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六处》 第1章 《无名六处》作者:笔纳【cp完结】 文案: 章纪昭作为浮水联邦情报局特派队新任队长,被誉为历代以来实力最接近传奇特工解平的新人。 解平半点不认识章纪昭,章纪昭可太认识解平了,但他不仅要认识。 认识是最没用的接近,他不需要接近解平,他要得到解平。 解平x章纪昭 伪殉道温柔多面攻x冷静强势阴暗受 ps: 受单恋攻+双控制狂+双救赎+回箭头慢+后期互宠 一句话简介:我来做你后背的眼睛。 标签:特工,强强,年上,受追攻,微悬疑,伪科幻 第一卷 复制苹果 第1章 千人千面 联邦情报局又名联邦六处,是浮水联邦政府为收集国内外情报、反恐怖主义、反间谍而建立的组织。该组织不列入政府部门,不受政府管辖,成立以来从未得到政府承认。 7:00pm 老式放映机屏幕闪烁彩色雪花点,旧人代产品才能播放这种刻意做旧的录像带。 画面先是闪过绿意盎然的花园,缀满鹅卵石的羊肠小道,镜头穷追不舍一个蓝色毛衣的年轻男孩。显然,他是录像带的主角。 男孩双手被两个矮他半头的小不点拖拽着往花园一架陈旧掉色的旋转木马跑去,放映机的扬声口因为孩子们激烈的发笑与叫闹运转到发烫。 他们趴在男孩身上,问他讨要什么,年轻男孩摇摇头,俩人欲言又止,最终蔫巴巴地走了。 “解平。”有人叫他。 年轻男孩闻言望向镜头,他的眼珠终于不再因光线被误会为灰蓝色、绿色、墨色,而映照出原本纯粹的紫,毛衣上雪白的长颈格外惹人注目,这种长叫他有时被迫展露喉间致命的关窍,因而显得忧郁脆弱。 然而这种脆弱也许只是种错觉,他的表情放松闲适,朝镜头飞快扫了两眼,唇角慢慢扬起来,脸却转开了:“唐克叔叔。” “昨天任务完成以后感觉如何?” “还不赖。” 六七分钟冗长的谈话,唐克的问题愈发尖锐而刁钻,近乎咄咄逼人,难以想象有人会对10岁男孩问出这种问题:“所以如何理解控制?” “你是在替约瑟夫教授考核我管理学基础还是机械控制理论呢?” 镜头扭曲一刹,彩色微波旋转,机器的异常运转导致男人突然拥有了一副歇斯底里的疯狂尖嗓:“我只是想记录你的滋滋滋——大脑发育情况。” 不远处忽然传来哭声,镜头拉远,画面恢复正常,方才那两个男孩突然打起架来,正殴得面红耳赤不分伯仲。 解平喊了两个名字,解安和卡门。 两个打架的家伙立刻住手,互相猛地一推搡朝解平冲来。 解平这时才从兜里掏出刚才没给出的东西,两颗包装鲜亮的硬糖。两人眼巴巴地瞧着,都以为自己能得到一颗糖,令人惊讶的是,两颗硬糖都躺在解安手心上。 红发男孩满眼难以置信:“哥,为什么要给解安我的糖果?” 解平嗓音温柔平和:“卡门,先动手的人没有糖吃。” 卡门无措地扁嘴、转过脸、眉毛下撇,解平却好似根本不在乎他,伸手替另一边的解安剥开糖衣,看他张嘴含住糖果。 被晾在一边的卡门立马急了,拽住解平蓝毛衣的袖口,红着眼,弹珠机似的吐话:“哥我错了,我再也不和他抢木马也不和他打架了。” 解平垂眸盯了养弟许久,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拆开递给卡门,他乖乖闭上嘴,边吃糖果边抱着哥哥一声又一声恳切地说“对不起”。 解平捏了一把他的脸,总算对他笑:“下不为例。” 卡门连连点头。 等到两个弟弟又走远去玩,摄像头再度聚焦在解平脸上,解平这才有了些配合的意味,然而这种配合大抵是心不在焉的,半大男孩坐在花圃边沿的假石上,逆光背对镜头:“没人喜欢变乖,但我的弟弟们很乖对吗。” 镜头收起,画面消失但收声未停,从脚步声可以猜测出唐克逐渐走远,他的声调异常夸张,似乎在膜拜什么:“精妙绝伦的……,前所未有的10岁男孩。” 奇怪的录像戛然而止。 所幸今晚有队内任务,因而录像带只播放了一遍,但老式放映机依旧是高负荷工作,高温发烫,显露出迟早报废的颓唐。 7:38pm 章纪昭坐在床沿,看着录像带中解平的脸,冷漠白皙的脸庞覆在赭红色长发下。 作训服下青年的四肢修长,肌肉因常年注射控制剂保持得适中有力,不至于显得过于强健或削瘦。 作为情报局第五代特别派遣队的队长,他既符合特工需要满足的所有特质,冷漠、强大、训练有素,又满足特派队对特工的奇葩需求,面孔精致、外形雌雄莫辨、能丢进人堆里找不出来,又能在某些时刻光鲜亮丽,明暗通吃。 还要挑战极限,完成别的特工无法完成的任务,一如过去的解平。 解平是第四代特派队队长,也只是出于这个原因,章纪昭才会留在这,但解平已经不在这里了,至少他本人不在这,五年前就已调任驻外情报站。 留在这睹物思人根本没意义。 章纪昭放松全身肌肉躺下,神情寡淡地思索着自己的感情问题,习惯性望向床脚的密码箱,心中的不安定得以歇息片刻。他翻过身子拿起床头柜上的硬质文件夹,里面是他早早就打印好的调任申请书。 第2章 这次任务结束就递交调任申请书,他等得够久,不能再等了。 章纪昭起身束发,斜刘海轻微挡住了右侧眉眼,他的发色本就是黯淡的红,皮肤又阴白,如此更显冷郁。 拎起一件黑色皮质外衣套上,打开寝室门,冷风灌入,房门后新旧不一的罚款单朝后斜刮作响,宛若招魂幡,每一张都写着相同类型的警告语。 【请及时归还立体书库书影音资料】 【请勿违规占用公有财产】 章纪昭置若罔闻,见门外又多贴了一张新的罚款单,撕下单子理所当然地贴至门后,回头确认放映机旁边一大柜的录像带安然无恙、所有电源都已拔断插销,平静无异样地将门锁了起来。 9:00pm 三米之外,浮水圣殿教堂金碧辉煌,白金色的光与水雾笼罩着最接近穹顶的众神浮雕。 众神环拱着中正线的十字架,表情悲肃,仿佛哀悼已逝的古人代信仰,这便是浮水联邦著名的申遗建筑,传说中「枯竭的神殿」。 一位新锐艺术家租下了天价的教堂场馆,邀请各界名流参加这场别开生面的晚宴,这位出手不凡的慷慨艺术家是他们此次的任务目标。 香车宝马络绎不绝,教堂门口的狭窄过车道挤得水泄不通,大厅铺设红长毯,记者的摄像机快门按动不停,到处都是名堂响亮的明星红人。 章纪昭成功潜入渗透点,耳麦中回响起熟悉的张扬女声,是他的队员丽芙。 “我带着邀请函快到了,这次任务目标是谁?” 章纪昭绕后确认撤退路线以及周围并无监视盯梢,找了一处视线极佳的黑暗角落:“那个叫爱兰的艺术家。他的簇拥者连续一个月在联邦各地暴动,组织想要查明他的身份,留不了活口可以就地处置。” “是不是那个精通数学、哲学、文学、音乐、美术的现代达芬奇,”一直未开口的查理道,“我前天买了一本他的画集,他确实是个天才。” 丽芙从喉间溢出意味不明的嗤笑:“现在天才的命在你手中了,上帝,回收他的天赋吧。” 章纪昭并不参与二人的拌嘴,他的视角中出现了一辆黑色轿车,抹胸鱼尾裙的银发女郎被陌生男人从车上搀扶下来,正是以影星克里斯蒂娜身份出席晚宴的丽芙。 克里斯蒂娜以招展的性感闻名,她将卷发撩到身后露出肩部锁骨,弯起迷人的电眼打发旁边搭讪的绅士,两指捏着邀请函又打发走门童,顺利从正门进入宴会厅。 “查理守门,别让他跑了。”章纪昭吩咐。 查理的烟嗓低哑:“我在了,你们尽快。” 处理普通任务时用不到太多特工,这次任务分给他们特派队执行其实章纪昭也不太理解。许是因为这位艺术家从未露脸,葆有神秘,但无论这个艺术家如何能翻江过海,终究也是凡人之躯,他不认为这次任务等级能评为s级,可能是评估方存在工作失误。 这种任务太过简单,顶多找人会花费一些时间,但那也是微不足道的。 “谁能告诉我他长什么样?” 教堂外鸣笛的车辆排长,章纪昭混入疯狂的人群,边走边保持前后左右视角通畅,于是他看见没有邀请函的普通民众激奋地冲上去殴打安保,记者赤红了眼拿长枪短炮砸在教堂的强化玻璃上。 直觉告诉他有些奇怪,但章纪昭漠不关心,他轻车熟路避开路人的碰触,按着微型耳麦回复:“今晚他首次露面,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 找到偏僻的后门,这里摆放着许多餐车,连通的应该是后厨。 侍应生总管以为他是兼职的学生,拧着眉不耐烦地叫:“你的衣服在橱柜放着,赶紧换了去上甜品,你们这些大学生能不能有点时间观念?长得好看也不能当饭吃,我们这不缺年轻漂亮的侍应生,再有下次你和你同学都别来干了。” 已经26岁的章纪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去拿衣服:“老师拖堂了,我也不想的。” 推着落满甜点与鸡尾酒的餐车往里走,不锈钢餐车被宴会厅洒落的光镀了层金,章纪昭一身西装马甲配西裤,勾勒出翘臀细腰与挺拔的腰背,赭红色马尾在身后轻轻甩动。 根本都不需要做些什么,这里所有人的话题都围绕着爱兰。 “他确实如传言般英俊潇洒。” “金色短发实在讨人喜欢,爱兰果然是我的理想型。” 章纪昭默不作声地为在座的名流添菜,用旋转机器绞碎芝士片洒在沙拉上,推着推车往下一桌走时开口:“25左右上下,金色短发,应该是联邦最受欢迎的青年长相。” 此时,耳边传来丽芙打趣的嗓音:“什么呀?他究竟长什么样?你们怎么一个人说是黑发,一个人说是棕发呀?” “就是棕发杏眼,你说什么呢?” “你喝醉了吧?分明是黑色的头发细长的眼!” 丽芙笑了:“才几杯?你们这就喝醉了?一个人长两张皮?” “我都说了,是不是有男的想和你搭讪,想假借爱兰之名把你骗到床上去。” “可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爱兰独有的气息,他的那种遣词造句、那种语调,怎么会是冒牌货?” 章纪昭敛眸屏息,推着餐车往宴会深处走去,这里人人都在津津乐道爱兰的风度、长相,可是他每当上菜时侧耳去听,竟然没有一个描述的长相是相同的,仿佛每个人都见到了自己想象中的爱兰,而且是亲眼所见。 第3章 这根本不正常,甚至可以标的为诡异,即便是特工,易容术都要准备一阵功夫,人皮面具更是需要提前两三日注模量身订造,怎么可能出现在几个人面前,长的却不是同一张脸? 如果大家眼见为真,爱兰出现为真,一个人不能长一千张皮为真,剩下只有一种可能,他陡然回忆起任务评估等级下那行起初看来并不出奇的文字:此人疑似能够精神控制他人。 猜测与回忆重合,章纪昭双唇微张,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但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 他可以让一千个人看见一千张皮。 毛骨悚然的寒意顺着尾椎上攀,他敏锐感到背后有双窥伺的眼睛,回身却捕捉不到一点人影,耳边是查理的闷沉发问:“丽芙,你出过包厢吗?” 马桶冲水的声音,丽芙在水声中开口:“没有。” “三分钟前你递了一个果盘给我,对我说,‘他发现我们了’。” “宝贝,讲道理,我从没出过包厢,出了我不会说一声吗?” 的确,丽芙虽然喜欢擅自行动,但无论如何她都会在行动前报备一声,所以查理见到的绝不可能是丽芙,而是——那个千人千面的怪物艺术家。 认清真相后,章纪昭反而迅速恢复了冷静,他放下餐车把手,盯紧过路每一个向他投来视线的人,勾开腰间衬衫,飞快拔出夹藏的手枪,语气冰冷:“全体注意,任务目标是个可以精神操控他人的怪物,它说它发现我们了。” “既然它向我们宣战,那我们也只好应战了。” -------------------- 食用须知: 1.攻受前期身高192 x178,后期192x189 2.角色基本都是→虽然是美人,但也可以是帅哥,虽然是帅哥,没关系也是美人 3.攻五章正式出现 4.感情慢热但不是循序渐进的纯情派 5.参考书籍与影视 《三体》;《安德的游戏》;《记忆》;《神们自己》;《特工训练手册》;《mi6》;《危机边缘》;《八面埋伏》;《蜘蛛侠:纵横宇宙》;《鬼妈妈》;《湮灭》;《异形》;《至暗时刻》;《纸牌屋》;《楚门的世界》;《生化危机》 其他参考:scp database 6.本文架空,不映射任何现实 第2章 拉罐指环 真要论怪物,情报局特派队的特工全都是怪物。 上千位孩童中选出最天赋异禀的7位,从6岁培训到13岁,随即迎来3年考核期,结束考核后剩余3人成队。 章纪昭是空降进入考核期的。 他13岁参加第五代特派队考核,16岁和队员一起组成情报局有史以来最富有血腥色彩的特工小队,一锅端了驻扎在海岸线的最大恐怖组织据点,那一天鲜血染红了海面,恐怖组织无人生还。 章纪昭咬字才落,教堂的四扇高门犹有生命力般重重合上,婴儿手腕粗的白金色重力锁凭空落下,奏乐声止息,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拿着手枪的章纪昭身上。 没人关门,但门全都关上了。 那怪物恐怕不只能精神控制人类。 章纪昭利用枪口将人群逼到宴会厅中央,凝视着每一个可能是怪物的人,抬手朝上开了一枪,墙皮剥离墙体簌簌掉落,他厉吼道:“全部趴下!” 教堂充斥着死寂,迫于枪支的威力,盛装出席的绅士小姐们将尊贵之躯低到尘埃里去,地上乌泱泱趴了一群。 “你们怎么样?”章纪昭盯着他的人质发问。 人群中有个男人突然全身痉挛抽搐,复又像一条死虾横着身躯在地上狂摆,吓得旁边的女士尖叫着爬开,高跟鞋脱落脚踝砸出响亮的回音,章纪昭以为这人是被吓破了胆,故而只给予了一瞬的关注,谁知那男人居然还有劲,哆嗦着还能坚强地从地上站起来。 “我没法形容……”查理的声音断断续续,丽芙则有劲许多,她那边杂音很重,听起来在打很忙的架:“据我所知,人类还没进行第五次进化吧?如果再次进化后长那么抱歉,我会选择躺在地底下的生活方式。” “你们在说什么胡话?”章纪昭拧眉,本想进一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但那个不安分的男人愤怒地呵斥他,手无寸铁却勇敢地朝他跑来,似乎想和他探讨一下是子弹快还是人的手脚快。 “我劝你不要。”章纪昭面无波澜地提高音量,心里却在衡量对平民下手的性价比。 他这个月已经被立体书库办罚款了很多次,再违规罚款连工资都不够扣。 究竟要不要上班倒贴?这是一个问题。 不过倒贴也没什么,反正他都是问情报局的银行贷款还情报局的罚款,下个月发工资再还一部分给银行就行,在外面执行任务时钱不够花也可以再问银行借,毕竟他级别够高,银行无法拒绝他的贷款请求,但和上级说“他当时被怪物附身了,不算平民”更加省事,反正死无对证,浮水星的科技暂时没发达到能让尸体说话。 他打定主意开枪,男人的身体却在此时发生了出乎意料的惊人变化。 他的骨骼仿佛融化,双臂迅速粘合躯干,五官如黄油缩进身体,皮肤爬上肉色鳞片,本用于行走的双腿拖到地上合二为一,形成恰似蛇尾的器官,那条蛇尾支撑它不甚灵活地游曳,章纪昭这才恍悟方才丽芙口中的“五次进化”是什么。 第4章 这下它彻底和平民没有关系了。 章纪昭低声骂了句脏话,当机立断扣动扳机,特制子弹穿透怪物的身躯发出清脆透亮的命中声,怪物尖叫一声,躯体肉浆似的炸开,空中弥漫着水草的腥臭味。 地上的人们接二连三抽搐,章纪昭拉动套筒,训练出的第六感让他有种微妙的直觉。果不其然,人们一个接一个起身,挂着相同的愤怒突袭而来,并在短时间内变异成丑陋的肉蚯。 还剩五发子弹,长相崎岖的怪物们越发迫近,发出咳痰一般含糊不清的尖叫声。 这些东西确实丑,看了也的确让人头疼。 章纪昭手心略微出汗,他后退几步环顾四周,枪眼瞄准天花板摇摇欲坠的巨型水晶灯。甫一开枪,两架水晶灯急速坠落,天然水晶在空中炸裂,巨大灯架落地时将最靠近他的四五只怪物砸在原地痛苦地嚎叫。 这回真把子弹打空了,章纪昭丢了手上的废铁,拿起餐桌上切割火鸡的利刃,估摸着面前还有一两百号怪,抬脚踹飞从旁边冲撞过来的小怪,刀刃迎面插进油软的蛇躯,爆出酸臭味的脓汁,他撇开脸皱眉道:“谁在附近,试试从后厨引火,脏东西太多了。” “蛇怕明火,我知道。” 查理也联想到这点,他前脚进了后厨,后脚把门栓上,衬衫汗湿贴在胸肌上,门后撞击声剧烈也全然不顾,自顾自地打开燃气阀门点了根烟,他单手叉腰,烟嘴递到唇边猛吸一口后建议道:“有烷烃储罐,还有新进口的氢气罐,混合起来会很猛,我建议你们先给自己找个逃生通道或者掩体。” 丽芙一直待在包厢,那处人少,怪化的肉蚯也少,她清空了怪物,顺手撕掉裙摆的布料,蹲下身将布料浸泡入怪物的组织液,她准备用湿润的布料掩住口鼻,以避免爆炸时吸入有毒气体。 怪物的组织液虽然无害,但味道实在不太美妙,丽芙干呕几声:“看来只能在爆炸中死里逃生了,祝我们好运。” 没来得及寻找掩体,章纪昭扯了桌垫暴力肘击一只怪物,巨大的高热量冲击波瞬间袭来,他赶快找了根浮雕柱,背向爆心卧倒,双手护住耳朵,尽可能张大双唇维持平衡压力。 好在火是有效的。 火光中怪物们尖叫扭曲着燃烧成灰烬,烧焦气味弥漫,赤红焦黑的高温扑面而来,高耸如神殿般的旧式教堂轰然坍塌,眼前只剩瓦砾、残骸、燃烧的大火。 耳边的赭红色长发不慎烧断一截,露出的肌肤不同程度沾上碳灰,章纪昭呼吸稍有些急促,鼻腔全是臭味。熊熊燃烧的火舌离他并不算远,他推开柱子的残骸,路过火海和焦黑的废墟,绷紧腿肌朝外走了两步,刮掉一大层皮的手臂汩汩流血。 北边天空呼啸而来的是三架高频煽动螺旋桨的直升机,卷动空气的噪音灌满人的耳朵,直升机身上肆无忌惮地标明了三个字母fia——federal intelligence agency。 防空爆鸣响彻云霄,本驶来的警车停顿后即刻掉头不再前进。这是情报局的特权,鸣笛时其他组织必须暂停任何行动,后撤十公里。 听着爆鸣声,章纪昭飞快消化完方才发生的一切。 这次任务内容特殊,虽然任务目标也算完成,艺术家应该也死在了废墟中,但各类损耗过大,后续他肯定要单独做检讨。至于那些怪物,它们的出现确实奇怪,但只要没接到相关任务要求,他的工作就已经结束,暂时不必想太多。 正想着,丽芙率先路过他,来时的曳地长裙被她撕成超短裙,露出的长腿肌肉健壮有力,女人赤脚走向直升机投掷的救援绳,不忘揶揄道:“干这行这么多年第一次享受支援服务,也算值了。” 章纪昭静静望她两眼,才一眼就看出她这几天没少做力量训练,于是腾出心思道:“记得打控制剂,打完把体型评估报告发我一份。” 组织对特派队特工的体型与外形有严苛的指标与要求,在队期间体脂既不能过高也不能过低,身高必须介于173-178cm之间,外表不能太英气也不能太女气,为此有无数种特效药剂和手术可以配合达成目的。 他就因为身高打了很多年的控制剂,险些切胃,催吐无数回,这才能将身高控制在178,医生说如果不打控制剂,他的身高迟早会反弹到186以上。 丽芙回头朝他比了中指:“举个铁都能被你发现。” 查理咬着烟蒂跟上去,嗓音低沉带着特有的哑:“我就知道25岁退不了队一定会发生这种事。” “30s后将转移对接点,目标:悬浮11号,请坐好扶稳。”直升机广播音外传,两人先后爬上直升机。 衬衫马甲凌乱不堪,章纪昭单手插兜仰望直升机后涌动的晦暗天际,那里黎明正整装待发。倒计时还剩十秒,他在最后一刻用力攥住面前的强化尼龙绳,身体随着直升机一起升高、升高、无限升高。 向下俯瞰,城市沦为微小,黎明吞噬黎明。 “血压正常、体温正常、脉搏正常、呼吸频率正常,瞳孔反应正常,生命体征平稳。” “无不良毒素,无细菌病毒真菌感染,无寄生虫。” “30秒喷洒式全身消毒即将开始。” 无菌室极冷,稀释消毒液自天花板倾泻,章纪昭闭着眼感受消毒液隔着衬衫西裤冲淋皮肤的感觉,好在他没被怪物伤到,不至于太疼,修护液随后淋下,修复刚才消毒液造成的皮损,最后是水。 第5章 没来得及上交任务报告,三人就被拉到这分别做全套检查,上面生怕他们携带任何一种病菌,结果乐观,他们并无大碍。 “检查结束,感谢配合。”智脑友善地问他,“来条毛巾?” “谢了。”章纪昭伸手接过一旁机械臂递来的毛巾,擦拭干净身上的湿润,推门出去时一张白色报告单抵在面前。 丽芙肩头盖着同款毛巾,捋着弯曲的湿发挑眉道:“你要的报告单,顺便一提,刚才我的终端收到一条消息,我们队休假三天。” “去不去喝酒?”丽芙舌尖抵了抵腮帮,邀请的样子不大真诚。 章纪昭:“你们去吧,我回去休息。” 丽芙露出“我早知道”的了然,勾着查理的肩走了:“我都说他切不出第三瓣,除了工作就是解平,他真是个很无聊的人。” 他确实是很无聊的人。 如若不工作,他就会无休止地陷入回忆。 布满爬山虎的偏僻墙根,腐烂的红砖,还有他,15岁的窥视者。 章纪昭清楚记得那时的他还是黑色的短发,唇下的痣还没点掉,一米七六的身高,在一个轻易就会被发觉的身位上直视解平,毫无偷窥者的自觉。 肮脏的坦然。 19岁的解平是已经执行三年任务的特工前辈,他不仅是任务完成度百分百的传奇特工,两年前还曾出演一部名为《血腥神父》的电影,成为当年议论度最高的风靡影星,这对于在地下工作的特工来说是一个先例。 那部作品拿了无数个影视界的最高奖,解平亦是获奖无数,然而他再也没出现在公众视野前,自然也不会出席任何颁奖仪式,地上没人有资格能再看见他本人,只得不厌其烦在枯燥的电影节上播放他的作品,猜测他的生平,捏造他的死法,翻出花样永久怀念他。 章纪昭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留下的选择,这才有了正大光明的偷窥机会。 那天解平穿了灰色作训服,掺杂着黑发的亚麻金发丝轻扬,短袖袖口露出的手臂肌肉随着他开汽水罐的动作拉出紧致蓬勃的漂亮曲线,他喝一小口汽水,轻笑着看走到他面前的卡门。 卡门,那个录像带中红发的男孩也已经长成瘦高的青年了,他肩宽臀高,眉眼中总有细碎的狡黠,像只滑头的红狐狸。平心而论,他们三个人每个人都各有各的好看,特派队特工都是这样,可章纪昭还是觉得只有解平好看。 以及,卡门一直很碍眼。 卡门早已喝光手上的汽水,食指挂着易拉罐拉环,状似随意玩笑道:“听说买不起戒指可以用汽水罐的拉环暂时替代戒指送给心上人,我现在就是个穷小子,所以只能送哥这个啦,等以后有钱了再给哥换个好的。”说着就要去牵解平的左手。 解平像看小孩耍性子,喝着汽水唇角淡扬,也不把手扯出来。 你倒是把手抽出来啊。 章纪昭手攥成拳,万幸现场有人比他更急,解平的亲弟弟解安连忙夺下卡门的拉环大吼:“你有病吧!猪脑子!” 解安与解平的五官有八分相似,人却憨态可掬,两颊雀斑因为吼声亮红,边吼边带着拉环朝前跑开,卡门也不爽地追上去:“说谁猪脑子呢?我还是你哥呢,跑什么跑,给我道歉。” 解平无奈摇头,似乎对此结局早有预料。 现场只剩他和解平,章纪昭故意踢动身旁的老旧红砖弄出刺耳的声响,明示自己的偷窥,甚至暗暗期待解平来抓他,解平不可能没听见,然而他却将汽水易拉罐丢进旁边的垃圾桶,没事人一样走远了。 章纪昭心下可惜但并不遗憾,据他观察,解平对待家人以外的人和事向来熟视无睹,等人走光,他闪身出现,从垃圾桶中挑出那个拉环完整的易拉罐,这才是他的目的。 洗干净易拉罐,像珍藏过去那些物品一样小心翼翼摆进密码箱,年少时章纪昭清点一遍它们就心满意足,但对于26岁的章纪昭来说,它们一定别有用处。 单人布艺沙发上垫了层防水布,章纪昭举起左手,修长的无名指底部明晃晃是一个银白色的易拉罐拉环,他看着那个拉环,长睫时落时升,右手手腕肌肉线条因用力而紧绷,冷白的肌理漂亮。 如果这是解平为他戴上的戒指…… “哥。”他失神道。 胸膛剧烈起伏,冰冷的章纪昭仿佛被自己的想象力灼伤,他脱了力,脊背汗湿朝后靠在沙发上,神情疲惫中带有贫瘠无力的渴望。 连录像带也只记录到25岁的解平,而他已经5年没见过解平了。 章纪昭想象力匮乏,二十来岁的解平他自认为清楚透彻,而如今30岁任职驻外情报站站长的解平,他半点也想象不来。 -------------------- 解平天生发色是那种经典白人dirty blonde,后面就不是了 第3章 眼泪泡饭 解平,16岁任第四代特派队队长,25岁退队,随后调任至驻外情报站任联络长官,30岁升至驻外情报站站长。 传奇履历与非凡的晋升速度让他备受众人敬仰,可正如硬币也有正反面,解平23岁时开始名声一片狼藉,命克搭档的传言让他在情报局内臭名昭著。 21岁那年,章纪昭曾为此事大打出手。 那是个和风日丽的早晨,他已经消化好解平调任的悲惨消息,在食堂和队员一起吃早餐。 他面无表情地剥着鸡蛋壳,挑出蛋黄三两口嚼着没有味道的蛋清。 第6章 丽芙和查理惯常聊天、调情,通常是丽芙耍弄查理,查理驯顺沉默,看在他们不会玩出一条新生命的份上,章纪昭不关心他们到底谁上谁,到底是炮友还是真心相爱,只要他们不会哪天问他要产假就行,他们这行没有产假。 本来无聊的早餐时间消磨着也就过去了,对面忽然窸窸窣窣,吵闹声大了起来。 丽芙往斜前方昂起下巴,眼神示意他:“他们在聊解平。” 确实如此。 “解平有什么了不起?两个s级特工全因为保护他死了,还一个是他养弟,一个是他亲弟,死的那叫一个惨,他倒好,没见有多悲痛,调任升职了,风轻云淡吃人血馒头上位了,究竟有什么好夸的我真是搞不懂了。” 章纪昭撂下筷子,拿了张纸巾擦嘴,沉静的黑眸朝说话的人看去。 “听说他已经主动要求组织停止向他分配搭档,单人执行所有任务,也没你说的那么满不在乎吧。” “为什么不是他害怕新搭档不是他弟弟,害怕下次任务没人心甘情愿保护他,害怕下次死的是他自己?我说了,你们就是认知狭隘才升不了职。”络腮胡不屑地挑动嘴角,旁座两三人出来捧场,拍手叫好,他得到赞许更是嘴上不把门,什么沾亲带故的造谣都出来了,直把解平说的族谱上没一个好东西。 造谣正欢,后脑勺猛不跌被一股大力按进海鲜炒饭中,络腮胡暴跳如雷,骂道:“操他妈,哪个傻逼!” 同桌人呆若木鸡,来者标志性的红发斜刘海与好相貌无不彰显了他特派队s级特工的身份,看他轻而易举就按得络腮胡死死不能动弹,没人出来打圆场。 “舌根好吃吗?”章纪昭低头看着络腮胡,赭红色刘海倾斜下来遮住右眼,视线扫过桌上每个人,声调冷淡道:“闭嘴吃饭,不会闭嘴我可以教,刚好今天特别闲。” “你他妈谁?”男人挣扎不开,“有种玩阴的,有没有种决斗?” 章纪昭面无表情地操作腕表,空中立马投射出终端的场地预约界面,“现在就可以用终端约决斗场馆,你愿意吗?对了,我叫章纪昭,幸运的话你应该认识我。”不幸的话,你可能就会在角斗场上残废了。 “哦哦哦是我章哥啊,认识的、认识的,谁不认识我们情报局第一大英雄。”男人打着哈哈,一转愤怒变为谄媚的狗,努力往后撇脸讨好,“我天天搁后面坐着执勤,都没一睹过我哥的芳容呢。” “谁是你哥,滚。”章纪昭忍着触碰男人的恶心撒开了手,这男的头上全是油,他需要马上回去洗手消毒。他要洗十遍手,不,一百遍。 干脆洗烂算了。 准备拿餐盘倒饭,丽芙和查理跟在他身后,丽芙超到他前方饶有趣味地观察他的不耐表情:“你也会为了别人动手,真稀奇。” 章纪昭将白粥倒入泔水桶,头也没抬。 “你不是认识解平吧,你和他上过,然后他转头把你忘了?不然为什么你之前老偷看他,他走了又天天去借他的录像带,现在还替他做名誉维护?” “我倒想和他上过。”章纪昭丢汤勺的动作慢半拍,他不爱谈论自己的感情私事,也不喜欢从别人口中听到解平的名字,听了不仅容易滋生妒忌而且烦,他很清楚自己在这方面是个小心眼的小人。“我也没偷看他,我光明正大。” “好吧,坦然的偷窥狂先生,你和他究竟有什么渊源?” 章纪昭心知不说她不会善罢甘休,故而随口打发:“他救过我。” 虽然是打发,但解平确实救过他。 章纪昭没有悲惨的童年,但他有悲惨的13岁。 年初他因为不会游泳被健硕的同学按进游泳池差点溺毙,万幸抢救及时活了下来,却罹患心理疾病,极端恐惧时他会突然忘记如何呼吸,几次在学校差点窒息而死。 远在他国的高知父母赶来接他看病却遭遇车祸身亡,本该由他继承的家中财产被贪婪的叔叔们瓜分,他吃了一碗眼泪泡年夜饭便被亲戚们联合送进了特教福利院。 所遇皆非人,福利院院长的老父母缺钱治病,而他是最麻烦也最容易死掉的那个。 他被打晕卖给当地黑市,两个男人轮流开了十二小时的车把他带到了农村偏僻烂尾楼中一间设施完备的手术间里。 农村静谧的夜只存在于他者的想象中,城市人从未领教过它真实的可怕。 恐惧可以放大人的五感,章纪昭能听见从每一个方位传来的虫鸣,它们汹涌、惊人。 双手双脚被绑着粗质麻绳,皮肤有拼命挣扎的血色洼地,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得崩溃哭喊乞求:“我什么都没有,你们放了我吧!” 门外抽烟的两个男人闻言嘿笑,其中一个先开口:“要的就是你这种什么都没有的。” “说起来,他家里人都死全了吧?买方和医生可快到了,手术不能出什么茬子。” “他那家里人,活着的和死了的没什么两样,省不少麻烦。” “他值多少?” “全部,这个数,四百万,但必须确保新鲜。” 四百万,我? 章纪昭停止了挣扎的动作,黑白分明的瞳孔剧烈震动,他仿佛亲眼见到自己烂了,蚊虫吸食他的血肉,苍蝇在他被废弃的肢体上食腐,该死的呼吸困难症刹那间复发,鼻子成了摆设,明明张嘴却无法汲取氧气,像被人类残忍拎出鱼缸的金鱼。 第7章 额头不断渗出闷汗,瞳孔涣散,心跳声微弱到似乎属于另一个人。 就这么结束也挺好,起码他不会再受苦受难,章纪昭想,上天保佑,下辈子千万不要再让他当人,他宁愿做畜生。 只是这时,忽然有人松开他肋前的束缚带,将他轻柔地揽入怀中,章纪昭认定自己已经死了,流着泪像初生的婴儿一头扎进那人怀里,自以为回到了圣母玛利亚的怀抱。 圣母玛利亚并未像古籍那般吟唱歌谣哄他入睡,与此相反的是,他一手掐着章纪昭的下颌,掰开他的嘴,另一只手像对待小猫那般轻轻捏着他的后颈皮,温柔却不容置喙:“放松,张大嘴巴,用吸管喝过牛奶吗,像那样用力,想象自己是一只贪婪的小猫,面前是无边无际的牛奶。” 每每回想起来,章纪昭都觉得解平很会哄孩子,他的声音磁性而富有韵节,非要形容的话,那是一种奇妙的发音方式,让他那样的与众不同,以致于听了让人先耳朵痒,随后才是心里痒,像被调皮的羽毛笔搔了一下。 他本人也一定风趣十分,至少章纪昭扪心自问,如果是他去救下当年的自己,八成只会狂拍自己的背勒令自己快呼吸。 章纪昭茫然照做,脑袋中某种无形的压力放过了他,气流真的顺畅地通过气管下吹至腹部,年轻的心脏接收到氧气又剧烈弹动起来,天降的幸福感包围了他。 第一感觉是过瘾!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呼吸过新鲜空气了。 这位慷慨的先生对他笑,抚弄他脑袋上的发丝称赞:“乖孩子。” 只是随意的一句夸奖,章纪昭记了一辈子,他这辈子再也不可能遇见像解平这样温柔的人了,温柔到在他身边只是呼吸就能够被夸奖,这太不可思议。 作为孤儿的章纪昭顺理成章被带回情报局。 他纠结许久,觉得喊解平叔叔太老,喊哥哥又太唐突,所以他喊解平“先生”,解平也不纠正他,笑着示意他听见了。医生对他进行全身检查后,解平走远与医生交谈,医生说他只是有些心理障碍,没有呼吸系统的疾病。 还是个小孩的他想象力爆棚,自以为被捡走以后便能跟着这个人一同生活,宛如贫民一朝中千亿彩票,坐在检查床上脸红着陷入畅想,连那两个如影随形跟着解平的高个子他都不觉碍眼了。 可老天非要打断他的美梦,再度出现的解平蹲下身,用一种看不出技巧的体贴凝视他,好像世上没人比他更关照章纪昭:“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们会给你找一对很好的领养夫妇。” “为什么,你不要我?”当时他一定丑态毕露,五官扭在一起急促地呼吸,如果他还要像解平说的那样像猫喝奶似的呼吸,那他一定是最丑的猫。 “抱歉。”解平坦然地用双手托住他的脸,他的手指很长,掌心温暖,食指指腹有茧,章纪昭全部感受到了,他有时真希望灵魂能站在外面看着肉体的自我,这样他就可以看见那天解平究竟如何托住了他的脸,记住所有具体的细节。 解平认真地看着他,但没有一丝歉疚,这时章纪昭就明白了,解平从来没有想过留下他,他只是解平执行任务顺便救下的人罢了。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好吗?” 哪来的我们?只有我。 好看的骗子。 章纪昭不想再献丑,低眉顺眼平稳了呼吸:“嗯。” 那两个高个子在他面前毫不避讳地说话,嗓门压着火:“我靠,年纪小就是好。”另一个道:“哥你多久没哄过我们俩了。” 解平转过脸去,笑语盈盈地:“原来你们还需要我哄?长大后动不动给我摆脸,我也没少哄你们吧。” 那是他和解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搭话,他长久凝视着解平温润英俊的面庞,不明白为什么那两个人运气那么好,可以天生就遇到这种人,还能朝夕相伴,而他的命运只是多舛,所以情报局向他递来橄榄枝时,章纪昭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不甘心。 办理好手续,没隔几天他就获取了情报局特派队的候选人资格。 章纪昭好不容易在饭堂附近蹲守到了解平,他鼓起勇气走向解平:“你还记得我吗?”解平又送他“抱歉”,不太确定地问:“我们认识吗?” 那天解平大概有很仓促的会议,人群像墙一般筑在他身侧,拥着他往前走,章纪昭不肯放弃,不依不饶地跟上去介绍自己:“我叫章纪昭,你前几天还救过我,你把我忘了吗?” 一扇高大的铁门和两个持有枪械的人拦住了他,解平在人墙最前方转头再次对他说了两个字,太远了,听不清,但他看见解平的口型是“抱歉”。 “你没有身份许可。”守门人也对他说,“抱歉,你还是编外人员,大部分地方都去不了。” 没有如坠冰窖那么夸张,但章纪昭的彩票梦醒了,他没有任何留在解平身边的可能性。 从那以后他只是看着,在任何地方坦然地窥看解平,冷眼旁观他得不到的人在他得不到的高度拥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他从不接近解平。 哪怕之后了解到情报局有记忆清除术,还有不能与外人产生情感纠葛的规定,知道自己只是来的太迟,章纪昭依旧信奉事实告知他的残酷道理,认识是最没用的接近,他不需要接近解平,他要得到解平。 现在他已经达到当初所不能及的高度,拥有以前从未有的东西,是时候着手准备得到他真正渴望的人了。 第8章 最后一天假期的午后,章纪昭静静在窗边吸了半支烟,掐掉以后刷了一次牙。从桌上拿了调任申请,准备赶在上级下班前上交文件。 情报局是隐形的悬空建筑,设计理念为“真实的海市蜃楼”,面积不小,各个区域功能明确,他去上级办公室还专门打了车,十分钟抵达办事中心。 输入员工密钥,上顶层,电梯才开他便与查理碰了面。 常理来说,章纪昭不会在任务之外和同伴有太多交流,但他的调任是离队性质,查理想要退休也是离队性质,他可以先探探口风。 “结果怎么样?”章纪昭看着一年四季西装外套焊死在身上的查理,又看了看自己的黑色高领毛衣和长裤,总觉得他们这种人休假也似上班。 但严格意义上来说,查理与他不能归为一类人。 查理是个怪人。当初情报局在流浪儿童中选中他,他自己取了一个丢进人堆就烂大街的名字在刀山火海中摸爬滚打到现在,其实离开情报局也没有特别的损失,反而免去许多伤口和颠沛流离的生活,代价只是放弃自己当初选择的名字而已,但他偏偏割舍不下自己的名字,好像名字是多重要的东西。 26岁的查理本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25岁从特派队荣誉毕业,带着自己普通的名字过上普通的退休生活,在情报局的庇护下后半生衣食无忧。 然而他们现在还在任,向来宽和的情报局拖着他们三个不放,这使章纪昭调任申请被驳回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查理摇头,黯淡的灰色眼睛望向窗外一束白色的飞鸟:“他们拒绝了我。” 章纪昭面不改色,这个结果他不太想要:“什么理由?” “没有理由,他们拒绝我不需要理由。”查理按开电梯,门缓缓合上。 章纪昭对他也没抱什么期望,办公室感应门打开,他自主落坐在领导对面的椅子上,堪称不请自来的典范,将调任申请推到桌对岸,平静抬起眼眸:“我明天还要出任务,不想分心,是与否现在给我一个答案。” 第4章 不怀好意 他的上级珍妮,一位128岁但因为多次注射控制剂调整代谢而无比长寿的女性,正对着智脑的悬浮屏幕狂躁地敲着键盘。 “我正要叫你来,刚好,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老太太时髦的波波头旁那一簇肌肉先拉了起来,红唇两侧的笑线毕露,那两排烤瓷牙没有黑斑,章纪昭猜测她可能昨天才去旁边的牙科医院洗了一次牙,因为珍妮不久前才在他们队季度复盘的时候发表了20分钟的洗牙感想。 隔着屏幕疑似把丈夫骂的很惨的老太太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自己的老伴,戴上桌上的老花镜,低头看着章纪昭的调任申请,抬起眼珠子瞧他:“又是因为解平?你这个月因为借他的录像带扣多少钱了?” 情报局有个很讨厌的规定,每被罚款一次,罚款单都会被同步抄送到直系上司邮箱中,他干了什么破事,珍妮全都知道。 16岁他尚能容忍被打小报告,成年后章纪昭对这种被家长盘问般的场景只觉得乏味,掀起眼皮看天花板,他装作回忆思考:“想不起来了,应该没多少钱。” 也就每个月工资吧。 珍妮微笑,上了年纪的人笑起来都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恐怖感,她双手交叉,脊背坐得更直些:“我也不瞒你了,我想叫你来也是有个任务,刚好和解平有关,不如你直接接下我的任务,也别调来调去给我老太太找麻烦。” “是什么样的任务?”章纪昭八风不动,提防她又在开玩笑找他寻开心,上次珍妮请客在饭堂吃饭,说是咖喱土豆牛肉饭,结果他那盘子里全是黄椒,土豆全被她挑走丢了。 “年轻就是急性子。”珍妮吸着腮帮子从旁边挑出宽大的牛皮书和蓝色文件夹,分别摊开某页,放在他面前。 “喏,这是丽芙这次的任务报告,她说在宴会包厢里面听到有不少人在谈论一种叫做‘一日轻’的保健品,‘瘸子吃了活蹦乱跳,慢性病患者吃后立马痊愈,老人吃了能长寿,女人吃了能美容养颜,还能强身健体。’听起来是一种神药,这些傻瓜吃了半年不止,似乎还打算长久地吃下去。” “还有呢?” 珍妮指着牛皮书上铅笔标注的圈:“爱兰的出版物,分哲学散文、插画和诗歌三部分,每部分都不同程度地提到了‘一日轻’,值得一提的是,他确实是个很有文采的人,在不高级查重的前提下。不过他的剪贴派艺术绝对是大师级别的,即便天才也做不到把各种文学大师的思想与文采如此轻盈地糅合在一起,放下去研究说不定也能变成新的文学体系。” 待得久了,章纪昭有时也无法判别他的同事到底是在嘲讽内涵还是单纯夸赞别人,因为他们说话犹如卖洋酒,真假掺半,但有些听起来荒谬的事,他们是真会去做。比如丽芙说要创业捞点钱来赚,现在她已经不用领工资了,她甚至反哺情报局,自费购买敌国的昂贵情报,此举至今令章纪昭费解。 “他还是个带货能手。”珍妮虚空点了下智脑,空中立马出现一幅柱状折线图,绿色折线一路上攀。“一日轻的销量最高达到了这个天文数字,即便他们一再提高价格,人们还是如此痴狂,你还相信它只是普通保健品吗?” “你怀疑那些人受到控制和这个药有关系。” 第9章 “也许和他们变异也有关系,你们需要知道这药背后究竟有什么蹊跷。” 珍妮收掉桌上的材料,顿了顿:“这次任务的危险程度超越s级,没有理由让你们队冒险,组织只能选择让解平出马,但他一个人不保险,毕竟解平是情报局最优秀的特工,我们不能失去他,所以想给他上个保险栓。” 听见珍妮称解平是最优秀的特工,章纪昭莫名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他单手撑脸撇开眼睛,有意挡住上扬的唇,却忘了眼尾也会出卖愉悦。 既然在特派队,那便没有人能否认他那架美人骨和覆在骨头上那层华美的顶级皮相,珍妮注视着正年轻动人的青年,总觉得解平救他还将他带回情报局得有这小孩皮囊的一份功劳。 解平身边最亲近的人,上至已故父母,下至死去的亲弟养弟,哪个不是剔骨的美人? 章纪昭显然达标。 他能让解平真正接纳他吗? 他最好能,但不能也没关系,珍妮不想再为那件事费尽心神了,最近她已经在考虑退休的事情,查阅联邦哪个大区的阳光最好,人造臭氧层设施比较齐全,说白了,以后的世界再烂也和她这个一只脚跨进坟墓的女人没什么干系。 “解平身上发生的那些事,老生常谈了,反正自那以后他只执行单人任务,我们保证不会给他再安排搭档,现在又出尔反尔了,虽然我们总是这么办事,但他原则性很强,你去协助他他可能会不领情,你做好心理准备。” “你们没和解平说过这次任务会给他安排搭档?” “我们没打算说。” 上不了台面的任务,但如果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也不是不行。 任务内容已然敲定,珍妮不会骗他,章纪昭撇开猜疑,干涸的唇面开合,他舔了舔唇:“如果我拒绝协助任务,你会通过我的调任申请吗?” “我不喜欢明确拒绝攻击性太强的人,”珍妮泰然自若,充满上位者的气势,“但我会让你的调任申请一辈子都在走流程。” “那我接了。”章纪昭起身,佯装掏裤裆找东西拖延时间,无心提议道:“既然解平不喜欢和别人相处,以后协助他的任务都让我来吧,一个人烦他好过几个人叫他烦。” 珍妮不声不响给他几个眼神把人送走,她朝电梯口看了几眼,随后打开方才的界面,放慢速度敲出几个字,发送。 门外乍现的人影吓她一跳,章纪昭罕见地返回身,按着门槛,平稳的声线隐约在颤抖:“非常感谢。” 他顿了顿,“我觉得你需要知道,我很乐意当保险栓。” 珍妮半晌挤出一句话:“我还以为你终于忍不住打算把我杀了。” 灵感一闪,章纪昭破天荒想开玩笑,这时他甚至乐意爱全世界:“我没杀你,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跟我道谢了?” 一句话让他痛失三个月工资,章纪昭不明所以,回想起他那句话,他还是觉得自己很幽默,珍妮不懂欣赏没关系,他完全能独自乐两声。 任务单一周后才姗姗来迟,章纪昭查看个人终端,消息弹出: 【一日轻酒店二楼宴客厅,晚十点,与腓尼基会面。】 【展开定位】 时间紧迫,还未仔细咀嚼解平的特工代号,章纪昭便匆匆赶往对应的23号悬浮点。 隐形飞行器从情报局的母体悬浮建筑中降落,朝下看,持卷哲人的巨型全息投影漂浮在城区半空,沉默壮丽的庄园式建筑随处可见,它们全没有遵照联邦法律安装建筑锁,遗世而独立地睥睨着所有天外来物。 这便是浮水联邦的第三大区「十日谈」。 不在乎死亡似乎是第三大区的秉性,它只沉默地缅怀着过去,这也使得十日谈区拥有比别的区域更高的犯罪率、死亡率,以及更低的出生率。 凑巧的是,一日轻药厂不仅建在本区,还在本区拥有最高的销售量。 章纪昭每回在这个大区执行任务都觉得空气中充斥着酒精、香烟等所有致死物的味道,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这地方爱寻欢作乐的富豪太多,派头太大,低矮的别墅庄园们几乎占满了所有的城市土地,他每回找个停飞行器的地方都困难。 今天也是如此。 以往他还有闲情逸致多找找车位,今天没有,章纪昭往下跳着看了几眼,飞快在悬浮操控盘上点了几下,飞行器不分青红皂白,歹毒地停在了富豪宽敞的后花园里。 富豪的别墅一楼开着灯,白漆门剧烈震动,章纪昭听见某种不可言说的声音,淡着面孔将自己的指纹按在大门的指纹锁上,雕花大门像对待自家主人似的客客气气地把他请了出去。 开别人家门都顺利无比,开别人的车自然也不会不顺利。 作为联邦六处的特工,储存在系统的所有生物特征信息能让他在境内来去自如,油门踩到底,他猛地一打方向盘朝酒店驶去。 说不兴奋是假的,章纪昭假模假样问前台要电梯权限的时候,手都在轻轻发抖。 削高挺拔的个子,衬衫外套领带,眉目优越分明,整个人又白净又冷,露出袖口的腕骨都能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怎么着都是种很值钱的长相。 前台妆容整齐的美女要来章纪昭的假证件,输入系统时数次明目张胆地看向他:“您是要去二楼宴客厅吗?” “是的。”章纪昭手臂撑在前台,在想出门前喷的香水是不是有点多,恍觉这香水很久没用过,闻起来和最初的味道还是有些许不同,前调的粉红胡椒味淡了些许。 第10章 他希望解平闻到他的香水能给他这个人下一个冷沉但靠谱的定论,但现在只期盼解平不要觉得他闻起来像冷杉植物和干冰混合体。 “您过下全身扫描。”前台女士做出职业化的指示动作,章纪昭走到黑色检查仪面前,红线上下穿梭在他身上,他什么也没带,顺利过了安检进入电梯间。 吸了口气进入电梯,伸手,指腹渗出汗水濡湿了冰冷的电梯按键。他真的有点紧张了,章纪昭鲜少紧张,然而他的紧张掺杂着兴奋、雀跃和不可言说的不怀好意。 解平看到他这副模样会是什么想法呢?他会生气吗? 电梯间暖光洋溢,赭红色长发的青年面容矜冷,开门刹那对着陌生的男人们露出森白笑颜,削长的体肢配合僵硬的表情让他像极无生气的人偶,充斥着恐怖片的非人效应。 “……你是解总的人还是我们请来的男伴?” “我是解总的男伴。” “口气挺大,我们请的人不少,解总还不一定选得上你,别那么自信。” 怎么不会选他呢?只要解平看见他,就一定会选他,但不是因为他好看,而是他与解平亡故的养弟太像的缘故。 章纪昭的红发不是天生的,是后天染的,他有意而为之。 自从留有这个冒牌货发型,他千万次幻想解平看见他时的表情,他希望解平生气,也希望解平不生气,但无论如何他都会达到目的,托死人的福,解平那么恋家,会多看他两眼的。 “看到你们我就挺有自信的,”章纪昭因回忆而不愉,不咸不淡地撩唇,“不好意思啊。” 解平和卡门接过吻,章纪昭亲眼所见,卡门在隐秘的废弃活动室后对解平告白,告完白后他不顾养兄的意愿,将解平按在锈蚀的铁门上强吻。解平可以挣扎的,但他没有,他用手背擦掉了唇边不属于自己的口水,说了些正确的废话拒绝卡门,可他没说过自己不喜欢卡门。 没说不喜欢,对于旁人来说就可能是喜欢抑或是无感,但既然卡门是解平宠爱的弟弟,他便有资格称得上是受到喜欢的,区别只在于是不是恋人间的喜欢。 章纪昭想的倒胃,可又觉得自己赢了。 天生红发、外放热烈,这些都是卡门,永远都是卡门,但今天轮到他章纪昭了,总有人说活人比不过死人,那些人都该睁大眼睛看看,现在是死人比不过他。他不仅要做解平的弟弟,他还要做解平的搭档、知己、爱侣,必要时他还可以做解平的仆人和狗,如果解平有需要的话,他可以扮演任何角色。 很抱歉,但事实如此,活着就有无限可能,死人就只能永远埋在地下,做他一辈子的弟弟了。 -------------------- 职业阴暗b 第5章 微缩炸弹 “记住,你们的身份是包装工,快点把衣服换好。” 混入小白脸行列,章纪昭被迫脱掉衬衫套上短袖工服,香水瞬间变成驱蚊花露水,特意拾掇的心思全打水漂,他神情都有些寂灭。 哪怕酒店有暖气,大冷的天让人穿短袖也多少脑子有病,更不提这工服是劣质的化纤材质,上身除了有廉价感还能令人别有一番风味吗? 说是这么说,但越烂越普通的衣服越能凸显出美人与常人的区别,章纪昭178的个子竟在服务业中也居高,站在那儿鹤立鸡群,好像他才是那个等着被服务的。 招他们来的“服务总监”纳闷地看了章纪昭好几眼,给自己秃脑门摸了两下,也懒得琢磨了,虽然说这小东西看起来干不来服务业,但看着和解总能是一个路子的,说不定人家就好这一口爱给别人甩脸子的大冰棍呢。 他清清嗓子,强调道:“待会给你们带门口,厂长拍手声到,你们就排着队从前往后列队进去,然后站成一排,站齐。” 紧张的感觉又来了。 章纪昭喉结滚动,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在旁人眼里这又是极不情愿的表现了,谁都不会知道这个拒人千里的漂亮青年在为相隔五年未见的梦中情人焦灼不已,站立着辗转反侧。 从隔壁的休息室排到宴客厅门口,隔着门沉闷有力的击掌声一响,前面领头的年轻人先走入了一派澄明的灯光中,章纪昭屏住呼吸也跟着进去。 宴客厅辉煌,所有摆设都有种矫揉造作的复古,天鹅绒布桌、高灯蜡烛、熏香、不知名的油画肖像,尽管标上值钱二字好了,所有人都不认为那是什么玩意儿,真正值钱的是被拥簇在中央的男人。 阔别已久,解平已经不再是那个被控制剂克扣着身材的青年,削短的发丝也找不出一缕金,只余沉敛的黑。 他身姿挺拔,单是坐着都比旁人高上一截,五官更是一等一的好看,偏头去听旁座说话时鼻梁一览无遗,山脊般高挺,垂下眼睫专注倾听旁边的男人说话,偶尔微笑。 解平和别人说话一般会根据对方的性格选择对视方式,旁边那个男人现在一定很紧张,看得出来他高谈阔论急迫地表现自己,既想多看解平两眼,又胆怯畏缩,所以解平侧脸呈出自己上扬的嘴角,但不与他直接对视,极大减轻了男人的压力。 ……还是那么贴心。 章纪昭的视线滑过解平宽辽的肩和被肌肉撑起的衬衫,捋起袖口下浮起的青筋,安全起见,他没敢多看,再次挪回男人漂亮的脸。 更不安全了。 青年的生理机能反复被证实无碍,出于梦中情人成熟的性感。 第11章 “小解总啊,这些都是我们药厂的优秀员工,你不是想卖我们药吗?先选一个我们的员工交流一下。” 解平右侧那位大名鼎鼎的一日轻药厂厂长约莫四五十岁,身穿黑色工服外套,灰白茂密的短发,指着门口一排浓妆艳抹、眼神就写着“我的工作不正经”的男男女女,睁着眼睛说瞎话:“看我还特意让他们下工后画个小妆来,你和我谈生意就要按我的规矩来嘛,对不对?” 这是不让推脱的意思,只能照单全收。 解平转过脸,这时人们便能察觉他有双独特深邃的眼睛,瞳色仿若纯净的紫色海水。 他眼神轻轻扫过众人,并未在章纪昭身上有多停留一分,自个儿修长的脖颈倒是又成了新的焦点,场上都分不清究竟是谁看谁了。 男人无言,曾厂长指着章纪昭替他做了主意:“那个好看,你过来。” 章纪昭是最能沉得住气的类型,但他也没想到解平看见他和亡弟相似的样貌也可以眼神波澜不惊,更没想到最后他会是被指派给解平的。 算是失望,也算歪打正着,他听从指挥走到两人身侧。 宴客桌上坐满了药厂高层,解平右边是曾厂长,左面是另一个穿着工作衬衣的男士,再没别的座位,解平的关照这才姗姗来迟,看着他说话的口吻温柔又疏离:“可以拿个椅子坐我旁边。” 曾厂长拧眉横目狂瞪章纪昭,啧了一声:“你懂事点,坐解总腿上不结了?还拿什么凳子,多生分?” “看着还是个孩子,您别吓他。”解平侧过脸,声调平淡地催促他,“拿椅子就好了。” 章纪昭看见曾厂长特意做给他的咬牙威逼表情,头一遭和任务对象达成了目标的一致, 那么好的借口能触碰解平,他为什么不将计就计? 他又不是蠢货。 解平包裹在西装裤下的大腿看着就紧致有力,章纪昭盯了会儿,冷淡的脸就烧了起来,到底是成年男性,何况他从未找过床伴,朝思暮想的人身体又这么美好。 没有纠结,按着男人的阔肩,章纪昭很不要脸地坐进男人怀里,故作镇定道:“麻烦解总当下我的椅子。” 解平略带意外地瞧了他一眼,随后唇边溢出漫不经心的笑,好似逗弄情人。 实际上不是的,章纪昭太了解,这是敷衍的假笑,一种情非得已的礼节,这是打发。解平从男孩时代就比同龄人更会打发别人。 “吃的也差不多了,来根烟吗?” 曾厂长见取乐的小家伙已经拱人怀里了,当下从兜里掏了盒烟,也不顾解平拒绝便递到年轻男人唇沿,看解平垂眸张开淡色的薄唇咬住,给他打上火。 章纪昭坐在解平腿上,神色复杂地看着曾厂长往自己嘴里又喂了根烟,这老男人还不忘吩咐解平:“给我也续上火。” 这老头他妈不会也对解平有意思吧? 章纪昭坐在他应得的大腿上,才高兴着,又上起火来,解平仍然无可无不可的模样,朝老男人招手示意他过来,那张老脸朝他逼近,他微低下头,好看的薄唇稍微吐出一截湿润的烟蒂,无所谓地磨着另一根干瘪的烟头,像没有一点脾气,也不在意。 火星燃起,曾厂长不自在地撇开脸,两人沉默着吞云吐雾。 章纪昭冷着脸面对餐桌履行优秀员工的义务,他握着昂贵的红酒瓶往两人高脚杯中灌酒,末了,将空酒瓶重重砸在桌上。 曾厂长在白雾中觑着眼,乐了:“这小家伙挺喜欢你的,还挺有脾气,你看他那小模小样不好看吗?” 解平这才好像想起身上有他这么个人似的,半直起身扳过章纪昭的下巴,耐心地将他脸上每处都看过,左手轻轻擦过他的耳后根,摸到一个浅薄的突起,随后帮他捋好耳边的碎发,望着他道:“好看的。” 特派队成员耳后都会有一个突起,里面缝着微缩炸弹,倘若成员执行任务时背叛组织,下场不言而喻,不过退队后那东西可以取出来,解平身上应该没有了。 章纪昭努力克服本能的抗拒让解平摸他个遍,却在摸耳朵时败下阵来。饶是知道摸耳朵后的动作不是调情而是确认他的身份,还是无法不心猿意马,平日那些冷酷强势在这里派不上一点用场,再成熟年长,有些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变。 肤色沁出薄红,呼吸变了调,好似再度变回数十年前那个面对危险和快乐都会手足无措的小孩,没有半点特工气质。 这下马甲也被解平脱了,他是真丢人。 两代特派队队长的水准高下立判。 章纪昭久违品尝到了尴尬的情绪,他撇开外套一头扎进解平怀里暂时回避现实,双手还不要脸地搂住解平的腰,手上没个深浅,力度像掐,解平不以为意也任他施为,垂眸对他的赭红长发来了兴趣,挑来一绺有一搭没一搭地玩。 曾厂长见状哼笑:“你俩才第一次见面就跟谈恋爱似的,他还挺依赖你,也没点伺候的自觉。” 解平语气如常:“小孩子挺可怜的。” “他应该是初中辍学出来打工的,我看你接触的人还是太少,我还要劝你提防着他,小心他有坏心眼。” “不至于。” “你要真心疼他,索性让他跟了你享福,刚好他也是我们药厂的人,这算亲上加亲了。” “得看他喜欢,我说了不算。” 第12章 “嘿,人都乌龟似的拿你当壳了。” 解平不置一词,曾厂长也不拿这档子事拖时间了,短厚的手掌按在桌上:“生意不是不能谈啊小解,你曾叔我也不是刻意拖你,但我就是一个传统的人,对吧?这生意要熟悉彼此才好谈。要我说,生意的事改天再说,咱们先玩个尽兴,今晚就到这,怎么样?” “也好。”解平似是熟悉这种商务上的推拉,完全没有被怠慢的不悦,低头在章纪昭耳边轻声提醒:“起来一下,我们该走了。” 他那把温润的嗓子威力十足,吐字的热气若有似无,章纪昭的头皮瞬间劈麻,发根茬茬竖起,腿脚发软差点没站稳。解平顺势扶他一把,依然优雅得体,起身便与周遭的人拉宽身高差距,章纪昭略微估计,猜测他有一米九多。 曾厂长也站起来,他比章纪昭还矮一头,需要仰的脖子酸才能看清解平,老头右手弓出弧度套近乎:“你和我表叔很像,年轻的时候就有所作为。” 解平微微一笑,弯腰将曾老头揽入怀中,绅士地保持了一定距离:“荣幸之至。” 抱也只是那一下,他很快松开了厂长。 “送人回房。”厂长虚闭上眼挥挥手,旁边一名侍应生收起解平椅背搭着的黑色羊绒长衣,另一个伸手示意:“这边请,套房在378楼。” 章纪昭主动朝解平走了两步,解平自然而然走完剩下的几步,牵过他的右手,仿佛本该如此。结束应酬的解平不再分给其余人关注,他偶尔出于绅士礼节垂眸看自己几眼,但更多时候解平只看着前方,保持有力量的沉默不语。 第6章 可口食物 章纪昭不是初次与别人牵手的愣头青,虽然他避免和他人肢体接触,但执行任务中有需要时他不能避讳,可是和喜欢的人牵手又是另外一回事。解平的手掌宽而有力,指节修长但不绝对骨感,掌心干燥而温热,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的茧轻微磨蹭着章纪昭的手背,激起一阵麻痒的涟漪。 章纪昭表面平静,仰头看电梯层数攀高,余光却数次回落到解平身上,仿佛要一夜之间补偿五年的视线缺失。 抵达楼层后,一位侍应生刷卡道:“这里就是了,祝二位度过愉快的夜晚。” 章纪昭顾不上别人,他安静地观察解平,解平接过外套和门卡的途中没有松开他的手,这让他心情畅快。 “谢谢。”解平道。 侍应生四散,章纪昭亦步亦趋跟着解平进门,似是不忘自己药厂优秀员工的角色,他扯着男人的袖口,用稀松平常但慢半拍的语气缓缓强调:“他祝我们度过愉快的夜晚。” 解平将门关上,房卡未插,走廊深而幽暗。 章纪昭等他回头仍未等到回话,要是换作识趣的人理应感到尴尬,但他却盯男人盯个不停,姿态之强势,思想之下流,都不好摆到台面上说。 如果他俩真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他肯定要被判为 骚扰。 想太多戒备心就会降低,门卡和羊绒长衣落地,章纪昭被重重摔在门上,他够快也慢人一步,解平左手钳他的下巴,右手将他的双手箍在身后,那样算重也算轻的力道让章纪昭摸不清他是要审讯还是调情,但他并不慌张,甚至因为双手手腕被解平包着而感到暧昧。 背靠硬邦的房门,章纪昭仰着下巴也不挣扎,像在玩某种需要人乖的游戏,很有兴致的提问:“打架还是床上打架?” “安静点。”解平终于纡尊降贵回他话。 “我不聒噪。”章纪昭意识到自己的形象好像在解平这里发生了偏差,他以为解平喜欢话少的,后知后觉给自己找补强调:“我平时话很少,坐那跟死了一样。” 弄巧成拙,成讲相声了。 “其实我平时也不打比喻。”章纪昭语塞,木觉的脸这才有了几分在外人面前的冰冷形象,“你信吗?” 解平似乎被他逗笑,黑暗中传来愉悦的气声,男人掐他下巴的手懈力又更重地掐回去,随后,章纪昭妄图继续狡辩的嘴被封住,他眼睛睁大,解平并不温柔地吻了下来,掐的多重亲的多重,只剩唇舌交缠是软的。 好吧,他和解平接吻了,打不打比喻说话都不重要了。 他和解平接吻了? 章纪昭的大脑皮层先是炸开,随后被陡然而生的甜蜜抚成一张温热的软毯,他浑身热血沸腾仰着头迎合亲吻,想要伸手按住解平的脸却被禁锢在方寸之间,还是想主动加深亲密,所以尝试往男人那儿再走几步,却又被暴力地砸回门板上,爽出浑身的鸡皮疙瘩,唇舌交缠牵丝,解平吻得他火热又失态,眼看要变成一滩泥再滑下去,多年训练的肌体反应终于让他摒弃乖的套壳,触底反弹。 不服不管地翻身将男人按倒,虎口卡着解平的喉结掐,用牙齿磕男人的唇,他咬的很凶,堪称厮杀,唇间能闻到铁锈味儿,但血不是他的,是解平的。 将人咬出血后章纪昭就退却了方才的狠意,掐脖子的手改成抱腰,小狗巴巴地上前讨好,一点一点地舔解平受伤流血的地方。 初吻就是和梦中情人接的,他有点得意忘形了,章纪昭平静又崩溃地思考,没谈恋爱这样接吻会被暗恋对象好感度扣到负分吗? 解平其实从进门以后一直在关注门外,接吻也是为了让章纪昭少说话方便听门外的声响,这会儿拉回注意力才发现章纪昭像小狗舔盆似的舐他。 第13章 青年刘海稍长落到面中,双眸垂着不知道在给谁做检讨,要不是确认过身份,解平都要以为这是他在外面私自豢养的小情人。 沉默一刹,解平强硬地按着章纪昭的头,让他右侧耳朵贴在门上,温和道:“专心点。” 复又弯腰亲章纪昭的唇,这回是捏着腮帮子温柔的吻,他会极了吻,怎样都吻得人有感觉,章纪昭收敛了破碎的心神,惊觉解平是在提醒他观察门外,他总算能一心多用,边啜吻边窥探着室外的声响。 门外有人在低声私语:“进去多久了?” “听着像是玩上了。” “……看不到他俩?” “里面看不到,应该是在门边迫不及待了。” 两个男人低声嬉笑一会儿,又说:“那酒?” “待会送去。” 原来解平是故意演戏给外面的人看,不是主动亲近他。如果是演戏的话,这个戏完全可以演到床上,况且他扮演的角色本来就是干床上这行的。 章纪昭的头仍被侧按在门板上,有些受辱的姿势在他这却只是愉悦,他是能得趣的,唇面泛着水光,他反客为主,齿列钳住解平的下唇厮磨,咬着让人不许动。 情报局很多特工在外执行任务时会成为彼此的临时床伴,看的对眼的甚至回去了还会经常发生关系,事后心照不宣地离开,毕竟不是搞对象,没有负责这一说。 他从没听说过解平的花边绯闻,解平也没有除了他和弟弟以外的搭档,他似乎洁身自好,单身到现在。章纪昭也不需要解平对他负责,人他自己会追,但他无法抑制想和解平滚上床的冲动。 毕竟清心寡欲太久,章纪昭像延迟了血气方刚的少男,18岁忘记的情只能26岁发。 遏制住过度的快活,他主动停下亲吻,在黑暗中安静对解平做口型:酒有问题、房间有很多摄像头。 解平像看好学生回答心知肚明答案的老师,耐心地注视他,忽然又将他的脸掰正亲了一下,用门外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乖孩子的奖励。” 门外的脚步声轻不可闻地远去了,两人分开,乖孩子章纪昭吞下接吻后过剩的口水,脑子的弦又想紧又想松,已然进入微醺状态。 他不知道解平有没有对他来感觉,希望他的脸别白长,关键时刻赶紧起点作用,他现在最好漂亮,漂亮的雄性才能赢得配偶的青睐。 解平捡起房卡插上,走廊骤明,转头见章纪昭还在原地盯着他,他瞧了眼章纪昭,眼神却是从头发擦过去的,“需要我抱你去床上吗?” “不用。” 章纪昭摇头,双臂却朝解平展开了。 解平被他无厘头的行径搞得好笑,打横抱起章纪昭将人放在床上,扯松领带,从吧台拿出两个高脚杯洗净擦干,从酒柜上随意拿了一瓶酒:“能喝酒吗?” 解平哪是要喝套房的酒? 章纪昭陪他演戏,他撑起手在床上看男人宽绰的肩背,露出手臂上的青筋和衬衫扎紧的腰线,还有短发下那截修长的白颈,那似乎是唯一能与青少年时代解平衔接的证明,也是章纪昭无数次幻想的起点。 他在幻想中对解平的脖颈干过很多坏事。 章纪昭看得口干舌燥又躺回去用手臂遮住眼:“你能喝一点我就能喝一点,你能喝很多我也能喝很多。” 门铃响起,解平守株待兔成功,他放下酒瓶,回来时手上拿了一瓶新酒。 章纪昭还以为要对这瓶酒从长计议,倒了或者耍个小手段不小心砸了都好,没想到解平三两下开了酒,倒了两杯后递给他一杯,自己站着先喝了一口。 “味道不错。”解平道,“你可以尝一口,喝不惯就算了。” “……” 章纪昭大概明白解平的意思了,他们不能打草惊蛇,所以要按着厂长的意思走,但喝下一杯不知道下了什么药的酒还是让他头皮发麻。 没有品酒的心思,灼烈酒液顺着咽喉滚入胃中,他一饮而尽,解平接过他的空酒杯,左手食指逗猫似的勾勾他的下巴:“真的像小孩一样呢,好喝吗?” 他似乎只是随便说话,也不在乎章纪昭是否应答,背过身做着什么,看不到。 这酒上头挺快,身体发热和眩晕的感觉三秒上涌,章纪昭不喜欢被解平忽视的感觉,服从本能猛地将人扯入怀中,口吻冰冷:“感觉不好喝。” 那点凶在解平眼中不算什么,视线偏移到青年嘴角的酒渍他甚至觉得好笑:“为什么突然生气,我只是去给你拿擦嘴的纸巾。” 章纪昭回想起不好的记忆,冷漠地审视怀中英俊又文然的漂亮男人,吐出几个字眼:“好看的骗子。”解平听了他似夸似讽的话反倒要笑,真从掌心掏出纸帕,坦然大方地展示:“那不擦了。” 章纪昭愣住,酒精上头的脸醺红,急忙道:“要擦。” 解平似是终于厌倦了醉汉小孩主导的无聊拉扯游戏,就着被拥入怀中的姿势将青年拦腰抱起,高举在臂弯间。 又不是真的小孩,章纪昭难免惊慌失措,皮筋滑落,红发如瀑散在颊侧,发现解平在端详他的脸,语气变得生硬涩然:“你要用嘴帮我擦也可以。” “如果你想要的话,但你要不要先把身上的衣服脱了,穿我的衬衫?”解平绅士地询问,一只手却已经腾出来撩起那件丑陋工服的下摆,“它很适合工作,但现在不是工作时间。” 第14章 腰腹感到冰凉,章纪昭的身体在空中半悬不悬,羞耻心让他连声要求:“我自己来。” …… 酒里的药是助兴的,这点在章纪昭身上得到印证,他喝了太多。 “哥,这酒有问题……还难受。” 解平燃了根香烟喂到青年唇边,琢磨着笑了下:“你是什么,纸扎的老虎吗?” 烟灰簌簌抖落,章纪昭咬不住烟头,白色床单烧出一个个黑色的洞。 监控如实将套房内所有反应同步到酒店监控室的大屏幕上,宴会上谈笑风生的曾厂长此时坐在黑暗处的皮椅上,旁边的男人低腰伏到他身边低声说:“身份审核没问题,他应该不是云生制药派来偷配方的。” “没问题就先关了吧,他的事不急,明天再说。” 屏幕一闪,监控室归还于黑暗。 次日一早,章纪昭宿醉醒来,头痛欲裂,但身体是清爽的。 昨晚那瓶有问题的酒大多让他喝了,解平没有灌他酒,后半夜他自己在床上对瓶吹,解平反而是他的受害者。 他还记得男人被他舔舐后湿润的贴在下眼睑的睫毛尖,解平完全不会追究他胡来的口水,毕竟符合任务调性的动作都不能算是出格,所以男人只得配合他的任性,莞尔夸他酒量好。 床边已经没人,床头柜放了醒酒汤和止痛药,章纪昭坐起来静了一会儿,意识回笼,想起昨晚他顶着冒牌货发型喊解平“哥”,今早解平还管他的药,他不仅没有过场性质的歉疚,反倒爽的头皮发麻。 没喝醒酒汤,只吃了一粒止痛药,没带换洗衣物,也不想再穿那个狗屁工服,章纪昭只披了件解平昨晚送他穿的衬衫朝外走去。 口蘑和培根散发着香煎的诱人气味,失踪的男人正在半开放式厨房专心料理食材,黑色高领长袖挡住了脖颈上章纪昭的杰作,更是平添诱惑,露出的小臂肌肉极具观赏美感地起伏,他正切着某种滑腻的绿色水果,一手在上,另一只手横着刀往里娴熟地切动。 章纪昭再走近几步才发现解平还围了厨师围裙,立马诚实地 了。 “你要把牛油果放进三文治吗?”解平没有抬头,“还是不吃牛油果。” 比较想吃你。 过了遍大脑才没把心里话说出口,章纪昭自认他现在是不务正业,满脑美色荒唐,往常他都是任务首要,这回任务在其次,解平才是首要。对着解平他才发现自己有那么多说小话干闲事的冲动。解平开了他的阀门,各方面的。 “你放什么我都吃。”章纪昭坐到料理台对面的高脚凳上,低头看解平做早餐,心中涌动的情感致使他有了开口的冲动,“你现在当我面下毒我也愿意吃。” “是吗?”解平笑着,仍未抬头:“看来要让你失望了,我不会下毒。” 他这般不紧不慢的模样让章纪昭未免急躁,为了避免变成求爱中的毛头小子,章纪昭暂时将急迫的渴求按下去,先讲别的。 “今天我们做什么?” 这套房全是极微摄像头,只能一语双关询问解平接下来的任务走向。 男人捏着他的后颈子皮,前倾身体亲了他一口,温然道:“看你想去哪玩,我们可以出去玩出去住,也可以晚上再回来住。” 要不是知道这是演戏,章纪昭还以为自己与解平新婚燕尔,正在外面度蜜月。 一瞬两瞬之间,章纪昭真的分不清了,他有些恍惚,像在做梦,但也不能不配合解平演戏,就像解平不能不在床上配合他一样。交环的手臂撑在桌上,他得找个视线落点,偏偏解平做饭的手也很色,青年认命地挪开视线,停顿许久才哑声道:“我成天在厂里打工,不知道哪里好玩。” “没关系,曾老板会告诉我们哪里好玩,我们先解决饿的问题。” 解平夹好三明治喂到他嘴边,唇边携笑,“你看起来真的很饿,但我不能吃,不要用看食材的眼神看我了吧?” “抱歉。”章纪昭咬下一口三明治,唾液分泌不停,他知道不是三明治的功劳,举起三明治对解平示意,“可是确实很好吃。” 太可口的食物不能怪别人对他流口水,但如果是解平对他有意见,他会道歉。 -------------------- 道歉,但下次还会___ 第7章 自我介绍 十日谈区是骄奢淫逸、纵情欢乐者的最好去处。 整一个月,章纪昭领教了这儿的名门贵族如何声色犬马、纸醉金迷,解平不断受药厂厂长的邀请参加各式各类的上流聚会,马场、桥牌室、音乐会、教堂、酒庄、舞厅、古堡、庄园,章纪昭作为他的男伴,记不清自己究竟出入了多少场所。 解平妥帖地安排好出行的一切,车、服饰、香水。 晃过去就记不清的闪亮珠宝,男人女人或萎靡不振或精神亢奋的面目,香水和汗水混合的难闻臭味会被更浓郁的香氛盖住。名利场很无聊,但章纪昭喜欢自己饰演的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人物,为此,他可以表现出无所适从与亢奋,继而贴在解平身旁无所顾忌地表达依赖。 他也真的以情人身份和解平相处了一个月,解平肯为他一掷千金,珠宝、衣鞋……只要他想要他就会从解平那得到。亲吻和关系也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他们白天在外挥霍,夜晚回到最初那家酒店做些节奏不一的调情,然后堂而皇之地干。 第15章 有一回是玩捉迷藏,顶着酒店无孔不入的监控,章纪昭被解平温柔又强硬地拽着一条腿从床底下拖出来,总之是很刺激感官的体验。 他脑子里一根筋发挥特工本能敏锐地观察四周,另一根筋不可救药地沉浸在恋爱般的氛围,两根筋拧在一起,强大的扭力让章纪昭精神极度紧绷,他每天几乎睡不到几小时,对上解平时精神却像上了发条,迸发出无比可怕的亢奋力量。 章纪昭单方面陷入了热恋,无论是他的肉体还是他的真心。 今天礼拜三,曾厂长邀请解平今晚参加自己侄女的订婚宴,宴会后有一个名为“罗马假日”的主题蒙面舞会,需要受邀者盛装出席,且必须是男伴携女伴入场。 曾厂长暗示过解平换一个小情人带,然而他在暗处观察多日,也大概明白章纪昭和解平打的火热,于是退一步劝:“你要真喜欢那个谁,也不是不能带来,让他换身女装来吧!最好不要让我侄女看出他是男的,我侄女被同性恋伤害过,最恨长得帅的男的搞同性恋。” “嗯。”解平在窗边放了个烟灰缸抽烟,他抖落烟灰,垂眸时发丝被晨起清凉的风吹动,“不会出事,放心。” “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谁?” “我那个红头发的员工,你那么喜欢他,他本事不小,我不得给他升职加薪。” 这是想换人审查了,解平笑了笑:“我想想,嗯,他没说。” 章纪昭确实没和他做过自我介绍。 不知道他叫什么你跟他搞了那么多天?你俩居然还能每天搞到大清早不睡觉? 曾厂长语塞,不过又觉得合理,玩个人罢了,还是个最不起眼的打工仔,最多长相略有姿色,开口估计也是无趣,在一起也只有那点子玩乐的用处,解平懒得问也正常。 “行吧,按时到啊。” “一定。”解平闲散道。 他抽完烟转身,本来阖上眼皮躺在床上的章纪昭不知何时起身,坐在床上用一种略加掩饰但他仍然再熟悉不过的爱慕注视他。虽然章纪昭皮囊冰刮出来似的冷,爱慕却是千篇一律且如出一辙的。 解平的终端手机不算漏音,他没按免提,只是手机通话音量稍大,章纪昭一字不落听完全程,右手搅进白被,他自觉生闷,这感受倒是稀奇,不论要替队员承担多少次不属于他的失误他都平心静气,没什么好生气的,大多事情他都看得开。 看得开也有一个好处,即便知道自己正在生气,章纪昭也能边冷着脸边想,他喜欢解平,解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当然生气,然而自己忘了自我介绍也是实情。 他确实一直没找到恰当的时机介绍自己。代号没必要说,解平早知道他的身份,介绍自己的名字却很羞耻——他发现日常生活中“你”和“我”完全够用,介绍自己简直成了一种夸耀和自恋的表现。 解平在窗边凝视他,唇边白烟被身后冷气挟走,随后溢出些许笑意:“还困吗?” 章纪昭诡异地消了气,他想他今天得找个时间告诉解平他的姓名,哪怕解平觉得他自恋。“不了,今天要去做什么?” 他又进入了服务业工人的角色,不过章纪昭装懵懂装没脑子的方式就是板着脸,像教导主任,但他很漂亮,所以又不像教导主任。 有没有什么品种的小狗是成天拉着脸又去蹭别人裤腿的呢? 解平莫名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他的笑含蓄而有分寸,好像一种成熟的引诱,点到为止,像轻易不放出去的钩。如果他想的话,他会在这里放一个钩。 “晚上去跳舞,你愿意做我的女伴吗?” 总有人会咬钩。 章纪昭坐在罗马梳妆镜前任由解平打点,看男人慢而精巧地在他脑后编出环绕的麻花结,他想,解平二十几岁时应当也会这么给自己编头发,他们都需要在某些时刻以女性面貌示人,而那时的解平无疑更加美丽动人。 哪个时期的解平他都很喜欢,漂亮的、英挺的,那解平会怀念以前的自己么? 无从得知了。 等到打扮完全,章纪昭便坐上了红色的敞篷凯迪拉克,老爷车造型复古,非常符合十日谈区的风格,不知道解平从哪搞来的玩意儿,他不问,解平也不说。 曾厂长绕路与他们一道开车去,解平开车门让他先进去等,章纪昭便百无聊赖地在车前镜打量自己。 半披肩的赭红长发,繁复的黑蕾丝镂空绸带下是若隐若现的一双烟熏长眸,吊带裙,解平没给他搭颈饰,但在他的锁骨上抹了细碎的亮粉,解平把他打扮的很漂亮,每根睫毛都刷得卷翘黑浓,他不擅长的眼线解平也画的很好。 想起《血腥神父》中举世著名的黑金长发神父美人,章纪昭没由来地发神,那时候解平风华绝代,美貌远超于任何人。 解平这辈子还有可能在他面前女装,让他亲自一饱眼福吗? 男人现在192的身高和体型已然不适合女装,除非打强效控制剂缩减体型,但那会无比痛苦,只有畜生才会强逼别人注射强效控制剂,他收回心思没再多想。 曾厂长于五分钟后驱车到来,解平也上了车,两辆复古的敞篷车并向开在公路上畅通无阻,地上的车少得可怜,有也是些价值匪浅的跑车和老爷车,反倒是天上的飞行器密不可数,多到阻塞,还都灰扑扑的,清一色的银、黑、灰、白。 第16章 “听说以前的人在地上塞,现在多好,一点也不塞车了哈。”曾厂长对天上挤得水泄不通的飞行器视而不见,“环境是越变越好了,人们都可以开喜欢的车出来兜风了。” 解平笑着应了一声。 大约二十分钟抵达目的地,宴会的气氛已然烘托成功,鲜花拱门附近架好的甜品台聚集着三三两两交谈的蒙面男女,旁边的草坪上停着各色的豪奢车,章纪昭提着裙摆被解平接了下去。 解平仍是叫他挽着手臂,章纪昭不由自主就要往高挑的英俊男人身上贴,他摆了张冷脸倒贴还不显掉价,很有番骄横小姐的意思,解平的无装饰眼罩面具同样只在眼睛附近遮了一块,欲拒还迎的遮法显得更加欲感。 二人惹眼的外观入场就吸引了不少贵族子弟的注意。 托厂长的福,座位在第一排,章纪昭才坐下就感到大腿似乎并不太拢,大抵是连日放纵遗留的错觉,他不大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解平弯腰注目他的眼睛:“我要去和他们说两句话。” “生意上的事?”章纪昭很是不情愿被一个人留在原地,说话的声音冰冷甚至带着威胁的恫怖,他自己尚未察觉,否则绝不会以这样的口吻说话,难听,太像怨妇。 解平拨弄了两下他的发尾,很是亲和地哄:“很快。” “好吧,你去。”章纪昭胸怀宽广地说,解平朝他点头,还没转身手又被拽住。 章纪昭的脸在蕾丝眼罩下看不真切,只得拼凑出面部语言,眼是冷的,唇角也平,看得出他面容精致冷淡,也看得出他是在不高兴:“很快是多快。” 解平这回没回他,只是温柔地掰开他的手指,摸了摸他的头,章纪昭猜这是在无害地表达“你很烦”或者“别闹了”“别粘人”之类的话语,但解平总这样温柔,会无差别宠坏身边所有的人。 难怪他的两个弟弟都对他死心塌地,最后还为他丧命。所以我也对他死心塌地吗?看来是的,可是为什么?他还没详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即便思考,他现在也给不出答案。 章纪昭双手交叠,手上的黑绸长手套闷热,但不能脱,他冷静地看着解平走向曾厂长和一对青年男女,四个人说笑起来。 其中那位疑似厂长侄女的活泼女性突然莽撞地摘下了解平的面具,像发现了什么一样跳了起来,另一只手猛地推另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性,声音很大:“你快看啊猪,他真的好像那个失踪的美女影帝阿格内特啊!但是是帅版的!天啊你好帅啊!你比这里的人都帅,怎么长的啊!” 虽说“猪”是情侣间的爱称,但这是被称为“猪”就很让人不快了,尤其是未婚妻在夸别的男人帅的情境下。 年轻男性霎时黑了脸,眉头不加掩饰地皱了起来,章纪昭也同样在远处的观众席位上沉着脸一声不吭。 许是因为氛围不对,曾厂长打了几句哈哈将解平与这对新人分开,解平淡笑着离开几人,往回走去。 也是正巧,章纪昭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香水喷的刺鼻的牛头面具的男士,手按在雕花把手上,油滑的视线从头到尾打量他,最后在尖头缎面细高跟中间裸露的足面停留许久。 大抵因为彼此戴着面具,这人能毫不羞耻地开口:“尊敬的女王陛下,一会我能请您跳一支舞吗?” 章纪昭眼神都不落给这种脏东西,只盯着朝他走来的解平看,这人见章纪昭不理会他,不服输地在章纪昭面前晃手:“小姐?小姐?” 解平见状居然笑了,笑意还挺大,章纪昭虽然知道小丑能把人逗乐但更烦解平因为别人笑的那么开心,他终于眯起眼睛朝后看了一眼,上下睫毛刹那间产生了厚重的粘和感,睫毛膏的功劳。青年不苟言笑道:“能把中午吃的饭吐给你。” 小丑讪讪地走了,解平坐回他旁边,章纪昭反而不愿意开口了,绷着脸坐在位置上也不再疯狂往解平身上凑。 他单方面和解平冷战,直到四周灯光熄灭,中央舞台的灯光亮起,解平都没有主动和他说话,也没有打算哄他的意思,该笑笑,该拍手拍手。 章纪昭僵直着脸怒火中烧,冷光下不似参加别人的订婚宴,像是来参加这对新人的葬礼。 生气到一半,章纪昭又开始分析,解平知道他生气吗? 如果解平知道他生气但不予以反应,那么意味着解平不在乎他也懒得哄他理他,看他吊丧个脸岂不是会觉得他麻烦,并且非常可能去找个温柔可心的小姐跳舞? 他越想脸越冷,一会儿又觉得没关系了,毕竟解平不可能和尸体跳舞,但他可以把在场的任何人都变成一具尸体。 章纪昭患得患失的片刻,订婚宴流程走完。 打光陡然变幻,接下来是“罗马假日”蒙面晚会的开场,主持人拿着话筒欢呼道:“请现场的男士做好准备,一分钟后你们需要亲吻女伴的手背,并且面带微笑地询问她是否愿意与你携手穿过拱门跳第一支舞。” 人群已经涌成海往后席卷,舞会定在后面的草坪上,前面的座位逐渐空荡,章纪昭没动,甚至没有站起来,他平心静气地想,如果解平不邀请他,他也可以就坐在这,等解平和别人跳完舞,他再出去解决解平的舞伴。 只是没料到,晦暗之中,解平忽然起身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牵过他的右手,解平稍微仰着下巴看他,露出浓密的睫毛,他染黑了头发,其余毛发却还是脆弱的泛着金黄,章纪昭透过那一抹金看见太多从前的解平,他既是怀念,也是受到引诱,不受控制地伸出左手抚弄男人金色的睫毛。 第17章 也许解平故意捏了一下他的手骨,也许没有,那一下太快,章纪昭来不及感受,金色睫毛戳痒了他的指腹,解平熟悉的磁性嗓音平稳而温柔:“你愿意和我跳整场的舞吗?” 整场的舞,并不仅仅是第一支舞,说这话时的解平露出颈项的喉结,应该不会有多少知道解平受冻时脖颈的血管会浮出青吧,但不论是因为血管的密集还是喉结,脖子都是人体的要害,章纪昭最喜欢解平这个地方的原因不仅是因为解平长了漂亮的脖颈,还因为这地方代表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甜蜜的话语,呈上要害,展示信任,解平是在勾引他吗?如果勾引也是一种驯服他人,淡化他人性格的方式,解平会成功的,章纪昭已经不再能有一点脾气。 “更想和我发脾气吗?”解平似乎不确定,放低的声音依然温柔无比,他的双眸没有离开过章纪昭,这种体贴的注视正是多年前的章纪昭所体会过的。 章纪昭收回被刺痒的左手,解平的睫毛也由弯而直了。 解平握他的力道并不实,这让他看起来迷人又游刃有余,还有种随时抽身要走的疏离感,风筝似的,他的眼神也太温柔,能把有点难受的人看得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看来我打扮了一位叛逆的公主,没关系,尽管对我发脾气吧。” 这么哄谁还能有一点脾气,倒是把情欲都哄出来了。 “……没有脾气。”章纪昭矢口否认,那点气烟消云散,他当然不可能让他的风筝逃掉,他攥住解平的手腕,凑近解平那张沾花惹草的脸,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愿意和你跳整场的舞,但我更愿意和你整夜做/.爱。” 两个愿意都得到了兑现。 章纪昭后脑勺磕在酒店墙上也只觉得痛快,手套和高跟鞋早不知道掉在路上还是哪个角落,礼尚往来,扒着男人的下颏,一点也没收力将解平反身砸回去,再和着积攒了一天的憋屈,按着解平不间断的亲。 途中,他掐了解平的脖子,他没有询问解平“我可以掐吗”,他认识的大多数人都不会询问别人的意见,解平会也只能代表解平自己,有时章纪昭觉得解平有种过分的善良,比如现在,解平会躺在这面墙上令他掐着亲,低眉俯视他,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样只让章纪昭更加犹如困兽,有些东西可以发泄,有些东西却不可以,不安全和未知缠绕着他,他知道解平不属于他,然而他却能得到解平的纵容,这纵容底线何在,什么时候停止,又为什么开始,解平一直是这样的人吗?他特别吗?他不特别吗? 章纪昭的唇舌退出解平的,另外的地方也要分开,情人之间本就不是天生拼接在一起的,然而他只算是个搞单恋的,也会因为暂停亲吻感到一阵失落。 “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终于说出口了。 “早上你听到了。”解平微笑着岔开话题,章纪昭压着冲动,冷静地问:“你没有什么其他要说的吗?” 难道不该应景的问问他叫什么吗。 然而解平是个有个性的,解平能和他上床、接吻,也能在这时候并不过问也不关心他到底叫什么,解平温柔地推开他压在胸膛的双臂,笑了笑问他:“吃不吃夜宵?” 解平还是没变,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对家人以外的东西漠不关心,章纪昭可以无助,可以跌入谷底,但他已经不是那个未成年孩子了,他有抢夺爱的能力,他可以挤进家人的范畴,正如妻子丈夫不也是家人的一种吗? 章纪昭水焯了西蓝花和萝卜丁,和解平一起做了份番茄肉酱意面。 半夜三更,章纪昭从陌生又熟悉的胸膛上爬起,像精神病人发病,单手撑在解平耳侧,红发垂落在身下人高挺的鼻梁与眼皮子底下,青年郑重其事地介绍自己:“我叫章纪昭。” 解平看起来尤为困倦,许是被头发搔得痒了,他才抬起眼皮,捏住章纪昭那撮捣乱的头发捋到后面去,最后才搂住青年温热的脊背随便往怀里一塞,嗓音沙哑:“章纪昭,这个点该睡觉了对吗?” 章纪昭好半天才嗯出了一声。 他想了半天的自我介绍,终究只说出了第一句。 -------------------- 解平大美人时期把章纪昭迷死,现在大帅哥时期又把章纪昭迷死 谁一辈子都在当迷弟我不说 第8章 分手方式 翌日,曾厂长终于放松警惕,舍得结束长达一个月的考察期,约解平在厂长办公室签订销售代理合同,章纪昭陪同解平去,去程在副驾驶座上充当哑巴吉祥物,昏聩的神智好不容易苏醒过来。 迄今为止他的作用微乎其微,协助解平渗透的时间过长。 如果追求速度,一把刀架在厂长脖子上,药有什么蹊跷自然水落石出,解平不可能不清楚,所以解平应该还身负其他任务,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让保健药厂停摆,暂停出售所有药品。 当初大教堂被他们一把火全烧了,又出了人体变异事件,他们还出具任务报告明示药有问题,既然药有问题肯定不能再售卖,但一日轻保健品由第二大区最大的乐鸦集团控股,乐鸦每年光交的税便占据第二大区15%左右的财政收入,这事联邦政府没法明面上主动管,只能由他们做坏人负责到底。 到了办公室,惯例喝茶客套,章纪昭给两人倒茶,活脱脱一个打下手的。 第18章 就这曾厂长还看他老大不顺眼,想赶他走:“你的人不懂事,你也不管管?咱们马上要签合同了啊解总。” 解平不接老男人的招,心平气和道:“他小小年纪出来做事,没能学太多文化,听不懂我们说什么,放心说放心谈。” 没文化?章纪昭在心中冷笑,特派队的培训课出了名的难,学习范围更是广之又广,从调酒、畜牧机械到密码、生物医学,他所有理论课都是满分,实操课全部排名第一。虽然他的科任老师喜欢说他仅次于解平,虽然解平也只是说来糊弄姓曾的,但被喜欢的人用轻率的语气判为“没文化”还是不爽极了。 装作听不见二人说话的样子,章纪昭把他们茶杯里的铁观音豁了,全换成热开水,冲他俩凉凉道:“喝吧,趁热喝了。” 曾厂长目瞪口呆,这回信了他是个傻子,毕竟只有傻子和疯子才在领导面前天不怕地不怕,章纪昭目前还没有疯了的迹象,是傻子的可能性比较大。 解平瞧了他一眼,曾厂长也懒得和傻子计较,从办公桌上拿来一式两份的合同递给他:“三个大区的代销没问题,再往上就不行了。” 解平象征性看了合同两眼,也没去掏口袋中的笔,单是朝曾厂长笑一下,老狐狸登时警铃作响:“解总,你跟我说说掏心窝子话,你是不是还藏了什么别的心思?你这么对我笑,我老家伙也遭不住啊。” 解平将合同纸按在腿上,慢条斯理道:“一日轻的发展前景非常好,我提议您在哈蒙或者尖叫城开设新厂,这两个大区跨区域配送更快捷,现在的物流效率虽然快,但地下远距离运输的成本还是太过高昂,开设新厂可以让成本大大降低,百利而无一害。” “我可以负责新厂区的全部投资,当然也会要求相应的回报,不会太过分。” 听到投资,曾厂长耷拉的眼皮提起,那是两眼放光,然而他又心生退意了。 “我希望能够拿到一日轻的制药配方,并且由我独立负责新厂区的营运,如果您担心的话,我可以签署配方保密协议。” 投资当然好,制药配方嘛,保密协议除了赔俩钱根本不起什么作用。 曾厂长背着手沉吟:“你拿了我的东西最后反水怎么办?” “选择权在你。”解平犯了口渴,看了眼茶杯中冒着白气的开水,挪开眼。 章纪昭不是会看人眼色的人,解平也没对他使眼色,但他对解平的观察过于细致,见状还没数五个数便没骨气地帮解平换回了热茶水。 “你给我多少钱?” “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解平端坐着打了个响指,门外忽然走进几个黑衣墨镜的高大男人,他们提着五六个密码箱,得到准允后蹲在地上摊开密码箱。海晶石哗啦流了一地,满室生辉,紫色的海水仿佛凝着波光粼粼定格在一块块小石头中,这东西每一块可都是有价无市的异体原石,货真价实的比人贵。 “这是我的一点诚意。” 曾厂长眼球子都要瞪出来了,据他调查,这解平确实是个富贵小公子,有俩小钱,父母都富二代,但也和财团挨不上边。 他蹲在那群保镖身边,捡来原石看,他识货,原石也确实美得剔透,挑不出毛病。要知道有人甚至会为了这东西花钱找雇佣军去抢一颗,可解平出手就跟菜市场大甩卖似的,还把东西磕地上,这阵仗可不普通。 这小子背后起码也有一个天大的财团。 经不起细想,商人的逐利性让他无法拒绝巨大的诱惑,掌心包裹住尖锐的晶石,曾厂长蓦然变得十分殷勤,笑容可掬,说话的语气都变得爽朗: “完全没问题,保密协议一会就签,配方发你,什么选择权不选择权的,别坏了咱兄弟间的情谊,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们药品最近销量不算太好,你既然要入局,可不要后悔。” “此话怎讲。” 曾厂长半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表情微妙变换,普通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他的微表情逃不过特工的法眼。 面部肌肉僵硬,单肩耸动,说话前非常标准地触摸了脖颈。 他极有可能在接下来开口的过程中撒谎。 “前几天出的那个教堂焚烧案你知道吗?死的那个艺术家,我侄女都喜欢,据说是老少通吃,你可能不清楚,但他吧,客观来说,对我们保健品的贡献很大。他不知从哪里知道我们的药,然后开始吃,不仅自己吃,还免费帮我们打广告,哇,从那之后他的粉丝也来吃,一直买一直买,我们也很高兴,但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不久之后有那不懂事的小警察上门找我们约谈,说我们严重危害社会治安,吃我们药的那些小孩上街打砸抢烧,根本狗屁,我们的药都卖多少年了,只是最近卖得火而已!” 章纪昭充当人形测谎仪,百无聊赖地审老头的面部表情,最终得出结论:这段没撒谎,爱兰确实和他不认识。 “后来查查发现那群小破孩都是那艺术家粉丝,崇尚他的解放灵魂思想,上街打砸抢烧拉屎撒尿释放自我去了,啊又说没我们事了。” 说到这,老头舌头打了个结,语速变慢。“……我们卖的那保健品也确实有点奇效,我也不和你藏着掖着,我们那配方有一味神秘独特的蛇胆汁,能起到让人放松、释缓又压力的效果。至于美容养颜、强身健体,那纯属我们营销的,一保健品也不存在这些功效对吧。” 第19章 章纪昭发现他在说后半段话的时候眼部肌肉明显松弛乏力,刻意将眼黑藏在耷拉的眼皮褶皱下,那是心虚的表现。 虽然保健品公认用处不大,但他在说一日轻没有美容养颜、强身健体功效的时候心虚了,这药恐怕真的有点东西,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是它的忠实粉丝。 还有他特意提到的蛇胆汁,章纪昭没来由地和那天变异的人蚯对上号,想起它们身上的肉色鳞片,忽觉十分荒谬。 直觉告诉他人群的变异和蛇胆汁一定有关,但是艺术家为什么又会推荐他的粉丝吃这种保健品?为了能够更好地精神控制? 这个中的关联还得后续验证,他们应该先去找条药用蛇看看。 “反正最近那事闹得,我们的大单也削减不少,但老客户该在还在,吃饱不愁。那领头羊死后,之前说上街闹事的那些人也没见再闹过,顶多在家浑浑噩噩,他妈个巴子我都说是他在教唆那群傻逼干坏事,关我们屁事,还害我们花了不少钱公关……” 曾厂长拉拢商业伙伴的方式简单粗暴,喜欢开声讨会骂人,要把别人变成自己人,那就先要同流合污、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可惜解平是个不说别人坏话的,并且目的也只为套话,而非和曾厂长搞关系。 等到签完合同,解平带他离开药厂,绕远路去了趟区中心,车泊在路边的报刊亭边,章纪昭心领神会,下车装模作样翻了一会儿,最后买了本尚未下架的《爱兰散文杂志》。今天他偷了件解平的灰色内衬来穿,外面裹的是前几天挥霍时新买的大号棕色皮衣,虽然他骨架立得住,但还是稍显空荡。 挡不住他自己觉得挺酷,反正比数十年如一日的作训服和西装工服有意思。 解平单手把着方向盘,朝右看去,青年未束发,赭红长发披在肩头,皮肤在日光下近乎惨白,露出的皮肤没有任何一处可供记忆的痣、疤痕或者胎记。 他们如果长了新痣或者在任务过程中留了伤疤会被即刻要求清理掉,特派队的特工是情报局的顶级珍稀资源,必须保证他们不会给敌方留下任何记忆点。 解平收回视线,车门开了。 章纪昭拉开车门坐回副驾驶座,敞篷凯迪拉克缓缓启动,随后愈来愈快,风在车身后吹,长发被狂轰滥炸地刮,他低头翻动散文杂志,那边解平已经将车开上了高速公路,跨江大桥从视野尽头驰骋而上。 “看出什么了吗?”解平抬高嗓子笑着问,“有被精神控制的感觉吗?” 章纪昭手按在杂志光滑的页面上,抬头在车内后视镜中成功和解平对视。 解平深刻的骨相棱角分明,五官在纤细和浓烈中找到了恰到好处的神来一笔,长眉深目,凌乱的发丝遮在面前,深紫色的瞳孔摄人心魄,见他不说话,解平闪开视线切断和他的对视,章纪昭这才舍得说话:“没有,和普通的书没区别。” “你怎么看?”解平修长的食指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后面的车都甩掉了。” 意思是没有监控,他可以随意讲话。 章纪昭恍惚一激灵,有种小学被老师抽查背功课的神奇感觉,很快这种感觉就烟消云散了,也许这是解平正式接受他作为搭档的征兆。 他沉下思绪,摆出冷肃的面孔组织语言:“去教堂出任务那天,除了教堂内有变异事件,教堂外服用一日轻的人并未异化,但那夜各大区都有不同程度的暴动事件,我推测服用一日轻的人才会变异,但变异一定有某种触发条件。” “至于爱兰为什么要推崇一日轻,我觉得和他的异能有关系,他可以近距离无差别操控人群,无论人群是否服用药物,这点已经得到证实,但远距离是否可以尚不明确,他的异能可能和信号一样有局限性,而一日轻正好可以辅助他,帮助他扩大精神控制的辐射范围。” “我不确定。”章纪昭边说边偷看解平,解平薄唇微扬,可能算对他满意,他压下心悸装作心如止水。 “至于这药和他有什么关系,还需要查他本人和这间药厂、乐鸦集团有什么关系,结论,无论是精神控制还是人群变异,它们目的都是破坏联邦的安全秩序,按照我的经验来看,最后估计会查出浮水帝国在捣鬼,看来他们手段又升级了。” 浮水帝国坐落于浮水联邦北侧的漂浮大陆,国土面积三倍大于浮水联邦,生物科技发达,爱搞小动作,去年他们生物改造了一头深海的未知巨型生物钻到第九大区底下,时不时叫那东西出去顶一下海上的悬浮陆块,吓得第九大区几次开启建筑锁,生怕翻面沉船,后来联邦几枚水原弹出去炸了他们的秘密能源实验基地,那深海巨物再也没作妖。 “还有呢?”解平饶有兴致地多看他一眼,像突然觉得他这个人很稀奇。 “药有问题,肯定是生产蛇胆汁的饲养蛇出了问题。” 章纪昭慢半拍摸了下自己的脸,没长花,喉咙倒是被看得发紧:“你有其他任务吧,你留下,我去抓条蛇来。 姓曾的绝不会让他们碰那药用蛇一下,一是他靠那赚钱,不会把专门吞金的宝贝疙瘩让给别人,二是那蛇身上有他违法犯罪的证据,要是他们随意取证,将他工厂的药和那几起社会治安事件串联起来,他这辈子时不时从牢里拉出给手不稳的联邦实习警察练枪都是最基础的。 解平点头同意他的提议。 第20章 车开下高速,收费站排队等待的片刻,章纪昭没事找事:“聊会天吗?” 解平好像就等他这么一问,转过头温和地对他说:“喜欢吵架分手还是和平分手?准备一下,明天早上我们在酒店分个手你再走。” -------------------- 没谈上,但提前体验和单恋对象恋爱+分手的感觉,超过99%单恋选手 第9章 主场游戏 解平提出分手意味着他们的假性亲密关系即将破裂。 于章纪昭而言,解平和他的感情就像一扇模糊的窗户,他拿干报纸拼了命地想擦掉污垢,但他需要直面的事实异常残酷——这扇窗根本擦不干净,它本来就面目全非。 解平对他真的没有感情。 章纪昭坐在副驾驶座上,精神几近一蹶不振。 “傍上摇钱树的人会轻易善罢甘休吗,不让你脱层皮也会刮掉你一层油水吧。” 他尽可能平静剖析自己的角色,感觉自己是个割裂的疯子,一面歇斯底里在坍塌,一面还在谨小慎微的保证自己不要在解平面前失态,吐字异常清晰。 “我已经过惯了好日子,你让我回去当没人爱的三陪,这种情况下我该恨死你了,不发生情杀都算你命好,和平分手,怎么可能?” 不是没可能和平分手,是对象是解平所以没可能和平分手。 章纪昭没法想象自己有天和解平在一起后,怎么还能有分手这种选项,分手就算了,居然还有和平分手这个选项。 解平对他的小心思一概不知情,提供选项就说明他两种分手方式都能接受,和平分手更加省时省事,但吵架分手的感染力与可信度更强,章纪昭说的不无道理。 时间一晃而过到第二天早上,解平照常早起做了早餐,与平日不同的是他没做章纪昭那份。章纪昭彻夜未眠,昨晚解平按照他们的剧本逻辑仍然揽着他睡,但是不像之前那样热络,并且没过多久就把他推开,自己换了隔壁的房间睡。 解平演的太好,演的他还以为他是对方曾经爱过的妻子,这会是离婚的前奏,自己还在焦灼,对方已经抽离干净。 解平走后,章纪昭挪到了他的位子上,借着枕头上熟悉的味道好不容易小憩一会天就亮了,他洗了个澡,披了件浴袍往外走去。 解平已经吃完早餐在套房客厅的沙发上看爱兰的那本杂志,米色长袖和休闲长裤的家居打扮,高挺的鼻梁上佩戴了一副不知道有何作用的无框眼镜,整个人焕发着一股冬日阳光的动人气息,面前的茶几上还摆了杯热可可。 章纪昭最近才发现解平会在没人的时候给自己准备一些高糖的食物,但应该是在队里遗留下来的习惯让他只会浅尝辄止。 他路过解平往厨房走,从刀架上拔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冰箱里没有水果。”解平抬头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食材也没了。” 放在前几日,倘若章纪昭想要什么,解平会即刻帮他办到,哪怕现在没有章纪昭想吃的水果,解平会先帮他做些可口的点心垫肚子,现在章纪昭已然失去了那种特权,连基本的早餐他都没份。 章纪昭没仔细和解平商量过这个分手戏码究竟如何演,所以是随机应变,但他没告诉过解平,他本人代入感有点太强了,现在被解平分手,他实在委屈。 有些人委屈会哭,有些人委屈会转为愤怒,章纪昭属于后者。 他拿着水果刀冲解平去了。 “你拿刀做什么?”解平瞳孔中一晃而过的讶然,他放下杂志,“别冲动,先把刀放下,你不高兴吗?要不要我带你去买点喜欢的东西?” 看来解平以为他要演勒索,可惜不是。 刀刃淬光,章纪昭的面容在寒光之下冷冽,他缓慢逼近解平,语气之中裹挟着决算的意味:“玩腻我了,解平,我好玩吗?你最喜欢我哪里?” 赤脚站在解平身侧,抬高男人的下巴,抹奶油般将冰凉的水果刀在解平脸庞上剐蹭着,章纪昭面无表情道:“还是哪里都不喜欢?” 这个动作只要解平稍微一侧脸,刀锋下就会渗出血丝。 解平果真没动,他手无寸铁,坐在沙发上任人拿捏,却没有落于下风的气势,置身事外的平静让章纪昭觉得他手中的刀都是软弱的。 “前段时间我们相处非常愉快,我没有玩弄你的意思,感情的事不能强求。”解平的表情柔和中带有庄严,他高仰起脸看着章纪昭,右手向前摊开,温声劝阻道:“刀很危险,把它给我好吗?” 章纪昭正儿八经干了十年特工,头一回觉得自己业务能力太差,做不了一点情绪劳动,“不好。” 他把解平按在沙发靠背上,刀刃起了震慑作用,解平只好引颈受戮,男人的脆弱叫人着迷,不过多久这种着迷就被委屈和空虚的愤怒所吞噬,章纪昭不解释,骑到解平身上挥刀落下,没收力,因为他知道解平会拦下那把刀,解平总比他快,也确实是这样,两人扭打在一块,最终还是搏斗起来,解平夺下他的刀丢到几米开外的地板上,咣当发出震颤的响声。 他咬在解平的肩颈,脖子上,留下血紫的印,解平没动他,只是想把他从身上扯下来,看样子是这样,但解平越这样,章纪昭越是来劲地往他身上贴,以至于两个人搏斗也没个重点,中途章纪昭看见解平费解的眼神,章纪昭单是在他身上咬一下,黏着,没有后文。 第21章 这很奇怪,解平放弃将他从身上撕下来了。 但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章纪昭掰过解平的脸吻了上去,他想,如果无法刺激解平生气,倒不如就做一个奇怪的人,让解平疑惑算了。他压着解平,带着一丝变态:“我不要你的钱,和我打个分手炮吧哥,你比钱值钱。” 解平感到了超现实主义的荒谬,他抬高声音重复:“分手炮?” 三分钟后。 章纪昭被拎着丢出了酒店套房门的时候还有点懵,他裹着浴袍跌坐在铺满地毯的过道上,解平脸上未有颜色变换,从钱夹掏纸币的样子也没有气急败坏,但章纪昭就是感觉解平被他惹生气了。 喜欢的人被自己惹怒竟会让他有种意外的成就感,他坐在地上吃吃笑了几声,解平已然将钞票卷好塞进他的浴袍敞口。 “别再回来。”解平嗓音依然温润好听,他回身合上门,隔绝青年低灼的视线,章纪昭取出胸口的那卷钞票,他旁若无人躺下,酒店地毯不算干净,但此刻他不在乎,他把钞票盖在脸上,那钱也算不上干净,可他也不在乎。 章纪昭闻着铜臭味唇角高扬,他彻底完蛋了,解平用这点钱打发他的样子他都觉得性感的要命,他对着那几张钞票翻来覆去地看,余光瞥见后侧方拿着对讲机的侍应生,对方见到他,立马将对讲机背到身后去。 将钞票塞进浴袍内袋,青年手撑地一骨碌起身,面无表情朝那人比了个中指,裹着浴袍湿着长发从应急通道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解平回到沙发上坐着,指间燃了根香烟,方才闹着玩似的打斗残留的那把刀在地板上躺着,他也不去收,单是坐着,赶在香烟燃尽前放在唇边吸了极呛的一口,如此算是让烟履行了应有的使命。 茶几上的银质座机落了灰,随后心有灵犀般响了起来。 解平耐心地听这台报废品阴阳顿挫叫唤两声才低头按了免提,对面率先发难:“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难道我打扰你和那小孩的雅兴了?” “不会。”解平笑了笑,“我在听座机的铃声,我家没有这种东西,挺新奇。” “我方才听我员工说你那小孩拿了钱跑出去了?”曾厂长默了会儿,“现在的小孩怎么这样,要不要我帮你追?” 解平依然是满不在乎,泛着淡淡的笑意:“小孩玩够了都要跑的,外面那么大,跑着玩好了,追什么。” 曾厂长哈哈笑了两声:“解总已经超然物外了,是我境界跟不上,对了,你的钱已经到我账上了,谢谢啊!” “不用谢,我该做的。” 解平抬起冷掉的热可可喝了一口,巧克力和可可粉强烈调动味蕾,甜的齁腻,于是放下马克杯换清水漱口解腻,寡薄的眼皮上青色血管明晰可见,虹膜的深紫色泽在阳光的折射下变得浅淡。 曾厂长在监控器中对着他的脸放大,金色的毛发、细腻的毛孔、健康的肌肤,一切如常,这是一位随性俊美的年轻人,然而是什么让他感到不妙? 老男人空口白牙说不出有什么怪,但他的直觉让他多次大难不死,密林虎口逃生、住宅区失火等案中他都是幸存者,他能闻见空气中无形的血腥味。 “对了,我看了你发来的配方,里面没有蛇胆汁的详细说明,养的什么蛇,怎么养的全没有,只一个‘略’字,我正在想这个‘略’字。” 解平嗓音沉和,他当然不知道他的商业合作伙伴对他的私生活都了如指掌吧,曾厂长谨慎万分,却还是莫名其妙地汗流浃背,他已经很久没有初出茅庐时那种幼鹿的迷惘,这是在前几日未曾有过的感觉。 还好曾厂长能在高压下无数次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们的蛇胆汁有专门的供货商,用不着养一窝新蛇,那东西娇贵不说,他们还有特别的养法。解总啊,我跟你透个底,我们多少年的老员工都折腾不来,一养一个死,况且多麻烦呢,到时候你只管拿货就好。” “这违背我的初衷,我最初的要求是舍去运输环节,我理解你有难处。”解平将杂志放在腿上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我想和供货商直接聊,你能帮忙推介吗?” 解平的单刀直入让曾厂长慌了神,他掩饰着焦急,手伸进后背隔开汗湿的上衣:“当然,这没什么难的。” “明天上午——” “等下,”曾厂长突然打断他,“我想起他这段时间都不见人,他那人很古怪,有段时间要闭门谢客的,不然这样,我替你去问清楚。” “这样吗?”解平也不深究一看就是扯谎的话,眼镜架下玻璃似的眼珠子直视前方,那瞬间曾厂长想起了曾经在密林对峙的成年雄虎,起初它也是那么安静地注视猎物,倘若只看眼睛,绝不会想到无害如猫似的双眸下有庞大发黄的獠牙。 “好啊,我等你问到。” 年轻男人不知想了什么,好似信了有人兜底而丢了认真,随性温柔的声音透过座机和监视器双声道传到曾厂长耳边,曾厂长连嗯几声,拢了眉心关上监视器。 这家伙肯定不对劲,他的直觉没错过。 出了监控室,曾厂长眉心的皮肉仍然揪在一起,他走两步停下来打开终端去了个电话,那边秒接:“厂长,怎么了?” “才到的那笔钱原路退还。”曾厂长沉下声,“那个账户打来的款一概不能收,多少钱都不要,后厂的蛇窝给我看好,听到没有?” 第22章 “……厂长,是有人发现什么了吗?” “你他妈给我少问,再问嘴给你削了!”曾厂长烦躁地说,“知道那么多对你有什么好处,真出事了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那边欲言又止,最后支支吾吾地:“好的,我叫人加强后厂的巡逻。” 根本等不到曾厂长的后文,解平才在套房坐了二十分钟便收到了一日轻酒店的逐客令。 “解先生不好意思打扰您一下,这边是酒店前台,提醒您需要在下午两点前办理退房手续呢,如果您需要续住的话可能需要到其他酒店去了,我们这边最近比较火爆,目前没有空缺房间,您比较忙的话,这边可以帮忙预订其他酒店的房间。” 前几日曾厂长还对他说尽管住,房间一直为他保留,这会儿一下子变卦赶客,大概是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了。 但他们并未暴露什么,大概是曾厂长对于危险的嗅觉天生比较灵敏,解平对此既没有表现出愤慨也没有表现出不悦,商人间的合作常有破裂,他应了声挂断通话,不太苦恼地想,曾厂长恐怕不会再愿意与他见面了。 搬酒店不算麻烦,解平刚出酒店门便被车送到了十日谈区最大的酒店,他不认识司机,但司机显然认识他,对方应该是当地情报网分支的联络员,多次从后视镜偷看他。 车开到一半下起雨来,透明的雨水在车窗上淌下,雨刮器发出轻微的运作声,许是太过安静,年轻的司机向他搭话:“解先生的眼睛颜色和水一样都是淡淡的紫吗?” 解平看了他一眼,只是没笑而已,对方便绷起嘴不再说话了。 解安曾经告诉他,过于好看的人容易产生距离感,并不是他长相凶的缘故。也确实如此,只要不释放友好的信号,他便不会被骚扰,这么多年来从没人敢追他,搭话的都少之又少,章纪昭是个意外。 下车后司机联络员为他撑伞,解平从车厢内踏入伞中,潲雨在布洛克雕花的深咖色牛津鞋上落下水珠,黑条纹西裤下露出一截套了长袜的纤细脚踝,这是他身上唯一骨感的地方,小年轻司机不由多看了几眼。 口袋中手机响起,解平接起电话停在原地,滂沱的雨从伞面滚落,眼睫仿佛沾上了雨中的凉意,他低眉问:“曾老板,你是要请我回去吗?” “我把你那个合同撕了。”曾厂长态度中有不顾一切的倨傲,“钱也都还你了。”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发生我不知道?”解平见司机帮他撑伞还要辛苦踮脚,于是自如地接过伞柄帮两人撑伞,司机尴尬地缩在旁边,肩膀淋了半边,解平默不作声将伞又挪过去些,得到感激的道谢,他摇摇头。 “和我见一面。” “别来。”曾厂长说,“你也别来找我,我不见你。” “你不能签了合同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啊。”解平宛若感叹天气,对合作伙伴无奈道,“合同至少还有些法律效力吧。” “这是我的地盘,我可以做任何我想要的事情。” “你说得对。”通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了。 解平若有所思地望着暴雨,浮水星表面89%被水覆盖,这里的雨下起来总是没完没了,悬浮陆地全是海上行船,船上的水手却总有自信能够活下来。 他以前也有这种盲目的勇敢自信吗? 他单手插兜发怔,身边的小年轻上岗没多久,被这种安静感染,懵懂的学着他沉默。 解平舒了一口气,湿度太大,口腔浸润了空气中的水气,他敛眸掩住情绪道:“走了,离我近些,小心淋雨。” 想玩“谁的地盘就要听谁的话”这种主场游戏,对吧? 可以,来玩吧。 -------------------- 解平:以前养了两条弟弟小狗,乖乖的,最近遇到了一只脾气古怪的流浪狗(被迫拥有了被咬烂的裤脚和湿漉漉的脚踝骨) 第10章 不束缚我 “欢迎来到浮水联邦第二大区「蛇弯」。” “请远离城区中央的标志物紫色王蛇,它不是全息投影,而是第二大区于深海打捞的远古顶级掠食者,请不要将飞行器驶入紫色王蛇所在玻璃舱的300米以内,否则无人能够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再次声明,这是警告,不是提醒。” 冰冷的机械女声回荡在第二大区上空,疾速撤离的飞行器像琐碎的星环散布在最外航道,更多飞行器置若罔闻,在内航道横冲直撞。前者看后者提心吊胆,悔不当初怎么就来了这么个倒霉地方,后者笑着对方新手上路,反应多有趣。 经过半分钟的漫长停顿,城区广播再次响起,麻木机械的女声转而变得大方生动,转折时的声调暗藏笑意:“其次,上条警告纯属欺诈。” “蛇弯区欢迎每位野心家,第二区政府向你们致以最高的敬意,世界属于野心家。” 高耸入云的强化钢铁大厦林立,城区中央的吞天蟒朝路过的飞行器张开血盆大口,这庞然大物便是浮水联邦十二大区中最著名的城区标志「紫色王蛇」,象征着第二大区从不遮掩的野心。 第二大区以狡诈出名,在此宿居的知名企业乃至地方政府都是远近闻名的狡猾,翻脸比翻书还快,遇见利益寸步不让,也因此造就了蛇弯区的辉煌。 第二大区创造的财富连续十五年位列十二大区之首,众多集团总部安居此地,乐鸦集团是其中之一,现阶段的乐鸦集团在董事乐亚东的带领下更是高歌猛进,为第二大区贡献了惊人的高额税收。 第23章 晚十一点,乐亚东结束了夜跑。 他今年58岁,已经是白发占据高地的年龄,因此格外注意精力管理,每晚结束工作,他会绕着城区拉练五个小时,今天亦是如此,甚至打破了昨天的记录。 他比昨天更快,想到这点,他嘴角上钩。 大冷天的,白发苍老的男人穿着灰色的紧身短袖,肌肉呈现出人为训练的刚劲,无奈浑浊的眼球投射出的视线一览无遗的尖锐,无不暴露出他的心思深沉,然而坐到最高位,他已不再需要掩饰自己的野心装作谦和。 拿白毛巾擦拭额头上的汗,这匹不苟言笑的苍老雄狮迈着陈厚的步子往自己的领地走去,乐鸦集团的办公大楼灯火通明,按照惯例,乐亚东随机巡视了三层楼,满意离开。 他习惯结束拉练后在办公室洗漱一番再自己开车回家,车钥匙他通常放在办公桌上。 一切都是他自食其力,乐亚东不雇佣贴身秘书,不雇佣司机,不雇佣贴身保安——他的集团大厦配备一级防恐装置,没有花钱买面子的必要。 上楼,白毛巾搭在洗手台上,乐亚东进了浴室。 浴缸外拉了帘子,冷水从头顶簌簌淋下,往头上打泡沫,他眯着眼洗头,忽然感觉不对劲,帘子外好像站了个人。 那种感觉很微妙,并不是他真的看见了实质的人影,而是隐约又强烈的预感告诉他外面有人。他用手掌抹掉眼皮上厚重的水珠,抓着浴帘欻拉往旁边一拽。 什么也没有。 老出幻觉了?乐亚东莫名,发泄般将浴帘扯回来,自我暗示的感觉消逝了,浴帘上方吐出了两个拉环掉在地上,被他扯掉的。 拉环是不锈钢的,滚珠般圆润的外环,理应听到微小的打转声,或者落地的响声,但是也什么都没有,像是掉了之后直接消失在半空中。 明明他应该制造出声音的,这根本不合逻辑。 乐亚东恼怒地关上花洒,像个被打碎骄傲的孩子,澡不冲了,他扒拉掉头上最后的泡沫,赤着脚低声谩骂着跨出浴缸,在瓷砖地板上留下湿滑的脚印。 浴帘拉环在他脚边,乐亚东踢开拉环,套上换洗衣服站在盥洗池前拿起剃须刀。 这个年纪的男人已是毛发稀疏,剃胡子的频率大大降低,但乐亚东为了维持年轻的尊严,抑或是为了制造年轻的幻觉,每天都会剃胡子。 针尖麦芒似的小胡渣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有心从毛孔中挖出一丝一毫年轻雄壮的证据,再用剃须刀如割麦子般精细地在脸上劳作。 今天他没有心思做巧活。 乐亚东对着镜子光速找到了下巴上才冒出星点的胡渣,狠下心拿剃须刀往上一拉,血涔涔流了出来,手心登时冒出冷汗,他痛叫着砸洗手台,打开水龙头,低下头用冷水冲洗下巴的伤口。 感官只剩下强烈的痛,剥离了乐亚东对危险的警惕性,他拿手拨拉冲洗完下巴,猛地抬头,太阳穴旁边对上了冰冷的枪口。 吓了一跳后,他反倒松了口气,这里确实有个人闯过了他花费大价钱配置的防恐装置,毫发无伤地站在他旁边,用枪口对着他的太阳穴,他还没老到掉牙。 佯装镇定,乐亚东扯过洗手台上的白毛巾擦拭下巴溢出来的血。 注视着镜中英俊的年轻男人,他反倒刻意展示自己的老迈:“不管谁雇佣你来,我都会把你和他们告上联邦法庭。”他擦掉血,顿了顿,“你现在收手,我会给你一笔可观的钱,并且免去你的牢狱之灾。” 解平高于乐亚东太多,以至于乐亚东显得像个佝偻可笑的侏儒,听见乐亚东的威胁,他冷漠又好似温柔地垂眼打量乐亚东,这姿势纯天然带着一种怜悯。 “联邦法律束缚你,不束缚我。” 这话可谓是意味深长,乐亚东腕儿再大也不敢说出这种话,能说出这种话的,要么不是等闲之辈,要么是法外狂徒。 枪抵得更近些,仿佛想往人的皮肉里钻,乐亚东纹丝不敢动,终于畏惧道:“你想要什么?” 第三大区,一日轻药厂。 曾龙前两天接到乐董的电话后一直心神不宁,青天白日不干正经事,在办公室的窗边踱来踱去,养的八哥都被他拽掉几根鸟毛。办公室门的转动声一响,他的助理喘着粗气对他咽了口口水道:“龙哥,乐鸦那边安排的那个新厂长来了。” “长什么样,多少岁?”曾龙急忙问。“有白头发吗?比我老吗?” 他做这保健药药厂的厂长多年,乐鸦集团向来只注资不管事,从不干涉他的药厂,有乐鸦财团充当保护伞,曾龙稳坐钓鱼台,最近半年挣得盘满钵满,乐鸦那边给他分不少红,他每天醒来笑,笑着睡,开心就见几个人聊投资,不开心就关上门大吃大喝叫美女哄他睡觉。 哪成想,前两天乐亚东那混蛋打了个电话来说要给他拨一个新厂长,让他这个老厂长去做副厂长,还说这人动不得,惹不起,他说一日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要是不想干了想关厂也得听他的。 这是在释放什么信号? 下来了哪位神仙?那他现在到底算什么,副厂长还是神仙坐骑? 曾龙傻了眼,但是乐董是他老大,他在第三大区再厉害充其量也只能算乐董的狗,还是拍个手会乖乖咬回旋飞碟的那号宠物狗,没点烈性,见了人都不敢叫一声,这两天他琢磨圣令琢磨的脑袋疼,茶饭不思,美女喂饭都吃不香了。 第24章 助理憋青了脸:“龙哥,我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曾龙气上心头,朝助理脸上狠狠地掴了一巴掌,“死东西,昨天还喊我厂长,今天就喊我龙哥,我看你挺有眼力价啊,我告诉你,我在这一天,厂长就一天是我,你想两头都不得罪?我操你妈没门!” 助理闻言尴尬地捂着脸上的红巴掌印,他知道曾龙是想逼他选择阵营,他嗫嚅着想说什么,最后没说。 见他的附庸不表态,曾龙怒发冲冠地往助理身上又踩又踢几脚,听着助理憋着痛叫,他伸出短粗的食指,眼球暴起:“要不是有人要见,你看我弄不弄死你。” 说罢,他便要往外冲,助理这才忍着痛大喊:“厂长,厂长!您别激动!” 曾龙哪用他指教,面前什么神仙他还不清楚,这会儿面子上毕恭毕敬总是对的,他摆出笑靥推开待客室的门,搓着手笑容一僵。 三天前被他赶走的解平正坐在理应属于他的主座上。 最耻辱的是居然无法从他脸上找到任何兴奋,他置身于在保镖中央,眼眸中没有丝毫胜利者的嘲弄,仿佛胜利原本就属于他,根本不需要争夺。 解平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嗓音淡然而有力度,“谁的地盘就要听谁的话,所以现在你可以坐下来好好和我说话了吗?” 回旋镖正中眉心,曾龙陪着笑踟蹰不前,眼角狂抽:“是是是,您的地盘您做主。” 这姓解的究竟何方神圣? 曾龙正擦汗,旁边站得好好的保镖们忽然拥过来将他按在了椅子上,前后左右各有四个人看着他,其中一个保镖摁着他的头不让走。 解平丢过去一份文件,曾龙绷着脸按住一看,脸色煞白。 “你的保健品13年来销量低迷,半年前销量激增,我很好奇你在药里加了什么?” 解平慢条斯理地看老男人额间冒出斗大的汗珠,“换个更简单的问题吧,曾厂长,你的蛇胆汁有什么秘密。” 曾龙冷汗津津,他预感不妙渴望拔腿就逃,腿曲着往上使劲,屁股死活起不来,头上扒着的那只手二话不说给他来了一下,他那脑袋宛如拍西瓜见响,咣当一声,老男人浑身无力彻底摊在椅背上:“我说,我全都说。” “我的保健品一开始确实是纯人工提取的蛇胆汁,有供应商,但没在后厂做蛇窝,在更远的地方,靠水靠池塘,也有些效果,清凉明目嘛,食补也能做到,所以它在市场上一直表现平平。”曾龙不敢看解平,低着头好像犯人招供,他嘴皮子嘟噜,“后来出了点事儿。” 解平眼睫一抬,摁着他的保镖手就按在他脖子上,跟掐小鸡一样,曾龙呦呵着怒拍保镖的手:“我还没说完,撒手!” 保镖看了眼解平的眼色,撒手了,曾龙咽了口唾沫,咬咬牙豁出去了:“其实半年前我也是意外发现我的药销量变好了,也挺莫名其妙的,我们既没有改良配方也没有升级包装、营销,但是消费者说我们是神药,吃了要什么功效有什么功效,我们以为是云生制药那帮孙子故意黑我们,查了发现,嘿,还真的有他们说的效果,挺诡异的事。” 说到这,曾龙把眼皮子一掀:“解总,您确定您站我们这边吗,有的事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不敢说啊!” “继续。”解平道,“我不动你。” 他这么一保证,曾龙还真自以为安全,摆出和盘托出的架势,倒吸一口凉气道: “五个月前,就在我们药卖的最红火的时候,养蛇的那帮人出事了,进货的司机浑身是血的回来说我的供货商被他们饲养的蛇群生吃了,不仅如此,那儿整个村子,没留一个活口,我们不信,以为他们那帮孙子玩脏的想提价,觉得他身上那是猪血,要钱给给呗,司机一个字不说跑了,但是药还缺那蛇胆汁,我急得很,派了俩人去看到底怎么回事。” “去的一个是兼职学生,一个是劳改犯工人,劳改犯回来告诉我学生被蛇吃了,我问他那蛇能有多大,叫他别逗我,他说有楼那么大,你爱信不信,应该是那村里养的蛇中邪变异了。我一开始半信半疑,因为这劳改犯别的不说,他是个不撒谎的死脑筋,后来那学生爸妈找到我这,说人失踪了一直没回家,那时我就不吭声了,因为我估计人真死那了。” “你察觉到保健品的变化在于蛇胆汁。”解平接话,“因为蛇有问题。” “是,其实养蛇户和我说过蛇群最近半年很不安分,我没当回事。”曾龙欲言又止,“之后传出村子闹蟒灾的事,我没打听,怕惹一身腥,也没再去那村子,直接稀释剩下的胆汁用,后来我发现每十批药只需要加一滴蛇胆汁就能起作用,一本万利啊,虽然胆汁总有用完的一天,但这生意掉脑袋,我没想一辈子用这招赚钱。” 解平不知想起了谁,对着曾龙说话的口吻变得淡漠:“那地方有多少条蛇?” “村子住的全是养蛇户。”曾龙抹掉额头上的汗,长呼一口气,说话不自然便用笑来掩饰尴尬,“死了生,生了死,具体有多少谁也不知道,少了也得有千八百条吧。” -------------------- 听说发了100海星,能不能送我一些呢qwq 第11章 求救电话 章纪昭从酒店出来随便买了套好行动的衣服,之后在路上撬了辆卡车,沿着指示牌开到药厂外三公里,顺手抹除痕迹,弃车徒步至药厂。 第25章 药厂外铁丝电网、报警感应器等廉价高价的防护里一层又外一层,要突围防护需要费不少劲,最终他另辟蹊径,凭借卡车上放的一条烟让看门大爷光明正大从正门给他放行。 进去后他绕厂转了一圈,发现要找的地方还挺显眼。 一辆小货车停在后厂,后备箱大敞,旁边土里埋了根告示牌,牌上有八个大字“内有毒蛇,闲人免进”,厂房的蓝色铁皮上漆俩红字“蛇场”。 铁皮卷帘门全卷上,日光穿过玻璃窗,空气中粉尘运动,过分浓重的烟酒和油炸花生米味随之飘荡。 排除危险的可能,章纪昭直接走了进去。 厂内布置有几百个养殖蛇箱,地暖加温设施齐全,水盘食盘码得整齐,冷冻箱内储存着粉灰色的死老鼠,养殖箱不远处有四五个男人脸红耳赤在地上发出幸福的鼾声,胸牌上明晃晃写着“巡逻安全员”。 日子过得还挺美,章纪昭顿了顿判断到,这里应该没有他要抓的蛇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就近撩开蛇箱纱帘想要确定,一条青黄色小蟒缠绕在箱内,似乎在休眠,章纪昭徒手往上掐,弹性十足的塑胶质感。 章纪昭起身就走,离开时甚至没有打扰到安检员们睡觉。 药厂上下弥漫着一股祥和的气息,他路过了一个年轻保安,对方坐在板凳上打手游,旁边还坐着一个小的,看着该上学的年纪不在学校,痴迷地看着手机上精彩的击杀效果,惊叹道:“我操,牛逼啊!” 看门大爷乜斜着眼看他从后厂过来,啧了一声问:“你是不是搞浮音直播那种巨蟒探险的主播啊?这地头没有蛇,他们搞来骗人的,你不能来这,知道吧?” 章纪昭听着似乎有戏,从兜里掏出卡车司机藏在车座下的私房钱,塞到大爷驼色棉袄口袋里,大爷挤着眼抗拒地嚷嚷“不要不要”,钱真到兜里他反而正经地把钞票往里再按了按,假咳一声看着他:“你要真不怕死我就告诉你了,这附近闹蟒灾的地方在蚺村,好多主播去探险,去了的没一个活着回来。” “能指条路吗?”章纪昭沉静地从牛仔裤口袋摸出一根贵价烟,那是他今天上午抽剩下的一根,递过去给大爷,大爷欣然接受,反手往后指了个方向:“你这个年纪还没讨到老婆怎么急着找死。” 章纪昭想到了解平,语气带了几分不动声色的炫耀:“我就是去了才能讨他欢心。”大爷误解了他的意思,恨铁不成钢道:“哦哟,你老婆叫你去是想你死啊!” 章纪昭轻轻啧了一声,失去了交谈的欲望:“他想我死就好了,他对我根本没想法。” 大爷露出没眼看的表情,开门送他出去了。 刺啦,越野车在土地上留下车轮碾出的胎印。 章纪昭沿着乡间小道连开两天两夜才在第三天天擦黑前赶到了这个名为“蚺村”的地方。来之前他回了趟城区准备了行李,带着满车的违禁物品上了路。 他外穿了一件防弹衣,身上还有一把惯用枪。 副驾驶座上是他简易制作的手榴弹和照明弹、凌晨到加油站接的一箱汽油和他到当地黑市买的大家伙——最新研制的m3j7-5式喷火器,稍差于情报局的8式,但也足以横扫一栋大厦。 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章纪昭这回火药储备量够用,倒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只是开车久了人容易疲惫,再加上坑洼的土路极不好开,尤其是太阳卡在山头往下的那段时间。 路时宽时窄,大部分时间还得轧着高大的灌木抄过去,奇怪的是如果这地方真住着养蛇户,出入来往总该压出条露土的大路,此地草木十分旺盛,几乎没有车道的痕迹,处处显露出无人的荒凉。 养蛇户不应该常进常出吗? 章纪昭咬着压缩饼干打方向盘一个急刹,面前出现了一扇轻微锈蚀的铁门,铁门旁是电网铁丝墙,看着是防止饲养蛇外逃的装置,最后一缕夕阳从门后丛生的巨型灌木林头顶溜过去,黑暗逐级爬升。 上班这事不急,章纪昭开了车前灯,嚼完手头的干粮才开门下车。 拨开及人高的杂草,明显感到气温和湿度异常上升。 再走几步,拔地而起一座被破坏到形似烂尾的居民楼。露出钢筋的建筑,中空的楼层,窗户卡住一半的床,地上玻璃渣、台灯罩、各路家具和丢了一只耳朵的泰迪熊躺了一地,居民楼停车位上还有一辆报废的警车。 章纪昭跨过独耳泰迪熊,低头捡起旁边开了盖倾倒在地的酸奶。 酸奶已经变质,但这不是重点,他掏出便携手电筒往酸奶底部照,生产日期是五个月前。他原先猜测这里秘密建立了什么研究所,也许在地下几层,很可能是浮水帝国办的好事,现在又不确定了,如果是浮水帝国,必然不会明目张胆在地上盖房,按照破坏程度来看,也不像是恐怖组织施行了爆炸行为。 难道是蛇?看门大爷说村子闹蟒灾,章纪昭不排除蟒蛇杀人的可能性,但他猜想也不会如此简单,什么样的蛇能把这栋居民楼变成这样。 他在衣服夹层里放了手榴弹和照明弹,手上有枪,目前还没有到紧急时刻,他的大家伙们放在车上比较保险。 章纪昭持枪往居民楼走,越往深处走,熟悉的水草腥臭味便愈重,四周甚至演变到了无光的地步,他靠着一楼的墙柱往前,摸到的墙面已经浮肿起泡,能闻见剧烈的霉味。 第26章 还没打定主意要不要丢一颗照明弹看看附近的地形,前方突然响起吞咽的声音,咕噜咕噜,紧接着蠕动的沙沙声。 越靠前墙面越湿,说明前面有水,大多数蛇不喜欢水,养蛇户在这安家说明他的蛇喜水,也就是说那些东西应该住在前面。 他在原地等了很久,蠕动的沙沙声都没结束,章纪昭耐心告罄,打开照明弹往前丢了一颗,刹那间黑夜骤明。 几步之外,一只网纹巨蟒立在居民楼旁边,正在进食,上颚完全打开,嘴边是一截还未完全吞入腹中的蛇尾,而那只惨遭同类相食的巨蟒似乎还未死去,肥硕的蛇尾疯狂抖动,章纪昭甚至能看见它在肚子里疯狂挣扎的动作。 ……? 章纪昭睁大眼睛,他难以理解眼前的画面,头脑甚至短路了一刹,这还算蛇么,这完全变异成外星生物了吧? 要他怎么抓一条蛇看看? 照明弹功效渐消,周遭再次归于黑暗,章纪昭尝试性后退了一步。 口袋中那一颗手榴弹他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车上的喷火器倒是可以与之一战,不妙的是,刚刚那一下,章纪昭在那只楼一样高的巨蟒身后看见了相同的三只巨蟒,他的喷火器最多只能对付一只。 他屏住呼吸,朝后又退了一步。 沙沙的进食声停止了。 章纪昭心口一紧,头也不回往越野车狂奔,身后传来建筑坍塌的巨响,巨蟒似乎反应过来有人,于是追了上来,他紧急朝后丢了颗手榴弹,火光迸射,章纪昭越过铁门上车,用终端呼叫他的上司珍妮。 如果珍妮可以启用一颗小型改良导弹,这些外星生物就能被轻松解决。 他身上的微缩炸弹有他的定位,只要珍妮接电话,问题迎刃而解,这些怪物完全值得情报局花费一颗导弹。 他狂踩油门,越野车轧过灌木丛向前,发出刺耳的剐蹭声,章纪昭盯着悬浮的蓝色终端页面,相信珍妮也会和他做出同样的判断。 “怎么了?”珍妮拖长声音问他。 “我需要一颗定位导弹。”章纪昭尽可能简洁地说,“紧急情况。” “你需要适应。”珍妮笑得意味深长,“这只是开始。” 语罢,珍妮无情地挂断了他的求救电话。 第12章 单恋情人 适应,章纪昭并不陌生。 他进入特派队的第一重考验,就是适应。 所谓适应,他需要面朝上躺在古典的断头台下,睁眼看着锃明瓦亮的刀片一寸一寸地靠近他的脖子,通过的要求也很简单。 无论刀落到哪个位置,不能眨眼。 这关对于早已训练多时的同龄人来说不算难,丽芙一次通过,查理两次通过,章纪昭只是刚虎口逃生的13岁辍学生,他花了7个月。 每天早上,他双眼通红躺下,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脆弱的脖颈对着尖锐的刀尖,在珍妮审判质疑的眼神下绷紧下颚,控制瞳颤,从早到晚,从汗流浃背到精疲力竭。 他失败了太多次,失败到他的三位考核官在日复一日的观察下对他的表现感到失望厌倦,研究讨论后,考核官认为章纪昭不具备培养资质,特派队的特工还是只能从小培养,空降没有现实性。 考核官走过来对他宣布:“回去读书吧,我们会拨一笔经费给你,你恢复正常的生活。” 章纪昭瘫着脸,在考核官转身就走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肩膀,面对考核官怜悯复杂的眼神,他伸出食指摆出“1”:“最后一次。” “不通过我自己走,不要你们的钱。” 最后一次,不被期待的章纪昭终于成功了。 7个月,近210天的时间,章纪昭重构了自己不堪一击的内心世界,呼吸障碍不治而愈。 考核结束,章纪昭捂着脖子去医务室包扎伤口。 事后,珍妮通过终端给他发消息: 无论之后你的考核成绩如何,你都将成为第五代特派队的队长。 章纪昭问她:为什么? 珍妮说,因为查理和丽芙都注射了控制剂,所以他们才能毫无阻碍地通过第一关,其实我们没有在药物上限制他们,但你,你是我见过最能忍的普通人。 章纪昭不知内情,考核官们故意不告知他,他们想看看章纪昭究竟有没有潜能。 没有体能培训,没有心理疏导,没有人哄也没有人教,没有同伴交流,他们刻意隔绝章纪昭和同龄人,命令所有人不要和章纪昭说话,制造出完全孤立的外部环境,从内外两方面双重折磨这个才从死神镰刀下逃生的少年。 他们的刻意而为之让情报局见证了一个最能忍的普通人的诞生。 越野车的前灯仅能照亮前方一小段路,章纪昭求助无门,干脆刹车。 车身由于惯性笨拙地往前滑行,方圆五公里地动山摇,他的视线颠簸地掠过副驾驶座上的汽油,落在5式喷火器上。 已知古人代灭绝的史前生物泰坦巨蟒长可达15m,重可至1100kg,视力差劲,咬合力不亚于一座跨江大桥的承载力,他所看见的变异巨蟒和居民楼同高,体型类似泰坦蟒,真拼力量他只有被塞牙缝的份,但这些饲养蛇并非天生巨蟒,十日谈区的气候并没有炎热到可以孕育爬行巨兽,变异或许正是它们的弱点。 小型爬行生物灵巧,被迫变成大家伙,行动不便肯定很难受。 再者,十日谈区城市化程度过分的高,生态再好也没有能够填饱巨兽肚子的生物,章纪昭认为这也是它们同类相食的原因。 第27章 饿得不能思考了吧,大家伙们? 章纪昭开了驾驶座的门,他坐在车里,像一块喷香的诱饵。 变异巨蟒终于反应过来,暴躁地撞向越野车,风中拂过腐臭的泥巴水腥味,间不容发的时刻,章纪昭提着他的喷火器从车内跳出,车和车内的汽油被猛烈撞击,烈火高焚,车身烧得猎猎作响,挡风玻璃呈蛛网状分段炸裂,他背着喷火器往后滚了一圈,眉骨上的肌肤被玻璃划拉出几道凌厉的血痕。 小伤他没管,章纪昭按着武器蹲在草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被火舌燎到的网纹蟒,他需要证实巨蟒是否和变异的人群一样恐火,被火烧又会怎样。 巨蟒被火燎中的那一瞬间,章纪昭已经想出初步解决方案。 四只巨蟒,他可以爬到其中一只巨蟒身上,让这些饥肠辘辘的怪物为他这口吃的互相攻击,坐享渔翁之利,它们彼此折磨,剩下那个赢家得到的不是食物,而是他精心准备好的喷火器。 危险、刺激,随时有被一口吞掉的风险,但有效。 他不能当逃兵,他得想办法处理这些无法收容的脏东西,最好还能带点东西回去交差,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章纪昭耐心地潜伏着,被烈火考验的巨蟒仿佛撕痛了神经,左右抽搐着脸部,先是发出狼嚎,随后是羊叫……那些怪叫摆明是从它体内发出来的。 它庞大的身躯里还有一头才吞咽下去的同类,那家伙团在它的胃部,越鼓越大,剧烈的挣扎撕扯着它的外皮。章纪昭按着喷枪的扳机,保持缄默,予以凝视,巨蟒的虚弱快让里面那东西得逞了,但那东西怎么好像不止有一颗头? 说时迟那时快,被火中伤的巨蟒肚皮迸射开来,里面怪叫的东西横空出世。 那才是真正的怪物。它进化掉了所有器官,只剩下进食的口器,头顶部花似的开裂,腔室内部长满了尖利的排齿,它发出不同动物种的痛苦嘶鸣,复又合拢为蟒蛇的柱体。 这他妈是什么啊……章纪昭瞠目结舌。 三五条口器朝他袭来,但离他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章纪昭不住朝后退,脑子忽然涌上撕扯般的巨痛,宛如有什么东西凭空在他的大脑中翻查窃取。 随后,他听见了人类的声音。温润好听,是少年期解平的声音:“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好吗?”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声音是从怪物口器中传来的。 它在模仿解平说话。 章纪昭一阵恶寒,他敢肯定这怪物刚才在他脑子里找东西,偏偏还找到了他最喜欢的一段记忆。 他冷声道:“你自己重开吧。” 再也不想花心思节省弹药,下一秒他粗暴地扣动扳机朝怪物开火,火往上涌,几近要接触到怪物口器之时,骤然强光过境,视网膜全然混沌,章纪昭抬手遮在眼前,想看清楚前方,双眼却止不住的流泪。 视力在两三分钟后恢复,白光由强转暗,怪物消失了。 埋葬于极夜之下的蚺村倏然闪回白日,清脆鸟鸣破开蔚蓝晴空,被巨兽毁坏的皲裂土地再度平整,阳光挥洒在田野间,田间绽开无数朵颜色不一的野花,香甜的花蜜味取代腥臭的水塘味,面前是恰似游戏场景的梦幻之乡,唯有他手中的喷火器和不远处焦黑畸形的汽车骨架证实了他不久前的遭遇。 章纪昭喉间梗塞,心情十分差劲,他无法用生物原理解释自己经历的一切,甚至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和谁斗争。 他用喷火器试雷,没有触发陷阱,只烧烂了一从草,起身,余光瞥到刚才站的地方出现了一张字条,他拾起那张普通的字条,上面是浮水星的通用语: 【时隔150年,又见面了。准备好迎接我们的礼物了吗?】 这又是什么时候在他脚下的?章纪昭抿嘴,他总共才活了26年,应该不是给他的。 字条读了一遍就收进防弹衣的内袋,他读不懂这鬼东西有什么深刻含义,但是可以带回去让技术部的同事鉴定字迹。 万一是有人装神弄鬼呢? 背起喷火器,右手提着喷枪在田野中走着,时不时转个弯,以防不明生物突袭。他想象中的危机并未出现,只是骤雨忽至,他没地方避雨,原来的居民楼已不见踪迹。 章纪昭转了许久仍旧一无所获,他放弃纠结,继而打算带点能带的东西回去。踱步到水塘边,没发现水蛇的踪迹,但他眼尖发现水岸边的土里埋了一颗蛇蛋。 总得带点什么回去。 认命蹲下,伸出修长有力的指节抓了把硬如鹅卵石的土壤,徒手刨蛋的感觉不是很好,湿润的泥土会深陷在指甲缝中。刨土刨到一半,章纪昭心情恢复平静,又琢磨着用终端联系解平,他这边不尽人意就希望解平那边一切顺利。 解平这人不能多想,章纪昭出了会儿神,他发现自己只要一想到解平特别影响他耽误做事的效率。之前还没和解平怎么样的时候,解平还只是作为他的“单恋情人”(他自创的,因为他觉得初恋情人很不吉利,好像两个人终究会分手),他想解平更多是抽象概念般的思春怀想。 自从和解平发生了点什么之后,他的想象变了味。他总能从解平的颈项展开想象,具体到男人皮肤的纹理,痣,温度,牙齿接触皮肉的回弹。 另外,他开始觉得解平人不正经。特别是他和解平对视的时候,解平关照般的打量像在勾引人,尤其是他的眼神路过嘴唇的时候,总不会是在关注他的嘴唇有没有干裂,身体缺不缺水吧? 第28章 他不能幸免地受到引诱,从而堕落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他完全没有自责的意思,章纪昭放下手中的活,索性给解平打电话。 手心张开,灰红的细土如沙雪滑落,点开手腕终端,找出前几天自己拿解平终端加上的号码,拨通。 解平没让他等,通话秒接,缓和问他:“怎么了?” 听到解平的声音,章纪昭还有些恍惚,他把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包括怪物模仿解平声音的事情,只是没告诉解平怪物模仿他说了哪句话,解平对此没有太多表示,他那边吵吵嚷嚷,也许是自顾不暇。 章纪昭反过去问:“你那边怎么样?” 解平站在围了一圈警戒线的乐鸦集团大楼外面,联邦警官焦头烂额,企图将看热闹和激愤的市民支走,不计其数的人在怒喝:“还我家人!” 第二大区的区长华耀新在解平身侧,他对民众的怒骂充耳不闻,皮鞋旁边有一个被打掉的麦克风,没有记者敢上前认领。 “乐鸦集团和一日轻药厂的员工集体失踪了。” 解平在区长旁边也不避讳,从容不迫说着触人霉头的话,区长完全听不见他说话一般,两人并肩而立,把彼此当作隐形人。 “什么时候?”章纪昭不详的预感一般很准,“也是刚刚么?” 解平淡淡应了一声:“就在刚才。” 第13章 “我不会回。” 通话结束,章纪昭封装好获取的线索打算返程。 终端显示日出时间,蚺村却维持在太阳直射的正午12点,热意经久不散,温度明确升高,生物增殖到了可怕的地步,路上他见到许多叠在一起生长的动植物,树叶与树叶,两只、四只、六只蝴蝶……畸形黏合成蠕动的脸。 章纪昭沿路欣赏了一场瑰丽的生物恐怖秀,找到出口时,一群身着铝色生化防护服的人环上来拿消杀枪对准他,防护服裹得全身上下没有缝隙,看不到他们的脸,但是防护服上的标志摆明了对方是自己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青年举起双手,黑眸淡漠,冷白精致的脸上伤口凝疤,红色长发散落在耳后,烧断的那截冒着焦黑格外瞩目,他低着下颌向右偏头,示意自己带出来的东西全在那儿。 “编号e01,代号萨默塞特,服从组织所有命令。” 闻言,看不见脸的同事们聚在一起,隔着防护服做了几个暗号手势,很快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往前封锁蚺村,另一方为首的那人朝他走近两步,按着铝色防护服脖颈上的外扬声器开关,无脸的防毒面罩对着他,嗓音经过扬声器加工显得不切实际: “e01,这个地方可能被不明病毒感染了,我们需要检验你的生化指标,如果异常,你将被执行无害化销毁流程。” 章纪昭看了眼左侧拿着激光枪的防护服同事,他动了动下颌,举着手说:“好的。” 闻言,中间两个防护服上前,他们手中拿着笨重的消杀喷枪朝自己靠拢。 3、2、1—— 防护服们同时扣动扳机,章纪昭闭上眼睛,白色雾气如水流从高压消杀枪中打在他身上,肺部短暂疼痛后,他成功失去意识晕倒在地。 再醒来时,章纪昭躺在情报局私人医院的包厢病床上,身上是病服,浑身酸痛难言。 窗外大气环境稳定,无云,阳光明媚。 他坐起身,手环终端立马弹出上司的虚拟影像,背景在办公室,珍妮没空看他,对着屏幕敲敲打打,嘴上对他说:“醒得挺快…情况我都知道了,这次不用交任务报告,他们验了你很多管血,你先回去躺两天。” 章纪昭安静地透过影像观察了一会上司,倏忽开口道:“爱兰身份查了吗?”珍妮打键盘的手速度不变,“户口系统找不到这个人,他也失踪了。” 章纪昭垂眼看着她敲键盘的手,笃定道:“其实你们知道对手是谁。”她应该会否认,但如果她刻意保持手速,说明她在撒谎。 “事实上,没人有头绪,全都要等生化检验科出结果。” 珍妮不让他如愿,丝滑停下打键盘的手,老太太优雅地扯正身上的姜饼黄围巾披肩,转过身好盯着他,好整以暇道:“看来解平对你还算不错?” 何止不错,好得哪天他和解平真谈上了,他下一秒就可以死而无憾。 章纪昭见她不欲多谈,顺着她换话题,当下如实道:“解平不抵触我,我觉得我们很合适。”顿了顿,低声强调:“应该没人比我和他更合适了。” “他这段时间在总部吗?”他炮仗似的连腔问,势必要把上司的价值发挥到最大,“不会立马回驻外情报站吧。” 驻外情报站比情报局总部还神秘,他以前三番四次想找驻外情报站的定位,无果,他不想下次再见解平又是几年后,非要人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他暂时在总部待着,最近情况特殊。”珍妮见章纪昭还想再开口,先行开口打断他,“好了,停,想要他的临时住址自己去查。” 得逞的章纪昭满意勾唇。 总算能回去休息,章纪昭的休息方式就是回训练室补前段时间欠下的训练时长。 特工训练不像健身需要太多器材,训练的核心理念不离“跑、打、跑”,连续击打和冲刺跑是日常训练的重中之重,需要将拳击袋吊着抑或是放在地上重击,在冲刺场地训练疾跑的速度和耐力,这两项必须不间歇交错进行。 第29章 章纪昭在训练室待了一天,换了两次衣服,这才把肌肉从松散懈怠的状态中唤醒。结束后,他去休息室接水喝。 他们的休息室总共四层,第一层是客厅,第二层是影音室,第三层是棋牌、保龄球和桌球室,地下一层是酒窖,虽然有棋牌室,但丽芙和查理一般不去,两人坐在地上下国际象棋,章纪昭在旁边的饮水机接水,喝完一杯水又接一杯。 “看来某人追星成功了。”丽芙余光瞥向章纪昭,走了一棋,“你赌输了,晚上过来陪我睡觉。”查理闻言望向章纪昭,觉得有些稀奇,向来冷肃的章纪昭右手按着饮水机,不知把小饮水机当成了谁,嘴角翘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拍饮水机的头,发出啪嗒啪嗒的击打回响。 怎么感觉有点惊悚…… “我有个问题。”章纪昭把纸杯放在饮水机脑袋上,他看向两个队员,这个时候勉强可以称之为队友吧,“你们追过人吗?” 丽芙:? 查理:? 虽然两人都知道章纪昭明恋解平,但听见章纪昭要去追求一个活人还是挺震撼的,毕竟这人平时话都不爱说,追人、谈恋爱总得需要点甜言蜜语,章纪昭能说什么情话? 章纪昭完全不理会队友的波涛汹涌,自顾自地说:“示弱怎么样,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比自己弱的?” “示弱?”丽芙无法和他同频共振,她的词典里“示弱”两字专门为任务对象准备,特别是某些时刻,有些难杀警惕性又特别强的任务对象就需要她示弱,犹疑不定道:“其实你是想杀了解平?” 队友——不,现在又变回队员了,他们的想法不具有参考价值。 章纪昭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一眼丽芙,恢复平常语气提醒道:“我没看见你们上个月的训练记录,记得补发给我,缺训练时长自己去补回来。” 丽芙声音高了起来:“你也没训练。”章纪昭嗯了一声,不太在意地说:“刚刚补完了。” 刚刚补完了一个月的训练? 深蹲、拳击、冲刺跑、哑铃都有要求,有个数有里程,达标即可,但攒下一个月的量,喜欢做力量训练爱给自己上强度的丽芙也不敢这么玩命地补。 “他疯了吧,明天起来痛死他。”丽芙吐槽,一直没说话的查理反倒比同伴通人性,沉默许久说:“他可能太兴奋了,兴奋的时候感觉不到累。” 确实如此,章纪昭训练的时候忐忑不安,琢磨半天给解平的终端发了一个“你那边解决了吗?”的消息,他一直盯着,跑步机上盯,拳击袋上盯,举杠铃还盯,盯了俩小时过去,解平回了他四个字“不用担心”,之后章纪昭无缝衔接进入亢奋状态。 然后补完了一个月的训练。 这过程中他把“不用担心”四个字拆开来想了一遍,合起来又想了一遍,假设解平有可能喜欢他想了一遍,带入解平的嗓子又想了一遍,训练到最后他得出妥当的结论:解平这么回他只是性格使然,但并不代表解平不喜欢他。 挺空虚的一个结论,然而章纪昭被自己的论证过程和脑补喂饱了。 亢奋持续到凌晨,章纪昭头次回到房间没看录像带,而是对着终端什么也不做,脑子里天人交战,纠结要不要给解平发个“晚安”,纠结了俩小时还是发过去了,但是一直没有收到回音。 “可能还在忙。”章纪昭平躺在床上想,也有可能是没看到,他安慰自己,看看明天早上解平有没有回复他。 可惜,第二天一觉睡醒,迎接他的不是解平的回复,而是剧烈疼痛的肌肉。 昨日忘情补训练时长致使章纪昭右小腿腿骨的旧伤发炎,十分影响走路,他不得不给自己打几针封闭和止疼。即便伤口发炎,他还是维持正常训练,同时开着终端守了一天。到晚上解平也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其实章纪昭并不自恋,相反,他有极强的边界感和自知之明,他很清楚人是健忘的生物,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冷却速度与相处时长成反比,他和解平相处时间太短,没有沉没成本,也不存在戒断的钝痛,一旦脱离关系就不再有发展的可能。 解平不想搭理他,也不想和他继续,章纪昭非要继续。 没有给自己留伤春悲秋的时间,他利用职务之便进了技术部的大门,以公谋私,搜到了解平的临时住所。 情报局没有苛待它的驻外站站长,解平的临时住所在西南岸著名的洋房区,大多数情报员工的住所都是分配的标间寝室,但领导们显然不愿意住在标间里,于是情报局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商业产权房。 强忍着没再给解平发消息,章纪昭开始在解平的临时住处外锲而不舍地蹲人。 没有外派任务,章纪昭下午六点下训,洗完澡他就往洋房区跑,一蹲就在那栋带了套花园的洋房子外边和垃圾桶相伴到凌晨一两点,没等到只好打道回府,这样的守株待兔持续了三天。 期间,章纪昭职业病发作,也可能是对解平的偷窥癖发作,他在外勘测了解平的临时住所,发现这座可以俯瞰花园的蓝粉洋房后方有一架老旧淡漆的旋转木马,他一眼认出这是录像带中曾经出现过的纯白木马车。 令人发毛的是,晚六点整,旋转木马还会自行启动。 它亮起拱顶的老旧灯泡,旁若无人在孤寂的花园中旋转起来,《primeiro amor(初恋)》伴奏曲悠扬,华丽的装饰珠链摇晃,白色木马被机械柱吊着呈现僵硬腾空的姿态,马头固定,雕刻的双眼散发出逼真的死气,章纪昭曾经路过羊肉店,店家挂在门口的死透的羊也是这样,比起真的,更像假工艺品。 第30章 在旋转木马的烘托下,章纪昭待在正门的垃圾桶旁反而更安心。 第四天,又是等到深夜。 章纪昭自暴自弃地将后脑勺磕到崭新的铁皮垃圾桶上,最后脱下深灰的牛仔外套盖在头上试图隔绝旋转木马音乐的折磨。 长发被他搞得一团糟,他把外套扯下来抱着头,姿势保持不到五分钟,他听见了脚步声。没有安保,解平这栋洋房在最角落,和另一栋房子还有不少距离,除了解平本人,章纪昭想不到还有谁会来。 解平回来了。思考认知是很平静地弹出来的,实践却会背叛脑子。 章纪昭从地上站起来,动作笨拙地把外套从头上扯下来,被发现睡在垃圾桶旁边已经很笨了,他为了显得帅一些,扯衣服的力气挺大,扣子卷到卡住打结的头发,不知道一下子拽掉了多少根。 他忍痛把外套和头发捏在手里,目睹解平提着密码箱从影影绰绰的黑暗走到他面前。 垃圾桶旁边有盏路灯,光和朦胧夜色柔和地打在解平的身上、脸庞,解平还是穿了西装,最简单的款式,越过西装袖口短短一截衬衫板正又性感,站立时脊骨舒展而挺立,脖颈削弱了他的攻击性,章纪昭自己烦穿西装,但解平怎么穿他都看不腻。 解平低头看他,他总会在和别人交谈时那么做,下意识看别人的脸。 两人视线相接的那刹,章纪昭浑身过电,肌肤如土地干涸,毛孔亦是,转瞬血液又如河水急速涨潮,喉结抖了下,他冷静而有预谋地捅出自己的行迹:“我跟踪了你的住址,在这等了你三天。” 说完,他迫切地观察着男人的神情,期待解平能够在露出气急败坏、诸如上次那样稍微有点恼怒的样子,但解平的接受阈值好像被他拉高,像打量新鲜事物般看着他,不带丝毫负面情绪,也不评价他的作为。 章纪昭没尝到甜头,诡异的有些失望,他沉默了一会儿:“我跟踪你,大半夜在这埋伏你,你一点也不生气,也不问我为什么在这等你?” 解平听见“埋伏”两字轻轻笑了,陪小孩过家家似的:“好吧,我生气了,你为什么在我家门口?” 章纪昭差点一口气喘上不来,耳朵却卖主求荣红了一片。 真受不了解平说话,从嗓音到说话方式都出格的煽情。 “我发的晚安你没回我。”他马马虎虎转换思路,想知道自己在解平心中到底处于哪个位置,有没有积累一丁点的好感度,“你觉得我们现在算哪种关系?” 解平低睫,似乎还没想好如何回复他,他好像在思考措辞,脸上貌似有几分平白无故的为难,也可能没有,章纪昭看不出来,于是不自觉开始做出让步,真要说的话,他其实不愿意让解平为难。 “同事关系?”章纪昭又起了歪心思,他想引导解平,“朋友关系怎么样。” 关系越往上一个阶层,刷好感度越容易,他故意出选项给解平。 解平摇头,指纹识别打开洋房的门,他本来担心伤害同事,最终还是决定不拖泥带水解决掉这个小麻烦,以免事态发酵失去控制:“我们是不会说晚安的关系。” 说着,他撇开凝在章纪昭脸上的视线,伸手推门,明明是温和的嗓音却没有丝毫温度:“所以你给我发晚安,我不会回。” 这样可以结束了吧,没怎么拒绝过陌生人求爱的解平心想。 -------------------- “跑打跑”训练理念 来自《特工训练手册》第一章 有标注但还是再做补充 第14章 “追人哪有那么容易。” 解平低估了后辈的难缠程度和精力充沛程度,章纪昭则高估了解平的忍耐力。 他第四天结束外派任务在解平家门口蹲点后,解平再也没回过这个临时住所,章纪昭只好在终端上频繁访问两人的联络界面,发出共进晚餐、品酒或者共同体能训练的邀请,长短不一的社交邀请叠在那声晚安后,像极了冷笑话。 解平连一个标点符号都奉欠,偏偏他的新住所章纪昭死活都找不到。 情场失意,他只能把澎湃过剩的精力花在工作上,今天任务结束后,章纪昭照例回休息室拉伸,长发粘腻沾在锁骨上,他垂眼咬着纸杯边沿忖度再给解平发个新消息。 :在吗 有事说事比较好,在吗太磨叽了,删掉。 :可以出来见一面吗 解平要愿意和他见面还会躲他?他都把人堵到搬走了,删。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之后我不会这样了。 真的假的,这话你自己信吗? 章纪昭气不顺,向上吹了口气把汗湿的斜刘海吹到一旁,他把打好的字统统删掉,摘下手腕终端放到一旁,决定先冷却大脑,刚打完架太兴奋了,干什么都不对。 丽芙站在梳妆台前帮易装的查理卸妆,查理常用的女性身份叫崔丝塔娜,是一个褐色长麻花辫的雀斑女孩,他扮做崔丝塔娜的时候通常更加拘静,总是久久不能脱离沉浸的角色。 崔丝塔娜穿着幼稚的长筒牛仔裙,膝盖骨并在一起,麻花辫甩在后背,无声摆弄着梳妆台上的小猫毛绒玩偶,丽芙一次性烫染的银色鬈发和女性职业套装看起来更像她的姐姐,崔丝塔娜在外执行任务也确实喊她“姐姐”。 丽芙替崔丝塔娜泡掉眼周的深棕色眼线,背过身目睹了章纪昭的纠结,当下揶揄道:“七天了,人还没追到?”说着,她回头,崔丝塔娜举起小猫玩偶亲在丽芙光洁无暇的脸蛋上,内向的灰色双眸透露出安静的濡慕。 第31章 “追人哪有那么容易。”章纪昭的态度本来毫无起伏,见到崔丝塔娜和丽芙的互动倒是不动声色酸了起来,酸着又喝了一杯凉白开,凉水酸得腮帮子疼。他拿起终端,对着玻璃中自己的倒影沉思了一会,给上司发了条短信:能帮我个忙吗? 珍妮没直接回复他,半小时后给他发了个别的指令消息: 来一趟七区,13层生化检验科,有东西给你看。 章纪昭很少去七区,七区是情报局所有科学家研究员的工作场所和居所。 以往任务中七区会单独出检验报告给上级,而他作为执行人员,除了执行取得情报这个动作,鲜少参与探究结果和分析情报这个程序。事实上,情报局作为联邦军方的隐形附属机构,行为主要满足客户部门的需求,而联邦军方很少将高价值的情报给予情报局分析。 情报局执行任务的手段过于下三滥,联邦军方向来将情报局摘出去另谈,从不认为情报局是自己的一部分,但情报局资源丰厚,权力极大,被戏称为“穿着金缕衣的下水道老鼠”,联邦军方放不下这枚棋子,于是有脏活累活全部交给情报局做,更有甚者,争权夺利的败者会被调任到情报局“打入冷宫”,仕途终生中断。 看来一日轻事件确实是烫手山芋,情报局必须捧出双手,用手掌心去接这个烂活。 开车前往七区,过了五道安检签了三份保密协议他才进了七区的大门。 七区是常年全封闭的禁区,它位于情报局悬浮建筑的北部,占据了1/13的面积,整个区域呈现细胞的环形封闭状,中间是特殊监狱般的封闭高层建筑,两侧遍布着花圃、羊肠小道和鹅卵石,树木光秃秃的,落叶聚在扫帚旁边,积了一个又一个谷堆。 右侧地上有拆除过的游乐设施的痕迹,突起的钉子起伏不平,只剩成人健身杠杆和一个过时的红色摇摇马孤零零立在原地,旁边高层建筑的阴影挡在这块健身娱乐设施之上,让此地笼罩着老年小区的萧瑟气息。 章纪昭脚步一顿,立马回味过来,这是录像带的录制地点。 解平长大的地方。 解平在情报局长大并非秘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父母是研究员,情报局是解平的家,这也是解平备受诟病的地方。别的特工是情报局的员工,解平是情报局养大的孩子,生下来就受到青睐和优待,没人能够心理平衡。 出生起就住在这种进出都要打报告的地方吗? 章纪昭仰视这栋高不见顶的封闭式环形楼,楼外侧贴的瓷砖缝隙发黄,整栋楼弥漫着日薄西山的沉郁暮气,说是情报局临时关押叛徒和罪犯的监狱他都信。 大楼没有电梯,只有东南西北方向四个楼梯,章纪昭转了一圈回到最初的起点,从南面楼梯上去。 生化检验科在最顶楼,他沿扶梯上行来到二层,入目是淡绿色冷光笼罩的全透明实验室,房间围屋般绕着中心的实验室围了一圈,每一扇房门上都写有门牌号,与他的寝室门风格相近。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这个设计的意思应该是工住结合,围在外面的房间是研究员的住所,推开房间门就是工作的实验室。 哪怕他这种无趣的人,也不希望自己居住的地方是这样的布局,说监狱完全不为过,被关在这里,吃睡和工作之外也不剩什么了吧…… 想到解平的成长环境,章纪昭心口微堵。 继续往上,走到12层拐角处,墙上陆续开始出现塑封照片。 上面张贴的大多是夫妻合照,署名只有普普通通的“一对研究员夫妻”,对二者的姓名和从事的领域一概不提,合照的人们也从不露出笑容,辨过去全是一张张剥夺生机和愉悦的脸,脸上有着相似的平直嘴角,章纪昭甚至没在合照中找出一张属于孩子的脸。 这些研究员全部没有后代? 章纪昭心存疑问,踱步到13层,楼层侧最后一面竖墙,塑封照片之中终于出现了一张被相框裱起来的大照片。 意外的是,那张照片的主人公正是解平和他的两位弟弟。 唯一富有生机的三张鲜活面孔被其他研究员们的照片簇拥在中央,冰冷的注文罕见地流露了几分感情:研究员们挚爱的小家属 三人身着联邦黑色军装,身姿格外挺拔,解平在正中间,抱着军帽满脸无奈,唇角微扬,解安靠他尤其近,胳膊亲昵地挨着哥哥的手肘,戴着联邦军帽羞涩地半低着眉眼躲避相机,透露出不谙世事的气质,卡门则在解平另一边叉腰对镜头笑得牙不见眼,左手搞怪地插到了解平的口袋里。 这回说不上嫉妒,章纪昭涌起一股很奇怪的遗憾,这种遗憾是从解平的角度出发的,解平确实很疼爱两个弟弟,而他忽然共情了解平。 失去了亲人的解平到底是怎么度过这几年的,他不清楚。他的父母去世了很久,他没有他们的照片,也没有刻意搜寻过,父母的面孔在回忆中逐渐模糊,到最后他只会在想到爸爸妈妈这几个字眼会有种荒芜的空虚感。 说来奇怪,他在父母身上没有体会过被关爱的感觉,那种近似怜惜的父爱和母爱只有解平短暂地给过他。 也许他不应该那么小心眼,如果这两个人现在还在世,解平应该会更快乐。自信一点,他也能无痛体会一把当嫂子的感觉不是吗? 怀着古怪的情绪,章纪昭打开手腕终端,对着这张相框拍了一张照片,毫无芥蒂地把昔日的情敌一同取进镜框。 第32章 拍完照,他收起悬浮照相仪走上顶层,中间的实验室门户大开,两个防护完备的人朝他走来,其中一个扯开防护镜,露出珍妮那张打皱的脸。 她颇注意形象地伸手捋正波波头的发尾,将护目镜递给他,爽朗地挤出一抹笑道:“让他们带你看看检验结果。” 章纪昭没和她寒暄,三两下做好防护跟着研究员进了实验室,对面的研究员同事依旧全副武装,没有露出脸孔,从防护服下发出的嗓音只能判别对方是位女性。 她带领章纪昭往狭长的实验室深处走去,浅绿色的光逐渐变深,像涉入深海,光线也愈发黯然,在做检验的每个研究员都好像一尾鱼,各自待在一格珊瑚礁里安静地做事。 走到一个巨大的保温箱前,章纪昭看见一条盘在里面的蛇,看大小和相貌,似乎和蚺村那些变异的药用蛇是一个品种,只是这条蛇还不算大,他正想仔细看看,研究员忽然伸手拦住他,压低声音说:“它现在虽然意识麻痹,但仍然处于脆弱的易怒状态,你不要靠近它。” 章纪昭后退两步,略一迟疑:“这是我捡的那枚蛇蛋孵化出来的?” 研究员点头:“我们加速了它的生长进程,它正值成熟期。我们提取了它一部分的胆汁,检验发现里面的确有一种异常物质,这种物质不可能在蛇体中自然产生,只有可能人为转移,但现在还没有在它身上找到任何伤口。” 她带着隔离胶手套的双手绞在一块,继续介绍,“实验结果表明,蛇胆中的异常物质呈现透明状,成分类似人的唾液,上面……可以提取出所有生物的dna,每分钟检测出的生物都不一样。它的物质组成非常简单,分子结构却很神奇,并且具有开创性功能。” 章纪昭微妙地看向她,语气如常:“什么样的功能?” “我们把这种物质注射到小白鼠身上,小白鼠的体质显著提升,它们变得异常长寿快乐,这是好的方面,同时,小白鼠精神涣散,变得无法专注于任何事情,这是坏的方面。当我们给小白鼠播放爱兰编作的音乐,小白鼠的精神开始焕然一新,他们比以前更能专注地做事,跑轮、进食、甚至跳舞……” 研究员的嗓音拖长,带着某种难言的渴望:“他们似乎诞生了人类的思想,这种思想的启迪来自蛇胆汁中的特殊物质和爱兰的音乐,他的音乐是一门控制语言,蕴含某种指令,可以使得生物的存在升维,以致于老鼠可以成为人,人可以成为上帝。” 注意到章纪昭长时间的缄默,研究员努力克制自己激颤的嗓音:“当然,小白鼠的情绪也变得极端,它们开始自发性组织‘打群架’,这可能是音乐发出的指令,它们必须这么做才能舒缓愤怒。有一只小白鼠无从纾解愤怒,昨晚在养殖箱中进行了变态发育。” 全都对上了。 爱兰远程控制人群的条件是服用一日轻药品和作为他的艺术受众,二者缺一不可。服用一日轻保健品会让人身体感觉很好,但精神恍惚,情绪变得极端,愤怒需要发泄,而爱兰制造出来的文字、音乐、绘画等艺术产品又具有鼓动性质,所以人群才会暴动,这是对浮水联邦治安的第一重打击。 愤怒积累到某个临界点,人群会发生变异,无故攻击他人并且引发群众恐慌,这是对联邦治安的第二重打击。 章纪昭不动声色离研究员又远了一些:“变态发育,是不是去骨骼蛇化,怕明火?”研究员嗯了一声:“等它长完,我们会解剖它的尸体进一步观测。” “你们一般不会在人身上实验吧?”章纪昭问。 研究员沉默良久,干巴巴地哈了一声:“志愿者实验么,志愿者不好找,不过我参与配置了一日轻保健品的解毒剂,之后也许能招募志愿者进行临床试验,这个事的社会影响面挺大的。” 章纪昭本来想问“解毒剂不管用怎么办”,想了想这样问意图又太明确,最后和对方客套几句,自己离开了。 他刚脱掉防护服就看见了珍妮,她站在楼梯口解平的合照下。章纪昭走过去,珍妮似乎料到他想说什么,先插兜转过身对他说:“他们确实在自己身上做实验,你知道的,情报局不可能招募志愿者。” “这样做实验,失控怎么办?”章纪昭问出这句话都觉得自己蠢笨,他抿了抿唇,珍妮却粲然一笑,对着墙上的照片说:“七区的研究员比特工的死亡率还要高,但是他们亡故的消息永远不会传出七区,因为太多了,数不胜数。” 在这种环境下,怎么会有人愿意生儿育女? 章纪昭胸口沉甸甸的,他皱了皱眉:“解平的父母也是死于实验吗?” 珍妮却不回答了,她伸出食指摸了一把面前的玻璃相框,随即莞尔向章纪昭展示自己纤尘不染的指腹:“不管死了多少人,这张相框永远有人擦,别担心,这里所有人都是解平的亲人。” 她说话的语调有种漫不经心的胜券在握,章纪昭敏锐地泛起不大对劲的感觉,但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 珍妮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看着他假笑道:“解平明天下午一点在中心会议厅开会,他一般习惯下午三点在员工食堂吃一顿饭,章纪昭,不用谢。” -------------------- 这篇文篇幅比较长,所以之后会每个月定期修一次文,修文会在文章详情页置顶说明哦 >< 第33章 第15章 “哄谁呢?” 章纪昭前一晚特意踩好点,第二天正午十二点守在中心会议厅附近餐厅吃午饭,待到五十八分直奔会议厅。 一点过五分,他掐点站在会议厅前门门口,旁边守门的门卫客气地提醒:“这场会议的与会人员好像不包括你。” 章纪昭确实不是来开会的,他是来蹲人的。 时间紧迫,他没来得及换一身衣服,上午的训练服完美彰显出他的腰束臀高,短袖露出的双臂缚着修美的肌肉线条,红色长马尾干净利落扎在脑后,只有冷沉的气质和里面开会的一干人神似。 右手按在冰凉的门把上,他从容不迫地对门卫说:“把我加到参会名单里不就行了?” 门卫大惊失色,失声喊道:“我怎么加,这不是我说了算啊!” 声音传播速度再快也赶不上章纪昭手快,章纪昭置若罔闻,推门走了进去。 他当然知道他参加不了这种会议,解平严格意义上已经脱离特工的范畴,成为位高权重的上级官员,珍妮既然敢告诉他这个信息就等于不怕他闯进来。 可能更害怕他不来,这种事谁说得准。 会议厅里面一干人似乎落座不久,长桌上每人一份的文件并未全部翻开,人们听见门口的声响纷纷抬起头望向他。解平坐在中间的主位上,是唯一一张年轻的面孔,其余人等均是年老色衰的皮相,章纪昭在长桌末尾看见了他的上司珍妮,还有一张较为眼熟的面孔,是他当初主考核官之一。 解平双手按在文件上,抬眸看他的样子称得上平静无波,但他从长相开始就不算清白。 章纪昭分明能在他的温柔淡漠之中捕捉到一种男性独有的媚态,被他病态关注的修长脖颈上青筋和血管具有生命力地跳动,章纪昭见过那处细小的毛发渗出汗水,也感受过那种惹人浮想联翩的咸。 男人和其他年迈的上级官员一同以仰视的姿态俯视他,章纪昭站在解平对面,旁若无人又深沉热烈地注视解平。他对解平的狂热不能说没有胁迫和威逼在,毕竟他无法利诱,只能威逼:“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但是你的隐私信息全被卖给我了,打算怎么办,继续躲我么?” 解平端正坐着,耐心听过他的威胁,唇畔漫出一抹笑:“你都说我被卖给你了,我躲什么。还有别的事吗,一起说。” 章纪昭打好的腹稿一下子神龙不见尾,解平这样有商有量的说话方式很容易打乱别人的节奏和步调,况且解平亲口说“被卖给他了”,这样的蛊惑性和冲击力都太大,他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我想追你。”章纪昭语出惊人,他在解平面前笔直站着,却觉得自己拥有最幸福的低人一等,解平全神贯注地凝视他,他的声音不由得变得低三下四了些,内容却还是很不客气:“你今年三十岁了,谈过恋爱吗?” 解平忍俊不禁,垂下睫毛不可抑制被逗笑,他以为章纪昭大费周章接近他是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没想到真的只是为了情情爱爱。 门卫站在门边从欲言又止变成一脸懵逼,解平同桌的老家伙们则是神色各异,解平终于笑够,抬眸揶揄地反问:“所以你二十六,谈过恋爱?” 这个口吻貌似不相信他谈过恋爱,章纪昭激将失败,自己送上去被调侃,他从口袋内侧掐自己的大腿,努力不沉溺于男人的美色,保持冷静回答:“我只想也只准备和你谈恋爱。” “是吗。”解平又在笑了,他近几年很少这么高频率的被逗笑,他赞许般点头,温和沉稳地吩咐他的小追求者。 “你晚两天再追求我好了,公平起见,我需要想想怎么拒绝你,你也可以回去仔细思考怎么追我,可以吗?” 男人低下眸光指了指桌上的文件资料,“现在我要开会了。” 他说话的平仄和气息都有情绪,温柔无异于撩拨,陈述之中又充斥着不容置喙,章纪昭望着解平,莫名其妙开始想了点不能想的。 和解平谈情说爱是什么感觉。 除了床,其他地方都是床的延伸? 被幻想中满胀的情绪戳中,章纪昭冷不丁打了个激灵,他表情不大自然地嗯了一声,撑着初来时冷淡的强势从满脑门问号的门卫同事身边路过,背影看起来像极了落荒而逃。 翌日下午三点,章纪昭又去员工食堂蹲人。 他找了三个餐厅,才在一个偏僻少人的水吧旁边看见解平。 解平肩宽腿长,戴着半框眼镜穿着高领毛衣坐在水吧窄小的凳子上,腿盘得拘谨又显眼,他鼻骨挺直,薄唇色泽淡的漂亮,捋起的袖子下皮肤白极,面前桌子上有一盘寡淡的沙拉混鸡胸肉。 开着手腕终端的悬浮投影,大概在处理工作。 章纪昭要了盘一样的菜坐到他对面,解平后知后觉将注意力投射到他身上,他关掉悬浮投影:“怎么来了?” 章纪昭将叉子插到鸡胸肉上,盯着解平分明英俊的五官,不假思索道:“我不会按你说的做,你的需求和我的需求相悖,我不可能放任你思考出怎么彻底拒绝我。” “我只要离开这里你就找不到我。”解平一针见血,章纪昭继续用力将叉子往下按,力度大到穿刺了第二片鸡胸肉,像是要把精美的瓷碟凿穿。 “但是现在离不离开不是你说了算,我是不是你的搭档也不是你说了算。” 第34章 解平不置可否,由衷的肺腑之言透露出残忍的温柔:“你可以换一个人追求,谈恋爱和谁都能谈,要做的事也大同小异,我和别人没什么实质性的不同。” 章纪昭放下叉子起身倾向解平,手按在解平身后的椅背上,冷淡的黑眸片刻不离男人的脸,赭红的马尾从肩侧滑到两人咫尺之间。 “怎么会,人和人关系不同,就连嘴唇亲起来的感觉就不一样,你和我亲一口试试。” 他越靠解平越近,解平好笑地看他,章纪昭偏头以为自己能亲上,偏偏一根食指阻挡了他前进。 解平右手的食指不偏不倚按在他眉心,他眉目舒朗淡然,收回食指后还轻轻帮他揉了一下被按压的饱满额间:“哄谁呢,‘你和我亲一口试试’,就这么哄能哄得到谁?” 章纪昭浑身不是滋味,偏生解平让他不高兴的当头,下一秒又会让他极高兴极上头,明明他才是那个被哄得死死的。 他按着被揉过的额头坐回原位,闷声道:“你这么说就哄得到我,是你自己太难哄。” 根本不怪我。 第16章 沙漠干线油田 解平身上的淡香在鼻尖萦绕,章纪昭试探性露出柔弱的一面,耸眉耷眼,极力让自己表现出侵略性低下、无害的模样,说话也带着格式化的嗔怪。 利用皮相那门功课上,他是当之无愧的差生。 该装柔情似水的时候他总是莫名其妙在铁骨铮铮,丽芙嘲笑他还不如查理,起码查理会装作不谙世事和呆,故意说出一些理所当然、是个人就能回答的蠢问题,让男人女人觉得他是个有着诱人身体的蠢货,这招竟有奇效,人们欣赏高智人群,但身体非常正直地对没脑子的漂亮废物动情。 说出那句略带撒娇的嗔怪,章纪昭恶心到胃酸在腹中翻滚,他自认撒娇情绪到位,刘海下一双眼眸静静观察解平。 解平的反应在预料之内,也幸好在他预料之内。 他没有被章纪昭的演技吸引,反而像老师看自己的学生定期汇报演出,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宽容和严厉回望他,像极地耸立的高大冰川,广袤,但没有供人停靠的港湾。 章纪昭放弃示弱,解平的打量让他被自己的矫揉造作反噬,他低头用叉子继续串烧,生菜被番茄汁水沾染,肯定地说:“你不喜欢弱的。” “是吗,谢谢你帮我缩小择偶标准。”解平手腕的终端振动,他开了单向模式,对面的消息一条一条弹出来,章纪昭看不见。 先是若干条新闻转载: 《浮水圣殿教堂焚烧案目击证人专访——“我亲眼看见那人变异。”》 《浮水帝国疑似在无主权地区进行反伦理人体实验。》 《蚺村再探秘,百年古村为何被警方神秘封锁?》 《工业农田区大荒年,产粮命脉地带颗粒无收!》 《媒体失格,第十一大区多宗人口失踪案件被强行隐瞒!》 下附三条消息。 :第十一大区去年年底开始封锁舆论传播渠道,现在瞒不住了,群众大规模陷入恐慌情绪。 :军方还在施压,他们想知道那张字条究竟是不是浮水帝国在装神弄鬼。 :150年前,浮水帝国也有参与牌局,所有的机密他们都知情。 解平漫不经心地阅览着终端备注为“唐克叔叔”的人发来的消息,确保对面消息末尾的未读统统变成已读,他才退出聊天界面——终端收发消息可以自行设置已读功能,他只对章纪昭关闭了这项功能。 他近些年来习惯只回复必要的消息,通知消息他一概已读不回,章纪昭轰炸式的情感性用语有时让他吃不消,以至于他现在攒着对方发来的消息,心情不错的时候才打开看看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唐克见他已读,立马又发了一条消息:来见我。 解平回了一个好,对方迫不及待地发送定位,水到渠成,他看着章纪昭:“我要走了。” 章纪昭往他跟前的盘子瞄了眼,还剩三分之二:“你的沙拉不吃了?” 有事处理一般没胃口,解平不欲多言,起身端盘子,章纪昭按住他端盘子的手,仰视他道:“放这,我帮你倒。” 解平看他良久,“上一个这么说的人被我发现在吃我的剩饭。” 章纪昭的阴暗心思被戳中也不脸红,反而对这个“上一个人”心存芥蒂,说话又平又冷,像空调直冒冷气:“既然都有人吃到了,我为什么不能吃。” 解平本想说那个吃他剩饭的不是别人是他养弟,但又觉得和章纪昭辩解毫无意义。 章纪昭看起来是个犟种小孩,还是逆反心理最强烈的类型,除了顺毛撸或者随便无视一下,没有多余的对付方法。 他不想和章纪昭较劲,故而抽开被按住的手,温声说:“好了,那随便你。” 章纪昭见他站起来要走,不依不饶地拽住他:“除了拒绝,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解平百思不得其解,比他小四岁的人他都感觉有代沟,他虚心求教:“那我要和你说什么?” “祝我早日追到你。”章纪昭右手扣在男人冰凉的手臂上贪婪地汲取凉意,忽然看这个捋起的袖子很不顺眼,看着看着他把袖子揪下来,盖住解平露出的肌肤,同时诡辩道:“等我追到你,你有男朋友我也有男朋友,不是两全其美吗?祝福我就是祝福你。” 第35章 手腕上的终端又在不停振动,唐克是个不能忍受等待的人,解平心想也无所谓,祝福而已,不需要真心也能祝福。 “你先放开我我再说。” “不行。”章纪昭寸步不让,手掌火热的温度隔着衣袖传来,年轻人比起年长者有更多时间可以耗费。 解平戴着眼镜才能保持正常的视力,尽管如此,青年的嘴唇蠕动,他还是能细致看到对方身上的每个细节,唇纹,耳朵上的毛绒,睫毛,虹膜的深灰色卷边,还有,他唇下以前是有一颗痣吗? 那一小块的皮肤颜色比旁边稍白一些。 在使用过度视觉的时候,解平的听觉几近报废。 眼睛热灼发痛,他在澄明的恍惚之中用唇语知识判断对方说的话,章纪昭嘴唇一张一合,在他敏锐的视线中好像按了慢放键—— “你先说我再放开你。” 过度视觉的实验后遗症又犯了,他需要和叔叔阿姨说一声,这个实验不能再用在特工身上,解平边想边掩饰着身体上的疼痛,这种事情他轻车熟路。他半垂着眼帘,莞尔又带着几分真心道:“祝你早日追到我。” 他当然可以给章纪昭前所未有的宽容和怜悯,代价是章纪昭必须要追上他。 但不是那个追。 联邦第十一大区,「工业农田区」。 沙漠干线油田。 狂风肆虐,沙尘飞扬,一个光着半截腿穿橙色工服的男子从沙漠深处走来。 男子名叫高争光,二十八岁,四肢健全五谷不分,原先在尖叫城区当扒手、混混和外送员,单亲老母死后改掉了游手好闲的臭毛病,五年前北上谋生潮流正盛,他在济民火车站偷了一张前往工业农田区的长途站票。 下车,不声不响跟着别人往沙漠深处走,灰头土脸到了油田,靠着坑蒙拐骗的功夫过了面试,自那以后正式加入钻井队,成为了一位钻井工人。 钻井昼夜颠倒,没日没夜的倒班让高争光成天无精打采,但薪酬丰厚,他听说比城区里一些读书人都高,他也确实靠这些年的积蓄在工业农田区挣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二手房子。 房子虽小五脏俱全,高争光对什么都满意,就是不满意隔壁的邻居,一个乳臭未干把他当都市百科全书的八岁小孩,一个总是叫他帮忙找假牙和老花镜的太奶奶。 现在是凌晨三点,高争光回到他的房子。 其实他下工早,他本可以十二点就到家,但是他不想回那么早,他那个邻居小孩像长腿黑麻雀,叽叽喳喳地围着他问这问那,问大城区是什么样子,问他为什么那么厉害那么成功,问油井怎么钻,问他有没有上过大学。 高争光被他问的烦不胜烦,连自己偷鸡摸狗干的腌臜事都全部告诉了这小豆芽菜,怎么撬门去别人家家里偷东西,怎么摸女士包里的钱,打过多少人。送外卖那阵时间他没地方住,在商超一楼打牌过夜,和别人打牌输掉全部的钱,他输不起就把别人打得鼻青脸肿。 读没读过大学?不好意思,他只给大学生送过外卖。 小豆芽菜站在他床头,他没关窗,这块昼夜温差大,晚上奇冷,这小孩就上下牙打颤听他讲完真正的大城区生活,听完后他头一次没说“争光哥明天我还来”,揪着肚皮上的衣服愣愣看了他一会儿,哈着白气走了。 高争光应该庆幸烦人精终于走了,但第二天下工后他却突然久违地犯了怯懦,硬要和新来的小王挤工人宿舍,不愿意回自己的房子,小王打趣他是不是要瞒着大家结婚,这几天要和新娘分房住。 哪有什么新娘?高争光一夜没合眼,三天后他终于想开了,他妈的,那小孩又不是他儿子,他干嘛要在意那小孩怎么看他,那些破事干过就是干过,他不怕名声臭。 他以为两边房子都熄灯,谁知道邻居家的砖头房子灯火通明。 沙漠半夜的狂风席卷,玻璃窗隐约有折断的趋势,高争光眉头拧成十字,熟门熟路走进邻居家,踢开窗台下的小木板凳,用了钻井的劲儿才勉强把窗合上。 他这个点回来都纯属想不开,死路上他都认了,这家里全是老弱病残怎么还敢把门窗开成这鸟样,说他俩被风吹出去他都信。 高争光回去又关上大门,突然发现桌上摆着一盘爬满苍蝇的猪肉皮冻,一双在碗上摆得好好的筷子,还有另一双撂在桌上散开的筷子。 他心里一咯噔,高喊:“阿婆?豆芽菜?” 屋子内突然传来一阵悲恸压抑的粗哑哭声,高争光手忙脚乱去推那门,卧室内浓浓的老人味,小孩的太奶奶捂着脸瘫坐在地上发出狼嚎般的泣音。 高争光急忙将阿婆扶起来,阿婆拼死推开他,要把手捂在眼睛前不愿意看他的脸。 高争光攥着她干瘪发红的双手想看看她:“阿婆,豆芽菜呢?” 阿婆年岁大,但是口齿还清晰,高争光又问几次,老人终于放下烙铁般焊死在脸上的手,指着外面,哆嗦着痛哭道:“豆芽菜豆芽菜,你把他当豆芽菜,他把你当亲爹!你三天不回来,他每天都趴在那个窗边等你,昨晚坐在饭桌上不吃饭,突然跑出去说要把你找回来!” 高争光眼睛瞪大,刹那间天都要塌了。 他跳起来,没有安慰阿婆一句就匆匆朝沙漠深处跑去。 若是从窗边看,亮橙色工服在午夜黯然的风沙中也显眼,像一抹跳跃的火焰。 第36章 -------------------- 第二个副本开始^^ 预防针:这个副本攻有女装皮肤 好消息:章鱼哥很喜欢他哥的新皮肤 (前面受也有女装忘记给大家打针了…) 第17章 三短三长三短 干线油田分支警署。 晚上九点。 才三小时,黄磊就帮忙登记了几十起人口失踪,沟通和安抚失踪人口的家属太耗费心力,他撑不住了要换班顶上,警署内人满为患,根本没有下脚的地儿,办公室像儿童疫苗接种处,到处是鬼哭狼嚎。 每个办事警员心理压力都巨大,他已经两三天没和同事好好说过话了,挤到前台才找到一个空位,在同事小何旁边。 小何坐着,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一蹶不振地望着玻璃门外黄沙飞驰的天。 “有水吗?”黄磊说的口渴,实在受不了。 小何好一会儿才从凳脚旁边摸出一支喝过的矿泉水递给他。 “终端还是没信号?”黄磊又问。 从去年年底开始,第十一区所有人的终端都没有上网的信号,出城的高速和空路全部被封,他们局子也只有固定的系统机能用,但那玩意没法上网,只能向总部汇报情况,他们汇报了好多次,总部不回复,这个天气他们也没法出去找人办案。 “一格也没有。”小何木讷地回,“航道还是不给飞,今天又要睡在局子里了。” 他们警员的飞行器全停在后头,沙漠地广,往常回家得开飞行器,航道有联邦军方的战斗机甲和护航飞船,不准他们上去,也不和他们沟通。 来这报失踪人口的家属全是徒步走过来的,估摸着来得晚的今晚得留在局子里睡一宿。 三小时后。 小何去安排民众睡在大堂,黄磊在前台大厅值夜班。 这几天沙尘来得猛,外头酷寒,还好局子里有暖气,但还是没有被窝舒服,只能将就。 他双手互钻袖口趴在桌上,脑袋上就一盏灯亮着,联邦警署标志在墙上抛光似的敞亮,想着大半夜应该不会有人,黄磊擅自搞起了玩忽职守,睡到下巴兜着哈喇子。 忽然传来拍打玻璃的声响,那声音极钝,不规则,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黄磊艰难醒来,眯缝着惺忪的睡眼往门外看,一看彻底清醒了。 门外有个穿着橙色工服的男子目光涣散地和他对视,右手时而用手掌心拍打警署的玻璃门,时而用手掌边沿那小块砸门,他虽是睁眼看人,脑袋却浮肿得像泡出了巨人观,眼珠雾蒙蒙的白,没有一丁点精气神,像死去的一缕游魂。 肯定是冷的了,黄磊没多想,傻小子估计一天没吃饭。 “你等等。”黄磊几步撵过去,边开门边忍不住唠叨,“大冷天的还是要多穿两件再出来,你的生命很宝贵你知不知道,一小伙子都冻得没人样了,行了快进来,什么事啊?” 小伙子不进门,寒风凛冽的天气,沙尘呼到门缝,见门开了,他猛地抓住黄磊的手臂,浑浊发白的眼珠涣散,语序混乱道:“失踪了15天,有个小孩,找不到。” “别急,我懂你意思。” 黄磊当即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比起小孩失踪,这小伙子手上的温度烫得都能煎鸡蛋了,他凝重地去摸对方的额头,刹那被烫得缩回了手,不可置信道:“你快别在外面待了,你这体温怎么回事,这么烫脸一点都不红?叫什么名字啊小伙子?” 小伙子怔住,迟疑了一会儿:“高争光……” “高争光你先上来,我知道你家里有人失踪你急,但你再不进来你的命先没。”黄磊劝说,他以前专门干调解的,大哥大明白人,一口气就让人信服,高争光听进去了,脚步艰难地想往台阶上迈,死活站不住,跛脚老人似的。 黄磊看不下去,双手穿过他肋下:“行了你配合我。” 高争光身材看着是个正常人,人却似有千斤重,黄磊努着劲儿半天愣是没给人抬上来,高争光呆滞地看着他,黄磊先撒了手,尴尬道:“你等会我叫个同事一起来抬你。” 他要走,高争光却死死拉着他,全脸痛苦得纠在一起:“水、没有水。” “有水,你撒手我去给你拿。”黄磊话音刚落,高争光七窍大张,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黄磊也跟着看,高争光拉他的手竟然化成了流动的白沙,白沙徐徐落地,撒得满地都是。 不止是他的手,塌陷沙化的还有他的脖子、双腿。 黄磊完全懵了,细腻的沙如雪崩、或者是霰弹迸射在他松垮不合身的牛仔裤上,他甚至忘记反应忘记呼吸,他用手去摸裤子上的沙,沙却像血一样牢牢地沾染在裤子上。 高争光好像突然回光返照,记起了思考的方式,在脸消失之前,他对生前遇见的最后一个人类痛苦地呢喃道:“黄警官,我好像不行了。” “十一区大部分地区与帝国接壤,小部分与无主权地区相邻。接到线人情报,帝国的确在无主权地区进行反伦理人体实验,并且与人贩子达成长期合作,十一区大量失踪人口再度出现后以沙化形式死亡,可能是他们所为。” 同步投影会议中,情报局总联络官正在外地汇报十一区人口失踪案件的最新进展,解平作为驻外情报站站长坐在主位右手边的座位上,局长与副局两个位置空空如也。 “失踪人口统计资料已经统计入后台终端,可以直接查看。”总联络官继续汇报,“十一区统计的失踪人口大部分是青壮年劳动力,其中多数青壮年在近10天内接续出现后即刻死亡,小部分失踪人口还未出现,人口类型分布比较均匀。” 第37章 他汇报完毕,犹豫望向职级最高的解平。 解平见没人说话,朝新上任的总联络官颔首道:“辛苦你了,先去忙。” 总联络官明白这是可以下线的意思,打了几句官腔飞快遁走,和一堆喜怒不形于色的老人一同处理公务犹如涉海,左右不知深浅,大概也只有解平才能做到和这班人马平起平坐,甚至在职级上还占上风。 他的立体投影一关,解平身侧最年轻的六十八岁老人唐克,当今情报局研究所所长,率先开口道:“军方要求我们的特派队作为先遣队伍前往无主权地区的帝国实验基地搜查,确认大体安全后他们才进军,下达的指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占领无主之地,做好应战准备。” 唐克双手交叠扶在桌面,下颌骨微动,无悲无喜道:“他们总是这样,遇到困难就推我们的人先去送死。”说完还似不够,蜡黄方正的脸转向左侧,瞥向解平:“当年也是万不得已,你的父母才会主动顶罪,他们现在要是活着……” “你们和军方那批人有什么本质区别吗?”解平打断他,平淡道,“我不想听这部分,跳过吧。” 主动顶罪? 也许吧,他的父母确实就是那一类型的人,舍生取自己的义,尽管那义并非正确的。 可以说,现在坐在他旁边的十六位老者全部都是那一类型的人,他也无法说自己不是。 解平不想将错误归咎到任何人身上,这里所有人都参与了他的成长历程,有些甚至比他父母在他生命中时间占比还要多,比如唐克,在他父母从肚子里认识他之前,唐克和研究所其他成员就认识他了,甚至可以说,没有唐克他们,他甚至不会出生。 非要类比的话,这里所有比他大的人几乎都可以算作他的亲戚,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只有弟弟和爸爸妈妈离他远去了。 即便他的父母不是主动顶罪,而是被迫服从安排上去送死,他也疲于追究。 他无法在情报局中像章纪昭他们一般就事论事,他可以做一个理性拎得清的人,但在生养他的这寸土地上,他永远也别想和谁拎清,他和情报局只能藕断丝连,除非死亡。死亡是最好的免死金牌。 唐克斜后方的老迈女士梳着高拔的髻,骨质疏松和胶原蛋白彻底流失让她看起来像一具端庄的行尸走肉,她叫弗朗西斯,男士名,她自己选的。 从小她就不甘居人后,在被调到情报局前,她是联邦军方保守派的一把手,在她即将成功当选联邦军方首席之际,男士们联合用皮鞋将这个穿低跟鞋的女人踹了下去,自此,弗朗西斯一败涂地,情报局是男士们留给她的活墓地。 解平从记事起就喊她奶奶。 弗朗西斯奶奶的睡前故事曾经伴随他长大,那时他单纯以为这个繁忙的老者下班后还要赶来给他讲故事仅仅是因为喜欢他,直到弗朗西斯讲完厚厚一本的《格林童话》,咧开嘴朝他微笑道:“幸好公主出生在城堡,如果公主出生在情报局,她活不到出生的第二天。” 仍是天真孩童的解平好奇问道:“为什么?” 弗朗西斯皮轻快地哼歌,皮笑肉不笑地在歌谣声中答:“我的心肝,因为我们无法容忍没用的新生。” “我们是不会被你激怒的,孩子。” 弗朗西斯是行动训练处主任,严格意义上来讲,章纪昭的上司珍妮是弗朗西斯的下属,但因为珍妮管理特别派遣队这支精英特工部队,她也能参与所有的最高机密会议,而方才做汇报的总联络官则级别未达,所以老人们不愿意与他对话。 “我们看到你就觉得无比骄傲自豪,仿佛可以治愈我们身上所有的伤痛。” 她说话犹如警钟长鸣,鹰隼的目光钩在年轻男人英俊的面貌上,好似想在这幅皮囊上穿个洞。 “你是我们身体中最自信的部分。” 弗朗西斯语罢,一桌的老者整齐划一地伸出左手在桌上短促拍打两下,这是集体表示“赞同”。 解平对他们的集体性活动视若无睹,投射在他身上的视线不计其数,他们希望激起他的反应,好琢磨他这个人——“随着年岁的增长,你的心智在成熟,人也越来越不可控。”这是弗朗西斯的原话,她用揶揄的方式说,但藏不住愠怒。 面前的终端忽然传来三条驻外情报站的紧急内线消息,解平切换页面,他的副官给他发来了三条消息。 :站长,我们这的旋转木马转动了。 :三短转,三长转,三短转。 :对面有人隔着通道门在求救,怎么办? 解平淡漠的神情顿时凛然肃穆,他即刻回复对方。 :无论对面发出什么信号,不要发出声音,不要做任何回应。 :我马上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解平拎起西装外套绕到后门,十六双眼珠子跟着他动。 他走到珍妮身后,珍妮转过脸,齐刘海下的五官尽量放得慈眉善目,瘦骨嶙峋的手优雅地按着椅背,撩起眼皮看他,唱起了红脸:“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我先回驻外情报站,之后去一趟帝国。”解平低头看她,“章纪昭他们队的人和我一起去。” -------------------- 三短——三长——三短在摩尔斯电码中是求救的意思。/来源百度 第18章 限时免疫(二合一) 情报局的母体建筑漂浮于晦暗的天际之上,深夜,这座庞大的悬空城区接连越过工业农田区南部的麦田、中部的重工业区、北部的沙漠,最终在浮水联邦与无主权地区的交界处精准停下。 第38章 这是情报局近五年来首次为单一行动任务移动母体建筑。 章纪昭与队友两人坐在特批直升机上,螺旋桨高速转动,白大褂的研究员为他们依次接种过免疫特效药,他们穿着能够防激光弧度枪的防弹衣,各自戴上耳麦,虽然依然嘈杂,但足够交流。 他的耳麦有一部分卡在赭红色马尾的根部,戴的不是很正。 按着黑色的麦克风,青年坐在一侧,凝睇着对面的二人:“以防空爆鸣为令,军方只给我们40分钟时间,在此期间他们会在外部与帝国交战。” “如果在基地内发现存活的失踪公民,能救则救,但队伍最重要的任务是排除实验基地的生化隐患。” 浮水帝国的火力不足为惧,但该国制造生化武器的实力不容小觑。 因此,联邦军方才会选择特派队作为先遣,毕竟情报局的有生力量如何被消耗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章纪昭顿了顿,语气不大自然地命令道:“尽量不要受伤。” 丽芙听不惯他的关心,双手环胸装作一哆嗦,银色卷发低低绑成一束垂在工装服上,性感美艳的钢炮白玫瑰眯起双眼,娇嗔道:“不要受伤~暧昧中的男人说话都变了,真肉麻,受伤了你会心疼我吗?” 查理于沉默中泛起震悚,惊异地看了一眼平时放羊式管理的队长,树懒般吟道:“好的,不会死。” ……他就多余关心。 直升机猛地降落在无主权地区一栋毛坯房的房顶,伴着剧烈的颠簸,负责注射免疫药剂的研究员扶着身后的靠背,惊魂未定地强调道:“药效只能撑一小时,你们算好,在免疫解除之前一定回来。” 他第一次外出随行任务,旁边三位特工却连安全带都没系,一副命不是命的模样,还在那里说笑,简直惊为天人。 丽芙朝研究员抛媚眼,查理取下自己和她的耳麦,推她出去。 留下章纪昭一个,他算是整个队伍的头面,负责张嘴说话,尽管一开始对他来说很难,但现在已经算是非常轻松了。 “感谢协助,请你尽快返航。”说这话时,青年锈红的斜刘海下一双眼睛寸笑不含,他自以为善意释放足够,研究员却被冻得直摸鼻子,眼神下撇至鞋尖,一半是因为他姿容绝顶,一半是因为他阴冷的像凶杀案的嫌疑犯。 完成任务,他转身离开。 根据线人情报,帝国实验基地在停机坪前一溜的矮房子后,穷极夜色之下,矮房子顶部之间搭着木板,丽芙走在最前,查理紧随其后,章纪昭不紧不慢走在他们后面,一如既往将队友纳入视野之内。 计划中的防空爆鸣照常响起,情报局母体建筑旁呼啸而过的是联邦军方的第一支战斗舰队,荧荧蓝光成海,对峙在天空另一方的则是浮水帝国的航空战斗机,数量较少。 第一束弧度激光从帝国的战斗机中发射,电闪雷鸣,联邦舰队只列队躲过,却依然未越雷池一步。在防空爆鸣结束前,其他组织必须暂停任何行动,联邦军方也不例外。 今天他们得以破例可以不用后撤十公里,但也必须等到鸣笛结束后才能前进。 一架鲁莽热血的军舰滑翔向前,不肖片刻便被水原弹精准击打在地,坠落的军舰如闪电掠过大地,在地上砸出陨石同款深坑。 发出水原弹的并非联邦军方,而是隐在一旁的情报局母体建筑。 自己人对自己人下手,情报局的垃圾名声再度坐实,联邦军方的军舰围着队形蠢蠢欲动,显然不悦至极,却不敢贸然上前找己方要说法。 三人离得并不算远,见状,丽芙笑着吹了声口哨,显然在凑热闹。 章纪昭被爆鸣擂得耳根疼,看热闹只会拖延任务速度,当下指挥道:“丽芙,蹲点的五个狙击兵我已经看到,你再走两个身位就是他们的最佳狙击点,你去扫除这些基地外的路面障碍,我和查理拆门。”话音刚落,丽芙按着水泥房梁一个灵巧的卷腹跳跃躲过子弹,扒到斜对面矮房的房顶,翻身上去飞踹对面的狙击手。 章纪昭和查理加快步伐,纵身跳进矮房之间的小巷。 这里的巷子格外窄小,仅能容纳侧身通行,不适合远距离狙击,但常规的枪战在所难免,查理带了破门装置,章纪昭在后面小心掩护他向前。 爆鸣声戛然而止,联邦军舰挺进一半的身位,熊熊火势朝着敌方进发,势不可挡,宛如发泄方才在自己人身上吃瘪的怒火。 黑暗的巷道被交战的火光照亮,湿润的青苔在墙根苟且偷生。 章纪昭闭眼侧过身,子弹擦过脸颊堪堪而过。 躲过子弹后,他凭借对敌方弹道的感知,毫不犹豫朝三点钟、十点钟方向开枪,数秒后听见两道不同的闷哼声。 他丝毫不恋战,打到便利落抽身,跟在查理身后穿过巷道,随后又发出数枪,他的动态枪法比静态更准,论百发百中也不为过。 查理在前方拧倒了一个步兵,章纪昭两步作三步夺下步兵的长枪,牙关紧咬,狠狠砸向窄门上拇指错的锁,没三两下锁便被砸烂,门吱呀一声开了道门缝。 “厉害,金刚芭比。” 查理还有心情称赞他,也许是基于今天章纪昭特别的关照,但其实他们打了控制剂的都可以这样,身材看着些许清癯,实际上力大无穷。 “你少和丽芙学说话。”章纪昭难以言喻,随手丢掉长枪,屈下身子以甩炮的方式往门内丢了一枚雷:“进去小心。” 第39章 轰隆一声过后,映入眼帘的是渐开的窄门和青年高挑的身姿。 宽肩窄腰,延颈秀项,防弹服和工装裤将他身上酷飒的冷冽气质最大程度发挥出来,手上挽起的衬衫被衬衫夹夹着,手肘上是暴起的青筋。 查理从章纪昭身侧路过,真情实感道:“队长,你肯定能追到解平,不要灰心丧气,你比我们帅多了,解平喜欢男人吗?” 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章纪昭好好上着班,突然被他一句话干沉默了。 “应该吧?” 他也不是很肯定,但他想堵住查理的嘴,于是刻意营造恐怖气氛,“还剩29分钟。” 帝国实验基地犹如钢铁长廊,黑乎乎的外观,的确不容易被卫星观测到。 两人跑过门边被雷放倒的两个士兵,帝国驻扎在此的兵力所剩无几,不像是预谋中应战的样子,甚至看起来没有防备。 不应该,章纪昭敏锐地发觉不对劲。 无论是从帝国派来寥寥无几的战斗机还是步兵数量,都昭示着对方没有准备好应战。如果十一区的失踪惨案真的是帝国有规划发起的奇袭,应该会在近些日子加派兵力驻扎在此,但他们的表现分明是被迫迎战,还有些惊愕的样子。 仿佛还未埋下地雷便被敌方知晓了自己地雷战的策略。 查理利索地往肉筋虬结般的铁门上安装爆门装置,蟑螂屋大小的铝盒牢牢卡在门缝之间,章纪昭和他一同后推十步,铝盒发出红光,滴了十下。 砰——牢固不破的铁门笼罩在白气之中,轰然倒塌。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又一扇门。 查理尴尬地当着章纪昭的面掏了掏兜,兜比脸还干净。 爆门装置他们非常自信地只带了一份。 脑回路清奇的他急迫地想要打破窒息的氛围,摸了摸鼻子看向章纪昭,道:“所以他是男女通吃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别说话。”章纪昭听得头疼,双手叉在窄劲的腰间,抿唇往钢铁长龙的顶部望去,再看向有半个门高的查理。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队伍的默契早已培养出来。查理心领神会,当即往门边凑近背对他,章纪昭站在几米开外助跑后按着他的双肩,双脚弹跳够上他的肩膀,再纵身扒到房顶,一气呵成。 大功率排气扇并列作两排,嗡嗡作响。 房顶极滑,青年屈膝蹲下,马丁靴底摩擦着光滑的铁皮底,微微汗湿的手心往粗糙的防弹马甲上蹭了两下,长眸俯视地面,朝同伴伸出了手。 查理蹬着第一扇门幸存的门框跃起,在空中抓住章纪昭的手,章纪昭铆劲朝后连退三个身位,削白的手臂血管性感地上暴。 他成功托举住查理,两人箭步狂奔到目之所及最宽敞的排气扇边。 显然,两人都看见那个主排气扇旁边有一卷电线。 章纪昭从马甲内部的容器包中找到了硅胶手套和刀具,查理突然站起来,旁边传来打斗的纷沓声,他专心致志地割断电源,主排气扇有如泄气的皮球,慢慢停下运转。他熟稔地开了卡扣,双手取下排气扇面盖,紧接着又摸出万能的螺丝刀。 排气扇很快被拆卸掉,查理刚好卡点回来。 两人先后爬进通风管道内,查理跪着拆卸开矩形风口。 基地内警报声响彻,停尸间般低浓度的光游散在实验室内,管道下传来肉眼可见的绿色浓雾,戴着呼吸面罩的几个人仰头对着他掀开的风口盖子,手中拿着拳头大小的管道,毒气正是从中散发。 “先下去。”章纪昭说完,查理便从风口跃下,他跟着下去。 呼吸面罩们警惕地举着管道朝后退,完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能对高浓度的毒雾免疫。 进去后章纪昭不急收拾那几个一直在退后的敌军,而是先习惯性打量一圈四周。 室内正中央有一个透明大缸,之中是如玩偶般被固定的成年人类。 辨不清对方的性别和年龄,因为他身上密密麻麻爬着与白蚁样貌相似的带翅昆虫,那些昆虫偶尔会挤到缸面上,再不依不饶又贪婪地爬回去。 就在他还以为对方活着时,胸骨一侧掉下去一片虫,露出内里被蚀成蜂窝煤的森森白骨。原来对方已经死了,是成灾的虫群覆在上面,造成了还有血肉的假象。 然而人死了还不行,虫子们贪得无厌地吸食人的骨髓,真正将活人拆吃入腹。 他皱眉挪开视线。 往前后看,各有两扇自动门,门边有身份识别设备,设备面积不大,大概是虹膜或者指纹识别,看来这个实验基地分了挺多格。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留在这,你去前面。”查理察觉其中一个呼吸面罩悄悄按了一个不显眼的银色按钮,他立马冲上去抢过他们手中的一个毒气管,对着中央打开的透明大缸窜出的飞虫就是一通喷。 那个毒气管连着一侧的实验缸,查理看得一清二楚。 自己人研发的毒气果然对自己虫有效,那些强悍的白色飞虫晕倒在地,还有几个漏网之鱼被查理拖出的挡箭牌吸引了注意。 一时间,惨叫不绝。 章纪昭扯着一个呼吸面罩往后门拽,这人挣扎着,但力气显然不如他大,章纪昭扯开他的面罩,在里面的男人一口咬上他前,按着他的两颚往面容识别仪前一按。 门应声开了。 第40章 “我收拾完外面了。”丽芙的声音从耳麦传来,“从哪头走?” “离你远的一边,走通风管道。”章纪昭一个手刀放倒了男人。 如果说之前的任务是让他怔悚,那今天的所见所闻则是惊骇。 这格实验室内有一台牙科诊所常见的思特莱斯躺椅,高功率的探照灯下,冰冷的台面上赫然是一排又一排的尖牙和带血的人齿。 两侧排布着狼狗大小的铁笼。 不知是人是鬼,里面的东西疯狂拍着笼周,发出极为压抑的狂躁声响。 正前方,一行人手中拴着牵引绳等待着他。 绳子末尾趴着的并非犬只,而是匍匐在地上的类人怪物。 它寸缕不着,形似手掌与手肘的器官被改造成了脚蹼,脑周的皮松垮如沙皮犬,双目猩红,低吼时唇皮抖动,露出鲨鱼齿般尖利的数排尖齿。 吸引他注意的并非面前的怪物和人类。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在另一扇门的旁边有个婴儿高的沥青色生物,正和他对视。 说是凝视并不准确,因为它没有口眼,只有四肢和头身的分别,浑身犹如毛线编织而成。 如果不是之前经历的种种,章纪昭不会信世界上有这些猎奇的东西。 现在,不得不信。 沥青色生物空洞的脸对着章纪昭,按着自动门一触,那门的机关发动,悄无声息开了,没有触发任何警报。 它往前小跑了两步,又跑回来,没有指节的馒头小手对章纪昭招了招,疑惑般歪了歪头,似乎不明白章纪昭为什么不即刻追上来。 “如果我在外面没看错的话,第一层分了12格,你们两个分一下。” 章纪昭从裤腰带拔出备用手枪,他双手各拿一把手枪。 左手和右手都是他们的惯用手,他双眼不眨朝前开枪,神情寒冷,“我怀疑这个地方还有第二层,因为我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丽芙雀跃地呼喊:“那我搞定第一层,查理~” 查理好半天才带了点闷的哑声道:“你快下来。” 章纪昭自动屏蔽队友的打情骂俏,他开了12枪,血色铺了一地,脆皮的人类已经归西,但那几只在外面的怪物还没。 它们行动敏捷,四只脚蹼极具有黏性,走地如滑冰,嘟噜嘴皮子闷出一嘴的哈喇子,豺狼似围作一团,朝他爆出奚落的嘲笑声。 章纪昭已经看不见那个沥青色的人偶了,他暴躁不堪,故而下手也极重。 他掏出匕首一个飞镖便砍中了怪物的脚蹼,那怪物的优势在此,弱点也在此,它当即失声惊叫,想要摆脱这刀柄。 青年寡情薄义的冷脸昭示他已经到了无可忍耐的极限。 他走到怪物面前,俯视着怪物收了匕首,在怪物狞笑前毫不犹豫切断了它的脚蹼。 怪物慌张地扑腾了几下,发现自己站都站不起来,居然孩子气的嚎啕大哭起来,其余几只也极通人性,它们为章纪昭的冷沉气势所震慑,夹着不存在的尾巴退到一旁。 章纪昭面不斜视走到对面那扇门前,背后有涎水滴落的声音。 沥青色人偶还在前方路的尽头等待他,他对着举枪开门朝他走来的丽芙说:“天花板上那几个,你收拾。” 丽芙朝上一看,天花板上倒立着的人头犬虎视眈眈,利齿之间淌出恶臭的口水,正肆无忌惮地对着她狞笑。 “尽头有六格实验室没人,他们应该从密道中撤退了。” 帝国的陆地面积比联邦大,地壳厚度也是,他们火力不足,但出了名的爱修地堡和地道,逃跑一绝,因此又被称为 “活鼹鼠”。 “你要找什么就去吧。”丽芙盯着怪物回敬以更开怀的微笑,她咬着唇,娇艳欲滴的绯唇旁旋开浅浅的梨涡,手上赫然是一把重型激光弧度枪,特工携带这种武器行动不便,这是她刚才从帝国的步兵手中抢来的,对付实验室的怪物绰绰有余。 “我来陪新宠物玩一玩。” 章纪昭和她擦肩而过。 沥青色人偶见他抽身,一溜烟跑了。 说是跑,但不明生物似乎更怕它不追,于是走走停停,时而面对他,时而背对他,空洞的头颅对着他,让人不寒而栗。 他拖来地上尸骨未寒的敌军过了这座基地所有的门,不明生物在最后一扇门的尽头拐了个弯不见踪迹。 备用枪还剩一发子弹,章纪昭丢下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尸体,整肃着脸,修长的食指在扳机上搭着,他几个箭步上前,却没有想象中的突袭。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松动的地砖,他挪开地砖,呈现在面前的是血红色的土道。 会是帝国修的地道吗? 如果是的话,其实已经没有追的必要了,他可以标记这个地方之后向上级报告,任务仅仅是清除帝国实验基地内的危险,没必要付出更多努力做无谓的牺牲。 直觉引诱着他前去发掘更大的秘密,欲望驱使他成为自己意志的奴隶,要是他真能发现什么,这次他打算告诉解平而不是珍妮。 追人就要付出诚意和牺牲的觉悟,章纪昭有预感,解平会需要的。 自珍妮安排他作为解平搭档的伊始,他就发觉是解平在负责这一系列猎奇事件。 驻外情报站要管的比实际要多不是吗?除了浮水联邦,似乎所有境外范围都可以囊括在“外”这一概念里,小至外国,大至大气层之外所有具有生命体活动可能性的区域,真是巧妙的文字游戏。 第41章 如果真是这样,他要追求的人官衔可真不小。 章纪昭把备用枪扣回枪托,不假思索跳进了看起来不算高的地道。 就在他以为能触底时,方才矮浅的地道陡然加深,他下坠的速度也持续加快。 像开一辆随时可能坠毁的失控飞行器,他感到下盘不稳,失重,眩晕,呕吐的先兆。 身体应激反应还在其次,面前的猩红地洞忽然不断地延展开阔,血红的泥土像人的食道在蠕动,无形之中有股力量在碾压他的躯壳,捣药汁似的要把他身体里的东西统统拽出来,又好似在戏弄,他的五脏六腑像被推箱子似的往上推推,往下挪挪。 心脏一阵绞痛,意志力敌不过身体的真实反应,他的鼻腔开始源源不断涌出热流,嘴巴同时尝到血腥味,耳朵也漫起油然热意。 流出的血液往深处流淌,食道地洞似乎对于人类的献血很满意,无限延伸的食道停止了不知休止的生长,闭上眼睛一摔到底,好在他的四肢完整没有任何痛意,但胃部不知为何尖锐抽痛起来。 章纪昭于湿润中脱身,黔黑的空间内,凹凸不平的地面漫着汪洋的水,那水涨潮时能够湮没他的大腿,退却时到他的膝盖骨。 他刻意忽略身体上的疼痛,打开手腕终端的夜视功能。 深绿色的画面之中,那个不明生物的小手向上牵着什么,章纪昭的身体越来越疲乏阴冷,他呼出一口白气,极力遏制住身体不自觉的颤栗,举起手腕往更高处探照。镜头的画面频繁失焦,他重新操作对焦,多次无功而返。 从感觉上看,它们离自己更近了。 未知的恐惧促使他跌跌撞撞朝后退,动作激起层峦水花。 “要我来这有什么目的?”章纪昭终于忍不住发话,“不是我主动来的,你们明白吗?” 压抑的死寂,但能感知到前行的不明生物们暂时停下了脚步。 天空降落血雨,血雨混合着地上的水,让所有世界浸染成深红。 无人应答,也许对方应答了,但是他听不见,它们完全不属于一个物种。 该死,他也不是什么外星生物语言学家! 应付不了就不要逞能,章纪昭终于意识到他和对面的不明生物有着绝对力量上的差距,哪怕对面只是朝他多走几步,他便生起无边胆寒。 抹开脸上的血,他转过身拔腿就跑。 拖沓着水跑路,速度快也快不到哪儿去,更何况即便找到刚才摔下来的地方,他要怎么才能沿着那一堵活的肉墙爬上去? 绝望顺着青年的咽喉向上,根植在他精致华美的染血皮囊上。 马尾黏着血拍在白皙的后颈,奇怪的是这回是怎么跑也不到尽头,庆幸的是,身后的怪物们似乎不再步步紧逼了。 步履愈发沉重,在他几乎要放弃之时,一扇门如游戏刷新般突兀出现在前方。 不曾多想,最后那几步犹如灵魂撕扯,好似负重千斤顶,章纪昭生怕那门再度消失,眼疾手快握住门柄打开,反手关上,又爬了一道垂直登山般的长梯,终于在第二扇门打开后,实验基地黯淡的光如救星般重现在他的世界。 丽芙和查理肩并肩站在一扇大门前,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黑皮肤瘦小孩。 他从未觉得队友如此可爱,章纪昭拖着异常沉重的步子往他们面前一站,像是锁扣咔哒,疲乏和阴冷骤然驱散,轻盈丰沛的热量在四肢百骸中缓缓流淌。 丽芙对他啧啧两声:“免疫才失效一分钟你就被毒气熏成傻子了。” “不是,我刚刚去地下一层了。”章纪昭迟疑地抚向自己的脸,但什么都没有摸到,他体感清爽,身上没有一星半点的血糊,惊愕间猛然转头看向方才的地道口,那里平整完好,没有他揭开的地板痕迹。 “都说你是被毒气熏傻了。” 丽芙白他一眼,瞥了眼旁边戴着呼吸面罩的小孩说,“没有地下一层,我们刚刚带着这根小豆芽菜过来的时候,你就对着那堵墙面壁思过,一动不动,灵魂出窍一样。” 灵魂出窍? 章纪昭脸一僵,刻意转移话题道:“为什么出不去?”免疫药失效,再待在这座毒气满灌的实验基地对人脑的神经中枢都会有极大的损伤。 “军方开启了能量罩,他们说要封锁证据证实帝国的丑恶行径,改日交给星际法庭审判。”丽芙对着门说话,语气轻悠悠地调侃,“帅哥,怎么样了,我头好晕啊~” 意思是联邦军方借机报复,情报局毁了他们一艘军舰,他们也要出一口恶气。 门外传来冷硬浑厚没有波折的男声:“还在核实你们的身份。” 查理看了一眼终端,对二人说:“总部说,让一让。” 丽芙侧退到旁边,章纪昭心事重重,拉着被救出的小孩朝另一侧退开。 才站稳,大门砰地一声砸开。 紫色的能量罩被炸开一道大缺口,刚才还守在门边的联邦军官被光波冲退到一边,正愤恨地瞧着他们,丽芙率先出门,被章纪昭拉着的小孩如蒙大赦,挣脱开他的手窜了出去,不肖片刻便被联邦军官抓住带走。 解救人质是功劳一笔,但三人都不在意这个功劳,便由着他抢。 章纪昭心结未解,犹豫万分地望向身后,如果是假的,为什么到现在他的胃部还在抽痛?查理在他旁边低声提醒:“该走了,我们还有别的任务。” 第42章 他定了定神,按着绞痛的胃:“走吧。” 他们的第二个任务是潜入帝国尽可能地收集此前异常事件的情报。 总共兵分两路,丽芙和查理一路,他和驻扎在当地的高级情报官员合作。 据说对方是一位高挑美丽的女性,业务能力过硬,早年凭借着海洋研究学者的出身瞒天过海,如今已经官至帝国科学院的副院长和帝国大学名誉校长,近年来驻扎在船只上研究海洋生物避风头。 时间紧迫,他必须辗转多个交通工具和对方接头。 -------------------- 迫不及待写小情侣接头^^ 第19章 贴身男仆 活鼹鼠的地盘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章纪昭没有拿到任何煊赫的假身份,不比自发打入敌国内部成为男爵的丽芙,他无法直飞帝国中心,于是连夜辗转多地,坐客机飞到联邦的最东方,买了两趟长途巴士的车票,最后在上司指点之下,轮渡到帝国一个名为樱桃西的港口等待一艘描述为“最豪华的游艇”的到来。 最豪华这个定义很难拿捏。 船舶进港的汽笛声像合唱团的高低声部,乐声经久不息,出海渔船和清一色的游客船涌下有着红彤彤脸蛋的男人女人,他们带着毛乎乎的手套,兴高采烈讨论着出海的见闻。 章纪昭的下睫毛被海风的寒气冻得几回结冰碴子,但他不敢走开,颀长挺拔的身姿立在上船的木板上,惹得几个小孩围过来对他又推又摸。 一个带着绒球帽的小女孩像论斤称猪肉般用力拍打他的大腿:“他是冰雕。” “不,他是真的。”另一个小男孩仰头逆光皱着眉头看他:“嘿,你能张口说话吗?” 章纪昭不喜欢小孩,于是选择以不变应万变,谁都不理会。 他开始无差别讨厌这个即将合作的高级情报官员了,到底是多美的美人多高级的军衔,架子那么大。 此时,一道极为清亮的汽笛破开蔚紫的海平面,有着巨大桅杆的粉白色豪华巨艇朝港口驶来,小孩们终于放弃钻研他,对着表面缀满爱心宝石与红玫瑰的游艇欢呼起来。 章纪昭松了一大口气,摆脱小孩和等到豪华游艇,接下来就等着上船了。 二十分钟后,他被游艇的门侍拒之门外。 “抱歉先生,我要找的不是您,您没有三皇子的邀请函。”穿着犹如皇家侍卫的高大男人咧嘴傻笑,朗声拒绝他,方正的脸上焕发着无限的荣耀。 神圣欢乐的乐曲盘旋环绕在耳畔,貌美的青年沉下脸,忖度着上去的办法。 他大可以打晕门卫上去,但现在他身边人挤人,不方便动手。 无奈被推搡着挤到人流之外,前胸贴着别人的后背,每个人都轮流挤到门卫旁边,不停地问:“我呢我呢?” 那傻子门卫就如npc一般重复拒绝的语句。 阴暗的青年再度将这笔烂账记在了还没碰头的女人身上,他这人最记仇不过,这会儿已经想着要怎么暗中给人下绊子,又怎么花式拒绝对方的要求。 反正谁不让他好过,他也不让谁好过。就在他边挤回最前列边想着怎么和同事翻脸时,游艇层叠的楼梯尽头出现了一抹倩影。 章纪昭还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npc侍卫余光瞟到了深紫的裙摆,登时将他推到旁边,仰起头,充满深情的毕恭毕敬道:“派翠西亚小姐,您要找的人我暂时没有发现,这里谁都没有邀请函。” 派翠西亚,是他的碰头对象吗? 章纪昭也高仰起头寻觅这位名字怪好听的女人。 一看,他便愣了神。 与此同时,嘈杂推搡的人们也安静下来。 只因为一个女人。 迎风吹来一缕缠绵悱恻的铃兰香,空中一根藕粉色丝带凭风摇曳,那丝带末端系了个笨蝴蝶结,亲昵万分地挽在一双纤长皓白的柔美手腕上。 船的栏杆边,一个极高挑的女人正低眉睨他。 ……那张脸他熟络万分。 是解平。 许是打了强效控制剂,解平高拔的身姿削减回了曾经的姿态,因此才能成为派翠西亚小姐。 派翠西亚五官清凌而深刻,远眉高目,被冻红的鼻梁令其未施粉黛却美出了朦胧意境。 披着水獭皮大衣,理应是优雅端庄的仪态,但那总有引颈受戮嫌疑的长颈显她慵懒,妩媚,她俯视着章纪昭,眸中独有种强势的冷淡。 他不是贱骨头,可派翠西亚那种看垃圾般施舍的低低神情,令他热血沸腾。 章纪昭眺望着船上的人,觉得这人身上的香气不是从膏脂上来,而是从骨头中散发出来的。他的心脏宛如被打过气的轮胎,从坡上下滚,越滚越快。 必须收回之前的成见。 珍妮为什么不告诉他?要是早先得知今日能够一睹传说中特工第一美人的芳容,他哪里会有一丝不快。 派翠西亚懒懒一指他,随即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不用愚蠢的侍卫帮忙,章纪昭莫名狐假虎威有种有人在背后撑腰的气势,他报复性撞开方才挤走他的方脸男,在羡慕嫉妒恨的注目下一步三个楼梯,追上廊道上的解平。 这时可以看见派翠西亚小姐的皮草下是深紫的裙摆,柔软的布料绸缎直至小腿,露出修长的一截,下面是一双紫色绑带细高跟,鞋跟比上次解平帮他挑的还要高,但他踩出了章纪昭这辈子都做不出的味道,每一步都准确踩在他扑腾扑腾的心上。 第43章 小青年抿着唇不说话,一会儿故作虚伪地担心打了强制控制剂的解平身体是否不舒服,实际上,心里那头小鹿得了狂犬病,欢天喜地放鞭炮过年蹦跶来回不带喘的,兴奋得快死了。 游艇到处都是人,解平似乎有意带他走到一个无人角落。 一拐弯,他反手将解平按在船舱的冰冷墙壁上。 克制是美德,但他不具备这项美德,因而扬起痴态,带着几分稚嫩的好奇执拗地凑近,想要仔细瞧瞧解平的新装扮,像窥见洗浴后换了新衣服和气味的小狗,一定要想法设法把自己的气味染在主人新皮上。 “我是什么身份?” 章纪昭指尖抚了一把解平喉结处,那里果然贴有专门的伪装贴,极薄,可以造成肉眼的错觉,叫人看不出起伏。然而他这动作并非有意探查,他是以公济私,找了个多手的借口犯病。 很久没揩解平的油了,果然,好事多磨,青年垂着睫毛帘子煽情地摸了好几下派翠西亚的长颈。 解平本来也只是想和章纪昭简短说两句,看他一副丢了魂的烂泥样子便不想说。 他其实很想盘问珍妮一句,她的得意门生章纪昭的心理素质真的过关吗? 派翠西亚作势要走,章纪昭蛮不讲理又把人扣回墙上,扯开皮草,抓着人家的手肘,假惺惺地软下声祈求:“能不能陪我待一会儿。”这会不见铁骨铮铮,简直是三秒钟无师自通撒娇这门手艺。 青年冷白的脸从后漫起红晕,攥着他的手腕的五指不可忍受般收紧。 都是男人,解平一看就懂了,登时低头扫了一眼,生生被气笑。 撇开章纪昭的手,解平当着他的面解开手腕上那根粉色丝带,再沿着丝带的一端量体裁衣般在青年脖子上绕了一圈,是冰凉的丝带过分惹人遐想了吗。青年干涸着嘴唇,低头看解平慢条斯理地在他脖子上端端正正系了一个精致的——死结? 随后是猝不及防的一扯! 脖子被勒,他被迫朝前倾倒,解平微仰着头避开与他密切的肢体接触。 当然,两个人挨得尤其近。 章纪昭看见他浓密挺翘的上下睫毛,也许他夹过睫毛,这让派翠西亚显得更加野性难驯。解平太知道如何做美人,这一点无需证实,章纪昭最初对美人的见地全从录像带中来,他对许多事情都得心应手。 章纪昭从不掩饰对他的崇拜。 派翠西亚眸色平静,面无波澜地收手将丝带往下扯,直到章纪昭需要仰视他,他仍用那种冷淡又似关怀的视线笼罩他,这种习惯不好,几乎窒息的章纪昭想,像是欲擒故纵的狐媚子,对他只能起反效果,他得给解平提提改进的建议。 “你再骚扰我,我就要报警抓你进去了。” 章纪昭只能发出支吾的气音,巴掌大的脸涨得通红,最多一半是因为缺乏氧气。 解平意不在折磨他,只是稍加警告,很快撒手任他咳嗽,转身离开了。 章纪昭顾不上咳嗽,也没舍得拽断脖子上那根丝带,很快追上去,但又悄悄停下了。 从后面看,派翠西亚的皮草被他拽乱还没穿好,露出后背深v领口的风光,那一寸白晃得人眼花缭乱,诱人的两片蝴蝶骨振翅欲飞,他走了两步,许是觉得脚疼,屈下身子干脆脱了鞋,提着继续往远处人多的地方走。 章纪昭的眼珠子一错不错,看了够本才追上去,解平瞥了他一眼,他用手蹭了一把对方提鞋的修长手指,二话不说将高跟鞋抢了过来:“我来。” 解平也不和他纠缠,默许了他的举动。 穿过长长的一道游廊,他跟着解平进了一扇人迹罕至的门进入一个乐声撼天的厅堂,厅堂内毛毯上洒满了鲜艳的玫瑰花瓣,推车上是香槟塔和足足有三米高的白色婚礼主蛋糕,粉白两色气球升至天花板,衣香鬓影的女人和正装男人随处可见。 大概在举办哪个帝国贵族的婚宴? 派翠西亚的身份确实能够参加这类社交场合。 进门左转,解平就停在角落一个屏风隔开的小包间里面。 章纪昭看着他坐下,跟着撂下高跟鞋,说实话他还挺满意这个多此一举的设计,虽然里面就一张桌两个座,但可以避免解平被别人乱看。 但他一时间又很疑惑,因为这个会场就这一个小包间,这是解平特意要求的? 派翠西亚是如此尊贵的一位来宾吗? 章纪昭没多问,顾着解平穿高跟鞋不是很舒服这件事,他出去问服务员要了客房服务的那种一次性拖鞋,拿着回来的时候小包间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解平对面坐了一个男的,年纪看着不大。 白色挺括的军装,满肩的勋章,金发棕眼,身材魁梧,脸连基本的俊秀都没有。 好吧,客观来看,是一个双开门的娃娃脸男人,正坐在解平对面,使劲浑身解数逗笑这位美人,但他结巴,说一句话自己笑一声,顿一声还要想想。 “然后呢……然后我有点忘了。”娃娃脸挠了挠脸,一副便秘的冥思苦想样。 “雪伦姐,你等我想想看好吗!今天我太开心了,真的有点记不得后面这个裁缝是怎么夸耀他的壮举的来着。” 派翠西亚漫不经心地低着眉眼看着香槟杯中的酒水,继而抬眸对娃娃脸轻笑:“莱利…我不会放纵你想到晚上的。” 娃娃脸唰地从耳朵红到脑袋冒蒸汽。 第44章 值得安慰的是,他能看出解平根本没认真听对方说话。 章纪昭舌尖抵着腮帮子,压下阴郁暴戾的阴沉想法,走到解平身旁。 他停下动作,扬起灿烂的微笑,主动对娃娃脸说:“一下打死七个,那个打死七个苍蝇的裁缝对外宣扬他一下打死七个人。” 专心致志注视解平的莱利这才舍得把磁吸般的视线从雪伦脸上挪开,他看到一个雌雄莫辨的小白脸,他敢肯定对方长了喉结,他还在那人脖子上看见一个熟悉的粉色丝带。 是他半小时前玩闹给雪伦姐姐系上的丝带,他系得不好,但姐姐没有嫌弃他。 为什么会在这个小白脸的脖子上?莱利的傻笑僵硬如榨菜。 “他叫章纪昭。”解平此时淡然开口,“我的贴身男仆。” 章纪昭非常适应解平给予他的新身份,听起来很不错,他颇为扬眉吐气地看着他的新情敌,就是这个贴身有多贴呢? 莱利怔住,良久难以相信道:“这就是你说要接的一个人?” “我之前公务繁忙,他留在北方的家里,但我发现还是他照顾有方。” 解平并不否认。 娃娃脸脸色发青地看着他,章纪昭故作无事发生,特意当着娃娃脸的拆开一次性拖鞋的塑封,在桌布下捉解平的脚踝,站着帮他穿鞋,穿着穿着,他还故意摸男人的脚后跟,被解平轻轻打掉他也不甚在意。 这时他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直到这个爱装纯良无知的娃娃脸颤着声线问道:“姐姐,你嫁给我还要带一个男仆?” 章纪昭手一抖,第二只鞋还没给解平穿上就掉在了地上。 什么意思。 谁要嫁给谁? -------------------- 一个小男孩轻轻地崩溃了 第20章 论资排辈 所以刚才那群人觥筹交错,喝的是解平的喜酒? 章纪昭眼睑朝右动,和扫过来的解平无声对视。派翠西亚的脸庞在黑纱似的长绸披发下愈发显得有种神性的温柔,她的睫毛像喜鹊黑背的羽毛,看向刹那失神的青年,紫眸余光释放出冷调的疑窦。 解平绝对是教科书级别的会用眼睛说话。 他猜解平想问他,这又是在干什么? 章纪昭奓起的毛瞬间被这目光冷得无比柔顺,又若无其事折腰去捡他的鞋了。 无他,女性装束的解平比男性装束的魅力更让他感到无力反抗,派翠西亚无疑更加恣情、不容置喙,兼容了男人素来的冷静温柔,令他五体投地,他完全没有机会酝酿任何怒意。 显然,他的情敌也这么想。 娃娃脸莱利久久不能开口,他像捉奸的奸夫在两人身上打转着视线,一双和脸不符的皲裂大手按在嘴上,震惊、窘迫、被戴绿帽的尴尬精彩纷呈地绽放在这个英姿差一点勃发的男人身上。 章纪昭不乏幽默地想,被人看作小三意味着在别人眼里,他和解平真有一腿。 突然就又开始爽了。 他爽,莱利就不爽。 莱利脸上不敢酝酿出什么怒意,只是惨白,声调却陡然压低,一副欲发作的样子:“我赞助你的海洋实验,等了你十年,说好纷争结束后,你回来当我地堡的女主人,雪伦姐,你怎么这么对我?” 才十年? 都是大情种,我等了十三年,论资排辈,要结婚也是我结,要卖惨也是我比较惨啊。 章纪昭心中暗嗤,脸上面无表情。 他挨到解平身侧,隔着衬衫薄薄一层去贴男人的后背,像真正的贴身男仆那样与女主人殷勤又亲密,一边垂眼看情敌飙戏,一边犹如被动触发了调情技巧,手肘曲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名义上主人的后背。 这样的勾引总算像模像样,有点天分的样子。 派翠西亚仪容端庄雅致,腰弓挺然,看不出正在经受男狐狸精的勾引,姿态从容地直视对方:“你在怀疑我吗?” 莱利霎时如泄气的皮球,不敢怒也不敢言。 章纪昭收起曲起的臂膀,端起矮桌上的窄口醒酒器恰到好处地给桌上二人的酒杯续上酒液,动作上看起来的确是个训练有素的仆人,但是这人的长相看起来可不仅仅是男仆那么简单。 莱利用目光狠狠剜他一眼,章纪昭垂首敛目,讲究礼节般并不直视三皇子本人,一本正经道:“皇子息怒,希望我和小姐的关系不会让您误会,我和小姐之间绝无半点私情。” 他声线清冷,娓娓道来的淡声。 “其实我平时也不做什么事情,小姐晚上渴了要喝煎过方糖的花茶,饿了要吃新出炉的黄油曲奇,吃完要用47度的温水漱口,低了冷高了烫,冬天开不惯暖气地热,半夜嫌冷要加一层被子,嫌热要减被子,上厕所要披外套上床要取下来。” 章纪昭削长的手臂背到身后,周身泛着潺潺流水的冷和,苍白的皮肤平添阴冷气质,但望向派翠西亚的眼神犹如他冷沉岩浆般的发色,一派炽热的情欲如泉冻入冰川里,分明是因为身份无从开口。 他收回压抑的贪恋目光,轻轻地说:“小姐既然要组建自己的家庭,我跟过来也是累赘,但想到小姐生活中诸多细节,唯恐新的佣人关照不周,委屈了我家小姐,所以硬着头皮也来了,您若是不乐意我留在这侍候小姐,我怎么来就怎么走。” 放在小说里,一个苦恋主家小姐的漂亮男仆形象跃然纸上。 第45章 就这,一口一个小姐,压着声音装知心体己人的男绿茶样,谁信他们俩没一腿? 莱利的头和脸喜迎双绿临门,关键这小白脸比他装得有气质,他哑巴吃黄连,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好在起码他和派翠西亚都是在办婚宴的一对新人了,他当然更加有底气。 他攒着劲儿,缩了缩经典的苹果下巴看向自己的未婚妻:“是吗?” 编的太过,明显在意气用事。 解平看了一眼上头编排他的冷郁青年,也不打自己人的脸,于是顺其自然地认领下了章纪昭给他写的人物小传:“我对生活质量是有一些要求。” 莱利单手把自己额头上的皮往上扒拉,几乎是在崩溃与歇斯底里的边缘,他的眼眶随之变大,但很快他又调整回来,男主人和男仆较什么劲呢? 如果他现在叫这个男仆走,不就是告诉他的未婚妻,我不在乎你生活的质量如何,我只在乎你成为我的妻子。 这样派翠西亚怎么会愿意嫁给他? 依照她说一不二的性格,和男仆一起离开的可能性高达90%。 娃娃脸哈哈一乐,装作不在意地瞪大眼睛道:“那就带着他吧,我不在乎。”他双手撑在桌上,板下脸看章纪昭:“先给你定个规矩,以后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是这个家的男主人,明白吗?” 章纪昭还未回敬,派翠西亚饮下酒液,眼睫翩跹平静道:“不,他是我一个人的,只供我差遣。我是和你结婚,不是卖给你了。” 他一挑眉,边暗爽边吃味,一时百感交集还有点精神错乱。 “爱屋及乌,我以为你养的狗以后也是我的。”莱利比他更精神错乱,那张秀气的娃娃脸打不起精神,简直是在强颜欢笑,“可是我愿意把我全部的财产转移给你。” 帝国三皇子的私人财产肯定不在少,但解平不为所动,他是如此的斩钉截铁、旗帜鲜明:“你的财产我不要。” 解平修长的手指动了动,“我的狗就是我的狗。” 饶是知道他们的口舌之争与剑拔弩张早已经与自己和狗没什么关系,在这场无形的权力拉锯战中,章纪昭还是感到了一丝甜蜜的欣慰。 自然是不欢而散。 毕竟是帝国的三皇子,惯被名利场高高托举的娃娃脸皱着眉说要出去透透气。 章纪昭立马没有所谓男仆的架势,径直鸠占鹊巢,无比自然地坐在了三皇子专属的座位上,双手交叉,虚情假意道:“是不是不要把他惹怒比较好,毕竟是你未婚夫?” 他说这话还有点气堵,仿佛未婚夫三个字硌牙。 “没关系,他喜欢这样。”解平语气漠然。 此时,一个服务员推着一架全是餐点的车停在小隔间外,看见章纪昭这张生面孔惶恐地低下脸,唯诺道:“小姐,莱利殿下让我来给您送新鲜的餐点……”解平随便拿了近的一盘精致果切,里面每种水果都被模具凿出故事的造型,他手上那盘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看来三皇子童心未泯,酷爱童话寓言。 解平冲章纪昭扬了扬果切,温文尔雅地将叉子挤入红苹果造型的小西瓜球,双眸却是直直看着青年,仿佛意有所指:“像球一样,踢开还会自己滚回来,简直乐此不疲啊。” 章纪昭知道被含沙射影,没有几分害臊,反倒很是光荣地看着解平叉子上的西瓜球道:“那我要当这个西瓜球。”抬起眼皮,他托腮平声道:“不如现在把它吃了吧?我好像还会火暴汁呢。” 解平抬起叉子将西瓜球喂到青年嘴边,红汁水满溢到弹性十足的薄唇上,他振着手腕帮章纪昭涂满了唇肉,像之前帮作为女伴的他涂唇彩般全神贯注,随后收回刀叉,将西瓜球和叉子放回碟内。 “张嘴,尝尝你自己的味道。” 章纪昭按着唇沿也不腼腆,当真把西瓜汁舔得一干二净。 胳膊拧不过大腿,解平显然是大腿。 帝国三皇子最后还是准允了章纪昭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仆留在了豪华游艇上,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大得能跑马的套房。章纪昭作为派翠西亚小姐的贴身男仆,连个脚印也没给属于他的套房留下,正大光明尾随解平进了小姐的专属房间。 又是白粉的装潢,黑白棋格的锃亮地板,里面正有一位女仆拿着女士香氛朝一楼大堂的展示柜角落喷洒,见解平和他开门进来,女仆手垫裙摆简单行了个他看不懂的礼节。 一楼像个艺术展览馆,环伺着数不清的珠宝架、雕塑、名画等藏品。 不过令他咋舌的还是这套房中央的巨型大理石雕塑。 自然雕刻的是派翠西亚。 柔和的布光下,雪白无暇的美人单手拢着披散的丝缕发鬓,目光微垂,仿佛在思量,另一手撑在门所在的墙壁上,垂下的眼睑恰好俯视着进门的来客。丝质的长袍并未传统般勾勒女性的曼妙身材,反倒无视了躯体的任何器官,将派翠西亚雕刻的像天神。 整座雕塑成为了这座内置四层房间的焦点。 这个布置,这个石像的质感。 一开门就在被解平注视,这门给他,他能开烂。 章纪昭挪不开目光,一步三回头,他承认,他的确对石膏美人垂涎欲滴,别的不说,情敌审美不错。 走着走着,他撞到一具削高的冷香躯体。 解平无声注视着对石膏像发癔症的青年,轻轻问:“看够了吗?” 第46章 章纪昭晃了晃手中的行李箱,斜刘海长到遮住了一只眼眶,他歪着头露出被挡住的黑眸卖乖,像被幼师质问后规范行为的小孩,老实又不失狡黠道:“够了,现在看你。” 解平的眼神从青年脖子上坠落的粉丝带一晃而过,再穿过他行李箱上露出的紫色绑带,章纪昭的所作所为都带着一股刻意。 他没有予以评价,只是在青年尾随他进卧室之后,反手合上门,从抽屉拿出一把匕首,单手卡着章纪昭的脖子,咔嚓一下割断了自己绑上的缎带。 “为什么剪掉?”章纪昭接住散落的粉色缎带,不大明显地散发出幽怨,“我带着挺好的。” “我不剪,你就会让它一直在那。”解平理所当然地揭穿了他,搞得他面上微窘。 解平将匕首物归原位,揭开床底下的木板拿出一个上锁的黑铁盒,他从长裙吊带上拔出来一根细针,探入锁内开了铁盒,章纪昭走到他旁边看,是强化控制剂。 他随意调试了几下注射器,小拇指粗细的针头窜出一些注射液,章纪昭在一旁看着就已经毛骨悚然。 平时他打普通的控制剂就已经生不如死,这种药剂逆生长规律,用的时候还不能用任何止疼,只是一小管就能让他废掉一整天,痛得只能躺在注射室的地上,连爬起来睡到卧铺的精力都没有,解平早已回到正常成年男人的体格,还要重塑骨骼肌肉,别提有多疼。 这么一针干下去,还要出任务。 章纪昭干着嗓子,也确实帮不上忙,解平把恐怖的针管推入静脉,嘴唇瞬间惊白,额头上泛出虚脱的冷汗。 他不想干着急,起来摸到浴室,找到白毛巾,捋起袖子打了一盆温水,回到解平身边。 解平趁着这一会儿还换了身浴袍,接的墨色长发湿成一绺一绺,挂在耳廓后,章纪昭收下旖旎心思,抿着唇为坐在床沿的漂亮男人擦汗。 尽管打了强效控制剂,解平还是稍稍高于他,气势上也是,只是脸庞因为被削弱的肉躯显得文然而更惹人怜爱。 章纪昭俯身贴到男人身侧,手上是湿热的一层毛巾布,修长指节轻柔抚过解平的额间、眉际的汗珠,在向下擦拭到男人眼睑时被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的手腕皮肤不算敏感,仍被解平攥出了一层红痕,由此可以判断,解平已经疼得不知轻重了,如果是平时的解平,根本不会这样用力。 “为什么要忍成这样?”章纪昭义无反顾将自己另一只手腕递到男人唇边,饮鸩止渴般牢牢锁定他泛白失色的脸,不由分说将手腕骨朝前怼到解平牙齿上,显得过分强势。 “我的手腕给你咬。” 放在他身上,医生给的布都用牙齿撕烂好几条了,这样虽然对痛苦没什么帮助,但精神上会有极大的纾解效果。 对于感官敏锐的人来说,承受巨大的痛苦之时,即便是被擦拭面庞这样稀松平常的举动也会被认定为轻佻的抚摸,解平无法忍受这样的痒和触碰,于是推开他的手腕,呼出一口气。 忽然,四周传来骨碌碌的怪异沉底声。 章纪昭陡然一趔趄,整间卧室呈现60度倾斜,他扒拉着床面,好不容易才没因为房间的摇晃滑下身去,奇异的是,房间内所有家具都原封不动,而解平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应。 他目光闪烁着疑惑,当着解平的面去摸了一把床头柜上橙黄的暖光复式台灯。 底部是钉死的。 “这艘船正在往地下开。”解平低眉深呼吸,看样子已经过了疼的余韵,也可能是到了他可以忍受的阈值。“他们喜欢挖地堡,造的船也是海陆两用,我们要找的情报在地下,帝国地下情报所的入口在三皇子的地堡里。” 章纪昭讶异挑眉,他知道帝国有地上地下两套情报线路,但从来不知道这个地上地下居然是纯字面的“陆地上”和“陆地下”,但是为什么地下情报所的入口会在三皇子的地堡里? 除非他身份特殊,也在帝国情报系统内。 解平的话语印证了他的想法:“他的另一层身份是地下情报所的所长,船上所有人都是帝国特工,只是他们今天确实是以皇亲国戚的身份出席,所以你可能没看出来。” 章纪昭心虚地把手撑到后背,他那时全副身心都在解平身上,根本没空观察四周。 还好解平给他挽尊,没下他面子。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接着分析道:“帝国知道自己的情报对我们来说是单向透明,所以很有可能在情报中以假乱真、混淆视听,我们要拿两套情报回去对比分析才能知道哪些事情是他们做的,哪些不是,对不对?” “不全是。”解平恢复了平时说话的沉声调,“之前的事已经基本确定不是他们所为,帝国的生物技术虽然发达,但没有太大能耐,如果他们有动静,驻外情报站会及时发现。” 那是谁? 章纪昭很不安定地想起了那个血色地洞的噩梦。 解平打断他的思考,语调更沉:“听着,通往帝国地下情报所的路只有这艘船一条,他们的地道错综复杂,不经意间就会迷失,我有很多部下死在了这里,之后我再也没有带人来过,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路我只能带你走一遍,所以当我带你下行时,记住来时的路。” 这种事也确实没法演示第二次,但章纪昭还是听出了画外音,什么叫只能? 第47章 他耐着性子,率先询问了一个更想知道的问题:“为什么要和莱利结婚,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解平和那个娃娃脸的相处模式实在有点奇怪,比起矛盾对立,更多是单纯的恋慕与被恋慕,这让他心存芥蒂。 “知道。”解平用普通的口吻托出重磅新闻,他对章纪昭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想和我结婚,策反我。” 章纪昭没办法形容这种震撼,他蹲在解平面前,低声道:“如果他想策反你,花了十年,早该放弃了。” “他确实早就放弃了。”解平低垂视线,他湿润的长发干了,“现在他是我们在帝国地下情报所唯一的线人,帝国的地下情报网确实坚不可摧。” 坚不可摧?章纪昭觉得荒谬,情敌竟是自己人。 解平想说的其实是不堪一击吧? -------------------- 小章os:woc情敌有那么大一个手办 woc情敌变自己人? 本人昨天不自量力做了个巨长的美甲 现在像老巫婆打键盘特别特别慢 崩溃… 再球球妹妹们的三连呢tt 第21章 官能刺激 自从游艇驶入地下,整个房间便陷入不分昼夜的黑。 莱利不愧是自己人,派翠西亚的房间内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有监听设备,完完全全就是舒适的女儿家闺房,章纪昭拉开窗帘往外看,地壳的色泽随着船的下潜变深。 轮船下潜的方式与普通地轨迥乎不同,船纯粹依靠重力下沉,宛如一头不知疲倦的鼹鼠,行动自如钻入有着众多洞穴的地下,灵敏选择正确的方向。 解平打过针后在手臂上贴了隔水贴去沐浴,章纪昭百无聊赖走到浴室门外,本想凑上去偷听一耳朵,门外忽然传来富有节律的敲门声,随后是礼貌柔和的女声:“小姐,殿下叫我给您送一身礼裙,晚上有个庆祝舞会,他问您还去吗?” 浴室隔音一般,花洒哗啦啦的水流停止,章纪昭听了一半,不无遗憾地离开浴室门,心中腹诽这个莱利一会儿喊一个人过来,真是阴魂不散。 捋平衬衫上的褶皱,轻车熟路端出男仆面见陌生人时的青涩,他故意挡在门缝边不让女侍往里探看:“她在洗澡,裙子给我吧,你的话我会帮忙转述。” 接过女侍抱着的一大团繁缛礼服,章纪昭客套道:“看裙撑应该是克里诺林裙?” 女侍见没机会窥看,干笑说是,很快灰溜溜地离开了。 章纪昭合上门褪去笑意,手上一套小山地似的藏青长裙,从裙撑到闪耀的项链应有尽有,他才放下团簇如锦被的礼服,解平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他实话实说:“我想把他给你的裙子剪了,也想看你穿。” 解平不太认真地和他对话,掀开浴袍袖口,撕掉手腕上的隔水贴,“我该表扬你思维活跃,还是说‘我穿给你看,你可以在我穿的时候尽情剪掉它们’。” 哦! 章纪昭听了面红耳赤,他怎么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呢? 他坐在放长裙的桌子边沿,兀自陷入遐想,解平穿着裙子和他……脏了的话,他可以把裙子收起来,锁进他的保险箱。 他的保险箱有三层,可以的话,他要把这条裙子塞进第三层。 解平感受到他的缄默,抬头望他一眼:“你不会已经在想了吧。” 章纪昭镇定自若抬眸和他对视,滴血的耳根暴露了他的全部,他诚实一点头,解平语顿,半晌又说:“不要想。” 章纪昭噢了一声,他觉得解平对他的蛮不讲理是另一种关系的开始,类似于打情骂俏。关照和控制是一体两面,他不介意甚至喜欢解平对他进行这种无伤大雅的口头控制。 “晚上那个舞会,你去吗?”章纪昭反手撑着桌子建议,“你不去可以在房间里穿给我看。” “去。”解平略过他后面半句话,提起裙摆的一角,深蓝色的克里诺林裙里一层外一层垂落,裙撑束身衣一个人都不好弄,他温声道:“来帮我穿下裙子。” 章纪昭穿裙子也不少动手动脚。 拉束身衣带子的时候,他的指弯划过劲挺的窄腰,流连朝下,中途被身体的主人抓包,按着手掌重新搭回系带上才老实。 “再摸,穿上的衣服就要被你脱掉了。”派翠西亚背对复古黄铜全身镜,黑发随意捋到肩侧,偏头朝后看束身衣后层峦的交叉绑带,偏头告诫他,“别帮倒忙。” 他的黑色睫毛上露出有如金丝线的一段,大抵是染睫膏掉了一层,残缺却成为了意外之美,章纪昭抑制着手痒妆点他的心上人。 先是束身衣、灯笼裤,衬裙拢在裙撑外共两层,假袖和最外层的罩裙是这身藏青长裙的精髓。 仍是在锁骨前开叉的v形领口,丝绒质地的长裙曳地,袖口微微敞开,根本无需珠宝这种败笔的点缀。 章纪昭把手上那串价值连城的蓝项链丢进垃圾桶,门外忽然传来大力的叩门声。 紧接着是有点结巴的熟悉男声:“雪伦姐,我能进来吗?那个男仆不在吧,在的话让他出来好吗?”莱利尾音上扬,惯会扮热情天真,“我想和你说说话。” 章纪昭询问地望向解平,解平朝他丢了个眼神,示意他往浴室方向藏,他倔得像一头牛,固执摇头,脚黏在地上拔不起来。 他不想给解平和莱利留私人相处空间。 视线扫过克里诺林风宽大的裙摆,青年心生一计,缓慢地曲下膝盖,眼眸试探性上挑和解平对视,男人猜到了他的用意,神情冷下来,用口型对他说“你最好不要”。 第48章 章纪昭略微思忖了一下惹恼解平的下场,诡异发现,惹恼解平好像没什么下场。 上次被他堵得烦不胜烦也只是躲他而已。 艺高人胆大,章纪昭胆子一下肥了起来,温吞示威般掀开面前诱人的裙摆,半跪着朝男人扬起似挑衅又志得意满的艳丽笑靥,飞快钻了进去。 鸟笼形状的巨大裙撑能塞不止一个人,他还挺会找地方。 隔着薄薄的一层灯笼裤内衬,青年温热的双臂从小腿攀附上来,派翠西亚默了一会儿,最终妥协式理平被作乱的裙摆,清嗓子吩咐:“门没锁,进来。” 莱利大驾光临第一件事是捉奸夫,他从衣柜开到浴室小小的抽屉,都没有发现任何人形的东西,相信奸夫已经不在这,壮硕魁梧的三皇子走到高挑美丽的女人面前,执起未婚妻的双手一边往自己身上拉,一边深情道:“刚刚我错了,姐姐原谅我。” 莱利脸嫩,力气可不小,派翠西亚裙底藏了人,向来沉稳有致的人双眼微微瞪大,推开莱利的手。 不是他不想走,是他根本走不动! 章纪昭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双臂严丝合缝抱着他的双腿,勒超市里特价蔬菜的胶卷似的,缠得忒死,关键他不知是跪在地上还是坐着,总之是不动了,沉得像个石像。 莱利愣了一下,派翠西亚冷静地掩饰自己的异样:“裙子重不方便动,抱歉。” “哦。”莱利脸色好看了些,完全没有觉察到空气中的暗潮涌动,他凑近女人走了一步,着迷地往未婚妻脸上吐气,“原谅我吧,你都要成为我的妻子了,嗯?我帮你那么多,我们才是利益共同体,男仆没有可以再找,不要生我的气。” “恕我提醒。”派翠西亚格外冷漠地撇开脸,哪怕三皇子大概特意提前喷了口喷,他也感到极其不适。“是你直接找帝国民政局办了我和你的结婚证,也是你自作主张在船上举办了这场所谓的婚礼,至于你的付出,那张假结婚证就是你的回报。” “把它带回去当你的玩具。” 听到这儿,章纪昭彻底蠢蠢欲动。 原来还能这么得寸进尺。 莱利纯粹是骗婚,拿解平在帝国的假身份办了张结婚证,他是帝国皇子,这种强取豪夺的小事好办极了。解平本身是温和持重的个性,不论怎么和他闹,章纪昭都没见过他真正生气,莱利的所作所为更加证实了这件事。 没有后果的事为什么不做? 跪在男人裙摆下,双手按在自己膝盖上,青年阖上双眼,睫毛颤抖着抬高下巴,高挺的鼻梁骨如愿蹭了上去…… 派翠西亚净白的肌肤奇异窜上一层绯,双唇因为高温黏在一起又翕张出小孔,双手自然下垂,竭力控制焦灼才没有去按裙摆,章纪昭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脚踝也被章纪昭冰凉的双手牢牢攥着,动弹不得。 他沉了口气对莱利道:“钥匙给我。” 莱利没有觉察异动,他的脸青一阵白一阵,雪伦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面容向来让他膝盖发软,有时怕得发憷,更多时候忍不住看看她,看不见的时候单凭想象便觉得震颤,无来由的幸福弥漫心头。 想要惹怒她,看平素冷淡沉稳的她展现出更多为人的情绪,但只要她语气稍加严厉一些,便会让有意亲近她的人感到委屈。 “你每次来都只是想要情报。” 莱利像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8岁小孩一般哭诉,毫无出息地发出幼兽发泄不得的怒音,“要是我把进门钥匙给你,你不会陪我哪怕一分钟。” 章纪昭抬头用鼻尖蹭着解平,盲人摸象般勾勒出轮廓,逐渐感到应和,他露出促狭的笑,启唇靠着它做出三个口型“坏女人”,这样的官能刺激叫上面的派翠西亚登时蹙眉,朝莱利伸出右手。 是要东西赶人的架势。 莱利定定凝视她一会儿,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金黄璀璨的钥匙,整理好情绪,冷声笃定道:“你爱无能,雪伦姐,你应该去看医生。” 爱无能? 章纪昭心想,莱利根本不知道解平是怎么把两个本该叛逆不羁的弟弟宠成乖崽的。 莱利放完狠话把门砸得哐哐响,章纪昭摸了摸鼻子后知后觉有点害怕承担后果,他虽然很想继续,理智告诉他该停。 膝盖骨才离地不到半米,裙摆被掀开,章纪昭不尴不尬停在原地看解平慢条斯理解掉裙撑,随后毫无阻碍地俯视他。 “也对,你怎么会怕警察。”解平仿佛自言自语。 他不明白为什么给章纪昭划定了一条底线并不起作用,这是前所未有的,连他最亲近的两个弟弟都知道不要逾越底线。 他掐住了打算起身的青年的后颈,施力往下按,直到章纪昭埋在他身上。 鼻梁以下全部都未能幸免。 解平松手,手心抚在章纪昭赭红色的发顶上,低眉道:“既然你那么喜欢,表演给我看。” 像鼓舞,他怜惜般轻轻揉着青年的腮帮子,仿佛体贴那种肌肉的酸。 “结束记得_出来。” -------------------- 选词填空自己猜一下 提前祝小宝宝们24年快乐 第22章 地堡新娘 章纪昭以为自己的爱清纯没有杂质。 既然要得到解平,他就要解平的全身心,炮友情人等角色只能阶段性扮演,他要解平把他当作不可或缺的知己爱侣。 第49章 彼时他的_理需求不算太高,还很稳定,只有开录像带才会纾解,他以为自己想要的是爱,现在发现自己什么都想要。 也许都怪解平,哪里都生得美妙。 这里同样。 章纪昭的眼皮簌簌一抖,喉结滚动,双手做了个放在唇下接着的假动作,朝上挑着双眸,食指抹着水色的唇,平静的声线中夹杂着愉悦:“有点渴,不小心_下去了。” 这时也记不起自己有什么洁癖,甜蜜的心悸让他像被揪紧头发那样兴奋地绷紧神经。 解平挪开放在青年额顶的手掌,无言提内衬,下颌那层与脖颈交界的薄肌上有一颗不易察觉的新生淡痣。看似无动于衷,透白的皮肤却揭穿了他的冷淡,灼热的体温使得男人雪色的面颊泛红。 温存后刻意的冷漠比从未温存过更骇人。 他们这种人不仅对疼痛有极高的忍耐度,对任何可能产生依赖的快_也有不可思议的抵御能力,章纪昭不想自己方才卖力的讨好白白浪费。 这下彻底偃鼓息旗,他站起来去摸解平的手,嗓子像被钳子喇开,卡得他发疼,向来清冷的声线像被磨砂纸磋磨过,喑哑道:“别生气哥,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解平仿若听不见他喊的“哥”,手背上是比他温度还高的手心,更别提章纪昭还在出汗。 他没推开,事实是他找到了能让青年乖的方式。 “我什么意思?” 声音温缓,像一缕不会被打乱方寸的溪涧水,透过林荫,晒过午后的阳光。 章纪昭从旁边拿来裙子给他系上,沿着腰线在身后打一个结,微抬起脸趁男人毫无防备凑上去蜻蜓点水亲了一口,解平的唇触感温热,像淡色的果冻或者甜甜的豆腐,天知道他多有自制力才没有拿牙齿在上面留个牙印。 他朝后退一步,顶着解平顿时疑惑的眼神认输般:“不闹你了,我乖点。” 看似认输,但这个吻是解平缴纳给他的安分费,他不吃亏。 第四天,勤勉无休的下沉船终于抵达帝国地脉深处。 下船直达地堡,凿空的土和造价不菲的工业承重材料塑造了这座牢固的银色城堡,管制森严的哨塔吹响嘹亮的号角,壮丽的铁栏雕花大门开启。 熙攘人群自船上涌入,虽说穿着华丽,但有序快速的步调看起来像是准备上班。 毕竟地堡下面就是这群帝国特工的办公室。 章纪昭看着顶部夸张的人造太阳和上下两头生根的参天大树挪不开眼,他佯装好奇,顶着守卫士兵警戒的眼神在周边绕了一圈,发现角落那个巨大的机器是造氧机,他对着风口吸了几口氧气才回到准地堡新娘的身边。 派翠西亚并未和三皇子走在一起,那位新郎自抛下狠话之后便再没有前来自讨苦吃过。 据他所知,明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解平跟着人流朝城堡中走,边朝对他打招呼的特工微笑示意,同时把还离他有些距离的青年扯到身边,像揪小动物的后颈皮,同时淡声说:“你觉得哪个小姐会容许贴身男仆离她超过一米。” 章纪昭自从知道地下情报所所长是自己人之后颇有些无所顾忌。 但被解平揪回身边的感觉实在是很不赖。 他乖乖贴着小姐的脚后跟走,冷不丁问:“你们婚礼当晚我也可以不超过你一米吗?”解平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没什么意义。 章纪昭觉得那是看白痴的眼神。 他自己说要乖,心知口不择言,压下横飞醋意往嘴上比了个拉链的姿势。 解平翩翩回首,对另一个方向搭讪的宾客微笑,他作为派翠西亚显然比解平本人更擅应酬交际,那群帝国人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掰出来黏在他身上了。 章纪昭微微有些怄气,更别说他看着这个地堡就来气,长得像个监狱,藏得什么心思昭然若揭,想搞软禁是吧? 他有点想知道解平打算什么时候退休或者不做特工了。 在外面抛头露面免不了叫别人看,解平最好是做那种只坐办公室决策的高层。 以后解平做他对象,他在解平办公室门口一坐,等着收费了。 想进去见人是吧? 好,交费,每次五万块,同事友情价。 收了钱他要买个比这座地堡更大的房子,最好像个钱兜,把解平装进去之后他要找根绳子系上,他也要金屋藏娇。 翌日晚。 帝国三皇子与帝国科学院副院长喜结连理。 在章纪昭看来,整座阴森森的大监狱和平时不同的大概就是张灯结彩。 他也真没感觉错,城堡内部中空处都是被掘出来的土块,天花板是土,地板还是土,除了解平那间女主人房,房间门大都是铁栅栏,土墙上插了明烛,烛火摇曳。 活脱脱的地下监狱。 他都在想里面其实是不是真关了人,比如解平口中死去的部下也许没死,被三皇子逮住了带上来折磨也不无可能。 黑衬衫,白波浪袖口,黑色裙摆前是婴儿口水巾般的白兜,一位斜刘海满脸阴郁的长发青年站在婚礼教堂门口迎客。 章纪昭不爽极。解平本来说他应该是伴郎,但莱利琢磨一个晚上估计琢磨出什么不对劲了,不想让他穿伴郎装,也不想他离自己未婚妻太近,今天一大早叫人给他送了男仆装,发落他到婚礼教堂外面收礼金和伴手礼。 第50章 等到最后一个来宾签到完毕,他才得以喘息片刻。 脱了外面那件长围裙丢进垃圾桶,只剩上身的黑衬衫和里面打底的修身西裤,问陌生人要了一支雪茄慢慢抽完,洗了把脸,整理好翻滚的情绪,才推门坐到教堂最后一排木板长椅上。 眺望前方一眼,青年便如无法忍受般皱眉移开目光。 上下牙互相凿着,章纪昭弓着腰,沮丧中他双手交叉状似祈祷,视线焦点空洞地落在地上的瓷砖。 瓷砖上雕刻着丘比特,爱神之箭末端的爱心和男孩那头与新郎莱利相似的金发异常碍眼。 他不适地转向前排木凳的横栏,余光中出现了一双女士皮鞋。 是那个被莱利派来监督他行为的女侍。 章纪昭抬头,双唇轻抿,似笑非笑将交叉的双手放在膝头,一双乌眸直把人盯得后脊发毛:“衣服我丢了,你要想让我穿可以现在去捡给我。” 女侍察言观色的功夫上乘,她见章纪昭离了女主人便换了副面孔,活像恶犬离了牵绳的主,很怕被平白无故咬上一口,于是讪讪离开。 章纪昭深吸一口气,肺部那种阻塞的感觉没有好半点。 他还未做好心理准备,旁座一个杵着拐杖的老男人突然开口:“都说她是这座地堡最好看的新娘,是中世纪以来不世出的美人。” 是方才那个给他雪茄抽的老头。 闻言,章纪昭终于敌不过舍不得,交叉的双手像水手拉紧三角帆索那般互相较劲,清俊的脸一扬便瞧见派翠西亚。 “他当然是。” 晴蓝的彩绘玻璃下,地堡新娘置身于苍白的人造月光里。 古典的扮相,美人红唇雪肤,深邃的紫色眼睛有如深不可测的海。 双手捧花踩在羊绒毯上,婚纱末端露出的脚踝似月光石,白得闪耀。 也许莱利也发现珠宝在她身上并不能相得益彰,只会沦为廉价硬石头,正如悍马不需要马鞍,婚纱以单纯的丝绸编织,没有任何花纹和珠宝。 全场寂静。 宣誓的神父手执泛红的羊皮卷,望向这位姿容姝妍的新娘。 “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新娘只是笑。 但她不说“我愿意。” 派翠西亚应该说愿意,这是她和莱利交易中的一环。 不愿意的是解平。 章纪昭嘴又痒了,他想抽烟。 以前还觉得他这份工作是有些见不得光,但工作内容简单,打打杀杀不用动真感情,但现在他好像有点受不了了。 他能带解平私奔吗,他能抢婚吗? 解平从来不会觉得屈辱吗? 派翠西亚弯唇笑得像个毫无主见的完美人偶,莱利接过她的双手执着,朝神父摇头。 誓词直接跳到下一段。 “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莱利死死抓着派翠西亚的手。 如果今年他18岁,章纪昭觉得自己会不顾一切,热血冲了头脑,上去把解平扯下台,但他今年26岁,这是解平要做的事。 他需要听从上级的命令,而不是干扰上级工作。 “能再给我一支烟吗?” 他冷静且不要脸朝老头第二次伸出了手,口吻听着还算礼貌,假的装的。 “普通的就行。” 老男人虽然身材臃肿但打扮干净整洁,拄的拐杖头镶嵌了一圈名牌金边,掏半天掏不出普通的烟,找半天找出一条被压坏半截的雪茄。 章纪昭毫无心理负担跟他说了声谢,在台下众人为新郎新娘的宣誓做证时极不合群地起身推开了地下教堂的大门。 他靠在门口的红墙上,清瘦板正的身板,眉眼如针线缝出来般深刻,单手插兜,无视对面牵着杜宾犬的警卫员,仰头吞云吐雾。 他羡慕莱利,但也绝对不做莱利那样的废物。至于派翠西亚呢,她很美,但他对派翠西亚的痴迷必须到此为止了。 他不能让嫉妒毁了他的冷静和清晰的判断力。 派翠西亚不是解平,他要解平对他说愿意。 反手将雪茄按灭在红墙上,留下灰白的齑粉。 章纪昭推开门重新坐回长椅上,迎面和眺望他的解平对视。 到了新娘抛绣球的环节,司仪开玩笑说她可以用大一点劲儿。 闻言,派翠西亚朝章纪昭的方向轻轻一抛,新娘手感掌握得极好,章纪昭毫不费力接住了那束绣球花。 “抱歉擅作主张,我想把花当作奖励,表彰我的仆人辛勤的劳动。” 解平仿若新娘敞开心扉说体己话,朝他露出浅淡的笑容。 “事实上,他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每天只用跟着我,或者摆弄摆弄花圃,没有做过这么重这么累的活,背井离乡还让你受委屈了,对吗?” 他的帝国语说的比联邦语更加缱绻暧昧,尾音千回百转钩子似的,末了还拿重锤往下砸一下,力量与性感兼具。 章纪昭的心也像被重锤锤扁在地,又自发站起来,来回激烈挣扎狂跳。 第51章 他张了张唇,发不出声来。 解平继续开口。 “乖男孩。” “永远爱你、感激你对我的付出。” 前几排长椅上的宾客闻言纷纷好奇转身对他行注目礼,凳脚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微颤动声。 章纪昭冷静着冷静着,放弃了。 从耳根开始滚烫,不该说的地方和后脑勺麻掉一块,他把手上的花束抱进怀里,上面沾染着某种不属于花朵的木调香水味。 忠诚的男仆赤红着双颊,冷酷颔首,应下主人对他言过其实的奖赏。 心中却翻江倒海,情难自已。 他真的能追得到解平吗?靠他那些雕虫小技? 他们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吧。 第23章 还是想亲 地堡女主人在婚礼当场安抚男仆,莱利铁青着脸强忍到婚礼结束,愤而离席。 到晚上都没有再出现过。 白白浪费了一度春宵的好时机。 章纪昭抱着那束紫色绣球花,像个小鸡仔亦步亦趋跟着解平回了房间。 难得他那么乖,话也不说了,犹如小哑巴。 解平看他一眼,拿了一管强效控制剂进浴室,这家伙竟然抬脚还要进来,他反手都要关上门了,青年还勇往直前,半只脚跨进房门。 他眼疾手快手掌按在章纪昭脑门上挡了一下,指骨撞在磨砂玻璃门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章纪昭倏地抓他的手,抓的时候指节还往他指缝里钻:“没事吧?” 像个章鱼似的灵活,这会儿两人都十指相扣了,章纪昭冷静地朝浴室望了一眼,温吞地编理由:“放我进去看着你,万一你打控制剂不小心痛晕了怎么办。” “里面大得可以装十个我了。” “别那么小气。” 怕他痛是假的,想借机占他便宜才是真的。 “有十个你还得了,吓人。” 解平习惯了他的死皮赖脸,手指从章纪昭掌心撇出,把缠人的小追求者往外轻轻推了推:“出去等。” 听到解平评价他“吓人”,章纪昭诡异的有几分得意,他抬手捋着自己仿佛过电的后脖颈皮,几步走到解平的公主床上,躺下,拿来其中一个丝边白枕头盖在脸上闻了闻。 香的。 大概是凉冽的雪? 再确定一下。 拿开又拿到面前,青年耸耸鼻尖,再碰碰浸满冷香的枕面,像小狗陪自己玩游戏,玩了一会忘乎所以地上牙扯了扯枕巾。 余光盯着浴室门,抱着枕头谨慎万分地亲了亲。 浴室门嘎吱一声开了。 章纪昭手快,刹那间枕头已经物归原位,他在床头站得笔直,背对那张床面对墙上一幅长相草率的剪贴画。出浴的解平穿了件长绸衣和马裤,长发扎成丸子,露出全幅五官。 手上还剩大半管控制剂,他的体型已经悄无声息比来时宽了一圈,下颌棱角变得锋利,但他的柔美依旧令他显得像个多情的浪荡贵族。 控制剂剂量缩减,他们是要走了吗? “明早我们就走。”解平适时解答他的疑惑。 他用打火机烧掉控制剂,透明的液体像石油般焦黑地燃烧起来。 “那什么时候去,”章纪昭斟酌,“下面?” “现在。” 解平的眼神往他那扫过,沿路在床上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细节。 章纪昭耸肩,天衣无缝道:“我没动你东西,实在不放心你可以换一床睡。” 实际上解平早已发现端倪。 他的视觉和常人不同,具有微缩放大的功效,他很容易就瞥见枕巾上被牙齿凿进去的痕迹,以及枕头中央极细微的水渍。 章纪昭还在口欲期吗?连他的小弟弟四岁就不乱咬东西了。 他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追究什么,解平挪开眼:“没时间睡,跟我来。” 章纪昭庆幸自己的不轨未被发现。 他跟解平下到一楼,来到后侧影音厅,伪造的窗外雪景盛大,室内温暖如春,智脑播放器旁巨大的壁炉劈里啪啦,溅出花树银花。 解平不怕烫,径直从围炉中几下扒拉出一条还算完整的粗木条。 手持粗木条干净的一边,探入壁炉,几下便成了一个简易火炬。 章纪昭尾随他出门,经过一段烛火摇曳的长廊,解平手持火炬,停在一个无光的隧道前。 火焰明亮了一小块地,往前看,迷宫般的一扇高门挡了四分之三的前路,只留一侧转弯的小道。 通往帝国地下情报所的地道居然是迷宫设计。 “准备好了吗?”解平瞧他一眼。 缭绕的亲昵令人醉生梦死。 章纪昭心中战意昂然,很想给解平留个好印象,总之,要么赢要么死,不能在解平面前丢脸,不能让解平觉得自己是个菜逼。 丢过好几次脸了,多少有点真紧张。 章纪昭装不在意般错开男人的视线,装的次数太少,他还不够得心趁手。 手揣进西裤兜里,他点头道:“试试吧,记住了好事一桩,我要也死在这也没人骚扰你了,你还能解决不少麻烦,怎么我都不让你亏。” 闻言,解平轻轻笑了。 他那一笑,青年心痒难耐转过脸继续盯着人看,偏偏这回解平不为他做辩解,也不安慰他说你不麻烦。 但这么笑笑也足够了。 别人谈情说爱是不是嘴上说笑他不知道,章纪昭是真的想把命给他。 第52章 本来命也是他救的。 进入迷宫地道,火炬成了唯一的视觉支撑点。 解平悉心提醒他:“方向在脚下,不要企图摸墙,会触发机关。” 破解迷宫的方法最简单的是左/右手法则。 将手放在墙上,顺着墙一直走下去即可找到出口,毕竟墙体是连续的,单连通迷宫拉直是一条直线。 设计这道迷宫的人显然很清楚这个最基本的数学法则。 章纪昭差点踩空,他调整好重心,穿过第一道迷宫墙。 举着火炬的年轻男人似乎为了让他记住方向开启了教学模式,所以走得并不快,他的丝绸白上衣的褶皱一摇一摇,冷不丁干扰一下他的神志。 为了完美完成任务,章纪昭整个脑袋几乎要埋在地上才能保持专心致志。 灰墙等高,倘若直视前方很容易分辨不清正确的方向,更紧要的是,这不是普通的迷宫游戏,解平说过他有很多部下死在这。 章纪昭垂着眼睑,全神贯注地记着路。 左,右,后退,右,前右,左,后退,右,前,后左。 他的神经拉成一条直线,在大脑中围成等比例缩小的迷宫,如果回来的路上解平要验证他的学习成果,不能出洋相。 高强度记了约莫半小时,章纪昭虽然出了一脑门汗,心里却在说不过如此。 好像也没有特别困难? 解平太夸张了,不会是关心他吧。 关心则乱,对吧? 正当此时,脚下地板忽然朝下一跌。 油烹火光冲天,热风狂躁。 章纪昭身体悬空,还没等他扒住支撑物,他的手臂便被解平死死箍住,指根陷入肉中,拧得臂下肌肉发白。 朝下看,迷宫机关下竟是滚烫流动的岩浆。 喉结滚动,口舌皆干,章纪昭迟滞道:“我…操。” 怪不得会死人,这机关不开玩笑。 解平没往下看,扒住迷宫边缘,章纪昭担心他臂力不行,自己好歹也有六十几公斤,谁知解平话也没说便将他抛了上去。 条件反射和职业素养让他站稳即刻去拉悬着的解平,解平握着他的手轻松爬了上来。 本以为惊吓到此为止,他们正站立的地面却又要下坍的征兆。 千钧一发之际,章纪昭强硬地搂着解平的脖子,抱着人朝后连退几格,直到又到了选择下行方向的十字路口。 两秒之后,第一道下坍的地板机关重新合上。 火炬在刚才悬空的时候掉进岩浆中,迷宫再次大雾弥漫,漆黑遮目。 章纪昭撒手放解平自由。 满头虚汗润湿了刘海最里面那层,他惊魂未定,眼神锁定在解平脸上,确定自己喜欢的人没有没有因为自己险些丧命才舒服一些。 解平没给他缓冲的时间,主动牵住他的手往前带:“忘记说了,这里会随机有一段路触发机关,所以走的时候尽量走路的边缘。” 章纪昭想起他习以为常扒住地面的敏捷动作,手心僵硬如冻猪肉,解平主动牵他的手,他根本不敢动。 又怕手心出汗,他之前握队友的手就从不会出现这种讨厌的毛病,他手又稳,所以出任务从不用戴防滑手套,但是现在。 章纪昭克制着走动时躯体抑郁不住的激动震颤,尽力四平八稳:“方便扒地板?” “对,跑得快就不会触发机关。” 由于没有火炬,解平便不再放慢脚步给他做示范,“还有两三步,你随便记一下。” 最后两三步章纪昭凭借路感记了下来。 空气中一股浓郁的重工业机油味。 下倾迷宫地堡的尽头有一盏煤油灯,灯仅能照亮小范围的黑暗。 灯的尽头是一扇居民楼特有的防盗门,门旁边有一台银色的对讲机,上面有1~9位数字和一个井号。 可能有什么内部开门密码? 解平撒开他的手,章纪昭不由自主双指捏在一起,恋恋不舍地蹭了蹭,看他从马裤中摸出那把从莱利身上讨要来的金钥匙,跟着走到对讲机面前。 正当他在想会不会是用数字下面的字母拼一句话,譬如“浮水帝国万岁”之类的东西,用栅栏易位法打乱按数字,解平间隔三秒按了八次井号,对讲机右侧飞快弹出一个卡槽。 解平拿金钥匙在卡槽上划火柴般一刷,防盗门应声敞开。 铁链骨碌碌拉上来一架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索梯。 章纪昭不明就里朝他望去,解平已经站到了索梯上面看着他:“他们上班着急,所以密码比较简单。” 他站上去,两个男人的体重承载在一块并不算大的铁板上其实比较堪忧。 下行的索梯不停摇晃着,属于煤油灯的光越来越微弱,两分钟后,章纪昭站在一片玻璃后还带着防备的恍惚。 玻璃片下方是无数个电报码机,机器前坐着整齐划一的情报工人。 大概是吧,已经是很落后的古老工种,他们正戴着智脑入耳式耳机不停监听着智脑用户的隐私消息。 更后方有三五架报废落灰的战斗机,如今这种笨重的机型已经不适合在交战时使用。 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受。 帝国的地下情报所埋藏得这么深,居然在干这么落后的情报工作? 又是一个牵着杜宾的士兵站在索梯门口边。 杜宾犬见到穿着素雅的解平立马狗腿子地蹭到他的腿上,那个帝国士兵见状瞄一眼高挑美貌的来者,尊敬地喊了一声“夫人”便消极怠工地换了个姿势站着,全然没有排查两人身份的意思。 第53章 解平蹲下来摸了两把狗脑袋,站起来比士兵还高:“我带人参观一下。” “您请便。”帝国士兵的眼球在夫人身后的青年身上停留一刹,终于懒散地拦了一下,“夫人,这位有身份许可吗?” “他是我的贴身男仆。”解平瞥他,“我走哪他跟哪,难道我还要特意为他申请一份身份许可吗?” “可他不算是…您身体的一部分。” “现在是了。”解平云淡风轻地说,“你就当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章纪昭吸着腮帮子的肉,咬痛才避免自己笑场。 “不然你别站岗了,去替他办一张身份许可。”解平说,“我在这等你,如何?” 帝国士兵虽疲于干活,和那个女侍一般,察言观色伺候人的技巧倒是很高超。 他看得出夫人是个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主儿。 尤其是那些人间尤物,长得越美的越难缠,越难伺候。 看看殿下的这位夫人,养尊处优的高挑身段,长绸上衣,随意扎发垂在耳廓边的发丝,抱臂露出伶仃的纤长腕骨,油画般的五官,撩人动魄的美貌。 环胸的手在身侧一下一下打节拍,似乎很难容忍他的行为,但出于礼节又不会把他如何。 绝对难对付。 既然她的丈夫就是这间情报所的主人,帝国尊贵的三皇子殿下,他们下人也别给自己找不痛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帝国士兵双手一叠朝解平低头,眼神一低一高,有种敷衍的尊敬:“抱歉夫人,我没有别的意思,职责所在,请不要怪罪我,您请便。” 解平无声迈下转角楼梯,章纪昭跟上,两人就这么骗进了敌国地下情报所的大门。 怪不得帝国的情报那么好获取,这些情报人员不止是消极怠工啊。 简直是找了一个铁饭碗,待在这薅羊毛吃白饭。 章纪昭叹为观止,微妙反思自己和队友工作是否太过努力,解平静静看了一眼,好似看出他心中所想。 解平毕竟算他上司,章纪昭把消极怠工的想法赶出去,马上表明自己的立场:“没有异心,给你卖命卖到肝脑涂地。” 他说肉麻话也不挂热情些的面孔。 那张冷淡的表情说情话有点像被洗/脑,追求人和古人代卧鲤求冰、埋儿奉母一样极端,无端让人怀疑解平想要他的心脏,再给他一把匕首,他是不是真能把刀往左胸口掏掏,再问:“还要别的吗?” 解平无奈摇头,两人走到角落一扇石门前,解平抬手将方才的金钥匙喂到门口的守门石狮嘴里,呆头呆脑的狮子吐出的舌头缩进去,弹出上下两排镶钻的金牙,大门随之打开。 什么傻逼设计。 章纪昭沉默了,他又有点想抽烟。 就这么点实力,到战场上好像也没有多大优势,浮水帝国到现在还屹立不倒,说实话有点恐怖。 有点像那种看起来神经兮兮的学生,天天不认真写作业钻研歪门邪道,研究怎么翻书能够量子速读,以为是个班级差生,结果一到考试考得出人意料的好,排名高居不下,令旁边孜孜不倦的优等生非常诧异。 两人走进这个机关密室,大门合上。 章纪昭打量完这间暴发户风格的情报贮藏室,半天才努力咽下去喉间的“神经”。 光是四面墙壁全是黄金打造已经很匪夷所思,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藏着宝贵的情报。 “他们的优势不在情报侦查,不要掉以轻心。” 解平给他留了两秒钟的打量时间,走到中央一个立体黄金书籍设计的展柜上。 这本黄金书焊死在展柜上,拿不下来。 章纪昭木着脸站他旁边,解平翻过黄金切割的薄薄书页,跳页和单页等差着翻,来回翻了大概十分钟,终于其中一页像打印机一样洋洋洒洒吐出十张白纸。 是情报。 章纪昭:…… 闲的。 但设计这个机关的深谙情报人员的心理。 训练有素的特工不可能浪费超过五分钟以上的时间开一个破书。对他们来说,时间就是自己的命,多在危险地带待一会儿,失去的可能是自己的一条腿或者胳膊。 “拿走吗?”章纪昭犹豫。 虽然莱利是自己人,但不保证他们带走这些情报会不会触发什么陷阱。 “你记住所有流程了么?”解平把情报纸放在黄金书上,低头一张一张翻阅。 翻到第六页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面无表情在那页停留了许久才跳过。 大肆赞扬了爱兰精神操控变异案和工业农田区人口沙化案的落成成果。 其他方面没有具体的描述。 章纪昭眼睛往上瞟,纸张侧着,看不太清:“记住了。” 解平没有与他共享情报的意思,似乎带他来只是想找个体格素质合格的部下记住进入地下情报所的路线。 青年按捺不住好奇,凑上去问:“能告诉我你们的小秘密吗?” “都带我来这了,说明我比你那些部下更好用吧,不能分享一下吗?” “还不到时候。”解平将所有情报纸一张张喂回给黄金书,那书饕餮般往回吮着情报,什么警报都没有触发。“不要急。” 这话听着很耳熟。 之前他向珍妮求救时,老太太对他说“这只是开始”。 第54章 章纪昭不自讨没趣,看他往回塞情报,忍不住像提点队员那般反问道:“你记了个大概?” “全部。”解平合上黄金书,云淡风轻道:“走吧,知道你等不及炫耀记路成果了。” 章纪昭略一点吃惊,但也还好,速记他们都会练,他也算过目不忘。 不过解平这个速度,看来回程检验他的记路成果他也要快一点才行。 仿佛为了在优秀的角逐上不认输,索梯上行到迷宫地道入口,章纪昭单手挽起袖子,右手拽着男人长袖下恢复悍长的小臂,微矜着开口:“你小心不要打滑。” 看他一副准备炫技的兴奋考生样,考官解平终究没有打断他的施法。 于是五年来没有被人失礼拽着跑的他再次领教了风的速度。 章纪昭单手栓着他的胳膊,把他当作负重轮胎那样拖着,一路在迷宫地道内狂奔。 全程没有触发任何地道机关,解平连一眼岩浆发出的亮光都没瞧见就回到了地堡的出口,章纪昭像带着他玩小学生喜爱的双人冒险小游戏。 坦白说,这样反而让解平卸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 一口气还没舒出来,青年拽着他推开一扇铁栅栏,随便进了一间地堡阴沉发黑的房。 没开灯,解平被狂暴大力甩在硬墙上。 章纪昭携着冰封冷杉植物的淡香味压了上来。 曲膝抵着他的马裤,年轻人活力十足,有着茂盛精力的躯体散发着与他那张冷郁精致的脸相反的热气,吹拂他的面庞。 青年双手撑开抵住男人,屈膝使他稍矮,但他不介意这么站,这样可以更方便端视解平。 是在门边,地下的自然光比地上更浅,像萤火虫的尾光。 路过几声急促的脚步,侍从们匆忙地交流着:“夫人去哪了?” “殿下找夫人呢。” 失踪的夫人在他面前。 章纪昭黑白分明的眼眸闪着少有的雀跃,他有一只眼被斜刘海遮住了,跑那几步之后他额头微汗,才缓过来。 解平看出他的兴奋劲儿,到底还是动手帮他捋起那撮头发,想结束这种无厘头的暧昧。 “有事说事。”他讲。“别凑那么近。” 能感觉到解平的声音比平时更轻更温柔,也许是对他的表现较为欣慰,解平垂下眼睛,扎起的头发瘪在墙上,那支帮他弄头发的手臂顺势搁在青年肩上,力道一施,将章纪昭压得离自己远了些。 章纪昭再重新压回去,呼吸炽热,单手抬起男人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我表现不好吗?奖励我。” “只是摸头?”解平问。 “嗯。” 假的,想亲他。 骗一骗他好了。 解平果然好骗,他好像不太认为身边的人会对他说谎话。 瘦长的指节拢进他的发间,指腹触到头皮有一搭没一搭地按,认真下捋,摸到章纪昭唇齿发麻。 章纪昭动了动嘴唇,出尔反尔,双手捧着解平的下颌狠狠吻了上去。 上次他礼貌问解平能不能接吻,这次不了,他学习到了恋爱第一课,接吻不要问。 直接亲。 亲得越狠越好。 解平说什么人谈恋爱都一样,那他就给解平展示些不一样的感觉。 解平按着他的下肋骨想要撕走他,徒劳。他单手围着男人的长颈转了一圈,快速下束,章纪昭吻得深重,吃人的亲法,牙尖凿入唇肉,流血。 舌尖也在劫难逃。 铁锈味发甜,他要解平痛,又不能太痛。比水下憋气似的,他坚决不在男人面前换气,反倒是解平懒得逞强想要推开他换气,他不许,正如解平命令他不要擅自遐想那样。 直到咽够口水,他才放过解平。 痴缠了大概十分钟。 章纪昭擦着嘴唇边溢出来的涎水往后退一步,低垂的眼神没离开过男人的薄唇。 怎么办,十分钟太短,他还是想亲。 -------------------- 小弟弟是解安 年龄:解平(30)>卡门(去世,年仅25)>解安(去世,年仅24)>莱利(28)>章纪昭(26) 解平、卡门、解安当年是同岁 解平解安其实是双胞胎,但解安后出生 卡门在这之间的时间段出生 第24章 求偶宣言 清括的鼻官闻见男人唇肉上飘来的血腥味,章纪昭翘首以盼。 他期待解平抚弄唇面,探见血,再衍生出粗鄙的暴怒。 最好质问他“这是干什么”,这么问最好。 解平要敢问,他就要反问:以你能将我拎起来的力气,不至于无法挣脱我吧? 不仅如此,他还要乘胜追击,再诘问解平,我亲了你十分钟,那十分钟内你有无数次机会,为什么不推开我? 如何把一段关系作弄得暧昧不堪? 就是这样。 有反应,就会变得暧昧。反应越激烈,关系越桃色、不可言说。 但解平又让他希望落空了。 还是那句话,解平比别人更擅长拒绝。 对于章纪昭暴烈的吻,解平表现得不像个参与者。他既不关心被咬出血的嘴,在情感上好似也没有遭受到任何创伤与侵害,好像章纪昭是个不讲道理的、未能开化情智的小孩。 大人之间的调情游戏,放到小孩身上半点也不成立。 再说回来,大人和小孩计较什么? 第55章 解平摆着一副该死的温然的大人模样,看着他,直接跳过刚才发生的事说起了正事:“再过四十分钟会有开出去的游艇,我们要在帝国的海上研究所工作四到五天,但也看周期,可能更长。” 章纪昭总算明白为什么卡门追不到解平,照解平这么个路数,卡门估计只会气馁非常。 他对解平示爱需要一鼓作气,那气竭得极快,得不到反应只能夹着尾巴垂头丧气走回原点,乖乖当回他哥的好弟弟。 章纪昭非要解平的反应。 右手揪皱解平的长绸衣,冷淡的双眼单瞧着人家泛血的薄唇,吐息如冷柴之上的烈火。 随后,他启唇,舌尖抵在干涸的唇沿,上勾。 这幅情状似乎是渴了、又好像等解平与他舌触缠绵。 徐徐吞下舌头,他垂眸道:“我已经学会怎么和你接吻了,是你手把手教我的。” “和我亲吻会很舒服,这是和我在一起的好处之一,你都要考虑进去。” “我也算年轻美貌,体力充沛,之前我们在……上很合拍不是吗?” “人也不蠢,如果你刚才对我的满意不是作假的话,你应该还有一点欣赏我。” 暗门边,解平的眸色仿若水塘底的淤泥。 他终于在章纪昭蛮横地争夺中稍作妥协,为他的追求者分了一丝神。 “还有吗?” “暂时没了,以上是我的求偶宣言。” 胸口有焚烧过度的闷火,而他竭力保持风度,尽管那种冷而镇静都是矫饰的。 左手伸进裤兜里抓,章纪昭压声道:“待补充。” 他看得一清二楚,解平全程犹如听他做事务报告,温沉到令人牙痒。他发自内心想叼着解平的嘴皮子咬一会儿发泄发泄,起码那双嘴唇会流血,但这人的情感却像渗不过水的布,看起来好对付,却令人一筹莫展。 解平朝他低幅度点头。 半晌,忽然伸手摁开章纪昭紧直的下颌骨,打开他的薄唇。 宽大的掌心挤进去,修枝般的拇指比寻常人长些,因而过程显得痛苦又艰涩,像虎口钳夹嗓,章纪昭囫囵的嗓枣止不住迭起,偏偏解平并不放过他。 “有点想干呕。”解平垂眸安然描述,“眼睛反酸,眼泪要上来了。” 从青年的舌根底部一路上压,直到指腹订书机一样钉在润濡的舌尖,这才停手。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和:“章纪昭,你不适合对别人伸舌头,勾引人的时候,你的舌尖只应该留在这里。” 章纪昭的泪水开始溢出,他闭上嘴,上颌和舌一同倔强地圈住男人骨节分明的指,漆黑双眸直视解平,像含烟卷。 ……可是我的舌尖只留给你。 解平最终还是抽出了手,手上携带着不属于他的口水。 章纪昭蹲在地上替他擦马裤的裤腿,赭红色长发散乱地掩盖着异常鲜红的面颊,他学不来解平万分之一的会勾引,诚然,在情报局系统学过那些课程,始祖的标杆人物却站在他面前,他能学到什么,仅仅会沦为那个被勾引的。 经此一役,章纪昭又老实不少。 他算是给个甜枣就能安分一会儿的家伙,解平重点抓得凿实。 还剩十分钟,解平口中的那艘帝国游艇就要启航。 收拾仪容仪表之后,解平又恢复成仪态端丽的派翠西亚小姐,两人一前一后,掠过不少面孔上挂着惊异的男男女女,在门口遇见了面色阴晴不定的莱利。 莱利逮不到自己强取豪夺的夫人,只得又傻又没面子地等在外出游艇旁,果然这样才能捉住神不知鬼不觉出没的派翠西亚。 “我们的新婚夜,你不在我身边,和男仆一度春宵去了吗?”莱利说话直白又难听。 派翠西亚高抬眉眼,发丝藻荇交错在长颈边,美得锐气十分。 “莱利,发脾气你应当另有人选。” “不是你先送花给他的吗?!”莱利大吼起来,一边用手去拽章纪昭的衣领,“你和他毁了我的婚礼!荡妇!贱货!” 骂的有够难听的,这种时候没大打出手全靠能忍。 章纪昭面无表情且纹丝不动,颇有男仆那种服务主义的精神:“殿下,恕我提醒,小姐不是送花给我,是把绣球抛给我,您何必失态至此?” 他煽风点火,莱利更是眼红,一点也没有上位者的沉着风度。 章纪昭出面只会让局势变得更糟,解平什么也没说,反过去拽着莱利的手腕,把这个娃娃脸男人扯到船的另一侧。 “想让人看你笑话?” “我没有!你明知我什么感觉!” “恨我?你可以把我的事情捅出去,我出不去,也就死了。” 莱利恨恨地看着这个令人深恶痛绝的美丽女人:“你非要羞辱我吗,你想听我说什么,舍不得,我舍不得你死。” “你说我荡妇,我还没提。”派翠西亚的眼睛毫无波澜,那种口气仿佛置身事外,“怎么想到和荡妇结婚的,居然还会舍不得?” 一句话让人生,一句话让人死,大抵如此了。 莱利顿时语滞,背对过身,鼻子酸胀,眼掉豆大的眼泪,良久,他嗫嚅道:“姐姐,对不起,都怪你那个男仆,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我不高兴,我当然会不高兴,变得歇斯底里,连我自己都陌生。” 派翠西亚对此不做解释,她向来我行我素:“船要开了,我该走了。” 第56章 话音刚落,莱利登时乱了阵脚,一张娃娃脸极为难堪,他询问派翠西亚能否行个吻面礼,被拒绝,无果,最后得到妻子的一个拥抱。 那是个多么厚重的拥抱,可他仍然察觉不到派翠西亚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你还会回来见我的,对吗?”莱利站在船下和派翠西亚对视。“对你来说,我身上还有利可图吧?” 章纪昭站在一旁,看派翠西亚对那个并不无辜的帝国皇子露出清淡无雕饰的笑。 从解平进入地堡后的种种行径来看,解平今后是否还会与这位三皇子打照面暂且不说,但这大概是派翠西亚最后一次与莱利见面。 莱利从此与他的妻子永别。 十日后。 浮水联邦第八大区「俄刻阿诺斯」。 在古人代人类的想象中,陆地以外的巨大环形河流连通世间所有水域。 泰坦海神俄刻阿诺斯,掌管着这片喜怒不定的水域。 尽管有关神邸的信仰早已崩塌,时至今日,人类面对一望无际的海仍然心怀胆怯。 俄刻阿诺斯区所辖海域内,联邦第一大母舰「海神之子」即将靠岸。 城区标志物「海神」俯瞰着海外来物。 俄刻阿诺斯的伟岸身躯以石刻成,镶嵌着海晶石的深紫双眸与日同辉。 除去暂无标志物的中央区,这是联邦内唯一一座以巨型神像作为标志物的城区。 海风冷咸,章纪昭在海神之子的露天甲板上,身旁是丽芙。 三天前,他和解平借口有事脱身,从帝国的海上研究船金蝉脱壳,恰巧与拿到地上情报的队友接头,四人最终选择搭联邦海军的顺风船回情报局,虽然这并不明智。 拿到情报的人应该分头行动,不应同乘。 但情报局给出的指令却是在明日就要回到本部,时间紧任务仓促,只能出此下策。 这是丽芙、查理首次与解平会面,章纪昭还以为他们会有一番交流。 且不说交流是否友好,大抵会打个照面,避重就轻说两三句话。 出人意料的是,丽芙和查理全程绕着解平走,仿佛避瘟神。 一开始他还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因为上船之后就一人一间房。 今早,四人吃船上的自助餐,他倒是觉察到了。 海神之子偶尔会对达官贵族开放几个有偿的参观名额,因而会有专门招待顾客的小餐厅。 餐厅拢共只三台小桌,菜倒是精致地布了不少。四人一桌,另外两桌稀稀拉拉坐了人,相谈甚欢的模样显然是彼此认识。 彼时,章纪昭还没想多,他跟着解平,解平捞什么菜,他也夹一勺。 打完菜两人坐一桌用餐,丽芙和查理还没出现。 约莫十分钟以后,这两人一前一后进门,没正眼看人也没打招呼,打完菜强硬地挤进一对权贵夫妇间,不顾这二位的惊慌失措,风轻云淡地吃了起来。 解平没提也没看过那两人一眼,照常吃饭。 章纪昭饭是吃不下了,解平优雅的吃相他也没心思欣赏,头脑飞速运转起来。 他的人给他喜欢的人下马威,同时,他喜欢的人还是他们所有人的上级。 这件事其实很微妙。如果查理只是遵照丽芙所说行事,丽芙又是为何对解平心生抵触?之前他在休息室提起解平时,丽芙的反应还不是这样。 他没有想很久,因为很快,丽芙就用完餐走到他旁边把他单独喊了出去。 沐浴在不透暖的冬季日光之下,章纪昭眯觑着眼。 离岸愈近,越能看见掠过的海鸥在港口争相夺食。 “有话直说。” “我劝你离他远点。” “为什么?”章纪昭觉得好笑,她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规劝那些为爱殉情的年轻女孩回头是岸:“他身份有问题?” “不。” 丽芙嘴角一牵,像僵直版本的皮笑肉不笑。 “他的履历挑不出半点错,九成现役联邦军官在他面前也要黯然失色,我现在问你,你不害怕吗?” 语罢,她转过脸,盯着章纪昭,无声喊他的编号。 他的履历挑不出半点错,九成现役联邦军官在他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e01,你不害怕吗? 第25章 糖果屋 情报局无异于公司,公司其实并不在乎它的员工叫什么名字。 章纪昭大可以换个姓,叫张纪昭、李纪昭都行,都没区别。 在系统里,第五代特派队编号字母e,他排位第一,所以编号为e01,代号萨默塞特。他死了,他的代号还可以转让,传承下去。 联邦军官则不同。 他们有名字,有军衔,身披荣光,广受爱戴,为正义而战。哪怕是籍籍无名的小兵,也有金色的勋章,同样付出,同样伟大。 特工只有任务记录,以及寥寥几笔的评级概述,不可能有履历。 人做的烂事拼在一起,不叫履历,只能叫犯罪记录。 章纪昭不知道丽芙怎么找到了解平的履历,或许是帝国的门路,抑或是别的方法。 但一个特工,履历打造得像个联邦军官,挑不出半点差错。 比起可不可能,首先要问的应该是,为什么? “《糖果屋》看过吗?”丽芙双手交拢摩挲,意味不明地轻笑,“小孩吃了女巫的糖果屋,你猜女巫接下来要吃什么了?” 第57章 要吃小孩。 女巫精心准备的那座糖果屋让小孩做了前所未有的美梦。 但女巫并非良善之辈,她是为了吃人。 情报局也是个吃人的地方,没有用的事,情报局不会做。 解平的身份是被精心塑造出来的。 如果是这样,解平怎么会不清楚?被自己从小朝夕相伴的家人算计,他会怎么想? 章纪昭单手叉腰,薄唇紧抿。 “我们之前没有和解平合作过,但现在,他和那些奇怪的东西几乎同时出现了,我不相信这里面没有阴谋。”丽芙头脑清醒、条分理析,“上面一直延迟我们退队,又是为什么?” 珍妮那句“毕竟解平是情报局最优秀的特工,我们不能失去他,所以想给他上个保险栓”如闪电划过脑海,章纪昭一怔。 所以保险栓事实上不是他一个人, 而是他们整个队。 “查理想活到退队的那天,我不想给别人当垫背。” 丽芙放在铁栏杆上的手一推,瞥他一眼,“我们会尽量和他保持距离,你不怕死就还跟着他,运气好了他爱上你,你俩一起死叫殉情,但你本来一个小少爷沦落到这里,扪心自问,你运气好吗?” 言尽于此,丽芙走了,章纪昭独自在原地站了很久。 很难说他经历了什么思想挣扎,好像并没有挣扎。他还是愿意给解平当垫背的,他不害怕,一点也不,但他希望自己运气能好点,别像以前那样差。 情报局总部,七区。 章纪昭再度故地重游,丽芙和查理交完差就躲得远远地。 因此,同行的是解平与他的上司。 珍妮单手按着波波头下摆,尽量使发型不被吹乱,脖颈间系着驼色的寡淡丝巾,回头朝他和解平张望,笑线一如既往拉得吃力。 “昨晚,帝国的人体实验基地在能量罩下失踪了,所有到手的证据都飞了,之前我们付出的努力么,功亏一篑。” 章纪昭迟疑了一会儿,据他所知,帝国还没有能力打开联邦的能量罩。 况且他们又是如何在军方的眼皮子底下销毁一整个基地的呢? “消息是在星际法庭上当场传来的,帝国一开始表现得很紧张,得知消息后他们也很惊讶,之后对所有罪行全部矢口否认,态度异常坚决。” “所以你们去帝国有带什么好东西回来吗?” 说着,老太太脚步一停,从左至右扫过他和解平。 三人同时停下来。 章纪昭下意识望向解平。 解平已然恢复了原本的身材,一米九的身高,他要稍微仰着下巴才能把人看个全乎,珍妮一米六几的身高,对视起来就更费劲了。 其实他也不必回视,但珍妮一个劲儿看他,解平便垂首方便珍妮看:“帝国的情报被篡改过,没有军方要的证据。” 珍妮沉默了一会儿:“没事,蟒蛇解剖后我们已经有了确凿证据,蛇脑发现有极细的线状芯片,已经交予第三方机构研究,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他们的东西。” 章纪昭听得云里雾里,解平却懂得她在说什么:“为什么交给第三方研究?” “出了点事。” 七区的门栅打开,珍妮带头率先往里走,面孔依然风平浪静,没有过多表情: “主要原因是看管冷冻实验柜的研究员服用一日轻,在自己身上做实验。” “昨天晚上,有人发现实验柜的温度被调高,蟒蛇开始出现生命迹象,被人发现后,她直接掐死了发现这件事的另一个研究员,把他的尸体拖进了实验柜。” “今天上午,那个死去的研究员已经尸骨全无,蟒蛇倒是大快朵颐,饱餐一顿。” “还好,她在自我实验前和她的丈夫打过招呼,事情已经解决了。” 章纪昭一愣,前不久那个看实验柜的研究员还与他对话过。 她说了什么来着——“志愿者实验么,志愿者不好找,不过我参与配置了一日轻保健品的解毒剂,之后也许能招募志愿者进行临床试验,这个事的社会影响面挺大的。” 他那时想,解毒剂无效怎么办? 乌鸦嘴应验了。 解毒剂无效,所以那个研究员注定救不回来。 所以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心底的那个答案,随着他们越走越近,不远处地上有一具女尸,眼皮未合上,脸冻僵结霜,虹膜覆了层蜡白。 尸体身边跪着位中年男性,大抵是死者的丈夫。 还有一个站着的老人,有着蜡黄的方脸,正是研究所所长唐克。 听见动静,唐克转过脸,一双老眼似乎只看得见解平。 “你来了。来见你姑妈最后一面。” 章纪昭瞬间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他看向解平,解平隔着一段距离不声不响地望着他的姑妈,并不上前。 唐克见他不上前,继续用那种阴湿的沉闷眼神盯着解平,说道:“在你姑妈的大脑中也发现了蛇体同类型的线状芯片,军方想要的确凿证据出现了,但也势必引起大规模的恐慌。因为这证实芯片可以寄生人脑,达到控制效果。” 章纪昭觉得这帮人很诡异。 人死了,死的人是解平的家属。 尸体在面前,居然还可以谈正事。 解平长久凝视着尸身上盖的那层白布。白布在左胸口处有濡湿的血迹,是枪伤致死。 第58章 “谁开的枪?” 他问得平淡。 “我开的。” 解平的姑父,死者的丈夫,这个最不可能的人却在此时开了口。 他抬起一双红透的眼,笑得勉强,嗓子像被火燎过: “小平,你很久没回家了,是家里有什么不好吗?” 解平显得比以往更沉默,他单手插进西装大衣的外兜,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姑父嘴角下扯,苦笑着用粗粝的手掌搓了搓尸首发凉的脸蛋。 那具尸首只剩下光溜溜的脑袋。 为了开颅做排查手术,女人死后被剃去了全部毛发。 他感叹道:“算了,你姑她很想你,你来,来替她合上眼睛,让她看你最后一眼。” 解平应该配合的,以他的体贴风度,他不会让人下不来台。 他给每个人台阶下,像莱利,他不让任何人丢脸,哪怕对面的人不容信任,哪怕是敌人、对手,更何况他姑父的要求并不过分。 只是帮死人合上眼皮,让姑妈看他最后一眼。 但解平失态了。 男人扫了眼老头,语气平淡却毫不客气:“下次收尸不要叫我过来。” 说完,径直离开。 章纪昭当即反应过来,后脚跟着离开。 解平走得极快,不是平时的步调。章纪昭生怕他又起心结,他极不理解这些做长辈的自私,解平两个弟弟死在面前还不够,特地把人叫到七区,居然要他给长辈收尸。 最后几步他用跑的。 从身后一把攥住解平的手腕,他语气颇为强硬:“和我聊两句,待在一起什么都不说也行,别一个人。” “去做你该做的事情。”解平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漠然,“章纪昭,你是特工,我也是,我不是小宝宝,没有那么多愁善感。” 章纪昭无法反驳,只觉无力。 他再度被解平推开,但这次他不能强贴上去。解平需要私人空间消化情绪。 这不是他第一次目送解平离开,但这是他第一次看着解平独自离去。 没有人墙拱筑的解平原来不热闹,他身形挺拔削高,在冬季萧瑟的枯树枝之间穿行,形单影只,孤独得像个孩子。 【一周后,芯片结构第一次诊断结束。 按照人类最先进的技术剖析,初步判断蛇体内的线状芯片来自浮水星外的类人文明。 该线状芯片可以植入任何有脑生物体内,并发出指令。 联邦军方查收消息后即刻开展大规模脑内排查,军中一时人人自危。 目前,浮水联邦仍在寻求芯片的破解办法。】 联邦军方首席办公室。 弗朗西斯合掌,鹰隼般的双目牢牢扎进面前这个名叫德文的老头脸上。 她上唇似乎进化掉了,话语额外刻薄。 “我早就告诉你了,不可能是他们,你也知道,他们很落后,那以后更落魄了,所以他们一定有帮手。” “显而易见,150年前,你能找到他们,摧毁他们,也有人能找到他们,帮助他们。” 德文嗤笑,看着弗朗西斯这个仅剩骨架和骨气的活死人:“当初就应该赶尽杀绝,隐患都应该扼杀在摇篮之中。” 弗朗西斯满不在乎地回以微笑:“那又如何,隐患已经长大了。” 此时,两人手腕终端同时弹射出一条又一条的红色预警消息! 【警告:水原弹基地被炸毁!】 【警告:第二大区枢纽水电站崩塌!】 【警告:工业农田区核心大坝坍塌!】 办公室内弥漫的火药味霎时止息,德文的终端还在爆炸式挤进信息,浮水联邦最重要的水电站和军事武器基地都受到了不明攻击,现在哪里都需要他指挥决策。 他抓起沙发上的压风大衣,对着弗朗西斯阴沉道: “要不是情报局还算安分,我都要以为你们和他们里应外合,毕竟你们手段下作,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弗朗西斯挑眉高声回呛:“下作?你做得下作事少吗?” 德文冷笑一声,弯腰压到弗朗西斯面前,故意把话说得唾沫横飞,把难闻的口气和口水统统溅到这个老铿锵脸上:“最后一次提醒你,弗朗西斯,我已经不是你的下属很久了,况且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主任,没资格对我呼来喝去,更没资格对我的品格指手画脚。” 弗朗西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德文撞开办公室的门走出去,紧接着听见四面八方的人喊他“首席”。 德文原本只是他的男秘书,一个有着煊赫背景和不错皮囊的小宠物,现在也已经可以踩着她的脸面毫无礼貌地直呼她的全名了。 他以前不敢那么大声对她说话,只敢温声细语。 权势真是养人……能让幼猫变成猛虎。 扬起鞋尖,她面沉如水,深棕色皮鞋的后跟在木地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 弗朗西斯不会坐以待毙,来到墓地也不会。 -------------------- 我们章鱼哥也是懂事的小狗猫了 准备开新副本了 第26章 先知扭蛋机 “站长,帝国在交通枢纽地区大面积散播生物病毒的情报3小时前已经呈送给各客户部门,刚刚得到消息,军方在边境地区与帝国发生交战。” 解平刚洗完澡,下身缠着浴巾从浴室出来就听见这句话。 副官的脸悬浮在台式终端上,终端磁吸在他的床头柜上。 第59章 洗澡前他忘记设置通话拦截,不过他也没露什么,关系不大。 头发滴水,解平眯着眼睛往声源处虚看一眼,嗯了声。 他不在意,映入副官眼帘的画面却极富有冲击力。 平时高挑甚至疑似清癯的站长脱了衣服竟有这样的好风光。 宽肩厚臂膀,腰身被衬托得何止是窄?那腰极细,白又结实,沐浴残存的水顺着他肌理分明的腹肌,侧滑进人体山谷般性感下凹的线,含过一窝浅窄肚脐,又漫过腹股沟爬升的青筋,最终洇湿浴巾。 光看身体,像条悍利的雄性美人鱼。不仅漂亮,好像还很能干的样子。 再加上解平细长的脖颈,衣物下捂得阴白的皮子。 年轻文弱的副官不禁想感叹一句,站长你真是不仅人长得色。 幸好理智战胜了情感,没说出口。 副官默默把身子转了过去:“站长,把衣服穿上。” 解平路过的时候已经把终端扣过去了。 对于副官的走神,他也没加以责备,套上居家服,和副官对接了一些重要的工作情况,最后想起了什么:“旋转木马那边还有动静吗?” 提到这事,副官神情微妙起来:“这段时间对面一直有反应。按照您上次的嘱咐,我们略过对面求救的部分,简单地做了些提问。” “最开始,对面那人锲而不舍地求救,打过‘你们欠我们的’这类激将话,我们不予理会。后来么,对面那人说‘你们毁了我的家,害死了我爱人。’” “所以我们就简单地转了几下木马,问‘你的爱人是谁’?” 说到这儿,副官鲜明地停顿了一下,以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陈述道: “对面回复,他的爱人是您。” “所以我们再次询问对面——你是谁?” “隔了大概半小时,对面才回复说‘你们不会救我,我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那之后对面再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盈白涣散的光晕打在脸上,章纪昭酗酒到面颊鲜红,意识倒是异常清醒。 垂眼俯视他放在酒吧吧台上的终端,抚着玻璃杯的骨指缓缓摇晃着,杯中冰块磕碰到杯壁,发出短促又清脆的咣当声。 终端上显示的是上次在研究所拍的三人合照,他只有那么一张解平的相片。 一周过去,解平还是杳无音信。 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心情完全平复了吗,希望是的。 他前天发消息给解平,约解平来二区那个没人的老酒吧喝一杯,他说他会从11点等到2点,现在已经三点半,解平没来。 老酒吧泛着木头发酸的酵味,空间小。 调酒师也只有一位老叔,调的都是老掉牙的固定酒目,据说他做酒还有脾气,只做那么几款,绝不随意发挥。 章纪昭只得自我安慰幸好解平没来,这里虽然如丽芙所说人少,但环境真的很烂。 调酒的老叔对着智脑上显示的员工每月酒精配额看了一眼,拿抹布擦着手提醒:“你快把今年的酒精配额喝完了,还喝吗,不喝我打烊。” “喝完配额。”章纪昭言简意赅。 老叔见怪不怪,平时节制的特工要真想干起什么来,那真是开闸泄洪,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盯着智脑显示屏算起来:“你的余额,不能喝烈酒,不对,能喝1/4的加百列或者一杯小甜酒,你喝什么。” “烈的。”喝甜酒也没意思。 章纪昭关上终端趴在吧台上,漫无目的地看调酒师像巫师一样调制心灵药酒。 “我知道你在等人,别等了。”调酒的老叔专心混着酒,眼神是腥风血雨后独有的狠辣,“我妈说过,天亮的时候你可以选择今天开始要做什么,也可以选择放弃做什么,现在天已经蒙蒙亮了。” 章纪昭往后瞟,天光的确已经初绽。 “所以我选择给你调完这杯酒后不管你的死活,放弃这个月的奖金回去睡觉,因为我已经五十岁高龄,熬不过你们这些疯子。” 原来是为自己鼓气,章纪昭低笑出声:“我也不等了,喝完就回去。” “不归我管了。”老叔穿好狩猎夹克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章纪昭待了一会儿,从台上爬起来喝掉剩下配额内的酒,但也没遵守他所说的喝完就走。 他看着墙上的挂钟,分针走到8,他告诉自己,到9就走。 等到9他又告诉自己,凑整,4点再走。 4点过一刻,章纪昭吐了口气,他真该走了。 然而此时,熟悉的温和男音在身畔响起:“没想到你还在。” 章纪昭心脏猛地一跳,转过身去,解平裹着一身寒气坐在他左侧,望着他还剩大半杯的酒:“怎么不喝完?” 当初解平没有回复他,其实是可来可不来的,但解平还是来了。 这个点来找他,也许他已经不在这等了。 但解平还是来了。 章纪昭的心越跳越快。 “配额用完了。”他顿了顿,鬼使神差地问,“你要喝吗?” 怕解平觉得他人奇怪,还硬着头皮给自己编了个理由,“喝不完有点浪费。” 说完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一时讷道:“算了,不干净,你别喝,我喝多了人不正常。” “你哪不正常?”解平瞧他一眼,抬起玻璃杯无声啜饮起来,似乎为了证明这杯酒并不脏。他并没有刻意挪杯,对嘴的地方正是章纪昭方才嘴唇触碰过的地方。 第60章 明明更亲密的接触都有,但章纪昭还是止不住满脸热意。 章纪昭双手摩挲给自己勇气,终究把最初想说的话和盘托出:“你要是不喜欢这里,我带你走。” 他认真地注目面前的英俊男人,笃定道:“他们都对你不好。” “我们私奔。” 他敢肯定那刹解平朝他流露出了亦吃惊亦怔悚的困惑,解平可能不明白一个才认识一年不到的青年缘何如此想与他私定终身吧? 就算说出幼时拔刀相助的牵绊,解平肯定也不以为然。 他还想再说,男人却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视线垂到他的耳朵后,明示道:“章纪昭,你确实喝多了。” 电光火石之间,章纪昭一身冷汗醒了酒,耳后缝纫着微缩炸弹的皮肤明显异常发热。 是啊……他慢半拍反应过来。 他都没退队,身上还有微缩炸弹,怎么带解平私奔? 恐怕一步都走不了就要命丧黄泉。 “但是想想也没关系,想象而已,你不会真的这么做。” 解平朝他微笑,看似玩笑,却是在安抚监听对面的人,替命悬一线的青年保住性命。“我小时候也会做远走高飞的梦。” “别怕,没事的。”他揩去章纪昭额上的汗珠,“想想而已,你什么也没做错。” 有驻外情报站站长替章纪昭担保,耳后的引爆装置逐渐地降低了温度。 “对不起。”章纪昭半晌道。 “哪方面对不起?” “给你带来麻烦,所以对不起。”但还是想带你走,想带你私奔。 契机不对,我会吸取教训,但你没有否认不喜欢这里,我迟早会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正说着,桌上被弃之于不顾的终端亮起,章纪昭伸手去抓。 解平举杯的姿势标准优雅,声音沉和:“你需要着手负责一桩警局案件,报警人员是一个叫谢可非的学生,他现在困在j.m街道一个红色电话亭里。”章纪昭握紧终端,按下被打扰的不快,艰难道:“那我去了?” “一路顺风。”解平说。 两个月前。 十日谈区,j.m街道397号,原则一中。 周日下午,返校日。 谢可非讨厌这天,因为他妈每周日都会送他上学,和原则一中那些富豪子弟一样,开鲜亮的四座超跑或豪车,一骑绝尘到校门口。 但他讨厌的并非好车,而是讨厌驾驶座上的那些男人。 每个周日,送他到校门口的车都换一辆,男人也是。 秃顶的、精英范的、土大款的、帅气的、丑陋的、谈吐不凡的、脑袋空空的,不一样的驾驶座上的男人,不变的是坐在副驾驶座上他妆容精致的母亲。 谢可非的母亲在外面职业做小三,可怕的是,她不引以为耻。 她不引以为耻的原因很简单。 谢可非在原则一中的巨额学费是干爹们赏的,谢可非的破成绩考不上任何一所像样的普高,却能安然在最老派的大区读贵族学校的书也全靠干爹给力。 谢可非今年16岁,恨自己妈10年。 他妈不知道从两门跑车挤进狭窄后座岔着腿坐的屈辱感,不知道她在前面向陌生男人讨要绚烂珠宝,而自己的儿子甚至没钱买一双仿造名牌鞋的感受。 她那些金主不会给玩物的小孩买衣服鞋子,却会逼谢可非喊他们父亲。 谢可非时常感到屈辱,不止因为那些男人,还因为这所高中。即便他妈在得到珠宝之后会当掉一些作为他的生活费,但在原则一中里,那些钱杯水车薪。 他没有普通的同学,那些人全部是高官富绅的后代。 看起来个个都乐善好施,德行高尚,谢可非却发现他们背后叫自己穷鬼。 上周三体育课,他们班有两个男生向他借饭卡买饮料。 谢可非饭卡里只够一顿饭钱,犹豫着,那两个男生嘻嘻哈哈推搡他:“这点小钱还不放心借吗?又不是不还你!别那么小气啊谢少!” 谢可非扬眉,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把卡递出去:“也没剩多少了,这周还没充卡。” “够用就行。”两个少爷拽走他的卡,勾肩搭背地走了。 当天晚上,谢可非掐着饭堂快没人的点才去。 他希望他们没拿他的卡刷太贵的饮料,又安慰自己两瓶喝的能有多贵? 事实却是,他不得不把那碗打好的饭推回给窗口,顶着打饭阿姨不耐烦的眼神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忘记充饭卡了。” 谢可非饿了一晚上肚子,但这并不是他第一次饿肚子。 他妈在周末的时候为了陪男人,时常会忘记鸟巢中还有一只瘦不拉几的幼崽。 可这次不同。谢可非捏着那张一分不剩的饭卡,尝试遗忘火辣辣的屈辱,屈辱却如烈火烹油浇洒在他的胃部,他的饥饿正怒火中烧。 之前听说学校的零售机器经常会坏掉,出物口会掉落一些食品,谢可非想晚修下课碰碰运气。别人下课成群结队,幸好他没有朋友也没有女朋友,没人会尾随他目睹他像流浪猫翻垃圾桶一样翻售货机。 最近的售货机在体育馆外。 谢可非鬼鬼祟祟上了二楼,在体育馆厕所边蹲着玩了会手机。 等到路边回公寓的学生声音都消失,他才踱步朝冒出莹白亮光的售货机走去。 出物口没有掉落的食品,他大失所望。 第61章 插着裤兜,谢可非踹了一脚地上的空易拉罐,兴致缺缺地打算回去睡觉。 和零售机的专显屏擦肩而过,他脚步一顿,见鬼似的重新回到巴掌大的屏幕前。 以往用于展示商品的显示屏被粉嫩的色彩占据,幼稚的云朵气泡簇拥着中间q版的圆滚滚字体“先知扭蛋机”,下面是一个方框按键“启动!” 下面还有几行小字: 预知你心底的愿望,仅需1元,首抽免费~ 有一定几率抽取失败,一旦抽取成功,个人愿望实现率100%~ ps:实现具有延迟性。 另外,扭蛋机营业时间:23:55~次日1:30 谢可非呆呆地一扭头,原先售货架上的零食和载物架统统消失,里面挤满草莓样式的小扭蛋,每个扭蛋上还有草莓独有的绿色草梗。他愣愣地拍了好几下显示屏,疑似中毒的屏幕还是没有变化。 饿出幻觉了吗?但是首充免费,这个广告词也很有吸引力,要不试试? 在显示屏前站了一会儿,还是抬手按了启动按钮。 扭蛋机中的草莓扭蛋咕噜噜翻滚一圈,最后出物口咣当一声,卡出一个小扭蛋。 他充满狐疑地扭开草莓扭蛋,从中掏出一张纸条时就有被骗的预感。 摊开纸条,上面打印体简单写着四个字:酒饱饭足 谢可非无语死了,他把纸条捏成一团塞进口袋回去睡觉,第二天中午却被班主任告知他妈在校门口等他:“你妈妈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 谢可非起初还以为是他妈良心发现,等吃完一大份油炸碳水快乐餐才幡然醒悟过来。 酒饱饭足。扭蛋机帮他实现了愿望。 吃饱真好。 不劳而获真好。 谢可非开始频繁造访扭蛋机。这个扭蛋机就是他改变运势的宝藏,花费一元就可以实现连他自己都还没发现的愿望,有时是需要抽签的限量球鞋,有时是名牌衣服、新款手机。 谢可非愈发自信膨胀,他现在吃喝不愁,在班里,他的打扮与贵族子弟如出一辙,得到的笑脸也多了,曾经愚弄他的两个少爷都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早午饭,他应该拒绝的,但他故意说:“好啊。”实际上一次都没去过,那两个人脸憋得青红,却什么也没追究,一如他从前。 谢可非删去了终端中所有卖a货的商家,感到人生从此光辉灿烂了。 不过扭蛋机偶尔也会让他不快。 那1块钱也不是每次都能抽取成功。 抽取失败的时候,扭蛋内的纸条会写一些极其猎奇的文字,例如什么蟒变、人沙,都是些天灾人祸,他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事情,他只当这款游戏研发者的偶尔会犯病。 但这不在谢可非关注的范围内,只要扭蛋机还能实现他的愿望,有点毛病也无伤大雅。 现在的他吃好喝好,物质层面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那种恐怖的饥饿感仍在作祟。 下课铃打响,谢可非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排拉钩的一对小情侣,腹中蠕动的咕叽声越来越大。单手搭在肚子上,他发现自己又饿了,他的饥饿似乎永无止境。 不过没关系,扭蛋机会帮他抽到一个合心意的女朋友的。 -------------------- 因为今年毕业有很多事 所以这本更新可能不稳定 但每次更新都会保证质量orz 第27章 概率论 谢可非拆开新扭蛋看里面的纸条,露出嫌弃的神情。他想给kiki抽一个生日礼物,今天怎么那么衰,扭出一堆坏蛋。 难道是他给女朋友过生日的愿望不够强烈吗?可他很怕抽不出来啊,送不出生日礼物kiki要和他没完。 好在最后抽到了礼物,谢可非总算是和女友kiki过了一个甜蜜的生日。 生日是在周末过的。 礼物送给kiki,谢可非照例假装绅士认真听她说话,实际上满门心思怎么揩她的油。 这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和那些干爹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马路上。 kiki垂着头用手机打开一个网页:“你看,我说的就是这款游戏,最近在学校里面很风靡,叫概率论。” 谢可非哦了一声:“用来干嘛的?” “诅咒呀,你刚刚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kiki恼怒地推搡了下身后的男生,说着便往文字框中输入了三个字。 谢可非看了眼,是kiki最近老和他吐槽的女生的名字。 她说这个女生是学人精,发朋友圈还偷她的图,买表买包买高跟鞋都是她买什么牌子,这个人就买什么牌子,还死不承认,两人隔着网线已经不指名道姓对线了好几次。 “无非用来发泄发泄,写下讨厌的人的名字,选中死亡日期和坐标,网页就会出现这些人的死亡倒计时。”kiki喏了声,给他展示了一番操作。 “能选的就是这几个模拟坐标,到日期会在屏幕上文字描述对方的死法,虽然也不会真的死人啦。”她漫不经心地嘀咕着。 谢可非皱了皱眉,朝女友充满胶原蛋白的脸上看了两眼。他从没有对kiki产生过负面情绪,但这会儿他居然涌上来一股忌惮和陌生的恐惧感。 网页卡住,她烦躁地点起手机屏幕,俨然有种把发泄游戏当真的错觉…… 两人恩爱不过数月,谢可非突然在某个放学日被kiki说了分手。 谢可非很惊愕,他以为扭蛋机的作用不会失效。 第62章 失效也算了,被分手的第二天,母亲在外做情妇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中学,他不堪的身世被扒光,一日之内经受的对待判若云泥。 再见到kiki时,kiki出现在他们班门口。 谢可非以为kiki对他回心转意,他殷切招呼,kiki却视他如无物,双手环胸绕过他,对着欠他饮料钱的其中一位少爷娇嗔道:“你快点!慢死了。” 谢可非僵着手臂,往后退了几步。 “哈哈,别急。”那少爷还有意无意看他一眼,“我还想补一下作业,要不你先和谢少聊两句?你们不是认识?” kiki怒目圆睁,少爷这才完成任务般单手搭在kiki后背拍了拍,摆弄物件似的把她揽入怀中,戏谑地调笑:“别生气啊,小心长皱纹。” 谢可非麻木不仁地看着kiki半不情愿半笑着倒在那个富家少爷的身上。极致的恨意贯穿了他的理智,男孩的头脑中浮现出女友曾说过的那款游戏。当天晚上,他用扭蛋机对那款诅咒游戏动了手脚。 既然大家都那么讨厌彼此,何不玩点更真实的?现在大家都有概率去死了。 打开游戏,写下彼此的名字吧。 没过多久,概率论便新推出了一个强制参与的活动,名为死亡盛宴。 活动的宣传标语极其博眼球,血漆的几个红字暴力占据着主页: 【这一次,来真的。】 与以往不同,这次诅咒可以写下一连串名字。也就是说,可以一次性诅咒所有讨厌的人。 诅咒他人可以选中的死亡时间和地点也不再是模拟的,而是真实存在的。 根据活动介绍,每个大区的地点不同,时间倒是统一,在14天后的下午五点。 用户完成死亡名单后按确定键,最终界面会出现被诅咒者的死亡倒计时,还会显示被诅咒者的被诅咒次数,数据实时刷新。 只是这样,那是好上加好。毕竟看见自己不喜欢的人被别人讨厌,会充分获得满足感。 然而游戏好似跟所有玩家过不去。 如果玩家自身也被他人诅咒了,那么玩家的被诅咒的次数以及死亡倒计时也会同时出现在最终界面上。 这就很令学生玩家们很愤慨了。 这款诅咒游戏最开始吸引人就在于不公平。 游戏只受玩家本人的驱使,诅咒单向对外,并不会对玩家本人造成任何情感伤害,但现在它变得公平了。 游戏的性质变得微妙起来。 原则中学的权贵子弟们焦虑地刷新着网页,看着自己被诅咒的次数不断上升,同时不断地在死亡名单上添加着人名。 有焦虑,就有人站出来反焦虑。 谢可非听说一班已经有人开始倡导到时候集体前往所谓的死亡地点看看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呼吁大家停止散播恶,不要让事态持续发酵,衍生出新一级的冲突。 他作壁上观,看那些人互相传递爱,参与游戏的人数却只多不少。 死亡倒计时只剩3天,谢可非谁也没诅咒。 他想诅咒的人已经有数不清的人诅咒了。 出于不知什么心态,他在诅咒栏写下自己的名字,想看看有多少诅咒他。 他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自从他的身世被扒出后,身边没有同学用正眼看他。 他被诅咒的次数肯定居高不下,全校人近千人,他被诅咒800次不为过吧? 偏偏他的被诅咒次数是1。 诅咒是希望过得好的人过得差,差到极致的人是不会有人想要去诅咒的。 微弱的失落过去,谢可非如释重负,紧接着却是消解不掉的精神压力。 无论他干什么,那种压力如影随形。 他总感觉自己背负人命,又转为安慰自己,要是他们没有玩这款游戏,根本就不会出事,归根结底和自己无关。 死亡倒计时只剩24小时。 谢可非于噩梦中惊醒,浑身暴汗,意识到自己必须认清现实。 死亡盛宴是他找扭蛋机兑换的愿望,而扭蛋机从没让他的愿望落空过。 即便他没有诅咒别人,但诅咒已经成真。 参与游戏的所有人都会死。 谢可非急了,他套上鞋袜,匆匆赶往游戏指定的死亡地点。 十日谈区著名的玻璃空中花园。 玻璃空中花园下坐落着十日谈区内唯一一座超大型水力发电站。 顶级花园设计师与工程师联合设计的巨型景观瀑布溅落进地,水的重力势能冲击地面的水轮机积蓄出整个大区所需的电能,美观与实用性兼备。 对十日谈区而言,空中花园的地位不言自明。 前往空中花园需要乘坐透明悬浮梯,上悬浮梯就要购票。 谢可非离了扭蛋机就是个穷光蛋,他在购票窗口的排队长龙中瞧见许多同学家中的管家和助理,四周的停车场停满了豪车和高级飞行器。 只有他是跑来的,还掏不出买票的钱。 死亡倒计时只剩一小时,全校的学生几乎都聚集在花园附近,谢可非谁也拦不住。 同学一个接一个乘悬浮梯不见踪迹,他只能在远处眺望电梯朝上行驶,抵达悬浮在空中的玻璃温室。 也许扭蛋机这次会失灵。 谢可非双手捧着手机乞求着,他不想摊上人命。 倒计时还剩三分钟,他蹲在午后被暴晒的柏油路上崩溃流泪,一旁的警卫员搂着警棒戒备地盯着他。 第63章 还剩10秒的时候,班群已经没人说话了。 谢可非吓得浑身哆嗦,上下牙冠都要撞,他悔不当初,为什么要许这个愿? 他有那么恨这些人吗?恨得非要他们死吗? 这些人死了他要怎么办,他们可都是权贵的子女啊,他妈又该怎么办? 10秒过去,年级群开始接龙“无事发生”四个字。 不少人在终端群内发布截图,死亡倒计时暂停在10秒不动了。 他看了,确实没有再动。 劫后余生,谢可非破涕为笑,看他们嘲弄垃圾游戏,他把手机塞回裤子口袋,转身往外走。 打开手机调出网页一看,他猛地怔住。 暂停在10秒的死亡倒计时怎么又开始动了? 就在此时,空中花园的方位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谢可非惊魂失措朝后张望,空中花园的悬浮梯在他瞳孔内轰然倒塌。 身临其境比灾难片更惊骇。 晶莹剔透的玻璃花园在空中逐寸炸裂,建筑物成块下坠,最近处的停车场内私家车和飞行器先是火光映天,随后烂成骸骨。 如果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下一刻答案揭晓。 不远处,一个穿着校服的人火烧火燎地尖叫,痛苦地跌在地上翻滚,浑身止不住冒出白烟。 同时,他的身体不断膨胀充气,原本的皮肤拉出无数道青红恫怖的生长纹,再拉,血好像就要从那流出来。 谢可非不敢再看,他避开这些人拔腿就跑。然而这些人不在少数,地上已经有了无数个被诅咒的膨胀人,一旦充满气,他们便如定时炸弹般爆开。不仅炸得街道血肉模糊,体型越庞大的人,杀伤力越大。 整个街道乌烟瘴气,混乱一片。 谢可非躲开马路上因为爆炸而翻倒的私家车,干呕着逃进一个红色电话亭。 他左手捂着嘴,右手将话筒放在耳边拨通电话。 马路周遭灰烟四起,警笛、救护车和消防车的鸣笛声夹杂着彼此,但仍无法阻止发生的一切。 水电站已经被炸毁了一半保护设施。 人间上演着炼狱的一幕。 等待的间隙,谢可非拼命回忆他丢掉的那个纸条,上面写了什么? 写了…… 人体炸弹。 难道扭蛋中的每个字条都会成真? 电话此时接通,谢可非瞪大眼睛,嘴唇发白,不可思议地喃喃道:“我要自首。” 边说着,男孩的面部忽然像被吹了一大口气的皮球膨胀起来,音色也愈发含糊不清:“不,我要报警,有个东西杀了全校的人!” 章纪昭以联邦警员身份抵达j.m.街道时,附近的路面已经全部皲裂上翘。 路况堪称水漫金山,搜救队兵分两路下水捞无辜被卷入灾难的活人,他也套了一身特制搜救服,在水中走路也毫无阻力。 珍妮说,军方首席德文的儿子在这场灾难中遇难身亡,很多长官的爱子同样罹难,军方盛怒,想要找到谢可非这个自首的嫌犯追责。 章纪昭导航到电话亭的精确坐标,抵达时只看见一块烂得稀碎的红色铁皮片。 谢可非人没了。 这场中学生的诅咒游戏最终没有任何赢家。 章纪昭对着现场拍了张照,当机立断开着警方的飞行器前往原则中学。 救谢可非不是必要任务,但谢可非身上一定有东西是总部想要的。 他是学生,一年365天一大半的时间待在学校。 既没有身世背景,也没有能力让他的同学离奇身亡,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帮助他。 那东西很有可能就在学校。 原则中学已经被封锁,有警署的搜查令事情好办许多。 章纪昭警署制服打扮,修长指节搭在枪托上。 脸色似春雪将融未融的白,深黑瞳仁外淋了层雾透出没人气的漠然,长发若冷却的火药色泽。 长靴绷在腿面上,腿长又好看。 好看得离谱,但人不像是什么好人。 校长助理在这个节骨眼上梗着脖子,顶着十二分的压力把人带到监控室,手伸出来空姐似的:“这里保存了学校近三个月的监控,我可以陪您一起看。” “出去等我。”章纪昭望向门,明示他离开,“走的时候把带门带上。” 等人离开后,章纪昭在监控室内插入了自己的手腕终端接口。 总部链接到他的终端需求,飞快将监控中所有谢可非出镜的画面调用出来。 章纪昭看了一圈,发现谢可非走动最频繁的地点是体育馆外的零售机。 谢可非晚修下课后并不会返回宿舍,他会在外面逗留到11点半,之后在体育馆附近等着,然后踩着50分的点来到零售机面前。 最后带着一个扭蛋离开? 章纪昭皱着眉,想放大监控画面,但学校的监控拍摄质量并不佳。零售机还会反光,看不清任何细节。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体育馆门口的零售机和23:50分左右的时间点是关键突破口。 章纪昭拔出终端接口,打开门看着焦头烂额的校长助理,语气平淡:“学校有电锯或者激光切割器吗?” 校长助理一噎,半晌害怕地咽了口口水:“……需要有吗?” “只是问问。”章纪昭掏出手枪握在右手手心,他看这个校长助理实在有点太怂,果断道:“我不完全是警察,不保证你的安全。” 第64章 不完全是警察,难道是实习期的小警员?实习的小警员也给配枪啊? 校长助理看他给手枪上膛,捂着左胸膛在心中狂喊“我命休矣”,好在章纪昭只是瞧他,拿枪口指着校门口的方向冷道:“所以你可以走了。” 小伙子立马溜没了影。 章纪昭往体育馆走,现在约莫10点,离晚上11点55分还有大概两小时。 他进体育馆内的杂物间搜出了一把铁锤和一个透明塑料盒子的办公回形针。 走到售货机前,里面售卖的水和饮料看起来没什么不对。 不想浪费子弹,他拿出一根回形针,掰动几下捅进柜锁中,轻车熟路打开了柜门。 拿下来一瓶矿泉水,扭开盖子把水倒在手心上,捻了捻掌心的水,没发现什么问题。 看来还是要等11点。 把柜门锁回去,章纪昭还没想到怎么打发这么两个小时,总是安静的终端突然来了通话。 他以为是上司有什么安排变动,手腕内扣挥动两下,通话接通了他耳道内的小型内置耳机。 对面传来解平温柔的声音:“结束了吗?” 耳道内振声格外立体,以往咫尺距离都会让章纪昭烦躁耳廓发红是否会暴露自己气场不足,在解平面前他总怀疑自己有外强中干之嫌。 这会儿男人略带沙哑的尾音已经不是凑在耳边说话的程度。 像被舔了耳朵里面。 章纪昭耳朵连着脖子都麻僵了几秒,他不讨厌这种奇妙的生理反应,搓了搓脖颈道:“还要等大概两个小时,学校的售卖机应该是突破口。” “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章纪昭等解平挂断,解平却也在等他挂断。 过了一会儿,章纪昭没头没尾地说:“上次我约你那家酒吧的吧台凳其实很适合接吻。” 解平随口问:“怎么接?” “我会把你的双手栓在背后按着,跪在你的腿上俯下身亲你。” “我不会挣脱吗?” “不会。”章纪昭眸间少有流露出清淡的笑意,垂下眼帘慢慢想着说:“你不是会挣脱的人。” “我想你会教我到底怎么接吻,但我仍会装作怎么都学不懂的样子,以便下次仍能做初学者吻你。” “我会咬得你很痛,那并非我本意,只是我控制不住力道。” “如果我把你的嘴唇咬出血,我会忍不住讨好你,也会变本加厉地缠着你。” …… 解平安静地倾听着这个小他四岁的青年诉说着如何把他的身体弄得更加糟糕,末了,章纪昭问他有什么感想,他说:“听起来我是一款质量上乘的狗狗磨牙棒。” 章纪昭神游天外,想了点不能想的磨牙棒:“是咸的吗?” 解平跟不上他的脑回路:“路过宠物店你可以买一根尝尝。” “你的尝起来反正没有味道。”章纪昭音色低冷,说的话却少儿不宜,颇有邀请的意味,“也有可能是时间太久,我忘了。” 解平直接切了话题。 两人漫无目的聊了半天,已经23:30分。 解平也不知道怎么忽然闲下来,还陪他聊了两小时。 他正想挂电话做正事,解平淡声道:“你开视频,我看着你。” 章纪昭欣然开了视频,虽然视频是单向的,解平并没有开摄像头,但只要解平愿意看他,何乐而不为? 23:55分,售货机摇身一变,施了魔法般蜕变成装潢可爱的草莓扭蛋机。 章纪昭蹲下身拿方才撬过锁的回形针再度往锁孔里戳,但无论怎样都撬不开。 他摸出枪对着锁孔连开三枪,柜门纹丝不动。 “试试铁锤。”解平远程指导。 章纪昭双手握着铁锤朝扭蛋机的塑料外壳重锤三下,锣鼓喧天的动静,荒谬的是,壳面仍未出现丝毫裂痕。 “不行,这东西好像被什么罩住了。”章纪昭凑到旁边亮光的屏幕,扫过上面的文字,冷静道,“扫一次不知道会怎样,肯定没什么好事。” “我快到你那了,扫吧。” 解平简单一句话让章纪昭全然安定下来。 他过去摆弄了一会儿,发现这个名叫先知扭蛋机的玩意儿还有首抽免费,拆开第一个扭蛋,里面有一张字条。 “写了什么?”依稀能听见男人的脚步声。 “昆虫记。”章纪昭说。 话音刚落,解平出现在体育馆尽头,还没多看两眼,扭蛋机自发弹出一个扭蛋,章纪昭一头雾水,警惕地拿起扭蛋。 岂料此时扭蛋机断电又通电,原本装满扭蛋的机器再度变回平平无奇的售货机。 扭蛋机上说营业时间到次日1:30,明明还有一小时半才下班。 “附赠品,送谁的就不知道了。”章纪昭把扭蛋递给解平,眼睛瞥向身后那台机器,又不自觉回到解平脸上,“你来它就罢工,它是不是怕你?” 解平的社交礼仪让他准确接到青年过于黏腻直白的眼神,他也不阻挠,任由人看,温然拆开扭蛋,反手对青年展示纸条上的文字:“不是怕我。” 是示威。 字条上是直白又含混的挑衅: 【我送我的礼物,悉数奉还。】 这个风格的字条章纪昭见过,在蚺村,他记得。【时隔150年,又见面了。准备好迎接我们的礼物了吗?】 前后一对照,章纪昭醍醐灌顶。礼物指的是浮水联邦面临的灾难。 第65章 纸条还提到“悉数奉还”,所以对方是在实施报复行径,浮水联邦也曾为它们带去过灭顶之灾。 那这两个“我”又是什么意思? 150年前的会面又发生过什么? 虽然他不知道,但看解平和珍妮的表现,他们不仅知情,还准备有计划地告诉他,所以总说:“还不到时候。” 既然不让他关心问题,那他关心关心对策也无妨。 “我们有办法应对吧?” 说这话的章纪昭,其实更关心解平的脸。 气质使然,他看解平,有时好像恨不得把人的脸皮刮下来吻,也许因为求而不得,这张脸大多时候只能看,不能随时随地随便亲。 解平将纸条揣进西装口袋也回望他,英俊的脸好像有那么一刻浮现出了清晨夜场般的疲态,但犹如雨打浮萍,纤细的脆弱和神经质的忧郁很快被他成熟的男性甘美所淹没,再看,他仍高拔成熟无懈可击。 “芯片解析结果出来后应对方案就会基本确定。” 也许是他看得太过,解平移开目光,口吻中近乎有种尘埃落定的命定感,呼出的白气弥散着:“就快了。” -------------------- 啊啊啊想到一个地狱的螳螂小剧场…… 刚结婚没到一天,章纪昭:(嚼嚼嚼) 第28章 至暗时刻 隆冬来临,至暗时刻。 工业农田区和十日谈区最终都没压住舆论,所有联邦公民都得知了第十一大区空城、十几座中学的学生无人生还的惨痛消息。各大区的核心水电站崩溃导致泄洪,周遭居民严重受灾,军方仍坚持在边境与帝国开战,无暇援灾,政客只得号召全民自救。 恐慌像瘟疫蔓延。 浮水联邦被迫进入战时紧急状态。 联邦军方首席德文出席战时发布会,十二大区的悬浮标志物临时更替为这场发布会的投影。 镁光灯和摄像机下德文长官满肩勋章,眼袋下垂充血。 他将下颏凑近立式麦克风,望着下面的人群,沉重道:“时至今日,我必须承认,我们的敌人是无形的。” “在这场战役中,我们已经失去了教堂、一家可亲的集团和它勤劳的员工们,但我们失去的还不止步于此。我们失去了最强有力的后背,敌人切断了我们的工业和农业基础,我们失去了忠实的朋友,曾经在第十一大区挥洒汗水的工人和农民,他们的身影我永远铭记在心……” “我们失去了核心的电力,这使得我们的生活变得困难,我知道现在很多边缘地区的人没法用上电。” “近万个孩子在这场残酷的战争永远闭上了眼睛。” “全联邦上下已经进入紧急状态,但我以性命起誓,灾难终将平息,浮水联邦是不可战胜的。” 演说至此,他稍作停顿,喉结犹如生锈的机械零件上下缓慢地摇动了一下。 后槽牙互相磨了磨,德文眼底酝酿着无形的风暴,竟突然下台离场了。 发布会被迫终止,猜疑不断。 有消息称,德文首席的大儿子在几天前刚刚过世。 显然,一个丧子还情绪失控的军方首席无法平复民众的恐慌,只会帮倒忙。 舆论再度失控。 在这种紧急关头,联邦政府居然还有心情搞灰色幽默。 政界人士认为中央区应该临时设定标志物投放,标志物最好是一个家喻户晓的正向人物,它能为战争中的浮水联邦升起一面旗帜,提振民众信心。 “作为中央区的标志物,它应该美丽、超越性别、充满绝对信念和力量。” “如果联邦政权没有倒下,它也永远不会落幕。它就在那里,在中央的中央。” 政府听取了这个建议,并准备了十个备选标志物交给民众进行投票。 十天时间,投票结束当天晚上的六点,全民见证,从不承认任何标志物可以代表其精神内涵的中央区将会迎来一个具有伟大意义的悬浮标志物。 章纪昭知道中央区将拥有标志物,但他没有过多关注。 不关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这是他能够保持精力充沛的原因之一。 只是再精力充沛的人也不是铁打的。 最近他们队的业务来得有点太频繁,频繁到一天24小时至少有20个小时在外面奔波,睡都只能靠一面墙或者坐飞行器里小憩。少眠的确是特工的生活常态,但连着一个月这样的紧日程,神仙也吃不消。 向来沉稳靠谱的查理在一次任务后晕厥,连着发了三天高烧,回回烧到40度,最后到本部的医院住了一天院。 出任务的时候丽芙垫后,晕人自然是他管。 章纪昭总催眠自己和队友交情也就那样,实际上还是把队员当自己人。 他背查理去医院,陪了半天的床。 盯着情报局医院那群酷爱滥用药物的医生没完没了地往查理身体里注射各种抗生素和控制剂,出去抽了半根烟。 回来的时候他把人抢了过来,自己去药店买了普通退烧药。 就这样的身体状态,查理根本没法出任务。 珍妮不赞成他们队的人在这个时间节点休假,章纪昭充耳未闻,架空上司直接给查理批了七天假,一手包揽了所有查理的活。 反正都是活,谁做不一样? 今天日程还是把人当陀螺抽,下午的任务地点倒是很特殊。 第66章 午后,章纪昭和丽芙佩戴好访客牌,伪装《第一日报》的摄影师和记者前往位于中央区的权力中心——「姬水之眼」。 姬水之眼这座机关大厦呈m型,像浮在水面上半双眼睛,窥视着整个城邦。 玻璃建筑之上波云诡谲,是阳光灿烂还是乌云密布都没个准信。 喷泉水击打着大厦的表面,使得里面的人永远置身于在滂沱大雨里,用意是告诫掌权者居安思危。 依照地势来看,中央区南高北低。 姬水之眼坐落在正南处,它的南边还有一座空着的不规则投影建筑,形似白塔。 这块巨大的投屏建筑本用于投射城区标志物,由于中央区从未接纳过任何形象勋章,整座城区只能望见一座巨大的白塔矗立在最高处。 章纪昭看了眼今晚就要升起标志物的白塔,没做什么感想。 他停好车,从后备箱拿出像个炮筒的专业摄像机,丽芙在旁边提被踩在脚底的皮鞋跟。 虽然扮做报社的人,但这次采访是虚假的,他们只是假借身份进去。 两人都没穿正式的西服。 他衬衣牛仔裤,走前往眼下抹了个出神入化的黑眼圈,扛一摄像机挡脸。丽芙一身ol套装,素颜带厚重呆板的黑框眼镜,看起来近视1000度,脸还水肿。 基本无性魅力可言,一点也不引人注意,是死在工位也不会被人发现的类型。 过了安保那关,还要走好一段路才能抵达姬水之眼。 没必要章纪昭不会和同行人搭话,摄像机扛在肩膀上,他薄唇自然闭阖,红色马尾耷在后背一长截。 走着走着,丽芙冷不丁开启话题:“你和他怎么样了?” 不是避如蛇蝎,怎么还问解平,章纪昭猜她有别的事情想说,眼皮都没撩一下,语调没有敌意但也毫无波澜:“我好像不是你可以聊感情生活的闺蜜。” “看来有情况。”丽芙揣测,“不然你会恶狠狠地对我说‘要有就好了’。” 章纪昭倒也没反驳,因为确实有情况。 原则中学的那晚,总部的漂浮位置太远,他们没有选择驾驶飞行器返程,而是就近在一家酒店住了下来。 做了,不止一次。 起因是他直截了当让解平检查他的功课,他说这次他会表现得矜持一些。 解平在那种事上反常很大,和平时的温柔风格不一样。 总会不经意间透露另一面。 最开始在一日轻酒店,他们在监视下假装玩捉迷藏游戏。 他在床底,解平捋起衬衫袖子,慢条斯理捉住他的小腿拖他出来。有时候他又喜欢坐在窗边抽烟,不参与章纪昭幼稚的表演,安静地等着青年坐回他怀中,奖励式地摩挲他的脸和散乱的长发。 表演收放自如,就像这种举动他以前常做。章纪昭不用判断都能感觉到,解平曾经一定是个既温柔又独裁的控制狂,他能想象得出解平是怎么在两个弟弟面前既扮演兄长又充当父亲的角色。 解平无害的独裁和粗鲁正是他所需要的。 在房间里,酒店前台送来了解平要的食材。 解平处理好后开始煎蒜做料,他让章纪昭去洗澡,洗完澡吃饭,章纪昭也确实去了。 回来之后,章纪昭也不嫌脏坐在地上。 侧脸贴着男人的西装裤腿,没吹过的长发湿淋淋的,把解平的裤子剐蹭得哪都没个好地。 解平也不说他,他干脆自暴自弃地垂着眼睫毛,放任自己什么也不想,幻视自己是水池上牢固的一滩苔藓或者鞋面下黏糊的口香糖。 如果能在解平身边,做一个讨厌又难被摆脱的附庸又如何。 有时他觉得自己走得太远了,他对解平的忠诚和喜欢已经远超出他想象的边界。 有时他又觉得还不够,比如现在,和解平亲密接触,他却感觉没有碰到解平任何一个地方。 他不知道解平在想什么,单方面的亲密让他感觉虚无缥缈,很不真切。 他不抱什么期望,语调刻板单调地问:“你能和我做吗?我很想念你。” 解平把炸得金黄的蒜末盛出来,温和道:“你这周有睡够24小时吗?” “没。”远远不够。 “有吃过一顿完整的饭吗?” 章纪昭只有打补给针的时间,哪有空吃饭,他耸了耸鼻子:“没有。” 解平抽空揉了揉他沾水的长发,“你最好请假睡一天觉,或者认真吃几顿饭,放任下去你迟早会成瘾。” 章纪昭明白他的意思,高压力状态下,进食和睡眠这两种基本生存需求得不到满足,最后只会有性这一种出口。 “可是我对别人ed。”他声线很低,“你要没兴趣,打我一巴掌可不可以,我感觉你要飞走了。” 解平动作一顿,温润长眸注视他,终于停下烹饪把他抱到料理台上,膝盖磕碰着冰凉的台面。 在章纪昭背对着解平,以为要发生什么时,解平回到灶台前,淡声吩咐:“_好,别动。” 章纪昭真的一下都不敢动。 解平又看他一眼:“不要再说奇怪的话,哪怕你是认真的。” …… 结束后,解平和他一起靠在床头,温存时刻他们分抽一根烟。 他问解平愿不愿意试一试和他谈恋爱,解平可以随时叫停,没有任何损失。 解平说:“我会考虑。” 第67章 考虑也算是一种进展,至少比拒不考虑的情况好很多。 回忆到这,章纪昭收回心绪:“有人来了。” 四季都保持绿意盎然的假草坪后正有一位秘书打扮的金发女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 女人的双手小幅度无意识地彼此摩挲着,嘴角夸张地勾起,眼袋下卧蚕凹出很厚的纹路,看着有些年纪了。 “她很紧张。”丽芙和他说话,“看来死了不少大人物。” “不然也不会叫我们来收尸。”章纪昭说,“给普通人收尸,她自己就能干。” 丽芙打量了好几眼草坪:“这里说不定埋了两三个。” 走到女秘书跟前,女人像抓到救命的浮木一般,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做着手势辅助讲话:“你们根本想象不到发生了什么。” 丽芙打断她的自我表现时间,完全不想和她寒暄:“因为我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女秘书一滞,便听闻这个记者不出奇地说出了梗在她心中的那根刺:“你的领导不见了,然后你发现他变成了一只昆虫是吧?” 女秘书看两人打扮平平,模样却像生死看淡,稍微放下心来,但还是表现得很拘谨。 “你踩碎了哪个领导?”章纪昭无波无澜地揭穿她,下句就是安慰。“我们是来收尸的,变成昆虫的人恢复人形也废了,器官在体内挤压变形,基本无法复原,人死透了,你不会摊上什么事。” “太……”女秘书压下嘴边的好,她扬了扬下巴,打官腔道:“太惭愧,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却无能为力。” 丽芙笑出了声,章纪昭扬眉做出理解她悲痛的样子。 正说着,秘书已经领他们进了姬水之心,里面空无一人,看来是提前做了清场工作。 “一楼二楼三楼,每个犄角旮旯都可能有昆虫。” 女人恢复冷血无情还挺快,双手自然交叠,那张保养得当的脸很快拉了下来,口气像命令两个清洁工:“三楼左手第二个办公室桌子底下还有一个被踩扁爆汁的,麻烦清理干净,我六点准时下班,在那之前你们需要离开这里。” 看她三秒转变态度的性格,肯定在这里如鱼得水。 章纪昭向来配合别人的工作,他无所谓地点点头,提前环顾四周熟悉需要大扫除的环境:“可以。” 入目就有一只肉眼可见的头大身小的白蚁,滑稽地坠在地上。 仔细一看,白蚁灰白的体躯上歪斜的头部上生了张极不和谐的人脸。 这就是扭蛋机预示的昆虫记。 最初有个小伙在路上被黄蜂蛰了一口,他骂骂咧咧地把这只黄蜂拍死了,用终端拍摄自己的战斗成果时,透过镜头发现这只昆虫好像长了个人头。 他先是在网上分享恐怖见闻,被人指责“什么时候了还不抓紧保命,在这里装神弄鬼”。 小伙边委屈边以一己之力对战全世界,和骂他的人干了几千层评论,在网上兴风作浪搅动乾坤,随后在家中补觉被联邦警方抓获。 警方调查发现确有其事,之后全网辟谣,说没有奇怪的人头蜂。 再然后,由于消息涉密,处理还是交给他们来做。 普通人出事是一回事,姬水之眼出事又另当别论。在这个关头上,上面还有人离奇身亡可就不是闹恐慌而已了。 总之,他们需要悄悄地带着所有的昆虫尸体离开,且不能走露任何风声,方便姬水之眼找个理由换一批人顶上去。 章纪昭递给丽芙一个眼神。 两人快速排查完监听设备后,他拆开“摄像机”,从相机壳子里面掏出绝缘手套、防护衣、镊子和大约十几个塑封塑料袋。 “还有半小时。”他看了眼时间说。 丽芙隔着防护衣对他比了个ok,握着半数塑料袋朝楼上走去。 下工是5点45分,章纪昭点好密封昆虫的塑封袋,一共13个。 东西塞进摄像机,他和丽芙离开姬水之眼。 傍晚,日光乍现衰微之势。 整洁宽敞的视野中能攫取的焦点越来越混沌,草坪表面开始积蓄露水。 他们身前的地面上晃动着舞台常有的灯光柱,光柱如太阳直射,将草坪内部的泥泞探照得无所遁形。 光源来自南面,章纪昭朝后看。 平日无人问津的白塔今天被三四架延伸梯围着,人头攒动,一定是在为今晚升起标志物调试设备。 “我都忘了,今晚六点中央区要推一个明星出来造神。”丽芙从棕色套装下裙口袋里摸出终端,就好像很关心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一样,“猜猜中央区的免费宣传位花落谁家?” 章纪昭没她那种外放的热情,心不在焉道:“卡拉(硬汉片专业户)、普文西(经典荧幕女神)。”对他来说,是谁也没区别。 丽芙走着走着杵在路上不动了。 章纪昭回头,她面色古怪,将终端递给他:“看来中央区要跻身为你最喜欢的城区了。” 章纪昭往终端画面上扫,略有些惊诧。 《浮水联邦中央区战时标志物民意调查》中第一位的票数10:1力压第二。 中央区的标志物最终定为——《血腥神父》的男主角阿格内特。 第29章 苦心孤诣 《血腥神父》讲述了神官阿格内特前往边缘村庄驱邪的故事。 整个村庄的人都受到了无法窥见光明的诅咒。 第68章 村里的人都是盲人。新生儿是盲人,外来进入村庄的人也都会无缘无故变成盲人。 村里一对专门负责接生的夫妇找到阿格内特,称村子一定是因为缺乏庇佑才沦落至此,请求阿格内特帮忙驱邪。 阿格内特抵达之后,挨家挨户了解情况。 一阵时间后,他意外发现村民似乎是人为致盲的,于是不再为村庄辟邪,转而留下来调查真相。天真的他对众人宣布了这个发现,一些善良的村民主动帮助他调查,他在村民家暂住下来,却想不到善良的村民会在他的饭中下药。 夜黑风高的夜晚,阿格内特被绑着跪在地上。 那对邀请他来的接生夫妇和和善的村民拿着长矛向他走来,说他们村还缺一个神官,笑吟吟地请求阿格内特留下来。 只是留下来,有个小小的仪式……毕竟只有把眼睛也戳瞎,才能很好地融入村子。 是的,整个村庄的人都是被接生夫妇所害。 那对夫妇手段高明,诱导被害者成为加害者。 阿格内特必须血洗整个村庄,才能谋生,然而他本是来救人的,杀生与他的原则和信仰相悖。被害的村民对他紧追不舍,询问他为何不早点代表神明拯救他们。 “是神不愿救,还是根本没有神?”他们不停地追逐追索着。 重重痛苦与矛盾造就了《血腥神父》。 阿格内特的信仰救不了他,他依靠暴力手段从这片邪恶蛮荒之地成功存活下来。 他可以回去继续做神父,但他再也回不去了。 中央区,晚6点。 万籁俱寂,失去首领的羔羊,迷惘地在无数个交叉路口打转,等待明路的指引。 混沌的迷雾之中,踏上迷途的人们正屏息凝神,等待父的降临。 倏忽,一缕金黄发丝在空中飘现。 神迹再现,阿格内特从黑掺金的长发开始,长出真实的肉身。 雕刻立体的标致五官,睿智深邃的眼眸,落拓的面部轮廓,稍显柔美的大理石肤色,扣到脖颈的纯黑服制,他坐在白烛中央,书卷落在膝盖,浑身散发着圣洁的气息。 画面一闪,笃信和平与爱的阿格内特被人踩着膝盖跪在地上,唇角青紫,表情空洞。 他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抢来敌人的长矛刺出,脸庞上溅满不属于自己的鲜血,双目冷冽,金发与鲜血交织。 首次试投影结束,章纪昭挪不开眼睛。 17岁的解平美得富有神性,对自己行为举止的严苛和对他者的宽容,禁欲高洁,极容易惹些脏东西。他知道现在还有很多阿格内特的狂热粉。 不远处传来的欢呼声,附近肯定有不少人,章纪昭心里无限烦躁。 不止是因为有那么多人喜欢解平。 “你总看过这片吧?”丽芙嚼着口香糖问。 “嗯。”章纪昭启动车子驶离停车场,他看过很多遍。 丽芙开了车灯,没个正形地瘫在副驾驶座上,边嚼口香糖边明着看他:“那你总该知道,他们叫他去演电影不会是一时兴起,想搞个明星玩玩。” “……” “干净漂亮的履历、逐渐扩大的知名度,还有一骑绝尘的民众好感。”丽芙扳手指头数,“别说你不知道怎么回事,联邦军方压制情报局太久,情报局总得找个人帮自己逆风翻盘。” 章纪昭开了车窗透气,呼吸着窗外凉薄的空气他的胸腔终于开阔了些:“逆风翻盘也不是现在,很多麻烦还没解决。” “但他们没有停止过布局。”丽芙说,“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计划超预期执行了,老实说,我对你很满意。”弗朗西斯带着眼镜,灰白的头发在脑后盘得一丝不苟,她开了自己酿的果酒放在餐桌上,兀自倒了两杯酒。 “当初他们说你那个弟弟,红头发的那个,更出众,但我对他很不满意,性格跳脱的人很难学会深沉。” 她喝了好几口,然而解平却对她的酒无动于衷。 智脑同步投射出中央区的标志物,解平看见自己17岁的脸和身体,只觉得陌生。 弗朗西斯抬高了声音:“你能把你那双该死的漂亮眼睛转过来对着我,然后喝一口桌面上我给你倒的酒吗?” “我不喝酒。”解平转过脸看她,没什么表情。 弗朗西斯往日还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些青涩的演技,现在呢,她已经看不透他了。 “你不喝酒?你前几天才和你那个小男友喝过同一杯酒,挺暧昧不是吗,你就差嘴对嘴喂他喝了。” “下次我会尝试嘴对嘴喂他喝。”解平表现得平静无波,“邀请你来现场看,你还可以在旁边给我鼓掌。” 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弗朗西斯点了一根烟,眯着眼睛审视年轻的漂亮男人,晦暗灯光下削瘦的脸忽明忽暗。“你想死我不介意,我希望你能活到你完成你的使命再死。我没法在短时间内再找几个基因优良的男女配出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希望你能谅解我的苦心孤诣。” “希望不是总能兑现的。”解平忽然笑了,“我希望我可以不用演那两部电影,我希望我的父母是因为相爱才生下我和我的弟弟,我希望我的弟弟永远陪伴我,我还希望我是个普通人,我的希望有用吗?” 哪个都没有用。 解平的笑容如冰如雪,稍纵即逝。“弗朗西斯,我不仅不欠你们,还对你们仁至义尽。我应该和卡门一起死的,但我居然还对你们的亲情抱有留恋。我相信你们爱我,哪怕一点呢,有一点我都愿意活着,为你们分忧。” 第69章 “我的家是在这里,我的照片挂在墙壁上,你们围着我,和我说话,但你们不爱我,一点也不,你们对我的感情就像阴差阳错画了一副成功的画,喜欢吗,喜欢,一是因为它成功,二是因为它是你们自己画的。” 解平垂下眼帘,薄薄的眼皮发红。 把气降下去,他抬起头,嗓音沙哑:“可是我是人啊。” 弗朗西斯抬头面无表情道:“这本是我们的庆功宴,你却像在哭丧。” “离开我的视线,调整好你的情绪,解平,你今晚太失态了。” 她燃烧了一只雪茄,又将其浸泡在酒杯里,降低声音说:“或者到你那个小男朋友面前哭,关上门哭,但我想,你那个小男朋友也不会喜欢你脆弱的这面吧?” “他不一定。”解平站起来,调整好情绪后他眼皮仍旧有些泛红,看起来有些可怜,“但你一定不喜欢。” 他的终端晚上响了两次,两次都是章纪昭给他发消息,第一次问他可不可以见面,第二次说他可以想办法把中央区的投影建筑弄塌,让他不要不高兴。 第30章 0.0001% 绝对安全可靠的封闭房间内。 唐克坐在一米开外的桌上,说起话来和蚊子叫一样催眠。 “第三方机构坚信那些植入生物体内的线状芯片是由一种机器制造出来的,它可以变换成不同形态,就像鲁班锁,每个形态发挥的功能不同。” “芯片与人体产生化学反应,导致了各类奇幻事件的发生。” “总之,这种芯片的制造工艺非常精细,并且一定存在着一台核心机才能生成无数如此精密的芯片制造机。” 解平坐在下方的桌椅上。 面前摆了一式三份的任务知情同意书,两份由军方和本部留存,一份属于他自己。 他往同意书的核心部分看: 我方任务:前往沉水星摧毁芯片主机,为我方争取谈判时间。 首次派遣人员:解平 任务前准备:对派遣特工进行人体改造 人体改造内容安排:视觉调整;组织再生;痛觉剥离 2/7 晚两次 2/8早晚四次 2/9 早中晚六次 同意(是/否) 签名: 三份文件平形摊开,他在同意一栏的“是”上画了三个钩,停下了手。 唐克见他不签署姓名,也没催他,转而说起了别的事:“好消息是第三方机构还能解析那些线状芯片,因此仍可以推论敌人在人类文明的范畴内,我们给他们的世界命名为天水。” “坏消息是,天水对我们150年前对沉水世界开展的资源掠夺行为感到愤怒和害怕,于是转而帮助沉水世界复仇,借此削弱我们世界的力量。就目前来看,他们占上风。” 何止占上风? 芯片如何从平行世界流入本世界,敌人是否在本世界来去自如,这些问题都没有研究透彻,只有一个并无把握的对策。 解平却没问任何问题,他把玩着签字笔冰凉圆滑的表面:“军方打算开战吗?” “他们不希望开战,但必须做准备,届时军方会入驻情报局,守在你的那些旋转木马附近。” 唐克整着张死人脸,振振有词道:“战争对于哪个文明来说都是损耗,理性来说,他们应该选择与我们谈判——” 解平对此不置一词,他打断唐克:“字我可以签,但我有一个要求。” 饶是唐克喜怒不形于色,被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和谈条件还是让他稍显不悦,他庞重的躯体往前靠,展示出施压的威严。 “说来听听。” “在我死之前,不要派任何人与我同行。” 唐克皮笑肉不笑道:“增派特工可以提高任务完成率。” “如果我死在里面,你再派一千个人进去,也是死。”解平抬眸与老人对视,漫不经心反问, “难道不是你们说的吗?我是最棒的特工,没有再比我更趁手的工具。” 昏暗的白炽灯,简单的两张铁制桌椅。 密不透风的室内倏地寒意凛然。 像卷过一小阵风。 唐克生命力早已凋零的脸对准他,眯了眯眼。 他曾成千上百次这么做,眯起左眼凑近取景镜,没有底线地打断他的生活进行采访、藏在暗处录制。即便他常用的那台摄像机早已报废,压迫和余韵却仍然存在。 老人已经变成了一台终生不会停止录制的摄像机,每当他眯起眼睛,解平仿佛能听见快门按动的声音。 解平不服输地看回去,漠然置之:“不是吗?” 唐克放弃施压身体往后靠,不知怎么,很快做出了让步:“我们不会主动派遣人进去陪你。” 解平如释重负,痛快签下姓名。 不会有人愿意为了他送死,这点很明确。 潜意识中闪过一个人的身影,但被他即刻否决。 他扬起嘴角,依稀像个玩轨道火车的小男孩,浑身散发出轻松愉悦的气息。 “谢谢你们放过我。”他推开椅子,朝门走去。 唐克张开五指收拢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英俊的年轻人,直到对方离开他的视线。 以前他只顾着关注解平的智力和情商的发展,没怎么关心过他的相貌。毋庸置疑,解平25岁前和25岁后都是让人想和他滚上/.床的类型。 第70章 毕竟为了创造他,基因迭代了三代人才在他和他两个弟弟之间出现一个最出类拔萃的。 他说不会主动派遣人过去,对,他一定会说话算话。 但不代表没有傻瓜会主动送上门。 走着瞧吧,总有人愿意为这样的男人去死,尤其是还被这种男人救过的,怎么不会愿意为他死一回呢? 坐电梯从办公室下来,解平没在想今天上午终端积攒的公事。 和以往不同,他终于能从死水般深陷的泥沼超脱出来体会一下自己的心情。 电梯在一楼大厅开门。 访客台前他的副官托马斯怀特登时转脸和他面对面,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他小跑到解平面前,短时间内抿了三次唇:“站长。” 托马斯不会擅自摸到总部来。 没有紧急情况,总部也不会允许驻外情报站的成员上来。 出事了。托马斯正害怕地发抖,他的肩膀抖如筛糠,像男人排泄前最后那一战栗,而他竭力像控制住这可笑的行径,却力不从心。 什么事能让一个见多识广的联络官害怕到发抖? 解平丢掉来之不易的松快,他想皱眉,幸而他控制住了这个动作。右手按着托马斯削薄的肩膀,慌乱的文职副官这才像摸到了顶梁柱,瞬间回魂。 “不要紧,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抓托马斯用的力道更重,像要牢牢攥回下属的心神。 托马斯皮肤被捏得有些干疼,这样他才有了些实感,好受些。 他咽下不存在的唾沫,唇面发白,直到现在他的浑身寒毛仍在直立,鸡皮疙瘩牢牢凸在皮肤表面上下不去:“到车上说。” 在进入k8817飞行器前,解平温暖坚实的大手全程都在托马斯肩上全程按着。 回到低矮的飞行器上之后,托马斯总算状况好转。他勉力往副驾驶舱内缩,对着操纵驾驶仪的站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张嘴。 “时空通道被对面那个求救的…人…打开了。” 解平看了他一眼:“人?” 托马斯不知为何,情绪找不到出口似的爆了声粗口,瘦长的脸涨得通红,暴怒道: “怪物!站长,是长相很恶心的怪物,我看它一眼到现在都难受得不行。它被我们收容到了禁闭室,没人肯盯它的监控,恶心,长得太恶心了!我们只要看着它的脸就会出现抑郁、怨毒、自憎的情绪!” 解平对自己的下属秉性摸得透彻,托马斯还有话藏在心里,他刚刚说完最后一句话,舌头在上颚舔了一口,说明他话语未尽。 “继续。” “……因为上次它说它在对面的爱人是您,我们用智脑机械臂切割了它一部分的组织进行基因比对,发现它曾经应该是个人类。” “它与总部第五代特派队编号e01,代号萨默塞特的特工基因完全吻合。” 解平开自动驾驶的手在按键上不动了。 托马斯颤抖着声线还在继续: “它会说人话。它一直在禁闭室朝监控磕头,发现我们没人在看监控之后,它开始用头撞击门板,撞了一天一夜,我们联系不到您,只能忍着恶心问它究竟有什么意图。” “它说它很痛苦,每分每秒对它来说都是巨大的折磨,它已经不能再忍受活下去了,但它想死前见您最后一面,如果您不出现,它会一直这么做,直到死去。” “所以我来找您了。” 解平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到这个禁闭室面前的。 如托马斯所说,站内最角落的禁闭室旁小小一间的监控室内空无一人,仅剩没有人类情感的智脑忠诚地为人类记录着禁闭室内发生的一切。 托马斯隔着五米的距离不愿意再陪他走下去,解平从没见过他如此胆小的一面。 “站长……恕我无能。” 托马斯背对着他,低声道,“它已经没有任何威胁性,您不会有危险,如果您需要我,就叫我,我在这等您。” “没关系,不必苛责自己。” 解平独自朝尽头那间禁闭室走去。 停驻在门口,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串钥匙,低头找出这间房的钥匙。 开门前,他先叩了三下门。 打开门,阴暗干冷的禁闭室迎来一缕曙光。 墙壁角落内蜷缩着的白色干瘪生物应该就是托马斯口中的怪物。 它完全不能算是人类。 它太矮小了,几乎像是个六岁的儿童,没有头发,脸部挡在膝盖里面看不见。 裸露出的肌体纵向分成无数根肌肉条,光滑得极恶心。 比起觉得它恶心,解平更关心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解平反手合上门,光被吞噬,他的视力被改造过,能够适应各种光线。 角落处,怪物的身体蠕动了一下,解平清楚地看见它身上的肌肉条互相碰撞,随即发出了人类的哀号,痛苦地捂着头缩得更紧了些。 解平莫名胸口开始发紧,就好像能共感到怪物的痛楚一般。 他走到怪物身边,蹲下。 “你是沉水星的章纪昭,对吗?” 怪物听见他的声音,回光返照似的瞬间抬头,露出一张与身体截然相反的恶心的脸。 它的脸没有任何人体器官,像个布满虫卵的蚕丝球,中央有一个凹陷的孔,似乎用于呼吸,随着它的动作,怪物的脸朝里翕动着。 第71章 解平没想到的是,它伸出双手猛地抱住了他。 一切都是突如其来,怪物像母亲环抱自己的孩子,凭借极大的力气把解平拖入怀中。 它用唯一属于人类的双手压着他的头,以极度嘶哑可怕的声音失心疯般念着:“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不要到对面去,不要到对面去……” 解平自有记忆以来还没有过被人这么抱着,他抑制住了反抗的本能,准备问一些该问的问题。 静了一会儿,他伸出手小心地按在丧失神智的怪物的后背,温柔地问:“你的脸怎么了?” 怪物立马僵住了。 解平谨慎地选择措辞:“我们没有办法打开时空通道,所以当时没能救你,你是之后,变成这样了吗?”他顿了顿,含着私心问:“对面的解平是你的爱人吗?” 解平的本意是安抚怪物的情绪,尽可能地与和怪物沟通,怪物却像是应激一般,突然推开他,双手捂着丑陋的脸往另一个角落缩去,一句话也不说了。 解平沉默了一会儿,怪物的行为只说明一件事,对面的解平确实是它的爱人。 它觉得解平嫌弃它丑,也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丑陋无比的怪东西,不应该自作多情往英俊干净的男人身上凑,于是选择逃避。 它把脸按在膝盖上藏起来,低声说:“是的。解平为了救我牺牲了,他要我来向你们求救。因为当年的事情,你们欠我们很大的人情。” “他说你们会打开通道救我一命,但你们没有,通道依然锁死,然后我就这样了。” “那你应该恨我。”解平尝试平静,他知晓的内情却让他无法保持平静。 沉水星和浮水星是时间流速一致的两个平行世界。 150年前的探索证实两个世界的时间同步,且世界内的关键事件节点相同。 但每个节点上,各世界做出的选择不同,所以世界的文明发达程度不同。 因此,沉水世界的发展水平低于浮水世界,也是这个原因在后来惨遭掠夺。 平行世界有同样的人,人们拥有的性格不同,人生轨迹也不尽相同。 两个平行时空相同的人不一定同时生,同时死,但对他们人生影响最重大的事件一定相同,且是必定会发生的。 拥有不同人生轨迹和性格的人很难在每一个世界上喜欢上同一个人。 他们也许在每个平行世界都会认识同样的人,但爱上同一个人的概率绝对小于0.0001%。 除非爱上某个人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件。 那么在每个时空,他都会无可救药地反复爱上同一个人,每个时空,他都会本能地追逐那个人。 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但它确切地发生了。 “我怎么恨你?”怪物,抑或是另一个世界那个无可救药的章纪昭,它突然抬起丑陋的面孔,发出软弱无能的哭声,那哭声因为他嗓音逐渐减小而显得遥远,它说话用了太多力气,它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体征正在逐渐流失。 “我一想到这边的你也会傻傻地为一群不爱你的人卖命,就觉得你好可怜。” “我说你要是这么不疼惜自己的命,就把命卖给我,你说下辈子,你一定只为我而活。就像我这辈子为你做的一样,你说抱歉,你只会说抱歉。” 解平蹲在地上,看着另一个世界爱他入骨的怪物,所有有技巧的套话手段都用不出来。 良久,他走到怪物面前,强硬地把它抱在怀中。 怪物没有挣扎,可能是没有力气,可能……它其实也想被解平抱着。 “……这边的我也肯定很喜欢你吧。” 怪物喃喃自语,它没有眼睛,解平却觉得它快不行了。 “如果你非要奔赴末日,能不能带上他呢,能不能不要让他死在一个陌生人怀里。” “我好累,我永远追不上他,我已经很努力了,他说了喜欢我你知道吗,可他还是一个人离开了。”怪物笑了一声,有几分自嘲。“明明都是一死,他还要和我分开,可是我很早就为了他不怕死了。” “可是我很早以前,就已经不怕死了。” 怪物感慨似的说完最后一句话,便陷入了无生息的梦乡。 那天,解平抱着怪物的尸体在禁闭室坐了很久很久。 因为走出禁闭室的那道门,解平是不可以哭的,所以他只能躲在门后为一个怪物流泪。 说来也很奇怪,他才第一天认识这只怪物,却在为它的最后一天流泪。 -------------------- 写到这章真的挺激动的,我在前期进行了大量世界观和细节铺垫,从这章开始真正收束前期所有的铺垫。 其实这篇文很不正能量,也不甜,狗血也算不上,写之前我就做好心理准备后期没人看,很感谢还在看这篇文的每一个人。 第一卷 还有一个副本结束, 第二卷 叫沉睡纺锥,会着力于呈现全新的世界。 章纪昭在每个平行时空都在追逐解平,这是我最初进行世界观构想的时候出现的念头,也是他们爱情的雏形,所以这篇文受追攻的标签我格外喜欢。 第31章 水洁癖 刀锋划过指尖。 血珠从指腹悄无声息窜出,沿手腕滑落。 “疼痛比刚才轻微吗?” 问话的人将手术刀放回一次性蓝色无菌布上,双指用力按压着划破的伤口。 第72章 血如注倾倒,色沉不一的几滩血水混杂,瓷砖缝隙乌黑。 解平眼睑动了动,对方不打招呼便朝他手臂上残暴地连续插了一刀、两刀、三刀。 空气中血腥味浓得几欲令人作呕,就连手术室窗上都溅了好几股血。 身体在束缚带下被逼得躯干痉挛,单薄的手术服浸泡在汗水里。 再漂亮成熟的男性躯体此刻也只显狼狈。 解平高挺的鼻官笼罩在热汗上,乌发后捋,双眸犹无知觉。 他无动于衷:“比上次好。” 这位代号ss2jdx的变态医生史蒂夫双手撑在病床两侧,自上而下逆着强烈的手术灯朝着长相格外标致的男人微笑:“甜心,你的改造很成功。” “不愧是编辑选择过的人类基因,你比我的任何患者都更耐痛,凭借超强的意志让我对你印象深刻。” 史蒂夫喜欢一边虐待病人,一边喊病人甜心。 他的行径因为整体上契合实验逻辑,无可指摘,再加上他隶属于情报局,更不受职业伦理和道德限制。 又因为他手术水平高超,基本不会让人落下什么后遗症,解平从小到大每次人体改造实验都由史蒂夫一手承包。 这些手术都受到组织的监控,却没人有异议。 “结束了吗?”解平闭眼躲避过盛的光线,他不想看见史蒂夫和他那张带着机械眼镜的脸,“结束我要走了。” 这间手术室都是他的血污,强光和不开灯的黑暗对比鲜明。 待着不舒服,他讨厌手术室。 “你不如小时候好玩。”史蒂夫裹着浑身的鱼腥味,或者是某种动物皮毛的味道,“不,你没劲透了,你都忘记该怎么尖叫、哭喊了!该死的,看他们让我把你变成了一个怎样的人,甜心,等到你连疼痛都感受不到的时候,你还是人吗?” 说着,他敛了笑,像个精神病癫狂又焦灼地围着手术室踱步,抱头尖叫哭喊起来。 解平没理会他,掰开束缚带,起身漠然地盯着他受伤的左臂。 不肖一分钟,伤口附近的血液奇迹般凝固住了,手指和手臂的伤口倏忽泛起强烈的痒意,损坏的血肉组织而后覆盖住深可见骨的伤口。再过50秒,整支手臂完好无损,强健非常。 今天愈合的速度比昨天更快。 他左手攥拳,没感觉到什么异常便从手术台上下来。 无视史蒂夫,解平推门出去。 手术室走廊潮湿冰冷,顶部灯管似乎接触不良,视角时明时暗,好像有什么脏东西。 一位带口罩的女医生递给他一身新衣服,说话有气无力:“组织再生改造差不多到这,只要你的核心器官不受伤,其他皮损会自动复原。” 解平接过衣服,罕见没道谢,举止异常冷漠。 多亏史蒂夫,他不喜欢手术台,也难对医生有好观感。 到休息室,解平冲干净身体换上医生给的衣服。 纸一样的薄衬衫、一件马甲,一根同色细领带。 领带短到打不了复杂的结,只在根部打了个扣,衬衫袖口捋到上手臂才不至于让偾张的肌肉线条贴在衣服上,形容慵懒好过为人轻浮,即便如此,那根细领带强调了他纤长的颈项,还有他那宽阔的臂膀本身,令他整个人充满矛盾的男士性感。 终端不断有消息推送,他垂下眼,调出来看。 章纪昭正在不停查看他的终端主页,消息提示不间断触发。 [对方正在查看你的主页] [对方已离开] [对方正在查看你的主页] [对方已离开] …… 情报局的通讯终端本质是个工作软件,领导层和其他人的使用功能有所差异。章纪昭显然不知道自己查看了他的主页这件事会直接通知给他本人。 换做以往,解平会不拖泥带水地切掉这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联络界面。 但今天,他像个无事可做的人,看着章纪昭不知疲倦地来回访问他的联络主页。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概20分钟。 20分钟后,章纪昭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给他发了几条信息。 :我刚下训,今天很忙。 :[图片/一次查看作废] 忙人没空对着别人的终端主页发呆20分钟,章纪昭人设不立自塌。 解平点开章纪昭给他发的加密图片,还没来得及惊讶,照片便自动销毁了。 那是一张露/.骨的照片。看背景是流理台,在酒店的那晚偷拍的。 这个角度,章纪昭背对镜头,照片是他的视角。 他反剪青年双手,对方坚实的背肌、窄腰都健美至极,肌肉规模可观。 赭红色长发的青年偏着头,发根湿濡在脊沟,看不到他的脸,却能透过照片窥见他似陶醉又似被某种疼痛穿刺骨髓。 痛吗?但从他动作舒展的程度来看,应当是爽到要晕过去了。 过曝的光和瓷砖墙让人分不清场地究竟是厨房还是浴室。 或许对于缠绵悱恻的情人来说,也不必分清。 抛去表面,这张照片过于色气也过于神圣。 解平没回复章纪昭,只是从头刷了一遍两人的消息记录。 确定除公事以外他没有回应过章纪昭的私人感情后,他切屏处理公务。 标记加急的工作信息是珍妮发来的任务邀请。 信息链接了几个短视频和图片。 第73章 解平点开图片往下滑。 一杯纯净水中爬满了空心粉状的白色线虫,虫腔周围细密的绒毛翕动着。 军方管制基地的防暴围墙附近挤满了愤怒又似惶恐的人群。 荒凉的超市和写字楼。 晦气的白色横幅上古人代的语言标着——“上帝,这是人类的死期。” 视频拍摄的是在一个club门口。 一个踩着18公分高跟鞋,打扮时髦的卷发女人眼眶和嘴巴中疑似塞满了第一张图中出现过的空心蛆虫。女人脖子呈现诡异的扭曲弧度,在街上步伐缓慢挪动着,张开嘴吐出一堆虫子,喉咙间溢出含糊不定的呕吐声。 拍摄者疑似朝女人开了一枪,女人应声倒地。 可怖的是,她身上的虫子却像是窥察到宿主的死亡,破开死者的皮囊,在水泥地上蠕动着彼此靠近,犹如人体蜈蚣般前后连结起来。 最后,这条虫鼓起中空的腔室,朝方才开枪的人爬去。 视频恍惚闪了一下,传来无数声尖叫、脏话和呼叫声:“0596请求支援,操,那怪物想嵌套我!” 珍妮那边发来一行字: 事发突然,科里森岛可能出现了很大的变故,网上只流出这几张图片和这一条视频。他们区政府主动切断了和中央区的联系,你和章纪昭先去一趟,核实图片和视频的真假,我们才能再做打算。 消息显示已读,解平还是给珍妮回好,随后给章纪昭拨了通电话过去。 通话秒接。章纪昭简直像握着终端等他打来。 “我在对接口。”章纪昭似乎是按着麦说话,像贴在人耳畔低语。 “我看到这边有一辆车,你远吗?” “不远。”解平装作听不懂他话语未尽之意,“我开自己的车去。” 章纪昭也没对他的不解风情颇有微词,抢先道:“那我在这等你,一样的。” “哪里一样?” “我们就要见面了,结果一样。” 话虽不错,但解平不接话。 他把终端卡在中控台上,等着章纪昭自知无趣挂断电话。 不讲话的电话没人愿意打。即便热恋中的爱侣无话可说也会找个由头“下次再聊”,偏他章纪昭好像偏爱枯燥,就喜欢硬碰硬的沉默。 他不挂电话,仿佛只要解平在对面,他就兴致高涨。 不说话没关系,只要解平在对面为他停留一刻,存在即调情。 解平左手屈在车窗,另一手把控着方向盘,眼睛扫过正在通话的终端,终究没有挂电话。 反正结果一样,输些细节给章纪昭也无关紧要。 「科里森岛」,浮水联邦第十二大区。 现存唯一具有独立生态环境与军事管制系统的海岛大区。 这座岛屿距陆地23.97英里,面积近5万平方公里,聚集着在联邦乃至全球都享有盛誉的高精尖人才,代表着浮水联邦最前沿的智力,建立起初即有“漂浮在海的陆地大脑”之称。 与情报局相似,科里森岛拥有独立的各个城市功能区,吃喝玩乐、教育医疗一应俱全。最重要的是,海岛大区与陆地隔绝,即便陆地陷于危难,海岛能够保持稳定的生存环境。 某种意义上,科里森岛自成一体,但在上面生活的科学家又为陆地服务。 浮水联邦开启战时紧急状态前就有奇闻轶事飘进在科里森岛定居的科学家耳中。 有些科学家牵扯其中,为政府效力开展一系列绝对保密的工作。 老汉克作为一个毫无建树的天文学家自然没有殊荣被政府选中。 一直以来他都在寻找浮水星外文明,还没寻找到,时间就要挪给自己治病了。 半年前,他突然患上严重的水洁癖。 不管喝水还是用水,他总觉得水不干净。 为此,他找来朋友微生物学家为他检测了自己的生活用水,据朋友证实,连他家马桶里的水都洁净无比。 即便一再确认水干净,老汉克还是觉得自己每天都在用脏水洗脸洗澡、喝着不洁的脏水度日。 老汉克只好找医生求助。 “水里有东西。”老汉克艰难地刮搜着形容词,棕色眼睛像老迈的猎犬覆了一层无知的水膜,牙齿咬着舌根,脸上的褐斑瞩目,“我不知道,是某种活物。” “我可以感受到它,我咽下水,它在我的喉管里徜徉,不论怎么样都吐不出来。” 耳鼻喉医生皱眉,这使得老汉克觉得孤立无援:“你有来医院看过喉咙吗?” 老汉克犹豫着承认了。“看过。” 医生翻出他的电子病例,查看前几次他的病史,检查说明都没问题。 他没有下任何诊断,只是让老汉克在家好好休息。 老汉克待在家观察一周。 整整7天,他远离任何水源,不喝水,不洗澡,拒绝刷牙,只用纸巾抹掉牙垢,在家却活得比任何街头流浪汉更窝囊。 他认定自己减少进食便可以使自己身体里的活物变得虚弱。 当然会了,只要他不补充营养,那死东西就得和他一起饿死。 第8天,因为断食而奄奄一息的老汉克开始爆发剧烈的头疼。 身体里的活物似乎忍受不了他的颓废,开始啃食他的身体。 他只好去一趟脑外科。 老汉克紧张兮兮地把右手遮在嘴边压低声音说话。 在诺大的诊疗室找不到第三个人的情况下。 第74章 “听着,我想再做一次ct和核磁……最好是把我敲晕了再做,让我的头脑没有心理准备,否则我身体里那些活物会通过我的脑子知道这个消息,它们会在检查时藏匿起来。” “你8天前才做过,没必要再做,花销太高了,你这个额度已经超过医保能够报销的力度了。” 这位姓东方的医生比上一个更有同理心,他没否认老汉克的病症,还长着张颇令人信服的理智脸,“你有洁癖吧?总觉得水不干净,水洁癖,不是什么病,别紧张。” “那我该怎么办?” 东方医生按了三下按键笔,乐道:“你把你觉得不干净的水烧开放凉了再用,什么虫啊细菌啊,100度都烫熟了。实在还不行,你往南边去,那还有一个特大的庙没拆,你去那上香,管用。” 老汉克祖上没有来自东方的古代人,最后他没去烧香,遵从医嘱拿火烧了水再用。 还真管用,他好一段时间都没再头疼。 身体不仅出乎意料地好转,思想也突破全新境界,宛若醍醐灌顶,顿悟空门。 老汉克看问题一见针血,再不像以前那样心思细腻到山路十八弯,也因此丧失了妇女之友的身份,但因为洞察力渐长,收获了好几篇顶刊。 朋友评价他“像变了一个人”,之后若有似无疏远了他。 如果是以前,老汉克便能察觉到朋友是在含蓄批评他失去了以前的幽默和丰沛的情感,现在的老汉克不知为何再也听不出任何言外之意。 2月第1天上午。 老汉克睡眼惺忪地刷着牙,没一会儿该漱口了。 他含了一口水吐到洗漱台上。 低头时他瞪大眼睛,洗漱台躺着一条成年男性手掌长短的白色长虫。 像他昨天吃的肥肠,这条线虫身体中空,蠕动时腔室往外延伸,外沿呲了一圈毛刷。 他眼前冒出涣散的黑色雪花,胡乱飘忽着。 喉间痛痒不断,他拼命咳嗽,薄荷牙膏辛辣地呛到了气管。 为了避免恶心的虫子冲下去污染水源,他到客厅拿出很久以前外卖攒下的一次性筷子,把虫子夹到垃圾袋里。 期间,他不断逼自己回忆虫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水龙头开水的时候? 牙杯装水就在里面? 漱口……之后? 老汉克不敢细想。 他催眠自己这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虫子就像蟑螂,他住寄宿学校那会儿起床还发现自己与蟑螂共度一夜了不是吗? 也许只是阴差阳错,对,没有逻辑可言,虫子们想住哪就住哪。 没什么可害怕的。 老汉克没能坚强过第7天。 2月7号,他身边每处水源都源源不断滋生着那种线虫。 卫生间水龙头开关上蜿蜒盘旋着四五条交错的长虫,厨房水池底部的水渍,就连他刚放下去没五分钟的玻璃水杯内都平白无故生出恶心又软趴趴的蠕虫。 他从未见过这种生物。最开始它们只是肉眼不可见的虫卵,但只要接触水体,它们生长速度之快,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直觉告诉老汉克水没问题,一定是有什么污染了生活用水。 老汉克蹲在公寓的阳台给他们这片居住区的主管警员打电话。 嘟,嘟,电话接通了。 他捏着一手心的汗,眺望着公馆下寥寥无几的行人,压低声音:“我怀疑给我供水的水管附近有人埋尸,导致我用水的水体受到污染。现在我家但凡有水的地方都有尸体上爬来爬去的那种蠕虫。” 通话听不真切,电流声显著。 年轻警员一直在用低磁沙哑的声音高呼着什么,类似于“不要靠近”、“撤退”、“污染源”还有“虫子”这两个字眼! 他们在聊虫子!老汉克闭上了嘴。 像是拿稳了终端,窸窣的电流声后是年轻警员略显疲惫的嗓音: “不好意思,我没听见你在说什么,先生,我们的警力全部集中在……外……现在很危险,你最好待在家里。” 老汉克一说好,二说祝你好运,三挂断了电话,四当机立断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家门。 科里森岛出事了,事情和虫子有关。 他的住所同样出现了虫子。 虽然无法推定虫子是同一种,但老汉克不想在家中陪着一群嫌疑极大的虫子等死。 收拾好衣服、必备的药品和食物、老式手枪,老汉克背着以前用于装论文电脑的黑色背包离开公寓。 他刻意路过附近的医院。 停车场爆满,剩余停车位0,仍有数不清的车辆围着医院傻傻打转。 救护车鸣声喧天,马路上的车辆和沿路的商铺尚且井然有序,老汉克却隐约感到好景不长。 老汉克放弃前往医院,谨慎地选择在港口附近的酒店住了下来。 白天,他在酒店用终端搜索“科里森岛”和“虫”强相关的条目,消息被严密封锁,老汉克一无所获,晚上穿上不显眼的夹克到海关附近梭巡。 不说大获全胜,但他发现海关大门锁死,两节没有轮子的大卡车车厢拦腰截断堵在大门前,十二个人持枪在附近巡逻。 停泊在附近的船只被迫遣返,无疑,如今科里森岛只进不出。 老汉克由衷感到愤怒和被背叛。 不论这座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联邦卖命的科学家们不应该是这种待遇,起码不应该被封锁在这里等死。 第75章 老汉克改被动为主动,白天戴着终端在岛上拍摄照片和视频,晚上在酒店编辑它们,尝试在天罗地网的监控中把自己拍摄的东西发到网上去。 海对岸的人们理应知晓他们正遭遇什么。 他像个愤世嫉俗的被抛弃者那样编辑着文字,将错全部推卸到联邦政府身上,即便他如今对海岛的现状还是一知半解。 他刻意躲避水,不仅因为水是虫子的培养皿,还因为某些他不敢验证的东西。 章纪昭联系技术部黑进了科里森岛被封闭的网域。 第十二大区不愧是顶尖人才云集地,连黑客都是最顶尖的。 他坐在飞行器的副驾驶座上看着两边刀光剑影展开技术搏斗。 技术部上工的小伙子急着下班吃饭,最后找人把黑客ip地址附近街区的电全断了,控制权自然而然来到他手中。 鉴于第十二大区主动与中央区切断联系的行为,他们不会去找官方要说辞,而打算通过岛上居民间接整理出事件的经过与发展。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对岛上发生的事抱有强烈的表达欲,而且亲历其中。 那么这个人就是最佳人选。 章纪昭搜索出了一串ip,定位地址在一家快捷酒店。 定位对象是曾在中央区授课的天文学家汉克·柯克兰。 “58岁,医院常客,诊断报告说他怀疑自己身体里有活物。最近几天拍摄了786张有关虫子的照片和视频并试图发布在网上,但传不出去。” 他看到照片上浑身是虫的人,皱了皱眉,下张是水边爬满了虫子的照片。 递给解平看。 解平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传出过几张。” “他很聪明,找到了驻外情报站的无线举报网站,说自己有帝国间谍潜入十二大区的情报,然后传了几张照片和视频过来。” “如果他身体没问题,可能会被收编为新的联络官。” 这就能被驻外情报站收编? 章纪昭心思活络起来,他丢掉终端,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吸引漂亮男人的注意:“解平,你的副官工作会偷懒吗?” 解平操作着隐形飞行器躲过塔台探测,开进十二区的空域,低头找停车位,岿然不动淡道:“这要看你怎么看待偷懒。” “上班时间一分钟不干活就算偷懒。”章纪昭宛若丧尽天良的资本家,弯唇凉凉一笑,“你的副官肯定有问题。” 第32章 全域下沉 下午3点。 能见度中等的岛屿上空,一架飞行器收缩机翼,悄无声息降落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酒店。酒店侧面,不算宽敞的巷子硬生生被烧作扭曲变质的古怪隧道。 焦黑的墙壁记录着火舌来过的痕迹。 七八具大小不一的人体骨架置身于这片火葬场,有的腹背倚墙,有的仰面朝天。 其中一架骷髅呈痛苦扭曲的姿势捂着腹部,下颌骨大张,目眦欲裂,绝望溢出皮肉,生前必定饱受炼狱折磨。 第十二大区官方维护秩序不会采取这样极端的手段,至少在中央区尚未下达最后指示的时候不会。毫无疑问,这是岛上居民为了谋生而搏杀出的血路。 章纪昭和解平对视一眼,两人默契保持了沉默,目不斜视路过巷道中似乎未寒的尸骨。 擦着火葬场的边缘往前走,林立的红色楼宇间那家快捷酒店的蓝色招牌很醒目。 汉克住在酒店的8楼。 子弹数量有限,从正门绕进去保不齐会碰见不少活物,章纪昭往酒店外楼的构造看了几眼,酒店楼层都不高,管道排布密集,样式看起来较为牢靠,他正想建议从外面爬进去,便听解平说:“我们从外面进去。” 章纪昭喜欢心照不宣的小细节,他双手互相摩擦着唤醒攀爬的肌肉记忆,勾起唇角附和:“好的站长。” 解平无声看他,从他在飞行器上替托马斯说了些中肯的好话之后,章纪昭就开始一声不吭把弄着终端,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较劲地喊他站长,他答应了,章纪昭再过几分钟还要叫,不回答他就要一直用阴沉沉的眼神望着他,闹典型的小男孩脾气。 不管在哪里在做什么,过一会儿就要停下手中的事情喊“妈妈”,得到回复才能继续做事。 生怕被“妈妈”丢弃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如果“妈妈”有了另一个小孩,或者“妈妈”不见了,小孩的精神会经历何种波动解平完全清楚。 他不完全意义上抚养过两个孩子,卡门和解安一个比一个更敏感,章纪昭不能是他的第三个孩子。 事不过三,他不能再犯第三次错。 解平没表现出任何异常,点了点头:“我垫后,你先上。” 章纪昭心里一紧,本能嗅到不详的味道,他下意识伸手攥皱男人的衣袖,顶着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脸,想说点什么彰显自己乖的好话,半天憋出一句终端上风靡的小学生表情包语录:“永远跟你走。” 解平被他蹩脚的讨好气笑,无奈指着管道示意他上去:“不要越活越回去了,章纪昭。” 见他笑,章纪昭宛如受到某种首肯,愈发有恃无恐,当即非常拽地对解平点了点头,表示两只耳朵都没听到,攀着水管上去了。 两人沿着酒店外错综复杂的钢铁管道爬到8楼,从窗台跃进。 章纪昭持枪在前开路,直到抵达8104房门门口,解平淡声吩咐:“枪先收起来。” 第76章 章纪昭听话地把枪收进衣服内口袋,看到解平掖在腰间枪套的枪,他又手痒抢过来塞进自己衣服里。中途他随手摩挲了下枪面,爱不释手地多摸了两下。 明明是一样的型号,他怎么感觉解平的这把更好,有点想据为己有,收进他寝室的密码箱作为收藏品之一。 “你的枪怎么比我的重,比我的大,还比我的光滑女子握?”章纪昭说完就后悔了,他不应该特地谈论枪的,解平对这把枪不闻不问他才能顺手牵枪。 解平揣摩了下青年舒展冷淡面孔上的微表情才确定章纪昭没在一本正经耍流氓,没搭理性子古怪的小孩,他抬手敲门问:“汉克先生在吗?” 章纪昭也收回心思,在解平身后观察着酒店房门上镶嵌的银色猫眼。 猫眼透露出的光线由明转暗,室内应该开了灯,他们要找的汉克先生已经对着猫眼窥探他们了。 “是谁?”门那边的人嗓子极为沙哑,声带卡顿,俨然许久没有与人说过话。 “786。”解平截取了汉克在网站上试图发布的照片和视频的数量作为暗号,“你叫我们来的。” 一门之隔,汉克掏出他无法联网的终端。不一会儿,门开了。 粪便和尿液的难言臭气扑面而来,章纪昭没忍住皱了皱眉,又眯了眯眼。30平米的标间内所有灯都亮着,大白天室内亮如极昼,亮得让人怀疑住在里面的是不是瞎子。 紧接着,一张灰白老脸映入眼帘,是穿着蓝黑色运动套装的汉克。 汉克脸和脖子的皮肤都像蒙了一层霜,肢体僵硬如冰块。 他握着门把,眼神跳蚤似的在两人身上先后蹦过,随后立马收了回去,边侧身让路边说:“你们的效率出乎意料的高。” 让路的时候他整个人像片果干似的往后挪,章纪昭确信自己没看见他的脖子动弹哪怕一下。 解平招牌的温文微笑适时浮现在唇畔,那是漂亮又真诚的一抹笑容:“你的图片和视频的质量值得高效的对待。” 汉克踱步到窗口,拉开酒店窗帘:“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一次性问吧。” 解平走到他身后与他攀谈起来。 章纪昭没加入会话,他单手抄着裤兜,装作无所事事混日子的跟班,余光把标间盘了个干净,通过物品放置等蛛丝马迹把汉克的性格也窥探得七七八八。 汉克应该有严重的洁癖和焦虑,不然这个房间不会每个角落都一尘不染。 快捷酒店不会把卫生标准提高到每个灯光照射处都几乎看不见污垢,更别说眼下酒店保洁几乎不可能为客人提供服务的情况下,这个卫生程度十分可疑。 他一定是本能感到周围很不干净,但打扫卫生似乎并不能减轻他的焦虑。 晾在衣柜里的衣物都湿着,湿润程度不同,干衣服叠好放在床头,似乎没有穿过之后窝成一团的脏衣,说明汉克没有攒衣服洗的习惯,他应当保持着即脱即洗的生活习惯。 有两套衣物正滴水,意味着汉克是在今天内脱下来之后洗掉它们的。 汉克今天内已经换了两套衣服,穿在他身上的是第三套,但现在才下午三点。 他一定觉得自己身上很不干净,才会这么频繁地换洗衣物。即便如此,他身上依然散发着粪便和尿液的气味。 是身体出问题了么? 洗手间的门紧紧闭合,章纪昭扫了眼,暂时没有仔细窥探,转而去看汉克。 来到科里森岛,他们就已经确定发生在岛屿上的事情基本属实,比起空手而归,他们最好能给总部带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回去。 汉克这里明显有他们要的东西。 解平在用一问一答放松他的警惕性。 汉克双手按着窗台,脊背僵硬,语气像提前背过稿子。 章纪昭单手按着小腹,没诚意地伪装腹痛,平声打断两人ai般的一唱一和:“方便用下你的厕所吗?肚子不太舒服。” “不方便。”汉克仍旧坚持背对他们,站得比仪仗队还笔挺,腰直的不像人类能有的弧度,“岛上的动乱和水有关联,我把浴室封死了,这些天都没有用过卫生间。” 越否认越承认,看来这卫生间非进不可了。 章纪昭不想废话耽误时间,他腿长,两步跨到卫生间门口,手搭门把上。 就这么一下激得汉克像个蓝黑色的蛾子飞也似地扑过来,那味道,章纪昭立马找到了浓烈尿骚和屎便腥味的源头。 汉克用一双与室温同样冷的手企图掰开他的手指,苍白的脸在他面前放大,微微上卷的嘴皮翕动道:“……其实我这几天把里面当旱厕用,地上都是我的粪便,很脏很臭。” 他在撒谎,屋子臭味的源头是他,不是卫生间。 章纪昭屏息和他对视,汉克的眼白遍布红血丝,眼皮子底下藏满了色素痣,色素痣犹如小瞳孔在眼球边缘扎根凸起,以至于眼球的坑坑洼洼,看一眼就会让人做整晚的噩梦。 只要汉克控制好眼球,这些色素痣就能牢牢藏在眼皮下,然而人无法完全操控眼球的运转,汉克的马脚显露无疑。 章纪昭抽回被汉克触碰到的手,想到这里的水有问题不能洗手便更糟心,强忍不适道:“我们需要确认你身体里有没有虫,之后才能带你出去。如果你身体里有虫子,也可以作为实验志愿者和我们离开,如果你拒不合作,我们可以采取必要的暴力镇压手段。” 第77章 汉克脸色唰地白了,不停喃喃道:“我很健康。” 心虚所致,他的额角很快滚了层汗,汗液不甚滚落到左眼,眼珠翻涌钻心的痛。 他强忍痛意,伸出指腹揉眼睛边缘,又转为用发黄的手指甲去抠,指甲和人皮摩擦发出恐怖的沙沙声,汉克眼睛痒得恨不得把眼球抠出眼眶,嘴上打着哈哈道:“好几天没睡好了,我眼睛有点不舒服,等我揉揉。” “揉揉就没事了。”他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在安慰谁。 左眼紧闭,右眼不免睁大,这么一睁,汉克右眼眼球边缘的色素痣全部冒出。 色素痣内缓缓探出白色线虫,白线虫在眼球周围撩拨着,被白线虫触碰过的眼球表面迅速蔓延出更多血丝。 一个猜测浮现在章纪昭心中,并且马上可以得到验证。 他不算礼貌地拽着汉克的运动外套,在他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桎梏时,手枪抵在汉克的后背凉声道:“别动,我脾气很烂,人也烂得你无法想象。” 汉克吸一口气不动了。 由他牵制汉克,解平过来拧开卫生间的门。 汉克谎撒得不好,卫生间太干净了,同样纤尘不染。里面就洗手池、浴缸和花洒几个水龙头,每个水龙头还都被足足一卷的防水胶布缠死,堪称滴水不漏。 解平仿佛先知,一眼看穿他想要做什么,进来直奔浴缸,弯腰拆掉浴缸中间瀑布龙头的胶带,打开龙头往浴缸放水。 水声击打着浴缸的瓷壁,章纪昭聚精会神看着水龙头涌出来的水,确认水看起来暂时没问题。 浴缸水装了一半,直到能没入半个人头的程度,解平关掉水龙头,看了眼吓得打颤的老汉克,捋起长袖对他说:“我来,你松手就好。” 章纪昭虽然自己有洁癖,但不大乐意解平碰一个身上明显有病的人,碍于解平想这么做,他抿唇把汉克交给了解平。 解平实在是温柔似水,他抓汉克前还打了声招呼:“抱歉,但是很快,不会让你难受。” 他不是太用力揪着汉克的头发把人鼻子以上的部分浸入水中,还帮着调整了下姿势,不让汉克身体折得太难受。 尽管如此,汉克的关节还是僵硬得咯嘣咯嘣。 章纪昭表情难言地看着解平把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照顾得细致入微,解平刷新了他对温柔的认知。 接水接一半原来不是图方便快速,是怕水盖到鼻子让汉克呛水。换做是他,摁着汉克的脸直接泡水里拉几把倒。 他醋得有点想杀人,最终还是扛住了破碎的心情,没在上班时间硬拉着解平聊他的情感问题。但还是不停在心里反复反复地念,“你能不能别对别人也那么温柔。” 所幸没说出口,丢脸。 章纪昭自认还是个很能忍的人,醋得脸发青还能低头认真观察汉克的变化。 水中,紧闭双眼的汉克被迫“睁开”了眼。 他眼球周围那些凸起的色素痣中果然缓慢地钻出了一条又一条白色长虫,它们涌入水中,激起细微的水花。 白色长虫有中空的腔室,腔室内部和外围分布着细小绒毛,虫体周身裹挟着鼻涕般的黏液。黏液和水接触,不多时又凭空多出十几条一模一样的长虫。长虫在水中受到彼此的吸引,正在水中缓慢地相对运动着,体型似乎还在不断扩大…… 汉克的身体里的确有虫子,不仅水是虫子的培养皿,他本人也是。 人体内近乎60%都是水,章纪昭后背沁凉,忽然在这时感到这个常识的恐怖之处。 虫子会污染水体,人类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容易受到污染的水体。 在短时间内,快传播的污染根本没办法制止。和之前发生的灾难一样,科里森岛的水污染依旧是快速开始、快速结束,几乎没有任何的解决时间。 章纪昭掏出终端对着诡谲的浴缸拍了张照,通过特殊网络传送信息,表示需要立刻封锁岛屿的生态系统,隔断科里森岛与外界的联系,否则会酝酿更大的事端,同时告诉珍妮他们可以取得虫子的样本,但需要生化检验科专业的帮助。 珍妮回复了生化检验科支援小队的抵达时间,让他们到时候跟着先返回总部。 “联系好了,十五分钟后来人。”章纪昭收起终端,看解平还揪着不省人事满脸恶心巴拉虫子的汉克,当即皱眉要把解平的手扒拉下来。 解平的手臂纹丝不动,他注视着章纪昭,深紫色瞳孔折射出浴室顶灯冰冷的光,像盘问学生的老师那样,他神情肃然地问:“章纪昭,你觉得该怎么处理科里森岛。” 章纪昭沉默了一会儿说:“轮不到我做决定。” 解平仍看他,仿佛偏要等一个答案。 其实很简单,处理科里森岛只需要四个字,还是个官方创设的极密极残忍的专有名词。 章纪昭直视解平的双眼,拗不过他,其实他不是不知道社会运作的规则和潜规则,在情报局摸爬滚打那么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摸得清楚透彻,他自认也基本不具备什么高尚的道德和人性,但真要他说出来还是很困难。 尤其是在解平面前说出来,多少会显得他太残忍,但能把伤害降到最低的最优解决方案只剩这一个。 他宁愿显得残忍也不想让解平认为他愚蠢。 章纪昭手上力道收紧,修长漂亮的五根指骨像机械抓夹牢牢钳制住解平的手臂,不许他逃。 第78章 眼睛没离开过解平的脸,他强势又冷静地吐出几个字:“科里森岛,全域下沉。” 第33章 “这个章纪昭可以。” 章纪昭有记忆起,父母就教他大方。 因为大方,章父章母生前广结良缘,所到之处呼朋引伴,众星拱月。 5岁生日,他向爸爸要了一辆模型汽车作为庆生礼物,前一天晚上忘在飞行器后备箱,第二天父母应酬回来,他的小汽车已经被送给了别人的小孩。 章纪昭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生日礼物父母可以轻轻松松拱手让人。 我不是才是你们的小孩吗? 既愤怒又委屈,但章纪昭扛着没哭,而是选择在作主张把他的东西送给别人的父亲面前放声怒吼:“为什么!” 素来疼爱他又颇有涵养的父亲浑身酒气,坐在沙发上像个阴沉的豹子吊着眼看他。 章纪昭对父亲陌生的眼神感到害怕,又迫切地需要父亲的回应,一个道歉和许诺,像以前那样,他需要家长用足够的行动告诉自己他仍旧是被宠爱着的。 于是他不停怒吼,反复诘问:“我问你为什么?!” 父亲只是看着他发疯。 吼了不知道多少次,父亲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手给了章纪昭响亮的一巴掌,而后平静地问他:“你就不能像我一样大方点吗?” 年幼的章纪昭模仿了父亲的口吻,像血脉模仿他的基因,迅速习得成年人冷漠的腔调。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还天才般无师自通了冷笑,捂着被掌掴的半张脸,咧开嘴说:“不能,也永远不会。” 他在父亲的双眼中见到了明晃晃的诧异,不禁感到愚弄的快乐,像父亲愚弄他那样。 三天后,父亲给他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小汽车,郑重向他道歉,说那天晚上喝醉了,此外的事一概不提。 他妈也过来做工作,说父亲为了评职称陪领导喝酒,领导小孩想要那辆汽车,没办法才给出去。父亲以后升职了,他们家可以有更多收入,买更多的小汽车。 章纪昭接受了父亲的道歉和那辆汽车。 回到房间,他面无表情地把汽车从别墅三楼上砸了下去,看着那辆昂贵又廉价的汽车粉身碎骨,然后承认他的父母其实并不爱他。 问题压根不是什么小汽车,问题是他们是在一个家庭里被迫扮演亲子,双方都辛苦地经营着一段利益性质的抚养和赡养关系。 后来章纪昭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绝大数人都和他的父亲一样大方。 大方的人最擅长牺牲别人,不管是自己人还是别人,只要不是自己,都可以绝对大方地牺牲掉。 建筑锁的真实用途并非保护各大区免受极端天气的危害,它作为维护浮水联邦整体安全的顶层战略建设,有着更深层次的含义。 法律规定各大区建筑必须安装建筑锁,一旦开启建筑锁,能量波动形成铁罩将城区内部牢牢锁死。锁死后的城区可以触发不可逆功能,即全域下沉。 各大区政府拥有开启建筑锁的二级权力,只有姬水之眼拥有全域下沉的一级权力。 科里森岛虽然聚集着一大批核心人才,但它并不是例外,章纪昭看得清楚,科里森岛顶部的建筑锁数量甚至是别的大区的三倍。 姬水之眼并不相信它的“大脑”,只是比起其他人,这群人更有利用价值,相较而言,上面不那么舍得牺牲他们。 不舍得不代表不可以。还是一样的逻辑,不管是自己人还是别人,只要不是自己,都可以绝对大方地牺牲掉。 章纪昭确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求回报、纯粹的爱,直到他开始攻读解平这本书。 他读不明白,却很着迷。 他从未得到过慷慨又全心全意的爱,所以对爱给予不信任案,内心深处认定解平是骗子。然而事实摆在他面前,有人得到过解平的爱。 免费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死后都还在延续的爱。 章纪昭也想要。 所以即便百般故作镇定,还是不禁为解平可能出现的嫌恶或是轻蔑感到下意识的恐惧。 像是回到那个质问父亲的生日夜,章纪昭的心脏被拉扯得奇形怪状。 他的亲生父亲让他失望了,解平会让他失望吗? 这次他仍没觉得自己做错,只是说出了实情,解平要是讨厌他,他会像放弃当父亲的拥趸那样放弃解平吗? 不,他不会。 手上力道收紧,章纪昭的肤色越像长期浸泡在水中的标本,突出失去血色的苍白。束得齐整的深红马尾从肩膀垂落半截,刘海遮了半边眉尾,漆黑眼仁闪烁着暴戾的沉默。 即便解平让他失望,他也不会放弃解平,作为交换,解平不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他。 哪怕他阴暗,偏激,敌视,愤慨,暴力,除了一张因为控制代谢而无从凋谢的美丽躯壳和皮囊,没有任何闪光点可言。 但并不是没有探讨的空间,让我们做个简单的计算,像他们这样的短命鬼,如果后半生不继续打控制剂做手术,他们最多活到50岁,他为解平献祭了人类最宝贵的13年,以及50岁往后的30年。 43年,一场豪赌。他不屑于道德绑架解平,他要绑架解平左胸膛里那颗为别人泵血的心脏,让那颗鲜红的活苹果像为了牛顿从树上掉落一样,心甘情愿地为他跳动剩下的20年。 决断并不很久,终于,他被无罪释放。 第79章 解平朝他莞尔,唇角从没有勾得那么浅淡过,章纪昭却好像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粲然烂漫的笑,和之前偷拍的合照接近。 他松开箍着汉克的手,赞许道:“他们确实会这么做,你很厉害。” 章纪昭的嘴角僵硬地勾起,像水下的尸体时隔多年被人用网打捞起来,再呼吸到新鲜空气还很不适应,缓慢咀嚼“很厉害”三个字,竟有些释怀。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公正地就事论事。 喉头传来酸胀的感觉,章纪昭拱起眉心压抑糟心的情绪,在解平问询的视线投注过来之前转身迈步,轻飘飘丢下一句:“我出去透透气。” 他不能和解平共处一室,这卑鄙的委屈找错人选了,解平是他喜欢的人,不是他的创伤回收站。 解平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直到连最后一缕发丝都捕捉不到才收回目光。 情报局总部,特别派遣队战术室。 章纪昭坐在橡木圆桌的一侧,许久未见的查理和丽芙坐在对侧。 战术室按规定不能见光,也没窗可以透气,室内灰尘亲切地打着旋儿。 桌上绿萝盆栽沉着脑袋腐烂,藤条干枯,过期的芬芳充满死亡的味道。 查理盯着绿萝失魂落魄,章纪昭不用想都知道他又开始代入自己。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能看出查理的精神随着他沉湎的艺术世界变得越来越差劲,但他和查理的交情止步于工作关系。 他可以干涉队友的饮食作息,无权干涉他们的精神世界。 在场显然有人比他更受不了查理的神经质,丽芙自幼与查理相识长大,亲眼看着查理被那些高深概念和故弄玄虚的哲理玩弄纤细的神经,变成现在这个扶风弱柳的孱弱样。 她站起来把绿萝拎走,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 查理的忧郁被迫中止,也没说什么。 珍妮掀起眼帘哼笑一声,似乎觉得他们三个人每个人都有可笑之处。 老太太手上不停给他们分发了棕色文件袋,交握的指骨扣在一起,看着他们翻阅生化检验科五分钟前出的报告。 第一张,汉克的尸检报告。 汉克死了。 章纪昭有些意外,抬眸看了眼珍妮,珍妮耸耸肩道:“不是我们把他弄死的,看下一张,他是时候升天了。” 他翻下一张,汉克的脑部没有探测到任何物质,脑子该有的组织汉克全没有。 “他的脑子被吃空了,这也是他之前反复到医院检查头痛的原因。”珍妮活泼摊手,想活跃下气氛,“解剖的时候炸了医生一身子的虫,还好他们穿了双层防护衣。” 可惜没人领情,三人各怀心事,脸色都不好看。 珍妮挑了挑眉,神态自若地继续说话:“按理说,几个月前他就已经死了。作为一具尸体他还能活蹦乱跳,与正常人表现无异,还联络到驻外情报站去救他。” 章纪昭边听她说心边往下沉,快速浏览了下面几页尸检报告。 照片上没有衣物掩盖的汉克上下肢体都游走着暗红的瘢痕,那是死后血液下沉压迫皮肤组织产生的尸斑。 珍妮所言不虚,汉克早就已经死了。 酒店相见时,汉克的脸色雪白,当时他还觉得奇怪,现在看来那是尸体的第一阶段“苍白尸”的死亡征象。他过冷的体温是“尸冷”,死后的身体每小时降低1摄氏度,直至与室温齐平。肢体僵硬是“尸僵”。 身上排泄物的味道自不必说,尸体肌肉松弛,tun.部亦然,体内肮脏秽物自当排出。 “所以这种虫子会通过水传播,还会吃掉人的脑子。”丽芙手撑着额头概括。 事到如今,他们都已经完全适应这些奇异案件了,真是滑稽。 “吃的还是最聪明那批人的脑子。” 珍妮伸出食指在空中点来点去,补充道:“研究所想知道这种虫子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功能,比如窃取人脑记忆,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科里森岛上的每个人都很值钱,价值连城。” 听她的意思是上面还想救几个人回来,章纪昭没吭声。 查理沉闷发问:“怎么确认岛上的人是不是活人,有没有感染虫子?” 珍妮从鼻腔发出一声嗯,曲起手叩叩桌面:“研究所会在5小时内开发出一种探测脑磁场的探测软件,安装到你们三个的终端里面,你们只需要根据下发的名单逐一排查,核实他们是否感染。最重要的是,带没有感染虫体的那些人回来。” “名单在最后一页。” 章纪昭闻声看过去,一共72人,左栏是各学科领域内泰斗级的人物。 然而即便这样的人物也不是无可替代的。 右栏是这些泰斗的学生,或者是同领域内稍次的学者。 “如果左栏的人救不了,就去找右栏的人。”珍妮双手交叠搓着皮肤,司空见惯般嘱咐道,“如果左右栏都救不了,老规矩,跳过就行。” 情报局办公大楼顶层,行动训练处。 落地窗白纱虚无缥缈,端坐在皮椅上的弗朗西斯戴着眼镜处理公务,瘦削的脖颈像一张薄膜草率地包裹着一些虚弱的器官。签字的钢笔看起来有些年代,出水仍然顺畅无比,俨然受到了主人良好的爱护与保养。 自动门无声打开,一个男人落座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弗朗西斯没抬头,凭脚步声她就知道来的是解平。 第80章 上次两人不欢而散,这次会面她却没带任何成见。 努了努嘴,老人像家庭闲聊那样低声私语:“科里森岛是人工岛屿,造价不菲,上面的学术分子也很值钱,对面想逼我们开战。它们越急迫,军方越怀疑是陷阱,惶惑不前。” 解平看了一眼她手中自己送的钢笔,挪开眼,将手中两封叠好的信封压到桌面上。 “你安排,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卸任。” 弗朗西斯起初没看,余光瞄到其中一个信封写着“辞呈”二字,这才抬头道:“我们的关系已经走到这步田地了?” 解平不答,她动了动拇指,又问:“无可挽回吗?” “这几个月我进行了充分的继任评估。”解平对她的挽留无动于衷,“章纪昭有资质成为下一任腓尼基。” 弗朗西斯拆开评估登记表,“比起你,他火候还差得远。” “年龄差距不算差距。”解平不惜把自己拉下来评价,“他30岁一定会比我优秀。” 解平对章纪昭的偏袒超出了她的意料,弗朗西斯弓眉瞥了他一眼,继而抖开继任评估表那张薄纸。 评估优势那一行挤得满满当当,乍一看像大学教授受了好处帮学生写的名校推荐信,仔细钻研,记录还算翔实,有观测数据支撑。 评估劣势则有些荒谬了。五指宽的表格,解平居然没写一个字细说章纪昭的不是。 这是解平刻在基因里的弱点。对于他喜欢的人,他近乎盲目地付出,眼睛看不到对方任何缺点,像他妈瞎子一样,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宛若翳了白内障。 以前就是这样,解平对鲜花掌声没有半分热忱,态度疏离淡漠,只对两个凑在他身边的小男孩热忱。弟弟只要一犯错,解平比出任务还思维活络,千百个办法帮弟弟减轻罪责。 他管教弟弟只有一个原因,他们不听他的话。 至于别人说什么,不听又有什么关系呢? 珍妮给解平找的这个小男朋友确实有两把刷子,他们才认识几个月呢? 弗朗西斯压着火,似笑非笑地问:“难道他没有致命的弱点吗?我不信。” 解平和她对坐了一会儿,薄唇微启却久久不语。弗朗西斯很少见他表现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孩子被迫对长辈诉说自己的感情生活那样难为情。 这个中原因确实难以启齿。 解平捋了下语言系统,找到一个容易理解又客观的表达:“我走之后,他不会再有缺点。” 章纪昭喜欢他,所以和他相处会因为过度在意自己的表现而变得笨拙,陷入过度思考的怪圈。 对爱情抱有绝对的忠贞和憧憬,所以学不会勾引别人。 下意识把他当作后盾和依靠,所以受伤时无法及时自救,任凭自己耽于苦楚,以为能够得到爱慕的人甜美的拯救。 惊人的自我牺牲冲动、与爱同焚的自我毁灭冲动、物化自我的自轻自贱倾向。 这都不是章纪昭与生俱来的弱点,只是因为他衍生出来的瑕疵。 弗朗西斯的冷笑消失了,嘴上换了品种更玩味轻蔑的笑:“你是说他的弱点是你?” 解平坦然又避重就轻地说:“以后不会是了。” 他想过了,对面的解平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对章纪昭说了那声喜欢。 一句喜欢不值得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折磨成不人不鬼的怪物,章纪昭认为值得是因为他的价值体系崩溃了。他会离开,漫长的时间会帮助章纪昭校正价值排序。 没有解平,章纪昭在若干年后可以离开情报局,成为更好的人,享受灿烂的人生。 那个死在他面前的章纪昭是没机会了,但至少这个章纪昭还可以。 -------------------- 正常的恋爱确实感人,但畸形的恋爱实在精彩…… 第34章 a+++ 受到日出的眷顾前,科里森岛已经被弥漫的大雾掩藏了眼睛。 章纪昭站在城区最高大厦楼顶的停机坪边缘远眺,大雾四散,科里森岛仿佛预先得知末日的来临,干脆开始埋葬自己。 “你今天的速度不正常。”章纪昭收回视线说。 耳麦传来混沌的金属切割声和憋在嗓子的疼痛气音,紧接着,丽芙气若游丝道:“耽误了几分钟,我很快了,你们在那等我。” 一旁的查理掀起眼皮看了眼章纪昭,指腹互相搓着,手心黏着湿漉漉的汗。 他们两个人半小时前送走了各自负责的名单上的人,在那之前,他们发现恶心的虫子可以脱离液体在陆地上滚动躯体攻击人类,划破人的皮肉,通过血液钻进身体里。 稍有不慎就会中招。 丽芙是什么情况,已经很明显。她应该是被虫子入侵了哪块皮肉,而她正企图自刎血肉保全自己。 查理不忍再听,他切断耳麦的联络功能,闷声说:“队长。” 寄希望于章纪昭仁慈不如烧香拜佛,查理明明知道,还是希望章纪昭能够网开一面。 被感染的人不能离开科里森岛,这是底线。 如果被感染的是章纪昭,换位思考,丽芙也不会带章纪昭走。 让章纪昭成为特派队队长的品质是异于常人的耐性、是运筹帷幄的大局观、是不带主观意识的决断力,唯独不是善良。 以暴力和鲜血闻名的队伍怎么可能会有一位生性冷静平和的队长? 第81章 查理非常清楚他身侧的两位同伴具有惊人相似的秉性。丽芙和章纪昭像扑克牌的大小王牌,区别只是着色。 然而暴君的外在无论是冷静还是狂躁,内在同样伫立着一把贪婪的利刃,而他有幸与两位暴君相伴的原因不是他在同龄人中足够出色。 是他足够像一位听话的仆从。 当年考核期的最后一项考核,是对据说犯了叛国罪的联邦军官开枪。 他们三人都对浮水联邦的法条烂熟于心。 法律不限制特工,那是在上面不想处置他们的时候。法条上也有明文规定,对联邦军官开枪是真正的叛国罪,板上钉钉的死刑。 这是文字游戏,考核题干上介绍三位被绑在椅子上的人是叛国的罪犯,但他们三人都知道,大概率上椅子上的三位军官是无罪的。 总部需要对组织绝对忠诚的人,开了枪,他们所能倚靠的只剩情报局,浮水联邦的每条法律都不再保护他们的权益。 他们将失去归属感,永远置于最尴尬的境地。 查理犹豫迟疑了。 但他身旁两个人的表现永远令他不管过了多少年,仍旧记忆犹新。 章纪昭垂首给子弹上膛,丽芙欣赏着被五花大绑的联邦军官狰狞的神情,调笑着劝他下辈子不要再做错误的事情。 然后两人同时抬手,一枪爆头。 查理凝注着他对面的军官,瞄准对方左胸膛的心脏,他觉得这位军官值得体面的一枪。 章纪昭静静地观察他,结束时带着满身的血腥味路过他,说:“打心脏会让他更加痛苦,结束他的意识会让他好受一些。” 查理被吓了一大跳,章纪昭走路没有声音,简直像个背后灵。 可章纪昭没说错,脑死亡之后,人的身体虽然仍有脊柱神经反应,但确实没有任何意识,死得确实不那么痛苦。 从那时起,他就觉得章纪昭很恐怖。 他想不通章纪昭那时一枪爆头是出于单纯为对方的痛苦考虑还是和丽芙一样享受鲜血,或许是两者兼备。 当他得知章纪昭这种人居然会痴迷于某个人这件事,可以说是诧异万分。 但他也喜欢上了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一个绝对的暴力狂,以致他看向章纪昭有时会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错觉。 再后来章纪昭带他去医院,给他买退烧药。 现在呢? 查理嘴唇抿得发白:“队长。” 章纪昭切断语音设备,眼睛扫视过去:“闭嘴,等她上来我们就可以走了。” 查理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章纪昭无情打破他的幻想:“前提是她的身体没有携带虫子。” 章纪昭明显知道他的心思,像个拆散鸳鸯的家长,他抬了抬眼皮,置身事外地说:“你最好和她保持距离,当然,你也可以借机试探她,如果她也喜欢你,她会主动离你远点,不会拉着你去送死。” 直升机在八分钟后降落在停机坪。 章纪昭给了查理一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两人伙同绑架了直升机上的两个生化研究员,耳后的微缩炸弹倏地发热,查理按着人质的手松了点力气,望向章纪昭,神情不知所措。 章纪昭一句解释的废话都没说,只是重新联通了耳麦,瞥他:“按好,等下人跑了。” 查理照做。 总部接通了他的线路,负责盯梢他的监控接线员在三声忙音后有条不紊地读起了律令:“e01,根据《特别派遣队安全管理规章》,若你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存在违抗组织命令的行为,我有权依据你的行为危害程度决定是否引爆你体内植入的炸弹。” 章纪昭心情还不错,单手插兜等他念完,这才启唇:“换人和我谈,你废不了我。” 他游刃有余又反客为主指挥起了这个能决定他生杀的接线员:“接解平或者和他同一等级的上面的人,找一个你能连到的。” “……” 无声对峙之中,接线员似乎也在衡量章纪昭的威胁。 也许他曾被叮嘱过什么,也许他也知道什么内情,但章纪昭总归从耳麦中等到了他的那句妥协:“稍等。” 一分钟后,解平温潺的嗓音如愿以偿钻进他的耳蜗。 “章纪昭,你清楚你在做什么吗?” 章纪昭封冻般的五官生动起来,生动来源于他执拗的孩子气,他是来刻意洗涮被自己铭记在心的耻辱的,所以才威逼接线员帮他接解平。 “上次我在你面前对这枚炸弹怕得要死,但我还有利用价值,他们不会让我死——这次我做得对吗?” 解平似乎是在做别的事,抽空接了他的电话,耳麦传来沙沙的写字声,他温声说话总像在哄人:“不需要我的夸奖,你也是做得很好。” 有“做得很好”就够了,他就是来讨夸的。 解平不会像给弟弟发糖一样给他发糖,他要几句夸奖完全不为过。 “给我一个检测她的机会。”章纪昭道,“我不会让你失望。” “十二分钟后科里森岛会执行全域下沉的命令。” 解平用一句非同凡响的话为他们的对话作结,“平安回来,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章纪昭直觉解平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又慢条斯理地放饵下钩,理智却被情感按在地上闷死,忽略掉细枝末节,全心全意品尝大脑蔓延出的甜蜜毒素。 “单独”这个词从未有过这么大的威力。 第82章 他忘乎所以,呆呆说:“好。” 他们切断了联络,耳后余温冷却。 章纪昭夺走直升机的管理权限,用终端向研究员出示了解平的许可后给两人松绑。 两位研究员从飞机上拿下去一个生化用途的密码箱,临时调配检测试纸用的药液。 科里森岛在十小时前切断了供水供电,这座大厦的电梯无法启动,停机坪在28楼。 留给丽芙的时间不多,她必须爬到楼顶才能赢得求生的机会。 距科里森岛「全域下沉」还剩6分钟。 章纪昭坐在直升机的驾驶位上盯着时间,时间不断流逝。倒计时4分50秒,他握着驾驶仪看着查理,平静宣布:“剩2分钟的时候必须走。” 查理浅灰色的眼睛色泽像从烟头飘落到烟灰缸的密灰,最初灰烬掺着火种,最后万念俱灰,他扭开头哑声道:“再多等一分钟,你应急拿了满分。” 章纪昭没想到查理原来这么了解他,连这种普通实践课的分数他都记得这么清。 “我需要缓冲时间。”他看着不远处悄悄耸立起来的建筑锁,不祥感愈发浓厚,“每个操作都需要时间,我不能把时间卡那么死,没人能保证这种时候还可以万无一失。” “求你。”查理鼻音掐得很重,章纪昭听出了他死死压抑的哭腔。“我不能没有她。” 章纪昭从小没人陪伴,但他大概明白失去同胞对查理意味着什么。 他曾在狗场见过被人分开买作肉狗的同胞小狗崽,它们知道自己的命运,所以每当自己的兄弟姐妹被买走,它们总会抵着头发出哀恸的呜咽。 所以哪怕时间每减去一秒对于他来说都是倍增的压力,但他还是安静地陪查理等到了倒计时1分49秒,等到科里森岛建筑上所有建筑锁都波动着蓝色的能量波。 「全域下沉」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查理和两位研究员都沉默地坐到舱位上准备安全防护,章纪昭抬手拉了拉自己腰间的安全锁,锁没问题。 正当他准备操作起飞时,楼顶尽头哐当一声,水泥色铁门被一个浑身血汗的女人用手肘撞开。 是丽芙。 她上身断了半边长袖,露出淤青遍布的臂膀,牛仔裤左裤管下半段瘪下去大块,鲜血浸泡着那寸缠了长袖作为止血带的布料。 丽芙所到之处鲜血淋漓,马尾湿沱成一绺又一绺,走路纯粹依靠右腿,故而她的右腿将裤管撑得格外紧绷夸张。 “她伤的是腿。”查理喃喃,“快,检测她,时间还够。” 章纪昭深呼吸一口气:“给我留40秒,最少30秒,检测结果出来之前你别碰她。” 查理一顿,终究顺从道:“好。” 两个研究员闻言立马齐刷刷解掉安全防护,拿出检测设备和查理一起冲了过去。 几步距离,查理看着研究员从密码箱内拿出探测仪,对着丽芙全身上下扫描,尤其是伤过的腿。戴着手套的手娴熟地划破人的手心,滴在检验玻片上,过一遍试纸。 两个研究员看着试纸结果,隔着头套对视,其中一个说:“没带到身上。”另一个说:“我看也没有。” 查理心脏疯跳一刹,听见没事,他如同劫后余生,忙不迭伸出左手搀住同伴,右手将她的手臂环过自己肩膀将人带着扛了起来。 丽芙也把自己失血过多的身体完全交出去,一只手勉强地按压自己伤口近端的动脉。 上直升机后,丽芙在查理怀里缩着,睁着眼皮看着前方:“欠你一命。” 章纪昭无暇顾及她的道谢。 「全域下沉」还剩29秒。 全域下沉与灾难预警不同,区别就在于这道指令永远不会有预警,然而,建筑锁间的能量波从每30秒振荡一次到每10秒振荡一次已经充分说明问题。 他打开飞行器的管理系统,双手飞快在驾驶仪上操纵,将直升机模式修改成emergency safe modeⅫ,灰白色的直升机旋翼和起落架收起,机身从里扩展出一圈银灰色的防冲击波外壳,整个机舱切换成子弹形。 机械音响应道:“系统将为您提供30秒额度的跃迁式飞行,正在切换动力系统,祝您好运。” 系统屏幕出现一行字: 40%——响应 69%——响应 87%——响应 章纪昭挪开视线握着操纵杆,朝上看。 瞳仁内倒映着科里森岛上空凝练又扩散的蓝色水波纹,那是能量罩的雏形,也势必成为这座失落城市永远的、挥之不去的铁罩噩梦。 如果不能驱使这架飞行器成功进入大气层,他们会和这座城区的亡魂一样永远徘徊在深海,成为新的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真的是因为洪水才沉没的吗?也许,但科里森岛一定不是。 15、14、13秒。 动力系统切换完毕,sharpknife双式跃迁发动机100%响应。 章纪昭在机舱中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平静又疯狂地将操纵杆一推到底,跃迁式飞行和普通的爬升飞行不一样,飞行过程就像被装进真空包装,每加速一倍都像自己抽掉一部分体内的氧气,挤压着变成干尸。 应急实践考核中有一门高空求生,章纪昭在考试前反复借阅录像带,解平有盘磁带讲述了自己这门课的经历。 章纪昭后来去看了高空求生的分数记录,他拿的是普通的满分,a+等级,动力推到80%,测试后连吐带发高烧了两周。 第83章 解平拿了a+++等级。 他印象深刻,解平坐在板凳上对唐克说自己切换了发动机模式,然后把动力推到了100%。 唐克恼怒万分地教训他:“你这是拿你的命开玩笑。” 解平那时候就好像已经失去了对别人生气的能力,他陪着唐克坐到对方消气,随后对着镜头似叮嘱似告诫,又好像玩笑地说:“我帮你们测试过了,80%的动力可以帮你在30秒内绝地求生。” “但如果你和我一样偶尔也想找点刺激的话。”15岁的解平面容犹带几分稚气,抻出一根食指轻轻晃了晃,意气风发的样子泛着惬意的慵懒,他勾着眼打包票道:“100%的动力,10秒内可以甩掉任何让你烦恼的对象,还能让你感觉到你的命运正被你牢牢捏在手下,不停地流汗。” “那是一种别样的快/.感。” 章纪昭疯了一样爱上解平的描述,他也想体会解平说的那种感觉。 然而可能是因为有解平的例子在前,实践考核限制特工最多把动力推到80%。即便如此,把动力推到80%的特工也是少之又少。 跃迁动力推得过高无异于自杀。在求生的考核上没必要求死,而且推得越高,人越难受。 所以多年来解平仍然是唯一一个体验过动力推到100%的特工。 但从今往后,就有第二个了。 章纪昭毫不犹豫地把动力推到100%。 这是他的圆梦时刻。 -------------------- 控制狂cp很好我怜爱 第35章 虚假美丽 科里森岛全域下沉的消息自然瞒不过大陆,不过在媒体渲染下,联邦政府的故意谋杀变成了暂时的紧急避险。 官方编纂了一系列说辞声明这次下沉行为完全是无害的、有组织与保障的,不日科里森岛和岛上民众都会平安归来。 它的耳目喉舌,数十位德高望重的新闻主笔更是把新闻当成小学生记叙文来写,在理应客观的报道中接连使用极具迷惑性的比喻。 譬如《中央时报》的金牌记者理查德·金。 他将科里森岛比作被咬了一口的受腐苹果。在他的报道中,他不惜臆造了一个生词“水苹果”——寓意浸泡在水中会拥有更长保鲜期的一种苹果,一种不存在的水果。 【像科里森岛这样不慎受腐的水苹果,落入水中只会使得它的寿命得到延长,我不明白有什么值得恐惧与惊慌的。它(科里森岛)是海岛,天生就有好水性,只有我们这些大陆的旱鸭子面对汪洋大海才会发抖眩晕。】 章纪昭不清楚这一顿丰盛的舆论填鸭餐派到十二个大区赢得了何种结果,但政客一般都不允许自己在打嘴仗时输。 半营救行动任务结束后,他们队又被放了长假。 珍妮批假时没说什么时候返工,没明说约等于随时返工,他和查理不太在乎,在外拥有个人事业的丽芙会在乎,然而因为她的腿伤需要起码7天疗养,在乎也没用。 而他,自从在科里森岛和解平通话后注意力就转到别的地方了。 他想知道解平什么时候会约时间和他说那个“单独”,但“单独”一定要水到渠成,所以他没有主动骚扰解平,想让一切事情自然而然发生。 章纪昭有强烈的恋爱预感,预感武断是因为事实明朗。 解平在通话中用言语隐晦地勾引他,又可以说是明目张胆,像修长食指从身后勾缠着他的裤腰带轻轻往后拉扯,力道不大。 如果不够敏锐,章纪昭便要错失良机了。 可他偏生对着解平极敏锐。 解平对于任务以外的地方吝啬感情,所以他在谈话中少修饰词。他当时说:“安全回来,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安全”、“单独”这两个词其实根本不必出现。 放在平时,章纪昭想他应该会说:“回来我有话和你说。” 谈话当天直接通知他时间和地点的可能性更是高达八成。 情况如此,他想他要为谈恋爱做些准备。 深夜,章纪昭主动协助警方处理了中央区的水管工连环杀人犯,至于什么办案的标准流程他懒得配合也配合不了,人做掉他就走了。 理所当然拿到了高额的协助佣金。 他算过,这笔佣金大概能够购置中央区一栋配备武装系统的别墅和两个婚戒,零碎还能剩下些。 他没有心思像队友一样在外面揽钱。 老本行干起来得心应手,佣金也可观。 一身水管工装回到寝室。 他解开领口扣子透气,照例先与许久未见的宝贝保险箱相见。解开锁,一样样把里面的藏品清点个遍,又把对他来说最特殊的那个请出来。 偷来的见不得人的易拉罐拉环。 可谁知道呢,一枚廉价的易拉罐拉环只需要一点微弱的灯光就会迸发夺目的光彩。 普天之下,可能只有他会知道了。 章纪昭把它扣上无名指,对着灯不知所谓又细致地看了好一会,实际上这拉环上每一钩划痕他都烂熟于心。 做个告别吧,他想,即便有点矫情。 密睫下青年的眼眸状似毫无波澜,鲜刻艳丽的五官因为阴冷的雨天气质而湿漉漉、滑扭扭的,一如静水下黑色的大理石瓷砖。 对着手上的指环,他道:“我们就要成功了。” “到时候我会买一个更好的给他,但在我心目中,他戴上的还是你。” 第84章 解平是我的,你注定了这件事。 他值得最好的,一直都是。 而你连东西都算不上。我送不出去。 章纪昭褪下指环,盯着这个陪伴他11年的破烂看了许久,拇指食指用力将拉环嘣地折断后扔进了垃圾桶。 队伍长达3天休整后,章纪昭被迫停止了接私活行为,因为他接到了小队开会的通知。 珍妮叫他们9点去办公大楼,他6点起床晨训,7点半给自己注射了一管普通装的控制剂,洗澡后挑了套衣服,花二十分钟准备了一份总结稿。 出门前他路过门后,有碍观瞻的招魂幡终于让他的内心有些触动。 章纪昭倒退两步凝视这些罚单,这几天接私活算钱算得太丝滑,他克制住计算罚款的冲动,决定晚上回来把这些陈年老罚单铲下来,找个电钻什么的注意一下力道可能扣得更方便。 万一哪天他突发奇想想要邀请解平上来坐坐,他怕解平被他吓到。 去到办公大楼,章纪昭在一楼看见查理,丽芙不在。 “她请假复健。” 查理像是对章纪昭卸下心防,见到他的表情不再有若有似无的戒备,更是跨过了私人距离主动朝他靠近,到胳膊挨着胳膊肘的程度,“通知说33层开会。” “走。”章纪昭冲他扬了扬下巴,两人再次同乘电梯。 查理察觉到章纪昭的心情很愉快。 章纪昭自己可能没发现,他开心的时候束发会比平时紧,位置也更高,不说他还修剪了斜刘海,头发没挡眼睛。 同样没做表情,今天格外温柔。 后面进电梯还有不少人,他看人被挤还伸手帮人挡,人好得不像章纪昭。 真要说印象里哪个特工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和好涵养,他只能想到一个人,解平。 章纪昭这么开心,也只能是因为解平了。 楼层跳到33,两人一前一后错半个身位出电梯间。 这层一开半两间超大层会议室。 清晨的光被落地窗大规模割裂,在灰色羊毛毯地板上明灭重叠。 查理两步与章纪昭并排,往右走时刚好碰上从会议室并排挤出来的一道人。 解平在中间。 章纪昭不自觉单手插兜,对解平和他身边环绕的人墙扬了扬眉,往旁边闪身,查理也跟着避让。 解平身边水泄不通有六七人,各个面色凝重。 他右手边是行动处主任弗朗西斯,滔滔不绝说着什么。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削薄的眼皮下眼珠不时活动,貌似是在对她的某些词句做出反应。外衬的黑色长衣颇有质感地垂坠着,禁欲又优雅,手上青筋瞩目。 “都行。”他听见解平低声说,无所谓的样子。 不知为何,章纪昭今天尤为注意他完全袒露的耳朵,他大概用手抓过头发,或许是在开会开到烦躁的时候来了那么一下。 他右耳的上耳廓白得像是石膏打出来的冷感艺术品,并不是精致袖珍的耳朵类型,但绝对美得毛骨悚然。 章纪昭坦然地想,他好像不小心又因为解平觉醒了什么别致的癖好。 又是脖子,又是耳朵的。 耳朵也可以咬,还能整个咬到嘴巴里面。 他目不转睛看着解平,但没打算出面打扰。 之前章纪昭还盼望着解平会在人墙人海中多看他一眼,现在他不这么祈盼,只希望解平能在休息时联络他。比起因为工作有交集,他如今私心更多也更狂妄了。 那一行人挪动两步,终于是打算关上话匣子。 解平见状抬眸,远目一扫瞧见章纪昭,似乎愣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 章纪昭冲他笑笑,只当打个照面。 解平和弗朗西斯轻声说了句什么,竟朝他跨步走来。 章纪昭一时肾上腺素狂奔,站得也更直了。 解平身旁的那群同事朝他投来惊奇的目光,他装作镇定自若,一个个看回去。 那些人被他冷淡地看过,立马收回视线往电梯间走。查理主动丢了一句“你们聊”,也识趣地往会议室走去。 解平朝他走了两步,章纪昭主动向他迈了一步,左手半握住他的手臂,仰头看他。 解平这次没有对他说“抱歉”。 “你说的我考虑完了。” 解平任凭章纪昭紧紧攥着他,低头与他对视,眼中流淌生息的欲望如同礁石下的暗流,猝不及防冲刷着他。 他停顿五秒,问:“明晚rk见面怎么样?” 章纪昭心脏猛一跳,胸口因为强烈心悸反射出几近猝死的讯息。 rk,rosekingdom餐厅,总部著名的情人圣地。 “能不能提前透露一下,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章纪昭按捺着保持冷静的态度,平静又有几分狡黠地调侃,“是这样,坏消息我就不去了。” 说着,他松手用食指轻轻勾了下解平右手的无名指,一触即离,好像只是无心的调情。 解平笑了笑,不知怎么挪开脸,章纪昭还能瞥见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他回眸,淡声问:“不能,但你会不来吗?” “不,我会提早到。”章纪昭不给一分钟前的自己一点面子,倒戈得流利,“喜欢什么花?” “花?” 解平想了想,眼神忽然一下变得很远,好像已经不站在那一样。良久,他摩挲章纪昭的发顶,又像初次见面不久那样捏了捏他的后颈,轻声说:“永生花好了。” 第85章 章纪昭那一刻很想勾着解平的脖颈吻他,但他决定把亲吻留到后天晚上。 花语的释义他们的社交课程中有考核,其中词典有收录:永生花有永久陪伴、郑重承诺的寓意。 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唯独有一点微小却重大的遗漏。 永生花还有一个流传度极低的寓意:虚假美丽。 章纪昭会对了意,也会错了意。 第36章 “为我跳吧。” 八点的晚餐约会,章纪昭当天清晨就开始筹备。 换上昨日加急订做的缎带西服,他特意换了香水,味道从干冰混冷杉植物进化为冷杉植物橘汁冰沙,虽然依旧不平易近人,但他希望今天他是不同的。 章纪昭带着房产证和精心包装的婚戒提前一小时前往rk,沿路没一会儿便要翻看家当检查一番,紧张得没个人样。 因为他对在一起的理解是永远在一起,没有分开的可能,所以他打算在今晚向解平求婚。 他设想过解平会无所适从、感到意外或突然,但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解平想要家人的陪伴,他想给解平一个家。 他和rk打过招呼,中午过后清场。 今夜,情报局唯一的约会圣地独属于他和解平。 rosekingdom无愧于玫瑰天国的别名,还未过门,扑面而来极为浓重的玫瑰香气。 弯腰穿过一道矮门,被隔绝的情人世界乍现。 rk的夜晚依然是白日样貌。 山坡穹顶上遍布各色玫瑰,盎然绿意间,玫瑰娇嫩欲滴。室内犹如夏日炙烤,所幸到处都有丝绸质地的湿滑冷雾,水细腻地舔舐人裸露的肌肤,无端笼罩着夏日特有的欲望。 章纪昭落座,一个染了一头粉毛的年轻小伙子接过他的随身物品代为保管,另一只手拿着金色卡片询问:“章老师,鉴于您想直接一点,我们之前主张把婚戒放在大菜的菜碟上,把房产证伪装成菜单递给您爱人,一目了然又单刀直入,您也同意了,所以等您爱人到了,我们把流程走起来,可以吗?” “可以。”章纪昭眼看八点还剩十分钟,语速飞快,“我之前说了要把菜单轮一遍,方便对一遍上菜时间吗?” 粉毛:“我们按照桌子和盘子的大小替您算过了,换菜的话前菜可以换2次,大菜可以换6次,主食之类的可以……” 章纪昭和他确认完已经到了19点58分,他让餐厅内把安保和大部分服务员撤走,只留上菜的几个。 诺大如庄园的仲夏幽会地只剩下他。 昨天忙前忙后到今晚,他对约会这件事上心到了一种恐怖的程度,做梦都在想该如何骗解平戴上戒指,哄骗漂亮男人跟他回家。 最可怕的是梦里解平拒绝了他,他怕解平爱上别人,便开始了清除人类计划。梦还真是夸张,不过一会儿世界上便只剩他和解平两个活人。 他喜出望外,拿绳子把自己和解平一起绑在床上,讲究地系上死结,侧耳磨蹭着胸膛,妄图贴近里面跳动的那颗心脏,亲昵地催促诱哄:“没别人了,为我跳吧。” 这个梦结局是好,全世界只他和解平两个人,可解平拒绝他也是真,以至于章纪昭一大早起来心烦意乱。 也不知是不是梦应验,他的担忧成为了现实,他们的约定时间,解平仍未出现。 章纪昭看了好几次终端,确认时间没错。 他犹豫着打开解平的联络主页,最后收了回去,强迫自己弯唇,保持愉快的心情继续等候。 21点。 章纪昭忍不住给解平播了通话,没人接,消息也没人回。他唇色苍白还要说服自己,约会由解平发起,解平没理由因为不想见他不来。 22点。 章纪昭终于笑不出来,面色阴沉的程度一度把服务员吓退。他努力回忆前天两人见面时的细节,解平仍然和往常一样吗? 当然不。应该说从那次通话起,解平就开始向他示好,前天见面,解平抚摸了他的发丝,摩挲他的肌肤,不带狎昵的亲近令他心旷神怡,他哄骗自己那叫苦尽甘来。 可真的是吗?他有把握自己不是莱利第二吗? 23点。 章纪昭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 他不明白解平为什么要戏耍自己,更不明白愚弄自己能让解平获得什么价值。他太自以为是了,他以为自己终于不是那个求收留求带走的乳臭未干的小孩,可事到如今,他还是被抛弃了。明知解平不会再来,章纪昭还是留在原地。 他当然不是莱利第二,他比莱利更蠢。 距凌晨还有十一分钟。章纪昭浑身都被雾泡得湿潮,看起来落魄又难堪。 他麻木又自嘲地想,当初何必费心思打扮呢?反正最后都要变成落汤鸡。 粉毛侍者走到他侧前方,唯恐声音太大把这个可怜的青年撞碎:“章老师,我们一会儿就要清场了。”他于心不忍,又不知说什么劝慰。 章纪昭抹了一把脸,没由来想要发笑,也实在笑不出来。 不至于到支离破碎的地步,可他不明白,如果解平不喜欢他,约到他这是做什么呢。他可不会因为被羞辱而退缩,他和解平没完。 “钱我照付,菜你们处理吧,吃了倒了都行。” 他才起身,身后忽然传来几声钝利的鞋跟声,紧接着一个服务员善意的提醒:“女士,我们准备关店了。” 第86章 一道铿锵高昂的声音强有力地穿透整个厅堂:“不,今晚这里彻夜开着。” 章纪昭在看见驼色套装的弗朗西斯的同时,熟悉的紧急封锁广播由远及近传来:“场地将在3分钟后全线戒严,无关人员请迅速离开。” 弗朗西斯一手将公文包扔在桌上,另一只手拎着棕色资料袋,目中无人地从劝阻她离开的服务员旁擦身而过,径直朝章纪昭走去。 虽然年过期颐,她穿着粗跟皮鞋的步伐如行军的队伍般有气势。 几位服务员面面相觑,什么也没整理就跑了。 章纪昭所有晦暗不明的情绪被他瞬间压制,他神色不明地看着弗朗西斯,心底忽然蔓延开了迷雾般的不安。 这种不安在弗朗西斯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后达到了顶峰。 “解平说约了你八点,叫我准时到,虽然我没有按时来,但你应该明白我出现在这,总不会是因为你们的私事。” 弗朗西斯在章纪昭对面落座,双臂并拢端正坐着,俨然是开启冗长谈判的架势。 “我个人喜欢开门见山,你也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我枉费口舌,今天我可以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你,以你问我答的形式快速结束战斗。” 章纪昭见状,考量三秒后落座在她对面。 两人神色各异,约会圣地霎时失去所有浪漫氛围,冷雾也变成了单纯的淋雨酷刑。 “开始前,我先告知你,我们今天谈话的第一个大前提——从今往后,驻外情报站站长还有腓尼基的位置都属于你。” ……什么意思?章纪昭猝然一惊。 让他继承解平的职位他尚可理解,之前前往帝国地下情报所,解平要他把线路记死,他便察觉到了什么,可为什么要他继承解平的代号? 死人的代号才会转让出去,让随便一个活人继承。 章纪昭消化不了这个消息,他脊背的毛孔陡然隆起,每一根寒毛都直立。他像初次学说话的婴儿发出语意不明的语气词,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明白。” 他不明白。 前天他们才见面,前天解平还好好的。 弗朗西斯笑了笑,从资料袋中抽出一份盖了核准章的资料递给他:“别告诉我你没察觉到他一直在评估你的表现。珍妮最初让你做解平的任务搭档,那是解平提议的。因为他需要评估你是否有资格成为下一任腓尼基,也就是a号特工,情报局真正的特工标杆。” 所以他们做搭档其实不是珍妮帮忙引荐的,是解平主动发起的。他们再次重逢时,解平虽然不记得他,但已经又认识了他一遍。 章纪昭克制着躯体的颤抖,看着评估表上解平亲笔填满的评估表。又怎能说是评估表呢?这是一封没有批评的推荐信。 他需要的难道是推荐信吗?这和13年解平那句“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又有什么区别? 章纪昭内心波涛汹涌,桌面下修净的五指攥紧,薄唇也紧抿起来。 既然解平提前给自己找继任,说明他去完成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而这个任务,恐怕才是珍妮最开始说的想要他协助的任务,也是解平压根没想过和别人共同执行的任务。 是情报局想要拉他们队垫背的任务。 是一个几近必死的任务。 “他去哪里了。” 章纪昭明白了这次谈话的目的,他完全会满足弗朗西斯他们所想要的,并且会奋不顾身地做,但在那之前,他要知道之前被隐瞒的所有谜团。 弗朗西斯貌似很欣赏他表征的痛苦,她双腿叠着,刻薄地侧目打量了一会儿他,而后十指交握:“镜像世界,或者科幻电影常说的,平行时空,我们一般称之为‘对面’,或者沉水世界。” “这个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大概150年前,自然资源彻底枯竭,我们的星球陷入了发展迟滞期,历史学家称之为‘失落期’。同期,有一批科学家证实了平行时空的存在,并且秘密告知姬水之眼,只要投入足够资源便可以与其互通。” “姬水之眼收到这个消息并不高兴,而是表现得尤为恐慌,迅速封锁拦截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后连开了一个月的会,商讨是否有必要研发平行世界的传送方式。” “保守派不赞同,博弈的危险太大,招致的后果不可承担。激进派则认为平行时空的资源是非常重要的战略互通资源,应当公布研究结果,联合国际方面开发平行世界的资源,如若成功,浮水文明必将摆脱失落时期,再次伟大。” “激进派赢了。”章纪昭说。 “有我在,激进派不可能赢。” 弗朗西斯促狭一笑,尖头皮鞋摇晃,眯起眼睛仿佛在回忆往昔峥嵘岁月。“那时的激进派几乎全是联邦军方的人,很自然的,他们把这件被否决的事秘密丢给情报局办,私下还联络了浮水帝国一起研究。” “他们成功了。” 章纪昭记得近代史对失落时期的描述只有一句简单的概念阐述,还是课后链接,只占一行小字的篇幅。到了下一个单元,浮水星莫名其妙就起死回生并且繁荣昌盛起来。 像天天抽烟后得了肺癌晚期的病人昨天还哭悲自己命不久矣,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竟然拥有了一个鲜红的好肺。 怎么可能? 一个人只能有一个肺,抽废了就没了。 第87章 除非他抢了别人的肺。 弗朗西斯哂笑道:“何止成功,激进派大获全胜,时空通道链接到的沉水世界发展程度远低于我们这个世界,资源丰富且保存完好。链接到对面的入口还是镜面的,就在对面世界的情报局。” “交流发现对面的落后之后,还耗了好一阵,三番四次表明自己绝无掠夺对方的意思,放松对面警惕后才一举进攻,消耗了最低程度的人力物力,完成资源的跨时空搬迁。” “真要说起来,那是一场碾压式的、惨无人道的战争。” “这场战争所有人都在获利,尤其激进派,依靠这件事在下任竞选获得很大的优势。唯独情报局没有获得任何奖赏,不但如此,联邦军方还倒打一耙,在自省会上把所有脏水都泼给了情报局。” 章纪昭听说过弗朗西斯的故事,她说一不二的铁腕政治和混乱的私生活都非常出名。 联邦现任军方首席德文据说以前是备受她青睐的情夫,她曾当众愚弄他是自己家养的“德文猫”,让德文颜面尽失。 他都能想到会发生什么,接腔道:“德文叛走,你竞选失败,被迫调任情报局。” 弗朗西斯被堪透只是耸了耸肩,笑道:“我和这里的这群老东西简直是一拍即合,他们想要情报局独立于联邦军方,我想要赢,我们精心筹备了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解平也是因为那个计划诞生的。” 章纪昭的脑中几乎是瞬间回响起丽芙那句“他的履历挑不出半点错,九成现役联邦军官在他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出于政治目的训练一个特工他理解,但什么叫,为这个计划而诞生? 弗朗西斯从资料袋拉出一沓厚厚的合订本推到他面前,章纪昭掩饰着心惊肉跳看向封面,记录的起始日期居然在80多年前。 “解平是基因工程筛选下诞生的第三代婴儿,同一批有他和他的两个弟弟。他的祖辈是我们挑选过的坚强善良的战士和研究员,经协商后同意结合。在他和他两个弟弟之中,他的性格是我们最满意的。” 章纪昭一顿,着手翻看合订本。 合订本中用回形针夹着无数张相片,从襁褓婴儿到青涩脸庞的少年解平,再到雌雄莫辨的青年解平,快速阅览过去,各年龄段的解平仿佛拥有了鲜活的血肉,紫色眼眸不变的摄人心魄。 这本资料像极了妈妈为婴儿宝宝精心准备的写真集、剪贴簿,却令人无端胆寒。 图片下挤满了细小冰冷的转录文字,内容章纪昭再熟悉不过,那是解平录像带中出现的对话,他曾听过上千次。 对话下则神经质地剖析着解平的心智与精神状态,宛若对待一位穷凶极恶罪犯。 其中一段这样说道: 【腓尼基知晓无法支配自己的人生,于是转而将不自觉欲望投射到同胞兄弟身上,恐怕他是以关照家人的名义满足自己匮乏的控制权。 也可能是腓尼基混淆了爱与控制的含义。毕竟他认为我们之所以控制他,是因为我们爱他。】 此外,解平身上发生的事情,参与的每一次任务、每一场战争,被授予何种勋章,得到的荣誉,都得到了事无巨细的记录。 与其说是记录,不如说是解平完成了情报局对他的安排。 根据资料第一页显示,早在解平出生以前,情报局便已经赋予他使命。 他需要配合情报局变态的培养方案,卡在每一个时间节点完成相应的任务,将自己打造成最强特工、标杆联邦军官、一个扒不出黑历史的完美受害者和一名出色的演员。 资料上显示,组织安排解平与线人导演合作拍了两部电影。 两部电影目前只有一部问世。 与工业水平相相应,浮水联邦的影视业尤为发达。这两部电影的拍摄并非是炫耀情报局的杰作,它们只有纯粹的政治目的。 弗朗西斯希望解平问鼎姬水之眼,为此,他们布了80年的局。 雄厚的政治资本、天罗地网的政坛线人、完美的候选人,只等好戏开局。 “按理来说,只要解平恪尽职守地扮演他自己,只要他愿意配合,我们不会让他输。”弗朗西斯惋惜道,“但他在卡门死后就开始不配合了。” 章纪昭讥讽地看了她一眼,弗朗西斯满不在乎他的态度:“他其实向来都是可有可无地配合,大体来说都是在配合,卡门死后他有次被唐克发现想要自缢,再强迫他配合只会适得其反,所以那段时间我们都没再管他。” 合订本的记录内容确实停留在解平的青年时期,之后完全断层了。 “就在那会,沉水世界对我们展开了报复,按理来说被掠夺后的沉水世界已经不具有任何打击我们的能力,但宇宙中有千亿种可能,沉水世界可能得到了第三方援助,无论如何都不容小觑。” “解平在驻外情报站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我们思虑再三告知了姬水之眼,姬水之眼玩了一手秋后算账,算来算去最后算到研究所身上,解平父母没有参与过研究,但是主动出去顶罪,死了。” 那不相当于解平被迫间接害死了他的父母? 章纪昭敛眸,心中翻江倒海,一半愤怒,一半心疼。 “我们预测过,局势不受控的情况下,军方肯定会让情报局派特工冲锋陷阵。” 弗朗西斯说到这里语速慢了下来,“解平在会上说到时候派他去,那时我们就发现他的轻生倾向仍然没有好转,只是隐藏得更深了。” 第88章 “所以这次,他去到对面就不会再回来。”弗朗西斯笃定道,“他想死在那里。” “你想要我带他回来,继续被你们压榨。” 弗朗西斯坦言:“他对你的评估超乎我的意料,我不得不承认解平对你的好感超过了对我们的好感,你带他回来的成功概率更大。” “他对你们居然还有好感吗?”章纪昭也笑。 原本他的怒火不可自抑,然而他的愤怒与对手同频共振,如果对手不表现出来,他也能压得更深。 弗朗西斯翘着二郎腿,姿态闲适惬意:“如果没有,他就不会为自己寻找继任,大可以袖手旁观情报局乱成一锅粥,他在意我们,这是刻在他基因里的东西。” 章纪昭憎恶她作壁上观的傲慢和有恃无恐,他没法从解平身上得到的珍爱却被他们肆意挥洒着,解平为了这些垃圾去死,死前不会还在因为保护他们而感到满足吧? 他以为解平是个极自我的人,谁承想解平能无私到这个地步。 他的明珠自愿蒙尘。 弗朗西斯不吝火上浇油:“当初珍妮挑人选给解平前和我打过报告,说你是因为解平才加入情报局,解平曾经救过你的命,现在不正是你报答解平的最好时机么。” 他不是为了报答解平来的,他来是想得到解平的爱。 章纪昭不语,垂眸扫了眼被他按在手下的洇开墨水的一段转录文字。 这段他没见过。 03:59 唐克叔叔,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为什么不祝我生日快乐?你为什么永远在问我问题,问个不停。 04:34 这里没有人过生日,解平。 05:03 我问过你为什么,你没有回答我。 05:26 很明显,因为没有人快乐,所以没人过生日。 08:41 谢谢你回答我,我不会再问了。 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变了想法,他想爱解平。 章纪昭合上资料。 他宁愿不那么了解解平的过往,也不想再看解平这么多年以来是如何被他深爱着的家人所羞辱的。 兴许是时候在追求解平的道路上做出一些改变。 要是解平被爱蒙蔽了双眼,暂时失去主心骨,他想他可以代劳,他愿意代劳。 “我会去,也会尽力把他带回来,让他配合完成你们所谓的使命。” “但我有几个条件。” 章纪昭脸上的表情乏善可陈,对弗朗西斯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想给。 “第一,解平的命、他这个人以后都属于我,你们不能再左右他。第二,回来以后,我要当他的副官和幕僚长。第三,拆除我和我队友身上携带的炸弹,放他们两个退队。” “……”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原来你的野心另有去处。” 弗朗西斯一错不错地凝视他,而后从文件袋中拿出最后一份资料递给他,扬扬下巴,痛快道:“合作愉快。” 虽说如果他能够帮助他们完成所谓的使命,这笔买卖就不亏,但事实也是,一分钟不到,她就把解平卖了。 章纪昭替解平记了她浓墨重彩的一笔,垂首去看被推过来的任务知情同意书。 同意书上标注了几项人体改造实验。 他用笔在改造内容中划掉痛觉剥离,换来弗朗西斯错愕的一瞥。 大多数情况下,人们总希望能规避疼痛。怎么会有人不怕疼? 章纪昭签完字,起身俯视弗朗西斯,唇线没有温度地扬起,毫无绅士风度道:“我会连他那份痛一起记着,双倍还你。” “提前准备好棺材吧,弗朗西斯。” -------------------- 第一卷还剩一章 这章信息量可能有点大 主要在闭合前面的逻辑 第37章 第一卷 完结章 工牌上写着……代号ss2jdx。 章纪昭的手臂侧遮在额前,尺寸略大的黑衬衫露出锁骨以下死白的肌肤。皮肤上是他自己的鲜血污渍,他呼出一口血腥气,向上探视的那双黑眸聚满死气。 强烈的手术灯最大程度地剥离人类的视力,然而他的视觉经过调整,即便眼睛感到不适,他也能将他想要的东西尽收眼底。 这位他忍了一天半的史蒂夫医生,据他自己说,是解平的御用医生。 史蒂夫穿着经年累月浸泡鲜血的无菌服,四处洇黑的皮料散发着恶臭的汗湿味。 他带机械眼镜,光头,大骨架,与解平近乎相等的身高,浑身健硕的肌肉。 做手术中途会突然哼起欢快的歌谣,也会莫名巧妙朝他脸上吐口水,然后粗鲁地捧腹大笑起来。他尤其喜欢自言自语,一个人聊得像ke嗨。 章纪昭因为他的疯言疯语歪打正着拼凑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解平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改造手术,而这些手术都由史蒂夫一人全权负责。 也就是说,解平不仅长期忍受精神层面的情感虐待,还忍受着这个变态的身体虐待。 七岁那年,解平因为手术引发的细菌感染差点死掉,而史蒂夫只得到了一周的蹲监处罚。 之后,解平注射了数不胜数的药剂,他再也没有细菌感染丧命的烦恼了,但接踵而至的是更繁重的改造手术。 解平的研究员家人拿他试药,而他从不拒绝他们的请愿。 “我以为世上只会有他一位甜心,直到你出现。” 第89章 史蒂夫用抑扬顿挫的夸张语调说话,边收走注射剂边往章纪昭脸上喷唾沫,随机往洗手池边走,背对着章纪昭。 冷气无声,手术车上第三层锃明瓦亮的手术刀闪烁着血液的痕路。 章纪昭和那把鲜亮的手术刀对视,一边抬手去脱身上的束缚带,一边不紧不慢地问:“医生,这是最后一场手术了,对吗?” 每拖延一分钟,解平的境况便更差一分。 留给他的时间本就不多,他主动将本三天的改造手术压缩到一天半,按照排期表,21:30结束最后一场实验。 史蒂夫在水龙头下净手,血浆混合着水一齐冲下这座悬浮城市的下水道。人体制造的泥巴质地稀疏至极,没一会儿就冲得一干二净。 他甩甩手上的水,略歪着脖子朝后看,压抑着极度的兴奋道:“结束测试前,我们一起测试你身体组织再生的能力如何?” 章纪昭对着转过身朝他笨重挪过来的变态医生露出状若毫无防备的笑容。 他坐在手术台上,脸颊面无血色,双手按在手术台边缘,云淡风轻地邀请:“正合我意,想必你也想知道你制造出了什么新怪物,过来吧,我正想感谢你一番呢。” 史蒂夫不明所以。 被感谢,他自觉有些古怪,但他没做多想,只想抓住那把手术刀,在这个新宠儿的身上试验一下他的改造成果。 他快步上前,却伸手抓了个瞎,手术车上那把刀不见踪迹。 说时迟那时快,史蒂夫的瞳孔放大,刀刃冰冷的银光自他面前乍现,章纪昭手起刀落,面无表情地踩在他的后脊背,一刀、两刀、三刀…… 手术室的门缝溢出鲜红的血浆,这座房间的瓷砖缝终于舔舐到主人的血液。 报仇理应雪恨,章纪昭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活。 他十分后悔自己今天去了一趟解平家,还鬼使神差穿了解平的黑衬衫出来,衣服全被他弄脏了——得益于弗朗西斯与他做的那笔交易,解平在总部的住址他都得手了,珍妮甚至把解平的两把家门钥匙全给了他。 鲜血沿着衬衫衣角滴落,章纪昭皱着眉打开门。 门外,年轻护士远远地站在一边。 走廊上灯光忽明忽灭,见他开门,护士犹豫了几秒上前。 余光依稀瞥见室内模糊鼓胀的血肉团,她立刻收回目光,惊世骇俗地盯着章纪昭,头发丝都绷紧,展现出后怕。 “他没死,我没捅他要害。”章纪昭朝里面扬了扬下巴,目光深沉晦暗,他凉声道,“快救他吧,我可舍不得他死。” 解平三十年的账,他会和他们慢慢算。 一个一个算。 前往沉水世界的那天,章纪昭在解平的公寓住处待了六小时。定时炸弹已然取出,如今留在他耳后的只剩一道等待愈合的疤,那道疤偶尔会隐隐作痛。 他来到解平的住处愈痛。 坐在床斜对角的沙发上,章纪昭打量那张床,想象解平坐在床上打开阅读灯安静阅读的样子,抑或是盖着被子双手平整地搭在被沿发呆。他会发呆吗?会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把眼泪滴进枕面吗? 他最后一次是对谁哭?看见他流泪的人有安抚过他哪怕一次吗? 为这座房子上锁时已是傍晚,章纪昭按约与珍妮汇合,他们会在今晚乘飞行器前往驻外情报站,他再从那儿独自前往传说中的沉水世界。不像那些有妻儿老小的特工,章纪昭孑然一身,没有任何挂怀。 唯一值得他费心的人甚至不在这个世界。 路上,章纪昭偶遇前队友丽芙。 说前队友是因为他解除特派队队长身份之后,确与丽芙、查理两人再无瓜葛。 石拱长廊昏暗,廊顶命中注定般镌刻着古希腊特洛伊战争中的巨型木马。 天际阴沉,潲雨斜着逸散进走廊,章纪昭单手抄兜,赭红色长发飘扬,余光掠过浮雕中那个所谓的战争导火索,一位美人。 路的尽头风雨飘摇,阶梯末尾是他异常熟悉的人。 丽芙行进速度非常之快,章纪昭只不过顿在原地等了她一会儿,下一秒,丽芙右手上那把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枪口已然抵在他额头。 章纪昭不动,安静地看着她。坦白说,他活了26年,最熟悉的人还是两个队友。他以为自己与他们无话可说,临别之际却忽然有了寒暄的心思。 “你们耳朵的东西都取出来了吗?”他问。 丽芙的枪口撞上章纪昭的额头,青年额角的肌肤马上撞出殷红的枪管痕迹,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往章纪昭的头骨上撞,像松鼠检阅松果,她想知道这人脑子到底是不是坏透了。 她不回答章纪昭的问题,转而说:“找死很简单,大马路上就可以自杀,我开枪你也会死,没必要舍近求远。” 雨飘扬到他脸上,章纪昭不禁感到惊讶,但更多的还是好笑:“你是在担心我吗?” 丽芙不习惯章纪昭煽情,也讨厌章纪昭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觉搭边。她舌头顶了顶腮帮,双眼冷冽:“别把话说得那么恶心。” 章纪昭想笑的欲望达到顶峰,赞同道:“确实有点恶心。” 他往旁边的大道探了一眼,雨中披着蓝黄雨衣的人比比皆是,他没带伞,注定要走进雨里。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类人,分道扬镳这天来得快来得慢都没区别,迟早要来。 第90章 干脆把话说明白。 “我来这就是为了他。”章纪昭道,“你想扬名立万,查理想要安逸,我想要他,你接不接受都是这样。丽芙,我们没有关系了,查理夙愿得偿,至于你的梦想,全靠你自己。” “我不欠你们两个,你不应该来找我兴师问罪。” 章纪昭抹开面颊上的雨滴,深潭般黝黑的双眸裹挟着平静的笑意,他呼出一口白气,慢声道:“道别也免了,看你也不是来和我道别的。” “……” 丽芙盯了他一会儿,忽然收起手枪道:“我欠你的还没还。” 他对他们两个来说有那么重要吗?章纪昭看不真切,也再不想细究他贫瘠感情中那些犄角旮旯的细节。丽芙在变相挽留他,然而她的言辞却无法在他心上留下任何涟漪。 真要走的人总是表现得异常决绝。 解平走前甚至没有给他任何预警,没有诸多解释,走就走了,走就是了,原本他还心怀芥蒂,如今也悉数释怀。 雨越下越大,章纪昭与她擦肩而过。 一道惊雷闪过,走廊穹顶煞白,他左手食指虚勾着方才还在丽芙手中的枪,嗓音平静一如往常:“枪不错,就当你还过我了。” 驻外情报站,未知坐标。 章纪昭淋了一身雨,顶着珍妮欲言又止的眼神,他随意套上上司递过来的材质特殊的胶质服,隔着厚重的盔甲,湿着红发淡声催促:“快点,我等不及。” 他们在爬坡,盖着青苔的石阶路在下雨天更难走。 章纪昭腿长,即便套上笨重的外壳仍能一步三台阶,他身后黑压压一群西装革履的百岁老人不能。 他们手撑的黑色大伞伞缘挨伞缘,瀑布从倾斜的伞面滑到各自的脸和身上。平日游刃有余的上位者纷纷东倒西歪扭动着身体躲开湿凉的雨,这时他们看起来不再身居高位,只是有着简单的高矮胖瘦属性的人类。 没人说话,场面一度十分滑稽,像极了卓别林的默剧。 珍妮眼神复杂地仰视着拾级而上的章纪昭,不由在想,她是替解平找到了灵魂伴侣,还是找到了第二个解平? 抑或是章纪昭在经年累月的喜欢与观察中,不由自主模仿出了解平的气质? 章纪昭双手拨开阶梯尽头的杂草,驻外情报站戒严区的真实面貌展露在眼前。 称得上空旷的平地上,一幢俯瞰花园的蓝粉洋房乍现。 这座房子显然废弃已久,大门门缝都诡异地攀满了爬山虎。狂风大作,房顶瓦片掀飞几片,碎到地上以前便离奇地消失踪迹。 这里设置了很多隐形激光炮。 章纪昭挪开目光,默然看着这座设计再熟悉不过的房子,在熟悉的地方看见了一架被重重电线缠绕的旋转木马。 珍妮走到他身侧,他在那刻几乎无比确定眼前这架被电线缠绕的旋转木马就是录像带中陪着解平和他两个弟弟长大的那架。 解平调任驻外情报站,所以他们又把这个鬼东西阴魂不散地搬迁到了驻外情报站,还让解平接管所有事务。 “解平还能镇邪?”章纪昭问走到他身侧的珍妮。 珍妮没回应他的问话,他们这行人总是有沉默的权力。 章纪昭也不在意了。 不远处一行与他打扮相同的人拉开了他们面前的铁栅栏,另一行人拿着巨型钳子剪断旋转木马身上的电线。 挣脱束缚的旋转木马灯泡亮起,不管不顾地在这个并不欢乐的日子起舞旋转。 那行穿着胶质服的人手握遥控器,操纵机器底盘左一圈右一圈转动。 暴雨冲刷,旋转木马转得越来越快。 极速旋转之下,褪色的木马们终于超脱了可悲的宿命,砰地一声,中央嵌套的玩具木马下弹,取而代之的是电梯仓一般的银色胶囊空间。 章纪昭在一群西装笔挺的人群中鹤立鸡群,像个异类。 和他同样穿着的人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珍妮撑着伞站在离他一米开外的阶梯上:“我们在这里看着你。” 章纪昭笑笑,配合着驻外情报站的工作人员走进了银色胶囊空间。 工作人员的声音通过他耳中的麦克风不停地传导,说的什么,他全没听。 珍妮撑着黑伞,罕见没穿鲜艳颜色的衣服,穿了身正装。 她和她背后那群人从送他的第一步阶梯就开始一言不发,穿着黑白色的西装,像长征万里来参加他的葬礼。 他们那天也这么送解平吗? 同样一言不发? 耳边的通信断开前,章纪昭仍然看着不远处那些活人,好奇地想,这些人胸膛里装的到底是一颗苹果还是一颗心脏? 第一卷 复制苹果 完 -------------------- 第二卷 会更cult,但是感情会在第二卷达到高潮,也就是说第二卷就会在一起, 第三卷 篇幅可能不会太长但一定很甜,应该是我之前没有写过的那种志同道合灵魂契合的甜。 说出来也是想鞭策一下自己提高完成度><很感谢阅读到这里的每一个人 第二卷 沉睡纺锤 第38章 五大祭司 盛大的宴会结束后,各位来宾都为公主送上了礼物。女巫师们送她美德、美貌、富有,她们把世人所希望的、世上所有的优点和期盼都送给了她。 当第十一个女巫师献上祝福后,第十三个女巫师,那位没被邀请的女巫师走了进来。 第91章 她对没有被邀请感到非常愤怒,因此进门后大声叫道:“国王的女儿在十五岁时会被一个纺锤弄伤,最后死去。”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 第十二个女巫师还未献上她的礼物,这时她走上前说:“这个凶险的咒语的确会应验,但公主能够化险为夷。她不会死去,只会昏睡过去,并且一睡就是一百年。” …… 许多许多年过去了,一天,又有一位王子踏上了这块土地。 一位老人向他讲起了蒺藜树丛的故事,说树篱之内有一座漂亮的王宫,王宫里有一位公主,她和整座王宫及里面的人都在沉睡。他还说:“许多王子都来过这儿,他们都想穿过树篱,但都死去了。” 听后,这位王子说:“这些都吓不倒我。” 老人劝他不要去试,可他坚持要去。 ——《睡美人》 像被捂在一块布里。 章纪昭眼皮沉重到抬不起来,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了他,大脑像四分五裂的核桃,咽喉似是被扼住,喘不过气。 迷蒙中他感到他的意识被什么东西勾连在外,仿佛不再属于他自己。 有人正大喊大叫地骂着,有人捂着脸闷闷地嚎啕大哭,有人平静细碎又冷静地说着偏激仇恨的狠话,但无论如何,最后回响在脑海深处的都是极度恐慌引发的哭叫。 奇怪的是,周遭静可闻针,并没有人在说话。 章纪昭虽然还没睁开眼睛,但凭听觉来看,这声音不出自外界的人,更不出自他的头脑。 更像是他与一群人共感了意识,所以能窥见他们的情绪和声音。 章纪昭顿了顿,开始试图克服头脑中恐怖又强烈的痛苦感——好消息是,那些偏激、炽热的仇恨和窒息的情绪他都熟悉得可怕,简直就像是他自己的情绪。 这样来看不克服也没关系,和负面情绪共存亡这件事,他驾轻就熟。 两三秒后,章纪昭凭借意志力睁开眼。 结局略显狼狈,眼睫毛出师未捷身先死,张开的过程中睫面剐蹭了一层湿黏的丝,质地像强力胶水。 他挣动同样被黏住的手脚,极端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借经验判断自己被某种昆虫吐的丝网包裹了身体,每一扯动都能听见那玩意儿拉丝发出的噗呲声,湿滑得有些恶心,摸起来触感是羊水类的分泌物。 丝网很黏,但并非不能撕开。 倏地,右侧冷不丁响起被扼住咽喉的嘶哑人音:“祭司要来了,新生儿,安分些。” 他旁边有人? 章纪昭瞬间警醒,他停下挣脱的动作,手心不动声色往后摩挲,他初步断定自己裹得像个蝉蜕被黏在墙上,那墙摸起来倒是干燥,手感粗糙,是茧。 被贴在这个茧房墙壁上的不止他一个人。 得出这个结论后,他不仅没有萌生安全感,胸口还泛出了一种不适的、想要尽快逃离此地的情绪。 这种异端的情绪似乎即刻共享给了其他人,方才酝酿在虫茧房中的滔天痛苦短暂地消停了一刻。无形中,章纪昭感到有不少人向他投来视线。 迅速调控好自己,章纪昭保持什么都不想的真空状态,窥视又接二连三地消失了。 章纪昭决定暂时按下不动,他对右边这个人口中的“新生儿”和“祭司”感到戒备和困惑,情绪和意识实时传达到了旁边。 如果在这间房子里所有人都能意识共通,方才那人肯定已经感知到了他的困惑。 “为什么叫我新生儿?” 章纪昭干脆不在脑中思考,以免暴露出自己的来路不明,直截了当反而更自然,他问,“祭司又是什么?” 章纪昭没有在问题中添加任何客气的成分,不知为何,他下意识觉得对面那人应该会和自己一样,不喜欢虚与委蛇的客套。 长达五分钟的沉默后,那人开口说:“我们都是一个时间出生的,而你是唯一一个最近出生的,所以叫你新生儿。” 说完,他又用一种古怪的腔调说:“我们最近才把神迎上祭坛,之前求他他都不应,他出现之后,你就出生了。” 来得比他早,而且和他困在同一个地方的除了解平他想不出第三个人。 平行时空怎么和他想的不同? 章纪昭恨不得现在就撕开裹在身上的脏东西去找解平,但形势不利的情况下,轻举妄动是葬命的愚蠢行为。 脑中连绵不断的痛苦犹如海啸扑面,他共感着一群人的痛苦无法喘息。 “祭司呢?”章纪昭强迫自己忍耐,像以前那样,“祭司怎么祭祀?” “祭司从我们中选,每个白天都需要祭祀,祭祀需要五名祭司,一名主祭司,四名小祭司。” 刚刚他说祭司要来了,那就是说白天要到了? 那附近为什么还是那么黑? 听见章纪昭的心音,那人又道:“白天和黑夜区别不是光线,是时间。到该祭祀的时候就是白天,祭祀该结束时就是黑夜。” “主祭司与神交流,小祭司负责手持圣物熏香、照亮祭坛。”那人毫不遮掩自己的羡慕嫉妒,章纪昭竟然还从他那呕哑嘲哳的难听声音听出了缠绵悱恻的温柔,“祭司之间可以意识共通,五位祭司都能与神交流。” 按照时间线,解平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个神。 身边这人话语中露骨的爱意让章纪昭几乎瞬间上火,他压着怒意告诉自己不要和丑八怪置气。 第92章 他故意不作掩饰,旁边那人听见自己被骂丑八怪后沉默下来,诡异的是,生气的似乎不只是丑八怪一人。 整个虫茧房共同陷入诡异的死寂。 丑八怪过了一会儿满不在乎地低笑:“丑八怪是吧?好,我是,你别后悔骂我。” 虽说听起来是一句挑衅的话,但丑八怪老老实实挂在他旁边的墙上,看起来并不打算做什么。 章纪昭摩挲着口袋中的枪,忽然觉得丑八怪给他的感觉有些过分熟悉了,这让他很不舒服。 大约五分钟过去,黑暗尽头冒出三簇耀眼的银白火光。火光极有秩序,一字排开,看起来是精心列过阵。 章纪昭当即被吸引,他脑中共感的意识也不约而同望过去。改造过的视觉终于派上用场,那火光来自白金色的蜡烛,蜡烛造型像某种祭祀用品,铁质,表面镌刻着凹凸不平的金色花纹。 捧着蜡烛的是三个身披白袍的人,白袍的兜帽完全覆盖了他们的面容,章纪昭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猜这就是丑八怪口中所说的手持圣物照亮祭坛的小祭司。 还有一位捧着八角香囊的祭司走在最后,与之相对的是最前方带路的那位手持长砍刀的主祭司。 五个祭司列队三行,章纪昭垂眼观察,四指缩蜷,不知不觉手心就冒出一层热汗。 五位白袍祭司迈出的步伐等距,不是训练的原因,他们身高一致、体型一致、简直像五个一模一样的人。目测祭司是成年男性,身体的年龄在25-26岁之间,身高178,误差不超过0.5cm,胸围、腰围、臀围、大腿围,还用说吗……全是他的身体数据。 几人捧着圣物香囊路过章纪昭,火光映照出小范围的场景画面。 章纪昭看见对面茧壁上黏了一排人,活像尸体倒挂,茧严丝合缝地裹住了里面人,看不见面孔,但他们的体型也与刚才路过的祭司无异。 章纪昭瞳孔剧震,忽然懂了为什么丑八怪会说“你别后悔骂我”,为什么丑八怪给他的感觉如此熟悉,还有那些嘈杂的痛苦情绪,为什么他都司空见惯。 虫茧房里的人都是章纪昭。 不论茧壁上的人还是祭司,都是他。 丑八怪在茧中目送五大祭司离去,平淡道:“我们都会经历那一刻,从痛苦中解脱,拥有绝对的幸福。我希望能早些成为祭司。” 见章纪昭良久不言,对方问:“你不想吗?” 章纪昭不想应和他,即便他就是另一个自己。 该死,他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有那么多章纪昭,还被困在这里干一些奇怪的事情。 祭司?神?祭坛?他妈的,他就知道自己脑子不正常。 章纪昭抿嘴,等五个祭司完全不见便迅速着手撕扯身上黏腻的茧丝。茧丝像麦芽糖,很不好撕,他先撕掉胸前部分再去扯脚下,落地时,他抬头看向右侧的丑八怪。 看不见脸,但他莫名觉得丑八怪正隔着茧丝凝注他。 “不在茧里的人会被主祭司杀死。”丑八怪说。 章纪昭没有遮掩自己的所作所为,因为他发现他的意识只与墙上这批虫茧中的章纪昭共感,并没有共感给五大祭司——刚才祭司路过他时,他没听见任何一个祭司的心音。 如果丑八怪只是说了一句话还好,但章纪昭的脑子突然炸了锅的疼。 几百个声音在他意识深处歇斯底里地骂他疯子,像揪着他的耳朵在他耳边聒噪,章纪昭的理智被不断往下拽着坠落。 他一手发狠地扯自己的头发,用身体的痛抵冲头脑的痛,另一只手掏出后腰口袋中的枪支,对着墙上利落开了十枪,枪口避开了唯一愿意与他交谈的丑八怪。 不出他所料,茧房会吸音,约等于自动给他的枪消音。 头脑中瞬间少了十道声音,清净不少。 “都给我闭嘴。”章纪昭说,“你们才是真的吵。” 也许是认识到这个新生儿的强悍可怕,其他章纪昭将痛苦的叫喊隐藏到了意识的更深处,章纪昭的意识暂时安然无恙,得以片刻的喘息。 虫茧房中温暖却暗无天日,章纪昭摸着黑凭记忆往前走。 脚下触感绵软,他的长靴已经浸入不少湿滑的液体,和茧上黏糊的一致。 他竭力忽略脚上的胶水感,一步步迈向黑暗结束的光亮处。 找了个可以遮蔽身体但不影响视线的角落,章纪昭蹲下,躲藏起来。 暗白的祭坛上是一具他再熟悉不过的身体。 确实是解平。 章纪昭眼底冰凉,上下牙槽互相磨着,舌尖抵了抵腮帮。 解平从头到脚都被严丝合缝缠着茧丝质地的纱布,缠的很紧。 那种缠法,人会窒息休克。 男人一动不动,章纪昭甚至无法断定他是否还活着,但那人说祭司可以和神交流,大概是活着的。 黑暗中,三位手持蜡烛圣物的小祭司站在解平的头颅附近。 拿香囊的小祭司捧着八角香囊绕着白色祭坛走了三圈,最后捧着香囊也站在了解平的脑袋边。 主祭司将砍刀搁在一旁,单膝下跪,修长的右手覆在解平右胸膛上,显然是心脏的位置,他戴着兜帽还背对着章纪昭,章纪昭还是看不见他的脸。 但那一刻,其余四位小祭司同时摘掉了遮蔽面孔的大兜帽。 章纪昭顷刻间睁大眼睛,顿觉心悸。 第93章 小祭司有着和他如出一辙的身材,他以为他们会露出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谁知道,兜帽下露出的甚至不是属于人类的头颅。 该怎么形容那种象征着衰竭落败的感觉? 那几个怪物没有脸,却有人头大小的脑袋。脑袋上覆着层面纱般轻薄的茧丝,见不到任何五官的起伏,长得不算恶心,但诡谲又邪.典,像儿童禁玩游戏中暴虐又邪恶的npc。 怪物手持圣物,弯腰凑近解平蒙在纱下的脸,即便没有五官,章纪昭也感到怪物在端详解平。 祭司们着迷地望着祭坛上长眠的解平。 章纪昭还以为它们的祭祀会发生某种极端的事情,比如对解平动手动脚。 出乎他的意料,四位怪物在朝圣的过程中展现出了与邪恶外表割裂的圣洁,它们从始至终都与解平保持着距离,单纯对着解平出神。 不过章纪昭无法与他们五个共感,还是无法得知所谓交流的秘辛,也无从得知丑八怪口中痛苦的解脱。 单看五位祭司的表现,确实比被困在墙上的虫茧人祥和得多。 它们究竟怎样得到了解脱,还有待探究。 他耐心地等着,眼尖地发现束缚解平的茧丝似乎在不断消融。 半天过去,主祭司终于把手收回。 小祭司也从静态重回动态,它们安静地把圣物放置在祭坛上,朝主祭司鞠了一躬。 还没等章纪昭明白它们寓意何为,四位小祭司人间蒸发,当场大变活人。 留在微弱火光下的只剩四卷长茧丝和依旧单膝跪地的主祭司。 章纪昭屏住呼吸看主祭司不紧不慢地收起掉落在地上的长茧丝,最后断定那四卷茧丝带出自四位小祭司的脑袋,而小祭司呢? 小祭司消失在祭祀中只有一种可能的原因。 它们也是祭祀的一部分,而且是祭品。 再加上解平身上不断消融的茧丝,他知道主祭司要做什么了—— 主祭司收拾好四卷长茧丝,温吞地抬起神的头颅,开始今天第一轮漫长的缠绕。 -------------------- 审核老师,我真的什么都没写orz 第39章 焚在祭坛下 主祭司拥有一双属于人类的手,和章纪昭的像极,却更清癯。 十指嶙峋瘦长,在蜡烛的照耀下,它的关节弯曲时苍劲干脆得像一块骨头。 慢工出细活,它紧贴着神躯穿针引线,仔细把解平缝进新茧里。 整个画面极诡异又极温情,谋杀的活计被怪物做出了事后温存感。 章纪昭看得人都要疯了。 主祭司动作不快,手却灵巧,想必缝完四卷茧丝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他那把重型长砍刀就竖在不远处,刀面渗着阴森森的陈年血渍。 他手上分明有枪,看见那把砍刀却遍体生寒,仿佛目睹过刀下亡魂生前的惨状。 口腔中尝到胃酸的苦味,后心止不住发凉。共感意识不断地向他传递畏惧,双手捂着脸在他耳边咆哮:“快跑!” 是茧中的其他章纪昭,他们见过主祭司用那把砍刀杀人。 他该走了,否则会被共感意识的情绪继续影响。 章纪昭皱着眉起身,他所处的这个位置距离很好,来的时候没被任何一个祭司察觉。 也可能是祭司在祭祀时全神贯注没听见声音。 无论怎么说,原路返回的时候都得加倍小心,最好不要招惹了这个主祭司。 不过他不认为自己比主祭司弱。他有枪,对方只有刀,但他没有多少弹药补给,手枪只剩五发子弹,得省着点用。 设想的是悄无声息原路返回,计划却赶不上变化,章纪昭在一个地方蹲了太久,流淌在长靴中的胶质液体与地上的胶质液体融合。 胶面随着动作发出清晰的撕拉声。 “操。” 章纪昭低声咒骂自己,他仓促张望,平静的特工生涯中不知杀了多少人,此时却面对着另一个自己生起不可抑制的焦急和恐慌。 主祭司木然又机械地朝他的方向转头,兜帽下黑漆漆的洞与他相视,手臂一顿。 它把蚕丝往祭坛上一放,两步之距,他握住摆放在一旁的重型砍刀。 章纪昭用力一扯,长靴半个鞋面彻底报废成一块平展的革面布料,再穿鞋只会因为胶质液体无法快速行动,他干脆脱掉靴子,在黑暗中数着时间疾奔回到最初那面茧墙。 一秒都没有迟疑,他摸到被自己撕烂的茧丝,单腿攀墙腰腹平衡力量,5秒内迅速将自己重新粘回墙上——茧丝是可以重新粘合的质地,他最开始就确定过。 对于不熟悉环境的他来说,茧仍然是他最佳的躲藏地。 章纪昭阖上眼睛,压抑胸膛汹涌的想要大口喘息的欲望,伪装成其他虫茧人的呆静的死样。 砍刀刮地的重噪音从低洼处传来,主祭司拖着砍刀来到茧墙尽头,对着满墙不分你我的虫茧张望许久。 他已经脱离了茧墙,不再是以前的自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通过共感意识感知自己所想,也无从得知哪个虫茧中的章纪昭是刚才那个违规窥探祭坛的章纪昭。 他在原地呆滞了两分钟,有些迷茫,接着又恢复了正常。 举起砍刀,主祭司毫不犹豫地挥刀对着茧墙上离他最近的自己砍下,审判总是严厉的,即便是对着自己。 章纪昭紧闭着眼睛,睫毛极速不安地颤动。 第94章 他听见热血飞溅,闻到总被自己忽略存在感的血腥味。 一定有血如瀑布滑落,可能还有某种腹中的器官,滑腻犹如一盘动物猪血。 在那个无端受害的章纪昭死前,共感意识最大程度地传递了他的疼痛,来自肢体和心灵,这些全被章纪昭死死摁了下去。 主祭司保持着章纪昭固有的补刀习惯,那个虫茧人被他的砍刀凿得简直是一刀两半了。 两分钟后,主祭司停下了手上动作,开口的嗓音和章纪昭本人如出一辙,冷冽低沉,没有被扼住咽喉的哑声:“别再有下一次。” “他是下场。” 主祭司提刀离开茧墙。 章纪昭无声懈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对旁边的丑八怪说:“主祭司负责和神交流?” 话语中隐约有责备的意思,他在埋怨丑八怪说话没说全。 吸了一口凉气,他又声重道:“和神交流之后痛苦会得到解脱?他看起来更疯了。” 丑八怪没回答他。 当然,章纪昭深谙自己的个性,他不喜欢回复别人的挖苦和抱怨话,丑八怪讨厌他咄咄逼人的态度。 丑八怪是他唯一的信息来源,章纪昭抿唇,放低姿态缓和声音又问一遍:“他不是和神交流过了吗,痛苦不应该得到解脱了吗?为什么看起来不像?” 主祭司显然变得更加暴戾恣睢,执拗疯狂,像个执行刑罚的刽子手。 丑八怪应当对他的低三下四很满意,终于哑声道:“祭祀时,主祭司负责与神交流,小祭司共感主祭司的意识,也算与神交流了,但主祭司还是在与神的交流中独占鳌头,罪证贪婪,所以主祭司无法在祭祀后获得全部解脱,他们需要以身赎罪,保证茧房的稳定。” “最重要的是,祭祀结束后,主祭司要承担起守护神的责任。” “他们不能让神离开祭坛,必须冷血无情,所以对于小祭司来说,祭祀是解脱,对于主祭司来说,祭祀是解脱,也可能是更深重痛苦的开始。” 章纪昭觉得有些荒谬,那祭祀已经开展多少次了?茧房中目前有多少主祭司?主祭司之后还有机会和神……解平交流吗? 如果没有,他们能忍着在这顶着莫须有的罪名一直待下去? 丑八怪听见他的心音,似乎觉得他问题太多有点麻烦,生出了烦躁的情绪,但还是选择性回答了他的一个问题:“祭祀之后,主祭司再也不能与神交流,所以出现过主祭司叛变的情况,就在前几天。” “主祭司想要把他带走?”章纪昭有意将神换成了他,思绪不住迷蒙。共感意识快要同化他的思想,再不纠正,恐怕过不了多久他也会被洗脑,失去理智,称呼解平为神。 “不,没有祭坛,即便带走神也无法与神交流。如若无法与神交流,独占是无效的也无意义的,那位主祭司恐怕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强行把神带走。”丑八怪吊着他的胃口,不往下说。 章纪昭追问:“然后呢?” 丑八怪说:“我可以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但我有一个要求。” 自己和自己斗智斗勇的感觉真奇怪,章纪昭谅他也不敢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丑八怪手无寸铁,绝对打不过自己,他说:“不过分就答应。” “如果你当上主祭司,帮我当小祭司。” 所有虫茧人都听得到他们的交谈,听见丑八怪这无异于插队的作弊行为,整个虫茧房都震动起来,章纪昭冷笑一声,暴动的意识又夹着尾巴停歇了。 虽然不知道丑八怪怎么笃定他能当上主祭司,但是他还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可以。” 得到肯定回答的丑八怪生出了愉悦的情绪,章纪昭抵触他的愉悦,然而在这种境况下,有些事不得不委曲求全。 “所以。”丑八怪娓娓道来,“那位主祭司在神面前跪地自杀。” “他用砍刀屠戮自己,把自己的血焚在祭坛下,送自己一个解脱。” 不意外的结局,章纪昭听来还是莫名兔死狐悲了几秒。那几秒也许是共感意识给他的,也许是他自己的,分不太清,但至关重要的并非这件事。 他用撇清关系的方式提问:“你们的主祭司怎么选的?” 都是一模一样的人,总不可能点兵点将吧。 丑八怪忽然发出格格怪笑:“主祭司是茧房选的,不过你比主祭司还主祭司。” 章纪昭凝眉,觉得自己被明着骂了。 还想再问什么时候选下一轮祭司时,丑八怪发出痛苦的喟叹,打断了他的疑问:“黑夜到了,趁早睡吧。” “睡不着的人会很痛的。” 第40章 入梦 黑夜过子时,茧墙。 漆黑中一脉银线自下而上蜿蜒,穿过墙上纵横交错的茧。银色地脉时强时弱,茧房在茧之间挑挑拣拣,衡量利弊。 很快,四枚茧亮起,昭示新一届小祭司的诞生。 万事俱备,只差主祭司。 银色地脉穿过一枚新茧,茧房在他身侧徘徊许久,踌躇不定,主观上茧房不太喜欢他的气味,客观上他的确是作为主祭司的最佳人选。 两小时后,祭司栖地。 八位白袍祭司拖着白色的人形茧来到栖地,它们都戴着兜帽,未露出面孔,不知是墨守成规惯了,还是讨厌日夜与面孔同样丑陋的自己相处。 只是相互点点头,剥茧台前戴好无菌长手套的四名主祭司便明白它们心中所想,当即让道。 第95章 老规矩,先剥小祭司,最后剥主祭司。 “嘭——” 一个包裹小祭司的虫茧像一块了无生气的猪扒,毫无怜惜地被甩到剥茧台。 四名负责剥茧的主祭司扯扯塑胶手套,沉默地把茧中的怪物从丝丝缕缕的束缚中解救出来。 一旁站着的三位主祭司等着给新祭司穿戴齐整,它们臂弯间搭着祭司白袍,其中主祭司的法袍比小祭司多两条金线,正所谓金缕衣。 剩下最后一只茧被拍上案板,这只茧便是这一任的主祭司。诸位主祭司仍不为所动,不认为主祭司有什么值得端详的。 兜帽下,怪物们面色不改,双手照旧搅进茧网中撕扯,力大无穷,也不怕一不小心把新祭司的脸皮扯烂。 负责撕扯脸部茧丝的主祭司手刚一动便猝然大惊,当惯了哑巴尚不适应说话,它的嗓音冷清带着混沌的沙:“……他有脸。” 话音刚落,周围六名主祭司的目光便从漆黑的帽洞下扫射到凌乱白色茧丝之间。 游荡的红发丝拂过一张青年面颊。 面庞病态苍白,五官比例完美无缺,哪儿都生得漂亮,勾勒深刻,就是显冷又显凶。 唇薄,色泽醴红,鼻梁挺直,脖颈轮廓优美。 继续向下剥茧,发现他还有一副强健漂亮的人类躯体。 看见新一任主祭司的容颜,其他主祭司均沉默下来。有的扯帽,将自己丑态百出的面孔埋得更深,有的撇开脸,佯装找到新的关注点。 最靠近剥茧台的几位主祭司没有挪开脸,它们环绕剥茧台,冷冰冰又直勾勾地俯视青年。 氛围幽微,其中一位打破沉默道:“这个新生儿很特别。” “选他作为新的祭司也许别有深意。”另一位接话,“怎么办?还是老样子,拍醒它吗?” “让他自然苏醒,给他点缓冲时间。”它让开道,身后那位主祭司便立刻穿梭到前排,手脚麻利地将新生儿三两下套进华美精致的祭司白袍中。 视线白茫遮天。 章纪昭醒来时大脑短暂地断片了一分钟。单手遮在脸前,他最先感受到的是物理意义上的疼痛。全身上下就没有哪是不痛的。瞳孔失去焦距,他什么也看不清。 是视觉改造的副作用。外加他没有按时注射控制剂,四肢开始尝试恢复到26岁男性应有的样子,生长痛突然发难。那可不是开玩笑的,曾经有人活活痛死过。 他的意识也更乱了。 原本只有茧墙乱哄哄的人声,现在又掺杂了十几道略显宁静的心音。 [他醒了吗?] [不知道。] [为什么我共感不了他。你们谁有听到他的意识吗?] [没有。] [不。] …… [叫不叫他,离下一个白天没剩多久了,我们还没为他做祭司培训。这不合规矩。] “醒了,培训什么?”章纪昭闭着眼睛等待视觉的恢复,他大概明白自己从羊群入虎口,才被主祭司追杀,便进了主祭司的老巢。 与茧墙状态堪忧的虫茧人不同,主祭司明显有管控自己情绪和意识的能力。 见新生儿可以听见它们的意识,它们却听不见他的,主祭司顿时将意识敛得一干二净,章纪昭耳根子连带着清净不少。 甫一睁眼,他便被极具压迫感的一众兜帽祭司行了注目礼。 章纪昭手撑在冰凉的剥茧台上,眯缝着眼扫过瘦长鬼影相貌的主祭司们。 他发觉了很奇怪的一点。无论是之前在祭坛所见还是如今,主祭司都没有摘过兜帽,白袍严丝合缝披在身上,像在掩藏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盖那么严实是因为长得丑吗?”他冷不丁发问,“比小祭司还丑?” 本以为要从头教导新生儿的祭司们闻言一愣,忽然爆发出阵阵难以注解的笑声。 笑声貌似是冷的、无力的、悲伤的,空气中的湿润、温暖和快乐却粘稠到了令人无法忍耐的地步。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在这奇怪的氛围中笑得前仰后合,胸腔打颤。 [是啊,我丑。] [我也丑。] [这里有谁不丑吗?] [漂亮有用吗,还不是要靠美梦麻痹自己。] [丑和漂亮有很大区别吗?反正都是没人要。] [你被诅咒了,知道吗,既然你出生在这里,就注定是被诅咒的一员。] [觉得自己很特殊吗,章纪昭?人定胜天?运筹帷幄?想要的都能得到?太自负了!] [你以为为什么会有这个地方?因为你失败了。] [听我说,你想要的人永远也得不到,死也没有用,因为死也得不到。] 章纪昭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声声笑中烟消云散,主祭司们将双手按在他身上摇晃着他的肩膀,数十双手密密麻麻、不由分说地将他的脖颈按倒在断头台。 耳边是天旋地转的讥诮,他薄唇发白,恍惚间发觉自己出了满身汗。 冷静,章纪昭,冷静。你又不是第一次听风凉话,软弱可不能让这些疯狗闭嘴。 用力拍开绑缚在身上的手,他瞳仁黝黑,语气冰凉道:“是你们失败了,不是我。” “委屈自己找个角落哭,没什么可教的就滚。” 主祭司们停止了狂笑,纷纷意味深长地凝视这个漂亮到碍眼的自己。凝视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主祭司们一一离去,最后走的那位抛给他一句淡淡的:“好自为之。” 第96章 “你也是。”章纪昭眯着眼不带情绪地瞥他,两指捏着身上濡湿的祭司白袍前后拉扯扇风,长发半干半湿贴在头皮上。 他至始至终都不相信主祭司。他太了解自己,倘若有朝一日真沦落到他们这一步,不下绊子都不可能。那时他一定会有事没事就去茧墙找点麻烦,好让那群仍有机会与解平接触的人统统死掉。主祭司之间更不可能像看起来那样和谐,他们只是组成了一个临时性质的联盟。如果说送谁去死,他肯定先送茧墙的自己去死,接下来就是身边的祭司同伴。 章纪昭又睨向面对他静立的四位小祭司,新计划已然在脑中成型。 他也需要盟友,哪怕是伪善的。眉梢高挑,章纪昭平和地邀请道:“跟我走?” 四位小祭司面面相觑,章纪昭窥见它们的意识中的迟疑。显然,它们嗅到了他与主祭司阵营之间的硝烟味,一条楚河汉界正在茧房中悄然形成。 章纪昭对它们的犹豫感到颇为好笑,他提起搭在墙边的、一把搁置的长砍刀,斯文道:“提点一下,没有不跟我走这个选项,我需要小祭司,但不一定是四个。”他提刀的动作压迫感极强,身后几位小祭司肢体都僵硬了不少。 “三个也行。”他慢条斯理地说话,笑意不达眼底,“两个刚好。” “一个也不赖。” 终于,四位小祭司捧着圣物径直朝他走来,做出了最终抉择。 章纪昭利落地翻身下了剥茧台,提起厚重的白兜帽扣在脑袋上。面孔隐入黑暗,人类的气质顿时消弭于无形,白袍诡谲,隐去了青年所有的身体线条,成功将他扮做怪物的模样。 与四位小祭司擦身而过,他顶着恫怖的面孔,蓦然回首道:“明智的选择,跟我走。” [还没到白天。]其中一位小祭司用意识对他说悄悄话:[黑夜不能前往祭坛。] “谁说我们要去祭坛?”章纪昭反问。 “那是去?”那个小祭司愣住,它在意识中隐隐约约生出了一个猜测,又不敢置信另一个自己会这么做。 “是你猜的那个。”章纪昭说,“去茧墙挖盟友。” 主祭司团有不下十几人,为了保证明天他主持祭祀时不被主祭司动手脚,他需要组织一支能与主祭司抗衡的队伍为他保驾护航。 从丑八怪的说辞来看,茧墙那帮人做他的盟友再适合不过。其一,它们都有尽快与神交流的诉求,想必很愿意与他合作。其二,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而它们受主祭司压迫已久。其三,他能共感它们的意识,方便监视。 事情行进得尤为顺利。 章纪昭熟练掌握了用长砍刀在茧墙上凿壁偷盟友的技巧,他眼皮都没抬,单手按茧,另一只手侧着砍刀划拉茧丝,里面卧倒的虫茧人便如成熟的果实,应声落地。 除了缝绣金丝,主祭司的白袍还勾坠着鸽血色泽的项链,怀表大小,勾勒在紧实的腰腹上,伴随着他的动作锒铛作响。 茧中的自己样貌实在不好看,也难怪怪物自卑,章纪昭却没被恶心的虫茧人影响心情和工作状态,毅然决然决定加快手速,把这面墙上的自己全部解救出来。 不多时,他身后便有了一群人。 [白天要到了。] 第一个被他从茧墙上解救出来的丑八怪站在他身后催促,过了一会儿,它又不确定地询问:[你确定要这么做吗,让所有人共感你的意识?] [人数太多了……从没有过那么多小祭司,不会出问题吗?] 章纪昭握着最后一个虫茧人的手臂将人生生从茧丝中拉拽下来,等它像个初生的羊羔踉踉跄跄站稳,才收回手道:“怕死不来就行。” 没管其他人作何感想也没时间耽搁,章纪昭握着长砍刀兀自走在前列,四位手持圣物的小祭司忙不迭跟在他身后。至此,新一任主祭司带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祭坛。 茧房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对着自己被扒得一干二净的茧墙满脸懵逼,它试探发出几声悠远的鸣声,却没有得到任何主祭司的回应。 虫茧房,无上祭坛。 章纪昭进门后率先将长砍刀按在祭坛上,不容置喙道:“留几个人守门,拿圣物的站前面,其他人离我远点。”虫茧人悉数照做,于是些微的明烛边,留在祭坛边的只剩一个脾气怪异、特立独行的主祭司和四个捧着圣物屏息凝神的小祭司。 四位小祭司按规矩办事,熏香的熏香,照明的照明。 等熏香的小祭司转完圈回到神的头部时,主祭司却还迟迟未将手抚在神的胸膛处。 小祭司们忍耐着精神苦痛,等待着主祭司动作。 章纪昭双手搭在坛面上,欠身观察解平,想发现对方安然无恙的端倪。可是没有。解平全身都缠绕着茧丝,没有任何一寸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自由呼吸。 活人怎么可以那么安静?没有呼吸声,为什么他听不见呼吸声? 为什么?解平肯定没有事,是他出了问题。 他的耳朵坏掉了吗?章纪昭支起手在自己的耳廓上又挠又拽,指甲在耳面上剐出两道血痕,划拉的音调越嘈杂他的表情越茫然。耳朵没有坏,他抿着唇去探解平的心跳,眼眶烧红起来。隔着粗糙的茧丝层,青年骨节分明的战栗双手僵硬地覆在男人的左胸膛上。 没有心跳,什么也没有! 对着这具没有心脏搏动的尸体,章纪昭因为惊吓而呆若木鸡,嘴唇失去血色,身体冷得直打哆嗦,张大嘴唇才能呼吸。愤怒和久违的暴虐随后上涌,他想,虽然他习惯用枪,但他这次要用砍刀。解平都不在了,这里的活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别想走。 第97章 正当他打算将手收回,寂静无声的胸膛忽然传来幼鸟用喙戳蛋壳般的触动,非常微弱的搏动声,章纪昭僵麻的心脏却随之惊涛骇浪地一跳,宛如惊厥。 这下他不敢再收手,而是紧紧盯着手下的人,像溺水者抓住了他的浮木。 [实在是一位最不称职又最大惊小怪的主祭司。]共感意识的虫茧人们想。 只有章纪昭不知道神的心脏会因为主祭司的牵引再次跳动。 也只有他因此心急如焚。 掌下的心跳确切地明晰,声音逐渐饱满沉稳,像湖水温柔的涟漪朝外荡漾。 章纪昭共感意识中滔天的痛苦开始平息,海惊涛不再,所有人都昏昏欲睡,无法抗拒地卷入酣甜绵长的梦境,他的意识也不由得被席卷到了一个很柔软的地方。 在那以前,青年的眼睛下了一场雨。 在无人知悉的朦胧的白天,茧丝嘶嘶消融,大雨如注。 -------------------- 接下来到达战场的就是黑毛小章和很会养弟弟的解哥 第41章 想要名字 8岁生日过后,章纪昭选择放弃与父母建立良好的关系。 嫌隙确已生出,而他无意修补。 他决心要寻找一个真正喜爱他,也值得他喜爱的东西。 整个暑假章纪昭都在外寻觅,他想试试看能不能得到谁的喜欢,于是家成了暂时的停歇地,迫不得已才返程的荒芜废墟。 首选是别墅区旁边公园的流浪猫。 章纪昭不远万里,徒步7公里到隔壁小区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火腿肠,再原路返回到那个公园寻找和他一样同样流浪的小黑猫。 小猫的活动范围在一大块草坪和空排水管道内,那天下雨,章纪昭没带伞,但他还是执拗地带着一袋溅满水的密封袋火腿肠去找那只黑猫。 淋成了落汤鸡,额发湿拢在脸上遮蔽眼睛,睫毛沾了一排透明水珠,t恤湿得像刚洗出来,章纪昭恍若感不到冷,他艰难地往下趴,在水泥管道内找到双手揣在身下的黑猫。 黑猫生性机警,在雨天找不到食物的情况下仍然不会卖乖讨吃的,只一个劲儿冲他这位不速之客呲牙,浑身唰毛直立,威风凛凛像只豹子。 章纪昭很高兴小猫的不近人情,这样意味着猫没有接触过太多人类,他想要一只完全属于自己的猫。 蹲在管道口,他用身体护住红色塑料袋中的那袋火腿肠,沿线撕开其中一条,把火腿掰成四条放在管道口的位置。 猫闻到火腿肠的香气面露困惑,继续亮爪的决心还在。 章纪昭扯了扯唇,偏头和管道中的猫轻声打招呼:“明天见。” 脚步轻快地回家,章纪昭在玄关换鞋,所到之处激起无数水滩。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抽空怒骂:“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还要怎么正常?”章纪昭面无表情地呛声。 “你怎么和我说话的,啊!咱俩谁是爹?章纪昭,你给我站住。” 章纪昭穿着湿透的袜子一步作三步爬楼梯回他的卧室,啪! ——粉身碎骨的声音。 他饶有趣味地垫脚,扒着黑雕花围栏往下看,看来父亲想用终端遥控器想要砸他,没砸到。遥控器四分五裂,连同父亲宽厚如山的面具一起。 “准头不是很好。”章纪昭和怒得面红耳赤宛如喝高的父亲对视,揶揄道,“再接再厉,下次换门口的青花瓷做凶器,争取把我砸死。” 父亲双手叉腰闭上了嘴,望向他眼神难以言喻,像看一个陌生人。 章纪昭淡漠地收回视线。 这种感觉糟透了,明明是两厢讨厌,非有一个人要做出无辜者受害的样子,他知道,晚点父亲一定会在母亲那儿添油加醋说自己的坏话,争取把他塑造成一个无恶不赦的坏种,而这位已然成年的男性不必在这场争端中负有任何责任。 他回到房间,用力甩上门,隔绝恶心的氛围。 连着一个月,章纪昭都去拜访住在废弃管道的猫。 他没有给对方取名,在他的认知中,只有主人会给所有物取名,就像他的父母给他取名,之后认定他应该像宠物一样乖且顺从。 黑猫还没有接受他,他只叫对方:“猫。” 听起来有些滑稽,但黑猫逐渐熟络了这个称呼,只要他拿火腿肠来,黑猫便会喵一声,再母鸡蹲着在管道的尽头等着他拆火腿。 开学前夕,章纪昭终于摸到了这只警惕的黑猫。 当晚,他因为剧烈过敏被救护车拖进急诊抢救,浑身都是疹子,呼吸困难,必须通过氧气罩才能呼吸。 医生措辞委婉,说他对皮毛过敏,以后尽量不要和有毛的动物接触。 尽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限定词。 章纪昭回到家中,对着计划表看了良久,抬手划掉动物一栏。 用马克笔把上面的黑猫涂鸦涂成煤球。 “叶老,你说的天才是平庸的还是少见的?”父亲恳切地问。 “哈哈哈,章院,要是平庸我还会专门来一趟吗?” 章纪昭托腮坐在两个讨厌的大人之间,病恹恹地看着夏天。 书桌正对窗外,窗帘拉开便可见蓊蓊郁郁的宽叶,芭蕉扇似的随风起伏,夏天的烧焦味含着琥珀的蜡味,他对植物不过敏,可他觉得夏天一切都要烧起来了。 植物或许是人类在被夏天烧死前最后的遮羞物。 第98章 “哎呀,真的好,这个杏花好,这个水葫芦也活灵活现。” 脸粉扑扑的著名工笔画画家叶光华捏着5毛一本的小学生单行簿,看着绿色印刷线之间栩栩如生颇具力量感的植物,不知不觉看出了神。 半晌,老头两指捻了把眼角,感慨道:“哎,我说,你家公子对大自然是有感情在里面的,不能像我带的研究生做劳什子商业插画师,钱是给的多,越画笔越钝。贵公子这个天份,应该是纯粹的艺术家才对。” “刚好你也有钱供他,把孩儿送我这学画吧!”老头语间不知想起哪位故人还有些哽咽,引得章纪昭侧目。 老头却也正好看过来,两人对视。 章纪昭少年人的脸,遗传父母得了肤白貌美的好基因,不仅秀美可言,秀这个字太纤细,与他纯粹挨不上边。小孩四肢匀亭没几两肉,气质也有些阴沉怪异,挡脸的黑色额发,唇边痣衬得人诡艳,大夏天穿长袖长裤却没发汗,活像一株水生植物,抑或是…水鬼。 “老章你怎么养的小孩,小孩怎么蔫蔫的,没有一点精气神。”叶光华压着小嗓,有些浮夸地大喊。 叶老有怜惜才情的秉性,兼备真正父亲的责任感,这话是发自内心全不作假,“你们是不是素食主义,我家一天三顿全肉宴,送我这儿,包给你喂得白白胖胖。” “你们艺术家不都这样吗?他要活泼开朗还能画那么好?”章父脱口而出,无心之言却让叶光华双手抱臂面露不悦。 章父也意识到自己出言不逊,又说:“送你那儿只能学画,画不出名人不就废了吗?我只是今天翻看他的本子发现他在搞这些东西,看着还行才问问你,有那么厉害吗?” 叶光华继续皱眉看他,也有点生气了:“我会骗你?要是他画得跟他这个年纪的人一样,我稀罕开车过几个大区来问候你?咱俩也不熟,我闲的来你家奉承你哄你开心?” 叶光华多厉害?起码章父不敢在他面前拿乔,章父评上院士之前叶老早已名声大噪很多年。 章父本来与叶老只是萍水相逢的终端好友,没成想自己发去儿子的一幅画却会让叶老千里迢迢跑一趟,快八十的人了。 章父一面觉得自豪,自己能随意差遣叶老,有种烽火戏天子的小人得志感,一面内心又有些不舒服,不知作何解释才好,或许是自己的儿子应该遗传科研天赋而非艺术天赋,再就是,他自己半点艺术细胞都没有,章纪昭果真是他的种吗? 见他不给个痛快,叶老又提议:“看你小孩怎么说,他的人生他做主,你们家长为他做好后勤成了,他跟着我绝不会泯然众人,这个我好做保证。” 叶老弯腰做老顽童状和章纪昭表演了个斗鸡眼,诙谐地笑了笑,和蔼道:“章小朋友,和我回去学画怎么样?我家有一个巨大的池塘和一大片田,你可以养所有你想要的,花啊草啊树啊的。” 章父在旁面色不虞,叶光华也不稀得管他死活,手拢在章纪昭耳边说:“还不用写作业哦!” 章纪昭觑了老头一会儿,径直扭头对章父说:“我想在网上买东西,那个要绑卡。”随后又托着腮扭回头谁都不理。 叶老叹口气,有些纠结地问:“真不愿意?” 章父打了个哈哈:“他就这脾气,看来是不乐意了。” 虽说如此,他却是快意的,不然呢?真答应叶老了,等于拱手让出老子位置,将来章纪昭恐怕先给叶光华养老,之后才说他们的事。这种家庭纠纷他听得多了去了,传道受业解惑,真正的老师恩重如山,有时比父母地位还高。 两个大人走了,叶老带走了章纪昭的单行簿作纪念,没经过章纪昭的同意,章父做的主,叶老把本子放在章纪昭面前又说了一声:“小朋友,你的画我带走了,就当咱俩见面的纪念。” 章纪昭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叶老最终还是带走了那本只画了一面的单行簿。 之后他在叶光华的艺术展上看见了自己那本单行簿的展示架。 作品介绍中,叶光华诉说诸多遗憾。 章纪昭觉得没什么好遗憾的,这个大人带走了他最普通的植物草稿,而他打算把他最喜欢的那副纹在颈项上。 他在终端上速成了纹身的技巧,通过章父的卡刷了一套纹身机器,花了两个周末在练习皮练习,第三个周末,他准备好所有工具把自己锁在卧室,对着浴室镜对自己的脖子下手。 章纪昭纹了一束横躺的白剑兰,枝叶蜷在脖颈上亲昵万分,他喜欢得很,也没打算遮掩。 他上的是寄宿小学,五年级,纹完身也没让人送,直接去了学校,被班主任发现后一顿训斥,又叫了家长来。 章父彻底恼怒,任谁也没想到一个11岁的小孩有胆子自学纹身,还对着脖子上手,他当众不好发作,只连连保证会带他把文身洗掉。 “我带你去医院找个地方搞掉。”章父夹枪带棒道,“喜欢画在本子上不就行了,非要刻在身上,你的喜欢可真刻骨铭心。” 章纪昭被训斥后绷着唇冲进房间反锁门,从抽屉拿出一枚坚硬的蓝灰色磨砂橡皮,任父亲如何怒吼也不理不睬,他对镜下了死手,将自己脖子附近的皮肤几乎全部磨坏。 血珠渗出,他的脖颈面目全非,最终留疤。 “你疯了?”章父用钥匙开门后窥见的就是这般场面。 第99章 又挨一巴掌,章纪昭还是打死都不去医院,整个11岁就在夏天的纯黑颈环和冬天的围巾中过去。他还是去了医院整容科给脖子换皮去疤,终于摘下脖子上的遮掩物。 他在计划表上的“植物”旁边打了个问号,最后圈住“人类朋友”。 马上就是他的12岁生日,章纪昭想举办一个生日派对,来参加的人可能会愿意成为他的朋友。 然而章纪昭所不知道的是,在他那所国际寄宿小学,他怪咖的声名早已远扬。 他拥有【纹身哥】和【贞子男】两个广为流传的代称。 就像一匹成年的豺狼被扔进了初生的羊群中,羊群害怕与他为伍,忌惮他却又忍不住私下谈论他,夸耀他的胆识,再用道德诋毁约束他。 章纪昭对这些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同学们对他的态度有这么吊诡。 他花了一个月时间提前制作生日派对邀请函,每张贺卡都代表一种花朵,每周末章纪昭都会出门观察一种花,将细节深刻贯彻进纸面,最后为不同贺卡喷上属于它的花香味香水。 午饭结束后,低年级同学需要在教室待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自由分配,大家一般都在聊天、趴着睡一会儿或者补作业。 章纪昭的生日在周日,他打算在周五的lunch time后分发贺卡,请求愿意参加他生日派对的同学在贺卡上署上他们的名字。 “你愿意参加我的生日派对吗?”他从第一位同学问起,“我做了邀请函,可以挑一个喜欢的。” 对方头枕在胳膊上,听见他的声音身体应激往后缩,像一株被触碰后收拢的含羞草,明显怕被他打。 章纪昭愣住,后知后觉感觉尴尬,拇指掐进手心,他小声说了句“对不起”,而后想要去问第二个同学。 坐在第一列第二个第三个的女同学刚刚还好端端坐在座位上,这会儿连人影也看不见,章纪昭脚步顿住,第四个男同学直接冲他摇头。 …… “周六不行诶,我周六要去少年宫学琴。”问到最后一个女生,女生尬笑道。 章纪昭仍然尝试推销自己和自己煞费苦心做好的邀请函:“是周日,在外面过也行,你想去哪都可以,我还可以请你吃饭,你喜欢吃什么?” “我还可以送你礼物,你喜欢什么?” 他越说,女生表情越惶恐:“我周日应该也有事,我妈可能带我去野炊。” 章纪昭败兴而归,他带着一沓邀请函回到座位上,垂眸把精致的卡片一个个揉成球塞进口袋。 他眼瞳极黑,唇下小痣同样晦暗,肤色冷白,说是水里拖出来的鬼也没错,别人才清秀的年纪,只他艳丽。 附近七八个同学余光悄悄瞟他,不怀好意地。 他听觉不差,有时可以说是太好了。 “纹身哥被拒绝了。” “没人给贞子过生日咯,真可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是在捏饺子吗?” 章纪昭攥着拳头趴在桌上,他很想打人但他不能,他才因为纹身记过一次,不能再冲动行事。 这么一睡就睡到下午的眼保健操时间。 眼保健操之后还有十分钟自由活动,不过他一般都是待在座位上写作业,0朋友0社交,现在看来依旧如此。 右后方走来一个男生喂了一声,单手转着篮球路过他道:“外面有个高一的找你,说是你哥。” 男生是个bking,热爱装逼谈笑风生时总有几分幽默能讨人欢心,张口就是老子天下第一帅。 这小学鸡走到教室第一排,黑豆眼睛滴溜溜地朝教室外看去,单手搓了下鼻孔道:“我操,贞子他哥帅的惨绝人寰啊。” 他的几位兄弟齐齐朝后望去,卧槽二字不绝于耳。 180以上的身高。 浅金短发间或几绺深沉的黑,自那以下每个面部五官都摄人心魄的美,优雅到几近庄重。 他垂着浅色的睫毛,神态温柔不容侵犯,这也是男生非要进了教室才说脏话的原因。 这人浑身萦绕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即便声音磁性动听,表现得绅士非常也令人感到极有压力。 章纪昭以为是恶作剧,他今天被班上所有人拒绝心情有够差劲,臭着脸阴沉出去,口袋塞的纸团沿路掉了一地。 “我不认识你。”他极不理解长得那么好看的人为什么要帮别人捉弄他,对着这人态度却算得上很好,“为什么说你是我哥?” “比你大不可以当你哥吗?” 解平看他一直掉装备忍不住偏头笑出声,他的笑并不夸张,仅仅是唇角咧开露出齿列,眉眼弯得温柔似水,金色睫毛无声翩跹,章纪昭已经紧张地不知所以。 笑点在哪儿?章纪昭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没有出问题。 解平弯腰把地上最近的纸团捡起来,章纪昭这才发现问题所在,他唰地闹了个大红脸,回头像个机器人收集好所有纸团再一一塞进口袋。 “还有事吗?” 解平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上的纸团,在章纪昭伸手以为他要把纸团还过去时,往回拢了下手,莞尔问:“可以打开看看吗?” 章纪昭够不着他的手的高度。他和解平隔着一个青春期,在对方面前像个干巴巴的豆芽菜,身高和体型上都没有任何优势,如果对方真想看,抢也没用。 其实给对方看也无所谓,被笑话也无所谓。 第100章 今天以后,章纪昭会成为整个小学部的笑柄。邀请了全班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参加他的生日派对,多么值得侃的爆料。 但他有种莫名的自信,面前这个人不会嘲笑他。 “名字。”章纪昭仰着头和这人对视,“我想要你的名字……作为交换。” “解平。” 章纪昭垂首点了下头,不愿观察解平卡片里面内容后会露出怎样惊讶的表情,居然还主动解释:“后天是我的生日,我画了一些邀请函,想要邀请我的同学参加,只是——” 我实在太差劲了,他们都拒绝了我,谁都不愿意做我的朋友。我无能狂怒,然后把一切弄得一团糟。我最擅长搞砸一切。 “只是不太顺利对吗?” 解平轻巧地撇开章纪昭的话,从而避免他说出一些自暴自弃自轻自贱的话,章纪昭惊愕地抬头,似乎不明白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居然会替自己说话,还给自己找了个那么好的阶梯下。 还不止于此。 解平把手上的贺卡捋直捋顺,偏头笑问:“我能参加你的生日派对吗?我很想去。” 他用温沉磁性的好听嗓音读出邀请函中寿星的名字,“章纪昭。” 一分钟后,章纪昭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解平一张张摊开被他揉得乱七八糟的邀请函,并且在每一张邀请函上写上了同一个名字。 受邀者:解平。 解平解平解平解平,章纪昭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他心潮澎湃,眼热难言,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既羞涩、高兴又委屈。 “你喜欢鲜花饼吗,玫瑰馅?” 这是解平在第一份玫瑰邀请函上签名时说的,“我会做,后天带给你。” “我水培了很多玉兰,特别漂亮。”第二份,从天而降的美人哥哥温声说,“送你一株。” …… 不仅是章纪昭难以置信,整个班上的人都目瞪口呆。这不仅仅是哥哥宠弟弟吧?怎么看着那么像给他们下马威呢? 一个男生大胆开麦,想要加入他们的聊天间:“章纪昭,你的邀请还作数吗?” 章纪昭适时保持沉默,这时解平已经签完所有皱巴巴的邀请函,他摇晃起手上的邀请函,温文的笑带着礼貌大方的狡黠:“不作数了,今年他只邀请我,你等下次吧。” 男生讪讪地哦了一声,挠头,但没有任何不悦。 他总是让任何人都舒服。 章纪昭不知从哪里冒出这样坚定的想法,他直勾勾地看着解平,发现自己根本挪不开眼。 嘴里忽然被塞了一颗水果硬糖,桃子味的糖分流淌不断刺激着味蕾,他用舌尖勾住甜腻的糖果,看着解平手上的镭射糖纸,磕磕巴巴地问:“会来吗?” 他问的是生日,解平却说:“会来,放学接你,好好上课。” 章纪昭一下子瞪大了眼。 -------------------- 我的更新时间总是那么阴间sos 第42章 act 2, scene 2 6月22日,「日暑节」。 日暑节是浮水联邦的法定节假日,每年日期不定,但一定是一年中最干旱的一天。 它寓意着全年多雨的浮水联邦即将迎来艳阳高照、温湿平衡的90天。 短短90天对商家来说却是最关键的一个季度,毕竟天气好,人们的消费意愿会显著增加。 为了庆祝上天恩赐的这90天,十二大区所有食品店将在日暑节为流浪汉和乞丐分发免费餐,娱乐场所当日酒水全部免单,各终端商城折上加折,烟火演出将在各大区标志物广场不间断开展。 每个人都兴高采烈,章纪昭也是,但他兴奋的原因不是日暑节,而是大他4岁的新朋友答应今天来他家接他出去过生日。 是的,今年日暑节恰巧撞上了他的生日。幸运在此,不幸也在此。 解平在放假前来教室门口告诉他,因为日暑节,他需要参加一场家族宴会,白日脱不开身,但一定会提前向他致电情况。 章纪昭起初有些失落,但在听解平说了报备的事情之后,幽黑的双眸亮起,慢慢地在唇边擦出乖巧的笑容,像发现了什么比庆祝生日更值得庆祝的事情。 还没有人主动给他打过电话,更没有人和他报备过。他很好奇解平会在报备电话里说什么?说自己在干什么,和谁待在一起,吃了什么,待会又准备和谁交涉,无不无聊,什么时候结束,结束之后怎么离开吗? 他和别人打过类似的报备电话吗?也是提前当面保证“一定”吗? 十万个问号在章纪昭的脑袋中打转。 他在解平面前尚且表现矜持,回家却干了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章纪昭胆大包天地把家里座机终端用螺丝刀拆了,搬进自己的卧室独占——因为父母不给他办终端号,他只能给解平家里的座机号码。 他不愿意错过解平的电话,只能出此下策,他准备24小时盯梢这个终端,再充分开发它的功能。 章纪昭刚给座机终端通上电,坐进自己柔软的床吐出一口气,章父便在门口大发雷霆。 每隔十五分钟,章父就会站在他卧室门口像个犯病的精神病,哐哐砸门。 起初是暴怒的训斥。 “白生你白养你了!出息啊,才12岁翅膀就这么硬,想必也能自己养活自己吧?” “章纪昭我今天必须和你讲清楚,你是我生的,没错,但这个房子是我的房子,这个家是我家,一个家只能有一个男主人,你休想骑在老子头上!” 第101章 “你还有没有小孩的样子了?把门给我打开。” 钥匙带动锁疯狂转动,咔哧咔哧,门却纹丝不动。 暗黑色的阻门器扣在门缝之间,充当忠实无声的卫士。 今天他是寿星,章纪昭却蜷缩在被褥和座机旁边,像只等待命运审判的被遗弃的幼犬。 他用被子笼住自己的脸,喉间发出浑不在意的冷笑,娴熟地模仿大人的腔调,有模有样地回敬:“放心,我不会把你的破事捅出来,起码今天不会。” 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他不会让他的好父亲毁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章父听到这句话明显卡顿了一下,随机疾言厉色地反问:“什么破事,我能有什么破事?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掩耳盗铃。 章纪昭嘲讽勾唇,蒙在被褥下的身体却应激性地发抖。 门外父亲沉重急促的踱步声还在不断刺激他的神经。他漂亮的新朋友什么时候能来?他想,这一切都太丑陋了。要是丑东西能自己去死就好了。 脚步声远去,不久又卷土重来。 章父京剧变脸,一改之前做派,和颜悦色地说:“小昭,把阻门器拆了然后出来,我们父子俩谈谈。” “……你有完没完。” “我有罪,是我做父亲的没调控好情绪,现在我调控好了,对不起,小昭,你出来,我们把误会说开!”铿锵有力、就差声泪俱下了。 没等到解平的来电,生日的好心情还被毁得一干二净,章纪昭忍无可忍地大吼道:“滚开!你让我觉得恶心!带着你的情妇去死!” 门外彻底偃旗息鼓。 战斗结束,章纪昭翻过身去抽床头的面巾纸,扯了七八张一股脑拍在脸上,干燥的面巾纸吸水后洇湿软塌。他闭着眼睛在床上苟延残喘,为了解平吊着最后一口气没有发疯,老老实实待在终端边寸步不离。 解平该给他打电话了吧?他猛地坐起来。几点了,解平怎么还没给他打电话? 明天还要去见解平,我的眼睛没有哭肿吧,没有很丑吧?章纪昭手忙脚乱摸去浴室看自己的脸,好巧不巧,座机终端铃声大作。 大脑瞬间真空三秒,灵魂拖拽着他的身体扑到床头柜,章纪昭竭尽全力让自己接起电话时的声音稳定得正常无异样:“解平,是你吗?” “是我。” 章纪昭绞尽脑汁地想话题,但他不擅长,想喊他哥哥,又不敢。冥冥之中他总感觉解平不属于他,他偷了别人的哥哥。 ge的音节卡在嗓子眼,章纪昭突然破涕为笑。 他用一双过分幼小的手捧着那台伟大的座机终端:“你在外面玩得开心吗?” “还不错,你呢,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开心吗?” 电话那端传来工具磕碰的杂音,解平应该在处理什么杂物,背景音还有草丛特有的虫鸣协奏曲,虽然彼此沉默,但章纪昭的心意外获得了安宁。 他在吐露心声和做一个懂事、知趣、不扫兴的年轻朋友中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带着点优等生积极回答的劲儿,章纪昭眼都不眨,瞎话编的流利:“今天一天都很开心,早上吃了黄油曲奇,中午做了作业,写完后妈妈允许我在客厅看一晚上喜欢的卡通片。” 一句话撒了四个谎:他今天不开心,早上什么都没吃,中午没做作业,没有人不允许他看卡通片,但章纪昭讨厌儿童卡通频道。 说完话他闭上嘴表情恹恹,自己都讨厌死了自己虚伪做作的模样。 解平忽然问:“你的房间是不是有个露台?” 章纪昭愣了一下:“是有一个。怎么了?” “我看见你了,脸转过来。” 章纪昭慢半拍错愕地往露台看。 来不及遮掩自己憔悴的仪容,解平单手拿着终端和他对视。他眼波平静,浅发在晚风中浮动,挽起袖子的衬衫被风捋出褶皱,手臂肌肉蓬勃生机,远离衣香鬓影,他仍旧最纸醉金迷。 解平看过章纪昭红透的眼眶,声音透露出百般平静:“章纪昭,我再问一遍,今天过得开心吗?” “出来告诉我。” 章纪昭放下终端,迫不及待拉开玻璃门跑到解平面前。往下看,解平脚踩着一架铁质折叠长梯,那是园丁修剪后院树枝常用的。 他勉力保持冷静抬起双眼,却没办法做到在温柔乡前冷静。解平弯下腰来细致地看他,没出声安慰,只是曲起食指刮掉章纪昭眼角的湿润。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足以让章纪昭轻易溃不成军。 他踮起脚,隔着露台用双手抱住他的新朋友:“对不起,我撒谎了。” “没有下次。”解平淡声说。 章纪昭讷讷点头,笃定地保证,像做某种海誓山盟:“没有下次。” 得到满意的答复,解平垂首温柔地把他的眼泪悉数擦干,紧接着,章纪昭便被抱起来单手托在臂弯,沿着长梯从牢笼中逃离。 六年级毕业后的整个暑假,章纪昭都在从露台偷渡,骑自行车去新朋友的家里。 最开始是解平亲自来接他。 解平每回都用妈妈哄哭闹的3岁小孩才用的那种抱法,手臂托在大腿,全程抱他从长梯上下去,之后章纪昭不乐意了。倒不是少年的自尊心被刺痛,章纪昭的自尊心在解平面前还从未显灵过,但他实在害臊,所以三令五申要求自主行动。 第102章 一个更深露重的夜晚,临分别时,解平把他送回露台梯子那儿。 章纪昭再次重申自己的诉求:“明天我想自己爬下去。” “是吗?”解平偏头凝睇他,也不表明态度,自然而然伸手帮他梳理过长的额发,四指往额后抓,露出少年捂得格外白皙的额头和一双纤长清丽的眼,“自己下来不会受伤吗?”明明是温柔的注视,章纪昭却怕得双腿有点打/.颤。不知何故,和解平相处得越久,越喜欢他也越怕他。解平足够宽和,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会照单全收。 虽说如此,温柔归温柔,怕归怕。还有就是他不想惹得解平不高兴,他也怕这个。 “我自己来确实可能会受伤。”章纪昭难为情地说。 解平笑而不语,他从裤子口袋中取出一枚橙色的章鱼夹子,章纪昭定睛一看,小章鱼有一对钝钝的小犄角,睁着一对泥鳅黑眼,两根触手相并,看起来像在卖萌。 “这是哪来的?”章纪昭好奇。 “义卖日向班里女同学买的,名字叫飞天小章鱼。” 解平解释完便捋起他遮眼的额发,干脆利落将章鱼夹嘎嘣别在他头上。 后退一步,抱臂兴致盎然地端详了他一会儿。章纪昭正值雌雄莫辨的年纪,戴发卡并不违和,相反,鲜亮的橙色发卡拨去少年的阴沉气质,彰显出他原本应该具有的纯真活泼。 章纪昭跟拔完牙舔伤口一样,不断摩挲着新礼物发卡,忍不住问:“为什么?” “觉得很像你。”解平没有过度诠释自己行为的含义,“明天来找我的路上注意安全,出发前发消息告诉我一声。” 章纪昭像砸地鼠用力地凿头,这时是真有几分小学生的傻气,解平忍俊不禁,右手覆在他的后颈上制止他继续动作:“行行好,放过你的脊椎骨。” 章纪昭假惺惺地装作勉为其难:“好吧。”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解平,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黏在他唯一一位朋友的脸上,不厌其烦地直白称赞:“你长得真好看。” 按照惯例,又是解平的道谢时间。解平总会道谢,章纪昭觉得用不着,有些人夸别人好看是社交需要,但解平长得好看是客观事实,章纪昭又没有在奉承他。 为了不给解平留出道谢的时间,也为了满足他的一己私欲,章纪昭飞快地说:“我们发语音不发消息,好吗?” “好啊。”解平没明白这两者的差别,也没穷究,只当章纪昭喜欢语音聊天。 他当然不会知道,章纪昭把他的所有语音都永久收藏、备份、下载在了本地文件夹里。 文件夹名:act 2, scene 2 来自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中他最喜欢的一幕,罗密欧在露台发现了朱丽叶,也同时发现了贯穿他这一生的美的喻体。 解平从露台出现的那一刻,他就想好了文件夹的命名。 每当零点到来,章父会断掉家里的网络,章纪昭不能浏览终端,又总睡前失眠。 以前他对这段时间束手无策,现在他会戴着老式的头戴耳机靠着床头或者侧卧在床,一条、一条地播放文件夹中解平的语音。 解平在语音条里说话,章纪昭便在心中不厌其烦地复述他当时的回答。 等有了困意,章纪昭会恋恋不舍地关掉终端,揉着惺忪的眼蜷缩进他的薄毯子,例行最近才开始感恩祷告: “第一感谢夏天昼长夜短。” “第二感谢解平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 姐玩脱了,连着申请俩榜单,新的榜单字数要求1万5 (wflbb 第43章 坏孩子装乖 第二天晚上,章纪昭从露台掐着点用座机终端给解平发了条5秒的语音: “解平,我出发了。” 座机终端不可移动携带,他扯着挎包背带子焦灼地等待着。 总是只有黑白两色的少年身上开始出现缤纷的色彩。 夹刘海的橙色飞天章鱼发夹、薄肩上斜挂的红色的卡通汽车圆筒小挎包,还有里面翠蓝的吸管水杯,全都是解平送的。 章纪昭原本讨厌喝水,自从解平送了他这两个东西,每逢出门他都要背着肩膀两件套跑来跑去,无聊就掏出来喝一口。 解平一般回的很快,他数3秒,对面发来一条5秒的语音。 唇角不自觉上扬,指尖戳开:“车开慢点,别急,我等你。” yes!yes! 章纪昭得令后像个训练有素的小火箭嗖地从露台飞下去,骑着他一早就停好的自行车鬼鬼祟祟从后门溜出,朝解平家进发。 解平家离得不远,骑车不到十分钟就到。 把小自行车泊在解平家葡萄园后围,他熟门熟路地从窗口翻进一个散发着暖调橙光的房间,中途还不忘记用手护着弥足珍贵的玻璃水杯。 房间弥漫着一股香喷喷热乎乎的蔓越莓烤曲奇味,章纪昭鼻翼轻微扇动,乌黑的眼睛跟着房间主人转。 解平在窗边的木几上摆国际象棋, 鼻梁高挺,薄唇在夏季酿得发红,深瞳与浅睫的碰撞给人以丝绸香水类似的冰凉与华丽感。 章纪昭看着他,单手解下肩上水壶,一屁股坐在儿童泡沫玩具垫上。 凭感觉戴上桌上备好的塑料手套,捏起曲奇往嘴里扔,黄油、白砂糖和果干在舌尖迸发出绝妙的滋味,香得他眯眼睛。 第103章 解平展开棋盘,从右手内置冰箱抬出一壶冰镇过的冰糖玫瑰花茶,取出章纪昭带来的空水杯,旋开杯口,茶壶嘴对着灌水,直到水杯渐满,瓷壶全空。 “今天开始不打谱,你的目标是赢我。” 章纪昭生咽下剩下的饼干,兴奋地摊开双手道:“事先声明,虽然你教我象棋,并且还是我最喜欢的人,但我不会让着你,所以你要小心不要输给我。” 解平见他满手油乎乎的饼干碎屑,先抬唇角,屈起三指撑下巴掩盖笑意,配合道:“好吧,我尽量不输。” 说是这么说,但他们打了五盘,章纪昭就没赢过。 最后一把,章纪昭心思不完全在棋上。五把之后,解平就要送客请他回家,以至于他意兴阑珊,心思完全不在该在的地方。 “你觉得我会交到新朋友吗?初一。”章纪昭仰躺在泡沫垫上百无聊赖地问,“新环境、新班级。” 解平收拾着桌面狼藉,用非常给人安全感的沉稳口吻回答他:“会有的。” 是吗?或许是吧。 “就算那样,我也不会和他们交朋友。”章纪昭侧身试探性看解平的反应,“我有你了。” 他害怕解平祭出年长者惯用的套路,展开没完没了的点评和说教,又或者只是说“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如果是“但我还有其他朋友”这个回答,那最糟糕不过,会让章纪昭后悔到想要扇自己一巴掌。 然而他还是想知道解平的回答,迫切的。 “我只想有你一个朋友。” 章纪昭双手抚在泡沫玩具垫上,橙色发卡下陷,垫子多了个凹坑。 他全然不遮掩自己想要独占朋友的野心,两扇睫毛下的眼睛闪烁着13岁儿童不应该具备的冷静和强势,眼神焕发着肃杀的阴凉气息,仿佛朋友说出让他不愉快的话,他就能干出让朋友性命不愉快的事。 “如果你希望那样,那你确实只会有我一个朋友。”解平把象棋一枚一枚摆进收纳箱,语调平静幽默,“毕竟我也没法变成两半。” 章纪昭得到满意的答复,唇边漾出一丝甜津津的笑。 临近开学,解平说班里有个聚会,可能需要空出来一天。 章纪昭也想去,他得寸进尺问个不停,解平不敌他软磨硬泡,最终掏出终端无奈道:“我问问他们可不可以。” 结果当然是可以。 解平要带弟弟的消息在高一(1)班引发了热烈的轰动。 大家各有各的高兴,高中生们颇为期待解平弟弟的长相,而章纪昭兴高采烈的点在于解平被询问带谁之后,当他面打出的那几个字:[家属,弟弟。] 章纪昭精神得半宿没睡,眼皮一闭是家属,眼皮再一睁是弟弟,给他激动得大半夜在自己屋里抓耳挠腮转了一圈,第二天还是一早爬起来。 父母近几日不在家,解平和他约好,在家门口等他。 章纪昭在前院慢条斯理吃完解平给他带的冰豆浆和肉菜包、还有一颗茶叶蛋,解平盯着他全部吃完,这才允许他上自行车后座,带他出发。 他们班的聚会内容还挺健康益智,上午高尔夫下午打台球,没什么没营养的内容。 傍晚有人提议下一场接着扔保龄球或者打桥牌,家里管得严的先回去了一批。章家没人管章纪昭,解平却管着他,解平和同学打了招呼,说要先走一步。 章纪昭并不失落,反而庆幸终于有时间和解平独处,他这一天情绪波动太大,见人就要打招呼,好像过年见亲戚似的,不过高兴也是真高兴,解平同学的素质很高,对他一概没有敌意。 落日之后气温明显下降许多,解平起先骑车载了他一段路,到后面落风变得凉爽起来,附近中心公园的小琥泊湖面微澜,章纪昭看着看着,情绪忽然低落下来。他今天起床还给自己打气,一定要借此机会喊解平哥哥,但直到现在都喊不出口。 “我不想那么快回家。”他说。 解平顿了顿,停下自行车,回头看他:“那走一会儿。”于是解平推着自行车,他在旁边磨磨蹭蹭地走。 可再磨蹭路也会走到尽头,到前院门口,章纪昭目送解平调转车头离开,表情木然地按了指纹进家门。 宛如样板房验收,复式别墅内制冷前所未有的夸张,餐桌上香薰蜡烛齐燃,枝式吊灯点缀下,往昔冷清的家中再度富丽堂皇。 父母都不是大肆铺张的人,章纪昭心里咯噔一声,潜意识令他抬头往二楼看。 一个陌生的玲珑人影出现在二楼衣帽间门口,与记忆无限重叠。 是一个比母亲丰腴很多的年轻女人。 低矮、手脚修长,又像农村人干惯了活一般的健壮,宝蓝色无袖旗袍露出满臂的金银钗钏,脖颈上珍珠项链是母亲觉得最讨巧的那条。 女人扶着栏杆睥睨他,红唇鲜艳,脸上故作烟视媚行的情状。 “你的父母已经照你说的离开了,我是你的保姆。”她柔柔地说着联邦话,口音却脱不开乡土气息,“明天开学,你父亲要我帮忙检查你的作业。” 小学毕业怎么可能还有作业可言?她显然是寻衅滋事。 “我认识你,你是他的外遇。” 章纪昭没工夫粉饰太平,无情地撕碎大人的遮羞布,“十日谈区芭菲酒店,他在那应酬,你是那里的大堂主管。在男厕,你们干了对不起我妈的事。” 第104章 年轻保姆的脸色一变,显然不知道一个13岁的小男孩说话有这么厉害。 她疾步从二楼下来,带着成年人特有的威压逼近章纪昭,咄咄逼人:“说什么听不懂的,我是替你父亲来监督你的呀!” 章纪昭看见餐桌旁边的凳子上有一把陌生的、充满乡野气息的鸡毛掸子,仰头勾唇道:“他承诺你之后和母亲离婚,然后和你再婚?条件是用这个把我打得服服帖帖?” 下巴朝鸡毛掸子的方向扬了扬,他清楚瞧见保姆惊惧和被抓包后的恼怒神色。 年轻保姆踩着高跟鞋快步去抓鸡毛掸子,作势要鞭挞章纪昭。 她的手臂充满劳作锻炼出来的强健线条,章纪昭只是看了一眼,身体便条件反射打了个寒颤,仿佛曾经遭受过这个女人的毒打,而他身处这个冷漠的牢笼,甚至无法向自己的父母求助。 [跑,不要回头。]不知怎么,他幻听到解平的声音。 章纪昭一怔,原本只打算杵在原地的他反身朝外跑,下意识往最熟悉的那个家的方向狂奔。热风在耳边呼啸,身后其实压根没有人在追逐,年轻女人鸠占鹊巢,舍不得离开那个金窟,但他仍心有余悸。 他连着跑了六分钟,神奇的是,他居然在前面的红绿灯处看见了解平。 也难怪,章纪昭朝左边看,陆面堵得水泄不通。这片区有很多权贵不开飞行器,坚持在路面开轿车,所以比起别的路段,这一段的红绿灯尤其多。 看见解平,他的脚步不由自已慢了下来。 解平没有骑在单车上,他双手扶着车把手,背对章纪昭安静等待着绿灯。 他伫立在那,不需要耳机之类可以盛放情绪的容器,却安宁得像可以容人栖息的港湾。 章纪昭吐出一口气,胸口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他迟钝地意识到,他不是第一次在这见到解平……简直像排练演习过一样,周围的事物熟悉到令人发指,这种奇异的感觉也不是第一次有,每当他走到这儿,这种感觉就会被唤醒。 脑子冒出仿佛属于他、又超脱他的想法。解平是刻意在红绿灯路口等他的。 这条路,解平陪着无数个章纪昭走了上百遍。 每一遍解平都在红绿灯路口等他,每一次,解平都坚定地告诉他:“跑,不要回头。” 章纪昭的心情酸涩得像被捏爆的柑橘。 红灯结束前的最后一秒,他猛地从身后抱住推单车的解平,他的力气大到像千斤坠,顺带着把解平往后扯了半步。 “我想和你回家。”他把脸狠狠地往解平散发着好闻气味的t恤里掼,不顾一切地撕破自己虚伪的倔强乞求道,“求你了解平。” 劫后余生,他喘息着:“……求你了,哥。” 回应他的是解平想要转身的示意,章纪昭松开手,挂着泪痕仰头执拗看他。解平默然,面对面俯身再度用结实的双臂拢住他,他的怀抱无疑像顶温柔炙热的笼。 章纪昭生来不是金枝玉叶的鸟,但他开始向往一个笼子。 那之后,章纪昭开始宿在解平家中。 他是初一学部,下午4:30放学之后还需要等解平75分钟。他每次都会在值日结束后步行1.5km散步到高中部。 经过连日的不懈考察后,章纪昭在高中部摸索出了一个独属于他的秘密基地。 解平的教室后方有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园子,里面几架漆蓝的科普告示牌连成一排,左右抵墙,留有很狭窄的缝隙,高中生不能钻进去,但作为初中生的章纪昭可以。 章纪昭钻进去发现了一件绝妙事,告示牌后面还有不小的一块矩形空地,背后对着堵砖墙,隐蔽性极高。 干燥的天,他便直接盘腿坐那儿等解平来接他。 第一次和解平介绍自己发掘的宝藏地点后,解平每次都会曲起手指在告示牌上轻轻叩一下。章纪昭知道他来了,便匆匆地从缝隙钻出去,跟在解平身边扯着书包带子回家。 “你的新泳裤应该干了,明天游个好成绩。”解平俯首问他,“50米能游多少秒?” “不知道,但你教的呼吸方法很好用,我肯定比之前更快。”章纪昭眼神明亮地和他对视,“明天初一学部六个班一起游泳考试,下午延迟到六点放学。” 说完他把唇抿上,期待之色溢于言表,解平不负众望,了然道:“我去接你。” “嗯!”章纪昭似乎就等他作出承诺,他竭力保持冷静小孩的人设,可惜已经眉飞色舞:“老师说50m第一名会发一枚金色奖牌,你期待吗?” 按理来说拿奖牌是章纪昭的事,解平只能说是为他高兴,用期待形容有点怪。章纪昭立马意识到这个问题,归根结底是他词不达意,他生硬地转移话题:“明天你就知道了。” 解平笑着点了点头,佯装对他话语中暴露的惊喜一无所觉。 翌日下午,初一学部6个班集合,章纪昭收好泳裤、泳帽和眼镜。 体育老师吹响集合口哨,他绕开互相撞肩膀的同班男生去排队。发育期靠后的缘故,章纪昭在男生队伍排得靠前。 他虽然暂时算得上羸弱,但小学部“纹身哥”和“贞子男”的赫赫威名还是远扬到了初中部,不过并没影响章纪昭的生活。初中同学根本没信那些传闻,但因为传言中把他那股狠劲儿说的神乎其神,同级男生打水路过他都会揶揄地尊称他一句“昭哥”。 第105章 除了班上一个壮实高大、皮肤黝黑的胖子,名叫郑朱。 郑朱也有点想在级部出名的意思,是真对章纪昭的发迹史贼感兴趣,逢人就说:“如果一个爷们令人闻风丧胆,那就等于青史留名。” 郑朱为了看章纪昭脖子上是不是有所谓的纹身伤痕,几番骚扰章纪昭。 这其貌不扬的家伙一开始对章纪昭是真敬重,搭话时口气还混点江湖味儿,不是“你脖子给我看看呗”就是“我问你个事呗兄弟”。 一开始那是真称兄道弟,郑朱自认也是一介莽夫,恨不得和章纪昭桃园三结义。 可惜章纪昭纯把他当空气,害得郑朱在小弟面前很没面子。 郑朱在班上有几个个子矮小总挨打的小弟,到哪小弟都跟着他,据说是跟着他就不挨打了。小弟见了章纪昭开罪郑朱,免不了像佞臣给皇上进谗言,建议郑朱给章纪昭揍一顿,奠定在初中学部的威名。 郑朱还算有点脑子,他否决了小弟的建议,没对章纪昭下手,只是贯彻着给敌人添堵的宗旨,希望章纪昭日日过得不顺心。 章纪昭好端端站在队伍里,郑朱一个站最后一位的大高个非得从前门出,拿胳膊肘可劲儿怼下章纪昭,转过脸幽幽地说:“对不起啊昭哥。” 章纪昭收回胳膊,一声不吭。 “都怪你太矮了,我没注意到。”郑朱冷嗤回头,心里暗爽,几个小弟在队伍前头振臂欢呼,章纪昭垂下眼皮看着地板,假装一无所知。 国际学校的游泳馆建得阔气,一整栋楼消毒水味儿弥漫,24小时换水装备嗡嗡作响。 三个体育老师站在内置舞台上,建筑顶端倒映着流离的水色,空旷的场馆内能听到大声说话的回声。 体育老师之间是业务竞争关系,每个眼神都极为狠厉。 其中一个留着飞机头的老师拿着话筒,说话的语气总带着点恐吓和勒索的味道:“还是上次说的那样,觉得自己没希望拿到第一的人考完试可以先回教室,放学后自行离开,觉得自己可以拿第一奖牌的人可以留下来等奖牌。后面考试的人在附近热身等待,不要离得太远,等下叫都叫不过来。” “考试批次张贴在这里,自己过来看。”他拍了拍墙上的8张白纸,“看完后第一批迅速过来泳道就位。” 他突兀地转身,强调道:“还有,不要试图去2米深水区。” 语罢,学生一窝蜂涌上去查看自己的批次,章纪昭等人散得差不多才去看。 很不幸,他被排在最后一个批次,章纪昭抿着唇,希望不会出现任何拖延的情况,他不想让解平为他多等。 郑朱神不知鬼不觉站在他身旁,他一开始就挤在最前面去看,现在又来装出一副惊奇样:“哟,我们是同一个批次。” 话锋一改,又阴阳道:“没见你上过几节游泳课啊阿昭哥,用狗刨式划水会不会不及格啊。” 章纪昭瞥了眼他和他身后的几个小弟,在几人狰狞的神色中径直离开了。郑朱不忿地一拳砸在场馆的青色瓷砖上:“妈的,太给他脸了。”几位小弟连声附和:“这吊人不识好歹。” 游泳课男生都要脱掉上衣,只留泳裤,章纪昭有很严重的洁癖和心理障碍,他无法接受看陌生人的身体皮肤,也无法接受自己被别人看。 因此,每周一节的游泳课他要么找借口身体不舒服去医务室写作业,要么带着作业本去找各科老师请教问题,到后面干脆装都不装直接不去,的确有点胆大包天的意思。 不过周末在解平那儿,解平说教他游泳,就不见他有什么障碍了。 章纪昭双标得理直气壮,没觉得哪里有问题。他有把握拿第一,因此也没有像其他几个想拿金牌又很焦灼的男生一样围在计时计分的女同学旁边。 热完身他就出去买电解质矿泉水喝,喝了一口,找了个不远不近的角落候考。 2小时之后,飞机头老师吹了声急促的口哨:“最后一批!” 章纪昭换好泳裤走到第3道,郑朱在2道,飞机头站在郑朱背后拍了下,叮嘱道:“拿第一啊。” 郑朱吹了个潇洒快意的鸟哨,乜斜着眼看浑身没二两肉的章纪昭:“你确实白得像个水鬼,他们不冤枉你啊。” 章纪昭戴上泳镜之前,头一次认真地目视郑朱,他用看死人的眼神盯着对方看了三秒,郑朱正耀武扬威呢,被这突如其来的眼神看得打了个孬种的哆嗦。 “bi——”哨声响起,十二道考生齐齐如水,郑朱还没来得及骂人,章纪昭已然标准蝶泳姿势下水。飞机头见得意门生郑朱还不下水,青筋暴起,一脚给他踹进水里。 郑朱开头呛了一口水,心有怨恨不敢言,他下了水宛如猛龙过江,确实有几分把式,只是50m输了先机就是输了一切。 郑朱出了水摸着旁边的浮标,飞机头在岸上劈头盖脸地骂道:“猪啊,连他都游不过。”说这话的时候,手指着上岸的章纪昭。“他妈的你告诉我他一学期来上几次课,你游不过他?” 章纪昭摘了泳镜泳帽睨向老师,黑发过颈,浸在水后他皮肤更白,他眼神冷淡,而唇下痣仿佛加剧了这种冷淡。 “奖牌是我的。”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朝飞机头伸出了手。 奖牌是镀金的,中央的“1”闪闪发光,章纪昭把金牌缠在手腕上,红白蓝相间的绳子引得换衣间男生纷纷注视。 第106章 “昭哥牛逼啊。”路过的男生真心实意地祝贺,换来章纪昭冷淡的一瞥。 这一刻的章纪昭锋芒毕露,倒真是字如其名,有了刀锋般的尖刻感。 下午5:30分。他看了眼时间。 考试比想象中结束得要快,章纪昭决定换衣服后走去高中部,在路上和解平会和。 换完衣服,他把奖牌放在洗手台上准备洗掉满手的消毒水味,刚拧开水龙头,忽然一个150左右的男生窜到他旁边,贼眉鼠眼地一瞅他,抓住奖牌的绳子便往外跑。 章纪昭连水都没关,奖牌前脚被抢他后脚追上。 抢他奖牌的男生很眼熟,是郑朱的小弟孙贤。 孙贤撒丫子往场馆深处跑,那边已经超出了初中学部的游泳课范围,来到高中部都很少去的深水区。这块根本没人,水面肉眼可见的发黑,他在前头拎着奖牌都腿脚发软,不敢往深水区看。 郑朱站在深水区泳池的一角,见孙贤快要被章纪昭单手逮住肩膀,催促道:“丢下去!快丢下去!” “还给我!”章纪昭厉吼着在后面追。 是他还不够快吗?不,他已经竭尽所能最快,他的手腕绷得够直,只差毫厘便可触及那人的上衣。 就差一点! 章纪昭成功揪住那人的上衣,只听闻水声啵地一响,那人把奖牌抛入了深水区。章纪昭二话不说,也跟着跃入水面。 郑朱哼笑一声,眼中闪烁着阴毒的嫉恨:“等他浮上来,你们好好看着。” 章纪昭潜入水底摸索,摸到奖牌后往外游,想要避开郑朱等人,郑朱一看不行,和孙贤等人一对视,几个人直接下水,一起伸出去掐着章纪昭的脖子上下涮。 他们本意是想出出气,达到让章纪昭鼻腔灌水效果以作警示,没成想章纪昭一开始在水里扭头三四次后,突然像条疯狗一样掐着郑朱的脖子,他下的是死力气,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架势。 郑朱双眼瞪大双脚往外踹,吓得孙贤几人登时往外靠,不敢惹这活阎王。章纪昭厌烦地收手,下潜把奖牌重新拾回。 他两步上岸,深一脚浅一脚的水通过脚底洇湿地面。 奖牌攥在手里,章纪昭心情极差,他本想把奖牌作为礼物送给解平,但礼物被他弄湿搞脏了。 他抬头,一个愣怔。解平站在三米开外的地方注视他。 郑朱在他身后沙沙地咳嗽,大发雷霆:“章纪昭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完蛋了,我有证人,你等着被开除吧!” 章纪昭听了面无表情,他直直走向解平:“看到我做什么了吗?” ”看到了。”解平坦诚回答。 章纪昭不装了,13岁的人透露出一股成年人都不一定具备的冷漠,他浑身刺竖起,一副已经明白解平打算和自己划清界限的模样。 “我其实一直都是这样。”他偏头不看解平,“在你面前都是装乖,我不是你喜欢的那种乖孩子。” 话虽如此,章纪昭却一直牢牢地用左手掌包裹住那枚带子已经湿透的奖牌,像攥着谁滴血的真心。 解平还不说话,章纪昭唇色逐渐失去血色,面容惨白,郑朱几人离奇地消失了,而他一点也没发现。 他后悔了,他应该说他可以学乖,再不济也是向解平保证他没有完全变坏,现在好了,什么真心话都往外说,真指望解平永远照单全收吗? 别那么单纯吧,他知道没可能,这世界上每个人的喜欢和忍耐都有限度,耗完就没了。 算了,反正都是偷来的。 章纪昭垂首往旁边走,正要和解平擦肩而过,他的左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包住,解平隔着他的手,握住了他的真心。 章纪昭才建立起来的壁垒瞬间土崩瓦解,他眼眶发热,沉声问:“不觉得我有问题吗?” “你没问题。”解平轻易就让奖牌江山易主,他把奖牌拿来,挂在了章纪昭脖颈上。 一手托起章纪昭因为握奖牌过于用力而到处是紫红色血瘀的右手,另一只手的拇指在痕迹上按摩,促进血液流通。章纪昭的手顿时有了生命般又痒又疼,滴血的心脏也重新愈合。 “你能不能当我没说过那话?我保证我还是很乖。”他极卑微极轻声地说。 “没关系。”解平手上动作不停,口吻漫不经心,“我喜欢坏孩子装乖。” -------------------- 硬核撒糖之他们俩名字里都有一个刀字有人发现啵? 又阴间更新了……(昏厥) 第44章 就像习惯爱你一样 坏孩子露出一抹既悲伤又快活的笑。 那样的笑不属于孩子。 章纪昭低头缓缓弯曲四指,那样便能堪堪包裹解平的手,眉际不自觉蹙起,抬头再仰望解平时眼眶已经全红。 “我真希望这是真的。”他说。 手上力道收紧,他把解平的手攥得发白,似乎用力气倾诉着挽回着什么。 “可我已经不是13岁了。” 夏季泳池的水哐当,整个游泳馆的消毒水气味逐渐消散。 诺大场馆开始充斥谍影重重的白雾,直到面对面的两个人参不透对方的面容为止。 握着解平的少年的手指节逐渐变得修长,指骨裹着一层冰凉细腻的肌肤,那是他曾经养尊处优的证明。指腹凭空出现几个格格不入的茧,粗粝的枪茧压在解平手背上,蛮横地强调着存在感。 第107章 雾气中解平能窥见的是一道熟悉的高挑身影。 章纪昭在雾中望着他,他能感觉到。 像随时透过狙击枪的瞄准镜看他,章纪昭从不在看见他之后放过他,而他不仅可以感知到章纪昭在看哪里,还可以准确计算章纪昭在哪里停留最久。 章纪昭最喜欢他的脖子。 他的眼神通常会在咽喉要害部和动脉上停留最久,轻描淡写划过脖颈的每一寸肌肤,仿佛不经意间擦过。过了一阵儿,青年漆黑的眼睛又“一不小心”再次掠过脖颈,他看着那儿,仿佛和变态杀人狂一样期待着里面的什么,像渴望鲜血、人体组织之类。 他的痴迷有着极强的谋杀意味。一般人绝对会被逼疯,但解平只是放任他去。 瞄准镜毕竟不是取景框。 章纪昭的语调和他的体温一样低凉:“但26岁也不算晚对吗?” 他忽然走近一步,浓郁雾气落在后面,解平看清了章纪昭的面貌。 章纪昭已然冷静,或许面庞仍有红晕来过的证据,但他背脊挺直,常年不晒太阳呈现出的苍白肌肤和冰冷的犀利眼神再与之前面部泛红的活泼小孩毫无关联。 “至少我看见你了。” 解平朝他笑,心中不免遗憾。虽然章纪昭原本的样子也很好,但他每次都用心呵护的小孩最后恢复成这幅亚健康的阴沉样子,他会忍不住无缘由地迁怒谁。 “还牵着我的手。”他坦然补充。 章纪昭深深看了眼解平,旋即十指相扣牵着解平的手带他走向浓雾深处。 雾的尽头是章纪昭的14年。解平跟着章纪昭穿过14扇门,每扇门都通往一个年纪的章纪昭。 13岁,被解平救下又被解平忘记的章纪昭。 被考核官抛下,独自在断头台上躺到掩面而泣的章纪昭。 14岁,第一次杀人见血后连续3个月一进食就吐的章纪昭。 瘦了10斤,珍妮要求他增重。她不允许他打新饭菜,吐出来就要把呕吐物扒回去吃了。 章纪昭不敢再吐,那之后对食物再无兴趣。 15岁,在红砖墙后偷窥解平的章纪昭。 他每天都在闲暇时间循环播放《血腥神父》,仰躺在寝室那张小床上,双手放在肚子上看电影,假装自己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年。 16岁,捣毁恐怖组织据点的章纪昭,单手截断。 因为药物冲突无法使用麻药,他在医院连续做了5天无麻药手术,差点疼到休克。 还好手接回来了。 17岁,第一次在立体书库发现解平的录像带险些惊叫出声的章纪昭。 开始霸占公共财务,频繁接到立体书库办的罚单,他不予理睬。 18岁,开始霸占特工评分榜第一位的章纪昭。 同年,获得史上训练时长最短的第一特工的殊荣。 依旧被人背后非议,怀疑他斐然成绩的真实性,他好像没长耳朵,听不见别人说他坏话。 19岁,已经把《血腥神父》和录像带背得滚瓜烂熟的章纪昭。 逐渐开始有了向解平搭讪的计划,但都失败了。每次靠近解平都觉得自己还不够好。 20岁,因为过于血腥的指挥作风令人闻风丧胆的章纪昭。 开始有人拿他和解平相提并论。与此相对的,不再有人敢在他背后嚼舌根,情报局疯传他喜欢拔人舌头。他确实会,但不喜欢。 洁癖越来越重了。 21岁,因为解平离开总部而连着抽了整宿的烟的章纪昭。 第二天因为同事说解平坏话而把对方的脸按进炒饭,为此珍妮罚他写3万字检讨书。 他每天下班写50字,写了快两年才交上去。他的目的不是检讨,而是延长解平离开那天的他的感知,那样时间就好似停在解平离开的后一天。 无数次申请派驻驻外情报站,每次都被驳回。 有了退队后申请调任驻外情报站的想法。 22岁,到法定结婚年龄的章纪昭,妄想和解平结婚。 开始写日记,内容只有他和解平的婚礼,写得很烂。有一次写的很好,因为那天午休他真梦见了解平的婚礼,另一个主人公不是他,但他在日记中恬不知耻地把那个人换头变成了自己。 23岁,靠录像带和电影想念解平的章纪昭。 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想象解平27岁的样子,他想知道。 24岁,期待25岁退队调任驻外情报站的章纪昭。 25岁,退队失败的章纪昭,被迫延长服役期。 26岁,撞大运和解平搭档的章纪昭。 那天,他们在一日轻酒店第一次正式见面。 画面戛然而止,章纪昭左手推开第15扇门。 那扇门与其他门都长得不同,解平认得,那是情报局分配给特工的寝室门,他有略微的诧异,因为在这之前,这里没出现过第15扇门。 门内是个大单间,80平左右。 章纪昭的卧室和他的人不一样,充斥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床、深绿色保险箱、单人布艺沙发、老式放映机、座机终端、纯色地毯、还有一个极为惹眼的橡木书柜,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解平挪开视线,瞥到门后光景,步履一顿。 罚款单据上的内容他再熟悉不过。 他憎恶那些录像带名称,从0001《控制》到0732《永失所爱》,数字技术像一根竹签,贯穿了他25年的人生。弗朗西斯对他说要把这些录像带挪到立体书库作为教学材料,他笑了,用无所谓的语气问是吗? 第108章 他并不想知道答案。 解平望着被贴的面目全非的门出神,章纪昭收集走了这些录像带,他看见了,章纪昭17岁后不知道跑了立体书库多少次,但他没想到能如此具体地看见这些罚款单。 单据上具象化了潮湿和干燥气候,长方形膨胀变形,四周泛有轻微的苔色霉点。 “我把它们全部占为己有了。”章纪昭跟着他一齐望着那扇门,语气保持着异于常人的平静。 “我17岁那年,有人在秘线上公开邀请大家当天晚上到公共影音室看点好东西。去的只有那几个人,他们喜欢在影音室释放恶心的欲望。我像往常一样不予理睬,删除了那则邀请。但丽芙告诉我,那群混蛋在播放你的录像带。” 解平瞥他,章纪昭没回头看他。 “0126《桃色交易》,你在那盘磁带中很美。你不屑于卖弄外貌,即便如此,你仍旧无法想象你在别人眼中有多漂亮。” “可那天……我真希望你是个丑八怪,甚至想把你的脸刮花。”章纪昭终于转头,他的五官没有表情,情绪僵直到诡异。“但我能做的只有把他们杀了,销毁0126磁带,并且下定决心从明天起把你的录像带全部带走。” “那段时间我一度以为自己痛恨你,毕竟你在我13岁的时候救了我,又把我忘了。我崇拜你和你的美丽,可你的美丽只给我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痛苦。”他痛快地披露自己所有的阴暗面。 [你在说什么?] 体内的灵魂惶恐地看着自己的躯体脱离意识的掌控,义无反顾地说着像忏悔又像告白的话。 即便是对着最亲密的伴侣,谁又能把心里话全部和盘托出?总是话到嘴边留半句,修饰美化再斟酌,即便加上“实话跟你说”、“不要怪我说话难听”、“我说句心里话”之类欲盖弥彰的预防针,也要留一分不能说、不敢说、全然不可说的话。 那一分话,大脑愿意说,嘴也不会配合。 纵然章纪昭做坏事也磊落,他的话也是选择性地说,如今却不受控制说了所有不该说的心里话,说到连他自己都害怕。 [到这够了,不要再说了。] [求你,别再说了!] 拨开金玉其外,你接受我的败絮吗? “贝壳痛到极致能磨砺出珍珠,人痛到极致只能流眼泪。” 章纪昭浑然不觉自己的警告,他破罐子破摔,硬要把全部的自己展现给解平看。 走到保险箱边,他蹲下,食指指腹扣在螺旋纹的锁圈上扭动数字。 “所以那段时间我一直以矛盾的心态着迷地跟踪、偷窥你。” “我一边痛恨你,恨不得让你领教我在爱恋中吃到的苦头。一边爱慕你,决计要等到足够强大再出现在你面前,再让你爱上我。我用对待仇人的态度爱你,得到你和毁掉你的欲望同样强烈。” 门开,章纪昭握着l型门把:“18岁那年我想开了。那年你出席年末的庆典舞会,拒绝了所有人包括你弟弟的邀请,你看着两个弟弟跳舞,手上摸着一条油光水滑的金毛犬,西服上沾满了金色的狗毛。舞厅有那么多年轻漂亮的特工在偷看你,但你眼里只有你的两个弟弟。” 他吐了口气,“还有那只狗,他们说那是卡门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解平垂下眼睑,不知道想起什么,笑了下:“它叫油门。”因为卡门和解安总是不小心踩到小狗的毛,所以他那会儿的口头禅是别踩油门。 油门?又是一个和卡门相近的名字,那要是他以后送解平狗狗,解平也会用他名字中的字给狗取名吗?章纪昭按捺住自己汹涌的醋意,表现如常,但那正常极其虚伪。 “你没和任何人跳舞,你的弟弟似乎抱怨你来舞会居然不跳舞,于是你抱着——油门在他们两个面前浅笑转圈,摆弄着小狗的爪子轻巧地说‘我们跳完了’。那一刻,大家都在跳舞,目光却聚焦在你和那只幸福的金毛身上。”章纪昭说,“我站在你斜后方的盥洗室门口假装抽烟看了你一个晚上,所谓的仇恨在你笑起来的时候土崩瓦解,我发现我所谓的毁掉你充其量只是想得到你的一个借口。如果我能够毁掉你,那我也势必能够得到你,要是真到那时候,我猜我的愿望只会是成为第二只幸福的金毛。” 说完,章纪昭迅速在自己的战利品之中找到那个不起眼的易拉罐指环,食指勾着圈环,他正要起身到门口寻解平,抬头人却近在咫尺。 心脏漏掉一拍节奏。 在他梦寐以求的场所,他正拿着他真正想送出的戒指,而解平垂视那枚易拉罐指环。 “是给我的吗?”解平问。 “是。”章纪昭哑声说。他烧红了眼皮,抿唇不管不顾地执起解平的手,替男人戴上易拉罐拉环。拉环毕竟不大,推到第一个指关节以下便卡不下去,和他想象中不一样,他蹙起眉想,原来成年人是戴不到底的吗?是了,当初就算卡门有机会给解平戴,也是戴不成的。 “小了。”他十分懊丧。 解平却像收到了什么奇珍异宝,收手正反面转着看。 “前几天这里多了一颗痣。”解平把手心转给他看,微笑道:“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感觉长的很合适。” 他跟着看过去,解平的无名指指腹上竟然多长了一颗棕色小痣,指环刚好卡在痣的下方,看起来像戴上指环后人为用水性笔在上面打了个记号。 第109章 章纪昭彻底呆住,心底翻涌着一股奇异的满足感。这样即便取掉指环,解平的无名指上也永远留下指环存在过的证据。 解平没取掉易拉罐指环,任凭它翘着一块薄铝片。 他回想22岁那年自己在舞会上的心情,当时他确实不想和弟弟们跳舞,既是因为卡门对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又是因为当时他对爱情尚存幻想,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喜欢的人跳舞。 “22岁的我不跳舞,是因为没有找到心仪的舞伴。”他说。 章纪昭一愣,成熟英俊的男人已经自如地切换神情,金色睫毛下眼眸眼波流转,同样的仪态却显得更为内敛端庄,带着22岁才具有的情态,温柔却又有着不可一世的意气风发。恍惚间,章纪昭仿佛回到了18岁的那个冬天。 解平朝章纪昭伸出手,掌心朝上,淡笑道:“章纪昭,请22岁的我跳一支舞吧。”他话说的那么平淡却又那么煽情,仿佛遗憾当时章纪昭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一般。 章纪昭蹲着仰望他,像仰望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他反扣男人的手站起身,一一摩挲他指腹的茧,像接触到他并不柔软的过去。他深知解平今年30岁,不再是需要别人保护的孩子,可章纪昭愿意保护他,一如当年他受到解平的庇佑那般。 没有伴奏,解平双手执着他的手掌。 并不大寝室里,他们翩翩起舞。 华尔兹需要不小的场地,可想而知,他们两个成年男人,一会儿撞到书架、一会儿撞到老式放映机,一会儿撞到床脚,每次撞到杂物他们便会不约而同地失笑,毕竟这么没水准的交谊舞水平放到特派队的课程考核,恐怕他们要双双不合格,被珍妮请去办公室喝茶。 最后一个旋转动作结束,章纪昭被解平拉回怀中。 他反身双手环抱住解平,下颌磕在男人的肩膀上,在解平耳边轻声呢喃:“相信我吗?我愿意为你去死,那样我会死而无憾、死得其所。” 怕解平不信似的,他试图让自己变得可信:“你不怕死,我怕不能和你在一起,如果能够和你在一起,死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解平虚虚揽着他的后腰,不冒犯又绅士的姿势,他好礼貌,礼貌得让一切都如梦似幻。 章纪昭有预感,属于他的美梦即将在这收尾,他抱解平抱得那么紧,竭力让美梦能够再延长一些。 他终于明白所有虫茧人章纪昭都不愿意离开这个梦境的原因。 虫茧人们沉醉在自己塑造的美梦中,希望所爱之人永远相伴在侧,为了一己私欲把解平禁锢在茧房。 解平的爱无私、不求回报,可他的爱是解平身上缠绕着的密不透风的茧丝,自己会干出这种事,他完全不意外。 如果是最初的章纪昭,决计不会为了囚禁解平而感到愧疚痛苦,可如今解平教会了他什么叫爱,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剥夺所爱之人的自由还称之为爱情。 “我信。”解平居然开口,“全部都信。” 章纪昭感到手上触感不对劲,猛地抬头。解平垂眸端详他,仿佛透过他的皮囊探看他灵魂深处燃烧的火焰,他发现解平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透明,像醒来就淡忘的梦。 梦境确实要结束了。 他不舍地抚摸男人的脸庞,尽量平静地说:“我们会再见的,只是我偶尔会晚一点,等等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永远不会。” 闻言,解平的神情浮现出些微的悲伤,像被激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仿佛有谁求他不要把谁留下,但他没有听取那人的建议。他温柔地捋过章纪昭的刘海,让青年的发丝自他半透明的指节间隙滑落。 “你黑色头发也好看。” “可我已经习惯红色头发了。”章纪昭和他对视。就像习惯爱你一样。 解平低头失笑:“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章纪昭想,我当然知道,可我想听你说,我想听你亲口说我不需要模仿别人已经很漂亮了。但他没说,他来不及说。 男人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模糊,章纪昭感受到臂弯间的触感越来越轻盈,到最后,解平化为泡沫在他面前完全消失,寝室只剩他一个人,就像数千个日子那样,他结束任务推开那扇门,需要独自面对由寂寥堆成的废墟。 章纪昭垂下双臂,黑暗再度降临,祭坛面向他,深渊注视他。 白日落幕,祭司的白日梦也宣告结束。 -------------------- “金玉其外,我接受你的败絮。” 我要笼塑解平,解平是漂亮的笼子。 他们的关系belike→笼养小章鱼(章鱼自钻版)/《仿生章鱼会梦见电子笼》 第45章 “抚慰你的爱人。” 章纪昭于迷蒙中苏醒。 睁开眼,视觉剧烈眩晕三秒复又清晰。有那么一瞬间,他真会以为那是一场冗长的美梦,直觉却告诉他,即便是梦,也是由解平本人本色出演的。 主祭司兴许便是认知到这一点才会乐此不疲地缠绕茧丝,解平的真身在这,它们才会兴奋到无以复加。 而他无疑需要做与主祭司天性背道而驰的事情。 他要抽丝剥茧,撕碎这座荒诞无度的剧院。 黑暗中,捧着八角香囊和祭祀蜡烛的小祭司离他很近,却好像在千里之外遥望他。 它们虽然没有五官,白茧脑袋却在此时恰到好处地表征出茫然。 按照以往惯例,主祭司结束祭祀后,小祭司可以得到最后的解脱,然而这回整个茧墙的人都是小祭司,惯例便不灵敏了。 第110章 没得到理想中的解脱,虫茧人们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 章纪昭脑中混乱的意识再次出现,每一声都来自不同虫茧人的抗议: [你该解放我们。] [我们不能就这么被留在祭坛,白天已经过去了。] [主祭司团会知道的。] 作为智囊的丑八怪在这时打断了其他人的抱怨,它挤开虫茧人,走到最前方: [以往,主祭司会在祭祀结束后和小祭司交流,发自内心认可它们死去,小祭司终于得到解脱。] 虫茧人们对新任主祭司颇有微词,也对他又畏又惧,一群怪物在祭坛下站着,仍然与祭坛边上的章纪昭保持宽绰的距离。只有丑八怪近得几乎要跨上祭坛,像个不惧强权的勇士: [你不认可我们死去,不解放在痛苦中困顿的我们,但我们发自内心感谢你。没有你,或许我们中的人在与神交流前便死在了主祭司手下。] 章纪昭起身握住长砍刀。 他的确能感受到共感意识中属于茧墙的那部分濒临崩溃——也许正因如此,它们才会对白天趋之若鹜,却对黑暗避如蛇蝎。 但是为什么?他开始好奇了,他在逃避什么?究竟是什么能让他怕到骨子里? 微明祭坛下,丑八怪浑身不着寸缕,只以完全的怪物形象出现。 它大张双臂,走到数以百计的虫茧人面前,拖着夸张的沙哑腔调道:“新生的大祭司,指引我们,我们能为你做些什么?” 萍水相逢的怪物替他先发制人,还一改主祭司的尊称,称呼他为大祭司,毋庸置疑是在帮他化解其他虫茧人的怨怼。 章纪昭看着或迷惘或恐惧的自己,聆听到头脑中更训练有素、属于主祭司的那部分意识正怒火滔天。 但他对那部分漠不关心。 “我要探寻黑夜。”章纪昭说,“正如你们所想,主祭司会阻止我这么做,它们已经在路上了,所以我需要你们。” 他一开口,虫茧人全都沉默了。 章纪昭甚至能听见几个虫茧人凄凉地想: [可笑,我们以往在茧墙上可是主祭司的出气包,一旦被选中,直到死去都毫无还手之力。只是从茧墙下来便能与主祭司对抗了吗?] 章纪昭听见它们的心声,也能料想到它们的软弱。在茧房中,主祭司通常代表着占据优势地位的那一方。 怎么不是呢?主祭司几乎意味着大部分的理性、控制、方向感和几乎全部的力量,而茧墙的自己认同弱势群体的身份。 直到被茧房选中成为下一个主祭司前,它们将永远保持这样的身份认同。 然而这根本不合理,如果它们都是章纪昭,那么它们所有的先天素质都相同。只是茧房所谓的筛选机制让它们感到自己更弱——择优录取的筛选机制无疑具有欺骗性。听信了这样的谗言让茧墙上的虫茧人长久地处于孤苦伶仃、任人宰割的境地,当然是主祭司想杀就杀。 主祭司在他们心目中长久地担任生杀予夺的强者和死神的角色,它们则一心一意地扮演着待宰的羔羊角色。 而他需要一把唤醒羔羊的长鞭。 “你们从未想过从它们手中把刀抢走?” 章纪昭将掌中的长砍刀抛给丑八怪,丑八怪接得稳当,所有台下的虫茧人都在同一时间屏住呼吸。 “你们和他们没什么两样,愿意的话,它们的刀是你们的,它们的祭司袍你们也可以扒下来穿穿。“ 他说这些话不仅全无避讳,还刻意用共感意识说给主祭司团听。 主祭司团小肚鸡肠,果然被他激怒,其中一位主祭司闻言冷冽开口: [你践踏我们的底线,违反茧房的规则,祝你在刑场上也能镇定自若。] “你把刀给我们,不怕我们杀了你?” 丑八怪旁边的人发问。 “我们还是朋友。”章纪昭说,至少暂时还是。 茧房内的夜色越来越深,小祭司手捧的烛火最后隐于黑暗。 主祭司们极具压迫感的跫音自远处传来,像锁链套紧时发出的喀拉声响。 章纪昭坐在祭坛边抚摸着解平身上开始融化的茧丝,手上触感黏腻温热,与血液相似。 奇特的战栗流贯全身,章纪昭在这恍如摩挲血腥的时刻灵魂出窍。是谁转换了他的维度,同一个空间,他却悄然游荡到另一个祭坛。 同样的梦境质感,只是这次像走进了谁的噩梦。 蒙太奇色感,空气稀薄,章纪昭单是站在祭坛前五六米便有高反的缺氧症状。 祭坛上,解平正背对他,紧紧环抱着一个比祭司还丑陋千百倍的茧卵怪物,哽咽不断。 章纪昭愣住。他第一次见解平哭,还是抱着一个极其可怖的怪物在哭。 那怪物身材矮小,恐怕只有120公分,身体光滑像被人凌迟分成诸多肌肉条,脑袋和茧房祭司有同样的构造,只是更细致、更恶心、更丑陋。 它的脸没有任何器官,蚕丝球布满白色虫卵,脑袋中央有一个往里陷的孔,随着它的呼吸频率,怪物的脸朝里翕动着。 茧房祭司简直像它的美化复制体。 章纪昭忽然有些难以接受,也有些明白为什么虫茧人们不愿意在黑夜中留在祭坛,自己这幅丑态简直令人作呕,解平却紧紧抱着它? 为什么解平会愿意喜欢这么丑陋的东西?又为什么哭?这是解平的噩梦吗?解平的噩梦和他有关? 第111章 诸多疑惑涌上心头,即便心爱的人就在面前,他依旧谨慎地站在原地没有轻举妄动。 这个丑陋得多的怪物似乎与虫茧房中其他偏激的怪物不一样,章纪昭发现自己也可以共感它的意识后,强忍着内心的难受去探究对方的意识。 它的意识中没有痛苦。 被解平紧紧抱着,它丑陋的面孔浮泛出一股柔和的神色,它用手臂轻轻拍抚着解平的后背和后脑勺,温柔、心疼又全心全意,像哄哭闹的婴孩,时不时还会效仿摇篮摇晃躯体,全盘将自己当做容器。 感受到章纪昭的到来,怪物顿了顿,缓慢抬头。那怪物脑袋中央的黑色漩涡对准他,他们对视,章纪昭确信对方看见了他。 即便他不清楚没有眼睛,这些怪物究竟是怎么看见他的,但他确信自己既紧张、愤怒又不甘心。好,很好,解平没有在他面前卸下防备哭泣过,这个怪物又是怎么赢得解平的心的? [请教一下,怎么做到的。] 章纪昭面无波澜地看着怪物,[靠你的脸吗?那对我来说可能有点难了。] 怪物依然保持着恬静,像听不见章纪昭开到最大声的妒忌。 它那张神秘的脸上内凹的漩涡倏忽旋转起来,章纪昭眼前天旋地转,很快镇静下来,犹如野兽被推了最大剂量的镇静剂。 那之后,怪物给他展示了一些画面,画面犹如慢速卡顿的视频,又像版本老旧的幻灯片。 [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它说。 它是来自沉水世界的章纪昭。 章纪昭看见他如何和沉水世界的解平相识、相恋,又如何生离死别。 沉水世界的解平和章纪昭出生在乌烟瘴气的战后世界。饿殍遍地,民不聊生,无政府主义盛行,沉水联邦的情报局被所有人视为叛徒。 被掠夺洗劫后,情报局罪已诏。 公众最希望上面能做的事不是重新发展经济,不是拯救枯竭的环境资源,也不是找出那个传说中的平行时空通道。 是惩罚所有情报人员,一如浮水世界对他们所作的那样。 把他们当畸形怪胎打死,抢走他们的住所、蔽体的衣服、维生的口粮、让他们在冬天冻死、饿死或因羞愧而自尽。 更有甚者,把他们绑在红绿灯或者路灯上示众,让他们自己选择是被斩首还是被烧死。 仍然存活的情报局成员必须想尽办法隐藏自己的身份,过影子一般的生活。他们的子女出生就注定成为影子的一份子,解平正是怀揣这样险恶的命运出生的。 章纪昭则是清白之身,因为天性郁悒被街坊邻居认定为情报人员,他13岁与父母断绝关系,深居浅出,不参加任何游行活动,也不在乎谁死谁活。 他所在的社区密谋将他绑在电网那儿电死,解平得到消息提前将这个13岁的可怜孩子救下,章纪昭就这么成为了情报局的一份子,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对沉水世界的章纪昭来说,是绝对的幸。他阴差阳错捡回来一条命,还认识了他十年后的爱人。 沉水世界的章纪昭更直白。 他没有等待太久,喜欢解平便直接告白追求。 23岁那年,解平答应试着和他在一起。25岁那年,解平亲口对他说了喜欢。在章纪昭以为26岁会比25岁更好时,沉水这座国度从被纺锤刺痛的沉睡之中苏醒。 四处是语调癫狂的横幅:“民众疯狂的祷告被神邸听见,那祷告奏效,而今神启!” 章纪昭看不清楚那所谓的神长什么样子,但绝不来自珍妮口中所说的第三个平行世界。 大地被某种未知生物劈开。 在它们面前,广博辽阔的土地甚至显得渺小。 沉水联邦似乎和这些天外来物做了一笔交易,这些庞然巨物不仅在陆面上掘地三尺,还帮助沉水联邦掘地三尺挖出所有藏在地下的情报人员,折磨然后杀死它们。 沉水世界的解平和章纪昭自然在劫难逃。在这些生物面前,再高超的潜伏技巧都显得多余。 最后,解平选择和两个弟弟死在一起,将生的机会留给章纪昭。他嘱咐章纪昭去到平行时空通道那儿,向对面求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低估了文明的智慧和残忍。 章纪昭看见另一个自己不断地向浮水世界求救。看见未知生物在平行时空通道口逗弄他,把他玩到精神崩溃,再将他回炉重造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它们复制他丑陋的样貌,残忍地制造出虫茧房。玩够后,它们隐藏了虫茧房,随意打开平行时空的通道口,不费吹灰之力。 变成怪物的章纪昭奄奄一息地趴在通道口,被对面的驻外情报站毫无尊严地收容走。他们随意对待他,切割他的身体组织,像对待回收站里不文一钱的垃圾。 怪物苏醒后跪在禁闭室的门边用头撞门,只为了告诫另外一个世界的解平,希望他远离危险,希望他不必承受自己经历过的巨大屈辱和折磨,希望他不会丢下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解平在禁闭室抱着怪物的尸体哭泣,而祭坛上正在上演这一幕。 这似乎是解平关于他最深沉的噩梦。白天他可以照单全收章纪昭的自私,黑夜中怪物飞蛾扑火般无私的爱却让他喘不过气。 解平不相信爱情,因为他发现爱情代表着今天可以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明天也可以为别人抛头颅洒热血。 第112章 他讨厌变动和不忠贞,所以漠视这种感情。 因为怪物的坚定不移和决心,解平开始愿意相信章纪昭的爱,但也害怕他的爱。 怪物与他共享的意识到这戛然而止。 短短几分钟内,章纪昭通过共感意识轻松自如贯穿了怪物痛苦的一生。 26岁,他孑然一身一无所获,追随解平来到对面,而平行时空的自己在23岁便和解平结为伴侣,却死在26岁。 章纪昭意识清醒,解平仍在怪物怀中,按照自己的秉性他应该表现出嫉妒吧,然而兔死狐悲么?和另一个自己视线交融,居然使得他掉下泪来。 也许是深度的意识挖掘和交流让人误以为彼此亲昵,也许只是因为对方是另一个自己,无论如何,章纪昭都有种找到亲人的感觉。 明明和对方同岁,章纪昭却感觉他更加强壮,甚至可以作为他的第二个老师。 章纪昭和它相望,忽然狂风大作,他的灵魂像一件薄如蝉翼挂不牢的衣服颤抖不停。 温度忽然降低十几度,冷得他寒毛直立,荡气回肠的战栗徘徊在耳际,鸡皮疙瘩不迭冒起。 矮小瘦弱的怪物虫茧人忽然前倾身体,不依靠任何介质的传播,章纪昭在脑内听见了它的声音: “沉水世界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文明世界,长达一个世纪多的祈祷,他们真的等来了一个充满创造天赋的物种。它们复制了过去的我,想用痛苦困住解平。” “我不应该给你找麻烦,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知道他会因为我陷入巨大的痛苦,这对他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章纪昭灵魂在它形容遥远的声音下不断震颤,“我不能让他好起来,他不属于我。” 怪物在解平的怀抱中,却不再贪婪。 黑暗中麦芒光线从微小的刺扩大,直到吞噬整个祭坛,章纪昭伸手挡在眼前,眼睛不断流泪,什么也窥不见,怪物的叮咛如雷贯耳: “带他走,抚慰你的爱人。” [为什么?]章纪昭没头没尾地询问,他打心底为他的善良和无私感到费解。 它完全不必为他做嫁衣,最后和解平在一起的不会是它,这对他没好处。 [总有一个世界的我会成功。]怪物说,[如果不是我,那我祝福是你。] 解平说在平行时空,一个人会爱上同一个人的概率小于0.0001%,我们就是这0.0001%。 实现这0.0001%的人凤毛麟角,如果一个世界的章纪昭力量太小无法做到,那就用两个世界的章纪昭来实现。 我生性自私,但总得有一个世界的我会成功。 章纪昭会站在解平身边,活生生的,和他并肩,成为他真正的搭档和爱人。 你在我的记忆中摸过我的血肉,那你应该可以看见,看见我们共同的意志和梦想。 如果成功的不是我,那我心胸宽广一点,衷心祝愿成功的是你。 白光过境,意识闪回。 章纪昭自黑夜脱身,虫茧房有如干涸河床,光线充盈而漫出。 祭坛附近扭打的祭司不约而同停下搏击的动作,很快,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茧房被完全照亮,失去黏液后的茧墙萎缩,黏腻的白色茧丝在光照下缓慢风干,有如蝉蜕干枯,这意味着茧房不再孕育新生。 新生的祭司自黑夜苏醒,而神身上密不透风的茧丝也消融完毕,露出纯粹美丽的真容。暂时没有醒来的迹象。 章纪昭浑身一颤,神归于体,他满头是汗,抿唇俯身按上祭坛,又惊又畏地触碰男人的左胸膛。如同弥留之际的活死人,他吊着一口气,直到掌心感知到那金鱼被捞出水时剧烈的挣扎弹动。 接触的那块掌心肌肤跟着弹动,瞳孔后知后觉放大,他唇角上扬,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笑容。 是跳的。 他还活着。 即便值得庆幸,章纪昭也没有时间高兴太久。 他保持着真空的思考状态,避免被预知行为,紧绷神经戒备着潜伏在光中的怪物们,包括来自茧墙的盟友。 利益攸关之际,仇人和昔日的盟友都是敌人。 他的手掌悄悄撇到解平后腰下,抬眸,和怪物们对视,只毫厘之间,章纪昭迅速环过腰腹掳起湿漉漉的解平逃跑。 几乎同时,数百位虫茧祭司从四面八方奔来,诺大的祭坛中央瞬间多出一个小包围圈。 如果世上有谁最了解自己,那就是自己了。 章纪昭做了最坏的打算,这打算果然应验。他抱着解平,抬脚踹向最近的自己,斜后方一双手毫无预兆伸过来,居然攥上解平的脖颈!那唯一一双证明它们曾经是人的苍劲指节陡然暴起,下了死劲。 章纪昭愕然地盯着那位主祭司,它似乎有气无力,好像行就将木,却有劲对解平下毒手。 飞快用手刀砍掉它的手,但无济于事,解平像一盏灯火,惹得更多丑陋的飞蛾张牙舞爪,不惜一切代价扑灭它。 它们在这一瞬间居然不谋而合,想要掐死解平。 章纪昭解开那些溺水者风格的缠绕在解平颈项的双手,却在下一秒被人拖走。 怪物因绝望而团结一心,它们齐心协力从章纪昭手中夺走解平,三十几只怪物前后拖着解平往祭坛拽,章纪昭则被剩下更多的怪物按在地上无法动弹。 怪物祭司们挂着同样空洞的脸俯视他,身上茧丝倏忽消融,像坨融化的白色奶油。 第113章 章纪昭被按得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它们手臂上融化的滚烫油脂滴到自己手臂上。油脂的热燎烧他的手臂,液体仿佛一种奇特的胶水,不过五秒,他的手臂便被浇筑一层坚固的壳。 章纪昭咬牙试图挣脱,任他如何摆腕,这壳子纹丝不动,他仰着脖颈往解平的方向看,手上暴力的挣脱动作不停,勒出条纹状的青紫色血痕。 夺走解平的怪物祭司围在祭坛边,忽然间,有人谨小慎微又不确定地喊:“神?”怪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集体陷入诡异的寂静。 章纪昭眼皮一跳,像虾一样弓起腰身,厉声吼道:“解平,你醒了吗?” 讨人厌的沉默持续了三五秒,他的心脏疼得快要滴血,解平的声音终于温沉又柔和地响起:“醒了,你在哪?” 章纪昭如释重负地喘息:“你后面。” 他本想警告解平小心这些怪物,岂料围着祭坛的怪物们忽然自发让出一条道路。它们个个低着头,不见方才的蛮横强势,双手藏到背后,心虚得像个犯错的孩子。 危机暂时解除,解平从祭坛上下来,看见地上半弓着身的章纪昭和他身边无脸的怪物先是皱眉。 章纪昭身边正在溶化的虫茧人怕出丑,统统脚步混乱地退到一旁,余光紧锁解平。 章纪昭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共感了怪物们的惴惴不安,他垂下眼睛,没有立马像以前那样直勾勾盯着解平看,舔舔干涸的唇面,解释道:“不知道这是什么,质地坚固,像琥珀的树脂,我挣不开。” 不太确定解平知不知道这些祭司的真实身份,也不知晓解平是否有梦境中的记忆,他含糊其辞,跳过细节:“是它们身上的东西。” 解平看了几眼那些怪物便了然于心。 它们身上熟悉的阴郁气质和高挑身材与章纪昭如出一辙,虽然没有脸,但其他的东西却一成不变,他怎么会勘不破其中奥秘?更何况他躺在祭坛上昏迷不醒,感官却一直都在。 “试试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他朝章纪昭那儿走,身后的祭司像电线杆上的麻雀挤过来一排,解平置若罔闻,蹲下,落落大方地牵起章纪昭另一只自由的手,着手抚摸那桎梏,年轻男人胸有成竹,好像知道破解的窍门。他总是有办法。 章纪昭觉得场面变得很奇怪,那些祭司忽然失去了战意,他脑中纷杂的意识空掉了。 怪物祭司像失去灵魂的躯壳,像人偶般旁观着二人。解平也好奇怪,他怎么旁若无人?章纪昭耳根红了一片,闷声看解平用指腹搓他手肘上那道白色的怪物油脂锁。 “不可以对我打开这把锁吗?”解平也不知道在和谁对方,嗓音温柔到章纪昭共感的意识变得又甜又醺醉,“是我也不行,对吗?” 章纪昭懵了,他看见虫茧房的墙壁随着解平说话的频率前后翕张着。 “可能我也算不上你什么很重要的人。”解平说,“你把我困在这里没关系,可你真的喜欢我吗,章纪昭?” 章纪昭急眼了,他怎么都不会不喜欢!他刚想说,手肘上那道古怪的锁随之咕噜咕噜融化,还真见效?他目瞪口呆,解平却撇开脸失笑。 章纪昭被他笑得宕机,心乱如麻,明明他什么都没说,但感觉什么都说了。解平毫无预兆地用牵着他的那只手将他拉起来,钻过怪物间的缝隙,带他逃跑。 牵手的刺激让他的手心瞬间出汗,章纪昭满心的解平还不忘往回看,他以为怪物会穷追不舍,谁知它们只是呆傻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意识中蔓延着强烈的羡慕。 被解平带走,简直是它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章纪昭看着怪物祭司们,仿佛和另一个自己隔空对望,他抿唇收回眼,脑中共感的意识逐渐演变成梦境中才有的沉醉畅快。接着,属于怪物的意识逐一断联。 怪物终于得到解脱,醉死在美梦里。只是这一次的美梦是真实的,不是它们精心虚构的梦境。 -------------------- 虽然笔纳有自己的节奏,但我还是急得抓耳挠腮 第46章 乐城 两人沿着茧墙一路狂奔到尽头。 章纪昭全程执着解平的手,不肯放开任何一丝缝隙。用栓可能更恰当,解平只以拇指和食指间的虎口卡住他的手,不是十指相扣的姿势。他倒好,无师自通拴马桩小技巧,压在解平的手心上霸占领地,活像枚大号吸盘。 小东西属章鱼的,解平抽空回头瞥了眼,没有追兵。 “那些东西……”章纪昭原想说它们死了,中途草草改口,“没了。” 他用手触碰茧房的墙壁,凋败后的茧房像纸糊的异形宫殿,依稀看得出造物的痕迹。 茧房墙壁宫体柔韧,光透不过中央,两边则勉强透过,是中间厚两边薄的构造。 最厚的地方摸起来像人类肚皮,有皮冻的滑腻触感,章纪昭屈膝下蹲摩挲最下面,那处则像脆弱的人体黏膜,目测一戳就破。 虫茧人说那些天外来物是一支充满创造天赋的物种,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建筑全部反人类认知。他不想思考建筑这座茧房的原材料是什么,内心深处却无法欺骗自己。他熟稔男人的、女人的皮,也知道黏膜摸起来的触感。 茧墙摸起来像是孕期女人的皮,而怪物们正是从茧墙诞生的。一般人可能觉得毛骨悚然,他却觉得恶心,要建这么大一面墙,可需要不只一个人类的皮。 第114章 “可以从下往上揭开。”章纪昭仍保持着惯有的镇定,灵巧地做了个四指回拢的手势,“把墙皮卷起来。” 说着,他仰望解平,脸连到脖颈都汗涔涔的。 解平也在看他。青年的体型不知何时作出改变,高出至少8公分,站起来不再比自己第一个头,而是偏偏头便能吻到人嘴唇的身高。 摆脱轻盈的章纪昭变得更为强壮高大,腰肩比也更抓眼,窄劲腰身在辽阔宽肩的衬托下格外纤细,身上的衬衣便是证据。 这种衣服金贵没有弹力可言,换了大小都得量体裁衣,章纪昭178时定做的工作服这会儿只剩腰身还合适,肩膀和胸部晦涩地勒着,和着他那副阴白的体肢,似乎并不适配他标致的艳皮相。 毕竟所谓性张力,最好是一具成熟躯体配最普通的帅哥美女面孔,美貌不喧宾夺主,身体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张力。像章纪昭这号人,脸面有过于鲜明的魅力,容易和身体气质割裂,所以安排特派队成员25岁退队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性征发育完全后人容易变普。即便脸再漂亮,如果压住身体气质,发挥不出性魅力,也算长残。 然而章纪昭这人有种特别的水生调,身体遵循着某种海洋生物的进化守则。用进废退,留下则有原因,每一块肌理的跌宕起伏都蕴含着力量和美感。发丝打着旋挂在冷白耳廓上,章纪昭的双肩挺拔脊背空出深沟,手臂健壮青筋虬结,脸庞不再有少年青涩,从今往后他的攻击性不单含有攻击意味,还有勾引。 成熟意味着勾引夏娃的果实已然落地,果肉烂开,芳香四溢。 章纪昭索求地望着解平,自己都没能察觉其中渴求配偶的含义,当然他比过去平和太多,仿佛有什么尘埃落地的事实让他有十足的安全感。 撕开这面墙,即将面对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或生或死他没在怕,本能的恐惧想要支配他,但目前他心神全盘被解平占据。 解平跟着他的动作蹲在他左边,脸倾向他。 他不觉得自己会遭到什么盘问,解平性格成熟,温柔得连死前都要做好人好事,这会儿半路杀出个章咬金,解平确实也没有求全责备,温和地和他闲聊起来:“控制剂开始失效了。” 是指他的体型改变,章纪昭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 “痛觉剥离做了吗?”解平伸手揩掉他额角淌出的热汗,忽然想,小安和卡门要是长到现在应该和这小家伙一样。 看着成熟,骨子里还是个孩子。 刘海被宽大的手掌往后拨拉,章纪昭感受着角色倒错,他眯觑着眼像个孩子一样享受家长的爱抚,那么是成熟使得他学会了长大的第一课: 在挚爱的家长面前撒谎。 “做了,没有生长痛,放心。” 解平点头,收回手问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 没指名道姓,章纪昭却知道他在问什么,两人极近地靠在一起,从来没有那么近,他近乎很轻松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天底下没人能比他更气定神闲。 他是带着答案来找问题的。 “因为后背很容易疏忽。”章纪昭目光所及之处没有离开过解平半分,毫不拖泥带水道,“所以我来做你后背的眼睛。” 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两人都识趣,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可暧昧不讲理。 两厢动情者对视多一秒都是精神层面的接吻。 解平率先转过脸,手学着章纪昭触摸到最底部的茧墙,莞尔道:“我的眼睛准备好了吗?” 章纪昭心安回谷底,找回应对工作游刃有余的感觉,大脑因为和解平并肩作战达到高度的兴奋,跟着调笑一句:“时刻准备着。” 两人同时撕开虫茧房,强光普照,从里往外看那一刹章纪昭瞳孔被某种白色的巨型生物穿透。 那高大的生物一定具有智慧,因为见他们出来,它便在风中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胆大如章纪昭,喉结也止不住滚动。 和这里的一切比起来,人类简直不能以渺小形容,人类在这儿还不如一粒芝麻。 沉水星似乎形成了完好的生态。 大地遍布着陨石巨坑,内有数不清的怪奇事物,其中最多的当属硕大的蠕虫动物的节肢,看起来能作舱室用。 天空中掠过多种陌生物种,最大的有航空母舰大小,鲶鱼长相,无鳍,身上长满澄黄眼睛,看起来臃肿又笨重,群居。宛如角马迁徙,它们佯装路过,忽然俯冲下来一口咬断地上的蠕虫腔室,贪婪地摇摇脑袋将食物倒进喉管,三两口吃了个痛快,吃得那叫一个满嘴流油。随着航空母舰的咀嚼,它嘴边掉下来十几颗红彤彤的器官组织……看起来像人类的心脏。 随后它们便被一道光斩杀,身体一刀两断,内里的包容物一股脑倾泻出来,黄绿色散发着霉菌味的粘稠球体实在是恶臭无比,没过十秒,那些被它们吃掉的蠕虫腔室奇迹般复原,原本散落在地上的心脏也被什么东西磁吸到腔室内。 章纪昭皱着眉猜测,那个腔室是用于储存人体器官的?可是沉水世界的人呢? 这个世界的模样可不像有活人的样子,甚至没有任何人类文明的痕迹。 身后一阵颤动,茧房歘地凭空消失,章纪昭愕然地望向解平,更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光怪陆离的世界蓦地消失,两人一步未动却忽然置身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正踩在某个升降梯上,前后都是欢声笑语的民众,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第115章 往下望是没有边际的升降梯,电梯上站着的全是刚才他寻觅未果的人类。 电梯呈波涛状,最后却只有一个目的地。 章纪昭回首,解平忽然揽住他的腰身,他心领神会倚到男人臂弯间,解析他的唇语:“上面那个牌匾,写着——乐城。”解平在任驻外情报站,认识沉水通用语,他差点忘了这茬。 斜前方有七八个衣着火辣的女人对着他们目光灼灼,大概这里是夏天的缘故,他发现满电梯的男男女女都穿得少得可怜。 为了不打草惊蛇,章纪昭装作听见什么狎昵话冲解平笑了下,抬眸看向正上方被他忽略掉的未知语言,那是一个碧绿色的、充满异域风味的告示牌,书写着沉水世界的通用语,而旁边则闪烁着同色的电子表:12:00。 正午十二点。 竟然取了乐城这个名字,上面一定是个娱乐场所,不然身边的人不会情绪异常的亢奋。 甚至是完全的癫狂。 章纪昭余光瞥见身后有好几对情侣光天化日之下在升降梯上将衣服一扒,恬不知耻地发生关系,大概也不是情侣,因为他发现很快那些人身边的男男女女也加入他们,愉快的声音也是毫不收敛。 这些沉水世界的人是疯了吗,还是本来就这样?章纪昭诧异。 虽然升降梯还有眼前金碧辉煌的赌场建筑看起来都和沉水世界的落后并不匹配,但虫茧人的记忆中沉水文明和浮水文明高度相似,包括那些礼义廉耻。 是什么让他们疯成这样,能够恬不知耻地像个只有原始冲动的野兽在文明世界里活动? 前面那几个几乎可以称之为不着寸缕的热辣女人在自己的比基尼系带上极具暗示性的摩挲,目光在他和解平之间梭巡,笑容甜腻迷人,歪着洁白的脖颈,纤细手指抓着系带正要解开,脖颈忽然断裂发出丝瓜瓤撕裂的声音,血液喷涌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 她惊声尖叫着扶正自己的颈子,血都飚到旁边男人臂膀上了,那些人居然还有兴致做那档子事,丝毫未軟,似乎对于这种血腥的情况已经是习以为常,女人黝黑的瞳孔朝向刺目的天空,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什么,听不懂。 章纪昭耳廓忽然尝到湿热,解平唇贴着他温声翻译:“她在求救。” 这突袭他始料未及,解平的声音令他浑身一颤,四肢百骸刹那过电,余震蔓延到声带,他嗯了声,冷静地用眼神示意解平把耳朵靠过来。 解平听话照做,以为是什么有用的情报分析,岂料这属章鱼的来了一句:“找个时间和我接一天吻。” 解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笑着重复:“一天?” 章纪昭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计数单位有什么不对,甚至反问道:“那两天?” 解平原以为章纪昭是颇有情趣地在和他玩笑,但章纪昭异常认真地盯着他的嘴唇,感觉不像演的:“那一天过去我的嘴唇还健在吗?” 章纪昭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顶着刺目的阳光眯眼道:“在啊,下次要吃,下下次还要,嘴巴这种东西,一天吃不完的。” 说这话的全程,章纪昭都表现得冷静自持并不轻佻,但解平却觉得章纪昭找到属于自己的勾引风格了。 那一瞬间,他承认自己被勾引到了。 -------------------- 惊掉下巴,浮水联邦发生一起章鱼吃人类嘴唇事件!该章鱼吸附在一美男子唇上不愿离去,记者询问得知,它打算缠到海枯石烂,缠到美男子爱上他为止。 这两章应该比较轻松,轻松到我比较关心能不能过审。 小章186了,小章变大章(x) 第47章 新工作 鲜血淋漓的女士忽然露出欣喜若狂的微笑。 她低下头,竭力望向脖子,唇皮包着牙齿的样子有几分恐怖的猥琐。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女人颈上裂口制造的飞溅血液和掉到地上的皮肉竟是怎么飞出去的又怎么飞了回去,血肉回到自己应去的地方,仿佛时间倒流,最后章纪昭清晰地听见第二声丝瓜瓤撕裂的声音。 扶梯抵达二楼大平台,这位美丽的女士像个没事人一样离开,脖颈光洁如新,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 章纪昭和解平默契地交换眼神,彼此确定了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面对第三方未知的敌人,他们没有任何胜算。 必输的牌局上怎么算赢? 章纪昭在十五六岁的年龄困囿于死局破解之法中走不出来,他犯了自视甚高的毛病,总认为任何局面都可以杀出一条全胜的血路。 十七岁的他隔着放映机听见解平说,有些时候就是手气差,赢不了。 这个时候不让别人胡牌,就算赢。 扶梯行至顶点,终于能窥见终点风景。 水泥平台上摩天大楼连幢拔起,以中央金碧辉煌的巨大赌场为主,附近碧绿的酒店建筑群光鲜亮丽,左侧有几家半开放式的咖啡厅,右侧尽头则是一片人工的蓝色玻璃海,人造沙滩上有数支架起的复古红色帐篷躺椅。 赌场建筑用的是单向玻璃,进门才能看见里面。 感应来人,黄金色的自动门乍开一个缝隙,冷气扑面,章纪昭灵敏的嗅觉告诉他空气里盈满了兴奋剂,这倒没什么,充氧打兴奋剂是赌场的常规操作。 但此外还有一股浓烈的鱼腥味。 第116章 章纪昭被那味儿呛到喉头止不住滚动,恶心到没吃过东西的胃都想吐出来。 都是男人,他能察觉到的解平不可能察觉不到,不仅如此,解平还发现了他的异样,轻微皱眉,摩挲他的后背:“还好吗,等下再进去?” 话未说完,赌场自动门已经完全打开。 大厅流光溢彩,辉煌璀璨。 奢侈昂贵的红绒地毯上,人群已经丧失理智,荒唐取乐有如种马牲畜。 他们这幅样子,完全是在发泄痛苦。 章纪昭将解平摩挲自己后背的手臂拉到鼻子跟前亲昵地嗅,浅淡清香扑鼻,被腥气侵占的鼻腔终于能呼吸。解平就算不喷香水也比这儿好闻一万倍。 “不用。”他摇了摇头,拉着男人的手臂闻了好几下,像鼻炎患者闻药,缓过来便撒开手,以免表现得像个痴汉:“好了。”说完也不拖泥带水,率先往里走。 解平看他故作成熟冷静便想起喜欢用尖利狗爪子在他西装裤戳窟窿的油门,不知道和他本人的性格有没有关系,油门在他身边养久了就试图装出老狗沉稳的样子,明明还是条不过一岁的幼犬。 两人穿过大厅进入赌场内,赌场分有三大主体,第一主体是赌场本身,第二主体是配套的其他娱乐设施,有商超影院和酒吧,第三主体是置于顶层的酒店。各种娱乐场所充斥着只剩原始本能的动物,斗殴、暴食…… 轮逛完乐城,晃到了赌场外的咖啡厅。 咖啡厅一般会有人交谈,也许能得到有效信息,那是按常理出牌。乐城不在常理之内,里头基本没有几个理智在线的活人,他们纯粹想找个干净地方净化眼睛,而咖啡厅看起来没什么人。 走近咖啡厅听见有两个人在大声争吵,解平脚步放慢等了等章纪昭,偏头说:“待会去拿几身衣服开房洗个澡。”约等于找个地方说话。章纪昭悄然点头,两人并肩经过吵架的一男一女,他们看起来年纪比较小,说话方式上应该是一对姐弟。 简约高级的纯黑户外遮阳伞下,年轻女孩戒备地看着他们,像在看智力未开化的野兽,单手放在桌上,身体往后坐,随时准备撤离,年少的男孩则没有什么戒备心,穿着蔚蓝t恤,涨红脸严词道:“我们去找妈妈,我不想在这里。” 他双眼含泪,明显被吓坏了。 对于未成年又有廉耻的孩子们来说,这里的确吃人不吐骨头。 “妈不主动向国家实验室申请约见亲属,我们就没有机会离开这里,你懂我什么意思吗,而且约那玩意儿要排队,她上次不是说了?”女孩语速极快地说。 章纪昭打了一杯黑咖啡,解平打了一杯水,两人出门落坐在这对姐弟的斜前方,开始陆陆续续谈一些无伤大雅的琐事,放松他们的警惕。 “那我们逃出这里,我不喜欢被基因化,也痛恨这里!”男孩抬手用袖子揩眼泪鼻涕,激动地站起身愤怒大吼:“我保护不了你!上次那个男的拖着你的腿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他们还问我要不要一起,你懂我什么感觉吗?你不在乎我在乎!我在乎!” 女孩的表情麻木,慢吞吞地噢了一声,声音还有几分讥诮的惊奇。 “拖的是我你哭什么?” 矮小的弟弟往前走了几步,攥住姐姐的衣领,膝盖一弯要给女孩跪下:“我们去安全屋找爸爸,请他保护我们,姐,求你,求你了。” 女孩抬手抽了男孩一巴掌,严词厉色道:“安全屋是世上最不安全的地方,我们去那没有存活的几率,这里只是脏了点,离那些疯子远点总能撑过去。” 弟弟怅然若失,忽然有一个人抓着他的手臂轻松将他提起,像被抓娃娃机的抓夹拎起来,他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骨头站稳。接着,一支冷白修长的手优雅地往桌上按了把银色的锋利匕首,筋骨舒张有力,像在陈列艺术品。 男孩身体条件性反射后退一步,惶恐十足地看着这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看这个样子平时没少挨打。 章纪昭不会说沉水通用语,放下匕首退到一旁,单手插兜别开眼。 “力气大点,切喉咙。”解平说,“会好的。” 说完便走了。 章纪昭给出匕首,但他并非在做好人好事,非要说,他觉得自己在哄解平。 解平天然会对小孩释放善意和好感,卡门和解安说的不错,自己当年吃了年纪小的红利,解平很容易对小孩心生怜悯释放善意。 章纪昭也不嫌和陌生小孩争宠丢脸,直言不讳道:“不想你可怜别人才给的,以后我可怜别人,你可怜我。” 解平想了想,笑说:“好啊。” 想起出来以后他还没有仔细看过章纪昭的新身体,还没走几步路,就地停下。 他停,章纪昭也只能满腹狐疑地跟着停。 男人垂下那双浅睫的美丽深眸,牵起章纪昭的右手,果然关怀备至又细致地看着他的新弟弟,真心用眼神夸赞小孩新身体的健壮。 小孩还是壮点好,他由衷想,之前也好,就是有些孱弱了。 他这番将以往对两个弟弟的关怀备至全部投注在章纪昭一人身上,柔情的眼神似水,直教章纪昭受了皮肉之苦。章纪昭虽然不谙美色技巧,却也不是清纯之辈,仍然被他看得情难自禁,难免起心动念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 他突然就理解了卡门,甚至佩服解安赤子心性,要解平是他哥,他肯定在床头贴张纸用于头悬梁锥刺股,上面写: 第117章 他妈的, 早晚得和我哥上床。 “走,给你弄点吃的。”解平看完放下青年温凉的手,观察的结论是出来已经好几天,章纪昭还没吃过东西。他忽略了自己也没进食的事实,忖度着小孩不吃饭很快就会饿瘦。 家人的健康状态是优先级。 章纪昭还在心猿意马,不是很懂为什么解平忽然跳到这个话题,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列入家人行列,但解平不说还好,一说他确实有些饿了。 两人重新进入赌场,顺了些自助餐,上楼在服装店拿了轻便的换洗衣服便准备上顶层开房讨论后续计划,再略作休整。 本想开个标间双人床,岂料酒店只有一种房型,开房都是全自动,打了张票拿了房卡两人上去。刷卡进门,章纪昭第一眼就觉得房间不对劲。再往里面走两步,他发现这赌场酒店外面正常,里面居然是全透明玻璃墙壁,还完全不隔音。 隔壁房间在干什么一目了然,自然还是办那档子事。 章纪昭和解平对视一眼,还是进去了。 解平把换洗衣服放在床上,自动屏蔽附近的孟浪言语,章纪昭打开浴室检查,看来只有这里稍微有隐私可言。 “看来憋得还不够狠。”隔壁传来滑腻腻黏糊糊的嘲笑,“开房不来一发吗?” 解平和章纪昭恍若未觉,章纪昭举起一套衣服,“我先洗。”扬起下颌,男人示意他去,自己也没闲着,在房间翻找东西。他不出声却仍旧有很重的存在感,一身脏污的衬衫和长裤,捋起的衣袖下手臂线条崩腾生息,皮囊不仅白皙华美,且在这等取乐无度的泥潭中还散发出一股干净到令人垂涎的气息。 脏的要命的地方,干净这种特质永远能焕发最致命的吸引力。 隔壁房间的女人眼珠子都黏在解平身上,男的也看呆了,在沙滩裤上搓掉不明液体。对着这个极有味道的成熟男人,言语极尽下流:“嘿,如果你愿意过来,我愿意为你开个后门,或许我们能亲个嘴?” 解平没对他们的出言不逊生出任何反应,该干什么干什么。 反倒是在浴室才打湿头发的章纪昭受不了了。 穿着半干的工作服推开门,章纪昭寡淡着张脸,单手抓来酒店的木椅子,三两下暴力凿穿对面那扇透明玻璃,玻璃渣自上而下应声而碎,溅裂在对面的双人床上,炸得两人身上迅速多出数道血口子,尖叫声此起彼伏。 “滚。” 章纪昭准头极好,将椅子砸在那个话最多的男人身上,磕得男人背上瞬间青紫一片。“滚快点,趁我改主意之前。”他活动手腕关节道。 威胁奏效。 这对野鸳鸯方才有多胆大包天,现在就有多胆小如鼠,两人是屁滚尿流,都没顾得上遮羞,双手捂着隐私部位冲出房间,章纪昭回身看着另外一边的两人,那两人也忙不迭裹着白色被子滚蛋。 解平在旁边袖手旁观,等人都散了,他置身于满室狼藉之中,手撑在旁边的柜子上,唇边携笑,镇定地淡声问:“不会该收拾我了吧?” “你觉得呢。”章纪昭似笑非笑。 他单手拖拽解平,将人推进狭小浴室,用的是可不是对待喜欢的人架势,而是对待撕票人质的方式,全无怜香惜玉可言。用力将他掼到墙壁上,男人肩背撞到瓷砖墙上,后脑勺磕碰发出沉闷回声。 家人这种小打小闹他一般都当做玩闹,解平不予反抗,看他的样子比以前更柔软,也更好整以暇,这种看似温顺驯服实则游刃有余的表现让章纪昭更加暴躁。 迫不及待扭转被压制的局面,章纪昭掐着解平微凉的下颌骨欺身压上,咫尺距离,温暖湿润的吐息相接,他安然陈述残酷的事实:“忘记告诉你,你被卖给我了,弗朗西斯他们不要你了,你是我的。” 解平眼底落寞一闪而过,不过是装的,他并不意外。 走的那天,他就不在乎了。 “是吗?”多年磨砺的演技全用来陪小孩演戏了,以前哄卡门解安,现在哄章纪昭,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章纪昭双手托住他的后颈不住摩挲着,那块白皙的皮子被他搓得红又热。啜饮解平的脆弱后,他很快慰,愤怒转化为兴奋,占据主导的又变成流窜全身的酥麻。 “别为他们伤心,我来爱你,我做你的家人。” 这句是真的。 图穷匕见,不过这刀子是糖制品,解平只好接过糖刀,把糖含进嘴里时他还在想,居然有天能轮到别人给他发糖。 双臂勾着解平,章纪昭阖眼含混地亲他。 齿列先在解平薄唇上留下几道钝钝的牙印,忖度了下没舍得咬破皮,湿润舌尖轻松抵开齿关,他的吻还很生涩,却足够重,重到解平能感觉到自己有多被需要。 直到解平接手主动权,这个吻才像样起来。 解平手指穿进青年的湿发,控着章纪昭的后脑教他深吻。章纪昭亲得出了一身汗,爽得头皮发麻,和解平亲吻他才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一吻毕,他抱着解平还要索吻,解平无奈失笑:“不是还要洗澡吗?再亲下去,越洗越脏。”他作势要走,章纪昭哪能放人?他得寸进尺,咬一口解平的鼻尖,哑声道:“别走,开水一起洗,会干净的。” 十五分钟后。 解平停下手中洗头的动作,双手沾满白色泡沫,低头意有所指:“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第118章 “这部分是家人的陪伴义务。”章纪昭脸不红心不跳,“也算工作的一部分,你是情报局的优秀员工,好好干活。” …… 解平看了眼掌心,若有所思道:“我的新工作强度还挺大。” 章纪昭又去亲他,嘴上也不抱歉:“不好意思,我的身体比较新,你忍一下。” -------------------- 新的,工厂原装的,超长续航的,充电五分钟通话两小时的,年轻人。 关系进入新阶段^v^ 第48章 交杯酒 浴室饱和度调到失真的蓝,乐城像极了建模失真的模拟世界。 即便身处的异世界随时可能坍塌,章纪昭还是不住地吻面前的男人。纤长的指节摩挲解平的耳廓,托住下颌,偶尔停下来刻意对视,又加深加快频率的吻。活学活用解平的技巧,融入自己的风格。 对视刻意强调自己的存在。 眼睛像黑加仑,馥郁又盈满香气。 解平全然接纳青年极具侵略性的视线,还有他激烈如涨潮时分的吻。 章纪昭的吻和他经历过的任何吻都不同,与其说缠绵旖旎,不如说有更多死的意味。情到浓时,解平咽下他许多口水。 好像有点失控,倒也无妨。 “来的时候没想过在这儿也能和你接吻。”章纪昭鼻梁抵着解平挺直微凉的鼻梁,吻短暂地停了一会儿。 他唇齿并用,湿咬解平金色的眼睫毛,转了个话题摊牌道:“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想死,我也陪你。” “是吗?谢谢。” 解平一寸寸捋他后腰凌乱湿漉的长发,闻言停下动作勾唇角。 原来是这个原因,他的吻才如此悲壮吗?他并不讶异于自己寻死的动机被人发现,只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么想留在这里了。 “我是不是应该给你谢礼?毕竟你都愿意陪我死了,做到这种地步,好厉害。”双手虎口沿着青年的发际将长发往后拨,完全露出他标致的五官。 章纪昭薄唇磨得发红,喉结克制滚动:“什么谢礼,你吗?” “不是说我已经是你的吗?”解平反问,他略微忖度,注意到青年的唇珠,于是用舌尖围困,一点一点地欺负、拍打,偏不理会他探上来的舌关,像不给花授粉的蝴蝶,只顾着自己万花丛中过。 这哪是谢礼?章纪昭粗暴地扒着解平的颈项往下按着亲,血液循环滚烫,掠夺彼此的一呼一吸。 唇分开,牵连的唾液断了。唾液也是脆弱的生理泪水,章纪昭喜欢,这种微小的旁人不在意的东西是他与解平亲密的链接。 “我喜欢这个,我们再制造一些。”章纪昭无师自通开始学解平用“我们”造句,吐出不小心流入嘴里的淋浴冷水,掌心贴抚着解平颈项温凉的皮肤,想象上面曾留下的深重勒痕。 不必剖析他历经过怎样的绝望,那是法官和所有审判家的事。忠诚的爱人只需聆听他最终的抉择。 “张嘴,解平。”他说,“要亲。” 23:58 乐城地下,未知英里深度。 两股深浅不一的沥青色不明液体在地壳中蠕动,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地下朝地表爬去。 [这个星球的物质密度只能用软弱来形容。]深色的那股液体边滚动边说,岩石泥土还没碰到它们便哀嚎着想要烟消云散,它能听到,这里的无机物生命体嗓门比贝母云系任何一颗星球的都大,每天吵得他耳朵疼。 好吧,它没有耳朵,它是说,如果它是人类的话,耳朵都要被吵掉了。 [也确实怪我们杀伤力太大。] 浅色液体滚动时还幻化出幽灵般的四肢重新将这些奇形怪状的岩块捏回原形,一个用劲捏错了的时候,岩石被他捏成了爆米花,液体上幻化出几滴人类才有的冷汗,停一停,又手忙脚乱地重捏。 [但是这些石头摸起来很暖和不是吗,像沙子一样,孩子们喜欢,也确实适合幼崽生存,所以我们才会来和他们做交易。] 深色液体停下来眯着眼睛生气地说:[不准时关闭乐城被人类发现,他们会要求下次也延后,如果我们不,他们会找中间人来问我们,上次都可以这次为什么不行。拖延会耽误勘探,耽误我们创造新的摇篮星,耽误下一批幼崽的出生!小宝宝们不能在恶化的星球上降生,这会影响他们发育、影响他们身心健康,导致他们不能长得漂漂亮亮的!不长得漂漂亮亮以后他们就无法大大方方地去外星系捕猎、求偶、创造、表现自我!] 它的声音较为成熟,浅色液体声线则略显青涩,它急忙往上冲刺流动,答应道:[好嘞好嘞好嘞!冲呢!在跑了!] 两股液体加快速度,交流却也没有为此停止。 浅色液体说起最近优人最时髦的话题:[那两个平行世界的入侵者中大只一些的很招小宝宝喜欢,每天都有小宝宝拿着人类的垃圾食品边嚼边偷看他。] [事实上不是两个,最新发现,是四个。]深色液体提到宝宝就面色激动,提到其他事务和浅色液体一样口吻淡淡的,[为了交易,我们已经做得够过分了,希望小宝宝不会为难他们。] 章纪昭走在解平斜后侧,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在来时的二楼大平台上。 天色未曾改变过,阳光暴烈、盛大、致死,不禁让人联想到午后露天的游乐场和冰淇淋融化时散发出的甜腻动物油脂味道。 第119章 异域风情的碧色告示牌旁边指示出此刻的时间: 23:59 章纪昭紧盯着时间。上次他们来到乐城是正午十二点,如果他和解平没有猜错,24点也会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再大胆构想,或许它们分别是乐城开启和关闭的时间。 至于那男孩说的基因化,又是什么呢?是我想的那种吗?再给我点惊喜吧。 电子钟表哒哒哒运转,时间终于跳到24:00。 午夜十二点来临。 人类疯狂享乐的梦幻之城忽然黯然失色,阳光刹那跳闸。 章纪昭眯眼看着二楼正中央宏伟的黄金赌场,目睹它从3d建筑压缩成纸薄的2d,随后所有细节都被省略,庞大的乐城顿时像一本被厌弃的书,啪地合上收走。 转眼间,两人回到最初的起点。 极夜以及遍布大地的窟窿依旧,蠕虫构造的腔室忽然蠕动着身子,往前扭动了三米又停下。 温度骤降,风沙并扬,章纪昭单手压着挡住视线的长发,呼出一口白气看着解平:“猜对了。” 乐城在12点开放,24点关闭,沉水世界恢复成真实的千疮百孔的样子。 眼前长相恶心的蠕虫腔室恐怕是解开“基因化”谜团的关键。 章纪昭猜测那是不明生物的星舰之类的飞行器,拥有储存功能。不妙的是,它看起来似乎也是某种活着的外星物,和天上飞的区别是,它应该是被驯化的物种。 “去看看。”解平率先迈步,两人通过窄窄的一线天陆地快速穿行。 好在附近暂时没有奇怪的恐怖生物,章纪昭眺望到右侧远处居然还保留了不少人类的居民楼,有些看着像是烂尾了,有些还很整齐划一,特点是都建得极高,直冲云霄,以至于挡住了更远的视角。 “你不觉得它长得很像科里森岛出现的那些虫子吗?”解平对着古老可怖的怪物冷不丁开口,“只是攻击性没有突显,显得很温顺。” 章纪昭后背震出一层冷汗,这才发现自己所忽略的细节。 体色呈白色,腔室中空,能够自由活动的生物。确实眼熟。 距离蠕虫腔室还有十米,章纪昭边走边运用改造的视觉不断放大腔室的细节,仍然只能看见外面,腔室内部还是完全漆黑,但能发现腔室外沿的确生长有非常细密细小的牙齿般的针。 它们确实和科里森岛水污染事件中的虫子长得一模一样。 章纪昭忽然感到一阵恶寒和荒谬。科里森岛的虫子有没有可能是天水直接投放的,根本和芯片不挂钩?毕竟天水可以随意打开平行时空通道,手眼通天。 如果其他的神奇事件也根本和芯片无关呢?如果芯片是天水为掩人耳目创造的符合人类逻辑认知的工具呢?那样任务注定失败,浮水注定自取灭亡。然而天水有这样高超的创造天赋和力量,毁灭和侵占浮水星都轻而易举,但它们没有这么做。 说明毁灭浮水文明不是天水人远道而来的目的,它们甚至还可能刻意维护了浮水文明,否则按照它们的威力,浮水受到的伤害绝不仅于此。 章纪昭看不透它们,但确定这些生物有着异于人类的智慧和道德。它们创造着事情的走向,甚至结局。 平复好心情,章纪昭拔出夹藏的手枪上膛塞进解平手中,又非常自来熟地从解平腰后贴身处摸出一把弧形激光枪握在手心。 真不知道该有谁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两人在蠕虫腔室前明目张胆调起了情。 蠕虫腔室活动着躯体,注视眼前两个人类,迟疑自己的威慑力是否在下降:[……?] 解平抓了把章纪昭的头发玩,保养得当的柔顺长发从指节间倾泻而落,他很久没摸过长发,小时候喜欢摸自己,后来摸卡门的,知道卡门对自己的心思就没再摸过。到现在才有的摸。 平心而论,章纪昭的很好摸。 “这也要换?”他随口问。 章纪昭快速亲一口解平,“当交杯酒换了,万一真死在这也算这辈子和你结过婚,死而无憾。” 先跨入腔室,看他是完全不准备给解平留冲锋在前的机会。 给别人当人肉盾的坏毛病都是谁教的? 无师自通吗? 解平无奈抓住他的左手手腕把人往回拉,“没有人新婚第一夜就抛弃配偶远走高飞,等我一起。” 蠕虫腔室龇牙咧嘴,再度发出人类听不见的嘲讽又刻薄的怪叫声:[才几步路,就远~走~高~飞~] 在更大的古老的猎食者注视之下,蠕虫腔室光速闭上自己的嘴。它扭动着躯体,腹中漆黑很快将两人的背影吞噬殆尽。 -------------------- 审核老师真的只是亲嘴,到底哪里不行啊救命 第49章 underwater 进去第一眼,章纪昭就放下肩扛的弧形激光枪,陷入无可名状的震悚。 腔室顶部盘踞着五颜六色的荧光螺旋链条,像潮湿洞穴内繁殖力超强的寄生菌种。他见过这种结构,绝对的恐怖也来源于此。 它们和人类基因链条的结构完全吻合。 调整视觉拉大画面去看,链条末端垂挂着沉甸甸的果实大小的物什,竟然是人类心脏。 前后左右,视线可及范围内,数以万计的心脏挨蹭着,正顽强地一张一缩,仿佛还在人体内输送血液,代替主人活着。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基因序列,但人类只有一个基因组。 第120章 只要掌握人类基因组,并且有足够高维度的算力,人类可以被拆解为一串自然数数列,人与人之间区别是排列组合不同。 能拆解,自然能组合,这时,人类与积木无异。 “这就是那男孩口中的基因化。” 章纪昭嘴里分泌不出唾液,口干舌燥,握着激光枪的手心却不断渗出汗液,“另外12个小时,他们被分解成基因,关在这里。” 这12小时,他们是死的,而乐城那12小时是他们感受生命的唯一途径,所以他们才表现得像野蛮的野兽,嘶吼着发泄所有的原始冲动,拼命证明自己还活着。 “小心脚下,前面有东西在动。”解平凝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章纪昭下意识循声看他,再回首时后背猛地蒙上一层冷汗。刚刚还占据腔室四分之三空间的基因链条和心脏居然像被触摸的含羞草,缓慢地收缩到腔室顶部。 没有物体的遮挡,视野内忽然多出一个地窖大小的洞穴。 章纪昭握枪往前挺进两三步,继续放大视觉画面,仍旧看不清洞穴的延伸方向究竟是向前还是向下。他站定,紧盯那扇地窖门。 依稀有种陌生的熟悉感涌上。 没过一分钟,门内走出来一个婴儿大小的沥青色生物,体肢覆盖着细小的毛发,正用它那儿童邪典般的无辜面孔注视着两位来者。 “我在帝国的实验基地见过它。”章纪昭脱口而出,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它为什么在这,还是说,它一直在?它就是所谓的天水人吗?不,它们不是人,这只是一个代称。思路混乱不堪。上次他见过的不仅是面前这种体型小的,还有更大的,浩瀚无垠的庞大。 它们都在吗?在他们附近,如影随形? 章纪昭修长的食指扣在扳机上,呼吸逐渐急促艰难,不栗而寒的感觉几乎像水银从毛孔倒灌,裹挟着意图将他压倒在地,他的大腿肌肉因为恐惧绷得跟水泥块一样硬,几乎动弹不得。 看那东西身上根根分明的毛发,青年敏锐的头脑中灵光一闪,他几乎能抓到某个问题的牌面,把谜底翻过来看,但他没能把握住时机,另一种被恐吓到的直觉让他不断对自己发问:上一次见到它,它做了什么? 费尽心思引诱他前往一个未知的洞穴。 出于什么意图,玩弄戏耍还是死亡铺垫?无法作答。 说时迟那时快,那沥青色生物在原地雀跃地蹦了一蹦,像个打开最喜欢玩具的小孩,无端发出清脆的未成年男孩的声音:“哥,好久不见,你想我吗?” 章纪昭一愣,它发出的是解安小时候的声音。 他在录音带听过,就是这个声线,如出一辙。几乎是条件反射,他预感不妙,伸手往后摸索到解平的小臂,用力攥着不放,回过头反复沉声告诫:“解平,它是假的,别过去。” “你不能去,它在引诱你,它不是解安,你很清楚。” 我很清楚……吗? 解平被他拦着脚步顿下,沉默地隔着一段距离眺望那只玩偶大小却惟妙惟肖扮演着自己亲弟弟的未知生物。他很久没见过小安了,见到一个相貌完全不沾边却有着同样声音和气质的异形居然也会恍惚。 “哥,我好想你。”沥青色生物双手背在身后,头低下去,热情后知后觉变得羞涩。 “好吧,不止我一个,卡门也想你,但我想先说我的事。”它鼓了鼓腮,像是鼓足了勇气,抬头郑重询问:“这次回来之后你不会再走了吧。我们说好了三个人要永远在一起,你不会食言,我相信你。” “你旁边那个是你的新朋友吗哥?没听你介绍过,看来我们走后你有新生活了,那我是不是不该打扰你。”豆丁大的小玩偶怪物口吻忽然变得落寞,他扶着地窖门,垂头丧气下来,深深望了眼解平,两步并三步消失在地窖门。 解平望着怪物的背影没有动弹,章纪昭自以为彻底安全,揪着解平的力道松懈下来,谁知道解平忽然挣脱他的桎梏,按着他的肩膀匆忙道:“我去看一下,很快回来。” “我也去。”章纪昭不假思索跟上,慢半拍的功夫,解平已然消失在地窖门,他弯下腰想要往里钻,身体却在触及洞口的时候忽然坠落下去。 悬空,无休止的坠落,眩晕。 肉色,黑色,肉黑色。 七窍油热地漫出血,章纪昭最终摔在汪洋无边的水中,胃酸疯狂上涌,他按着富有弹性的地面呕出几滩血。 “解平?解平!”他吼了两声,没得到回复后沉默着喘息了一会儿。 身下的水体有着夏天高温般的滚烫,视线内周遭的一切都隐藏在雾气中,裸露的与液体接触的肌肤灼热发疼,小腿关节喀喀作响,章纪昭徒手掰正骨头,他缓慢如老人般站起身,浸泡在水里的小腿肚隔着裤子后知后觉开始疼痛,像被某种活酸侵蚀。 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章纪昭孑然一身哈出一口白气,环顾四周缓缓确定。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 胃部尖锐疼痛,37摄氏度的温度,腐蚀皮肤的活酸。如果他没怀疑错的话,刚刚那是他的食道,现在他在他自己的胃里。 以灵魂态的形式。 地窖门的那边是一条熟悉的缀满鹅卵石的羊肠小道。 空间足够宽敞,解平不必再弯腰,他慢步走进这凭空出现的恬静安然的小花园,和儿时记忆中的完全一致,他却仿佛是以陌生人的身份再次造访这里。方才还垂头丧气的“解安”轻快地跳过来,毛线球织成的小手拉着他不停地往前跑。 第121章 “快点啊哥,我们去找卡门玩捉迷藏吧。” “你放心,我保证不捉你,我光捉卡门。” “在前面,卡门在前面等我们,等会他等烦了又要发脾气。” “解安”没有任何表情,解平却仿佛在那张沥青色的光滑的脸上幻想出了小安微微咧开嘴露出一丁点齿列的羞涩笑容,它跑着跑着忽然停下来抱住解平,侧脸靠在男人腹上,抬头说:“哥,你变得好高。” 花园场景犹如雾弥散开,转眼间便置身于他曾经在研究院的家。 他的卧室,一张1.8米的床上正卧着一只颜色更深一些的沥青色生物,他单手拎着一本装帧华美的《寓言故事》朝解平挥动,书页哗啦啦乱飞,“卡门”站在床上把被子弄得乱烘烘,在“解安”生气的质问下把解平的床当做蹦蹦床使劲造。 “哥,你回来给我们念书啦?” 解平凝注着“卡门”和“解安”良久,皱眉勾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莞尔,他怀疑人体改造根本没有痛觉剥离这一项,不然为什么他想起腹部撕裂成鱿鱼丝的小安和坠入深海死不瞑目的卡门还是会身不由己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 他的弟弟一个被人用钻头生生削开了肚皮,一个被人打碎了头骨丢进彻骨冰寒的深海。 卡门曾经在小安死后无数次崩溃,惊厥,夜不能寐,他像一个黔驴技穷的无能家长,除了怀抱无法给予他任何安慰。 一定是那样惨烈的死相让卡门重复着道歉:“哥,我错了,我不该喜欢你,我要小安回来,我不想他遭那样的罪,他该有多痛啊。” 卡门觉得是因为对他告白才导致小安的死,他千次万次对他说希望回到过去,希望他们能够回到小花园的旋转木马,红色的旋转大转盘上,抓着明黄色的栏杆抬头看着婆娑树影一直不停转下去。 但要怎么才能回去呢? 童年是一种限制游玩年龄的机动游戏设施,带给儿童欢乐的同时也给其他人以残忍,它的游玩须知上明明白白写着: 13岁以上禁入。 -------------------- 宝宝们来了qwq真的因为今年比较特殊这个更新频率就特别返璞归真 汲取教训下本有存稿再开 第50章 现在觉得好宁静 床缘。 解平膝头搭着本再熟悉不过的儿童读物。 “解安”坐在他左边双手相握作乞怜状,第32次央求:“为我留下吧哥,我去不了别的地方。” 解平不予应答。 他摩挲着膝盖上老旧该淘汰的书,仿佛还是那个好时候,小安还在他身边,像个鹌鹑似的窝在沙发上陪他看书。翻页后,小安总会扣着小腿上的蚊子包小声抱怨:“哥你看书也太快了。” 后来,他们三个晋升成s级特工总是分开执行单人任务,私人时间所剩无几。 若能凑出一个完整的下午,小安还是会陪他在休息室看一下午书。他不再抱怨了,是因为长大了么?解平反而忍不住在翻页前问他看好没有。 小安只说:“不用管我,翻吧。” 一次微妙的分神,解平发觉小安的注意力并不在书上,他询问原因。 解安说:“哥,我在你旁边没有看过一页完整的书,但书不重要。” 抬起那张生满雀斑的稚嫩的脸,解安的嘴角总是在扬起七分之后迅速缩回三分,像怕被谁捕捉到他那腼腆的笑,他不好意思地说:“这只是我解压的一种方式。待在你旁边我觉得很宁静。” “我不疼,哥。” 解安躺在血泊中,腹部每一寸血肉都搅成泥和工厂灰尘拌在一起,擘起手臂尽力抚贴在他的右脸上,唇角勾到十分。他没力气了,气息和浮游丝状生物一样微不可察,他微笑着对着解平做口型: 是真的。没骗你。 现在我觉得好宁静。 过去和现在的画面无限交织在一起。 “卡门”像个长臂猿挂在他后背,身体沙包玩偶似的触感,他毛手毛脚,热情无处安放,于是全部发泄在自己最亲爱的哥哥身上,攀着解平伸展的胳膊上体操自转一周,最后骑在解平脖子上,双手抱住解平的后脑勺和“解安”说话:“他太完美了,我不会离开他一步,没人能把我和他分开。” “卡门”从后往前探头看向解平,解平无声地看着它的人偶般空洞的脸庞。 以前清早起床,卡门也总是这个姿势从洗漱台上拿洗漱用品。 “牙杯、牙膏。”卡门照例在做事前清点一下他的工具,呲牙道,“还有哥。” 解平不明白他刷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随意应了声。 等到他洗漱完,卡门还赖在他身旁不肯开始,解平终于忍不住放下擦脸的白毛巾,投过去问询的视线,卡门像条疯狂的小狗一样双手飞扑到他身上乱刨,胡搅蛮缠道:“哥看我就是想帮我刷牙。” “先说好了,刷完牙,脸你自己擦。” 解平比他们发育得好,比他们高,只能蹲下帮他刷牙。卡门少时还是蓬蓬头卷毛,抓一把硬巴枯草的手感,还是解平不厌其烦地帮他打理才让他的长发有欺诈性柔顺的光泽,实际上握起来还是硬邦邦的钢丝球质感。 卡门刷牙也不老实,总是想方设法惹怒他,引起他的注意。 比如中途把牙刷吐出来来一段即兴表演。 解平不会对他生气,就这么就地蹲着停下手上的动作,右手拿着牙刷安静地观赏卡门表演口吐白沫。卡门骄傲地张开嘴皮子,用空气和牙膏弄出五颜六色的巨大透明泡泡,心满意足后把泡一口全亲解平脸上:“刷牙结束,明天继续。” 第122章 解平抹掉脸上的泡沫,温柔拒绝了他无理的要求:“明天没有。” “明天再说出去的事。” 他说,“会有办法的。” “明天和今天没什么不一样。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作为耗材,另一个人才能逃出去。”卡门蹲在他面前,两人姿势对调,揪着解平的裤腿捏了一会儿,用舌头顶了顶腮内,站起身平视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兄长,面色少见的冷漠。 “哥。”他说,“我为我过去因为无能用言辞伤害你而感到抱歉。” “你值得世界上最好最多的爱。” “我爱你,明天也是。” 凭血洗地的血腥游艇上,敌人像对待鬣狗一样虐杀卡门,打碎他的头骨,把他的尸体拴在船头游行示威数海里后,弃船离去。 解平出来时,卡门仿佛一息尚存。沉在水里,他死不瞑目,睁大的无神的双目瞪视着上方,唇边溢出最后一串气泡。滂沱大雨冲刷着冰冷的海面,绵延不绝的血液从人体融入洋流的方向,像生气一样去不复返。 解平不愿意拉着那道锁链把自己的弟弟像一块烂肉一样钓上来,于是跪在前倾的船首上,浑身湿透,在暴雨、闪电和惊雷的见证下,他用粗壮的老虎钳剪断他弟弟脖子上的铁链。 失去了着力点,卡门像被废弃的锚,他的尸骨永远留在那片海域。 失去了两个弟弟的解平确实像大家所说的一样冷血无情。 他不知疲倦地接单人任务,未经过任何心理治疗调整,但那不影响他的工作状态,他晋升调任驻外情报站,从基层的联络官做到站长,晋升速度反常的快。 说他吃人血馒头上位也没错,他被刺激着不知倦怠,仿佛要为这个家做些什么才能弥补他深重的罪恶。然而他害死了他的两个弟弟,这罪恶无论如何也偿还不了。 巨大的折磨、内疚和创伤让解平彻夜难眠。 进入睡眠状态他就会梦见卡门和解安,所以他干脆不睡,睡觉时间也拿来工作。 即便有弗朗西斯的准许和首肯,情报局上层仍然对他整夜整夜失眠的健康状态感到担忧,不过不是担心他过得好不好,而是担心他的生理机能下降会影响他们精心筹谋的复仇计划。 于是情报局开始不停地请他注射各种不知何种功能的药剂,排期密集的手术,有些解平会记得名字,后来研究院的亲属请他试验,他也全部都同意,到后面他记不得自己都做了什么手术,太多了。有些试验会有强烈的副作用,持续半年以上的疼痛,镇痛剂也无济于事,解平安然接受疼痛和所有人对他的要求,仿佛赎罪者接受惩罚。 赎罪注定徒劳无效,解平再也忍受不了自己。 某个清晨,他对着洗漱台前的镜子看着自己感到强烈的恶心,这张脸难道光鲜吗?为什么会得到无数人的称赞,人们称赞的皮囊面目可憎,灵魂发出腐朽的臭味,胆怯、懦弱、自私,他连死都不敢吗? 真到下定决心死的那步,他才知道,解平是不能死的。 情报局,他的亲朋好友们,陪着他长大的每一个看似爱他的人,他们愿意看着他痛苦到死,但不允许他软弱流泪,不允许他真的死。 这就是爱吗?控制、博弈、利益和价值交换。 解平啼笑皆非,更绝望的是,他发现自己也是这样,只是他控制、博弈、利益和价值交换的表现形式更温和,而弗朗西斯他们的爱完全在钢铁般坚硬的壳下,正如她所哼唱的歌谣:“我的心肝,因为我们无法容忍没用的新生。” 这就是爱吗?控制、博弈、利益和价值交换。 他知道不是。 所以他来对面寻死了,这是他唯一远离所谓亲人控制的办法,以任务为藉口,他想要留在这里,死在这里。更离奇的是,这里有东西对他抛出橄榄枝,告诉他,他可以不用回去,他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见用解安的声线请求不奏效,“小安”从旁边跳下来,站到他面前在混沌的黑暗中仰头看他,天真无辜又孺慕,无机质的语义直接钻进解平脑中解译:[你和我们的母辈很像,我们喜欢你的灵魂气味和长相,你闻起来很迷人……我们可以请求母辈,把你同化为我们的一员。] 解平能感受到它们没有恶意,当下还是岿然不动。 “解安”顿了顿,摊牌给出价码:[你也见到了,我们掌握了人类的基因库,那没什么难的,只要你愿意和我们走,我们可以复制你死去的弟弟的基因,为你再造家庭。] 解平猛地抬头看它。 它学习人类的谈判方式,放慢表达语义的速度,循循善诱: [你很想念你的弟弟吧?我看得一清二楚,你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缅怀他们。即便得不到回应,你每天依旧会抽出一段时间在心里和他们说话。你爱他们胜过爱你自己。] [我就坦白说了,解平。] [你难道不想回到过去吗?] 果然是这样,不然上次查理和丽芙不会说他在原地站着发呆。 他的身体现在一定还在腔室内部。清脆的嘣响,章纪昭踩着进水报废的激光枪随意找了个方向走。喉结滚动着平息心率,漫到大腿的胃酸仍然翻江倒海冲撞着他裸露的皮肤,他沉肩吁气,竭力忽略身上烧灼的疼痛和腐蚀伤。 急没有用,不急就有解决办法。 胃是情绪器官,伴随着他逐渐平静的心情,波涛缓却,酸水退潮,最终只到他小腿。 第123章 好,很好。他问自己:上次他怎么出去的?逃跑过程中忽然出现了一扇门。那之前呢,他遇见了那沥青色生物,还有看起来是它的家长之类的大型生物。 它们伤害了他吗?没有。 它们显然是更高智慧的文明,既然它们能和沉水做交易,那么当然也可以和他沟通。 既然上次没死,这次也不一定会死。章纪昭只希望自己能够见到它们中的一员,大的小的都行。他认为既然自己陷入了这个地方,这里一定有东西正盯着他,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那东西不现身。 章纪昭干脆全部豁出去,边走边转身,确保每个方位都能听见他的声音:“你们的小孩带走了我的人。”动物本能令他毛骨悚然,他确定自己的身体里正盘踞着未知的庞然大物,也清楚感受到身体和精神都经历着重重负荷。 在重复第三遍后,他的脑中凭空多出一道文字。 如雁过留痕,那东西说话没有语调只有语义: [带走了你什么人?] 几乎是不假思索,章纪昭甚至没有思考怎么回答对他来说更有益,回答什么才能让对方帮助他,条件反射脱口而出:“家人。他是我的家人。” 对方听得出来他没说谎话,疑惑之余将他的血脉和基因拎出来看了一遍: [虽然你们的气味有相似的地方,但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有血缘关系的也不一定能称为家人。”章纪昭说,“认定不离不弃的才是家人。” 也许家人是它们的软肋,它在长久缄默后承认了章纪昭的说辞:[我看到你的捕猎技巧都是和他学的,他看起来确实教会了你的母辈应该教会你的事情。] [抱歉,小宝宝确实做得有点过分,它们不应该捉弄别人的母辈,还妄图占为己有。] [跟我来。] 居然还会为此和他道歉?章纪昭压下讶异。 天水人没有他想象中的恐怖,相反,很是亲和温厚。它们似乎很喜爱幼崽,在沉水世界还特别建造了摇篮室,还一口一个小宝宝。最重要的是,家庭似乎也是它们文明中重要的一环,只是不知道它们家庭的构成方式是怎么样的,才会有母辈一称? 听起来似乎是以族群为生存基础。 一缕沥青色液体从他眼前流过,章纪昭压下头脑中纷杂的探究想法,连忙跟着它流动的方向走,很快来到一间标识着摇篮室的房间外,引路的沥青色液体瘫在门口,在瓷砖地上好似一滩拖把桶翻倒后制造出的污渍。 门自动开了,解平正坐在一张蓝色的宝宝床边,膝上盖着本书。 他似乎听不见也看不见门外的动静,一门之隔,仍全神贯注地投入眼前的对话。 “我不想回到过去。”解平说。 它扮演小安时说“看来我们走后你有新生活了”,是,说到新生活,他会无可抑制地想到章纪昭,但他的生活没有新旧可言,过去的从未逝去,现在和未来也终将成为过去。他不需要小安和卡门的复制体,他也不再像从前一样时刻挣扎在水深火热中。 “我没有新生活,但我确实有了一个需要珍重的人。” 章纪昭屏住呼吸,焦灼又心惊肉跳地听着解平温和耐心地对那个沥青色的小东西解释:“在他身边,我觉得很宁静。” 托章纪昭的福,他终于感受到小安在他身边感受到的感觉了。 解平宛如一朝脱胎换骨,同一副骨肉皮囊却透露出灵魂深处的宁静。像卸下经年累月的内疚重担,全身久违的轻。 章纪昭想吻他。他不仅爱慕解平的外在,他也想饮解平的灵魂。 脱离躯壳,他对解平的渴求原来是发自内心深处,和生理冲动早就无关。 他有时觉得解平的游刃有余下藏着深深的疲倦,那是当然,任谁承担巨大的责任都会疲惫不堪。他想为解平擦拭那些疲倦,所以他对弗朗西斯说,他要做解平的幕僚长,做他的副官。 他有洁癖。 他的明珠不会蒙尘。 那沥青色的小东西显然无法接受,它们像极了被娇惯长大的小破孩,被拒绝后立马风度全无,表达也带着威胁:[可是我不想让你走,怎么办?] 解平理所当然道:“那我只能死在这了,对吗?”他那面无波澜的态度让小东西吓得一哆嗦,似乎死和活没什么区别,显然它也没想到自己仰慕的小人类一说话就那么极端,一时痴呆在原地,就差冒鼻涕泡。 章纪昭偏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躺地上搬来的救兵,没有任何惧怕在,明摆着还有几分压迫感,这滩色泽较深的沥青色液体快速流入摇篮室,流散于无形,摇篮室顿时笼罩在阴翳下,气温骤降,寒意凛然,威严呵斥:[过来。] 两只原本耀武扬威的异种小宝宝嗖地一下不见,也不敢再和喜欢的小人类谈条件,怂了吧唧地缩在母辈身后哼唧撒娇道歉。 [建议你们去安全屋,我们的飞船来时不小心携带了一些脏东西,那里相较而言比较安全。]或许是作为补偿,那大家伙勉为其难冲他们递送了最后一道信息。没有恶意,但也没有帮助的意思。 章纪昭再回神已经魂归于体,解平从最开始出现的那扇门走出来。 丢了魂似的飞扑过去,青年双臂猛勒男人宽阔结实的肩背,再往上挪就是标准的绞杀架势。 偏偏解平认准了谁亲昵便怎么都不会还手,一律视为打闹,所以任他像个小孩似的双腿攀在他的腰上,高难度动作,无奈,他垂下眼单手托住章纪昭大腿,避免尴尬,可这欲盖弥彰反而更亲昵。 第124章 “你怎么了?”解平率先安慰,“没出什么事,是我先抛下你,抱歉。” 章纪昭哪和他计较这个?他连小异种惦记解平的账都懒得记,一门心思是解平这个人真香,不是人的都惦记。双臂环住男人,上半身撑高俯视解平的薄唇,两指抚摸道:“我得先打个标记。” 解平还以为他吓坏了,将他往下往怀里更深的抱,主动接受章纪昭的标记。 歉疚令他无比耐心地用唇舌和口腔的温热抚慰青年,结合他方才的告白,章纪昭骨头都被吻酥,解平掰他一下就能发现他早就死了,精神舒情到四分五裂,每一瓣都尖声愉悦。 唇齿交接间,他吮吸解平的舌头犹如缠绕一条卷皮糖,不急着拆吃入腹,他要先用唾液化走上面的砂糖。 像要吸走男人的神志、灵魂和肉体的一部分,他就亲的这样缠绵又深。 无人关注的黑暗中,方才紧缩在后的两个异种小宝宝面红耳赤地紧盯两人接吻。 随后悄悄咬耳朵。 假卡门先问:[你刚刚是不是偷偷分了天赋给他。我看见了,你掰了好几根毛毛,不疼吗?] 假小安哼了声,还运用起了人类谚语:[二哥别笑大哥,你趴在他身上目的不就是往他身上蹭毛球。你比我还喜欢他。] 两个小宝宝斗嘴完毕又全神贯注地旁观二人激战接吻,清脆的两声啪响,左右一边一个被打了屁股,母辈拎起两个小优人警告:[所有让你们早熟发青的场面都不允许看!] -------------------- 过去从未逝去,它甚至从未过去——《锈湖》(好玩的游戏推荐 第51章 骨头汤 男人像丈量山的脊柱,略微粗糙的宽阔掌面沿着青年腰眼一路忽轻忽重上按,带着力度温热地压,仿佛宣告对方已被占有,抚过之处的皮肉打着齿关哆嗦的兴奋颤栗,章纪昭控制不住晃直上半身。 像受不住那样的痒。 “下来吧。”解平拍拍他的后背。 这是亲完的意思。 章纪昭的手肘面在他忧郁纤长的脖颈上反复磋磨,两块细腻白皙的肉仿佛都被蹭活,互相沾染了彼此的气味,甚至在接触中交换了分子,悄无声息地融为一体。 他表现得和平时没有区别,解平却解码了他的思想,好整以暇地发问:“以后你都要这样撒娇吗?”他用缓慢的独属于男人的方式眨眼,成熟的风情中探囊取出熟透的欲果。 他的掌心好烫,语调却是截然相反的温凉。 “这样你以后沉默,我都会以为你在撒娇。” “我会误解你的性格,觉得你其实是一个很喜欢撒娇的人。” 解平自己都被自己逗小孩的话搞得好笑,飞快低头平复唇角隐去笑意,章纪昭却想在那一刻吃掉他蔓延到睫毛尖的笑意。 迅速张开嘴唇,坚硬的齿列毫不犹豫一口咬住解平的睫毛。 睫毛像被捕捉的飞鸟,在他的钳制下扑棱着翅膀跳了几下,最后不动了。 “睫毛都被你咬秃了。”解平低垂着睫毛一动不动,无奈的口吻仿佛引颈受戮的猎物。 这怎能叫人不热血沸腾? 章纪昭岿然不动,“帮你用口水种回去。” 将解平浓密到坚硬的睫毛根部舔过一遍,像缝纫,他对每一处都关照有加,舌尖作线头,他缝得好密,舔得人眼皮都瘙痒。 是变态都要退避三舍的亲法。 青年翕动着鼻翼闻嗅男人的气味,阖上眼帘,恍若迷醉。 究竟迷醉什么?好像又不是简单的爱的迷醉,更裹杂着人类最强烈的食欲,在外人看来说是想吃人都不为过,解平却像是习惯了这样的变态,温沉地承受着眼部的异物感。 啵的水声,章纪昭退出唇舌从男人的怀抱中解脱出来,“……粘完了,完美无暇。” “解平,我把你的睫毛粘得好漂亮。” 解平摸到一眼皮口水,章纪昭根本没有帮他料理后事的意思,反倒作壁上观看他动作,明显在享受占有的余韵。他感到好笑,答道:“谢谢,但最好别有下次了。” 章纪昭牵着他的手把人往外拽,至于什么别有下次,他只当没听见。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蠕虫腔室,才出去,那东西便剧烈无声地蠕动着饥肠辘辘的庞重身体,口器闭合腔室内榨碎所有食物,进行消化前,怪物才慢半拍反应过来。 [那两个新鲜食物去哪了?不是才吃的吗?]疯狂在胃里翻搅扒拉,疑惑地想:[祂们把食物带走了?不是说我们可以吃吗?不小心搞丢了吗?] 等等。 触手停下翻动,怪物顿了顿,背后满腔壁的数千双锯齿状的眼睛同时裂开,怪笑道: [哈哈,食物没丢,还在这呢。] 章纪昭听力最好,他能听见别人难听到的细小声音,极其微妙的闪动声。 类似于特定频率的声波,他比寻常人类能听见的更多。 不对,那甚至不能称之为一种声音,只是一种难以捉摸的动作的感觉,很模糊抽象,但某些人就是能听见、感知到别人在做什么,仿佛未卜先知,而且大多数时候事实验证正确。 只比普通人多听见一两种波段声音的人不在少数。因为常见,所以大众管它叫直觉。 当这种听觉能力达到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地步便会获得一个新名字——特异功能。 他听见了怪物的笑声。 第125章 那种频率波段很怪异,因为不属于人类能够接受的声波,听不见还好,一旦听见会让人的心脏很不舒服。章纪昭心脏绞痛,在那腔室冲刷过来吞噬掉一切前猛地推搡解平通过那道来时狭窄的土脊。 瞬息之间,蠕虫腔室的血盆大口跨过陆地土脊朝他们招呼,而章纪昭连连推着解平后撤,牢牢罩在解平身上,忠诚地充当与男人的人肉防弹衣,两人裤腿当即擦烂出现大规模溃烂的伤口,而那蠕虫怪物因为身形庞大无法通过陆地沟壑,口器流淌着不明液体,不断往后滑动。 [这里有美味的食物,两只装。] 蠕虫怪物语调古怪地咕哝着向其他猎食者传递信息,[尽情享用吧。] 章纪昭紧绷到没有情绪,他木然盯着那起初看着很温顺的怪物,庆幸自己反应及时。 擦伤的伤口源源不断涌上刺痛,它似乎在说什么,怎么听不懂。方才手臂下意识环在男人身侧收回,他忽略伤痛,率先起身伸手:“居民楼。” 右侧那片居民楼必须要去,国家实验室一定在那儿藏着。 解平看了眼青年因为受伤而弯曲过度小腿,而他受伤的部位因为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依然安然无恙。章纪昭对他撒谎了,他根本没做痛觉剥离。 按照往常惯例,他应该训斥训诫章纪昭,像他对小安和卡门常做的那样,非但要他们知道错,还要问出他们做错事的原因。 比如现在,他应该问章纪昭,为什么不做痛觉剥离? 但他这次什么话也没说,他那条纤长脆弱的漂亮颈项仰着,深眸凝望青年良久。 “你是在判断我值不值得托付吗?”章纪昭冷静地催促,“听我说,恐怕你也不会有别的选择了,不值得也得托付了。快点起来,我们该走了。” “别催我啊。”解平笑了,笑得章纪昭心软,“算了,催吧,我还没被别人催过。” 他一把握住章纪昭递向他的手,干燥掌面相撞发出清脆声响:“走吧。” 起初是冗长无边界的行走。 近在咫尺的居民楼事实上有好几个城市的距离,总以为到了,最后还是没到。12小时过了,乐城却怎么也没有再次开放,无法到乐城补充食物和水,还一个劲儿的消耗体能,这无疑是噩耗。 好消息是,陆地上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忌惮的异种生物。 为了避免麻烦,两人走走停停,寻找不少掩体做掩护,免去不少麻烦,至今还没有遇到比蠕虫腔室更难缠的怪物。只是因为缺乏食物和水,必须有足够的修整时间才能有精力应对长途跋涉,这导致他们速度逐步减慢。 计数到第23天。 章纪昭从解平怀里醒来,忽然发现自己手臂上缺了一小块肉。 缺了那块肉的手臂凹陷了一个红色的小血坑,伤口不到半天就被组织再生愈合好了,怕耽误进度,他没和解平说。 第24天,章纪昭怎么也睁不开眼,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抬不起胳膊,实在精疲力竭,和解平相拥而眠很舒服温暖,但他自上而下只觉得冷,身上像缺了什么。 但这会浑身上下找不到任何一个伤口,他还是和解平赶路,本来什么口风也不想透露,但他实在越走越慢,到最后,他拖着笨重的伤腿,顶着解平关心的视线,和盘托出所有。 “我怀疑昨晚有东西吃掉了我的内脏器官。”章纪昭捂着小腹满额头的冷汗,具体是哪里在不舒服他也说不清,“前天它吃掉了我手臂上的肉。” “拉开衣服给我看看。”解平说。 章纪昭捋起袖子,露出左手臂,只见冷白皮肤上多出一块肉红色的痂痕,无法从咬痕辨别出究竟是什么生物。但客观事实也是他们因为过度疲倦,半夜没有人守岗,两人报团取暖后便会睡上1-2个小时,之后继续赶路。凭他们训练出来的本能来看,有东西靠近他们便会迅速清醒,除非这东西不声不响便能行动。 解平拇指指腹在青年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摩挲了一下,眺望着充满未知的远方极夜,淡声说:“今晚我守夜。” 破败不堪的居民楼内,掉渣的漆皮铁板组成一幢小小的屋子。几乎比栓大型狼犬的铁笼子还小的一个狗屋,夹藏在烂尾楼之间。小屋算是个棚屋,脏兮兮的油污污垢蒙在铁板上,摸一摸一手的油,下什么漏什么。 棚屋夹缝中依稀渗出昏黄黯淡的光,屋子里面有一个瘸子小孩正对着灶台的一口焦黑焦黄的煮锅忙碌打转,自言自语道:“小红帽有很多个结局……最早的结局是,小红帽被大灰狼吃掉,第二个结局是,小红帽为了活命不断地帮大灰狼寻找新的小红帽。” 顿了顿,小孩嘴带嘲讽地说: “原来小红帽也可以和大灰狼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啊。” 话音刚落,棚屋外嘭地巨响,金属物件砸落在地,小孩瞬间打了个哆嗦,在没有人问话的情况下高声道:“爸、妈!别急!汤马上出锅了!” -------------------- 不是 解平怎么到你们口中变妈妈了(困惑) 第52章 “我爱你。” 陆地是最大单位的沙漠。 第25天黎明到来,他们还没有找到绿洲。 解平背靠嶙峋林立的土脊,躯干核心躲在掩体后,不时侧脸朝后张望。 章纪昭手臂挨蹭着他的臂膀,浑身上下全是温温的冷汗,小腿的伤口发炎,他忍着痛没啃声也没放慢赶路速度,已经算是硬抗。 第126章 解平没有出言安抚,章纪昭硬抗也不是为了取得安抚,他比任何人都更坚强,他的坚强不是矫饰出来博取同情和安抚的,他值得足够的尊重。 所以他直接帮章纪昭处理了伤口,撕烂他的裤腿,割掉他小腿上的坏肉,让章纪昭靠着他闭眼休息一会,身体出现异常感觉立马和他说。 天似明愈明,今晚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了。 解平伸手抹掉章纪昭额上的汗,顺手探了探温度,有点烫,伤口正在缓慢愈合,无可避免会发低烧。正当他打算叫醒章纪昭启程,青年忽然睁开那双漆黑的眼,拉开左臂衣袖。只见他左臂上臂粘了一颗蒲公英大小的海胆。 黑色棘刺,刺尖发白。仿佛动画效果,它的周遭闪着毛茸茸地虚影,看起来不像真的,全然脱离现实世界的范畴。 “我没感觉到它。”章纪昭愕然抖腕。抖落海胆蒲公英的刹那,与其接触的肌肤迅速腐化,冒出汩汩的白泡沫,烧焦和恶臭的腐蚀气味夹杂在一块,他整条手臂麻痹得毫无知觉,恍若被打了麻醉,紧接着泡沫消失,残留在手臂上是一块新的大洞。 怪不得他感觉不到,他根本就没有感觉! 那东西落在地上打了个滚,显然不仅有意识,还跃跃欲试着想要回滚到章纪昭手臂上,解平反应及时,起身将章纪昭往旁边一扯,它猛地嵌入两人身后的土脊上,腐蚀出一块乌漆嘛黑的洞。 海胆异种缓慢磨蹭着从土脊中拔出,悬空颤抖着身子发出诡谲的属于人的笑声。 “咳、咳、咳。”像小嗓缝隙中憋出来的含着咳嗽的混不吝的嘲笑。 解平敏锐感到不妙。危急时刻,他和章纪昭几乎共用一套思维系统,无需商量,就是跑。还没跑两步,前路便被海胆异种卡死,它们悬浮在空中,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两人只得边退后边寻找其他退路。 章纪昭下意识用余光寻找其他出口,却发现更多的、源源不断的海胆异种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堵死所有逃生通道。 “它们是群居动物。”章纪昭冷静决策,“在前面硬碰出一条路吧,应该不会很远了,不用撑太久。”即便很远也没有别的办法,要么受伤但能杀出一条血路,要么不动被这些异种啃噬腐化而死,孰优孰劣一眼看穿。 解平先一步向前,不给章纪昭缓冲的时间,而那些原本分散环绕的异种像是受到挑衅和刺激,一窝蜂朝男人涌去。章纪昭瞬间打了个哆嗦,他怕得要死,身体先一步替大脑做出决定,敏捷地从斜后方扑倒解平,他用双手和躯干死死护住男人的头颅、脖颈和脊椎。 那些异种像煤炭一样携着尖针焊下来,他浑身麻痹是伤。 大概被凿得像个蜂窝煤了,他瞬息那么想,头脑异常又清醒地迫使自己上半身挺起来,右手重重推搡解平,高吼:“跑!” 解平没有辜负他的指令和牺牲,话音刚落,他爬出章纪昭身体的庇护继续跑,章纪昭拍落身上的异种紧随其后。那些海胆异种似乎也并不是想那么快让他们死,并没有那么快便将他们腐蚀得只剩下骷髅,也许是处于捉弄的想法,也许它们想要的是别的。 见到人类闻风丧胆的样子之后,海胆异种仿佛品尝到了某种珍馐美味,原地停滞交流许久。 [真美味。] [他们的害怕真美味呀。] [优人不允许我们触碰人类,祂们在和小点心们做交易。] [祂们说不能动安全屋的人,没说不能动安全屋外的人。] [是啊,他们两个在安全屋外。] [慢慢玩,我们需要更多的害怕,我们已经饿了太久,很久没吃过害怕了。] 章纪昭和解平当然听不见异种的交流,也不知道接下来三天要面临怎样痛苦的折磨。 只是在这紧要关头,谁都不敢停下脚步。二人均受了伤,章纪昭因为挡伤受得更重,他大概掉了好几搓长发,他摸到了,那几搓腐蚀得只剩下发根,好在脑袋没大碍,只是在头皮上有焦糊的疤。 不间断跑了大概半小时,章纪昭回头张望,一望无际的夜色中不见任何异种的踪迹,他稍稍放下心继续赶路:“它们好像不在了。”对后方的解平说。 解平一开始在他前面,后面刻意放慢脚步落在他身后,视线没离开过他身上,他不说话,章纪昭却知道解平看见他的惨状,八成可能心疼他。章纪昭一面毫不避讳地爽,一面又怕自己可能被腐蚀得太丑了,那可真是个怪物,得等组织再生好了才能重获美貌,但他又不希望解平收回目光。 “不一定。”解平回他,“起码今天不能停。” 不能停吗?章纪昭也知道,他起这个话题的原因也是他好像快撑不下去了,他的小腿关节才割腐疗伤,被异种侵蚀过后他觉得自己的腿在变形,多少有点走不动路。 但他也不矫情,虽然痛得不行,该跑还是能跑。 解平也是一身的伤口,他看得见,男人身上的衬衫全是腐蚀的破洞,阴森可怖的伤口偶尔会冒出脓黄的组织液,有时也是血液。 他不觉得那些伤口丑。 一般人在漂亮和英俊之间有明确的取向审美,他的审美却是根据解平弹性变动的。青年时代的解平漂亮他就喜欢漂亮的,现在的解平英俊他就喜欢英俊的,即便男人现在凄惨可怜、衣衫不整,浑身算不上有一块好地,他也喜欢。 第127章 没救了他。 “好。”章纪昭说。 两人继续奔波,大约两小时后,章纪昭忽然感觉后背有一股巨大的推力,他猛地趔趄栽倒在地,解平后一刻扶他起来,只以为章纪昭挺不住了,单臂绕过青年修健的大腿:“我抱你。”他的声音富有力量和鼓舞性,“在我身上再撑一会,我们快到了。” “不对、不对。”章纪昭按着男人的小臂,确定:“刚刚不是你推我。” 解平面孔变得格外严肃,摇了摇头。 “有东西从后面推了我一把。”章纪昭朝着解平身后的方向看。只一眼,他的瞳孔放大,蠕动着干燥的唇,低声呢喃,“它……在你身后。” 空气中,隐匿多时的异种缓慢浮现身形。它的尖刺倏地熄灭光亮,紧接着,周身放射着频闪错乱的黑色光波,从一枚小巧的海胆不断拉扯,最终当着两人的面变成了第三个“人”。 第三个和解平体型身高一模一样的纯黑色剪影人。 “解平”站在两人面前,黑色面庞上蓦然多出一道诡谲上扬的白色圆弧。 是它身上黑色棘刺尖端发出的白光,构成了一抹永远不会出现在解平脸上的邪恶的笑容。 模仿他们是表象,它在拿他们嬉弄取乐。 章纪昭甚至来不及恶心,他推开解平伸手抱他的动作,低喝道:“跑!我还没事。” 两人再度前后逃窜,章纪昭甚至趔趄了一下,那剪影人坏心眼地浮在他身侧,伸手往他身后一推,他的后背很快又滋滋地多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他不敢停也疼得麻痹不敢吭声,嘴唇全无血色,长发黏在鬓侧没干过。 剪影人见他逃得更快一下得了趣,在斜后方控制着速度发出愉快又轻蔑的笑声:“咳、咳。” 一咳一动。 它发出声音,章纪昭只能抿着苍白的唇跑得更玩命,命悬一线从未如此具象化,吊着一口气死里逃生,比狼狈更狼狈,狼狈也没关系,能活下来就好,从今天起他只有一个决心——活下去。 他以前不怕死是真的,死了没关系是真的,一条烂命随便玩。但他现在一丁点也不想死了,他开始怕死怕天塌下来,因为他有人爱了,他也终于学会爱人,他不能死,他要带解平回去,回对面去。 他不能停下脚步,他不能拖累解平,今后当解平的副官也是一样。 章纪昭从来都只有进路,没有退路。 3天后,时值午夜。 一直追逐在后侧的海胆异种们似乎也有些疲乏,大概有一天半没有出现在章纪昭和解平面前,但这不妨碍他们接着逃,更好的消息是他们终于在视线尽头看见了居民楼的入口。 在进入那最后一道入口前,还有两道防线。 第一道似乎已经废弃,仅有零零散散几道门和亚克力挡风板插在土里。 第二道是铁网栏,中门大开,挂着一个不靠谱的马克笔纸盒牌,上面用沉水语写着: 【异种自重,请不要找借口误入安全屋领地,违者告发】 这是解平翻译给他的,至于为什么有空给他翻译,这就是坏消息了。 章纪昭因为长久的疲累,外加浑身的腐蚀伤和小腿的扭曲伤,在第一道防线处崴脚昏死过去,他醒来时正靠在解平怀里,而解平背靠着那道单薄、透明又极其惹眼的亚克力门板怀抱着他,下巴磕在他头顶小憩。 “解平。”他声音放得很小,像怕吵醒解平似的。 他从男人怀中探后看,惊愕地顿住。 后方处有不少奇形怪状的异种正在混战,其中就有之前追着他们跑的海胆异种,还有肢体极为细长的绿色爬行者,体积巨大的红色未知生物,全都怪模怪样,多数找不到人类认知范围内的东西作为喻体,他甚至怀疑自己看见的不是全部的它们,而只是人类所能看见的那部分而已。 离安全屋很近了,可这儿有这么多怪物,他们还能活吗? 解平睁开眼,第一件事是摸他的额头,睡了一觉终于不怎么烫,第二件事是摸进他褴褛破洞的衣衫,抚摸他的伤口,确定大多数已经愈合,最后一件事是抚上他之前变形扭曲的小腿,他给做了正骨,拧了回来,伤口正在比别处更缓慢地愈合。 “它们打了一天了。”解平抽空解释,深邃眼睛仍然没离开青年身上的伤口,他略微粗糙的带着枪茧的掌还是在用触碰检查章纪昭的身体健康状态,章纪昭刚醒来就被里里外外触摸了遍。“大概是为了抢我们这口吃的撕破脸皮,是好事。” 男人的沉和令他原本凌乱不堪的心绪柔和下来,章纪昭右手虎口卡在解平下颌,手心被那儿冒出的青短胡茬扎得轻微刺痛,他却觉得很快活,死到临头了他想笑了:“开诚布公地讲,你心疼我会让我很爽。” “我和别人谈恋爱的方式可能不太一样,最关键的一点是,你得适应。” 讲到这儿他标致漂亮的年轻脸庞溢出含蓄又快意洒脱的笑,也许是被解平迷的,他不顾一切地在这个不合时宜的生死关头感到灼热和濒死,想要掏心掏肺做一些确切的畸形的章纪昭式的表白。 “我的爱情可能有点恐怖。”章纪昭精神错乱,却口齿异常明晰地说,“因为我比较喜欢恐怖片,《血腥神父》是我最喜欢的恐怖片。我爱你。” 章纪昭太疲惫了,需要休息,解平想。 他定定地看着章纪昭,等他把话说话才道:“你的表白总是别具一格,哪天你拿锅出来,说喜欢到要把我炖了吃了,我想我也不会很惊讶。” 第128章 是吗?你已经这么喜欢我了?放心,我不是母螳螂。 章纪昭感到自己还是很冷静,但是这种冷静不是他平常的那种冷静,他冷静地听着自己胡言乱语,并且还在保持头脑的运行——此外,别的地方好像暂时运行不了,他调动不了手脚,每个地方都酸疼到直不起来骨头。 “太好了。”他想的和说的不一样,嘴皮子打着本能的旗帜根本不听大脑使唤。 解平摇头笑了笑,捋起袖子叮嘱,“我知道你没有什么力气了,但你待会必须抱紧我,怎么甩都甩不出去的那种。” 解平打算抱他跑到安全屋?章纪昭愣了下,胜算很小吧,抱着他速度会变慢。 仿佛看透他的心思,男人语气变得不同,似笑非笑的口吻既轻松,又是明晃晃的威胁,“如果你中途觉得拖累我了,想让我活命而松手。那我保证我也不会活。” 太好了!章纪昭又在心里痴痴地笑了声。这才叫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的理智和力气都因为解平的话找回来一点,青年温顺地将双臂主动搭在男人颈上缠得僵直,他对着解平的额头吻了又吻,低冷的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晦暗的笑。 那笑像吐蛇信子,嘶嘶的冒出来,阴湿至极,仔细揣摩过去,好像又含着一抔热血,温温的,带着呕心沥血的血腥气:“放心,我最有自信的就是自私这一点,我不会让你苟活下去和别人在一起的。” “谁也别想让我做慈善家。” 谁也别想要我将爱情拱手让人,连你也不行,解平。 听着,我的爱情只有一条准绳,要么和我一起生,要么和我死在一起。 -------------------- 剩一个副本这一卷就完结了 然后就剩最后一卷最后一卷大概率存完稿再更 第一是它很重要 第二是想有一个完善修改好的结局 到时候会通知大家的orz 第53章 高手过招 像游乐设施安全员检查安全带,解平圈住章纪昭手臂用力拉扯,确定对方勒在他颈项的力度真实牢靠。在这生死关头,解平却不失幽默地想,回去之后,他或许应该尝试着体会拥有真正搭档的感觉。 为什么不呢?他只想要同生共死的承诺,恰好章纪昭给得起。 没给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留缓冲时间,膝盖弹跳的瞬间,男人一跃而起,上千次训练不足以拥有如此敏捷的肌肉记忆,他的血液中天生流淌着凶猛游牧民的特工基因,透过褴褛的衣衫能瞧见他身上每一块精壮的肌肉隆起,尽管绝大多数带有未愈合的伤痕,但他不会停下,永远不会,正如他的使命一样,没有人允许他停下。 第二道门近在咫尺,越过那道大开的门,结果会不一样吗? 解平应该懂得世界上绝大数真理,明晓所有问题的答案。这是弗朗西斯对他的要求,他们期盼他过分早熟,因为他们在他的基因上付出诸多努力,没有人容许他哪怕一次受挫,但他无法像他们所盼望的一样全知全能,他仍旧对很多真理和问题一知半解。 所以他被迫且永远在陆地上寻求答案,这片陆地大得宛如沙漠,门那边是绿洲吗? 【异种自重,请不要找借口误入安全屋领地,违者告发】 余光瞥见纸盒牌上失真的沉水语,耳畔仿佛掠过地狱所罗门七十二魔神的惊啸。 异种们将空间挤撞得摩擦生热,一时间,恍若烈火焚烧不停的炼狱再现人间,它们在地狱的焦土和灰烬中延伸利爪,最快的那个已经摸到他的脖颈,长指甲扣钻进他的血肉。 灵魂血管破裂,血向外井喷式迸溅,肉体承载不了灵魂血液的重量,最终灵肉合一,伤口蓦地实体化,男人脖颈上瞬间生出狭长深深的划痕。 血在下沉。 解平薄唇抿紧,脖颈麻痒和疼痛齐头并进。 他做了痛觉剥离仍痛不欲生,那是全然的精神上的折磨,仿佛脖颈处被人打出一关窍,再当作羊骨髓嗦,嗦得好像血管喉管都要被它一条一条地剥出来,但他依然保持镇定,躯干核心力量绷硬,紧搂章纪昭侧身打滚翻进铁网栏内,沾了土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最终滚停,尘埃落地。 门的那边是绿洲吗? 不好定义,但的确是安全屋。 脖颈上第二道来自灵魂深处的压迫感消退,这道门果然是异种和人类栖息地的分界线。 没有露出任何幸存的笑容,解平平淡回首,紫罗兰色的眼眸隔着一道门户大开的脆弱网栏和无数异种对视,他的修颈仍然一如既往挺劲,拥有漂亮倔强的线条,只是有汩汩的鲜血流淌下来,令他浑身焕发出命运交响曲般激烈又淡漠的神性美。 在这一刻,他身上属于神官阿格内特的那部分挣扎着从尘封已久的躯壳奋力爬出来,轻蔑所有闯入他的生存领地还妄图驱逐他的蒙昧者。 异种们侵入铁栅门,腐蚀、污染这碍眼的边界,贪婪,却踟蹰不前。 它们的六维视角能清晰看见面前这个人类的灵魂——实打实的纯净,绝对的饕餮盛宴。 然而,浓雾中的猎食者同样在监视它们的一言一行,倘若真的打破优人制定的规则,今日谁是盘中餐可不好说。 怪物们操着浑浊的嗓音讨论起来:[一顿饱和顿顿饱还用选吗?] [断头饭再丰盛我也没兴趣吃。] 只闻嘭地巨响,庞然大物们先后在空中爆裂成多色汽化物质,先前还折磨得他们要死要活的怪物们这会儿连影子都捕捉不到。 第129章 解平搂着章纪昭谨慎地往更里面挪了一点,他很确定,哪怕他们显露出半分跨出那道门的意思,那些饥肠辘辘的异种就会将他们撕得粉碎。 “……”章纪昭见终于安全,完好无损的左腿膝盖支在地上,忍着半畸的右腿疼痛,颤巍巍地跪起来,伸出双手想要触碰解平脖颈上的伤口。触目惊心的抓痕有着狰狞的横贯面,血液和着浓稠黏糊的腥黄组织液,伤口在溃烂发炎,他不敢碰,会感染。 他记得组织再生治不了这么大创面的伤口。 章纪昭半张着唇,极度的焦虑让他的心跳到嗓眼,异常地想干呕,表现在外的却仍是镇定和冷静,扫了眼身后耸然的安全屋,顿道:“进去找针线。你的伤口太大了,得缝。” 说完,他低下头平复恐怖情绪。 急促的呼吸频率暴露了他的害怕,解平伸手按在他的右臂,“章纪昭,看我。” 章纪昭照做无误。 “伤口看起来是很恐怖,但我的精神状态和行动能力没受任何影响,我们不会有事,只要你相信我。不要擅自做决定,任何时候都要坦诚、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你的想法和你的情绪。”解平攫取青年全幅心神,眼神强硬,声音放得低又淡。 “不用有心理负担,我对你负责,就是对你所有的方面负责,所以,不允许任何非理性的单独行动,不允许先斩后奏,不允许自我牺牲,能做到吗?” 章纪昭的情绪变得舒缓,他低低地嗯,盯着他的伤口,执拗又开始生自己闷气。 并不是好管教的小孩,不过小孩都不好管教,章纪昭已经算是最乖的那个,予取予求。 “重复一遍。”解平捏着青年削薄分明的下巴。 章纪昭不得不看他,高度凝练概括:“听你的话。” 解平很满意,抬手将青年扶战起来,顺从内心夸赞道:“乖。” 五步之外就是居民楼,耸然建筑自带腐朽陈旧的气息。 建筑外部不作任何装饰,墙面紧挨的地面发现有众多墙皮脱落,并不牢固结实的建筑处处露出里面浇筑的水泥。 章纪昭不愿意解平背他或抱他,解平只得单手扶着他往这栋最靠近边界线的建筑物里走。 建筑物应该一直没有人居住过,不见任何生活痕迹,地上重重积灰,没有人的脚印,看来安全屋里的人从未有过离开的想法。 他们是怎样一群人?宁愿放弃乐城奢靡秽乱的生活,也不愿放弃身为人类的理智和尊严,沦为被本能欲望所驱使的野兽。若是从这个角度出发,里面的人应当都很高尚,安全屋应该是人类最后的乌托邦。 然而走出这座过渡建筑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令他们大跌眼镜。 抵达一天半后,他们便将安全屋的境况摸得一干二净。 安全屋是另一座炼狱。 也许当初选择来到这儿的人初衷是好的,然而安全屋等级森严,严格划分为贫民区和富人区,贫民占了绝大部分,划分到的领地却极少,资源却依据领地面积分配。 这意味着贫民区没有充足的食物,却有比食物多千万倍的人。 再有美德的人进了这也会被改造得面目全非。 贫民区人口密度高得可怕,到处都是高矮不同的烂尾楼和铁棚屋。 狭窄的巷道永远是湿润的,因为你不会知道谁上一秒尿在那儿,而到晚上,就会有人不管不顾地睡在那儿。拥挤的区域内还算可以的房子最快几小时就会易主,争抢资源的暴力流血事件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没有争抢能力的老弱病残不知为何只能在一个地方能看到——贫民区和富人区的接壤处,那有一个巨大的垃圾场,环伺在那的人比老鼠都多。 富人区食物供给充足,一天垃圾车至少倒6趟垃圾,穷人们则将这些垃圾视为珍宝。不过垃圾里还真能翻到不少宝贝:吃了一口就扔的食品,没用完的纸巾,过期的药品,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没喝完的酒和还剩一根的烟。 每当垃圾车到点运送垃圾,穷人们就会蜂拥而至,一股脑涌上去,伸开双臂甚至张开嘴抢先去叼天际落下的残羹冷炙,仿佛那是天大的恩赐,但必须要慎重,否则稍有不慎便会被他者抢去,所以很多人在抢到食物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塞进嘴里逃跑。 若是自己的食物很有可能被人夺走,在那以前也要想法设法恶心对方一下,在上面吐痰抑或是放在地上践踏、撒尿。 人类的动物性在这体现得淋漓尽致。 诡异之处在于,在这么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他们没有见到任何一具尸体,同样,也没有见到处理尸体的火葬场。 解平本来在打探好情况后打算带章纪昭过了垃圾场往富人区去。 富人区大厦鳞次栉比,街道干净整洁,没有一丝异味,不像贫民区臭气熏天,国家实验室只会在那,可边界线有重兵把守,在他和章纪昭伤势严重的情况下贸然行动并不是理智的选择。 于是他带着章纪昭寻找可以暂时落脚的歇息处,最好不那么拥挤,环境也没那么堪忧。 还真让他们找到了,有一条街道没人安顿,家家户户亮着灯不知在做什么,解平知晓这情况显然不合理,但为了安心养伤,顺便有个地方修整,他还是带着章纪昭找了个干净的巷道歇下来。 除了休息,最紧要的还有食物补给。 垃圾场不在他食物来源的考虑范围内,此外获取洁净食物的渠道只剩一个。 第130章 每天22:30,驻扎在富人区的警署警员们酒饱饭足后,才会勒紧裤腰带走出来,按住宅数量派发蔬菜、水果和肉食。 解平昨天看到中午看到了,警署一行人拿着强力射光灯和重型武器维持纪律,另外两个警员隔着垃圾场后那道铁栅栏用篮子将食品投递过来,成群结队的人上来哄抢一空,全程不到一分钟。 解平打定主意去抢些吃的来,抢吃的不难,但他担心章纪昭的安危,章纪昭腿伤未愈,跑不快,解平想到哪都带着他。独自外出猎食的想法摇摇欲坠,带着章纪昭又没法抢吃的,两者矛盾。 巷道中,解平正搂着熟睡的章纪昭想事,冷凉不变的夜色偶尔传来几道旋转的强光柱,那是驻扎在边界的警署哨塔发出的警戒光,片刻后,巷道外传来不规律的脚步声,解平分辨了下,这人估计是个瘸子。 果然,不过一会儿便有个衣衫整齐的瘸子小孩掂着一袋垃圾经过巷道。起初,解平以为对方没有瞥见他们,因为那小孩目不斜视地踱了过去,谁知两分钟后,那不规律的脚步声又由远及近了。 和贫民区其他人都不一样,小瘸子身上打理得异常干净,露出的皮肤和脑袋上都没有毛发,一双眼里有孩子独有的淳朴、羞臊和纯真。 他扒着墙有些胆怯和害羞地看着解平,像生在角落的青苔,他起初只露出眼睛的一角,最后露出整张脸。 小瘸子很紧张地向后环顾,见没人才松了口气,焦急地劝说道:“你们受了伤不要待在外面,我爸爸妈妈说最近食物短缺,已经有人开始对人下手了。”见解平不搭理他,小瘸子一咬唇,很受伤害般低声道,“算了,不关我事。” “我们没地方去,没东西吃。”解平说。 小瘸子唇角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眉头却拧了起来。 他停下脚步,很为难地望着两位陌生的伤者,盯着男人怀中青年受伤的腿关节,又低瞥过自己早已残疾的腿,适当流露出几分哀伤,最终攥着的拳头缓缓松开,终于开言道:“……我可以带你们回家,我爸爸妈妈人很好,肯定会分很多食物热情招待你们,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解平是一位最好的聆听者:“什么条件?” “你们伤好之后必须离开,并且你们每天抢到的食物都要分一半给我们。”小瘸子态度既严肃又诚恳,完全是位善良又懂得为家庭着想的孝顺孩子,“互利共赢,成交吗?” 解平看着他那张和这儿格格不入的溢满人情味的脸,终于露出一抹劫后余生、充满谢意的绅士微笑:“劳烦你了,不过不存在什么交易,你救了我们的命,回馈你们是我们应该做的。” -------------------- 说话真好听,给我们小瘸子稀罕坏了 第54章 “昭昭。” 哒,嗒。 雨水积潭,矮小的男孩双腿活像圆规,先是健全腿朝前迈一大步,残疾的另外一腿随即迅速在半空中划拉小半个圆,长期的不均衡导致他的主用腿异常健硕,跛脚得尤为突出,走路状似不快,但其实他普通走起路来已经像跑。 还是逃命的那种跑。 解平抱着章纪昭没有走得很快,章纪昭和他配合默契,一早醒了,一直装作体力不支精力不济在他怀中酣眠。 小瘸子跑了一会儿,耳根子探听到的脚步声弱了,嘴皮子极细微地下撇。他回过身,友善的大笑毫无征兆地挂在脸上,像手里随时随地捏攥着第二副五官,趁人不备便替换上去:“我家就在前面,你们再撑一撑,我先去告诉爸妈有人做客的好消息。” 有人做客的好消息,看来他们家还挺好客。 解平漫不经心地颔首,小瘸子那笑容戛然出现,又戛然而至了。 小雨的天气,小瘸子在并不宽阔的潮湿巷道单腿驰骋狂奔,像下水道里的水老鼠,准确地窜到一座两层高的白色洋房旁,钻了进去。 洋房顶部洇满了伟岸的霉渍,霉渍自带一股淋巴掺血的分泌物气质。 但依完整程度来说,这幢房子在贫民区里出类拔萃,它周边尽是些没有建完的烂尾楼,水泥墙没有封完,全靠铁皮、水泥和木头缝补。夹在洋房和烂尾楼之间的还有一小座铁皮棚屋,上面的油脂在漫反射作用下光可鉴人。 解平单手抱着章纪昭站到洋房门口,保持着客人应有的礼貌。 时间差不多,他屈起两指打算叩门——指关节还未接触到洋房门,解平甚至没听清来者脚步声,那门便从里面拉开了。 握着褪色的铜金门把的是一位高于大多数成年男性的年迈女士。 发髻卷了数层。 过分高挑的身形和她过分阔面的高颧骨脸都叫人平白无故怀疑她的性别,她穿着考究合身的白色蕾丝长裙,一双肌腱分明的削瘦小腿斯文地束出来。皮贴骨的肉和油润鲜红的口脂在她身上都像精心筹谋过,包括她右手握着的银色刀叉。 尖锐锃亮的叉子起先朝着门口方向,过后她显然反应过来叉子对着客人不是待客之道,于是极其缓慢地将叉子倒转,抖动着唇热切地在他和章纪昭之间频繁眼动,准确来说是在他们身上的伤口上打量。 “才准备好晚饭。”极具老人特质的一停顿,她侧让开道,用热情又疏离的口吻煽风点火,“进来一起吃吧。”说罢转身进去,不勉强也不在乎门口的客人是否进来。 第131章 解平抱着章纪昭跟上,这时他走得急些,仿佛怕落下晚餐。 穿过装饰温暖的玄关来到客厅,中央便是一张铺设复古蕾丝托盘垫的暖色胡桃木餐桌。 桌上摆着一篮子的水果和撒糖烤面包,正中央是一大口锅,里面是汁水四溢的剁得稀碎的炖肉,汤水盖过酱骨架,小瘸子坐在宝宝椅上狼吞虎咽,边吃着碗里的边看着锅里的,一言不发,和来时显得像两个人。 “怎么称呼?”解平托着章纪昭的臀腿往上抱,这是什么意思他和章纪昭心照不宣。 章纪昭听不懂沉水语,但语气足够他领会表意,他双手环过他的脖颈,偎在男人身上作出吃痛转醒的惨状,解平适时轻拍他后背,低垂着眉眼在他耳畔:“找到吃的了,昭昭。” 昭昭? 没人这么亲昵地叫过他。 从没有过。 章纪昭耳廓汗毛直立,毛孔都为此放大数倍,肉体总在极端快乐时佯装苦痛的战栗,精神却在大力鼓吹、传导这种狂喜。 他克制不流露出任何喜悦,熟练地装出痛到意识迷离的模样,沙哑道:“嗯。” 见两人亲昵凄惨好似一对溺水的鸳鸯,年迈的女主人睁大眼睛绽出一抹假笑,慢条斯理搁置下手中金色的叉子,眼边几条平形的训练有素的褶皱,“看我,忘了和你们介绍我自己,叫我外婆就好。” “随便坐,我去拿碗筷。” 解平扫了眼餐桌后全开放的厨房,厨房没有贴瓷砖,全是墙壁。 抽油机附近的墙壁纤尘不染,桌上那口大炖锅却熏得极黑,焦干的油脂像脱水的迷你蚯蚓挂在把手边缘。 他们有单独的厨房,不在这里做饭。起码不在这里炖肉。 三口之家的餐桌摆着6张椅子,撇去1张宝宝椅和两张主人坐的椅子,还多3张椅子,可以容纳至少3个客人,铁锅内的食物份量显然也不是按照3人份量准备的。 这家人确实不是一般的好客。 不紧不慢将章纪昭安顿在离门最近的椅子,老外婆手臂钗着两双象牙白色的镯,端着两副碗筷走了过来,慈蔼地笑着分给他们:“不饿吗?在这里应该饿了很久,不过我看你们不像我们这个地方的人,你们也是从乐城跑出来找人的吗?” 章纪昭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得专心扮演角色,单手扶靠在桌面上对着桌上的炖肉无精打采地发呆。 解平温然回复:“是,有亲戚在外面一个人,不放心。” 老外婆笑眯眼笑开花:“你们不该出来的,想必也不用我多解释原因,你看,你们出来一趟受那么多伤,还是回乐城比较好,我们这儿的人都管那叫天堂呢。” 解平淡笑,老外婆伸手推一把他,快语安抚道:“没事,在我们这养好伤就回去吧,我们不要你们什么。”旁边吃得满嘴流油的小瘸子忽然面红耳赤地激动起来,从嘴里拨走酱肉,尖声吼道:“妈!起码让他们报答完我们再走。” 老外婆刹那间面露狠色,解平捕捉到了,但他装作一无所知,在老外婆变回和颜悦色的优雅女士前附和道:“应该的,你们的条件并不无理,我们接受。” “不不不。”老外婆站起身打断对话,她没看向猴急的小儿子,而是继续用那干瘪松弛的苍白手去抚摸解平的手背,不带暧昧的、单纯像判断肉结不结实的动作,“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别再跟我客气了,我也是好久才碰到聊得来的年轻人,好多年轻人进来就是捧着碗吃个不停,我不喜欢他们,我看人很准,你是我想要的。” 章纪昭眼皮动了动,瞥到老人摩挲解平手背肌肤的动作,第一次抬头直视这间房子的女主人,对方感受到他不悦的视线,咯咯笑着撤回手,冲章纪昭问:“你怎么不说话?” 章纪昭虽然听不懂她说什么,也明白这个时间节点只能是对方在向他发难,他别开脸垂下眼睫求助地望向男人,身体也往解平身边靠,活像个没主见的,解平揉弄他的耳朵,边看着女主人抱歉道:“他太累了,见谅。” 既然被揉,章纪昭也顺从心意拿脸蹭了蹭解平的手,解平手顿了下,半晌摸摸他的头。目睹全程的小瘸子已经吃完,一抹嘴什么也没说一溜烟跑了,老外婆想着自己搁置许久未用的鸳鸯锅笑得也很快活,饭也没吃直接收拾起用过的碗筷:“我知道你们饿了很久了,我也不想打扰你们享用晚餐,你们吃吧,我上去替你们收拾收拾客房,慢用。” 等人走干净了,解平和章纪昭一对视,解平打开客厅后的窗,确认后面是脏水渠,没有过道,不会有人特意经过。章纪昭伸手剥桌上炖锅的酱骨架,将肉碎剥离骨头,然后把骨头胡乱撒在桌上,再用勺子舀出一些汤汁在桌上制造狼藉,最终炖锅中只剩肉沫。 全程都像默片,他们甚至没有出声交流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章纪昭将锅递给男人,解平当机立断将锅中的肉倒进屋子后的脏水沟,随后关窗把锅递回去,章纪昭重新将锅放回原位,清理掉手上令人作呕的可疑油脂,两人最终没有一同进食,而是选择章纪昭先吃了一些干面包,解平空腹以防万一。 八分钟过后,走路悄无声息的老外婆回到客厅,发现桌上只剩啃得精光的骨头,优雅苍白的长脸拉出诡异的笑,她手脚麻利地将两位客人带到二楼客房安置,热情洋溢地介绍浴室内摆置的全套精油,全都无色无味。 第132章 “用了之后皮肤会光滑富有弹性。” [富—有——弹———性————] 老迈的女人说话时油润红艳艳的嘴一张一合,看起来是正常说话,章纪昭却听见她语调细微的不同,越到后面她的调子放得越长,恍若希区柯克变焦镜头,鲜红姝妍的口脂仿佛下一刻就要泄出淋漓尽致的鲜血。 她期待他们的肉光滑富有弹性,章纪昭听懂了。 解平游刃有余处理了女主人过分的热情,将人送走关上房门。 二楼的这件客房上有一个猫眼,解平看了一眼,从里往外看是正常的,他大致也明白怎么回事,没时间琢磨,他帮着章纪昭冲澡,顺带检查青年伤口恢复状况。 “快好了,还不能碰水。”解平握着他因受伤而畸曲的小腿,攥了个圈查看,章纪昭的腿确实快好了,但这几天是最脆弱的时候,要么完全恢复要么落成病根,重点是不能跑窜。搬来一张椅子放在花洒边,他单手握着花洒示意章纪昭坐下,“洗头。” 章纪昭乖得要命,解平叫他低头他就低头,叫他捧花洒他就捧花洒,叫抬胳膊抬胳膊,问哪疼说哪疼,半点不带藏着掖着,解平很满意,帮他吹完头发最后梳了一遍,手指穿插进发间捋了捋,长发也在他掌间流连忘返。 “今天乖得不对劲。”解平单手托着章纪昭下巴,对镜凝视愉悦过分的青年,语调平淡却又蕴含诱哄的意味:“为什么?” 章纪昭如洗的阴郁标致的冷感五官今天挂上了与气质大相径庭的甜腻,特别是走进客房和他独处之后,那种只在卡门和小安青春期前才会频繁出现的全心全意的狂热的崇拜、依附和孺慕涌溢在章纪昭身上,完全取悦了他。 所以他还要再问一遍。 “肉是不是还在锅里煮着?” “油水多的肉煮久了就煮化煮丢了。” 一楼客厅,高挑优雅的年迈女主人不安地抖动着双肩,她面前摆着一壶伯爵红茶,砂糖一包一包地摆在旁边,她神经质地咬着拇指指甲,直到嘴里尝到铁锈味,才发现把自己的手指咬烂了。 “不能浪费。” 嗦着嗦着血肉便填进了肚子,她呢喃着,“要去确认肉还在不在锅里。” 已是深夜,不能吵醒客人,最重要的是不能吵醒了肉,新鲜的肉。 深更半夜,章纪昭没睡着,也兴奋地睡不着。 耻于自己浴室内表现的乖巧,当时解平问他就直说,因为你喊我昭昭,他还想听解平喊,解平却怎么也不喊了。 他越想越不甘心,这会儿只想用亲昵作报复。 脸抵着男人的脖颈着迷地蹭,解平被他蹭得痒了,偶尔躲开,又被他微微掐着脖子毫无余地和退路地送回身边。 “不准睡,解平,喊我,我要听,开口。”章纪昭在解平脖颈留下紫红的吻痕,见解平不理会他,又冷又强硬地咬他的喉结:“开口。” 解平完全适应了章纪昭另类的撒娇方式,等他撒完娇才如他所愿:“昭昭。” 章纪昭喜欢解平都要喜欢死了,一点也无法否认自己的痴迷。从额头缓慢地滑动到下巴颏,吮吻,舔.润,牙尖抵着喉结划拉,修长笔直的腿贴着腿,双手扣在解平身侧,压着男人下陷到被褥,仿佛两个人一起沉入世界最深处。 与此同时,一颗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凑近房门猫眼,贪婪地睁大,严丝合缝扣在猫眼上,仿佛门上原本就长了一双眼睛。 眼球纹丝不动,一看就是三小时。 -------------------- 小狗章鱼你完了你真的完了从此你一点自我也没了(不是 第55章 “今天不亲。” 翌日一早。 章纪昭一丝不挂,坐在床上低头抚摸右侧小腿。 事态比想象中严峻。 畸变的右腿才长好骨骼,皮肤面自行完成了修复,昨天一切都还在向好发展,今天所有希望化为乌有。 他在发严重的高烧,体温烧到解平喊他半天喊不起,几乎烧晕过去,醒来时右腿像废弃服装店里被暴力拆卸的假肢,直挺挺僵成无法扭动的一截。充斥着死的意味的大理石质感的冷白皮肤貌似失去了细胞的活性和粘性,仿佛轻轻一触便可骨肉分离。某种来自异种的活的青黑毒素蛰伏在皮下,他能看见它们正在扩展边界,失去知觉的渐冻肌肉也在随之增加。 按常理来说,他应该注射专门封闭引导毒素的特效血清,血清可以引导毒素至人体伤害最小的部位并封闭在那处,但配置血清需要的药剂太复杂,妨碍行动,所以他们都没带。 任其发展,他会变成植物人,或者在变成植物人前因为免疫系统被高温穿透而死。 唯一且现实的办法只剩一个,哪怕他不能接受那个解决办法带来的所有衍生伤害,目前能够使得他脱离风险的解决方案只有—— “解平,我需要截肢。”章纪昭异常冷静,像在公然讨论别人的肢体该如何处置,“我需要一把锯子。” 他不愿想解平会对截肢后残疾的他作何感想,活着就是胜利。只要他留一口气,解平就是他的。腿坏了烂了,他可以安假肢。如果解平不喜欢假体,他们亲热的时候他可以把那东西拆下来,关着灯.弄,如果解平嫌弃他不愿意主动,那他来主导。他就想得远到这个程度。 “这个地方的小腿骨不算太硬,一两分钟就锯开了,包扎止血要一会。” 第133章 章纪昭抽空看了眼旁边的白色被褥,在脑内规划操作,满不在乎的模样,“撕这个包扎,等止血,大概十几分钟。” 他说了半天,解平都没有答复。 男人不温不火拧着手上温热的白毛巾,水淅淅沥沥落下,有些顺着他的指尖滑过。 他站起来示意章纪昭闭上眼睛。“先擦脸。” 既没有表态同意替他找锯子,也没有否决。 章纪昭拿不准解平的心思,依言仰着脸在混乱中阖眼。 解平掌下粗糙的毛巾蘸取温热的水顺势钻进他每个毛孔里,被相较较凉的温水舒爽到,章纪昭短暂在几秒内宕机清停,什么都不想,只接受被男人掌控的感官,脑后酸麻掉一片,与其说舒服,不如说是亲昵的折磨,这种伪亲昵会让人生出求而不得的躁郁。 他按捺不住又侧脸去追解平的手,以消除这种不爽的错觉。 章纪昭蹭人的时候肌肤触感温凉,偏偏不知是他浓深血色的长发色泽所致还是性格导致,普通的狎昵动作由他做来带着把血和肉都剐蹭到的极端感。 看着是恨不得把人皮都黏在他手上,那种精神上的迫切的粘稠感是他面对自己独有的特质。 解平撤了手,不让他如愿,章纪昭却不允许解平不让他如愿,他瞬间睁开眼,擎住解平收回去的手,解平很明显不想碰他,他哪句话都惹解平生气了。 解平违背理性抉择,不想他截肢。 光着点已经够了,章纪昭不在乎自己健不健全了,他感到自己好像一锅烧开的水,因为解平的在乎达到沸点,最后是不是被谁一把泼到肮脏的大街上变得一无是处都无所谓。 他圆满了。 歪头握着男人健壮有力的手,在静而无声的掰手腕僵持中,他以为自己凭借蛮力获胜,重新将男人宽大的手掌掰正掰回到自己脸上。 炫耀自己力气似的,章纪昭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解平略带粗茧的掌根,不忘催促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我的腿伤拖不了,要尽早锯。” 解平垂眼从青年修长指节的桎梏中轻松解脱,反掐着他的腮帮,“锯子没有,我不同意。” 自上而下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薄唇,在章纪昭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吻时,得到了解平第二个轻微力道的捏脸,“你缺了一条腿回去,对我来说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我不允许你死,也不允许你缺一条腿。” 语罢,他又说:“长官的命令,家长权威,挑一个你喜欢的听。” 解平亲口承认他们是家人! 章纪昭笑得都不知道怎么笑了,他被解平捏成小鸡嘴,想亲人都没法亲,说话也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他发出几个混沌的音节,解平截断他想说的话,直截了当道:“知道你想亲才捏你脸。今天你表现不好,今天不亲。” 次日晚。 洋房一楼客厅。 “我丈夫是屠夫,他负责承包富人区解肉的活儿,白天上工,也能捞得一些边角料回来给我们晚上加餐。”年迈高大的女主人双手合十放在脸边,许是浓妆艳抹的口脂吃进了一些沾到牙齿上,她的门齿上染着几绺猩红,自豪的微笑精准绽放,她身边满脑肥肠的屠夫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头理得精黑精神矍铄,比女主人年轻起码二十岁。 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似乎很拘谨的样子,从他分得极开的双腿来看,又不是那么回事。 章纪昭不动声色扫过解平旁边新来的一个半身不遂的老头。 那人是小瘸子今天新带回来做客的。 老头饿得两眼昏花哪里会分辨这一家三口话语的真实性?肉汤在面前招待,他早已失去理智,频繁刻板地点着头,只盼着能早点开饭。 女主人照常说了一些客套话,将餐厅让给他们三人。 等到吃完饭,半身不遂的老头揉着肚子差点没吐出来,他毫不客气地抢走属于章纪昭和解平的那份肉,还喝了不少黄油啤酒,当下抽搐着脸醉醺醺地笑,身子歪斜,脸从头红到颈,明显喝大了。 女主人姗姗来迟时还特地关照解平,询问是否需要给他们多打一些肉,他们有多煮一些,还解释说今天新客人饿狠了吃得多,担忧他们填不饱肚子,解平知道她一直在窥伺他们,当下装作毫不知晓,推脱说不想欠他们份外人情。 又到睡觉的点。 解平先将章纪昭抱回客房,随后回到一楼,瞥了眼趴在餐桌上酣眠的老头,对抱臂笑眯眯地看着新客人的女主人说:“客房只有一间,需要他和我们一起住吗?三个人挤一挤完全没问题。” 女主人伸手在空气中扇了几下,示意他完全不用担心:“不用,他可以和我丈夫住,我们家在西边还有一间房。”解平欣然接受女主人的分配,寒暄几句还道了晚安后才回客房。 他趁女主人还没上来,率先掀开窗帘,看见她口中所说的西边的房。 平房,四角都是方的,打着灯,暂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拉上窗帘,两人当晚正常入睡,没有受到任何惊扰。 第二天一大早,解平拉开窗帘,站在窗台边远眺。 只见平房门口多出一排铁架,上面叉着几串新鲜的红彤彤的长条肉。 -------------------- 来晚了qwq因为这章反复重写了一下 挨个亲亲大家呢 第56章 blind love 单薄冰冷的早晨,空气中仿佛含着片状冰霜。 第134章 章纪昭启唇哈出一口白气,偏头斜眸看小瘸子托着一铁壶往蕾丝托盘布上的茶杯倒热饮,咖驼色的柱状液体浇筑进杯,洁白方正的方糖很快滋滋地毁尸灭迹。 年迈的女主人站在对面,砧板上,她苍白干瘪的修长左手抚在炙烤热吐司上,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锯齿锋利的长锯刀,刀锋自上而下直接横下切吐司,距章纪昭的手腕只有一丁点儿距离,在半空中灵巧地错开了。 章纪昭迅速掀开眼帘,猛地收回手,能动的那只腿支撑着椅子往后退了一段距离,面部随即外露出恐怖的神情。“你这是干什么?” 他后怕地摸着骨节分明手腕上被接触到的肌肤,非常身临其境地哆嗦着唇难以置信地看着女主人,没得到道歉,又转头焦急地看着同伴,想要朋友帮忙伸张正义。 “这是干什么?”他上扬语调,加重声量。 解平配合地拍了拍他的背,冲他摇摇头。他才偃旗息鼓,像被临头泼了一盆冰水的毛头小子,因为受制于人敢怒不敢言,半晌生硬道:“你能不能看着点?” “昨晚光想事了,一宿没睡,差点连你的手腕一起锯了。”优雅精致的老女人从喉间发出咕哝般的调笑,她并没有道歉,仿佛轻飘飘的解释足以一笔勾销,从旁边拿来热好的黄油和水果刀,往切片的吐司上慢条斯理地涂抹,最后每人分得4片黄油烤吐司和一杯热烘烘的方糖红奶茶。 解平不疾不徐地在吐司上抹了一层甜腻腻的炼奶,章纪昭抬起吐司片直接吃了起来。 热吐司抹了黄油和糖霜的口感很奇怪,有股肉味。 他强忍着恶心进食,肢体姿态还算放松,搁在桌面的手忽然被宛如老虎钳的巨大抓力钳住了手,他抬起头,方才分发完食物的女主人的长脸近在咫尺,那张苍白的脸只在嘴部格外鲜红靡烂,她的口齿完全露出,牙龈根部的污渍看起来更像能揭下来的生肉黏连的白色筋膜。 “这些食物都是很珍贵很不容易得来的。”她抓住他的手,力道收紧,“可要珍惜呀。” 章纪昭和她对视,适时在眼中释放出疑惑和些微的恐惧,在他掐好普通人反射时间打算收回手前几秒,解平先站起来拽开了老太太不礼貌的手。 “待会早餐凉了。”解平依然保持着旧习注视着对方的双眼,话语体贴不变,眼底却淡漠,带着不加掩饰的不客气,“吃凉的对身体不好。” 章纪昭的唇角抑制不住在0.01秒内上扬了一个像素点位,他很专业所以压得很快,但他瞬间的情感流露还是被解平抓包,解平目光刮过他的唇角,两人都默契地回到当下的氛围,女主人皮笑肉不笑嗯了一声:“说得也是,赶紧吃吧。” 并不明朗的气氛中,章纪昭吃掉了两块吐司,解平吃了一块,喝了小半杯奶茶。 她用小调匙搅动着奶茶,紧绷又熟悉的打量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们,半晌又道:“早年情报局的人是整个世界的异端,不过他们该死的都死光了,那是旧规则。” “你们没在这待太久,不然你们就会知道这儿有项新规则,浪费食物的人,在这里是要被当作异端烧死的。” 章纪昭喝了一口奶茶,心里咯噔一声,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解平比他更稳,两人老老实实在一楼把早餐全部吃完,结束后解平抱着他直接去到浴室。 章纪昭跪在浴缸旁,娴熟地将食指伸进口腔抠喉咙眼,他的动作几乎是对自己身体的凌虐,而解平则显得太过温柔。 男人一手锢着他的长发避免掉下去,一手帮他拍背,不肖一会儿,他便将刚才吃的所有食物都呕了出来,吐完解平又给他倒了杯水。 两人清理掉胃里的食物后再也没出门,而是心照不宣地开始收拾行李,另外还需要带一些必要的自来水作为上路补给。 他们发现他们发现了。 解平打开浴室窗户往下看逃生路线,然而这的二楼并不算低,在章纪昭腿动不了的情况下,走窗路离开的方案已经被锁死。 章纪昭靠着浴室门坐在地上,偏着头好将解平的侧脸看得更清楚,他像一具被粗糙制造只拥有粗绳作为双腿的娃娃,在他永远冒昧无礼的探视中,解平少见地对一扇窗保持缄默思索的姿态,他的沉静不过是一种为难。 而他是解平感到为难的始作俑者。 章纪昭不会为此自卑或感到羞辱,但他依然感到痛苦,那样的痛苦无法消解,所以他用手掌抬起有气无力的右腿,而那必将是徒劳。 “晚上等他们不在了,从正门出去。”解平健壮有力的双臂从窗台撤走,衬衫卷起的袖子下筋脉是青色的。 章纪昭凝注那处良久,笑出了声,再仰起脸时,解平已然来到面前。 他仰头,攥住男人的臂膀,无言中安静摩挲着他平坦肘窝上的静脉,他想他能被归类为不善言辞的人,但他和查理不一样,他是没有言辞可言。他不想发现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任何美,他总是平视,总是漠然路过。 但他在解平身上发现了山脉。 青年张了张口,不大自然地笨拙开口:“最小的山脉在人的身上隆起。”他的语调冷又很慢,恍若质疑,反倒削去了其中煽情,变成一种独属于章纪昭式的表白。 像背诵课文。 解平表现得似乎有些惊讶。 章纪昭开始为自己的冲动发言感到后悔和尴尬了,他把自己像一枚蛋黄从蛋清的保护中剥了出去。那么问题来了,解平喜欢蛋黄还是蛋清?他自己都不喜欢蛋黄,他不想看别人的真心。 第135章 解平屈膝蹲下,抚摸检查他的伤腿,随后温和地看着他:“照你的说法,你和我身上的每座山都很亲近。” “……当然。”章纪昭在无力感中疲惫挣扎地找回他的浮木,他无法忘却自己的累赘身份,但他终于在解平的引导下,在快乐和痛苦中找到了矛盾的支点。“我亲吻过它们。” 我亲吻过你身上的每一座山。 解平莞尔着将他拥入怀中,拍抚着他的背,在他耳边呢喃着像讲故事:“没关系,不管结局怎么样都算我的。我很高兴你留在我身边,我想我们能一起到最后一刻。” “你已经让我足够高兴了。”解平轻吻他的发顶,“就算回不去,我也没有任何遗憾。当作来度假吧,我们可以回去,也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章纪昭很难相信他在解平的话下泣不成声,他在泪幕下不住地用唇面剐蹭解平的脸,那不是吻,那绝不仅仅是吻。 没人想到食物吐出来之后,他们仍会在几小时后陷入眩晕。 这一家人往食物里下了液溶的强力致幻剂。 在床上,章纪昭满头是汗。 幻觉中他躺在水泥地板上,来源不明的蓝绿照灯急剧变幻映照在他脸庞,挣扎着想摆脱汹涌的药物回到现实,肢体小幅度痉挛。 他魇住了。 悠长缓慢的口哨声从遥远的楼梯拐角传来。 脚步声逼近门缝。 危险近在咫尺,青年似有所觉,额角冒出汗滴,指尖在被单上扣出波涛状的褶皱,眼皮有千斤重,下一秒他的身体真正悬空,有谁抱起了他。再下一刻,卧室门在脚步声抵达二层前吱呀一声开了。 沉重脚步声停在房门大敞的客房门口,章纪昭眼皮睁开一条缝,解平正抱着他躲在另外一间客房的门边,他能看见解平的手腕在克制颤动,男人显然正克服着致幻剂的作用带他逃亡,他的脚步肯定也会不稳,他们要怎么才能从这逃出去? 来自第三者的愉悦笑声转着弯儿从胸腔中爬出来,单是听着便让人不寒而栗。 更别提章纪昭从笑声中辨出了粗粝的摩擦声,凭借他的经验,他确信对方握着一把木桩的铁斧头。那把斧头一定非常宽大,因为来时的脚步声不算小。 女主人走路几乎没有声音,难道来的是她矮小的侏儒丈夫吗? 很快一切就有了答案。 “这么快就不告而别了吗?我说了不会找你们要任何报答,为什么还那么不礼貌?我以为我们这几天的相处已经敞开心扉了。今天看见你们把吐司吃光,我还很高兴,本来还想教你们怎么烤吐司才好吃。” 年迈女主人略不客气的言辞裹挟着优雅老沉的语调,“不过相识一场,我还是会告诉你们美味吐司的秘诀和配方。” 在章纪昭的努力下,他的眼睛终于从睁到一半变成全部睁开。解平抱着他艰难打开这间房斜对角的那扇门,带他溜到了第三间房。 这座洋房简直像迷宫一样,每个房间都摆着不同风格和类型的私人物品,章纪昭困难地将口鼻压在解平身上,致幻剂甚至令他无法集中精力呼吸。 “特殊的地方在油脂,美味的、香喷喷的黄油,像一座热烘烘的小山拍在吐司上,缓缓抹开。”脚步声奇异地消失了,她竟然能控制自己完全不发出声音。 章纪昭猝然一惊,刚想说话,铁斧横切纸薄的墙壁,隔着视线盲区准确地切在了胳膊上。 章纪昭不痛,他没做痛觉剥离啊,他竟然不痛! 青年低下头,惊愕地瞪大双眼,斧头一刀直劈,砍得解平手肘烂了一半,木墙上的碎屑还在源源不断掉落。 老女人骄蛮平静的指责再度从墙对面钻过来:“你要知道,那些黄油是我们含辛茹苦从我们的朋友身上炼出来的,每个朋友虽然都很讨厌,但是都有独一无二的个性,每个人身上的油都有不同的气味,为了招待你们,我把最好闻的朋友挑选出来,涂在面包上供你们享用。” “但你们一点对食物的敬畏都没有,一点都没有,你们甚至没有消化就把我的朋友吐进了下水道里,为什么?因为你们是从乐城来的,这就是城里人应有的傲慢?” 一斧头把解平和章纪昭都砍醒了。 解平是不痛,但他的大脑因为快速失血绷得很紧,他眼睛都没眨,单手抱着章纪昭,从斧头上抽出断了一半的左手,臂膀撞开一扇新门,粗重的铁斧紧隔一秒砍烂木墙,穷追不舍。 解平远离墙壁,快速踹开洋房尽头的一扇门。 这扇门直通一架不锈钢铁梯,可以往上也可以往下。 好消息是它不通二层的其他平台或者门。 坏消息是俯视一楼,小瘸子正仰着头朝他们露出大大的微笑,而他名义上的屠夫父亲在一旁悄无声息地磨着刀。 他们没有退路,只能沿着铁架梯往上爬。 空气中弥漫着深重的血腥味,肌肉训练出的反应先于大脑找到顶楼的通路,顶楼窗帘紧闭,尘螨弥漫,呛进气管,他熟练地屏住呼吸,唯一没办法控制的就是伤口流失的血液浸湿木地板进入缝隙。 身后脚步声时隐时现,变幻莫测,已然判别不出远近,一下隔得很远,一下又近在咫尺。 解平觉得疲惫觉得困倦,致幻剂的效用卷土重来,他更重地搂紧怀中人,在下一个转角消失不见。 “肉的血水怎么到这里没有了?”瘦长的女主人自言自语,她抻直满是颈纹的脖颈环顾四周,随后屈膝蹲在最后一滩血水前,伸出长有长指甲的手指捻了把血,最后含到嘴里像嘬番茄酱,闭上眼睛沉醉地品尝,“这真是……真是真是真是……” 第136章 一时只能听见饥渴的嘬声。 那是嘴皮子和指腹的摩擦振动声。 黑暗中,他们躲在杂货间抑或是一间小厨房的格挡板后的木柜里。解平单臂从他的右肩穿过抵在柜板,整个人以护卫的姿势挡在他的面前。 章纪昭双手摁在解平的残肢上试图给伤口止血,侧脸,利用衣柜的缝隙沉默地在眩晕的视觉中捕捉漆黑瘦长的影子。那道影子远了又近,似乎找不准方位,只是在闭塞的空间中听见若有似无的轻快的口哨和翻找的窸窣声。 “解平。” 见人走远了,章纪昭放弃徒劳无功的止血,手托住男人遍布青色胡茬的粗粝下巴。 他摩挲的动作完全病态。男人胡茬的每根尖刺仿佛和他的神经连通,每被胡茬扎到疼痛,手上的神经痛就贯穿到大脑神经中枢,拉直他脑中所有弦。 “别睡,解平,没到你睡的时候。”他的声音轻得像催眠,吐字却清晰锋利得犹如一把穿肠破肚的温柔刀,“你没资格一个人睡。” 解平轻微皱眉,似乎被章纪昭的话强行唤起一些意识。 但他毕竟失血太多了。 章纪昭来不及高兴,瘦长鬼影忽然闪现在柜子缝隙前,年迈女主人蜡白的脸面骤然靠近,轻快的口哨化为垂涎欲滴的粘稠的甜蜜语调,唇角诡异上扬:“捉迷藏结束。找到你们了,我的朋友。” 我新鲜的肉。 斧头迎面砍来,章纪昭正对那柄斧头站着,无声又近乎藐视。 解平将他抱得死紧,活死人的手臂力量几乎等同于钢铁杆,他仍然怕章纪昭会像弟弟们一样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他不允许那种情况出现,于是兑现他的诺言,用所有的力气栓住了章纪昭。 章纪昭对此没作任何反抗,该说他还为解平的力道感到高兴吗? 换个话题说吧,他很清楚那把斧头足以将他和他心爱的人凿在一起,他们废肢的一部分会变作烂泥肉膏亲昵地黏连在一起,讨厌的部分就不赘述了吧,要被做成汤,他也高兴他和解平是一锅的。 命运终点的列车正向他们飞驰而来,章纪昭被列车刺眼的车灯照晃了眼,但他依然愿意被他爱的人抱着,安静伫立在轨道正中央。 如果结局注定,如果一切徒劳无功,他能做的仅仅是伸手遮挡刺目的灯光,或者自己直面一切,替他爱的人遮挡刺目的灯光。 章纪昭将手臂伸得很高,掌心主动面向斧头。 他不会再流泪了,他选择替解平遮挡刺目的灯光。 -------------------- 或许看完这章大家能从章纪昭这个角色的角度出发明白为什么祭司的形象设计是没有五官的 (这本真的写了好多好多隐喻,我知道很多东西大家都不会发现,但有些东西主动点出来就没那味了,反正我写的好爽……) 第57章 扬名立万 列车的车灯照射到一半坏了。 横劈在头骨上的铁斧被一把横冲直撞的重型激光枪撞倒,看起来是人为丢过来的,章纪昭瞳孔放大,随即屋内出现毫不留情的连续枪击声。隔着衣柜缝隙,年迈女人甚至没有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只有沉重躯体倒地的沉闷声,冲鼻的血腥渗进鼻腔。 枪声却还在继续。 像在发泄,空枪弹壳不要钱似的扣在地上,用空弹夹的手枪直接被扔到地上。 堪比暴发户和恐怖暴徒的行径,却让章纪昭异常安心。 衣柜吱呀一声开了—— 丽芙美艳又面无表情的脸近距离出现在章纪昭面前。 她染黑了长发,发尾脏兮兮地甩在背后,体型肉眼可见大了很多,身前身后都背了超大的行军包,前胸到腰部缠绕着超量的子弹和炸药,难怪重型激光枪都随便乱扔,背了那么多弹药,少一把枪暂时也不会死。 “你怎么来了?”章纪昭诚心问。 “不是我提议来的,查理说想要报答你的恩情。”丽芙说,“之前他发烧你看照他那次,我那次不算,我狼心狗肺,不会因此感恩戴德。” “可你还是来了。”章纪昭靠着柜子说。 丽芙没说话了,她冷着脸让开柜前道:“你去处理一下他男人的伤口,我配置特效血清。” 查理一身工作全黑西装出现,扶走解平的过程中看了他几眼,尤在他明显动弹不了的腿上停留,毕竟他的腿伤很明显。 章纪昭生平第一次见他还嘴:“是你先说要来支援,我同意一起来。” 丽芙正在行军包中烦躁地挑拣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她向来讨厌做配置血清和拆弹药这种细致活,闻言一个眼刀飞过去,成功让查理封紧嘴巴。 特效血清注射进小腿,疼痛并没有叫他有很大的反应,然而致幻剂的解药和血清必须间隔几小时,章纪昭还处于致幻剂的恍惚之中。 查理给解平注射了致幻剂的解药,观摩缝纫解平手臂的过程倒是让章纪昭冷汗直流,在致幻剂的作用下,他一会儿看见解平开膛破肚躺在查理怀中,一会儿将无头女尸误认为是解平,一会儿又因为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腥,觉得解平身上的伤是自己干的。 因此,他坐在离解平不远的地上,单是看着便几欲精神崩溃。 丽芙抱臂双腿盘曲,坐在一张木桌上观察他,看着看着忽然从桌上弹跳下来,冷面朝他走来:“疯子,他绝对没做痛觉剥离,药给我,给他打一针镇静。” 第137章 再后面的话章纪昭听不见了。 但绝对不止一针镇静,丽芙总是言语谨小行动夸张,以免执行任务时干什么都被他干预,现在也一样,他被注射了超剂量的镇静,即刻昏厥。 8小时后。 章纪昭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二楼他和解平原来的客房床上,身边没有任何人,但是床头非常体贴地给他留了两把冲锋枪和一杯解渴的水。 之前他的枪支没了弹药补给约等于报废,这两把枪无异于甘霖止渴,起身把冲锋枪背在身上,拿起玻璃杯,顿了顿还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掉。 女主人死了,剩下的男主人和小瘸子不难对付,更何况丽芙和查理都来了,想到这里,章纪昭自以为冷心冷血的心脏涌起一丝暖意。下阶梯到一楼,客厅横陈着三具无头尸体,一具尸体一滩血,个头从高到低齐整整排列在地上,像滑稽的不倒翁。 餐厅传来的谈话,声量低得像窃窃私语。 “……标……部署……他们……等你……。”是丽芙的声音,“打算怎么处理?” 她故意把声量放得很低,如有必要,她甚至会在某些关键时刻对同伴说唇语。 “到时候再看。”解平平和的声音。 “你们在聊什么?”章纪昭冷不丁问。有什么需要躲着他说? 他的腿已经暂时没事了,毒素被封闭在大腿根部,总体不影响他行走,跨过最后一道木阶和三具尸体,他走到餐厅,视线首先落在解平的手臂上。 “没什么。”丽芙捧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饮品,眼神擦过解平时有戒备和复杂的怜悯,看他时则演变为单纯的阴阳怪气:“他的手臂没事,砍烂了缝一缝,靠着组织再生很容易就长回去。倒是你,没做痛觉剥离就敢过来送死,怎么想的,为了在他面前卖惨吗?” 对解平扬了扬下巴,“好感人。” 丽芙的观察力很敏锐,但如果她都能发现,解平肯定早就已经发现了。虽然他当初拒绝做痛觉剥离的目的并不是卖惨,然而这档子事由第三人点破,这惨反而很好卖。只是对他来说,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也没必要卖这个惨。 既然他们都不打算告诉他,章纪昭也没追问,走到解平旁边的座位坐下,对着解平手臂的缝纫线就是一顿盯。 嗯,查理的手法进步了,现在去考战时缝纫学可以拿a+。 伤口确实愈合得很快,甚至有点太快了,他皱眉揪着男人的手肘转动着瞧,某些伤处连疤痕都掉光了,这可能吗?光滑如新的新伤口,怎么那么熟悉?他想得出神,随口说:“嗯,为了卖惨,有人心疼吗?” 没想有人回答,谁知解平自然而然地:“心疼。” 章纪昭思路一个大卡壳,原本死揪着伤口恢复速度不放的他瞬间将问题抛到汪洋大海。 他抬头看向解平,幸运的是他依然很冷静,没有红耳朵也没有支支吾吾,否则在队友心中的威信将崩塌式大打折扣——其实已经大打折扣了。 丽芙无语地看着像被灌了九九八十一道迷魂汤仿佛变了一个人的章纪昭,恨不得他一直单恋,这样人也正常些。 “所以你尽量不要受伤。”解平垂眼看他,明明在场的还有三个人,他偏要以这种独独凝望的方式关照章纪昭,章纪昭也没办法,只好被男人摄人心魄的紫色眼睛吸走神魂,任凭他拿去,怎么样颠倒都行。 章纪昭捏了把掌下男人的肌肤,当着队友的面不好调情,他只能尽量打消自己心中忽如其来的暧昧,不熟练地插科打诨:“长官的新命令吗?” 许是解平看出他的窘迫,男人莞尔,轻叹般:“是请求。” 章纪昭一愣,解平已经轻轻揭开他的手站起来,态度和缓地对丽芙和查理说:“任务目标是前往位于富人区的国家实验室,摧毁沉水制造特殊芯片的核心机器。” 四人离开洋房,丽芙抱着枪走在最前方,锐利狭长的浅色褐眸冰冷地瞥了眼解平,随即转眸继续警戒四周:“弗朗西斯说需要三方谈判,前因后果,解释。” 解平并不在意她排斥的态度:“芯片核心机她告诉你了吗?” 换来丽芙意味不明的嗤笑:“你以为我是路上随便抓来的兵吗?” 解平充耳不闻她的讽刺:“按照芯片核心机的复杂构造来说,尽管有天水的帮助,沉水重新制造芯片机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军方计划派人到情报局驻外情报站进行三方谈判。最好的情况是协议停战。” “最坏的情况是战争。”丽芙没什么语气地说。 解平也没作任何隐瞒:“ 浮水联邦所有的剩余兵力在我离开后已经全部驻扎在驻外情报站附近。” 同一时间。 沉水,乐城未知位置。 一双双锃明瓦亮的男士皮鞋踩在地板上,一间下沉式构造的会议室,天花板高得出奇。 拢共11人的领导层队伍再次置身于那群巨大未知生物的注视下,这是沉水联邦履约最后一次与战略合作伙伴「优人」进行最终交易条件磋商。 悬浮银幕上陡然出现一段黑字:[还有三天我们就会完成对你们星球的数据勘探。按照先前计划,我们会伪装成第三个科技更发达的、你们的平行世界「天水」出席三方谈判,达成协议停战,并且按照交易内容让「沉水」变成和「浮水」同等发达水平的美好新世界。] 第138章 光标闪烁,沉水文字逐渐生成: [相信我们的创造天赋,新世界的生成只需要1天,届时所有沉水人类将被放置入新「沉水」。] 本该愉快的氛围却并未出现,11位领导层都整着一张纵欲过度的臭脸。 其中一位裤裆拉链还没拉好的下梯濡湿的中年男人面带不忿道:“还有浮水应该遭受的报复,你们没说到,他们应该遭受足够多的报应痛苦,之前你们说跨越通道来到我们世界的那几个人,至少他们,要死在这。” 悬浮银幕光标闪烁了五秒,再度生成回复:[你们要求的报复,我们都兑现了,并且还发送实时的可调控监控满足你们的……]光标顿了很久,才打出两个字[癖好] 中年男人像被造着尾巴似的脸又青又红,碍于实力悬殊无法发作。 [你们的新需求我们收到了,经过计算,要他们死在沉水并不是最强烈度的报复,我们模拟过,应该让他们活着回去。] [浮水联邦的军方与情报组织是对立关系。你们所说的,这支前来摧毁核心机的队伍是军方要求情报组织派遣的。如果他们全数返回情报组织,联邦军方有89%的可能猜疑他们是被替换的异种、怪物,并且有64%的可能以受到污染为由要求情报组织绞杀它们。此外,联邦军方有96%的可能会在这次行动圆满结束后向其情报组织发难,并借受到污染之名铲除日益壮大且不受控制的情报组织。] [[以上,让他们全部回到浮水联邦是最好的报复行为。] [他们有80%的可能会在同类的质疑和猛烈审判下,毫无尊严地迎接死亡。] “好,就这么做!” 会议室内11位领导层赞不绝口起来,很快,会议室鱼贯而入一群浓妆艳抹的姑娘,严肃板正的厅堂顿时化作莺歌燕舞的迪斯科舞厅。 光标闪烁其词,优人腹中剩下的半句话最终没有打出来:但也有20%的可能绝处逢生,这取决于他们中那个叫解平的人类,他是系统驱动变量。 静静观察了一会沉水人类,见没有人再有谈论正事的意思,悬浮银幕无声消失在半空中。 不肖一会儿,四人便走到富人区与贫民区的交界处,垃圾场附近。 泔水和粪便腥骚味的气味弥漫,成灾的瘦骨嶙峋的难民和吃得人高马大的壮汉环伺左右。见打扮干净的四人,尤其是里面那个前凸后翘的性感女人,男人们如饿狼般双眼直泛绿光。一时之间,每个方位都有踱步凝视丽芙发出下流笑声的豺狼。 嘹亮的流氓哨不绝于耳。 年幼的,年轻的,正值壮年的,中年的,老掉牙的,全都聚拢起来。更有甚者做出掏鸟蛋的动作,还有个灰头土脸的老头想逗逗这个性感的女人,赤脚姿态滑稽夸张地朝丽芙跑来。 灰色砂砾和尘土在老头的脚底板下翻滚。 连预告都没有,丽芙抬手一枪爆了老头的脑袋。 有她在,其他三位男士只能站在后面闭嘴。 “还有谁想来玩?”女人皮笑肉不笑,张口说的是章纪昭听不懂的语言,“时间有限,早世的先来,我枪法很准,保准让你们怀我的种。” 虽然章纪昭没听懂,但那些人显然听懂了,纷纷退开一条道。 她说的是沉水语。 解平看了一会儿丽芙,章纪昭当即明白他所思,等到丽芙一门激光炮轰开横在面前的铁栅栏,他踩着垃圾低洼和废弃烧黑的钢铁余炭,在富人区巡逻警员们不可思议的眼神下走到丽芙旁边。 “你的关系网什么时候渗透进驻外情报站的?”章纪昭的口吻稀松平常,但他其实也很想弄清楚丽芙究竟是从何时起把眼线埋进驻外情报站的,当下推测起来,“帝国回程,海神之子上你对解平避如蛇蝎,那时候你就知道内幕,你只是装不知道。” 丽芙收下扛炮,颠正肩背上的行军包,耸肩挑眉,戏谑看他:“毕竟我想扬名立万,我的梦想,全靠我自己。” ——“你想扬名立万,查理想要安逸,我想要他,你接不接受都是这样。丽芙,我们没有关系了,查理夙愿得偿,至于你的梦想,全靠你自己。” 章纪昭的话她原封不动搬出来照用。 所以她的眼线早就渗透进了组织内部,哪怕是驻外情报站这种隐秘的角落。 语言也是情报的一环,她会沉水语也不奇怪。 章纪昭向来知道丽芙在发展事业上有超乎常人的野心和精力,某种意义上,她比解平还解平。 “你来这不仅是为了还我恩情。”章纪昭手揣进兜,一锤定音。他太熟稔自己的队友是什么德行的人。丽芙是那种不畏毛遂自荐的人,靠渗透得来的情报,她会是接替解平成为驻外情报站新站长的不二人选。 若他和解平任务失败,丽芙甚至可能再一步晋升,但一切都建立在浮水联邦情势不妙的背景下。相反,假使他和解平任务成功返回浮水联邦,从大的方面看,联邦总体安全能够得到保障,从小的方面看,解平大概率需要履行情报局赋予他的使命。 所以只要解平活着回去,绝对利好情报局。 利好情报局,自然也利好她自己。 “你没说错,我需要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路上,丽芙坦然地看着他换上狙击枪,子弹上膛,“假设我要成为情报局的下一个解平,那么既需要情报局的承认,又需要解平的承认,所以我来证明我自己,他来报答你。”他指的是查理。 第139章 女人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看章纪昭的眼神也不再和往昔一样带有若有似无的硝烟味。 无他,章纪昭没有资格成为她的对手,在她看来,解平虽然声名鼎盛,却也做不了她的对手。 章纪昭走前的话没有说错,他们太不一样了。 起码她从未因为成为特工而痛苦过哪怕一秒钟,这份事业是她自主选择且愿意终生为之奋斗的,她乐在其中。 “话套完了,可以走了吗,队长?” “嗯,谢了。”章纪昭目的已经达到,拿她的嘲讽当耳旁风,径直走回解平身边,解平对他说了声谢谢,他想要几个唇角吻作为酬金,但显然,同事在身边,这种希望必然落空。 先欠着吧,他若无其事地想。 四人正大光明地穿过整洁的富人城区,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受强光柱影响,极夜天气下依然放射出严重的光污染,最高的几栋大厦巍峨,呈现压倒式气派。 乍一看,建筑仿佛是从天上往下建的。 国家实验室的标识异常明显,矗立在市中心,富有科技感的银色大厦棱锥尖端直插云霄。 街道行人稀少,身后倒是有好几辆警车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或许是丽芙的莽撞做派震慑了他们,那些人只是谨慎地跟着,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或许也有什么别的原因。 踩着平整的水泥地板,章纪昭超过丽芙率先去感应国家实验室的磨砂玻璃自动门。 玻璃自动门缓缓开启,一楼大厅展现在眼前,流线型外形的纯白色前台后面坐着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性,胸前铭牌写着no.001,姓名看不懂,是沉水文字。 感应门禁前来来往往有一两个戴着银色手环的员工,拾掇得很像样,一身无菌白大褂,口罩和防护眼镜。 自动门边站着三四个身穿防护服手持消毒剂的人,见四人来访,当即环上来一顿消杀。 章纪昭注射了特效血清,腿脚仍有点麻痛,他无言举起双手,任由消毒水沾染在身上,仪容冷静自持。根据消杀人员的指使转过身去,面向自动门外,单向玻璃可以瞧见一路尾随他们的警署几十辆车将十字马路堵得水泄不通。 数十位警员率先从车上下来,从腰间枪托拔出手枪,拉着裤腰带神色凝重地交谈。 似乎在讨论下一步对策。 前台负责接待来宾的行政女士热情礼貌地微笑,整齐洁白的牙齿微微露出,面部肌肉自然放松。 桌台下,no.001左手攥着右手手肘,指节用力到发白,笑容却愈发摇曳生姿。 这是国家实验室自创设以来,第一次接待客人,据上面指使,这也会是最后一次。 他们等了半年,一直在等客人的出现。 如今他们终于来了。 第58章 第二卷 完结章 4321小时前 手持录像机开启,细小的电流音蹿过。 冰蓝画面下,一个穿着吊带猿臂蜂腰的女人出现在画面中央,她背着大号包,站在摄像头前整装待发,口齿清晰:“我和丈夫分开了,他带走我的一对儿女去了乐城。我遵从职业理想,应召来到国家实验室,我的妹妹金金和她的丈夫和我同行。据说我们会做一些和生物有关的实验,希望那会有趣。” 4305小时前 女人坐在一张干净整洁的床铺边,双手拨正摄像头,言辞激动:“太荒谬了,我是一名生物学家,他们怎会分配我做行政前台?我的编号是001,独此一个岗位,狗屎运气。 我育有两子,和年轻美貌没有半分关系,他们怎能依靠抽签而不是根据专业水平和方向来分配工作岗位?他们真的需要科学家做实验吗?还是一切只是一个幌子?” 静坐了一会,指尖揩过眼角,女人沉肩,躲避镜头的神情显出无奈。 “……金金运气好,她和她的丈夫被分到地下d区做实验。 我后悔离开我的小孩,我思念他们。和他们相见需要排队申请,我只有幸申请到一次,见面不到5小时他们就被遣返乐城了。” 3936小时前 “今天接到新的内幕信息,原来我们的真实工作是演员而非研究员。我们在等一批来自仇人世界的特工,这是「优人」下发的指令。” 女人顿了顿。 “金金今天上来交接实验材料,我们见了一面,她很愤怒也很害怕,身上有股很久没洗澡的馊味,我问她地下做的是芯片实验吗?她说是的,还有各种人体器官实验,但所有科学家都没有参与过任何实验,只是看着「优人」培育怪形。” 女人流露出费解和难以启齿的疑惑。 “我问她那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物,她没有回答我,只是古怪地对我说:‘姐,以前我们都以为器官在为了我们而努力工作,提出这个假设的人错了,实际上我们的器官时刻都想取代我们独立存活。倘若一个人不努力活得健康,随时可能死于器官的嫉妒心。因为它们知道自己没办法成为人,所以会迁怒于你,用健康约束你,不让你活得太快乐。’”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女人摩挲着录像机边缘,语断道:“我怀疑金金在地下停留太久,患上了幽闭恐惧症。” 画面声音戛然而止。 1319小时前 “金金已经很久没有给我来电,也没有再从下面上来过。” “准确来说,两个月前「优人」就封闭了向下的通道,说出于戏剧需要,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每天都很惶恐,身边却没有人惊慌,大家似乎已经适应演员的新身份了,尤其是地上的科学家们,明明没有实验可做,每天依旧装得很忙碌。” 第140章 “久而久之……”女人对着镜头双手交叉,沉默良久,带着点无所谓调侃戏谑:“我已经不会觉得难熬了。”交叉的双手分开,她努了努嘴,伸出食指朝着开机键,低声道:“所以,不会再有新录像。” 女人,或者说正是001号工作人员将四枚银色门禁手环分发给访客。 “芯片观光区在b13,手环拿好。” 恍若瞧不见丽芙环绕一身的钢炮枪弹,001微笑着将客人迎到门禁,其他穿戴整齐的员工看似在做着手头的事情,实则狂热地偷窥着陌生来客。 整栋建筑内蔓延着一股怪诞狂热的夏日篝火庆典的柴火气味。 蕾丝餐垫铺开,员工像是困囿在其中的冻猪,胸口埋藏着一颗颗满盈酸涩汁水的佐餐青苹果,这一刻在每个角落里,他们不由自主双手合十,放在背后、腿前、肋骨下,惊心胆战地注视四人乘上前往地下的电梯。 生怕来客折返离开。 四人进入到电梯间,里面只有前往地下的按键。 查理在按键旁边,b1到b16全部失灵,只剩下横亘在地上与地下的架空层lg。 沉默地看了眼旁边三位伙伴,丽芙并无凝重,轻飘飘地:“看来非去不可了。” 章纪昭低了低下颌,查理得到队长首肯直接摁下lg键,解平站在最后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摸了把仿佛热化了的电梯铁壁,对着一手的温暖黏腻皱眉。 电梯湿到这个程度,下面呢,会有多少水? 电梯门开,整个lg层伸手不见五指。 但也没人打手电筒,四人夜视能力都经过改造,不需要多余的光。 丽芙背着行军包率先走向lg层通向b1的逃生通道,查理刚帮她拉开铁门,她便跳了下去。 扑通——水声四溅。 “该死的,下面全是水!” 丽芙通常用来讥讽他人的华丽声线此时炸了起来,乌黑的马尾下半截一坨浮在水上,边浮在水上边解身上的枪械物品。“倒了血霉了。” 身上的枪药全白给,来源不明的水蔓到胸腔附近,水体浑浊呈黄绿色,空气中弥漫着迟来的近乎人体温度的潮湿水雾和难言的恶臭味。 “幸好你足够慷慨,在你成吨的弹药储备中给我们每人分了一把枪。”查理撑着门,嗓子沙哑道,“无论如何,游泳时间到。” “心态见长。”章纪昭路过他时冷声赞扬,他还挺喜欢查理方才的冷幽默。只是说出来就有股讽刺味,他们队聊天像吃了怪味豆,总之,仨人凑在一起就无法正常交流。 下水还是能踩到原有的楼梯,章纪昭跟着解平,亦步亦趋,走到第三步差点脚下打滑。 那水不是普通的脏水,摸起来是痰的质地,滑溜黏糊,一不小心就会摔跤。 在他脚跟不稳时,解平转身扶他一把:“小心。” 丽芙已经游到最底下,用开门器撬下面那道被水阻断的门,闻声嘲讽:“你不如叫他抱着你唱摇篮曲,宝贝队长。” 查理闷笑路过,单手高举着枪,健硕的身体颇有技巧地往下沉。 章纪昭强忍着强烈的训斥冲动,对解平说:“别管他们,嘴欠,检讨写少了。” 解平摇头,示意他没当回事。 门撬开了,男人又叮嘱:“腿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这有什么。 一定不会告诉你的。 章纪昭嗯了声,挪开粘在解平身上的眼睛,压下牵起的唇角,神态重新变得冷肃。 浊水从撬开的门奔涌进更宽阔的地下,涌入b1层——事实上,这里的逃生通道只通向b1层,而b1层的构造也不像实验室该有的样子。 椭圆的水泥墙构造,湍急的水流,没过胸腔的臭水沟,四通八达的岔路口。 活脱脱的下水道。 “机器在这真的不会泡坏吗?”丽芙狐疑道,“任务是不是已经自动完成了?” “你觉得可能吗?”章纪昭扛着狙击枪冷淡发问,“精密仪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放任它们淹坏,坏了就算了,上面养了一堆员工,没有一个人为此焦头烂额?” “一群演员。”丽芙咋舌,“乍我们下来,偏偏还不得不下来。” 查理手枪举过头顶,惯常远离口舌纷争走远去探查。 解平举枪在原地没动,盯着流动的水波瞧了一会儿,猛地变了脸色:“水底有东西。丽芙,撤退,去岔道口!”章纪昭一怔,发现水面流速不一致时,水里的东西已经一跃而起,缠住了丽芙的脖颈。 “妈的,这是什么,恶心!”丽芙揪着脖颈上死死缠绕的腥臭肉条,那肉条不断收紧,几欲将她的脖子连同凸起的眼球一同勒到爆浆。与此同时,黏腻液体中哗地站起一具人体肠道器官缠绕成的怪形。 没有额外的构造,仅仅是缠绕蠕动的大肠,一个独立存活的器官个体! 丽芙一手扯拽脖子上缠绕的肠道,一手扒出身上别的匕首,无差别往自己脖子上一抹,切断脖子上桎梏的同时,也在自己的脖颈上留下一道巨大的伤口。 鲜血汩汩涌出,她捂着脖子跌坐下去,激起水花的同时与怪形拉开距离,章纪昭、解平和查理瞅准时机,当即朝着张牙舞爪的肠人开枪,肠人的肌体完全强韧而筋道,绵延的血管在上面暴起,但它没有可以血搏的能力,徒有强壮的外表。 枪林弹雨下,血肉喷洒,肠人怪叫着痉挛着发出消化般的鸣叫,最终烂做一滩纯粹的瘫软的血肉倒在水中。 第141章 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终于平复稍许。 四人陆续渡水上了岔道口,丽芙脖颈上的口子不大,组织再生过一会就能愈合,只是刚爬上去气氛便凝重起来,因为身下的水泥管道在另一头也逐渐湿润起来,不仅有那种羊水般的黏液,阴暗的角落还生长着黄绿色的鲜艳的球状菌体…… 丽芙满头的汗,喘着粗气平复呼吸,哑声低骂:“这地方是这该死的怪物的培养皿。” “我有个问题。”查理尽量心平气和地发起讨论,“如果它们是人体器官,那它们听得懂人话吗?” “为什么要用们?”丽芙不耐且烦躁,用指腹去摸脖子上热乎乎的伤口,那里的血有许多落进了方才的下水道,解平也看着查理,显然也想得到他的解释。 “……”查理闷闷地,“我猜的。” “我也猜,它们听得懂人话。”章纪昭冷声道,左边水域的尽头发出水流冲刷振荡的行走声,他耳力比另外三人都好,“对面有脚步声,很慢,但我断定不止一个人,这地方断水断电断食,过来的不是活人。” 紧张和压迫感不断蔓延,在这种时刻显然也用不着谁拿主意。 弹药大幅度削减,和对面过来的不知哪门子怪物对上只会降低任务完成可能性,无需决断,四人沿着湿润的管道向后来到空无一人的走廊。 走廊分布着数个房间,房门全部做烂柯状,底部霉烂像被什么东西掏空,凑近了看,里面长满了绒毛状的真菌群,争奇斗艳地绽放着锈绿和荧橙色。地板的水浅铺在地板上,倘若再仔细看便可发现灰白的墙壁上、门把手上铺着棕灰色的微不起眼的霉菌,像棉花一样覆盖在所有空间内。 人类呼吸时无可避免吸入它们繁殖的孢子。 这种生态系统根本不可能适宜正常的人类生存,所以丽芙说的没错,在这碰见的他们以外的活物几乎不可能是活人。 四人站位松散,均湿成了同样的落汤鸡。 丽芙单手叉腰玩转着手里的尖钩匕首,催促道:“那么多门呢。”她一般不等说完话就自己跑个没形,只是因为解平在这才装装样子,但她不肯正视解平,似是无声的轻蔑。 “两人一组,十分钟,用脚踢门,不要用手碰东西,紧急情况连开三枪。”章纪昭小腿又开始发麻,血清的效用撑不了太久,要更快才行。 章纪昭把狙击枪当冲锋枪用,从最近的门开始,他在左,解平在右,解平带着手枪进去先巡视一圈,他紧随其后,确认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再去下一间房。 七分钟,两队逐渐从中间暴力扫荡到两头。 最后一间房,章纪昭依稀在门口听见了指甲扣挠衣物的动静,碍于门上全是菌群,不能凑到门缝去听,但也八九不离十,解平敛眸静听了两秒,点头证实了他的想法,章纪昭当即抬腿猛地一踹,那么多腐朽的门唯独这间上了锁。 解平瞄准锁孔开了两枪,啪嗒一声,锁便落了,章纪昭再踹,门应声而开。 是一间长满了菌落的潮湿温房。 苔藓绿与明黄的触丝真菌从墙壁到地面,再到家具,蓬松且严丝合缝地攀附在每个角落。 起初看只觉得恶心,然而凝视久了,那些真菌仿佛能改写你的意识,令你觉得它们瑰丽靡艳、美不胜收、散发着蜂蜜、玫瑰和新鲜的清晨露水气味,蛊惑你走得近些再近些,最好能将鼻翼凑到它身边轻嗅它馥郁的芬芳。 他们应该带防毒面罩的。 章纪昭无法抑制骨子里的畏惧与战栗,握紧枪走在解平身后打量房间,寻找发出动静的肇事者。 这间房子构造奇怪,门边是一张双人床,再往里走便是起居室,电视机、茶几、皮沙发、走到底有两间小房子,一间是浴室,另一间是厨房,都是狭窄仅容一人的构造,每个家具都覆盖着绵密的菌丝,变幻莫测、诡谲绮丽。 “这里有个人。”解平隔着厨房的门道。 章纪昭心一沉,解平已经用枪崩开厨房的门锁,他也做好随时开枪的准备,绕到解平身后。 解平前面有一个男人,目测三十六七,纤细清瘦,挂着比眼睛还大的黑眼圈虚弱地倚在灶台边,见了两人,极其缓慢地挪开防毒面具,用浑浊的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那灰败的双眼当即燃起燎原般的希望之火。 他摸索着想要站起来,疯狂大叫着:“我没感染,救我,我没感染!” “冷静,先生,冷静。”解平一如既往地使人感到沉稳安定,“这里很安静,不是吗?有一点声响都可能给我们招致很多的麻烦,我想你应该懂。” 这位先生登时噤若寒蝉,躯体忍受不住地发着抖。 章纪昭默不作声地审视着这个幸存者。 这家伙膝盖骨嶙峋得突出,长袖长裤下的肢体瘦得可怜,怀中搂抱着的食物都已经不同程度生了霉,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还活着——依靠它们,他才得以活了下来。 裸露的大部分肌肉都完好无损,没有长奇怪的东西,似乎没有威胁。 尽管如此,在他有气无力反复起立失败,两人都没有伸出援手,这家伙凭借自己的意志站了起来,面对他们。 “你们一定要救我。”他央求,“幸好你们来了,我快要坚持不住了,那些真菌人和器官人每天都在地下游荡,昨天我差点就被发现了。” 第142章 器官人?真菌人?章纪昭懂了字面上的意思,也隐隐感到某种关窍。不论沉水是不是在做变异人实验,偏偏赶在他们来到这时出事,并且地下出事,地上的人一概不知一概不理。 太巧也太明显了吧。 解平温和地说:“带你出去不是一件难事,但我想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男人面色变得扭曲、茫然和痛苦,急促地陷入回忆:“……” “我和我的妻子一开始应召来到这儿做实验,被分到地下,起初我们以为自己能参与实验,后来才发现只是实验的观察者。”他顿了顿,“未知的无形的全知全能者在操纵着国家实室的运转,我们称它们为‘优人’,顾名思义,优于人类的物种。” “优人在地下主做一个实验,器官水培人种,只需要把人体器官放入一种特殊的营养液体,那个器官便可以发育出一套独立的生态系统,发育成一种全新的人类物种,肾脏、心脏、胃、胰腺、肝、肠丢进去不出两周都可以变成有思想可以交流的‘人类’,简称‘器官人’。” “老实说,我们都觉得自己疯了,这些做实验的器官不知道出自谁身上,既胆战心惊又不得不隔着一层玻璃和它们说话,记录它们的反应。器官人憎恶由器官拼凑而成的人类,认为人类是恶心的肉块裁缝而成的邪恶的掠夺者,很高兴自己能从人体逃脱剥离出来,并且认定自己作为新物种能发展一个更文明的世界。不过那是痴心妄想,毕竟它们只能在理想化的潮湿温暖环境生存,离开人体和实验箱便会失活,遑论建立文明。 我们没想到的是,在一个上午,有一个胃部器官人形容它的人类记录员的体型‘胖得像一头野山猪’,我的同事愤怒地掀开保险盖拿匕首捅向那个无礼的器官人,还把一块真菌感染的囊肿丢进它的水培箱。 之后一切都失控了……那个箱子里的囊肿居然也培育成了囊肿人,不久就爆得满箱都是脓液,和它同箱的胃部器官人感染后迅速糜烂,躯体膨胀顶烂了实验箱,胃部器官人无差别喷射胃酸和脓液,腐蚀得地板都下陷,我们都吓坏了,躲回房间不敢出门。” 幸存者掐揉了一把鼻子,章纪昭注意到他鼻孔附近流出了比鼻涕更稀的青黄色脓液。 那恐怕不是什么好的兆头,无声看解平,解平还在提供稳定的情绪价值,像在刑讯室诱导犯人吐露更多有效信息,如果他是犯人,他一定会斯德哥尔摩,情难自已地爱上这位成熟而富有魅力的长官,不断说出更多有效信息博取他的欢心,吸引他的注意。 这很好理解,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面前不断做出对自己无益事情的时候,就是在搔首弄姿。 既然他还有利用价值,只能暂时不动。 即便如此,章纪昭还是面有阴翳,薄唇平直,凝视幸存者的样子活脱脱像个索命的男鬼。 “然后地下基地失控了,停水停电,大量的营养粘液涌出,最开始溢到这间房,水能过膝盖,器官人疯狂屠杀人类,我和妻子藏在这。我记得清楚,器官人在门口推门,我拼命堵门,我妻子坐在床边,能透过门的缝隙看到外面,捂着嘴每天每天地哭,好几次我都觉得堵不住门,觉得我们要命丧黄泉,突然有一天器官人不来了。” 幸存者仿佛身临其境,双目放空,回到那个伪装成绝处逢生的黎明时刻。 黏腻的怪水如潮水退去,他的金金,他的妻子不哭了,而他堵门的手和肩膀也都失去了角力,宛如福音悄然降临。 结束了?我们得到解脱了吗? 难以置信,慢半拍松开手确认,门没有再弹开或者被人推动。 没来得及揉一揉青紫的肩膀,他起身想要安抚受惊的妻子。 金金没有表现出如释重负,相反,她匀亭的骨肉以肩膀骨和脖颈为基准,紧紧扎在一起,呆若木鸡地瞧着门缝,像被美杜莎施法凝固的石像。 他不明所以,沿着门缝去看,门缝间不知何时结晶出黄绿色的真菌群,掺和着鼻涕虫仰视的黏液,黏住了整个门,这是从哪来的? 再一转头,妻子倏地言笑晏晏,与前一秒的她呈现极大的割裂感,从床上爬下来走向他,呵气邀请:“已经很晚了,我们一起去洗澡吧。”男人踟蹰不解,然而一步、两步,妻子锁骨附近的肌肤居然裂开,红橙黄绿灰白色的真菌瞬间缱绻绚烂地霸占了所有皮肤的领地,腰部也横断开,往上延伸出藤蔓一样的支撑体,刹那间头颅便顶到了天花板! “我感觉有些不适应,这天花板怎么做得那么矮?”金金脚步顿住,丝毫不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何种模样的怪物,顿住脚步头脑晕晕地问,“我是在做梦吗?爱丽丝梦游仙境?” 她没有深究,搞怪桀笑道:“我是爱丽丝,你是我的疯帽子吗?” 往丈夫身边殷殷地走了两步,殊不知这一幕在丈夫眼中有多恐怖。 他害怕极了,吓得屁滚尿流,腿脚差点软了倒在地,金金、他深爱着的女人变成了一个一层楼高的、长满骇人真菌的怪物!他绕到客厅,茶几的后面,金金迈着长腿像畸形秀的怪物歪头抵着天花板追到茶几对面,委屈又愤怒:“你不愿意和我一起洗澡吗?” 又嗅到诡异的来自丈夫身上的尿骚味,皱眉嫌弃双眼放光:“你很臭,你真的需要洗个澡,否则我不会允许你上我的床,轻抚我的辟谷就更别想啦。” 第143章 他不想惹怒金金,抬眉谄媚:“宝贝,我想再看一会电视,把遥控器递给我好吗?” 金金无动于衷,然后呢——然后他想不起来了,等他醒来已经困在厨房,金金不见了,房间哪哪都是恶心巴拉的菌子,却也不敢再出门。 “我的妻子变成了真菌人,我活了下来。”兴许知道在这些人面前撒谎对自己没有益处,他粗略地概括了后面发生的一切,草草了事。 所以地下有两种怪物:器官人和被真菌感染的人类,章纪昭的头脑飞速运转。 水深的地方适宜器官人生存,而较为干燥的区域则是真菌人的领地。 “地下有多少员工?”解平问。 “三百来号。”幸存者嗫嚅着,“四百,不能更多了,你们有把握带我出去吗?” 砰砰砰——三声枪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章纪昭和解平反应极快,手脚敏捷,几乎是瞬间便找到了查理和丽芙呼救的房间,幸存者踉踉跄跄跟在他们身后跑,还真是凑巧,才听他讲完故事便一睹真菌人的芳容。 一个男性真菌人,完好的头颅强扭着蹭到满是真菌的天花板,除去腹部裂开的形似藤蔓的加高部分,上半身和下半身都穿着衣服,裸露出的每一寸肌肤都鱼鳞似的挤着恶心密集的菌体,脸看不清五官。 “我只是太寂寞了,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为什么你们都要拿枪指着我呢?”他落寞地质问。 查理和丽芙被真菌人堵在一排铁架后,架子上摆放着瓶瓶罐罐的标本,福尔马林里浸泡的畸形婴儿、病变器官以及阴艳的血管铸型与这个长手长脚的男性真菌人达成了难言的审美契合。 “好心提醒一句,枪是杀不死我的,除非我自己想死。”真菌人露出牙齿得意一笑,指着自己溃烂的胸膛,徒手捏出菌体中的弹壳,往地上轻轻一抛,“也就是说,我永生了。” 解平余光扫过角落,有一桶碘酊,章纪昭也在想同样的事,他在真菌人耀武扬威后抬手就往这人脸上连打了六枪,子弹诚然不会叫他死,但直接干烂了他四分之一的脑袋,那些骨肉像皮屑一样脱落。 “聒噪。”解平扭头对章纪昭轻声说,“吵得人耳根疼。” 章纪昭颔首,陪他唱起了双簧,“他地下关疯了,我就不这样。” 此举成功转移了真菌人的注意。 真菌人无法接受地摸了一把自己碎掉一半的脸蛋,腹部裂开的口子歇斯底里地卷动,里面的东西当即分泌喷射出一股黏糊恶心的菌体,说时迟那时快,丽芙一脚踢开铁架将真菌人牢牢砸到墙上,紧接着查理抬手泼出刚才解平眼神示意他拿的碘酊。 哗啦——碘酊浇在真菌人身上迅速溶解掉他身上张牙舞爪的真菌,真菌人惨叫出波涛回声,被铁柜压到墙边动弹不得,仇恨地看着他们,眼神经过幸存者时颇有深意地看了几眼,幸存者害怕地退后几步。 “要带着吗?”查理问,“这一大桶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四百号真菌人,那一桶碘酊兑水都不够用,况且已经泼出去一半了,丽芙拍掉他握碘酊的手,冲幸存者扬扬下巴:“带我们去芯片区,抄近道。” 幸存者看着被压在铁架下的曾经的同事,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但为了出去,他硬着头皮道:“好。” 带路,必然会走到四人前面,但幸存者胆小,愿意带路,前提条件是他前面得有两个人,后面也得有两个,把四个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解平和查理这回走了前面,章纪昭和丽芙自然在他后面走。 走到这位穿格子衬衣的男士后面,章纪昭才发现,他全身上下看起来都很正常,唯独脖子。 他的后颈有一块地方长了五颜六色的孢子。 说不定躯体里面已经长得面目全非了。 “长得像朱古力。”丽芙开小差和他说,章纪昭嘴角抽了抽,没否认。 确实挺像。 走了没两步,黏液又开始漫过膝盖,幸存者有些慌乱,解平和他聊天让他放松警惕:“器官人憎恨人类,真菌人可能大部分都被它们绞杀了,我们最好别和他们碰上。” 这个逻辑似乎能解释为何一路上只碰见了一个真菌人,嗯,加上这个小带路的就是俩,但是器官人的活动范围如此宽泛,这就有点难办了。 “你喜欢吃朱古力吗?”章纪昭情绪很浅。 丽芙扬眉:“怎么,要买给我吃?” 真要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活怎么着也不该他干。 章纪昭顺水推舟喊:“查理。” 查理嗯了声说听见了,五人淌水又开始下阶梯,一路上黏液又变深又变浅,等到了芯片区,水还是比较浅的,章纪昭谨慎判断,器官人应该不会在这活动。 芯片区外还建了弧形防护罩,自下而上有六个架空层。 改造的夜视视觉会在极端黑暗时呈现深蓝或深绿色。 巨大的机械机器宛如史前巨兽困囿在这个神似罗马斗兽场的地头,莫名的咸湿味让这里阴风阵阵,一条盘旋山道从一楼攀升至顶层,中央有四个机械臂抓手牢牢地摁着一个微不起眼的芯片盒子,在深渊巨物的左侧像是不起眼的钢铁疙瘩,可是这么一个小东西却是巨兽的心脏。 也是他们远道而来的缘由。 领路的感染者为他们示范,扣手刷开防护罩的门,不厌其烦地:“如果你们想要拿走那个芯片机可能会很麻烦,因为它不是程序启动生成的……”他又开始含糊其辞,“我们来时,它就在那,浑然天成的设计,整个机械是一体化的,所以你们想要拿走它,真是不容易。” 第144章 章纪昭听懂了,解平听懂了,在场知晓优人存在的四人都听懂了。 这是优人设的局。 祂邀请他们来走一遭。 祂希望能够达成三方谈判的局面,章纪昭脑中冒出一个荒谬但可能性极强的想法。他的直觉对吗?不好评判。 但倘若真的存在一个远超过人类维度的文明,看见他们之间的争斗,就像人类对待手头上仅有两只的蛐蛐,有一边快被斗残了,向他求助,他会怎么做? 若他单纯地想要残忍的斗兽继续,亦或者他怀着至高者无上的善意来看,他希望二者公平。 恐怕他会无比大方地扯断旁边那只勇猛无双的昆虫腿,并且怀着公平的向往,参照着那只残疾昆虫的丑态一点一点扯掉那只完好昆虫的腿,直到两者伤残一致。 众人步调不一致,但章纪昭和丽芙有意识走在感染者的身后。 “要怎么才能打开防护罩?”章纪昭问得闲散,似乎并不很在乎究竟怎么打开。 说完,他故意走到感染者前头,循着巨型机械的盘山道上了二层。 “四个机械臂对应四个感应踏板,刚刚好,我们有五个…” 音未落,后脑勺抵上一个冰硬坚冷的物什,感染者震悚地开口,然后看着子弹从自己的口腔飞出打在地上,他口吐出绿黄色的黏液,脑袋却渗出腥浓的血浆,向前倒去。丽芙将感染者的尸体踢到附近显眼的感应踏板上压着,众人朝上看,钳制芯片机的机械臂果然缓缓抬起一个。 “让我来,好久没砍东西了。”丽芙活动着手腕在夜色中瞟了几眼,瞧见里面防护罩上贴着一柄轻型铁斧,用来紧急时刻破门的,她顺手拿了,绕过二层的解平和四层的章纪昭,径直往顶层走去。 查理留在一层盯梢,解平的二层与一层距离稍近,他站在感应踏板上看查理对着防护罩外的黑暗出神,紧接着又侧过身去露出一只耳朵,显然是在听什么动静。 四人就位,丽芙站在芯片核心机面前,四个机械臂升上去,核心机外的罩子仍是没有完全打开,她挥斧不留情面地狠砍了两下,果真纹丝不动,再看,罩子上头还有一个稳固的机械臂——“还有一个感应踏板!”她朝下面吼道。 “不在我这层。”章纪昭高声回应。 “在一层,那个承重柱的视线死角后面,查理,回来。”解平说,“没时间看了,快!” 然而此时,芯片区外弧形的防护罩毫无预兆地全部升起,查理低骂一声,很快章纪昭便瞧见能够淹没一层的腥臭黏液如海浪汹涌而来,极具压迫感的节奏不一的水流声拍来,五六个肉块虬结的胃部器官人正迈着筋道的肌肉腿朝查理走来。 其中可以见到感染者曾说过的受过感染的三四个器官人,通体糜烂,挂着灰白和墨绿的红肉,蠕动着发出嘶哑的低鸣。 它们走得很快,查理拐到承重柱后果然发现了一个感应踏板,解平是如何敏锐推断出它在这的,简直像开了上帝视角! 他踩上去,最后一个机械臂完美升上去,丽芙手臂肌肉夸张痉挛膨胀,紧接着她五六下砍烂了芯片盒子的凹槽,整个实验区发出尖声爆鸣,解平抬高声线,全副身心都系在一层的那个小男孩身上:“结束了,上来,我等你。” 丑陋的器官人已经游到门口,步步紧逼,查理绕过其中一个器官人,从它旁边的缝隙钻过去,西装全沾脏了,心如擂鼓,刚钻出来,一层架空层居然发出咯咯的声响,山崩地裂地往下坠! 一层和二层刹那间出现一个天堑般的断层,丽芙尖啸着往下跳,她来不及便吼章纪昭:“拉他上来!他不能死,拉他上来!”解平离得更近,可她不指望解平,她不信他。那断层实在是越来越大,查理总算淌水爬到两层之间,可是那些该死的臃肿器官人也是三步之遥! 它们一边喷出一股腐蚀酸到正试图攀爬上去的查理的腰间,一边持续靠近着。 查理发出闷哼,西装烂没了边,腰上很快出现翻烂的红肉,紧接着腐黑,他尽力攀爬,但墙壁过于光滑,凭借摩擦力根本不可行,距离二层还愈来愈远,绝望涌上他的心头,他仰视着解平,胡乱央求:“帮我。” 章纪昭手忙脚乱地往下跳,可是来不及了,一切都发生在咫尺之间,解平没有立马伸手但忽然匍匐,半个身子往下掉,是稍有不慎也会下坠的姿势,章纪昭眼皮一跳。 “抓我的手。”男人不容置喙的声音,“不要往后看,看我,哪里都行。” 查理向来求生欲望很强,也是活下去这个念头支持他当了如此久的特工,他想要退队去过安心日子,和危险绝缘,自然在这时老实听话,像一缕游魂盯着解平那双实在招人的深邃的眼睛,双手攥住他宽大的手掌像扒救命稻草,但他恢复成年男人体型后实在不好托举,解平悍利手臂上青筋暴起,背后危险已经靠的极近,三四个蠕动的胃贪婪憎恶地看着人类,打定主意让他们分开,于是一口又一口的腐蚀酸喷在二层那个男人伸出的双臂上,见那光滑强健的肌理逐渐被腐蚀酸侵蚀得剥去骨肉,化为漆黑焦炭,章纪昭心都像被人活生生挖空了,恍若不觉时眼泪已经落了满地。 说什么不会再哭了。 解平不疼也没有感觉,他后心立稳,下半身往回收,硬是把查理像个小兔崽一样拎回生死线以外,惯性让两人跌坐在一起,一上一下。 第145章 他不疼不痒却代表不了别人,查理甫一上来便用双臂紧紧箍着解平肩背,半晌还不肯松手,语无伦次干涩道:“谢谢。”他没想到解平能为他做到这个程度,手臂重度灼伤成那样还能好吗?他不敢想,只知道他不会为了一个才见两面还没有什么好观感的人牺牲至此,他做不到。 敬佩、尊重、感激和友谊一同涌上他的心头,他这个旁观者,终于明白为何解平会有传言中两位不计代价也要爱他的弟弟,人好到这种程度,不该千倍百倍地被爱吗? 丽芙终于从六层下来,她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地上交叠的两人,实在不敢确定另一个煽情主角居然不是章纪昭,而是她的人,唇边冒出了一个又一个脏字:“操、见鬼。”见不得查理和谁这么亲密,简直太超过了,解平就是禁忌典籍里专门蛊惑人的邪神,再任他们这么抱下去,丽芙很难说查理会不会告诉她自己移情别恋爱上了兄弟的男人。 她一把扯着查理的手腕把人拖走,又生平第一次主动正视解平,伸手拉起这个男人,心有余悸之余臭着脸端详他的眼睛:“没时间道谢,但是谢谢。”解平没说什么,灼烧得丑陋不堪的焦黑双臂自然垂落。 实验室还在报警,他们无话可说,自发往顶层走,丽芙在那儿看见一个不起眼的逃生通道。 章纪昭在一边走,他并未靠近解平却在想解平受伤的手臂,又想好便宜那些器官人,居然直接叫他们和一层架空层一起降了下去,没叫他们吃任何苦头,皮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漆黑眼底的晦暗和恨意却深不见底。 他们爬梯很快,章纪昭却在离开的路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章纪昭找到一处温度中控台,面无表情地将地下温度调至零下七十度,别说真菌,器官,就是真的人类待久了也会活活冻死。顺便又找了一些简易的材料做了个礼物送给这栋大楼。 做完这些事他才回到队伍,几人原路从lg坐回了一层。 没人问章纪昭去做了什么善后,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去干了什么,章纪昭向来睚眦必报,他们时间太紧,这种死法已经太轻柔。 到了一楼,出门禁,所有员工看见他们都像看见怪物,退避三舍。 唯有方才停在门外的警员们一手扛着防爆挡板,另一手举着枪,在出口排了一排。 “你们是谁?”其中一个大胡子男人问。 “无可奉告。”丽芙愉悦地翘起嘴角,脖颈上青紫骇人,双手慵懒高举,过肩黑发披散,电眼睫毛高翘,性感又惑魅。“但我猜想你们会有些小麻烦。”看了她的姿势,那胡子男一怔,才像被人点了一样,高喝:“全部举起手来!” 解平没动,章纪昭没动,查理也没动。 再下一瞬,门口挡着的警员全部被撂倒,倒在地上像痉挛的虾米,他们才刚走出五步,身后高大的楼宇突然自下而上迸溅出巨大的火花!轰隆的火药味浓烈,整栋大厦在火中烧灼,警车被这声响吓到,一时之间整条十字街都响彻滴嘟滴嘟的报警声。 原本讨伐神秘四人帮的警署小队忽然变成消防队开始救火,明目张胆的歹徒人间蒸发,寻觅了无痕。 返程回通道花费了一天半。 这一天半时间章纪昭一直不发一言,只陪伴在解平身侧,多数时间盯着他乌黑的炭黑骨臂而不看男人的脸,不知在想什么,好像独自闹别扭。解平对这种情况也算得心应手,往昔小安无缘无故生气也当哑巴,但生气的原因一是觉得他哪次偏心卡门而少了他,原因之二就是他又伤得很重,那一定好疼。他实在是很会哄小孩,就连查理那种沉默寡言的男人,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最没安全感偏偏最好哄好摆弄的弟弟,丽芙是一个优秀骄纵实力非凡的妹妹。 可章纪昭从来都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章纪昭脑回路很奇怪,像他说出的那些剖白心绪的话,解平既理解不了招架不住,也不知从何而来。再者他有些苦恼,因为他发现自己貌似有些精神不济,不太能哄得好小孩。 不是个好时候。 丽芙带他们来到的地方正是沉水联邦情报局旧址。 偏僻的一角楼作驻外情报站用,而那通道就在五楼楼顶,只要打开就能从那过去。 丽芙和查理一前一后,很松快地就通过了,只查理,走前先轻扫一眼章纪昭,再重重瞧眼解平,消失在光里。 章纪昭一路上都没有主动和解平搭话,到通道门口他才有实感。 他们真的回来了,可是解平情愿吗?回到充满利用和利刃的荆棘地?回到那个让他心甘情愿剥离人身自由权直至死亡的噩梦之乡? 他们也可以回去,一起夺回属于解平的自由和荣耀。他一直准备着,并且在返程的路上已经想好怎么做。让解平受伤至此的人,品尝久了肉的滋味,也该试试刀的滋味能不能同样让人满嘴流油。 当然,也可以不回去,他情愿陪着解平,他承诺的绝不反悔。 解平和他几近并肩,但稍前一些,在门口,他顿住脚步,章纪昭也绝不再进一步。 章纪昭早已想清楚于是无忧无怖,侧过身注视解平,单手插兜,不带任何主观色彩和诱导询问:“走吗?” 解平并未濒临死亡,却在这扇往生的门前,走马灯一般过掉了他的前半生。 好像引诱夏娃的蛇,褪去身上干涸的蛇皮,他已不是炽天使长,他会有一个不大喜欢的新名字,耳熟能详,谁都会叫。会有人很多希望他死,也希望亲自置他于死地,可他不会再死了,因为他叫撒旦。 第146章 他活着,是因为他死过一回。 “走吧。” 【也许他没有赢,但他会永远活下去。像神一样。】 ——《血腥神父》片终字幕 -------------------- 写的时候累得想从此不写了……写完觉得自己是大艺术家 最后一卷写完再更新,这本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应该会完结倒v,也是感谢一路追更的读者宝宝老师小蜜饯们 真的憋死我了,好久没写贴贴,这对于我这个狂爱写贴贴剧情的人来说真是绞刑,第三卷 疯狂编织章鱼小笼子!!! 最后一卷的内容主旨is:god help those who stand in our way ^^ 第三卷 裁缝国王 第59章 标本爱 我知道这个地方没人想做家长,没人有勇气承担穿着金缕衣却睡在地窖的孩子时刻将死的责任,所以我出生了。 我当然知晓使命是我与生俱来的基因,从化验单到我认识的每个人都这么和我说。 我是这地方所有人最后的脸面,为了不显得脏,他们务必时刻保持脸面清洗干净。 我仅能保证的是对自己意志的绝对忠诚。 【三方谈判后,浮水与沉水达成共识,决议停战。】 章纪昭额头抵着一道特研防爆玻璃,垂眸看冷冻室内躺在冰椁上的人。 他已经雷打不动站了三小时。 室内,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研究员走到他对面,隔着玻璃拿带了数层手套的手使劲拍向玻璃,章纪昭这才略略回神,无波无澜望向他。 “他不仅是重度烧伤的双臂不治而愈,你透露得远远不够。”研究员弹动箍在自己胳膊上的塑胶手套,发出“啪”的声响,看起来很不客气。“今天的采样结果表明,他细胞的生理年龄最多只有26岁,他的身体在谨慎且友好地逆向生长,尊敬的腓尼基先生,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章纪昭无动于衷,眼神明显在说:自己研究不出来,在别人这儿发什么疯。 研究员不依不饶,又说:“优人编辑了他的基因,做了一些细致入微的改动,你向组织复述经历时肯定隐瞒了一部分已发生的事实。” 解平带伤返回总局后,昏迷了整个冬天。 起初他伤势最重,无药可医,研究院几乎将他当作植物人半推半就弄进被戏称为小停尸间的冷冻室——能进这的,还能捡回一条命,万里挑一。 这姓章的接替了解平的代号和驻外情报站站长的身份,那势头还真是舍我其谁。 他与行动科主任每日都出外勤,来去匆匆,任务繁重,但仍不忘抽十几分钟探视解平。不仅探视,曾有不怕死的看过监控,新任的腓尼基也不怕冻死,竟会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不穿防冻服推门进去,爬到那堪比冰块的椁上,拥着过去的腓尼基小睡一会。睡到浑身结霜,旁边除了解平还算半个活人,前后几排全是脚踝挂白牌的准死人。 妈的,就他妈的瘆人死了,负责看监控的大哥缩着肩膀想,情报局有多少体温可亲的俊男靓女不抱,非要抱一个活死人?到后面他发现这俊哥儿的口味真他大爷的绝活又绝种,居然还会偶尔扒那活死人衣服,做些他不敢想象的动作。 想来那几次一来就扒人衣服是在弗朗西斯手下干活气疯了回来拿人身体撒气,干他们这行的吃少睡少,这方面需求强倒没什么出奇的,但他偏偏又看出一种难言的撒娇的感觉。恐怖,代号腓尼基的家伙和撒娇挂钩,太猎奇了,他要去直播间抢中央区医院的洗眼券和洗脑券。 大哥后来实在有点看不开,自作主张把那块片区的监控干脆关了,眼不见保心脏平安。 春初,章纪昭通知研究院和医院,解平可以转普通病房了。研究院和医院都不信邪,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新腓尼基恐怕得做个心理疾病筛查,现实挽起袖子能把他们全都抽吐:解平当真浑身一点伤都看不出来,躺在冰椁上英俊得无以复加,简直像男版白雪公主,只等有缘人把他吻醒。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连向来运筹帷幄的弗朗西斯主任都表达了惊叹,章纪昭的平静异常且刺眼,任谁都不信他一无所知。 “我说了,查明真相是你们的责任,不是我的。”章纪昭已经学会了弗朗西斯身上司空见惯的四两拨千斤,倘若他再精进一些就该知道,上位者只需保持沉默便可应付不惜远道而来的喋喋不休。 研究员果然沉默了,近乎羞赧和愤怒的沉默,章纪昭很容易便忽略掉。 他用指尖触了触玻璃墙。 一墙之遥,解平安睡在床,短发散在颈项几乎能扎起来,他每每来都想带把剪子,这个天寒地冻的鬼地方又很难打理解平黏在身上细碎磨人的碎发,这才作罢。 可他这样子别有一番风味,章纪昭很难把眼睛从解平身上移开。 “我该带他走了。”章纪昭看了眼智脑的时间,对着磨蹭又套话的研究员发出最后通牒,“开门,把他还给我。” 一个月后。 情报局总部西南岸,洋房区。 当春季午后的阳光穿过小花园斜射入这栋蓝粉色的洋房,弗朗西斯挎着一袋助理帮买的伴手礼,踩着粗跟鞋皮鞋,挥开料峭的寒意,三两步登堂入室。迄今为止,章纪昭已经算作她的左膀右臂,强有力的助手,帮助她渗透联邦军方,为解平需要做的工作打点前程,做些必要的预热和宣传,“疏通”些人脉。就目前为止,他的业绩都很出色,见血还是不见血的都不怠慢,确实很适合做二把手,不论是由忍辱负重或者其他什么心态驱动,反正,章纪昭的能力远超她想象,人如其名,他是把精光熠熠、既很漂亮又很趁手的刀。 第147章 依据她的情报,章纪昭休假期间除了在这个房子陪伴还未醒来的植物人解平,不作他想。 若非今天下午有个紧急的活,必须要章纪昭一起去做,并且不便吩咐别人传递消息,也就是说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踏入名义上属于解平,实际上已经是章纪昭织就的大型秘密爱巢的地方——一个月前章纪昭从研究院接走了仍处在昏迷状态的解平,带着自己员工宿舍所有的物品,没和任何人报备也没商量,堂而皇之地鸠占鹊巢,强硬地霸占了解平的家,俨然已经将自己当作解平本人和解平房子的第二个主人。 据她眼线所知,章纪昭严格又精心地护理着解平的身体。 经常可以看见他在休假的3小时内用轮椅推着熟睡的解平在午后的花圃晒太阳、午夜和解平并肩坐在沙发喝可乐看电视(虽然只有他在吃喝,但他也会象征性放到解平嘴边停留一会再吃到自己嘴里)、站在沙发后为男人梳头,抑或是为男人穿戴新买的服饰品。 他简直像不谙世事的孩童那般偏执又固执地照顾着挚爱的娃娃,必须确保娃娃的缝线是密的,针脚完好无缺,布料展示的皮肤光彩照人,笑容无懈可击。 弗朗西斯走进去,看见屈膝蹲在地上的长发青年。 章纪昭仰面朝向一台轮椅,嘴唇微微启开一条缝隙,骨节分明的手一边轻抬着轮椅主人的下巴,另外一只捏着一根纤弱的湿润棉签,正轻轻擦拭着什么。 “你没有接我的电话。”弗朗西斯抬高了声音,随手把伴手礼挂在离玄关最近的衣帽架上。章纪昭岿然不动,指尖动作不停,“你再打,我现接。” 弗朗西斯没接话,她虽涉足别人的地盘,却松弛如入无人之境,瞥向两人。 她完美的终生作品正被章纪昭摆放在轮椅上。 男人闭阖着眼,像是睡着了。修长的颈被固定着自然贴在轮椅背面上,两边小臂被松紧皮带锢在轮椅把手上,整个人都被牢牢箍在一隅之地,漆黑发根找不到任何金色的丝缕,显然是长出一截便被立即补染。 章纪昭正用棉签为他润唇,细致万分的动作像是希望棉签棒替他抚平男人唇面上所有细小的干涸,表情显然比平时更陶然,他甚至少见地在笑,唇角弯弯,眼神也平和柔软,像碰见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他在高兴。 在因为解平动弹不得,只能依赖他,必须得到他周密的照顾才能保持生命体征平稳而高兴。 解平变成只能呼吸的植物人,恐怕极大地满足了小腓尼基的阴暗面吧?爱人变成了全然依赖自己的物,仿佛亟需氧气的病人,倘若自己离开,爱人就会像被拔掉氧气管的病人,一命呜呼了吧? 弗朗西斯感到极有意思地笑了两声:“他知道你想把他做成标本吗?” “我有吗?”章纪昭面不改色,他已经习惯和弗朗西斯共处一室,并且不表露任何情绪,“他会知道的。” 护理结束。 拇指刮掉男人薄唇剩下的水渍,指腹触感柔软可亲,照常来说他该好好地亲一亲,情难自制时,还会忍不住膝盖压在男人结实的腿上,做些需要清洗轮椅的事来。 也不仅仅是在轮椅上,轮椅太窄,他还是喜欢床。 “稍等。”章纪昭站了起来,轻车熟路推起了轮椅。 弗朗西斯看他把轮椅推到卧室,进入了她的视线死角,她没有继续窥探,想也知道是将解平安置到床上去了,出任务时他便为解平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和小女孩安置洋娃娃也几乎没什么区别,但她绝不会掉以轻心。 章纪昭可不是什么小女孩。 章纪昭换上挺括的黑色联邦军装,挂上象征着无上荣耀的作战勋章五枚,在走去玄关的路上束好散乱的长发,他如今身高189,身姿挺拔颀长,再也不是什么小鸟依人的孩子,弗朗西斯必须仰视才能看清他俊朗的脸,何等屈辱。 偏章纪昭不会为了显得礼貌而屈膝弯腰,有时会看她的脸,有时甚至不看她,俨然将她当做普通同事,而不是什么需要谄媚的上位者。 章纪昭经过弗朗西斯,在玄关利落套上黑色军靴,长靴线条妥帖地箍在裤管上,双腿笔直修长,铁锈色马尾搭在军服上一截,黑色手套慢条斯理扯到手腕发出啪地一声,弗朗西斯无意再说废话,率先走出这幢房子,章纪昭紧随其后,走前漫不经心地想,回来之后得把衣帽架上的脏东西清理干净。 省得污染空气。 十分钟后,室内空气加湿器缓缓运作,自动窗帘紧闭,屋内如蒙真空,落针可闻。 一张白色大床上,解平犹如往常沉睡。 睡颜平静祥和,双手平放在腹部,呼吸平缓,仿佛一直这样下去,再不会醒来。 再过一小时,加湿暂停,机器滴地一声停止运行。 黑暗中,男人毫无预兆睁开了眼睛。 第60章 大型人形抱偶 情报局办公大楼顶层,行动训练处。 “长官好。” “副处好。” “章处辛苦。” 三两道声音辗转过章纪昭耳廓,他嗯了一声,冷若冰霜的面部轮廓随即被驻外站联络官和行动处一级长官们的脑袋淹没。 办公大楼外夜正浓,众人抱着密封文件袋走进行动处副处的办公室时,母体悬浮建筑已经漂浮至联邦中央区上空。 辽阔江景大桥一映而过,姬水之眼中垂线对面,两倍建筑高的浮水联邦中央区的战时标志物「血腥神父」正在做睡前祷告。由于中央区这届标志物意义圣大,为了提振民众信心,姬水之眼不惜挪用国库资金,白塔后续又加做了灯光的瓦数,营造白日圣光降临的氛围。强光在城区核心辐射范围稍显刺眼,到了上空便成了片羽的柔光。 第148章 「阿格内特」点燃雪白的蜡烛,双手将其捧在掌心。 蜡烛融化,油脂在台面上还是羊脂白,往下坠时却化作一滴滴的血,血盈满了手,神官笑容不改恬淡。祷告结束后,他怀中抱一柄圣剑,垂下眼睫假寐。 他是唯一没有模拟真实睡眠的标志物,这也符合作为战时标志物所需要的戒备心。 章纪昭注意力跳到阿格内特身上,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他的幕僚鱼贯而入,各自在彼此的眼神中窥见了相同的微妙和忌惮——章纪昭是联邦情报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行动处长官,更别说他还兼任驻外站站长,两个握有实权的官职都落在他手里,权柄煊赫之盛甚至超出曾毁誉参半的旧任腓尼基。 章纪昭当然不知道麾下大将的心路历程,但他能揣测出他们在想什么。 人类历史向前走了一千步,人性也没有迈出过哪怕半步。 “坐。”没有他的命令他的客人显然不敢落坐,办公桌前的待客沙发分类明确,一边坐着驻外情报站的人,另一边坐着行动处的人。 “说吧。”章纪昭打开台式智脑听下属汇报,敲击起了暗报键盘,手腕上的监测手环忽然颤动起来,他动作一顿,撩开袖口看手环的屏幕。 手环直连解平所在的卧室床,屏幕显示: 【你 在5小时前离开了床】 【你 在5小时前回到了床】 【你 在5小时前离开了床】 【你 在5小时前回到了床】 【目前状态:你 在床上】 章纪昭心脏快了半拍,随即平复。 前不久他有收到过这种提示,那次他在酒宴套别人的话,并且聊得还不错,快把对面那位的家底都套光了,中途他接收到同样的消息,即刻拎着西装外套离开会亭厅,没有和对方解释任何缘由,开着飞行器回到总部的家,结果发现解平还在熟睡,只是从微微侧了个身,又当着他的面翻了个面。 手环屏幕即刻一亮,显示: 【你 在1分钟前离开了床】 【你 在1分钟前回到了床】 章纪昭单手叉腰在房间内转了半圈,走也不是留也没用,当场被自己气笑。 这次估计也一样。 没有将消息提示放在心上,按部就班完成了晚上的工作,今天久违地有了一整个晚上的奢侈假期,明天没有外勤安排,他打算在回家的路上带一支香槟。 二十分钟后,他拎着酒回到家。 指纹感应进门,第一眼看见的是走廊尽头餐桌上的花瓶。只一眼,章纪昭便左手单握酒瓶,右手食指勾连出枪托中的枪,两步到就近掩体后,上身绷紧在墙面,食指扣在扳机上。 枪口对准地面,他耐心等了一会儿,探头去看侧边走廊有什么动静。 没听见声音。 他当机立断前往主卧,踹开门后枪口对准黑漆漆的卧室转了一圈,激光瞄准器一无所获,红色十字在瞄准镜内寂寞地来回打转,却没有任何能够聚焦的点。 入侵者子虚乌有,他这段时间精神绷太紧了,解平在床上躺得好好的,没有人会夺走他。 章纪昭沉默地望了眼侧身熟睡的爱人,小幅度吐出一口气。 上班上昏头了,工伤。 打开卧室灯,把酒瓶和枪搁在床头柜,单手扯松领带,手套丢进垃圾桶,边走向洗手间边满地脱衣服,最后来到浴室仰头迎接温热的水。 热水流淌在皮肤上,暖意流经四肢百骸,紧张的神经得以暂时休憩,他觉得不够烫,扭水龙头,自虐般让肌肤浸泡在过烫的水温中,每寸强悍健美的肌理都像火上烤过,白里透红。 随手扭干头发上的水,他披上浴巾,沿路捡起脏衣服丢进洗衣机,再去把头发烘干。 他一般会在每天离开前给解平擦身体,因此没有选择现在动手,而是选择把空调调到最低温度最大风和皮肤上的灼热疼痛对冲,这是他让身体和神经放松下来的最快的物理方法。 章纪昭开了香槟坐在床头边看着解平边喝,很快就消化掉一瓶好酒。 解平面对他侧躺着,他熟睡时的气质和醒时迥乎不同。 墨色额发才修剪过,软塌塌地耷拉在眉眼上,清浅呼吸着,右手腕枕在颊侧,整个人不止是英俊,更有种看着令人难过的温柔,因为温柔在这个吃人的世界只会被误认为脆弱、好攻击,所以弗朗西斯无法容忍解平身上偶尔透露出的温柔的脆弱,如脆柳,不堪折。 但他觉得解平因为他随意施舍给他人的残忍的温柔显出无与伦比的性感。因为除了家人,这个男人依旧谁都不在乎。而章纪昭在这个所谓的家人范围内,作弊扳倒了那些不知好歹的蠢货家长。谁叫现在都不是真正喜爱他们一手抚养的子女,就别埋怨别人轻易拐跑他们的儿子。 喝酒并没有办法使他醉,他其实是越喝酒越精神的体质,丽芙知晓后曾经阴阳怪气他不愧是天生的特工,酒精越让他的意识下沉,就越让他谨慎的神经抻得梆直,所以他一般不会喝过量的酒精,否则好不容易有补觉的机会睁眼到天亮也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些微的酒精能够助兴。 章纪昭放下空酒杯,俯身,唇瓣叼着解平右眼皮,齿列厮磨着睫毛,舔了一口没有味道的眼球继而朝下路过解平高挺的琼鼻,人中上留一滩湿痕,含着唇角熬糖。虽然他很想先亲嘴唇,但大餐一般最后才上宴桌,于是他像没看见一般埋在他最喜欢的颈项上联络感情。前两天这里狼藉混乱,他忍到组织再生修复了痕迹,就等今天再种上一片新鲜的青紫葡萄田。 第149章 解平身上一直有种香水无法拥有的好闻气味,隔着一层颈子皮简直像打开不开瓶塞的葡萄酒让章纪昭宛如饮鸩止渴般疯狂,他反手关灯,屋子里漆黑沉默,他像猎奇恐怖片的怪奇生物释放出本性,对着他守护的远古神邸雕像肆无忌惮摩挲着,如入无人之境。 根本没人能管他怎么玩。 章纪昭将解平制在膝弯下,令他跪着背对自己,而他在黑暗中俯视男人流畅性感的宽阔肩线和修长脖颈连结处的窝,单手按着解平的肩膀骨,将自己卡在了那个性感的窝,虽然他很希望解平醒过来,但是解平醒过来恐怕他就没有太多机会这么玩了。 解平垂着头不省人事,事成之后章纪昭膝行跪在解平身侧,掰起解平的下巴忘情地和他接吻,最后才展现出正常人的温情一刻,搂着解平瘫倒在床,打算在天亮后睡一两个小时。 章纪昭刚阖上眼睛便听见一道揶揄的质问: “每天都一个人玩得这么不亦乐乎吗?” 他猛地睁开眼,嘴唇发干之余,所有细节在脑中光速连路成环,条件反射翻身死死压在男人身上,单手撑在解平脖颈边,完全不给他起身空间,一口咬定:“你早就醒了。”而且出过床,动了花瓶,把家参观了一圈又躺回床上装睡,所以才会触发多次监测动态。 “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还要装睡?”他居高临下地逼问,忍不住抬手摩挲解平的唇,虽然刚刚亲过,但这个地方的诱惑性无疑在解平醒来之后成倍增加了。 “因为想知道你每天都把我放在这个地方做什么。”解平虽然在下面却并不处于弱势,他很平和也很自如,眼神从章纪昭唇隙间溜过去,宛然的流水一般凉又润。 明明看的地方是唇,他却说:“又长高了。” “还有呢?”章纪昭神色自若,动手扯高他能够自由活动的手臂,三两秒后铛的一声,男人筋骨分明修健的手腕便被手铐铐在床头,“没变帅吗?” “帅……”手铐咣当掉到床底飞溅出清脆声,解平无辜地笑,裹挟着丝丝漫不经心的挑衅,“吗?” 这挑衅,足以作为撩拨了。 ……章纪昭喉间闷出喟叹,双手环在男人颈后,额头抵住解平的,冷静性感的声线中焕发出无可救药的痴迷,不知原因断断续续地:“暖…饱思。”解平顺着他的话促狭道:“那你别穿了。” 第二天清早,弗朗西斯带着五六辆无牌车高调地开到他们家门口,鸣笛声此起彼伏,像有十几条绿皮火车呼啸而过。 章纪昭昨夜在解平的臂弯下打了个窝舒服地半缩进去,这会儿连头发丝都氤氲着暖气,听见噪音他便久违地生出了起床气,但在回敬不速之客前,他第一时间睁眼去看解平的脸。 哪怕解平选择面对一切,再和弗朗西斯相见也不会愉快。 解平依旧保持着相拥而眠的姿势,英俊的脸透出几分不堪其扰的疲懒,按理来说他应该醒了,但却没有睁眼,只往章纪昭腹间埋,让被褥盖住耳朵。 尽管没有品出任何情绪,章纪昭还是一意孤行地认为解平这幅样子很委屈。 牵起解平的手腕在上面吻了吻,章纪昭抓起床头柜上重如板砖的智脑机器人,砰地从敞开的窗台砸出去,挡风玻璃喀啦喀啦地碎裂,接着车子如地雷般接连发出尖锐的循环爆鸣声。 弗朗西斯的声音很近地传来:“给你们40分钟,希望你们出来时吃过饭。” 章纪昭发泄了起床气,意识到弗朗西斯的意思是早饭相当于他们今天唯一的进食机会。 总部发现解平醒来,那些积攒的使命和任务必然像填鸭餐,一股脑地喂到解平嘴边,这段时间他们一定会不停地抓着解平开会,在他耳边疯狂灌输时局,喋喋不休。 他得给解平做一顿丰盛的接风早餐,像解平以往做给他那样。 章纪昭拉开被子,不舍地含咬了下男人的耳垂,内心软塌成一片。他怎么会这么爱解平,甚至感觉自己出现了不属于他们关系的反哺冲动,解平真的能接纳他的全部吗?这么想着,他嘴上的力道又近乎犬类般的撕咬了,在解平睫毛翩跹时他又有些心虚地哄道:“再睡一会,我去做早餐。” 四十分钟后,弗朗西斯和她的队伍破门而入。 解平正坐在半开放的厨桌边慢慢喝着一杯猕猴桃胡萝卜苹果汁,银色叉子摁入奶油鹅肝寿司递到嘴边咬了口,奶油沾到唇边,他举起餐巾纸想要擦掉污痕,章纪昭反手将烹饪好的牛油意面盛到托盘上,无视闯入的一干人马,偏头凑近,若无其事地舔掉了奶油。 解平勾了勾唇角,接着将餐巾纸扣在了青年泛着水光的唇面:“来人了,自己擦。” 意思是没人了就能帮忙擦?章纪昭挑高了眉头,望向不速之客,半叉腰问:“能出去吗?” 弗朗西斯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 章纪昭面不改色地收拾厨具:“那进来吧。” 解平偏头笑出了声,弗朗西斯脸更黑了。 被惹怒的弗朗西斯显然不会给他们再留收拾碗筷的时间,于是邪恶的新晋上位者章纪昭便指使自己的助理帮自己把碗放进洗碗机,并且最好不要让自己的任何一寸肌肤碰到他家的碗,碰到的话直接喂给垃圾智脑机器人就ok。 助理无法理解领导骇人的占有欲,但是还是穿着一次性鞋套蹑手蹑脚地收拾起来。 第150章 另外一边,章纪昭坐在副驾驶,和解平同一辆车驶向了总部办公大楼。 全程他没说话,弗朗西斯和解平各坐在后座两头,解平望向窗外,而弗朗西斯则不加掩饰地看了解平好几眼,阴阳笑道:“打算不正眼看我,给我点颜色瞧瞧?” 解平闻言回首,不带任何情绪的一双眼拂过她紧绷着咬肌的脸。弗朗西斯和他视线交锋,双手交叠岿然不动道:“既然回来了,按部就班。” 解平面无波澜的俊俏面庞在听见“按部就班”出现了一抹突兀的笑,这绚烂少有的笑令弗朗西斯怔了几秒,记不得解平上次这么对她笑是什么时候,纯粹是被逗笑而并非礼仪形式的淡笑,话又说回来,这笑无法抑制地使她内心深处觉得不安和惶恐。 宛如首次发现子女的反叛并非来源于青春期的家长,解平已经脱离青春期太久,体型和攻击性都远胜于他的抚养者,很显然,解平不再把她的话当作要求来听了,所以他不会觉得反感、疲惫,而是觉得她的措辞可笑。弗朗西斯逐字逐句地从内心深处蹦出评判,她有种预感,解平未必会如她所愿心甘情愿地配合总部执行任务。 这是一场由内而外的拉锯恶战。 情报局总部,航母地心议事大厅。 下沉式圆形会议室中坐满了眼熟的上位者,解平作为会议的中心被安排在了宛如被告的独立席位,虽然没有司法警察押解他,但也相差无二,解平坐进发言席,席位一左一右站了两个面色不虞的年轻s级特工,章纪昭跟在后面不发一言,选择了解平身后弧形座位。 据他得到的消息,第六代特派队上任第一桩任务执行地点就在航母地心议事大厅。 时间就在今天。 看来弗朗西斯根本没有青黄不接的忧虑,如果有的话,站在解平旁边那两个s级特工不会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为了延迟他们队退队,闭环谎言,总部不惜找了个新地方训练特派队的特工,营造青黄不接的假象。 不过荒谬的不是这个,这点猜也能猜到。荒谬的是,总部居然派出最精锐的新任部队成员看着解平,就怕他不配合工作逃跑。 怕到这个程度,也太好笑了吧? 章纪昭瞥了眼那两个一看就不情不愿的美貌后辈,确定毫无威胁后放松地双手交叉,坐在座位上旁听。 “军方以潜在感染风险为由,要求处置解平和第五代特派队全体成员,再清算所有与之接触的人,检查是否感染后再做处置,简而言之,一旦权力让渡到军方手中,必然遵循‘应杀尽杀’原则。” “……是我,我也会这么做,而且不留一个活口。” 弗朗西斯戴着眼镜坐在解平对面的仿若审判席的沉木大桌,对着情报稿念着,不时停下来发表自己的感想,她咬字依旧很重,整个人焕发出极端理智的文明的血腥气儿。“军方厌恶与猜忌情报局的历史已久,不论如何都势必借刀杀人,这场内战非打不可。” 室内静如死水。 “但我们不是全无办法。” 说完,她取下老花镜,双手搁在胸前的桌上,抬眸和解平对视。 “早在几十年前总部全体研究员就在协助我部署这场战役,而我本应作为浮水联邦情报局局长,多年来只担任行动处处长的职位,是因为我坚信有比我更适合带领情报局走向光明的将领。” 解平在弗朗西斯的双眼中看见了垂死那般的坦然,他试图在里面找到一些不同,然而弗朗西斯从不在任何人面前让步:“诚然,牺牲了少数人的利益,但时至今日,我问心无愧。” 解平垂下了眼睛。 弗朗西斯则像无所不能的审判官,直截了当、威风凛凛、一锤定音: “总部决议,十日后举办解平的升迁会,同时庆贺总部迎来新任局长。” “散会。” 第61章 今夜离死最近 现场爆发出如雷贯耳的掌声和喝彩,就差彩带和香槟塔便可化身欢乐的海洋。 章纪昭旁边好几位下属惊喜地探头到他面前涨红了脸鼓掌,显然觉得自己站队正确,荣华无限,他跟着人群缓缓拍手,假惺惺地对同僚们勾唇,但那只出现了几秒就非常敷衍地收走了。 解平站在台上,不见任何表态。 第六代特派队两名成员给这个即将被迫成为局长的长官“松绑”,脸上的不屑化作了小心的打量。升官发财乃人生一大乐事,这位长官却没有哪怕一丁点的高兴。 章纪昭为了在公共场合避嫌,只迎上去按在解平的阔肩上给予男人安慰,他的手环智脑屏幕不停弹出新的待处理事项,其中有好几个是在世界另一端的外务,解平看到了,反过来安抚他:“我没事,你去吧,有事给我发消息。” 章纪昭也没矫情,故意把人拉到无人角落的监控下亲了一大通,亲得天花板消防喷头开始朝着他俩喷水气。解平被他亲的脸上都是口水,脸上露出熟悉的无奈,但他对章纪昭无疑又放纵不少,被人糊了半脸口水还抬手帮忙挡水。 尽管解平帮忙挡着,章纪昭还是湿了身,想起那天求婚未果成了落汤鸡的自己,如今他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解平口腔壁弥漫着浓郁的血液味,偏又不痛,可是味儿实在不好闻,他叹了口气,捏紧章纪昭的后颈,像掂一只磨人的鬣狗,稍将人分开,试图让章纪昭冷静一些,没想到他更急地扒了上来。 第151章 他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示弱道:“疼。” 章纪昭噢了声,却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味:“那我真是妙手回春。”被揭穿,解平也只好说实话:“一嘴的血很难闻。” 章纪昭瞥着他,舌头刮搜着男人口腔伤口,将纠缠着的血水都吸了个干净。 “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能什么都乱吃啊。”解平陡然发现了一大教育难题,章纪昭可能有异食癖。又在章纪昭灼灼的目光下败下阵来,“暂时没了。” 章纪昭难得意气风发地拍了下他的肩,“乖乖挨亲。” 两人在自动淋浴下激吻一会,章纪昭以为自己在非常有本事地勾引解平,吻到丢了魂才知是自己受到蛊惑。 喷头自讨没趣停了水,解平插进青年湿润发丝间的手用了劲才把这个章鱼一样的家伙从自己的唇边拔下来,章纪昭差点打算把人撂倒,在这解决一下需求再上工,乍一被拽跑还有点急。 “不亲了吗?”章纪昭嗓音清冷,嘴上带了点命令的意思,手却抖得不行还想扣住解平的下巴,是真想亲。“再亲会。” 解平被咬得惨成这样,嘴里的血连着唾液都被小蝗虫吸了个干净,按理说心该是十分之硬,最后却还是温柔吻了他额角,主动往后退了几步,躲开章纪昭的手,浅笑道:“我就一个,亲坏就没了,收着点神通,章长官。” 章纪昭有些懊丧又被撩得心痒难耐,不过理智告诉他,他确实该上路了。 六天后,浮水联邦边境禁区。 狂风呼啸卷起大片黄沙,冷晴的天,太阳还没越过地平线,通讯电线杆吹得猎猎作响。 章纪昭坐在军用越野车车尾等待下属处理变电站的间谍事故,笔直修长的腿半屈着,漆黑军用防风大衣和夜色衬得他极端冷致漂亮。 其实今天要处理的事情不大,就是说有帝国的线人在变电站任职,间隙会偷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运回帝国,但问题就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私底下依靠美色搭上了一位联邦军方高层人士,开始偷大情报了。 他还传递了军方和情报局内战的消息给帝国情报所,多少触点霉头,组织决定就地处决以儆效尤。 不过章纪昭的心思不在这儿,他自打出差第一天就开始深陷网聊的泥潭不能自拔,这会儿戴着双黑色丁晴手套逆光迎沙弯唇在悬浮屏幕上扣字: 附近新开了一家超市,牛排卖得特别贵,说是品质很好,我特意提前买了锅,在厨房第二个抽屉里。藏酒没动,但是收了不少新的,你看看,不喜欢的抽出来送人。 说起来那牛排确实卖相很好,他好几次听到总部同事赞不绝口,说是烹饪调情必备,太会营销,章纪昭怀疑同事是超市创收的托,但他确实种下了一起烹饪的执念种子。 只是他不舍得自己买来吃,他在攒钱置办家产,解平醒了这骄奢淫逸的小资情调倒是可以提上日程。 过了好一会儿,消息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要不说他沉溺于网聊呢,解平对他的消息可谓是有求必应,每一句话哪怕是废话都能得到回复的感觉不说蚀骨销魂也是如在云端。 不过在他收到回复前,讨厌的弗朗西斯的加急消息霸占了整个页面:别沉溺于他妈的谈情说爱了,想办法说服解平工作。 页面不回复切不出去,章纪昭挂了张无谓的脸,抬头望向远处,食指长按智脑的强制关机键又反复重启,直到系统格式化恢复正常状态,退出加急消息全屏化模式。 弗朗西斯的消息接连不断弹出,信中高度凝练概括目前的情况——解平参加了每场需要他出席的会议,然而他的态度模棱两可,只旁观不发言,很多行动需要他辅助决策,评估风险和可实施性,他也全不理睬,对于四天后的升迁会更是至今没有任何表示。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这温吞的态度逼疯了雷厉风行的弗朗西斯。要不是这样,弗朗西斯也不会给章纪昭去信,章纪昭不是断牙的毒蛇,他正处于得了娇美配偶后攻击性最强盛的时期。但那不重要,她才不在乎手底下人有多难对付,她在意的是和军方和德文对弈的输赢,绝不容忍任何输掉可能性的出现。 解平不是青春期的小孩,闹脾气和父母冷战,没有这回事,章纪昭心知肚明,他有自己的打算。当然,他不会遵照弗朗西斯的吩咐催促解平替情报局卖命,弗朗西斯那边也绝不会心慈手软到只采取口头行动。 需要尽快回到总部,不论解平是怎么想的,只有待在解平身边他才安心。 章纪昭收回智脑,面带微笑地看着不远处一瘸一拐向自己走来的下属,那人高马大的大叔穿着鲜血浸泡的深蓝色工服也冲他鼓起一抹笑,但他迟疑的是过了这么久,章长官还没有张嘴说出那句标志性的“任务结束”,是还有什么要交给他做的吗? 这么想着,他走得更快了些。 然而下一瞬,章纪昭就着坐在车边的姿势,空空如也的手猝不及防多出一把枪,修长有力的食指要扣不扣搭在扳机上,他戴着“借来”的陆军军帽,端正矜冷的华美面庞下垂束下一截马尾,唇边沉静的笑变作好整以暇的笑,隔着遥远的距离,张嘴说了些什么。 瞳孔因为极端的恐惧弥散,虹膜上引动着飞蚁般的印记,他说…… 他说:“找找看吧,你的枪呢?” 额角淌出热汗,极热之后是极寒,风吹后几近冷到腿抖,男人忙不迭探手摸枪防身,空溜溜的牛皮带子令他如梦初醒。 第152章 章纪昭手上那把枪是他的。在他出发前,章纪昭摸走了他的枪,而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 接连不断的十三声枪响贯响,百步穿杨,鲜血屠地。 身后直升机螺旋桨减速降落在平地,狂风扬起黄沙,浓烈的血腥气息直往鼻子里钻,章纪昭觉得自己因为长时间缺乏睡眠而导致的尖锐头疼貌似好了不少,他捏了捏山根,转身离开这片沙漠。 “任务还没有结束。” 他不咸不淡地对着麦克风里的其他同僚说。“我会叫人把他分顿喂给猪和鸡,然后把这些猪和鸡送给他的亲朋好友,作为他因公殉职的抚恤,一周后,我会派人告诉他的家属友人,他们究竟吃了什么。” “各位听好,这就是在我手下做双面间谍的奖励。” 肃清的戏码演完,章纪昭的外务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他搭乘直升机后换乘飞行器返回总部,中途接到丽芙和查理从帝国度假结束的消息。 章纪昭由衷地高兴,为此还特意给查理的终端发了个颊边带腮红的微笑的表情。 查理惑道:没去很久吧?怎么用脸骂人。 章纪昭看罢查理的回信,顺手把小两口一起拉黑了,毕竟这句话的气质50%像查理本人发出,但也有50%来自丽芙,无法判罪,全部连坐。 虽然这俩人回来了,但他还没想好给他们安排什么新职称。 丽芙在退队述职报告上声明希望继续为组织效力,并强烈请求调任到驻外情报站,同时附件了一大堆近年来她个人在帝国罗织的情报关系网,关系之繁杂令人咋舌。上级没有任何借口拒绝她的要求,毕竟她不费总部一兵一卒,还自掏腰包外聘了不少非正式联络官,仁至义至,章纪昭甚至觉得弗朗西斯要把他踹了,把驻外情报站站长的位置给丽芙坐也完全合理。 至于查理,他选择和丽芙一起调任,章纪昭不意外,他们之间应该有某种私人的约定,并且丽芙一定为此付出了代价,至于代价是什么,那就不是他要关心的事了。 私人司机将他送到家门口,章纪昭收回了驰骋在外的心神,下车带着一身莽撞的欣喜快步走进前院的花园,解平二十几分钟前说在客厅修花,章纪昭嗅到他反常的空闲,但很快又将此事抛诸脑后。 他不是那种会想象重逢时刻的人,所以每个与解平相处的时刻都变得更加神圣而深刻,细枝末节未经想象的雕饰,因而充满骨感的美丽。 辉煌又昳丽的冷黄昏时刻。 居室空荡到清寂,物品乃至它们的主人都有着强烈的个体感,解平在施展花艺,身上黑色长袖的贴身衣着裹住肌肤,盎然吐息的背肌和收窄的腰有种晦涩感。 操纵剪刃的指节抬起,喀拉,一截枯木落地,傲然挺立的紫菊硕大地与茂绿的两叶衬在一起,美得别出心裁。 工艺臻至的艺术品,各个待在独立的角落。 越美,越寂寞。 章纪昭侵犯着这寸无人问津的展品空间,欺身上前,在解平转过身前第一时间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轻而缓地说:“给你变个魔术,看我的手。” 解平唇角挽了些笑意,果真中计看他的手。 空气中胶着躁动,也许是章纪昭的心在疯狂跳动,他的双手刹那间极快地朝上,想要托住解平的脸,想要用劲地吻他,解平却在半空中扣住他的手掌,好声气地提点:“变魔术这招也不适合你,再好好想想,骗不到我怎么亲?” “骗不到就不给亲?”章纪昭双手还被正面剪着,双膝向前猛地一跪,身体重量悉数下压,轧着男人倒在地上,不待解平反剪他手臂,两具身躯已经卷成一滩。 精心修剪的寂寞花破碎,茶几倒地,冷冰冰的昂贵家具终于有机会触碰在一起,一切都乱七八糟,狼藉而暧昧,章纪昭故意这么干。 下一件玻璃器皿即将触地碎裂前,章纪昭换腿支撑,抬起一支手随意地替解平挡住飞溅的玻璃渣滓,另一只手搭在脖颈动脉不住摩挲,低头轻咬男人的下巴,解平唇边携笑,似乎觉得他无理取闹,推拒他的手却很没说服力。吻到脖颈后,他更痴迷了些,应当是聚精会神了。 解平温热的吐息侵入他的耳道,耳廓一圈麻了个彻底,章纪昭动作一顿,还执着“吃”解平,齿列叼着颈皮子厮磨,有时比接吻还痛快。 解平仍旧不放过他,在章纪昭耳畔轻轻地问:“吃我,你会吐骨头吗?” 虽然他不能理解章纪昭,但他的适应能力总是让他如鱼得水,甚至作了新勾引,他那样温磁的低嗓,再度将青年的神经末梢征服了,章纪昭极细微地抖了下,嗓音干哑地给出确切的答案:“不会,所以我会噎死。” 解平闷笑了一会儿,“噎死也算殉情吧,我们感情很好呢。”停了一会儿,又被自己怪声怪气的冷笑话重新逗笑,眼尾的眼泪都出来了。 章纪昭趴在他身上看呆了,又想,解平凭什么觉得他奇怪,他的笑点比我还奇怪。 解平笑够后,捏着章纪昭的后颈皮将人掂过来吻,章纪昭这时温驯顺服,也毫无保留。 于是抵死缠绵,今夜离死最近。 -------------------- 相信大家可以从我之前十天一章的更新频率结合我十一月就放送本卷推断发现这卷不会太长^^政斗会是一个简略的跳过模式,毕竟这卷本质还是剧情辅助谈恋爱,and完结后番外目前是可能有一个kiss特辑和之前有为读者建议的if线(假如小章和哥早点遇见),但是也不一定,手感不行就换,有什么想看的可以留言给我,没有的也可以留言,很开明吧^^ 第153章 第62章 裁缝国王 蜜里调油的日子没过两天,章纪昭就阴差阳错在局长任免宣布大会前的吹风会上听到了些不好的消息。 作为情报局的中坚力量,吹风会参会人员名单上当然有他,并且他就在名单第二位。 只是他有外务去晚了,捏一叠材料站在会议大厅门口,还没推门进去,弗朗西斯坚厉的嗓音隔着一堵门清晰地渗透过来:“解平不配合我们工作,我们就配合联邦军方工作,在他升迁会那天把他和那三个特派队的一起叫过来,任免宣布仪式照常进行,推他上去念誓词,不念就杀,另外三个也一起杀,军方给的处置任务也算当场有了交代。” “年轻人不叫我们老骨头活,那我们就喊他们年轻人陪葬好了。” 章纪昭推门进去,落座在弗朗西斯身侧,面无异样。 四下皆静,他取开材料上的钉子,飞快地把纸张分成独立页面,快速阅览起来。 良久,意识到周边有些过分安静了,他才抬头提醒沉默的一干老年人:“别停,轮到谁说了,别耽误进程,继续。” 三小时后,章纪昭回到家,他把所见所闻原封不动复述给了解平,并且给予了客观上离开和留下的两种应对方案。 “逼宫宴,不用走。”解平终于给了句话,他藏匿许久的态度也终于明朗了。 解平没想过要走,章纪昭也不觉得解平会言而无信,半路当逃兵,既然回来了,他就不可能如弗朗西斯所猜测的,推卸责任,何况那也不该是解平的责任。 “坏消息是八小时后你我彻底失去休息时间。”章纪昭大方自然地面对面跨坐在解平大腿上,滑溜溜的衣物沿着沙发的轮廓滑了下去,解平一手帮他把长发捋到肩后,另一手把着青年光洁修长的长腿帮他坐正坐稳。 “好消息是?”解平抬眸问。他漂亮的精准操控的面孔此时额外流露出经过许可的促狭来,这个坏男人睫毛乃至鼻弓面朝章纪昭的方向,在章纪昭看来都是刻意而为之的,如果不是,那只能是他好看得过分了。 “我们还有八小时。”章纪昭笑,低头吻近在咫尺的鼻梁,双手轻掐着解平的脖颈,吮咬着发凉的山根,如果可以,他真想把里面的硬骨头反复抽出来吻再塞回去,这个世界的科技欠他甚多,他下流的幻想大多无法付诸实践。 “不算交通时间,穿衣服的时间也不算?”解平打趣他。 章纪昭从鼻腔闷出声冷腻的,含糊反问:“不能迟到?” 虽然任免宣布大会上午九点正式开始,但没说与会人员必须准点到场,爽了再去也不会有任何惩罚吧? 八小时后。 解平与章纪昭同乘至航母地心议事大厅,才下车,一位联络官骨碌碌凑到章纪昭旁边耳语,章纪昭不可思议地瞥了眼这个添油加醋,把情况说得十万火急的下官,回首平淡地挑出客观的重点转述:“会议取消了,弗朗西斯在会议厅等你。” 弗朗西斯只点名叫解平只身赴宴,于是两人逆道走,一个向前,一个向后。 解平根本无需验任何生物特征,靠刷脸一路畅行无阻,他推开议事大厅的门,弗朗西斯背脊挺直一派萧索,解平绕到她侧面,拖出椅子和老人并排坐着。 “军方要我今天下午交人,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弗朗西斯扭头看他,“我需要把你交出去吗?” 解平俯瞰着这个矮小、倨傲的老政客,她耷拉的面部肌肉上是一双浑浊却犀利的淡色眼珠,无声的博弈暗潮涌动,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可以使人大获全胜,也可以使人节节败退。 他不再为这双眼睛附上任何神秘的色彩了。 这只是一双老人的眼睛。 “发秘报,承认我们被感染,并且暗示感染使得特工获得了某种能力。”解平直视她,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平静,“让他们认定情报局确实存在洪水猛兽。”弗朗西斯咳嗽一声,打断他笑道:“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给你念过《勇敢的小裁缝》,穷裁缝一下打死七个。” 解平岿然不动,坚持着自己口中的话:“主动邀请军方来总部解决被感染者,只要他们来,情报局就敢挪交所有自主权。” “你长大了。”弗朗西斯坦率地说,“德文不会批准任何人来,他在准备大选,想爬上姬水之眼顶端的人不会允许任何污秽脏了自己的手,但他也不会放任自己与软弱沾上边,做老一不能妥协。” 看来弗朗西斯已经把他所想转达给德文和他的麾下,想必德文也已经进行了反击,方才的提问不过是一轮试探和考核。 解平并不意外,既不恼怒也不觉被看轻,弗朗西斯想要把压箱底的事儿放在最后聊,他也可以图穷匕见,当下不紧不慢地问:“他准备怎么出一口恶气?” “德文要求情报局派出一位代表出席寰球直播的道歉会,包揽所有责任,就外族侵略战争事件向浮水联邦所有公民道歉。”解平看见她最里面那颗牙齿掉了,剩下一颗险恶的深窟窿,“不公布道歉原因,只做道德层面的补偿。” 公然愚民,剥夺民众知情权,推卸责任的同时还能一脚烂泥踩在死对头的脑袋上边碾边狠狠地出口恶气,一箭三雕。这显然不合规矩,情报局干的是地下工作,没有抛头露面的道理,只是德文不在乎,军方任何一位说得上话的将军都不在乎,此举能最大限度地削弱情报局的力量,不论胜负,第一枚棋子下在哪都得下。 第154章 先下手为强。 “我会去。”解平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借刀杀人真的足够痛快吗?” 弗朗西斯没说话,伶牙俐齿的她鲜少有如此沉默的时刻。 的确会不痛快,老人不想撒谎。 沉默司空见惯,弗朗西斯的沉默却很少见,解平没想难为她,顿了顿,顺势转换话题道:“章纪昭做我的副官,职位提到副局。” “以权谋私不像你。” “找个人拴住我不是你的初衷吗?”解平泰然自若,“我喜欢他,你该高兴。” “你喜欢他,我该高兴?”弗朗西斯没头没尾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随后不知所谓地横眉冷对,她是不高兴的,却在这之后收放自如,一下子敛掉了面上的不善,几乎是很轻松地就答应下来,在忽如其来的几声哮喘般的剧烈咳嗽后,冲他摆了几下手,让他赶紧走。 解平凝望她的侧脸,劝告的话在嘴边,他想说注意身体,你应该休息了,这些真有那么重要么?全部都没有说出口。对于心中有恨的人来说,交换什么都是值得,命又算得了什么?爱又配得上什么呢? 他没有说告别的话,起身把椅子推回桌底,径自离开了那片萧索。 很多年以后,记忆闪回时刻,解平还是会想起弗朗西斯,想起那天和她见的最后一面。 如果知道那就是最后一面,他想,他还是会回头。 坐上权利之巅没有绝大多数人想得难。 尤其是高位需要你的时候,绑也把你绑上去。 章纪昭十来岁的时候决计不会预想到自己将来成为了一名兢兢业业上工的情报人员,有朝一日还爬上了至高的地位,浮水联邦情报调查局副局长,这个和局长同时空缺多年的位置就这么被弗朗西斯以甩卖的态度送了出去。 他上位的第一件事是给昔日队友谋了两个官职。他没和任何人商量,做解平的幕僚和副官自由度极高,可以随意施展拳脚,那么他就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人先提上来。 他提拔丽芙替代自己原先的位置,任驻外站站长,查理作为丽芙的副官。之后所有事情都水到渠成、运转自如,丽芙何其通透,都不用他安排,新官上任后第一把火就是把自己的宝贝查理派遣到帝国,以男爵下属的身份与帝国取得联络。 巧妙的是,查理联络的人正是三皇子莱利,查理告诉莱利,浮水联邦即将大选,而他的主人打算利用自己在联邦多年来的假身份参加选举。 “男爵大人在浮水联邦任外交部高级官员。”查理睁着眼睛说瞎话,“需要大量钱财贿赂官员操纵选票,不论成功与否,都是背水一战。” 是的,这两个混蛋告诉莱利他们在联邦卧底,并且索取了大量资金,甚至不经意间钓到了一条大鱼,莱利告诉查理,他手中有一长串被他策反的联邦高级官员的名单,男爵大人想要的话,他可以提供,并且允许其公布给姬水之眼换取功绩,左右自己都是得利。 叛国名单,德文家族赫然在列。据莱利所述,德文大概是在他们四人活着回来的消息传出后迅速投名的,他们家族为了大选抢了他很多钱,并交换了一些无伤大雅的桃色情报,莱利人傻钱多,虽然拿的情报价值不高,但他不觉得亏本,花钱交朋友和长线钓大鱼其实是一个意思。 德文家族敢放手一搏问帝国的人要钱说明三个问题: 一、德文迫切地想要摘下总统桂冠。 二、德文发现了章纪昭和弗朗西斯前不久在姬水之眼渗透的官员,感到了极大的威胁,他大概知道了弗朗西斯会找个人和他抢麦克风和总统之位,但不知道与他同台竞技的主角究竟是谁。 三、钱是致命的问题,德文缺钱,很缺。 德文已经入瓮,他自以为下了招险棋,却不知道弗朗西斯已经摆好棋盘,热切、疯狂又贪婪地在桌前等了他很多年。 然而他们不仅要让德文输得惨烈,完成这场百年的复仇绝唱,还要让解平从各个党派和派系中杀出一条绝无仅有的血路,即便弗朗西斯不作要求,章纪昭也要让解平大获全胜。 章纪昭和丽芙商量之后,丽芙大度且欣然地决定将莱利拨来的款项挪给解平做不时之需的备用金,她心甘情愿地将劳动果实拱手让人,不过是将仕途压在了解平身上,相信此时此刻站在解平这队能为她换取最大的利益。其实丽芙有很大的操作空间,她往哪走都是路,但章纪昭从未担心过她叛变,他们都是赌徒。 军方很快发来了消息,寰球道歉会三日后在中央区标志物战斗天使阿格内特下露天举办,全程直播。 得知消息后,章纪昭安排人着手写了道歉稿,解平拿到稿子后在家的书房做了修改——尽管他有了无比宽敞的局长办公室,大多数时候忙得像个小陀螺似的的章纪昭还是没法在那逮到解平。弗朗西斯斥过解平居家办公的松散作风,并且扬言要把解平家整个改造成局长府,章纪昭瞥到,直接在解平终端上删了这条信息。 三日期限已至,章纪昭按照先前弗朗西斯的指示部署好所有工作,安排飞行器和专车送解平前往中央区,并且调拨上百名高级特工暗中护送解平,其中包括易容的查理和丽芙。代表情报局出面的仅有解平一人,所以章纪昭作为他的副官也只能委曲求全,远远潜伏在人群中。 送解平上飞行器前,章纪昭硬是把解平一丝不苟的平整领带打乱了。 第155章 “下到地面有惊喜。”他一边装作贤惠的下官再用食指中指捋直这条饱受摧残的深蓝色领带,一边极为强势地明示,“坐在车上的时候记得打开车窗往外看。” 解平果真在驶向目的地的路上打开车窗往外看。 中央区夜间灯火辉煌,通往姬水之眼附近的路上是浮水联邦最负盛名的商圈,霓虹灯流光溢彩,苍穹之上浮水联邦最大的悬浮屏正展示着一张朴素过分却又具有极大感染力的照片。 上面是张年轻军官的脸。 军装肃穆规整,墨色短发压在军帽下,青年脸稍显青稚,神情却不合常理的淡漠,不是仰拍视角,却给人胜券在握的上位感,是被拍摄者,却仿佛诘问着对他按下快门的人。伴随着强有力的低沉混响乐,这张杀伤力极强的硬照还设置了跳跃式的动态效果,无疑会攫取所有人的视线。 不计其数的路人停下脚步,掏出设备仰拍留念。 专车司机稳稳当当地沿着最左道行驶,解平清楚地听见离自己最近的两个小女生尖叫着喊:“阿格内特转职做军官太帅了!!!我草狗导演把我老公压箱底压了13年!!我做了13年寡妇!!!!” “滚啊大姐你今年才16岁,闭嘴吧赶紧拍举牌,等下赶不上回去的车了。” 弗朗西斯果然把他17岁拍的第二部 电影放出来了。 他这辈子一共在一个导演手下拍了两部电影,是上下篇。上篇叫《血腥神父》,下篇叫《再涉泥潭》。《血腥神父》严格意义上不算人物传记,但和《再涉泥潭》合在一起看就是围绕阿格内特的传记电影。 《再涉泥潭》讲述的是阿格内特从村庄死里逃生之后的经历,曾经出世的神官选择了入世,战争将近,阿格内特选择入伍,这倒不是因为他还有强烈的正义感,而是他内心空虚,希望能够给自己找点事做。 他杀敌勇猛,长相英俊,很快赢得了上官的青睐,而他也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感: 他在保家卫国,他是个好人。 得益于他父亲的军官背景,阿格内特晋升得很快,奉持着“保家卫国”新信仰的他第一次接触到了真正的上层社会才发现,原来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才是他保家卫国的最大阻碍。 这个国家正在衰败,军官阿格内特一脚踏进政潭,竟然发现这个地方和当年那个偏僻恐怖的村庄没有任何区别。 面对着一群身着华服的相似怪物,阿格内特必须再度拔出他的刀。 毫无疑问,《再涉泥潭》是一部政治片,并且赋予主角极大的光环。 阿格内特最后成为了他所在国家的最高统治者。 当年拍到结尾,弗朗西斯希望直接拍摄阿格内特成为新的统治者,宣誓时受到民众爱戴的结尾,导演却一再要求影片应该在阿格内特宣誓前结束。于是这部电影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宣誓的石台后,盛大的光渡进那道深不可测的走廊,所有官员拍着手微笑却都对着宣誓席虎视眈眈,本该欣欣向荣的景象无端叫人不寒而栗。 明暗交接处,民众的欢呼声从明处传来,阿格内特无声站在暗里。 弗朗西斯不喜欢这个安排,她觉得这样无法达到她想要的目的。她要求拍摄第一部 电影是为了造神,拍摄第二部是为了解平将来的选举造势,导演这么个晦涩文艺的拍法在她看来效果不行,大打折扣。 导演说,错,拍第一部 电影是渎神,拍第二部电影才是造神,我不是在帮你拍文艺片,我在拍彻头彻尾的宗教片。不成功便成仁。到底怎么拍,听谁的,你自己想吧。 弗朗西斯半信半疑,最后还是决定相信导演的职业素养,赌一把。 车接着开,夜景疾速向后掠过。 饶是解平料到章纪昭说的惊喜是什么意思,还是对中央区内铺天盖地的自己的脸感到略微惊诧,中央区沦陷为阿格内特的周边城市。浮水联邦的娱乐业极度发达,但从来没有人能够霸占资本和审美都最繁荣的中央区。 阿格内特做到了。 解平做到了。 白塔前,直播设备与发言席已然搭载完全。 人头攒动,章纪昭过了安检带着助理朝里走,站在倒数第一排的最佳机位。 道歉会整点准时开始,主持人将索然无味的先导词说得激情澎湃,紧接着是介绍发言席对面的嘉宾环节,清一色有头有脸的高级军官,几乎都是开国功臣的后代。德文坐在中央,他什么都没干,单是简单的一个手臂搭桌的姿势便令人觉得他的骨肉似乎比别人都更有分量。 这就是为什么男士们要联合起来把弗朗西斯踹下台的原因。权势这把交椅千人坐万人马奇,可是谁都不会骂权势裱子,谁都不愿意结束和权势的结合,如果让这些军官做抉择,他们宁愿从妻子身上下来,也不会愿意和权势分手。 章纪昭佯装媒体负责人,站在直播助理旁边耐心等待解平上台,而弗朗西斯正在他身后的身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等待她复仇计划揭开序幕。 在弗朗西斯的设想中,情报局是被雪藏在地窖的小孩,而今天是这个小孩重见天日的胜利日。 当主持人说“有请情报局代表上台”后,解平便从后台映入上百位记者与军官的眼中。 他径自上台,还未在演讲席前站稳,同时从嘉宾席最后一排边缘处上来了一个没有任何突出面部特征的年轻军官,“在你开始前,我觉得应该加一个微不足道的仪式来彰显你的诚意。” 第156章 这个男的甚至不在他们的跟踪范围内,一个算不上威胁的小军官——最有可能被人当枪使。 章纪昭面色凛然,不妙的直觉让他心脏狂跳,他很想通过麦克风告诉解平不要配合这个军方没有通知过的环节,可是情况不允许他这么做,解平转过脸对这个不速之客,平和问:“需要我怎么——” 众目睽睽之下,还未等解平说完未尽之语,伴随着啪的一声,解平的脸被狠狠掴至左侧,冷白的皮肤很快泛红。 谁能想到,小孩爬出地窖的那天,奢华靡乱的会客厅第一束暖光打在他脸上,还没来得及感慨,将军男佣的巴掌将会第二个打在他脸上。 被打的那一瞬,解平偏低着头想,弗朗西斯说的长大也包括这个吗?他可以躲,甚至可以还手,但他现在站在这儿,还手居然会是懦夫的一种体现,他必须承担责任,也必须要眼睁睁地、心知肚明地挨下弗朗西斯送给他的这一巴掌。 因为这一巴掌能帮他赢。 旁边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么一下绝对疼。” “他不是特工,腿脚那么灵活,不会躲么?” “他哪敢躲。” 周边记者不乏流露出拿到大新闻的兴奋神情,所有潜伏在现场的特工几乎在同一时刻程度不同地面目扭曲,丽芙脸色莫测,查理皱眉,伪装记者的特工更是止不住地心悸,他飞快地用余光瞥了眼旁边的副局长,章纪昭浑身漠然,看不出一点往昔的阴沉,反而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但……更可怕了。 只见章纪昭双手松散地环着,张口说出那个暗号:“不要切广告。” 对面回道:“解局所有履历十分钟前已上载至终端网,热度已经攀升至第二。现在第一了。民众已经发现他是阿格内特,并且认为军方嫁祸情报局,解局是军方的牺牲品,舆论向我们一边倒。” 章纪昭笑不出来,本来这一切都是规划好的,只是念稿,哪有这一出?但他现在居然要亲眼看着解平挂着彩在台上继续念稿,心情飙到最差值。 然而当解平将脸扭正对着众人时,气氛诡异地沉默下来,不少人僵硬地抬起头望向上空。 情报局派出来的这位代表居然和中央区的战时标志物长得一模一样。 以德文为首的一干人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还好镜头只对着这群老人的后脑勺拍,不然章纪昭能呕在镜头上。 解平恭敬又平常地完成了这次任务,顶着张灯结彩的脸规规矩矩地念完了道歉稿。 道歉会即将落尾声之际,广场外锣鼓喧天吵嚷不断,接着有人呼喊道:“解平多次服役参战,一等功数都数不清,你们就这样报答他?” “谁允许你们审判英雄,你们这群贪污腐败的社会蛀虫!” ……更多抗议的民众站在广场唯一通道外,逐渐组成一支规模不小的游行队伍,不少人举着自己书写的牌子,脸上绘着标语表达对姬水之眼和军方的不满,更有甚者不顾防爆警卫直接冲进了会场,现场弥漫着一股尴尬不已的氛围。 主持人连结束语都没机会说,道歉会便匆匆结束了,所有媒体都默契地接进了广告。 章纪昭闷得不行,明明目的达到了,他却觉得比杀了他还难受,偏偏为了掩盖身份,他还不能和解平一起离开,当下只好垂着眼睛想,怎么悄无声息地玩死这群人比较好呢? 解平先行被卫兵护送离开,然后是全程在后盯梢的弗朗西斯,章纪昭等人为了不引人注目还得再看情况走,即便如此,章纪昭还是掂着设备走在了弗朗西斯后,要不是时机不对,他真想把假设备甩在这个老东西头上。 看起来弗朗西斯在广场门口打了一辆车,恰好游行人群疏散完毕,德文也到了离开的时候,再恰好,两人一前一后碰上了面。 司机毕恭毕敬地为弗朗西斯拉开后车门,德文看着她,漆黑的夜色返照,窥不见他的表情,只能见到沟壑纵横的面目和深沉的眼神,弗朗西斯挑眉道:“老熟人见面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还是那么没情趣,叫都不会叫。” 很少有人对男性尤其还是位高权重的男性开黄色玩笑,弗朗西斯是一个另类,德文的脸色立马变得青黑,眼神也充斥着那个年龄少有的阴毒。 “你到底想要什么?”德文问,“我的命?” 弗朗西斯被逗笑,这时章纪昭目不斜视从他们之间的绿化带穿过,接着路过两人的是谈笑自如的丽芙与查理。对话是无心的试探,德文知道她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在牌桌上赢过很多人,到头来棋逢对手的只有这个女人。 弗朗西斯上车关门,隔着不远的距离:“你不是18岁了,德文,我怎么会要你的命?” 再仔细想想,宝贝,牌局已经开始了,我不允许你装笨。 顺带一提,我熟识每一个人你身后的人,他们恭敬地站在你背后,双手背到身后,离你太远,猜猜他们藏起来的刀是对着我的还是对着你的?我身边的人虽然也想对我掏心掏肺,但他们比你身边那群蠢货聪明百倍,别担心,我一定活得比你久。 那么,容我为你介绍我身后的人。 解平永远是我最好的继承人,我将让他站在我心脏旁的位置,但离牌桌不要太近,我希望他有一天能全身而退,虽然干这行将来总是会沾得一身腥,幸好他足够睿智,而你实在是鼠目寸光。章纪昭会手握匕首插进桌面,希望你不会被吓得屁滚尿流,不过你显然已经彻底得罪了他,趁你抬出去之前我一定要把我的仇报干净我才甘心去死啊。预料没错的话,丽芙将是下下代局长,她是你年轻时会疯狂迷恋匍匐在脚边的类型,但是要小心,因为她一定会前倾身子将手探到楚河汉界的另一边,轻佻又极具迷惑性地冲你媚笑,目的仅仅是侵占你的地盘和你的肢体勘探权。查理最像年轻时的你,但他的内里和你不同,简而言之,他既不是软蛋,也不是墙头草。 第157章 话又说回来了,宝贝。 我不要你的命,命对于我们这些政客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别把脏东西丢上赌桌。 我要你用命换来的东西。 我要你用第一次为权势低下的头、人毕生一次且仅有一次的贞洁、再也流不出的泪水、全部的天真、浪漫、热烈、善良、尊严、脸面、羞耻心和青春换来的财富、权力、荣耀、头衔、名誉、声望。 来吧,老朋友,让我看看你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牺牲了多少,把筹码全部丢上桌来。 不打到我满意,我不会让你下桌的。 -------------------- 还剩三章完结>< 最后一部分写着写着很怪啊像那个出师表……dbq这个真不敢蹭 第63章 不说不问 一夜之间,广播公司、通讯社等新闻媒体就像鲨鱼追逐血腥气儿,狂热地窥伺着解平的生平。 章纪昭像喂无脑金鱼,漫不经心撺着手指,洒一条信息就有上万个媒体账号争着转发。 一个年轻人,拢共就活了三十年,履历一朝公布在众人面前,全部都在为这个国家流血。现在这个国家背叛了他,这个国家的民众呢? 民众回馈这个战士「绝不背叛」 「绝不背叛」成为了浮水联邦终端新趋势。 支持解平与阿格内特的关键词时常能在网上见到,解平个人线下流出的直拍甚至成为了一个单独的tag分区,令民众兴奋的是,解平似乎并不准备坐以待毙成为一个朴素的傀儡,他频繁出入在一些适合私人会面场所,而被同天拍摄到的都是一些政界元老,只是派系不同,看不出他个人的政治立场。 他会报名参加大选吗? 姬水之眼对面已经有了阿格内特,那么,姬水之眼能够拥有解平么? 民众激烈地讨论着,母庸质疑的是,解平天然就比普通的政客多一个宣传系统,毕竟是家喻户晓的素人影帝。 解平开始频繁与弗朗西斯与章纪昭前些日子替他渗透的人脉接触,这些人选很有意思,来自保守派,与弗朗西斯和德文都关系暧昧,走明哲保身路线,弗朗西斯落败那会没有落井下石,据章纪昭说前几轮谈判都很热情,真正到了和他交涉时态度又变得尤为暧昧。 “无能为力”是他们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解平一遍又一遍淡笑着重复:“没关系,很高兴和你交谈。” 四十来位军政界人士乃至他们身边分量重的枕边人抑或是情妇情夫,解平辗转十二个大区,一个不落一个不怠慢地见了,在这以后总部的所有决策都交给了章纪昭,章副俨然成了章局,大权在握,弗朗西斯失权,应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再不济理应有内斗消息传来,却什么都没有。 章纪昭不说,他不问。 大选揭开序幕,解平不负众望参加了选举,代表的却是激进派,反戈一举将与四十多位友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连根拔起,弗朗西斯还是失踪,杳无音信,在道歉会上对他出手的那位军官因为出轨家暴在某日清晨被妻子开枪射杀的新闻见刊,解平不禁对副官和他朋友们的手段有了新认知。 章纪昭滴水不漏,不动声色架空情报局领导层的同时不断地给解平的政治宣传账户打钱,他最近表现不错,明里暗里帮解平干掉不少竞争对手,是该主动出面讨赏的,但他也杀了不少解平的老亲戚,不太想光明正大出现在解平面前,但还是密切地关注着男人的动向,找了个已婚的联络官替解平打下手,每天专门抽出一段时间向他汇报工作成果,汇报内容细致入微到解平今天在哪个大区的哪个地方和哪位共进了早餐,用哪只手给对方倒酒夹菜。 笑了吗怎么笑的笑了几次。 至于解平放弃了保守派这事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无非是中立人脉被德文截断玩了招反水,章纪昭无所谓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这些人本来就是专门用做诱饵的家伙,就让德文沉浸在首胜的喜悦之中吧,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支出了一顿廉价的断头饭。 解平成功在预选阶段作为激进党派在中央区的全国代表大会的代表人,与此同时,丽芙被选为保守党派在第二大区「蛇弯」的代表人,虽然章纪昭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丽芙什么时候给自己在外交部门也谋了个需要保密的官职,没正式露过脸,最近又给找了个借口见光。 章纪昭对她的要求很简单,搅得保守派越乱越好。 这个女人爱死了这份挑拨离间的工作,她的c、d盘存满了情报局和姬水之眼几乎所有算得上有话语权的人的文件夹,里面甚至有那些人用一次性手机聊骚的记录,文档开始日期最早追溯到七年前。在他们19岁的时候。 还没等章纪昭说话,她轻撩长发说:“我备份发了一份给解平。” “你觉得我多早能坐上局长的位置?”丽芙反问章纪昭。 “取决于你想什么时候接手。”章纪昭说。 丽芙开心地笑了出声,“这是你这么多年来说的最好听的一句话,但我选择坐享其成。” 丽芙甫一出现在公众视角便被长枪短炮围堵,媒体记者隔着五六个人高马大的保镖追着她问一大堆她没心情的“请问”,依稀听到一个人说自己打算在报道中把她写成一个十恶不赦的贱货。因为她让保守派一团糟。 她像主流故事中那些混账丈夫对待撒泼的妻子,肆无忌惮地含着烟蒂妩媚地笑:“好吧。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第158章 查理作为她的秘书四处随行,两人走到禁区没有监控的死角,他终于得以发泄,回身哑声道:“我讨厌你。”吹气似的。 他为了这个女人居无定所,不是帝国就是满联邦地跑,一人饰演几百个角色,还要被迫听她被素未谋面的男性侮辱,这种流离失所的可怕日子竟然还要持续到大选结束,而她不仅享受鲜血,也享受被他人歇斯底里辱骂的权力的味道。 他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感性了,可是自己喜欢的人曝光在所有人面前被砸臭鸡蛋的感觉——还不如一辈子当地下特工。忧伤必须终止,于是他告诉自己,算了,他们想要的不一样。查理瞥她一眼要走,丽芙却不给他转身的机会,箍着他的胳膊朝他交错步子迈了几小步,三指宽的低粗鞋跟一歪踩在男人锃亮的鞋面上,不顾查理的反抗强行亲了他好几口。 分开后她说:“结束后我们就结婚。” 查理扯开视线,又轻又慢地说:“证件都是假的。” “也意味着可以把每个国家的结婚证都领一遍。” “那很麻烦。” “比起你现在做的工作,一点也不麻烦。” 他喜欢的人谎话连篇。该信吗?上次她说的是今天不出门陪他休息一天,反复食言是事实,可是当丽芙说出结婚两个字,他还是拒绝不了,查理几乎能预料到愿望落空时自己会有多痛苦,低头整理情绪,抬眼时他要求:“我一定要在30岁过上盖绒毯喝热可可的日子。” 亲昵又别扭地吻了爱人泛着馥郁花香的黑色卷发,是和解的征兆。 这个看似成熟的男人像个小女孩似的撒娇,脸埋进她颈间缓慢地磨蹭,像寻求慰藉的幼鸟,丽芙忙里偷闲在脑中复现了这个家伙的描述,躺在沙发上裹着绒毯烧着暖气,双手捧着一杯热可可,脑袋上呢,不戴点什么吗? “好吧,我会给你买一顶睡帽。” 丽芙调笑道, “小老头。” 查理一把推开她,心平气和地催促:“会议还有三分钟,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让他们内讧吧。” “怕什么,实在不行就杀了啊。”丽芙不以为然地笑,“你以为章纪昭闲着不挨到解平身边谈恋爱,那个恋爱脑天天在干什么?” 章纪昭当然不知道丽芙这么编排他,不过他的确有长长一串死亡名单。解平拉拢不成,他就会出手,随机应变,灵活变通,他打下手打得挺好。 怎么样才能让那些硬骨头退让,利诱不成就是威逼。 每个人都有软肋,珍妮曾经对他说,就像软骨,最好咬断的那块骨头,利诱是让那截骨头变脆,自己断掉,威逼就是拿剪子直接剪断,过程虽然需要多出一点力,但结果是一样的。 “要怎么发现他们的软肋呢?”章纪昭寡淡地问。 “拼凑他们的人生经历,从里面找到真相。”珍妮搓着手指导他,“这其实不难,我是指,如果你是那种擅长窥伺喜欢的人,那就一点都不难,如果你愿意花费宝贵的人生时间疯狂地翻阅一个人过去涉及的所有信息,并且不管消息好坏,总会从中享受到愉悦,那就非常、非常简单。” 章纪昭确实是。 那就非常、非常简单。 章纪昭发现有些人爱子如命,有些人自恋过头,有些人走得离伦理太远,有些人太不小心,有些人又看起来过分完美。只要发现端倪,问题便迎刃而解,他有最庞大最完善的情报系统,悄无声息地对症下药,局外人不会把他们出事的消息和解平抑或是情报局联系起来,只知道罪有应得,这些人死不足惜。 只有政坛的人知道,笼罩在情报局恐怖的阴影下的日子有多难捱。 章纪昭顺手在组织内换血,他亲手杀了弗朗西斯身边最有威信的老东西,当然,不包括唐克,他留他有大用处,软禁了弗朗西斯,挨个和解平的老亲戚谈话。 弗朗西斯并不惊讶,毕竟在情报局这种地方找永不背叛的信任实在可笑,更何况章纪昭这么一位正值盛年的领导者比她更有前途,任谁都知道该怎么选,被闯入住所的当晚,她亲眼看见自己的门卫关掉了防御系统,无事发生般对章纪昭和丽芙两人举起了双手。 温顺如羔羊欢迎恶魔回家。 王朝更迭没有什么原因。 截至目前,第六代特派队归队,章纪昭率领的那支队伍依然是功绩最卓绝的一支队伍。另外,只有章纪昭这种满心满眼里都是解平的人才会忽略的客观事实是:流传最广的传说不仅有解平本人,还有他和丽芙两位变态的杀人手法。弗朗西斯为了复仇养虎为患,把天下拱手让给两位暴君,谁想当老皇帝的殉葬品? 进门后,章纪昭没有放任何狠话,他只对弗朗西斯说了一句话:“我和你有一笔账要算,收拾收拾上路吧。” 弗朗西斯从容不迫地上了章纪昭的车,直到目的地那扇熟悉的大门映入眼帘。 这位老人到死也没想过,自己这辈子居然会死在研究院里。 -------------------- 们章老师视间太光明正大了,都有点凛然正气那味了 番外我盘好了 主cp和副cp我都想写,副cp番外会标注出来,不吃这口的话就不要误食o 第64章 但不解渴 预选结束后,两党将分别在八月份召开联邦代表大会,确定本党总统、副总统候选人,最后再讨论通过竞选纲领。 第159章 章纪昭和解平聚少离多,两人忙得脚不沾地,数一数,居然很久没见了。 解平忙着做政客,章纪昭忙着内部换血,处理总部堆积的事务,偶尔还要帮丽芙兼顾驻外站的突发情况,最近他新提了丽芙做了行动处的头儿,丽芙干活的兴致明显更加高涨,就是查理几次见他都没给过好脸色他看,抽烟也不给他分一条。 解平势头正盛,不论是形象、谈吐还是头脑在激进派都是实力强劲的第一梯队,更别提如今他在整个联邦范围内都有着无人能超越的领袖气质,而且他还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前几个月刚过31岁生日,人却老练从容得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他大量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同时在党内积极活动,最开始绝大部分人持观望态度,直到一位海军大校主动伸出援手,专程请他参加党内一些秘密的沙龙,并且表达对解平曾经在海军的军旅生涯感到惊讶且震撼,并且主动带他认识了很多党内中流砥柱。 解平的人格魅力让他轻松接下了这位大校前辈慷慨赠予的人脉,犹如一位年轻门客,他经常跟在这位八十旬的大校身边,激进派也几乎都明白了大校的意思——他希望确保激进派的权力顺利交接到这位炙手可热的年轻人手里。 章纪昭在这个老头第一天接触解平就将对方的资料翻了个底朝天,两人之前没有任何瓜葛,并且情报局也没有碍过这位的事,他的妻子女儿都还健在,无债一身轻,于是没再追查下去,再过不了多久,总部的权力已经被他全部捏在手中,解平确认选为激进党派总统候选人的当晚,丽芙、查理和他久违地接了同一条秘线通话。 晚宴觥筹交错,丽芙也被选为保守派副总统候选人,德文被选为总统候选人,两人却显然不和,德文看她不顺眼,所以要拿鼻孔对她脸,像头鼻孔喷气的公牛。 “准备公布了吗?”丽芙佯装没看见德文,转过身接查理递来的香槟。 “五分钟前发了。”章纪昭在局长办公室,酒柜随便选了一瓶开,右手举瓶对着空气敬酒的同时,微缩耳麦的对面传来轻巧铃当的碰杯声,丽芙兀自拿杯子撞了撞查理的香槟,先声夺人说了祝词:“双喜临门。” 三人隔空庆祝,美酒良宵啜饮而尽。 第二天,两则大新闻登上头条。一是现任军方首席德文涉嫌投敌,姬水之眼临时成立专门审查小组彻查此事,重新确定人选引发了新的内斗,保守派士气大挫;二是政坛新秀解平成功当选为激进派总统候选人,众望所归。 情报局也有纳入审查小组的监察官,章纪昭特地和那位嘱咐,要好好招待德文,再听到消息时,说是德文在电椅上哆嗦着想要招供之际,憋尿憋死了,可怜德文在军方威名就这么被毁于一旦。和这位有密切联系的听到风声对情报局有了十足阴影,虽然和解平是对立派,但根本不敢触对方霉头,见到了一定找个借口绕开走。 联邦代表大会结束后是总统候选人竞选环节,竞选演说、公开辩论、记者会等行程塞满解平的日常,章纪昭经常能在新闻上看见解平和一个名为托德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十二个大区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宣扬政治立场时两党难免对上,丽芙和解平还对上过一次,就某个贸易政策,章纪昭那周死活没联系上丽芙,他怀疑这个小肚鸡肠在输掉辩论后恨屋及乌把他临时拉黑了。 章纪昭依旧通过自己派遣在外的联络官和这些宣传系统了解解平的最新情况,并且主动减少了和解平的联络。媒体称解平的到来会让激进派取得近二十年来的首次狂胜,关于取消中央区战时标志物的提案被驳回……所有新闻章纪昭都不会错过,他重点看的是媒体拍摄照上解平的脸。 但不解渴。 选民投票拉开序幕前夕,接下来又是夜以继日的鏖战,解平不可能百忙之中抽空见他,他必须自己主动,也就是这个时候,章纪昭把缠身的事务安排下去,才给解平发了信息:[在哪?] 解平给他发来一串地址,章纪昭其实已经在这幢铁房子附近,见状上报给卫兵,没几分钟就以媒体记者的身份拿到了访问许可。 解平在倒数第二间办公室内,章纪昭叩门后没等回复径直开门,门内是间较为宽敞的办公室,大概是党派流传下来的办公地,所有设施都给人以年久失修的冷淡感,即便有人想翻修也不会被批准——主要是为了防装点什么不为人知的监听器进来,章纪昭知道这一套,但他觉得这些老顽固主要是怕麻烦,哪怕房子再老再旧也可以安监听器,并没有差别。 解平两腿交叠在抽烟。 办公桌上摆着几沓文件,窗是开的,装订的纸页翻飞不停,大夏天他还穿长袖衬衫,室内古旧的冷气和室外树木过度干燥的气流交织在一起,抽的烟沉滞在薄唇附近,诡谲的波云却会漫出去遮住一整张脸。 他望过来的眼神起初只是淡,淡得空无一物,在和章纪昭视线接触后一刹那,解平隔着云山雾绕朝他笑,浑身的明亮劲儿都朝他飞刮而过,这屋很暗,章纪昭却觉得,夏天全在这了。 他走到解平面前,起初蜷起几指,虚虚地用手背触男人的脸和下巴,解平一扯,他便顺势跨坐在他怀中。 瘦了。 “压力很大?”章纪昭问,“每天的饭顾不上?” “一顿不落,还多。”解平不想让章纪昭吸二手烟,他扭头吐烟,薄唇轻启之际,烟熏火燎的味才稍稍窜出来,下颌一股强劲的力道将他的脸霸道地扳过来面对自己,于是那些薄雾缭绕的烟气一点不落全吐在了章纪昭脸上。 第160章 章纪昭没说什么,解平的意思无非是要和很多人交涉,而约顿饭是最快熟络起来的方式,他就着扳脸的姿势尝了口解平的下唇,食指一勾便将男人的烟抢了过来,吸了一口再将烟礼尚往来地吐在解平脸上。 “累了再去吃饭。”章纪昭的手向下解开男人皮带,“没有异议就开始吧。” 第65章 完结章 章纪昭在努力的同时,解平也没有悬念地拿下多数普票。 在某个清晨,解平打了个电话给他,希望章纪昭帮忙查一个叫伊万卡的青年和激进党派那位海军大校马森的关系。 马上就要进入选举人团投票环节,章纪昭不敢怠慢亲自去查,最初没有发现任何关系,两个人的政治立场甚至都不同,伊万卡20岁,自大学就表明了自己保守派的政治立场,而马森无疑是激进派的元老,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关系,而且伊万卡已经死了,死在第二大区枢纽水电站崩塌灾害中。 但解平叫他查就肯定不至于那么简单。他沿着伊万卡的人生经历倒推十年发现马森曾经在一次义工经历中拜访了一座孤儿院,而伊万卡恰好是这座孤儿院院长的儿子。两人没有任何可以被追溯的通话记录和交易来往,那就是线下碰头见面,他继续查,伊万卡初高中乃至大学时期最喜欢跑一家多手杂货店,而伊万卡经常去图书馆借阅的书都是激进派人士撰写的书。 不用再查了。 章纪昭查完后立即告诉解平:“伊万卡是马森作为卧底培养的门客,死于水电站崩塌,他在迁怒你。”解平在电话那头嗯了声,“马森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了特派队入队仪式需要对联邦军官开枪这一项机密,他会有所动作,你注意一下。” 他不说,章纪昭也明白内部出了内鬼,挂电话之后他和丽芙见了面。 总部的人都在他严密的看管之下,出事的只能是驻外站的人,联络官最有可能被挖墙脚,丽芙表示回去彻查,并且提议解平先下手为强,有时候底牌出得快的人才是赢家。 “他背景很干净。”章纪昭说,“没有什么把柄在外。” 丽芙摇着手中的冰块菠萝奶昔,巧笑倩兮托着脸说:“一个人只要来到这个世上就必定有罪,倘若他是圣人,没有罪呢,就开设最丰盛的罪席,请他选一桩最符合他心意的罪,此后,必叫他万箭穿心啦。” 章纪昭让她收起神经兮兮的表情,丽芙哂笑又说:“查理在去帝国的路上了,他会告诉莱利皇子,联邦有条大鱼想要和他合作,不出意外,莱利马上就会去电给马森。” 她又抬头眯着眼笑得人五人六:“都是叛国罪,谁怕谁啊?” 接下来就是先下手为强,根据德文和马森事件提案建议将情报局剥离军方系统,如果解平成功上台,提案顺利通过,清扫情报局的两党反对派不在话下,至于是让他们死还是留个活口,章纪昭觉得都行,不过要是落在他手上,这些人可能也不会很想活了。 “弗朗西斯被你弄死了吗?”兜兜转转,女人还是最好奇这个话题。 章纪昭在最初领导层大换血就软禁了弗朗西斯,剥夺其权柄,限制其自由,然而具体是怎么复仇的丽芙还没机会打听过,这会儿她即将退出总统选举才有空闲聊。 “她死什么?我没难为她,只是把她送进了解平小时候住的研究院里,叫她的老朋友唐克用摄像机24小时记录她的晚年生活,怕她孤单还给她请许多老师去给她上上课,甚至没有严格管控她的身材,让她不男不女地活着,也关照她的性子,不让任何和她接触的人回她的嘴。” “话说得那么好听,如果是我,我会选被弄死。”丽芙扬眉。 “如果是你,你没得选。”章纪昭不咸不淡地说,“她绝食好多天了,也不愿意输液,我在考虑帮她在哪儿凿个食道出来喂些流食进去,我最不希望她死,我要帮她养老送终。” 丽芙做了个抱肩打寒颤的假动作,“解平知道吗?” “他猜得到。”章纪昭忽然顿了下,他们在过去队里的休息室,这会儿他刚从跑步机上下来,喘匀了气拿干毛巾擦脸,“但我不希望弗朗西斯那么快就选择自尽,那样会让解平很伤心。” 丽芙没想明白这句话,章纪昭这么做不就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吗?弗朗西斯晚些死,受尽折磨而死的逻辑能理解,为什么这会和解平伤心挂钩?因为解平伪善地想让弗朗西斯再多活一会儿?不对吧。 因为那样会让解平知晓,他曾经的家人明知道自己在勉强一个小孩,却还是日复一日地用能逼死人的标准苛待他,还声嘶力竭地敲打他,告诉他理应在这酷刑下游刃有余地活着,然而一旦换做自己,熬不了几日就会被逼得去死。 章纪昭不想解平哪怕有一点点伤心,他宁愿让自己憎恶的人长命两百岁。 接下来解平的活动就更密集了,章纪昭溜去找他十有八九次都只能一起待不到半小时。 其实那算是解平的私人休息时间,解平一天也没有多少休息时间,工作强度可以说比特工在役时还强,就那么一点独处时间可以用来补觉或者放空思绪,他还全部给了章纪昭。 也许他看出章纪昭需要这半小时续命。 大选结束当天,结果还未出来以前,章纪昭去找了解平,咬着对方耳垂,垂眼道:“你稳了我就得谈四年地下恋爱。” 第161章 解平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脊背:“四年很快的。” 回答他的是更响亮的水声,章纪昭这方面动静一向比较大,他扒着解平顺溜的西装裤,眼尾泛红却又异常平静地跪在了办公桌下。 拉链一响而落。 解平当选那天万人空巷,只差了几分钟,弗朗西斯窒息而死的消息传来,据那里的研究员说,弗朗西斯是干性溺毙,换言之,憋气自杀。也许是有谁给这个可恨到可怜的老人传了话告诉她解平胜选,也许就是另一个可怜的老人唐克,弗朗西斯就这么死了,实在便宜她。 章纪昭祝贺解平当选,也问他:[要来送她最后一程吗] [不了,见你,顺便拿点东西。] 章纪昭心底堆积的阴霾一扫而空,紧接着又想起解平说四年很快。四年很快吗?弗朗西斯连一年都没撑过。 解平果然没有去见弗朗西斯最后一面,他在研究院拿了个什么东西,说在某栋楼的楼下等他,章纪昭去瞻仰了弗朗西斯的遗容,他带了把枪,本来想着她不够惨再给她来几枪好了,想了想还是把枪收起来,给弗朗西斯盖好裹尸布。 章纪昭甚至没有怎么伤害她,她只是忍受不了她曾经带给解平的一切,并且自杀了。 下到一楼,推开大门,他看见解平抱着熟悉的大相框坐在灰扑扑的台阶上晒太阳,那条同样熟悉的缀满鹅卵石的羊肠小道就在正前方。 在他脸上看不到忧伤和失落,只有恬静,无限的恬静。 听见脚步声,解平倏然回首望他,午阳透过叶间缝隙落在他肩头如水波流转,那一瞬间,时间流速变快又变慢,章纪昭忽然想起那个绿意盎然的花园,想起缀满鹅卵石的羊肠小道,想起镜头穷追不舍的穿着蓝色毛衣的年轻男孩,也想起站在红砖墙后的自己。 横亘在他和解平之间的墙消失了,解平明明白白看见了他,章纪昭也终于可以毫不掩饰地邀请解平垂首看一看自己背在身后的易拉罐和上面被少年时期的他来回扣扯了上千遍的拉环。 “我陪你四年,你跟我回家。”章纪昭将不存在的易拉罐指环放在手心再次递了出去,语气没商没量的平静,“我娶你,好吗?” 解平垂首看了一会儿那个虚拟指环,并没有自己接起来。 他主动对章纪昭伸出了手,温柔地应答:“好啊。” 为我戴上。 然后带我回家吧。 -------------------- 本文自打稿至今又是一年,感谢所有陪伴过我的读者,我们共同度过了人生中宝贵的一段时间,非常感谢大家的时间 另外,本文预计22号从31章开始倒v,番外写完后一起放出,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