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跑去和情敌he了》 第1章 《小侯爷跑去和情敌he了》作者:笑相逢【完结】 简介: 【骄纵金贵小侯爷受x能文能武.冷漠但痴汉的死对头攻】 【鸡飞狗跳死对头+情敌变情人+竹马竹马】 坊间传闻,留宣侯府的世子温知满看上了新科探花,追人追到宴会、酒楼,甚至夜晚相约游玩。 两人态度暧昧,目击者众多。 有人开赌:赌三月之内,世子抱得美人归。 不足三月,世子温知满确实带着人回侯府了,只不过不是探花,而是那个处处令温知满看不顺眼的死对头季随。 --- 温知满在盛京不过一个纨绔子弟,仗着身后是侯府,做事百无禁忌,不曾想自己也能栽倒在泥沟里,摔得浑身狼狈。 不少人见他落魄,都上来踩上一脚,唯有他的死对头季随找上门来,接手了他这桩案子。 后来中州河坝倒塌,黄河决口,负责河渠工作的工部尚书更是难辞其咎,季家倒了,圣上问罪。 温知满见季随如此可怜,念在这人当初没有对自己落井下石,他跑过施舍道:“你既然都没有地方去了,不如就跟着我回侯府,做个贴身伺候我的小厮,给我端茶倒水如何?” 空寂落寞的庭院中,青年乌沉沉的眼眸凝望着他。 温知满不知道这目光的意味,只管得意洋洋道:“不过是多口饭的事情——” * 起初,温知满说:“宿敌就是宿敌,一辈子的仇敌。” 后来:“恨比爱持久,宿敌也是兄弟,一辈子的好兄弟。” 直到最后,他和探花表白失败,喝酒买醉被季随抱回侯府,青年冰冷的唇贴在他的额头上,低喃着:“他不值得,小满看看我吧。” 喝醉酒但还清醒、只是懒得动的温知满:??? ‘但兄弟就是兄弟,兄弟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失恋的情绪已经被吓没了,兄弟你别吓我 * 温知满把人带回侯府之后,坊间有不少百姓等着看侯府的热闹,谁不知道温知满和季随是死对头。 就在盛京赌坊热火朝天地压赌,赌季随何时被温知满折磨死的时候,温知满感觉自己快要被折磨死了。 季随自己亲手把季府毁了,蛊惑自己把他带回侯府,一步步,都是那人的计划。 床架子嘎吱嘎吱地响着,身后的人一边咬他肩膀,还一边说对他好。 他想哭,身后的人探出手捂住他的嘴,清冷的声音念着他当年给探花写的情书。 与他秋后算账。 第1章 芳菲歇去,夏木阴阴,绿槐高柳新蝉。 除了疯长的草木,盛京随着渐来的漫长夏日,陷入了疲软状态,就连盛京街坊闲谈都少了许多。 只听良久之后才从闾巷中飘来一句话。 “听说……留宣侯府的世子要回来了。” 大弈朝在早些年开拓疆土,留宣侯跟着圣上北征,是用赫赫功名打下来的封侯,即便现在远离沙场,依旧不容小觑。 留宣侯中年得子,侯府世子温知满更是贵不可言。 * 余府前的巷路塞满了马车,小厮用手扇着风在门前等待什么人,目光在府里和府外来回张望,神色难掩的焦急。 一见府里的同行出来,小厮着急问:“那位爷现在走了没有?再不快点走,等世子来了就完了!” 里面的人擦了把头上的汗,一脸苦相:“催什么催,有本事你去催他离开,再等片刻,我看那位爷就要离开了。”说罢,又转身入府。 小厮啐了口唾沫:“我呸!是我迎接世子又不是你迎接,世子生气肯定怨我啊!”世子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吗?!那人脾气大着呢! 这位世子虽然是难伺候,但鲜少跟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唯一为众人所知的,大概是两年前,这位世子喜欢的人被季尚书家的二公子抢走,从此两人势同水火。 那二公子季随何人? 早些年京城还没听过这号人物,结果这人在十二岁时通过了县试和府试,来年又夺了院试的案首,当年主考官更是直呼奇才,两年后的乡试又乙榜夺首,一篇《攻玉》让无数文人墨客为之若狂,是京城贡院闯出来的黑马。 如此人物,又入太子门下做了清客,在加上父亲身居高位,定是前途无量! 当年小侯爷被传出季随横刀夺爱的消息,反倒是很少有人相信季随会做出这种事,纷纷对此事报以宽容态度。 但两人的死仇是实打实的,今日不巧,季二公子也在宴会上。 今日宴会是嫡孙少爷的满月席,前来祝贺的人不少,余二公子还特意吩咐了不让世子和季家的公子碰面,要是那两个冤家碰头…… 巷子里有人从马车缝隙中钻出来,急急喊道:“来了来了!” 小厮如临大敌地看向巷子,忽地听见前方的竹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连忙转头,紧接着少年从竹屏中破竹而出,策马拂枝而来。 少年朱唇白肤,挺直的鼻梁上坠着一点红痣,浓墨似的头发被发带绑起,着一件宝蓝色云纹贴里,脚蹬黑靴,无端给这夏暑添了分凉意。 小厮大惊失色,慌慌张张跑过去,看了看一人一马钻出来的大窟窿,又看向那矜贵少年,神色欲言又止。 温知满翻身下马,随手把缰绳一扔,套在旁边折断的竹竿上:“一会派人去侯府,还找他们修一修竹屏。”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反正这竹屏被他温知满撞得不止一次了。 第2章 身后的窟窿透着风,温知满毫不心虚地指着塞道的马车。 “不知道谁的马车堵了道,我连匹马都挤不进来。让人去看看,谁的马车挡了道就拖走。” 他若不是急着见宴会上的人,今日断不会抄近路还从竹屏中钻出来,毕竟这竹子扎的人还挺疼的。 小厮想着要拖延时间,连连点头:“是、是,都是马车的错,世子爷您刚从金陵回来,这一路舟车劳顿,可要先到余府的东厢里歇会?” 温知满来余府不是为了休息,他路上听闻程连云也在宴会上,一路上紧赶慢赶地跑来见心上人。 他一边理衣袖一边往府里走:“不必。”见佳人刻不容缓。 “二少爷现在正在接见熙王殿下,世子爷若是要找二少爷,还得稍等片刻。” 温知满看着一直在自己面前挡路的小厮,蹙起眉:“谁说我是来找他的?我找程连云,起开。” 小厮往旁边让开一些,但还是挡着路:“诶?世子爷,您的手怎么了?小的这就让人——” 耳边实在聒噪得厉害,温知满定住脚步,沉声道:“我在说最后一遍,滚。” 小厮脖子缩了一下,恰巧拐角处伸出来一只手,比了个手势,小厮松了口气,终于噤声离开。 温知满甩袖进去,鼻中里轻哼一声:“莫名其妙。” 赶走小厮之后,温知满这才有功夫去找人,他快步朝着宴会的方向赶去,脚步从急促又到故作矜持的缓慢,磨磨蹭蹭终于到了宴会。 宴会上人不少,五六人一桌,桌与桌之间还有人在游走,一入院,吵吵嗡嗡的声音随着酒肉味在空中喧嚣直上。 温知满皱眉躲避着醉酒的官员,目光在宴会中穿梭一阵,终于看见一棵歪脖子垂柳下坐着的人,他眉梢带笑,跑过去搭讪。 “连云兄!” 温知满还没走到那人面前就喊了一声,笑弯着一双杏眼,鼻梁上的红痣愈发挠人心痒。 程连云神色一愣,茫然之中看见一位样貌卓越的少年走至他跟前,在看清对方鼻尖上的那点红痣时,他脑海中闪过一道身影,迟疑道:“是……知满?” 温知满十分自然地落座在程连云的旁边,高兴道:“是!是我!” 他舔着脸说:“连云兄还记得我,这段时间都没见你给我写信。” 程连云轻笑道:“我记得你不是有事去金陵了吗?现在是事情办完回京了?” “算、算办完了吧。”说起金陵的事,温知满突然磕巴了一下,见程连云没打算细问,他松了口气,笑道,“我在金陵听人说你被圣上钦点为探花,连云兄,前途无量呀。” 他在金陵时还打听着京城的消息,听闻程连云被皇上点了探花,没来得及赶上庆祝的时候。 程连云摇头:“不敢当,下官本是拙才,得此殊荣,实乃圣恩浩荡。” 一甲的进士又不是满大街都是。 温知满也知道科举不是一件容易事,再看程连云气定神闲的模样,他心中感慨、两眼放光。 瞧瞧!这谦虚的! 温知满这一路上走来引起不少目光,程连云是新科探花,同样惹人注目,此时两人一同坐在一起,四下里便有了小声谈论的声音。 “程探花和小侯爷认识?之前没听人说过啊。” “留宣侯府的世子前段时间不是去金陵了吗?正主都不在,你去哪里听说他俩认识?” 有人砸吧嘴,颇为不满:“程连云还真是深藏不漏,方才季二公子才走,后脚跟小侯爷就过来了,有这等人脉……不早说,自己一人坐在那里,装什么清高。” 温知满凑近几分,想和程连云亲近亲近,说些叙旧的话,视线在桌前顿了顿,他看着面前的半杯茶,诧异道:“方才谁在这里坐着?” 他来之前,程连云见了什么人很正常,温知满随口一说,没怎么放在心上。 程连云顺着看向茶杯,抬手就要把这半杯水推到一边:“方才是季——” “季、季,这季儿的茶好啊,小的再、再给世子爷泡一杯。” 刚喘息没一会的小厮路过此处,嗖一声闪到两人面前,再抬头时已经满头大汗,麻溜地把那用过的茶盏端到一边。 温知满沉下脸,瞪了一眼搅事的小厮,心中咬牙切齿。 没看见他正和佳人谈话,这人出来插什么话! “再泡一杯罢。”程连云看了看温知满,又看了眼离开的小厮,拉过温知满的手笑道,“宴会上这么多事情,小厮一时顾不上收茶也在所难免,不过一个下人,别生气。” 小厮忍着差点跳到嗓子眼处的心脏,端着杯子对着两位躬身退去,带走了这差点坏事的茶杯。 温知满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白皙的脸上渐渐升起红晕,对方光是拉着自己的手就把他迷得晕头转向:“我没生气这个。” 他和那小厮也是熟人了,就是今日这人格外没眼色,先是在外面拦七阻八,又是打断他和程连云说话,莫不是心中有鬼? 温知满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意识到这小厮是有事瞒着自己,当即就想跑过去揪着那人的衣领盘问一下,只是面前佳人如玉,拉着他的手,让他实在不舍得把对方的手拿开。 他忍了忍,勉强放宽心,闭着眼让自己溺在温柔乡:“连云兄的手真舒服,冰冰凉凉的。” 程连云听惯了奉承的话,还是头一次听到如此拙朴又怪异的称赞,目光在温知满微红的脸上打量一圈,缓缓笑出了声:“知满说笑了。” 第3章 他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中暖玉一般的质感,一贯清明的思绪竟有一丝跑神——堪比美玉无瑕、上等绸缎。 程连云意味不明地说道:“比不得知满。” 温知满看不见自己的脸红不红,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烧了起来,他不自在地甩开对方的手,甩开之后又十分懊恼。 他看了眼坐在旁边的程连云,想起自己还给对方带了东西,伸手在腰封处四处摸寻。 “我从金陵回来,还给连云兄带了个小东西。” 程连云好奇地注视着他,少年红着脸在腰间摸索一会,双手合拢着举到他面前,高兴道:“猜猜这是什么?猜对了我就送给你,猜错了的话……” “程大人。” 一道突兀的、冷淡的声音生硬地打断两人。 温知满侧目看向站在那里的人,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来人神色冷峻,一身鸦青色长袍包裹着修长的身躯,迈着不急不缓地步子走来,这暑气似乎与对方完全隔绝了,冷冷清清的仿佛是一人孑然立在雪中。 温知满身后的椅子哐当倒地,起身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季随高挺的鼻梁锋利地切开光线,目色冷淡地看向柳树下的两人,眼眸微垂,在温知满起身挡住程连云的动作上停了会。 端茶过来的小厮匆匆赶来,手中的茶哐当摔碎,眼前一黑,揪着旁边正欲逃窜的同行质问道:“你不是已经把季二公子送走了吗?!怎么人又回来了!” 同行小厮抱头:“我哪知道他还会折回来?” “完了完了,这两个冤家碰头了——” 季随目不斜视,似乎是没有看见温知满,平静地对程连云说:“程大人,你之前说的那本书我刚得到了消息,但是不确定是不是你找的那本,程大人可以过来确认一下。” 温知满冷着脸伸手挡在程连云面前,正要回护着对方离开这处,忽地身后有一只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程连云比温知满要高些,就算挡在他面前,也挡不住他的视线,程连云欣喜上前:“多谢季公子!” 身后的人越过他走向季随。 温知满双目震惊,似觉这幕有些眼熟,隐隐发觉头顶的云彩有些发绿,嗓子眼里冒着哑火:“……” 小厮看着温知满手下按着的桌子裂出细纹,感叹这双细指为何如此大力,心脏颤了颤:“快、快去找二公子准备拉架!” 第2章 季随是有前车之鉴的,当年温知满喜欢的人就是被季随勾走的。 晓是他温知满再不喜欢他,也相信他是个君子,万万没想到季随居然做出这种事! 温知满目光在那两人亲近的姿态中游走一番,警惕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末了,又语气带火地质问旁边小厮;“你家二少爷知道我和季随不合,还放他进来?!” 小厮恨不得把头埋进自己胸口里,低着头支吾:“这、这、”毕竟是尚书家的公子,人家要来,余府也不敢不开门啊! 季随打断他,声线平稳:“我为何不能来?” 为何不能来,这还要他明说吗? 温知满瞪圆了杏眼,正要开骂,旁边的人上前插在两人中间。 程连云自认为和两人都关系不错,见温知满咄咄逼人,他神色为难:“知满,季公子是我朋友,你们……” 温知满像是触动了脑海中某根神经,他要笑不笑地说:“谁跟他是‘你们’?连云兄,你托他找的什么书?怎么不和我说,反倒是找一个外人。” 怒意上来,他连程连云也没放过,讽刺的话一时有些刹不住脚。 程连云脸色微变,耳边被众人议论的声音似乎大了不少,他面色难堪地甩了一下衣袖。 温知满见程连云后退,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中起了一丝愧疚,他正要软化语气,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低沉的声音又拉回了温知满的注意。 “小侯爷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歇息一下吧。” 季随微微侧头,略浅的眼底撒着金色阳光,却不见暖意。他身后的小厮青隐恭敬地上前,把手中的一瓶膏药递上去。 青隐提醒:“小侯爷,您的手受伤了。” 温知满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后半段路为了赶宴会,他全程骑马回京,手心上有不少被缰绳勒出来的红痕,双腿内侧更是摩擦得厉害。 和衣冠整整的季随相比,他自己显得狼狈许多。 温知满抬手握紧瓷瓶,他非但没有歇火,怒意反而节节攀升:“谁要你的东西?!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怎么,打一巴掌给个枣?想让自己对情敌放松警惕? 他狠狠地把药瓶掷在地上,抬脚踩了两下,睥睨道:“脏!” 装什么假好心?专门在程连云面前挑自己坏的说?还是暗示自己人都受伤了还不老实歇歇? 呸!小人!惺惺作态! 瓷瓶炸裂,里面的乳白色膏药滚了出来,轱辘轱辘滚到季随脚边,清淡的药味夹杂着玉兰花的香气,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上等膏药。 宴会上正看戏的众官员猛地一震,生怕这事态再发展下去就该动手了,于是走的走、喊人的喊人、大胆点的就过来拉架。 “方才酒喝多了,老远就见这站着一位神仙人儿,走近一看,原来是小侯爷,失敬失敬。” 第4章 “这小厮也没点眼色,赶紧让人把这地上的东西收拾了!” “这余府待客之道就是让人在宴会上干等着吗?” 小厮福至心灵,赶紧着人再去催余二公子过来。 季随俯身拾起滚至脚边的膏药,前来收拾残局的小厮端着托盘在他旁边,只见对方的手捏着膏药的手停了许久,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似乎是动怒了。 小厮不敢催促,眼睛也不乱飘了,等季随把膏药放入托盘中时,小厮抬起头,果真见对方清隽的眉目冷了下来。 温知满畅快地看着季随,这人越生气,他就越高兴。 只见季随回首看向身后的人。 他当着温知满的面对着程连云说道:“除了程大人之前要找的那本书,他们还找了一些前朝的名画带了回来,在下一向看不懂这些,程大人若是喜欢,也一并带回去吧。” 挑衅!这绝对是赤裸裸的挑衅! 温知满和季随认识多年,一下子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人拉着温知满,他气得破口大骂:“你季随是属狗皮膏药的?专门犯贱粘别人的东西?” 之前勾人还知道背地里勾,现在都嚣张到他面前了! 那青年偏了一下头,温知满推开拉着他的人,挽起袖子上前,冷不防对上季随冰冷的目光。 他动作一滞,攥紧的拳头松了些力气。 等等,自己好像打不过季随—— 他捋起袖子又松垮地垂了下来,遮挡着纤细的手腕,见面前的人一步步朝他走来,心中警铃大作。 该死,这人不会要打自己吧! 温知满心中一慌,想起自己来的急,没有带打手过来。 方才还在拉架的人见止不住了,瞬间作鸟兽散,生怕两人打起来殃及池鱼。 没了周围人劝架,两人之间的的气氛冷凝。 季随比温知满高出半个头,温知满瞪着对方渐渐靠近的动作,不想露怯,只好气红着脸挺直腰杆。 大概是一直被娇养到大,他很少受委屈,此时眼眶微红,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成一缕一缕,鼻尖的红痣因为紧张而发颤,殷红的唇一张一合。 惹眼。 或许温知满都没意识到自己居然气出来泪了,不然以他的性子绝对会先擦泪。季随盯着对方虚张声势的脸,脑海中莫名得到这个判断。 温知满看着自己与季随逐渐靠近的距离,咬牙道:“狗别挡道!” 余府的小厮急得满头大汗,目光看见一道人影,神色喜极欲泣。 下一刻,温知满就被人揽着肩膀拽得后退一步,与上前的季随拉开了距离。 两人一下子被分开了。 季随欲抬起的手动了动,没有阻止余竟带走温知满,只是目光在对方揽着温知满肩膀的手上停了一瞬,神色多了丝隐晦。 - 余竟飞快地跑来拽着温知满连走好几步。 他缓了缓跳到嗓子眼的心跳:“我一会没来,您就差把我这地儿给掀了。” 一个是侯爷之子,在朝中还担任官职,一个是尚书之子,才华卓越前途无量,真在他余府打起来,那可了不得了。 温知满悄摸松了口气,他声音上扬,对好友说:“他还敢打我不成?!” 他不愿意落季随的下风,心中恶狠狠地想早晚要出这口气。 他再回头时,季随和程连云已经走远。 余竟被温知满掐得表情狰狞:“松手!兄弟的胳膊要断了!” * 离开余府之后,程连云就跟着季随到了云汉楼。 这是个临江的二进式茶馆,环境雅致,不少文人墨客在此谈诗论赋。 季随把人带到雅间之后,就径自坐在窗前看着江面。 程连云翻看着这些书,喜道:“是这本!不知季二公子是在哪里找到的?我听人说这本书早就被随着战乱找不到了。” 季随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自然垂放在腿上,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对于程连云的激动没做出任何反应。 程连云抱着书,目光又停在旁边放着的那堆书画上,字画文章大抵是文人共有的喜好,他询问:“我能看一下那些画吗?” 没等到回复,程连云便当做他默认了,他撑开一幅幅画卷,如此珍贵的古籍名作就在自己的手中,一时呼吸都小心许多。 “今日我听见程大人喊小侯爷知满,是不是有些不合礼制了。” 程连云从画中抬起头,诧异道:“我们朋友之间……这么喊不可以吗?更何况是知满要求的。” 咔嚓一声清脆的崩裂声,程连云的话头一顿,循声瞥见季随手中好端端的茶盏裂成了冰裂纹。 季随把茶盏放下,程连云梗了一下,季随身后的小厮青隐解释道:“不知道是哪家做的茶盏如此劣质!险些伤到公子的手!” 季随的话很直接:“他不懂,莫非程大人也不懂?” “如今程大人刚入朝为官,不小心谨慎的话,少不了有人弹劾。” 程连云沉默一瞬:“……多谢季二公子提醒。” 自从他科举成名之后,很少有人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更何况还是被一个年龄比他小的人教训,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好低头继续看画。 画筐子里有一副被标记过的画,外面挂着流苏,程连云手指解开外面的绳子,画卷哗啦一声展开,未来得及看清楚上面画了什么,猛地被人夺了过去。 第5章 程连云只来得及看见一抹快速闪过的红,就被人收了画卷卷了起来。 “这、是连云过界了。”程连云手指弯了弯,心下一紧,当即道歉。 明明对方才是晚辈,明明是自己有官职在身,不知道怎的,程连云面对季随时就像有块石头压在他的肩上,让他不由自主地自觉形秽。 季随手指一滞,复又展开画卷:“无事,看吧,是我惊到程大人了。” 程连云的视线下意识随着对方松开的动作看向画卷,与那筐子里众多山水画相比,这张有人物的画卷倒是显得格格不入。 红衣少年压着剑躺在树上,只见背影而看不见脸,略显宽大的衣摆从树杈向下铺开。画这幅画的人也不知道偷窥了对方多久,连衣服上的纹样都勾勒出来。 程连云看向右下方的落款,不知有意无意被季随的衣袖挡着。 平平无奇的画像。 程连云面上微笑:“这画不错,画主人很用心。” * 温知满见那两人就这样离开了,就差指着天大喊和季随势不两立。 余竟不会哄人,依旧按照以往的法子,带着兄弟出去喝酒解闷,对方喝一杯他喝一杯,打算把温知满灌醉之后送回留宣侯府。 哗啦几声清脆的声音,余竟无奈地看向被摔碎一地酒杯,挥手让人再去多拿一些。 他见温知满迟迟不倒下,自己却有些遭不住了,喊了旁边小厮:“你们在这里看着点,别让他踩着地上的瓷片,本公子要去如厕。” 余竟前脚才走,后脚这屋里就进来一人。 侯府侍卫抱拳道:“禀告世子,方才派去监视程大人与季二公子的人来报,说两人一起携手共游云汉楼,相谈甚欢,甚至季二公子怕程大人累着,还给程大人举着看画。” 温知满听得一阵头晕眼花,捏着酒杯的手指颤了颤:“还有什么?” 侍卫说:“程大人离开的时候面带笑容,抱着一箱子东西回去了,季二公子则在云汉楼里多坐了会,现在也正在回季府的路上。” 两人如此暧昧,季随夺爱之仇证据确凿! 温知满拍案起身,屋里最后一个酒杯也碎了:“大胆季随!居然如此辱我!” “带着人!抄家伙!跟着我去路上堵他!” 第3章 夜黑风高。 温知满临时起意要去堵季随,带了五六人拎着麻袋麻绳,扛着长棍,就往季随回季府的路上赶。 几人从纵横的窄巷中钻出来一条近路,抢在季随赶到之前,一行人等躲在季随的必经之路,打算等马车进来之后,来个前后夹击。 踏踏的马蹄声和滚动的车辕声响起,温知满探头看了一眼,认出来这是季随的马车,只待这马车再走进一些,温知满猛地挥手:“来了!瓮中捉鳖!” 说罢,在自己身侧伏着的两名侍卫蓦地扛着长棍冲了出去,温知满跟着激动地起身,只听那侍卫对着辚辚驶来的马车喊:“里面的人速速下车!” 巷子两端都有人把手,中间的小巷又太过狭窄,便于行走,但是马车不能通行。 两名侍卫冲出去之后,除了守在巷口的人,其余人或快或慢也围了上去。 温知满得意地撸了把袖子,他抬脚从遮挡自己的大缸后出来,心中等着季随出来后跪地求饶、痛哭流涕。 只是他出来一看,却发现许些不对劲,马车见有人挡道,速度丝毫没有慢下来,他甚至看见驭手又狠狠地抽了几下鞭子—— 不好! 季随这个脏心烂肺的居然要直接撞开这些人! 温知满呵道:“快让开!”他没有任何迟疑,宛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想要推开那些人。 反倒是侍卫略显迟钝了些,回头不明所以地见自家主子冲了出来。 温知满手还没挨着那些侍卫,紧接着嘭得一声巨响,马车整个侧翻倒地! 嘶鸣的马踉跄的从地上站起来,身上没了马车的重量,眨眼间跑了。 温知满手指僵了僵,看着那倒地的马车,里面静悄悄的,窗棂碎了一个掉了一个,车厢即将四分五裂,车辕还在吱呀吱呀地转着,可见速度之快。 他上头的酒意一下子清醒了,脊梁攀上一层冷汗,问:“死了?” 侍卫们见状也傻眼了,手中的棍子、麻袋麻绳纷纷扔到地上:“世子爷!这事与小的无关啊!” “是、是马受惊了……” “呸,什么受惊!明明是马车太快撞到了石头!这事与我们无关,也与世子爷无关!”那人说完,小心地看了一眼温知满。 温知满能听见自己飞快跳动的心跳,不安、茫然一齐涌了上来,他拧了把眉心,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小厮:“起来,拿着地上的东西去一边站着。” 温知满深吸一口气,一脚踩着车辕上前,手指紧了又松,他忽地撩开帘子,瞪着眼生怕漏看什么。 没人?!车厢是空的! 没有在车厢中看见血淋淋的季随,温知满扶着车厢喘了口气,心中松了松,绷紧地身体一松懈,腿还有些发软。 他心中有种被人戏耍后的生气,但是后怕压住了怒意,一时也顾不上生气。温知满低声说了句:“人不在车厢。” 跪在地上的侍卫眨了眨眼,低沉的气氛开始活泛起来,巷子口的人听见声响之后就赶了过来,看见这一架废了的马车,奉承道:“真不愧是世子爷,区区季随,还不是被世子爷的威压吓跑了。” 第6章 温知满从木板上跳下去,冷笑道:“你厉害的世子爷被季随耍了一通,还跑路了。” 他又恼又怕:“找人把这收拾了,回府!” 侍卫们低着头,赶紧三两人过去把路中央的东西搬到路边,就在这时,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世子爷,那头的……是季二公子吗?” 温知满偏头一看,巷子那头站着一人,身影被如银的月色拉得修长,那身影就算化成灰了他也认得。 好啊,耍完自己还嚣张地掉头回来看看? 温知满眉心一掐,再也扼不住怒意,他狠狠说道:“给我追!” 今天他要是不揍到季随,他就不叫温知满! 不等那些人动,温知满就先抬脚追了出去,对方的速度很快,温知满的速度也不慢,侍卫紧跟在温知满身后,一群人穿梭在窄巷中。 温知满跑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胸腔仿佛是要炸了一般,口中泛起铁锈味,不知不觉中,他身后的侍卫已经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分散了。 温知满也迷失在了巷子里。 等他撑不住扶着墙喘息的时候,耳边除了心跳和喘息,也就是布谷鸟的叫声,四周一下子孤寂空旷了许多,他回神一看,不知道自己跟着季随跑到了哪一处荒凉地。 季随停住脚步,面前是一堵高墙截住了路,唯一的出口只有温知满身后的地方。 温知满也察觉到这点,他热得扯了把领口,激动得眼眸明亮,语气嚣张:“跑啊,有本事你跑啊!没路了吧,有本事你翻墙啊!” 季随依旧气息平稳,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我是你,我根本不会追上来。”他视线落在温知满身后,眼中嘲笑的意味十足。 温知满意识到不对劲之后,挽袖的手僵住了,即使不看季随的表情,他也能感知到对方情绪没有丝毫波动,根本就不害怕自己追他。 从今晚马车翻车,到后来的猫逗老鼠一般带着自己绕圈,一环接着一环,这人算计好了自己会追上去…… 他想做什么? 温知满不知道外面有没有季随的帮手,踌躇地僵在原地,用目光警告季随不要过来。 眼见对方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温知满手扶着墙,头一转就往外跑,不料季随速度更快,他直接闷头撞到季随伸来的胳膊上! 他闷哼着后退,短短几息,两人的位置颠倒,温知满被季随堵在了巷子里。 季随盯着不断后退的温知满,既是说教又是嘲笑,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却难得温和:“小侯爷,这才是瓮中捉鳖。” 温知满高声道:“你骂谁是鳖?!” 他虚作声势:“我正要捉你,你快快束手就擒吧!”说罢,他上前一步,捉住季随的手臂用力一拽。 拽、拽不动? 温知满两手一起拽,季随依旧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反倒是温知满憋红了脸。 出又出不去、拽又拽不开,小侯爷里子面子都没了,他飞快地左右看两眼,心道还好只是在季随一人面前丢脸,旁人看不到。 他麻木着脸:“起开,我要回家。” 季随看着温知满闹完,终于舍得开口:“哪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道理?” 温知满脑海中莫名浮现起白日季随逼近他的那一幕,外厉内茬的表情有些松动,季随就这么站着,好似也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动不动的身体上前逼近。 巷子越往里越黑,温知满退无可退,身影已经完全被对方的黑影罩住,衬得季随在他眼中高大嚣张。 温知满心中快速划过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默默掂量了一下,对方应该不会杀人灭口,复又理直气壮起来:“挤什么挤?你离我那么近做什么?你要打我?” 要打也可以,好汉不吃眼前亏。 温知满想让他打一拳然后放自己离开,可身体上哪一块肉他都不舍得,正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季随拉住了他的手。 温知满惊恐地想要拽回自己的手:“你拉我手做什么?”总不能砍手吧? “啊啊啊啊救命啊!有贼人要剁我的手!!” 温知满气沉丹田扯着嗓子大喊,震得季随动作一顿,紧接着对方不容置疑地抓住他的手,也不知道捏了哪里,温知满手麻了一下,手短暂地没了力气。 他心中更怕了,呼吸急促地喘着,脑子糊成了浆。 等手中碰触到一丝冰凉,温知满立即喊:“啊啊啊好疼!” 他眼睛挤出几滴泪,忽地听见面前的人轻哼一声,手上被缰绳摩擦产生的火辣感被冰凉覆盖。 淡淡的药味伴随着玉兰花的香味一起触碰鼻尖。 那人声音清冽,:“疼?” 温知满:“……”可、可恶,被嘲笑了! “下次要是再扔药。”季随淡淡地看了一眼他。 温知满敢怒不敢言:“……”这人还威胁他?! * 侍卫们闻声而来,一路上听闻温知满叫得如此撕心裂肺,心中骇然,到了之后,却只见那人蹲在地上,一点事都没有。 侍卫又仔细看了两眼,这位世子爷除了眼眶红些,确实屁事没有。 季随给温知满上完药之后就离开了,温知满呆滞地蹲在地上等人来,甫一见那些侍卫过来,他一脸羞愤地歪坐在地上,举着被上了药的双手。 他头一次觉得侍卫如此亲切,宛如天兵天将来救他于水火,他绷不住的泪涌了出来,顾不上面子哭诉道:“天杀的季随!抢我爱人,还掐我的手……” 第7章 虽是哭,也哭得中气十足。 侍卫放心了,也不敢再带着这位金贵的世子在外面瞎晃了,直接让人找马车把温知满送回留宣侯府。 温知满的贴身小厮长风迟迟不见人回府,怕人出意外,他等不及了就往外走,打算偷偷带些人去找一下温知满。 还没出府门,迎面撞上被侍卫扶着回来的温知满,长风瞅了眼世子爷脸上的泪痕,惊讶道:“谁惹世子了?怎么回事?!” 长风一向护主,扭头怒视跟来的侍卫,质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去做什么了?” 温知满一听,伤心事又涌了上来,一把推开扶着他的侍卫,他蹲在地上抱头痛哭,把和侍卫说过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 长风听了大怒:“这个季随!分明就是看不起世子爷!” 温知满察觉自己眼睛要哭肿了,吸了吸鼻子止住眼泪,瓮声道;“今天他还把我堵在院子里掐我手,就为了报复白日我摔了他一瓶药,我手不干净了。” 长风从小就伺候温知满,自然是恨屋及乌,怒目切齿道:“掐世子爷哪里了?” 他看向温知满摊开的手,误以为对方手上的红痕是季随弄的,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他、他居然把世子爷的手掐红了!” 温知满毫不心虚地点头:“是吧,他最初还想剁了我的手,只不过当时身上没带刀,于是就掐我手。” 砍手就有些胡扯了,长风眼角抽了一下,还是无条件支持自家主子,恨声道:“断没有让他一直欺负下去的道理!我这就去禀告夫人,找夫人为您做主!” 长风说走就走,温知满赶紧拉住他:“禀告夫人就不必了,他们只会当我胡闹,心中还向着季随呢。” 长风抹了把泪:“那总让他一直欺负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吧。” 温知满眨了眨酸胀干涩的眼,迟了片刻,拽着长风进了屋里。 “没办法就先想个办法,我不仅要报仇,还要把程连云追到手,程连云这次要是再被他抢走,小爷我在京城也不要混了。” 他温知满此仇不报,就给季随当孙子。 第4章 长风才安慰完温知满,就被对方威胁了。 温知满硬要求他一晚上想出法子,想出来的话,温知满就把私藏的三十两私房钱给他。 没想出来法子的话,就让人扫一扫风淮苑,把长风的私房钱扫出来充公。 长风藏了不少私房钱,当真怕温知满搜院子,于是对着烛台想到天亮,势必要保护自己的钱袋子只进不出。 外面一声鸡鸣,长风摇醒侧躺在软塌上的人:“世子爷,您醒醒。” 温知满睁开酸胀的眼,正怼上凑近的一张大脸,对方双目通红,但是情绪十分高亢:“世子爷,我这有三计!一环套着一环!” 温知满推开他坐起身,脑海中一股脑挤进去很多画面,他愣了愣,声音因昨晚鬼叫而变得沙哑:“……你还真想出来了?” 他知道自己喝了酒之后就容易不讲理,没想到长风当真了。 长风高涨的情绪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嘴角垂了下来:“世子爷昨晚说的话不作数吗?” “作数作数,你说来我听听。” 不过区区三十两,他幸好他昨晚没有往多里说。 温知满支着头,示意长风说下去。 长风轻咳一声:“当下最主要的,是世子爷喜欢的人不能再被季二公子抢走,不然最后打脸的还是世子爷您。只要世子您追到程大人,就变成您打脸季二公子了。” 温知满若有所思地拍了拍梨木扶手,看向明显还藏着话等自己去问的长风:“所以,你那三个计划是什么?” 长风正经道:“计划第一步,此乃孙子兵法第六计,声东击西!”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温知满附耳过来。 “小的去‘声东’,找些人在盛京里给季二公子添麻烦,让他琐事烦身,没有时间去找程大人。您去‘击西’,去追程大人。咱们兵分两路。” 温知满思忖片刻:“你打算怎么给季随添麻烦?” 长风拍着胸口保证道:“世子爷您就放心吧!小的长风办事,向来靠谱!等一会出了门,我就带着几个兄弟们出去,见机行事,世子爷您就只管去见程大人,一切好说!” 温知满听了有些心动,忍不住问:“那后两计是什么?” 长风摆手:“诶!您若是第一计就追到人了,还要后两计做什么?” 温知满觉得自己酒后还有些激动,挥手让人给长风拿了三十两:“那你好好给他找麻烦,能不能拦住季随就看你了,最好让他要多麻烦有多麻烦!” 两人这么聊到留宣侯下朝,温知满还没来得及出门,外面就有人找上门。 小厮传话道:“世子爷,侯爷在书房唤您过去。” * 日上三竿,书房的门窗都被打开通风透光,木板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线。 温知满就踩着这些光线进来,一入门就看向坐在案前逗鸟的留宣侯,对方身上的绯色朝服还没褪去,孔武有力的身材一个能顶两个竹竿温知满。 脚步声传入留宣侯的耳中,中年男人眼皮没抬,捏了一捻米粒去喂鸟。 温知满躬身行礼:“父亲安好。” 留宣侯与侯夫人在盛京中是少有的慈父严母组合,温知满被从小惯到大,直到两年前留宣侯自家宝贝儿子突然说喜欢男人,侯爷才惊觉温知满不仅一事无成,还不知道被盛京里哪个兔崽子带歪了。 第8章 当年温知满喜欢男子的事情东窗事发,夫妻俩头一次把温知满打得躺床半月,对季随夺走温知满喜欢的人这件事,不仅不生气,反而很高兴。 这打也打了,温知满依旧嘴硬,最后双方胶着直到今日,侯爷和侯夫人才稍稍后退一步,对于温知满喜欢男子一事,虽然说不反对,但是也不支持。 留宣侯有意晾他,故意慢悠悠捏着米喂饱笼子里的两只鸟,才拍手说道:“起身吧。” 温知满之前跟着留宣侯学过武功,胳膊腿能跑能打,这点折磨对他就是挠痒痒一般,知道父亲和他母亲比起来一贯好哄,他便顺从地回:“谢父亲。” 书房里没其他人,温知满脚步慢慢地磨蹭到留宣侯身边,撒娇道:“怎的还生气了?爹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了吗?” 留宣侯看他这样子,早就歇火了,但还是甩袖冷哼道:“今日下朝有不少同僚找我说了昨天的事情,你娘在明因寺里也快礼佛回来了,她若是问起来,你自己好好交代。” 温知满讨好的笑容一顿,笑得愈发谄媚:“娘在明因寺礼佛,应当……没人会嘴碎说这些吧?爹,您可别告诉我娘啊!” 侯夫人虽然礼佛,却是个暴脾气,爷俩都有些发怵。 留宣侯默然片刻,拧眉说道:“你自己闯的祸,你问我作甚?” 他摆了一下手,说起另外一件正事,“你的兵部同僚,近些日一直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去当值,催你过去。” 温知满眨了一下眼,一时想不起他能有什么同僚,脑子转了好一会,才突然想起年春的时候,他父亲见他整日游手好闲,就去皇上面前给他求了个官职。 被恩荫,任兵部车驾清吏司郎中,从五品。 留宣侯说:“再过段时间,就到藩属国觐见的时候,兵部礼部都忙,你毛手毛脚的也帮不上什么忙,若是这段时间不想去,就别去兵部,等过了这段时间的风头再去。” 温知满正要点头,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嘴角差点压不住,他连连摇头:“不不,我还是过去吧!” “父亲为了我好不容易从皇上那边求来了官职,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了?之前是我不懂事了,之后我一定好好去宫里待着,不生事不惹事。” 留宣侯不相信他一下子就能开窍,估计是这小子又有了什么鬼点子:“你若是在兵部乱来,年后就送你去北关吃沙子。” 温知满翘起的嘴角一僵,随即又笑道:“不敢不敢。” 追人怎么能算是乱来呢?他是认真的好不好。 他之前在信中记得程连云说过,说因为翰林院失火,部分官员被调到文华殿给阁老们搭把手,程连云就是其中之一。 他拍着胸口保证:“您就放一百个心吧,这次我一定好好待在兵部,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绝对不会添乱。” 温知满是个闲不住的人,若是北关有战事还好说,不用他爹娘提点,自己就收拾包裹去从军了,只可惜北关早在留宣侯当年的扫荡之下,鞑靼已不成气候。 若现在真去北关,还真就是每日闲的吃沙了,他温知满自命不凡,不想把大好时光浪费在吃沙上,更愿意走南闯北。 父子两人聊完,温知满在他爹忧心惴惴的目光中躬身告退。 他打算先回风淮苑把自己身上的衣物换成官服,换成官服他就好进宫,进宫的话,他说不定能遇见在文华殿当值的程连云。 昨晚程连云离开余府的时候脸色不好,自己还得给对方道个歉。 温知满这般想着,从口袋中摸出来昨天没送出去的玉牌,小心翼翼地塞入袖中,准备入宫遇见程连云之后送给他。 季随虽然有功名在身,但是不知道怎的,到现在也没有继续考会试和殿试,因此并无官职在身,也不像自己一样进出宫门方便。 那程连云和季随走得近,也是因为两人都参加过科举,有共同话题。 现如今自己一回兵部,程连云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温知满整装好就让人备了马车,抛着手中的牙牌钻进了车厢中。 “进宫。”温知满用牙牌敲了敲车厢。 盛京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不知道哪来的风携来了一片云,天阴霾,空气也潮乎乎的。 温知满让禁卫查了牙牌之后就入了宫,他在夹道中溜达一会,再往里就是承天门,程连云当值的文华殿就在里面,只不过他进不去。 既然如此,那他不如回兵部歇一会、喝杯茶,等官员散班的时候再出来‘偶遇’程连云。 他望了一会里面更高的宫墙,春风满面地拐进旁边的小道,去了自己当值的兵部。 临近藩属国觐见,车驾清吏司忙的晕头转向,既要负责圣上和官员的仪仗队,又要增派禁卫,防止有乱臣贼子趁机惹事,四方驿站还定期传送着藩属国使者到来的消息…… 温知满推门而入,见里面的官员深深地埋头在书案中,文书堆成了小山堆,哗啦哗啦纸张翻动的声音让他一阵心慌,温知满手指一顿,合上门扭头就跑。 不料里面的官员更是迅速,哐当一声撞开了门,拉住温知满大喊:“下官见过小侯爷!小侯爷快请进!” 温知满是来划水而不是来工作了,他骇然地瞥了眼里面忙碌的情形:“不!我走错路了!” “不会错的!这就是兵部!”兵部的人力气都大,两人左右挤着温知满进了屋里,把人带到桌前,又百忙之中拨来两个书吏给温知满倒茶。 第9章 “小侯爷,这边的文书都等着誊写,仪仗队的事情李郎中已经去和礼部的人交接去了,您只要……” 那人的嘴皮子实在厉害,光是靠说就把温知满说得眼花缭乱,等温知满回过神,他右手已经执起了笔。 不!不! 他是来宫里找程连云的!不是真来看文书的! 不知道是留宣侯亲自吩咐的,还是这帮官员已经忙疯了,生怕温知满再度溜走,找人把兵部的大门锁上了。 第5章 李郎中刚从礼部交接完事务,见温知满埋头坐在案前,心中一阵惊奇,他反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摞子文案,给温知满放到桌前。 温知满被关在兵部抄了一下午文书,期间还有公文不间断地送来,此时又见旁边出现一沓子公文,脸都绿了。 他怒得摔笔:“我不干了!怎么这么多东西?!” 他无名指上因长时间握笔,被笔杆压出来一道红印子,食指和中指上沾着墨水,神色委屈地靠在椅子上。 李郎中打量了一下这位在兵部神见首不见尾的世子爷,对方一看就是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的,此时烦躁了,李郎中也能理解。 他目光扫了眼抬起头的下属,心下有些无奈,对着温知满纵容地说道:“您不需要看那些文书,是我走之前没吩咐他们。” 温知满两眼一黑,手指颤颤巍巍地捏着薄薄的纸:“你说什么?”意思是他一下午白干了? 留宣侯虽然吩咐兵部让人给温知满多找点事情干,可李郎中没想到自己那些同僚居然还真敢使唤这位世子爷,先不说对方愿意不愿意,光说这位世子爷是个远近闻名的草包…… 李郎中连忙解释道:“这些公务有下官在,您当务之急是赶紧熟悉一下兵部这段时间的事务,一月之后,藩属国觐见,届时文武百官都在场。” “侯爷说让您这次跟着兵部一起走流程,这些公文您不看,到时候不清楚如何做啊!”李郎中苦口婆心地劝说,再次把公文捧到温知满面前,并把对方桌上的公文抽了出来,调换了一下。 温知满喉咙里卡出一口凌霄血,觉得自己今日真是被他爹坑进贼窝了。 兵部依旧人来人往,人员走动频繁。 李郎中带着公文坐到温知满的斜对面桌案前,抖了抖手中温知满写过的公文,随手把东西放在一边,重新看公文。 大概是怕温知满惹事,李郎中不能专心致志看公文,不知道再第几次抬头查看温知满动向的时候,却突然看见对方的位置空了下来。 李郎中松了口气,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书。 - 盛京滴答滴答下起了小雨,温知满从兵部逃出来之后,生怕后面的人再度跑出来拽住他,拔腿从兵部跑到了大明门前的盘棋街。 他口中叼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拔出来的野草,可怜兮兮地蹲在夹道墙下,势必要等程连云散班出来。 夏日鲜少有这种像春日般的濛濛细雨,也许是大雨前的征兆,温知满蹲着半天了,除了身上潮些,完全看不出淋了雨。 天上响过一声闷雷,整个皇城闪了一下。 这时,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温知满正蹲在地上扣砖缝,回首一看,只见一道身材颀长的黑影款款走来。 那人走的急促,身前还跟着一位领路的白面太监,两人面色严肃地朝着前方赶去。 被润湿后的宫墙更是明艳,金色琉璃瓦压着殷红的宫墙。 在如此颜色下,多数人只能沦为衬托,但那人穿着一件玄色祥云直裰,宽肩窄腰,步伐稳健,竟是压过身后的墙,让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在这人的身上。 温知满眼睛黏在那人的腰身上,托着下巴有些羡慕地望着——那腰,一看就结实,什么时候自己的腰若是也有这么结实,何愁打不过季随? 青年感受着身后灼热的目光,脚步不由得停了一下,回头看向那个双目迷离,蹲在墙角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少年。 温知满看清那张脸后瞬间惊醒:“?” 季随? 呸呸呸!什么脏东西! 温知满在季随面前要面子,只觉得对方‘丑陋’的身躯玷污了他的眼睛,他猛地从地上起身,手中不知道抓了什么,看也不看就砸了过去,扭头就跑。 匆匆往前走的太监停住脚步,回头诧异地看向扭头站在那里的季随,诧异道:“季二公子?” 季随微微垂眸,看向青砖上被摔成两半的玉牌,在福公公的催促下,他俯身把东西拾了起来,修长的手指擦了一下玉牌上沾的泥巴。 “走吧,别让太子殿下等久了。”青年低缓地说了一句,把玉牌塞入了袖中。 * 温知满砸完人之后就往兵部拐,双手狰狞地挥舞,恨不得面前站着的人是季随。 “可恶!今个出门真是晦气!”温知满咬牙恨恨地说了一句,心中还惦记着这人上次让他吃的苦头。 他不由得埋怨长风办事效率如此低,居然还能让季随有功夫入宫! 李郎中见温知满又回来了,心中虽然困惑,也没多问。 眼见今日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公务还没有做完,李郎中收拾公文打算把东西带回家中去看,不经意翻到温知满写的东西,心下有些好奇这个草包能写出什么花样来,抖了下纸张打算观摩观摩。 第10章 他一眼过去扫了三行,飞快地看完整张,心中寡然无味地又把纸放下,目光看向对面翘着二郎腿、正生气的世子爷,心中鄙夷。 果真是个草包。 整张纸全是泛泛空话,无一点可取之处。 李郎中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蓦地想到什么,他赶紧去翻看温知满方才写的‘泛泛之言’,他一连看完三张,眼角的皱纹都被他瞪平了。 李郎中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见、见鬼了。” 旁边的同僚路过,闻言看向这张见鬼的纸,大致扫了两下,眼睛一亮:“是李郎中写的?这不挺好!哪里见鬼了?” 文章不偏不倚,看着全是空话,却没有一句话是不恰当的,可问题是…… 李郎中赶紧又去翻了翻自己写的那些文书,对比了一下,两张除了字体不同,内容大差不差。 李郎中嗓子一下子哑了:“……?” 温知满不知道自己的仿写给李郎中造成多大的伤害,自顾自地翘着脚,等程连云出来。 他有些郁闷地问旁边的小吏:“你知道文华殿里的程大人吗?他平日一般何时离开?” 小吏笑了:“自然是知道的,宫里谁不知道程大人勤奋,一般接近酉时才离开。” “那他一般什么时候来?”温知满在宫里呆得实在无聊,想着之后大不了每天来宫里给程连云碰个面,然后再回去。 “这小人也不清楚,小人去不了文华殿,只听人说,程大人一般也是第一个到文华殿的。” 温知满揉了把脸:“……”白问。 小吏把茶放到温知满面前,正要离开,又想起今早上听到的事情:“世子爷是在等程大人吗?小人今早听吏部的大人说,程大人今日请了病假,明日才过来。” “什么?!”温知满听的头晕目眩,先是担心对方病了,后又心中涌上一阵委屈,知道程连云离开之后,他也没有继续留在兵部的理由。 李郎中看完温知满写的剩下的几张纸,正拿着那些纸想试探一下温知满的口风,却被温知满沉着的脸色吓了一跳,眨眼间,那人就风一般离开了。 “谁惹他了?” 小吏吓了一跳:“小人只说了句程大人今日请了病假,世子爷就变脸了。” * 马车在皇宫外一直候着,温知满从宫里出来之后,外面的雨就噼里啪啦下了起来。 他本想着去程连云家中探望一下病情,但天气实在是差的厉害,他只好先回侯府,等着明日再次入宫。 一到府,温知满便直奔风淮苑。 他心中担忧程连云的病情,以至于连站在门口的长风都没看见。 长风喊了他好几声,他才从愣怔中回过神,他看向红光满面的长风:“叫我作甚?” 长风贼眉鼠眼地笑着:“世子爷怎么不问问小的今日都干了什么?” “你都干了什么?” 说起这件事,温知满眉头紧蹙,数落道:“你到底行不行?我今日还在宫里看见季随了。” 长风胸有成竹道:“麻烦事情总要一件件来,哪能那么快就起效?世子爷您安心等着,明日他就分身乏术了!” 长风追在温知满身后:“今日小的带了几个兄弟们去饭馆吃饭,吃完之后没交钱,假冒季府的人,报上了季随的名字,让人去季府找人要钱。” 温知满猛地刹住脚步,声音难以置信地上扬起来:“这就是你口中的‘找麻烦’?” 自己在宫中写了一下午文书,对方却在大吃大喝?! “就吃吃喝喝能花多少钱?!你是在给季随挠痒痒?” 长风连忙说道:“怎么可能!小的不仅带了兄弟们一起吃,还请了许多人去吃,转门挑贵的菜点。光是今天一天,就浪费了季随五十两银子!” 温知满哽了一下,怒气卡住了。 他看了一眼长风的肚子:“明天再接再厉。” 一天五十两,两天就一百两了,把季随吃穷也是种本事。 长风嘿嘿地笑着:“今日世子爷和程大人进度如何?” 温知满瞪了他一眼:“没进度!”他连人都没见到!还被扣在兵部干活! 他甩袖进屋,忽地察觉袖中空荡荡的,伸手一摸,屋里的少年急得跺脚:“我的玉牌呢!!” 第6章 翌日,天还没亮,温知满就乘车去了宫里。 此时宫中值班的禁卫才刚刚换班,温知满等着宫门打开,当先跑了进去,他在宫中夹道中来来回回找了三遍,根本没有发现玉牌的踪迹。 那玉牌是他在金陵鸡鸣寺求来的,说是有保姻缘,扶正缘的功效,他虽然是不信这些,但那玉牌长得实在漂亮,于是他就买了下来,打算送给程连云。 温知满微微吐气,心中紧绷了一晚上的弦终于断了——这都是钱啊!他求来这玉牌的时候,鸡鸣寺的大师还非得让他交九十九两银子做法事!九十九两啊! 他差点掏空了当时身上所有的钱! “世子?您怎么在这里?”程连云正和同僚一起往宫里走,老远就见前方道上有道熟悉的身影。 温知满闻声回头,面上的肉疼眨眼间换了另一副神色,他下意识理了理袖子:“连云兄!” 他正无处发泄,见是程连云过来了,心中的难过哗啦啦退却了。 目光一扫,见程连云身边还跟着一位男子,模样清秀。 第11章 不认识,只要不是季随,谁都好说。 温知满感慨道:“我在这里找个东西。没想到……连云兄居然还真来这么早?” 温知满光顾着说,没有主意对方已经把自己的称呼从‘知满’改成了‘世子’。 “我父亲给我找了个差事,现在我在兵部做事,之前没和连云兄说过,连云兄若是闲来无事,可以来兵部找我。” 程连云微笑着点了下头,礼貌寒暄过后,就要和同僚往大明门走,温知满见状急了,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袖。 “等等!我昨日听人说你请了病假,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温知满眼巴巴地望着他,既想和他多待一会,又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我昨日还想去探望一下你,凑巧下了雨,没去成。” 程连云的步伐有些快,温知满伸手的动作也毫无征兆,等他停住脚步的时候,也带动着温知满走了几步,两人的距离比之前近了许多。 他稍微低头,能看见温知满白润干净的脸庞上细小的绒毛,根根分明的睫毛又卷又翘,只是眼眶下有片乌青,应该是没有休息好。 旁边的同僚见状,也不打扰两人叙旧,扭头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走。 程连云轻笑道:“我没有生病,只是前两日季公子送给我了一些书,我看了一整夜误了时辰,就让人报了病假,在家中歇了一日。” 温知满脸色一黑,心中骂季随阴魂不散。 自从余府那日之后,程连云也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了温知满和季随关系不好,他夹在中间也有些为难,心中是真想让自己的这两位朋友交好一下。 他注意到温知满的脸色因季随而变的难看,笑着揉了揉温知满的乌发:“多谢世子关心,连云安好。” 温知满脸腾的一下红了,耳朵里直冒烟,气消了。 他后撤一步离开程连云的掌心,眼神闪躲地盯着地面:“那、那、那……后两日休沐,接天湖的荷花开的正好,连云兄要不要一起去赏荷花?” 程连云连云想着休沐那日也无事,便答应了下来,面前的人却突然踮起脚尖凑了上来。 他心中一惊,正要后退时,那人已经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连云兄,那日是我口不择言。” 那人说罢,转头就跑了,程连云只看见对方通红的耳后,和一截转瞬消失在拐角的青色衣袂。 清爽的晨风灌满了他的衣袖,也带走了他身上无端的燥热,耳根的痒意一直泛到尾椎骨,手心上仿佛还残留着绸缎般丝滑的触感。 程连云拧了下眉头,忽地又展眉轻笑,转身往承天门走。 * 温知满慌不择路地跑了一会,又跑回了兵部。 李郎中进来时,见温知满已经到了,居然还在看书,他心中莫名有了一种‘自己为何如此懈怠’的错觉。 不愁吃喝和前途的纨绔世子都开始努力了,自己居然还停在原地? “李郎中来了,今日兵部都有什么事情?我现在正无聊着。”温知满把手中的书扔到一边,主动找公务处理。 李郎中一脸见鬼地表情,上下看了温知满几眼,把旁边的书先递给温知满:“世子再看会书,等点完卯了,四方的公文才会有人送来。” 他把书给温知满放到桌子上,自己走到桌前,为了不懈怠而怒练五张字。 大概是因为今日心情不错,温知满效率奇高,李郎中递过来多少他处理多少。 只是处理完之后就会坐在椅子上傻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李郎中有意试探温知满,特意挑选了一些公文让他处理,等人写好后,他再拿过去看,除了字体有些飘逸,内容如昨日一般,挑不出任何毛病。 负责传话的小吏从外面进来,扫了眼屋里的人,走到温知满面前恭敬地说道:“世子爷,户部主事常大人求见。” 温知满下笔如飞,一心两用,迅速地回了一句:“我在兵部,就只做兵部的事情,户部的人找我作甚?不见。” 切,什么常大人短大人,他又不认识。 这话说得极其清醒,没有丝毫犹豫便脱口而出,李郎中偷听了一耳朵,心下对这位世子爷的本事有了几分计较。 这种无端找上门来的官员,若是为了公事,不找他这个郎中,反而去找世子,怎么都说不过去。冲着世子去的,那定是私事了,十有八九是有事所求。 李郎中掂量了掂量,即使这世子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也绝对不像传闻中的一般蠢笨。 温知满除了没找到玉牌,今日心情好极了,不仅见了程连云,还把人给约出来了。他一口气看完公务,再抬头时已经到了散班的时候。 他本想着要等程连云,路上的翰林院的学士却说程连云已经走了,他也不恼,依旧高高兴兴地乘车回去,心中盘算着另外一件事。 他把本来要送给程连云的玉牌丢了,应当再买一块,等后两日休沐的时候送给对方。此时回家,他先去把自己的私房钱找一找,明日带着钱去卖玉器的地方再买一块。 天色渐晚,温知满把自己塞在床底下、花瓶、书架犄角旮旯里的银子和票子都收拾了出来,零零散散聚成一堆。 “一百五十六、一百五十七……嚯!足足一百七十九两!”温知满眼泛绿光,想着他平时花钱也大手大脚的,没想到能存这么多,温知满兴奋地把这些银两票子用个包裹都包了起来。 第12章 红烛一点点燃烧,红蜡流满了烛台。 温知满躺在榻上高兴得辗转反侧,一会想今日和程连云的亲近,一会想明日自己就要扛着那袋子钱去买玉牌,脑海中后两日接天湖更是让他飘得不知今夕何夕。 最后他起身,打算找人分享一下,他拍了拍床架子,喊道:“长风!长风!” 往日他在屋里喊一声,坐在隔壁的长风都能听见,如今居然慵懒懈怠了,喊也听不见了? 温知满心中诧异,干脆直接起身去隔壁转一圈,大有一副秉烛夜谈的架势,可当他到了隔壁屋子,却见里面空无一人,床铺平展展没有一丝褶皱,看样子是没回来过。 他挑着灯喊来负责他院子的所有人,看了一眼,不仅长风不在,就连平时几个和长风走得近一些的人也不见了,他心中咯噔一响,问:“你们可有见长风今日回来过?” 众人还睡眼朦胧,闻言互相看了一眼,纷纷一脸茫然。 “长风什么时候出去了?” “这你都不知道?昨天他们就出去了,说是要办什么大事,今日也是一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这么晚连侯府都不回。” “呃,长风该不会是回来的时候,正巧碰上宵禁,没来得及回来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温知满揉了揉眉心,问:“你们可有听说长风今日打算去哪?” “他嘴巴跟被人缝上了似的,出门都是悄摸出去的,怎么会说要去哪里。” “我、我看见他离开的时候带着几个兄弟一起,还贿赂阍人,不要把他们出去的事情告诉侯爷和侯夫人。” 温知满沉默了一下,知道长风出去是为了自己‘干坏事’去了,怕被留宣侯发现,就给了阍人封口费。 莫非,当真是被宵禁给绊住了脚? “等明日看看,明日卯时他要是还没回来,就派人出去找找。”温知满拿定主意,让众人先回去休息。 还未到卯时,宵禁才刚刚结束,温知满好不容易入睡,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世子爷!世子爷!长风被人捉了!让您现在带着银两去赎人!” 温知满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一连两日都没休息好,他脸色差的难看,甚至在恍惚自己好似幻听了。 是幻听,长风怎么会被人捉呢?还什么带着钱去赎人…… 一屋之隔,小厮哐当哐当敲门,又喊了一遍。 重新躺下的温知满再度睁眼:“……?” 第7章 带钱赎人 温知满拢好衣袍就急忙打开门,手指还停在腰带上调整位置,头发乱糟糟的。 负责传话的人是跟着长风一起出去的人,温知满昨晚上没有看见这个人在,还没问是怎么回事,那人倒豆子一般全吐了出来。 原是昨日动静太大,在吃了不知道第几家店之后,被季随的人当场捉住了。 老六庆幸道:“季二公子知道是世子爷的人,没有让那些侍卫对我们动手,只是算了一下我们这两天花了多少钱,让世子爷带着钱去赎人。” 温知满冷静地问了一句:“多少钱?”这种自己手下落入别人手中,自己还得带钱去赎,侮辱性不可谓不高。 他都佩服自己居然还能冷静地站在这里。 老六记得很清楚:“两日需要结算的现钱一共是一百一十八两,还有四百文,季二公子给抹了个零。” 温知满听了,只感觉一阵血气上涌,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他喉咙里,让他说不出话,几息后,他转身回屋,把自己昨晚收拾好的钱袋子拎了出来,扔到老六的怀中。 他很想表现得自己视金钱于粪土:“带走,把钱给他!让长风回来!”要不是长风从小就跟自己一起长大,他绝对不会管他!! 老六掂量了掂量,迟疑地问:“世子爷,这袋子钱有……三百两吗?” 温知满关门的手一顿,皱眉道:“什么意思?” 老六吞吞吐吐:“方才是现钱……还有一个什么什么尊的钱,听说价格不菲,季二公子说让世子爷亲自看一眼。” - 天色朦胧亮,围拱盛京的群山随着光线若隐若现。 老六带着温知满到了一处宅院,停好马车之后就和温知满各自抱着一袋东西进去。 穿过回廊,他们停在正屋前,那门大开,温知满看见长风被人按着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似乎在打盹。 视线前移,上座神色冷淡的男子看着十分疲惫,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身上的衣服还是那日在宫中相遇时穿的,一手支着头浅瞌。 此时天色还有些暗,那人左右有两个站岗的侍卫,手挑着灯笼。微黄的灯光暖暖地照在季随的脸上,没有使人的神色变暖,反而因为高挺的鼻梁挡了光,显得人冷清又晦暗。 温知满见他睡觉,故意大声把人吵醒:“我带钱过来了!” 他便用力地跺着脚进去。 这声音没吓到季随,倒是把长风惊醒了。 长风跪在地上,见是温知满亲自过来了,激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小的太贵了!世子别救小的了!” “闭嘴!”温知满怒乜了他一眼,扭头把手中的钱袋子扔到桌上,“你说的那个现钱我带来了!里面的钱足够了,数完钱再把剩下的还给我!” 长风震惊地张大嘴,哦成了一个鸡蛋的形状,温知满撇过头不去看长风的傻样。 第13章 季随垂眸看了扔到自己手边的袋子,示意人检查一下,青隐上前打开,里面除了白花花的银子,就是不知道从哪里搜罗出来的的皱巴巴的银票。 袋子里零零散散的钱,一看就是存了许久的,季随意识到这点,眉梢动了一下,莫名想到藏粮的松鼠,把过冬要用的粮食带来了。 他看了眼明显心疼钱的温知满,屈指敲了敲桌面,示意青隐点钱。 温知满让老六把另外一袋子东西放到地上,里面的瓷器声哐当哐当响,他冷着一张小脸:“这些是花器茶器和一些字画。我听说长风还打碎你一个东西……” 他头一次求季随,紧张又别扭地舔了下嘴唇:“你看看能不能用这些东西替代一下。” 长风等人在对方手中,温知满不会让人硬抢,再加上自己做坏事在先,此时和正主面对面,就连说话也没底气,他眉眼一垂,一脸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 季随盯着温知满圆润的眼睛,注意到对方眼睛有些发红,似乎对来找他赎人这件事很郁闷,眼眶里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打转,将掉未掉。 季随移开目光:“在下不会骗小侯爷,不过小侯爷带来的这些东西还真替不了。” 这还不够? 温知满迷茫地眨了眨眼,他回头看向老六,他带来的瓷器字画,算算价值,肯定有两三百两了。 温知满脸色微红,觉得季随就是故意给自己难堪:“你什么宝贝瓷器这么贵?!” 季随的声音落在温知满耳中像是个讨债鬼,格外冷酷,青年继续说:“把碎了的瓷器拿来让小侯爷看看。” 侍卫用白布包着一片瓷片,恭敬地给温知满递过去:“小侯爷小心手。” 温知满把瓷片拿在手中,他之前闲着没事的时候也玩过一段时间瓷器,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钧瓷。 季随撑着头,仿佛是听见了温知满心中所想,念道:“钧瓷,月白釉出戟尊,盛产于北朝。” 几个词出来,温知满脸色微变。钧瓷盛产于北朝,只不过这种瓷器随着之后一百年的战乱,彻底失传、断代了,以这个瓷器的做工来看,可以说是有价无市。 温知满怒极反笑,缓缓看向长风:“你闯了什么祸?” 大概是累极了,季随的声音中罕见地有了一丝散漫,狭长的眼眸在灯下明明暗暗,视线落在温知满的身上。 他代长风回道:“他当时被捉到之后,想要跑,结果撞到了放在桌子上的瓷器。这本来是给太子找来的,现在东西没了。” 这点季随也没预料到,他平平淡淡叙述完,极为平淡的口吻让温知满差点以为他在说‘今天吃什么’。 季随静静地端详着温知满变幻的脸色,也不催促,只见这人本来就有些红的眼眶更是红的厉害。 温知满知道这件事的重要程度,心中飞快地转着,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 院外的邪风一吹,他只觉得膝盖有些发软,脚踝也使不上劲,吓懵了。 这要是太子要的东西的话,那事情更大了。 温知满嘴唇细微抖了抖,蓦地眉头一扬:“好啊你们这些人!仗着有权有势,把我的小厮捉了过来,如今你院子里的花瓶碎了,还还……” 他瞥了季随一眼,赔不起就打算赖账,眼泪说掉就掉了出来,嘴瘪了起来。 “居然还冤枉我们?!” 温知满把自己的情绪带入进去,羞赧着脸色,绯红从耳根顺着脖子一路红了下去。 屋里站岗的侍卫忍不住看向温知满,在季随面前还敢颠倒黑白,岂不是活腻了? 温知满突然后悔自己单枪匹马过来,他忍着脚软,一脸柔弱、难以置信、大受伤害地站在那里。 此招虽险、胜算也不大,但、尚有一线生机。 季随嘴角动了一下,他起身走过去,地上的影子不断变长,碰触到温知满的脚尖,温知满害怕季随对自己动手,对方一接近,他就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他为了不让自己向后倒,不料用力过猛,竟是一头栽倒在季随的怀中,屋里猛地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温知满脸埋入季随的胸口中,连泪都忘记了流。 季随的胸口硬得跟铁板一样,对方绷紧的肌肉硌得温知满脸疼。 鼻尖是冰凉的衣料,他有些不敢动,因为季随的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后颈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身体抖了抖,对方不轻不重地捏着他后劲,温知满就像被提溜起后颈的猫,一下子老实了。 温知满害怕,嘴上乖了:“对、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我赔……” 季随没有立即松开他,低头只能看见这人乌黑的头发和白皙的后颈,这人也只有命喉被捏住的时候,才会老实。 他手指轻捏着温知满的后颈,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渐渐紧绷的身体。 他有些好奇,声音如玉珠相击:“小侯爷打算怎么赔?” 温知满攥紧手,后槽牙差点咬碎,吐出来的话依旧是软软的,他又气又软地说:“看季二公子怎么赔?只要……不告诉我爹就好。” 自从当年他被爆出自己喜欢男子,并被爹娘混合双打之后,那两人仿佛开启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发现孩子也不是打不得。 这事情告诉他爹,自己肯定要挨打,长风更不用说,若是有幸活命,定会被调离他的院子。 季随感受到温知满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松开他,后退一步,得体道:“小侯爷,下次站稳了。” 第14章 他似乎心情好了不少,不再吓唬就要吓破胆的小侯爷:“月白釉出戟尊碎了我也有责任,在下并不想让小侯爷为难,把现钱结一下就好,日后看管好自己身边的小厮。” 他微微侧了一下头,身后的青隐点完钱,就把钱袋子还给温知满。 青隐笑道:“还剩六十一两,小侯爷收好。” 预想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温知满愣愣地攥着钱袋子,眼上的泪滑稽地挂在睫毛上,鼻尖的痣红得扎眼,他盯着季随看了会,不敢想这人会这么好心,他嘴笨地来一句:“你真让我走?” 这可是要给太子的东西啊……他脑海中甚至飞快地闪过‘季随人还挺不错的’这一念头,语气不复嚣张,又低又软。 温知满好像看见对方的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细看又什么都没有,越发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季随示意青隐给长风松绑,再看向温知满时,目光似是打量,又好像只是简简单单地把对方的模样刻入眼中:“我要小侯爷一日时间。” 季随言简意赅地说道:“这月十七,我去找小侯爷。” 温知满还没搞清楚季随为什么提出这个要求,一脸迷茫地望着青年。 季随好像还有其他事,他还没细问就已经被季随的人送到了门外,其余人也被季随放了出来。 - 温知满上了马车,和坐到旁边的长风、蹲在御座的老六面面相觑。 季随只收下了那一百一十八两,没有要他带过去的瓷器字画,一袋子东西又原封不动地带了回去。 他结巴道:“什什么意思?我把自己给卖、卖出去了?” 长风纠正道:“世子爷,就只卖了一日。” 老六鼓掌:“很值钱的一日。” 温知满打心眼也觉得这一天值,但他还是怒喝:“这就是你拍着胸口告诉我的‘我做事靠谱’?!我为了赎你,砸了钱,还我把砸出去了!” 长风缩了一下脖子:“本来是没发现的,结果、结果……” 温知满打断他:“我不听你狡辩!回去把你的私房钱都掏出来!把今日的账填上!” 长风抱头说道:“我我、我自己还给季二公子打了欠条,私房钱现在我、我也做不了主啦!” 温知满眼前一黑,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气得说不出话了,片刻,他想起什么,稍稍直起了身子:“他说让我这月十七陪他,那今日是第几日了?” 长风想了想:“十四、不、是十五了。” 十五,那十七刚好是休沐那日啊。 温知满拍了拍车厢,脸色难看道:“调头调头,再回刚才那个宅子!”十七号他要和程连云去接天湖看荷花,没时间陪季随。 他一路上想着措辞,如何让季随换一日,马车到了地方,却见这宅子门口的侍卫没了,他跳下马车就踏步进去,院子只见扫地的小厮,不见季随的踪迹。 “季随呢?” 小厮认识温知满,恭敬地说道:“季二公子已经离开了。” 第8章 讨价还价 温知满想让小厮把消息传给季随,但是小厮也不知道季随在哪,就推脱给温知满让他自己传。 “他平时不来这个宅子?” 小厮说:“不怎么来。” 温知满只好让人先把消息传到季府。 今日损耗太大了,温知满一回到府,连精神气都没了,不入宫也不出门,一进屋子倒头就睡。 温知满被季随吊着吓了一顿,他又在梦中遇见了季随。 他们是同岁,若真算起来,温知满还比季随大三个月。 大概是所处环境不同,一个快二十了还像个小孩,一个在还是小孩的时候,却有了大人的稳重。 盛京提起季随的时候,最早能追到这人十二岁,温知满却是和他六岁时就和季随相熟了,关系颇好。 当时季随人又黑又瘦又小,一直锦衣玉食的温知满往季随面前一站,又白又高,人还跟个玉娃娃一般,人见人喜。 或许是温知满可怜他,或许是季随主动找他,温知满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一个盛夏过去之后,季随就成了他的小跟班,还得叫他大哥的那种。 温知满做大哥爽飞了,护着小弟在京城横着走,半年下来,当初面黄肌瘦的小弟已经变得白白净净,身高也与温知满齐平。 梦境中两人的身影逐渐拉长变大,定格在小少年的时候,略高的季随对着缩成一团的温知满狠狠地咬了一口,温知满怒而挥拳大喊:“臭狗!” 温知满挥了个空,猛然从梦中惊醒,睁眼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给糊住了。 外面长风急急忙忙跑来:“世子也怎么了?” 却见温知满和床幔搅成一团,长风赶紧上前帮忙扯开床幔。 温知满被从床幔中解救出来,从梦境中醒来后的怒气未平,他喘着气,眼眸明亮。 后半段记忆他没有,他甚至想不通自己最后怎么会梦见这一幕,应当是季随这人实在可恶! 害的他做梦也要担惊受怕! 长风见温知满终于醒了,贴心地问道:“世子爷可要先用膳?这睡了一天一夜别饿坏了。” “我睡了一天一夜?”温知满吧唧一声瘫在床上,怪不得会梦见季随咬自己,原来是饿坏了,“来个莲子粥。”让他下下火气。 温知满用完膳之后,就带着剩下的六十一两出门,打算买明日要送给程连云的东西。 第15章 六十一两买不了太贵的,也不会寒碜,温知满还想买块玉牌,之前那块玉有巴掌大,这回钱不多,他就买一块小点的,能让季随挂脖子上。 长风跟着温知满一起到了一家玉器店,看着自家世子爷挑挑选选,他忍不住问:“世子爷,那个计划……咱们还要继续实施下去吗?” 虽然季随是放过他们了,但是对被捉过去当人质的长风来说,却是奇耻大辱。 “什么计划?”温知满看见一块成色不错的玉,色泽温润,目光一直黏在那块玉上,正要招呼店主把那块玉拿过来。 “就是之前世子爷说要追程大人,报复季随的事情啊!” 温知满扭头看向神色愤愤不平的长风,啊了一声,对报复这件事念头歇了歇,漫不经心道:“这两天不急,他才对我们网开一面,扭头就对人下手,怎么说也不仗义……” 温知满琢磨着:“万一……这次他对程连云不感兴趣呢?” 往好里想想,说不定他只追程连云就好了,也不用找季随麻烦。 季随能文能武,心眼子能有八百个,自己就只会点武功,脑子还不如季随聪明。 如今他算是看明白了,这段时间和季随接连起的冲突,自己并没有讨到什么好,不和季随对上,事情会简单许多。 长风当他心软了,恨铁不成钢地撇过头。 温知满抬手:“掌柜的,我要那——” 他定睛一看,这才一会没看那块玉,放在那的玉就没影了? 他愣了:“放在这的玉呢?这玉还能长腿不成?” 掌柜和面前的客人结了账,看了眼温知满指的方向,又看了下自己刚卖出去的一块玉,眼皮一跳,正要说什么,面前的人却直接拿着那玉走到温知满面前。 中年男人把玉牌捧过去:“下官一眼就相中了这块玉,没想到世子也喜欢这块,想来实在有缘,送给世子也无妨。” 温知满在男人眼皮上的刀疤停了一下,目光在这店铺里一扫,随手指了一个:“掌柜,我要那个。” 他手所指的并不是一块玉,而是一块蓝水晶,被打磨成了水滴形,湛蓝的颜色像是大海,又像是蔚蓝的天,有一种神秘而广袤无垠的感觉。 掌柜一喜,跑过去把那鸡蛋大的水晶取了下来,小心地捧道温知满的手中:“世子爷好有眼光,这块是刚从东海县运来的蓝水晶,乃本店的镇店之宝!” 中年男人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玉牌,方才掌柜也说这玉牌是镇店之宝。 温知满喜欢这水晶湛蓝湛蓝的颜色,大手一挥:“多少钱?我买了!” 掌柜激动抚掌:“这块水晶卖别人我卖一百五十两,在下给世子爷进价,只收一百两,凑个吉利数,只需九十九两!!” 九十九两? 温知满下意识看向自己的钱袋子,沉默了一下,他把钱袋子交给长风:“去。”把价格打下来。 长风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按着掌柜的肩膀往一边走,笑呵呵数钱去了。 中年男人方才已经花出去一笔钱,此时身上的钱也不够买第二件东西,见温知满即将离开,他想起自己的目的,上前按住温知满的肩膀: “世子爷!先别急着走!下官在茶楼里置办了一桌好菜,想请世子爷去点评一下,世子爷可否赏个脸?” 肩膀被人按住,温知满不得不停住脚步。 他往后回头,身体前倾有意拉开距离,神色不耐。 来人是个中年男人,右眼上有一道疤痕,头发稀疏,小眼睛精光外露。 “你是常冶鼎?” 常冶鼎正要说话,温知满手中的折扇就狠狠地敲到他手背上,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打了下去。 “别碰我。” 常冶鼎被打了个正着,他忍着手上的疼痛,额头上蹦出来两道狰狞的青筋,还是笑着说:“小侯爷怎么认识下官的?” 温知满冷哼一声:“你问我就要说?你的事情侯府管不了,你另寻他人吧。” 那日从兵部回来之后,他让人查了一下找他的户部主事常冶鼎。 常冶鼎之前是在南方当知县,后来贿赂朝中内阁大臣被调回京城,如何罩着他的阁老倒台了,恰好现在即将面临官员考核和京察。 这人平日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做,此时来找温知满,是想寻求留宣侯府的庇佑。 温知满的好心情看见他就不好了,手中的折扇轻轻地敲击着自己的手心,眯眼道:“坏事没少做吧?留宣侯府又不是收垃圾的地方。” 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温知满勾唇笑着,折扇轻点了一下下巴:“马上到了京察的时候,吏部和督察院一起会同考察,你来找我?我只会让他们该怎么量刑就怎么量刑。” 京察是弈朝对京官的一种考核制度,一般三年一次。 虽然温知满平时也是个纨绔,但也仅限于吃喝玩,他爹教的好,除了平日对季随苛刻些,没惹出过什么大乱子。 常冶鼎顾不上手疼,惊慌道:“世子爷!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他向前正要解释,却被结完账的长风误以为要打人,长风嗖一下冲出去把常冶鼎撞开。 长风怒视着男人:“你碰世子爷做什么?!哪只贱手敢对世子爷动手?我这就回去禀告侯爷!” 常冶鼎后退几步,见长风抡起胳膊露出肌肉,脚步定在地上:“误会、都是误会……” 第16章 温知满轻轻扇着扇子,颔首向前:“走了。”长风表情一收,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远,掌柜把人送出了门,回头一看,就见方才还瑟缩软弱的男人神色扭曲涨红。 常冶鼎盯着温知满消失的身影,眼睛里滋着毒:“呸!你就祈祷你这个侯爷爹能护你一辈子吧!” 这家玉揽阁店铺不大,只宽不深,对面的茶楼一眼就能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季随正在谈事情,就见街上大摇大摆走着一人,在这街上晃悠了一会又走进了玉揽阁。 后面的事,自然也是尽收眼底。 对面的太子党官员正谈着事情,忽然见季随在走神看窗外,便也跟着望了一眼,认出来是留宣侯府的世子在逛街。 可这位世子逛街有什么好看的? 官员心中古怪。 季随会唇语,会武功的人目力和听力也都不差,他看完里面的闹剧,面色沉的像一潭死水。 青隐知道季随冷意的源头,问:“找人除了常冶鼎?” “过两日再动手,先掌他的嘴,再敲断一只手。”季随看着茶盏中荡起的波纹,平和道,“让他等到京察,自有人送他到该去的地方。” 季随处理完事情之后,一直坐在茶楼向外望,此时日枕西山,一点金色的余晖铺在街道上。 青隐见街上跑来一人,认出来是留在季府的小厮,紧接着那小厮跑上茶楼,说道:“小侯爷说,能不能把十七日卖身的时间挪到后两天,他说那天有事。” 青隐顿了顿:“什么卖身?” 季随回过头,没有说话,周遭的气氛又冷了一些,也没说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良久,他问:“他有什么事?” 小厮跪在地上,头上竟是渗出冷汗:“小侯爷说……和程探花相约去接天湖赏荷。” 青隐站在季随身后,平日还会帮忙说上两句,此时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头。 在盛京坊间传闻中,关于温知满和季随的传闻总是两人有仇有怨互相看不上眼,青隐跟季随跟的早,那时候的盛京还没有人把温知满和季随联系在一起。 而在那个时候,青隐却发现季随就已经开始注意温知满了,更准确的来说,是‘追随’。 季随所有目标的导向,似乎只是为了离那位小侯爷更近一些。 后来很多人,甚至他们的手下也都以为两人关系不和,青隐就算察觉也不敢明说,只让手下的人对温知满放尊敬。 他这位主子,也就面上看着是无求无欲。 …… 第9章 你卖身的十七日 温知满约定午时在接天湖见,他一觉睡到天亮,刚从床上爬起来就挑选衣服。 “颜色太嫩的不要,太深的不要,看着不起眼的也不要。”温知满对着衣服挑选半天,勉为其难挑选出一件,对着镜子照了半天。 他问长风:“如何?” 长风看他像孔雀开屏,淳朴道:“好看!” 温知满终于满意了,着一件金红色云纹贴里,亮堂堂地去赴约。 他本来已经算是提前出发,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路上格外拥挤,等他到了之后,却真真切切被接天湖的人山人海震惊了。 “怎么这么多人?”温知满擦了把头上的汗。 长风也纳闷,拉了旁边的路人问了问,才得知原来今日有个诗会,恰好在接天湖举行,可以说京城半数的文人墨客都过来了。 等到了接天湖的观曲楼上,外界的嘈杂才弱了些,大部分人还是留在湖边围观荷花,诗台也搭在湖边。 温知满理了理衣襟,抬脚进入雅间,他推门而入,穿过一层层帘子,却在看见里面坐着的季随时,面上摆好的笑僵住了。 他正正迎上季随的目光,急忙甩下手中的帘子。 长风差点撞到温知满身上:“爷,怎么不进去?” 温知满蹙眉:“我似乎出现了幻觉。” 他觉得里面那一幕着实恐怖,便把长风推了进去,让长风先去看一眼。 他轻咳一声,问里面的长风:“怎么样?里面坐着的是谁?”没听见长风的声音,温知满把耳朵凑到帘子前听听声音,忽地面前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撩开。 温知满一寸寸抬头,见季随低垂着眼冷冷地看他。 季随问:“不进去?” 温知满回神,赶紧从季随臂弯下泥鳅一般钻了进去:“进去进去。” 他进去一看,见长风被季随的小厮捂着嘴。 青隐在温知满进来之后才松开长风骂骂咧咧的嘴,歉意地对温知满一笑,退了下去。 温知满没顾得上计较,目光赶紧寻了程连云的身影,巴巴地跑过去,小声道:“他怎么也在这里?” 这不是我们两人的幽会吗? 程连云不知道心有多大,刚把茶泡好,温和一笑:“路上遇见了季二公子,就一起过来了。”心中还惦记着怎么让两人和好。 季随坐下之后,就扭头看向窗外。 程连云把茶倒好之后,刚放到温知满手边,却被对方推到了季随面前,温知满舔了一下嘴角:“季二公子先用。” 这人身上散着冷气,估摸是生气自己爽约的事情,温知满还要拜托他处理那钧瓷。 哪怕对方是死对头,他也得硬着头皮哄一下。 季随侧目看了眼谄媚的温知满,温知满心虚,无辜地眨了下眼表示示好。 第17章 程连云在两人之间看了个来回,觉得这气氛有些异样,他有些好笑道:“你们这是,和好了?” 温知满想着两人算是暂时休战了,他矜持地点了下头:“算是吧。” 说完,他看向季随,想让对方给点反应,但是季随对他的话没有一点表示,甚至把头扭到一边。 温知满压了压快蹿上来的火气,猛地喝了一杯茶,忍不住内涵道:“今日接天楼人真多,真是什么人都有。” 程连云笑着纠正:“湖是接天湖,楼是观曲楼,接天楼是什么。” 季随眉梢动了一下,知道温知满是在讥讽自己。 温知满轻哼一声,直接把季随当成一个在旁边杵着的石头,搬着椅子往程连云那边靠了靠,两人自顾自地聊起了话。 不得不说,程连云实在会讲话,这人说起来话简直让温知满如沐春风,温知满把这个原因归咎为程连云看得书多,见多识广,什么都能聊上两句。 可有时候他又会想,明明季随看的书也不比程连云少,怎么这人就如此讨厌,细想来,一定是这人本质恶劣。 “之前我去金陵给你求了块玉牌,但是前段时间找不到了,我又去店铺里买了一个补回来。” 温知满聊了一半,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一边说,一边去掏袖中的盒子。 程连云单手支着头,笑看着温知满:“原来之前世子是想送在下玉牌。” 温知满遇见好东西就忍不住炫耀,他打开盒子,有些得意道:“这次是块蓝水晶。” 他正要把蓝水晶递给程连云,察觉季随居然也看向自己的蓝水晶,他一时顿住了。 怎么?季随也喜欢? 温知满忍住上扬的嘴角,不漏迹象地把盒子往季随那边挪了一下,想让自己鹅蛋大的蓝水晶闪瞎季随的眼,对着两人说:“好看吧?我昨日买的,原价一百五十两,九十九两拿下!” 昨日他让长风压价,长风没压下,不过找其他东西顶替了,顶了一套茶器。 温知满想,追人真花钱,短短几天,他身上的钱包已经空了。 他光顾着说,没注意到程连云脸上的笑意淡了,语气平淡了些:“世子爷破费了。” 程连云月俸七石粮食,折合成银两一月也只有三四两,一年的俸禄也顶不过温知满这颗蓝水晶。 温知满正要把这水晶塞到程连云手中,却被对方挡了下来,程连云说:“太贵重了,程某不能收。” 温知满急了:“怎么不能收?” 他送人礼物还有送不出去的时候?往日他拿出去的那些东西,哪个不是有人上前争着抢着要? 程连云知道温知满是无意的,但是就是这种无意,透露出来的两人差距才格外刺目,他脸色罕见地冷:“世子爷若是执意要送给在下,在下会以为世子是在羞辱程某。” 温知满举着水晶的手缓缓放下,蓝水晶似乎与窗外蔚蓝的天色融为一体,他嗫嚅了一会,把水晶放回盒子中,神色迷茫不解。 “你怎么不叫我知满了?”温知满后知后觉意识到称呼的事情。 “礼仪如此。” 温知满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袖。 程连云也说不清楚自己心中为什么不平,比温知满身份高的人不是没有,比他豪气的也不是没有。 程连云在心中反问了自己一遍之后,心绪冷静了下来。 此时雅间的侍卫都已经出去,就留下季随、温知满和自己,三人都不说话,场面冷了下来,他见温知满低着头,便与旁边的季随搭话,说些官场的事情。 温知满对这些不感兴趣,听得头如斗大,可偏偏又不乐意离开,等两人聊完,季随蓦地起身离开了。 温知满低着的头快速地抬了一下,不知道季随为何离开,也说不定又有什么事了,他又看了眼垂眸坐在茶桌前的程连云,纠结地把头撇一边。 刚刚算生气吧?生气也有个冷滞期,他若每次都那么早道歉,日后万一养成了习惯,可多面子? 几息过后。 他委屈地挪过去,质问程连云:“我约你出来看荷花,你却在这里谈事情?你半路还把季随带过来?” 关于季随的事情,程连云已经解释过了,没有对这个问题再进行重复回答,知道温知满主动找他说话就是示弱的意思,他心中一软,面上破冰:“对不起。” 温知满轻哼道:“平时多会说话,现在道歉就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对不起?” 程连云神色微动,拱手道:“世子爷愿意结交程某这个朋友,是程某三生有幸,在下不想让这情意被金钱所累。今日在下收了世子这贵重物,恐怕日夜难眠,心中有愧。” 程连云服软,说话也向来得体。 温知满勉强满意,他想起两人程连云一直与季随谈话的事情,试探道:“那、连云兄觉得,季随这个人怎么样?就是,你觉得你会喜欢这个人吗?” 程连云有时候一直觉得温知满有时候的用词很奇怪,这次也一样,但还是尽量顺着温知满的思路想,他思忖道:“挺好的。 “二公子面冷心热,平时虽然看着不好相处,但是人挺好的,遇见麻烦也会帮忙。” 他语气羡慕:“若是他参加会试殿试,在下估计就要被挤出一甲了。” 温知满警铃大作,喜欢一个人的前兆就是称赞对方。他之前不知道程连云怎么想季随的,没想到季随在程连云心中评价颇高。 第18章 果然!之前的担心是对的! 两人说话间,楼下有官员看见坐在窗前的程连云,程连云自然也注意到了,两人恰好又是同僚,于是官员便上楼攀谈。 温知满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坐在那里听两人说话,心想这官员为何如此没有眼色,最终还是忍不住出了雅间透透风。 - 长风正在隔壁和季随的侍卫们打牌,温知满纳闷季随的侍卫怎么还留在这里。 他在旁边看了看,也上手玩了一局,玩罢便拍拍屁股去隔壁看看那官员走了没。 他推门一看,官员是走了,不过还带走了程连云。 温知满:“……” 这时,他身后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他猛地回头,见是季随靠在旁边,神色冷漠:“走。” “去、去哪?”温知满现在有些怕了和季随独处,不知道这人为何去又返回。 “你卖身的十七日。” 第10章 有赏季渔夫 日光西斜,接天湖不见人少,湖边的文斗反而越发热闹。 温知满看了眼乌泱泱的人群,跟在季随身后,逆流而行。 他心中还惦念着瓷器的事情,也不知道季随处理好了没有,等周围人终于少了些,他快步上前,与季随并肩:“瓷器的事情怎么样了?你怎么和太子殿下解释的?” 季随没理他,温知满便继续聒噪道:“我那日让人去给你传话,说了我今日有事赴不了约,这可不算失言,已经让人告诉你了,你可别把我抖出来。” 季随停下脚步,他垂眸看向温知满,浅褐色的眼眸显得人有些无情:“小侯爷是在与我谈条件?” 温知满心虚地移开视线,左右一瞥没看见什么人,他低声下气道:“季二公子,我保证就这一次,这回是真的有事。” 季随继续往前走,脚步比方才慢了一些:“跟上。” 跟上?这到底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温知满一脸疑惑地跟在季随身后,盯着季随后脑勺想看穿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两人下了拱桥,走到接天湖的另一端,满湖的荷叶荷花探出水面有半人高,摇曳伸向天空。 温知满见前面没路了,正要说什么,密匝匝的荷叶中划出一艘小船,带着斗笠的渔夫把船靠岸,放下船桨就跳上了岸,对着季随和温知满行了一礼,离开了。 他看着季随上了船,站在里面等他也上去,温知满神色犹豫:“你不会杀人抛尸吧?” 这湖这么大,荷叶又这么多,鱼肯定也不少,掉下湖了有荷叶遮挡,还有湖里的小鱼小虾啃食毁尸灭迹,简直是杀人抛尸的好去处。 他尚且搞不懂季随要他这日的目的。 季随顿了顿,似乎有些困惑:“有时候,在下真的很好奇小侯爷在想些什么。” 他若是想动手,还会如此迂回? 温知满轻哼一声,猛地跳上船,他把小船踩得摇摇晃晃,想让季随摔个狗啃屎。 岂料小船又窄又长,整个人下去之后就像下锅的饺子,四处溅起了水花,就连自己也差点站不稳。 他连忙蹲下来扶住船身,抬头却见面前的人不动如山地站在那里,丝毫没有即将翻船的狼狈。 季随平稳地走到船的另外一头,缓缓坐下,冷静地给温知满提醒道:“小侯爷,这船年久失修,再多蹦两下,恐怕这船会拦腰断了。” “届时你我都落入湖中喂鱼喂虾。” 温知满扶着船的动作下意识都轻了些,他侧目看了会坐在另一端的季随,最后直接平躺在小船上。 小船长九尺阔三尺,他几乎霸道地占据了整艘小船,把季随挤到船尾。 “不早说?”温知满抱怨了一句,双手枕在头后,意外地发现躺着的风景还不错。 高大的荷叶刚好盖住船上方,形成了一个绿色的天然甬道,从荷叶下经过的时候,甚至能看清楚荷叶的经脉纹路。 除了船有点硌背。 温知满揉着背起身,又抱怨道:“所以你这日到底叫我来做什么?” 他念头转了转,“我既然跟你来了,也就是把时间给你了,你应该把时间用在正道上,你难道不会就打算带着我一直坐船吧?” 小船随波逐流,缓慢地远离岸边,不知道哪句又戳到了季随的痛楚,只听那人冷冷地说道:“在下是让叫小侯爷来划船的。” 温知满震惊地看向他:“什么?!” * 接天湖岸边的文斗台上,程连云一首朝生拔的头彩,成了洛神卷的得主。 程连云拱手向四方的人道谢,面如春风,手握洛神卷下了文斗台。 那带他来的同僚拱手笑道:“恭喜恭喜啊,追远才华横溢,陈某佩服佩服。” 程连云回礼笑道:“陈兄过奖了。” 陈志看向青年书中的洛神卷,笑道:“这是打算把画卷送给小侯爷?” 程连云诧异道:“陈兄如何得知?” “我在楼上与你说了半天,你都无动于衷,提到小侯爷之后,你才愿意下楼,这画卷你若说不是送给小侯爷的,陈某不信。” 程连云笑了笑,没打算反驳,他算了算在楼下耽误的时间也不短了,只想着赶紧上楼,怕那人在楼上坐的无聊。 “追远兄!”陈志喊过他,低声说道,“我知道追远志向远大,但是对于小侯爷还需再谨慎些,追远不知,这位世子在盛京中是纨绔派的代表?” 第19章 程连云轻拧了下眉:“陈兄要说什么?” 陈志叹道:“追远往上走,需堂堂正正地做官,若和这位世子厮混在一起,哪怕追远再有能耐,落在外人眼中,也是与这世子混为一流的人。” “这副画,送可以,别让人看见,以免污了官路。” 程连云上楼之后,手中的洛神卷已经寄放了起来,他站在门前,思索好如何应对温知满的问话,打开门一看,却见里面空荡荡的。 他走近,看了眼温知满未少一滴的茶,意识到是这人还没有回来,或许……是已经走了。 茶桌临着窗,一抬头就能看见湖面的景色,程连云正欲离开,突然间注意到什么,不知不觉走至窗前。 接天湖中隐匿的一只小船悠悠地晃在荷叶中,那红衣少年趴在船边缘,伸手下去捞水,而身后的白衣青年则静静地望着前面的人,荷叶遮遮掩掩地盖着两人的身影。 好一副美景。 程连云扶着窗的手收紧,一眼就认出来那两人的身姿,心中竟是说不上来的发闷。 * “啊——” 温知满看见一条大金鱼,弯腰去捞,差点真一头栽入水中。 青年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拽了回来,温知满虚惊一场地抱住季随的胳膊:“吓死我了!你这找来的破船真不靠谱!” 季随也吓到了,这水掉下去倒不至于淹死温知满,有他在肯定会捞上来,只是这人落了水,嘴上肯定又要给他按个什么罪名。 他冷了脸:“敢问小侯爷是在做什么?” 温知满见他怒气上脸了,不觉得害怕,他新奇地看了两眼,无害道:“我划水啊,你不是说让我给你划船吗?” 他手上还沾着水,恶意地往季随地胸口上揉了一下,嚣张的话已经酝酿在口中,季随危险地眯起眼,警告地看着他。 温知满改口道:“只是这划水是个技术活,我实在不会,不如季二公子试试?” 他说完,并不见季随脸色好转,反而越来越黑,直到自己的手腕被季随从胸口上捏住,拎了起来,温知满恍然大悟:“哎呀!” “瞧我这不听话的手!怎么会跑到季二公子手中?” 季随知道温知满这张嘴能有多颠倒黑白,若是没软肋能捏住温知满,谁也治不了他。 季随闭了一下眼,松开温知满的伶仃腕子,转身在船中坐下。 他手握船桨,平心静气道:“船上摇晃,还请小侯爷坐下。” 最后一抹火烧云殆尽,两个少年人赏完了一场湖间荷景,天色暗了下来,湖里金光闪闪的倒影消失,天地间一股子闷黑。 除了岸边的灯火,唯有这只小船掌了一盏孤灯,明明灭灭地闪着,还招蚊虫—— 温知满要崩溃了,头上还盖着季随的袍子,生怕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漏出来,便宜了这湖中吃人的蚊子:“还要多久靠岸?” 方才景色好的时候他还能忍受,此时黑乎乎的,他简直恨不得跳下水游回去,他躲在衣袍底下疯狂挠痒。 “要不就让船漂吧,你过来给我捉蚊子。” 季随:“……” 他默默地加快动作,船身轻轻地撞到岸边,笃的一声闷响。季随放下船桨:“到了。” 温知满宛如听见什么天籁之音,赶紧跳上了岸,他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又退回来看向没有上来的季随:“我能走了吧?今日已经卖身过了。” 灯火昏暗,季随立在船上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又缓缓坐下,划着船似乎想要离开。 温知满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袍子:“等等。” “季渔夫,赏你的,日后我温知满就不欠你了!” 他从自己袖中掏出今日未送出去的蓝水晶,随手一抛,精准地扔进季随的小船上做打赏。 船桨拨动的声音远了一些,那盏孤灯消失在了荷叶中。 第11章 穷爆 这几日下来,温知满彻底把身上的钱花完了,他又不愿意变卖自己屋子里的东西,只好去找他母亲,想先要点钱。 侯夫人在京城的朋友姐妹不少,即使温知满不常往他那边跑,也能从其他夫人的口中得知温知满的状况。 此时她正在和那几个姐妹打牌,她先是淡笑道:“知满要钱做什么?侯府短你吃喝了?” 陡然,她脸色一变,“你当为娘没听说,你拿着钱是做什么去了吗?!” 侯夫人年轻时经常女扮男装游走四方,性子烈,现在成了当家主母,也依旧没变多少。 “我、我做什么去了?”温知满结巴地问了一句,心想自己从金陵回来,唯二两笔大钱,也就是赎长风和买水晶了。 赎长风的事情他娘是不可能知道的,莫非是他去玉揽阁的动静太大?传入他娘的耳朵里了? “你又不知道人家探花对你有没有意思,天天追在人家身后,他可有给你过回应?万一人家是喜欢女子呢?” 温知满如遭雷劈,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片刻,他嗫嚅着灰溜溜走了。 可当他回到自己的院子,又被没钱的自己穷到了。 他心想,程连云若是喜欢自己,那他早不用追了,现在他追人,不就是因为程连云不喜欢自己吗? 没有钱怎么追人? “你真没私房钱了?”温知满看向在自己面前来回晃悠的长风。 长风把头摇成拨浪鼓:“真没了,我还倒欠季二公子十两银子。” 第20章 温知满嘴角垂了垂,快要被自己穷哭了,他抹了把脸,又厚着脸皮去他爹那里,试着能不能抠出来一点钱。 出乎意料的,留宣侯倒是答应给他钱了,只不过他说:“你去兵部当值,每两日,我给你一两银子。” 温知满这两天大手大脚惯了,闻言蹙起了眉。 留宣侯见温知满不知足,他从书房上掏出账本:“本侯一个月俸禄折合一下,也不过是三十两,你还想要多少?比我的都多?” 这虽然是事实,但是留宣侯没有算侯府下面的店铺和土地,以及每年都会有圣上下来的赏赐。 留宣侯仗着温知满没看过侯府府库,瞎话信手拈来。 温知满将信将疑,此时抱着记录自己父亲俸禄的账本看了看,心中震撼:“原、原来我们家这么穷?!” 如果自己爹平时一个月有三十两,那他娘一个月给自己的差不多有十五两,相当于有留宣侯俸禄的一半! 侯府入不敷出啊! 温知满越算,越觉得自己家好穷,又问道:“那咱家的钱还够花吗?”他家又不贪污什么,没有像其他官员那样来钱快的法子。 留宣侯见他上钩,轻咳一声,模棱两可道:“应该是够的,只不过外面还有些借贷。” 借贷?!侯府居然还欠了外面的钱?? 温知满恍恍惚惚地站了会,突然觉得两天一两也挺多的:“……那明日我去兵部干活去。” 夜里,温知满彻夜难眠,一闭眼就是自己赏给死对头的、鸽子大的蓝水晶。 九十九两。 比他父亲三个月的俸禄还多。 温知满留下悔恨的泪水。他拭了拭眼角的泪——没事,他屋子里的宝贝也不少,若是侯府真没钱了,全卖出去也能救一时之火。 * 陆嘉是与程连云同年登榜的进士,平日多少有些不着调,但谁也不曾想这种人居然还能被钦点为状元,和程连云一同在翰林院就职。 翰林院失火,又一起被调到文华殿,暂时留在此处。 陆嘉那日在夹道中见温知满与程连云谈话,总觉得两人有什么猫腻 他刻意留意了一下,这几日没见那位世子找过来,倒是自己这位同僚郁郁寡欢了不少。 陆嘉听说了外面不少流言,八卦天性使然:“追远,你和哪位小侯爷是什么关系?” 他那日在夹道中与世子打了个照面,那世子只瞥了一眼自己,在看自己这位同僚的时候,恨不得把眼珠子给黏上去。 程连云从书中抬头,看向陆嘉:“自然是朋友。” 陆嘉嘴角抽了抽,眼珠转了一下,当程连云是脸皮薄,压低声音问:“朋友?哪种朋友?” 程连云轻拧了一下眉:“这话是何意?” 陆嘉盯着程连云的脸看了一会,猛地拍掌道:“你不知道?!盛京现在赌坊赌得火热,都说世子在追你,打赌看什么时候能把你追到手呢!” 程连云脑海一片空白,突然懂了近几日为何身边总有莫名其妙的目光,他面带薄怒:“无稽之谈!世子与我是清清白白的朋友,谁在颠倒黑白?!” 陆嘉愣了:“不可能吧?赌坊开赌肯定都是调查清楚的,不然谁干这些赔本买卖?” 甚至现在街坊里已经流传开两人的话本了。 眼见面前的文雅君子就要怒了,他连忙伸手按住:“追远莫气,我就随口一说。话说这几日怎么没见世子找你?” 程连云反问道:“陆兄为何会觉得世子应该来找我?”那人若是真和季随和好了,以温知满的性格,这几日大概在黏着季随。 今日是陆嘉见他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日,提起温知满,程连云的语气都带着自己所没察觉的急躁,他脱口而出:“你该不会是和那位世子生气了吧?” 他见程连云表情停滞了下来,真以为两人吵架了,震惊道:“没看出来啊,你们还真吵起来了。那你还不赶紧去哄哄,你还等着人家世子来哄你?” 程连云沉默了一会,无奈道:“陆兄莫要猜了,我和世子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陆嘉不听他说,一时也觉得自己这位同僚是个人才:“我身边若是有小侯爷这种人,我都恨不得鞍前马后,你居然还敢落人家面子……” 他肃然起敬:“陆某佩服佩服。” “陆嘉!”程连云声音重了一些。 陆嘉却说:“被小侯爷看上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程连云沉下脸:“且不说他与我都是男子,单说世子的性格,与程某就不是一路人!” 陆嘉在程连云动怒的时候就脚底抹油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似乎在困惑这人为何如此大的脾气。 两人争吵过后,文华殿的气氛沉闷了许多,直到午时,一封文书送了过来,整理好之后需要送到户部。 文华殿几个官员聚在一起讨论谁跑腿送一下公文,程连云路过这里,就揽下了跑腿的活。 那聚一起的官员望着程连云走远的身影,后知后觉地回过味:“这是不分到咱们手中的活吗?他揽什么?” 之前也没见这人如此好心,莫非有诈? 陆嘉一直拿着书挡脸,见状把书扔到一边:“今日散班了,我也让书童去赌坊里压一局!” 文华殿大佬众多,他们几个翰林院暂留的官员处处小心伺候,在文华殿都是各司其职,谁也不敢多做,也没见过谁帮忙揽下什么公务。 第21章 外廷除了刑部,其他五部都坐落在一起,这人去户部,谁知道会不会去兵部走一遭。 那世子可在兵部呢。 * 老阳明晃晃地在天上挂着,光线在夹道中笔直地割出阴阳道,暑气蒸人。 程连云在走到户部之前,还真没想过要去兵部看看,他心中理所当然地以为温知满最近在忙着和季随套近乎,极有可能不会在兵部。 不然又如何解释,自己这几日为何没遇见温知满? “程大人,可要进来喝杯凉茶消消暑?”小吏接过公文,却见程连云有些心不在焉。 程连云手掌向下压了一下,示意对方小点声,他迟疑道:“最近世子可有在兵部当值?” 小吏自然听说兵部那位爷的传闻:“在的,这几日世子一直都在。程大人有事找世子?” 程连云挥了挥手,没有回他,转身出了户部大门之后,就往兵部走。 程连云心中有许多疑惑,他疑惑温知满这几日为何一直留在兵部,为何留在兵部却没找过自己…… 以及,他从陆嘉口中听到的流言蜚语,是真是假。 兵部快忙成陀螺了,到处都是捧着文书来回穿梭的小吏,程连云进去之后,这些官员忙得都没空抬头,就连小吏也是东跑西跑。 他身边跑过两三个小吏,没有一个停下来的,程连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余光却闯入了一道身影。 那人影临坐窗前的书案上,少年额前的发丝有些挡眼,一手支着头,一手持着笔,挺翘的鼻梁上红痣艳丽,宛如朱砂点的一般,身形久久未动。 就在程连云以为对方是睡着了的时候,温知满蓦地蹙眉,举起手中的纸,大喊:“李郎中!这贴黄为何没钤印压缝?” 温知满遇事不决问上司,这封文书看着奇怪,他指甲稍微一抠,在几个小字处抠出一个翘脚,翘脚底下还藏着字。 一般官文上有写错或修改的地方,可用贴黄附上,但是必须要有印章。 李郎中忙里抬头,迷瞪地眨了一下老眼,赶紧走过去看了两眼,皱眉道:“我这就给他们打回去。” 温知满干完这最后一张,吧唧一声趴在桌案上,彻底瘫下了。 他一连来兵部八天,每天除了公务,累的连脑子都不愿意动了。长风催促他好几次,说什么追人、说什么给季随找麻烦,他累的一点心思都没了。 明日就是休沐,今早留宣侯让小厮送来四两银子,温知满就差当场落泪,握着有些松了的腰带直呼:“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只不过这个伊人现在成了银子。 温知满趴在桌子上伸腰翻个面,劲瘦的窄腰被腰封掐出一个极具韧性的弧度,他忽地察觉一道强烈的视线,抬头巧巧地撞上程连云的双眼。 第12章 你第二个计划是什么 温知满喜欢这个窗户,这几日让人把书案挪至窗前,图得就是累了的时候还能看看外面的天。 他起身从旁边拉了个椅子,笑着拍了拍桌面示意程连云过来坐:“你怎么来了?” 他这几日忙昏了头,差点忘记自己当时来兵部是为了什么。 程连云刻在骨子里的面具挂了起来,他和煦道:“我来送一份公文,顺便过来看看。世子最近一直在兵部吗?” 温知满摊手:“我不在兵部还能去哪里?这几天兵部还挺忙的,连云兄最近如何?” 程连云和温知满认识虽然有一年了,但是实际上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是书信来往。 程连云以为,两人不过是普通朋友,今日陆嘉这么一说,一直被他忽略的地方才被真正注意。 他打量着温知满明亮的双眸,往日他还能坦然面对温知满这份关心,此时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程连云捂着手腕淡淡一笑,似不经意般提起道:“挺好的……那日我见世子和季二公子在湖中游船,没想到你们和好这么快。” 温知满嘴差点气歪,声音高了一些:“谁和他关系好了?我温知满和他没关系,现在没关系,以后更没关系!” 季随有什么值得他和好的吗?就算他主动把鹅蛋大的水晶还给自己,那也是自己应该得的,更何况季随根本没给! 这两天温知满心中算了一笔账,心想自己这么多年存的钱都到哪里去了。 答:都给季随了,一笔赎人的钱,一笔水晶的钱。 若非如此,自己现在身上本应该还有一百多两的巨款! 温知满往程连云那边挪了挪椅子,抱怨道:“不说他了,连云兄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两人肩膀轻轻地碰着,程连云僵硬地挺直身体,突然有些后悔今日来兵部。 他目光闪躲:“世子,你最近可听说了一些传闻?” 温知满诧异道:“最近京城有什么大事发生吗?我在兵部也没听人说啊。” 并非兵部的人不八卦,而是最近太忙,实在顾不上去听一些什么盛京秘闻,温知满这几日跟着兵部一起忙,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 到口的话卡在喉咙里,程连云缓缓摇了一下头,改口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世子这段时间挺忙的。” 温知满还以为是什么事,手指轻轻地勾起程连云的衣袖,嘴角翘了起来:“明日休沐,连云兄见我这几天如此可怜地闷在兵部,不如明日带我去散散心?” 第22章 程连云的衣袖冷不防被人勾起,布料摩挲着手腕撩起一阵微痒,他愣怔地眨了下眼,在温知满得寸进尺打算往他手上摸的时候赶紧抽了回去。 手似乎是烧了起来,程连云扶着椅子仓皇起身:“我、明日刚好有事。” 温知满失望地哦了一声,感慨道:“看来文华殿最近也挺忙的。” 程连云抿着嘴没有解释,他甚至不敢去看温知满的表情,扭头看向一旁,恰好看见有小吏拿着几张公文过来,低声在温知满耳边说了几句。 本来还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的温知满身体微微前倾,那时常在他面前嬉笑的少年忽地身上有了一丝威压,世家子弟身上特有的矜贵与气度似乎与生俱来。 两人的距离似乎一下子被拉远了,程连云没见过这样的温知满。 温知满与小吏说了几句,抬手指了一下陈郎中的位置,又偏头笑着对程连云道:“东西送错地方了。” 程连云颔首道:“世子先忙,我也先回去了。” 兵部实在忙,温知满就算想挽留,也腾不开身。 “那日世子走了之后,我有东西本打算送给世子,却一直没遇见,那东西现在在我家中放着,等今日散班回去了,我让人送你府上。” 程连云见他的脸色由阴转晴,心中的压力不少。自己给予不了温知满想要的感情,理当用东西补偿。 温知满眼睛亮了一下:“什么东西?”之前程连云与他写信的时候,倒是会在信封中夹着一些树叶花草,以及坊间的一些小玩意。 他看着新奇,一直留着。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温知满又露出了肉疼的神色,纠结道:“这东西贵不贵?贵的话就别送我了。” 他来兵部两日才一两银子,现在攒钱也才四两,若是给程连云回礼的话,四两银子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回些什么。 程连云摇头:“不贵。”又怕温知满自作多情,补充道,“季二公子也有一份。” 温知满脸黑了下来:“……他?” 他心情急转,哼哼唧唧没说话,季随有的他温知满也要有,再贵他也收得起! 此时又有当值的书吏拿着东西过来,程连云趁着温知满低头的时候,悄悄往外走,直至门前,他忍不住回了一下头,见温知满正与书吏说着什么。 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离开,反倒是显得自己自作多情了一般。 程连云自嘲一笑,心觉自己近些日子因为温知满的事情扰的自己心绪不宁,实在不该。 * 日暮落下,温知满踏着余晖回到侯府,今日就差把公文都给看恶心了,打定主意要好好休息一日。 长风幽幽地抱着画卷赶来,捧上前:“世子爷,这是程大人让人送过来的画卷。” 温知满还以为是什么小玩意,没想到居然是一副画。 画卷装裱得十分精致,还是名贵的洛阳纸。他撑开看了看,又合上了:“放起来吧,找个显眼的地方挂起来。” 这东西他见得多了,心中毫无起伏地看了一眼,即使价格不俗,温知满也看不出什么。 他对字画没兴趣,送他画卷就是对牛弹琴。 仆随主子,长风对这些也不喜欢,反手把活交给其他人去做,跟着温知满往屋里走。 他还惦念着当初被季随逮到的仇,锲而不舍道:“世子爷,您真不打算继续下面的计划了吗?” 温知满神清气闲地喝了口茶,不理会在他耳边聒噪的长风。 “上次是意外,我若是小心一点,肯定不会被捉到。” 温知满抖了抖空了的衣袖,提醒道:“我现在是真没钱了,若是你再被季随逮到,我可赎不了你。” 长风梗着脖子:“世子爷不会是怕了吧?” 温知满:“……谁怕了?”他瞪了长风一眼,“你若是先把之前我赎你的银两原封不动还给我,我还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 没钱怎么做事? 他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给他钱呢,自己每天就指望着去兵部做点事,从他爹手中抠出来一点。 一提到钱的事情,长风就缩回去了,火速离开了屋子。 温知满吹着茶沫,坐在圈椅上看着杯盏里的茶叶沉沉浮浮,几日的疲惫随着一盏茶而退去,思绪清明。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腰肢,转身往屏风后面走,退去禁锢自己的官服,他呆呆地坐在床榻边上,里衣雪白,乌发披肩,身上少有的多了一丝温软。 这似乎是多了些什么。 他目光在四周游走一圈,最终停在那副挂在墙上的洛神卷上。 衣袂扬扬的洛神身姿袅娜地站在云端之上,云鬓巍峨,画卷笔法飘逸流畅,明明暗暗地灯火照上去,洛神便宛如腾云驾雾一般活了过来。 半晌,隔壁的长风见自家主子披头散发地推门进来,心脏差点跳到嗓子眼。 长风捂着心口倒在床上:“世、世子爷——” 温知满抱着肩膀倚在门框上,臭着脸道:“你第二个计划是什么?说来我听听。” 他虽然没有在季随的身上看见喜欢程连云的苗头,反倒是觉得程连云喜欢上季随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甚至在想,这幅画是本来就打算送给自己,还是送季随东西的时候,迫不得已顺带给自己送了一份? 第13章 为何如此嚣张 “第一计的本意是想让世子爷和程大人关系再近一些,如今程大人给世子送来画卷,想必两人的关系已是更进一步了!” 第23章 长风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起来,激动道:“这第二计,乃孙子兵法中的无中生有!这一计的目的,就是要败坏季随在程大人心中形象!” 把栽赃陷害说得如此坦然,温知满心中感慨一番。 不过现在程连云对季随的形象好的过分,若是真能让季随在程连云心目中的形象差一点……他轻咳一声:“说来听听?” 他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在我追到程连云之前,先别让我跟季随对上。” 长风嘿嘿笑了几声,贼眉鼠眼地笑道:“这次不会和季二公子对上,只需要花点小钱……” - 天际朦胧,有两人鬼鬼祟祟出了侯府。 温知满袖中揣着一副名画,跟着长风找了家当铺把东西买了,换取了五十两。 他把这颇有重量的银票小心地放入袖中,看了眼旁边眼馋的长风,挡了挡:“看什么看?带路啊。” 长风愣了愣:“这么早就去,世子爷不打算先吃点东西吗?” 温知满心中滴血:“青楼里肯定有吃的,在青楼里随便吃点得了。” 长风计划的是去青楼败坏季随的名声,需要找人伪装成季随,然后在青楼里花钱,把季随风流孟浪的名声传出去。 像青楼这种地方,料想季随也不会进去,而和季随交往的人,大多也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逛青楼,只要开个雅间,任他们报上名字,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唯一不好找的是谁去假扮季随,太丑的不行,没气质的也不行。 温知满在侍卫中挑不出来,只好自己亲自上场。 他特意穿了一件符合季随气质的袍子,烟灰色的道袍在温知满身上多了几分文雅清隽,他手摇折扇,仰头看了眼青楼的大门,又看向旁边兴奋搓手的长风。 温知满提醒道:“季随身边那个侍卫叫什么来着?青隐是吧,你就装成青隐。” 长风大摇大摆地在前面开路,迈入青楼,老鸨打着哈欠,见有人气势汹汹地进来,还以为是什么人来捉奸的。 老鸨如临大敌:“这位公子是来做什么的?” 温知满站在后面,只看见长风猛地甩了一下袖子,嚣张道:“知道我们家公子是谁吗?还不赶紧让人来迎接?” 老鸨看向长风身后的人,样貌不俗,气质出众,她不由得问道:“敢问你家公子是谁?” 长风蹙起眉,呵道:“你连我们家公子都不知道,是怎么在京城开得起青楼的?我家公子乃工部尚书家的季二公子,如此尊贵,你还不赶紧把你们这漂亮的姑娘都喊来!” 温知满哗啦一声打开折扇,挡住半张脸,心觉有些丢人。 不、是太丢脸了。 老鸨表情微妙地僵了一下,盯着温知满上下打量。 长风已经当先进去,给温知满拖了个椅子,回头夸张道:“世、公子您快坐下,马上姑娘们就要过来了。” 温知满佯装镇定地摇扇坐下,压低了声音对着老鸨说道:“愣着作甚?还要本公子教你做事?” 长风道:“快去!” 他又看了眼门外围观的人,低声在温知满耳边嘀咕道:“爷,周围好多人在看,您撑着点,再嚣张一会,咱点了姑娘就开个雅间上楼。” 温知满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困惑道:“你为何嚣张地如此熟练?以前当真没背着我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为何演恶霸如此逼真? “小的不是一直跟您待在一起吗?” 此时围观的人不少,对着温知满和长风指指点点,老鸨挑选好人就带到温知满面前,谄笑道:“这位公子,您看您喜欢哪位?” 温知满天生喜欢男子,对姑娘们没什么感觉,他一眼扫过去,并没有看出来这些人有什么不同。 他沉吟道:“这……不如……”他扭头看向长风,想让长风帮忙选一个。 长风心领神会,扬手道:“我家公子都要!开个雅间,把姑娘们都请进去!” 老鸨手指颤了颤,脸上松弛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一下,片刻又看了眼温知满,意味深长道:“季二公子请随我来。” 温知满僵着脸跟在老鸨身后,觉得自己和长风的默契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长风,面无表情地说道:“跟上来。” 二楼挂着的红纱轻柔舒缓地飘着,人影从中间走过,引得红纱相追。 有不少人从房间里出来,靠着阑干看戏,只见老鸨带着两名男子,男子身后又跟了四五位女子。 青楼瞬间热闹了,不知道哪个嘴欠的,甚至吹起了口哨声。 “这是京城的哪位公子?居然玩这么大?” “方才听这人自报家名,貌似是……季随?” “季随?呵、这怎么可能。” 这声音传入了温知满的耳中,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正在说闲话的人。 管他真的假的,到最后传的多了,假的也能成真的。 姑娘们进去之后,温知满交了定金十两,就进了雅间。 木门砰的一声闭合,老鸨贴近门板听了听,奈何隔音效果太好,她一点都没听见什么,反倒是身后那些其他客官吵闹得不行。 她抬了一下手,身侧的小厮贴耳上前,老鸨低声吩咐道:“快去季府通知季二公子,有人假冒他的身份来晚春楼了。” * 温知满对此一无所知。 第24章 他进门之后,就瞪了长风一眼:“点这么多人?你出钱?” 长风挠头道:“越多越好,人越多,不就显得人花心一些嘛。” 温知满轻哼一声,十两定金,出门之后还要再付十两。二十两,相当于自己在兵部干四十天的活。 他心中已经能快速把银子对比到在兵部的天数,瞬间觉得有些无福消受,只好思索如何把这钱话得实在一点。 “你来捏肩,你来倒茶,你去弹曲子,你去跳一支舞。”温知满一个个点了一下,点完发现还剩一个人,他沉思道:“会讲笑话嘛?想几个笑话我听听。” 姑娘们面面相觑,见温知满确实无狎昵之意,不过区区捏肩倒茶、听曲跳舞,不再话下。 唯一头疼的姑娘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公子,你知道晚上为什么要吃宵夜吗?” 温知满吃着点心填肚子,嘴里塞得满登登的,他喝茶送了送,思忖道:“我饿了肯定要吃。” 饿了还不吃饭,岂不是傻子? 姑娘笑着说:“因为吃宵夜才不会做饿梦。” “噗——”长风口中地茶水差点喷出来,连忙背过身子。 温知满艰难地咽下口中的点心,他扣了扣桌面,不再强人所难:“你去一边坐着吧,一会谁累了就替谁的班。” 姑娘喜极而泣地去一旁坐着。 “你愣着做什么,这屋里不闷吗?”温知满让长风去打开窗户通通风。 房间里燃着的熏香甜得发腻,温知满让人用茶灭了香,犹感觉浑身燥热了,又看长风已经打开了窗户,对方头上也没有热出什么汗。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点心,静心静气坐了一会,发现是自己身体的原因,他傻眼了:“你们没什么感觉吗?” 长风诧异道;“什么感觉?” 那几个姑娘们似乎是知道温知满的意思,左右推搡了几下,还是一个大胆点的姑娘上前,解释道:“楼里的东西多少都有点催情的作用,想必是药起了作用。” 温知满茫然地拉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你们为什么没事?” 姑娘们接口道:“点心茶水和香炉里的香,里面都有催情用的药粉,这药对我和姐妹们早就不起效了,所以我们没有感觉。” 不巧,温知满刚喝了茶、吃了点心,还离熏香最近,反倒是去开窗的长风站在窗口,没有吸入多少,一点事都没有。 温知满顿时有些火大:“……” 两人来春楼没想到会出现如此变故,长风提议让温知满站在窗口吹吹风,冷静一下。 岂料他刚走到窗前,冷不防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街上晃悠,那人敏锐地察觉目光,温知满就这么与留宣侯对上了目光。 嘭! 不及所有人反应过来,温知满甩手把窗户关上。 他啊地喊了一声,满眼惊慌:“我爹怎么在这?!” 第14章 在下喜欢男子 季随得知消息之后,就乘着马车赶了过去。 他到晚春楼下了马车,却见留宣侯站在道旁,正狐疑地往晚春楼楼上看。 季随款步上前:“季随拜见侯爷,敢问侯爷在这站着做什么?” 留宣侯不是温知满,季随在他这里不过是一个聪明伶俐点的晚辈,早些年还时常是他拿来训温知满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因此对季随并无什么讨厌的情绪。 他摆了一下手,有些困惑道:“本侯,似乎看见知满在楼上。” 季随沉默几息,淡笑道:“怎么可能。听闻世子最近这几日一直在兵部当值,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一天休沐,这时候应该还在侯府中休息吧。” 留宣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季随劝他不要多想,目送留宣侯离开之后,他瞥了眼楼上那扇紧闭的窗户,迈入了晚春楼的大门。 老鸨一直在楼下等着,季随刚进来,她就恭敬地上前迎道:“那冒牌公子现在在楼上,可需要找人去把他绑过来问问话?” 季随做事素来稳重,平日都是实打实做事的,一般遇见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他不需要多想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 “不必,我亲自过去。” 季随手指抵了一下眉心,根据外面看见的那扇窗户的位置,他直接往楼上走,去寻温知满所在的房间。 * 窗户没有露出一丝缝隙,光线被挡在了窗外,一声突兀的关窗户声打断了屋里正在弹奏的曲子,姑娘们惊疑地看向温知满。 温知满背部靠着窗户,心脏狂跳到甚至有些头晕目眩,他喉咙发紧,想再打开窗户看一眼,却又不敢打开。 长风也被吓得不轻,六神无主地在屋里打转。 温知满绕过转圈的长风,走至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缓解紧张,喝完后才意识到这是什么茶,他把茶杯掷到地上,气道:“你们这就没些正经茶?” 有姑娘起身道:“公子消消气,若是要喝茶,奴家去外面端来一壶。” 这时,屋子里的门被敲了两下,平缓而有节奏的声音一声一声敲在温知满的心尖上。 他腿脚发软:“不会吧?我爹来了?” 侯府的家风在很多地方都管得很松,唯有几点却是怎么也碰不得,青楼和赌场就是其中两个。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青楼,也不是为了对姑娘们下手,就是单纯想给死对头造点谣。第一次就被他爹逮着,运气总不至于这么背吧? 第25章 长风吓得脸色煞白:“不、不可能吧、爷你不就是在窗前站了一下,关窗户的速度那么快,指、指不定没看清……” 他磕磕绊绊说完,猛地意识到自己带温知满来的是什么地方,本就不利索的话更是磕绊得不行。 “开门。” 声音冷硬平稳,外面的人又喊了一声,屈指再次敲门,声音重了一些。 温知满认出这道声音,涣散的眼睛聚焦,他挥了把头上的冷汗,头一次觉得死对头的声音如此动听。 他大喘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屋里的姑娘见状便起身去开门,青年冷若冰霜的脸出现在门外。 季随的视线越过开门的姑娘,屋里依旧是原来的摆置,整整齐齐,他大致扫了眼屋内的情形,最后看向脸色陀红的温知满。 他知道青楼大多都会用上一点催情,屋子里若有若无的甜腻腻的香味估摸就是催情用的,温知满以前不知道,很显然是中招了。 季随冷声道:“听闻此处有个季二在,他在何处?” 温知满挺胸抬头,就算假冒季随被当场捉住,他说话都硬气了不少:“我,怎么了?” 瓷器的时候都过去那么多天了,肯定处理好了,他温知满也犯不着一直忍着对方,人用完就丢,脸色该甩还是甩。 他想起程连云昨日说给季随也送了东西,眉梢挑起。 季随抬手把门推得更大一些,屋里的熏香向外散去,他堵在门前:“不知世子所欲为何?” 姑娘们一怔,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季随抬手让他们退下,只留下自己和温知满。 温知满蹭了蹭手心上的汗,回头看了眼躲在帘子后的长风,心道这人计划没一次靠谱的,下次绝对不会再听长风的鬼话了。 他眼珠子一转,一步步朝季随走近,手指指了一下自己,又指向季随:“看不明白?我、抹黑你。” 如今季随来青楼了,他也不算是抹黑对方,他抬手把季随推出去,自己靠着门框,吊儿郎当地说道:“做笔交易如何?” “我给你二、我给你十两银子,你告诉我程连云送你的什么东西,如何?” 温知满磕绊地改了一下口。 十两银子换一个问题,自己也没让季随把东西给自己,怎么看都是季随赚大了。 季随神色闪过一丝诧异,温知满拧了下眉,正要说不要装傻的时候,这人身后蓦地传来一声怒喝。 “温知满!” 温知满缓缓眨了一下眼,后劲隐隐发凉。 这声音怎么—— 留宣侯的头从季随身后冒了出来,中年男人脸上带着怒意:“你居然来逛青楼?!” 温知满视线一点点错开挡在门前的季随,对上他爹的双眼,心中咯噔一响,这回腿是真软了。 腿一软,他靠在门框处就站不直身体,即便已经慌得手足无措了,有一副极好的样貌撑着,反倒是多了一丝风流浪荡的感觉。 于是,留宣侯就看见自己儿子浪荡地靠在门框,还不知悔改地盯着自己。 完了,翻船了。 温知满心中有什么嘎嘣碎掉的声音, 季随没想到已经离开的留宣侯还会再原路回来,神色愣怔了一下,又看向自己面前的温知满。 只见温知满软泥一般顺着门框软倒在地上,他肩膀颤了颤,脑子一抽:“这位大人……” 温知满仰头满脸柔弱,将错就错道:“虽然我长得很像你的儿子,但我真不是。” 季随:“……” 留宣侯脚步一顿,随即怒意成几倍的增长,一手高高扬起厚实的巴掌。 …… 二楼有一处挂着帘子的看台,能俯瞰整个晚春楼。 帘子后的人影端着茶盏,在季随进入晚春楼的时候就抬手示意人停下奏乐,品着茶观看了这场荒谬的闹剧。 男人看了会,抬指敲了敲扶手:“这个留宣侯府的世子,和季随是什么关系?” 常冶鼎跪在地上,因为右手受伤,只能用一只左手给男人倒茶,动作有些磕绊,在听见男人提起温知满的时候,吊梢三白眼闪过一丝狠辣。 “盛京常传留宣侯府的世子与季随关系不和,可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两人真动过手。依下官看,两人暗地里指不定关系极好,这些关系不和之类的传言,不知道是做给谁看呢。” 近些年圣上身体变差,几位皇子明里暗里也开始争夺皇位,四处拉拢自己的势力。 季家季文平虽然是中立,但是季随却早就投入太子门下,季家若一定要说属于哪一派的,也归作太子一党。 而留宣侯是圣上的人,圣上不方便处理政事,便把权利下放到各位皇子手中,养蛊一般让各皇子去争夺厮杀,留宣侯府只听圣命,谁也拉拢不过去。 因此温知满和谁亲近也很重要。 魏域眯起一双狐狸眼,笑道:“那依常大人的意思是?” 常冶鼎跪下叩头:“下官誓死追随康王殿下!愿效犬马功劳!” * 季随拦住留宣侯即将挥下去的手,俯身把坐在地上的温知满扶了起来,两人手指相触,他发现温知满的手冰凉一片。 不禁吓,人菜瘾大、爱嚣张。 季随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几个词,他让温知满胳膊挂在自己手臂上,那人才能站稳, 他冷静劝说:“侯爷,不如这事情就交给在下处理,武官下手没有分寸,光靠打是没有用的。” 第26章 留宣侯怒意不减,对着低着头的温知满说道:“今日的事情我会告诉你母亲,你亲自去和你母亲说。” 温知满往季随身后躲着,手指戳了戳季随的腰,示意这人赶紧把自己带出去,结果这人就站在原地让留宣侯骂他。 他一个没忍住用了点劲,旁边的人头也不回地摁住他的手,牢牢地攥住。 季随颔首道:“侯爷请放心,世子并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情,想必是对此处好奇,上来坐了会。” 他示意留宣侯看向屋内,里面干干净净的,除了温知满的小厮,也没有见别的人在里面。 温知满从季随身后探出头,见留宣侯气消了些,他正想着如何脱离面前的困境,却被季随按住肩膀往外推出去几步。 他回头,只见季随上前与留宣侯说了什么,他听不见,也不愿意上前挨骂,就站在原地,直到季随与留宣侯拱手告辞,温知满才被季随安全带出了晚春楼。 踏出晚春楼,温知满又胆子大了,脚在岔路口一转,甩开季随的手就打算分道扬镳。 那人却直接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押到一辆马车里。 “做什么做什么!” 温知满脚尖在地上乱踢乱划,想从季随的手中挣脱,不曾想季随力气奇大,两人推搡到马车旁边,对方直接掐着他的腰把他叉了上去。 温知满扒着窗户,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敢强抢民男?!” 长风还没有跟上来! 马车辚辚驶动,温知满直接冲着外面的驭手喊道:“往哪里去?送我回侯府!” 季随慢条斯理地理了一下衣袖,抬手把温知满面前的帘子放下,隔绝了温知满与外界的交流。 他接上了在晚春楼与温知满的对话:“世子若是想抹黑在下,也得找对方向,在下喜欢男子。” 第15章 打我? 温知满哑然良久,瞪眼道:“你喜欢男人和我说做什么?” 他污蔑人还需要管这人喜欢男还是喜欢女? 他脑子灵光一闪:“你不会喜欢程连云吧?” 季随:“……” 之前去接天湖,程连云还邀请了季随,前天程连云还说给季随送了东西,这两人的关系,怎么看都不简单! 温知满拧起拳头威胁道:“我告诉你,你这次若是再对我喜欢的人下手,有你的好果子吃。” 季随抬手压下他举起的拳头,马车内颠簸摇晃,光影从他脸上游走,一双清冷的眼眸闪着暗光,神色似有不耐。 温知满正要抽出自己的手,和季随拉开一些距离,冷不防听见对方忽然说:“在下喜欢小侯爷。” 温知满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身子差点就要从位置上弹了出去。 “什么?!” 他瞳孔狠狠地缩了一下,耳上的燥热开始攀上脸颊,正在心想这人什么时候居然对自己起了这种心思的时候,那人声音又冷冷地响起。 “在下喜欢小侯爷。行了吧?” 风一吹,温知满的尴尬散去一些。 他侧目瞅着季随,发现对方神色冷漠,方才的话——也不过随口一说。 温知满松了口气,冷哼道:“你这话真是害人不浅,大喘气什么呢。” 终于老实地缩在了车厢里。 季随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嘴角意味不明地牵扯了一下。 -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温知满环肩缩在角落里,略显宽松的衣袍把人包裹着,衬得人小了一圈。 他察觉自己身体有些不适,无端的燥意让他目光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一缕光线穿过窗棂,照在季随的身上,整个人仿佛淡了不少,活似神龛上的一尊神像走了下来。 那神像说:“世子若是现在回侯府,会和侯爷撞在一起,不如今日就把之前的十七日补一下,把剩下的半天补回来。” 季随这样说,已经料想到温知满会如何反驳他,他静静地等这人开口,却只等来了车厢中渐渐加重的呼吸。 他微微蹙起眉,意识到自己从晚风楼出来后忘记了什么事情。 温知满听得两眼冒星星,面前的人影忽然多了一丝雾里观花的美感,他心脏上好像被系了条绳子,攥在对方手中。 “青隐,去小院。”季随对着御车的青隐吩咐了一声。 “小院?什么小院?”温知满热得拉了拉衣领,不明所以地听见季随吩咐了一句。 他燥热得不行,想要撩开车帘吹吹风,却被季随强势地关上。 “干什么?”心跳冲击着耳膜,他烦躁地拍了一下车厢,“连吹风也不能吹?” 季随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小侯爷,药不是这么解的。” 这药是晚春楼用来催情的,效果不会太猛,但是看温知满这样子,想必是摄入不少。 此时是吹风,到时候药效上来了,吹风无法消除燥热,就会进一步用冷水压制。这种虎狼之药若是用寒凉之物强行压制,对身体损伤极大。 季随解释什么温知满已经听不进去了,就是觉得心中火大、火大、火大,他想把季随挡着的手扒拉下来,结果发现对方的手冰凉舒适,因贪恋那手上的温度,不由得多摸了几下。 季随默默忍着,不由得计算起距离小院还有多远,等对方举动越发过分,手甚至开始往他衣袖深处摸索的时候,他果断地打断温知满下一步动作。 第27章 这车厢内没有什么能绑住人的东西,季随用双臂禁锢住乱动的温知满。 那人完全地嵌入他的怀中,比想象中的身形还要小,瘦且单薄,他只要稍微用力,怀中的人便动弹不得。 温知满不满地哼唧,动不了又被人捂着,脑子又热又糊。 “主子,到了。” 青隐察觉异样,把马车停在院前,当先离开。 季随松开温知满,温知满一下子从他怀中弹了出来,车厢猛地晃动了一下。 温知满压在他身上,就算脑子不清楚,语气依旧霸道:“躲什么躲?你身上有什么好宝贝我摸不得?” 季随稍微拱了拱腰,耳尖上擦出一抹红,任由温知满在他身上胡闹,两人衣衫微散,温知满趴在他的肩膀上,口中哈着潮热的气,被衣料来回磨蹭的嘴变得殷红。 车厢湿热起来,季随抬手拉上自己这边的车帘,两人在昏暗中厮磨。 直到温知满张开嘴,略尖的犬牙抵在季随的肩膀上。 季随抬指轻轻地搭在这人的后颈上,他垂眸,手指发力,正要按着这人对着自己的肩膀咬下去的时候,怀中的人身体一僵。 他停住了动作,本来打算下压的动作改为了向外的推力。 把压在他身上不动的少年推开,再看少年绯红着一张脸,似是尴尬地无地自容。 季随沉默了几息,把自己的外袍盖在温知满的头上。 眼前蓦地黑了。 温知满本就陀红的脸被捂得更红,鼻腔中满是玉兰花的香气,霸道又无孔不入地包裹着他。 正当他慌乱的时候,旁边的人攥着他的手腕把他拉了过去,身子一轻。 季随把温知满抱进屋里,门嘎吱一响,撞在墙上又反弹了回来。 他把人放下,脚步有些匆忙地往外走,出去的时候顺手把屋里的门也关上了。 季随冷静地站在门外里吹风,手背上青筋突起。 “还请小侯爷自己纾解一下。” * 温知满收拾好自己之后,一不小心又在屋里睡着了。 醒来之后,他满脸尴尬地看了看四周,系好自己的腰带后就往门外跑,谁曾想季随居然还站在门外。 温知满后退一步,用看变态的目光看着季随。 季随终于等到对方出了房间,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沉默了一下:“送、世子回侯府。” 大概是情况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和突变,两人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待马车一在侯府门前停了下来,温知满便跳下了马车往侯府里跑。 侯夫人在府中等候温知满多时,让侍卫在门口守着,待温知满一入府,就让人把温知满绑送到她面前。 “鬼混完了?”侯夫人笑吟吟地问他。 马车上的情景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温知满低下头,满脸羞赧:“没、没鬼混。” 侯夫人不听,沉下声:“自己找块别碍眼的地儿跪着去。” 温知满怕火上浇油就没有顶嘴,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拱手离开去领罚。 这一夜,他跪满一个时辰,终于等来了泽兰苑的婢女让他回去的消息。 温知满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院子,却发现院子空了大半,里面一些稍微名贵点的东西全被搬走了,显得屋里空荡荡的。 长风揉着被罚了二十大板的屁股欲哭无泪:“爷,这次咱们是真没钱了!” 温知满忍了忍没说话,闷头钻进自己屋里,心中悔恨这昏头的一日。 翌日,他打定主意要攒钱,早早地洗漱好往宫里赶,到了兵部之后,却发觉气氛有些沉闷。 李郎中今日并没有给温知满公务,他挥散看戏的官员,上前低声问道:“世子昨日可是去晚春楼了?” 温知满诧异道:“你哪里来的消息?” 李郎中见温知满不知道此事,便说道:“听闻昨日兵部胡给事紧急上奏,弹劾您去晚春楼,那奏折应该已经到了内阁……” “按照律法,官员逛青楼当打六十大板示众。” 温知满傻眼了:“打我?” 李郎中提议道:“您不如……今日先回侯府,等待结果出来再说?这事若要解决还需侯爷出面。” 这六十大板下去,得半个月都动不了,温知满心中一慌,正想回侯府和爹娘说一下,迈出的脚步又硬生生收了回来。 不行。 昨天的事情他爹娘还生着气呢,他回去,指不定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又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我就在这等着。” 李郎中不知道行人司的人什么时候才过来,温知满要留下,他也不再劝说,只是欲言又止道:“世子是不是最近招惹什么人了?” * 文华殿的人一早也听闻了消息,他们离内阁的大佬近,路上途经六科直房,也是最先听闻了消息。 陆嘉听闻消息后大吃一惊,这世子喜欢程连云,又怎么会去晚春楼这种地方? 可兵部给事中胡近世为人刚正不阿,在朝中弹劾谁从不所言非虚,也就是说这位世子还真的去晚春楼了? 可他昨日才去压了程连云和温知满的赌局,总不至于今日就要输了吧? 程连云心不在焉地看着公文,磨好的墨渐渐干了,他放下手中的笔,心绪总是静不下来。 陆嘉怕自己真亏本,磨蹭过来打听消息:“连云,你可听说了消息?” 第28章 程连云微笑着反问:“陆兄说的是什么消息?今日消息挺多的。” 陆嘉努了努嘴:“就是世子逛青楼,即将被打六十大板的事情。” 逛青楼、六十大板。 程连云大概清楚自己心中的烦躁从何而来了。 温知满不过嘴上说着喜欢自己,却在追自己的时候,忍不住寂寞去逛了青楼,这种喜欢能有多重?只可恨自己居然还真因为对方的举动而拨动心绪。 程连云笑容不变:“听说了。不过世子与在下不过点头之交,不好妄作下论。” 陆嘉看着程连云的脸色,觉得这位世子这回真的是栽到自己这位同僚身上了。 且不说世子在这件事上的对错,温知满一出事,程连云就撇清关心,倒是无情得很。 听闻去年程连云去江南贡院赶考误了时辰,还是温知满在金陵游玩时出面解决的。 第16章 谢礼,欠条,六十两 宫里的消息迟迟不下来,直到傍晚临近散班的时候,也没见行人司的人过来传话。 温知满在兵部干坐一日,心中起了疑惑。 他出去走了一遭,才知道外面的风向又转了一下。 原是东宫那边压下了奏章,说是温知满与季随相约见面,走错了地方,并非有意要去晚春楼。 得以免去那六十大板,温知满恍惚了一会,慢慢地跟着一同散班的官员中,沉默地回了侯府,这次是真有些佩服季随为人了。 之后几日温知满安稳地待在兵部,李郎中以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这日他走得稍微迟了一些,听闻东街有戏班在唱戏,不少人挤在街头,便换了另外一条路走。 于是目睹了温知满的行凶现场。 只见刚从茶楼里走出来的户部主事常冶鼎,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大麻袋套住了头。 李郎中望着在麻袋中拼命挣扎的常冶鼎,吓得后退一步。 那罩住常冶鼎的人身手不凡,目光凌冽地瞥了李郎中一眼,一下子把这个半百老头看僵住了。 温知满笑着拍了一下侍卫的肩膀,示意潇江把常冶鼎带走。他笑吟吟地从拐角处走出来,看了眼被吓得不轻的自己上司,微微一拱手。 李郎中恨不得自戳双目,连忙捂着嘴走了。 得到李郎中封口的保证之后,温知满才去了关常冶鼎的柴房。 潇江是早些年留宣侯给他的贴身侍卫,只是他自己本身也会点三脚猫的功夫,一直没用上,如今把潇江用在捉常冶鼎上,不可谓牛刀杀鸡。 此时常冶鼎已经被潇江捆住了双手,头上还套着个麻袋,歪倒在地上。 “你、你们是谁?!”常冶鼎跪在地上,朝着有声音的地方扑过去,被温知满一脚踹回地上。 这柴房里面准备的东西不少,有温知满的藤椅、软垫,小茶几上还放着点心茶水,大有一副‘良宵苦短、慢慢折磨’的意味。 温知满没有急着说话,坐在旁边先填饱饿了一天的肚子,等常冶鼎精神越来越紧绷的时候,他才笑着端起桌上的茶水,问道:“六月二十六晚,常大人何在?” 常冶鼎缩在地上,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连忙叩头道:“世子冤枉下官了!下官当时、当时在——” 温知满笑着接口道:“当时在胡给事府邸,一整夜都未出来,是胡给事府邸的酒太香了,让常大人乐不思蜀?” 他和胡近世没打过交道,两人就算见了面,那人也不一定能认出自己。 李郎中还问自己是和什么人有仇,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却是常冶鼎。 让人一查,常冶鼎在二十六日晚果真去找过胡近世,紧接着就是胡近世紧急上奏,弹劾了温知满。 柴房外有脚步声传来,屋里却静的可怕,常冶鼎额头上划过冷汗,委顿在地上,忽地嗬嗬笑道:“下官是康王殿下的人,若是世子对我动手,康王是不会放过世子的!” 温知满挠了挠脸颊:“谁是世子?这里有叫世子的人吗?至于什么康王……常大人自身难保,谁会要一个弃子呢?” 温知满除了季随,还真没怕过别人的威胁,见常冶鼎非但不忏悔,还敢威胁他,他向来心胸狭窄,挥手让旁边的人把常冶鼎按下:“六十大板,不多不少。” 补回来就是。 常冶鼎拼不过侍卫的力气,被人结结实实地按在架子上,板子一下接着一下落了下来:“温知满!我跟你势不两立!” 板子拍下去的沉闷声一下接着一下,常冶鼎哼唧的声音越来越小。 温知满啧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常大人在说什么?在下乃一位平平无奇的游侠,只不过是看不惯常大人当年在沱河县的作为,特意北上盛京,好和各位监察大人好好谈谈当年的事。” 六十大板下去,常冶鼎又惊又恐,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头上的麻袋还套在上面。 温知满凑近说:“常大人要告发我吗?常大人放心,我自己就去告发我自己。”他当着常冶鼎的面吩咐道:“传下去,就说常大人在沱河县欺男霸女,被仇家找上门了。” “现如今被套了麻袋,打了一顿扔在了玉南桥,仇家自述,即将把常大人的罪证收拾好就会送到胡给事手中。” “想必胡给事持公不阿,必能把常大人的‘丰功伟绩’传遍各部。” 话音说完,就有侍卫架着常冶鼎往玉南桥下赶。 第29章 处理好事情之后,温知满心情稍好,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回了侯府。 此时夜色渐浓,路上鲜少见到什么人影,打更的声音空旷幽静地回荡在街巷中,温知满让人架着马车从侯府的侧门进去,却在府前看见季随身边的小厮站在门前。 青隐牵着马上前拜道:“青隐见过世子。” 温知满跳下马车,警惕道:“你来做什么?” 青隐从袖中掏出一沓子纸捧了上来:“我家主子说世子找常冶鼎的罪证估计还需要时间,派我过来把证据送来,可免去沱河县搜查证据一事。” 温知满愣了一下,看向旁边的潇江,潇江上前收下,扫了一眼对着温知满微微颔首。 青隐完成事情之后,就要拱手离开,温知满急遽地喊住他:“等等!” 青隐留住脚步,回首望去,那位世子纠结着脸,不情不愿地说道:“你跟我过来。” 温知满终于起了一丝感恩的心思,此时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对季随苛刻些什么。 他带着青隐去了自己的院子,在屋里转了一圈,意识到自己屋里早就空荡荡的了,他心中一滞,又去了旁边的小书房,提笔勾勾画画写着什么。 青隐跟在温知满身后,顺带也把风淮苑的情况看了个大概,他疑惑等着温知满发话。 温知满对纸提笔,怎么写怎么不满意,看见旁边站着的青隐就让他想起季随。 他心烦意乱道:“你挤到我了,站到门外去。” 青隐看了眼自己和温知满之间还能塞下四个人的距离,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转身出了书房。 片刻,温知满拉着脸把一个信封塞到青隐手中,冷声道:“速滚,不许偷看。” 哪怕再给青隐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看温知满给季随的东西,更害怕这封‘脆弱’的信封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被毁掉了。 信封一入手,青隐就恭恭敬敬地赶紧告辞了。 他把这封信传入季随手中的之前,还检查了一下信封,没有开口、没有折痕、没有破损。 青隐确认信封完好无损,中气十足地给季随递了上去:“主子!这是世子爷给您的信!” 在季随手底下的侍卫们都不知道,当年温知满和程连云互相通信的时候,他还被季随派到金陵去偷了几封,只记得当时季随的脸黑得如锅底一般,一整日都未出门。 主子嫉妒世子和程连云通信,如今世子也跟主子写了信,应当会放过过去,那封藏在匣子中的信应该会烧掉吧? 青隐抬头,开始揣摩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季随敲下手中的白子,捏着那张薄薄的、几乎没有任何重量的信封,他拆开,里面是一片抠门的巴掌大的纸片。 上面写:‘谢礼,欠条,六十两。’,末尾还盖了一个私人印章。 季随神色困惑,那张素来高冷、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庞挂着很多不解,他掩住手中的小纸条:“他很缺钱?” 欠条的意思是向自己借六十两,谢礼又是什么?谢礼是纸条? 第17章 程大人在教我做事? 天际尚有寥寥几颗星辰绕着月亮,随着渐亮的天幕而暗淡消失。 季随思忖到天亮,也没琢磨懂温知满是何用意,于是让青隐赶在温知满出门前,往侯府送过去银票。 温知满乘着侯府的马车慢悠悠出门,蓦地被人拦住了马车,他还以为是常冶鼎让人来找麻烦了,猛地撩开帘子,却见是青隐立在旁边。 青隐眼下两片乌青,说起的话都有些轻飘飘的:“世子,这是我家公子让我带给您的东西。” 温知满眉梢扬了扬,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接过信封一看,却见里面放着的是一张一百两银票,旁边还有张纸条。 纸条上金钩铁划:六十两现银不便携带,这是一百两银票。 温知满嘴角绷直,一点点把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中,仿佛手中攥着的是季随,他举起那轻飘飘的一百两巨款:“你家公子什么意思?” 青隐观温知满脸色不对,心中嘀咕,那封信难道不是要钱的吗?主子理解错了? 他小心道:“可能就是单纯钱多,想给世子花。” 温知满瞬间精神了,一股气从胸腔直冲头顶,燥红了耳根,他把银票拍到青隐身上,口中骂骂咧咧道:“我呸!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吗?还用得着你季随给?” 怎么,看不起他的六十两欠条?还是在嘲笑自己连六十两谢礼都拿不了? 青隐能扛能打,此时也不由得茫然地愣在原地,吃着侯府马车轮子扬起的灰。 温知满让人策马,自己坐在车厢中,越想越气不过,他撩开帘子探出头,对着愣住后方的青隐喊道:“回去告诉他,区区六十两谢礼,我就算现在拿不出来,早晚也会拿出来的!” 小侯爷温知满有诸多想做的事情,风花雪月、仗剑天涯、广交侠士,如今败在钱上,不得不每日去宫里当值,领着从留宣侯手中抠出来的微薄薪水。 他温知满到正阳门的时候不早不晚,正是大批官员入宫的时候,经青隐路上一拦,肯定已经错过了程连云进宫的时间,于是也没有在夹道中等待,直接去了兵部。 他路上又花了点小钱,找了位行人司的小吏入内廷给六科的胡近世传话,约上一面,打算把才得来的常冶鼎的罪证交给胡近世。 第30章 温知满对于这种清官,倒是没什么嫌怨的,只是有时候也会觉得这些人轴的厉害,听风是风、听雨是雨的,有些误会还是当面说为好。 大概是昨日的情况吓到了李郎中,今日李郎中和他说话的时候都两眼发直,也不敢像之前那样把一堆公务给温知满,只挑了几个简单点的意思意思。 温知满处理公文的时候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回头看了眼李郎中暗含打量的目光。 他露齿一笑,鼻尖的红痣随之一动,笑容明媚又亲近道:“李郎中看我做什么?” 李郎中默默地举起公文挡住脸,装成一副繁忙的模样。 温知满收回视线,嗤笑一声,倒是乐在清闲。 常冶鼎昨晚上被人发现之后就带回了常府,今早还派人去吏部告了假,估计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急着如何自保才是正事。 至此常冶鼎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温知满靠在椅子上,手指百无聊赖地摩挲着衣袍上的暗纹,这几日忙着如何蹲常冶鼎,一连好几日都没有遇见程连云。 这人来得早走得迟,他若是不顺着对方的时间来,还真不容易蹲到对方。 李郎中看完手头的公文,才想起来另外一件事,走过去和温知满说道:“后几日藩属国入京,下官带着仪仗队和礼部的人一起。” 李郎中斟酌着用词:“世子就跟着其他官员走在一起,不入大殿,等礼部的人安排好后,可带着侍卫巡查宴会。” 温知满心中算了算时间,还有好几天,他挥手道:“还早,到时候你再与我说。”现在说了还是忘。 李郎中轻缓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就要回到自己的桌前,温知满拉住他:“等等,这几日程连云有没有来找过我?” “程大人吗?”李郎中觑了眼温知满,诧然道,“世子不知?翰林院择了片新地儿,原来暂留在文华殿的翰林官全部迁往外廷。” 换句话说,温知满就算在夹道中等到天荒地老也不会再遇见程连云了。 温知满前几天光顾着盯梢常冶鼎,他一无所知地问:“几日前的事情了?” “有……四日了吧。”李郎中老眼缓缓看向别处,想离开这里。 温知满拧紧了眉,一张巴掌大的脸庞覆着霜。 李郎中又想起被套头暴打、今日没来当值、并且流言满天飞的常冶鼎。 他肩膀抖了两下,甩开温知满的手就回到自己的公案前。 程连云性子在温知满看来,其实是比较内敛的,就连当年的写信,若是没有温知满主动,两人也不会发展成后来的笔友。 但这人做事周到,不辞而别很难想这是不是故意的。 温知满视线停在窗外,忽然想起程连云之前来找自己的那次。 这人除了做好自己的事情,很少见对方做在他规划外的事情,程连云当时找自己必定是有事,所以……他当时问了什么? 李郎中的桌面被叩响,眼皮一抬,见温知满堵在他桌前,挡了大半光亮。 温知满开门见山道:“最近京城在传什么流言吗?”那日程连云问自己听闻了什么传闻,他忙昏了头,也顾不上外界都在传些什么。 李郎中抚了抚胡须,试探道:“听说常冶鼎被仇家打了,今日刚向吏部请了假。” “不是这个。” “那就是世子前几天被诬陷逛青楼的事情?”温知满摇头,“再往前一点。” 逛青楼的事情发生在程连云来找他之后,程连云说的应当不是这件事。 “哦哦、那该不会是坊间的流言蜚语吧?听闻赌坊现在在开赌世子什么时候能追到程探花,此乃荒诞无稽之……”李郎中把剩余的话咽回肚子里, 都说文官擅长中庸之道,李郎中在朝中能把文章写得哪边都不得罪,也是老滑头了,此时猝不及防地中伤了温知满,实在意外。 李郎中连忙低下头。 温知满脸色微变,他若有所思地回到自己椅子上。 他当年给程连云写信的时候,曾给程连云写过一封直抒胸臆的信,以表心意。 待那信发往金陵的时候,他才发觉时机不妥当,又派人去追了回来,结果却没有人找到那封信。 后来他往金陵去探望姨妈,自己也亲自找过,也是不知所踪。好在唯一确定的是当时程连云已经在赶往盛京的路上,并没有看见当时的那封信。 那如今,是和程连云开诚布公的时机吗? * 云汉楼。 今日天气不好,茶楼里的人不多,寥寥几个人出现也只是从门前经过。 二楼的花窗微微敞开,里面临窗坐着两人。 “我从扬州赶往江南贡院考试,途中遇见下雨,我路上耽搁迟了一步。”程连云回忆着在金陵的事情,温和道,“当时世子在金陵,应当是和他的表兄弟一同在街上游玩,见我有麻烦,就帮了一把。” “我也不知道他们当时说了什么,只见世子过去说了几句,贡院的人就开门让我进去了,不然还得再等三年。” “后来我们就一直通信,这半年我进京赶考,一直没来得及联络,本以为两人就这样淡了,没想到今日还能再遇……” 季随放下手中的茶盏,手中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他没有丝毫反应,只是用狭长的眼眸冷淡地端详着正在诉说的男人。 窗外的雨斜吹入屋里,程连云起身走到窗前,感慨道:“当时我去贡院的时候,就似这般雨,山路泥泞湿滑,不便行走。”他合上窗户,笑道,“今日感慨颇多,话多了些。” 第31章 “程大人今日找我,到底是为了说什么?” 程连云今日说有事找他,他赴了约,对方东扯西扯不知道想说什么。 季随脸色有些冷。 这些事情当初青隐去金陵的时候已经查过了,不需要程连云再复述。 “我和世子认识一年有余,即使世子待我不薄,我却不敢逾矩。”程连云观了眼季随的神色,拿出当时李志劝说他的话说,“有大志者,自当洁身自好。” “世子去青楼,季二公子却为世子作证,此举不妥。” 季随目光微移,似乎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和程大人很熟吗?程大人在教我做事?” 他笑了下,一张清隽淡漠的脸庞陡然变得诡谲,漫不经心道:“我与温知满相识十三年了,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程大人还是先看清自己,再来与我说教吧。” 茶楼里,雅间的门轻轻打开又悄无声息地合上,风雨一吹,轻掩的窗户又吱呀打开。 程连云站在原地愣了一会,视线中,那人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颜色淡雅的烟灰色长袍渐渐消失在了风雨中。 第18章 马场 胡近世不见温知满,小吏带来了对方回绝的消息。 温知满没打算在这件事上纠缠太久,就让人把常冶鼎的罪证送到他府邸上,让胡近世好好看看,自己自诩廉明公正,却在这事情上糊了眼。 等到散班之后,他又路过吏部,拐进去给自己请了两天的休假,他现在急需好好思索一下,于是在路上一刻也不停留,直接回了侯府。 长风屁股才刚好利索一点,此时见自家主子在郁闷什么,他小心说道:“世子爷,可要小的为您排忧解难?” 温知满微愣了一下:“你?算了。”这人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他深深地看了长风一眼,从藤椅上起身往屋里走,堵着即将跟进来的长风:“不许进来。” 说罢,手中的门就合上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天,除了用膳的时候温知满会从房间里出来,其余时间全都躲在屋里,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长风心中惶恐,思来想去,就去把事情告诉了留宣侯。 留宣侯这几天也听说了不少事情,一时也不知道是哪件事让温知满不开心了,于是从匣子里掏出一百两银票,抖了抖就往风淮苑走。 留宣侯叩门道:“知满?”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大,温知满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睁开眼,听着大半夜他爹在门外喊他,温知满蹬上鞋,走过去把挂上的门栓靠放一边。 他打着哈欠:“大半夜的,爹你不睡觉吗?” 外面黑咕隆咚的,点了灯笼也看不见多少东西,温知满迟缓地眨着眼,还沉浸在困意中无法自拔。 留宣侯打量着他,心中先入为主,信了长风口中的‘茶饭不思,精神萎靡,面色惨白’,“听长风说,你今日才吃了一顿饭?” 温知满低低地应了一声,给留宣侯让开地方,与对方一起坐在桌案前,他困倦着双眼,一边给留宣侯倒茶,一边说:“吃不下,不饿。” 他持着茶盏的手一顿,意识道今日留宣侯语气十分温和,居然还特意放轻了声音,他诧异道:“父亲是有什么事吗?” 怪事。 温知满瞥了眼留宣侯刻意小心的模样,心中一阵汗毛乍起。 侯爷与侯夫人虽然是慈父严母的组合,但是慈父的意思在温知满这里等于对自己放养。 留宣侯只会在侯夫人生温知满的气的时候加以劝说,平时还是个老粗汉,毕竟沙场上滚下来的人,能有多‘慈’。 至于严母,则是小时候温知满太过顽皮,时常惹侯夫人生气,三天一小骂五天一大骂,直到现在再看见侯夫人,侯夫人也只会烦他。 留宣侯:“我听闻你这两天向兵部告假了,可是最近太累了?” 温知满摇头:“没有。” 留宣侯又问:“那就是谁惹着你了?”他听闻前段时间温知满被弹劾了,正要找老友把奏折驳回去,没想到抢先被季随那小子给压下去了。 本想着用这件事磨练磨练温知满,让他自己处理,莫非是不高兴了? 温知满睡眼惺忪:“没人惹我,我都处理好了。”他忍不住看了眼外面黑黝黝的夜色,催人欲睡得蛐蛐声差点没让温知满当场睡着。 他的头猛地点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挡着了眼,带了几分阴郁。 留宣侯神色严肃了几分,把一百两银票放到温知满桌子上:“这一百两你收下,明日你去找你的好友出去转转,别再闷在府中了。” 听闻张家的大公子因科考不顺,已经得了疯病,整日里疯疯癫癫的,现在一直关在张府不能出门。 为人父母的,子女没出息就没出息了,只要无病无灾,就别无所求了。 温知满愣怔地看向这天降一百两,只听留宣侯中气十足道:“拿去吧!去吃喝玩乐吧!” 温知满缓缓眨了一下眼:“……?” * 翌日清晨,温知满从床上饿醒,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去外面找饭吃。 桌上的粥、菜下去一半,长风立在旁边喜极而泣,让人去给留宣侯通报消息,说世子终于心情好了。 温知满摸着肚子仰面靠在椅子上,脑海中昨晚的事情渐渐清晰了,他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吱啦在木板上刮起一道刺耳的声音,他跑到自己枕边,果然看见床头的一百两银票。 第32章 不是梦,是真的一百两。 温知满面上一喜,随即又皱起了眉:“之前不是说侯府穷了吗?哪里来的钱?” 长风上前,冷不丁被温知满拽着:“我爹最近和朝中哪位大人达成了协议?这是在贪污什么?” 长风稳住身形,坚定道:“这、这怎么可能,侯爷是清白的!” 温知满把钱塞入长风手中,一脸刚正不阿道:“给侯爷送回去,我只收来路干净的钱。” 最近他在兵部,听户部的同僚还提起过南方水患的事情,朝廷没钱,拨钱都是紧巴巴地拨,上面似乎有打算要惩治一下朝中贪污的风气,说什么抄几家填填国库。 他爹可不能在这个时候顶风作案啊! 温知满催促长风把钱送回去,自己依旧呆在院中。 昨日他想了一天,也没有想出在程连云这件事上有何对策,细想来,他又不知道自己为何在纠结。 毕竟之前喜欢的人不都是被季随抢过去了吗? 这次没被抢走,只不过可能会被拒绝,拒绝比被抢体面多了——温知满登时神清气爽,心情明朗了。 只要不是被季随抢走的,什么都好说。 恰逢这时,有人传话余二公子余竟过来了,约温知满出去,他随便挑了件宽松衣袍,上了余府的马车,任由余竟带着他出去散心闲逛。 余竟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瞅了眼车厢对坐的温知满:“最近怎么样?我听父亲说,你在兵部混的风生水起啊。” 余竟的父亲余思,官至兵部侍郎,算是温知满的上司之一。 温知满揉了把脸:“兵部最近忙的紧,人都是当牲口用的,都要忙成陀螺了,可不就‘风生水起’嘛。” 他抬手撩开车帘,似乎马车在往城外赶:“这是去哪?” “北郊新建了跑马场,今日还有比赛,正热闹着,一起去看看。” 跑马场建在一块平坦的草地上,略高的地方顺势架起了看台,供人在上面观看,底下一排马厩中站着各样的壮硕骏马,最外围了一圈篱笆,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人在外看守。 温知满到了之后,和几个眼熟的人打了个照面,随余竟一起找了个方便观看的地方坐了下来。 “底下台面那堆东西是奖品,是今日到场的人东拼西凑拼出来的,攒个跑马局肯定要有奖励。我意思意思放了两颗玛瑙,就当是咱俩一人一颗。” “一会比赛就要开始了,最后夺冠的人可以自己选一件的物件,其余物件由剩下的几名,按照顺序去选择。” “还可以压赌,你觉得谁会赢,就压上去,赢了的话就赚了。”余竟低头窃窃私语,看向旁边懒散坐着的温知满。 温知满揣袖懒懒地回他:“我一贫如洗。” 余竟摇了摇头,不置可否,拍着栅栏对着底下的侍从大喊,询问哪一匹马不错。 温知满坐在那里只觉得这头顶的太阳出奇得晒人,他伸手挡住光,蓦地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回头一看,居然是程连云。 程连云正在与什么人说话,看台人来人往,挡得温知满也没有看清是什么人。 今日前来跑马的人大多穿得十分利索,着暗色劲装,很少有人像温知满这样,一身宽松的深红直裰,整个人明艳艳的,如烈日般张扬。 故而,程连云走上观赛台,一眼就看见了温知满坐在那里,他僵了一下,嘴角的笑意一滞。 “追远大哥,快帮我挑选一匹马。”面前的姑娘粉面桃腮,一双杏眼灵动非凡,声音清亮亮的,却穿着一身男装混在众人其中。 程连云艰难地移开视线,他轻拧了一下眉:“杜姑娘可是要压赌?” 杜晚晴跺脚道:“压赌做什么,帮我选一匹马,我也要跟着各位大哥比一场!” 杜晚晴的父亲杜文通是翰林院的学士,是程连云的上司,他近日得杜文通赏识,于是杜文通有意撮合,故而把女儿交给他,让他带着人在京城走走。 可杜晚晴不是一般女子,和旁的女子比起来,说离经叛道也不为过,别人敢的她敢,别人不敢的,她也要尝尝咸淡。 程连云头疼道:“不可,赛马过于危险。” …… 温知满眼珠子慢慢移走,没想到程连云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他心中还记着程连云可能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不愿意上前,只移开视线当做没看见。 他宁做缩头乌龟,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问旁边不老实坐着的余竟:“今日是休沐吗?”怎么程连云不在翰林院待着,反倒是跑到北郊的跑马场来了。 这可不像程连云会做出的事情。 “不知道,反正我爹今日去兵部了。”余竟视线紧紧停在跑马场上,随口回了一句,又道:“知满你看,我应该压哪一匹马?” 温知满抿紧嘴没有理会,目光左右乱晃,忽而看见什么眼熟的东西,他起身扶着栅栏向下去望,在看清楚那岸上摆着的是什么东西之后,他神色冷了下来。 “在哪里参赛?我也去。” 第19章 传儿媳 余竟跟在温知满身后,看着这人去找侍从记录了名字,又去马厩中挑选赛马。 他瞅着温知满神色不对,凑过去小心地问道:“世子?怎么突然又想着要赛马了?”刚才还没精打采地坐在观赛台上,也没见这人有下场的打算。 不过下场也好。他挥手喊来侍卫,袖中的几两银子全掏了出来,让人压在温知满名下。 第33章 余竟知道温知满马术不错,以前哥几个出城溜达,就温知满骑马跑得最快。 温知满面色不见缓和:“那些奖品中有件我的东西。” 双鱼咬尾白玉环是他母亲的东西,说是传给未来儿媳的。当年他不懂事,跑他娘房间里看见这好看玩意,就天天拿在手中把玩。 当时季随和他关系还很好,两人不过是八九岁的年龄,他觉得这玉环好看,就拿过去让季随看看,最后见季随也喜欢,他就心大地送给了季随。 直到后来他娘发现,揍了他一顿,温知满肿着屁股想找季随讨回来,看着对方困惑的脸,怎么也说不出口,就再也没要回来了。 都陈年烂谷子的事了,要不是今日在这见到这块玉环,他都差点忘记这档子事了! 温知满磨了磨后槽牙,不知道这块玉环怎么就跑到了这里。 当年送给季随的东西,这人就没好好保管,没想到这块玉环更是让人直接拿出来当奖品了—— 余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那堆琳琅满目的珠宝中扫了扫:“侯府失窃了?” 温知满没有理会,把头发挽好后,直接牵着马去赛场等待。 上场的公子哥不多,有多数人是找了别人代替参赛,自己则做在上方观看。温知满要想拿回那块玉环,也可以像这些人一样做法,但是时间仓促,一时找不到帮手,只能自己上场。 这些马是刚从北地马商手中买来的,比本地马还要高出许多,马匹身上肌肉虬结。 他牵着一匹高头骏马,光是马背就已经到了他肩膀位置。台上观看的众人无不为温知满拧了把汗,私底下开始交谈起来。 “留宣侯府的世子怎么下场了?” “这马比他人都高,若是从马上摔下去了,命都得丢去半条!” 就连坐在看台上的余竟都开始渐渐不安,手心中渗出了汗,头一次见温知满骑这么高的马。 * 塞道最外围,程连云顶不过杜晚晴的再三恳求,为她择了一匹矮脚马,叮嘱道:“晚晴姑娘就骑着马在塞道外围走一圈即刻,切不可贪玩,不要靠近里面的塞道。” 杜晚晴又不是没骑过马,此时听程连云说这说那,实在啰嗦,只扭头四处张望,分析着在场的赛手。 杜晚晴眼眸忽地一亮:“追远大哥!你去帮我压一把,就压那个人身上!” 程连云心中有些不耐,但还是维持的礼仪,他顺着杜晚晴指过去的方向一看,神情顿住了。 那处是红衣烈马。 温知满松散的长发被发带竖起,柔软的发梢在身后微晃,额间垂下两缕碎发,露出冷峭艳丽的眉目,紧抿着嘴直视前方。腰杆挺直,在众多壮汉中,显得多了几分单薄、羸弱。 程连云心跳陡然加快,手中牵着的缰绳不由得用力,引得矮脚马打了个喷嚏开始挣扎。 他仓促地收回视线,安抚了一下旁边的矮脚马,声音艰涩道:“杜姑娘……怎么想要压他?” 温知满什么时候下场的?为何神色如此生气,莫非是看见自己和旁人走在一起? 那马如此高大,温知满上去万一出了意外—— 程连云忍住想要去找对方的冲动,余光却不断在捕捉那道红衣少年的身影。 杜晚晴欢快道:“当然是因为他好看啊!” 白肤、红衣、骏马、最是少年风流倜傥。 . 低调前来打发时间的康王魏域,也不由得从瞌睡中打起神色,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案,等待比赛开始的那一刻。 …… 温知满翻身上马,整个人坐在马背上,视线开阔了许多,他轻轻抚摸着身下黑马,目光顺着塞道,在脑海中过一遍路线。 前面是总共两个场地,一个场地是跨栏的障碍赛,另一个是平坦开阔的草坪。他需要跑绕着马场跑六圈,外加一圈跨栏。 按照赛程规定,先是跨栏,然后才能去跑剩下的六圈,且跨栏时每个道上的跨栏不能倒下,倒下则直接下场。 一声令下!枕戈待发的十二匹骏马离弦箭一般冲了出去! 除了最外围的一匹矮脚马慢悠悠走着,台上的人扫了一眼,又继续观看已经冲出去的赛手。 少年人身子轻巧,压低了身子随着身下的黑马冲了出去,温知满双腿有力地夹紧马腹,指骨攥着的缰绳有些发白,腰部随着马匹的起伏协调配合。 温知满不熟悉跨栏,拽着缰绳小心地跨了几个,才渐渐熟悉,但是位置只能是居中,等跑完障碍之后,前面已经有五六位兄弟开始跑剩下的六圈。 台上的余竟不敢睁眼,攥紧拳头捶前面的围栏,直呼:“我要赔钱了!” 温知满不紧不慢,等真正到了这块平坦的草地上之后,他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本来就已经很快的速度更是快得惊人。 速度太快很少有人敢跑内圈,因为一旦不小心,不是人仰马翻,就是马背上的人被从背上甩下去。 温知满不怕,非但没有减速,还次次冲的都是内圈,每次过拐弯的时候,都仿佛是把所有人的心脏拎起来拧了一把。 程连云本来还需把目光留在杜晚晴身上,结果真正开始跑的时候,目光却一点也没有从温知满身上离开过。 他紧张地攥紧手,心中开始怨恼对方为何做如此危险的事情。 疾风灌满了温知满的衣袖,他背上才起了一层薄汗,顷刻间又被迅疾的风带到了后方,他肆意地跑着,打的是不要命的架势,追平前面的人之后,却也没有再加快速度。 第34章 郭向今日把康王请来,本是想拔得头彩,去康王面前讨好讨好,岂料被别人追上了。 他观前方的人身着浮夸,在这群人中显得柔柔弱弱的,万不曾想这人能把他们所有人都甩在身后,稳稳地压住所有人。 容貌不俗,似是什么公子哥后院样的的金丝雀。 郭向是顺天府的官吏,常年待在顺天府官署,在皇城最北边一带,对于南边一些人物反倒是认不出几个,就算听过名号,也对不上脸。 温知满还剩最后一段,他左手松开缰绳,轻拍了一下马的鬃毛,就在即将加快跑完最后一乘的时候,身后有人的马似乎是失控了。 有人惊慌失措道:“小心!” 对方的马失控冲了出去,温知满为了躲闪,被失控的马挤得更往里了一些。 前几天才下过雨,马蹄落下的地方恰好还是个洼地,只是被茂密的草丛遮住了,待黑马一脚踩空在泥泞湿滑的小坑中,温知满脸色陡然一变。 台上的余竟猛地起身,气急败坏道:“谁的马还能生出这种乱子?!” 程连云脸色难看,脑海中也是一片空白,不知道温知满情况如何。 身后的各位赛手见此乱象,虽然惋惜,却不曾停留,只是趁机快速从黑马的旁侧跑过,争取挤上前列。 那匹惊慌失措的马正在中间的宽阔平地中乱跑,不久人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而被牵连的温知满却没有在马背上看见身影。 正当台上众人开始议论的时候,那匹停滞几息的黑马再次冲了出去——迅!疾!狠! 台上的人看不见,而在围栏外守着的侍从却看得清清楚楚,只见温知满在从马背上滚下去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扒住了马鞍,挂在了马背上,这才没有从上面完全掉下去。 在视角盲区的台上人,只见温知满又一跃而上,再往后,众人看见的也只是一道残影。 当前方的人再次被温知满超过的时候,赛手惊愕中又心服口服。 魁首,名副其实。 * 余竟就差连滚带爬地从台上下来,好似方才在地下差点坠马的人是自己。 他头冒冷汗:“吓死我了。” “什么东西还能让你不要命的去取?大不了谁拿了,到时候出钱再买回来就是。” 温知满也被当时的情况吓了一跳,好在反应快。他拍了拍旁边油光发亮的黑马,对着马兄道了声多谢。 余竟只会把银子压他身上,马兄却和他同生共死,谁在说风凉话一目了然。 马场的侍从在比赛结束后就去抬起赛马失控的赛手,等到了之后,却发现这人已坠马而亡,咽气了。 温知满若有所思地听着,他一回头,发现有个中年男人在盯着自己看,他皱起眉。 郭向笑了一下,又移开视线。 骑马耗费体力,温知满把那块玉环拿到之后,就不欲在此地多留,正要离开,却见前方有个急赤白脸的青年立在那里。 季随风尘仆仆地赶来,视线发僵,衣袍凌乱,呼吸也有些急促 两人目光相接。 温知满晃了晃手中的玉,大步走过去对着季随的肩膀狠狠一撞,冷笑着离开了。 第20章 季随想要什么 程连云刚把杜晚晴骑过的矮脚马交还给马场的小厮,心不在焉地听着杜晚晴叽叽喳喳,目光四处去找温知满的身影。 最后还是杜晚晴拽了一把他,指着一边激动地喊道:“快看!那个大哥哥在那里!” 程连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刚好看见温知满与季随肩膀相撞,两人擦肩而过。 杜晚晴还想认识认识温知满,语气失望道:“他这么快就走了啊。” 程连云也觉得温知满走得太快了,又像是在赌气,不像以往一样,遇见自己之后还会上前说两句。 杜晚晴问:“他是盛京哪位公子?” 程连云轻声答道:“留宣侯府的世子,温知满。” 他望着温知满的身影走远,也看见季随回望对方的身影久久未动,他忽然想起前两日他私底下找季随时,对方说过的话。 ‘我与温知满相识十三年了,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十三年啊。 那季随又想要什么? 今日马场上的一抹红似乎浮现在了眼前,他又莫名地想起当初在云汉楼时,看过的那副画卷。 * 青隐从不远处跑过来,走至季随跟前,把掌心中的一根发簪露了出来:“马场上的,就事故附近。” 发簪做工精致,簪子上还刻着小字,若一定要查下去,肯定能找到罪魁祸首。 青隐低下头:“属下让人去楼里查查。” 季随脸色不见好转,他捏着的指骨发白,轻声道:“那块玉。” 艳阳挂在天上,青隐出了一头冷汗:“还请主子吩咐!” 那块玉青隐见过一次,当时他还是季随身边的普通小厮,只记得之前季随整日里护着这块玉,最后却莫名其妙失踪了。 这事在当时闹了好一阵子。 季随狭长的眼眸微微垂下,神色古怪:“罢了,有人不长记性,我亲自教他。” 季川峰刚和几个公子哥参加完诗会,马车慢悠悠地驶到季府门前。 不知道后面的马车低调地跟了多久,等季平川跳下马车准备入府的时候,后面的马车上前挡住季川峰的路。 第35章 季川峰看清坐在御座的人是季随身边的小厮青隐,他脚步一顿,猛地甩了一下衣袖,忙不迭往季府里跑,大喊道:“来人!” “快来人!” 车窗的帘子里射出一片闪着寒芒的刀片,正好卡在季川峰脚尖前一寸的地方,他猛地顿住脚步。 季府守门的阍人正要喊家仆过来帮忙,又认出拦住季川峰的人是季随的人,一时踌躇地愣在原地,瞪眼望着大少爷被二少爷的人掳走了。 青隐把季川峰拖进马车里的时候,顺手卸了对方的两条胳膊,把季川峰扔进马车中,手腕一抖,驾着马车就走了。 季川峰歪倒在车厢里,正想往外爬,身后的人却踩着他的胳膊,他回头一看,季随也在车厢中坐着。 “你、你做什么?!我最近可没惹你!!” 季川峰拽不回胳膊,身体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倒在夹板上,他急赤着脸。 季随拽起季川峰的领口,一字一顿:“我听赵修说,是你把那块玉给他的。你当年不是说你没拿这块玉吗。” 赵修是今日马场把这块玉压上去的人。 当年季随找不到这块玉之后,问了他院子里的小厮,当时所有人都包庇季川峰,唯有青隐说大少爷来过他的院子。 他要不回来,也找不到,季府是季家的,但与他季随无关,到头反倒是被那些人泼脏水,说季随满口谎话诬陷兄长。 季川峰瞪着一双眼,面色难掩惊慌,嘴皮子抖了抖:“你若敢对我动手!父亲是不会放过你的!!” 季府的两位公子关系不和,和季川峰玩得好的兄弟谁不知道,后来季随在盛京开始崭露头角,季川峰才会收敛掩藏了,还真糊弄瞒过了不少人。 但是厌恶和恶劣不会随着时间淡化,作为嫡子与庶子之间的偏见也不会消失。 “威胁我?”季随眉眼闪过一丝讥讽,右手抓住季川峰的发髻狠狠地砸在加下的木板上。 “季文平算什么?” “用不了多久,整个季家都不会存在了。” 青隐听着车厢里的声响,目不斜视地架着马车,驾车往季随经常审讯犯人的地方赶去。 第21章 所以世子不要躲我 听闻,顺天府的通判郭向在去勘查河渠的时候,马匹失控,从桥上坠马,淹死了。 温知满在兵部当值的时候,听了隔壁同僚绘声绘色地讲了许久。 他在旁边听了,也觉得这段时间真怪,短短几天,都有两人坠马而亡了。不过,郭向是谁?不清楚。 他八卦完,就继续听着李郎中唠叨明日藩属国觐见,他协助巡查宴会的事情,在听了李郎中重复到第三遍的时候,温知满忍不住了。 “清楚了,清楚了,不就是在外面站着嘛,我还能在站岗的时候和人打起来?” 李郎中年纪大了,经不起刺激,觉得温知满说不定还真能做出这种事。 “明天、明天晚上——” “知道了知道了。”温知满敷衍道,总觉得似乎忘记什么,又问,“这两天胡给事那边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胡给事前两天就告假了,不过明日会去参加外藩宴。” 温知满诧异道:“病了?” 李郎中沉吟道:“似乎是家中有事。” 温知满撇了撇嘴。他还等着胡近世弹劾常冶鼎呢,谁知道这人居然请假在家。 剩下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翌日,天色朦胧,温知满就强撑着精神往皇宫赶。 他官职太小了,旁的大官都是信步往皇极殿赶,他却是带着一队人在承天门附近转悠。 白日里藩属国的使者和贡品一齐送往大殿,温知满看着这一车一车往皇宫运送的珍宝,心中捉摸着白日是册封赏赐,晚上才到外藩宴。 果真,温知满一直等到临近傍晚,才开始和内廷守着的同僚换岗,去建极殿外守候。 正当他百无聊赖的时候,却见程连云以袖掩着嘴,步伐轻浮地从宴会中出来。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檐下的大花坛下,一手扶着旁边的柱子,俯身作呕。 今日宴会上有不少官员喝酒喝醉,殿外的花坛深受其害,温知满不知道看着第几个官从殿里冲出来吐酒了,没想到程连云酒量也不怎么样。 也对,之前都是见这人以茶代酒。 温知满还记着自己不能随意走动,见程连云醉酒出来,也没有热切地走上去,只是静静地站着岗,漫不经心地想着。 旁边也有直殿监的太监上前去扶程连云离开,他抬手轻轻一挡,没有离开,视线略有些迷离地扫了一圈,在看见温知满的时候停了许久。 温知满把黏在程连云身上的视线一点点挪开,眼观鼻、鼻观心,只听见对方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视线中也闯入了一截青色官服。 “世子怎么在这?”大概是喝了酒,程连云的声音有些含糊。 温知满瞥了眼左右站岗的侍卫和太监,小声道:“连云兄醉了。” 兵部、锦衣卫一起在御前站岗巡查啊。 这人是一点都不关注自己平时都做了什么。 只从程连云的脸上,或许还看不出这人醉得有多厉害,直到温知满等了又等,对方不仅没离开,反而在他旁边一直愣怔地站着。 他冷不丁地说道:“那日在北郊马场,世子是在躲着我吗?” “没有。”温知满一口否决。 第36章 他只不过还不清楚如何把两人的关系捋一下,他轻哼道:“难道不是连云兄先躲着我的?” 这人从文华殿离开,也不和自己说一声,可不就是躲着自己嘛。 大概是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有些多了,温知满再看向程连云的时候,心中虽然依然会欣喜,却也没了以往那种激动的感觉。 就好似……忽然冷静了下来。 程连云是真醉了,他自顾自地说道:“我当时是和杜姑娘在一起。” “杜姑娘是杜学士的小女儿,他有意撮合我们,那日杜姑娘想去马场,我陪着她过去。” 温知满脑海一阵空白:“你要成婚了?” “不是。” 温知满抿紧嘴,他撇过头不去看程连云。 那这话的意思,就是在拒绝自己。 不愧是新科探花,脑子就是好使,自己还没想出怎么面对,这人就已经拒绝自己了。 程连云的声音依旧温润:“我以为我和世子是朋友。” 温知满心中一滞,抬眸去看,那人气息有些加重:“所以世子不要躲我。” 温知满:“……” 那两人这算什么关系?不躲着?让自己继续和程连云暧昧? 他听了这话,一时大为震撼。 恰好他的同僚来替自己,他宛如看见了什么救星,拔腿就和同僚换岗,溜走了。 有些话,不如等程连云清醒之后再说。 - 轮岗半个时辰换一次,等温知满又换回建极殿前的时候,皇上已经离开了,唯剩下那些藩国使者和酒力好的官员还在殿里拼酒。 宴会一直持续到戌时,除了锦衣卫的人依旧留下,兵部的官员便开始散了。 温知满把腰上的佩剑交还回去,正要离开的时候,有人喊住他:“世子,胡大人有事找您。” 第22章 杀人 温知满心中琢磨着胡近世找自己的原因,估摸是常冶鼎的事情。 只是这个时候见面实在不方便,宫里马上就要落钥了,他思忖道:“何处?” 小太监答:“胡大人在六科直房,刚好世子爷离开的时候路过此处。” 温知满急着出宫,走到六科直房的时候,他站在外面瞅了一眼,此时天色已晚,一排小屋子黑漆漆的,哪像有什么人在里面。 他心中一顿,旋身就往承天门走,蓦地撞到一个醉酒的官员。 那官员醉得厉害,也没有太监照看,踉跄地撞到自己,直接跪下抱着他的腿吐了出来。 酒臭味熏得温知满眼睛都疼了起来,他脸色黑了黑,甩开这官员之后,他抬手拎起自己被玷污的袍子,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起来!” 官员依旧趴在地上,温知满用脚尖碰了碰醉死在地上的官员,这人没反应。 他只好忍着恶心把湿淋淋的衣摆拎起来,想着兵部还有件自己之前未来得及带走的官服,于是赶紧往兵部走,去把自己身上这件衣服换上。 他在兵部收拾好后就赶紧离开,恰好有宫里得太监正在落钥。 温知满感觉自己身上隐隐约约的酒臭味还未散去,他气道:“六科直房门前有个醉了的官员,你们去看看,别让他醉死在那里了,赶明儿我找他算账!” 小太监应了一声,挑着灯去温知满说的地方查看。 * 温知满回侯府,足足在水中泡了半个时辰,然后才疲惫地趟在床上。 第二日他照常去兵部当值,还没开始做什么,就见穿着飞鱼服、手握绣春刀的锦衣卫来了兵部,正心中诧异,那些人径直走到温知满面前。 “请世子跟我们走一趟。” 温知满茫然地跟着人走,李郎中放下手中的文书,也跟着抬起来头。 他被锦衣卫带到一间简陋的屋子里。 里面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温知满坐在中间的位置上,上面有个锦衣卫的人还专门看住他,旁边有人记录。 “敢问世子昨晚离开的时候可见过胡近世胡大人?” 温知满稳了稳心神:“没有。” “那可曾到过六科直房?” 温知满斟酌道:“未曾进去。” “世子昨夜戌时二刻离开建极殿,却在戌时六刻与落钥的太监相遇,其中这半个时辰的时间去做了什么?” 从建极殿到大明门,差不多两刻钟就出去了。 锦衣卫问得越来越详细,温知满扫了眼四周,意识到这是拿自己当犯人审讯,他笑了一下:“当时有官员吐我身上了,我去兵部换了件衣服,耽误了时间。” “可有人证物证?” “昨晚落钥的太监应该去六科直房前看了,我当时说那里有个醉酒的官员,就是此人吐我身上。那件换过的衣物还在兵部放着,大人可以然人去取。” 温知满说罢,与他对坐的锦衣卫没有动,只是低头在纸上记录着什么,等他记好之后,有人就拿着纸出去了。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温知满等了一会,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锦衣卫言简意赅道:“今早有人发现胡给事死在了直房。” 温知满拧了下眉,心中一阵庆幸,还好昨晚没有进去,这要是进去了,今日还不好说清楚这件事。 不一会,外面有人进来,拱手道:“邓根说昨晚并没有在六科门前发现有官员醉酒倒地。”又有后者上前道,“并未在兵部发现世子换下的官服。” 第37章 邓根是昨晚落钥的太监。 温知满脸色微变:“怎么可能?!” 温知满正欲起身,锦衣卫的刀柄压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按了下去。 上面坐着的锦衣卫也愣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继续提笔问道:“世子是否在前段时间遭到胡给事弹劾之后,怀恨在心?” 这件事一下子连上了之前的事情,温知满神色渐渐紧绷起来,这次是真的有口难言了。 他顿了顿:“没有,当初胡近世弹劾我是因为有人故意挑衅,并非有意弹劾我。” 说罢,温知满眸光忽地一闪,差点忘记还有常冶鼎此人:“锦衣卫大人不妨去查一下户部主事常冶鼎。” 伏案记录的锦衣卫抬起头,却道:“今早常大人听闻胡大人被杀的消息之后,已经晕过去了。” …… 温知满坐了许久,再等锦衣卫的人进来时,却把他带入一个更小的屋子中,他愣怔地站在里面。 屋里就一张床,墙皮破落露出里面裂了缝的砖头,房顶矮小,上面的横梁仿佛是压在了温知满的脖子上,猛然间居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温知满瞪大了眼,屋里光线随着关门的动作而暗了下来。 外面的人把门锁上:“还请世子在屋中住上一段时日。” * 在宫中死了一个朝廷命官,这事情不小。 六科的言官死的又是同僚,登时有种兔死狐悲之感,他们直上内阁,请求诸位阁中大佬查明真相,捉拿凶手。 这略略地查了一下,有太监说昨晚胡给事找过留宣侯府的世子温知满,当时已时辰不早,温知满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胡近世的人。 户部的主事常冶鼎听闻自己的好友在直房被杀,心情悲怆晕倒,后被同僚掐人中给掐醒了。 他特意从户部跑了过去,哭得整个午门都吵哄哄的,惊动了文华殿当值的阁老,这才压下了外面的乱象迭起。 常冶鼎跪在地上哭道:“昨日胡兄与我在殿前见过面之后,就让太监去找了世子,谁曾想在我离开之后就发生了这种事!!” “世子为人心胸狭隘,当初胡兄要弹劾世子逛青楼的时候,我还劝阻过,胡兄执意如此,不曾想竟让世子记恨在心——” 六科身为言官,本就负责监督六部百官,有上疏弹劾的权利,如今胡近世因为弹劾被杀,若是长久以往,言官的嘴还敢再张开吗? 六科谏院共计四十个言官,一人一封折子递上去,短短一天,就连远在京外的十三道监察御史都有不少人听闻了消息,也纷纷跟着上奏。 上奏?为何上奏?他们哭的是胡近世吗?他们哭的是权力! 言官若是连弹劾人都要遭受生命威胁,谁还敢上奏? 这事情就像滚雪球,从死了一个言官,滚到言官不再敢开口上疏。 消息很快传入留宣侯府,留宣侯温茂上奏请求面见圣上,可圣上在那日外藩宴之后就一直昏睡不起,那封折子也被众多弹劾温知满的折子压在了最底下。 两日后,太子代理朝政,出来接管了此事。 百官跪拜,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上面。 东宫里,太子魏益烦躁地在桌案前来回踱步,内侍递上来的折子被他打在地上,他甩袖呵斥道:“一群搅事的言官!” 明明事情还未定下,有关温知满这几日的折子却是犯了众怒,似乎在这些人眼中,温知满杀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他直接交给锦衣卫,让锦衣卫的人定结果,可偏偏他府邸有人在意这件事。 季随俯身拾起地上白花花的奏折,目光落在那上面脏晦的字眼上,眸色深了些。 “他们不在乎真相,只是想要一个上面对这件事的态度,既然如此,那殿下就给他们一个态度。” “听影卫说,这几日有见康王的人进出这些人的府邸,他们胆敢如此猖狂,是有康王在撑腰。” 魏益背手而立:“遇明打算如何去做?” 季随拱手道:“恳请殿下下旨,允我与锦衣卫一同查案。” 季随虽然有功名在身,但无官职,贸然插手锦衣卫办案的话……魏益没有说话。 季随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解释道:“在下并不是插手锦衣卫办案,只是随同,监察案情进度。众人皆知在下与世子关系不和,由我去监察进度,再合适不过了。” “你确定温知满没有杀胡近世?” 季随神色不变:“绝无可能。” * 因为温知满被扣押,陆嘉压的温知满和程连云的赌大赔特赔。 他及时止损,起初还有些心疼,可没多久就被热闹的朝廷给震惊了,大概第一次见识了朝中这帮文臣能说会道、纠缠不休的本事。 温知满杀人?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少年单薄的模样,摇了下头。 刚开始他还对这种现象感到新奇,可随着事态发展,见这些官员宛如魔怔了一般,心中有些发怵。 自从温知满出事后,程连云就注门籍闭门不出。陆嘉周围就这么一个人和温知满有关系,他好不容易等到休沐,特意给程连云递了拜帖,登门拜访。 等陆嘉真去拜见程连云的时候,只见对方满脸消瘦,神色低迷。 他吓了一跳:“你病了?” 程连云摇了下头,程府不算大,人也少,里面就两个仆从。 第38章 程连云手握着书卷,上面的字怎么也看不入眼中,这几日他刻意没有去听外面传的消息,此时陆嘉上门,他怔了一会:“世子的事情,现在都处理好了吗?” 陆嘉就是来聊此事的,起初见程连云脸色不好,憋着不敢说,可对方主动提出来,他忍不住吐露:“好什么?朝廷吵得可凶了,简直恨不得把温知满碎尸万段了!” 程连云手中的书从掌心中滑落,他垂眸,雪白的书页被地上的泥灰染脏,无端的风把书页吹得哗啦啦响,翻了一页又一页。 第23章 我来审你 季随入宫之后,就由人带着去见温知满,他在关着对方的小屋子外站了许久。 小屋子无窗、矮小,只有一扇门,入门的时候甚至还需要小心地弯着腰。 锦衣卫在门前把守,带着季随进去的宦官是太子的人,太监挥手打发了门前守着的锦衣卫,把地方留给季随。 季随推门进去。 里面很狭小,小屋背着光,也很昏暗,光是站在门口,就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破旧、逼仄、黑暗、寂静。 温知满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角落里放着被蹬到一边的薄毯,他双手环膝地睡着,闭着眼躺在那里,也没有注意有人进来了。 似乎是季随的视线过于炙热,也有可能是门打开之后,光线变亮,那人紧闭的眼动了动,终是不安稳地醒来了。 温知满翻了个身,撑着床板坐起来,看见进来的人是季随的时候,他神情一顿,猛地撇过头。 半晌,温知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伸手捏着上面粘上的草屑。 他虽然没有入狱定罪,但是被关起来,也是变相地入狱了,身上的官服被夺,只能穿一件中衣。 屋里稍微亮点,他才知道自己衣服上有多脏。 温知满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眼季随,嗤笑道:“你来做什么?特意来看我在里面过得如何?” 不知道该说他心大,还是心眼小记仇,他还记得上次在马场见季随时,那块季随抵押出去的双鱼咬尾白玉环。 季随没有立刻回答,他打量了一下这处方寸之地,目光在温知满炸毛的头发上停了停,径直两步走到床板边缘。 温知满连忙靠墙坐了坐,离季随远一些,只见那人直接自来熟地坐在了他的床尾。 季随没有再看他,语气一如既往:“我来审你。” 温知满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紧接着面色微冷,他转身背对着季随,冷哼道:“审我?” 这语气依旧高傲,仿佛是温知满要审季随,只是他开口之后,神色又闪过一丝懊恼。 今日已经不知道是被关的第几天了,最开始锦衣卫的人每日都会来审讯他,问的事情也大差不差,大概是知道他说的话从始至终都未变过,就再也没来过了。 若季随真是来审自己的,他还得仰仗季随。 温知满舔了舔干涩的嘴角,盯着破皮的墙仿佛要盯出个花儿来,等着季随审讯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温知满盘腿背对着季随,等得他腿都有些发麻了,他诧异地偏头去看,季随依旧板正地坐在床尾,没有开口的打算。 温知满心情沉重,他不想道歉,慢腾腾转过身子,想了一会儿道:“我母亲父亲现在如何了?” 季随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余光中少年低垂着头,白皙纤细的手指搅动衣角,吞吞吐吐着。 “侯爷和侯夫人很担心世子。” 温知满微微眨了眨眼,紧接着眨眼地频率加快,好一会他才听见少年说道:“你能不能、给他们捎个信……别让他们担心,我在这里,挺好的。” 季随放轻了声音:“好。” 此时正是正午,老阳照着屋前的平地,白晃晃的光折射进屋子里。 温知满好几天没见过这么亮的光,又抱膝坐在墙角向外面看着。两人安静地坐着,一直坐到外面有太监过来敲了两下门。 季随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人,垂眸道:“小侯爷还请再忍耐一段时间。” 温知满望着人走远,眼见重归于黑暗。 他靠着墙慢慢滑下去,又重新躺回床上,他额头抵着膝盖,嘴唇被咬出血丝,头一次觉得在小屋子里蹲着有些难捱。 * 要证明温知满无罪,需要找到那个醉酒的官员,以及温知满换下的衣袍。 可根据前几天锦衣卫的审查记录来看,由于当时天色昏暗,温知满并没有看清那个官员是什么人,而醉酒的官员或许并无意识到自己吐别人身上了。 而被换下来的衣袍,却是在兵部凭空消失了。 季随把前几天审过的记录仔细地看了一遍,眉头紧缩。 “尸检呢?” 锦衣卫知道季随是太子派来的,对他十分客气,把仵作写的记录交于季随。 胡近世的致命伤口在头部,凶器至今未找到。仵作推测死亡时间应该是外藩宴,根据当初给温知满传话的太监说,胡近世最后一个要见的人是温知满。 “为何不找凶器?”季随目光一一看过屋里的人,逼问着。 “不找凶器,你们是打算硬把杀人的名头扣在世子头上?” 季随隐去神色,意识到锦衣卫中也有康王的人。 * 又过了两天,温知满眼前亮了起来,他连忙从床板上起身,手指去拉住自己翘起的衣角。 第39章 长时间处在黑暗中,小屋中一时亮了起来,温知满伸手挡着眼,光线刺痛得他眼睛有些湿润,他拼命地眨了眨眼。 外面站着一位面善的太监,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扫,搭在臂弯,面上含笑。 身旁的内侍把托盘上的衣服恭敬地放到温知满的床边:“世子,可以出来了。” 温知满眼神恍惚,鼻头涌上一阵酸意,他手指拉过衣服放到自己身上,忍了忍情绪:“证明我无罪了?” 大太监蔼然地笑道:“奴才相信世子无罪。侯爷和侯夫人还在府中等着世子回去呢,世子可以回侯府了。” 大概是许久没有和人说过话,温知满一时听人说这么多,耳中只捕捉到一个‘无罪’,他松了口气,眼眶红了。 有太监要上前伺候温知满把身上的衣服换掉,温知满抬手挡了一下,让人出去等着,自己把衣服换好,踌躇了片刻才推门出去。 他站在小屋外深吸了一口气:“凶手是谁?” 温知满问了一句,送他出宫的太监淡笑着没有回复,他不在意,心中只有一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侯府的马车在宫外等候,温知满刚出宫,一眼就看见站在车外红肿着眼的长风。 “爷!我在这!”长风拼命地冲着温知满挥手,要不是外面有侍卫拦着,长风恨不得直接冲上去。 温知满抿了抿嘴,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长风甩开拦着他的人,想去抱着温知满又硬生生停在面前,长风红着眼,“世子,您瘦了不少。” 温知满缓了缓情绪,他拍了一下长风的肩膀,转身往侯府的马车上走:“少肉麻了,回府。” 长风用袖子沾着眼泪应了一声,跟在温知满的身后。 温知满在车厢中坐下,身上的肌肉猛地一紧绷,他缓缓吐气,抬手把两边的车帘撩了起来,以便能看见外面的景色。 “我爹娘怎么样了?”温知满轻咳一声。 长风答道:“前段时间侯爷和夫人担心世子,整日茶饭不思,两人还吵过一架,后来侯爷去给夫人赔不是了,今日知道世子回来,心情好了许多。” 温知满低垂着眼,静静地听着长风说他这段时间不在侯府,都发生了些什么,忽地马车一阵颠簸,急急地停了下来。 长风被人打断,气道:“外面什么情况?!” “路有些窄,面前有辆马车。” 驭手见对面马车规格不低,把马车往边上赶了赶,让对方先过去。 温知满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却见对方的马车与他的马车并排,停了下来。 透过车窗,里面的人抬手撩开车帘,露出一张俊雅的脸,看不出年龄,眼尾有着笑纹。里面的男子面上轻笑:“恭喜世子回府。” 温知满神色困惑,对方却把车帘撩得更大了些,笑容满面道:“若是世子有什么想知道的,随时可以来本王府上坐坐。” 魏域说着,一只手拿着一块白玉,从窗口处给温知满递了过去。 他微微一笑,放下帘子之后,那辆马车就离开了。 温知满盯着手中还残留余温的玉,上面明晃晃刻着一个‘域’字。 是康王魏域。 他拧眉,捏着手中的玉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忽地,他意识到什么,又发怔地盯着长风,后知后觉地问道:“杀死胡近世的凶手是谁?” 是常冶鼎?是胡近世的同僚?亦或者是闯入宫的刺客? 长风神色一怔,紧接着便哽咽着哭了出来:“还、还没有找到凶手!!” 温知满呼吸一下子重了,方才还觉得轻快了的身子陡然沉重了起来,他眼眶也红了,盯着长风问道:“什么情况?” 没找到凶手,他怎么从宫里出来的? “是、是这几日圣上身体好些了,侯爷上奏的折子递不到圣上面前,侯爷就在大殿前跪了一天,最后才等来了圣上。” “圣上开恩,在事情没调查清楚的时候,允许世子先在府中禁足,需等证明清白之后才能出门。” 温知满耳中好似传入一阵嗡鸣,身子也软绵绵的,靠着身后的软垫,感觉自己好像化作了一滩水,找不到一个着力点让他支起来。 第24章 贪污行贿 温知满回侯府后,就去拜见了侯爷和侯夫人。 他跪在地上,叩拜了父母,侯夫人上前把温知满扶起来。凑近看了,才发现侯夫人身上的精神气都少了一截,又看向旁边的侯爷,鬓前掺了几根白发。 温知满面色羞赧:“是孩儿不孝。” 侯夫人有小半月没见温知满了,轻缓地摇了一下头,这次没有说什么严厉的话:“回来就好,需要什么就让小厮出去买。” 侯爷站在旁边扶着夫人,看着面前瘦削不少的儿子,心中一阵刺痛:“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递折子,请求皇上收回你的官职。” 温知满没有等来指责,心中更是愧疚,无措地站在那里。 留宣侯见侯夫人有些伤神,揽着爱妻往屋里走,似乎想起自己这个儿子的秉性,他回头道:“这段时日不要出府。” 温知满沉默地站着,望着两人走远。 此时已经入秋,风也不复前段时间的燥热,已经开始有树上的叶子打了卷变黄,随着风而枯落坠地。 长风把臂弯上的披风盖到温知满身上后,温知满就让他先回去了。 他走到院落外,一直等到留宣侯从里面出来。 第40章 父子两人目光相视,温知满上前拱手道:“父亲,我不打算从兵部离开。” 留宣侯回头看了眼泽兰苑,抬脚往外面走出一段距离,他沉声问道:“为何?” 温知满忍了忍:“又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离开?” “那你留在兵部做什么?继续去追人?程连云不是已经离开文华殿了吗。”留宣侯语气平淡。 温知满低着头说道:“程连云不喜欢我,我再换个人就是。但是这次陷害我的人就是冲着我来的!他冲着我来,我就要躲?” 留宣侯知道温知满委屈,但是他们做父母的,又何尝不担心呢。 “那你可有本事不让那些人陷害到你?没有本事,就老实在侯府呆着。” 温知满红着眼眶:“不是我的错,我一步也不会让,别人往我身上泼脏水,陷害我,可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为什么要怕?!” 留宣侯盯着温知满的神色,冷哼一声,甩袖把温知满抛在身后,离开了。 温知满站了站,狠狠地撸了把脸上的泪,转身也赌气似的往风淮苑走。 长风让人在院子里备好了茶水点心,后厨也开始做吃食,却见温知满兴致缺缺地回来,脸上的笑容也悄无声息地淡了。 这种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了小半月。 温知满禁足,一到夜里就有些失眠,白天呼呼大睡。 风淮苑里的人还以为温知满一连睡了两天,后来后厨里时常出现有人吃剩的饼,最后才发现是温知满夜里起来吃的。 温知满在得知是季随跟着锦衣卫一起查这个案子的时候,就刻意不去想这件事,整日睡得日夜颠倒,三餐不律,本来就白皙的脸多了分惨白,蔫蔫的。 侯府也不是没找过郎中看过,只说是心病郁结。 心病,不言而喻,侯府的人又缄默了。 这日,府里来了新客。 温知满躺在树杈上浅眯,听闻长风过来通报季随过来了的时候,他揉了揉眼,好一阵才想起季随是谁。 季随来意味着什么? 温知满瞬间瞪大了眼,仓促地从树上跳下去,没注意脚下还被石头绊了一跤,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圆栱门外有一个高挑的青年缓缓走来,温知满看了他一眼,低头理着衣袖,装作不太在意的模样。 他用余光注视着季随走进,抬起头慢悠悠地说:“找到真凶啦?” 温知满又迫切地跟了一句:“是常冶鼎吗?” 尽管他刻意不去想这件事,但是那十几日宛如被关在笼子里的独处,一闭眼就是各种事情,在脑海中翻来覆去中,唯有常冶鼎的名字越来越清晰。 他有动机。 杀胡近世,陷害自己,若是成功了,以常冶鼎罪名累累,还有活命的一线生机。 季随的视线缓缓落在温知满的脸上,脸色不复以往的红润,下巴更尖了一些,因为瘦、显得眼睛大了不少,巴掌大的脸更是小的可怜,憔悴了许多。 那人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满眼期盼。 季随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顿了一下:“已证明小侯爷无罪,自今日起,小侯爷就可以出府了。” 温知满追问:“凶手是?” “是他。” “怎么发现的?” “胡近世是死在文昭阁,当时打算往文华殿递送奏折,被人杀害,后把人装进大花瓶中,里面插上花,运送花瓶的太监恰好把花瓶送到了胡近世的直房。之后常冶鼎嫁祸世子。” 当时要不是宫中清点器物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大花瓶,还真想不到是如何把这么大的人搬到六科直房的。 温知满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心头上的乌云稍稍退却,又见不惯季随冷着的死人脸,轻哼道:“你什么表情?你不希望我洗脱罪名?” 自己被困在府里,死对头却帮自己证明了清白,自己或许应该感谢一下他。 或许,两人之间‘死对头’的名号也要改改…… 温知满一瞬间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他继续问道:“那常冶鼎是如何定罪的?” 季随一板一眼道:“常冶鼎已经被刑部的人带走了,等把罪名一一证实之后,按照律法,要问斩。” 一一证实? 两人一问一答,虽然每一句都得到了答案,但似乎季随迟迟没有说出他心中最想问的答案。 他拧了下眉,冷不防地问道:“证实他的什么罪?” 季随有些迟疑,想到温知满出侯府也会知道,便开口道:“贪污行贿。” 温知满神色茫然,一直站在季随面前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手指不自知地勾在季随的衣袖上。 季随凝视着他,少年睫毛轻颤,他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抚了一下温知满的发丝,低声道:“差点物证人证,那些只是推测。” 他只在胡近世死亡的时间和地点上排除了温知满,但是要想证明常冶鼎是凶手,一没有在常冶鼎那里发现凶器和沾了血的衣服,二是缺少人证。 还有一点,常冶鼎由康王护着,什么罪名都扣上去了,唯独常冶鼎杀了胡近世这个罪名戴不上去。 温知满收回手,脚步不走自主地后退一步,上头的兴奋渐渐消失,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最终道了一声:“多谢。” 他还没有送客,就自己闷头回了房间,季随看着那扇房门缓缓关闭,胸口也跟着闷了起来。 第41章 今日天气不好,季随来的时候天上就翻滚着乌云,此时凉风一起,天上飘起了凉飕飕的秋雨,天色阴森森地发怪。 长风从院子里拿了一把伞,交给季随。 他转身开的时候,季随喊住他:“有康王护着常冶鼎,这个罪名扣不上去。” 长风愣了一下,连忙说道:“我这就去转告世子!” 衣摆滑出半个弧度,季随转身离开,秋雨渐大,他撑着伞一路走到季府。 路上泥泞湿滑,水迹从脚边的衣摆一路向上攀到膝盖处的时候,他才到了季府。 迈入大门,他轻轻抖了一下伞面上的雨水,地上淋淋漓漓湿了几点深印子。 府里面显然也有人等着他。季文平现在管不了季随,也命令不了让季随主动见他,只好自己去了对方的院子。 无名居十几年了还是老样子,小、破,正屋屋顶上的瓦片一块新一块旧,还是季随让人去修补的。 堂堂尚书家的宅子,若是让朝中的人知道还有此处,定会笑掉大牙。 季文平铁青着脸进了季随的院落,他压着怒气,冷声道:“这么多天都不着家,你把你哥哥带到哪里去了?赶紧把人放出来!” 季随沏了壶茶,氤氲地水雾笼着他的眉眼,他一寸寸转过眼:“季大人放心,明日等季川峰的手好些了,他就回来了。” * 长风进去屋里的时候,温知满正躺在床上,盯着床梁不知道在想什么。 知道温知满这是心情又不好了,他想起季随留下的话,便传话给了温知满。 床上躺着的人一动不动,长风等了一会,正要去让人准备一些膳食的时候,温知满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温知满起来太猛,两眼发黑,他伸手扶了一下床柱子,问长风:“我之前从宫里回来那日,康王给我的那块玉在哪里?” 当时他还听不懂魏域在说什么,此时听了季随这句话,他才恍然大悟。 ‘若是世子有什么想知道的,随时可以来本王府上坐坐。’ 康王压着常冶鼎杀人的罪名,为的是让自己过去。 长风转身去匣子里给温知满拿着白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温知满把这块玉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牙关紧了紧,似乎在犹豫什么。 “让人去往康王府递一张拜帖,我明日过去拜访。” 第25章 生气 三皇子康王魏域是唯一一个能与太子抗衡的皇子。 甚至因为康王管着五城兵马指挥司,负责京城治安,插手京中军务,在加上母族盘踞户部,一度让太子魏益如鲠在喉。 留宣侯府中立,只为皇上做事,这点温知满也清楚。 拜帖递过去之后,温知满翌日一早就去了康王府。 他知道这件事被留宣侯知道,肯定要被骂,于是偷偷带着长风低调过去的。 康王府地处幽静之处,温知满到的时候,门口站着管家。马车才刚停下来,管家就上前笑道:“小人恭迎世子。” 温知满下了马车,把手中的玉环交了上去:“求见康王殿下。” 管家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把温知满请进门之后就开始在前面带路。 长风跟在温知满身后,一边走一边打量,温知满一回头,就对上长风贼眉鼠眼的样子,他默然:“你做什么?” “世子,康王府好大,比侯府还大。” 两人动作慢了些,前面的管家回头看了眼,温知满维持着面上的得体,脚尖踢了长风一下。 这不废话嘛。 侯爷和王爷的府邸规格能一样吗。 康王魏域似乎才刚醒没多久,温知满到了会客的正堂时,对方才懒散地从另一厢过来,一边走,还一边调整着腰带的位置。 温知满起身拱手拜道:“臣见过康王殿下。” 魏域轻笑着,走上前抬手把俯身的少年扶起,心情似乎不错:“世子不必多礼,快坐。” 温知满感觉自己的手臂被魏域握了一下,停了几息,正当他打算抽回胳膊的时候,对方又忽地松开。 他稳了稳心神,又重新坐了回去。 魏域今年二十八,仅比太子小三岁,但是却还没有娶妻生子,这也是魏域不如太子的一点,无子嗣。 但不娶妻生子,并不代表不拈花惹草。 温知满飞快地瞥了一眼魏域脖子上暧昧的痕迹,对方身上的胭脂味似乎都腌入味了,温知满离他有段距离,那身上的味道还是直冲他的鼻子。 魏域见温知满居然还真过来了,面上的笑意更盛,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可有用膳?这个点还挺早,世子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温知满抬起头:“多谢康王殿下关心,臣吃过了。”他直接开门见山道,“那日我从宫里出来,康王殿下说……” 魏域打断了他,似乎也想起了正事,笑道:“世子是想找常冶鼎污蔑世子的证据吗?”他神色又懊恼了起来,“本王也没想到常冶鼎居然会对世子做出这种事。” 当时夜里胡冶鼎顺手坑了一把温知满,出宫之后找上康王府寻求庇佑。 他于酒醒之后得到消息,这才将计就计——能除掉温知满自然也好,省得天天和太子那边的人走在一起。 温知满愣了愣:“……那证据在哪?” 想从康王口中套出证据不容易,他心存侥幸,若是对方能白白给他最好。 第42章 魏域接过小厮端来的茶,没有急着回复对方,用茶盖缓缓地刮着茶沫,等温知满耐心几欲耗尽,他慢悠悠地说道:“证据吗,证据自然会给的。” “只是世子拿什么换呢?” 长风急道:“区区一个证据,还要什么换?” 温知满莽撞,没想到长风比他还莽撞,直接把他的心里话说出来了,他顿了顿,抬手拍了一下长风的肩膀,呵道:“怎么说话呢。” 温知满转过头,对上魏域如鹰的目光,又垂下眼:“敢问康王殿下想让臣用什么换?” 温知满在来之前就想过,魏域如果要开条件的话,十有八九是冲着他身后的留宣侯府来的,但是他对常冶鼎厌恶至极,这么多天一闭眼就是常冶鼎诬陷他的模样—— 他温知满不是好人,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魏域饶有兴致道:“世子有什么?” 温知满面不改色道:“我只代表我自己,侯府的事情与我无关。”言外之意,不能打侯府的主意。 魏域端起茶挡着嘴角勾起的轻蔑的笑意,视线在温知满身上走了一遭,他有大把的时间吊着对方:“那本王可得好好想想要什么。” 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盛京哪个官员家没个类似温知满这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蠢货。 魏域看不上他,但是这次出了胡近世这件事之后,皇上都病得快醒不来了,居然还能应允留宣侯的请求,让温知满回府等候调查。 留宣侯府,在皇上那边的地位不低啊。 打不死,拉不来,也不能让留宣侯府往太子那边走。 温知满静静地灯魏域的后话,等了又等,怕自己停留在康王府的时间太长,被他父亲知道。再看康王故作沉思的脸,终于不再抱什么希望。 他起身道:“此时时候不早了,臣是偷偷来的,还在禁足中,就先离开了。”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大不了那些凶器慢慢找。常冶鼎就算死了,他早晚也要把那杀人的罪名扔回去。 魏域抬起头,神色温和又无奈,到了他这个年龄,在万花丛中摸滚打爬十几年了,可以轻而易举地调出最让人觉得无辜的表情。 “世子没想到居然这么着急。”他说,“这证据一直压着对本王也没什么好处,不如就送给世子做份人情。” 他凝望着温知满,神色从容不迫,眼中是如水的柔情,语气暧昧:“只要,世子不和太子那边的人走太近就好。” 太子那边的人。 温知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季随,他怔了怔,嗤笑道:“康王殿下不知道臣和季随是什么关系?谁传得我和他走得近?” 魏域不置可否:“但愿如此。” 拉拢人,慢慢来。不和太子那边接触,多邀请几次,在旁人眼中留宣侯府也就和康王府有关系了。 魏域让人与温知满一起去拿证据,一件常冶鼎向康王府求助时换下的官服,又通知宫里的人去把常冶鼎扔进湖里的瓷片捞上来。 管家把温知满送走之后,就过来禀告了魏域,正堂静悄悄的,魏域撑着头微瞌着眼,半眯的视线还落在温知满方才坐过的地方。 他忽然说道:“今晚去南风馆里挑两个干净懂事的人,送本王屋里。” * 有康王那边的人作证和帮忙,事情简单许多,温知满一接到常冶鼎当初换下的衣袍,下意识就想往季府跑,想把东西交给季随,让他继续去审常冶鼎。 可才拿了康王的东西,总不能前脚跟走了,后脚跟就打了康王的脸。温知满咬了咬唇,找人去季府把东西转交给季随,就先回侯府了。 不料康王府散播消息的速度极快,等温知满做好事情回到侯府的时候,盛京已经开始四处传温知满去了康王府的消息。 温知满和长风悄摸地往自己院子里走,路上就被侯爷院子里的家仆给拦住了,扣押着送到留宣侯面前挨训。 紧接着挨训之后就被罚禁足,他乐呵呵回到自己的院子关上门,心中并不后悔,只命人时常听着外面有关常冶鼎的消息。 长风被罚了月俸,但是没有像温知满一样禁足,一直在府内府外跑了跑去,给温知满传消息,直到翌日温知满听长风说,常冶鼎除了贪污贿赂,又增加了一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至此,温知满心口的淤塞感才消失。 长风也高兴地看着温知满傻笑,温知满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对了,上次给季随送过去东西之后,季随可有说什么?”他趴在椅子上,好奇地看向旁边清扫庭院的长风。 长风闻言有些诧异道:“他有什么要说的?也没听下人传过。” 长风最近在外面溜达的时间不少,听了不少消息,他又有些困惑道:“就是,盛京有人在传,季二公子在得知常冶鼎杀了胡近世的消息之后,对常冶鼎动用了私刑,还被太子罚了禁足。” 温知满托腮问道:“他与胡近世很熟吗?怎么给常冶鼎动刑了?”他笑盈盈补充道,“不过常冶鼎活该。” “没听说。”长风摇头道。 “那他这次帮我这么大的忙,我怎么说也该谢谢他。”温知满看了眼长风,轻咳几声。 长风意会了一下,给温知满递过去台阶:“是啊,听说这案子最开始调查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想尽力去调查,还是季二公子出面,事情才斡旋开了。” 第43章 温知满让人去拿了纸笔,气定神闲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写封信,请季随吃一顿吧!” 他工工整整写好信封,让人往季府正在禁足的季随送信,打算等这人能出门的时候,两人约定一下时间地点,他也好感谢对方。 可那封信久久不见回复。 十天后,温知满扔掉手中这本快要被翻烂的话本:“季随怎么还没有给回信?禁足也把他的手给禁了吗?” 长风差点都忘了这件事,想了一会,才回想起这是什么意思:“可能是太忙没顾得上?” 不可能。他禁足在府里,又不用去东宫,能忙到哪里去? 更何况,以往季随回信都挺快的,怎么这次反倒是石沉大海了。 温知满心中琢磨了一会,又摆好笔墨纸重新写了一封,特意吩咐人要亲手交到季随手中。 小厮回来很快,送完之后就去温知满面前说:“已亲自送到季二公子手中。” 温知满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他可有说什么?” “没有。” 温知满嘴角平了平:“哦,那就是哑巴了,可有让你传信于我?” “没有。” 温知满手中的核桃被捏的嘎嘣响,咬牙道:“几日不见,季随居然嘴哑巴了手也残废了!” 好了,感情是不想和自己见面! 亏自己还一直惦念着!! 第26章 你懂我意思吗 长风打听事情不全,等温知满禁足解除出来之后,才知道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之前长风说季随对常冶鼎动用了私刑,没想到是季随夜里带着诏狱的腰牌,进牢里把常冶鼎的手给砍了一只。太子魏益派人收回腰牌,罚了季随禁足。 温知满坐在茶楼里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戳了把旁边正说闲话的人:“季随现在禁足解除了吗?” “前几天就解除了。”那人扭头回复了一句,却见问自己的是个样貌不俗的公子,又多说了一句,“听说常冶鼎在菜市口斩头的时候,有人看见季二公子也在现场站着。” 温知满摸了摸下巴,目光又看向旁边的长风。 长风上前低声说道:“不如再让人递送一封信,看看季随为何不回消息?” 温知满叩了下桌案:“不必了,季随现在不是能出门了吗?你让人去查一下,我当面去问他。” 都递送两回了,万一这次也不回呢? 季随的消息很好打听,温知满接到消息之后,特意换了一件月白色祥云贴里,贵气十足。他想起前几次两人见面的狼狈,这次把自己收拾得格外体面。 可这也是后一日后的事情了,盛京最近消息天天变,昨日才在茶楼里听说了季随的消息,今日出门的时候,就听季府出事了,工部尚书季文平被中州监察御史弹劾了。 温知满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的人侃侃而谈,和长风对视一样,他敲了敲车厢,问道:“弹劾了什么?” 原来的车夫家中有事,被这个年轻点的车夫代替几天,这个年轻人是个话痨,当即说道;“还是前两个月的事情,开封城被淹,问罪工部修的河渠大坝。” 温知满眉头拧了一下,他和季随认识这么多年,多少是知道季随和他父亲季文平的感情不深厚,但挂着季家二公子的名头,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不是不懂。 不过这也是他们自家的事情,温知满管不着,涉及朝政的事情,他更管不着。 念头一转,他舒展了眉目,静静地等马车到季随常去的云汉楼。 他到的时候,季随正在云汉楼的观文台坐着。 温知满站在楼下往上面一望,都能看见上面四面通风的亭子中,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 长风也喊了一声:“季二公子在楼上!” 这声音惊动了楼上坐着的青年,本来眺望远山的视线缓缓落到了楼下,一身灰色的长袍仿佛要隐匿在灰蒙蒙的天色中,唯有漆黑的眉目,浓墨一般点缀在纸上。 温知满愣了愣,手中用来装样子的折扇派上了用场,哗啦一声撑开,挡着半张脸就往云汉楼里走。 俄顷,观文台上噔噔噔响起了脚步声,温知满上来的速度极快,身后的长风都落后几步,他快步上前,直接走到季随面前的位置坐了下来。 常冶鼎的事情结局、禁足解除之后,让温知满不开心的事情也就没了,此时又是以往的作态。 他趾高气扬地质问道:“我给你写了两封信,你为何不回?!” 他等着对方给个回复,但是面前的青年不为所动,眼前仿佛没看见他这个人一般,自顾自地喝着茶。 温知满察觉气氛不对,仔细一看,才发现季随眉间拢着一层霜雪之意,看着心情不快。他心中一滞,回想起路上听那车夫说过的话。 季府出事,季随不高兴了? 他语气缓和了一些,象征性安慰了一句:“季文平是季文平,你是你。”他话锋一转,又问了一遍,“为何不理我?” “你若是还在为季文平的事情郁闷,你就点下头,我下次……我下次再来找你。” 季随抬眸,冷淡出声道:“小侯爷以什么身份要求我去回复?” 温知满正思索如何安慰他,到口的话一卡,心觉季随说话一点都不给面子。 他有些恼羞成怒,还是给自己的要求找了理由:“……回信,难道不是礼仪吗?!你这人真无礼!”以往都回信,偏偏这两次不回,这不是针对自己是什么? 第44章 为何要针对自己? 季随冷声道:“小侯爷的要求我可应不可应,全凭我愿不愿意,那小侯爷如何请得动康王,要回的证据?” 面前的桌案上茶水微微荡起一圈波纹,茶叶水散发着沁人清香,气氛却骤然僵了。 温知满在来云汉楼的时候,是打着两人试着和好的目的来的,可两人几句聊下来,心中的雀跃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眉心拧了又拧,脑海似乎成了一团解不开的毛线,不解季随的反应。 直到季随做出即将离开的姿势,温知满当先拍案起身:“你什么意思?我想要真相大白、想要证据,难道不能自己去要吗?” 季随又坐回团蒲上,侧目看向愣头愣脑站在旁边的长风:“退下。” 长风扭头看向温知满,下意识开口道:“世子爷——” 季随不耐道:“退下。” 温知满鼻子酸涩,眼睛热辣辣的,他佯装揉了一下眼,转身打算跟着长风离开:“你这不欢迎我,我走就是。” 他温知满又不是没地方去,要不是念在这次季随帮了大忙,也绝不会主动去找他! 他羞赧着脸色,厉声道:“我也不自取其辱,长风,我们走!” 长风见温知满委屈,心中来了一阵火气,一边上前去扶着温知满,一边气道:“什么破地儿,世子爷咱们这就走!” 只是他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温知满,就被季随挡了下来。季随一只手按在温知满的肩上,一只手挡住长风上前的路:“我和你主子有几句话要说,你离开。” 长风看了看温知满红着的眼眶,又看向季随冷硬的脸,呵道:“我呸!什么话还非得两人说?” 他还欲在说什么,楼下的青隐已经快步冲上了观文台,一手捂住长风的嘴,一边揽着人飞快地下了楼。 温知满想追过去,可季随铁钳一般的大手扣住他的肩膀,不仅动弹不得,还捏得他肩膀生痛。 他眼泪疼得滚了下来:“你胆敢这样对长风,你不回我信,你还捏我肩膀……”眼眶的泪一滴滴砸了下来,想起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他忍不住了。 季随下意识松了一些手劲,温知满直接身子一软,倒在团蒲上,红着眼眶去瞪季随。 很多时候温知满和季随生气打闹,都是温知满无理取闹、或者是先招惹对方。 这次显然不是。季随看着温知满认真且委屈的眼神,知道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有些无措地站了站,又烦躁地在温知满面前坐下:“先把泪擦一下。” “滚!”温知满拍掉季随递过来的帕子。 “你们是不是都决定是我的错?是不是想着,苍蝇不叮无缝蛋,常冶鼎招惹我,肯定有我的原因是吧?” “是!我是说让他该滚哪里就滚哪里,我说错了吗?他找人弹劾我,我找人打他一顿,礼尚往来吧?” “他诬陷我,我自证,我证明他是凶手,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他让我如鲠在喉,如今你们反倒是一个个上来指责我了?!” 他被关在屋子里快要被关疯了,整日只能从门缝里扒出一点光亮,出来之后又被罚了禁足,他要求很难吗?他不过是想让常冶鼎如何卑劣地活着,就如何带着那些罪名离开! 除了最开始疼掉的那两滴眼泪,温知满越说,心里越发凉,反倒是没有什么泪能流出来了。 季随凝视着温知满的神色,晶莹的泪在他瓷白的脸上留下一道干巴的痕迹,眼睫依旧湿润,眼眸深处,是跳动的怒火。 他心中一阵默然,静了片刻,撑着地板坐在温知满面前。 “可常冶鼎值得你以身犯险、与虎谋皮?” “他值得你把自己搭进去吗?” “你找康王,可又知道康王是什么人?” 温知满一时愣怔地忘记反应,对方双手捧住他的脸,拇指指腹摩挲着泪痕,他要弓着腰后退,却被季随抱住,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前倾。 观文台外下起了秋雨,硕大的雨滴打得叶子哗啦直响,对面的江上白茫茫滚起水雾。 乌黑色的屋檐上雨水如注,银白的珠子形成了雨幕,模糊了外面探向观文台的目光,届时,江面上的水雾滚到了云汉楼,外面的人只依稀见得,观文台上有两个人影靠在一起。 温知满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神色多了几分惊恐,抵着季随的胸口想要撤离。 对方丝毫不受影响,把温知满按在怀中,一手按着腰,另外一只手控制着力度,捏着温知满的下巴。 两人距离拉近,呼吸近在咫尺,他的眼睛被季随的鼻尖轻轻抵了一下,微凉微痒,心脏不由得滞跳一拍。 “小侯爷那日离开之后,康王让人去南风馆找了两个小倌,第二天就被蹂躏至死了……” “康王之前没碰过男子。” 季随的声音有些空,也有些轻飘,但也足以让温知满听得一清二楚。 耳后一阵酥麻,撩起了火。 温知满只觉得浑身痒,在季随怀中乱拱,忍不住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季随按住他:“后来也找了不少小倌去康王府伺候,不知道死活,但是送进康王府的人,多少都和小侯爷有些相似。” 温知满动作一僵,季随继续说道: “小侯爷,你懂我意思吗?” 第27章 一觉醒来,我的兄弟居然背刺我?? 第45章 季随当时知道温知满去找魏域的消息之后,心中一阵惊慌。 他害怕温知满被康王利用,让人时刻注意着康王府的动静,谁知道却发现了康王那不干不净的心思。 他恨康王肮脏,也气温知满莽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只有把人拴在身边了,他才会老实。 诸多纷繁的念头一闪而过。 温知满只觉得这人手上的劲大了不少,腰勒得自己都有些喘不过气,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开始有往下滑的意思,虽然不算用力,但也挣脱不开。 冰凉的触感游走在后颈上,对方摩挲的动作在他的感官上被放大。 温知满深吸一口气,牟足了劲把按着他的人推开,自己哐当侧躺在地:“你、你、你说话就说话,吓唬我作甚?” 这手都快跑到他脖子上了,搞得他还以为这人要掐他的脖子。 季随眼疾手快地拽了一下温知满的胳膊,才没有让人装到桌案上,他看了眼温知满窘迫的神色,缓缓松开抓住对方的手。 温知满撑着地面起身,耳朵里还一遍遍地回荡着季随方才说的话,他下意识想起康王身上的胭脂味,眼前浮现起康王凌虐的那些小倌,心中一阵恶寒。 他搓了搓耳后根:“我以后、和他少接触就是。”他抬眸,那一丝的害怕转纵即逝,“我好歹也是个世子,他还能公然对我动手动脚?” 温知满思索着季随这句话中的逻辑,这康王就算再大胆,好歹也要顾及着留宣侯府吧。 “此时留宣侯府对他来说还有用处,若是日后留宣侯府对他来说无用了,又会怎样?”季随平静地说了一句,起身又坐回了团蒲上。 外面的秋雨连绵,霄汉雷鸣阵阵,但雨和方才的比,小了不少,秋风斜吹着雨丝,薄雾一般把雨带到桌案上,在上面留下一小滩水迹,倒映着季随的眼眸。 温知满回过神,手掌无意识地蹭了蹭胳膊,鼻尖和眼眶还有些红,他有些恼地转过头:“你别一直吓我,怎么什么事情都往坏事上想!” 就不能想点好的吗? 除非康王登基,否则他温知满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人家好好的太子在前面杵着呢,哪里轮得到康王。 他说罢,却见季随用手指沾着桌案上的雨水写着什么。 他一时有些晃神,视线在季随青松一般的仪态上停了停,目光从季随窄腰一路向上,停在肩膀,最后又顺着对方挽袖的动作,落在季随的修长的手指上。 ‘谋权篡位。’ 温知满看清季随写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方才脑海中无端出现的旖旎得念头一下子消失了。 “圣上中意太子,康王手太长,心思不纯,若真想要得到那个位置,唯有这一条路。” “但这种事情,谁输谁赢,也只有最后关头才知道。” 温知满沉思片刻,落座季随面前,季随看他有话要说,静静地等温知满开口。他犹豫着,小声道:“你看,要不这样。” “反正你也是太子那边的人了,要不我去康王那边给你们的当探子。到时候万一哪一方出了事,另外一方的可以帮个忙,求个情什么的……” 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嘛。 季随:“……” 温知满眨了一下眼,他撑着桌案等了片刻,雨水在他袖子上洇湿一片水渍,“不行?” 季随有些气笑了:“我方才说康王对你不安好心,是白说了?” “我小心点不就好了?再说了,我这脾气,谁受得了?”温知满很有自知之明,他追人屡次不成功,其中性格占很大原因,别人受不了他,他也不会一直去迁就别人。 就比如现在,他脑海中还真没有冒出来过要去找程连云的想法,追不到人、尝不到甜头,真的就没动力了。 季随轻叹一口气,停了许,“这事,还需再斟酌斟酌。” 温知满仿佛是给自己找到了事情做,自己先拍案道:“那到时候再说。”心中已经自己定了主意。 两人此时气氛缓和了不少,温知满低头看了眼自己蹭脏的衣服,有这闲情怪地板太脏,以至于让自己狼狈不堪,可季随身上也半斤八两,他又心情稍好一些。 桌案轻轻震了一下,温知满双手压在桌案上:“季随,说个事情呗。” 季随诧异地抬眼,温知满情绪来也快,去也快,此时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眼中是他看不懂的热切:“你看,要不咱们和好吧。” 当温知满想要去明确关系的时候,他向来会明确说,不然老是感觉心中坠着一块石头,热烈、张扬,也简单。 季随压在桌上的手指微微用力,呼吸浅了许多。 温知满很满意他的反应,伸手不老实地去摸季随的手:“我觉得,你这个人还挺顶事的,能在关键时刻为兄弟两肋插刀,如今,我就认下你这个兄弟吧!” 季随:“……”显然是他多想了。 此番场景似曾相识,温知满当年拉拢他的时候是说的什么:“你认我当老大,以后咱们就是情同手足的兄弟!” 后来两人之后关系开始变差变僵,大概也和这句话有关。 温知满觉得他管得太多,自己却总觉得不够。 情同手足,难道不应该亲密无间吗。两人在这个观念上就有问题,更何况自己从来都不是想要当兄弟。 即使是已经过了许多年的季随,他依旧觉得不够、不够。 第46章 只是兄弟,不够。 温知满察觉这人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有些收紧,把自己拉着对方的手抚了下去,再看那人的神色,季随抿着嘴看向观文台外。 害羞? 一把年纪了还害羞? 温知满心中狠狠嘲笑他一番,自觉今日来找季随的目的是达到了,再看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他直接霸道定下后两日的事情:“后两日你应该没事吧?没事我就去找你。” 话本上对于这种情况是怎么说的,这叫破镜重圆、七年之痒,所以现在急需联络一下断裂多年的感情。 温知满飞快地想过一些有用无用的东西,拍了拍发皱的衣袖,对着坐在桌案前的青年展眉一笑:“就这么说定了。” * 长风等到温知满从楼上下来之后,赶紧冲上去打量温知满是否受伤。 确认没有遭到季随的毒手,他松了口气:“季随这人真是的!把世子扣在上面那么久!” “那亭子四面通风,此时又下着雨,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温知满用折扇轻敲了一下长风的肩膀,心情颇好地跟着长风上了马车。 许久之后,他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热,温知满哗啦撑开扇子,扇着风,笑道:“说什么呢,现在季随可是我兄弟了。” 长风打瞌睡的眼一下子瞪圆了:“??” 怎么他在场的时候两人就要死要活的,自己一不在,两人就和好了? 长风凑过去,好奇道:“世子,发生什么了?” 温知满合上扇子把人抵开:“滚。”乱打听什么私事。 回去之后,温知满就开始畅想自己和这位‘老’兄弟该如何叙旧,或是喝点小酒,把酒话当年,他嘴角勾起,不经意看向窗外斑驳的墙壁,望着院外探来的一枝桂花。 思绪渐渐飘远。 …… 中元节,街巷上有不少人在盆里烧着纸钱,或是点香,摆上贡品。 温知满怕这个,可偏偏今日在外面闲逛的时间太久,他甚至和自己的小厮跑丢了,根本不知道如何回去。 但是大街上的人都愁眉苦脸,对着火盆口中念念着什么,他正要大着胆子找人问路,一时不查,被盆里飞出来的火花烫了一下,他短促地喊了一声,小腿一蹬就赶紧跑了。 温知满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但是以往这个时间他都老实待在府里。 他一边跑一边哭得涕泗横流,回神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越跑越远了。树上的乌鸦还在叫,温知满除了能看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心中一晃,跪在地上仰天大吼:“天上的各位神仙姐姐哥哥们,求求你们派个人带我回家吧,我想我爹娘呜呜呜……” 这时,有什么东西滚了过来,温知满被这东西给砸趴下了,他哭声一停,伸手摸了摸,眼眶的泪差点成喷射状:“人、怎么是个人?” 凑着月光,他能看见自己手上粘的血,哭得手软脚麻:“还是个死人!” 温知满不敢走,生怕再有什么乱七八糟地东西砸到他身上,等他哭累了,打着嗝安静一会,才听见对方薄弱的呼吸。 他擦着鼻涕眼泪凑近去听心跳,躺着的小孩冷不丁地抓住他的衣领,他的耳朵瞌到了对方的牙齿上,疼得他直咧嘴。 躺着的人气若游丝:“别吵。” 后来也确实是躺着的季随,一瘸一拐地把温知满送回了侯府。 …… “世子?”长风在温知满床边唤了一声,终于见人醒来了。 温知满感觉嗓子有些干痛,鼻子也不舒服,他伸手按了按嗓子,还沉浸在梦中,眼神带着几分迷离:“怎么了?” 梦里好没面子,他要重新回去做梦找回面子。 温知满迷迷糊糊地想着。 “世子爷,吃药了。”长风在旁边端着碗,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对,在温知满稍微清醒之后,才说道:“世子爷那天走后,季随转头就让人弹劾了侯爷!” “亏世子爷还把他当兄弟呢!” 温知满睁眼:“什么?” 一觉醒来,我的兄弟居然背刺我??? 第28章 你的意思是 温知满自从那日从云汉楼里回来之后,就病倒了,醒来之后已经是三日后了。 从长风口中得知,昨天侯爷在上朝的时候被季随的友人弹劾了,说留宣侯在朝中只食君禄,不为君解忧,太子代理朝政,闻此言思之有理,于是把留宣侯调到开封去查大坝决堤的事情。 昨日刚下了朝,侯爷就奉命出京了。 温知满的表情从困惑转到愤怒,锤了拳身下的被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之前不是才和好吗? 他忽然想起当时自己说和好的时候,季随并没有给回应,后槽牙一咬,气得七窍生烟。 这几日天骤然转凉,温知满留在侯府养身子,心中多有不解,每每夜中被气醒,口中必骂一句:“季随小人!” 只待身子一好利索,他就收拾收拾,着人打探季随的踪迹,打算给对方点颜色看看。 恰巧侯夫人回金陵探亲,侯府没有长辈在,没人能压得住温知满。 不知道这回怎的,迟迟没有打听到季随的消息,温知满让人去了季府、云汉楼、小院、以及之前季随会去的地方找,结果都没有找到。 在云汉楼蹲着的人好不容易传来了季随的消息,温知满带着一干人去堵季随。 第47章 他今日为了堵季随,于是超了条近路,没想到却被堵在了狭窄的巷子口,马车通不过去。 剩下的距离也不算远,温知满跳下马车,大致知道还有一条街的距离,徒步过去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世子?” 面容温润的青年刚从茶楼里出来,乍一见温知满跳下马车,望着人即将离开的身影,他连忙出声留人。 温知满目光盯着前面的路,完全没有注意到路边还有人在喊他,正要冲出去的时候,他的肩膀被称连云按住。 “世子这是要急着去哪里?” 温知满听清这熟悉的声音,扭头对上程连云时脸上愤愤的表情顿了一下,他下意识笑道:“是连云兄啊。” “我在、我在……”他总不能说是打算带着人去打季随吧。 温知满眨了下眼:“和季随约好了云汉楼见,打算去见他。连云兄怎么在这里?” “今日休沐。” 程连云蹙了下眉,盯着温知满闪躲的眼神,他沉声道:“所以这段时日,世子是一直在像今日这般玩乐吗?去找季二公子……什么时候他也开始堕落了。” 温知满笑容一僵:“连云兄是在说我是玩乐之徒?”他急着找季随,此时被人拦住有些焦躁,闻言心中又有些不满。 他躲开程连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正欲离开,却对上了程连云谴责的目光。 “在下说世子只图玩乐,难道有什么错吗?”程连云似是有些失望,他后退一步,手指抵着眉心,头疼道,“你不去兵部当值,我当你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事情。” 提起这件事,温知满烦躁地扭过头:“我父亲早就给我把兵部的活给辞了,还去兵部当什么值。” “在下问了兵部的大人,并无接到不让世子在兵部当值的消息,官印、官服、牙牌依旧在世子这边。” 温知满一怔,问长风:“我的那些东西都还在侯府?” 长风回想了一下:“在,一直在柜子里放着,也没人提起要还的事情。” 程连云在两人之间看了看,语气温和了下来,恢复以往温润模样:“原来如此。” 他对着温知满拱手道:“是在下心急了,误会世子了。” 程连云道歉十分干脆利索,毅然是一个亮堂堂的正人君子。 温知满吃软不吃硬,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程连云扶起来,两人的动作引起周围不少人注意,他低声说道:“咱俩什么关系,你给我行礼?” 程连云没有抽回温知满攥着他的手,对方大概耐不住渐凉的天气,手上的温度比他手上的还要低一些,冰凉冰凉的。 “天气渐凉,世子日后还要多添些衣物。” “好说好说。”温知满看了眼自己握着程连云的手,没多想就松开了。 他没忘正事:“既然如此,没事情的话我就先离开了,我怕季随那边等久。” 程连云轻笑了一下:“世子现在和二公子关系挺好的……那世子先忙。”温知满赶时间,一听见这句话,腿就赶紧迈出去了,生怕自己去迟了就堵不住季随。 “世子!后两日可否茶楼一叙?” 温知满回头看了一眼,腿依旧往前面跑,显得整个人十分繁忙:“好好好,那后几日我去找连云兄——” 末了,也不看程连云的反应,他憋着一口气跑到云汉楼下。 温知满撑着膝盖喘气,问在云汉楼里蹲守的人:“季随呢?” 蹲守的侍卫说:“回世子,季随走了。” “去哪了?” “有辆马车路过,一眨眼季随就不见了,估摸是上了马车走了。” 温知满:“……” 后几日温知满依旧没有季随的消息,狡兔三窟也比不过季随,他心中一种被人戏耍的感觉越来越重,直到一封从中州寄来的折子送到了太子手中。 温知满于梦中被长风摇醒,睡眼朦胧地听对方说完,精神了、人也不憋屈气闷了,甚至还有些心虚。 他翻身跪坐在床上,眼睛有些发虚:“你的意思是,我爹去中州调查完河坝的事情,一折子把季随的爹给干到大牢里面了?你还说现在季府已经被封了?” 河坝倒塌,黄河决口,这事情在前段时间就一直闹得沸沸扬扬,温知满在兵部的时候也听人提过一嘴,一夜之间,开封城淹死了不少人。 因死的人太多了,反倒是没有人能担得起责任。 开封从上到下的官员皆被贬官,而负责河渠工作的工部尚书更是难辞其咎,更何况这大坝还是新建的, 长风重重地点了下头:“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啊呸,侯爷不是恶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季府虽然被封,那些家眷也在季府里,等候发落呢。” 长风激动道:“世子不是要找季随吗?我派人打听了,季随现在也在季府,我就不信季随这次还能逃脱世子的掌心!” 温知满抬起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这件事吧……啊……” 现在他是真看不懂了,之前两人还都是小打小闹,如今自己爹把人家爹都给搞大牢里了,他反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第29章 捞捞捞捞 得到消息之后,温知满带着长风去季府四周晃悠了一会,季府门前有不少侍卫把守。 温知满想进去看看情况,但是季府大门戒备森严,墙也高,思来想去,只等傍晚看守的侍卫换值的时候,给侍卫塞了点银子,混了进去。 第48章 季家的人都在正堂的院子里,温知满跟着侍卫走到院前,见季随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情绪稳定,甚至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卷,认真地凑着案上的油灯看书。 温知满嘴角一抽,看向院子里其余的人。 季文平只有两个儿子,但是后院里的妻妾不少,女人们围成一团,哀哀地哭着。季川峰是季随的兄长,不知道左手怎的,被纱布包着吊在脖子上,神色萎靡。 院中气氛低沉。 温知满看完,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淡定的季随。 季府出事之后,府里的小厮婢女跑得七七八八。 一向养尊处优的季母身上乱糟糟的,茫然地坐在椅子上,愣怔地看向同样迷茫的儿子,她捏起帕子,沾泪道:“我父亲是吏部侍郎,各位大人可否派人去郑府上通个信,让他们尽快……” 侍卫冷脸呵道:“坐回去!” 郑梅咬了咬牙,把头发上的金簪子都拔了下来,推到侍卫手中。 温知满看了一阵唏嘘,他扯了把自己身上略微不适的侍卫的衣服,低声问旁边带他进来的人:“这些人会怎么处理?” 这段时间抄了不少官员的家,侍卫司空见惯地瞥了一眼:“得看上面是怎么量刑的,若是季文平无事,季府便无事,若是季文平活不下来,季府就难说喽。” 季文平现在在牢里蹲着,刑部正审着,想必很快就会出来结果了。 温知满愣着,忽地听见院子里哐当一响,只见季川峰从椅子上猛地起身,右手拿起旁边博古架上的花器冲着季随砸了过去:“都怪你!” 花器堪堪砸道季随脚边,力道重得瞬间四分五裂,有碎了的瓷片飞溅起来,惊得四周的人纷纷退后几步。 “贱人生的畜生!丧门星!”季川峰脸色涨红,粗红的脖子上狰狞地爆出一根青筋,“都怪你去招惹温知满!要不是你让人去弹劾侯府,留宣侯会去开封?!” 瞧这话,季文平就算不是被温茂弹进大牢里,之前不也是被中州监察御史弹劾了吗? 温知满撇了下嘴。 季随握着的书卷被风吹起一个翘脚,动作依旧纹丝不动,稍稍抬眸瞥了一眼,冷淡地看着季川峰的丑态。 季川峰想要冲过去,外圈的侍卫迅速上前把季川峰按在地上。 “哈哈哈!死吧!都死吧!全都去死!哈哈哈哈——” 一阵怒吼过罢,乱象才平息,只是院中依旧有若有若无的呜咽声穿入温知满的耳中。 “这季府也是活该,如今京城里谁不知道开封被淹的事情?半城的浮尸,尸臭熏天,到现在还没清理完。” 有人心软:“季文平是季文平,这些家眷也没做什么……” 旁边的人啐了一口:“呸!季府这些人的吃穿用度从哪里来?还不是用的季文平贪来的银子,你如今反倒是可怜起他们了。” “季府这些家眷就算无事,估计也像过街老鼠一样恶臭了。” 温知满听了前面两个侍卫闲谈,最后看了眼院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夜里温知满躺在床上,他抱着头,脑海一直回想着季府的事情,辗转反侧。 若是真的死那么多人,季府是罪有应得。 可是越这般想,他越清醒。 突然之间,他好像明白当时自己被关在屋里的时候,季随过去见自己是什么心情。 两人对着干多少年了,骤然之间要是一个人不在了,那还怪舍不得的。 * 自从温知满从小屋子里被放出来之后,夜里睡觉必要燃着灯入睡,烛台上流满了蜡油,一小簇火苗明明暗暗地跳动摇曳着,火苗猛地一摇,屏风外的木门嘎吱一声轻响。 温知满侧身去看,长风轻手轻脚地进来,小声道:“世子?您睡了没?” 温知满轻拧了下眉,长风没等来动静,正要离开,温知满出声道:“大晚上不睡觉?” 长风合上门,脚步拖拉地过来:“睡不着。” 之前他没见过抄家的,今日随着温知满去季府看了看,瞬间感慨万分。他见温知满也睡不着,应当是和自己想的大差不差。 他颇有些惆怅:“您说,这季府会不会挺过这一次?” 温知满翻了个身:“谁知道。” “我看今日季夫人让侍卫去给郑府送信,若是季府的家眷没事的话,季夫人和季大公子估计会被郑家的人接走。” 季夫人名叫郑梅,母族是吏部侍郎郑解的小女,不愁没地方去。 温知满听烦了:“你赶紧滚过去睡觉,你不睡我还要睡。” 长风说了两句话,心中畅快许多,给温知满拉了拉被角,蹑手蹑脚地往门外走。 “等等。”温知满又喊住他,“之后几天你注意着点季府的动静,有什么事情的话就赶紧过来传报我。” 那些侍卫说季府的钱都是贪的民脂民膏,温知满不敢说其他人是什么情况,但是对于季随,他还真没怎么用过季府的钱,当年这人身上的衣服都还是拾的小厮的。 季随的母亲是季文平进京前,在江南认识的,后来成了季文平养在外面的妾室,一直到南方发了大水,季随的母亲才带这季随回了季府。那年,季随五岁。 季家主母郑梅看不惯季母,更看不惯季随,于是季随和季母一直是在季府的苛刻对待中活着。 温知满小时候最开始见季随的次数不多,几乎每次都是季随窘迫的时候。 第49章 今日被人推下水,明日就是蒙着头被一堆小孩围着欺负,浑身破破烂烂地在盛京中打转,后来有他罩着点,情况才好了许多。 有时候他也会诧异,季母怎么舍得让季随一个人被这么多人欺负,后来他跟着季随偷偷去过一次无名居,看见季母空洞无神的眼睛,大概也知道了原因。 这一路想来,这种人若是死在了季府,还真是可惜。 季随可不欠季府什么。 温知满眼皮渐重,困意涌了上来,头一歪便睡了过去。 * 翌日,温知满望着铜镜里的黑眼圈,把脸凑到镜子前左右照了照,神色悲怆。 长风进来给茶盏换水,见温知满没睡好,随口道:“一会让人熬点药,敷一下眼睛就好了。” 温知满问:“季府现在怎么样了?” “还关着呢。” 温知满把屋里的门合上,示意长风坐道自己面前,清了清嗓子:“你说,我要是想把季随从季府里带出来会怎样?” 季随就算是落魄,也该在自己手中落魄。 长风一时有些惊讶,见温知满神色认真地问他,又觉得温知满的反应也情理之中:“世子打算如何做?” “一般这种家眷,如果严重的话,就是女眷充当官妓,男子充军。” 长风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但是罪臣之子,世子打算把人捞出来之后,放哪里呢?” 温知满愣了愣,摆手道:“先想如何捞出来,再想下一步!” 他左右打量着自己屋里的东西:“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不如让人去打听打听季随能卖多少钱,我把府里的东西买一买,凑钱买人。” 实在不行,到时候直接抢人。 长风打听不来季府的消息,就一直在查往年的罪臣家属都是如何处理的,如果花钱买的话,下到二十两上到五百两,各有之。 谨慎起见,长风给温知满报了个四百两,温知满为这四百两有些上火,卖了些自己的东西,又找朋友借了一点,堪堪凑够。 因为钱都是各处七拼八凑凑出来的,零零散散装了一小袋,温知满把钱带到钱铺换成银票,一直等着季文平的审判结果下来。 盛京的叶子开始扑簌掉落,有关季府的消息终于四处传开了。 上面下来的结果,季文平抄家,按律其家眷贬为奴籍,男为奴女为妓,然圣上开恩,只把季府的家眷贬为庶民,而季文平继续留在大牢中,听候三司会审。 温知满猛地拍掌,他的钱袋子保住了!可喜可贺! 他激动道:“现在那些人呢?季府那些人呢?” 长风说:“季夫人和季川峰被郑家的马车接走了,季文平后院里的那些女眷也被家人接走了,小厮婢女也都各回各家了。” 温知满紧接着问道:“那季随呢?季随打算去哪里?” 长风挠了挠头:“我回来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走了,季二公子好像还没有从季府里出来。” 温知满在自己屋里悠悠地转了一圈,顺势迈出房门:“走走走,咱们去看看季随。” 第30章 以后,我就是你的主子 无名居的矮小院落黑黝黝的,季随把要带走的东西装进匣子里,抱着一个破旧的黑漆木匣子从屋里出来。 青隐抱拳道:“主子。” “太子殿下说牢里已经派人把守住了,不会有刺客进去,这段时日就先委屈您片刻,可在京中找个地儿躲份清闲。” 季随微微颔首,从廊下缓缓地往外走。 偌大的季府一下子空荡了,什么都灰蒙蒙的,一场雨下来,地上是堆积的叶子和雨水,无人庭扫,乍一看像是荒废许久的院落。 “我小院里有一个小木盒,你后几天往南方跑一趟,把那个东西送往东阳,找个地方埋了。” “是。” 那木盒装的是季母生前用过的首饰,青隐当年还帮忙整理过,后来怕放在季府丢失,就一直在小院里放着。 青隐跟在季随身后,继续说道:“不过主子之后打算去什么地方住下?等主子这边定下了住处,我也让兄弟们都安定下来。” 说话间,府外由远及近地传来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青隐闪身离开。 温知满看着季府被拆下来的牌匾敲碎扔在地上,和长风把挡路的牌匾拖到一边,再看里面敞开的季府大门,寂静幽深的院落中堆砌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着。”温知满拍了拍衣袖,想进去找找季随的人影。 季府很大,温知满凭着记忆,往无名居的方向走,外面秋雨连绵,密雨斜吹,衣袍湿了半截,撑着伞也挡不住这雨。 游廊上本来常亮的油灯,此时随着季府的空荡而熄灭,温知满耳边只有滴答滴答的雨声,阴森森的。 温知满脸色突变——他怕鬼啊! 书上常说人不住的宅子会有孤魂野鬼进来。一时,温知满僵在原地不敢动,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原路返回。 他回头看了眼自己走过的路,沉默了:“……” 忽地见拐角处有人影走出来,即便那身影轮廓模糊,温知满一眼就认出来是季随,没来得及想就快速跑过去:“季随!” 温知满跑来时带起一阵冷冽的风,手中的油纸伞还滴着水,他喘着气停下来,心脏扑通直跳,不知道是害怕身后的‘鬼’,还是激动找到人了。 第50章 季随对温知满会过来并不意外,这人时常心软,不然上次也不会躲在侍卫中过来一趟。 他目光轻轻地在温知满身上看过,嗓音平缓而清冽:“小侯爷。” 温知满喉咙有些发紧:“你要离开了?”他手指搅在一起,“你爹、你爹的事情……” “小侯爷不必自责,那是他罪有应得。” 温知满觑了眼季随,确认没有在季随的脸上发现任何违心的痕迹,心中松了口气:“我就说嘛。”他上次来季府就见季随对季府的事情漠不关心的。 就算、就算季随在意,他总不能闯进牢里把人拎出来吧。再说了,要不是季随找人把他父亲弹到中州,他父亲也不会把季文平弹到牢里。 ——季随找人弹他父亲,该不会就是为了把季文平搞进牢里吧? 念头一闪而过,温知满眼皮跳了一下,什么也没捕捉到。 他扫了眼季随周身,问道:“青隐呢?上次就没有在你身边看见青隐。平日看着这人忠心耿耿的,没想到跑得还挺快。” 趴在墙头上的青隐听得一清二楚,他等着他家主子为他解释,只听季随:“嗯。” 青隐:“???” 温知满口中嘀咕着,闻言多看了一眼季随,突然觉得他孤零零也怪可怜的。 瞧,身边一个人也没了。 他心中调侃着季随,但是并没有从中感受到自己有任何欣喜的情绪,反倒是沉沉、闷闷的。 两人走到游廊尽头,脚下是三个台阶,温知满下意识把手中的油纸伞撑开,给自己和季随撑上。 他突然问道:“你之后打算去哪里?” 季随有些迟疑,抱着木匣子的手紧了紧:“我……” 温知满飞快地说道:“郑梅和季川峰回郑家了,季文平在牢里蹲着,其余人也都是各回各家,季家没了……” 他语速越说越快,心中有个声音催促着他把剩下的话说出来,温知满有些急,一急就嘴笨:“他们都有地方去,你没有家!” 季随脚步顿了一下,垂眸看向有些火大懊恼的温知满。 他嘴角微不可查地牵动一下:“小侯爷这张嘴……” 温知满想说的委婉,却愈发生硬,他该死的面子又开始坏事,他佯装凶狠道:“你既然都没地方去了,不如跟着我回侯府,做我贴身伺候的小厮,给我端茶倒水如何?” 说罢,温知满莫名舒畅了,对吧,这才是宿敌应该有的模式,把死对头带回侯府慢慢折磨,他真聪明。 季随:“……” 身后的游廊一声怪响,温知满扭头去望,季随声音有些哑,拉回了他的视线:“小侯爷要把我带回侯府?” 大概是光线昏暗,温知满抬头,正对上季随乌沉沉的眼眸,他有些瑟缩,心中又得意:“不过是多口饭的事情,侯府又不是养不起,你就是一个人长三张嘴,侯府也不会垮。” * 季随坐着温知满的马车到了侯府,跟着对方一起走到风淮苑。 温知满让人在风淮苑隔壁扫出一间屋子,把他的住处安排得很近。 季随抱着匣子站在屋外,里面的人正在收拾被褥,屋子常年没有用过,有不少灰尘,但是屋内宽敞,点上灯也亮堂堂的,比在无名居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公子,屋子收拾好了,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来找小人。”小厮收拾好之后,就出来喊了一声,目光若有若无地打量着季随。 世子一直挂在嘴边的死对头,没想到居然长这等模样,就算是站在世子面前,也丝毫不会被比下去。 可惜了,惹谁不好,惹到世子头上,现在落在对方手中了吧。 小厮有些惋惜,对季随的语气充满了怜悯。 “多谢。”季随应了一声,抱着自己的东西进了屋子。 他把木匣子放进自己的床榻里面,正欲下去的时候,却见床柱子上刻了不少字,他愣了一下,抬手撩起床帘,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不少‘温知满’。 ‘温知满’‘温知满’ “……” 隔壁的小厮又过来传话,门也没敲就跨进门槛,蓦地看见季随站在床前一动不动,心中猛地一跳。 季随侧目看了一眼进来的人,语气不乏警告意味:“以后进来时敲门。” 小厮结巴道:“是、是世子喊公子过去。” 小厮见季随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季随是在赶他离开,连忙面红耳赤地退了出去。 “呸,都成下人了,还摆什么主子的谱。” * 温知满在风淮苑中来回踱步,他特意给季随算着一炷香的时间,时间一到,就让人去喊季随过来。 不一会,那人就从隔壁过来了,温知满抱着肩打量他,冷哼道:“你过来,我给你讲讲规矩!” 季随走至他跟前,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温知满见他如此乖顺,感觉自己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轻咳一声,声音放小一些:“会伺候人吗?” 季随正想说会,却见温知满脸颊粉红,他犹豫了:“是哪种的伺候?” 温知满见他发愣,拍案道:“还能是什么伺候?自然是端茶倒水,捏肩捶背了!” 季随:“……” 季随:“会。” 温知满趾高气扬地抬起下巴:“很好,长风,给他讲讲府里的规矩。” 第51章 长风立在温知满面前,摆出教人的姿势:“在侯府,你作为世子的小厮,世子往东你不能往西,他说一你不能说二。” 温知满在旁边等了会,迟迟没等来长风的后话,抬头一看,见长风已经低下了头,看模样是说完了。 温知满用眼神质问长风:“??”侯府的规矩就这? 长风汗流浃背,在侯府待时间太长,早就忘记都有什么规矩了,反正平时也没怎么出错过。 温知满看见季随眼中的笑意,自己亲自给季随定规矩:“以后,我就是你的主子,你首先要记住第一条,不许忤逆我!” 温知满给季随挑刺:“也不许直视我,看见我就低下头。” “你日后每日早起,把风淮苑的院子扫了,等我睡醒之后,你就在我身边服侍。” “若是我有哪日晚上睡不着,你需要负责帮助我入睡。” “看见我口渴了要主动端茶倒水,看见我累了要主动捏肩捶背,有些人啊,眼睛里要有活儿。” 长风在旁边听着,听一次觉得自己主子还挺难伺候的,他有些幸灾乐祸地去看季随,却见季随一脸认真地听着。 温知满还想再说什么,绞尽脑汁一时也想不出来,沉吟片刻:“若是做的好,每月给你五两银子的月俸,每月可以休息四日,若是做的不好——” 他加重语气:“我睡觉的时候,你就夜里负责给我一直守着烛灯。” 季随:“……” 第31章 真男人不怕疼 季随被温知满带走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少人等着看戏。 程连云总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不正常,一听见温知满的消息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注意力,自然是也听说了这件事。 陆嘉在翰林院闲着无事到处找同僚攀谈,甫一见程连云跑神,两步上前就蹭了过来。 “连云兄,你该不会也在想世子昨日的事情吧?”陆嘉上前问了一句,自来熟地拽过来旁边的椅子,坐在程连云的桌前。 程连云斜视了他一眼,没有否认:“大家都在说,独我想不得?” 陆嘉啧了一声,摇头叹道:“听说世子和季随关系不好,啧啧啧,如今把人带入侯府,不知道这人要受多少折磨。” 陆嘉说着,总觉得口中有些寂寞,便从袖中掏出来一把瓜子,咔嚓咔嚓地嗑了起来。 程连云低头整理桌案,淡声说道:“不可能,世子不喜欢的人,怎么会带入府中?”更何况,他前段时日才见过温知满,当时温知满要去赴季随的约,两人不知道现在关系有多好。 陆嘉听不惯有人反驳他,当即说道:“怎么不可能?” “你看你,估计听八卦又是只听了一半,你难道没听盛京的人说,昨日世子把季随带入侯府当小厮去了,当年晚上还给人定下不少规矩!” 程连云神色莫名,手中的笔在纸晕出一团浓重的墨迹:“定规矩?” 那人就是个没规矩的,能给别人定出什么样的规矩来? 他的思绪有些飘走,陆嘉把他拉了回来:“哎,不说世子他们,你说你,你最近是怎么回事?怎么惹着杜学士,以至于现在他与你讲话都不给个好脸色?” 程连云抿了抿嘴,对这件事是在无从说起。 他对杜晚晴无感,杜晚晴也看不上他,两人说是朋友都有些勉强了,但是杜文通想要撮合他们俩。 他那段时间因为温知满被诬陷的事情而心神不宁,岂料这姑娘转头就和杜文通说自己喜欢温知满,杜文通被抚了面子,自然把怨气撒到自己身上。 他喜欢温知满?简直荒谬。 程连云捏着笔杆,盯着浓黑的墨迹,感觉自己的眼也要被浓郁的颜色染黑了。 他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温知满这种人,他与自己实在太不一样了,自己身后没有任何倚仗,独自闯到了京城,而温知满身后有个留宣侯府做靠山。 温知满张扬,热烈,脾气也不小,听闻当年也有喜欢的人,但是很快就变心了,他根本不敢赌温知满这种喜欢能持续多久,他站在温知满面前,甚至总有一种被对方俯视的感觉。 一靠近,温知满就灼得他不适。 只是现在温知满真的不怎么来找他了,他有些难以忍受这中落差。 陆嘉没等到程连云回话,发觉还是提起温知满的时候,自己这位同僚才会话多一些。 于是他又继续温知满的话题,说:“之前我还压连云兄和世子何时在一起的赌局,差点赔的我血本无归。” “我不相信我手气这么差,现在赌坊又在开赌,赌季随什么时候能被世子折磨死,我下午散班之后,就去看看,再压一局。” 程连云嘴动了动,想劝他不要赌钱,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等陆嘉离开之后,程连云望着窗外看了一会,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在这三四个月中变了不少,回想几个月前的自己,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陆嘉过来拿东西,突然听见程连云问了一句:“我刚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思索了一下:“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挺喜欢笑的,人也温和,现在性子冷了不少。” 陆嘉说完,又看了眼对方的表情,发觉程连云变化还是挺大的,感慨万分:“真是岁月蹉跎啊。” * 筹备赎季随的钱没有用到,温知满拿出来账本,让人把从余竟那里借来的五十五两银子还了回去。 第52章 他握着剩余的钱,又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屋子,没有去当铺把东西赎回来,总觉得自己日后还会把东西压在当铺,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赎回来。 忙完之后,温知满又去应付了一些前来府中打探季随消息的狐朋狗友,把人送走他才回到风淮苑,直接往榻上一躺。 “传季随过来。” 温知满瓮声喊了一句,埋头在被褥间,累的有些打盹。 “小侯爷。”青年从外面进来,不卑不亢地喊了一句。 温知满没抬头,累的连话也不愿意说,他戳了戳自己的肩膀,示意季随过来捏肩。 温知满听见季随的脚步声靠近,自己抬手把头发拨到一旁,露出白皙的后颈。他等了等,抬头道:“捏肩,愣神儿作甚?才来第一天就想偷懒?” 季随跪坐榻侧,盯着温知满露出来的那一截嫩肉,又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粗糙的茧子,颇有些犹豫。 他手轻轻地放上去,按在温知满温软单薄的肩上,轻轻捏了一下。 “他们没给你吃饭是吗?使点劲,你给谁挠痒痒呢。” 温知满趴在床上喊了一句,侧过头只看见季随紧绷的腰背,今日他处理的那些事情都是因为季随,心中有几分迁怒的意思。 季随神色有些无奈,手上的力度刚加重一些,温知满就像砧板上拼命跳起的鱼。 “啊啊啊啊!!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想掐死我!”温知满仰头喊了一声,疼得他眼泪直流,旁边坐着的人似乎吓了一下,挪开了手。 温知满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床上,季随怔了怔,起身往外走:“我去找大夫。” “等等!” 温知满在床上滚了一圈,忽然发现肩上的疼变得有些酸爽,热热的,还有些舒服。 他神色有些古怪,又怕回床上,拉过旁边被子挡着脸:“真男人不怕疼,继续。” 季随:“……”他看见这人红得滴血的耳垂,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声音有些低哑,“那小侯爷如果觉得不适的话,可以随时打断我。” 季随以前给他母亲捏过肩,但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不好掌控力度。 手指又重新碰触到那块柔软,他认真且小心地捏着,力度又放轻了一些。 这力度对温知满来说刚刚好,不会太疼,反而把筋骨上的疲惫都给揉散了,他哼哼唧唧地享受季随对他的服务,不知道旁边的人盯着他的眼神深了又深。 “以后每晚……每隔一晚你都过来给我捏捏吧。”温知满从被褥中抬头,眼睛迷离,“除了捏肩,会捶背?会捏腿吗?” 季随沉默了一会,低低地应了一声:“大概,是会。” “那就好,哼哼,我听余竟说,他家还有那种全身按摩的,你若是闲着没事,也学一学。” 温知满有些瞌睡,头黏在被褥上不愿意动。 季随在温知满又入睡的趋势时,就放轻了手上的力度,等人完全睡过去之后,他收回双手,坐在床边望着床上脸色绯红的人。 长风捏着信封进来,大嗓门地喊道:“世子!程探花来信了!” 温知满一下子从梦中醒来,大概是身上的疲惫感消失,他舒服地翻了个身,也没有以往被吵醒时的不悦,大刺刺地躺在床上,一只手伸向床外:“我看看。” 季随在长风进来时就从床边站了起来,再看温知满拿着信眉飞色舞的模样,他身上的气压低了一些。 但那主仆两人都是粗神经的,长风高兴说道:“刚好这段时间安定下来了,您之前不是还喜欢程探花吗,瞧他现在就给你来信了!” 季随:“……” 温知满不好意思说现在对程连云是什么感觉,可有可无的,说出来总觉得自己始乱终弃。 不过看程连云现在开始主动找自己了,若是真的能在一起,也挺好的。他轻咳一声,指尖灵活地挑开信封,他一眼扫过,发现是程连云邀请自己去茶楼。 温知满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捏着信封笑了一会,凑过去和长风纠结明日穿什么衣服去见面。 待他笑容满面的定下之后,目光不经意看向旁边空了的位置,意识到季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 第32章 未来情人、现任情人、老情人 翌日,温知满一大早就醒来,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想动,最后长风过来喊了,他才慢腾腾起来。 桌上备了早膳,温知满坐在桌前,想起季随昨日给自己捏肩,让人把季随喊来,他大发慈悲地特准他以后和自己一起吃饭。 早些年两人关系好的时候,就一直坐在一起吃饭,如今这般兜兜转转,似乎也没变什么。 温知满今日要出门赴约,心情颇好,他拿起汤勺往口中送粥,火速喝了几口就放下碗,转身去屏风后换要穿的衣物。 窸窸窣窣地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季随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手中拿的碗,静静地望着屏风。 片刻,温知满穿好衣服之后就从里面出来,整个人像个开屏的孔雀一般在季随身边转了一圈,用陈述的语气说:“好看吧。” 季随:“……” 他见季随眉头微锁,心情不由得愉悦了几分,吩咐道:“侯府不限制你走动,但是今日你必须要学会按摩,晚上我来检查。” 他背着手正要往外走,坐着的男人突然出声。 季随看向他:“贴身小厮,哪有不跟在身边的?” 第53章 温知满一怔,有些好笑地上前瞅了他几眼,倒也没生气,他抬手戳了一下季随的脸:“你倒是适应挺快。” 这人还真把自己当小厮了? 季随睫毛抖了一下,面前的人轻勾起他的下巴,视线一点点上抬,似乎并没有察觉这句话的羞辱意味,神色不变。 两人直勾勾地对视,温知满在季随略浅的眼底看见自己犯流氓的样子,他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嘀咕着往外走:“话真多。” 这人长那么好看做什么,真是的。 * 盛京最不缺的就是酒楼茶楼。 温知满特意提前去了半个时辰,他正要定座,楼上匆匆跑下来一个小厮,和温知满笑着指了指楼上的一个位置:“程公子在楼上,世子直接过去就好。” 他循着方向望去,只见那竹帘后有个模糊的人影冲他招了招手。 “连云兄到了有多久了?”温知满快速上去,心道他都早来半个时辰了,没想到程连云比自己来的还要早。 程连云语气温和,把手边备好的茶递过去:“刚到片刻。” 台下奏曲的人是明月楼从别的地方请来的清倌,温知满看了一眼,没什么兴趣。他打量一圈,好奇道:“连云兄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程连云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上次不是说后两日茶楼一叙,我等了世子许久,没想到是世子不记得了?” 还有这事? 温知满勾了勾额前的发丝,尴尬地笑了笑。 “之前初到京城的时候我忙于会试殿试,就没有和世子好好叙旧过,后来更是有诸多事情堵在前面,如今好不容易清闲了,还不能约上一面?” 程连云这么一说,温知满也觉得最近这段时间事情实在太多了,他跟着发出一声感慨:“还好最近是清闲了。” 清闲并不意味着程连云会来找自己。 以前可没见他主动找过自己。 温知满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人,推测他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想让自己帮忙。 但是看程连云这样子,又好像不是。 温知满最后干脆扭头盯着程连云低垂的眉眼,看见对方不由自主地抿紧嘴,耳根附上一层薄红。 温知满看他这样子有些眼熟,念头一转,猛地想起自己以前在程连云面前就是这样的。 他心中浮现出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他下意识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试探性地问“之前那个杜姑娘呢?” 屋里的燃着的香浓郁得发腻,熏得人头脑都有些发晕。 不知是熏香的缘故,还是这个问题本身带有巨大的诱惑,温知满问罢,脑子就晕乎乎的。 程连云道:“从来没有什么杜姑娘,我只在帮杜学士照看杜姑娘几次。” 温知满安静了一会,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传入耳中。 程连云说这话,是不是在暗示自己继续追下去的意思? 为了试探他是随口一说,还是真有那意思,温知满想起书里恶霸调戏人的样子,伸手快速地摸了一下程连云的手。 他磕巴道:“连云兄手背上粘上水了。” 他想看程连云是否有反感的情绪,等来的,却是对方纵容一笑。 程连云偏头对上温知满闪烁的眼睛,似乎是被对方的拘谨小心给逗笑了:“那多谢世子提醒。” 温知满瞅着他神色,更进一步:“连云兄手挺好看的。” 程连云忍俊不禁道:“那世子可以多看几眼。”他把一只手放在温知满的手上,神色轻松愉悦。 温知满大吃一惊,捧着手也不敢乱碰,便低头认真地去看这双手。 他是试探人,又不是真像登徒子一样捧着别人的手看。 ……不过程连云这双手确实好看,骨节分明,修长,除了无名指上有薄茧,除此外别无挑剔。 温知满出了一下神,心中忐忑地赶紧抛掉脑海中的杂念。 这时,旁边有人过来沏茶,温知满顺势把程连云的手放回去。 他心念飘飘,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左右扫视,想把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出去,不经意看清倒茶的小厮的脸,温知满猛地一怔。 椅子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划拉声,他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 倒茶的人细眉轻佻,面若桃花,似乎是察觉视线,眼睛像是带着钩子看了温知满一眼,嘴角微挑,施施然离开。 温知满吓了一跳,见人离开,他连忙扒着椅子向外看给他倒茶的人。 就在他以为自己认错人的时候,那人在拐角之处停了下来,轻眨了一下眼。 居然还真是洛书?! 温知满回头看了一眼程连云,连忙把头转过一边,止不住的心虚。 洛书是他以前追的人,只不过还没有追到手,就被季随给勾走了。 对方信誓旦旦地在他耳边说‘我喜欢季随’的声音响了起来。 温知满有些脸疼,火速地收回了视线,气闷地缩在椅子上不去看外面。 他从小到大交朋友都看脸,只喜欢和俊俏的人亲近,洛书精致漂亮,和当年的季随有的一比,只是季随后来随着年岁增长,面容冷硬不少。 程连云问:“怎么了?” 这些到底都是往事了,温知满把脑海中的事情甩到一边,笑了笑:“没事。” 程连云多看了眼温知满方才看过的方向,隐下眼中的神色,继续和他谈论着近些日子的一些趣闻。 第54章 温知满没一会就被对方说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 该离开的时候,程连云看了眼外面天色,提出下次再聊。 温知满听着话本正听到精彩之处,拽着程连云问这是什么书,想回去之后买过来自己也看看,程连云只笑着说下次。 温知满有些依依不舍:“行,那下次,下次我给连云兄递拜帖。” 程连云轻笑着点头,目送温知满下楼,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嘴边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正如他所想,他是不喜欢温知满的,如今温知满不来找自己,那种落差着实难以忍受。 尽管这个想法很卑劣,他确实是想让温知满继续围着自己转。围在自己身边转,自己也不会伤害他,如今季随的父亲因侯爷入狱,温知满却把人带回府里,这不是养狼为患吗。 自己不会伤害温知满,但是季随有可能。 * 温知满去找长风的时候,老远就听见长风在与什么人说话。 他快步上前,却见洛书站在马车前,笑晏晏地和长风交谈。 洛书目光忽地一转,冲着温知满笑道:“世子出来了,好久不见。” 长风连忙转过身:“爷,你和程探花聊完了?” 他很激动,指了指旁边的洛书,“爷,您快看这是谁?您还记不记得?” 温知满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脸有点挂不住了,他不知道为何长风会如此激动,他狠狠地咳嗽一声,暗示道:“什么人啊,不认识。” 没点眼色,不知道这人当年还拒绝过他吗?还非得把人往他面前领! 他转过身拽了长风一把,自己登上脚板打算进车厢里躲着,但是长风拽不动,还反手拉住他,激动道:“爷!这是洛书啊!” “是你当年要死要活喜欢的那个洛书,之前还被侯爷和侯夫人打的半月下不来床的那个!” 温知满:“……” 他脸上的笑容破碎,伸手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要你提醒是哪个洛书?还能有几个洛书?真当他认不出来?! 洛书上前,笑容不改:“世子贵人多忘事,那事情也过了快四年了吧,想不起也很正常。” 温知满默了一下,随即一脸恍然,演技大爆发:“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长风激动道:“是吧是吧!我方才遇见洛公子的时候还很震惊,就上前聊了两句。” 洛书垂目苦笑:“当不起洛公子的称呼。” 长风叹气道:“就是这几年洛公子过的也不好,家道中落了,父母外出行商的时候被抢匪杀害,也没护得住洛家的财产,被舅舅一家给霸占了。” 温知满撩起帘子的手一顿,下意识去看洛书,对方一脸苦笑,神色很是无奈。 他迟疑地问:“……我方才在明月楼里看见你倒茶,这是?” “舅舅一家霸占财产之后,就把我赶出了洛家,我在明月楼做个跑堂的小厮,也能挣得几分银两,谋个生计。” 温知满干巴巴道:“这样啊,你舅舅家真坏。” 洛书又破涕而笑:“不说我了,我这些年一直有听闻世子的消息,当年的事情是我年少无知,还望世子不要怪罪。” 温知满小时候身边玩的人都是王公贵族,打小就和这些人混在一起,身边有唯二的两个异类,一个是跟在温知满脚后跟的季随,破破烂烂的总被当成小厮,还有一个就是身为商贾世家的洛书。 温知满连连摆手:“早不记得了。”他有些尴尬,强硬地把长风拽上马车,心中疯狂想逃离这里,“如果没事的话,我们就先离开了。” 长风不明所以地上了马车,对着站在原地的洛书抱了一下拳。 “告辞。” 第33章 你怎么对你的旧情人无动于衷? 最近朝局动荡的厉害,老皇帝清醒的时候不多,朝廷波涛暗涌。 季随怕温知满出门有事,让影卫在暗地里跟着,其中难保有什么告不得人的私心。 等影卫来报之后,季随得知温知满不仅见了程连云,还偶遇了早些年的旧情人洛书。 他打磨匕首的动作力度加重,匕首被磨得咔嚓咔嚓响。 侍卫何舟道:“太子殿下听闻您被世子带走了,问是否要人把您带出来?盛京都在传您在侯府当小厮,可要人压一下消息?” 青隐去东阳送东西,有何舟暂时带领职务,以往何舟只负责暗处的职务,很少有直接和季随对接的时候。 “不用,劳太子殿下挂念。消息也不用压。”季随听闻外面有动静响了起来,估摸是风淮苑的人得知温知满回来的消息了。 “你们继续守着侯府,不要让探消息的人进来,也不要暴露身份。” 季随说罢,何舟就带着人各自隐匿了下去,大多都是守在风淮苑的各角落、屋顶、墙头。 因为温知满带季随回侯府,不少康王府的侍卫前来打探消息,季随心想,如果康王再打听不到侯府内部的消息的话,估计会主动找上温知满。 不一会,外面就有小厮喊他过去。季随放下手中的匕首,知道温知满回来了。 - 温知满坐在桌前等季随过来吃饭,见人过来了,他屈指敲了敲桌面。 催促道:“快来吃饭!”在外面跑了一天太饿了。 他本来想路上买点点心吃,可长风的嘴一直叭叭叭的说洛书,烦得要死,于是马车一路上也没停过,到侯府之后他就罚了长风面壁思过去了。 第55章 季随看了眼温知满,发现他眼中只有干饭,不知道是心中的醋劲上来了,还是怎的,他不经意问道:“世子今日在外面如何?” 温知满饿的头晕眼花,正色道:“食勿言。” 季随:“……” 温知满盯着桌上的菜,就开始闷头吃饭,风卷残云地往自己口中塞。侯府到底是豪门,吃饭的规矩还是有的,即使温知满吃得极快,也不显得狼狈。 他填饱肚子之后,漱了漱口,缓缓喘了口气,脸上的表情终于舒坦了。 他眉头舒展:“你今日捏肩捶背学得如何?” 季随记住他的‘食勿言’了,他细嚼慢咽地吃着菜,没有回温知满的话。 温知满托着腮坐在他面前,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也没工夫闹了。季随余光中看见温知满出神,手中的筷子被捏得嘎嘣响。 温知满思忖道:“当年你不是追到洛书了吗?怎么又分了?” 他问的坦荡,眼中黑白分明,语气中除了困惑,没有别的意味在其中。 季随心中的醋味淡了淡,依旧不悦,他放下手中掰弯的筷子,平声道:“不喜欢,自然就分了。” “……汝人言否?”温知满瞠目结舌,他记得当年两人在一起的挺快,分开的也挺快,该不会是季随单方面分手抛弃洛书的吧? 温知满上下端详着季随,他一直以为季随对感情的事情会很认真,怎么说认定一个人,也得一生吧,没想到季随变心的还挺快。 话本里都是这样说的,什么三生石上刻名字,什么定下来世之约。 他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东西摇走,半晌又感慨道:“我今日在明月楼看见他了,哎,过得有点不好。” 温知满等季随应和他,只等来了沉默,他疑惑地看向季随面无表情的:“你怎么对你的旧情人无动于衷?” 季随:“……” “哦,忘记了,你现在过的也不怎么样。”温知满恍然大悟。 “……” 温知满今日有些话多,几个月前他还十分介怀季随抢走洛书的事情,现在他回想起来,居然能和情敌心平气和地坐一起了。 都是自己太善良了。 他觑了眼季随,打算好人做到底,问道:“你日后打算做什么?侯府你可以随意进出,若想出去直接出去就好。”好歹能文能武的,总不能一辈子留在侯府吧。 他本来想说若是没钱,自己可以接济给他一点,但是嘴张了张,发觉自己是真舍不得钱。 季随声音低沉:“我应该做什么?” 温知满被问住了,他噎了一下:“你这么颓废吗?自己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是不是该抽时间给季随找找目标? 这声音落在季随耳中,又多了另外一层意思。 他以为温知满想把自己送出去,转过身看向门外的院子,手指藏在袖中缓缓摩挲,他思索着。 忽地肩膀压上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他一下,他回过神,温知满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后。 “收拾一下,天色暗了之后就过来给我捏背。” 季府没了,季随总不至于连斗志都没了吧。 温知满心想,没出息的人只配捏背。 当然,捏背也无偿不可。手艺好了的话,各大官老爷抢着要。 * 天色暗了之后,季随去温知满的院子里,长风住在旁边的耳房,听见了声音就开了个门缝。 长风招手:“普斯普斯,普斯普斯。” 季随看了眼静悄悄的主屋,往长风那边走了走。 长风说:“我今日不知道哪句话惹着世子了,他罚我闭门思过,现在是世子沐浴的点,平日是我给他擦头发,一会他出来之后,你代我擦一下。” 季随愣了会,喉咙里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沐浴。 耳朵的听力似乎又好了不少,季随听见屋里哗啦啦的水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脚步声…… 温知满披散着头发打开门,身上是一件雪白单薄的中衣,沐浴之后乍一站在深秋的院子里,还有些冷,他拢紧衣袖,喊人进来收拾了屋子。 他见季随也站在紫藤花架下,轻哼道:“进来啊,又发愣。” 季随看向温知满的湿发,拿过旁边的帕子一点一点给他擦干,少年身上清新的皂角味夹杂着一种莫名的香味,很淡、幽香。 他捧着手中的丝滑的乌发,思绪翻飞,下意识问道:“世子身上用的什么香包?” 温知满仰头:“我不用香包,你是不是自己用香包,总觉得别人也用?” 之前他就一直在季随身上闻见若有若无的玉兰花的香味,真闷骚。 他伸手拽了把季随,季随顺着他的手弯了弯腰,少年在他颈肩嗅了嗅:“你身上香香的,玉兰花的香味,你勾/引谁呢。” 温知满随口一说,就松开了季随的领口,一脸无害地让人擦头发。 季随嘴微微张了一下,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垂眸一声不吭地把温知满地头发擦干。 等差不多后,温知满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趴,宽大的衣领随着动作露出大片后颈。 “好了,快来捏背。” 季随总觉的今晚时间难捱,他的手按在温知满的肩上,果真又听见了对方的哼唧声。 “……” 雪白如羊脂的肌肤染上一片粉红,季随的视线渐渐变得潮湿粘稠,面前的少年毫无防备地躺在他的面前—— 第56章 自己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把人禁锢在床榻之上。 平日的克制消失,清冷的眼眸中是肆无忌惮的打量,他回想起今日温知满去见了何人,心中一个名为嫉妒的种子生根发芽,牵扯着他的心脏。 察觉自己失控,他低垂着眼尽量回避手中的雪白,问道:“小侯爷不问我为何让人弹劾侯爷?” 温知满撩开眼,被扰了兴致:“你真败兴,在这个时候问我这种事情。” 季随又抿紧嘴,手上的力度微微加重,少年攥着被褥的手猛地收紧,抬腿踢了他一脚,季随攥住他的小腿。 “小侯爷是何意?” 温知满见季随表情镇定,装的还挺像一回事,他上前把对方的手拍得通红:“你自己知道!” 装什么无辜! 他又重新躺下:“别说我苛刻你,继续捏。” - 床边的红烛即将燃尽,温知满终于大发慈悲地让季随停下来了。 他在床上扭了两下,指挥季随把床边的蜡烛换一根新的。 明亮温暖的光在青年脸上跳跃,淡漠冰冷眉眼多了些烟火气,温知满趴在床上看他,突然说道:“我本来想问你的。” “但是这件事从始至终你都太淡定了,你是不是和我父亲商量了一些什么事情?”他把玩着手中的头发,“那我爹现在是向着什么党?” 季随挑了挑烛花,火苗高了一小截:“太子党。” “你个外人都比我知道的多,不得了了。”温知满喃喃了一句。 “之后康王殿下可能会找小侯爷,为了小侯爷的安全考虑,若是过去的话,我随你一起。” 捏完背之后就要离开,季随说了一句,起身往外面走。 “等等,我今日听程连云说,金粼河后几日有个灯会,你陪我去看看呗。”温知满懒懒地躺在床上喊了一句,心想给季随找点事情做。 总不能整日呆坐府里。 “小侯爷不邀请程连云去?” “话真多,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带着长风去了!” 季随平静道:“为了小侯爷的安全着想,在下陪着小侯爷一起去金粼河。” 温知满撑起手臂坐起来,有些火大了——瞧这施舍的语气。 第34章 世子说让你今晚不要过去了 温知满在侯府闲得无聊,跑到自己书房里翻找之前看过的话本,意外翻到自己当初给程连云写的信。 这些信是去年九月份开始写的,一直持续到今年二月份,再往后自己去金陵探亲,程连云在盛京科举,两人又通了一段时间的信,共计三十八封信。 哦,是三十九封,还有一封是表白的,结果掉了。 温知满拍掉木箱子上落下的灰尘,打开木盒子之后,信封的木浆和笔墨的气息飘了出来,他抬手翻了翻,脑海倏地冒出某大诗人一句‘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当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些信封有些是程连云的回信,有些是自己没有寄出去的信。他晃了一下神,有些念旧地打开信封,从另一个角度看自己当时心中所想。 忽地外面传来两声沉闷的敲门声,他抬头,看见是季随站在门边。 温知满心中涌上一股羞耻感,就像自己写的东西被人偷窥了似的,手忙脚乱地把信封塞回木盒子里。 “你来做什么?还没有到晚上捏肩的时候。” 季随早就走到了门前,一直见温知满在低头看那些信封,他知道那些信封是谁写的,故而脸色冷了一些。 他说:“来商讨一下关于康王的事情。” 温知满一听是正事,他把木箱子放在自己脚边,让季随自己找个舒服的椅子坐下。 他洗耳恭听:“怎么说?” “这段时间,想必小侯爷有不少困惑的事情。我说完之后,小侯爷不要紧张。” 温知满只会激动不会紧张,他有些兴奋道:“赶紧说。” 连他爹都开始站队了,季随都把自己爹送进大牢里了,绝对是件大事。 “皇上撑不住多长时间了,太子和康王要开始动手了。季文平入狱,并不是这次的目的,目的是为了拉康王那边的户部下水。这个局,是为了套住康王。” 温知满问:“开封真的被淹了?” “淹了,但是之前地方一直压着消息。” “把事情闹大,迫于压力,太子会一步步查上去,之后季文平会告发户部张德维贪污的事情,就算康王想大事化小,届时也无可奈何。一来康王名声不复,二来也斩去其左膀右臂。” 温知满微微瞪眼:“这是阳谋啊,你们心眼子真多……那我父亲为何要参和进去?” 季随顿了一下,没有反驳心眼子多那句话,他继续道:“我找人弹劾侯爷,和侯爷弹劾季府,算是其中一环,这样在外人看来,留宣侯府和太子党的人结了仇,再加入太子党的可能性不大。” “如此,小侯爷和侯府在康王那边是安全的。” 温知满听得双目明亮,起身绕着桌案走了一圈,他攥紧手,让自己冷静下来:“讲完你们这段时间的事情,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如何对待康王?” 季随看着他干劲十足的样子,一时有些怀疑自己做的对不对,他顿了顿:“不必做什么,只要让康王知道小侯爷与我关系不和就好。” 温知满听他说了那么多,没想到自己居然就只用做这一件事,心中落差有些大,他缓了缓,想起另外一件事。 第57章 他好奇道:“那后几日咱们去逛灯会,那么多人在场,是不是还得遮着点脸?万一他们察觉咱俩已经同流合污了怎么办?” “……” 季随轻咳一声:“言之有理。” 温知满一拍掌:“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做人,要学会眼中有活! 他心中有一种要干大事情的亢奋感,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开始各种幻想。季随默默地看了眼他脚边的木箱子,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扶手。 温知满察觉,用腿挡了挡:“看什么?这是我的东西。” 季随移开视线,似乎只是简单地掠过一眼。 “世子爷,洛书在府外求见。”长风接到消息之后就过来通报。 他来做什么? 温知满心中诧异,看了眼季随,青年颔首:“需要我回避?” 温知满哼了哼:“不用。”他对长风道,“带人过来吧。” 季随坐在椅子上没有动,本来也就没打算要离开。 不一会,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洛书当年的身量比温知满低一些,看着人精致娇小,几年过去了,温知满身边的人身高都猛长,温知满自己反倒是没什么大变化,以至于连当年比他矮的洛书都没有超过。 洛书进书房之后先拱手拜了一下,抬起头才注意到书房里还有一个人。 他神色一怔:“季随?” 温知满想起这两人的关系,存了几分看好戏的心思,他看了看洛书,瞅了瞅季随的表情:“都是老熟人了。” 洛书古怪道:“你们在一起了?” 温知满笑容僵住了:“什么在一起?” 他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再看洛书的神色,还真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他有些无语:“你最近没听盛京在传什么吗?” 洛书歉意地笑了笑:“是我误会了,我当时还以为这只是盛京里的流言蜚语。” 季随放下手中把玩的压手杯,看向洛书:“洛公子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洛书从袖中拿出一块玉环,上前给温知满递了过去:“此番前来,是想把这块玉还给世子,之前这块玉被我舅舅收走,我近些日子才要回来,恐日后保不住这块玉,特来还给世子。” 这块玉也是双鱼咬尾白玉环,是他当年找人重新刻的一块,模样仿送给季随的那块,两块玉环略有差异,但是名字相同。 他伸手接过,玉环在手中转了一圈,见洛书还完东西之后就要离开。 温知满喊住他:“你怎么要回来的?” 上次听长风说,洛书的家产被舅舅一家夺走了,这怎么要回来的? 洛书精致的脸上窘迫地笑了笑:“我舅舅图财,我用在明月楼里存的一些银子换回来的。” 洛书说完之后就告辞离开,温知满望着对方离开的身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洛书好歹也是他以前的玩伴。 季随看清楚那块玉是什么样的,想起自己之前也有过一块类似的,他垂眸道:“小侯爷心软了?” 温知满不知道他阴阳怪气个什么劲:“你的老情人,你问我做什么?” 两人莫名其妙地闹起来别扭,剩下半天谁也没有搭腔说话。 他们安静地用完晚膳,季随计算着时间,把手洗干净准备去风淮苑,隔壁院子的长风就跑过来。 长风幸灾乐祸道:“你做什么了,世子说让你今晚不要过去了。” 季随平静地把手上的水擦干净,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回了屋子。 第35章 一巴掌 温知满和季随着几日都没说过话,勉强算是相安无事。 只是晚上季随不去风淮苑,温知满也不唤他过去,除了吃饭的时候见一面,平时还真见不着。 每日来汇报消息的何舟直面季随的冷火,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在主子面前就变得战战兢兢的。 他和墙头几个兄弟们商讨一阵子,得出都是温知满的错。 每日把他家主子当小厮使唤,还忽冷忽热的,这谁受得了。 僵局一直持续到康王派人给侯府送来请帖,温知满撑开看了看,带着请帖带找季随说正事。 此时季随正在屋檐下手持书卷看书,温知满拢了拢衣袖,觉得他脑子有病。 这天气外面冷,风也不小,在外面看书不是有病还能是什么? 但人家喜欢,温知满也没说什么,从旁边拉了个椅子坐下来:“喂,来正事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拜帖,放在两人中间的小茶几上。 季随的手指很修长,手握着书卷的时候骨节分明,看起来十分美观。 温知满不由得把季随的手,与自己脑海中最近看过的一双手做了下对比,发现季随这人浑身上下长得无可挑剔。 比程连云的手指长一些,但是却是一种具有力量感的美,手指指腹上有不少薄茧,温知满被留宣侯练过一段时间,能认得出季随手上的茧子是常年握剑留下来的。 薄茧并没有破坏美观,少一分太柔弱,多了一丝又显得野蛮粗糙,一切恰到好处。 季随清冷的声音响起:“后一日我随小侯爷过去,还按照上次说的,只要让康王知道小侯爷与我关系不和就好。” 温知满半倚在扶手上,没有急着离开,他瞅了瞅季随手中的书,好奇道:“你这几天就一直在看书?” 自己这几日都出去溜达了两圈,这人就一直憋在院子里? 第58章 季随没有理他,手指翻过一页。 温知满伸手挡着:“说话,不说话不给看。” 季随要把温知满的手拉开,却见对方虎口处有些红肿。 他把温知满的掌心翻过来,掌心上被绳索磨得通红。 “嗯?”温知满困惑地见季随起身进屋,屋里一阵轻响,再次出来的时候,季随手中握着一个小瓷瓶。 季随把药递给温知满:“自己上药。” “又没破皮,不上。”温知满懒懒地瘫在椅子上,“或者你给我上。” 季随没有多说什么,拉过温知满的手把膏药抹了上去,温知满把两只手都伸了过去,猫一般地拉长身体,顺势伸了个懒腰。 温知满刚从马场回来,现在身子正是懒的时候。 他感慨道:“连云兄学东西还挺快的,上午教他骑马,没一会就会骑了,虽然速度不快,但是很稳。” 季随:“……” 温知满说了一会,意识到季随攥着他的手没有动,他想拽回来,对方依旧握住他的手腕没有松手。 “怎么?” 温知满本来还因为上次的事情有些生气,这几日没怎么理季随,细想了一下,似乎两人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恰好康王递来了帖子,他就借此机会来了见青小筑。 季随抬眸问:“小侯爷还给多少人送过玉?” 他那块,洛书那块,还有之前打算送给程连云的那块,还有多少个? 温知满不喜欢季随看向自己的时候目光带着压迫感,很多时候季随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感到心虚,更多是心中的荒谬感。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温知满的视线撞上季随的眼睛,秋日的光线带着清清冷冷的萧索,恰如季随本人一般冷清,揉碎的阳光塞在他略浅的眼眸中,他有些着迷地看了一会,没有察觉两人的距离拉近。 长风在隔壁大喊:“爷!开饭了!!” 季随:“……” 温知满回过神,季随已经松开了他的手,没有在逼问什么,垂着眼整理衣袖。 温知满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他烦躁地攥紧手,余光见季随平静的神色,他有些闷:“怎么平时都没见你笑过。” 季随诧异地看向他,温知满却已经起身,快步往门外走。 “手掌今日不要沾水。” 话音随着合上的门一起落下,手中的书卷不知道何时被人卷起,抵在心口处,随着心脏一起震动。 * 一晃到了宴会那日,温知满带着季随坐着马车到了康王府。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酒宴,康王新得来几个边北送来的舞女,能歌善舞、肤若凝脂,特邀人过去,一起观看。 但醉翁之意不在酒,更多的是为了打探留宣侯府的状况。 温知满到的时候,康王府的老管家如同上次一般,在门前迎接,负责带着温知满往宴会走。 这是一场歌舞盛宴,带着酒池肉林的奢靡。 温知满不喜这氛围,扫了眼来宴会上的官员的脸,在心中默默记下,便往康王那边走。 魏域看见温知满身边跟着的人是季随,眸光闪了一下,笑道:“怎么带他过来了?之前世子身边那个小厮呢?” 温知满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之前那个小厮口无遮拦,上次差点冲撞了殿下,这次带个不怎么说话的,也不用担心说错话。” 魏域让温知满坐在他旁侧的一个位置,有婢女把茶端到温知满面前。 季随主动上前把茶盏端起来递给他。 魏域打量了两人之间的动作,眼角的笑纹加深;“本王听说,世子把人带回府里是当小厮使唤,没想到果真如此。” 温知满轻哼了一声:“也就捏肩捶背,端茶倒水还算可以,人愣得跟木头一样,也就配做这些了,我总不能留他在侯府吃白饭。” 宴会上的官员见康王在和侯府的世子说话,本来想要上前,纷纷止住了脚步。 三五人坐在一起闲谈,等待舞女开始。 魏域听了温知满对季随轻蔑的话,眯起的眼扯动着眼角的细纹。 他惊讶道:“捏肩捶背?那本王倒是有些好奇了,季随居然还会这手艺……”他话锋一转,“不知世子可愿意把人放在本王这里两天,让本王也试试。” 季随之前在太子手下,肯定知道不少事情,康王要季随,怎么看都不安好心。 温知满顿了一下,知道康王是在试探他。 他抬头看了眼季随平静的侧脸,乌黑的眼睛又转向康王。 魏域笑眯着眼,眼缝中闪着冷光。 温知满鼓起脸生气道:“我当康王殿下是朋友,康王殿下就要夺人所爱?!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有些霸道,只要我没玩腻,是我的就是我的!” “若是殿下不打算诚心与我做朋友,为何还要邀请我过来?” 魏域爽朗地笑道:“本王不过开个玩笑,世子先急了。宴会开始了,先看歌舞吧。” 温知满似乎还是气不过,扭头看盯着台下的舞女,没有说话。 手心中渗出了汗水,他赌留宣侯府在康王眼中的地位。 - 一曲过罢,魏域拍了一下手掌让姑娘们过来。 他支着头看向温知满,仿佛是要讨温知满的欢心。 魏域问道:“有喜欢的吗?若有喜欢的,可以带一个回侯府。” 第59章 季随站在温知满身后,抬手按了一下他的肩膀,温知满扫了一眼,拒绝道:“这些人长得还不如季随好看,带回去做什么。” 魏域愣了愣:“男人能和女人一样吗?” 康王不好季随这口,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 温知满说:“季随虽然不会笑,但是冷着脸也别有一番风情,不是吗?” 魏域又看了眼季随,仔细看了两眼之后,扭到一边的脸隐隐有些发绿。 温知满心中暗笑,他示意让季随跪在自己面前,想在康王面前做出亵玩对方的架势。 季随很顺从地蹲下,知道温知满打的什么主意,他单膝跪下,与坐着的温知满视线持平。 他想起温知满盯着他的手不止一次了,稍作迟疑,便把手放在温知满的膝盖上。 温知满正要伸手去勾季随的下巴,膝盖忽地一痒,他脸色一变,手不受控制地甩了出去,下一刻响亮的一巴掌就甩到季随的脸上。 宴会上的人听见这一声响,纷纷转过头去看那边的动静,管弦歌舞都被这突兀的声音惊得慢了一拍。 康王听见这声音也怔住了。 只见温知满一只手虚空的停在身前,手指有些微红发抖,面前的青年侧偏着头,脸上有猫爪似的红印子。 众人目光汇聚。 季随反应极快,起身快速后退一步,跪在温知满面前。 温知满:“……” 啊啊他不是故意的!!! 第36章 他发现你了? 在众人视线中,是突然发疯扇人巴掌的温知满,是被逼无奈给仇人下跪、打碎傲骨的季随。 温知满骑虎难下地坐在椅子上,见季随垂头跪在他面前,像是猛兽被打断了脊梁,终于俯首听命。 魏域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一只手轻捏舞女下巴的手不自觉用力,面上深沉。 温知满艰难地、一寸寸地收回手,脸上飘起了红晕。 他猛深吸一口气,呵斥道;“我带你来,当你是个省心的,没想到你居然胆大包天敢勾引康王殿下!你是不是想着殿下把你带走,你就可以逃离我的掌心了!” 魏域哑了一下:“……” 温知满掷地有声道:“你做梦吧!” 魏域嘴角抽搐:“本王没有那个意思。” 温知满抬手道:“殿下,你不要为他说话,当年他没少和我作对,如今的苦头,都是他应得的!” 季随如今落难了,被人如此羞辱,脸上带着薄怒和不甘,最终还是说道:“季随知错。” 昔日的贵胄公子低头,跪在了宿敌的面前。 宴会上一阵唏嘘声,早就听闻坊间有人开赌季随能在温知满手中活多久,如今看来,果真不夸张。 温知满中气十足道:“知错了就去我身后站着去,别在我眼前碍眼!” 康王见状,不再试探什么,两人关系差成这样,他也不用担心什么。 他抬手揽过拥上来的舞女,贴在对方的颈部吸了一口气,馨香让他的思绪荡开,他漫不经心地对温知满说道:“本王还有些事情,就先离开了,世子玩的尽兴。” 温知满这张嘴,他怕在待下去,明日盛京就流传出‘康王看上了季随,与温知满宴上夺人’。 魏域起身搂着舞女,最后看了一眼温知满和季随,跟着舞女调笑着离开了。 温知满一直坐到宴会结束,他没见康王再回来过,料想这个时候也不会再过来了,于是带着季随离开了康王府。 长风一直在马车上等着,季随代替他跟着温知满去康王府,他也想过来,就挤占了车夫的位置,坐在前台管驾驭马车。 康王府有零星几个人出来,长风探头张望,见两人出来了,就拼命挥手。 长风把马车停在两人跟前,一扭头看见季随脸上的红印子,大呼小叫道:“季二公子的脸怎么了?!” 此处人多眼杂,温知满撩开帘子就钻进了马车里,等季随进来之后,他脸上的表情才变了一变。 温知满心虚又愧疚:“疼不疼?我不是故意的。” 要不是季随突然摸他腿,他也不会如此反应,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膝盖会怕痒。 季随顶着被刮出红印子的脸摇了摇头,见对方还愧疚,他开口道:“无事。” “真无事?你说没事我可就要当真了啊。”温知满把头伸在季随脸前看了看。 季随回想温知满在宴会中说的话,评价道:“小侯爷今日做的不错。” 温知满缓缓眨了下眼,抬手掩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沉默了。 他们两人现在关系不算坏,自己也绝对没有公报私仇的想法,但是扇了多年宿敌一巴掌,宿敌还夸他…… 啧,这感觉真怪。 长风能混到温知满身边,当年也学过驾车的技能,如今重操旧业也不显生疏,马车在行过一段平稳的距离之后,猛地停了下来。 温知满还在回味方才甩出去的一巴掌,一时不妨,被惯性带得身子前倾。 季随抬手扶了一下,没有让他没有从位置上栽下去。 季随问道:“什么情况?” 长风蹙起眉看这些突然冲出来的人:“有人突然从巷子里横穿过来,差点撞马车上。”他顺着方才追逐的几人跑过的方向去看。 因为这三四个壮汉追的人被石板绊倒在地上,这些人把摔倒的人围住,一人揪起倒地的人的襟口,抬手先上去两巴掌。 第60章 长风认出来被打的人居然是洛书,连忙对着马车里的温知满喊道:“爷!洛书被人打了!” 温知满今日刚扇了人巴掌,对耳光声很敏感,在长风开口前他就已经揭开了旁边的车帘,认出来被打的人居然是洛书。 季随淡淡地看了一眼,视线又落在温知满的膝盖上。 “大胆!” 温知满抬手狠狠地拍了一下车窗,“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这么多人打一个人,再不滚我就送你们去衙门里吃牢饭去!” 那些壮汉见这马车不俗,看了眼手中头破血流的洛书,畏惧温知满的权势,见好收好地把人甩在地上。 “呸!再跑到张老爷府里偷东西,下次老爷就让人把你捉走打残了!” 壮汉踢了一脚洛书,带着人离开了。 温知满看得一阵来火,都说了停手停手,这些人还上去踢一脚。 洛书撑着身子从地上起来,头发被那些人薅得凌乱,有血迹从发间流了出来,脸上红肿淤青。 温知满问道:“洛公子,可需要报官?” 洛书难堪地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垂下来的头发挡着半张脸,只是简单地道了谢:“多谢世子,不用报官。” 温知满见他要走,有些于心不忍,他示意长风把人带上马车,送洛书一程。 洛书抵不过长风热情,被人半推着带上了马车。 温知满让季随和自己同坐一侧,给伤者腾出个地方,他打量了一眼洛书身上的伤势:“送你去医馆,还是送你回住处?住处有药吗?” “多谢世子关心,送我回住的地方就好。”洛书抿了下嘴,对着外面的长风报了个地方。 温知满听那些人说洛书偷了什么东西,他又不相信洛书是这种人,心中纠结了一会,还是没问出口。 太长时间没见过面,人家的私事也不好打听。 季随连自己的老情人都不问一句,自己更没资格去问。 到了地方之后,长风给洛书撩开帘子,送人下了马车,洛书站在稻草屋的巷子口,一瘸一拐地往里面走。 温知满多打量了眼这处的环境,盯着那破旧狭窄的巷子,看了一会,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叹了口气。 他沉思半晌,殊不知自己的反应全落在季随的眼中。 两人心思各异地想着事情,一路上再无交谈的声音。 - 洛书住的地方和侯府有段距离,等回到侯府之后,天色已暗,好在府里的饭是时常备着,一回来就能开饭。 两人用膳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再加上季随话少,脸上又很少有什么明显的表情,温知满没注意到季随心情不好。 吃完饭之后两人就各回各屋,他这些天没有喊季随过来捏肩,因而两人在吃过饭之后是不会有什么交流的。 后半夜温知满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思忖片刻,去桌兜里翻找自己常用的金疮药,起身就往外面走。 他说他怎么睡不着觉,原来是忘记把药给季随了。 他刚推开自己院子的门,忽地听见墙头上有瓦片砸了下来,啪嗒一声碎在墙角。 “谁在这?!”温知满见墙下黑乎乎有个身影,头皮发麻。 这个点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侯府早已熄了灯,何舟稍微放松了一些,不料碰掉了墙上的瓦片。 何舟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发现了,更没想到温知满大半夜还会跑出来,此时四下里静悄悄的,他稳了稳心神:“是小的出来起夜,惊扰到世子爷了。” 见是人,温知满松了口气:“去完早点回去,晚上不要在外面晃悠。” 何舟此时已经从墙上下来,他学着平日侯府下人,行了一礼:“是。” 温知满走进一些,没认出何舟这张脸,随口说了一声:“新来的?” 他估摸自己今晚睡得迟,明日估计一时半会也起不来,就把东西交给面前的人。 “明早把药送到见青小筑,交给季随。” 何舟双手接过,见温知满打着哈欠回了风淮苑,虚惊一场地松了口气。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瓷瓶,不知道温知满给他主子送药做什么,待到天色一亮,他带着东西去季随的院子。 走至季随跟前,何舟看清季随脸上的抓痕,很明显是人抓的,过了一夜在季随的脸上格外明显。他旋即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温知满抓的,所以昨晚上才会找他送药。 这世子可真大胆! 他神色愤愤地把手中的瓷瓶递过去:“主子,这是昨晚世子让属下把东西交给您的。” 季随微合的眼睁开,眉眼锋锐:“他发现你了?” 何舟把昨晚地事情说了一下,良久没有听见季随开口说话,他抬起头,却见季随打量他。 “主、主子有何吩咐?” 季随看何舟在他身边,实在不如青隐机灵,他问:“青隐什么时候回来?” 何舟如实说道:“青隐大人大概还需半个月。” 季随缓缓敲着梨木制的扶手:“我看你也是个有本事的,不如就派你去外面,到明月楼里找到洛书,协助他早日夺回家业。” 废物利用,打发过去帮洛书,总好过温知满见他可怜,一直在心中惦记着。 何舟仿佛是千里马遇伯乐,激动道:“是!” 季随:“……” 第37章 神仙太忙 第61章 温知满最近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开始三天两头地往外跑。 季随去他院子里的时候,见他屋里博古架上摆着的东西又少了几件。 联系起温知满前几次的行径,这人一没钱就开始变卖自己屋子里的东西,应当是在凑钱。 他让人跟着温知满出门,只是让人负责保护他的安全,并没有刻意去查他去做什么了,他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管太多,做事难免静不下心,思绪没一会就跑去想对方凑钱做什么。 这日晚,他给温知满揉完肩,手指上仿佛还带着残余的热量和柔软,他撑着床正欲起身,温知满从床上抬起一只手,勾住他的后颈把人拽了过去。 温知满凑近打量着他,见他脸上已经没有之前的抓痕了,满意道:“不错,恢复挺快的。” 季随轻应了一声,少年身上淡雅清香传了上来,细嗅很像什么果香,若是能咬上一口,定能润喉解渴。 温知满松开他裹紧了棉被,只露出一双眼睛:“好了,你走吧。” 季随直起身,手指虚握住什么,他迟疑道:“敢问小侯爷近些天是在做什么?” 他等了一会,挑开床幔却见温知满已经闭上了眼。 一声若有若无地轻叹过后,温知满耳根动了动,听见对方渐远的脚步声以及关门的声音,他拉了下棉被,然后快速从床上坐起来。 他把大迎枕翻了个面,从里面掏出自己最近换来的银两,一沓子,数钱。 数得两眼通红。 好多钱。 后几天用到的钱会很多,送人东西和追人,哪样不要钱。 长风见季随从屋里出来之后,就去屋里把程连云今日送来的信拿了出来,他敲了两下门喊道:“世子爷?” 温知满在长风进来前就把钱塞好,看了眼长风手中拿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长风说:“这是今日酉时程大人那边的人送来的,当时世子爷您正在和季二公子用膳。” 当时两人用完膳就一起去花园走了一圈,然后就一起回屋了,他没来得及让温知满看。 他大可以像以前那样,直接把信交给温知满,但自从听见有其他小厮在背地里说他没眼力劲儿,在世子面前早晚失宠,他就没怎么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插嘴了。 温知满接过信,眉头扬起,撑开信纸快速地看了看,神色略显为难。 程连云居然邀请自己后日到金粼河赏灯会,不巧,他前几天才邀请了季随和他一起出去。 若是突然加上一个程连云…… 温知满摇了摇头,他最近和程连云这几日进度不错,感觉对方对自己似乎也有点那么几分意思,三人行季随是个变数,容易出岔子,不可不可。 长风看他脸上变幻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你让人回他,就说我近些日子着凉了,卧病在榻,金粼河湿寒气太重,不适合去,下次再一起出去吧。” 他先和季随说好的,总不能爽约吧。 他需要花一点时间,好好考虑一下自己和程连云的关系,以及是否需要更进一步。 * 两日一晃眼就过去了,季随用过膳就回了自己的院子里,温知满没有挽留,闷头在屋里躲到天黑。 “长风,今夜早点休息,不用过来了!”他冲着外面大喊了一句 夜幕落下,温知满穿了件方便点的常服,把自己屋子的门挂上了门闩,从窗台处跳了出来,做贼似的跑到季随的院子。 他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旋身却见季随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吓得拍了拍胸口,快步走过去道:“你在这坐着干什么?吹西北风?” 季随眉梢轻挑:“小侯爷不是睡了吗?” 温知满怔了怔,手指戳着季随的胸口,笑骂道:“你再装。” 说的跟自己忘了今日要去金粼河的事情一样,若是忘了,还会在院子里等他。 季随起身,正打量着温知满的着装,那人变戏法一般从袖中掏出两个狐狸面具,塞到他手中。 “我特意找人做的,带上,不敢保证能不能认不出来咱俩,起码是不好认了。”温知满信誓旦旦地说着,拽着季随的衣袖往外走,“走走走,咱们从后门出去。” 两人从侯府的后门溜了出去,温知满走出了巷子,大摇大摆地在路边拦了辆马车,一起往盛京东边的金粼河走。 金粼河每年在即将入冬的时候就会开一次灯会,日子没有固定的时候,一般在立冬前几天会举行。 在盛京这种花天锦地本就热闹,此时金粼河更是灯火连天。 温知满拽着季随上了拱桥,能看见河对岸被灯火照耀的波光粼粼的河面,他眉飞色舞地指给季随道:“这金粼河名不虚传吧。” 季随在旁边为他挡着穿梭的人流,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平淡地应了一声。 “你之前来过这里吗?”温知满见他反应平平,心中疑惑。 如果是指来金粼河杀人也算的话,季随想他来过,于是他点头道:“来过一次。” 温知满闻言多看了他一眼,有些心痒想知道季随是和谁一起来的,但远处的情景实在热闹,他拉着人往打铁花的地方走,兴奋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跟你介绍了!” 打铁花、舞狮子、杂耍、甚至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胡商也在人流中。 温知满就喜欢着股子热闹劲,兴冲冲带着人上前,掏银子打赏。 第62章 他在这些人中逗留好一阵子,才跟着季随出来,往放河灯的地方走。 金粼河河岸边安静许多,耳边是潺潺流水、徐徐微风,有在河边买花的小孩撞到了温知满的身上,两人各被撞得后退一步。 小孩手中的花篮子倒扣在地上,他看了看自己翻了的篮子,又看了眼带着面具的温知满。 正要开口,忽地对上了季随冰冷的眼眸,这才注意到温知满旁边还有个人守着。 温知满见小孩要跑,眼疾手快地抓住他:“往哪里走?” 他刚在正走得好好的,这小孩故意上前撞他一下,不是碰瓷是什么? 手下的小孩瘦得就剩一把骨头,按上去还许些硌手,天气渐凉,身上是一件打着布丁的褐色单衣,乍一看还有些冷。 ——倒是和当年的季随有几分相似。 温知满下意识回望了一下现在的季随。 季随警告地看了一眼小孩,眉间又有些无奈,他大概是猜出温知满想做什么,只俯身把旁边的花篮子翻过来,在里面挑挑拣拣什么。 小孩被温知满抓住,又被季随瞪了一眼,他羞红着脸:“对不起公子,我、我不小心撞到你了——” 温知满拍了拍小孩的肩膀,沉下脸:“当我眼瞎?你这招我当年不知道用过多少次了。” 小孩愣了愣,没想到温知满也是个硬茬,一时僵硬在原地。 温知满说:“老老实实道个歉。” 小孩点头如捣蒜,一骨碌全说了:“对不起,我不该故意撞你。” 温知满:“这些花多少钱?” “啊?”小孩瞪圆了眼,不知道温知满想做什么,他嗫嚅几下,扣弄着手,“不要钱。” 温知满从腰间拿出两块碎银塞到小孩手中,恶狠狠道:“看在你花还可以的份上,这次就饶过你!下次再不长眼,我就把你送衙门里去!” 季随挑好之后,一手握着花,一手把花篮子给小孩递过去:“接着。” 只见小孩双眼一瞪,捧着手心的银两飞快跑了。 季随伸出去的手落了个空,看这小孩逃窜的身影:“吓唬他做什么?” “卖花就正经卖花,这种不干不净的手段,真遇上不好说话的他跑还来不及呢。”温知满轻哼一声,看了眼季随手中握着的花,“我说这个季节能有什么花,原来是干花。” 他沉着的脸又嬉笑起来:“你看那小孩,像不像你以前?” 温知满随口一说,季随抿嘴不语,把挑选好的干花放进篮子里,手中被温知满塞入了一盏河灯。 - 温知满喜欢放河灯,每次有这种事情都乐此不疲,倒不是灵验不灵验的事情,就是喜欢冀望地看着河灯一点点飘远。 他低头拿着旁边放着的毛笔,一边往上面写着什么,一边催促季随也赶紧写。 温知满写好之后,又在花篮子里折了枝干花,插在河灯上,用火折子点了上面的烛灯。 暖黄的火苗在他眼中跳跃,神色倒是比之前多了些稳重。 但稳重也没次持续多久。 他把河灯放入水中,转头就把脸贴在季随的胳膊上:“你许的什么愿,让我看看呗~” 季随稍微侧身挡了一下,从石头上站起来:“说了就不灵了。” 温知满蹲在地上,无辜眨眼:“你告诉我,说不定就灵验了。” 季随:“……不行。” 他垂眸盯着温知满的小动作,手中的速度加快,在温知满猛地起身的时候,他飞快地把自己手中的河灯放入水中,起身接住温知满扑过来的身影。 河岸边两个高挑的身影相拥,温知满扑了个空,腰身被季随搂着,险些从旁边冲进河里。 他心脏好似被根针戳了下,不知是因差点落水而引起的心悸还是什么。 他好笑又好气道:“防我?!” 河灯顺着湍急的河流飘远,最终混在万千河灯中,点缀成星汉。 季随收回视线,把人扶稳便松开了手,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小心脚下。” 温知满抱肩道:“我现在可是拿你当兄弟了,帮兄弟实现愿望怎么了?这么防着我。” 两人出门就改了称呼,季随不方便叫他小侯爷,而温知满也没定下字,只好喊他‘小满’。 “那小满写的愿望是什么?”他声音温文尔雅,像是在安抚哄诱着什么。 温知满有些抓耳挠腮,对方叫他‘小满’他听着别扭。 瞥见季随眼中的戏谑,他不服气道:“我先问你的!你先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不行,小满与我交换条件,得先把自己的诚意拿出来。” 温知满渐渐憋红了脸,他实在想知道季随写了什么,小声问:“当真?你不会耍赖吧?” 季随嘴角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主动俯身侧耳,凑道温知满面前:“小满可小声与我一人说。” 温知满咬了咬唇,盯着季随的耳朵看了会,见他神色不似作假, 应当不会骗自己吧? 耳畔呼吸温热,少年清润的音质响起:“书里的大侠走南闯北……若有朝一日,我也要去外面看看。” 他有一种在人面前吐露秘密的不适,眼睛紧紧地盯着季随,攥紧拳头。 这人要是敢嘲笑他一声,他就一拳头把季随捶进河里,也让自己笑笑。 季随本就是与温知满开玩笑,不料这人当了真,他怔住了神:“小满就这样告诉我了?” 第63章 温知满若无其事地说道:“假的,河灯都是骗小孩的,反正也不会实现。” 不然他年年过来放河灯,许下的愿望为何现在还没实现,总不可能是天上神仙太忙了吧。 温知满见季随还在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告诉我,让我知道,我还能当一次帮你实现愿望的神仙。” 第38章 还是温夫子教得好 留宣侯无故不得离京,此番去中州还是为了公务,要不是调查这件事情,也不会离京。 温知满如今也只能在盛京、金陵两地打转,其余地方都去不了,若是之后继承了爵位,也是如此。 狐狸面具张扬又多了丝落寞,季随望着温知满的眼神认真,声音暗哑:“巧了,我也不信。” 温知满左右等了等,就等来季随着一句话,他抬起头,再盯着季随的眼睛,忽地意识到什么。 他傻眼了:“你骗我?!” “不信你还不告诉我?” 温知满抬起的拳头被季随包裹着,那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的手按了下来。 温知满气得狠狠踩了他一脚,季随没有反抗,拉着人的手腕远离了河边。 从始至终,那人也只有一句:“小心落水。” “呸!骗子!要落水也是你落!” 温知满骂骂咧咧地扶了一把脸上快要掉下去的面具,后退几步和季随保持距离,“别和我走太近,我可不和骗子走一条路!” 金粼河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两人离得稍远一些,很容易被人流冲散。 季随想要靠近,温知满总要左右躲闪,眼见这人就要从人群中隐去了,他穿过众人,精准地攥住温知满的手腕。 “且慢。” 温知满没甩开他,问:“怎么?转变主意要告诉我啦?” 他给了对方一个台阶,只听季随否认道:“不是。” 温知满:“……” 他面无表情:“呵呵。” 季随紧绷着脸,把手中的东西送到他手中,他下意识低头一看,手猛地攥紧了。 “嚯!” 银票! 季随观温知满神色,不漏迹象地松了口气,他握住温知满的手腕,语气平淡,却带着微不可查的讨好:“给小满。” 温知满严肃地把钱塞入袖口,面具下的一双杏眼肉眼可见的愉悦、温和了。 他看那银票面额不小,此处人多,不便细看。 他轻哼:“反正就这一次机会,爱说就说,不说拉倒。” 本想着还能从愿望上下手,但人家不告诉他,他也没办法。 - 季随不知道温知满还想去哪里,沉默地赶在他的身后,两人从狭窄黑暗的小道中走过,到了一家饭馆。 一间小木屋,外面还有个棚子,屋檐各个角上挂着一串的灯笼,大概是地势偏高的原因,站在此处能够看清金粼河的整个面貌。 三个小山丘中间就是蜿蜒的金粼河,山丘相对,也能看见另外两座山丘的风光,高处依旧是饭馆、茶楼酒肆、客栈。 “老板!来两碗阳春面!”温知满带着他坐在一个靠边的位置。 他得了钱,心情不错,喊完之后他询问季随,“你吃阳春面吗?” 季随寡言地点了下头,视线在这周围打量。 温知满解释道:“对面两座山都快被商铺给攻占完了,唯有这座就一个饭馆,还是当时这四周的住户力争,留下一片安静的净土。” “这家店的面很好吃,我来这必吃一碗,来这吃饭的都是在这附近住的人,认不得咱们。” 温知满手掌立在脸侧,小声地叨叨了一会。 季随想起温知满从小就喜欢到处乱跑,能在盛京犄角旮旯里翻出个好去处,也不足为奇。 这处安静也嘈杂,和金粼河的热闹相比,是家长里短的烟火气。 温知满只指挥季随帮他看着点人,自己从袖中掏出来季随塞给他的银两。 这一看,不得了了,居然是五张一百两! 甫一见到这些钱,温知满眼眶居然有些酸胀,他忍着激动,心中十分忐忑,小声问:“你这钱哪来的?” 这么多,该不会真像坊间传的那般,说什么季家贪了朝廷修河渠的钱吧? 季随以为他嫌少,说:“殿下赏赐的。现在身上没有带那么多,下次我多带点。” 温知满小幅度地咽了咽喉咙,得知这钱是来路干净的,便把钱收入自己囊中。 ——至于季随说的下次多带点,呵,吹什么吹呢。这五百两说不定就是季随全部家底了。 身后那桌人正唠着家中的鸡毛蒜皮,忽地不知怎么就谈起了其他,声音颇大,温知满听了一耳朵,发现这些人是在谈论自己和季随的事。 有人道:“那两人关系恶劣,这季二公子被带入府中,定是被夜夜折磨!” 温知满扭头去看声音的源处,身后的一桌人把酒话谈,激动唾沫星子乱飞。 “嗨,俺有个远方表兄在康王府看门,和俺说啊,那留宣侯府的世子脾气大着呢!当着宴会上那么多双眼睛,劈头盖脸的一巴掌打下去,还让季随给他赔礼道歉,你瞧瞧这,啧。” 温知满下意识又去看了眼季随的脸,抓痕已经好了,后面的人继续说:“赌坊都在赌这个季随什么时候死,我看照这架势,能活够一个月都够呛。” “季随就算家道中落了,好歹以前也是个君子,温知满一个心狠手辣的纨绔子弟,怎么会对自己的仇人手软?”男人拍打着手掌激动地说着。 第64章 温知满:“……” 他转过身,扬声问后面那桌客人:“大哥,你见过温知满吗?” 男人不知道是酒意上头,还是情绪激动所致,脸上红油油的:“没见过!京城谁不知道侯府世子是什么样的人啊。” 温知满拖长音哦了一声,嬉笑道:“原来如此,那这个温知满也太可恶了。” 男人点头,长叹一声:“没法子,人家会投胎,投生在留宣侯府着地儿。” “那盛京赌坊现在都是在赌季随能活多久?” 男人很热情地说:“几个月的都有,现在压得最多的就是一个月的。” 温知满打听完,再对上季随平静的眼神,他眨眼笑道:“等我之后就去压你不死,你好好活着让我赢。” 季随接过跑堂端来的碗,放到温知满面前,低声说着:“小心烫。” 两人坐在角落,温知满又背对着众人,他把脸上的狐狸面具摘了下来,滚烫的阳春面腾腾冒着热气,看着令人食欲大开。 季随口腹之欲不重,吃东西时,大多时候目光都停止温知满的身上。 温知满吃了个半饱,他想起身后那桌人说过的话,他思忖道:“如果你没有跟着我回侯府,你会去哪里?” 季随放下手中的筷子:“回小院。” 无论去哪里,季随早已不是当年的季随,去处肯定是有的。 而且还有钱。 温知满眉心紧了又松,他重新把面具扣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明亮的黑眸和一个瘦削精致的下巴。 他双手揣袖,在袖口中摸索着什么。 在摸到那鸡蛋大小的东西时,温知满心觉自己真是没救了。 一高兴就喜欢花钱送人东西。 他瞥了眼季随,对方依旧在认真地望着他,温知满被目光看得脸红,感觉很怪异,好在有面具挡着,他把手中的东西放到季随面前的桌子上。 “上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适合琥珀的颜色。”温知满看着季随近乎和琥珀一个颜色的眼睛,晶莹剔透。 本来自己送他东西还有些不舍得,毕竟一百多两银子买来的。 可方才在山下,这人一口气塞给他五十两——自己送他琥珀之后还能净赚三百多两,瞬间就不那么心疼了。 棕褐色的琥珀在桌面上折射出一道暗黄的光,季随心头猛地跳了一下,温知满已经撑起桌面起身:“没别的意思,就是你的脸也挺珍贵的,算是赔礼。” “温知满。” 季随一字一顿,抬头看着对方,他有什么话在心中憋了许久,伸手握住温知满的手腕,手上微微用力想把人拉过来。 他想碰一碰他,仔细看着他,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想不顾一切,放弃克制、扔掉脑海中一切桎梏。 他想更靠近一些—— 但温知满说:“你去结账。” 季随:“……” 季随怔了怔,心绪冷静了下来,他起身往老板那边走:“好。” 他结账的时候脑海中还在回想,反复斟酌之后,得出现在还不是时候。 掌心中是光滑的琥珀,残存着温知满的余温,他慢慢地摩挲着,忽地旁边一声拍案的声音。 老板接过季随递来的银子心里就冒火,他把银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没铜板?就几文钱的面前,你给我块银子,我哪有那么多钱找给你?” “前段时间也是,有个小伙吃了饭扔给我一整块银子,怎么,上门砸店来了?” 季随下意识想到之前那个是温知满,他回头去看,突然发现角落的位置已经空了。 “给给给,把钱拿回去,就当今日是送你们的了。”老板示意季随把银子带走,季随心脏猛地一紧,快步走到温知满方才坐过的位置。 坐在后方还在喝酒的男人见季随在找人,指了指山坡下的路:“你找刚才那位公子?那人见你结账,就自己跑下山了。” 确认温知满是自己走下山,而不是被人带走的,季随心中稍稍有底,转身也往下走。 老板举着银两追下去,却早已看不见那人的身影,口中嘀嘀咕咕地又回了饭馆。 去这山丘只有一条路,上面也只有一个饭馆,季随若是要找温知满,只能下山去找。 - 温知满知道这点,于是提前跑下了山,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他本想让季随从这里过的时候,吓对方一跳,可等季随从暗处出来之后,他见季随神色带着几分慌促,心中来了几分惊奇,便又待在树后没有动。 少见,季随慌什么?慌找不到自己?自己又不是什么小孩,总不能是自己自己害怕吧。 温知满乱七八糟地跑完神,再看季随方才站着的地方,发现季随不见了。 “……?”人呢? 温知满也莫名有些慌了,他从树后走出几步,绕着这附近晃悠了一圈也没有看见季随的身影,正当他打算去人群中找的时候,身后被窥视的感觉强烈。 他站了站,感受了一下那目光的方向,几息过后,他猛地往自己的身后跑。 “好啊,现学现卖是吧!”温知满气笑地看着季随站在自己刚才躲的地方。 季随面不改色地离开树干:“还是温夫子教的好。” - 程连云被温知满拒绝之后,自己闲来无事,便携着书童往金粼河凑凑热闹。 他到了这边之后,看着这番热闹景象,心知温知满肯定会喜欢,今年他没来,那只能等到明年才能看到了。 第65章 “大人,可要放河灯?”书童年龄小,对这些好玩好看的都很好奇。 “你去吧,放过了就赶紧回来,不要走远。”程连云心不在焉地嘱咐了一句,自己观望着金粼河的地势。 河岸边的风带着一股子刺骨寒气,程连云没有太靠近,不经意一瞥,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情不自禁地往那到身影处走,走近些,才发现那人身前还有一道身影。 温知满问:“回府吗?我路上还有件事情想与你商量商量。” “好。” 程连云不知道为何拒绝他的人,今日会出现在金粼河畔,一时情急,胸腔一阵抑不住的痒,用广袖掩住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 书童放来河灯欢快跑来,见状连忙在程连云的背上拍了拍:“大人,可是着凉了?” 程连云挡开书童的手,抬头时,那两人已经没了身影。 咳嗽渐渐平息了,程连云脸色却白了好几分,他猜想着温知满在与谁说话,为何如此亲密,对自己谎称身体不适,就是为了陪着这个人吗? 第39章 被拒绝 温知满大概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等触人霉头的本事。 回侯府的路上他和季随说了件事,他很郑重认真地说:“我觉得程连云对我也有些意思,我打算跟他表白。” 程连云的事情拖了许久了,如今也该有个了断,温知满心想,两人在一起就在一起,不在一起的话,他就断得干干净净。 季随嘴角垂了下来,落在温知满身上的视线有些发僵。 “你之前抢我喜欢的人的事情,我如今不和你计较了,但是你得帮我追程连云。” 季随忽地笑了一下:“在下只有杀人的本事,没有追人的本事。” 温知满察觉他情绪不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朋友妻不可欺,你这次若是再像之前那样,咱们就真的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马车停了下来,季随冷漠地应了一声,撩开帘子独自下车离开。 温知满只当是戳到了季随的痛处,当年季随抢走洛书,这事做得不干不净,害的自己被盛京耻笑,如今还说不得了? 怎么说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软,季随现在吃自己的用自己的,今晚自己还给他送了东西,应当是不会再在程连云的事情上再出什么岔子了。 或许是心中犹觉欠妥,他每日都来劝说季随。 “你脑子比我聪明,帮我想个法子怎么表白呗。” “如今我也老大不小了,不少和我同龄相仿的人连娃娃都能下地跑了,我连喜欢的人都没个着落。” 季随不帮他出点子,温知满自己思索:“我把以前的信带过去表白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感觉把握更大一些。” 还没等他想出来如何做,程连云那边就已经先邀请他去明月楼。 温知满接到消息之后,兴高采烈地踏进见青小筑,他看向坐在院子里看书的青年,炫耀道:“以往程连云都不邀请我出门,都是我去找他,如今他也开始主动找我了!” 季随垂眸凝视着手中的书卷,墨黑的字迹在他眼中忽大忽小,变成虫子一般四处乱爬。 他把手中的书扔在地上,只见温知满激动地绕着他跑了一圈就离开了。 “时间紧急,他约我明日见面,我今日准备准备!” 这一番闹腾,侯府上下谁不知道温知满要和程连云在明月楼见面了,温知满做一件事情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故而今日侯府洋溢着一股子古怪的喜庆。 路过的小厮婢女见了温知满就给他道喜,温知满听得心花怒放,于是那些人更是卖力地称赞。 唯有见青小筑院门紧闭。 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天亮,温知满收拾好之后,就带着之前装信封的木匣子出门。 他眉间带着喜色,出门撞见季随也从院子里出来了,他心情颇好地打了个招呼:“晨安。你小子等着吧,今日等我回来之后,你就有嫂子了。” 这话着实有些滑稽,温知满虽然比季随大三个月,但是身高撑死才到季随的鼻梁处。 季随:“……” 他神色一冷,没有理会对方的话。 温知满还是与季随一起走出了侯府大门,才意识到这人也要出门,他愣了愣:“你去哪里?你总不会要跟着我一起出门吧?” “路就摆在面前,我走不得?”季随冷冷说着。 温知满眸光一闪,看了眼自己旁边站着的长风,给长风使了个眼色:“既然如此,那不如长风留你身边吧,你现在身份不比以往,身边有个人跟着也好。” 长风知道温知满是怕季随坏事,尽职尽责地走了过去:“放心吧世子!小的一定照顾好季二公子。” 季随眉间的躁郁更盛。 两人各上了一辆马车,温知满自己一人抱着盒子往明月楼走。长风跟着季随上了另外一辆,长风问:“公子打算去什么地方?” “清风楼。” 长风对上季随平静到异样的双目,倏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清风楼明月楼,两座茶楼相对,盛京谁不知道。 * 清风楼今日的客人不多,没有像上次那样嘈杂。 程连云订的还是上次那个位置,温知满到了之后,望了一眼珠帘后的人影,直接上楼过去。 “连云兄这几次都来的好早啊。”大概是今日温知满另有打算,他比之前几次热切了不少。 第66章 程连云来的早,撑着头闭目养神,听见温知满的声音后,他抬起头,掩住口鼻咳嗽了几声:“还好。休沐闲来无事,总不能一直在家中闷着。” 温知满见程连云脸上挂着病容,精神不振,他关切地问道;“着凉了?近些天骤然转凉,还需多添些衣物。” 程连云目光总是像水一般温和,看起来不争不抢。 他端详着温知满的神色,轻笑道:“不碍事,前些日子去了金粼河畔一趟,大概是吹了些风。” “……?”金粼河? 温知满心虚地笑了笑:“连云兄自己一个人去的?” 程连云带着病容的脸有些惨白:“和书童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温知满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不确定程连云看见自己了没有——不过他那天晚上带着面具,若是问起来,咬死不认就好。 他等着程连云的后话,谁知那人目光一转,落在他带来的木匣子上:“世子带来的这是什么?” 温知满卡了一下,手抱过自己的木匣子,脸上腾的一声红了起来:“这个,这个是我和连云兄当年通的信。” “我都保留了下来,还有几封没寄出去的,也都在匣子里。” 温知满脑海中的自己应该是很完美地说出自己喜欢程连云,再从肚子里翻出一些情话,最后再把匣子打开,让程连云去看。 但想象终究只是想象。 不知道为何,他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迟迟说不出口。 新鲜感一过,他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喜欢程连云。 “信?世子带信过来做什么?” 程连云随口问了一句,不知道面前的少年为何突然紧张。 他有些心乱如麻想着,如果有朝一日温知满不在他身边围着了,谁能上来填补这个位置。 温知满心道这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牙关咬了咬,他开门见山道:“不知道连云兄对我是什么感觉,我是挺喜欢连云兄的。” 他把匣子放在程连云面前:“每一封我都保存着,不知连云兄可愿意与我在后半生一起观看?” 每一句话都把呆气发挥到了极致,温知满自己没什么感觉,只觉得手冰凉,紧张的。 洛书在雅间外面特意等温知满说完,迟迟没听见程连云回话,他便端着壶进来倒茶。 坐在椅子上的两人同时向他看过去,洛书低下头,正要靠近的时候,程连云挥手道:“你先出去。” 洛书轻轻颔首,退步出去,站在雅间外等候。 - 程连云笑了一下。 他方才怕温知满与自己生分,不料对方反而是说喜欢自己,他不敢肯定这份喜欢的真假,对温知满口中的‘后半生’也持有怀疑态度,但他心中当真生出几分想要答应的念头。 他望着温知满垂着的头,目光停在少年殷红的耳尖,白皙的后颈,对方纠结焦虑的神色落在他眼中。 他都没发现自己的目光居然像是沟渠里阴暗的蛇,贪婪地吐着蛇信子。 他轻轻呢喃道:“原来世子对我抱有这种心思。” 温知满赤红着脸,脸庞仿佛是被人点了火,他有些后悔说出口,但依旧想要个明确的回复:“不知连云兄意下如何?” 程连云抬手按在温知满的肩膀上,低声道:“这件事,还望世子慎重考虑。” 温知满感觉到自己身体上沸腾的血液开始平息,脸上节节攀升的温度也一步步退了下去。 程连云嘴角勾了勾,对方可怜无措的神色尽入他的眼底。 他想,等温知满找回以往缠着自己的韧性,再次向自己表白的时候,自己就答应他。 自己没娶妻生子,也并无喜欢的人,把感情分出去一些,并无不可。 温知满告白惨遭第二次失败,出乎意料的,似乎并没有很难过。 他难以置信自己居然是松了口气,木着脸把自己的木匣子收好,重新揽入怀中。 程连云轻抿了口茶,正欲再安慰他一些,只见温知满缓缓起身,抱着木匣子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程连云手指动了动,想让温知满留下手中的木匣子,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很快那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雅间中。 他晃了晃神,喉咙里又溢出一阵笑声,心中开始期待下次与温知满见面是什么样的。 ——只是他忘记了,温知满身边向来不缺人。 - 洛书见温知满从里面出来,再加上在外面隐隐约约听见的内容,他估摸出这是一件什么事,怪异道:“季随没拦着世子吗?” 虽然事情如他所想,被程连云拒绝了。但是他表白从未成功过,心中的挫败感涌了上来。 “什么?”温知满心情低落,见眼前的这个人也是自己表白失败的其中之一,他顿时有种想逃窜的感觉。 很憋屈!就很憋屈! 自己好歹还是个侯府世子!平时不赌不嫖,长得也不丑,怎么喜欢上一个就拒绝一个?! 果然兄弟是手足,爱人如衣服。从此以后,他要断情绝爱!去踏马的爱人! 洛书轻蹙了下眉:“季二公子不是喜欢世子吗?”怎么就放任人出来给别的男人表白了。 温知满觉得自己幻听了:“什么?” 他正要细问,对面的清风楼上忽然传来长风的大喊,下一刻,温知满的视线穿过窗户,看见长风趴在窗台边冲着他大喊大叫。 第67章 “救命啊世子爷!有一帮人来打季随了!” 温知满揉了揉眼,额头抵在墙上,心想幻听也就罢了,怎么看幻视了。 第40章 你们和好了? 长风趴在窗口喊了一声,接着就跑过去给季随帮忙。 温知满站在明月楼都能见对面的哐当哐当的嘈杂声,他一口气跑到清风楼上,一眼就看见有间屋子房门大敞,里面乌泱泱地站着人。 他猛地拍了一下门:“什么情况?!” 长风头顶上挡着椅子,见温知满过来了,赶紧走到温知满面前,告状道:“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提着棍闯了进来!” 温知满怒不可遏地扫了眼屋子,里面桌子椅子摔碎不少,季随站着这些壮汉跟前,嘴角有块淤青,垂手立着。 “你们还打人?! 东家见是温知满过来了,上前作礼:“回世子爷,小的今日过来,是来要账的。之前季随在小店吃了东西,没有结账就离开了。” 温知满上涨的怒气被人戳了个口子,他转目看向季随,惊讶道:“你居然吃饭不给钱?” 季随神色茫然地擦了一下嘴角,似乎并没有想起自己在何时何地吃了别人家的霸王餐。 长风在旁拼命地冲温知满使眼色,奈何温知满根本不看他,最后只好赔笑着上前,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道:“爷,您忘了。” “这是咱之前的事情。之前不是为了给季二公子找麻烦,小的带着兄弟们下馆子,最后把账单扣在了季随头上……” 温知满:“……之前我去赎你的时候,不是把饭钱已经给季随结算过一次了?” 长风挠头不解:“莫非,有漏网之鱼?” 温知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袖口,掂量着自己的钱袋子,他又走到这些人面前,轻咳一声:“饭钱多少?” 他嗔怪地瞥了一眼季随:“你看你,吃饭连饭钱都忘记算账了。” 店家让掌柜地翻了翻账本,把账本递送到温知满面前:“给世子抹个零头,算三十两。” 温知满笑眯眯地从袖中掏出钱袋子,他让人点了钱,话锋陡然一转,喊住即将离开的店家伙计们:“既然算完了饭钱,我们也来算算打人的赔偿吧。” 众人面面相觑,没记得自己的棍子碰到了季随哪里:“世子爷打算如何算?” 温知满走到季随面前,青年嘴角处有些微肿,因为皮肤白皙,脸上出现了一块淤青显得格外扎眼:“这是谁打的?” “这么俊的脸,以后破相了追不到老婆怎么办?!” 温知满掷地有声地说着,东家和伙计们都愣了,长风瞥了眼自己方才的椅子,头抬起来又低了下去,又抬起来。 季随上前拉住温知满的手,眼眸轻轻浅浅,他凑到温知满耳前低声道:“算了。” 温知满深吸一口气:“怎么能就这么算——” “是长风搬椅子不小心撞到的。” 温知满:“……” 长风察觉到温知满递过来的眼刀,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里,一声也不敢多吱。 温知满没有察觉自己的手已经被季随紧紧地扣在手心,更没察觉自己手中的信封盒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季随的手中。 他抬了一下下巴:“他心眼好,说算了,若是我回去发现他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再找你们算账。” * 清风楼和明月楼挨得近,程连云听见外面的吵嚷声消了些,走至旁边的窗户向外望了一眼。 对面楼上已经安静了,似乎有人在收拾什么东西,他正欲合上窗户,却见温知满牵着季随从对面的清风楼里出来。 他凝视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季随对视线尤为敏感,他轻描淡写的视线看过去,不动声色地握紧着温知满的手。 状似护食的狗,暗地里垂涎的狼,他在宣誓主权。 温知满手上被人拽住,他诧异地回头,正巧巧对上季随淤青的嘴角,语气软了软:“你若是有哪里不舒服,就与我说。” 季随缓缓摇了一下头,温知满让季随先上了马车,自己把长风拉到一边数落。 程连云扶着窗户的手紧了紧,心中起了一阵厌恶。 ——一个罪臣之子,都落得这番地步了,还与自己嚣张? 盯得再紧,温知满这块肉也不是季随的。 程连云自从被季随讽刺过几次之后,对此人格外嫌恶,此时此刻,他完全忘记自己几个月前还跟在季随身后,找人家借书的事情。 屋里响起了脚步声,程连云目色不悦地望过去,见还是之前进来倒茶的那个小厮。 洛书一板一眼地进来倒茶,察觉这人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良久,他行了个礼,倒罢茶便要端着托盘离开。 “你……是不是之前与世子认识?” 程连云望着他低垂精致的眉眼,想起之前温知满看见这人时的异样,眉心拧了拧。 洛书轻笑着抬起头,隐隐打量了一下他,与另一位做了个比较,望向程连云的目光多了丝怜悯:“少时,小人与世子爷有过几面之缘。” 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可不会让温知满有上次那么大反应。 程连云拉过椅子坐下,抬手招了招手,示意洛书蹲在他跟前,他细细地端详:“你叫什么?” “洛书。” “……当年就是世子与你表的白?”程连云蹙了蹙眉头。 第68章 洛书安静垂眸,动作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程连云压不住喉咙里的痒意,掩住嘴咳嗽着,好不容易止住了喘息,他抬手压在洛书的肩上。 “我听说过你。” “自己找个理由辞了明月楼的活,我府邸上还缺个磨墨的小厮。” 洛书微笑道:“多写程大人关心,小人今日领了工钱就不打算做活了,再别处也有了安排。” * 温知满经过这一打岔,心里酝酿的情绪散去不少,对上季随破皮的嘴角,又再散去一些。 从明月楼回去之后,他路上就当着季随的面把信扔进沟里了。 天色擦黑,匣子在车窗口一闪而过,季随看了眼位置:“没成?” 温知满冷哼一声:“从此我温知满要断情绝爱。” 季随多看了他几眼,语气带着许些安抚:“许是没碰见对的人。” 温知满意气轩昂地出来,败兴而归,像是打了霜的叶子,他蔫蔫地摇了摇头,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想感情的事情了。 倒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难受,顶多是许些郁闷。 还没等温知满恢复精神气,留宣侯就从中州赶回了京城,向朝廷汇报了洛阳的事情,把城外大坝完整地调查了一番。 方得知户部拨给大坝的钱未落实到地方,朝廷又开始查户部的账簿。 温知满一觉醒来,就被留宣侯身边的人喊了过去,他还沉浸在前两日的表白失败的情绪中,精神萎靡地往留宣侯的书房走。 “小侯爷。”季随与他迎面相遇,这人两眼发直地往前走,喊了他一声,这才回过神。 “你怎么在这里?我爹也喊你了?”温知满懒懒地松垮着肩膀,腰杆也懒得挺直。 “嗯。”他见温知满心情不算好,便与温知满一起并肩走着,没有过多打扰。 留宣侯在书房中等人,老远就看见那两人并肩走过来,他摸着下巴,寻思着哪里不对劲,待两人在他面前行了礼,他挥手让两人坐下。 再看两人之间平静融洽的氛围,他诧异道:“你们已经和好了?” 盛京最近消息乱哄哄的,他刚入京,听见的是‘留宣侯府世子把季随带回侯府日夜折磨’,又有‘捏肩捶背、端茶倒水,昔日贵公子季随沦为小厮’。 有很少一部分人还说,‘季随沦为世子禁脔’。 温知满点头:“差不多吧。” “近来朝局动荡,你平日多向季随学学,少在盛京里闹腾。”他没有多说什么,两人和好自然是件好事,季随为人稳重,能看得住温知满。 “今日喊你,是说另外一件事。” “你娘现在还在金陵看望你姨妈,我在中州时接到你娘来信。你姨妈之前落水感染了风寒,现在还病着。” 温知满和金陵孟家关系不错,年年闲来无事就去那边走动,和那边的表兄弟、表姐妹们都熟络,几个月前还往金陵走了一趟。 “这都多久了还没好?” 留宣侯沉吟道:“情况不妙,你娘说,恐熬不过这个冬季。若真不行了,届时我留在京城,你去金陵陪同你娘,一起吊丧。” 温知满一阵默然,轻轻地吸了口气,心中更是沉重。 留宣侯说完之后,挥手就让温知满先离开,自己还有话要与季随说。 温知满在自家后院中兜转了一圈,挥散了心头的烦躁,他慢悠悠往风淮苑走。当下天气一入冬,冷得极快,太阳刚落下,后脚跟清冷的寒气就撵了上来,冻得他牙关打颤。 正当他打算进去的时候,不远处的小院忽地打开了门,季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门下望着他。 “小侯爷。” 那人似乎喊了一声他,温知满迈入门槛的脚没有收回,顿了几息,没见季随有别的动作,只当自己是幻听了,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41章 好兄弟一起睡觉 程连云很少做梦,就算做梦,也只是梦见他在扬州时读书的事情。 梦中常是一盏青灯,一摞泛黄的书卷,和一个快要磨穿的砚台。 这次,梦境罕见的有些丰富。 他父亲没有在他脑海中留下任何痕迹,唯一记得的,只有他母亲把他拉扯大。 大概是自小见过的世态炎凉太多,他看不惯那些王孙公子,平日素来愤世嫉俗,于是拼命地攀着科举的梯子往上走。 一年前的秋有些急,秋雨一场接着一场。 当他从扬州赶到金陵的时候,闷热许久的天气骤然变冷,下了一场的大雨,行程一再耽搁,等他浑身脏乱地赶到贡院的时候,贡院的大门已经关上了。 “这怎么有个人还在这站着?”温知满路过的贡院的时候勒住手中的缰绳,和旁边的一个少年对着门前的程连云嘀嘀咕咕。 程连云当时只听见了第一句,心中第一涌现出来的情绪居然是憎恶。 这些乌衣子弟衣食不愁,生来就是锦衣玉食,又怎么会知道底下的人的难处。 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富贵,能高高在上看着。 那少年明眸皓齿,笑容明媚:“这位仁兄可是来迟了?” 程连云嘴角绷成一条直线,他素来不好与这类人说话,于是只僵硬地点头。 少年翻身下马,越过他站在大门前,不厌其烦地叩动门环,直把里面的小吏吵了出来,指着程连云低声说着什么。 他自诩清高,不去听这个少年与小吏再说些什么,把自己的书箱收拾好之后,就打算离开。 第69章 程连云俯身收拾着自己的书箱子,不曾想他厌恶的‘纨绔’成了帮他的贵人。 他临走前,温知满抬手让与他一同的表兄弟拦住他,又与小吏说了几句,莞尔道:“进去吧,不过才迟了一炷香时间,仁兄急什么,只要稍加通融就进去了。” 小吏给他开了扇小门,检查了他的文书,搜过身之后才放他进去,程连云回望,早已不见那少年的身影。 他之后又在金陵逗留了一段时间,直到现在他也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何要在金陵住那么久。 他安慰自己,是为了等八月的放榜,可心中又怎么会不清楚,就算他回了扬州,只要上了榜,定会有当地的官服负责告知。 梦境眨眼间变成了他母亲的病容,他跪坐在床边,望着母亲黄皮寡瘦的模样。 母亲张口,气音嘶哑着:“……我儿,光耀门庭,一路走上去,切莫偏执、强求过多。” 知子莫若母。 程连云不认为自己读了多少年圣贤书,就真会变成圣人,他藏在、压抑在骨子里的善嫉、偏执,依旧存在。 以往他还会对那些官员怨愤不已,等他真正到了这个位置,心中又莫名对这些人产生了一些惺惺相惜。 最根本的不是他真的讨厌权贵,而是讨厌自己不是权贵。 …… 他于梦中乍然惊醒,梦中最能窥见内心,一阵心跳如雷过后,他心中又起了一丝愧疚和羞赧。 外面的小厮敲门:“大人,该去当值了。” * 温知满又闲了下来,一时找不到事做,忽然想起自己在兵部还挂了个职,跑去和留宣侯说了说,打算去兵部找点事情做。 季随在给温知满揉肩的时候,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件事,他沉默一会,问道:“小侯爷很无聊?” 温知满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拥着被褥:“无聊死了没有,玩又没什么好玩的,想出去又不能随意离京,其他兄弟们都各自娶了夫人,谁像我是个闲散人。” 季随听着出神,手劲大了一些,把温知满捏疼了,那人就回首拍他一掌。 温知满没了让他揉肩的兴致,从床上爬起来,跪坐在季随面前,眼眸明亮:“你想成亲吗?” 季随心脏突的一跳,好在他神色向来让人看不出什么,问:“小侯爷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觉得,你若是成婚的话,我身边可真就没人了。”温知满倒苦水,“余竟去年才娶妻,之前我俩还一起玩,有家世之后就很少出来玩了。” “我南方那些兄弟姐妹也差不多是到了婚嫁的时候,如今年岁增长,关系没有随着时间进一步便好,反而开始变淡了。” 温知满这几日想了不少,他深有感慨:“哎,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 天气有些冷了,外面的风也大,似乎是窗棂没有关严实,有冷风吹进屋里,烛灯在季随眼中摇曳不止。 他指尖抵着衣料摩挲,试探道:“那就不成婚,陪在小侯爷身边也无妨。” 温知满微微瞪眼,紧接着便笑弯了身子,倒在床上滚了一圈:“说什么笑话,你敢说我都不敢信,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口出狂言了?” 季随望着躺在他腿侧的人,笑意使温知满脸上浮起一丝红润,他抿了抿薄唇:“不行吗?” 温知满觉得季随今日说话难得糊涂,他又笑了一会,嗓音清亮地说:“行,当然行,日后你娶妻生子,你就在侯府附近找一处宅子,我一出门就看见你了。” 季随:“……” 温知满拉起旁边的被子把自己包裹住,随口加了一句:“哦,对,忘记你喜欢男子了,有没有孩子无所谓。” 季随意味不明地在床榻边坐着,温知满困了,蹬他一脚:“你回去休息吧。” 季随心中想着事情,动作慢了一些,温知满睁开眼见他没有动,他侧耳听见窗外呼呼吹的风声,迟疑了一下:“不想走?” 他扫了眼自己床榻,心中衡量了一下:“那不如就今日在我这里歇下?刚好我这地方挺大的,三个人都能躺下。” 季随表情僵硬地看向他,似乎在判断是不是自己听空耳了,只见温知满已经从旁边拖出来一个大迎枕摆放好,自己又往里面躺了躺。 温知满打着哈欠,催促:“赶紧收拾,明日我还要早起去兵部。” 季随紧绷的身体像是提线木偶,褪衣服的手一顿一顿,当他平躺下的时候,旁边的人呼吸平稳,已经陷入了黑甜梦乡。 他闭眼睁眼,躁动的心跳也随着床榻之人的呼吸而渐渐平稳。 他抬手把温知满脸上的发丝撩到耳后,似乎又想起了多年前一个个抵足而眠的夜晚。 * 翌日,门外响起了长风的敲门声,紧接着就是推门而入的声音。 温知满眼皮睁不开,起床气一上来,狠狠地搂了一下怀中的‘枕头’,下意识就要蒙上头继续睡。 只听一声大喊把他从梦中扯了回来,魂往外飞了飞。 长风捂着胸口狠狠后退一步:“啊啊啊啊!!” 他一进来,绕过屏风,看见衣架子上搭着两件衣物,诧异地往床上一扫,只见温知满搂着季随呼呼睡着。 温知满头发乱糟糟地从枕头上抬起头:“大清早的,喊魂啊!” 他精神了,看见身下的人与自己贴的极近。 他正要撤身远离,季随就已经淡定地收回揽在他腰上的手,揭开被子下床去拿衣架上放着的衣物。 第70章 长风退出去的脚步不知道是该收回来,还是先出去避一避,他细看两人也没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心中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季二公子怎么在世子爷的房间里?” 季随侧身看向温知满,想看他是怎么回答的。 温知满道:“太晚了就留下来了,以前小时候又不是没留宿过,你喊什么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以前季随太晚不方便离开,是因为侯府距离季府有段距离,可如今两人住那么近,这还能有借口留下? 长风欲言又止,他怎么好意思说,自从温知满把季随带回府后,他就一直觉得两人挺暧昧的,今早上看见他们躺一张床上,他心中某种想法仿佛是被坐实了。 季随淡淡地瞥了眼长风的目光,挡回了他打量的视线。 长风猛地咳嗽一声,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在脑后,上前把昨日准备好的官服给温知满递了过去。 两人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季随提了一句要跟着长风一起送温知满去兵部。温知满还沉浸在两人昨晚的温存,没多想就答应了。 - 陆嘉和程连云今日进宫与礼部的人商讨元旦贺词的事情,两人即将到了大明门,身侧辚辚地跑过一辆马车。 陆嘉眼尖地看见温知满下了马车,肩肘碰了一下旁边的人:“是世子。” 程连云几日没有见温知满,又因为昨日的梦境扰乱了心绪,再次见到温知满的时候,突然有一种想要追上去的冲动。 只见温知满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来人,下了马车之后,就往大明门的方向走。他站在侍卫前摸索着腰间,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侯府刚掉转过的马车莫名又停了下来,有人从车厢里跳出来,走到温知满身侧,他一手搭在温知满的肩膀上,提醒着对方落下的牙牌。 陆嘉见那人与温知满动作亲密,再观季随身上的气度,也不像是个小厮:“这人是谁?” “季、随。”程连云一字一顿地说罢,面上笼着一层阴郁。 陆嘉怔了怔,盛京都在传温知满与季随关系不和,怎么今日看来,似乎关系也不错? 温知满接过令牌,只身进入夹道。季随望着温知满的身影渐行渐远,他若有所感地回头,看见后方站着的程连云。 第42章 一起喝酒叭~ 陆嘉没见程连云如此直白地在一个人面前表达厌恶。 即使是他当初在温知满的事情上把程连云惹了,对方也只是生气不悦,赤裸裸的厌恶在程连云身上出现,出奇得怪。 两人与季随擦肩而过之后,程连云往宫里走的步伐加快,似乎迫切地想在前面遇见什么人, 程连云本来想着温知满来兵部,定是为了像以往那样等自己。 他以己度人,如今温知满被自己拒绝,肯定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几日忐忑地下来,一直到今日在大明门前看见这人的身影,他才稍稍镇定下来。 可夹道上并没有站着他想象中的那道身影,程连云心中又是一空。 两人在礼部与其他同僚商量好事情,本来是该回翰林院的,程连云硬生生耗在礼部地大门外,抬头望着外面的银杏树。 陆嘉一贯地心大,想着此时回翰林院,肯定还要被人分配事务,还不多在外面耗一会,省得回去又是一堆事。 程连云余光中瞥见一道身影,他忽而扭头问向陆嘉:“现在杜学士那边如何了?” 提起这件事,陆嘉就有些气笑了:“不如何,现在盛京都在传你和他女儿的事情,你又不愿意娶人家姑娘,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人家杜大人能给你什么好脸色?” “我平日跟你走得近些,现在杜大人连带着看我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程连云状似无意般转过头,却见温知满居然转身就走向了另外一条岔路,神色一下子顿住了。 陆嘉正说着,看见程连云这举动,又看见温知满离开的身影,他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问起这件事了,原来是在说给世子听的?!” 但是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听,陆嘉这个角度看得全,见温知满一看见他们,就掉头离开了。 陆嘉收回看向温知满的视线,见程连云失魂落魄地站着,他想着两人的关系,低声说道:“连云兄,不是我说,你还是和留宣侯府的世子搞好一下关系吧。” “如今杜大人在上面压着你,你若是再不找个靠山,日后可就真得在翰林院蹉跎度日了,如今你若是想要冒尖出挑,无非两条路,一条是等杜大人乞骸骨,另外一条嘛……” 他用眼神看了眼温知满方才站过的地方。 还没得程连云反应过来,外面走来一个太监,见到站在檐下的程连云和陆嘉两人的时候,笑着上前,俯身行礼。 “敢问哪位是程连云程大人?” 程连云困惑地打量着来人:“何事?” 太监恭敬地说着:“我家公主今日来拜见太后娘娘,路过此处的时候,听闻程大人今日进宫了,公主殿下早就听闻程大人学识渊博,前个新得来了几幅前朝的名画,特邀大人过去验验真假。” 如今还在京中的公主,除了和亲的,只剩下一个庆安公主,是康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陆嘉抬手拍了一下手掌:“当我多说,你小子可真有福气,跟个香饽饽似的。” 程连云微微颔首,太监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第71章 * 温知满就是在侯府里闲着没事,才来兵部找点事情做,谁知道兵部最近也开始清闲了,聚在一起说闲话。 说的人,恰好是程连云的事情。 温知满不想听,在旁边也听了不少,同僚绘声绘色地说着程连云和杜晚晴的事情。之前程连云说自己和杜晚晴没关系,他在旁边一路听了下来—— 程连云和杜晚晴一起去过不少地方,扯来扯去,最后扯到谈婚论嫁的份上,说杜姑娘夜不归府,是和程连云幽会去了。 盛京的消息向来是捕风捉影,夜不归府深夜幽会是有些胡扯了,但总不能哪一句都是胡说吧。 他从兵部出来之后,看见侯府的马车在道边停着。里面的人听见脚步声,抬手撩开了车窗口的帘子。 温知满抬头看见季随在车上坐着:“你怎么也来了?” 季随等温知满坐上来,马车轻晃着开始驶动,他才道:“近些日京中有不少刺客,我跟着小侯爷会安全一些。” “你武功和我也差不了多少,前几天在茶楼,那些人围着你的时候,也没见你逃出去。” 季随没有解释,端详着温知满的神色,他拧了下眉:“今日谁惹你不开心了?” 温知满:“……”他眼睛转了一圈,嘴硬道,“没有,就是兵部太忙了,累的。” 长风在外面驾车,见前面这条路怎么堵着了,愤愤地甩下手中的缰绳:“爷,这条道堵着了,要不要换条道?” 这句话刚说罢,侯府的马车就被后面的马车堵住了,想挪腾都挪不了。 温知满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还没说什么,手心忽然被塞入一块温温润润的东西,他低眉看了一眼,心中躁郁嗖一声,化成了一朵炸开的小花。 他压住自己的嘴角,板着脸:“什么?这么大块玛瑙?给我的?” 季随偏头看向窗外,双手合在腹前,左手拇指抵着右受掌心摩挲着,淡定地应了一声。 他似乎找到了一种讨好温知满的歪路子。 温知满小心地捧着玛瑙背过身去,拼命地压着自己上扬的嘴角。 他盯着那玛瑙鲜艳的色泽,柿子红无裂痕,纹理清晰分明,鸡蛋大小,没有什么繁琐雕饰,只是被人简单地打磨了一下,手感光滑油润——鉴定完毕!价格不菲! 上次季随一下子出手就拿出五百两,如今居然还有闲钱买玛瑙! 温知满咬牙偷看了季随一眼,把玛瑙小心地放在自己的袖口中,叹气:“哎,之前送你那么多东西,还是头一次见你给我送东西。” 他突然有种自己养的小东西长大了,然后往家里开始带东西的既视感,他有些荒谬地笑了一下,又瞥了一眼季随,心中想知道季随手中还有多少钱。 马车外长风架着马车走走停停,气急道:“怎么这么堵啊?!” 温知满在里面听见长风嘀嘀咕咕的声音,拽了把季随:“现在正堵着,要不咱俩去喝一杯?” “喝酒?”季随看向温知满拉着他的手。 “一醉方休嘛。”温知满心中琢磨了一下季随给自己这块玛瑙的原因,估摸是想哄自己,他便厚着脸皮说道,“今日我在兵部听了些程连云的事情,咱们喝杯酒,你开导开导我。” 提起程连云,季随心情斗转,冷冷地应了一声:“好。” 温知满心中又炸开了一朵小花,生怕季随不答应,他拉着人跳下马车,长风愣愣地坐在御座,望着两人从车流中穿梭,跑进了巷子里。 温知满本来先带着季随随便去一家酒馆,又怕遇上康王的人,他正在脑海中搜索着有哪些可以去的地方,季随已经开始拉着他往一家大酒楼里走。 他吓了一跳:“这酒楼规格不小,来这种地方的,肯定有不少官员,到时候认出来你我……” “这里他们进来的时候会有人盯着,不用担心。” 季随多说了一句,温知满放心地跟在他身后,进了二楼的一个雅间。 温知满打量了一眼,发觉这里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季随正襟危坐,表情严肃认真,小厮把酒端上来之后,他让人把酒煮一下,安静地等着温知满开口。 温知满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其实手心被塞入红玛瑙之后,心情就已经十分畅快了,此时把人带出来喝酒,是想套一套季随的风口,想知道他手头还有多少钱。 他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握住酒杯抿了一口,见季随似乎真把自己当成了借酒消愁的人,他轻咳着,只好在心中揣摩受情伤的人是什么状态。 “我今日在兵部,听人说程连云和杜晚晴的事情,之前程连云还和我说他们没关系,现在连兵部的人都开始传了,怎么像是没关系的样子。” 不过这已经过去了,程连云现在和谁在一起也无所谓,他自己顶多是有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烦、算不上难过。 季随接过温知满递来的酒杯,垂眸看着浅色的酒水回想着。 盛京各处有他的眼线,自然是也听闻了这件事。 程连云和杜晚晴之间的流言蜚语,跟自己和温知满的流言一样离谱。 原是杜晚晴没看上程连云,转头和杜文通说了程连云喜欢温知满的事情,程连云闻之负气离开,恰好后几天杜晚晴有一晚上没有回府,被杜文通逮到了,逼问之下,杜晚晴为掩护情郎,就说去了程连云府上。 第72章 于是杜文通气急,找程连云质问,事情一下子闹大了,程连云又不愿意娶,自然是得罪了自己的上司。 但,他是来安慰温知满的,又不是来给程连云证明清白的。 温知满一边说,季随一边在脑海中顺着他的话,把事情来龙去脉想了想。 在对方话后末了,季随刻薄点评道:“无论谣言真假,程连云若是不和杜晚晴接触,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乱子。” 温知满赞同地点头。 他又哗啦啦说一通,中间趁机给季随灌了不少酒,他自己也喝了不少,但见季随面色不改。 他心中颤了颤,震惊季随的酒量:“你酒量原来这么好?” 酒过咽喉,声音有些哑,季随认真地感受了一下:“无事。”还能喝。 温知满笑容发僵,见季随游刃有余,自己有些吃不消了。 他是无事,但是自己快喝不下了。 酒意渐渐上头,温知满感觉自己身子都有些坐不稳了。 第43章 他不值得。 温知满借着起身的动作,给季随倒了一杯酒,口中还督促着他赶紧喝。 左右等不来季随喝醉,他开始有些担心自己先醉倒在这里,便借着上头的酒意,装疯卖傻地握住季随的手,问道:“你手头现在还剩多少钱?” 季随正和他聊着程连云的事情,忽然扯到钱上,顿了一下,他道:“小侯爷放心,够付酒钱。” 没问出来。 温知满撑着桌子起身,把手边的酒杯怼到季随嘴边,连灌三杯之后,他撑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着季随,又问道:“愿意把你的钱拿出来让我看看嘛?”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钱,让自己眼馋一下。 温知满递来的太匆忙,酒从季随的嘴角流了出来,一路滑到了衣领,季随眸色深了一些,琢磨着温知满的意思:“小侯爷是想看我身上的钱,还是全部的?” 温知满飞快道:“全部。” 季随撑着额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好,那明日我带着账簿与小侯爷细说。” 温知满晕乎乎坐下,心中把季随这句话连续重复几遍,加深明日的印象,他心满意足,重新操起自己‘受情伤心灰意冷’的人设,他举杯:“继续喝。” 小厮又端来的两壶酒下去一半,温知满混着喝醉得更厉害,眼前有些重影。 季随看了差不多,拦住温知满的手:“少喝点,一会回去之后难受。” 温知满用另外一只空闲的手去拿酒杯:“无事,我不醉不归。” 他觉得有些口渴,口渴就去喝酒,但是喝酒又不解渴,这是个死循环,他皱着脸喝酒。 季随当温知满是借酒消愁,心里也跟着麻麻的,扼不住吃味地去嫉妒程连云。 似乎每一次温知满喜欢上别人,自己都是局外的一个旁观者,只能在暗地窥伺,什么都做不了。 酒意触动了温知满脑海中的某根神经,他越看周围的环境,越发觉得眼熟,最后他干脆直接起身,绕着这间屋子转了一圈。 他眉头轻蹙,别说环境熟悉,就连这的熏香,他都有一种熟悉感。 他诧异地走到季随身边,眼前景象一阵天旋地转,他想去扶季随身后的椅子,手一伸过去,扑了个空才发现自己是看花眼了。 一个不稳,他跌坐在季随的腿上,那人眼疾手快地扣住他的腰,把他牢牢按住。 “小心。” 季随说了一句,温知满腰间一软,软绵绵地倒在季随的怀中,趴在季随的肩头上。 他两眼发虚地望着季随身后的墙角,盯着盯着,眼前蓦地换了一个视角。 自己好像……被什么人堵在了墙角…… - 身下的人搂着他,手掌按在他的头后,轻轻地安抚着,温知满全身的注意都在脑后的那双手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的状态。 这回是真的醉了。 季随见温知满嘴唇翕动,喃喃着什么,他凑近去听,那人面色绯红,半睁着眼,迷茫道:“我是不是来过这里……” 季随眸光轻闪,他把温知满揉在自己的怀中,手臂渐渐收紧。 “小满不记得了。”他自行改了称呼。 外面忽地刮起一阵西北风,吹开了两人身侧的窗子,微寒的风吹散屋里蒸人的酒气,为温知满驱走了一些醉意,他身子懒乏,便窝在季随身上没有动。 尽管有些迟钝,但是感官尚在,他实在懒得动,任由季随收紧手臂,直到有些不舒服了,才稍微动了一下表示反抗。 他知道季随不会让他摔倒。 就算自己赖在这里不动,这人也会把自己带回侯府,故而有恃无恐,只当自己是醉倒起不来了。 季随的手稍微松了一点,温知满感觉自己四周都空了下来,下意识攀住对方的手臂,像是抓住悬崖上的一个藤蔓,不得不拼命往上爬。 正当温知满打算睁开眼的时候,季随又把他拉进了,让温知满压在他身上,找了个支撑点,一只手撩开他遮眼的发丝。 两人距离拉近,一呼一吸间皆是酒气。 呼吸相融,额头好似被沾了雪的鹅毛划过,一阵微凉、一阵微痒。 温知满呼吸猛地一滞,紧接着心脏疯狂跳动!! 季随停了两息,重新把温知满搂在怀中,下巴轻靠在温知满的头顶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察觉温知满抵在自己肩上的手有收紧的动作。 第73章 温知满不敢动,有些麻木地靠着季随,想着是两人挨得太近,不小心碰触到的。 “小满。” “他不值得。” 温知满心跳一路直飙,随着季随的最后一句话,心脏忽上忽下、忽快忽慢地跳着。 “小满看看我吧。” 温知满眼睫轻颤,抱着他的人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颈侧,一下子把温知满最后拼凑起来的坚强敲碎。 “!!” 啊啊好兄弟突然对他流氓!!! 温知满根本不敢睁眼,心中一阵鬼哭狼嚎:“???!” 见鬼了!! 头顶上似乎又被轻轻吻了一下。 温知满手脚冰凉,脑子冒烟,演技达到前所未有地高超程度,他在季随怀中狠狠地挣扎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撞到这人哪里了,只听见季随闷哼一声。 温知满借势从季随的怀中滚了出去,一下子滚到地上,差点撞到了桌腿,好在季随伸手挡着。 温知满虚惊一场,趴在地毯上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了。 好在身体确实是醉的,让人一事看不出什么。 季随镇定地把温知满从地上抱起来,温知满不想脸对着他,在怀里不老实,最后季随只好用抱小孩的姿势托住温知满,找人要了一张毛毯,盖着温知满带回了侯府。 酒楼的跑堂在门口送走季随和温知满,古怪地看了眼两人亲密的动作,忽而看见青年抱着的人慌张地睁开了眼,等他再要细看的时候,两人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 季随当温知满和以前一样,醉酒之后就不记得事情了,不曾想他酒量便好之后,哪怕醉倒了,还能记得一清二楚。 温知满心中乱七八糟地被季随带回了风淮苑,路上基本上没有动过,等季随从床榻边离开之后,温知满从床上弹起来,噗通一声又重新躺下。 腿、腿麻了。 他趴在床上狠狠地锤了两下床,愤愤地想自己为什么没直接醉倒,末了,他抱头缩在床上。 “……”他今天就不该贪财想看季随小金库的。 所以明天他该怎么面对季随? 啊啊啊啊该死的季随—— * 季随出来之后,听见瓦片上响了三声,他让人给温知满煮一碗醒酒茶,回到见青小筑。 影卫从暗处出来,抱拳道:“主子,今日程连云在宫里被庆安公主的人带走了,跟着人去了庆安公主在城西的一处私宅。” “庆安公主在茶盅里下了药,程连云喝到一半察觉不对劲,趁着庆安公主抽身离开的空间,从里面逃了出去。现在正往侯府这边走。” 庆安,魏惊蓉,是康王魏域一母同胞的妹妹,和其他几个外嫁和亲的公主不同,庆安五年前与驸马成婚,之后就一直留在京城,性子真真儿是嚣张跋扈的典范。 两年前庆安的驸马突然逝世,京城都传是驸马得了急病仓促离去,皇上当年在驸马逝世之后,还打算再给庆安指一个,却被庆安拒绝了,一时间,盛京又传起了庆安的美名。 可消息真正灵通的人才知道,驸马是在公主府上被玩死的。 若是有人还记得之前这个死驸马,定会认出,程连云恰好与此人还有几分相似。 季随神色冰冷:“他中药了,自己不去看大夫,来侯府作甚。” 想博得温知满的同情?让人心软? 还是想找温知满解药? 侯府外有人匆匆跑来,正要往风淮苑走,碰巧撞上了季随从隔壁出来。 季随拦住他:“夜深了,什么情况?” 小厮停下来,对着季随行了一礼:“侯府门前倒下一名男子,说是要见世子爷,我看那人状态不太好,让人把他扶进门,过来请示世子爷的意思。” “把人扔出去。” 小厮惊愕地瞪大眼:“什么?!” 季随拂了一下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小侯爷醉酒不醒,莫要惊扰,我随你过去就好。” - 程连云中了虎狼之药,下意识就想往留宣侯府走,此时药效渐渐上来,好在在他倒下之前,到了侯府。 天色已晚,侯府的阍人正要关门,甫一有个人在倒在了门槛处,一询问这人的姓名,竟是世子爷前段时间一门心思去追的程连云。 于是当即把人进了门,一面把人把正堂里带,一面让人去给温知满传递消息。 只是路才走了一半,游廊尽头隐隐约约走来另一道身影,身材修长挺拔,步伐稳健地走来。 程连云视线模糊,在看见前面那道人影的时候,下意识就以为是温知满,迫切想要抱住前面的人影,他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待那道身影靠近,游廊上的灯笼模糊地照亮那人的脸,他的脚步猛地钉在地上,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知满呢?” “知满?”季随淡淡地重复一遍,踱步走到程连云面前,两人身高本来就是季随高一些,此时程连云中了药,更是直不起身来,对方身上毫不掩饰的压迫感涌了上来。 程连云眉眼阴郁:“我要见温知满。” 季随手背向外打了个手势,没有理会他的话,只对着扶着程连云的小厮说道:“天色已晚,侯府里进了位走错地方的男子,现在把人送出去,侯府要熄灯了。” 小厮迟疑地抬起头,迫于季随的压力,只好调转了方向,小心地扶着程连云离开。 第74章 季随跟在两人的身后,一步步盯着人把程连云送出去,侯府的大门在程连云眼前轰然合上。 程连云狼狈地被带了出来,意识恍惚间又听见了季随讥讽的声音。 “蠢货。” 第44章 酒醉壮人胆 温知满趴在床上,本以为自己是睡不着了,谁曾想头一挨到枕头,就呼呼睡了起来。 他在酒楼里想不通的事情,继续在梦境中翻来覆去。 他被人拥着进了大白酒楼,酒一杯续着一杯,温知满茫然地见周围的人面容都年轻了许多。 “这是哪?” 余竟猛喝了一杯酒,痛快地擦了把嘴:“什么哪儿?你不是说今日要和洛书表白吗?人就在那儿呢,快去吧。” 温知满一怔,身后不知道是谁伸来一只手,把他往前推了一把,他踉跄地走了两步,不受控制地拿起旁边的酒快速地喝了两杯。 酒醉壮人胆。 青涩的少年红着脸走过去,低着头拉过洛书的手,低声说了一句:“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温知满拉着洛书的手腕,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人流,谁都没有注意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尾巴。 二楼很安静,远离了一楼的嘈杂,温知满带着人到了一间屋子,他眼睛明亮地直视对方,开口就说道:“我喜欢你。” 他想说:我喜欢你,想成亲的那种喜欢。 面前的少年却像听见了什么骇人的事情,瞪圆了一双眼:“你、你、你喜欢男子?!” 他们话说一半,房门嘭得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两人扭头去看时,那人已经上前,大力的把两人分开。 只见洛书趁机挣脱了温知满拉着他的手,转头就向外跑了出去。 “诶?怎么就走了!”温知满就差急得跺脚,手伸了一下,正要跑出去追,被旁边的人用胳膊拦住,堵在了墙角。 温知满酒意上头,看见季随,心中一股子气涌了上来,他大喊大叫道:“你来做什么??” 三年前的两人面容还很稚嫩,温知满大眼睛,翘鼻梁,白肤红唇,一直是被优待的长相。 而季随此时身体正是飞快抽条的时候,身高猛蹿,但是身子很单薄瘦削,脸上精致的五官已经初现后日的冷硬。 面前的人离他越来越近,温知满靠在身后的角落,退无可退,他伸手想要甩开季随攥着自己的手,结果不小心把自己的手指磕到了墙上,疼得他眼中泪汪汪的。 下一刻,攥着他手的人松开了手,却按着肩膀低头吻向他的嘴唇,酒味在两人口齿中弥漫,温知满一下子呆住了。 季随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嘴唇,突然又狠狠地咬了温知满的肩膀,温知满疼得脸皱了起来,浑身抖了抖。 他又惊又气,只等季随松开了口,他颤抖着咬紧嘴唇,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到季随的脸上。 ——温知满从梦中惊醒,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的左肩膀。 恍惚间,耳边还回荡着那一个巴掌。 他想起来了,昨晚季随带他去的那个酒楼就是大白酒楼,他当时和洛书表白的事情是在这个地方。 但是后半段事情他完全不记得了。 当年酒量不好,喝断片了,只记得自己把洛书带走,带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是一点印象有没有。 他当年醒来之后,被侯爷和侯夫人得知他喜欢男子,压在侯府上家法打了一顿,紧接着就是满盛京的人都在传洛书和季随在一起了。 后来洛书再见到他,开口第一句就是:“我喜欢季随。” …… 桌上的烛台燃尽最后一点光亮,屋里又暗了下来。 温知满躺在床上揉了把脸,根据烛台熄灭的时候推算了一下时间,大概还有两刻钟三刻钟的时间,长风就该来敲门了。 长风来敲门的时候,季随极有可能也醒了,他在被子里躲了一会,决定还是先别见季随,去兵部躲躲吧。 好端端的,他刚接受两人成了好兄弟,转眼间好兄弟就盯上了他身子…… 恐怖如斯。 温知满肩膀似乎在隐隐作痛,他龇牙咧嘴地把自己昨晚脱下来的衣物拿起来,穿好之后,就偷摸摸出去找长风。 此时长风还没醒,睡眼惺忪间,外面朦胧光亮从窗棂出透了出来,倒出一个人影。 长风嘴一张就啊啊啊地往后面爬,温知满赶紧按住他:“小声点!” 把隔壁的人吵到了怎么办?! 长风缓了缓差点跳出去的心脏:“世子爷?您怎么过来了?” “收拾收拾,起来,送我进宫。”温知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用火折子点了桌上的烛灯。 长风看了眼外面天色,外面还黑着呢,他惊讶:“这么早?” 温知满犹豫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他抬指扣了扣桌子,催促道:“话真多,我睡不着不行吗?赶紧的。” 他现在心里正瘆得慌,要不是自己现在酒量上来了,还不知道季随的心思。 下一步该怎么做,他一时没个准,不想那么快面对季随。 长风连连点头起穿自己的衣裳,一边给腰带打结,一边说道:“现在还不知道府里的厨子把饭做好了没有。”以往一般都是他去喊温知满起床的时候,饭才做好。 “一天不吃不碍事,我现在不饿。”温知满摆了下手,见他收拾妥当了,带着人悄悄地往外走。 “爷,你怎么……” 第75章 “闭嘴。”温知满当机立断打断他,带着人离开之后,他坐在马车里,整个人才舒展了。 * 今日时间充裕,长风慢悠悠地在官道上驾驭马车,温知满路上买了一些零嘴,一路吃到盘棋街的时候,和以往来的时间也大差不差。 他到了兵部,那些同僚依旧在聊各种八卦,好似要把之前忙的时间再给玩回来。 李郎中端着茶慢悠悠地晃着,见温知满连来两天,本来还想上去招呼一声,见温知满趴在桌案上心情不好,也就没有过去打扰。 时间一点点过去,温知满望着西走的太阳,人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快该回府了。 他不想回去。 他要是回去的话,还得和季随面对面吃饭。 李郎中逗着同僚今日带来的鸟,忽地见坐了一天的温知满起身,健步如飞地离开了。 李郎中:“?”这也没到散班的点啊,怎么现在就走了。 温知满不愿意坐以待毙,想了想,先从宫里溜了出去,拦了辆马车,让人送他去了余府。 - 余竟在后院坐着,他接到人通报他温知满找来了,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两人从小认识,温知满主动找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少见。”余竟走过去迎接,手中的折扇哗啦一声撑开,上面‘风流倜傥’四个大字嚣张得惹眼。 “世子居然来了。”他转手合上折扇,装模作样地抱了一下拳,“失礼失礼。” 温知满左思右想,打算来余府躲躲,起码除了季随,也就剩余竟和他最熟了,他瞥了眼余竟这身花孔雀的打扮,十分不屑道:“在府里还穿这么花哨,你累不累啊?” 余竟仰头微笑:“没办法,你嫂子在府里,得穿给你嫂子看。” 温知满面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真诚:“代我向嫂子问好,我就不去你后院转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遇到什么事了?”余竟挥手让四周站着的下人退下,小声问了他一句。 他打眼一瞧,就见温知满愁容满面,眼下还带着没休息好的乌青,上次温知满找他,还是向他借钱,不知道这次是做什么。 果然,他听温知满说道:“我想在你府上住两日,你随便给我找间屋子,不用太好。” 余竟惊讶道:“和侯爷吵架了?” 温知满不知道季随的事情该怎么开口,于是把锅推到留宣侯身上,他点头:“对,所以想在你府上投住几日,不会打扰你就好。” 余竟笑着拍了他一掌:“什么打扰不打扰,都是朋友。” 他让人给温知满收拾出一间房,回想起最近盛京在传的事情,他问:“盛京现在在传你和季随的事,所以你把他带回去是怎么个一回事?” 温知满板着脸掩饰尴尬:“事情牵扯颇广,一时不好说,反正不是像他们传得那样。” 余竟见他不欲多说,也没有再问,两人续了一会旧,温知满心不在焉道:“你不去陪嫂子,怎么还在这坐着?” 余竟气笑道:“好好好,我才在这里坐一会,你就开始赶人了,不愧是你。”他抿了口茶,“不过,你要是打算在余府多住几天的话,咱们后两日出去玩玩,也好久没聚过了。” “不陪嫂子?” “她明日和她小姐妹去玩,后几天都顾不上我。” 温知满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开口道:“好,明日我刚好要出去找一个人问问事情,你在我身边也好打个掩护。” 余竟:“……?” * 长风掐着点,打算去接温知满回来,结果刚出府门,迎面遇上了余府的小厮过来传话。 小厮说:“世子爷说这两日在余府住下了,过几日再回来。” 长风拧了下眉,查看了一下小厮的腰牌,确实是余府的人,他不解道:“好端端的,怎么在余府住下了?” “说是叙旧,明日世子爷和我家二少爷还要一起出去转转。” 消息传到见青小筑,季随听过之后微微颔首,晚膳也是在自己院子用的。 侯府少了一个人,一下子安静许多,夜深人静时,有影卫凌空踩着屋檐前来。 “禀主子,小侯爷确实是在余府住下了。” 季随手持着烛灯往屋里走,滚烫的蜡油滴到了手指上,他好似没有痛感,眉头都未皱一下,只说了一句:“保护好人,不要让程连云接近他。” 第45章 回去喽 翌日,温知满醒来之后也没打算去兵部,余竟送走了夫人,两人才一起出门。 余竟问:“咱们这是去找谁啊?” “洛书,这个人你还记得吗?”温知满和余竟一起乘车到了明月楼下,他补充道,“他前两年父母遭遇变故,现在他家产被夺,在明月楼做事。” 余竟拧眉想了片刻,恍然大悟道:“是他呀,我说这两年怎么没在盛京里见过他了。” 他想起这人和温知满还有过一段难以启齿的过往,大胆猜测,“你找他,该不会是见人家落魄,想旧情复燃吧?” 温知满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抬脚迈入明月楼,他直接去掌柜那边,点名道姓地说要见洛书。 掌柜愣了一下,赔笑道:“这位公子实在不巧,那洛书前段时间就辞了差事,现在已经不在明月楼了。” “可有说去处?” “额……这倒没有说。”掌柜沉思道,“但是在洛书和我说之后,还有一位姓程的公子说是看上他了,想让洛书去他府上,不过当时洛书已经走了。” 第76章 姓程的公子? 温知满道了声多谢,拉着余竟在楼下的茶桌前坐下:“你身边现在还有人吗?查一查洛书是不是在洛府。” 余竟点了点头,让两人去以前洛府的地方打听打听,见温知满愁容满面,他实在好奇:“到底什么事情?” 温知满趴在桌子上当一条死鱼,黑黝黝的眼睛盯着旁边的柱子,有气无力道:“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已经连着两天没睡好觉了,一闭眼,就是季随的那张脸。 这人平时面无表情的,不显山露水,藏的可真深啊。 “我如果说,季随喜欢我,你信吗?” 余竟刚喝进口中的茶一下子喷了出来,拍着胸口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什么?!” 身后的小厮上前给他顺着气,余竟喘匀了,脸上一阵变幻。 “原来如此,我说你在他面前跳了这么久,他都没有怎么对你动过手。”余竟想起往事,攥紧拳头锤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神色悲怆,“我真傻!” 温知满懵了:“你有病啊?” 余竟气愤道:“你以前和季随生气,有次路上不是给季随放了两条狗吗?你当时见狗追着季随跑了,第二日你还来与我说过。” 温知满挑了下眉,想起自己确实给放狗追过季随,只不过那些狗不咬人,只追人,只要季随跑不动了,就会发现那些狗其实就是逗他玩的。 “我也带了两条狗过去,季随直接拿起旁边的砖头砸了一下地,我带的狗转头就咬了我!” 温知满:“……” “我还当是你运气好,现在看,应当是人家对你手下留情了。” 温知满手指摩挲着茶杯没有说话,见余竟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伸手拍了一下余竟的肩膀,示意他听着点。 这次运气稍好,洛书果然在洛府里,只不过‘洛府’现在已经换了牌匾,上面挂的是‘张府’两个字。 温知满听了之后,直接带着余竟去了张府找人。 张府不过一个商贾之家,侯府世子温知满和兵部侍郎家的二公子余竟一起来张府找人,张旭之亲自出来迎接。 温知满进了院子,仔细地看了眼面前体格宽大、国字脸的男人,不愿与他多说:“找洛书,旁人不见。” 张旭之只好让人去给洛书传话,悻悻然退下了。 余竟啧啧地打量着洛家的装设,忍不住跟温知满说小话:“我说洛家怎么没在盛京里听过了,原来是改成张家了,这张家我倒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过几句,听闻今年生意不行连南方一个小商行都没抢过。” 温知满以前也来过洛府,那时候洛家掌权的还是在洛家夫妇,府邸不大,人也不多,如今的‘洛府’反倒是一扩再阔,没了当年的模样。 洛书没一会就被人带了过来,身上是一件粗布制的圆领罩甲,里面是个褐色的窄袖直裰,一身下人打扮。 温知满抬手拦住他要行礼的动作,说道:“我今日来,是想问一些事情,都是熟人,不要紧张。” 正堂的人被余竟挥手赶到外面,只留他们三人坐在这里。 温知满看着洛书坐下,他心中有许多问题,稍微酝酿了一下,他问道:“当年我与你表白之后,季随是不是来过?” 洛书惊讶地看向他,大概是也没想到温知满居然不记得了:“来过。” 很好,梦里是真的。 温知满深吸一口气,又问:“那你上次在明月楼的时候……你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洛书回想片刻,摇头道:“当时是我口误,没想到世子根本不知道他喜欢你。” 温知满心中一梗:“所以,当年盛京为什么会传出你们在一起的消息?” 当年的事情有些遥远了,在洛书的脑海中乱糟糟的,他理了会思绪,缓声道:“当初世子在与我说话间,没有注意到外面有人在偷听,故而消息走漏,整个盛京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消息传到侯爷和侯夫人的耳中,我当时若是不拒绝,以世子的性子,绝对会与侯爷和夫人硬碰硬,那个时候,就不是简单地躺床半个月那么简单了。” “季二公子找我合作,一来是让世子收心,二来,是想让侯爷和侯夫人心软。” 毕竟喜欢的人被挡着全京城的面夺走,简直就是脸被踩到脚下碾磨。 留宣侯虽然宠温知满,但是当年这件事出来之后,夫妻两人都不能接受,不然也不会一直胶着到今日,才有松口的架势。 温知满沉默了一会,旁边的余竟在晕头转向地晃着脑袋:“什么跟什么……” 外面天色不早,温知满又坐了一会,正欲离开,他又想起什么:“之前一直不好意思问你需不需要帮助,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洛书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面上的笑意暖了许:“多谢世子。” 余竟也大大咧咧地说道:“找我也行,他现在不回侯府,吃用住都是我的,你找他不如直接来找我。” 温知满给了他一肩肘,两人推搡着往外走,他忽地见面前来了位眼熟的人。 那人似乎也认识他,一进门就瞪大了一双眼。 温知满搜刮了脑海中进来见过的人脸,震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不是侯府的小厮吗? 他还记得自己那天晚上准备给季随送金疮药,撞见了这个小厮起夜。 第77章 何舟神色尴尬,站在原地愣了一会,没想到这次又栽在温知满手中,他开始胡扯:“我老弟在张府前段时间摔断了腿,我辞了侯府的活,过来伺候他。” 洛书:“……” 温知满喟叹一声:“可找大夫看过了吗?” 何舟飞快点头:“找了找了。” “可还回侯府?” 何舟肯定会回去,但绝不是以侯府小厮的身份,他摇头:“不回了,我留在张府陪我老弟。” 温知满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拉着余竟离开了。 洛书揣袖送走两人,回到院子里见何舟还站在那里,他回想起温知满最后看他的眼神,客气又委婉道:“阁下,用不用把遇见世子的事情和季二公子说一说?” 何舟:“……” 当天晚上,何舟又跑回了侯府。 季随乍一见他回来,眼皮跳了一下。 等听清楚何舟说了什么,季随手中的书被卷了起来,一下一下地敲着手心,他打量着何舟的衣饰,冷不丁地问:“你今日就是穿的这件衣服见的温知满?” 何舟不明所以:“回主子,是。” 季随平静道:“回去吧,去张府陪你那摔断腿的老弟。” 他平日对属下从不苛刻,有功必赏,散下去的贵东西也不少。 何舟身上这件衣服用的料子价格不菲,没有几十两下不来,说是个小厮,谁信。 季随在心中推测温知满找洛书的原因,眼眸中荡起了涟漪。 * 温知满还是没有回侯府。 那个小厮除了满嘴谎话,倒也没有在他身上察觉到恶意,他心中估摸,说不定是季随的人。 他在没想清楚自己该如何与季随相处前是不会回去的,于是就安心在余府住下,隔三差五就跟余竟见见以前的朋友。 逍遥日子没过多久,侯府派人来这给他传话,许久没见面的长风也跟了过来,煽情地望着温知满。 温知满扭头问另外一个人:“父亲叫我回去做什么?” “侯爷说,近些日子要动身,搬回老宅住,让世子回去看着点,怕有什么贵重东西拉下来。” 盛京有九个大门,皇宫与城门间是巷闾和官署,城外也有不少扩张出来的巷子。 早些年温知满就住在城内,侯府老宅是侯府之前的宅子,三进式的院落,比现在的侯府小一些。留宣侯以前练兵的时候不方便,于是又挪到城外,在外面安置了侯府。 以至于现在温知满赶个点卯都要从城外赶到城内。 温知满拢紧衣袖:“……” 所以现在他是不得不回侯府了? 第46章 戳破 余竟在温知满的院子里喝茶,听了侯府的传话,又看了温知满苦大仇深的表情,嘲笑道:“这么不想回去?” “如果你是我,你会想回去吗?”温知满冷哼一声。 长风有几日没见温知满,左右围着人打转,两眼泪汪汪哀吼:“世子爷瘦了。” 余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又觉得身边人多吵得厉害,挥手让长风等人先去院外等着。 他低声道:“我有些看不懂你了,不过是一个喜欢你的人,怎么就让你忐忑地连家也不敢回?” “盛京喜欢你的人多了去了,他季随能排得上哪,你那么在意做什么?” 余竟暗示道:“他不说,你就当不知道,还像平常一样,这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温知满震惊地张了张嘴,思忖起余竟的感情史,问:“你当年是不是就是这样钓着嫂子的?” 他这位兄弟前两年也挺闹腾的,嫂子喜欢余竟的时候,余竟不喜欢,嫂子准备嫁人的时候,余竟又当街抢婚,最后被余父打了躺床半个月。 余竟脸色一黑:“我给你想办法呢,你揭我伤疤做什么?” 温知满斜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弹了弹手上沾着的茶水:“不过你说的这个法子,倒是可以。” 反正就是不主动,不拒绝。 说来也怪,虽然温知满从小到大周围人都对他不错,但是没人表白,自己主动表白的两个人也都拒绝他了,是以没有任何的应对经验。 - 温知满磨磨蹭蹭跟人回了侯府,先去了留宣侯的书房。 他本来是想着能迟一点和季随见面,就迟一点,不料他刚走近书房门口,就见季随和他爹在里面坐着。 他当即就想转身离开,身边的小厮比他更快一步,出声道:“侯爷,世子爷回来了!” 温知满:“!!” 季随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温知满浑身不适。 留宣侯挥了一下手:“进来说话,杵在门外作甚。” 温知满头皮发麻,直着眼走进书房,扭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 但不巧,他脸一抬起来,才意识到这位置刚好和季随面对面,他想挪位置,可坐都坐下了,挪走过于刻意。 “……”杀了自己吧。 温知满尴尬地脚指头抓地,努力去忽略季随的存在:“我听说今年要挪回老宅?怎么突然要回去了?” 留宣侯不知道在与季随聊什么,脸上还带着笑意:“侯府有些地方需要修葺,先去老宅住一段时间。” “不等我娘回来再搬?” “你娘今年冬天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这些年的冬愈发冷,不如在金陵过了冬再回来。” 留宣侯说罢,又问他:“你最近这些天去做什么了?整日里不着家的。” 第78章 温知满没吭声,一脸狐疑地盯着留宣侯看,眼神质问。 他印象中爹娘很少分开的时候,如今一个在北一个在南,这是想干什么呢。 盛京有不少官员纳妾的,休妻的也不是没有,留宣侯算是一股清流,二十年来侯府的女主人也只有侯夫人一人。 留宣侯被这打量的视线一扫,他没好气道:“别瞎想。”他又道,“若是你娘今年回不来,你去南方陪她。” 温知满总觉得留宣侯有事瞒着他,但他一时又问不出来,他问:“那什么时候搬?” “再过两天就走,这两天你看有什么需要带的,别到时候到老宅了,你又说什么东西找不到了。” 留宣侯嘬了口茶,还有事情要与季随商量,便挥手让温知满先退下。 温知满行礼告退,不敢在书房多待,脚尖一转便飞快地往外走,一眼也没分给季随就离开了。 - 风淮苑几日不见空了许多,不少东西已经搬去了老宅。 温知满到了自己的院子之后,里面的小厮都正在收拾东西,只留了一件被褥和一套换洗的衣物,其余东西都包成了包袱,放在推车里。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发现根本用不到自己的地方,于是便安心地去书房找了个看得顺眼的话本,正打算看,他视线一抬,见自己院子外徐徐走来一人。 啪嗒。 手中的书掉在地上,温知满弯腰拾起的空闲间,那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温知满迟疑着没有起身,盯着地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耳根悄悄地红了。 季随俯身把人扶起来,顺手抽走温知满手中的书看了一眼,还没说什么,温知满劈手夺下自己的书塞进怀里,尴尬地笑了笑。 所以他们两人平时是怎么说话来着? 温知满脑子里一点都想不出来,在季随沉默的目光中,他灵光一闪:“之前一直听说余府上的人按摩不错,我这两日试了试,果真名不虚传。” 季随起唇:“所以小侯爷这是乐不思蜀了?” 温知满胡乱点头道:“等后几天安定下来,我让他们来咱们府里,也让你试试。” 气氛一下子冷凝了,季随动了动修长的手指,抬手给温知满倒了盏茶。 水声与薄如蝉翼的瓷器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把茶水推到温知满面前。 “在下最近也学了一些,小侯爷可要试试?” 温知满现在就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状态,说起捏肩,他都不敢想自己被占了多少便宜。 他红着脸吭哧起身:“不必了!” “现在正在忙正事呢!”他语气暗暗指责季随温饱思□□,大步朝着外面忙碌的身影走去,跟着下人们一起收拾东西。 半天下来,温知满差不多熟悉了如何和季随相处,他又十分得意地往人跟前凑,‘似乎’还跟之前一样。 但这只是温知满以为。 在季随眼中,温知满走路避着他,两人说话还得隔着三步距离,吃饭的时候一边吃一边发出古怪的笑声,就连夹菜都躲着他的筷子。 他把手中的筷子放下,静静地观察了一会。 只见温知满快速吃完碗里的米,起身站在里他三步远的地方,够长身子飞快地拍了他一把,又火速收回了手。 “早点休息。”温知满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手心,脚底抹油地往自己屋里走。 - 夜如泼墨。 温知满点了灯就安详地平躺着,心中复盘今日与季随相处的过程,自认为十分不错。 两人在侯府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等他回了老宅,就找借口给季随挑个离他最远的宅子。 外面传来脚步声,温知满以为是长风,翻了个身,床幔外立了一道高挑的身影,他心中咯噔一响,来人勾起床幔。 是季随。 他一下子拉紧被子:“你、你来做什么?” 季随像以往一样坐在床榻边,并无不同:“小侯爷不是说白日里忙吗?这不就是暗示我晚上过来。” 这是真听不懂话?还是故意的? 温知满:“……”他坐起来,没从季随脸上看出故意的神色,“你理解错了。” 季随面色不改,手指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袖:“都过来了,小侯爷不想试试吗?” ……不想! 温知满正要拒绝,又想起余竟说的‘像平常一样’,平常自己会怎么说? 他盯着季随,一双杏眼提溜地转动,又慢吞吞地爬回床榻上,他把头埋在大迎枕上,语气硬邦邦道:“捏吧!” 熟悉的手指,熟悉的力道,不一样的心境。 温知满抖着手捂着耳尖,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个蒸熟的大虾。 季随的手指顺着他的肩部,按着脊梁一路下滑,温知满敏感地翘起了身子,他腾出一只手按住对方,呵道:“你往下摸什么?!” 季随随着温知满按住他的动作停下来:“小侯爷之前不是试试全身的吗?” 温知满强硬地把季随的手拉到一边:“不必了!只捏肩就好!” 季随顿了顿,大发慈悲地同意了。 青色床幔后人影绰绰,间或有难耐地低吟声,葱白的指尖泛着粉,抵弄着绣有吉祥鸟的褥单,还没到燃炭的时候,屋里无端地热气腾腾。 似乎真让季随给学到点什么,但好像并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第79章 温知满大为震惊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忍着等季随停下来,他把自己裹在被窝里,只露出上半张脸:“你这是正经手艺吗?” 确定不是在勾/引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郎?! 季随安静片刻,忽地展眉轻笑,面上的寒霜一瞬间破冰。 他缓缓起身,在温知满的视线中,这人的脸凑了上来,手指勾了一下他额前翘起的发丝。 温知满下意识闭了一下眼,额头上蓦地传来了另外一种触感。 他猛地睁眼,只看见季随领口微开,突起的喉结微微震动,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听那道低沉的声音说着:“早点休息。” 啊啊啊这狗东西连掩饰都不掩饰了!! 一时间温知满脸上五颜六色的,眉心被吻碰过的地方泛着酥麻微痒,冰凉,这人似乎连呼吸的都冰的,清幽的兰花都带了一股子凉意。 他不合时宜的出了一下神,紧接着装疯卖傻道:“你用鼻子戳我做什么?有病啊。” 季随眸色加深,温知满手指发抖,翻了个身背对着季随:“睡了睡了,你赶紧回去吧。” 屋门嘎吱一声轻响,轻轻关上了,季随站过的地方来留有一阵若有若无的兰花的清香扰人心智。 温知满拉下挡着脸的被子,怔怔地望了一会床梁上雕花,渐渐脸色陀红地侧过身,狠狠地压下小知满扬起的头。 呸!狐狸精! 这和余竟说的根本不一样!! 他思忖刚才季随的举动,推测这人是要把关系摆在明处,他心中又有些委屈,两人之前的关系不行吗? 第47章 谈谈 温知满向来喜欢及时行乐,在很多事情上也十分乐观,但尤其不喜欢有人逼迫他。 他被人被逼得越紧,他就像一根绷紧的琴弦,最后不是自己断了,就是用那根弦割伤对方,出奇的固执。 不巧,季随这么多年处在危险中,即使平日再多稳重,本质上却是个十分没有安全感的人,在事情即将脱轨的时候,更是迫切地想要拿到控制权。 温知满于梦中迷迷糊糊醒来,乍见床幔外有道人影,一下子惊醒了。 他喉咙干哑,虚惊一场地喘了口气,想来是长风进来,他问:“什么时辰了?” 外面的人答:“辰时,还可以再休息一会。” 温知满眼皮发沉,正要合上的时候,他猛地睁眼,从被褥中探出一只手撩开床幔,果真见季随坐在他床外的一把圈椅上。 季随见他清醒了,把旁边沏好的茶端了过去。 “先润润喉。” 少年嘴唇干燥,睡眼惺忪地愣着,季随顿了一下,把茶水递送到温知满的唇边。 温热的茶水弥漫在口齿间,浇灭了喉咙上的一把火。 温知满仰着脖颈就着季随的手喝茶,乌黑的眼珠子慢慢地转动到季随身上,他吞咽的动作一顿,像是回神儿了般,推开季随的手剧烈地咳嗽起来。 季随顺着他的背拍了拍,在他抬起头之后,顺手擦掉温知满嘴角边的茶水。 温知满脸涨得通红,罪魁祸首还说他:“怎么这么不小心。” “……” 温知满大力地推开他,深吸一口气道:“长风呢?” 季随帮他把架子上搭着的衣服递过去,解释道:“长风在院子里看着人搬东西。” 温知满僵硬着脸没应声,拽过季随手中的衣服就往自己身上穿,活像在躲什么蛇虫鼠蚁,梗着脖子把衣服穿好,他就恨不得赶紧从季随面前消失,人就要往外溜。 季随抓住他的手腕,手指收紧:“温知满,你躲什么?” 温知满被他拽住,一股子火燎的感觉从心口烧到额头,整个人都成了绯红色的。 他心中有个声音在狂叫,警觉地意识到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算了。 正要挣脱,身后的人力气却比他大得多,稍稍一扯,温知满就止不住倒退,又跌坐回床上。 季随也纹丝不动地坐在床沿,除了扣住自己手腕的手,和略深的眼眸,看不出对方的情绪。 温知满觑他:“干嘛?我不能去吃饭?” 手腕上忽然有了一种别样的触感,季随手指冰凉,指腹还有薄茧,带着某种暗示性意味的摩挲他的手腕,温知满总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冬眠后醒来的蛇盯上了。 现在这条蛇要吃东西。 他打了个冷颤,季随松了松手:“不要躲我,我和你一起。” 温知满心中直嘀咕,这人在他府里吃他的用他的,现在还想管他,真是倒反天罡了,下一步还能做出什么? 大概是温知满眼神中的谴责和退缩太重,观一眼就能看懂他的心思。 下一刻,温知满的眼睛被季随抬手捂上,紧接着嘴唇覆上一层柔软的冰凉,两人嘴唇相贴。 温知满脑门轰的一响,刹那间感觉满头顶上都在转星星。 对方松开了捂着他的眼,右手还攥着他的手腕,怕人再次逃跑,左手去抬了一下温知满的下颌,季随轻轻咬了一下,继而生涩又霸道地深入。 温知满成了块木头,他胸腔的空气被季随夺走,呼吸更是喘不上来气,头晕涨发闷。 那人又咬了一下他的嘴唇,脸贴着脸凑到他的耳边,咬耳说道:“讨厌吗?” 潮热的气息钻进温知满的耳中,半边身子都软了下来,温知满回过神,怒意嗖嗖直上。 第80章 他转了下手腕,后仰靠在床柱子上与季随拉开距离,甩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季随侧过头,又慢慢看过去,温知满瞪圆了一双眼:“滚!” “我当你是兄弟,你就这样对我?!” 他定力不坚,是好逸恶劳的享受派,就连拒绝季随的理由都站不住脚,要不是心中还念着一丝和对方做兄弟朋友的可能,说不定脑子一抽还真就答应了。 或许是出于新鲜感,他惊愕地发现自己并不讨厌。 温知满又慌又气,铺天盖地的心虚席卷上来,他盯着季随脸上的红爪印,口中骂骂咧咧。 “你属狗的是不是?!” “大清早有病直接说,这侯府不是你发疯的地方!” 那张冷玉似的面庞不见怒意,反而是破冰笑了起来,温知满见状就要跑,被季随一把捞了过去,一手按着后劲压了上去。 季随无师自通,这次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不像上一次那样磕碰。 奈何怀中的人实在不配合,非得做个脱水乱跳的鲤鱼,拱来拱去。 - 长风在外面盯梢,怕有什么贵重物品磕到碰到,忽然听到屋里有什么怪声在响,他心中诧异。 敲门:“世子爷?您醒了吗?” 长风拧了下眉,把耳朵贴近门缝上,只听里面一声闷哼,接着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声。 他一惊,心道怎么还打起来了,手按在门上便要推门而入,这扇门就被温知满从里面拉开。 “世子爷您……”长风的话顿住,盯着温知满殷红的嘴唇看了看。最终在温知满阴恻恻地目光中止住了话。 季随把地上碎了的茶盏拾起来放进托盘中,仔细地在地毯中找了一下,确认没有留下碎片,便端着托盘出去,脸上的巴掌印还明晃晃的。 长风见两人先后出来的模样,下巴差点掉地上,粗长的眉毛在脸上扭了扭。 什、什么情况? 没用膳,温知满让人打了水净过脸,盯着铜镜能看见自己微肿的嘴唇……还有一个不慎磕碰到的小破口。 平心而论,季随咬伤他是意外,温知满在他怀中蛄蛹的时候,肩肘撞到季随下巴上,这才不小心咬到的。 但。 要不是季随发情,也不会咬到自己! 温知满把擦脸的锦帕狠狠地甩进木盆里,水花四溅,院中还坐着等他的季随。 温知满冷冷地望着,心中细数季随这两日的冒犯—— 季随回视,以往淡漠地眼眸带着浓重的欲望和打量,光是对视,温知满都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严丝合缝地包着。 这人,到底那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被季随露骨的眼神吓到,手指抖了一下,那人起唇,声线依旧冷冷清清的。 “谈谈?” 谈——谈你祖宗!!! 这人现在是装也不装了!就没有想过自己半月前才被程连云拒绝过吗?!莫非是觉得,自己不盯着程连云,他季随就有机会了? 温知满嘴角一抽,他本来想着季随不至于在他的地盘放肆,现在看来,还是自己小看他了。 “侯府今年的腊八蒜开始做了吗?”他忽然问了一句。 旁边的小厮愣了一下,才悟过来是在与他说话,忙道:“开始了。” 温知满对着院中坐着的季随抬了下下巴:“你去给他传个话,让他自己去后厨,剥不完今年的腊八蒜,就不要让他出现在我面前。” 小厮看了眼温知满,又看了看院中的季随,硬着头皮去给他传话。 温知满盯着小厮的动作,见季随听完之后,视线又看了过来。 温知满不再理他,硬气地拂袖离开,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敢勾/引他,亲他温知满,这人就去泡蒜罐子! * 大清早,温知满又把余竟喊了出去。 两人一同去了教司坊。 在本朝,官员不能去青楼,但是去官办的教司坊却没有问题,余竟接到消息,磨磨蹭蹭地跟温知满去了。 大冷天他用把折扇挡着脸:“你怎么要来教司坊这种地方?侯爷能愿意?” 温知满正发愁的脸一怔,竟是忘记这件事了,他沉思片刻,破罐子破摔:“怎么,他能打死我?!” 余竟正要佩服他的勇气,只听温知满说道:“我就说,我是陪你过来的,我什么都没做。” “!” 余竟气笑了,“我什么也没做,你就这样诬陷我?” 他说罢,见温知满抿着嘴,看模样似乎在惦记其他事情。 结合前几天的情况,余竟了然,抱头道:“我的老天爷啊,你们赶快和好吧,尽折腾我了,若是我今日来此处被冉冉知道,我今晚都进不了屋!” 温知满面无表情地听着,末了,才道:“那你总得让我先解决了这件事吧,人家都给我点明了,我这不得找个地方躲着,好好想想怎么做。” 余竟舍命陪君子:“那你就来这种地方?” 他痛心疾首的表情还没做出来,突然意识到温知满说了什么。 回过神,他扫了眼有淡淡死感的温知满——哦,怪不得。 他盯着温知满破皮的嘴,思忖了一下,出了个浑主意。 “我看啊,你也别纠结了,不就是喜欢你吗?大不了就答应。” 温知满面色一变,手中的杯子在桌上磕碎一个角:“想清楚再说话。”他不耐道,“调换一下身份,假如我喜欢你——” 第81章 余竟认真想了想,一脸菜色:“我想冉冉了。” 温知满正色道:“第一,我只把季随当兄弟,就像你和我一样。” “第二,我温知满是什么人?他……”温知满忽地闭上了嘴,瞥了眼余竟,“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余竟:“……” 余竟欲言又止,吃了一碟子糕点,看着这教司坊四处游走的美人,他嘴里东西还没咽下,下意识说道:“所以你来教司坊是为了做给季随看?” 温知满坦然:“不然呢?” 余竟喝了口茶送送噎人的点心,用上了尊称,小心斟酌道:“世子爷,您真不喜欢他吗?” 温知满拍案道:“岂能有假?!” “那不喜欢就直接拒绝呗,又不是不能拒绝。”余竟思忖着说。 这么多天他差点被温知满给带进沟里,被别人喜欢,无非两个选择,拒绝和答应。 这样躲躲闪闪的,做那样啊? 温知满脸色古怪:“……” 第48章 缺个床伴 在余竟的质疑下,温知满十分气愤。 他拍桌子拍的手掌都红了:“我这不想着体面点吗?!” 毕竟两人都认识那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才和好,没想到又出现这幺蛾子。。 余竟不懂,余竟点头:“好好好,是是是。” 他顿了一下,小心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温知满挺直腰背:“自然是明白拒绝他。” 那人今日都敢亲他了,再不拒绝,来日还得了? 温知满想明白之后,又和余竟在教司坊里坐了一会,他本想着拿余竟当他来教司坊的借口,来堵他爹的嘴,便想着去余府一趟,顺道和余竟的夫人江冉解释一下。 但余竟一把拦住他,说怕他这张嘴不会说话坏事,让他自己回家解释。 于是两人半道上就分道扬镳了。 他今日没有带长风出来,这人今日看他和季随的眼神怪,怕长风嘴一秃噜什么都往外说。 他自己慢悠悠地走在长街上,一入冬后,天色暗得早,街上已经点上了灯笼,给漆黑的夜加了点暖色。 酒馆里的酒肉味从屋里面飘了出来,温知满寻着香味去看,忽地看见酒馆里有个青衫男子提着酒壶跌跌撞撞往门外走。 哐当一声,那人肩膀撞到门上,手中提着的酒壶绳子断了,酒撒了一地。 两人离得近,温知满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对方反而大力地抓住温知满的胳膊。 待那人抬起头,温知满又是一怔。 “连云兄?”温知满诧异地把人扶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酒馆里的跑堂赶出来,手中的托盘还没来得及放下,忙喊道:“这位公子,还没结酒钱呢!” 程连云面色微红,身上的酒味不小,他一手抓着温知满的胳膊,靠着门框愣了会。 温知满见状,便取下自己的钱袋子给跑堂递了过去:“你自己取。”他目光又落在程连云身上,伸手在程连云面前晃了晃。 “喂,需不需要找人送你回程府?” 温知满等了两息,转头问跑堂:“他在酒馆里呆了多久?” 温知满钱袋子不好解开,跑堂低头抠着上面的绳子,一面答道;“今日中午,这公子就过来了。” 跑堂刚撑开钱袋子的口,窥见里面满登登的银子,正要伸手去拿,蓦地被人劈手抢过。 跑堂诧异地抬起头,只见程连云夺过温知满的钱袋,从自己袖中扔出两块碎银到跑堂的托盘中。 ‘哐当哐当’。 “用我的。” 程连云似乎是醉意稍减,松开了抓着他的手,温知满伸手揉了揉手臂,多看了他几眼。 今日不是休沐,程连云跑来酒馆喝酒作甚? 青年把手中空了的酒壶也放到跑堂的托盘中,眼睛有些红,神色也憔悴:“世子。” 温知满点头:“既然你清醒了,那我就先离开了。” 程连云垂眸把温知满的钱袋子重新挂回他的腰间,抿紧嘴跟在温知满身侧,一起往外走。 温知满懵了。 这是闹哪样? 他停住脚步,身侧的人也跟着停下,温知满耐心道:“程大人,这条不是去程府的路。” 程府跟侯府方向相反,这人跟着他只会越走越远。 程连云面色骤变,方才脸上还有酒意染上去的红,此时脸色煞白,他声音上扬:“程、大人?” 温知满顿了一下,自认为断关系就要断得干干净净,故而他坦然道;“程大人,你走错路了。” 这人以前改口喊他‘世子’,就已经是生疏了,想来是连朋友都不屑与他做。 温知满感受着自己现在和程连云说话的语气,突然间想到了季随。 有了程连云这个例子,他打算回到侯府之后,就这样拒绝季随。 程连云眉心拧了拧,似乎是想说什么,温知满等他开口,只见程连云又忍了下来,语气放缓。 “我没有走错,只是想送送世子。” 温知满:“……” 他无话可说:“行。” 天气渐冷,街上的人并不多,点着灯笼的商铺也冷冷清清。 两人一路静悄悄的,程连云难以忍受这种寂静,温润的声线难掩急躁:“世子不问我为何在酒馆喝酒?” 温知满不怎么在乎:“这是程大人的事情。” 第82章 程连云后话压在喉咙里,咽下想要吐露不顺的话语。 他想说最近在官署里很累,上司压他一头,本以为是贵人的庆安公主,不曾想更是行同狗彘,给他下药,还让人在翰林院当她的说客,想说服自己入公主府,纠缠得他连官署都不敢去。 但温知满不关心。 他察觉到有什么变了,或许自己之前有些想法就是想错了,以至于他现在看不懂温知满。 程连云嘴角牵出一抹苦笑,忽然说道:“季随心思不纯,世子小心。” “上次我去找世子,季随带着人把我赶出侯府。想来世子不会这么做,当是季随擅作主张。” 温知满眼皮跳了一下。 他以前还以为季随和程连云走得近,是因为喜欢程连云,若是按照他最近的猜测—— 季随接近程连云,是为了自己。 温知满不由得停住脚步,思绪忽闪,他想问问那天是什么情况,忽而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玉兰花。 寒风凛冽地裹着幽幽兰花的气息,温知满察觉,回首一看,见前方的巷子里有人走来,衣袂在料峭寒风中翻飞,步伐稳健。 莫名的,温知满身上那股子想逃跑开溜的感觉又上来了。 程连云深深地拧眉,心中腾起一阵慌乱,他看着季随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十足的眼神,身上的酒意倏地退下。 他想挡在温知满面前,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人,抬手按住他的肩膀。 季随冷冷地看他一眼:“滚。” 温知满回头见程连云就被季随的人按住肩膀,他抬手阻拦,伸手去的手却被季随握住。 季随说:“只是让人送他回程府而已。我们聊聊我们之间的事情,不需要有外人在。” 温知满抽回自己的手,深吸一口气:“好。” - 他跟着季随,继续往侯府的方向走。 手腕还被季随拽住,温知满在心中默念,打好腹稿之后,就把季随的手甩开。 季随有所预感他要说出的话,抢先道:“小侯爷就这么急着拒绝我?为何不敢试一试。” 季随专诚,温知满若是对这人始乱终弃,依这人的性子,他到时候估计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季随不是洛书,不是程连云,他是个认真的人,温知满不敢轻易向他许诺什么。 温知满深知这一点,不敢迈步。 此处已经能看见侯府大门前的石狮子,离侯府很近。 温知满看了一眼侯府,被季随挡在面前。 “我之前只是把你当朋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光线有些暗,逆着光,温知满看不清季随的神色,只感觉到压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愈发重。 季随素来稳重,做事尽职尽责,是要体面的人物。 被拒绝后,理当放弃,正如他温知满一般。 他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不知为何,心跳扑通扑通地加快,竟有失控的趋势,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丝怪异,脚尖一转就往侯府的方向跑。 季随反手拉过他,温知满推搡间被压在高墙下,脊梁贴着墙壁,退无可退。 “小满,我想听实话。”季随冰凉的手指摩挲着温知满伶仃细腕。 温知满心中忐忑,嗓音一下子尖锐了:“什么是实话?!” 侯府的大门在这空旷中嘎吱一响,温知满回头去看,见是长风挑着灯从侯府出来了,他急赤着脸去推开堵在他身前的男人,那人却抬手捏住他的下巴。 唇齿相贴。 “唔!” 短短几天,温知满对季随的印象一碎再碎。 此时若是有人跟他说‘季随性子淡漠’,他绝对会跳起来啐那人一口唾沫。 季随就像饿了许久的狼,贪婪地汲取每一处的养分,啃食这掌下的肉。 他身上鲜少的攻击性,藏在骨子里的暴戾,在这一刻被人解锁,压抑的欲望严丝合缝地包裹着温知满,企图用最热烈的肉/欲来表达爱意。 胸腔的气息再次被夺,温知满头脑晕眩,不知道自己的手被季随十指相扣,也不知道自己站不稳被季随一手按着腰。 他仅存的一点意识,就是仰着头,被迫承受。 在混乱的喘息中,旁边砰的一响,长风惊呼一声,脚步凌乱地返回侯府。 温知满睁开眼,季随松开他,低垂着头抵在温知满的额头上。 他的手按在温知满的腰间,哑了嗓子:“你有反应。” 对方的手试探性地点火,温知满的头轰轰直响,几乎就要溺死在滔天的欲望中。 季随道:“与我有何不可?” 男人依旧低声诱导:“我们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早晚有一天会接受的。 温知满盯着一旁长风落在地上的灯笼,里面的火焰快速地吞噬了外面的一层薄纱,短暂而明亮地照亮自己与季随这一方寸。 他清醒了一下,浑身细细地抖了起来,推开季随再度试探的手,恼羞成怒地甩出一巴掌。 季随这几天巴掌已经挨顺了,他攥住温知满的手轻笑着,不气不恼。 “滚!” “我又不是有病,肯定会有反应,就算我面前是别人,也依旧如此!” 温知满气急了,差点裤腰带就保不住了! 他抬手抓住季随的衣领:“你季随不知道我温知满是什么样的人,敢跟我在一起?!我之前喜欢洛书,后来喜欢程连云,平时在大街上遇见样貌不错之人也要多看两眼——” 第83章 他甚至有些口不择言,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你季随算什么?” 是了。 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当年喜欢的人已经成了过眼云烟,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能坚持多久。 温知满心中骂骂咧咧——现在这人居然还敢强迫他! 他之前还想着两人就算不能当爱人,也能当兄弟、朋友……见鬼的当兄弟,这兄弟不做也罢! 季随望着温知满满眼的抵抗,静静地等他冷静下来,自己身上的攻击性收敛了回去,不再去给温知满施压。 等温知满说完了,他才说道:“我给小满时间。” 温知满松开拽着他领口的手,想起这些日子季随的行为,他脑子一抽,恶狠狠地说。 “见鬼的时间!我温知满现在没打算找爱人,你若是真想来,我反倒是缺个床伴。” “再多的东西,你想都不要想!” 他见季随面上闪过一丝惊愕,心中生气一种报复季随的快感, 他猛地推了季随一把,忙不迭跑回侯府。 第49章 “温知满”“季随” 温知满的本意是想告诉季随,自己不会许诺感情上的事情,让他早点放弃这一念头。 更希望季随看见自己花心的样子,好早早放弃。 可说完后,一时也说不上哪里的古怪。 温知满一路跑回自己的屋子,脸上绯红、滚烫,心脏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胸腔里跳了出来。 逃离那个令他浑身不适的地方,他跑回自己的屋子,挂上门闩。 一闭眼,就是季随粗重带着情欲的呼吸,吹弄着他的耳垂。 温知满翻来覆去,气得从床上爬起来,拿起桌案的茶盏就往地下摔。 气消了,他重新躺下,身上另外一道火热感却迟迟不下。 他恼火地坐起来,呼吸加重,爬起来自力更生。 - 翌日。 温知满一觉睡到晌午,醒来之后,昨晚的事情浮现在脑海中,一清醒,他终于知道昨晚的话哪里不对了。 拒绝了,但没拒绝全面。 最后自己不知道怎么的,居然还多嘴一句‘床伴’的事情。 这万一季随脸皮厚,一口答应了怎么办? “……” 长风在院外焦虑地等着,来门前敲了好几次,终于见温知满从屋子里出来了。 他正欲说什么,瞅见温知满破口的嘴,脑子里一下子回想起昨晚意外撞破的事情,脸色腾的一声红了。 温知满把衣物扔进木桶里,想起了长风这条漏网之鱼,他后退一步,盯着长风的脸。 “不许传出去。” 长风捂着嘴连连点头。 温知满眯眼警告一番,又转身回了屋子。他怕在府里和季随碰面,又不想去一直叨扰余竟这个有家室的人,只好在屋里闷着。 他这个年龄,似乎一开了这个门,满脑子都是想着这档子事。 温知满手握闲书看着,脑海不合时宜地想着—— 其实昨晚他和季随提起床伴的事情,也挺不错的,季随要是再纠缠不休,自己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吃干抹净不认账’。 若是情和欲能分开,自己也不对他做出什么承诺的话,那季随和自己…… 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掉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想来是季随这人一直勾引他,自己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以季随的样貌和身材,不动心的话,太难了。 - 一直到去老宅那天,温知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最近这两天还真没见到季随。 他刻意没有去打听季随的消息,见长风遛弯似的从傍边走过,他不经意道:“我想了想,不如把老宅西边的院子留给季随。你们安排一下,让他在西苑住。” 西苑离他的住处最远。 长风缓缓眨了一下眼:“好。” 他转身去给下人们传话,然后再去见青小筑给季随传话。 片刻,隔壁院子传来长风惊恐的声音:“世子爷!!季随这厮跑了!!” 温知满愣了愣,站在自己院子里没有动,只见长风又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 长风一脸愤怒道:“见青小筑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季随这厮走了。” 温知满眉心轻锁,心中不悦。 这人前个儿还说喜欢自己,今个就没人了,实在可恶。 侯府外停了几辆马车和板车。 整个侯府空了下来,几乎有用的东西都搬回了老宅,温知满和留宣侯共坐一辆马车,他挑着车窗帘子向外望,能看见侯府里面的人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留宣侯这段时间刚忙完正事,好几日没见温知满,忽地见温知满嘴上的破口,面上骤然凝重。 他狐疑地看了会,甚至看出来自家儿子嘴唇还有些红肿。 “你嘴怎么了?”留宣侯吹胡子瞪眼。 他嘴上的破口好得慢,温知满伸手碰了一下,脸上一皱,察觉到他爹看着他的眼神不对劲。 他心虚道:“不小心磕着的。” 留宣侯眯眼:“……”骗谁呢? 温知满眼尖地看见留宣侯手指摩挲了一下,小时候他说谎,他爹做这个动作就是要提他耳朵逼问。 他见状,在留宣侯伸手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跳下马车,转身就往侯府里跑。 “突然想起有东西忘记带了!爹您先回老宅!”温知满话没说完,就往侯府里跑。 第84章 留宣侯对着空了的位置,气笑了:“兔崽子跑的倒是快!” - 温知满没忘记带什么,只是坐在马车上突然想起见青小筑。 自从季随莫名离开之后,他还没有步足过这里,如今侯府上锁了,他怕季随有什么没有带走的东西。 万一这人以后找自己要开府门的钥匙,来取东西,他还得给这人开门。 说服自己之后,他劈手夺过小厮手中的一串钥匙,拔腿就往见青小筑的方向跑。 季随来的时候就没带什么东西,此时人走了,除了经常坐在院子里的人消失了,似乎也并无不同。 他扫了眼空荡的院子,快步往屋里走。 屋里果真是空荡荡的,仿佛这屋子根本没住过人一般,小厮们把里面的东西搬回老宅,屋里更是空的厉害。 温知满扫了一圈,没有在这屋子里发现什么东西,心中莫名一闷,他对着床架子旁边的帘子踢了一脚。 曳地的床帘忽而传来什么拖动的声音,温知满低头看了眼,竟是把藏在帘子下的匕首。 他俯身去拾起,不经意的看见面前的床柱子上刻的字,神色又愣了一会。 ‘温知满’‘季随’ ‘温知满’‘季随’…… 第50章 私藏 老宅周围的环境比城外热闹许多。 温知满心不在焉地回了老宅,又回到了自己以前住的小院子,他有些出神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他意识到什么:“长风人呢?” 清扫庭院的小厮回道:“侯爷刚到老宅,就喊了长风去书房了,应当是有话要问。” 温知满:“……!” 他面色一变,紧张兮兮地往书房的方向跑。 回想他爹在马车上的眼神,十有八九是要找长风问情况。 老宅没有城外的宅子大,温知满快速往书房赶,抬手拦住想要去传报消息的小厮,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门外,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除了茶盏轻轻相撞的声音,里面没有人说话。 温知满偷听了一会,偷偷露头看了眼里面的情况,只见他爹坐在长案前,面前的地毯上跪着长风。 两人谁都没开口。 他见状,也不好继续躲下去,站在门外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声:“爹!” 不用留宣侯说,他抬脚就迈了进来。 长风低垂着的头猛地抬起:“世子爷!” 长风喊了一声,瞥了眼留宣侯,又低下了头。 温知满快步走到他旁边,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哎呦,我说回院子之后少了什么,原来是爹你把我的小厮喊到你这里来了。”他顺手就要扶起长风,“这跪着作甚?你闯祸啦?” 长风低着头从地上站起来,呆呆地站在原地。 温知满一看坏事了,再看坐在椅子上老神在在的留宣侯,抱怨道:“我这的人本来就不怎么聪明,爹你这么一吓,身上的呆气又加重了。” 留宣侯盯着长风冷哼一声,手中的茶盏磕在桌案上:“你院子里的人嘴巴挺严实的。” 温知满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瞥了眼长风窘迫羞赧的脸色,挥手让人先离开。 他上去给他爹端茶倒水:“我就当爹是在夸长风了,等我一会回去,让人给他月俸翻一番。” 留宣侯抬手挡住温知满的水:“少来这套,你老实说,你嘴上是谁咬的?不然我现在就和你娘写封信告诉她。” 温知满咬死一句话:“真是磕着的!” 他见留宣侯还不信,抬指发誓道:“嘴上的伤口是马车刹得太急,我不小心摔倒磕着的,我要撒谎的话……” “行行行。”留宣侯受不了他了。 “不想说就不想说吧,一怎么就发誓,誓是乱发的吗!” 温知满轻松拿捏,眨巴着眼睛:“那你可不要兴师动众,给娘写信的时候还提这件事啊。” 他娘可不好糊弄,真有这档子事,肯定是把对方祖上三代是做什么的都给扒出来。 更何况他和季随又没在一起,就是嘴皮子贴了一下,而已。 留宣侯看他这样,就知道这小子最近是真有点什么事瞒着他。 眨眼小时候的面团子长大,现在都开始背着他有秘密了。 留宣侯心中颇不是滋味:“过了年,你也就及冠了,做事不要再像以前一样毛躁。” 温知满诧异地抬起头,烛光暖暖,留宣侯面上每一条皱纹都清晰地印在他的眼中:“真要有什么打算,也不用藏着掖着,男儿郎光明磊落,你不偷不抢,就把人带回家看看。” 温知满不知觉中又红了脸,愣愣地笑了一下:“哪有这回事。” * 季随一声不吭就离开了侯府,到现在也还没有音讯。 温知满这几日都随身带着季随的匕首,想碰见人之后,就把东西还给对方。 但是一直没遇上。 时间似乎被拉长了,一天天的等,温知满越看那匕首,心中越是烦闷。 长风近些日月俸翻倍,几乎是温知满说什么他应什么,一副被财迷了心窍的模样。 最后温知满实在等不下去了,这日早早起来,他穿戴好衣物,带着长风出门去找。 他之前问过季随,如果他没有跟着自己回侯府的话,他会去哪里。季随当时说,他会回小院。 温知满凭着这句话,带着长风一起坐着马车往小院的方向走。 第85章 面前的小院安安静静的伫立在面前,紧闭着大门,温知满跳下马车之后,站在门前迟迟未敲门,心中尚有疑虑。 长风在旁边站着,仰头看着这小院的无字牌匾,正要上前代温知满敲门,却被他抬手拦下。 长风退步站在温知满身后,困惑道:“世子爷?不进去吗?” 温知满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本来就是季随先喜欢他的,是他对自己大不敬,现在这人又一声不吭地离开。 他在想季随究竟给自己灌了什么药,能让自己亲自去找他,还上门给这个对自己心怀不轨的人送东西。 他给自己做好心理暗示,低叹一声:“是我太念旧人,太善良。” 长风:“?” 温知满抬起头:“人太善良就容易被拿捏,该死的季随,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拨动我的心弦吧!很好,他成功了!” 长风见他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一阵,蓦地抬手,坚定地扣响青铜门环。 温知满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里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停在门前,大门嘎吱一声闷响。 里面的青年顿了一下,拜道:“小人青隐,见过小侯爷。” 温知满手心渗出汗,见是青隐,莫名松了口气,他矜持地抬了抬下颌:“不必多礼。” 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望向青隐后方,空荡荡的庭院,依旧连人味都没有。 他道:“这小院就你一个?季随呢?” 青隐恭敬地回道:“院中现在就小人一人看守。主子前几日来了一趟,之后一直没见人影。” 温知满记得当时把季随带回侯府的时候,这人是说青隐抛下他离开了,如今在小院中再次见到青隐。 温知满轻哼一声,知道季随是对他撒谎了。 他把袖中的匕首掏出来,抛到青隐手中,语气不太好:“你家主子的,落在侯府了。” 把东西交换过后,他没有继续停留在这里的理由,旋身就要离开小院。 长风对温知满的情绪感知时强时弱,虽然温知满此时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还是从对方的语气中品出一丝烦躁。 这怎的!来一趟小院生气了! 青隐接过匕首未动,面上微笑道:“小侯爷还请留步。” 在温知满心情不快的时候,最烦有人打扰,长风深领此秘诀。 憋的越狠,事情越大。 长风侧目看了眼青隐,心道这人已有取骂之道。 温知满站定,语气不善:“怎么?” 青隐后退一步,给温知满让开了一条路,大敞着门:“此时风正大,不如等一会风小了些,小侯爷再走也不迟。” 长风撇了下嘴,没有理会青隐的话,正要往停靠在树下的马车走,却见温知满调转了方向。 居然还真往小院里走了?! - 温知满被青隐请进小院,带着人入了正堂,因为这院子里只有青隐一人,故而端茶倒水的活都由青隐来做。 温知满见他腿脚不便,眉心拧了一下,摆手道:“不用看茶了,这腿怎么回事。” 青隐一言略过,只说是办事过程中不小心把腿给摔着了。 温知满来小院的次数不多,每次都是急匆匆的,此时他撑着下巴略微一打量,突然发现这院子蕴藏的奥秘。 这院子的布置……出奇的眼熟,竟有几分像他在侯府老宅的院子。 温知满没有注意青隐把长风支走,他想起自己在老宅的院子后方,还栽有一棵兰花树。于是便起身往后院走,想一探究竟。 绕到屋后,这处的景象更是熟悉,果真在院里看见一棵望春玉兰。 这季节玉兰光秃秃的,屋后也只栽着这一棵,温知满绕着这棵树走了一圈,忽然听见后罩房里传来声响。 他转过身,身后虚掩的门在风的作用下嘎吱地发出年久失修的声响。 光线从开起的门缝处钻入屋子,温知满走到门前,下意识往里面望了一眼,正要关门,他神色一滞,瞪圆了眼。 屋里出乎意料的干净,即使堆满了东西,也没有一丝灰尘落上去。 但,这些东西怎么都那么眼熟!! 温知满惊疑地推开门,左右没见长风和青隐出现,蹑手蹑脚地偷偷进去。 他一眼扫过去,年份太久的东西他记不清楚,但是近两年的他有印象—— 比如之前送给去鸡鸣寺给程连云求的玉牌,为何会在季随这里? 为什么他之前看过的一摞子话本也出现在这里? ……等等,这不是他之前破了洞的衣服吗?! 温知满捏着自己以前扔掉的衣物,瞳孔地震,这一屋子该不会都是季随偷拾自己的东西……吧? “……” 他面上一阵五颜六色,俯身去扒拉这堆东西,他一边翻,脑海中一边浮现出自己在何时何地用过这些东西。 “世子爷?”青隐在门外看见温知满进去了,适时喊了一声。 温知满手中的茶盏差点没拿稳,惊慌地转过头,见只有青隐一人在外面站着。 青隐微微一笑,温知满回过神,意识到他是故意让自己进来的。 “真是好算计。” 温知满嘀咕一声,把手中的茶盏放回原位,他蹲在地上没有起身,也不在意衣摆垂在地上,依旧去看向着成堆放的杂物。 温知满嗤笑道:“这就是你让我进来,想让我看的东西?” 第86章 青隐神色恭敬:“小人跟随主子多年,不忍主子一直把事情压在心底,因此擅作主张。” 温知满手指勾起一个香囊,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在青隐打算改口认错的时候,他冷哼一声,神色不满。 “跟你主子一样,说起话来都冠冕堂皇的,” 温知满甩手把这个不知何时的香囊抛到顶部,他起身:“之后若是有季随的消息,让人去侯府老宅传话与我。” 第51章 妥协 程连云在外躲了几日,府邸不回,官署不去。 身上的银子快要耗光了,他心想着庆安公主总不至于一直让人守着他,终于有了回府的念头。 不料他走到府前,看见自己门前的槐树下停了一辆华贵的马车,心脏骤然被人大力地拧了一把,他当即就要掉头离开。 院子里的人仿佛能隔着墙看到外面的人似的,庆安公主身边的婢女从他府里出来,笑盈盈道:“程大人,这怎么还没进门就要离开了。” “快进来吧,公主殿下等了你好几日了。” 程连云浑身冰冷,脚下生根一般定在原地,最后还是里面的人推着他,进了程府。 魏惊蓉这几日暂住程府,院子里面新添置了不少东西,里面还站了不少侍女侍卫,一时间,他以往空旷的院子竟显得逼仄。 程连云扫了眼这陌生又熟悉的院子,低头行礼:“臣见过公主殿下。” 庆安早早死了驸马,今年已过三十,是风韵正茂的时候,一举一动都带着绰约风情。 大概是低调来访,魏惊蓉穿得并不张扬,着一件杏色的圆领对襟窄袖长衫,悠闲地坐在藤椅上,脚下还放着一个梨木脚踏。 “快给程郎上座。”魏惊蓉捧着手中的茶盏,一双凤眸打量着程连云的神色,朱唇翘起。 “不知道程郎这段时间,思索得如何了?” 盛京都传庆安公主是个好脾气的大善人,实则不然。 程连云第一次去拜见庆安的时候,就被庆安下了药,最后匆忙地从府邸里逃出去。 他院子里原来的书童因此被庆安迁怒,已经被庆安的人打死了。程连云举目一望,这重重人脸中,竟没有一个他府邸上的人。 他嘴唇张了张,垂眸道:“臣近来发现臣喜欢男子,已有了心上人……无意耽误公主殿下。” 庆安轻笑一声,银铃般的声音嘲弄着面前的男子:“那人是谁?本公主派人杀了他,你不就没有了吗?” 程连云手指抖了一下,继而抬起头,直视庆安:“此人是留宣侯府的世子,公主敢对他下手吗?” 他入朝为官,不是不晓得政事,也清楚留宣侯府的地位,庆安的手再长,她兄长康王还是得给侯府一个面子。 小茶几倒地,茶器碎了一地,周围的婢女侍卫纷纷低下了头。 庆安起身走到程连云面前,抬指捏住程连云的下巴,眼眸压着火气。 “拿侯府压本公主?本公主看上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本公主无意强人所难,但你若是再不识好歹,让盛京里少个小官,也不是什么难事。” 程连云不声不语,低垂着眼,庆安没得来一点反应,无味地松开了手指。 她把身上的玉佩拍在程连云的胸口上:“再给程郎最后一次机会,想好之后,就带着玉佩来公主府。” 浩荡的人跟在庆安身后,鱼贯而出。 程连云面上的表情一点点破碎,只余略重的呼吸和通红的眼眶。 本朝律法明规,驸马不得参政。 程连云考科举就是为了憋着一口气往上走,入公主府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十几年的寒窗化为乌有,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怔忪地站着,脑海中想起温知满来。 庆安不会对温知满下手。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另外一条路。 温知满可以帮他,能阻挡庆安的唯一办法,就是让温知满完、完、全、全地站在自己这边。 温知满会同意吗? * 一入冬,天寒地冻。 眼见就要过年,官员也要开始放年假了,今年举行完最后一场官宴,从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初六,除了内廷,各官署都锁上了门。 温知满从年宴上出来,喝了几杯酒暖着身子,就上了马车回侯府。 老宅这条道上路颠簸得厉害,路还窄,旁边就是引取护城河河水的泡子河,此时已经开始结了冰。 温知满撩开帘子吹着风,想把自己身上的酒气散一散,目光落在道边一长条的泡子河上。 他近来想的颇多,回想自己以前和季随的事情,在泛黄、充满尘埃的记忆里,还真发现一些以前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不过他又不喜欢季随,心中谈不上愧疚,只是心中有些恼。 恼这人点破两人的关系,让自己牵肠挂肚,之后又一走了之。 马车正前行着,右侧方是灌木,有人在灌木丛中穿梭,树枝摇曳的声音格外明显,温知满看了撩开另外一边的帘子看了一眼,手指拿出垫子下的匕首。 那些黑影追随了一段路,最终又莫名地停了下来,遥遥望着马车消失。 温知满松了口气。 长风心大,一路上半点都没察觉到。 他把马车停下之后,就捂着腮帮暖手哈气:“世子爷,到了,外面冻死了,快进去围着炉暖暖。” 第87章 温知满把匕首随身带着,他跳下马车之后,正欲离开,不经意看见来时路上的几滴深色的印子,愣了一下,开口道:“你先进去,让人把热水烧好。” 长风迷瞪地眨了下眼,在他的催促中茫然地进了侯府。 温知满站在马车旁没有动,他裹紧身上的大氅,藏在袖中的手握紧匕首。 他后退一步,猛地俯身,车厢底下并无他想象中的人。 甫一抬头,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另外一侧离开。 温知满瞳孔一紧,呵道:“你今天敢走一下试试!” 那欲逃离的人一身黑衣站在原地,缓缓转过身,赫然是消失半月的季随。 温知满冷笑道:“我是鬼?你见鬼就跑?” 季随衣衫单薄,脚下黑靴踩在地上还有血迹渗透出来,瘦削、寡言,还是温知满最讨厌的模样。 季随喉咙紧了紧:“小侯爷。” 温知满踱步走到季随面前,盯着他上下打量一眼,手中的匕首戳着季随的腰封,冷声道:“身为侯府的小厮,你无故离开,给我个解释,不然我一刀捅死你。” 季随垂眸看了一眼,面上破冰笑了一下,推开温知满虚张声势吓唬他的匕首。 “我给小满时间考虑,但是我只能接受一个肯定的结果。” “我听青隐说,小满在找我。半月时间,小满作出决定了吗?” 季随手上有血,手掌虚虚地停在温知满的脸庞,几息过去,又放了下来。 温知满闻言,心底窜出暗火,不同以往的愤怒,反而是灼烧着他的神志,让他热血沸沸。 他抬手捏住季随的下巴,眯眼道:“我不许诺,也不做决定。” 季随眼眸弯了一下,对温知满的反驳不以为意。 这些天虽然他没出现在温知满的面前,除却办事,一直接收着有关温知满的消息,他分析着温知满的每一个举动的含义,分析到最后—— 他意识到,他等了十几年的少年,终于被他撬动了一个口子。 季随温声道:“那我再等小满一段时间。” 温知满见他又要离开,下意识追出去一步,抿紧嘴紧盯着对方。 季随察觉到温知满的动作之后,就站在他三尺之外站着,两人一直僵持着。 直到温知满上前,伸手拽了一下季随的衣袖。 耐心的棋手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他眉头舒展,顺着温知满的手俯下身:“那小满愿意给我一个留在身边的机会吗?” 呼吸近在咫尺。 温知满不知不觉中又被困在季随的怀中,他心中咯噔一响,脑海冒出‘完了’两字。 冷风被季随高大的身影挡在外面,怀中的少年僵持着,渐渐塌了肩膀,还是妥协了内心的想法。 第52章 二合一 天色暗,夜色浓,寒气重。 侯府老宅的仆从没有跟来太多,此时夜深,大多是仆从已经回了下房,故而温知满和季随没有在路上遇见其他人。 长风在偏房盯着人烧水,没注意到院子里何时进来两人,直奔主屋。 身后的门一合上,环境瞬间变得私密起来,温知满抬眸,正正迎上季随的目光。 空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噼里啪啦地作响,季随上前一步,按着温知满的后颈吻了上去。 温知满半眯着眼,手攥着季随的衣领往下拉,眼下是一团红晕,神色却是清醒的,他看着季随对着他意乱情迷。 炙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温知满稍有走神,面前的人便咬了一下,不轻不重地研磨他的唇瓣。 季随脑子聪明,学什么都快,做事十分有步骤。 他碾着温知满的嘴唇,察觉对方有松口的迹象,便抵过去,捏着温知满的下巴撬开牙关,进一步探索。 屋里的博山炉燃着香,乳白色的烟雾绷紧成一条细线,在达到最高处的时候蓦地松弛,又向四周扩散,淡雅的木质香安抚着人紧张的情绪,渐渐沉沦在这一刻的欢愉。 两人不知何时倒在床上。 温知满猛地睁眼,身上的人双手撑在他的两侧,没有完全压在身上,两人安静地靠在一起,没有其他动作。 他不知道季随为何停下,下意识抬手抚上季随的后背,手指碰触到一片冰凉濡湿。 温知满抬手看了眼,一下子炸了:“你受伤了不知道先处理伤口?!” 季随顺着温知满推开他的力度起身,跟没有痛感似的,丝毫不在意这点伤势。 他拉过温知满的手,拿了块帕子给温知满擦着手心上的血迹:“脏。” “滚!” 温知满作势要甩开他的手,却被季随攥在手心,一丝不苟地把手指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季随问着:“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温知满怔了怔,僵硬地抽回手,冷冷道:“床伴。” 谈感情太夸张,床伴刚刚好。 不负责不承诺。 季随看了眼他有些瑟缩的神色,没有再逼他,季随把手中的帕子放到一边,轻声回道:“我们来日方长。” 这情况比之前温知满一直躲着他好很多,起码是能接近了。至于名不正言不顺这个问题…… 季随了解温知满,知道他的软弱、喜好、厌恶点。之前被温知满发现自己喜欢他,是意外,也是一个极大的进展。他现在不担心什么名正不正,只关心温知满属不属于他。 “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温知满感觉有些尴尬,起身就往外走,“我让人去给你找郎中。” 第88章 “伤口不严重,小侯爷这里有金疮药吗?上点药就好了。” 温知满停住脚步,盯着季随的脸色打量几眼,确实不像什么严重的伤。 也是。 若是伤势严重,刚才哪有精力搁在那和他亲。 温知满抿了一下麻木肿胀的嘴,脸又差了些:“自己去柜子里拿!” - 长风烧好了水就去喊温知满,谁知道屋里面直接熄了灯,他敲了两下门想要进去,却发现门从里面插上了。 最近温知满有些奇怪,长风嘀咕几句,便挥手让院子里提水的人退下。 屋里的人迟迟不出来,长风回了自己屋子,正当他打算熄灯的时候,温知满又敲了他的屋门:“让人收拾间屋子。” 长风诧异地打开门,在温知满身后看见那消失半个月的人。 他眉头一拧,怒喝道:“好啊你!你居然还敢回来?!” “既然都走了,还回来做甚?!” 他心道,有的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在季随之前出事之后,他主子还筹钱打算把人赎出来,虽然最后没用到那笔钱,但到底是有救人的那份心,之后把人带回府里,口上虽说是当小厮,却从来没让对方做过什么—— 这等恩情,季随这厮居然还跑?! 长风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瞅着季随,重重地发出一声冷哼。 温知满没想到长风比他还生气,但长风说的,确实是他想的,他故意等长风说完,瞥了一眼面不改色的季随。 “好了,大晚上的,先收拾出一间屋子。” 长风瞪大眼:“什么!还让这人住下?!” 长风不依,站在门口委屈道:“我不干,这人一声不吭家就走了,我是气不过,再给这人腆着脸去收拾一间屋子?哼!” 可是不收拾屋子,那季随今晚就只能跟着温知满在主屋里一起睡了。 温知满见他倔,也没办法,正想着自己屋里还有一张软榻,实在不行,就让季随先在软榻上躺一晚上。 季随后退一步,抬手指了一下温知满主屋旁边的一间耳房,道:“那里有住人吗?我住那里就好。” 温知满顺着方向看了一眼,眉梢挑了一下:“没人住,但这间屋子是放杂物的。” 季随视线在温知满的主屋和旁边的耳房之间徘徊,似乎在计算两个地方的距离,最后敲板钉钉:“那我就住这里。” 温知满:“……” 眼睛往哪看呢?这心思也太明显了吧?? 他愣神间,季随已经走到另一间耳房,收拾住处了。 * 翌日,温知满醒来后发现窗外的光线不对,推门出去,原是深夜中下了一场浩雪,盖住了盛京。 温知满半眯着眼出来,院子里的雪白的晃眼。 院里的小厮见温知满出来,才开始拿起扫帚扫雪,声音大了些。 季随听见声音之后便推门而出,身上的身上换了一件干净衣物,他站在门前,对着温知满莞尔轻笑。 似乎有什么变了,又好像还是原来的样子。 温知满脸色微红,轻咳一声,快步走到耳房前:“昨晚休息的如何?” “甚好。” 甚好? 温知满嘴角一抽,瞥了眼季随这窄小的屋子。 这就是一间放杂物的耳房,昨晚才把里面的东西搬到隔壁院子,简陋地只有一张桌案一张床,完全比不上他之前给季随住的见青小筑。 此时一下雪,屋里屋外没什么两样。 本想着让季随住一晚上就老实了,但正主能忍,温知满便没有再说什么。 他又有些阴晴不定地冷了小脸:“准备开饭。” 院子里的人开始去后厨传话,不一会就有人进来摆放早膳。 温知满正要进去,季随拉住他,把东西放入他的手中,他低头看去,那木牌上明晃晃的‘吕氏钱庄’四个大字。 温知满眨了一下眼:“?” 季随解释道:“之前你不是想知道我有多少钱吗?我记不太清楚,交给钱庄的人去打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应该有不少。” “你之后可以去钱庄查一下,要用钱的话,从这里面取就好,也不用问我。” “!!!” 这是有多少钱啊语气拽成这样?! 温知满瞪眼看了他一会,把木牌小心地放回自己的袖中,他缓和了语气:“这是你全部的钱财了吗?” 季随思忖道:“不记得了,或许小侯爷到钱庄之后,可以问问吕氏钱庄的人我在其他地方的钱财。” “……行,那你以后需要钱的话,可以来找我。” 温知满坐在桌前吃了几口,就没有再动筷子,他坐立难安地在椅子上来回乱动,坐不住了。 季随吃了几口,诧异地抬起头。 温知满只当他是吃完了饭,起身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走——谁还吃得下去饭啊!! 这还不赶紧去钱庄查查季随有多少钱吗?! * 温知满穿上斗篷,带着长风就出了侯府,马不停蹄地往吕氏钱庄赶过去。 一场大雪过后路上不便行走,马车速度极慢,温知满在车中坐得煎熬,在他拿到账本之后,神色猛地愣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揉了一把眼睛看上面的金额——金帛之物约有五万两,更别说名下还有田庄土地,以及各处的宅子。 第89章 旁边的账簿先生微笑道:“公子若是想要精准的数,小人这就派人去算一下。” 温知满啪地合上账簿:“不必了!!” 老天爷!这也太阔了吧!! 这些钱是哪里来的!太子殿下会赏赐这么多钱吗?如果当太子殿下的下属就有那么多钱,他温知满愿意为太子殿下鞍前马后!! 温知满心潮澎湃,一挥手,从季随的账户上支出一百两揣入怀中。 他想,他其实还是非常喜欢季随的,起码他的钱,他是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他简直爱惨了。 长风在旁边听着,嘴张得险些脱臼,他愣了;“爷这从哪里捡来的牌子?在钱庄居然有这么多钱……” 温知满表情一变,把木牌小心放好,接过小厮递来的银票揣回袖中,拽着长风往钱庄外走。 钱不外漏。 钱这么多,放在他这估计整晚上都睡不着,光惦记着钱了,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偷拿出一百两,然后把牌子还给季随。 到了侯府,温知满直接带着木牌去找季随,才刚入府中,半道上被人传话去书房见父亲。 温知满满面春风地过去,见父亲愁眉苦脸地坐在案前,手中拿着一封信。 他笑容收敛:“爹怎么了?大过年的,愁什么?”他看了眼留宣侯手中的信纸,“金陵来信了?” 留宣侯把信封折了一下,收好放入袖口中:“还没有。我早上听人说,你把季随那小子又带回了你院子?” 温知满脚步一顿,眼神左右乱飘,含糊道:“嗯……算是吧。” 留宣侯冷哼一声:“什么叫‘算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什么时候把你教得这么扭捏了?” 温知满面色微红:“是,我昨晚把他带回我院子了。” 知子莫若父,温知满觉得自己这点心思在他父亲面前都不够看的,便又补充了一句:“没住在我屋子,住在外面的耳房。” 留宣侯问:“你和季随是怎么回事?” 温知满头大了:“哎呦,您就别问了,就那样呗,还跟以前一样。” 他实在不想谈论和季随的事情,他们现在关系乱七八糟的,此时听他爹问起来,脚就忍不住往门外挪。 留宣侯招了一下手,温知满察觉今日气氛不同以往,迟疑了几息,迈着步子走到留宣侯跟前,蹲下靠在留宣侯膝前。 “若是决定什么,就别一直犹豫了。”留宣侯抬手抚摸着温知满的头发。 这话明摆着就是在暗示什么,温知满脸色愈发红润:“爹!” 这话语间,怎么还一副上赶着把他送出去的架势? 留宣侯按住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我儿若是还像以往那样,仅是玩玩,季随可不是之前的那些人。” 温知满对上留宣侯认真的目光,怔了好一会,嘴角又翘了起来:“爹你那么认真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他半跪着,神色懒散地伏在留宣侯的膝盖前,像小时候一般赖在地上不起来,捏起拳头捶着留宣侯的膝盖。 他有些纳闷:“怎么今日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留宣侯从桌上的一摞书中抽出一张单薄的纸,递到温知满面前。 温知满接过一看,是张去金陵的路引。 “本来想让你早点动身去金陵,不巧昨日下了场大雪,还得在京城耽搁几日,等路上的雪消去一些,然后再离京。” 温知满把那张路引翻来覆去看了看,忍不住说道:“我娘今年真不回来了?” 留宣侯拧了把他的脸,温知满赶紧躲到一旁,从地上站起来。 他没捏到,冷哼一声:“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让你娘动身回京,这舟车劳顿的,我又不能随便离京,你要让你娘今年一人在金陵过了?” “是是是。”这事情前段时间就说过一次,温知满方才也不过随口一说,“那等雪消去一些,我就收拾东西去金陵。” 留宣侯颔首:“去的时候,顺便也把季随带过去,让你娘也见见吧。” “……” 温知满:“?” 不是吧??他自己都还没定下,他爹就已经替他算上了?还把人带给他娘看看?? 就这么急着他他往外推,这季随偷偷给他爹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脸上的怔忡十分明显,留宣侯拍了拍桌案:“听见没有!” 温知满不好意思直接答应,支支吾吾地磨得留宣侯耐心即将殆尽,他才开口道:“那我回去之后和他说一下,万一人家不愿意呢。” 话虽这样说,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被季随拒绝。 不说别的,就季随住在侯府,就得听他的。 父子俩说完之后,温知满就要告辞离开,还没出门,忙昏头的留宣侯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等等,昨日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被你之前追的那小子拦在府外,说有事要见你一面,一直没有传到消息。” 温知满眨了下眼,留宣侯没好气道:“好像是叫程连云,你斟酌一下,该断了就赶紧断!” * 若是有人要见温知满,下人肯定会来院子里通报他,他却从没来由接到消息。 温知满回院子的路上又往大门处走了一趟,问守着门的阍人:“最近有没有一个自称是程连云的人找来?” 正偷懒的阍人连忙行了一礼,思索了一会,小心回道:“几日前,倒是有一个公子找来,只不过才走到门前,还没来得及报上姓名,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捂着嘴拖走了。” 第90章 捂着嘴、拖走了? 温知满眼皮跳了一下。 “那他之后可有来过?” 阍人谨慎道:“没有……或许是有的,但也是还没走到跟前,就被人带走了。” 作案手法十分熟悉。 温知满想起上次见程连云的时候,对方说过来找自己的时候被季随赶出去的事情。 他一时无语,又感到莫名好笑,临走前嘱咐一句:“下次见这人再过来,就赶紧派人通知我,多找几个人在门前守着,别再把客人赶走了,事情完成之后,自己去找管家那领赏。” 阍人神情激动地送走温知满,本来还有些偷懒,此时手捞起旁边竖着的木棍,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外的情况。 温知满吩咐完,就往自己院子走。 此时院子里的雪已经铲得差不多了,堆成一小坡,院子里年纪小的小厮婢女在他院里捏着雪球,见他进来,又笑嘻嘻地往外走。 长风头上有个被雪球砸出来的痕迹,气愤地捂着头对跑出去的小孩吼着:“你们给我等着!赶明儿我就把你们调过去扫其他院子里的雪!” 温知满视线在小院子游走一趟,院子吵嗡嗡的,季随安静地坐在檐下,手中握着一本书。 他走过去,把那块木牌还回去:“还给你,自己拿着。” 季随轻拧了下眉:“不是给小满了吗,又还给我作甚?” 温知满顿了一下,没有纠正他称呼上的问题,他似笑非笑道:“哎呦,我可不敢收。” “我这院子里的人虽然大多都是个没规矩的,但性子都不算差,不曾想近些日子侯府出现了个恶仆,比我这个主子都神气。” 他弯下腰,嘴唇凑近到季随耳畔,低声说:“恶仆,客人好端端来访,你把人赶出去做什么?” 季随侧了一下头,视线锁在他的嘴唇上,红润丰满,泛着晶莹的光,看着十分软。 他语气淡定:“原来是这事。” 温知满挑了下眉,正欲起身,面前的人猛地伸手,按住他的后劲往下压了一下,嘴上传来一片柔软。 “唔!” 院子里的人瞥了一眼,纷纷扔下手中的扫帚就往外走,长风就算再没眼色,也跟着下人们一起出去,把地方留给两人。 温知满回过神,要狠狠地咬他一口给个教训,对方比他先快一步,握着书的手松开,捏住他的下巴进一步打开牙关。 啧啧水声在院子里响起,温知满被季随扣着亲,分不清是气的还是亲的,脸色通红。 他俯身的姿势实在不舒服,随着季随的手臂收紧,不得不单膝抵在椅子上保持身形,最终还是被人捞入怀中。 “换气。”季随气息有些加重,双手扣在温知满的腰间扶住他。 “松开!” 温知满缓过气,狠狠地拍了他一掌,气道:“谁让你在别人面前亲我的?!”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白日宣淫!这人是一点都不怕别人看吗? 季随挨下那一掌,把木牌重新塞回温知满手中:“别给我了。” 温知满翻了个白眼,给季随扔了回去:“呸,谁知道你这钱哪里来的,我就拿了一百两,剩余的你自个儿拿着。” 可怜的木牌成了烫手山芋,在两人之间抛来抛去。 温知满盯着一次次被季随塞回自己手中的木牌,对方似乎还乐此不疲地与自己传来传去,他气急道:“你有病是不是?我都说了不要!” 季随挡住他的手,声音带着笑意:“那恶仆方才以下犯上,冒犯了小侯爷,恳请小侯爷就收下木牌,早些原谅他吧。” 温知满:“……” 这张嘴什么时候这么会说了。 说的他心花怒放。 该死。 季随见他动摇,把木牌挂在温知满的腰间,打了个精致的结,对方就像猫一般被顺毛摸了下来,老老实实地站在他面前。 温知满安静一会,声音有些发紧:“那个,后几日雪消了些,我要去金陵陪我母亲,你要不要也过去?” 他见季随抬起头,连忙解释道:“我可没有强制要求你过去!我爹非说让我问问你,想当我带着你一起去金陵。” 他手指搅动着衣袖,盯着季随看了几息,眼睛止不住左右乱飘。 季随歉意道:“年关有事,恐不能陪小满一起去金陵。” 第53章 迟 回答出乎意料。 温知满怔了怔,语气冷淡:“哦。你不去真是太好了,我还想着怎么拒绝我爹,现在我直接转告他就好。” 季随握住他的手腕,解释道:“年关到了,太子殿下那边的事情不少,很多事情都需要人盯着。” 温知满轻笑了一声:“哟,难为你大忙人还有时间在侯府陪我,行,我知道了。” 季随有事去不了,温知满也不能硬拖着他去,只是多少有些不满。 此时他已经不想再多谈,季随还偏偏看不懂他的脸色,等到两人晚上用膳的时候,季随忽然开始劝他。 “侯爷既然提出让你去金陵,还是早些过去为好,我观天象后几日可能还会下雪。” 温知满重重地放下手中的筷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还不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走?” 季随盯着他软了语气:“我只是怕小满忘记。” 温知满忽然有些搞不懂季随的态度了,这人不是喜欢他吗,怎么还一直催他赶紧走。 第91章 他坐了一会,起身往屋里走。 - 大概是天冷,外面的雪迟迟不见融化。 温知满因为季随和他爹赶人的,已经提前收拾好行礼,就等着路上的雪在消去一些,再往金陵走。 他有意要冷季随几天,但是白日里见季随,无论自己做什么、说什么,季随总是在迁就他,只觉是在对块木头生气。 气着气着,他都要气无语了。 这日夜里他躺在床上,即将入睡的时候,有人推门而入。 他迷迷糊糊地听见脚步声,困意涌上来,没有理会,直至自己的床旁边有人坐下,他翻过身。 温知满掀开眼,冷哼:“你来做什么?” 季随等身上的温度高了一些,上床躺在床的边缘处,搂着温知满的腰,把人往怀中拉了一下。 “作为床伴,我来暖床。” 温知满还生着气,任他怎么讨好,他也没有说话,只推开对方的手臂,自己往床里面躺了躺,继续闭上眼休息。 身后的视线感十分强烈。 温知满闭了一会眼,再次睁眼时已经毫无睡意,他回过头,果真见季随眼睛都不带眨地盯着他。 “……” 这人是不是为了报复自己这两天冷他,故意来打扰他休息? 温知满从床上爬起来,靠在身后的靠背上,他忽然想起什么,质问道:“上次说完,你该不会还让人拦着程连云,不让人进来吧?” 他近些日子还是没收到程连云消息,这人都找上他爹了,肯定是有事情要说。 可这都过了两天了,也没听见有人提起程连云的事情。 季随也从床上坐起来,把棉被往温知满身上拉了一下,掖好被角。 他语气漫不经心:“小满见他作甚?” 一听这话,温知满就知道季随还让人拦着程连云,他气笑了:“他找我有事,我为何不能见?我们又没决裂。” “那如果程连云是想找小满复合……你会同意吗?” 温知满哑然。 他都没和程连云在一起过,这算哪门子的复合? 但见季随神色认真,他还是思忖了一下,回复道:“不会。” 他当时在跟程连云表白的时候,其实就有些后悔,好在程连云没答应。 自从季随在他面前不掩饰之后,季随的欲望是赤裸裸的,表达方式也是直来直去,此时他正用幽深的眼睛看着自己,似乎在评判要不要答应。 温知满眼皮跳了一下,义正辞严道:“自然是拒绝。” 季随勾着他的手低沉地应了一声,霸道地与温知满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 这件事一说开,第二日早就收到了程连云的来信。 信上是说程连云约他午时在明月楼见面,温知满接到信,换了身衣物就去赴约。 身后的青年幽幽地望着他走远,温知满如芒刺背地上了马车,赶紧催促长风快点赶马车。 明月楼的今日茶客不多,底下的看台清倌弹奏歌曲都带着一股子疲软感。 温知满被人领着上楼,正要推门而入时,里面的人就拉开了门。 两人目光相撞,温知满看见程连云憔悴的样子,震惊道:“连云兄这是怎么了?!” 这才几天没见,程连云模样大变,眼下乌青重,面上瘦削,形销骨立,精神头明显不行。 程连云苦笑一声,给温知满让开了地方,让人进来:“说来话长,世子快请进。” 程连云把温知满请进屋里,亲自给温知满斟了杯茶,递到对方手中。 温知满还是老样子,甚至可以说比之前还要神采奕奕。 程连云目光顿了顿,没有从中看见对自己的留恋,也没有欣喜,就是像只是简简单单见一面而已。 他忍住心中的涩意,拱手拜道:“今日找世子,是有一事相求,恳请世子出手相助!” 温知满赶紧把手中的茶盏放下,抬着程连云的胳膊把人扶起来:“这什么话,连云兄先说说是什么情况。” 程连云缓缓抬头,一双温润的眼睛倏然变红。 “世子可知庆安公主魏惊蓉?” “听人提起过。” “可知庆安公主为人如何?” 温知满诧异道:“盛京不都传庆安性子端淑,怎么了?” 他看程连云神色愤恨,不知道这位公主做了什么,引得他如此生气。 程连云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示意温知满看:“不然。此人嚣张跋扈,为人狠辣决绝,惯会做面子活,蒙了外人眼。” “在下不知道哪里得了这位公主的眼,庆安几次三番纠缠上来,非要逼我入她公主府。前段时间她才来了我府上,把玉牌丢给我,让我带着玉牌去找她,言里言外都是威胁。” 温知满听到最后,气愤道:“岂有此理!” 庆安是康王一母同胞的妹妹,要想动庆安,前面还有个康王。 这事实在棘手,庆安看上了程连云,温知满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质疑道:“你不从,她还能强捉你不成?!” 程连云不敢说庆安说过自己喜欢谁她就杀谁,他眸光微闪:“她让一个官员从盛京,并不难。” 温知满就怕想对策,他颇为头疼道:“那连云兄可有什么办法?” 程连云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想让世子假装与我在一起,让庆安公主死心。” 第92章 温知满一怔:“这…不妥当吧!” 他今日过来见程连云,季随那张脸都冷的不行,若是答应了程连云这件事……他不认为季随能大度到让他挂一个和程连云在一起的名号! 就算不说这件事,自己马上就就要去金陵了,他还不知道要在南方待多久,到时候万一真有事了,自己鞭长莫及,也是白搭。 程连云眸光暗了下来,袖中的手渐渐收紧。 温知满眉头微锁:“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程连云抬手揉了揉眉心,面上的笑比哭还难看:“……我再想想。” 温知满见状有些不好意思,他勾了勾鼻尖,轻咳道:“要不,等我今日回府之后,问问季随,他点子多,指不定有什么好法子。” “……季随?”程连云声音上扬。 温知满想起程连云还不知道自己和季随的关系,他们的关系也无从说起,只含糊道:“是,他不是聪明嘛。” 程连云嘴角动了动,声音轻了些:“世子现在是和他在一起了吗?” 温知满:“……” 这怎么,聊着聊着就聊到他身上了?? 温知满移开视线,旁边的人忽地起身,茶几被程连云的动作带得一震,茶盏哐当碎在地上。 温知满眼疾手快地捞起玉牌,才没有让玉牌跟着茶盏一起碎在地上,扭头去看旁边的人时,见程连云已经俯身去拾地上的碎片。 程连云低着头:“抱歉。” 温知满见他把拾起来的碎片往手心里放,赶紧拽住他:“傻了吗?让人用扫帚扫一下也比用手拾来的方便。” 程连云推开温知满,让他远离脚下的碎片:“那我出去喊人。” 他喊住外面的跑堂,叫人进去把地上碎了的瓷器收拾一下。 做完之后,他却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外看着里面的人,瘦削的脸上颧骨凸显,眼窝加深,显得整个人阴沉刻薄。 他心灰意冷,心知向温知满求助已再无可能——那人身边,已经被季随圈了地盘。 待跑堂端着碎片从雅间里出来,有小厮端着新的茶盏过来,程连云抬手道:“且慢。” 程连云接过木盘上的茶盏,沉声道:“你们下去吧,我把茶送过去就好。” 小厮行了一礼:“公子慢用,若是一会需要添茶的话,只管在楼上喊一声。” 程连云侧过头,目光沉沉:“把二楼清一下场,房钱全算在我账目上,不要让人上来打扰。” 小厮不敢多言,连连点头就把话传了下去。 褐色的茶水中茶叶沉浮,有什么粉末撒入茶水中,转瞬融了进去。 程连云端着茶走进去,把茶盏放在了温知满手侧的茶几上。 第54章 纠缠 “我记得世子之前与季随关系不和,世事难料啊。” 温知满听他这样说,也十分感慨,但很快他就否认了,摇头道:“我以前和季随关系也挺好的,我们也是后来才关系变差的。” 程连云似乎很是好奇:“什么事让你们生气的?” 说起和季随以前的事情,温知满滔滔不绝:“我当时和季随观念不和,他还一直管着我,这不让做那不让做,连我跟人说几句话他都要问两句,我都怕了他了。” “他有很多话都憋着,当年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他做了什么让我不开心的事情,也不解释,我能不气吗?” 程连云把茶盏往温知满手边推了一下,温知满端起抿了一口,缓了缓喉咙的干涩。 “他要是当时能多解释几嘴,我想我们两人也不会成了后来的死对头。” 程连云盯着温知满送茶的手,耳畔中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地谈论着另外一个男人。 他晃了下神,垂眸问道:“你方才不是还说,你厌烦季随当年一直管着你吗,就算他当时解释了,难不成你们最后就不会分开了?” 温知满挠了挠头发:“其实……还好吧,当时我意气用事占大多数,现在想想,我都不占理。” “他若是还像之前那样管着你呢?” 温知满认真思索了一下,回他:“那也没办法……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最开始就习惯了季随的存在,若是有朝一日这人不在了,那自己才是真正的不自在、不习惯。 自己之前把季随带回侯府,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他们已经纠缠了快二十年了,后半辈子再纠缠在一起,也并无不可。 程连云沉默了,在温知满喝完那盏茶之后,他就再也没开过口,旁边的少年像是解开了一道不得了的封印,说起往事堪称口若悬河。 “他不怎么会说好话,只闷着头做事,我之前去他院子里找他,当时他在院子里看书,我临走时瞥了一眼,看见他在偷看我的话本。” “我还心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季随也会看闲书了,后来再回想起,其实不然。是我不喜欢的他试着改,我喜欢的,他试着尝试,仅此而已。” 温知满眉梢弯了起来:“我不行,我尝试去看季随看的书,看了两页就睡过去了。” 程连云哑然许久,心中哐当地仿佛被人从胸口处戳出一个大窟窿,冷风飕飕地穿过。 他嘴角向下,又被他肌肉牵扯着向上,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季随很厉害。” 说到最后,温知满忽然想回去见季随,他双手撑着椅子的扶手起身,微笑道:“连云兄,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连云兄所托之事,我回去与季随商量商量。” 第93章 他正欲走,坐在那里的青年也跟着起身。 他上前一步,按住温知满的肩膀:“世子,不用了。” 程连云身高比温知满高,双手压在他的肩膀上,把人强硬地按回了椅子上。 他单膝跪在温知满面前,一双眼眸暗色翻涌:“不用了,我这里还有个更好的法子。” -- 侯府中,季随正与留宣侯商量军队调动的事情,两人聊了一半,有人在书房外焦急地站着。 季随回过头,看见是自己派出去守着温知满的暗卫。 他料想今日温知满去见程连云不会太平,没有明说,想让温知满吃一计教训,但他害怕有危险,就让人跟着过去保护。 他眉头一锁,和留宣侯拱手告辞就往外走。 “你不去守着人,来这里做什么?” 暗卫抱拳道:“程连云让人屏去二楼所有人,属下怕暴露身份,不敢靠近,特意来向主子请问。” 季随盯着暗卫的目光冷了下来:“我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暗卫身形一僵:“……是跟着小侯爷。” 季随冷声道:“我给你的任务是保护人,不是只让你监视他,玩忽职守还强词狡辩!” “属下知错!”暗卫冷汗淋淋地跪下。 往日暗卫们会聚在一起,讨论季随和温知满的关系。 总有一部分人坚信两人关系不和,此时的亲近也只是拉拢侯府的缓兵之计。 这暗卫是在青隐、何舟离开之后才接手的,不懂自己两位上司没犯错为何突然离开,自行揣摩,想是巴结温知满惹了主子生气。 季随耐心全无:“自己找青隐领罪。” - 温知满坐在椅子上,他不明所以地笑了一下:“什么法子?” 程连云手指微颤,他抬手抚摸着温知满的脸:“你。” 和想象中不同的是,他发现自己碰触温知满的时候,并没有那么讨厌,掌下手感细腻如羊脂,他手指抚上去摩挲了一下,竟舍不得挪开手。 温知满笑容僵住,他想往后躲闪,面前的人半蹲在他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 程连云问他:“知满现在对我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 温知满面色古怪:“……?” 程连云缓慢地在他精致的脸上描摹着,爱惜地低头碰了碰温知满的脸颊:“假如能回到知满表白的那日,我这次一定会答应。” 季随说得对,他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直到自己后悔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不是,连云兄你开玩笑呢……” 温知满想到还在侯府等他回去的人,他干笑一声,见程连云想要亲过来,下意识甩手一个巴掌。 程连云脸被打偏了过去,按住温知满的手劲松了些。 温知满猛地推了他一把,见状不对转身就要往外跑。 不知道是这脚底下的毛毯太软了,还是他起身过猛,还没跑到门前,脚下一阵虚软无力,噗通倒在地上。 程连云撑着膝盖起身,把温知满从地上抱起来,屏风后面还有个让人休息的软塌,他把温知满放了上去。 他没有急着说话,见温知满脸上浮现出红晕,他恳求道:“知满再帮我一把吧。” “当年就是你给了我机会,我才能进入贡院,你不能帮人帮一半就一走了之……” 温知满呼吸重了起来,好在程连云还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他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陷入回忆中低喃。 “我不喜欢男人,要不是你当初和我表白,我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如今,我好像也有点喜欢你了。” 程连云拽过温知满的一只手,强硬地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他怪笑了一下:“你怎么能说转身就转身?” 温知满一手攥紧自己的领口,另一手推搡压着他的人,他察觉到身体的变化,神色恼怒:“你敢给我下药?!” 面前的人向温知满靠近,他拽着程连云的头发,身上的人发冠散开。 男人手指按在温知满的腰封上,轻声道:“我不舍得官职,如果真的让我舍去官职的话……” “带走你,也可平我余生一憾。” 干脆这官也不用做了,带走温知满,远离盛京的人。 在看见温知满迫不及待想要去见季随的时候,他念头不知为何临时变卦。 本打算软磨硬泡上了温知满,让他和自己的关系锁在一起,但温知满不愿,他突然间也觉得盛京实在乏味,是否能为官也不重要了。 他心中后悔,今日不该给温知满下药,而是把人骗走,这样两人还能恢复以前。 他又哭又笑道:“世子,您点个头吧,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温知满察觉道自己手中的力气在渐渐流逝,身上越来越热。 程连云从他手中抽出把衣服抽出来,脑海中有什么在左冲右撞,精神亢奋。 何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程连云折着温知满乱动的肩膀,把他的手反绑在身后:“这药无解,你若不老实,我也不碰你,就等你一会求着我。” 他一边威胁,一边吻着温知满的后颈,显得整个人十分割裂,他哽咽着:“知满,我们回到在金陵的时候吧。” 温知满的腿被程连云压着,手被人绑着,身上中了药,哪怕会武功也使不出来。 第94章 温知满牟足了劲大喊:“救命!!!” 程连云捂住他的嘴,手掌大力到让他差点以为对方要捂死自己,他几近窒息,眼中滚烫的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身后的人愧疚地松开他。 “知满喊人,只会让人看见你与我苟且。” 程连云状态不对,手掐在温知满的脖子上,歪着头,手有收紧的趋势。 温知满被吓得眼泪直流,浑身努力地想要从程连云手中挣扎,可对方掐住他的脖子,按在他的死穴上。 药效涌上来,他缺氧,意识有些模糊,炙热的呼吸在他颈间胡乱地蹭着。 门外嘭得一声响,程连云眸色一沉,正欲起身,有人从身后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掀了出去。 季随上前把披风盖在温知满的身上,刚把人抱起来。程连云蓦地暴起,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对着两人捅过去! 暗卫比季随慢上一步,见状上前打飞程连云手中的匕首,把人扣着肩膀按在地上。 季随抱着温知满回过身,看向程连云时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程连云也恨,他嗬嗬地低笑着,不复温润,阴狠地盯着季随。 季随说:“碾碎他的两只手,灌药,装进箱子里送入公主府。” 第55章 我们成婚 温知满眼角还在不断地渗出泪,脖子上的窒息感消失,他渐渐回神,但依旧不清醒。 有人抹去他脸上的眼泪,温知满以为是程连云,肚子一阵痉挛,推开身上的人干呕了几声。 旁边的人伸手按住他的胃部,低声道:“肚子不舒服?” 温知满茫然地睁开眼,看见季随的那一刻,委屈险些将他压倒,脸上的泪流得更凶。 季随轻轻吻去他脸上的眼泪,安抚着少年内心的慌乱。 在药效的作用下,怀中的少年好似化成了一滩热水,磨得人心中害怕也消失了。 季随与他稍微分开了一些,见温知满晕头晕脑地窝在他的怀中,从袖中一个瓷瓶,撬开温知满的牙关塞了进去。 “吞下。” 这药清热解毒,之前在温知满去春楼意外中过一次药之后,季随就让人做了一些关于□□的解药,备在身上以防万一。 侯府距离明月楼有些远,季随只好带他回了自己的院子。 但是药效似乎并没有起作用。 季随把温知满抱到榻上,取下裹着他的披风,少年衣衫半开,身上似乎被热水蒸过,绯红从耳根一路红到胸膛,似乎还有蔓延的趋势。 温知满躺在床上,攥住季随的衣角,身体不安分地在床上乱蹭,本就摇摇欲坠的腰带直接开了。 季随按住他的动作,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 “……我去找大夫。”说罢,他起身就要往外走。 温知满手中的衣角一点点从手心中滑了出去,他心中空了一下,声音因为药效而沙哑:“你走什么!” 季随顿了一下,没有回过身,温声说道:“那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先找大夫看一下。” 温知满倏地红了眼眶。 他想起季随前两天还赶着他往金陵走,现在连多看他两眼都不愿意。 他咬唇缩在床褥里,放狠话道:“爱上不上!今日走出这个门,以后就都不用要进来了!” 这人有本事在路上的时候别回应他啊!把他身上的火挑起来,还转头就走? 季随冷静地一步步往外走。 温知满听见门开合的声音之后,他弓着腰,明亮湿润的眼睛委屈地流着泪,药性灼得他难受。 “明日我就要回金陵!我不要再看见你!” 他一边哭一边狠狠地咬着被角,心中骂季随方才是给他吃的什么狗屁解药,一点用都没有。 他忍了半晌,只顾着专注地生气,不知道有人坐在外面的椅子上静静地注视了他多久。 就在温知满熬不住打算自力更生的时候,身后伸来一只手拦住他,温知满回过头,季随吻走他的眼泪。 温知满呆愣地看着他,卷翘的眼睫毛被泪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看着可怜极了。 他有些哽咽:“你怎了又回来了?” 朦胧床幔中有人褪去了外袍,身子低了下来。 温知满的眼睛被季随捂住,男人沉重的呼吸在他耳边点起一把火。 那人亲吻他的脸颊:“等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们就成婚吧。” - 兰花的香味在此刻格外浓郁。 温知满小瞧季随了。 那他妈根本就不是人! 架子床嘎吱响了一夜,他不知道被人拖回去几次,像块烙饼一样,被翻来覆去。平日清冷禁欲的人恨不得把他每一块骨头都放入口中嚼一嚼。 季随发了狠地折腾他,每当他想说:停下吧,我药早解了。 那人就捂着他的嘴,带他堕入下一段情/欲。 …… 温知满醒来时,眼皮一掀,闯入眼帘的是一双白如玉的手在他眼前,体贴地帮他掖好被角。 他微合眼眸,下一刻就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往床榻里面钻。 季随按住他的肩膀,不料温知满动的更厉害。 他拧了下眉心:“怎么了?” 温知满面红耳赤地被季随从被褥里挖了出来,他慌乱地看了眼窗户外面的天色,心中松了口气—— 老天爷,天终于亮了。 太好了,他还活着,自己一世英名还好没有死在床/上。 第95章 季随看了眼温知满微红的脸,伸手抚了一下他的额头,拉过少年的手把了会脉,眉心拧了一下:“我让人熬了补身子的汤药,你昨晚……今日多喝点。” 温知满:“……” 季随去拿刚调制好的膏药,淡淡的兰花混着药味,乳白色的膏药并不难闻。 但温知满一嗅这个味道,昨晚的记忆涌了上来,他顿时感觉自己就像散了的架子,整个人倒在床上。 他脸色一白,瞪着这个让他苦大仇深的膏药:“你又拿膏药做什么?!” 不能再做了!他辟谷要烂掉了!!! 用膏药也不行!!! 季随顿了一下,把温知满拉到身边,他略有些生涩地把温知满按在自己的怀中,手探入棉被揉着他的腰。 “需要上一下药,我看看怎么样了。” 上药?给哪里上药? 温知满面色骤变,回头看了眼季随,他恼羞成怒地拍掉季随抱着他的手:“滚!” 季随说:“我给你清洗的时候上过一次药,现在最好再上一次。” 温知满字正圆腔地拒绝:“不行!” “你自己没有吗?自己看自己的去。”他说罢,就势滚了一圈,从季随的身前离开。 季随在床边缘挡着,他正想着怎么越过季随从床上下去,那人抬眸看向他,神色认真。 “我看着有些红肿,一定要上药。” 温知满额头直冒热气,呆呆地坐在床榻角落里,就在季随手臂撑着床打算过来的时候,温知满猛地拍了下床。 该死! 他心道:温知满啊温知满,你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季随的鬼话,怎么对得起昨晚挨的炒呢。 “不准过来,我已经没事了!” 温知满不相信季随,季随微叹:“那我让郎中再给你把一下脉,你若有哪里不舒服可以直接告诉他。” 温知满连连点头。 找郎中把脉,总好过让季随看他辟谷。 - 此时已经到了午时,温知满喝了季随让人熬的补汤,郎中也提着问诊的箱子过来了。 温知满坐在床上,手腕放在脉枕上。 郎中事先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坐在旁边把了会脉,蹙眉问道:“公子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他不知道温知满的身份,只知道这处的人非富即贵,眼睛也不敢多看,低着头诊完,便谨慎地问道。 温知满飞快答道:“没有。” 季随看了一眼他,没有打断两人的对话。 郎中沉吟片刻:“……那公子可有服用一些大补之类的东西?” 温知满下意识看了眼自己旁边桌子上放着的一蛊刚喝完的不知道是什么汤。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的?” “嗯……”郎中听他语气不善,斟酌了一下,委婉道,“中药之后,不易这么快进食大补之物,容易导致媚药反复发作。” 温知满脸黑了:“……?” 季随一怔,扭头看向窗外。 郎中硬着头皮说:“此时这邪火虽然是压下了,但是药性并没有完全解除,建议两位这几日……晚上多几次……泻火。” 他声音越来越低,不消温知满发怒赶人,自己就拎着药箱子转头跑了,连脉枕都没有拿走。 温知满火冒三丈地拿起手下的脉枕砸入季随怀中。 “你看你做的好事!!” 季随冷静地借住脉枕,条理清晰地说出一二三:“是我的错。等小满身体好了之后,我去找侯爷提亲。” 他加重语气:“身体更重要,不要气坏了身子。” 温知满:“……” 第56章 被捉 多亏了盛京的雪消融不快,留宣侯没怎么催促温知满去金陵。 于是温知满有时间在无名居厮混。 温知满床事上又娇气,狠了喊疼,慢了不满,他说停就得停,完事还指挥季随把他收拾干净。 比起第一次,简直不要太和谐。 他心道那郎中是个庸医,这么几天过去了,他根本没有感觉到那劳什子的媚药发作。 温知满良心发现,没有再折腾季随。 间或让人去收拾给侯夫人带回金陵的物件,他离开了老宅和无名居,又听闻了盛京的一些流言。 有两件事。 一件是盛京都在传他温知满又在折辱季随,不少百姓目睹了留宣侯府的世子温知满当街用马鞭抽打季随。 温知满手中的饼子啪地掉地,被墙角垂涎已久的狗嗷呜叼走。 他愣了,他明明跟季随是滚得昏天黑地,哪能使出分身术去街上抽打季随? 第二件事情,则是在传今科探花郎程连云突然疯了,疯疯癫癫地在街上一副泼妇作态,又是打人,又是砸了不少路边人的摊位。 要不是身上穿的是官服,不然还真没人能认得出这披头散发的人就是程连云。 后来庆安公主在街上遇见程连云,把人带回了公主府找太医医治,京中百姓都道一声‘菩萨心肠’。 温知满拍了拍手上的芝麻,听完之后就去回了老宅。 等到了夜里,他抱着枕头等季随过来。他默默地拍了一下自己旁边的位置,把今日听闻的事情告诉了季随。 屋里燃着炉子,暖烘烘的让人精神松弛,烛光温柔。 季随静静地听温知满说完,解释道:“皇上身子愈发不好,康王那边动作大,我怕露馅,让人假扮你我在京中做戏。” 第96章 温知满恍然大悟:“怪不得。” 季随低头捏着温知满的手,对方手指柔软地仿佛没有骨头一般,他虚虚地握着不敢用力,只意味不明地摩挲着。 温知满又道:“那程连云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当时季随说是打断了程连云的两只手。 对于一个用笔吃饭的文人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惩罚,但在本朝制度下,作为官员病了伤了,都有上面下来的抚恤,并不会像普通人那样难捱。 季随神色冷了下来,不喜和温知满谈程连云的事情,他对程连云此人没有好脸色,只道:“不知道。” 温知满瞥了他一眼,并未察觉端倪。 不曾想他此时波澜不惊,等真正熄了灯之后,便开始折磨温知满,凭借他博览群书的本事,轻而易举地便能让温知满崩溃。 - 眨眼到了临走那日,温知满磨蹭了一天,跟着长风上了马车。 温知满心中感慨,竟是有些舍不得盛京里的人。 在车夫即将抖动缰绳的时候,温知满屈指敲了敲车窗,他莞尔喊人:“季随,过来。” 此时马车停在老宅门外,周围虽然说人不多,但也是人多眼杂。 季随不知道温知满要做什么,恪尽职守的装作听从主子命令的小厮,垂着视线上前。 “再近一些。” 少年托着腮从车窗看他,声音清亮。 季随进一步,再进一步。 耳朵上忽地有只手捏住了他的耳垂,轻轻拉了一下,季随身材修长,顺着这力道俯了下身。 “哑巴。” “知道我要走,还不多于我说些话。” 温知满轻声抱怨,对此有很大怨念,他继续小声说:“昨晚开始就不说话了,今天临走前还打算与我说句话?” 季随嘴张了一下,面前的人勾起朱唇,眯着眼勾起他的下巴,流里流气道:“你现在可是我的人了,我此番去金陵,你不要在盛京拈花惹草。” 这句话,怎么也该季随对他说。 季随喉结滚动,低沉地应了一声,正欲嘱咐什么,车厢里的少年蓦地收回了手,矜持地坐回位置上。 温知满声音中带着笑意,扬声道:“启程!” 呸,该说话的时候不说,此时想说了,就不让你说! 憋死你! 长风不动如山地坐在旁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 温知满出了城门,还没走出几里地,因雪融化后的路格外泥泞,车辕被卡在了沟缝里。 于是他们就近找了家客栈,先住了下来,让人把马车从泥沟里拖出再离开。 不料忽地听见几里外的皇城敲起了绵延不绝的丧钟,温知满怔了怔,意识到是皇上驾崩了。 早在之前就听说皇上身子不好,宫里时常有太医在宫殿里守候着,没想到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他没多想,让人收拾好马车之后就躬身钻了进去,让人启程往金陵赶。 长风跟着温知满一同坐在车厢内,忽然马车急急地停了下来。 温知满打着瞌睡的眼睛迷迷瞪瞪睁开,长风还没撩开帘子,外面就先有一只银/枪戳了进来。 笃得一声闷响,温知满瞬间清醒,手中握着暗格里的匕首。 外面的人一把撩开帘子,温知满抬眼一瞅,瞬间放下了手中的匕首,老实了。 只见外面站着的是乌泱泱的军队,哪是什么劫匪。 人多势众,干不过啊。 有个将领打扮的人骑马走来,周围的士兵瞬间让开了地方,那人走至马车外,声音趾高气扬道:“里面坐着的人可是留宣侯世子?” 长风见对方来势汹汹,脸色煞白,见侯府跟随过来的人已经被对方的人扣押住了,他抖着手就要出去回话。 温知满把他拉了回去,没有让人轻举妄动,警惕地盯着对方的动作。 武志德一抖手腕,手中的画卷铺展开。 他对着温知满的脸瞅了瞅,挥手让人把温知满扣下:“带走!” 温知满被人绑住了手腕,长风胡乱挣扎着想要靠近,他低声道:“先看看情况。” 这军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来路是从南边过来的,温知满就这么被人捉上了板车。 板车顾名思义,就是一个板子,前面有一个骡子管拉着,一般用于运输军队辎重,他前后左右都有人看着,根本逃不了。 而进军的方向,正是温知满来时的路。 第57章 威胁 板车上四面通风,不如马车里来的舒服,温知满坐在上面,吹了一整夜的寒风,脸上泛着青白。 这些人把他绑了之后便一直在火速赶路,任由温知满怎么打听,这些看守他的卫兵也一声不吭。 有大批军队入京,事情不小。 尤其还是在这种帝位交接的时候。 温知满在过了最初的忐忑,看清楚那行军的旗帜上写着一个‘武’字,好不容易从脑海中搜刮出一些讯息。 武家军是黔州的一支当地军,当年西南土司发生叛乱,康王在兵部话语权颇重,于是便派出当时还是大同参将的武志德去西南查询,之后上奏朝廷,请求在黔州组建一支军队。 这支军队,渐渐地就发展成了武家军。 简而言之,这支军队是康王的人。 行军的速度比温知满慢悠悠地往金陵走快多了,他蔫蔫地躺在颠簸的板车上,一整日滴水未进,终于见这队伍停了下来。 第97章 靴子沉重地踩在地上,武志德一步步走到板车前打量着自己捉来的这对主仆,挥手让人给温知满递过去一个水囊。 他喉咙里的涩意得到缓解,身上的寒意依旧,吹了一整日的冷风,骨头缝中都透着冷气。 有人上前架起他的两臂拖行,温知满不知被人抬到了哪里,忽地周遭一暖,他微撩了一下眼皮。 明明是个军帐,里面的装饰却有些不伦不类,有香炉、有博古架、还有一张桌案、似是个小书房。 魏域正和谋士谈话,见是武志德过来了,抬手让人免礼,目光稍移,看见他身后居然还有一个人。 温知满抬眸对上魏域的目光,一股钻心地寒意涌了上来。 魏域则怔了一下,眼尾荡起了一抹笑意:“世子?” 他心情今日不错,笑意温和,如同往日一般:“你怎么过来了?” 温知满如坠冰窟,麻木地站着。 他被捆着双手,很显然是被武志德绑过来的。 武志德上前邀功:“臣在西南听闻殿下对留宣侯府的世子感兴趣,不料进京途中碰巧遇见了,便把人带给了殿下。” 魏域多看了一眼他,笑他谄媚逢迎,语气却听不出来什么:“劳武将军费心了,若是此次攻京事成,到时候一并赏赐了。” 武志德情绪高亢,抱拳大声地谢恩:“臣,谢过皇上!” 军帐里的谋士身子猛地一抖,没想到这人居然还能这么谄媚,又看向魏域略显得意的神色,心下来了忧虑。 温知满余光瞥见这桌案上的盛京的舆图,猜测的想法瞬间被证实了。 而自己现在的处境…… 魏域让人把温知满手上的绳子解开,顺着他看的方向瞥了一眼,声音上扬;“世子对地图好奇?” 温知满回过神,额头上冷汗骤出,连忙否认道:“不太好奇。” 他父亲现在还在城内,若是打起来,肯定会带领将士把守城墙。 魏域打算攻城,那自己在他这里的作用要么是个废棋,要么就是被带到前阵,用来要挟留宣侯。 无论是哪一个可能,如今的自己都不能像之前那样忤逆康王。 谋士陈得在温知满和舆图之间看了看,上前在魏域耳边说了几句,目光撇过眼前狼狈的人,细长的眼中闪过恶意。 魏域视线一直落在温知满的身上,听了陈得对温知满妄加猜测的话,不点头也不摇头。 他见温知满害怕,想起这人之前和他说话的语气,有些玩味地笑着:“不太好奇……那就是有点好奇了。” 魏域不紧不慢地把温知满带到案前,伸手拉了一下舆图,让温知满看得更仔细一些。他屈指敲着桌案,声音泛着凉意:“本王记得世子之前和本王自称是亲友,不知今日,这关系还在否?” 温知满拧紧手,咬牙道:“在。” 炉子里燃烧的银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半晌没有人声,静谧了好一阵。 旁边的谋士也没敢吭声,分不清康王是什么情绪。 直到康王把温知满按坐在椅子上,才开口道:“问问而已,那么紧张做什么。”他话锋一转,问:“既然如此,那依世子来看,本王从哪个城门攻入为好?” 温知满目光垂落。 盛京四方有十三个城门,他不信康王没有和谋士商讨出要从哪个城门攻打进去,这个问题是在试探他。 但是无论自己回答什么,对方肯定不会自己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温知满正欲开口,魏域伸手挡了一下他,不知何时拿出一把匕首,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他提醒道:“想清楚了再说。” 温知满眨了下眼:“正阳门最近,不如从正阳门?” 魏域笑容冷了些:“本王听说世子以前还跟留宣侯学过点兵法,就是这样糊弄本王的吗?” 完了,还不好糊弄。 他余光中,魏域身后的谋士神色戏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温知满又重新低下头,盯着那张舆图。 良久,他试探道:“那不如,从西直门进去……德胜门也可以。” 魏域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谋士,谋士拧了下眉,上前道:“为何如此?” 温知满见他神色严肃了些,便猜测到他们想从这两门着手,顿了一下,解释道:“这两处距离皇宫最近,城外也宽敞。” 他来时观测康王的人就是驻扎在正阳门前,距离正阳门极尽。 但正阳门虽然距离近,与皇宫之间还有一段巷闾,若是从正阳门进入,就算破了城门,也极有可能会被困在巷闾之间,成了瓮中鳖。 东边的门外面都是山,行军极不方便,太过奔波。而除了西直门和德胜门,其他地方要么是太远,要么是戒备森严。 各个门都不好攻打,只有这两个可以勉强挑出来。 魏域眯了下眼,笑着抚掌道:“那就依世子的意思——明日就让武志德领兵,本王在后方坐镇。” 温知满只不过是把他们打算攻打的计划猜对了,哪里是依了他的意思,他茫然地坐在椅子上,一时不知道自己这件事做的对不对。 魏域说:“若是在城墙上见到了你父亲,你该当如何?” 这话很直白。 温知满喉结滚动了一下,脸色惨白地跟张纸似的。 最差的结果,拿他威胁留宣侯。 在魏域的逼问下,他大脑轰的一响,扶着桌案的手滑了下去,整个人昏了过去。 第98章 * 盛京灯火连天,只不过这次不是万家灯火,而是警戒的篝火,一排排兵卫笔直地伫立在黑暗中。 天上乌鸦翻飞,天寒地冻,肃穆而萧瑟。 季随刚从皇宫里出来,见留宣侯已经穿上了盔甲,看模样是准备入宫。 季随拦住他,劝说道:“盛京军队已经排布好了,您老还是安下心,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留宣侯腰间的大刀闪着森森寒光,他眉心紧缩:“本侯留在盛京却不守卫盛京,那留在这里作何?” 季随拱手笑道:“先帝当年虽然收了侯爷的兵权,但是对侯爷依旧信宠,这么多年侯爷也看在眼里,有些事情早该放下了。” 说话间,季随按住他的大刀,留宣侯怒道:“这事一码归一码!” 季随不急不恼:“侯爷关心则乱,您这次可以试着放手看看,十几二十年过去了,如今弈朝能者不少,英雄豪杰辈出,不如看看他们的本事再做决定。” …… 季随好说歹说,把留宣侯劝回了侯府,自己回到了无名居。 正在翻阅下面递送过来的军报时,他想起什么,问身后的青隐:“还没有接到驿站的来信吗?” 他近来已经很少派人跟着温知满了,这次温知满离京,自己也只让在沿路驿站守着的暗卫报一下他的行踪。 青隐摇头道:“今日没有接到来信。或许是小侯爷途中换了路线,让驿站等待的暗卫扑了个空。” 季随沉吟:“用信鸽捎封信给驿站的侍卫,让他们现在四处打听一下,如今盛京还有一仗要打,看着点人。” 他想起之前那个侍卫,语气加重:“我记得锦衣卫新建了个水牢,这次人若是再出什么意外,便一辈子呆在里面不要出来了。” 上个人还是青隐推荐上来的,没想到在小侯爷的事情上出了岔子,他羞愧地低下头,抱拳退出去传话。 书房里的脚步声渐远,季随把桌案上的公文摞起来,手指停在桌案的舆图上,游走一番,最终落在德顺门和西直门之间。 之前他们就预料康王会谋反,太子提前把京中的军队握在手中。就连留宣侯也能提前预知,又搬回了城内的老宅,又把夫人和温知满送回金陵。 只是没想到的是,近来北方有瓦刺作乱,在南边还得拨过去一部分兵力盯着蠢蠢欲动的土司。 一时之间,竟是抽不出多余的兵力来对抗康王。 如此一来,计划中的每一步便都不能出错。 长案上的油灯亮了一夜,季随放下手中的军报,修长的手指抵着眉心缓缓地揉着。 他瞥了眼即将熄灭的油灯,正要往里面添一点灯油,外面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青隐从外面匆匆赶来,神色慌张,一进屋便说:“主子!小侯爷在康王那里!” 最后一点油灯的光亮熄灭,窗棂外的朦胧光亮透进来,只能看见灯芯上一缕清幽的烟雾袅袅。 季随手中滴壶里的油撒在了桌上,他抬头看向青隐,心一下子被人提了起来。 “外面都在传,小侯爷投了康王,向康王提议要攻打德胜门!” 第58章 杀人放火 “外面都在传,您投靠了康王,向康王提议要攻打德胜门——” 温知满醒来是,就听见长风在他耳边说的这句话,他恍惚地眨了下眼。 长风用脏兮兮的手抹着眼泪:“爷,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长风说了什么,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怒道:“真是厚颜无耻!怎么这事情扣在我头上了!” 挑拨离间?还是想故意去气盛京里面的人? 他爹知道这消息可不得气疯? 他怒意上来,眼前一阵发黑,长风见状把他扶回榻上,小心地说道:“您别气,爷身上着了凉,许是染上了些风寒,那康王又不给咱们找大夫,您可千万要注意身体啊!” 温知满捂着嘴止不住地咳嗽着,眼泪也跟着一起咳了出来。 外面有人撩开这顶军帐,冷风贯进帐子里,康王俯身进来,他看了眼温知满的情况,面上微微一笑。 “醒了。” 他似乎并没有看见温知满染病的模样,却也没有再靠近一步:“本想着留宣侯这次会守着城门,没想到我那兄长根本没有让留宣侯领军。” 留宣侯不上场,温知满在他这里似乎也就没有大用了。 温知满咳嗽得水盈盈的眼睛抬了起来,眼睫一缕一缕地打湿,可怜至极。 魏域眉梢动了一下,笑容加深:“外面正杀人打仗,为了世子的安全着想,还是不要出了这个帐子。” “世子老实待在这帐子里,等本王破了城门,之后你们侯府,依旧是最得宠的。” 魏域意有所指地说完,带着人离开了此处。 帐子里隆隆地震了一会,号角响起和锣鼓一敲,军队就朝着盛京的城门压了过去。 温知满喘匀了气,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往帐子外一望,只看见被卷上天的黄尘,以及渐远的军队。 他想往前再走几步看看情况,便有兵卫拦住了他,手中的刀挡在温知满的面前。 魏域吩咐的,人不能离开。 温知满黑着脸回了军帐中。 长风看了眼外面的兵卫,小声地问道:“爷,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温知满揉了把脸,盯着外面的兵卫观察了会儿。外面这些兵有换防时间,温知满掂量着时间,估摸是半个时辰一换。 第99章 在看见外面的兵卫换了两轮之后,温知满眨了下酸胀的眼睛,握住桌案上一个放着清水的斗笠碗,啪嗒摔碎。 清水四溅,他握住一个尖锐的碎片。 紧张使他手抖,掌心的刺痛使他清醒,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下:“长风啊,咱们这回可真的是栽跟头了。” “若是能活着逃出去,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他心中有很多想说的话,想和他爹娘说说话,想和余竟说两句,也想和季随说,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在意他,不要去吃别人的醋。 如果能活着出去,在爹娘膝下承欢,也不跟季随吵了,剩下的半辈子指不定能活多久。 但是面前只有长风,温知满便把给长风的话交给他。 长风瞪圆了眼,红着眼眶直哆嗦:“您您……您要自戕?!” 温知满:“……” 他一时有些无语,盯了长风一会,把另外一块尖头碎片塞到长风手中。 他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竟有几分季随的影子:“你杀过人吗?” 长风接过碎片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没有。” “我也没有。”温知满小声说了一句,眼睛盯着黄棕色的军帐。 * 神机营里的炮火在前段时日的大雪中受了潮,有不少弹药被毁。 此时德胜门前,炮火零零散散地从城墙上往下落,并没有给魏域的军队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 这般耗费了一些炮火,双方谁也没有更进一步。 魏域站在后方一直看着,神色渐渐开始变得不耐。 武志德更是怒火中烧,对着城墙上站着的青年大喊:“出城迎战!躲在城内做什么缩头乌龟!” 跟着武志德一起打头的士兵也跟着对城墙上的人破口大骂,想要逼人出来。 季随对这些人的谩骂没有放在眼中,不动如山地望着城下因炮火轰击而变得焦黑一片的土地。 青隐站在季随身后,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城外那堆军帐中瞥,听见武志德等人的咒骂,他看向季随,神色倏地一怔。 这镇定的青年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镇定,冷汗打湿了鬓发,一张俊美的脸上拢着阴霾,按耐不发。 能让主子这般,只有可能是小侯爷。 青隐:“主子安心,康王没有把小侯爷推出来,说明小侯爷目前还是安全的,已经派何舟去打探虚实……还请主子,以大局为重!” 这时青隐第一次劝说季随,他是真怕季随抛下这城,打乱所有的计划,直奔着城外去寻温知满。 季随眨了下眼,额头上的冷汗不堪负重地流了下来,从额头一路滚到眼皮上。 他垂眸,远处的土坡上有两个鬼鬼祟祟向城门移动的黑点,不经意间撞入他的眼眸,他稍稍抬了下视线,平缓跳动的心脏陡然加快。 青隐自然也看见了,当即说道:“属下让人去见世子,让人从旁的门进城!” 青隐旋身离开,季随稍稍回神,把注意力放在城下,看着城下人的动作,薄唇轻启—— “准备猛火油。” -- 陈得捋着胡须观望许久,今日攻城只是试探盛京的能力,此时城内的情形酷似弹尽粮绝的前兆。 但是这些人太淡定了,恐有诈。 陈得没有提出攻城的打算,他们今日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攻破德胜门。 武志德不知道。 武将黝黑如锅底的脸上也能看出被激怒后的涨红,武志德急于想要攻破城,见此时僵持了下来,赶忙向康王请示。 魏域听了他攻城的打算,也觉得此时一直等下去有些腻味了,他偏头看向陈得,想询问一下陈得的意思。 陈得不愿做担保,想得功、又怕失败,故意没有把视线转过去。 他低着头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在胸前掐算,模棱两可道:“还望殿下谨慎行事。” 武志德看不惯他装神做鬼的模样,嗤笑讥讽:“还不攻城,莫非陈大人想要现在退兵?” 此时退兵相当于认输,士气大大下降,那还攻什么城,夺什么天下。 此话一出,正中魏域下怀,他不满地看了陈得一眼,对着武志德说道:“武将军此言有理,可带三千人前行,若是攻破城门——届时本王封你做异姓王。” 他对攻破城门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想让武志德多试探一下城内的底细。 武志德抱拳大喜,浮夸地谢恩,让人扛起云梯,推着撞车,在德胜门发起攻势。 陈得捻着胡须眯起细长的眼,冷嗤一声。 云梯被人靠在了城墙上,一面有人往上爬,一面有人在下面用撞车撞击城门。 沉闷的撞击声鼓动着城上士兵的耳膜。 季随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右手抬起,掌心向前,他发号施令:“浇猛火油,放火。” * 温知满和长风杀了送吃食的两个士兵,换了士兵的衣服,鬼鬼祟祟地在军中跟着巡逻的士兵走了一圈。 两人往走到军队驻扎的篱笆外,能看见城墙下两兵交锋、兵临城下的场面。 长风盯着那从城墙上坠落的黑点,定睛一看,原是在空中疯狂扭动、最终坠地的士兵,一时嘴巴张得能塞入两个鸡蛋。 他指着前面:“您看!” 温知满瞪大眼睛,他们两人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今日才杀了两个人,没想到此时又见到如此具有冲击力的场面,胃部一阵绞痛,似乎还嗅到了空中被烧焦的肉味。 第100章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心已经擦干净的血,又在这身戎衣上蹭了蹭。 长风看着四周的士兵,惴惴不安道:“咱们难道就一直混迹在这军中吗?” 等到了晚上,军中会排查,他们两个冒牌会肯定会被发现。 他们这身装扮,在军中经不起盘问,各个门前把守的士兵查身份查得严,想出去也极不容易。 温知满看了看城墙下零落燃烧的猛火油,心中来了主意,他拽着长风返回军队。 “横竖不过一死!我就算死,也要让康王付出点代价!” 温知满带着长风又混在军队中,找准机会,顺利地混到了粮车处。 粮车底下有防潮的稻草,温知满举着从炊子那里顺来的火折子,挨个把粮车点着。 第59章 放火烧粮的效果出奇地好,毕竟粮草是康王能和盛京耗下去的命根。 温知满放完这边的火,趁着士兵慌乱时,往和长风约定的地方赶。 他还心道自己这次居然如此顺利,岂料迎面撞上了庆安公主魏惊蓉。 魏域谋反,怕魏惊蓉成了自己的软肋,便让人留在军中,以防被太子那边的人用来钳制他。 魏惊蓉不一定能认出温知满,但是跟在她身边的程连云却认出了。 魏惊蓉见外面着了火,出来一看,认出是粮草被烧了。她对打打杀杀不感兴趣,对救火更没兴趣,正要带着人离开,却见跟在自己身后的程连云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 自从程连云疯了,她就让人打造了条银链子,一段拴在程连云的脖子上,一段拴在自己的手腕上,这人若是想反抗,她也仅需往后扯着这条链子,程连云脖子上的环扣就会自动收紧。 这人疯了之后,似乎连什么表情都没有了,此时她居然从他的脸上看见了一丝……渴望? 魏惊蓉来了兴致,顺着视线看去,见是个身材高挑、容貌精致得近乎过分的小兵。 温知满心道:完了。 * 魏域在后方一直看着,见武志德带过去的人几乎全被猛火油给烧死了,城墙上还有弓弩手放箭,活着的人更是所剩无几。 他大动肝火,当着几万将士的面呵斥武志德。 陈得挥了挥衣袖,上前劝架,忽地看见后方军营里在冒浓烟,一下子不淡定了。 “殿下!军营似乎是失火了!” 魏域旋身看去,果真见军营的方向冒黑烟,他命人先去查看,一面带着军队撤离,往回赶。 一行人很快到了军营,魏域看着还有些冒烟的粮车,他神色阴狠,眼尾的细纹似乎都多了些。 温知满被庆安拦住没走成,一身戎装,被人按住肩膀扣住,甫一对上魏域狠辣的眼神,一阵冷风袭来,温知满被魏域踹着胸口踢了出去。 旁边的两个士兵都没拉住他,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钻心地疼蔓延到四肢百骸,最终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魏域看见温知满,心中刹那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阴沉着脸上前,抓住温知满的发髻把人提了起来。 魏域咬牙切齿:“本王给你留一条活路,你可偏偏自寻死路?贱人!” 温知满就像是没了骨头,仰着头找不到一个着力点,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稳住身形,他盯着魏域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嗓子里的血喷溅到魏域的脸上。 温知满浑身疼得麻木,看魏域气急败坏,心中没由来的畅快。 “杀……我。”他用气音在蹦出来两个字,进一步去激怒魏域。 瞧,他温知满也不是一无是处,好歹能在死前把康王的粮草给烧了。 此时求死,说不定还能来个痛快,就怕魏域把他活着剐了。 魏域额头青筋跳动,甩手丢开手中抓着的人,那人又无力地倒在地上,他阴森森冷笑:“想死多容易?本王这就——” 众士兵见康王发怒,低着头噤若寒蝉,冷不防有人动作迅速地走动,众人只听见铁链声响起,紧接着魏域下令的话就被人打断。 魏域怒意上涨之际,猛地被身后的人撞了一把,有个青年挤过他扑倒在温知满的面前,用一只还算能用的手揪住温知满的领口,手背上青筋暴起。 “季随呢?你不是跟季随在一起了吗?!” 青年本来恬静又冷淡的脸扭曲了起来,目眦欲裂:“你都和季随在一起了,现在还敢来见我!” “程连云!”魏惊蓉惊呼一声,被程连云的动作带动着,踉跄地跟了上去,见程连云又开始发疯了,她怕惹怒兄长,赶紧拽住程连云脖子上的银链子。 “回来!” 银链在程连云脖子上收紧,勒得脸上青紫,脖子上颈动脉狰狞地跳动,他依旧跪坐在温知满的身侧。 倒还真有几分疯了之后的癫状。 温知满想从程连云抓着他衣领的手中挣脱,身上却也没一点多余的力气,半死不活地任由程连云扯着自己。 日。 扯得自己浑身疼。 就不能让自己痛痛快快早点死一死吗! 温知满忍不住翻着白眼。 陈得拧着眉看着被烧了近乎七成的粮草,神色凝重,此时听见程连云的疯话,正要上前询问,庆安已经抢先一步让人打晕了程连云。 魏惊蓉气愤地踹了昏迷的程连云一脚,对着魏域说道:“惊扰皇兄了,小妹这就把人带走。” 第101章 “公主殿下留步——” 陈得上前问道:“方才这位公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温知满和季随在一起? 魏惊蓉愣了一下,回道;“自从程连云疯了之后,似乎就一直认为温知满和季随在一起了……不过这怎么可能。” 温知满脸色煞白,仓皇间对上陈得探究的目光,心沉了下来。 陈得细长的眼敛着精光,笑道:“殿下,属下有一计。” * 季随望着康王的军队走远,副总兵傅畅在跟前汇报战况。 听完之后,他让人继续守着城门,自己站在城墙上,眉心拧得更紧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传来,他站得僵硬地腿微微挪了一下,余光只撇见何舟一人回来。 他垂下眼,不去看跪在那里的下属,自顾自地说道:“既然回来了,就把人送到侯府老宅吧,找人看着门……在没结束前先别放人出来。” 何舟低着头没有说话,等季随说完之后,他重重地叩头道:“请主子恕罪!” 季随瞳孔狠狠一缩,他偏了下头,似是困惑:“什么?” “请主子恕罪!”何舟这次连头也不敢抬起,伏在地上磕绊道:“属下去的时候迟了一步,小侯爷已经离开了。” “没让人去找?” “……找了,小侯爷又被康王的人捉住了。” 城墙上的寒风很是凌冽,季随后退一步,腰部靠在冰冷的石头上,他侧眸,敌方点点的灯火映在在他漆黑的眼中。 他轻呵一声,解开了身上束缚他的铠甲:“带足五千人马,夜袭……” “报——” 斥候抱拳:“敌军夜有异动!” 城墙上敲响了沉闷的战鼓,枕戈待发。 黎明之际,一支军队压至德顺门前。 季随借着朦胧的微光,看见这些人中间有个囚车,里面伏着一人。 暗红刺目。 武志德骑在马上,抬起手中长缨枪猖狂大笑。 “季随,你猜猜这囚车中的人是谁?” 德顺门隆隆地打开,两军兵戈相交,季随挽起长弓,拉动箭矢。 第60章 在北边城门金戈嗡鸣的时候,西直门也响起了警戒的号角声。 魏域在后方坐镇,指挥兵力集中攻破城门,在城门即将被撞开的时候,里面的士兵冲了出来,傅畅领军。 在顺德门的人吸引了城内大部分兵力,攻破西直门简单许多。 陈得抚摸胡须笑着指挥:“后撤,把军队引出来。” 城内的士兵跟魏域的骑兵一比,弱势顿时显现。 有人捧道:“陈大人料事如神,真乃再世诸葛,这计调虎离山用得炉火纯青啊!” 他们第一日攻打的是德顺门,本来想再多试探几次,不料温知满把军粮给烧了,需得速战速决。 陈得便提议,仿破釜沉舟,速战速决攻破城门,由武志德领军牵制城内大部分主力军,把对方的军队引出去,然后再带兵回到西直门前汇合。 届时,西直门早已被他们的主力军队攻破,两支军队一经汇合,便直捣城中,打入紫禁城。 就算季随赶回来想要救急,也回天乏术了。 陈得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温知满,让人把他拖到一边,他看着虽然显出颓势,但是依旧有士兵前仆后继的敌军。 再看时候已经不早,早该在城门前汇合的武志德带领的那支军队迟迟未到,心中有了不好地预感。 他挥手:“让人去催促催促,让武将军赶紧回来。” 魏域在车舆上观瞻,见战况不错,他捏起旁边人的脸,手指用力,他对方的下巴捏的青紫。 “你是不是以为,本王会把你送到德顺门?然后让季随去救你?” 只见本该在德顺门的人,此时正手戴枷锁,出现在西直门前。 温知满灰丧着脸,他刚被从囚车中放出来,被人带到魏域身边。昨晚见魏域让人把一具死尸打扮成他的装扮,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现在魏域用他做诱饵,就怕季随真的上当。 魏域冷笑道:“本王真想看看,等季随拼命得到那囚车之后,打开却发现不是你的时候是何等可怜的模样……” “这么多年,你们在本王面前伪装,真是苦了你们了!” 魏域一句一冷笑,他抓着温知满的发髻,凑近了说:“等本王活捉了季随,就把你们这一对苦命鸳鸯一起凌迟了。” 温知满静静地看着他,见魏域的手与自己近在咫尺,他想也没想,对着魏域的手指狠狠地咬了下去。 牙关猛地一合,手指似乎有什么裂开,魏域脸色大变:“疯狗!” 他另外一只手攥紧拳头,对着温知满的头顶狠狠地砸了下去,有鲜血流了出来,温知满浑身一软,紧接着就被魏域从车厢里踹了出去。 魏域握着自己的手指,眼睁睁地看见那根指头眨眼间成了青紫色,鲜血一股一股地从齿痕处流了出来。 “军医!军医呢!” 温知满眼前一阵晕眩,胃里翻涌,五脏六腑似乎全在搅动。 尽管如此,他还是呸呸吐掉口中魏域的血, 前方正在打仗,陈得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温知满,让人把他拖到一边,不料温知满突然暴起,扛着手上的枷锁往战场中跑。 那枷锁非锁犯人用的枷项,而只是锁着一双手,但也有十几斤沉重。 第102章 “放箭!”陈得厉声喊了一句。 周围的弓弩手连忙拉弓搭箭,但是似乎都小瞧了温知满的灵敏度,谁也没想到一直半死不活的人,能爆发出这种速度。 温知满枷锁上的枷稍不知何时被人抽开,他当即拆掉手上的枷锁,直接扛在身后当了护盾。 有人的刀砍了过去,被他手中的枷锁卡住,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战场十分混乱,骑兵和步兵混在了一起,闯进去稍有不慎,不是被骑兵的马踩死,就是死在步兵的刀口下。 温知满非常人,恰好,留宣侯在温知满小时候也时常带他去军营,多少接触过一些应对方法。 那本该倒地不起的人在这一片混乱中如鱼入江河,眨眼间没了踪迹。 温知满鲜血满面,他在方才就已经看见了守城的军官是傅畅,身边的三面旗手昭示着这人的身份。 他竭尽全力地扑倒在马蹄下,沙哑又急促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傅畅的耳中。 温知满大喊:“快让德顺门的人回来!” 等武志德带着兵回来之后,这城门就真守不住了—— 温知满刚说完,就听见远处又隆隆地马蹄声响起,他倒在地上看不见赶来的军队是谁的军队,只是听见这马蹄,他心中凉了一截。 眼眶的泪混着血一起流到地上,他五脏六腑的疼一瞬间涌了上来,疼得他蜷缩起身体。 闭眼等待之际,那马蹄迟迟未落在他身上,可他懒了,连眼皮都不愿意睁。 这几天他本就是强弩之末,随着马蹄声渐近,他意识开始消散。 有人在碰触他,似乎想抱起他。 他想或许是傅畅,心中略有些谴责地想,这城门都快保不住了,扶起来他有什么用,还不是早晚都要死。 直到他的脖子上,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打湿他的衣领。 谁啊。 别哭。 * 那一日,留宣侯被季随的人急急地从老宅中请了出来,应对德顺门的敌军。 他在德顺门一番苦战,把武志德等人活捉之后,就领兵去了西直门。 不曾想西直门的战况早就结束了。 他诧异,问向守将傅畅:“季随那小儿又跑哪里去了?” 傅畅眼睛有些发直,深吸一口气道:“已经回去了,令郎也被季大人带回去了。” 留宣侯有些迫切地想回去看看温知满,他心惊肉跳地想起这段时间的事情,一面往回走,以免心不在焉地问:“敌军俘虏呢?康王已经被押送进去了吗?” 傅畅身子一僵。 他伸手狠狠地抹了把脸上的汗,声音发虚:“死、死了。” 全死了。 就连康王军营里的那些小兵,季随都没有放过。 傅畅忍不住说道:“侯爷,您别问太多了,快回去看看吧!” 令郎状态不好,季随也差不到哪里去啊! 第61章 大结局1 周围先是一阵吵嚷,吵得温知满心脏直跳。 后来这吵嚷平息了,静悄悄的,耳边没了声音,温知满又开始觉得害怕,可他偏偏睁不开眼。 最后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言轻语。 至于说了什么,温知满听不清,只是凭着感觉是捕捉这道声音。 他身上依旧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连思绪都不怎么清晰,只觉得这样躺着似乎也不错,他只记得有人用手砸他的头,踹他的肚子,看见有人给他带上沉重的枷锁…… 季随给温知满擦干净身体,屋里的炉子燃得旺盛,他手指虚虚地停在温知满的腹部,每次擦拭完身体,他都要盯着对方身上的伤口,自虐一般把这些复制在脑海中。 屏风外响起了脚步声,季随警觉地抬起头,看见来人是留宣侯,在侯爷即将靠近的时候,他起身,把留宣侯领了出去。 留宣侯才看了温知满一眼,就被季随挡了出来,他气笑道:“这是你的儿子,还是我儿子?” 季随不紧不慢道:“侯爷有话请讲。” “皇上特意为知满张榜求医,今日那老郎中过来的时候,你把人赶走作甚!” 季随没有吭声,最后把留宣侯气了个够呛,他突然理解知满为何小时候经常跟季随生气了,可不就是气死人了吗! 他压着薄怒:“明日那老郎中还会再来一次,你若是再把人赶走,这侯府的门你也不用进了!” 季随如风过耳,不知是同意了还是敷衍,只嗯了一声。 - 温知满身上的伤在好,但是人醒不来,老郎中把完脉,又开始施针。 微麻微热的感觉从皮肤上传来,他手指抖了一下,感官清晰了许多,有人握着他的手力度加重。 他不理睬,依旧放纵自己沉陷入黑甜的梦乡,只是他第一次在昏睡中,清楚地听到那道声音开口说话。 如玉石相击,清冷得像山间河涧,蜿蜒流淌在石沟之中,山脚之下,冷冷的。 那人说:“上次这个老郎中过来时,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你也认识的,他叫程连云。” “那日我赶到敌营之前,庆安就已经被人杀死,右手被刀砍了,没有在现场找到那只手,一同消失的,还有个她身边的程连云。” 温知满听完,乱嗡嗡的脑子还没想出什么,就感觉自己的心口覆上一只手。 季随眼眸暗了下来。 “为什么我说程连云,你的心跳会加快?” 第103章 温知满:“……?” 之后那老郎中来施针了三次,最后一次身边带着一个年轻的学徒。 季随今日恰好不在,朝中现在正在重新翻牌,有人上奏提议给季随爵位,起码是要封个将军;有人说季随在德顺门突然离开,要不是留宣侯突然救场,早就让敌军在德顺门攻破了城门进来了。 也有人说,季随血腥残暴,把西直门的人全部屠尽,骇人听闻。 新帝也头疼,季随跟在他身边,之前只是个幕僚,紧迫时刻受任军职,如今立了战功,却因屠杀康王一事被朝中官员攻讦。 季随不在乎,他在乎的人还没醒来,所有事情都得靠边站。 他面无表情地熬到下朝,那些人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实在浪费时间。 他从宫里出来,刚上了马车,青隐急忙赶来说:“程连云又跟着那老郎中来了!” 季随眉心下沉,手指搭在车窗上:“三番两次送上门,让他死。” 青隐不敢多言,正要去传话,却见何舟也赶了过来,抱拳道:“主子!老郎中和程连云已经离开了,说不日小侯爷便会醒来。” 季随神色一怔,让人架着马车赶紧回到侯府。 他推掉身上的事务留在侯府,没有把老郎中这句话告诉任何人,甚至连侯爷侯夫人都不知道,只私心地想着,让温知满醒来时,第一个看见的就是自己。 -* 温知满醒来那日,屋里的烛灯早已熄灭,乌漆嘛黑的。 他睁开眼,什么都没看见,吓得还以为自己是眼瞎了,心中直咒骂魏域,直到他看见窗台上的幽幽的微光,心中才松了口气。 没瞎,是天黑了。 他躺在床上,身上提不起力气,眼珠子提溜直转,等眼睛适应了屋里的光线,他才看清自己旁边原来还躺了一人。 是季随。 心跳开始加快,温知满盯着床梁,没一会眼睛就移动到旁边的人身上。 他两根手指一点点往旁边爬,动作迟缓地像只乌龟,好不容易碰触到这人的衣袖,正要勾着再睡一觉,旁边的人猛然惊醒,直接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屋里有一道呼吸逐渐加重,温知满瞪大眼,盯着那道一动不动的黑影。 而后温知满看见那道黑影靠近,伸手虚虚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慢慢抚摸上他的脸。 温知满下意识张嘴就要对着这只手咬下去,牙齿已经露了出来,那只手依旧停在那里没有动,似乎也在等待着刺痛下去,让他知道不是在做梦。 温知满闭上嘴,不满地轻哼一声,撅起嘴对着那只手吻了一下。 他正要问怎么回事,季随便如触电般收回了手,慌忙地去点亮旁边的烛灯。 屋里亮了起来,温知满眼睛被光亮刺了一下,眼尾闪着泪花:“亮——” 眼睛要被亮瞎了! 自己的声音一出,连温知满都吓了一跳,沙哑的气音勉强成字。那个背对着他的人更是手忙脚乱地把烛灯熄灭,声音低沉沙哑:“……对不起。” 屋里重归黑暗,温知满又睁开眼,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身上的伤势还未好全,牵扯着浑身上下都疼,他疼得皱起脸,命令道:“躺下。” 季随僵硬地走回床榻,始终与温知满保持一个距离。 他听见温知满鼻音哼了一声,便老老实实躺下,面朝着温知满,感受着对方的呼吸。 温知满顺心合意了,龇牙咧嘴地勉强翻个身,也面朝季随。 他倒抽气缓了会,问:“现在应该一切都结束了吧?” 季随轻轻点了下头,后又想起温知满不一定能看见,他凑近一些,声音也小了:“一切都结束了。” 温知满压在心上的石头落了下去,他展眉笑了一下,想起自己在西直门前的最后一幕,心里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 他问:“当时是你吗?” “是。” 温知满安静半晌,认真道:“下次不要在落泪了。” 季随上前把温知满轻轻地揽在怀中,两人紧贴在一起,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跳动。 第62章 大结局2 温知满身体养了小半年,身体才好利索。 他又开始如往日一般在盛京戳猫逗狗,和余竟闲来无事唠两句,和父母在府内唠些家常。 自从他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月之后,侯爷和侯夫人对他更是纵容,这人还病歪歪的,也别无所求了。 但是在季随的事情上,夫妻俩态度很是坚决。 如今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眨眼间又是一年新冬,侯爷和侯夫人见两个孩子还没有成婚的念头,心中暗暗捉急。 这日用膳时,季随有事不在,温知满坐在桌前闷头干饭。 侯夫人轻咳一声,侯爷也跟着抬起头。 温知满茫然地抬起头,咽下口中的米,茫然道:“怎么了?” 侯夫人问:“你有和小随商量过,何时成婚吗?” 温知满迟疑地挠了挠脸,纳闷道:“这事很急吗?” 他俩确定关系,也没多久好吧,那么快成婚做什么?难道成婚之后,就和现在不一样了吗? 他沉思了一下,季随现在住他家的,吃他家的,用他家的,成婚之后,莫非这人还能搬出去? 侯夫人气道:“你过了今年年关,就要二十一了!人家季随跟着你这么久,你还不赶紧给人家一个名分?” 第104章 当初季随照顾温知满的时候,侯夫人看着在眼中,本以为在知满醒来之后,两人很快就会成婚,没想到眨眼半年过去了,一点信儿都没有。 温知满想起他晚上都是怎么度过的,失声笑了:“我给他个名分?” 季随很吃亏吗? 留宣侯开口:“季随的生母早亡,他父亲虽然健在,但有也等同于无,提亲的事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得我们这边先开始。” 温知满眉头拧了拧;“这么麻烦?” 侯夫人深吸一口气,不想和自己的傻大儿再多说了,只是让温知满传话道:“你把这件事和小随说了,看看他是什么意见,我们这边就找媒婆定下了。” 温知满一听不用自己做什么,当即爽快地应下。 他下午又跟着余竟去赛马,结识了不少人,晚上高高兴兴地回到侯府的时候,季随已经在他的院子里等待了不知道多久了。 自从温知满醒来之后,两人就心照不宣地住在一起,院子里的东西也都是备了两份。 “回来多久了?”温知满快步进来,拿起托盘上的毛巾擦手。 季随抬起头看着他:“一会。” 温知满瞥了一眼他,见他今日有些沉默,便知道这人是生气了:“……我回来的也不算迟吧?”他以前甚至能通宵留在外面,如今可是每晚都回来。 季随淡淡地应了一声,低头收拾着桌上的书。 现在这院子里很多活都是季随在做,真不知道这人处理完外面的事情后,还哪里来的精力收拾院子。 温知满当初用得顺手的长风,在他昏迷那段时间,被季随扔到军营里练成了猛汉,这两月混得越发风生水起,不复之前书童的模样,真可谓见闻者伤心,见着落泪。 温知满回想起长风,又是一阵无语,片刻,他主动走过去,暗示性地去勾季随的下巴。 “别生气了。” 季随按住温知满的后颈,鼻尖轻轻地蹭着对方的鼻尖,他含着温知满饱满的唇,把人压在面前的书案上,此时院子里没有下人的好处就充分地体现了出来。 春光无限,夙夜难眠。 锦被中白浪翻涌,温知满累得不行,伸手就要去挠抓季随的肩膀,季随把人按住,翻了一翻,继续压了上来。 “停、停会吧!”温知满汗淋淋的,根本撑不住季随撞上来的力道。 “今日马场,程连云也在。” 他根本没认出来好吧!鬼知道程连云也在! 再说了,程连云在,关自己什么事! 温知满感觉自己就像吃了个黄连:“没、没注意!” 他察觉这个回答让身后的人不满意,忍着浑身的酥麻,继续安慰道:“我现在、真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对他的印象,还停在他当初、给我偷偷拔掉枷稍——啊!” 温知满气道:“季随!” 后半场季随便没有再开过口,温知满累得直接倒头就睡,季随帮他清洗过身子,把人揽入怀中。 “我知道,所以他还能活着。” “但是我忍不了——他看你的眼神。” 温知满被抱的紧了,睡梦中无意识地推了一下,季随松了些力气,依旧霸道地把人纳入怀中。 翌日,温知满醒来,脑子里响起他娘说的事情,他看了眼正在看书的季随,托着脸趴在床榻上:“说个事呗。” “我娘问我们什么时候成婚,你选个日子,到时候我们就直接上门提亲了。” 温知满手指搅着头发:“这流程,该走还是要走一点的。” 季随愣了下,眉目暖了下来:“不急,这事由我去和侯爷和侯夫人去说。” 温知满乐在清闲,拍手道:“好!” 这次说了之后,侯爷和侯夫人还真没有再提起过成婚的事。 季随自从那守城一战之后,朝中大臣都猜测季随会从军,不曾想这人转头就继续科举去了,整日里捧着书还真像那么回事。 可季随今年都要二十一了,他上次考试还是在十五十六岁之时,这中间空了近六年时间,不少人都等着看季随的笑话。 温知满听了不少人在背地里说季随闲话,本打算把这些嘴臭的人打一顿,可思来想去,他换了个法子。 他睡前问季随:“你今年有把握吗?” 季随帮他擦拭头发,闻言抬眸对上铜镜中爱人狡黠的眼眸,自己眼中也带上了笑意:“有的。小满要做什么?” 温知满勾住他的衣领,乐呵呵地嘀嘀咕咕。 季随点头听着,最后只笑道:“那我得尽力一些了。” 又是一年开春,盛京一连下了好久的雨,天气终于明媚了起来,碧空如洗。 半月前进士榜出来之后,盛京赌徒的心都提了起来,不少人哀声一片,待一甲名单公布之后,季随的大名赫赫然就在其中。赌徒们更是面如菜色。 温知满让人守着放榜的消息,一听季随高中状元,当即带了一干家仆,浩浩荡荡地去各大赌坊收钱。 原是温知满让人在盛京散布流言,只说季随高中不了,几天煽风点火下来,然后去赌坊开个赌。 一方是压季随名列一甲,一方是季随考中进士,一方是落榜。 温知满把钱全压在了季随名列一甲,银子挣了不少。 他正让人用麻袋装钱,每一笔都一一对清了账,忽然听见外面有道熟悉的声音。 第105章 他回头,是已经男大十八变的长风:“主子!侯府现在正热闹着呢!赶紧回去看看吧!” 温知满心中嘀咕,季随考上了状元,他连个正经府邸都没有,净让那些外人来侯府吵吵。 他没急着回去,继续带着家仆把该收的钱都收来,才慢吞吞往回走。 他到了侯府,方觉有些怪异。 侯府前并无旁的官员的马车,全是季随带来的,系着大红丝绸的木箱子。 仪仗队在旁边吹唱着,锣鼓喧天。 视线中,那青年身着红袍,眉目温和,手中拿着一个帖子,旁边是个头戴红花的佝偻腰的老婆婆,面前是他的爹娘,正笑容满面。 季随察觉目光,侧目、回头、莞尔一笑。 喜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正文完) tips:看好看的小说,就来52书库呀~www.52shuku.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