《醉笑揽星辰》 第1章 《醉笑揽星辰》作者:今忘忧【cp完结】 文案: 奕国摄政王盛镜尘(受)x圣父圣体心软聂觉枫(攻)成婚五年。 觉枫陪伴镜尘度过丧亲之痛。 镜尘三弟明焰自小被当污做霍乱奕国的“灾星”辗转回宫。 他们兄弟之间有心结,觉枫对明焰照顾呵护。 两人共度磨难情比金坚。 棋州之行,觉枫得到镜尘不幸殒身消息,心如刀绞,亲自为镜尘入殓。 觉枫一面承受失去爱人痛楚,一面拒绝明焰求爱。 镜尘归来,收拾棋州残局,提出和离。 觉枫痛不欲生,恍然发觉一切只是为了助觉枫入道。 觉枫放不下镜尘,放弃入道。 明焰回心转意,迎娶和亲公主。 镜尘无意中得知大限将至,辅明焰登位。 兜兜转转,觉枫才知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诱捕“冥域之主”的诱饵。 他和镜尘之间关系又入绝境。 主攻视角1v1 双箭头 后期有玄幻设置,铁血he 一句话简介:狠厉决绝受x圣父圣体攻 标签:剧情,年下,甜虐,he,强强,破镜重圆 第1章 两情缱绻01 又是一季春色,虽春寒料峭,柳条抽了芽,从里到外透着生机,只待春风一拂,便是一树满翠…… 觉枫闻得一阵黄雀欢喜鸣叫之声,眼眸依旧闭着,脑海中神思游荡。 如梦般,他们已然成婚五载。至今他仍记得大婚喜宴之上,镜尘唤了他一声“夫君”,第二日,此事传遍昊都,第三日,整个奕国人尽皆知。 他心中自是被这一声“夫君”溢满了。自成婚便是尽心竭力地将人伺候得舒舒服服,他自认做得不差。 可这五年着实接二连三遇上事端,镜尘政务繁忙,教导明焰,太上皇、母妃接连抱恙……自己打理着“成晋书院”从一处招生艰难的小书房做成了昊都数一数二的“书院”,前前后后学子近千人,也是殚精竭虑…… 两人协力应对,却难得有单独相处的特别念想…… “五年了,总该好好准备一份礼物才是……” 他神游多时,刚想睁开眼眸,脸颊上便被一团湿乎乎黏稠之物舔过…… “芙蓉!” 觉枫猛地坐起身来,大喝一声,衣袖一挥,利落地抹了把脸。那个叫'芙蓉'的家伙,总是隔三差五地就来搅他的美梦,真让人头疼。他自己也试着假装用柳条抽过它几次,但每次都下不了手,一点效果都没有。 如今这肋生双翅,形容如虎的“灵兽”变本加厉地几乎每日都要如此折腾一番,除非镜尘在此留宿,它便要乖巧得如狸奴一般,连卧房都不敢进…… 不管是颠三倒四的秦子衿还是平日霸道肆意的灵兽见了“盛小娘子”皆是屏气凝声,不敢造次,没人见过其温情脉脉,除了自己……每每想到这里,某人便觉得心情大好,仿佛这春光更加明媚,风中还飘着一丝丝甜美的味道。 “师父,您可起身了?” 叶忍温和音色将觉枫从臆想拉回了现实,他一骨碌起身,穿好衣衫,口中应着“进来吧,阿忍……” “哗啦啦”掬了一捧水扑在面颊,顿时感觉神清气爽,觉枫抽取布巾揩了揩脸上的水珠。 叶忍已然端了几样早点进门如数摆在桌上。 “辛苦了,阿忍。”觉枫拍了拍叶忍手肘,拉他一起坐下。 “师父,张茂、赵武的爹娘给您带了山货,感谢您未收分文收留,两人功名无望,却凭借武艺做了当地的衙役,已然心满意足……”叶忍边吃边说与觉枫书院的大小事务,与前几年求告诉苦的居多不同,这几年得了恩惠的学子愈来愈多,报喜致谢的更多了些…… 觉枫喝了口热粥,顿了顿,“东西是一片心意,留下吧。今日咱们去庆王府,恐怕没法见他们。安排老人家吃饱饭再回去,照例拿上盘缠钱……” 他又加了句,“今日乃明焰的授冠之礼,咱们早点到。” “哎……”叶忍眸子亮了亮,急急应了句。 觉枫这才注意今日阿忍,看着与往日并无不同,细一看衣衫、行头皆是精心修饰过。 两人并肩骑马出了门,时辰还早,寒气凛冽,街上的店铺小二正在打哈欠卸门板正待迎客。 突然,一声炸雷般的喝令响起,“快给我抓住他!看他还能往哪儿跑!” 只见一群人从巷子里冲了出来,其中一人正踩在被扒得只剩下里衣的犯人腰眼上。犯人看起来年纪轻轻,眼眶肿胀,只能眯成一条缝,颧骨和唇角都布满了伤痕。虽然脸上还看得出原本白嫩的底子,但现在却沾满了干涸的血迹。他被侍卫踢倒在路中央,肥硕的身体歪歪斜斜地躺在青石砖上,疼得直哼哼。 那官兵看他腻在青石砖上,扬起鞭子便要打下去,却突然被人拉住手腕。 他刚要发火,回头一看,拉住他的人气质非凡,衣着华丽,心想这毕竟是京畿重地,达官显贵众多,立起的眉头平顺了几分,“这位,您有何贵干?” 觉枫皱了皱眉,“官爷,官爷,看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若当真犯了重罪,还是依照律法处置,官爷莫要动用私刑才好。” 那官兵鼻孔一哼,抚了抚八字胡,“这小子胆大包天,若按律法,至少脑袋搬家。” 那罪人半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听得有人为他说话,立马像打了鸡血一般跳了起来,一把抱住觉枫的大腿,半张脸往觉枫崭新的湖蓝缎袍上蹭,呜呜咽咽地卖力哭诉道,“大侠,我真不是坏人,我是被人陷害的……” 第2章 他哭诉的声音很是青涩,一见有了生机,悸动得语无伦次。 就这个档口已然被眼疾手快的官兵捏住了后脖颈的软肉,扯着他整个身子往远处拉去。 觉枫再想上前,两名官兵挡在了他身前。年长些的官军抻了抻脖子,“大人,这小子犯的是株连宗亲的大罪,劝您还是别趟这趟浑水的好。” 说罢,这人抚了抚刀把,转身而去。 觉枫怔怔看着那犯人饱含泪水的肿胀双目,露出黑瞳透出百倍希冀向他投过来。 若是五年之前,他可能直接便要拔刀,至少让那犯人将话说出来,可思索再三他转回了身去。 一步、两步、三步…… 突然,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但这并不是犯人的声音。 觉枫转身看去,只见那犯人口齿龇着鲜血,迈开两条腿拼了命地向他跑来,形状甚是可怖…… 那犯人扯着喉咙,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陆怀礼……我乃陆怀礼弟弟……” 话音未落,刀鞘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后背,一时间,他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似是终于有了出手的理由,眼看被咬得鲜血淋漓的官军举着胳膊擎起刀鞘便要再砸过去,觉枫并步到近前,一掌拍中了那人手臂,刀鞘随即斜斜落下砸在地上。 领头官军大喝一声,横刀一拦,挡在了两人中间,“束卫办差,阁下想要阻拦不成?” -------------------- 饱饱,求海星,啵啵 第2章 两情缱绻02 觉枫露出亲和的笑容,语气轻快:“官爷见谅,这位小哥说他是陆大人胞弟,看他似有冤情,还望众位莫要欺他……” 领头的那位官军眉毛一挑,眼神带着些许玩味地看向觉枫:“朋友,你以为陆大人来了就能救他吗?他犯的事儿,就算是陆大人也救不了……” 觉枫细细瞧了瞧血泪模糊的犯人,他虽身材肥硕些,眉眼之间与陆怀仁倒却有几分相似,暗自思忖,“是了,他们并不畏惧陆大人,陆大人为官茕茕孑立,不肯营私,莫说束卫,便是文官,恐怕也极少为伍。” 他自己对陆怀仁这样的人心中满是敬佩,这人乃是诤臣,于镜尘乃是难得的助力,今日之事,无论如何也要管了。 他侧身瞥向叶忍,伸手向他使了个眼色,叶忍心领神会递上了钱袋。 觉枫颠了颠钱袋,恭敬递上,“在下与陆大人有些私交,这小兄弟若是真的犯了罪,在下也无可奈何,可还请几位手下留情,少些磋磨他,这里……请几位官爷喝杯茶。” “伸手不打笑脸人。”为首的官兵摘下钱袋,放入腰间,故意走近,手背遮挡在唇边,嗓音低沉地说道:“兄台,这小子犯下不赦之罪,仅凭喝茶恐怕救不了他……” 觉枫稍作思索,耳边传来胖小子的哀嚎声似乎更加凄厉。他目光转向叶忍马背上的包袱,反复掂量后,从包袱中取出一只宝盒,递给那位领头官军:“请大人网开一面……” 那官军极快地打开看了一眼,宝盒中似是发出微光映得他眼眸瞬间亮了,迅速揣起宝盒,招呼众人,“走了、走了,莫要耽搁了时辰……” 他轻触身旁官兵的腋下:“还不速速将小公子扶起……” 说罢,脸上狰狞着笑笑朝觉枫抱拳拱了拱手。 于是,一行人纷纷离去,两人装作关切地扶持着那位自称陆怀仁之弟的少年,渐行渐远…… 朝阳初升,雾气已然蒸腾得无影无踪。局势渐趋平静,市井之人纷纷探出头来。 叶忍心中虽可惜那枚华美精工的金“当卢”,却素来知道师父性情,未敢多言。 那金“当卢”本是送给明焰那匹“烈焰驹”的额前配饰,可在觉枫心中,那物件虽是难得一见的精雕细琢,但若换得那孩子一些时日的安宁,很是值得,物件再寻便是。 觉枫垂首注视着自己血迹斑斓的华袍:“阿忍,速去庆王府,献上贺礼。今日明焰‘授冠’之礼,此衣沾染血腥,太不吉利,我须回府更衣,随即赶至。”叶忍点头应允,跃身上马,径直前往庆王府。 觉枫心中惶惶不安的倒是记挂着那个血泪模糊的面容,不知他是犯了何等大罪,那官军口中似乎是不小的罪过。 待他折返宅邸更衣,再赴庆王府,已然过了辰时。 庆王府内外气氛庄重,撞钟之音深沉悠远。庆王府的管事严卓,由明焰亲自选拔,人虽年轻却极为周到。他候在府门,一瞧见觉枫,即刻满脸笑容地过来亲自牵马。 觉枫与他也颇为熟络,无须客套,下马后整理了一下衣衫,说道:“我来迟了。” 严卓领路,引导觉枫至正殿,答道:“不晚,钟声尚未止歇,此刻前去恰逢礼成。” 钟声在殿内回荡,瞧着镜尘、明焰背身站着,觉枫惊觉明焰个头已然和镜尘比肩。祭礼陈安年声若洪钟地宣读祭文,上祭天地祖宗,下告宗室大臣,诵读之声响彻大殿。 觉枫默然站在为其预留的前排位置,镜尘微微侧首,余光扫见觉枫的衣摆,轻轻点了点头。觉枫便知道他已然瞧见了自己。 祭文诵读完毕,陈安年向摄政王镜尘躬身一拜,遵循惯例询问:“王爷,接下来的授冠之礼,是否按常规进行?”“依礼便是。”镜尘回应道。 宫人将早早准备好的三顶华美冠帽呈了上来。乐声依旧继续,满场的文武官员、宗室亲眷皆翘首瞩目着“授冠之礼。” 第3章 镜尘既身份尊重、位高权重又与明焰乃骨肉至亲,当然是“授冠”的不二之选。他正在宫人手中取过代表宗室认可的冠帽。 “皇兄,明焰有一提议。”明焰瞪着亮莹莹的眼眸,在大殿上掷地有声地说道。 镜尘沉默不语,微微点头以示允许对方继续陈述。 盛明焰言辞谦卑:“这前两冠由皇兄亲自授予,第三冠是否可以由我自行挑选授予之人?”他那懵懂的眼神让人难以拒绝。 祭礼官陈安年心中忐忑不安,从未有过自己指定“授冠人”的先例。他刚想开口,摄政王却向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闭上了嘴。 “好,本王准了。不过这第三冠你想要谁来授,可需人做些准备。” 明焰面上一喜,“多谢皇兄,到场诸位皆是玉面华服,无须准备,这人嘛,只消小弟到场走上两圈寻一寻才知。” 觉枫心中疑惑,不知盛明焰此举意欲何为。明焰一贯乖巧懂事,今日众目睽睽之下提出了大胆“逾矩”?他转而将目光投向镜尘,只能看看窥见其侧颜,与往日无异。 自从母妃仙逝,镜尘对明焰,虽在课业上仍是严加要求,其他地方总是予取予求,今日也不例外。 镜尘为明焰戴上两顶冠冕,以示宗室对其的认可,亦获得了入仕从政的资格。而第三顶冠冕,镜尘遵循诺言,为明焰让出道路,任由他亲自挑选授冠之人。 两位兄弟皆身着玄青金丝绣盘的锦袍,一同转身,呈现出两张极为相似的面容,连觉枫也为之一愣,然而镜尘的气势非凡,易于辨认。 明焰向皇兄微微点头,目光投向东首,最内侧的位置正是觉枫所在之地。他眼神略带寒意地扫过觉枫,步伐随之跨过。 他并未将“授冠”仪式视为至关重要的事,只求顺利进行即可。然而,注意到明焰眼神冰冷,觉枫暗自心惊,“莫非是怪我来晚了不成?” 东侧列队站着的那是盛氏宗室,西侧列队的是诸位大臣。 明焰踱着步,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掠过,转过东首又向西首踱去,仍是每个人都看了一遍,步履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走到觉枫面前恭谨拱了拱手,“还是请聂大人为本王授冠。” 明焰似是与他人并不熟络,无奈又来到觉枫身侧。觉枫瞭了眼镜尘,镜尘无喜无悲地正望着他。 殿上气息凝滞了一霎,明焰低首恭候,觉枫转身面对他,郑重地回了一礼。 盛镜尘向祭礼陈安年微微点头,陈安年精神一振,朗声道:“加冕第三冠,寓意安身立命,成家立业。” 觉枫曾目睹他人接受授冠仪式,知道第三冠的象征意义,然而他又担忧宗室礼仪有所不同,稍有踟蹰。 镜尘微微一侧身,目光投向陈安年。陈安年顿时打个寒战,若有所悟地道:“还请聂大人为庆王殿下束发。” 觉枫至此方才安心,转到盛明焰身后,取下他束发的玉扣,将他乌黑的头发轻柔地托在掌中。他用指腹轻轻拢了拢明焰鬓边耳际的散发,取过发带,为他挽了一个松紧适中的发髻。接着,又转到明焰对面,接过侍者递来的簪花玉冠,稳稳地为明焰戴上,将冠上的丝绦在明焰下颌处系了个结。 第3章 两情缱绻03 整个过程中,他始终垂着眼帘,而明焰也顺从地配合。 佩戴玉冠的明焰,肌肤仿佛覆盖了一层薄粉,尽管眉眼深邃,却散发出新日般的朝气,仿佛将全场的光芒都敛于一身。他的目光始终随着觉枫摆动,倏忽贴近觉枫耳际,轻声说道:“枫哥哥,我能成家了……” 觉枫心中一阵悸动,却不敢有丝毫妄动。他稍稍侧过头,便即将触碰到明焰,吓得立刻向另一侧迈出大步,恭敬地抱拳道:“恭喜庆王殿下。” 明焰之行为举止不安常理,摄政王纵容宠溺。宗亲大臣们纷纷暗自思忖,未来朝局变化,为自身处境的考量。当他们听到此处,恍然大悟,纷纷随之欢呼:“恭喜庆王殿下。”“恭祝庆王殿下。” 在这嘈杂的人声中,觉枫亲昵地注视着镜尘。那双熟悉无比的眼眸,虽然笑容满面,但笑容并未抵达眼底,令他不禁感到一丝慌乱。 “授冠之礼”已成,明焰自斟了一满杯唤作“浅吟”的佳酿,“今后,还要多多依仗诸位鼎力相助,本王敬诸位。”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似乎经过此场“授冠之礼”一瞬变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 他说话之际,已然有宫人为宗亲众臣布了菜。诸位宗亲大臣皆举杯应和,“多谢庆王殿下……”“多谢庆王殿下……” 殿上略作寒暄,镜尘、觉枫双双离了席。 庆王府内有一处名为咏波湖的景致,湖畔有一座名为“鹤息亭”的凉亭,二人漫步至此,驻足欣赏湖光山色。觉枫略有犹豫,开口说道:“刚刚途中,我们遭遇了一些变故,因此迟到了些许。” “恩,叶忍曾与我提及……”镜尘远眺咏波湖对岸。 “那少年自称是陆怀仁陆大人的胞弟,究竟他所犯何事,为何官军皆言其犯了不可饶恕之罪……” “我也是今早才接了奏报,那混账侵扰母妃陵寝,偷喝贡酒,打伤值守,将陵寝毁坏得不成样子。若坐实了,却是大罪一桩,陆怀仁去宫中求见。不过我出来得早,并未见上面。”镜尘撑着湖边石栏,怅然说道。 觉枫蹙了蹙眉,看来那孩子倒十有八九是陆大人的胞弟。 第4章 母妃仙逝之后,并未迁入皇室墓园,而是安葬于冉氏族地。虽然经过修葺,守护程度不如皇陵严密。可即便如此,陆怀仁胞弟那个半大孩子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莫说是母妃陵寝,便是一般达官显贵墓园,偷盗供品亦是大罪...... 这五年,他已然学着不去干涉他人因果,便止了声不再追问。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春风轻拂,湖面泛起丝丝水雾。镜尘半转过身,倚靠在石栏之上,头部微侧,向着觉枫一方,轻搓指尖,眉头微皱,“那个……” “有何疑问……?”觉枫眨了眨眼。 镜尘紧闭双唇,目光闪烁,脸上泛起一抹微笑,“并无……只是想提及,今日返回书院,继续演练兵法。” 共处五载,自认为对盛镜尘的心思了如指掌,于是轻轻撞了他一下,开口道:“坦诚而言……” “并无何事……” 觉枫不耐地提了提嗓音,“提振夫纲”,“最后一次……” “授冠之时,明焰与你说了……”镜尘迅速问道,目光投向低垂的翠绿柳枝。 觉枫倒真的被问得一怔,他稍加思索,想到一事,脸上松弛了下来,“哦,这有什么难问?明焰说他可以成家了,没承想这孩子心思重,十六岁便急着成家……” 他也抬头去看成串的柳叶,这叶子翠色莹亮,天上铺下光束折成细碎光芒。 “咱们是不是该给明焰寻一桩亲事……” “此事不必急于一时,待两个月后安玉国献上贺礼,届时再商讨和亲之事。听闻安玉国公主形貌昳丽,和明焰年貌相当,该不会委屈明焰。” 觉枫见他对此事早有打算,说道安玉国公主也颇多赞赏,心中酸溜溜的,转身面对镜尘,双臂撑在他两侧石栏上,犹如街头调戏美貌佳人的无赖之徒,带着笑意,半真半假地盯着镜尘,问道:“摄政王果然深思熟虑。” 他顿了顿,又问:“别人配得金枝玉叶,你可会觉得委屈?” “这个吗……”镜尘凝神注视着他,眼眸中的笑意逐渐加深,目睹觉枫瞪大的眼睛愈发圆润,再逗他便要惹他伤心,于是轻轻揽住觉枫腰际,亲昵地说道,“你我琴瑟和鸣,我甘之如饴……” 觉枫环顾咏波湖,长吁了口气。 他还想说些什么,看叶忍手中挥着信笺,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悄然转过身与镜尘并排站好。 “王爷、师父......”叶忍将手中信件呈给了镜尘,“四王爷拆人给庆王殿下送来了成人的贺礼,还送来书信一封,请摄政王亲启......” “先云做了父亲,越发周到了,年节、生辰皆安排了礼物不说,连明焰的‘授冠之礼’也记得......”自从盛先云成亲去了锐国,不再缠着镜尘,觉枫看他越发顺眼了。 “还不是步摇细心......”镜尘展开信扫了两圈,眼角眉梢见了笑意,“下个月,先云要带着孩子门回奕看看。” 自从龙凤胎出生、周岁见过,镜尘这是第三次见到侄子侄女。慕逸乃长姐随步摇姓苏,慕锐为弟,跟着先云姓盛。两个孩子生的聪慧伶俐,模样也讨喜,再加上久未见的先云,镜尘心头暖意融融。 “何事令皇兄如此欢欣?”今日的主角盛明焰悄然出现在镜尘身后,突然开口询问。 明焰根基尚浅,与宗族及群臣皆仅是表面融洽。宴会不久便逐渐散场,他便急匆匆离席寻人。当他远远看见叶忍时,便紧随其后,探寻至此。 他的询问使得镜尘三人将目光齐聚明焰身上,镜尘心情愉悦,回应道:“噢,先云要带孩子们回来,届时咱们兄弟正好共聚一堂。” 第4章 两情缱绻04 明焰面带微笑,郑重点头。 镜尘瞥了一眼觉枫,轻轻拍了拍明焰的肩膀道:“明焰,是大人了……” 明焰已不知听过皇兄提及此事多少次,或许正因为自幼便饱受如此教诲,他对这番告诫已有所准备,表面波澜不惊,一边聆听一边点头,让人难以察觉他内心的波动。 “那我们走吧。”镜尘说着,又看了看觉枫。 明焰向三人各行一礼作别。 觉枫三人走出十数步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痛苦呼喊,显然是明焰受伤的动静。觉枫立即转身查看,发现明焰右手捂着左侧肩头,面部因痛苦扭曲,身子也无法站立半跪在地上。 “发生了何事?”觉枫上前关切地询问,试图触碰明焰的左肩,稍一触碰,明焰却犹如遭受极大的痛苦。 他眼中蓄满泪水,似乎是痛苦所致,又或许是悔恨与自责:“枫哥哥,都怪明焰无能,任师父教授的拳法精妙,但我却无法掌握要领,以至于迟迟无法精进,甚至还伤及自身……” 觉枫小心翼翼地为他检查,轻柔地转动明焰的肩膀各个方向。“骨头并未受损,应是皮肉之伤。只需涂抹适当的药油,几日之内便可痊愈。”觉枫每月去到鸿庐药庄学习医术,一般病症手到擒来。他看过明焰伤势,抬头对镜尘说:“明焰的伤势需治疗一两个时辰。” 镜尘深邃的目光微微凝重,随后颔首。 觉枫紧接着从随身携带的怀中取出一把钥匙,掷向叶忍:“阿忍,你去药架第二排,取下那个黑瓷瓶。”叶忍心领神会,接过钥匙后应了一声:“明白了。” 觉枫陪同明焰回到住所,这里的氛围并不宽敞,也不算亮堂。一种难以名状的馥郁香气钻入鼻间,似乎源自特意燃放的熏香,又或是屋内古木家具所散发的气息。 第5章 觉枫照顾明焰在椅子上坐下,望着陈设简朴的卧室,疑惑发问:“这屋子弥漫着一股沉闷气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为何住在这里?” 明焰略带委屈地嘟囔道:“这座府邸的其他房间都过于宽敞,我独自一人入睡,唯有这间小屋最适合我。” 觉枫不愿见他落寞,注意到桌子上孤寂地摆放着一盘食物,似乎是零嘴,于是将其端至眼前。盘中颗粒清晰可见,绿色内核外包着一层灰褐色干燥外皮,犹如莲子芯。他拿起一粒放入口中尝试,苦涩口感弥漫,果然是莲子芯的味道。觉枫皱起眉头,眼神充满困惑:“明焰,你常吃这个?” 盛明焰目光凝滞,注视着那盘莲子芯,片刻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近日里内火较旺,进食以缓解……” 觉枫听闻此言,立刻握住他的右手,两指轻搭在他的脉搏处,专注地诊脉。指尖轻按在明焰手腕内侧,感受到脉象有力而有节奏地跳动,强劲富于节律。虽气息略显急躁,但终究不属于病症。 “应无大碍。年纪轻轻合该多结识些朋友出去玩玩,比吃这个管用。”觉枫指尖捻起一粒莲子芯在明焰面前竖了竖。 说罢,站到明焰左臂一侧,顺着筋脉,为他轻轻揉按。 觉枫嘴上说着,心中念起镜尘所说的联姻之事。母妃在世时便不喜诸多人侍候,她跟随明焰在此居住,这王府位置极佳、景致环绕,却仍显得孤寂清冷。 他环顾了一圈明焰卧房,却是冰冰凉凉的,没有点生机,或许当真寻一位品貌相当的佳人做庆王妃,再生几个娃娃,添些人口,这府中应该会热闹许多。 此外,安玉国公主固然千娇万宠,但亦需与明焰相互倾心方可。他在“授冠之礼”之际便急切地渴望“成家”,或许心中已有人选……觉枫眼神深沉,微微敛唇,语气平和地询问:“明焰可有中意之人?” 盛明焰的面颊肉眼可见地由白转红,眼神也变得散乱,他吞了口口水,支支吾吾地回答:“未曾有过,枫哥哥,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觉枫的推测被明焰的反应证实,他并未挑明,一边轻抚明焰的肩胛,一边劝慰:“你皇兄为你物色了一桩婚事,对方是安玉国的公主。但我还是想了解你的意愿。倘若你没有心仪之人,安玉国的公主美名远扬,若你娶她,不仅对你个人有利,而且对两国也大有裨益……” 明焰拧着脖颈,眼神变得极为陌生,好像自己说了什么离经叛道之言,觉枫被他眼神撼得转了口风:“倘若你已有心仪之人,我可向你皇兄请求通融,他必定会答应。” “未曾!”盛明焰转过头去,随即将一颗莲子芯放入口中。觉枫似乎亦感口中泛苦,喉头跟着滚了滚。他的话语被突然打断,一时间不知所措,仅能继续手中动作,轻轻揉捏明焰受伤的肩膀。 明焰亦自觉言语失态,语气缓和道:“枫哥哥,我并非有意冒犯,实则我并未有心仪之人,也不想娶安玉国公主。我年纪尚轻,应像兄长那般建功立业,至于婚事,无需急于一时……” 适逢此刻,取回药油的叶忍,进屋递来药油,觉枫宛如未事发生,随手涂抹一些。 明焰迟迟没有动作褪去衣衫,他擎着双手,自我调侃何必与个孩子较真,压抑着情绪道:“还不解开束带……” 明焰微愣,手似冰冻僵硬,不大灵活地解开衣带,脱去两层外衫,露出肩头。 觉枫将掌心搓至温热,然后将手掌轻覆在明焰的肩头。接触瞬间,明焰的肩头微微颤动,觉枫因此更加谨慎,不敢用力。他起初仅以掌心将药油均匀涂抹在明焰的肩头肌肤上,然而这药油需配合一定力度,才能使其深入皮肉。 觉枫极富耐心地逐渐加重手上的力道。在此过程中,难免会引起明焰的痛楚,见明焰似已逐渐适应,才大着胆加重了一层力道。明焰那冷白细致的肌肤上泛起一片红晕,显露深浅不一的赤红印记。 第5章 两情缱绻05 “若觉得疼痛,一定要告诉枫哥哥。”觉枫细心叮嘱。 明焰眼中带着笑意,轻轻摇了摇头,口中含着那粒莲子芯,似乎品出了回甘的滋味。大约一个多时辰后,明焰肩头的伤势才得以治愈。觉枫洗净双手,用巾帕擦去手上的水珠,说道:“三日之后再来书院,继续疗伤。” 明焰舌尖抵在上膛,发出一声闷哼,嘴唇微微撅起,显得有些委屈:“这三日,我不能来吗?”觉枫看着他那懵懂又灵动的神情,心想同样的五官,这样的表情从未在镜尘脸上出现过,不由觉得有趣,于是笑了起来,回答说:“能,随时恭候庆王殿下。” 他稍作整理,便与明焰告辞,准备与叶忍一同离开。 “枫哥哥……”明焰露出一丝犹豫的神情,“可要留下吃饭,我……” “不叨扰了,庆王殿下,他在家中等我……”觉枫轻拍了拍明焰未受伤的肩膀算是辞别,与叶忍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一同走出门去。 两人离了幽静如常的庆王府,骑马回书院。 “阿忍,你觉得明焰可有什么不同?”觉枫骑在马上,冷不丁发问。 “初见之时,庆王殿下性子活泼,为人也豪爽,可自娘娘走了,越发沉默了……时不时还有骇人之举……”阿忍知无不言。 “什么骇人之举?”觉枫追问。 “庆王殿下钟爱那匹红马,不知怎么回事,那红马走失了大半日,侍候红马的马夫被庆王殿下罚去做苦役,听闻庆王殿下找了一个晚上才将那马找回来。” 第6章 觉枫再拧了拧眉,那匹小红驹还是自己在瑞国时送与明焰的,品相算不上顶好。后来,镜尘送过几匹良驹给明焰,始终却是那匹红马最得他心。可随便罚近侍去苦役,难免被身边人看作为人凉薄。 觉枫边听边是颔首,“母妃仙逝之后,我们对明焰却是疏忽了……该把他接来书院照料……” “师父何必自责,庆王殿下早已设立府邸,师父怎好邀他来书院同住……府中侍候之人再不济也不敢慢待了小王爷……” 两人回程路上,见来时遇到陆怀仁弟弟的街道已然被人清理,看不出血迹污秽。 “这里倒好似无事发生一般……”叶忍经过街道感慨。 觉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是归心似箭,无心他想。挥动马鞭催促,迅速返回了书院。 回到书院后,他直奔书房而去,为掩心中急切,他刻意放慢了脚步。不知不觉中,五年时光荏苒,他对镜尘的仰慕愈深。然而,他性情平和,不会轻易显露。 他听屋中镜尘应了,便推门进了屋,镜尘正端坐在桌案前,案上是他们皆看得滚瓜烂熟的奕国地貌图。 两人眉眼一对,便明白了对方心思。 盛镜尘目光炯炯,正色道:“你迟了,大弟子。” 觉枫贴着桌案站住,上身前倾,神情很是焦急地求饶道,“夫子容禀,弟子夫家小叔伤了,弟子为人‘贤夫’在家看护小叔,才来迟的,下次万万不敢了……” 镜尘深眸自下而上打量了他一番,看他又是正经,又是俏皮,几乎撑不住要笑出来,勉强压抑笑意,语气带嗔道:“不依。夫子岂能如此轻易被你敷衍??” 觉枫面露难色,踮起脚尖,隔着桌子凑到镜尘面前,恳求道:“弟子愿为您抄诵经书百遍,为夫子积累福德,如何?” 镜尘摆了摆手。 觉枫蹙着眉头,提议道,“那弟子每月再多缴纳五十银钱孝敬夫子……可好?” 镜尘依旧摇头回应。 觉枫沉思片刻,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说:“弟子晚上抱着枕席去寻夫子……”,接着似乎下定决心般继续道,“与夫子‘痛快’……” 镜尘本端了杯热茶,刚呷了口茶,听到觉枫如此说,被呛得猛咳,没好气道:“不知羞……”,接着他好整以暇抹了抹嘴角,又新呷了口茶,“今晚莫要再迟了……” “唉……”觉枫好声好气地应了。 房中沉寂片刻,视线再次触碰,一个先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另一个跟着不禁“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镜尘稳住身形,讳莫如深地看他,抢白道,“啧啧,世人皆称聂大人为人持重,正人君子……” 觉枫轻轻眨动长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弟子冤枉,弟子待众人皆能举止得体,唯独面对夫子时无法自持,这究竟谁之过?”觉枫刚刚笑得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扶住椅背,嘴角上扬回道。 镜尘目光落在觉枫和初见那未曾改变的容颜上,心中不禁微微一震,收敛起笑容,问道:“明焰,可好些……” 觉枫察觉到他语气中的转折,似乎有些许不悦,回过神,郑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大碍,只是外伤,稍加调理,一月便可以痊愈。” 他端起桌上茶杯,饮下一大口,拉着椅子在镜尘旁边坐下,“咱们开始吧……” 两年前,偶然一次闲谈,觉枫透露他仰慕镜尘在战场之上风姿,笑言世间有志男子,皆梦想成为能征善战、统御全军的大将军。镜尘闲暇时便教授觉枫兵法、布阵,觉枫尊称镜尘为“夫子”亦无不妥。 久而久之,两人不限于“纸上谈兵”,还时常深入军营。觉枫与诸位将领逐渐熟络,将领看在摄政王的面子上,对觉枫坦诚相待,知无不言。 镜尘身形一侧,避让些许空间,双手食指轻点案上地图,阐述道:“此地形虽看似有利于伏击,但实际上由于地势平坦且空间狭窄,无法适应大规模战事。”他移开手指,再指向另一处,“此处的盆地开阔,看似无懈可击,但存在一处隐患,那就是这一侧的水面宽广,有利于敌军逃脱……” “这些皆为应变之术,外祖父时常教诲我,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他目光深邃,如静谧之水,“昔日重掖山一役,虽属侥幸获胜,实则险象环生……自那时起,我再未经历那般惊心动魄的战役,并非我兵力减弱,而是战力充沛、战报明了,能在敌军初露端倪之际,予以釜底抽薪。” 镜尘的兵法源自外祖父冉老将军的亲传教诲,老将军仙逝后,母妃费尽心血寻得世外高人传授,加之自身多年征战经验,言行举止间弥漫着浓厚的统帅气魄。 觉枫早已释怀往事,如今再听闻重掖山之战只当作昔日战例,聆听之际,心中激昂不已,眸中充满崇敬。 当镜尘的视线与觉枫眼中之光交会,他心中悄然紧张,轻舔嘴唇道:“专心……” 觉枫被戳中心事,唯唯诺诺低首,“哦……” 镜尘看他竟不争辩,一副羞怯模样,惹人生怜。 “说得口干舌燥,手指头也敲得生疼。”镜尘举着微红的指节到觉枫面前。 “啧啧……”觉枫端起一旁茶碗递到镜尘面前:“王爷赶上慕逸慕锐娇弱了……” 镜尘瞥了一眼觉枫,眸光流转,仍举着指头在觉枫面前。 觉枫心中觉得这番把戏实在稚气,可仍红着脸,凑过去轻轻吹了吹,温暖的气息从他的唇边涌出,拂过镜尘伸出的指节。 第7章 两人之间流动着酥酥麻麻的暖流,觉枫将镜尘伸出的手包住,握在掌中,顺势往身侧一带,“弟子等不及,现在便想赔罪……”唇瓣轻轻贴上镜尘的唇峰。 唇刚刚碰上,觉枫心下责怪自己孟浪,至少等用过饭……镜尘似有察觉,抚他面颊,轻咬下他的唇,低声命道:“专心。” 两人舌尖勾连,吻得又深又长,一追一逐,沉溺良久。 第6章 两情缱绻06 是日清晨,觉枫如往日一般在河畔修炼早功,天色尚暗,清晨的寒风透过衣衫,拂过肌肤。他停下招式,拭去额上微微冒出的汗珠。 “阿忍……”觉枫沉思片刻,开口说道。 “师父。”叶忍亦停下招式,迅速走到他面前。 觉枫微笑着拂去他肩上的柳叶:“随意聊聊……" “你今后有何打算?”觉枫转身打量着叶忍。 叶忍身形削瘦,骨骼舒展,眼眸狭长,眼角上翘,鼻梁挺直,很是英武。 叶忍抿了抿唇,摇了摇头。 “考取功名你根基弱些并非全无胜算,若有志于此,便在书院潜心苦读。此外,你是否愿意去参选束卫,守护昊都……” 叶忍的狭长眼眸中光芒闪烁:“阿忍还未深思……” 沉思片刻,觉枫提出了心中想法:“阿忍,你可愿意去庆王殿下身边照顾……” 自那日从庆王府回来,觉枫始终惦念着明焰孤零零坐在幽暗房中的样子,惶然能想到他平日孤寂无助模样,思来想去,便想出让阿忍去照料明焰。阿忍为人细致,与明焰也熟络,有他在侧,明焰至少有个人说话。再则,跟随明焰便有品级在身,对阿忍也是极佳的去处。 叶忍仰望觉枫,诚挚地说:“无论考取功名、投身束卫,或是侍奉庆王殿下,阿忍皆听从师父的安排。” 觉枫目睹此景,心中不禁怜悯,轻叹一声:“阿忍,前路漫漫,自当关爱自身……唯有依从本心,方能过得畅意……” 叶忍回应:“跟随师父,阿忍心无委屈。” 觉枫拍了拍阿忍臂膀:“此事不急,等你深思熟虑,若想好去庆王府,我也要与王爷打个招呼。” 阿忍颔了颔首。 两人说话功夫,已然走出了很远。 “师父……” 觉枫听着声音熟悉,回转身,见正是书院的小童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小童跑到近前,掐着腰喘了口气,慌忙说道:“师父,有位大人,晕、晕倒在书院了……” 觉枫闻言脸色骤变,书院的夫子们小童皆熟识,定然是位不相熟的,他沉吟了片刻,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觉枫和阿忍匆匆回了书院。一眼瞧见了满面沧桑的陆怀仁。英姿焕发的陆大人如今双鬓泛霜,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眸深深凹陷。 过去五年间,二人时有交集,彼此皆客套相待。觉枫知陆怀仁立身中正,处事公允,是镜尘难能可贵的辅佐之臣,对他心怀敬重。 陆怀仁见他回来,即刻从椅上站起身,宽大的衣袖内,手指搓动不已,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俯首致礼。 “大人,这是做甚,折煞觉枫了。”觉枫抢先一步扶住了陆怀仁,搀他坐下,转过头吩咐:“大家都忙去吧。” 觉枫早闻言陆大人在崇政殿跪了两日,今日晕倒恐怕是体力不支,这一见到人,眼神涣散,面如土色,便对叶忍说道:“阿忍,速去厨房端一碗汤来。” 这汤是他早早为镜尘备下的太参乌鸡汤,虽算不得稀罕食材,却极为温润滋补。 叶忍微微颔首,与众人一同退出。 觉枫静待陆大人吃下一盏太参乌鸡汤,出了口气,面色稍缓,才出言:“陆大人此次来书院所谋求之事,觉枫恐难以相助。我和王爷有言在先,聂某不涉政事,不违法度。” 他并不想和陆大人绕弯子,也不能答应他任何事,纵然是镜尘答应宽宥,也该让陆大人承他的情。 陆怀仁见觉枫一上来便把路堵上了,刚刚恢复了些的神情再度黯淡下来。 可他并不死心,一把拽住了觉枫腕子。“聂兄,陆某并非来此让聂兄为难。只是摄政王公务繁忙,此事又涉及皇太妃。在下担心他听不进在下的琐碎之言。”陆怀仁一双精明眸子难掩倦色,里边盛着全副祈求神色。 觉枫点了点头,“若陆大人愿意畅谈家常,聂某愿洗耳恭听。” 陆怀仁眼中满是感激,提了提鼻子忍泣道:“舍弟他纵然行事荒唐……” 他刚一开口,喉咙就如同被湿棉花堵住一般,口舌亦不若朝堂上侃侃自如。 “在下平素对他管教不严,可他就算是再混账,他怎敢跑去皇太妃园寝侵扰……” “微臣自小看他长大,先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胆子,那小子是微臣父母老来子,在家受宠得紧,他的脾性最怕麻烦。光是那园寝距昊都有三十里。他在昊都玩耍不尽,何必非要前往皇太妃园寝惹是生非……” 觉枫静静听他说,不置可否。 陆怀仁垂头丧气道:“若依着在下之见,就把那不争气的东西秋后问斩也不为过,他平素不知收敛,不知得罪了何方神圣,才落此下场,实乃咎由自取。可奈何家中老父整日愁眉不展,老母哭哭啼啼,在下实在为难。” 陆怀仁虽是对胞弟充满怨怼,话中却分明是为他争辩,是有人陷害他至此。 第8章 传闻已遍布昊都,那陆怀礼被园寝看守当场捕获,口供确凿,无从抵赖。 陆怀仁看觉枫仍不接茬,手脚凉丝丝地发麻,扭身终还是跪拜在他脚下:“聂兄,在下保证,只要饶恕舍弟一条性命,今生都不会放他出陆家宅院半步……” “……”觉枫握了握拳,仍是不松口。 此事并非他一人可以承担之事,若是他可以担,他便允了。可他担不了,若允了,到头来还要镜尘为难。 他俯身而下,半跪在陆大人面前:“大人何至于此般迷糊……此事能够改变的唯有王爷。然而此事又有众多人瞩目,若大人未能展现诚意,将会使王爷陷入两难之地。但只要大人举措得当,王爷自能妥善应对。”他又紧接着补充:“今日大人闲谈家常,待王爷空闲之际,我必定将大人的话语如实转达。” 他着重强调了“定说与他”的字眼,陆怀仁听闻此言,犹如久盲之人重见光明,眼中重焕微光。 他心中本对觉枫颇有微词,不知他有何高明,让摄政王行下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不智之举。可这次出事,自己平素自诩中正,暗暗得罪了不少人,如孤鸟无枝可依。虽与眼前人并无交往,却只好病急乱投医……这一番交道打下来,虽未得到任何许诺,寒凉了许久的心中才又有了些热乎气儿。 “既然如此,陆怀仁便不敢再打扰聂兄了。”陆怀仁礼貌地向聂兄深鞠一躬,以示敬意。他站起身,稳住身形,随后迈步离开房间。 觉枫望着陆大人明显消瘦的背影,不禁皱起了眉头。 第7章 两情缱绻07 接连几日,镜尘公务繁忙未曾来书院,陆怀仁弟弟的事过去几日,也没半点动静。觉枫犹豫今日是不是该去找一趟镜尘,为陆怀仁求情,等到太阳下山,几人吃过饭,魁伟身影才出现在眼前。 觉枫大喜过望,迎了上去:“吃过饭了吗?” 镜尘连忙喊住他,“今日晚了,我已在崇政殿吃过。” 叶忍、肖裕纷纷站起身来见礼。镜尘将大氅扔给肖裕,自己转着圈在院里寻摸,连水缸也不放过…… “找什么呢?”觉枫不明所以。 “芙蓉呢……”镜尘被日头晃了眼,睁着一只眸子仍是四处搜寻,边搜边说:“近些时日,清翮宫中倒出了桩离奇事。安玉国进宫的晴山珍冠雀不见了踪迹,母妃生前珍爱至极……” 觉枫闻言,心中亦感惊讶。他忆起曾见过那鸟,其羽毛介于蓝绿之间如缎面般华美,翅翼之上仿佛覆盖着一层流光溢彩的粉末,阳光之下美轮美奂。尤其头顶如冠般的羽片,似粒粒珍珠抖动,再配以清脆动听鸣叫之声,实在惹人怜爱。 母妃对其珍爱有加,就算迁出清翮宫,为数不多带走的便是两对晴山珍冠雀……他猜度道:“难道是挣断了铰链飞走了……” 镜尘摇了摇头:“若仅有一只失踪倒也罢了,但这灵鸟一共进献五对,皆不见踪影……” “会不会是‘芙蓉’那家伙,窜入皇宫……安玉国进献名录里记载畸肋兽乃此鸟宿敌……出了乾苑峰,只有‘芙蓉’……” 如今“芙蓉”已然长成幼虎大小,自如收展双翼,收敛双翼便和幼虎无异,可若展开翅膀,纵跃轻盈,像晴山珍冠雀这样的小雀,一口一个毫不费力。 说着“芙蓉”,“芙蓉”便如长了耳朵般凑了过来,眼巴巴看着镜尘,似是察觉他的怒气,不敢贴上去。 觉枫挥手招呼“芙蓉”,“芙蓉”怯生生地钻到他的脚边,浑圆眼眸仍盯着镜尘。 觉枫亲昵摸了摸“芙蓉”细密后颈皮毛,“‘芙蓉’灵性极高,连书院都不会随意出入。况且近些时日,夜间都会将它关进笼里。” 话音刚落,“啊呜……”“芙蓉”呜咽两声,似是也在诉说委屈。 镜尘眨了眨眸子,思忖了半晌,在“芙蓉”毛发之间仔细巡查了半晌,拍了拍“芙蓉”脑袋,“应该不是这家伙,那晴山珍冠雀翅上粉末极易黏附,若是‘芙蓉’吞了那雀儿,必定沾染在皮毛之间。” “芙蓉”似有所感,瞬时眼眸发亮,亲昵贴了贴镜尘小腿,看他并不反感,才大着胆子舔了舔他的掌心。 “那总算还了我们一个清白……”觉枫噘着嘴,拍了拍“芙蓉”脑袋:“这个小没良心的,我天天好吃好喝的喂它养它,它却分明更喜欢王爷。” 叶忍、肖裕见两人又体己话说,极其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今日你若不来,我便要去找你了……”觉枫盛了碗虾肉馄饨推到镜尘面前。 镜尘舀了一勺汤送入口,巧笑问道:“想为夫啦……” 觉枫心中盛了事儿,并未接话,启了启唇:“陆大人来过……” “哦,他这次为了他那弟弟倒真是挖空心思……”镜尘放下手中羹匙,“陆怀仁说了什么……” “陆大人恨陆怀礼不争气,却也为他争辩,说他是受人所害。”觉枫如实说道,想起叶忍所言,街头巷尾传说陆大人长跪多日,中间还昏过去一回,心下不忍。 镜尘嚼着馄饨里的肉丸,若有所思,“那混账藐视天威,连皇家陵寝都敢侵扰,他这等行径,便是寻常富贵人家也无法宽恕……” 觉枫眼眸转动几圈,眼中满是不解。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陆怀仁瘦削的身影及其弟弟悲惨的面容,双目泛红,喉咙哽咽,声音嘶哑。 第9章 此案疑点重重,看似有人预先设下陷阱,将陆家三公子推向其中。 觉枫不错眼珠地看着他。 镜尘轻阖眼帘,微笑着注视觉枫:“你疑心我做局害他……” “竟不是吗?”觉枫抬眸诘问。 镜尘端起手边的茶盅,啜了口清茶,深眸微微泛起涟漪,“此事却是碰巧……只是若没有这档子事儿……”他轻咳了声,略一沉吟,“陆怀仁想做直臣,在我手下,他大可以作……可若换作旁人,他不光要有才还要有忠……” “母妃去时要我照拂明焰,授他权柄不被人欺。可单单授他权柄,反倒会被有心人蛊惑。若有陆怀仁肯真心帮他,为他保驾,路要顺些……这个人情我要留给明焰来做……” 觉枫眼前恍然出现陆怀礼那张微胖带血面庞,不知该替他高兴,还是该替他难过…… “那陆怀礼……” 镜尘指尖轻敲桌案,斜睨了他一眼:“你看那陆三可怜,却不知他也算昊都一霸……陆家双亲宠溺小儿,陆怀仁好好一个直臣,为给他善后,卖了不少脸面。借着这次机会,稍加惩戒,也无不可……” “只是这背后之人为何要构陷陆三,是戏弄惩处还是借其要扳倒陆怀仁,倒值得一究……”镜尘运筹帷幄,知无不言地说与觉枫。 觉枫闻言自觉汗颜又暗暗心生敬佩。自己常怀善念未能了解此事全貌,差点误会了镜尘,颇为愧疚,起身为镜尘添了杯茶水,凑到他耳边小声恭维道:“王爷英明。” 第8章 两情缱绻08 隔日清晨,镜尘人在梦中,鼻尖萦绕清新饭菜香味,他挣扎了片刻睁开眼眸。 身上一动撕扯着叫嚣,他今早有要事,看天色已然有些迟了,不好惫懒,稍缓了缓,简单梳洗,端坐在桌前。 觉枫将一碗例汤推于镜尘面前,轻声道:“滋补的……” 两人相见,相互注视一眼,几乎同时恶劣的嗤笑出声来。 觉枫心中歉疚,敛了笑容,“昨晚可是闹过头了……”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镜,举着给镜尘,镜中那双如渊双目,肿胀如桃,明眸夹在其中,兀然惹人发笑,又让人生怜。 镜尘扳过小镜举给觉枫:“某些人眼下也是一片乌青?” 觉枫使劲睁了睁眼,抛下句:“等我。”出得门去,不多时捧回几个热气腾腾的鸡蛋,剥去蛋壳,裹了软布轻轻为镜尘按揉,压低眉眼假嗔:“这等模样被人看去了,王霸之气荡然无存......” 镜尘微阖着眼眸,任他为自己敷眼,闭着目说道:“过些日子安玉国特使前来,有些要事,要与勉之等一众大臣商议。” 不知为何,已过多年,听到张勉之的名字,觉枫仍觉牙齿酸涩,撇了撇嘴没说话,手中为镜尘热敷的动作并未停歇。觉枫犹豫片刻,问道:“早饭可来得及吃?” 镜尘抓停了觉枫的腕子,“恐怕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镜尘匆匆离去,觉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顿感缺失,落寞弥漫心间,只好暗骂自己日子久了越发没点骨气....... 收拾桌上碗筷,背后脚步声急促,他心中一喜,带着笑意转过身:“忘了何物?你差人说声,我为你......” 当他清晰地识别到来者的身份,原本上扬的唇角瞬间收敛,待他察觉的失态,急忙向眼前的人招呼:“明焰?” 明焰颤着,怯怯喊了句:“枫哥哥。” 觉枫这才发觉,这孩子周身带着晨间寒凉的湿气,鬓发也有些许凌乱,贴在颈部。 他转身取来一方自己常用方巾,为明焰披上:“你这是去了哪儿,弄得这般......” 明焰眼神不算清明,嘴唇发乌,呆呆的站着发愣,觉枫瞧了不忍再逼问他。 “你且坐下,我去给你弄点吃的,马上就来。” “唉......”明焰闻言,满脸凄凉,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寒意,目光紧紧跟随觉枫的动作。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被端至明焰面前,他迫不及待地大口吞咽,片刻间便吃了半碗,面容逐渐缓和。 觉枫不以为意的握住明焰的手,手背仍有些凉意,手心已然暖透:“还冷的话......” “我不冷了......”他打断觉枫的话,沉眸看着觉枫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枫哥哥的手指是怎么伤的?” 觉枫顺着他的眸光看着手指残缺之处,那处早已不疼了,仿佛天生便未曾长出过一般,他轻松笑笑:“是我自己不......” “是为了皇兄吧。”明焰口吻很是笃定,眼神锋利的看了眼觉枫,“若明焰中了毒,枫哥哥愿意救明焰么?” “你、你怎么了吗?明焰......”觉枫望着眼前与镜尘相似的面庞,心中忧虑不已。他细致地审视着明焰,见其肌肤白皙通透,原本因寒冷而变得苍白的唇色也已恢复红润。觉枫将手指放在明焰的脉搏上,仔细探查,确认并无中毒迹象。 “你别吓枫哥哥......” “出了什么事?枫哥哥定会护你周全,我若力有不逮,还有你皇兄......” 明焰撇了撇唇角,摇了摇头,“我只是去了趟母妃园寝,那里好大好冷,兀得想起母妃和我说过......” 觉枫长舒了一口气,手背贴了贴明焰微凉的额头,顺手将他的乱发顺到耳后。 “别胡思乱想了,你若有心事便说与枫哥哥,枫哥哥陪着你?” 明焰垂着眸点了点头:“枫哥哥,这馄饨还有么?我......” 第10章 觉枫捏了捏明焰脸颊,明快回到:“你等着,马上就来......” 说着觉枫随即转身去了小厨房。 一大颗沉甸甸的泪珠儿掉落进馄饨碗里,泛起一圈油花的涟漪。 觉枫再次走近厨房才发觉“芙蓉”正猫在厨房角落原地打转。 见这等情形,觉枫倒是觉得稀奇,蹲下身抚摸“芙蓉”脑袋:“你这家伙,一身煞气的,你却不知死活的抱定他大腿,这会儿怎躲在这里......” “芙蓉”“啊呜”“啊呜”叫了两声,前臂抱住觉枫腿,似要与他诉悄悄话。 觉枫拍了拍它脑袋:“‘芙蓉’再忍耐些,一会儿阿忍来给你弄吃的。” 觉枫再端了一碗馄饨呈到明焰面前。 明焰看着鲜香的馄饨,扬起大大的笑容,乖乖赞了句:“好吃......” “明焰,等会儿吃完,过几招?觉渊又夸你肯下功夫,进步神速,你这用功的劲头像你皇兄......” “枫哥哥。”明焰声音骤然提高。 吓得觉枫一抖,笑容僵在了脸上。 明焰抽了抽发红的鼻子:“这些日子,我跟随觉渊师叔学了不少新的招数......” 任觉渊乃是觉枫乾苑峰同辈的师弟。五年前,镜尘为明焰寻找名师,急切之际,将远在边关的张勉之召回,为明焰启蒙授业。功夫上,镜尘始终不肯让觉枫授业,为此两人还起过龃龉。直到后来,觉枫回到乾苑峰拜见师尊,见到师弟觉渊。觉渊身怀刚猛精进之外家功夫,性格却谦和有耐心,教导明焰再合适不过。 三番四请,终于邀请到觉渊为明焰传授技艺。 这些年,觉渊不辱使命,将一声刚猛外家功夫悉数传授给了明焰,还不时从乾苑峰搜罗武功秘笈传给明焰,可谓是尽心尽责。 明焰自知武功根基浅薄,便发奋用功,觉渊常常在觉枫面前夸赞明焰,谦虚说自愧不如。 第9章 两情缱绻09 明焰吃罢早饭,歇息了片刻。 两人到院子里,拉开了架势。觉枫很有风度地先让了三招,明焰毫不客气,痛快地挥舞着双拳,朝着觉枫的面门去了。 觉枫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明焰的手腕,用力下扣。明焰的腕子被紧紧地交叉箍住,动弹不得,双腿可没闲着,一步步跺向觉枫。 觉枫慌忙躲避,明焰趁机像梭子一样从觉枫的双腿之间窜了过去。觉枫无奈之下,只好松了手。他后背一露,明焰立刻转身挥拳,两人的对决愈演愈烈。 原本他以为明焰会从背后猛然挥掌,旋即转身,打算一掌迎上去,轻轻松松将这一招化解。哪知道他一掌挥出,却没有感受到背后那股预期的劲风,反而看到明焰像算准了一样,悠闲自得等他这一掌。 不等收住招式,却被明焰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顺势将身旁带去。 觉枫遭受到突然临近的刚猛之力冲击,身体半边无法抗拒地随之力向明焰倾覆。然而,明焰置之不理,反而趁机捉住其另一只手臂。或许无法自控,脚下失衡,整个身躯半途倒下。 觉枫竭力约束自己,奋力避开明焰,这力道来势刚猛,唇角擦过明焰的耳际,身子重重压在明焰身上。 明焰那乌黑明亮的眸子将眼前人倒向自己全程,印在眸里,记于心头。 两人身躯瞬间紧密相拥,觉枫喉咙发紧迅速回过神来,犹如利箭离弦般迅速起身。 站稳后,他伸出手臂去拉明焰。明焰抬头望去,日头光辉被觉枫遮挡,他眼中的温和光芒却比阳光更为耀眼。 明焰口中说着:“弟弟学艺不精,现眼了……”同时紧紧握住觉枫的手臂,借力站起,力道未竟,另一只手臂环住觉枫腰际,几乎靠在肩膀上,才止住身形...... 觉枫不着痕迹的向外退了一步,口中自责,“拳不离手,这些时日只是练习招式,许久不曾与人对打,招式到了,气力却控不住准头。” 他整了整歪斜衣领,惊闻前院传来阵阵读书声,“大学,在明明德......”随即道:“前院开始了,我去看看,庆王殿下可要一起吗?” 明焰眼眸发亮,带着笑回绝:“不了,张夫子过午还要考验学业......该回去了......” 觉枫颔首,既是认可又是告别。想着便转身迈步,脑海中念头一转,又转回身来,明焰仍是站定看着他,见其转回身反而有些错愕。 觉枫向着明焰走近了几步,“方才竟忘了问你......” 他略略沉吟,“枫哥哥看你王府很是......很是安静。” 明焰眼眸更亮几分。 “让阿忍给你当侍卫如何?”叶忍前几日已然回复了觉枫,愿意护卫庆王殿下。觉枫知阿忍答应是为了圆自己心愿,可他自认,让叶忍给明焰做侍卫是件不错的差事,况且假以时日,明焰还要登位,到那时阿忍便是奕皇近卫,前程大好。 明焰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接着点点头,“我自然愿意,叶忍为人细致,办事妥帖,哥哥竟舍得放人?” 觉枫扶住明焰肩头,语重心长,“枫哥哥和你皇兄皆没法子陪伴在你左右,阿忍在你身旁,我和他都放心......” “你这样安排是作为枫哥哥还是皇兄的亲眷?”头顶飘过一片乌云,将明焰眼神遮住,整张脸显得晦暗生涩。 “这好像并无不同......”觉枫自言自语,恍然说道:“你皇兄平素虽对你要求颇多,他却着实为你......” 第11章 “好、好好。”盛明焰猛然转过身,“明焰明白,这几日便让叶忍来吧。”说罢,落荒而逃的跑远。 望着明焰远去的身形,觉枫两眼发怔。 他近来时常觉得对明焰这孩子并不算了解,一时无奈,便抬腿向书院走去。 书院学子皆苦心孤诣潜心准备。这些时日,暑气正盛,学子们个个苦着脸埋首书海,方夫子吩咐休憩片刻,众人见方夫子出了门,凑在一起闲聊。 “若凡,你可曾听闻,安玉国和颐公主携使臣来了昊都?” “那谁能不知……昨日,那安玉国和颐公主坐在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之上,一袭绿衣,好生泼辣,昊都传遍了。” “可不,听闻这和颐公主是摄政王为监国庆王挑选的王妃。” 一伙儿学子围在一起,看见方夫子正不紧不慢地迈步进门才噤了声。 “咳咳。”方夫子清了清喉咙正要开口。 “方夫子,这些日子酷暑难当,书院可否备些冰块在屋中,解解暑气。”总有不怕事端的学子提要求。 还没等方仲简答话,觉枫跨过门槛,迈步进了门,“不可!” 此语即出,一众学子倒真得个透心凉,颓败蹲坐在地上。 他驻足现场,沉稳地说道:“首轮科考将于七月炎炎夏日举行,届时考场并无冰块供人消暑。” “科考选拔不仅检验众人学识,更是对体魄和意志考验。习武之人本应冬日耐冷、夏日耐热有谁难耐酷暑便每日寅时来寻我,一起习练。” 本来每日读书便睡不饱,还要早五更习练武艺,那可没法活了,众人一个个噤了声,做鹌鹑状读起书来。 方仲简暗暗向觉枫比画了个作揖的手势。觉枫颔首和他示意,眼里看着学子,方才说得安玉国公主倒萦绕在思绪。 晌午,觉枫便收到了镜尘近卫赵硕送来的礼盒。 “王爷吩咐属下给您送来安玉国的贡品‘鸾凤和鸣曜日祥云服’,还嘱咐明日给安玉国使臣接风洗尘的宴会务必穿着。” “有劳了。”觉枫秉了秉手,赵硕回了礼转身回去复命。 觉枫将华贵宝盒打开,连盒子都散着股神秘。 盒子分为三层各放了一件衣衫,从里到外共三层衣衫,层层分明。最内层鹅黄色里衣,细腻柔软,宛如春日里的暖阳。胸口位置綉着一朵艳丽无匹的牡丹,富贵吉祥,栩栩如生。中层则是明黄缎袍,光泽鲜亮,一只精神抖擞的彩凤跃然于衣上。凤尾绚烂多姿,七彩羽翎熠熠生辉,宛如真凤再现。最外层则是慕白罩纱,轻薄如烟,腰间斜系着一枚纽扣,形状犹如一轮明日。这三层衣衫搭配在一起繁复华贵,不愧为贡品…… “好软的料子,是王爷送与哥哥的吧。”肖裕在觉枫眼前伸了伸手,“这定然是极为尊贵的场合才会穿戴吧。” 觉枫回过神来,薄嗔道:“好是好,就是太过花哨。” “哥哥不喜欢?”肖裕歪着头凝视觉枫,并未等待回答,自行解答,“如此光彩夺目的华服,兄长穿上犹如……新郎官般光彩照人……” “唉,你小子找打是不是……拿为兄打趣……” 肖裕不似叶忍规矩,边躲边回嘴:“哥哥明明乐得嘴角翘上天,怎不肯认……” 觉枫作势要打,肖裕不肯就范,嬉笑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隔日,觉枫晨起便身着寓意吉祥的“鸾凤和鸣曜日祥云服”,与肖裕一同骑马前往崇政殿。 觉枫前往崇政殿习惯走东南门,这扇门是宫中亲眷走动的门户,值守的宫人见到觉枫,都极为恭敬。有人主动接过马绳,将马匹牵走照料。 觉枫与肖裕漫步交谈,共同朝着沁春阁的方向前行。忽然,一声尖锐的尖叫声响起,使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只见一只浑身油亮羽翼的青色幼鸟从头顶飞过,阳光洒在其羽翼上,泛起了一片浮翠流丹的光影。 “晴山珍冠雀。”觉枫心中诧异,镜尘说这鸟销声匿迹,或许是供养不善流落在宫中角落也未可知。 他转头对肖裕说:“这一会儿时间还早,咱们去寻一寻这小雀。” 肖裕少年心性,使劲点头应和。 二人寻着那羽雀飞过的大致方向,寻踪追去,大约找了一炷香的工夫,终看那羽雀落入一处。两人看去那羽雀落入了一位身姿曼妙的少女怀中。那少女身着绿衣与侍女一同走在环廊之下。 觉枫稍稍思索便对这少女身份有了猜度。那羽雀并未被锁链拴住,又重回少女怀抱,可见认主。不管这羽雀来历,想要讨要,都要和人家现在的主人好好说说才是。 他正想露面,忽闻的侍女甜声问道:“公主昨日已然见过庆王殿下,可还喜欢?” “庆王殿下倒是和我年纪相仿,不过摄政王威名赫赫,昨日一见,见之忘俗。”那身着品绿衣裙的少女丝毫无扭捏遮掩坦言。 侍女皱着眉,心怀忐忑。“可听闻摄政王已然成婚了,眼下只有庆王殿下还未娶亲,与您更为相配。” 和颐公主轻轻点头。两国间的联姻,私下认得便是安玉国公主与奕国庆王。 她深沉地叹息道:“终身大事岂能有我独断。只是这奕国摄政王权柄滔天,威震四海,若与他结亲,与我安玉更为......” “或许摄政王出于无奈才娶的糟糠之妻……”侍女顺着话风宽慰。 第12章 肖裕目睹觉枫拳头紧握后又松开,面部表情变幻不定,心中自然明了缘由,降低嗓音安慰:“王爷威名远扬,四海宾服,男子敬仰,女子倾心……”正欲继续劝慰,见觉枫神情愈发不佳,顿时住了口。 觉枫二人在檐廊之外驻足,初仅目睹和颐公主之背影,待其转身之际,那如羊脂玉般皎洁俏丽脸庞之上,宝石般璀璨的双眸流转生辉,一身绿衣宛如林中仙子降临。 第10章 两情缱绻10 “何人在此?”一声严厉的喝问突兀响起。 聂觉枫瞪了一眼肖裕,不得不挺身而出,脸上勉强挂着笑容:“在下聂觉枫,有礼了。” 和颐公主与侍女面面相觑。 侍女傲慢地扬起下巴质问道:“在这奕国宫闱之中,尔等外男竟敢随意出入……甚至还偷听他人谈话……真是无礼之至。”侍女还想再说,却被和颐公主一把拉住。 和颐公主思绪万千,脑海中反复搜罗着“聂觉枫”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出现过,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她皱着眉头,努力回想。目光又被眼前这个人衣着所吸引。 当初在贡品之中,她便注意到了这套华服,她记得这件衣服名叫鸾凤和鸣曜日祥云服,是安玉国独有的“天蚕”制成的。据传这种蚕是由天上的织女养育而成,辗转流落人间。要制这样一套华服,备丝便要五年,再请手艺卓绝的巧手工匠制作成布匹,至少需要三年。如此算来,制成这两身衣服便要耗去八年。 和颐自己曾向父王请求,希望将这套华服作为她的婚服。最终父王却没有答应。 如今看到这套华服穿在这个人身上,她心中疑虑重重,不禁瞪大了她那浑圆明亮的美眸,仔细打量起这个人来。 觉枫察觉到她眼神不善,急忙澄清:“我等入宫赴宴,见此鸟美观便跟随而来,若有冒犯……” 和颐公主轻阖眼眸,长睫投下如蝶般的阴影。她察觉到眼前之人言辞谦恭,并不似寻常贵族子弟,心中忧虑宴会进程,不便过多停留。 她轻抚怀中羽雀,低声道:“罢了。”并向侍女示意,曼妙转身离去。 肖裕凝视着和颐公主渐行渐远的身影,陶醉地说:“公主美貌无与伦比,连骂人也好听……” 觉枫狠瞪了肖裕一眼:“肖裕,你这就快被人当成登徒子,还不赶紧闭上你那张嘴……” 他也注意到和颐公主审视自己衣物时的目光不算和善,心中挂念着那只羽雀,眼下气氛不便启齿,想着待时机成熟再做打算。 觉枫引领肖裕步入正殿,身后似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刚一转身,一股威严气息迎面而来,镜尘一改往日装扮,也穿上了一袭明黄色的缎袍。他的外衫上绣着祥云,与觉枫明日所穿的衣物相得益彰。而里衣上红首黄身的凰鸟,与自己身上的凤鸟图案分明是一对。 觉枫顺势走在镜尘一侧,这身亮黄色装束衬得两人贵气无边。两人并立更显得天人之姿,光彩照人。 他们落坐,正对面便是安玉国和颐公主,眼神交汇间,和颐公主的美眸中流露惊诧,觉枫微微一笑,和颐公主却颇为不悦地转开了眼眸。 众人落座,安玉国使臣武元祐步履从容至红毯中央,向摄政王方向恭敬行礼,又向庆王方向欠身示意,郑重宣布:“摄政王安康,庆王安好,小人武元祐奉安玉国国主之命,现今带来骏马百匹、牛羊五百、织物千匹,旨在与奕国缔结两国之谊。” 礼仪官陈安年回应道:“武大人,我国已事先收到贵国国书,和颐公主金枝玉叶,若能在奕国觅得良婿,亦为两国之福祉。” “且慢!”引人注目的绿色倩影摇曳,声音如利刃般干脆锐利。 武元祐惊惶失措,急忙以眼神示意阻止。 和颐公主全然不顾武元祐的阻拦,径直走向镜尘面前。 “摄政王,恕我直言,此次和亲之事,和颐却也期望嫁予志向高远、英勇卓越之夫,而非一事无成的纨绔。”说着她眼眸瞟了眼明焰方向。 尚未等盛镜尘回应,武元祐急切赶至面前劝解:“公主切勿任性……”随后转向摄政王表示:“摄政王明鉴,公主年轻气盛,并无他意。” 盛镜尘含笑点点头,目光投向了坐在自己一侧的明焰。 明焰立刻站起身,恭敬拱手道:“皇兄,公主殿下有意与我切磋,我怎敢不从。若小弟技不如人,委屈了公主,自然是不妥。” 明焰的这番话正合镜尘心意,顺势道:“我奕国向来重武,公主殿下为女中豪杰。宫闱之内倒有个骑射之技,名为“后羿射日”,公主若有心情,不妨玩玩,不算比武,点到为止。” 和颐公主秉手敬道:“全凭王爷做主。” 摄政王一锤定音,武元祐不敢再辩驳,默默看了和颐公主一眼,退回了自己席位。 事情已成定局,和颐公主姣美眼眸看着对面桌上坐着的盛明焰挑了挑眉头。盛明焰也毫不退让,仰着下颌,一个凌厉的眼神挡了回去。 殿内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稍有火花便会将现场点燃,大臣们也皆有所感,纷纷低头窃窃私语。 和颐公主先行离席,前往御马司挑选马匹。她在那里特意挑选了一匹骨架匀称的良驹,这匹白马虽不算高头大马,却胜在精力充沛,脚程极快,和颐公主试骑后十分满意。 明焰悠然自得地品尝着点心,品茗喝茶。 第13章 “明焰为何不去挑马?”觉枫见他成竹在胸,遂问道。 “枫哥哥心,‘烈焰驹’已然足够,叶忍已去准备,明焰不会给枫哥哥丢人的。”盛明焰边说边剥了一颗榛子放入口中,似是信心十足。 众臣僚及武将纷纷移步至练武场,目睹和颐公主身披火红战袍,骑乘白马挽弓惊艳登场。众人落座,觉枫一眼便识别出那匹白马为上等良驹,适宜女子驾驭。 他再看骑在马上的盛明焰,心中却不由得生出些许忧虑。昔日他赠与明焰的小红马只是正合适孩童的明焰。他原本打算待明焰长大后再为其更换良驹,却不料明焰对小红马颇为珍视,还为其取了个威风的名字“烈焰驹”。 然而岁月流转,小红马已不再年轻,脚力相较和颐公主所乘之马稍显逊色。 明焰身披白盔白甲,骑在红马上气定神闲。觉枫担忧地瞥了镜尘一眼:“明焰这马……” 镜尘若有所思地回应:“明焰应当心中有数。倒是和颐公主,颇具步摇之风。” 一言既出,觉枫忆起和颐公主与侍女间的密谈,手指捏着杯缘不由的加了几分气力,忍不住瞪了镜尘一眼:“王爷对和颐公主倒是不吝溢美之辞……” 镜尘眸子深沉,唇角内收,用只有觉枫能听到的腹语说道:“安玉国和颐公主素有美名,如今一见,说是沉鱼落雁也不为虚……竟没想到还是武艺卓绝……” 镜尘不动声色地将手覆上觉枫拿杯的右手,轻呵了声:“杯子快被捏碎了……” 他眼中流露欢快光芒,似经了极大乐事,关怀道:“聂大人脸色看着不佳,可是不舒服?” 觉枫故作轻松地瞥了他一眼,齿缝里吐出两字:“并未。”他面上保持着笑容,内心已翻江倒海。 和颐公主容貌卓绝他也是认的。转而上下打量自己,自己哪里又是那小侍女说得“糟糠之妻”了,他拼命摇了摇头,想把这几个糟糕至极的字眼甩出去。 “咣当”几声鸣响,场上已然鸣锣,觉枫才将神思转回了场上。 第11章 两情缱绻11 “后羿射日”乃奕国皇族平素时常作为玩乐的骑射游戏。游戏场地上悬挂着九颗直径约拳头大小的红色果实,用红绳悬挂,随风摇曳。 游戏规定,率先射落五颗红果的一方为胜者。在场地上方十丈之外,划有一个红色圆圈。游戏双方只能在圆圈外射箭,试图击落红果。每位选手手持五支箭矢。 击鼓为号,震撼不断。白马飞驰,和颐公主犹如一片清风,手法精湛,轻巧地自箭筒中抽出羽箭,把握时机,连发三箭。这三支箭皆饰以雀羽,犹如神助般精准地分别射落三枚红果。 觉枫与镜尘对视一眼,果然这和颐公主敢比试便是有些本事。 五只红果为胜,眼看和颐公主再抽出两支箭矢,场下围观的奕国人皆屏住了呼吸。 落败还在其次,若被安玉国娇滴滴的公主,连下五城却无建树,庆王殿下这颜面…… 明焰初始时,任由“烈焰驹”自行散开马蹄,寻觅恰当时机,一同抽出三支羽箭。 和颐公主已各射落三枚红果,不愿轻易涉险。在见到明焰启动之际,她抽取一支羽翎箭,略微瞄准,轻巧地弹开了拉弓的手指。 此刻,箭矢射向一枚向上荡去的红果,然而瞬间,一阵不大不小的秋风拂过,使得红果荡力减弱,未能达到预期的高度。箭矢与红果失之交臂,众人在场目睹这一幕,奕国人皆暗自松了口气。 在一片庆幸之中,盛明焰犹如旋风一般紧贴马身一侧,猿臂舒展,拈弓搭箭,从斜后方射出三支箭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其中一支箭矢正好顶着和颐公主那支失落的箭矢向前。 这支箭矢穿过一只红果,正中另一只红果,瞬间将人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紧接着,后面的箭矢接替了和颐公主箭矢穿过的那枚失落的红果,紧接着,另外两支箭矢也各自射中红果。这一系列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令人叹为观止。 比武场沉寂片刻,发出滚雷般掌声和叫好。 盛明焰的箭矢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灵活地在空中穿梭,箭无虚发。 “雕虫小技罢了……”和颐公主轻声低语,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她眉眼低垂,踟蹰不前。 庆王骑在他那匹并不算得力的红马上,水牛望月扭转身形,搭箭上弦,轻巧射落了第四枚红果。 两人均射落四枚红果,场上只剩最后一枚红果无措地空中摇荡。 和颐公主与明焰拉远距离,仿佛在刻意避开对方。一白一红两匹马儿在赛场上恍如铁环上永不会相遇的两枚磁石。 两支箭矢几乎同时离弦,咆哮着朝着拳头大小的红果飞去。在两支箭矢如丝般平行穿越红果的瞬间,一声水花四溅的破裂声响起,红果被箭矢击穿,裂成数瓣跌落在地。箭头碰撞,发出一声金属交击的清脆响声,随后双双落地。 面对此境,陈安年迅速上前请示摄政王:“王爷,庆王殿下与公主殿下的棋逢对手,是否需要继续比试?” 摄政王镜尘招手示意比试的两人,他们骑马靠近,并于近前下马。镜尘询问:“公主女中豪杰,明焰射术有长进,你两人可愿意再比?” 和颐公主心中已有打算,她明媚的双眼闪烁着笑意,柔声说:“摄政王,和颐恭敬从命。” 镜尘点头,目光转向明焰。明焰神情谦恭,拱手行礼:“全凭皇兄裁决。” 第14章 “既然两国邦交为重,比试结果不分胜负,双方势均力敌,那么便到此为止。”在场众人皆表示满意,安玉国与奕国皆未落败,各自有面子,众人皆可接受。 比试结束后,群臣及宗族成员有序散去。 和颐公主与侍女芷萝回到居住之处,芷萝看公主神情犹疑,边侍候和颐换装边安慰,“公主今日场上不让须眉。” 和颐公主苦涩一笑:“我苦练弓马,没想到……” “公主何必自责……” 和颐公主摇了摇头:“并非自责,盛明焰显是未用全力,他已轻松赢我,况且他骑的还是匹驽马……” “听闻那马儿乃是陪伴庆王殿下一起长大的,很有情分。庆王殿下始终厚待如初。”侍女在旁观战也听到不少议论。 和颐公主听闻此言,静默不语。 芷萝为她卸去衣物,和颐望着自己的衣衫,忽而忆起那两人并肩而立,身着“鸾凤和鸣曜日祥云服”的画面,全然是神仙眷侣。她紧握双拳,片刻后,拭去眼角水汽:“庆王精通射术,亦不过是花拳绣腿,掌握奕国的还是摄政王,假以时日,我必能……”她抬眼看了看芷萝,将心思悄悄掩藏。 盛明焰蹦着来到觉枫和镜尘跟前,短短十几丈路,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从威风凛凛的武将秒变乖巧小弟,满目期盼的等着夸赞…… 觉枫面带微笑,目光温煦,递上一碗清酒,同时取出一方手帕,等待对方拭去汗水。“何时练就了如此精湛的射术?” 明焰自如地接过酒碗,一饮而尽,接过手帕擦拭唇边的酒液,挤眉道:“弟子不敢给恩师丢脸。” 明焰的射术确为觉枫启蒙教授,可像如今这样出神入化的程度,就算天资过人也要日夜不辍修习三载,觉枫深知其中不易,重重拍了拍明焰肩膀。 镜尘冷眼看着两人,沉声道:“明焰果然长大了,上场之前便想好了要与和颐公主平分秋色。”明焰听皇兄问话,习惯性地收敛起了笑意,正色道:“皇兄当真谬赞,小弟只是见机行事,不伤及颜面是为最好。” 明焰答得中规中矩,镜尘又问道:“和颐公主明眸善睐,你可还中意……”他说这话眸光看向觉枫。 明焰沉思了片刻,挑眉看了眼觉枫,回道:“皇兄,小弟一心比试,未曾注意公主相貌。” 此刻明焰态度仍旧恭谨,倒是觉枫悻悻然抛下一句话,先行回了沁春阁。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回沁春阁,殿里侍候之人为他倒了杯茶便退了出去。 他坐在冷冰冰的木椅上,换了几个姿势仍觉得硬邦邦膈得难受,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来,一肚子的火儿去了大半。又暗忖莫不是自己太过矫情在明焰面前下了镜尘的面子,惹他不悦。 想着,觉枫在房中踱起了步,心想自己或许是被和颐公主的话弄得心绪不宁,才听到镜尘盛赞公主便像心中生了荆棘般抓挠。 又等了半刻,仍不见人来,他倒想着见了人该如何是好。若就此走了,两人隔阂并未说开,回去岂不是要如坐针毡。 又过了半刻,他终打定了主意,先回书院,推开门恰对上熟悉深眸。 他不想在这宫墙之内和镜尘争执,别开眼,垂下眸,说了句:“我先回书院……”话语平静,不知为何,眸中涌上热流。 镜尘却不肯让路,目光紧盯着他,逐渐将他逼至墙角。他那低沉的嗓音中,透露出微妙愉悦之情。“一个小丫头,你着相了,聂兄……” 觉枫瞬间把顾虑又抛在脑后,铿锵道:“在下虽才疏学浅,沉鱼落雁、明眸善睐这些词的意思,还是略知一二的。” 盛镜尘用力捏住觉枫的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的双眼,让他看清自己眼中涌动的情愫:“真生气?你还不知我?我若对公主有意,怎么会将其配与明焰,我看中的从来不会轻易放手。”他一边说,一边手指加重了力度。 觉枫本欲反驳,却不禁觉得对方所言颇有道理,心中柔软渐生。 就在他下颌吃痛的一刹那,镜尘的唇已经不讲道理的贴了上来,脑海中仍想分辩,多日思念让他的嘴巴情不自禁地给出了反应。还没等他来得及懊恼,手脚发软,只剩残存的念头气若游丝地在心中嗔道:“又这般轻巧的败了......” 顾不得许多,他双手也颇为熟稔地攀上镜尘腰腹拆解束带。镜尘仍深深吻住觉枫,手上制住了觉枫动作,喘息着言道:“画师在外边候着……” 觉枫悸动,紧紧握住镜尘的手腕,将其推向墙角,嗓音低沉:“你……作弄我?”,他喉结轻微颤动,双眼微陷,眼中眸光散淡。 镜尘目光灼灼盯着觉枫,下腹紧贴着对方,向他传递自己此刻煎熬,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隐忍的笑,“……” 两人凝眸对视了片刻,缓缓分开。 “王爷,是否可让画师入内?”赵硕察觉屋里气氛逐渐平静,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再等等。”镜尘看着觉枫脸颊潮红未褪,朗声吩咐。 他抬手蹭了蹭觉枫被捏红的下颌,“捏疼了?” 觉枫喘匀了气,眉头舒展开:“没,又不是纸糊的……” 镜尘凝眸看着心上人,笑意极深,“这身行头平日穿着拘束,趁着今日,让萧峥来为你我画像。” 他又勾了勾唇,歪头贴上觉枫下颌嫣红的地方,他的唇便能感受到觉枫“冬哒、冬哒”跳动的脉搏,低语道:“这些年,在我眼前总是映出紫宸阁那日,你们一蓝一绿形影相随的画面……总想着有朝一日有副你我的画将那一幕遮住……” 第15章 觉枫听闻此言,心中一惊。“紫宸阁”,“你们”仿佛已然是很久以前,他需认真回想才能忆起。 那时,他刚到奕国不久,与六殿下初次造访紫宸阁,那身衣衫为老鱼悉心备办,他自己已然想不起穿了什么。他万万没想到,镜尘倒将那一幕记了许多年。 他不气反笑:“摄政王还好意思笑我着相,这事都快有十年了……王爷才是真的着相……” “你们并肩而立,犹如一对玉人,我又羡又嫉……”他微微抬起下巴,环抱着觉枫,“如今我在你心中可有这么大……”他双手比划出馕饼的形状。 “还不够大。”觉枫摇了摇头。 镜尘轻轻眨动眼眸,比划出面盆的形状。 “依然不够。” 镜尘双臂大张,比划出一个水缸大小。觉枫轻笑一声,悠然投入镜尘的怀抱,轻声说:“好了。” 他高昂着头,眼中闪烁期待,反问道:“那我在王爷心里有多大分量?” 镜尘眉毛一挑,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修长手指穿过衣衫,轻轻抚摸着觉枫肩头亲手纹刺的印迹,两指比划出一个银钱大小的圆圈。 觉枫看着那个小小的圆圈,刚要发火。 这时,镜尘又补了一句:“此环之外皆是你......”虽然是句玩笑话,但他的眼梢和鼻尖却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像是被风吹过的桃花。 觉枫听闻此言,心门顿开,洋溢着无尽的甜蜜,任由他紧紧拥抱。 良久,镜尘双臂收紧环住心上人,“觉枫,留给我一幅画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压了又压,几乎只能他一人听到。 “……”觉枫听见了镜尘的话,但却不明白其含义,觉得这语气太过伤情,与镜尘平日大相径庭,或许是自己听岔了,便忍住没再问。 第12章 同舟共济1 萧峥入门后,谦恭地向摄政王两人行礼。觉枫这才注意到,萧峥并非如自己所想象的那般年迈,反而更像是个刚刚成年不久的少年。思及他如此年纪便已在昊都“书画双绝”,心中不由得敬佩。 觉枫和镜尘肩并肩地坐着,觉枫坐在左边,镜尘坐在右边。他们的手掌紧紧相依,温暖的触感源源不断地从掌心传递。 奕国对两人之事皆知晓,萧峥亦早有耳闻。 他曾见过摄政王为“王夫”所画的“通缉画像”。他年纪尚轻,还不懂情,可他却懂画。妙笔丹青只是其表,骨骼皮肉之下的神韵,渗透了多少思慕才能那般灵动,无法以言语穷尽。 萧峥抬头注视着两人,如此相貌俊美佳偶能入画,实在难遇。他手心微微出汗,迫使自己专注,全心投入到笔锋之中。约莫一柱香的时长,画纸上已大致勾勒出了轮廓和姿势。萧峥擦去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向摄政王恭敬地一躬至地:“王爷,两位可稍作歇息。” 镜尘、觉枫闻此言,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饮了口茶水润喉。觉枫走到萧峥的书案前,看到萧峥已经将两人的形态绘出了七七八八,笔触细腻入微,比例恰到好处,他赞叹道:“有劳萧大人了。环顾朝堂之上,恐怕无人能与你媲美。” 萧峥谦虚回应:“大人谬赞,莫说满朝文武,眼前便有一位,强过微臣。” 觉枫明白了萧峥的意思,随即转向镜尘。镜尘自信地迎上他的目光,嘴角上扬,显得颇为自得。萧峥继续说道:“那些画像,每一幅都十分相似,笔触之有力,非但微臣无法企及,画院中顶级画师堪堪可以做到……” 觉枫对当年用以追捕他的“画像”只知画得极像,藏身瑞国矿上时被人一眼认了出来,却不知画中渗透心力。 觉枫轻轻地用指腹碾过镜尘的指尖,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腹语问道:“王爷技不压身,还有什么绝活通通施展一二......”说罢,他眨了眨眼,期待看着镜尘。 镜尘也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神秘,反手勾住觉枫的手指,不无得意回应道:“本王绝技多着呢,慢慢亮与你......”复又挠了挠对方掌心:“现在知道为夫宝贝了吧?” 摄政王两人虽皆以腹语,可屋中太过寂静,二人所言不着痕迹的便钻入了耳朵里,萧峥低着头捏住画笔,凝神作画,只当没被这两人话语惹得头皮发麻。 萧峥专注挥毫泼墨之际,窗棂上映照出不断晃动的人影,显得异常躁动。 镜尘紧皱眉头,他深知赵硕的性格,若无重要事项,他绝不会如此慌张。 他突然开口询问:“赵硕,究竟有何事?”提问之际,萧峥惊慌失措,笔尖几乎滴落在画作中央。赵硕推门而入,神情严肃,低头走向摄政王身旁,在其耳边低语一番。 镜尘闻讯,瞬即起身,其动作之敏捷令觉枫颇感意外,他也随之站立,“究竟发生了何事?”镜尘揉了揉眼,稍作喘息,“先云在路上遭遇强人,慕逸亦遭劫持,下落不明。” “先云状况如何?现在何处?” “人在乾州。” 镜尘向萧峥轻轻挥手,“今日就此告一段落,画作暂时留在此地。” 萧峥立刻鞠躬回应。觉枫明白镜尘心系救人,迅速转动脑筋,“我与你一同前往乾州,但在那之前,我回书院带上‘芙蓉’。‘芙蓉’嗅觉敏锐,有它相助,救人定能事倍功半。” 镜尘微微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半个时辰后,城门枫林见。” 第16章 “好。”觉枫应声后便离开了沁春阁。 镜尘交代赵硕,要他转告明焰留守昊都,昊都皆以明焰之令为尊,同时对束卫进行了妥善的布置,确保随行人员和昊都的守卫都各就各位。离开沁春阁之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桌案上的那幅画,心中不禁一阵揪痛,“一幅画,也不行吗?”他默默地闭上了眼睛,狠下心来做出决定,然后睁开眼,迈步出了门。 昊都城外枫树林,层林尽染与山溪为伴,纵目远眺,似珊瑚灼海,红霞万丈。 镜尘率领二十名精锐束卫赶到之时,觉枫已带着“芙蓉”等候多时。见到镜尘来临,他仅以眼神示意问候,随即驾驭坐骑向前,并到队伍之中,“芙蓉”撒欢地跟在“梨落”马蹄左右。 一行人快马加鞭,一路上默不作声,直冲乾州,疾行两个时辰,摸黑到了乾州府衙。乾州府衙之内亮如白昼,徘徊了大半日的盛先云早早等在了门口,他一眼看见镜尘,泪已然夺眶而出,紧紧抱住兄长,声音颤抖地说:“镜尘,我好害怕。” 先云本是个混不吝的性子,遇事从来是天塌下来有人顶着,他自风轻云淡,一笑置之。这次,他说出了怕字,镜尘知他是真的怕了,把他罩在臂弯里安抚,“别吓自己,此事或有转圜,你先把细节说与我听。” 一行人回到乾州府衙正堂,乾州州丞也不敢懈怠,与摄政王见过礼,始终在侧照应。 这次回奕国,盛先云自告奋勇带了慕逸、慕锐两个三岁的娃娃回来,一个娃娃便有五个乳母跟随,杂役、侍女加起来又有二十人,只是从瑞国回奕国,轻车熟路,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谁知到了乾州附近的青梵谷,三十几人休憩之时,先是一阵乌鸦飞过,马匹皆着了魔般地抽也不走、打也不动。一群黑衣人围攻,杂役仆从拼死抵抗,寡不敌众。 “照料慕锐的乳母带着慕锐扑蝶走远了些躲过一劫,我拼死才将慕锐带回来,照料慕逸的乳母不幸被杀,慕逸……我逸儿落入了歹人手中。”说到这里盛先云头发散乱,眼神飘忽地看着镜尘泣不成声…… 先云所说的这些,镜尘早在求援的书信中明了,得知先云已然三日未曾阖眼,便安慰道:“先云,为兄心中有数,你先歇息,剩下的交于兄长。” “我真的没用,这次竟然把逸儿弄丢了,我真该死……”此时的先云哪还有意气风发的样子,泪水纵横交错,口中失控地自责。 镜尘紧咬后槽牙:“先云,你尽可相信我,我确保逸儿平安归来。”说罢,镜尘将先云紧紧拥入怀中,小心翼翼地将安眠汤一勺勺地喂给他,轻拍后背,低声安抚。 先云肿胀的双目流露怔忡,看镜尘重重颔首,似乎才稍稍安心。 觉枫始终在镜尘身侧,可他无法插言,只是静默待着。 过了良久,先云才在兄长怀中睡着。镜尘小心为他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等他睡得沉了,才缓缓站起身来。 第13章 同舟共济2 镜尘、觉枫踏出先云房门,便看着个仆妇在房外踱步。经人指引才知哪位是摄政王,她战战兢兢行过礼,“启禀摄政王,老妇乃是小殿下的乳母。” 镜尘颔首:“听闻多亏你机警才保住锐儿,明日去府衙领赏便是。” “老身多谢王爷,老身此来还有一事。锐殿下或许是受了惊吓,哭着找逸殿下,一直不肯睡,老妇本想找王夫去看看。” 镜尘看了眼觉枫,抬手指了指,“劳烦带路,我去看看逸儿。” 乳母见摄政王出面,心中很是欢喜。 室内,慕锐哭闹不止,三位乳母竭尽全力,却未能安抚。 目睹此景,为首的乳母将慕锐接过来抱在怀中,安抚道:“锐殿下,这是您奕国皇伯父,女皇陛下常提起的。” 她这一句话出口,慕锐瞬间收住了眼泪,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镜尘。可他看了半晌镜尘张开的双臂,不知为何撇了撇嘴又要哭。 屋里顷刻间又乱成一团,觉枫低声说与镜尘,“让我试试。”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拨浪鼓,轻巧地拨弄了几下,清脆的声响传入耳际。这熟悉的声响立刻吸引了慕锐的关注,他目光聚焦于那红色的木鼓,眼中生出一丝渴望。 觉枫满脸笑容地逗着慕锐,慕锐不知是被拨浪鼓吸引,还是被觉枫笑容,竟然从乳母的怀里挣脱出来,摇摇晃晃地朝觉枫的怀里跑去。 乳母们皆显惊异,纷纷议论道:“锐殿下平素并不常与人亲近,对这小玩具亦无过多喜好......”觉枫抱起慕锐起身,镜尘也随之逗弄着他。夜已深,小孩子情绪得以安抚后很快进入梦乡。 两人交代乳母好好看护便一同回了房。此时,两人才得了功夫简单用了饭,清了清身上污秽。 觉枫察觉到镜尘并无倦意,心中明白他还有谋划,于是开口询问:“今晚还有何事?” 镜尘揉捏着眉心回应:“派去青梵谷的人该到了,今晚必要查明这些歹人的身份。”随后,他轻拍了觉枫的手背,劝慰道:“你先歇息吧。” 觉枫看他甚是疲乏,反手抓住镜尘腕子,想逗他欢心:“我择席的厉害,没你在旁,我更睡不着。” 镜尘揶揄道:“你啊,这些年,怕是被我养刁了。想当年,荒郊野岭、孤舟之上哪里不曾眠过,什么时候得了这择席的骄症?” “哎呦,反正就是睡不着,让我陪着你?”觉枫睁着一双懵懂眼眸看向他。 第17章 镜尘点了点头,移了个座位靠近觉枫,靠近他轻轻嗅了嗅:“你身上这味道真好闻,竟连慕锐那娃娃都喜欢......听先云说这孩子性如孤狼,是个难讨好的。” 觉枫很是得意,“我与他娘步摇可是结拜过的,论起来,他要喊我一句舅父,或许他也有所感……” “本王还是他亲伯父……” “还不是你这伯父煞气太重,小孩子哪里受得住。” 镜尘还想辩驳,可他靠近觉枫嗅了嗅:“你身上这闻道真好闻……” 他一边说,一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唐僧肉的味道大概就是这样,肉里散着香气。” “喜欢吗?”觉枫抬眸斜睨了他一眼。没等回复座位靠近镜尘,拍拍自己的肩膀,柔声道:“靠过来,慢慢闻......” 他声音放得极柔极轻:“先睡会儿,等去青梵谷的人回来,我唤你......” 镜尘把头靠在觉枫肩膀上,听着他的心音,深深吸了口气,轻轻阖上演眸。 他自然睡不着,想把这一时一刻都印在脑海里,心里酥酥麻麻的疼,兀然想起皇祖父临走前说的那些话。 “镜尘,皇祖父始终放不下的还是你。如今四海生平,却是你殚精竭虑,事必躬亲的结果,不过以你自身来说,还是过于顺遂,皇祖父担心你的磨砺不在为政,而在......“太上皇说罢,勉强支撑,目光看向觉枫离开的方向。 镜尘握着皇祖父的手,“皇祖父,这些年,觉枫对孙儿没有半点......”太上皇身体虚弱,艰难摆了摆手,制止镜尘争辩。 “这些年,觉枫所作所为皇祖父怎会不知,就说这次缠绵病榻,他对我的照料比近侍还要细致。只是他越是如此,便越是让我放心不下......世上最伤人的,却不是刮骨钢刀和断肠毒药啊......” 镜尘脑海中浮现出皇祖父那双昏黄眼眸中满载的怜悯之情,令他心生惊悸,顿时睁开了眼睛。 觉枫被他深邃的眼神惊得一跳,“想什么呢.....” 镜尘沉默片刻,轻轻摇头,“想到皇祖父叮嘱……” 觉枫颇感兴趣,追问:“哦,皇祖父他老人家的遗言可能说?” 镜尘稍稍迟疑,转而勾起唇角:“他老人家让我把唐僧肉看好了。” 觉枫伸手与镜尘握在一起,手指合拢,傻傻一笑:“唐僧肉......”轻咳了声:“你可要看牢些......” 镜尘望向觉枫,对方的眉眼依旧如昔,他喉咙滚动,慎重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良久,觉枫从镜尘的眼神中读出许多纷繁情绪,他不解其意,只觉得或许是担忧先云的缘故。 院中的细碎脚步声愈发紧凑,不久之后,三声敲门声响起,紧接着,赵硕的声音传来:“王爷,去青梵谷的人回来了,请您示下。” “好,知道了。”镜尘说着转身收拾所用之物,递给觉枫一粒丹药,“防尸毒的丹药。”觉枫闻言拿了那丹药一口吞下。 他并未等待回来之人禀报,先行与觉枫一同步入停灵之处。室内灯火辉煌,四具遗体以及一具马尸并列其中。 四具尸体的面部遮盖物已被揭开,各自的容貌遭受利器损伤,赤褐色血痕干涸在脸上,五官扭曲,狰狞可怖。即便亲近之人也难以辨认。血液流尽后的尸体散发出难闻的腥味。 觉枫持灯照亮,镜尘仔细查探几人,一时之间却无收获。 他来到马尸边上,先云说得明白,他们的马匹为一群黑鸦所惑,不能动弹,定然有所蹊跷。马倒是被这歹人留了全尸,他用木夹翻起马唇,黑紫色牙龈登时呈现中毒之状。 那马口中多日的凹槽气息直冲天灵盖。镜尘不为所动专心致志地检查着马尸,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他手持利刃,熟练地剖开马腹。顿时,血水四溅,污渍横飞。伸手在团团发黑血液和污糟油脂内脏之间寻那个褐色口袋。他用力一扯,那马胃便被打开,露出了其中的内容。除了湿黏杂草还有榛子大小的果壳。 他掏出那些果壳,心中有了几分猜度。 返回头再细致查看马尸,半晌终于被他在一众纷乱马尾之间寻到一簇灰黑色绒羽。他用木夹夹起,在灯下照看,眉头不禁深锁。 第14章 同舟共济3 晨曦微破,曙光透过窗棂,黎明已至。 镜尘、觉枫走出堪称污秽恐怖的走出,略作舒展。门外守候的赵硕,睡眼惺忪地迎上前来,恭敬地称呼道:“王爷。” 镜尘思索片刻,继而吩咐:“传‘烈袭’前来……并告知乾州州丞,让他多找一些熟悉乾州环境地貌的当地人前来。” “另外,本王一会拟召一封,命三司彻查公门之人……” 赵硕一一记下,刚要退下。 镜尘又将他喊了回来:“那几个杀手,让本地仵作再细细查验一番。” “是!”赵硕记全了事项退了出去。 镜尘两人将手洗涤数遍,换过全套的衣衫才重又坐在了桌前。 镜尘将衣袖伸到觉枫面前,“可还有味道。” 觉枫轻轻吸了口气,只嗅到了一丝皂粉的余香,他微微摇头:“刚刚看你面不改色,还以为你闻不到味儿……”此时,他正喝着白粥,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刚才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那些尸身之上信息稍纵即逝,容不得多想,况且战场之上这等情形见得多了习惯了。”镜尘匆匆吞咽了几口食物,便着手草拟诏书。 第18章 “‘烈袭’是何许人也?”觉枫一边慢慢剥着蜜橘,一边询问。 “‘烈袭’是个奇人,天生便可与鸟禽相通,如今在束卫专门负责训练鹰隼等。此次寻找逸儿,关键就在于那半片鸦羽。如果这半片鸦羽并非来自此次的黑鸦,或者其上的气味已经消失,灵鹫无法识别,那便要换个法子,或许先云那边会有线索……” “来人……”他言罢,已着手撰写诏令,召唤侍卫传达指令。 “你怀疑这些歹人乃是宫门之人?”觉枫问。 镜尘点头,“只是推测,这几个人相当齐整,不像一般江湖之人。从伤口划痕来看,这些人离世未久,便被人刻意毁容。主使之人尚有余力却未再逼迫先云,反而急于掩盖这几人的身份。若为绑匪,此时理应已有索财之举。” “这背后的主使者既不图财,那是否是出于私怨?”觉枫大胆说出推断。 盛镜尘眉头紧皱,眼神深邃。“目前看来,应是仇家所为,但对方的目的似乎不仅仅是报复。” 此时,赵硕火速赶到报告:“王爷,乾州周边的陆路和水路已全面封锁,仅留下通往北方通道。” 摄政王断然命令:“立刻加强防控,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是”赵硕应道,匆匆离去。 他刚走,先云睁着哭肿的双目,步履蹒跚的来到正堂,他刚要开口哭诉,便被镜尘拦下:“来得正好,青梵谷前一站,你们宿在了何处?” 盛先云悲痛之情得以稍缓,神情恍惚,细细回想片刻,“我们投宿在了一处农家,那农家很是慷慨,我等三十人投宿也皆待若上宾。” “具体方位可还能想得起来?”镜尘镜尘紧追不舍。 先云点了点头,疑道:“那农家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在马腹中寻到了一些果壳,形如榛子,可这果壳应该是致幻之物“骨蚶子”,马匹食用此物半个时辰之内便会被束住般不能动弹。从“骨蚶子”消化的样子看来,这些马匹到青梵谷前半个时辰刚被人喂过。” 先云神情稍有犹疑,“可当时确有一片如乌云般的黑鸦飞过,其中几只还与马匹有纠缠。” “依我看,这黑鸦不过是障眼法,不过背后主使弄巧成拙,为咱们留下了救回逸儿的一丝线索。那黑鸦常常盘踞在主人不远处,不管是谁先揪出来再说。”镜尘目光灼灼。 盛先云此时魂魄归位了一般,恭敬地起身跪在镜尘面前:“逸儿真的能救回来吗?兄长……我愿为你赴汤蹈火………” 镜尘将他扶起来,“好了,去洗把脸。” 先云边用袖子擦着眼角泪痕,边申辩道:“兄长不知我逸儿又精灵聪慧又贴心,她晚上要听我哼着歌儿才能睡着……” 先云仍是难以自抑哭出声来。 镜尘看不得他这般,斥道:“好男儿,膝下黄金,你给我打起精神来。” “这会儿不是哭的时候,派个人引领束卫去那农家,看看可有线索?”镜尘狠了狠心,逼迫道。 “我,我愿亲自前往。这州衙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先云一边说一边擦去脸上的泪水,眼神中充满祈求。 镜尘思忖片刻,点头允了。 “好吧,注意安危。”他派遣了七名束卫跟随先云。 觉枫望着盛先云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禁感慨道:“四王爷确实福泽深厚,备受庇护。逸儿得他福佑,必定能够安然无恙。” “话是好话,却似乎带了一丝醋意?”镜尘放下手中那支沾满浓墨的笔,问得意味深长。 “若说醋意,倒也不至于,羡慕之情却是难免。”觉枫轻轻捏住两指,做出一个象征微小的手势。 “何须艳羡,本王痴长你两岁,你也诚心喊声哥哥来听,我便会如护卫先云那般护你周全,妙不妙?”镜尘眸子盯着觉枫,含情脉脉。 觉枫思索了片刻,面颊泛起一丝羞怯,神情颇为倔强吐出两个字:“不妙。”说着,将手中剥好的橘子扔给镜尘。 两位乳母抱着暮锐出现在了门口,暮锐挣脱乳母怀抱朝觉枫招手,口中奶声奶气呢喃:“小叔叔.......” 觉枫、镜尘皆站起身来簇拥到暮锐这小娃娃身边。觉枫伸手将孩子抱起,镜尘戳了戳暮锐小脸,“小家伙,叫伯父。” 暮锐见了镜尘仍有惧色,抿紧了唇角,怯怯喊了句:“伯父。” 奶声奶气、精雕细琢的宝贝嫩生生喊了句“伯父”,惹得镜尘眼笑眉飞。 兀然,一声“嘶嘶”自屋内响起,一只幼虎般小兽疾驰而出,令乳母惊愕不已。 “两位切莫担心,这是在下养的宠兽不伤人的。”觉枫向乳母解释过,又将暮锐搂在怀中,安抚道:“锐儿可怕?” 暮锐眸子滴溜溜转动,挣着身形便想要去触碰“芙蓉”,口中急切招呼:“狸奴……” 觉枫见他像是喜爱“芙蓉”,便半跪下将他放在腿上,唤“芙蓉”挨得近些。 “芙蓉”似是听得懂言语般窜到近前,无比信任地将毛茸茸脑袋探给暮锐,暮锐毫不胆怯,胡乱摸索着“芙蓉”毛发。 “芙蓉”似是被暮锐弄疼了,微眯着的眼眸骤然瞪得浑圆,觉枫赶忙抚摸它的脊背安抚。 暮锐咧着嘴巴呵呵大笑起来,手指指着眼眸,无意中口中含混说道:“逸儿,眼睛,走了。” 其他几人还沉浸在笑声中,镜尘也俯下身和暮锐对视,亲厚说道:“锐儿是个好孩子,告诉伯父。逸儿、眼睛、走了是什么意思?” 第19章 暮锐依旧在重复着“逸儿、眼睛、走了”这几个词,却无法进一步解释,他的心思似乎全部沉浸在“芙蓉”之中。觉枫的神色变得凝重,内心也感到一阵揪痛。他靠近镜尘的耳边,低声问道:“难道逸儿眼睛受伤了?” 镜尘用力地眨了眨眼,思索着:“依先云所言,逸儿被劫走的时候,锐儿并不在现场。他怎么可能看到逸儿眼睛受伤呢?” 镜尘起身,室内来回踱步。 觉枫则耐心陪伴暮锐嬉戏,避免干扰镜尘思绪。近一炷香功夫,暮锐玩耍至疲惫,随乳母返回房中。 第15章 同舟共济4 “禀告王爷,‘烈袭’已经返回。”赵硕在门外庄重道。 “让她进来。”镜尘挺直脊背,冷静地回应。 不久,一个身穿素白长衫的女子,手捧一只木盒缓步走进屋内。 觉枫打量着眼前女子,说不出的讶异,这女子和他以为的“烈袭”颇有出入。女子的眼窝略微深陷,鼻梁中段稍显高耸,或许是面容过于皎洁,衬得一双水润的眸子黑白分明。 “‘烈袭’参见王爷。”那女子恭恭敬敬施了礼。 镜尘并不寒暄,指尖敲了敲桌面,示意直接禀报。 “烈袭”朗声道:“属下将那片鸦羽给灵鹫辨认,放出的灵鹫,归来后衔回这红泥。”说着“烈袭”将手中提盒奉上。 镜尘邀州衙寻来的熟悉乾州的耆老聚拢一堂,开启提盒,盒内瓷盘盛放着色泽油红的几块红土,不同于印泥的鲜红,却比砖红更为浓烈。 八九个人士各自捧起一小撮红泥进行辨识。 其中一位姓张的农户说道:“禀告大人,依小的之见,这应是涉水县霸王岭的红泥,色泽红艳且油润,遍寻乾州也找不到第二处。” 另一位吴老汉反驳道:“大人,恕老朽直言,除了霸王岭,与乾州接壤的赤岩县的不鸣山也有类似的红泥之地。” 双方之言皆有人力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乾州州丞赶忙出来打圆场,他朝摄政王拱了拱手,垂首问道:“王爷,涉水县霸王岭便在乾州之内,赤岩县不鸣山在隔壁的固州,单凭这一撮红泥,所知甚少,这两方皆说得有些道理,六人认定是霸王岭,三人决绝断定是不鸣山,还请王爷定夺。” 镜尘和觉枫相互注视了片刻。 觉枫沉思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分头行动,带领各自的人手,尽快将逸儿救回。” 镜尘眉头微蹙,最终也点了头。 他们提前从乳母那边拿到了暮锐喜欢的布偶。 束卫负责保护州衙镜尘带赵硕同行。 觉枫则带着“芙蓉”与吴老汉一同前往不鸣山。 吴老汉起初对“芙蓉”心生畏惧,觉枫再三保证“芙蓉”不会伤人,才使得老人安心。 乘马之际,觉枫与吴老汉攀谈:“请问老人家,您为何确信此红泥来自不鸣山呢?” 那位老者稍显局促,坦诚地说:“实不相瞒,小老儿年节之时亦会制些炮仗烟火,一来二去就发现这不鸣山的红泥有股硝石味道,试了几次,稍加了木炭、硫磺便可作炮仗。” “哦,这红泥竟有这般效用……”觉枫手上还残留着红泥,嗅了嗅,果然有股硝石味道,暗自称奇。 两人骑马经过大约一个时辰的行程,终到了不鸣山下。山脚下草木葱茏,一片静谧,仿佛连风也停止了。 “吴老伯,这山脚下怎么如此宁静?”觉枫由着“芙蓉”撒欢,好奇地问道。 “不鸣山深处幽静,向来人迹罕至。加上山中有众多毒蛇出没,寻常虫鸟都难以接近。特别是那山巅之上还有处陂陀峰,就连熟悉山路的猎户也不敢轻易涉足……” 历经半日崎岖山路,天色渐暗,觉枫自怀中取出一份银钱递予吴老汉,感激道:“吴老伯,此刻天色已晚,现在返程还来得及投宿。这些银钱用以支付店费,感激不尽。” 吴老汉拿了银钱千恩万谢,再次嘱咐了觉枫不可去那陂陀峰,便骑马回程。 “芙蓉”嗅过慕逸钟爱的布兔子,远远跑出去两刻钟才跑回来,口中还叼了半截手指粗细的小蛇。那蛇只是一般无毒的青花蛇,除了口中,“芙蓉”的前爪还抓了软塌塌的一段蛇身,邀功般地献给觉枫。 觉枫看着那死蛇无奈笑了笑,他又掏出布兔子给“芙蓉”挥了挥,“芙蓉”果核般的瞳孔睁得浑圆,慌忙吞下那截蛇身,轻轻叼着觉枫衣衫向西北方向。 暗夜间,满坡之上斑斑点点绿色光点,觉枫屏住了呼吸,脚下冰冰凉凉缠绕触感,低头察看,发现两条小蛇正顶着绿色的光点向他靠近,它们鲜红的芯子急促地伸缩,他两手各掐住蛇头扔了出去,一旁“芙蓉”四脚并用,边踩边挠,不多时踩死了数条青蛇。 望着山上密密麻麻弯曲盘绕的蛇群,觉枫头皮发紧,他敏捷跃上一棵柏树,紧接着借助柏树荡至一棵桦树上。 三纵五跃已然爬到陡峰的半山腰,“芙蓉”依仗双翅力量,半跑半飞地紧随其后。 他并不敢点燃火把照明,生怕若真有歹人在此,见了便要将慕逸移往他处。 他轻拍“芙蓉”脑袋,再次拿出布兔子让它辨认方位,“芙蓉”生吞了数条小蛇,又头一次敞开双翅,正在兴头上。 它的头轻轻触碰觉枫的小腿,朝山巅疾驰而去。 第20章 山巅之处,“芙蓉”冲着草堆掩盖的洞口低吼了两声,这里倒罕见的并无群蛇围聚。觉枫跪在地上耐心聆听了半晌,洞穴之内似有孩童啼哭声,反复谛听确认洞穴之中并无看守声音,怕“芙蓉”过于惹眼,拍了拍“芙蓉”脑袋让它在洞口等待,自己抽出腰间短刃匍匐进洞。 寒风呼啸,带着膻腥之气,觉枫在严寒中步履艰难。 目光透过冷气,逐渐看清了洞内的景象。草垛之中趴着个大约三四岁的娃娃,那娃娃像是睡着了,正蜷缩成一团。只是当他爬出洞口,弓着腰再向前探去,才豁然发现孩童并非独自一人,她身旁竟盘踞着一条巨蟒,闭着双眼,似是进入了深眠。 “满天星,亮晶晶。长相思,永安宁。”他突然回想起乳母哄睡慕锐时的曲调,轻声哼唱,反复吟唱了三次,慕锐渐渐有了些反应。她睁着懵懂的双眼,低声疑惑地问道:“你是人吗?” 第16章 同舟共济5 “慕逸,我乃你父的朋友。”他想起怀中布兔子拿出摇晃了下,“你抱着睡的兔子,可还认得相认。” 他将布兔子抛给慕逸,慕逸抱在怀中才放下警惕,瞪大清澈的眼眸,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这条大蟒随时可能会醒,你可能走?” “我试试……”慕逸被当作瑞国未来女帝培养,虽只三岁,心智、体力皆要比寻常人家五六岁的孩子还要强些。她缓缓弓起身,冻僵的双脚勉强踏在冰冷地上,麻嗖嗖都使不上力气,仍是忍耐着跺着小脚。 碗口般粗细的巨蟒将她足足围了三圈,她在原地无法挣脱。 觉枫鼓舞她道:“好孩子,你使劲儿前扑,叔叔必定能将你接住。”说着,他贴近大蟒蛇一丈之地,站立起来,张开双臂准备接住她。 巨蟒似乎已经察觉到异样,硬壳摩擦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响,蟒尾的摆动也愈发激烈,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觉枫大声鼓舞道:“好孩子,跳下来!”几乎同时,慕逸大着胆子跃了下来,大蟒骤然苏醒,旋即直奔觉枫咽喉。觉枫迅速挥出手中的短刃猛刺向巨蟒的碧绿色双眸,腾空转身,拦腰抱住慕逸。在离地面仅有几寸的高度时,他将慕逸推向前方,“逸儿快跑,往洞口跑,那只大狸奴可以护你。” 慕逸被觉枫抛出了三丈远,半跌在地,身上擦出了数道血口,她毫不犹豫,迈着步子,径直起身,顶着洞口吹来的狂风,毅然迈步狂奔。觉枫目睹此景,心中颇感欣慰:“真是好孩子,竟比大人还要果决。” 不及细思,蟒尾再度临至,其粗壮犹如碗口,威力震人心魄。蟒尾挥动之时,仿佛一棵成精的巨木狂飙来袭,携带千钧之力。觉枫被迫横向身形,勉强应对蟒尾的攻击,血盆大口中红芯闪烁,犹如火舌般悚人,觉枫失衡的身形已无法发力,左足踏右足,倾尽全力,短刃直刺巨蟒下颚。所幸短刃乃精钢锻造,锋利无匹,轻易便刺穿巨蟒鳞片,只是猝不及防,浓稠液体从巨蟒下颚兀然喷出,遮蔽了他的视线,双眼如遭辣油侵袭般剧痛。 在这生死关头,他仍然心系慕逸的安危,急切地喊道:“逸儿速离此地,那黑洞虽深邃,你唱完十遍满天星,便可看见外边……” 那巨蟒应也是吃痛,带着觉枫升至半空。觉枫趁机猛踹蟒蛇腹部,但其坚硬腹甲如同铁盔般护着它。这一脚并未伤及大蟒根本,半截蟒尾缠上了觉枫的腰腹,他想去抽出短刃,可兵刃已然深深插入蟒蛇下颚,难以拔出。 蟒蛇愈发紧缠,觉枫呼吸艰难。他挥拳猛击蟒身,但厚甲护体,寻常拳脚一时难以奏效。蟒蛇摆脱了短刃威胁,张开血盆大口向他咬来。 恰在此时,一物飞来,撞击蟒头,紧接着一方巨口抵住蟒颈部,原来是“芙蓉”。 觉枫稍稍松弛之际,大蟒却愈发收紧其缠绕之力,紧束得他的胸骨几近相撞,脏腑仿佛挤压在一起。大蟒和“芙蓉”两处巨口,你撕我咬,“芙蓉”依仗双翅,闪转腾挪,看住大蟒受伤的下颚撕咬出数道裂口。 却无法解燃眉之急,蟒尾仿佛独立于蟒头,继续收紧缠绕,觉枫双眼无法视物,恍惚之际,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他不禁分神自嘲,沉寂识海中闪动一点光亮:“鬼门关前再见你一面,便好了。”漆黑之中,万籁俱寂,觉枫自觉身形向更加深邃处跌去。 一道宛如雷霆般的声音从天而降:“觉枫,接刀。” 觉枫浑身一颤,尽管视线受限,但他敏锐的听觉使他能够清晰地判断出,声音来自西南方向。他意识到有人向他抛来了一物,那是镜尘的玄铁刃。他精神为之一振,握紧剑柄,全力以赴,将剑挥向缠身的大蟒。 剑气激荡,热浆四溅,紧紧缠绕在腰间的蟒尾挣扎了片刻,最终乏力,直线下坠。觉枫也随之失去方向,向后倒去,却在倒下的瞬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眼怎么了?”镜尘拥他在怀,焦急问道。 良久,觉枫才恢复了呼吸,他紧闭双眼,忍疼回说:“大蟒的黏液。”匆忙中想起慕逸,敦促道:“可找到逸儿,快找孩子。” “逸儿已然找到了,束卫已然将逸儿护住了。”镜尘安慰道。 眼前这洞穴,只有匍匐而出。无法视物,有镜尘护佑,他虽步履艰难却比来时安心许多。 出了洞穴,镜尘便不由分说将觉枫背在了肩上。 第21章 若是平常,觉枫打死也不肯,此刻与大蟒缠斗一遭,双眼无法视物,身上也失了力气,将头伏在镜尘宽阔肩背上,心中咚咚作响。 两人在暗夜里走了良久,“你怎找到了此处?” “到霸王岭,找到了那群黑鸦,在不远地方寻到了几具尸骨和青梵谷的歹人颇为相像,却始终未找到逸儿,不知为何,心中慌得很,便留了赵硕在霸王岭。路上遇了吴老汉,他说你约莫要来这陂陀峰。”镜尘背着觉枫,说着自己去霸王岭的际遇,“芙蓉”在脚边跟随。 觉枫眼上逐渐传来热辣辣的痛感,手脚也因这难耐痛意微微发抖,他不想让镜尘忧心,故作轻松道:“方才那大蟒束得我喘不上气来,马上见着阎罗殿牌坊……” 镜尘收紧手臂,将觉枫背得更牢。 觉枫怅惘的叹了口气:“我就想要是能再见一面,这一世就无憾了......” 镜尘身子微僵。他侧耳再去聆听,觉枫呼吸渐稳,口中叨念着什么,镜尘将耳朵靠近他唇边,听他尾音里带着喜悦:“你来了......上天待我不薄。” 第17章 同舟共济6 晨曦初现,梦醒时分,四周依旧朦胧一片,犹如浓雾缭绕,眼眸痛感由锐转钝,昨夜之事已然大致忆起。 “启禀王爷,这两日,下官已然着急了数十位名医,皆是束手无策……”州丞徐万林躬身禀报。 “好,那就请医师们围聚在一起,昼夜研习,本王两日之内就要个说法。”摄政王语气不算严厉,可徐万林脊背上起了一层白毛汗,大着胆子道:“乾州这里医师,医术浅薄……”抬眸看向摄政王,被他面露戾气震慑,瞬时唇齿颤抖,不敢再言。 觉枫视力受限,耳力更胜从前,外间的对话皆收入耳中,他轻声呼唤:“王爷。” 镜尘始终心系觉枫,闻声而动,立至床畔,关切询问,“醒了……身上可难受……”又怕觉枫因眼疾心焦,温言安慰道:“医师来看过,蟒液浓稠,需慢慢清理......” 他见觉枫沉默不语,提议道:“既然醒了,咱们收拾下便回昊都,去寻名医诊治,定能好得更快些。” 手心传来温热,觉枫扯了扯唇角,笑道:“好,都听你的……莫要再为难乾州的医师们了,放他们回去吧。” “好。”镜尘痛快应了。 外间的徐州丞听到两人对谈,悬着的心才终放下,庆幸总算要送走这尊大佛。 觉枫伸出手臂,言道:“扶我起身……”镜尘顺从地搀扶着他,为他穿戴整齐,随后为他擦拭面容、漱口,桌边就座。 一勺勺清粥喂入觉枫口中,又小心吹凉包子,待他吃完一口,再递上下一口。 觉枫坦然接受镜尘的悉心照料,并无推拒之意。他深知镜尘此时感激、愧疚,自己好好接受照顾,让他安心。 吃过早饭,他关切地问道:“逸儿回家后可还安稳?” 镜尘边为觉枫擦拭嘴角边回答:“途中受到一些惊吓,连续两日不安,直至后半夜才得以入睡。” 觉枫轻轻颔首,“她年纪尚幼,身处幽暗洞穴,巨蟒盘绕,受惊亦属常情,能跑到洞口已然很是难得了......” 片刻宁静,匆匆脚步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来者脚步急切,直冲进门,觉枫嘴角微扬,心中已有预料。 那人径直来到他跟前,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咚咚咚”三声落地,结结实实地给觉枫叩了三个响头。 觉枫等待良久,盛先云才带着哭腔道:“觉枫,你帮我救回了逸儿,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再给你磕头了。” 觉枫眼前云遮雾罩般,只是就这声音的方向伸开双臂作势扶他:“你这是做什么?一家人,何必如此……就算不看你,步摇乃是我结拜义妹,怎会置之不理。” 盛先云泪眼蒙眬,一时不知所措。 镜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起来吧,以后行事要更加慎重……” 盛先云看着觉枫,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竟毫无反应,知他眼眸受了伤,心中又愧又悔,在屋中局促地无立足之地。 镜尘看他满脸难耐,便岔开了话题:“如今觉枫醒了,我带他回昊都医治。束卫的精兵护佑你们。” 先云无措的点了点头,想要走,又回转到觉枫面前,搓着双手又是祈求又是允诺地说道:“聂兄,你的恩情,我盛先云记在心间了,往后……”他抬眼看了眼镜尘,“不管你和皇兄是聚是散,你这个朋友我都交定了……” 镜尘起先还笑吟吟地看着先云,听他此言,脸色骤变,抬手挥过去一块为觉枫擦嘴的巾啪,“小混蛋又胡沁些什么……” 先云说话间早做好了开溜的准备,边走边说了些肝脑涂地之类的豪言壮语…… 觉枫早知盛先云这痞气性子、百无禁忌的嘴,也不计较。 与他而言,邻里街坊,道旁路人,遇上这事也是要救的,何况是镜尘的子侄。至于如今眼睛受伤,实属运气欠佳,时也运也,怨不得人,更怪不得先云。 “何时动身?”他稍作迟疑,转向镜尘的方向问道。 “你若不痛,咱们即刻便走。”镜尘认真回他。 “我好得很,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他想起一事,将小指放入口中吹出一个尖锐的口哨。不久,只见“芙蓉”身影一动,从屋顶跃下,停在觉枫脚边。 第22章 觉枫估摸着“芙蓉”的位置,摸了摸它的脑袋,低语道:“差点儿忘了这个宝贝……” “准备妥当了?”镜尘躬身问道。 觉枫略显迷茫地点了点头,他还未来得及提出需要一根拐杖,便被镜尘横抱而起。 “喂,放我下来。”觉枫脸上泛起一抹红晕,这是他生平首次被如此抱起,全身犹如被藤蔓缠绕。 镜尘带着热气贴近,轻咬了他的唇瓣,半威胁半恳求地说道:“乖点,别闹。再胡闹我就亲你,直至昊都。” 闻听此言,无比熟悉,觉枫思绪飘忽间回忆起行止峰上两人初次“触碰”,那时奕国摄政王也曾说过同样的话,哑然一笑:“时至今日,怎么还用这招。” 早知对方言出必行,他顾虑颜面不会不从,认命的不做挣扎,紧绷的身子松弛了许多。 “这招好用......”镜尘又搂了搂乖顺了的觉枫,大步流星出了门,屋外已然备好了快马,轻轻纵跃,一同骑上一匹快马,一声令下,马蹄疾驰。 如今不可视物,觉枫反倒不用顾及路人骇然神情,脸上挂着赧然的笑意安心倚靠在镜尘怀中。 矫健骏马飞驰而过,田野间微风翻滚着金色麦浪悠悠拂来。这微风仿佛刻意携带了浓厚的麦香,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金色。 金光洒落在怀中人身上,连其发丝都散发出耀眼光泽。 镜尘此前在觉枫唇上轻咬那一口,反倒把自己撩得心痒。广袤之间,麦浪起伏,柔情如潮翻涌,俗事烦扰皆比不上此时片刻欢愉重要。 “觉枫。”他温情脉脉喊了一声。 觉枫疑惑地扭回头去,他想要开口询问,嘴唇却被一股温热的触感轻轻覆盖。此刻清晰地感受镜尘的气息,识海烟花绽开,似置身梦境,又真灼如斯。 一滴水珠轻柔地落在觉枫脸颊,他略感惊异,这般晴燥,怎会突然落下雨来......念及此滴水珠可能的来源,他的神色渐显凝重。 他无法看到镜尘此时的表情,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问道:“……出事了?” “......”镜尘强忍住哽咽,“我好想你。” 觉枫闻言放松了眉头,覆上镜尘放在他腰间的手:“我心亦然。”他摩挲着镜尘手背肌肤,只觉得两个人的肌肤几乎要长在一处,心神摇曳的主动将吻加重加深。 第18章 同舟共济7 镜尘将觉枫带回王府,如今得了“医林圣手”名号的洪恩早早便在王府等候。 觉枫循着洪恩声音的方向拱了拱手:“又要劳烦洪兄了。” 洪恩见他客气,反倒不高兴起来:“兄台这么说可就外道了。”他一边从药盒中取出所用之物:“不瞒你说,如今昊都,重金请洪某的不胜枚举,洪某还是要挑拣一二。不过听报事的说是聂兄你,我提着药盒就来了,你我交情非常人可比。五年前在鹄州,我赶去之时听闻聂兄和伤者已然走了,我当日扼腕了许久。” 洪恩摆好器物,警觉屋里空气凝滞,抬眼才发现觉枫脸色发白,摄政王神情晦暗,皆算不上好看,及时闭了嘴。 他从瓷瓶中倒出豆粒大小的凝珠,用药棉轻轻蘸取,细心清理觉枫眼周附着的黏滞蟒液。 觉枫顿感眼周清凉,可刺痛密集,面上不动声色,牙根紧咬着。 洪恩小心翼翼地将采集到的蟒液汇集在一起:“聂兄,你试试看,眼眸可能睁开。” 觉枫紧皱着眉头,凝聚气力于眼皮,紧握双拳,额角沁出细汗,眼皮仍无法听从使唤。 “聂兄切勿心急,眼眸及周边部位损伤状况需谨慎处理。然而蟒液黏稠,恐再伤及聂兄明眸,我须得回去思虑一个万全之策。”洪恩诊治起来态度恭谨。 “我自是信你医术,拜托了。”觉枫诚心说道。 洪恩为此配制了七日的汤药,每隔三日便来为觉枫施针。 七日过去,镜尘亲自侍奉照顾,亲自喂药、贴身照料,无一处假手于人。 他将温热的药汤递至觉枫手中,“小心烫。”觉枫接过,小心翼翼地咕噔咕噔喝下,苦汁滚过口齿,穿过喉咙,惹得他微微皱眉。 接过碗,为他拭去唇边药汤,递上一杯清水和一碟饴糖:“吃块蜜糖,改改口......” 觉枫轻抿一口清水,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挥挥手臂,淡然说道:“我个大男人娇成这样,传出去贻笑大方……”沉思片刻道:“倒是你,回来这么久,政事要紧,这屋中一应物件,我皆惯了,若真有急事,喊一声,谁不能来帮把手?” “他们哪能像我这般把人侍候的这样溜光水滑?”镜尘言笑晏晏。 觉枫低声嗤笑:“喝了摄政王喂的药妙手回春还是福寿绵延啊......” “没良心不是,乾州时候还有人说离了本王睡不着。”镜尘轻靠在茶几上,侧目向觉枫投去目光。 觉枫似有所感,也歪过头来,一本正经的应道:“所言非虚,可时过境迁。”他随即伸手从桌上捡起一枚香梨,托于掌心,细致地嗅了嗅,继续道:“这昊都风水养人啊,一回来,吃得下睡得着......” 镜尘轻哼了声,还想再说,见府上主事程源来到门前,便唤了他进来。 程源施礼禀报:“主子,庆王殿下到了。” 镜尘撩了撩衣摆,欣然道:“快请。”转头说与觉枫:“明焰近来颇有长进,这些日子他公务料理的不错,我这才安心在家陪你。” 第23章 言语间,明焰大步跨进了门,神采奕奕的喊了句,“皇兄、枫哥哥。” 镜尘摆手示意、觉枫眼上乳白绸将眼眸遮了,朝着明焰过来的大致方向重重点了点头。 明焰目光触及觉枫时,声音沉了下去,再三确认,话语哽在了喉头。 他目光沉郁的看了眼镜尘,垂眸道:“皇兄,明焰前来为请皇兄示下,暑州今年收成不济、固州匪患猖獗,这两州比邻,小弟生怕歹人从中作梗,拿不了主意,还请皇兄示下。” 镜尘静默了半晌,觉枫看不到他此刻表情,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道:“去吧。” 镜尘毕竟不能把家国之事全抛下,还没等他说话,明焰抢先一步央求道:“这几日,小弟通宵达旦的看奏报,眸子视物都要重影了,脑袋昏沉的厉害,实在想不出什么主意,小弟想与枫哥哥叙叙旧......” 镜尘眉头舒张,慨然道:“也好,你在此照顾,我更安心。” 说罢,他用力握了握觉枫的手,轻声道:“我走了......” 两人形影不离相伴,镜尘便如觉枫的臂膀一般,虽知他待在自己身边七日已然耽搁朝政,心中却不免怅惘,微微抿了抿唇角。 镜尘走后,觉枫双手摸索着寻找茶壶和茶杯,想要为明焰斟茶。他即将触碰茶杯之际,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他的手上。不等他反应抽回手来,明焰已然单膝跪地,俯首于他的跟前,极为忍耐问道:“枫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觉枫脸上尽量维持着和煦笑容,缓缓开口:“此事说来话长。先云在带着两个孩子归来的途中,不幸遭遇了恶徒的袭击。随后,我与你的皇兄分别前往了霸王岭和不鸣山进行调查。结果,我们发现慕逸确实在不鸣山,然而,他却被一条盘踞在山顶的巨蟒所困。利刃刺穿巨蟒下颚,不慎让蟒液溅入了眼中......” “巨蟒……巨蟒……”明焰轻拭去脸上的泪痕,低声重复着。 觉枫伸出手,温柔地拭去明焰脸上的泪水,轻声劝慰道:“快别哭了,被人看见会笑话你的。” 明焰在觉枫面前晃动着手,见他没有反应,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他焦急地问道:“你疼吗?” 觉枫微微一愣,回想起前几日那撕扯般的痛楚,紧握了拳头,然后轻轻摇头,声音略显虚弱:“已经不疼了……” 良久没有得到明焰的回音,他又说到:“洪恩已然为我看过,有他为我尽心医治......你皇兄也照料的精心,枫哥哥没事的......” 明焰将头枕在觉枫腿上,觉枫拍怕他头发,耐心安慰:“没事的......” 明焰吸着鼻子,想说什么又支支吾吾的咽了下去,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对了,明焰,陪我去个地方。”觉枫心中有一桩事这几日总在惦念,镜尘寸步不离的待在他身旁,他如今这般,自己也去不得。今日明焰来了,到给了这个机会。 明焰擦了擦颊上泪痕,扬起头:“哥哥要去何处?” “哎呀,别问这样多,快来扶我。”说起要去之处,觉枫略显迟疑,一时语涩。 觉枫与程源说明本意,程主事沉吟了片刻问道,“主子可要备轿或是备马?” “不用了,我俩便在昊都逛逛,走着去便是了......” 程源闻言,拱手称是。 明焰与觉枫一同离开王府,觉枫虽目力受损,然而听力却敏锐过人,没有他人搀扶,亦能自如行动。二人边走边聊,谈及明焰年幼时习武的种种趣事,气氛融洽,言笑晏晏。 “哥哥,有人暗中跟踪我们。”明焰贴近觉枫耳边,低声说道。 “应是程主事不放心,派人暗中保护我们。”觉枫略一思忖,“明焰,此事我还不想让镜尘知晓......” 两人又漫不经心的逛了一会儿,觉枫突然被明焰紧紧牵引,只得顺从地跟随其步伐。他们似乎置身于一处极为热闹之地,四周充满了纷乱的声响和衣袂飘动的摩擦声,繁忙喧嚣。 觉枫的耳朵被周围的喧嚣声所淹没,他不禁有些迷茫,于是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明焰早已成竹在胸,安抚觉枫道:“哥哥无需担忧,我们身正处万福戏园。我在此地安排了一处隐秘的雅间,只需稍作装扮,从后门离开,便可避开他人的监视。” 两人在嘈杂的人群中穿行,觉枫的步伐略显踉跄,但他的手被紧紧握住,这让他感到安心。他心中默默算着步数,心中评估着这个地方的规模。 走了一段时间,周围的喧闹声渐渐消散,只剩下明焰发出的细微响动。 “枫哥哥,罩上这间外衫,咱们便从后门走。”明焰沉稳说道,他双臂展开,轻柔地将外衣披在觉枫的身上,细心系好结。小心提起帽檐,轻轻地为觉枫戴上,稳重又细致,生怕触碰扯痛觉枫一根头发丝儿。 “明焰,枫哥哥不是纸糊的。”觉枫被明焰小心翼翼的模样逗乐了,他转念笑道:“不过你小子这般细致,做人家夫君倒是极好的。”他的嫣红嘴唇微微上扬,一侧的脸颊上,笑窝深陷。 只是,若此刻,他看到明焰眼中那难以名状的复杂神色,必定不会轻率地说出这样的话语。 两人从容转身出了雅间,豁然开朗,更生静谧。 “这暗门后街通向五里坊......”明焰始终搀着觉枫,他终究是憋不住话,将心中疑问合盘托出:“枫哥哥竟有事不想让皇兄知道,那我可能知晓?” 第24章 觉枫面上微囧,低头笑道:“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旬月之前,我托铜庐的师傅为我铸造个模具。” “哦,哥哥又要做什么新奇玩意儿?”明焰闻言来了精神,全然忘记了自己的问题。 觉枫自然没法瞒他,羞涩低头笑道:“罢了,你可要替我保守好秘密,不可轻易将此事说与你皇兄。” 他轻咳了几下:“过些时日便是我与镜尘成婚五年,我想亲手铸造个小玩意儿,送他作个纪念。”他边说边比量个半截手掌大小,言谈间全部是欢欣。 第19章 同舟共济8 明焰步履沉重,仿佛脚下生根,难以轻易移动。觉枫这样的人,全身热血只为一人而沸腾,如今,他已将所有深情厚意都倾注于盛镜尘。然而,命运弄人,他的到来已晚,只能默默地躲在角落,成为那个为人不齿的可怜虫...... 明焰低语道:“哥哥好喜欢皇兄啊……”言语中透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 觉枫并未深思其意,只是被晚辈窥探到内心的秘密,略感尴尬,于是轻声回应:“我们之间的关系尚算和睦……” 觉枫所说的“尚算和睦”,透露出淡淡的羞涩与甜蜜,这如同尖锐的钉子深深地刺入盛明焰的内心。他反复咀嚼着“尚算和睦”这几个字,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星夜下的所见所闻,心中如同被荆棘缠绕,既痛又痒。 “手怎么这么凉......”觉枫触及其手,心生疑惑。 明焰回应:“近来修炼时略有不顺,可能是武艺精进中出了些微细差错。”他试图以笑容掩饰。 觉枫眉头微皱,流露出关切之色:“可有向任师兄请教过?”说着,他伸手轻触明焰的额头,试图探测其体温。 明焰挥手笑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觉枫突然忆起那盘干瘪苦涩的莲子心,忍不住提醒:“明焰,那莲子心不宜多食。” 明焰点头应允:“都听哥哥的。” 说话间,两人已然到了“魏家铜庐”,小侍见两人衣着华贵,不敢怠慢,边打发人去请店主,边上前迎客。 觉枫说明来意:“旬月前,敝人与魏老板订了个黄铜模具,不知可做好了?” 小侍思量了下,想起什么言道:“小的有印象,贵客单子繁复,我家店主亲自盯着,不敢出半点差池,小的已然差人去请,贵客人请稍候。” 觉枫弯了弯唇角,躬身道:“有劳了。” 果然不多时,颇为精明的魏老板满面笑容迎了出来:“贵客久等了,模具已然做好,差人去取,还请耐心等等。” 觉枫站起身颔了颔首。 店家看几人面面相觑,颇为尴尬,便问道:“我记得之前曾为贵客打造过一枚‘当卢’作为授冠之礼,不知是不是给这位小兄弟呢?” 觉枫见他提起那枚“当卢”,竟歪打正着地猜对,只得应和道:“哦,那枚‘当卢’,路上被在下不小心遗失了。” 店家闻言,面色微囧,本想缓和气氛,却更为尴尬,连忙让小侍添茶。 魏老板早看中觉枫手绘的草图,终是问出了口:“客官,魏某厚着脸皮问一句,这物件实在精美,寓意也好。不知贵客可愿将此图交予小店,让我们多做几样?” 觉枫沉吟了片刻,平和婉拒道:“抱歉了,魏老板,这物件……在下只做一件,无意让它在市面上泛滥。”他又想了想,“若是此前付得银钱不足,在下愿意再补。” 魏老板闻言连连摆手道:“足够了、足够了,是魏某贪心了,既然客官如此说,在下定不敢强人所难。” 没过多久,一位小侍从门外进来,手中提着一个黑色的锦盒,恭敬地放在桌上,并说:“东西在此,还请贵人查验。”魏老板帮着打开锦盒,里边紧紧包裹着一根铜柱,明焰接过瞥了一眼,看不出什么端倪,呈给了觉枫。 觉枫细心地打开铜柱的顶端,用手指轻轻探索铜柱内壁,片刻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对魏老板表示感谢:“多谢了,魏老板。” “哪里了,贵客给够了银钱,小店仅是尽了本分而已。”魏老板谨慎言道。 觉枫与魏老板告辞,又与明焰闲逛了半晌才回王府。 程主事听人回禀觉枫已然平安回府,快步赶到,提着的心才放下。 “枫哥哥,我先回去了。”明焰伫立在门口便不肯再走。 觉枫颔首,轻快笑道:“公务要紧,快去吧。” 明焰似乎确有紧要之事,跃上骏马,向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觉枫转身跨步进了门,正好遇上等待良久的肖裕,特意叮嘱肖裕将黑漆锦盒放到他屋中。 今日还算顺遂地取回了铸模让他颇为开怀,可如今铸模在手,双目有损,却无法再进一步,只好先将锦盒好好收在了床榻暗格里。 午后,洪恩又来诊治,撑开觉枫眼眸细细查探了半晌,施针过后又与他闲聊了半晌才肯离去。 已然是掌灯时分,洪恩前脚刚走,镜尘便进了门。 觉枫放下茶杯,言笑晏晏问道:“洪大夫可是想出了什么刁钻的法子……” 镜尘绕到了觉枫身后,伏在他的肩头:“没,只是寻常问候。” “休想骗我,洪恩施完针,东拉西扯了大半日,直等到了你才肯走,几乎将每味药材的药性都详尽讲述,喉咙都嘶哑了。”觉枫心如明镜,又不想拆穿洪恩。 第25章 他攀上放在肩头的镜尘手臂,“我这眼睛还医不医得好,告诉我吧……我受得住。” “自然是治得好,洪医师医道精湛,怎会医不好。”镜尘轻声回应,气息从喉咙深处缓缓呼出,鬓发紧挨着觉枫。 觉枫辨不出他真实的喜怒,咳嗽掩盖尴尬:“这几日倒还算习惯,若真的治不好,天大地大去做个盲侠,一样锄强扶弱……” “你要去做盲侠,那我怎么办?” 觉枫还未发觉这问话之中蕴含的危险,不想将对话引入悲伤境地,调侃道:“那王爷再娶一位如花美眷,也是桩美事。” “……”镜尘呼吸微促,将手臂收得更紧,气息温度炙热。 觉枫一窒,向后扬去,嘴唇已然被炙热柔韧的吻封住,紧紧贴合,直到两人皆喘不匀气息。 “在下认输了,王爷。”他喘息着,艰难地开口,两人的重量都压在椅子后面的两条椅子腿上,勉强维持平衡。此刻,他双眼失明,身体半悬,失去了往日的稳重,自己便如海上一叶孤舟,难以自持,天可怜见。 镜尘仍是不肯停地纠缠,冷酷道:“说错话要受罚。” “我错了,镜尘。” 亲吻仍是绵绵密密。 “我真的错了,夫君。” 镜尘这才肯停下,将椅子转过来朝着自己,温热气息喷薄到觉枫脸上:“重新说……” 觉枫勾起唇角,伸出两根手指,转了转手腕:“娶两位。” “不知死活。”镜尘被他逗得恼怒,狠狠说了句,双臂撑在椅上,作势又要继续。 “错了错了,夫君,王爷,心肝儿。”觉枫不敢再逗他,双手抵住镜尘肩膀,为自己撑出些求饶时间,将他所知道的亲昵称呼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若当真瞎了,我缠着你一辈子,行吗?”觉枫整个人蜷在椅上,懵懂地扬起脸。 “记住了自己说的,不准去我找不到你的地方……”镜尘话中分明是不容分辩的霸道,却隐隐含着乞求。 觉枫微愣,这些话不似空穴来风,许是今日自己甩开了探哨被镜尘知晓。 “下次、我眼好之前,都让他们跟着。”觉枫举起三根手指朝天,赌咒发誓地说道。 镜尘心中微微抽痛,即便觉枫看不见,仍点了点头,两指指背微微刮了刮觉枫鬓边,狠厉又带宠溺说道:“……此例不可开。” 觉枫眼前被一片洁白所覆盖,他的听力出众,通常能够轻松辨识周围的环境和人的动态,但此刻,这种敏锐的听力却让他感到羞涩,脸颊不禁泛红。他能清晰地捕捉到镜尘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那份温柔而富有技巧的节奏,甚至能够想象出镜尘此刻脸上的表情,这使得他的心跳如狂,无法平静。渐渐地,他的耳边只剩下如鼓点般强烈的血脉跳动声,原本清晰的话语被粗重的喘息声所取代。 被人完全掌控的滋味并不好受,如同坠井之人,渴求酣畅附着些微折磨,想要逃逸却无力挣脱,他压了口喘息,祈道:“给、给我……” 镜尘的脸上浮现出微妙的笑意,然而他并未打算就此罢手。对于眼前人此刻摇摇欲坠的沉溺状态,他感到非常满意,他素来极具耐心,便如伺机捕捉野物的猛兽。 觉枫的气息逐渐变得急促,仿佛即将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他此刻气息仍是不匀,这糟糕的黏腻喘息声,入了自己耳中都极其羞耻……在他眼角凝聚的泪水,终于滑落,伴随着内心深处的渴望,他低声呼唤道:“镜尘……” 这声音艰涩又凄美,饶是百炼钢也化了绕指柔,镜尘被喊得心中一软,看他置身风雨甚是可怜,才终肯释开,暴风骤雨般的袭过,紧紧拥住溃不成军的觉枫,低声问了句:“舒服吗?” 觉枫眼前渲了万种颜色,被他一问,羞怯难当,微微颔首。镜尘极尽温柔地将觉枫双臂缠在自己腰际,绵绵说道:“我很欢喜……” 此刻觉枫似乎能看清那双深眸,只觉得整个人都跌进了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越挣扎越是陷得更深,到头来不如坠落在眸底。 第20章 同舟共济9 又过了几日,洪恩再来为觉枫诊治,没了之前的话痨,一言不发,似是与谁赌了气。 觉枫听着他粗粗的喘气声,打趣道:“倒是何人惹了洪兄,也忒胆大,洪医师一张方子便能让他生死难料?” 洪恩仍是沉默,只能听到他捣弄药材的窸窸窣窣声。 觉枫深知洪恩大夫性情直率,心中所思所想皆形于色。 他如此沉默定是心中忧虑,必是治疗遇到难处,便宽言安慰:“涂抹了洪兄的药膏,双目很是舒爽,遍寻奕瑞雍三国也找不出洪兄这样的神医。” 洪恩闻言再耐不住性子,将药槌随手一扔:“这样才糟,这样才糟。若我洪恩都研不出药,你……”洪恩是个肚里装不了事的大夫,被他诊治的病人常需自求多福。 觉枫恬淡笑笑:“洪兄不必自责,若是医不好,也是自然。所幸聂某耳力尚佳,安排自己却还不难。” 不安慰还好,觉枫这番安慰反而激起洪恩心中意气,他跺脚恨恨道:“这世间还没有我洪恩治不了……” 他速速为觉枫清理了眼眸,又开好方子,收起药箱,便与觉枫告辞。 觉枫知他性子急,便也不拦他。 “洪医师,请留步。” 洪恩正准备离去,却被顶门而来的一人叫住。 第26章 洪恩见是庆王,他与庆王并无交情,但见庆王身材魁梧,站在门口,挡住了去路,洪恩只得停下脚步,敷衍地拱手回应:“庆王殿下,您有何要事?洪某尚有要务在身……” 明焰自若地从怀中取出一盒,恭敬地呈递给洪恩,并说道:“小王近日得了一物,特地请洪医师品鉴,看可堪一用。” 洪恩心中不忿,慑于皇家威严,瞥眼看去,即刻目光被那盒中物引了过去。眼中即刻露出精光,他也不再顾及礼数,大喜道:“这宝贝,庆王殿下如何得了……” 他回头看了眼觉枫,“可是为了诊治聂兄眼眸的?” 明焰微笑着点了点头。 洪恩见此情形更是忍不住,“聂兄,三日、三日内,洪恩保你重见天光。” 他兴冲冲出去,差点撞了进门的摄政王。 觉枫朝着明焰声音的方向探了探手:“庆王殿下手中藏了何物,能让洪恩兄如此喜悦,想必是极为珍贵的药材。” 明焰走向觉枫,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直言不讳地说:“不过是一对蟒齿……” “难怪束卫前去一无所获,原来是庆王殿下占了先机。”镜尘道。 “呵,不过是弟弟运气好而已。”明焰继续说道,“当年我和母妃流落民间,曾到过那座山,饥饿难耐时也吃过几条小蛇。听捕蛇人说过,蟒齿与蟒液相生相克……” 这还是明焰第一次吐露过去种种,虽是只言片语,料想处境不算好。 “多谢了,明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报答你。”觉枫虽不能视物,听出两人话里剑拔弩张,只好先安抚一边,等与镜尘两人私下相处再与他缓和,便抢着开口说道。 “枫哥哥何谈报答,能为哥哥做一点事,明焰很是欢喜。” “那不鸣山上毒蛇盘踞,你可还好吗?” “就只被那些小蛇咬了几口,哥哥无须挂怀。”明焰并不故意掩饰受伤状况,流露出点滴脆弱。 觉枫陡然紧张起来,站起身向着明焰走了几步,摸索到他的手臂,手腕上缠绕了几层薄纱:“可要紧吗?万不可大意……” “嗯啊,疼......”明焰呻吟出了声,将手腕递到觉枫面前,幽幽药味传到了觉枫鼻间:“涂过药了……” 觉枫鼻子一嗅,识别出那股浓烈的雄黄气息,轻轻地抚摸着明焰的掌心,“下次莫要再犯险了,多带些人手……” “该喝药了……”镜尘挽过觉枫,亲昵在他耳侧低语,将觉枫推回到椅上,转身注目盯着明焰:“明焰也还有事,我去送送他。” 镜尘招了招手,侍从端着汤药递在了觉枫手边,他自己推着明焰便往门外走,明焰无可违逆,仰着头与觉枫告辞:“枫哥哥,明焰先告辞了,改天再来看你。” 觉枫眉头微皱,空气中弥漫苦涩药味,轻轻挥手,权作与明焰告别。 明亮廊道中,镜尘与明焰并肩而行,阳光为他们的身影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如今,明焰的身高已与镜尘相差无几。 “明焰,和颐公主尚在昊都,不如多和她走动走动......”镜尘平稳中透出丝丝愠怒。 明焰转向镜尘,目光锐利如刃,冷静地问道:“没什么好走动的,一切不都在皇兄计划中。若相处的不好,我说了可算吗?” “你所求的只是徒劳……你们既有这层关系又有师徒之谊,他对你不会生出情爱……再说......”镜尘罕有耐心地劝解,后边的话几乎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忍住。 明焰摇了摇头,狂悖地将手指在镜尘面前轻轻摆了摆:“是皇兄多虑了吧,弟弟没想怎么样,只想对他好而已。没有回应也可以,没有结果也可以......” “......”镜尘默然不语,他没想到明焰竟情根深种,指尖发麻。“没有回应也可以,没有结果也无所谓,可人向来是贪心不足,付出多了怎会不生贪念。” “皇兄在想什么?是想囚了小弟,还是杀了了事。若做不到,小弟作为不劳皇兄忧心……”盛明焰嘴角微翘,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盛明焰!”镜尘怒吼,字字如钉。 “我也曾想断了这念想,能想到地法子,我都试过了。可还是不行,你若囚我杀我倒帮了我......” 他回过神望着府中满园景致,鼻间花香甜腻,“话说回来,你们两人可是各为其主的仇敌,比起皇兄当年,我这局可容易得多了……皇兄乃我辈楷模,小弟也愿倾力一试。”盛明焰便像只初长成的狼崽,露出了锐利的獠牙,丢下一句挑衅,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镜尘凝视着明焰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 明焰终究与旁人不同,这也是其有恃无恐的底气。即便盛怒之极,母妃临终前嘱托犹如高悬在头顶的利箭,他死死攥拳,怒气无所发泄。 赵硕在远处观望,并未贸然接近,但从两人的举止和神态中,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异常。 庆王自授冠便陡然长成了大人,诸般忤逆,王爷处处退让,还从未见他对谁如此纵容。 即便不想听,那些言语仍往耳朵里钻,没想到庆王竟然敢觊觎……赵硕稍做犹豫,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恭敬地问道:“主子,那边已然安排妥了,今日可还要去……” 镜尘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如常进行,去安排吧。” 他转身之际,白衣飘飘的觉枫静立在廊下,其眼眸上系的飘带随风轻舞,唇线紧闭,显然他二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第27章 镜尘脚步略显沉重,擦过觉枫的衣摆,思绪纷乱,尚未从压抑的怒火中挣脱出来,嘴巴也紧紧抿着。 觉枫挽住镜尘手臂,沉吟道:“前些时日,我托洪恩找秦子衿,让秦子衿为明焰瞧瞧。” 他又怕镜尘没听明白,解释道:“明焰早年受了苦,心路崎岖,难免遇到人便当作救命稻草,一味压制反倒离心,说不定秦子衿摄魂之术可以让他茅塞顿开……” 镜尘在听闻此言后,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他缓缓环抱住觉枫,带着一丝无奈:“事已至此,不能全怪罪明焰。那些往事伤他极深,你出现,救他一命,悉心教导,如师如父,终究非寻常可比。” 他握住觉枫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吸了吸鼻翼:“可是这里闹得厉害...要哄哄。” 觉枫思来想去,差点要将那物件拿出来,又顾念那物件还未成型,终是忍住了,轻笑了声:“啧啧,这题好难啊……” 他稍稍正色,认真道:“明焰与我从来只是弟弟。这孩子命途多舛,我着实心疼他。可还有一节,我从未对人言,每每注视明焰,他的眼神、举止,甚至微笑时的弧度,如同小时候的你重现在我的眼前。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要对他更好,仿佛连带着对小镜尘好些。” 他说得言辞恳切,任人听了也会语塞心软。 他轻轻地抚摸着觉枫的黑发,语气里满是不舍:“你是我的,我绝不放手……”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而觉枫的心头却突然涌起一股不安,手掌轻轻滑过镜尘的脊背,轻笑着说:“哄好没……” 镜尘眉眼微怔,指背蹭蹭鼻子,“还没,陪我去个地方......” 他向赵硕投去一个眼神。 赵硕方才见两人纠缠,慌得背过身去,想着若是两人起了争执自己该何以自处,没想到就如此春风化雨地抹了过去。如今平静下来,他才敢现身,看王爷眼色,赶忙去开道。 赵硕右脚刚刚跨出檐廊,一方身影踉跄离去,赵硕看在眼里心中一紧,回头看了看摄政王,只见他的目光深邃地投过来,重重阖了阖眸,显然对这情形了如指掌。 第21章 同舟共济10 不肖多时,镜尘便重整心绪,引着觉枫前行。 觉枫紧跟其后,安心随着他的步伐。 他们踏入一扇古老门扉,迎接他们的是一片空旷,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清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明的特殊气息,这气息如一道无声指引让觉枫清晰地回忆起自己身处之处。 “此处……”他被人引着坐在了主位之上,环顾四周,万福戏园已不复前几日之繁华喧嚣,空旷得连言语都能激起回音。 点心与茶水已恭候在侧,有道声音诚惶诚恐地恭敬道:“几位贵人,这出戏正在候着,不知可能开场了……” “老板可能给我等说说这唱的是哪一出啊?”既来之则安之,觉枫开口问道。 “这出戏名唤“浮生梦”。今岁大受欢迎,讲的是卖饼的伙计袁阿三一日撞了大运被城中富户张员外家公子张贺相中成了府上乘龙快婿,飞黄腾达。” “可谁知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梦境,醒来之后,他仍是守着饼摊的袁阿三。可他竟不死心潜入张员外家中偷偷相看张公子,被张公子逮住戏弄。这戏中有不少逗趣的段子,袁阿三丑态百出,引得台下看客忍俊不禁。图个乐呵。”戏园老板见权势滔天的贵客询问,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听着倒是颇为与众不同。”觉枫点头赞道,“那这里今日可还有他人?” “今日只有你我。”镜尘应道。 “让诸位久等,那开场吧。”觉枫即是询问又是吩咐。 镜尘随着向戏园老板挥了挥手。 台上锣鼓喧天,角儿们身着斑斓戏服,唱腔婉转,如流水般流淌。镜尘静静地坐在一旁,品着香茗,目光始终停留在觉枫身上。 看他颇为专注望着台上,才将目光一并转了过去。 即便并非戏园常客,觉枫也听得出今日台上两位皆是唱功极佳的名角,声调音韵极其柔美地贴合着耳道,让他前所未有地品出了曲调的滋味,指尖饶有趣味地叩着桌子。 戏园东主早已洞悉二人之间微妙关系,那位身着淡雅缥色缎袍,腰间束着精美镶金嵌玉束带的贵客,富贵显赫却对眼盲的这位极为看重。 他便有意三不五时地为觉枫说戏:“袁阿三这家伙痴心妄想,后边一段被张公子逗弄的五迷三道……” 觉枫闻言,微微颔首,抿了抿唇。 台上,锣鼓喧闹,袁阿三如痴如醉,哀婉悲叹:“南柯一梦终将醒,浮生若梦终成空。” 他的唱腔悠扬动听,将众人心肠摆布得软了几分…… 觉枫眼角微微湿润,口中默默念叨,“这一出逗闷取乐的戏码为什么弄得如此悲凉?” 戏园老板哀叹着应和:“如今这做戏的,演惯了那些花好月圆的戏码,便想要带点悲情,一出戏,贵人万勿当真……” 还未等两人话音落下,镜尘霍然起身,“这里憋闷得厉害,我出去透透气。” 戏园老板闻言,面色微变,口中支支吾吾,不知自己何处言语不当,以至于触怒了这位,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觉枫见状,朝他微微躬身,自己跟随在镜尘身后,一同走出了戏园。 一出戏园,眼前豁然开朗,晴朗的天空下,阳光照耀着大地,觉枫隔着绸布,依然感受到太阳,伸出手掌,遮挡住刺眼的阳光。 第28章 与镜尘并行了良久,觉枫只觉得出他心绪极糟,不知哪里触了摄政王的逆鳞,可转念一想,两人好不容易凑到一日可以出来逛逛,便换了副欢喜模样,鼻间恰有一股焦香飘过,浓郁芝麻香气和着红糖甜香,肚子不饿,嘴巴也勾得馋了,方才戏园桌上分明摆着糕点,偏这会儿觉得饿了,他指肚舔了舔镜尘手心:“好香......” 街上卖饼的小哥挑着担子巡街串巷,就靠着这喷香的气味招揽生意。 镜尘找了处茶摊,扶着觉枫坐下,招了招手将那卖饼的小哥唤到近前,耳语了几句。 那小哥赶忙从担中挑出几枚香酥诱人的红糖烧饼,千恩万谢的挑着担子快步走开。 觉枫从镜尘手里接过那报了层油纸的红糖烧饼,提鼻子一闻,一层香一层甜,谷物烤制后的酥脆和焦糖的敦厚醇和拿捏的恰到好处。 他咬了一口,芝麻饼渣附着的齿间和唇角全部都是,想起刚刚听过的戏,唇角噙笑:“这张公子许是被卖饼郎独门的手艺给蛊惑了去......” 镜尘伸手将他唇角上粘着的一粒芝麻拂去,“以往倒不知你喜欢这个......” “红糖总有股特别味道,如今想起来许多儿时往事。若我作对一件,爹爹便会给我两块红糖凝成的糖块,可若我做错一件,爹爹便只会给我一块。”他说得动情,又眷恋了咬了一大口红糖烧饼,觉得这味道和小时候别无二致。 “啧啧,好重的处罚......”镜尘吹散杯中的碎茶叶沫,打趣道。 “那时总是贪心,便竭力做到最好,攒起吃不完的糖块分给家境更加贫寒的伙伴,便觉得比吃糖还要甜......”他说着又拾起一块烧饼递到镜尘面前:“果真不尝尝......” 镜尘平日极少吃甜,口味还在其次,自小便有无数人嘱咐,贪恋这些甜腻之物,软了心智,早晚要加倍吃苦头。 他并未推拒,手上接过了糖烧饼,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了几口,果然香甜。 他至今仍不喜甜软的吃食,可尝过了甜,便果真会软了心肠...... 两人在外又闲逛了些时候,皆闭口不提今日之事,用过饭才回王府,觉枫继续按照洪恩交代的以草药熏蒸眼睛,镜尘径自进了书房,不多时,赵硕拿了封诏书,急匆匆地往外赶。 “也不知着急个什么,这药熬煮了两个时辰,差点给他撞洒了……”肖裕抱怨着进了屋。 觉枫的双眼在热气的蒸腾中微微闭合,源源不断的温热气息从他的双眼中冒出。刚才的那个吻的触感如同细水长流,在唇上轻轻滑过,一次又一次在他的心海中激起涟漪。直到肖裕的声音带着些许的不满和抱怨响起,才将他的思绪打断。 “和谁置气呢?”他朗声问了句。 “还不是赵硕那小子,怕不是急着去会相好。”肖裕小心翼翼地将汤药端到了近前,捏着鼻子说道:“请哥哥慢用。” 觉枫端起那碗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汤药,眉头微蹙,所幸思绪被先前那一吻所占据,心中的那份甜似乎将药中的苦涩化解,不知不觉中,将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大人,有拜帖。”小侍捧着拜帖禀报道。 肖裕从小侍手中接过拜帖,极快地扫了一眼:“这真是桩奇事……” “谁人的拜帖?”觉枫问道。 “是先云。”还没等肖裕回答,镜尘已然先声夺人。 他缓步走近,自然而然地接过觉枫手中的药碗,细心地为他拭去嘴角的药渍,解释道:“先云经过这次历练,有了长进了。他先前便书信与我,言辞恳切地要带慕逸、慕锐两个孩子亲自上门拜谢。” 见王爷驾临,肖裕恭敬地施礼出了屋。 “我已差遣人向他传话,等你眼睛好了再来拜见。”镜尘拿起一旁乳白绸带,为觉枫轻轻地覆盖住双眸。 觉枫颔首,他心中浮起一念,刚要开口,又止住了。 “缘何吞吞吐吐?”他话说出口,随即挑了挑眉峰又道:“你说明焰……” 觉枫颔首道:“先前约定待先云归来后一同前往祭拜母妃,如今少了一人,给母妃也不好交代……”他未等镜尘表态,便继续安排道:“既然如此,我便派肖裕前去通知他……” 镜尘轻轻应了一声:“嗯。” 两人间的小小不快瞬时化解,镜尘轻抬指尖,托起觉枫的下颌,温言道:“今夜早些安歇,我需与诸位大臣商议加固堤坝之事,恐怕要到深夜。” 言罢,他将一颗剥好的龙眼递到觉枫唇边,轻轻一送,晶莹剔透果肉包裹着果核便一同滑入觉枫口中。果肉饱满而滑嫩,瞬间充盈了觉枫的口腔,他的双颊略显圆润,脸上立时呈现出平时难得一见的纯真无邪之态。 甘甜龙眼入口,汁水丰沛,觉枫满口甜蜜,粲然一笑:“嗯,好甜。” 镜尘心中微动,指尖挠了挠觉枫下颌间软肉,“核儿吐出来。” 龙眼在觉枫口中绕了一遭,“啪嗒”吐出一枚赤红核儿。那核儿并未落到手中,而是擦着唇边被衔住。 “喂……”觉枫刚反应过来待要出声,口中又塞入一枚龙眼。他猝不及防地咬破了龙眼软肉,甜汁溢了满口,这次他却细细嚼着果肉,将果核压在舌根下,不肯轻易吐出,口中催促道:“快去处置政事……” 镜尘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指轻轻搓了搓鼻子,然后站起身来,感慨道:“还是做个昏君好了,至少能与美人长相厮守。” 第29章 觉枫脑中过了遍纣王妲己场面,脸红心跳,轻嗤道:“纣王好歹是吃果子的那个,也不会接个果核儿便……” 镜尘看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再调笑,握住他的手在嘴边轻碰了下,暖暖的声说出来:“我走了……” 觉枫扯动嘴角,微笑着点了点头,“去吧。” 第22章 同舟共济11 王府庭院静谧,微风细雨如丝如缕,润物无声。 觉枫扶着门框等待了良久,肖裕去庆王府回来,见他在门口便急急迎了上前:“哥哥怎在此等候?” 觉枫答道:“他们都歇息去了,我想等等赵硕,在屋中坐着怕错过了他。” “哥哥快去屋里歇着,我在这里等着,一准给您逮着。”肖裕温言抚慰,搀着觉枫回到屋中。 觉枫知他一片好意,摸索着回到椅上候着,他轻抿一口茶水,淡雅的香气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仿佛清泉流淌,顿感心旷神怡。 赵硕的步履相较于常人稍显急促,这并不难以察觉。他行至觉枫身前,恭敬地施以一礼,询问道:“大人召唤属下,不知有何要事?”他对觉枫始终恭敬如初。在他心中,摄政王就如同神明一般,摄政王所选之人,自然也是出类拔萃。 “赵大人,见你步履匆忙,是否王爷那边有紧急公务?”觉枫直言不讳地询问道。 赵硕微一停顿,觉枫则微微侧头,随意说道:“若涉及机密,不便透露,莫要为难。” 赵硕略作思忖,郑重答道:“也没什么瞒着您的,王爷近来心思都在棋州堤坝上,今日接连见了地方上和昊都的河工、现在请了陆大人、张大人、柴大人商议款项。” 赵硕见觉枫未有回应,心中揣测或许其对此前所答并不满意,于是竭尽所能地回想今日所作所为,忽地恍然大悟道:“哦,对了,小的还曾代王爷前往万福戏园一趟,将一封书信亲手交予了戏园老板。” 觉枫不明所以,追问道:“信中究竟所为何事?” 赵硕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困惑,但随即又似想起什么,禀报道:“应不是要是,只是那戏园老板看过信,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仿佛吃了苦瓜一般,就差原地跳脚了。” 片刻沉思,赵硕抱拳恭敬地回答道:“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了。” 觉枫微微颔首,拱手表示谢意道:“有劳你了。” 赵硕见状,连忙还礼并告退。 觉枫安坐椅上,静静思索赵硕所言,似乎并无异常。可他总是觉得不知哪里不对劲。他手肘倚着茶几,指尖不经意轻触道桌上浑圆的木质脆壳,乃是几颗滚落在桌边的鲜龙眼。 他并未多想,手指轻轻捏起这颗龙眼,指甲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溢出甜蜜汁水带出丝丝香气。这股香气并未引发他品尝的欲望,他还不自知此时嘴角噙着怎样的笑意,只是喃喃自语:“莫非此果须经他人之手,方能尽展其味……” 三日过得极快,只是还没等来洪恩,王府外敲锣打鼓热闹非凡,在府内用膳的觉枫也清晰地听到了这嘈杂之声,他放下碗筷,招来程源:“程主事,外边是何人喧哗,着人去看看。王爷后半夜才睡下,不好惊扰了他。” 程源一脸为难,思忖再三便道:“哎,跟您直说了吧,是书院的方夫子和一众学子。王爷吩咐不准外人扰了您养伤,他们来过几次都被劝了回去,如今还不死心,府外换着人敲敲打打,我们捉了不是,放也不是。” 觉枫面露喜色,对程源道:“程主事,不妨请他们入内,若此举有所不妥,我亲自出门迎接亦可。” 程源微微思索,稍作权衡,长着双臂阻拦:“主子,王爷有令,请您安心静养,不宜外出。我这就派人去迎接他们入府。” 不多时,远处传来呼唤声。 远处,方仲简望见觉枫,犹如久旱逢甘霖,急切地呼唤道:“聂兄……”随行的四五人也齐声高喊:“山长!” “方夫子。” “聂兄,你可还好……”方仲简全无平素端正持重,颤巍巍问道。 觉枫回他:“一切尚好......”他微微哽咽也知这样说或许方夫子未必信,又赶忙招呼众人:“大家快坐吧,不必拘束。” 王府的小侍迅速为众人斟上茶水,他们各自找到位置坐下。 自受伤以来,觉枫有一段时间没去书院。镜尘安慰他安心休养说他会关照书院…… “王爷说替我照应……”他叨念着就把所思说了出口。 方夫子颔首,明白了学政林茂源频繁莅临书院的缘由,“怪不得学政大人三不五时便要来一趟……” “聂兄,听说我等要来探望,书院人人都要前来。”方仲简将情况说与觉枫,他沉吟了片刻:“这次来的也有二十来人,只是王府门第高深进来的就只有我和孟林、赵府、魏连华、张珀、李绅六人。” 觉枫点了点头:“有劳大家了,我前些时日外出受了伤,耽搁了照料书院,过几日,无论能不能治好,我都会去书院照看。” 众人尤其是方夫子闻言,提溜着的一颗心才落回肚里。 “仲简兄,这次秋闱,书院学子准备得怎样?” “这……”方仲简准了一肚子的话,此刻看了蒙着眼眸的觉枫支吾半晌,终是说不出口。 觉枫微感沉重,方夫子自书院创立之初便伴随左右,品行端正,学识也渊博。就是性子太软,立不住威。自己在时,尚能震慑一二,如今自己不在,他定然被那些顽劣的学子折腾的疲惫不堪。眼看秋闱将至,如此实在担忧误了他人前程。 第30章 方仲简欲言又止,王府主事屡次向他示意,他只得作罢,转而道:“只要你平安,其余之事皆不足挂齿。” 孟林轻轻扯了扯方仲简的衣袖,低声问道:“方夫子,那这个……”赵府下腹部隆起,两手托着,面露尴尬之色,补充道:“还有这个,夫子。” “大伙儿怎么了,不必拘束才好。”觉枫满是热忱。 本来能进府的人便是挑选出来的善于言谈、举止得体之人,只是他们初入王府,被王府森严奢华的布置,井然有序的气氛所撼,不敢喧闹,连正常话语都忘了。 还是孟林胆大些,他从怀中掏出窝着腰揣了许久的梨子,放在觉枫手边:“山长,我等亦知,王府都是精挑细选的贡品,可我爹非让我将一树梨子摘下来给您送来,方才府门口不准携带,我揣了两只最大到怀中。若送不到,回去肯定要被家父责罚。这梨子甜得很,不甜我将四书抄十遍。” 觉枫摸索到桌边,触碰带着体温的梨子,点了点头:“多谢孟林、替我多谢尊父。” 他话音未落,一旁蹦出个声音委屈巴巴地说道:“山长,我这里也有……” 赵府自怀中取出数颗圆润的鹅蛋,轻轻置于觉枫的手边,郑重地说道:“山长,此鹅蛋具有排毒之效,家母特地积攒了数日,方才得此数枚,以供您享用。”言罢,其他数人亦纷纷自口袋中掏出红枣、核桃,整齐地摆放在桌上。 觉枫手掌触碰到这些带着体温的吃食,心下感动不已,“大伙儿的心意,我已然收下了。过两三日,我便能重返书院,秋闱要紧,大家快回去准备。” “是。”众人齐齐应和。 方夫子自怀中取出一物,慎重地交到觉枫手中,说道:“聂兄,我亦准备了此书,意在供你病中解闷。”然他未曾料到觉枫之眼受伤,所备之书在他手中呈着,被风吹得翻开了几页,哗哗作响。 “仲简兄,你这份礼物真是送到我心坎里了,一会儿我就让肖裕给我念念。”觉枫满面笑容,饶有兴致地接过了礼物。 他轻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方夫子对书院居功至伟,尽心竭力。回去后,你们几个告诉大伙儿,谁敢对方夫子不敬,就是跟我过不去。” “我等明白。”几人恭恭敬敬地齐声答道。 几人又续了会儿话便告辞。 他们走了不多时,洪恩便到了。他刚踏进王府大门,程源便安排小侍去叫醒镜尘,这也是摄政王吩咐过的。 洪恩接连数日钻研药方,两眼发虚、嘴唇泛白,可他急于施治急不可待的便来了王府。 “洪医师。”远远传来朗声唤他,洪恩搜寻声音来处,恍然看见个无比和煦的笑容,再仔细一看竟是摄政王,吓得他一个激灵,拱手施礼,轻唤了声:“王爷。” 镜尘托起洪恩施礼的双拳,亲厚问道:“今日诊治,洪医师可有把握?” 洪恩心口一紧,也不敢遮掩:“回王爷,一成把握。” 镜尘挑了挑眉峰,眼眸闪烁点点寒光。 “王爷容禀,眼下这药和器具皆是准成的,就是施治起来......”他眼见摄政王面上风云变幻,提高声调道:“可是此事不能再拖,若再拖连这一成也没了。” 他向来为人爽直,这事又难以遮掩,便提前和盘托出。 盛镜尘阖了阖眼眸,旋即问道:“术中可有减轻痛楚的药物。或是直接昏睡中施治。” 洪恩又拱手禀道:“洪某已然备好了减轻痛楚之药,昏睡确实不能,恐伤及慧府......” 镜尘额角青筋猛跳,静思了良久,才郑重朝着洪恩深施一礼:“有劳了。” 洪恩向一侧退了几步,手里紧握药箱布绳躬身还礼:“王爷不必担忧,洪某与聂兄也是朋友,自当尽心竭力。” 说罢,他便转身抬脚进了屋。未多寒暄便展开了器具调配药物,清洁、清洗觉枫眼部不在话下。 “聂兄,我要动手了,你可准备好了。”洪恩敛着笑容,整张脸紧紧绷着,喑哑着嗓子低声问道。 觉枫哽了哽喉咙,喉结极快滚动,安慰道:“洪恩兄,这一把输了赢了都是我的,我认。你只管下刀便是。” -------------------- 谢谢宝宝观看,求收藏、求海星…… 第23章 同舟共济12 洪恩双手颤抖,从怀中掏出蛇皮包裹,取出一把精心磨砺的蟒齿刀。这蟒齿宛如一片乳白色的柳叶,既锋利得足以切割一切,又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他又从包袱中拿出了一瓶掺有蟒脂的药膏,低声诵念:“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 觉枫迟迟没有等来洪恩动作,耳边全是他急促的呼吸声,似是再不吸气便要晕厥过去,忧心问了句“怎么了,洪恩兄……” 洪恩艰难开口:“对不住了,聂兄,我手抖得控不住刀了,可我已然为你涂了药,再不动刀,药劲儿过了,你便更受苦楚……” 洪恩虽精通药理,动刀却没有分寸,何况是在眼上这样要害的位置,他以为自己可以,可如今手抖如筛糠,压根做不了这等精密之事。 “王爷可在门外吗?”觉枫声音不大不小地问了句。 “我在。”镜尘的声音清晰穿透门扉,再接着便是他破门而入。 觉枫如老僧入定般沉稳地对洪恩说道:“洪恩兄,烦请你在一旁说与王爷详细步骤。” 第31章 他逐渐感受到麻药药效的减弱,绵绵密密痛意攀附而上,肌肤之间已然细细密出汗来:“镜尘,你来吧,我信你。” 镜尘脊背一片冰凉。 他紧握着用蟒齿磨制、长短适中的小刃,感觉仿佛千斤重担压在手上。 他目光如刀,对洪恩投去一瞥。 洪恩心头一颤,赶忙定神回应道:“王爷,请您用小刃蘸取这瓶中的蟒脂,从聂兄的内眼处细致地剥开一层由蟒液形成的薄膜。此薄膜之薄,堪比蝉翼,却比蝉翼黏韧,若力度控制不当,将无法成功分离薄膜,反而可能伤害到聂兄的眼眸。” 觉枫闻听此言,呼吸亦变得急促,然他极力克制情绪,以维持表面的平静,故作镇定地对镜尘言笑晏晏:“盛兄,动手吧。倘若你也手抖,那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镜尘素未握持过如此沉重的刀具,几乎难以掌控那寸长的小白片。 他紧咬牙关,以拇指轻触觉枫鬓角,无名指与小指则置于其颊上,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那薄薄的刀刃。左手的两指轻轻拨开觉枫的眼睑。 他手中始终提了一壶酒,此刻饮下一口烈酒,烈酒入喉,带着酒气,沉声道:“放心,有我……” 他言简意赅,只几个字,却足以让人心安。 觉枫眸子越发感受到剧烈的痛感,可心中很是安定,静静地等待着。 屋内寂静无声,盛镜尘轻闭双眼,再次睁开时,手中的刀具已尖锐的落下。 “唔”恍如被毒蛇咬到的迅猛又剧烈的痛感袭来,觉枫呻吟出了声。他极力想要遮掩,可那种灭顶的痛感无处躲避,亦无可隐瞒。 他眼中涌出带血的泪珠,落倒净白面颊上,凄惨无助。 镜尘心中微动,手几乎拿不动那把骨刀,舌尖抵着腮边,质问的眼神看向洪恩。 洪恩赶忙解释:“此乃正常,有药可治。王爷只需小心将薄膜剥去即可。” 觉枫常年受训,忍痛的功夫向来是不错,他与镜尘贴得如此至今,连他脉管流淌血液的速度都听得清,怎会不知他的不耐和焦急。 他把嘴唇要出深深的牙印,连吸了几口长气:“我没事,继续吧......” 镜尘闻言,舌尖抵着上颚,轻挪手中骨刀,刀尖轻轻挑起那层薄膜。觉得出那层薄膜既韧又厚,并非如洪恩所说的那边纤薄...... 那薄膜在与蟒齿利刃的接触中逐渐退缩,仿佛正在被层层融化。抽丝剥茧的耐心附注刀尖,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滑落,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大约半个时辰,镜尘腕子上青筋暴起,他微微一颤,挑落黏膜。 完全剥离,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左眼的薄膜剥离完成,镜尘敏锐地察觉眼前人牙齿咯咯作响,紧握椅子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将椅子捏出了细微的破裂声,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觉枫喘着粗气,额头的冷汗如同细雨般滑落,眼眸的痛意折磨的他几乎神识不清,可他知道自己是有所依靠的,仍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只要歇一歇就好。” 他一向是温润而英姿勃勃,此刻满面倦色,镜尘看在眼里心比方才更痛,若不是洪恩在场,可能引起觉枫介怀,他恐怕早已将人紧紧拥入怀中,吻去他脸上的疲惫。 喘息半晌,觉枫的身子止住了抖动,颔了颔首:“我好了。” 洪恩在一旁劝诫道:“王爷,这下半段极易出错,还请王爷务必打起百倍精神......” 镜尘郑重颔首,他从来精力充沛、耐力过人。再动手,他手上已然有了分寸,反倒越发稳重,耐着心性,又将方才动作细致重复了一遍,口中不断安慰“乖,马上就好了。” 他将蟒刃放回蛇皮袋中才长长出了口气,里衣已然浸透,贴在了脊上,擎举赤着的手臂, 洪恩见大功告成,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口中默念“佛祖保佑.......” 他将早早配好的药水拿来为觉枫清理。这疼痛仍是钻心蚀骨,可比起方才已然好了许多,觉枫打着颤张开口:“我想喝水。” 洪恩细心地为觉枫处理完伤口,随后转身去倒水。镜尘已将水杯递至他的手中。 洪恩扶起觉枫,喂他喝下一口水,脸上带着几分愧疚地说道:“聂兄,今日之事,我深感抱歉。若非……”他侧目看向摄政王,心中满是懊悔,叹息道:“唉,洪某心中有愧。” 觉枫喝下水,仿佛枯木逢春,重获新生。 他温和地安慰洪恩道:“洪恩兄,切勿自责。大夫不是神仙,有失在所难免,自然还是多亏你医术高超……” 镜尘在一旁默默观察,眼神深沉,不发一言。 洪恩才心中宽松了些,看摄政王目光锐利,又有些胆怯:“幸亏王爷用刀手法娴熟......” 觉枫对他千恩万谢,镜尘唤来赵硕。 赵硕走过来看王爷大汗淋漓如淋过大雨一般,神情骇然。 “赵硕,你带洪恩医师去府中药库,请洪医师随意挑选。”他说罢,又沉了沉吩咐:“给洪医师备下的薄礼一块送去素春堂。” 摄政王一番话,洪恩心情即刻抛去前尘,他曾跟着师父去过王府药库,奇珍异草不胜其数,恨不能全带走。 如今听说自己可随意挑选,心花怒放地与觉枫告辞,收拾起药箱便要往外走。 赵硕不敢怠慢,引着洪恩去了药库。 觉枫此刻尚能维持笑容,虽然痛感依旧存在,但已不似先前那般令人难以忍受。 第32章 “洪医师性格纯真直率,容易忘却烦恼,这倒让我省去了许多安慰的话语。” 镜尘轻嗤了声,“这个洪恩所作所为,实在让人想杀之后快,却又让人不舍得杀他……算他本事……” 侍者端了热水、帕子和新衣进屋,镜尘用浸湿的帕子轻轻擦拭觉枫额头和颈间的细密汗珠,又解开他的衣衫,为他拭去前胸和后背的汗水,最后为他换上了一件干爽洁净的新衣。 帕子几经更换,依旧保持着温热的触感。镜尘拦腰将他抱起,准备解开束腰。觉枫对镜尘的服侍强烈羞涩之感。 镜尘眉头轻舒,嗤笑一声:“哦?你不想让我帮你,那想要谁来帮你?肖裕?还是赵硕?” “我自己来……”觉枫坚持说道。 “自己来,你若裤带还没束上,就疼晕过去,岂不就要春光乍泄……”镜尘满眼心疼地看着觉枫,嘴上却忍不住怨他。 觉枫鼻尖发红即将涌出泪水。 镜尘见状,心中涌起一股急迫之情:“不准流泪,对眼睛不好。”他软声又道:“我错了,别哭。” 待觉枫神情稳了稳,他又着人换水,换盆,赖唧唧地说:“你就当我是新来的小侍……”他语气平和,手上却极为娴熟地解下了觉枫裤带,换了条温热帕子,将觉枫腿弯和腿内侧这些积汗的地方一并擦过,换上了新衣。最后为他褪下靴子,将他脚浸泡在药浴之中。 “我自己能洗。”觉枫仍要守坚持。 “得令......如今谁不怕你,若流泪惹的眼疾加重,罪过大了......” 他看着觉枫忍痛的样子,心痛难当,只能调侃为他缓解。“只是这等时候你一副冰清玉洁,若是祭礼陈大人见了聂大人这副贞洁模样,定要给大人竖两座牌坊……” “要不要来口?”他递上酒瓶在觉枫唇边,想了想又收敛起来:“忘了你喝药不能饮酒……” 他扭头去看觉枫,只见他的头侧靠在椅背上入了梦。 镜尘轻叹了一声,巾帕为他擦干了双脚,横抱起觉枫,有意颠了颠,只觉得他近来清减了不少,将他放于床榻之上,将他鬓边、唇角乱发向耳后塞了塞,露出一张光洁俊朗脸孔,指尖为他捋顺了轻蹙的眉头,又将其唇角提起个微笑的弧度。 “王爷,柴大人等候多时了,要与您禀报核算的筑堤款项。”赵硕拿捏着分寸,又一次禀报。 “本王这就来。”他为觉枫塞好被角,出了屋子。 第24章 此情可依1 半梦半醒间,觉枫逐渐捕捉到到一连串细微声响,衣角轻微擦过声,门扉小心翼翼被关上的声音,细碎的脚步声远去声音。 他似是跌入睡梦又能将一切尽收,微风吹过树枝,发出爆竹般劈啪的声响。 混沌之中,时光流逝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都在他的感知之外悄然流转。 银白色月光照耀,屋内明暗交错,神秘而静谧。 门扉轻启,月光如流水般倾泻在觉枫脸上,他双眸怔开,如同被月光唤醒般瞬间清明,月光带来的清凉之感,过了片刻,眼前又逐渐朦胧。 可这已然让他倍感欢欣,失去视力这些日子的煎熬只有他自己最知道。 此刻的他已然睡不着,如待沸的水一般,沉静又灼热。 不知几何,一道轻柔力道推开门扉,轻缓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床边。 “镜尘,我能看到亮光了......”他轻轻呵了口气,吐气如兰的欢欣言道。 “嗯,很好......” 镜尘背着月光,应声很是轻柔。 觉枫完全沉浸在喜乐之中,他此时眼眸不知是因狂喜还是初愈,泪珠成串的流下,就算是光线极好,他也就只能看得清眼前人的大致轮廓,可越是如此,他心中越是急切,想要将人看的清楚些。 “许久不见,让我摸摸......”他说着摩挲到按在床边的手...... 对方默许的将手臂向着他伸了伸...... 他顺着眼前人手腕到手肘再到胳臂、肩头、下颌、颧骨,最终停留在眉骨之上。 清晰地感受到那掌心的湿润和手指的轻微颤动。 镜尘轻握住觉枫手指,将其置于自己的唇上。 初触唇峰,触感温润,内里皮肉传来微妙的热度。 觉枫唇角轻轻上扬,指肚顺着唇线轻轻滑过,细心描绘唇峰轮廓,那唇微微翘着,如同一直在笑着。 他的眼中不时滚出泪珠,一粒泪留在面颊上,还不等他揩去,一物滑滑腻腻舔去那滴泪,留下一小撮痒。 虚掷了片刻…… 那舌尖顺着那泪痕,一路追到了唇角… 室内温度陡增,觉枫反应过来,捧住镜尘面颊,忿忿说道:“这些时日,白白被占了便宜,今日如何也要讨回一二......” 言罢,他主动侧头贴了过去,与对方紧贴在一处。 对方浑然一窒,呆怔了片刻,温柔迎合。 清晨时分,鸟儿啼鸣婉转动听,清丽之声轻轻穿透窗户,萦绕耳畔。 觉枫眼眸尚未睁开,鼻翼翕动贪婪地吸纳新鲜空气。 他将眼睛慢慢地睁开了一条细缝。 再遇亮光,眼睛些许不适,但微细的,针刺一般触感,与昨日痛楚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眸子逐渐适应光线,泪液如泉水般涌出,仿佛一股清泉流淌而过带走一切污浊。 他的手胡乱伸到枕头旁边寻帕子,床榻一侧空空如也,挣扎着起身,使劲儿回想着昨夜种种,似乎一阵幽香过后,人便坠入深沉梦境…… 第33章 “昨夜……难道……”他如此想着已然寻到了洁净方帕,将满眼泪液细细揩拭干净,使劲儿圆睁双眸,撑了一会儿,又一股泪液流淌,如此再三,眸子才像是冲刷干净般止住了流泪。 “周柯……”觉枫轻唤了声。 昨日,觉枫已命肖裕随同方夫子返回书院,为即将到来的秋闱做准备。肖裕过目不忘才赋在课业上较他人更为游刃有余。然而,他的书法技艺仍需不懈努力以提升。 正值关键,不容再有懈怠。肖裕今后无论走哪一条路,有功名无疑在身更有底气。 程源特意指派周柯为贴身侍从。 周柯闻声迅速前来,见觉枫眼神闪烁,不禁喜出望外,“主子,您的眼睛已经大好了……” 觉枫春风和煦地冲他笑了笑,周柯微微一愣,他还从未见过这样晃人心神的笑容。 看周柯的短暂失神,觉枫在其眼前挥了挥手:“周柯,王爷昨夜可曾回来……” 周柯回过神来,眼神慌乱了片刻,禀道:“王爷房中整夜灯火通明,几位大人亦是天明方离,王爷此刻正在小憩。” 觉枫闻言,嘴角微抿,手指轻轻蜷缩,不经意地松了松领扣。 周柯试探问道:“属下去请王爷……” “不、不必了……”觉枫有些慌乱拒绝了。 他已然能大致看清屋中之物,起身洗漱,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能看到个五六成模样,脑海中掠过昨夜种种,额间微微冒了汗。 周柯伺候他吃罢早饭,刚往外走便碰上脚步匆忙的洪恩,侧身行了个礼,便走开了。 觉枫视力尚未完全恢复,听得对方声音,模糊辨认出对方的身影,整一下衣衫,迎上前去,恭敬深施一礼:“洪恩兄。” 洪恩喜出望外,惊呼:“聂兄,你能看到啦,能看到几分?” “能看个六七分,再细看便难了。”觉枫犹疑说道。 洪恩搬来一把椅子,紧挨着觉枫坐下,细细为觉枫查看眼睛,从药箱中拿出配好的药水擦拭着眼眸,便开口称奇道:“聂兄,你这伤势严重,寻常人就算再快,要治愈怎么样也需要半年慢慢调理。洪某医人无数,还没见过恢复如此神速……” 觉枫颔了颔首,他身上伤势复原比他人更快些,别人半个月才能恢复,他大约一两日便可行动自如。 幼时习武,觉枫和师兄弟一同苦练,受差不多的伤,他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甚至还能照料其他受伤的同伴。 洪恩又仔细看了看觉枫伤势,瞬间精神抖擞,眼神发光,绕着觉枫打量一尊佛像般绕觉枫走了几圈。他伸出指头戳了戳觉枫那结实胸膛,半开玩笑地说:“聂兄啊,要是把你请去素春堂,天天试我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摄政王会不会拿我祭天呀?” 一片寂静之中,他的手指仍停留在觉枫的前胸,突然间,一股莫名的寒意从他的半边身子传来,让他不由自主地身子一僵。 下意识地朝门口看去,只见摄政王眼神如刀,锐利地射向自己。他心中一惊,像是被冷水浇头,瞬间清醒,赶紧将手缩了回去。 觉枫也察觉到了镜尘的到来。 他的眼睛尚未恢复,无法看清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冲着镜尘的方向,爽朗道了一句:“王爷。” 这两个字仿佛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镜尘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走到觉枫的身边,低下头,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眼睛,手指几乎触碰着觉枫的眼眸,在距离半寸的地方停下。 空气凝滞了片刻,觉枫转而又向洪恩道谢:“多亏洪恩兄。” 镜尘也一并拱手谢道:“洪医师却有大医之能,从今日起奕国奇珍异草皆可供洪医师调配。只是拿人试药还是别了……”他说着挡在了觉枫跟前,口气很是温和。 洪恩身负奇才,刚刚为觉枫医好了眼睛,镜尘虽不欲过分苛责,可洪恩痴迷医术,他若真想研究觉枫为何恢复神速……将人藏起来试炼这等事也未必做不出,才出言断了他念想。 洪恩连忙捂了嘴,讪笑着说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奇珍异草已然够洪某试炼。” “洪恩兄,若等恢复如常,还需多久……”觉枫拉着镜尘入了座,口中问着洪恩。 “寻常人总要半年,再好些也要百日,不过觉枫兄恢复神速,一月便可恢复如常。”洪恩轻啜了口茶,信心满满答道。 “如此就太好了,书院已多日未去,秋闱在即,再不去恐怕要乱了套。”觉枫闻言欣喜不已,他忧心书院,恨不能明日便能痊愈。 “呃,聂兄,洪某还有个不情之请。”洪恩不想错过时机便开口直言。 觉枫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洪恩兄,但说无妨。” 洪恩稍做犹豫,道:“聂兄,你的体质与众不同,我想或许你的血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功效……”他眼中闪过一丝期盼,深知这要求有些过分,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觉枫毫不犹豫地回应道:“洪恩兄,你尽管放心,聂某定当竭尽全力相助。”他满满应道,私下握了握镜尘的手,请他体谅。 洪恩得了觉枫一诺,故意不看摄政王脸色,匆忙告辞,一溜烟出了府。 镜尘不好发作,恨恨盯着洪恩离去的背影,这个人每次都让他起了杀心却拿他没有法子。 他紧咬牙根,转头望着觉枫:“你为何要答应他?他要什么药材,就算是要上天入地,本王也能为他寻来。”他上上下下打量觉枫,命道:“你给我好生养着……” 第34章 觉枫并不正面回答,低头讪笑,眼中柔光浮动:“你知你像什么……” “什么?”镜尘听话音不善,挑眉斜睨了他一眼。 “像只护崽的老母鸡……” “找打是不是……”镜尘佯怒,抬手作势。 觉枫抬手握住镜尘的手,手指交叉合拢,指尖不住摩挲:“我知你爱惜我,可洪恩有他的心愿,如一点血能让他如愿以偿,能报答一二,我心中也好受些。” 觉枫不想纠结洪恩采血之事,又言:“王爷的恩情我也放在心里了……我也允你一诺当做报答。”他不失时机抬眼,此时他不能将人看得十分清楚,却也无需刻意自持,反倒显得脉脉含情。 镜尘心中自然是不图他报答的,可此话一出,便轻佻笑了下,语带调侃道:“聂兄人品贵重,本王怎好阻拦聂兄报恩。” 他沉吟了片刻,“不如就此记下,等本王想好,一并说与聂兄。” 觉枫心中一揪,补了句:“上天入地,随意伤人害命的,我……” “必然不会是做不到之事。”镜尘笃定应道。 “好。那就把这一诺放在你这儿。”觉枫刚刚恢复的明眸莹莹发亮,他在镜尘手心画了个圈,又将他的手合上。 -------------------- 求求海星,要是有评论就更好啦,(づ)づ 第25章 此情可依2 周柯站在门口,轻声咳嗽了一下。 待听到屋内的回应后,他才恭敬地说道:“主子,马匹已经备好,还去吗?” 镜尘看向觉枫,眼中流露出些许疑惑。 觉枫解释道:“这些日子未曾前往书院,我心中甚感忧虑。” 镜尘微微点头,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腰身,随即恢复了挺拔的姿态。 他轻轻侧过头,语气坚定地说道:“走吧,我同你一起。” “你昨夜劳累了整晚,快去歇会儿。” 镜尘拉长声音,坚持道:“走吧……” 他伸出手,一手拉着觉枫,另一手则轻轻搭在身后,还保持半握姿势。 觉枫见状,不再坚持,步履轻快地跟随镜尘一同走出了府邸。 书院读书声朗朗,翻动书页的喧哗声如同潺潺流水,沁着书墨香气飘了满园。 重回书院,觉枫悬着的心才安稳放下。他并未现身,悄然回到自己的屋中,环顾四周,周遭与走时并无二致,一切都还是那样熟悉而宁静。 忽得耳边风声骤响,觉枫脸色微绷,倏忽间他笑了,怀中闯入了毛茸茸的大狸奴。 这是他们常玩的把戏,每次“芙蓉”都会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现。这次许久未见,“芙蓉”见了他,高兴得将他扑个满怀。 抚摸着芙蓉柔软的毛发,眼中流露深深宠溺。 “芙蓉”显见的欢实,巨大的毛绒头部轻轻地靠上觉枫肩膀,亲密地贴近镜尘的脸颊。 细长而柔软的毛发轻轻地扫过他的脸颊,引起一阵难忍的痒感。他双臂紧紧地环绕住觉枫,无法再抑制内心的笑意。两人紧密地相拥,前胸贴着后背,笑声从彼此的胸腔中震荡而出。 觉枫周身血脉如沸,猛然转身,眼前近在咫尺的明亮笑容,他忽得喉头哽咽,笑意未止,身子不由得战栗。 重见光明,如再世为人。爱人在侧,前所未有的圆满,只撼光阴不能在此刻止步。 镜尘轻轻拨动他额前的碎发,软声劝慰:“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现今眼睛不能流泪。” 觉枫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抑制住眼中的泪水,仰起头来说道:“近来却是多了些伤春悲秋,回到书院有些感慨……” 两人交谈之际,脚边的“芙蓉”似乎被忽视了,它在两人身边焦急地盘旋着。 觉枫见状,破涕为笑,俯下身子,紧紧地抱住“芙蓉”的头颈,用力地抚摸,“芙蓉”似乎感受到了觉枫的诚意,终于满意地抖了抖双翅。 书院内人声鼎沸,嘈杂之声不绝于耳,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直至后院。 门扉被猛然推开,一人闯了进来,见到屋内的两人,顿时面色通红,言语支吾,勉强行了礼数后,慌张地说道:“兄长,庆王殿下突然缺少笔墨,我……我便想到兄长这里来寻找……” 来人正是肖裕,紧随其后的还有一人,身着一袭晴山色水云袍,整个人气质清雅,又不失洒脱……正是明焰。 他这身衣服并不似往常,觉枫眼疾未痊愈,未能一眼认出,待他开口问候才回过神来,亲厚问道:“庆王殿下怎得空来书院? 他后脊微凉,生怕明焰说出什么离经叛道的话来,便紧跟了句:“肖裕,书柜旁边的橱子里有一枝狼毫为殿下寻来。” “唉。”肖裕得了命,窜到橱子旁一下便找到了觉枫说得那支笔,那笔端端放在盒中,肖裕一喜,从柜中取出,恭敬地递给了明焰。 明焰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口中低声了句:“多谢。”听不出这道谢是说与肖裕还是说与觉枫。 觉枫心思兀得烦乱,咬着唇,垂了垂眸。 明焰回身之际,觉枫兀然出声:“明焰,先云已到了昊都,三日后,去摄政王府一叙,咱们一起去拜祭母妃。” 他前几日已然遣肖裕去庆王府递了消息,可今日再见盛明焰,心中不知为何隐隐不安,便再提醒道。 明焰弯了弯唇角,屏气凝声答了个“好”,便转身离去,肖裕见状,也连忙跟着走了。 第35章 镜尘始终冷冷地看着明焰,上次两人起了龃龉,他没放下身份,明焰也不肯让步,便如此僵住了。 他转眼看觉枫,见他神情颇为古怪便问了句:“怎看你心事重重……” 他这话本是调侃,觉枫闻言心神不安,膝盖发软。他从来是最不会骗人,可这事让他没法坦荡。 回想那晚,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脸上,他的眼睛刚刚恢复,大喜过望,便......他没有一刻想过那人不是镜尘。 最最糟糕的便是,他后续便记不清楚了,若不是眼下看不真灼,再见明焰,眼神中的复杂心绪便会让人一眼看出端倪。 此刻,他心中如被拧成了一团麻花,手心湿润如洗,猛地咳了几声,嗓音沙哑,提高音量道:“你们兄弟不睦,夹心人难做。”说着顺便将掌心的汗水蹭到了后腰衣衫之上,才暗暗出了口气。 镜尘眼神锐利,紧紧盯着觉枫,不给他丝毫回避的机会。 觉枫心跳如鼓,若再被镜尘如此注视,恐怕他难以自持。 三人之间已然说不清楚,再加上这样的误会,他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情急之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慌乱。他轻轻捧起镜尘的下颌,缓缓贴近深深地吻住了镜尘唇瓣。 两人许久未曾亲近,觉枫气息唇间流转,强劲心音耳边回荡,镜尘眼神在深吻之中逐渐软化,阖上了双眸,任由觉枫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如春风温暖柔和,渗透到四肢百骸中。 虽时至秋末,摄政王府内却依旧繁花似锦,绿意盎然,与盛夏之景不相上下。 应景的一片桂花树,枝头沉甸甸缀满黄灿灿花瓣,端的婉约矜贵,一味馥郁气息更是如佳人般诱人窥探。 觉枫并不常居摄政王府,鲜少漫步园中,更未曾细赏园中百花争艳之盛景。今日,为陪伴先云和慕逸暮锐,才得以尽情领略园中美景。 “聂兄眼睛可是大好了......”盛先云直愣愣打量觉枫,在他眼前比划个不停。 “有劳惦记,已然痊愈了,比以往还要清楚。”觉枫如实道。 先云将佛珠掂在手中,向着天际作势一拜,长叹了声:“阿弥陀佛。”他从未有过如此严肃神态,倒给觉枫逗笑了。 “聂兄,我真不知如何谢你。且不说你对慕逸救命之恩,单是眼睛痊愈,我心中大石落地。” 不等觉枫探问,先云率先坦露:“你若一直眼盲,那岂不是害皇兄房中寂寞、孤枕难眠......” 他此言一出,又觉欠妥,“不,是寝食难安,不是孤枕难眠。”盛先云越描越黑的赘言..... 觉枫知他说话没个忌惮,仍是被他话呛得轻咳,脸臊了个通红。只得不与他计较,顺势扭头看向禀事的周柯,周柯心领神会的凑到近前:“主子,已然派了两拨人去请,都被挡在门口,未能见到庆王殿下。” 觉枫眉头深锁,郑重吩咐道:“周柯你亲自跑一趟,务必找来庆王殿下。” 周柯微微一骇,颔了颔首:“遵命。”说完,跨步转身走开了。 先云常常秉着一副笑模样,将两人所言听入耳中,脸崩起来:“早早请了他,他还如此摆架子,祭拜母妃,也不是非他不可......” 觉枫并未接话,明焰孤冷而高傲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少时磨砺影响的。多年来,与镜尘时而剑拔弩张,时而风平浪静。与先云更是多年不睦。 他亦有些拿不住,明焰是与兄长们不慕还是因那晚之事,无论如何,他都要在清醒之下和明焰说个清楚,这几日,他被这个念头错莫得食不下咽,着实难过。 “皇伯父,锐儿要玩指挥三军......” “皇伯父,逸儿也要玩......” 觉枫想着或许周柯也难请动明焰,被慕逸、暮锐嬉戏之声引了过去。 镜尘极有耐心陪两个孩子多时。摄政王府中,他精心打造了一座模拟奕国地势的机关,山河分布、各州府所辖范围,都与奕国的真实状况极为相似,处处显示匠心独运。 镜尘提议道:“好,那这次逸儿为帅、锐儿作将。”说着,他将一柄精致、长约两尺的马杆递到了逸儿手中。 慕逸心花怒放,仿佛一只欢跃的小兔,大声叫嚷着:“本帅如今统领三十万精锐之士......”她以马杆轻轻挑动着那三十颗刻有奕字的石丸,仿佛这些石丸真的化作了训练有素的士兵,忠诚听从指挥。 慕锐虽未能执掌帅印,却并未流露出丝毫的不满与焦躁。他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说道:“请大帅下令。” 觉枫静静地注视着两个孩子,被他们这认真模样逗笑。 抬眼看向镜尘,捕捉到其眼中喜悦和宠溺,心中自言自语:“人人只道奕国摄政王狠戾无情,却不知这天下简直没有比他更会哄人的了。” 镜尘拍了拍手上尘土,转过头来与他相视而笑。 两个孩子玩闹了会便由乳母带着去换衣裳,众人回到正殿之中按次序做好,明焰的席位上仍是空空如也。 -------------------- 作法中:海星海星,请到碗里来。(。-w-)zzz 第26章 此情可依3 “不如我亲自去请他,他应不会驳我面子。”觉枫心中焦躁,看向镜尘。 镜尘目光望向殿外,扶住觉枫手腕,淡淡说了句:“不必了。”挥一挥手道:“开宴。” 一声开宴,便有侍者拖着餐食鱼贯而入。因要前去祭拜母妃,几人皆是茹素,先云捧起杯子,以茶代酒,颇为恭敬的向觉枫拱了拱手:“聂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慕逸,这次为了救你,皇叔父差点搭上一双眼睛,快去谢恩。” 第36章 慕逸身着一件嫣红罩衫,衫上绣着对五彩锦鲤。一头乌黑的长发被精心梳理成公主髻,头上簪的海棠珠花不是凡品,显得她贵不可言。 慕逸眼眸明亮而有神,步履稳重地走到殿中,来到皇伯父和皇叔父的桌前。 她双臂轻摆,俯身跪倒。 尽管她的面容仍带着稚气,举止间流露出稳重:“侄儿慕逸,感谢皇伯父和皇叔父的救命之恩。” 慕逸施行了隆重的大礼,举止从容得体。 觉枫本欲催促她起身,但在镜尘的示意下,他只得保持镇定,稳稳地坐在原地。慕逸在完成三拜九叩的大礼后,转回到先云怀中粲然一笑,才展出一些孩子的稚气。 慕锐身着一袭月白锦衣,稚气未脱,效仿其胞姐,慎重其事地跪倒在地:“皇伯父、皇叔父,我与慕逸同气连枝,她的安危与我息息相关。请受侄儿一拜。” 他同样庄重地行了三拜九叩之礼,动作有条不紊,远非一般孩童可比。 觉枫见此情形,不禁生畏,皇室森严,从幼时便是从严从苛的规训。他连忙唤暮锐起身,又与先云闲聊了会儿孩子起居读书之事。 又过了半晌,始终没有等来明焰。 天色逐渐黯淡,细雨纷纷扬扬地洒落。 “不等了,走吧。”镜尘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袖,“路途遥远,若再拖延,大雨倾盆,道路泥泞,孩子们会受更多艰辛。” 觉枫也知这话有理,虽心中遗憾明焰不能一同前去祭拜母妃,不过慕逸慕锐年岁尚小,不可不顾惜。 慕逸与慕锐姐弟在乳母的陪同下乘坐马车,觉枫、镜尘以及先云骑马前行。 一行还算顺遂,不多时便出了昊都。 先云已有两年未见皇兄,与他自是有千言万语,此刻两马并驾齐驱,正是吐露心声的时机。 觉枫跟在马车之后,赏着沿途风景,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盛先云紧紧束着马缰绳,上身绷着,靠近镜尘:“这个老三越发放肆,皇兄为何如此纵着他......” “明焰少时磋磨,吃的苦头,非你可忖度。如今你我与他总隔着心结,始终无法亲厚,监国之事乃是母妃遗愿,只是独有权柄却不知驾驭,与他有害无利,我还未曾想好......”镜尘对先云尽数倾吐心事。 “母妃始终惦念着他,怕他没有权柄在身被人欺侮。可在我看来,这小子鹰视狼顾之相......”盛先云紧攥着缰绳,厉色道。 镜尘含笑扭过头:“鹰视狼顾之相......人人皆说他似我......” 先云一时语塞,他常对明焰肖似兄长一事如鲠在喉,心中抱憾:“为何不是自己与兄长肖似,偏偏是那个白眼儿狼老三......”想着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盛明焰算什么东西,他就是个抢走别人母妃的贼,哪有半分比得兄长,我看说他像你的人皆是眼瞎心盲......” 他声音不算大,可足以让一行人听个清清楚楚。 镜尘狠狠瞪了他一眼,先云便噤了声。 觉枫在马车后亦听闻了先云之言。 他深知先云对明焰心存芥蒂。 当年,母妃为保护被诬陷为“祸世灾星”的明焰,选择携他远离内廷,疏忽了先云。 先云将满腔怨怼归咎于明焰,对他颇有微词。 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乃是先皇,明焰则是无辜受害。 镜尘对其教导有方,关爱却是稀疏,先云更是将其视为仇敌。 母妃离世,明焰才十四岁,孤身一人,处境堪忧。 他心中泛起淡淡忧伤,环顾四野,山河未改,人事已非,世间为何总有不尽的苦难。 他感到一股目光的注视,循着望去,只见树影婆娑之间,站着一人一马。 脑海中孤零零的明焰出现在了眼前,觉枫心中一软,镜尘一行已有了些距离,觉枫扭转马头向林中走去。 觉枫看清了树影下的盛明焰,他脸上散发淡淡水汽,额前发梢湿漉漉的。 觉枫从怀中掏出一条干净的帕子,递给明焰:“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我们一直在等你。” 明焰目光凝重,紧紧注视着觉枫,接过对方递来的手帕,沉声道:“刚才此地暴雨如注,我等在此地,怕错过了。” 他手指冰凉,轻触觉枫掌心,留下一道淡淡的印迹。 他并未用手帕擦拭面上的雨水,只是紧紧握在手中。 觉枫以兄长之姿,柔声劝慰道:“明焰,今日我们同去祭奠母妃,告慰她在天之灵,收收性子好不好。”觉枫仍是耐心异常。 “方才,盛先云的话你也听到了,他可有拿我当兄弟,我为何要让他如愿?母妃,初一十五我自会祭奠。” “先云只是口快,我让他和你赔礼道歉好不好……”觉枫看着明焰一脸冰冷表情,仍不死心。 “你皇兄,他始终是惦念你的。他对你严苛,那是因为他对自己从来亦是如此,他只是想让你早日成才,不负母妃所托。” “枫哥哥。”盛明焰干笑了下,打断了他,“你也说皇兄是为了母妃所托,他对我盛明焰这个人可有半点情义。” 他说着,脸上表情转而幽深,“就算有,可若他知道了那晚,可还会待我如初。” 觉枫头顶恍然现出霹雳一般,脸色瞬间煞白。 “那晚,是我的错,可也就止步于......”当晚情形,他着实是记不得半分了,可他回想起一早并无不适之处,可他整个人被复明之喜冲击的不知所措,没有特别注意也是有的。 第37章 明焰看他这情形,应是对那晚不算清楚,遂将马匹往前提了提,两马几乎呈交颈之姿,“这么说吧,枫哥哥。我若是个女子,清白已毁。” 觉枫此刻并不能将明焰眼中狡黠看得清明,整颗心猛地抖了抖。他并非全然相信明焰言辞,可那吻他是记得地,他已然进退失据。 “你知我为何不去赴宴?”盛明焰脸上带着狞笑,循循善诱。 觉枫猛抬起头,错愕等着答案。 “我是怕你控制不住自己,在皇兄面前把什么实话都说了......大家全都没脸。” 觉枫双腿夹紧马肚,勒得马儿吃痛,向后退了数步...... 他支吾说道:“我......我补偿你......” “哦,如何补偿?”明焰驱马向前逼近了一步,微微侧身,与觉枫离得更近,腻着声:“不如你把我一同娶了?做小也无妨、外室也可以......” 此刻盛明焰脸上就写着四个字,胆大包天。 闻听此言,头顶即刻滚过一团黑压压得乌云,镜尘失望眼神映在了面前,觉枫瞬时喘不过气来,他就算是宁愿自己难过百次,也不愿看镜尘皱一皱眉头。 “不,这个不行。” “你让我反客为主做一回,本王大人有大量,那晚之事便当作没发生过......”明焰深黑眼瞳紧紧盯着觉枫。 觉枫心中一惊,明焰深黑眼瞳眼睑上,长了颗小巧泪痣,平素为他增添了些许可爱,此刻却是加倍的邪狞。 “那事我有错在先,我都认了,我会亲自告诉他,求他原谅。”他颤抖着嘴唇,坎坷说出这一番话,“我会补偿你......” 盛明焰仰头望天,微眯眼眸,策马向前再进一步,钳住觉枫臂弯:“说来,你只是怕镜尘生气,却并不讨厌和我恩爱,是不是.......” 觉枫被逼迫到两树之间,面色铁青,“我只是认错了人......” “你想做监国,我会帮你,别告诉我什么母妃所求,母妃此前一直说想要你平静过此一生,如何会喜欢你做监国......定然是你央求的......” 他以一种近乎陌生的眼神打量着明焰,仿佛无法置信对方竟然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心中烦躁如同被群蜂围攻,无法平静。 “我能做的便是这些,你好自为之。” 他调转马头,紧追先云、镜尘等人而去。 当他抵达墓园时,祭礼法坛庄重宏大早已搭起。 数十位僧人已然就绪,虔诚地诵经施道。 亮黄色经幡在风中飘扬,镜尘和先云站在前排,身处朦胧的雾雨之中。烟雾弥漫,使人难以判别是细雨纷飞还是烟雾缭绕。 整个场景庄重神秘,仿佛置身于一场深不可测的梦境之中。 觉枫依主持指示,选择一席之地静立,恪守所教行事。 今日法事规模宏大,僧侣云集,觉枫在众僧之间踯躅而行,不敢稍有懈怠,只得步步紧随,循规蹈矩。 “今日法事诸般圆满,多谢大师费心安排。” “多谢大师。” 镜尘、先云纷纷向普安大师道谢。 普安大师双手合十回礼。“两位客气啦。娘娘生前乐善好施,广结善缘,福德深厚。” 沉吟了片刻,镜尘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恭敬奉上。“愿闻大师之高见。”盛镜尘态度谦卑,向主持普安大师探询。 第27章 此情可依4 普安大师神情庄重,长眉微垂,他缓缓展开手中的黄章纸,目光在纸上落下说:“王爷,出家人讲究的是真实无妄。此事,老衲推演多次,亦询问了远在念夷峰的师兄普凡。” “虽身为方外之人,本应远离尘世纷扰。但依我等之见,此事仍无转机迹象。” 镜尘听闻此言,心头不由得轻轻一颤,垂下眼帘。 两人与普安大师道别,步出大殿。 刚一出门,他便看到觉枫依旧混杂在僧侣之中,双手合十,肃立不动。 两人目光在人群中交汇,镜尘唇角微微上扬,心一点点沉下去。 盛先云如梦初醒:“那劫数仍未化解......” 镜尘目光凝重地注视前方,低沉叹息道:“这些年来,我遍访世间高人......得到的答案与普安大师说言相差无几。” 盛先云如鲠在喉,左思右想:“一定还有法子。” 他还从未在人脸上见过明明痛入骨髓却不肯出声的表情,看着如此的镜尘,盛先云心中涌起一股酸涩之感,不知所措地问道:“那你要怎么办?” 镜尘动了动喉结,目光看向前方,身子几不可支的僵了僵。 院中香烟缭绕,熏得他眼眸生疼,却无能为力,只好耐心地让凉爽秋风带走眼中的湿润。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他速速说了句。 觉枫从祈福僧侣之中走了出来,掸了掸身上香灰。 明显觉察了镜尘、先云两人气氛有异,只是猜想两人思念母妃难免悲伤,便想着岔开话题:“方才路上遇到明焰,他今日有急事,改日再来祭拜母妃。” 镜尘知他有意为明焰遮掩,事已至此便颔了颔首。 三人到厢房之中用素斋,一碗青菜饭、一道豆腐汤,再便是两样素炒藕粒、盐焗蚕豆的小菜。 “先云,你在昊都要待多久?”觉枫问。 “再住上十天、半月便要回去,下个月赶上瑞国大祭,我需回去与步摇一起。”先云答道。 “这么快......” 第38章 “有事?” “有一事相求......” “哦,你竟有求于我......”盛先云爽快说道:“答应了。” “不用问什么事,你就应了?”觉枫诧异。 “嗯,应了,就算需要上天入地,或是需要金山银山,我盛先云也应了就能做到。” 五年前,先云伤了腿得觉枫悉心照顾,才迅速康复。从那时先云便自觉亏欠了人情,觉枫帮忙又救回了慕逸,如今他有所求,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那好吧,我可开口了。”觉枫本怕先云会推阻,没想到先云想也不想就应了,“我想你亲自去跟明焰求和?” 盛先云听到觉枫提得要求脸涨得通红,可他一言既出又觉得亏欠良多,哽得说不出话来,求助的看了看镜尘。 镜尘只是低垂着眉眼,细嚼慢咽的吃饭,并不理他。 “求和便求和,这还算什么事......”他挑眉看向觉枫:“可有一样,应了这件,咱们前尘往事便抹平,再无亏欠。” 觉枫安之若素的颔了颔首,“那是自然。” 先云兀自摇了摇头,手中汤匙搅动豆腐汤,认命般说道:“遇上这般愿意做赔本买卖的主,我还有什么法子。” “罢了,不过是求和。所幸本王最会求和。”说罢他喝了口汤,舌尖滚过一点点混着豆腥的咸味,许久未曾喝过这等味道,差点呛到,想了想这乃追思母妃的苦饭,不好吐了才勉强咽下。 吃过饭,先云和孩子们由束卫陪着先回了昊都,镜尘、觉枫绕道冉氏宗族墓园祭拜。 回程路上恰好经过枫林,此时枫叶正红,层层叠叠的枫叶,秋风吹过掀起红枫如涌动的潮,涌入眼眸皆是红滚滚的。 “当年这里只有一棵枫树,红得透彻耀眼,没想到这边已然成林。”觉枫抬手指着当年那棵美艳无匹的枫树的位置,不禁感慨。 镜尘微眯着眼眸,沉声道:“许是奕国水土尤为适宜这红枫。” 落日余晖给枫叶读了层金,摆动起来犹如金箔。 “这边景色不错,歇息片刻?”觉枫提议道。 镜尘点了点头:“好。” 两人栓好了马,来一处八角凉亭,凭栏远眺,美景尽收。 “我的弓马是外祖父亲自教习的,我几乎是在他马背上长大的。那时候他常让我坐在马前,打马疾行,纵横山水之间。”说着,镜尘抬手指向山下水草风貌之处:“呶,便是那里。” 他纤长睫毛微颤,似是陷入回忆里:“那时总觉得外祖父肩膀如山一样,那草场更是一望无际的广袤。” 沉吟了片刻,一双深眸闪烁碎芒,又说道:“每次跑马回来,外祖父总说,这山河壮美,为了护佑家园值得抛洒热血。” “他如此说便也如此做了。天命之年仍亲自带兵巡边......终因肩胛上的箭伤反复,撒手人寰。”镜尘喉头缓动,话说的断断续续。 他抬眼望向山水之间:“若是外祖父在,父皇有所忌惮,那些歹人也绝不敢对明焰下手......”刚刚拜谒过冉氏墓园,镜尘此刻心绪仍是沉浸在悲伤之中。 觉枫握住他的手,两手十指交握,指尖肌肤摩擦:“自古英雄如美人,不教人间见白头。老太公死得其所,人生无憾了。如今,王爷接过了老人家衣钵,将这片山河护佑的很好,老人家在天有灵定然欣慰。”他转头望着镜尘,安慰道。 深秋露重,林间水汽密布,鼻尖满溢着花木香气。红枫红得热烈,红得灿烂,叶片上折射出道道红光彼此眼中,肌肤亦慢慢升温。 “这便是相守吗?”觉枫暗忖,“从点滴里了解一个人的过往,再融入他日常,成为纠结交隔成命中的一段。” “明日我去棋州,陪我一起。”镜尘含情脉脉柔声道。 “去多久?” “半月。” “前些时日眼盲已然疏忽了书院,如今秋闱在即,再离开开半月......”觉枫暗自思量,眼前呈现方仲简诚惶诚恐面貌。 他想着却不敢说这个理由,便求饶般说道:“饶了我吧。上次去桐州,从早到晚待在府衙之中,也不敢外出,比练功三天三夜还要累。” “可我想每日能见你。”镜尘将他拥在怀里,勒住腰腹,鼻尖蹭了蹭其脸颊,小声祈道。 觉枫看他一副缱绻模样,心中有些动摇,从颈上摘下一方玉佩,翠色壁身,油亮水润,状如枫叶,叶子边缘微微泛红,恍如片刚刚染红的嫩叶。 玉佩还温热,戴上镜尘颈间:“这个是我随身之物,从未离身,让它伴你左右。” 镜尘抻着玉佩红绳,端详良久,唇角微吊起:“可这有形无魂,睹物思人,更磨人......” 两人此刻贴得极近,熟稔身躯皆与这枫叶般染成红色,觉枫也起了心思,他眼眸唇角皆勾起微妙弧度,手指沿着后脊一路攀附到镜尘后颈,腻着音色:“王爷要何等魂魄,勾了一缕魂儿去,成么......” 他的话说得恭敬,嘴巴却不示弱,粗暴的衔住镜尘脖颈嫩肉,舌尖舔舐着细致肌肤,肌肤之下血流极快,温度快速升腾,血脉凸出肌肤微微发颤,竟无端生出脆弱之感,觉枫心中一沉,他从未见过如此的镜尘,只是将他拥得很紧,指尖不住摩挲着自己肩胛的刺字,仰着脖颈如羔羊般柔顺。 他沿着脖颈直到镜尘耳际,停留在耳珠反复吮吸,耳珠柔韧可爱出奇得令人眷恋。 第39章 镜尘此刻感到一股莫名痒意,既来自于耳垂的微妙触感,也源于心头渴望。 他渴望温柔的抚弄能再延续片刻,嘴唇也急切地期待着回应。 觉枫气息弥漫鼻间,原本恬淡淡雅味道变得浓烈厚重,仿佛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将他紧紧包围。 嘴唇在寻觅片刻后,终于觅得了那渴望已久的回应,两唇瓣紧密贴合,后脊窜上股热流熨烫过肌肤,留下如丝如缕的酥酥麻麻触感,思绪瞬间变得空白,气息粗重的低声呢喃:“冤家......” 镜尘挺直的脊背瞬间崩成了一张紧绷的弓。 他的肌肉在紧张中收缩,身形虽然依旧稳健,觉枫却能感受到他坚硬外表下隐藏的脆弱,竭力接纳他的气息。 两人胸膛起伏异常剧烈,皆有些呼吸困难,抵着额头喘息了一会儿,湿润眼眸迸出目光触碰,如电光火石般,换了个方向贴在一处...... 难舍难分了良久,山涧间最后一抹亮色也被层云掩去。 镜尘两手拇指抵着觉枫颧骨两侧微微用力,将他推开,喘息片刻,道:“我也赠你一物......”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黑曜石令牌,似铁非铁,似石非石,发着微微幽光。 “自上次哗变,西大营已然被我自上到下调理了一番,主将到各级军官皆是我亲自挑选,现在有精兵三万。如今薛化戈执掌西大营,我曾与他商定,见此令如见本王。”他说着将令牌拿与觉枫。 他见觉枫不明所以,又说道:“近来几桩事并不寻常,我还没理出头绪,树大招风,容易被人盯上,这令牌与你说不定有奇效。” 觉枫自觉肩上一沉,笃定说道:“好,我自会好好收着。” 第28章 此情可依5 薄雾如轻纱飘浮,阳光穿透云雾洒向大地,书院一片天高云阔的疏朗之气。 “当真不同我去棋州?”镜尘系着内衫最后一颗纽扣,扭头再次问道。 觉枫为他披上鸦青外衣,转到他身后轻柔将他的墨发顺出。 “我一出去,书院那帮猴儿崽子便没了规矩。这些日子已然耽搁了不少,上次去薄州,方夫子被他们气哭了三回。” 镜尘紧了紧束臂,目光微沉:“不如给书院里学子下道诏令,谁惹哭了方夫子便不得入仕......” 觉枫从衣架上取了束带,转到镜尘身前,为他拢在腰间,轻揪他前襟,倾身贴过去:“咱们有言在先,书院学子不因你我得利,也不因你我获罪......” 摄政王一时语塞,眸子在眼前人面容上流连片刻:“那个方仲简不知贵庚,旁人两句话便要哭天抹泪。我看他不如别当夫子,找个替人哭丧的营生......必定赚得盆满钵满......” 觉枫眼前略过一阵黑云,镜尘将怒火转向了方仲简。方夫子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背地里不知要打多少喷嚏...... 镜尘将手覆在他的腕子,摸索着他小指的戒子:“此去棋州来回路上便要七日,等办完事,再快些也要半月......”他沉吟了片刻,眼尾勾起,声色混沌:“我是怕你夜不能寐,相思成疾......” “......我也不舍......好在左右不过半月......”觉枫轻抚他墨发,安慰道。 镜尘轻叹了声,颔了颔首,“好吧,那我走了。” 他张开双臂拥了拥觉枫,简短告别,再无拖延,旋即转身出了书院。 看着他落寞离去背影,觉枫心中一紧。 等人的滋味何尝好过? 这五载,他在奕国有了家,他终于不再如浮萍般漂泊无依,两人出双入对,纵有些坎坷,也前所未有得安心。 他们总归不能整日在内宅厮混,镜尘公务繁忙,自己打理书院,亦有事做。 若无正经公务,冒然跟去,倒不如安心在书院等着。分别时刻,他警告自己切勿流露缱绻不舍,于事无补,徒留心伤......“只是......半月,好长......” “叮铃铃铃”亭廊之上悬垂的檐铃发出非风力能及的响声。 觉枫用力握握手中笔,笔锋歪斜,好好的一道横歪成了捺...... 明焰兀自坐在桌旁,倒了杯清茶,自斟自饮:“张太傅随皇兄同去了棋州,哥哥为何不去......” “......”觉枫收敛心性,也不搭理他,再投下一笔。 他伸了伸懒腰,挑拣着桌上的海棠果,随意拿起个咬了一口: 抻开双腿,撑起双臂,大大神了个懒腰:“这鬼天气时冷时热的,本就恼人,那帮书呆子头悬梁上,浑身都是汗味儿,臭死了。” 觉枫也不抬头,继续写字:“并非人人有你这样的出身,大伙还是要苦熬博个好功名才好安身......” 盛明焰眸光阴沉,口中果子咬得咯吱咯吱作响,许是咬破了果种,口中发涩。 他走到觉枫对面,隔着书桌蹲下身,幽幽抬起眸望着觉枫,似乎要把他看穿:“我是什么好出身么......” 觉枫一时语塞,将笔支在砚台上。抬眼看他:“我们皆知你早年困厄,如今一切皆变好了,境遇远超常人,好好活着才能慰藉母妃在天之灵。” 明焰半个身子伏在桌上,双眸定定的看着觉枫:“我来拿补偿......” “你也知镜尘去了棋州,那事,我还没来得及与他说。” “监国一事非同小可......” “那就是没有喽......”明焰俯身又向前探了探,炙热气息喷在觉枫面颊之上。 第40章 觉枫屏住一口气,死死抓住官椅扶手,他如今似是被猛兽盯住,此时若是顶回去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软弱下来,定然要被拆吃入腹。 “你莫要强人所难,我既然应了帮你就是会帮你......” “可我这心焦的很,等不了那么久......”明焰从笔架之上挑拣了支洁白羊毫握在指间,笔尖微翘,并未舔墨,而是在觉枫微微泌汗的唇边一抹。 细腻羊毫抹过,觉枫从后脊梁打了个激灵,肌肤层层叠叠泌出汗来。情急之下,他忽想起一事,眼眸一亮:“过几日,先云要回瑞国,他自知上次失言了,真心诚意的与你讲和。” 明焰顺转笔尖,沾饱了浓墨,在觉枫那张纸上遒劲有力的写了个“枫”字,冷哼道:“真心讲和?倒不像我认识的四王爷。” 觉枫目光跟着笔尖行走,看那字颇有镜尘架势,想起明焰的字乃是镜尘亲自教习,顿了顿,他口中仍是劝道:“焰儿......先云之前确有不到之处,可他这次愿意做小伏低......总归给人次改过的机会......” 先云本也是个倔脾气,这次他愿意应承诺言,愿意让步,或许他们兄弟拉近些关系,明焰这反复无常的性情可以稍微缓缓。 明焰神情微凛,随手将毛笔扔了在桌上,饱蘸浓墨的笔尖歪歪斜斜洒落墨色,水蓝绸的外衣上也溅上了黑压压的墨渍。 他不说应也不说不应,瞥了眼墨迹,“去也不是不成,只是我这新衣便脏了,若叫人看去出了这门便换了衣裳,恐怕要遭人口舌......” 觉枫怎还听不出他话中要挟之意,又知他喜怒无常,不想激惹。 无奈将笔投到进水盂,无暇顾及刚刚写下的“镜”字已然沾了墨污,起身来到明焰面前伸出一臂,“脱下来吧。” 明焰顺从的脱了下来,觉枫自然而然接过去,走到院中从水缸舀了水,沾着皂角按着墨点之处揉搓,墨色点点飘在水面,渐渐淡去......攥干、展开,晾在院中。 明焰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着,见他湿涔涔的双手被冷水冰得红通通的发白,抢了几部过去,握在掌中,殷勤问道:“冷......” “......”觉枫被他紧紧握着,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热意颇有些不自在,不露痕迹的抽出手来。 明焰掌中失落,舌尖抵着腮边,应道:“盛先云何时设宴,我去便是。” “嗬,好。”觉枫搓着手,眼中满是喜色,他虽不知明焰这一时三变是为何事,洗了一件衣裳的功夫,事情便有了转圜的眉目。 “你先穿这件......”他翻箱倒柜找出件镜尘的玄色长衫,明焰与镜尘身量相似,穿他的衣服比自己的合身。 明焰打量了眼那间衣服,挑了挑眉峰,慵懒说道:“我不爱穿这玄色,还是亮色顺眼些。” 觉枫找了半晌,镜尘衣衫皆为暗色,鲜有亮色。 明焰凑到近前,挑起件翠涛色长衫披在了身上,“这件便不错。” “这件你穿在身上不......”觉枫还想再寻件更合适的。 明焰紧勒着襟怀,防备的看着觉枫,似是怕他抢走。 觉枫看他这般警惕,衣服也穿在身上,肩膀微微绑得有些委屈,袖子露出了半截腕子,倒也穿得,便随他去了。 三日后,肖裕举着书信,笑模笑样的进了门。 觉枫赶忙放下手中笔,合上账簿,三步并两步接过信,拆了。 信笺上是镜尘亲书,字迹如铁画银钩,苍劲整洁。 “觉枫,吾等已到棋州。此处天时甚佳,水草肥美,气候宜人。白日晴空万里,白鹤展翅,直上九天。夜晚之际,漫天繁星,若仙人凝眸。”信得落款写着镜尘名字。 怅然合上书信,眼前仿佛到了棋州,心中稍稍有些懊悔。 “罢了,事已至此,总不好如今再赶了去。”他捏着信笺,咬了咬牙,吩咐道:“肖裕,课休之时请方夫子过来,我有事与他商量。” “唉。”肖裕爽快应了。 “课休”方仲简敞着脖领,抻着扇,擦着额间不时滚下的汗珠。 “快喝杯水。”觉枫将茶推到他面前。 “山长不知有何事?”方仲简见了觉枫,收敛了形容,恭敬有礼问道。 “我最近要动一笔钱,方才盘了盘账。书院所收费用大体和支出相抵,南山上带着大伙儿种下的几亩果树,除了卖果再卖些树,可有这些盈余。山前开垦的几亩良田,亦可卖了秋粮,可有这些收入。” 觉枫举着方才盘的账本举给方夫子一条条看了。 方仲简乃是文人,对账目这等事务一向不太有分寸,他只是道:“这些皆是山长私产,山长自可以随意支配。” 觉枫放下账本,“大伙皆出过力,如今盈了利自然要与大伙分。” “如今请你过来,就是想你出份名单,看看可有家境困难的夫子和学子,便要额外扶持。” 方仲简眼中闪过感激之色,拱手说:“平日山长已然给大伙儿各种扶助,怎好怎好再收这些银钱。” 觉枫抬手止住方夫子:“咱们之间不说这等客套之言。” 当年误打误撞入了成晋书院,连最初的两三个学子还是爷爷告奶奶,送礼求来,自己常感怀才不遇,这位山长长相俊美,不知是哪家纨绔一时心血来潮把书院当做消遣,只是当年自己实在落魄,不在此处便要上街乞讨度日,便呆在了书院,度得一日算一日。 第41章 可如今,他对山长亦有所了解,常常回想当年是拜对了哪一座寺院的菩萨,才有了这等际遇....... 第29章 此情可依6 他知山长既然说出此言便是已经想好,颔了颔首:“那好,我一人了解有限,与几位夫子商量,再拟一份名单来。” 觉枫点了点头,又拿出一张票单:“这一张是我这些年存的,原打算无论如何都不会动的。” 方仲简闻言大惊失色:“山长,这是何意啊?您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觉枫含笑摇了摇头,指着一方漆匣道:“仲简兄,这里是票单和地契,若是到了危急之时,便做书院各位夫子和学子的遣散之用。” 方仲简更加慌乱,他没有任何准备,原本周身冒着汗都像冰成了凉气儿蒸走了。“山长何出此言啊……” 觉枫见他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黄,连忙劝慰:“不是你想的那样,仲简兄。我信得过你,就想着万一有事儿,给大伙儿有个交代。” 这话并没怎么起到安慰作用,一阵微风吹得方夫子颤颤发抖,眼珠子都快凝上了。 觉枫无可奈何再三保证无事发生,只是日常盘盘财物。 方夫子才勉强信了,擦去脑门儿冷汗,捂紧了前襟。 “好了,名单别忘了拟给我。”觉枫送方仲简出门,安排肖裕护送。 他转身回到屋中,将票单、地契塞入暗格,又掏出前些日子取回的铜模子。 刚取回之时,眼睛还有疾未能好好把玩,如今从匣中取出径自观摩,铜狮越看越喜欢,一对外翻圆眸,鼓鼓囊囊的腮帮,憨态可掬又不乏调皮,无一不生动,无一不精致。 觉枫在纸上又盘算一番,盯着铜狮怔怔发愣,心想:“本想给你铸个纯金之身,如今看来,若要铸造金身,你便只能铸成枣核大小,只能铸个厚点的金身了……” 他指端摩挲着铜狮狮鬃胡思乱想:“要是再富庶些就好了……” 他虚空拍了拍自己脸颊:“谁让自己心里之人是那么个金尊玉贵的,若这木婚礼物不能好些,恐难入他的眼……” 念及如此,又狠了狠心,将一笔自己用度的账目划到铸像这一名目之下。 他办这成晋书院起先皆是亏空,不得不起了几亩良田又种了几亩树才补了亏空,这一两年才勉强可有盈余。 存下来的皆是当年在瑞国矿上赚得血汗之钱,他不肯要镜尘的财物,为他供应的吃喝用度皆是极好的。 他不想在这等事上再低镜尘一头,否则心中便更没了底气。 如今他要将所有分为几份,一份做书院保障,一份做家境困顿的夫子和学子的补贴,一份才是做木婚赠予镜尘的礼物。 他心中暗暗筹划着,这礼物必然是全部用自己亲手赚得分文不假手于人才好,才好佐证此心不假。 越瞅那只又丑又霸道的可爱家伙,他不禁暗叹:“这霸道劲儿还真有点样子,可不知这丑得怪的家伙能不能入他法眼……”想着,觉枫心中还有些忐忑,拿起铜狮细细端详,“此处还藏了机心……” 看到那处“机心”也算明显,才放了心,好歹有一份心思,就是那祖宗再挑剔,冲着这心思,该不会嫌弃这丑狮,更不会嫌弃自己了吧…… 他想着,指尖描摹着有些丑陋的铜狮眉眼,心念之间全是那人模样,手指游走到铜狮血盆口,不禁莞尔,只是思绪紧绷成绳索反将自己越困越紧。 他起身找出那封书信,反反复复看起来,字里行间读出无尽的缱绻……棋州的山水定然很是秀丽,棋州的天穹定是极其清透,夜幕四合,繁星如海定然是极美。 先云诚意有加,在昊都最负盛名的鼎珩阁设宴,人没到齐,灵芝隐玉蟾、竹荪醉八仙、青蟹酿浮屠、松茸山珍、芙蓉鳞锦、上汤香螺等山珍海味已然摆上了桌。 觉枫带了肖裕、明焰带了叶忍。他想若只有自己和先云、明焰三人,一言不合,冷了场,有些难堪,多叫些人也热闹,便将相熟的都叫上。 见人悉数到齐了,觉枫与所有人皆算熟络,安排大伙落座。 每人眼前皆满了酒,他举杯说道:“今日不论身份,皆以朋友相待,都别拘束。” 觥筹交错,碰出清脆声响。 一杯水酒落肚,沉寂片刻,无人举筷。 先云快意恩仇的性子,他先给自己倒了三杯,端起其中一杯,站起身冲着桌子对面的明焰:“庆王,当日你授冠之礼,本王事务繁杂未能到场,本王自罚三杯,算是向你赔罪。” 他眼眸不离明焰,将眼前三杯逐一仰头痛饮。 在座的其他人皆如坐针毡地哽了哽喉头,眼光皆转向了盛明焰。 明焰唇角噙着笑,气定神闲地端坐着,修长手指从宽大袍袖间露出,轻巧端着酒杯边缘,点了点下颌:“瑞国王夫有礼了……”说着将酒杯凑近嘴唇,微微收起酒杯,水酒如注引入口中。 两国外交的礼数,拒人千里的架势,盛明焰将不熟写在了脸上。 先云面上一窘,眸光看向了觉枫,看着觉枫眼中期待,他认命点点头,慨然一笑,又将眼前的三杯斟满。 “明焰,那日祭奠母妃,为兄言语有失,还望你海涵……”他这次微微垂下了头,看着颇为恭敬地饮下了一杯,复又喝下了一杯,接连饮了三杯。 觉枫见他如此心中甚是欣慰,马上打圆场:“四王爷胸怀广阔,善莫大焉,庆王殿下也大人有大量……” 第42章 明焰笑意更深,只吐了一个“好”字,举杯饮下,态度算不上和善。 他眸色极深,轻启嘴唇:“自回了奕国,母妃耳提面命让我学摄政王,说他多能耐多英雄。我有一回问母妃怎不说让我学四王爷,母妃笑了笑只说先云是个有福气的……”明焰没头没尾自顾自说了句,听上去是对先云的恭维,咂摸这话中味道却又刺耳。 盛先云的最后一杯和明焰这一杯几乎同时落在桌上,瓷杯落在桌上划出一串指甲挠头盖骨般的声响。 盛先云胸膛起伏,汩汩热血往脑子上顶,桌上其他人面目皆是模糊的,唯有顶着一张酷似皇兄脸的盛明焰,舌灿莲花地说着什么…… 待回过盛明焰话中的味儿来,他整个胸膛几乎要炸开…… 觉枫眼看架势不对,连忙起身过来拦。 “先云,你应了我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觉枫看他脸面憋得通红,双目混沌,低声吼道。 先云被他拽着,恰巧冷风习习吹过,一时间清明了几分,回到了座位,下颌咬得鼓鼓的,又往嘴里倒了两杯。 酒入愁肠,心底火气又翻涌而上,盛先云憋红着脸又要站起身。 觉枫手掌成刀向着撒酒疯的盛先云脖颈敲了过去。 盛先云翻了翻白眼,向后掀了过去,觉枫抢先退后将他接住,吩咐肖裕、叶忍:“你二人将四王爷送回去……” “唉。”叶忍、肖裕噤若寒蝉相互看了眼,肖裕搀着盛先云、叶忍在一旁照应,出了客房。 明焰始终未曾看先云一眼,夹起一枚螺片,咯吱咯吱,嚼得起劲。 “明焰,先云他自小便颇为受宠……他这次……”觉枫坐到盛明焰身旁。 待他缓缓抬眸,迎面而来一股慌乱却威压的气息,逼得他慌不择路,将脸扭向了一侧。 “嗬,呵呵呵……”扑空的盛明焰从身体深处传来巨大的战栗,这战栗扯动他面颊上的肉条,似笑非笑说道:“他盛先云屈尊降贵了是吧。同父同母,他盛先云纨绔恣肆,他盛镜尘睥睨天下,我呢,我盛明焰一生下来便是祸国灾星……凭什么?为什么?” 觉枫一时无措,他在心中始终对明焰怜惜不已,这样的身世比书院穷苦的学子们还不如,若能选,明焰定然不愿如此出生在帝王家。 念及这般,他的眸光黯淡了下去。 盛明焰本也没打算给盛先云好眼色,不过因为一句“焰儿”便答应了,觉枫眼中流露失望神色,揪得他自己心中一痛:“我不是要凶你的,枫哥哥。” 觉枫茫然摇了摇头:“我明白,你们心结已久,不会吃顿饭便兄友弟恭,可先云如今算是做出了些姿态,你也试试与他和解吧……冤家宜解不宜结……” 明焰眼眸深处窜起腾腾火苗,心中暗忖:“天家本就无父子亲情,不相互戕害已然难得了,兄友弟恭岂不是笑话,你明不明白,枫哥哥。” 他喉结滚动,身子前倾着贴近:“盛先云会求和是与你做了买卖吧。” “你想让我与他和睦,我依你便是。只是……”他阴着嗓子,眸光愈发炙热,“我好冷,你抱抱我……” 觉枫闻言微微擎起双臂,要是以往,未尝不可给明焰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可他二人如今…… 明焰不等他正式许可,乖顺埋入觉枫胸膛:“自母妃去了,便再没有人抱过焰儿了……” 明焰此刻提起母妃,算是真的击中了觉枫。觉枫即刻想到缠绵病榻母妃强打着精神将明焰托付给他。 怀中的明焰微微发颤,仿佛变回了初见时被当作兽的孩童,他收了收手臂,并未全部收拢抱实,指尖远远地碰触明焰肩胛。 -------------------- 收海星,一元n个的啵啵海星(′`) 第30章 此情可依7 “明焰……”觉枫兀然唤了声。他声音很是柔和悦耳,明焰痴痴地抬头望着他侧颜。 “那晚,求你告诉我句实话,那晚你我到了何等地步……” 明焰心中一凉,冷冷一笑:“何等地步……” 此情此景,他本已心软,想将实情和盘托出,却撞上觉枫眸光里急切,想要和自己一刀两断的急切。 他猝然恨意丛生,垂下眸子,一字一句清楚说道:“是夜夜回味难寐到天亮的地步,是为你终身不娶的地步,枫哥哥听明白了吗?” 他目光如藤蔓一般紧紧攀着觉枫。 觉枫心中骇然,手臂微微用力将他推远。 明焰离了怀抱,从腰椎升腾起一股凉意,他凄楚一笑:“原来枫哥哥也是这般心机。邀盛先云向我求和为假,暗暗打探那晚才是真。” 他自己说出此言,皮里肉外似是被千枚细针刺了一般,怒意滔天,深眸目眦欲裂说道:“那晚上你我颠鸾倒凤了多少次,我数也数不清,你缠着我索求无度。你,可要看我伤处……” 觉枫面容窘迫,他本对此事笃定异常,可被明焰这一番义正词严,心虚了起来…… 他又言道:“你不是最怕盛镜尘知道,我这就修书一封将此事完完整整清清楚楚说与他,看他在棋州还待不待得住。” 觉枫如被人劈头盖脸浇了一盆冷水,他没想到明焰会有如此反应,手脚冰凉打战:“明焰,那晚上我若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来和我算账,莫要扰你皇兄。” 明焰眼中戾气更甚:“好啊,你把衣服脱了,乖乖就范,让我餍足了,你我就算两清。” 第43章 明焰说着,便上手来扯觉枫衣襟,豁然扯开,露出一大片冷白肌肤。 觉枫脑子里的血直冲百会,这里是昊都达官贵人聚首的鼎珩阁,两人这番纠缠真被人看去,百口莫辩。叶忍和肖裕送下先云,也要回来复命。 脑子里还在天人交战,手却比脑子还快,照着那张脸就是一掌,出手既快又狠。 明焰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脸颊上登时现出若隐若现的赤红掌印,他毕竟只有十六岁,强撑着一腔热血被这一掌截住,眼中即刻涌出泪来:“……” 觉枫急促喘息,这一掌把明焰打蒙了,自己也蒙了。 他素来把明焰当作亲弟弟,没想他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头脑发热,情急之下竟没能约束住自己,更让他后背发凉的是,若明焰说得是真的,那晚他也没能约束自己……他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镜尘,如何面对明焰……他压根不敢深思,头皮发紧,看着刚刚打过明焰的那只手怔怔发呆。 门重重关上,他阖了眸,周身气力被全部抽走,勉强扶着桌才不至于跌倒,用尽力气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自己才是那个该被惩罚的,自不量力想让先云和明焰弥合关系却弄巧成拙地走到这步田地…… 一时间天旋地转,他此刻异常思念镜尘,想抱紧他止住这番眩晕…… 想起明焰,头就闷闷地扯着痛…… 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个不祥念头。明焰毕竟只有十六岁,他一向依赖自己,今天挨了打,会不会…… 思忖良久,有心任由他去,可终是于心不忍,深吸了口气,唤来了酒楼的主人:“店家,有劳你帮我去庆王府打听打听,庆王殿下可平安回去了,若没回去,再劳烦你去各个城门打听,可是出城了……” 店家看屋中情形和贵客脸上的巴掌印子,知道定是起了龃龉,也不敢问,只是即刻应了,差小侍去打探。 觉枫如今已然冷静下来,不管怎么说,他不该动手。等消息的这段时光实在难熬,自责懊悔担忧熔于一炉,灼烧得他遍体发热。 约莫两刻,小侍陆续回来禀报。 “庆王殿下并未回府。” “庆王殿下策马从西门出了城。” 他克制住心绪,道了声“有劳店家了。”向店家借了匹快马,转身出了鼎珩阁。 他心中盘算着从西门出城应该是去了母妃墓园,一路飞奔,跟到了墓园。 墓园守卫见他到此,赶忙上前问安:“聂大人怎一个人至此?” 守卫如此问看来明焰并未从正门入园,否则定然捎带提一句。 觉枫笑笑言道:“哦,不过是前一阵来此掉了块玉佩,想来找找。” 守卫一听:“哦,不知是什么样的玉佩,小的们帮您一起找找……” 觉枫眸光向园子深处看去,连忙摆手:“不必劳烦众位,我自己大体知道地方,找找便好。” 守卫看他如此说,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了个探手的姿势,示意请他进门。 觉枫径直走向了祭拜母妃牌位的正堂。窗户皆是被厚重围布遮了光,长年累月透不出一点儿亮,屋中各处挂着明黄经幡,几十座烛台长明不衰……踏入屋中,人便会被这肃穆哀伤包围。 屋内肃静异常,就连风走到此处也要加倍小心。他在屋中查探了一番,竟未发现明焰。 觉枫诧异思索了良久,明焰还会去哪儿…… 一时想不出办法,他望着母妃牌位眼中热意腾腾,端端正正跪倒在蒲团,双手合十向上祈道:“母妃,孩儿今天做了一桩很错很错的事,伤了明焰,他现在不知所终,孩儿担心他出事,求您宽宥,再给孩儿些指点。” 说罢,他接连虔诚叩了十几个响头。 待要起身之时,一串浓重血迹蜿蜒从供桌之下流淌出。 觉枫一惊,连忙掀开黄围子,身材高大的明焰蜷缩在供桌下晦暗逼仄空间里,屋里浓重的香烛气息将血腥味遮盖得死死的,明焰阖着眸子似是睡了,眼眸周围湿湿的,残留着泪痕,他左边腕子始终包扎着,右边腕子划了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血水从血管中汩汩冒出,在地面积起了一小滩血渍又因着地势蜿蜒淌下…… 他心头抽搐了片刻,赶忙从怀中掏出常备的止血药物撒在明焰手腕的伤处,从身上撕下一缕布条,为他止住伤口的出血。明焰脸色煞白,双睫微颤,似是连抬起眼皮的气力也没有了。 觉枫处理好明焰的伤口,屈身揽起明焰脖颈和腿弯,将从供桌之下抱了出来,抱在了怀中,将他抱到正堂侧屋斋房榻上,扯过棉被为他盖上。 明焰平躺在榻上,堵在胸口的一口气吐了出来,气息却越发微弱了,脸上失了血色。 “明焰。”觉枫轻轻唤了声,人没有回音又接连唤了三声。 越喊越失了底气,明焰蜡黄脸颊上深眸微翻,头歪向了一侧。 觉枫慌乱无措地伸手到明焰脖颈,颈上脉搏微跳,却又有渐弱之势。 这微薄的脉象跳得他心焦,情急之下,拇指中指轻捏明焰耳根下方,令他下颌张开,鼓了口气,缓缓向明焰渡气。如此数次,明焰脸色和缓下来,身子打了个激灵,圆睁双目。 两人眼神碰撞,如新蕊初绽便被风霜湮灭,各自往后撤了撤。 明焰半坐起身,看着腕上的伤,蜷缩在床角。 觉枫咬着唇立在床边。 第44章 斋房内香烛气息愈加浓重,氤氲的几乎遮挡了眉眼。 觉枫暗暗告诫自己,今日险些铸下大错,不可一错再错。 他咽了口唾沫,诚心言道:“明焰,今日是我言行有失,你宽宥我好吗……” 明焰嘴唇发麻,他从方才清醒过来,看着眼前人心中仍是“咚咚”作响乱跳个不停。 这一刻,他恨极了。不恨别人,恨自己。 他紧蹙着眉头,良久才说出一句:“当初,你就不该从笼子里把我救走……” 又轻嗬了声,“做妖兽天吴永镇沛河也未尝不如现在……” 明焰所言非虚,他醒来便又会想起身上背负的罪孽,心中藏着的鬼魅……如今越发藏不住了,他内外交困,难过得几乎要破碎了。 觉枫矮下身子,看着明焰双臂皆有伤,心中懊恼,“明焰,你别这样好吗,明焰,你若要出气,我任你打骂,绝不会说一个不字……可是你别不爱惜自己……” 此刻诺言虽苍白无力,却也是安抚明焰的唯一法子。 “我无心伤你的,就算是那晚……是我的过失,枫哥哥慢慢补偿你,好不好……” “至于你说的……我已犯下大错,怎能一错再错。我不能辜负镜尘……” 他自相矛盾地说了两句,心中暗骂自己是混蛋,“为什么没能第一瞬便认出明焰,心中不想辜负镜尘,可做出这般事已然辜负了……” 垂头思忖了良久,明焰挑起眼眸,包扎着的手贴了贴脸颊:“聂大人放心好了,明焰长记性了。” 觉枫咬着唇角,明焰此刻眼里、话里全是恨意,他倒不怪明焰记恨。恨比情长远,他心中对自己有恨,若他为报复自己活着,一时半刻应该不会再自戕。 他没说什么,起身为明焰倒了盏茶,递到明焰唇边。 那粗瓷茶盏触感微凉,明焰豁然想起方才源源不断地传递入喉咙的气息和不经意间碰触的温热唇瓣,浅浅喝了一口,将眼眸挪到了一侧。 第31章 此情可依8 两人相对而坐,静默良久。天色渐渐暗淡,暮色笼罩了四周。 觉枫站起身,轻咬了下嘴唇,温声道:“我来园中只说是找玉佩,需出去给守卫个交代,也要派人给书院传个口信。” 明焰没有回应,藏在被子下的手指攥紧了单子。 觉枫见他不想搭理自己,也不强求,交代好便出门,大约一炷香的工夫,端了碗素面回来。 这斋堂的素面比街上一般店家都要清淡,几乎没有油星,只在面上点缀了两片青翠的叶片。 “这里皆是斋饭,清淡了些,可还是充饥的……”他一手端着面碗,一手持筷,已然夹起一小绺面条递到明焰嘴边。 明焰嘴巴紧紧抿着。 “恨人也要力气,晌午便没吃什么,定然饿了,吃吧,吃饱了再恨……”觉枫哄孩子般说道。 他看明焰脸上肌肉不再紧绷着,想来是放不下面子,便放下筷子头上挑着的这一绺面,又挑起面底微热的。 “我有个胞妹,从小自我背上长大,她和我父,皆因我而死……”觉枫面容平静说出一句,明焰即刻觉得如高山在眼前坍塌了一般震撼,眼眸放回了那个渴望的身影上。 “真相大白之前,我中了蛊,把他们全忘了,她便不放过我,身着大红衣衫出现在我脑海,我头疼欲裂,心如刀绞,可不知为何,心底却不憎恶,反而心生怜悯……” 他举着面,又换了一绺。 “虽说忘了,可心底总有一份惦念。一路上遇到许多人,各有各的喜怒,我便想若能出一分力帮到人家。也得了个喜看人家阖家团圆的毛病……” “后来呢……”明焰眸子渐渐有了些微神采,眼睑边上的小痣莹莹泛着微光。 “把面吃完,再说与你。”觉枫端着面,夹起一缕面凑到明焰嘴边。 明焰侧头咬了一口,倒还算温热,他确实腹中饥饿,接连吃了两三口,面已然下去小半碗。 看明焰大半碗面下肚,觉枫又舀了几勺面汤给他喝了,继续说道:“后来遇到秦子衿,就是上次说要让他给你瞧瞧神医,重新记起了往事,你皇兄帮我寻到她多年前穿过的小衫,在启鸿寺立了衣冠冢。自那以后,她便再也没出现过……” “他们冤死,你可为他们报仇了……” 觉枫木然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道:“并未……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不能如愿。” 明焰眼神深邃如同暗夜,他对觉枫的性格了如指掌,知道他顾虑良多、不忍伤人,幽幽说道:“若哥哥有所不便,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觉枫闻言连忙摇头:“不,不必了。我已斩断前尘,况且,启鸿寺的主持大师言说他们神魂已度,往生极乐……” 明焰何等聪明,他微眯着眼眸,勾了勾唇:“哦,是雍国那个男狐狸……” “……”觉枫即刻瞪大了眼。 明焰莫测地一笑:“哥哥忘了?当年他囚禁了我和母妃,你为了护他,还将我推了几丈远呢……” 觉枫喉咙哽了哽,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依然记不太清了。 明焰似是开心了不少,眸子闪烁:“枫哥哥,这个表情还是莫要流露,镜尘若看到哥哥提起旧情人如此难以自持,可要伤心了……” 他眼中忧愁浓郁地盯着明焰,明焰年纪尚小,可让人看不清他喜怒。 第45章 “焰儿,前尘往事我不想再提,哥哥观你神色,心中仍有郁结,我们去见见秦子衿,好吗?” 明焰闻言喜忧参半。喜的是,即便做出种种恶劣行径,枫哥哥不觉得是自己人品卑劣,只觉得自己是病了才会如此。忧的是,若秦子衿果然如此厉害,自己内里卑劣暴露无遗,谁会喜欢这样一个五毒俱全之人…… 他想得周身冒汗,拼命摇头:“我如今疼得厉害,不想想这些琐事……” 觉枫叹了口气,想着心锁难开,假以时日,慢慢融化了他心中的坚冰再说。 “也罢……”看明焰腕上缠裹旧伤的布料泥污破旧,便问道:“这里可要为你换药。”说着便动手,作势要拆那布…… 明焰先是神情一滞,抽走手腕,低头厉声道:“不必了……” 觉枫看他如此,扯了扯唇角,尴尬笑了笑。说着站起,“你好好歇息,我便在隔壁,有事敲敲墙壁,我便过来。” 他起身灭了灯,走到了门口,驻足半晌,想要等等明焰可还有所求。 明焰紧闭双唇,极力抑制住自己的声音,全神贯注地倾听着门扉轻轻闭合的声音。他手中的棉被已被汗水浸透,几乎可以挤出棉絮来……脚步声走远,他才绝了念想,紧紧阖上了眸。 正堂香火旺盛,香烟缭绕,连绵不断,缓缓向侧殿飘散。侧殿内昏暗幽深,香烟在其中萦绕,幻化出各种形态。明焰注视着这些形态,心中有事,难以入眠。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形态逐渐变得诡异起来,不再是常见的山云等物,而是化为了狰狞的怪兽和吞噬灵魂的邪灵。 烟尘突变,化作锐利的利爪,猛然朝他袭来,死死地钳制住他的喉管。他立即感到呼吸受阻,气息仿佛被完全封锁。耳边传来汩汩的流水声,随后是水滴落地的声音,清脆而刺耳。在他的眼前,幻化出利刃出鞘的景象,然而,他还未看清对方的招式,脸上已经被鲜血覆盖。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敲击墙壁以求自救,但徒劳无功,他的身体几乎无法动弹,连小指都无法弯曲。 “死,便是如此吗?”他心中突然涌现出一念,随着这个念头的出现,他原本紧绷的身体竟放松了下来,如同浮萍一般,缓缓地向夜色的深处漂去。思绪开始飘散,衍生出许多杂乱的念头。 “死在此处,葬在母妃身侧,也算圆满了。” “娘亲,孩儿又能与你团聚。” “明早,他该会第一个得知我往生,他该会为我安葬……” 他念及觉枫,心头酸楚,耳尖微微发凉,似是被什么湿润东西轻轻触碰。 “明焰……明焰……” 耳边传来枫哥哥急切呼唤,他试着张了张嘴,神魂似乎陷入了深邃沉重境地,仅凭当前微薄意念难以调动。连呻吟都无法出口。 鼻腔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息,双唇被轻微地撬开。一滴略带黏稠的“水”滴轻轻滴落在舌尖,其咸腥的味道迅速扩散至喉咙。紧接着,一连串的“水”滴接连落下。 不知为何,这“水”滴入喉便似久旱逢甘霖,身子被滋润得温暖又舒爽,内部涌动出股清新之力…… 明焰喉咙呻吟出了声,一口气回来,缓缓张开了眼,看清觉枫近在眼前,顾不得腕上疼痛,伸手拦腰抱住他的腰身,将头靠在他的前胸:“别走……这里有古怪……” 觉枫方才唤了明焰半晌,他仍是昏昏沉沉,脉搏虽蓬勃有力,却激荡无序,口中呓语,似是深陷梦魇…… 想起前一阵洪恩说起自己鲜血或有救人奇效,于是,情急之下,他割破手掌,卸了明焰下巴,将鲜血缓缓喂入他口中。 明焰的拥抱,他也未再躲避,让出割伤的右掌,左掌轻抚他的乌发安慰道:“这里经过高僧祈福,又有宝物震加持,不会有鬼魅敢来此处……” 明焰手臂勒得更紧,手腕伤口绷裂,牵扯出锐利的痛感:“我梦到血盆大口的凶兽和形貌丑陋的魑魅魍魉,还梦到我死了,魂魄轻飘飘地直落黄泉……” 明焰的手臂肌肉紧绷,仿佛要将伤口撕裂,疼痛如刀割一般:“我看到了血盆大口的怪兽和形貌丑陋的魑魅魍魉,还梦到我死了,魂魄在虚空中游荡,坠入无尽深渊……” 他拧着眉头,委屈道:“我想要敲墙壁,根本连小拇指也提不起……” 醒转过来,他思忖过后,睁着一双朦胧眼,婆娑着探问:“你不是在隔壁,我没敲墙壁,你怎过来了……” “我躺下辗转反侧,终是不放心,想在椅子上凑合一晚……” “……” “现在几时了……” “寅时。” 明焰眼眸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突然明白这深深的梦魇是为何…… “怎么了……”觉枫瞪着澄澈眼眸疑惑问道。 明焰轻轻摇头,“无碍,近来常有此事发生,习以为常了。” 觉枫观其神色,觉得必有隐情,然明焰显然有意隐瞒,不愿透露,他便不再追问。 “早些歇息吧。”觉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语气平和。 明焰依旧沉默不语,顺从地躺在榻上,用未受伤的手指轻轻勾住觉枫的手,仿佛在寻求一丝安慰。 觉枫只好让他勾着,待人睡得安稳了,灭了屋中亮光,抱肩靠在椅上睡着了。 房内的光线闪烁不定,明暗交错,正如黎明前的朦胧与清晨的微光交替更迭。 第46章 “怎么这般傻,被害过一回还不提防。”明焰默默起了身,忍痛找到锦囊从中找出“噬魂香”在觉枫鼻端晃动了两下,稍候片刻,探了探,他鼻息深沉平稳,已然睡熟了。 第32章 此情可依9 他静静地坐在床边,目光深邃地凝视着眼前人。手指温柔梳理着觉枫的鬓发,让每一根发丝都承受他的眷恋。 指尖在对方俊逸眉眼间轻轻划过。眉宇间的英气,双瞳间的柔情,都让他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最终停在了对方的唇角,那里似乎还保留着淡淡笑意。 他忍不住侧过头去,吻住,温柔而深情地探索着每一寸肌肤,他沿着觉枫的唇线缓缓移动,细细品味着那份美好,低声呢喃道:“我绝不后悔,也不会放手……” 脚下突然一空,仿佛正坠入深不见底的山涧,惊恐之中觉枫紧闭双眼,然而未及呼喊,已脱离了梦境。 他揉了揉双眼,让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随后他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查看明焰的情况。 明焰依旧安睡在榻上,觉枫凑近床边,两颊绯红,身子源源不断传出热气。他伸手轻轻触碰他的前额,热度烫人,心跳也异常剧烈。 觉枫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忧虑。昨日割伤该不至于那么严重,难道是其他伤势恶化了? 他回想起昨日情景,该再坚决些,强迫他换药才是。 他轻手轻脚地揭开明焰手腕上破损的布条,只见布条下紧贴着皮肤的地方依然残留有褐红色血迹,沾着斑驳的凝固血迹与皮肉粘连在一起,难以剥离。 觉枫取来疗伤之物,小心清理着伤口周围的粘连。 当伤口完全展现在他眼前时,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明焰的手臂上,分布着两处深邃的创口,这些伤口周围的肌肤,因长期受到湿润环境的侵蚀后又在干燥中萎缩,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干瘪状态,泛着一种颓废而苍白的色泽。 觉枫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慌乱。 当日,明焰将那颗蟒齿呈上,神态自若,甚至带着几分戏谑,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他对伤势也不回避,主动抬起手臂给自己查验。可看这伤势,他应是被巨蟒齿尖咬中了……这种伤势必然剧痛无比……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心中满是困顿,不知道如何与明焰相处…… 明焰就像是一株干渴的小树,任何微小的滋润都能让他重获生机,但也因此越来越依赖给予他滋润的人。 如今这复杂的局面,自己若置身事外,恐怕明焰真的会如失水苗木,逐渐凋零…… “便如此吧……”觉枫暗暗思忖:“待他遇到真正心仪之人定会淡了这份心绪。” 不由得多想,他重新为明焰上药包扎,又寻来守卫。 “兄弟,此处可有大夫?” 守卫恭敬地回答道:“回禀大人,此地地处偏远,三面环山,如遇重病,唯有前往昊都附近方能寻得医馆。” 那人略作思考,随后说道:“朝廷已为我们准备了一些治疗常见疾病的药剂,无论是伤寒还是受风邪气,服用一副均可缓解。”他看觉枫神情犹豫,便差人拿来一副:“便是这个。” 觉枫拆开纸包,逐一闻了闻,皆是些药性平和,补中益气的药材,便从身上掏出银钱:“有劳兄弟,可否先与我三日的药量。” “好说,好说。”守卫笑盈盈收了钱,差人为觉枫拿足了三日药材。 深棕色的浓郁药液在瓦罐中沸腾,随后被小心翼翼地倒入粗瓷碗中,刺鼻的苦涩味道立即充斥在屋中。 “明焰,醒醒,喝药了。”觉枫柔声呼唤。 被热意蒸灼的盛明焰口鼻眼耳皆如冒着火气般,蹙着眉努力睁开了眼。 “醒醒,药凉了不好入口,乖……”觉枫循循善诱。 明焰被烧灼的口干舌燥,嘴唇干裂,懵懵懂懂地颔了颔首。 觉枫拥着明焰,将汤药端到他唇边。 明焰抬不起眸,汩汩药汁入喉,苦涩味道猝然布满了口腔。 待他喝完一整碗药,觉枫喂他饮一口白水,又拿过一盘晶莹剔透的梨片,捡起一片喂到明焰嘴里:“甜的,吃吧。” 明焰轻轻用牙齿咬碎梨片,梨子的甜美口感与细腻的肉质瞬间在口中化开,有效地中和了药物的苦涩,令人精神一振。明焰已然清明了几分,灼烧的双目闪烁点点泪光:“对不住,都怪这身子不争气……”“好啦,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只是风寒,不消两日便又能生龙活虎的了……”觉枫指节刮去明焰脸颊的泪痕,又喂给他一片香梨。 明焰收敛眸光,抬眼从觉枫唇上掠过,又深深地碰撞上了觉枫的眼眸。那一眼又深又远,混合着深不见底和遥遥不及,觉枫被看得浑身难受,鬓边瞬间沁了汗。 明焰逐渐收敛了目光,微微抬起眼帘,视线从觉枫的唇瓣轻轻滑过,最终深深地锁定觉枫眼眸。他这一眼宛如深邃的湖泊,既深不可测又遥不可及。 觉枫在这目光的注视下周身不适,仿佛麻绳束缚,鬓角的汗珠如细雨般悄然滑落。 “再睡会儿……睡起来就该退热了……”觉枫轻轻地转开视线,那只原本已经伸出,准备轻触明焰额头的手,在短暂的犹豫后,终究还是缓缓地收了回来。 明焰似乎已疲惫至极,一躺下便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第47章 觉枫为他塞好了被子,出了园。他已然在屋里待了将近一天,心思繁乱,急需出去呼吸些新鲜空气。 该墓园坐落于一处风水极佳的宝地,三面环绕着层峦叠嶂的山脉,一面则毗邻着蜿蜒曲折的河流。山间气息宁静而恬淡,阳光温柔地洒落,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身心。 俯瞰山下,尽管已是深秋时节,此处却仍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满坡的青草依旧郁郁葱葱,绿意盎然。他目光远眺,静静地欣赏着山间的美景,忽然心生一念。 经过当日枫林之行,镜尘所指的那片辽阔牧场,应即此地。他轻捏起一撮湿润的泥土,其气息虽浓厚却带着质朴亲和,让人心生欢喜。 待明焰康复之后,定将引他至此,共赏阳光照耀,脚踏坚实大地,饱览锦绣河山。 “师父……”远方山道上,一道身影向他招手。他仔细辨认,认出那是叶忍,于是挥手回应。 叶忍见到他的回应,更加确信,急忙催促坐骑加速朝他奔来。 当叶忍即将到达时,他迅速下马,气喘吁吁地大喊道:“师父,有急事相告。” 他见状心中一紧,脚下不稳差点摔倒,幸好觉枫及时伸手将他稳住,关切地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叶忍的肌肤被烈日晒得黝黑且泛着油光,尽管内心焦急,他还是努力保持镇定,缓缓说道:“王爷通过飞鸽传书,急召您前往棋州。”说完,他递上一小截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不算齐整,甚至有些歪斜,书写之人似乎处境危急,更难以辨认是否为镜尘亲笔。 觉枫看到后大惊失色,以前,镜尘从未在途中急诏他。 他追问道:“可说了有何事?” 叶忍额上布满了汗水,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觉枫心中疑窦丛生。镜尘并非轻浮之人,若非有紧要之事,他绝不会随意指派自己去棋州。此事必有蹊跷,且非同小可。 “阿忍,借你的马匹一用,我立刻前往棋州。不过,庆王殿下突然发热,你留在园中照料,他病愈后再回昊都。” 此刻形势紧急,他必须立刻行动,刻不容缓。 “是,师父,阿忍明白。”阿忍拱了拱手。 觉枫轻拍阿忍的肩膀,接过马鞭,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直奔棋州。 彻夜疾速奔驰,一人一马身上皆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棋州城的城门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起来。 骏马放缓了步伐,轻轻地喘着白气,似乎在告诉觉枫它已经尽力了。觉枫抚了抚马首:“辛苦了,马兄。” 这个时辰,棋州城城门紧闭也属正常,只是缥缈寒雾之间, 透出一股难以言明的肃杀之气,人心头仿佛坠了块巨石。 守城的兵丁在此时见到有人来访,本感不悦,但听闻其自称要找摄政王,立刻振作精神,将此人请入避风的小屋,并随即前去禀报。 不久,城门开启,留出足够两人并肩而行的空间,领头的兵士直接引导觉枫前往棋州府衙。 也未等许久,身着州丞官府的高瘦官吏从内府中急急走出,扶了扶官帽,便要拜倒…… 觉枫见状,立刻上前搀扶,并侧身半步,说道:“大人何须如此,莫要折煞在下。” 尽管觉枫在奕地并无官品,但他的身份却是人所共知,无人敢不将其视为尊贵的天潢贵胄。 “呃,这个……贵人远道而来,先用些餐饭,歇息歇息……”棋州州丞赵怀韬心底发虚,说话也是颤声。 赵大人边说边吩咐府上小侍奉茶布饭,只是州丞这般热情又吞吞吐吐的作态更令人不安。 觉枫拱了拱手行礼道:“不必了,赵大人。王爷传信让我到棋州,怎不见他人……” “王爷在何处,我去寻他便是。”他脸上没了笑意,向前逼近了一步,语气不算亲厚。 “这......”赵怀韬用衣袖擦了擦汗,远远看见匆忙赶来的张勉之才松了口气。 -------------------- 下一章有点虐虐哒,不过很快就会接到下个部分。 第33章 万事成空1 张勉之踏入房间,向赵州丞示意退下,赵州丞及其随从遵从命令,离去时细心带上房门。 觉枫满脸疑惑,失去了往日的沉稳,急切问道:“张大人,这是何故?王爷在何处?” 张勉之眼神深邃,沉默了片刻,屋中情形如同置在桌边摇摇欲坠的玉瓶,令人忧心难耐。他说道:“觉枫兄,邀你来棋州的飞书,乃我所写。” 觉枫耳膜鼓动,静静地注视着张勉之,沉声问道:“为何由你来写?他呢,是不是受伤了?”他注意到张勉之的面色依旧阴沉,不禁进一步追问:“伤势很重?” 觉枫深吸一口气,继续保持平和语气:“我可以,我可以救他……” “聂兄,王爷殒身了……”张勉之亦是几经艰难才吐出这几个字。 “……殒身。”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在觉枫耳边炸响。心猛地沉入万丈谷底,整个人愣在原地,无法动弹。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开始紊乱的气息:“他……在哪儿?” “怎么会,他一向警觉……”觉枫发着颤问道。 镜尘早年受训于嚣营,九死一生,他曾提起,在嚣营中第一条便是要时刻保持无比的警醒,处处皆是险境,随时有可能将这条命交代了,他即便睡着了也异常警醒。 第48章 若是他人说出此话,他可能会歇斯底里地质问、怀疑,可张勉之不仅是朝廷重臣还是镜尘的近臣,他不会胡言乱语。 觉枫的身体仿佛被极寒侵袭,四肢逐渐僵硬,冷得难以自持。他勉强找到一张椅子坐下,才得以支撑。 他抬头再次询问:“他在哪里?” “聂兄,你歇息片刻。”张勉之看着不住喘气的觉枫,着实忧心。 此刻的觉枫内心如热油烹煮般煎熬,只是他平素便善于控制自己,声音还算平静:“张大人,我的人,我只是想看看他,这也不行吗?” “聂兄,那天,子时,王爷住的屋中突然大火,待我等去时,已然……”张勉之一说起边想起当日情形,熊熊烈火如在眼前灼烧。 “所以,是连尸首……”觉枫手指蜷缩,周身血液凝固般。 张勉之有心遮掩,可千头万绪皆要人来做主,他无人商议,如今觉枫是最好人选,看来只有让他……才能让他安心,拿定了主意,他狠心道:“聂兄,跟我来吧。” 张勉之引觉枫至山脚下一处院落,院落以低矮的土墙围砌,两扇木门上的黑漆斑驳、错落掩映。 觉枫出神看了眼张勉之,张勉之垂了垂眼眸。 静默之后,张勉之伸出手来推开了院落的门扉。一股夹杂着沙尘的疾风裹挟着院中的黄叶,猛然扑面而来。 觉枫手持佩剑,踏入这片荒凉的院落,眼前呈现出一间冷清的屋舍。 “王爷……在里边。” 张勉之唇齿间吐出几字,犹如晴天霹雳,瞬间击穿了他的内心。 他缓缓推开那扇门,眼前呈现出一口漆黑如夜的棺木,静静地伫立在房间的正中,显得异常醒目。 觉枫深吸一口气,掌心运力,正欲推开棺材盖,却被张勉之握住手腕,“聂兄,那火势实在太过猛烈……” 觉枫重重紧闭双眼,两行泪水无声滑落。 不再迟疑。他凝聚全身力量于右掌,猛然击向棺木。 屋内长明灯映照下,棺木“吱呦呦”地缓缓移开了大半,使得棺内的情景一览无余。 他自认为已做好了准备,然而,当他亲眼看到棺木中的那一刻,他内心的平静和清明被打得粉碎。 他并没有感到剧烈的疼痛,只是感到一阵阵的麻木,从心底涌起的血气无法被遏制,直接从胸腔冲上喉管,冲出了他的喉舌。 他急忙捂住嘴巴,生人的血液会阻碍往生的道路,困住亡者的灵魂。 他拼命用衣袖擦拭掉嘴唇上的血迹,又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料,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棺木上溅射的血迹。 觉枫细心地清理了血迹,随转过头:“张大人,我想在这里陪陪他。” 张勉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恭敬地拱了拱手,然后郑重其事地转身离去。 “张大人。”他唇角还残留着血迹,沉声道,“此事,恳请大人嘱咐众人严守秘密。” 张勉之再次深深地鞠躬,随后退出房间,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 觉枫竭力支撑着自己,紧靠着棺木站立,目光再次投向棺内, 痴痴凝视着棺中被火焰逐渐吞噬的身躯,那曾经饱满的肉体已化为干枯乌黑的躯壳。 来此之前,他以为此事若有蹊跷,自己必定能看出破绽,他熟悉镜尘身躯上的每一道疤痕,掌心的每一处纹路。 此刻,他手中捏着张勉之交予他的枫叶玉佩,内心的痛苦如潮水般涌来。 “疼吗……乖乖。”他低声呢喃,手指颤抖着摩挲着那身躯…… “不疼了,不疼了,都过去了……”他脑海中风光霁月的盛镜尘鲜活如初,可看着眼前枯槁身躯,他仿佛被车轮重重碾过撕裂,无一处不痛…… “我好想你……我该同你一起来棋州的,说不定……同来了棋州,便不会出这种事。我应该来的。”双眼已然被泪水糊住了,“若是真的躲不开,便一起躺在这里,也好过……” 天空低沉,天色昏黄,室外风声凄厉,犹如猛兽之吼,裹挟着黄沙漫天飞舞,沙尘肆虐,带着强烈的戾气猛烈拍打着门窗,发出哗哗巨响。 觉枫以剑支撑,艰难地挺直身躯,目光凝重地投向棺内之人。他的思绪纷乱,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大婚那日,那双满含爱意的眼眸,深情地称呼他为“夫君”。怕他在奕国处境尴尬,于是在喜宴之上,予了名分。 离别之夜,自己调笑着问他为何“甘居人下”…… 那时,他眼中有千万种情愫流转,很是郑重地回答:“当时,只想着让你一步,没想这一让便是五年。”随后,他又在耳边轻声细语,略带委屈,更多是真心补道:“我愿意让你一辈子……” 回忆脑海中盘旋,觉枫凝视着棺中之人,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哀痛和思念。 “你别这样罚我好不好……”他细心为棺中人擦拭着,眼角不停流过新泪。棺中人,他已然不觉得可怖,只是心中绞痛,他的镜尘…… 昏昏沉沉、懵懵懂懂,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身影破窗而入。 那人显然已克制气力,可破烂不堪的门窗经不起他一推,发出破败声响。 来人身着白盔银甲,扑面而来一股清爽气息。 觉枫眼眸看了看他,目光又转到他处。 “枫哥哥。”来人正是明焰,他眼圈微微发红,手中持着一柄长剑。 第49章 觉枫麻木的心紧紧蜷缩,他自然认得那是镜尘的佩剑。目光停留在佩剑半晌,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盛明焰。 灯火摇曳,那张脸,影影绰绰恍然出现在他眼前,觉枫兀然额角青筋暴涨,肠胃剧烈翻腾。 “枫哥哥,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折磨自己好不好……” 未等明焰将话说完,他一把推开盛明焰,扭过头去,“明、焰,你能不能出去。” 盛明焰因他的一推而趔趄不稳,眼中满是惊恐与无措,凝视着觉枫。 觉枫阖着眼眸,捂着嘴,“明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已然信服,这是镜尘,我想和他待一会儿……你若能让人给我拿一壶酒来,我感激不尽。” 略略沉吟,又说道:“至于你,我……求你离我远点。” 他几乎耗尽了所有气力说出一番话,他也知道此话伤人,可他顾不了那么多。 两人虽有着相似至极的面孔,可他从来分得清楚。看着盛明焰便似强烈提醒着他,那个人是真的不在了。一想到,胃部便痉挛地抽搐,抑制不住地想要呕吐…… 他没再看盛明焰一眼,只知道他退出了灵堂。 “啪啪啪”有人敲门,那人听着迟迟没有人答应,温声说了句:“庆王殿下让来给您送酒。” “放门外吧。” 那人走远,觉枫才到门外取了酒,仰头灌下半壶,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需要酒,辛辣白酒如一团火顺着喉关冲进胃里,冲刷着空空如也的胃壁棘刺般疼痛,却没来由的痛快。辛辣滋味算不得舒爽,却比心里疼相较轻快许多。 后背倚在棺木之上,皮肉冰冷砭骨,内里却又灼热似火,他已全然失去了意志,手边酒壶倾倒,他摸索了多时,才又寻到半瓶,赶忙倒入口中,否则那股难以压制的痛楚便又要如鬼魅般出现了。 胡乱抹去眼角泪痕,他又缓缓开口:“当年在沛河,我去而复返,我告诉自己是为了百姓,却也不假,可我终是不愿看你丧命。哪怕你是雍国死敌,哪怕我当年为符咒束缚,心中满是效忠雍国……” “当时,那般情形,为什么稀里糊涂地便与你……这实在不像我。”他又喝了口酒:“我真的是蠢笨至极……我喜欢你,我那时就喜欢你……” 第34章 万事成空2 “觉枫兄,此刻正是要你拿个主意。”张勉之拍打着屋门,忧心唤道。 觉枫摇晃了下头,让自己清醒,目光渐渐能看清张勉之。 他抬头望向屋外,天已破晓,晨曦洒落,揉了揉眼,眼前的种种见他唤起,昨日点滴似潮涌而来,迅速将他吞没。 “昨夜至今晨,庆王殿下一直未曾离开寝室,即便有人前去邀请,也遭到了殿下的呵斥。眼下,庆王殿下应尽早返回昊都,稳定人心和处理国事……”张大人眸光焦灼,看来在明焰那里吃了闭门羹。 觉枫此刻双目干涩,被阳光一照更是艰涩,泪痕干涸了面颊,耳鼻亦是被堵住一般,他手掌撑着酸胀的后颈。 沉寂了良久,他试着张了张口,喉咙中像是裂开般,连带着整张脸都疼痛不已,可自知张勉之说得不错,此刻需要明焰马不停蹄地回昊都。 他扶着棺椁站了起来,缓了缓才开口:“等我收拾片刻,去劝劝他。” 话音未落,一名男子突然闯入,满身尘土,跪倒在地,声音颤抖:“主子……” 张勉之的目光立刻变得锐利,他紧紧盯着这名男子,语气中透露出无法掩饰的焦急:“赵大人,你究竟去了何处?为何不在王爷身边……” 赵硕看也不看张大人,朝觉枫膝行了几步,抢声道:“主子,王爷遣派属下去查四王爷遇刺一事。这是属下取回的证物。”他毕恭毕敬地双手高举,递上了一份看似是口供的书面证物。 张大人冷哼了一声:“这也未免太巧。” 赵硕将证据呈上,拔出佩剑抵在脖颈,“大人若不信属下,属下愿自裁以证清白……” 觉枫穷思竭虑了一夜,以镜尘的机警不会觉察不出有火,以他的身手逃离险境亦是易如反掌,跟在他身边的近卫也不在…… 望着赵硕赤红双目,心头微颤,他如今草木皆兵,看谁皆有异象只是赵硕跟随镜尘数载,忠心耿耿…… 他沉思了片刻,他或许不信赵硕,但他相信镜尘。镜尘不会将不妥之人放在身边这么久。 觉枫转头看向张勉之:“张大人,王爷确是常遣赵侍卫单独行动。” 他走到近前,哑着声,拍了拍赵硕肩胛:“赵硕,你莫要责怪张大人。按律,与此事相关要交三法司盘查,如今局势特殊,张大人代行三法司职责。也莫要怕,将事情交代清楚了,自会还你公道。你忠心耿耿,也不想落个畏罪自裁的名声吧。” 赵硕神色凝重,决然地将佩剑掷于地,“铮”的一声清脆响亮,深深一拜:“是,主子,属下明白。”缓缓起身,带着些许哽咽的声音向堂中喊道:“王爷,属下回来复命。”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花,但并未让它们滑落。 赵硕默默受缚,有张勉之的随从接了张勉之眼色,上前绑了赵硕。 赵硕的身影在眼前晃动,觉枫手中紧紧握着剑,指甲已深深嵌入肉中,鲜血悄然滴落,恍若未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脸上滑落的水珠,是汗水还是泪水,他已无暇分辨。伸出另一只手去承,只感到一片湿润。 第50章 觉枫抬眼看向张勉之,张勉之正一脸忧心地看向自己。他强迫自己张嘴猛吸了两口气:“张大人,你先带人去州衙,我收拾片刻便去……” 张勉之见他唇瓣全无血色,暗暗发紫,牙齿咯咯作响,欲言又止,带人离了此地。 等张勉之离开,觉枫松了口气,朝着心窝使劲猛捶。他此刻不能倒下,更不可无识无觉,赵硕之事仅是冰山一角。两人并无异心,也无恩怨,只是各行其是,便少不得争执。年岁一长,若无人出面主持大局,各方势力倾轧,纷争便会如野草一般蔓延。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让明焰尽快回昊都,稳住局势。 凄风苦雨,不知何时外头飘起雨点来。丝丝雨滴落入眉眼,和着泪滴一同糊在眼眸里。 他回到屋中关闭了门窗。看着棺椁中人怔怔发呆,此刻,他已然全无畏惧,一手抚着那枯骨,口中默默交代道:“我去去就回,别怕……乖。” 他拢了拢发,束了束衣带,尽力维持着往常样貌回了州衙。 张勉之等人在大堂上忧心忡忡地等待,叶忍亦身在其中。 觉枫向众人拱手示意,并无落座,径直走向明焰屋外。 在明焰门外,他嘶哑着声音叫了几声,屋内并无回应。心情愈发焦躁,一把推开了屋门。昏暗的室内,仅有一小簇火苗奄奄一息地燃烧着,床榻上半拉着帷幔,明焰背身裹被躺卧。 他朝张勉之摆了摆手,张勉之等人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 觉枫自己走到床边,他着实不太敢看明焰,明焰不仅长相酷似镜尘,连身形也像极。 看着明焰背影,心里被狠狠揪了一把。 可眼下耽误不得,他不敢让自己沉溺,振作了一番,走到近前,轻拍明焰脊背。 “还生气呢,庆王殿下。”他熬煎了一日一夜,声音干瘪的自己听了都难受。 觉枫再清了清喉咙,“枫哥哥知道,你皇兄……你比任何人都要悲痛。” 明焰身子一僵。 “我昨日……你就当我傻了,呆了,魔怔了,才……” 明焰身躯藏在薄被下剧烈抖动,似是在哭。 觉枫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嗓子眼兀然堵了一团湿棉。 看来这次的确是伤了明焰,他不知该怎么办,四肢气力被人抽走了一般,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如蛇信子舔着脏腑,将他困在了原地。 “咚”的一声巨响。 他的前额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请庆王殿下即刻返回昊都。” 室内静谧无声,空气为之凝结。 他缓缓地跪下,额头触地。这是他能为镜尘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又是一声比先前更为响亮的呼唤,“请庆王殿下返回昊都!” 正当他准备再次叩首之际。 明焰兀然爬起,拦腰将他抱在怀中:“你不是看见我就恶心吗?为什么要忍着恶心来见我……” 觉枫嘴角轻扬,似乎局势已然出现转机。他无力地任由明焰靠近,深吸一口气,尽力使自己放松,试图让声音带上一丝笑意:“我……” 觉枫低下头,注视着明焰,目光依然躲闪,一点点触碰那张熟悉的面庞,只觉头皮发麻。 青春洋溢的容颜,白皙的肌肤泛着娇嫩的红晕,精雕细琢的鼻梁与唇角犹如玉人般优美,眼睑上那颗小巧黑亮的泪痣为深邃的眼眸增添了一丝纯真。 无可挑剔的好看。 然而,那张脸孔犹如尖锐的锥子刺入眼瞳,泪水顿时如开闸的洪水般涌出。他转过头去,无法控制地弯下腰,泣不成声:“我并未对你感到厌烦,我只恨自己没用……” 他不敢放任自怜,转而劝说明焰:“回昊都吧,千头万绪,皆需你处置……” “你既然说不厌烦我,那你抱抱我,就像小时候那样,我不让你看见脸,直到我说停才能停。” 觉枫垂着头,他并不厌烦明焰,只是别让他看见那张脸,看见那张脸,他的心就像被人踩在脚下反复踩踏。 他劝说自己明焰此刻也需要个怀抱哭一哭,便伸开双手拥住明焰,明焰胸膛明显没有镜尘那般宽阔结实,抱在怀里隐隐失落。 昨夜,明焰在床上黯然落泪,直至天明。心中种种思绪反复涌现,令他备受煎熬。 “为什么你宁愿陪着一具尸体,却看到我就恶心,明明是一样的脸,明明我那么……” 只是此刻,觉枫身上那淡雅的气息环绕着明焰,令他感到无比安心,甚至有些沉醉。 他轻轻地吸了一口,又吸了一口,胸腔内的伤痛渐渐愈合,心口焕发强烈震动。 他的嘴唇距离觉枫脖颈处露出的细腻肌肤仅有一线之隔,渴望贴上去,但心中残留的理智警告他,若是此时做出离经叛道之举,恐会将对方吓跑。他相信,自己有的是机会,只要能这样静静地拥抱着,心中便觉得满足。 “好了没……”觉枫扭过头,他架起的胳膊已然有些酸涩。 明焰也觉得四肢有些僵硬,难舍难分地离开了觉枫胸膛,低垂着眉眼,“我转过身去,你走吧……” 觉枫闻言松开手臂退后了几步,向他拱了拱手,“我让张大人过来.......” 退到门口,明焰又将他唤住:“你……何时回昊都?” “七日便回。”他七日之内必定要回启鸿寺为镜尘做法事,所以对此事颇为笃定,说罢如秋风般退了出去,恍若从来没出现一般。 第51章 他出门看见候在外边的张大人,想起额上因磕头而嫣红破损的伤处,此时定然颇为骇人,神情尴尬,他拜了拜张勉之,“张大人,庆王殿下已然同意即刻回昊都。” 张勉之深感如释重负,心中暗自感慨。自己教习庆王多年,深知庆王性情之笃比摄政王更甚,心中对国事家事皆无定念,要想说动他定要是投其所好才行。平素他便时常将枫哥哥挂在嘴边,果然请来觉枫起了大用。 不久之后,明焰紧跟在张勉之后走出室外。他愣愣地注视着觉枫,欲言又止……一行人纷纷上马,朝着昊都的方向离去。 第35章 万事成空3 苍穹阴沉,雨丝纷飞,触面之感犹如温热。 叶忍乘马赶上,恭敬道:“师父,庆王殿下嘱咐我陪伴您同行。” 觉枫颔了颔首,两人并辔而行回了草屋。 觉枫驻足于这废墟之前,目光落在那间被烈火焚烧至破败不堪的南屋上。这里是镜尘生命的终点,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作为见证。 他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踏入这片废墟。 内部景象触目惊心,烈焰肆虐将一切化为灰烬,几乎无法辨认出曾经的模样。这片荒芜,与他此刻心绪如出一辙。 摩挲着那枚玉佩,恍如噩梦一场,他猛掐大腿想要从梦中醒来,腿上传来锐利痛意,手掌覆在胸口,生怕热血胸口破洞处汩汩冒出…… “师父,你怎么了……”叶忍脸紧绷着,看着觉枫。 听到叶忍声色,如同抓住这一丝救命稻草,他又向心口位置猛击了两下,似是要将破洞弥合。 这招数看着可怖却很是见效,麻木了的神志一点点恢复。 叶忍扶着他,他艰难勉强起身,吩咐叶忍筹备香炉、衣饰、热水等必需用品。 趁此机会,他沐浴更衣,焚香静心。待一切齐备,他郑重地开启冥堂:“阿忍,你先退下……” 叶忍犹豫了片刻,应了句:“师父,我就在屋外……”便转身出了屋将门带上。 觉枫单掌推开棺木,他此时已全无惧意,注视良久,温柔说了句:“乖,我们开始……” 他很是利落地为那身躯清理,换上了一袭寿衣。 之后,抽出腰间佩刀,于自己的发丝间轻轻割下一段,用红绳细心系好。 “以发相结,两心无疑。镜尘,你拿着此发,以此寻我。东海扬尘,陵谷沧桑,我等着你……”言罢,他将那段发丝悉心缠绕在那人指骨之上。 他言笑晏晏地看着自己、他威风凛凛纵马的样子,甚至是他盛怒之下狠厉的样子,在脑海中轮换:“镜尘,别忘了我,否则,否则,我一辈子都会恨你……都会恨你,你给我记着……” 泪水始终噙着不敢落下,直到运掌将棺木严严实实合上,再看不到一丝丝缝隙,两行泪滚烫落下。 原来人在悲苦至极是喊不出声的,鼻翼翕张,一口气呼吸之间流转。 屋外叶忍听见异动,焦急敲门问道:“师父,你还好吗?” “好了,马上出来……”觉枫抹了把脸,他必须让镜尘入土为安,再去启鸿寺请高僧为他超度。 室外,叶忍察觉到异常动静,心急如焚地敲门询问:“师父,您可安好?” “无妨,待我收拾一下便出来……”觉枫擦拭了一下脸庞,他须得尽快让镜尘入土为安,随后前往启鸿寺请教高僧为他举行超度仪式。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叶忍伴着觉枫寻到处平整地界,旁边正是一棵根深叶茂的龙柏,挺拔壮丽,牢牢盘踞扎根在泥土之间。 两人齐齐动手,以剑为铲挖动黄土。 天幕时分,落雨时疾时徐,疾时如鞭,透人肌骨。 “阿忍,去歇息片刻吧。”觉枫半截身子掩在墓穴之中,仰头劝说为他遮雨的叶忍,雨水顺势滴落进他口中,滋润着他干涸的嘴唇。 叶忍抹了把脸上雨珠,见师父嘴唇发紫,忧心道:“师父,歇息歇息,这里放置棺椁绰绰有余……” 觉枫湿法紧贴着脸颊,抚了抚眉眼间的水汽,仰头倒入喉中半壶烈酒,目测了番:“还不够宽……” 他见叶忍浑身已然湿透,便道:“来一口……” 叶忍看师父脸颊酡红,想要劝慰又忍住,默默摇了摇头。 觉枫将酒倒入嘴中,叹息道:“年少在雍国御羽卫时,与陆鸣等人时常共饮,却未能领略酒之美妙。后来随那时的主子入奕为质,遇上个嗜酒如命老鱼,百般引诱,仍不知这酒的好处。如今……” 他哂笑一声,缄默不语,继续挖土。 叶忍见师父心情沉重,深知此时言语安慰实属无益,内心同样倍感煎熬。他为师父披上蓑衣,回茅草屋备些食物。 林中水汽依旧缭绕,乌云逐渐消退,露出深邃的夜空,月亮静静悬挂在天际,洒下柔和的微光。 墓穴中积水被觉枫尽数清走,又铺上一层干草。他看墓穴中已然平整,任由冰凉泥土与他温热肩背相贴,即便有衣物阻隔,仍感受到那潮湿砭骨的触感。 “此地繁星,果然美至极致。”他仰望深邃的夜空,轻声自语,随后缓缓闭上双眼,仿佛要将所有疲惫都沉入黑暗之中。 他感到此生漫长而空旷,如同一只无依的孤鸿,随风飘荡,不知所归。 觉枫在叶忍的呼唤中睁开了眼睛,为了避免在小辈面前显得过于沉迷,他半坐起身,叶忍伸出手臂拉他,他顺势借力站了起来。 第52章 已至第三日,他不愿再拖延镜尘入土为安的时辰。简餐过后,他与叶忍及仆役共同将棺椁置于墓坑之中。 他手扶着轻薄的棺木,手扶着薄薄的棺木:“镜尘,你生前神威赫赫,如今只能暂时居身于此。周边之敌惧你威名才不敢轻举妄动,为了奕国只好委屈你了。” “等时局稳了,我便来陪你……”他神色诚挚,仿佛面对的不仅是冰冷的棺木,更是他深深眷恋的爱人。 黄土如雨纷纷落下,覆盖着棺木,预示这葬礼即将落幕。随着最后一铲土的落下,棺木上方形成了一座新坟。 叶忍抬起头,看到几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近旁,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神情紧张地望向觉枫。 觉枫对叶忍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他以平静的语气说道:“阿忍,为师有一事需向你托付……”叶忍犹如受到惊吓的狸奴,瞬间跳到师父身边,紧紧挽住他的手臂,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师父,您别吓阿忍。” “阿忍,师父不会自戕。只是,若真的有朝一日,你答应我,我才安心……”觉枫带着笑意,似是在述说往事。 叶忍无法准确把握他的真实意图,于是点头回应:“阿忍遵从师父的教导,若是有……呸呸呸……”他提及此事时觉得不吉利,连续说了几个呸字以祛邪。 负抬空棺之人已临近,将空棺置放于摄政王棺侧,土块落在空棺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与棺木齐平后,便予以推平压实。因时间紧迫,未能及时设立石碑,仅能砍伐一棵小树劈成牌位,其上所书名字为镜尘随母姓所取:“冉明成。” 经过片刻的伫立,心中默默告别,觉枫与叶忍骑马疾驰,直赴启鸿寺。 蔚蓝的天空如经过水洗般明净,无比晴朗,阳光穿透肿胀的双眼,仿佛带着荆棘的锋芒。回想起那日从乾州返回昊都的路上,尽管视线模糊,但耳畔飘荡着翻滚的麦浪声,鼻尖弥漫着金黄色麦田的香气……唇间的那个吻,纯美而绵长。 他紧紧握住缰绳,粗糙的绳索深深嵌入肉里,带来一阵阵钝痛,“镜尘,天大地大,失去了你,何处是我容身之所……”觉枫蜷缩在马背上,竭力支撑着,听任马儿起伏前行。 奔腾的骏马在路上疾驰,沿途可见三三两两的人们相互扶持,身着破败的衣物。 起初,二人并未将这些情景放在心上,然而,行进了十余里之后,人群愈发密集。 当他们抵达启鸿寺时,施粥的队伍已经排成了三排,这些衣衫褴褛,结队成群,已难见寻常的香客身影。 觉枫勉力打起了精神,招来小沙弥,想要拜见方丈。 正在这个档口,排队打粥的队伍如炸了蜂窝一般乱开了。 “这厮已然排过三回,又来排,打他。”人群中厉声呵斥。 “诸位饶命,饶命啊……”被呵斥之人口中可怜乞求,还未等他求得饶恕,十几只脚已然招呼到身上,祈求声化作了呻吟。 人群中围观的居多,众位僧人被灾民催促着施粥,无人注意到这边动静。 觉枫撑了撑眼眸,将手中杂物递给叶忍,拨开人群,纵身跃过去,一一将施暴之人拉开,自己挡在了那人之前。 他口中疾呼:“众位,大家都是来此取粥糊口,还是莫要彼此难为了。” 被他推开之人倒在人群之间,倒皆未受伤。 领头施虐之人不服气地站起身,抹了把鼻子:“你是何人,怎还敢来此拉偏架.......”他见觉枫衣着做派一看便非贩夫走卒,出言颇为谨慎…… “在下仅是寻常香客不值一提,只不过出门在外皆是不易……”觉枫仍是一贯的恭谨。 那人不服气地用手点指:“这厮已然排过三次,他抢了旁人的粥饭,旁人饿死便不是死了?” 觉枫眉头微蹙,瞅了眼那挨打之人。 那人连忙说道:“贵人,小的老母病弱,孩儿年幼,妻子又即将临盆……” 他人挨了打,焦黄的脸上好几处破损青紫,可看他言谈倒还算爽利。 “诸位,实在对不住诸位,在下跟各位赔礼了。”对这些灾民,他实在无法出手,深深鞠了一躬。 灾民见此情形,也无意将人打死,便如此作罢了。 觉枫引了那挨打之人到一旁无人树荫之下。 第36章 万事成空4 “不知兄台贵姓?” “恩公客气了,在下姓张单名一个筷字。”张筷唯唯诺诺说道。 觉枫叫来叶忍,从包中掏出一块饼递给张筷。 张筷已有许久没有吃过实在粮食,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觉枫,旋即撕了一小半饼塞入口中。 “兄台这是来自何处?” 张筷眨了眨眸,叹了叹气:“恩公难道不知?署州久旱不雨,已两月有余,民众苦盼摄政王拨款救济以渡过难关。然而左等右等,不见援手,起初仅个别村庄遭受颗粒无收,后续四邻八乡亦相继陷入困境,民众纷纷离家逃荒……”他狼吞虎咽地吃下小半块饼,眼馋地看着手中另外大半块饼,却再不肯吃了。 觉枫恍然从生人口中听到“摄政王”三个字,内里有个地方如同被狠狠地撕扯了一把。 张筷招呼来了母亲和妻女,他所言不虚,其母佝偻着腰,满头银发,其妻身怀六甲,临盆在即。 觉枫又从包中掏出了些吃的分与他们,张筷一家千恩万谢。 第53章 “张兄,在下要去寺中办点私事,若信得过我,或许在下可帮兄台暂渡难关。”他抬眸看了几人一眼,诚挚言道。 张筷当即便要下跪,被觉枫一把拦住:“兄台万勿如此,在下尽力而为。” 他同张筷告别,与叶忍一同步入寺庙。他时常与镜尘一同前来启鸿寺,与住持普安大师关系甚为密切。 踏入殿中,见到慈眉善目的普安大师,心绪难平,双手合十行礼道:“打扰了,大师……” “在下有一位至交好友不幸在大火中罹难,恳请大师慈悲为怀,助其超脱。” 普安方丈庄严合十,闭目诵念:“阿弥陀佛,聂施主所托,老衲定会妥善处理,敬请安心。” “感激不尽,大师。”觉枫恭敬鞠躬,依依不舍地将镜尘之物呈上,生辰八字无误,唯姓名仍为冉明成。 他不欲悲伤示人,悄悄揩去眼角泪花,拱手又问:“在下看寺外广布恩泽,可这饥民众多,可否容纳待产的妇人和幼童在寺中暂居。” 他抬首看普安方丈面露难色,又说道:“在下自知大师难为之处,佛门重地不便容纳妇孺……” 普安方丈舒展眉头,道:“聂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佛门更讲慈悲为怀。若有违佛法之处,老衲也愿一力承担。只是……” 方丈支吾地说出心中难为之事:“只是此次灾民人数众多,佛家讲究无差别之心,人人受难,皆该施以援手。一则怕灾民众多难以接纳,一则启鸿寺虽香火繁盛,却并非财源广进之地……” 觉枫闻言颔了颔首:“在下明白方丈为难。在下回到昊都便与束卫商议,专差一营护佑宝刹。大师可开辟一处院落令待产的妇人和五岁之内的幼童在此,再挑选些手脚勤快的女子相互照顾,不劳僧众烦忧。所需费用……” 他咬唇思虑了片刻,“皆有摄政王府一应承担。” 他许下承诺,普安大师面容和缓,思虑了片刻,柔和目光笃定起来道:“那便依聂施主所言。” 普安方丈沉吟了片刻,见眼前人面色苍白,命途如紧绷之弦,一触便要断开,又心头之言不得不说,仍是开了口:“聂施主,老衲还有一句话,收留饥民固然是善举,可若署州之围难解,十座启鸿寺也难以为继……” 觉枫微微点头:“在下返回昊都便会请王爷处置灾民。” 他说着,神情悲伤,仿佛就要落泪。普安大师并未洞察他内心,仅以为他是见到灾民艰辛而感同身受。双手合十与他道了别,着手处理各项事务。 巍峨的启鸿寺,如今告别了昔日香烟缭绕、人群熙攘的喧嚣,呈现出一份宁静深邃的景象。觉枫独自漫步在寺庙之中,前往祭祀父亲与妹妹。在他们各自的牌位前,各摆放着一盏香油灯,微弱的灯芯笔直地向上弯曲,散发出温馨的橘红色光芒。 觉枫在小妹牌位前恭敬一躬,复在爹爹牌位前跪下。 “爹爹,孩儿又没有家了……”他心中满载哀伤,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孩儿不孝,恳请……宽恕……” 这殿中门窗紧闭,空气沉闷。没有一丝风飘过,不知为何,油灯微弱的火花瞬间熄灭。 觉枫挺身站立,重复三次,仍未能点亮那盏灯。 直至他亲口承诺不会自戕,香油灯才又重燃。 他在殿堂中跪拜良久,忆起尚需履行对张筷一家的承诺,才起身离开启鸿寺。 此时天色昏暗,乌云笼罩,施粥的队伍越发庞大,黑压压的人群拥挤在一起,远处难辨是乌云还是攒动的人头。 觉枫望着启鸿寺外,那些领到一碗稀粥的灾民感激涕零,孩童病痛中哀嚎,心中不禁迷茫。即便他在这世上了无生趣,但他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子,仍应尽己所能为那些弱者提供庇护…… 张筷一家望眼欲穿地等了半晌,见他现了身,赶忙上来,弱弱地叫了声:“恩公……” 觉枫快步走到张筷面前,拱了拱手:“张兄,主持方丈慈悲为怀,已然应允专门开辟一处为妇孺提供庇护,只是还需等待朝廷来人做个见证。” 张筷闻言,立即欲行磕头之礼,却被觉枫阻止。 觉枫扶着张筷至树荫下的石墩处歇息,关切地询问:“张兄,朝廷应有抚恤之举,何以至此境地……” “恩公,这次确实蹊跷。署州此地确是常遇大旱,今年却并不比往年更甚。前几年为应对灾荒,耕种时节,摄政王早早安排了从比邻州县调水之事,听闻棋州的堤坝也是为了解署州的旱情。” 他等待觉枫等得口干舌燥,喘了口气,喝了口水接着说:“为了感谢他老人家,署州家家都摆了他老人家的长生牌位……” 他沉思片刻,又回忆起往事:“往年即使收成不佳,朝廷的救济物资也会早早送达,甚至包括次年耕种的种子也会一并分发……然而今年,不仅一粒米未曾见到,那些悍匪还将家中积存多年的粮食洗劫一空,甚至连房屋也被付之一炬……” 张筷谈及家中困境,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沿眼角滑落…… 觉枫聆听至此,已握紧拳头,得知房屋被点燃,心情犹如烈火焚身,不自觉地挥拳砸向树干,留下深深的拳印。他瞬间失神:难道镜尘是遭受流寇侵袭…… 他又欲进一步探听,此时,遥见远处马道上,一对身披鲜红武服的侍卫飞驰而来,领先的两匹马上分别坐着叶忍与宋启。 第54章 束卫负责昊都的护卫事务,而启鸿寺位于昊都京畿之地,同样在束卫的职责范围内。宋启身为束卫副指挥使,地位仅次于指挥使齐骁。觉枫在奕国并无品级,不便直接指令官员,幸而叶忍如今已成为庆王的得力助手,凭借叶忍的面子,齐骁也会出手相助。 看着一队威风凛凛的束卫都尉,灾民人心惶惶,皆窜动着窃窃私语。 “这些官爷不会是遣送咱们回乡的吧……” “不会给咱们安一个扰乱昊都的罪名,给咱们下了大牢吧……” “该不会将咱们这些人就地正法吧。” 人群中窃窃私语,越猜越离谱,却可能是有些人的亲身经历,萧索可怖气氛如疫病般在人群中传播。 叶忍端坐于马背上,目光扫过树下的觉枫,欲下马行礼。觉枫则悄然向他挥手示意,目光流转,瞥了一眼正殿。叶忍心领神会,引领宋启与普安大师相见,详述来意。 普安方丈见朝廷介入,心中稳妥,几人短暂商议片刻。 宋启毅然挺身,登上高台,抱拳拱手,声音洪亮地说道:“各位请静一静。我乃束卫副指挥使宋启,奉摄政王之命,前来安置灾民。” 他说话的瞬间,原本嘈杂的人群如同受到惊动的群峰,纷纷安静下来。接着,他将觉枫与方丈商议的各个事项详细阐述,决定将灾民进行登记并分类,产妇和幼儿则安排至寺内专门设立的休养场所,其他人员也按照不同类别进行妥善安置。 束卫负责专职护卫昊都,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熟稔自如。 张筷目睹眼前的一切,心怀感激地看了觉枫一眼,深知这一切的背后离不开他的精心筹划和运作,能够调动束卫、说服主持,必定是非凡之人。 束卫到来,灾民秩序井然,普安大师连连与觉枫道谢。 宋启见一切就绪也赶过来与觉枫见礼。束卫拱卫昊都,昊都之事可谓了如指掌。见了正主,规规矩矩地便要行礼。 觉枫连忙让开:“宋大人不可,聂某无职无品,受不得。” 他此前在雍国御羽卫,对同为侍卫的宋启颇为亲厚,脸上始终带着笑:“大人亲自前来,聂某感激不尽。” 宋启哂笑:“聂大人谬赞了,处置灾民本乃束卫职责所在,只是……”他撩了撩眼皮,微微笑了笑,将话吞了回去。 第37章 万事成空5 觉枫看了看宋启,眼中流露一丝疑惑。宋启显然话中有话,他的意思如今昊都做主之人不许束卫插手灾民事务……像宋启这样游走于官场多年,没有一句话是多余的,他流露出这番作态,不知是良心未泯还是别有用心。 不过,宋启这样一说,倒显得这个人情亏欠得更多了几分。 他倒不在意欠人情,眼神往回一收,恭谨地颔了颔首。 正好有僧人牵过马来,他接过马缰,抱拳与普安大师、宋启、叶忍一一告辞:“在下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说罢,他便纵身上马直奔昊都。 随着坐骑颠簸,他内心起伏不定。起先想要先回书院瞧瞧状况,又想回王府安顿。乌压压的灾民压在他心头,转念想要去庆王府问问明焰状况。 庆王府主事严卓听闻传报,满面春风地出来迎接,“聂大人快请……” 他欠着身热络地在前引路,边解释道:“王爷正在处理公务,吩咐小的来迎……” 庆王府仍是清冷幽静,觉枫往里走着,身上肌肤没来由地发紧。他安慰自己,或是对再见明焰心中仍有异样之感。 他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镜尘是镜尘,明焰是明焰。如今镜尘已然去了,明焰还在,他该堂堂正正活着,不该被压在任何人的影子之下,这才是真的将两人分得清清楚楚。” 他循着位置坐到客座,严卓招手,便有侍女袅袅婷婷进来,为觉枫布上新茶。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觉枫端着茶杯,接连饮下几口清茶,忽闻明焰大步流星的脚步之声。 觉枫立刻抬头望向他,他仿佛精心修饰过仪容,但眉宇间仍难以掩饰的戾气尚未消散,当目光触及觉枫时,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唇角勾勒出弯月般的弧度。 盛明焰欲言又止,仅以一手轻挥,示意严卓离去。 瞬息之间,室内仅余明焰与觉枫二人。 明焰悄然落座于觉枫一侧,举止从容不迫。 觉枫心事重重,忧心忡忡,直至明焰临近,鼻间闻着有隐隐血腥之气,霍然瞧见他袖口中露出了一缕丝线…… 他心中陡然一紧,那一缕丝线他分外熟悉,乃是为明焰准备“授冠之礼”时候,专门为“当卢”截取的穗子丝线,为衬得“当卢”华贵富丽,采用了黑金两色丝线,庄重威严更添贵气,并不常见。 只是他有事在身,看明焰有意遮掩,也不戳破。 待见到那张脸,痛楚如海水般涌入殿中,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他颤抖着举起杯盏,试图饮一口水以平息那汹涌澎湃的压迫之感…… “哥哥怎么来了……”明焰先开了口,好在他音色偏亮,与镜尘浑厚低沉的音色颇为不同。 觉枫轻啜一口香茗,稍稍缓解了那份紧张气息,控着皮肉笑着道:“没什么,只是来看看你,一切可安好?” “是吗……”他指尖触碰着茶碗边缘,“哥哥可太不会扯谎了,照照镜子便知道什么叫强颜欢笑。” 第55章 觉枫默默改了改自己此刻表情,只觉得脸上肌肉走向被拉扯得异常别扭。 盛明焰恍然起身,哽了哽喉咙:“好了,更难看了。” “本王公务繁忙,若无要事,便不奉陪了。”说着抬脚便要走。 觉枫见他果真要走,站起身挡在他面前:“确有事来问庆王殿下。” 他齿间摩擦了几下才开口:“记得半月之前,庆王殿下曾向王爷提过署州之事,如今署州饥民遍野……朝廷的赈灾粮何时能抵达……” “原来哥哥来兴师问罪……”盛明焰转过身一瞬不瞬地盯着觉枫,眼中泛起一丝寒意。 “明焰,我并非来怪罪于你,只是来找你商量对策。署州饥民已然到了昊都京畿,这并非小事。” 明焰冷哼一声:“署州之事后续乃盛镜尘一手操办,他将赈灾的款项挪去给棋州造堤坝,哥哥若要怪罪就找他去好了……” 觉枫颇感震惊,难以置信这番言论竟出自明焰之口。他原以为镜尘离世,明焰即便与他关系不睦,至少会悲痛哀悼,未曾想竟是如此冷漠无情。 他容不得有人攀咬污蔑镜尘,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不信?陆怀仁、柴长驰,你皆可去问……看我说得是真是假?”明焰眸中起了怒意。 觉枫嘴唇颤巍巍地抖了抖,转念之间,他不信镜尘会为了修筑堤坝不顾百姓死活,即便是真,他也定有后招或者自己的道理。可眼下,能解署州燃眉之急的是明焰,他不想再和明焰争论过往的是非,只想将眼下难关渡过去。 “罢了,罢了,是是非非,我不想过问,只是眼下,你将粮食批下去,好不好,明焰……”他声音已然放软了,眼中透露出哀求。 盛明焰将一切看在眼里,唇角竖起,不着头脑地说了句:“称呼我为哥哥似乎太过疏远,我还是称呼你的名字吧,觉枫。”未待他回应,已自行决定,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亲昵。 觉枫顿时感到一侧身体麻木,犹如魂魄被撕裂一般,可他忍住了,没有开口。 盛明焰眼中闪烁晶莹,他这些时日不知有多懊悔两次都没能真的成事,如今自己大权在握,没了盛镜尘,无人能阻拦,他栖身贴近,手向觉枫腰际衣带伸去,期待得嗫嚅:“你会答应我……对吗……” 陌生触碰让肌肤如淬了药,觉枫打了个激灵,推开明焰手臂,怒道:“盛明焰,这是你奕国的百姓、盛氏的江山。你现在在这个位置上.......便应当……”他被气得语无伦次。 “是吗……”盛明焰好整以暇地摆弄着自己的衣带,“既然叫盛氏的江山,便由本王做主,有何不对……” “……”觉枫被他话震慑得哑口无言,他以为明焰争权夺利必然对江山社稷分外上心,他本有这资格谋取江山,形势如此,他大权在握,也算合理。 “觉枫,你现在是鳏夫,若有人敢非议半句,我就割了他的舌头……”他眼眸晦暗了几分,转而换副柔弱面孔:“觉枫,你就当施舍几分给我好不好,你心肠最软……你知道我……” 明焰眼中如一汪江洋,几乎要满溢而出。 觉枫被他钳制,使不出力气,也不想多言,额角青筋嘣嘣直跳:“我半分给不得你……” “为什么……凭什么……你们当初也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明焰退后了两步,坠在了椅上。 他不甘如此,站起身紧走几步抱住了觉枫臂膀,“他已经死了,你想要的只有我可以给你。这脸你是喜欢的,不是吗?就算你觊觎这奕国的江山,我也毫不犹豫,双手奉上,盛镜尘他做得到吗?” “我不需要奕国的江山……”他只冷冷看了眼盛明焰,想他今晚有一句话说得对极了,自己确实钟爱如此容颜,然而这句话却又谬误至极…… 他收敛心神,平静如水地望着那张脸:“明焰,我聂觉枫在此向天地发誓,对你的情感乃纯洁无瑕兄弟之情,未曾掺杂半点杂念……” 此刻,明焰如同面对万年坚冰,寒意透骨,冰冷至极。 他自觉体味了为何众人对盛镜尘敬若神明,掌握大权的滋味确实令人陶醉,他原以为自己有能力让眼前之人屈服。 然而,事情并未如他想象的那般……他眼中冷漠如冰霜:“你对他人皆怀柔宽待,为何独对我冷酷无情……” 觉枫本无意伤他,可若犹犹豫豫,反倒伤人伤己,恶言出了口,轻松了几分,舒展开了眉峰,脸上甚至带上了一抹笑意:“因为我怕……” 他缓缓说道:“怕极了。他那个人心细如发、心眼又小。罹此大难,怨念不知道有多深,说不准他此刻便在瞧不见的地方盯着我……” 他说着手臂在眼前方位眷恋地抚了抚,“我须将话明明白白说出来,让他知道我心未变,否则他一生气便不要我了……” 他此刻脸上流露出复杂情愫,眷恋不舍、情根深种,甚至是心碎绝望,在那张少年韵致浓郁的俊逸脸庞上,仿佛镀了光,更令人心折。 明焰从未在人脸上看到过如此复杂又深刻的表情,超凡脱俗的美好令他移不开眼。他举手想要碰碰那双为他人成痴的眼眸,抬到近前不敢触碰,转而在自己脸颊上狠狠抽了记耳光。 “你走吧。”情思百转却脱口而出三个字。 觉枫颔首,提起衣角,走出了庆王府正殿。依照明焰今晚言行,想让他回心转意恐怕短期之内难以回寰,灾民之事,只好另作他想。 第56章 可待他在陆怀仁府上枯坐了一个时辰,眼看着这条路也要半途中阻。 茶水已然换了三回,陆大人两位高堂尴尬地赔着笑脸:“聂大人,可要一同在府上用饭……” 此言既出,便是赶客的意思,可觉枫打定了主意要见到陆怀仁,深施一礼:“多谢老人家,聂某叨扰拉……” 第38章 万事成空6 他要留下,陆家两位老人自然不会慢待。 三人落座,面对满桌的佳肴美馔,他们却仅各自品尝面前的一碗米饭,面面相觑,一餐饭吃得凄风冷雨,颇为坎坷。 “罢了……”觉枫心中暗忖,千头万绪还有许多事要做,何必在此折磨两位老人家,陆怀仁不愿出面相见,这种态度与直言拒绝又有何异。 当日,明焰以苦主身份保全了陆怀礼,将陆怀仁纳入了自己的麾下。陆怀仁对明焰心存感激,私下里,或许会对自己未尽全力心生怨怼。 他心中愈发沉寂,起身向两位老人拱手道:“此次冒昧拜访,实为打扰,在下就此告辞。” “聂大人再稍等片刻。我家大郎说不定马上便要回来。”陆家两位老人嘴上留人,眼中却似终于松了口气。 觉枫摇了摇头:“罢了,在下强人所难,也是无礼了。” 他又和陆家老人拜了拜,转身便出了门。 青石板路撒上一层水光,月光下映射出道道残影。骏马铁蹄踏在青石板上,锐利如刀,仿佛将寒夜划出一道口子。 街道上店铺已关门,马匹漫步徐行,不时喷出一个响鼻。觉枫轻轻抚摸马头,自己也感受到满身寒意。 身后由远及近传来气喘之声,待那脚步愈来愈快,那人喘息之间吐露一句:“恩人,请留步。” 觉枫扭身看去,那人正叉着腰喘个不停。 街区空寂,那人似在呼喊他,于是他勒马驻足,仔细端详那张瘦削的脸庞,黑白分明的瞳孔,长鼻方口,竟与陆怀仁颇为神似,只是年纪较轻。 那个人调整好呼吸,走到马前,抬起脸望着觉枫。他的声音沉稳且诚挚:“恩人,您可能不记得我了。” 觉枫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猜测道:“您是陆家的子弟吧?” 那人微微点头:“是的,当日我在马前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在严寒的夜晚,那人不再掩饰,略微欠身:“在下陆怀礼。”觉枫惊讶地瞪大眼睛,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心中感叹:“六七个月前那个白白胖胖的陆怀礼,如今已经变得如此瘦削,如果不是他亲自承认,自己断不敢认。” 觉枫疑惑地问道:“陆公子有何贵干?” “那事之后,便未见过恩人,后来在家被兄长严令囚在了家中也无法报恩,不瞒恩人,在下从未受过那般虐待,实在熬挺不住,本想着用裤带一了百了。” 他提及伤心之事,眼眶不禁泛红,轻轻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那些人收了恩人的东西倒还算说话算数,便未再折磨在下。” 他抹了一把脸:“今日恩人在家中穿堂而过,在下一眼便认出了恩人,于是禀明了兄长。”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物塞与觉枫,急吼吼说了句:“兄长不便出面,还请见谅。他让我将这个交于恩人,说算是对摄政王尽忠了……” 言罢,陆怀仁旋即离去,犹如一阵清风,三转两转之间,已然消失于角落之中。 觉枫原本失望地归来,然而事态突然转折,望着陆怀仁的背影,他不禁想起了那枚曾为陆怀仁求情的“当卢”。联想到明焰袖口处露出的“当卢”丝绦,觉枫感到一阵寒意。 他回到书院的卧房,点亮灯火,取出陆怀礼塞给他的物品。仔细一看,欣喜若狂,陆怀仁给的这个东西正是眼下救命的东西。 他数日劳累过度,手中所持尚未放下,便已进入梦乡。 在混沌之中,自身已钳制住少年人的双臂,他怒目而视,咆哮道:“登徒子,你为何……” 从自身口中,恍若自天际传来一道懵懂之声:“小镜子,你眉清目秀,为何说话如此难听……” 少年那俊逸的眉眼中充满傲气,使尽全力踢出一脚。 觉枫下腹瞬间感到一阵寒意,心中懵懂,庆幸这只是在梦中,若被这一脚踢中,不死也伤。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你不再认得我了……” “你是何人?本殿下为何该认得你?”少年挑眉斜睨着他。 “你已重新投胎……那方天地没有我……” 或许是因为他语气过于悲凉,或是话语过于诡异,少年狠戾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虑。 晨曦熹微,觉枫自梦中哭泣着苏醒,泪水已将枕畔浸湿。此刻的他,身体蜷缩,半躺着,双膝紧抱,仍沉浸在梦境的悲伤之中。 伴着“啪啪啪”敲门之声便是方夫子急促地呼唤:“山长可在?” 觉枫闻言,骨碌爬起身,赶忙揩去泪痕,竭力自持道:“稍等,方夫子。” 他穿好衣裳,打开门,才发觉方夫子身后还跟了几人,个个面貌狰狞,瞠目欲裂,几人也看出他异常之处,狰狞面孔皆无以为继,尬在了当场。 “大伙儿……何事如此惊慌。” 还是觉枫先问了话,几人才回过神,你一言我一语道。 “山长,流寇横行,老实本分的富户也成了这些人的眼中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书院中近半数学子家中受累,读不下书去……” 第57章 “对,我等前来,想要……”有面子薄地将话咽了回去,又被脸皮厚些的抢过话来:“我等前来上达天听,请摄政王做主……” 觉枫抿着唇,流寇之事远比他所想还要严重。 他紧锁眉头:“已到这步田地,州衙难道毫无作为?” 方夫子叹了口气回道:“这次的流寇来势汹汹,似是颇有组织,单个州县无力抵挡。” 觉枫默默点了点头,这股流寇非朝廷之力压制才是,可明焰似乎不以为意。望着几人殷殷目光,他不知该如何和大伙儿交代…… 犹豫了片刻,道:“王爷身在棋州,许是要事缠身,不妨再等等。” 几人本以为寻到一线生机,见山长吞吞吐吐,似是颇为为难,皆如霜打了的茄子,泄了气。 觉枫只当没有看着几人神情落寞,又好言安抚了几句,打发众人离开,自己坐在桌前,默默盯着奕国山河图出神。 若是几日前,遇到这等情状,自己或许会去央求明焰,眼下唯有明焰派兵名正言顺,可宋启暗示和陆怀仁的明拒都昭示盛明焰并非不知署州形势凶险,不知他打的是何主意,并没有派兵打算。 就算……就算自己曲意逢迎,他心机似海未必会派兵援署州…… 直到此刻,他才觉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明焰。 若明焰指望不上,自己该当如何? 觉枫捂着胸口令牌,西大营三万人马,兵强马壮,可擅自调动西大营去剿匪,声势浩大难免不会引得人心惶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况且三万人马,粮草又该如何解决……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那股强烈气息霸道占据了他的整个头脑,几乎要将他脑袋涨破,他坐立难安,既头痛欲裂又不舍,生怕那股气息就此消弭,喉咙鼻息似乎完全被堵塞,眼眸涨得发疼,使尽全力才张开紧扣的牙关,得以喘息。 “镜尘,你再教一教我,该怎么办……”眼前的奕国山河图如活了一般,似在眼前四分五裂的怔裂。 他惶恐不安,手指插入发间,扑簌簌两颗泪珠滴落在素白布衣上,洇出一小块濡湿痕迹…… 就在迷茫之际,柔软一物蹭了蹭他脚边,他低头一看,“芙蓉”毛绒脑袋一脸无辜看他,似是察觉他心绪沉郁,不敢打扰。 觉枫一把抱住“芙蓉”,扶着“芙蓉”柔顺皮毛,心绪才安稳下来,“定然会有办法,沉下心来,再细细捋一捋……” “山长……”肖裕急吼吼从外闯入,不错眼珠地看着觉枫,凑近,脸上肌肉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他压低了声音:“哥哥,出事了,对不对……” 觉枫眼眸湿润看着肖裕,没想到他如此机敏。 肖裕狠狠跺了跺脚:“果然出事了,我就知王爷不会放任流寇作乱至此……” 他犹豫了半晌,开口道:“几年前,嚣主,呃,便是王爷。遣散了嚣营,嚣营众将不是做了边地将领便是地方掌兵的长使。我与其中几人还有联络,抽调三百精兵应当不在话下。” 觉枫闻言脑子冷静下来,紧咬着嘴唇,如今政令不通,可私下联络掌兵的嚣营旧部,毕竟不能算是一桩光明正大之事…… 半晌才道:“肖裕,此事性命攸关,你如今愿意说出来,我感激不尽……” 肖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使劲儿摇了摇头:“聂大哥,你知道你最该跟王爷学的是什么吗?” “杀伐决断。” “若是嚣主,他便会命我拿一封密函去网罗嚣营旧部,违令者即刻诛杀。”他说得激昂,略想了想,又言道:“聂大哥,不该苛求你。嚣主身份高贵,武力卓绝,乃天生的霸主,你是宅心仁厚的君子……” “不,肖裕,你说得对。”他抹了把脸,“如今却是最好的法子……” 他笔走龙蛇的手书一封,落款处,他想起镜尘给过一枚缺角的印章,翻箱倒柜寻出,手头遍寻不见印油,咬破食指挤出几颗血珠滴在印上,密实摁压在落款处…… 他盯着那密函许久,才下定决心般叮嘱肖裕:“好兄弟,无论何时,你便咬死了是为我差使送信,其他一概不知。” 第39章 万事成空7 风卷落叶,凄美之景映入眼帘,处处沾染萧瑟秋意。 觉枫正面对一幅奕国山河图,详加审视,力求将其铭记于心。门外传来沉稳的敲门声,肖裕走了多时,觉枫抬起头道了一句:“进。” 门扉悄然敞开,一身影出现在门外,觉枫从座位上站起,眼神流露出几分意外。 “师兄,别来无恙。”来人身材高大,步伐稳健地走进了房中。 觉枫示意他在屋内坐下,心中却是波澜起伏:“师弟,你此次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觉渊乃他同门师弟,是明焰的授业恩师。此时前来不知可是受明焰差遣。想到这一层,更心生警觉。 任觉渊壮硕的身躯往那一坐,仿若座小山一般。“这些时日未曾回去过乾苑峰,你不如同我一起回去?” 觉渊性格粗犷,不顾觉枫话语中的深意,仅将自己欲言之事脱口而出。 觉枫紧锁的眉宇略微舒展,反思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禁心生惭愧:“师弟,师兄近日琐事繁多,恐难前往乾苑峰。” 觉渊硕大的眸子在眼眶中转了转,瞅了瞅他,闷哼了声:“唉,自从来了奕国,不知你何事烦忧,总是愁容满面得多。可想当初,咱们师兄弟在乾苑峰习武之时是何等的快活,虽说师尊闭关修炼,乾苑峰也总比奕国好上许多。” 第58章 觉枫回应,察觉到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不快:“你在奕国期间,过得不痛快?” “唉,其实也不能算是不顺。刚到那里时,明焰那孩子勤奋习武,言辞间颇为讨喜,短短不到两年时间,便已学会了我的看家本领,倾囊相授也情愿,后来还带他去几次乾苑峰……” 他微微叹息:“不知从何时起,他突变得难以捉摸,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让我在此地倍感无趣。”谈及此处,他大手在空中挥舞,犹如蒲扇一般。 觉枫颔了颔首,当初他央求师尊让觉渊教习明焰,看中他心地纯澈,一身外加刚猛功夫,足以强身护体,却慢待了觉渊,想来心中满是歉疚。 “对不住了,觉渊。师兄整日懵懵懂懂,漫无目的瞎忙活,慢待于你。如今,我离不得奕国,你若待得不舒爽便回乾苑峰去。待日后,这边之事了解了,再与你把酒言欢。” 任觉渊虎眸一瞪:“唉……师兄,你别嫌我啰唆。你这人总将这些杂事装在心中,一事了了还有一事,总没个完。倒不如狠心断了、舍了,总归还有乾苑峰,过得逍遥快活。” 平日里,觉渊的言辞并不流利,但这些话语却切中要害。即便世间纷繁复杂,若能够洞悉其中奥秘,升华心境,即便面临再大的困境,也能泰然处之。他涩然一笑:“我不如你,觉渊。我尚无法看破纷扰,放下执着。” 奕国山河图恍然在目,眼下迫在眉睫,他怎可罔顾那人心愿,怎可罔顾奕国百姓,此刻弓弦已拉满,开弓无回头之箭,他已然将肖裕等许多人绑上,怎能独善其身,自寻逍遥。 他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壶酒,置于觉渊面前:“觉渊,你欲归去,我自不会阻拦,也无他物可赠。此壶酒便陪你路上解闷吧……” 觉渊内心焦躁,接过酒壶,二话不说便掀开壶盖,径自痛饮一番,然后在屋中转了几圈:“觉枫,自小你便生了副聪明相,也最受师尊看好,人缘也好。谁想你是个笨肚囊……这奕国之事哪里是能消停的,你在此地不过是消磨了大好光阴。” 他握掌成拳,拳头恍如铁锤一般,瞥了觉枫半晌,看他仍是低头不语,又喝了大半壶酒,恨不得给他两拳,将他打晕了拖回乾苑峰。 “哎,罢了。也不知你为何鬼迷心窍……我要回去,可还是想再说一句,让你有个提防。明焰那小子心思深沉,我偶尔待在他那府邸,常听得鬼哭狼嚎,你莫着了他的道。” 觉枫重重阖了阖眸,若放在半月之前,他还会极力为明焰辩护,如今连一向粗犷的觉渊都看出端倪,自己无话可说。 觉渊又将壶中酒尽数倒入口中,揩了揩下巴酒水,“哦,还有一句……若有一日,你在奕国伤了败了,定要回乾苑峰。” 说罢他站起身,一个臂膀便将觉枫拥住,他体格健硕魁梧,觉枫在他面前如同少年一般:“咱们师兄弟还如少时一般……” “好。”觉枫手臂捶了捶觉渊铜墙铁壁一般的肩背。 觉渊乃是言出必行的性子,说罢与觉枫拱了拱手便离了此地。 虽被觉渊抢白了一番,他不气不恼反而心中暖意融融。 学艺之时,乾苑峰上讲究“少食为补”,觉渊身形壮硕,常吃不饱,觉枫时常陪伴他去山中寻些天生地长的野物,两人颇为亲厚。 毕竟,秉持与人为善之道,方能结识真挚的朋友。这岂能视为愚钝?如今让他舍弃饥民,置流寇之乱于不顾,独善其身,实乃不可能之事。 他沉思良久,撰写两封书信,分别致张勉之大人和王府主事程源,将自身筹划与安排告知二人。 秋日的微风轻轻吹过,不经意间拂乱了他的发丝。低头看着那一缕缕被风拨弄的青丝,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他随手拿起一根发带,想要将发丝束起,却认出这发带乃镜尘之物......他留恋地抚摸着发带上的气息,彷如穿过那人的乌发,心中一阵悸动。那发带仿佛承载了岁月的沉淀,带着一丝丝温暖的香气,如同那个人的笑容一样,让人沉醉其中。 觉枫慎重地将发带系于发间,仿佛通过这一举动与镜尘拉近了距离。近期,他身陷琐事,难觅宁静,然而此刻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 他使劲儿怔了怔微微肿胀的双眸,从灾民中传来的消息,署州已然为流寇占据,他们唯有以棋州为据点。再赴棋州,心绪天翻覆地。 心中尚有未了之事,他步履匆匆至方仲简居所,轻叩门扉。秋闱临近,书院平日应是书声琅琅、热闹非凡之处,然而如今,半数学子家中遭受波及,另一半亦心神不宁、忧虑重重。 书院之中,无人能静心向学,院落的秋叶飘落满地,亦无人收拾。 门开后,方仲简露出头来,他的眼神、鼻子、耳朵和嘴巴都显得异常紧张,显露出机警神态。 看到觉枫后,他先是愣了一下,脸色迅速变红,结结巴巴地说:“山、山长……” 觉枫见状,微微眨了眨眼,带着一丝疑惑问道:“夫子,有什么不方便吗?” 方夫子紧张地咳嗽了几声,努力平复情绪,然后说:“方便,方便。”他一边说,一边将原本放在身后的手臂举到身前,做出请的手势:“山长,请进……” 一踏入屋内,他立刻感知到床下、柜内、桌下皆存有气息,不禁认真打量了方仲简一眼。 面对此景,方仲简顿时羞愧得脖子上都泛起了红晕,低头说道:“都出来吧……”话音刚落,何润初、温连华等人纷纷从床底、桌底小心翼翼地现身。 第59章 方仲简面目微窘,叹了口气:“山长,大伙儿也是六神无主,皆想要回乡去看看。” 觉枫环顾众人,坦诚相告:“不瞒诸位,我正是来向方夫子辞行。” 他沉吟了片刻:“王爷身在棋州,我欲去棋州与他会合,一并商议流寇之祸。” 他又转身望向方仲简,似是问他打算。 方仲简笃定道:“山长,方某父母早逝,无处可奔,唯有与书院共存亡。” 觉枫喉结滑动,向方仲简拜了拜,拱手道:“书院有劳夫子了。” 他又看向众人:“若诸位有意回乡,最好结伴同行,各自珍重。” 温连华见他要离去,急忙向前迈出几步:“山长,我等虽身为书生,但仍属热血男儿。若命我等独存于世,实难从命。我温连华愿随山长一同奋战,共抗敌寇。”温连华平日寡言少语,身材也不算魁梧,却在此时慷慨激昂。一侧的何润初亦呼应道:“何某亦愿紧随山长左右,共赴国难。” 张昭情绪波动加剧:“山长,我家遭流寇洗劫,家人失散,孤力难支,张昭愿随山长并肩作战,勇敢抗敌。” 觉枫审视众人,面庞稚气未脱,然而书院学子皆修文武之道,战场应变并非难以学会,他们学识丰富,或许比一般百姓学得更快。 他经过深思熟虑后表示:“既然各位都有如此胸怀,那么我们就结伴同行。” 温连华等人满怀喜悦,将这一消息传递给众人,终三十七人立在院中。 觉枫望着一张张青涩稚嫩的面孔,心中不禁感到酸楚。 然而,形势艰险,他不得不言明利害:“各位的拳拳之心、昭昭热血毋庸置疑。从现在到棋州,我会给大家三次反悔的机会,如果有任何人后悔,可以拿上盘缠回家。但是,一旦抵达棋州,如果有不遵守军令者,将按照军法处置。” 第40章 万事成空8 书院诸学子纷纷拱手回应:“谨遵指令。” “一炷香后,场院集结。”他目光炯炯从众人脸上掠过,口中吩咐。 众人闻言,纷纷遵命散去。 觉枫回到屋中,从暗格中取出宝匣,将铜模取出,仔细端详了半晌。 那铜狮原本呆愣的眉眼、龇牙咧嘴的神情,依旧显得憨态可掬。他指尖轻抚,遗憾之情油然而生:“还未来得及为你镀造金身……” 屋外已传来人群嘈杂汇聚之声,他小心翼翼地将铜狮收入行囊,轻声吹出口哨,一只矫健的兽影如疾风般向他脚边掠来。 他用力抚摸着“芙蓉”柔软的毛发,亲昵道了句:“陪我走一趟棋州……” “芙蓉”前腿伸展,后半身微微拱起,面上浮现笑意,似是听懂了一般。 临行之前,觉枫将一应财物账册交予了方夫子。方仲简有心推迟,看事态紧急,也应承了下来。 学子面容觉枫历历在目,他心中暗忖:他们各个饱读诗书,稚嫩青涩,又身负家族重望,自己将人带了出去,还要再带回来,求学入仕才是正途。 一行人纷纷马,齐整了队伍,来到红枫林与摄政王府兵会合,程源、周柯远远见了觉枫提马上前问候。 觉枫见他们重重颔了颔首。 “主子,府上一切安好,请主子放心。据您安排,钱两已然送到启鸿寺,后续棋州的一切供应,皆已安排妥当。”程源跟随摄政王多年,对王府了如指掌,对王爷忠心耿耿,觉枫对他深信不疑,重重点了点头。 他整了整装束,扬起一面黑旗,在马上举旗挥舞了数下,朗声道:“众将听令,开拔!” 两百精兵齐声应和,“得令。”众将轻装简从直取棋州。 书院学生与摄政王王府的精锐府兵并肩而立,见这些人齐装满甲,威风凛凛,自己心中也底气满满。 抵达棋州之际,暮色苍茫,天边逐渐被夜色笼罩,显得庄重而神秘。 棋州州丞赵怀韬接到张勉之张大人的信函,不敢怠慢,调动府衙的兵丁早早等在了城门外。 赵怀韬捋着须,心中亦喜亦忧,战战兢兢等在门口。 流寇大乱,侵扰了数个州县,众人皆难以抵挡流寇洪流般的冲击,败下阵来。署州已然被这些人盘踞,中间隔了两三个州县,可好死不死,那流寇贼首沐延青放出话来,接下来便要突袭棋州。 鉴于此讯,赵大人寝不安席。 身为探花郎,赵怀韬曾春风得意,红花挂胸,走马游街,何等荣耀。赴任棋州,他但求无过,不求有功。未曾料到,摄政王罹难…… 一场灾难突如其来,本欲逃避罪责,却又遭遇流寇侵袭。他思索着这会儿,要不要寻根粗壮的东南枝…… 令人稍感欣慰的是,如今聂大人亲自率领队伍前来,无论棋州能否保全,自己身上的罪责都将大大减轻……赵怀韬双目迷离,站在寒风中,尽管左右人员劝说他入城休息,但他坚决不肯。他翘首以盼,终于盼来了一支人马。 待他看清状况,刚鼓起来的气又散了不少。这支人马堪堪两百余人,虽还算齐整,却说不上兵强马壮。他心中暗忖,面上也只好强装,快步上前迎接。 觉枫与赵怀韬的重逢,对他而言犹如心头被锐器深深刺痛。但此时此刻,他无暇深究内心的痛苦,只能暂时掩藏情绪,以礼相待。 他跳下马背,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赵大人,不知棋州目前是否有可供我等及灾民暂时休整之地?” 第60章 赵怀韬略显惊讶,旋即回应:“已有安排,已为众位将士选定休憩之地。” “周柯。”他大声呼唤。 随队而行的周柯立即骑马靠近:“大人,末将在。” “你负责采办搭建营帐所需物资,五日之内,务必搭建百座帐篷……” “得令,末将立即去办。” “温连华。”他又喊了一声。 “末将在。”温连华仿若周柯般回道。 “你去起草一份讨伐檄文,一则声讨寇首沐延青,二则告知灾民,棋州城外设有施粥点,登记在册,视为投诚,既往不咎。”觉枫详细吩咐。 在棋州城门口,觉枫已布下了周密安排。 州丞赵怀韬的面容变幻不定,颇为不安。得知要在城外布施粥食并接纳灾民的消息后,他的额头上立刻渗出了汗水。 眼前的聂大人与之前的谦和形象截然不同,赵怀韬心中忐忑。然而,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大人,卑职有一事相求,不知……” 觉枫恭敬地鞠躬回应:“大人请赐教。” 赵怀韬见他态度谦和,心情稍缓:“聂大人,棋州粮仓的存粮仅能勉强维持城内百姓至明年春天,若再无补充,大批灾民涌入……” 觉枫紧锁眉头。 他深思熟虑,须得力之人负责此事。如今肖裕、周柯皆肩负要务,若自己亲自前去,一来一回,势必耽误时日……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官道上飞驰而来一匹快马,待他看清来人,心中喜悦。 来者正是赵硕。 “大人,末将已洗清冤屈,特来请命。”赵硕语气坚定,抬头望向城门上“棋州”二字,眼中含泪。 觉枫心中感动,回应赵怀韬:“赵大人无须心急,此事聂某已有妥善安排。” 他驾驭马匹靠近赵硕,递上一封密函,低声道:“此事关系重大,牵涉全局,务必妥善处置。” 赵硕久侍摄政王,对各级关隘了如指掌,将此事交由他实为恰当之选。 赵硕当面启封信函,浏览片刻,恭敬地施礼道:“末将定当恪尽职守,不负所托。” 觉枫在一切安排就绪后,与赵怀韬一同入城,发现棋州城依旧秩序井然。他简单用过饭,将各项事务逐一记录在册,指尖轻敲着桌案,仿佛如此才能使心中的不安略微缓解。 “芙蓉”在他脚边警觉地趴着,他稍微一动,便扬起脑袋查探虚实。察觉无事,便低眉顺眼地趴了下去。 周柯急匆匆地踏入门内,气喘吁吁地汇报:“大人,一支来自临州的队伍求见,声称持有王爷的密诏。”他深知此事非比寻常,因此先行禀报以备万一。 “队伍规模如何?”大人询问。 “约莫六七十人,全员齐装满员。”周柯回应。 觉枫将事情原委告知周柯,命其谨慎查明。周柯经过详细盘查,确认这支队伍并无异状,将其引入习武场。 如此三四日间,又有三四支类似的队伍相继抵达。 赵怀韬看着一支支队伍入驻,腰杆愈发挺拔。 “聂大人,如今前后来了近三百,皆是兵强马壮。下官心中一日复一日地踏实。”赵州丞仰着笑脸望向觉枫,手中端了杯茶递与觉枫。 觉枫斜睨了他一眼,将话咽了回去。 他心中越发忧愁,这人马陆续到棋州,可肖裕迟迟未归,赵硕那边亦全无动静。 温连华久候多时,山长目光炯炯,手中握着文稿,在一旁静静站立。 觉枫从沉思中回神,见他在一侧,未及开口,温连华已将书稿双手呈上。纸上小楷字迹秀丽庄重,笔势洒脱,撰写的是讨伐贼寇的檄文,洋洋洒洒,激情澎湃。 檄文署名摄政王盛镜尘,觉枫轻抚信笺上那三个字,感觉字迹犹如灼热滚烫。 他唤了声赵怀韬:“赵大人,这檄文一出,便会有源源不断的灾民奔赴棋州,我要你三日之内聚齐一万担粮食。” 方才还笑容满面的赵怀韬,心中扑通成了一个:“莫说没有一万担粮食,便是有,他也不会将白花花的米面舍与灾民。” 他犹豫片刻,正欲启齿。 觉枫邃密地凝视着赵怀韬,仿佛要看透他的心肺脾胃,锋利的剑刃霍然出鞘,寒光闪烁,使得他眼前一片明亮,瞬间头晕眼花。 “两日后,此文檄将传达至各州县。灾民必纷纷传颂,形成山呼海啸之势。赵州丞自行斟酌,是否开仓放粮。”他嘴角勾起冷笑,将锋利刀刃收入鞘中。 赵怀韬又气又急,冷汗直流。 他早听闻,那些流寇手段毒辣,署州州丞落在他们手中被他们剥皮抽筋,念及如此,心情不禁为之悚然,肝胆不经事的抽了几抽。 他心中暗自诅咒:“这个聂觉枫,长了一张小白脸,平日也是客客气气的,没想到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本官这满腹诗书,满脑门子韬略,却……” 他本欲再说几句,但见眼前之人眼神戾气十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心中不禁胆战心惊。 他暗自叫苦,扁了扁嘴道:“大人便是要了小人的性命,也筹不来一万担粮,库房只有一千担,就算挨家挨户盘剥、搜刮、不,筹募些,满打满算也就一千五百担。” 觉枫紧咬牙关,先前几日提问时,赵怀韬避而不谈,推诿敷衍,显然是有意隐瞒。 如今,自己扮上红脸,才套出两句实话,于是招来张昭,表面上安抚协助,实则严密监督,紧密跟随赵大人筹集粮草。 第61章 第41章 倒反天罡1 整整一日风平浪静,静水流深,不知何时,翻江倒海即在眼前。 枝头最后一片秋叶瑟瑟落下,干枯经脉被一脚踏碎,发出最后的凄厉吼叫。“芙蓉”调皮的戏弄着秋叶为乐。 何润初兴冲冲跑到门口,稍微驻足,整了整仪容,进屋禀道:“大人,檄文已然发到各州县了......” 觉枫正归置弓箭,将每只箭矢磨出箭锋,听何润初回报只是点了点头。 他起身拍了拍何润初肩膀,沉了沉目光:“杀过人吗?” 何润初身子一僵,压了口唾沫:“未曾。” “润初,虽说笔锋不定弱于刀剑,可战场上刀剑无眼。回去告诉大伙,加紧操练,马上大战在即,做好染血准备。” 何润初望了望四周,像是一副画般静谧,连丝风都不曾有。 “去吧。”觉枫看着一脸懵懂青涩的何润初温和笑了笑。可他脸上皮肉紧紧绷着,鼻尖仿若已然碰到了血星...... “芙蓉”在屋中焦躁的踱来踱去,蓬松毛发倒竖,骨骼支立起来...... “走吧,芙蓉。”整好行囊,觉枫便待不住,他携“芙蓉”直奔棋州西门。 他站于城墙之上远眺,看得棋州西门城外已有陆续投奔而来的灾民排队登记。这些人以壮年男子为主,虽衣衫褴褛,倒还算精神。想来是看了檄文逃来的灾民。 “大人,在下嚣营旧将,边州守备王甫德。” “大人,在下嚣营旧将,齐安守备谢衍。” “大人,在下嚣营旧将,茂州傅玉潭。” “大人,在下嚣营旧将,廉州张先。” 身后将领自报家门,觉枫扭转身看到,连忙与众将还礼。 当初,觉枫曾随镜尘多次见过嚣营众将,与众人皆是面熟。 近年,嚣营众将从盛氏私兵转为驻各地掌管军政将领,与众将不失为福祉。 “哦,对了,几位可知肖裕去向?” 觉枫收了赵硕送来书信,说路上稍有耽搁,不出三日便可到达。赵硕这封信成了他的定盘星,只要赵硕那边事情顺利,此次灾荒不日可平。 事事皆算顺遂,可始终未能联络上肖裕,觉枫心中隐隐担忧。 四将对视片刻,傅玉潭躬了躬手答道:“肖裕从我那处走后,似是去了定州。” 觉枫额上青筋跃动,“定州?他并未提及要去定州,怎会兀然去定州......”他在脑海中迅速盘算,手不住的捶打城墙。 周柯紧紧收敛眉峰,握着佩刀,大步流星的跑了过来,“大人,出事了。” 觉枫抬眼看他。 周柯出了口气道:“北门外官道上两三百人,皆是妇孺老弱,行进虽慢,不多时便道城下,可要开城?赵州丞拿不定主意,特地来请您过去。” 觉枫眉心紧皱,挥了挥手道:“周柯、王守德、谢衍、傅玉潭、张先,各带一队人随我去北门。” 他急步下了城楼,纵身上马直奔北门。 他人在马上,脑子一刻不停:“檄文上写得清楚,西门施粥,竟有两三百人去到了北门,还是妇孺,这显然并非个别人弄乱了地方。” “只是眼下,若开门,从北门到西门路途漫漫,难免不被流寇钻了空子,可若是不开,以讹传讹,檄文所允失了效,便无人再信朝廷......” 他想着脑海中灵机一动,向身后众人唤道:“快,不可让这些人到北门,将她们截在华元道。” 华元道乃是从棋州北门到西门的一条最近外道。 众将闻言,皆是频频挥动马鞭。 一队人从内城闯过,北门城门紧闭。觉枫勒住马缰,仰头向赵怀韬喝道:“赵州丞,灾民不可从北门入城,我等出门拦截,开城门。” 赵怀韬本挑选了风平浪静的北门值守,自在逍遥的在城墙上晒太阳。听哨兵来报,十里之外一伙儿人头攒动,他却未敢耽搁,让人再探再报了,才知是这等局势,慌忙找来周柯,让其禀报觉枫。 觉枫一行人马来临之际,他正在城楼上惶惶不可终日的转圈。 见觉枫前来,似是逮到了救星,慌忙让人开城门。 吊桥甫落,觉枫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周柯以及嚣营众将随后纵马跟了出去。 这一行人皆是快马,半个时辰到了华元道。 这华元道一条道直通棋州西门,其余三面皆是山坡。路上马蹄翻扬,甚嚣尘上,烟尘几乎将双眼糊了。 众将气喘吁吁休整,耳力好些的不难听出前方动向。 “周柯,你带一队人挡住去北门道路,不准放过一个人,其余之事,你皆无需管......”觉枫吩咐道。 周柯应声称是。 觉枫带其余众将向前迎去,前方尘土翻扬,黄沙漫天。觉枫下马俯地上侧耳倾听,似有不对,如果是妇孺,这些人虽凌乱,脚步却不慢。 耳边已然听闻尖锐的哭喊之声。 众人竖起眼眸,面面相觑, 这些灾民跑得极快,人群中发出如同鬼哭般撕扯。 “不对。”觉枫弃马纵身到东侧山坡。快到山脊,才避开尘土遮挡,看清这般妇孺身后竟是群狼驱赶。可怜这些妇孺本就孱弱又多日未能进食,逃命途中又惊又惧,哭喊着跌倒,又因恐惧爬起。 这些狼分明是为人驱使,它们仅仅是驱赶妇孺,并不急于撕咬,如同戏谑一般。 第62章 “呸,杂碎!”他狠狠地捶了捶土坡,吩咐道:“射狼。” 嚣营旧将皆是个中好手,听到命令,搭弓射箭向狼群射去。群狼应声而倒,却因漫天尘土少了些准头,仍有十余头狼紧追不舍,尤其是头狼隐身在狼群之中,又颇为机警闪躲,箭矢始终无法将他击中。 觉枫使劲儿抚了抚“芙蓉”:“宝贝儿,需你出场,只肖制住头狼便好,它颇为聪明,务必小心。” “芙蓉”目光炯炯,兴奋望着觉枫,它早便蠢蠢欲动,高兴的舔了舔觉枫手腕,纵翅便冲了上去。 “芙蓉”半跑半飞,就算上等骏马也比不得。他如箭矢般冲向那头狼,连嚣营众将皆惊叹不已。 “芙蓉”恍如一阵巨风般势不可挡的到了跟前。就算那头狼百般机警亦想不通是何物如此速度奔到了面前,还未来得及反应,最致命的咽喉之处已被衔在了锋利尖牙之下,它还想反抗已然来不及,颈项之处涌出汩汩鲜血,一副身躯登时绵软下去...... 其余十几头狼见此情形,想要上前又是不敢,弓着身子,恶狠狠盯着“芙蓉”。 “芙蓉”此举,将妇孺与狼群区隔开来。许多人见暂时性命无虞,瘫软倒地,竟再不能走。 尘埃落地。 觉枫收了兵刃,朗声道:“诸位,我等乃棋州官府之人,北门戒备,西门为灾民备好粥饭,前方......” 他话音未落,耳后生风,一支长箭从耳旁射了过去。 他转身再看,嚣营旧部众将已有多人中箭,栽倒在地。 山腰之上竟早早埋伏了满山的弓箭手,似是容不得他们喘息,即刻便要斩尽杀绝。 嚣营旧部众将身经百战,即刻围成一圈,边护佑妇孺边往棋州方向逃。 交上手,对方箭如雨下,这些人射术之奇准,弓箭之精良,断然飞一般流寇所能为。 他们虽战力勇猛,却地势不利,又遭奇袭,多数人皆受了伤,又护佑着一众妇孺,各个身上脸上挂了伤,抵挡越发艰难。 山岗上一阵锣鼓之声,觉枫与嚣营旧部围成了一团,整片山岗之上黑压压一片,精神抖擞的弓箭手瞬时布满了山岗。 觉枫喘着粗气,长剑杵地才稍稍得以喘息。 傅玉潭压低声音道:“大人,卑职看这些不似流寇,倒像是东大营的弓弩队......” 王甫德附和道:“不错,是东大营的人,没错。” 他性格火爆,怒指山岗上主将道:“尔等,身为东大营官兵,飨食朝廷俸禄,竟与流寇沆瀣一气,为人不齿,还不快来受死......” 山岗上主事之人蒙着脸,冷嗤了一声,并不和他回话,朗声道:“嚣营旧部众将听令,嚣营旧将无诏私自出离驻地,其心可诛,若不放下武器,就地正法。” 觉枫听那声音即刻心惊胆颤,那声音分明是明焰,他胸膛之中剧烈跳动:“这是怎么回事?流寇呢饥民呢......难道此事从一开始便是一个局......” 他瞬时想起觉渊之言,血液激烈撞击血管:“他难道是听到了风声才特意劝自己离开奕国,回乾苑峰......”还有肖裕,为何嚣营旧部悉数前来,独独不见肖裕。 他剧烈喘息,他死也不肯相信肖裕会受人差遣,陷嚣营众将于死地,他使劲儿摇晃了摇晃脑袋,“肖裕不会,肖裕定是为人所害......” 觉枫纵出数丈,抬起腕子,剑锋直指山岗之上,声嘶力竭喊道:“你是要与我在这里不死不休了吗?” 他问出此言,山岗间唯有山风震荡。 沉寂良久,那山岗上之人扬天大笑。 “觉枫,没想到你这样会演,不是你帮我出此计策,如此拔除嚣营旧部的吗?” “速速过来,铲除嚣营余孽,首功一件。这奕国江山,我与你一半......” -------------------- 镜尘下章现身 第42章 倒反天罡2 盛明焰这一声断喝,山岗震动,众人鸦雀无声。 嚣营旧部迅速集结于一处,虎视眈眈看着觉枫。 觉枫脸色骤变,舌尖发麻,如同被人塞了一颗麻核一般,他手中佩剑再握不住,剑刃深深埋入大地之中,他目光在嚣营众将脸上一一掠过,伸出三指向上天祈道:“诸位,我聂觉枫若有此意,愿下无间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山间传来一声尖利笑声:“觉枫,这些人还不够看,你要将嚣营一网打尽才心满意足不成。” 明焰实在懂得拿捏人心,嚣营众将看觉枫,脸上皆是愤慨不屑。 一旦生了疑,性命攸关,谁还能思虑周全,还愿将身家寄托他人。一时之间,即便是见了觉枫赌咒发誓,对此事生疑之人亦不免倒向另一方。 瞬间,一道白练飞出,数丈长的长度犹如灵蛇出洞,紧紧束在觉枫的腰间。猿臂轻轻一挥,借助白练的力量,觉枫整个人被带动,犹如飞了起来。 盛明焰下达命令:“将士听令,今日谷中,不留活口。”回应声如雷贯耳,山河震荡,弓箭已然备好。 局势变化无常,嚣营众人也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他们反其道行之,伤者在外,健全者在内,这是众人早已商议好的策略,留下一队拼死突围,绝不肯全军覆灭。 龙从云、虎从风,即在此山河震荡,命悬一线之际。天色骤变,西北方黑压压的一团乌云叠嶂,乌云之间一声巨响,那吼声如万马奔腾,又似神龙啸天,听得人毛骨悚然…… 第63章 乌云中奔出一兽,那兽通体漆黑,体格硕大,众人皆认出那兽与“威力”巨大的“芙蓉”同出一种,只是那兽,比“芙蓉”壮硕了数倍,如辆战车相仿,肋上一对翅膀挥动便能携来风云之力。 在众人瞩目的焦点中,巨兽的脊背上端坐着一人,黑衣束发,身姿挺拔,八风不动,策动巨兽,宛如操控风云的天神一般。 在场众人皆被神秘人物所吸引,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目光。 觉枫被白练束缚在半空中,巨兽的低吼声如晨钟暮鼓,将他从混沌中唤醒。他凝视着巨兽之上的人影,那熟悉与亲近的感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滑落…… 那巨兽步履沉稳,落地无声,却仍令大地为之颤动,阴霾的天空下,一束微弱的光芒照射在那人俊美的面容上,忽明忽暗。 见此场景,有那目光敏锐之人不禁惊呼出声:“王爷!” 营地中的众人也备受鼓舞,纷纷高喊:“嚣主!” 那巨兽稳步行进片刻后,突然展翅高飞,仅数次扇动翅膀便升至空中,紧接着又挥动了几下翅膀,先前紧密集结的难民群体立即分列两侧,让出地方,巨兽稳稳降落在山谷之中。 镜尘御兽从容步入中央,与嚣营众将短暂交流目光,目光落在觉枫身上。 此刻的觉枫已被控制在明焰身旁,他双眼朦胧,用力摇头,脸上难以抑制地绽放出笑意。洗清冤屈的欣慰与失而复得的欢愉相互撞击,使他心潮澎湃,恍若隔世。 镜尘目光冷峻环视了山岗之上密布的弓箭手,朗声道:“本王,十三岁隐姓埋名入嚣营,十六岁弑主夺权,十七岁重掖山下与雍人血战七天七夜。如今,你们即将瞄准的这些英勇战士,曾在重掖山下与雍人奋力拼搏,身上伤痕累累。试问,你们手中的强弓重弩还举得起来吗……?” 盛镜尘三字,在奕国神威赫赫,威名远播,使四邻震慑,保奕国边境无恙。 先帝在位期间,奕国与雍国、瑞国并驾齐驱,彼此交战,胜负难分。然而,在摄政王主政几年里,他率军兵临雍国城下,和亲拉拢瑞国,使得周边小国纷纷前来朝贡称臣。奕国百姓无不得其恩泽,无不敬畏其威名。 千名弓箭手岂能不知自己口中食粮、身上衣物以及家人安宁皆得益于他人之恩惠。手中的弓箭显得愈发沉重,更何况,即便摄政王并未施展谆谆教诲,众人亦已目睹神兵利器、驾驭巨兽的摄政王威风凛凛,许多人已然心惊胆战。 瞬息之间,数千弓箭手斗志消散,正当众人迷茫无措之际,那巨兽以龙腾虎跃之姿猛然出现在对面。它凌空而立,镜尘挥动着手臂,宝弓之上搭着两支箭矢。在轻松一松指间,两支弓箭犹如利箭般直奔明焰、觉枫而去。 觉枫浑然一僵,他自己被明焰一手抱肩,一手搂腰的深深搂入怀中,胸背紧紧贴合,姿势暧昧至极,就算是这两箭是冲他们而来的,也只会让众人觉得摄政王出手乃是修理“奸夫淫……” 嚣营之中最快言快语的王甫德看在眼中起了误会,直愣愣地大骂:“与小叔纠缠不休,真是恬不知耻。”他欲再开口,却被突如其来的箭矢惊吓,顿时噤若寒蝉。此箭乃摄政王所射,使他心生恐慌,顿时闭上了嘴。 就在觉枫挣脱明焰而不得时,那两支箭重重地穿过身旁两位东大营副将的胸膛而过,那箭不知是承了几何的气力,直接将两人高高冲起,后又钉在了身后崖壁之上。 山下嚣营众将欢呼声骤起,山岗之上东大营众人吓得目瞪口呆,顷刻之间形势剧变,变化之巨出乎所有人预料。 那巨兽脚踏在了明焰觉枫两人数丈之外的土坡之上。镜尘仍是端坐着,他口中厉声说了句:“东大营还有喘气儿的吗?”可他目光始终未离觉枫。 接连两位上峰瞬间在眼前殒身,东大营牟行舟吓得手脚并用爬到巨兽脚边:“王爷,属下在……” “此二人糊涂行事,需为此兵祸受责,念其乃职务之失,给两人收了尸,厚葬了去,按战死给家人抚恤。”镜尘浅浅地吩咐了两句。 牟行舟赶忙应了,擦着冷汗,哆哆嗦嗦爬起,指挥着弓箭手悉数撤了。 镜尘向着嚣营众将挥了挥手,嚣营众将明白他的意思,将那两百妇孺喊在一处,扶老携幼地去了棋州西门。 明焰眼前天翻地覆,他没有半点作为,镜尘威压面前,他牙关咯咯作响,手臂也抖个不停,却仍是始终拥着觉枫。 镜尘从巨兽上跃下,拍了拍那巨兽后臀,那巨兽听命地颔了颔首,振翅向西北而去。 “芙蓉”方才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巨兽,引颈吼了几声,却似未引起那巨兽的丝毫兴趣,它自己败兴的抖了抖自己还尚稚嫩的双翅,拼命呼扇地跃到了觉枫身侧。 “你待如何……”明焰说着话,唇角沁出的血流向下颌,手臂上气力不减,觉枫被他勒得脸色极其难看,只余喘息之力。 镜尘脸上勾着笑,轻呵了两声:“就这么喜欢?为何?是因为是我的人,才这么喜欢?” 明焰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少来这套诛心之论……我和他早就在你眼皮子底下颠鸾倒凤……他爱我爱得死去活来……心甘情愿助我拔除你布下的嚣营势力。” 觉枫闻言狠了狠心,使劲儿捣向明焰肋部,明焰吃痛之际松了劲儿,他向前一张,才发觉四肢无力,倒在了原地,他不甘心地向着镜尘爬了几步:“我没有,王爷,你信我……” 第64章 镜尘盯视了觉枫半晌,无人能从他脸上看到情绪起伏,他:“你好啊……”转而扭过头去,轻描淡写道:“从今日起,他便不是我的人了……你若在意的是这个,今日便成虚妄。” 他转而又道:“盛明焰,私事已了,国事难了。三日内,你自己回昊都去三法司认罪伏法。” 觉枫方才已然浑身无力,可他勉力支撑起身,凄厉问道:“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你说没有便没有,只是本王不想再纠缠,难看得紧……”镜尘斩钉截铁道,随即又冷冷吐出三个字:“和离吧。” 觉枫为了灾民殚精竭虑,方才争斗之间又负了伤,大腿、后背的伤口正汩汩流血。他竭力挪到镜尘面前,泪眼婆娑地说道:“我没有,我可以解释……” “芙蓉”跃至镜尘脚畔,毛茸茸的脑袋在其脚边蹭动,仿佛有无数话语待诉。 远在华元道的周柯目睹嚣营众将后的景象,翻天覆地。 他驾驭马匹靠近,驻足片刻,目睹平日威仪十足的觉枫此刻的凄苦状,忆起觉枫平时的言谈举止,谦恭有礼,待人真诚,他不相信觉枫会背叛王爷。 他鼓起勇气,从马背上跃下,跪在摄政王面前:“请王爷宽恕,近日以来,小的随侍在聂大人左右,知他人品贵重,实非见利忘义的小人。小的愿以性命为他担保,恳请王爷给予小的陈述的机会。” 他的言辞诚挚,镜尘的面容似乎稍显缓和。 可顷刻之间,一道亮白身影闪到几人面前。 若镜尘是神兵天将,这人便是贬入凡间的谪仙,风采令人心折。 他缥缈立在镜尘身侧,轻轻拂去镜尘胸前一片落叶,姿态无比亲昵,如沐春风地说道:“王爷处置得如此果断,小天险些漏看了一出好戏呢……” 第43章 倒反天罡3 他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故作惊讶地说道:“唉,怎么这里如同魔怔了的这位如此面熟,这不是小师叔吗?” 觉枫未曾理会洵天,也无心等待他即将出口的嘲讽,目光紧盯着镜尘,片刻不离:“我有话要说。” 镜尘迅速眨动了几下眼睫,轻轻点了点头:“好吧,你说吧。” “去那边林中,我要单独说……” 没等镜尘回应,洵天眼眸竖了起来。 镜尘拉过他腕子:“你先去逛棋州城.”沉了沉声,轻轻拍了拍洵天脸颊:“乖些,我随后便到……” 洵天这般姿容,又从小受尽宠爱,本也是小性子一堆的,可在镜尘面前,他总有些怯的,他也不知为何,便是这一点怯意,不可救药地将他拿着死死的。 叶洵天微微一凛,将话吞了回去,转而兴致勃勃应道:“我去城中等你……” 镜尘微微勾了勾唇,瞥了眼觉枫,大步流星向林中走去。 觉枫愣神半晌,如心被掏空,双足僵麻……凭剑支撑起身,思绪萦绕于四目相对之际,如何抑制泪水。每迈出一步皆如挣扎于泥潭之中,短短数十丈路程竟显得遥不可及。 “镜尘,你还活着,你真的没死?”觉枫天灵盖仿佛打开了一般。 觉枫上前想拥住他,张着双臂,被镜尘闪躲开,扑了空。 他努了努嘴唇,嗫嚅道:“我好……” “聂觉枫!”盛镜尘冷冷冰冰喝道,“我方才说了和离。” 觉枫看着眼前朝思暮想,如今冷若冰霜的面容,抹了把脸上泪痕:“那晚,眼眸经过诊治重能视物,我大喜过望,你与众臣议事,明焰不知为何在屋中,我将他错认成了你……” 他极力控制自己话语,他自知如今脆弱不堪,一个字眼便会惹起泪眼涟涟。 他说到此处,猛地抬起头:“我虽记不清,可我记得当日自己情形,并无……并无异样……” 他知自己有些含糊其词,信或不信只在镜尘一念之间。手中冒了汗:“嚣营之事,我更未曾坑害一人。我只想流寇若让西大营来处置,一则粮草无法保障,一则事态若闹大了,容易引起民变……便差使肖裕去联络嚣营众将……” “肖裕呢?”不知镜尘可将话听进去了,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觉枫一瞬间不会了呼吸,“肖裕如今生死未卜,不过我会找到他的,他可作证……” 他的话语落下,眼中闪烁着湿润的光芒,凝视着镜尘,内心充满不安。 比起自己的含糊其词,明焰言之凿凿,倒显得自己很没有底气。 镜尘始终攥着拳,似是极力忍耐。 觉枫双手握住镜尘一拳,恳求道:“镜尘,你信我……这么多年,我可曾骗过你,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他等了好一会儿,只见镜尘面色由白转红,又转成嫣红。那一双眼睛似乎愈发深邃难以捉摸.......当他终于抬起眼睛,其中透露出的冷峻与不屑让觉枫心头一震。 “你若能让时光倒流,鹄州阵前选我,我便原谅你……” 一句极其陌生的话语从那总是微微翘着的饱满唇瓣中吐出,觉枫即刻如霹雳在眼前炸开…… 鹄州阵前,一直是横亘在两人心间的一道结。当年两人从乾苑峰和好后回来,便存了默契般无人再提及。 “我不明白,鹄州已然是六年前的事了……” “六年前的事,本王说过原谅你吗?” 觉枫头皮发麻,紧绷的一根心弦似是断开,不可置信看着镜尘:“你是说你用了六年,让我深爱你,再弃我……” 第65章 他原本以为今日一幕他皆可以解释,早晚能找来肖裕为自己洗刷冤屈。可没想到此事源头竟然并非今日。镜尘甚至不在乎自己和明焰是不是睡了,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构陷嚣营。 六年前,他如何能够回到六年前,即便回到六年前……他几乎站不住脚,“我不信。” “你若不信,我也无法……走吧,奕国已无你容身之地……”镜尘指甲嵌入肉里,声音依旧冷漠。 “我们可是拜过天地的,你忘了吗?盛镜尘。” 觉枫望着镜尘,那双眼睛透露出难以捉摸的神情,他仿佛突然明白般说道: “原来这也是诱惑我……” “……”镜尘并未给他答案。 觉枫长叹一口气,他的眼、鼻、耳、口已无一处能听从指挥,泪水无法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六年,你竟然用六年光阴来引诱我...” “当初,我确实那般做了。暄儿他自小身子骨单薄,他功法出了岔子,误入歧途,本就命悬一线,又为我挡下那箭,他等不来洪恩的……我怎可拿他性命来赌。” 他再次开口,语气中透露着坚定与决绝:“当初之事,再选一万次,我也会选救他性命……后来乾苑峰,我以为咱们算和好了……” “你心里有气,你可以打我,骂我,杀我……” 他这顷刻间似是把这一生之泪流尽了,可从心底涌起一股热流,脸上灿然绽出笑意,温柔说道:“你赢了,盛镜尘。你如此待我,可我看你活着就欢喜得不知道如何。当日为你入殓,我祈求上天,若能你活我死,我也愿意。” 觉枫嘴角抖动得已不可支。 他稳了稳心神,泣着血道:“其实,真的不必如此麻烦的,你只要说一句你不要我了,我就已然万箭穿心。” 饶是铁石心肠,镜尘也心神震荡,双腿如盘根的古木,舌尖酥麻发苦,可他还是狠了狠心,死咬着牙根,一字一顿说道:“我不要你了……听懂了吗?” 觉枫咽下了呜咽,拄着剑不敢倒下,他心中清楚,若这次倒下便再也起不来了。 今日已然如此不体面,做尽了此生难堪之事。实在与他一向为人不符。 他还想给自己留点脸面。 他颔了颔首,轻轻道:“懂了。” 后来,他便不知怎么是如何走出那片林子的了。 待他醒来之时,身上披了件大氅,头顶浩渺苍穹布满了灿烂星辰。 兀然想到那封信中写的“漫天繁星若仙人凝眸。”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错了,全都错了。” 手边只有冰冷佩剑,似是上天给他留的一点提点。 万念俱灰之下,自言自语道:“爹爹,孩儿不孝,当日明明答应过……” “何处青山不埋忠骨,孩儿自认所作所为对得起您的教诲。如此度日,纵使百年寿数,孩儿也是不愿的……求您宽宥……” 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何当日得知那人身殒消息不自裁,那时候自裁,还能心怀至爱,含笑九泉。现在却是被人抛街弃市的下场。 看来即便是死也讲究个天时地利。 他嗤笑着,抽出锋利的宝剑,目光穿越繁星点点的夜空,剑尖指向自己的腹部,双手紧握剑柄。只需稍稍用力,这寒光闪闪的利刃便会贯穿他的身体。 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力量撞击他的手臂,迫使他松开了紧握的剑柄。宝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终“哐当”一声落在坚硬的地面上。 觉枫冷然抬目正视明焰,道:“你或许能抵挡此次,但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总有一刻你无法阻挡……”明焰则不知从何处觅得一些食物,递给觉枫一块看似极为细腻的糕点,语气平和地说道:“你不能自戕,倘若你敢自戕,我便让肖裕那条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明焰实在很是知道如何拿捏人心,他说出一句话便让他人无法抵挡...... 觉枫一个激灵从头顶贯穿到了后脚跟,竭力掩藏住满眼厌恶和失望:“果然肖裕是被人所害,才会不知所踪……肖裕没有骗我……” 肖裕在明焰手中虽是不幸,却终归有了消息,他安慰了不少。 “你都要寻死了,还管肖裕死活做什么?”明焰玩味地看着觉枫。 觉枫拨开明焰递过糕饼的手:“你自己吃吧,我用不着了。” 他张了张嘴,又怕惹怒了明焰对肖裕不利。 自己要寻死是不想苟活于人世,肖裕大好人生却不该因自己受累,自己这副性子害了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害了亲近之人受累就是十恶不赦,这份心思岂是草菅人命,颠倒是非,残忍嗜杀之人会懂…… 明焰手中糕饼被打落,他珍惜地将糕饼捡起来吹了吹,咬了一口:“觉枫,我平生最恨人浪费粮食,若是旁人,今日便要见血不可……”言罢,他又从包袱中挑出一张糕饼递到觉枫唇边。 觉枫此刻冷静了下来,明焰如今已经魔障了,镜尘与明焰三日决定其去留。 在逃离或返回昊都伏法之间做出抉择,这种前途未卜的决断,对明焰而言无疑是一种煎熬。为了肖裕,自己还是不要惹怒他。 他用嘴衔住了那糕饼,又用手接住了。 “你怎么样才肯放了肖裕?他本可以不搅进来这个泥潭,是我害了他……” 明焰嚼着糕饼,口中蕴着麦子渗出的甜味:“肖裕可是条好狗,用他将嚣营众将诓来棋州本来极其完美,差点儿便成了,没想到……” 第66章 山间一阵阴风吹过,明焰冷得发抖,嘴唇哆嗦着说道:“此番,盛镜尘定不会放过我……可我有心愿未了,你让我了了心愿,我便全须全尾地将肖裕放了……” 觉枫已无法感知到伤口的疼痛,他只知道,不愿让肖裕因自己而受到牵连。 罢了,一切都罢了,他都已不在乎…… “好,我允了,但你要言出必行。”他说出这句话后,心情反而轻松了许多,也忽略了身上的伤势,自己解开衣带:“你要在此?” -------------------- 求海星,( _ ) 第44章 倒反天罡4 他粗犷举止反倒明焰感到惊讶,轻轻地按住他宽衣解带的手,支吾说道:“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闻听此言,觉枫如释重负,身体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山坡上,双眼凝视着星空,陷入沉思。 明焰默默地坐在他身旁,同样注视着璀璨的星辰。 “这里真美啊,风是软的,比昊都夜空清亮许多。”明焰口吻很是轻松,仿佛两人方才没有刀戈相向,只是饱餐过后一同出来遛弯。 觉枫没了驱赶他的气力,阖了眼眸,眼睫轻扫肌肤微微发痒。 “怎没谈拢,他不信你?” 觉枫不想回他,只是喉咙中含混地哼了声。 明焰声音中透着愉悦,又委屈地腻着声音说:“哎,我过了这三天便要赴死了,你便装着对我和颜悦色些,我死之前命人将肖裕放了,还不行吗……” 他说出此话,沉了沉,却越发觉得委屈。 “我出生便是带着煞的,生不出你那般菩萨心肠。”他提了提鼻子又说:“我两手空空,若不争不抢,便会被人踩死。要争要抢,哪里会不死人呢……” 他见觉枫还不肯理他,又苦笑了笑。 “陆怀礼那小子,窝囊又没用,却仗着父母宠爱在鼎珩阁穷奢极欲,大放厥词。他虽不学无术,却是家中吉星,自他出生,两位兄长步步高升,他虽为三子,父母却最是疼爱……” 他说出此言,觉枫肩膀一僵,没想到陆怀礼这一遭牢狱之灾也和明焰有关系……同为三子,陆怀礼嚣张言行惹恼了明焰,怪不得他的事如此怪异…… “那枚‘当卢’你找那校卫拿回来了……”觉枫心中有事想与明焰商量,缓缓开了口。 “嗯。”明焰未再多言,再多谈论此事,便会牵涉出诸多血腥腌臜之事。 他转而说道:“那年在瑞国,外边大雪,我生了高热,吃过药缠着娘亲想要吃冰糖雪梨……”他沉默了片刻说道:“许是吃多了苦,想要吃点甜的。” 夜幕低垂,星光璀璨,为明焰的容颜增添了一抹温柔。 觉枫记得那次,他去探望母妃和明焰,路上下起了大雪,待他到瑞国时,积雪已然没过了膝盖。他进屋便察觉气氛不太对,再三打听才知明焰想要吃点甜汤。 他并未多待便告辞了,雪夜带回了热腾腾香甜甜的冰糖雪梨。 “你一口一口将甜汤喂到我嘴里,热气蒸腾在你脸上,眸子更加湿润透亮,我头一次觉得活着真好,真好……”他说着将头轻轻地靠在了觉枫肩膀上,心中望着星空默念:“今晚是第二次……” 他想着扑哧笑出了声:“我的心扑通跳个不停,我以为自己得了重病,谁也不敢告诉。我以为我就要死了,试了数次才发现,这病每次想到你才会犯……” 笑着笑着,他被自己咳嗽呛了下:“那次,我撞见你和镜尘,仿佛有人突然将我咽喉握紧,抛向了高空。” “再往后,我发现你对我的好都是因为我是他的弟弟。我在你心中恐怕连他的小拇指也不如……” 觉枫连气息都喘不匀,该如何说,自己对他做的这些不过与一般朋友无异,就像自己愿意为了救肖裕,竟答应了…… 他虽被镜尘如弃敝屣……但若在这档口与明焰……恐怕有损镜尘颜面。 他想着便开口道:“明焰,你无论相貌家世,还是胸中韬略都是一流的,我不过是恰巧在那会儿出现在你命途之中。未来还长,还会有许许多多的人会因为你这个人对你视如珍宝……” 许是夜色朦胧幽远,放慢了感官和情绪,明焰并未着急,笑笑侧着头问道:“呵,你改主意了?” “不,我没……”觉枫一惊,声音弱了下去,可想到肖裕,他立马说道:“我只是想换个日子,我如今毕竟还未和离,我不想让他落人口舌。” “哼哼哼”明焰发出一串耸人的笑声:“他命数怎这般好,他逼得你几乎自戕,你还为他着想。” 觉枫挺了挺腰背,慌忙辩驳:“我说岔了,是为了我自己。我好歹是书院山长,与人通……难免被人诟病,今后颜面何存……也没了教书育人的根本……” “那正好我俩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他兴冲冲脱口而出。 觉枫深深瞥了他一眼,他立时明白了其中意味。 星眸中难掩失落,自嘲地笑了笑:“我怎忘了,你不过是为了解救肖裕……” 明焰挽着觉枫左臂,轻轻靠着他:“心肝儿,这事儿没得商量……我再过三日便要去投案,到时候轻则枭首,重则……” “你让我还是此生还是童子身……做鬼再去寻你不成……” 觉枫紧皱着眉,他现如今也不知镜尘会怎样对待明焰,说不定盛怒之下真的会给明焰处以极刑,明焰也是存了心思故意最后恶心镜尘。 第67章 “童子身”三个字,觉枫恍然大悟般看向明焰:“你说你还是童子身,那你我之前便是没有,对不对……” 虽然此事如今已然不重要了,觉枫总还是想要问个明白。 明焰面露得意之色,脸孔逼近觉枫:“之前是我骗你的,可你方才答应了……” 他本想再说些,若是觉枫敢反悔就折磨肖裕的话,转念一想,枫哥哥最不爱听,何必整日说这些他不爱听的,舒了舒眉头,劝道:“你又何必为镜尘死守着,你看那个叶洵天搔首弄姿的样子,说不定早就……” 此话果然奏效,觉枫嘴唇张了张,委屈地抿了抿。 明焰心中暗喜,这次看来是用对了路子,于是又添油加醋说道:“今夜棋州这夜色如此曼妙……” 觉枫知他又在蛊惑人心,偏过头去,伸手问道:“还有吃的吗,我饿了……” 明焰笑盈盈地又递给他一块干粮。心想自己忙活半日终于打开了点口子。 他自然是想要眼前人,可不能是行将就木之人,他要的是心甘情愿,水乳交融,他要的是神魂颠倒、欲罢不能…… 就如今夜这般也很好,天地之间,他不再孤单一人,有心上人依偎在一起,以各自体温相互暖着,情意融融,实在是人间乐事。明焰他虽不知镜尘为何与觉枫这般决绝,以他看来,镜尘此刻也好受不了多少。 镜尘眼中压根没有叶洵天。 叶洵天那个蠢材愚不可及,以为自己御人有术,谁人皆会拜倒在他的手段之下。 想起此处,他又恨意丛生。此次功亏一篑,都要拜这蠢材所赐。 镜尘待他还不如待嚣营那些人,不知他在得意个什么…… 不过洵天如今神功护体,想要一招将他制住还需些时日。 身边觉枫已然睡熟,明焰抬头望着夜空最亮一颗星,不由得有些愤懑。自己虽然哄骗觉枫,镜尘洵天两人或许正在…… 可惜,此事眼下是无望了,洵天所练就的神功,威力虽强却也有所挟制…… 他沉了沉眸,对于镜尘如何处置自己,他并无主意。即便有母妃遗言,镜尘可能容自己做下的一桩桩一件件的忤逆和狠辣…… 他穷思竭虑了片刻,豁然想开了,罢了,死前先尽情享受一番…… 镜尘仰望星空,满天星辰如锦簇繁花,他垂手久待,终于等到了赵硕的回禀。 “情况如何?” 赵硕犹豫再三,思索多时,终究难以启齿。他若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此后也不必在王爷身边当差了。于是,他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笺,递至镜尘面前。 “属下离去时,便是如此……” 镜尘展开了扫了一眼信笺上几幅小图,坐会了书桌前,面色沉郁地向赵硕翻了翻手。 赵硕冷汗直冒,比前一阵子受盘查还要难受。 他一点儿也不想当这个知情人。 “王夫”与王爷胞弟通……给摄政王扣了顶…… 这耸人言辞若被民间那些撰写话本的听了去,还不知会如何编排呢…… 聂大人待自己不薄,平素为人正派,怎做出这种糊涂事…… 他虽思虑繁杂,不敢抬头看王爷脸色,缩着头退了出去。 镜尘静静地坐在桌旁,手中握着那张薄薄的信笺。 信笺上,几幅小图,线条流畅,画面清晰,他紧盯着这些图画半晌,眼神中闪烁复杂光芒。 他咬着腮肉,目光在图画上来回游移,看得他气血乱涌,头皮紧绷,指尖发麻。脊背上冷汗直流,湿透了里衣,沿着脊背一路流到了后腰上,一阵凉意带得后腰肌肉紧缩,莫名的恐惧萦绕心头。 他将赵硕又唤了进来,说了句:“画功还成……” 赵硕闻言为之一凛,王爷吩咐向来不会拖泥带水,这是心里膈应成了什么样,久久不肯说正事……只得垂手等着。 “赵硕,你亲自去盯,不准走漏半点风声。”他眸光又扫了眼那张信笺:“再探再报,就用画的……” “本王耳朵听不得污言秽语。”他似是吩咐又似是说与自己,“另外,无论如何,此事不得从第二个人嘴里吐出来……” 赵硕赶忙拱手道:“王爷放心,属下必定守口如瓶。” -------------------- 这两张苦苦的,/(ㄒoㄒ)/~~下一章发点糖..... 第45章 倒反天罡5 清晨风寒,冷得觉枫浑身颤抖。他冻醒后头痛欲裂,双目微肿,环顾四周,只见佩剑横置于脚边。 昨日的种种情景顿时浮现脑海。 他瞥了一眼仍在山坡上熟睡的明焰,双手紧紧捂住脸庞。昨日之事犹如一场噩梦,令人恐惧不已,而这场噩梦还未醒…… 他平素自认心性坚韧,昨日竟然又轻易寻死,实非……实非大丈夫所为…… 他再回忆,将昨日的细节也想了起来,恨不能狠狠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实在做了太多丢行败德的窝囊事。 此时,他双手抱着头,思来想去,他虽成了弃夫,却不该在和离之前便如此……况且,况且他还打算再去求镜尘,他不信镜尘不念一点情分……肠子简直要悔青了。 可明焰心思缜密又做事狠辣,就算说破嘴皮,他也不会轻易放过肖裕…… “大不了,一咬牙一闭眼……”他在心中劝慰自己……可眼前一瞬映出镜尘微微笑着的模样,心便乱了,咬不得牙,闭不得眼…… 第68章 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你醒醒吧,聂觉枫。人家不要你了,再惦记便是纠缠,强扭的瓜不甜……” 他越想越觉得身上骨头都软了,喉咙哽了哽。 他收敛心绪,下决心道:“男子汉大丈夫,既然答应了便要做到,让肖裕快快脱离束缚……不过便是床笫之间的那……” 心中再度思忖:“此刻实应欢喜,他得以死里逃生,仅此一点便足以感激涕零……”他思索着,牵动嘴角,整理衣襟,预备向天地叩谢。转过身去,只见明焰蜷缩双腿,倚靠在山坡上,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自己。 觉枫被他无奈又带点鄙薄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脸上勉强露出笑意:“醒了啊……” “你这番舞弄,再不醒,当我是死人吗?” 觉枫被他揶揄,又想起今日需履行承诺,脸庞泛起一抹尴尬的红晕。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今日,有何打算……” 觉枫被他看得心头忐忑,不明所以。明焰的视线从他的眉眼一路滑落至鼻尖,稍作停留,接着转移到唇峰。此时,觉枫感到无所适从,耳边传来明焰的回答:“前往棋州。” 棋州演武场上,摄政王亲自登场,与嚣营的三位旧将比试较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嚣营的将领们。 摄政王手中挥舞着长枪,三位旧将则各自手持刀剑。摄政王的长枪犹如猛虎出林,枪花闪烁,令人目不暇接。嚣营三位旧将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暗暗叫苦。 三人黎明时分便被叫到演武场陪着王爷练武,虽说点到为止,却不敢应付,仍要使出全部气力。 齐安守备谢衍一时失神,遭长枪刺向面门,他身体向后倾倒,无暇他顾,兵刃被长枪一挑,瞬间“当啷”一声坠地。傅玉潭与张先二人见状,喉咙哽咽,挥舞刀剑奋力相迎。 走了三十余招,摄政王撑枪越向两人身后,翻转间踢中两人后心,傅玉潭、张先兵刃落了地,翻滚出几圈,卷起一地烟尘,随即爬起身。 “再来……”镜尘两眼发红,不带丝毫情绪地命道。 谢傅张三人喘着粗气,龇牙咧嘴,又不敢不从。 镜尘扫视了一眼众人的狼狈状,斥道:“你们身为地方长使不过两三载便懈怠武艺……若有一天要你们上阵杀敌,恐怕连刀也握不稳。” 他眉头紧皱,随手点了点人群中的几人:“你们过来……” 谢傅张三人面面相觑,他们以往时常陪着嚣主习练,皆是点到为止。便是如今疏于操练,也不至于狼狈至此。分明是嚣主心里窝火,几人倒霉触了眉头…… 被点到的几人看热闹倒是乐呵,如今要自己上阵,脸都崩了起来。 赵硕擎着一张信笺往人群里挤,心中不禁感到忐忑,近几年来,王爷越发冷静自持,制怒修身,鲜少与众人发火。今日这般,必然是心中起急,他低低唤了声“王爷。” 镜尘见是赵硕,立刻收敛了威势,将长枪递给一旁的士兵,接过信笺简要浏览,然后将信笺合上放入内衣口袋,低声表示:“今日便到此为止。” 他这一句,正准备上场的几人如临大赦。 镜尘说着松了松绑在袖口的臂缚,抬了抬手向前指,侧头问赵硕:“流寇如何……” 赵硕回禀道:“启禀王爷,流寇不知为何销声匿迹了,只是来棋州的流民成倍增多,越发吃紧……” “谢衍,你等四人,再去临近州县调些能做大帐的厚布来,再做百座帐子......”镜尘吩咐道。 谢衍四人赶忙道:“遵命。” 几人长舒一口气,这差事可比陪着嚣主习武轻快多了。 镜尘接过兵士递来的马鞭,跃身上马和赵硕进了棋州城。 明焰说是棋州,却并不在城中,只算是城郊。 觉枫随明焰抵达一座庭院,院门为碗口般粗细的竹林所遮蔽,不甚显眼。门扉狭窄,给人一种荒废已久的印象。 当觉枫遵循明焰的引领,穿过两道狭窄的门户,眼前顿时开朗。四座整齐划一的房舍矗立在前,二人步入室内,只见仆从已为他们摆上了一桌丰盛的佳肴。 “吃吧,别拘束。” 觉枫心中一凛,这番不似是一两日便可成的:“这里,你……”“不错,计划当初我便谋划下了这处院落。”明焰不动声色地说着,事情已然败落,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计划里聂觉枫当死于谷中。” 觉枫方吃了一大块牛肉,闻言差点噎住。 “这个名字有什么好,但凡叫这个名字,你便还是‘王夫’……还是你喜欢你我这种关系……更添情趣”明焰面不改色地说道。 “你……”觉枫看明焰眼中得意之色,知自己生怒模样反倒惹他取笑,话生咽了下去。 “此地,我寻了许久,后院还有处天然温泉,水质清澈绵柔……”明焰腻着音色又道。 觉枫涨得脸上通红:“如此佳处,主家怎肯相让……” 明焰筷子夹起块白生生的鱼腹放在觉枫盘中,呵呵一笑:“自然是不舍得,可再好的东西,没了命享又有何用?” 觉枫拳头不由得握紧了,提着心问道:“你将人家灭了门?” 明焰站起身走到觉枫身后,扶着觉枫肩膀,凑到他耳旁低声道:“哥哥怎么想得人家如此恶毒……” “不过是许了他家儿子一个小官,一家人欢天喜地地赴任去了。”明焰夹起一根鲜红辣椒填入口中,脸色丝毫未变。 第69章 觉枫阖了眸,如今明焰说什么也只得信了,喘息片刻才将心绪平复。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些话,饭吃了大半,觉枫心中越是打鼓,他支吾着说道:“可有酒吗?” 他怕明焰不悦,又解释道:“多日未曾喝酒,有些馋了。” 明焰脸上笑容僵住,眸光凝结了片刻,松开了眉峰:“哥哥想喝多少就有多少……” 说着他召唤仆役,送来一壶美酒。 轻嗅之际,已感甘洌清澈,芳香四溢。觉枫举杯一饮而尽,酒液柔和,回味悠长,不禁再倒一杯。或是水酒作用,使他身心舒缓。“你既已决定返回昊都,难免牢狱之灾。今日不妨畅饮一番。” 他说着为明焰满满斟了一杯。 明焰仰头酒喝尽,说话笑吟吟的,眼中全是戾色:“回昊都是回昊都,我盛明焰未必便要束手就擒……罢了,今日要事不在于此。” 觉枫看他如此信誓旦旦,不免忧心。以明焰为人果然没有那么容易就范,该提醒镜尘防备一二。 他想着又转念,摄政王何等风浪没有见过,何须自己在此喋喋不休……还不如担心眼下为何仍是神志清醒。 眼前桌上的菜一道一道已然码齐了,两人也吃得差不多饱了,再往下,他不敢细想。 “这虽然是好酒,却少了些烈性,换一壶来吧。”觉枫被酒气熏蒸的满面绯红,似笑非笑地说与明焰。 明焰看他温情和煦,应道:“来人,换一壶‘武凌春’来。” 侍者闻声随即送了一壶来。 觉枫端起“武凌春”给自己满了一杯,这酒果然烈性十足,一口入喉便似烈焰般在喉中灼烧起来,一路辣到胃里。 “哥哥喝两杯便罢了,若饮多了,一会儿在温泉里沐身便要难过。”明焰轻言细语嘱咐,听到觉枫耳中方寸大乱,他恨不能立时便喝醉了便罢了。 “我去后边叮嘱两句……”盛明焰指背刮了刮觉枫脸颊,说着起了身出了屋。 房门阖上碰撞,觉枫浑然一僵。 “原来此事这样难……” 纵使是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身形,便不是那个人便是不成。 念及温泉,他想都不敢想,一会儿宽衣解带该是何等的尴尬。他始终待明焰如兄弟一般,怎可如此......况且他心中念着镜尘,怎可如此...... 想着,他索性扔了壶盖,将整壶“武陵春”一饮而尽,只求速速醉了过去,应承过明焰,让他早早放过肖裕。 第46章 倒反天罡6 “武陵春”这酒后劲儿极大,觉枫趴在桌上,头昏昏沉沉,胃被灼得隐隐作痛,额角青筋直蹦。兀然有种被掩入深渊的没顶窒息之感。 他心中盘算,不能如此,这六年就算是错付了,可自己这身份委实尴尬,传扬出去,摄政王赫赫威名便要沾染上污点。 不可,自己不可成他的污点。 想到如此,他拼命让自己清醒,他要先去棋州找镜尘,向他要来和离书。 就算有什么风言风语,起码无愧于心。其他的……便都罢了…… 他将脊背靠着椅背,头向后仰着喘息着歇息,想要快些恢复神志。酒劲儿直涌脑际,鼓得他阵阵发麻,四肢百骸皆不听使唤。 一双有力的手臂自后将他拥在怀中。 相拥了大约一刻,那手臂开始颤抖,冰冷的唇瓣轻轻贴上了他的眼角。 此刻,屋内强烈的光线如荆棘般刺眼,使他难以张开双眼。 他凭着残存的神思避开这般亲密,轻声说:“不要。” 那人并未放弃,用带着茧痕的大手轻轻地将他的头摆正,紧扣住他的下颌和喉管,连绵地亲吻落下…… 觉枫竭力睁开眼帘,酒气熏蒸之下,眼眸只得紧紧闭着,他双肘使出十分气力抵开对方结实胸膛,博得片刻喘息:“呵……勿要做这些……” 那人气息微窒。 接着轻而易举地捞起他的脖颈和腿弯,打横抱在怀里,轻轻放在榻上,宽阔胸膛带着十足的温热迫了过来,肌肤相亲,仿佛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那人哑着声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是谁……”血液直冲太阳穴,冲得太阳穴肿胀发疼,觉枫拼命想睁开眼眸却是不能,心中想着,他问我是谁……含混支吾道:“你不就是盛明……” 还未来得及说出焰字,口舌已被那人封住了。 相贴之际,身体最深处生出股熟悉之感。 他双臂抵着那人结实胸肌,脑子生出错乱,一面想要将想好的话与明焰说明,一面却似乎相当享受这亲密。 此可怕的想法一旦萌生,便如雷霆般在觉枫心中响起。 “不对,为何我对盛明焰如此沉迷...” 他闷哼了一声,全靠平素意念撑着,将自己移开了。 “明焰,你听我说。不可如此,你为我思虑些……”他言语间带有一丝哀求,又恐明焰未能给他解释的机会,坦诚道:“你让我去找镜尘要来和离书,我不想留下污名。” 他担忧明焰不愿顺从,恣意妄为,承诺道:“不会耗费过多时间,他觅得新欢,我寻他要和离书,他定会迫不及待。” 半晌过去,仍未等到回应。 他试图睁开眼眸,窥探盛明焰的神情,湿润的眼睫毛轻颤,从缝隙中望去,冠冕整齐地束着,墨发如瀑般搭在一边,那张脸背着光,仅能看出五官轮廓,却无法看清一丝表情。 第70章 “若就此苟合,我往后无法自处……”他怯怯地又铺垫了一句。 “不知为何,他似是悲伤已极。”觉枫心头微微一颤,他的每一寸肌肤都被悲泣萦绕,自己似是将这人的心伤透,他才会这样的难过。 “哎,他不过刚刚及冠,又受了许多苦楚......” 他心中如此想着,似是真的犯了错,祈求原谅般,兀然伸出手,抚上那人脸颊,声音也温柔了不知几许:“你就再给我一日,我拿回和离书,任凭你处置……” 觉枫手掌托着那人下颌,一滴水顺着下颌滚入了掌心。这泪水煞是灼人,包含了百般情愫,他一时竟不好张口提肖裕之事。 沉了沉,终开口道:“你答应过的事,你要记得才好……” “明焰”两侧手臂离开榻边,挺身而起。 失去那洋溢着热力的胸膛,觉枫竟感到一阵失落,竭力抑制住自己,才忍住挽留之手。 “明焰”离去的脚步轻盈无声。 觉枫揉了揉眼眸,半倾起身,恍惚中瞥见一个水蓝色身影,他愣住不动,思绪飘忽。 想到微乎其微的可能,心中宛如炸裂般,酒意顿时消散了大半。 他艰涩地撑起身子,半坐了起来。 “不,怎么会如此...”脑海中试图回溯方才的一幕幕,一句句…… 然而,慧府中仿佛有万千虫蚁啃噬,一片混沌,无论如何都无法忆起。 漫长的挣扎过后,沉沉睡了过去。 视野之中,清晰呈现“棋州府”三字,觉枫脚步却愈发沉重。 清晨醒来,头痛欲裂,他在院中寻找半晌,既未找到明焰,亦不见仆役身影…… 他投身温泉之中,洗净全身。温润的泉水荡涤着肌肤,激发起他内心深处的细腻感触,昨日之事逐渐浮现脑海。 他收拾清爽,吃过了饭,生怕镜尘回了昊都,第一件事便是来“棋州”寻他。 先前日子里,他频繁出入“棋州府”如同回到自家一般,门卫见到他仅行礼示敬,未曾阻拦,于是他径直入了府。 他原打算见了赵怀韬先打听王爷住处,径直走到正堂门口,眼前白花花一片,视线被紧紧锁住,再看不到其他。 镜尘屹立于堂上,抬眼瞬间也将他一览无余。 觉枫的气息瞬间紊乱,他没有预料到要直接面对镜尘,临时回避到了屋外。 还没等他权衡是离开还是留下,屋内的人已纷纷低头,从他相反的方向悄然离去。 屋内传来摄政王的声音:“进来吧。”语气仿佛在吩咐普通的仆役。 背靠窗棂,觉枫感到脊背疼痛,他用力咬紧唇肉,才下定决心迈入屋内。 他依旧恭敬地拱手示意。 摄政王身着玄色锦袍,稳坐左首,品茗细饮。 觉枫紧咬嘴唇,犹豫如何启齿,双唇被他嘬得泛起嫣红。 一番酝酿,他终于开口,却已哽咽:“聂某此来……”“恳请王爷赐在下和离书……”他缓缓道出心声。 镜尘掷下茶杯,微哂道:“如此急切……” 觉枫察觉到他语气有异,鼓起勇气注视那深邃的目光。 双目交汇,那冷峻的眼神中暗潮汹涌,片刻间又交织着难以割舍的牵绊。 委屈巴巴言道:“那日,王爷言之凿凿,要与在下解除婚约……” 镜尘轻旋指间玉扳指,“和离书可以与你,不过和离之后,你不可他觅……” 觉枫闻言,简直要气晕过去,明明是他要和离,明明是他有了新欢,却不许…… 他隐忍片刻,分辩道:“王爷好生霸道。不管哪家王法,和离之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本王的东西不喜他人染指,就算是本王不要了的。”镜尘不为所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觉枫。 “……”觉枫自认还算周全的打算落空,迫近了几步,双拳紧握,不错眼珠地看着镜尘。 半晌,松开了拳头。 “你怎么了,镜尘……为何罹难,又如何脱险,为什么要和离……为什么性情变得如此不讲道理……”觉枫一连串将自己疑惑和盘托出。 镜尘沉思片刻,眼神愈发深邃:“大火之中,洵天舍身相救,本王自当有所回报……” 觉枫竭力摇头:“洵天并非看似那般简单,他并非真心待你……他如何能恰巧出现在棋州,又恰巧救你于危难之中,其中定有蹊跷,你切莫被他蒙蔽……” “他心中并无真意,你呢,你又何苦急于求和离书?是为了盛明焰那小疯子,还是想要重返雍国鸳梦重温?” 觉枫被他胡搅蛮缠搅得心神不宁。 明焰不告而别,与肖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时间无从寻着。 他经过深思熟虑,终于开口:“明焰不告而别,你可知一二?” 镜尘闻言兀然起身,步步逼近觉枫,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觉枫被他逼得步步后退,最终跌坐在椅子上。 镜尘居高临下,威压十足:“和离之前,你依旧是本王的人。你最好恪守本分。即便是有了和离书,若有谁敢染指你,本王必然不会放过。” 觉枫被他气得浑身发抖,这些日子左支右绌给出了诸般状况,他疲惫至极,他不知为何眼前人成了这般霸道模样,还是自己从未真正识得此人。 “本王哪一天腻歪了,说不定还要吃一口回头草……你若招惹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脏了……本王如何下咽?”镜尘声音中满是肆意和放浪。 第71章 他话音刚落,觉枫蓄了力的右掌狠狠地向他左颊招呼了过去。 这一掌又疾又猛,镜尘丝毫没有闪躲,巴掌结结实实的帖在了脸上,将他打得脚步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鲜血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觉枫看着镜尘英武面庞上手掌印记,七魂八魄分崩离析了一般。 他不知怎得,竟未能控住自己。 他连忙跪到了镜尘身前,慌忙去擦那血迹,被闪躲开,又握住镜尘手掌:“我方才……你打回来,你想打多少下,我绝不闪躲。” 镜尘抹去唇角血痕,舌尖抵了抵发烫的脸颊,斜睨了眼觉枫。 只此一眼,觉枫眼中紧绷的弦“嘭”的生断成了几截。 第47章 倒反天罡7 他站在那里,心中纷繁的思绪如同纷飞的雪花,一时间难以理清。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振奋精神,但发现那些话语终究难以启齿。在此之前,他曾设想,踏入此处之前,应先行和解之道。无论对方以何种态度对待,即使遭受轻视、贬低或践踏,只要他能允许自己留在他身边,这一切他都愿意承受…… 不知为何成了如此局面。 觉枫眼皮急剧颤动,徐徐起身:“我带那三十几人回书院去了。王爷若现在不想打回来,随时可来书院找在下打回来。” 说罢,向着镜尘深深一躬,步履沉重的出了屋。 他原想一走了之,回乾苑峰去,潜心修行,可那些学子本是追随自己前来,不能说扔便扔了。 他失魂落魄地出了门,眼前皆是白花花的一片。 “聂大人。”赵硕唤了几声未果,放大了嗓音。 觉枫才听到有人唤他,眨了眨眸子,认出是赵硕,拱拱手。 “大人怎不进屋,王爷在屋里。”赵硕一片热切。 “呃,哦,方才见过了。”觉枫勉力扯了扯唇角。 “大人上次差遣属下去沛河坝上粮仓,属下幸不辱命。这些粮算是缓了这次燃眉之急。”赵硕自顾自找了个话头。 觉枫兀然颔了颔首。心想这次多亏陆怀仁帮忙才知晓这批粮食所在。 他只答道:“这批粮也是王爷事先有所准备,聂某不过是窥得了些天机,恰巧而已。” 赵硕面露诚挚的笑容,稍做犹豫,还是说道:“家中略有薄产,其中院中有一株桃树,果实滋味醇厚,待返回昊都之时,恳大人尝尝。” 觉枫侧目看了眼赵硕,不明所以。不知他没头没脑地为何如此说,只是微微笑笑。 赵硕已然开了话头,磕磕巴巴继续说道说:“曾有一次,我摘了两颗桃子,这两颗桃子模样相仿,硕大丰满。我将这两颗桃子一并分食,您可知道结果如何?” 赵硕并未等待回答,主动揭晓谜底:“这两颗看似一模一样的鲜桃,品尝起来却一个是美味多汁,另一个则是坚硬酸涩。” 赵硕目光热切,似乎期望在觉枫的眼神中寻找到线索。 觉枫稍作愣神,旋即领悟了赵硕的意图,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地说:“多谢了。” 言罢,他稍稍欠身示意告别,转身离去。 赵硕焦急不已,提高音量提醒:“若大人不妥善保护那鲜桃,恐怕便会被他人采摘……” 觉枫深知他出于好意,然而如今,自己已不再有守护或采摘的资格,于是加快步伐,径直走向西门。 他放眼望去,灾民们井然有序地排队等待领取施粥,现场气氛宁静,毫无恐慌之情。经过一番搜寻,他在人群中找到了正在主持施粥的何润初。 他大声呼唤何润初,并举手示意他过来。何润初正在为灾民分发粥食,见山长召唤,立刻将手中的长勺递给了一旁的伙伴。他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快步迎上前去:“山长,这几日我们四处寻找您,急切不已……” 何润初身着粗布,腰间围着围裙,已不再似往日的书生模样。他脸庞上的青涩稚嫩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日头晒过的黝黑肤色,泛着红晕。他的身量也较之前更为魁梧。 觉枫环顾四周,轻咳一声,道:“润初,为师要走了……” “山长是要回昊都吗?”润初惊讶地问道。 觉枫不便向众人透露内心的烦忧,仅是点了点头。 “那我们……” “吾等齐聚于此,旨在剿寇安民。既然已成功平定流寇之乱,是时候考虑返回书院了。” 何润初微微低首,神采焕发地继续道:“山长所言极是,秋闱将至,吾辈也该回归书院静心以学。” “润初,速将书院学子召集齐全。若无异议,明晨共同返回昊都。” “唉,谨遵命。”润初果断回应。 何润初堪堪走出几步,踟蹰了片刻又驻足,转回身:“山长,有一事学生实在为难。” 他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封书信和一颗铜钱大小的夜明珠,双手递呈给了觉枫。 觉枫眉头微皱,犹疑地启开了书信,那信中不见称谓,不见落款,但看得出是封儿子写与父亲的家书,单看文章,该是父慈子孝的美满之家。 他举着信道:“这……” 何润初道:“咱们有学子安排到了棋州府后院洒扫,谁想那院中停了辆囚车,墨黑帷幔罩着,似是囚了名要犯。学子被那人掐住了喉咙,几乎掐晕。那人又以夜明珠诱之,让帮他写一封家书,又让给您带个口信,说他守约重诺,不会失信。” 第72章 觉枫恍然明白,明焰定是被镜尘囚了起来。这个家伙诡计多端,定是想方设法也要自救的。 他此时已不在意明焰会出何等主意,只是瞌睡了送枕头,他正想寻来明焰救出肖裕,又嘱咐了几句何润初便又回了棋州府衙。 府衙后院侧门果然轮番把守。好在觉枫对府衙颇为熟悉,从杂役出入的小门混了进去,蹑足潜踪地到了后院。 院中果然停了辆马车,车门被死死封住,只堪堪留下车窗透气。 刚过酉时,便有仆役前来送饭,觉枫看准时机将人敲晕,换上了仆役的行头,拿起食盒,垂着头,弯着腰,到了看守处,将食盒打开给看守查探。 “进去吧。这是何等贵人,比老子吃得还好。”看守嘟囔着放了觉枫进院。 觉枫敲了敲车窗,马车之内无人答应。 觉枫叹了口气,心想,这祖宗到了这般境地还是要耍脾气。 他轻咳了声,低声道:“贵人,用饭了。” 车厢内的明焰听到了这声音,立刻翻身起床,打开车窗,露出一张洋溢着微笑的脸庞,同样压低声音回应:“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明焰又装作惯常用得委屈巴巴的模样说道。 觉枫翻了翻白眼:“明焰,我救不得你。” 他虽已与镜尘彻底闹翻了,却不会在这等大事上与镜尘作对,反而,他心中甚至有些庆幸镜尘将明焰束缚住,这样一来,他就不必担心镜尘会不小心陷入明焰的陷阱。 明焰撅了撅嘴,轻哼了片刻。“哥哥好生狠心,明知道我去了三法司就要身陷囹圄……” “我与他已然是分道扬镳,他不会倾听我之一言。凭我一人之力,拯救你的把握愈发渺茫。” 闻此言,明焰瞪大双眸,眼中洋溢着喜悦:“哦,这倒颇具趣味。”他自言自语道:“我技艺不如人受制于他,倒也没什么好埋怨的。可一想到你们双宿双飞,着实令我食不甘味,气得一夜没睡……” 觉枫心中一凛,回顾赵硕言语模糊地说桃子如何如何,已然令人起疑,而明焰这话便更明了。 昨日之人果然是…… 他努力回想自己当时所言所行,却仅能忆起一些零星片段,诸如“任你处置……就此苟合……” 越想越感心虚,也难怪镜尘会说出那些尖酸刻薄之语,明明是自己混蛋的紧…… 他想着此处不是说话之所,先问清楚肖裕之事。“明焰,你就放了肖裕,他一心为了奕国,你便放过他吧。” 马车之内沉默了良久。 盛明焰叹了口气道:“好吧,肖裕那条小狗我也厌了,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吩咐人放了他。” 觉枫也不想和他讨价还价,干脆说道:“你说来听听。” 盛明焰扶着车把手,俯下身,来到觉枫耳畔低语了两句。 觉枫未曾想到他想到的主意竟然是请此人出山,眸子深沉打量了他片刻。 明焰此人果然是心机深沉,手段高杆。 盛明焰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觉枫,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轻浮地说道:“你这样看着我,难道是爱上我了吗?” 觉枫闻言,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权衡着什么。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问道:“你……真的想通了吗?” 盛明焰不屑地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没有什么想通不想通的,保命罢了。” 他垂下眼眸,再次抬起时,眼中带着一丝娇嗔和柔情,软声软气地说道:“哥哥,你也不想看到我身首异处吧……” 觉枫咬了咬牙,微微颔首。 “这便对了嘛。你害我还是童子身,我若身首异处,定然夜夜去梦中缠你。”明焰虽面上爽朗一笑,眸子则是幽暗深邃。 “为何让我去,你虽身陷囹圄,指使个把人还不是难事。”觉枫还怕其中有诈,又问道。 明焰干脆答了:“闲杂人等恐是见不到那尊大佛......” 觉枫想了想,明焰所言也是不差。 明焰信心满满道:“哥哥只需将那番话带到便是,其余的便不劳哥哥费心啦……” 觉枫又刚想开口,便被明焰堵了回去:“肖裕我今日便着人放了,他比你回昊都还快些……” 他口中小声嘟囔:“哥哥为何如此关心肖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肖裕亲娘……” 第48章 覆水难收1 “送饭的,怎么这么慢,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颇费了些功夫,看守似是瞧出些端倪,持刀便要过来。 觉枫赶忙探出些身形:“大爷,小的收完食盒便好。” 明焰早已吃饱,好整以暇看着觉枫,带他收拾好即要离去。 他痴痴看了眼觉枫,两手叠在脑头枕在马车另外一侧车壁,微微叹了口气:“好可惜啊,差之毫厘……” 觉枫收拾好食盒也不再看他一眼,只是极快地说了句:“口信我定会送到,至于行或不行,我不敢打包票……” 说罢,他便要提着食盒往外走去…… “喂。”明焰哽咽了下,“我还能喊你枫哥哥吗……” 觉枫已然转过身,他侧过头重重点了点。 纵是明焰早将所受苦楚炼成狠硬心肠,可他明白,自己不必等到往生便早早得了报应。便是无论如何挖空心思,都换不来一眼倾心相顾…… 第73章 这次为了活命,他许了承诺,这个承诺足以两人形同陌路。 三十七人齐齐整整送回昊都,安静坐进成晋书院。书院读书声琅琅……读书声一起,院落便似从日月间窃了一束独有的光芒,照得觉枫冷寂如寒夜的心头总算得了一丝暖意。 “哥哥。”久围的熟悉声音响了起来。 觉枫旋即转身,果然是肖裕。 心口一块大石终能落下了。 他将肖裕让进屋里,想让他将这趟死里逃生的行程,清清楚楚说说。 “你吃慢些……” “可饿死我了,这些杂碎一天只给一块馊了的糕饼。”肖裕他说着提起鼻子嗅了嗅,浓郁香气沁入肺腑,“好香啊……” “灶上煨了鸡汤,一会儿好了便给你端来……”平素候着镜尘,他会煨这鸡汤等着,提防他突然前来腹中饥饿。如今仍是习惯了似的煨上,已不再是特意准备的了…… 念及,掌心一波波地发烫…… 肖裕风卷残云地将一桌饭菜吃了个干净,才捧着肚子侃侃而谈。 “这一路上都极其顺遂,所到之处畅通无阻,我当时未作他想,可如今想来,应是有人特意为之……” 觉枫使劲儿颔了颔首。 以明焰的筹谋,顺水推舟地助肖裕畅行,并不算什么大事。 肖裕几个指头轮换着敲击桌子,一脸疑惑:“这伙贼人怎会算得这样准,料准了我们会联络嚣营旧将,若我等不联络,他们策动这么大声响,岂不是白费心机……” 觉枫见他还不知绑他之人乃是庆王,思量片刻道:“怎样也不会白费,危难之间才是立威的好时机。灾民水深火热之际,庆王分发钱粮,打压流寇,美名远播,正是声名鹊起的大好时机。” 肖裕握紧了拳头,恨恨道:“果然是他,这一切便说得通了。这个庆王好生白眼狼,亏我在书院中对他如此照顾。只是我自认行踪十分小心,行踪不该如此快败露,莫不是嚣营旧将之中出了叛徒。” 觉枫心中一紧:“肖裕对自己信任有加,不会往自己身上攀扯、可此事若以明焰言辞倒更为合情合理。自己与明焰苟且,明焰允诺共享江山。自己暗自借助肖裕之力,勾连嚣营众将,妄图将这些人在棋州一网打尽。” 他的拳头也紧紧握了起来。在那处温泉院落,镜尘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自己与明焰……他会不会就此便认了明焰所言…… 他想着额上、背上已然渗出了汗水,脸色白森森的极为难看。 肖裕见他神情不悦,摇了摇他手臂道:“哥哥难道知道叛徒是谁?” 他说着大摇大摆伸手拿起一枚蜜桃,咬了口:“哥哥若是知道哪一个是叛徒,可莫要心慈手软。小弟这几日过得是生不如死……那滋味定也要让他叛徒尝尝……” 他大剌剌的咬着桃子,全然看不出觉枫脸色更差。 觉枫倒是未曾想过嚣营之中会有人反叛。若果有此事,该让镜尘有所提防才好。 他拍了拍肖裕肩膀:“吃过饭,快回书院,秋闱即刻便到,收心好好读书。” “哎哟……”肖裕龇牙咧嘴地大叫出了声。 “如何了,伤到哪里了……”觉枫赶忙为他查看。 肖裕环着臂膀:“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左臂垫了下。” 他忽想起觉枫所言,“哥哥难道未曾收到三法司之令……” 觉枫回来大半日,未曾有人来过,他一脸诧异地摇了摇头。 肖裕继续环着肩膀道:“那可是怪了,方才门口,便有三法司之人将我堵在门口,一通冠冕堂皇,要我明日去三法司,听那意思要治庆王的罪……需去做证人。” “三法司的人到了门口,为何不来见我,反而要去堵你……” 觉枫微微蹙起眉峰。 “定然是王爷不想哥哥牵扯其中。”肖裕疼得眉眼挤到了一起,嘴仍不闲着。 觉枫心中合计了一番,他定然要去三法司,虽说事出有因,可暗中串连武将,此事可大可小。 他拍拍肖裕脸颊,郑重道:“肖裕,你记着,此事无论何时都是我主使,你只是传信,其他一概不知。” 肖裕被他满脸肃穆吓到了,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觉枫为肖裕抹上跌打药膏,嘱咐他好好歇息,便一个人骑马出了门。 初冬的昊都,冷意四溢,寒气逼人。 肖裕的话在觉枫心头萦绕了多时。 “定然是王爷不想哥哥牵扯其中。” 那日,两个人都说了那般难听的话,自己的一巴掌更是…… 他越想越怯,会是肖裕说得这般吗?若真的如此,他想着掌心如冒火一般,简直要将手掌熔化…… “不会,他只是不想再见我,哪怕一眼了。”觉枫心中又冒出个念头。 远远看见一处院落,他又有些迟疑。自己与要拜访之人可谓水火不容,可他答应了明焰,或许这世上只有此人能保明焰性命了……可这人出面力保明焰,对镜尘…… 此时的觉枫恨不能变成个痴儿才好。顾念太多,想要的太多又无能为力,着实为难。 他不敢再细思,索性走到了门前,掏出一方摄政王王府令牌递与门口仆役。 第49章 覆水难收2 三法司公堂上沉静肃穆,斗大的“明镜高悬”牌匾下方端坐一人,面沉如水,气凝如山。威压之下三法司几位掌管刑律的大员皆如坐针毡。反是堂下立着的一张年轻面庞始终擎着笑,背手立着,对堂上肃杀气氛毫无察觉。 第74章 主审张奉廉起了身,揩了揩额上密汗,整了整朝服,跨出一步躬身道:“王爷,证人悉数到齐。” 堂上摄政王点了点头。 张奉廉心领神会,跨步到明焰面前,同样躬身道:“庆王殿下,署州旱灾,辅国职责所在却无所作为,放任久旱成灾,灾民成寇,此其罪一。” “养寇自重。遣人扮作灾民,狼奔豕突,搅弄局面,此其罪二。” 明焰眼眸咄咄逼人,似要将张奉廉一口一口撕碎了般。 张奉廉看得心头微颤,后退了一步,扭转过去头,又说:“擅调东大营,残害忠良,此其罪三。” 张奉廉说完,轻咳了声,诘问道:“庆王盛明焰,你可知罪。” 盛明焰并不答话,迈步径直越过了张奉廉,看着镜尘略拱了拱手:“摄政王,本王被小人所害,实在冤枉得紧。” “署州十年九旱,以往皆是摄政王处置,本王临危受命,难免不够周到,可若给本王扣一个放任灾情的罪名,本王委实冤枉,定不能认......” 他说罢转身面向张奉廉,“其二,那时本王乃是辅国,可需一群匪寇来给自己找麻烦呢?养寇自重这个词还是慎用,你说是吧,张大人。” 他略略躬了躬身,又转向镜尘:“敢问摄政王,身为辅国,危急时刻可能调动东大营?驻地武将无诏私出,勾结筹谋,可算得上忠良?” 张奉廉闻言头发根竖了起来,“庆王咬死了一桩罪名不肯认……”他恍如被一只猛兽逼视,慌乱中抬眼觑了眼看向摄政王。 镜尘眼中似燃起熊熊烈焰,他向明焰甩下十二册奏报,奏报“哗啦啦”张开在明焰脚下。 “署州州丞范五日内十二道奏报,范疏直到被流寇折磨致死,也没等来你的一道诏令,这是不悉政务可堪解释的……”镜尘念及范疏委实心痛,署州常年干旱,范疏尽一人之力,将署州田地改为种植白叠子,取织以为布。 他站起身,双目灼灼看向明焰:“盛明焰,这些奏报可是在你的书案之上找到的……” 明焰向门口瞭望片刻,收回眼神,后退两步:“皇兄,臣弟从未见过这些奏报,这些奏报分明有人心怀叵测构陷臣弟。” 明焰开口争辩,在众人面前将此事推向兄弟为争夺皇位的一场攻讦。 镜尘自然将他种种神情看在眼中,眼睫迅速眨了眨,念头在脑海中颠倒了数个来回。 他挥了挥手,身旁赵硕朗声传道:“带人犯。” 不多时,待衙役押解上一人,明焰看清那人,眉心微微一蹙。 那人双臂被缚,跪在了当下,虽穿着囚服,倒还算洁净。 还未等人诘问,那人便自己向上叩拜了片刻,泣道:“摄政王,小的严卓,乃庆王府主事。小的受庆王殿下差使,亲赴署州,寻到流寇首领孟二虎……” 他话语停顿了片刻,咽了咽唾沫又道:“利用流寇之名烧、杀、抢……” 他边说边冒汗,这几个字单是说出便是沉甸甸,幻化成眼前的那一幕幕,他跪在堂下,脊背发凉,周身每一寸都承着来自摄政王的盛怒,似数把锋利刀尖对着自己,再说不下去……身子抖成了筛糠……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惊得在场众人皆打了个冷颤。 镜尘眉目低垂:“庆王殿下可能自圆其说?” 明焰眸光闪烁了一瞬,板起脸来勾了勾唇:“既然有人能隐匿奏报又将其摆在臣弟书案,勾结臣弟身边人构陷,也不在话下。” 严卓闻言紧紧闭上了眼眸,他跟随明焰多时,自知此时摇尾乞怜亦是无用,他已将自己的性命抛诸脑后,只求摄政王的承诺作数…… 明焰似是也不在意府中亲近之人的指正,又瞭了瞭门口方向。 堂上官员面面相觑,静默的落针可闻。倒是明焰先发难:“皇兄怎不再往下审?难道是怕伤及亲信便有意避重就轻不成?” 看他挑衅,镜尘不以为然,他早知此事可周旋之地甚大,必要在堂上定成了铁案,嚣营众将才能确保无后顾之忧。 他向赵硕使了个眼色。身旁赵硕即刻朗声传道:“带人证。” 话音刚落,肖裕与嚣营众将悉数到场跪了一地,齐唤“王爷。” 镜尘挑了挑眉峰,冷冷道:“你等可知罪吗?” 嚣营旧将中算是能言善辩的傅玉潭向前膝行了几步,叩首道:“王爷容禀。” 他清了清喉咙:“当时,署州饥民成灾,饿殍遍野,流寇猖狂,凡是富户皆为之劫掠,房舍焚烧。临近州县,皆逃难而去的灾民,自有耳闻。我等虽早已退出了嚣营,却也曾为奕国江山稳固,抛洒热血,见流寇祸患百姓,实在心痛。” 他说着也不由得悲从中来,稍稍稳了稳心绪才说。“我等皆有此念,一拍即合。” 镜尘眯着眸子,厉声问道:“可有人串连筹谋?可有人威逼利诱?” 傅玉潭连连叩首:“我等皆是想以一己之力为百姓抵挡匪寇,着实自不量力,可我等亦做好了有去无回的打算……” 他略一沉吟缓缓道出:“我等临行之前皆已与州丞大人请辞,交出了地方长使之权。” 一旁肖裕闻言,看了看傅玉潭,又向上看了看王爷。“如此便一目了然了,定是王爷筹谋。嚣营众将来棋州之前已然请辞,便再不是擅离职守。众人一腔孤勇,为国为民,何罪之有?哥哥更是在此事之中隐去了行踪……” 第75章 他如此想着,面上露出了喜色,抬眸之际被摄政王狠狠地瞥了一眼,吓得他连忙收敛。 镜尘缓缓看向众人:“尔等其情可悯,却是匹夫之勇。若有强敌来犯,你们手中的几个州悉数便要归到敌人之手。众人罚俸一年,滚回驻地不可再犯。” “是,遵命。”嚣营众将齐声道。 他转而看向明焰:“庆王,你莫要以为抵死不认便治不了你的罪。身为辅国,玩忽职守,屡出纰漏一样可定你的罪。” 第50章 覆水难收3 他垂眸问道:“张大人,辅国屡出纰漏获罪几何?” 张奉廉忙向前一步,谨慎道:“庆王殿下及冠不久,若自行罢黜辅国之职,可免刑罚加身。不过……” 他略一沉吟,并不敢犹豫,朗声道:“今后只保庆王尊荣,再不得入朝……” 明焰怒目圆睁,他的一切都是筹谋了许久,一级台阶一阶台阶地走到了崇政殿,若往后无法高坐明堂,他与死何异…… “盛镜尘,你并无实据,凭什么如此待我……”明焰挣扎着走到公堂前,气息顶到了脑门:“我不服,你装模作样的三堂会审,还不过是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镜尘站起身,手掌撑着桌沿,前倾着身子,眼神将明焰怒气顶了回去:“奕国律法便是如此,宗室倒还有一则,若庆王殿下受得过三十鞭,亦可以刑抵过。” 他低语道:“明焰,你干的那些脏事儿,本王不想一一给你摆上公堂。这三十鞭,十鞭为被你祸害的百姓,十鞭为逸儿,十鞭为他那双眸子。” 明焰为之一凛,盛镜尘如此说,自然是得知了慕逸被掳之事,那自己的私兵被他发现行踪,一网打尽也只是早晚的事……若再失了权柄,他便要重新沦为昊都的一条丧家之犬……不用细思也知该如何权衡。 这条律法乃是盛氏针对犯下大错的掌权宗室。 盛氏极其看重子孙历练,虽犯下大错,若能以身证法,便视作心性坚毅,有悔改之心。受得过便既往不咎,若受不过便是天意为之。 可多年以来,犯下大错的宗室子孙无人选这一条。 皆因三十鞭实在太多…… 钢鞭锁着韧性十足的蛇皮制成的鞭身,便是被鞭梢扫过都要扯开肌肤一道深深的血印子。五鞭皮开肉绽,十鞭血肉模糊,纵是钢筋铁骨,这三十鞭受下来,身上难有一块好肉。 “摄政王承诺作数?我若受了刑,便既往不咎。” 明焰防备地看着镜尘,双眸闪烁,他垂着头,忽得抬起眸,似是窥得了真相般浅浅一笑:“臣弟命贱得很,当年赵家围场都死不了,三十鞭……到头来不过一身鞭伤……臣弟记得兄长身上……” 镜尘即刻明白了明焰的意思,微微一怔。 他并未想过这一层,可被明焰点破却不能完全否认,稳稳坐回了椅上:“此乃祖宗定的规矩。” “罢了,臣弟受刑便是。”眼下保命要紧,他不想惹怒镜尘,只是点到为止。 明焰声音不大不小,在场之人皆能听得清清楚楚。 “何时准备好再行刑不迟……”镜尘即吩咐给明焰,亦是吩咐张奉廉。 张奉廉立在一旁多时,心中暗忖,摄政王素来是心狠的,胞弟也下得去手。不过庆王胆大包天,非如此整治不可。这三十鞭下去,这身细嫩皮肉可便要面目全非了。 听闻摄政王如此说,张奉廉赶忙拱手称是。 “不必了,早一日晚一日并无差别。就今日吧。”明焰双目炯炯,一瞬不瞬瞧着镜尘说道:“兄长受得苦楚,臣弟也受得。” 他说罢转过身去,深深地望了眼门口处,心口潮湿一片。 镜尘闻言朝着张奉廉垂了垂眸。 行刑牢房仅有扇巴掌大的窗口,初冬之际,便是正午的日头仍是清冷,堪堪照着牢房,仅仅算不上黑暗。 明焰只穿了玄白中衣坐在草铺上,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头顶灌注到脚底,只有紧握着的拳头还有一丝丝的暖。 不多时迈进来一人,中等身材,周身上下穿了公门中人常穿的灰布衣褂,身手利落,臂上盘着条鞭,沉静中带着狠辣。 他并不与明焰搭言,指着长凳,向旁边的衙役伸了伸手。旁边衙役本对明焰有所忌惮,如今箭在弦上也顾不得这许多,两人过去架起明焰,将他按在了长凳之上,两臂搭在左右长凳上。 那人将长鞭挥舞出一道狠厉的鞭影,呜呜作响,鞭梢划出刺耳的破空之声,紧接着便舔上了明焰脊背。他的中衣已然被沁出的汗水湿透,顺着肌肉的走势,紧贴在了脊背之上。 鞭梢一至,瞬间划开了中衣,旋即血腥之气已扑出来。 紧接着便是第二鞭、第三鞭…… 盛明焰紧咬着牙关,绷起的经络从额角沿到了脖颈,他闷哼了一声,将呻吟抑在了喉里。 鲜血顺着鞭伤溢出,滴落在牢房地上,洇出一小滩血渍...... 镜尘正在隔壁牢房静立着,衙役将一物恭敬呈送到他面前,他微微垂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让他滚远点。” 衙役听得清楚,急匆匆跑了出去。 行刑之人也将话听在耳中,以为摄政王另有旨意,停了手中鞭子。 “你,继续……” 行刑人复又得了令,将鞭子在头顶挥了三圈,又打下了第七鞭…… 觉枫按照说好的去请“救兵”,耽搁了不少工夫,他实在心急便先行来了三法司,门口遇见肖裕,肖裕将堂上之事一一说与他。 第76章 听到明焰以刑抵过,他再沉不住气。 他拿不住镜尘的心思,三十鞭足以将人打活活打死。 禀报之人回复,他便明白镜尘铁了心要整治明焰,“救兵”虽应了,却迟迟未动,就算是再不受待见,明焰性命攸关,他硬闯了进去。 衙役口头上喊得紧,却不真正阻拦。 三法司并非久关犯人之所,仅有三五间牢房。 觉枫顺着一节节木栏捋过去,单凭血腥气也辨认出了明焰所在,明焰身着的里衣已然被血水汗水浸透,他仍是握着拳,可握得已然不算紧。绷起的足尖亦放松了下来。 觉枫大喊“住手”奔到了近前。 “明焰,你撑着点……” 明焰眼中布满血丝,混了泪水,眼前白茫茫一片,仍撑着抬起头,扯了扯唇角:“你……果然没骗我。” 他使出最大力气向远处瞥了眼,闷哼了声,垂下头去。 另外一间牢房传来清冷命令:“继续。” 觉枫赶忙起身,来到另外一间。 他眼眸触及镜尘的那一瞬,右掌火热如焚,身子跟着烧起来。 镜尘依旧着玄衣,长身玉立,发冠束得墨发纹丝不乱,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 第51章 覆水难收4 觉枫身子一僵,咬了咬嘴唇,“住手吧,三十鞭下去,定会将他打死……” 鞭声均匀地挥动,牢房中布满明焰忍痛的喘息声,鞭子每落,身子便蹦成一线……背上布满伤痕,再抽上去便是新伤在鲜血淋漓的皮肉上绽开…… 觉枫只觉得那鞭子如同抽在自己身上,鞭声每落一下,双手便无处放置地握紧。 “我与明焰有师徒之谊,他屡屡犯错,我难辞其咎,我愿替他承受半数鞭子……”他垂着头,失魂落魄地求道。 “停。”镜尘冷冷地道。 刑房鞭声乍停。 “你替他……你知他做下多少事……署州的救济粮他控了十二日,十二日,你知死多少人。署州州丞范疏难得一见的好官,被流寇吊在城门上暴晒而死。嚣营众将皆是为奕国出生入死过的,他一己之私便要尽数铲除,那日若非本王现身,你有把握救下他们?就连慕逸也是他掳去,困在不鸣山……他犯的错,莫说三十鞭,便是三百鞭也难抵过……” 镜尘原本压抑着声音,越说越难以遏制,如怒目金刚般注视觉枫。 觉枫眨着眼说不出话,嗫嚅半晌,抬起头直视镜尘:“可你真要将他打死吗……” “这是他自己所选,你让他弃了权柄,全身而退。或尊国法,或行家法,断没有两头便宜占尽的说法。” 血腥味已然蔓到此间相邻牢房,觉枫转身隔着栏杆看去,明焰汗水混着血水滴落,嘴唇不自觉张开,涎水直流。 “明焰,你放弃吧,做个闲散王爷不好吗?” 盛明焰本来除了喘息,保持纹丝不动,免去伤口扯动。 他听着觉枫规劝,勉强转过头:“哥哥莫劝了……如挠痒一般,舒服……舒服得紧……” 觉枫看他这副倔强模样,又恨又怜。 他自知劝不动镜尘,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刑房,低声说了句:“得罪了。” 手掌如刀劈在执鞭人后脑,执鞭人瞬时阖眸倒了下去。 “王爷,我自知这些皆是徒劳。可总不能看他登时死在面前。求你起码容他喘口气,或者治治伤再打……” 镜尘默默地注视着他良久,喉结微微滚动,将欲出口的话语压抑于心。 刚要开口唤人,从外走进了一人。他将目光移到那人面目之上,一贯沉静的眸子颤了颤。脑子反应了片刻,即刻将整件事想通了,又将目光看向觉枫,眼神中灼灼光华一点点褪去。 出于印刻在身体深处的印迹,他屈膝跪地,向对方行了大礼:“父皇。” 觉枫在刑房中,隔着木栏将一切悉数看在眼中。他从未见过镜尘在谁面前如此恭谨,心中很是酸涩,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该请出“先皇”掣肘镜尘。 镜尘虽为护佑母亲和明焰将“先皇”囚禁多年,可他深受忠君教导,对此耿耿于怀,无法原谅自己,对“先皇”始终心怀愧疚。 “先皇”从幽暗中走向光亮处,对镜尘态度还算满意。唤人搬来了椅子,端端坐了上去:“起来吧。” 镜尘刚起身站在了一侧,诘问便到了。 “你要将他打死?” “明焰犯下大错,于国于家皆该受罚。” “那便点到为止。”先皇提高了些声量。 镜尘哽咽了片刻,“孩儿谨记当年向您发过的誓言。” 他说出此言,“先皇”为之一振。 昔日,年仅十三的镜尘跪拜于他面前,恳求他宽恕母妃以及刚出生便被诋毁为“祸国灾星”的明焰。他责令镜尘立誓,如若日后明焰有何危害奕国之举,必将亲自惩治。 先皇眼神黯淡,端坐在椅子上,双手紧握椅柄,仿佛已经坦然面对过去:“你已查清,那些事情不过是房淞等人的诬陷,那么,曾经的誓言自然无从谈起。” 他接着轻叹道:“为父年事已高,许多事已然记不清了。” 明焰虽一手筹谋了此事,可他被打后很是脆弱,喘息着忍痛,其他全然未看见一般,血红映入眉眼,难过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觉枫趁着此刻,将疗伤的药粉涂在明焰伤口上,又将昏过去的执鞭人上衣解了,给明焰披上,扶他坐了起来。 第77章 镜尘并未阻拦,“先皇”见明焰暂无大碍,说出此行要义。 “镜尘,为父来此,乃是想问你何时登位。”“先皇”冷冷一笑:“你又要说暂无登位打算……” “我……” 摄政王罕见地不能明快作答。 “好,你不登位,那你何时迎娶安玉国公主。为父老了,过去的事,为父皆不想追究,就想要在临死前看一眼子孙后代。” 觉枫闻言,瞬间抬起头看向“先皇”,又投以镜尘的目光。 镜尘背身而立,其坚实的肩膀似乎微微一动。 觉枫舌尖发麻,若是往日他还能站出来阻拦一二,可如今两人之间危若累卵,便是没有“先皇”逼迫,镜尘早晚要婚娶。可知道会有这一天和当场听他说出口,仍是不同。他几乎要落荒而逃,这逼仄牢狱之中,几乎被血腥气占据,他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镜尘轻移身姿,与觉枫相对,两人目光隔着栅栏交错,目光中透露着难以割舍、交织着深沉失望,又蕴含着难以名状的期盼。镜尘转回身,口中答道:“孩儿不想虚与委蛇,孩儿已然婚嫁,怎好委屈公主……” 觉枫长舒一口气,尚未明了镜尘之意,但仅从此言观之,仿佛在两人之间还有一丝牵绊。 “先皇”面颊上肉条抽动,不过他对此答复早有准备,很快平复了下来:“既然你不娶便让旁人娶,你将他打伤了打残了如何迎娶公主。” 明焰托觉枫转达给“先皇”的信息,便是如此。明焰欣然承诺,愿意娶和颐公主,并至少诞下三位皇子。 明焰所料不差,即便今日“先皇”出面,可他对明焰态度冷淡至极,口中从来皆是唤“他”“旁人”,连名字也不曾说起。“先皇”今日能来完全是被明焰承诺打动。 这冷心冷情的性子,明焰倒与他一脉相承。 “好,孩儿遵命。”镜尘对“先皇”仍是敬服的姿态。 “先皇”虽得他承诺,却更添愤懑,他这皇长子向来面上恭顺,实则我行我素。 他挥了挥衣袖,留下一句:“三月之内让他们成婚。”迈步跨出了牢门。 他驻足刑房前片刻,终是未发一言,便转身离开。 第52章 覆水难收5 牢房中血腥落地混入尘埃,霉味泛着潮气浸入鼻间。 明焰伤处重重叠叠交织,疼得他不由得打战,他如今的体力甚至不足以支撑眼眸,皮肉微微泛红,热意层层袭来。 他没能迎来忏悔,也无处施展宽恕,他的名字也未曾被提起,他只是盛氏传宗接代的物件。 他自嘲地笑了笑:“好在还有这点用处.......” 一件外衣不至于伤口外漏,狼狈不堪,保全了他的一点体面。 他紧拽着外衣,想试着起身,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滑落,疼得闷哼出了声。 他这一声将觉枫从与镜尘顾盼之间扯了回来。 觉枫与镜尘隔着木栏四目相对良久,面对“先皇”诘问,镜尘不肯欺瞒,是否意味着镜尘心中仍有些许顾念,他该为自己争一争。 他刚要开口,被镜尘生生打断:“本王不登位、不和亲皆有缘由,却和你无关。” 他边说边往外走,又走到了方才“先皇”站定的位置:“盛明焰,母妃当初为了你抛下富贵尊荣,躲进荒野逃避父皇追杀,你今日轻易妥协,可对得起她……” 说罢拂衣而去,只留下道孤寒的背影。 明焰双唇发紫,牙关紧扣,整个人不住地抖动,已然无力反驳。 觉枫恍然想起什么,和明焰说了句:“等我回来……” 他转身出了刑房。 黑漆漆甬道之中,仍能看见镜尘身影,觉枫大喊一声:“镜尘。” 镜尘停下脚步,觉枫大步迎了过去。走到近前,隔了数步,他悄然走了过去,许是这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给了他些许勇气,他张开双臂从背后环住了镜尘,伏在他肩胛,双手停在他的腰际,仿佛要把他融入魂魄里。 “镜尘,宽宥我,不要和离,求你了。”他已然放下所有颜面,带着一丝哀求:“我不信你这么绝情,全然不顾往日情分。你心里还有气,你打我,骂我,我绝无怨言。哪怕......”他顿了顿,心中如刀绞,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镜尘转过身眼眸星星点点,并无愠怒也无斥责,沉寂良久,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觉枫。他贴近了觉枫,侧过头,就像两人平素亲密的前兆,气息蹭着觉枫耳划过,一瞬凉意过后气息炽热,就在两人即将触碰之际,镜尘猝然转身,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绝:“来不及了……觉枫。走吧……” 甬道中豁然一亮又复陷入黑暗,觉枫这方天地之门被死死堵住。双膝发酸,背靠着潮湿的石壁缓缓下滑……喉咙间压抑呜咽声传到耳边,在幽暗之间传得极远…… 觉枫周身一阵阵地发凉,若是镜尘回复的仍旧是狠话和盛怒,他反而还心存盼望,可他如此温情脉脉,似是已然将前尘尽舍。 眼前一滴水滴落下,觉枫抬起头,目睹明焰颤抖着走到眼前。他微胀的脸颊勉强挤出几许笑意,费力地抬手,用骨节轻轻擦拭觉枫脸上的泪痕。 觉枫赶忙抹了把脸,站起身,将后背显现在明焰身前:“我背你。” 明焰生不出气力拒绝,双手搭在觉枫脖颈,忍着背上撕扯痛意,趴了上去。 迈出幽深狭长的甬道,日头瞬间打了下来,明焰将头伏在觉枫肩上,已然昏了过去,可他鼻间还有轻微喘息之声。 第78章 门口停了辆马车,赶车之人见两人这副狼狈模样赶忙跑了过来,回禀道:“奉廉大人特意让小的在此等候。” 觉枫与三法司众官吏并无私交,却也不细问。 车内极宽敞,车内四周皆以软布包着,坐榻之上还裹了厚垫。觉枫将明焰抱进车里,明焰鼻子眉头疼得皱在了一起。 觉枫想要开口骂人见他有出气儿没进气儿的惨状,又忍了忍,让他将头伏在自己肩膀之上,说了句:“走吧。” 赶车人按照觉枫的指点,来到一处角门,将马车停稳。 觉枫抱了人出来,径自从角门间进去,最快速度将人放在了榻上。 明焰闭着眼,只是鼻息间微微翕动。 “明焰已然到了庆王府,安心吧。” 他此言一出,明焰伸出手在空中猛抓了一把。 觉枫拍了拍他那只手:“你且放心,我自会等你伤好后再走。” 说罢,他按照明焰提点,找出了几瓶治疗外伤之药,撩起明焰衣衫,将那中衣一点点掀起,明焰挨打不久,破损的衣衫和伤口黏腻在一起,尚未粘上,还算好褪下。 褪去中衣,露出满背的伤痕,如同攀于细白皮肉之上的鲜红肉虫。 觉枫捏着长柄细勺,挖起一勺溶脂般的伤药,提醒道:“忍着点。这伤药涂抹上若火炙一般,好在时候不长,一刻便好。” 药刚刚触及皮肤,盛明焰便有如被毒蛇猛烈噬咬之感,这股痛觉随着药物的渗透而愈发强烈,一波接一波。为了缓解痛苦,他情不自禁地紧紧抓住了觉枫的手臂,将其紧紧抱在怀中。 起初他抱得死死的,再往后稍稍松开,口中喃喃自语。 觉枫看他睡着了,身子前倾,一寸寸抽出手臂,才听清明焰呢喃的是自己的名字。 他不由得怔怔地出神,枯坐在明焰床榻一侧的木凳上。期间,明焰醒过两次,要了两次水,再醒来时已然夜幕四合。 觉枫命人送来了米粥,“可好些了,吃点粥垫垫肚子。” 明焰颔了颔首。 觉枫舀起一小勺米粥喂进了明焰口中,不多时,明焰便吃下了小半碗。 觉枫又为他擦了擦唇角:“我在此仍是诸多不便,先回书院去了,让叶忍陪你,我明日再来看你。” 明焰见他已然将事情安排得如此妥帖,也不强求,垂了垂眸。 叶忍听到呼唤进了门,肖裕那个耳报神早来和他将事情说了个大概,说起严卓如何坏事做尽、庆王如何狼心狗肺。主要是劝他离开庆王府,免受连累。 叶忍不置可否,他还需请示了师父才敢有所主张,果然晚些时候见到了伤痕累累的庆王和面目疲惫的师父。 简单交谈了几句,师父仍命他在明焰身畔照料,叶忍自是从命。 第53章 覆水难收6 觉枫独自穿越细雨,踏上返回书院的古道。 丝丝细雨如同碎冰般轻盈地落在面上,带来凉意。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在雨水的滋润下闪烁着湿润光泽,雨丝如细线般穿入青石板间的积水,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哥哥。”一声响亮的话语在雨夜中回荡。这个声音觉枫再熟悉不过,他立刻抬起头,只见肖裕面带焦虑,急匆匆地奔至他的面前。 觉枫瞳孔中光芒黯淡,似是失去了往日的锐气,他不以为意地望了眼肖裕,淡淡问了句:“还能有何事……” 肖裕见他神情沮丧,不发一语,紧紧握住他衣袖,加快了行进速度。 一刻过后,他们渐近书院,肖裕将他引至一棵巨柳树旁,悄然远眺,发现书院前后布满了身披甲胄的士兵。 觉枫揉了揉眼眸,看出乃是束卫的将士。 “束卫为何围了书院?” 肖裕愁眉苦脸摇了摇头,低声道:“好在过午我不在书院,不然也要被堵在里边。” “你为何不在?”觉枫嗓音低沉,不解地追问。 肖裕神情一滞,索性实话实说:“去东巷看斗狗。”他又怕觉枫生气责备,连忙又找补:“若不是一时兴起逃了出来,还没人与哥哥报信……” 雨势越下越大,倒不似冬雨隐忍,颇有些夏日急雨的架势,疾风暴雨般扫向脸庞。 觉枫褪出了巨柳的阴影,径直往书院正门走去。肖裕伸手拉他没能拉住,显现滑了个趔趄,看来不及阻拦,身形窜动跟到了后边。 觉枫抵达门前,恭敬拱手询问:“不知哪位大人在此,成晋书院聂觉枫敬礼相见。” 门口值守的解释兵丁,看来人器宇不凡,跑去请来了上峰。 束卫副指挥使宋启刚喝了口热茶,方要用饭听人禀报。 他略一思量此人怠慢不得,忙提了刀披了件蓑衣,难以保持端方姿态,慌忙又喝了大半碗茶,匆忙跑来。 先前,二人曾在启鸿寺救助灾民时有过一面之缘,重逢之时,彼此并不感到生疏。看着觉枫身上已被雨水打湿,鬓发贴在脸上,相较初见时显得更为年轻。 束卫消息最是灵通,此次摄政王只命仔细盘查,又不要口供,又不用抓人。宋启深思熟虑,认定此事尚有回旋余地,不宜与之结怨过深,于是加快步伐,将觉枫引领至廊檐下。 “聂大人,职责在身,得罪了。”他酸着脸,颇为为难的样子。 “宋大人,在下这书院犯了哪条律法,还请大人明示。”觉枫身体半边站在檐廊之外,密集的雨点拍打在他身上,很快便将他衣衫湿透,紧贴身侧。 第79章 “有人举告,书院中有人身犯命案,进了书院不知所踪。” “大人可查出是谁了?秋闱在即,大人围了书院,让学子们如何安心向学?”觉枫话语中的愠怒显而易见。 宋启也不急,“大人莫要这么……壮怀激烈,人犯进了书院藏匿起来,说不定对书院不利,倒不如细细查查。” 他惯于运用这套端庄威严的言辞,然而此时,他脚步匆匆,靠近觉枫的耳边,轻声道:“大人明察,解铃还须系铃人。在下接到上峰指示,不要口供、不拿人,其中深意,大人可自行斟酌。” 水珠带着寒意从额头滑落,沿着面颊滴落至脖颈,最终消失在衣领深处。觉枫微微颤动眼睫,轻声问道:“我是否可以回房休息片刻?” 宋启的表情依旧温和,他轻轻点头,手势示意:“大人,请随意。” 觉枫拱手行礼,径直返回自己的屋子,肖裕紧随其后。 “肖裕,还需劳烦你前往王府找一趟周柯……”两人刚一落座,觉枫便急不可待说道。 “唉。”肖裕连忙回应。 肖裕身手矫健,行动自如,不多时便带回消息:“明日清晨,王爷要参加大朝会。” 提及“大朝会”一词,觉枫不禁忆起昔日他与镜尘在紫宸阁的初次相逢。 当时,他悄然隐身于紫宸阁探寻珍宝,未曾料到会遇到镜尘。至于镜尘是无意还是有心,至今也不得而知。他们在阁中险些丧命,幸而活命,约定在城外林中相会。然而当时,鉴于质子侍从的身份,觉枫并未如约前往,导致镜尘错过了大朝会,并自罚二十鞭。此事当年在昊都传得尽人皆知。 “尽人皆知又怎样?还不是落得如今这般田地。”他自嘲道。 觉枫手中细细擦着那顶铜狮,痴痴呓语:“我很快说完,不会让你再迟了朝会。” 他拿出一封书信递与肖裕:“肖裕,明日正午,我若不回来,你便将这封信交于方夫子……” 肖裕头摇成了拨浪鼓:“哥哥,你别走。此事或是你想岔了,王爷没有这个意思,或许是姓宋的胡说八道。” 觉枫苦笑了片刻,拍了拍肖裕后脑勺:“这世上许多事,哥哥也说不准,先试试吧。” “可公堂之上,涉事之人,人人皆有奖罚,唯独漏了个您,哥哥难道不关心是为何?”肖裕虽年纪不大,对事颇有见解,也要将所思所想说个痛快。 “三法司的人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嚣营旧部都悉数传到了,哥哥身在昊都,怎么偏偏漏了?分明是王爷有意为之。”他摇晃着觉枫双臂,似是要将他摇晃醒一般。 “好了,哥哥乏了,你也快去歇息吧,明日务必将信转交方夫子。”觉枫不由分说地将肖裕推出了门去。 肖裕虽顽皮话也密,可却有些自己想法。 今日在狱中甬道,自己如被兜头浇了盆冷水,今夜命人围了书院,似也是镜尘有意为之。只有肖裕之言如灰烬中的一点火星,难道自己未能打动镜尘,是火候不足,未能让他窥见真心,或许自己应该脸皮再厚些…… 他凝视着铜狮,心中满是遗憾。回来已有数日,却始终未能抽空为它镀上金身。 屋外雨势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伴着狂风刮的屋顶发出凌厉的砖瓦碰撞之声。 第54章 覆水难收7 大雨如注,席卷清晨宁静,将天际渲染成一幅深邃水墨画卷。经过一夜的洗礼,雨势渐减,但仍风雨交织,密不透风。 赵硕为摄政王擎伞,盛镜尘轻提衣角快步前行,一足跨上马车,侧目之际,瞥见一人持伞注视着他。稍做犹豫,终是上车。吩咐道:“启程。” 车轮徐徐转动,碾压着青石板溅起水花四溅,铁蹄在积水的青石板上发出“砰砰”的击水声。 马车绕过觉枫行驶出了大半,再不做些什么便要失之交臂。 “等等。”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虽然音量不大,却足以穿透雨幕,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驾车的人虽然听到了他的声音,但并未敢擅自停车。 车轮依旧滚滚向前,车身在雨中划过一道黑色的轨迹,越过觉枫,即将消失在雨帘的另一侧,扬长而去。 觉枫紧紧握着伞柄,此刻仿佛度过了一日之久,他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对方,哪怕是动手…… “停车。”终于车内之人开口。 车厢缓缓驻足,觉枫擦拭着脸上的雨滴,急匆匆地来到窗口。车帘掀开,镜尘正静静地坐在车厢的另一侧,那张熟悉的面庞上弥漫着陌生的神色,令觉枫心头为之紧缩。 他撑着伞靠近车驾颇为不便,索性扔了伞。 水珠布满脸颊,眼眸更是湿润,宛如受伤的小鹿。 车内熟悉的气息,惹得他眼眶发热,两人如此贴近地相互注视,竟显得有些局促。他移开眸子,轻声道:“我长话短说,不会再让你误了大朝会。” 觉枫迅速整理好心绪抬起头。 “为何命人围了书院?”他缓和了下口吻,全然听不出指责意味,又道:“我、我们说好的,书院学子不因你我关系获利,也不因此获罪。” 他所构想的言辞,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山盟海誓尚且瞬息消散,口头之约又岂能依赖。 “这届学子中有几人虽不敢说是国之栋梁,却也是明理饱学之士,这样围了书院,人心惶惶,会耽误了他们。” 第80章 雨水全然打湿了他的鬓发,水珠噼里啪啦持续打到脸上。 他紧张地扣着指甲边缘,忐忑看着车中镜尘,在他脸上,仍是不置可否。 觉枫认命般地颔了颔首,一腔怒火熨得衣衫冒出氤氲的热气。 他挑眉看向镜尘:“为何非要逼我,昊都这么大,我在书院深居简出,你们所到之处,我定然退避三舍。” 摄政王轻扬嘴角,修长的手指轻拂过车帘上的流苏。 觉枫吐出了憋在心中的一口气,心中那簇微弱的火苗亦随之熄灭。“我认输了,书院我会交给方仲简,秋闱之后就离开昊都。把兵撤了。”他交代完毕这三件事,便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马车之外。 车帘落下,镜尘脸上似是迸上了雨滴,指尖将雨点刮去,口中吩咐了声:“走。” 车轮重新启动,其重量仿佛要将过往的印记一一碾磨成尘。 觉枫俯身拾起那把雨伞,他的外衣已经湿透,举伞聊以慰藉。包袱中承载了他的全部家当,其中最珍贵的当属那尊铜狮,他暂时无法立即离开昊都,至少要镀了金身,再做打算。 他步履不停地走了许久,悄然间已深入枫林之中。 漫山的红美得越发沉静纯粹,只是枝头已有红叶随着雨水摇曳,黯然低垂。 “小师叔。”一声呼唤从头顶传来,回荡在雨幕之中。 觉枫的衣衫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身上。他停下了脚步,微微仰头。 一袭白衣的洵天周身不染半点水汽,足尖轻点在枝芽之上,仿佛仅作倚靠。他周身清气罩体,风雨不透,悠然从树上落到觉枫面前,仍是不沾半点尘埃。 觉枫紧握着佩剑,手腕处的骨骼发出咯咯声。 “小师叔这么紧张做什么?”洵天轻摇羽扇,轻松驱散了面前的水汽。 他脸上始终溢着笑容,一对狭长眸子端的是从容不迫。 “自洵天入了乾苑峰,便听师尊耳提面命,上一辈的有一位师长天资独到,禀赋卓绝。洵天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他说着小指弯了弯挠了挠耳朵。 “可后来见了小师叔,倒让师侄有些失望。小师叔除了这张脸长得不错,其他皆是平平。” 洵天说着葱白指尖点了点脑门:“哦,还有这魅人的本事倒是一流……” 觉枫愤懑的注视着他,心念此洵天分明是他自己男子女相,艳丽无匹,媚眼如丝,倒会平白污蔑他人。 他不知洵天要做什么,可凭两人现在武功,自己恐怕并非洵天的对手,还是走为上策。 洵天看出了觉枫心思,摆弄着指甲,哀叹了声:“小师叔想走?侄儿今日只是有事求教?” 觉枫看他百般做作,想着答了话便走,随即点了点头。 “王爷实在太忙了,整日里不是朝会便是议事,偏偏那些地方,又不便他人跟随,你们在一起也是如此?” 觉枫没承想他会问出此言,舔了舔齿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想了许久才断断续续说道:“摄政王身负重任,时常忙于国事,十天半月不见面亦属常情。” 洵天闻言,心中忧虑得以舒缓,面露甜美笑容。此笑容清澈无瑕,却又略带柔媚之意。 觉枫虽不喜洵天为人,但却也未曾见他害过人。又想:“洵天姿容确实出众,对镜尘有救命之恩,且常伴左右,镜尘对他产生心生喜欢,倒也是人之常情……” 觉枫心中如此思量,一股酸楚之感从心底涌向全身,传导至手臂,令其感到微微乏力。 洵天轻阖眼眸,手中摇曳的羽扇轻晃,靠近觉枫低声道:“你们在一起,王爷厉不厉害……?”他咬着唇,眼眸莹莹发亮,笑得一脸浪荡。 觉枫神情微凛,脸羞得通红,心中暗骂,这家伙果然不是善类。口中说着:“无可奉告。”提气纵身,一下就跑出了十几丈。 “小师叔急什么?咱们叔侄还没叙叙旧呐。”他语气和善,掌风急劲直冲觉枫后心。 觉枫撑掌转身,避开洵天的凌厉攻势,迅速抽出佩剑接招迎敌。 剑光闪烁,穿越雨幕,如洒下点点星辉,剑招如行云流水,轻盈而刚猛。他手下始终留了情分,并不触及洵天要害。 洵天以掌风泰然自若地应对觉枫的攻势。初始轻柔,五十招后,掌风突变,化掌为爪,直取觉枫咽喉。 第55章 覆水难收8 他狭长的眼眸中闪烁着杀意,原本葱白般的玉指瞬间化作鹰爪。觉枫连忙躲闪,就在此时,对方突然发动攻击,一掌挥出。剑锋交织,勉强挡下一招。在这滂沱大雨中,两人在空中翻腾、跳跃,身影交错。难以分辨谁占据了优势,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愈发急促。 洵天赤手空拳不落下风,搏命之间仍未使出全力。双方激战至百招,洵天退后数步,笑道:“小师叔,师尊如此器重你,怎教你的全是这般粗浅的功夫。” 觉枫本不想答话,可推及师尊声誉,他边抵挡边反驳:“我等乾苑峰弟子入门十年皆修习拳脚兵刃,却不知师侄如何修习得四海八荒混元功这般高深的功法……” 洵天闻言,神色稍显讶异,笑容间露出洁白的牙齿:“原来小师叔早已辨识出小侄的功法。小师叔身为习武之人,是否因不愿修习高深法门或资质受限而无法修习?小侄则是历经奇遇,偶然获得此功法。若小师叔有意修行,只需在小侄面前俯身磕头三拜,小侄或可考虑收为弟子。” 第81章 觉枫嗤笑一声:“师侄果然慷慨,不过乾苑峰厉害功法不知凡几,师尊如此自然有其道理。或许聂某才资平庸,难以修炼如此高深的功法,聂某也甘愿听命。” 洵天对他修习的“四海八荒混元功”颇为得意,他说收觉枫为徒也只为寻乐,可看他对神功却是这般态度,胸中愤懑如洪水决堤般涌入眼底:“不识抬举。” 他收紧招式,直冲觉枫面门:“小师叔还是这般死要面子。今天小侄偏要看看,没了这张脸还怎么勾引人……” 觉枫与他实在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分明是他自己……觉枫想到这些,心中烦乱,剑招亦跟着纷繁,他心中暗叫不好,连忙提醒自己不可分心,中了洵天伎俩。飞身跃起,凌空退后了几丈,衣袂跟着飘起。 恰逢此时,身后风声响起,不等觉枫回身,洵天已收敛眼神,借与觉枫激战之际,脚下滑移,身体失衡,趔趄倾斜,护体清气瞬间消散。那洁净如雪的白衣顿时坠入脏污的黄泥汤地,沾染上了泥污。 觉枫骤然转身,欲辨认来者,然而已然无法呼喊求救,亦无法避让。腹部遭受一记重击,强烈的推力使他瞬间被击退数丈。 视线中的身影逐渐远去,瞳孔随之紧缩。觉枫脑海中一片混乱,无暇顾及身上的伤痛,直至硬着在地,仍未做出任何自我保护之举。 “王爷。”洵天忍耐着身上泥污,软软喊了声,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小天只是来送送小师叔。” “小师叔怎么都看不惯小天,没说两句便动起手来。” 洵天眨巴着眼眸,还要留心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爱些。 “在大雨天,我如何放心你独自外出,一接到府中的通报,我便立刻骑马赶来。”镜尘边说边将洵天横抱而起。 洵天双手环绕着镜尘的脖子,头部紧贴在他的胸膛:“王爷,小天好痛……” “哪里疼?” “哪儿哪儿都疼……” 镜尘将洵天安置在马背上,随后自己也跃身上马。 “坐稳了,先送你回去。”他用力挥舞马鞭,发出清脆的声响,骏马如同闪电般在雨幕中消失无踪。 若不是身上承受着连绵不断的痛楚,觉枫定会以为自己经历一场短暂凶险的梦魇。在无边无际的大雨之中,端的是他平素克制隐忍,也绷不住,在雨水遮掩下泪如泉涌。 雨水滂沱,可视之处已无,可闻之声亦绝。觉枫紧阖双目,任由暴雨冲洗。 “为人误了朝会这等事,做过一回还能为新人再做第一回。以摄政王今时今日对朝局的把控,恐怕不必再挨二十鞭了。” “自己确是对他说过,让他心中有气尽可以打回来,可却不是如此这般……他果然对我没了半点留恋。” 他浑然抹了把脸,又被气笑了。“洵天那个贼,张口勾引,闭口魅人,他自己神功加身,却偏要矫揉造作。” 暴雨肆虐半日,临近尾声时又零星飘了几滴,天空如幕布般缓缓拉开,瞬间阳光洒满大地。 觉枫抹了把脸,这大雨恍如为他下的一般,他低头看了眼自己,一贯看重的体面撕扯得七零八落。 “主子。”一声怯怯地问候。 如今这般称呼他的已然不多了,他甚至不敢抬眼看人,低垂着眸子问了句:“有事吗?” 赵硕俯身恭敬,递上一物:“王爷让小的来给您拿来。” 觉枫接过枣红方木盒,内有一卷卷轴,睫毛轻颤,抖落雨滴。他刚刚抽出一小段,看清上边所书的几个字,心中顿时明了,又将卷轴重新卷起。 冬日雨后,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日头高悬,却未能带来丝毫暖意。 赵硕犹豫了再三,还是说出了心中之言:“主子,那个,围困书院的兵丁已然撤了……” 他支吾半晌又道:“其实那枚酸桃味道也还算可口……”他自知言辞语无伦次……“唉,小的回去复命了。”说罢落荒而逃般地走了。 觉枫攥着木盒的手不由得收紧,强撑着站起了身,周身竟全无痛楚。独自一人走在荒芜一人的官道上,浸透了雨水的衣衫不多时滚上了尘烟,染成了灰色。 这道上并无客店茶寮,远远望去香火缭绕的正是启鸿寺。 他咬牙向在寺外洒扫的僧人借问:“小师傅,在下路途坎坷,可否借住一晚。” 那僧人转过身打量了他一眼,接着惊呼:“恩公。” 觉枫抬眸细看,那人虽身着僧服,却并未剃度,发掩进了僧帽之中,竟是张筷。 想起自己当下狼狈,他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 “恩公快进寺院吧。”张筷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口解释道:“听闻家乡已然太平,本该回乡。可我家小儿尚且年幼不堪路途颠簸,故而求主持慈悲收留些时日。” 他引觉枫到斋房,又拿了些吃食,打了盆热水送与觉枫。并未开口询问,只说自己还有活要干便退了出去。 觉枫先将自己清理了一番,咬了一口馕饼和着水囫囵咽下。 他先前来启鸿寺心中一片荒芜,再次来此寸土不生。他刚刚在雨中已然流尽了泪水,竭力睁大双眼。 不多时,张筷送来一身干净僧服,递呈给觉枫。 觉枫谢过他,将湿衣换下。 张筷看他恢复了些精神,问道:“恩公可要在寺中多待几日。” 第82章 觉枫摇了摇头:“多谢了,我还有路要赶。” “哦。”张筷点了点头,便不再问,只是拾起觉枫衣物:“恩公,小的本便在寺中帮忙洒扫浆洗,顺便洗过。” 觉枫与他争执不过,只得谢过。 第56章 寻仙问道1 他盘起浸湿的发,穿着僧衣绕过后院,拉住个僧人,说明了缘由,僧人竟恰好知道,指点他去到了供奉之处。 殿中香火缭绕,每方牌位下都燃着小小一个香油盏,这盏中浅浅一小滩香油,小半截灯芯,火苗倔强燃烧着自己的灯火。借着这灯火,他在角落处寻到写着“冉明成”的牌位。 盯着稚气笔墨写在深赭色牌位上的名字,身上痛楚之感从四肢百骸涌动回了胸口。 “自己曾发愿,甘愿以命换他,如今虽缘分已尽,却仍各自存活于世。......这岂非如愿以偿。” “镜尘既然如今无恙,这牌位供奉在此恐对他不利……” 他如此想着,拽住殿中值守的小沙弥,双手合十道:“小师傅,这位是在下的朋友,旬月之前拜托主持立了牌位供奉。可如今才知这位朋友还活着,不便在此供奉。可否让在下将牌位带走。” 小沙弥双手合十回礼道:“那确是不该在此。供奉牌位有损阳寿。” 觉枫闻言更紧张起来:“那……” 小沙弥躬了躬身:“施主切勿心急,待小僧请示过主持。” “好、好,多谢小师傅。” 趁着等待工夫,觉枫在殿中逡巡。 殿中佛像高达数丈,宝相庄严,俯瞰众生。 觉枫双目注视着佛像,佛像平和庄重,包容肃穆,令人心生敬畏,他跪倒在蒲团上连连叩首。 “众人皆要祈愿的吧……”他思量了片刻,自己何德何能敢向菩萨祈愿,若说还有愿,便是…… 他想了想,整了整僧衣,向上拜了三拜:“他身上有伤,整日操劳国事,求菩萨佑他身体康健,诸事顺遂。” “施主,主持吩咐牌位请施主自行处置。”小沙弥待他拜佛完毕,上前说道。 “多谢小师傅。” 接过牌位,觉枫用衣袖擦了擦。 与小沙弥别过,又来到父亲、妹妹牌位前。 “爹爹,我又来了,上回……”他想起上次来祭奠父亲、妹妹还是诀别,如今没过几日,心境全变。 “孩儿……孩儿要回山了,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看您和小妹.......今日就多给您磕几个头吧。” 他俯身跪地不知磕了不知多少头。 他在寺庙中这一圈耗时颇长,回到屋中,张筷手持着小扇正对着他的衣裳猛扇,看他进门迎了上来:“恩公,衣服已然干了,恩公现在便可换上。” 觉枫见他如此费尽心思,很是过意不去,掏出银钱递与张筷,张筷百般推脱:“恩公,若不是恩公,我一家老小性命堪忧,做这些小事,何足挂齿。” 觉枫换下自己衣裳,将僧服叠好递还给张筷,躬身抱拳:“多谢了,张兄。不过,在下要走了。” 张筷也抱拳还礼,送觉枫到了门口。 觉枫走了半晌才在昊都附近找了客栈,客栈旗帜上写着四个字“长戚客栈”,他远远看了,说不出的滋味。 当初他与镜尘同处一室便是在沛河附近的“长威客栈”。 他信步走了进去,找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客官要点什么?”小侍看他面目苍白,迎了过来不咸不淡地问道。 “一斤牛肉、两个菜,再要一壶酒。”他口中说着,目光全在靛蓝白字迎风招展的旗子上。 “好来,客官稍候。”小侍应过他,又重了一遍。 不一会儿,小侍布好了酒菜,转身刚要走,被一把抓住了手臂。 小侍一惊,抬头看抓他的客人。“客官您这是要做什么?” “小哥,你们这旗子上的字是不是错了?”他微眯着眸子看了又看。 “旗子?错字?”小侍疑惑地看看觉枫,又看看旗子。 “长威客栈难道不应该是……”他说着拿手指头点着茶水,在桌面上比划。 小侍看看他又看看桌上的酒,吊着嗓子说道:“客官,您这酒还没喝怎就醉了,咱们小店叫长戚,不叫长威。” “长戚?不叫长威.......为什么不叫长威……” “您这位客官,咱们掌柜就叫谢长戚……”小侍翻着白眼顶撞道。 觉枫下腹猛地吃痛,伸手握住桌角,却不小心碰倒了酒壶。 小侍跳着脚,后退了几步:“客官可莫要栽诬小的。” 他这一吵嚷,店中的其他人也忽剌围了上来。 小侍自持见多识广:“像客官这样找茬挑刺,借故不给饭钱的白食客,小的不要见得太多。” 他说着得理不饶人,“各位来评评理,这位客官说咱们要咱们店,改叫长威,莫不如让咱们掌柜名字一并改了……各位说可笑不可笑。” 觉枫想要争辩,又觉得没意思,咬着唇低下了头。 就此时,从店门口豁然进来一人,甲胄满身,走动之际,甲胄发出哗啦啦的铠甲撞击之声。他留了一队人在店门口,自己坐到了觉枫对面,恭恭敬敬喊了句:“师父。” 民不与官斗,何况还是手底下有兵的武将。围观的众人相互抻了抻衣袖,捅了捅胳膊肘,悄悄散了。 店中又换了个小侍将洒了的酒水擦了,添了壶新的。 第83章 “师父,您还好吧?”叶忍担忧地看着觉枫。 觉枫低着头,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地抬头笑了笑:“阿忍,你怎找到这儿的?” “前日庆王殿下醒过来便派我去书院,书院里都说没见您。我看‘芙蓉’在书院焦躁,便想着它或许能寻到您,便带了它。” 觉枫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指了指酒壶:“阿忍,陪师父喝一杯。” “欸。”叶忍再是听命不过,他招呼店家要来杯碟,将盔帽放在一旁,自己也倒了杯酒。 “阿忍,你不来,我也要找你。一则便是‘芙蓉’,它不可再留昊都。一则便是有样东西,还需你帮我转交。”觉枫摸了摸包袱中的铜狮。 叶忍饮下一杯,点头道:“好,徒儿义不容辞。” 觉枫摇了摇头:“那物件还未成型,还要再过些时日。” 叶忍又为两人皆斟满了酒:“师父您要走?” “不错,只不过眼下秋闱在即,等过了秋闱吧……”觉枫捏着杯沿,一饮而尽。 第57章 寻仙问道2 叶忍心下惊诧,浮现在了脸上:“师父,不等庆王大婚。” 觉枫眼睫眨了眨,端起杯又喝了一杯:“我……”他口中酸涩,吞了口唾沫:“我与王爷已然和离。” 他言毕,恍然大悟:“他急于催促我离开昊都,或许是担忧在庆王的婚宴上偶遇,届时双方均感尴尬……” 细品杯中水酒,却觉索然无味,遂接连饮下三杯。 叶忍偶尔从他人之语中略知一二,对事态的轮廓有着朦胧的认知。此等事务,他人无权置喙,然他却又心生忧虑,“师父,莫非庆王殿下邀请师父并非出于……” 觉枫打断了叶忍:“阿忍,以目前处境,为师着实不该出现在明焰典礼之上。也不会再见他。你回去帮我带话,既然大婚便好好待公主。我祝他夫妇齐心,举案齐眉,儿孙满堂。” 叶忍虽想着这些话说与庆王时,庆王殿下会是如何面目狰狞,可他向来不会反驳师父,重重点了点头。 “师父要住在此处?” 觉枫木然点了点头,他想起方才,明明是自己执着,以为人家叫“长威客栈”起了番龃龉,着实是愚不可及。 “那徒儿吩咐人将‘芙蓉’带到屋里。” “开一间上房……”他说着从怀中掏出银钱扔与小侍。 “好嘞,官爷。” 觉枫看他说话做事皆是自如,不由得替他高兴。可明焰性子终究是不稳,他若是如此,伤人伤己,叶忍也跟着难过。 “阿忍,明焰性子忽冷忽热,你还好吗?” “庆王殿下对我格外照顾,他或是为了避我,从不让徒儿做那些事。” 觉枫再酌一杯,提及:“昔日,我便有意引领他去拜访秦子衿,但始终未能抽出空闲。待会儿,我将修书一封,你代为送达秦子衿之处。在公主大婚之前,若有可能,带明焰去见一见秦子衿。公主乃娇柔之身,无奈以自身为筹,求得两国止戈。倘若明焰得见秦子衿,或许能回心转意,善待公主,如此亦为两国之福祉。” 叶忍亦悄然颔首,自他幼年失怙投身师门,始终恪守教诲,尊师如父。二人默契地举杯畅饮,静默无言。 “各位今日崇政殿上又热闹了。” “不错,不错。”有人跟着附和。“摄政王又不知何事误了朝会,他仍是自罚了鞭子。” 店内食客们纷纷聚在一起,热议今日发生之事。 觉枫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突然抬起,目光投向叶忍。 叶忍神情一窒,随后微微点头。 便是如今真正堪称大权独揽,盛镜尘仍是身先士卒的那个,不肯轻纵了自己…… 觉枫眼眸中光影变幻,举杯之手暂停,心中再度浮现出镜尘苍白的面容与虚弱的眼神。于是,他从包袱中取出一方盒子,推到叶忍面前。 “这里有一枚师尊赠与我的丹药,找周柯,让他想办法呈给王爷。别说是我给的……” 这枚丹药不说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危难之际保命自是不在话下。即便在视力受损的情况下,觉枫都未曾舍得使用,他心怀长远之计,期待有朝一日能拯救他人于水火。 叶忍脸色微窘,撅了噘嘴:“师父,王爷琵琶别抱,翻脸无情,为何还……” 觉枫因饮酒绯红的面容反倒平静许多:“我亲自为他入殓,亲手为他下葬,如今他却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他吸了吸鼻翼,脸上浮现笑意:“况且,他只是不要我,并不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叶忍听着实在难受,内心倍感煎熬,肌肤紧绷,鼻翼酸楚:“摄政王是这世上最傻的傻子……” 觉枫轻抚叶忍脸颊,拭去泪水,“无须为我鸣不平,过往我亦曾对他诸多亏欠。” “……况且,等我回去乾苑峰便用不到这个了……” 他说罢,似是轻松了几分,举起杯又是一饮而尽。 叶忍急于返回履行使命,答应后续带来秋闱消息,遂急匆匆地与师父告别。 觉枫甫入居所,蓦地一道身影向他扑来,相拥而倒。他早有所觉,于是双臂舒展,将“芙蓉”温柔揽入怀中。 “芙蓉”持续发出低沉的呜咽之声,其舌尖不时轻触觉枫之侧脸。觉枫的脸庞被其湿润的口水轻轻打湿。 “芙蓉”兴奋地从觉枫的怀抱中跳下,围绕着床榻欢快地蹦跳。觉枫瞬间领会了“芙蓉”的意图,半跪着抱住它的颈部,轻轻地爱抚着它的背脊。 第84章 “你闻到他的气息了,对不对?” “啊呜……“芙蓉”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 “他还活着……” “可他已然不要我了……” “啊呜……啊呜。”“芙蓉”似乎在诉说自己的不解。 觉枫叹了口气,站起身摸了摸“芙蓉”脑袋,“不要便是不要,人有时便是这般怪异……” “芙蓉”脑袋垂着,下巴紧贴地面连连呜咽。 觉枫被它逗得一笑,拍了拍脚边的“芙蓉”,“不会不要你的……” “不但要你,还要带你同回乾苑峰,那个人来了昊都……” 在棋州,“芙蓉”该是见过洵天的,那几日都不见它,或许是见过洵天怕得紧了躲起来。倒是那只体形硕大的畸肋兽,通体黝黑,自如舒展双翅,战力超群,不知可是洵天用手段驯服了送与镜尘的?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昊都之内的那些事,在盛着和离书和“冉明成”牌位的包袱里,找出了那枚金锭和铜狮。 金锭沉甸甸的,熔铸成金水反反复复浇灌到铜狮的身上,铜狮便会铸成了金身。他想着铜狮灿灿闪着金光的模样,脑海中映出微翘的唇角,无比眷恋地反复摩挲着狮身。 这几载,自己若身在桃源,甘之如饴,然若对方出于报复之心,虚情假意地周旋,其间必然充斥着嫌恶与屈辱。如此计较起来,反倒是自己占尽了他人的便宜…… 他如此一想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叹息了一声。向小侍问明了金店方位,携着东西出了门。 第58章 寻仙问道3 待他回来之时,推门而入,一抬头瞭见那抹背影心头骤紧,连五官都跟着皱了起来。反应过来,舒开了眉峰,先开口问了句:“伤好了吗,四处乱跑……” 那人本低着头,身形极其缓慢地扭过身来,翻动眼眸上下打量觉枫,赌气似的说道:“这里算什么,我去过乾苑峰,还不止一次,你就算跑回去,我也能找去。” 觉枫神色一凛,走到桌边:“好,算你运气好,一起喝一杯。” 他将一杯自酿的烧刀子置于明焰面前,揭开红纸包裹的酒封,手持酒坛,将茶碗斟满,随后又为自己倒满一杯,指着眼前的一杯酒表示:“此乃自家酿造的烧刀子,相较于王府的美酒,口感更为醇厚,后劲儿也足。” 斜眼瞄了喵一直盯着他的明焰,三指捏着茶碗,将酒一饮而尽,饮罢又给自己满上。 他连饮了三杯,潮红从脖颈蔓延到耳根,眼中也荡漾了酒意。 “今日还是不喝了。”明焰将自己那杯推远了些,他想说他不敢保证喝了酒…… “也好。”觉枫将他那杯也端到了唇边一饮而尽了。 他双目赤红,不经意问道:“什么时候联络上洵天的?随觉渊去乾苑峰的时候?” 明焰被问得瞪大了双目,他一时间未想好是否吐露真言。 觉枫呼出酒气,双目红通通地仰起头。 “细细想来,镜尘为人机敏异常,不会如此轻易中计。走水这种事更是万不可能。那日我与洵天交手,才恍然发觉他精进神速,一切便说得通了。” “那与我何干?” “棋州那具尸首便是证据,洵天有何理由非要安排一具尸首?” 他瞥了瞥明焰。 “你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只是洵天不知为何出了岔子,放了镜尘。”再往下,他不愿细想,哽了哽喉咙。 “他向来擅长蛊惑人心,洵天自视甚高,也被他欺瞒在股掌之间。”明焰言辞之间仍是对镜尘的不满。 觉枫深思片刻,轻轻擦拭唇角:“如今已然和离,我本无须为他说话。” “可若持身公正说来,镜尘没有对不起你。他十三岁自愿入嚣营九死一生,是为了求‘先皇’宽宥你们。那三年,他也过得极苦,前一任嚣主几乎取了他性命,只是被他抢先出手。” 明焰听闻此言,瞪大了双眼,犹如遭遇山崩般的震撼。 觉枫似是安慰似是解释:“这些你不知也不奇怪,有些事,他对我也不曾讲过。也是这次与嚣营旧将交谈之间偶然得知。” “上一任嚣主可敢自作主张杀他,又听命于谁才敢动手?”觉枫不知明焰可能想到,补充了一句。 诸多难以名状的情感交织于明焰的目光之中,他踌躇地望向觉枫。觉枫回应般地接收了他的眼神,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时,若不是奕国雍国两国交锋,正是用人之际。镜尘又千里突袭提了夜狄首领的头颅上殿,一举成名博得了从军机会。那他处境……毕竟当时‘先皇’春秋鼎盛,儿子还可以慢慢再生。” “父母亲缘这事本就有厚薄之分,放下吧。”他说罢拍了拍明焰肩膀。 他又倒了杯酒,持到鼻前,深深闻了闻,缓缓入口。 “不管是不是为了遵从母妃遗愿,他对你已然是格外不同,否则,单凭你掳了慕逸,他便不会容你。你若放下心结与他和解,他必然不计前嫌。” 觉枫仍然竭力调和镜尘明焰关系。 明焰被觉枫这番话震得五体投地,他原本坚如磐石的心念碎成了齑粉,语气也弱了下来,只是双眸仍紧紧盯着觉枫。 即将远走,觉枫将心中话一股脑说尽:“焰儿,你在我心中如自己弟弟,我没法对自己弟弟生出那种心思……” 明焰今日听闻这许多从未想到的消息,死死攥着拳头。 第85章 觉枫提了提精神,将两人面前茶碗斟满了酒。 “你的缘分不在我这里,你的有缘人正在前边的路上等你。”他看明焰似有触动,还是一时半会转不过弯。 明焰将碗端起,凑到唇边,辛辣气息扑鼻,他一股脑儿倒入喉咙,呛得咳嗽,他擦去唇边酒渍:“那今后,我可能去找你?” 觉枫与他举了举杯:“有缘自会重逢。” 明焰似懂非懂,只觉得两碗边缘碰撞,便是为两人这份情缘画下道句点。 近来几日,觉枫仍住在“长戚客栈”,昼伏夜出带着“芙蓉”在附近山野间驰骋。“芙蓉”自己猎取山间的野雉、小蛇便可饱腹。吃不掉的小蛇,还要献宝似的捧到觉枫面前。 觉枫奖励地拍拍它脑袋:“再过几日,咱们便回乾苑峰,那里更好大,更好玩……” 他拾起块浑圆石头,“芙蓉”知觉枫和它玩耍,左突右奔,满怀期待地跳跃,石头在“芙蓉”面前晃了晃,远远投了出去。“芙蓉”目光随着那枚石头,转身追去…… 严冬之际,寒风凛冽,似乎要将世间最后一缕温暖彻底剥夺。他的脸庞被寒风冻得通红,双手也变得僵硬无比,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从金店取回那尊小狮子,郑重摆在桌上。 狮身金光四射,表情顽皮娇憨。举起那小狮子,看着那阔口中一颗……大概也看得出模样。他本该将这礼物捧到镜尘面前,曾想这若被镜尘发现不知道要怎么笑他……实则这都是妄念,他们今生或许再无相见之机…… “咚咚”门扉响了几下,顺势开启,叶忍进了门来。 觉枫说着扭过头抹了把脸,递给他杯茶:“阿忍,你来得正好。” 叶忍谁都来不及喝,便给觉枫报喜:“师父,书院学子何润初、温连华、张昭十七人高中,方夫子高兴得合不拢嘴……” 觉枫听罢点了点头,他原本担心自己会拖累书院,若是当真累及众人,他无论如何也要计较。 “阿忍,大家安好,为师在昊都的牵挂便少了一层,还有最后一件事。”他把金狮放回盒中,又用一方宝蓝色绸缎将盒子包好,推到叶忍面前。 “这本是……”他想了想已不重要,便又作罢,“大年初一乃是摄政王生辰,届时百官群臣皆要给他贺寿。你将此物转交周柯,让他放在贺礼当中吧。” 叶忍稍稍思索:“如今距大年初一仅有月余,师父可要再等等。” “不等了。他不肯让我留在奕国,再待在这里还要再生祸患。”觉枫咬着唇角,下定了决心。 第59章 寻仙问道4 除夕,寻常百姓家庭皆团聚欢庆。 摄政王府却显得冷清寂静。府内人员照常行事,尽管院中种植着四季繁盛的艳丽花卉,却鲜有人关注。摄政王的寝室内,浓郁的药味弥漫,榻上医者为镜尘涂抹药物。 “王爷伤口久治不愈是不是换种药……”一旁的洵天衣袂翩然,蹙着眉问道。 医者拱了拱手,温声道:“王爷鞭伤处这已然长出新肉,有向好之势。” 镜尘穿好衣衫,握了握洵天的手:“这点小伤无妨的,劳你挂心。” 他挥了挥手,医者收拾东西退了出去。 “陪我在此,小天可烦闷,乾苑峰除夕想必异常热闹……”镜尘轻抚杯中茶叶,浅尝辄止。 洵天翘起唇峰,手中缠绕着发丝,微微撇嘴:“乾苑峰才最是无趣,并不过这些年节。” 镜尘眸子凝滞了一瞬,继而展露笑颜:“小天可还有家人,佳节团圆亦是人生乐事。” 洵天偏了偏头,娇艳脸庞上绽出甜甜笑意:“镜尘,这还是你头一次主动关怀我。” 听他亲昵地喊起自己名字,镜尘神情微微异动,他面上显得极为惊诧:“小天这般说,我倒真是心中有愧。” “不过你如此问,我心中已是欢愉满满。”洵天身着素雅洁净的月白缎袍,狐狸毛织就的围脖簇拥着他那超凡脱俗的面容,犹如繁花似锦中的一抹清雅。 他点墨的瞳仁透露些许哀伤:“我本出生瑞国,家族叶氏在瑞国亦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家中兄弟姊妹自然是众多,可虽排行十六,我在家中仍是一顶一的受宠,只是十二岁那年生了场大病,千金散去仍不见起色,路过一位道长说我亲缘薄,道缘深。为了救我的生命,父母将我送到了乾苑峰修行。” “此去经年,便再未踏入家门一步。”他眼波流转望着镜尘,说得如泣如诉,任人听了皆要动容。 眼波流转之余,他轻盈的身姿已攀上镜尘的脖颈,半坐于摄政王怀中。 盛镜尘含笑低头道:“本王如今也亲缘淡薄,幸而有佳人相伴。” 洵天心中不禁一动,平日里摄政王的威风凛凛让他为之倾倒,这也正是他不愿将其局限于乾苑峰的私心所在,毕竟虎落平阳,总是失却了许多霸气。 此刻,他低垂眼睑,露出淡淡的微笑,眼中似乎映照着他最珍视的珍宝。平日里紧绷的嘴角此刻舒展开来,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如同饱满欲滴的艳丽花瓣。 洵天心中为之悸动,呼吸微微发热,眼中光芒闪烁,几乎要倾身吻下去。 “王爷,紧急奏报。”赵硕仓皇失措地破门而入,见到眼前情景,脸上一红,侧过身请罪:“王爷,属下行事鲁莽。” 即便赵硕未及闯入,洵天也已无法继续,他一动念便感到如针刺肺腑般的痛苦。 第86章 赵硕闯入后,他面色阴沉地起身,整理了一下皱褶的缎袍,退至一旁:“王爷正在处理政务,小天先行告退。” 目睹洵天轻盈的脚步逐渐接近门前,镜尘的声音透露出明显的紧张。他迫不及待地唤住了洵天:“如此佳节,小天必定会陪伴我共度,是吧。” 洵天转过身,带着微笑回应:“那是自然。”他经过赵硕身边时,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赵硕正遭受他怨毒目光的注视,不禁心头一震。 门户紧闭,室内瞬间沉寂片刻。 赵硕拭去额头汗滴,向前迈出几步,恭敬询问:“王爷,属下来得还算及时吧……” 镜尘垂了垂眸,只是他此刻的心情并不舒畅,眉头紧锁,面容严峻。背部汗水渗透,顺着伤口流淌,带来阵阵微妙的疼痛,他单手扶着额角,低声询问:“进展如何?” 赵硕见王爷如此神情,料想其清白尚存,恭敬地拱手回应:“钦天监已卜选,‘喆玄夜’或于今晚或于明晨。” 镜尘心中顿时沉重,“如此迅速……” 他深知,这段时间正是蔚名尊者曾提及的时辰。每甲子才有一次“喆玄夜”,此时最利凡人飞升…… 他眼前浮现出觉枫俊逸容貌,胸中气息失衡,背部伤痛亦随之加剧。 摄政王哽了哽喉咙:“那天,他还说什么了没有。” 赵硕一时愣住,忆起那日大雨中,聂大人失魂落魄、狼狈不堪,全程默然无语……反而是自己看他实在可怜,提了句他试试酸桃子,此事如何敢说与王爷。 摄政王目光如炬,赵硕生怕言辞失当,紧闭双唇,摇头示意。 镜尘本不对答话抱有期望,颔了颔首示意他退下。 赵硕忐忑之际,拱了拱手待要退下。临走之际又想起一事,“王爷,庆王殿下送来了贺礼,说他今日便亲赴安玉国提亲,赶不及王爷寿辰,特今日送来。” 自从鞭笞明焰事件以来,兄弟二人仅有过一次会面。在朝堂之上,二者神色如常,看似并无任何嫌隙。如今明焰虽未亲自到场,但这份寿礼,亦是他退让之举。 镜尘微微颔首,又对赵硕叮嘱几句。赵硕一一铭记在心,随后告退离去。 午夜时分,天际雷声隆隆,波涛汹涌,百姓已然安睡。屋中之人忽觉红霞四溢,纷纷披衣而出。只见西北天际红光熠熠,似有祥云翻滚,万顷红花在云海深处盛开。 镜尘彻夜未眠,静立于屋顶之巅。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忽见乾苑峰方向,一道白光猛然破空而出,宛若蛟龙翻江倒海,震撼天地,令人心惊胆战。 “就此别过了……”他默默叨念。 他心内波涛汹涌,犹如江河奔流不息,红彻天地的流云也把他的眼眸映照得如火般赤红。胸中热血向奔走灌于百会,心口的位置似是被人伸进去一手扯了出来,他低垂眼眸,凝视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双手无力地下垂,仿佛失去了控制,肌肤表面经脉突起,恍如藤蔓一般将他紧紧束缚。 那日,在枫林的掩映下,他抱着洵天悄然离去。尽管内心深处对觉枫的眷恋如潮水般汹涌,但他强迫自己不去回望。他清楚,洵天如今功力深不可测,任何情感的流露都可能成为致命破绽。 白光逐渐隐去,红云仍旧在天边舞动。 镜尘神思迷离,回溯至五年前,乾苑峰上蔚名尊者召他相见的场景。 -------------------- 求海星 求评论 么么 第60章 寻仙问道5 踏入正殿,一缕清幽的熏香迎面而来,淡淡的香气弥漫在四周,令人感到宁静安详,心境平和。 蔚名尊者背身而立,他见了镜尘到来,面容和煦:“请王爷前来,有一事相商。” 镜尘恭敬道:“师尊直言便是,镜尘定竭尽所能。” 蔚名尊者淡淡一笑:“王爷可能猜出老朽寿数?” 镜尘疑惑不解,小心翼翼回答:“尊上鹤发童颜,难道已有百岁?” 蔚名尊者微微扬了扬头,怅然说道:“本尊入道至今已有七个甲子……” 听闻此言,镜尘心中惊骇,他还未来得及思索师尊的初衷,蔚名尊者便进一步阐述道:“王爷可曾想过,为何枫儿能够以自身之躯滋养神龙髓,使其不枯不败?” 镜尘内心忐忑,对于事态的演变毫无头绪,默默垂下眼眸,轻轻摇头。 尊者始终保持着温和笑容:“他天性纯真,资质出众,为人又宽和仁厚,实在是难得。” 镜尘自知蔚名尊者说这番话还有其他目的,只是附和着颔了颔首。 果然,蔚名尊言道:“五年后“喆玄夜”,乃凡人修身的大好时机,若合天象指引,可助他悟道得成。” 镜尘至今回忆那一刻,身体如同枯木般僵硬。 他竭力恭敬地,抱拳道:“弟子记得尊者曾向觉枫询问此事,他已婉言谢绝。镜尘愚钝,不甚明了能有何作为,还望尊者指点迷津。” “王爷是他命中劫数……王爷慧剑斩情丝可助他入道,不知王爷可愿意?”尊者依旧目光和蔼,只是加注了几分期待,望着镜尘。 镜尘喉咙若堵住一般嗫嚅半晌:“仙尊可还有其他法门,无论如何艰险,弟子都愿意一试。” 他当日混混沌沌,失去了往日的精明强干,左右只能想到这一句。 “一甲子与凡人便是仓促一生。你们此刻难舍难分,却不会不知年少慕少艾。眼下你们相得益彰,可十年之后便会出参差,二十年、三十年后更是另一番天地。” 第87章 他见镜尘始终面沉似水,又道:“当年本尊也有机会二十岁入道,以青春面貌存于世,可错过机缘,等到耳顺之年才又等到了良机……” 提起当年,蔚名尊才流露些许异色。 师尊字字珠玑,时至今日,他的每一句话,镜尘都记在心里。 双方一站一立,尽管态度平和,实则形成对峙局面。殿内气氛瞬息紧张。 蔚名尊者浅浅抬起眸子,他自知若是真心以待之人,听到此言,越是情深越会动摇。 “觉枫天资高于当年的本尊,有句话不知道王爷可曾听人说过,修行一事‘缘浅尚能凭修得,缘深进退岂由人。’” 镜尘恍如被人扼住了咽喉,他是何等聪明之人,听闻此言,便不再挣扎,恭敬地跪在蔚名尊者脚下:“弟子明白。” 蔚名尊者目睹他面色苍白,瞳孔收缩,心中不忍,于是将一粒丹丸递至他的眼前。 “若王爷为难,本尊这里倒是有助人忘情的丹丸,可减轻些苦楚。”师尊提议道。 镜尘深邃看了一眼那丹药,苦涩一笑,摇了摇头。 “弟子,一时之间尚未准备,还请师尊给些时日。” 蔚名尊自然不会急功近利,欣然点头应允。 镜尘起身向尊者告别,缓缓走到门口,转身询问:“师尊缘何错过天机,如今可有悔……?” 当时两人背对背站立,彼此无法窥见对方的表情。 师尊仿佛叹了口气,又似未叹,语气平和回应:“时光荏苒,本尊已无法忆起……” 他已然忘记是如何回到住所,仅记得觉枫当时正与刚刚救起的幼兽嬉戏玩耍。 “去哪儿了,吃饭找不到你人……怎么脸色这样差……”觉枫见镜尘回来,不知为何脸上神色不悦,停下了与“芙蓉”玩耍,走到他身边。 “去山上走了走……”镜尘似乎被炽烈的阳光晒得有些困倦,轻轻揉了揉眼眸。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桌上已然摆好了饭菜。 屋中阴凉,光线时明时暗,洒在觉枫脸庞上时隐时现,尽管他的人就在眼前,镜尘却觉得他随时随地都可能消失一般。 他兀然抓住觉枫正在摆盘的手,眼睫迅速抖动了几瞬,声音微颤:“觉枫,我们成婚好不好……” 屋外树叶簌簌作响,觉枫呼吸微微一顿。 “成婚?”此事他未曾设想,两人刚冰释前嫌,此刻他望向镜尘,捕捉到对方眼中稍纵即逝的脆弱,心中一阵悸动,点了点头:“好啊,王爷不弃,小的甘之如饴。” “为何犹豫……”镜尘瞬间察觉到一丝空白,神情随之变得不悦。 觉枫被他看心中一颤,又知他开口说成婚,必是鼓足了勇气,便耐心十足的哄道。 “只是有些突然。”觉枫戏谑看了眼身在暗处的摄政王,俯身将他按在墙上。 “一时没转过弯来,祖宗......”他拉长了尾音,求饶道:“小的也想有个名分,行事才能心安理得……”他说着软语,眼眸湿漉漉的望着镜尘。 觉枫心中暗忖,此时多说多错,不要言语纠缠,还是唇舌纠缠比较好。想着眼神转而晦暗,一错不错的望着镜尘。 镜尘深邃眼眸始终跟随着觉枫,他急切地想从觉枫纯澈眼眸中看清对自己有多少真心。 他在山中逡巡了多时,心中空空荡荡。两人刚刚和好,他本不确定觉枫心中可还有雍国那个小殿下,只是现下,他急切想将人留在身边,一年也好,两年也罢…… 即将落下的唇带着隐隐幽香,他的心紧紧收缩,一手拇指抵在觉枫脸颊一侧的笑窝上,骨节分明的四指按在他脖颈间,一手轻抚觉枫手臂,眸光微转,幽深至极。 喉间莫名的干燥,唇瓣触碰若甘霖般,他侧过头深深地吻住,心中似有个声音:“还在,他还在……” 柔软的唇瓣将人带入无法抗拒的境地,每一次的接触都较之前更加深入,由此唤起的热流不断涌动,填满心间。 镜尘羽睫细密急颤,呼吸轻盈,眸间混沌迷离。他贴近觉枫耳边,轻声说出两个字,觉枫双目骤然一深,指尖微微蜷缩。 第61章 寻仙问道6 那一刻的吻仿佛仍残留在唇间,一念及此,唇齿间便弥漫着甜蜜与酥麻。镜尘指尖触碰唇峰,与觉枫相处点点滴滴在眼前流过。初见,他的目光便黏在了觉枫身上,自此以后,其他人均未能再入他的眼。后来虽几经磋磨却其心未悔。若命运已然注定如此,那便由自己来斩断情劫,为他扫清一切阻碍。 “师尊果然待小师叔非同一般……”不知何时,洵天站在了镜尘身畔,语气不无哀怨说道。 苍穹笼罩,霞光消散,寥寥几颗星辰亦显得黯淡无光。 镜尘微微勾起唇角:“小天这是何意?” 洵天美眸怅然望着远方:“今夜乃‘喆玄夜’,那道白光乃是凡人飞升之兆……” “哦,竟是如此吗?小天的意思,今日飞升之人乃是……” 洵天凝眸看了看镜尘,听他言语冷淡,似是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眨了眨羽睫,恬淡一笑,似是对镜尘冷淡态度,颇为满意。 “听家师所言,此天象最合木性之人,遍观峰上,除大师伯之外,便属小师叔与之相符。” “大师伯虽道心炽盛,功法深厚,却久在山中,欠缺历练。倒是小师叔……”他说罢,眼波流转似有所指地看了看镜尘。“小师叔武艺未成,便被师尊安排下山历练,恐怕是师尊有意安排。” 第88章 “若小天有此机缘,可愿飞升……”镜尘瞭望远方的目光回转,看着洵天…… “小天尚未领悟尘世真谛,亦未能尽情体验人生百态,飞升了又有何益。即便飞升无望,乾苑峰所藏的功法秘术亦足以支撑两三百年之寿数……”他抬起眼眸,回以镜尘热切的目光,缓缓靠近,馨香之气萦绕镜尘面庞,唇瓣亦缓缓贴近。 镜尘并未躲避,他还没能找出洵天破绽,他还需忍耐……这些时日,他常常自责,一念之差,当年未能除掉洵天,留下如此祸患…… 实在无法忍耐,他便以进为退,伸手揽过洵天腰肢拥住,脸颊交错,看不到洵天面目和表情,很多话更容易宣之于口。 “我不要你走,哪里都不准去,乖乖待在我身旁,我会对你好,用尽所有气力,比所有人都待你好。只要是你喜欢的……”他将手臂收紧了几分,心跳声在静谧中回荡。 洵天被他拥在火热的怀抱中有些窒息,可听他可怜巴巴地表白,又惊又喜。他心中更加确信,王爷已然对觉枫兴致缺缺……然而,他始终不敢心生妄念。近日修炼时,每每感到气息自四肢百骸汇聚至胸口,那股力量仿佛要将胸膛冲破。直至胸口鼓胀至极,仿佛被利刃刺穿,热血喷涌而出,胸口才如释重负,得以舒缓。 他不得不想到功法出了问题。此功法乃盛明焰帮自己在乾苑峰藏书阁偷来的,不知中间是何等状况。 “对了,小天,有几样东西,你选选。”镜尘推开洵天,握着他的手跃下了屋檐。 自从两人相处,镜尘便留心洵天喜好,看他眸光在华服珠宝上停留,便命人留下送他。 今年寿辰,各地官员悉心筛选,提前将精美寿礼送达府邸,镜尘引导着洵天一同鉴赏挑选。 璀璨夺目的珍宝将室内映衬得美轮美奂,仿佛置身于东海龙宫之中。 洵天美眸圆睁,看看这件喜欢,看看那件也爱不释手。 镜尘呷着茶,好整以暇地等着洵天尽情挑选。 他眼眸笑着,唇线却不由得绷紧了。 “若是他也能如洵天这般容易取悦便好了。” “觉枫看似随和,寻常之物却难以讨他欢心。珠宝、玉佩、华服在他眼中似是毫无差别。” “如此看来,他或许本该修行才是。” 他喉咙几不可闻地微微叹息,手猛地一抖,热茶扑在了前襟,滚烫一片。 洵天逐一审视着宝物,对于书画等雅致之物,他并无多大兴趣。即便是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他也视为寻常,唯有鸡蛋大小的方能引起他半分关注。 玉石玛瑙精雕细琢成的菩萨佛祖看得多了也已兴致缺缺。角落一处,却有个宝蓝色包袱。他随手一掀,内里竟是一个黑绒盒。若非细心翻检,这个盒子便在岁月流转中积灰,不为人所知。 洵天自盒中取出一尊金狮。尽管金狮并不少见,但如此奇异且貌丑的物品实属罕见。他仔细端详着这尊金狮,越看越觉得有趣,宛如珍宝般展示给镜尘。 “王爷,竟还有人送这等物件,倒是有趣。” 镜尘埋头擦着前襟的茶水,今日朝臣贺寿,他该去换身衣服才是,抬眼看着那尊金狮,金光璀璨,双目炯炯,方形狮口大张,狮子口中间还含了一物。这奇特造型一看便是匠心独运,精心所制。 他心中一凛,即刻将手中帕子仍在桌上,皱了皱眉心:“这等憨物也敢送与本王,定要好好查查,治他个不敬才是。” 洵天兴致盎然地将物件呈给他,没想到反倒惹了气,“却是呆头呆脑的,没半点霸气。”他不动声色地将那金狮饰品放回原处。“好了好了,寿辰别生气嘛。”他娇柔说道:“我饿了,咱们去用膳吧……” 镜尘目光悠远地瞥了一眼宝盒所在的方向,收敛心神,唤来赵硕。 赵硕恭敬地应声点头,镜尘示意他将叶公子挑选的物品送往其房间。 赵硕会意,紧跟在镜尘身后。用过晚餐后,镜尘借故需更换朝服,命赵硕一同侍奉。 他们回到屋中,镜尘低声问道:“那个宝蓝色包袱中的蠢狮子是谁送的?” 赵硕被问得一头雾水,沉思了半晌,他看王爷神情焦急,想着不能自己一个人煎熬,叫来了周柯。 周柯听了,连忙跪倒,禀道:“启禀王爷,那个物件乃是叶忍托属下送与王爷的寿礼,属下查看并无异样,便想着今日王爷事务繁忙,等过去今日再禀报。” 闻言已能明白大概,哪里会是叶忍送的寿礼呢…… 镜尘让周柯将那盒子取来,挥了挥手。 赵硕、周柯两人齐齐退了出去。 第62章 寻仙问道7 枯坐良久,镜尘终是忍耐不住启开了那盒子。盒子金光灿灿地放了一只手掌高的金狮,模样既威风又透着娇憨,这大方狮口并未完全闭合,半张着里边含了一物,镜尘拿近了稍一端详,狮口里嵌了一粒“花生”。 当他凝视之际,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双手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 仔细翻找,盒底竟还隐藏着一封信笺,他颤抖着双手将其缓缓展开。 “镜尘,此信到你手中时,你应已见那座金狮。此狮,乃我为你我五载婚姻所制。虽知你未必看在眼中,但我仍觉唯有黄金方能匹配这段时光,遂铸此狮。昔日,我亦曾担忧你或许会笑我痴,然我心之所系,不过借此金狮寄寓“一生相守”之愿。如今,你我分道扬镳,但五载光阴不虚。此物予你,祝君觅得良缘,白首相伴。” 第89章 镜尘将那信笺妥帖放好,双手握拳,指节攥得咯咯作响,空气越发稀薄,憋得他只好大口吸气。 他懊悔对觉枫过于狠决,然而转念一想,他又摇了摇头,“这些年来,已经误了他。自己也并非没有想过要果断处置,每到关键,总是事情接连发生,无法下定决心。这次‘假死’本是个不伤人的法子,明焰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一切。他不能让任何人耽误觉枫,无论是明焰还是自己。因此才挺身而出,说出了那些话,做出了那些事......” 他自认为能够狠下心来斩断情丝,然而那人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五年光阴,柔情蜜意早已渗透骨髓。如今想要割舍,犹如剔除深入骨髓的毒素,他虽自认能忍常人不能忍之痛,但如今那柔情仿佛化作尖锐之刃,蚀骨浸皮。 见室内寂静多时,赵硕察觉时分已晚,便敦促道:“王爷,祝贺寿诞的朝臣已齐聚一堂,恭候多时……” “好,即刻便到。”屋中朗声答复。 众臣僚长时间等待,终见摄政王着朝服自内室中缓步而出,纷纷起立,齐声恭贺:“恭迎摄政王,愿摄政王福寿双全,福泽绵长。” 众口同声响彻在空荡荡的屋顶,摄政王与众臣工颔了颔首,算是收下了臣工的朝贺。 人群中出列,姚殊出列:“摄政王万安,今早天象大吉,乃仙人飞升的祥瑞,此乃奕国之福,百姓之福。” 并州州丞张茂跪拜敬献,“摄政王万安,并州有幸目睹仙人飞升之盛景,无疑是摄政王洪福齐天,恩泽遍洒四海。” 赵柯双手捧着堆积如山的奏报,皆是为摄政王祝贺寿辰,上报“祥瑞”之事。 镜尘紧咬着牙根,耳畔嗡嗡声不断。他低下目光,扫视在场的众人,经过片刻的平复,才将心中的愤懑压制下来。 赵硕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心中暗道:“这些大人平素溜须便罢了,这次全然拍到马腿上了。” 群臣纷纷祝贺,场面一度喧闹,但见摄政王神色沉重,皆悄然无声。 镜尘正值寿辰,遂收敛神情道:“今日邀诸位大人前来,尚有一事需共商。棋州筑堤事宜紧迫,一面人力短缺,另一面财力不足,诸位身为封疆大吏、地方主政,可有应对良策?” 众臣神情微微一凛,心中暗道:“摄政王这里可并非送份寿礼、献上祥瑞便好过关的……” 殿上寂静无声,良久未闻一语。 张勉之率先出列,恭敬施礼道:“王爷,微臣欲荐何佑滨大人。昔日沛河之工程,具体事宜皆由何大人主理,其家族三代皆长于治河之道,其麾下河工队伍亦皆为经验丰富之辈。” 摄政王点了点头:“勉之,节后速调何佑滨速来昊都。” “遵命。”张勉之躬身回道。 陆怀仁紧接着起身奏道:“王爷,去年秋粮丰收,五谷供应千人修建堤坝尚且充足,但今年各州县需再增加一成。” 诸位大臣在得知粮食供应充足的消息后,皆松了一口气。然而,随后听闻还需再增加一成,他们的眉头又不禁紧锁起来。 摄政王点头应允,挺身而起,舒展双臂,略作舒缓,随即向在场的各位大臣恭敬一礼。 “众位皆为饱学之士,又是奕国柱石,如镜尘疏于周全之处,尚望各位海涵。棋州筑堤一事,涉及棋州、署州、并州三州百万百姓福祉,镜尘恳请各位同仁携手相助。” 摄政王如此表态,众人即便有满腹委屈也难以诉说。谁也不能在这个档口拂了摄政王面子。 他们相互对视,心中暗暗发狠:“一成就一成,紧紧裤带,一成粮还是能凑出来。” 重臣们各自肩负重任,与摄政王辞别后,府邸门庭显得颇为冷清。镜尘唤来赵硕,挥手指了指:“新送来的礼物,叶公子挑好的给他送过去。” “已经按您吩咐的,给叶公子包好送过去了……”赵硕如实答道。 赵硕也实在看不透自家王爷,能觉出他对聂大人心中仍是眷恋,可对叶公子也是极好,看中的珠光宝气不断地往他那处送。 镜尘微微颔首,沉声道:“择选三十件、哦,不,五十件不用太好的贺礼送至紫宸阁。着人散布风声,言明这些皆为摄政王府珍藏的精品……” 紫宸阁乃昊都之内,陈列售卖宝物之所,之前属于四王爷盛先云的产业,然而自先云前往瑞国,其繁华景象日渐式微。 正值佳节之际,富有权势的富商们纷纷购置各类饰品、字画以馈赠亲友,尤其是出自摄政王府的珍品,更是备受追捧。这些富商为了取悦姬妾或在友朋之间显示阔绰,不惜花费巨资购置这些宝物。 他心中清楚,这些权贵,若让他们为灾民募集善款或为棋州筑坝出点力,简直比扒他们的皮还难受……可若说这些财物乃是王府私藏,他们即便大打出手也要抢到。 镜尘指尖点着桌面盘算:“也好,他们喜欢本王的东西,便让他们一掷千金好了。上元节前,筑造堤坝的窟窿便要从这里出……” 第63章 寻仙问道8 洵天于屋中静候镜尘,议事颇为枯燥,他久居乾苑峰,对冗杂礼仪的场合甚是不耐,宁肯待在屋中细细鉴赏屋内一件件稀世珍宝。 苍翠欲滴的点翠宛如深邃的湖泊,华美繁复的凤冠熠熠生辉,摄政王府内的每一件珍宝皆令人心驰神往,令他爱不释手。 第90章 他轻扬嘴角,沉思道:“镜尘赠我诸多珍稀宝物,足以为证,待我与众不同……” 他缓缓伸出手臂,轻抚着白壁红绳,白璧光滑无瑕,犹如明镜一般能映照出人影。盯着盯着,白璧之上似是映出双深邃漆黑的眸子。 “你何敢自居叶姓,恬不知耻,你不过是你母亲与人不轨所生的孽子。” 彼时,那人一脚踩踏在他俊秀的脸庞,留下深深的靴痕,至今那处仍旧不时传来刺痛。 “幸而那足已被我斩断,那条舌头也一并拔了。”洵天心中默想,玉璧之中,瞳孔逐渐转为赤红,宛如毒蛇吐露信子,阴森可怖。 他亦因此景而惊悸不已,遂将玉璧置于一旁,静心调息,只觉体内气息汹涌澎湃,如江河奔腾不息,又似瀑布飞泻而下,其间跌宕起伏,呼吸难以平复。 经约半个时辰,气息逐渐平稳,洵天满身大汗。 他深感困惑:“究竟何故……调动情志之际,气息竟逆流而上,难道秘笈有问题?”胸口涌上咸腥之气被他生生压了下去,这口气万万不可破。 “小天可在?” “在,王爷。”洵天收敛了宝物,调整自身气息至平稳,方才开门。 “这半日劳你等候,灯会小天可愿同游?” 洵天未曾料到镜尘会主动邀约,倘若往日,他定会欣然前往。然而今时已非昔日,他不敢再妄动情念,只求速速解决功法之事为上。 他抿了抿薄唇,“王爷,小天才想起有个亲近的伯父便在昊都附近……” 镜尘颇为意外,垂了垂眸子又抬眸亲和问道:“哦,小天要去探亲访友,要去多久,可需我陪你一起?” 洵天自是不好直言现今状况:“这倒不必了,王爷公务繁忙,小天独自去便是了。” “那让赵硕或是周柯陪你同去,也还有个照应?”镜尘口气中仍是关切得紧。 洵天蹙着眉峰,眸子颇为哀怨地摇了摇头。 “还是不用这么麻烦,大过年的,怎好劳烦人家?” 镜尘目光微凝,深知洵天个性骄纵好强,年终佳节之际,岂会轻易舍弃随行之人?洵天如此迫切地离去,定是遇到了某种突发状况,不过寻人这样拙劣的借口,颇为容易识破。 “那至少也该备些礼物。”镜尘仍是紧跟不放。 洵天推辞不过,明眸皓齿颇为欢喜道:“多谢夫君。” 镜尘随即唤来赵硕,吩咐他备了人参鹿茸等养生滋补和珠宝翡翠等名贵之物三四十件。 赵硕闻言一一记下,随即着手筹备。 “外边天寒,真的不用我陪你?”镜尘从侍从手中拢过暗玉紫蒲纹狐皮大氅为洵天披上,悉心为其将带子系上,他的眼眸明亮如星辰,仿佛隐藏着闪烁的星光。 “不必挂念,至多十日,半月之内必将归来。”洵天面颊微红,身披大氅,紧紧贴合,心头暖流涌动。 镜尘带着一丝惆怅,轻声说道:“我便静候你回来。” 他随着洵天一同前行,并肩驻足在马车旁边,一辆满载礼物的马车静静等候在旁。直至洵天踏上马车,轻轻掀起车帘向他告别,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之外,他才缓缓松了一口气。转身之际,镜尘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如同冰雪消融殆尽。 赵硕细心观察着王爷脸色变化,终于领悟王爷与叶公子只是逢场做戏,并无真心。 王爷与叶公子相处言谈笑语,似乎很是融洽,但每每待他离去后才能放松心弦。可即便公务繁忙,王爷亦会赴书院与聂大人会面。聂大人并非性格柔顺之人,两人有时甚至会争论得面红耳赤。然而在与聂大人相处的过程中,王爷行走时脚步都显得格外轻盈。 镜尘见赵硕并未跟上,略作停留以等待。赵硕见状,连忙上前汇报:“王爷,车上配备了便于寻找的熏香,在昊都范围内,灵貂都能顺利找到。” 镜尘微微点头表示知晓。 “还有叶公子身世,我等也去瑞国打探。在瑞国,叶家确是数一数二的大富之家,可上上下下子女加起来也只有十五人,并未听说有过叶十六……” 镜尘略略思索,此事或有隐情,却对事情走向并无影响,洵天几年之间功力猛增,定是修习了厉害的功法,要寻克制之法,总要先知道他修习的功法才是。他屏退了众人,将自己关在房中查阅古籍。 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时至掌灯时分。 尽管今日是王爷生辰,镜尘的晚膳却与往常无异。 用过膳,他打算回书房。 赵硕鼓起勇气,斗胆上前阻拦道:“王爷今日乃生辰之喜,昊都城内已遍布璀璨花灯,何不出去逛逛。” 镜尘审视了赵硕一眼,最终点头道:“好吧,一起吧。” 赵硕回应一声“唉”,与周柯一同跟随在镜尘的身后。 市区街道果然已是一片灯火辉煌,连寻常百姓家也挂起了喜庆的大红灯笼。千家万户,灯火通明,将整个都城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人潮涌动,热闹非凡,镜尘、赵硕、周柯等人随着人流徜徉于花灯之间,心境似乎也变得更为开阔。 镜尘正流连观灯,对面人流之间,忽闻一声:“喂,许兄,仲游,等等我……” 这一声不大不小,初闻惊得他一怔,接着却似牵扯了他的心肠一般,即刻转头去寻那声音来源。 第91章 赵硕和周柯二人皆闻得那熟悉之声,彼此对视一眼,见王爷已然跟去,两人也逆着人海跟了过去。 今日街上人群密集,摩肩接踵,几人虽与那人相隔四五丈之遥,却始终难以近身。只见人头攒动,时而清晰可见其身影,转瞬却又淹没在人海之中。 第64章 寻仙问道9 “许仲游,你可让我好找啊。”何佑滨叉着腰,躬身喘息。 “何兄,这昊都得乐子比老家多些吧,这里有猜测灯谜的摊子。咱们来试试。”许仲游一张笑脸扬着。 何佑滨喘着气暗自寻思:“哪里是昊都乐子多,是你许仲游乐子多而已。” 他今早得了张勉之大人调令,今日便快马赶到了昊都,只是这几日正值年节又逢摄政王生辰,他不便拜见。 没想一到昊都便被昔日同窗许仲游撞个正着,吃罢饭,喝罢酒,又拉着前来看花灯。他对昊都不算熟悉,一路上一直大喊许仲游,嗓子都要搓出火来。 眼前吊着一排花灯已然被猜中个七七八八,唯有一个花灯还在。 许仲游立在灯下,看着上边吊着的签子:“皎皎青天,一轮明月,两个对谈,一个不语。” 他眉头紧蹙,豁然开朗即刻笑道:“这个很简单啊……” 还未等他开口,何佑滨赶忙扑过去将他的嘴捂住,在他耳边急道:“许兄,这题如此简单却迟迟未开,正是犯了摄政王的名讳,旁人避之不及,许兄慎言。” 许仲游眼中被憋得含着泪意,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怪不得我爹不让我做官,他也知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不似何兄这般剔透,做了官反而会累及家小。” 镜尘全无心思赏灯,赶回府中,坐到书房中一点点回想。 “那个声音说了什么,你们可还记得?” “好像是说了句中游……” “仲游吧。”周柯抢道。 “许仲游……” “去找找这个人,问问他今晚同谁一起……” “遵命。”赵硕、周柯接了命一同退了下去。 坐在空空荡荡的房中,镜尘前所未有的觉出彻骨寒意,他不断地搏、不停地争,如今家园安定,四海升平,可他身边却越来越冷清,皇祖父、母妃相继仙逝、先云远走瑞国、明焰离心离德…… 镜尘怔怔抚着那尊金狮出神。 那个人,他是想与自己一生一世的…… 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 他用力抚按金狮,掌心传来阵阵痛意。 他们始终有缘无分……哪怕想求一个来世…… 哪里还有来世,他们没有来世…… 镜尘昨夜浅眠多梦,却又不似往常一般早起,昏沉之间,赵硕使劲儿敲了敲门。 “进来。” 听闻准他进门,赵硕急急进了门:“王爷,昨日那人找到了。” 镜尘一听从床上骨碌爬起,拽起一旁架上的缎袍,睁大眸子:“这么快。” 昨日赵硕得了令尚有些发愁,年节期间,各府衙人手不足,恐怕一时找不出人。 今早出门正遇上张大人带了一人前来,那人一张口,赵硕眼珠子都要凝上了。这把声音竟与聂大人别无二致。他回头扫了一眼何大人,长了个心思,随口问了句:“大人是刚到昊都?昨夜可去逛逛灯会了?” 何佑滨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这头一回见面的摄政王近侍赵大人竟与自己攀谈。 他也并未多想,恭敬答道:“昨日过午刚到,未敢惊扰王爷,恰巧遇上同乡,便一同去了灯会。” 赵硕眼眸向上扫了扫,心中踏实了,直了直腰,做了个请的手势,邀两位大人进屋。 镜尘收拾利落,快到门口之时,特意停了停脚步,屋内两人一问一答地商量着棋州筑坝之事。 张勉之的声音他自然认得,另外那个人甫一开口,他心头微微颤了颤,微闭上眼眸,悉心地分辨着那嗓音的音调高低、音色厚薄,竟相差无几。 他脚步迟疑,却终是走到了门口,抬头向屋内探去。 张勉之见摄政王来了,赶忙携何佑滨快走了几步,齐声问道:“恭迎王爷。” 镜尘挥了挥手,径自走到了左首坐下,宽和道:“免礼吧,勉之。这位……” 他将目光打量向何佑滨,看他相貌端方,很是文气,不过与觉枫大相径庭。 “王爷,这位便是昨日向您举荐的何大人。” 张勉之略作提点,何佑滨赶忙跪倒:“微臣何佑滨,协张大人修筑沛河工程,蒙张大人厚爱,微臣定当为国尽忠……” “好了,好了,何卿,快起吧。这年节之间,有劳你这么勤谨。”摄政王向他走近了几步,躬身伸出一手示意他平身。 何佑滨大着胆子向上看了眼,摄政王眼眸盛着笑意,颇为亲厚,竟不似旁人传闻那般令人生畏。 他在心中暗忖:或许是张勉之大人引领之故,张大人乃是王爷身旁近臣,也给了自己几分薄面。 张勉之看了眼摄政王,又看了眼何佑滨,神情微敛。 三人坐定便谈论起棋州之事。 何佑滨擅长河道治理事宜,就自己之见侃侃而谈,张大人则在一旁就朝局要害发表见解,摄政王就钱粮人工各处适时提问,不知不觉三人便长谈了三个时辰。 “一时竟这样晚了,留在府中吃过饭再走。”镜尘亲厚说道。 张大人还未表态,倒是何佑滨先抱拳行礼:“王爷,方才所言诸多细处,微臣想即刻回去将图改了。” 第92章 张大人也要回府衙,遣工匠特制筑造堤坝的器具。 镜尘闻言也不强留,只是两位大人即将跨出门口,他眼睫抖了抖,在背后唤了句:“何卿,这几日皆会来王府的吧。” 何佑滨正抬腿,身子一滞,转身道:“微臣遵命。” 周柯手肘戳了戳赵硕:“赵大人这回的差事得来全不费功夫。” 赵硕白了眼周柯:“哎,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周柯也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过一关算一关吧。” 马车之内,连何佑滨都看出了张大人似是踌躇在怀,又不好发问。 张勉之思忖良久,这趟是他将何佑滨引荐与王爷的,以往两人见面大多在河坝等空旷之处,对他的声音并未特别注意。这年轻人既有报国之志,又负报国之才。近来昊都得一系列祸端皆与他无关,若是因这声音……自己岂不是害了他。思来想去,还是告知一二为好。 第65章 紫宸再遇1 “何大人……”张勉之神情肃穆地叫住了何佑滨。 “是,张大人。”初入官场的何佑滨恭敬应道。 “你可知王爷五年前已然大婚……” “呃,略有耳闻……”何佑滨颇为诧异张大人提及此事。 “近些日子传闻两人已然和离……” 何佑滨仍是静静听着,他自知张勉之大人不是乱说摄政王私事的性子,定还有其他要事。 张大人微微叹息:“虽其中种种,外人难以了解万一,可在我看来,摄政王两人其情甚笃。” 还有就是,他撩了撩眼眸看了眼何佑滨:“何兄与聂大人的声音如出一辙。” 何佑滨闻言即刻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他初到昊都,却没想到这形势如此波谲云诡,发展方向却又与他设想的大相径庭。 他目露焦急,求助地望向张勉之。 张大人也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 这个分寸着实难以拿捏,眼下全是猜度,是憎恶还是眷恋,全凭摄政王一时的心思。 “启禀王爷,紫宸阁初三日开市直到上元节,其间每日拿出三样府中东西,价高者得。这几日昊都之内富商巨贾都去了紫宸阁,出手也是相当阔绰。” 镜尘吃着早膳听程源禀报,瞥了眼单子上的物件,这些东西在府里不算上乘,拿到外边也算瞧得过眼。 “走,瞧瞧热闹去。”镜尘揩了揩嘴,站起身吩咐道。 “唉!”赵硕、周柯两人应声跟着。 镜尘通过先云府中地道悄然进入紫宸阁,对此他记忆犹新。昔日,初识觉枫,他随先云亦是如此进入阁中。 紫宸阁如今依旧,白玉为砖,金瓦熠熠,五根石柱屹立,其上巨龙栩栩如生,似欲冲天而去。 现紫宸阁主事冯宁千,乃先云府资深之臣,他恭敬地为摄政王引路,至一阁中阁,此处可一览全阁风貌。 待众人落座,冯宁千击掌三声,便有十几位佳人款步而出,她们身姿婀娜,举止轻盈。为首的两位女子容貌出众,妖娆动人,其余则均蒙面而立,手持美酒佳肴,分列两旁。 外边滴水成冰,这屋中虽暖意融融,可这些女子身着纱衣,腰际、脚踝皆是袒露,轻盈的身躯在纱衣之间若隐若现,脚踝上系着的红线银铃,一步三响的勾人魂魄。 为首的两名胡姬手捧着酒壶,来到了桌前,倾身倒酒之际,丰满的上围露出白花花的软肉。 赵硕、周柯两人看了汗毛都竖起来,随即站起身站在了摄政王身后。 镜尘瞥了眼两人,“怕什么,吃了你们不成?” 两人面面相觑,也确是有点不上台面,硬着头皮坐回了原位,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连眼都不敢抬。 “楼下几时开始竞买。”镜尘饮了杯阁中佳酿,笑着问向倒酒的胡姬。 “再过一刻便开始。”胡姬双睫似蝶翼呼扇,含羞一笑:“贵人还请稍候片刻。” “尚有一段时间,等待亦颇感无趣,贵人是否需要奴家为您舒缓一下。”胡姬甜甜笑着,这一笑便似醉人美酒。 见贵客并未拒绝,为首的两位胡姬欣然交换了个眼色,分别立于镜尘身侧,为他按揉肩胛与臂膀。 镜尘微阖着双目,忆起觉枫常在他疲惫之际,为他推拿舒缓。觉枫的手指力度恰到好处。 胡姬葱白般的手指轻按在镜尘的太阳穴上,力度轻柔舒缓。原本应是缠绵悱恻的温馨画面,镜尘却莫名感受到空气中一丝一点即燃的硝烟气息。 “咣”的一声,下面台上已然鸣锣一响。人群肃然安静了下来。 镜尘睁开眸子,抬手止住了两位美人的动作,两人悻悻然收手,退到了一侧。 镜尘起身,步履从容地穿越仕女图屏风,行至窗前,将台上景象尽收眼底。冯宁千则紧随摄政王之后,亦步亦趋。 台上主持人沉稳致辞,四位姿态优雅的胡姬分立两侧,手中各捧一只托盘。 “各位贵客,这些玉佩乃是摄政王御赐之物,四枚玉佩由上等乾恬玉整块雕琢而成,分别为“梅兰竹菊”图案。玉质晶莹剔透,工匠巧妙地根据天然玉石的微小瑕疵,使得玉佩上的“梅兰竹菊”形象栩栩如生。” “每枚玉佩价值一万两,若是有贵客愿意将四枚一同收购,总价则为三万六千两。这种稀有程度,堪比龙肝凤髓。”台上的主事人言之凿凿地阐述着,仿佛未能购买这套玉佩将抱憾终身。 第93章 镜尘听罢,颇感趣味,心中暗想:“世人皆称本王为活阎王,却不知这里各个铁石心肠。四枚玉佩在其他地方售价不过五千两。慈不掌兵,义不行贾……” “五万两。” 一位腰杆挺直,腆着将军肚的男子从后排挺身而出,。 冯宁千见摄政王面露困惑,遂解释道:“此人是昊都粮商张沛府上的主事。昨日,他家主人对那对翡翠玉雕的骏马颇感兴趣,却未能购得,今日似有必得之心。”他边为摄政王解释,边自言自语:“这些富商未必都是因物件而来,这些物件皆打着王爷的名号,身价倍增。若谁能拔得头筹,或许能借此攀附富贵,即便不然,也能赢得豪奢的美誉,今后做生意,在气势上压人一头。” 摄政王含笑不语,望着台上吩咐道:“本王这里暂无他事……”冯宁千深知进退,恭敬地躬了躬身,退了下去。 "八万两……"就在张沛府上主事满怀信心,以为成功夺得这款玉佩之际,另一道竞价之声犹如利箭般划破长空。 镜尘乐得看他们相互抬价,手指盘算着这次棋州筑坝所需费用,若按照今日情形,轻而易举。 他仔细筹谋着,鼻尖突然飘来一股脂粉之香。起初,他并未太过在意,以为只是胡姬前来献酒。 然而,突然间,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紧紧扼住他的咽喉。那人身上的佩饰叮当作响,唇边吐出的气息温热湿润,紧贴在他的耳畔,冷声问道:“好看吗,盛兄?” 第66章 紫宸再遇2 摄政王何时被人扼住过咽喉,却听到这几个字之后停下了反抗。 他咽喉紧绷,舌尖疼痛,腥甜味道逐渐在口中弥漫,甚至涌入鼻腔,额角青筋跟随剧烈跳动。 眼前仿佛燃起火焰,跳跃的火苗使得视线模糊,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问道:“此时应如何称呼聂兄,是上师还是仙长?” 觉枫发觉了他的不适,松了松手指,他被这称呼唤醒了过来。他们已然和离,自己又凭什么为了他与胡姬亲近生气。 “就知道盛兄神通广大,什么也瞒不过你……”他话中带笑,不着痕迹地问了句。 觉枫轻轻地松开了紧握着镜尘的手,身体转向他的对面,用手指轻轻掸了掸他前襟上的灰尘。带着微笑,轻声说:“只是一个玩笑,盛兄不会介意吧。” 虽然他已经松开了手,但身体仍然紧贴着镜尘,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觉枫的气息轻轻喷在镜尘的颈后,那炽热的气息如同温泉般,在两人紧贴的身体之间缭绕。他们的体温相互传递,像潮水一样不断攀升,热度逐渐升高,让人心跳加速。 镜尘心头似是被人狠狠攥了把,可此刻似乎该说一句道贺。他半扭过头,干瘪道了句:“恭喜。” 觉枫脸上荡漾层层笑意,拱了拱手:“虽是水到渠成,还得多谢盛兄成全……” 他侧过身便将镜尘完全看在眼中,双眸相交,这些时日以来,这是两人首次如此亲近地直视对方。 阁中的喧嚣逐渐退去,两人目光间编织出细密的纹路,紧紧缠绕又逐渐汇聚。 镜尘轻轻咬紧了牙关,目光转而投向了一边。 眼前之人身着胡姬所穿的明黄舞裙,身姿曼妙,腰身若隐若现。若是旁人,打扮成这样,不知要如何贻笑大方。 或是因为悟道,眼前人不染凡尘的洁净却又滋生出让人挪不开眼眸的诱惑。 “入道”两字一落,他心中一空,犹如有人直面而立,毫不留情地剖开他的胸膛,肆意践踏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王爷慷慨出手,助鄙人破情劫、历生死、悟大道,聂某真不知要如何感谢。”觉枫语调平缓,却字句犀利如刀。 镜尘眼睫迅速眨动,竭尽所能冷漠以对:“好说。” 两人沉寂了片刻,镜尘终先开了口。 “上师若没什么事的话,本王……”他遇事总是迎难而上,第一次这么想丢盔弃甲地逃开。 “王爷整日佳人在侧,美人做伴,确是繁忙,只是,好歹算是旧识,聊两句,占不了您多少工夫……”觉枫伫立于其前,双手错位紧扼镜尘之腕,将其拉近己身,几乎面贴面而立。 “五年前,师尊找过你?”觉枫眸中生火,语气冰冷至极。 “要紧吗?”镜尘语气不善地反问。 “……所以,那天回来你便说要成婚……”觉枫勾着唇,神情肃穆,冷冽异常。 镜尘颔了颔首。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让我自己选……” “五年前,你选过了。” “你明知我会如何选,为什么还要逼迫我?” “蔚名尊者……” “为什么要成婚?” 镜尘牙根被自己咬得生疼:“总要留在身边才好想法子断情……” 觉枫步步紧逼,凄恍之间,眸光死死盯着。 “头一两年,你为何不动作,要虚与委蛇五年……” “你也知道,那两年总是事务缠身。” 觉枫挑着眉:“盛兄何时这般听话,与你有什么好处?” “‘神龙髓’镇在了沛河,帮了我大忙,归根到底,我欠了尊者……” 觉枫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当年以身滋养“神龙髓”,危难之际,将其交与盛镜尘,帮其解了沛河之难,如今被他轻描淡写地说成了个送货郎。 第94章 “盛兄何时成了重诺重义的大善人.......” “与乾苑峰交好,与我有益无害。”镜尘被觉枫问得入了穷巷,猝然说出一言。 原来便是如此,与自己成婚,让自己断情都是为了与乾苑峰……觉枫闻言怔忡半晌,他再想戏谑说出:“盛兄好算计……”作为调侃,却发现自己难以启齿。 两人之间火热气息瞬间化作冰冷。 “既然入了道便该远离凡尘,好好修行……” 镜尘虽说了狠话,但目光闪烁间,触及眼前人那哀怨眼神,心中犹如被轻风拂过湖面,涌起层层涟漪,复杂的情感难以言表。 他人眉目如画,宛如开到极致的昙花,圣洁雅致,心口位置似被舌尖一样的软物舔湿,丝丝麻麻地痒着钻进骨子里,下腹猝然收紧。 这反应是他无法控制,却不敢再待在此地,收回了目光,挣扎着便要离开…… 觉枫见他挣扎,刚要松开腕子,兀然往怀中一带,将人完完全全抱在怀中。 镜尘心中大惊,放在以往,这一幕不会发生,觉枫这五十日在乾苑峰淬炼,精进神速,一日千里…… “这便是仙人之力……” 他被紧紧地钳制在觉枫臂弯里,动弹不得。 “洵天呢……你们不是如胶似漆,怎又来这里寻欢?”觉枫在他耳边颇为哀怨地呢喃。 “与你何干?” “乾苑峰的人,盛兄还要再伤一个?” “……”镜尘一窒息,不知如何作答。 未及他开口解释,觉枫的唇瓣已柔软地贴近,带着难以抵挡的气息,时而如微风轻拂,时而如溪流潺潺,渐渐如烈火燃烧,炽热而深情。 镜尘脑中一片空白,生怕自己难以抑制,舌尖轻抵下齿,双手奋力推开觉枫,喘息着急问:“上师入道,便修习此等法门?” 觉枫此刻仍惦记着镜尘所言,与自己成婚便是为了结交乾苑峰。怨念丛生,口不择言。 “不过皮肉相贴,便是再过分些。只要心无所动,意无所念,皆为虚幻表象,何必执着于此……”觉枫似笑非笑地答道。 镜尘浑然一僵,随即迸发出全身气力,抽出被钳制的手,紧握拳头,擎在空中,半晌,缓缓落了下来,冷声道:“滚。” 第67章 紫宸再遇3 赵硕、周柯从混沌中醒来,看身边七荤八素地躺倒了十几个舞姬,应也是被迷晕的,吓得面如土色,赶忙回了府,听主事程源说王爷早回来了,才放下心来,红着脸要去复命,被程源拽住。 “你们还是去歇息吧,王爷回来便命人备了冷水,这刻应该是在沐身……” 两人面面相觑,也觉今日着了他人的道,脸上实在无光,便求程源见了王爷替他们回禀。 镜尘久浸于冷水之中,内心烦躁之情非但未能消退,反而随着对水温的适应,肌肤之感逐渐升温,心中涟漪泛起。那张熟悉的面容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不去,一想及此,身体便不禁产生微妙的变化。 他狠狠扭了把大腿内侧,迫着自己不去思、不去想……冷水一层层激荡,身体的反应渐渐消退,可那里还不是最难以消受的……他惶恐之间才发觉,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然离不得…… “程……”他开口便要唤程源,刚开口便闭了嘴。 就是找来了如何的绝代佳人,自己心念被填得满满当当,压根没有缝隙去容纳旁人,那些逢迎的面容还会越发让他烦躁。 冷水越泡越热,他索性起身穿衣,将自己关在书房直到傍晚,连晚膳也是在房中用的。 展开的画卷上,十几张画作凌乱地铺陈开来。每一幅画上两人姿势变幻的相拥,只是画上两人面目皆是空白。 镜尘提笔凝神,细细地将那人的眉眼添上,浅笑倩兮,美目盼兮,这等描绘美人的好词用在这里却全无过誉。长长注视画作,指尖轻拂画中人的眉眼,不禁心中酸楚:“倘若他如你般温顺该多好。” 转念又生恨:“狗东西,修仙便滚远些,一面入道一面又来纠缠……”他实在气急,在一幅画空白处画了只黄犬。 画完,心中不禁回想起白天遭受轻慢的那一幕,原本稍稍平静的心境又变得浮躁不安。于是,将眼前的画作愤然揉皱,掷于地面。 屋内气氛突然凝重了一刹。 镜尘猛然抬起头,视线中,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正在不远处弯身拾起那纸团,渐行渐近。那身白衣宛如仙人降临,肌肤如雪,更显得他俊朗非凡,风姿更胜往昔。 桌上布满了姿势各异的两人的画,镜尘紧握笔杆,待他想要遮掩,已然来不及。 “你……何时到此?”镜尘将笔啪的一声掷在桌上,墨点恰好点在画上,他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从紫宸阁……”觉枫如实答道。 “你……”镜尘念及自己从紫宸阁回来的种种,一时语噎。 随即,他整理思绪,目光锐利地直视对方:“你来到王府,究竟意欲何为?” “在下来此,眼睛确是做了点越矩之事,手脚可是干净的,什么也没碰过。”他撑起双手以示清白,说着踱步转到了桌前,一幅幅画相互遮盖边角,却看得出是同出一人之手。 他一路从紫宸阁尾随镜尘却不敢现身,怕看见洵天或是其他什么人。待他看到这一幅幅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终有了现身的理由。 第95章 镜尘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豁然起身:“你不要以为,你如今,我便拿你没法子……” 觉枫勾着唇,浅浅笑了笑:“聂某如何敢小看王爷,王爷对聂某什么时候都有法子。” 他心中默默说了句,“实在是我拿你没法子……”随即自嘲般摇了摇头:“在下还有句话没说与王爷,心中难安。” 镜尘怕又被他蛊惑,扭开头,摆弄着画纸边角,朗声道:“说吧,说完就滚。” 觉枫撇了撇嘴,嘟囔了句:“好狠心……” 他前几回厚着脸皮来求镜尘,不是得了冷脸,便是被斥责,心中实在还是没有把握,拽了拽镜尘衣角,吸了吸鼻子轻咳一声道:“在下确是‘喆玄夜’入道,却并未能飞升。” 他憋了一口长气,将这一句话说得极长极慢。 这中间时间足够长,镜尘心中怦怦狂跳,转回目光,语气冷峭地问:“所以呢……” “所以如今没地方去,求王爷收留,牵马坠镫也好,洗衣做饭也好,看家护院也好……或是温床暖.......”觉枫言语犹豫,眼眸却一直望着镜尘。 镜尘向着他走了几步,“再以后呢.......” “若王爷收留,再以后也是牵马坠镫、洗衣做饭、看家护院、温床暖榻……”觉枫湿漉漉的眸子看着镜尘。 “好,别再说话了……”镜尘生怕再听到其他刺耳言语,将他话头止住,“现在就从你说的最后一项开始……” 寂静夜晚,相互对视,眼中闪烁着渴望。 两人各自窒息了片刻。 他们毫不犹豫地相拥到一起,便如两团火焰合并成一团炙热火焰。 热烈的气息在空气中翻滚,殷红的火苗不断地在夜空中“蹭蹭”冒着,如同猛兽在黑暗中肆虐,撕裂着寂寞的夜晚。他们的身影在火焰中摇曳,就像义无反顾的飞蛾,就算知道对方是熊熊火焰,依然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在火焰的炙烤下,张开双翅奋力摆动,力竭后,战栗着化成了灰烬。 “……” 觉枫疲惫之余,撑起叠成三层的眼皮,深深看了眼镜尘:“若再这般撩拨,今日谁也下不来……” 镜尘趴在双臂上歇息,墨发如瀑披在肩上,他向下瞭了眼,下巴垫在手臂上,欢愉问道:“小时候吃了何物……” 觉枫不解其意,懵懂眨了眨眼睫。 镜尘抬了抬下颌,“长成这般作孽……” 觉枫眼眸微亮,温热胸膛覆上了镜尘脊背,与他脸对脸贴着:“天赋异禀。” 镜尘翻过身,满面愁容。 “怎么了……” 镜尘长叹了一口气,松了松唇角,不知如何启齿,难道说自己发觉越发离不开他,便摇了摇头。 觉枫倒也不执着,他知道镜尘若是不想说,怎样也会避开,倒不如专心把握此刻。 屋内气息醇厚,二人目光交汇,情意婉转,随着相互靠近,眼眸逐渐阖上,唇齿触碰,褪去欲念,唯有爱意。 第68章 紫宸再遇4 两人并排躺在榻上,觉枫视线盯着上方,不敢看镜尘表情,委屈问道:“洵天呢……他怎不在?还以为今天要与他见个生死……” 他提到,昊都有一位至亲即将前去探望,镜尘不想在此刻提及洵天,遂以平和的口吻述说此事。 觉枫“哗”得半坐起身,捏着镜尘胳膊,犹疑问道:“那你们……” 镜尘看他这副踟蹰模样,心中忍着笑,微微侧目道:“你方才不是只求留在本王身边,没说其他的你也要管……” “……” “我以为……”觉枫睫毛不住地抖动,猝然语涩,他以为他们这便是重修旧好,便是两心相依,毫无嫌隙。 镜尘挑了挑眉峰:“当初成婚之际,某人还心怀他念……如今咱们已然和离……” 觉枫瘪了瘪嘴,不可置信地强撑着睁大了眼眸。 他不想再解释自己对晴暄殿下挚友般的情义……反正自己磨破了嘴唇也难以让人信服。 可怎能相提并论,长相极美,手段狠辣,又对镜尘一片深情,任人也要被其打动,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所以你们有还是没有……” 镜尘知道觉枫是个实心眼儿,不想让他灰了心,便也坐起身:“好了,不逗你了。” 他深深看了眼觉枫:“没有洵天,也没有旁人,怪我太早跌进你这口深井,动弹不得……” 觉枫闻言眼中重新泛起光亮。 “谁让你狠起来那般无情,枫林里那一掌,我都快疼死了。你不给我句准话,下次又要怪我会错了意,自作多情。” 言语间,他抚摸着腹部,仿佛仍能感受到肌肤被撕扯的痛楚。“那一掌,还疼?我手上有分寸……不应该啊……”镜尘侧着身将他按倒,火热掌心熨着他下腹转圈,同时耐心解释道:“棋州时候,洵天虽有意隐藏,可一次见他内力温热杯中水,便知他内力不凡。棋州那种情形,我若不敷衍洵天,如何逃脱……当日有人来报,他去枫林方向,我便中道辗转回来。我手下有数,若被他打上一掌,你可就非如今这般了。” 觉枫此刻心中已然舒服了,被揉着小腹,声音也跟着发软。 他转头注视着镜尘那线条分明的下颌,突然想起自己曾经那一巴掌,懊悔不已,以至于无地自容,实在没有脸面再去提及腹部的疼痛…… 他伸出手臂,握住了镜尘为他揉按小腹的手,将其放到自己的脸颊,随之坐起身来,与镜尘对视:“你打回来吧,我好受些……” 第96章 镜尘看着他哭笑不得,指腹覆了上觉枫耳际,捋着耳朵边缘顺到了耳后,浅笑盈盈:“你知我心量没那么宽,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打回来便完了?我又不是你……” 他言辞恫吓,觉枫深感自身罪孽深重,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任凭你吩咐,我皆愿意……”。 镜尘将掌心置于他的脸颊,眼眸在他眉眼鼻唇间流连:“先欠着吧,别想着趁本王心情大好之时,开恩放了你,一劳永逸。得等本王心中烦闷了再想起你做过的这些事,连本带利一块要回来。” 觉枫诚心点了点头,用脸蹭了蹭镜尘掌心:“你要罚就罚,死也要我死个明白,只要别再五年后翻出来说你恨我。” “睡吧,不恨你就是。” “对了,还有一事。”觉枫眨了眨眼眸,“洵天和明焰似是早就熟识……” 他一直未敢触碰明焰这个禁区,明焰状况比洵天复杂百倍。他不知镜尘要如何对待明焰…… “明焰随觉渊去过乾苑峰,可能便是那时候遇上了洵天。洵天的功法也是那时候开始精进的……”觉枫说出了自己推断。 “为了磨炼心性,入峰的前十年不会习练如此高深的功法,便是像我等觉字辈,亦是习练拳脚兵器。洵天不仅学不到高深的功法,连碰也碰不得。” “为何碰不得?”镜尘问。 “乾苑峰为确保学子们遵循正道,特地在每人身上施加符咒,禁止靠近浮屠阁,这是乾苑峰存放深奥功法之地。若修习时间不足十年,入阁者将会感受到犹如利箭穿身的剧痛,戒律掌管的师兄也会立刻察觉。” “所以你的意思是洵天功法很可能是明焰偶然之间得了给他修习……” 觉枫颔了颔首,“乾苑峰的功法没有根基,外人很难修习。” “明焰和洵天智谋一流,手段也狠辣。两人联手说起来倒真的难以对付。”他眨着眸子看着镜尘。 “那当然,也便是本王这般才智还加了些运气才能将这两个人制得服帖。” 觉枫听着心中暗暗发酸,明焰年纪尚轻技不如人,洵天则是折服在镜尘气魄之下,说白了吃了看脸的亏…… 他兀自想起棋州战场上那只威武畸肋兽……抬着下巴,咬唇问:“那兽也是洵天驯服与你的?” 在乾苑峰之时,洵天便是用些下作手段调理这些畸肋兽为己所用,他亦是从洵天那边抢下了“芙蓉”,也算与他撕破了脸。 镜尘撑起身子,墨发纷乱地洒落,仰面朝天,疑惑地询问:“你说的是‘茉莉’……?” 觉枫一脸困惑地望着镜尘,突然领悟过来:“你是说那棋州之上,庞大无比,通体乌黑的妖兽,起名叫‘茉莉’……” “名字而已,很重要吗?”镜尘摇了摇松散着的发,微微叹道: “这次能与洵天和解多亏了‘茉莉’搅局……” 镜尘简单说了“茉莉”来者不善的找洵天寻仇,千钧一发之际,他出手制服了“茉莉”,为己所用。 “说起来,那时候便能看出,要使出全力之时,洵天出手便滞涩起来,力有不逮。只不过一般情况,他皆能应付。”镜尘若有所思说道。 觉枫心中更是发酸,暗暗思忖:“竟然还有这一出,怪不得洵天说起镜尘便是一脸渴慕,镜尘救下他一命,驯服如此巨兽,实非常人能为,难免对其青眼有加。” 镜尘身着玄黑绸衣,看他半天不说话,侧头斜睨了一眼觉枫:“又想什么呢?” “没什么……此次回峰,我前往浮屠阁探寻能够克制洵天之功法的奥秘……”他提及此言,不禁偷眼观察镜尘神色,脸庞微泛红晕。 那时他不知所措地回了乾苑峰,虽说当时两人已然和离,毫无瓜葛,眼见镜尘洵天如胶似漆……可他心中只想着洵天并非善类,留在镜尘身边不知是何目的,若是对镜尘不利,以自己如今的功夫压根无济于事。要速速寻到克制洵天的法子才是。 此次回峰,意外重逢了多位师兄,其中尤为惊喜的是久仰大名的大师兄觉樟。虽闻其一直隐居山林,闭关修炼,然而此次聚会却是首次得见其真容。此次师兄弟们齐聚一堂,皆是为了“喆玄夜”的归来的事宜…… 觉樟不苟言笑却肯带着自己去了浮屠阁。 阁中虽未曾找到全然克制四海八荒混元功的功法,却也习练了韧念功这样快速习练的上等功法…… “怪不得短短几十日,进展如此迅猛。” “可若是遇上习练了多年四海八荒混元功的洵天定还是不成的……” “那你着急下山……”镜尘好整以暇望着他。 “我……我想知道可是我猜想的那般,你是为了助我飞升才会……想着如此便想要探个究竟,在山上实在待不下去,功也练不下去……” 镜尘重又躺下,翻过身去背对着觉枫,“谁是为了助你飞升,想得美,好不要脸……”他抱着肩半侧躺着,越说声音越小…… 觉枫被骂着,可只觉得镜尘前所未有的娇羞,他还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只是也困乏得紧,便起身灭了灯,在镜尘身侧躺了下,环住他的腰际,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沉沉进入了梦乡。 第69章 紫宸再遇5 赵硕、周柯两人昨日并未等来王爷召唤,忐忑了一晚,早早候在了门外。 “进来吧……”镜尘喝汤的空隙,唤了两人一声。 第97章 两人战战兢兢地进了屋,屋中一派气清和畅,转眼见了觉枫,以为自己眼花了,相互看了一眼,瞬间也放松了下来,向觉枫躬了躬身。 “洵天那边可有消息了……”镜尘并未抬头,如常吃着饭。 “叶公子的确没去寻亲,只是找了处客栈住下,这几日也皆在客栈,未曾出来。” 镜尘点了点头,揩了揩嘴巴,站起身,抬眼看了看觉枫,跟赵硕两人吩咐道:“府中上下嘴都严些,洵天的事不可小觑。” “是。”赵硕、周柯一同应道。 “王爷,庆王殿下托人传信,已从安玉国回程,今日便到昊都,想要带公主前来问安。”赵硕禀道。 镜尘接过觉枫递给他的巾帕揩了揩手:“也好,既然大老远回来了,便安排下去,好好地接待庆王殿下。” 他递还巾帕到觉枫手中,在他脸上扫了一瞬:“见不见他,你自己定……” 赵硕、周柯见此情形,便默默退了下去。 “这次运气真不错……”周柯擦了擦额上的汗。 “你看王爷……”赵硕龇着牙说道。 王爷虽仍是不苟言笑,话语之间却不知温和了几许,他侍候在身边,怎能不知…… 他身为贴身侍卫因不慎被人迷晕,实乃失职,可正好遇上聂大人回来,这味药最是对症,自己和周柯自然也无恙。 盛明焰在棋州布局被破了之后,他即刻请出亲父——前奕皇保命,一则是为了在奕国朝局仍保留一席之地,一则是四年前埋下的洵天这枚棋,一朝成为废棋害得自己功亏一篑,却有后患,他不得不防。 回府后,他便加紧招募死士提防,又亲赴安玉国迎回和颐公主。客栈之中,枫哥哥告诉他的一席话,虽让他对镜尘恨意稍减,可奕国大权,盛镜尘仍是牢牢握着,若不想仰人鼻息…… 明焰脑海中盘算着,身子跟着马车摇晃。 “主子,这眼见便到昊都了,可要再将马车停了,与公主寒暄片刻。”明焰新提拔的主事褚寻小心问道。 “嗯,停车吧。”明焰知他说得有理,他虽求娶成了,却与和颐公主并无交往,便是没有恩爱,总不见得要留个仇人在府中。 明焰让人停了车走到和颐公主车前,谦恭问道:“车上颠簸憋闷,公主可要下车歇息。” 和颐公主也未答话便径自跳下车来,一袭绿衣将孤寂枯山映衬得活络了起来....... “正好借此时机好好谈谈……”她舒了口气,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凉亭。 明焰颔了颔首,跟着和颐前往了凉亭。 “公主前公主后的叫起来太麻烦了,我闺中本名武沅琦……私下叫我阿沅便是。” 和颐的眼眸又大又黑,让人看了她,便是知她满腹心机也不会生厌。 明焰舒了口气:“叫我明焰即可。” “你我即和亲,便应以家国为念,我眼下并无儿女私情。”沅琦乃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她自小自视甚高,并不将一般男人放在眼里。 “那是极好,本王也无意情爱。即要成婚,不妨与殿下开诚布公,本王有意夺位。”明焰义正辞严道。 “哦?”若说起来,身为皇子胸怀夺位之志并不让人意外。只是沅琦此前见过奕国摄政王,那渊渟岳峙的超然气度非常人可比,虽眼前盛明焰身量样貌都像极了那位,可气度却差了一截。 “倒是多谢明焰兄直言,你我这样的关系,一荣俱荣……早早告知了,阿沅心中才主张。” “公主可要尊荣加身?母国荣光?”明焰目露精光,眼睑之上的黑色小痣似泛着妖冶的光。 武沅琦被他虎视眈眈地逼视良久,侧过头向下望去:“虽说身为皇族,婚事大多无可自主,可自己被遣派来和亲给这位身世坎坷的庆王殿下,不就是因为母族衰微,人微言轻,被人轻易差使……” “尊荣高位谁不想要。奕国皇位,如今有资格的也不过摄政王和殿下两人。未必不成……”和颐公主并不特别了解奕国形势,只是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这条路,王爷有几成把握……”她亦说出自己的担忧。 明焰勾了勾唇角,闷哼一声:“全无把握……” 他想着几乎笑出声:“本王手中没有好牌,只有大势所趋。如今阿沅上了这条船,可愿帮我拿到第一张牌?” 沅琦纤长美睫抖了抖:“是何?” 明焰脸上丝毫未有羞涩:“孩子……一个流淌着盛氏皇族和武氏血脉的孩子……” 毕竟还是未经世事的少女,沅琦脸庞微微一红,即刻脑海中辗转无数个念头,自己已然和亲,早晚也要生儿育女。盛明焰如此急切,若是自己推三阻四,他找了他人先行生下子嗣,对自己岂不是大大不利。 一瞬之后,沅琦红唇微张道:“好,我答应了。” “可我有个条件……” “什么?”明焰不由得心中一堵,他冷冷道:“若是情意什么的虚假东西,便不必提了……” 沅琦嗤嗤一笑:“庆王殿下将话说得如此明白,阿沅怎会要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语音稍顿:“我的孩子,无论男女皆要做奕国的皇。” 两人全然褪去了红男绿女的青涩,将子嗣谈成一笔买卖。 明焰眉头微皱,奕国不似瑞国,有以女子为尊的传统。眼下自己还未当上奕国的皇,如何能许这个愿,不过她若愿意配合,自己夺位之路定然顺利许多。况且两人生出儿子的希望本来便极大…… 第98章 他念及如此便不再多想,慷慨笑道:“那是自然。” 他见和颐公主应了,心中一桩事了,又有股忧愁堵在心口,挥之不去。他自知这股忧愁缘何而起,只是劝慰自己,斯人已去,不可再生执念,只有将大权揽在手里,才最安心…… 第70章 紫宸再遇6 车队一行到了摄政王府门前,庆王正了正衣冠,下来马车,走到和颐公主车前。 “公主,已然到了,随我一同去拜见王兄吧。”明焰中规中矩说道。 和颐公主已然准备多时,款款走下车,伸出纤纤玉手。 明焰虽未曾触及女子之手,然既已说开,便无须扭扭捏捏。他伸出臂弯,供和颐公主依傍而下。待公主安全下车,他向她投以一抹淡雅的笑容。两人年岁相仿,容貌相宜,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旁人皆觉二人光彩夺目。 他们并肩入了摄政王府,府中一贯的沉静肃穆,一丝不苟地令人生畏。 “臣弟拜见王兄。”明焰朗声道。 “安玉国和颐拜见摄政王。”沅琦也是落落大方。 镜尘遥遥目睹明焰渐行渐近,内心感慨万千。尽管明焰犯下诸多过错,自己终究无法对他下手。况且他已遭受鞭笞,按照盛氏家规,这意味着过往恩怨得以化解,前嫌尽释。只要明焰真心悔过,未来扶持他登基称帝,亦非不可。 “都平身吧,以后便是一家人,无须这般客气。舟车劳顿,边吃边聊。”镜尘轻挥手势,顿时,侍者们鱼贯而入,呈上各式佳肴美馔。 镜尘向和颐公主问候了安玉国国主,随后逐渐将谈话焦点转向了二人的婚事。 “明焰,此次出使安玉国,婚期及礼制可定好了?” “回皇兄,已经了解清楚。下月初八为黄道吉日,臣弟已获得老国主应允,将迎娶公主。” 明焰之所以急切地亲自前往安玉国,是因为他此前向亲父承诺,三个月内完婚,如今期限即将到来,他不想违背诺言。 安玉国早已准备好嫁妆,既然奕国皇子心急如焚,亲自前来求娶,国主觉得面上光彩,也无甚禁忌,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又有一群侍者走了进来,忙不迭地开始添置佳肴。 其中一位侍者,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明焰身边。 明焰和公主两人虽然即将喜结连理,但此刻还是保持着分桌而坐的矜持。 侍者一边小心翼翼地递上汤碗,一边轻声细语地提醒:“殿下小心烫……”说着,眼神却似有所指地偷偷瞄了一眼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说罢便随着队伍退下。 明焰沉稳地动着筷子,将筷鱼生送入口中,又轻轻舀起一碗汤,浅尝辄止。他轻轻一挑,将碗底的纸条收入掌心。 随后,他不动声色地向镜尘请辞:“皇兄,臣弟略有不适,稍事离去,片刻即回。”此时,镜尘正与和颐公主谈论安玉国的民生民俗,便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去。 明焰疾步出了门,到了无人之处展开纸条,“花园一叙”几个字恍然映入,明焰一眼认出了字迹,也不想可是有诈,大步流星去到了后园。 甫一现身,无须刻意寻找,觉枫已然出现在他面前。 明焰瞳孔紧缩,惊愕之情溢于言表,“你……”。 再见觉枫,由惊诧至震惊,明焰心中泛起说不出的酸楚,“枫哥哥,你瘦了……这段时日定是吃了很多苦吧……” 觉枫反倒被他这反应弄得措手不及,“只是修炼功法,谈不上吃苦……” 明焰细致审视觉枫,全身焕发出剔透的光泽,眼神熠熠生辉,甚至连衣衫也换成了引人注目的款式。 “什么时候穿成这样,和那个姓叶的一般。”明焰微微敛眉,也不遮掩与洵天熟识…… 明焰体察细致入微,觉枫脸上兀地一红。他穿着的确有意仿照洵天,皆因那时他以为镜尘喜欢……不过镜尘并未在意,却被明焰这小子一眼看出。 “听闻你迎娶了和颐,这样……果真是皆大欢喜。”觉枫深觉明焰缺少个知情识趣的爱人,他私心以为明焰若有了自己的妻,定然大有不同。 “你们和好了……”明焰并不回话,抬眸,眼中发出锐利眸光。 觉枫抿了抿唇,颔了颔首。 明焰神情一滞,眸光散乱,“那若无事……臣弟便……” 他本收拾了心绪,将前尘抛却,却又兀然见了觉枫知他们两人和好,心中波动激荡,暗忖:“果然,纵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之态,勾勾手指便又和好如初。”想着也觉得两人情义难以撼动,不免灰心,萌生去意。 “等等,确是有一桩事要问你……”觉枫赶忙唤住明焰,迫不及待开口。 “你可知洵天为何功力大增……他现在似乎出了些状况,你可知道吗?” 明焰思忖良久,洵天已然是死子,再无法起死回生了,若留着他反而误事,自己一时半会或许无法将他制住,被他反应过来还要寻自己麻烦,倒不如…… 他深吸一口气,徐徐道:“不错,当日他表示无法进入浮屠阁,要求我代为窃取秘籍……” “哼,他后来果然叛我,被盛镜尘三言两语便欺哄得晕头转向,害得我功亏一篑……也不怪我提防……” 觉枫听他的话说得云山雾罩,狠狠瞪了眼明焰:“你讲明白些……” 第99章 明焰嘬着嘴,半晌才说:“我混进阁中,本本功法皆是上乘厉害的武功,只是洵天此人阴险狡诈,他若习得了厉害功法,不从我命,我奈他何?于是我前后出入几次终于寻到了‘四海八荒混元功’,上边开篇说得清楚,此书上下两部断不可练反了。若是练反,气息倒置,情志相悖,起初两三年倒不打紧,若动用全副真气,便会情志受损,牵连损伤体魄。谁想到如今这么快便反噬……” 觉枫咬了咬牙,心中翻了翻白眼:“这小子还责怪洵天叛他,他早在功法上边挖了坑给洵天。十五鞭子真的抽得轻了…… 只是眼下众人合该同仇敌忾,便放过他。” 觉枫从怀中取出一册书籍递予明焰:“若他来寻你复仇,你将此书给他……”“告诉他,这是你预留的自保之策……” 明焰翻阅着那册书籍:“他修炼此书,可会危及性命?” 觉枫摇了摇头,出于同门之谊,他并不愿将洵天推向死地。 于是修书请觉渊代为寻找这赤练功法。此功法原是走火入魔之人为自己所制,能吞噬消弭功法于无形,却仍保留些许皮毛之技,相较于废除武功,此法强过百倍…… “他那人诡计多端……若不信我……” “我自会安排人从旁策应……”觉枫坦言。 第71章 紫宸再遇7 “说什么了,这么许久……”镜尘轻咳了声,望着明焰和公主远去的背影淡淡说道。 “不过是问他可知晓洵天之事。” 镜尘凝视着对方,等待他继续讲述下文。 “洵天之所以走火入魔,实则是明焰早早布下的圈套……” 镜尘闻言骂了句:“明焰这小兔崽子手段毒辣,这次阴差阳错帮了大忙……” 觉枫点点头:“我猜洵天回过神来,便要去找明焰报仇,将赤练功法给他或许关键时候能保他一命……” “也罢,我们可先行派遣人员布置妥当,为洵天指明路径,让他自行寻找……”镜尘道。 觉枫轻抿双唇,沉思片刻:“目前或许存在更为高深的克制之法,但时间紧迫,难以实施。若洵天修炼此功,至少能保留部分武学根基,不至完全荒废。未来若有转修他功的打算,尚有可能从头来过……” “你虽出于同门之谊为他寻求化解之道,但洵天未必会领情。”镜尘边拨弄院中花木,边略带怅然地说道。 “暂且先用此法一试,或许经历此次波折,他能迷途知返,回归正道……”觉枫终究不愿将事情做得太绝。 “但愿如此。”镜尘眸色微暗,轻声叹道。 摄政王府的后院景致别致,花木经过精心挑选与培育,四季常青,花开不败。两人在此漫步,步履闲适从容。随手拨开嫩绿的枝条,谈论起明焰的婚事。 “他和安玉国公主相处不错,下月初八便要完婚。” “公主姿容绝世,成婚后,他们琴瑟和鸣,明焰慢慢修补心中伤痛,便不会做那些毫无裨益之事……” “不过说起来,明焰心思细腻,或许是个不错的夫婿。他今日一眼认出我穿的这个……”觉枫撩起衣袖摆给镜尘。 镜尘眨动眼眸,低头微微一笑,似乎并不以为意,“这衣物与寻常又有何不同?” “洵天平素便做这样打扮。”觉枫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最终还是吐露了出来。 镜尘眉心微蹙,似是努力回溯洵天穿戴:“我半点记不得他平素打扮……” 他唇角带了伤,指尖触碰,低眉浅笑:“如今我脑海中全是你在紫宸阁那日所穿的胡姬舞服……” “很是别致……”他眼中闪烁着笑意,眸光熠熠,齿缝间清晰吐出这四个字,特别加重了每个字的发音。 “我那日还不是为了寻你……”觉枫的脸颊骤然泛起一抹红晕,声音略显支吾地解释道。 当日,他见镜尘等人进入屋内,随后紫宸阁主事便引领众胡姬进屋侍候。在情急之下误入胡姬更衣之所,幸得一件胡姬舞服,竟能合身穿戴。于是,他便作出了那样的装扮。 回想当时那时窘迫之百出,大好男儿形象尽失,不禁面颊泛红。 镜尘知他向来脸皮薄,揉了揉他的耳垂:“好啦,好啦,敢作敢当才方乃大丈夫所为……再说衣服穿在你身上我才记得……” 一时间,觉枫被他逗得脸红成了酡色。 那舞服勒的腰胯又紧又窄,稍稍动弹便露出白花花的大腿,他念及顿时羞得面红耳赤,恨不能把那些场面从脑海中消除。 镜尘舔了舔唇上的伤处,“原本也没想过你这身打扮竟比那些胡姬还要适合那舞服。如今见过了,老是闪在眼前,一想起来……” 他提及要害之处时,便戛然而止,转而展露笑容,那笑容危险中带着玩味,令人捉摸不透。 他看镜尘似没打算放过他,颇有些气急败坏:“不准再提……连想也不许……” 二人行至一处假山旁,微风凛冽。觉枫因镜尘之戏言而心生怒火,然事已至此,言辞争辩已无法扭转乾坤。遂觉枫揽住镜尘腰身,二人辗转腾挪数个回合,紧贴于石壁之上。觉枫深深地吻了下去,似乎唯有如此方能重振夫纲。 镜尘唇角的伤处略感微痛,然而,随即而至的甜蜜亲吻迅速安抚了这一微小的不适。 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假山石洞之中,喘息声此起彼伏竟生出一抹别样情趣。 第100章 只是两人还有要事,不可如此耽搁。 觉枫依偎在镜尘的颈侧,眼中闪烁着恳求的光芒,轻声道:“那次不过是一场误会,便如同梦境一般,就此忘却吧。” 镜尘见他如此情态,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笑意,轻抚他的脸颊,愈发觉得他的可爱之处,笑意愈发浓烈。 “顶级美人本便是雌雄一体,夫君风姿卓然,面面不同,我都喜欢。” 觉枫闻言心生喜悦,却又微微蹙眉,略带不满地说道:“哼,你言辞巧妙,难怪洵天被你迷得晕头转向……” 在昏暗如夜的假山石洞中,两人彼此依偎,仅借着对方眼中闪烁的微光勉强辨识周围。 “你可比洵天难对付……”镜尘悠悠说了句。 觉枫听着话音不对想要反驳,被镜尘紧紧地扣入怀中,侧头啄了啄他唇角:“让我抱抱。” “洵天钟爱珠宝玉器、锦衣华服、摄政王那睥睨天下之势带来的无上尊荣。你对此等种种皆无甚兴趣。”他继而述道:“昔年仙尊曾嘱托我助你度过情劫,我虽应允,但心存侥幸,以为总有解决之道。然遍访四海八荒,竟无一法可寻,始觉心慌意乱,难以自持。我无法想象,若无你相伴,我的日子将会是何等惶恐不安。” “如今,我便在此,你可以安心……” “可是……”镜尘声音一沉,若不是这沉寂如暗夜的石洞中,他断不会说出这番心声。 “等我不惑之年,你还是这副少年模样……” 觉枫眨了眨眼,没想到他整日胡思乱想得如此长远:“嗯,那到时候,我便委屈些,喊你作盛叔叔……” 镜尘脸上微微起了愠色,连带着在声音里:“等我到知天命之年呢……” “那喊盛伯伯……” 镜尘更气,提高了声量:“那等我耄耋之年了……” “那我喊你盛……” 觉枫似乎即将脱口而出,满脸的笑意难以抑制。 “找打是吧……”镜尘抬手作势要打,觉枫奉上自己的面颊,“正好痒得厉害。” 他抬手捉住镜尘手腕:“这事怎么看都是王爷划算,始终得个青春年少的小郎君。” 他回想起方才镜尘逼迫下的羞涩与尴尬,突然间心生一计,调侃道:“在下来世,却无法与王爷再续前缘了……” 镜尘闻言,身躯微微一僵,露出困惑之色,不解地问道:“为何……” 他缓缓道出缘由:“当日在棋州,我为那具尸身下葬时,剪下一段头发,置于那尸身的指间,与他互许来世……” 话未说完,镜尘转身将他牢牢压制住,双臂高举,语气决绝:“不成,那尸身葬在何处,将头发取回来……” 觉枫却扭过头去,不肯与他对视:“那可不成,我既已赠发,许下结草衔环、共结连理,又怎能厚颜无耻地去讨要回来……” 镜尘知他故意戏弄,仍是怒气丛生,狠狠地将他的手按在石壁上,冷声道:“待过了十五,你便随我一同前往棋州……” 第72章 巍巍冼江1 觉察到他身体似乎因气息不畅而微微颤抖,觉枫收敛了玩笑之态。棋州是他的伤心之地,他此生无意再踏足。可镜尘如此态度,觉枫只得顺从地应允:“哦。” 此后几日,两人着实过了几日舒坦日子,白日,镜尘埋首棋州筑坝之事,觉枫加紧练功,晚上却能一同吃饭议事,谈天说地,抵足而眠,有一种心在肚里的安稳之感。 近日,洵天仿佛销声匿迹,难以寻觅其踪迹。尾随而至的探子只盯得住载着奇珍异宝的马车,他本人两三日之间出了客栈两次,探子隔了一日再去寻,洵天却是无踪无影。 收到探报后,镜尘的神情显得异常凝重,他紧皱眉头,沉思片刻后说道:“毕竟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以洵天之力,探子们难以招架,即便是我也难以单独应对。” 觉枫见状,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安慰道:“近来我在功法上有所精进,若真的遭遇洵天,你我联手,应能与他一较高下。” “嗯。”镜尘颔了颔首。 转眼过了十五,张勉之、何佑滨、束卫副指挥使宋启等人率领的队伍,早已在枫林恭候多时。 众人逐一相见行礼,张勉之对于觉枫的出现并未惊异,他数次目睹摄政王与觉枫之间的离合纷争,两人牵绊始终难以割舍。他微微侧过头去,低声提醒何佑滨。 何佑滨听后,双眼瞪得溜圆,内心却感到一阵释然。这些日子以来,他因如何妥善摄政王相处心生疑虑,寝食难安。如今,他终于能够坦然。 宋启则在惊讶之余,心中也涌起一股庆幸之情。他庆幸当日自己机警,做人留一面,甚至对自己为官之道产生了几分自得之意。 觉枫见为首几人中有个面生的,知其应该便是何佑滨,一副书生面貌,彬彬有礼……他本就敬重读书人,对何佑滨这般有真才实学的有识之士更是心中崇敬的很…… 众人来到棋州,州丞赵怀韬自是高接远迎,要请众人去府邸。 “不必了,咱们直接去冼江边上看看……” 摄政王出言,赵怀韬怎敢不从,好在江岸便也早做了准备,赶忙安排在前引领。 众人到了江边临时搭起的棚中,桌案上铺好冼江走势图。 此图系何佑滨经过数日不懈努力,亲手绘制而成。在此之前,他多次亲赴棋州进行实地勘察,确保万无一失。 第101章 他按着图,主动为众人释道:“冼江水流充沛,丰水期常常引发灾害。然而,与之相邻的署州却因降水不足,作物灌溉困难,百姓饱受饥荒之苦。” 何佑滨的神色愈发凝重,沉思片刻后,方才郑重地陈述道:“王爷,微臣经过广征多位河政官员的意见,并深入研读了相关古籍资料,构想出了一套解决之法。” 他以炭笔点了点图上一处,“从这里到署州开一条新道,届时,既解了冼江泛滥之忧,又解了署州干旱之困,可谓一举两得……只是工程巨大,耗费人力、财力之巨……” 镜尘凝视他画下的黑点,摆了摆手:“何卿,你以河务为先,其他有本王在此……” 他扭头向宋启问道:“火药备得如何?” 宋启即刻拱手道:“第一批下午便到,后续的几批皆在路上,不日便到。” “运载火药要万分留心,提防有人从中作梗。” 宋启额间青筋暴跳,躬身又深了几分:“王爷放心,束卫已做了万全准备。” 他略略思忖,似是还有话说。 镜尘看出他心中有所犹疑:“有事便报,心中莫要整天想着你那些官场之道,这里直言不讳便是,事成了自然有你的高官厚禄。” 宋启一瞬间涨红了脸,有种被人一眼看穿的窘迫,不过只是一瞬,得了摄政王保证,自己还有何忧,大着胆子说道:“方才听何大人之言,属下看棋州此地地质坚硬无比,非一般泥地或是土地。所需火药用量大,火药火力也恐不足……” “火力不足是指?” “火药之中的硝石若再提升些比例或许威力更大些……” 镜尘颔了颔首,他自知如今非战时,军中的火药配置仅仅是按照寻常的要求配比。 一旁何佑滨咽了咽唾沫,也说出自己心中所思:“王爷,以往微臣只是主理过些小型河道,如今主理像冼江这样的大江,心中仍是忐忑,新炸河道的具体位置还需反复测量,另外一则,微臣当年主理茂江河道治理,仅需炸开一个小口,因火药难以精准操纵,便有近十人因此殒命……” 镜尘面色沉郁,长舒了一口气,安慰众人道:“冼江筑坝纵是千难万难也是要做的事,既是要做何惧千难万险……” 他看众人面上皆是愁云惨淡,吩咐道:“好了,是本王心急了,先回去饱餐,安顿好各自部下,不急于一时。” 何佑滨、宋启闻言有了主心骨,皆一扫愁容,各自去安置。 其他人退散,镜尘仍在冼河地势图前驻足良久。眼前递过一块干粮,他侧头看了看觉枫,接了过来,才觉腹中果然有些饿了。 “你自己也说不急于一时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觉枫柔声说道。 镜尘蹙着眉,咬了口干粮:“来到此地才知,纸上终是盘算得浅了……” 觉枫想逗他开怀些:“那此事还做不做了?或是再准备两年再做.......” 镜尘眸光微动:“此处之难不亚于沛河,可如今我心中甚安,一年不成便五年,五年不成便十年,终有筑成之日…… 将此事做成,奕国可保二十年风调雨顺……既然必然要做,便由我来做,将来不管是谁坐上皇位,起码这里无忧了……” 觉枫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起皇位之事,平素他们无意提起,偶然提起心中不免纳罕。 镜尘又咬了口干粮咽下,说了句:“陪我去走走……” 两人走在江边,望着滔滔江水,烈日之下泛起粼粼波光。 镜尘伫立良久,觉枫知他心中忐忑,向他挨近了几步,手指与他交叉握住。江水冰冷,江风砭骨,掌心相贴,四目交融,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第73章 巍巍冼江2 “走吧……”镜尘撩动着冰凉河水说道。 “去哪儿?”觉枫茫茫然问道。 镜尘甩了甩手上水珠,瞥了他一眼。 觉枫见状,立刻识趣地临阵投降:“好了,遵命。” 两人心照不宣,带上了些祭奠之物,策马十几里,循着那棵巨大龙柏找到了那处坟茔。 站在坟茔前,当日悲痛如潮般向觉枫席卷而来,天朗气清,他却觉得心中潮湿一片,犹记那日大雨滂沱,剑鞘在泥泞中一次次奋力凿入,掀起湿润的黄土,溅起浑浊的黄汤。那口薄棺缓缓入土,仿佛就在眼前重现,令人痛彻心扉。 他轻轻抚摸着由树桩制成的墓碑,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镜尘活生生的身影上,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微妙的颤动,释道:“当日时间仓促,只寻到这个替代。” 想着将那段树桩从土中拔起,指头上加注了几分力道将“冉明成”三个字抹去,将那节树桩随手扔向一旁,又寻了根粗细相仿的苗木做成,劈开一半做成个新牌位。 “我命人查过,这人应是义庄之中无家之人,名姓皆不可知。”见他要写名字,镜尘说道。 觉枫再次在树桩上书名,又忆起那几日自己抱着这位兄台呼天抢地,又非要截下发来与人家缘定三生,实在是有些荒唐,不知这位兄台若在天有灵,看到自己这番作态是何感想…… 一阵阴风吹过,觉枫后脊浑然有些发凉。 他心中默念清心咒,力灌笔尖,笔墨渗入树桩里,笔锋也歪歪扭扭,描画许久写下“无名氏兄之墓,聂觉枫敬立”几个字。 他自己看了倒也还算满意,将牌子浅浅插入土中。 第102章 拍拍手上的泥土,觉枫咧嘴一笑,拉着镜尘便要走。 “现在不动手……”镜尘不解问道。 觉枫指了指头顶上明晃晃的日头,笑道:“这青天白日的,此时打开棺木,恐害得这位兄台魂飞魄散,那可罪过了。咱们晚上再来吧……” 他瞪大的眼眸若一泓碧泉,连带着脸上沾染的小块黄泥都恰到好处地相映成趣。 “脸上沾了东西……”镜尘的唇拱成了弧,托住他脸颊,似是不肯让明珠蒙尘,指尖抹去那小块黄泥土。 觉枫只觉得指尖的触感略显粗糙,轻轻扫过他的脸颊。他的目光逐渐放缓,伴随着指尖的缓缓移动而流转。内心深处的痒意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身上的热意也一点点攀升。 再来翻开坟茔,他本就心中不安,若在坟茔前搂抱,实在有伤大雅,便拼命将念头压住。 好在离得不远处,有家小店专门卖羊肉汤,门脸不大,一面靛蓝门帘隔绝了前屋和后厨。 朔风呼啸,耳边生风,喝上口羊肉汤暖暖,着实是桩人间美事。汤色乳白,其上漂浮着些许葱末与蒜苗碎叶,肉香与青葱的清新气息交织融合,令人食欲大增,垂涎三尺。 方才听宋启所言,觉枫脑海中始终盘旋着念头,却总是捕捉不到。他如今边喝着肉汤,脑海中猛地灵光乍现。 “嗯嗯,想起来了。”他一脸兴奋地抓着镜尘手臂。 不等镜尘发问,觉枫便迅速地拭去嘴角的油脂,急切地分享道:“当日我前往乾州的不周山,曾跟随当地的姓吴的老伯。他曾提及,不周山附近的红泥具有极强的火力。他在年节时简单搭配一些材料,便能制作出爆竹。此地距离乾州并不算遥远,倘若后续开河需要大量火药,或许可以考虑就地取材,这样或许更为便捷。” 镜尘眸光微亮:“若是果真如此,那好极了。虽眼下筑坝是大事,前线却也不可疏忽……就地取材,节省不少人力物力……” 两人在店内交谈良久,直至夜幕降临,方手持火把重返龙柏树下。 在动土之前,觉枫点燃一炷香火,双手合十,恭敬地置于指尖,双臂高举过头,虔诚地低语道:“因在下私念所动,惊扰了阁下安息,实感抱歉。待在下返回昊都之日,定当寻找高僧为阁下超度,望阁下能够海涵。” 语毕,觉枫又郑重地向坟茔行了三拜之礼。 镜尘站在一旁始终不动声色,他在战场上见多了无人掩埋的尸骨,如今看着这具尸身,也不觉得有何不同。 “这幅棺椁窄薄,为何坟茔却挖得如此之大……”镜尘的额头上微微渗出细汗,不解问道。 说罢,他身形微微一顿,随即恍然大悟,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觉枫脸庞微微泛起红晕,他当日确实萌生过殉情的念头,如今被人当场发现并揭穿,只觉得羞涩难当,支支吾吾地难以启齿。 趁着月色掩映,他迅速跳下坟茔,双手凝聚内力,将棺盖缓缓推开。 他本不畏惧尸身,他近来修炼清净至柔的功法,已许久未曾接触污秽之物,尤其是尸身,内心难免产生一丝怯意。 “聂兄,你再这般墨迹,这位仁兄吸取了天精地华,恐要僵变。”镜尘见其犹豫不决之态,忍不住以戏谑之语相劝。 觉枫周身一僵,心中默念清心咒,看那手指处缠绕的发辫还在,放松了片刻,口中念叨:“多有打扰,兄台宽宏大量。”小心翼翼取了下来。 这才又迅速运力将棺木合拢,镜尘要帮忙也被他气鼓鼓地止住了,快速填回土去将棺木填平,又面容肃穆地向坟茔磕了三个头才坐在坟茔旁喘息…… 镜尘看他羞愤难当,手肘戳了戳他下肋,微蹙着眉问道:“当真生气啦?” “给你赔不是,行不行……”他低眉顺眼问道。 觉枫气息平顺了,半扭过头:“高高在上摄政王知道错了?” 镜尘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哪里错了……”觉枫嘴唇微翘,抬眸撩了他一眼。 “我错在,人家要为我殉情,要和我缘定三生,我还在一旁调侃,辜负真心,当真该打.......”镜尘煞有介事说道。 觉枫一听他口风便知他压根无心认错,周身汗毛都张开了般,豁然起身:“算我痴傻,竟信你认错……” 镜尘也跟着站起将他箍在怀中,下颌轻靠在觉枫肩头:“何时开始的……” 第74章 巍巍冼江3 觉枫被他没来由地困住,没头没脑的一句问愣了…… “什么何时?” “什么开始?” 镜尘语中带着笑意,笑意呵气如兰地在觉枫耳朵与脖颈之间传递。 “何时开始如此爱慕本王?”他忍不住笑意,反而将手臂紧紧收住了几分。 觉枫被他抱着心中怦怦乱跳,又气恼他方才一旁奚落,又羞愤全副心意赤条条袒露,于是倔强说道:“哪里便是爱慕了,我恨死你,死了也要在阴宅与你争个不休……” 镜尘伏在其脖颈间,温热的肌肤之上,青筋如同繁复的脉络一般密布,伴随着激烈的脉搏跳动,逐渐染上了落英之色。他看口不应心,微微低头,在其细腻的颈间轻轻吸吮…… 觉枫头皮一阵紧绷,手指微微颤抖地触及镜尘的唇瓣,他低声恳求:“别……别在此地……” 再次开启这具棺木,他内心已深感愧疚,对于打扰逝者安宁之事充满了歉意。若再在此处大张旗鼓,实非所宜。 第103章 他心中惶恐不安,仿佛被抽走了骨头,难保镇定。 “你随便将断发送人,我已然恼了,还不肯取出。谁与你的胆量,觉得我会不在意。”镜尘说话之间以指尖沿他下颌向下移动....... “说句我爱听的……”他声音里深沉有力,像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觉枫喉结微微滚动之际,恰逢与镜尘指尖轻轻相触,他却不敢贸然转身。倘若此刻回眸,四目交汇,恐怕他也无法把持…… 眼下虽有功法护体,却不愿在这等时候用强。听着镜尘撒泼耍赖,也只得先认了…… 他突然间灵光乍现,虽知镜尘或许并不愿听此言,自身亦不愿为敷衍他而道出违心之语。他神情郑重地说道:“你我成婚之前,倘若你问及此事,我仍会坦诚相告,暄儿乃我至交好友。自成婚之日起,我心中便再无旁人之影。” 抱着他的双臂陡然一松,觉枫失落了片刻,转身看向镜尘。 他垂了眸,将高耸的束发夹在手中一缕,反手用匕首割下一段,与先前在墓中取出的发辫串在一起。 他手法娴熟地将两人的发丝交织在一起,掀起眼帘,颇为自负说道:“那些无关紧要之人,本王早已置之度外……” 他说着将两人断发编成的发辫分了一束道觉枫手中:“本王才是与你生同衾、死同穴的那个人……” 说罢,他眸子幽幽一暗,抬眸问道:“乾苑峰不会还有什么师兄师弟的吧.......” 觉枫稍稍松了一口气,心有提了上来,赶忙说:“怎么会……小的心向明月,矢志不渝,绝无二志……” “我们已在外逗留了许久,若是有紧急事务,恐怕会耽误时机。”说罢,他轻揽着镜尘向外走去。 直至跨上马背,他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心中默默祈祷:“尸兄,今日多有冒犯,还望包涵。” 两人回到棋州州丞为其备下的别院,沐浴清洁了一番。 觉枫习练的功法到了关键阶段,修习愈来愈深,讲究清净至柔,他务必要保证身心自在。 近日,自清晨丑时始,他便独自在西厢房勤奋练习,每日持续两个时辰。 调息已闭,恍然觉得窗外投进簇簇光亮,已然过了申时。 虽已习练了一晚,他周身微微发热,耳聪目明,只觉得周围分外清晰,竟比睡眠一整夜还要体力充沛。 他神清气爽又怕吵醒了镜尘,悄然离开了院子,前往冼江边散步。 滔滔江水犹如银龙翻腾,雄浑壮阔地奔向下游,天边初露第一道晨曦。 一声不轻不重的“轰隆”在觉枫耳畔清晰可闻,他目光凝重地望去,只见一处房舍轰然倒塌,尘土飞扬。 他立刻纵身前去,只见一堆瓦砾之中烟尘弥漫。 “救命啊……何大人,何大人被埋在屋子里了……”河工惊慌失措地大喊道。 在一片沉寂之后,沿江而建的小屋陆续亮起了灯光,逐渐吸引了许多人聚集而来,众人纷纷开始动手扒拉石块。 “各位稍安毋躁,我先去查看一下何大人的情况……”觉枫浑厚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似乎将周围的喧嚣都平息了下来。 众人安静下来,不再喧哗。 “何大人,您是否安好?”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咳咳……” 一阵微弱的咳嗽声从西北角传来,显然此人肺腑有所损伤。 他立刻制止了众人的骚动,迅速来到西北墙下,凝聚气息于掌心,将倾斜的半面山墙轻轻挪开,转移到了旁边的空地上。 尘烟缭绕,他吸着鼻子向里探去,双目并不受灰尘影响,一眼看到个蜷缩的身躯,他将人半抱起来,已然有来帮忙的河工两三个人迎了过来合力将人接了过去。 再踏入屋中,屋中漫步的烟尘落了大半,又见一人倚着床,虚弱无力地趴着,觉枫将他拦腰抱起,三步两跃抱出了屋。 “何大人,你还好吧……” 听着和自己相仿的声音何佑滨心中知道了救出自己的是何人,木然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尚能支撑。 觉枫将他托付给了围拢过来的河工们,又进到屋里寻人,再救出一人后,又发觉一人已然气绝,为他合拢了双目,抱着那人尸身也出来了。 此刻,镜尘接获消息,已亲临现场。两人目光短暂交汇,确认了彼此的安全后,镜尘走向何佑滨。 何佑滨头部鲜血淋漓,血迹自头顶流淌至下颌,显然在四人中其伤势仅次于重伤者。此刻他微闭双眼,正试图通过休息来恢复体力。听闻摄政王亲临,他努力睁开双眼。 “王爷,微臣……”何佑滨竭力想要开口说话,然而喉咙却仿佛被尘埃堵塞,声音干涩嘶哑。 镜尘从旁人手中接过水囊,缓缓为何佑滨注入清水,以滋润其干涸的喉咙。同时,他叮嘱道:“先安心养伤,其他事慢慢处理。” 何佑滨用力点了点头,却在不经意间昏厥过去。 “速请医师前来为何大人诊治。”镜尘朗声吩咐。 众人急忙行动起来,合力将何佑滨抬起,并稳妥地送回屋中。 镜尘进入屋内仔细观察了片刻,只见地上瓦砾散落,形如烟花绽放后的残骸,同时还有一撮浓黑的粉末散落其间。 他随即扭头,低声询问:“宋启何在……” 宋指挥使闻摄政王召唤,立即疾步趋前。 第104章 “王爷,末将在。” “何佑滨屋内的火药……” 宋启连忙拱手道:“王爷,何大人向末将要了火药,亲测试火药威力和爆破地点,不知因何……” 镜尘轻展眉头,轻拍宋启之肩:“宋卿,本王深知你多年来在束卫勤勉尽职,待这次回去,东大营必有你一席之地。” 宋启身躯微颤,随后长出一口气,恭敬道:“末将多谢王爷厚爱。” 第75章 巍巍冼江4 “赵卿……” 他轻声询问,目光转向赵怀韬。 赵怀韬闻讯,即刻赶往江边,步履匆忙,鞋履几乎脱落,此刻正喘息未定,拭去额头汗珠。 听得摄政王召唤,他忙不迭回应:“微臣在此。” 镜尘边走边问:“棋州府衙羁押死囚几人?” 寒风凛冽,赵州丞不由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道:“共有二十五人,皆犯下重罪,微臣正待整理案卷上报核准,待秋后依律处斩。” 镜尘沿江畔漫步,他俯身捡起一块鸡蛋般大小的石砾,在手中掂量片刻向江心掷去。石砾在江面上激起数个水涡,最终在江心深处缓缓沉落,激起层层涟漪。 “传本王的令,给这些人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他们负责炸开河道。此事亦伴随着巨大的风险,生死有命,让他们自己权衡。”镜尘冷冷地说道。 赵怀韬连忙拱了拱手,口中称是。 觉枫方才又去看望何大人,见镜尘在江畔便跟了过来,听他吩咐赵怀韬要调死囚炸开河道云云,便在一旁静默伫立。 赵怀韬满头是汗,转过身见到张熟悉面孔,脸上换上假笑,与他拱了拱手。 何大人现已无虞,医师诊断其肺腑虽受挤压,然并无大碍,只需静心调养十余日,便可恢复行走之能力。觉枫将何佑滨之状况如实告知镜尘。 镜尘手持七颗小石子,逐一用力掷向江中,随后叹息道:“归根结底,火药之威力实难驾驭……” 他怅然望向滚滚东流的江水,面上勉强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曾听闻江湖之上有钻研火药的名家,似是叫刘肖甲……” 他又叹了声,当年便重金寻他,然多年未果。 念及此事,他向赵州丞嘱咐道:“速速张榜,广寻精通火药之术的英才,本王愿以厚禄相待。” 赵州丞闻令,恭敬施礼后,随即退下,着手执行此二项紧要任务。 镜尘轻拍掌中尘土:“有人说,昔日刘肖甲亦曾效力于军中。然而,尽管他精通火药之术,却始终受上风压制,致使在军中郁郁寡欢。未久留军中,便挂印而去。” 觉枫微微颔首:“天地辽阔,若他有意隐匿行踪,则一时之间,难以觅起踪影……” 他稍作停顿,轻抿双唇,缓缓道:“或许,我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更无需动用死士……” 或许在今日之前,他尚不敢出此狂言,但今日他方觉已打通大周天,身体轻如燕,气息饱满而充沛,颇有脱胎换骨之感,即便是移开整面墙壁以救人,亦觉非难事。 镜尘侧首瞥了他一眼,心领神会,随后又将视线转向那滔滔江水,沉思了片刻,方道:“千头万绪慢慢来,不急……” 他微微眨动着眼眸,声音中透着一丝柔和:“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馄饨……” 觉枫欣然道:“好。” “虽许久未做,手艺倒还不算生疏。”回到别院,觉枫便一并备好了食材,娴熟准备起来。 镜尘刚挽起衣袖,便被他止住。 “我来便好,很快……这里烟火气太浓,熏得满身味道,你回屋等我……” 在他心中,镜尘虽吃得苦,却从小金尊玉贵,从未涉足厨房杂务。平素里,他身姿笔直,连稍微弯腰的动作都鲜少为之。总不能和他在一起,便要屈尊降贵做这些琐碎之事。 觉枫手法熟练,馄饨在他手中一一成型,井然有序,随着沸水激荡,依次落入锅中。 镜尘静静地站立一旁,注视着他忙碌的背影。他过去从不觉得生火做饭是如此引人入胜之事。锅底柴火冒出的热气与滚水的雾气相互交织,增添了一层淡淡薄雾,柔和了视线,心头涌动一股暖意…… “难怪那帮兵痞子整天叨念,回家要娶个小娘子。”他曾对此不以为然,大丈夫当以家国为念,可活生生地体验这一刻,也品出许多味道…… 觉枫擎着笊篱接话道:“寻常百姓家,日子便是如此。四季更迭,三餐烟火……” 馄饨在混白面汤中旋转翻腾,竹笊篱顺着水涡轻盈舞动,几经周折,终将馄饨悉数捞起,轻轻投入精心调味的汤底之中……随即,一股诱人的香气从面汤中悠然释放,弥漫开来。 端到屋里桌上,推到镜尘面前:“快吃吧,饿久了吧……” “你不吃?” “这段时日要极尽清净……” “不饿?”还没等来答案,他又问,“是不能还是不想?” 觉枫感受了下腹中,只觉内里气血充盈,全无半点饥饿,于是如实地点了点头。 镜尘讪然一笑。 “这神功果真不凡,若能让百姓广为操练,本王便不必为粮食忧心……” 他话中虽是调侃的语气,觉枫却觉得出他隐隐的怒气。 只道近来筑坝之事进展不顺,屡出事端,镜尘心中不快。加倍温柔道:“快吃吧,凉了便不好吃了。” 第105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看他笑意盈盈的眸子,镜尘心中一软,点了点头,端起碗,舀了一勺馄饨吃下。 他细细品尝了小半碗馄饨后,突然回想起一事,轻轻擦拭着嘴角,平静说道:“昨夜收到急报,瑞国叶家惨遭灭门之祸,七十余人无一幸免……” 觉枫原本满心欢喜地看着他享用馄饨,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使他惊愕得无法言语…… 过了许久,他才缓过神来,沉声说道:“是洵天所为……” 镜尘微微垂下眼眸,沉声道:“想必是他所为。不知他究竟使用了何种手段,将众人控制在一院,迫使骨肉相残,实乃残忍至极。从尸身上的伤痕来看,绝非专业杀手所为,杀手为求迅速脱身,避免夜长梦多,通常会力求迅速杀人,以求全身而退。那些人身上,更像是毫无经验的生手在癫狂之下的随意砍杀。死者生前所经历的痛苦必定极为深重。” 觉枫缓缓闭上了眼眸,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些无辜死者惨遭屠戮的惨烈画面,他不禁低声自语:“究竟是何等深仇大恨,才致使他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镜尘则是指尖轻轻在桌面上敲击,分析道:“这恰恰表明,他已走到了穷途末路,或许接下来他会更加疯狂悖逆。他迟迟未对叶家动手,并非他不想,而是或许他原本在寻找其他更为满意的手段……” “如何算满意手段……” “衣锦荣归,他将那些曾经欺凌过他的人一一踩在脚下。”镜尘说完,又摇头笑了笑:“只是权势这条路已然走不通,他功法又出了问题,便想出了这个一了百了的法子……” 觉枫默然片刻,心中沉思,原来镜尘一直认为洵天对其只是出于攀附利用之心,而非真心相待。然而,在觉枫看来,或许短暂的甜言蜜语未必可信,但洵天那眉宇间流露出的倾慕之情却是无法掩饰的。然而,这份倾慕之中,似乎又掺杂着对摄政王之权的向往与渴慕。 镜尘轻抿双唇,缓缓言道:“或许下月明焰大婚之际,便是他再次现身之时……” 第76章 巍巍冼江5 觉枫向前凑了凑,眼中尽是担忧:“怎么觉得你心事重重……” 他将手抚上镜尘手背,“若是以往可能是大言不惭,可如今你可信我,若是死生相搏,洵天未必是我对手.......” 镜尘指尖微微蜷缩,喉结上下滑动,静默点了点头。 觉枫不明所以,他不知镜尘为何如此反应,他不该是将这些事放在心上的人。话说回来,洵天之事有了解决之法,就算不是欣喜若狂,至少也该欣慰才是。 吃罢早饭,镜尘便去了棋州州衙,觉枫仍留在别院练功。 州丞赵怀韬此次表现颇为得力,他早早部署了榜文的张贴事宜,确保榜文遍及棋州各处,又逐一问过牢中死囚是否愿意将功赎罪,待得签字画押,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之后,他才安心地坐在圈椅之上,头部后仰,喘息未定。 此刻,他心中暗自思量:“唉,筑坝之事绝非一蹴而就,摄政王恐怕需长久驻留棋州……” 他呜呼哀哉地大大悲恸了一番,感慨时运不济,命不由人云云,才又收敛了身形,正襟危坐地打开了死囚的册子。出人意料的,这册子中竟不是通篇勾画,竟还有个叉号,他看那人名字叫李小六,一时想不起是何时办过这死囚的案子,或许年头长了,将一些小事抛之脑后也是有的。 赵怀韬方才浅尝了一口香茗,喉间被沸水挟裹的茶香所浸润,紧绷的心绪在茶香中逐渐舒展。 然而,喜悦之情尚未得以延续,便有差役前来禀报摄政王驾到。赵怀韬闻讯,心中一紧,立即调整仪态,大步迈向门外。 “王爷,下官已遵您之令,张贴榜文广纳贤才,亦问过死囚意愿。” 他说着将案宗呈递给了摄政王,对这一大早的办事成效颇为自得....... 镜尘端坐于高位之上,目光沉凝,仔细审阅着面前的卷宗。 在一旁,赵怀韬适时地进行着解释:“此二人不识字,故找人代写。” 卷宗的最后一页,朱砂醒目地圈出一个红圈,内中赫然写着“本人不允”四字。 镜尘以指尖轻触那几个红字,眼中闪过一丝深思:“此人倒颇为有趣……” 赵怀韬在一旁也颔着首称是,他也不解:“秋后问斩比现在去炸开河道舒服?炸河道万一不死,岂不是又捡回一条命……” “走,去牢里瞧瞧……” “唉。”赵怀韬应了一声,随后以手势示意衙役引路。 死囚牢内阴冷潮湿,夹杂着令人作呕的馊臭气味,赵大人紧随摄政王身后,紧紧捂住鼻子。 衙役解开两重铁锁,缓缓推开木门,随后向摄政王恭敬地一鞠躬,并指向前方:“此人便是。” 那人背对着众人,正在墙上专注地书写着什么。 镜尘背对着那人,冷静地开口:“听闻阁下不愿……” 然而,那人似乎并未将注意力放在镜尘的话上,一手依旧在墙壁上挥洒自如地书写,另一手则做出了一个示意停止的手势。 赵怀韬见状,心中不满,欲上前喝止,却被摄政王抬手制止。 良久,那人长舒了一口气,口中念念有词:“对了,这就对了。” 他将那炭笔信手一扔,颇为欣慰地笑着转过身:“对啊,老子不愿……” 第106章 待他转过身来,面对眼前之人,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他感到似乎曾经见过此人,但又确信自己从未与此人有过交集。观察对方的气度,显然并非寻常官场中那些趋炎附势之辈,故而绝不可轻易怠慢。 尽管如此,他亦不甘示弱,轻轻扬了扬自己一头凌乱的发丝。“怎么,有何不妥吗?无论如何,最终都是一死。那火药尚未稳定,若是不幸遭遇,轻则被炸得失去胳膊、炸瞎双眼,重则性命难保。与其如此,老子倒不如……” 他斜眼瞥了眼前人一眼,似乎被对方的气势所震慑,收敛了些口道:“不如安心在大牢中等候秋后问斩。” “哦,此言当真?” 镜尘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墙上所书,“你此般神态,似乎心中牵挂颇多,全然不似一位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之人。” 那人眼中灰蒙蒙一片,紧盯着镜尘,突然后退数步,似乎如此便能守护住自己所书之物。 镜尘微微勾唇,“李小六,李家庄员外二公子,右足稍跛,三十出头,淫人妻子反而将事主一刀毙命,被判了极刑倒也不冤。不过,阁下倒是很有本事,将跛足治得完好如初。只是这治跛足是用寿数换的不成,阁下哪里像是三十出头,五十也有余了吧。” 在被问及要害之际,该人即刻失去了先前的理直气壮,转而变得支吾其词。 “阁下自是不肯,倘若外出之际遭人识破身份,必将暴露无遗……然本王心中疑惑难解,阁下有何通天之计,确保秋后得以免遭斩首之祸……”他言及此处,语气中透露出丝丝戾气,目光随之转向赵怀韬。 赵怀韬心中顿时紧绷起来,对于换囚之事,他并非毫无了解,只是初时曾有些心绪不宁。然而,随着时日推移,在师爷的反复提及下,他难以事事铭记于心。方才摄政王所提及的种种细节,他竟全然不知,此刻方才忆起,卷宗中确有简要记载此事始末,只是他未曾深入探究。 他也顾不得地上泥污跪在地上,扯着嗓子喊道:“王爷,微臣冤枉,微臣并不知情。” 摄政王伸出手臂将他制止住:“你先别嚎,让这位倒说说看。” 那位死囚突然回想起当年离开奕军之际,曾远远地瞥见过那位身姿挺拔、风采卓绝的摄政王。 随后,他又陆续听闻摄政王在重掖山一战中力挽狂澜以及整治沛河……每每想起这些,他不禁深感惋惜,悔恨自己生不逢时。想当年,他在奕军中效力,隶属于房淞二子房戈麾下,然而却屡遭其刁难,最终怀着满腔怨恨离开。 他立刻跪地叩首道:“王爷,罪人自知罪孽深重,现愿承担炸开河道之任。” 镜尘冷冷地哼了一声:“你竟敢冒名顶替,藐视法度,此等行径,岂是仅仅秋后斩首所能儆效尤的。” 闻听此言,那人瞬间俯首在地,连连叩首,手足不禁打战。 “罪人罪孽深重。但罪人有一方法,可使火药性能更为稳定,操控更为精准。” “哦?你竟有此本领?”镜尘颇感意外,未曾料到此次棋州死囚牢之行竟有所收获。他双手交握,关节发出咯咯之声。 死囚中牢的环境恶劣,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镜尘稍微呼吸,便眉头紧锁。 “既然如此,换个地方详谈吧。” 第77章 巍巍冼江6 那死囚一番梳洗后,现出了本色,镜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是个五旬上下的干瘦老者,他的目光在死囚手腕上那逐渐褪去的纹路上稍作停留,又稍稍收回。 “说吧,你姓甚名谁?为何冒名顶替?还有火药之法……” 那位老者身躯佝偻,跪倒在地,双手合十,恭敬地拱手向上,言辞恳切道:“王爷英明,老朽因躲避仇敌追杀,不得已藏身于牢狱之中。陆续有人寻至老朽,欲让老朽承担罪名。老朽心想,既已在狱中躲避,便顺水推舟,替人顶罪以换取些许钱财度日。他们往往事先疏通关系,老朽虽身处牢狱,却未曾遭受苛待。然而,未料事态发展至此,老朽竟顶替了一名死囚的身份。那些曾向老朽承诺之人,言明秋后之事他们自有安排,让老朽无需过分忧虑。老朽亦不敢擅离牢狱……” “你得罪了何人,要在这棋州牢里藏匿这许久……”镜尘轻啜一口新茶,稍烫的滚水令他蹙了蹙眉,语气中仍是漫不经心…… 那死囚沉吟了片刻,他耳闻房家已然倒了,还是被眼前的摄政王斗倒的,可他们之间不知可否还有千丝万缕联系,他性格审慎,又想到如今筑坝,自己或许能戴罪立功,犹豫半晌支吾说:“正是与这火药有关。” “哦?”镜尘闻言,将手中茶杯轻置桌面,深知此事非同小可。 “当年,我投效于房家二公子麾下,因对火药配制及运用略知一二,故常被房二公子派遣奕国各地兵器库,致力于火器研制。然而,老朽逐渐觉察到邙如山所产火药存在诸多问题,尽管产量颇丰,火力却薄弱,稳定欠佳,时常引发火情。邙如山为房家所掌控,我亦无可奈何。想必如今奕军库房中所存火药,大多仍出自邙如山……” “既然房家已然失势,其余众人何以敢继续如此行事?”镜尘微微前倾身体,诘问道。 那人面露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房家虽已衰败,但其余的枝节藤蔓又怎能悉数斩除殆尽……即便是菩萨慈悲普度,也总有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 第107章 他说了几句便喘息不止,长年累月的牢狱之灾,风霜雨雪的无情侵袭,即便是上等木材也会被侵蚀得腐朽不堪,更何况是血肉之躯呢。 镜尘对眼前之人进行了一番审视,随后缓缓站起,沉声道:“刘肖甲,未曾料到,这些年你竟隐匿于棋州之地……” 那人稍显惊讶,轻声回应:“王爷竟知晓老朽……” 镜尘眼眸微垂,声音中带着一丝凝重:“岂止是知晓,本王更寻你多时……正如你所言,奕军中的黑火问题堪忧,本王始终期望能够对其进行改良。眼下虽然四境安宁,但若将来有需,若黑火仍如此不稳,对奕军始终是隐患。” 那人,那双已显苍老的眼眸中,此刻涌动着激动的泪水:“王爷,倘若在下能再忍耐一二载,待得遇明主,或许不致如此虚度半生。” 镜尘急忙上前几步,搀扶起他,沉稳地安慰道:“此刻并不算晚。当前正值用人之际,本王计划冼江重新开辟一条河道,以通往署州灌溉农田。” 刘肖甲那双昏黄的眼眸中几乎立刻涌出了热泪,他一生致力于研究黑火,却遭受追杀,无奈之下只得在狱中度过半生,空有报国之心而无门可入。 “王爷,在下遍寻奕国才得以遇到不鸣山上的红泥,火力极强、只要加了独特引线便可控制自如……” 镜尘眸子一亮,刘肖甲所言与觉枫所言不约而同,他早前已然派了宋启前去不鸣山将那红泥运回来。 此人在牢狱中多年,身子必然已被阴冷潮湿的牢狱熬得没了元气,他还要多用几年,不可将人用尽,便吩咐:“你先将养几日,将身子养好。” 他抬头瞥了眼躲在一旁的赵怀韬:“赵探花,你所任职的州衙之内,实在是险象环生。” 赵怀韬带着哽咽之声,膝行而前,叩首道:“王爷,罪臣无能至极,愿即刻请辞官职,以谢罪责。” 镜尘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笑:“辞官……本王却没探花这般豁达……” 赵怀韬闻听此言,心中惊恐万分,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双目紧闭:“摄政王莫非是想要取我性命……呜呼哀哉,我小命休矣……” 镜尘见状,轻抚掌心,淡然地挥了挥手,说道:“现今棋州正值用人之际,你先将自身所涉事宜一一澄清。官职暂且降两级,以戴罪之身立功赎罪。待大坝筑成之日,再行论处,以儆效尤。” “罪臣感激涕零,多谢王爷的宽宏大量。”赵怀韬膝盖发软,几乎无法起身。他此刻已不敢再抱怨命运多舛,只庆幸能有机会将功补过,以赎前愆。 “先别顾着哭,这位便将养在你府中些时日,将人给我养得结实了送来……”摄政王吩咐道。 赵怀韬看了眼刘肖甲,深躬一礼,领了旨。 镜尘掸了掸衣襟,查探宋启、何佑滨等人汇来的奏报,不知为何额角青筋蹦了下,心头兀地收紧…… 他起身出了州衙,往别院中赶去。 “觉枫。”他踏进院中,轻轻探问了声。 无人答话。 院中庭梧枯枝败叶间微微抽了新芽,几只待要在此筑窝的灰鸟惊闻人声,豁得飞离了枝头。 他额角青筋微微跳动,三步并两步跨到西厢房,又恐觉枫正在练功的关键当口不好回话,他敛了敛心神,在房门之外驻足片刻,侧耳倾听。 “觉枫,你还好吗?若无虞,你轻咳一声。” 镜尘垂眸等待屋内响动,又驻足了一刻,仍听不到屋中半点声响。 房门似是贴了符咒般紧紧闭着,黑压压的乌云自头顶飘过,遮天蔽日。 镜尘单手推开房门,目光所及,房间内竟是一片空荡。 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许,心中暗忖:“或许只是临时外出,自己未免太过多虑。” 带着一丝疑虑,他踏入房内,翻转茶杯,准备沏茶饮用。 第78章 巍巍冼江7 “嘭”的一声巨响传,门窗猝然紧闭,令人猝不及防。 镜尘闻声猛然回头,只见半空中悬浮着一道绛紫色的身影,长发遮掩住大半面庞,宛如自九幽之地归来的冥界使者。他手中提着猫儿般地提着觉枫,觉枫阖着眸,平静柔和的面容,让人分不清是昏厥还是沉睡…… “好久不见啊,小天。”镜尘脑子飞转,哽了哽喉咙,笑涔涔说道,“小天好本事,叶家七十三口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闭嘴,姓盛的。”洵天见他先张了口,心中恨意丛生,当日,自己便是被此人巧言令色所迷惑,几番周旋之下,便动摇了自己的决心。 今日,他已下定决心要羞辱二人,因此不愿再多费唇舌。 镜尘脸上噙着笑意点了点头。 “本尊还未受过如此戏弄……”洵天发丝飞舞,只有眼前的发丝紧紧贴着。 他看镜尘仍是气定神闲,心中大怒,喝道:“姓盛的,你现在还有资格与本尊平起平坐?跪下……” 他提着觉枫后颈的掌转到了前方,觉枫面色由白转成红色,嘴唇也似为了喘息而微微张开。 “何必动气……小天。”镜尘语气依旧宠溺,“……我这里有一个人,或许你见了会欢喜……” 洵天眼眸微颤,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可他报仇心切,不想错失良机,尖锐喝道:“别耍花样……聂觉枫在我手中比待宰的羔羊还不如,轻轻一掌可将他置于死地,便是师尊出关现世,也救他不得。” 第108章 “甚好,若你心中欢喜,即便是下跪,我也毫无怨言……”摄政王轻轻撩起衣衫,随即屈膝下跪,神态自若,仿佛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之举,如同日常饮食饮水一般自然。 他跪在地上,眼神满是柔和,缓缓说道:“我料想小天定然渴望与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相见,因此特地将其请至棋州。若小天有意相见,随时都可,极为方便……” “什么仅有的亲人,叶家人都被我杀尽了,杀绝了……”洵天言语凄厉,周身弥漫着一股森然煞气,以至于连遮盖他左脸的发丝也被这股力量吹得飘然而起,露出了那只皂色眼罩,将其原本水润的眸子遮挡得严严实实,无一丝缝隙。 “哦?此事倒是颇为蹊跷。据我的探子回报……”镜尘目光幽深地凝视着他,语调轻缓地说道:“你,并非叶家血脉……” 屋中气息为之凝滞,屋外黑云压城,疾风暴雨迫在眉睫。 “并非叶家血脉。”这寥寥数语,对叶洵天而言却如同雷霆万钧,每个字眼都似凶猛异兽张开血盆大口,毫不留情地向他猛扑而来,使他天旋地转。 原本俊逸非凡的面容,被愤怒、惊愕拉扯的扭曲,森然可怖。数个铜铃般大小的暗器,如同离弦之箭,疾速向他面门飞来。 “觉枫,醒醒!”镜尘急切地呼唤道,他迅速挥臂,将手中的茶杯掷出,随即纵身跃起,意图与洵天正面交锋,以便一探其实力深浅。 洵天则手持觉枫作为掩护,所有暗器纷纷击中觉枫身躯,在半空中便纷纷碎裂,最终摔落在地,化作无数碎片。 洵天眼含赤红之色,只觉体内气血翻腾无序,面对镜尘那强劲的掌风,他并未选择正面交锋,而是迅猛地向觉枫后心部位击出一掌,将其推出作为抵挡。 他腾出手来,稳定体内的气息流动,凝聚力量以备再次发起攻击。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犹如滚雷般的低沉怒吼,紧接着,一个如同小山般庞大的黑影猛然冲破门扉,闯入室内。 洵天已然运功准备将两人置之死地,然而,突如其来的妖兽身影令他眼前一黑,视线瞬间模糊。 他定了定神,发现一双如同铜铃般炯炯有神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 “茉莉”以爪轻抵地面,磨砺片刻后,紧紧锁定洵天撕咬。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嗷”鸣,洵天身形一转,迅速破窗而出,翻滚至庭院之中。 镜尘灵活变换招式,飞身跃起,稳稳地将觉枫接入怀中。 觉枫双目紧闭,宛如任人摆布的木偶。镜尘轻抚他脸颊,轻声在觉枫耳畔呼唤:“觉枫,你醒醒……” 他轻触觉枫的脖颈,确认其脉搏依然强健有力。随后,尝试轻按数个穴位,以期唤醒觉枫,然而觉枫依旧毫无反应。 洵天与“茉莉”陷入激战,双方衣袂随风翻飞,你来我往,高招频出,然而洵天却始终未能占得丝毫优势。 “茉莉”不仅身形壮硕,实属罕见,而且动作灵活,闪转腾挪之间,丝毫不受洵天阴险招数的影响。 二十招过后,洵天额头逐渐渗出细密汗珠,气息也变得不稳。他口中衔着某物,稍稍催动之下,便发出刺耳凄厉的声响。 一声“嘶”的嚣叫般的声响在院中回荡。 觉枫闻声,双眸徐徐张开,眼中空洞无神,仿佛一潭死水。镜尘心中猛地一沉,但已然措手不及,觉枫掌风已近在咫尺,避无可避,直取其胸口。 他脱口唤道:“觉枫……”随后,身躯被巨力击中,向后翻腾数丈,直至重重撞在桌上才勉强稳住。顷刻间,五脏六腑如同被烈火焚烧,一口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 镜尘猝不及防之下,被觉枫重重击中一掌,他随即强行抑制住即将翻腾而起的血气,一手撑地以维持身体,一手紧捂胸口,忍痛抬头望向觉枫。 在经历长达五十回合的激烈交锋后,洵天由攻转守,俊逸身姿灵活地左躲右闪,避开妖兽攻击伺机反击。 如此,他反倒自如,分出心神来关照镜尘二人:“觉枫,此人便是杀害你全家的凶手,你只需稍微凝聚内力,轻轻一击,便可为家人报仇雪恨。” “觉枫,你醒醒,别信他,他是叶洵天。”镜尘紧紧捂伤处,声嘶力竭。 觉枫宛若置身汪洋,眼前呈现出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火焰狂舞,烈焰炽热。父亲与小妹的面容在他眼前交织重叠,他们的神情痛苦,面容扭曲,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哀痛与挣扎,声声呼唤:“恶人害我,为我报仇,为我报仇。” 第79章 巍巍冼江8 在觉枫的眼前,白茫茫的影像重重叠叠,仿佛被浓雾笼罩,仅能依稀辨认出一个黑色的身影。在他的内心深处,唯有四个字在不断回响:“手刃仇人……” 不知为何,他内心深处的火焰仿佛被浇上了滚滚热油,瞬间猛烈燃烧升腾至喉头。 耳畔骤然响起一声厉声,宛若枭鸟冲天长啸,他眼神晦暗不明,随即挥掌向眼前的黑影疾驰而去。 观其神情微有变动,右掌蓄满力量疾驰而来,镜尘心中一痛,强忍口中翻涌的血气,迅速自靴中拔出短刃置于身前自保。 电光石火间,二人已展开激烈交锋。觉枫心怀复仇之念,全力以赴,将近日苦练之功法倾注于掌心,而镜尘则仅求自保,二者力量一消一涨,镜尘的气势逐渐减弱。 “有趣、实在有趣,好久没看过这样的好戏了。”洵天透过窗格,目睹觉枫以手肘压制镜尘脖颈之景,内心深感畅快。 第109章 “戏耍你们,实在比玩弄叶家之人更为有趣。”觉枫近在咫尺,呼吸可闻,然其目光冷冽,眼神混沌一片。 镜尘的匕首削铁如泥,若是换作他人,早已手起刀落,将匕首插入那人腹中。 他双臂紧紧抵住觉枫的胸膛,然而逐渐感到气力不支,气息变得阻滞不畅,双颊因此泛起一片涨红。 觉枫与他相距极近,只觉得那股气息熟悉得仿佛久别重逢。 “王爷,兵刃在此。”镜尘闻声望去,只见赵硕立于一旁。 赵硕前往筹备明焰大婚,刚到此地便目睹了惊心动魄的一幕。眼见王爷体力不支,他随即将自己佩剑掷至王爷脚下。 赵硕身后又一声嚎叫,一个身影从他身后窜出,加入“茉莉”与洵天缠斗之间。正是“芙蓉”,“芙蓉”已然长大成体型健硕的成年妖兽,它虽始终对洵天心存忌惮,看那妖兽之王雄奇壮硕,威风凛凛,不由得也加入其中。 此刻,耳畔再度传来几声急促而刺耳的枭鸣。 “恶人受死。” 这心念再次被点燃。 见唤醒觉枫无望,镜尘无奈之下,只得先自救。他原本留有余力,脚尖轻挑,将赵硕的佩剑挑起,剑柄精准地撞击在觉枫的肋下。 觉枫肋下传来剧痛,不得不松开紧扼镜尘脖颈的双手。 “我不是恶人,不是你灭门仇人。”镜尘脖颈吃痛,哑着嗓子说道。 “你不是……” “我不是,我是镜尘。” 镜尘虽答了他,却早已不抱期望,腾挪到觉枫身侧,想着见他打晕再想法子。 “镜尘”这个名字似乎曾有所耳闻,觉枫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眼前依旧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这个名字在他心中似皎皎月,引他向往,又似万丈渊,一旦涉入难以回头。他双手交叉,试图驱散眼前的迷雾,始终未能突破那层无形屏障。 头脑中兀然想起那道幽香,伴着那声音在心间打转:“这个秘密小师叔该知道的……” “摄政王虽造福奕国,可毕竟杀孽太重,待他往生之日,神魂不稳便会在幽冥道为恶灵所噬,轻则投胎成痴傻之人,重则神魂皆灭。” “呵,小天忘记了,小师叔虽入道不成,继续修炼,早晚……不妨事的……” 就在觉枫练功到关键之际,洵天声音破窗而入,不由分说便魔音入耳。更恨他所说之言,直戳觉枫心魄。 眼前渐渐清明,看见一张熟悉面孔,想说什么已然无以为继,阖眸倒了下去。 镜尘在一旁将其拥入怀抱,他伸出手背,轻触其光洁的前额,感受到那微湿的汗珠,心情也随之变得复杂起来。 他低声呼唤:“赵硕,速来屋内。” 赵硕闻声,迅速破窗而入,来到屋内。镜尘将觉枫交给他,嘱咐其妥善照料,随即转身,轻盈地跃至洵天身前,“洵天,拿命来。” 洵天在院中不知屋中情形,见镜尘全身而退,便猜测他出手将觉枫一刀毙命,仰天大笑,“哈哈哈……还是摄政王心狠手辣。” 回想起自己先前以镜尘身后恶灵反噬为计,扰乱觉枫心神,使其陷入混乱之中,自己才得以趁机偷袭,控住他的神魂。 洵天不禁嗤之以鼻:“小师叔愚昧至极,落得如此下场,实乃咎由自取。” 镜尘不解其意,也不废话,持剑刺去,招式凌厉狠辣,刀刀致命。布在冼江旁的束卫听闻这方打斗也遣来一支队伍查探,竟发现这院中已然地覆天翻。 宋启谨慎行事,未敢轻率前行,遂于远处禀告:“王爷,弓箭手已然布置妥当,是否需稍作休憩,以保万无一失……” 镜尘深知不宜逞匹夫之勇,目前叶洵天已显露疲态,借弓箭手将他制住更是上策。 他随即轻盈跃出数丈之外,向弓箭手队伍挥手示意,并下令道:“弓箭手听令,将叶洵天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他当即口哨呼唤“茉莉”与“芙蓉”,两头妖兽仿佛心领神会,纷纷向两侧跃开。 洵天虽已力竭,但越是如此,他越显得癫狂异常,奋力高接抵挡,巧妙躲过箭矢。只听得“嘶”的一声,锋利的箭头划破华美绸缎,又撕裂开白皙的皮肉。紧接着,“噗”“噗”之声接连响起,又有两支箭矢深深射入洵天身体之中。 他本已耗尽了元气,又怎堪几十名弓箭手齐齐射箭,不过半刻,便身中十数支弓箭,汩汩血流从身体上的破洞处流出…… 洵天承受着剧烈的疼痛,然而此刻他已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只是望着镜尘,露出了一抹凄然的笑容。 他怒喝一声,长发随风飘扬,凌乱狂野,身上插着的十几支箭矢竟被一股强大的气浪所冲击,纷纷脱落坠地。 洵天身着的绛紫色长衫已被鲜血浸染,呈现出深沉的酱色。他借助指尖上点点滴滴的血迹,在额头间绘制出一道诡异符咒。他咬牙切齿地怒吼道:“盛镜尘,幽冥道,我必会来寻你!” 语毕,他面朝下重重摔倒在地。 第80章 巍巍冼江9 洵天尸身颓然倒下,激起一片尘土飞扬。镜尘轻挥两指,有兵士上前将洵天尸身拖了下去。 “芙蓉”喉咙间发出低沉的吼声,镜尘蹲下身子,抱住它的脑袋,温柔地揉搓,轻声安抚:“已经没事了……” “芙蓉”的喉咙里传出了低沉而压抑的呜咽声。 第110章 “茉莉”似乎对“芙蓉”哭哭啼啼很是不屑,走至镜尘身旁,宛如多年好友般,以额头轻轻触碰他腰际。 镜尘掌心抚了抚“茉莉”头顶软发,“多谢了。” 抵达棋州之际,镜尘召唤“茉莉”,意图让它与觉枫相互结识,正赶上洵天发难。 “茉莉”昂首长啸,以此方式向镜尘告别,随后在转身之际,尾巴梢轻轻触碰了“芙蓉”,似乎在询问它是否愿意跟随自己。 “芙蓉”缩着脖颈,露出怯生生的眼神,瞥了一眼“茉莉”后,又向镜尘的脚边靠近了几步。 “茉莉”大王在地面上磨砺着锋利的爪子,振翅起飞,几个瞬间,便如同乌云般消失在辽阔的天际。 宋启率领弓箭手悉数撤离,庭院之中仅余赵硕一人。赵硕目睹王爷与对方以生死相搏的激烈场面,同时又受托照料聂大人,心中倍感困惑。 “去请棋州城最好的医师来。”镜尘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吩咐道。 “遵命。”赵硕恭敬地拱手应允。 镜尘目送赵硕渐行渐远的背影,随后捂住胸口喘息不已,肺腑之中宛如枯萎的藤蔓般骤然撕裂,剧烈的疼痛夹杂着纷乱的心跳声,他只得倚靠墙根喘息许久,方才平复了气息。 眼下他是万万出不得一点岔子,盛明焰大婚在即、冼江筑坝迫在眉睫。他亦不想让觉枫知道自己受伤实情,心中愧疚…… 痛意稍减,他迈步入屋,觉枫安详地躺在榻上,那张俊逸的脸庞透出淡淡的苍白之色,平滑的眉头微微蹙起,唇角紧闭,犹如一叶静默的小舟。 镜尘修长且有力的手指,在沉睡中的觉枫脸上轻轻摩挲,喃喃自语:“如何会被洵天控住……” 他自是相信觉枫所说的功法大有精进,心中狐疑洵天到底用了何等法子将人控住,他心中微微泛起一丝悔意,琢磨着是否应该留下洵天的一条性命…… 他沉思片刻又摇了摇头:“洵天不可再留,他恨毒了我二人,便是有法子他也不会袒露,反倒适得其反,还是想其他法子。” “你说是不是……觉枫。”他指尖撩着觉枫鬓发,柔声垂问…… “王爷,这位便是棋州城闻名的谢神医。”赵硕不多时请了医师过来。 被唤作谢神医的老者当即便要叩首。 摄政王见状,即刻起身,侧身避开,并抬手示意制止:“神医无须多礼。烦请为家眷看诊。” 谢神医携带诊箱,步至床榻之旁,目光落在榻上病患身上,顿觉头皮紧绷。他微微抬眼,瞥见摄政王那肃然的神情,心中不由得一紧,急忙咽下口中唾沫,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他伸出指尖,轻轻叩在病患的脉关之上。病榻之人,脉象强劲有力,如同紧绷的琴弦一般,轻抵此人脸颊,以两指轻轻翻开其眼眸,细细查看半晌。 谢医师倾其毕生医术,冥思苦想,身上微汗涔涔,才小心翼翼地拱手道:“王爷,贵人身健如松,实乃世间罕见之强健体魄,恐怕方圆十里之内难寻其匹。” 镜尘闻言亦是大惊,“然而,方才我家眷竟遭邪术摄魂,举止大异于常,如今又陷入昏睡之中……” 谢医师缓缓起身,拱手致意道:“老朽略通摄魂之术,通过奇香诱导他人陷入幻境,然而此法极为消耗摄魂者的心力。敢问那摄魂之人此刻……” “死了。”赵硕在旁平静地答道。 谢医师闻言,长出一口气,缓缓道:“如此便了然了……贵人被摄魂之术所困,所耗甚巨,然如今摄魂者既已无法控制,只待贵人稍加调养,便可恢复常态。” 镜尘听闻此言,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得以落地,他随即恭敬道:“多谢神医。” 又转身吩咐赵硕道:“为神医准备三倍诊金,再送一副妙手回春的牌匾给谢神医……” 谢神医再三谢过,在赵硕护卫下,提药箱出了屋。 镜尘虽身上阵阵剧痛,却不想走漏风声,这次来棋州他带了洪恩特制的疗伤之药,他先前遣人送与何佑滨七颗,如今想起,从匣中取了服下一颗。 药丸触及舌尖,苦涩与辛辣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弥漫于唇齿之间,随后这股复杂的滋味一路向下,穿过咽喉,直至深入胃部。 当夜,镜尘未曾宽衣,他秉烛夜读,直至夜深人静,仍未等来觉枫的醒来,不知不觉竟睡着。 直至深夜时分,榻上传来轻轻的响动,将他唤醒。他起身走到榻前,只见觉枫已半坐起身子,那双明亮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道:“好吓人的梦魇……” 镜尘轻撩衣摆,坐在床边,刮下他额头的薄汗:“梦到何事,如此惊骇……” “我梦中见到父亲与幼妹身陷熊熊火海,情景极其凄惨,他们哭着求我为他们复仇……” “此外……”他猛然从梦中惊醒,一时之间竟难以分辨哪些是梦境中的幻象,哪些是现实中的真实,“洵天还向我透露了一件异常骇人的事情……” 他望着镜尘的脸,不想让他为了不着痕迹的事担忧,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直觉此刻内心充斥着孤寂之情,四肢亦无由地感受到了异样的寒意。他轻轻向前靠近,紧紧拥住镜尘腰身,渴望从他身上获取些许暖意。 镜尘伸手将他环在怀中,垂首问:“你果真想报仇?若你为此寝食难安,我可帮你……” 第111章 觉枫呼吸微一窒,心中杂乱如麻,暗忖道:都怪我,刚从梦魇中惊醒,晕头转向,如何将话头引到这要命的地方……他仍伏在镜尘胸前,心中慌乱,面不改色说道:“罪魁祸首已然故去,爹爹和小妹也入土为安......” 第81章 巍巍冼江10 “母债子偿,天经地义。”镜尘手指轻捻着觉枫的一缕长发,目光如炬地审视着他。 觉枫眼睫迅速颤动了几下:“雍皇恪守约定,与我们秋毫无犯,如今云后已逝,换个人未必能做到与奕国秋毫无犯,两国要再起战火……” 镜尘撇了撇嘴,心中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尤其是“我们”两字大大取悦了他,让他想要大开天恩。 他轻咳了两声平静说道:“此情此景,实乃洵天引出你心底的怨念,将你引入幻境。” “如此看来,还是我心智不坚,被他轻易迷惑……”觉枫脱离了镜尘怀抱,心中满是懊悔,“我曾自信功法能够抵御洵天一二,却不料如此轻易地便陷入了他的圈套。” 他紧咬着嘴唇,小声咕哝:“我好没用……” 镜尘弯了弯唇,轻佻说道:“谁说你没用,我倒觉得你有用得很……” 觉枫的脸上泛起一抹羞红,沮丧地捶了捶床榻,愤愤不平地说道:“我以为能制住洵天替你分忧,不想只做……” “不想做什么……”镜尘好整以暇望着他。他眼眸极深,若一汪深潭,源源不断地引人沉溺。 若是青天白日,觉枫绝迹说不出心声,因着这寂静无边的深夜,他嗫嚅说出:“不想只是榻上好用……” 镜尘闻听此言,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素来他中规中矩,言语之间皆显沉稳之态,鲜少流露出轻率之举。然今日,他却意外地出言颇为轻浮,仿佛是触动了某种未知的愉悦之弦。镜尘虽竭力抑制笑意,但喜悦之情难以掩饰,肩膀微微颤动,似乎在默默诉说着内心的欢愉之情:“……” 觉枫原已感到羞愧愤怒,此刻见他如此忍笑,更是气上心头,手中紧握着被角,抱着膝头沉默不语。 镜尘抬起手肘碰他,觉枫仍是嘟着嘴闷闷不乐的垂头丧气。 “我未曾说过,连想也未曾想过。”他举起三指朝天,“若有此念,天……” 他的话未说完,已然被觉枫用掌心死死封住。 觉枫微微颤动鼻翼,低声咕哝:“我方才不过是在与你玩笑罢了……谁让你赌咒发愿,这等事万万不可玩笑。” 镜尘与觉枫双手紧握,眼中闪烁着点点亮光,沉声道:“你与我有用得紧。只要你在我身旁,我便心安气顺……” “当真?”觉枫微微抿唇,露出些许疑惑。 “千真万确。”镜尘用力将觉枫低垂的头抬起,正视他的目光,他脸上的肉在动作之下挤成了圆润的模样,宛如一只憨态可掬的金鱼。 觉枫将手指探入镜尘的发间,将自己推进,唇瓣相触的瞬间,才赫然觉察到两人已许久未曾如此亲近。 他收敛起先前的怒意,专心感受这份触感,从最初的冰凉迅速转变为炽热,仅在一瞬。 他因修炼功法压抑自身,以求精进。如今,洵天之祸患已解,他亦不再急于求成。数日来积聚的气力,犹如洪水蓄满江河之堤,水势汹涌,难以抑制,他自己已全然无法掌控。 他舌尖撬开镜尘牙关,尝到丝丝苦涩,似是药味,嘟囔着问:“怎生病了?为何服药?” 镜尘轻叹一声,缓缓开口:“只是养身的单方……” 此刻,静下心来,觉枫才恍如听出镜尘刻意掩盖的嘶哑嗓音:“嗓子如何哑了……” 镜尘似乎带有些许怒气,不时在其唇上轻啄数下,口中低语道:“被棋子州府气的……” 觉枫压根不肯信他会被微末小事气的嗓子哑了,再要追问。 镜尘愠怒着诘问:“专心……”,勾着舌尖,不肯让他发问。 舌尖阵阵酥麻,觉枫只得暂且放过了这些细枝末节…… 次日清晨,天光破晓。 赵硕依照摄政王吩咐待觉枫醒了给他备下了一应洗漱之物和早膳。 觉枫谢过赵硕,吃着早膳漫不经心问昨日情形。 赵硕遵照摄政王的指示,刻意隐去了两人生死相搏的惨烈场面。详细描绘了妖王“茉莉”与“芙蓉”激烈对抗洵天的情景,以及洵天最终遭遇弓箭手猛烈射击,万箭穿心而死。 赵硕还提到,在洵天力竭之际,他以自身鲜血在额头绘了道鬼符,此事亦被赵硕如实转述,未有任何遗漏。 他似对那一幕心怀恐惧,声音略显颤抖地陈述道:“他临终之际,竟还提及幽冥道,并称将等待王爷到来,唉……”提及此,赵硕不禁感到浑身汗毛竖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觉枫闻言,面色微变,手中的汤匙不慎落入汤中,激起一片涟漪。 “再仔细回想一下他的原话,务必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觉枫冷静地吩咐道。 赵硕挠了挠头,陷入沉思,他咬着指甲,苦苦思索了许久,终于开口道:“他当时似乎高声呼喊了王爷的名讳,接着以狠厉的语气说道:‘幽冥道,我必定会来寻你……’” 觉枫紧锁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心中暗自揣测:“莫非洵天所言属实……” 赵硕静待多时,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觉枫随即展臂一笑,安抚道:“无碍了,或许只是他故弄玄虚,意在迷惑我等。” 第112章 赵硕闻言,微微颔首,随后拱手致意,告辞离去。 “赵兄,你曾说过的鲜桃,不知回了昊都,可有幸前往贵府品尝一番?觉枫看他似是忐忑,故意逗他,戏谑问道。 赵硕闻言,转身挠头,面露尴尬。 他深知当日狼狈,赵硕为宽慰自己,才说出鲜桃生桃之论,如今自己和镜尘和好,省得让赵硕为之前所言心生忐忑。 “实不相瞒,只是听闻你所述桃子美味诱人,心中甚感馋涎欲滴,并无他意。”觉枫坦诚相告。 赵硕闻言也知他何意,顿时眉开眼笑,欣然应允。 “哦,原来如此。不必担心,待我们回昊都之时,属下必定将鲜桃献上,与大人共品。” 关于“鲜桃之说”,他坚决守口如瓶,未曾向镜尘透露丝毫,然而每每与人相遇之际,却难以抑制地将对方与那鲜嫩多汁、饱满诱人的蜜桃相提并论。 在仔细权衡之后,他既非蜜桃般的甜腻过甚,亦非鲜嫩之态,反似桃毛,念及,心中便泛起阵阵痒意。 第82章 巍巍冼江11 摄政王步履从容,一身堆领长衫尽显尊贵,令觉枫不禁为之侧目,心中却很是纳闷,镜尘对此类繁复华丽的衣衫鲜少青睐。 待其逐渐靠近,觉枫心生玩笑之意,目光如炬地扫视其脖颈,赫然发现一处明显的紫红印痕,似是由指印所致,心中顿感不安,神情瞬间凝重:“这是如何伤的?”他眼睫颤动,轻抬手指,几乎触及那处伤痕。 镜尘微微侧首,巧妙地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指,嗓音已不再显得沙哑,淡然道:“是叶洵天所为。” “可还有其他伤处?”他凝神为镜尘把脉,感知到趺阳脉略显弦紧,尺脉则显露出微弱滞涩感。 他继续深入探查,心中疑虑不断加深,脉象中竟隐隐察觉到自己惊鸿功的气息游走。 觉枫眼中闪烁着泪光,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感到如此巨大的委屈。他低头端详着自己的手指,又抬头审视着镜尘脖颈上的伤痕,两者之间的相似之处越来越明显,这让他心中的疑惑与不安也愈发浓烈。 他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紧紧攥住镜尘的手腕,向他求证:“并非洵天,而是我,对吗。” “我已服药,是洪恩特制的疗伤良药。”他轻轻翻转觉枫的手背,将掌心贴合其上,以前所未有的柔和口吻说道。 回想起昨夜的种种情景,觉枫心中懊悔不已,几乎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昨晚……你该告知于我……” 他紧紧拥住镜尘腰身,将头靠在他腰腹上,颤动着湿润的睫毛,带着一丝不安的语气说道。 镜尘轻抚着觉枫微凉的耳尖,宠溺道:“好啦,洪恩的药很是见效……你看……” 他随后俯身低头,对着觉枫眨了眨眼,并举起觉枫的手,在自己前胸腰腹间轻轻游走,安慰觉枫道:“这里……还有这里都不难受了……” “你既因我施展惊鸿掌而受伤,我此刻运用内力为你疗伤,定能事半功倍,助你早日康复。”觉枫将镜尘引领至榻边,令其坐下。 随即,一股暖流自觉枫掌心缓缓溢出,沿着镜尘的脊背缓缓攀升,初时,镜尘稍感炙热,但转瞬间便适应了这股暖流,仿佛温泉之水在肌肤间流淌,带来无比的舒适感。 原本并无困意的镜尘,在这股暖流的作用下,逐渐感到身体深处的困倦袭来,宛如重回母亲怀抱的稚子,外界的纷纷扰扰此刻已与他无关,他的一颗心,如同沉入深海般沉稳宁静。 下颌已敞开,其动作虽轻,却尽显温柔,衣袂间隐隐散发出一股清新的香气。热浆缓缓流入喉头,犹如甘霖滋润着干涸的田地,让那曾如枯木般的肺腑得到了滋润,犹如春风拂过,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如同新生的藤蔓般充满了生命力。他心中充满疑惑,不解这究竟是何等奇妙的灵药,其疗效竟能超越洪恩的伤药百倍。 或许是这份舒适感太过强烈,镜尘终于陷入了深沉的梦境之中。 觉枫凝望着镜尘恬静的睡颜,心中那份愧疚之情稍稍得到了些许的缓解。虽然洪恩曾提及他的鲜血具有疗伤之能,并曾以此救治明焰,然而其确切效果究竟如何,却始终是未知。 待将镜尘妥善安置之后,觉枫方才起身,开始仔细包扎自己手上的伤口。 他凝视着镜尘那沉静如深潭般的面容,此刻安静地躺在榻上,显得尤为乖顺。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愧疚,镜尘隐瞒伤势,却仍对自己予取予求。自己既欢喜又忐忑。 他俯身,在镜尘的唇角轻轻印下一个洁净而虔诚的吻,随后以亲昵地拍了拍他脸颊,柔声道:“好好歇一歇吧,小镜子。” 镜尘唇角残留血迹,觉枫轻轻为他抹去。镜尘眉目安宁,似是身处甜甜美梦中,觉枫心中不安更甚。 洵天虽非善类,但他在乾苑峰所通晓的术法奇闻堪称广博。尽管他的话语未必全然可信,然而在他临终之际,心怀怨恨,以身化咒,投身幽冥之境。若真如其所言,镜尘在神魂不稳之际,必将遭受恶灵之侵扰。此时,必须慎重思忖,寻找合适之法,以护镜尘不入幽冥之境。 即便并无此事发生,他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镜尘逐年苍老。 觉枫凝视着手心的伤口,心中思索:“洪恩曾言,血液具有疗伤之效用,却不知是否也能助人益寿延年。” 第113章 既然想到此处,他便决定不妨一试。 随后的数日里,他始终温和细语地劝慰镜尘接受治疗。尽管镜尘自觉身体已无恙,甚至比以往更加精神焕发,但谁又能抗拒那份无比舒适与暖意,那份难得的心境呢?在觉枫的劝说下,镜尘同意了继续疗伤。 镜尘此次再度在温暖的气息中陷入沉睡,与前几次有所不同,他的眼前展现出一幅凄风苦雨的景象,一座楼阁若隐若现,正是紫宸阁。一位面容与他如出一辙之人从楼阁之上跃下,沉声吩咐道:“将西面的守卫撤去……”目光远远地追随着一人西去的背影…… 在恍然之间,他再次跟随那人来到那滔滔不息的大河之畔。“你既学不会做本王的侍卫,便滚吧……”虽口中说着狠话,音调也是几近声嘶力竭,可待那人转过身,目光仍旧痴痴地追随着那远去的背影…… 蓦地,他仿佛被送至硝烟四起的战场,那里仍旧回响着激烈的厮杀之声,只见一人紧紧抱着另一人,步履稍显不稳,慢慢消失在视线之外…… 镜尘似局外人般,看着自己一次次被抛下,他清清楚楚看着自己的脸,眼中难掩的失望、痛心、遗憾,他内心深处渴望能够一睹那个屡次留下背影之人的真容,然而却始终未能如愿。只是心底知道那人他非常熟悉,熟悉得几乎脱口便可以说出那人名姓,可他始终发不出一点声响。 此等心境痛楚至深,他心急如焚,竟至扼住自己的脖颈,想要发出些许声响,然而却并未感受到丝毫痛楚。此时,一滴温热的液体自其眼眶悄然滑落,他伸手轻抚,方才惊觉自己的脸颊已是湿润一片…… 第83章 巍巍冼江12 经过几日为镜尘疗伤,觉枫已然轻车熟路。今日如常,他划破掌心将血液喂进镜尘口中。 他伤口愈合极快,即便是手掌划破,仅需简单的包扎处理,就能在镜尘苏醒前完全愈合,连日来始终未曾露出任何破绽。 床榻之上,镜尘身子扭动不止,脸色煞白,口中发出阵阵闷哼。觉枫大惊失色,迅速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惊鸿掌心法,确认无误伸手搭上了镜尘的脉关。他心绪纷乱,心怦怦地狂跳,竟连镜尘的脉搏也诊不清晰。 “难道是我的血出了问题?”他心中胡思,可头脑稍微冷静,“当日明焰那般羸弱饮了血便好了,该不会是……况且前几日也都好好的……” “呃……”镜尘口中发出一声轻吟,双目猛地睁开,露出一双灌了血般的瞳仁,他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眼中看清了觉枫面容,心下一沉,鼻间酸胀,双手即刻揽住觉枫,将头放在他肩膀上枕着。 觉枫无所适从地挥动着双臂,小心翼翼收拢,环住镜尘,话语中带着笑意,轻声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镜尘羽睫轻颤,双唇轻贴在觉枫肩头,他并不常见这少男少女般缱绻姿态,或许是剖白心事太过让人羞怯,他嗫嚅说道:“不知为何,只觉得很想你,很想很想……” 觉枫微微收紧了手臂的力度,使得镜尘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怀抱。“如此这般,感觉如何?” 镜尘忽然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他顺着这股气味望去,方才注意到觉枫手上包扎的伤口。 他稍作迟疑,随后轻轻地从觉枫的怀抱中抽离出来,举起觉枫那只包扎着的左手,关切地问道:“你……” 觉枫先行一步将手收回至胸前,不以为意道:“你知道的,这点伤很快便好……” 镜尘沉默不语,目光落在觉枫左手的伤处,轻声问:“可还疼……” 觉枫微微摇头:“早不疼了……” 他的伤手日常里总是戴着麂皮手套,肤色染着脆弱的白皙。 镜尘慢慢地抬起眼帘,以沉稳的语调询问道:“倘若换作他人,你可否愿以断指相救……”他话至此处,思及觉枫的为人,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淡淡的失落,轻轻触碰着上下嘴唇。 他最初被觉枫所吸引,固然是因为他胸怀坦荡、心地善良的缘故,然而随着时日推移,他越发渴望成为觉枫心中独一无二、最为珍视的那个人。 恍惚间忆起,明焰亦曾问及此事。觉枫对镜尘的所思所想洞若观火,他的回应带着几分戏谑:“自然是……” 此言一出,镜尘的神情瞬间凝固,那双深邃的眼眸微微颤动,后槽牙不由自主地咬紧。 觉枫牢牢握住镜尘之手,指尖缓缓拨动着他的指甲,眼眸中星点摇晃,“别说一指,三指、五指也不在话下,谁让你们个个当我是千手观音呢……个个见不得我好过……” 他嘴角轻挑,露出一丝调侃的笑意,目光落在伤口上,戏谑地说道:“王爷,您看我这手如今连剑都快要握不住了,可否高抬贵手,留下我这几根手指?” 镜尘似乎被他的话语所打动,深深地凝视着他,然后微微抿了抿唇。 叩门之声骤响,二人相视片刻,随即自榻上起身,迅速整理衣冠。 随即出声唤道:“请进。” 门外之人闻声略作停顿,随后缓缓推动门扉,两人身影显现于门口。 赵硕与何佑滨二人并肩上前,行至近前行礼。 “何卿伤势可好全了?”摄政王关怀问道。 “多谢王爷的挂念,承蒙丹药之力,在下伤势恢复极快。”何佑滨气色红润,显得精神焕发。 他说了几句感谢之言,又转身向觉枫恭敬拱手道:“聂兄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何某……”他说着一躬到地。 第114章 觉枫听闻其言,竟觉如同己出,此感颇为新奇。眼见其行谢恩大礼,方回过神来,随即迎上前去,将其扶起,并道:“何大人勤勉尽职,聂某深感敬佩。此等小事,何足挂齿,大人无须过分在意。” 二人相视一笑,遂不再就此事多作纠缠。 何佑滨转而向摄政王拱手道:“王爷,这几日河工陆续到了,刘大人悉心调制的火器前两日试过,很是妥帖。微臣前来向您请示,今日可要开凿?” 镜尘闻其所述,心中甚慰:“何卿辛苦了,刘肖甲果然有些本事。走,咱们一起去瞧瞧,可合适开凿……” 几人很快到了冼江之滨。何佑滨引领至石壁一侧,肃然陈述:“王爷,经我等多方勘测商议,此地实为最佳之选。由此处疏导水流,水源流向署州,为缓署州旱情带来一线生机。” 镜尘顺着指引,目光所及之处,仿佛已见河道畅通,水流潺潺,滋润着署州大地。他深知,唯有如此,才能解署州百姓之渴,让沃野重现生机,心中之重担方得放下。 他习惯地敛了敛袖口,张勉之上前拱手道:“王爷,近几日天晴无雨,气候也渐暖……” 镜尘颔首。又轻声问道:“刘肖甲何在?” 话音刚落,一名头戴蓑笠的五旬老者从人群中脱颖而出,他裤腿微挽,小跑着上前,恭敬地回答道:“王爷,小的在此。” 摄政王从河边拔起一束毛茸茸的杂草,随即抬起手臂,示意刘肖甲直言不讳。 “禀王爷,这几日我等试了几次,这火药换上不鸣山的红泥,火力更甚,很是稳妥……”刘肖佳目光炯炯,对自己所言信心满满。 时至二月,虽稍有回暖,然寒气依然逼人,置身江畔片刻,便觉手脚冰冷难耐。 奔腾江水仿佛将寒意一同带入眼帘,镜尘手握杂草,深思良久,再次向何佑滨问道:“短短两个月内可能凿出一条通往署州的河道?” 何大人微微皱眉,目光坚定:“今年较往年温暖,若接下来的日子里,天气能持续如此,且我们增加人手投入,那么到五月,完成河道的开凿并非可能。” 镜尘眸子微亮,步履沉稳地走到何佑滨跟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胛,沉声道:“何爱卿,条件你尽管提,本王决心已定,誓要让署州种上这一季的夏粮。” 何佑滨肩上一沉,他知道摄政王已有了决断,自己责任重大,心中鼓舞起莫大的勇气,垂手道:“微臣明白,必将全力以赴。” 第84章 巍巍冼江13 寒风凛冽,洗江之畔,三万河工整装待发,屏息静候摄政王颁布号令。河岸开阔之地,大红绒布遮盖的桌案上,两簇高香熊熊燃烧,升腾的烟雾随风飘散,弥漫于空气中。 摄政王飒飒矗立于高巅,身姿沉稳如松,瞭望远处。 “王爷,吉时已至。”张勉之目光深远地望着延绵数里的队伍,礼貌地催促。镜尘瞥了一眼河道旁的层峦叠嶂,轻轻合上双眸。他手捏纸条,面容严肃地接过赵硕递过来的拇指粗的三支香烛,撩起衣摆,跪落在明黄色的蒲团之上。 目睹他跪下,众位臣工纷纷跪下,三万河工亦相继跪地。 “天地神明明鉴,奕国摄政王盛镜尘为拯民众于水火,解百姓之倒悬,开河改道,祈求神灵庇佑,若有冒渎之过,愿一力承担。” 摄政王话语字字千钧,铿锵有力,在山峦间回响,震撼冼江之畔。 说罢,他双手擎着香烛,俯身三拜,将香烛插入香炉。 修改后: 他祭拜完毕天地,又焚烧了三炷短香,再次跪地,心中默祷:“不肖子孙镜尘,现欲开河改道,解署州之旱,恳请列祖列宗庇佑。” 他恭敬地将三炷香在额前轻点三下,随后将其插入香炉。 祭拜完天地祖宗,摄政王转身望着众臣、河工慷慨言道:“今日二月二,龙王抬头,冼江开脉。众位为奕国再创河山,居功至伟,本王特备薄酒一杯,敬予各位。此条河道一开,福泽绵延,到那时本王自会论功行赏。” 说罢,他接过赵硕递来的烈酒,挽着酒坛坛口,高高举起到半空,倒下一大海碗。 他眼眸微垂,目光悠远地投向远处的石山,沉思片刻,双手捧起粗瓷大碗,沉声道:“我敬诸位。”说罢,酒水如细流般滑入喉中。 何佑滨、张勉之等众臣皆神情振奋,他们此前未曾见识过哪位君王能像摄政王这般,日夜辛劳地忧心堤坝建设之事,甚至亲至河畔,为河工们助威。众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颤抖着手持酒碗,一饮而尽。 河工之中更是精神振铄,纷纷高呼:“摄政王万岁。奕国万岁。” 三万人一时群情激荡,纷纷扬扬倒如真龙飞舞一般。 摄政王将大碗递给赵硕,挽起袖口,沉声问道:“他去了何处?” 赵硕面露难色,不敢隐瞒:“他们兵分五路前往那座石山,聂大人亲自带领一队人马前往,他恳请您信他,安心在此主持大局。” “都有哪些人进了山?”镜尘面露愠色。 “宋大人手下的束卫三百人以及棋州府衙里的死囚二十几人……”赵硕偷眼看王爷脸色,心虚地抿了抿嘴:“还有便是聂大人和刘大人。” “走了多久……” 赵硕抬头望了望日头:“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镜尘眸子晦暗,怅然重了遍赵硕所言。 第115章 “隆隆……”连续两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回荡在天地之间。山顶巨石纷纷滚落,众人纷纷抱头匍匐在地,烟尘弥漫,遮蔽了视线。 今日开河之举,首战尤为关键。若有伤亡或未得成功,必将对众人士气造成重挫。昨日,觉枫获悉,开山过程中,有一重要环节缺少得力助手。他遂主动请命,又不想镜尘忧心,遂留字条告知,随即与刘肖甲共赴山中。 山外之人所闻之声若显沉闷,山中之人则必觉其声震耳欲聋。 山体剧烈颤动,石块纷纷滚落,洞中潜伏的众人难免受到波及。一块如拳大小的落石猛然向一名守卫士兵的头顶砸去,巨大的轰鸣之声已将那小将震得心神不宁,竟对即将到来的石块毫无反应。 觉枫挥掌向那石头,他近来惊鸿掌习练得越发醇熟,凌厉掌风将那石头推向了一侧。 还未等他提醒,一旁束卫将军赵显德率先吼道:“小章子,小命不要了?” 被叫小章子的兵士恍若灵魂附体般打了个寒战,连忙将脖子缩了回去。 “各位,咱们这一炮乃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冼江成败在此一举,还请诸位打起精神来……”觉枫闭气传音,虽不开口,声音回荡在洞中。 他紧贴冰冷地面,侧耳倾听,心中暗忖:“已然响过两响,再等等。” 他耳力极佳,即使在洞穴深处,亦能将镜尘的话语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他心中勾勒出镜尘眼神锐利、紧抿双唇的表情,神威赫赫,神情傲然,只觉得与有荣焉。 须臾之间,外界“摄政王万岁”的呼喊声犹如雷鸣海啸,让他蓦然忆起在菩冥关前初次相见之景……同样是那绵延不绝的呼喊声…… 他回想起当日为保护晴暄,几乎与镜尘在菩冥关上血溅当场,如今却愿舍生忘死,实在令人感叹世事难料,天意难测……念及此,他嘴角微扬,露出自嘲的笑意,口中弥漫着尘烟的苦涩,竟然品出了一丝甘甜的味道。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山间又连续传来两声震耳欲聋的“咚咚”巨响,山体剧烈颤动,无数石块纷纷滚落,尘埃弥漫,几乎将一切视线都淹没其中。 巨大的石块似乎随时都会从头顶滑落,众人身处这湿冷幽暗的洞穴中,身上湿透的衣物紧紧贴着肌肤,一股寒意直透骨髓。 洞内静谧得令人窒息,回声层层叠叠,空气似乎也在焦灼中变得更加沉重。在幽深之处,不知是谁颤颤巍巍说了一句:“咱们不会被埋在此处吧,这里可比其他几处深得多……” 赵显德脾气火爆,事到临头,听闻有人动摇军心,立时呵斥:“哪个怂包在此惑乱军心?” 他如炮仗般的嗓门一吼,洞中之人皆风声鹤唳噤了声。 觉枫冷静地指示道:“赵将军,即刻布线工作,完成了让众将士撤离便是。” 其余四处地形皆利用天然洞穴,撤离便捷。他们所在的洞穴,虽基于天然洞穴深挖数丈,火药埋藏倍于他处,威力极大。然此洞穴内有十余人,撤离更难,原本计划是待其余四处完毕,便组织众人撤离。 众人闻言,如释重负,拖着僵硬的身躯,纷纷开始布线。布线告竣,众兵将撒开了双条腿向山下跑…… 第85章 巍巍冼江14 觉枫与赵统领在洞穴出口各自点燃了一股引线。 朔风凛冽,两人已在阴冷潮湿的洞穴中潜伏多时,双手冻得僵硬,手掌变得紫红。 觉枫所修炼的惊鸿掌乃是浩然罡正的纯阳路数,他稍微运掌,便觉全身暖意盎然。筹划好下山路线后,他从皮囊中取出了火折子。 “赵兄,你可准备好了?”觉枫与赵显德各自据守一个洞口,彼此的身影已无法看见,于是通过传音询问。 赵显德喉头干燥,严寒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沉静心神,回应道:“一切就绪,开始吧。” “好,那我喊三个数,咱们同时点燃引线。”觉枫从声音中听得出赵统领并不算好过,他喊道。 赵显德身子抖动如同筛糠,他竭力控制,大声应道:“好。” “三、二、一。”觉枫清晰地喊道。 话毕,他点燃了置于身前的引线。 为使众人得以从容撤离,特意选取了粗壮且长的引线。 火折子的火舌在风中摇摆不定,火焰微弱而难以持续,好在觉枫惊鸿内力深厚,以内力稳住火焰,几经波折,终于将引线点燃。 他将引线摆放稳妥,紧锁眉头:“赵兄,你的引线是否易于点燃?”“尚、尚未……”接到这样的回应,觉枫心情愈发沉重。 他瞥了眼“嘶嘶”作响的引线,瞬间腾空跃起,来到赵显德身边。 “此线受潮……”,赵显德颤抖着冻僵的手,再次尝试着用火折引燃。觉枫梳理那段引线时,才发现有一段发暗且湿润,显然已经受潮。他果断地将那段引线掰断,取出火折,稳定心神,运功点燃引线。火舌沿着引线上升,发出呲呲声,犹如银蛇般迅速窜向坑中的火药堆。 凭借觉枫的身手,若沿原路撤离,本可无忧。然而,这一耽误,两束已点燃的引线犹如催命符般嘶嘶作响,他们可用于逃生的时间已所剩无几。 赵显德的双腿已然冻得僵硬,行动受限,他倚着洞穴的墙壁,艰难地说:“聂兄,你速去逃生,我……” 觉枫额头冒出了冷汗,无暇多作解释,紧咬舌尖,低声道:“得罪了。” 第116章 话音未落,他已紧紧揽住赵显德的腰,快步走出洞窟。 赵显德身高八尺,即使是儿时,也从未有人如此粗鲁地把他提在手中。 抵达洞口,觉枫咬破舌尖,暗自运功,脚尖一点,向前方跃去。或许引线恰好触及火药,山体顿时沉闷摇晃,仿佛因他这一踢而导致山摇地动。 他屏住呼吸,不敢贸然下山,担心炸飞的碎石会将两人砸伤,于是径直朝着对面的山岭飞升。 两人在空中盘桓了一刻,身后猛地地动山摇,“咣咣咣咣”的四声巨响,这几声巨响一出,前边几声便似小儿啼哭一般。 山下的河工们纷纷惊慌失措地跑下山,面色苍白如纸。人群中不禁响起窃窃私语:“这惊天动地的巨响,恐怕是天神震怒的征兆……” 前去炸山的几支队伍纷纷归来复命,镜尘眸光一一从众人脸上掠过,古井无波的深眸逐渐闪现出一丝慌乱。 “王爷,前去开山的队伍悉数回来,仅有、仅有赵显德统领和聂大人未归……”刘肖甲恭敬复命,声音中夹着不安。 他盘点人数前,原本很是满意,炸山这等事本便是九死一生的买卖。这次虽有人受伤,却无人伤亡,已然是大幸。 扭头一清,竟未寻到聂大人。他暗自后悔,自己只是独自牢骚,山心所埋火药最为重要,却无合适之人完成。 没承想,他这一番私语被聂大人听见,并拍着胸脯保证完成。自己头脑一热便允了,即便不劳聂大人,多填些人去总归能成。 他审视着摄政王阴沉的面色,内心不禁感到忐忑不安。 镜尘紧握双拳,思绪回溯至往昔,无论是战场上剑拔弩张的激烈对决,生死关头的惊险较量,他都未曾经历过如此感受,宛若利箭千发穿喉而过,又似纤细如丝的线将心脏悬于一线之间。 巨石落地,一座石山几乎被削平。他眼中似有数根荆棘刺入,不禁向后倒退了几步,幸好被赵硕扶住,才得以稳住身形。此刻,他的思绪纷繁,眼眶酸痛不已,成千上万的河工其实都在默默看着他,“此地……不可放纵……”。 他嘴角微微抽动,双眸紧闭,低声指令:“速带人寻找……活要见人。”想到后边一句,喉咙干燥得几乎无法发声。 赵硕连忙回应:“遵命,这便去。” 冷风裹挟着沙砾掠过镜尘的脸庞,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他淡然地拭去血迹,指尖沾染的鲜红并未动摇他的决心。他深吸一口气:“罢了,我也一同前往吧……” 赵硕引领一支队伍攀登石山,山体破碎,遍布大小不一的石块,此时已有河工在石山区域进行清理。远处,几名正在处理巨石的河工以方言戏谑道:“这座山都能被炸成这般,若是人岂不是要炸成肉酱。” 寒风凛冽,透过单薄的衣衫侵入骨髓,镜尘瞬间僵立,眼中泛起朦胧的水雾,耳畔回荡着嗡嗡的声响。 然而,他并未如寻常软弱之辈那般,仍旧默然无声地跟随队伍,向山肩艰难攀登。远处有人高声报告:“此处有血迹……”镜尘睁大眼眶,将眼中的水汽挥散,快步走近,蹲下身,颤抖着触摸那血迹,并将其置于鼻尖轻嗅。 他松了口气,摇摇头:“此血并非人的,应是飞鸟之类飞禽的。” 他踏入那被炸裂的坑洞之中,地面被强烈的冲击撕裂成数道深深的裂痕,坑底仍残留着火药爆炸后所留下的乌黑痕迹。却未发现人员伤亡。 “莫非果然如那些人所言,连尸首都找不到……” 他稍作沉思,随即转变想法:“不,不会如此,他天赋异禀,自有天道庇佑……” 耳边回荡着蔚名尊者昔日的教诲:“盛王爷,可听过一句,缘浅尚能凭修得,缘深进退岂由人?” 第86章 巍巍冼江15 镜尘扶膝探查,汗水沿额头滑落至下颌,颗颗晶莹的汗珠跌入坑洞之中。 “王爷,遍寻内外,未见丝毫踪迹......”赵硕接到禀告,在山间发现了一堆黑色灰烬,不知可是人骨,未经查实,摄政王面前,他并未敢全盘托出。 镜尘微微侧首,轻轻点头,随后转身离开坑洞,驻足山腰,四面环顾。身为奕国摄政王,他自然期望国家长治久安,繁荣昌盛。然而,即便这山河景色壮丽无比,倘若…… 想到此处,他突然感到心中一阵沉痛,这些纷繁杂务与他又有何关联? 无意间回望,一处上下窜动的白色身影晃动,镜尘兀然转身,瞳孔收缩,目光炯炯地凝视着那人,愈发清晰可见。心跳加速,仿佛要从胸腔中跃然而出。 觉枫携赵统领跃至另一山峦,或许是过于焦急,束缚略有紧促,致使赵显德疑似昏厥。觉枫赶忙寻得一处山洞,令赵显德暂且休憩,自己则运功疗愈伤势。正值闭目运功之际,他听闻洞外零星散落呼喊着自己与赵显德的名讳,顿时睁开眼眸。 霍然自洞内走出,目光霎时落在镜尘身上,心中涌起一股喜悦。他双臂轻摆,步伐跳跃,试图以此吸引镜尘的注意。 两山之间相隔甚远,觉枫虽有意一跃而过,但念及赵显德仍在洞中,不便独自离去。他转身,手指轻指身后,示意镜尘稍候片刻,待他唤醒赵统领后再一同下山。 白衣身影一闪而过,镜尘心中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因寻人心切而产生了错觉。 他迅速拽住身边士兵的衣领,急切地问道:“你可看见对面那座山上的人影?”他的焦急之情难掩,那名兵士惊得有些结巴:“看、看、看见了。” 第117章 出乎意料的,竟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面的山峦。 约莫一刻光景,身着洁白长衫的人影再又出现,背上似乎背负着一个沉重行囊。 经过短暂的喘息,觉枫逐渐恢复了些许体力。呼唤赵显德仍未能将其唤醒。心急之下,觉枫毫不犹豫地背起赵显德,深吸一口气,运功纵身一跃,返回了石山。 脚下稳稳地踏在山脊之上,将赵显德托付给一位兵将,他脸上布了红晕,喜形于色地凝望着镜尘,跃到跟前:“我回来了……” 镜尘深深瞥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坑洞之中。 见他面色不佳,觉枫紧随其后,转到他面前,收起嬉笑的神情,目光瞥了眼赵硕又转回来盯着镜尘,轻声问道:“谁又惹了咱们王爷?” “哪个敢如你这般大胆狂妄、胡作非为?” 觉枫盯着他骄矜的眉眼,垂下了唇角,小心扯了扯他衣袖。 无论对错如何,他都不会在外人面前给镜尘难堪,又看着镜尘面露愠色,心中猝然瑟缩,举起三个指头,满面虔诚忏道:“我错了,真心悔过。” 他看看四周围涌过来的兵将,抚了抚镜尘手肘,小声嘀咕道:“我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咱们回去再说,别让大家在此干等吧……” 他眼神真挚而略带些不安,宛如一只乖巧的小鹿。 镜尘艰涩地点了点头,轻轻挥手,转身离开坑洞,众兵将紧随其后。 觉枫见他神态如常,松了口气,便走向那名扶持赵显德的兵士,微微点头,再度将赵显德扶起。 河岸上众人目睹摄政王一行人寻到了人归来,纷纷露出喜色,刘肖甲更是长出一口气。 重返冼江江畔,镜尘即刻被何佑滨等人召集商议要事。 觉枫久等不见人,临近黄昏,便自行返回别院。 觉枫在石山一待便是半日,头发和指缝间皆沾满了烟尘。他趁镜尘巡查河流之际,悄悄回到别院痛快地洗了个澡。 他洗罢换了身洁净衣物,挑着洗净的乳鸽喂给“芙蓉”。 “‘芙蓉’……”他摸了摸“芙蓉”毛乎乎脑袋,惆怅道:“这次又惹他生气。” “芙蓉”待在两人身旁也是见惯纷争,口中“啊呜啊呜”的假意应承,实则专心致志料理眼前的乳鸽。 觉枫想寻个伤口好瞒天过海,可从头到脚没有一点伤口,连前几日掌心割伤的口子也愈合得看不出一丝伤情。 还没等他想好要以如何面目应对,门扉大开,人已经豁然站在眼前,自己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临时再装成病态也已然不赶趟了。只得厚着脸皮迎了上去,未等镜尘发火,抢先道:“吃过了吗?” 镜尘面露不悦之色,却也微微点头。他素来在府中不尚奢华,此地更是以果腹为足。 “沐浴一番如何?”觉枫提议道,他自语着:“我方才已沐浴过……” 其实,即便他未曾开口,从他面上那一层薄雾般的湿气亦能窥见,他的肌肤白皙中透着一抹红润,发间留有湿润的痕迹,更添几分青涩。 历经“喆玄夜结界”的淬炼,他的宝体散发出璀璨微弱光芒。 他此言一出,似有所指,不禁耳根微微发热。 镜尘并未表示异议,觉枫深知他的沉默即为应允,于是急忙去准备水源。今日,觉枫意识到自己不应擅自做主,心中充满愧疚。尽管最终结果并无差池,但私自行动实属意气用事,思虑不周。 身为大局主持的镜尘,对于不服从命令的人必然心生不满。若人人皆如此,他如何能言出法随。 因着知道自己错了,便做小伏低起来。他为镜尘备好沐浴之水,垂着眼眸到近前,低声问:“王爷可要服侍……” 空气凝滞了一瞬。 镜尘抬起双臂,阖着眼眸,摆出让他服侍的姿态。 觉枫迅速助他褪去外袍,轻挂在衣架上,紧接着解开腰间束带的结扣。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那结实有力的腰身,他立刻收回心神,继续动作,轻轻褪去镜尘的上衣。宽阔肩膀、紧致腰部线条显露无遗,他的目光在腰腹以下稍作停留,显得有些犹豫。 镜尘气息微微一滞,他并未打算轻易放过觉枫,猛然转过身,声音冷冽地说:“剩下的我自己来……” 觉枫轻抿双唇,缓步退出了浴房。 第87章 嘉盟缔百年1 待觉枫再回来,镜尘已然出了浴房,屋中点着灯静悄悄的,通过窗可看得出镜尘捧书的剪影。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近前敲了敲门。 屋中轻咳了声,唤了声“进来”。 镜尘沐浴后换了件贴身的宽松长袍,披着发正伏案看书。 觉枫绕过书案驻足,单手背着,满面羞怯。 良久,镜尘放下书瞥了眼觉枫,不冷不热地问:“有事?” 兀然一束由五彩斑斓的小花组成的花束出现在眼前,黄白相间的小花汇聚成一捧,其间点缀着几点粉色的花瓣。 “送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镜尘眉目略略舒缓又转而紧蹙。 觉枫显然看得出他脸色变幻,“嘭”的一声,膝头触地,捧着花束,可怜巴巴说道:“原谅我……” 镜尘被他吓了一跳,霍然起身:“你……快起来。” “不,你说你不生气,我才起来。”他仰着头,眼中湿润润的,满是不安。 第118章 镜尘无奈点了点头。 眸中变成了星光,觉枫轻快起身,他伸手拥镜尘入怀:“我知你是担心我,可我想不出有谁比我更能胜任。” 他还行为自己辩解,只觉怀中人挣扎,连忙安抚:“我知道错了,下次无论何事一定听你的。” 被拥入怀中,熟悉之感顿生,镜尘贴着觉枫脖颈,问道:“这次能管用多久?” 一次次,他不肯轻信眼前这“骗子”。 “我保证是最后一次,若下次拂你的意,我自己滚得远远的,再不出现在你面前……”觉枫眼眸明亮,左颊笑窝笑得极深。 他以为立誓便是要讲些最为忌惮的狠话。 镜尘痴痴瞥了一眼那花,抄起花茎甩在了觉枫胸前:“你还是闭上嘴看着舒心。”说罢,便端坐桌前,擎起书。 时辰尚早,方才出去走走,整个苍穹满是繁星,华丽至极,只是心有挂碍,便是这星光璀璨的美景也入不得眼。 觉枫跃身至桌上,将镜尘手中书压在腹下:“今晚星河棋布,空气宜人,你若果然不生气了,咱们出去走走……” 他这次回来,整个人添了许多生机,镜尘觉得很是新奇。他亦有许多话想问,便欣然应允。 棋州夜空清澈如洗,深邃的墨色苍穹映衬得遥远天际最微弱的星辰亦熠熠生辉。 两人并肩在夜色中行走多时,默默相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当日你信中提及棋州星空,我便心生向往,如今……”觉枫笑意加深,“如今恍如在梦中……” 镜尘心中也是一片澄澈,眺望墨染般的夜空:“初到棋州,我亦是这般想的。” 二人觅得一处静谧草地,背向彼此倚坐,双手环膝,仰望璀璨的星空。 镜尘忽然侧过头来,轻声问道:“当日多人目睹了仙人的飞升之景,我以为……” 觉枫接过话茬,平静地道:“那是大师兄。” 他心中其实并不是太想提及“喆玄夜结界”之事,这段时日事务繁杂便将那些事淡忘,再提起,心中总是拧了疙瘩。 “当日,我身处困境,无奈返回乾苑峰。”望着星空,觉枫心头泛起一丝苦涩,“对洵天仍存忧虑,遂欲求得克制之术……” “师尊尚在闭关,久别的大师兄主动愿助我习练功法。” “无事献殷勤,必有所图。”镜尘语气冰冷道。 若在以往觉枫怕是会反唇相讥,可想起往事,哑了声,微微点头道:“不过在大师兄指点下,那些时日,我精进神速。” 他始终惦念着恩情,为觉樟挽尊道。 “后来呢……” “过了惊鸿掌第一阶,大师兄便时常提起他入道之心。他在俗世还有父母妻子儿女,前些日,其母病重,他儿子来请他回去探望,被他一口回绝。” “他反来问我可还有家人……” “我说都故去了。他安慰了我一番,语气倒颇为艳羡。” 镜尘脸色一沉,扭回头去。 觉枫看着嗤笑,又说:“我本不愿将心思示人,只是见他倒也坦荡,便告诉他,我心中仍有惦念之人挂怀……” “这人居心叵测,他利用你什么了?” 觉枫并未明确表态,只是进一步阐述道:“据他所言,师尊曾留下一件宝物于夏师叔处,这宝物为一宝盒,可助我提升修为。” “那宝盒中藏有一截神龙髓……”觉枫省略了从师叔处取得宝盒的过程,仅提及了关键之物。 “不过数日,大师兄便跪于我的足前,泪流满面。他坦言自知背离父母、抛下妻儿实为不义,然而他修道三十余载,饱受磨难,若得神龙髓之力,定能成就大道。求我成全……” 觉枫回想起当时情景,大师兄那迫切而又急切的眼神,至今仍历历在目。 “所以你便答应了……”镜尘猜测道。 “不错。”觉枫颔首。 镜尘轻眨明眸,带着几分困惑道:“你既然尚未得道,何以容颜较往昔更为俊逸……” “‘喆玄夜结界’可净化俗世尘埃,升华凡躯……” 镜尘闻言,颔了颔首。 “我谨遵师尊遗愿,与大师兄共同踏入了结界。当时心想,既已将‘神龙髓’交与大师兄,他飞升之事应已无忧……” 觉枫沉思再三,虽不愿将大师兄的行径描述得过于不堪,但又想到大师兄已然成功飞升,对他并无妨碍,便觉得无需过多顾忌。 “未曾想到,即便我如此行事,仍未能安抚大师兄之心,他竟在结界中突然出手,令我负伤。”他眼中流露出一丝困惑与不解……“我已将所需之物交付于他,未曾有过争夺之心,他却出手迅疾,未有片刻迟疑……” “天道难测,你在结界中对他而言,已然是潜在的威胁。”镜尘如是解释。 两人并肩而坐,镜尘感到身边的微颤,侧目而视,只见觉枫正悄然抹去眼角滑落的泪水。 他勾起嘴唇笑道:“傻瓜,怪不得师尊对你多方护佑,你这般心性怕不是要被人敲骨吸髓……” “谢觉樟甘愿舍弃尘世,数十载潜心问道,此次机遇来之不易。没有一掌将你打死已然是手下留情……”。 他抬头仰望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叹道:“飞升之境,是多少君主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 觉枫微眯双眼,转身问询:“你呢?可想过长生?” 第119章 镜尘唇角微扬,心中默默自语:“以往从未曾设想……” 他正值青春年华,从未想过此事,只是如今…… 便是眼下,他都不敢奢想。一个年华老去,一个风华正茂,两人是否还能保持那份情愫……? 他轻捏觉枫的脸颊,温柔拭去他脸上的泪痕:“我这样的人,难以入道……只愿此生尽欢……” 第88章 嘉盟缔百年2 寒夜虽凉,却难得这满天星辉的景致。 二人相依取暖,肩并肩靠在一起,双双侧首相视,眸光交缠,爱意凝聚,一寸一寸慢慢地、慢慢地靠近,呼吸间的热气彼此交融,双唇相触,宛如衔住星空之中点点繁星。两人唇齿蠕动得轻柔而细腻,似是生怕惊扰了这美景。 分离片刻,两人的目光再次交会,面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气息微喘着彼此凝视,笑意在唇边绽放,眼中星光熠熠。 觉枫俯身靠近,将镜尘纳入臂弯:“再嫁我一回。” 镜尘仰着头,眼睑轻阖,“你这人,惯会讨便宜……” 觉枫呼吸微微一顿,温暖气息洒落在镜尘耳畔:“那便我嫁你。” 镜尘笑容未散,双眼仍阖着,齿尖轻柔地啃噬着他的下巴。 一丝痛楚激得觉枫肌肤微颤,一股酥麻热流自脊背处涌起。他顺势将镜尘拥入怀中抱紧,手指穿梭于青丝之间,掌心托住其后脑,缓缓撬开他的唇齿,深入的吻落下,交织无尽缠绵。 星光皎洁,繁花似锦,令人心醉神迷。 过了十日,天气渐暖,冼江之上,众河工挖土刨石头,忙碌身影在河岸上穿梭。 “何卿,本王不日便要回昊都,这里交给你了。”摄政王笑容亲厚地看着何佑滨。 何佑滨连忙深施一礼道:“请王爷放心,近来河务甚是顺利,臣等定当全力以赴。” 摄政王轻轻拍了拍何佑滨的肩膀。 筑造冼江堤坝牵涉事务繁重,少则三五年,长则十几年。镜尘必不能长在此处,明焰大婚在即,他亲眼看着选好了开河之址,便与觉枫返回了昊都。 马蹄迅疾如飞,临近昊都,离书院不算远。两人心中轻盈,脸上也始终带着笑意,说起熟识众人近况。 “肖裕考得不错,他不愿做文官,便入了束卫,在齐骁麾下做副统领。”镜尘说道。 “肖裕历来运气颇佳,此次在总指挥使麾下效力,亦算得上安逸自在。”觉枫心中为肖裕高兴。 束卫总指挥使齐骁出身宗室,与镜尘、先云有着表亲关系,因此在这几次重任之中,皆由副指挥使宋启冲锋在前,而他则得以安享清闲。肖裕初入官场,能得上峰庇佑,实属幸事。 回到王府稍事休整,程源便来通秉明焰拜见。 谈话之际,明焰已然出现在门口。他原本面容平静,目光平和,然而当他的视线无意中掠过殿内的觉枫时,由于毫无准备,瞬间愣住,有些措手不及。 待他回过神来,指尖轻轻蹭了蹭鼻梁,快步上前,向镜尘深施一礼,恭敬地唤道:“皇兄。” 随后,他又转向一旁的觉枫,声音中反倒流露些许怯意,轻声唤道:“哥哥。” “坐吧。”镜尘面色如常,看明焰坐下,询问道:“大婚准备得如何了?” 明焰想起自己今日前来所图,脸上微微泛起一抹红色,“悉数按照规矩来办,如今已然齐全。” 镜尘端起一侧茶盏,杯盖掠开飘浮的茶叶,叮嘱道:“大婚着实仓促了些,竭尽全力不可慢待了公主。” 他瞥了眼明焰,“尤其是你,和颜悦色些,人家一个女儿家千里迢迢来到异乡,只要不太出格,便多担待些。” 明焰抿着唇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臣弟谨记皇兄教诲。” 觉枫端详着明焰,见其面容已褪去青涩,眼眸清亮如炬。 明焰继续言道:“皇兄这些日子以来身子可好?冼江筑坝事宜的每一份奏报,臣弟皆已仔细审阅,心中实乃焦急,恨不能即刻前往,为皇兄分忧解难。”明焰的目光炯炯有神地凝视着镜尘。 镜尘微微颔首,沉声道:“冼江另开河道实乃一项耗时耗力的浩大工程,非一朝一夕之功,故而无须过于急躁。你当前首要之务,乃是全心准备迎娶公主,方为正道。” 明焰极为明理地点了点头。尽管皇兄并未直接派遣他前往棋州,却特地命人将棋州的相关事宜详尽地整理成奏报,以供他审阅。尽管他之前曾铸成大错,但镜尘已然放下心中的隔阂,信任他,这使得他心中原本紧闭的心门也悄悄松动。 三人详谈冼江事务,交谈颇为深入。待话题渐趋尾声,明焰起身致意,准备离去。他转身之际,目光不经意掠过觉枫,眼中流露出难以言表的情绪。 眼见明焰踏出正殿,觉枫询问道:“我去送送庆王。” 镜尘点头应允,觉枫随即加快步伐,在正殿门口拦住了明焰的去路。 “庆王殿下。”觉枫开口,声音在檐廊间回荡。 明焰身形微微一滞,侧身望向觉枫,张口欲言,却一时语塞。 觉枫见状,略带戏谑地笑问:“怎么?殿下不识故人了吗?” 明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迅速眨动眼睫,回应道:“哪里,只是觉枫兄变化颇大……”他上下打量了觉枫一番,又道,“不过,细看之下,似乎又并无太大不同。” 第120章 “见过秦子衿了?” 明焰颔了颔首,讪笑道:“若不是叶忍说他是哥哥多次举荐的,真的要把他打出去几百次。” 觉枫痴笑出了声:“秦子衿从前便是个没正行的,这五六年过去,看来还是没变……” “他每次疯疯癫癫地装神弄鬼……还有沅琦那疯丫头也跟着胡闹……” 明焰说这话时脸上流露出不耐的神情,但眼底却闪烁着笑意。觉枫心领神会地笑笑,“秦子衿还是有些本领,他定能帮你,你且再给他机会……” 明焰的眼眸微微颤动,他随即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觉枫的眸光中,他察觉到了兄长对弟弟的深深关照,却未能看到他所期待的内容。 静默片刻,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走出几步,倏地转回身,向着觉枫郑重其事地一躬到地。 明焰躬身的姿势持续了多时,才缓缓站直。 谢意、歉疚或还有其他深意,都汇在这深深一躬里。 觉枫未闪也未动,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舒颜一笑。 “走了?”镜尘在桌前查看奏报,听到脚步,出声问道。 “走了。” 室内一片寂静,似乎弥漫着些许隐晦的不满。 “不问问说了什么?”觉枫特意走到近前,敲了敲桌案。 镜尘合上奏报,掀起眼帘:“问问也行,说什么了?” 觉枫故弄玄虚地眨了眨眼:“明焰见过秦子衿,他嘴上十分嫌弃,我看他状况倒是不错。” “还有……”他故意吞吞吐吐。 镜尘盯着他站起,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快说。” 觉枫腰间一紧,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连忙求饶道:“是是是,这就说……” 他不敢再推阻,将自己觉察合盘托出:“明焰直呼公主闺名,言语之间颇为亲密,这段时日相处很是不错……” “若如此,果然极好。”镜尘长长舒了口气。 明焰迎娶和颐公主,实乃一桩值得庆贺的美事。可若两人针锋相对,成了怨偶,他心中恐怕会深感愧对母妃嘱托,也愧对了这对新人。 “多谢。”镜尘如今看明焰能循规蹈矩的成婚,觉枫为他花的心思比自己还要多,手指覆上觉枫手背,诚恳说道。 他突然如此脉脉温情反倒让觉枫脸颊绯红。 如今明焰回心转意,他也颇为欣慰,觉枫反手握住镜尘。 “与我,你永远不必言谢。” 第89章 嘉盟缔百年3 二月初八,庆王大婚,昊都上下为之沸腾,人人穿红着绿,家家张灯结彩。庆王府内外粉刷一新,府门高挂大红风灯,御路通铺红毯,大红喜字随处贴满。昊都主要街道两侧皆是彩旗招展。 束卫百人迎亲队伍,礼炮齐鸣,乐队合奏前往和颐公主下榻的府邸,一路奏悦,将公主的凤舆庄重迎回。 叶忍代表庆王府,肖裕代表束卫,分别骑着黑白骏马并行,在迎接队伍前引路。 “这回庆王府可算迎来了新主子。”肖裕骑在马上打趣叶忍。 “嗯。”叶忍抿了抿唇,“师父早就说庆王府清冷,公主一来,这庆王府必定要热闹起来……” “我上次去摄政王府见过哥哥……”肖裕忽地想起见过觉枫便顺口说道。 叶忍微微颔首,他确实曾听闻庆王提及此事,然而,由于忙于筹备庆王大婚的诸多杂务,他尚未能腾出时间前往拜见师父。 迎亲的队伍继续前行一里,随后再次鸣放一记礼炮以示庆祝。随后,队伍顺利地拐过一个路口,终于抵达了庄严肃穆的庆王府。 盛明焰今日身着赤红锦缎窄袖蟒袍,其华丽之姿尽显非凡气度与洒脱之态。他一头黑发以精致银冠束之,冠上玉石镶嵌,熠熠生辉,彰显尊贵。腰间红珠白玉束带勾勒出其矫健腰身,尽显英挺之姿。 盛明焰已在府门前恭候多时,面庞之上,眼睑下方的小黑痣恰似点睛之笔,巧妙点缀。 此刻,他面容沉稳内敛,尽显稳重之态,眼角眉梢间始终保持着警惕之色。 他这段时日与和颐公主相处得不错,偶尔还能开个玩笑,两人早前便有言在先,不论情爱,只谈得失,在他看来,这样开诚布公的相处省去了颇多麻烦。 叶忍策马先行一步向明焰复命,朗声禀道:“王爷,公主凤舆已接回。” 众人顺着他的话语,已然远远看见了凤舆。 叶忍下马后,按照既定礼仪,恭敬地递上了代表吉祥的三指桃木神箭。明焰接过神箭,拉开他手中宝弓,对准了凤舆的方向,稳稳地将三支箭矢射出。此举寓意着明焰作为未来的伴侣,将坚定不移地守护妻子,为她排除万难,守护她免受任何威胁。 两位当事人首次相遇即以弓箭技艺切磋,而在他们的大婚之日,更是以三箭为凭,相互确认彼此。不禁令人深思,是否冥冥之中确有天意安排。 他庄重地将宝弓递予叶忍,随后以稳健的步伐向凤舆走去。此刻,凤舆中已抛出了象征着喜庆祝福的大红绸。明焰将红绸握在掌心,一寸一寸地将其收紧,直至红绸平整无皱。随后,和颐公主身着华丽的嫁衣,头戴大红盖头,从凤舆中款步而出,她手中拽着红绸的另一头,紧跟在明焰的身后,两人共同向正殿缓缓走去。 两旁列队等待的乐师齐齐奏响龙凤和鸾曲,整座庆王府鼓乐齐鸣,连大地都微微震颤。 第121章 觉枫与镜尘并肩端坐于庆王府的祈安殿内,静静等待着新人的到来。 觉枫心中仍存一丝疑虑,他微微侧头问道:“我此刻坐在此处,是否合乎礼数?” 镜尘的嘴角轻轻上扬,侧身不解道:“怎不合乎礼数,若我独自坐于此,群臣必会疑心你琵琶别抱,另觅新欢。” 觉枫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你明明已经……”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将“休书”这几个字说出口。 镜尘瞥了眼他懵懂无措之态,眉眼含笑说道:“宗族和离哪有那么简单,光是撤玉蝶便要三个月……” 觉枫嘴唇虽不动,喉咙气鼓鼓地滚了滚,斥道:“呸,大骗子。”面上不好发作,将手伸到镜尘身后,约莫在其腰眼处拧按了一把。 “唔……”镜尘不知他指间运了惊鸿掌的功力,腰间瞬时酸胀,众大臣宗族躬身候着,众目睽睽他不好显露在众人面前显露异样,脸涨得通红。 沉吟片刻,觉枫又反应过来,他面上纹风不动,腹语一字一顿道:“什么叫疑心我琵琶别抱,另觅新欢……” “来了……来了……”镜尘方才饱尝酸麻痒胀滋味,又不好动作,连忙安抚住觉枫,省得他又捣在腰眼上,实在难过。 觉枫向殿下瞭望了一眼,果然见明焰身着喜服牵着新人踏上大殿,他按捺住一口气,将腰杆直了直。 祭礼陈安年步至中央,以庄重而有力的声音诵读:“两姓缔盟,喜结良缘,永结同心,共享天伦。今观桃花灿烂,寓意家和万事兴,祈愿未来子孙昌盛,福泽绵长。” 他诵读完毕后,再次向明焰深鞠一躬,恭敬地说道:“庆王殿下、王妃殿下,依例,接下来向尊长行叩拜之礼。” 明焰二人已在大婚前于盛氏宗庙完成了叩拜仪式,当前之举可视作“拜高堂”环节。 明焰引领着和颐公主向镜尘二人行了大礼。 他身姿挺拔,大红喜服将他映照得更加俊逸不凡,恍如一团热烈燃烧的火焰。 觉枫凝视着明焰恭敬地跪拜之姿,脑海中浮现出初次相遇时的场景。那时的明焰,被众人误认为是妖兽,被无情地囚禁在笼子里,面临被投入沛河的悲惨命运。他如一只受惊的小黑熊,孤独而无助。如今,明焰已经脱胎换骨成了名副其实灼灼其华的佳公子。 看他转变,觉枫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喜悦,他的唇角微微颤动,眼中不自觉地闪烁着感动的光芒。 在公共场合,他显然不便伸手擦拭,只见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沿着脸颊蜿蜒而下,直至下颌处才悄然滴落。 镜尘站在他身旁,敏感地觉察到他情绪的变化,侧头审视,确认无疑后,轻轻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你这是为何?倒如同嫁女儿一般,竟还落了泪……” 觉枫未曾想到会被镜尘发现,心中一紧,嘴唇微咬,“我……毕竟,明焰是我看着长大的……” 两人恭敬拜过镜尘,聆听皇兄谆谆教导。 镜尘沉稳地抬起手臂,以庄重的姿态示意二人起身,他声音沉稳地说道:“嘉礼既已举行,良缘已成。期望你们二人同心协力,和顺家室,永久结成恩爱伴侣,共同缔结鸳鸯之盟。” “谢过皇兄。”明焰与公主齐声回应,语气恭敬而庄重。 在庄重的仪式结束后,侍者恭敬地引导着和颐公主步入喜房,而明焰则留下负责招待宗室及诸位臣工。 明焰注意到他的皇兄与枫哥哥已经回到了上首的座位,两人同时投来目光。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心态,带着满脸的喜悦,手持酒杯走向镜尘与枫哥哥的席位,恭敬地敬酒道:“皇兄、枫哥哥。” “过往,臣弟曾犯下诸多过失,幸得两位兄长海涵包容,若非如此,臣弟将难逃重责。今后,臣弟定当痛改前非,竭尽所能为奕国效忠,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明焰的言辞恳切,言毕,他缓缓饮尽杯中酒。镜尘微微颔首。“你能有此觉悟,实乃幸事。时刻铭记母妃在天之灵对你的期望,盛氏江山还需依靠我们盛氏子孙守护……” 明焰后脊微汗渗出,他在乡间漂泊的岁月里历经磨难,饱尝艰辛。然而,当他归来之时,目睹镜尘将奕国治理得有条不紊,威震四方,即使自己夜以继日地努力,也难以望其项背,这种巨大的落差使得他对镜尘心生不满。 更令他忐忑不安的是,在犯下严重错误之后,他始终生活在如履薄冰的境地,深深忧虑镜尘无法真正宽恕他的过错。 在大婚之日,他听到镜尘提及“盛氏江山还需靠盛氏子孙”,这句话更是让他深感责任重大。 “是。”他心中不免又起了波澜,向镜尘二人连敬了三杯。 第90章 嘉盟缔百年4 新房的帐幔下,地笼的暖意逐渐弥漫开来,整个屋内都被温馨的暖意所包围。武沅琦感到脸颊上的温度渐渐升高,宛如春天的桃花般娇艳欲滴。她轻轻掀开了红色的盖头,又解开衣领的纽扣,让那一丝清凉的风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带走了她心中的些许羞涩与紧张。 “公主,吃点点心垫垫吧。”侍女端过乌龙莲花酥、玫瑰牛乳糕等精致点心让沅琦挑选。 沅琦纤纤细指选了块玫瑰牛乳糕捏在指间,怕红唇上膏脂褪色特意咬了一小口。 “芷萝,你去前边看看,可散了……”公主轻启朱唇吩咐道。 第122章 芷萝闻言抿嘴一笑,她自小在公主身畔侍候,自从来到奕国,公主和庆王关系日渐亲厚,她怎能看不出公主心思,她也不戳破,转身便出去探看。 沅琦怔怔地望向芷萝,心中如同被悬挂在空中的风筝,随风飘摇,忽高忽低,心绪难平。 她轻轻咬下一口牛乳糕,那乳香浓郁,醇厚又带着一丝丝清甜,滑而不腻,在口中悠然融化。初来乍到奕国,她对这种风味奇特的糕点确实有些难以适应。庆王的热情款待和几次偶然间的尝试,这牛乳糕也生生吃惯了,还有些喜欢上了这口味。 她品着这牛乳糕,孤寂待在婚房中,不免神思怅惘。今日,喜庆的大婚之日,然而,安玉国却只派遣了使节前来,未能见到父母与亲友的身影,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惶恐与失落。 思绪一时间想起自己姐妹沅蓉、沅嘉,她们比自己先嫁了,可际遇实在让人唏嘘。沅蓉虽未远嫁他乡,但因其母出身卑微,如花似玉的年纪,被迫嫁给了张宰辅的次子。那位张宰辅的次子双腿有疾,行走不便。她得知这桩婚事的消息后,心中悲痛欲绝,嫁人之前,在房中多次哭晕过去。沅嘉同自己一样,为了巩固邦交,嫁入雍国。听闻她在雍国的日子亦过得并不如意,时常以泪洗面。 自与盛明焰商定只论利害关系后,他的表现颇为得体,并无失态之处。 那一日,偶然从庆王亲信叶忍的口中探听到,庆王每隔五日都会秘密前往拜访那位名叫秦子衿的神医。她便心生好奇,于是决定暗中跟随,一探究竟。若庆王真有什么不治之症,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在那个叫秦子衿的神医,性情洒脱,甚至可以称作乖戾。随手送了他一对“晴山珍冠雀”,他便喜出望外,竟然毫无防备地透露了庆王的病情。尽管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沅琦仍能从中拼凑出庆王的一些过往。 原来,这位看似盛气凌人的庆王,竟也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坎坷经历。他年幼时便流落民间,与母亲相依为命,历经磨难。 女子往往最忌心软,一旦心生怜悯,便会为那人编织出无数悲苦的过往。沅琦,身为备受宠爱的公主,同时亦展现出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然而,她也难逃这份心绪的纠缠。自从听闻庆王那凄凉的经历后,她心中不禁涌起了对他的深深同情,那份怜悯之情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滋生。 沅琦想着心事一股独特的香气扑鼻而来,它的甜美如蜜,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沉,尾音中似乎藏着一种勾人心魄的魔力,让人心绪不宁。她记得奶妈曾细语过,新房中常燃的“合欢香”便是如此,而某些酒中也曾加入过“合欢散”。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再次深吸一口气,细细品味,心中悸动仿佛与这香气同步,怦怦跳跃。 倏忽间,眼前恍然出现俊美面庞,原本少年气十足的脸上如今现出几分刚毅。刚柔并济,文武兼备的庆王盛明焰,算得上是人中龙凤……尤其是一颗泪痣,给整张脸抹上了几分邪气。 沅琦在榻上捉了块红帕子擦了擦嘴上的残渣。 摸索着去寻盖头,却集中出错的找不找。 她让芷萝去打探盛明焰的举动,没想到芷萝没来,等来了正主, 看她急切地寻着什么,庆王悠悠说了一句。“被你拿在手里……算了,别盖了……” 沅琦一看手中果然盖头被自己紧紧捏着,张着身子向外探头观望。 明焰心领神会说道:“我让她先退下了。” 他的脸庞与颈项之间,一片嫣红蔓延,然而他的神智却异常清明,优雅地抬起手,稳稳地倒了两杯酒,随后侧过头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轻声问道:“娘子,该饮交杯酒了……” 沅琦轻轻将红盖头搁置一旁,步伐轻盈地走向桌旁。 此刻的盛明焰,他的脸庞被酒气微微熏染,他修长的手指推着一杯清澈的水酒至沅琦面前,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恳切,“公主殿下,盛某今日有一事相求。” 沅琦默然凝视着他,未曾言语,她轻轻地拿起了他推向自己的酒杯,没有丝毫的犹豫,将酒一饮而尽。 明焰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惘,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轻声道:“我此刻,便想要一个孩子……” 沅琦眼睫微微颤抖,脸色瞬间如同晚霞般红透。她在这充满熏香的屋内静坐良久,再次饮下那杯酒,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炽热的温度,甚至有种被灼烧的错觉。 她依然忍耐着,再次为自己倒上了一杯清水般的酒,然后优雅地端起,穿过明焰持杯的手臂,两人的手臂在空中交缠,呈现出一种“交杯”的深情姿态。 在这段岁月里,沅琦总能从盛明焰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淡淡的忧郁。她猜疑庆王或许心有所属。 自己对盛明焰的情感虽然算不上深沉浓烈,但既然已经结成了夫妻,她便自然而然地将生儿育女视为己任。只是如今听闻此言还是不免心中纠葛。 她怅然一笑:“好,希望庆王殿下始终记得今日所言,勿要渡过了难关过河拆桥……” 再度轻斟一杯美酒,她饮下之后,脸颊微微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原本的昳丽容颜,此刻似乎被一层淡淡的雾气轻轻笼罩,如同薄纱般轻柔,红烛的光芒映照其上,更显得她的眉眼间流转着无尽的柔媚与风情。 明焰手中的交杯酒下肚,酒力渐渐上涌,他的内心略感沉重,眼前仿佛掠过一道幻影。然而,就在他思绪飘忽之际,目光被沅琦那月眉星眸的淑丽样貌吸引,他抬手轻轻一挥,桌上的红烛瞬间熄灭,只留下一室的旖旎。 第123章 第91章 嘉盟缔百年5 这幽静的夜晚,镜尘令明焰先行告退,他与众卿、皇族成员共聚一堂,频频举杯,畅谈天下大事,不知不觉间便饮下了许多美酒。当觉枫轻手轻脚地扶他回府时,已是月挂中天,夜色如墨…… 镜尘已然深陷醉乡,面色红润,眼眸中带着一丝迷离的光泽,举止间透露出异常的乖巧,仿佛一只温顺的小猫,静静地吮吸着送到唇边的清水。 觉枫望着他,心中无奈泛起,轻轻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呢喃道:“看来,我上辈子真的是欠了你的……” 他目光转向镜尘,眼中流露出一丝宠溺与关怀,轻声说道:“抬起手来……”他鲜少见到镜尘如此醉态,便如对待稚子般温柔命道,想着为他解开衣衫,让他更加舒适一些。 镜尘微微颔首,仿佛明白了觉枫意图,他顺从地展开双臂,静待觉枫为他解开束缚。 觉枫动作轻盈细致,他细心地解开镜尘身上那复杂的束腰。今日的服饰华贵异常,中央的缎带上镶嵌的玉石熠熠生辉,背后的丝线则如细流般缠绕,两端紧密相连,颇为难解难分。 觉枫的双手轻轻环绕着镜尘的腰身,他的脸庞贴在镜尘坚实的胸膛上,颇费了些功夫解开了那繁复的束腰。 已至深夜,他打来了一盆温水,细心地为镜尘擦拭身体,换上了清爽的内衫,服侍他饮了热茶,帮他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睡下。 他自己也洗过,轻轻地熄灭了灯火。 夜色如墨,唯有那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他们之间,他静静地坐着,眼神深邃地专注,仿佛要将这宁静的瞬间永远铭记。 镜尘的呼吸已然平稳。觉枫偎依在他的耳边,指尖在他微醺的脸庞上轻轻跳跃,轻柔地拨开了他唇边垂下的发丝。他原本紧锁的嘴角舒展开来,唇瓣微微上扬,似是在索吻…… “怪不得你平素总要将唇线绷得紧紧的……”觉枫轻声呢喃,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形成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此时,镜尘在梦境中悠然地转身,那优美后颈悄然展现在觉枫的眼前。 觉枫双手温柔地环绕在镜尘的腰间,他细心地拨弄着镜尘的发丝,让那如丝般顺滑的发丝从指间滑落。随后,他轻轻地低下头,在镜尘的后颈上留下了安心的吻,才沉沉睡去。 不知什么时辰,朦胧之间,不知从哪来的力量猝不及防将他紧紧捆绑,毫无预兆地,他的唇被一股热切的气息覆盖。唇齿间迅猛炽热,席卷了他的感官,吞噬了他所有的言语。 脑海中空白一片,头皮发麻,额头紧贴着彼此湿润的皮肤,呼吸交织。 “你,酒醒了吗?”觉枫关怀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镜尘瞪着惺忪双目,眼波流转了半晌,声音中透露出几分责怪:“你...怎不早些叫醒我……” “我见你今日如此开怀,便知你定是喝了不少,便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觉枫轻轻笑了笑。 “不错,今日确是多饮了几杯。” 沉吟了片刻,他又说道:“今日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大婚之后,若明焰果然能心思回转,慢慢扶持他登位,若他堪当此任,我们便可退隐……”他俯起身,边说边轻啄觉枫嘴唇。 觉枫紧闭双眸,任由那绵密如丝的吻轻轻落下,心中泛起层层涟漪。他心中默念,倘若镜尘真能抽身而出,他们便共赴乾苑峰,或是探寻那些传说中的仙山,寻找筑造灵根的秘法。到那时他们才可真得长长久久。 镜尘倚在觉枫的肩头,不知他心思,只觉他分外柔顺,手指在对方背后轻轻游走…… 一股莫名的寒意袭来……那原本深深刺入在觉枫后心位置上的“尘”字,此刻竟已无踪无影,只留下一片平滑细腻的肌肤…… 他紧闭的双眸猛地睁开。 觉枫正心中畅想两人今后,捕捉到了镜尘一刹那的僵硬,关切问道:“怎么了?” 镜尘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它,已经消散了。” 觉枫看着镜尘失望神情,抚了抚后背,才恍然明白其话中之意。 “喆玄夜”使他的身体从肌到骨皆焕发前所未有生机。 那个曾经深深烙印在他肌肤之上的“尘”字,此刻已经悄然无踪。他自己并未察觉这一变化,若不是今日镜尘发现,恐怕他早已忘却了那个曾与自己紧密相连的印记…… 他微微抬起身,吻落在镜尘耳际,道:“疾在腠理,药石可医,在骨髓,无奈何也。” “……你如今若这顽疾,虽不在肌肤,却已深入我肺腑……”他将这话语说得很是诚挚,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心底深处流淌出来的。 “……”镜尘的鼻根泛起了一阵阵酸楚,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哽咽声在空气中回荡。 “何时学会了说这些费尽心思的甜言蜜语……” 他轻轻地趴在觉枫的肩头,用他那微凉的唇在那白皙的肩头留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印记。 觉枫在突如其来的疼痛中微微颤抖,身体仿佛被一股寒意瞬间冻结,“唔……” 觉枫轻捂着疼痛的肩膀,却不知为何,疼痛之外又有些爽利,只得带着几分假装的不满说:“怎么还咬人呐……” 镜尘轻轻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又不会留痕……” 觉枫委屈地看了一眼肩头那殷红的牙印,嘟着嘴巴:“可是真的好疼啊。” 第124章 镜尘也扫了一眼那醒目的牙印,心中微微有些愧色,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臂,递到觉枫的面前:“既然如此,那让你一次好了……” 觉枫望了眼那手臂,扯着他往怀中一带,微微低下头,越过唇齿,舌尖轻轻地在对方的口腔中,一丝一缕深情地索取。 第92章 莫失莫忘1 眼前,两人如同并蒂莲般纠缠扭动,一人面容清晰如昼,另一人则如同雾中花般朦胧。 镜尘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忧伤,他努力靠近,试图看清那模糊的身影。辨认出其中一人是觉枫,而另一人,逐渐清晰的面孔,正是晴暄。 他的心跳瞬间加速,一股苦涩盈满口舌,正当他准备开口,那人的面容却又如幻影般变幻,化作了明焰的容颜。 他们无人察觉到他的悄然逼近. 四肢仿佛被枷锁束缚,唯有气血在脉管中汹涌。 再次凝视,之前明焰面容化身为陌路之人。那人容貌秀丽绝伦,用“绝色”来形容亦不为过。 “聂觉枫,你答应过的……”他使出所有气力怒吼。 他的怒吼好似打扰不到那两人半分,倒从极其幽深之境地,传出一道声音,像是蔚名尊者:“觉枫却是说过此言,可……王爷要不要看看如今的模样。” “如今的模样?” 镜尘愕然地凝视着自己,双手变得粗糙且布满沟壑,宛如经过风霜侵蚀的枯木。突然,一面铜镜出现在他眼前,镜中反射出的身影让他震惊——一个鸡皮鹤发的老者,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眸如今已浑浊不堪,甚至透出几分昏黄。 他猛然将铜镜掷于地面,抬眸间,那张沧桑且衰老的面容映入眼帘…… 如此景象,让人不寒而栗。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落,镜尘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地穿上里衣。他凝视着自己的双手,随后移步至镜前,仔细端详着自己的面容,仿佛在晨光的照耀下,昨夜的噩梦逐渐消散。他依旧年轻如初…… 他坐在榻边,凝视着觉枫许久,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拨开他肩头的衣物。那宽阔的肩膀依旧如初,没有任何伤痕。 他黯然地放下衣物,心中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但仍旧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他记得,昨天在咬向觉枫肩膀的那一刻稍稍用了些力气,仍是无法留下伤痕…… 他至今仍铭记着蔚名尊者那寂寥的身影,临别时,他询问尊者是否还记得往昔的点点滴滴,而蔚名尊者只是以极淡的口吻回应:“天长日久,那些往事早已淡忘……” 人的记忆,就如同落入时光长河中的墨块,终将被岁月的洪流冲刷得淡如清水。那些曾经纹刻在肌肤上的名字,那些一瞬即逝的欢愉,都如同过眼云烟,渐渐消散。 想到这些,他的心就如同被紧紧攥住,唯有张大了嘴巴,才能勉强吸入一丝喘息的空气。 “我好痛,觉枫。”他心底深处呼唤着,眼中只有觉枫的宁静睡颜,却难以出声,甚至连那句未出口的“别忘了我……” 也只得深藏在心底的角落。 一双手臂轻轻地环绕在他的腰间,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始作俑者慵懒问道:“怎么了,做了噩梦?” 觉枫在睡梦中被惊醒,微微睁开一只眼,发现镜尘独自坐在床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裳。他轻轻皱起眉头,心中有些担忧。 “嗯。”镜尘低沉地从喉咙中发出了一声哼声。 他垂下眼眸,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道:“被一只艳鬼纠缠了多时……” 觉枫听罢,嘴角不禁扬起一抹笑意,他仍旧半阖着眼眸,轻声调侃道:“倒是个色胆包天的艳鬼,连王爷的主意也敢打……” 他猛地睁开双眸,手臂更加用力地抱紧:“男鬼还是女鬼?可有实相……” “是只色欲熏心的男鬼……”镜尘将长发轻轻束于身后,浅淡说道,“不仅有实相,还有名有姓。” 觉枫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轻轻以肘支头,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戏谑:“看来,是个眼光独到的风流鬼。” 他在一旁,虽难以窥探镜尘眼中的情感,但已能深切感到浓郁的忧伤。 他轻轻卷动着镜尘的发梢,突然凑近镜尘的耳畔,轻触他的耳珠,轻声低语:“难道昨夜,王爷未能尽兴,不然……” 话音未落,他已轻轻搔动镜尘的肋下,痒意自他指尖蔓延,镜尘周身微微战栗,回身与他嬉戏打闹。 两人房中传出嬉戏之声,府中侍者见怪不怪,听到便抿着唇从房前走过。 “好了好了,夫君饶命。”镜尘深知,若是仅仅因为一场梦中的惊恐便与觉枫争执不休,对他极为不公。两人嬉闹一番,镜尘心中的压抑得到了释放,微微喘息着,带着一丝笑意求饶。 觉枫轻拍了两下手掌,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可知为夫的手段了。” 他斜倚在枕头上,轻声笑道:“夫君手段了得,小的再也不敢造次了……” 眼角那微湿的泪痕,令人难以分辨是梦魇中的悲伤还是嬉戏间无意间的泪水。 “时辰不早了,今日明焰定要携和颐公主前来拜见。”镜尘收起了笑容,正色道。 “嗯。”觉枫也收敛了笑意,说着便起了身。 他依旧用不惯侍者,每次总是先行起身,细心照料镜尘的起居。 镜尘挑选了一件宝蓝色的绸缎外衣,在穿衣之际,他随口问道:“这次回来,怎不急于返回书院……” 第125章 觉枫捧着水盆,盆中水汽缭绕,袅袅上升的热气轻轻飘向镜尘的面前。 “出走昊都之前,已然将书院交给了方仲简照看,我现在若是回去,定然引他多想,难以心安。危难之际,方夫子与书院同舟共济,如今交给他,我很放心……” 镜尘沉思了须臾,书院之事与他息息相关。这座书院是觉枫多年心血,他决定将其托付给方仲简,自己却很是不安。 镜尘洗完脸,水珠尚在脸上晶莹闪烁,转过头说道:“书院的事,你再想想,方仲简或许更想让你回去……” 觉枫给镜尘递上一条巾帕,叹了口气,轻声道:“书院之事,我心已决。” 他沉吟了片刻又道:“师尊再过三载便将出关,我终究违逆了他老人家的意愿。我欲寻得一件珍稀宝物,以恭贺他老人家出关,祈求他老人家的谅解。” “那宝物定非凡品,难以轻易觅得。你心中可有眉目?”镜尘轻拭去脸上的水珠问道。 觉枫摇头:“尚有三载时间,只要用心,定能觅得那宝物。” 镜尘眼帘低垂,轻声细语,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我口渴了。” 觉枫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身为他倒上一杯香茶,递给他,轻轻拍了拍他脸颊:“先喝杯茶,一会儿就有吃的了。” 第93章 莫失莫忘2 两人饭后未作停留,迅速前往正殿等候。不久后,庆王携王妃莅临,共赴参拜之礼。 盛明焰目光炯炯,满面春风,他紧紧握着新婚妻子的手,一同步入摄政王府的正殿。沅琦则已束起秀发,笑容可掬,既端庄又娇俏,她与他并肩走来,一同俯身跪地,显得无比恭敬。 “拜见两位兄长。” “拜见两位兄长。” “无需多礼,起来吧。”镜尘和觉枫同时说道。 明焰轻扶沅琦起身,引她至座位上稳稳落座。 镜尘细问沅琦在奕国的各项用度是否满意,随后又特地叮嘱明焰要对沅琦多加照料。 明焰恭敬地颔首回应:“臣弟定当谨记。” 沅琦随即起身,表达谢意:“多谢兄长关怀。” 觉枫远远地望着明焰和沅琦,心中的担忧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欣慰。公主眉目之间情意绵绵,看来对明焰是真的有情谊,明焰年少颇为坎坷,若枕边人能体贴于他,对他乃是莫大的幸事。 经过一番交谈,明焰与沅琦拜别镜尘、觉枫,坐马车回府。 两人步入马车,相对而坐,随着马车的颠簸,身子也轻轻摇曳。沅琦不经意间瞥了明焰一眼,心中忽然闪过昨晚的片段,脸颊不禁泛起一丝微红。 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怯,沅琦轻咳一声,然后轻声问道:“摄政王的名声在外,每每见到都令人心生敬畏,我看你与他相处时,似乎也有些不自在。你们兄弟之间,似乎并不十分熟稔……” 明焰眼眸微阖,眼睑低垂,缓缓道:“我自落地之日起便远离了皇城,与母妃漂泊在外多年……” 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在沅琦听来却是震撼无比。 尽管她曾从秦子衿的片言只语中窥见些许端倪,但如今亲耳听到刚刚结为夫妻的夫君如此袒露心声,心头不禁紧缩。 她身为皇族后裔,深知皇家血脉的尊贵以及自幼修身的重要。 她凝视着自己的夫君,心中不禁想到,若非这副与摄政王别无二致的容貌,仅凭他的经历,恐怕早已饱受非议与诟病。 难怪庆王府处处雍容,步步尊荣,却隐约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萧条与冷涩。 尽管她不明白庆王家世显赫的母妃,身为母亲膝下已有两位皇子,其中一位更是被精心培育的未来储君,为何会选择带着刚出生幼子远离皇城,过上漂泊无定的生活。想必其中隐藏着不为外人知晓的复杂缘由。 这般经历恐怕常在不经意间便让人心生痛楚,也难怪盛明焰总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她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之情,低语道:“未能随侍在母妃身旁,实乃平生之憾。不知过几日,你可否陪我去母妃陵寝一拜?”她微微侧脸,眉宇间流露出一种无邪的天真和深深的真诚。 明焰微微颔首,见过皇族之人,面上恭维,眼神中流露不屑。他已然做好了准备,面对对方可能的轻慢。然而,沅琦的知书达礼却让他心中涌起感激,说道:“多谢了。” 他继续投桃报李道:“既然我们结为夫妇,我必会倾尽我所能,好好待你……” 沅琦微微抬起眼帘,细细品味着话中的深意,她锐利的眼眸直视着明焰,淡然说道:“何须道谢,本该如此……” 沅琦步入庆王府,与侍女芷萝相遇,便引她入房,详细叙述了明焰在马车中的话语。 “芷萝,你怎么想?”沅琦眼中闪烁光芒,轻声问道。 芷萝微微眨眼,思索片刻后答道:“这是庆王殿下对您的一番心意,愿意与您共度余生,携手白头。” 沅琦闻言,轻轻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期待:“但愿如此。” “无事小神仙”的日子,镜尘与觉枫在书房中共度,已过去半月有余。 镜尘每日仍兢兢业业地批阅奏报,尽职尽责。 觉枫则在王府藏书阁中,寻到不少有关世间至宝的古籍。他细致翻阅古籍,唯恐遗漏了其中任何一丝线索。 他拍打着一本遍布了蛛网灰尘夹页松散欲落的古书。皂黑封面之上金线勾描铁画银钩的四个大字:“魔修圣典。” 第126章 此书只是从群书中随意抽取,浩如烟海的藏书阁中此等书籍何止千万,觉枫只是见此书年头久远,或许有什么利害的不为人知的秘事。 他轻轻拍打着一本古旧的书卷,夹页松散,蛛网与灰尘,注释着此书历经的岁月沧桑。皂黑的封页,金线勾勒出的四个字“魔修圣典”熠熠生辉,透露出一股神秘气息。 他迷离间翻开了其中一页,眼前展现的是一幅墨色渲染的画卷。画中的妖兽形象栩栩如生,体态魁梧,仿佛一座巍峨的小山矗立。他凝视良久,那妖兽的轮廓竟与“茉莉”惊人地相似,简直如出一辙。 “茉莉”虽通体醇黑,无一丝杂色,但在镜尘面前却显得温婉顺从,那份娇憨之态宛如一朵洁白无瑕的小花。 觉枫凝视着这幅画面,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嘴角不禁上扬,带着会心的微笑,他轻轻拿起那本书,走到镜尘面前,“眼熟吗?” 镜尘轻置笔墨,目光在书页上流转片刻,随后合上古书。他仔细审视着扉页,眉头微蹙。 一则,书中描绘的妖兽形象竟与“茉莉”惊人相似;再则,许是昨夜入眠过晚,今日翻阅古卷时,眼前竟有金光闪烁。 他使劲儿摇了摇头,眼前古书上的字才堪堪定住。 “这,怎么了,不舒服吗?”觉枫一凛。 镜尘两指揉了揉太阳穴位置:“或许是这些时日,多在屋中未曾去外边走动,有些目眩而已……” 觉枫盯着镜尘看了半晌,见他目光明亮,神态自若,完全不像他自己描述的那样病恹恹的。 觉枫提议:“饭后出去走走?” 镜尘微笑着点了点头。 随后,两人又各自沉浸在书中。 觉枫轻握着书册,缓缓向后翻阅,直至其中一页:上面细致描绘的,正是一件传说中的神兵利器——“降魔杵”。 他脑海中浮现出师尊曾说,唯有斩除妖邪,方能跻身上神之列。 他自己对于妖邪并非一味除恶务尽,只要这些妖邪不扰乱人间,各自安然生存,便无需过多干涉…… 然而,若妖邪为祸世间,他必定会毫不留情地将其铲除。 若能寻得那传说中的“降魔杵”并献于师尊,或许能得到师尊的欢心,不仅能够宽恕自己曾经的过失,更有可能得到师尊亲传的为镜尘铸造灵根的仙法。 第94章 莫失莫忘3 久违的两人漫步在昊都的街巷之间,昊都仍是一派繁华,他们身着便装,随着人流,向人群最为密集的地方探寻。 随着众人的脚步,来到了一座宏伟的门第前。觉枫抬头望去,只见门匾上赫然写着“万福戏园”四个大字。这几个字瞬间激起了他的兴趣:“上次那出‘浮生梦’只是听闻其声,未曾目睹其形,这次能否再陪我一同观赏?” 镜尘稍作迟疑,见觉枫满脸兴致,便点头答应了。两人悠然挑选了一处风景极佳的位置坐下,小侍依例为二人献上茶水与点心。 与上次迥异,此次园中座无虚席,观众们屏息凝神,共赏令人心醉神迷的“梦生死醉山河”的戏码。 依旧是歌喉清亮,戏腔婉转,这回能看到台上人一招一式,这戏码更是引人入胜。 可越看到后边,觉枫心中起疑,“若没记错,这出戏是个悲情结局,这走向怎样看着也不会惨淡收场……” 他指尖轻轻捏着一颗瓜子,在桌面上悠然旋转数圈,随后目光偏移,压低了声音问道:“这出戏怎和上回看得截然不同了,王爷可还记得吗?” “哦?有何不同?”镜尘微微抿着唇角,园中昏暗使得他眼中的情绪难以捉摸。 觉枫心想:“这才多久,便全然不记得了吗?” 他身体前倾,声音刻意压低,急切地问道:“那张公子先前对卖饼郎嗤之以鼻,如今却突然对他青睐有加,其中的转变也未免太过突兀……” “哪里?我怎看着情理颇为顺畅,卖饼郎心诚则灵吧……”镜尘微敛着眼眸,颇有见地地说道…… 觉枫轻抬眼眸,凝视着他脸上光影交织、变幻莫测的神情,随后挺直了腰杆。 旁桌有人窃窃私语:“这戏改得简直面目全非,要不是有钱玉郎钱老板撑着,恐怕这戏园子早已门庭冷落……” 另一人随声附和:“这张公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前一场还公然侮辱袁阿三,让他颜面扫地,后半场却又将他捧为座上宾。唉,大家无非还是贪恋钱老板那俊美的扮相和天籁之音……” 觉枫轻轻拉了拉镜尘的衣角,凑近他耳边低声道:“王爷,众人皆有同感……”镜尘的眸子如星辰般明亮,正专注地望着他,然而刚要开口,目光却瞥见一道耀眼的身影。 那道身影如同闪电般疾速闪过,快得如同风驰电掣,直接从台上跃下,径直朝镜尘二人冲来。觉枫坐在桌旁,一时间竟未及反应。在那人犹如雷霆般的掌风逼近之际,镜尘迅速推开觉枫,同时将身前的方桌微微倾斜,推向了那人。 台下观众一片默然,仿佛被冰封住了情感,对眼前的异常毫无察觉。 台上的戏曲仍旧悠然自得地演绎着,镜尘却目睹了那人从舞台上纵身而下的瞬间…… 直到此时,镜尘才恍然大悟,那刚才的一掌乃是虚招,觉枫依旧端坐,专注地赏着戏。他的桌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位戏中人,身披华美的戏服,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正是戏中张公子,众人口中的钱玉郎钱老板。 第127章 镜尘不断告诫自己:“这仅是虚幻之境,非真实之景,一切皆是幻影。” 他试图呼唤觉枫的名字,然而声音在虚空中消散,无人回应。 当他察觉到钱玉郎的攻击目标正是觉枫时,他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分不清是自己迷失于这幻境之中,还是他人被幻象所困。他紧盯着钱玉郎,声音急切:“你莫要伤他。” 钱玉郎仿佛一缕缥缈的魂魄,凄婉地以戏腔低吟:“主人……” 镜尘面对此景,心中茫然,嘴唇微微发麻,暗自思忖:“此人难道真的失了心智?暂且稳住他,再行定夺。” 他缓缓开口,语气中带有些许试探:“本王虽未曾与你谋面,但你既然称我为‘主人’,想必你已识得本王……” 钱玉郎依旧保持着那份戏腔的韵味,一字一顿地回应:“属下在此恭候多时了……” 镜尘在脑海中反复搜寻,他虽部下众多,但凡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他必定会铭记在心。眼前的钱玉郎,容貌不凡,倘若自己曾经见过,理应不会遗忘…… “你究竟在等我何事?”他试图咬破舌尖以打破这诡异幻境,然而面上却依旧保持着从容不迫,与钱玉郎周旋着…… “属下身有桎梏,脱不得身,特意提醒主人万万不要中了宵小们的伎俩,您身畔的这个人并非良人……”钱玉郎婉转凄苦腔调恍如说唱词一般。 镜尘知他说的是觉枫,只见那人眸光微转恶狠狠看向觉枫。他看得心中一紧,忙说道:“你既然认本王为主,便不准伤他分毫,否则,本王定然不会轻纵。” 那钱玉郎睨了眼觉枫,顿了顿足抽身离去。 镜尘回过神,四周一片叫好之声,台上钱玉郎抱拳拱手向众人示意,觉枫扬着笑脸,也跟着众人喝彩…… 他扭头看向镜尘,只见他凝着眸看着自己,脸上笑容僵在了脸上:“怎么?不喜欢这戏啊……” 镜尘只是摇了摇头,勾唇道:“喜欢的……很有趣……” 他还没想好是否要将方才幻境之事告与觉枫,又不想扫了兴致,便跟着也鼓起掌。 他微微挑起眼眸,目光锁定在台上那位备受瞩目的钱玉郎身上,轻声道:“这位钱老板似乎颇受欢迎,你我何不前往后台,一探究竟?” 觉枫未曾想到他竟有此雅兴,点了点头。 两人步入后台,只见那里已被钱玉郎的戏迷围得密不透风。 镜尘点向后台的一位小侍,轻声耳语了几句,那小侍面露慌张,迅速离去。 不久,戏园老板急匆匆地赶来,远远地朝两人行了一礼,随后迅速扎入人群,奋力将众人推开:“各位,各位,今日玉郎身体欠安,无法与大家相见,敬请各位包涵。” 钱玉郎对戏园老板突然赶客心存不满,他那张原本艳丽的脸庞此刻冷若冰霜,静静地坐着,似乎并不急于卸去舞台上的妆容。 戏园老板在他耳畔轻声细语了几句,仿佛春风拂面,瞬间融化了那张冷艳的面容。钱玉郎急忙卸去妆容,精心挑选了一套出众的打扮穿戴好,换上惯常的满面春风的笑容快步走了出来。 第95章 莫失莫忘4 众人纷纷离去,镜尘与觉枫两人这才缓缓步入屋内。 钱玉郎迎上前来,不经意间偷偷瞥了摄政王一眼,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能洞察人心,使得他心头不禁微微颤动。尽管如此,他仍旧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和,语带柔美地轻声问候:“拜见王爷。” 镜尘面无表情地审视着钱玉郎,觉察到此人的言谈举止与方才幻境中的形象大相径庭,那种微妙的差异显而易见,极难靠人力轻易掩饰。 他冷冷地开口:“抬起头来……” 钱玉郎听闻此言,心中涌起一阵欣喜,他平素很是擅长娇羞抬眸。 只是此时,他轻启眼帘,与对方那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相对,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魂魄,他急忙垂下头去,瞬间冷汗从额头滑落。 “抬起头来。”一道命令在他耳边响起,不大也不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钱玉郎脸上原本挂着的假笑在此刻凝固,他战栗着缓缓抬起头,眉眼间满是惊恐。 “睁开眼。” 摄政王再次冷冷地吩咐道。 戏园老板觉察气氛异常,却又不敢轻易上前。 觉枫也察觉到了这份不寻常的紧张,轻轻拽了拽镜尘的衣袖。 镜尘却全然无视,径直上前,一把捏住钱玉郎的下巴,语气冷冽地重复道:“眼睁大了。” 钱玉郎被眼前的阵仗吓得魂飞魄散,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双腿瞬间无力地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可是小的方才怠慢了,还请王爷宽恕……” 他求饶之声刚落,镜尘便微微一动,手腕迅速收紧,紧紧掐住了钱玉郎的喉咙,力道更是加重了几分。 觉枫眼见钱玉郎气息一点点湮灭,忙来捉住镜尘手臂,他虽知镜尘不会无缘无故处置钱玉郎,可眼看人气息奄奄,他不能见死不救,牢牢捂住镜尘青筋暴起的手臂,急呼:“出什么事了?钱老板罪不至死,先放开他,我们再商量好不好……” 戏园老板也吓得面如土色,颤抖着哀求:“王爷饶命啊……” 就在束手无策之际,钱玉郎眼眸一翻,闪出一双赤红眸子,一股黑烟从他头顶窜了出去,钱玉郎翻了翻眼白,昏了过去,整个人瘫软,戏园老板赶忙上前将他抱住。 第128章 觉枫和戏园侯老板都亲眼看见那双赤红双目,一时间被吓得微微发怔。 摄政王拍了拍手,环视了一眼有些昏暗陈旧的老屋,又看了眼昏过去的钱玉郎,道:“钱老板怕是要休养些时日了,贵园不妨请得道高僧来清理清理。” 侯老板被吓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口中连连称是。 觉枫尾随着镜尘走出戏园,直到感受到外界温暖的阳光,才从方才诡异情形中抽离出来。 他急忙赶上镜尘,轻声地询问:“不知盛兄如何发现钱老板被鬼怪附体的呢?” 镜尘侧过头,嘴角微微上扬,“不过是与艳鬼打过交道,从中得了些经验罢了。”他手指做了个轻捏的动作,似是表示此等怪异之事只是小事一桩。 他稍作停顿,继续道:“戏园子这种地方,本就是阴阳气息交织之所,偶尔有些异象发生,也并不足为奇。” 两人日复一日地相伴,天气渐入酷暑。 近日,府上收到了两则要闻。 一则来自冼江之上,何佑滨上书禀报,冼江上半段河道水利进展顺利,现已可成功合龙,向署州方向输送水源,特请摄政王定夺。二则是庆王府传来了喜讯,庆王妃已有身孕,且已怀孕三月有余。 镜尘听闻这两个消息,在桌前沉思了良久。伏首桌案,修书数封。 他唤来了赵硕,让赵硕将诏书发出去,赵硕领命去送书信。 “今年果真是风调雨顺,一派祥和,喜事频传。”觉枫手中紧握着一张描绘着崇山峻岭的详细地图,听闻这两则喜讯,他的脸上也洋溢着喜悦之情。 镜尘微微颔首,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目光专注地投向觉枫手中的地图,片刻后,他略显疑惑地问道:“这里,便是那传说中的宝物藏匿之处吗?” 觉枫眼眸熠熠生辉,指着图上醒目的红圈,兴奋说道:“这正是我想和你说的。此处藏有一件被誉为天地至宝的‘降魔杵’。数部古籍都记载,这‘降魔杵’威力惊人,曾在天魔之战中,曾重伤冥蜮之主……” 镜尘眼眸微垂,眉宇间微拧,他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书中的描述,往往夸大其词,不可全信。” 觉枫听后,眼中光芒微黯,然而他坚定地开口:“你的话虽有道理,但即便是那万分之一的机会,对我而言也值得一试。” 镜尘的目光紧锁在他身上,蔚名尊既是恩师亦是慈父,其无私的关爱远超其他弟子,在觉枫心中占据的位置无可比拟,这并非单凭自己对他万般付出所能企及的。 他微微抿了抿唇,轻声问道:“此去需多久?” “这恐怕难说,或许一月便能寻到,或许十月也寻不到。又或许寻到了回来途中迷了路被人所救以身相许,怕是要个十年八年的才好脱身……”觉枫眼中闪烁着笑意,故意以这番话戏谑。 镜尘紧握住觉枫的手腕,面色严峻,断然地说道:“那么,便不许去了……” “唉,疼疼疼……”觉枫疼得龇牙咧嘴,赶忙求饶:“我胡说的,这邙莱山虽是仙山,却在图上标得清清楚楚,很是好寻,来回算上寻宝的时间,差不多一年便好。” “再等三个月,从棋州回来,我陪你前去。” “又要去棋州?”觉枫惊诧。 镜尘颔首,随后绕到觉枫的身后,轻轻地环抱住他,侧过头,仿佛能感受到觉枫发丝间的微风,“我要带明焰去棋州看看冼江的水利……” 他沉吟了片刻,幽幽问道,“你可要一起?” 觉枫仔细思量了良久:“我在昊都等你。” 自镜尘在棋州出了事,他心中对棋州总是心存挂碍,侧脸睨了眼镜尘,讨好地说道。 镜尘并未执拗,他的视线从觉枫的眉宇间流转,掠过鼻梁,最终定格在对方的唇上。 他喉间溢出了一声含糊的“嗯”。 两人气息交织,心照不宣地浅浅接了个吻。 第96章 莫失莫忘5 “皇兄。” 盛明焰早早便守候在枫林之中,见到镜尘一行人的到来,他高声呼唤。 明焰近来忙碌异常,不仅详尽地了解了奕国农林耕种的每一个环节,深入探查官吏宗室的状况。沅琦新婚不过一月,便已有身孕的喜讯。他欢欣鼓舞之外,也更加周到。 虽说他内心急切渴望能有子嗣,但之前出于形势所迫,他并未对此抱有过多的期望。 然而,这三个月以来,目睹那孩子在沅琦的腹中日渐成长,他心中的喜悦愈发浓烈…… 镜尘驱马来到近前,与明焰坐骑并驾齐驱,开口问道:“和颐公主可安好……” 明焰正色回禀道:“沅琦身子康健,臣弟问过她可需在侧陪伴,她很是爽快,让臣弟安心处理朝政之事便好。” 镜尘颔了颔首,“那便极好。和颐公主性情爽朗,又善解人意。你更该多多体贴才是。不妨提前将她娘亲姊妹请来陪伴。” 明焰快速点了点头:“皇兄提点的是,臣弟这就安排叶忍到安玉国请来。” 两人简短对话,一行人迅速纵马驰骋至冼江之畔。 何佑滨、刘肖甲等人已在此恭候多时,一见到摄政王一行,他们立刻恭敬地行礼。 “明焰,这位便是主持冼江筑坝的何佑滨,何爱卿。”摄政王向庆王介绍道。 何佑滨听闻摄政王的介绍,随即出列,恭敬地行了一礼:“参见庆王殿下。” 第129章 盛明焰一听到他的声音,眼眸瞬间变得锐利,“这声音……”他略显惊讶地低声自语。 镜尘轻拍盛明焰的肩膀,习以为常地说道:“只是巧合罢了。” 交谈的深入,明焰也逐渐习惯了何佑滨这与觉枫相似的声音。 连续十几日,狂风暴雨肆虐,江河翻腾,波涛汹涌。盛明焰凝视着滔滔江水,目睹着河工们昼夜不息地劳作,他们在山崖之间,硬是开辟出一条新的河道,此情此景,让盛明焰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几日如何?还能习惯吗?”镜尘身披蓑衣,脸上挂着晶莹的雨珠,转身关切地问道。 水声汹涌激荡,脚下泥泞不堪,明焰的声音在这喧嚣中不由得提高:“一切安好。” “倘若明日雨停,便进行合龙仪式,此次由你来主持大局。”镜尘声音洪亮,穿透力十足。 “我……”明焰的声音微显迟疑。 一道深邃的乌云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绸布,紧紧覆盖住了天空,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天崩地裂。 四周的回音交织在一起,让人无法分辨声音的来源。 “快向两侧散开!”镜尘大声呼喊。 暴雨如注,巨石在视线中急速滚落,直到即将撞向人群时,众人才看清其巨大的身影。十几人迅速向两侧跃去,躲避这突如其来的危险。 “哥,我陷住了。”明焰对河边的地形并不熟悉,一不小心便深一脚浅一脚地陷入了泥泞之中。 在混乱之中,其他人都未能察觉他的呼救声。镜尘耳根灼热,仿佛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匆匆抹去脸上的汗水,目光聚焦在一名正弯腰挣扎的身影上。他迅速跃起,从那人肋下将其捞起,靴子深深陷入泥泞之中,滚石擦过镜尘的后背,径直滚向江中。 镜尘不敢有丝毫懈怠,疾步向前奔跑了数丈,最终依靠在一处巨石旁停下。他定睛一看,那人果然是盛明焰。 说来也神奇,巨石滚落之际,雨势竟骤然减弱,乌云如被驱散般散去,天边逐渐显露出几缕清明的光芒。 明焰的脸庞被雨水打湿,双眼也带着几分湿润,他虽刻苦修炼,但鲜少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中施展。 他眼中闪烁着愧疚的光芒,声音微颤地说:“皇兄,我……” 镜尘迅速俯下身,将明焰稳稳地背起。 明焰试图挣扎,声音中带着一丝坚持:“皇兄,我可以自己走的……” 镜尘打断他:“不必多言。” 细雨如丝般洒落在盛明焰的脸上,他紧贴在皇兄的宽背上,心头不禁泛起一丝波澜。方才他脱口而出的“哥”字,在雨中回荡。透过被雨水浸湿的衣衫,他能感受到镜尘身上散发出的温暖。 “若是……若是没有那些纷繁的往事,我是否也会是哥哥背上那无忧无虑的小弟……”一股暖流在心间流淌。 众人围拢过来,都想要帮忙,镜尘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经过一段陡峭的山路后,雨势收敛,众人找到河边的民房,换下湿衣,简单地吃了些食物来填饱肚子。 “明焰,江山虽好,盛世来之不易。你如今已非一人,庆王妃母子,奕国江山皆要系于你一人,多珍重自己。”镜尘将一杯水递到明焰面前。 明焰刚刚咽下一口干粮,却感到它在喉咙中哽住了。“兄长,”他艰难地开口,“其实,此刻臣弟觉得作为庆王并无不妥,同样能为社稷贡献一份力量。臣弟真心愿意辅佐兄长,共同守护这片江山。” 他生怕皇兄有所疑虑,于是郑重地举起手,信誓旦旦地发誓。 镜尘望着他,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为兄信你,只是……”他轻轻摇头,目光转向篝火,眼中映照着跳跃的火焰。 “是因为他……”明焰轻声地询问道。 镜尘紧咬牙关,微微颔首:“是也不是……我……原本就有此打算,只是……” 他原本想徐徐图之,用七八年的时间将奕国打造得固若金汤,明焰也逐渐将朝政握在手中,便与觉枫功成身退。 只是近日,他无意之中找到了皇祖父的一封密函。 密函上的内容,让他大为震惊。 密函之上若是有万一之可能,他便不得不将所筹谋的一切提前再提前。 可若密函之上的内容,十有八九当不得真,如何说与他人。 他笑着摇了摇头,“罢了,便是如此了。你心中有数。” 他拍了拍明焰肩膀:“看样子,明早便会天晴,早些睡,合龙大典由你主持。” 他走出明焰屋子,回了自己住处,躺在榻上,望着床顶围帐发愣:“前些日子还做了那些老之将至的梦,如今想想皆是痴心妄想。” 皇祖父离世时,手中紧握着一把玉钥。许是太过仓促,这玉钥并未随皇祖父一同入葬。 宫人将玉钥和那玉盒一同摆在桌上,他随手打开。 玉盒里只有一封信笺。 缓缓展开信笺,目光瞬间凝固在那行字上,倒吸了一口凉气。 短短一行字,铁口直断。 第97章 莫失莫忘6 刀剑无情,战场上任何人都有可能面临生死未卜的境地,甚至以马革裹尸为归宿。他内心早已有所准备,然而那两个字,却如同巨石压心,让他无论如何都难以自我宽慰。他自诩心性坚韧,无论遭遇何种境遇,都坚定地不会选择那条极端的道路。 第130章 他深知皇祖父曾屡次寻求命理之解,所寻之人皆非等闲之辈。然而,这些命师每每算至中途,便犹豫不决,最终皆以婉拒收场。 这背后,莫非隐藏着他们窥见的某种天机? 镜尘心中思及此,双眸紧闭,陷入了沉思。 他眼前浮现出一双爽朗的笑眼,双臂环绕在身前,仿佛将人拥入怀中。他的手掌轻轻贴在那坚韧结实的肌肉上,缓缓向下腹滑去,每一寸的触感都让他心跳加速,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体内的温度也随之灼热攀升。 次日清晨,果然云散雨收,天空湛蓝如洗,气息清新宜人。 庆王盛明焰屹立于巍峨的祭台之巅,庄重地祭拜天地,缅怀盛氏先祖。年轻的王者言辞慷慨激昂,气势恢宏,然而,群臣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台下的摄政王。 “开盛世,享太平……”明焰的话语余音犹在。 站在最在前边的摄政王盛镜尘,放下身段,撩起衣襟,双膝毅然跪地,头颅低垂:“吾皇圣明仁德,庇佑苍生……” 在场群臣无不惊愕,彼此交换着不解的眼神。 只是不多时反应过来,也纷纷跪倒改口山呼:“吾皇圣明。” 沿江的两万名河工成片地跪下,他们的呼喊声如同海潮般翻滚而来,浩浩荡荡。 盛明焰首次深切领略到皇权的庄重与无上权威。 他略感惊讶,镜尘竟公然直呼“吾皇圣明”,这在礼制上显然不合。这话出自镜尘之口,却无人敢有异议。 他只需坚定地站在那里,如同巍峨的丰碑,接受万民的欢呼与崇敬。 “合龙。”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就绪的河工迅速开闸,滔滔江水宛如被驯服的巨兽,汹涌澎湃地流向新开辟的河道…… 这番情形传递出的拥戴之意再明显不过了,这消息下午便会不胫而走传遍昊都,不肖到明日便会传遍奕国。 赵硕见盛明焰愣在原地,便走上前去轻声提醒:“庆王殿下,是时候让各位大人起身了。” 明焰终于回过神来,他注意到包括镜尘在内的众人已经跪地多时,正静待他发号施令。他尚不习惯在众臣,尤其是皇兄面前展现威严。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声音,朗声道:“众卿平身。” 赵硕远远望去,只见摄政王缓缓起身,他那平日里总是高昂的头颅此刻缓缓抬起,面容平静如常。 他心中五味杂陈,自从跟随王爷以来,他见惯了王爷的神威凛凛,未曾想今日竟见到他如此谦卑低调的一面。 好在河畔仪式十分简短,赵硕执行完提点庆王的任务,又回到摄政王身畔。他拧干了条巾帕递上:“您擦把脸吧。” 镜尘斜睨了他一眼,看他嘟着个嘴,心中明了几分:“嗯。”接过巾帕。 “前些时日的信都发出去了?” “您放心吧,都放出去了。” 镜尘擦了把脸,看了眼巾帕,今日跪地之际,泥浆喷在面颊之上,果然沾上了泥垢。 “坐吧。正好问问你的意愿。”镜尘将巾帕递还给赵硕,指了指一旁的长凳。 “今日情形你也见到了,不日,本王便会拥戴庆王登基。” 赵硕抬起头时眼中仍是十分惊诧,看摄政王眼中笃定,他已然习惯了听命,此刻仍只能点点头。 “待庆王登基,本王便会卸任。奕国便不再有摄政王。你是想要在新皇身旁做近侍还是去束卫,或是东西大营……都随你。” “我,我想继续在王爷身畔侍奉。” 镜尘缓缓抬起眼帘:“别傻了,本王不做摄政王,也不会再做其他劳什子王爷。” “那就算……总要有人奉茶作饭。”赵硕声音已然有些哽咽。 镜尘微微一顿,心中暗自思量,“或许,这些琐事也不再需要了……” 他面上丝毫不显,耐心道:“去庆王身边吧,就像侍奉本王一样侍奉明焰。” 赵硕心思细腻,办事周全,奕国上上下下朝臣宗族,律法旧历皆十分熟悉,镜尘属意他继续在明焰身旁。 赵硕心潮澎湃,此刻若不说出心中所想,待到大局尘埃落定,便再无机会发声。 他终究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直言道:“王爷,属下对您向来言听计从,从未有过半分迟疑。然而,此次心中困惑,您正值壮年,为何要在此刻放弃奕国的江山?”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即便没有子嗣,也可从宗室中挑选贤能之人过继,或是等待其他王爷展现出治国之才。此举是否过于仓促?” “我确有私心,可我心意已决。”摄政王寥寥一言封住了所有疑问。 赵硕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读出了决绝:“属下僭越。” 镜尘并未怪他,唇边噙着笑,安抚道:“明焰那边,你放心。他定也会将你引为心腹。” 他拍了拍赵硕,迈步出了门。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烈日,连续十几日瓢泼的大雨便如一场梦,从未发生过一般。 策马来到官道,一眼过去昊都方向如静止般,莫说疾驰的骏马,连只蚊虫也未见一只。 明焰满面春风地换好了衣服也策马来了官道。 “皇兄先是安排他主持冼江合龙大典,又引他前往棋州府衙,不知又是为何……” 今早镜尘躬身一拜,明焰放下了心中芥蒂对兄长安排无所不从。 第131章 随着镜尘步入棋州府衙,正堂之上已聚集了密密麻麻的四五十人。 原本喧嚣嘈杂的公堂,在摄政王踏入之际瞬间寂静无声,众人齐刷刷地跪地行礼:“拜见摄政王,王爷千岁千千岁。” 满堂的武将,皆显得英勇矫健,气势如虹。 明焰望着这陌生的众人,心中既有些许怯意,又感到浑身不自在。 镜尘未曾示意众人起身,反而将明焰推向了人群中央,声色俱厉地说道:“一同拜见庆王殿下。” 众人皆是从军之人,摄政王言出法随,他们毫不犹豫地齐声高呼,“拜见庆王殿下!” 第98章 莫失莫忘7 镜尘依旧未让众人起身,他轻揽明焰的肩膀,言辞恳切:“明焰,在座诸君皆为奕国基石。他们对奕国忠心耿耿,待到日后你亲政之际,他们必将对你忠心无二。” 他目光扫视众人,继续道:“他们与你并无私人恩怨,若有得罪之处,全因我而起,还请你宽怀大量,尽皆一笔勾销。” 他言辞犀利且清晰,字字掷地有声,那些自喧嚣营起便追随他的部将们,自然领悟了今日摄政王召集众人来到棋州的深意。 明焰恭敬地抱拳施礼,坚定说道:“皇兄放心,诸位皆忠勇之士,臣弟定当以礼相待,妥善安排。” 镜尘微微侧头,向明焰示意,示意他发号施令。 明焰领会其意,挺直身姿,肃然道:“诸位请起,今后明焰还需各位鼎力相助。” “多谢庆王殿下,多谢摄政王。”众人齐声回应,纷纷起立。 “今日,庆王殿下特设酒宴,为诸位洗尘接风。”摄政王话音一落,击掌示意,侍者们随即端上了美酒佳肴。 在宴席的热闹氛围中,镜尘携带着明焰逐一与驻守各地的英勇将士相见。 身为君主,除了令万民敬畏的权威之外,还需有坚实的后盾。镜尘向这些悍将坦诚宣告,奕国的未来之主便是庆王盛明焰。 有了镜尘的坚定支持,那些原本只忠于嚣营、追随其后的将领们,将目光投向了这位默默无闻的庆王。 他们虽不知为何嚣主、摄政王为何要归隐,但摄政王积威已久,没有人敢质疑他的决定。 酒过三巡,酒酣耳热之际,明焰与众人推杯换盏,也渐渐有了些熟悉。 这酒宴自午间始,直至夜幕低垂,众人酒意阑珊,方才罢休。 待众将纷纷散去,镜尘细心地斟上一杯度数较低的酒水,递给明焰,轻声道:“饮此一杯,解解酒意。” 明焰无力地摇了摇头,连拒绝的手都难以抬起。 镜尘眼中闪烁着笑意,轻声道:“收服人心,这顿酒仅仅是开始。”他稍顿片刻,酒气微微散去,随后深沉地继续道:“你可知道,究竟怎样让众人追随?” 明焰的面颊如同燃烧的火焰,今日所饮的烈酒并非宫中那般绵软甘醇的御酒,这酒初入喉间便如同烈火焚烧,令人几欲难以下咽。他努力稳住身形,却仍难以抑制身体的晃动。 “便是要赢,一次又一次地赢……”镜尘今日饮酒尚算克制,只是眼眸中透露出些许迷离。 “臣弟记下了,赢,一次又一次地赢……”明焰口中呢喃,随着醉意渐浓,他逐渐支撑不住,颓然倒在了桌子上。 镜尘眼眸褶皱折成了三层,看着杯中的酒水旋起个水涡,他刚要开口唤人。 屋外便进来一人,镜尘凝眸去看,以为自己眼花了,自嘲道:“今日难道真的喝多了……” 待人走近,竟真是觉枫。 他顿时又惊又喜,急忙站起身,脚步已略显蹒跚。 觉枫见状,迅速上前将他扶住,轻声责备道:“这些日子,你醉得越来越频繁了。” 他倒了杯水,细心地喂到镜尘的嘴边,随后将他轻轻放到桌上歇息。 一旁的明焰已发出均匀的鼾声,觉枫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先将他安置到府衙的客房中休息。 待他归返,镜尘的眼神已然透出一丝清醒。 他轻轻抬起眼帘,望向觉枫,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你怎会在此?” 他的声音中似乎隐藏着不易察觉的酸意,但觉枫只当他是因为酒意而显得有些恍惚,便未多加揣测,他诚实地回答道:“我先到冼江河畔寻你,赵硕说你来了府衙,等到晚上还没见你们回来,怕出事,便跟着过来了……” 镜尘缓缓眨了眨眼皮,轻哼了声:“十几日不怕出事,棋州府衙又有什么事好出……” 若非微醺的醉意,这番话他或许不会如此轻率地出口。 觉枫这次听出他弦外之音,便走到镜尘面前俯瞰着他,轻声试探:“真生气啦……还是想我了……” 镜尘半转过脸去:“本王整日公务繁忙,没有那些闲情逸致……” 他俯下身,眼眸直冲着镜尘双眸,其中难寻的一抹羞涩也被他尽收眼底。 “可我想你了……”觉枫不理他的冷落,将他的脸按在自己前胸,“你听听,里边一声声地在喊你的名字。” 镜尘一把将他推开,可手上并没有用全力,“骗子,听不到……” 觉枫微微屈身,半跪于地,以便与镜尘眼神齐平,他沉声道:“我早就有心前来,我发誓……” 镜尘的眼眸瞬间变得锐利,紧紧锁定他,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 “只是,前几日庆王妃突遭变故,这才让我延误了行程……”觉枫继续说道,而镜尘则轻轻眨眼,静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第132章 “前几日叶忍找来说是庆王妃上树去捉鸟伤了胎气,他怕请不来洪恩,便叫上我一起。” “什么……”镜尘即刻清醒了几分,声音也即刻提高了几度。 在他眼中庆王妃性子活泼却处事稳重,不想她竟…… “庆王妃毕竟年轻,离家万里之遥,孤身在外,唯有爱宠陪伴身侧,给予慰藉。那鸟儿,突然间不知何因飞上了枝头,她心急如焚,方才亲自上前捕捉。” 镜尘面沉似水,觉枫连忙解释。 “你先别急,如今庆王妃已然稳下来了。”觉枫安抚道。 镜尘即刻回过神,伸手拉起觉枫手掌,见他掌心果然有道浅浅红痕。 “这洪恩算什么名医,他想出的便是这个法子……” 觉枫坦言:“这也怪不得洪恩,谁让这个法子方便又好用。” 他抿着唇笑了笑:“你说得也对,不如今后我自己开间药房给人诊病,这名医,我便自己来做。” 镜尘轻轻悬空抚触着觉枫掌心的伤口,唇齿微启,沉吟片刻后,轻声说:“多谢。” 觉枫被他突如其来的客套弄得神情一滞:“才短短十几日未见,你便与我如此生分,我当真要伤心了……” “还不如……”他轻启唇瓣,一只眼微阖,另一只眼闪烁着期待。 半晌,他期盼的并未降临。 当他缓缓睁开双眸,只见镜尘已近在咫尺,眼中闪烁着深情,轻柔地将他的唇瓣含入口中。 第99章 莫失莫忘8 明焰清晨醒来,见到觉枫,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惊讶。 觉枫轻描淡写地向他说了庆王妃遇险之事…… 听闻此事,明焰的眉头不禁紧锁,他轻叹一声,道:“这丫头,总是如此冒失,一点儿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觉枫听罢,视线轻轻转向镜尘,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然的笑意。 他轻轻夹起一块牛肉放入明焰碗中,平静说道:“庆王妃与孩子的情况稳定,洪恩这段时间悉心照料,你大可安心。” “不过,经历了这场波折,她可能更希望你能在她身边陪伴。” 明焰心中有些慌乱,抬头看了眼皇兄。 镜尘面不改色,略一沉思后道:“那便回去看看。庆王妃尚年轻,初次生产,难免不安。” 若是在他初出茅庐之时,他或许会对这些琐事嗤之以鼻。然而,如今的他,推己及人,心中也生出了同理之情…… 既然如此,明焰便连饭食也难以安心品尝,随即告别了镜尘与觉枫,独自骑马返回了昊都。 觉枫昨日与赵硕会面,对昨日之事已有所听闻。他目送着明焰远去的背影,随后侧过头来,深深地凝视着镜尘,仿佛通过眼神能够看透他的内心。 两人站在棋州府衙的侧门处交谈,这里是棋州府下人的出入通道,往来人流并不多,两人交谈更为随意自在。 “舍得吗……”他下颌点了点前方,似乎眼前便是滔滔不息的大江,苍翠雄浑的大山。 镜尘淡淡地扫了眼周围,轻启唇瓣道:“有何不舍。我不做摄政王,是这江水不流还是四季不转……” 觉枫微微撇了撇唇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佯装龇牙咧嘴地扭动上身,指了指后背:“背上痒,帮我挠挠。” 镜尘见状,便装模作样地在他的背上轻轻抓挠了几下。 “你以往说不做摄政王,我还以为你是一时意气。” 他微微一顿:“只是为何这么匆忙……这冼江堤坝刚刚开工,明焰堪堪走上正途,也可等再兵强马壮些……” 他眼中满是不解之色,轻舔嘴唇后,转过头来疑惑地问道:“不会是因为我吧?” “倘若真是为了我,那倒真的不必。” “我能够等待。不论是五年、十年,还是二三十载,你只管全力以赴,我等着你便是。”觉枫语气平静,仿佛一切早已在他心中反复推演过无数次。 镜尘听后,微微一怔。 他怎能不知,这一切的转变如此迅猛,不及二三十载的沉淀,甚至未及五载的筹划,他所有的精心布局便面临颠覆…… 他私下托人,携带自己的生辰八字去寻求命师的解读。 那些命师的回应却如出一辙,或是缄默不语,或是言辞含糊,仅有十分之一的人给出的预测竟与那张神秘信笺上的内容惊人相似,这令他不得不信。 “既然早晚都要如此,便早些吧。”镜尘痴痴望着觉枫。 觉枫脸上笑意不减,凑近道:“其实也是一桩好事。之前,我不敢催你,如今闲下来,倒不如随我回乾苑峰,入门修行。” 他眼中闪烁着盈盈笑意,洁白的牙齿更衬得那份笑意温暖真切:“届时还需劳烦师叔对你资质进行一番试探。一旦入门,便会成为我们门派中的初级修士,此后遇见同门,都需以‘师兄’相称。” 他想了想又调笑道:“入了门,长幼有序,切莫再摆起摄政王的架子……” “谨遵师兄法旨。”镜尘紧咬牙关,唇齿间吐出这几个字。 他手上依旧在为觉枫细抓挠后背。此刻,他微微加重了手指的力度,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 觉枫背上吃痛,低声痛呼:“疼疼疼。” “师兄皮紧得很,师弟为师兄松快松快。” 又是一记吃痛,觉枫几乎蹦起来,转身将镜尘按在了墙上,愠怒道:“这般不老实,到了乾苑峰可是要吃苦头。” 第133章 镜尘毫不避讳,眼神清亮地凝视着他,唇角带着一丝笑意,轻声说道:“我什么也不怕,届时……自然有觉枫师兄的庇护……” 他的笑容中隐藏着一种微妙的暧昧,使得觉枫的脸上泛起了羞涩红晕,登时转身回了府衙。 镜尘目睹此景,轻叱一声,喃喃自语:“说什么了,就脸红成这样,昨晚不知是谁,没了命一般……” “没了命”这三个字,似是击中了心弦,镜尘紧锁眉头,低声自语:“难道乾苑峰会是一线生机?” 他并非那种贪生怕死、懦弱退缩之人,然而,眼前的一切,都是他历尽艰辛、拼尽全力才得来的,又怎能轻易谈及放下…… 镜尘在冼江畔静待了半月有余,眼见一切妥当,便与觉枫一同踏上了前往“邙莱山”。 两人策马穿行,来到一片荒凉之地,眼前忽现几名孩童在小河中欢快地嬉戏。河水清澈,浅浅地没过孩童们的腿弯,清凉的水珠洒落在他们身上,为他们驱散了盛夏的炎热。 觉枫将马匹安顿于树荫之下,轻撩河水洁净双手,随后笑盈盈地向孩童们询问:“孩子们,此地是何方之境?” 孩子们停下了泼水嬉戏,天真无邪地回答:“此处便是暑州地界。” “哦,原来已至暑州……”觉枫略作思索,轻轻颔首。 他继而探问:“前方有三条道路,敢问哪条是通往景州的路径?” 其中,一个身材略显高挑的孩童,见他态度友善,便指向西边的一条小径:“这便是通往景州的道路,我大舅家就在景州,都是走这条道。” 觉枫随手递给孩童一个沿途采摘的果子,并道:“多谢啦。” 镜尘静静地伫立于树荫之下,耳畔传来暑州地面上潺潺的溪水声,宛如仙乐,悠然入耳。 此次,他并未特意安排船只,而是选择提前感受不再身居摄政王之位的日常。 “从西边这条路再走两日便能抵达渡口,应该便有前往‘邙莱山’的大船。”觉枫马鞭指向前方,信心十足地说道。 第100章 莫失莫忘9 奕国近年来政通人和,两人一路顺风顺水。两日后,换马乘船,继续他们旅程。 宽阔大船上,船舱内人头攒动,百余人肩并肩坐在一起。 觉枫和镜尘所处的上等船舱,倒还宽敞,除了他们两人还有十几位衣着华贵的客商在此聚集。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摆就了一应茶水点心。 镜尘悠然轻摇折扇,深邃目光掠过水面,望向远方的天际。 须臾之间,他眉宇间微蹙,折扇指向了天际那团翻滚的乌云:“看样子,似是要下雨。” 两人相对而坐,觉枫随他所指望去,只见一团如同黑鸦群般的乌云滚滚而来,“这等时节,乌云密布也是常有的事。”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这艘坚固的大船上,信心稍增:“这船坚固非凡,一般的细雨应是无妨。” 大船离岸已半日,尽管始终被阴云笼罩,但并未遭遇狂风巨浪。 顷刻之间,天象突变,厚重的乌云骤然压顶,狂风如猛兽般咆哮而来,将长达二十丈的大船推向了汹涌的海浪之中,大船犹如一叶孤舟般飘摇。 海上漆黑如墨,难以分辨昼夜。 船舱内的陈设开始剧烈摇晃,桌椅在船体的倾斜下摇摇欲坠,发出刺耳的碰撞声。舱内百余人惊恐万分,呼喊声此起彼伏,可怖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就连上等客舱中,众人也无一幸免,身躯全然无法自控,随着船体颠簸。唯有他们两人,手臂紧紧相抵,维持着桌子纹丝不动。 所有人的心跳都仿佛与大船的颠簸同步,紧张急促,几乎要跳成一团。 “船舵,船舵坏了……”一名船工模样的男子,双手紧抱头颅,发癫地跑到了上等客舱躲避。 船舱内已然被汹涌的海水所浸透,四周充斥着嘈杂的声响,令人心绪不宁。 上等船舱的十几名贵客瑟缩在船的另一侧,脸上写满了惊恐。 又有一人从客舱下方匆匆钻出,试图平息这突如其来的恐慌:“你不要信口雌黄……” “我说的都是实话!”先前那名船工,虽然神色依然略显失常,但语气却异常坚定,“我没胡说,船舵已然坏了,船里进了好多海水,这船马上就要沉了……” 漆黑中,镜尘的眼眸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感觉着掌心传来阵阵温暖。 他清了清喉咙,眼中带着湿润的笑意,轻声问道:“怕死吗?” 觉枫鼻尖微微冒着细小的汗珠,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船舱中涌入的海水带来的不适,闷声回答:“怕。” 镜尘察觉到觉枫手臂的微微颤动,他用力回握:“即便这大船倾覆,你我亦能安然无恙。” “然而,”觉枫的视线扫过那些或瑟缩在角落或身形漂泊如浮萍的众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柔软,“这一船人,恐怕难以逃脱此劫……” 镜尘微叹,心知此事,眼前之人定不会袖手旁观,于是颔了颔首。 他紧紧握着觉枫的手臂,将其贴近自己的胸口,语气急促却坚定地说:“船舵坏了,这样的大船应该备有备用。我方才算过,船已经行驶了两个时辰,应该接近响蛇滩附近。” “狂风将船头吹偏向了南方。我前往船舱下层寻找备用操控机关,你能否将船头调整回向西的方向……” 第134章 觉枫心中咚咚作响,他如今习练惊鸿掌更近一层,移动一般巨物亦不在话下,只是在狂风巨浪的汪洋之中,转向百十人的大船,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我试试……”他迅速扫过众人惊恐的面容,暗下决心。 他起身要走又转过头,不无担心地问道:“舵轮机关,可有把握?” 镜尘重重阖了眸,似是成竹在胸。 事不宜迟,觉枫站起身要走,镜尘牵住他腰间束带,眼中流波婉转:“等等。” “亲我一下。” 船内漆黑如墨,波涛汹涌,浪涛拍打着船舷,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要将整个船体吞噬。船中时不时传出的哀嚎声,在这无尽的波涛声中显得尤为凄厉。 这一瞬,两人仿佛置身事外,所有的嘈杂都被隔绝,只能看见彼此眼中闪烁的光芒。 唇上那残留的温热在顷刻间消散,他不敢有丝毫的耽搁,果断转身,从窗边一跃而下,消失在黑暗中。 镜尘瞥了一眼觉枫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随即俯身,迅速向船舱下层奔去。 觉枫甫出船舱,顷刻间,汹涌的海水如瀑倾泻,将他从头到脚淋透。 他身怀的惊鸿功法,以阳刚之气为主,海水触及他的身躯,仅带来片刻的凉意,随即化为蒸腾的水汽…… 他身形矫健,瞬间已移至船尾。 此刻的大船在狂风暴雨中飘摇不定,只能随风势水势起伏摇摆。 “得稳住这艘大船,镜尘才好动作。” 他此刻如同被雨水打湿羽翼的飞鸟,伏在船尾,心志却异常坚定,意念相守,将意念之力凝聚于双臂之间,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自他体内喷薄而出,漆黑海面上,仿佛升起了一轮初升的红日,散发出耀眼的光华。 船中的人们刚刚平复了心情,看到那道红光,皆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寂。 “菩萨显灵了……”船上的众人带着泪水,纷纷跪倒在地,向着船尾俯身叩拜,满怀虔诚。 船工舱内积水已深至腰际,原本有二三十人的船工队伍,现仅余十几人忙于修船。 其他人或因恐慌逃离,或因惊吓过度而蹲踞在船舱的角落颤抖。 “机弦可还能用?”镜尘站在悬梯上,目光冷冽地扫视着围绕机关的船工。 众人正陷入困境,手足无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回头看去本想发火。 可他们见镜尘气度不凡,言辞间透露出是行家里手,立刻止住了即刻脱口的污言秽语。 其中一人无奈地坦言:“一条机弦已然断裂。” 待镜尘走下,身子浸入水中,与船手交谈方才惊愕地发现,这样的大船竟未曾配备任何备用机弦。 他蹙着眉问道:“既然知道机弦已断,为何不修……” 那人被严厉诘问,面色紧绷,面对生死之局已无暇他顾,急切地解释:“从此地至机弦的距离超过一丈,全部被海水淹没。” “船手大多身量矮小,即便是身形高大,气力足,还要水性极佳才行……” 镜尘心中思虑:“此船已平稳行驶了半炷香的时间,应是觉枫竭力支撑……若狂风再度肆虐,恐怕……” “这机弦如何修?我可前往?” 第101章 莫失莫忘10 船手迅速抹去脸上的汗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急忙向镜尘解释机弦环环相扣、紧密嵌合的机理。 镜尘心中暗自赞叹:“难怪这船并未配备备用机关,原来这机弦的设计已足够巧妙,若非遭遇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必定能顺利渡关。” 刻不容缓,他迅速地将所需的工具妥善绑缚于身,深吸了一口空气,毅然决然地探身而入。 眼前,一片逼仄而又深邃的水域顿时展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船工们这才恍然惊觉,船身已经平稳了一段时间。 尽管狂风依旧肆虐,巨浪未曾停歇,他们却不明所以,只听得船上众人纷纷起身,虔诚念佛。 目睹着潜入水下之人,他们也不禁纷纷跪倒在地,热泪盈眶地感慨道:“莫非今日真的让我们遇见了真正的神仙……” 指尖逐渐冰冷僵硬,双臂也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股寒意从胸中直冲喉头,让觉枫的神志开始变得恍惚。 他已无暇运功烘干身上的湿衣,只能任由那湿冷的衣物紧紧贴附在身上,侵蚀着他的体温。 狂风巨浪肆虐下,他深深埋头,双眼已被风雨侵袭得无法睁开,牙关因紧张而不由自主地紧咬。他不敢有丝毫的分心,牢记着镜尘嘱咐,将船头扭转向西方。 稍稍喘了一小口气,便重新聚力。 所有人似是被定住般,无助地等待着,溺水之人般的窒息地度过了一瞬又一瞬。 不知过了有多久。 “唔。” 镜尘下船舱的水流中艰难浮现,全身湿透,双手紧扒着船板喘息。水下暗流汹涌,远超他的预想,激烈得几乎无法睁眼。 幸赖他对各种车马行船的机弦结构了然于心,且拥有出色的水性,他才能在波涛汹涌中保持平衡,精准地找到那根断裂的机弦并修好。 “有谁能下水?”他抹了一把脸,厉声问道。 船上的船工皆是凫水的好手,只不过狂风怒浪吓破了众人的胆。这一会儿虽狂风依旧,船却奇异地平稳了,胆子也大了几分。 一人奓着胆子,哽着干涩的喉咙道:“我等几人皆可……” 第135章 他说完又向身边几人说道:“咱们无论如何要拼一把,否则看这狂风,小命必定要交代在这里。” 他这话唤醒了这几人求生之志,也上前几步表示愿意前往。 镜尘这才略略放心,他平复了下心绪,向三人指道:“你、你、你三人先下水,若要换气,便由后边的人顶上。船往西边打,去响蛇滩……” 他来不及向船手解释,直接发号施令。 他深知为何在这狂风之中,这船仍能稳稳地航行,心中更加急切,于是瞥了一眼船尾,便再次跃入水中。 船上的船工们,先前还惊魂未定,如今找到了主心骨,不再迟疑,纷纷紧随他跃入水中。 船甲之上的舵已损坏,船工们对这艘大船熟悉,且他们水性极佳,经由镜尘指点,不一会儿,四人便各自稳住了一个机弦齿,齐心协力,大船再次确定了方向,迎着狂风,坚定地驶向西边。 船身方向蓦然扭转,令觉枫心中惊喜交加,这自然是镜尘重新掌握了船舵的明证。 此船平日需二十余人合力操控,而今仅余四人,其气力自然捉襟见肘。先前下水的三人迅速耗尽力气,不得不浮出水面换气。镜尘则巧妙地一脚抵住船舱,另一脚稳踏机弦的齿间,鼻子稍离水面,作短暂的喘息。 船身已稳稳地转向西方,只要再坚持短暂的时间,大船便有望避开这阵狂风。 海水冷冽刺骨,镜尘体内却奇迹般地涌现出一股暖意,仿佛一团火焰在燃烧,这两股力量在肌肤之间激烈地交战。 随着又三名船手跳入波涛之中,镜尘终于松了口气。在他们的操作下,机弦缓缓转动,大船继续驶向西方。 船外渐渐洒入一束温暖的光,整艘大船由黑暗逐渐步入光明之中。船上的乘客们纷纷向窗户聚集,喜悦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船舱下层,光线逐渐渗透进来,镜尘疲倦地靠在船舱壁上,他的下巴微微抬起,衣物紧贴在汗湿的皮肤上。 下层船舱的积水在众人的努力下,已经被逐一清理,露出了干燥的空间。 “终是出来了……”他心中暗自感叹,紧紧握住木板,用力一跃,重新回到了客舱。突然,一双湿漉漉而有力的手臂出现在他眼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去,不出所料,正是他心中期盼之人。他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那坚实有力的手腕,借力跃上了客舱。 觉枫此刻全身湿透,两人面面相觑,都清楚自己同样狼狈不堪。彼此望眼欲穿地盯视了片刻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耗尽力气般地蜷缩着腿,坐在了客舱冰冷的地板上。 “这次的经历,与上次在沛河相比如何?”镜尘的发丝紧贴在脸颊上,宛如出水芙蓉的美人,连那羽睫上都挂着晶莹的水珠,试探问道:“是不是比那次还要狼狈?” 觉枫轻轻摇了摇头,弯着唇角哄人:“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大船仿佛穿越了日光的屏障,全船的客人纷纷涌向船头,目睹着大船乘风破浪。 随着两人逐渐靠近,他们虽心中涌动着将对方紧紧拥抱的冲动,但在这众人瞩目的场合下,他们只得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只是轻轻地交错着手臂,肌肤若即若离地触碰,掌心微湿,手指紧紧相扣,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纠葛。 日光照耀下,两人的衣物上蒸腾起淡淡的水汽,仿佛连脸颊都因此变得滚烫。 “喔……”伴随着人群的齐声欢呼,大船在微微停顿后,稳稳地扎进了浅滩之中。 “我们活了!”“活下来了……” 船上的人们,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后,此刻都喜极而泣。有的独自擦拭着泪水,有的则相互紧紧拥抱,痛哭出声。 没高兴多久,已然有人质问:“这是什么地方?咱们遗失到荒岛,也活不久啊……” 船上的船工立即现身安慰众人:“诸位贵客,无须忧虑,此地正是响蛇滩,常有来往客船在此补给。我们暂且下船休整,此船尚可航行,不出三日,最迟五日,定能带领大家平安返航。” 两人救下一船人便不再随行,悄然离去,只留下一道背影。 船上的船工们本欲向镜尘道谢,然而转眼间他便消失无踪,心知是遇到了高人,遥遥对着两人背影深深一拱手。 第102章 杀敌之刃1 湿透的衣物在篝火的烘烤下,悠然升起缕缕白烟。 “这里……”镜尘倚靠着坚硬石壁,心中难以名状。他不确定,是因航船在波涛中颠簸不定,还是另有他因。此刻,他的五脏六腑仿佛被烈火灼烧,疼痛难当。 远远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响起,应是觉枫回来了。他猜想此刻的自己定是满面倦容,便轻轻合上双眼,倚靠着石壁假寐。 没过多久,一阵暖意袭来,觉枫已经将他的外衣披在了自己身上。 篝火噼里啪啦地爆起火花,鼻间闻着野味肉香一丝丝蔓…… 许是疲惫至极,他在这份暖意和香气中,一旦放松反而陷入了深沉梦境。 眼前恍若浮现一尊佛像,面容清雅,眉宇间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慈悲与温柔……他凝视着这尊佛像,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思绪万千,鼻尖微微发酸,那个名字在脑海中悄然浮现…… 他半跪在石像前,将石像抱在怀中,指尖顺着他的眼眸,鼻尖、唇峰一线流连地抚摸着,终是按捺不住,俯下身,紧紧衔住石像的唇峰,深深吻住,良久喉咙中才发出声响:“觉枫。” 第136章 回应他的是唇间透出的冷意。 一颗颗泪自他眼眶滑落,悄然滴落在石像的面庞上,随后沿着石像坚硬轮廓悄然滑落至下颌。 “你大限将至,又何必执着……” 这句话如同雷鸣般在耳边炸响,又似乎从无尽的远方传来。 镜尘心中一痛,他清楚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心中涌起一股悲凉:“既然师尊已知我大限将至,再容我们些时日又如何?为何还要步步紧逼……” “你不舍不甘,本尊都明白。然而,这一切只是无谓挣扎,你们之间所有点滴终将云消雾散。你不过是他漫长命途中的沧海一粟,微不足道。与其如此,倒不如放开手。” “没有人,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他……” 镜尘似乎能窥见自己眸中涌动的鲜红,宛如燃烧的火焰。 “众生皆会因他而受益,全心全意地侍奉他。你,与众人并无二致。”那冷冽声音,无情地打断他的话语。 “……”镜尘只觉周身仿被绳索牢牢捆绑,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都如同被无数虫豸疯狂啃噬,他心中慌乱至极,匍匐在地,循着那声音膝行:“师尊,恳请师尊再次为弟子指一条道路……弟子定当,定当从命……” 不知时间流逝了多少,那个声音才终于再度回荡在耳畔…… “你们终是正邪殊途,即便飞升无望,终有一日,觉枫也必将踏上正道之路……” “那是否有法可施,使他心中留有我的只言片语,哪怕是仅仅记住我的名字?”镜尘仍不甘追问。 “那便要看因缘际会,缘分深浅,本尊也无良策。” 尊者轻轻叹了口气。 镜尘不知该向何方叩拜,毫无章法地向八方叩拜。 只是漫天神佛再无回响,空荡荡暗夜回应给他的只有无边的寂静。 醒来时,镜尘口中反复低语:“我愿意,我愿……” 随着眼前的模糊逐渐散去,他清晰地看到了觉枫的面庞,那张脸上满是疑惑,眉头紧锁,正不解地望着他。 觉枫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痕,轻声问道:“有心事?” “没有。”他别过头去,迅速抹去眼角泪痕。 觉枫轻拭指尖的泪珠,目光深邃:“有什么难言之隐,无法向我透露?哪怕是……” 他心中闪过一个微渺的念头,抬起眼眸,声音微颤:“哪怕你心中另有所属,我……”他紧咬牙关,嘴唇微撅,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若我心有所属,你待如何?”镜尘眼中泪光闪烁,声音低沉。 “若你心有所属,那定是我做得不够好。我便加倍地对你好,摄政王世间智谋无双,怎会分辨不出谁待你更好,我便把那些人都比下去,等你再回到我身边……”他侧着头将烤得金黄的野鸽递到镜尘唇边,煞有介事地说道。 镜尘听到“那些人”三字,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浅笑,然而那笑意转瞬即逝,眼眸随之黯淡下来。 他轻轻接过那枝杈,轻轻一咬。 他沉默了片刻,轻声解释:“我只是,想起了母妃……” 觉枫颔了颔首。 “等眼前事都办妥了,咱们一同去拜祭母妃。” “嗯。”镜尘缓缓点了点头。 两人将烤野鸽享用得差不多了,肚子填了个半饱。 四周唯有呼啸而过的风声相伴。 “当年,你烤的野兔才真的是人间美味,那块野兔皮也暖极了。”觉枫枕着自己手臂靠在石壁上回味,他已然察觉镜尘隐隐的不安,便径自吐露。 “那块野兔皮,可惜丢在了瑞国……当时在瑞国矿上……白日挖矿累得筋疲力尽,晚上却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你,或是微微翘起唇角,或是愠怒时吊起的眉梢。” 他说着鼻孔翕张,嘴唇发麻,向镜尘挪了挪,羞涩道,“想得受不了了,便紧紧抱着那块野兔皮……” 他平素内敛,不常像这般真情流露,这番表白,脸颊止不住微微发烫。 镜尘听他说着,心中刀砍斧凿一般,死死扣着掌心,忍住哽咽,淡然说道:“哦,是嘛。” 他喉结上下滑动,“你休息一会儿,等你醒了,咱们去看看。若是能拦下航船,便可早一日到邙莱山。” 觉枫疲惫至极,轻轻依偎在镜尘的肩头胡乱点了点头。 即将陷入沉睡之际,他朦胧的双眼中透露出一丝疑惑,扣着镜尘胳膊,不安问道:“当真没有心有他属……” 镜尘微微一笑,温柔地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轻声安抚道:“安心睡吧……” 一下、两下、三下,伴着轻柔节律,觉枫便在镜尘臂弯里睡去。 第103章 杀敌之刃2 镜尘闭目养神,耳畔回响着均匀的呼吸声与海上汹涌波涛的交替韵律。 他蜷曲着膝盖,突然间,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悄然加入这宁静。 他轻轻睁开眼帘,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只手臂般高的黑身白面灵猴,它那琉璃般纯黑眼眸闪烁着机敏的光芒,机灵在眼眶中转动,左右跳跃间,模样极为惹人怜爱。 镜尘瞥了一眼依偎在他肩头的觉枫,唯恐惊扰了他,于是轻轻拾起散落在身旁的野果,将它们抛向了稍远处的地方。 那机敏的灵猴微微侧首,目光掠过那飞散的野果,却瞪大了双眼,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兴奋地向前蹦跳了几步,直至最终窜上了镜尘的膝头。 第137章 镜尘见状,又从身旁拾起一枚色泽诱人,散发着果香的野果,缓缓举至灵猴的眼前。 那灵猴轻巧地以双爪接过诱人野果,却并未急于品尝,只是紧紧地搂在怀中。 镜尘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灵猴身上,心中不禁生出几分诧异:“这看似年幼的灵猴,竟不贪食,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这眼神之中……” 他仔细端详,发现灵猴那双硕大透亮眼眸中,饱含深深期待,还隐隐透出一丝迫切……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正在安睡,它极为克制地不发出任何声响,如同乖巧的小娃娃。 又等待了片刻,它终究按捺不住,从镜尘的膝上轻盈地跃下,来到他的脚边,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衣角,试图引他向外走去。 镜尘轻轻侧头,望向身旁的觉枫,只见觉枫身形微微一动,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低声问道:“可是该动身了……” “尚未到酉时……”镜尘温柔回应。 “是这只小家伙……”镜尘目光落在脚边越发焦躁的灵猴上,“它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 觉枫的视线也聚焦在了这只通体漆黑,面白如雪的灵猴身上,尤其是那双灵动的眼睛,看上去满是祈求。 “嗯,看来确是遇到了麻烦。咱们去帮它看看……”觉枫伸手抚了抚那灵猴漆黑油亮的毛发。 倦意消散,他站起身,轻轻掸去身上的尘土。 灵猴仿佛洞察了二人的心思,欢快地向前跳跃了几步,回眸望向他们,似是让二人不要跟丢了...... 他们一同攀登过崎岖的山路,抵达了峰顶。 峰顶空旷无物,唯有对面巍峨的山峰,如同通往天际的阶梯,矗立于云端之中。 那灵猴依偎在觉枫肩头,兴奋地跳跃着,口中发出清脆的吱吱声,似是竭力呼唤同伴。 过了许久,才隐约听见山峰间回荡起一声凄楚而缥缈的长啸。 “看来这小家伙的同伴是受伤了……” “也难怪它连果子都无心品尝,甘愿冒着危险求人相助……”镜尘凝视着这只大约六七个月大的灵猴,释然说道。 这海岛之上,海风凛冽呼啸,山巅更是寒气逼人,几乎滴水成冰。对面山峰上那只灵猴身受重伤,蜷缩在如此寒冷之地,若无人伸出援手,只怕难逃一劫。 觉枫见状,扭过头说道:“这小家伙能够找到你我,便是缘分,不如就顺手送他一程吧。” 镜尘闻言,轻轻阖上眼眸。 觉枫轻抚灵猴额头,捏住他后颈,揽入自己的怀抱。脚尖轻点地面,他借力而起,身形如同风中之叶,飘然向前方掠去,镜尘紧随其后,如影随形。 待觉枫平稳落地,他小心将灵猴从怀中捧出,轻轻地放在地上,那灵猴甫一触地,便敏捷地向前方的洞穴内探去。 送佛送到西,两人也紧随其后,追了进去。 刚踏入石窟,两人便被这洞窟内的明亮所震撼。 这洞府之中,并未如同其他山洞那般幽暗深邃,反而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光亮。 两人随着小灵猴的脚步,一步步向洞府深处探去,行了许久,终于见到一只体态略大的灵猴,它的面容与那只求救的灵猴如出一辙,此刻正奄奄一息地瘫倒在冰冷地面上,连试图挪动分毫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那哀鸣的灵猴在受伤的同伴身旁跳跃,口中发出急促的吱吱声,仿佛又忆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它毅然将那颗始终未肯下咽的野果举到受伤灵猴的嘴边,轻轻撕下一块,温柔地放入它的口中。 那受伤的灵猴缓缓咽下那瓣野果,将其含在口中。 觉枫走近细察,发现那灵猴身上并无外伤,气息却逐渐微弱。 觉枫遵循着与人类探病的法子,探查灵猴四肢脉搏,心脏、肺腑等脏器。 他沉下眼眸,缓缓说道:“这只受伤的灵猴,应是遭受了兵器中强劲罡气的重创。” 言罢,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洞穴的更深处。 镜尘则俯身凝视着那只气息微弱的灵猴若有所思。 “这猴儿倒是个胆大的,这洞穴之内亮如白昼,它或许以为有宝贝之物,便进来查探,谁知罡气凶猛……你可有法子救他……” 觉枫轻挥手掌,对准那受伤灵猴的心肺,缓缓输送内力。 “让我尝试用惊鸿掌法,看看可能补救它受损的心脉……” 他心无旁骛,掌心渐渐凝聚起一股暖流,那原本濒死的灵猴,似乎感受到了生的希望,变得异常温顺,脸上的痛苦之色也渐渐减轻…… 那只机灵的小猴刚刚溜走,转瞬又带着满满的浆果和枝条归来,显然是想助同伴一臂之力。 经过片刻的休憩,那受伤的灵猴已然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它身旁,那只急切求救的灵猴不停地递送浆果至其口中。 镜尘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它的头,笑道:“倒是个会疼人的小家伙。” 他挺直身子,目光向前,提议道:“去瞧瞧如何……” 觉枫轻轻点头,亦随之起身。 两人深知受伤的灵猴乃是因罡气所伤,心中暗自警惕地向洞府深处走去。 这洞府之内光线充盈,两人步履匆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觉已行出甚远。 慕然间,眼前更亮了几分,显现出一座宽敞明亮大堂,其高度竟达三四十丈之巨。大堂正中,矗立着一整块冰晶玉石,顶天立地,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将整个洞府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第138章 这硕大无朋的冰晶玉石,璀璨夺目,独具一格,其内部隐约透出一物,形态分明,棱角毕现,似是兵器之影。 第104章 杀敌之刃3 绕着晶莹剔透的冰晶凝视良久,觉枫的脑海中仿佛混沌初开,数部古籍的画面纷纷涌现。 他缓缓闭上眼睛,于书页翻动间仔细搜寻翻阅,终在一页古籍上找到了那副上古神器解封图符。 他轻轻睁开眼睛,稍作喘息,脑海中反复勾勒着图符的轮廓。从衣衫上撕下一段布条,指尖轻磕,鲜血滴落,以血为墨,在图符上细细勾勒。 他对符咒尚显生疏,必须凝神聚气,方能精准无误地绘制符咒。 符咒绘制完毕,他才难掩雀跃,高声说道:“多部古籍提到,此物被冰封于千年寒晶之内,这边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器——昊天降魔杵!” 他遵循着古籍中的神秘咒语,轻启唇齿:“天地灼芒,白煞无双。云书缥缈,五方游弋。按笔乃书,以演洞章;继而绘符,天尊下临,真言普降。” 每一个音节,回荡空中,蕴含着无尽奥妙玄机。 如此催动三遍,那符咒飘起如识得路径一般,不知从何处缝隙径自贴到了那冰晶石魄之中。 霎时冰晶透出万丈光芒,无需外加之力,一柄闪烁着金光的兵刃幻化在眼前。 这绝世神兵,长约两尺有余,上下两端皆锻造得锋利无比,剑锋闪烁,两侧锻造了数道光圈,平添威严。中段镶嵌着四面浮雕,雕刻众生百态,喜怒哀乐、贪嗔痴慢,栩栩如生。 “昊天降魔杵”静静地悬浮于空中,缓缓地浮现到觉枫的面前,似是等他认领。 觉枫从容不迫地伸展臂膀,将“降魔杵”稳稳接住,此物在他手中竟如同寻常擀面杖般轻松,完全感觉不到它是用精钢神石所制。 他悠然自得地旋转着指尖的锋利兵刃,玩味良久之后,突发奇想地将这神兵高高抛起,抛出去那一刻心中又不禁泛起一丝忧虑,生怕这稀世之宝有任何闪失。 他身形轻展,如同飞燕掠空,瞬间将那兵刃稳稳接住。 “降魔杵”仿佛与他心意相通,挥舞间自如无比,让他爱不释手,脸上不禁泛起了红晕。 “这么高兴……”镜尘细细端详着觉枫,见他眉眼间洋溢着笑意,淡淡问道。 “那是自然。”觉枫眼中闪烁兴奋光芒,毫不犹豫回答。 他们此行的目标正是寻找那传说中的“降魔杵”,未曾料到,在这偏远的小岛上,竟能轻松如愿。 他单手轻抚着那杵,目光转向镜尘,注意到镜尘面上表情淡然,不禁微微侧头:“这么快就找到了它,怎么你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 镜尘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阵不自在,目光紧紧锁定在那“降魔杵”,从头到脚都感到难以言喻的别扭。 可看到觉枫那般开怀的笑容,他不愿扫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高兴自然是高兴……只是我在想,师尊手握这降魔杵,不知要去降服何方妖邪……” 镜尘眼眸深邃,他斜斜地瞥了一眼那柄兵刃,喃喃自语道:“细观之下,这兵器似乎也并无甚特别之处……” 觉枫急忙贴近他耳边,轻声细语:“嘘,别让这话传入它的耳中。常言道,老马识途,老物通灵。这上古神器,必然大有道行。” 他单手擎着那“绝世兵刃”,递到镜尘面前,眼眸含笑着抬了抬下颌,邀请一探究竟。 镜尘无奈一笑,最终还是伸出手去,握住了那柄兵刃。 他并未刻意用力,但指尖刚一触碰到那冰冷的兵刃,一股沉甸甸的力量便骤然涌现,仿载着万钧之重,让他不禁微微一怔。 他加大手上的力道,那杵却如同生根一般,纹丝不动。 镜尘轻轻抬眼,凝视着觉枫,缓缓摇头道:“这兵刃,已然认主……” “原来如此。”觉枫轻抚着手中轻盈的“降魔杵”,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喜悦。 可镜尘略显低落神情落入眼中,觉枫将他拉到身旁,双臂环绕将镜尘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在镜尘肩膀上,温柔地说:“不论师尊有何打算,只要他老人家高兴,那便是最好的……” “等师尊宽宥,我便好开口求他铸造仙根的妙法……”他心中想着,却并未吐露。 他将手臂再度收紧,继续说道:“镜尘,如今如此轻易便获得这至宝,我简直如同在梦中一般。只需静待师尊出关……” 镜尘双臂攀上觉枫后背,自己梦境中的师尊恐怕和觉枫心中的大相径庭…… 他嘴角微微勾起,手指温柔地穿梭在觉枫乌黑的发丝间,轻轻捏起一缕发丝,贴至唇边,轻轻一吻,浅浅了应了声:“好。” “降魔杵”已正式认主,其锐气内敛,在觉枫的掌中显得格外驯服。 那千年冰晶完好如初,依旧晶莹剔透,看不出丝毫异样。 两人缓缓走出洞府,两只灵猴还在原地,受伤的那只伤势过重,即便治疗,也无力自行行动。 觉枫见状,蹲下身子,目光温柔地望向它们。 那两只灵猴对他没有丝毫戒备之心,反而显得有些亲近。 “这次,多亏了这两个小家伙。”他轻声说道,随后轻轻捏住受伤灵猴的下颚,他磕破手指,鲜血瞬间涌出,他将指尖对准灵猴的口中,鲜血一滴接一滴地落入,总共滴入了五六滴。 第139章 “这样,应该能助它渡过难关了……”他眼中满是关切。 他说着拍了拍肩膀,那求救的灵猴果然机灵,见他这手势便知其意,三纵两跃爬上了他的肩膀。 觉枫温柔抱起受伤的那只灵猴为他梳理皮毛。 那灵猴饮过血,眼神也变得灵动起来…… 镜尘静静地看着觉枫,看他一举一动都那么自然,那份从心底流露出的敬天悯人之心,爱着此人,自己每一次心跳都在共鸣着这份纯粹…… 如今一切顺遂,连他自己也想不出现在还有什么能阻碍,可不知为何,心中却隐隐感到不安…… 这种不安不仅源于那些术士的占卜之言,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的不安感…… 他一向对自己的敏锐深信不疑,这一次,他希望自己是错的…… 第105章 杀敌之刃4 “这小家伙不安分,帮我抱一下?”觉枫察觉这些时日镜尘心绪不宁,便将自己肩上的灵猴温柔地递入他怀中。 “看来今日是无法赶上船了,不如明早再启程,如何?”他一边轻抚着怀中紧闭双眼、安然入睡的灵猴,一边缓缓说道,“照看它们一晚,我才放心。” 镜尘接过那只机敏伶俐的小灵猴,轻柔地抚摸它的脊背,点头允道,“好,我亦正有此意。” 两人商议妥当,便在洞府内觅得了一处适宜的所在,采了些许野果充饥。 眺望星空,繁星如织,犹如散布着点点灯火,衬得夜色宁静深邃。 “再与我多谈谈乾苑峰上的人事风物吧……虽曾数次踏足,真正得见之人寥寥无几。若真有长住之意,见到诸位师兄恐怕颇为失礼……”镜尘的眼眸中映照着篝火跳跃的火焰,悠然问道。 觉枫轻敲着下颌,眼眸闪烁:“不错嘛,已然在为去乾苑峰打算了……”他一手抱着受伤的灵猴,微微调整,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从何谈起呢……” 他边数着指头边思索,“你已经见过师尊了……师尊闭关期间,便是由师叔蔚然尊者代为主持大局。蔚然师尊外表显得威严不苟言笑,实际上对我们这些弟子很是疼爱有加。” 他略略思量:“对了他更是入门之时,负责考验众人资质的尊长。” 他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了镜尘几番,随后拉过对方的手臂,伸出两根手指,故作深沉地探了探,模仿着长者的口吻,瓮声瓮气说道:“此子天赋异禀,实乃奇才,应归入名字辈,望你能潜心修炼,早悟大道。” 镜尘望着他这副模样,不禁弯了弯唇角,轻笑道:“连名字都想好了啊……” “若是我资质平庸,又该如何呢……” 这个问题,觉枫倒是从未深思过。但转念一想,镜尘又怎会资质平庸呢…… “若未得上天垂青,尚可祈求祖师庇佑,终归会有解决之道……”他缓缓坐回镜尘身旁,肩膀轻轻摇晃,不经意间与镜尘轻轻相触。 “总而言之,你不必忧虑过多,也无需强迫自己去认识那么多人。我定会伴你左右……” 镜尘紧抿的双唇突然放松,低垂的眼眸中闪烁着笑意:“你竟当真了,我只是与你说笑……” 他满怀自信,轻声自语:“若是我这等资质尚被视为平庸,那么在这纷繁世间,谁又能称之为非凡……” 他的话语间,肩膀自然而然地与觉枫轻轻相触,内心的波澜也随之渐渐平息。数日来的愁云惨雾,实非英雄本色,既然当下一切安好,何不趁此机会,享受安宁…… “接下来,你可有打算?”觉枫的手指温柔地穿梭在灵猴的毛发间。 “或许需要一年的光景,引领明焰逐步深入朝政的脉络……奕国的龙椅已空悬多时,是时候扶他坐上去了……” 觉枫的手掌温柔地覆盖在镜尘的手上,“你不必担忧,专心处置国事便是。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再一同返回乾苑峰……” 篝火中迸溅出一抹璀璨的火星,石室中悄然弥漫着松木的淡雅芬芳与炭火的温暖气息…… 镜尘的侧颜在光影交错中忽明忽暗,殷红的唇珠水润欲滴。 觉枫将灵猴轻置于一侧,让其安然入眠。 手掌自镜尘的手背缓缓滑行至其手臂,最终轻落于肩膀之上。他的掌心轻轻托起镜尘的下颌,指端则细腻地抚过其耳骨与耳垂,眸光在镜尘的脸颊上流连,数次往返,仿佛要将那容颜深深刻入心底。 他微微侧头,似乎即将与镜尘的脸颊相贴。 镜尘也明显察觉到了温度骤升,呼吸微微一滞,快速舔了舔干燥的唇角,脸颊则不自觉地轻轻摩擦着觉枫温暖的掌心。 便在即将一触即发的瞬间,两人耳边突然响起“嗡嗡”的声响,宛如密集蜂群振翅,他们的双唇几乎要触碰在一起,却不得不暂停动作,去探寻这莫名震动的来源。 两人迅速查看四周,惊讶地发现,是那柄静静躺在一旁的“降魔杵”在轻轻颤动。 他们对视了一眼不明就里,心中藏着一份急不可耐,也不想深究,恢复了方才模样,可又在这千钧一发之间,“降魔杵”又是一阵颤动,惊动了两人,也将这旖旎氛围搅乱的一塌糊涂。 觉枫汗颜转过身,对着“降魔杵”轻斥,“不许胡闹……” 在他严词厉色之下,那杵竟毫无动静,仿佛对他的威严有所忌惮。 “这杵既已认定主人,便会依据你的心境而有所反应,或许是你内心激荡,让它感受到了异样。”镜尘面颊上潮红瞬间褪去,冷着脸剖析道。 第140章 觉枫心中暗自哀叹,未曾料到被这件“上古神器”选为主人,竟会伴随如此意想不到的困扰…… 他面色绯红,轻轻地将“降魔杵”握于掌心,柔和低语:“好宝贝,别再闹了……” 他温柔地哄劝了许久,直到那降魔杵彻底恢复了平静,不再有任何异动,他才缓缓转过身去,望向镜尘。只见镜尘已安然阖上眼帘。 这情形果然令人尴尬至极,氛围荡然无存,况且这环境也实在难以让人如意。 想到这里,他只好重重地闭上眼睛,口中默念清心口诀,努力压抑着体内的燥热,强迫自己尽快入睡。 海风轻柔拂过,清晨的宁静时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咸湿气息。 觉枫猛然惊醒,或许是因昨夜心愿未了,他的梦境里充满了缠绵悱恻的景致…… 他哽了哽喉咙,目光望向镜尘,只见镜尘的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鼻尖与鬓边细细密密地渗出点点晶莹,让人难以分辨是汗珠还是晨间的水汽。 觉枫轻抿薄唇,思绪万千。 初逢之时,你英姿飒爽,威风八面,而今却黯然离位,心中不禁揣测,你的愁绪是否因此而起……我虽不明其中与我的牵连,但心中总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忧虑萦绕…… 如今,我已寻得神兵利器,或许只需两三载光阴,便能助你铸就仙根,唯愿见你驱散心间阴霾,常展笑颜…… 他小心翼翼地用柔帕为镜尘轻轻拭去脸颊上细密汗珠,动作轻柔至极。 第106章 杀敌之刃5 海风带着日光的余温轻轻拂过海面,带来咸腥、略带焦灼的气息。 觉枫手持几条刚捕捞的海鱼,熟练地串在枯枝上,火焰跳跃间,鱼香四溢。 一切就绪,觉枫的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 他坐在一旁盯着镜尘侧颜,想到昨晚留下遗憾,缓缓靠近镜尘,偷看了一眼“降魔杵”,极快地在镜尘柔软的唇瓣上印下一吻,得逞后的喜悦在他的脸上瞬间绽开。 镜尘感受到唇间的一抹轻触,他缓缓睁开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载欢愉的笑脸。 他心中一暖,笑容自然而然地浮现,分不清方才的感觉是梦境还是实镜,便问道,“忙什么呢?” 觉枫大着胆子做此事竟被撞破,脸颊微微泛红,他略显羞涩地回答:“鱼,这鱼烤好了……” 一股鱼皮烤制后的焦香气息悠然飘散,觉枫连忙查看。 “饿了吧,鱼已烤好了……” 他串起一条烤鱼递给了镜尘:“还好,这鱼不算太腥……” 镜尘接过烤鱼,他随即又细心地将用叶子包裹的捣碎鱼肉递给两只小猴子。 鱼肉紧实且散发着诱人的鲜香,镜尘轻咬了一口,吐出鱼刺,轻声说道:“待我们返回昊都,我即将随祈风出使雍国,你可愿一同前往?” 觉枫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两只灵猴争抢鱼肉,闻言,他心中不禁猛地一紧…… “雍国吗……” “雍国”二字,如同烧红的炭火在他口中翻滚,令他感到一阵莫名灼热。 镜尘并未察觉到他的“紧张”,“皇位更迭乃是国之大计,自然需警惕内外之患。瑞国,我可放心,但雍国,我必须亲自前往一探究竟。” 觉枫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曾立下誓言,此生不再踏入雍国之境。 岁月流转,或许早已是时过境迁。 倘若雍国局势有变,自己跟随在镜尘身边,尚能劝解一二,说不定能免去两国一场祸端。 只是片刻的犹豫,他便点头应允:“好,况且我也许久未见陆鸣他们了。” “哼,陆鸣,不止陆鸣吧……”镜尘嚼着鱼肉,心中腹诽。 去雍国一趟,往返至少需要两月,慢则三月有余,有觉枫同行,自然是再好不过。 他大度邀觉枫同去,见觉枫一口答应,心中还是有几分在意,却不好说出口,便转了话头:“我已将驻守边关的祈风调回,此次出使便由他担任主使官。” “十皇子不是一直在边关镇守吗?为何突然调他回来出使……”觉枫很是不解。 镜尘轻戳着眼前篝火中缓缓飘落的灰烬,低语道:“人心易变呐……” 他随即轻叹一声,继续说道:“此番派遣祈风出使雍国,实为双重考量。其一,意在震慑雍国,让他们看看我奕国人才济济,令其不敢轻举妄动,再启战端;其二,则是我之私心作祟。祈风,身为先帝之子,镇守边关,威望与实力皆不可小觑。而今,正值明焰登基的紧要关头……” 觉枫闻言,心中不禁微微一怔。 他深知镜尘心思细腻,筹谋深远,却未曾料到他为明焰打算得如此周全。 正如镜尘所言,“人心易变。”时隔多年,他已然不知雍国庆阳宫中坐着的那人变成了何等面貌,更难以揣测长期镇守边关、历经风霜的十皇子盛祈风,如今心中所想究竟为何…… 两人商议已定,重返昊都,几经辗转,终是回到了王府。只见程源早已候在王府门口,恭候大驾。 “王爷,十殿下已在此等候多时。”他恭敬地禀报道。 镜尘微微颔首。 他当日决定扶持明焰登基,便亲笔撰写了数封密函,其中一封便是给十皇子盛祈风的。 盛祈风与他虽非同胞,却同为先帝血脉,骨肉相连。 第141章 这些年来,他时常旁敲侧击地试探盛祈风对于皇位态度。 盛祈风多次直言自己对那至高位并无觊觎之心。 可人的野心往往是在不经意间悄然滋长的,尤其是历经数年边疆磨砺之后,他心中是否已萌生了不同的念头,实难预料。 奕国的位已更迭,他誓将守护这宝座,决不允许任何人再对之觊觎。 觉枫紧随镜尘的步伐,踏入殿中,目光瞬间捕捉到久未谋面的十皇子盛祈风。他正以躬身抱拳之姿,恭敬地行礼。 十皇子容貌酷似先帝,眉宇间更与先云有几分神似。 他自幼被养育于皇祖父膝下,自皇祖父驾鹤西去后,主动请缨前往边疆戍守。 身为久居深宫的皇子,甘愿放弃安逸,前往边疆承受风霜之苦,这份胸怀与气度,实非一般人所能及。 “起身吧……祈风。” 镜尘疾步上前,单手轻轻托住了他即将鞠躬的双手,语气中带着几分亲厚。 “这些年,你辛苦了。” 他悠然地走向左侧的主位,缓缓坐下,挥手示意祈风也一同就座。 祈风微微点头,目光在掠过觉枫时,眼中也满是敬意。 “你去的是德隆吧,这两年在那边过得如何?”镜尘悠然问道。 盛祈风微微前倾,姿态恭敬地回答道:“小弟自觉稍有长进。” 镜尘仔细打量祈风,见他身形变得更为宽阔,脸上的肌肤也从昔日的白皙转变为浅古铜色,浑身散发出更为浓烈的男儿气息。 他满意地笑了笑,“不错,大奕男儿本就应当如此。” “此番出使雍国,旨在探明其国力虚实,并加强我边防之固。深思熟虑后,发觉朝中能够担当此两项重任者,唯你一人尔。” 他目光炯炯,满含赞赏之情。 “祈风愿为兄长解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盛祈风闻言,起身再次抱拳。 三人又聊了些边关风物,商议好出使事宜,祈风才告辞离去。 觉枫目送着十殿下那威风凛凛的背影逐渐远去,心中涌动着万千思绪。 那年“开年之祭”,盛祈风那支划破天际的箭矢,犹如命运的笔触,悄然间便勾勒出新的轨迹。 他沉思良久,终于将思绪拉回现实。 “十殿下满腔热忱,真让人感怀。” “不错,这几年祈风在边疆的历练下了真功夫。”镜尘一边审阅着手中的紧急奏章,一边淡然回应。 “可你还是偏心得很,十殿下回昊都之前便定了拥立明焰。” 镜尘闻言,沉吟片刻,提声道:“连你也这么想......那只能怪这皇椅太小,坐不下太多人……” 第107章 杀敌之刃6 他沉默片刻,接着说:“目前奕国国泰民安,正是需要一位稳健君主来维系这份繁荣。明焰与祈风不分伯仲。我承认,我选明焰有我的个人考量。明焰已与安玉国的尊贵嫡公主联姻,他已然占尽优势,不应再轻易撼动这既定格局……” 觉枫见他一番详尽解释,心中的纠结显而易见。便悄悄走到他身后,轻按镜尘肩颈,柔声说道:“好了,小的已然领悟王爷的深意,世人迟早也会领悟到的……” 他用力眨了眨眼眸,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人心都是歪的,镜尘想要完成母妃的嘱托,尽力补偿明焰,实乃人之常情。明焰理政与武功都不差,有镜尘一路托举定然能顺利登位。 七月流火,风中已开始夹杂秋日气息。 出使的队伍浩浩荡荡,十殿下盛祈风骑着白马行进在队伍中央,镜尘和觉枫则装扮成侍卫,紧随其后。 队伍逐渐接近雍国,往昔的山河与往事仿佛从口袋中倾泻而出,一幕幕在眼前重又染上了颜色。 觉枫紧紧攥着马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镜尘骑在马上,斜眼瞥了他一眼,眼神变得深邃。 “你、若不想进沐都,你我便在城外找处宅院。” 觉枫神情一窒,摇了摇头:“不必了,还不至于脆弱至此,只是宫中我的确不便同去。” 两人不谋而合,镜尘也正有此意。 “嗯……”觉枫迟疑了一刻,“我想先去陆鸣家看看。” 当初陆鸣的宅子便在雍国都城沐都城郊东南方向,他在那里住了许久颇为熟悉。 “你我大婚之时,陆鸣曾来过书信,还送了贺礼……” 雍国奕国虽再无兵戈,他身份特殊,陆鸣身为雍国武将便不好频繁书信与之来往,慢慢便断了联络。 “我陪你同去。”镜尘目若寒星。 两人与祈风打过招呼,便各自骑上坐骑,直奔沐都城郊陆鸣家宅邸。 宅院孤零零地矗立,却打扫得异常干净,细微的杂草和落叶都不见踪影。 觉枫翻身下马,走到门前,用力地拍了拍门环。 门内传来一阵低沉而缓慢的声音:“来啦。” 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缓缓开启,一个面容陌生的老者探出头来。 老者见觉枫一脸陌生,眉头微皱着询问:“阁下是来找哪位的?” 觉枫连忙拱手道:“老先生,请问陆大人是否曾在此居住?在下是他的旧友……” “哦,您是来找陆大人的啊,陆大人升官已将此宅转让与老朽,他如今一家搬到内城去了……”老者抚着胡须,缓缓道来。 他略一沉吟又说道:“陆大人现今是君上跟前的红人,尊驾到内城去打听打听便知他宅邸所在。” 第142章 “好、好,多谢老伯。”觉枫抱拳谢着别过老者。 木门缓缓关闭,觉枫凝视着这座宅邸良久,轻轻抿了抿嘴唇,然后侧身上马。 “这么难舍难分……”镜尘轻拉缰绳,驱马靠近。 当日,云后为保庆阳君清白名声,让他担下叛国名声,他已然甘愿赴死,当日便是从这宅子中走出来…… 如今再想起当日着实心绪难平…… 觉枫揉了揉眼眸,哽了哽喉咙:“一阵邪风,眼中进了沙。走吧。” 镜尘扭回头看了眼这宅子,应了声:“好。” 两人并未与使团同住,使团住所定是被雍国人密切监视,他们住进沐都一处闹中取静的宅子,就这样住了三日。 “这庭院深处,竟然隐藏着一片小湖……在沐都居住多年,我竟未曾知晓这里还藏有如此雅致的宅院。”觉枫拨开眼前遮挡的枝叶,惊叹道。 “既然打听到了陆鸣的宅邸,你今日要去见他?”镜尘紧随其后,同样伸手拨开路边垂下的枝条。 “明日吧,我算着陆鸣今日当值,明日午后才能到家。”他顺手摘下一片绿叶,置于唇边,轻轻吹动。 “我盘算着明早去胡记吃鱼丸,汤汁醇厚,鱼肉鲜嫩弹牙,真乃雍国一绝,别无分店。” 那片翠绿的细叶在他的唇边微微颤动,发出青涩响声。 “胡记”二字的招牌悬挂在并不宽敞的门楣上,透过进出顾客掀起的门帘,隐约可见店内仅有七八张桌子。 “就是这里,记得当初值夜班后的清晨,我常来这里品尝鱼丸。”他一面引路,一边字斟句酌地说道。 店内弥漫着缕缕白雾,鱼肉的鲜美香气在空气中飘散。 两人在门口点选了鱼丸,穿过一道狭窄的门扉,便进入了稍稍宽敞的大堂。 放眼望去,七八张桌子几乎座无虚席,只剩下寥寥一两张桌子尚有空位。 “这样的小店内,众人往往紧挨着彼此,只为觅得一席之地,匆匆咽下几颗鱼丸充饥。咱们也在这里挤挤吧。”觉枫侧头望向镜尘,不知他可习惯这样就餐,稍稍解释,希望他能尽快适应。 他转过头,目光定格在那张仅坐着一人的桌子。 他迈步向前,正准备与对方攀谈。 坐在桌旁的那位大约三四十岁、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惶然地站了起来。 那道目光炽热无比,觉枫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整个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怔愣之中,连说话都戛然而止。 片刻,他感到背上“降魔杵”的微微颤动。 这突如其来的震动让他心中慌乱不堪,头皮感到一阵阵的紧绷,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急忙转过头,目光急切地寻找镜尘的身影,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镜尘的手臂,声音干涩的唤了句:“镜尘......” 镜尘比他更早地辨认出了那张脸。 自从踏入雍国的领土,他的内心深处就已经预料到可能会遭遇这样的情况,可“降魔杵”震动之时,他还是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震撼。 他深邃的眼眸,此刻掠过了一抹难以掩饰的绝望之色…… 晴暄心跳如鼓,双手抖个不停,只得死死扣住桌沿,才能勉强站稳身形,不致倒下。 第108章 杀敌之刃7 自乾苑峰返回雍国已有六年,除了第一年他卧床服药度过。从第二年开始,他便时常光顾这家“胡记鱼丸”。 其间,他得知了那个人与奕国摄政王的婚讯。 他将自己幽闭于屋内,长达一月有余,靠着一碗碗苦涩汤药熬了过来。 天长日久他本已摒弃所有虚念和奢望。 在这方寸之地,他能听到雍国百姓的心声,这份体会,远胜于庙堂上的虚文浮词。 当他不经意抬起头,目光瞬间锁定了那扇门后走进来的人脸,呼吸瞬间凌乱,眼睫飞颤,鼻腔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躯。 觉枫认出了那个人是晴暄,顿时感到血液在体内急速奔涌,他整个人几乎要爆开。 当年在乾苑峰,他答应过离暗再不见晴暄。 这些年来,晴暄对他而言,就像是一轮高悬的明月,虽然明知其存在,却遥不可及,如同传说般缥缈。 他转过身,低声带着些哀求:“咱们换一家吧。” 镜尘眸光晦暗,反问:“为何,你不说这里的鱼丸天下一绝。”两人身后狭窄空间里,店中小二端着两碗鱼丸,听到此言,朗声接道:“客官这话没错,咱们胡记天下闻名,您一尝便知。” 他一边说着,一边挡住了两人转身的去路。 正在此时,陆鸣从后厨回来竟看到这般,惊愕不已。 他看得出君上眼中流露苦涩,赶忙上前拉住觉枫,低声道:“九哥,既然遇到,便坐下叙叙旧吧。” 觉枫见前路和后路都被堵死,嘴唇微微发麻,硬着头皮握紧拳头,垂下眼帘,坐在了晴暄的对面。 镜尘坐在了他的右手边。 陆鸣担心自己看到那个魔头会控制不住怒火,低头坐在了觉枫的左手边。 小二小心翼翼地端着鱼丸,逐一为在座的几位客人布菜。 他见四位客人脸上都带着不悦之色,本想开口打打圆场,张了张嘴,又犹豫地闭上了嘴。 四位客人各自占据了座位,围成的圈子中似乎有几股气息相互碰撞,使得那张狭小的桌子仿佛随时都可能崩裂。 第143章 汤碗底部,静静地躺着五六颗洁白如玉、形状圆润的鱼丸,上方,翠绿的菜叶悠然漂浮,增添了一抹清新的绿意。 “我记得你一开始并不喜欢吃鱼丸……”晴暄率先打破了沉默。 觉枫从碗中舀起一颗鱼丸,手一抖,鱼丸便滑脱了。 “吃过几次,便喜欢了。”他仿佛喃喃自语地答道。 自己也不太清楚在说些什么,此刻他最挂心的,是那“降魔杵”莫名其妙的震颤。 晴暄的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他贴在唇边的假须也因湿润松开了一缕…… 几人之中,唯独镜尘对鱼丸还有些兴致。 他轻轻舀起一颗,尝了一口,顿时感到咸中带涩,滋味难言。即便如此,他仍旧勉强将口中的鱼丸生生咽下。 “陆鸣,记得你信中说如今儿女双全,真是可喜可贺。”觉枫脑海中八百个念头打转,终是说出了一句不会惹祸的问题。 “哦,对,对,大的已经七岁,小的五岁了。”陆鸣失神了片刻,说起家中儿女,他倒放松了几许,挠头道:“顽皮得很。” “这么大,正是顽皮的时候。”觉枫应出这句,后脊冒出冷汗。 陆鸣想起家中那一双儿女,又不好冷落君上,似是想起了什么。 “君上也有好几位小殿下了。” 他此言一出,空气中温度低了几分。 觉枫抬眼看了看晴暄,晴暄脸色瞬间成了雪白。 他脸上挤出了些笑意,温声说了句:“恭喜、君上。” 虽然他神色如常,可这长凳上如生了刺一般扎得他浑身难受。 好在灵光一闪,他又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一对玉佩,转向陆鸣说道: “原本我想午后去你府上看看孩子们,如今在这里碰面,我便不去打扰了,这是给孩子们的见面礼。” 陆鸣一时脑子转不过来,他不知该不该应了,心思也迟疑起来“这、这……” 直到被轻轻踢了一下脚,他才如梦初醒般回应道。 “既然来了沐都,定要去我府上坐坐。” “这……”觉枫犹豫了片刻,缓缓转过头去,眼神中充满了询问。 镜尘虽没抬头,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不悦几乎要冲破屋顶。觉枫方才还在为“降魔杵”突如其来的震颤忧心不已,现在又迫切地想要得到镜尘的同意才能答应陆鸣。 他只是在桌下轻轻抚着镜尘的膝头,轻轻晃了晃…… 镜尘侧过头剜了他一眼。 “如此倒与咱们商议得不谋而合,本王正好有正事。”他掀起眼帘,看不出一丝情绪,倒也给了觉枫十足的颜面。 言罢,他将碗推远了些,“本王吃好了……” 他话音未落,已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行去。 觉枫见状,边行边与陆鸣言道:“陆兄,我先行一步,稍后再至贵府拜访。” 言毕,他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 晴暄也缓缓站起,目光紧紧锁定在觉枫离去的背影上。 直至觉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才向陆鸣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陆鸣微微颔首,随即转身走出,对候在门外的手下轻声交代了几句。 觉枫则是紧随镜尘之后,步步紧跟。 天朗气清,日头却似乎格外炽热。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一段时间。 镜尘似乎想通了什么,停下脚步,抬起头来:“来吧,我听你解释。” 觉枫快步走上前,站到镜尘面前,嘴角微翘,带着一丝委屈地说: “我真的没预料到庆阳君会出现在那里。” 他猛然间提高了音量,声音回荡在熙攘的街道上,引得行人们纷纷驻足,整条街都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镜尘依旧紧盯着他,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容忽视的锐利,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的捕捉,质疑之色依旧挂在脸上。 觉枫深知他气恼的缘由,他轻轻拉着镜尘,两人退到一旁,声音细若蚊蚋:“我真的不清楚,这是什么原因……” 他轻轻拍了拍背上的“降魔杵”…… 第109章 杀敌之刃8 “或许它闷了,自己也会抖一抖……” 这话说得并没有什么底气,语气渐渐弱了下去…… 他左思右想,无奈地伸出三根手指,直指苍穹:“我承认,遇见庆阳君的那一刻,我心中难以置信,可是真的只是震撼,你能不能别因为这个就在心中给我定了罪。” 镜尘脸色依旧冷峻。 烈日照耀在觉枫的肌肤上,他沁出的汗珠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觉枫三指掐诀,“你若不信,我在此立誓,若我心中有他念,登时便灰飞烟灭。” 他乃修道之人,他所持的诀是定会应验的。 镜尘见他立了如此重誓,心头一紧,脸色微转:“罢了,我还有要事……” 觉枫悄悄地看了镜尘一眼,察觉到他的面色似乎有所缓和,便轻轻扯了扯他衣带,略带撒娇的口吻低声说道:“好哥哥,人家真的冤枉……” 镜尘的脸颊也被阳光晒得发烫,他瞥了一眼觉枫,向宅院的方向走去。 觉枫见状,连忙跟上,再次确认道:“那我这就去找陆鸣……”镜尘轻描淡写地向他挥了挥手。 觉枫得了许可,如临大赦,立刻动身前往陆鸣的家。 第144章 途中,他总觉得身后似乎有人影晃动,他突然转身,果然发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略作思考后,他加快了脚步。 到陆鸣家门前,正如他所预料的,陆鸣似乎已经事先得知消息,一家四口已经在门前等候。 他远远便和陆鸣抱了抱拳,两人多年不见,眼中皆闪了泪光。 “九哥,这是家妻,还有犬子陆泽和小女陆婵。”陆鸣一一向觉枫介绍。 陆夫人娴静温婉,唇角挂着温和笑意,福了福身。 觉枫赶忙抱拳行礼:“见过嫂夫人。” 他看着两个孩子,蹲下身仰头细看他们模样:“两个小家伙长得都像爹爹,九叔没有什么送给你们,这两方玉佩务必收下。” 陆鸣心中存了事,也不和他客套,“你们谢谢九叔。” “谢谢九叔。”两个孩子稚声稚气谢过了觉枫。 陆鸣转过头,对夫人说道:“夫人,我们兄弟多年未见,你带孩子们去读书吧。”陆夫人微笑着应允,带着孩子们向觉枫行了礼,便回到了自己房间。 陆鸣目送他们三人渐行渐远,眉宇间流露出轻微的忧虑,他低声且犹豫地开口:“九哥,君上在内堂。” 觉枫对此局面早有预感。 他与陆鸣并肩前行,心中却隐藏着一桩更为紧迫的事情,使得他们的会面并未如他所期待的那般温情脉脉。 门一关上,觉枫立刻发问:“陆鸣,跟我说实话,你们是不是派了人监视我们,想要暗害奕国使团……” 陆鸣被他那确凿无疑的质问弄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确信。 觉枫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在途中抓了两个人,稍微施加了一些手段,他们就全招了。” 他看着路上的情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试探陆鸣。 他的话音刚落,陆鸣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讶,这让他几乎洞悉了一切。 “你为何要这样做……你们的计划是怎样的……” 陆鸣还没来得及回应,纱帘轻轻摆动,一个人影从后面出现。 晴暄已卸下了假须,俊美面容带着几分哀愁,又带着坚毅:“是本君安排的,怎么了?” 觉枫已然顾不得多年未见的生疏,温声道:“君上……请君上收回成命。” 晴暄黑白分明的眸子颤动了几下,怒不可遏,“他盛镜尘胆大包天敢只身犯险,本君便把他的命留在雍国。” 觉枫无奈地阖着眸子,摇了摇头。 “你们不能动他……” “双拳难敌四手,仅凭他一人之力,你认为他能战胜多少精锐?”晴暄傲然地注视着他。 “君上,聂某无意与君上为敌。” 觉枫稍作沉思。 他话音刚落,便不再争辩,而是运起惊鸿掌,掌风呼啸。晴暄和陆鸣几乎同时被那股掌风所及,顿时感到毛发悚立。 屋角立着一柄长矛,这是陆鸣平日练习所用。尽管是用于武艺修炼,这长矛也是由精钢打造。 觉枫隔空挥动长矛,在屋内旋转数圈后,他轻轻施加内力,长矛随即碎裂成数段,断矛纷纷坠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晴暄和陆鸣仿佛从梦魇中惊醒。 晴暄眉头一挑,声音几乎因震惊而变得尖锐:“难道你真的打算与雍国的所有人为敌吗?” 觉枫笃定答道:“君上,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他……” 晴暄胸口起伏,他瞥了眼陆鸣,沉眸道:“陆卿,你先退下吧.......” 陆鸣即刻颔首转身出去,随手将门关了。 晴暄步步紧逼觉枫,情绪激动地质问:“为何他总是心想事成,连本属于我的东西也要夺走?” 觉枫则连连后退,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君上应当以国家和百姓为重,切不可因一时的愤怒而使两国陷入战火,善莫大焉……” 晴暄双眸布满了疲惫的血丝,原本宛如白莲般清雅的脸庞,此刻却因内心的激荡而染上了淡淡的绯红,妍丽之间又带着几分不可言喻的哀愁。 觉枫见他仍是抱持着执念,心想,说清楚或许对所有人皆是一桩好事,便咬了咬牙。 他清了清喉咙,说道:“君上,当年云后娘娘曾命人给在下施了一道符咒。” “我遗忘了我的父亲和幼妹。” 晴暄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已经预知了接下来的对话。他紧紧捂住耳朵,蜷缩在椅子里。 既然话已出口,觉枫便没有打算收回。 他温柔地握住晴暄的双手,眼神中充满了理解和安慰,静静地等待着他的情绪逐渐平稳,才缓缓开口。 “那道符咒的另一功能,乃是压制对特定之人的深情厚意……” 晴暄的身躯不禁颤抖,觉枫轻阖眼帘,未将余下的话语道出。 他深知自己已不宜再有何举动慰藉晴暄,亦明白陆鸣仍在门外守候,于是高声喊道:“陆兄,可否进屋一谈?” 第110章 杀敌之刃9 陆鸣轻轻推开门扉,瞬间感受到一股凝重的气氛笼罩。 显然,屋中两人之间生了嫌隙。 君上孤零零坐在椅上,双手环抱着膝盖,无所适从。 陆鸣心中挣扎,脚步停在门外,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觉枫缓缓走近,嗓音低沉:“还是找些人来,扶君上歇息吧。”他的喉结随着话语的起伏轻轻滑动。 陆鸣明白觉枫是出于对他的关心,于是示意唤来两名侍从。 第145章 侍从轻步走到庆阳君面前,轻声呼唤了两声。 庆阳君才恍然从大梦中醒来一般。 屋外强烈的阳光,如同锋利的箭矢,直射入眼,让他眼眶生疼。 胸口的位置已渐渐失去知觉,可痛楚仍在心间徘徊,未曾离去。 他嘴唇轻轻颤抖,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 跟随侍从引领,默默地步入卧房。 陆鸣目睹此景,眉头紧锁。 他话中带了几分埋怨:“九哥,我虽不知你们来雍国的真实目的,可既然遇见,打个招呼,聊聊往事,不好嘛,何必要诛心……” 枫的声音带着颤抖:“陆鸣,有些话我已不便明言……” 他的鼻尖微酸:“你们尽可以责备我薄情寡义,见异思迁。”他的声音再次低沉了几分。 他紧紧攥着陆鸣的衣襟,瞪大眼睛,狰狞着眼眶告诫:“听我一句,别去算计奕国使团。” 他的言辞间透露出恳求的意味,但其真正的用心是给予陆鸣一番忠言。 鉴于他当前所处境地,他担心这说法会让陆鸣误解为他在偏帮镜尘。 不过,他的确牵挂镜尘安危。 就在即将离去,他停下了脚步,似乎心中仍有未了的牵挂。 “我看婵儿资质不凡,你若舍得,可将她送去乾苑峰学艺。” 他缓缓说出,“我一时半刻该不会走,你若想送她去乾苑峰,便去东凌道的宅子寻我。” 陆鸣闻言,心中微微一震。 这些年来,他为了给女儿治病,倾注了无数心血,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觉枫这番话,显然透露出他对婵儿状况有所了解。 尽管此次相见生了龃龉,陆鸣对觉枫的为人始终深信不疑。 “或许婵儿因此能有一线生机。” 望着觉枫逐渐远去的身影,陆鸣心中涌起一股感激之情,他高声喊道:“九哥,婵儿今后就全靠你了……” 觉枫站定了身,侧过头答了句:“陆鸣,我定会待陆婵如亲女,你尽可放心。” 他方才凝视陆婵,注意到她眉心隐隐透出青紫色,双眸无甚光彩,透露出先天不足之症。 递给她玉佩的瞬间,觉枫悄然探查,发现她的脉象异常微弱,深受寒邪侵扰,难怪一踏入陆宅,便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药味。觉枫知这寒证极为棘手,难以轻易根治。便打算以惊鸿掌为她缓缓调理,若疗效不佳,再考虑将她送往乾苑峰。 他返回东凌道宅邸,随从随即开启了大门,他直接步入宅邸,不出所料,镜尘并不在家。 他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神情恍惚,心神不宁…… 雍国的街市景象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那些他曾与晴暄偷偷溜出宫买的薄荷糖,他们一同编织的草帽,都历历在目。 他们之间便是无情也有义…… 如今,他怎能坦言,奕军在边境部署了二十万大军?使团平安无事便罢,若有轻微的异动都可能引发一场战事。 他亦无法向庆阳君和陆鸣直言镜尘的计划。 况且以他对镜尘的了解,镜尘能够暴露行踪,那么这所宅子绝非他此次来雍国的目的之地。 他环顾四周,视线最终落在了一个熟悉的物件上。 那物件闪耀着金光,略显笨拙的惺忪着睡眼望着他。 觉枫走近细看,发现金狮之下还压着一张信笺。 抬眼看去原是一份地契。再仔细端详,他惊讶地发现,这竟是沐都东南陆鸣旧居的地契…… 他茫然地将信笺合上,背后传来话语:“可喜欢吗?” 觉枫眼中满是不解,望向刚踏入门槛的镜尘,“这……” “是陆鸣以前的那处宅院。” 镜尘随意地拿起地契扫了一眼,然后递还给觉枫。 “在奕国,你我之间无须如此泾渭分明,我从未特意赠予你什么……看你对那宅院如此依依不舍……” 他接过觉枫递过来的茶,轻啜了口:“好在那房主愿意割爱,从今往后,那里便是你的了,已经安排了人定期打扫,无论何时想去,便是……” 觉枫急步上前,抢先一步将他拥入自己宽厚的胸膛,轻声呢喃:“我以为,你还生我的气……” 镜尘微微一笑,轻轻回应,也将觉枫紧紧抱住。 “气,怎能不气,只是底下人手脚太快,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觉枫眼中泛起了一层薄雾,他轻轻咬了咬唇,犹豫片刻后说道:“只是,还有一件事,我怕说了,你会更加不悦。” 镜尘闻言脸色果然变了,唇角紧紧抿着等他说话。 觉枫不敢看他,将他箍在怀中更紧。 “我今日见了陆鸣,他那小女身形瘦弱,似是先天便不足,若这孩子没有对症医治,恐怕难以成年。” “陆指挥使会连子女都无法保全?”镜尘蹙着眉,口气不算平和。 他向来与陆鸣不睦,对陆鸣的孩子,他自然也难以心生太多善意。 觉枫松开怀抱,轻咬唇峰,眸光定定注视着镜尘:“若是有法子医治,那孩子定非是如今模样……” 镜尘斜睨了他片刻:“几岁了?” “五岁。” “你待如何……” “我想带她回奕国,以惊鸿掌为她慢慢医治。” “人家爹娘怎会舍得?”镜尘的面容逐渐放松。 镜尘深知觉枫的为人,既然是陆鸣的女儿,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第146章 “陆鸣已应了。” 觉枫凝视着那双眼睛,眼中流露出温柔。 觉枫重新坐回椅上,他神情严肃地说:“若惊鸿掌不成,带她回乾苑峰……肯定会有办法……” 镜尘转过身来,坐定在椅子上,手指轻轻勾勒出金狮的眉眼轮廓,语气淡然地说道:“你若有意,便带她回去,不过一个孩子……” 第111章 杀敌之刃10 接下来一月,镜尘每日皆神龙见首不见尾,让人难以寻觅其踪迹。 觉枫知他必有紧要之事,便未过问他的行踪。 他自己则是每日雷打不动地前往陆鸣的府邸,为陆婵悉心诊疗。 果然,正如他所预见,陆婵自胎中遭受了惊吓,再加上降生于数九寒冬,身体自此埋下了隐患。 陆鸣不遗余力地遍访名医,却仍未能根治病症。 每日里,陆婵只能勉强支撑着外出散散步,其他的便再也不成了。 “好孩子,试着把手臂举高一些,这样感觉如何?”觉枫的额头上微微沁出了汗珠,他不敢贸然动用全力,只能缓缓地将内力传递给陆婵。 五岁的陆婵,奋力将手臂举过了头顶。 陆夫人站在一旁,眼眶渐渐湿润。 陆婵自出生以来便体弱,陆夫人跟着不知熬了多少夜。孩子吃尽了苦药,仍是不见好转,反而越发孱弱。 今日见女儿能高高举起双臂,她鼻头酸涩,忍不住喜极而泣。 “夫人,你如今……莫要激动……”陆鸣在一旁劝慰道。 “今日的习练就到此为止吧,再多了,我担心婵儿会承受不住。”觉枫说着,擦去额上的汗水。 陆鸣点头同意,随即吩咐侍女搀扶陆夫人和陆婵回房休息。 陆鸣目送夫人和女儿远去,站立良久,极为严肃地开口说道:“觉枫……” “你待小女恩情,我陆鸣没齿难忘。可是我职责所在,只要你们在雍国一日,我便仍要照章行事,至于能不能探出奕国人的底细,便各凭本事吧。你若因此不愿再为婵儿……” 觉枫站起身,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陆鸣,你这是哪里的话。为婵儿治病乃因你我私交,为公自是各为其主。其实我在奕国也并未有公职,他的公事,我极少参与。” 他带着些许迟疑说道:“不过我在雍国不会久待,你可与嫂夫人说通了……” 陆鸣长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九哥,实不相瞒,我夫人又有了身孕……起初她也舍不得,可看这几日婵儿一日好过一日,夫人她也慢慢松了口……” 觉枫面上有了笑容:“实在因婵儿这病症天长日久,需日复一日地调理照料,否则,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让婵儿与你们分离。” 陆鸣眼睫快速颤动:“我自然是信你,只是、只是对他……我无法信任……” 觉枫拂去茶水上的沫子,“你只要还信我便好。我向你保证他不会与个孩子为难。” 若是有办法,陆鸣定然不会送亲生骨肉送去敌国,只是他始终不曾怀疑过觉枫为人,又亲眼见识了他如今的能耐,对他信任更胜从前。 他紧盯着觉枫那温柔而俊朗的眉眼,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觉枫,我着实未曾料到你们能如此长久……” 两国间多年的战火,已将仇恨深深烙印,觉枫无意为镜尘辩护,两人间的纠葛又怎是三言两语能道尽的。 他轻轻拍了拍陆鸣的肩,轻声告别:“我先走一步,明日再会。” 从陆府出来,觉枫在雍国的街道上随意游走,周围的人们面容平和,笑容可掬,仿佛战争的阴霾从未降临过这片土地。 走出几步,他便敏锐地捕捉到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神色鬼祟的探子。 奕国与雍国之间的微妙平衡已持续数年,但这份和平如履薄冰,不知何时便会因某种原因而破碎。 两国间的相互防备,也不过是顺应时势,无可厚非。 他在街角挑选了几样腊味,这些腊味带着雍国特有的甜中带辣的风味,与奕国的风格迥异。 他想要带回去与镜尘尝尝…… 买完腊味,他转身踏上前往东陵道的小径,却未料一道人影赫然挡在了他的前方。 定睛一看,他不由得心中一凛,嘴唇轻轻动了动,不失礼节说道:“离兄,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离暗紧抿双唇,仿佛每吐出一个字都需极大勇气。 “君上,他病了。” “我向你保证过不再与君上相见,那日见面,纯属意外,我并非特意为之。”觉枫解释道。 离暗并未接话,自顾自又道: “君上病情日益沉重,医者言,心病还需心药医。” 觉枫仍是道别: “我不日便启程返回奕国,恐怕不会再回来……” 离暗置若罔闻: “君上的箭伤再次发作,那箭矢穿心之痛,你应知晓……” 两人对话良久,鸡同鸭讲,却如同两条街道,无法交汇。 觉枫轻叹一声:“我意已决,与君上相见之事,再不可能。即便我们在此耗上数个时辰,亦是枉然。” 离暗的眼眸,原本冷漠如冰,此刻却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觉枫,若我有其他选择,绝不会来求助。” 觉枫的嘴唇轻轻触碰,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我记得师尊说过,使用那套功法疗伤,三年内能渐渐心意相通……” 第147章 晴暄当年练功出错,还受了箭伤,采用此法实属情非得已。 离暗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片刻的沉寂后,他缓缓说道:“所以……君上的伤势至今仍未能痊愈……” 离暗自责自己无用,三年,便是耗尽了心力也始终无法让君上痊愈。 君上这次见过觉枫,回去更是突然伤重加剧,亦不肯让自己治疗,渐渐有枯槁之象…… 觉枫心中不忍,微微阖眸,想到接下来提起的名字,他不由得顿了顿。 “我年幼时,曾随侍君上,云后……云后命高人,给我种下了一道符咒。” “令我摒弃情爱,唯余忠心耿耿。” 他的这番话,让离暗恍然大悟,明白了君上为何会如此失魂落魄。 在心疼之余,对觉枫的怨恨也更加深沉:“世人皆道你胸襟宽广,乐善好施,在我看来,你实则冷情冷性,无情得很……” 觉枫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对离暗的指责毫不在意,他继续说道:“为了将当年的事情彻底弄个明白,历经数年,我多方寻觅,终于找到了云后当年所寻找的那位高人……” 离暗的眼神再次落在觉枫身上,他明白了觉枫为何会在此与他如此详尽地讲述。 觉枫释然地说道:“当年为我施加符咒的明空尊者云游四方难寻其踪迹,但他的弟子可休道人却精通这门邪术。” “然而,术法本身并无正邪之分,关键在于使用者使用是否得当。正如我刚才所言,我此生不会再见到暄儿,再次相见对他对我均无益处。你或许可以去寻一寻这位可休道人,请他为君上施一道符咒。” 他语气平静如水,随后靠近了一些,在离暗耳边轻声告知了可休道人的所在。 说完这些,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112章 贵女降世1 庆阳君缠绵病榻,致使奕国使团在雍国滞留逾月,方能与庆阳君会面。 “皇兄,您可察觉有何异常……”盛祈风策马与皇兄摄政王并肩而行,穿梭于雍国繁华的街巷,他心中疑虑难掩,终是忍不住发问。 “祈风,你是指何异常?”镜尘侧目,轻声反问。 “庆阳君举止间透着一丝客套与疏离,不过倒是对两国政事、军备知之甚详,其态度之微妙,实难捉摸。”盛祈风紧握着缰绳,眉宇间透露出几分忧虑。 镜尘轻轻点头,认可道:“庆阳君如此,实为上上之选。我初到雍国,曾与他近身相处,特意观察,今日确认此人正是庆阳君无疑。” 他目光深邃,望向街道两旁民众那平和淡然的表情,用腹语说道:“两国之间如履薄冰,被打服了的庆阳君,于奕国而言,比那些行事鲁莽、不顾后果的新君强上百倍。” 言毕,他昂首望向那炽热的日轮,随即拉紧缰绳,让骏马停下步伐。 或许是勒得太紧,马蹄铁在地面上辗转反侧多时。 镜尘神色凝重地说:“祈风,是时候回奕国了……” “待到归途,奕国皇位将易主。” “祈风,委屈你了……” 他面上亦无波澜,三句话似是全无相关,一股脑吐露了出来。 可能是他觉得聪明人之间无需多言。 话毕,他轻轻一抖马鞭,独自踏上了返回东陵的道路。 盛祈风愣愣地凝视着皇兄摄政王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失落。 他没有被选中。 若说心中没有遗憾和期待,那是不可能的。 他身为先皇之子,这皇位他本便有资格争一争的。 他在边疆多年,自认为已经炼出一副坚不可摧的钢筋铁骨。 可他也清楚得很,皇兄摄政王亲自陪同自己前往雍国,除了要探探雍国的实底儿,其中不乏敲山震虎之意。 前些时日,皇兄应是召见了奕国埋伏在雍国的暗探。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祈风才在窥探的人口中得知,自己深深信赖的副将乃是皇兄摄政王早早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暗探。 这样的亲信在自己身边数不胜数,自己想要有任何举动,都会束手束脚,难以肆意妄为。 祈风心中暗忖:我自幼便承蒙皇祖父的庇护与教诲,对皇兄摄政王的赫赫战功耳熟能详。在边疆将士的口中,这些事迹更是得到了验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与那心智已被慑住的庆阳君,其实并无二致…… 在显赫却狭窄的皇位之巅,唯有一人能凭借天运立足,而我显然不在其列。 即便心存一搏之念,面对奕国如今的兵马雄壮与百姓安乐,挑起战火实为不智之举。 或许,以亲王之身,尽忠报国,留名青史,这将是我此生最圆满的归宿。 在雍国的街巷间,盛祈风的思绪飞扬。直到亲卫的催促声响起,他才将心神收回,驱马疾驰,返回了馆驿。 三十六人的奕国使团走出了沐都城郭,聚集于城门之外。雍国的暗探们皆出了一口气。 刀兵本便在顷刻之间。 他们摸不透奕国人此次的阴谋诡计,自使团前来,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见平安无事,奕国人出了沐都,他们提溜着的心才安稳下来。 远处,马蹄声急促地逼近,越来越响。觉枫怀中坐着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她精神抖擞地骑马快速接近。 镜尘远远地瞥了一眼,然后转过头去,挥了挥手,示意随行的马队启程。 第148章 觉枫加快步伐,骑马跃至镜尘身边,满面笑容地和他打招呼:“孩子们与家人告别,难分难舍,耽搁了一些时间。” 镜尘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用目光扫了小姑娘一眼,眉头轻轻皱起。 小姑娘近来调养得相当不错,尽管与家人分离让她难以避免地感到伤心,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骑在那匹骏马上兴奋得脸颊泛红。当她被瞥了一眼,便害怕地钻进九叔的怀里,报住觉枫脖子,小声呢喃:“九叔,婵儿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觉枫急忙安慰道:“婵儿没有做错,婵儿是乖孩子。” 他再次抬头时,发现镜尘已经骑马行至队伍的前列。 三十六匹骏马连续疾驰了两日,除了夜间休息,可以说是昼夜不停地赶路。 抵达奕国的边界后,他们安全无虞,便化整为零,分散行动。 从短暂休息的屋舍中步出,觉枫惊讶地发现,门口已经停着几辆马车,四名乳母正恭敬地等候着。 正当他准备转头寻找镜尘时,耳边传来了镜尘的声音:“聂兄难道打算一路骑马?那孩子身体虚弱,无法承受颠簸,还是坐马车舒服些……此外,你身为男子,随着孩子稍大一些,便会有诸多不便,还是让乳母们帮忙照看为好……” “……” 觉枫的眼中流露出既困惑又感激的神情。 他恨不得立刻上前拥住镜尘,但几名乳母和杂役以及陆婵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们,他只能抑制住自己的冲动,脸上挤出笑容,讨好地说道:“王爷心思细腻,我自愧不如。” 在镜尘的提醒下,他即刻明白,陆婵毕竟是女儿家,还是应当顾及一些影响,于是安排陆婵在乳母的陪伴下乘坐了一辆马车,而他自己则与镜尘同乘另一辆马车前往昊都。 第113章 贵女降世2 一行人抵达昊都之际,正值街上商户买卖鼎盛之时。商铺紧密相连,门庭热络,行人肩头相摩,踵尖相触。 觉枫见陆婵依旧精力尚好,便温柔地将她从马车上抱起,小心揽入怀中。 “小姐,您拿好喽。”捏面人的手艺人将栩栩如生的神女捏好,轻柔地交到了陆婵的掌心。 陆婵平日里很少踏出家门,此刻她紧握着那件精美的面人,一张小脸红彤彤的如同初绽的樱花。 觉枫看她高兴,问了句。“喜欢吗?” “喜欢。”她甜甜答了一句。 镜尘站在邻近的摊位前,目光望向那些悬挂的书画,余光却能将这边的摊位情况一览无余。 他打眼瞧着书画,这些画作实在有些拙劣,笔触散漫,如同一条条扭曲的虫蛇……眉头蹙得更紧。 “梆梆梆……”铜锣被木槌敲击,发出的响亮声音,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瞬间切割了街市上那喧嚣却和谐的氛围。 觉枫和镜尘,似乎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深意的眼神,脚步随着涌动的人潮,循声望去。 “诸位,庆王殿下得了郡主,普天同庆,凡是去启鸿寺为郡主祈福者皆可得豆腐一块,赏银若干。” 传达通告之人生怕百姓听不清,或是听不明白,接连说了三遍。 闹哄哄的人潮转成了急匆匆的脚步。 一般百姓不说,行商坐贾的也都恨不能放下了买卖去趟启鸿寺领赏碰个好彩头。 觉枫眼眸发亮,问道:“和颐公主生了,明焰得了位郡主……” 镜尘颔了颔首。 他前几日早得了禀报,和颐公主平安诞下一位郡主,巧的是竟和明焰同年同月同日生。 想着让明焰好好体恤和颐,他便没有急于见明焰。 这桩美事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昊都,百姓无不心生向往,争先恐后地赶往启鸿寺……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昊都全城空气中弥漫着喜气。 “这位小郡主来得果真是时候……” 觉枫看着涌动的人流,心中暗想,“这个时候,明焰借着小郡主降生以祈福之名为百姓分发彩头,岂不更好笼络人心……” “我们走吧,是时候去看看了。”镜尘的目光与觉枫轻轻交汇,随即转身朝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向庆王府前进。 觉枫紧随其后,怀里抱着陆婵。 陆婵已经习惯了九叔的怀抱,她笑眯眯地询问:“九叔,我们要去哪里呢……” “去探望一个小宝宝……” “小宝宝吗……娘亲也有了小宝宝,过一阵便会见面了。” 觉枫心中微微酸楚,换了个姿势,继续抱着小婵儿,“今日,咱们先去看看这个小宝宝。等那时候,九叔带婵儿回去见娘亲和小宝宝。” 陆婵眼眸眯成了月牙,轻轻点了点头,继续依偎回九叔怀中。 两人踏入庆王府的门槛,守门的侍卫并未横加阻拦,转身加快了步伐,前去禀报。 不一会儿,叶忍匆匆赶来,眉宇间带着轻微的忧虑,眼神中透露出急切之情。 他从远处就目睹了师父怀中所抱的孩子,心中涌现出千头万绪,待到近前,便以最谦卑的姿态行礼:“王爷。” 镜尘点了点头。 叶忍轻步靠近觉枫,低声问候道:“师父。” 他的目光中带着询问,轻声嘀咕:“这是什么情况?”觉枫回想起叶忍在雍国时受到陆鸣的关照,便向他解释:“这是你陆大哥的女儿……” 第149章 叶忍倍感惊讶,他在奕国多年,与在雍国时的生活已经大相径庭,但对陆大哥的恩情始终铭记在心。 他仔细打量着陆婵,果然在她的面容上捕捉到了几分陆大哥的神韵。 可忆及近来府上烦扰,他便无暇寒暄,急忙来到摄政王面前,语气急切道:“若摄政王再不现身,属下本打算亲自去请。这几日府中秩序大乱,实属异常。” “哦?”镜尘停下脚步。 叶忍吞咽了一下口水。 “庆王殿下对王妃的关怀依旧,一切看似正常。可自小郡主降生后,庆王殿下似乎被附了身,片刻不离小郡主左右。” 叶忍稍作停顿,平复情绪。 “起初几日尚不明显,但最近,除了喂奶时间,庆王殿下总是将小郡主抱在怀中。王妃思念女儿,与庆王殿下之间也起了龃龉……” 镜尘轻轻扯了扯衣领,与觉枫交换了一个深意的眼神。 觉枫感到困惑不解,只能以疑惑回应。他心中暗自思忖,明焰初为人父,舐犊情深固然可嘉,但寸步不离地抱着孩子似乎有些过分了…… “叶忍,你在前面带路,我们去看看明焰……”摄政王命令道。 叶忍恭敬地鞠了一躬,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 他们抵达了静斋的门前,见王妃的贴身侍女芷萝正倚靠在门边,轻声劝慰:“王爷,小郡主饿了,我这就带她去找奶娘。” 屋内婴儿的低泣声断断续续…… 一声冷冽而低沉的命令响起:“让奶娘来静斋侍候。”“这……”芷萝急切地想要回去向公主禀报,却被庆王的一句话堵在了原地。 庆王在府中说一不二,近来情绪更是变化莫测,怎会容忍一个侍女插嘴。 芷萝焦急地转来转去,看到有人到来,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正准备行礼。 觉枫轻轻挥了挥手。 镜尘随即推门进入了屋内。 “退下,是谁准许你们擅自闯入的?”一声怒斥从屋内传出。 通常,王府的仆从们听到这样的斥责便会立即止步,但这一次,他们的步伐并未因此而停滞。 明焰的额头上青筋怒跳,他随手抓起一方砚台,满腔怒火地向声音的来源处猛力投掷。 砚台划破空气,飞出数丈之远,最终撞击地面,伴随着一声巨响,化为无数碎片散落一地……然而,那不速之客的步伐仍旧未见丝毫迟疑…… 明焰的心中悄然涌起了一丝疑虑,他一边紧拥着怀中的婴儿,一边目光锐利地向上凝视。 静斋里一阵微风悄然掠过,带来了些许凉意,得盛明焰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明焰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但那股凉风带来的寒意却似乎已经深入骨髓,让他无法轻易摆脱。魁梧的身影矗立在长桌的对面,投下的阴影覆盖了盛明焰。 第114章 贵女降世3 阳光洒在明焰的面庞上,他的脸色显得苍白如蜡,双颊微微凹陷,眼下的皮肤上覆盖着淡淡的青色阴影,嘴唇上的胡须似乎已有数日未加修剪,透出一片青色的胡茬。 镜尘匆匆扫了明焰一眼,正欲开口责备,却见一束柔和的光线仿佛轻抚着明焰的怀抱,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明焰怀中的小郡主。 他仔细端详女娃娃的面容,内心顿时涌起一阵悸动,心中的坚冰仿佛在一瞬间融化。 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闪烁着灵动的光芒,搭配上她那圆润的脸庞,静静地躺在父亲臂弯中,悠然自得地吮吸着自己的手指,那份纯真与无邪,让人心生怜爱。 熟悉的感觉融合在婴孩无瑕的面庞上…… 她,真的是像极了…… “难怪如此。”镜尘内心渐渐清晰,语调也变得平和。 “为兄刚自雍国返回,能否让我也抱抱这孩子?” “兄长……”明焰未立即应允,声音似是刚刚哭泣过,他是缓缓问道:“兄长可觉得橪儿......” 镜尘缓步绕至桌旁,双手自然而然地展开,准备迎接小郡主的到来,他声音柔和地唤道:“来,伯父抱抱。” 明焰犹豫了片刻,仍是轻轻地将女儿递入了镜尘的怀抱。 镜尘稳稳地接住,在怀中轻轻摇晃,动作中满是慈爱。 小郡主非但没有丝毫的认生,反而对镜尘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镜尘深深地凝视着那纯真无邪的笑脸,心中涌动着一股温暖的情愫,这孩子笑起来与母妃的相似程度,简直就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实在不得不感叹血脉的神奇…… 当然,以下是另一份在保持原意基础上重新生成的内容: 可此刻,和颐公主方诞下爱女,母女间情深似海,又如何忍心让她们就此分离……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小侄女抱在怀中,向外退去,一边宽慰明焰。 “明焰,上天怜见,这孩子与母妃如此相像,定能稍稍慰藉你对母妃的思念之情。但日子还长,孩子尚幼,母女依恋难舍。你且耐心等待,待她长大些,再加倍呵护,也未尝不可……” 他说着,缓缓退至门旁,轻唤芷萝入内,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托付给她。 明焰目光缠绵,直至女儿的身影在门后消失,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觉枫在门外,隐约听见屋内传来凌乱声响,心中犹豫,不知是否该此刻踏入。 第150章 芷萝抱着小郡主出现在眼前,觉枫匆匆一瞥,瞬间惊愣,他心中暗自惊叹:“怎会如此神似。” 陆婵羞涩中带着一丝好奇,目光紧紧追随着被温柔抱起的小宝宝,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她贴近九叔的耳畔,细语轻喃:“九叔,这个小娃娃好可爱……” 觉枫这才从惊诧中缓了过来,轻轻抚了抚陆婵细软的头发。 屋内,明焰的眼神空洞地望着那轻轻摇曳的笔尖绒毛。 镜尘静静地坐在了左侧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稳定了自己的情绪,缓缓开口: “明焰。” “你心内的苦楚,为兄怎会不知?但你的所作所为,与父皇的做法又有何异?你正将和颐推向母妃当年的境地,难道你想让她也如母妃般,逃离奕国吗?” 这段日子,盛明焰心中隐约有股不安在涌动。 府中之人无人敢言。 镜尘的一句话,却如同锋利的箭矢,穿透他的心,一时间仿佛跌入了无尽深渊…… 他猛地扬起头,眼眶中闪烁着泪光。 为何他会步上当年那人的后尘?他仅仅是将女儿捧在手心,如同无价之宝,交付给任何人都会让他心神不安…… “不,皇兄,我这样做是出于……” 镜尘的眼神犹如利剑,直视着盛明焰,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明焰,你可曾想过,和颐公主心性高傲,你如此伤她,有朝一日,她带着孩子,悄然离去,你该如何……” 他轻声叹息,思绪似乎飘回到了往昔。 那时,母妃命他前往父皇处请愿。他原以为自己能够为三弟争取到一线生机。他逐渐意识到,母妃其实并不相信父皇会改变决定,甚至对自己也并不信任。 趁着这短短一个时辰的空隙,母妃便带着明焰悄然离开了奕国的皇城。 当年他稚嫩肩膀所能做得有限,可如今还有机会。 他声线透出几分严厉:“出了这个屋立即去向和颐求和,告诉她你心中的苦楚……” 他说完了,又循循善诱地补了句:“若你将人伤透了,即便和颐不会如母妃那般逃离这皇城,橪儿有父无母或是有母无父,可能享父母之爱,人间之乐……你莫错了主意。” 盛明焰即使情绪激荡,也难以违背摄政王皇兄的意愿,更何况皇兄的言语字字在理。 他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努力想要站起,此时,一只强健的手臂伸到了他的面前。他借助镜尘的力量,缓缓起身,并顺势将身体倚靠在皇兄的肩头。 盛明焰的口中泛起一阵苦涩,他努力压抑着情绪,从喉咙中挤出两个字:“皇兄……” “好了,一桩喜事。好好对待和颐,她是你孩子的娘亲,更是相伴终身之人。” 镜尘的手轻轻搭在明焰的肩头,随后转为轻拍。 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封完好的手书,将它递到了明焰的手中。 明焰轻轻抚过脸颊,擦去滑落的泪滴,缓缓展开那份沉甸甸的手札。其上记载着:“先皇驾崩,顺应自然之道,摄政王盛镜尘于国难之际,挺身而出,勤勉治国,开疆拓土,尽忠职守。今皇七子盛明焰,承蒙天恩,得祖宗庇佑,遵大行皇帝之遗命,继承大统。特此昭告天下,即皇帝位。一切政务,皆依旧制,亦不忘先帝之遗愿。亲贤臣,远小人,共商国是。自明年正月始,定为堇武纪元,大赦天下,与民同乐。钦此!” 手书末尾,摄政王的金章大印熠熠生辉。 第115章 贵女降世4 明焰反复阅读了手书三遍又三遍,眼中流露出深深的不安,尽管他已执掌了部分政务,心中依旧感到惶恐。 他颤抖着声音,低声吐露:“皇兄,臣弟恐怕尚未准备好登基。”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非今日见到小郡主,或许我不会这么快定夺。” 镜尘心中思索着,目光微凝,轻拍明焰的肩膀,低语道:“大局已定,未来奕国的重担就落在你肩上了……” 他手臂刚抬起,明焰便紧握不放。 “兄长,请求你留下助我一臂之力……” “三年……不,只需一年时间便足够了……” 镜尘沉吟片刻,缓缓垂下眼帘。 见他终于点头应允,明焰内心顿时轻松不少,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不由自主地长舒一口气。 两人重新坐下,镜尘再次从袖中取出一封手书,轻轻推到明焰面前。 “关于此次雍国之行,有两件关键事务需你留意,都已详细记录在此。” 他的话语间带着一丝慎重,目光不经意地掠过门口的方向。 觉枫正候在门外,他并无意与觉枫争执,但也不会毫无保留地将奕国之事告知。觉枫心肠过软,且与雍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他知晓太多,万一深陷其中,自己反而会被束缚住手脚…… 他缓缓展开手中的信件,指尖轻点着最上面那个名字。 “此人在雍国多年,雍国内部密布的暗探网络,他皆能了如指掌。我命他务必在两个月之内,亲自前来向你复命……” 言罢,他陷入了短暂的沉思,随后指尖轻轻滑过名单,在另一个名字旁做了一个标记。 “现今庆阳君虽表面顺从,但雍国君位之稳固仍需我们谨慎守护。若庆阳君暗藏异心,或是局势突变,我们不可不防。此人,正是庆阳君同父异母兄长晴源的次子,也便是庆阳君的侄子,我曾在雍国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第151章 “他言谈举止间心机深沉,只不过觊觎高位者,岂能尽是善类?人皆有软肋,无需过分畏惧。待你登基为君,或许可与他再次会面,以探其虚实……” 盛明焰的心跳如战鼓般急促,他感到一股热流在体内奔腾,这一刻,皇权霸业、阴谋诡计,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地向他席卷而来。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那些权谋的斗争、权力的争夺,都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浮现,激起了他心中无尽的波澜。 宫宇深处,缕缕幽香弥漫于空气之中。 盛明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澎湃。 合上书卷,镜尘的眼眸微微低垂,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最终他轻轻张开嘴。 “明焰,这次我与祈风同去,发现他实在是长进颇多,兵法诡道无一不精。” “这次他选择仍留在了边境戍边。” 这些年,明焰与祈风的交集寥寥可数,仅在节日庆典或年终酒宴上偶有碰面,双方既无过节亦无深厚情谊。对他而言,这位兄弟如同一块难以把握的烫石。 “兄长,关于祈风……”他不愿显得太过决绝,言辞间流露出一丝踌躇。 镜尘沉吟片刻,唇边泛起一抹笑意,轻轻拍了拍明焰的肩膀。 “别慌,一步步来便是。” 今日他迅速地将政务交付出去,内心竟有如云开见月般的轻松感。 “你这面前第一道关口,先将王妃哄回来……” 明焰眼中微怔,显得信心不足。 他前几日恍如被人施了咒术一般,皇兄的寥寥数语却如同晨钟暮鼓,让他猛然惊醒。 清醒之后,他又陷入了另一重困境。 沅琦那高傲的性格,加之她正在经历产后的情绪波动,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棘手。 他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丝苦笑。 镜尘在一旁,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不禁暗笑:“让你小子平素不好生做人,这会儿为难了,该......” “咳咳。”他清了清喉咙:“那个,你们小夫妻好好相处,为兄改日再来看孩子……” 明焰心中千百种思绪,可这难关还得自己过,他不好说什么,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将皇兄送了出门。 门口,觉枫孤零零地等待着,见到两人神色平静地走出,他心中的紧张才逐渐消散。 “哎,那个,小孩子,被抱走了。”他焦急地用手势解释着,意思是小郡主已经被抱离了此地。 明焰心情复杂,勉强与觉枫寒暄了几句,便匆匆以小碎步赶往后院。 镜尘眉头微挑,靠近觉枫,压低声音问:“你那心头肉呢?……” 觉枫听闻他提及陆婵,语气中流露出一丝嗔怪之意,他支吾着回应:“陆婵已然安睡,他恐此地有所变故,便差遣叶忍护她先行返归摄政王府。” 镜尘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轻轻颔首。 二人并肩步出庆王府,悠然漫步于街巷之中。 “发现没有,这庆王府自从王妃来了,可真的是活络了不少,不似之前那般死气沉沉……” 觉枫在府门口驻足,顺便在府内漫步了一圈。 府中不仅布满了安玉国特有的珍稀花卉与草木,连室内的熏香也是安玉国特有的,芳香怡人不说格外的心安。 尽管只是匆匆一瞥,他却敏锐地察觉到明焰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轻松与舒展,这份变化,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觉枫轻轻拈起一块香片,递至镜尘面前,轻声问道:“这香气,可合你心意?我们是否也该效仿,点上几缕……” 镜尘接过香片,再次贴近鼻尖,细细品味。 “不错,燃上一些也好。” 两人说着步入府邸,觉枫急忙前去探望陆婵,只见她恬静地躺在与他们相邻的卧室内,嘴角挂着一抹温柔的微笑,似是正沉浸在美梦之中。 镜尘见状,轻轻吹散茶杯上的浮沫,悠然说道:“庆王府的香料,我虽不甚了解,但今晚,定有人难以安寝。”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嗯?”觉枫闻言,微微侧头。 “王妃性情刚烈,明焰的过错,定不会轻饶。”镜尘继续说道,言语间透露出一种事不关己的淡然。 “呵,你倒是看得开,作为兄长,非但不加劝阻,反而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觉枫看他神色悠然,不禁调侃道。 镜尘剜了一眼觉枫:“他自己不知分寸,吃些苦头是他自己赚的。” 第116章 贵女降世5 觉枫被剜了一眼,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生怯。 他翻身欺到了镜尘近前,撑着扶手,歪着头,眨了眨眸,眼中很是虔诚发问:“小的不想吃苦头,若有不到之处,还请夫君提点……” 一句话说得格外亲昵,目光交缠,手不规矩地环绕着镜尘紧致的腰身,两人的呼吸炽热地交织在一起,觉枫温热的唇轻触镜尘的嘴角。 镜尘心中已经清楚看透了觉枫这番讨好姿态。 眼下说得轻巧,可要事临头,他该要做的事还是要做,该要帮的人还是要帮…… 他微微嗤了一声…… 纵是心中明镜一般,手脚不由自主动起来,伸出双臂紧紧拥抱着那宽阔的背脊,一只手托住觉枫的后脑,确保嘴唇能够紧密相贴。 觉枫一寸一寸贪婪攫取着镜尘气息,手指轻描淡写地解开束腰,任其无力地滑落在地。 第152章 眸光盈盈,暗藏波澜。 一室之内,暖意融融,红云轻舞。 未曾饮酒,心已飘然。 在这算不得窄的床榻上,炽热的浪潮一波接一波,逐渐淹没了眉眼。急促沉重的不知是呼吸还是心跳,在耳中形成只有两人听见的律动。 汗水沿着他们的额头滑过,鼻尖和下巴也未能幸免,被晶莹水珠轻轻拂过。 摇曳不定的烛光映照下,皮肤泛着滢滢水色,汗液浸染之际,两人的疆界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没过多久便熔成了同手同脚的一人…… “唔……” 红烛在不知何时悄然熄灭了…… 幽邃夜色,蓄积了不知多少滋养而显得饱满至极的娇花,终于达到了绽放的巅峰。 眼前光芒湿润而苍白。 “……” 暗室之中,呼吸声细微,显得格外清晰…… “盛兄。” “这喘息……” “会要人命……”觉枫眼神中闪过一丝带着柔情的戏谑。 言犹在耳,心跳却于静默间隙骤然加速,他微侧身畔,轻执镜尘的下巴,缓缓贴上双唇,烙刻下一个深情绵邈的亲吻。 两人终究还是控制住了,整理妥当后并肩躺倒在榻上,尾指悄然相扣。 “觉枫。” “怎么了?”觉枫回应,指尖沿着镜尘的指缝轻轻游走。 空气中似乎有一丝微妙的停顿,两人都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变化。 “若是没有遇到,你也会娶妻生子的吧……”镜尘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对此事已深思熟虑多时。 奕国纷扰已渐趋平静,尘埃落定。 对觉枫,他也该有个交代…… 房间内的温度似乎悄悄冷凝了几分。 觉枫的喉咙仿佛被什么轻轻卡住,不确定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气氛还是内心对此事的逃避。 他眉头深锁,话语间带上了几分急切。 虽无法看见自己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黑暗中那抹试图掩饰尴尬的笑容。 “难道说,盛兄刚才的欢愉还未尽兴?”他如此调侃道。 他缓缓起身,动作中带着一丝坚定…… 牙齿轻叩的声音,在静谧中格外分明。 “我应允了。” “倘若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天,你我分道扬镳。” “我衷心祝你,夫妻情深似海,子孙绵延不绝。” 暗夜笼罩,觉枫闭目塞听,唯有额间血脉偾张。 他的嘴唇轻微地颤抖着。 “我没听清楚,请你再说一遍……”他紧接着语气坚定地说,“想好了再说话。” 镜尘紧咬牙关,正准备再次开口,一股浓烈的男性气息迎面扑来,重重地封住了他的嘴。 这段吻充满了迷茫,夹杂着纠缠不清的情欲,更显出一片慌乱。“镜尘,你不要吓我……”他方才的冷酷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一阵微风便能将其吹散,他只是低声恳求。 想到某种可能性,觉枫心中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痛楚。 “你可是见到小郡主,便想要个亲生的孩儿……” 强忍着鼻尖传来的强烈酸楚感,接吻之时,觉枫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若是你心中所愿,是想要一个血脉相连的亲生孩儿……” 他的思绪飘向了更远的地方,心痛得无以复加。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全心全意地对待那个孩子……我向你保证。” 尽管处于支配地位的姿态,觉枫的全身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镜尘未曾料到他会误解,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已经说出口。或许在未来的某个夜晚,觉枫会回想起今晚的对话,一切都分明了。 终还是不忍看他难过,他一边抑制着内心苦涩,一边轻轻撩起枫垂落的发丝,用拇指托起枫的脸颊,露出一个充满深意的笑容:“看你,开个玩笑罢了……” 这番话并未能使觉枫感到安心,他依旧心神不宁地凝视着镜尘那俊朗的面容良久。 无法抑制的悲伤哭泣声已经响起,他扑进镜尘的怀抱,声音中仍带着哽咽。 “这里碎成了几瓣,痛得难忍。”他边说边拉着镜尘的手,轻抚自己的胸膛。同时,轻吻的轨迹沿着嘴唇缓缓滑向下巴,最终轻触喉结。 缠绵间,带着一丝惩罚的意味,再度回归那令人心醉的温存之地。 仅仅一刹那,他只觉得骨头都是酥软的,一个声音在脑海中清晰响起。 “聂觉枫,你彻底完了……” “别离开我。”他喃喃自语。 “无论未来有多少个孩子,无论天涯海角,都不能不要……” 言辞狠厉,口吻却卑微到了至极。 心中带着一丝恨意,他反将天赋异禀发挥到了极致。 镜尘,甚至到了连抬手指都显得吃力的地步。 他喉咙微动,用沙哑的声音低语:“我...渴...” 觉枫独自平躺着,气息尚未平稳,听闻此言,他迅速挣扎着起身,前往倒水。 片刻之后,一杯温热的水被轻轻递到了镜尘的唇边。 镜尘轻啜了几口,抬头见觉枫脸色依然阴郁,不禁轻声一笑:“还生气呐……” 觉枫仍举着杯子,他心中仍是气恼,可是他的教养让他说不出那些恶劣言语,支吾了半天,垂着眸,抿嘴问道:“饿不饿……” 第153章 他瞥见镜尘,轻轻点头,眼中光芒闪烁。 “那你等等,我这就去弄一碗葱花面来。” 话音方落,他便按着腰,缓缓迈出了门槛。 第117章 贵女降世6 葱花面的蒸汽缭绕上升,模糊了周遭的景致。镜尘从容地拿起筷子,挑起一筷热腾腾的面条送入口中。 觉枫埋头吃面,偶然间抬眼望向镜尘,发现他的眼中显得有些湿润。 “嘘……”镜尘轻轻吹散面条的热气,声音平和而清晰地说:“今日,我已将登基诏书交予明焰。” 他的语气中不带任何波澜,就如同在谈论这碗面的口感一般自然。 觉枫对镜尘急于让位的举动感到纳闷,但他并未过多干涉,只是默默点头以示尊重。 他暗自思量:“镜尘近日的焦虑不安,或许正是源自这退位之事。若是如此,那么他心中的那副重担,或许能够因此得以卸下。” 念及此处,觉枫的心情似乎也随之轻松了许多,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这般设想亦佳,你我共游四海,再归乾苑峰,岂不是两全其美?” “近来,我确实觅得几处绝妙之地。”他边言边以筷为引,勾勒着将来的旅程。 “离了奕国,咱们第一站便去东离,那里矗立一棵万年青松,传言心诚则灵,三拜可祈百年顺遂。我们可顺水路至胡楚,那里藏有一处地心泉眼,其水清冽甘甜,一饮之下,传说功效可比品尝了天宫的仙桃。至于之后,尚有诸多美景,等我们去一探。” 镜尘的脸庞上洋溢着淡然的笑意,内心被一股暖流温柔地包裹。 他紧握着觉枫的手,眼中闪烁着真挚的光芒:“觉枫,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请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他微微张了张嘴唇,仿佛要驱散那丝微妙的酥麻感,随后又紧紧抿了起来。 “我这一生鸿运当头,自出生便是天家嫡子。虽不敢自诩为文武双全之才,却也略窥门径。未曾料想,还赐予了我一段良缘,上天待我不薄。纵然世事多变……我心已足……”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内心却如潮水般汹涌,声音中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哽咽。 此刻,他握住了觉枫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觉枫紧紧回握住手,“哼,还说不在乎摄政王的位置,看你眼眶红成这样……” “放弃又不甘心……” 他虽然口头上表示嫌弃,却拉近了凳子,双臂半环绕着镜尘,语气极为温柔:“好了,随我去乾苑峰吧,我保证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到时候你可能连摄政王都不想当了……” 枫觉的周身似乎被一层柔和的阳光所包围,那温暖的光芒仿佛能穿透人心,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他身上散发出的香气,既不浓烈也不刺鼻,而是一种淡淡的、让人感到舒适和放松的芬芳。镜尘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感受着这份宁静与温馨,通常在这个时刻,他都会感到一种深深的宁静和满足。可这次,身上长年累积的伤处都造反般地拉扯着痛楚…… 他最是能忍痛,无论如何苦楚,他从来不曾灰心,更不愿意让自己的脆弱显露人前。 他的睫毛在微弱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湿润,轻微地颤动着,故作轻松地答道: “好啊,你说得对。天大地大,总有个活法……” 只是反手紧紧拥抱着觉枫,同时眼帘也悄然合上。 阳光穿透窗棂的缝隙,温柔地洒入房间,给觉枫的眼帘镀上了一层绚烂的红光。 他悠悠转醒,心中首先闪过的是“哎呀,起晚了”的懊恼。 他习惯性地想要摸向身旁的镜尘,却发现侧边的床铺空荡无物。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指尖意外触碰到了湿润的痕迹。 顺势起身细看,枕上濡湿痕迹,左看右看,竟像是泪痕。 念头一起,他当即否了,又嗅了嗅,确是镜尘身上的清爽味道。 他当即穿好了衣衫去寻人。 一阵阵清脆的鸟鸣便跳跃着飘入窗棂。 镜尘身着一件深邃的锦缎紫衣,腰封紧紧束缚,臂上缚带更显英气逼人。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一枚古朴的银环轻轻挽起,高耸于脑后,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他静坐在屋内,目光如炬,正在屋中全神贯注地练字。 觉枫如旧,手捧燕窝粥轻置于案,默默立于一侧,静静观赏镜尘挥毫的景致。 镜尘笔下生风,字字铿锵有力,既显铁画银钩之工,又蕴风骨凛然之气。 案上,一张墨迹斑斑的宣纸格外引人注目,其上密密麻麻,唯余一名——“盛舒橪”。 “盛舒橪……”觉枫心中暗自品味,对这名字满是赞叹。舒字,给人以悠然自得之感;橪字,则恰似那位气质高雅的小郡主,二者相得益彰,实乃佳名。 书写完毕的祝福语优雅地陈列于纸面右侧,“祈愿舒橪福泽绵长,万事顺遂。” 镜尘笔触流畅,不一会儿,便汇聚成了十八条各具特色的祝寿之语。 觉枫见他完成,便递上燕窝,细细看这些笔墨。 每一句都是镜尘精心构思与挑选的结果,旨在为小郡主送上祝福。 “啧啧,小郡主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仅有父亲明焰视如珍宝,还有伯父的关怀备至。” “不过,夫君。你这样好偷懒啊……” 第154章 “何不每年静候小郡主的新作,再亲自献上,岂不更显心意……” 他很是不解的喃喃自语,不知什么时候一勺燕窝已抵到嘴边,他只好顺从地咽下。 吃完燕窝,觉枫又欲启唇,手中又添了一只精致的木盒。 “愿岁岁年年,此情常在。”镜尘眼神柔和,深情款款地言道。 或许因这燕窝的甘甜,他的举止间也多了几分细腻与温柔。 觉枫心中闪过一丝讶异,口中轻轻自语:“今日并非……”但他的手指已不由自主地掀开了木盒的盖子。 在木匣的幽深处,静静地铺展着一叠叠的文书,它们并非镜尘为庆贺生辰所精心准备的贺词,而是一张张沉甸甸的地契,上面详细记载着药庄、酒庄、粮庄、钱庄的归属,以及几处毗邻昊都庄园的地产。 觉枫不置可否的老实说道:“今日,并非我生辰。” “我当然知晓。”镜尘回应道。 “谁说送予心上人礼物,非得等到生辰……”镜尘从后方轻轻环抱住觉枫,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着。 第118章 贵女降世7 奕国的风向悄悄转着,只是转得极慢,关键文牍仍旧被优先送抵摄政王府。 镜尘端坐于案前,细细斟酌,逐一修正后,再交由专人转送至庆王府,以便明焰最终定夺。 门前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一个人影在那儿停留了许久。 镜尘停下手中的笔墨,轻声咳嗽,询问道:“谁在那儿?” 门口的人似乎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移动脚步,步入光亮之中。 那稚嫩身影,不用多想,便知道是小陆婵。 陆婵手中轻捧着一束娇小的黄色花朵,绿色的根茎交织缠绕并捆绑在一起。 这黄花簇拥下,衬托出一张清秀白皙的脸庞,眼眸尤为清澈……镜尘向更远的地方投去一瞥,轻轻垂下眼帘。 当那孩子走近时,他从桌边缓缓站起,步履轻盈地走向陆婵,换上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 “在府中迷路了?” 陆婵羞怯的摇了摇头,眸光低垂地看着那束花,向前伸了伸,抵到镜尘怀中。 镜尘微微一怔,露出副略带夸张的吃惊神情:“送与伯伯?” 陆婵有些畏惧,可又羞怯地深深点了点头。 “哦,为何送我……你九叔呢……他让你送的?”镜尘有些疑惑地猜测。 自从陆婵来到府上,觉枫便每隔一天为她疗伤。如今,她看起来与普通孩童并无太大差异。 只是,镜尘并未表现出任何亲近的举动。 今天,陆婵主动走进屋内,并递上一束她亲手采集的小花。面对这份心意,他倒也未板着脸拒绝。 陆婵忽闪着眼眸,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镜尘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随即被温暖的笑意所取代,他欣然地接过了那束送来的鲜花。 花束中的花朵鲜嫩黄亮,绿色的枝干上,点缀着细软的刺还带有几分稚气。 镜尘将花束轻轻抬起,靠近鼻尖,一股清新而略带青涩的香气扑鼻而来,很是清爽。 近距离端详陆婵,虽尚未张开,可已看得出生得很是貌美。 镜尘虽与陆鸣不是好相与的。他也不否认,眼前的女娃娃活脱脱便是个美人胚。 他眨了眨眼眸,和气说道:“既然小婵儿送这花给伯伯,那投桃报李,伯伯教你写字可好……” 陆婵闻言,眼中闪着晶亮,脸上闪现出喜悦之色。 镜尘将陆婵引到檀椅之上,让她坐得端端正正,铺就一张宣纸在桌上,一点点教她提笔、握笔、运笔。 教上习字,镜尘才发觉陆婵其实认得许多字。 或许是身体羸弱,陆婵并不像其他孩童般常在外边跑动,而是在娘亲教习之下识得许多字,长年待在屋中以读书为乐…… 可开笔还是头一次。 无论是奕国还是雍国,都极其重视开笔启蒙一事,真正的开笔过程往往伴随着一系列繁琐而庄重的启蒙仪轨…… 陆婵虽未经历那些复杂的开笔仪式,却意外地获得了一位极为出色启蒙恩师青睐。 陆婵在书法上的天赋实在出众,她一落笔便展现出几分不凡的神韵,字迹横平竖直,普普通通的一个字在她手中形神兼备,栩栩如生。 镜尘凝视着陆婵一丝不苟地练习书法,不禁勾起了对往昔自己勤学苦练的回忆。 是母妃亲自启蒙,严格监督,自己的书法技艺,实乃三年磨一剑,一点一滴积累而成。 陆婵如今挥毫,便已颇具风范,假以时日,必将更上层楼…… 他心中暗想,目光上移,恰好捕捉到门口觉枫那释然的一瞬。觉枫紧皱的眉头渐渐松缓,平稳地吸了一口气,步入门槛,眼前的景象让他放松了几许,正欲开口。 但见镜尘轻轻一抬手,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示意他噤声,他自己迈步出了门。 “方才刚为婵儿治疗完毕,看她有些累了,便让她在府中玩耍片刻……不过须臾之间,她的身影便已不在视线之内……”觉枫跟了出来,压低嗓音说明。 他内心有意让陆婵远离镜尘,毕竟那深重的国仇家恨难以轻易化解,他不忍见一个孩子卷入其中。 “可是这小家伙不请自来,还带了礼物……”镜尘努了努嘴,目光落在桌上花瓶中,那束黄澄澄的野花正悠然自得地绽放着…… 第155章 他弯了弯唇角:“为报她这一念之喜,我为她习字开蒙……” 思量了片刻,他又道:“没想到,这孩子在习字一事上天赋极佳,既然如此,我亦乐得收她为徒。今后,这孩子在府上也有名分,若有踩地捧高的下人也不敢随意苛待……” 觉枫闻言,心中满是感激。 这些日子,他正为陆婵学业发愁。 想要将她托付到书院,可书院男孩居多。陆婵年岁尚幼,又背井离乡,若受了委屈恐怕应付不来…… 若是耽误了启蒙的大好时光,实在有负陆鸣所托。 他正打算自己亲自教授陆婵,未曾料到镜尘会主动提出担起教授陆婵的重任。 那些他日夜忧虑的难题,竟在不经意间找到了出路,一切水到渠成。 “多谢夫子……”他高兴得手足无措,转到镜尘面前,恭敬一拜。 镜尘微启薄唇,淡然说道:“喂,打住。我不过看陆婵天资过人,起了惜才之心。” “是了,是了,夫君说得极是。”觉枫满心欢喜地应承。 镜尘眼波微横,“不过我有言在先,既然开了头,拜了师,那接下来我安排的必须做到,到时候你莫要多言。” “啊?” 觉枫声音跌宕出几道弯,伸出手指掐起一节,可怜巴巴地问:“婵儿身子孱弱,夫子能不能稍稍宽松些……” “不可。” 他只得到斩钉截铁的两个字。 尽管被硬生生地拒绝,觉枫心中仍是欢喜。 镜尘的此番要求,显然是对教导婵儿深深用心。能得此良师,对婵儿自是大有裨益。 如此,陆婵的日子便固定了下来,一日在觉枫疗治下调养身体,一日则在镜尘的指导下学习文墨。自拜师入门,她便正式在王府中安顿下来。 第119章 贵女降世8 转眼便来到小郡主百岁之际,庆王府布置得气派煊赫,张灯结彩。 庆王即刻便要登位,朝中大臣与各族显贵纷纷借此机会,想要向未来的帝王表示诚意。府邸门前早早地便排起了送礼的长龙。 众人翘首企盼之际,远远见摄政王府车辇,威严之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为之侧目,并自动让出了一条通道。 不多时,摄政王夫夫与一位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一同下车。众人看着三人,心中各有揣度,可是没人敢言语,只是眼巴巴地打量,想从小姑娘的面貌之间看出几分端倪。 三人足尖刚触地,明焰便急匆匆地迎了出来。 他身着一袭深邃的黑袍,头戴华贵的冠冕,举手投足间已隐约流露出“人皇”的非凡气度,只是眼眶周围挂着淡淡的青影,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明焰快步上前,以极其恭敬的姿态行礼:“皇兄、兄长。” 镜尘温和地托起明焰的手,笑道:“快些免礼,今日是家宴,无须如此多礼。” 言罢,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觉枫。两人的眼神交汇,瞬间都意识到了庆王妃的缺席,心中暗自揣摩,其中或许隐藏着更深层的缘由。 镜尘与明焰谈笑风生,一同踏上石阶,步步向上。 觉枫和叶忍紧随其后,觉枫轻侧脸庞,低声向叶忍问道:“王爷还没把王妃哄好?” 叶忍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 他微微沉吟片刻,以腹语轻声说道:“前段日子那件事尚未安抚,王妃却又不知从何处觅得了些许线索……” 他目光微转,下颌微抬,从后点了点庆王。 “得知王爷心中藏有一位极深的挚爱……” “王爷虽有心和好,却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地便认下了。自此以后,府中便不得安宁,那些年岁稍长的女婢也纷纷被王妃遣散……” 觉枫听闻此言,额角轻轻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王妃今日可会露面?”他再次轻声询问。 叶忍微微摇头,表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觉枫黯然地叹了口气。 今日乃小公主百岁佳宴,身为生母的王妃理应出席。 若被外界窥见未来帝后之间已生了嫌隙,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风波。 一行人逐级攀登,经过数十个石阶后,终于抵达了平台的顶端。此处向东,是庆王盛明焰处理政务及休憩的宫殿;向西,则是王妃与小郡主居住之所。 站立片刻,觉枫主动上前,对明焰祈道:“婵儿满心欢喜,急欲一见小郡主之面,不知王爷能否允许我带她前去相见。” 他的目光在镜尘与明焰间流转,镜尘轻轻一点头,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汇聚在明焰身上。 明焰似有所迟疑,片刻的沉思后,缓缓点了点头。 无须多言,叶忍便心领神会,领着觉枫与陆婵步入王妃的凤栖宫。 自王妃在孕期遭遇意外,幸得聂大人及时援手以来,凤栖宫上下对聂大人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王妃此刻虽不便亲自迎接,特命芷萝代为迎接,以表谢意。 芷萝款款施礼,轻声细语:“大人安好,王妃因故未能亲迎,特命奴婢前来迎接大人。” “姑娘客气了。”觉枫温文尔雅地回以一礼。 他目光微敛,言辞恳切:“聂某小侄女,自上次与小郡主见过,便时常挂念。今日她随我一同前来,满心期待能再次见到小郡主,想是两人颇有缘分。不知能否劳烦姑娘……” 第156章 芷萝微笑着回应:“确实有缘,小郡主此刻正在玩耍。请随我来……” 边说边准备牵起陆婵的小手…… “嗯……” 芷萝察觉到聂大人的言辞未尽,且并无即刻离去的打算,随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主动开口:“大人,是否还有要事相商?” 觉枫轻轻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那不远处的凉亭之上,轻声道:“实不相瞒,在下有些话,想与王妃单独谈谈……” 他稍一停顿,似觉此言尚有未尽之意,又补充道:“王妃心中的困惑,或许在下可尽绵薄之力……” 芷萝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光彩,“明白了,大人请在凉亭静候,奴婢这就去请王妃前来。” 言罢,她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轻轻拉起陆婵的手,转身与身旁的另一名侍女低语了几句。 那名侍女随即上前,带着陆婵向小郡主的居所行去。 芷萝对觉枫报以微微一笑,随即加快步伐,前去通报。 晴空万里,觉枫一手负于身后,挺拔而立。 他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说服王妃,但他深知自己是帮助明焰二人解开误会的不二人选。 然而…… 他绞尽脑汁,如何将这一切解释得透彻无遗…… 随着轻盈的脚步声悄然接近,他回过头,只见庆王妃身着一袭华丽的大红喜服,优雅地站在亭中。 她的身姿依旧苗条,那青春洋溢的面容上,如今多了一丝成为母亲后的温柔。 只是她的眼角泛着微红,似乎担心被人察觉,便用浓重的胭脂试图掩饰,却反而使那红晕更加显眼。 两人过往并不算熟络。上次王妃坠树,也是叶忍自己做主求助觉枫去请洪恩,胜算大些。 接连几日,他虽将自己的血喂给王妃,可她全然昏迷并不知其详,只是事后听闻摄政王王夫为她请来了神医。 若非芷萝递上觉枫那句“心结可解”的言语,王妃在当下心绪纷乱之际,或许并不会应允与他单独相见。 凉亭之中略显局促…… 庆王妃武沅琦主动打破僵局,轻声道:“小女实在失礼,兄长救命之恩,至今尚未能亲自前往致谢……” 言罢,她双手交叠,轻轻触碰额际,准备躬身行礼。 觉枫见状,不便亲自上前搀扶,便在掌中轻轻运力,一股柔和的劲道从远处稳稳地托住了沅琦。他趁机迅速说道:“区区小事,王妃不必言谢……” 为了避免再客套,觉枫继续说道:“我此番前来,是为王妃疑惑的……” 第120章 贵女降世9 沅琦的眼神微微闪烁,嘴角原本上扬的弧度缓缓收敛。 她目光缓缓扫过庭院,只见那些侍从们似乎早已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皆自觉地退到远处,仿佛为这场对话留出足够的空间。 觉枫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氛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决定不再绕弯子。他心中明白,拖延越久,言辞会更加难以出口,他缓缓开口说道:“明焰自幼历经磨难,四处漂泊,险些丧命于他人之手……” 沅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喻,害怕一旦开口,这些日子累积的委屈便会如潮水般涌出,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的面容因强忍情绪而显得扭曲。 “与明焰所承受的一切相比,言语不足以言尽万一。他可能从未向你提起,他在七八岁的年纪,就被恶人磋磨,全身贴满熊毛,扮成异兽,命悬一线,差点被人投入沛河……” 他一边说着,一边望向沅琦,果然在她脸上捕捉到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神情。 “那些往事,或许是他独自一人在深夜时分,连自己都不愿意再次揭开的伤痕。” 他的话语虽然平静,但在沅琦听来,却如同一连串的惊雷。 她隐约知道明焰幼年时处境艰难,但生长在宫廷之中的她,也曾目睹过那些出身卑微、备受冷落的皇子,以及那些命运多舛的奴婢……她以为明焰所经历的,也不过如此。 今日,听闻了明焰的曲折经历,她心中的寒冰似乎被一股暖流轻轻触碰,缓缓消融。 觉枫思索着接下来的话语,喉头微颤。 他轻叹一声,将心中的思绪稍作整理,继续叙述:“那段经历,虽然骇人听闻,但相较于成年后逐步揭开的真相而言,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抬眸看了眼沅琦,那灵动眼眸中隐隐藏着期待,却不是初见面时候的礼貌疏离。 “前朝军政大臣房淞图谋不轨,与妖道串通一气,在先皇耳边散布谣言。他们将明焰诬为不祥之兆,将那段时间内的天灾人祸全部归咎于他,一桩桩天灾摆在眼前,先皇从起初犹疑不决到深信不疑不过半月。他终是下令,要处死尚在襁褓中的明焰。” “什么?”沅琦终于开口,声音尖锐,带着难以置信的疑问脱口而出。 她本非寻常女子,生长于深宫之中,自然明白皇室之中亲情淡薄,但她从未听说过仅仅因为一些无稽之谈,便要对刚出生的亲生骨肉施以极刑。 她刚刚生下孩子,母爱之情浓郁,此刻心中仿佛被针刺般痛楚难忍。 觉枫从沅琦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灵动,知她心境已有所松动,心中不禁涌起了一丝宽慰。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如同微风拂过平静的湖面。 第157章 “在那等艰难时刻,母妃毅然舍弃了贵妃的尊荣,与明焰相依为命,漂泊四方,这份母子情深,岂是常人所能理解……” 沅琦轻轻眨了眨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低声呢喃:“原来如此。” 她曾听闻宫中老一辈的人说,只消一眼便能看出小郡主与她祖母惊人的相似……再联想到近日明焰对小郡主的异常关切,那份超乎寻常的亲厚,她终于恍然大悟。 若论及母子情深乃是与生俱来的天性,那么明焰与母妃之间的深厚情感,则更是历经风雨、共历生死之下的不弃不离…… 沅琦的嘴角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发间的饰物随着她轻轻颔首而微微颤动。 “沅琦的面容渐渐舒展,但紧接着的难题却不知如何启齿……” 觉枫心中暗自思量,眉头紧锁,手指在衣袖中不自觉地攥紧,掌心微微发热。 他轻轻咬了咬唇,将早已准备好的话语和盘托出。 “母妃无疑是明焰心中最难以忘怀之人。明焰这样的人,一旦有人对他稍加照料,他便容易混淆,误以为自己深陷其中……”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真挚,目光坚定地注视着沅琦。 沅琦未曾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在她目光投向叶忍背影的那一刻,便明白了个大概。 她这段时间,打发了几位侍女,却未曾料到自己的心思已被人窥破,脸颊不禁微微泛红。 她转念一想,既然事情已经摆在了明面上,不如直接问个水落石出,她轻挑娥眉,单刀直入地问道:“那人究竟是谁?” 觉枫听着她的追问,感到一阵寒意,汗毛几乎要竖立起来。 他尽力保持镇定,为了避免被她察觉异常,他目光闪烁,不自觉地望向远方。 “那人只是偶然遇见了处于困境中的明焰,稍加援手。”他的声音尽力保持沉稳。 “但那人的命运实在坎坷,两年前已然故去……”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似乎在为一个好友哀悼。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轻轻掠过自己的睫毛,心中暗自思忖:“死便死吧,自己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故事里……” “她竟然离世了……”沅琦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 她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身体不由自主地靠近桌子边缘,缓缓坐下。 她曾设想过无数可能的场景,心中还怀揣着与她较量一番的念头。未曾料到那人竟是红颜薄命…… 正当沅琦神情恍惚之际,觉枫认为不宜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他再次开口:“今日我提及此事,并非希望王妃因明焰幼时经历而对他一再宽容……” 他的眼神中犹如跳跃着炽热的火焰,缓缓言道:“王妃身为皇族贵女,既然允诺联姻,必是对明焰有些情谊。若王妃能给予他些许时光,疗愈过往的伤痕,那么他心中所铭记的名字,必然是王妃无疑……” 话音犹在耳畔,九声宏亮的礼炮声自正殿方位传来,昭示大典已顺利完成了对天地的敬拜仪式。 如此盛事,有王妃全程参与自是最为圆满,但只消确保沅琦能在典礼的尾声现身,与明焰并肩同立便足矣。 第121章 贵女降世10 在亭子中,清风轻拂过,搅动了沅琦耳边的碎发,钟声的回响在空中盘旋。她转头望向正殿,内心似乎在经历一番挣扎。 觉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轻轻抿了抿嘴唇。 “去吧,走到众人面前接受他们的敬拜……也给明焰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觉枫说道。 沅琦没有回应,只是转过头去,微微点了点头。 这段时日,她有过悔恨、挣扎,平复下来也曾想过当日两人约定。 起初她也只是答应与盛明焰合作的,不知何时开始有了不甘和愤懑,追寻殚精竭虑地寻找蛛丝马迹,又夜不能寐的忐忑,...... 风中飘洒着咸湿味道。 觉枫再未多言。 便在这等待的工夫,又响起了礼炮声…… 沅琦用衣袖揩了揩眼角,唇角噙了笑意,转身向着觉枫福了福身。 “感谢兄长今日的一番肺腑之言。” 她话音落下,随即转身步出了凉亭。 觉枫深知她心意已定,便也拱手作别。 陆婵笑容满面地从小郡主的居所走出,他轻轻扬手,示意陆婵靠近。经过这段时间的悉心照料,陆婵的脸庞焕发光彩,粉嘟嘟的脸庞上洋溢着纯真的喜悦,她欢快地奔向九叔,小手自然而然地牵住了他的大手。 叶忍见他们交谈已毕,便急忙上前:“师父,王妃可答应了?” 觉枫缓缓摇头:“我已尽我所能,知无不言。” 言罢,他轻轻抱起陆婵,转身朝着正殿的方向走去。 正殿的仪式庄重而热烈地延续着…… 他悄悄移至镜尘身侧,脸上绽放出一抹温柔的笑容,仿佛春风拂面。 镜尘的目光轻轻扫向他,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 他微微蹙眉,轻轻摇了摇头。 殿上,十几位舞姬翩翩起舞,领头的舞姬容颜绝美,眼波流转间尽显妩媚,其余舞姬也皆是身姿曼妙,轻盈柔美…… 镜尘手持酒杯,轻轻靠近唇边,却迟迟未饮。 他方才留意到觉枫迟迟未归,心中便已知晓那边情况并不顺利,于是命人安排了这场歌舞盛宴,意在缓解氛围。 第158章 一曲罢了,又是一曲响起,众宾客沉浸其中,看得如痴如醉,并未察觉出任何异样。 一曲悠扬终了,舞姬们手持装满祝福的竹篮,优雅地向宾客们分发精心准备的福袋。大殿内热闹非凡,众人纷纷赞叹小郡主福气非凡,同时也不忘向庆王表达对小郡主的祝福与喜爱…… 觉枫从一位舞姬手中接过一个以碧绿绸缎为底,上面绣有细腻嫩粉色寿桃图案的福袋,微笑着递给怀中的陆婵:“婵儿,看看这个,喜欢吗?” 陆婵好奇地解开福袋,只见里面虽是小巧之物,却件件珍贵。有两颗如同野果般大小、璀璨夺目的东珠,还有一对精巧的金环,交缠的设计寓意着长命百岁…… 正在皇亲国戚纷纷比较福袋之中的礼物之际,一道嘹亮声音响起…… “庆王殿下,王妃殿下到。” 大殿内喧嚣戛然而止,一片宁静。 庆王盛明焰的身影渐渐从阴影中走出,他身后是身着鲜艳红袍,面若朝霞的庆王妃…… “今日,皇室宗亲、股肱之臣皆至,本王不胜感激。”他说着以两杯清酒敬天谢地,随后又拿起一杯,向在座的群臣微微示意,一饮而尽。 庆王妃则以一抹恬淡的微笑,轻轻举起酒杯,轻轻地在唇边掠过,尽显雍容。 饮毕杯中酒,庆王夫妇目光交汇,默契在眼底悄然流淌。 那些曾漫天飞舞的谣言,终在此刻的相视一笑中,化作了虚无缥缈的幻影。 那些心怀鬼胎者,也彼此投去了疑虑的目光,似乎对之前所获取的消息产生了动摇…… 叶忍与坐在殿下的师父觉枫目光相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冰封雪覆的昊都,处处洋溢着喜庆,今日,奕国将迎来新皇加冕大典。自先皇辞世后,摄政王以铁腕治理国家十余年,虽功绩彪炳,却始终未能触及那至高无上的龙椅。而今,庆王名正言顺地坐上了皇位,又恰逢新春佳节,奕国处处洋溢着喜气。 在这举国同庆的时刻,却有一处显得格外冷清,那便是摄政王府邸,与往昔的繁华景象大相径庭。 清晨初露,镜尘便令府中众人提早归家团聚,仅留几位亲信侍从在侧。他亲自拿起酒瓮旁的酒勺,轻抵唇边,细细品尝。 “呵,此酒确有几分甘甜,颇为爽口。”他轻声赞叹。 觉枫则以一硕大红木塞,严严实实地封住了那一个个高达半米的酒坛口,笑道:“虽是好酒,但终究难及皇宫御赐之佳酿。” 此刻,正值隆冬时节,寒气逼人,呼气成霜,而他却因忙于填满二十坛珍贵的“女儿红”,额头上竟渗出丝丝细汗…… 转念一想,他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问道:“今日宫中佳酿无数,王爷何须来争我这一杯?”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意地从镜尘手中接过酒舀,仰头一饮而尽。 镜尘用衣袖轻轻揩了揩唇角:“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即位,若我在朝,怕是会挡了朝臣表忠心……” 他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宫墙的方向,声音低沉:“只是不知父皇今日心中作何感想?若他早知今日,是否会后悔昔日的所作所为……” 觉枫又舀了一勺酒在鼻尖闻了闻。 “这同样的女儿红埋在桂树之下,谁又能知哪一坛,开封之日历久弥香……” “也罢,事已至此便是天意。” 他只在眼中沉寂了一瞬,即刻又撇了撇嘴:“你为陆婵备下女儿红,可真是要给人家当爹了不成……” “雍国习俗独特,女儿年方六岁,家中便需筹备二十坛女儿红,待其及笄之年,婚宴之上宴请宾客。现今她暂居我膝下,此等重任,我自当代劳。” 镜尘闻言,并未立刻作答,语气中带着一丝探寻:“我观陆婵今日神采奕奕,莫非她的身体并未完全?” 觉枫略作沉吟,轻轻颔首。 “陆婵看似好转,实则只是惊鸿掌的气息暂时提振,若要彻底恢复,还需她自身勤加修炼才是……” 镜尘眉头微蹙,仍是不解地看着他。 觉枫嘴角微勾,“陆婵尚未入门乾苑峰,我岂能越俎代庖,私自传授她修炼之法?” 镜尘指尖微颤,慢慢昂首,目光落在日照下觉枫那柔和的面颊上...... 第122章 乾苑峰奇1 觉枫、镜尘、陆婵三人相聚一桌,桌上散发着诱人热气的团圆饭出自觉枫之手。陆婵的眼神中掠过一丝羞赧,这一刹那的变化被身旁的两人尽收眼底。 “手中握着什么……”觉枫有意地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沉默。 陆婵的笑靥泛起一抹桃红,身姿微微收敛。被问及反而鼓足了勇气站起身,显露出手中枣红木匣,站起走到师父身边,呈上木匣。 “祝师父松鹤延年,福寿双全。”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祝寿词,眸子里闪烁着无比赤诚的微光。 她在无意中从九叔的讲述中得知,师父的生日正是一年之首的那一天。便在习练书法间隙,绘制了一幅《松鹤延年》图。她练习绘画的时间不长,笔法尚显青涩,好在她天资不凡,笔墨之间造诣颇高,又是倾注了心血,这幅画倒显得颇具韵味。 画卷缓缓展开,夺目红日之下,一对仙鹤相互依偎,引颈高歌,其情绵绵。 眼前的画面完整呈现,陆婵用她的小手指向画中的仙鹤,欢快地指出:“这位是师父,那位是九叔。” 第159章 “这……”觉枫脸唰地红成了一片。 他并非对自己与镜尘之间关系有所忌惮,只是怕陆婵小小年纪便心生偏颇。 她似乎并未察觉到九叔耳根处泛起的微红,依旧不休地说:“先前,我画的那两只仙鹤距离较远,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童言无忌。 “想着便该如师父和九叔般才般配……” 陆婵看着两人脸上的红一阵白一阵地很不自如,误以为是自己画技欠佳,师父和九叔看出了破绽,越想越是如此,心中生愧,默默地将头垂下。 镜尘看出端倪,差人将画好好挂起。 “这幅画作……显然是用心之作,为师甚是喜爱……” “真的吗?”为了去除心中疑虑,陆婵又问了一遍。 陆婵终究年幼,在师父这样的赞誉之下,她把先前的种种疑虑置于一边,眼中重新燃起了光亮。 陆婵虽为敌国大将陆鸣之女,却颇具天资,镜尘对小小年纪的她也颇为喜爱。 他微微垂下了眼帘,爱怜地抚着孩子的头。 此番动作着实安抚了陆婵。一直以来,师父比九叔严格得多,他说那画作不错,定是真的不错,想着她嘴角再次上扬。 “快吃饭吧……”觉枫动手将菜夹到两人的碗中,“这鳝鱼段是婵儿喜欢的,‘美人舌’是你师父的心头好。” 陆婵回到座位上,伴着白饭,她尝了一口热气蒸腾、油润光泽的鳝鱼。一口下去,立刻笑逐颜开,赞道:“这菜真是美味至极,九叔的手艺是我尝过的最好的……” 觉枫笑意盎然地轻轻擦去婵儿嘴角边的油饭粒,眼神热切地望向镜尘。 镜尘夹起一小片“美人舌”放入口中,慢慢品味着。 觉枫一错不错地看着镜尘,他平素对自己厨艺很是自信,只是镜尘自幼锦衣玉食,口味难免被养刁了。这道“美人舌”亦是花心思许久才满意,遂小心问道:“难道是火候过了?” 镜尘笑意加深:“婵儿说得没错,人间美味。” 觉枫见他喜欢又被他夸得心中甚是欢喜,又向他碟中多加了几筷…… 镜尘随口问道:“这等厨艺便是御膳房也可谋得一席。你这厨艺不知是从何处学的……” “不过是在乾苑峰上,乾苑峰讲究少食为补,那些根骨资质奇佳之人吸风饮露也可得滋养,可习练的师兄弟中总有根骨资质不佳的,又正值长身体的年岁,便偷偷到峰上结伴打些野味打打牙祭。” 他想起过去种种忍俊不禁:“那些家伙不善厨艺嘴巴却是刁得很,可时间长了,吃厌了烤野味,软磨硬泡地央我做些新奇的菜式。为了他们,着实还翻看了不少做菜的典籍……” 觉枫并不反驳。 陆婵听着,忍不住插嘴:“可真是大懒猪加大馋猫……” 镜尘仰头喝尽杯中的酒,带着酒意:“还不是你给宠的……”觉枫也不反驳,又继续说道:“他们为了吃的也是花尽了心思,前山后山翻遍了奇珍,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是能吃的都带回来,就连禁地边上的金翅翎也不放过……” 陆婵立刻被乾苑峰所吸引,她聆听着关于乾苑峰的描述,便觉出那里似乎是一个极为精妙的地方,口中喃喃自语:“乾苑峰听起来好生有趣……” “婵儿说得没错,乾苑峰确实是一个极近趣味之地。昊都被冰雪覆盖,到了乾苑峰,那里依然温暖如春,花木常青……过几日,我们便启程去看看如何?” “我也一起吗?”陆婵大着胆子问。 “那当然,只要婵儿愿意去……” “愿意,愿意,婵儿愿意。” 这段时日以来,陆婵对九叔、师父深信不疑,对世间这样神秘之地满怀憧憬。 镜尘已然奕国的大小事务安排妥当,无所牵挂。如今天下能解他心中之惑的也就只有乾苑峰了。 他与觉枫心有灵犀,也微微点头。 三人用过饭,又闲谈了一阵子,直至陆婵打起瞌睡,才让乳母将她引至房内安歇。 夜色静谧,细碎的雪花飘落,轻柔地敲打在屋顶上,伴着沙沙声,更添宁谧。 沐过身后二人,揩干了身上的水汽,裹在柔软的绸缎被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 “说实话,今日‘美人舌’还算可口吗?”觉枫掠过镜尘鬓边的发丝,把玩着他的发梢不经意问道。 “与宫中御厨不分伯仲。”镜尘如实说道。 两人指尖微触,肌肤相合,不多时便使得被中暖意融融。 “以往我不爱吃这些,今日却也觉得这‘美人舌’,果然好滋味……” 觉枫摆出一副探讨的架势。 “如何好滋味……”镜尘忍耐着肌肤间的痒,故意问道,他今日分明未见觉枫吃那“美人舌”…… “又嫩。” “又滑。” “又香……” 只言片语在耳边呢喃…… 第123章 乾苑峰奇2 新皇登基果然万象更新,一月之内不但减免了三年赋税、重赏了三军,就连文官也各有封赏各有擢升。昊都之内一波接一波的喜气,无人不说新皇圣明仁德。 叶忍如今乃是新皇身边数一数二的近卫。 正隆殿内,两侧摆放的香炉并未见烟雾缭绕,唯有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散。 叶忍接过了新皇的诏书,提起衣摆,跨过正隆殿的门槛,步伐匆匆,直至拐过长廊,才隐约看到那匆忙而过的靛蓝身影。 第160章 “赵兄。”他远远地喊了一声。 赵硕听到他急促的喊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见是叶忍,便从斜挂的挎刀刀柄上抬起手,抱了抱拳。 叶忍急忙紧跑了几步,“赵兄,这是要出城吗?或许我们可以同行。” 赵硕微微点头,目光低垂。 两人并肩而行,沉默了许久。 叶忍率先打破了沉寂。 “听闻兄长挂冠归隐。” 赵硕轻轻地点了点头,面庞上未见任何表情波动。 叶忍舔了舔嘴唇,然后说:“新皇对摄政王府的人都颇为礼遇,对赵兄你更是另眼相看。新朝未必就不如旧时……” 赵硕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叶忍见状,知道未能打动他,又换了说辞。 “自古以来,权臣失权皆是一番血雨腥风,像摄政王如此平静无波、皆大欢喜的交权,不说独一无二也是罕见罕闻。新皇并非没有容人之量……” 赵硕半倾着身子瞥了眼叶忍。 “如今新皇颁布的诏书半载前已然在摄政王府写就了。” 他略一沉吟:“新皇自是英明神武,可追随过王爷那般的主子便不愿改弦更张……” 赵硕的目光在上方错落有致的绿瓦红砖上缓缓巡视了一圈。 “叶兄,你我终究不同路。我之所以先前踏足庆王府,是因为王爷希望我能够协助新皇梳理那些盘根错节的朝臣关系。如今新皇已登宝座,我已尽了王爷所托。于我而言,现在选择急流勇退,或许比三五载之后再次尴尬地折返要好得多……” 叶忍见他言辞恳切诚挚,又想人生多变,赵硕的想法也有其道理,便打消了劝说的心思。 “兄长既然有此打算,想必心中已然有了定论,小弟便不再多费口舌。往后若有所需,兄长吩咐一声即可。” 他极尽所能...... 赵硕眺望远方,洒然一笑,双手抱拳对叶忍深深一礼。 自此,二人不再交谈,肩并肩驱马离开昊都,向着郊外的枫林缓缓行去。 昨夜,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持续整宿,将那片枫林装点得如同银装素裹。红艳的枫叶与洁白的雪花相映成趣,为严寒中的景致注入了一抹温情。 两人在树下守候多时,终于望见一黑一蓝两骑疾驰而来。 叶赵二人急匆匆地翻身下鞍。 两匹骏马踏着积雪,奔腾疾驰,须臾间便至眼前。 但见觉枫的宽大氅衣内,藏着一个肌肤胜雪的小女孩,她那黑亮的眼珠灵动有神,鼻尖遇冷而变得红扑扑的。 镜尘和觉枫见状,知道两人已经在此等候,便立刻勒马停下。 “王爷……”赵硕久未相见主子,眼中泛起泪光,欲言又止,话语卡在喉咙中。 镜尘身披黑色长袍,一跃下马,至赵硕面前将他及叶忍扶持起来。 他趋步至赵硕身旁,轻按其肩头,前行数步:“我已命人在昊都和你家乡置办好了宅邸和良田,若果然不想在朝为官,做个富家翁亦是一桩美事。” “……”赵硕语顿了一下,“属下不想回乡,属下仍愿追随您左右,牵马坠镫、端茶倒水也好……” 镜尘稍作考虑:“既然你不打算回乡,那么就留在昊都,帮我操持王府……” 赵硕见于事无补,默默点了点头。 “不论多久,属下都在昊都候着……” 这边镜尘两人说着,那厢觉枫也和叶忍作别。 叶忍向来内敛,连流泪也是默默地。 尽管在上一次他送别师父时,师父的境况远不如现在,但这一次,他却感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预感,心中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忧虑,仿佛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师父了…… “傻孩子,哭什么呢……”觉枫轻柔地用指节拭去叶忍脸上的泪痕,话语间带着温暖的气息。 “只是觉得师父这次似要远行,心神不安……”叶忍将心中所感脱口而出。 觉枫心中泛起波澜,对他这份心情感同身受,却不愿自欺欺人地说过几天就会归来,于是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叶忍的头顶。 “肖裕那家伙说好也要来的……”叶忍低垂着头,拭去眼角的泪水,抬头望向昊都的方向。 觉枫也顺着叶忍的目光望去,竟然真的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在骏马上疾驰而来。 那人还未靠近,便从马背上轻盈地跃下,鹞子翻身落地,稳稳地站在他们面前。 “嚣主,聂大哥。”肖裕气喘吁吁地急切地行礼。 肖裕轻功非凡,人情练达,得贵人扶持,如今圣眷正浓,目前官拜束卫副指挥使之职,可谓新皇身畔的红人…… 他纵马飞奔而来,官帽歪斜。 镜尘安抚赵硕之后,步至肖裕身旁,为他整理了一下那略微倾斜的官帽。 “肖裕,内城安危托付于你了。” 肖裕出自嚣营,对摄政王的尊崇之心,相较于赵硕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目光炯炯,双手抱拳,单膝跪下。 “肖裕定不辜负嚣主嘱托,‘束卫’誓死护卫奕国。” 镜尘微微一托,助他一把站稳。肖裕随即挺身而起。 “叶忍在宫中把守,肖裕于宫外戒备,赵硕于王府中驻扎。若遇紧急之事,你们三人携手相助,可保昊都万无一失,无论身在何方,我心安矣。” 离开奕国之际,摄政王做出了最后的安排。 第161章 “遵命。”三人齐声答应。 寒风冽冽,几人互道离别,各自行去。 在他们目送的目光中,两匹马渐渐远去,最终在风霜之中失去了踪影。 第124章 乾苑峰奇3 乾苑峰的天穹显得异常辽阔深邃,无边无际,恰似一幅鲜活跃动的画卷铺展在视野之中。 陆婵被周遭奇异花草的壮丽景象震撼得目瞪口呆,目光在绚烂景致间流连忘返。 乾苑峰展现着不同寻常的静谧,觉枫与镜尘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警惕了起来。 “嗷呜!” “师兄!” 一阵猛兽的咆哮与低沉的呼唤交织在一起,回荡在空中。 觉枫早早听到“芙蓉”那粗浅的呼吸声,心中有所准备。 他刚一转身,只见一团毛茸茸的白色身影如闪电般向他冲来,“芙蓉”欢快地跃入他的怀中,柔软的毛发轻轻拂过他的脸庞和脖颈,带来一丝丝细腻的触感。 他托人将“芙蓉”送回乾苑峰与觉渊,在此处“芙蓉”可尽情撒欢…… 这段时间未见,“芙蓉”的浅棕色毛发已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瑕的洁白。 “芙蓉”与觉枫亲昵过后又在镜尘脚边讨好,转眼看见与它差不多高的陆婵,彼此大眼瞪小眼怔愣了一瞬。 两个对彼此一无所知的小家伙,先是默默打量对方,又如小兽之间相处那般凑近了闻闻彼此味道。 陆婵身上皆是觉枫气息,“芙蓉”放下了戒备,呼扇着翅,乖巧地低着头将脑袋凑近。 陆婵凝视着那只比自家院子里的狸奴大得多,还长着一对翅膀的“大个狸奴”,非但不怕反而充满了好奇。 她轻柔地抚摸着“芙蓉”那覆盖着柔软细腻皮毛的强健翅膀。 小手缓缓抚摸,恰到好处的触碰,让“芙蓉”感到无比惬意。 陆婵轻轻地捧起“芙蓉”那毛茸茸的脸庞,拉近到自己的身边,“芙蓉”的五官因挤压而聚拢,它却静静地承受着这份亲昵…… “觉渊……” “师兄、盛王爷。” 任觉渊高大的身躯在奔跑中显得有些笨拙,他大步流星地追赶着“芙蓉”,到达后气喘吁吁地与两人见礼。 觉枫抬手指了指称得上幽静的四周。 “觉渊,今日峰中为何这般安静?” 觉渊憨憨一笑:“你们回来的也赶巧,乾苑峰长久以来未曾纳新,今年却广开门户,多方招揽弟子。今日正是为入门的弟子试炼资质的日子。” 觉枫闻言,眼眸瞪得圆溜溜的:“主事之人莫非是蔚然尊者他老人家……” “正是,今年依旧由师叔他老人家亲自坐镇,主持试炼。” 觉渊点头答道。 觉枫心中涌起一阵欢喜,眸子亮亮地望了眼镜尘,眼中似是说“咱们回来的实在是巧……” “快,觉渊,带我去师叔招募弟子之处,我有事相求……” 觉渊颔首,一面打哨唤出三头异兽,一面打趣:“你们也真是奇了,平素不见人,如今倒纷纷如雪片似的都回来了,只这两三日便已然回来了几波。” 觉枫心中暗忖,临近师尊出关,漂泊四海的众弟子自然要回来聆听他老人家教诲。 他紧了紧背上装着“降魔杵”的背囊,心中念着讨好师尊的心思,跨上异兽,回头望了一眼陆婵和“芙蓉”。 陆婵与“芙蓉”相处的速度让他惊诧,无需多言,陆婵已经笑涔涔地扬着小脸,自然而然地跃上“芙蓉”背脊…… 三只异兽与“芙蓉”支开双翅,半跑半飞,如腾云驾雾般在群山中穿梭,山间水汽蒸腾,过了大半个时辰,几人才在一座云霄中的宫殿前停下。 宫殿上匾额上写着“重霄殿”三个铄金的大字,与前峰的寂静形成对比,数百人如洪流般从殿内涌出,只不过这些人脸上悲喜不同,有的沮丧,有的欣喜。 觉枫一行人在汹涌的人潮中逆流前行,紧跟觉渊的引领,熟稔地穿梭在正殿两侧的长廊之间。他们踏上了一段青石石阶,直至视线中清晰显现出一身形瘦削仙风道骨的背影。 觉枫的心猛地一沉,显然蔚然尊者已对众人的资质进行了试炼,此刻错过,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他焦急地望向前方,他毫不犹豫地跃起,身形轻盈地落在了蔚然尊者的身后。 他跃到近前已然见到转身的蔚然尊者不怒自威的眸子闪过惶然,赶忙跪下,口中急唤。 “师尊,请留步!” 周围的“觉”字辈弟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面面相觑,有的已经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故。 只是见他虔诚跪倒,想要动手的众人皆停下了动作,静观其变。 已然有人将他认出来了,其中一人唤了声:“觉枫。” 其他十数人皆是惊异之下定眸细看,见果然是觉枫,也纷纷唤出了口。 “师弟。” “师兄。” 觉枫缓缓抬头,目光在众人熟悉的脸庞上流转,但他来不及与众人寒暄,面向蔚然尊者,郑重地磕下三个响头,语气中带着恳切:“尊者,请留步片刻。弟子有一不情之请,求尊者应允。” 蔚然尊者,面容威严如怒目金刚,他轻轻垂下眼帘,目光深邃地审视着跪在面前的徒侄,随后,缓缓抬起眼眸,目光穿透了人群,落在了那位逆流而来的黑衣人的身上。 第162章 他声如洪钟:“既然知是不情之请,便还是不开口的好。” 觉枫眉头紧锁,耳根泛红,他平素严谨守礼,此刻难以按捺心中急切:“恳请尊者宽恕,弟子斗胆举荐二人入门。既然尊者尚未离场,便是机缘,乾苑峰素来最讲究机缘深浅,恳请尊者宽宥。” “尊者,觉枫师兄只是举荐,请您为两人试炼资质。请尊者宽大为两人试炼,若确无资质入峰也断了他的念想。请尊者宽大为怀。” 觉渊在一旁看不过,瓮声瓮气地出言相助。 其余“觉”字辈的师兄弟们,尽管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甚了了,但他们与觉枫幼年相识,交情深厚,见此情景,无不出言相助。 镜尘着着一袭与众不同的黑衣,宛如暗夜中的孤星,静静伫立于大殿之上,目光冷峻地看着众人面目,只是拳头在袖中暗暗握紧…… 第125章 乾苑峰奇4 “尊者既为宗门广纳贤才,何不也给予我等一试的机会?外门遵循常例,内门凭荐而入,此等做法,遍观天下,亦属常规。望尊者慈悲为怀,予以成全。”他携着陆婵,于人群边缘,恳请道。 众人围着看热闹,一时间在内圈围了个水泄不通,听闻当事之人开口,循声看去之余默默地让开了通道。 蔚然尊者目光也循声而至,他肃穆面容抽动了一下,鬓角隐藏的疤痕似乎也跟着隐隐作痛。 镜尘话音甫落,已携着陆婵行至觉枫身侧。 他眉宇间微露忧虑,眼神在觉枫身上稍作停留,传递出微妙的警示,示意他起身应对。 觉枫察觉到尊者的态度并未明朗,心中犹豫。 正当他举棋不定时,蔚然尊者面容严肃地转向他,沉稳地言道:“罢了,时辰尚早。内门举荐虽可为之,却不可毫无章法,今日唯有一席空缺,你需深思熟虑,究竟举荐何人。”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觉枫脸色瞬间苍白。 他的视线落在陆婵身上,那张脸庞稚嫩灵动,看着活泼可爱,可她委实外强中虚,若不能及时掌握惊鸿掌,恐将如凋零的花朵,再难恢复生机。反观镜尘,眼下康健无虞,或许待师尊出关后,还能求得延年之术。 此情此景,理应如此。但觉枫却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自然是这孩子。” 镜尘深施一礼,笑意吟吟地说道。 “尊者容禀,这孩子身怀隐疾,唯有入得宗门,方能习练宗门功法。若她能得此机缘,重获新生,日后必能为宗门效犬马之力,还望尊者能够网开一面。” 蔚然尊者那张冷峻的脸庞,此刻才缓缓转向女孩细细端详。 他身份尊崇,不会与一个稚嫩孩童计较,目光转向觉枫,淡淡问道:“已选定了吗?便是要举荐这小姑娘?” 觉枫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抿唇颔首。 “是,尊者。” “到这边来。”蔚然尊者面容沉静,对陆婵发出了邀请。 陆婵看着这位威严的老者,心中涌起一丝胆怯…… 镜尘轻抚着陆婵的肩头,温柔地说:“婵儿,别怕,去让尊者看看,师父在这里等你。” 陆婵这才鼓起勇气,缓缓地向蔚然尊者走去。 镜尘蓦然回首,以低沉的声音命道:“起身。” “可是……”觉枫的面颊染上了一抹红晕,却仍试图坚持。然而,当他捕捉到镜尘神色中的不耐与即将爆发的怒意时,他迅速起身,凑到镜尘身旁站住。 他以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望向镜尘,他带着一丝无奈,轻轻地解开了镜尘紧握的拳头,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指尖勾住了镜尘的小指。 蔚然尊者一眼洞察陆婵那双明眸,清澈如秋水,心中立时有了计较。 他眼帘微垂,轻唇念动法诀,指尖涌动光芒,直抵陆婵眉心。光芒自点及面,化作一轮明月般的光晕,持续了数刻。 蔚然尊者缓缓睁眼,手势流转为“右清灵”姿态,目光温柔地扫过身旁的弟子,轻轻点头。 弟子见状,心领神会,面向众人,声音沉稳有力说道:“此女天赋非凡,身怀乾天之资,可入峰修行。” 陆婵只觉眉心暖意融融,如同被温柔的手轻抚,睁开眼时,舒适无比,随即转身望向师父与九叔。 目睹两人脸上绽放出的由衷笑意,她心中原本的忐忑与不安逐渐消散,不由自主地跑向师父,扑入他的怀抱中。 觉枫为婵儿高兴之余,仍想开口请求,被镜尘反手握住了想要抬起的手臂。 镜尘眼中蕴含着思虑,递给他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摇了摇头。 他侧身将陆婵引至一旁,再踏前几步,双手抱拳,诚挚行礼,朗声说:“尊者恩德,深感于心,永生难忘。” 蔚然尊者面上一闪而过一丝异色,未置一词,旋即起身离去。众人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屏息静气,敬意相送。 蔚然尊者离去后,“觉”字辈弟子们不约而同地聚拢在觉枫身旁,共叙旧情。 他们自从初露头角,便各自踏上试炼之旅。虽已掌握延寿法门,却各自逍遥于世,四海为家。若非特意相约,回到师门也难有相见之机。可少时的情义还在,见了面全无半点生分。 “师弟,这些年,你游历了何方?” “可有奇遇……” 众人七嘴八舌,觉枫笑着应和。 第163章 众人之中,与觉枫交情匪浅的陶觉歆目光聚焦在镜尘身上,他好奇地问道:“师兄,这位兄台器宇不凡,是你的亲朋兄弟,还是故交好友啊……” 觉枫耳尖的从一众问题里选中他的问题,脸色随着也肃穆了几分。 他眼眸中星芒点点,羞涩与甜蜜交融,那是只有在深爱之人才面前才会展现的柔情似水:“不瞒众位师兄弟,这位便是我的夫君。” 镜尘收起那份冷漠疏离的气息,唇边噙着笑意,向众人抱了抱拳:“鄙人盛镜尘,诸位,幸会了……” 乾苑峰上的皆是阅尽繁华的修行之人,对于世间种种早已淡然处之。 只是对觉枫的坦荡感到惊讶,他的用词,既非“同修”,也非“道侣”,而是以“夫君”相称。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随后目光再次聚焦于这位人物身上,其气度非凡,风姿绰约,即便是走遍天下也难觅其匹,一切缘由自然明了。 方才斜靠在觉枫身旁觉歆自己便站直了,眼珠一转,狡黠地笑道: “啧啧啧,师兄,学艺之时整日只见你勤谨习武,从不参与调笑......” 他眼见觉枫脸上由白变红,他原本说话的初衷便是为了替觉枫脱困,不忍见其为难,随即话锋一轫:“师兄,这些年游历四方,师弟对你......的厨艺可是想念得紧。这次你可不能小气,让我蹭个十顿八顿的,好好解解馋……” “那是自然。”觉枫慨然一笑。 他轻轻点头,指向陆婵:“今日我这侄女得以入宗门,实为喜事一桩。咱们师兄弟多年未见,正好借此机会,共叙旧情,如何?” 众人皆是欢欣鼓舞,齐声回应:“好啊,再好不过……” 第126章 乾苑峰奇5 陆婵虽是今日宴席的主角,可她今日着实累了,仅略作品尝,便困倦地先行回房,留下觉枫、镜尘以及觉枫的众位师兄弟继续宴会。 酒宴之前所有人按着性子,谦和有礼地相互结识,待到宴席深入,酒香四溢,推杯换盏,尽情畅饮。更有性情中人,趁着酒兴,展示起隔空取物的技艺,驭酒壶为在座的每一位斟酒助兴,个个脸色绯红…… 陶觉歆腮帮子鼓鼓的,脸上现出两朵酡红,吸溜着又喝下一杯酒:“当初咱们为了吃一顿这美味不知要跑几座山头,如今又吃到了师兄的手艺,你们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陶觉歆的腮边鼓起,脸颊上绽放着两朵绯红,他轻轻地啜饮着杯中的酒,眼神中满是对过往的怀念:“当初,为了一口野味,奔波于山岭之间……” 他提筷子夹起一块糖醋鱼的鱼肉,心中升起感慨: “记得……念恩湖畔的那个午后,师兄独自垂钓,光是打窝的那份耐心便让我等叹为观止。钓起的大鱼又大又肥美……” 觉歆边说边比量,似乎怀中正拥着条大鱼。 觉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只是幼时的一点孩子把戏,实在不足挂齿。不仅如此,他轻捏额头,对那段过去的记忆也实在有些模糊…… 提起学艺的岁月,众人似是打开了话匣子,各自说起趣事。有的提起贪玩迷路差点跌入谷中……有的留恋在异兽洞中偷来的美味野味…… 觉歆执杯而立,目光流转于众人之间,缓缓言道:“想来,诸位师兄皆是因师尊之邀才回来……” 他轻抿一口酒,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感慨。 “那档子事听着棘手,也让咱们方得归聚于此,何尝不是一种缘分?一起喝一杯……” 那档子事,实在棘手。这几个字猛地砸在觉枫心头。 觉枫手持酒杯,手颤了颤,杯中泛起点点波纹。 座中众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忧虑的神色。 “看来,大家都已经收到了师尊的来信。” “确实,我已经收到了。” “我早在三年前便已经接到了。” “连师尊都如此忌惮,这强敌着实非同小可……” 觉枫的目光掠过桌面,心中涌起一阵不安。 他的同门师兄弟们,皆因师尊一封召集的信函齐聚乾苑峰。可那信函,为何独独遗漏了他?师尊分明清楚他在奕国的确切居所…… 他眼帘微垂,眼睫眨动,想要理清这突如其来的困惑。 “或许因强敌压境,师尊提前有所察觉,急召我等前来研习阵法……”座下不知何人说了句。 “……”觉歆恍如醍醐灌顶,猛然拍桌,毅然决然地道:“定是如此,师尊是要训练我等施展“乾荒坤和十八天人阵法”,协力制伏强敌。” 下山前,他们平素确曾习练过这听上去很是厉害的阵法,不过当日只是为了巩固武艺,并无显露厉害之处。 这“乾荒坤和十八天人阵法”需要习练众人功力相当。人人可为阵眼,人人可为弃子…… 他的思绪在此刻骤然停滞,恰好抬眼望向对面,只见镜尘正细细端详着自己。 他未曾意识到,自己此刻脸上浮现的愁容,竟是如此引人遐想。 屋内原本洋溢的喜庆氛围,被这番夹杂着酒意的言辞悄然侵蚀,转而变得沉重忧郁。 “哎,咱们何须提前烦恼,人生匆匆,何妨今朝有酒今朝醉。怪我怪我,该罚该罚。” 觉歆如此说罢,便举杯与在座众人共饮,几番轮转,眼神已显朦胧,他拉着觉枫的手,执意要再饮几杯。 第164章 觉枫苦笑连连,又被他迫着饮下两杯,抬眼望去,镜尘的座位已然空荡。 又你来我往地喝了一阵,众人或醉卧,或相互搀扶,逐渐散去。 他送完最后一个小陶后,回到屋内,只见心中挂念的那人正矗立于窗前。 悬着的心瞬间落地,他脚步轻快地走近,将头轻轻依偎在镜尘的肩头,脸颊贴着他温暖的脖颈,声音略带疲惫:“可是太过吵闹,烦闷了……” 镜尘缓缓转头,以手背轻触觉枫的面颊,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不曾,不过是找个幽静之处,理理思绪……” 他的话语间,眼帘微微下垂,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你心中有何烦忧?或许我能尽我所能,为你分担……”觉枫的两指轻轻弯曲,如同在轻拨琴弦般,在镜尘胸前轻轻敲击着。 镜尘莞尔未答。 觉枫另一手横在镜尘腰上。他停在镜尘胸前的两指,迈步般踱着,沿着喉摸上了夫君的喉结:“蔚然尊者一向执法如山,不徇私情……” 他有心为今日之事辩解。 “可他能为婵儿破例……” 话语脱口而出,镜尘喉咙不自觉地咽了一下,他又低声补充:“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懂。” 这大半日来,同样的念头也始终在觉枫的脑海中盘旋。 实在太过明显,他不明白为何师叔要如此针对镜尘…… “难道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让他老人家心生不悦……” 然而,这些念头他并不敢轻易说出。若今后两人长久待在乾苑峰,镜尘那宁折不弯的性子,与他说这些恐怕反倒徒增烦恼。更何况其中或许存着误会…… 他边说着,边缓缓仰视,双唇掠过镜尘的脸颊,如同微风轻拂花瓣。 镜尘轻蹙着的眉峰又放松开来,“他们皆因师尊的密信而来,提及共御外敌……” “这强敌……”镜尘仍想深究。 觉枫今日饮下了不少美酒,脸颊上已泛起了红晕,轻触之后,他的手指又自然而然地滑向了镜尘的唇边,呼吸缠绵,他仿佛沉浸在这份亲密之中,以至于镜尘的话语入耳却未入心,只是轻描淡写地否认:“我并未收到密函……我的确一概不知……” 他手臂紧紧搂住对方,深情地低语:“再等一等,好吗……直到师尊闭关结束,一切便都尘埃落定……” 内心的渴望与不安交织,觉枫在镜尘的唇瓣上留下了深刻的一吻,仿佛要以此作诺。 第127章 乾苑峰奇6 陆婵身着一件浅灰道服,发丝被编成一个精致的小髻,顶在脑后,外披一层薄如蝉翼的纱衣,即便是孩童身形,也平添了几分飘逸出尘…… 对这打扮,她非但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满心欢喜地张开双臂,轻旋着道袍,将这份清新脱俗的装扮展示给师父和九叔看。 觉枫心中既喜又忧,他温柔地轻抚着陆婵那肉嘟嘟的小脸蛋。 “婵儿,接下来这段时间,你需得跟随师兄师姐们努力修炼以打下根基。九叔会每隔三日便来探望你一次,确保.......” “知道啦,九叔,这话您已经说了三遍了呢。”陆婵俏皮地挥动着衣袖,宛如一只欢快无忧的小蝶。 乾苑峰上处处令人流连忘返,人也都和气豁达,让陆婵毫无陌生之感,这或许就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缘分。 镜尘轻轻蹲下,与陆婵目光相接。 “婵儿,做人如行书,笔锋要始终握在自己的掌心,一笔一划都需由自己来定。” 陆婵似懂非懂,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就算不十分明白,却知道十分重要,将师父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陆婵,启程习武啦!”引领新弟子的师兄明詹与觉枫行礼后,向陆婵呼唤。 一听“习武”二字,陆婵犹如欢快的小蝶,急急忙忙从桌上捻起一块糕点,匆匆塞进嘴里,轻摆衣袖,向九叔和师父微微欠身,雀跃地奔向明詹师兄身旁。 觉枫喉间微动,对于乾苑峰,他再熟悉不过。即便是天赋异禀的弟子,初入门墙也需历经三年严苛修炼。这是铁律,无人能免。就算心中满是不舍,他也只能强忍,与明詹简单托付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向陆婵挥手作别。 陆婵的笑颜在门框后渐渐淡去,他方才停止了手臂的挥动。 他始终明白,冗余的情感只会让陆婵初入道心的纯净蒙尘。 镜尘见此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宽心…… 觉枫转过身望着镜尘,心绪不禁飘回了前日在重霄殿的情景。 镜尘年方廿六,风华正茂,本不该急于寻觅延长寿命之法,但自己内心却常怀忧虑。 蔚然尊者的态度更是让他心绪不宁。 他昨夜辗转到深夜,他才猛然忆起小陶的兄长正是蔚然尊者座下首席大弟子,或许能从他那里得知一些内情。 还未等开口说自己要去寻小陶,镜尘先开了口。 “乾苑峰的藏书阁何在?我想去看看……” “好,我带你去。” 觉渊恰好便是藏书阁的司库,带镜尘浏览藏书并非难事。 正是春意正浓之时,目之所及,草木繁茂,远处的山峦也是绿意盎然,处处展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象。 两人肩并肩走在玉石精心铺设的小径上,彼此间无需多言,温暖的春风带着淡淡的花香拂面而来,轻轻一嗅,心旷神怡,倍感舒适。 第165章 “怪不得我总能在你身上那一抹淡雅之气,原是这山中香气与你融为一体……” 觉枫漫步花海,随意撷取了一朵深邃的黛紫色浮生花。 “你说的应是这浮生花的味道,我们在山中衣物常用这花汁漂染,不知不觉也便沾上了香味……” 他将花朵近鼻尖,深深吸了一口。 仔细地除去花上的细小尖刺,打量了片刻,将花朵插在了镜尘的鬓发间。 这偶然间的神来之笔,竟奇异地催生了令人叹为观止的蜕变。那朵妖异迷人的浮生花,在镜尘的发鬓间绽放得如此无瑕,宛如天生就属于那里,其柔弱的姿态更映衬得他的肌肤如雪般纯净,眉眼间更添了几分深邃与韵味。这朵花没削弱他威严半分,只是平添了几分难以抗拒的柔情。 他怔怔地凝视着,心中暗自感叹,难怪古人说:“一寸相思一寸灰,折枝春色为君留。”此情此景,恰如其分。 面对这番举动,镜尘未曾有丝毫的退缩,静静地等待着觉枫将那花枝轻轻地插在自己的耳畔。 从觉枫的眼眸中,他捕捉到了一抹爱慕与心动,这不禁让他心生几分好奇。 他寻了一处平静的水面,俯身凝视着水中的容颜。 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斜睨了觉枫一眼,轻声道:“谁要装扮得如同小媳妇一般……” 他口中微嗔,手不自觉地伸向那朵花,欲探其芬芳。 “这花好看得紧,就别摘了吧。” 觉枫见状,柔声相劝。 “那边花海如潮,聂兄何不在凉亭中好好欣赏。”镜尘嘴角微扬,指尖掠过花瓣。 “夫君之姿,犹胜花间艳色,就到午后便好,让我再看看。” 觉枫说着,目光中带着一丝恳求。 几番推拉之后,镜尘终是允了,将浮生花又塞进鬓边,塞紧了些。 藏书阁前,觉渊那巍峨挺拔的身躯赫然在目,他紧握手中长棍,棍影翻飞,犹如猛虎下山,气势磅礴。 “好棍法。” “好生厉害。” 一帮刚入门的师弟师妹终日在这藏书阁中,终是厌烦了皓首穷经的日子,今日显然对觉渊这套棍法更感兴趣,尾声之处齐声称赞,给足了面子。 觉渊收势站定,喘息间轻抚额上细汗,耳边是师弟师妹们的热烈掌声,他心中暗自欢喜,却刻意抑制,不让这份得意流露于表面。 “都散了吧,各自回去温习功课要紧。” 他的话语低沉有力,俨然是一副大师兄模样。 觉枫拍着手走上前,眼中闪烁着欣赏的光芒,“师弟,你这棍法,真是越来越精湛了,简直练到了极致……” 觉渊抬头一看是觉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哪里,哪里,练了足足二十年,才稍微有点样子,让师兄见笑了……” 觉枫轻轻一笑,摆手示意他不必过分自谦,寒暄片刻说明了来意。 觉渊沉吟片刻,压低了声音:“这个好说,王爷,请随我来。” 他引着镜尘、觉枫,穿越藏书阁厅堂,辗转多处才步入一间幽静密室。 镜尘并未纠正他称呼,微微欠身以示尊重,大步流星走在其后,一同踏入了那间密室。 第128章 乾苑峰奇7 密室内琳琅满目的藏书一排排鳞次栉比,其内容包罗万象,随意翻开一本,详尽记载着追溯至上古时期的奇异见闻。 镜尘面露满意之色,拱手致谢道:“多谢了,任兄……” 觉渊轻轻摆了摆手:“此处平日鲜有人迹,王爷尽可在此尽情饱览群书。” 镜尘闻言,微微颔首。 觉枫与觉渊悄然退出房间,轻轻地将门扉合上。 “师兄。” “师兄。” 几位面带稚气笑容的弟子结伴走过,虽与觉枫、觉渊并不熟识,但从他们装扮气度便知晓乃是前辈师兄,弟子们恭恭敬敬地行礼。 觉枫微笑着向他们点头示意。 “对了,那小子近况怎样?”觉渊心中一直挂念此事,只是每次相见都匆匆,此刻才终于寻得机会询问。 觉枫闻言,知道他问及的正是明焰的近况,于是微笑着颔首。 “明焰不仅已成家,更育有一女,我们还未离开昊都之时,他已荣登大宝。” 乾苑峰众人虽一心向往修仙之路,却也深知人间帝王之位的非凡与难得。 觉渊听后,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 “真没料到,那小子竟然……” 他一向深知明焰胸怀大志,然而在这茫茫人海中,心怀高远之人又何其多,却并非人人有这帝王运道。 他暗自思量,缓缓走出几步…… “唉,且慢,那王爷……” 觉渊转身,手指轻轻一指,指向藏书阁的方向。 觉枫微微垂下眼帘,证实了觉渊的想法…… “王爷正值盛年,为何如此、如此仓促……”觉渊轻轻摇曳着手中随意摘下的枝条,低声自语。 或许是无心之语却触动了有心之人,觉枫仿佛被什么猛然击中,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的确,这决定太过仓促而坚决,镜尘这决定的背后,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此念浮现,他步伐愈发急促。 为今之计,早一日寻到延年益寿之法早一日能知道这背后隐情,无论是何事,皆可徐徐图之。 第166章 “觉渊,你可知觉歆在何方?” “他还能去哪?回来以后,便整日待在念恩湖畔,泛舟湖上,品酒言欢,捕鱼为乐,鼓乐相随,没人比他更乐呵……”觉渊说起觉歆气鼓鼓的。 这回答倒与觉枫心中的猜想不谋而合。 “我们一同前往寻他,如何?” “好哎,正合我意。” 觉渊在藏书阁的门槛前徘徊,迟迟未入,如今觅得佳处,欣然应允。 镜尘在藏书阁的幽深密室中沉浸了大半天,从乾苑峰的开山建派到历代宗师的传奇故事,他都一一探寻。有两点始终让他难以释怀。一是,当他看到蔚名尊者之前七代,那位被誉为源初尊者的掌门名字时,他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在额间划过,如同被锐物轻触。二是,他翻阅了藏书阁中的每一本书,却惊讶地发现,有段长达三百年的空白,竟在这浩瀚的书海中未留下丝毫痕迹…… 他揉了揉紧锁的眉头,内心反复思量,是否自己在何处遗漏了什么…… 怀揣着这份疑虑,他缓缓将描绘乾苑峰历史的书籍放回书架原位,又抽出讲述与乾苑峰齐名的各大仙山以及宗门的书籍,细细研读,力求不漏过任何细节。 时光在翻阅书页间悄然流逝,直到夜空中稀疏的星光透窗而入,他才意识到夜已深沉。 轻轻合上书本,镜尘的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难以名状。 鬓间点缀的浮生之花,香气袅袅,恍若与觉枫身上的气息交织相融。 他缓缓自鬓边拈下那朵花,轻置于掌心,深紫色的花瓣虽已离枝多时,却依然散发着缕缕幽香。 “浮生花……浮生一梦,不过尔尔。” 他低下头去,用鼻子轻轻吸气,细细分辨,这味道终是与觉枫身上那种温暖且独特的体香之间有所差别…… 转瞬间,皇祖父那宝匣中的信笺仿佛又在眼前缓缓铺展。 “廿六、自戕而薨。” 他低声喃喃自语:“廿六、自戕而薨……” 历经半生戎马,他曾设想自己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曾想过于朝堂之上遭人构陷而陨,却从未想过自己会自戕。 他怔怔地盯着自己双手的掌纹,每一条纹路都显得那么陌生而复杂。 他一向善于掌控局势,无论是朝廷风云变幻,还是调兵遣将,他都尽在掌握。但此刻,这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让他几乎要崩溃。 他用力握紧双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龙般缠绕,紧贴着皮肤,显得异常狰狞。他渴望能够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挥拳而出,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向哪里发泄…… 他此刻的境遇,或许是他一生中最感彷徨与无助的时刻…… 十三岁那年,父皇母后因明焰降生而决裂,他尚能主动踏入嚣营,虽九死一生却也强大了自身羽翼…… 重掖山下,他虽被雍军四面围困,却凭借区区百人之力,与几万敌军之间,争到一线生机。 他全力以赴地守护着疆土,捍卫子民,于国于家,他都已尽忠职守,无愧于心。 如今在这仙境之地,他难道只能黯然与觉枫告别…… 在他手中,浮生花的瓣瓣娇艳被无情地碾碎,化作细碎的残片,那绛紫色的汁液,则宛如细流,自他指间缝隙间缓缓渗出…… 夜色已深,屋内灯火阑珊。镜尘缓缓推开门,一阵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觉枫正趴在桌上,背对着门口,乌黑的长发略显凌乱地散落在背后。 待他走近桌旁坐下,觉枫似乎有所感应,缓缓转过身来,揉着朦胧的双眼,挣扎着坐直了身子。 “你回来了?”他轻轻拍了拍镜尘探过来的手臂,然后紧紧握住。 “在藏书阁待了一整天,可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说着便要起身。 镜尘轻轻将他按在座位上:“不必了……”反问道:“你喝酒了?” 觉枫用手托了托自己温热的脸颊,笑道:“觉歆那家伙运气好,捕到了两条福鳝,非要拉着我喝两杯……” 说到这里,他忽然住了口,将央求觉歆的事隐去了…… 第129章 乾苑峰奇8 觉歆脚下的石子被踢得滚来滚去,他的鞋子边缘已露出磨损痕迹,他站在门槛前,犹豫不决,迟迟未能抬起手来敲门。 “罢了,既然答应了师兄,死了便死了......” 他下定决心,快步向前,双眼紧闭,用力叩响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吱呀——” 门轴转动,缓缓开启,一位面容清隽,唇色鲜艳的道人映入眼帘。 那人瞥见觉歆,鼻中发出一声嗤笑,“呵,这不是稀客嘛。” 觉歆轻咬着下唇,随意地抬了抬手,似乎鼓足了勇气才行了一礼。喉咙中挤出蚊呐般的问候:“行瑞师兄……” 觉歆与这位名叫行瑞师兄的路行瑞,本是同根生的亲兄弟。 只是他们一个承父姓,一个随母姓,进入宗门后又各自拜入不同的师尊门下,模样、性子也大相径庭,旁人竟看不出他们乃是一母同胞。 觉歆性格活泼爱嬉戏,可自兄长晋升为蔚然尊者门下首徒,便如同寒冰封心,每次相见总是严厉规训,长此以往,觉歆反而与觉枫等同门更为亲厚。即便同在峰中修炼,他也总是刻意回避,尽量避免与兄长碰面。 路行瑞的面容冷峻如冰,眼角微微上翘,透出一股难以接近的气息。 第167章 “有事?” 觉歆略带胆怯地拱手行礼,指尖轻轻摩挲,低声说道:“是有一件小事麻烦您……” 路行瑞悠然自得地坐在了左边的椅子上,眼眸轻轻闭合。 “但说无妨……” 觉歆咽了咽口水,心中暗自嘀咕,“我只是来打听点消息,怎么搞得这么紧张兮兮的。” 他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前几日,觉枫师兄的夫君曾请求尊者为他试炼资质,但尊者却三缄其口。觉枫对此感到困惑不已,不知可是有不到之处,开罪了尊者,不知兄长能否为他指点迷津?” 路行瑞那无喜无悲的眼眸中,瞬间闪烁过一抹厉色。 “你最好还是别趟这浑水……” 他微微睁开眼眸片刻,说完便又轻轻阖上。 觉歆心中一股无名之火,自丹田直冲喉头…… 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路行瑞这看废物一般的眼神,这趟浑水,他偏要闯一闯,声音不禁提高了几分。 “蔚然尊者,莫非是趁着师尊闭关之际,有意刁难……”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白光倏然闪过,脸上即刻涌起火辣辣的痛感。 再度抬头望去,只见那始作俑者衣袂飘飘,人依旧稳稳当当地端坐于椅上。 “路行瑞,你所学的好本事,便是用来欺压自家人吗?” 觉歆捂着脸颊,声音中带着夹杂苦涩的哭腔。 他愤愤不平地吼道:“别以为你们铁板一块,你路行瑞若是不开口,我自有手段找别人问个明白。既已应承了师兄,我必查个清清楚楚,绝不罢休。” 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挤出威胁:“只是,蔚然尊者门下大师兄的府邸,我陶某人今后是决计不会再踏入一步了……” 路行瑞仿佛被触及了笑点,笑声清脆如空谷回音:“哈哈,陶道兄,还真是惯会说笑……你哪次出门,不是说这一句……” 觉歆不愿再受他讥讽,毅然转身离去,不料刚跨出几步,腿窝一软,身体踉跄向前倾斜,一条腿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他连忙念出“定身咒”,才勉强稳住身形,避免了双膝跪地的狼狈。 此情此景让觉歆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向门口迈去。 “他没有灵根……” 这句话如同耳语般在觉歆耳边回荡。 他惊骇之余,喉咙不由自主地收紧,猛地转过头去,双眼瞪得滚圆。 “没有灵根?” 他万万不肯相信。 有人天赋稍逊,难以达到上乘修为,可也通过修炼术法延年益寿,却从未听过见过没有灵根之人。 难怪那日众目睽睽之下,任是他们百般央求,蔚然尊者竟不肯瞧上一瞧。 可那人群之中出尘夺目之人怎会如此…… 他转过身,眼眸低垂,再次迈出几步,轻轻扯了扯兄长滑落的道袍。 “是真的吗?” 路行瑞睁开眼眸,轻轻瞥了他一眼,随即又闭上了,仿佛不屑多费口舌与他争辩。 “啪。”清脆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觉歆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的枣红木盒放在了桌上。 他脸颊上隐约可见淡淡的掌印,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反而更进一步地靠近:“可有解决之道?你定然知晓方法,对吗……” 路行瑞再次睁开一只眼,“这串紫菩提,你向来珍若至宝,连让人多看一眼都不肯,今日怎会……” 他的声音中满是疑惑。 觉歆自作主张,悠然坐定在路行瑞对面的那张典雅檀木椅上,一条腿不羁地横跨在椅子的边缘。 “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毕竟吃了人的嘴短,觉枫师兄既然开口,我又怎能忍心让他失望而归。” 路行瑞的眼眸深沉了几分,眼帘轻垂,黑白分明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幽邃的思绪。 “既然如此……” 他轻描淡写地一挥手,两扇门悄然合上,屋内瞬间弥漫着一种紧绷的氛围。 觉歆只觉脊背发凉,不由自主地收起了搭在椅子上的腿。 “这苍茫世间,既有康庄大道,亦不乏崎岖之路。且看他能付出几许……”路行瑞言罢,神色变得异常凝重。 “此人身无灵根,便要取天地之精华,为其开辟灵根。” “如何实施?” 觉歆追问得愈发急切。 路行瑞面露犹豫之色,沉吟片刻,最终舒展眉头。 “幽冥道天滋地长了一株神木,历经九千载岁月,前三千载扎根,中三千载吐芽,后三千载绽放。如今此神木已至圆满,取其精华,可助铸就灵根……” 觉歆听后,下巴微蹭,轻轻摇头,低声自语:“这法听起来就颇为棘手……” “确实不易,法子已经告知于你,能不能做到,便看你们了……” 言罢,他又恢复了那副冷漠如冰的表情,脸上仿佛刻着三个字——“请自便”。 第130章 乾苑峰奇9 “这个觉歆靠不靠得住……”觉渊在屋中踱着步,震得屋舍一颤一颤。 “实在是难为他了……”觉枫轻闭双眼,唇边勾起一抹苦笑。他深知觉歆与兄长之间的嫌隙,觉歆竟肯为了他的事情,前去询问,这份情谊实属难得。 他叹了口气,指尖轻敲桌面,心中默默计算着师尊即将出关的日子。 “应是来得及的吧……” 他心中暗自祈祷。 第168章 不知为何,心中总萦绕着一丝紧迫。 门扉轻启,一位身着素白服饰的人缓步而出,举止间流露出少有的沉稳。 觉歆沿途反复思量,如何向觉枫陈述此事,是直言无讳还是含糊其辞…… 他心中反复思量,只有一个念头:“这件事真是棘手难解……” 他信步归来,心中仍未有定计。抬头望见师兄那期待的眼神,不待觉枫询问,他便急切地,将自己心中的思虑一股脑儿倾吐出来…… “师兄,我确实难以启齿,但以下皆是路行瑞的原话……" 他的话语在说出后,气势竟莫名减弱,转而以细若游丝的声音低语:“那人竟无灵根……” 即便这声音轻如蚊蚋,却如同重锤般在觉枫心头激起层层波澜,仿佛大地都为之震颤。 觉枫强忍冲动,未敢打断觉歆,眼中满是焦急与期盼,渴望他继续言说。 觉歆见状,连忙以温柔的话语安抚道:“不必过于忧虑,尚有补救之法。幽冥道中生长着一株能沟通阴阳的仙木,它或能助那人补足灵根……” 随后,他语气一转,透露出几分凝重:“但此事绝非易事,师兄,你可得三思而后行啊……” “幽冥道,这三个字缘何如此熟悉……” 觉枫轻轻眨眼,试图从记忆的深渊中打捞起那一丝线索。 他的眼神变得迷离,此刻,他背上所承载之物猛然间震动起来,其声既有战场上的兵器碰撞之音,又似猛兽在牢笼中挣扎,令人心生寒意…… 觉歆与觉渊的目光在瞬间交汇,彼此间的神色都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紧张与不安。 “师兄。” 觉歆目睹觉枫面色凝重,心中涌起一股懊悔,自己一时冲动竟将真相全盘托出,未加思索。 他抬手轻抚过觉枫眼前,却只见他眼神空洞,情急之下,紧紧扣住觉枫手腕, 觉渊见状,也急忙靠近,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师兄,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仿佛一道耀眼的光芒如闪电般划破空气,觉枫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叶洵天”这个名字,紧接着关于“幽冥道”的记忆也浮现在脑海。 他转身轻拍觉歆的手背,脸上挤出一抹生硬的笑容,问道:“觉歆,路行瑞还提到什么了吗?” 觉歆在脑海中仔细搜寻,确认没有遗漏,重重地摇了摇头。 他轻轻摇了摇头,坐回了那张古朴的檀木椅上。 “你也知道他的脾性,总是惜字如金。”觉歆边说边从身旁的小木匣中取出一小段人参须,悠然自得地放入口中咀嚼。 觉枫眸光微敛,他深知蔚然尊者座下弟子皆以清心寡欲为道,个个性情冷淡,难打交道,他才央了觉歆去为他打探消息。 路行瑞能透露这些情报,必定是觉歆费了不少心力争取来的。他心生感激,向觉歆深深一躬:“真是多谢你了,觉歆。” 觉歆含着参须,忽地站起身来说道:“师兄,你这样可真是让我承受不起。不过,我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话音中眼神已转向觉枫身后,悠悠道:“师兄,你这兵刃,真是世间罕见,我记忆中似乎并无此物。” 方才兵刃轻轻一震,那股隐而不发的雄浑之力,让他与觉渊皆为之动容,这才忍不住出声询问。 觉枫淡然一笑,将“降魔杵”轻轻收入风水乾坤袋内,那袋子背负在他身后,不显山露水。只是适才他心绪起伏,“降魔杵”似有所感,才不经意间泄露了那一丝难以驾驭的力量,让他自己也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觉歆如此询问,他随即从背上轻轻取下那柄传说中的“降魔杵”,并缓缓打开了神秘的“风水乾坤袋”。霎时间,璀璨的金光自“降魔杵”中迸发而出,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耀眼夺目。 觉歆与觉渊不禁瞪大了双眼,满含惊叹地细细打量着这件非凡的宝物。 “你们是否还记得师尊曾提及,他心中深藏的一愿,便是能拥有这样一柄能够斩妖除魔、威力无边的神兵利器……”觉枫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觉歆与觉渊恍然大悟。 此事实则他们并非全然无知,师尊曾屡次提及,然彼时他们尚年幼学浅,未曾将此言铭记于心。 觉渊搓动掌心,宛如蒲扇般的手掌蠢蠢欲动,欲将“降魔杵”握于手中,一试其锋。相比之下,他手中长棍简直如同剔牙棒一般。 正当他即将触及之际,一股强烈的电流自指尖蹿升,直冲臂膀,带来阵阵酥麻,引得他连连痛呼:“哎哟!” 觉枫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急声道:“此神兵已择主,切勿强取,以免受伤。” 觉渊疼得龇牙咧嘴,连连甩手,试图缓解那难耐的刺痛。 觉歆轻轻咀嚼着参须,面带笑意地目睹着觉渊的尴尬。他先前目睹那神兵因觉枫而颤动,心中已明了此兵器已认主归心。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神杵,目光中流露的只是在细细鉴赏一件价值连城的珠光宝气古玩。 “师兄,你是特意寻来这把神兵,想讨得师尊的欢心吧?众位师兄弟之中数你最有孝心,也难怪在众多师兄之中,师尊对你最为器重……” 觉枫闻其言,耳根不禁泛起淡淡红晕,他虽早有为师尊寻觅此珍宝之意,但踏上寻宝之旅时,心中却也不免掺杂了个人私念,此番行为,实难对得起师尊的厚爱与栽培。觉歆一番夸赞反倒惹得他心中涌起一股愧疚之情,唯有轻轻点头,再无多言。 第169章 第131章 乾苑峰奇10 “‘幽冥道’非人间凡尘所及之地……究竟如何才能踏入幽冥之境……”觉歆一边细细端详“降魔杵”,一边缓缓开口。 觉枫闻言,鼻腔中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声音微颤:“这等穿梭碧落黄泉之秘,恐怕要等到师尊出关了……” 只这半日,他干涸的嘴唇因急火上浮,几道血痕悄然渗出,显得触目惊心。 觉渊虎目圆睁,眼珠硕大且灵活地转了两圈,解开腰间的锦囊,大咧咧地从中取出一枚不起眼的丹丸和一张丹方。 他吹了口气,拂去丹丸面上的尘土,将其递给了觉枫。 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憨厚说道:“师兄,这枚丹丸是师尊留给我的礼物,他说将来修炼有成时,可助我飞升。” “师尊当日还说过,这枚丹丸的妙用无穷,上可穷碧落,下可至黄泉。只是我修行尚浅,未能发挥其威力。但既然是师尊所赐之物,不敢有丝毫损伤。” 觉渊的声音低沉有力。 觉枫轻轻展开掌心,将那枚不起眼的小丸子承住。 “师尊总说我太过憨直,便不赐我那些过于炫目的东西,以免招来他人的贪念。” 觉渊怕觉枫看这小丸太过普通,特意解释。 觉枫点了点头,又接过了那份手书,只见上面记着两段诀语。 他手指紧紧地捏着那份沉甸甸的手书,不想收下,终是难以拒绝这个机会,还是开了口:“这毕竟是师父赠你,为的是助你修炼提升,我又怎能……” “唉,师兄,你还不知我吗,这些年,我游历四方,才越觉得,还是待在乾苑峰舒坦,来日方长,你寻了其他宝物赠我便是……”觉渊卜愣着脑袋将那丹丸和手书又推回觉枫面前。 “好你个觉渊,没想到你这里还私藏了这样的好东西。” 觉歆寻摸到近前,想要拿过来瞧个真灼,被觉渊铁杵一般的小臂挡在了半臂之外。 “师尊又不是没给过你,给你的那颗神丹,你一踏出屋门就吞下,生怕谁抢了去似的,难怪我每次都追你不上……”觉渊目光炯炯,瞪着觉歆。 提及当年的事情,觉歆面色微微泛起红晕。 那时他频遭路行瑞欺凌,师尊赐予的神丹能够助他提升修为,跨出房门,他没有丝毫犹豫便服用了。自那时,他见了路行瑞拔腿便跑,路行瑞果然没再追上过他。 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即便是现在,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吞下。 两人拌嘴之际,此时觉枫又一次仔细地研究了那诀语,应是万无一失。 师兄师弟如此情真意切,觉枫心中热腾腾的,不知如何感激。 他自知言语轻薄,反倒不肯将谢字说出口,只是铭记在了心里,与二人郑重拱了拱手,脚步匆匆走向了藏书阁。 近日来,镜尘皆是早出晚归,一心沉浸在藏书阁的浩瀚书海之中。 今日,听闻觉歆之言,觉枫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迫切想要见到镜尘,这份渴望千倍万倍地萦绕在他的心头…… “吱呦呦……” 他并未刻意压制门轴转动的声响,门扉轻启,他的身影伴随着一束光线,悄然侵入屋内的宁静。 步入室内,他稳健地前行几步,映入眼帘的是几排耸立的书架,其上满是古籍,足以将一个人深深藏匿。 他环顾四周,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急切,随后加快步伐,在书架间穿梭,短短数丈的距离仿佛被他瞬间跨越,却依然未能捕捉到镜尘的踪迹。 觉枫喘息微重,一团细火灼烧着皮肉般。 他掠过一排又一排书架,一纵便是数丈之远,一落又是数步,如此几纵几跃,便几乎抵达藏书阁的幽深尽头。 他的心蓦地一紧,鼻息略顿,额头滑落了一串汗珠,正准备呼唤镜尘,却有一缕熟悉的幽香扑鼻而来。 他追随那股甘美的气息,迅速跳到了三排之外的北侧书架,正欲抬起头去探查究竟。 狭窄的书架通道里,忽然跳出一个灿烂的笑脸,那双好看的眉眼充满了款款深情。 “你如何来了这里……”镜尘眼里堆满了轻快的笑意。 “我、我待的闷了,也想来找本古籍看看……”觉枫说着顺手抽出一本厚厚的典籍,信手翻开乃是本写其他海外仙山的古籍,打开那页画的古籍画面叫做悦莱峰。 两人各自选好了书来到一方一丈长的榻上,两人起初还各自正襟危坐地擎着书坐在一端,屋中落针可闻,时不时鼻间飘过浮生花浅淡隽永的花香。 书页在耳畔犹如穿梭的走马灯一般不住地翻动,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镜尘许是累了,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觉枫斜倚在榻上,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轻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可是累了,要不要在此歇歇……” 镜尘微微抿了抿唇,并未推辞,将自己的黑发轻轻拨开,后颈枕在觉枫的腿上,手中仍旧握着那本小册,继续看着。 觉枫顺手为他将发理顺,不由得好奇:“王爷看得这般快,这是看了几本了……” 镜尘微微一笑,抬手指向前方:“自门槛之处,直至方才驻足之地……” 觉枫闻言,神情一凛:“你是说,全部?” 镜尘嘴角微扬,轻轻点头。 “当真每一页都已看过?” “正是。若有所疑,不妨随意抽取一页,考验便是。” 第170章 镜尘的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自信。 “王爷之才,我向来深信不疑。”他温柔地轻抚镜尘鬓边发丝,那温度似乎带着不舍,稍做犹豫后,终是开口:“过几日,我有些要事需处置,特来向你告假……” 镜尘轻轻蹙起眉头,缓缓起身,侧首望向觉枫,语气中带着一丝探寻:“说来听听……” 觉枫苦笑了下,随即道出了他一路上精心想出的借口。 “强敌当前,我等亟需深研阵法之道。此处人多眼杂,我打算寻觅一处幽静之所……” 镜尘眨了眨眼眸,思量了片刻。 “早去早回。” 第132章 乾苑峰齐11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淡淡哀愁。如同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却在转瞬之间消散无踪,留下的只是空气中那细微的凉意和一丝难以捉摸的余韵。 镜尘这些日子没有白白浸在阁中。以往他专心国事并不钻营此道,如今看来,乾苑峰虽奇可这世间博大,便是乾苑峰也算不得绝顶厉害的宗门。等蔚名尊者出关,若是仍没有法子便去寻更厉害的宗门…… 他重新坐起身,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倚靠在觉枫的膝上,继续翻阅那本纸张泛黄的小册子。 阁中静谧层层叠加,深长的呼吸声缓缓地超越了书页轻轻翻动的微响。 镜尘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泄出一丝笑意。 他扭身望着近在咫尺的觉枫,英朗中透着温润,眼眸中总是与世无争的平和和不染尘埃的澄澈。 他不由自主地凑近了几分,“人说红袖添香夜读书,我却不以为然。” “这是为何?”觉枫恋恋不舍地注视着他的一颦一笑,机敏地追问。 “本王自诩能够克制自己,你在我的身边,我就无法静心……” 觉枫凝望着他那温和浅淡的笑容,心中一软,牙根阵阵发酸。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看来我不在此扰王爷读书……” 话音落下,他顺势做出一个起身的动作。 “别动。” 镜尘向他投去一瞥,觉枫的动作即刻定格。 镜尘轻轻合上手中的书籍,侧身依偎在觉枫身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此刻,我心中从未有过的安宁。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我此生无憾了……” 他语气平静地吐出这些字句,宛如在对自己一生的盖棺定论,入了觉枫耳中若惊雷滚滚。 他越发确定自己已然等不到师尊出关之时了,连日来,他心中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巨石,反复无常地折磨着他…… 可他仍不能在镜尘面前展露分毫,方才来时路上,他依然下定决心要闯一闯幽冥道…… 他抑制着内心的激动,轻轻地拥抱着镜尘,使他在自己怀中感到更加舒适。他的指尖略显粗糙,轻轻滑过镜尘的鬓发,触及太阳穴。 他轻柔地施力,缓缓地在镜尘的太阳穴周围打转,掌中蕴着惊鸿功法的内力,传递出一股温暖。 觉枫的手指恰巧触碰到一处紧绷的青筋。 “嘶……”镜尘齿尖不由得发出一声疼呼。 “这里有些淤积,稍微忍耐一下,我轻一些……”觉枫解释道。 历经无数沙场的镜尘,身上布满了交错纵横的伤痕,深浅不一,他曾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疼痛的滋味。但是,觉枫那宽厚的手掌传递出的温暖,就如同春天温暖的阳光,慢慢地渗透进他的肌肤纹理,直至他的每根汗毛,带来一种难以形容的惬意。正是这份温暖,使得那些原本可以忽略不计的轻微刺痛变得异常清晰,几乎让他难以忍受。 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难耐,心中暗自讥笑自己,竟然变得如此脆弱,对疼痛如此敏感。 他改变了谈话的方向。 “常言道强敌环伺,你们这些师兄弟是否曾听师尊述及那强敌的身份,以及其战斗力究竟如何?战事之中,唯有洞悉敌我,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觉枫借口外出寻找一处幽静之地不过是个幌子,但他确实曾思考过,强敌的相关信息他从未从师尊那里听说过。他至今仍感到疑惑,为何师尊不将强敌将至的消息透露给他…… “我确实不知晓,众多宗门之间,或许这只是常规的技艺切磋,众人可能确实有些过度紧张了。不过,若能提前进行准备,待师傅出关之时,见到弟子们的勤勉,必定会感到心中慰藉……” “对了,此处藏书涉及本门典籍多达百部,然而每一部都似乎忽略了过去三百年的记载……” 镜尘边说边用手指向墙角那堆精心挑选的古籍,向觉枫介绍。 觉枫惊愕不已,这样的消息对他来说实属首次听闻。 在修仙界,三百年的时间跨度并不算特别长久,也不算特别短暂。 他心中不禁萌生了一个想法:“难道这次的强敌来袭,与此事有关……” 镜尘静默少许,随后轻轻摇头。 “这些典籍之中,并未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他的眉梢轻轻上扬,眼中闪现一抹赞许之光,随即指向那堆积如山的古籍,准确地挑出一册来说:“恰恰是这里,将你们修炼的功法记得毫厘不爽……” 觉枫顺着他的手势,取出了那本封面犹如古老树皮般粗糙的古籍研读。 缓缓翻开,只见书中记载的全是关于阵法训练的详细内容,从修为到招式再到阵法,每一式每一招都讲解得细致入微。 第171章 他原本对年少时学过的那些仿佛儿戏般的阵法记忆模糊,翻阅这本古籍,那些招式和布阵之法,仿佛重新在眼前浮现渐渐完整…… 他深入探究,愈发领略到阵法的玄妙之处,假若修炼得法,其威力无比,无论面对何种神圣的存在,皆能造成致命一击。他心念宗门之急难,眉飞色舞间透出一抹欢愉…… 他继续向后翻阅,书中后半段阐述的是诸多神兵利器的详细信息,而在最后一页上,所绘制的兵器与他所珍藏的上古神兵“降魔杵”如出一辙。 他满怀惊喜地将那本书呈递给镜尘。 “镜尘,你快看……” 镜尘斜眼瞥了一眼那本他已经研读过的古籍,嘴角轻轻一扬。 “师兄又可为宗门立下大功,当真可喜可贺……” “好说好说......” 觉枫也不在意他调侃,只是欣喜,若果真能为宗门出力,自己所求或许能得师尊恩准..... “这阵法的布局如此清晰,连破解之法也了然于心,寻找习练之地,不如我陪你一同前往……” 镜尘果然问道此处。 觉枫仅仅是一凛,仍是低头专注地翻阅古籍,目光未曾抬起,语调柔和笃定:“不必了,三天时间足够往返,你就留在这里,替我去探望一下婵儿吧……” 这个提议也着实合情合理,镜尘目光掠过觉枫那清朗的侧脸,轻轻点了点头。 第133章 独闯幽冥1 此行未有道别。 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为免节外生枝,觉枫特意点封镜尘睡穴,确保他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安睡。 觉枫悄无声息地步出屋门,翻身骑上“芙蓉”,驾驭着它向自己童年时常去的修炼洞府疾驰而去。 那处所在十分隐秘,洞府中别有洞天,无疑是此行绝佳的选择。 “芙蓉”会意地轻点脚尖,双翼一展,两人便轻盈地漂浮至半空,置身于云雾缭绕的云端。 在云层中穿梭多时,觉枫远远地发现了洞口,那里已矗立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 “师兄……”觉渊热情地挥动手臂。 “芙蓉”引颈长鸣,声音在山间荡漾,赶到了近旁。 觉枫一个翻身跃下,稳步走向觉渊,拍了拍他的肩膀。 “觉渊……” 觉枫刚要开口,觉渊手势一抬,拦住了觉枫的话语。 “师兄,你不用客气,这一趟颇为凶险。只要你心意已决,小弟我在此地为你守候……” 觉渊目光如炬地提醒:“兄长,切记务必在七日之内归来,‘定魂丹’的效力仅限于七日之内。” 觉枫喉头微动,轻轻点头回应。 临别之际,他与觉渊别过,轻抚“芙蓉”片刻,便步入了洞府之中…… 洞府深处是一间小巧的石室,石床上铺着一些干草,坐上去还算舒适。 觉枫盘腿坐下,开始运功调息,打通周身六十八个穴位,三百六十个关卡,周天循环,口中默念口诀。 “上通无极,下摄幽冥。阴阳交合,运动魁罡。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 觉枫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而深沉,仿佛与周围的山石融为一体,感受着大地的脉动。 随着口诀的不断默念,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沿着经脉缓缓流淌,直至四肢百骸。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明,仿佛能够洞察到体内每一个微小的变化。 时间在静谧中悄然流逝,修炼进入忘我的境界。他不再感知到外界的任何声音,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耳边回响。 石室内的空气似乎也随着他的吐纳而变得灵动起来,与他的气息产生了共鸣。 此时,他感觉身体微微发热,七魂六魄异常清醒。他早早便服用了“定魂丹”,不知是否因此,体内似乎有一道明亮的黄色光芒在引导,他不去深究其来源,只是跟随其移动。 他的视线并不十分清晰,只能感知到道路的高低起伏、宽窄不一。步伐深浅交错,有时仿佛踩在绵软的棉花上,有时又宛如踏在锋利的刀刃边缘…… 走了一段,原本犹如烈火般的明黄色光芒,逐渐变得暗淡起来…… “呼”的一响,那原本璀璨的光亮在刹那间归于沉寂,就如同烟花过后的宁静。 眼前仿佛被一层淡淡的雾霭轻抚,朦胧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神秘。 不知是何原因,他的衣衫仿佛自己有了主意,微微浮起,周遭无数细小的白色星芒如同雪花般缓缓飘落。 起初只是微不足道的亮光,很快便汇聚在一起,围绕他形成了一道光墙。 即便如此,路上的情形依旧难辨,就像是被一层薄纱遮蔽,让人看不清真相。 他似是置身一片广袤无垠的荒野,四周是望不到边的沉寂和荒凉。但诡异的是,这片荒野上竟然感受不到一丝风的气息,连最轻微的微风都没有,仿佛整个空间是凝结住的。 此处并非寂寥无人,视野所及之处,依旧能够察觉到细微的动静。向更远处望去,那些物体显得异常轻盈,且数目颇为众多……眼前,那层层叠加的,不知是瘴气还是乌云,正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化。 “朋友,这里可是幽冥道?”觉枫目不转睛地望向一个方向问到…… 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声音,呜呜咽咽,模糊而低沉,无法听出具体的细节。 第172章 他尝试着向前走了十几步,却依旧像是陷入了浓重的瘴气之中,四周的迷雾让人辨识方向变得困难。 这般令人踟蹰不前的情形,令他心中焦躁不安,他抬手轻抚额头,感受到一片冰冷。 “你肩扛这等利刃,它们岂敢轻易逼近。虽不能靠近,它们障眼之法在前,十日是它,百日、千日也消磨的起,小师叔一时半会儿也恐怕难以如愿……” 一道妖娆而甜美的声音在周围的荒凉与恐怖气息中飘散,显得格格不入。 觉枫为之一振,这声音无疑是叶洵天的。 “幽冥道上,这般的怨灵无可计数,要么攒够了怨念化身厉鬼,要么吞噬了逝前仇人的魂魄,才好得偿所愿穿过前面那扇门……” 他冷不丁出现在觉枫眼前,他略一抬手,前方一团瘴气即刻分到两旁,闪出一道,眼前立现一门…… 两侧的瘴气喧嚣了一段时间,仿佛在积聚着热望和憧憬,它们始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它们是何人?这里又是哪里……你想要怎样……” 觉枫接连三问。 叶洵天身居暗处。并未露面,耐性十足的一一作答…… “何人?它们不是人,连鬼都算不上,只是尚存残魂的怨灵罢了。” “幽冥道上,这般的怨灵无可计数。他们日复一日的等待,等着吞噬了仇人的魂魄,平复了怨念,才好穿过前面那扇门,再去投胎……” 叶洵天狭长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笑意,却依旧让人感受到森冷。 他随手捏起一颗在觉枫身旁闪烁的金色光点,深深地闻了一口,“这由善行凝成的福粒确实芬芳扑鼻……” 他好像在品尝世间最绝妙的佳肴,那两侧的瘴气团也随之被吸引,垂涎欲滴,似乎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骚动…… 叶洵天并未束发,无论如何动作,发丝皆是柔顺地落在前胸,披在身后,很是有些我见犹怜的楚楚之态。 觉枫一错不错的盯着眼前的叶洵天,眼前的叶洵天与往常并无二致,然而他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嘴角挂着一抹淡然的微笑。 叶洵天不该是这个反应,他理应对自己恨入骨髓。 一时间,觉枫无法揣摩其中的缘由,叶洵天似乎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他的话语,或许可以一听。 “这些冤魂实在可怜,它们都是在重掖山下被摄政王所斩杀的,可它们永远无法复仇,注定要永远永远地滞留在这个凄凉的幽冥之地……”他平静地叙述着,仿佛在讲述一件日复一日的寻常事。 那些怨灵本来蠢蠢欲动,听闻“重掖山”“摄政王”的字眼,又畏惧的退后了数丈...... “当然,小师叔背‘降魔杵’足以令修行有成的妖魔退避三舍,一旦小师叔亮出此宝,怨灵便会瞬间消散无踪……” 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调皮,绕过觉枫,从其前方走到后方,眼神掠过悬挂在剑袋中的上古神器,不禁心生敬畏。 这份契约,源自天地之力,划分了阴阳界限,生死之别。即便是修为深厚的洵天,面对这件“上古神器”,也难以抵挡其威势。 “如果小师叔愿意用这个来喂养它们,它们便能立即转生,无需再在此地忍受苦难……”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捏起一粒他所说的“福粒”,投向那瘴气之中,一束光丝挣脱了瘴气,直奔那扇门而去…… 他的这一行为,引起了瘴气团中一阵剧烈的骚动。 觉枫心中一片茫然,他以警惕的目光紧盯着洵天。 “洵天,你……你为何要助我,你对我恨之入骨……” 他困惑地问道。 “助你?” 洵天脸上交织着复杂的情绪,他努力抑制自己,以至于身体都在不由自主地颤动,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因我了解你啊,小师叔。” 他的声调宛如轻柔的绸缎,顺滑而带着丝丝寒意。 “我只需将真相和盘托出,你便定然会踏上那条愚不可及的道路,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我又何须亲自出手……” 觉枫原本紧握的拳头渐渐放松,心中暗忖。 “洵天话语虽然恶劣,可他竟想得不差,我的确不会对这些残魂用降魔杵……” “你自行封印心脉吧,这柄利刃听从你的召唤,那些游荡的残魂不敢来夺取福粒……” 洵天有些心急的催促...... 觉枫略作沉吟。 他手指在心口处轻触数次,将心脉封锁。 他向着弥漫的瘴气微微一躬,凝神诚心说道:“往昔是非,我无力评断。我与他乃为一体,若有恩怨,向我追讨也是等同的……” 说罢,他便盘膝坐在道中,阖眸静待。 洵天眉峰微微上扬,脸上显露出轻蔑之色,在他眼中,觉枫已被逼入进退两难之境,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得意的神采。 “小师叔,差点忘了告诉你。这些怨灵吞噬福粒,你可能毫无察觉,可当福粒消耗殆尽,它们便会开始咬噬你的肌体,撕裂你的皮肉。那种万鬼噬咬的滋味……啧啧啧......” 觉枫看穿了他有意扰乱自己心性,只是淡然一笑,不为所动。 第134章 独闯幽冥2 鲜血浸透的衣衫之上,如同串珠般滴落在灰蒙蒙的大地上,化作片片血红色的残花…… 这血的气息在这无边的寂寞之地显得格外生动,吸引了越来越多贪婪的目光…… 第173章 那双未沾尘埃的眼眸微微颤动,闭合着,无人知晓其生死…… 镜尘心尖如被人狠狠捏了一把,疼得窒息了片刻。 他大喝一声,大口喘着粗气,从可怖梦境中醒来,…… 他慌乱地摸了摸床榻旁的位置。 空空如也的床榻回应冷漠。 “已然六日了。” 他在心中默默盘算时间。 “不对……”心底蹿出一道声音。 自从觉枫离开后,他便心神不宁。说好的三日,可到今天已然六日…… 白日,他特意去等待觉歆,深夜才等到醉意朦胧的陶觉歆。他只好说觉枫传信让他送去那些排演阵法的古籍。陶觉歆支吾了许久,才肯透露觉枫去的洞府。 镜尘倏地坐起,热血在脉络中激荡,他片刻也无法安坐……这座峰上,除了觉枫,他与觉渊最为相熟,如今也接连几日见不到人。 他已无法等到天光破晓…… 屏息凝神,回想起上次被困之时的情景,心中默念着两个字:“茉莉。” 不出片刻,那形似小山的异兽便出现在镜尘面前,又过了半刻,“茉莉”已然负着镜尘来到了觉歆所指的洞府。 “芙蓉”闭目躺在洞口,它粗大尾巴摇晃着,仍在“值守”。 “茉莉”庞大的身躯站在洞口,“芙蓉”半睁着朦胧的双眼,正准备上前撕咬,当它看到镜尘从“茉莉”的背上跳下时,它立刻变得温顺,跳到了镜尘的脚边。 镜尘轻抚着“芙蓉”,径直走进了洞穴。 洞中的灯火闪烁不定,他一眼就注意到觉渊正在禅定之中。 许是有“芙蓉”在洞口把守,觉渊放松了警惕,竟已悄然入睡。待他听到声响睁开眼眸,看清来者,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镜尘似乎心有所感,立刻发现了觉枫所在的石室。 石室内比外面温暖,觉枫正盘膝而坐,面色微微泛红。 镜尘缓步走近,轻蹲下身,仔细观察他眼角眉梢,似乎并无异样。然而,如此近距离,觉枫竟然毫无察觉。 他再次凝神细看,发现觉枫的双手、双足、小臂和腿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宛如被虫豸侵蚀般密集……甚至连脖颈上原本净白的肌肤,也如同脆弱的瓷瓶般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他紧咬牙根,目光如刃盯着觉渊,一字一顿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觉渊一时语塞,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透露真相。 “嗖”的一声,利刃在耳边呼啸而过,利刃歘的嵌入了石壁之中,觉渊惊魂未定一个敏捷的身影迅速逼近,迫使他连连后退,翻了几个筋斗。 “王爷,请息怒。”觉渊举手迎战,挡下了镜尘的飞踢。 “王爷受限于禀赋,未能修得灵根。觉枫执意下幽冥,取灵根。”他解释道。 “他现在这是怎么了?”镜尘并未罢手,一击未中,随即转身用手肘向觉渊的心口猛击。 “他服下定魂丹去得幽冥道,可那定魂丹仅有七日之效。” 觉渊做好准备,铁臂合拢抵在胸前,想要硬接这一掌。如此重压之下,滋味极不好受,嗓音又急又哑。 便在此刻,镜尘的招式骤然停歇,他越过觉渊,伸手取下深嵌石壁的剑。 路过觉渊时,他稍作停留。 “得罪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再次步入石室,抱起觉枫,随即转身离去。 觉渊足足怔愣了半刻,才稍稍缓过神来。 不知为何,他只觉得腹中很是饥饿,就像小时候那样很饿,很饿,总是觉枫带他吃些野味果腹。 “觉枫,我不是有意害你,我……”觉渊浑身颤抖,急切之下,露出了哭腔。 从觉枫去了幽冥道第三日开始,他也发现了觉枫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虽未流血,也是惊心动魄……若是个凡人如此,身上的血早便流干了…… 觉渊感到喉咙仿佛被堵塞,呼吸困难。 他深思熟虑了片刻,离开了洞穴,翻越数座山岭,最终来到了一个朴素的院落。 天边泛起鱼肚白,露水刚凝。 他在柴门前徘徊了许久,不敢直接进入,轻轻地敲了三下柴门。 屋内传来一个声音,中气十足和蔼笃定:“进来吧。” 觉渊舒了口气,大步走到近前。 屋门自行敞开。 他恭恭敬敬地进了门,一躬到地:“师尊。” “觉渊,你漏夜前来,可是有急事……” 觉渊愁眉苦脸地颔了颔首,又紧跟着摇了摇头。 坐在高位的蔚名尊者神情仍是和蔼有加,不急不恼等着觉渊自己述说。 觉渊沉着脸。 “弟子遵循您的吩咐,已将定魂丹转交给觉枫师兄。但至今已六日过去,他却未见归来,恐怕遭遇了意外。作为修道者,他前往那般险地,本就可能对根基造成损害……现在,他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你为何回来了?”蔚名尊者脸色微微一沉,话语中似有嗔怒。 “怎不好生守着……” “师兄的夫、夫君……”觉渊忧心忡忡。 蔚名尊者眉间微微挤出一道锤纹,很快便抚平了。 觉渊看出师尊不悦,改口道:“便是盛王爷,见他带走了。” “师尊,那人不过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他怎么可能在一天之内救回师兄……” 第174章 蔚名尊者怒气全无,脸上重新露出笑意。 “觉渊,你做得很好,不必忧虑,觉枫不会有事的。” 觉渊眼中掠过一丝喜悦。 如果记得不差,这是师尊对他难得的赞赏。 他对师尊深信不疑,既然师尊说觉枫不会有事,那么事情定然无疑…… 尽管心中仍有疑虑,他张了张嘴,似乎又想开口…… “时间不早了,去休息吧。” 蔚名尊者话音刚落,便已闭上了眼睛。 觉渊干眨了眨眼,将话语吞回了肚子里。 许多事情,他始终无法想通,仿佛自己脖子上一直套着一个圈,被牵引着走了许久。 觉渊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罢了……” 师尊的话,自己听从便是了……想着,他躬身退了出去。 镜尘轻柔地将昏迷的觉枫抱进他们小屋,从怀中取出一颗散发着淡淡光泽的丹药,这是他不远千里从奕国带来的珍贵之物。这颗丹药虽不能让垂死之人复生,却可为行将就木的患者维持微弱生机。 他轻轻地撬开觉枫紧闭的牙关,小心翼翼地将丹药放入他的口中,静静地守在一旁,目光紧盯着觉枫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时间凝固,每一瞬都显得格外漫长。 一个时辰左右,原本隐匿的伤口逐渐变得鲜红,仿佛在皮肤之下裂开,形成了一片片蛛网状的痕迹,触目惊心。 这些蛛网状的伤痕不仅迅速蔓延至觉枫的四肢,还开始向他的胸口方向扩散,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体内肆虐。 镜尘涌起一股无力感,这颗凡间的丹药对觉枫来说毫无作用…… “这等状况……” 镜尘呼吸一滞,脑海中闪过一本书《乾坤致恒》,那书中似是提到过入幽冥之事。 他的心跳如鼓,四周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染上了赤红。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他终于抑制住了内心的焦躁,开始仔细回想书中记载的细节。 “书中确实提到了一种方法,服用定魂丹后可以进入幽冥。还有另一种……”他记得那本古籍上用朱砂笔特别标注的部分。 “用心头血遮住双眼,再下注九世的气运……” 通常情况下,凡人一旦离世,如果魂魄没有残缺,便能自然地进入幽冥。可若要在幽冥中行动自如,定要付出不菲的代价。镜尘沉思了片刻,那张写着“自戕而薨”的手书又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掐着额头,唇角微陷,苦笑出了声。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段时日,心中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 他仿佛被卷入了一场名为“命数”的棋局,每一步都被操控,无论他如何作为,都无法跳出这既定的轨迹。 他无奈地低下了头,仿佛除了心甘情愿地束手就擒,别无他法。 他站起身,缓缓坐到觉枫的床边,指尖轻柔地滑过那如瓷器般细腻的脸颊,生怕稍一用力便会将它碰碎。 “我……我最近一直在苦思,不确定是否应该向你透露,若不告诉你真相,到了那个时刻我该如何向你告别……”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轻触着觉枫高耸的眉骨和笔直的鼻梁。 觉枫的眼皮似乎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镜尘的心猛然一紧,他反复确认,轻声呼唤,但那双眼睛仍旧只是轻轻地闭着。 “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安排……” “罢了,这样也好。”镜尘坐在床沿,目光一次又一次地掠过觉枫的面容。 他感到自己的脸颊上有什么东西悄然滑落,伸手去触摸,那湿润黏腻的泪滴似乎承载了所有的离愁别绪。 第135章 独闯幽冥3 镜尘从怀中掏出香囊,那里放着他们两人相互缠绕的发丝。 “结发为夫夫,恩爱……” 香囊的绸缎在昏黄的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轻轻地将它放在觉枫叠压的手掌之下,仿佛这样就能将两人紧紧相连。 屋中时明时暗,光影在墙壁上跳跃,空气中的气息也越发稀薄。镜尘目光在觉枫的脸上徘徊,那是一张他如此熟悉又如此渴望的面容。 若是可以,他还想一遍遍眷恋地描摹觉枫阖眸的面容,将每一根睫毛,每一丝轮廓,都深深地刻在他的记忆里。他想在觉枫的耳畔轻声呼唤他的名字,唤醒沉睡中的魂魄。 可天不假年…… 心中鼓槌不停地敲打,时刻敦促着他快些…… 镜尘放好香囊,掩好门,心念相依唤来了“茉莉”…… “茉莉”如同一团乌云般隐入群山深处,寻得一处人迹罕至的洞穴。 漆黑的洞穴内,夜明珠散发出温润的光芒。 镜尘的目光在洞穴内扫视了片刻,他心中暗自思忖,若按照书上所述,其状恐怕不太体面…… 他即将踏上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 虽然“皮囊”并不重要,他并不愿意让觉枫醒来时看到自己那令人恐惧的面孔。在这洞穴中,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发现,待成了一副枯骨反倒没那么骇人…… 洞穴内寒气逼人,湿气弥漫。 利刃划破布帛,发出撕裂的声响,滚烫的液体喷溅出小半截,汩汩地涌出。 “这洞穴与行止峰的洞穴真的好像……” 他口中念着,眸光细细打量着这里,不禁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第175章 一股热流从眉心扩散开来,惨红在额间蔓延,鲜红的液体无序地向下流淌,整张脸显得异常凄厉。 干裂的唇齿间挤出咒语:“以血为咒,天地为鉴。魂入幽冥,遂我心愿。” 随着咒语起,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在空气中凝聚,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股力量变得凝重。 镜尘额上的血迹逐渐干涸,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如同心中无法抹去的伤痛。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感受到了来自幽冥的回应,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寒冷,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 刀锋紧贴着皮肉,寒意渗透进每一寸肌理,让人分不清是刀锋更冷,还是肌肤下的血液更寒。 颤抖着的两指,在血洞边缘沾取了些许黏稠的血液,那殷红的颜色仿佛有了生气,缓缓地覆盖了双目,如同一层血色的面纱。 “赤血封目,不恋人间。”他缓缓念出第二句咒。 肌肉覆盖的有力手臂,肌肉紧绷,逐渐加注了更多的力量。 “九世气运……呵,来拿吧。” 蓬勃的血气在空气中弥漫了良久才逐渐转淡…… 山谷之间,一声长啸呜咽着响彻了整座乾苑峰。 长年累月晴空万里的乾苑峰,突然拢上了厚厚的乌云,“呼”的一瞬,下起了轰然大雨。 “师兄,你看这是……”蔚然尊者忧心忡忡地望着瓢泼大雨。 “那人难道真的自……”蔚名尊者眉峰耸立,凝视着窗外。 蔚然尊者面容紧绷。 “师兄,我不明白,既然你知道那人便是……为何不出手了断他……”蔚名尊者眉头紧锁。 “当年,连开山的源初祖师都败在他手下,我等皆无法预料那人法力,照理说,自戕将极大消耗他的法力……” 接下来,蔚名尊者便不再言语。 乾苑峰本是正派宗门,然而若是真的论起此事,就如同华美锦缎上被虫蛀出了一个黑洞,实在难以称得上光彩…… 雨势愈发猛烈,冰凉的雨滴带着寒意侵入屋内。 蔚名尊者多年沉寂的心湖泛起狂波。 他努力抑制自己这股突如其来、不知缘由的念头,越是压制,这念头越是无孔不入地涌现…… 那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急忙呼唤:“快去把觉渊找来。” 小童应声而动,恭敬地说:“遵命,弟子这就去。” 觉渊被师尊急切地召见,在这百年难遇的大雨中,他的衣衫已被雨水浸透了大半。 “师尊。”觉渊进屋恭敬行礼。 “将这颗丹药给觉枫服用,他就会醒来。” 蔚名尊者微微垂眸,小童即刻递到觉渊面前一枚丹药。 觉渊满怀欣喜,擦干了手上的雨水,接过了那颗丹药。 回了一句“唉!”,随即拔腿向觉枫家中跑去。 他来到觉枫的屋前,踌躇了一会儿,心中对摄政王心有余悸。只是王爷乃是急于救人,自己带来了救命的仙丹,王爷应该不会再横眉冷对。 他不再犹豫,立刻冲进了屋内。只见觉枫静静地躺在榻上,宛如在小憩。屋内没有其他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丹药,这颗丹药是赤紫色,比“定魂丹”要大一些。他没有时间多想,掰开觉枫的嘴,便将丹药送入了他的口中。 幽冥道。 觉枫在周身剧痛中缓缓苏醒,他先前通过功德所化的福粒已被残魂吞噬殆尽,这吸引了更多的残魂前来,有些甚至开始侵蚀他的身躯,造成了大小不一的伤口。 他失了功德,却并非毫无所获。 前方的迷雾逐渐消散,一条大道显现出来,直通幽冥关的关门。 他忍受着痛感继续前行,每迈出一步,双足便留下一串鲜红的脚印…… 路上,他始终提防着洵天。或许是忌惮“降魔杵”的威力,洵天始终躲在角落,冷眼旁观。 他若不为难,觉枫也不想与他冲突。 觉枫手掌轻轻触及那扇古老的大门,再用点气力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推开。 就在他欣喜之际,洵天似是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兽,向他背后袭来。 觉枫感觉到身后那股凛冽的杀气,迅速扭过身,双臂交叉叠在面前,应对攻击。 洵天这一击似乎用尽了全力,他的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仿佛将所有的愤怒和力量都凝聚在这一次攻击之中。 一股难以抵御的超凡之力,如同狂风暴雨般袭来,那力量震得觉枫的双臂发麻,发出“咯吱”的骨骼错位声,整个人横飞出去,后背重重地撞到了幽冥关那扇如铜铁又似坚冰的大门之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每一寸肌肤,每一节筋脉在这般冲击之下都仿佛要碎裂开来,痛楚如疾雷穿过他的全身。 觉枫强忍着剧痛,努力保持清醒,目光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了洵天那冷酷无情的面孔,以及他身后那深邃神秘的幽冥关。 他勉强抬起头,咽下一口血气,目光蒙眬地望向洵天。 “洵天,有什么仇怨,我与你了结……” 洵天眼角微扬,得意地注视着觉枫,蹲下身子,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 “小师叔,这个时候还逞英雄呐……” “啧啧啧……小师叔可能还不清楚,在这幽冥之地修炼,功力数十倍于乾苑峰。如今,即便蔚名尊者在我面前,也不足为惧……”他顿了顿,“除非……除非小师叔一早动用那降魔杵……” 第176章 他悠然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狠戾。 “只是如今,我不会再给小师叔这个机会……”他的话音未落,招式已经攻至跟前…… 觉枫周身剧痛,扯动手指也难,躲避已经来不及。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股鲜血。这舌尖血蕴含着三昧之气,一般阴间鬼魅皆会感到惧怕。不知洵天可是练就了特殊的功法,他对此并不十分畏惧。 不由分说,招式已到了近前。 觉枫的脸上划过一丝决绝,他明白这是最后的时刻,也是他必须全力以赴的时刻。 他施展出了最后的招式。 在这一刻,镜尘的面容在他眼前飞速闪过,他紧紧阖上双眸。 他想要硬生生接下这一掌,哪怕能伤到洵天一两成也是极好的。 便在此时,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闪过眼前。 那背影实在太过熟悉,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实在是力不从心,只在咽喉中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 洵天的身影其实已经到了近前,但在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一股无形而巨大的力量突然爆发,将他猛地推飞出数丈之远…… 他心中大惊失色,他感觉得出,这股力量的主人并未使出全力,自己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面容,便如同被狂风席卷的枯叶一般,毫无抵抗之力地被卷出了数丈之远。 他的身体在空中翻滚,眼前变得模糊不清,耳边风声呼啸,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恐惧。 他试图呼喊,但声音却被风声淹没,他只能无助地在空中挣扎,直到最终重重地摔落在地,引得尘埃四起。 洵天自知不敌,在这幽冥道上不敢托大,默默念诵口诀,随即遁走。 觉枫目睹此景,单掌撑地,想要起身致谢。 可一寸接一寸剧痛袭身,他掩了掩难堪的喘息。 “不知阁下是哪位仙人大能,救了在下性命……” 那背影似乎轻微颤动,却未发一言。 幽冥关的大门敞开,内里似乎异常喧闹。 觉枫尚未说出多谢两字,那人已步入大门之内。 面对此情此景,觉枫心中怅然若失,不知为何,他感到那背影有着难以言喻的委屈,只想爬起身追上前去问个明白。 他尚未起身,那扇巨门突然自行关闭,不留一丝缝隙。 第136章 独闯幽冥4 从幽冥道醒来已经三天了,觉枫发现自己对幽冥道的情形记忆模糊,仿佛那是一场梦魇,而自己只是梦中的一缕幽魂。 三日来,乾苑峰上空乌云密布,大雨如注,仿佛天上的银河倾泻而下,无情地冲刷着山峰的每一个角落。 不时发出轰鸣之声,宛如千军万马在山谷中奔腾。 他站在屋檐,任由雨水打湿衣衫,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醒来时,手中的香囊已被揉搓得不成样子。 觉枫凝视着连成串的大雨,看得出神……口中喃喃自语:“他会不会困在某个地方,失了方向,我得去寻他。” 觉歆凝视着连绵不绝的大雨,拿起萝卜咬了一口。 “师兄,再耐心等待一阵子吧。这几日乾苑峰的天气如同天漏一般,盛兄肯定在某个地方躲雨,这八千八百座山峰,你打算去哪里寻……” 如今,觉枫醒来,盛王爷却不见了。 两人如捉迷藏一般。 觉歆看师兄落落寡欢,也不好纠缠他给自己烧菜,接连辟谷了三日,可委屈了自己馋猫儿似的肚囊…… 他盯着觉枫的眼色,凑近试探:“师兄,你饿不饿?” 觉枫摇了摇头。 “哼,师兄现在一点也不懂得疼爱弱小同门。”觉歆暗自腹诽。 他灵机一动。 “盛兄或许不久就会回来,不知道他回来时会不会饿?” 如此一说,果然有效。 觉枫惶惶然起了身,他醒来时还有些暗伤,可他的身子历来恢复神速,只这几日,肌肤之下的伤痕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天未动的冷锅冷灶很快被点燃,潮湿多日的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淡淡的柴火香气,温暖的火光照在脸上,让人显得更加温和。他站在灶旁,凝视着跳跃的火焰,眼神迷离,仿佛失了魂。觉歆和觉渊隔着雨帘望向后厨,觉枫面无表情,手中动作不停。“傻大个儿,师兄去了趟幽冥道,是不是丢了魂,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觉歆不假思索地用手肘轻推了觉渊一下。 “啊。” 小腹突然一阵疼痛,使觉渊回过神来。 他有些不悦地回答:“师兄刚才好些了,被你这个贪吃的家伙怂恿着做这做那的……” 觉歆撅了撅嘴,显得很不服气…… “喂喂喂,这可不关我的事,师兄是担心盛兄回来时肚子饿。” 觉渊心中本已烦闷,再看觉歆强词夺理,不禁用力攥紧了拳头。 觉枫虽已经醒来,但他不敢如实相告。 师尊明明有能让觉枫恢复的丹药,却不愿提前拿出。 他虽心思单纯,也明白其中必有缘由。 如果猜测无误,盛王爷恐怕是回不来了。 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师兄。 念头最是折磨人,无处可逃,无处可藏。 即便躲藏在这烈火烹油的灶火之间,念头还是会不时地冒出来。“怎么了,这笋片不脆?” 忐忑地望着眼前人紧抿的唇角,心中紧张地等待着答案。 第177章 “……” “好吃极了,比御厨做得还要爽脆。” 吃人嘴短,连摄政王也变得如抹了蜜一般。 “快好了,这里油烟大,你不要沾到衣服上了……去盛饭……” 觉枫说了两遍,身旁的人却都未动。 他扭身抬眸,嗔怪地看去。 “快去……”待他看清来人,心神同时收回了肉身。 锅中油热得噼啪作响,油脂煎熬时冒出的烟雾弥漫,干锅的煳味飘进鼻腔。觉枫一闻到这味道,立刻舀起一大瓢水倒入锅中。仙风道骨的慈爱目光和善至极。 在这目光的注视下,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觉枫急忙叩首。 “师尊。” “起身吧。”觉枫站起,目光转向那冒着热气的锅灶。 “交给他们,为师有要事要和你说。” “遵命。” 乾苑峰的天际仍旧被厚重的乌云所遮蔽,雨幕将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 两人踏入房中,屋门自行关闭,觉歆、觉渊两人被挡在了门外。 不等觉枫询问师尊出关之事。 蔚名尊者率先发声。 “枫儿。” “在所有弟子中,为师最看重的就是你。你禀赋虽算不上绝顶,但你心性宽厚,心地纯善,这也是难得的天资。” 觉枫正要开口,却被蔚名尊者举手制止。 “如今乾苑峰有难,你是否能够放下私情,为宗门赴汤蹈火。” 觉枫心中大惊,师尊向来泰山崩于前色不变,今日言辞如此沉重,必定是遇到了大难题。 他双膝跪地,诚心道:“师尊对弟子的恩情,重如山岳,深似海渊。弟子愿以性命相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蔚名尊者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他缓缓开口,温和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很好。你果然没有让为师失望。” “你即刻便随为师前往望仙宫。” 觉枫略微沉思。 “师尊,弟子寻得一件上古神器,愿献予您老人家。” 话毕,他将“降魔杵”从背上取下,双手呈至蔚名尊者面前。 他此次前往幽冥道本欲取灵根,却未能如愿。如今师尊提前出关,若自己能为乾苑峰效力,或许能得师尊助力,为镜尘重铸灵根…… 他心中如此思量,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举着“降魔杵”等待师尊的查看。 蔚名尊者嘴角带着微笑,轻轻点了点头,并未细看,催促道:“此次御敌,这件至宝定能派上用场,只是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吧。” 师命重如山,觉枫恭敬地行了一礼。 他心中仍是忐忑不安,想着若镜尘回来,不知道去哪里找自己,肯定会焦急万分…… 他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开口:“师尊,我想和觉歆他们道别。”蔚名尊者的眼神依旧温和如初,他轻轻挥了挥手。 “觉歆是个未经世事的,觉渊……也是个好孩子。” “你放心,为师会与他们交代。” 觉枫舔了舔干燥的唇角,心中暗想,望仙宫也并非密不透风,即便到了望仙宫,仍能给镜尘传消息,想着便不再多言。 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白雾所笼罩。 那白雾如同轻纱般缥缈,转瞬即逝,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与师尊一同坐在了望仙宫之中。 望仙宫,乃是位于乾苑峰之巅的神宫,只有那些高阶尊者才有资格进入,对于普通的修仙者来说,这里充满了神秘与敬畏。 觉枫环顾四周,熟悉的只有师尊蔚名尊者,以及师叔蔚然尊者。他们都是修仙界中赫赫有名的高人,而他自己,却是一个在飞升地仙失败之人。按照常理,他连踏入望仙宫的门槛都不应该有,更不用说坐在这里,与这些高高在上的尊者们平起平坐了。 可等他看见站在蔚名尊者身后的路行瑞,他心中方有些坦然。 强敌来者不善,各位尊者才挑选了首徒到望仙宫,怕是有任务指派。 望仙宫中仙气缭绕,原本轻快喜乐。 宫内的玉柱和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却无法驱散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包括蔚名尊者在内的三十六尊者,皆面露严肃,空气中弥漫着沉默的紧张。 “在座各位。”蔚名尊者身着金色道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冥域已经下了战书,谁有退敌之策?” “冥域,战书。”这几个字在觉枫的脑海中回荡。 乾苑峰竟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他在乾苑峰的这些年里,风平浪静,从未听说过宗门结怨之事。 如今,这连日不绝的大雨绝非祥瑞之兆……冥域此时发来战书,恐怕并非巧合…… 蔚名尊者依旧是和蔼可亲。然而,座下众人个个噤若寒蝉。 在座的许多尊者都曾耳闻过那场大战,那场令天地失色,乾苑峰如冰封般被锁住了三百载的大战。 “掌门师尊……” 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沉默,终于有人打破了僵局,是一位目光如炬、胆识过人的上师。 蔚名尊者眨了眨眼示意他继续说。 “宗门弟子众多,何不选拔其中杰出者排演阵法御敌?” 蔚名尊者点头。 “我亦有此意,相信其他门派也各自有所准备。时局尚不明朗,先行排演阵法……将劲敌挡在峰外……” 第178章 他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觉枫一眼,转头向蔚然尊者吩咐道:“师弟,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蔚然尊者领命,深施一礼。 殿下各门选出的人选都聚集在了一处,觉枫也站在了其中。 他仔细地数了数,发现连同自己在内,一共有二十八人聚集在这里。 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扫过,试图辨认每个人的脸庞,视线恰好与路行瑞相遇。 路行瑞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显得有些冷漠,目光交汇时,觉枫浅浅一笑。 路行瑞虽然神态清冷,倒也没有完全无视他的存在,极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他的招呼。 蔚然尊者神情刚毅,带领众人离开了望仙宫。 月光皎洁,余晖洒落在众人的肩头,一路上无人言语。 他们又来到了一座宫宇。蔚然尊者声音洪亮地吩咐。 “冥域战书已下,随时都可能来袭。你等分为七组,每日四人,循环值守。” 众人持守心之姿,齐声应道:“遵命。” “冥域诡计多端,尔等切不可掉以轻心。” 众人仍是齐声称是。 这二十几人皆是宗门的领袖人物,自然而然组成了队伍。觉枫分别与三人交换了姓名。 “师兄安好,在下聂觉枫。” 他话音未落,旁边便有人接话道:“久仰久仰,在下岳入怀。” 说话之人声音清,风度翩翩,与他那朗月清风的名号颇为相称,只是性情似乎稍显轻浮…… 觉枫微微向一旁退了一步,颔首微笑。 另外两人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步行舟。” “秦师。” “久仰久仰。”岳入怀表现得同样十分热情,只是脚步又向觉枫身边挪近了一小步。 四人商议完毕后,岳入怀与觉枫负责上半夜的值守,而秦师与步行舟则负责下半夜。 觉枫心中挂念着镜尘的安危,在房中静坐冥想。他的思绪纷乱,呼吸也越发不稳。 很快,便被身边的岳入怀察觉到了异常。 岳入怀微微睁开眼眸,好奇的人们凑近前来,大咧咧将手掌放在觉枫的腿上,打趣地说:“聂兄,有心事吧?这会儿冥域的人也不会来犯,何不把心事说出来让师弟为你宽怀。” “……” 觉枫不喜他人贸然亲近,可眼下同仇敌忾,却不好翻脸。 他微微欠了欠身,客气问道。 “可是打扰了师兄清静,聂某去屋外值守。” “哎哎,在下可未曾驱赶师兄,这屋外大雨倾盆,师兄可勿要执拗了……” 岳入怀见他作势起身,赶忙收敛起了手脚。 觉枫挪了挪坐下的蒲团,换了个姿势重又坐定。 岳入怀见他虽并未急言令色,可态度却是坚决。 他流连花丛,阅美无数,宗门兴衰于他而言如过眼云烟,来此也不过为了开开眼界,选些其他宗门的美人。 头一日竟果然见到个与众不同的。 这人眉宇间透露着一股不凡的英气,双眸如暖阳温和又似碧波清澈,眸光总是定定的,透着有礼谦逊。 岳入怀自诩样貌非凡,在这人身边竟失了颜色。 他倒不气恼,寻机会与人相处。好不容易,终于有机会与他单独相处,却意外地碰了软钉子,他的回应既不冷淡也不热情,暗暗似是隐匿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岳入怀心中如同有千百只小猫在抓挠,痒痒的...... 纵是百转千回,也只能劝自己按捺……料想以自己猎艳的手段,此人定然逃脱不掉…… 第137章 独闯幽冥5 六天悄然流逝,觉枫与众人熟络了许多。 在这期间,他们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练习和研究阵法,反倒只有轮到值守之时,才能稍微放松。 思量之际,面前忽然掠过一道眩目的闪光,直扑向他。 一时间,神思恍惚,察觉到在离自己脸庞一丈远的方向,有所异样。 正待出手,一个身影从一侧闪现,将他紧紧环抱于怀中,两人一同飞出一丈远,双双摔落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场景让在场之人皆是震惊失色。 “师兄,没受伤吧?我……我没能控住兵刃。” 对面突然出现一个清秀的道童,一脸惶恐地抢先认错。 习练阵法,不该用兵刃。 这位小道童功力尚浅,未能将心念与兵刃合一,恐惧之下,兵刃为护佑他,将对面的觉枫误认为敌人,自行发起了攻击…… 觉枫还未来得及回应,便转头望向摔倒在地的人,竟是岳入怀。他辨认出救下自己的人后,神情一凛。 全因这几日,他对岳入怀的态度可谓是冷淡,乃至言辞尖刻。 紧要关头,岳入怀竟愿相助,觉枫心怀愧意。 纵是有些短暂触碰时机,岳入怀举止亲昵,言辞略显轻佻…… 这些行为似乎并未造成任何实质……或许皆是小小误会…… 他略微沉思,面色微哂。 嘴角噙笑,眼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伸出手搀扶。 “多谢岳兄……” 岳入怀仰头凝视着觉枫,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涟漪。 这些日子以来,连绵不断的暴雨,众人许久未曾见过日头。 昼夜不停地习练,身心疲惫至极,觉枫的笑,如同一束暖阳,照亮心中角落。 第179章 他迅速握住伸来的手腕,借助这股助力,挺直了脊背站了起来,手心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 正欲开口,觉枫已经绕过他,拾起了掉落在地的武器,双手恭敬地交到了那小道童手中。 小道童乃是副生面孔,年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功力也低微,不知为何他能入阵。 此念在心中飘过一瞬,看小道童打扮,觉枫不由得想起了陆婵,语气更是温和:“人谁无过,师弟无须自责。” 小道童紧绷的年轻面容逐渐放松,口中称谢,双手接过了那兵刃。 这一幕转瞬即逝,众人看安然无恙,便各自继续习练。 在那个夜晚,暴雨如瀑布般倾泻,重重地击打在屋顶上,但听久了,这声音却意外地带来了宁静。 觉枫与岳入怀再次轮值,经过白日一事,两人关系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紧张的气氛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默契的缓和。两人又可交谈几句闲话…… “聂兄,你说咱们日复一日习练,不知何时才能结束,战书之事会不会是冥域之人用得疲敌之术……” 岳入怀轻轻拢了拢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动作中带着几分不经意的优雅。他大马金刀地斜靠在椅上,姿态中透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自信。挑起的眉毛下,是一双审视着眼前一切的眼睛,目光中带着几分玩味,紧紧地盯着背身倒水的觉枫。 肩膀宽阔,腰身劲窄有力,骨肉匀称,一条细带恰到好处地勒出了他修长的腿部线条,身形更显挺拔。 岳入怀喉咙发干,正巧觉枫转身,他还是赶忙收回了不经意流露出的狎昵目光。 觉枫静默了片刻,轻声说道:“若此为计策,冥域所施之计显然是阳谋,我等别无他选。只需固守本心,勤奋练习。” 觉枫的眼皮无端地跳动了几下,他真的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举起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殷勤递到岳入怀面前。岳入怀似乎有些意外,挺直了身子,接过了那杯茶。 “岳兄,我确实有一个难以启齿的请求……” 他轻舔嘴唇,双唇看起来更加鲜艳。 岳入怀端着茶杯,目光牢牢地注视着他。 “我、我想外出一次……” 岳入怀眼中闪过一丝黯淡,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似乎有些失望。 “擅离职守的确不合规矩,此事难为岳兄。只是我此行太过仓促,家中还未安排妥当。” 觉枫为人坦荡,将自己为难之处全数说与了岳入怀…… “哦,原来如此。” “无妨……岳某在此定然睁大了眼眸,不会错过一点风吹草动,聂兄前去便是。” 岳入怀与觉枫考的极近,话语中充满了慷慨。 觉枫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干脆,感到惊喜交加,连忙表示感激:“这,真是欠了岳兄一个大恩情,将来,我聂某人一定会回报的……” 说罢,他拱手作礼,快步转身离开了屋子。 岳入怀凝视着那身影消失在门口,目光黯淡,冷哼了一声:“如此急切,想必……” 觉枫一离开,屋内立即显得冷清了许多,岳入怀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 “聂兄,这人情,总有一天你会有机会偿还的……”他低声自语道。 屋外大雨如注,觉枫却感格外舒畅,心中对岳入怀充满了感激…… 他紧握着那香囊。那香囊是镜尘留下的,他反复摩挲着香囊的表面,感受着那细腻的针脚和柔软的布料,心中思绪如潮汹涌。一定是出了事,否则镜尘不会将香囊留在他手中,仿佛是无声的告别…… 白天,他忙于练习阵法,想要通过身体的疲惫驱散心中不安,这个念头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愈发强烈。 他辗转反侧,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镜尘的声音,轻柔而遥远,却怎么也抓不住。 他回忆起与镜尘的每一次对话,每一个细节,希望能找到香囊留下的原因。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是不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没有注意到镜尘的暗示。 “望仙宫”,又名小九天,与他的住所相隔甚远,此行他须在三个时辰内往返,好他他对乾苑峰极度熟悉,才得以在大雨中奔跑了超过一个时辰后,摸回了家。 连绵的大雨不断倾泻,将他的衣物浸透,布料紧贴肌肤,湿冷黏腻。 屋内未点燃灯火,一片漆黑。 他走到门口时擦了擦脸庞,轻轻运功,将身上的衣物蒸发干爽。屋内的气息冷清寂寥,觉枫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未及多想,便带着湿气推门而入。 房内烟雾缭绕,一片凄凉景象。 他甚至无须走到床边,那空旷和寂静便已让他心头一紧。 他对着冰冷空榻开了口:“镜尘,你可回来了……” 第138章 独闯幽冥6 冥域之内,黛紫色的浮生花如同繁星点缀,铺天盖地的新生的气息。 桑荞手中捧着几束采摘的鲜花,大步走进了九幽宫,昂首向上拜道:“主人,冥域中绽放了新的花朵……,可见主人此番历劫归来,境界大涨。” “恭喜主人,贺喜主人……” 站在一旁美艳动人冥使们闻言也纷纷道贺。 九幽殿,冥尊高高地踞于宝座,身披绣有秘符暗纹的玄青大氅。 他的发深如夜色,随意地垂在肩头,从骨子里溢出令人渴慕的风流之态。 第180章 他斜倚着,指尖轻握晶莹剔透的酒杯。眸中闪烁着细碎微芒,端详着酒液在杯中轻轻摇曳。 就在桑荞毫无察觉之际,尊者已悄然从她手中取走了一束最为绽放的浮生花。 他轻巧地将花儿握在掌心,缓缓地凑近鼻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花竟毫无芬芳…… 花虽美却无香,便如人失了魂。 胸前伤痕早在归来的那一瞬便愈合,不知为何,仍旧隐匿着难以名状的痛楚。这痛感蔓延到了伤口以外,周围的肌肤、皮肉、筋络乃至脏腑皆如被炙烤般,引而不发却难以忽略…… 他将那朵浮生花握在掌心,看着黛紫色花汁凄楚的从指尖悄然滑落…… 抬起手臂,轻轻一挥,眼前繁花似锦的花丛突然间燃起了熊熊大火,火舌迅速地舔舐着花茎枝叶,烈焰无情吞噬下,那一丛丛新生的娇花转瞬之间化为灰烬,化作凋零的尘埃。 “主人……”桑荞尖利声音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 大殿上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桑荞,你之前提到,本尊前两次历劫未果……” 冥尊的声音在殿内回荡,透着一股寒意。 “是。”桑荞迅速答道。 “当初,主人面临境界提升之难,遂想通过历劫来突破。但前两次历劫并未如愿……反倒欠下了奕国开国国主的人情债……” 作为跟随冥尊时间最长的冥使,桑荞对前尘往事记忆犹新。 冥尊轻轻合上眼帘,指尖轻触太阳穴,缓缓地揉动。他归来时辰尚短,往事有些模糊也属意料之中。 “主人,我等已然做了万全准备,随时可攻入乾苑峰……”桑荞前来正是为此事,看到冥尊面容稍缓,便立刻开口。 “乾苑峰”这三个字一入耳,就如同毒蜂的刺扎入了心中。 “那里……如何了……” 声音中透露出莫名的不安。 桑荞并无所察,赶忙上前禀道:“如主人历劫前吩咐,属下布了禁制,昼夜不息的瓢泼大雨……” 沉默过后,吩咐落下,却并非桑荞预料的那般。 “将禁制撤了。” “这……” 桑荞想要说些什么,她大着胆子抬眼望向冥尊,见他始终低垂着眼睛,眉宇间似乎凝聚着无法消散的忧愁。 她才发觉自己对刚刚度劫归来的冥尊已不再似以往那般了解,便噤了声。 “是。”她应了一声,向冥尊行了过礼,立刻转身去安排撤销禁制。 “你们也散了吧。”冥尊一声令下。 “是。” 紧随桑荞,其他人也陆续离开了九幽殿,宏伟殿门缓缓关闭。 冥尊将杯凑到嘴边,清冽酒液入喉。 “实在是......寡淡无味。” 说着,他又倒了一杯入喉。 自己本不该在此饮酒消磨,合该去乾苑峰为自己讨回说法,让那些自诩大德的宗门尊者门尝尝自己种下的苦果,虽说这一局谁为棋子未可知,可一想到这么多年自己竟被蒙在鼓中,实在难以平复心中怒火...... 又一杯酒入喉。 可若真的如此,自己和他便...... “真是可惜,冥域好不容易有真正的鲜花能扎根……” “你小命不要了?这是冥尊的意思,谁敢忤逆……” 两名冥使走出九幽殿,面对着被火焰摧毁的浮生花花田,无奈地叹息。 她们不过是侍候冥尊的侍者,怎敢妄议冥尊所作所为。 “喂,快看……”其中一冥使指着焚烧过得花田,“这些花……” 另一冥使看去惊喜道:“这花竟然又露出了新芽……” 焦土覆盖之下,已然露出一层嫩芽,那嫩芽虽幼,却冒着鲜活,实在让人欣喜不已。 两冥使心中喜悦,暗自嘀咕:“这小花竟不怕冥尊的九幽业火……” 在家中待了片刻,觉枫不敢再拖,奔袭良久才敲开觉渊的家门。 “师兄,你怎会来此?师尊说派你去了望仙宫……”觉渊揉着惺忪的睡眼,随手点亮了一盏烛台,房间立刻被柔和的暖黄色光芒充满。 “觉渊,我不能在此逗留太久。你能帮我找一下镜尘吗,好吗……” 来此路上,他一路疾驰,无暇使用内力烘干湿透的衣物,湿漉漉的头发一缕缕紧贴着脸颊,从额头上滚落的雨水滑过眼眸,使得那双清澈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觉渊突然感到一阵恍惚,神情凝固,仿佛呼吸都被夺去。 他支支吾吾地转身,找来一块巾帕,递到觉枫面前。 “先擦一擦吧。” 若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以觉枫的性情,绝不会迫使他人就范。他注意到觉渊没有立刻应允,以为他有所挂碍,心中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紧闭双唇,目光低垂。 房内烛台突然闪烁出火花,伴随着一阵烟火的气味。 “师尊急切地召见觉枫前往望仙宫,必定令其肩负重任。他若心神不宁,对宗门和他自身都弊大于利……” 想到这里,觉渊困意渐散,笃定道:“师兄,你放心回去吧,我替你去寻找王爷。” “三天之内,若我找不到他,我一定会给你送信,那时你再做打算,怎么样……” 经过深思熟虑,似乎别无它法。 踌躇了一会儿,觉枫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第181章 “这些地方,我们曾经探访过,或许能找到镜尘……” 他突然想起了这些日子两人去过的地方,便转身走向书案,提笔开始书写。 递上写好的手书,他犹豫了片刻,终又启齿。 “觉渊……婵儿那边替我去……” 他话没说完,便被觉渊夺过了话茬…… 说起此事,觉渊言语之间还颇嫌弃:“陆婵那里,师兄放心便是。觉歆那家伙天天要去苑中扰她,新苑那边贴出了他的画像,让新员离他远些……” 觉枫笑意却未触及眼底,唇角终是轻轻扬起…… 有觉歆照拂,婵儿不会受委屈,这让觉枫心中的重担得以放下。他本想再向觉渊交代几句,又怕过于叨扰,抿了抿唇,干笑了笑。 “觉渊,我得回去了……” 觉渊端来一碗热汤。可觉枫毅然要走。 觉渊本想说些什么,又担心言多必失,最终将话语咽回了喉咙。 第139章 独闯幽冥7 走至半路,大雨骤然停止,乾苑峰的天幕豁然开朗,天色未明便已亮如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和树叶的芬芳,让人感到一丝丝凉爽。 抹净脸上的雨水,觉枫这才感到饥肠辘辘。 他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林中有一棵甘蕉树,树上挂满了累累硕果。暴雨使得许多果实坠落,仔细挑选后,仍有不少可以食用的。 他摘下几个,甘蕉软糯香甜,十分饱腹。 他又从中挑选了几个气味香甜的带在了身上,才又赶路…… 脚跟落在望仙宫地界,他心中稍安,将湿漉漉的衣衫拧出水,运功将水汽熨干,收拾妥当才蹑足潜踪推开了门。 抬眸看去,一双眸炯炯有神地望向自己,只是坐姿稍显怪异。 觉枫舒展紧锁的眉头,目光中透露出宁静,他主动向岳入怀问好:“外面终于放晴了……” “今晚一切安好吗?” 岳入怀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只是他的眼神随着觉枫的举动而轻轻转动。 无暇多想,觉枫从怀中掏出几根甘蕉,递到岳入怀眼前。 “饿了吗,这个……” “给我带的?” 岳入怀目光微动,启唇问道。 “算是吧……”觉枫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是礼物有些寒酸,不过确实是有心带给岳入怀的。 岳入怀倒也不嫌弃,挑了一只熟得恰到好处的甘蕉,剥去外层焦皮,咬了一口,“确实前所未有的香甜……”他在心中暗自思忖。 不过他岳入怀岂是这么容易打发的,他今晚可是结结实实替人顶了雷…… “天刚放晴,冥域的人便来袭境……” 岳入怀咬着软糯的甘蕉,面无异色地语出惊人。 听明白他的话的一瞬,汗水顺着觉枫的后脊流了下来。 “可是,我看这里一切皆无异常……” “不过只是一小撮人,或许只是前来试探……” 岳入怀看他面色煞白,又咬了口甘蕉囫囵说道。 觉枫长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今晚自己私自离开了值守,若出了纰漏,实在难辞其咎。他的目光扫过岳入怀,注意到岳入怀的左腿有些怪异地微微蜷缩着,心中生出了一丝疑虑。 “岳兄,你、不会是受伤了吧……” 岳入怀被他这么一说,深深地咳嗽了一声,“哦,只是小伤罢了……” 他之前并未想到装病这一招,但如今觉枫提起,他便顺水推舟,边说边将衣衫拽了拽,遮住了“伤腿”。 “在下略通医术,若岳兄不介意,让在下为岳兄检查一下伤势。” 自觉有愧,觉枫特意放低了姿态,虽然口中询问着,但已经起身准备扶岳入怀到榻上躺下。 “不用麻烦聂兄了……” 岳入怀口中婉拒,半推半就之间,已经躺在了榻上。 觉枫为他脱下靴子,为了方便,半跪在榻前,从腿骨到脚踝逐一询问。 “疼吗……” 岳入怀半咬着唇,隐忍地摇了摇头。 “这里疼吗……” 岳入怀眼中泛起一层细密的水汽,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平素常常揽镜自赏,一来二去越发知道自己哪个姿势显得丰神俊朗,哪个眼神暗自撩人。 如今,他低垂眼帘便可将想要揽入怀中之人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心无旁骛的为自己施治,全无半点杂乱心思,可这心无二志却更让人心折…… 他心中暗喜,平日花了些功夫在这些做作之处,倒还算值得。 岳入怀上身后倾,双肘撑着,放心地将左腿给觉枫医治,接受他掌心传出源源不断的暖流。 他心中暗忖,自己平日流连花丛皆不过是乍见之欢,虽奢靡欢愉却转瞬即逝。若寻得一人细水长流的过日子,便如现在这般,似乎也不错。 他抬眸又看了看觉枫,轻咳了声,声音轻柔了许多。 “聂兄的事办得如何?可妥了……” 觉枫挑了挑眸,“嗯”了一声。 他不愿多提私事,只是用心为岳入怀医治。 他以指在岳入怀腿上肌理处探了探,并没发现异常,可岳入怀嚷着疼,他也只以为是自己医术不到,识症不清。 他手指富有节律的在岳入怀左腿上按揉,极其耐心。 “岳兄,那伙人如何处置了……” 第182章 岳入怀眨巴了眨巴眼眸。 “约莫百十来人,跑了大半,不过有十数个被捉来,穿了琵琶骨,现在正关在地牢……” 他一边说话一边轻松地将手边的珍珠投入床榻一侧的花瓶中。 “叮叮咚咚……”珍珠滑入瓶内,响起了低沉的敲击声。 “可……冤家宜解不宜结。应当问清楚缘由,止戈修好才是……” “止戈之事想必师尊他们已然想过,多半是不成吧……” 岳入怀侧目凝视着他,腿被捏得有些发麻,半坐起来抓住觉枫用力的手腕。 “聂兄心怀慈悲,只是待敌有时不可过于心软……” 说着,他轻轻地将掌心覆盖在觉枫的手背上,轻柔地摩挲。 眸中春色,若隐若现。 觉枫抿了抿唇,并未看他,将手掌硬生生抽了出来。 “岳兄这腿伤不重,稍加休养便可恢复如初……” 他一时心中念着岳入怀的恩义,面不改色。 掌心兀然空了,岳入怀心中一揪,他有些责怪自己冒失唐突,生怕一时乱了方寸会致前功尽弃…… “咳咳.......”他假意清了清喉咙,遮掩窘迫,转而说道:“聂兄可想去看看那冥域的阶下囚,去戏耍戏耍……” 他今日面对冥域的进犯,展现出了非凡的身手,独自一人对抗众多敌人,威风凛凛。 这些日子以来,不停地习练变得枯燥乏味,他心中不禁萌生了戏弄囚徒的恶念…… 一想到这里,便觉得无比畅快…… 觉枫原本对此事十分嫌恶,可他想着若是自己在场或许可让场面不那么难堪,便挑起眉梢故意问道:“你我如何能去……” 言下之意,到了白日,两人仍需继续练习阵法…… “唉,我如今腿伤了,你便说要照料我,想来向步行舟告假,他不会不允……" “恰好看守是秦师,想来他也会给我们几分薄面……" 他似乎早已计划周详,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第140章 独闯幽冥8 不知岳入怀如何与步行舟言说的,步行舟被他哄的团团转。允了他养伤,也允了觉枫在一旁照料,临走前,还关照他好好养伤。 觉枫端着汤进门时,步行舟已朝其他地方去了。 觉枫斜睨了眼得意洋洋的岳入怀。 “岳兄与步兄有私交?步兄清冷性子,看他倒对岳兄千依百顺……” 岳入怀未答,从他手中夺过那碗汤,大大喝了一口。 “嗯,这汤味道真不错。” 虽说他们已经修炼到可以餐风饮露的程度,美味当前,没几个人可以完全抗拒。 岳入怀的眼中闪烁着亮色,鼓起嘴唇轻轻吹着汤:“人皆有所求,有所求便有了弱点。” 觉枫无意探究他人的私事,便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岳入怀凝视着窗外的天色,轻轻侧了侧头:“估计师兄们已经审讯完那冥域死徒,这一会儿我等去探个究竟,想必一定非常有趣……” 他颇为玩味的强调了“探个究竟”,话说得轻松,可事情显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简单…… 觉枫双眉紧锁,在他看来,这些人恐怕也只是听命行事,战场之上各为其主,能耐不济,刀下做了鬼算的是大丈夫为所当为,虽死何哉……即便沦落阶下囚,也不该受此凌虐……可他又实在想要从这些人口中了解冥域为何与乾苑峰为难,说不准对症下药,挽狂澜于既倒,少些生灵涂炭,壮士殒命…… “师兄,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岳入怀这几个时辰首次感受到,即便不是最优秀的人物,哪怕作为一个病患,被人“照料”其实也挺不错。 他天赋异禀,天资卓绝,无论走到哪里都备受瞩目,使奴唤婢本是家常。 可被人侍候与被人真心关怀,终究是两回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拽了拽觉枫的衣袍,动作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 他的手臂轻柔地搭在觉枫的肩头,棉质衣料在两人之间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温暖。 淡淡的木质香气透过衣袍,缓缓地渗入心脾,质朴温和,悄悄吸了一口气,分外踏实。 回来以后,觉枫深感岳入怀受伤与自己擅离职守分不开,对他照料可谓极尽悉心。 看他想要起身,不由分说便弯下腰为他穿上靴子,一只手稳稳地扶着他的腰部,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肩膀轻抬,半拥着他站了起来…… 身体贴近的瞬间,岳入怀脑海中似有一根弓弦“嘣”得一声断裂。腰间一软,心猛地收紧,腿也使不上力气。 无需刻意装病已然有了三分真…… 他方寸乱了,瑟缩着向一旁,动作笨拙的退了半步,身子不由因为咳嗽起颤起来。 “岳兄,你难道还受了内伤?” 觉枫看他这样子恐怕是真的伤了,关切问道。 此刻,岳入怀眼中印出一个会为他带吃的、为他炖汤,关怀他身体,会为他紧张的人影……双眸澄澈到泛着点稚气,眉宇间英姿勃勃,两种气质极为巧妙的揉在了一起,好妙的一个人,他不由自主的想着,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难得羞涩地摇了摇头,如实相告:“没有。” 可看见觉枫神情松弛的片刻,又旋即道:“有一点点……” 觉枫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第183章 “我轻一点……” 久违的晴日。 乾苑峰被多日大雨洗涤的绿意盎然,空气格外干净,干净中带着丝丝花香的甜味,实在让人心胸豁然开朗…… 他轻扶着岳入怀,缓缓前行。 两人闲聊了一些宗门的事务,可觉枫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向师尊开口,亲自回去寻找镜尘。 望仙宫的路径宛如迷宫,仿佛每一步都隐藏着未知的秘密。 两人在曲折的小径上缓步前行,那一方原本晴朗的天空,也被四周高耸的宫墙无情地遮蔽,阳光难以穿透这厚重的屏障,只能在墙头投下斑驳的光影。 森冷的气息逐渐弥漫开来,取代了清明和煦,人不禁心生敬畏。 在那座被高墙环绕的天空被切割成了一条狭窄的缝隙,仅留下头顶上方的一块天际。 一旦踏入这片禁地,恐怕是九死一生。 越是接近关押冥域死徒的牢房,岳入怀反倒越是精神焕发。 “师兄,你若做不来此事,便在一旁看着就好。” 觉枫抿着唇,点了点头。 岳入怀拖着“伤腿”独自上前,不多会儿迎到了秦师。 他热络的迎上前,挽住了秦师,凑到他耳边说了两句。 “哎,这……” “我们不过想打探敌人底细,知己知彼……” 他朝秦师挤了挤眼眸,将一份手书贴到了秦师胸前。 秦师看了眼那手书,眼眸一亮,沉吟了片刻允道:“也好……说不定凭岳兄手段,可知敌人更多底细……” 他用掌心捂着胸前:“这两个时辰,小弟去办点私事,要麻烦岳兄、聂兄帮忙了……” “好说、好说。秦兄自便便是。”岳入怀满脸堆笑。 觉枫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拱了拱手。 转念一想,自己也曾擅离职守,确实没有资格指责秦师…… “八号牢房关了个死硬的,看着抗造些……”秦师走前在岳入怀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放心,我有分寸。” 岳入怀按捺着胸中的一团邪火,应道。 望仙宫中的牢房并无一般牢狱的脏污、血腥,却弥漫着同样的死气…… 岳入怀的步伐在这一刻变得异常轻快,无需搀扶,他径直走向八号牢房…… 觉枫的目光扫过一间间牢房内的冥域死徒,他们异常安静地静坐在牢中,迎上来的眸中并无畏惧,反而流露出一丝不屑。 觉枫眉头紧锁,紧随其后。 再往前走几步,一股诡异的氛围。与其他死徒不同,八号牢房里的死徒被高高吊着。 他的上身赤裸着露出紧实的宛如山川沟壑般的肌肉,可上面遍布着大小不一的鞭痕,狰开的皮肉血淋淋的外翻。 他的头垂下,长发如瀑布般垂落,遮住了脸庞,让人无法窥视他当下的苦楚。 第141章 独闯幽冥9 可那人实在是太熟悉了,只消看上一眼,便认了出来。 觉枫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如遭雷击一般钉在了原地,心头似被人剜了一刀。 “这怎么可能?” 心跳加速,呼吸变得急促,他努力地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股突如其来的冲击却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难以平息。 岳入怀动作流畅而迅速地打开了牢门。 昏暗之下,那囚徒影子投射在冰冷的石墙上,显得格外凄苦。锁头在被打开的瞬间发出“咔吧”一声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岳入怀轻轻推开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走到那囚徒面前,眼中没有任何同情,缓缓举起了手…… “别碰他!” 觉枫大声喝止,冲进牢房,一把将岳入怀推开。 昏暗的光线中,他凝视着满身伤痕的镜尘,手足无措。 他轻轻地撩开了镜尘凌乱的发丝,看他蹙着眉,紧闭的双眼。他的心,激起了滔天的巨澜。 “真的是你。”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还好……还好……” 他迅速地抽出腰间的短刃,手起刀落,割断了束缚着镜尘的绳索,稳稳地将他接在了怀里。 方才被推开的岳入怀回过神,喊道:“聂觉枫,你做什么,你疯啦……” 他扑将过来,扼住觉枫的手臂。 “你要将这个冥域死徒放走?你知道你这是什么……” 觉枫目眦欲裂,猛然将岳入怀甩开,刀尖迅速挑断了紧紧束缚镜尘手腕的麻绳。 “觉枫,这人是你的朋友,你想救他,对吧……”岳入怀见无法说服觉枫,立刻想到了一连串的说辞。 “可你要想清楚,你昨晚刚刚走,冥域的人便攻上了望仙宫,你现在又要放走这些死徒,若是……若是……”他想到可能的后果,就不禁从心底涌起一阵恐惧……...... 他口中嗫嚅:“我都是为了你好……” “是为了你好……” 刀刃在手指粗的麻绳中间慌乱地来回磋磨,手抖得无以复加,动作更显得笨拙。 岳入怀在不远处大吵大嚷,他的声音高亢而尖锐,说不定便要引来其他看守的关注。 情急之下,觉枫暂且将镜尘放倒在地,快走了两步,来到了岳入怀面前。 “不瞒你说,岳兄,他并非我的朋友……” “那你……” “他乃是我的夫君……” 第184章 在岳入怀还没来得及从惊愕中清醒,嘴巴还张开着,他的后颈就挨了一记手刀,眼睛微微闭上,身体一软,便倒下了。 觉枫再次来到镜尘身旁……轻轻拨开他额前凌乱的发丝,露出滚烫的额头和苍白的嘴唇…… “镜尘,醒醒……”他轻声呼唤。 镜尘的眼皮微微颤动,似乎竭尽全力尝试睁开,却始终无法…… 觉枫解开自己的外衣,轻轻披在镜尘身上,一手揽住他的后颈,一手托起他的腿弯,准备将他抱出大牢。 就在这时,隔壁牢房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这狱中设有禁制,你若再往前一步,他便会遭受锥心之痛而死……” 觉枫未抬眸,却知或许他言之有理,这偌大的牢房仅由秦师一人看守,或许便因设了禁制,这些死徒即便想逃也无从逃脱…… 无奈之下,他只好先将镜尘放下。 挥刀在掌心划出一道深口,鲜血立刻汩汩涌出……凑近镜尘的嘴边,将血喂给他。 如今,他不确定自己的血液是否仍能救人。之前,他的血液因功德加身而具有治病之效,但在幽冥道,他的功德已被那些怨灵吞噬殆尽…… 他凝视着镜尘,心中一阵阵颤动,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即便是受伤,他也总是极力掩饰,不愿流露出丝毫脆弱。 如今的他,脆弱的如同一尊瓷器,稍稍用力便会碎成粉末…… “镜尘,你醒醒,我求你……” 泪珠噼里啪啦地滴落在脸颊上,带来轻微的刺痒感,镜尘慢慢睁开了双眼。 “镜尘,你醒了……” 他费力地点了点头。 觉枫的眼眸中盈满了泪水,他拥着镜尘半坐起了身。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离开……又为何会在这里……” “咳咳。”镜尘想要开口,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干燥的唇角裂开了血口。 “说来话长……” “你离开后的第五天,我心急如焚地去寻你。途中遇到了觉渊,他告诉我,我没有灵根……” “没想到遇上了一位高人,他说没有灵根也可以修行,我还不想死,我还想陪你很久很久……” 觉枫心中一恸,收紧了手臂。 “可随他入了冥域才知,想要修行需要先做冥域的死徒……” 镜尘将想好一套说辞和盘托出。 他魂归幽冥,重新成为冥尊,境界大涨,轻易便能对付乾苑峰。然而,他深知觉枫性格坚韧,若以强硬手段相逼,觉枫绝不会轻易屈服。加之觉枫对乾苑峰情深义重,若逼迫过甚,难保不会做出极端之举…… 他也不敢轻易将觉枫的师尊、师兄弟们拿来比较,若是觉枫果然不肯舍弃乾苑峰众人…… 于是,他才想起了这条“苦肉计”…… 好在,觉枫心软至极。 镜尘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觉枫那心疼得几乎要碎了般的神情,心中暗忖:似乎效果还不错…… 第142章 独闯幽冥10 “怎么了,可是还疼……” 觉枫看着他失神的眼眸,关切地问道。 “没事,我撑得住……” 镜尘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我试试破除这禁制……” “嗯。” 觉枫轻手轻脚地将镜尘安置在墙边,盘膝而坐,心念相守,默念着诀语,尝试了数个破解禁制的诀语都徒劳无功…… “喂……”身后传来虚弱的呼唤声。 觉枫心头一震,急忙回头,只见岳入怀已经醒来,正无力地按着脖颈,向他投来带着祈求的目光。 方才,觉枫急于救人向岳入怀下了手,可手上始终留了分寸…… 两人目光碰撞,面面相觑,不由的升起尴尬...... 岳入怀目光迷离地注视着觉枫,眼眸深处悄然透露出一缕幽怨。他之前毫无戒心,才不慎中计,内心暗自思量,以己之力控制面前这两人,应是轻而易举。 那一刹那,他却迟疑了。 最近的几日里,他眼中的觉枫乃是个谦和有礼,体贴周到,但又似乎总与人保持距离的冷淡之人。 就在今天,他亲眼目睹了觉枫对这囚徒,他从未见过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炙热”的关切...... 他心中涌起阵阵酸涩,是羡慕还是嫉妒,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的目光快速地扫过觉枫所谓的夫君,那个遍体鳞伤,身为阶下囚的男子...... 听他们所言,这人不过是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苦涩,与此同时,也萌生了一些微妙的念头。 他有些急促的出言:“聂兄,我助你们出去……” 觉枫眨了眨眸,心中恍然,暗忖: “对了,岳入怀是静玄宗的首席大弟子,静玄宗的专长正是禁制之术............” 岳入怀醒来时,并未大声喧哗地呼唤他人,这或许,他真的有心助自己和镜尘脱身。 一旦秦师返回或者有其他人到来,局面无可预料…… “只好先信他……” 他心中如此思忖,轻轻抿了抿嘴唇,低声说了声:“多谢。”岳入怀面带微笑,挺直了背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做了一个通天彻地的手势,心中默念了一段咒语。 就在他念完的那一刻,镜尘手腕上浮现了个的银色环状物,旋即消散不见踪迹。 觉枫眼眸发亮,快步走向岳入怀。 第185章 “岳兄……” “感激不尽……” 岳入怀撇了撇嘴,带着一丝酸楚地低声抱怨:“下次再遇事,聂兄别再赏在下巴掌吃就行了……” 觉枫闻言脸色微微泛红,双手抱拳,拱了又拱。 “实在对不住,定然没有下次了……” 镜尘身上禁制除了,缓缓站起身,在一侧抬眸瞥了眼岳入怀,眸中的冷冽几乎凝成了冰晶,紧紧咬了咬牙根。 觉枫转过身来,轻声问道:“还能走吗?我背你吧……” 镜尘摆了摆手,“我还能走……” 觉枫沉思片刻,又转头望向岳入怀:“岳兄……” 岳入怀也不再装模作样,“我也能走。” 三人迅速地离开了牢房,掠过其他牢房时,觉枫匆匆地扫了一眼。 他们在牢中制造了不小的动静,其他牢房的囚犯却毫无反应,皆是背对着墙角沉睡了…… 他自言自语:“这些牢房为何如此安静……” 时间紧迫,不容他多想,搀扶着镜尘,携了岳入怀向那前方的光亮处快步走去…… 他们走远后,牢房中的冥使们纷纷松了一口气,开始窃窃私语。 “冥尊这是何苦呢……” “就是,为何不直接一挥手,将这里化为焦土……” “你懂什么……这叫辗转成殇盼君怜……” “这……”不明所以的冥使疑惑地缩了缩脖子。 桑荞的目光中忧虑更甚。 他们追随冥尊,向来都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何曾如此憋屈过…… 在这里甘愿为囚…… 她向着厚实的牢房墙壁狠狠地捣了一拳,铜墙铁壁般的牢房即刻现出几道裂纹。 桑荞侧头问道:“冥尊历劫便是遇到此人吗……” 身旁的冥使躬身应道:“正是。” “此人看着实在平平无奇……” “不错,他在幽冥道连叶洵天那种货色都敌不过……” 桑荞眸色更深,向身畔冥使使了个眼色:“去查查,他可是用了什么蛊术……” “是。”那人迅速回应。 “但是……”那人稍显犹豫。 “怎么了?”桑荞投去一个冷峻的目光。 “这个人,在幽冥道中度化了无数怨灵……” “哦,原来是这样……”桑荞若有所悟。 她轻蔑地翻了个白眼,“即便有些许功德,又怎能与冥尊相提并论……” 她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调查蛊毒一事,务必要隐秘行事,切勿让人察觉……” “是。” 接着她又随手点指了几人吩咐道:“你们留在这里处理一下后事……” “遵命。” 被点中的冥使领命,其余人掩住身形,幻化出牢房。 觉枫三人缓缓步出牢房,沿着小径,且行了良久。 镜尘停下脚步,瞥了一眼紧随其后的岳入怀…… 岳入怀从头到脚似被人用水浇透…… 这人身负重伤,理应脆弱至极,望向自己的目光却异常冷冽…… “岳兄,我们就不回去了。”觉枫心领神会,明白镜尘的意思,接过了话茬。 “哦。”岳入怀迈出的步子停了下来。 他犹豫了一瞬,抬起头,眼尾红红的,急切道:“或许我还能护送你们一程……” “不必了……”未等觉枫开口,一旁的人便斩钉截铁地脱口而出…… 岳入怀还想再说什么,却只是委屈巴巴地看了觉枫一眼。 觉枫轻轻地将他推远几步,低声说道:“岳兄,你一片好意,聂某实在不胜感激。” 他撩起眼皮看了眼镜尘:“只是……此行我们定然要远离乾苑峰,实在不宜邀兄台一同前往……” “觉枫,你真的打算背弃师门吗……” 岳入怀话语清浅不失温柔。可他微弱的警告,仿佛给了觉枫一记清脆的耳光。 觉枫眼眸发热,他怎会做出背弃师门的事,变成这世上最不忠不义之徒…… 可他所作所为已是如此了…… 第143章 师命难违1 他苦笑了一下,缓缓睁开那叠成三层的眼皮,轻声叹息:“我自然会去找师尊认错……” 他向岳入怀抱了抱拳,“告辞……” 岳入怀兀地想起一事,正要开口,瞥见一旁那双炯炯有神的深邃眼眸,便泄气似的闭上了嘴,干巴巴地摆了摆手。 两人行进了一段路程,岳入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觉枫挡在镜尘身前,俯身道:“咱们要跑快些,我背你……” “好。”镜尘此刻不再执拗,乖顺地攀上了他的肩头。 他轻轻地将头倚靠在觉枫的肩膀上,久违的安心。 刀伤处的疼痛似乎在觉枫后背传来的心跳声中得到了缓解。 “终于能够再次拥抱你……” 他双臂交叉,手臂上稍稍用了些力道,紧紧环抱住爱人的腰部。 “抱得更紧些……”觉枫轻拍镜尘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背,轻声嘱咐。 他的思绪已无暇他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跑,尽可能地跑远……” 在这片浩瀚天地之间,风声呼啸着穿越过耳际。 两人的身影在疾风中合二为一,时而跃升触及云端、时而踏地,借石壁支撑再跃出数十丈。觉枫在这一刻将毕生的功力展现得淋漓尽致,脚下生风,披荆斩棘…… 第186章 头顶经过了一轮明日又经过繁星烁烁,又栉风沐雨地走了大半日,在一日的夕阳里,两人已逃出了乾苑峰,又走了百十里,荒郊野岭的地界终于见到处遮风挡雨之地。 走进了一瞧,乃是处庙宇。 觉枫用衣袖擦拭着额上仍不断冒着汗水,喘着粗气,问道。 “前面有处庙宇,咱们先去那里歇息一宿,如何……” 镜尘答着“好”,从觉枫背下蹿了下来。 两人相继踏入那座庙宇…… 庙中不见人影,但见香烟缭绕,一尊高大的神像庄严地立于其中,只是神像被一层明黄色的绸布所遮掩,让人无法看清所敬拜的是哪位神圣…… 桌上供品琳琅满目,水果和点心都摆放得满满当当。 觉枫注视着供品,心中欢喜,他虔诚地向神像叩了三个头。 “偶经此地,未知是哪位神圣在此。在下饥渴难耐,请求些许食物,打扰上仙了。” 他磕头之后,便取了两个果子和几块糕点递给镜尘。 镜尘挑了一枚鲜果,默默地咬了一口,那果子的汁液在口中爆开,带来一丝清甜。 觉枫背着镜尘一路狂奔,消耗了不少气力,三两口便吃下了一块糕饼。 两人都耗尽了气力一般,抵着肩膀坐着。 “何必跑这么远,如何不在乾苑峰找一处洞府藏一藏……” 镜尘又咬一口那果子,依偎在觉枫身旁,感受着他背脊散发的源源不绝的暖意。 觉枫刚刚咽下大半块糕饼,干涩的糕饼噎了他脸色通红,稍微缓了缓才说:“我没有把握。乾苑峰弟子众多且各个身怀异能,纵是咱们自以为藏的极好,说不定也会被师尊们发现行踪……” “我不会让人与你为难……”他犹豫了片刻,说出了口。 在他心中,始终还是不想镜尘与师门有所隔阂。 “……”镜尘沉吟了片刻。 “方才,你为何不肯了断了那家伙,他若跑去告密,咱们……” 镜尘眉宇间涌起一股戾气,他怎会忌惮他人告密,只是看着觉枫如沐春风的笑意映入那人眼底,心中便十分的不快。 “放心好了……岳兄若想要告密,又怎么助咱们一臂之力……” 觉枫柔声安慰。 “岳什么兄,一副小人面貌……”镜尘微蹙着眉心,半侧过头,脸颊几乎要贴上觉枫的。 “好啦……人家毕竟帮了我们……”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柔…… 他几乎能感受到镜尘微微上扬的眼角和勾起的唇角,虽然知道他心中不悦,但此刻两人靠得如此近,在他思念如狂的那些日子里求而不得,现下实在是难得。 “那个人,离他远些……” 镜尘还继续说些什么,落在觉枫耳中却随风而散了。 觉枫转身到了镜尘面前,鼻尖几乎相触,呼吸在微凉的空气中交融:“镜尘,我好想你.......” 被夕阳余晖染成金红色的天空下,目光如同跳跃的火焰,周遭的温度在缓缓上升,呼吸逐渐相融,唇瓣轻触,湿润而柔软,奔袭了一整日的疲敝的身子又似枯木逢春一般……又活了回来…… 深吻过后,两人眼眶湿润,将彼此爱欲升腾的模样深深落入眼底……觉枫将手指插入镜尘发中,手掌托住他后颈,侧头又与他深深吻住。 “喔……”镜尘的身子抽冷子般瑟缩了下。 觉枫呼吸急促,脑子一瞬间冷了下来。 “你还伤着.......” 他双膝分着跪在镜尘面前,弯着身子,顿了顿缓缓停下了动作。 庙中方才犹豫过火般的炙热瞬间冷了下来…… “那个……”镜尘舔了舔嘴唇,拽住了觉枫的前襟。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伤对如今的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 他的眼神在那一刹那间如同被冻结的湖面,微微垂下眼帘,抬起头,柔和略带哀求说道:“我真的……可以……” “不、不行。会疼……” 觉枫额上滚落了一大颗汗珠…… 他如今恨不得受了一身鞭伤的是自己…… 他重重喘了几口粗气,又坐了回去。 良久,脸上的潮红久久未退…… 镜尘紧挨着觉枫的背,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还是该怒。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目光瞥了瞥觉枫,看他脸色仍是泛着粉红,手指自然而然地扣住了觉枫的手指,两人的手紧紧地交织在一起。 “我、一会儿就好了.......”觉枫屏着气息,后音有些发颤。 镜尘勾着唇角,手指若游鱼般,灵动地探寻、游走…… 看着觉枫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镜尘也长舒了一口气,他自己分明并未得趣,可胸前的伤处的痛意竟越发浅淡了…… 他分明庆幸当初的抉择,若是失去觉枫,自己纵是安然无恙地活着,又怎么会快意…… 第144章 师命难违2 耳边响起轻柔的鼾声…… 他转头望向觉枫那微微渗汗的清秀脸庞,心中泛起犹豫:“怎样才能瞒住觉枫,给乾苑峰的那些废物一点教训……” “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对他而言,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屁话…… 现在回想起来,第一次到乾苑峰见蔚名尊者,蔚名尊者的冷淡便不难理解…… “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们……可……” 第187章 庙宇中的光线昏暗,那张纯净如玉的脸庞,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珍珠般的光泽,看着他,便似看着这世上最好的景致。 他的手指背面沿着觉枫脸颊的曲线轻柔地摩挲…… 风轻拂过耳畔,树叶随之发出沙沙的响声。 时光悄然流逝,再次抬头望向天空时,天边已经微微泛起了白光。 一个主意悄然而生,只要计划得当,或许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泄去心中仇怨…… 想到这里,他犹豫了片刻,最终下定了决心,向觉枫施了个定身咒。 “咳咳……”他轻声咳嗽了一下,低声说道:“出来吧……” 庙宇内静谧至极,连微风似乎也止息了。 主神像两侧的随侍神像轻微颤动,显出两位冥使,颤抖着跪倒在冥尊面前。 “属下拜见冥尊。” “属下拜见冥尊。” 其中一位冥使正欲开口辩解,被另一位冥使的一个眼神制住。 “本尊有桩事需亲自去办,你们在此好好看护他。” 冥尊淡淡吩咐。 两冥使赶忙抱拳举过头顶:“冥尊放心,属下万死不辞。” 镜尘轻点下巴,目光再次掠过觉枫恬淡的睡颜,随后便悄然无踪。 两冥使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管住你的嘴,今日之事必须守口如瓶,绝对不能对其他人透露半分……” 被训诫的冥使惊魂未定,眼中充满了惶恐,不由自主地向左使靠近了几步,用力地点了点头。 叶落于地,宛如强弩之箭坠地,发出清脆的“呛啷啷”响声。仙风道骨的蔚名尊者静坐于座,发出仅自己能闻的轻叹。 “终究还是有此一日……” 他缓缓睁开了双眸,窥见站在他不远处的冥尊脸上浮现出难以捉摸的微笑。 “难怪从第一次见面,你便拒人于千里之外……从那时起你们的布局就已经开始了……” 冥尊再次细致地回溯起蔚名尊者曾经向他透露的,因一桩事务延误了修炼,直至迟暮之年才得以踏入道途…… 他的嘴角轻轻勾起……觑了眼手上因破解这里的禁制而搔起的划痕,拍了拍手: “所以,你当年是因为乾苑峰被封闭,才错过了修炼的最佳时机……” 尊者蔚名衣袍飘动,他从头到脚感受到对方那股强大的威压……声音中满是愠怒:“这与私怨无关,你这邪道,正道宗门人人得而诛之……” “可惜啊,你们机关算尽引我自戕,终究是一场空……” 他话音刚落,两人已置身于乾苑峰山中,弟子们忙碌地来回穿梭,嬉笑打闹,却无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蔚名尊者心中一惊,背脊发凉:“所以,历劫自戕削弱你的力量,是你故意散布的,迷惑他人的障眼法……” 冥尊目光深邃,挥手之间,两人瞬间置身于乾苑峰的至高修行地——悟真阁。 乾苑峰历代尊者们肃立一旁,聆听端坐于高处的开山祖师训导…… 如此轻松驾驭幻境,即便是寻常上仙也望尘莫及。 蔚名尊者凝视着画中乾苑峰历代尊者的容颜,垂下眼帘,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冥尊悠然一笑。 超凡脱俗的蔚名尊者此刻却流露出一丝慌张,这意外的神情实在有趣。 “前两次的劫难,你们总是来搅局,本尊也得好好想想对策……” 蔚名尊者额角渗出了汗水,慌忙间一个念头闪过:“枫儿在哪里……你杀了他吗?” 冥尊撩起眼眸:“他现在安然无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他脸上的甜蜜,源自心底的喜悦,只一刹那便被蔚名尊者捕捉到了眼中…… 恐惧滋生出恨意,蔚名尊者声嘶力竭地说道: “一株神龙木定沛河,恰好替当时的你解了燃眉之急,你便以为这些皆是巧合吗……” 屋中静谧凝结。 冥尊站在蔚名面前,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的双眼,手臂紧紧地扼住了他的脖子。 他手臂间传出似有实质的力量,源自肌肉的撕扯,比起幻术更能触动人心,令人感到惊恐。 蔚名尊者的面色因受扼而呈现紫红色,尽管如此,他依然能从冥尊那充满厌恶的目光中感受到一丝恐惧。 他张开嘴,想要做出大笑的表情。 他气息微弱,可只要能让眼前的强敌不那么舒坦,便够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在这盘棋局中,我虽是执棋者,可真正冲锋陷阵的又是谁呢……” 不知是出于对真正扼杀他的恐惧,还是被他这番言辞所震慑,冥尊反而松开了手…… “咳咳咳……” 蔚名尊者大口喘息,咳嗽不止…… 他手指结印,朝屋内的一面铜镜轻轻一点…… 在铜镜的映照下,两道身影背对着站立,面容模糊不清。可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可以轻易辨认出他们的身份...... “师尊,借助那神龙木,弟子已经赢得了那人的信任......” “你有可暴露出破绽......” “弟子自信行动周详,并未曾露出破绽......” 镜尘仿佛坠入了冰窖,惊愕地僵在原地…… 他支吾了片刻,终于问道:“为何他从未对我出手……” 蔚名尊者面带微笑,却紧闭双唇。 答案不言而喻,他也并不打算回答。 第188章 镜尘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他再也不想见到蔚名尊者的那张脸。 他一挥手,蔚名尊者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镜尘目光缓缓扫过这个空荡荡的屋子,他的心中涌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他随意地抬起手指,指向那面惹事的铜镜。那铜镜在法力之下,开始颤抖,接着化为无数细小的碎片,最终化为尘埃,消散在空气中。 第145章 师命难违3 尘埃落定,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胸膛深处袭来,那道旧伤痕被无情地揭开,伤口干燥后落下的疤痕重又掀起,血淋淋的皮肉若趴着千万条血虫撕咬。 陈伤难愈,只因反复磋磨。 他紧咬牙关,强忍着钻心的痛楚。 脑海中那些甜腻痴缠的情景,鲜活细致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化作了脓水,从胸前那触目惊心的血洞中汩汩冒出,与模糊血肉的交织在一起。 冷坐了半晌,整肃了下心绪,镜尘转瞬回到了庙中。 “累了?睡得这么沉……” 声音中一如既往的宠溺温柔…… 镜尘凝视着觉枫,一时间有些恍惚,暖流涌上心头,他几乎忍不住想要脱口而出诘问。 他忍耐了片刻,侧过脸去,喉间挤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嘶……”觉枫心中涌起一丝愧疚,他在乾苑峰待久了,时常忽略镜尘依旧是肉体凡胎,不似有根基之人,哪怕是伤痕累累也很快便能愈合…… 他起身端过从山下要来的粥递给镜尘。 粥微微冒着热气是觉枫运功温热的。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镜尘接过粥碗,转开了目光,他担心自己下一刻便要忍不住,垂下眼帘道:“伤口还是不时作痛……” 未等他说完,觉枫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 “且等我半刻……” 说完,他转身小跑出了庙宇…… 转瞬间,他再次折返,从背上解下了“降魔杵”…… “留在你这里防身……” 他留下简短一句,便再次疾驰而去。 镜尘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久久未移。 “那双不含丝毫杂质、炽热如火的眼眸,会是假的吗?” “真的有人能够作伪,骗过所有人……” 镜尘自认并非驽钝不堪的愚者…… “一株神龙木定沛河,恰好替当时的你解了燃眉之急,你便以为这些皆是巧合吗……” “在这盘棋局中,我虽是执棋者,可真正冲锋陷阵的又是谁呢……” “蔚名言之凿凿,其笑容狰狞中带有得意之态。” “师尊,借助那神龙木,弟子已经赢得了那人的信任……” 此声一起,他不自觉地从身体里感到一阵战栗,莫名的恐惧在心头蔓延开来。 “你最好没有骗我……”他口中默默念道,像是命令又像是祈祷。 不多时,觉枫回来,风尘仆仆地带回了伤药。 “我为你敷药……” 镜尘垂了垂眸。 褪下外衣,看着镜尘胸前布满了斑驳的鞭痕,眼中一阵刺痛。他伸手取来药膏,细心地在每一处伤痕上涂上金创药…… “我在路上盘算,咱们还是回奕国,你不过受人蛊惑误入冥域,终归还是奕国王爷……” 听他全然是为自己打算,镜尘蹙着眉舒开了些。 “你呢……” “呼……” 觉枫小心翼翼地涂上药膏,轻柔地吹着气,故作轻松道:“等你回了昊都,我打算回去把一切说清楚……” “如今大敌当前,我不能临阵退缩……” 镜尘静默了片刻,目光上扬,再次与觉枫的目光相接。 “不必护送我返回昊都,我有办法联络附近的官府,自会有人来接应……” “……”觉枫有些犹豫。 镜尘目光灼灼。 “我,虽然没有你们修道之人的灵根,但同样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况且,我不过是刚刚踏入冥域的死徒,乾苑峰想必不会大费周折地去寻找一个在冥域默默无闻之辈……” 觉枫心中急切,想快些回去,又担心镜尘安危,见他所言很是有理,也觉得不错,只是察觉到镜尘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冷漠,无声中泛着疏远。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手中的药膏仔细地涂抹,直到它完全消除了镜尘身上的伤痕。 见他始终弯着的唇角垂了下去,镜尘眼皮跳了跳,心中暗自自责,既还未定罪,便不该给人脸色。给了人脸色,又看不得他委屈巴巴…… “咳咳……” 他轻咳了两声。 “不必挂怀,我并非孱弱之辈,你早早回峰,解开了误会,咱们再做计较……” 觉枫心中稍安,轻轻抿了抿嘴唇,目光落在镜尘身上,涂抹伤药牵连着肌肉微颤,脆弱若隐若现,如同春日冰封湖面下涌动的暖流....... 伤药渐渐干涸,他抓起身边的衣物覆住镜尘上身,细长的带子在腰间轻轻地系紧。 裸露肌肤遮蔽,肌肉线条在束带的勾勒下却显得更加清晰。 侧面腰身曲线在包裹下,宛如一把胡人弯刀,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强悍之力。 昨晚的情景如同潮水般涌来,一幕幕在觉枫的脑海中重现。 难以启齿的悸动,面皮不由自主地变得滚烫。 “造孽,眼下绝不是想入非非的时候.......”他不着痕迹地呼吸了一长串气息,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 第189章 “脸怎么红了……” 镜尘始终看着觉枫一举一动,却对他此时心境一无所察。 “没,没什么,方才路上跑得急了些……” 镜尘轻轻点头,吹起口哨,苍鹰应声而至。他磕破手指,在破损布条上轻书了一串符号,将布条放入苍鹰的信筒。 过了大半个时辰便有一队奕国官军前来迎接,候在了庙门外。 “已然有人来迎,你安心便是。” 觉枫首要之务是返回乾苑峰,向师尊详尽地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见到有人护送镜尘返回昊都,便放下心来。 “我与师尊解释原委,便去昊都与你会合,咱们到时候便再想法子……” “好了,快去吧,我回昊都等你。”他拍了拍觉枫肩膀。 两人并肩步出大门,觉枫随即朝乾苑峰的方向疾驰而去。 “王爷,我们可要启程……”随从上前询问。 镜尘沉吟片刻。 “你们原路返回即可。” 随从闻言,并无二话,整队踏上归途…… 镜尘收回了恍惚思绪,身影消散得无影无踪。 庙宇内的两位冥界使者将魂魄凝聚于泥塑之中,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唯恐引起注意。 待冥尊离去,他们才如释重负地显现出身形。 “左使,冥尊为何要如此费尽心机……”使者低声问。 “唉,恐怕冥尊此劫尚未度过……”左使忧心忡忡应道。 第146章 师命难违4 行至半山腰,觉枫择一处荫凉之地稍作休息。 那里芳草如茵,彩蝶翩翩起舞。 一只黑蝶尤为引人注目,它双翅闪烁粉蓝光泽,宛如明月投射在湖面上激起的细微波光。 觉枫欣喜异常,他小时候见过这蝶,记得这蝶有一名,唤作“月神”…… 它在日光照耀下,散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芒。 觉枫目光牢牢地锁定在这只蝴蝶身上。 那蝴蝶似有所感,轻盈地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雅的弧线,缓缓飞向了觉枫。 他秉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灵物。 他着实喜爱这黑蝶。只是今日不凑巧。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肩上蝴蝶,轻巧地引导它从肩头飞至指尖,又将它引向一片草丛。 “若是有缘总归还有相见之时……” 他轻轻一叹,目光看向昊都方向。 返回乾苑峰,他穿过人群,径直奔向蔚名尊者的居所。 站在门前,莫名的躁意使他踌躇了片刻。 “进来吧……”屋内传来师尊温润声音。 觉枫润了润干涩的嘴唇,推门而入。 屋内的陈设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古朴与洁净,不同寻常地是弥漫着的浮生花的香气,熟悉的香气瞬间抚慰了心绪,他俯身跪地:“弟子拜见师尊。” “起来吧,枫儿……” 觉枫抬头望向师尊,或许是各怀心事,两人目光相撞,都有些尴尬…… 他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向前膝行了几步,刚待开口…… “师兄可在?”门外传来一阵敲击声,紧接着是一声清晰的呼唤,听声音,来人是蔚然尊者。 觉枫心中一震,目光紧紧锁定在师尊身上,他满腔的话语尚未来得及倾吐。可看情形,师尊与蔚然尊者似乎有要事相商,他迟疑了片刻,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下…… 蔚然尊者推门而入,目光落在觉枫身上,阴沉眉眼之中泛起了片刻惊诧……转头望向“蔚名尊者”,又恢复了恭敬。 “掌门师兄,‘乾荒坤和十八天人阵法’已有所成,请掌门师兄检阅……” “哦……”“蔚名尊者”眸中闪露一抹精光。 觉枫心中尚有诸多未言之语,眼见师尊即将离去,他便踏前一步。 蔚然尊者目光如炬,认出了他背上的神兵利器,急忙进言:“掌门师尊,或许可让觉枫一同前往。此阵已有小成,还缺少一位施以致命一击的关键人物。觉枫背负‘降魔杵’这样的上古神兵,确是完成此任务的不二人选……” 蔚然尊者这话不无道理,蔚名尊者也颔了颔首。 “枫儿,你也一起吧……” 觉枫只得暂且放下心中私念,护卫乾苑峰本也是他心中所愿,若能对敌首致命一击,博得首功,或许能博得师尊网开一面…… 想到此处,他颔了颔首:“全凭师尊吩咐。” 三人步出屋外,十八子已依照既定的阵势排列就绪。 他们见师尊到来,纷纷躬身,齐声问候:“师尊安好。” 觉枫目光扫过阵列,见路行瑞、步行舟、秦师、岳入怀等相熟之人均在阵列之间。 岳入怀一早便发现了觉枫,顿时精神焕发。他尽可能地将手抬高了与觉枫打招呼。 视线相交,觉枫暗暗与他点了点头。 “开始吧。”“蔚名尊者”铿锵吩咐道。 “是。” 众人皆挺直了脊背,精神抖擞,齐声答道。 十八子站好各自位置,各司其职,步法精妙,暗循五行之律……招数先是遵循些简单的既定套路,转眼间,目不暇接的变换,接连摆出数套错综复杂的阵形…… 蔚然尊者忧心觉枫无法洞悉此阵玄机,遂耐心向他阐述:“此阵法由六个子阵构成,包括‘天绝阵’、‘地裂阵’、‘烈焰阵’、‘降水阵’、‘开阳阵’和‘伏阴阵’,能够产生无数的组合和变化,这六个子阵融合为一,便成了‘乾荒坤和十八天人阵法’。” 第190章 觉枫此前在藏书阁便看过此阵的阵法图,如今真人演练,较之阵法图,更加精妙无匹。好在,他前些时日也随着没日没夜的操练,心中对此阵法已然有些认识。 “师叔,这阵法布局严密,无懈可击,弟子无法窥见破绽……” “此阵又叫勠仙阵,一旦启动,便能将敌人牢牢困住,不计过程只求结果,不见分晓绝不收兵。诛仙利、勠仙亡,大罗神仙血染裳……” 蔚然尊者,一向神情严肃,此刻唇角轻轻上扬,流露出难得一见的得意微笑。 “师叔,弟子该如何动作?” 蔚然尊者闻言,以指为笔,示意道,“觉枫,你看这阵法如何?”觉枫凝视远方,只见阵法中十四人位于前方,四人居后。前方十四人又以四人为中心,其他人围绕左右,两翼如同触须般展开…… “这布局,颇似一只毒蝎。”他自言自语。 “蔚名尊者”轻轻点头:“的确,正是毒蝎阵……只是这毒蝎无刺,威力大打折扣……” 觉枫咬着唇,全神贯注地聆听,将刚刚默默记下的阵法在脑海中反复推敲数次……想象着自己若为这“毒刺”该当如何作为…… “蔚名尊者”始终未发一言,兀然朗声说道:“师弟,这班弟子习练勤谨……” 他略略沉吟,“只是这套路呆板,若遇劲敌,招法灵活,便要一败涂地。” “今日在此,不如由本尊予他们些试炼……” 蔚然尊者满心欢喜,他原本就怀有此意。 “有劳掌门师兄。” 他转头道:“暂停习练,歇息片刻,接下来掌门与尔等切磋……” 十八子闻言,中止了阵法的演练,心中无不喜悦。 他们不懈习练,将套路练得行云流水,不过缺少与高手实战,心中始终有些忐忑。掌门愿意亲自切磋,他们个个精神振奋。 “那弟子……”觉枫心中实有些急切,急于融入阵法,目光热切看向蔚然尊者。 “你不妨去与大伙熟悉熟悉……” 蔚然尊者指示道。 “遵命!” 觉枫与师尊和蔚然尊者分别后,快步走到步行舟、秦师、岳入怀几人身旁。 第147章 师命难违5 “聂兄,仅这几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岳入怀巴巴地凑近,关切问道。 这几日,大伙都在勤奋练习,阵法也已然有模有样,自己却扯了后腿,觉枫胸中涌起一阵羞愧。 面对岳入怀过分关心,他感到脸上一阵灼热,不好意思的露齿一笑,和岳入怀拱手行礼,也向步行舟和秦师颔了颔首,算打过招呼。 短暂休息之后,路行瑞朗声命令道:“列阵!” 十九人个个精神抖擞。 “蔚名尊者”缓步走到阵前,温和说道:“点到即止,可以开始了。” 看着对面的掌门师尊,人人切身感受到了无所遁形的压迫感。 不宜再拖延,路行瑞果断地高喊:“合!” 路行瑞一声令下,阵法中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彼此的气息相连。 各自在自己位置上,身形转动,不知不觉便幻化成了“巨蝎”…… 觉枫位于此阵最后位置,他深吸一口气,随着阵法的节奏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 他能感受到来自中间四人的强大气场,他们宛如“巨蝎”的心脏,负责大量灵力输送,若觅得良机随时给予敌人致命一击。中间几人如同蝎子的躯干,灵活有力,随着“巨蝎”节奏上下起伏……蝎尾五人如同蝎子尾刺,高高扬起,蓄势待发。 觉枫感到灵力在体内奔腾,与周围人的灵力相互交融,形成了一股强大气形屏障。 “进!”路行瑞再次下令。 “巨蝎”听从指令,一齐向掌门师尊发起了攻击…… “巨蝎”紧逼不舍,作为“双钳”的六人眼花缭乱的进退、互换位置,齐心协力出招,将掌门师尊团团围困在核心。 四位身手敏捷弟子分别占据了东西南北,他们似是四人合一,动作却各不相同——有人出掌,有人挥拳,有人摆腿。动作流畅自如,无形之中又展现十足默契。 其他弟子在外围形成了一个更为紧密的包围圈,将掌门师尊紧紧地围在中间。 “蔚名尊者”将他们的动作看在眼中,微微一笑,心中腹诽:“雕虫小技!” 他步法诡异,身形在阵法中灵动如风,每一个转身都极近从容。 蔚然尊者站在高处,目光远眺,心中不禁一震,低声自语:“师兄此次闭关修炼,竟达到了如此境界。” 道袍在阵法中潇洒自如,辗转腾挪,时间为之凝固,他游刃有余地应对着阵中的每个人,出手精准无匹,防守无懈可击,渐渐掌握了主动。 蔚然尊者不禁冷汗涔涔,眼前的局面是他从未预料到的。 在他看来,此阵固若金汤,可眼下看来,面对超凡绝世的高手,似乎变得漏洞百出…… 觉枫隐匿在阵法中洞察一切,也不禁触目惊心,心中暗想:“幸好此人是师尊……而非敌手……” 蔚然尊者吞了口唾沫,大声喊道:“觉枫,该你了……” 这一提醒,觉枫立刻回应:“是!” 十八子闻听此令,皆收缩更紧,以密不透风的招数,为觉枫换取攻击的空间…… 数招之内,他极力隐藏自己的行踪,高高跃起,闯入了战阵核心,变掌为指,运动惊鸿功法向阵中袭去…… 第191章 “蔚名尊者”不可能没有察觉,却选择了无视,反而双臂交叉,向位于“巨蝎”肋部的两人各自挥出了一掌…… 这一幕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觉枫震惊不已,可他招式已老,无法及时撤回,发出的功力径直击中了师尊的后心。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头一惊,立刻转身,连续翻滚几个筋斗,跃出了阵外。 除了被击倒并跌出阵外的两人,其余十六人皆迅速向外跳跃一步,停住攻势…… “蔚名尊者”身形轻盈地跃出三丈之远。 觉枫出手已然留了情,五分功力应未对师尊造成实质伤害,他转身望向师尊,即刻面颊发热,急忙上前数步。 “师尊,弟子并非有意……” “蔚名尊者”摆了摆手,语调中透露出威严气息。 “阵法核心过于暴露,有些弟子太过孱弱……” 他目光投向高处的蔚然尊者,吩咐道:“继续习练吧……” 话音刚落,他轻轻挥动道袍,转身离开。 路行瑞和岳入怀各自挨了一掌,倒在地上。 路行瑞即刻站起了身,净白面容臊成了红色布帛。 岳入怀捂着胸口挣扎着站起,不忿的叨念:“掌门师尊怎么还真的打人啊……” 唯有觉枫呆在了当场,师尊这言辞神态为何不似师尊,倒似…… 心中念及镜尘,一桩大事悬在心头,他沿着师尊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师尊,弟子有事想要奏明师尊。” “蔚名尊者”听清来人声音,缓缓驻足。 觉枫恭敬拱手道:“师尊,方才……” “无碍的……”他侧过头,眸光黯淡地觑了他一眼,摆了摆手。 觉枫直挺挺的跪倒:“自幼蒙师尊抚育,传授武艺,师尊既是恩师,亦如慈父。” 他的话语全然是心声,可听到“蔚名尊者”耳中,如芒在背…… 遂沉声说道:“这些年,你为宗门出力不少,为师命你做的那一桩便做得极好……” 觉枫不明白师尊何意,只以为说的是取“降魔杵”之事。 他不敢居功,可在众多弟子之中,他的确是颇为尽心的那一个…… “师尊的恩情,弟子绝不敢忘,只恨自己未能为宗门尽犬马之劳……” 他沉思了许久,随后跪倒在地,正欲开口,目光不经意间捕捉到师尊道袍下露出的手掌。 未得及深思之前,他的心猛地一紧。 “不对劲!掌门戒印,师尊为何没有佩戴……” 一阵寒意,冷汗直冒。 “这掌门戒印,自师尊荣登掌门之位那一刻起,便如同与他骨血相连,日夜佩戴于尾指之上,直至卸任掌门之职才会摘下……” 若眼前之人并非师尊,那又会是谁呢? 他竭力遏制身子颤动,慢慢抬起头,他要将眼前这个师尊再看细致些…… “蔚名尊者”仍是背身而立。 “好,极好……” 咬牙切齿地一声赞美。 觉枫心中暗自思忖,记得上次与师尊会面时,师尊闭关修炼成果斐然,鬓边已然重现了黑发…… 他缓缓站起,心中已下定决心。 走到“蔚名尊者”面前,恭敬地说道:“师尊之前提到想要细细看看‘降魔杵’,弟子这就呈上给师尊……” 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掠过师尊那一如往日的平和面容,却发现师尊的发须两鬓依旧全白,并未半点返黑的迹象…… “果然……” “蔚名尊者”对他说要献上“降魔杵”不置可否,垂眸问道:“事已至此,该做了结了,你待如何……” 声音远远地飘来送到觉枫耳边,不知为何,没来由的寒意砭骨。 觉枫的手缓缓向后背伸展,随着他手臂伸展,一股无形的气场开始在四周蔓延开来…… 宝刃出鞘,见血为祭。 玄铁重器带着冷冽杀伐之气,泛起了幽深光泽。 气息陡转。 “自是除恶务尽,斩草除根。” 觉枫全身的肌肉紧绷,汇聚了所有气力,发出那雷霆一击。 第148章 师命难违6 阵前,他亲眼目睹“此人”之力,与师尊相较,恐怕还要在之上。如今,唯有趁此人不甚警醒之际,给予致命一击。不能取其性命,重伤其一二也是好的。 他这样想着,这一击他全力以赴,完全没有顾及自己的安危…… “降魔杵”仿佛汲取了天地之力,激发出连绵不断的轰鸣雷声,伴随着道道耀眼的金光,震撼了整个“望仙宫”。 觉枫紧握着那柄“降魔杵”,动作显得笨拙,他用的乃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法,这生死攸关时刻,别无选择,只能全力以赴。 他奋力腾空,双目紧紧闭着,脸上肌肉条条紧绷到极致,不可自控的颤抖。 半空中,“降魔杵”遇到股强大的抵御之力,睁开双眼,正面对着一双冷厉的眼眸,眼中透着孤傲的寒意。 那人面前仿佛有一堵坚如磐石的无形屏障,自己纵是倾尽全力,也无法破除这屏障阻拦,更遑论对眼前之人伤到分毫…… 下一瞬,他被远远地弹出了十数丈,这力道并非他人之力,皆是自己施出的力道。 弹出的几瞬,他已无可作为,眼中看着假扮师尊之人,想着哪怕是引起他人注意,自己纵是死也值得…… 第192章 那双带着极度怨恨的双眸消失在视线中…… 镜尘心中微感颤动,知道觉枫必是窥到自己破绽。 他倏忽记起,自己对其他人施加了“叶目障”,即便与“蔚名”有着微小差别,只要灵力低于自己的,都会视而不见,却遗漏了觉枫…… 觉枫突袭被自己环绕的罡风震退…… “他若真的坠地,恐怕会遭受重创……” 镜尘原本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但转念一想,如果对方受伤后再去救他,岂不是更加…… “好生麻烦。” 他胸口酸胀,咬着牙根,微微抬手,送出股轻柔之力。 觉枫差点重重地摔落,却突然感到一股力量,浑厚又绵柔,拖着自己的身子缓缓下落…… 他借着那力扭转腾挪,站在了当场。 四周已然围上了许多人。 觉枫怒目圆睁,手中的“杵尖”直指面前之人,质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假扮师尊……” “蔚名尊者”望着弟子,并未反驳。 “蔚名尊者”身旁已然列了一队人,众人闻听觉枫指责恍从梦中惊醒,大声斥道:“你这欺师灭祖的劣徒,竟敢公然对师尊出手,莫非你也是冥域遣来的……” 这一言若醍醐灌顶,似是给众人提点。 “不错!” “正是。” 众弟子皆横眉立目,同仇敌忾看着觉枫。 觉枫如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般不寒而栗。 他完全不曾想到是如今这局面,他以为以自己性命换得众人识破此人假扮师尊,纵是死了也算死得其所。 “此人并非师尊,他乃是假扮。” “你们看他左掌并未戴掌门戒印……” 大庭广众之下,觉枫说出心中揣测。 “乾苑峰,人人皆知。掌门戒印乃是本门……” 他仍慷慨直言…… 众弟子虽不敢当面质问师尊,可目光犹疑地看向了掌门师尊。 一枚粲然夺目的红宝戒印赫然套在“蔚名尊者”竖起的手掌之上,发着璀璨光芒。 觉枫一时间几乎被抽走了脊梁骨,倚仗着“降魔杵”才堪堪立住…… 若没有这枚红光璀璨的红宝戒印,或许还可以解释,可方才没有,如今又变出来了,这便是硬生生地证据,此人定非师尊。 “假的,他是假的,这人并非师尊……” 他已然顾不得体面,竭力呼道…… “蔚名尊者”不发一言,从人群中跳出一人。 秦师指着觉枫慨然道:“聂觉枫,你先前擅离职守,当晚冥域便派人偷袭……你又救走那些冥域死徒。如今,你又欺师灭祖偷袭掌门师尊,实乃人神共愤……” “欺师灭祖!” “人神共愤!” 秦师话音刚落,弟子们之间开始响起越来越多的应和之声。 秦师向掌门师尊恭敬地鞠了一躬。 “师尊,此人心术不正,不仁不义,依照宗门律法,理应废其武功,放逐至幽僻之地。” “蔚名尊者”镇定自若,微微抬眼望向觉枫,眼中流露出不可揣测神色。 “此人如此胆大妄为,背后必有依仗,不必急于处置。” 觉枫心中一震,他本以为能当场拆穿那人伪装,其必将自己置于死地才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握双拳,肌肉紧绷,眼中依旧杀气腾腾。 一瞬间,四名弟子从不同方向扑向他,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和脚踝。 他被牢牢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蔚名尊者”身披道袍,手指微微蜷缩,待要开口,转而向一侧征询:“师弟,你对此有何想法……” 蔚然尊者神色如常,谦卑地应道:“悉听尊便,掌门师尊。” “蔚名尊者”轻轻点头,手略微一扬。 那四个制住了觉枫之人,接令后,歪斜着将他押往囚禁之所。 这一天宛如做梦一般。 觉枫脊背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每一根骨头都传来难以忽视的痛楚。 他的思绪时而清晰,努力地回想这一天发生的所有细节;时而又陷入迷糊,以至于无法分辨昼夜,纷乱的思绪就这样在漫漫长夜中度过。 夜风透过狭窄的窗户,带着寒意和远处的喧嚣,不时地拂过他的脸庞,却无法吹散他心中的迷雾。 他闭上眼睛,想要从脑海中寻找一丝安宁,但每一段破碎记忆都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他与镜尘共同度过的时光,挣扎良久,直到黎明的第一缕光线透过窗户,他才渐渐平息了心中的波澜。 在昏沉之中,一个身影在幽暗的角落里显现出来。 觉枫感到一阵寒意,想要抓起些什么,却发现手中空无一物,只抓到了一把铺在潮湿冰冷牢房地面上的干草,刺得手心发疼…… 那人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朦胧的光线中,那锐利的五官逐渐清晰起来。 他不知此人来意,心中懵懵懂懂地道了句:“是他……” 第149章 师命难违7 觉枫挺直腰板,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 他对对方的来意一无所知,重新坐下,紧闭双唇,没有开口。对方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所言之事,我信。” 那人语气铿锵。 “不过,那天你也亲眼目睹,那个人绝非泛泛之辈。” “蔚然师尊,弟子所言句句属实。那人绝非掌门师尊。” 第193章 觉枫急忙跪倒在蔚然师尊面前,忧心忡忡说道。 “你且起来,现在不是拘泥这些繁文缛节的时候。” 他那锐利而庄严的眉宇,在阴影中轻轻一蹙。 “‘降魔杵’乃是上古神兵,若你当日能飞升,它将在你手中发挥强大无匹的威力……” “可惜……” 听他所言,觉枫头皮发麻,一阵阵的战栗。 原来,师尊一直想要他飞升是为了抗击强敌。 此一事虽有扰,终归怪自己眷恋红尘…… “罢了,时机已逝。当下,我传你一言诀语,可令你将‘降魔杵’发挥出最大功效……一击制敌。” 蔚然尊者眼中,瞳孔微动,流露出一丝悲悯。 转瞬之间,他抑住了心中犹豫。 “我念与你,记好了。” 蔚然尊者凝聚心神,缓缓吐露出一段诀语。 诵读这咒语,似乎就耗尽了他巨大的精力,话音刚落,他的额头上悄然渗出了细密汗珠。 他微微低下头,沉思片刻,抬起眼帘,目光中带着一丝忧虑,郑重说道。 “此事恐怕难保万全,若不将生死置之度外,胜算几乎渺茫,重伤乃至当场殒命皆有可能……” 觉枫心中明白,这并非危言耸听。 他鲁莽行事,行刺那人便被强大罡气弹开,反为自己发出之力所伤,那种挫败记忆犹新…… “可我无法突破那人罡气,连那人衣角都碰不到。” 蔚然尊者信心十足说道:“念动这诀语发挥‘降魔杵’最大威力可破那人罡气,再者……” 他略一沉吟。 “若我料想不错,他左胸应有旧伤,你直击伤处,胜算更大……” 觉枫未敢多加思索,俯首答道:“弟子谨记在心。” 在乾苑峰宗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师尊生死未卜,他手握“降魔杵”,若能挽狂澜于既倒,他甘之如饴。 他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但他心中仍有私欲。 “师尊,弟子……还有两件对弟子来说至关重要之事……”他犹豫地开口。 “说吧……” 忆起当日与镜尘一同带陆婵踏上乾苑峰的种种情景,觉枫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口中弥漫着苦涩。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竟已物是人非,变化至此。 “弟子有一侄女在峰中修行,若弟子此行有异,她幼年失怙又逢此动荡,恐难自保,实在对不起她父母托付。” 蔚然尊者慨然说道:“这个你可放心,不日,我便将此女带在身边,竭力护她安然。” 如今,以乾苑峰的状况,对陆婵而言,没有比得师叔此诺更好的安排了。 觉枫唇角微翘,欣然颔首。 “第二件……还请师叔吩咐觉渊为弟子送一封信到昊都,他知道地方的。” 蔚然尊者隐匿于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眼中眸光晦涩,可他应的却十分干脆:“好,此事更容易。” 获得首肯后,觉枫用手指划破皮肤,在布条上书写了两行鲜红的小字,尽管血迹斑驳,好在字迹尚可辨认。 他将布条仔细折叠数层,双手恭敬地递给蔚然尊者。 蔚然尊者正要接过布条…… “慢着。”觉枫又想起了什么……他从身上取出两个系在一起的香囊,将布条小心地塞入其中,再次双手奉上。 蔚然尊者郑重地接过托在掌心之物,嘱咐了几句后,便头也不回地决然离去。 觉枫孤身一人在牢房之中,他不知为何那假扮师尊的歹人,既不处置自己,也不来拷问……只恐怕有更大图谋。 局面瞬息万变,来不及收拾杂乱心绪,他只好强迫自己收敛心性,将蔚然尊者传授的诀语在心中颠来倒去默记了数个来回…… 他环顾牢房,正如蔚然尊者所言,只需稍微施力,牢门便能轻易打开。 时间所剩无几,他不得不加快修炼。 “降魔杵”虽不在他手中,好在它已认主,只需念动诀语,“降魔杵”便会冲破重重桎梏再回到他手中…… 等待总似遥遥无期。 “这情景似曾相识。雍国天牢,我打定了主意引颈就戮,若不是他豁出命去救我……” “可如今师门遇此强敌,危在旦夕,我怎可独自苟活……” 眼中不禁泛起一片朦胧。 “镜尘,总归我百无一用,行不及言。你尽管怨我恨我,如今唯有遥祝你遇良人得安乐……” 觉枫心中混沌一片,在这混沌之中似乎听到了一声饱含怨恨的斥责:“混蛋。” 他不由自主地一阵惊愕,四周寂静无声,但他确信“感觉到了”那句话…… 寒风轻拂,透过缝隙吹入室内,驱散了屋外操练的喧闹,留下一片无尽沉寂。 “谁在那儿……”觉枫对着幽暗的角落,警惕地喊道。 在那昏暗的角落,一个人影隐约可见,他轻声询问:“聂兄,你一切都好吗?” 觉枫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那人从阴影中走出,原来是岳入怀。他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举手示意,阻止了岳入怀继续靠近。 “岳兄,你莫要再走近,我此刻处境,与我接近对你不利……” 岳入怀点了点头。 他自是知道眼前人不仅背着通敌罪名,更是身负弑师大罪,可自己心中知他有万般不是,可管不住自己的腿,总要来瞧瞧他安危…… 第194章 “聂兄,万一冥域之人置你于不顾,你变成了弃子,不如便逃吧,我可以帮你……” 他掐着手指,启唇正要念动诀语。 觉枫微微一愣,这感觉着实熟悉,可自己待人不过谦和些,难道竟又惹出了如此一桩事来…… 他慌忙抬手制止:“不必了,岳兄……你快些走吧。” 岳入怀仍犹豫着不肯动弹…… 他脸色微冷,正色道:“岳入怀,你怕不是想以此术换我机密,劝你莫要白费心机……” 岳入怀从来未做过这舍己为人之举,竟被诬为别有所图,胸中委屈瞬间溢满。 “你。” 他脸涨得通红…… “啪。” 他随手丢下一只木盒,“这里面有一枚定魂丹,能够救命,生死由你……” 话音未落,岳入怀转身而去…… 觉枫怔怔地凝视着那木盒,心中五味杂陈。 他自己已然用不上那木盒中的丹丸,只是这丹丸乃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方,岳入怀肯拿来救自己实在很是大方,自己便是用不上也欠了他莫大的人情。 第150章 痴心无用1 翌日,外面轰鸣声震天,将觉枫从沉思中唤醒,他猛地站起身。 “难道今天就是袭敌之日……”他心中暗自揣测。 推开简陋牢门,他跃至山岩的掩蔽处,借巨大的岩石作为屏障,远远观望。 其他人还是老样子,倒是蔚然尊者旁边那个瘦弱的身影立刻抓住了他的视线。 蔚然尊者与蔚名尊者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陆婵身形瘦小站在蔚然尊者一侧。 “蔚然尊者果然应诺,将婵儿留在了自己身边……” 他心中稍感慰藉,有蔚然尊者护着婵儿,自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迎敌了…… “师兄,今日弟子们加紧习练,又有所悟。不知师兄可能再指教一二……” 蔚然尊者肃穆面孔上点缀着一点笑意,颔首问道。 “蔚名尊者”眼中看着远处群峰,慈眉善目说道:“那是自然。” 蔚然尊者眉峰骤然松弛,向着台下习武场众人吩咐:“今日尔等需个个用命,将阵法精妙之处示与掌门师尊。” “是。”十八弟子恭敬答道。 这一声“是”之间,两尊者已然齐齐站在阵前。 路行瑞见此情形,刚要开口,被蔚然尊者一个凌厉眼神止住。 他兀然提议:“师兄,阵法中的‘烈焰阵’,总是变幻不畅,你我为他们演练一番如何……” 觉枫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习武场上的一举一动,他目力极佳,能够清晰看到蔚然师尊紧绷的面容上肌肉的细微轮廓,以及他额头上跳动的青筋,能看出他很是不安…… 十八子目睹此情景,心中无不惊愕。 蔚然师尊当众提出此事,显然两位师尊并未事先商量,掌门师尊想必难以拒绝。 两位师尊竟要在当场……交手…… 众人中不乏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更多的还是惴惴不安,摸不清其中意味…… “蔚名尊者”唇角噙笑,率先拉开架势,拖掌做了个起手式。 蔚然尊者退后了几步,目光灼灼盯着眼前之人。 他收敛心神,轻轻合上双眼。 无尽的深海般灵力,将他那如风中残烛般的灵力完全包围,一点一点地侵蚀。 这股灵力太过深邃,如同空气般弥漫,以至于修为平平的弟子甚至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他轻轻侧转目光,望向北方的远山,随即换上一副决绝的面容,猛然睁大双眼,挥动手臂,一跃而起,直冲向“蔚名尊者”…… “蔚名尊者”依旧泰然自若,身形轻盈地连续闪避,轻松躲过了接踵而至的三招。 路行瑞和步行舟,作为蔚然尊者的嫡传弟子,彼此对视,眉头紧锁。 “这哪里是切磋,师尊这分明是搏命的打法。”步行舟皱眉道。 “掌门师尊却为何连让三招,这是小辈礼让的打法……”路行瑞困惑地自语。 众人惊异之下,二十个回合迅速流逝,场上的对峙局面已经悄然生变。 蔚然尊者施展了看家本领“屡变星霜”,风声呼啸,如同尖锐箭矢,携撕裂时间之势,发出破空之声。 掌门师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却显得从容不迫。 他双目起先只是微闭,似乎在聆听风的低语。 攻来的灵力即将触及身体的刹那,他身形微动,如同落叶随风,轻盈地躲开了三招。 十八位弟子无不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地聚拢在一起,默默地蓄力。 所有人都已经意识到,这种打法绝非普通的切磋。 飞沙走石化作锋利的兵刃,被卷入了急速旋转的风涡之中,向“蔚名尊者”猛烈袭来。 始终持守势的“蔚名尊者”不再坐以待毙,他体内灵力澎湃,双臂之间仿佛高擎一轮辉煌的“晴日”,手中“晴日”光辉洒落,飘逸银发透出了飒飒金色光点…… 招数释放,旁观者如石化般静止,掌门师尊亦施展了压箱底的绝技“空花阳焰”…… 两股非凡的绝技相互碰撞,澎湃灵力此起彼伏,相互追逐。 他知对方灵力深厚,已做好了受伤准备,可如今。此人灵力明明异常深厚却不肯尽数使出…… 那张坚毅的面孔之上现出惊骇神情…… 第195章 他心中一急,灵力变得愈发不稳,后背瞬间被汗水浸透…… “此人并非掌门师尊,乾苑峰的弟子们皆可将其诛杀……” “这贼人潜伏于乾苑峰,伪装成本尊的师弟,实则心怀不轨……”“蔚名尊者”单掌释放灵力,与蔚然尊者形成对峙之势,神情却很是从容不迫。 十八子惊惶失措,掌门师尊和蔚然师尊,该信谁…… 众人各怀心思,似乎即将陷入混乱。 觉枫再也无法隐藏自己的踪迹,运起内力,几步跃下山巅。 “降魔杵”随着他的诀语,冲破了桎梏,重新落入他的掌中。他紧握着“降魔杵”,站在战场的一侧…… “众位,此人真的并非掌门师尊,此次闭关,掌门师尊已有回春之兆,此人却半点没有,他从头到脚都是假的……掌门戒印也是假的……” 他慨然说道。 不知是耗尽了真元,还是因觉枫到场放下警惕,蔚然尊者所凝聚的灵力护罩如同破碎的泡沫一般消散,他整个人毫无遮蔽地暴露在“空花阳焰”的猛烈灵力之中,被冲得飞出数丈之远,一股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路行瑞、步行舟几位亲传弟子目睹此景,怒目圆睁,急忙围拢至蔚然尊者身前。 “师尊……”路行瑞将蔚然尊者半拥入怀中,手指如剑般指向“蔚名尊者”,声音中夹杂着哽咽的哭声…… “各位,聂兄所言甚是。试想,掌门师尊平日待人慈悲为怀,出手亦是点到为止…… 眼前的“蔚名尊者”轻蔑地哼了一声,满是讥讽。 “对,你们的掌门师尊,不会出手重伤,只会用些更加卑鄙的手段……” 对方已然不屑伪装,恢复了本来音色,语气中全是嘲弄。 “这声音……” 他勉强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你为何要与本门为难……” 觉枫突然感到一阵战栗,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降魔杵”。 他拼命压制心中那不可触碰的念头…… 心脏突突直跳,开口虽是诘问,声势不由已然弱了下去…… 那人仍是持着“蔚名尊者”面目,只是口气变得异常凌厉: “自是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第151章 痴心无用2 “别再跟他浪费口舌了,聂兄……”人群中有人个人轻声提醒。 觉枫感到一阵眩晕,他努力抬起眼帘,目光如炬地凝视着面前的人,手却迟迟不肯动作。 十八子同仇敌忾,已然将阵势拉开…… 那人目光缓缓地从觉枫身上移开,看着面前的十八人,眼中流露出超然的冷漠,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已了然于胸。 这阵在他眼中恐怕比蔚然还不如…… 他微微抬起手,动作从容,他口中轻轻吐出:“朝乾夕惕,圣威峥嵘。” 一道道光芒从虚空中闪现,那人幻化出十八个分身,就连这十八分身都流露出不可一世的霸气。 他们挺身入阵,与十八子一一对应,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对峙。 觉枫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整个人僵硬地停在了原地。 这次对方施展的招式与上次切磋时所用的战法截然不同。 他本人却毫发无损地站在阵外,仿佛不费吹灰之力……" 掌中的“降魔杵”因阵中异常惨烈的战事而剧烈颤动。 不知何故,觉枫紧握着它,却始终未真正挥出…… 他怔怔地注视着十八子无法成功结成阵法之力,所有的变化和借力之术均被破解…… 十八人各自占据一个战场,有的在半空中对峙,有的在地上激战。 “觉枫,快出手,那人虽看着独立于阵外,实则消耗灵力,快出手……否则,这十八人便要被他磋磨到灵力耗尽,困死在阵中……” 蔚然尊者看着阵中惨烈战局,扯着喑哑的嗓子竭力大喊…… 觉枫打了个激灵,仍想开口与那人说些什么…… “快!” 蔚然尊者拖着受伤的身躯,艰难地爬到了觉枫的脚边,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你还在犹豫什么?掌门师尊生死未卜,难道你要看着乾苑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觉枫长长吁了一口气,决然点了点头。 生死一线间,由不得他再思虑,只能举起“降魔杵”。口中念出诀语:“降妖除魔,无畏无惧,山河天地,为我所驱……”挺身向那人前胸伤处袭去…… 这一击,他心神大乱,心中默念:“这声音只是敌首用来扰乱我心志的邪法……” “是邪法……” “噗”的一声,“降魔杵”的尖端竟然真的刺入了那人胸前。 “降魔杵”神威之下,那人被抵着胸膛飞出了数十丈,抵在了巨石之上…… 十八子战阵随之戛然而止,半空中搏斗之人重重地跌落在当场,其他人也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杵尖”抵着那人前胸,两人挨得极近,空气中潮湿气息扑面, 觉枫感到对方眼中一瞬伤到极致的怨念,不知为何,他心中大恸。 转瞬之间,原本白发苍苍的“蔚名尊者”,银丝在一瞬间化为乌黑,那张布满风霜的面容,此刻却换上了镜尘俊美无俦的脸庞,只有唇边那抹未干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经历锥心之痛。胸前斑驳血迹将他的衣衫染上了一层幽暗凄厉。 第196章 乌黑发丝,不再整齐地束于头顶,而是散乱地披在肩上,随风轻扬…… 觉枫胸中如火烧一般,眼瞳被烧得惨红,形容癫狂……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不就是你所求……” “我所求……” “你说清楚……” “从你第一次踏出乾苑峰便带了目的,阻本尊历劫……一枚神龙木安定沛河,获得本尊信任……一步步里应外合引本尊……” 镜尘想起自己“自戕”一事,心痛如绞。 可他必要当面问个清楚,将此事定成铁案,铁定到也让自己再也找不到心软的理由…… 他并不急于将“降魔杵”从胸前拔出,大手一挥,挥出一面“铜镜”…… “师尊,借助那神龙木,弟子已经赢得了那人的信任……” “你可露出破绽……” “弟子自信行动周详,并未露出破绽……” 觉枫盯着那铜镜愣愣地怔了半刻…… “那镜中之人身形声音的确与自己别无二致……” 呼吸不知被什么夺走,变得异常困难。 艰难而急促的呼吸之下,白玉似的面容上显露出焦躁的红晕。 他勉强支撑着自己,放声大笑,脸上却勾勒出了一抹绝望的凄厉。 “冥尊,也太看得起在下了……” “初识之际,哪一次不是你依仗权势……” 他手指使劲儿戳了戳自己的心窝,“一再地拒绝,在下便能如此精准地拿捏摄政王的情绪,自信不会将人推远……” 他双眼婆娑:“盛镜尘,你也太看不起在下了。若非情之所至,我为何要与你成婚。七年,我岂不是比青楼的娼妓还要下贱,无情无爱与你曲意逢迎……” “我不知你和宗门有何深仇大恨,不知师尊为何要这般说……”他怒气盈胸,又道:“七年,朝夕相处,竟换不来你的一个信字……” 他的嘴唇和牙齿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鼻腔内充满了刺鼻的酸楚。 “爱”这个字眼,他再也难以轻易说出口,只能艰难地吐露:“未曾做过的事,我无法承认……” 他越想越怒,急切地想要拔出“降魔杵”…… 他突然感到手臂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瞬间麻痹得厉害,“降魔杵”沾染了鲜血,仿佛发狂的野兽一般,深深地刺入了镜尘的胸膛。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力道将觉枫的手臂牢牢地束缚在了杵身上。 手臂仿佛被“降魔杵”紧紧吸附,正用力推拒着…… 若不立即松手,他的手臂恐怕会被拖拽着刺穿镜尘的胸膛……觉枫心中刚刚涌起的冷寂与绝望之感,转瞬间被更加可怖的念头取代。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 锋利的短刀反射出刺眼的寒光,直射入镜尘的视线,寒意直逼心底。 “这一击并未致命,他难道想要……” 镜尘心悬一线。 眼前仿佛一切都被吞噬,变得模糊不清,甚至失去了反抗这一击的力气…… 短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掠过镜尘的脖颈。 那死寂般的眼眸中,仿佛灰烬深处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花。 短刃继续它的轨迹,直指觉枫紧握着杵的手臂。 这短刃削铁如泥,只要碰上,这条手臂便齐齐割断…… 一霎,镜尘回过神来,牢牢地钳制住了觉枫的左手腕。 “你疯了……” “你要自斩手臂?” “手臂断了,你的惊鸿掌便完了……” “从此便是废人……” 觉枫眼中泪光闪烁,几近疯狂,心中充满了委屈与恐惧,生怕失去。这些复杂的情绪让他忘记了平日的矜持与羞涩,嘴唇颤抖着挤出几个字:“它会伤你……” 第152章 痴心无用3 近在咫尺的双眸,无比坦荡…… 心神震荡之下,不知何物破碎,碎片四溅当场。 他所求不多,只要是纯净无瑕,那一点便已足够…… “罢了……” 镜尘紧握“降魔杵”,从胸口猛地拔出,胸前的伤口血流不止,灵力倾泻而出,他手捂着受伤的胸口,肩膀无力地垂下,跪倒在觉枫身前…… 蔚然尊者高声喝道:“觉枫,切勿被他迷惑……我仍能识得他灵力充沛,不过,你只需将这降魔杵推进一寸,这魔头便会灰飞烟灭……” 觉枫双眼血红,喉结滚动,将降魔杵弃置一旁,俯身将镜尘拥入怀中…… 镜尘在他怀中急促地呼吸,张嘴想要说话,血从嘴角溢出……他眼神黯淡,抬起手轻触觉枫的脸庞…… “我错了……我不该疑你……我只是太难过了……” 或因伤势太重,他刚刚抬起的手臂无力地垂下…… 觉枫心脏猛地一紧,急忙紧握镜尘的手,将其按在自己的脸上。 他方才怒气冲天,恨不得立刻与这人断绝往来……但见他伤势严重,心中又痛得如同被掏空了心肝。 “先为你疗伤……” 他话音未落,便欲再次抽出短刃,准备割破手掌取血。 镜尘虚弱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面色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不必了,‘降魔杵’所伤,你的血治不了的……” 他目光深邃地凝视着觉枫:“原谅我……我……” 第197章 他话未说完,猛地坐直身子,吐出了一摊血水。 “……” 觉枫心中百感交集,轻声说道:“先疗伤……” 他凝聚心神,调动体内所有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向镜尘……可他根基尚浅,灵力一旦注入镜尘体内,便如同泥牛入海…… “好个忘恩负义的孽徒……” 高处飘忽传来一声清脆的讥讽…… 还未等众人转头望去,那身影已然立在了镜尘二人面前…… 觉枫睁大了眼眸,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说话的看身形便是陆婵,可声音分明是个年轻男子。 觉枫便知此人乃是假借了陆婵的肉身。 “你是何人?为何要做这等霸占孩子肉身的龌龊之事……” “陆婵”满腹骄矜,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蔚然尊者看眼前情形,犹豫了片刻,仍是开口:“觉枫,此乃本门开宗源初祖师……你若下不了手,便交给祖师……” 众人但见此人步伐身形迅猛,灵力充沛浑厚,莫说一般弟子,便是众位师尊也未能及一二…… 他们只在图上见过源初祖师画像,如今听闻眼前附着在这小女娃身上的竟是源初祖师,皆骇得钉在了当场。 觉枫也大为惊诧,做了个“快走”的口型,赤手空拳挺身挡在了镜尘身前…… “觉枫,你原本有机会为乾苑峰立下首功……” “罢了,只要你让开,也算你奇功一件……” “陆婵”眼中流露出复杂神情,他目光似是盯着觉枫,却又似越过觉枫,看向了更远地方…… “祖师……他已然重伤,无法为害宗门……” 觉枫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俯身祈道…… “哼哼……”那人从鼻腔发出几声冷哼。 “宗门待你如何……” “恩重如山……” “你就是这样报答的?” 一道锐利的光束如同铁鞭般劈在眼前…… 觉枫不敢闪避,硬生生地受了这一招。前襟即刻被划开了一大片,露出血肉模糊的新伤…… “嘶”,一旁的岳入怀看祖师招数到了跟前,觉枫并未挪动半分,紧闭了双目…… 镜尘眼眸晦暗,死死地攥紧了拳…… “本尊便好好清理门户……” 那人说着便接连发出数招…… 这几招皆是奔着双手、双肩、双膝、双足去的,是要废人功夫的架势…… 镜尘的眉宇间升腾起一股凶煞之气,周身环绕着强大的护体罡气,乌黑的发丝随风飘扬,身形灵动自如,丝毫不似受过重伤的迹象。 他的身影在空中翻转,瞬间出现在觉枫的面前,轻而易举地将源初的招式裹入袖中,投掷到远处的山脊上,炸的石壁乱石飞溅…… 回身又向源初使出数招…… “源初,这些日子,遍寻你不着,生怕你不肯出来……” “没想到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卑鄙,藏身在个小童身上,着实是丧德败行,妄为一代宗师……” 源初直面镜尘的瞬间,眸子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他见镜尘来者不善,拿出十成的功力接招…… 镜尘冷冷看着寄身“陆婵”的源初,颇为鄙夷,诘问道: “乾苑峰广纳弟子便是为让人以命相偿。这和养鸡畜鸭有何异?若全然是利用,恩情何在?” 他这几日按兵不动,除了有心试探,便是让觉枫看看这些人的真面目…… 他一面与源初角力,眸光望着觉枫: “所谓的师尊传授武功不过为打磨御敌之器、所谓的师兄弟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辈,相互倾轧,这种地方有何眷恋……” 觉枫抬眸,见他无恙,眼中欣喜异常,又隐着一丝失望,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 他泪珠在眼眶中打转,舌头发麻,强忍着啜泣,哽噎道:“有何眷恋……当日我身若浮萍,若没有师尊收留,抚育,授我武功,便不会有今日……难道要因今日之果便将以往的情分泯灭……” 他深深看了眼镜尘。 “镜尘,这世间,芸芸众生,并非人人都能为执刃之人。我亦做不得,今日若不是你,能为利刃,为师门尽忠,我甘愿赴死……” “你……” 镜尘被他气得说不出话。 他原本有千般手段让觉枫忘却乾苑峰,可终不愿加注在觉枫身上……想让他亲身受害能有所醒悟,看来也是徒劳。 “这段日子,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什么前尘往事,可若你觉得怠慢,也终归是我不好。实在是我护不住你,自不量力,平白让你受了委屈……” “你放了师尊回来……” “你若恨便恨我,若罚便罚我……随便你处置,我保证没有怨言。” “闭嘴……”镜尘胸中气涌,恨恨抛下一句,全副精力与源初斗在了一处…… 蔚然尊者方才看觉枫为了不伤及那魔头,要自断手臂,便觉得大势已去,气得闭上了双目,恨自己不能闭了耳朵。 这半晌,局面竟有变。 他明显觉出那魔头深邃灵力变得异常柔和,甚至愉悦…… 人说百炼钢化绕指柔,原来还能如此…… 只是这话语越发绵柔,听得人耳根发烫。 蔚然尊者危言正色,仍提醒自己要以铲除奸佞为重,重新又将目光投入战局…… 第198章 第153章 痴心无用4 “源初,你自己的肉身呢……寄在个小孩子身上算什么能耐……” 源初此举实在让镜尘很是为难,他不敢使出全力……若出全力,陆禅肉身定不堪其力…… 两股灵力在空中激烈碰撞,两人围在其中,反倒保持了一种极限的平衡…… 四周的沙石被卷起,尘土飞扬,迷蒙了众人双眸…… 在场弟子谁看不出这局面,一些伤势较轻的弟子聚集在一起跃跃欲试…… 镜尘早已洞察一切,他高声喝道:“你们大可以一起上……” 弟子们见他神情自若,心中不由生出畏惧,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敢于迈出第一步…… 源初眸子转了几转……眼中闪过一丝狡狯…… “镜尘,你我虽是死敌。可你用本门弟子做法器,突破了修为,难道不该谢我?” 他刻意放大了声量,确保觉枫能够听清他的话。 杀戮何意,诛心才真的有趣…… 紧张对峙中,源初目光转向了觉枫。 “你以为他对你爱得无法自拔,恐怕你还不知,他所用的情丝乃是我当年争斗之间植入他魂魄深处的。而你,只不过是他偶然遇到的,第一个与我气息相似的人罢了……” 源初不知因何,他本该很得意,可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显露在陆婵稚嫩面孔之上,却是那般艰涩…… 觉枫感到四周一片漆黑,今日所经历的种种已让他心力交瘁……原以为已到了忍耐的顶点,却发现还有更多他难以应对的困境接踵而至…… 他还未能细细想清楚源初祖师的意思,可这局面他不得不面对。再打下去,不管是谁伤了,都是一笔新仇…… 他望着半空中仍在角力的两人,向镜尘厉声喊道:“所以方才身受重伤是骗我的……对不对……” “……”镜尘喉头一紧,脑子飞快转动…… “你不必再想些拙劣的借口骗我……” “若是血洗乾苑峰才能解你心头之恨……那你大可先从我尸身之上踏过去……”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停下这场旷日持久的仇恨…… 自己也不过只一条命罢了…… 他也没有把握自己在眼前的冥尊心中有几分分量…… 只好厚着脸皮开口,用自己的命去胁迫…… 哪怕极有可能是自取其辱…… 他说着已将短刃握在手中,架在了脖颈一侧,对准了一下便可致命的咽喉…… 镜尘一边抵御着源初的澎湃灵力,一边大声回应道:“觉枫,你知我为人。你若胆敢自尽,我必将此地化为尸山血海……” “你不肯让我死,便是让其他人也活,可你要怎么样才能罢手……” 觉枫再一遍和镜尘确认。 他不可能抛下众人独活…… “本尊可以罢手,可乾苑峰的众宗门若不肯罢休,本尊自是奉陪到底……” 觉枫仰头问源初:“祖师,如今冥尊愿意谈和,何不化干戈为玉帛……” 源初抿着唇,越发吃力地抵御着镜尘的灵力,并未答他。 而一旁的蔚然尊者,听到此话后,高声反驳:“当初,正是祖师以身献祭,才得以破除那魔头的封印……况且,掌门的安危至今悬而未决……想要讲和,谈何容易……” 镜尘听后,心中愤怒反倒平复…… 他记得源初号称仙道第一美少年,两人争斗多年,虽多有龃龉却也有些惺惺相惜,没想到他竟以肉身献祭…… “……难怪你对本尊怀恨至此……本尊一时愤怒,封山导致你献祭肉身,你们又迫使本尊......一来一往,可算相抵了……” 源初死死咬着牙关,对峙之间,他灵力若瀑布般泄出,纵是灵力深邃也抵挡不住这般消耗…… 觉枫看得出他力有不逮,“陆婵”面如白纸。 “师祖灵力深厚,可这孩子恐怕受不住。咱们暂且讲和可好……” 镜尘抬眸道:“蔚名自是可以平安回来。源初,你肉身为祭,心中生恨,本尊或能助你重塑肉身……你愿是不愿……” “……” 源初眸光紧锁,定定地看着眼前人……以他对冥尊镜尘的了解……他绝不会满足于此…… “就这些……” 镜尘倏然一笑,露出两排皓白牙齿。 他暗自思忖,“不愧是多年的对手,对我的了解确实不浅……”他轻咳了一声。 “源初,你我何不就此罢手。本尊的两个条件,你听听看,若谈不拢再较量也不迟……” 两人目光交汇,凝视对方片刻,心照不宣地各自挥掌,连续对击三次后,各自向后跃开…… 镜尘理了理乌发,朗声道:“这第一个条件便是本尊要寻一人可心的人做这乾苑峰的新任掌门……这个人本尊要全然信任他不会对我冥域动手,因他在此,本尊也保证绝对不会进犯乾苑峰……” 无需赘言,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所指何人…… 觉枫感到一阵战栗,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当前的状况似乎也不允许他有拒绝的余地…… 源初借助“陆婵”的躯体,高高地站在一块石柱之上,神情似乎蕴含着世间最深沉的寂寞…… “只要你能履行承诺,本尊做主,将你所选之人立为掌门……” “好!一言为定。” 第199章 “第二个条件呢……”源初不动声色问道。 “第二条……” 镜尘再次抬眸看向觉枫。 “第二条便是……” “原谅我……” 他说着声音软了下来…… 脉脉眼神中颇有愧色。 “我知错了,原谅我……” 大庭广众之下,镜尘当面认错,实在大大超出了觉枫所料。 觉枫此刻只觉心动如鼓,既在乾苑峰众目睽睽之下感到尴尬不已……又同时感到一股难以平息的激情涌动…… 众人的惊愕之情显而易见。 也有人感慨,从源初祖师与魔头较量来看,源初祖师似乎难以取胜。若非这魔头有所忌惮,乾苑峰众人恐遭灭顶之灾…… 有人讥讽,这魔头夺人性命时冷酷无情,讨好人时却又丝毫不要脸面,果然是魔头…… 唯有岳入怀,像是泄了气的皮囊一般…… 众人命悬一线,目光都集中到了觉枫身上,想看他如何决定。 觉枫只好重重地颔了颔首。 “我答应了……” “怎样算是答应。” 镜尘不依不饶。 “和好如初……绝不再提……” 镜尘这才满意,收了招式,一跃跳到觉枫身边,乌发随风摆动,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意。 第154章 痴心无用5 蔚名尊者在镜尘所布的混沌境界之中度过了这些时日,度日如年,他又化身小童般在乾苑峰众位师尊监视之下从新修行,过得着实也不算舒坦。 他被冥尊放了出来,见到源初祖师、蔚然尊者及一众弟子才如大梦初醒。 觉枫用力握了握镜尘的手,伏身屈膝跪于师尊之前。 “师尊……”他刚一开口,便感到喉咙哽咽,情难自抑。 “起来说话吧......” 蔚名尊者看着爱徒,眼中依旧流露出慈悲。 “枫儿......”他深意地望向觉枫,目光又轻轻掠过镜尘。 “徒儿有负师恩......” 蔚名尊者轻轻摇了摇头。 “为师这些日也思索良多,所为颇有不当之处。为师原本未曾想要让你卷入其中,谁知一步步走下来,却让你弥足深陷......” 镜尘虽站得极远,可他只消侧耳,便能清晰地听到每一个字...... 他听到蔚名尊者亲口承认觉枫并未参与其中,心中懊悔如潮水泛滥...... 只是,蔚名尊者接下来一席话,实在让他胸中波澜顿起....... 蔚名尊者意味深长说道:“枫儿,你为人隐忍,若你是为了宗门平安才与那人来往,为师心中不忍,纵是咱们拼死一战,也不过是玉石俱焚......” 觉枫心中着实感动,无论何时,师尊始终如亲生父亲般为他着想。 他脸颊羞得泛起一片红韵,才低声禀道:“师尊......弟子是真心的......” 那双紧盯的眸子由惧转喜......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舒适之感油然而生...... 屋内散乱的物品被撞得纷纷坠落,惊扰屋外树上的飞鸟纷纷振翅而起...... “唔......” “嗯......” 混乱之中,两人的亲吻却显得格外热烈深情。 连串炙热气息在唇齿间流转,被更为热切的吻打断,化作几段断断续续的喘息。 他们拥吻着跌落在床边,衣襟在他们紧贴的身体间被挤压,皱褶如波浪般层层叠叠,显得凌乱不堪,腰间的束带此刻却意外地打成了一个死结...... 心中充满了急切,手抖得厉害,笨拙地尝试着解开那顽固的结,手指在束带间穿梭,这停滞反倒加重了期待...... “砰砰砰砰......” 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显得急切不安。 “不准睬他......” 镜尘烦躁的眉头紧锁,抬手便要施法...... 觉枫一边应着他痴缠的吻,一边小声言道:“别......只是送信之人,莫要为难他......” 随即薄嗔道:“谁让你一下便跑了,师尊或许还有事......” 他作势要起身,被镜尘压住了一侧身子....... “不准.......” 他眼尾发红泛着水雾,似是随时要发狂的野兽....... “师兄,师兄,师尊有要事相商......” 觉枫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终是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去开门。 门一开,果不其然,是岳入怀站在那里。 前来叫人的差事乃是岳入怀和蔚名尊者身边小童换的。 他一瞥觉枫的眼眸,便觉眼前一亮,但那湿润的红唇和唇上的光泽似是提醒着什么,他又明白了几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转瞬间,那魔头衣衫不整的走了出来,露出了一小片健硕的胸膛,肌肉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他的发丝散乱不羁,手臂撑在门框上,手肘撑着门板,眼神深邃冷酷,带着明显的敌意凝视着自己,让人不寒而栗。 短暂对峙中,时间仿佛凝固。 岳入怀暗自惊魂,咽了咽唾沫,胡乱躬了躬身:“师兄,掌门师尊有请,有请两位前去商议要事.......” 说罢,便如急于脱身的兔子般把腿跑了...... 眼看岳入怀跑远了些,觉枫恍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拿出了那盛着丹丸的药盒.......高声呼唤:“岳兄,等等,你的药......” 只是哪里还有岳入怀的半点影子...... 第200章 镜尘眉头仍皱着,他取过药盒,窥了眼里边的药丸......轻哼了一句:“这东西......倒不赖。” 他转而警觉,不悦道:“是这傻子给你的?” 觉枫笑着颔首:“岳兄念与我同门之谊,想要救我一命......如今用不上,自然要物归原主.......” “什么同门情谊会送上这九百九十九年炼制而成的‘定魂丹’……” 他越想越是吃味儿,两人不过分开几日,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些狂蜂浪蝶...... 他怒气冲冲的将觉枫按在门板上,黑沉沉的眼眸恨恨说道:“让他们等着......” 当两人迟迟未至,两人站在屋内,冥尊灵力深厚,惹得各位师尊感到强烈不适。 镜尘身着一袭素净的黑色长袍,缓缓踱步进入屋内,悠然自得地坐上了空出的上首位子。 觉枫轻轻整理了一下衣领,向屋内的师尊们一一致意后,随便坐在了一旁的空椅上。 蔚名尊者面不改色,直接了当:“不知冥尊何时何时兑现承诺,为祖师重塑肉身?” 镜尘淡然一笑,指尖点了点额角: “此事原本是要费些周折的。不成想凑手的很,偶然得了一物,随时都可为贵门祖师重铸金身......” 他暗自瞥了一眼觉枫...... 觉枫心中暗忖:“不成想岳入怀给得那丹丸竟如此厉害......此事如此顺遂,真的是上苍垂怜......” 众人闻言皆是惊喜异常,商量好三日之后,了此大事...... 第155章 痴心无用6 望仙宫内房舍众多,镜尘选定了其中一座,与仍旧附身于“陆婵”的源初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一同跨入了门槛…… 房门紧闭,不时透出耀眼的光晕…… 觉枫站在靠近屋门的檐廊下。 那一日,接二连三的状况,打击的他今日都是懵懵懂懂。堪堪静下来,源初祖师的话语倏忽从他的脑海中涌现出来…… “你用本门弟子做法器,突破了修为,难道不该谢我?” “你以为他对你爱得无法自拔,恐怕你还不知,他所用的情丝乃是我当年争斗之间植入他魂魄深处的。而你,只不过是他偶然遇到的,第一个与我气息相似的人罢了……” 这几句话如同铁钉一般深深地钉入了他的胸中。 他的心摇摆不定,仿佛在汹涌海中颠簸。 他凝视着紧闭的屋门,满心惶恐地扶着走廊的木柱,不知不觉间,在木柱上刻下了四道深深的指痕…… 他原以为经此一战,侥幸保住了乾苑峰,也不会损害镜尘,最终落得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可并非如此,他仍无法勘破,仍旧在爱恨嗔痴的漩涡中徘徊…… 大约两个时辰后,镜尘便召唤随从进入房间,将“陆婵”搀扶出去。 时间又过去四个时辰,夜幕四合,众人依旧在屋外耐心等待,不敢有丝毫松懈。 源初服下“定魂丹”便觉得混沌至极,不知过了多久,自己的魂魄似是被渡入了一个身躯之中,身体僵硬如木,随着灵力持续注入,身体逐渐变得温暖,手脚开始有了知觉,柔软了许多。 他费尽力气睁开眼眸,一束光亮透过细小的缝隙,渗入眸中。 传入眼眸的并非日光或是月光,而是耀眼眸光,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正专注地凝视着自己…… 源初全身上下都感到一种震撼,仿佛连魂魄都被牵着颤动了一下。灵力在身体里循环了两个小周天,源初才感到对这副身躯掌控变得游刃有余…… 他唇角微微上扬,向着对面之人,勾勒出一抹微笑。 自如行动后,他尽力掩去眸中情动,重重向镜尘深深一躬。 镜尘一瞬不瞬地打量源初,和自己印象中的仙界第一美少年一般无二。 他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洒利起身,向源初摆了摆手。 “你因我毁了肉身,今日之事,不过为了应诺。从今不亏不欠,不必言谢……” 他转身往外走,被源初颤着声唤住。 “抱歉,当年为了阻你精进,盗了你好不容易修炼的情丝……” 镜尘背着身微微一笑。 “或许当初那情丝本便不属于我。那时不知情为何物,纵是练出情丝也是枉然……” 房门轻启,等在外边的蔚名尊者、蔚然尊者皆凑了上去,觉枫目光盯着走出来的镜尘,神情稍有些困倦,其他倒一如往日…… 他放下心来。 只是紧随在镜尘后现身的那人一亮相,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那人就像是一束光,穿透了人群的暗淡,成为目光的焦点。 翩翩风度,灼灼其华,实在让人无法不为之动容。 众人纷纷跪地,恭敬地拜道:“参见祖师……” 听到众人的山呼,觉枫才跟随众人,俯身跪倒。 “源初、呃,源初师祖……我两人还有事,便不扰师祖清修了……” 话音刚落,他便轻轻一挥,扶起了觉枫…… 觉枫本还想说些什么,被他扶着肩膀推出了院子…… 源初目送着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才感受到手掌上的钝痛,新塑的肉身上划开了一道浅浅血痕…… 两人离开了院子,来到了陆婵休憩的住所。 陆婵已经醒来,侍从正在旁边服侍。 觉枫走上前去,目光落在陆婵那瘦弱的小脸上,仿佛大病初愈一般,心中充满了自责…… 第201章 “婵儿,可觉得好些了。” 陆婵的面庞再次展现出少女神采,那清澈明亮的双眸中流露出纯真无邪:“九叔,婵儿并未生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只是不知为何,很累很累,累得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再次抬起眼帘,望向镜尘,柔声说道:“师父,婵儿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您了,心中甚是挂念……” 镜尘轻轻抚摸着陆婵的面庞:“前一阵,师父有一桩要事,现在没事了,以后有的是时间陪着婵儿了……” 觉枫哄着陆婵吃了个粽子,又喝下一碗马蹄百合粥,才安心…… “睡吧。过两日师父要考考你的书画可落下了……” 镜尘捏了捏婵儿水灵灵的脸颊,“若是做得好,师父送你一份贺礼……” “当真……”陆婵眼中闪闪发亮。 镜尘笑着阖眸…… “可是文房四宝……” 镜尘摇了摇头。 “那便是胭脂水粉……” 镜尘仍是摇头。 陆婵猜了又猜,皆猜不中,略有些失望。想到师父从不会食言,期待中沉沉睡了过去…… 身披清寒的两人相继步入屋内,门扉缓缓闭合,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唯有月光透过缝隙,洒下微弱的光辉,才勉强照亮了四周。 他们紧挨着彼此站立,却都未有动作去点亮这昏暗。 “这一天累了吧……” 觉枫本打算询问镜尘可要吃点什么,但转瞬间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已不再是盛镜尘,而是冥尊,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失落。 他自以为对镜尘知根知底,但实际上,他所熟悉的不过是镜尘在奕国二十六年中的寥寥数载。 至于冥尊,他的了解更只停在了表面。 他想到今日见到的源初祖师风姿特秀,芝兰玉树……特别是源初祖师看向镜尘眸中深不见底的情意…… 念头所及,他恍如置身于一个深不见底的井中,无法逃脱的无边的黑暗。源初祖师的话一个劲儿地在脑海中回荡,井口中汩汩冒出酸水,灼得他痛楚难当…… 镜尘的手臂温柔地穿过觉枫的臂弯,环绕在他的身后,紧紧地拥着他:“在想什么,气息都乱了……” “今日好生困乏,让我好好抱抱……” 第156章 痴心无用7 至于后来是如何亲吻在一处,又如何滚到榻上一概不知...... 镜尘身着一袭柔软如水的丝质长袍,轻盈地滑过肌肤,双肘倚靠在床榻上,身体微微后仰,脖颈伸展,长发如同黑色丝缎,如瀑般倾泻在榻上,随着动作轻轻摇曳。 他阖着双眸,仍沉浸在绵长的余韵之中…… 觉枫凝视着他那淡樱色的脸庞,脖颈渗出细密的汗珠,肌肉从颈延伸至紧实的胸膛…… 看他人在眼前,却总觉得一转眼便会不见…… 过去镜尘为奕国摄政王,即便有人对镜尘怀有爱慕之情,也不敢在他面前表露,自己对此事并没有太大感触…… 可这次却不同…… 原来目睹所爱之人被他人纠缠,心中是如此的痛楚…… 不管怎样我都会毫无保留地对他好,但目前看,我似乎来得太晚了…… 这几日,他心中总闷着一团火,烧得他浑身难受,起身跨在镜尘上方……目光炯炯盯着镜尘,不肯放过他的一丝表情。 “听闻源初祖师乃是仙道第一的美少年,天资卓越,是不世出的奇才,小小年纪得道,开宗立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镜尘听到他那溢美之词,轻轻挑了挑眉,“确是不错……” 见他如此态度暧昧,觉枫俯身将他按在床板上。 “若当初……他说心悦你,你可会答应……” 镜尘以手扶额,做出思虑之状:“若果然如此,倒是一桩难事……” 沉默片刻。 觉枫烧得熟透了的脸颊瞬间凉了下来。 他兀然恨起了自己,为何要明知故问。 从半跪的姿势,缓缓坐到了床榻上…… 镜尘知他是个不经逗的,带着深深的笑意,双肘撑起了身,拉住了觉枫前襟,将他拉到和自己眼眸相对。 “吃醋了啊……” 觉枫饱含怨念抬眸看着镜尘,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该做个胸襟坦荡的君子,就算你想要选可堪相配之人,也笑着相送,只要你欢喜如意……” 他的目光无力地闪烁了一下,“可今日,我才知自己并非君子,我做不到……” 伴着满心的不安和羞愧,泪水在面颊上连成串,悄然滴落…… “与谁学的手段……将人折腾的三起三落,又说这些废话……” 镜尘轻柔地扳过觉枫的脸颊,用唇轻轻拭去他的泪痕,将他的呜咽封堵在唇间,一边亲吻一边低语:“今日,我已将情丝融入了源初的肉身……” 在炽热的气息间断断续续地解释:“别人的情丝,我如何能用……” 觉枫憋得满面通红,可他今日已然拉下脸面问出了口,便打定主意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这往前不知多少年,你还有多少往事,你且都说与我……” “我……我且试试……” 想着可能出现的状况,觉枫心脏猛缩。 镜尘扑哧一笑,高深莫测地端详着他:“你要如何试……你来得这样迟……若是我已与人缘定三生,至死不渝了呢……” 第202章 室内突然陷入了一种死寂,空气仿佛被冻结。 觉枫闻言心中翻江倒海,脸涨得通红,仍是强撑着嘴硬。 “你且说说看……” 镜尘眸子上下打量他,指缘轻搔过觉枫手背,“让我算算……” “大房做不成,二房也没戏……怕要做小九……” “……” 觉枫两颊涨得绯红,他努力地想要抑制住那即将溢出的哽咽声,却发现自己无法做到。他也不想这般期期艾艾,失了男儿豪气……可此刻,他的心,如同被秋风扫过的林间,一片萧瑟,豪言壮语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镜尘心中泛起涟漪,他喜欢看觉枫吃醋的样子,又怕觉枫真的伤心,心中不忍腹诽:“真是冤家......” 他深深地凝视着他,翻过身,捧起觉枫的脸庞,细致地描绘了无数次,神情也随之变得庄重。 “我若说我天生乃无情之人,在你之前,莫说露水情缘,情定三生,就连入眼的都只有你一个……你可信……” 他想到源初曾说自己将觉枫当作法器,生怕觉枫因此心生龃龉,只觉此事还是要说清楚,于是将自己为救觉枫自戕境界提升之事隐去,略一沉吟又道:“只是,若从结果看来,源初说你乃是我晋升境界的法器倒也算不得错……” 他目光犹疑地看向觉枫:“你可愿做我的法器……” 觉枫身子如同烧起来一般,如今一想到可能与镜尘分离,他便感到痛彻心扉。莫说作“法器”,便是真的做“小九”,他相信自己也会说服自己去接受…… 镜尘的这番话,完全超出了他所思所想。他紧紧拥抱着镜尘的脖颈,喜极而泣:“我愿意的……” 镜尘轻柔地托住觉枫的后脑,两人的额头紧密相连。 觉枫感受到一股深邃的温暖灵力,从额头开始,渗透至五脏六腑,扩散至四肢百骸。这股灵力若暖阳驱散了心中的阴暗与恐惧,填满了所有不安的空隙…… 满室似乎被春日的温暖所拥抱,霞光四溢。 “今后,你将与我共感,可任意动用灵力……” 镜尘语气温和,“我魂归冥尊之位,便一直有此打算……” 觉枫鼻腔感到一阵酸楚,又听镜尘说道:“乾苑峰之人,我本想严加惩戒,但转念一想,他们把你送到我身边,无论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心中已经对他们释怀了……” 那温暖而深邃的灵力缓缓流入丹田,觉枫感到全身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充盈。 他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动。 “镜尘……” 镜尘轻轻靠近,用温柔的吻封住了觉枫未尽的话语。 “以后,莫要胡思乱想了……” “你……都知道……”觉枫湿漉漉的眸子惊诧地望着镜尘…… “若在意一个人,如何会不知他所思所想……只会想着做些什么抚平他的不安,让他开怀顺意……” “我恐怕……没有你想得那么好……”觉枫声音瑟瑟发颤。 “你的好,我都知道。” 第157章 痴心无用8 “师父,婵儿这幅字可还入眼……” 陆婵举着一幅字卷,其上题写着“寸草春晖”四个字,她仰着笑脸,眼中满是期待。 镜尘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这段时日颇为动荡,不想婵儿非但没有荒废技艺,反而大有精进。或许是这段时日习练武艺,婵儿身子越发康健,连字也随着有了变化,她的字笔力劲挺,刚柔拙巧,浑然天成…… 他轻抚着陆婵柔顺的发丝,赞许地说:“婵儿果然极有天资,这字大有长进……” 陆婵眨动着她那清澈的眼眸,嗓音清透地问道:“师父,那婵儿可能得到师父的礼物……” 她一边说着,一边展开双手,将小脸轻托在掌心……眼中闪烁着对礼物的渴望…… “婵儿……”觉枫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抢先喊了一句…… “婵儿,随九叔去办一桩要事……” 他说着将陆婵引到了正堂。 屋中人不多仅有蔚名尊者、蔚然尊者和几名小童。 两人站定拜见了两位师尊。 蔚名尊者和颜悦色看着陆婵,和蔼问道:“婵儿,本尊乃是觉枫的师尊。本尊看你天资卓越又良善勤谨,纳你为关门弟子,你可愿意……” 陆婵眨了眨眼睛,望向九叔。 觉枫向她深深地点了点头。 她低下眼帘,沉思了片刻,轻声询问:“九叔,婵儿做了师尊弟子,可还能做师父的弟子……” 说着她眸子看向站在屋外的镜尘方向…… 觉枫颔首应承:“那是当然。师父自是师父,师尊亦是师尊。”陆婵似乎认同此理,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 她大胆迈前三步,恭敬地俯身行礼:“弟子陆婵拜见师尊……”言毕,她依礼叩首三次。 她举止大方得体,毫无怯色。叩完头,接过小童递来的茶盏,上前恭敬呈给蔚名尊者。 蔚名尊者与蔚然尊者相视一眼,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 陆婵的拜师仪式虽简洁,却登记在册,师徒之礼已成。 蔚名尊者面带和蔼笑容,命道:“婵儿,从明天开始,你便前往望仙宫,随为师修行……” 在何处修行与陆婵本无差别,她知蔚名尊者乃是大能,面露喜色,欣然应答:“遵命,弟子明白。” 第203章 几人又简单叙话,陆婵便随九叔出了屋。 她抬头望向远处站立的镜尘,随即快步跑了过去。 她轻拽镜尘的衣襟,欢喜说道:“师父,婵儿方才新拜了一位师尊。师尊头发胡子已然斑白……不过看着甚是和气……” 她一边继续说话,一边目光不离师父的手,心中依旧念念不忘那件礼物…… 镜尘不等她再开口,取出一个白玉雕琢的盒子,“啪”地一声打开,展露出其中一枚红光闪闪、似戒指又似印章的指环……取出那戒印,捉起陆婵小手,套在了陆婵小指上。 那指环原比陆婵的小指大了不少,可戴在陆婵指上却恰到好处。 陆婵盯着这礼物,这枚指环的璀璨光芒让她几乎目不转睛,眼中流露出真挚的喜悦:“多谢、多谢师父。婵儿好喜欢这指环……” 觉枫站在镜尘的身旁,目光投向欢快的陆婵,心中安慰。 “我未曾料到,你口中的选定之人竟是婵儿……” “我必不会在这里逗留太久,你当真以为我会让你接任掌门之位……” “师尊收婵儿为关门弟子,也让我颇为意外……” 镜尘瞥了他一眼:“蔚名尊者选婵儿作为关门弟子,即便她将来正式接掌掌门之位,也定会尊重师尊的意愿,确是个明智之举……” 他又道:“战场之上,我所提的要求乃是让我选定之人做掌门,没说不能将其收为徒弟,不算违诺……” 觉枫看着摆弄掌门戒印的陆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眼下,这似乎是极好的一个法子。 婵儿尚未成人,整座乾苑峰仍以师尊号令马首是瞻....... 婵儿身为掌门亦会得到更多的重视……想要有所成就,比从小道童做起不知要快上多少倍…… “只是……”当考虑到陆婵将来可能肩负的重担时,他不禁感到一丝忧虑…… “婵儿机敏异常又适逢此等机缘自是当仁不让,再说,不是还有你我在此……十几载不过过眼云烟,待你我游历一番回来,便也到了……” 镜尘事事筹谋在前,成竹在胸。 觉枫对他深信不疑,也点了点头。 “师父,婵儿还画了一幅画,请师父过目……” 陆婵拉着镜尘回到屋内观赏画作…… 觉枫亦打算跟随同往,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捕捉到房檐下隐匿着一抹葱绿色身影,似乎已经在那里窥视了许久……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却意外地与那双抬起的眼眸相遇。 “岳兄……你藏在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见岳入怀一脸鬼祟,便坦率发问。 岳入怀将手指轻置于唇上,轻声示意:“师兄莫要高声……” 觉枫与岳入怀接触以来,几次不得已之下有负岳入怀好意,特别是岳入怀竟肯拿出那名贵“定魂丹”相救,觉枫始终心怀歉意,如今看他颇为窘迫,便和颜问道:“岳兄可是遇到了难事。” 岳入怀吸了吸鼻子:“实不相瞒,聂兄,我曾多次去找你,皆……” 他说着,警惕地觑了眼窗户,欲言又止:“这些日子以来,我思虑颇多,若能早些遇你……” 他说得有些悸动,喉咙哽噎。 觉枫听得一头雾水。 岳入怀心中涌动着千言万语,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半晌,他终于鼓起勇气说道:“聂兄,你恐怕即将离开乾苑峰了,临行前,我可能抱你一下?” 觉枫闻言,脸色骤变。 可转念一想:“那‘定魂丹’名贵难得,自己虽未亲自用,却派上了大用场,自己着实欠了岳入怀大大的人情。” 他张开双臂,向岳入怀回以兄弟间真挚的拥抱:“岳兄厚谊,觉枫铭记在心。凡事心诚则灵,祝岳兄早遇良人。” 他这番慷慨态度,让岳入怀感到既温暖又感动…… 目送岳入怀渐行渐远后,他才深深吐出一口气,鼓起勇气转过头,直面镜尘那冷冽的目光…… 岳入怀不知他这一抱顶着怎样的压力。 如今觉枫和镜尘感同身受,纵是天涯海角也躲不过他。 觉枫满脸堆笑,厚着脸皮讨好地蹭到镜尘跟前,三指举过头顶。 “夫人,我永远是你的,从身到心,今生来世全都是你……” 镜尘面沉似水,不肯听他巧言:“你要偿还人情,好的很……这个月莫要来找我……” 觉枫掐指一算,这个月才过了一日。 自从两人通感以来,他每每能捕捉镜尘许多细腻反应,悸动不已,日日蜜里调油,欲罢不能…… 他心中恨恨骂道:“岳入怀误我。” 他已顾不得光天化日在望仙宫,或许陆婵还能看到,三步并作两步紧紧揽住镜尘窄腰,央道:“呜呜......镜尘、夫人、心肝,再谅我这一回,为夫真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