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情人》
第1章
《漂亮情人》作者:六时【cp完结】
简介:
专权冷漠不懂爱的攻x漂亮可怜需要爱的受
江言是个漂亮的废物,念书只念到初三,上班只上到二十二岁,生日当天他就遇到了陆景湛,然后开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情人生活。
陆景湛比他大三岁,毕业于常青藤,是个花边新闻不断的年轻董事长兼ceo,两人的个人能力处于两个极端,在天平上达到诡异平衡。
在江言的二十五岁生日这天,他们维系的情人关系即将开启第四年,江言决定就在这个时间点结束,给他们这段捆绑在金钱上的感情画一个句号。
因为陆景湛订婚了。
废物也有废物的底线,好吃懒做是行为问题,破坏家庭是道德问题。
(微强制?微囚禁?微狗血?)
(同性可婚背景)
追妻火葬场、破镜重圆、狗血、短佩
第1章 1.生日
江言是个漂亮的废物,念书只念到初三,上班只上到二十二岁,生日当天他就遇到了陆景湛,然后开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情人生活。
陆景湛比他大三岁,毕业于常青藤,是个花边新闻不断的年轻董事长兼ceo,两人的个人能力处于两个极端,在天平上达到诡异平衡。
明天是江言的二十五岁生日,他们维系情人关系即将开启的第四年,江言决定就在这个时间点结束,给他们这段捆绑在金钱上的感情画一个句号。
因为陆景湛订婚了。
废物也有废物的底线,好吃懒做是行为问题,破坏家庭是道德问题。
江言知道陆景湛订婚的消息是在暑天下午的公园,在静静晒满了太阳的长街上,他怀里抱了一束老奶奶卖的栀子花,举着相机捕捉天空和树冠的破碎边缘,听到有路人在聊热搜上的八卦新闻。
——“我天,你看热搜了吗,前十里面有六个都是陆钟订婚的词条!”
——“看了啊,我以为商业联姻只会出现在电视里,真是活久见。”
讨论声从江言背后渐渐远去,他缓缓拿出手机确认——热搜第一就是#陆氏订婚,后面跟了个红到发黑的爆字。
太阳下的栀子花香浓到令人晕眩,江言恍惚中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颠倒的乱梦。
梦醒时他已经坐在和陆景湛日夜共眠的床上发起了呆,他最近总在发呆。
他是个无一技之长的废物,离开陆景湛这棵遮风避雨的大树是件需要勇气和冲动的事情。
晚上是人类情感较为强烈的时间,恰好给了他做决定的一切准备材料。
不能再等了。
他这样想着,握着停留在拨号界面许久的手机,鼓起勇气按下去。
电话响了二十多秒,对方接起来。
江言能听到手机里激烈的音潮,巨浪一样拍在耳朵上。
他不自在地把听筒往上挪了挪,叫对方:“陆景湛。”
回应他的是一声高亢的起哄,从电话里远远能听到模糊的人声。
“……陆总……结婚……舍不得钟总喝……”
江言就把电话挂断了。
他脱力地向后倒在柔软的被褥里,手腕搭在眼皮上遮着卧室柔和的光。
直到这时才有了即将离开陆景湛的实感,胸膛里密密麻麻泛着酸楚,像有人在里面做金属化学实验。
临睡着前,江言突然翻下床,从冰箱里拿出自己提前一周去热门甜品店订的蛋糕。
客厅只开了浅淡的走廊灯,稀薄的黑暗像烟雾一样绕在周围。
他点了一根蜡烛。
光照亮江言下半张脸,他在光晕中闭上眼,心里想,今年吹蜡烛就不等陆景湛了。
蜡烛倏地熄灭,像是被掉下来的那颗泪淹没了。
陆景湛回来时已是深夜,他先去客卧洗了澡,换了身居家服。
卧室里的人已经睡着了,被子里拱出一道小丘,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很温柔。
他放轻动作上床,从身后揽住江言,头埋在他肩颈处。
呼吸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扩散在皮肤上,渐渐发出沉睡的频率。
江言背对他垂着眼,阳台的纱帘透出些浅淡的城市光,随风微微晃动,江言却似乎从风中闻到了陌生的香水味,在他鼻尖心头晃动。
天快亮时江言才将将睡着,没多久又莫名醒了,窗帘不知什么时候合上的。
陆景湛已经不在床上了。
等他揉着两个新出炉的黑眼圈出卧室时,对方正坐在餐桌吃早饭。
陆景湛很好看,长了一张与气质和地位相匹配的俊脸,使得年龄在他身上很模糊,五官深刻到接近混血,个子又很高大,像外国杂志上的模特。
这样优秀的皮囊,再加上他在a市首屈一指的商业地位,光是江言跟他的这三年里,就没少见过赶着想跟他发生点什么的人。
今年他二十八了,虽然花边新闻不断,但这是第一个被承认的,并且已经盖章婚约了。
江言自知只是攀附他生长的一株菟丝花,没有任何立场对他提要求,既然接受不了,只能自己离开。
他是一定要离开的。
陆景湛喝着粥看手机里助理发来的工作表。
注意到停在几步外的江言,他放下手里的汤匙,心情不错地打招呼。
“早安,怎么站在那儿?”
江言似乎脚步很细微地动了下,但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倔强地站着。
第2章
陆景湛似乎明白过来什么,走过去,轻轻抱住他。
“生日快乐。”
附带一枚印上额头的吻。
江言张口说什么,又被陆景湛两只手捧大珍珠似的掌住脸颊。
“怎么了,生日礼物中午何助会给你送过来。昨天给我打电话什么事?”
江言嘴唇嗫嚅了下,在陆景湛称得上温和的目光中,将视线落在别处。
“我想结束关系了。”
他们所住的这栋平层视野开阔,且位于市中心地段,透过干净透亮的窗几能看到川流不息又高楼林立的市景,东方新升的娇嫩阳光慷慨地撒在寸土寸金的大厦中,一派繁荣又生机的景象。
此刻屋内的温度却因为江言这句话瞬间降至冰点。
陆景湛眼里的温和一寸寸褪下来,他盯着江言,冷静地沉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说我想结束我们的关系。”江言说。
第3章 2.盒子
陆景湛眼里的情绪荡然无存,唇微微抿着。这是他极愤怒的表现,江言在刚跟他不久时曾见到过。
那时陆景湛坐在沙发上办公,江言就枕在他腿上看电视,听到似乎是公司国外重要活动负责人打来的电话。
陆景湛一直没怎么说话,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才淡声开口:“给你们配的枪呢,不会用吗?”
江言被吓得一顿,愣愣地仰头看上去。
陆景湛像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一边对电话部署安排,一边用手一下一下摸他的头发、额头和脸颊。
像在爱抚一只宠物猫。
现在同样的神情在他脸上,上次动了杀意,这次呢?
江言看到陆景湛似乎想说什么,可又忍耐下来,连带着那样盛气的怒意。
他靠得江言更近,一手从他脸颊缓缓滑过脖颈和背脊落在劲瘦的腰,一手拇指慢慢地摩挲他的嘴唇,直到充血变红。
他像在从和江言的接触中获得足以抵抗内心暴戾的东西,良久才说:“今天你过生日,我不跟你生气,你也别再闹了,昨晚我脱不开身,你如果因为这个生气,没必要。”
陆景湛停下来,看着呆呆仰头的江言,完全还是刚睡醒的样子,头发乱成一团,睡衣软趴趴的,说的话也不清醒。
他心里蓦地软下来,语气不再那么冷硬:“过生日开心点,想要什么就说,别学那些人一样无理取闹,我不喜欢。”
那些人?是什么人呢?也是陆景湛的情人吗?
江言沉默地垂下眼眨了眨。
他此刻终于有些看不起自己,之前他是从来不的,直到现在,他忍着心痛和难过向陆景湛提出分开,对方只觉得自己是在耍脾气,是在闹。
这就是这些年他活得像只宠物的下场。
于是他梗着脖子,在陆景湛的环抱中,第三次说出这句话:“我要分开。”
他说完甚至忍不住轻声问:“陆景湛,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提分开吗?”
可惜盛怒的陆景湛不会回答他,回答他的只有摔门的巨响。
江言被陆景湛下令严格看守了,门外总站着两个高大严肃的保镖,在他出门时紧紧跟在身后,在外面待得太晚会被强制带回家。
可陆景湛自那天起却一次也没回来过,花边新闻倒是没断。
他与各色男女的亲密偷拍照成了江言了解他的唯一渠道。
说来搞笑,江言跟在陆景湛身边三年,狗仔们却一张也没拍到过,不知道是嫌他不够上相懒得发出来还是业务能力差劲至此。
出了门反而没有在房间里自由,江言渐渐就不常出门了,相机里的照片也没怎么增加过。
某个潮湿的雨天,江言窝在客厅一角的榻榻米上,身侧就是万米高楼的雨景,他安静翻看着书柜上随手拿的一本书,时间在玻璃上的雨珠里缓缓滑下去。
手机在脚边的地毯上震动,江言拿起来,是庄平安打来的电话。
庄平安说:“怎么这么久不见你出来找我,不在a市了?”
他问得随便,隔着电话还能听见那边淅淅沥沥的雨声。
江言都能想象到,他现在肯定是翘腿坐在他小出租屋的小阳台上,悠哉望着雨中胡乱生长的枝丫和电线。
总之不会像自己一样受限。
江言低下头抠地毯上的毛:“在a市,我可能……”
庄平安知道他的性子,这是又碰到把握不定的难事了,直起身子问:“怎么了?”
江言沉默了会儿,说:“我要分手了。”
庄平安不知道江言和陆景湛的真实关系,只知道江言处了个有钱的男朋友,多有钱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他不好奇这些。
江言在朋友面前很少提自己对象,但庄平安看得出来江言有多喜欢对方。
江言不是个分享欲旺盛的人,但跟朋友出去玩时,看到好看的云要拍给对象,蝴蝶要拍,公园的蚂蚁搬家也拍。去年他对象过生日,江言做了一本纯手工的书,庄平安瞥到过一眼,很厚一本,里面满满都是照片,打开还会自动放音乐。
他知道江言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是在心里挣扎难受过的结果。
庄平安说:“那我们等你回来,大家再一起玩。”
“好,”江言笑了下,“应该很快了。”
陆景湛是在大概一周后回来的,又是个深夜。
江言在客厅的榻榻米上看书看睡着了,头靠在窗边,地毯上摆着个橘黄的落地灯,把他米色的睡衣照得暖融融的。
第3章
陆景湛沉默地上前抱起他,江言猛地惊醒,下意识搂住陆景湛的脖子。
“怎么了?”他问。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直到被扔在柔软的床上,糊里糊涂间被脱掉了衣服,在陆景湛贴上来的冰凉唇瓣间,江言才知道怎么了。
陆景湛的动作沉默又不容拒绝,冰凉的温度不停落在江言的鬓角和耳边。
江言在这样被动的情事中感到紧张,好像身体不再由自己。
“陆景湛。”江言忍不住叫他,声音里有些惊惶,“我不想……”
陆景湛以吻缄口,带着凉意的手指落在柔软温热的皮肤上,激起一层密密的小疙瘩,慢慢的,唇和手指都染上了江言皮肤的温度。
他吻地更深,被褥像激荡出的泡沫,团团围在他们重叠的身体四周,床榻下陷得也更深,江言出了很多汗,恍惚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融化。
……
陆景湛洗完澡出来,江言还两颊泛红地躺在床上,脸上陷进一片情欲的潮湿,像江南连绵不断的雨季。
他捞起扔在小沙发上的西装外套,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巧的固体盒,随手抛在江言手边。
江言发直的眼神愣了下,他还没从刚刚被完全主导的激烈情事中缓过来,眼珠像飘忽在眼眶里,慢慢转向那个盒子。
一个方形的,没有拳头大的盒子。
江言的胸腔中还没平复下去的心跳再次加速,他抖着手打开它——一枚男戒。
江言看着手里这枚戒指,撑着身体缓缓坐起来,不可思议地看向陆景湛。
他现在迫切地需要陆景湛说什么,陆景湛必须说点什么,好让他更明白,明白眼前的一切不是自己的胡乱期待。
陆景湛在他的眼神中感到内心一片潮湿柔软,像泡进了被阳光晒暖的池水里,酸酸沉沉地发胀。
他走过去,往后捋了捋江言潮湿的额发,手指缓慢地摩挲:“别怕。他有的你都会有,他没有的你也会有。”
陆景湛声音柔和到有些低哑,像一个仁慈的长者。
他低下身,额头相抵:“你有的只会更多,你在我这里不会输给任何人,一切都不会有改变的。”
像古老故事里隐秘的咒语,带着诱哄,要将承受咒言的那一方牢牢锁在某个瓶子里。
江言浑身的热汗在他一字字中一寸寸变凉。
那晚之后江言没再提过要分开的事,除了话比以前少了些。
不过这不是要紧,重要的是身边人不能生出二心。
陆景湛知道是戒指起了作用,也知道江言心中难过,于是他每天回来得比以前更早,能推的酒局宴会都不去,专心地在家陪江言。
那是非常普通一天,他去参加完订婚宴,这件事情就可以告一段落。
陆景湛打算给自己放个小长假,带江言到世界各地去玩。
他提前交代助理安排航线申请,又嘱咐再买一台新相机。
临走前陆景湛给了江言一张卡,难得能从他口中听到玩笑话。
“无聊的话跟朋友出去玩,等我回家。这张卡拿着刷,你就算把商场买空了它也刷不爆。”
江言没接,偏头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垂眸小声道:“我朋友不喜欢他们。”
“我让他们不跟着你,但别玩太晚。有事打我电话。”
陆景湛今天特别好说话。
江言就接了。
陆景湛俯下身和他接了个吻,掌心摩挲着他修长的脖颈:“今天早点回来,明天带你出去玩。”
江言乖乖点头。
陆景湛离开后的半小时,江言拉着行李箱走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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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吻缄“唇”竟然是屏蔽词?!(猫猫震撼脸
第4章 3.栀子
垂落于宽阔厅堂顶部的巨型水晶吊灯,每缕光线都折射着上流的璀璨,地上铺着无边无际的暗红色地毯,踩在上面轻飘飘的。
结束完仪式后,陆景湛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个头重脚轻的空间,然而不知谁放进来的记者,突然乌泱泱涌在宴会厅门口,这会儿全都团团围着他,保镖在他四周竖起人墙。
厅堂里面察觉到动静的钟明升放下酒杯出来查看情况。
他的到来像是往鸡群里又撒了把饲料,记者们更疯狂地递话筒。
——“陆总,请问您在c国强奸白种模特的案件是否属实?”
——“陆总!有人爆料您在国外曾无故枪杀他国本土居民,请问是否属实?”
a市记者的提问一向生猛,问得猛写得也猛,一般的明星和企业家为了保持形象,多少都会给点面子说两句话或者笑一笑。
但陆景湛不会,随便把他写成洪水猛兽还是淫邪色鬼,他都不在乎,这样无所谓的态度也让他常常成为记者和媒体笔下各种罪名的宠儿。
——“钟总!请问你和陆总的婚姻是完全的商业联姻吗?这次陆钟联手是否有向西部地区侵占商业市场的计划?”
钟明升倒是笑眯眯的,双手在胸前往下压了压:“里面宴会还没结束,我们稍微小声一点好吗?商业联姻吗?事实上我和景湛是大学同学,我们很了解彼此。”
陆景湛任他长袖善舞,连个眼神也不给,冷着脸站在旁边,像尊中世纪的美男石像。
记者们明显也发现了,纷纷转移目标,从钟明升身上寻找突破口。
——“钟总,传闻说陆总金屋里有一个藏了几年的情人,请问您是否知情呢?”
第4章
陆景湛脸色一变。
钟明升自然地接道:“我和景湛的感情是从大学就开始的,他哪里有时间找情人?你说的传闻中的人是我也不一定啊。”
陆景湛冷眼扫过去,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够了。”
迟来的安保增援冲上来挤开记者,为陆景湛开了条宽阔的路,他就顺着这条路坐上车。
钟明升紧随其后地跟上。
陆景湛顺势坐在靠门这边的座椅,挡了钟明升上车的道。
钟明升停住,苦笑一下:“景湛,你生气了吗?”
陆景湛往后靠在椅背上,翻看和江言的聊天记录——对方已经很久没给自己发照片了。
他看得认真,嗓音淡淡:“不该说的话少说。”
钟明升扶着门框的手紧了下,不太理解地问:“身处你我这种位置的人,难道会对一个玩物产生感情吗?”
陆景湛的视线再次落在他身上,眼神危险,语气淡漠:“我再说一遍,不该说的话少说。再让我听到这种话,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
钟明升得体的笑容难以继续维持,不自主地松开手,眼里有些不甘:“虽然钟氏确实很想跟你合作,但现在显然是你更需要我们。”
陆景湛唇角不明显地扬了下,语气中饱含几丝恶劣的怜悯:“你不是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吗?”
他指的是钟明升父亲在外面乱搞出来的私生子。
钟明升脸白了白,知道这是陆景湛的警告,慢慢向后退了几步。
黑色宝马在他眼前扬长而去。
陆景湛回家打开门,屋子里很静。
陆景湛有些累,此刻只想抱着江言温存,可人不在家。
明明是他自己出门前让江言去找朋友玩,这会儿却又没由来地心烦。
他捏捏眉心,兀自冷静下来,按捺下想要打电话叫人回家的念头,抬步去了书房办公。
晚饭时佣人将做好的热饭摆好,敲响书房的门。
门从里面打开,亮堂的光打在陆景湛背后,让人看不清他表情,声音也和面容一样模糊:“江言回来了吗。”
佣人看着面容冷淡的老板,总觉得空气中有股山雨欲来的前奏,低头小心道:“江先生还没回来。”
良久后,陆景湛“嗯”了声,眼前的门又合上了。
书房里有很浅淡的栀子花香,游鱼一样嬉戏在陆景湛身边,让他没有办法完全投入到工作中。
江言喜欢各种各样植物的味道,不止是花,还有树木、青苔,陆景湛不喷香水,他身上的味道跟随江言的心情改变,夏季的主角永远是栀子。
手机新弹出何助的信息,是安排好的度假行程表,末尾私人且大胆地加了一句话:希望老板和江先生玩得愉快。
陆景湛盯着这句话看了会儿,转手给他发了五万。
对方收得很快。
江言是陆景湛手下许多人都知道的存在,因为他喜欢和江言待在一起,就算两厢无言,也会身体与身体挨着,自己做自己的事。
有次在书房临时开视频会议,江言在他怀里睡着了,陆景湛就把镜头调高,间或低声发表一些意见和决策,都是沉声简洁的话语。
高层们眨巴着眼睛看看正经严肃的老板,又看看镜头下方扫在老板下巴上那一茬短短的黑发,谁也不敢说什么。
时针在缓慢流淌的安静中转到零点,陆景湛即刻伸手拿起手机拨了江言的电话。
没有人接。
书房的空气霎时凝滞不动,阔大的空间里落针可闻。
陆景湛像是没注意到自己的情绪,随手给助理发去一条消息,继续处理工作内容——他要为江言留出足够放松肆意的玩耍时间,就只能从别的地方挤。
只有手机甩在实木桌上的声音又闷又沉,那点浅淡的栀子花香也落荒而逃。
五分钟后他起身去了卧室。
衣帽间的门被豁然打开,江言常穿的几件都在,相机也一个不少地摆着。
陆景湛越悬越高的心终于在这些细小的物件中得到些许安慰,如同坠落的过程中碰到柔软的蛛丝。
床头还放着江言昨晚没看完的书,书角压折了一页,陆景湛伸手抚平,将书签插进去放好。
旁边的抽屉里装满了江言爱不释手的宝贝,大都是陆景湛去国外出差时给他带的小玩意,江言常常在等陆景湛洗澡时趴在被褥上翘着腿一个一个认真地看,最最喜欢的是他二十二岁生日那年,毫无准备的陆景湛用烟盒做的一个小机器人。
它总是被妥帖放在第一层抽屉里最宽阔的角落,免得被挤坏。
陆景湛看着满满当当的抽屉,他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东西都在,甚至有他离开时给江言的卡。
唯独那个角落像个突兀的缺口,冷风呼呼从缺口里灌进他的内脏,冻得他四肢都僵硬。
显眼的位置放着小小的戒指盒,在卧室灯下一动不动,它也没被带走。
第5章 4.变好
江言住到了庄平安的出租房里。
刚从陆景湛的大平层里出来时,电梯载着江言快速下坠,给心脏带来一种失重的不适感。
他提前订了一家酒店,在等车过程中接到了庄平安的电话,对方得知他已经分手并准备去酒店后,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来我这儿?”
江言踟蹰着,最后在庄平安的一句“你有我还去酒店你当我死的啊”的话里灰溜溜地改变了目的地。
第5章
出租车路过一座商场,巨型电子屏上正直播着陆钟两家的豪门订婚宴。
钟明升的镜头更多,他的笑容自信又得体,是和陆景湛一样成功的人,是和江言完全相反的人。
他回过头戴上耳机,在慢慢模糊的视线中固执地盯着歌词。
庄平安的出租房很小,还没有陆景湛家的厕所大,但江言却在这里得到了许久不曾有的放松。
他倒头睡了十二个小时,出租房只有一张床,醒来时庄平安睡在床的另一头。
从前他们一起送外卖时就这样,两个人晚上一起打游戏,累了就一头一尾地睡在一起。
可是现在和以前又有些不同。
夏天的清晨到来得很早,还没变黄的光线冲淡房间里浓稠的黑暗,江言轻手轻脚地下床,坐上庄平安放在阳台的摇椅。
他真的离开陆景湛了,从自己熟悉了三年的生活中抽脱出来,心里除了空落落,还有些茫茫然。
三年锦衣玉食的生活几乎泡发了他,接下来他应该做什么?人生没有目标,他像迷失在广阔无垠深海中的一搜渔船,孤独、迷茫、害怕。
老小区的环境必然比不上陆景湛那里那样的规划整洁,江言整个人缩在椅子上,抱着两腿,看着被电线割得四分五裂的树冠发呆。
庄平安有生物钟,早上七点准时醒来时,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江言并不是第一次来,哪怕后面交了有钱男朋友也没跟他淡过交情,彼时他还有些不适应,怕江言因为贫富悬殊瞧不起自己,可相处下来江言还是和以前那样。
庄平安总是觉得江言内心不管什么时候都还是一个懵懂的孩童。
想着江言对这一片熟悉,估计是出门溜达了,他下床去倒水喝时就被睡在摇椅上的江言吓一跳。
庄平安走过去叫他:“睡这儿干嘛。”
江言怕是也没睡着,闻言就睁眼坐直,说:“我现在性取向变了,我怕你觉得……”
他话没说完,挠了挠脑袋。
庄平安被他莫名其妙的想法气笑了,轻轻踹了摇椅一脚,没好气道:“狗脑子一天净想屁事儿。”
江言在摇椅上一摇一摆地朝他笑。
江言把之前的电话卡掰了,完全投入到适应新生活中。
白天庄平安送外卖,晚上回来让江言陪自己打游戏,两人玩得精疲力竭,然后倒在床上睡觉。
庄平安对此很满意,他觉得江言在慢慢变好,刚来出租屋时身上的迷惘和无助正在渐渐从他身上消退下去。
有天他喝多了饮料,大半夜憋醒。
阳台外微弱的路灯不甚清晰,庄平安却在江言脸上看到幽微的泪痕——江言在四寂无人的深夜里无声流泪,目光怔怔望着手里简陋的小纸盒。
他一点也没有变好。
第二天晚上,庄平安回来得比平时晚,他埋头在衣柜里找衣服,对江言说:“收拾收拾,打扮打扮,今天去嗨皮。”
江言正拿扫帚扫从阳台吹进来的灰尘,闻言抬头奇怪地问:“嗨皮什么?”
庄平安神秘地眨眨眼,保密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带江言来了一家夜店,颜色暧昧的灯球在大厅旋转,江言没来过这种地方,光线厚重的效果灯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屏息。
庄平安拉着他走到一个卡座,座位上的一圈儿都是熟人。
大家笑着跟他俩打招呼。
许久未见的朋友没有因为江言长时间的不联系而与他生疏,还和以前一样笑闹,让他很轻易地融入其中。
一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聊着三年前的趣事,江言在酒精的作用下不由自主地也加入讨论,脸上的笑一直没收起来。
在这样简单又难得的快乐中,江言恍惚觉得这三年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有人聊到组局人李源,江言顺着看过去,才注意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他。
李源是当年他们一群人里年纪最小的,才刚十八岁,大家都很照顾他,不过他那时话就不多,还总爱跟在江言屁股后面。
察觉到江言的视线,李源回视过去,朝他露出个浅浅的笑,还和以前那样叫他:“江言哥。”
江言跟他相处的时间最短,太久过去,稍微有些不自在,便只是笑着点点头算作回应。
不知道谁说了句:“这些年李源早就不干我们这行了,人家现在在大公司上班,还买车了!不过一直在打听江言的情况。江言,人家是真认你这个哥哥。”
江言闻言有些惊讶,随即感动又愧疚,觉得自己刚刚的不自在是罪恶一般,他主动坐过去跟李源聊天。
两人凑着头细细交流,江言得知了对方现在也是小有成就的人物,过得很好。
暗处有镜头闪烁一下,两个面容姣好的青年的照片就被发到某个聊天界面。
最后喝得烂醉的庄平安是被江言扛回去的,临分别前江言和李源交换了微信,约好第二天中午一起吃饭。
隔天中午十一点半,江言看着手机上李源三分钟前发的“还有五分钟到”,急得恨不得长八条腿,匆匆下楼。
阳光把树干和绿影蒸出一派暖融融的景象,叶片高挂枝头泛着箔白光泽,世界明亮美好。
楼口迎面停着辆豪车,江言心中有些吃惊,虽然已经知道李源如今过得好,却没想到这么好,江言为他感到开心。
第6章
他上前拉开车门,嘴里笑道:“阿源,没想到你现在……”
话音戛然而止。
陆景湛靠坐在驾驶座,眼神凉薄得沁人,让江言在炎热的夏季陡然生出一层冷汗。
第6章 5.丝巾
“午好,江言。”陆景湛没什么温度地说。
他冷眼欣赏着江言漂亮脸蛋上摇摇欲坠的笑容,好像对方刚白日撞鬼。
从前他那样开心明媚的笑容是自己浇灌出来的,是自己私有的,如今却吝啬于让他一窥。
现在的一切都颠倒了,他会让其回到正轨。
没得到回应,陆景湛淡声命令江言:“上车。”
江言看着眼前冷漠的爱人,几乎就要忍不住身体的惯性听从指令,可临到头又停下来。
他望着陆景湛,强自镇定跟他温声解释:“我今天和朋友有约,有事明天再说好吗?”他纠结地咬了下唇,又补充,“或者下午也可以。”
他不想跟陆景湛撕破脸,也撕不过,即使现在分开了,他仍然觉得陪在陆景湛身边的时光是美好的,江言不想破坏这份美好。
“维亚集团。”陆景湛突然说。
“什么?”江言愣住。
“他们董事长来我们家拜访过,”陆景湛对他笑了笑,脸上温和又疑惑,“你不记得了吗?”
江言不记得自己见过什么维亚集团的董事长,也不知道陆景湛为什么会突然提他,于是更疑惑地看他。
陆景湛的样子看着有些惋惜,说:“记不得吗?李源的公司,我以为你会很清楚呢。”
江言像被晴空白日里无形的雷劈中,僵在原地,嘴里喃喃道:“陆景湛……”
陆景湛还是那副笑,柔声叫他:“言言,上车。”
车窗外的街景飞快掠过,江言坐在副驾低头给李源发消息,跟他说自己这边突然碰到点事情,今天去不了了。
李源回得很快:“没事,我刚刚也莫名被人别了车,今天去不成了就下次,你那边的事严重吗?要不要帮忙?”
江言心底又涌上无言的愧疚,他回复说自己能处理好,让李源不要担心。
陆景湛余光里看他一直低头跟人聊天,握着方向盘的手愈发的紧。
江言在陡然加快的车速中不由抓紧身前的安全带,透过挡风玻璃能看到前方有辆停在路边的丰田。
陆景湛眼底一冷,方向盘一转驶进另一条路。
又回到熟悉的地方,陆景湛停好车去副驾抓江言。
江言急急忙忙地刚解开安全带,就被他一把扯下去。
陆景湛的步速很快,江言下车时就没站稳,一路都踉踉跄跄,他忍着没吭声,快上电梯时陆景湛才放慢脚步。
两人进了房,屋里有正在打扫的佣人,瞥见面色阴沉的老板,都纷纷退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曾经甜蜜美好的两人。
没人说话,屋子里的平静像杯变质的牛奶。
这样怪异的氛围让江言心中恐慌愈甚,忍不住强装镇定道:“你到底想谈什么。”
陆景湛没理他,走到岛台前倒了杯水,喝完才朝他投去一眼,平静地说:“你也喝点水吧,不然一会儿会很渴。”
他的声音又轻又淡,却让江言心中诡异的恐慌瞬间飙至临界值。
他害怕又不可置信,放慢动作地起身,像一只受惊的猫做了坏事想逃跑那样猛地冲向房门。
客厅响起纷踏又凌乱的脚步声。
门刚被江言拉开一道缝,一只大手就猛地拍在上面,把它嘭地关上。
江言被吓得一颤,惊惧占据他全部心神,几乎不能思考,只知道疯狂地拉拽把手。
陆景湛用身体与手臂困住他,他就在里面拼命挣扎,力气大到陆景湛都快制不住。
于是他松开领带,强硬地提起江言的两只手腕,重重压在门上,用领带一圈一圈缓慢又残忍地捆绑住。
江言浑身细细发着抖,瞳孔都因为恐惧而缩小。
他从来没有这么怕过,嘴里只能喃喃出不加思索的话,“不要这样”、“不要”、“不要”。
陆景湛在他的祈求中有些难过,最近的江言总是让他难过,让他胸闷,让他无法在意除他以外的任何事。
他很不喜欢这样,他警告过江言了,江言不听话。
不听话要被惩罚。
他抱起怀里使劲挣扎的江言走进卧室,把人丢在床上。
江言还是用那样惊恐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是什么索命的恶鬼,嘴里仍然重复着那几个字:不要、不要。
可他不想听。
顺手拉开床头的抽屉,里面有一条他从n国带回来的丝巾。
n国的丝巾很出名,每一种图案都有一段关于他们当地的爱情故事,陆景湛买的这个花纹象征着纯洁和幸福。
很漂亮的浅褐色,他看到时就觉得江言会喜欢,因为他觉得这像一张古老的书页。
江言喜欢读书。
现在这条丝巾在江言的嘴巴里,作用是使他不能发出让陆景湛难过的声音。
……
这是一场完全没有尊严可言的强迫,江言想。
嘴里的丝巾已经湿得不成样子,涎水混着泪水。
陆景湛伸手替他取下来,拉出一条暧昧的银丝,他看得眼神一暗,又随手扔在床边,像在扔江言不值一提的破烂的真心。
陆景湛完全地环抱着江言温存,一场粗暴的性事让施暴者感到餍足,他的唇贴着江言耳廓缓慢摩挲,他很喜欢亲吻江言的耳朵。
第7章
但是江言的耳朵最近总不听话。
“不要再一声不吭地跑出去。”陆景湛的声音带着情欲后性感的沙哑,很沉缓地流进江言耳中,像粘稠的毒药。
他又亲一下,继续下命令:“不要不听话,不要惹我生气,知道了吗?”
江言静默无言,好像能说的话在刚刚求饶时已经全部说完了。
他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有多愚蠢,以前作为一只宠物接受陆景湛的抚摸逗弄,看到的都是他对宠物的耐心和纵容,就忘了夜夜与自己相拥而眠的人还是对别人生杀予夺的上位者。
是残忍的暴君,是冷漠的商人。
他竟然把对方当做自己脆弱内心世界里珍贵的爱人,给了他在里面狂轰乱炸的权利,让其成为惨淡的废墟。
简直蠢到可以去死了。
江言无神的眼里滚出一汩一汩的泪,像受了巨创的伤口在涌血。
陆景湛看到后把他抱得更紧,凑上去吻他肿胀的眼,滚烫的泪。
他低声哄江言,像在疼爱最珍贵的孩子:“心口头额乖囡囡,伐要哭啦。”
江言被陆景湛关在了家里。
他的手机也被收走了,只能在这个八百平的平层里活动。
他有时觉得这个房间好像大得无边无际,可靠在窗边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自由世界,他又觉得自己好像只拥有这个巨大房间的这一小角。
可以不被人注意到的一小角就够了。
陆景湛每天回来吃完饭会牵着他去绿化很好的小区散步,小区里有山有水有湖泊,面积很大,足够他们从黄昏将至走到夜幕降临。
江言觉得今年的黄昏是他二十五岁以来最长的一个黄昏,好长啊,好像一天的一半都在黄昏中。
散完步回去就是做那种事情。
也有的时候陆景湛盯着沉默不语的江言,会突然上前抱着他,一动也不动。
这样的话,今天就不用做了。
江言在每个清醒的夜里睁着眼,身后的胳膊紧锁着他,让他喘不过气,像拴在狗脖子上的铁链。
江言觉得自己是一条狗。一条连咬人都不会的废物狗。
时间于他而言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计量单位,他在浑浑噩噩中被时间的细流冲走灵魂。
他每天都坐在那个与死亡仅仅间隔一块透明玻璃的角落,像坐在一败涂地的内心世界,偶尔抬头看看被摧毁后飘起的硝烟,又低下头去。
在对江言而言一个难得有睡眠的夜晚,还有甩不掉的梦境,他看到自己在举国欢庆的春节被舅舅锁在小柴房里。
因为他不是任何人的儿子,是个没有爸爸妈妈的孤儿,舅舅如果把江言放在大家面前,那他就娶不到媳妇了。
那天大家都很开心,舅舅似乎喝大了,忘了破旧的柴房里还有一个不能露面的侄子,江言在柴房里饿得发晕。
他每天的伙食本来就很少,那天早早的被关进去,只来得及拿了一个馒头。
那时趴在地上啃泥巴的江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再待在这里就要死了。
他再待在这里就要死了。这句话一直伴随他醒来。
夜幕四合,江言像被那句话操控一般,悄悄从陆景湛怀里钻出来,伸手摸到他枕边的手机。
——发送成功。
第7章 6.礼物
第二天陆景湛照例走得很早,离开前小心在江言额间印上个吻。
没多久,门口响起敲门声。
来者不像江言一样被管束,佣人和保镖都认识他,因为他是陆景湛的未婚夫。
钟明升坐在沙发上喝佣人倒的水,目光很有涵养地落在窗外的楼景上,没有乱看。
江言谨慎地从房间内走出来,脸上的戒备和胆怯很明显,动作慢吞吞的,像被打碎了壳的蜗牛。
钟明升视线不加收敛地上下打量这个被陆景湛囚禁了一段时间已经变得畏缩、怕人的江言。
他的眼神客观得冰冷,最后得出客观的结论:“上不了台面。”
江言被蛰了似的很细微地抖了下,表情又呆又愣,一言不发。
钟明升把江言带走了,并在当天通知他:“我会安排你去r国永居,同时希望你没事就不要回来了,”他喝了口咖啡,又补充,“有事最好也不要。”
江言不管在陆景湛还是钟明升面前,都总是没有发言权,甚至相比陆景湛,他在钟明升面前更抬不起头。
但他还是说了自己想说的,即使毫无作用:“我不想去国外永居。”
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所以说得小心翼翼。
再小心谨慎,钟明升也没放过江言。
他嗤笑一声,抱着完全的疑惑态度问:“你向我求助之前是觉得我是正义的警察吗?不知道我会有我的条件?还是你觉得这个世界就是围着你转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江言在他讥讽的眼神中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他妥协了,于是钟明升说:“明天早上的飞机。”
江言被钟明升安排在酒店里等待,等待天亮,等待离开。
门口依旧守着两个高大的保镖,大概是钟明升害怕他突然逃跑,让自己做的一切功亏一篑。
但江言已经很累了,他光是从陆景湛身边逃离就耗费了全部力气。
他现在留恋的只有无法联系的朋友们,但估计以陆景湛的脾气,知道他再次逃跑,联系朋友反而会让他们被迁怒。
第8章
江言仰头倒在酒店洁白的床上,看颠倒的玻璃窗前迎头撞上去的飞蛾,很轻微的“咚咚”声。
看久了,他就站起来打开窗,放它进来。
飞蛾冲进来绕着墙顶的白灯转,江言继续躺回床上看着它走神,在刺眼的灯光中想起自己与陆景湛的初识。
那天是江言的二十二岁,他历经千辛万苦到达的二十二岁。
在这之前他失去双亲,在亲戚屋檐下辗转。
十五岁时自己背着少得可怜的行李独自离开家乡外出挣钱,因为脑子笨所以只能干点体力活。
二十岁时被朋友骗走好不容易攒到的十万,身无分文的他又去送外卖,一切从头开始。
送外卖很累,他送了两年,因为中暑在车辆密集的马路上晕倒,因为超时被客人把汤浇在身上,弄脏了他唯一的鞋,此后三天他都没办法出门。
最穷的时候他去睡医院住院部走廊的长椅。
病人的味道和消毒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江言却睡得无比安宁。
遇到陆景湛之前他真的活得很累,可江言也不全是因为累才选择跟他走的。
生日那天他穿着一身黄色骑手服,在难得的休息时间,提着蛋糕店买的临期小蛋糕,只要五块钱。
陆景湛穿着一身整洁昂贵的西装跟在他五步外。
江言走到一处阴凉的台阶,他早就注意到了身后的英俊华贵男人,不明缘由的他只当是错觉。
他把蛋糕放在台阶上,茂密的树荫透出星点般斑驳的光影,撒在江言发丝间和漂亮的脸上。
他将蜡烛点燃,陆景湛还停在五步外看着他,让他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难为情去许愿。
江言朝他投去一眼,陆景湛就走过来。
他低头看着蹲在台阶上的江言说:“蛋糕是甜的,小心地上有蚂蚁。”
江言仔细瞧了瞧,还真有,讪讪地把蛋糕又端起来。
陆景湛就把臂弯里精致昂贵的西装铺在地上,说:“好了,放上去吧。”
江言仰头怔愣地望他。
陆景湛蹲下身,和他平视,端着蛋糕的另一角放下去,动作和声音一样轻:“许愿吧。”
江言像一个听取指令行动的机器人,闻言双手合十在身前,乖顺地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陆景湛手里多了一个简陋机器人模样的盒子。
他笑了下,把盒子递给江言:“今天出门不知道会遇见你,身上只有烟和打火机了。”
“生日快乐。”
微风顺着没关的窗户把江言吹醒,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的陆景湛还是三年前的模样,没有订婚、没有威逼、没有强迫。
门被敲响两下,有人在外面说:“时间到了。”
江言跟着钟明升沉默地来到机场。
心脏在明亮的厅堂中不安地跳动,江言甚至觉得自己紧张得想吐。
毫无缘由。
他之前跟着陆景湛坐过几次飞机,但没有一次心里会这么慌乱。
贵宾候机室里只有钟明升和江言,前者在用笔记本电脑处理公务,后者无法向别人描述自己的心慌,他并不想离开,可此刻又迫切地想要离开。
像是某种敏锐的警觉。
距离飞机起飞还有最后半小时,可以准备登机了,江言心中才倏地一松。
马上就要结束了,他想。
“尊敬的各位旅客,我们非常抱歉地通知您,您所乘坐的xxx航班由于天气原因,将延迟起飞。预计起飞时间……”
突然响起的广播像一记尖锐的警鸣,拽出江言心底一直惴惴不安的防备,他的目光猛地朝窗外看去。
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江言全身无法抑制地发冷,继续待下去只会更加坐立不安,他得逃。
钟明升看到江言突然一言不发地起身往外走,被他吓一跳,也跟着起身问:“你去哪儿?”
躲起来,我要去躲起来。江言的喉咙像被扼住一般说不出话,只知道拼命往外走。
钟明升看他的样子很不对,伸手去拽他:“喂……”
在他抬头那瞬间,候机室所有声音都凭空消失一般,空间陷入死寂。
钟明升看着站在门口的陆景湛,手下意识松开了江言的胳膊。
陆景湛一向平整精致的西装有些褶皱,此刻一步一步地向他们靠近,江言浑身又开始发抖,不由自主地缓慢后退。
钟明升也有些被面无表情的陆景湛的气场吓到,他干咽了下喉咙,张口说:“景湛,他……”
陆景湛无机质般冷漠的眼珠转向他,薄唇微启:“闭嘴,贱货。”
钟明升面上被抽了似的又冷又热,可那点屈辱又在陆景湛看死物般的眼神里渐渐被恐惧代替,他干巴巴地争辩:“我们订婚了,我是你的未婚夫……”
陆景湛闻言怪异地笑了下,淡声疑惑道:“我爸妈在我二十岁之后就没能再管过我,未婚夫?算什么东西?”
钟明升气焰全散,他有自己的骄傲,此刻被喜欢的人从人格上侮辱,咬着牙不再吭声。
江言逃无可逃,看到陆景湛对着钟明升再起杀意的眼睛,忍不住说:“是我让他带我走的。”
他不出声陆景湛还能压住心中邪火,他一说话,就让人想到他一次一次的逃离,江言于陆景湛而言,逃离就意味着背叛。
陆景湛很轻地笑了声,视线定定落在江言身上,眼睛掺着复杂的情绪,是两股极浓烈的爱恨交织后形成的风暴。
第9章
“前段时间因为我和他订婚你闹着要走,现在又为他说话,你想证明什么呢?你很有傲骨?”
陆景湛停了下,用从未有过的轻蔑视线把江言从头到尾缓慢扫了一遍,“当初肯被我包,包了三年给你脸皮养薄了?突然清高起来了?”
这话连钟明升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太过了,下意识扭头去看江言。
后者脸上的颜色在顷刻间尽褪,直观到如同有人在上面刷了层白颜料。
陆景湛突然偏过头去不再看他,转头对钟明升说:“这事儿没完。”
说完伸手去拉江言,却被江言躲开了,并且对方突然疯了一般往出口冲,陆景湛立刻上手抱住他。
江言死命挣扎着,闹出不小动静,门外已经有人探头探脑想朝里头看,被长长的走廊拐角挡住了。
昨天刚下飞机到d国去处理公务的陆景湛在乘车路上接到家里佣人的消息,得知江言被钟明升带走,他立刻调转路线。
回到机场后来不及申请航线,又没有头等舱的票,他挤了商务舱,到现在已经三十几个小时没睡觉。
陆景湛现在心里烦不胜烦,看着挣扎不止的江言,他感到从身到心的疲惫,终于忍无可忍地将人猛地推到墙上。
江言被撞得头晕,但他甩甩头强行让自己清醒,还想继续跑。
陆景湛接着给了他一巴掌。
很清脆的一声,在安静的室内回荡。
“可以不闹了吗?”陆景湛冷漠地轻声问。
江言黑色的发丝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脸颊上滑落的两行清泪,后脑勺还钝钝的痛。脸颊不是很痛,但他仍感觉火辣辣的。
是他的自尊在燃烧。
第8章 7.燕子
陆景湛让人把江言押上了车,没跟钟明升多说一句话,也转身离开了。
钟明升站在候机室里,为这一切翻天覆地的变故所震慑。
没两分钟,机场通知可正常飞行的播报再次响起,可江言却没法再登机了。
车上的气氛像冷却的固体油脂,空气也难以流通。
陆景湛在其中感到难以抑制的焦躁,他看向偏头朝窗外的江言,发现他还在细细地发抖,便想去握他的手:“很冷?”
江言又是一惊,却没回头。
陆景湛伸出手才发现自己也在抖,是刚刚打江言的右手,抖得像是里面有哪条神经崩坏了,无法正常使用了。
他确信自己刚刚没有使多大力,可从手心泛起的麻意顺着冰冷的温度向手臂蔓延,直到入侵心脏。
陆景湛收回手,强行忽视胸口的闷痛,也转头看窗外。
候机室刚刚的安静又转头延续到了车里。
这一次被抓,陆景湛把江言关在了一栋郊区的半山别墅。
别墅内外的风景都很好,种了很多江言喜欢的植物,站在主卧的阳台能看到满地的侄子花,风一吹过来,好像泡在栀子的海里。
陆景湛把江言压在这样馨香的卧室里做。
他们搬到半山别墅后陆景湛的话也少了许多,回来得越来越晚,待得越来越短暂。
黄昏下的散步自然也没有了,许多时候他到家时江言已经陷入熟睡,然后被他的动作惊醒。江言在晃动的视线中缓慢地思考,最后得出结论:陆景湛大概真的很恨他。
不然为什么会把他觉得珍贵美好的事物,一件一件、一次一次地在他面前残忍摧毁。
江言又在这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气渐渐有些冷了,栀子的花瓣慢慢蜷缩变黄,再然后就没有栀子花了。
卧室里没有他喜欢的味道,陆景湛仍然在越来越深的夜晚一言不发地压着他做。
江言觉得自己像一个专门为此而生的工具。
家里除了陆景湛没人跟他说话,他听不懂外语,佣人们都换成了不知道哪个地方的外国人。
江言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话也趋近于无了。
他变得很沉默,所有的精气神和对生活的期待都像栀子花一样衰败下去。
他越来越瘦,但陆景湛仍固执地搂紧他,像是害怕他因为变瘦而狡猾地从怀里溜走。
陆景湛给江言找了个心理医生,因为他有次提前回家,看到还没睡着的江言在阳台上对着枯死的栀子花说话。
心理医生说江言有抑郁症和焦虑症,并且内心很害怕陆景湛,需要配合药物治疗。
陆景湛沉默了一下,让医生尽量用伤害性最小的药。
陆景湛没有选择向江言隐瞒他的病情,自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他有什么好瞒的,或许江言比谁都清楚也说不定。
陆景湛甚至想,江言或许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生病,故意让陆景湛痛苦。
药配好后江言吃得也不怎么抵触,他现在看起来很容易接受各种安排。
只不过同样是喂药,陆景湛让江言吃药他就不吃,医生让就吃,陆景湛知道江言这是在表达讨厌,很蠢的办法。
陆景湛面无表情地想,是江言需要吃药,又不是陆景湛。
可是很有效,陆景湛离不开江言,但他回家的频率在变低。
随着他的离开,别墅突然收拾了个新房间,里面种了满屋馨香的栀子。在它们本该凋零的晚秋。
陆景湛最近很忙,连吃饭都是在办公桌前,但他仍然固执地抽时间偶尔回家讨某人的厌。
这两天商界的新闻频频攀登娱乐版条,曾经备受瞩目的陆钟世纪婚约宣告破裂,立刻有大聪明表示他早有预测这只是陆氏为扩大集团影响的一种手段。
第10章
但紧随其后的就是钟氏集团濒临破产的传闻。
这样转变剧烈的走向让众人摸不着头脑,不过碍于记者们对陆景湛惯例的恶意揣测,大家迷惑一阵后便纷纷整齐划一地表示:这是陆氏在过河拆桥。
可惜外界闹得再沸腾,这些声音都吵不到陆景湛本人的耳朵,忙完公务,他又开始忙别的。
他最近在筹备婚礼,必然与钟氏无关,跟家里某个讨厌他的小心眼病人有关。
他从前对这种大张旗鼓劳神费力只为绑定关系的热闹无甚感觉,并认为这莫名其妙且多此一举,包括在决定筹备婚礼的那天晚上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但如果让眼下一切变故发生的源头是婚姻,那么他愿意以婚姻结束,只要能回到从前。
可真正实施起来,他又跟之前两模两样了,从策划到现场都亲身参与。
某个下午在选择桌布颜色时他犯了难——他发现自己不知道江言喜欢什么颜色。
于是严谨的陆总当天晚上就决定回家求证,在热汗岑岑间恶劣地朝哭个不停的江言索要答案。第二天满面严肃地顶着脸上一枚鲜艳的巴掌印,在一系列蓝色中决定了卡布里蓝。
筹备婚礼需要花很多时间,可他一点不觉得累,甚至随着婚礼日期的靠近,他心中隐秘的期待更盛。
陆景湛善变地想,人的一生里或许确实是需要一些隆重的仪式去盛放满腔四溢的爱意的。
繁忙的一切匆匆在婚期的倒数第三天被准备完毕,陆景湛难得在日落前回家。
初冬的风里已经有了萧条的冷意,公路两边的绿化树被吹得只剩树干,半山别墅却还绿得盎然生机,像冬季里独自热烈的夏天。
陆景湛回家先去客房洗了个热水澡,等身上暖起来了才去找人。
江言不在常待的栀子温室里,陆景湛就去书房看了看,地上胡乱摆着几本翻开的书,打印的文字旁有江言歪歪扭扭的笔记。
陆景湛最近的心情好得特别,看见这猫爪印般可爱的字迹后不自觉勾起笑,轻轻用指腹摸了摸已经风干的墨水,神情像在轻揉疼爱的小孩儿的头。
他最后去卧室,并断定人一定在里面。
门打开,江言果然在阳台上站着,只穿着单薄的睡衣,盛放的天光让他的背影有些飘渺梦幻。
陆景湛可以改变季节的颜色,却不能改变风的温度,丝质睡衣随风贴合在江言的腰身,勾出劲瘦的线条。
他又变瘦了,有医生在也无济于事。
只是一截变瘦的腰,就把陆景湛这几天殚精竭力为自己带来的快乐轻易击垮。
他的视线被穿过江言而来的冷风吹得模糊,像有无数细碎融化的冰棱。
江言对此无知无觉,还在跟枯萎的栀子花聊天:“我不知道呀,可能明年吧。”
陆景湛不知道栀子花悄悄对自己生病的爱人说了什么,江言就小小地笑了声,说:“对呀,燕子很怕冷,可能春天就回来啦。”
陆景湛一步一步走到江言身后,全身像生锈的铁架,每一步都从内到外地钝痛着。
他再次固执地从背后抱住江言,清晰地感受到江言在自己怀中抖了下,之后就没再说过话了,脸上的表情也随之淡去。
他更用力地抱着,像抱住能冻死自己的冬天那样任性,像抱一只怕冷要飞走的燕子那样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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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燕子,你走了我怎么活啊燕子tvt
第9章 8.婚礼
婚礼举行在一个四面环海的小岛上,是个明媚无云的好天气。
来宾们有些也参加过陆钟的订婚宴,但都用力喜庆地笑着。
——不敢不笑,谁也不想步短时间内迅速落败的钟氏的后尘。
同时心中都不约而同地疑惑:这个年轻强大的后辈这样折磨他们一把老骨头究竟意欲何为。
不论每个人内心如何百转千柔,整个婚礼现场还是十分洋溢的氛围。
陆景湛也是第一次参加自己的婚礼,他看起来格外镇静,好像彩排了上百次。
不过他一贯都是这样冷漠,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江言穿着婚服出场的时候只觉得一切都好荒唐。
整个婚礼的色调是蓝色,不像婚礼,更像是什么海洋主题派对,可红毯两边的白玫瑰下厚重的帘幕仿佛石膏雕刻上去一般,庄严无比。
庄重的乐团在一旁演奏高雅又舒缓的乐曲,江言一步一步踩在地毯上,看着终点紧盯着自己的陆景湛,好像每一步都在沼泽中跋涉,无比困难。
灿烂的阳光和澎湃的蓝色海浪交映,每一位宾客们脸上都喜气洋洋。
江言在这样愉快的氛围中感到眩晕。
他不知道一切怎么一步一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好像一直在走向镜子里的目的地,明明在往前,却离它越来越远。
激烈巨大的海浪拍在暗礁上,溅起细碎的白涛。
江言不合时宜地想起某种零食雪饼。
他小时候看到舅舅家的儿子吃过。
看起来很脆,很香,但江言不敢问他要。
长大了才知道只需要二十五块就可以买很大一包,近五百克,可以吃好久。
可他已经不爱吃了。
陆景湛对他迟来的补偿就像命运给他准备的成年的大礼包,在江言很渴望时放在别人嘴里让他眼馋,等他不再需要了,又放在每一个他唾手可得的地方,告诉他“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快拿啊。”、“快拿啊。”。
第11章
陆景湛比江言大三岁,如今二十八了。
看着从红毯对面慢慢走来的爱人,他才像猛然意识到这个事实一般。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意外,他的处理也不够成熟,让年轻的爱人受了太多惊吓。
好在一切都可以挽回。
今天的婚礼就是从前一切迷途的结尾,从此以后江言都不必再担惊受怕,他们此生都将牢牢绑在一起,以互相平等、忠诚的关系。
他们在盛大、灿烂的世界里交换戒指。
陆景湛眼里有一种刻意收敛的情绪,和某种液体的反光。
但他很快低下头去,所以江言什么也没看清。
有年轻爱玩的富二代大胆地起哄让他们拥吻。
不论真心还是假意,总之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婚礼应有的氛围都随着高升发扬的的音乐一齐来了。
最终陆景湛把吻落在江言的眼睛,一双过去总是笑,现在总是流泪的眼睛。
欢呼声里,他被磅礴激烈的幸福淹没。
画风完全相反的另一边,庄平安也收到了喜帖。
他收到的那瞬间只觉得天雷滚滚五雷轰顶,满脑子的“怎么会这样”和“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江言谈恋爱后总是三天两头地找不到人,怪不得他的吃穿用度都突然升到顶级,怪不得……怪不得江言失恋那段时间正好跟陆钟订婚重叠。
但无论如何江言的婚礼庄平安是一定要去的。
所以当李源来找他问江言情况的时候,庄平安并不打算说。
李源问他:“你还记得他杳无音讯地消失了多久吗?”
没等庄平安说话,他又自己回答了:“七十六天。”
庄平安动摇了。
江言深夜独自流泪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
最终那张请帖被交到了李源手上。
他能力比庄平安强,做事也更缜密,相比自己,庄平安更相信他。
江言是他最好的朋友,事关他的安危,庄平安不想出任何纰漏。
在远处巴巴地望着李源上了陆氏的直升机,庄平安心里仍惴惴不安。
他一会儿后悔应该自己去,这样好歹能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一会儿又庆幸幸好去的的李源,不然自己现在这样神经兮兮的样子一定会搞砸。
总之他虽然没去婚礼,但是参与感一点没少。
庄平安的位置在主桌,但李源随便混在了其他随客里。
长条的餐桌上摆着七星酒店也难得一见的餐品。
李源味同嚼蜡,他远远望着在人群中沉着得体的陆景湛,从他脸上看出可耻的得意。
江言从神父宣告完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李源没吃到一半就下了桌,在岛上胡乱走着,寻找江言的去向。
他最终在一个很小的礁角发现了那抹身影。
江言蹲在海浪边,身上昂贵妥帖的西服被脱下抱在臂弯里,只穿了件纯白色衬衣,随风鼓动着。
他的眼神滑过广阔无垠的海平面,落在蓝色的海与蓝色的天之间那个并不明显的交界处。
在蓝色的风里,他像一只无意被拍上岸边的小鱼。
李源看得眼神柔软下来,轻声叫他:“江言哥。”
江言回过头,造型师给他固定好的发丝被吹乱,温柔地扑了他半张脸。
他看到李源时有些吃惊,从岸边站起来,走到对方身边。
江言仔细看了看他,然后问:“你还好吗?”
李源笑了下,他觉得江言这句话其实应该问问他自己,但看到江言等待的眼神,他就说:“很好。”
江言放松下来,也跟着笑了一下,他一直很担心李源被陆景湛迁怒。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李源问他。
海风猎猎,激烈的风送来激烈的浪。
江言像是去看那涛声般偏过头,声音有些模糊:“来呼吸一下空气。”
李源想问他,你在自己的婚礼上无法呼吸吗?
可看着眼前物是人非的一切——突然失联的江言,再次见面的场景是他的婚礼,结婚对象是几个月前大张旗鼓跟别人订婚的陆景湛。
李源最后说出口的是:“要我带你走吗?”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李源自觉自己说错话,低头沉默,却怎么也无法开口认错。
要认错的话单是这句话还排不上队,首当其冲的就是三年前自己待在江言身边,那晦暗隐秘的心思。
良久,江言说:“我会害了你。”
李源看着他眺望远处的眼睛,保证道:“你不会。”
“我要离开a市了,你害不了我。”
两个人都没说透,但都知道对方说的是谁。
江言仍然看着那一簇一簇的浪花,像是要让它们更深刻地留在心底。
然后他回过头望着李源:“那你带我走吧。”
声音很轻,不仔细去听就被风吹散了。
何助接到江言跟着陌生男人离开岛屿的消息时心都颤了下。
于公这是他们安保工作的重大纰漏,于私——
他看着在酒宴上带着浅笑破例接受众人灌酒的老板,眼里划过不忍。
于私他不知道该怎么向沉浸在幸福与满足中,以为自己和江先生修得圆满的老板开口。
今天陆景湛喝得很醉,他很久没有喝得那么醉,但却意外的觉得这感觉不坏。
第12章
他为江言破例,就好像这些酒水都是江言灌给他的。
不是那样无动于衷的态度。
对他无所谓、对他们的婚礼无所谓。
陆景湛在休息室短暂又烂醉的梦里,是江言带着有些得意的小表情送给他自己亲手做的生日礼物。
——一本厚重的相册手工书,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拍的合照,照片上江言温柔灿烂的笑脸占据了大半个屏幕,剩下的一小半是不知情的他。
但更多的是各种样子的陆景湛,浅笑的、皱眉的、熟睡的、工作的。
时间跨度是从他们认识开始到生日前一天。
也就是说,江言在陆景湛不知道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在悄悄记录他。
陆景湛拿到礼物的第一反应是没有反应——他没被人这样爱过。
第一个爱他的人是自己随手养的情人。
漂亮的小情人。
他把人搂在怀中,在江言看不见的角度笑。
“下次送礼物送记得放你自己的照片,哪有拿寿星本人当礼物的。”
江言也笑,不说话,凑上去跟他接吻。
两人密不可分地牵绊到卧室,在漫天星光中用身体与热吻诉说爱意。
梦醒了,陆景湛在一蓝到底的青空下,没有星星也没有爱人。
因为何助告诉他,江言跟着李源走了。
在他们的婚礼上。
第10章 9.江言
距离海岛婚礼已经过了两年,陆景湛在失去江言后快速流动的光阴中迎来自己的三十岁。
他比以前瘦了些,也就显得五官更加冷峻,但对工作上却不再像过去那么严格,何助的工作强度和工作压力轻了许多。
这些变化的根本原因是陆景湛现在对许多事情都多了些无所谓。
可与之冲突的是陆景湛又开始注意形象了,网络上没有再出现关于他的花边新闻。
倒不是他决定给a市记者们好脸了,而是他现在十分深居简出,连出席商业活动也不露面,只在后场参加完就静静离开。
记者们写无可写,狗仔们拍无可拍,气得他们在社交网络上骂他是怕露脸的老太公。
他们不写了,陆景湛却觉得缺点什么,于是有段时间频繁出席了几场慈善会,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很闪耀。记者们大写特写,引起网友猜测这位隐秘的豪门夫人。
然后他又逗狗似的缩回去了,一个字也不透露。
陆景湛的生日在冬天,和江言相反的季节。
他生日这天很普通,早早地完成了工作回家,连蛋糕也没买。
这两年他吃完饭后总窝在江言从前最喜欢的角落,静静翻看他从前看过的书。
有时会想象他读到某些字眼是会是什么表情,读他写在文字旁边的笔记,歪歪扭扭的,常常会让他忍不住地笑一下,然后又很快黯淡下来。
他现在很少笑了。
这话也不对,毕竟他从前笑容就不多。
总之他现在很少感到开心,他都记不清拥有江言前的日子是不是也这么无趣了。
江言。现在没人会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毕竟两年前他在醉酒时得知江言再次离开自己的那个下午,发疯砸了休息室能砸的一切。
当时何助惊惧交加地望着眼眶通红的陆景湛,连逃跑都忘了。
但其实他很想有谁能跟他提一提,他很想能跟谁聊一聊关于自己的爱人。
没有人开口,他也并不主动,于是就在家里一遍遍地翻看江言留给他的照片和视频。
他之前不知道江言存了那么多在电脑里,照片就不再是送他那样的单人或双人自拍了,江言拍得很杂,什么都有,一朵花、一棵树、一片云、没人的座椅、落满阳光的长街。
陆景湛最爱看的还是他录的视频,虽然江言不会出镜,但是能听到他在镜头后嘀嘀咕咕的碎碎念。
——“这片湖我在网上也看到过,我记得不是这样的啊……让我找找角度,一定能拍出来。”
——“咦?我刚刚是从这里进来的吗?不对吧,为什么没看到刚刚那个门,奇怪……”
——“真是想不到一块古老的井盖里还承载着这样沉重的历史,英雄们都很伟大。”
陆景湛时常需要在江言细碎平淡的话语里入睡,运气好的话会梦到心心念念的人。
他从背后抱住爱人,依恋地把头靠在对方的肩颈处,不敢探头去看江言的正脸。
第一年的时候他总是不知足地探头去看,回过头的江言永远是冬季半山别墅的卧室阳台上冷风一样冰冷的表情。
到了夏天他的办公桌上永远不会缺席洁白柔软的栀子花,在思念愈深的夜里,陆景湛有时也会尝试跟栀子花对话,可惜它们跟他爱人一样沉默寡言。
他这样深爱江言,有想过去找回来吗?
不下百次。
事实上是无时无刻都有这样的念头,只偶尔能将它压下去,时间长了,陆景湛甚至能跟它和平相处,它偏激它的,他忙他的。
在江言刚离开的时候陆景湛就找过他,也确定了位置,一个距离a市一千多公里的小县城。
可是陆景湛突然就舍不得找他了,他舍不得江言再在他身边闷闷不乐地缩在某个角落,舍不得他处心积虑地寻找离开的机会,舍不得看到他这样小心谨慎地躲藏。
他这时才知道,他深爱江言,远比他想象的还爱,比爱他自己还爱。
第13章
去年夏天陆景湛在江言的家乡以他的名义成立了一个助学基金会和一家书店。
陆景湛知道江言喜欢看书,什么书都看,但小时候却没有这个条件。
他还记得江言无意间提起过自己曾偷偷蹲在书店里看拆封了却没卖出去的便宜书,次数多了,浑身又脏兮兮的,就被书店老板赶出来了。
他没办法穿越到过去抱走他,保护他,那个小小的、瘦瘦的、脏兮兮的、被驱赶的江言永远站在寒风里。
但他想让那个寒风里的江言知道,长大后他会拥有自己的书店。
还有一层原因是陆景湛也在心里憎恶过江言的亲戚。
憎恶他们不够大度,和自己一样小肚鸡肠。
他把江言的名字金光闪闪地放在他们眼前,放在他们家门口几步外的地方。
陆景湛想让他们不敢再小瞧江言,让他们后悔,和自己一样后悔,虽然他们和他的后悔并不一样。
每日睡前的胡思乱想结束。
酒精和爱人的低语是造梦机,陆景湛又抱着江言的笔记睡过去,在他生日这天。
连一个完整的梦也没做出来,他又被铃声吵醒。
是那个曾在婚礼上起哄让他跟江言接吻的富二代。
富二代现在接手了自家公司,在陆景湛为数不多的商业活动中,两人偶尔能浅淡地交流几句。
想不通这大半夜对方能有什么要紧事,好在陆景湛近年来的脾气缓和不少,他接起来,对方让他看手机消息。
是一条热门app里的网红发的视频。
视频的封面是一片浪漫的热气球,拍摄视角在高空,点进去,先是一段轻快的音乐,然后画面上显出几个俏皮的白字:“天天的vlog”。
陆景湛实在想不通对方大晚上给自己发这个视频意欲何为,总不可能是让自己带他去旅行。
正想退出去,可是接着,画面一转,镜头里出现一张熟悉的漂亮面孔。
江言不再那么瘦了,脸颊重新长回盛满笑容的肉,与两年前的状态几乎判若两人,一分多钟的视频里他一直在笑,在镜头前也笑,在镜头后也笑。
他去了一个正值灿烂夏季的国家,在路上认识了几个外国朋友,用磕绊但够用的口语与他们交流。
他在热气球里笑,笑容占了大半个屏幕,剩下的半个屏幕没有新的人,被身后小小的热气球填满。
第11章 10.天亮
江言正处于与华国相反的南半球。
他在离开陆景湛后踏上了对方曾向他发出的世界旅行邀约。
去年冬天时江言跟着专业科考队登上了极地雪山,他看到了自头顶快速流淌的极光。
江言没有举起相机,只静静躺在纯白无垠的雪地,发动全身的感官去体会这一刻的感受。
摄人心魄的震撼,完美无缺的孤独。
他的旅途没有固定搭子,只有顺路的陌生人,被囚禁的半年使他的心完全被推向自由。
刚逃出来时他的睡眠十分不规律,有时候彻夜难眠,有时候能从一个黄昏睡到下一个黄昏,迟钝地醒来,从庄平安的阳台看窗外空气中浮动的余晖,他会下意识地等待陆景湛来牵他的手散步。
就这样迷茫地过了两个月,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每天不是在摇椅上晃荡,就是在床上晃荡,在梦里晃荡。
他像个时刻不停的摆钟,在痛苦的余震里来回摆动。
庄平安比他先崩溃,因为他某次回家看到江言蹲在地上给他家茶几擦桌角。
他一下就哭了,江言这次回来后的小心翼翼让他心疼,那双漂亮又空洞的眼也让他心疼。
他不知道陆景湛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用爱把人逼成这个样子。
两天后他回家递给江言一个口袋,江言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接过去了。
打开看,是一部接近六位数的相机。
他愣愣地抬头看庄平安,说:“不是我过生日。”
庄平安眼眶又开始发热,他哽着喉咙恶声恶气地下达命令:“每天必须出去拍满一百张,不然不准你睡床!”
庄平安的出租房不到十五平,一个月租金六千,江言不知道这部相机是他攒了多久的钱。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了些哑意:“平安……我是不是让你很难过。”
“不是,”庄平安立刻的说,他坐下来严肃盯着江言的眼睛,“不是,你是让我最开心、最心疼、最幸福的我最好的朋友。”
“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江言。”
江言的眼睛就无声滑下泪来。
他怔怔地望着庄平安,在他的怀抱里渐渐哭出声音,然后变成发泄情绪的崩溃大哭。
这场从得知陆景湛订婚消息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就积蓄出的泪,像场迟到的夏季暴雨般来得轰轰烈烈,但至此以后干旱的土地总会长出新的嫩芽,因为大地之下种满希望。
江言渐渐的又开始出门,从庄平安的小区楼下,到他们所在的划区,到整个a市,他存在庄平安电脑里的照片越来越多。
“拍得很好看啊,我言儿真厉害。”
某天台风入境,庄平安不用出门送外卖,两人就在狂风暴雨中翻看江言的作品,庄平安毫不吝啬夸奖。
江言在旁边笑得很安静,他回来后总是那么安静,好像生怕引起谁的注意。
庄平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要不我们给传到网上吧,当个照片博主。”
第14章
江言看向他,张了张嘴,最后说:“还是不了吧,没那么好看。”
他停顿了下,又小声补充:“网上会有很多人骂我们的。”
“谁骂得过我?”庄平安挑眉,否决了江言的意见,撸起袖子就开干。
他一边注册账号一边说:“放心吧,一有恶评我就拉黑,再来我就用我的号追着骂,保证把他们教育到退网。”
江言的视线跟着他的光标动,眼里有点暗暗的期待和不明显的笑意。
在填到id那一栏,庄平安连犹豫也没有地输入文字。
天天开心。
在江言账号粉丝破万的那天,庄平安和他一起去机场送李源。
李源接受公司派遣,马上要去一个几乎没有冬天的国家,那里是和他走散的他母亲的移居地,他会用工作签申请永居。
人的一生就是要经历各种离别,被离别磨损,再被新的相遇填充。
过安检时,李源突然从队伍中脱离,转身奔向江言。
他抱得很用力,几乎将人勒进肋骨里,这样江言就能看到他肋骨后跳动着爱意的心。
松开江言后他又转头抱了下庄平安,之后重新站进队伍,直到消失在他们视线中。
再也没有回头。
庄平安站在一旁看江言望着安检口不舍的眼神,再看他被李源抱过后肩膀处不被人注意到的一点湿润,突然不忍地撇过头。
他从来没跟人说过,江言珍爱的那部相机不是自己买的,他根本没有那么多钱买相机。
李源在他们这群人里是有钱,可他也才二十一岁,本来是该在校园读大学的年纪,因为工作能力得到领导赏识有了些积蓄,但一下拿出近十万……江言回来后,庄平安没见过李源再开车了。
账号粉丝破十万的时候江言离开陆景湛正好半年,他应粉丝呼声尝试着开了一次直播,弹幕里都是女孩们直白可爱的夸奖。
江言在粉丝们大胆真诚的爱里生长出血肉,内心世界以飞快的速度重建。
她们把那个废墟里埋着头的江言拉起来,七上八下地拍着衣服裤子上的灰,然后叽叽喳喳地对他说:“快去拍vlog,我们最喜欢你啦!”
江言的账号渐渐有了商务,甲方给他转账时,他给的是庄平安的卡号。
所以当那天下午庄平安满脸震惊地急匆匆回到家跟他说有人转错巨款了的时候,江言笑得前倒后仰。
他很久没那么开心了,他的生命全靠相机和友谊。
他至此完全从腐烂的过往里重生。
今年冬天江言去了一个拥有“十大不得不去落日圣地”之一的国家,n国。
身边来往的都是与他完全不同的面孔,他们的皮肤是均匀的深棕色,是太阳给他们温柔的落彩,江言觉得这颜色十分浪漫。
穿梭进一条小商贩们展卖当地传统工艺的街道,木质门廊下挂着许许多多颜色艳丽的丝巾,传说每种不同的图案背后都有一段独属的爱情故事。
满目都是铺天盖地的美丽花纹,老板们在向每一个陌生顾客介绍一个一个古老的故事。
江言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安徒生童话里,整个世界奇幻而美好。
他用镜头记录这一切,直到镜头主动地停留在一块眼熟的图案上。
一条浅褐色的,像古老书页的丝巾。
曾经跨越山河湖海从遥远的n国被陆景湛带到他的床头,然后屈辱地塞进他的嘴里。
江言轻轻拿起它,眉目和善的老板娘挪动胖胖的身体过来,用方言口音很重的英语向他讲述这块丝巾背后的爱情故事。
江言五句里有三句听不懂,但还是渐渐在她富有感情的讲述中慢慢展开笑来。
因为他在与它的接触中发现过去真的过去了,回忆也再也不会在未来张牙舞爪地等着捕捉他。
江言拿起另一条浅蓝色的丝巾,抬头对老板娘用不太熟练的本地方言说:“我喜欢它,请帮我装起来。”
他笑起来,比天边的落日更吸睛:“它和你一样美丽。”
它代表希望和光明。
回到酒店,逛了一天的江言熬夜把视频剪辑完成上传了账号,在异国他乡里陷入充满未来的梦境。
而另一边不同时区的华国,陆景湛花了一个完整的黑天,隔着屏幕贪婪地用思念描摹爱人。
江言视频里扬起的笑脸通过目光感染到他的脸上,让他两年前被暴力扯断的幸福于此刻得到延续。
这是他今年最满意的生日礼物。
江言最新更新的视频里,镜头晃过摊贩一角上熟悉的丝巾,然后对准壮丽雄浑的落日。
落日几乎横跨了镜头里的一整片天空,斜阳沉重,空气金黄。
视频的结尾依旧是一串白色的小字:关关难过关关过,前路漫漫亦灿灿。
播放结束,陆景湛转头看着窗外熹微的晨光。
天光大亮。
第12章 11.石头
华国的新春将近,江言结束长达七个月的孤独旅途,在异国他乡绚丽的晚霞中起飞回国。
下飞机时是个阴沉的早晨,庄平安早早等着给他接机。
两个好友半年多没见,熟稔半点没少,庄平安十分自觉地替他拉行李。
江言还穿着旅行时的冲锋衣,漂亮的浅绿色,显得他又白又朝气,一点不像二十七的人,倒像个刚毕业的高中生。
庄平安边走边打量他,撇嘴评价:“陈可欣一会儿又要问你要链接了。”
第15章
他已经没送外卖了,考了会计证,在一家小公司当会计,认识了女朋友陈可欣,是个很可爱的圆脸姑娘,三个人常常一起视频。
陈可欣一开始是个很腼腆的女孩儿,熟了之后就显出些性格里的俏皮,总是叽叽喳喳地跟江言聊国内的变化,聊当下时兴的颜色和服饰。
这种女性闺蜜之间的相处让江言一开始不太适应,后面习惯了就放开了,他俩聊上头时庄平安常常在旁边看着插不上嘴。
江言听他酸唧唧的话就忍不住笑,举起双手以示自己毫无谋权篡位之心:“我给你们也买了新衣服,比我这件贵多了,情侣装。”
庄平安这才高抬贵手,又问他回来要不要住自己重新租的大房子,江言委婉拒绝了,他也就没再坚持。
现在的江言是一粒飘荡世界回来的蒲公英种子,不是以前那朵需要小心照料的残败的花。
庄平安对现在鲜活独立的江言很放心。
两人把行李放在江言的酒店,庄平安看着富丽堂皇的装修,咋舌地作出评价:“荒淫无度。”
这惊天动地的形容词。
不过初中文凭的江言对庄平安那张高大尚的会计证很有点知识崇拜,并没觉得不对。
他跟着对方环视酒店,抿了抿唇解释:“高峰期,只有这家了。”
庄平安又看向大厅的豪华小喷泉:“穷奢极欲。”
江言虚心地接受批评。
半天后庄平安突然补一句:“……怪不得不住我的出租屋。”
没等脑子慢的江言反应过来这二者之间的关联,庄平安又宣布要带江言去吃大餐。
“吃什么呀?”江言好奇。
庄平安概不透露:“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去了一家市中心的法餐厅,这对小公司的庄会计来说,简直算得上大出血了。
店内装修优雅奢侈、餐桌上娇嫩的玫瑰还带着露水、空间内漂浮着淡淡馨香。
连呼吸中都是货币的诱人气息,实在没比江言的酒店好多少。
庄平安也十分不满意,他在小绿书上搜的明明是“朋友归国隆重接风宴”啊,怎么成华而不实的情侣餐厅了。
菜上来后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各自的生活,江言听的时候居多。
庄平安不太吃得惯这种甜不甜咸不咸还黏不拉呼的东西,后半程一直在吐槽菜品。
江言失笑,国内的外国菜已经比国外的外国菜好吃许多,他倒是还能接受。
随意地把目光投到窗外,不经意扫到一家心理诊疗室。
名字莫名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对面的庄平安已经放下餐具:“怎么不动,你也吃不下?我以为你比较吃得惯这些呢。”
江言回过神,叉子在盘子里搅了几下,笑道:“比我吃惯的那些好点。”
两人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又硬塞了许多,庄平安掐着点离开——搞半天他也要加班,请假还只请到一个上午。
看着庄会计打着电话匆匆驾车离开,已然成为一名合格的写字楼社畜,江言觉得这也很有意思。
书写故事的笔尖一路向前,不到完结那天永远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人生是最艰难、最长远的旅途,路上的风景不会逊色于江言旅行路上的所见所闻。
走出法餐厅,头顶的天依旧阴沉沉,光线像从灰扑扑的磨砂玻璃罩里透出来,江言站在路边用手机打车。
正是高峰期,半天也没有司机接单。
再抬眼时身旁突然多了个不认识的人,个子很高,江言以为对方也是等车的,下意识让了点位置。
没曾想对方主动打招呼。
“你好,我叫孙思诚。”很年轻的声音。
江言转头看他,是个很阳光帅气的男生,最多二十一二岁。
他有些奇怪地点头询问:“你好,有事吗?”
孙思诚看着他脸愣了下,随即笑道:“就是看你似乎很眼熟,想问一下你半个月前是不是去过n国的丝巾市场?”
江言闻言有些意外,点头说是。
孙思诚就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江言在落日余晖中温柔地笑。
原来两人在半个月前就曾踏足同一片土地,并且细聊后得知双方都十分热爱旅行,甚至有不少重叠的轨迹。
天空突然落下缠缠绵绵的小雨,孙思诚将伞撑在两人头上,伞下合拍的对话像轻击在伞面上轻快的雨滴。
马路对面矗立的大厦玻璃上覆了层粼粼水波,恍然如同一片倾倒的湖面。
江言在孙思诚兴致勃勃的交谈声中被这大厦晃了一眼。
目光再次不经意落在那家心理诊疗室。
江言在回忆里搜寻它的存在,不自觉陷入思索中时,从里头撑伞出来个人。
他的脚步停住。
陆景湛真的瘦了很多。
黑伞自他头顶落下沉闷的暗影,瘦削的脸颊透出某种苍白病态的气质。
两年过去,江言站在别人的伞下,隔着潮湿的雨幕,望不进他的眼睛。
孙思诚感受到他的异常,也停下问他:“你朋友吗?”
沉默几息后,江言摇头,看了眼手机,声音混在雨里:“我车到了,先走了,再见。”
陆景湛站在雨中安静地看着江言的背影。
黑色的伞和黑色的衣服,让他看起来像一块最坚硬的石头。
第16章
只是眼里有点微弱的不解。
为什么这次的幻觉里,言言身边会出现不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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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cos望夫石
第13章 12.朋友
大概是那天走得急,淋了雨,江言回去就大烧一场,三天后才完全恢复活力。
这三天在酒店什么也没做,光吃药睡觉了,无聊得很。
江言在床上磨蹭几下,接受了手机上孙思诚的游玩邀约。
庄平安和陈可欣都在岗位上做年末最后的冲刺,没空搭理他,孙思诚虽然和他才认识,好在十分志同道合。
无业游民的抱团。
两人以约定集合的广场为中心点,向四周扩散着半玩半拍。
马上春节了,a市的寒风仍旧料峭,狠狠收拾了一顿刚归国对御寒准备不充足的江言。
在他打了第四个喷嚏的时候,孙思诚好笑地拉开自己外套拉链:“哎哟我天,看你穿这么薄我以为多抗造呢。”
江言揉揉冰凉的鼻尖看他。
孙思诚把外套扒下来给他:“穿我的,我不怎么冷。”
“不用,你穿着,小心着凉。”江言没接,转头指着隔了条马路的商场:“我们进去逛逛吧,里面有空调。”
孙思诚最后还是把外套给他裹肩上了,一直到进了商场才松手穿回自己身上。
两人逛进了家服装店,江言准备现买件衣服穿着,导购员看着他的脸十分热情,恨不得每件衣服都让他上身试试。
江言一件一件接着手里的外套,看一眼价格,又抿着唇悄悄挂回去。
心里默默计算着:这件等于半部相机,这件等于两部相机……
他现在虽然借助互联网收到了许多人的喜爱,也赚到了不少钱,但离庄平安口中“穷奢极欲”的跨阶级生活还是很遥远的。
他赚的钱除了必要的食宿路费,还有给庄平安他们沿途准备礼物,其余的一概都存起来。
过去真是穷怕了。
孙思诚翘腿坐在沙发上看江言跟导购员玩接力传花似的,忍不住开口:“就这件吧,多合适,我给你买,当我送你的见面礼了。”
江言拒绝得很快,并在孙思诚抬手给导购员打手势准备付款时,飞快按住他,表情难得的认真:“思诚,真的不行。”
孙思诚一时有些被他的表情唬住,又听到江言缓声继续解释:“我以前……有过花别人钱的坏习惯,现在正在改正,所以不能收你这个礼物。”
孙思诚看着江言这张漂亮单纯的脸,从他的话里意识出了点什么。
他见江言第一面就察觉到了,江言身上那种奇怪的杂糅的气质,像是大人的躯壳里藏着一个天真的小孩儿。
是被人精心照料呵护过的温室植物,只带着保护自己的玻璃罩就从高墙里逃了出来。
但他没表现出什么,只顺着江言的意不再提付款。
衣服是买不起了,江言也不打算让导购员上上下下白忙活一阵,于是看起了店里的围巾。
孙思诚跟他一起挑,在看到一抹亮眼的红色时,食指隔着橱柜点了点,对导购说:“帮我拿一下这条。”
江言正仔细比对他目前看到最便宜的两条,突然兜头被毛绒绒软乎乎的触感缠了一脖子。
孙思诚握着他肩膀左右看看:“不错,很好看。”
隔着暗色透视橱窗,服装店外的何助手里还提着给女友买的新包,脚步定在原地。
他面瘫着一张脸,大脑飞速转动:江言?江言回a市了?陆总知道吗?江言旁边那人是谁?男朋友?陆总知道吗?
两年前自己老板的崩溃模样还历历在目,之后似乎也是一点都没好,见心理医生的频率都快比见他还勤了。
他不敢想江言和别的男人甜蜜逛商场这一幕被老板看到会怎么样。
从各个方面来讲,他都不太希望两个人继续有交集。
江言看起来已经从上一段感情中走出来,投入新的生活中了,而现在的陆景湛心理状况不稳定,不知道受到刺激后会做什么。
毕竟当初江言因为他订婚想分手,就被抓回去从夏天关到冬天。
这么想着,何助转身准备离开,他虽置身事外,心里也忍不住叹息,为他们豪门曲折离奇的爱情。
然后就迎面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背后的陆景湛。
地板柔和地反射着头顶明亮的灯光,将陆景湛的脸照得愈发苍白,脸部线条瘦削凌厉,真就像一尊没有感情的大理石像了。
他两手闲适地兜在黑色大衣口袋,直直望着橱窗玻璃里的人,表情平静,像在看一条他感兴趣的晨间报道。
感受到自己助理的视线,陆景湛才微微挪动目光,很寻常似的,淡声问了句让何助后背发毛的话。
“你也能看到他吗?”
他问得认真,这句话里除了询问和等待确认,没有其他任何意义。
因为他真的不知道别人能不能看到江言,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还没等何助想好怎么回答,江言和孙思诚已经从店里走出来。
四张脸面对面碰个正着。
何助从业十余年,还没经历过让他这么猝不及防的修罗场。
本以为场面会继续僵持下去,没想到陆景湛先动了。
他仿佛没察觉到当下氛围的异样,径直走到江言身边,无视孙思诚,说了两人许久不见的第一句话。
第17章
“早安,江言。”
语气平静无波,好像他们之间分崩离析的过往都不存在,好像江言的二十五岁生日那年陆景湛并没有订婚,他们依旧维持了和谐的情人关系至今。
可现实是江言也抬头看他,说:“早上好,陆先生。”
陆景湛的眼睫颤了下,在眼下打出寂寥的阴影。
江言又转头看向何助,点头道:“何先生。”
何助身为总裁特助,业务能力和人情世故都不是盖的,立刻走上前笑道:“江先生,和朋友来逛商场?”
他知道自己老板想知道什么,于是帮他用自己的嘴问出来。
江言往旁边侧了下,给他们一一介绍。
听到自己名字,孙思诚抬头,跟陆景湛落在自己身上许久的凉凉目光对上,挑眉笑开:“你们好。”
他看一眼就知道这人有病,心理上的,眼神阴恻恻的,跟个鬼一样,对自己的敌意简直要写在脸上了。
江言上次就是看了眼这男人之后调头离开了,结合江言刚说的不良习惯,孙思诚估计这男人是江言之前的金主,并且这段金钱关系发展出了感情,还没得善终。
陆景湛的眼睛隐在睫羽下,照不到光,像深邃的井口,黑得发冷,依旧盯着孙思诚。
他最讨厌江言身边这些打着朋友的幌子却有所觊觎的东西。
孙思诚手机突然响起来,他对众人示意了下:“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碍眼的人走了,何助也很识趣地退到一边“处理公务”,独剩了江言和陆景湛站在一起。
江言脖子上的围巾在陆景湛眼里映出个红色的点,抢眼得很,他恨不得立刻动手摘下来。
“他既然只是你的朋友,为什么给你戴围巾?”陆景湛问他,双手牢牢插在兜里,压抑着什么。
语气依旧是单纯的询问,没有任何反问或者责问的意思,因为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朋友。
心理医生说他有情感缺陷,性格很淡漠,没有正常的人际交往认知。
所以陆景湛愿意现在开始学,从江言身上学,哪怕太晚了。
但江言静默了会儿,对上陆景湛安静等待答案的眼睛,平静地反问他:“你又认识哪个公司的老总是他的上司吗?”
江言经过一段时间完全自由肆意的生活,其实已经渐渐淡忘了过去的疼痛,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娇花。
他一直都只是一株野草,一片任人踩踏的青苔,偶然被陆景湛发现后带回去精心养护而已。
外力施加于他的疼痛不过是家常便饭。
但陆景湛不一样,他是把自己捧起来带回家的温暖掌心,所以这片掌心扇过来的巴掌也是最疼的。
他曾完全信赖陆景湛,同时也对他最苛刻、最严格,他要自己这颗卑贱野草是陆景湛花园里的唯一。
做不到,他宁愿舍弃这片花园。
可如今他不信任、不爱陆景湛了,却依旧对他最严苛,更严苛。
他固执地不愿去深思原因,像捂住耳朵哭闹不休的小孩。
陆景湛反应过来后就霎时僵住不动了,连呼吸也没有了似的。
他垂下眼,嘴唇上那点微薄的血色也随之退下去。
“对不起……”
“我好了。”
他轻声的道歉被打完电话回来的孙思诚掩盖,江言似乎并没有听到,面色如常地朝他和何助道别,先离开了。
陆景湛还立在原地,定定望着商场出口方向,何助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不知怎么鼻头一酸。
他想起了自己老家养的一只土狗,小时候每次离开家,它都是安静地望着自己的车尾,在短暂有限的一生中等着自己的下一次归来。
何助并没有听清江言和自己老板的交谈,但他猜大概是非常不好。
因为陆景湛在再也望不见江言的身影后,习以为常地从口袋里拿出心理医生开的抑制情绪的白色药片。
从前沉稳冷静在文件上签字的手,如今熟练地倒了几颗白色药丸在掌心,送进嘴里直接嚼碎了咽下去。
咀嚼声听得人舌根都发苦。
送药的那只手上,指间戒指在柔和的白光下闪耀。
可惜不管是戒指还是陆景湛的悔意,在江言面前都深藏黑暗的衣兜,无人能窥见。
第14章 13.烟花
那天不太愉快的散场后,江言连续几天都没再跟孙思诚一起出门。
他还是怕会给朋友带来麻烦,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
江言最近在一个人沿着以前的采风路线逛,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故事开始的那条长街。
就是站在现在脚下的这块土地,他从路人口中得知了陆景湛的订婚消息。
说不清是命运使然还是什么,江言看着冷风中兀然静坐在长椅上的陆景湛,两人安静地对望着。
与两年前江言按下快门的那张照片相比,眼前的景象有了许多差别,瑟瑟的冷风取代了栀子花香,陆景湛取代了长椅上的阳光。
“江言。”
陆景湛围了一条驼色的围巾,但配上他那张比从前瘦削许多的脸,看着也不觉得温暖,脸旁的空气中有很快消散的浅淡雾气。
江言走过去坐在长椅的另一端,拇指轻轻在相机壳上摩挲,好一会儿才说:“这里不像是你会来的地方。”
陆景湛解释自己的出现:“没事的时候会翻你留在电脑里的照片,去你拍过的地方坐坐。”
第18章
他的目光轻轻落在江言身上,里头的情感充沛又压抑,江言却嫌烫似的避开视线。
或许他们还是有点缘分的,江言想,只是这点缘分只够让他们不停相遇,不够长久地相爱。
风把默默无言的两人包裹在冬天里,包裹在灰色的阴天。
“言言,”陆景湛突然叫他,一阵更大的风吹来,他的声音像是被灰色的风送到江言的耳边,“对不起。”
“我不会爱人,我的爱给你造成了很多伤害,医生给我的心理测试卷,我做了很多次都不及格,我想我的爱也是不及格的。”
陆景湛停了下,几秒钟的安静里,江言听到了三片枯叶落下的声音。
陆景湛仿佛也在等什么落下,然后继续说:“我想为很多事说对不起,但最让我后悔的还是在机场,我打你的那一巴掌,和说的那些该死的话。”
这是江言心里最深的一道疤,伤口太深了,他自己甚至都无法观察它是否有在愈合。
此时突然地被触碰,才知道还是很痛,痛得江言的眼眶都飞快地红了一圈,他垂下头紧紧捏着手里的黑色相机。
陆景湛的声音很认真,像在说什么真理:“希望你不要用一个连感情都不懂的怪物的话来伤害自己。”
他是真心实意的觉得自己是怪物,这是心理医生也始料未及的,在他的心里似乎从来没有缓冲地段这种东西,要么事事以自己的意愿为先,要么全盘否定自己。
冷漠薄情的商人在经历痛苦的自我撕扯后,变成了高举“江言”旗帜的怪物。
长椅对话的最后,陆景湛把江言送回了酒店。
他重新得到了江言的联系方式,不是让助理直接查;和江言的偶遇也是全靠幸运,不是派人跟踪。
他在打碎自己后重新动手捏造,抛弃自己曾经的一切习惯和信条,以江言的意愿为模板,想拓印出一个可以及格的陆景湛。
但江言下车后却没有道别,头回没有礼貌地直接离开了。
回到酒店后,在风中盘旋许久的眼泪才落下来,冷风吹了那么久,眼泪还是烫的。
从这之后起,陆景湛每天都会给江言发信息,像江言以前一样。
有关心问候,有日常分享,还有许多他拍的照片,乌龟形状的云、淋满雨的青苔、翅膀鲜艳的蝴蝶。
江言回得不多,通常如果一天都没有回信的话陆景湛就不会一直发了,他怕打扰对方。
这种情况是多数,所以陆景湛发信息大概保持在一天五条。
例外的时候是深夜凌晨时几条无意识发出的“江言”,清醒后无法撤回,两人都默契地装作不知道。
但江言其实每天都在看他的消息,最近的照片里有渐渐出现的喜庆红色,是春节快到了。
繁华发达如a市,路灯上也高挂着成串的红灯笼,新年伊始的快乐自街头如点燃的鞭炮般窜往巷尾。
庄平安和陈可欣终于迎来奋斗后的假期,顺带着一个父母不在国内的孙思诚,四个人都是好相处的性格,很快打成一团。
除夕夜这天江言和孙思诚去超市买好年夜饭的食材和一些冷火烟花,浩浩荡荡地去了庄平安夸耀已久的“大出租屋”。
但四个人里真正称得上会做饭的人其实只有陈可欣一个,又除了孙思诚以外的助手都在帮倒忙,所以庄平安和江言很快被她两脚踹出了厨房门。
两个厨房没进过几次的铁哥们在客厅面面相觑,默契地没有互相嘲笑。
年夜饭最终在春晚开始前几分钟匆匆圆满上桌,四个人关窗吃得满头汗,庄平安是劝酒高手,逮着新朋友孙思诚薅,后者不服气地跟他划拳,结果喝得更快了。
春晚开着也没人看,图个热闹,一行人又抱着冷火烟花到小区楼下放。
年末最后一天,从不下雪的a市反而慢慢悠悠地下起了今年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雪,给陈可欣激动坏了。
庄平安把巴掌长的小圆筒烟花往地上一放,点上火,就成了一把五颜六色的燃烧花束。
江言挥着一根仙女棒,橙色火光和满天雪色相融,在黑暗里偏心地将江言的笑脸照得比别人更亮。
江言下意识拿出手机对着仙女棒拍照。
他今天也喝了不少酒,被红色柔软围巾托住的漂亮脸蛋上晕出醉色,简直比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烟花还晃眼。
放完烟花的四个人收拾好垃圾又上楼打牌,江言这次手气出奇的好,赢了不少钱,庄平安耍赖不继续玩了,跟同样醉醺醺的陈可欣回主卧关门睡觉。
屋内空调温度高,江言的状态也是混混沌沌,他跑到阳台上吹冷风。
雪夜没有月亮,街边路灯上悬挂的红色灯笼像一连串红色的月亮,江言坐高脚凳上,胳膊懒散地搭在栏杆,下巴垫上去,望着灯笼发呆。
阳台门一开一合,送来一小团很快冷却的暖气。
“不舒服?”孙思诚从身后走过来,靠在江言胳膊旁边的栏杆边。
江言头歪了下,从低往高地看了他一眼,阳台玻璃门后的室内光打在他小半边侧脸上,声音有点含糊:“没有。”
空气中只有屋内隐隐的电视声音,江言在安静中动作缓慢地伸手去接簌簌降落的雪屑,孙思诚凝视着他的脸。
“你喜欢男人么?”他突然问。
江言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到这个,但他的性取向不是秘密:“对,怎么了?”
第19章
孙思诚缓慢地俯身过去,酒精让江言仍旧迟缓地停留在胳膊上侧头看他,两人的距离转眼间靠得极近。
“我没喜欢过男人,”孙思诚说,“但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江言怔怔望着他,大脑用力地思考着,不明白孙思诚说的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毕竟这才是他们见的第三面。
但不等他想明白,孙思诚就突然朝着他的唇吻上去,濡湿的触感带着浓重的酒精味,在零度以下的雪夜带着难以忽略的热意。
直到自己的手背擦到孙思诚的脸颊,江言才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推开。
他皱着眉,看着孙思诚坦荡炽热的眼睛,醉意顿时散了大半:“你不应该这么做。”
“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家里也挺有钱的,我是真的喜欢你,感情可以培养,花钱也没关系。”孙思诚看起来也醉得不清,话一说多就有些颠三倒四。
但江言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孙思诚想包他。
他从心里泛上来深深的疲惫,苦中作乐地想自己在这片市场行情还真是好,小自己五六岁的男生都愿意花钱。
可如果真的花钱就可以,他又怎么可能只跟过陆景湛一个人。
“你喝醉了,睡觉吧。”江言说完没再管他,转身进了房屋。
没多久,庄平安出租屋的灯就熄灭了。
陆景湛站在树的阴影中,像隐身在黑暗里,右手紧紧握着一根燃烧过后的仙女棒,指骨被冻得通红,肩头堆了层薄薄的雪。
有车开进小区,车灯在拐弯时晃过来一瞬,两道清晰的泪痕就被猝不及防地暴露于纷纷扬扬的雪花中。
他怔然地望着庄平安的三楼阳台,表情是完全无法弄清楚情况的孩童般的茫然。
言言说他们是朋友,可是朋友会接吻吗?
陆景湛新年第一天的凌晨是在心理医生的沙发上度过的,他的眼睛像是被冻坏了,到了温暖的室内也无法停止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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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嘎多!
第15章 14.蓝色
客厅空调开了一夜,江言被庄平安楼上的住户吵醒。
从沙发上起身,他身上的卫衣挤得皱皱巴巴,按亮手机,时间显示早上六点十三。
索性没什么事,昨天听庄平安说这附近有家味道不错的早餐店,不如去买来尝尝,顺便清醒清醒被孙思诚搞懵的脑袋。
江言拿上外套出门。
雪不知道几点停的,在地面上垫出薄薄的冰,东边还没见到太阳,天空蓝得发紫,世界像颗剔透冰球。
江言提着包子豆浆和元宵,扫完码,庄平安的电话刚好打过来。
“大早上的哪儿去了?”
“买早餐,就你昨天——”江言话没说完,短促地叫了声,铺满薄冰的路让他滑了个趔趄。
“怎么了?”
江言稳住身体,低头看鞋底覆上的冰碴:“没事儿,昨天下雪地上滑。”
“哦对,你小心点,别走马路边,a市没这么下过雪,小心出什么意外。”
江言闻言视线转向透明薄冰下黑色的柏油马路,莫名像无底的深沟裂缝,他有意想往里走,但人行道里侧停满了电瓶车。
前面还有一小段路就可以上台阶,江言对电话里说:“嗯,我注意,先不说了,我手都冻僵了。”
庄平安念叨:“得叻,快来吧,大年初一暂时不想吃昨晚的剩饭剩菜。”
江言笑道:“好,我很快。”
这段路不算远,街上人少,但空气中还有烟花后淡淡的硫磺味,江言脚步不慢,身前渐渐落下一道由浅变深的影子。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还是浓稠厚重的蓝,太阳都没有,哪儿来的影子?
——车灯!
反应过来的江言猛地撑手翻过一排拥挤的电瓶车,接着是豁然一阵巨响——
一整排的电瓶车多米诺骨牌一般倒成一片。
突然一声震耳的碰撞声,透明的空气也被震荡成有型的波浪,倏地向江言拍去,他骤然摔倒在地,视线刹那间变暗。
白胖的元宵慢慢滚远,在潮湿冰冷的地面冒着缕缕白气。
江言闻到了刺鼻的焦糊味,还有橡胶摩擦后的剧臭。
他撑着双臂回头看,一辆黑色卡宴横拦在他眼前,似乎是挡住了一个猛冲而来的巨物,距离他刚刚站立的位置仅一步之遥,把他护在了自己的影子里。
江言心中不知怎的猛地一跳,接着卡宴自地盘突然泄出缕缕黑烟。
“喂,快跑!一会儿爆炸了!”有人朝他吼。
是刚刚早餐店的老板娘,看不清她表情,只能看到她焦急抓紧身前围裙的手。
这声巨响把许多街边商铺的老板都吓出来,众人远远躲在自家门后,探头望着。
江言撑着擦破的手爬起来,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听老板娘的警告,江言踉跄着跨过倒塌的电瓶车,绕到卡宴车身前。
挡风玻璃裂出一道道凌乱的白痕,像急需更正的错题上涂满的修改液,而车身的右侧,一辆白色大众的车头深陷进卡宴的驾驶座位置。
驾驶座的车窗被震碎,透过残缺的玻璃碎片,可以看到一个浑身浸满血的男人,身前系着一条血迹斑驳的围巾,依稀能辨出原本的驼色。
第20章
陆景湛。
一瞬间如兜头灌注一身冰水,江言站在窗前,目眦欲裂。
脑中一阵尖锐的嘶鸣,目之所及的世界突然天旋地转,他像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洪流裹挟着冲走。
……
直到被三个救援人员强硬地拖走,江言才回过神来。
车框上的碎玻璃上不知何时涂了层红色的边,他被那点红刺激得一凛,转身颤抖着祈求牢牢钳住他的消防员:“你们小心点、你们小心点,他本来就受伤了,他,他一直在流血……”
一段话说得颠三倒四,激动的情绪让他几乎每个字都在破音,喉咙像梗了块锋利的硬石头,每个停顿都带着血腥味。
消防员皱着眉头疼地架着他往救护车上走,语气不怎么好:“我们知道,你还能有我们专业?你先……啧,你别挣了!一会儿救援队的一半都得拿来摁你,净添乱!赶紧上来包扎一下。”
江言立刻停下朝卡宴方向涌动的动作,僵着身子低声保证:“我不动了,我不动了,你们快去,你们快去救他,我再也不动了。”
消防员们对视一眼,留下了一个还押着他,护士从救护车上下来,用剪刀剪开江言的衣袖,他才看到自己鲜血淋漓的胳膊。
江言迟钝地意识到原来那不是陆景湛的血。
那就好。
消防员给他递了张纸,江言的表情接近空白,一动不动,像个被输入固定程序的机器人。
“擦擦眼泪,”消防员把纸塞他还没被包扎的那只手里,“车上是你什么人?你刚那擅自救人的举动太危险了。”
“先不说两辆车会不会爆炸,那车窗上全是玻璃碎渣,你直接够着胳膊救人,万一玻璃划到你大动脉了咋整?”消防员教育他,“你要相信警察,我们出警多快,就这两分钟你都等不了吗?”
大脑零件停止转动,外界信息全部卡死,一点也不能被接收到,江言睁着那双空洞的眼,里头无意识淌着泪。
怕是被吓出了心理阴影,消防员叹口气,又小声嘀咕:“看着挺瘦,力气那么大,三个人都差点没摁住。”
事故发生地有人被消防员从两辆车中抬出来,江言下意识朝前迈了步。
“诶!别动!”护士一把按住他肩。
消防员立刻加重手上力度,也严阵以待,警告道:“别又挣啊,再不听话一会儿给你擒地上。”
消防员们又从车里抬出一个,朝江言他们这边走来:“让让!让让!上车走了!”
伤者脸上身上全是血,脸都看不清,靠近脖子那截的围巾已经完全被浸成了红色,松松垫在脖颈下,暴露出的上面戴着的项链。
银色细链穿过当初那枚被江言留在床头柜里的素戒。
“怎么突然抖得这么厉害,很疼吗?”护士看着眉头紧皱神色痛苦的青年,放缓声音,动作也轻了不少,“稍微忍一下,马上就好了。”
神色恍惚的江言嗅到了陆景湛经过时浓烈到骇人的血腥味,随后意识一黑,身体软倒下去。
第16章 15.谜底
手术中的牌子亮了快十个小时,江言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紧紧躬身抱着头,像在抵御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
刚从外地赶回来的何助脚步匆匆,平复完呼吸后坐在江言身边。
陆景湛的手机有车祸自动报警功能,作为助理的他是紧急联系人之一,在医护人员的描述中大致了解到事情经过。
他看向缩成一团的江言,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红色的“手术中”三个大字带着警示意味亮着,命运的指针一路朝向死亡,昨天还给全公司发除夕福利的老板,今天就命悬一线地躺在手术室。
何助只能聊表安慰地拍拍江言的肩,心中感慨这两人的感情还真是……不死不休。
一直一动不动的江言终于抬头,眼白赤红一片,表情反而是冷静的:“……几点了?”
从到医院开始,他除了给庄平安去电话说明情况,就没再说过话,此刻开口时声音骇人的哑,像含了一把沙。
何助抬手看了眼表:“快六点了。”
“嗯。”
“……会没事的。”何助这话说得自己都心虚。
“会没事的。”江言平静无波地肯定他,眼神黑洞洞地攥紧手术室的门。
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隐隐能听到医院被封锁了起来了的讨论声。
但这一切落在江言的感官里,都只是模糊不清攒动的影子,他的世界只剩眼前紧闭不开的门。
直到身旁的何助轻轻撞了下他,提醒道:“陆先生和陆夫人也来了。”
江言顺着看过去,撞上一对夫妇探究的眼神。
妇人身上珠光宝气,衬得她保养得宜的娇柔面孔年长了几岁,旁边站着个和陆景湛三分相似的男人,说不清是哪三分,不过细看他眼睛,便一分也不剩了,与眼神冷漠睥睨的陆景湛不同,这人眼里全是狡诈的算计。
男人盯着江言的脸,转头对身后的律师低语。
何助拍拍江言的肩,把他引到医院走廊尽头的黑暗处。
“他们是陆总的爸妈,”何助靠在墙上,望着热闹纷纷的手术室门前,神色复杂,“应该是来跟你争遗产的。”
江言缠满白布的胳膊很细微地抖了下,疑惑道:“……遗产?”
谁的遗产?谁这么早断言一定会有人死?陆景湛还在手术床上,医生护士都在努力抢救,无关的人凭什么妄下定论?
第21章
何助有些奇怪:“你不知道?”
“不知道。”江言听到自己木着声音说。
可心跳再次复苏,黑暗刺破肉体攥取江言心脏的血液,他开始感到呼吸艰难,像被套头装进了一个黑色真空塑料袋里。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知道什么,但他有预感,几米之外正踩在生死线上的陆景湛藏着的一些江言不知道但又即将知道的秘密,会拉他一起坠入对死亡的感同身受中。
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江言在紧迫的心跳间听到何助说——
“陆总做了遗产公证和信托,他死后名下的一切财产都会为你所有——你不知道?”
江言张了张口,好久才哑声问:“……什么时候?”
“三年前,你生日那天,那是他让我下午给你送过去的生日礼物,不过那天早上他到公司又来要走了,我以为他是想亲手给你。”
剑落下来了。
江言痛得几乎感觉不到心脏的存在,他眼神发直,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三年前,他生日那天,陆景湛确实说给自己准备了礼物,但他对此的回应是提出分手,两人不欢而散。
何助看着跟律师密密讨论起来的陆景湛父母,以一种与他一贯的谨慎精英人设违背的讽刺语气说:“陆先生和夫人带的那几个律师是挺厉害,可惜根本没地方能打,陆总全都处理好了。”
话本该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人都有私心,他没忍住,又继续说了些别的:“这两年陆总的身体和心理都不太好,以前那么杀伐果断的一个人,如今在高层会议上睡着过四次。”
“心理医生也见得频繁,阿普唑仑当糖豆吃,媒体都笑他说资本家三十岁就开始养老了,其实不是,是他身体真的承受不住了,出席的活动都少了很多。”
“大概就是因为这两个原因,这两年他一直在不断完善遗嘱,一直到现在的达到完美——他确信没人可以从他身上夺走任何属于你的东西后才罢休的。”
“在今天之前,陆先生和夫人,包括无所不能的媒体,都从来不能得知你的任何信息,陆总一直在把你绝对安全地保护起来,尽他所能地设想你可能会受到的一切伤害,然后替你隔绝掉。”
何助说到这停顿了下,作为一个局外者,或者说,此刻更像是作为一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的朋友,他轻声对江言说:“我知道他对你造成过让你无比痛苦的伤害,可是相互连接的爱不止能伤害一个人,江言,他也很难过。”
“哪怕是可怜他,可不可以……”何助皱了下眉,像是逼迫着自己般,“可不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这样谨慎的性格,不管是工作或生活,从来都是一步不肯踏错,如今为了陆景湛能越界至此,甚至不惜利用可耻的道德绑架,已经是十分让人意外了。
江言沉默着,用力攥紧微微发抖的手,伤口的血迹慢慢在白布上晕染开,融进黑暗里。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需要回答的人不在眼前,那么无论怎样的答案都是没有意义。
“那陆景湛的父母呢,为什么会跟我争……”江言顿了顿,并不想说那两个字,话到这里就拖拽着断了。
可何助今天像是立志要抖光陆景湛所有的秘密,紧接在后地回答了江言言辞含糊的问题,一句一句将老板彻底摊开在他失去的挚爱面前。
“我以前在陈总手底下做事,她是位很严厉果断的领导,她的丈夫婚内出轨,丑闻满天飞,她立刻选择离婚,并且离婚第二天就将这个消息暴露在公众视野中。”
“之后她独自抚养孩子长大,一边还将公司治理得井井有条,但接着她的孩子也被媒体发现婚内出轨的新闻,我就是在这个新闻爆出来的前一天成为她员工的。”
“陈总的孩子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陆先生。”
江言下意识看向病房前与陆景湛三分相像的男人,听着何助继续说。
“陆先生这个人……我不好评价,但你大概也能看得出来,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陆总是他游戏人生时出现的意外,也是因为这个孩子,让陆先生和陆夫人两个不婚主义者被强行绑在一起。”
“他们有钱人的生活有时很……难以想象,总之两个人都常带着自己的小三小四回家,不避讳对方,也不避讳孩子。陆先生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五岁时才被陈总接到自己身边抚养,她害怕自己再溺爱坏一个孩子,对待陆总永远是冷着脸的苛刻。”
“一直到陆总成年,陆先生才知道陈总已经决意将公司交给陆总,他上蹿下跳地闹了好几次,没搅出什么风云,反而被陆总轻而易举地收拾了。那之后两夫妻就消停了,老老实实的每年从陆总手里领点分红。”
“如今大厦将倾,他们一直虎视眈眈的心思又活跃起来,估计现在全天下最希望手术失败的就是他们夫妻俩,毕竟……”何助讽刺地笑了下,“死了的儿子比活着的好对付多了,谁会不喜欢钱呢?”
江言在何助的讲述中,渐渐回想起自己与陆景湛曾经美好的三年里,陆景湛面对自己大胆的示爱和夸奖时,总是会露出罕见的无措神情,像精密昂贵的冰冷电脑卡屏闪烁一瞬,快得让人怀疑自己眼花。
那许多问题也有迹可循了。
为什么从没有狗仔拍到过自己?为什么陆景湛可以轻易与其他人结婚?为什么陆景湛粘人到像患有皮肤饥渴症?
第22章
因为害怕。因为对家庭淡漠。因为缺爱。
谜底的鱼尾无数次甩出水面,岸上的人却只看到水花。
无数闪过的画面里,最后一幕是救护车开往医院的路上,江言从昏迷中睁开眼,看到躺在担架床上的陆景湛。
他浑身都是血,呼吸罩盖住半张脸,罩上的水汽很薄,他的呼吸也很浅,眼睫的影子覆住眼下淡淡的乌青,血染的红色围巾被丢在脚边。
这是江言自新年后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第17章 16.惊蛰
正午阳光强烈,隆重的金黄色铺天盖地,淹没了跨年那夜的雪。
陆景湛已经在医院昏迷了三个月零五天。
坐在重症监护室的探视区,江言和往常一般隔着玻璃静静看着病床上被纯白色包裹住的陆景湛——被褥将他压得好瘦,他在重伤后变得一天比一天薄了。
五分钟探视时间很快就到,江言沉默地起身。
走到门口时,他有些突兀地停住脚步,转头望着那扇透明的沉默玻璃。
温暖阳光触到江言冰冷的侧脸,让他本就漂亮无匹的脸在明暗交错间生出了一种近乎神邸的遥远和慈悲。
“陆景湛,你再不醒,栀子花都开了。”
当天晚上,伴随惊蛰之夜的一声春雷,整个医院的医护人员上上下下地忙起来。
——305号病房的病人醒了。
雨在窗外唰唰下起来,光照到的地方银丝密集,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暗涌动。
春雷像一记沉闷的鼓钟,将深埋大地的无数生命唤醒。
陆景湛在这座众人紧张又有序的医院中睁开眼睛,护士在旁边检查他的基本生命体征数值是否正常。
结果恰如人意。
年轻优秀的主治医生轻轻呼出一口气,带着疲惫的淡淡笑意:“陆先生,恭喜您度过大难,迎来新生。”
陆景湛的目光却越过他身侧落在明亮的病房门口。
突然接到电话的江言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身上歪歪斜斜随便披了件厚外套,有些长的头发在脑后凌乱地扎了个揪。
他脸上还泛着剧烈奔跑后的白,与勉力睁开眼的陆景湛对视着。
良久后,江言无声对他说。
欢迎回来。
可陆景湛清醒后的一个月恢复得很快,江言却没有再来过。
他在漫长的等待中,静静体会着过去江言被自己囚禁后心中千分之一的孤独。
从医院转到疗养院,窗外天的一角永远是干净的瓷青,连云都没有,陆景湛的目光长久停留在阳光尖锐锋利的边缘,被划断了对时间的知觉。
今天像昨天,也像明天,今天过了无数遍,今天会一直蔓延到未来,未来是没有江言的终点。
陆景湛在重伤后无望的等待中渐渐变得比以前更安静,死寂一般的安静。
在某个温暖的下午,窗外略过黑色的一点,在他看不到的半空盘旋几圈,最后落在窗沿上。
他在短暂的怔愣后举起手机拍下这只意外到来的生命,随后沉寂了四个月的聊天界面弹出一张照片,是只黑色的燕子。
——言言,春天了,燕子回来了。
意外的是,江言的回复竟然紧随其后。
——知道了。
江言第二天出现在了陆景湛床边。
“……”陆景湛在江言身后倾泄进来的天光中睁大了下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又出了幻觉。
“什么时候来的?”他说话前先清了下嗓子,最近在疗养院做的最多的事情,不是想念就是发呆,很长时间没开口说过话,此刻声音有些哑。
江言没看他,低头用刀慢慢地削着一颗苹果:“刚来。”
陆景湛注视他染了光的发丝和脸庞,轻声问:“那天没受伤吧?”
江言手里的动作停下来,顿了许久,抬头看他:“陆景湛,大年初一那天,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和你家完全相反的城北?”
他的语调有些严厉,接近质问,让陆景湛愣了一瞬:“我……”
江言打断他:“我知道你的本意是保护我,我也……很感谢你,——但你不顾自己的安危,要是死在那里,我怎么办?你想我一辈子都背负着一条人命活下去吗?”
“不是!”陆景湛疾声否认,“我没这么想过,我只是——”
“只是什么?”江言沉着的眼盯着他的,像一双吸纳灵魂的黑洞,“陆景湛,我只问你这一次,只是什么?回答我最真实的想法,如果让我发现你说假话——”
江言手里轻轻一用劲,整齐的薄皮就从刀尖断开。
“我就再也不会来见你了。”
果皮掉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咚”的一声,陆景湛因江言口中的惩罚而漏掉一拍心跳。
七百多天的孤独、需要酒精才能入睡的夜晚、连幻觉里爱人也一次次离开的背影……一幅一幅画面,黑色胶卷一样展开在陆景湛眼前,那种灵魂被放进石磨里缓慢碾压的痛苦,让他不自觉的眉头紧皱。
江言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看起来十分冷静,除了喉头滚动的频率显示出一丝不符合脸上神情的急促。
“因为我爱你,我不能看到你受伤……”陆景湛的脸上又出现那样痛苦的茫然,“言言,对不起……但我还是爱你。”
可是他那样的爱真的算爱吗?他还没通过及格考试,他的爱还是伤人的尖刺,原本是不能对江言说出口的,这样自私丑陋的感情。可是江言要最真实的想法,江言高于一切这样那样的考量。
第23章
江言安静仔细地将他的一切挣扎尽收眼底,在得到答案后,一直紧绷的肩膀才不易察觉地松懈半分。
“陆景湛,你还记得我父母的忌日吗?”
“四月十六。”
“陆景湛,你需要我的爱吗?”
在一片虚浮的金色阳光中,陆景湛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飘起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要”,像个明知故犯,无赖又心虚的小孩。
不及格也要,自私丑陋也要,贪心也要。
“一点点就好。”像是怕自己的恬不知耻引起江言的厌烦,他又补充。
江言看着他覆上流光的眼,嘴角很轻地动了下,又被压平。
“陆景湛,如果今年四月十六半山别墅的栀子开了,我就当是我父母也同意我们相爱,我们重新开始,以一段健康的关系。我给你我全部的爱,不是一点点,是全部。”
这样的奖品对眼前人简直有致命的吸引力,让他呼吸都停滞一瞬。
“如果没开,就说明我们有缘无分,我重新踏上旅程,继续周游世界,也许未来我们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相遇,但再也不会是彼此的爱人。”
江言说到第二种可能时,陆景湛的眉又不自觉皱起来,好像光是听到就已经觉得痛苦。
江言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眉心,语气不自觉放缓:“你愿意和那片栀子花赌这个机会吗?”
陆景湛试探地伸出手握住他,察觉到对方的默许后,又紧紧牵在掌心,嘴唇干燥的温度顺着皮肤上的无数感知神经传递到另一人心口。
“我愿意。”
……
老板三天前突然回家了,这是近两年来的头一次,半山别墅按他的吩咐被佣人们保持原样只做简单清洁。
以至于一打开门,就像是穿越时空回到婚礼前夕般。
可陆景湛连恍惚的时间都没有,带着一副刚养好的脆弱身体穿过阔大的花园敲开园丁的门。
“你好,可以教我怎么照料植物吗?”
“我想尽快养开一朵栀子花。”
佣人们胆子很大地悄声聚在落地窗前,压着声音讨论。
“已经持续三天,先生赵怎么一直坚持亲自去浇水施肥?”
“或许这是华国男人的本性?听说他们会在月球上种菜。”
“这才是真正的精英教育,看看我那个只知道玩电脑的小子,难怪我们会无法超越他们。”
被讨论的陆景湛本人蹲得身子有些麻,站起身稍微伸展了一下,惊得围在一团的佣人立刻四散。
看着仍然绿油油一片的植物们,他呼出一口气,直接坐在了泥土旁,和植物们感知同样的太阳温度。
“快开吧,快开吧……”他轻声念。
听着却像是——“回来吧,回来吧……”
被瞩目的四月十六当天,a市下了一场暴雨,路上车都少了许多,风声和雨声中,整个世界像颗摇晃的透明水球。
江言从一家店里出来,重新套上雨衣,骑上从庄平安那借来的小电驴,把一个保护严实的袋子轻轻放进座位后箱,边撑往上一踹,车就倏然向前驶去,只留下一道波动扩散的水纹。
临近清明的雨都特别多,但很少有今天这样的暴雨。
江言默默捏紧车把手,心里有些愧对父母的负罪感——说是征求他们的同意,自己却在悄悄帮陆景湛作弊。
装得再严实,车箱里似有若无的花香仍然泄了出来。
爱要怎么隐藏?爱意无处可躲。
江言逆行在阻碍的狂风中,身体却越来越轻盈。
终于到达半山别墅,他匆忙停好车,三步并两步地走,接着变成跑,穿过华丽的铸铝门,穿过阔达的前堂,穿过花园,穿过别墅,穿过三年,穿过两年,江言一边跑一边脱掉头盔、甩掉雨衣,捧着洁白的栀子,浑身湿淋淋,像从蓝色海底而来的新郎。
推开后院的大门,入目先是一把黑色的伞,然后是神色又惊又喜的陆景湛,听到动静的他回过头,与手捧白花的江言撞上视线。
满目被水浸湿的绿叶中,黑色的伞下颤颤巍巍开着一朵柔软的小花。
——疼痛伴随植物生长,爱意能让栀子开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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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带私货
第18章 番外·冬天
陪陆景湛熬完一整个恢复期,时间已经再次接近冬天。
江言最近在整理照片,太久没有更新视频,粉丝在群里闹得不可开交,质问他是不是背着她们谈恋爱了。
江言对女生的第六感从心底升起深深的敬畏。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他连犹豫都没有,就在群里发了自己和陆景湛十指紧扣的照片,江言无名指被一抹银色圈住。
像在跟好朋友分享喜讯。
接着是不好意思的道歉,说以后的更新频率确实会比较低。
群里一片哀嚎声,除了几条好奇伴侣是不是男性的消息,其余都在抱怨自己没有视频下饭了。
不过有个惜字如金的大佬粉丝突然在群里发了个巨额口令红包,粉丝们就又欢天喜地地抢红包去了。
江言看着满屏的“百年好合”,感慨解决任何负面情绪的唯一手段还得是钞能力。
说起下饭博主这个赛道,对江言来说,纯属是个意外,他本来只想做个风景照片博主,但每次拍粉丝要求的vlog时,镜头后的他总是忍不住碎碎念。
第24章
江言虽然学历不高,但读过很多书,地理和历史最感兴趣,加上他敏感柔软的内心,总能将眼前的山水与千百年前的诗人联系起来,小姑娘们听得津津有味,对古史今闻颇感兴趣。
所以他虽长了张在帅哥美女如云的互联网上也可以轻易杀出重围的脸,但视频底下却很少出现关于外貌的言论。
偶而有路人刷到他,准备在评论区大展身手调戏一番,都会被粉丝正得发邪的留言震撼到,带着满脑子黄色颜料进去,装着一肚子《地理志》出来。
灵魂被洗涤得比月末的钱包都干净。
而江言更新不勤的原因,是陆景湛的腿在车祸中留下了后遗症。
刚开始还没被发现,陆景湛藏得很好,直到某次公园散步时,江言跑到马路对面买老奶奶的栀子花,突然松开的手心让陆景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跟着爱人的方向匆忙追了两步。
“陆景湛。”
江言低头看他有些跛脚的腿,没人说话,闷热的沉默挤压在两人周围。
陆景湛心中充满悲哀的难堪,他恨自己为什么要跑,为什么忘记自己是个残废,为什么不藏好一点。
阳光像是凭空生出千钧,将他的背都压得微微佝偻,像一个普通的男人。
但陆景湛怎么可以普通呢,他是商业巨鳄,是天之骄子,是从出生开始就有底气有资本睥睨世界的人,他因为拥有这些才足够配得上江言的重新回头。
江言是个太完美的恋人,是塔尖最珍贵的奖品,他一旦不够优秀,行为稍有差池,命运就会将他驱离爱人身边,任凭他从高空坠落。
如果可以,他打算一辈子都不让江言知道,可惜谎言寿命有限,任何华丽的修饰词都无法掩饰他是个瘸子。
陆景湛垂着头,额发垂在眼前,当拼命掩盖的秘密终于暴露于阳光下,整个人反而空荡荡的,风吹过去都有呼呼的回响。
“帮我拿着。”江言掰开他捏得死紧的拳头,把花枝塞进去。
陆景湛怔愣地站着,他没有等来审判槌,反而等来爱人的一捧花。
江言将手机屏幕对准两人,笑着在陆景湛脸侧比剪刀手,后者呆呆地捧着花,在镜头里是一副完全状况外的表情。
这张照片变成了江言的社交头像。
陆景湛在后来无限安稳又幸福的日子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刻是命运对他的赦免。
不过后来是后来,那天拍完照片江言就牵着他的手一路赶至医院。
医生拖着眼镜看报告,语重心长地嘱咐:不能走太多路,也别走太快,避免在雨天出门……
总之各种这样那样的限制,陆景湛听得都快误以为自己后半生只能坐轮椅了,哪有这么夸张。
可偏头去看身边的江言,正一脸认真地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医生的话,陆景湛就又轻易叛变,恨不得医生多说点,说久点,再严重些。
缺乏安全感的人喜欢从微末的细节里寻找爱意。
陆景湛不方便经常出门,江言也舍不得离他太远,照片的库存就渐渐少了。
为了向粉丝表达歉意,他准备凑个长视频,无奈素材不够,连手机里犄角旮旯的照片都翻了个遍。
这一翻,就又翻出来陆景湛的秘密。
在看到那张照片之前,江言一直以为陆景湛只是在初一早上跑去见他的。
那是他去年雪夜里拍的仙女棒,飞溅的火花蔓延到屏幕四周,空隙间夹着个远远的人影,小指甲盖大的一点,江言立马认出那就是陆景湛。
他不知道那天陆景湛在雪地里站了多久,会不会冷,年夜饭吃没吃,会不会饿,看没看到孙思诚唐突的一幕,会不会伤心。
但这些他都不会问。
他只会做。
a市今年冬天也下了雪,比去年早许多。
窗外冰天雪地,室内气氛潮热,江言难得一次在这种事情上强势起来,气喘吁吁间,将陆景湛抵在落地窗前,密不可分地与他共享呼吸。
他在爱人眉眼间流转的温柔中低声宣誓:“陆景湛,我只爱你,最爱你,永远爱你……”
新的雪会重新覆盖大地,江言希望他以后再看到雪景,想起的都只会是这份对他毫无保留的,永远偏袒的真心。
陆景湛眼里亮晶晶的,比窗外白雪还干净,泛着莹莹的光,像个不知缘由莫名被奖励的孩子,陷入被爱的巨大安全感中。
江言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孩童时期的陆景湛,被父母晾在一边的,渴望着爱的,单纯脆弱的小景湛。
他更用力地吻上去,两具身体交缠着抱在一起,在银白的漫漫雪景中,言语已经难以表达情意,若想诉说灵魂,唯有热吻。
降雨时是另一番情景,冬季的雨水像有黏性,滴滴嗒嗒地挂着落,附在透明玻璃上,慢慢往下爬,像某种邪恶的入侵物体。
但江言怀抱总是比陆景湛腿部的钝痛提前到达,他带着陆景湛缩进被子里,笑着说两人是共用一张壳的蜗牛。
江言总是这样,记吃不记打,像一滩被摔碎的水,被阳光一蒸发,很快又能像最初那样润泽渴求他爱的人。
陆景湛目光深深地看他笼在被子里的笑意,内心真诚地疑惑:有谁会不喜欢江言呢?
与冬天一同到来的,还有陆景湛的生日,他在前一天放下手头所有工作,随爱人飞去一个广阔的雪地。
第25章
只有江言在身边的日子,这一天才会被赋予意义。
没有蛋糕,没有蜡烛,两个人裹得像两头白熊,躺在雪地里,江言胖胖的四肢不停滑动,像只扑腾的漂亮蝴蝶。
一种无聊的游戏。
陆景湛却看得眉眼都柔软下来,眼神里充斥着饱满的情感,好像一根指头戳下去,就能留一个小小的窝。
夜幕下,他笑着闭上眼睛,在心里第无数次庆幸江言还愿意回头看自己,愿意拉起吊挂在悬崖上的他。
再睁眼时,江言双手捧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雪人,眼里满是纯粹的笑意。
“生日快乐。”
头顶是快被星星挤爆的夜,脚下的白雪无边无际,泛着幽幽的光,远处丘陵有微弱的起伏,世界像块巨大的柔软地毯,可以温柔地承接一切伤痛、离别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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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反攻哦,大家应该不会误会吧,不过还是小小的提醒一下下(///▽///)
这本告一段落啦,下一本也是追妻嘿嘿,到了工作日就开(o^^o)
忍不住又想补充一点碎碎念,这本正文发布时间比我落笔完结要晚一点,所以我的笔离这个故事已经有点遥远了,写得可能有些生疏,如果宝宝们觉得奇怪的话肯定是66笔力的问题,无论如何他们都会一直幸福下去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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