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王爷突然宠我》 第1章 《醋王爷突然宠我》作者:金刚吐露皮【完结】 文案 腹黑俊美傲娇王爷(攻)x双商在线苗疆少年(受) 谈煊被封号“平南王”,解决边疆纷扰,临行前,圣上指婚重臣之女许配给他,然而还没拜堂,谈煊就匆匆出征。 谈煊在朝中身份尴尬,重臣不舍女儿守活寡,便让自己与苗疆女子所出的私生子闻逆川替其“嫁过去”。 上一世,闻逆川誓死不从,被赶出家门,穷困而终。 一朝重生,闻逆川早知道前世谈煊是个短命王爷会战死沙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闻逆川:上辈子经验在手,这辈子说走就走! ** 入王府没多久,闻逆川借带母亲骨灰回苗疆安葬,打算“假死”苗疆,直接不回京城,从此获得自由身。 反正王爷又不在府上,谁管他一个侧妃的死活。 谁知他在苗疆服下“假死丸”,刚躺下,远处就来了行军。 那人骑在马上,一身戎装,意气风发。 定睛一看,竟然是本应死在战场上的谈煊! 他竟然误打误撞,碰见了凯旋回京,途径苗疆的谈煊! 谈煊垂眸看着那劣质的棺材,神色疑惑:“返京途中听闻侧妃身殒,特地前来看看。” 闻逆川内心os:求求你啦,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就这样“假死”失败的闻逆川被老攻硬生生抬回了京城。 ** 回到京城,谈煊立即召见巫医,只因他在战场上中了蛊。 巫医把脉一看:“王爷中的可是断袖情蛊,从此会被男子吸引,也只有同男子才可解......” 闻言后谈煊神色一沉,愤然道: “本王可没有断袖之癖!” 随后把人轰了出去。 可打脸就是来得这么快—— 一日他情蛊发作,双颊发红、摇摇晃晃推开了闻逆川的方面,还扑到他身上,嘴里还喃喃: “我好像发作了......” 闻逆川:“……” 从那之后。 闻逆川的房门总是频频被推开,让他十分疑惑: “王爷情蛊发作怎么越来越频繁?” 谈煊眼神躲闪: “嗯……” [高亮] 先后爱,真香定律,攻前期冷漠不屑看不起,后期老婆老婆要贴贴! 排雷指南: 1、1v1,强强,双洁,先婚后爱,大写的he; 2、主要写两人互动,穿插少量权谋,不烧脑,不纠结; 3、攻在第二章末出现,且攻中的“情蛊”,会不定时“发疯”; 4、好像没有了,点个收藏再走吧,么么~~ 【小剧场】 那日,谈煊抱着闻逆川泡在温泉里,低声细语:“当初,怎么想的嫁给本王?” 闻逆川:“我听说你死得早,想过来守寡的。” 谈煊:“......” 闻逆川又摸了摸腰间酸软,抱怨道:“没想到你身体那么好。” 谈煊失笑:“你还挺旺夫的。”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先婚后爱 主角:谈煊,闻逆川 ┃ 配角:闻逆川,很多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嫁给了宠妻狂魔! 立意:努力奋斗,热爱生活 第1章 侧妃 “小川哥,还有不到五里就进入苗域了。”小丫鬟白玥声音欢快地说道。 她的主子正坐在一旁,面容清秀,身材曼妙,一袭白衣,黑发及腰,头上没有别的装饰,只是系了一条白色的绸带。 那人端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手里捧着一个陶瓷罐子。 闻见白玥的话,那人才缓缓睁开眼睛,一点儿回乡的雀跃都没有,反倒说了她一句:“都说了,进入苗疆之前,继续喊我小姐。” 闻言,白玥警惕透过窗边帘子的缝隙往后窥察,在两人的马车前后,都有将军府派来保护的士兵。 闻逆川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说道:“快了,再忍一忍。” 他一个大男人被喊小姐,闻逆川也十分不悦。 装成女人的样子,只不过是他使了一个能改变性别的蛊,时间一到,又变回了男子的模样。 半年前。 边疆来报,南夷部族借故惹起摩擦,越过边境,往中原方向进了二百里,惹得其周围的越境、苗疆都跃跃欲试。 大盛王朝正直新帝登基,怎能容许一继位就被蛮夷挑衅。 于是,当今圣上封大将军谈煊为“平南王”,即刻出征南越,退南夷以二百里,杀鸡儆猴。 临行前,还把佐相闻迁的千金指婚给谈煊。 全京城都知道,大臣闻迁只有一儿一女,其中女儿便是大小姐闻沫雨,可这指婚之后,闻府不知怎地,竟然冒出来个小女儿—— 闻逆川。 妾室所出,但容貌姣好。 指婚的第二天,闻府的偏院来了个通报的小丫鬟,她横冲直撞对着偏院主人的门就是一推。 闻逆川看着对方越来越近的脸,才认清是闻夫人的贴身丫鬟小翠。 “公子,老爷和夫人在偏堂等你,速速随我来吧。”小翠叉着腰说道。 闻逆川起身又确认了一下,确实是小翠没错。 于是,他不慢不紧地伸了个懒腰,揉揉眼,嘴角一勾:“就来。” 他等的就是这一天。 就这样,他跟随小翠来到偏堂,闻迁和闻夫人正在窃窃私语,旁边还站着他的阿姐闻沫雨。 第2章 “老爷,你可万万不能让沫儿嫁给平南王呀,这边境九死一生,就怕要我沫儿守一辈子的寡,您、您让沫儿怎么活……”闻夫人说到哽咽,拿手帕擦了擦眼角。 一旁的闻沫雨早已哭得梨花带雨。 闻迁听着母女俩簌簌哭声,脸上也没什么好脸色,道:“此事不妥还在谈煊,当今圣上与太后之间暗斗已不是什么秘密,谈煊自小养在太后膝下,如今圣上忌惮他,太后对谈煊的态度……啧,也不明朗。” 闻夫人听后更加揪心,一开始以她妇人之见只想到了女儿嫁过去后许是要守寡了,现闻迁又说谈煊夹在帝后之间,在朝中身份尴尬,左右为难,听得她又抹了一把眼泪。 “老爷,”闻夫人一把拽着身旁的女儿一起哭着下跪,“要不您去求圣上,收回成命吧。” 闻迁听后愠色,一把把桌上的茶盏拍落下地,道:“你疯啦!新帝登基后提拔了我,此乃我表忠心为陛下分忧之时,这婚约不可违!” “可是老爷……” “爹爹,女儿不想……” 堂内的声响,在闻逆川踏进去的那刻起,彻底消逝了。 闻夫人转眼的功夫,竟把刚才的情绪都藏好了。 闻迁和温夫人高高在上地坐着,闻沫雨红着眼站在闻夫人的身旁,三人同时看向他。 闻逆川一身白衣,皮肤因常年不出门不见太阳而白得透光,柳眉杏眼,五官含了几分异域风情,黑发及腰,只用发带胡乱地绑了一下。 即便是这样,也比站在闻夫人身旁的闻沫雨好看不知多少倍。 闻迁仿佛透过他的脸望到了他早逝的生母,想起当年自己把那位惊艳全城的苗疆美女接回家中的情形。 他不由脱口而出:“怎么这般瘦弱……” 闻逆川听不得这些无用的寒暄,直接打断了他,道:“你有话直说。” 不料一旁的闻沫雨还插上了嘴,指责道:“小川,你怎地这般同爹爹讲话。” 闻夫人却透过闻逆川的脸,看到了他过世的生母,饱含凉薄地讥讽道:“罢了,一个苗疆的妾室所出,会懂什么礼节。” “我确实不懂礼节,我没爹教过。”闻逆川一句就顶回去了。 这一句噎得二老的脸拉了下来。 如此针锋下去,闻迁终于开口了:“夫人,你与沫儿先回去,我同小川说两句。” 夫人携闻沫雨不情不愿地离开的偏堂,一出门后对着女儿就是一顿嘟囔:“你爹哪是为陛下分忧,太疼惜他那佐相的乌沙罢了。” 很快,堂内只剩父子两人了。 闻迁命退了所有下人,招呼闻逆川坐下。 “小川,你这些年受苦了,成天呆在偏院,确实沉闷……爹忙于朝中之事鲜少来见你,你也都不想见我了。”闻迁开口说道。 闻逆川没有搭话,而是端起茶杯打开盖子吹了吹,然后吸溜吸溜地喝起来,故意发出难听的响声。 闻迁蹙了蹙眉,也没责备他,而是继续说道:“小川,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你为了让我专门来一趟偏院,用你们苗疆的假死蛊来蒙我,吓得我下朝后急急忙忙过来,前一刻你还不见气息,下一刻你又活过来了……你以前可天天盼着见我。” “你突然说这些话……”闻逆川喝完后,把茶杯放了回去,“是有事要求我么?” 闻迁被噎了噎,仍自顾自地说道:“今日见你,我又想起你母亲来,我本打算娶你母亲入府,奈何夫人死活不同意,最后还是你母亲用蛊化为男装进了门,不料最后还是被夫人察觉,但那时你母亲已怀了你,便命人把偏院收拾出来,一晃你都这般大了……” 闻迁这样絮絮叨叨地说起以前的事,闻逆川终于听不下去了,说:“你所来为何事?” 闻迁却不急,又问了他别的问题:“用蛊变化男女之术,你母亲可曾教过你?” 闻逆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不会是想让我替闻沫雨出嫁吧?”。 被对方一语道破,闻迁怔了怔,道:“我可以放你回苗疆。” 闻逆川轻挑了一下眉,没有说话。 “你替你姐嫁过去后,三月回门,你就带着你母亲的骨灰回苗疆安葬,届时,你再假死苗疆,便可全身而退。”闻迁说道。 此话一出,闻逆川嗤笑了一声,淡淡道:“此事谈何容易?” 闻迁却不以为然,又道:“大将军早已出征,迎亲、拜堂、入府我都会全程派人跟着,不让将军府的人与你过多接触;等你入府后,将军不在府上,你虽作为侧室嫁入,但到底也是主子,何惧之有?” “而三月后你到了苗疆,更是无需顾忌,我会派人一路护送,你假死蒙过将军府的随从,再给你伪造骨灰带会京城便可。”闻迁说道。 “到那时,你怎样嫁入,怎样死,无人会过问,至于谈将军……等他从战场凯旋,你之于他早已是陈年往事,更不会再提起。”闻迁一连串说了许多。 闻逆川少见没有打断,认真地听完了。 少倾,闻逆川噗嗤一声:“你就这么确信把家族的命运交到我的手里?有任何差池,圣上指婚,这都是欺君之罪。” 闻迁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不知过了多久才问闻迁幽幽一句:“我听闻苗疆人死后不葬苗域的往生堂,灵魂无法安息;此外,我再予你一笔钱,假死之后你便生活自由……自幼你与你阿母感情最好,你忍心让她不落叶归根么?” 第3章 一提及生母,闻逆川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放下茶盏:“我可以答应你,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闻迁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说。 “我要把白玥一起带走。”闻逆川又说。 白玥与闻逆川同为苗疆人,一直跟随者闻逆川母子,如今一同被软禁在偏院。 闻逆川的生母死后,一直都是白玥陪着他。 闻迁虽有迟疑,但还是答应了。 闻逆川答应得如此爽快,是让闻迁和闻夫人都没有想到的,可时间紧迫,由不得他们细细琢磨,王府的每根柱子早已绑上了红绸。 成婚当天,万人空巷。 迎亲的队伍穿过人海,用蛊化成女装的闻逆川坐在花轿里一颠一颠的,热闹的响声与他无关,好似成婚除了他,其他人都开心。 谈大将军虽然不在,但府上的人却无丝毫怠慢,该走的流程都走了,礼物也尽数送到,只是,那天他是与一只公鸡拜的堂。 三月回门如约而至,闻迁应允来到了将军府替闻逆川送行。 本来将军府还派了侍卫护送,可呗闻迁游说拦下了,换了一大批闻府的人,将军府的人最后只留下了几个侍从。 于是,出发当天,闻逆川手捧生母的骨灰,带着丫鬟白玥,逃离一般地离开京城。 行了十几里,望着越发模糊的城门,闻逆川心情略微复杂,这次做了不同的选择,事情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吗。 - 闻逆川渐渐收回思绪,看着回门的队伍穿过狭道,进入苗疆领域。 回门的队伍不短,紧跟在闻逆川后面的是闻府派来的家丁,而后才是将军府的侍从。 一众人进入苗疆后首先前往“往生堂”,那是苗疆人安葬过世者的地方,而闻逆川抱着生母的骨灰,要求先到那处一趟。 苗域虽不大,但盘山叠岭,弯弯绕绕,在这走一里路,比中原的十里还要费力。 这往生堂也属实偏僻,所在之处人烟稀少。 眼看前方就是往生堂,白玥回头与闻逆川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喊停了车夫。 她身手敏捷地从马车内跳下来,与跟在后方的护送头目说道:“李叔,我随王妃一起进去安葬,您在外头候着便好。” 李叔眉头一蹙,他其实是闻迁派来盯着闻逆川的家丁。 闻迁交代,一定要亲眼看见闻逆川假死,若他敢耍什么花招,直接让他真死。 李叔迟疑之际,穿着女装的闻逆川头戴面纱,从马车上缓缓下来,手里还抱着陶瓷罐子。 “李叔,进出往生堂就这一条道,我从这儿进去,是死是活也从这儿出来,况且,苗疆规矩众多,您是中原人,这儿又是葬死人的地方,阴气极重,诸多不便。”闻逆川不慢不紧地说道。 转换性别的蛊让他连说话都是女声。 “但……”李叔还想说句什么。 闻逆川又打断了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答应闻迁的事情,定不会食言。” 李叔思忖了片刻,又看了看前方,确实就这一条道,只好答应:“那奴便在这儿候着王妃。” 就这样,闻逆川在李叔的注视和白玥的搀扶下,穿过峡口,进入往生堂。 直到瞧不见身后的人,闻逆川才一扯面纱,吐出含在口中的丹药,恢复了原本的男儿身:“女装真累。” 白玥在一旁捂嘴笑着。 闻逆川给母亲立了墓碑,还在坟前跪了许久,念了一串巫经往生咒。 仰慕降临,他操办完这一切时,白玥竟给他扫出来一块干净的地方。 白玥一见他,便得意地挥挥手:“小川哥,你一会儿死这儿吧,这儿我刚扫过,干净。” 闻逆川本还心情沉重,但一见她,又被逗笑了,道:“你倒也想得周全。” 白玥不以为意,便催促他:“小川哥,时辰不早了,莫要多想了,从今往后,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闻逆川点点头,往口中塞了一枚丹药,嘴里念着诀,不由分说地躺了下来,安详地闭上眼睛。 他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呼吸也越来越弱,难免袭来一阵恐惧,但他却安慰自己,睡一觉就好了—— 又不是没死过,他上一世,还没个干净的地方躺呢,是被人卷着草席扔掉的。 半晌。 白玥哭丧着脸跑出来,嘴里念念有词。 “王妃殒了!” “王妃殒了!” 第2章 将军 闻逆川自幼被幽禁在闻府的偏院中,母亲在世时,跟随母亲学些巫术,后来母亲过世,又只剩白玥陪着说话了。 上一世,在圣上指婚后,闻迁逼迫闻逆川化女装出嫁。 可上辈子的闻逆川不从,闻迁一气之下,把他关回偏院。 可前世的闻沫雨嫁过去没多久,便传来将军谈煊战死沙场的讯息,而后一直守寡。 闻逆川和白玥被关在偏院,后来还被克扣了餐食,白玥好几次铤而走险出去偷吃的,被发现后被杖毙,而闻逆川自己到最后也记不起是病死的还是饿死的,被家丁用草席卷着,像秽杂一样扔出了王府…… …… 再次睁眼,闻逆川迷迷糊糊地从偏院的床上睁开眼,好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半梦半醒之际,有人推门进来了。 闻逆川翻了个身,定睛一看,随即整个人都清醒了—— 第4章 是白玥! 她不是已经被乱棍打死了吗,怎么活生生出现在这里。 白玥被闻逆川看得不自在,忍不住问一句:“小川哥,你今天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下一秒,闻逆川从床上坐起来,顾不上凌乱的头发,脱口而出问道:“你没死?!” 这回轮到白玥愣在了原地。 死?为什么会死?她想不明白。 不过她自认不算机敏,也就不纠结了,反倒说起府上的事来:“你说什么呀小川哥……不过,这几天我听进进出出的家仆都在窃窃私语,我这好奇的,就上去打听了一番,你猜怎么着?” “出大事了!圣上指婚闻家儿女嫁去将军府。将军府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即将出征的将军谈煊,啧啧,此次南伐算是匆匆迎战,她就算落个王妃的名头,恐怕最后夫君战死沙场,守一辈子的寡……”白玥自顾自地说起来。 白玥说得头头是道,闻逆川越听越迷糊……大小姐闻沫雨不早就嫁过去了吗? 今天真是神了,一大早起来死去的人活了,嫁过去的人也还在闺房。 他打断了白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弱弱地问了一句:“白玥,今夕何夕?” 这回白玥脸上的古怪神色再也抑制不住了,她还是回答了:“仁宗二年,小雪。” 仁宗……二年?! 闻逆川望了白玥许久,又看了看自己,喉咙梗住了,眼眶止不住泛红—— 他重生了。 回到了上辈子的转折点。 那天之后,闻逆川还是该吃吃该喝喝,不过他倒开始盘算起怎样逃离闻府了,最后,他思前想后,唯一能让他离开的办法,那便是应允闻迁,假借嫁娶将军府,才得意有机会离开…… - 此时此刻,这一世的闻逆川假死在了母亲的坟前。 往生堂外,是白玥撕心裂肺的哭声,惹得不明所以地家丁和侍卫围了上去。 “王妃葬母,伤心过度,随他母亲去了……”白玥泣不成声。 李叔向前一步,拨开众人,走到白玥面前,道:“王妃当真殒了?” 白玥点头。 李叔瞧了瞧她,道:“那还请白姑娘带路,我带几人进去,把王妃的尸身抬出来。” 白玥也不含糊,领着李叔和同来的几人进了往生堂。 众人一踏入,扑鼻而来是沉闷的香味,熏得人头昏,只见闻逆川扑在了一个小墓碑旁的空地上。 李叔正要走向前去查看,不知怎么的,迎面就是一阵凉风,吹得阴森,带动着几座坟前的招魂幡,飘动起来,发出簌簌声响,林子之下,光影斑驳,像是道道人影,幽幽呼唤,令人不觉汗毛炸起。 这往生堂还真是名不虚传,他忽然觉着方才没随闻逆川进来是对的。 可如今,他受闻迁所托,要亲眼见闻逆川闭气,是迫不得已。 他边走着,心里嘀咕,不知这一身的晦气,何时才能消去。 李叔到了闻逆川的身旁,细细地查看起来,气是真的没了,不过人倒像睡着了一眼,脸色虽白,但嘴唇尚且红润。 越看越止不住赞叹,这苗疆的蛊,还真是出神入化的,能“死”成这副模样,属实罕见。 白玥适时地挡了挡他的视线,道:“李叔,此地不宜久留,还请速速把王妃抬堂外。” 说完,那几个随着李叔进来的人七手八脚地把闻逆川抬出去了。 迈出去的时候那叫一个快,头也不敢回一下。 堂外,李叔吩咐下来的人已经准备好了一口大棺材,众人把闻逆川放到了棺材里。 将军府的几个重要的侍卫上前瞻仰王妃尸首的时候,总觉被疑云笼罩,这不过是区区半天时间,这王妃活着进去,却是被人抬着出来了。 侍卫的头领袁侍从伸手探了探闻逆川的鼻息,真的殒了。 袁侍从不由叹了一口气,脸上透出了苦涩,这次护送王妃回门,却没把人活着带回,这要怪罪下来,他怕不是个死罪。 袁侍从本想要把王妃连同棺材一起带回京城,这活着的没回来,总得抬个棺材回去交代吧,可白玥却跳出来反对,说苗疆儿女定要在苗疆超度,不然便坏了规矩。 就在两人争论不休之时,李叔又跳出来站到了白玥的这一边,说他自幼随王妃在闻府生活,是这么个习俗,不容违反。 众人把装着闻逆川的棺材运送到了闻逆川的家中,白玥守在里头,李叔和袁侍从守在门口。 是夜。 李叔不知从哪里买来了酒食,邀袁侍从一同享用,可袁侍从哪里还有心思,摆摆手拒绝。 “袁侍从,生死有命,王妃曾是我家小姐,我也十分、十分……”李叔刚刚还好好的,现在竟然挤出了几滴眼泪。 袁侍从叹着气,没有搭话。 “将军,没想到这苗疆还有独特的酿酒技术,这酒闻着可香了。”说着,李叔把买回来的酒食分与他一点。 袁侍从只好接过了,闷闷地往口中灌了一口。 酒过三巡,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李叔劝他不必太担心,又说苗疆有苗疆的规矩,这尸首不能带回去就是不能带。 袁侍从稀里糊涂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忽然,不远处亮起来一个点,好似是有人提着灯笼靠近,两人瞬间警觉起来,放下手中的吃食看去。 第5章 果不其然,正是一个苗疆打扮的中年人路过此处。 那人提着灯笼,来到两人跟前,古怪地望了一眼,说了一句话。 两人闻言对视了一眼,好似是族语,没听懂。 于是,两人又把白玥喊出来。 就在这开门的间隙,那提灯笼的苗疆人一眼瞧见了里头的大棺材,神色一沉。 而且,这棺材也很不一般,按照苗疆的规矩,棺材的大小和符文,与逝者的身份紧密相关。 白玥半睡半醒地被喊出来,揉着惺忪睡眼。 李叔把白玥边往前推,边说到:“白玥,这人像是这一片巡逻的,你快与她说清楚。” 就这样,白玥同那人说了几句,那人便转身离去了。 全程叽里呱啦的,李叔和袁侍卫一个字都没听懂。 白玥正要回去歇息,不料被李叔按住,问:“你与他说了什么?” “他问咱家是不是有人殒了,然后问是什么身份,哪里人罢了。”白玥说道。 “你怎么回答?”一旁的袁侍卫问道。 “我家小姐体弱,从别处经过此地,不慎身殒。”白玥说完,回屋里去了。 门外的两人对视了一眼,这么回答,貌似也没什么出错的。 可正这么想着,不出两个时辰,管辖苗疆这一片的朝廷命官竟然带着人马匆匆赶来。 苗疆地域臣服朝廷已上百年前的事了,百年来,朝廷都派官员到此处管理,但说是管理,实际上苗疆人都还按照原本的生活方式。 此时,管理苗疆的刘大人头刚从马车上伸出来,就认出了袁侍卫身上的标志—— 这不就是堂堂京城将军府的人嘛! 他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身后还跟着他的谋士沈慎。 “将军前来,下官有失远迎!”刘大人诚惶诚恐地说道。 袁侍卫受宠若惊,他原本在府上,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侍卫,竟然到了这里被地方官这般迎接。 说到底,也是沾了谈煊的光。 几人一番寒暄过后,刘大人才缓缓开口:“不知房内是哪位贵客?” 袁侍从警觉地望了李叔一眼。 李叔悲泣道:“里头是我家小姐,她回门葬母,随母去了。” “敢问你家小姐是将军府的……”刘大人又问。 “闻侧妃。”袁侍从答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特别是刘大人,接过沈慎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谈煊刚过门的侧妃,死自己底盘上了,真是倒霉透了。 “此事与大人无关,大人无需担忧,我等回去会与谈将军和闻大人说清楚。”袁侍从说道。 可越说,他自己心中也没底了。 此话本是安慰,可听得刘大人又是一记胆战心惊,此女不仅是谈煊的王妃,还是当今圣上身边大红人闻大人的女儿。 飞来横祸! 刘大人没能进去瞻仰王妃,只得回府了。 回府后,他在书房内踱步,彻夜未眠。 “谈煊是什么人,他的王妃死在我的地盘上啦!诶呀,诶呀……”刘大人又急又躁。 谋士沈慎是个哑巴,提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再探? 刘大人瞅了一眼,马上摇头:“不行不行,他们不会让我再探了,而且王妃也不是我等可以看的。” 思忖片刻,沈慎又再纸上写了一行:报! “报?”刘大人蹙了蹙眉,“报给谁?” 沈慎提笔:将军! “啊?”刘大人歪了歪头,好似想到了什么,“不过,我近日听闻谈煊半月前已大捷,归来路上,好似真要经过……” 他双手一拍,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从实招来。 翌日。 距离苗疆十几里外的驿站来了一个信使。 一个士兵带着信使的消息进了主帅帐篷。 此时的谈煊坐在帐中,伸出一只手,军队的郎中正给他把脉。 “将军中的不像寻常的毒,更像巫蛊之术……”郎中正在诊断。 士兵的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报!” 谈煊眉心一蹙,刚下战场的极度警觉还没消散,他立马把手抽了回来,道:“大夫,我之后再找你。” 郎中退出帐篷,士兵才报告:“是苗疆守卫官员的来报。” “说。”谈煊言简意赅,说着,端起茶杯放到嘴边。 “他说,将军您的侧妃,殒在了苗疆……”士兵抱着。 “唔。”谈煊少有地被茶水呛了呛,“我的什么?!” “您的侧妃……”士兵又重复了一遍。 “哪来的侧妃?”谈煊眉头皱得更紧,只因他没拜堂就出征了。 “闻侧妃。”士兵道。 第3章 开棺 军帐中,谈煊一手托腮,另一手在点着座椅扶手。 片刻后,少年将军微微抬眸:“叫赵勇。” “传赵勇——” 一声令下,军账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盔甲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 帐帘一开,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士兵,他便是谈煊最信任的副将赵勇。 赵勇单膝跪下,双手抱拳:“末将赵勇,见过将军。” 谈煊使了个眼色让信使出去后,从座椅上站起来,道:“起。” “那些南夷俘虏……”谈煊顿了顿,“问出什么了吗?” 第6章 赵勇不敢怠慢,马上汇报:“三个俘虏中,有两个身上带了蛊已经自尽了,最后一位倒是怕死,透露了一些。” “此次挑衅我大盛王朝,并非只有襄崎一族,其中还混了些苗疆人和土瓦族人,三者此前还秘密协约过,至于协约的内容……那俘虏说不知道,我想,他应该没撒谎。”赵勇接着说道。 谈煊闻言,瞥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红点,轻叹了一句:“怪不得,我看襄崎族也不像会下蛊。” 赵勇一抬眼,好似看到了什么,问:“将军您……” 不料谈煊一句把他噎了回去:“我没事。” 赵勇一怔,随后又把头低了回去,道:“那军中请来的巫医……?” “留着。”谈煊言简意赅。 “是。”赵勇答道。 就在赵勇准备退下的时候,谈煊又喊住了他:“慢,还有一件事。” 而后,谈煊踱了几步,才缓缓说道:“此处离苗疆十几里,你替我去苗域内确认一件事,带几个人去就好,切勿声张……” 另一边,苗域内。 闻逆川原本的家中挂上了黑白配色的布料,一个大大的“奠”字画圈立在门口,白玥还雇了一队巫师人马,给刚“去世”的王妃做超度仪式—— 把“做戏做全套”贯彻到底。 李叔和袁侍从都被挡在了外头,跟着众人一起毫无感情地抹眼泪。 巫师叽里呱啦地念着咒语,旁边几个助手的戴着狰狞的面具,手持铃铛、骷髅长杖,在门前和棺旁舞来舞去。 惹得经过的人都忍不住驻足一会儿。 好不容易那群舞蹈的人停下来,只见他们排成一行,一起哭天抢地,哀嚎起来。 这撕心裂肺的哭嚎听得人心烦意乱,连原本看热闹的人都皆尽散去。 李叔知道这本是做戏,看得有些不耐烦,特别是那些个巫师的哀嚎,像尖刀一般刺进人的耳朵里,那叫一个难受。 而且,为了配合超度仪式,到场的侍从也好,家丁也罢,从早晨到现在,一口未进食。 李叔觉得一阵憋闷,于是冲人群中着白玥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李叔?”白玥来到他跟前。 “白玥呀,这超度仪式何时能完满呐?”李叔蹙眉问道。 “要跳足三天三夜。”白玥回答。 “什么?!”李叔从喉咙中迸发出撕裂的声音,“这、这……那这之后呢?” “三天超度后,还需要等七日回魂,方算礼成,”白玥又道,“况且,王妃同他生母的情况不同,王妃刚过世又身份尊贵,这些仪式都省不得。” 仪式过程是不能离开去吃饭的,这从早跳到晚的,敢情这十天每天都只能吃一顿饭。 李叔脸色一衰,若他早知道这仪式要历时如此之久,在请巫师之前,他定要白玥化繁为简。 同样顶不住的还有袁侍从,他自小生活在中原,护送王妃这一路可谓大开眼界,又饱受“折磨”。 在第一天的超度仪式结束后,他又招手白玥,问了相似的问题。 当晚,白玥被两人喊来,一顿发问,不外乎还是王妃身后事的问题。 白玥倒学聪明了,没有率先说话,等两人好一顿明里暗里地诉苦今日仪式之繁杂后,才不徐不疾地开口:“二位,我们苗疆的子女,要在苗疆超度和下葬,而超度后又要再等七天才能下葬。” “那岂不要十天?”袁侍从脱口而出。 “至少十日,若王妃的魂魄七日回不来,还需再等……”白玥顿了顿,接着说道,“之前我有个亲戚的魂魄便是游历了很久,等了将近一月才回来。” 三天又七天,没准儿还是一月,或者更久! 李叔和袁侍从都互相看了一眼对方。 李叔冲白玥使了个眼色,道:“白姑娘,我等都是中原人,不懂你们……” “若不是我们族人,其实在三日超度后,也可以先行退离,后续我守着王妃便是。”白玥说道。 “王妃殒在此处,出乎所有人意料,只怕我等回去后……”袁侍从欲言又止。 白玥再次打断,说道:“二位宽心,按照苗疆规矩,三日后,我取王妃一缕青丝烧成灰装好,你们带着回去便可。” “这……恰当吗?”袁侍从转头看了看李叔。 “恰当!”李叔回答得爽快,“我家老爷闻大人通晓苗疆的规矩,若将军府有疑惑,我家闻大人定会愿意去解释一番。” “那就好、那就好。”袁侍从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神色。 就在几人洽谈之时,忽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由远及近,让众人不由寻声望去。 果不其然,片刻后,一骑将人出现在此地。 赵勇跨下马,缓缓走来。 袁侍从一眼就认出了是他家将军最得力的副将赵勇。 “赵将军。”袁侍从立马下跪。 李叔和白玥面面相觑。 赵勇也不含糊,直奔主题:“有人传报闻侧妃在此地身殒,将军特派我前来一探究竟。” 袁侍从听闻全身汗毛竖起,连说话都发抖:“将、将军……他、他知道?” “自然,”赵勇说道,“带我去瞻仰王妃。” 白玥和李叔对视了一眼,还是白玥先说道:“恕我得罪,王妃的遗容,不是你想看就看。” 赵勇也不慌,不慢不紧地从腰间取下令牌,亮到三人面前:“此乃将军给我的令牌,见牌如见将军,王妃不是我要看,是将军要看。” 第7章 这下没辙了,白玥和李叔都倒吸一口气,对着牌子下跪。 这区区一个假死,怎么还出如此多幺蛾子。 白玥领着赵勇看了闻逆川,所幸那“假死蛊”还撑得住,没让他发现任何异样。 不过白玥同为苗疆人,也懂些蛊,她一眼心脏都快要掉出来了—— 闻逆川的嘴唇越发红润,看来这蛊的药力正在减退,撑不了几个时辰,他要醒了。 赵勇是当晚离开的。 白玥和李叔都松了一口气,这查也查过了,看也看过了,总算过关了吧。 第二日。 超度仪式还在继续。 不过不同于第一天,来的巫师人数明显减少了一半,舞蹈也没有持续太久,各个环节似乎都加快了。 就在一切都还顺利进行时,忽而人群中有一人惊呼:“有行军进村!有行军进村!” 这一声下去,连本还跳着舞的巫师,都吓得停了下来,伴随的音乐也骤然而至。 下一刻,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更清晰的声音:“谈将军到!” “谈、谈将军?”袁侍从首先反应过来。 来不及多说什么,只见他双腿一软,滑跪在了地上。 行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围观仪式的人群迅速散去,一时间,闻逆川家门前的空地,只剩下白玥、李叔,袁侍卫,还有一同护送的人了。 一众人还未见将军,就有几个士兵把人驱赶到了两边,分出一条道来。 随后,最先出现的竟是昨夜来过的副将赵勇,只见他伸手矫健地跳下马,朝着队伍的方向单膝下跪—— 前方的士兵散去,人群中出现了一个英挺的少年。 白肤,束发,头戴银冠,一身深红色衣袍被墨色的披肩裹住了一半,骑在马上,俯视众人。 这一刻,众人才知,辗转过无数沙场的“常胜将军”竟是个少年郎。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谈煊走近后,纵身一跃,从马上下来,随后把马绳递给了一旁的马童,走路都带风。 白玥本是下跪低着头的,她悄悄抬眼了一下,不由心中一惊—— 在闻府的时候,她听着风言风语,知晓谈煊是当今圣上的堂兄,以为是个年过半百、满脸褶子的将领,今日一见,这谈煊看着竟像与闻逆川一般的年纪。 这身姿、这眉眼,想不到常驻沙场也能养得这般俊美。 副将赵勇起身,对谈煊说道:“将军,王妃便在这屋内。” 谈煊抬起眸子望过去,小小的屋门,只开了一半的门,里头确有一口棺材。 “走,”谈煊说道,“去看看王妃。” 此言一出,白玥和李叔都慌了。 还是白玥反应最快,她膝行几步,拦在谈煊脚下,道:“将军且慢!此时正进行超度王妃的仪式,苗疆巫蛊禁忌诸多,还请、还请将军留步。” “哦?”谈煊停下来脚步,挑了挑眉,打量起跪着的白玥,“你又是何人?” “民女白玥,是王妃的陪嫁丫鬟。”白玥回答的时候,声音都颤抖着。 许是谈煊的气场太过强大,让她不由胆怯起来。 “超度?”谈煊环视了一圈,“谁来超度?” 白玥仍伏着身子,回答道:“苗域巫者。” 闻言,谈煊的嘴角淡出一抹玩味的笑意,道:“巫者……在何处?” 白玥这时才抬起头来,看了一圈,那几个被她请来做戏的骗子巫师早已逃之夭夭,没了踪迹。 她心中一紧,暗骂着这些人不靠谱,可又挡不住谈煊已经跨进了屋内。 一进屋,扑鼻而来的烧香味熏得谈煊蹙了蹙眉,映入眼帘,屋内一口大棺材,还有一些贡品和一个简朴的香炉,上面有几根未烧完的香。 谈煊缓缓拈起一炷香点燃,点燃后俯身插在了香炉上,算是给他这个素未谋面的王妃上了一炷香。 就在众人以为,谈将军只是走过场,上完香就会离开之时,谈煊忽然开口道:“来人,开棺。” 第4章 夫君 屋内无一人敢动。 白玥听闻后已经吓得起不来身子了,本来想等众人散去就跑路的,谁曾想出了如此多岔子。 而且在后期,随着药力减退,用蛊之人的意识会渐渐恢复,身体的各种知觉也会回笼,一声“开棺”,足以让白玥心惊肉跳。 “都没听见吗?”谈煊见没人动作,颇有些不悦,“我说,开棺。” 这时,副将赵勇从外头进入屋内,连同带着的几个人站到了棺材旁。 几人合力挪动棺材的木盖子,很快,躺在里头的闻侧妃袒露无疑。 “避——”赵勇冲着门口大喊一声。 在场的人,除了谈煊,都转过脸去,不能看王妃的尸首。 白玥则偷摸观察着。 谈煊朝棺材望去,出乎意料,里头竟然没有尸体腐烂的气息,反倒传出了淡淡檀木香味,这让他止不住往前靠近了两步,见到了他素未谋面的侧妃。 棺材里躺着女装打扮的闻逆川。 谈煊第一眼落到了闻逆川的唇上,淡淡的红色,浑然不像逝者该有的,脸色虽白,但不是惨白,虽闭着眼,也可知她眉清目秀。 倒不像死人,更像睡着了,透着说不出、道不明的古怪。 谈煊又看了一会儿,随后转身走到白玥跟前。 白玥立马低下头,不敢发声。 第8章 “王妃去的时候,你可在她身旁?”谈煊问道。 “回将军,民女一直在。”白玥颤颤巍巍地回答道。 “那王妃因何而去?”谈煊又问。 白玥低头回答道:“王妃自幼体弱,此次回门葬母,伤心过度,虽母去了。” 说完,白玥又故意抽泣了几下。 谈煊闻言,眉头促得更紧,又问:“可有请仵作验尸?” “王妃身份尊贵,不敢请寻常仵作,”白玥顿了顿,又说,“不过同来的领队同民女一起验过王妃确没了气息。” 谈煊打量了她一眼,转身踱了几步,便同赵勇道:“叫郎中过来。” 郎中?! 白玥差点儿要抬手掐自己的人中。 少倾,一人提着药箱匆匆跨进门。 白玥偷偷瞧了一眼,这行头、这打扮,大约是个中原的郎中,才暗暗松一口气。 那郎中一见将军就要下跪,可谈煊却立马停住了他:“大夫,此乃本王的侧妃,你替本王瞧瞧。” 郎中微怔,这不是口棺材嘛,还有何好瞧的,然而他不敢怠慢,弓着腰往棺材的地方看去,仅一眼,还真把他唬到了—— 细眉红唇,皮肉没有一点干燥,这当真是已死之人? 他更不敢胡乱猜想了,只得从打开药箱,取出羽毛,往闻逆川的鼻下探去,这确实又是没了气息。 古怪,太古怪了。 那郎中又细细地看了一番后,转身同谈煊说道:“将军,小人不才,未能瞧出王妃是何疾患,可是……王妃像逝者,又不像逝者。” “此话怎讲?”谈煊问道。 “小人探了王妃的气息,触了脉搏,皆无反应,确是逝者的特征,体温虽低,但四肢未僵,确不像已逝三日之人……”郎中说道。 此时的白玥,听得战战兢兢,这中原郎中虽不懂苗疆蛊术,却七七八八地说出了其中奥义,果然谈煊身边还真无庸才。 谈煊思忖了片刻,又问道:“那依你看,该何如?” “确实古怪,然小人目前也无好的对策……或许与巫蛊之术有关。”郎中说道。 “嗯,”谈煊点点头,“传巫医。” 巫、巫医?! 白玥两眼一昏,完了完了。 很快,巫医就进门了。 本来谈煊的队伍里是没有巫医的,只因此次出征南方部落,出于保险,才在临行前招了一个巫医一路跟随。 那巫医见了将军同样是行礼,而后便往棺材瞧去。 光是看一眼,他就瞧出了不对,又伸手探了探,立马转身禀报:“将军,王妃不像逝者,更像是中了蛊毒。” 此言一出,白玥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哦?”谈煊挑眉,问,“此毒可有解?” “此毒似是苗疆特有,小人自幼长在中原,但也听师傅讲过,请将军允许小人一试。”巫医回答。 白玥心下一沉。 这把是彻底完了,她都能想象中闻逆川醒后骂骂咧咧的样子了。 谈煊很干脆地嗯了一声,落下一句“此处交给你”,便走出了这逼仄的屋子。 留下全力救治的巫医和满心绝望的白玥。 赵勇给谈煊在附近驻扎了营地,而闻逆川那间小屋子也被将士团团包围,保护起来。 之前一同护送的人,除了白玥,连李叔等人都不得靠近。 闻逆川也被从棺材里捞了出来,放到了床上,那巫医没日没夜地守着,用药,施针,替他解蛊。 白玥死守不离,给那巫医打下手,进进出出,又是打水,又是煎药。 翌日。 距离闻逆川用“假死蛊”已经过去了三日。 午后,白玥把今早煎好的药端到房中,此时的巫医刚给闻逆川施过针,正收拾这银针。 白玥捧着药杵在床旁。 药飘出浓烈的浊气,钻进闻逆川的鼻中,熏得他不由抽了抽鼻子。 继而全身的经络慢慢通畅,意识回笼,手指也跟着动了动。 巫医一转身,便见到了此景,不禁大喜:“王妃!王妃!” 这两声大叫击打着闻逆川的耳膜,迷糊之际,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巫医也顾不上收拾银针,连滚带爬地冲出房内,速速去报喜领功。 人一走,白玥眼疾手快地把药倒一旁的水桶里,上前去晃了晃半梦半醒的闻逆川:“小川哥,小川哥!你是醒了吗?” 闻逆川本还略微恍惚,这一晃彻底把他给晃清醒了。 下一秒,他从床上立起来,环顾一圈,确是自己苗疆的家里不错,屋内也只有他和白玥,视线最后停在白玥脸上,说话声音都带着喜悦:“白玥,咱们的事是不是成了!” 沉睡三日,未进一食一水,闻逆川的声音喑哑,但挡不住他脸上浮出雀跃。 “这,”白玥面露难色,“咱们遇到了些小麻烦。” “此话何意?”闻逆川不解道。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了一声传报:“将军到——” 闻逆川一怔,慌乱之际转头望向白玥,压低嗓音:“将军?” 哪来的将军?什么将军? 白玥来不及作答,噗通一下跪到了一边。 闻逆川转头之际,不偏不倚,谈煊的脚跨入屋内,视线也朝他望去,两人的眼撞到了一起。 两人的怔住了。 第9章 谈煊望着此时的闻逆川,一头乌发散乱地披着,单薄的素衣衬得他的皮肤更白,无胭脂粉墨雕琢,特别是那双望向他的双眼,清澈透亮。 完全不像疾患缠身还躺过棺材的人。 闻逆川自然也愣住了,他认得将军府的标志,来人的衣着打扮,再加上众人对他毕恭毕敬,唤他作“将军”,此人是谁,呼之欲出。 他的眼眸由最初的诧异,逐渐变为如今的难以置信—— 谈煊不是死了吗?! 怎会活生生出现在这里。 上一世,他的阿姐闻沫雨回门哭诉的时候,谈煊已经战死沙场。 这一世闻逆川算准在他战死之前几日假死,这样他与谈煊的死讯同时传回京城,众人都只会关注英年早逝的少年将军,而可以忽略闻逆川,当地官府也不会过度纠缠。 而如今这般生龙活虎地立在自己面前,又是怎么回事?! 闻逆川好似听到心中算盘崩解的响声,乱了、乱了,一切怎与原先不同。 不等他反应,活着的谈煊已经来到了他的床边,好打量了他一番,抬手正欲扶在他的肩上,而后又觉得不妥,默默把手收回,问:“王妃……觉得可好?” 闻逆川茫然地望着谈煊,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而后又怕说错而停住了。 谈煊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游弋了片刻,又问:“听闻你来此地回门葬母,悲痛过度随母去了,可昨日巫医一瞧,实则是中了蛊毒,如今已给你解毒,王妃也好好养病吧。” 伤心过度?解毒? 闻逆川听得云里雾里,生怕出错,一句未应,求助般地望向白玥。 此时的白玥低着头跪在一旁,该办的事没办成,她无脸面对她的小川哥。 谈煊见闻逆川一直不语,神色茫然,特别在见到自己之后透着古怪,疑惑之余,也看向了白玥,问:“你家小姐是以前这样,还是……?” 白玥低着头,缠着声音回答:“回将军,小姐以前是会说话的,如今、如今,民女也不知道了……” 闻逆川听闻一怔,才反应过来,原来谈煊把他当哑巴了。 圣上指婚的时候,谈煊虽已匆匆出征,但他也有派人暗中打探,闻迁的大女儿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可众人对小女儿却闻所未闻,连他爬过去的探子,也未与他传过消息。 今日一见他算是知道了,这闻侧妃,许是有些隐疾在身上,怪不得闻府不敢声张。 谈煊倒也没在意,他心思不在此。 只不过他之后一连关心了闻逆川好几句,对方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谈煊当他刚醒来尚未恢复,于是道了一句:“既然如此,你伺候王妃早点歇息吧。” 说完,头也不回出门去了,一同退下的还有巫医。 屋内只剩白玥与闻逆川两人了。 人一走,闻逆川几乎是从床上蹦起来的,咬着牙问道:“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白玥也丧着脸。 闻逆川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又问:“他知不知道我是……男儿身?” 最后几个字,他是压着嗓说的。 白玥摇摇头:“目前还不知。” 正当他要稍稍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门被人敲开了,进来了几个中年模样的妇人。 定睛一看,都是苗疆人。 那位站在前头的对闻逆川行礼后,道:“王妃,将军命我等给您更衣沐浴,顺便添几件新衣。” 白玥抢在前头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此为回京做准备。”那妇人答道。 说完,几个妇人笑盈盈地附和着:“恭喜王妃!将军要亲自带您回京!” 第5章 凯旋 闻逆川恢复得很快,不出几日便能跑能跳的。 谈煊自那日后便没再出现过了,但每天都会有人来看他,那便是赵勇,不过只是例行公事地探望,好回去禀报将军。 启程当日。 谈煊原本驻扎在驿站的大军在窄口汇合,由另一位副将谈忠带来。 谈忠自幼伴在谈煊左右,故而改名跟谈煊姓了。 如今同赵勇一样,颇受谈煊青睐,几日一早,他便带着驿站的军队,候在窄口。 刘大人携一众驻守苗疆地域的官员候在关口,一见那标志性的旗帜和走在前头的骑兵,立即行礼。 队伍之长,让他生生跪了许久,才见到主帅谈煊。 刘大人一见谈煊,立马眉开眼笑,脸颊的肥肉都被挤出褶子,道:“谈将军凯旋,选择走苗疆路线回京,是下官的荣幸!” 谈煊并未下马,只是停住了,瞥了他一眼,心道,若不是凭空冒出个闻侧妃客死他乡,他也不会走这条路,硬生生多绕了几十里。 刘大人见他没说话,神色一顿,有些拿不准,赶忙又道:“将军此次莅临苗疆,下官招呼不周,还请将军恕罪。” 他话语间,藏着几分紧张,生怕谈煊有哪里不满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谈煊也只好开口,淡淡道:“刘大人客气,你禀报有功。” 听到这话,刘大人才展眉:“能替将军分忧,此乃下官的荣幸。” 谈煊没说什么了,手中的缰绳一紧,马便再次走起来。 一支长长的返京队伍,谈煊走在前头,而后头还跟了一辆马车,车旁都有将士守着。 闻逆川和白玥便坐在马车当中,“假死”失败后,他就这样硬生生被谈煊抬回京城。 第10章 两人从一上车就沉默着,还时不时回头看,直到苗疆的峡口变成一个模糊的点,他才叹着气回头。 白玥还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小川哥,我们又回去咯。” 闻逆川没有搭腔。 “此事太过巧合,也没办法,”白玥又说,“咱们就算回京也可以再找机会假死。” “不过,小川哥,你上一次养的蛊是不是用完了,再养的话,至少需要半年……”白玥掰着手指盘算起来。 “小川哥,你饿不饿?今日一早,我特地到苗疆早市买了许多糕点,都是家乡味道,要不要来一块?京城的没这么地道,我这次带了许多。”白玥从衣袖里掏出一块已经掉了酥皮的糕点兴冲冲地递给闻逆川。 “哎,”闻逆川垂着脸长叹一口气,“你别说话了,让我静一静好吗。” 虽然出了苗域,但仍是盘山叠岭的道路,走起来特别费精力。 闻逆川小憩了一会儿,又被这山路颠醒了,透着薄薄的帘子看了外头一会儿,这崎岖道路,他好歹坐在马车里,也不知前头的谈煊在马背上要颠成什么样。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白玥说道:“白玥,把我的东西拿出来?” 此时的白玥在打盹,被他惊醒后,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什么东西?” “卜牌。”闻逆川说道。 “啊?”白玥挠了挠头,“你怎么突然要这个?要算什么吗?” “给我就是了。”闻逆川伸手冲着她。 白玥不情不愿地把堆在脚边的包袱挨个打开,收拾的时候她偷了懒,是让那几个帮忙的苗疆女子收拾的,现在东西乱七八糟的,翻找起来确实累人。 “小川哥,你不早说,我把它放前头呀,如今让我好找……”这么说着,白玥忽然看到了一个小盒子,眼睛一亮,“诶,找到了。” 盒子的边边角角起了霉点,似是许久没用了,闻逆川接过牌子,用衣袖擦了擦才打开。 一打开,里头的灰尘崩了他一脸。 闻逆川对着空气扇了扇,从里头取出木质的牌子,是苗疆特有的一种卜卦工具。 随后,他跪坐在马车内,取出盒内的小席子铺开,口中念着咒语,把木牌子挨个放置。 一旁的白玥看呆了眼,先前她就知道会巫蛊之术的人多多少少会些占卜,可如今还是她头一回见闻逆川在自己面前施展。 “小川哥,你在算什么?”白玥好奇道。 闻逆川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喃了一句:“算他何时死。” 他要算谈煊何时死。 在遇见谈煊之前,都是按闻逆川上一世记忆的那般走向,可偏偏在谈煊这里出了岔子。 为何他没有战死沙场?为何离上辈子他去世的时间过去好些时日了他还活得好好的? 若他不死,闻逆川当初也不会一口答应嫁过去。 牌阵已成,闻逆川伸手翻牌。 随着啪嗒一声,木牌子被翻过来的瞬间,闻逆川的脸上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闻逆川小声喃喃,又急又恼。 他自幼虽他阿母学巫术、卜术、观星术,也算是有经验的占卜人了,此种结果却让他震惊到呼吸急促。 再算。 于是,闻逆川深吸一口气,平伏了片刻,再次占卜。 再次翻牌,结果一样。 一旁的白玥看他脸色惨白,小心地问道:“小川哥,此牌阵当何解?” 闻逆川还在小声地自言自语:“莫非是太久没用,这牌失效了……不应该啊,谈煊你……”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两人着急忙慌地收拾散落一地的木牌。 而后白玥探头去问车外的一个将士:“王妃问,为何停下了?” 那将士道:“回姑娘,天快黑了,我们到驿站了。” 夜幕降临,队伍终于赶到了一处驿站。 将士们搭好军帐开始生火,闻逆川则被顺理成章地送到了谈煊的帐篷中。 闻逆川浑然不知,迷迷糊糊地进了帐篷,此时谈煊还未进入。 白玥本想跟随,可却被拦在外头。 闻逆川环绕了一圈,长枪、短刀、利剑排放整齐,一旁是座简单的床榻,他向前几步来到桌边,只见上面摆放着地图和小木块。 他心里还念着卜牌的结果,想都没想就拈起一个查看,此木桩虽小,但做工精美,他把玩了几下,又把它放回地图上。 就在这时,不偏不倚,帘外一阵风泄进来,连同那俊美得不像话的少年将军也带了进来。 “别碰我的地图。”谈煊一进账内就呵斥道。 闻逆川被他一声呵斥吓了一跳,应声回头,就到了风尘仆仆的谈煊。 此时的闻逆川还穿着女装,头戴面纱,下马车前吃了颗“化嗓丸”,说话也是柔柔的声音。 他怔了怔,却也不意外,道:“旗子做工精美,忍不住瞧瞧。” “你会说话。”谈煊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神色。 闻逆川蹙了蹙眉,搞不懂谈煊为何这么说。 谈煊信步走进,垂眼看地图,一眼就抓见了方才被闻逆川随手拈起后错放了的那一枚旗子。 闻逆川望了望他,随后轻笑了一声,语气带了些难以察觉的不屑,道:“不就是这枚放错了嘛。” 说着,他拈起他放错的那一枚,放到原本的位置上。 第11章 谈煊不说对,也不说错,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句:“你记性倒好。” “记性?”闻逆川扯了扯嘴角,道,“此处共四口,大盛军封三口而留一口,蛮军以为此处是生门,实则是把其赶到此地,一并剿灭,而这枚旗子,放在此处,最合适不过。” 不等谈煊回应,闻逆川又揶揄了一句:“将军方才不会是以为我看不懂地图,胡乱放的吧?” 谈煊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小女大病初愈,恕今夜不能伺候。”闻逆川说完,转身就出门了。 谈煊怔愣着听完,回过神来的时候,目光随着闻逆川出了军帐。 门外几个将士见闻逆川从谈煊的帐篷中出来,都十分诧异,白玥也一直守着,见到闻逆川立马迎上前去。 闻逆川毫不含糊地对同样守在门口的副将说道:“赵将军,我今夜不便服侍将军,还请您给我另外安排住处。” 赵勇面露难色,道:“王妃,其他帐篷相对简朴,只怕……” “无妨。”闻逆川打断了他,只要不同谈煊在一起,他觉得住茅房都无妨。 话已至此,赵勇却杵着没动。 闻逆川回头望了望谈煊的帐篷,谈煊也正好出来,在门口处眼神示意时,赵勇才动身去张罗新的帐篷。 摸不着头脑的白玥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小川、额、小姐,怎么了?” 闻逆川神色染上了几分烦躁:“没什么。” 第二天一早,返程大军继续赶路。 驿站不知住了多少个,马车中闻逆川的卜牌也不知算了多少回。 可每次的结果都像是刻意戏弄他一般,不是同第一次一样,就是出个空白乱码,让他越发烦躁,气得把牌摔到一边,而后又讪讪捡回来再算一次。 如此反复了一路。 他还幻想着,哪天军中密报,将军暴毙,可现实却狠狠抽他耳光,谈煊活得好好的。 从苗疆往京城,山越走越矮,路越走越平,离京城越来越近。 可闻逆川那颗心却越发忐忑,一面是假死计划失败不知该如何面对同闻迁的承诺,另一面是同本该死在战场却活着回来的“夫郎”相处。 这任何一者都足以让他头疼得要命。 又过了十日。 谈煊凯旋,传遍京城的每个角落。 刚进城门,百姓自发排成队伍迎接打了胜仗的军队。 谈煊骑着战马,走在前头,副将赵勇则跟在他的身后,长长的队伍穿过京城的主道,喝彩声、叫好声充斥在空中。 时隔一月,闻逆川又再次踏入了大盛京城的土地上,心中五味杂陈。 只不过上一回是他灰溜溜地逃跑,这一回,是被谈煊“风风光光”地抬回来。 闻逆川听着来自京城的喧嚣,却在马车内闭目养神,白玥则好奇地望出车窗外好几回。 白玥回头问他:“小川哥,你不算牌了吗?” 闻逆川长呼一口气,满是疲倦:“不算了……” 凯旋军队游街似的走了许久,到傍晚,谈煊才回到将军府。 队伍由远及近地走来,随着离王府愈来愈近,谈煊一抬眼就看到了门口站了位盛装打扮的女子。 一见谈煊,她便亲自迎了上去:“贺喜平南王凯旋!” 谈煊与她对上目光的瞬间,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就掩了过去,像无事一样跨下了马。 “你怎么来了?”谈煊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那女子向前几步,凑近了几分,笑盈盈地说道:“三天前颜儿就听闻表哥凯旋返京的消息,盼了许久,终于把你盼回来啦。” 此人正是谈煊的表妹余颜。 但与其说是表妹,但两人血缘并不亲,不如说只是儿时一起长大的玩伴。 还没等谈煊答应,余颜又说:“近一年没见表哥你了,颜儿甚是想念,我今晨开始烹饪,如今还能赶上新鲜。” 本是邀功的话,可谈煊听闻后,却蹙了蹙眉:“你早上就来我府上了?” 余颜十分知道谈煊的脾性,意识到对方好似不悦,她立马低头不语,神色委屈。 谈煊深吸一口气,也没再深究了:“有劳了。” 交谈之际,余颜止不住往谈煊的身后瞟去,最后视线定格在了那辆马车上,她眼神中闪过慌乱,小心地问:“表哥……可是纳了妾?” 谈煊神色不变,道:“此程路过苗疆,正好遇到了侧妃,顺便把她捎回来了。” 余颜张了张口,好似泉眼被堵住一样,憋不出一个字,心中暗忖,怎么回京一趟还能赶巧遇上侧妃。 闻逆川匿在马车的帘子后,瞧着那个缠着谈煊的女子,啧啧两声:“这小子艳福不浅呀,刚回来就有个美人在门口等他。” “可是,”一旁的白玥把脑袋挤过来偷看,“你作为王妃,本来应该等他的是你呀。” “你可闭嘴吧。”闻逆川轻骂了一句,这事一说就来气。 谈煊一回王府,就自顾自地去了书房。 这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外头有人通报。 “报——” 疲倦之余,谈煊被扰得有些心烦,问:“何事?” “王爷,闻迁闻大人来贺信。”传信的人说道。 “闻迁……”谈煊反应了片刻,才记起来,如今他的侧妃是闻迁的女儿,闻迁是他的岳父。 他以为是普通贺信,于是摆摆手,示意传信者退下。 第12章 不料传信者又道:“闻大人在信中求见王爷!” 第6章 表妹 回府后,闻逆川赶忙派白玥溜出去同闻迁传讯。 那晚,闻逆川一直未眠,等着白玥回来。 终于把人等回来后,好一顿问:“见着闻迁了吗?” 白玥气喘吁吁地摇头:“没,见着夫人。” 闻逆川心下一沉,若是没见到闻迁本人,这趟算是白跑了。 “她说替你转告闻迁?”闻逆川急忙又问。 白玥点点头:“此事也关乎夫人,想必她不会怠慢。” 闻逆川轻叹一口气,闻夫人固然不会怠慢,但此时转告定没有见到闻迁本人来得实在,闻迁多疑,若没给他一颗“定心丸”,此事没算翻篇。 既已去过,闻逆川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回府的第二天,他便开始装病。 一来不想总女装出去见人,毕竟蛊用多了也伤身体;二来,那便是防的谈煊,说到底谈煊正直血气方刚,保不准要“圆房”,岂不是暴漏了他是男儿身。 可赖在王府不走余颜可不会因此而不来“叨扰”他。 今晨一早,闻逆川刚伸了个懒腰,就听闻白玥匆匆忙忙地过去喊他。 “小川哥,那个余什么要见你。”语气之急,差点让白玥没喘过气来。 闻逆川拨了拨睡乱的碎发,敷衍了一句:“说我病了。” “说啦!”白玥急得跺脚,“没用!人已经进院了。” “什么?!”闻逆川吓得光着脚就跑到了窗边瞅瞅。 果然,远远就能见到那个粉不拉几的身影逐渐靠近。 他干净收拾了一下,从枕头的暗格中取出化男为女的丹药,含在口中。 这一溜动作结束,喊门的声音也响起来了—— “闻侧妃,表小姐给您请安!” 这一声喊得极大,几乎要把院子内的桃树花瓣震落下来。 砰—— 一声巨响,闻逆川也不甘示弱,用力把门一推,整个人就蹦出来了。 把堵在门口的人都吓了一跳。 今日的余颜一身粉色,头上的发饰华丽到繁杂,脸上的胭脂也涂得考究,像极了一只粉色的花鹊。 见到他出来后,她捂着鼻子,眉头紧皱:“嫂嫂虽是侧室,可到底是平南王的妃子,日上三竿都不起,真是没礼数。” 闻逆川今日不能睡到自然醒本来就带了起床气,这余颜还明里暗里点他是个“侧室”,可算是撞到他枪口上了。 没等闻逆川说话,余颜又补了一句:“嫂嫂平日在王府就是这个点才起的么,你可知表哥晨起要喝一碗醒神汤……不过,嫂嫂也不必太担心,今早的醒神汤,我已经替你送去给平南王了。” 醒神汤?闻逆川心中冷笑了一声,他谈煊喝粪水都与他无关。 闻逆川打量了她几眼,于是也学着她把手在鼻前扇了扇风,随后捂住鼻子:“妹妹最近可觉口干舌燥,心神不宁呀,口气好大呀。” “你什么意思?”余颜微眯着眼。 “你有口臭。”闻逆川直言不讳。 此言一出,余颜还有与她一同来喊门的几个丫鬟都怔住了。 愣神了好一会儿,余颜才缓过神来:“你、你……” “我想妹妹今晨去给平南王送醒神汤的时候,他估计也察觉到了,”闻逆川嗤笑了一声,“不过妹妹别太担心,我想他宁愿忍着也不会与你说。” 余颜本只被这句话气到了,可一扯到谈煊,她恼意更加几分,还多了些许不确定的自我怀疑。 看她锐气被削,闻逆川一改方才戏谑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既然喊我一声嫂嫂,那就请你放礼貌些,通报没一句、请安没一句,一大清早来此处,撒泼给谁看?” “还有,”闻逆川一甩手袖,“看门的护卫、院内的阿嫲,无一人拦她,怎么,难道在这府上,不听王妃的,反而听一个客人的?”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死寂。 “你不过是闻府的庶女,嫁给表哥后你也不过是个侧室,我是爹是太后的堂弟,我是家中嫡女,你就算现在成了王妃,你也一如既往的轻贱……”余颜一个劲儿地说着,试图气势压过闻逆川。 可闻逆川丝毫未惧,没等她说完,转身摆手:“白玥,送客。” 说完,他便进了屋内,砰,双门合上。 一门之隔,他还能隐隐约约听着余颜越来越远的声音“我定要告诉表哥你欺辱我”、“我与你没完”云云。 不过经此一战,余颜真的一连几天没踏入过别院半步,自然谈煊也不会来找他。 闻逆川难得清闲了几日。 他白天念苗疆圣经,傍晚算牌占卜谈煊何时殒,空了就找白玥下棋。 虽然这棋下起来没什么意思,闻逆川单方面碾压她。 日子虽闲,可人闲心不闲,闻逆川总挂念着假死失败,怕闻迁找上门来,果不其然,这样平静的日子撑不到三日。 今晨,赵勇便急匆匆地来别院找他。 此时的闻逆川才刚刚用过早膳,一见赵勇,都还没听对方说话,他那颗悬着的心被提得更高。 赵勇一见他就抱拳请安:“王妃,将军请您到中堂一聚。” 闻逆川故意咳了两声,压着嗓子说道:“我这几日染了风寒,怕惹将军不痛快。” “此事……”赵勇顿了顿,“将军说,您最好要来一趟,闻大人来了。” 第13章 此言一出,闻逆川心中一紧,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道:“那就去吧。” 闻逆川一路随赵勇去中堂,还没踏进门口,就听见了里头交谈的声音。 “谈将军您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硕果累累,为我大盛收复南面,对抗外族,有将军在,乃我大盛之福分……”一个略微沙哑的嗓音响彻整个中堂。 “闻大人过誉,外敌犯我,无论是谁,都会义不容辞。”另一个声音倒是比较冷静。 闻逆川一下就认出其中一个是闻迁的声音,嗓子哑了还要奉承,除了他还能是何人。 还没等两人说几句,闻逆川的一只脚就踏入了中堂。 两人随之望去,目光都聚焦在闻逆川的身上。 他还是一身白衣,只不过比起在闻府,如今头上多了些发饰点缀,没显得那么素。 闻逆川瞥了一眼闻迁,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便望向谈煊,中规中矩地向他请安:“王爷。” 说完,他径直走到谈煊旁边的位置落座。 坐下才发现,挨着谈煊的仍是主位,视觉上竟有种俯视闻迁的错觉。 闻迁打量了他一番,再次开口道:“川儿半年不见,倒是长得丰润些了,定是将军爱护有加。” 许久不见一上来就这么一句,可把闻逆川恶心坏了,此时他正端起手边的茶抿一口,差点就喷谈煊脸上。 谈煊闻言神色动了动,缓缓转脸瞧他,目光游弋了片刻,最后眉梢轻轻一抬,道:“有么?” “那是自然,”闻逆川的目光对上谈煊时却又故意错开,“将军待我极好……” 都舍不得让我殒在苗疆,硬生生抬回京城……他差点把后半句说了出来。 闻迁看着眉来眼去的两人,一想到闻逆川其实是个男儿身,心里更是毛毛的,忍不住打断:“川儿,将军对你这般好,你理应要给他开枝散叶,哎,只可惜你母亲那边……” 闻逆川握茶杯的手一紧,放下茶杯的间隙,话也跟着接上:“不错,我还需为苗疆的生母戴孝一年,只怕开枝散叶,暂时难以办到了,还望将军见谅。” 直到他最后一个字说完,闻迁才暗暗松一口气,闻逆川能这么说,证明两人的“结盟”还在,两人共同保守的秘密还在,至少他现在不会暴露男儿身、与自己鱼死网破。 此话说完,闻逆川和闻迁都关切地注视谈煊。 谈煊沉默不语,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再次放下茶杯时,才轻飘飘地道了一句:“死者为大,你戴孝无可厚非。” 这是……应允了? 闻迁与闻逆川对视了一眼。 闻迁试探着接了一句:“将军如此善解人意,是此女的福分呀!” 谈煊扯了扯嘴角,神色不变。 “有将军这般护着,我这个当爹的,也算是放心了。”闻迁又道。 之后,闻迁又同谈煊聊了些闲话,有拉家常的,也有朝中的事,谈煊还是那副寡淡的模样,好似对任何话题都不感兴趣。 闻逆川也是如坐针毡,明明是一场交易,闻迁这般在谈煊面前造作,听得他早膳都要吐出来。 不过,更有意思的是,闻逆川好似隐隐感觉到谈煊也不耐烦了,只见这个英俊的少年王爷、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竟然偷偷玩弄着手上的翡翠扳指,脱下来又套回去,反复好几回。 毕竟,对于谈煊来说,本以为闻迁今日是特意过来在朝堂上拉拢他,可似乎到目前为止绕来绕去都是些无关要紧的事。 他有些看不懂这个岳父,若真要评一句,那谈煊看来,闻迁同闻逆川一般,怪怪的。 闻迁自顾自将了半晌,似是反应过来了,于是,他赶忙寒暄了几句,便主动说道:“谈将军,今日叨扰了,还请将军见谅。” 谈煊和闻逆川几乎是同步地长呼一口气。 谈煊立马笑回转:“哪里的话,闻大人客气了……您把门口那些东西带回去吧。” 闻迁自然不会空着手来,抬了好几箱宝贝来将军府的。 “谈将军还请手下罢,小女承蒙将军关照……”说着,他话锋一转,眼睛又盯着闻逆川,“川儿,你可要千万记得我与你母亲是如何教你的,在王府要懂礼节,懂分寸,莫要让将军烦心,知道吗?” 闻逆川自然听出他话里有话,归根到底,闻迁还是怕他“露馅”拖累自己。 他冲闻迁微微一抬眉,答道:“川儿,谨遵教诲。” 闻迁先一步踏出中堂。 闻逆川正想转身出去送他,却闻见身后幽幽地来了一句:“你以前瘦骨如柴么?” 闻言,他回头不明所以地望着谈煊,这又是何意。 谈煊见他怔愣的模样,似是被逗笑了,嘴边勾了勾,道:“不然,你爹方才一见你,就说你圆润了。” “托王爷的福,在王府吃得好。”闻逆川规规矩矩地回了一句,“王爷,我去送送家父。” 谈煊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吧。 闻逆川追上去的时候,闻迁已经出了大门。 他看着闻迁上了一辆马车,侧身之余,闻迁又正好瞟见了他,于是,又折回来撩开帘子,冲他招招手。 闻逆川便走了过去,闻迁俯身压嗓叮嘱道:“闻逆川,你记住我们之前的约定。” 声音之小,只有两人能听到。 第14章 闻逆川也不装了,很痛快地回了一句:“我从未忘记,之后我会再找机会走。” “你最好老实点。”闻迁警告地剜了他一眼。 “以后有事联系白玥,”闻逆川道,“别亲自来了。” 两人这么说话,站一旁不知情的侍从,还当他们“父女情深”,殊不知话里藏刀。 傍晚。 许是今日应付了闻迁,又见了谈煊,闻逆川觉得特别累。 “假死”失败的事情是告一段落了,可之后他害得继续养蛊,想办法再“假死”离开王府,这是他与闻迁的约定。 可京城不同苗疆,要“假死”,还要人相信,又谈何容易。 白玥倒是乐天,以为过了今天,事情就解决了,闻逆川看这她捧着糕点蹦蹦跳跳从外头进来,竟生出几分羡慕。 “小川哥!”白玥跑过去把东西摆出来,“你猜我发现了什么!王府竟也会蒸玄叶糕。” 闻逆川见她大惊小怪地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脑袋,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玄叶糕可是苗疆特色,”白玥理直气壮道,“反正我以前在闻府没吃过。” 闻逆川心中还烦闷,看了一眼便把盘子全部推给白玥,道:“一看就知道不正宗,绿油油的,真正的玄叶糕是淡黄色的,我不吃,你爱吃就多吃点。” 白玥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边咀嚼着,边故作神秘地说道:“小川哥,我猜我今天打听到了什么?” 闻逆川没说呀,只是抬了抬眼,表示略微感兴趣。 “你想不想听?”白玥还来劲了,卖起了关子。 闻逆川自然知道她的话术,笑着揶揄道:“你不说算了,我也不是很想听,心烦着呢。” 白玥却急了,一股脑倒出来:“是谈煊!你回来这么久了,他都没找过你,我今儿听说,他也没找正院那位……倒是没每天晚上,有个两个医者到书房去,半夜了才出来。” 闻逆川眼前闪过一丝诧异,问:“谈煊他……怎么了?” “一直不碰你,而且据说对那个表妹也冷淡得很,”白玥支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啧啧,这个将军,有隐疾!” “啊?”闻逆川张了张口,脑子里闪过今晨他说不能“圆房”时,谈煊那漫不经心喝茶的表情。 “你别说……” 你还真别说……! 第7章 情蛊 书房内,巫医给谈煊把脉,赵勇在一旁站岗。 谈煊手腕上的红点还在,不过相比之前没有扩散。 片刻后,巫医道:“王爷,此蛊并不寻常。” 谈煊并不意外,毕竟这巫医能把闻逆川从棺材捞回来定是医术不凡,但他查了好几天都未有定论,怎会是寻常的病,他淡淡地接了一句:“你瞧了几日了,可能瞧出中的什么蛊?” 谈煊这么一说,那巫医把脉的指尖稍稍一颤。 “这几日看下来,王爷身上有一死蛊,有一活蛊,”巫医顿了顿,“且都连通筋脉,一种是直接取人性命,叫人七窍流血的夺命蛊,另一种,则是情蛊。” 谈煊闻言,神色一动,这两种情况没一样好的,他又问:“你的意思是,本王同时中了两种蛊?” “不错,这两种蛊都连同筋脉,通常联合使用,只不过夺命蛊很难存活,所以目前来看,王爷您身上存活的,应该是情蛊……”巫医想了想,又望了望谈煊,问,“王爷,可否问您最可否常去两位王妃的住处?” 谈煊张了张口,反应了几秒,回过味来才觉察,那巫医是问他是否有同房。 “没有。”谈煊回答得倒是干脆。 这回轮到巫医神色疑惑,看谈煊的眼神也变得古怪:“王爷回来也有几日了,当真一次没有?” 这可把谈煊问毛躁了:“没有就是没有,本王还能骗你不成。” “嗯……那就对了,” 巫医思忖片刻,小心地开口道,“若不动情,情蛊一般比较稳定,这就是为什么王爷近来觉察不出特殊不适的原因。” “嗯。”谈煊应了一声,“此蛊可有解?” 巫医的神色更加为难了,只见他讪讪收回把脉的手,揣回袖子里,道:“难!” “……”谈煊想了想,又问,“若是不解,会如何?” “发作时会万分难熬,如被虫子啃咬身躯,且一次比一次严重,只有找男子才能解。”巫医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如若不动情,倒是可以保持数年不发作。” 谈煊本还悬着一颗心,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问:“当真?不动情就没事?” 此言一出,巫医神色少有迟疑,可欲言又止。 谈煊抬眼一瞥,轻叹了一句:“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虽说情蛊只要不动情的话,鲜少自主发作,但此情蛊甚是稀奇,走脉也迂回奇特,怕是发作起来,寻常找女子圆房都难止……还请将军多给些时日,让小人钻研。”巫医说得倒是严谨。 谈煊应声,烦闷地揉了揉眉心,而后问巫医开了一副安神药,便让他先退下了。 书房内只剩下谈煊和赵勇两人了。 谈煊能明显察觉到赵勇的不自在,他缓缓转头望向赵勇。 赵勇迎上谈煊目光的瞬间,他又故意错开,赵勇向来如此,想说的话不敢说。 谈煊见他这副模样,主动问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第15章 赵勇忽然单膝下跪,双手抱拳,道:“将军,此蛊目前虽尚未对将军身体造成伤害,可将军故意避开两位王妃也不是长远之计,还请将军许末将去苗疆寻解药。” 赵勇虽是硬汉,可方才言语间露出少有的忧虑,让谈煊有些意外。 谈煊怔愣了片刻,回过神来时竟轻笑了两声,语气不以为意,道:“本王都不担忧,你倒担心起来了……本王的身子,我自有分寸,你先起来。” 谈煊这么说了,赵勇只好悻悻起身。 而后,谈煊又无缝衔接公务:“五日后我要进宫向圣上述职,相关的可都准备好了?” 一谈到公务,赵勇又恢复严肃的神情,道:“将军放心,末将已经备好一切,军中有谈忠守着,自然也无需担忧。” 自回京后,军队由谈忠驻守,而赵勇则继续跟在谈煊身旁。 谈煊满意地点点头,赵勇做事他向来放心:“嗯,你先下去吧。” 赵勇正要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又顿住了,道:“对了,将军。” 谈煊抬眼望他。 “五日后,也是小姐进宫给太后例行给太后请安的日子,”赵勇说道,“您要同她一起前去吗?” 赵勇所说的小姐指的就是余颜,她作为太后的娘家人,几乎每月都被太后召见。 谈煊神色依旧寡淡,说话的声音也没什么变化起伏:“她去她的,我去我的,有何干系?” “明白。”赵勇回答后,便退下了。 - 闻逆川回王府有几日了,缓过神来后,他立马喊来了纸笔,奋笔疾书。 一旁的白玥托着腮看着,满眼不解:“小川哥,你在写什么呀?” “趁我还有点记忆,我得赶紧把我知道的事情记下来。”闻逆川无暇与她闲聊。 白玥探脑袋过去一瞧,这不瞧还好,一瞧直接把她吓了一跳—— 平南之战,替阿姊出嫁。 谈煊身殒。 京城夺根暴毙案。 金山银山。 簪花宴公主遇刺。 …… 南夷再起…… 这一下列了许多条,任何一条都是要把人吓傻的地步。 “这、这都是什么呀?”白玥吓得声音颤抖。 “你别问了。”那是闻逆川上辈子的记忆。 “也别看了。”他又补了一句。 写完后,闻逆川一条条对着看,拿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许多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在规定的时间点内也都一一灵验了,唯独这谈煊—— 他怎么还没死? 闻逆川不觉自己的毛笔已经在那条旁边蘸出了一个黑点。 - 不知是王府日照采光太好,还是荫蔽的地方太少,闻逆川刚回来那天养起的蛊,隔天一看,竟然蔫了。 他自诩是正统的巫蛊传人,养的蛊没几天就蔫下去,还是头一回碰到。 他疑惑地左看右看,反复确认了几回,确实是蔫了。 闻逆川好似也跟着那蛊虫一样蔫了,他长叹一口气,捧着养蛊的盒子无奈摇摇头。 他本想清理一下盒子后重新再养,可手刚要伸过去,又有些疲倦地收回来,这一月来,先是“假死”失败,又遇到谈煊,如今连养个蛊都欺负他。 诸事不顺。 闻逆川瞬间提不起兴致,于是,盒子搁置在一旁,自顾自地翻起桌面上的巫书。 这些书是闻逆川母亲传给她的,有些事汉文,有些是苗疆文,反正他都看得懂。 其实一开始有好大一箱书,可来来回回从闻府搬来将军府,前些时日又回苗疆,如今又折回来,他随身携带的,就只剩下这基本经典的书了,其他的弃的弃,丢的丢。 还没翻开一页,就在这时,白玥从跑进院内。 老远就闻见她的声音:“小川哥,今儿又有苗域的点心!” 闻逆川寻声望去,果不其然,白玥的手里正捧着一盘点心。 说来也怪,这几日王府的后厨像“中蛊”了似的,每日午后都有苗域的点心。 让他不禁怀疑起来,于是,他招呼白玥过来,人还没把盘子放下,他就质问一句:“白玥,你可是向阿嫲提了要求?” “什么?”白玥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不然,为何自从我回来后,几乎每日都有苗域的点心,而刚嫁过来那会儿,呆了有半年,都从未出现这种情况。”闻逆川说道。 白玥无辜摆手,否认道:“我哪敢提什么要求,小川哥你不是说过,咱们在王府要尽量低调吗,我都记着呢。” 这话他确实说过,而且还是“出嫁”的时候,就对白玥说的。 既然白玥没说,那倒奇了怪了。 白玥的目光从闻逆川脸上转移到他的手上,只见他手边躺着一本巫蛊典籍,一旁还有凌乱不堪的占卜木牌子。 回王府后,闻逆川日日占卜谈煊何时死,连白玥都看不下去了,怕他走火入魔,忍不住劝一句“我看谈煊短期内死不了”,这话彻底刺痛了闻逆川,这不,他算得次数更多了。 但结果还是一样的。 “小川哥,你还在算吗?”白玥小心地问道。 “嗯……”这么一问,让闻逆川更蔫了。 “结果还是一样?”白玥问道,“到底是什么结果呀?” 闻逆川抿着唇,顾左右而言他:“我从没算过这么蹊跷的卦。” 第16章 白玥挠挠头,道:“那你要不找个明白人,问一问?” 闻言,闻逆川怔了怔。 若是以前有不懂的问题,他都是问母亲,现在母亲不在了……他一眼落在了桌上的苗健典籍上。 “确有一人可以问……”闻逆川翻了翻手边的典籍,越翻紧促的眉头逐渐舒展。 忽然抬眼望向白玥,他说:“白玥,你能不能帮我去打听一个人,我想他应该也在京中。” “谁?”白玥问。 闻逆川举起手中的书冲她扬了扬,道:“我母亲的师傅,戚云贺。” 戚云贺是京中最有名的巫师,也同为苗疆人,写过许多巫蛊的典籍,如今闻逆川手上的书,有好几本都是出自戚云贺之手。 闻逆川母亲在世时,经常听她提起,毕竟长居京城的苗疆人不多,互相认识也不足为奇,可闻逆川却从未见过真人。 白玥一听着名字,神色一滞,随后语气也变得古怪:“可是,戚云贺不是……臭名昭著么?” 此话不假,戚云贺虽然在巫蛊领域很出名,但他常年不在苗疆而是还定居京城,他还将传统苗疆法术同其他法术交汇融合,这一系列行为,在苗疆人的眼里,无疑是挑战正统,甚至让许多苗疆人不愿认他为巫师。 闻逆川却不以为然。 “他的技艺在我之上,如今我处处阻滞,还是应该找高人指点一二。”闻逆川说这话时,少有地收起平日的锋芒,变得十分谦逊。 当下在王府,占卜不顺,养蛊也养不成,不如去找找戚云贺,说不定就有转机。 白玥点点头。 两日后。 出乎闻逆川的意料,白玥找起戚云贺来竟没多费劲,许是同为苗疆人的缘故,只是在熟人间稍加打听,就寻到了。 那日,白玥带回两个消息。 其一,戚云贺定居在京城郊外的玉山中; 至于其二,那便是谈煊和余颜都会在三天后进宫。 闻逆川认真地听完后,一拍大腿,兴奋地站了起来:“那我们就三日后启程,去玉山找戚云贺。” 他倒要亲自问问戚云贺大师,谈煊这命格,是怎么回事。 第8章 白发 三日后。 圣上召见谈煊的地方不在朝堂,而是在养心殿。 赵勇一路护送谈煊入宫,顺着宫门穿过一道又一道关卡。 眼看快到养心殿,却被候在内门外的房公公拦下了:“赵将军,请留步吧,圣上今儿只见平南王。” 说完,他转身对谈煊颔首行礼:“谈将军,请随杂家来。” 谈煊眼神示意赵勇后,跟着房公公进入了那道宫门。 从内门到养心殿还要穿过一条狭窄的长廊,两面是赤红色的红墙,来往的宫人都低着头疾步走过,可经过谈煊身旁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悄悄瞄一眼。 也是,这宫中,好久未见如此华美的面孔了。 光是他这张脸,就足够让人目光驻足的,而旁人不知的是,他还是大名鼎鼎的“平南王”。 自一年多以前谈煊奉命出征后,势如破竹,捷报不断,这宫里宫外,乃至整个京城,都是“平南王”的传说。 甚至还有人编成绘本和戏剧,在京中搭戏台子唱了起来,演绎平南王如何退蛮夷的场面。 只是谈煊本人对此却全然不知。 谈煊一路走着,忽而闻见前头房公公悠长沙哑的嗓音:“谈将军大胜蛮夷,保我大盛疆土,此乃我朝荣光,谈将军这是立着大功了。” “公公过誉,保卫国土,此乃我本职。”谈煊说道。 “说来杂家也有许多年未见您了,还记得那时候杂家刚入宫未久,便到安慈宫做事,您还是我早年伺候过的主子,这一晃又过去许多年了……”房公公悠然停顿了一下,“诶,杂家不该乱说这些,您莫要怪杂家提旧事。” 谈煊垂眼望着他佝偻的背影,淡笑了一声:“公公自谦了,年幼时我随太后膝下长大,房公公对我多有照顾。” 闻言,房公公幽幽地笑了,身子一倾,意味不明地瞥了谈煊一眼,道:“谈将军果然重情重义,诶,到了。” 就在这时,养心殿门口的两位太监也迎了上来,一个年长一些的带着一个小太监。 那年长的太监是在御前伺候的刘公公,他一见谈煊,便走过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又瞥一眼站在谈煊身旁的房公公,道:“谈将军,请随我来吧,圣上在里头候着您呢。” 于是,便随刘公公走过去,跨进了养心殿。 此时,少年皇帝正在查阅奏折,听闻动静,他猛地站起来,一脸惊喜地望着来人:“堂兄!” 说着,他疾步上前迎过去,不拘礼数,直接握住了谈煊的双手,道:“堂兄,终于见到你了。” 刘公公适时退下,随后关上了养心殿的门。 谈煊可不会坏了礼数,见了圣上立马单膝下跪行礼:“圣上万福。” 那少年皇帝见他如此,微微一怔,眉梢一挑,不过很快又笑脸盖过,把人拽起来,又亲昵地喊他一声:“堂兄何必与我这般客气!快快请起。” 谈煊应声起来。 “赐座,赐座。” 一声令下,立马有人搬来专门椅子,供谈煊入座。 坐下后,谈煊才终于得以看到皇帝的脸。 少年皇帝名为谈潇,算上来属谈煊的堂弟,两人长相上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谈煊更好看些,眉宇间也多藏几分成熟稳重。 第17章 刚一坐下,那少年皇帝便开始主动发话:“堂兄,这几月我都收到你发来的捷报,简直振奋人心,朝堂、门庭,无不夸一句常胜将军。” “圣上过誉,此乃臣应尽的职责。”这样赞扬的话谈煊听得不少,哪怕是从皇帝的口中说出来,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腻。 那少年皇帝脸上笑意不减,继续说道:“特别是前后封锁敌方的那一场战役……” 话到此处,圣上想了想,很快又接上了:“主要的百万兵马前路攻城,而你带五万精兵在后路拦截,这么前后包抄,攻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歼灭敌主力,直接定鼎战局。” 这话过后,谈潇又说了几例战役,地点、措辞、连对战的人数都十分准确,好似他御驾亲征了一般。 一番话说得激荡昂扬,谈潇说话的语气,也像极了小时候两人一起闲聊的模样,谈煊不经意走神间,透过谈潇那张脸窥见两人在宫中的从前—— 谈煊儿时养在太后膝下,是谈潇的玩伴。 小时候的谈潇肤白肉嫩的,完全不像“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主儿,碰到什么事都哭鼻子,还是谈煊护在他身前。 而后谈煊十几岁就入了军营,想来也有好些年没这样见过了。 谈潇十二岁就继位,太后垂帘听政,也是前年才刚刚“放手”让谈潇自己处理政务。 可朝中人皆知,朝堂上无处不有太后的眼线和势力,谈潇多数时候是个“傀儡皇帝”,虽这些年谈潇有在超上扶植自己的势力,可始终难以与太后抗衡。 两人聊了半晌,都是谈潇说的多,且好似怕谈煊听不懂似的,他三句不离军中之事,从打胜仗说道训练精兵。 忽然,圣上谈潇话锋一转,说道:“堂兄,你出征南面征兵许多,也合并了许多,皇家军也削减了不少,这不,前些日子,宫中总传有刺客,朕甚是不安,辗转难眠。” “还是自家人,我才敢同你这样说,我不如堂兄你这般硬朗善战,说不怕是假的。”谈潇语气一改方才的欣喜,缓缓沉了下去。 说到这儿,谈煊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反应,神色不由染上了些担忧:“刺客抓到了吗?” 这话没说完,就被谈潇打断了:“暂时还好!劳堂兄牵挂!但也多亏了齐大人,他知晓此事后,上奏给朕,还替朕挑了数千精兵保护。” 谈煊顿了顿,问道:“是指皇城精兵?” “不错!”谈潇好似来了兴致,接着道,“堂兄,这支军队暂时保护朕的安全,倒也凑合,只不过不能同你手里的精兵比较……” 谈潇稍稍停顿,又接着说道:“听闻你大胜的捷报,朕总想着要亲自见识见识你练出来的士兵,那可都是我大盛的勇士,他们跟保护朕的皇城军一般,都流淌着忠于我大盛的鲜血!” 话说到这份上了,谈煊顿然心中明了—— 什么流淌忠于大盛的鲜血,分明就是暗示皇城的自卫军也好,谈煊练出来的精兵也罢,都该效忠他谈潇。 这少年皇帝是要释他的兵权。 果然,如今南面安稳,谈煊手里那百万大军兵符,便是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 边疆有事,武官掌兵,掌兵过多又被皇家忌惮,被文官参奏弹劾,边疆无事,则多被闲置,在朝中影响力受限,被文官轻慢。 谈潇再也不是儿时那个胆小怕事的“小哭包”了,他是当今圣上,对朝中之事的掌握、心思之缜密,连谈煊听了也有些措手不及。 下一秒,谈煊立马从椅子上站起,对着谈潇行礼:“圣上的安危乃臣心之所系,臣曾训练五万精兵,个个骁勇善战,还请圣上能将其纳入皇城军中,时时刻刻保护圣上。” 此言一出,谈潇明显愣了一下,而后他也跟着站了起来,快步走到谈煊面前,扶住他行礼的手臂,道:“堂兄何出此言!那五万精兵乃堂兄亲自调练,给朕作区区皇城守卫,未必大材小用了。” “圣上的安危何其重要,还请圣上能准许!”谈煊语气坚定,说着竟单膝下跪。 “堂兄呀……”谈潇语气犹豫着。 “圣上,南面骚乱不断,臣在军中仍继续挑选精良,平南之事而非一时,乃千秋之业……可绝不能把圣上的安危置之不理。”谈煊接着道。 可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谈煊也是个“老狐狸”。 一番话堵得谈潇无话可说,南面刚刚平定,这兵权也不是他想收就能全部收回的。 谈潇连忙扶谈煊起身,语气满是关怀:“堂兄总牵挂着朕……对了,堂兄,如今你回到京中,军中之事没之前那样急迫,可有想再朝中任职?” 谈煊缓缓站起,道:“臣听圣上旨意。” “好、好,”谈潇踱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堂兄,当今刑部侍郎半年前辞官还乡,此位空虚,一直由副职代理,堂兄若不介意,可否任职?” 谈煊神色不变,又对谈潇行一礼,道:“臣愿听圣上安排。” 谈潇双手背在身后,又踱了两步—— 今日先以皇城护军为由削掉谈煊手中的五万精兵,他日再找机会边疆军和地方军安插眼线,逐渐掌握军权,况且谈煊一入朝中,就不比军营,大小事宜都由他做主,各方掣肘,慢慢磨他。 “好、好。”谈潇转过身来,爽朗笑了两声,“就这么定了!” 第18章 谈煊刚从养心殿出来,穿过狭窄的长廊,心中思忖,舍“五万精兵”,换了一个刑部侍郎,手中仍有百万兵权。 他本无意皇位之争,百万军权表面上风光无限,实则“烫手山芋”,小皇帝要皇城军权,那就给他,可太后那边……他亦无意卷入“帝后”之争。 就在这时,不偏不倚,身后悠长的声音喊住了他。 回头一看,是房公公的阴恻恻的声音:“谈将军请留步,太后娘娘有请。” - 今日一早,闻逆川穿回了男装,算准了谈煊和余颜离开的时辰,带着白玥上山寻巫师戚云贺。 可不知怎地,两人一进山,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玉山虽在京城边上,可气候是独一份的,此时京城晴空万里,可玉山却瓢泼大雨。 雨大得连油纸伞都穿破,两人只好躲到一出凉亭。 歇了许久,这雨还未有停歇之意,闻逆川不由开始发愁。 转眼一看身旁的白玥,竟逍遥地晃着腿,一口一口地咬着叉烧包。 白玥猝不及防地对上闻逆川的目光,咀嚼的动作也顿了顿,问:“小川哥,你吃不吃?” “不吃,”闻逆川拒绝得干脆,“这雨让人赶不了路,再过两个时辰,就得原路返回了。” 话音刚落,避雨的凉亭外隐出一个身影,那人撑着伞疾步走入亭中。 伞一收,那张脸才露出来—— 翩翩少年,一头白发及腰,俊美得好似天仙下凡。 那人看见凉亭中的两人也怔了怔,视线略过正在啃包子的白玥,最后停在了闻逆川身上。 白发少年一笑,低柔的嗓音犹如清风拂耳:“公子,小生有些口渴,能否借口水喝。” 闻逆川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中攥着一壶酒。 “是酒。”闻逆川应道。 “无妨。”那白发少年靠近,已经把手伸过去了。 闻逆川只好把酒递给了他。 只见他仰头,清晰的喉结滚动几下,几口酒下肚,随手一擦唇角的水渍,又把酒壶递还给闻逆川,道:“苗疆的酒,谢了。” 闻逆川有些迟疑,这人竟然尝出味儿来了,怕不是个酒鬼。 那白发男子很自然地落座道闻逆川的身旁,倾头问道:“公子怎会在这大雨天气上山?” “寻人。”闻逆川却不太想多透露。 “公子可是苗疆人?”那白发少年又问。 这回闻逆川没应声。 白发男子竟不依不饶,又问:“公子可是寻山上的另一外苗疆人……名叫戚云贺。” 这人自顾自地把闻逆川心中的答案叨叨了个大概,让闻逆川十分不爽。 正当他想出言制止,让对方不要再猜的时候,那白发男子饶有兴致地望了他一眼,道:“这不巧了么,公子?” 第9章 卦象 闻逆川眼神古怪地望着那白发男子,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男子肤白唇红,还生了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可却偏偏满头银丝,与他那张稚嫩的脸庞,总有种说不出的突兀,可突兀之余,又美得不像凡人,让人一时猜不出年纪。 两人的目光交错到一起,还是那白发男子先开的口:“你可是想找山上那位苗疆巫师戚云贺?” 闻逆川没搭话。 那白衣男子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嘴边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叹道:“不巧了,戚云贺当下不在山上。” 此言一出,闻逆川原本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忙问道:“此话怎讲?” “今日三两好友邀他,他便下山去了,公子就算冒雨赶上山去,也当扑个空。”白衣男子说着,脸上的笑意却一点未减。 闻言,闻逆川脸上浮出一丝遗憾,但也没有太明显,不过,还是被那白发男子精准捕捉到了。 闻逆川仍不死心,多言一句:“你又怎样得知他不在山上?” 然而,那白发男子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公子找戚云贺,是有何事?” 话到嘴边,闻逆川却迟疑了。 那白发男子见他如此,只得悠然解释了一句:“我乃戚云贺的弟子,师傅今日很早就下山了,公子怕是等到天黑,也遇不上了。” 语气依旧淡然。 闻逆川神色半信半疑,心里却凉了半截,做好了返程的打算。 好不容易碰上谈煊和余氏都不在府上,却没料到戚云贺不在山上,当真是不巧了。 可那白衣男子却盯了闻逆川许久,目光把人的轮廓描绘,最后,把人看得不自在时,才幽幽道一句:“公子,你神似我的一位故人。” 这没来由的一句倒让闻逆川顿了片刻,没等反应过来,那白发男子又接了一句:“想必公子寻我师傅戚云贺,定是有事相问……若不介意,要不与我一说,你我能在此处碰到,你还请了我两口酒,说来也是缘分。” “我虽没有师傅那般神通广大,可同为苗疆人,对巫蛊之术也涉猎不少,公子此番,是想问巫,还是想问蛊呀?”那白发男子接着说道。 这话一出,还真让闻逆川留住了心思,外行人只知道苗疆巫蛊,却总把两者混为一谈,实则巫术和蛊术是分开的两种术法。 看来那白发男子是懂行的。 没等闻逆川说话,那白发男子又轻掐指尖,自顾自地说道:“我猜,公子是想问的是巫术……公子当下,貌似被什么事所困,有些心急呀。” 第19章 一语中的。 闻逆川自打被谈煊从苗疆带回来后,每日虽没什么实质的事情在忙,可心却又急又躁,绞尽脑汁想着怎样再脱离王府。 特别是前些时日,闻迁来过王府之后,他憋闷的思绪越发严重。 再加上这些天养的蛊存活不下去,占卜的木牌子也没个定数,更令他烦躁。 闻逆川见状,心中对那白发男子又多信了几分,才缓缓开口:“确有些麻烦事。” “公子,你我能在此处遇见,定是缘分使然,何不与我说说?”那白发男子循循善诱道。 话都说到此处,闻逆川垂着眼,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可知道苗疆的占卜木牌?” “原来是占卜之术,”白发男子轻笑了一声,反问道,“怎样,是占卜不准,还是难以解读?” “都不是,”说道这,闻逆川就蹙眉,忍不住接着他的话道,“是出了一个实在荒唐的结果。” 闻言,那白发男子支着下巴想了想,说道:“你可有带牌过来,不妨摆出来让我瞧瞧?” 说罢,便邀闻逆川到凉亭中的石桌边。 白玥替闻逆川从包袱中掏出木牌子递过去,闻逆川接过牌子,二话不说,轻车熟路地在石桌上摆出方位和阵法。 那白发男子目不转睛的看着,闻逆川每次起手摆放一张,他的目光就追随着移动一寸。 一个完整的占卜阵里共有九张牌,闻逆川每天都算,那牌阵和方位早已烂熟于心。 直到他摆完最后一张牌的位置然后看向白发男子的时候,发现对方竟也在看着自己。 那白发男子迎上他目光之时,话语带着疑惑:“确定是这个阵法无误?” “确定,”闻逆川语气十分坚定,“此阵我算过许多回,回回如此,我记得牢固。” 那白发男子又问:“公子是算事,还是算人?” “算人。”闻逆川回答道。 而后,那白发男子再次垂眼扫过九牌阵法,他也是个老手了,一眼就读出了阵眼的意思—— 斯人已逝。 此阵要算的人,已经死了。 那白发男子修长的手指在石桌上点了几下,又问:“公子你的手法,起牌,布阵都没有出错的地方……此阵所算的,可是一位已故之人?” 闻逆川摇头置否,自嘲地笑了一声,回道:“此人健在,活得好好的。” 听闻,那白发男子淡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眉眼间划过惊诧时脱口而出:“啊?” 皇城内。 谈煊来到安慈宫的前殿,第一眼就瞧见了正襟危坐的太后娘娘,再一眼,便与余颜对了个正着。 余颜此时正乖巧地听着太后的训诫,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不过在谈煊踏入殿内的那一刻,交谈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都同时看向谈煊。 余颜见到谈煊分毫不惊讶,许是早就知道太后邀请他过来。 倒还是太后最先反应:“煊儿,哀家可算把你盼来了。” 谈煊自幼跟在太后身旁,虽不是亲娘,但太后衣食礼学都未曾待薄他,如今再见,太后又喊他“煊儿”,好似又回到了从前那样,谈煊心中悠然升起几分亲切。 但礼数定不能违背,他单膝下跪,恭恭敬敬行礼:“臣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娘娘万福金安。” “煊儿,快起来。”太后急着让他起身。 谈煊刚站起来,太后又马上招手他道跟前:“煊儿,快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谈煊缓缓靠近,快到太后跟前的时候,发现太后早给他设了一个坐在余颜旁边的座位。 他随即瞥了一眼余颜,余颜也往他那边望去。 不过,谈煊也不含糊,直截了当坐了下去。 太后眼含着笑,冲他示意道:“煊儿,快尝尝安慈宫的八珍糕,我记着你小时候特别爱吃,总是整盘整盘要宫女们端过去……” 谈煊垂眼看向矮桌,确实摆放了一盘精致的八珍糕,那模样、那气味、甚至连摆盘,都与他儿时的一模一样。 “哀家总担心你吃坏了牙,限制着御膳房那边,你倒好,找来小房子给你偷摸着拿,那时可把我气的,连小房子一起罚了。”太后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谈煊小时候的事情,时不时瞄两眼房公公。 房公公一听太后提到自己,便弯腰跟着陪笑。 谈煊一边听着,忍不住拈起一块放到嘴边时,太后又忽然问了他一句:“对了,煊儿,你可还记得那时候哀家如何罚你吗?” 谈煊正要吃东西的动作一顿,马上回忆,回答道:“娘娘罚我抄《孝经》。” 听闻谈煊还记得过去的事,太后随即开怀大笑:“哈哈哈……你呀,就是记性好,学什么都快,还讨人喜欢,你从前调皮的时候,哀家总舍不得重罚你。” 此话不假,太后待谈煊很温柔,每每谈煊思念生母的时候,太后总能恰到好处地安抚他。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全都是小时候的事,或是些琐事。 谈煊一开始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他想,太后此番许是太久不见,找他叙叙旧罢了。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太后话锋一转,问起了他的“平南之战”:“煊儿,平南之战,你可有受伤?” “小伤,”谈煊回答得干脆,“不足挂齿。” 太后神色转为心疼,几次欲言又止后,又问道:“小伤也莫要大意了,哀家虽在这安慈宫中安享晚年,可军中的消息也常有听闻,当中的劳累艰辛……哎,哀家一想起你这般小的年纪,就任务繁重,心里就难受。” 第20章 这番话下来,听得谈煊都有些不忍,于是安抚道:“托太后娘娘的福,此次出征十分顺利,未曾受太多苦。” 太后点点头,又道:“顺利就好,不过,此番可为我大盛几乎倾巢出动,连皇城禁军也征去了不少……说来,边境纷扰,这京中也不全太平,每每骚动出现,哀家心里总希望你能早日凯旋,谈将军带大军回京,心里才能安定下来。” 这话弯弯绕绕的,谈煊也不傻,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又说京中不太平,又说希望早日凯旋,那不还是变着法子要他手中的“兵权”吗。 谈煊立马行礼示意:“娘娘,臣此番回京,已把五万精兵增补到皇城护卫军当中,而原本出身护卫军的,也将尽数让他们归队,保护娘娘和圣上的安全。” 这番话简直是挠到了太后心中的痒处,她也没想到谈煊竟然如此知趣,才冒个话,就轻而易举地交出了皇城护卫军。 不过,她还是抓住了重点,问:“五万精兵是……?” “圣上方才召见臣时,臣已奉命将其编入皇城护卫军中。”谈煊回答。 闻言,太后脸上的笑僵了僵,眼前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快,可很快又掩在了粉墨当中,说道:“煊儿此番真是辛苦了;颜儿父亲余国公是老成持重之人,办事历来周到细致,又有军旅资历,你们又有翁婿情谊,我看这五万精兵就交由他管辖吧,你意下如何?” 余颜的父亲乃太后堂弟余国公。 小皇帝只要来了五万精兵,谁来掌兵却未有交代,太后此举可谓釜底抽薪,只因谁是这五万精兵的统帅,这兵就听谁调遣。 “臣无异议。”谈煊不假思索道,心里暗忖,过几日朝堂该“热闹”了。 殿内沉默了半晌,谈就在煊手中那块八珍糕终于送进了口中时,又闻见太后幽幽的声音:“煊儿,如今你大胜归来,朝中可有想担任的职务。” 谈煊回道:“回娘娘,方才圣上封了臣刑部侍郎。” “这点倒同哀家想到一块去了……”太后不假思索地接了一句,倒也不急,端起了矮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太后抿了一口茶,话也跟着带了出来:“哀家当然也要赏你。” 说着,她视线挪到了谈煊身旁的余颜身上,脸上再次绽开笑意:“煊儿,你既什么都有了,那哀家只能操心点儿别的……” “先前圣上指婚闻家儿女,最后过门的是闻府的小女儿,做了你的侧室,如今正房位置空虚,哀家乐意做媒,煊儿,皇亲贵女,你可有青睐的?”太后徐徐问道。 谈煊心中一顿,如今他蛊毒在身,怎么又给他塞人,让他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匆匆瞥了一眼余颜,此时她正笑得掩不下嘴,家父刚拿下五万精兵,而且方才太后那番话,不正中她下怀—— 谈煊从小在太后膝下长大,熟悉的女子除了她也没别人了,十几岁谈煊就出入军营,更认识不了几个女子。 这局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可谈煊心里闪过一丝慌乱,立马对太后拱了拱手,推辞道:“谢太后娘娘牵挂,如今军队返京,需重新安顿、编排,要务繁杂,请太后多给儿臣些时间,让儿臣好好想想。” 第10章 公子 雨停之时已到了午后,闻逆川与白玥迎着烈阳下山。 他心不在焉,脑子里全是那白发男子的话—— 在山上,他把牌阵摆了一次,那白发男子也摆了一次,两人算出来的结果是一样的,都指向“谈煊已死”。 思忖过后,那白发男子又道:“此牌阵时根据被算人的生辰八字、日月星宿来推测的,算的是他固有的命格,按理说十分准确,但不排除会出现特殊状况。” 闻逆川忍不住追问:“是何种情况?” 那白发男子便说:“错过了生命中断的截点。” 在苗疆巫蛊法术里,把一个人的命格比喻成道路,如若在这条路在某个截点发生了转变,那么往后的际遇都会随之发生改变。 闻逆川似懂非懂地点头,又忍不住问:“那若是这般,此人是不是会免于一死?” 那白发男子的神色变得隐晦,说道:“若‘死亡’是他命格中关键的点,那就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再次出现。” 这么一说,闻逆川也似乎理解过来了,无论怎样变化,关键的点都会发生,只是迟早的问题。 可他又忍不住继续发问:“既然如此,能不能把下一次发生的时间算出来?” 那白发男子迟疑了片刻,回答:“可以是可以,但显然他手中的木牌子已经不适用了。” 当闻逆川还想继续追问的时候,那白发男子却不愿再回答了,倒徒然捉住他的手腕,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 那白衣男子眼中含笑,压着嗓子问他:“我看公子你的命格,也相当不一般。” 吓得闻逆川下意识地往后逃,莫非对方看出自己为重生之人? 不偏不倚,雨也在那时候停了。 那白发男子的短短几句话让他回味了许久,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没了踪迹,他这才想起他连对方的名字都没问呢。 这么想着,闻逆川已经到了玉山的山脚,白玥喊了他一声,才让他完全收回思绪。 白玥见他思忖这般久不说话,便小声询问道:“小川哥,这次没见到戚大师,可觉着遗憾了?” 第21章 闻逆川轻轻摇头,道:“其实那位白发公子也说了许多,他的技艺,在我之上。” 两人在半山的亭中聊了许久,白玥没听懂多少,可听到闻逆川夸那位白发公子,她也只好嘿嘿笑两声,道:“那就好,也不算白来。” 下山时候尚早,白玥又吵着去逛集市,两人便很自然地走到了京中商埠中,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 闻逆川在京中呆了十余载,这还是他记事以来,头一回逛京城的街道。 过去,他被软禁在闻府的别院里,上辈子到死都不知道京城的商埠长什么样,即便成日偷溜出去的白玥给他描绘过,街道、巷子、馆子,他在脑海中搭建,可如今亲眼一见,尤为震撼。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只得浅浅道了一句:“怪热闹的。” 走在人堆里,心情雀跃又紧张。 白玥倒是轻车熟路,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起来:“小川哥,这儿是卖甜饼的,这儿是烤鸭,这儿是脆茄子……” 全是吃的。 闻逆川兴致缺缺,虽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可他却一点儿也不馋。 可白玥却滔滔不绝:“还有这儿是卖糯米糖糕,只不过午后闭门了,他们家一般早上开,平时我给你带的点心都从这里买的……诶,有糖葫芦,小川哥,你吃不吃糖葫芦?” 此时的闻逆川却无心听她叨叨,头一回上街,每走一步,好奇心就冒出来好几次—— “为何白天点灯笼?”他问。 “人家就是卖这个的。”白玥答。 “那两人为何吵架?”他又问。 “人家在讨价还价。”白玥答。 “还可以这样……”闻逆川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忽然,前头不知怎地围了一群人,隐约间中间有一桌、一椅,一人,那人身旁还有个壮汉在敲锣,他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小川哥,有人在说书!”白玥指着人群说道。 “说书?”闻逆川不明所以之时,前方那块空地已经响起了锣鼓声。 他不由分说地挤进去,可白玥似乎却不感兴趣:“小川哥,你进去听吧,我到那边买糖葫芦。” 说着,兔脱般地跑了,闻逆川转身功夫,就寻不见她的踪影。 人群中,只见一人身穿长袍,不知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了,手持一把纸扇,坐到人群中间的椅子上时,啪的一声,扇子打开。 那人扇了两下,道:“诸位、诸位,小生乃城南说书人蜉蝣子,还请诸位停下匆匆脚步,听我说道说道。” 人群里不知哪个不耐烦的喊了一声:“喂,蜉蝣子,今日讲什么呀?” “不会又是城北两大家族恩恩怨怨吧?” “还是被除根男子那事儿……?” “讲除根男子还可以,这个我爱听……” “对啊、对啊,之前没讲完了,后来怎么样了?” “……” 众人议论纷纷起来。 闻逆川听着身边的人嚷嚷,止不住好奇心,逮了一个身旁的听众,问道:“朋友,除根男子是什么?” 那听众略加思索,很快就想起来了,回答道:“前些时日,京城这一带有人发现壮年男子暴尸荒野,而且命根子还被人剜掉了,死貌甚是恐怖。” “对啊对啊,我也听过这个,据说好不止一个,还有些活着呢,但无一例外,命根子都被人剜了,也不知是什么情况……”另一个站在两人身旁的人插嘴道。 闻逆川手中一抖,浑身汗毛战栗,果然!这案子上辈子发生过,当时的情形一模一样,时间点也对得上,是在谈煊死后没多久。 只是这辈子,谈煊没有死而已。 “对呀,这衙门说在查了,可也没见查出个所以然来,这年头真是什么怪事都都有……”人群里三言两语地议论着。 蜉蝣子也不急,又把扇子合上,轻敲两下桌角,示意众人安静,然后不慢不紧地说道:“各位爷,今儿我们不讲这个,讲点儿新的。” “讲什么?” 蜉蝣子举扇拍桌,道:“今儿讲咱们平南王谈煊的风流史。” 此言一出,人堆里一片哗然。 “这个可以,我想听!” “平南王呀,有意思。” …… 倒是闻逆川,一听闻谈煊,暗自翻了个白眼,没想到子府上避之不及的人,上街了还能听到他的事儿。 真是晦气。 于是,他正要从人群中退出去。 可还没动身,蜉蝣子说的每一个字,又恰好踩在了他的好奇心上:“平南王,咱们大名鼎鼎谈将军,当今圣上的堂兄,在凯旋之时,还带了一个苗疆女子回京。” 闻逆川脚步一顿,这……听故事听道自己头上来了。 “那女子可不一般,据说是平南王途径苗疆之时,被人下了迷魂汤,才着了那女子道……”蜉蝣子继续说道,“那女子长得也不赖,肤若凝脂,貌比天仙,比那平南王妃,还多几分姿色。” 蜉蝣子继续描述他口中的“苗疆女子”是那样风情万种,还说道那女子是怎样伺候平南王,怎样技艺精妙地取悦谈煊。 “这谈将军,也是男人呀,男人怎会不好这般绝色的女子,特别在同房时,她那出神入化的技艺,让平南王食髓知味……”蜉蝣子又道,说起话来抑扬顿挫的,好似真是话本的故事一般。 第22章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闻逆川脸色却越听越沉—— 什么角色女子,什么技艺精湛,什么食髓知味! 胡编乱造! 闻逆川一看方才与他搭腔的听众,正听得入迷,更是气不打一出去。 他故意揶揄道:“将军家的事情,怎会让人这般随随便便打听得到,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谁知,那听众不以为意,痴笑两声,道:“虽说不是真的,可、可确实……有意思。” 闻逆川正要把身子从人群中退出去,谁料,仅仅往后退了一步,竟撞到了后面那人的胸口上。 他惶恐地回头看去,道歉的话也跟着道出来:“抱歉,我不小心撞到……” 在看清对方的脸时,说话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一席黑袍子,绣着精致纹理,衬上那张冷白的脸,在被人撞到的时候,那人也跟着垂下眼,霎时间,两人的目光交错在一起。 谈、谈煊?! 闻逆川吓得瞪圆双眼,他不敢置信地又看了一眼。 真的是谈煊!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在人堆里一起听那说书人鬼扯他的“风流史”?! 谈煊赤裸裸地迎着目光,可他似乎并没有认出来,毕竟,此时是男装的闻逆川。 谈煊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有些不明所以:“嗯?” “抱歉,我方才撞到了公子你。”闻逆川压着心中错愕,镇静地又把话说了一遍。 “无妨。”谈煊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句,似乎没太在意。 就在闻逆川想悄悄溜走的时候,谈煊竟然没来由地道了一句:“依我看,也是假的。” 闻逆川心中一惊,方才他在与身旁听众闲聊的话,谈煊貌似听到了。 闻逆川顿了顿,硬着头皮接话:“平南王一心征战,从捷报到归来不过一月,如此风流的故事,听听罢了,不像是真的。” 闻言,谈煊竟然转过头来打量起他来。 最后,目光落到了他的眉眼之间,略加迟疑,谈煊问:“公子似乎对平南王甚是了解,莫非,你们认识?” 第11章 关心 “莫非,你与平南王认识?” 这话听得闻逆川一哆嗦。 何止是认识,都住在一个府上了。 闻逆川随即摇摇头,回答:“我乃寻常草民,怎会认识天潢贵胄?” “你……”谈煊的视线再次在他身上停留,说是“寻常草民”可看着却一点也不寻常。 素袍银冠,肤白发墨,虽是男子,却长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翩翩公子,气质不凡,衣物上还留着似有若无的淡淡熏香。 “我看公子也非寻常之人。”谈煊的唇边淡出了一抹笑意,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 闻逆川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担心着谈煊看出什么端倪,立马别过眼去。 这时,围着的人堆不知怎地又起哄,原来是那说书的蜉蝣子忽然收起扇子轻敲桌面,说起了平南王的“床笫之事”。 “话说这平南王呀,十分好色,一晚可驾驭两人,”蜉蝣子略微停顿,“一夜春宵后,还能精壮有力,上战场披荆斩棘……” “嚯,厉害厉害……” “真的假的?” “不愧是大将军,哪方面都很强!” …… 方才还讲到那妖艳娇媚的苗疆妾室,竟转眼的功夫,就说到谈煊的“私事”上了,这蜉蝣子还真能乱扯。 “……”被人堆簇拥的谈煊一脸愕然,欲言又止,他弄不明白怎么自己在民间的传闻都带着桃色。 可很快,他又隐隐觉察出一旁的目光,瞥眼一瞧,原来是那位素衣美男子还没离开,此时正讳莫如深地望着自己。 “真的么?”闻逆川倒八卦起来了,眯着眼看他。 “什么真的?”谈煊反问。 “一夜可驾驭两人,第二天又能精强力壮上场杀敌。”闻逆川把蜉蝣子的话复述了一遍。 “当然是假的!”谈煊矢口否认,“军情一日多变,怎还有闲情逸致……想那些事情?!” 谈煊像是气得不轻,闻逆川却垂下含笑的眼,轻嗤了两声。 谁料谈煊都听到了:“这位公子怕是对平南王有什么误解?” “依我看,也是假的。”闻逆川冲他摆摆手。 可还没等谈煊反应,闻逆川又道了一句:“平南王嘛……比起好色,更像个不解风情的人。” “……”谈煊张了张口,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说完,闻逆川转身就要离开人群,这胡扯的段子,不听也罢,况且,他也不敢再同谈煊呆太久,万一对方认出什么,就麻烦了。 可转身之际,却被身后的人喊下:“公子留步,敢问公子姓名?” 谈煊竟然没来由地问起他的名字。 闻逆川一怔,脑子飞速转了转,答道:“我字中带水,还有仨,公子喊我……三水吧。” 谈煊愣了愣,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那三水公子,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说着,闻逆川转身一溜烟就跑了。 呸,谁想跟你后会有期。 留下谈煊还望了那边许久,直到赵勇催促,才退出人群,回马车上。 马车一路颠簸,谈煊望了窗外一会儿,又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忽然,一阵强烈的闷胀感袭来,让他止不住抬手捂住胸口,竟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第23章 他立即喊住在车外的副将赵勇。 可当赵勇停驻探头进来的时候,那阵闷痛又好似消失了,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没来由的闷痛……莫非,是在太后那里八珍糕吃多了。 可刚这么一想,谈煊又立马否决,这八珍糕他从小就吃,小时候整盘吃都没事,怎么现在多吃两块就胸闷了。 肯定不是。 此时,赵勇望着捂着胸口的谈将军,紧张地问道:“将军可是觉着哪里不适?” 谈煊冲他摆摆手,道:“没事了。” 赵勇还想多问两句,可都被谈煊止住了,他只好带着马车继续前行。 - 此次进宫之后,谈煊很快就履行诺言,把那五万精兵的兵符交与余国公,也就是余颜的父亲。 交兵符的当天,谈煊与赵勇来到皇城护卫军的营地,余国公带着几位重要将领,风风光光地接待了谈煊。 一见谈煊,就寒暄个不停。 又是提自己的女儿余颜,又是讲军中之事,好似每逢三句两头,都能同谈大将军扯上关系一般。 谈煊也不含糊,一顿寒暄后,就把兵符交出去了。 余国公毕恭毕敬,双手接过兵符,好似它重比千斤,而后,又反复看了看,牢牢攥在手里,春风得意。 谈煊没再多言,没过多久,携赵勇离开了。 兵符交出去没几日,圣旨也到了将军府。 那日,房公公带着圣旨来到将军府,众人都跪着听圣旨。 闻逆川自然也跪在其中。 房公公瞥了一眼谈煊,又瞥了一眼跪在跟前的众人,庄重地展开圣旨,开始宣读。 “将军谈煊,平南有功,军功显赫,封刑部侍郎,即刻上任;余国公之女余颜,贤良淑德,品行上佳,封‘安南郡主’,二位接旨。”房公公一改往常慢悠悠的声音,宣读圣旨时多了几分威严。 “谢主隆恩。”谈煊和余颜同时开口,并由谈煊接住了圣旨。 谈煊起身后,又道了一句:“有劳房公公了。” 他瞥了瞥身旁一同起身的余颜,估计那“安南郡主”是那日她死皮赖脸给太后求来的。 不过,太后既已应允,这要给他和余颜做媒的态度很明显了。 房公公立马收起方才的严肃,又露出往常那副笑吟吟的模样,连声音也变得绵长:“谈将军,这是哪里的话,能再见您,杂家心里那个高兴呀。” 说着,眼波流转间,又挪到了余颜身上,道:“安南郡主可是越来越美了,二位都是太后牵挂的人,自然也是杂家心中常想念的人。” 余颜眼含笑意,掩嘴轻笑了两声:“还谢公公关照。” 三人客套着,不知怎么的,房公公的眼竟瞟见了一旁杵着的闻逆川,眼珠子一转溜,道:“想必,这位就是佐相闻大人的千金吧?” 这么一说,连同谈煊的目光也追随了过来。 按道理说,闻逆川好歹是侧妃,与谈煊才是一家子,可方才的封赏,独独缺了他,未免有些尴尬。 此时穿着女装的闻逆川只好上前两步,对房公公行礼,道:“正是,见过公公。” 房公公打量着他,一身素衣,与站在谈煊身旁的余颜完全不同,余颜今日穿了一声鲜艳的红色,连头上的的发饰,都戴着牡丹,尽显雍容华贵。 这么一对比,显得他这位闻侧妃朴素得有些过分了。 一旁的余颜十分得意,不屑地看向闻逆川,眼里满是炫耀的神情。 “闻侧妃……”房公公边打量着他边说道,“果然如传闻一般。” 这话说得十分隐晦,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可谈煊却很快打断了房公公,道:“公公此次前来想必多有劳顿,不如道内堂坐坐?” “不了、不了,”房公公笑着摆摆手,“杂家得回宫,还有许多事要忙呢。” “既然如此,我就不便再留公公了。”说着,谈煊已经把人带出去了。 闻逆川跟在谈煊和余颜的身后,一直目送着房公公上马车。 当晚。 余颜专门吩咐了膳房,为的就是庆祝谈煊上任。 闻逆川也被这般稀里糊涂地拉上饭桌,说来,这还是他到王府以来第一回同谈煊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晚饭。 余颜特地安排的,她挨着谈煊坐,而闻侧妃却坐在两人的对面,显得十分突兀。 一顿饭下来,余颜倒是殷勤得很,又是倒酒,又是提谈煊夹菜。 “表哥,这鲈鱼养在后厨许久才清蒸的,”说着,她主动给谈煊夹了一块,“王爷您尝尝。” 话刚说完,一块肥美的鱼腩就到了谈煊的碗里。 “有劳。”谈煊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后就把鱼腩塞到了嘴里。 余颜见状,仿佛受到了鼓舞,于是,又给他夹了一块蟹膏焖肉:“这蟹膏很鲜美,表哥您尝尝。” 谈煊依旧一言不发地把东西塞嘴里了。 之后,余颜又夹了许多,每夹一筷子,就说那食材怎样怎样好。 闻逆川全程一言不发。 今晚整桌饭菜几乎都是鱼虾蟹,可闻逆川偏偏吃不得这些,吃了会过敏瘙痒,眼看没什么可吃的,他也值得埋头吃点素菜。 闻着香味,他却吃不得,偶然抬眼看见余颜给谈煊夹菜,谈煊心不在焉地咀嚼着,也不知道谈煊在想什么。 忽然,谈煊顿了顿,掀起眼皮看他,竟然没来由地开了口:“你怎么只吃那几个菜?” 第24章 询问的声音淡淡的,却惹来了余颜的目光。 只见桌面上的素菜和为数不多不是海鲜的肉类,都被闻逆川吃了许多。 闻逆川怔了怔,只好回答道:“回王爷,我自幼就吃不得鱼虾蟹这类的食材,吃了会满身长疹子,瘙痒难耐,回回如此,久而久之,我也不吃了。” “这样……”谈煊轻轻地应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了。 晚饭结束后,都各自回了院子。 一回到院子,闻逆川就换回原本的袍子,一心扑在了他新养的蛊虫上。 上一次见戚云贺弟子时,他还讨教了些养蛊的事,如今一试,确实比之前长得好。 至于“算命”那事,两人都很诧异,那白发男子特地留了信,说替他上山问问师傅,等有了答复,会给白玥送去讯息。 他正想着,这都过去好几日了,都没收到回信,莫非连戚云贺这样的大师也认为这个牌阵无解吗。 这么想着,白玥忽然插了一句嘴,吹散了他的思绪:“小川哥,依今天圣旨的意思,谈将军是不是要去当刑部侍郎了?” “……”闻逆川咽了咽喉咙,“今儿跪着那么久,你没听懂啊?” 这么一说,白玥不乐意了,辩解道:“可刑部侍郎不过区区三品官儿,谈将军之前手里百万大军,还是王爷,这不是明升暗降吗?还高兴个什么劲儿。” 闻逆川轻叹了一口气,解释道:“王爷听着显赫,却只是个称号,并没有什么实权,而刑部侍郎是朝廷重臣,这是其一。” “至于其二,”闻逆川顿了顿,接着说道,“兵权是实权不假,可兵权在手,圣上和太后都会猜忌他;如今南部已平定,谈煊释了小部分兵权换了个朝廷重臣,如此,由将入相,日后走得也顺畅些。” “原来如此,”白玥恍然大悟,不由眼睛发亮,“小川哥,你足不出户就能知道这么多,你貌似比我聪明些呢。” “把貌似去掉……”闻逆川淡了一句。 就在这时,别院外来了阿嫲,把两人的闲聊打断,白玥赶忙出去拦下,要直接进来,岂不是要看见男装的闻逆川了。 阿嫲捧着木质的食盒,一见白玥,问道:“白姑娘,闻侧妃可是歇息了?” “还没呢,”白玥的眼睛盯着食盒,又问,“阿嫲,这是什么?” “里头有些点心和小菜,是后厨准备的宵夜,特地给闻侧妃送来的。”阿嫲说道。 白玥满脸欣喜,接过食盒。 回到屋内,还对闻逆川喃喃:“今天这么晚了还有吃的,真是奇了怪了?” 闻逆川此时正在看着自己新养的蛊,都没瞧一眼食盒,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白玥打开食盒,还挺丰富的,说:“你说,不会是那王爷觉得你今晚没这么吃,特意给你送的吧?他还怪关心你的。” 这话一说,闻逆川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掀起眼皮瞧了瞧食盒,又看了看白玥,轻骂了一句:“你能不能想点正常的。” 一个大老爷被另一个大老爷关心,让他浑身不自在。 第12章 偶遇 谈煊的刑部侍郎一上任,刑部尚书钱彻连同几个刑部的官员便请他到酒楼小聚。 那晚,平南王府的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最后稳稳地停在了一家京城有名的酒楼下。 帘子一撩开,身着黛色长袍的少年从里探身出来,引得附近的人都忍不住驻足观望。 谈煊实在是太惹眼了,过去战场上杀伐果断的谈将军,摇身一变,成了刑部侍郎,翩翩公子,怎能不让人目光流连。 那站在酒楼外的小二一见谈煊,便热情地迎了上去。 他自然没见过谈将军长什么样,可这位宾客身着贵衣,气质不凡。 “大人可有……”小二还没说完,一旁的赵勇就答上了。 “松茸雅间。” 这酒家十分有讲究,雅间的名字也雅致,而且据说只接待达官贵人,这名叫“松茸”雅间被一位姓钱的大人订下了,酒楼上下都知晓此事。 那小二笑得更欢了,毕恭毕敬:“官爷这边请。” 谈煊来到的时候,钱彻已经到了,还有那几个同僚,加上谈煊,雅间内拢共六人。 钱彻一见谈煊,就笑着招手,本就年过半百,原本皱巴巴的老脸上一笑就多了几道褶子。 一同来的几人年纪也都不小,有的大肚便便,有的像钱彻那般瘦骨干扁,谈煊精壮年轻显得格格不入,孑然挺拔,往那儿一座,自然是最惹眼的。 落座片刻后,钱彻就迫不及待地向同僚们介绍起来:“这位,谈将军,在座没有不认识的吧?” “谈将军嘛,”其中一人应得很快,“京城无论高低贵贱,无人不知,若谁没听闻过谈将军,那绝对是他孤陋寡闻了。” 说话的人便是坐在钱彻身旁的一个满脸肥肉的大人,名叫伍嘉仪。 “伍大人说得对,”坐在对面的秦均说道,“谈将军功勋累累,怎会有人不知。” “对、对……” “久闻将军盛誉,如今一见,果然不凡!” “……” 闻言,谈煊淡笑着回应:“各位大人谬赞。” 一连串的夸赞后,桌上的菜肴也悉数上齐。 这酒楼名不虚传,菜品精致之余,又十分可口,肉类肥而不腻,素菜清而不淡,既满足了胃口,也不觉味道太重。 第25章 少倾,雅间内的人吃得正欢,忽来几位弹琴的雅士,落座屏风后。 琵琶、古琴声响起,环绕整间屋子,让人心情愉悦。 这时,谈煊适时起身给钱彻敬了一杯酒,而后几个大人也跟着起身。 雅间内的几人就这么对着喝了一杯又一杯,就在谈煊觉得脑子有些发热的时候,这没完没了的敬酒终于停下来了。 酒过三巡,话茬不知怎地,又回到了钱彻这边。 “谈将军来刑部可还适应呀?”钱彻问道。 几轮敬酒下来,谈煊也被灌了不少,但面对钱彻忽然提问,还留有几分清醒,回答得中规中矩:“承蒙关照,而且刑部井井有条,自然不难适应。” “那就好,”钱彻点了点桌子,“谈将军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说完,钱彻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放到嘴边。 “说不上打算,”谈煊顿了顿,“只求各位前辈对指点,让我在刑部早些能处理公务,不拖累各位便好。” 钱彻抿了口茶,又问:“那可有翻看近期的卷宗呀?” “正在读。”谈煊回答得言简意赅。 “嗯……”钱彻放下茶盏,看向一旁的伍嘉仪,笑着指道,“看看、看看,谈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刚来几天就如此殷恳。” 话音刚落,一旁的伍嘉仪忽然开口:“那谈大人可有看近期的一宗离奇案件?” “伍大人说的怕不是京中壮年男子被除根的案子?”秦大人马上接话。 “正是。”伍大人回答。 谈煊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天他确实看了些卷宗,都是些小案子,还没翻到所说的这个案子。 于是,他回答得倒是实诚:“实不相瞒,我还没看到这个案子。” “此案并不简单呐!”伍大人说道,“京中壮年男子莫名其妙裸露荒野,全身上下不着一物,可这最离奇的是……命根子被人剜掉了。” “不过此案的第一个受害人是半年前发现的,那时候就已经记载了卷宗,所以谈大人还没翻到也是正常……如今,受害拢共几十人了,可如今探究依旧没什么头绪。” “此话怎讲?”谈煊忽然被勾起了好奇心,这么离奇的案子,发生了半年之久,受害者又累积好几十,一点线索没有确实让人觉得诡异。 闻言,秦大人叹了一口气,说:“这案子与寻常案子不同,受害人之间几乎无任何相似之处,有万贯富商,也有市井小民,还有名门官家……” 权贵官家也有受害者?谈煊听闻心中略惊。 “秦大人,”此时,钱彻忽然打断了他,“既然如此,受害人的身份自然不是重点。” “是、是,”秦大人立即又把话兜了回来,“所以,这才叫人头疼,不知从何查起,而且每次稍稍有眉目之时,这关键人又莫名奇妙地失踪了……” 谈煊的思绪被几人谈论的案子带着走,不由发问一句:“这些受害人除了身份,没什么相似之处了吗?” “要说有什么相似,那便是都是男子吧,而且年纪都不大。”伍大人补充道。 如此,似乎还是没什么头绪,这不由激起了谈煊想翻看记载这案子卷宗的兴趣。 钱彻看着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案子,最后眼神却死死落在了谈煊身上:“我看谈将军对方才谈论的案子甚是感兴趣呀。” 谈煊回过神来,转脸看向钱彻,淡淡然说:“听闻几位大人谈论,此案确实疑点重重,而且至今未破,也确让人揪心。” 说到底,谈煊倒没对案子有多大兴趣,充其量只是伍、秦两人说得玄乎其玄,让他不由驻足多听。 就在这时,坐在谈煊对面的伍大人忽然举起酒杯,冲着谈煊示意后,又对着钱彻说道:“谈将军方才说想尽快适应刑部公务,与其日日翻看卷宗,不如直接下手办案……方才的案子我看谈将军似乎也有些兴趣,钱大人,下官提议不如让谈将军接下这案子。” “不成、不成,”钱彻连忙摆手,“谈将军刚来,这案子看似线索简单,但深究起来却十分复杂,谈将军初到就接繁杂之事,如此安排,我一个做尚书的,实在不妥。” 这话刚说完,秦大人顺着就接过了话茬:“钱大人,案子何分大小繁轻,大案小案都是这般办的,谈将军在沙场杀敌时不也是无论敌人是弱是强,照样拿下?” “诶,我觉着秦大人说得在理,”伍大人说,“谈将军是青年才俊,我觉着繁杂,谈将军可不这么觉得,下官还请钱大人给谈将军一展才略的机会,毕竟,如此英才,只作翻阅卷宗,着实可惜了啊!” 说道最后,伍大人带着叹息,其他几个上了年纪的大人,也跟着叹了一声。 钱彻思忖了片刻,又默默看向谈煊,试探着问:“谈将军,接这案子,你意下如何呀?” 谈煊扫视了一圈酒桌上的几位,最后望着钱彻,答道:“下官听从钱大人安排。” “好!”钱彻一拍桌子,“那既然诸位这般提议,就劳烦谈将军了。” “劳烦谈将军!” “劳烦谈将军!” 众人一同举起酒杯,谈煊只好又一一敬过。 谈煊就这样被灌了一杯又一杯。 酒局结束得比想象中早,众人下楼时,忽逢一个打扮华贵的人经过,谈煊刚回朝中,对这些面孔尚且不熟。 第26章 倒是身旁好几人上前与那人打招呼:“好巧啊,冯大人。” 只见那冯大人并不想搭理刑部的人,尤其经过钱彻时,不悦地瞥了他一眼。 钱彻却少见地客气,笑脸拱手:“没想到在此处遇见冯大人,真是有缘。” 只见那冯大人抽了抽鼻子,依旧没露出什么好脸色:“我还说怎么查个案子要如此久,原来刑部常来小聚,哼。” 钱彻上手拽着冯大人低声道:“冯大人放心,令郎的事,我定会给一个交代……” 说着,他带着冯大人的目光朝谈煊瞧去:“冯大人您瞧,这是谁?” 冯大人自然认得大名鼎鼎的“平南王”,只不过他也不说,只是轻哼了一下。 “此案已交给谈大人,”钱彻笑意更浓,“谈大人年轻有为,定会给令郎、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诶、对、对。”一旁的其他刑部官员附和道。 谈煊瞬间酒醒三分,他也明白过来了,后知后觉,酒桌上的恭维无非是想把那离奇的案子推给他,如今看来,这案子不仅离奇,还涉及了权贵,相当棘手。 平南王府内。 今日一早,烦人的余颜收拾包袱离开了王府。 不是她有自知之明,而是她受太后所邀,一同前去京城外头的萧山凌云寺祈福,要持续好些时日,恰逢谈煊今日有聚会,偌大的王府就只剩下侧妃院子里的人了。 为了不被人觉察端倪,闻逆川院内只留了白玥一人,进出侧院的人员也尽量精简。 如此人员松散,闻逆川自然找到了机会往王府外头蹿。 他托白玥给上次的白衣男子传讯,等着就是今夜出门到玉山去,再寻戚云贺,问个究竟。 他掐着点,等谈煊前脚一离开王府,后脚就偷摸出了门,为了掩人耳目,白玥则留在王府照应。 白玥替他提前雇了一辆小马车,接送他去玉山,那马夫也是苗疆人,在京城初来乍到,就象征性地收了些银子,没敢多要。 可到底是失算了,谁料着马夫不太熟路,从王府出来转悠了许久,兜了一圈又一圈,硬是没看到玉山的一个角。 在后座的闻逆川本还闭目养神,可这颠簸半天还没到,不由心急起来,催促那车夫:“小师傅,我看你转悠半天了,我估摸着咱们还在内环吧?” “……”马夫顿了顿,回头应他,“公子莫要捉急,晚上路不好走,不比白日,但我保证不出一个时辰,把您送到玉山脚下。“ “小师傅,你这般兜来转去的,拿什么保证呀?“闻逆川轻笑了两声,心中暗暗揶揄起白玥,也不知这丫头是怎么地,早知如今这般,还不如当初多给几个钱,请个靠谱的。 这么一句,马夫有些不快,于是转身反驳:“嘿,小公子,怎地这么说话,我能把您送到便是……” 这话还没说完,闻逆川看见前方迎面来了个“庞然大物”,瞬间瞳仁骤缩,劝着那马夫:“小师傅,前头、前头,你快、快把马勒住!” 转头见,许是夜晚太过昏暗,迎面而来那辆马车似乎也才发现这辆小破车,两车相遇,几乎同时勒马。 一阵马蹄,伴随着噪耳的摩擦声,两车都停住了,所幸只是擦到了边边,并无大碍。 就在这时,这小马夫才看清前方来车—— 马是上好的马,车是四平八稳的车,连驾马的人都穿着一身盔甲,英气十足,在停住马车后,眼神便也杀了过来。 完了、完了。 那小马夫心中大惊,这怕不是撞到了哪家金贵的公子哥儿,亦或是皇亲国戚! 他吓得抓住缰绳的手一软,可所幸腿脚还灵活,眨眼的功夫,弃车而逃。 “……”闻逆川一时哑然。 探出头去的时候,迎面而来的驾车侍从甚是眼熟。 直到他开口说:“来者何人,竟敢冲撞平南王。” 闻逆川这才反应过来,车内坐着的正是谈煊这尊“大佛”—— 偷溜出王府的闻逆川不偏不倚撞上了谈煊的马车。 第13章 拉扯 马车急刹,坐在车内的谈煊本就被灌了几分醉,如今更觉头晕,止不住抬手扶额,不悦地蹙了蹙眉。 “赵勇,你去看看。”谈煊揉着太阳穴说道。 闻逆川惊慌失措之际,赵勇已下马走了过来。 方才那车夫逃窜实在太过稀奇,让人不免猜忌,这破烂的马车内到底是什么贼人,如此心虚。 此时,赵勇与闻逆川只有一帘之隔。 赵勇正欲掀开帘子,谁料,帘子的一角被闻逆川捉住了,死死地按在原处:“怎么,这路只能官家走,不给百姓踏?” 车内传出来的声音听着轻柔镇定,然而此时闻逆川的内心早已狂跳不止。 “休得无礼!”赵勇轻斥了一声,“尔等行车鲁莽在先,若不是我们急刹,定要撞上来了,这还不够,你家车夫慌忙逃窜,惹人生疑。” 这一番话听完,闻逆川也稍稍平伏了心绪,回道:“军爷好口齿,若不是我瞧着大人的马车齿轮痕迹也如此深,还差点儿以为错全在我了。” 闻言,赵勇怔了怔,立马回头瞧了瞧身后的齿轮痕迹。 这小路颇为泥泞,马车行驶过去不免留下痕迹,只见这一来一往的痕迹旗鼓相当,证明谈煊的马车也行驶得同样快。 物证确凿,张勇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第27章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谈煊的声音:“赵副将,回来吧。” 许是夜深人静,方才两人的对话谈煊都听到了。 赵勇望着被掀起来一角的帘子,隔着单薄的纱布只能隐约见到个轮廓,没想到这破马车里头坐着的人这般伶牙俐齿,他也只得咬了咬牙,转身回到自家马车旁。 平南王府的马车开始走动,马车错身经过闻逆川的小破车,隔着虚掩的窗户,他隐约瞧见了里头挺白的青年。 光着一眼,他就知道,里头坐着的就是谈煊本尊无疑了。 此时谈煊似乎也刚好望了过来,但同样未掀开床帘,两人就这么隔着薄薄的帘子对视。 但转瞬即逝,谈煊似乎兴致缺缺,没瞧出什么端倪,很快又把头转回去了,闻逆川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总算蒙混过去了,他想。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片刻,不知哪来的邪风,迎着那破马车的床帘而去,连同身旁掠过的马车,两道帘子顺势被掀开了。 两人再次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 这一次没了帘子的遮挡,谈煊和闻逆川都把对方尽收眼底。 只见谈煊那黑白分明的眼珠本还微微眯着,带了几分醉后的慵懒,但看到对面人后,不由睁大,眉眼间藏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惊喜。 对上的却是闻逆川惊愕又无措的神色,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兔子。 “停车!”两辆马车交错之际,谈煊忽然叫停。 此时,晚风已过,帘子又缓缓虚掩了起来,留下一条浅浅缝隙。 谈煊一把扯开了自己的窗帘,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主动对那小破车说道:“三水公子,好巧!” 闻逆川心下一沉,谈煊这人记性还怪好的,连上次他胡诌姓名“三水”都还记得。 好不容易打扮回男儿身,却回回遇见谈煊,真是邪了门了。 话已至此,闻逆川也只好微微掀开帘子,冲对面点点头,回道:“是巧,与公子有缘了。” 见他搭话,谈煊眼里笑意更浓,忽然记起刚才赵勇要掀人家帘子,生出了几分歉意:“方才我下属对你多有得罪,我替他向三水公子你道个歉。” “哪里话,上次见,我亦不知公子你就是我朝大名鼎鼎的平南王,是我冲撞了才对。”闻逆川仍是笑着,话里话外却有几分刻薄。 他想怼谈煊好久了,心里面一肚子怨气。 谈煊自然听出了端倪,忙着回旋道:“是我的马车有问题,还请公子莫要怪罪。” 这哪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闻逆川如今心里只剩下烦闷,玉山是去不成了,最糟的是还撞见了谈煊这个“瘟神”。 连车夫都跑了,真是回回遇见谈煊都倒霉。 谈煊似乎也觉察出他的窘境,主动提议道:“我看公子的马车摇摇欲坠,公子要上何处去,要不我派人送你去?” 好你个“摇摇欲坠”,还不是被你撞的,闻逆川心里暗暗骂着。 “不劳烦平南王了,”闻逆川一口回绝,毫不留余地,“我那车夫只是适时回避,等王爷您过去了,他便自己回来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都快被自己气笑了,这车夫回不回来他不知道,他现在只想让谈煊赶紧滚。 谈煊留了一眼,一旁的赵勇到时催促,最后他只得道一句“后会有期”后,缓缓放下帘子。 谈煊的马车走了,犹如行军一般匆匆。 所幸那车夫还算有良心,不多时又偷摸着溜回来了。 他一见闻逆川就是一个劲儿地道歉:“爷对不住了,我方才见是个军爷,心里怕得紧,所以才跑开的……我这就把爷您送到玉山脚下。” 闻逆川噗嗤一声,皮笑肉不笑:“还去什么玉山呀……” “赶紧回去罢。”他泄气地低吼道。 谈煊都快回府啦。 所幸,闻逆川还是赶在谈煊回来之前溜回去了。 刚进别院,一见白玥迎上来,他便气不打一出去:“白玥,你找的什么人,兜来转去,都还没出内环。” 白玥还正纳闷儿他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原来是没去啊。 她知道是自己办事不周,把小川哥给惹恼了,忙给他倒了杯水,招呼着坐下:“小川哥,你消消气,这不还是把你送回来了嘛。” “送回来不是应该的么,”闻逆川打断了她,“我这路上还遇上瘟神了,要早知道会遇见他,这趟我就不走了。” “啊?”白玥挠了挠头,“遇见谁啦?” 还没等两人聊上几句,门外便来了动静。 闻逆川适时闭声,只因他如今的声音和装扮都是男子的模样。 只放白玥一人出去探个究竟。 脑袋刚一伸出去,就见着那熟悉的胖胖身影,原来是负责别院吃食的阿嫲。 那阿嫲一眼就瞧见了白玥,忙招呼道:“白姑娘,你来得正好,快进去通报一声,喊侧妃出来。” “不巧了,阿嫲,侧妃已经睡下了。”白玥轻车熟路地打着哈哈。 “那不成,把她喊起来,”阿嫲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白玥,“伺候王爷的事情,可万万不得怠慢。” “伺候王爷?!”白玥眼珠子都快吓出来了。 阿嫲颔首,见她不为所动,于是亲自站门外喊了起来:“闻侧妃,王爷请您到书房伺候。” 这一声直接把闻逆川惊出心疾来。 第28章 半晌。 王府的过道上,阿嫲提着灯笼带路,惊魂未定的闻逆川一身素衣女装跟着,后头随了一个白玥。 闻逆川自进王府以来,一直都呆在别院,顶多也就去过一次内堂,对别院外的环境自然不熟悉。 他没想到,从别院到书房,可谓跨越层层关卡,转了多少条长廊,他已经数不清了。 只知道脚快要被那小鞋子夹肿之前,终于来到了书房的门口。 只闻阿嫲通报了一声,而后书房便开了一道小缝隙,敢情是让闻逆川侧着身子进去。 阿嫲冲他抬了抬眉,凑过去神叨叨地说道:“闻侧妃,这些时日表小姐不在府上,伺候王爷也就指着你了,今夜王爷喝了点儿酒,更是个好机会……” 说完,她把煮好的醒酒汤连带托盘一同递给闻逆川。 阿嫲话里话外都酸溜溜的,惹得闻逆川一阵反胃。 这伺候人的活儿,怎么还成香饽饽了。 他敷衍地点了一下头,接过托盘,而后侧身就进去了。 书房内。 此时的谈煊正坐在书桌前,手中执笔,也不知在写什么。 听见动静,他应声抬头,第一眼,就落到了闻逆川那双眉眼上,目光挪开半寸,才瞧见他手中捧着的醒酒汤。 谈煊把笔架在笔托上,随着他进来,轻道一句:“怎么是你送来了。” 闻逆川没回答,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想知道,这不就是王府那些神经兮兮的下人把他轰过来的嘛。 “王爷劳顿,还是先喝汤吧。”说着,闻逆川面无表情地把托盘放到案上。 放稳后,闻逆川跪坐在了一边,等候发配。 谈煊没急着喝汤,而是打量起他这位侧妃来。 闻逆川还没过门,他就匆匆出征,拜堂什么的更是没有,虽之前两人在苗疆意外相遇,又一起回京城,他也多瞧过几眼,也大约记得长相,但如今这般近距离瞧的,还是头一回。 谈煊的目光游弋在闻逆川身上,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的缘故,越看越觉得这人莫名地熟悉—— 这眉眼、这鼻子,连轮廓都像极了才见着的“三水公子”。 若是三水公子穿着女子的衣服,大约也跟这副模样差不多,有种刚刚见这人,回头他穿着女装来了的感觉。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谈煊自己立马就打住了,怎么可能! 三水是三水,侧妃是侧妃! 又看了闻逆川一眼,可真的好像呀,他不由喉结滚了滚。 闻逆川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忍不住说道:“妾身可是有哪里让王爷不悦的,好让王爷瞧我许久。” 谈煊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瞧人的眼神有些过了,他往后退了退,随手端起醒酒汤,仰头一饮而尽。 他觉得自己大约是醉了。 可碗放下的那一刻,他再次瞧过去,还是很像。 谈煊转脸看向闻逆川,迟疑了几次,还是问出了口:“侧妃在京城,可有兄长或小弟?” 第14章 先知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的,闻逆川只当谈煊喝了两杯,在那儿耍酒疯,那反感的劲儿都提上嗓子眼了。 他垂着眼,夹着嗓子,说道:“回王爷,妾身在京城有个阿姐,还有个刚束发的小弟。” 刚束发呀,谈煊一寻思,那才刚十五岁……按道理应该不是三水公子,但侧头一看那张脸,啧啧,这么像,也说不准。 “嗯,”谈煊略微琢磨,又道,“你刚过门之时,我不在府上,你多有委屈,怕是在你娘家,也多有传言……” 传言?闻逆川抽了抽嘴角,哪来的传言,闻府那边也只想让他滚远点。 明显谈煊这话只说了一半,也不知他到底作何打算,闻逆川只好小心试探道:“妾身过门也快一年,府上对我的恩惠,自然闻府那边也多有耳闻,至于成亲时那些事,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话也不是这么说。”谈煊打断道。 那要怎么说?闻逆川更一头雾水。 下一秒,他微微一垂眼,又道:“妾身愚笨,请王爷明示。” 谈煊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他,只觉得这侧妃古怪的很,一会儿觉得他机灵,一会儿又觉得他连这点话都听不懂,着实蹊跷。 “择日我陪你上闻府一趟,也算陪你回门了。”谈煊只好直接说道。 明面上陪闻逆川回门,实则谈煊想去瞧瞧他那位神秘的弟弟,到底是不是那位与他颇有缘的三水公子。 “别!”闻逆川脱口而出。 说出来后,又觉得自己失态了,立马回转道:“不劳王爷了……而且回门,不已经过了么?” 谈煊微微一怔,而后很快反应过来了:“侧妃的意思是,苗疆之行,算是回门了?” “对,”闻逆川用力点点头,连忙补一句,“我乃苗疆族人,回门回苗疆已算礼成。” 阻挠的意味十分明显,谈煊觉着更加古怪。 闻逆川也觉得莫名其妙的,这人怎么突然要上闻府瞧瞧,明明前些时日,闻迁来的时候,他还表现得兴致缺缺。 可越是这样,谈煊的逆反心理倒是被激惹起来了,没打算与他商量:“就这么定了,我命阿嫲挑几匹上好的绸缎,给侧妃做几件新衣,择日回门。” 闻逆川被气得僵在了原地,他故意的吧,闻逆川想,让自己这么不痛快。 第29章 一个时辰后。 闻逆川从谈煊那儿回到别院,踢门进了房内,一把扯下头上的花冠。 房内原本只有白玥一人在小憩,见闻逆川回来了,她本上迎上前去,可不料对方像吃了火药一样,她只好缩回去,暗中观察。 “小川哥,你回来啦。”白玥说道。 闻逆川一屁股坐到矮桌上,喘着气说道:“瘟神要去闻府了,此事麻烦了!” “瘟神?”白玥歪了歪头。 “谈煊那孙子。” “哦……”白玥顿了顿,立马瞪大双眼,“他、他怎么突然要上闻府去?!” “我哪里知道,”闻逆川一甩长袖,双肘抵在腿上,“还说得一副要去娘家给我撑腰似的。” 殊不知,他和闻府那些人,根本不熟。 “那、那现在怎么办?闻大人知道了吗?”白玥哆嗦着问道。 “还没,”闻逆川缓了缓思绪,看向白玥的时候,说道,“白玥,你这两天找个时间出去,跟闻迁报一声,让他也准备准备。” 不然,突然来访,闻迁会以为闻逆川要撕毁两人的同盟。 当下,他只得先稳住闻迁,好日后找时机再逃跑。 翌日。 谈煊一到刑部,就先去见了刑部尚书钱彻。 钱彻与他寒暄了两句,便让给他发配了一个相貌清俊的男子当助手,带着他前往办公的位置。 那助手看着与谈煊年龄相仿,在前头带路,赵勇一路伴着,谈煊跟在后头。 几人穿过了一座简陋的办公房,那门还是虚掩着的,通过门缝,谈煊瞧见了里头摆放拥挤的长桌,里头的人提笔几乎都手肘碰手肘的。 就在他看得脚步慢下来的时候,那前头带路的男子回头冲他示意:“谈大人,您的办公房不在此处,还请大人随下官来。” 闻言,谈煊也不好再驻足,而是跟着小书童又绕过几条长廊,最后进了一个中等大小的院子,门外还有一刻歪脖子的松柏,只见前头那小身影也停下了步伐。 男子回头一拱手,道:“大人,我们到了。” 钱彻给谈煊安排的,是一间独立的办公房,还带院子,那歪脖子松柏树乍一看有些怪异,但配上底下那石凳石椅,也还算和谐。 那男子给谈煊开门,办公房瞬间展露出来。 里头的东西都俱全,装点虽不算华丽,比王府的书房差远了,但办公绰绰有余。 谈煊冲那男子道了谢,便让他出去了,只留赵勇在房内。 门一关,赵勇便主动说道:“将军,看来钱大人对您有所照顾,这办公房虽简约,但还带院子,比起那些好几十人挤一间房的,强多了。” 谈煊摆了摆,扯了扯嘴角,反问道:“一来就给这样一间带院子的房,你觉得真是好事?” 赵勇迷糊地挠挠头:“有好的办公房,怎么不是好事了。” 谈煊摇头笑了笑,没再搭话了。 那男子按照谈煊的吩咐,搬来了近一年余的卷宗。 等着厚厚一叠摞在谈煊的书桌前,他才发现,这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就京城范围内竟然能生出如此多事端来。 谈煊随手拿起一本翻了几页,而后又放下,再拿起另一本。 等他再次放下一本时,发现那男子还杵在原地,他眼神询问地看过去。 那男子好似知道他要问什么,应道:“大人,您若是要查京城男子被害案,得从这本开始看起。” 说着,他靠近桌面,从里头抽出了一本,推到谈煊面前,又道:“大人,此案横跨大半年,这本有一页折了角,是上一任负责的大人折下的,谈大人您可以从那处开始看起。” 谈煊没想到这人看起来年纪轻轻,以为他只是个带路和搬东西的,竟然对卷宗也有些涉猎。 于是,他缓缓走过去,抬手摸了摸书童的头:“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会这般清楚?” “回大人,我叫云牧,先前一直跟着上一任大人查京城男子被害案,还替他抄送了许多文件,”云牧说道,“如今案子换成了大人,我自然也跟着您。” “你可有自己办过案子?”谈煊又问。 “未曾,”云牧如实说道,“下官刚来刑部半年余,完整的案子尚未办过,但卷宗抄过不少。” 原来如此,钱彻给他安排了一个新得不能再新的人,谈煊自己本就不够熟悉,如今难度陡增。 谈煊了然地点点头,却没有把云牧关门外了,反倒留他下来。 “云牧,你替我把这案子相关的都翻阅折角吧。”谈煊说道。 既然他抄了半年卷宗,自然也熟悉卷宗。 “是,大人。”云牧应了一声后,马上从中又抽出来几本,开始翻页折角。 当晚。 谈煊还窝在书房里写写画画。 卷宗是不能带回府的,但他凭着记忆,回到府上的书房,倒是列出了几个关键的点。 赵勇站在一旁,无聊的时候瞅两眼,奈何他识字不多,看了就像没看似的。 余颜随太后出门祈福,还没回来,于是,每天晚上到书房送点心的任务,就落到了闻逆川的头上。 今晚,阿嫲又把闻逆川领到书房去,一路上他忐忑不安。 只因前一晚,那狗屎谈煊竟然说要带他回门,他本来还想着这段时间避一避谈煊,他在刑部的工作这般繁忙,说不准他就忘了。 第30章 可谁知刚这么一想,那阿嫲又来喊他去书房送点心了,就像全王府就他一人有手似的。 阿嫲带着几人穿过长廊,闻逆川看着离书房越来越近,不由上前快两步追上阿嫲。 阿嫲察觉肩膀来了一阵风,一转脸,竟是侧妃跟她并排走了。 “闻侧妃,虽说是见王爷,您也不必这般捉急,还跟老身走一列了。”那阿嫲揶揄道。 闻逆川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嘴上还是留了些礼貌:“阿嫲,这点心依我看送不送都一样,余颜没在的时候不也没有吗……要不阿嫲你替我送过去就是了。” 给他惯的,他差点儿把后半句说出来了。 “不成,”阿嫲一口回绝,“老身身份不够,进不去书房,之前表小姐在府上,也只能表小姐进去,而且还得给王爷研墨,这老身可不会。” 呵,闻逆川心中冷笑,谈煊这瘟神还怪讲究。 “可我真的不想去……”闻逆川小声抱怨。 话说完,几人就到了书房的门口。 阿嫲把托盘递交给闻逆川,然后劝道:“闻侧妃,表小姐这几日不在府上,你才得有机会进书房,平日里都是表小姐在操办,所以啊,还请侧妃珍惜机会。” 最后几个字,阿嫲故意加重了语气。 闻逆川深吸一口气,接过托盘,不情不愿地就进去了。 阿嫲看着闻逆川进去了,转头就训斥白玥:“白姑娘,你好好劝劝你家小姐,这是她的福分。” 白玥笑得幸灾乐祸:“诶,谨遵阿嫲教诲。” 书房内。 闻逆川丧着脸把托盘搁在一旁,然后蹲坐在书桌旁。 此时的谈煊正在整理京城男子被害案的关系图,毛笔尖端划过的地方,又多了一条连线。 谈煊一个正眼都没有给闻逆川,把他当成了空气。 闻逆川也无所谓,不看他更好,多看一眼他都生怕露馅。 百无聊赖间,闻逆川掀起眼皮,远远瞥了一眼谈煊桌上的那张纸。 就在看到内容的瞬间,他脸色骤然煞白—— 这不是上一世轰动整个京城的除根案吗,怎么如今是谈煊在查?! 下意识地,他脱口而出:“除根案!” 谈煊和赵勇应声回头看向他。 第15章 夫君 上一世,闻逆川虽出门的机会不多,但有白玥这个小探子,京中发生的大事他都得以知晓。 这也是他为什么在替阿姐嫁来王府之前,能如此笃定谈煊会死。 可当看到活生生的谈煊时,他知道逃跑的计划落空了。 若说先前出门听说书时还尚未确定,现如今,这张错综复杂的关系图,又将他拉回到对上一世记忆的笃定中—— 京城男子被害案,在该发生的时间点,还是发生了。 更蹊跷的是,本来在上一世这件事应该在谈煊战死后发生的,而这一世,这个案子竟然由谈煊来办了。 某一瞬间,闻逆川只觉得复杂的时间线和人事都拧成了一股,应证的同时,让他觉得既惊喜又害怕。 谈煊蹙了蹙眉,明明纸上只写了人物关系,既没写关键案名,又没标准任何重点,再加上闻逆川在王府也算足不出户,他怎能一下就说出这是“除根案”。 于是,谈煊看向他的时候多了一丝耐人寻味:“侧妃的眼神挺好。” 闻逆川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可方才的震惊,几乎是不受控制的。 他立即找补,说道:“啊,对,此案妾身听府上进进出出的人,闲杂地提过一下。” 府上的人?谈煊立马就否定了这个说法,他从不与府上的人谈论公事,更别说闻逆川接触到的大抵都是阿嫲这样的侍女,他就更不会说了。 一旁的赵勇倒是想急起来了:“王府内胡乱讨论朝堂之事乃大忌,侧妃又是从哪位下人口中得知。” 只见谈煊摆了摆手示意赵勇别说话,而他看向闻逆川的目光如刀一般锋利,说话倒还是那副悠哉模样:“多大点儿事,知道了也无妨,这案子京城有一半人知道呢。” 话像是对赵勇说的,可闻逆川的心脏却提到了嗓子眼。 他方才一眼识破那案子,谈煊不可能不怀疑他。 “这一年,侧妃在京中呆的时间比我长,知道又有什么稀奇的,”谈煊又眼神警告了一下赵勇,而后眼睛又转回来了,“既然如此,侧妃你说说,这案子,你知道多少?” 果然,谈煊这人年纪轻轻就掌握兵权,怎么地也是个“人精”,话题兜来转去,还是落到了盘问闻逆川上。 “回王爷,”闻逆川咽了口唾沫,赶紧把思绪稳下来,“妾身只听说此案离奇,具体,妾身也不知道。” 话音刚落,闻逆川觉得手腕一紧、身子一轻,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谈煊拽了过去。 动作并不粗鲁,但武将出手,快速敏捷。 “你过来。”人到了身旁,话才带出来。 闻逆川是怎么也没想到谈煊会直接把自己拽过去,两人距离之近,几乎挨到了一起,隔着衣物,他触到了谈煊比他更高的体温,还有身上淡淡的熏香。 可闻逆川此时却异常紧张,额头已经冒出几颗汗珠。 特别是他含在嗓子里的那变换女装的蛊丸,都差点吓得吐出来。 “凑近些看看,再想想,”谈煊看着他,“你还知道什么?” 第31章 闻逆川这死过一回的人,也不是两下就被唬住的,他缓缓调整思绪,还转头直直看着谈煊,无辜地眨眨眼:“妾身只是随意听了些传言,具体,真不清楚。” 两人四目相接。 某一瞬间,闻逆川的眉眼实在让谈煊觉得太像三水公子,只觉得心脏一阵抽搐,他下意识地先别过了眼。 “你别看我了。”谈煊喑哑道。 “哦……”闻逆川顽劣地笑了笑,“王爷是我夫君,你出征多时,一回来又忙于公务,见不上几面,今日我给夫君送糕点,夫君还拽我、还这般凶我,现在还不让我看夫君你了……” 这一口一个“夫君”的,叫得谈煊心里毛毛的。 闻逆川自己也恶心坏了,但他宁愿“杀敌一千、自损百八”,这回也要恶心一下谈煊。 “你……”谈煊喘了口气,欲言又止,刚刚盘问人的气势竟然被打断了。 许是那声“夫君”起了作用,谈煊竟不好再留他了。 “侧妃还是先回别院歇息吧。”谈煊把人打发走了。 正合他意。 就这样,闻逆川按捺住心中的雀跃,离开了书房。 掩上房门的那一刻,闻逆川暗忖,这少年将军还是年轻,不经逗,再一寻思,若他还知道自己也同为男子,岂不是要被气到七窍生烟,思及此,他心情又好了些,好像发现了什么“对付”谈煊的办法。 回到别院时,白玥因等他挨在门框边睡着了,一听见有动静,白玥咋呼地醒过来了。 “小川哥,你回来啦,”白玥揉了揉睡眼,“你今晚呆了好久,我都怕你要露馅了。” “差点儿是要露馅了,幸好我集中生智,化险为夷。”闻逆川边进门边吹嘘着。 白玥打小就喜欢听闻逆川乱吹,她还上赶着捧臭脚了,追着上去问道:“小川哥,你是用的什么办法化险为夷的?” 说到计谋,闻逆川脑海里只剩“夫君”二字了。 他浑身一颤,不悦地扔下一句:“用我的尊严。” 一连几天,谈煊带着云牧,还有手底下的几个助手,把近一年的卷宗翻完了,那张关系网路图,也终于画全了—— 拢共受害者已经累积超过十人,九死一重伤。 最初一位受害者实在一年半以前,是一名上京赶考的书生,此人进京后,入宿一家客栈,考前半月在客栈内看书温习,偶尔也会出门逛逛京城。 可就在考试的当天上午,那书生被发现暴毙荒郊,身上的衣物不着一物,财物也被洗劫一空,更离奇的是,他作为男子的“命根子”被人砍下挖去,死因也是失血过多,死状惨烈。 复盘到这里,众人都无一人发言,云牧便主动起了头:“大人,下官为就但看第一起,可以排除是劫杀,因为卷宗记载那书生一贫如洗,身上的财物更是少之又少,为了钱杀一个穷书生,并不成立。” 不得不说,云牧年纪虽小,但常年泡在刑部帮忙整理卷宗,推理的思维也不赖。 可他刚一开口,就被旁边的一位助理官员无情打断了:“那第二、第三位受害者都是富商,身上都带着极为值钱的东西,又该如何解释?” “但要说是劫财,也不完全成立,”有一人发言,“这些受害者里有商贾、有书生、有农夫的儿子、甚至还有一个……” 说到这里,大家都默契地噤声。 谈煊一边听着,一边看着关系图,突然发现讨论的声音停了,他适时抬眼。 “继续啊。”谈煊看了一圈众人。 只见众人神色隐晦,欲言又止。 不明所以地谈煊瞥了一眼关系图旁边的受害者名单,一眼就落到了那位唯一一个没有被杀的受试者名字上。 “冯褚。”谈煊念了一句,一抬眼,果然,众人的神色告诉他,他们避讳的就是这个人。 眼神扫视一圈,最后谈煊看向了云牧。 云牧意会了众人,大家不敢说的,他倒是敢:“回大人,这位冯褚冯公子,正是当今礼部尚书冯大人家的三公子。” 原来如此。 谈煊猛然忆起刑部几个大人去小聚的晚上,几人下楼时,钱彻遇见的正是冯大人,怪不得那时冯大人说话这般不客气,钱彻还一点儿不恼怒,反倒好一顿哄人。 原来是事情没给人办明白。 距离冯褚受伤已过三月余,这钱彻尚未给冯大人一个说法,能有好脸色才怪。 越往深处一寻思,谈煊越觉得自己被那老尚书摆了一道,这不知妥妥把包袱扔给他了嘛。 但事已至此,抱怨无意义,这案子再难也得查下去了。 谈煊没让众人分心太久,立马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可会是仇杀?毕竟这样杀人,还挖下器官的,并不常见。” 他过去征战沙场,更加知道怎样让人一刀毙命,在他看来,用活挖器官的方式夺命,属实是弯弯绕绕了。 “可是……”云牧又想插嘴,但他一抬眼,看着几个大人都没说话,他又不好意思再说了。 谈煊敏感地觉察到了,他的头微微偏向云牧那边,冲他抬了抬下巴,道:“无妨,云牧你说吧。” 得了允许,云牧自然也不含糊,说道:“说是仇杀,下官觉得也不太恰当,就拿这里头身份财力最低的两人说,一个外来的书生,一个城郊务农的壮士,这两人很难与什么人结仇的。” 第32章 此话在理。 可刚一说完,又有其他大人给他反驳了回去:“你这也只是猜测,又不知死者具体怎样,就得此结论,未免太过草率。” 又被呛了,云牧也没敢再吱声了。 就这样,众人疏离清楚时间和人物,又讨论了一个多时辰,但还是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眼看天色不早,谈煊也将他们遣散了。 众大人向谈煊拱了拱手后,依次跨出门槛。 就在最后一个人要离开的时候,不料被谈煊喊住了:“云牧,你等一下。” 云牧诧异回头,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吗?” “对,你留下。”谈煊说道。 第16章 伺候 谈煊终于等来了上任之后的休息日。 然而对于闻逆川来说,可并不是休息日。 一清早,他就被阿嫲叫醒去给谈煊送早点。 为此,闻逆川还甚是不悦地顶撞了阿嫲两句:“平日里王爷也不喜见我,阿嫲你倒好,总把我往王爷那儿送。” 言下之意是阿嫲事儿多。 阿嫲在王府早就是“老油条”了,怎能任由她一个侧妃这般怼。 于是,阿嫲变本加厉地催促他,还一边催促,一边说些引人遐想的话:“闻侧妃,王府上上下下都盼着伺候王爷呢,您倒好,还窝在房内不愿起。” “我也把侧妃当主子伺候,才说这样话,那表小姐来头不小,身后是余国公和太后,人长得标致还殷勤细致,平日里都不需要我等下人催促,但凡王爷一日在府上,她就早起亲自做早膳,而且在王爷那儿一呆就是一上午,诶,该说不说,嫡出和庶出……”阿嫲适时打住了。 她也只想气气闻逆川,没想真惹恼这位侧妃。 可闻逆川却毫不在意,当下倒是想念起余颜在府上的日子了,原来这太后的侄女天天在府上围着谈煊转呀。 只可惜谈煊这人不解风情,好似没听说过他到余颜那儿留宿。 同为男人,闻逆川倒是埋怨起谈煊来了,这人怎能这般迟钝,余氏满心满眼都是他,他都不给点回应,余颜得多难过。 思及此,他又冷不丁地问了阿嫲一句:“阿嫲,余颜何时回府呀?” 阿嫲还等着看他吃醋呢,谁料他竟问些别的问题,也是一怔,愣愣地回道:“表小姐算是来王府借住,陪陪她表哥,祈福之后,她或许会直接回余府。” 闻逆川无奈长吁一口气,完了,“免费劳工”要走了。 这般随意聊着,两人就到了书房门口。 进门后,闻逆川放下托盘后,顶着一张困脸,呆呆地蹲坐在一旁。 此时,书房内只有谈煊和闻逆川两人,赵勇不知去了哪里。 谈煊还在看书,而且他一看就是两个时辰,也从来不与身边人说话,更不会搭理一旁的闻逆川。 闻逆川早已习惯被当做空气,他还挺乐意的,发着呆,眼睛也逐渐眯了起来。 谈煊不经意间瞥一眼身旁的人,发现他竟然在打瞌睡。 敢在平南王面前打瞌睡的,他是第一人。 谈煊瞧了瞧他,淡淡道:“看来侧妃昨夜没休息好。” 闻逆川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耳朵自然也屏蔽了外界的声音,刚刚那句他没应上。 于是,谈煊不动声色地放下书,缓缓挪动身子靠近。 这越近看,越发现闻逆川长得真的很像三水公子,只不过三水身上没有那股浓郁的胭脂味。 天底下还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可一这么想,谈煊又努力打住思绪。 两人只有咫尺距离,谈煊来了一句:“你很困么?” 这下可好,直接把闻逆川惊醒了,醒来的瞬间他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倒。 谈煊眼疾手快地把人兜回怀里,手臂横过他的腰间,隔着衣物,触到了紧实的后腰。 这不扶他还好,这手一搭在腰间,直接把闻逆川魂都吓没了—— “呜噎”一声,含在口中的那枚让他暂时转变成女子的蛊丸,如小石子离了弹弓一般从他口中喷吐出来。 蛊丸只有黄豆大小,喷出来速度之快,飞一般地从谈煊眼角的余光擦过,而后不知滚落到了何处。 “?”谈煊只觉有个什么东西闪过去,但并没有看清楚。 “!!!”闻逆川全身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蛊丸!蛊丸它喷出来了! 此类蛊丸一般是含在喉间或舌下,经由舌下的脉络游走全身,让装扮的人看起来更像女子,说话的声音也更加尖细温柔—— 其原理是药丸夹在喉间改变了声带振频,药丸没了,声音自然也恢复原状。 但妆容还能挺一炷香的时间,因为妆容依赖的事药效,残余药效还在血脉中妆容就还在,但随着药效淡下来,脸上的妆容也会尽数化开,如龟裂一般脱落下来。 谈煊看着闻逆川满脸古怪,问道:“侧妃这是怎么了?” “妾身……”刚蹦出来两个字,闻逆川立马伸手捂嘴—— 完了,这是男子的声音。 这手一碰皮肤,立马就沾了一层胭脂下来。 闻逆川心里大呼不妙,妆容也开始化开了,莫非今日他真的要在谈煊面前“现出原形”。 谈煊看他慌乱的模样,还当是方才自己无意识间抱了他一下,以为他紧张过度了。 于是,谈煊悻悻把手抽回来,变回原来的寡淡模样,问:“侧妃可是嗓子不舒服?” 第33章 闻逆川“呜呜”两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谈煊看得眉心都快拧成一股了,这怎么突然又不会说话了。 就在这时,不偏不倚,书房的门被人敲开,闻逆川也看着望了出去,一个有些陌生的面孔出现在门口,一见谈煊就单膝下跪。 “在下谈忠,见过将军,有事来报。”只见门口那身穿盔甲的人一动,发出簌簌的摩擦声。 谈煊见到来人眼睛亮了亮,马上请他进来:“阿忠,快进来。” 谈忠一进门,才发现谈煊身旁还有一人,目光也跟着移动了过去。 “见过将军,见过侧妃。”谈忠冲着闻逆川拱了拱手。 方才站得远,闻逆川没认出来,如今凑近一看,他倒是记起这人是谁了—— 当时在苗疆偶遇谈煊队伍的时候,这人也在其中,只不过与赵勇出入都跟着谈煊不同,这个叫谈忠的人,貌似绝大多数时间,都留在军中。 再往深处一寻思,这人竟然还跟谈煊一个姓,说来也是奇怪。 大盛王朝姓谈的自然不止一家,但这京城里,能姓谈的,几乎都和帝王家沾点儿边,恐怕这位谈忠,也来头不浅。 闻逆川掩了脱掉粉底的那边脸,也冲他点点头。 行礼过后,谈忠直入主题:“将军,我托人打听到了京中有名的巫医,将军所中之蛊……” 说到一半,谈忠忽然停了下来,有些迟疑地看向闻逆川。 谈煊心领神会,两下就把闻逆川打发走了。 闻逆川如蒙大赦,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书房的,生怕再晚一步,他那男子模样就暴露无疑了。 闻逆川走后,谈忠便直接把那巫医请进来。 那巫医明显比之前那几位牢靠,他一语道破谈煊是中蛊了,也说了他身上有一死蛊和一活蛊。 没等谈煊说话,谈忠倒担忧起来了:“大夫,将军所中之蛊,可有解?” 只见那巫医神色隐晦地看了谈煊一眼。 谈煊一抬眼:“但说无妨。” “回将军,死蛊其实不需理会,但这活蛊,是‘情蛊’,且与寻常的不同。”巫医试探着说了半句。 谈煊神色如常,这番话,早在上一个巫医就同他说过了。 “有何不同?”谈煊问道。 “寻常种在男子身上的情蛊,其往往是采阴补阳,此蛊非也,乃采阳补阳。”巫医小心地说道。 闻言,谈煊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采阳……”谈煊自己念叨了一句,又看向谈忠,“何意?” 兄弟俩对视了一眼,谈忠好似听懂了,立马别过眼,不与他对视。 这下可好,谈煊也懂了。 懂的同时,又莫名生出几分恼意:“本王可没有短袖之癖!” “那匪人甚是歹毒,我家将军连王妃都尚未碰过,竟给他下这等卑劣的龙阳之蛊!毁将军清誉!”谈忠咬牙切齿地说道。 声音不小,在场的人自然都听见了。 谈煊嘴角一抽,此事隐晦,点到即止,这谈忠怎么还如此大声说这话 当然,最紧张的还属巫医,他把着脉的手抖得都快滑下来了。 谈煊缓缓抽回手臂,憋着一口闷气,问道:“此蛊可有解?” “难!”巫医不敢不如实说,“此蛊连同筋脉,发作时有钻心之痛,难以忍耐。” 谈煊略微思忖,又问:“若不动情,此蛊能否永不发作?” “回大人,并不会,”巫医回答道,“大人目前尚在初期,也许感受不深,此蛊歹毒就歹毒在会操控人的情思,就算不动情,发作时也会被它所操控,变得失去理智……倘若还动情了,就会加快发作。” 谈煊听完,心下一沉,但他不死心,又问:“那可以什么办法压住蛊毒?” 闻言,巫医犹犹豫豫:“嘶。” “说。” “若要压制此蛊,还需采阳补阳。”巫医战战巍巍地说道。 “你让本王找个男的……”后半句谈煊自己打住了,郁结在胸中的烦闷更甚。 心中只有一个恨念:歹毒!种此蛊的人太歹毒了! “此外,小人这里有一瓶药丸,若发作尚浅,可以先吃一粒缓解。”说着,那巫医从药箱里掏出一瓶,递了过去。 谈忠代谈煊接下了。 少倾,巫医便在谈忠的带领下,准备离开书房。 就在他背好药箱转身起来的瞬间,他敏感地觉察足尖踢到了什么,弯腰一看,只见脚边躺了一颗淡青色的药丸。 那巫医连忙捡起,但还没来得及查看,谈忠便催促他离开,不能在将军的书房多停留。 巫医只好把那颗小药丸踹到衣袖里,对着谈煊行了礼后离开了书房。 第17章 刺客 白玥找到了契机给闻迁通风报信,说谈将军有带闻逆川回门的意向。 那日,白玥喘着气摸回王府别院,一只脚刚跨进门,就被闻逆川逮住了。 “站住。”闻逆川说着,啪一下收起折扇,“我在这儿呢,别往里头进了,赶紧说,怎么样了?” 白玥停住脚步一看,只见恢复男装的闻逆川此时惆怅地倚在墙边,仿佛就是为的等她回来的。 白玥眉头紧皱:“小川哥,闻大人很生气,他说、说……” “他说你没把事情兜住,如今把闻府牵连进去了。”白玥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第34章 意料之中。 闻逆川轻叹了一口气,这节外生枝,闻迁恼怒也正常,他抖开折扇,扇了两下风,又问:“他可还说什么?” 白玥努力想了想,还真给她记起来了:“说倒是没说什么了,不过有命人去打扫别院。” 闻逆川眼睛亮了亮,问:“当真如此?” 白玥使劲儿点点头。 “那就行,”闻逆川嘴唇一勾,又恢复那副散漫又悠闲的状态,招呼白玥进屋里去,“走吧,我泡了花茶。” 闻迁不悦是真的,但他也还没到要翻脸的地步,这次提前通报,算是把对方稳住了。 白玥挠挠头,显然还没听懂,但她已经屁颠屁颠跟进去了。 屋内。 闻逆川拿出前不久通过上辈子记忆写下来的那张纸,一条条对着看。 已经发生过的,他用黑墨在旁边画了一个圈,过了时间点却仍未发生的,他便在旁边落了一个实心的点。 如此看来,除了“谈煊战死”没有发生意外,其他的事前都按时发生了。 特别是谈煊死前的几件重大事件,“南夷挑衅”、“圣上指婚”、“闻府千金出嫁”都精准无误的踩在了该有的时间点上。 闻逆川暗忖,嘴上喃喃:“问题就出在‘他的死’上了……” 可蹊跷的是,“谈煊战死”这件事情虽没有发生,但之后的事情又貌似没有改变,好像又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上。 白玥吸溜了一口花茶,抬眼一看闻逆川眉头紧锁,于是好奇道:“小川哥,你这几天都在看这张纸,到底是什么呀?” 闻逆川把纸往下降了降,露出一双桃花眼,冲她眼神示意:“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白玥点点头,不以为意地又抿了一口花茶,问道:“是你算出来的吗?” 因为她早就知道闻逆川会用卜牌和巫术,能算出些事情,也不稀奇。 闻逆川轻叹一口气,答道:“你就当是我算出来的吧。” 此话反倒勾起了白玥的好奇心,她最羡慕闻逆川拈手就来的本事了,于是她放下茶杯,兴冲冲地跑到他身旁,一目十行地扫过那张纸。 “这、这算得好准!”白玥满眼崇拜地看着闻逆川,“小川哥,你得神女真传!” 白玥所说“神女”,正是闻逆川的母亲,只因起巫蛊之术高超而得名,但英年早逝,众人皆说,天妒英才。 但只有闻逆川知道,母亲之所以早逝,就是因为嫁给了闻迁这个混蛋。 “不过……”白玥也注意到了,她的手指点了点纸上的某处,“这事不准。” 她的手指正是落在了谈煊战死的那一列上。 谈煊没死,他还由将入相了,深受重用。 “对啊,那也不能回回准嘛……”闻逆川随意地应道。 “不过这个,”白玥又指了指,“是不是当下王爷在办的案子?” “嗯。”闻逆川懒懒地应着,可下一秒,他又仿佛被一语惊醒。 若要说先前都按照上一世的发展顺序来,唯一不同的,就是中断在了谈煊这里,而后面紧接着的一件事情,本来在上辈子与谈煊毫无瓜葛的,但如今他却成了主要的查案人员。 莫非,谈煊没死的结局是直接导致他被拉入案子的原因? 那这个案子是否查出来、以及查出什么来,会不会又直接影响下一个关键事情的发生呢? 闻逆川突然做直了身子,冲白玥抬了抬眉:“白玥,我好像知道该怎样破局了。” “小川哥,你是说逃出王府吗?”白玥问道。 “对。”闻逆川点点头。 这可不是单纯的逃,还得找到一个让恰到好处的契机,不然无论是谈煊还是闻迁,都不会放过他和白玥。 不过,先前毫无头绪的他,已经知道该如何寻找契机了。 另一边,刑部内。 根据案子的受害人来看,清贫的书生和农夫的儿子与其他的受害者身份悬殊,谈煊决定先从这两人开始入手。 上回谈煊将云牧单独留下,为的就是让云牧帮忙走访调查这两人。 如今,云牧已将调查结果整理出来。 “谈大人,下官近日走访了第一位受害者进京赶考书生的人物关系和路径,此为下官调查文书,请大人过目。”云牧向谈煊行礼后,把书卷呈递给了谈煊。 谈煊边翻着书卷,边问道:“你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回大人,此书生的人物关系极其简单,他只带了一个书童,入住客栈后也几乎再温习,与客栈的人,未曾有太多交集,至于去过的地方,基本上也是客栈一带,他未曾太远的地方。”云牧说道。 谈煊蹙眉听完,更觉蹊跷了,若说那书生未曾离开客栈太远,但他尸体被发现的地方确实城郊外的荒野。 “他的书童可找到了?”谈煊眼眸微微一抬,问道。 “未曾,下官还在搜寻。”云牧如实应道。 “嗯,”谈煊顿了顿,随后继续往后翻看,“说说另一位。” “农夫之子的人物关系更为简单,几乎全部时间都城郊务农,下官寻到了他的屋子,发现里头空无一人,貌似已搬走几月了。”云牧继续说道。 “搬走了?”谈煊蹙了蹙眉,“按道理,其父母健在,家里壮年莫名去世,定会查清楚原因,怎会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搬走了?” 第35章 思忖片刻,依旧毫无头绪,谈煊只好又布置了些任务,便让云牧先退下了。 傍晚,回府的路上。 谈煊坐在马车内小憩。 马车缓缓行驶过大道,而后转入了一条小街。 这条小街道长且狭窄,两旁是城墙和枝繁错杂的树荫,遇上傍晚,把霞光挡得严严实实。 忽然,周遭飘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马车内闭目养神的谈煊立即睁开了眼,他身子微微前倾,透过风吹帘子的缝隙,看向外头。 只见一直麻雀落在树枝上停留,而后又飞离,树枝随之晃了晃,沙沙作响。 原来无事发生,依旧风平浪静。 许是平日里在沙场上呆久了,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触动到他敏感的神经。 就在谈煊再次要闭上双眼休息的时候,下一秒,城墙两边突然跳下来十几个黑衣人。 个个蒙面盖头,根本看不清模样,手持长棍,冲着马车里头杀去。 霎时间,前头拉车的马被惊动,前蹄愤然抬起,所幸赵勇及时勒住,抓住缰绳,但马仍旧挣扎个不停。 坐在车内的谈煊只觉摇晃得厉害。 “有刺客!有刺客!”赵勇惊呼。 车内的谈煊未带一枪一弩,可谓赤手空拳。 “保护王爷!保护王爷!”赵勇大呼。 奈何如今护送马车的人只是寻常家奴,而非沙场战士,能打的就只有赵勇一人了,当然,还有车内毫无装备的谈煊。 一时间,逼仄的小巷,充斥着打斗的声响,几个回合下来,谈煊那边显然处于劣势。 就在这时,突然一人冲破车门,长棍的顶端直指谈煊,冲他脑门锤过去。 谈煊依旧坐在椅上,只见他微微一侧身,躲过了长棍的痛击不止,手还抓住了长棍的一端。 反应之快,身手之敏捷,让那破门而入的刺客都怔了怔。 那刺客下意识就想把长棍抽回来,奈何谈煊力量极大,好似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棍捏住了。 “谁派你来的?”谈煊沉声问道。 那刺客不答,趁其不备,把长棍抽了回去,可由于力气过大,抽回去的瞬间棍子也随之脱了手。 “诶!”只闻那刺客怒斥一声,而后从腰间掏出了一把短刀。 短刀脱鞘而出,刀刃上的亮光反射刀谈煊的瞳仁里。 下一秒,那刺客后腿一蹬,刀直直地向他划来。 对方有武器,谈煊显然落在了下风,但他丝毫未惧,依旧端坐在车椅上,精准地躲过了连续的几下划刀,趁其不备,抬手就往对方的手肘予沉重一击。 “唔。”刺客吃痛,随后拿刀的手向后缩了缩。 谈煊乘胜追击,轻盈转身,重重一脚,把那刺客往前狠狠一踹,他随即撞烂了门板,飞了出去,滚落在地,痛得蜷成一团。 谈煊捡起短刀,护在前胸,两下蹬腿也从马车内出去了。 一个健步跑到了前面的马旁,垂下手用短刀迅速割断绑着马车的绳子, 此时,赵勇向他伸手:“将军,快上马。” 话音刚落,谈煊就自己一跃上了马,喊道:“走。” 说完,赵勇一拽缰绳,两人骑着马飞奔出了巷口。 第18章 回门 夜里。 谈煊在书房端详着手中的短刀。 此刀正是从今日刺杀他的人身上拿下来的。 这刀做工普通,上面也没印有什么花纹,单从这面看,完全推测不出对方是何人。 就在这时,闻逆川端着盘子不情不愿地进来了。 一见来人,谈煊看刀看得入神,等人飘到自己面前,才意识到闻逆川已经进来了,他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刀,抬眼间神情颇有些不悦:“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闻逆川也没打算辩解,随意应道:“敲过了。” 谈煊眉心一蹙,本来今日遇见刺客心情就特别不美,没想到这侧妃还明里暗里地呛自己,于是,他沉声道:“敲过了?那我允你进来了么?” 闻逆川怔了怔,一时被噎住了,平时谈煊顶多就是不搭理他,倒是没功夫找他的茬,今天他是发什么神经。 他自然也不服输,瞥了瞥眼,示意道:“他放我进来的,你问他。” 谈煊转眼看过去,只见一脸无辜的赵勇像石雕一样立在一旁。 “算了,”谈煊也不想与他置气,“你放下就走吧。” 还有这种好事,闻逆川心里的白眼都翻上天了,说得好似谁想跟他呆在一起似的。 他二话不说,啪一下,把盘子放下,不请安、也不低头,动作麻利地起身,就往门外走去。 这书房谁爱呆谁呆,反正他闻逆川不受莫名奇妙的气。 谈煊侧头一看托盘上碗里的安神汤还在摇晃个不停,不知怎么的,又觉着方才对侧妃有点凶了。 “赵勇,”谈煊稍稍平复心情,“你去送送侧妃。” “我?”赵勇笔直的身子转了一个角度,但眼神露出诧异。 谈煊点头。 然后,刚踏出门的闻逆川就感觉身后来了一阵妖风,一转头,发现一个大高个杵在了后头。 闻逆川拧了拧眉,问道:“赵将军,这是何意?” “将军命我送你回别院。”赵勇如实说道。 闻逆川吸了一口气,正欲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第36章 罢了,那将军和他的副将一样,都不太正常,与他话不投机,多说无益。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王府内的长廊上。 赵勇这人动静极大,连走路声音都一阵一阵的,就在闻逆川暗忖,他还果真是个只会惟谈煊命是从的粗人之时,突然,赵勇同他讲话了。 “侧妃,今日将军心情不美,让侧妃委屈了。”赵勇说道。 就凭赵勇这人,闻逆川觉着他说不出这样的话,于是,他轻笑了一声,反问道:“是你将军让你同我说的?” “不是。”赵勇一口否认 将军让他送送侧妃,他眼看侧妃走路都带着脾气,下意思地就想替他家将军解释。 况且,侧妃也不算是外人,知道也无妨。 “他如何心情不美了?”闻逆川倒漫不经心地问着,心里暗忖,管他心情美不美,汤我是送到了,谈煊爱喝不喝,不喝喂狗。 “今日从刑部回府的路上,遭遇刺客,所幸将军身手不凡,我们才得以安全归来。”赵勇解释道。 “刺客?”闻逆川脚步一顿,浑身一抖。 这皇城内,竟然有人要杀谈煊?! 赵勇见他不动了,以为他被吓到了,忙宽慰道:“侧妃不必太过担心,此时已过,将军也没受伤。” “这样啊……” 明明是宽慰,赵勇怎么听着侧妃一阵失落呢。 回到别院,闻逆川迫不及待地掏出那张纸,把刺客之事补充到了“京城案”的后面。 “怎么突然就来了刺客呢……”放下笔的时候,闻逆川蹙眉思忖。 按道理,上辈子这案子与谈煊也没什么关系呀,这辈子唯一不同的,就是谈煊参与其中了。 莫非,查这案子,会要了谈煊的命? 这么一想,闻逆川猛然想起他第一次上玉山的时候,遇见的那位白发男子所说的话—— 如果是关键的事件,无论如何改变都无法绕开,一定会发生的。 他对着纸发呆,嘴里念念有词:“也就是说,沙场上不死,接下来这突然介入的查案子,就是来夺他命的?” 如此甚好! 闻逆川心中窃喜,这望不到尽头的日子,终于要有转机了,若谈煊真能“按时去世”,他再次假死逃跑的计划,便可以提上日程。 可在此之前,有一件难捱的事情等他面对。 第二天一早,谈煊就给闻府去了消息,连同一起去的,还有几大箱礼物。 等赵勇兴冲冲地来别院报喜的时候,只见闻逆川坐在庭院里,一脸生无可恋—— 该来的还是来了。 “闻侧妃!”赵勇一脸欣喜。 闻逆川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光是听他声音那股雀跃的劲儿,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将军已向闻府送去了礼物,三日后,就带侧妃回门。”赵勇替他开心。 侧妃入府也快一年了,虽然也就近几个月才与将军见上面,但这深宅中未免寂寞无趣,如今能回趟家,还是将军亲自领着回家,心情上、面子上,定是极高兴的。 于是,那个他以为“高兴坏了”的闻逆川懒懒地叹了一口气,垂死挣扎道:“王爷何苦这么捉急?” 急得让我猝不及防…… 赵勇自然还没领会到弦外之音,继续兴奋道:“许是昨夜将军觉着让侧妃委屈了,所以就把此事提上日程。” 昨夜?委屈? 闻逆川想了想,原来是不让他在书房呆着的那件事。 他根本不在意好吗! “赵副将,你速速告诉你家将军,我并不觉得委屈,一点儿也不,”闻逆川努力争取道,“快去告诉他!” 赵勇怔了怔,对他拱了拱手就离开了。 书房内,赵勇匆匆回来。 “将军,侧妃说他一点儿也不委屈了。”赵勇禀报道。 谈煊一副了然的神色,缓缓放下手中的书,问道:“一说回门,他就不委屈了?” “对。” “就说他想家了……” 三日后。 闻逆川迷迷糊糊地被人带上马车的时候,还想不明白,这赵勇是如何传话的。 没等他走神太久,马车的门帘一撩开,谈煊钻进来了,坐到了他的身旁。 闻逆川身子随即僵了僵。 马车往前挪动了,车身摇摇晃晃的,王府的马车虽比寻常的宽敞,但毕竟也是两个大男人,一动不免就会碰到对方。 闻逆川还是头一回和谈煊离得这般近,就连当初在苗疆被抬回来的时候,两人也是分开的马车,也不知谈煊今日吃错了什么药,非要跟他挤一辆马车。 马车行驶得不快,就连比平常谈煊去刑部的速度还要慢。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坐在车厢内,闻逆川感觉一呼一吸,都能嗅到尴尬。 就在这时,马车队伍进入了京城较为繁华的街道。 由于这队伍实在很长,前面有领队的好马,后面还有佣人抬着几大箱子的礼物,一路上吸引了整条街的目光。 经过的行人,无一不停住脚步,朝最中央的那车厢看去,羡慕地猜测着,里头到底坐的是哪位权贵。 闻逆川无意间瞟向车窗外头,看着大家纷纷头来目光,心中突然感慨—— 上辈子他命如草芥,没上过几次街,没见过什么世面,就去世了。 这辈子虽然目前还没能逃跑成功、享受自由,但好歹也不愁吃穿,还能坐在这极尽奢华的马车上被众人景仰。 第37章 说到底,也是托了谈煊的福。 一时间,他心绪矛盾,一面想着谈煊快点死、好让他早点逃跑,一面又觉得谈煊虽为人淡漠,但对他还不错。 即便是在苗疆那会儿,谈煊见他躺在棺材里,也没想着直接埋了,还特地找巫医给他救醒了。 这世上,能这么做的人,除了他早去的母亲和一路跟随他的白玥,就只剩谈煊了。 然而他却日夜盼着谈煊死……思及此,闻逆川轻叹了一口气。 突然,他感觉肩膀一暖,吓得他浑身一颤。 回过头来,发现谈煊的一只手搭在了他的一侧肩膀上。 “侧妃,”谈煊目光停在了他的眉眼处,“在想什么呢?” 突如其来地问题,让闻逆川舌头打了结:“我、没、没什么。” 谈煊没说话,幽幽地望着他。 闻逆川被他看得一阵心虚,此时他的脑袋已经转过来了,说道:“我看这街道热闹,觉得有趣而已。” 闻言,谈煊眼前闪过一丝诧异:“你从前没逛过这里吗?” 言下之意,这街道天天热闹,可闻逆川却好像头一回见到那般新奇,让谈煊十分惊讶。 “嗯,”闻逆川觉得没必要隐瞒此事,“我小时候住在别院,几乎不出门。” “难怪……”谈煊恍然大悟。 难怪在这京城里,显赫的闻府从来都只有关于其长女的传闻,原来闻逆川一直被藏在别院里。 谈煊没有继续问他家里的事,反倒打趣起来:“那你可知道,花灯夜这里更加热闹?” “花灯夜?”闻逆川眨了眨眼,他闻所未闻。 “下月初十就是花灯节,夜里这里更加热闹,还有卖花灯的、玩烟火的,猜灯谜的……”谈煊说着,目光不经意间朝他扫过去。 闻逆川听得入神,当发现对方在看自己时,又佯装不在意:“听着倒有趣……” 可这谈煊就像故意似的,说了许多,就是不问他去不去。 第19章 情急 平南王府的马车稳稳地停在了闻府的大门前。 闻逆川透过帘子飘起来的时候,仰头瞧了瞧外头,一眼就瞅见了闻迁立在大门中间,身旁一侧站的闻夫人,还有一侧是长姐闻沫雨。 “平南王到——” 一人喊着,谈煊已经下了马车。 回头时,朝闻逆川伸手。 闻逆川怔了怔,还是把手搭在了谈煊的手心,随后,只觉得手上一紧,谈煊把他的手握住的同时,也把人从车厢里带了出来。 “平南王侧妃到——” 这一声过后,闻逆川也从马车上下来了。 一抬眼,就与闻迁对上了,还有他身旁那个脸上藏不住事的长姐,正一脸幽怨地望着他。 闻迁起了个头,毕恭毕敬地向两人行礼:“恭迎王爷、侧妃。” 闻逆川看着过去恨不得踩到他脸上的一家子如今双手拱着,腰也弯着,头顶低下时还冲着自己,心中莫名升起一阵快意—— 闻迁,你也有向我拱手的一天,闻逆川心中暗忖,虽然麻烦重重,但光是行礼这一下,这趟也不白来。 闻迁很快热情地邀请谈煊进门,王府队伍里的佣人也把礼物都抬了进去。 礼物经过闻夫人身旁时,她忍不住瞟了许多眼。 进到内堂,闻迁把主位给了谈煊,而自己坐在他的一侧,闻逆川则坐在稍靠近谈煊的另一侧。 连白玥都昂首挺胸地站在闻逆川身旁。 闻逆川一坐下来,眼神扫视了一圈,最后,鬼使神差地与闻沫雨对上了。 自打谈煊一进屋,闻沫雨的眼睛就像黏在他身上一样。 原本在见到谈煊之前,闻沫雨也想着这人位高权重,还手握兵权,年纪估计也不小了,而且出没沙场,肯定满脸沧桑。 因此,当时闻逆川男扮女装替自己嫁过去后,她还一度暗自窃喜,总算逃过一劫。 可当今天,谈煊从马车上下来的瞬间,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世上怎会有长得这般好看的人! 比她和她的小姐妹捧着大钱去院里看的伶人还要好看千百倍。 不是说谈煊狠戾乖张吗?!不是说他粗犷野蛮吗?! 可如今立在眼前的却是精致到头发丝的年轻王爷,身高八尺,挺拔而不粗鲁,俊美但不文弱。 此时此刻,她的眼眸还在追着谈煊看。 发现闻逆川在看自己的时候,她那多情的眼神顿时变成了阴狠。 “王爷今日来访,我闻府可算蓬荜生辉!”闻迁从座位上站起来,又是对着谈煊拱了拱手。 闻逆川暗嗤了一声,两辈子了,这老东西爱攀附的模样还是没变。 “叨扰了闻大人才是,”谈煊顿了顿,“侧妃过门时,我出征在外,让侧妃多有委屈,着实不妥,此番特意前来,还请闻大人多理解。” 这番话下来,更是把闻沫雨迷得昏了头,这谈将军不仅长得俊美,连做事也这般体谅人。 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初愚钝,这么好的夫君,竟然点给了闻逆川这小子。 可转念一想,闻逆川是男儿身,他也无法与将军亲近。 另一边,闻逆川看着这一来一回地客套,还有谈煊刚刚那番兜来转去的话术,他还是没想明白,为何他要突然登门拜访。 就在这时,闻沫雨没得应允,就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里捧着茶,说道:“小女久仰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豪杰,令人佩服。” 第38章 她突然这么一站,把一旁的闻迁都吓得不会说话了,他下意识看看谈煊的反应,然后又转头看向闻沫雨,疯狂地给她使眼色。 但这闻沫雨就像没看到似的,还立在那里,眼神切切地等着谈煊回应。 “小女不懂事,常听闻平南王英勇杀敌的传言,如今见面,难耐激动。”闻迁赶紧给她的宝贝女儿打圆场。 一旁的闻夫人赶忙拉着闻沫雨坐下了。 坐下来时,她心中还愤愤不平,眼神阴毒地剜了闻逆川一眼。 谈煊没有接话,而是自顾自地民乐一口茶,不疾不徐地问道:“听闻府上除了令千金和侧妃,还有一位公子,怎么没见他来?” 谈煊问的自然就是闻迁的小儿子。 其实他专门跑这一趟,也是为了见那位小儿子,只因闻逆川与他那“知己”三水公子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让他不由怀疑,三水公子就是闻家的小儿子。 一说到小儿子,闻迁和闻夫人对视了一眼。 “回王爷,我昨日管教了犬子,他还在闭门思过,怕他出来丢了规矩,冲撞了王爷。”闻迁说道。 此话一出,闻逆川眼珠子转溜了一圈,跟白玥交换了个眼色。 闻迁的小儿子哪里是不服管教,他就是个大混蛋,上一世,闻逆川被锁在别院,他也没少来挑衅,还越来越猖狂,骂他的生母,还骂他像个“兔儿爷”,没少言语轻薄他。 被关起来,估摸着是闯了什么祸,把闻迁气到了。 “无妨,”谈煊却坚持道,“既然在府上,便让他出来吧。” 闻逆川眉心一蹙,看向谈煊时多了几分考究,这人到底是想干什么,来闻府还不止,还要见他那混蛋弟弟。 话已至此,闻迁也只好吩咐下人把小儿子领上来了。 几人还在堂内闲聊,一会儿聊着朝中之事,说西北大旱又起,朝廷正派遣救灾,一会儿又聊到名书奇画,总算给闻沫雨逮到机会卖弄了。 “不知王爷可否听说过苗疆神女?”闻沫雨笑盈盈地说道。 “略有耳闻,”谈煊淡淡地应道,“听闻神女擅长作画,画作皆色彩丰富,十分绚丽,但藏品稀少,而且近几年,好似也没再听说神女有新作了。” 一说到“神女”,闻逆川身体下意识地抖了抖,一股酸涩匿在喉间。 闻沫雨一看谈煊终于接她的话了,更为得意,眉飞色舞道:“我爹爹藏了神女的真迹……” 说着,她转头看向闻迁:“爹爹,你何不拿出来与王爷共赏?” 闻迁呼吸一滞,神色瞬间就不自然了,这丫头今天吃错药了吧,百般讨好谈煊做什么,还拿什么真迹共赏。 就在闻迁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屋外传来了一阵动静,只见一个下人先一步通报了一声:“公子到了。” 此刻的谈煊本要拿起茶盏,可听到通报的瞬间,他又默默把茶盏放下了,满眼期待地看向门外,不知为何,越是期待,越是觉得心跳如雷。 上战场杀敌他都从未这般紧张过,不过是见一个区区小公子。 下一秒,堂内的门槛跨进来一条粗壮的大腿,那人也从层层叠叠的扇门后出现—— 熊腰虎背,肥头圆脑,脸上的肉多得把眼睛挤压成一条缝。 谈煊:“……” 小儿子进门后,一脸不知所措地看向闻迁。 “还不快给平南王行礼!”闻迁咬着牙提醒道。 闻言,他憨头憨脑地从对着谈煊深深一鞠躬,双手拱了拱:“见过王爷。” 视线移动半寸,看到了坐在谈煊身旁的闻逆川,他微微一怔后,咬着后槽牙,又是一鞠躬:“见过侧妃。” 谈煊还没从小儿子进门的那一瞬间给他震惊中缓过来,他寻思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三水公子明明长得很像闻逆川,甚至连闻逆川的长姐闻沫雨都与他有几分相像。 但刚刚进门那坨东西又是什么。 思考未果,谈煊郁闷地拿起茶盏抿了一口。 也不知从哪一刻开始,闻逆川突然感觉到谈煊在闻府兴致缺缺了,明明一开始还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之后的事,赏画也好,晚膳喝酒也罢,谈煊都一副寡淡的样子,恨不得马上打道回府。 当晚。 时隔一年,闻逆川回到了自己的别院。 本来闻迁命人打扫了主院,宁愿他与夫人搬到别院去住,也让王爷住好。 谁料闻逆川坚持要回别院,谈煊也迁就着他,说仅一宿,同侧妃一起住别院即可。 无奈之下,满怀忧心的闻迁便看着两人进了别院去,后面还跟着一个步履轻快的小白玥,像只小兔子一样。 闻迁借送几人到别院为由,一直掉在后头,最后看着几人进了别院,没辙了,只能咬牙回头,心里还惴惴不安,担心出了岔子。 “白玥,”闻迁冲候在门外的白玥招招手,“看着闻逆川,别露馅了!” “知道了。”白玥应道。 然而,闻迁不知道的是,比起特意提醒,闻逆川打心底里跟“夫君”谈煊不对付。 一进门,他就左右指了指,分好了床铺:“王爷,我还在为生母戴孝,不能与你同睡,今夜你睡床榻,我睡长椅。” 谈煊很干脆地点头答应了。 床榻与长椅中间有一个窄道,闻逆川还特地在此处横了一层屏风,万无一失。 第39章 夜里,他还在熬着,见谈煊那边的蜡烛终于吹灭,直到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才敢缓缓卸下女装。 然后小心翼翼地摸到长椅上,闭上双眼,但耳朵仍警觉。 这还是他同谈煊在同一房间内呆着,还是小心为妙。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虽蝉鸣聒噪,但他总感觉一阵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好似是人在翻身,又好似是在呻吟。 闻逆川立马睁开了眼,一下从长椅上坐了起来。 屋内依旧污灯黑火,他侧着耳朵定定地听了一会儿,发现那响声分明是从屏风的另一侧传过来的。 谈煊怎么了?闻逆川这么一想,那边的动静又变小了。 许是梦中呓语吧。 就在他打算重新躺回长椅的时候,忽然,砰的一声,清脆又刺耳,好似是桌面上的杯盘被扫落的声音。 闻逆川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躲在屏风后面看过去—— 接着窗外月光,透过缝隙,看到了点点碎片,还有一摊鲜血,目光在往前移动一寸,只见谈煊痛苦地躺在地上,身体蜷缩,呼吸急促。 “!!!”闻逆川来不及多想,推开屏风就冲了过去。 两三下点燃了蜡烛,蹲下一看,此时的谈煊正痛苦地发颤,双颊却充血潮红,手臂一紧一紧的,不像中毒,更像是被人下了药。 情急之下,闻逆川连忙把人扶起来,不停呼喊:“谈煊!谈煊!” 谈煊急促地喘着气,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我好像、好像、蛊毒发作了……” 蛊毒? 闻逆川连忙顺着他的袖子往上一捋,只见从手腕脉搏处的一抹红色沿着脉络炸开了,像极了红墨滴落到水中。 第一眼,是情蛊。 再看一眼,又有点不同。 作为苗疆人,他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蛊。 没来得及判断清楚,只见谈煊微眯的双眼渐渐睁开,看清来人后,他反手就把闻逆川的手捉住了。 力气之大,就像上了锁一样,让他动弹不了。 “三、三水公子、公子、我难受……”谈煊嘴里念念有词。 第20章 牙印 “诶、你、你别咬我呀!” 趁闻逆川没注意,谈煊竟然伏到了他的肩上,不轻不重地啃了一口。 这还没完,谈煊还衔着他的衣物,一咬就不松口。 闻逆川本就脱了外衣,里头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里衣,他只感肩膀一阵湿热,黏糊糊的,心里也划过一丝怪异。 他还是头一回被男人咬了肩膀。 “谈煊,你属狗的么?”闻逆川压着嗓子骂了一句,努力地想把谈煊的身子扶正。 谁料这发作起来,人也像失了智一般。 平日里那个高贵矜持、拒人千里的少年王爷,如今却像狗皮膏药一般黏在闻逆川身上,活脱脱一只粘人大狼狗。 两人身材、力量之悬殊,闻逆川把人拖到床上的时候,早已满头大汗。 谈煊的身子终于沾到了床边,可他套在闻逆川脖颈上的双手还挂着,稍稍用力一带,闻逆川也跟着倒在了床上。 “诶呀,你真是,别勒我脖子呀……”闻逆川嫌弃至极,把谈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这比“醉鬼”还要难伺候呀。 “公子、公子……”谈煊虽力大无穷,但念叨起来却气若游丝,“我……” 说到一半,被闻逆川无情打断:“闭嘴,我给你压一压毒性。” “我没病……” “你发作起来,耳朵都不好使了是吧……” 闻逆川眼疾手快地拿起他悬着的衣物把他双手绑起来了。 谈煊感觉动弹受到了束缚,浑身难受地挣扎着,不料被闻逆川一下固定住了双肩。 “看着我,”闻逆川小声命令道,“不想继续难受下去的话,就别乱动。” 只见谈煊缓缓聚焦,最后真的镇定下来,目光锁定在了闻逆川的眉眼之间。 烛火幽幽,照得闻逆川的脸一边明亮一边暗淡,但那双眼睛还如玛瑙一般,衬得皮肤白似雪,轮廓线条也是异域风情—— 但 不是女的。 他不是女人…… 此时谈煊的心里不停飘过这句话,他的长相、他的声音,他不是女人,他是…… 下一秒,他一阵吃痛,倒吸了一口气,思绪被打断的同时,他看向疼痛的来源。 只见眼前的人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把短刀,在他被种了蛊的手臂上划拉了一下,那处冒出了暗红色的血液。 “忍一忍,”闻逆川把他的手臂往下压,让毒血留出,“放一点出来,这次可以先压住。” 由于疼痛,他一闪而过的清醒,嘴里念叨着:“药……我有药……” “药是在正欲发作的时候吃的,一旦发作了,吃药就不管用了,只能放血。”闻逆川一句堵了回去。 心道,这犟驴还敢质疑自己这个苗疆小巫师。 果不其然,这话过后,谈煊没再乱动弹了,安静地随他挤压自己的手臂,与此同时,那仅剩的清醒,也被一点一点吞没。 谈煊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侧头,看着滚烫的血液缓慢划过手臂,从指尖处点点滴落,他脑子不受控制如走马一般过着征战时的场景,刀枪热血、马革裹尸…… 他看到了平南军抄了敌方的帐营,他也看到了麾下的士兵被毒箭刺穿,人仰马翻。 第40章 画面一闪,又出现了年幼时父亲出征,他送出城门的情形,但凯旋时进城的却是一具白骨,招魂幡迎风飘起,然后那时的皇后、当今的太后牵着他的手进了宫…… 闻逆川使劲浑身解数给他挤出毒血,不时回头一看,谈煊张了张口,但说不出话来了,眼眶却是红的。 闻逆川手上动作一松,轻道:“这么疼吗?” 谈煊没有应他。 “怎办呢,还有一点。”闻逆川喃喃自语。 回头又瞅了谈煊一眼,再加上他方才被摔碎的杯盘碎片扎了一手,看着怪可怜的,像只受了伤的狼。 “算了,”闻逆川深吸一口气,“这次回来你让我在闻迁面前威风了一次,算我欠你的了。” 说完,闻逆川低下头去,双唇喊住放血的切口,轻轻一吸,口腔瞬间一股浓郁腥味,随后把毒血吐出来。 “唔。”谈煊轻哼了一声。 闻逆川没理他,又吸了一口吐出来:“别不知好歹,我没把血吐你脸上,是给你面子了。” 如此反复两三次,毒血终于清理干净了,闻逆川擦了擦额头的汗,再看一眼床上的人,已经昏睡过去了。 他不由松了一口气,按他的经验,蛊发作期临近结束的时候,许多人会陷入昏睡,这样看来,此次算是过去了。 他撑起身子翻了下去,一动,床上的人也跟着翻了个身,狠狠拽住他的衣袖。 “还没睡么?”闻逆川一转头,看着谈煊皱着眉,但双目紧闭,手还是扒拉在自己身上。 “嘶,”闻逆川甩开他的手,骂了一句,“睡着了还一身牛劲儿。” 翌日。 谈煊猛然睁开眼,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一阵头晕目眩过后,隐隐的头痛袭来。 他一动便感觉疼痛的不止是头部,垂眸一看,一边的手臂被缠了几圈绷带。 听到屏风那边的动静,已经装扮好的闻逆川隔着屏风刺探道:“王爷可是醒了?” 谈煊晃了晃脑袋,环顾四周,才回过神来,自己是在闻府。 “嗯,我已经醒了。”一开口,他发现自己声音沙哑。 随后,一阵低沉的摩擦声,屏风被推开了一个角,闻逆川探个脑袋出来的时候,谈煊的目光也扫了过去。 没等闻逆川说话,谈煊先开了口:“昨夜,我是否……” 闻逆川嗤笑了一声:“昨夜你还记得么?” “我对你,”说了一半,谈煊又突然打住,轻咳了两声才接上,“我昨夜感觉身体不适,隐约觉着有人来扶了我一把,此人可是侧妃你?” 闻逆川压了压嘴角,我何止扶了你一把呀,你个睡醒不认账的混蛋。 昨夜替谈煊把毒血吸出来,差点儿小嘴都淬上毒了。 “害,”闻逆川叉了叉腰,“夫君当真是记不得咯……” 听见这个陌生又令人浑身一震的称呼,谈煊顿感大事不妙,于是,小心地询问道:“我头痛欲裂,记忆有些乱了……” 蛊毒发作后,确实记忆会一过性地错乱,此时的谈煊只留下身体上的疼痛,其他的记忆对他而言,都变得十分模糊。 “哼,”闻逆川冷笑了一声,故意不说明白,“你还真是忘了呀。” 谈煊眼眸动了动,头一回露出迟疑的神色,追问道:“所以,我昨夜对你做了什么?” 闻逆川怎会放弃这个“报复”谈煊的机会,于是,他一个健步从屏风后闪了出来,两三下就挪到了谈煊面前,故意扯了扯一边的襦裙,露出半边肩膀。 “你咬了我。”闻逆川一本正经地说道。 谈煊在震惊中抬眸,目光定定地落在肩膀上的那串清晰的牙印上—— 还真是! 再看一眼,真的是自己的! 那不堪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现,把他最后那点骄傲吞没得无声无息。 昨夜,平日里淡漠又矜持的他,竟然像疯狗一样咬了闻逆川! 谈煊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动作飞快地带着闻逆川的手把那露出来的肩膀遮了回去。 “侧妃小心着凉了。”谈煊故作镇静地说道。 “敢问王爷,这是着不着凉的问题么?”闻逆川死厚一张脸皮,今天非要说得谈煊无地自容不可。 谈煊心下一沉,事已至此,再多问就是自取其辱了。 “侧妃,我知你还在替母亲戴孝,可我昨夜又无礼地咬你……”谈煊抿了抿干涩的唇,“疼么?” “你说呢?” “我很抱歉……” 头一回见谈煊吃瘪的样子,闻逆川心里狂笑不止。 两人每再闻府呆太久,回程的马车已经候在了门口。 许是在闻逆川面前失了态,两人虽还坐在同一个车厢,但回程路上,一路无言。 直到回到王府,两人分开,谈煊朝书房去,而闻逆川回了别院。 闻逆川刚回别院不久,屁股还没坐热,就看见平日里最喜揶揄他的阿嫲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 阿嫲一见白玥也没多说,就把盒子塞到了她的怀里。 当盒子摆在闻逆川面前,他缓缓打开的时候,才发现里头是不同的药膏。 白玥好奇地把脸凑了过来,拿起一罐看了几眼又放下,再拿起另一罐:“哇,小川哥,这盒子里的药膏都是最名贵的药材熬制成的!” 连装药膏的小罐子都精美到了极致。 第41章 白玥打开了一瓶,凑到鼻尖,用手扇了扇风,闻了闻:“小川哥,这是凝脂膏!可以去疤美白的。” 说完,凝脂膏就被白玥捏在手里,舍不得放回盒子里去。 闻逆川一抬眼,自然就明白了:“这个我不需要,你拿着自己用吧。” “真的?!”白玥眼睛亮了亮,“小川哥你真好!” “不过……你方才说你肩膀受了伤,真的不要紧么,会不会留疤?”白玥又说。 “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留疤。”闻逆川笑着骂了回去。 书房内。 谈煊举着书,许久了,都没见翻页。 他是一点儿都看不进去了。 脑子里全是昨夜他疯癫的模样,还有今早看到闻逆川肩膀上的牙印……他深吸一口气,扶了扶额。 他喊来了赵勇,让他速速去找那巫医。 等赵勇走后,屋内又只剩他一人了。 放下书的时候,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浑身震了震—— 虽昨夜的记忆他几乎全无,但他记得巫医说过,那蛊是“断袖之蛊”,只令他被男子所吸引,只有男子可解。 那闻逆川肩膀上的牙印,又是怎么回事? 第21章 丹药 谈煊不知不觉已在刑部呆了十余天。 案子的卷宗也都全部整理完成了。 然而刑部的工作远不只有查案子一样,或者说,查案子反而是最直接简单的,平日里繁琐的填写卷宗,才是一大麻烦。 谈煊过去征战沙场,倒是给士兵将领点过卯,可这卷宗填起来,竟然比点卯还琐碎。 一旁的赵勇看了一会儿,都忍不住把头别过去。 许是察觉到了身旁的动静,谈煊叹了一声:“你也觉得繁琐?” 赵勇立即躲开他的视线,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这时,云牧行色匆匆地敲谈煊的办公房的门,门一开,就迫不及待地说:“大人,那被害的书生所带书童找到了。” 闻言,谈煊随手放下了点在卷宗上的笔,两下就把卷宗卷回去。 “进来,”谈煊冲云牧示意,“可是打听出什么来了?” 云牧怀里抱着东西,一进门先把东西交给了赵勇,随后冲谈煊拱手行礼。 “大人,下官找到了那书童,他是盛京人,是那书生进了城才请的,”云牧回答道,“按书童的说法,书生前半月几乎都呆在客栈,但偶尔也会上街溜达,因此,下官从那书童口中详细问出了书生的活动行径。” 说话间,赵勇已把云牧带来的那卷东西摊开在谈煊的书桌上了。 原来是一张羊皮地图。 “大人,此地图为下官标记的书生的活动轨迹,”云牧说着,向前两步,往地图上示意,“不仅如此,按照先前其他大人调查的结果,几乎所有遇害人在被害前后的三天内,或近或远,都途经过这片区域。” 谈煊垂眼端详着羊皮地图,云牧圈出来的区域虽不大,但也包括了几条主要的干道,最显眼的便是那一横一竖的两条大街—— 梨花道和烟柳道 这两条街道可谓京城最繁华的地带,其中梨花道以茶楼酒馆、听戏喝茶居多,而烟柳道则是青楼的聚集地。 横在烟柳道旁,还有一条城内河,一到夜里,热闹非凡,许多青楼名妓会乘船而过,围观的人自然也很多。 这人流、这热闹程度,要调查起来,属实不易。 谈煊正扫视着地图,云牧忽然说道:“大人,下官有一猜想。” “说。” “既然受害的十个人无一例外地都在遇害三日内在此处出现过,下官认为,此处极有可能是第一案发现场。”云牧分析道。 谈煊听着他的分析,但目光仍锁在羊皮地图上,双唇一动,说道:“你是说,杀人在城内,抛尸到城外。” “正是,”云牧应道,“请大人允下官上前指认。” “可以,你过来吧。”谈煊终于抬起眼来看他。 云牧没想到谈煊答应得如此爽快,殊不知过去的半年,他在别的大人手底下办事,连说句话的分量都没有的。 云牧不慌不忙,靠近谈煊的书桌,食指落到了羊皮地图上。 “大人请看,梨花道四通八达,横跨整个街区,按照目前被害人来看,抛尸最远的是书生,他到了城郊去,但此事并不难,沿着梨花道可来到此处。”云牧说着,用力点了点地图。 “递运所?”谈煊蹙了蹙眉。 “没错,每日都会有物品运输,大可以跟着队伍混出城外,”云牧继续说道,“而且,先前那位死里逃生的冯公子,就是离递运所最近的驿站发现的。” 谈煊点点头,同意道:“不错,他也是唯一一个在城内被发现的被害人,其他被害人被发现时几乎都在城郊或者更远的地方。” “云牧,讲得不错,”谈煊冲他点了点头,“不过,我想还有更直接获得线索的方法。” “大人莫非是想要……”云牧欲言又止。 “去冯府一趟,冯公子是唯一的幸存者,问他比什么都来得直接。”谈煊说道。 “可是,大人,”云牧咽了咽喉咙,迟疑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其父冯大人为礼部尚书,且因此案与刑部结下梁子,如今我们案子尚未给一个说法,又去拜访冯公子,恐怕……” 云牧此番考虑周到,本来冯公子就已经被人活活“阉割”,心有余悸,如今几月过去没查出真凶不止,还上门问他,这定是件得罪人的事。 第42章 “那你说,是一家家茶楼酒馆、青楼妓院排查容易,还是上门拜访冯公子容易?”谈煊反问道。 云牧一时哑然,明显停顿了许久才回答上来:“若是这两者非要选其一的话,那还是拜访冯公子要容易些。” “所以呀,”谈煊深吸一口气,“赵勇,备马车。” “是,将军。”赵勇雷厉风行地出门去了。 云牧望着谈煊出门的背影,整个人呆在了原地,这平南王做事,还真是说干就干啊。 听闻刑部侍郎前来拜访的时候,冯府的下人皆面面相觑。 可终究,还是没敢让平南王在外头等太久,就来了一个家丁,把人接进去了。 人进了内堂,自然也有人来招呼。 茶水、点心上了不少,就是没见冯公子的影子。 就在谈煊正欲开口问的时候,忽然,堂外头就来了一个魁梧的身影。 转头一看,来人并非冯公子,而是礼部尚书冯大人。 谈煊见状,垂了垂眼皮,心道出师不利,但还是不慌不忙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冯大人拱了拱手:“谈某今日叨扰冯大人了。” 谁知那冯大人竟然一点儿都不给他这个王爷面子,没有回礼,直直地就从他身边走过,坐到了内堂的主位上。 谈煊也不恼,很自然地收回了手,自顾自地坐回了原本的位置上。 冯大人坐下后,抖了抖袖子,看向谈煊时,语气十分不耐烦:“谈大人此次前来有何事?” “恕谈某直言,此次拜访,其实是想向令公子了解一些情况……” 可还没等谈煊说完,他的话就被无情打断了。 “此事免谈!”冯大人低吼了一声,随手一甩,桌面上的茶杯也跟着扫落在地,碎成了渣不止,滚烫的茶水四溅而起,还落了几滴到谈煊官袍的下摆上。 一旁的赵勇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先一步挡到了谈煊的身前,生怕冯大人要动手一般。 “将军当心!” 这一声不仅是提醒谈煊,也让方才撒泼的冯大人颤了颤。 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冯大人固然位高权重,但谈煊可是圣上的堂兄,纵使他对刑部再不满,朝谈煊这个带有皇室血脉的人撒泼,也不是明智之举。 然而谈煊神色依旧,还是那副不徐不疾的模样,他抬了抬手,示意赵勇站回去。 冯大人缓了缓情绪,再次看向谈煊时,语气也没那么冲了:“冯某爱子心切,方才对谈大人无礼,还请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自然,”谈煊幽幽道来一句,又把话题扭了回来,“谈某也想快些破案,还令郎一个公道,只是此案错综复杂,要加快进程,还得需要令郎配合。” 冯大人微眯着眼,说道:“请谈大人明示。” “我想询问令郎一些细节,好获得更直接的线索。”谈煊直言道。 此话一出,冯大人原本缓下来的情绪又再次掀起,连扶在桌角的那只手都止不住紧了紧。 “犬子身体不适,无法接受大人的询问,”冯大人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诸多不便,还请谈大人见谅。” 拒绝得如此干脆,连一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如此,谈煊也只好无奈离开了。 夜里,平南王府的侧门开了一道缝隙,进来了一个背着药箱的巫医。 那巫医身材瘦小,就像一只干瘪的猴子。 赵勇带着他七拐八弯,最后带进了书房。 此时的谈煊,正对着今日云牧送上来的那张羊皮地图思考,一见来人,他随手就把地图卷起来,挪到了一旁。 那巫医正是上一回谈忠引荐的,与谈煊算是第二回见面了,一见谈煊,他忙不迭地行礼:“小人见过王爷。” 谈煊并不想与他多寒暄,直入主题:“大夫,前几日发作了一次,你过来瞧瞧。” 说着,他把缠着绷带的胳膊袒露出来。 巫医黝黑干瘪的手小心翼翼地将纱布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到整齐的刀口。 “放了血!”巫医浊色的瞳仁颤了颤,又问道,“敢问是王爷自己放的血么?” “不是。”谈煊回答得干脆。 骤然间,脑子里过着那晚的情形,在他头痛欲裂,意识恍惚之时,确实有一个人来把他扶上床,而且半梦半醒的时候,好似还见到了三水公子……可之后的事情,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只记得醒来后,手臂上多了一道刀疤和一圈绷带。 不过,就那晚的情形还有第二天醒来后闻逆川的反应来看,那晚帮他压住毒性的,应该就是闻逆川没错了。 而且闻逆川本身就是苗疆人,会这两下子再正常不过了。 “这刀口切得整齐,而且正好阻挡了毒血回心,十分巧妙,”巫医左右端详着谈煊手臂上的刀口,话锋一转,“王爷,如今可还有哪里不适?” 这么一问,谈煊忽然想起了心中的疑惑:“大夫,发作时可会产生幻觉?” “幻觉?”巫医也怔了怔,“敢问王爷是怎样的幻觉?” “比如说,会把女子错当成认识过的男子……”谈煊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因为方才他心中稍稍一盘算,那夜来帮他压制毒性的人,大抵就是闻逆川了,可恍惚中,他明明记得自己见到了“三水公子”,所以一度怀疑,是不是两人长得太像了。 第43章 巫医眉间多了几道褶子,道:“王爷恕罪,小人学艺不精,发作时会把女人看成男人的状况,小人属实还未曾见过。” 谈煊:“……” “不过……”那巫医顿了顿,好似想起了什么。 只见他从包里掏出了一枚青色药丸,放到小盘子上,送到谈煊面前:“大人请看。” “这是什么?”谈煊蹙了蹙眉。 “此药丸也是一种蛊,可以化男为女,用法是含在喉间,通过舌下脉络吸收,用蛊后的模样,外貌、声音跟女人几乎看不出区别。”巫医指着药丸说道。 谈煊听完,更加一头雾水,这巫医突然给他这么一颗东西干什么。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谈煊说着,有些嫌弃地把盘子推了回去。 “可是王爷,”巫医鞠了鞠躬,小心道,“此药丸,是小人上回在这书房捡到的。” 第22章 真容 “你说什么?”谈煊还当自己听错了。 把巫医吓了一跳,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此化男为女的药丸,是小人在此书房捡到的。” 顿时间,谈煊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惊讶于苗疆的巫蛊之术真是无所不能,但更震惊的是,这玩意儿竟然是在他的书房发现的。 在这偌大的王府,会用这些把戏的人,也只有住在别院那位了。 “此药丸可以什么?!”谈煊咽了咽喉咙,头一次露出了关切的神情,平日里,无论是赵勇说话,还是那巫医看病,神色都很寡淡。 “此药丸为男子所用,其目的是帮助他化作女子模样。”巫医又解释了一遍。 好嘛,化作女子模样? 谈煊眼皮跳了跳,怪不得,这天底下能找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已经不容易,这还一男一女。 闻逆川和“三水公子”,敢情就是同一个人! 若真是如此……谈煊想到三水公子,两人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他却对他莫名地印象深刻,或者说,心底里觉得三水公子仿佛“知己”一般的存在。 但在谈煊心中,觉得他们分明是性格迥异的两个人—— 三水公子斯文又睿智,就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闻逆川这人脾气差、说起话来尖酸刻薄的,这怎么能是同一个人呢? 谈煊摆了摆手,把巫医打发走了,而后不假思索地起身,疾步走出书房。 跟在后头的赵勇不知所措:“将军,这是要回院歇息了吗?” “不是,”谈煊撂下一句,“去找闻逆川。” 他要亲自确认一下,闻逆川到底是不是三水公子。 谈煊脚步匆匆走在前头,像一阵风一样穿过长廊,一旁停下行礼的侍女视若无睹。 赵勇不明所以地跟在后头,没想明白平日的冷脸王爷,怎么今晚如此兴致,突然去别院找闻侧妃了。 别院内。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闻逆川躺在自己做的摇摇椅上,一晃一晃的,甚是惬意。 他双手枕在脖子上,仰头就看到天空一轮明月高挂。 这几日去了闻府,回来后谈煊又忙于公务,没怎么打理他,小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一旁的白玥还在看着煮酒的火,一把大魁扇哼哧哼哧地扇着,被呛得连连咳嗽。 “白玥,”闻逆川声音懒懒地喊了她一声,“这酒煮半天了,还没好呢?” “好了。”白玥把煮沸的酒拎起来,放到一旁晾着。 转头一看,闻逆川翘着二郎腿,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小川哥,你在夜观星象吗?”白玥好奇道。 同为苗疆人,当年闻逆川的母亲传授术法的时候,是两人一起教的,闻逆川肉眼可见的技艺愈发精湛,可她却一筹莫展。 罢了,慧根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 但即便如此,白玥对术法、观星仍十分感兴趣,如今见闻逆川又抬头不知在琢磨什么,心种的好奇火星一下被点燃了。 “啧啧,”闻逆川不置可否,“今夜呀……” 闻逆川说话的语气带了些幸灾乐祸,说了一半,就把手朝白玥那儿伸过去:“酒。” 白玥把那壶已经晾好的酒递给他。 闻逆川接过酒后,单手拖着壶底,对着壶嘴就闷一口。 “好酒!”他舔舔嘴唇,雀跃地摇起椅子来,“今朝有酒今朝醉呀……” 被夸了一下,白玥激动地搓了搓手,说道:“小川哥,你教我观星吧?” 闻逆川又闷了一口,心情很美,于是慷慨相授:“白玥,你看啊,今夜月虽圆满,但有乌影遮挡,且群星走动的方向直指西北。” “所以呢?”白玥跟着他一起仰头看着夜空,“是何结论呀?” “住在屋子西北处的人,可能要倒霉了……”闻逆川叹了一句。 “啊?!”白玥大喊了一声,满眼惊恐地望着闻逆川。 “你干嘛大惊小怪的。”闻逆川只当她是感叹于自己观星技艺高超。 “小川哥,咱们就是住在王府的西北侧!”白玥焦急地说道。 “啊?!”闻逆川一下从摇摇椅上坐了起来。 话音刚落,不偏不倚,别院门外就来了动静。 白玥如脱兔一般跑过去远远瞅了一眼,回来的时候差点儿把她胆子都吓没了:“小、小川、小川哥,是王爷、王爷来啦!” 闻逆川浑身一震,他赶紧扔下酒壶就往屋内跑去,要是被谈煊看到他这副男装的打扮就完了。 第44章 他前脚进了屋,谈煊后脚就踏进了别院。 那走路急切的样子,仿佛要上战场一般,来势汹汹。 当下别院只剩下一个白玥了,她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给谈煊行礼:“见过王爷。” “他人呢?”谈煊语气不善。 “侧妃他、他已经歇息了。”白玥支支吾吾地应道。 谈煊扫视了一圈,一眼就落到了那把还在晃的的摇摇椅上,还有旁边升起的小火和冒着热烟的酒壶。 谈煊心中冷笑,闻逆川这人还真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没有再问了,身体从白玥眼前掠过,直接走到了屋子的门前,喊了一声:“闻逆川,你出来。” 此时的闻逆川在里头“装死”,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见久久没有回应,谈煊愠色道:“你再不出来,我就推门进来了。” 依旧没有声响。 这下可好,彻底把谈煊惹急了,下一秒,他一把推开了房门的同时,一只脚就跨过了门槛。 外头的白玥看着谈煊动作这般利落,吓得缩成了一团,心里念叨着,小川哥这把完蛋了。 谈煊人进去了,门关了半扇,留了半扇。 屋里头没有点蜡烛,一片漆黑。 可很快,谈煊就注意到一旁出来了窸窸窣窣地翻找东西的声音。 好似意识到有脚步声走来,那个声音戛然而止。 然而已经太晚了,谈煊已经知道他藏在何处了。 谈煊不愧是百战百胜的平南王,听觉之敏锐,身手之敏捷,两三步向前,手朝着黑暗伸过去一捏,精准无误地擒住了对方的手腕。 被捏住手腕的闻逆川呼吸一窒。 此时的闻逆川还在翻找药丸,刚找到瓶子,正要取出来一颗喊在嘴里,但谈煊先一步捉住了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放入口中。 他不敢发声。 黑暗中,两人都看不见彼此,但闻逆川能依稀感觉到,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连对方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 僵持之时,谈煊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腕,虽说闻逆川把自己养得很瘦削,但这骨架,一摸就知道是男子的。 就在即将撕开真相之际,谈煊的心脏就像被吊起来一样,越发紧张起来。 可最后,理智还是占了上风,谈煊冷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闻逆川呼吸紧了紧,没有回答他,而是奋力挣脱掉他的束缚,谁料谈煊捏住他手腕的力度又加多了几分。 “现在给你机会,你最好老实回答我。”谈煊语气虽缓了缓,但极强的压迫感还在。 “你若不说,你,包括门外那位侍女,还有你从闻府带过来的十余人,我一个不留!”谈煊话语之狠戾,让人不禁打颤。 果不其然,闻逆川停止了挣扎,事到如今,再如何狡辩都于事无补。 其实,在他的一只手被谈煊死死抓住的时候,那颗悬着的心就已经“死”了。 黑暗中沉默了许久的闻逆川,终于开了口:“大人,我们见过的。” 是男子的声音。 谈煊的气息有些不稳—— 真的是!他真的是男子! 走神之际,谈煊的手指也忍不住松了松,闻逆川迅速把手抽了回去。 “你为何……”谈煊一腔思绪涌出,但他立马打住了。 略微停顿,谈煊转而问了别的,“那真正的闻府千金在何处?” “你冒名顶替来到王府,到底是作何目的?”谈煊的话咄咄逼人,可他的心中却越发摇摆不定。 他向往的人,和令他生厌的人,竟是同一个人。 “我就是闻逆川,我确是闻迁的子嗣,但我也确是男儿身,”闻逆川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母亲是妾室,我来王府,是替嫡姐出嫁。” 说完这番话,闻逆川默了默,明明他隐藏得甚好,但为何还是百密一疏,懊悔之余,他又无可奈何。 事已至此,再如何挽回都无用了。 于是,闻逆川摸索了周遭,最后摸到了烛火。 擦亮火星,点燃了蜡烛,把他托在了自己的脸面前。 黑暗被划破,整个屋内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闻逆川一席白袍,头戴发冠,长发及腰,脸上洗去了胭脂俗粉,留下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 霎时间,谈煊看见那张记忆中的脸和平日里熟悉的脸骤然重合,最后定格在了眼前—— 那位文雅俊美的三水公子是他,那个硬塞给谈煊的侧妃也是他。 谈煊意识到自己定定看了闻逆川许久,于是不动声色地别过眼,说道:“此乃圣上指婚,你可知,那是欺君之罪。” “我知,”闻逆川心死如灰,也不做挣扎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小人还是求大人一事,请求大人放过白玥,还有随我一同来的几十家丁。” 闻逆川想他被行刑就算了,拉着闻迁垫背更好,但他们一路跟着他漂泊、挨饿,都是无辜的。 “还请大人,念在那晚我替你解了毒的份上……” 说着,闻逆川低头弯腰,头一回毕恭毕敬地给谈煊行礼。 第23章 上街 谈煊微微眯眼:“你在威胁我吗?” 冷不丁提起他中了蛊毒的事情,难不成是想以此事做威胁。 他渐渐从看见闻逆川男装的震惊中缓过来了,略微把最近的事情一串,好似一切都说得通了。 第45章 为何闻逆川进门没多久就要回苗疆,为何会在苗疆突然“身殒”,以及他被救醒后回到京城,闻迁还忧心忡忡地过来打探。 原来这场欺骗,是有预谋的。 “小人不敢,”闻逆川连忙解释,“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人在骗大人,白玥和其他随从都是受我指使,请大人对白玥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 闻言,谈煊冷哼一声,踱步到他跟前,看向他的眼神没有半点温度,说道:“你先是欺骗了圣上,又在苗疆装神弄鬼,还三番四次地女装欺骗本王,你要本王如今网开一面?” 这话听得闻逆川心惊肉跳,他还是小看了谈煊作为少年将军的气派,不禁让人生出了几分惧怕。 谈煊没与他多周旋,轻哼了一声,甩手就离开了。 良久,闻逆川才摇摇晃晃地从屋内出来,白玥一看他那身男子打扮,目瞪口呆。 “小川哥,这、这是被发现了?”白玥忙不迭地问道。 闻逆川疲惫地长叹一口气,方才与谈煊对峙好似用去了他全部的力气,气若游丝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一连几天,闻逆川都过得心惊胆战的,食不知味,寝不能寐。 白玥也替他着急,时常问他,要不要去给闻迁通报一声,闻逆川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先瞒下来。 可奇怪的是,谈煊竟然一直没来找他的麻烦。 就连平时让他送汤食点心的阿嫲,这几天都没来过别院了。 这不由让闻逆川心生疑虑,莫非是谈煊突然良心发现,要放他一马,让他安心在别院养老? 可这念头刚一冒出来,他就马上否定了,不,绝对不可能! 闻逆川猛然想起那晚谈煊临走前阴翳的眼神,他笃定对方是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的,现在还没来找他麻烦,许是想憋个大招,把他千刀万剐。 他不由冷哼地自嘲一声,果然呀,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逃不过“英年早逝”的命运,只不过上辈子死在闻府,这辈子多过了几天潇洒日子,然后即将死在谈煊手上。 思及此,他又立马吩咐白玥,给今日的午膳多加了几道菜。 一连几天,闻逆川都变着花样点菜。 “额,酸汤土鸡,”闻逆川打算破罐子破摔,继续躺在摇摇椅上点菜,“我要那种山上跑的,吃灵芝长大的鸡。” 白玥皱了皱眉,挠了挠头,但还是记下了。 “虫草炖老母鸭,”闻逆川又点了一个,“那个虫草,没有十年以上的我不要。” 白玥又记下来。 闻逆川抠了抠指甲盖,又想到了一个菜:“额……再来一个辣椒爆炒小黄牛。” “啊,那个,辣椒,要咱们苗疆的那种小米辣,不然不对味儿,”闻逆川又特别交代,“白玥,你得把好关。” “可是,小川哥,”白玥那笔撩了撩挡住眼帘的碎发,“京城很难买到这样的辣椒呀。” “叫他们去找!”闻逆川用手瞧了瞧椅子的扶手,“王府养着他们那群做饭的,连个辣椒都买不回来,是干什么吃的?哼。” “哦……”白玥只好默默记下来。 她越来越看不懂闻逆川的操作了,明明已经被发现了男子身份,按道理应该要夹着尾巴做人才是,怎么这几天他越发肆无忌惮了。 “再点一个,我想想……”闻逆川支起下巴。 “小川哥,你已经点了好多个了。”白玥小声提醒道。 忽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音量不大,但极具穿透力:“要不要给你再来一份佛跳墙?” “不了、不了,”闻逆川继续晃着椅子,像没骨头似的瘫坐着,“我吃海鲜会出红疹子。” 可话音刚落,他立马意识到不对,那声音分明是……! 他摇椅子的动作一顿,一回头,就与刚入别院的谈煊四目相接。 谈煊眼里没有半点温度,吓得闻逆川连忙从椅子上滚落下来。 他匆忙对着谈煊拱了拱手:“大人怎么来了?” “这王府里,莫非还有本王不能去的地方?”谈煊冷哼。 就这么淡淡的一句,压迫感十足。 “您自然能来,”闻逆川咽了咽喉咙,把话说圆,“只是您若是提前通报一声,小人便可以到门口恭候着了。” “说正事,”谈煊一甩袖口,把手背到了身后,“上次你可是用放血的方式,替我解毒?” “正是。”闻逆川回答。 “那你可看出,本王中的是什么蛊?”谈煊接着问道。 问起巫蛊之术,闻逆川收敛了方才要讨好他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许多:“根据我那夜查看,大人体内有两种蛊,一死一活。” “嗯?” “其中,死蛊为‘夺命蛊’,活蛊为‘情蛊’,”闻逆川向前踱了两步,“可那日瞧着,脉络走行,和放出来血液的色泽,都不像寻常的情蛊。” “那是什么?”谈煊微眯着眼。 “情蛊的原始配方其实经过千百年来的拆解,也能调试出不同的功能,但情蛊说到底,症结还是一个‘情’字,”闻逆川略微停顿了一下,好似想到了什么,看向谈煊的时候,眼神多了几分复杂,“不是男女之间,那便是……” “好了。”谈煊一抬手,不让他往下说了。 啧啧,还真是被他猜中了,闻逆川蹙了蹙眉。 第46章 可还没等谈煊再次说话,闻逆川话锋一转,问道:“大人可是在四处寻医解蛊?” 谈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知道如何解?” 闻逆川思忖了片刻,回答道:“大人身上的蛊不同寻常,若是要解,还需要些时间……” 还没等谈煊眉心促起,闻逆川又马上补了一句:“不过,我倒是很擅长压制毒性,替大人渡过难关。” 这“渡过难关”讲得颇为隐晦,可谈煊一下就听懂了,巫医说过,发作时要压住毒性,终极的办法只能是同男子…… 他说他擅长? 谈煊再次看向闻逆川的时候,眼神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可在闻逆川看来,那可是一个机会。 他直直地接住了谈煊的目光,面不改色:“大人,小人从小随母亲学习术法,目前京城能买到的苗疆术法,我都看过,哪怕是如今买不到的绝版术法,小人也有所涉猎,光是压制毒性的方法,我就懂上百种,若大人不嫌弃,还请交给小人一试,也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压制是治标不治本,我要的是完全解开。”谈煊强调。 “大人放心,”闻逆川神色坚定,“我定能给大人找到解开的法子,好让大人寿比南山!”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要提醒大人,情蛊通常发作无常,没什么特殊的规律,所以,大人近期还是不要出远门的好,若哪里不舒服,我随时听从大人派遣。”说完,闻逆川又规规矩矩地冲谈煊鞠了鞠躬。 这话算是瘙到了谈煊的痒处,他要的正是可以随时替他解决蛊毒的人。 毕竟,那巫医若经常出入王府,难免令人猜疑,而且,就上次那巫医的说辞来看,闻逆川作为苗疆人技艺还在他之上,再加上如今他又把柄在自己手上,让他来解,最合适不过了。 “既然如此,你便试试吧。”谈煊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三水公子”的脸是真的好看,只可惜,他是闻逆川。 一时间,谈煊还是难以接受“三水公子”已男扮女装在自己身边蛰伏许久。 谈煊走后,闻逆川如释重负,不自觉地冲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一旁的白玥刚见证了他前后大不相同的态度,忍不住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小川哥,你果然能屈能伸。” - 杏花飘雨,杨柳微风。 湿漉漉的空气,让衣物都坠了水一样潮。 蒙在刑部仵作房内的尸体越发腐臭,可仍未沉冤得雪。 而后,又是一场暴雨,把角落里的驱虫冲走后,天色终于放了晴。 初十。 谈煊喊来赵勇和云牧,傍晚十分到梨花道逛花灯节。 但逛花灯节是假,逮人才是真,这次出门,为的就是强行偶遇冯家那位公子。 至于闻逆川被喊上一同前去,纯属是巧合—— 今日中午,白玥刚把要加的菜送到膳房,回别院的路上,好巧不巧,遇到了“瘟神”。 谈煊瞧了她一眼,猛然记起别院那位“小骗子”已经在王府骗吃骗喝许多天了。 这还不止,顿顿都要加餐,王府的开支,相当一部分就是闻逆川给吃出来的。 于是,谈煊调转了方向,书房也不去了,直接就杀去了别院。 一进去,发现闻逆川竟然在院子的桃树下作画。 也不知他去哪里弄来如此多法宝,画卷上色彩交融,十分绚烂。 就这样,画也没画完,就被谈煊强行绑着上街去了。 几人在街上汇合,云牧一见闻逆川,就挪不开眼。 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打招呼:“公子你好,鄙人云牧,敢问公子姓名?” “幸会,我叫闻……”可闻逆川还没说出完,就被谈煊打断了。 “他叫三水,是我的堂弟,”谈煊瞥了他一眼,“你叫他阿三吧。” 闻逆川张了张口:“阿三?多难听!” “那就阿水。”谈煊走在前面,悄悄地压了压嘴角。 寄人篱下,忍住、忍住! 于是,闻逆川加快步伐,赶上了谈煊。 “敢问煊表哥今日为何突然带阿水上街?”闻逆川压着心中想抽谈煊的怒火,问道。 谈煊不假思索地应道:“你不是说想看热闹吗?” 闻言,闻逆川怔了怔,脑海里的记忆瞬间涌现。 “今日初十。”谈煊幽幽道。 初十花灯节,闻逆川猛然记起回门那天马车上,那个不经意的承诺。 第24章 拍卖 那日去闻府路上随口一提的事情,没想到谈煊还记得。 闻逆川回忆起来,一时失了神。 今日的梨花道果然与往日不同,光是买灯笼的店铺,就十步一小店,百步一大铺,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再往里走个百来米,还能见到横在空中排列有序的彩绳,绳上架着五颜六色的纸伞和彩旗,好似整条室外的街道都有了顶一般。 云牧趁机走到谈煊身旁,伏在他耳旁,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大人,下官查过了,冯公子最喜欢去的,就是前面那家酒楼,隔三差五就去光顾,还会听曲儿。” “去看看,”谈煊颔首,转头又对云牧说道,“如今在外头,不要喊我大人了,喊我谈公子便可。” “是。”云牧应道。 第47章 几人走进了酒楼。 那酒楼有两层,一楼正中间是一个水上舞台,看客的位置围着舞台一圈,但都比较偏,看表演时得扭着脖子。 二楼为雅座就不同了,位置高且视野开阔,一般达官显贵,都会往二楼去。 谈煊几人一进门,就被有眼力见的店小二迎了上去,直接就把人带到了二楼雅座。 虽说是雅座,倒也分远近不同的位置,几人到了二楼,看正中间的位置空虚,云牧便主动开口问道:“小二,我家公子是京中显贵,可否安排我们中间正对着一楼舞台的位置?” 闻言,小二面露难色:“官爷,不是我怠慢,而是这正中间的位置常年被一极贵的公子占着,他与我们老板是旧识,留座给他也是我们老板吩咐下来的。” 话这么说,还没等谈煊开口呢,赵勇先不乐意了,他上前一步,驳斥道:“敢问哪位公子如此有排面?” 连平南王想坐都不给?所幸,后半句他还是忍住了。 “诶呀,”小二压低嗓音说道,“是当今礼部尚书冯大人的二公子。” 此言一出,几人短暂地默了默,谈煊与云牧对视了一眼,看来云牧的情报可靠,这冯公子确实很喜欢呆在这家酒楼。 还没等他们继续往下套话,一旁闻逆川插上了嘴:“小二,这冯公子今日来不来还不一定呢,何故这么快就不让别人坐,万一他今日不来,那你不是得罪我家大人了?” “不敢、不敢!”小二连忙鞠躬,“冯公子几乎每日都会来,而且今日我店有画作拍卖,冯公子最喜收藏,他一定会来的。” 听完这句,闻逆川得意地冲谈煊扬了扬眉毛,似乎在说,看吧,话我帮你套出来了。 “哦,”谈煊拉长语调,接着这个话往下说,“既然店家有店家的规矩,我也不好破坏,你就给我们再挑别的位置吧。” 小二连连道谢,麻溜地给四人带去了仅次于最好位置的另一个位置。 几人坐下后没多久,茶水、点心就陆续呈了上来。 谈煊一口没吃,脑子里还想着方才闻逆川怎么突然跳出来替几人套话的事,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此次找的就是冯公子。 倒是闻逆川一点儿也不客气,东两筷子,西两筷子的,没一会儿,桌上的菜品,他都尝了个遍。 “下酒小菜的口味有些淡了,这梨花酥也不够甜,还有这腌肉,虽入味,但烹饪火候过了,吃起来柴柴的。”放下筷子时,闻逆川评价道。 闻言,嘴里正嚼着腌肉的云牧不由一惊:“哇,水公子你好厉害,浅尝辄止也能精准评价。” 一旁的谈煊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道:“你还挑上了。” “这菜做出来,自然就得受着吃客的评价,莫非味道不好还得硬捧着了?”闻逆川不慢不紧地回道。 他笃定谈煊出门在外,他如何激惹也得受着,拿他没有办法。 “不过,水公子,这鱼汤还不错,你要不要尝一口?”云牧在一旁打圆场。 “他喝不了鱼汤……”谈煊先一步应道,视线流转,看向一旁的人,“对吧?” 闻逆川放下筷子,一连串说道:“表哥真关心我,对我最好了,我最喜表哥了!” 听得谈煊神色凝滞一瞬,他常年在军中,打交道的都是些糙汉子,头一回有个男子这样跟他说话,明知道闻逆川在捉弄自己,却不知该作何回答,心里痒痒的。 最后他只得回一句:“早知道让你喝了算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骚动。 闹哄哄的声音越来越近,最近在雅座楼梯的尽头,几人找到了骚动的源头。 只见一位身着淡蓝色绸缎长袍的公子被一群人簇拥而上,那公子头戴雕琢精美的银色发冠,身上的袍子花纹也绣着金边,腰间绿得发蓝的玉佩,看着并不似朝中之物,更像是舶来品,把他的身份彰显无疑。 他身旁还挽着一位穿着华丽的女伴,把他带上来的人也不是方才的小二,而是店家的老板。 那公子未有丝毫犹豫,直接就走到了正对着舞台的雅座,坐了下来。 与他一同上来的人,也都伴在左右,但几乎都是站在身后,能坐在身旁的,除了女伴,就只剩下那位与他穿着不相上下的人。 谈煊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中了然,二公子冯褚到了。 回过头来的时候,无意间发现闻逆川竟然也看向了冯褚那边,他不禁蹙了蹙眉。 “你看什么?”谈煊问道。 “大人看什么,我就看什么。”闻逆川若无其事地回答。 谈煊:“……” 冯公子刚坐下来没一会儿,一楼原本暗淡的舞台忽然亮了起来。 五颜六色的花灯被点亮,漂浮在环绕舞台一圈的水池上。 很快,一个舞姿轻盈的女子从天而降,身上吊着摇晃的绸缎,在空中飞舞、旋转,而后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把琵琶,声情并茂的弹唱起来。 霎时间,两层楼的看客都被吸引去了目光,谈煊下意思看向冯褚,只见他的眼睛一路追随着表演的歌女,手指在桌上打着节拍。 就在这时,舞台从四面八方汇集了一群歌女,围成一个圆起舞,空中的歌女也适时落地。 一曲结束。 华丽的开场过后,随着歌女们的退场,一张桌子被店员抬了上来,而后酒楼的老板也跟着走上了舞台。 第48章 “梨花楼恭迎各位贵客!”老板一上台就热情问候。 “我梨花楼前身曾做过拍卖行,我花老板对名物珍宝,从未看走眼,近日恰逢花灯节,我梨花楼也拿出足够的诚意招待各位看官食客,”说着,老板冲后方拍了拍手,“先上今天第一件宝物。” “冰山琉璃盏。” 话音刚落,那清透得像凝固的水一般的琉璃盏被搬上了拍卖台。 “这是本店今日第一件拍卖品,权当抛砖引玉,五十两起拍。”花老板说道。 果然,一声“起拍”过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叫价。 “八十两!” “一百两!” “一百二十两!” “……” 叫价迅速抬升,但都是几十两的加。 忽然,二楼雅间一个声音“三百两”,让全场寂静。 寻声而去,原来是冯公子身旁的侍卫替他喊的价。 很快,花老板接住了这个价格:“三百两一次,三百两第二次,三百两第三次。” 砰,小锤一敲,成交。 而后一片掌声响起。 在场众人皆议论纷纷,不愧是冯公子,出手就是阔绰,区区一个琉璃盏,居然舍得拿三百两来换。 冯褚似乎很享受众人的吹捧,身旁的女伴适时喂了一口点心,冯褚吃得甚是开心。 没过多久,第二件宝贝又被抬上来拍卖了。 是一个粉黛的小花瓶,做工十分精致。 闻逆川随意瞥向冯褚那边,只见那女伴伏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而后毫无悬念,这小花瓶就被冯褚以一百五十两的高价拍下来了。 一件过后又上一件,无缝衔接。 这冯褚也不是每一件都非拍下来不可的,相反,他的叫价十分随意,对绝大多数展品也表现得兴致缺缺。 当倒数第二件展品被拍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此时楼外华灯初上,五光十彩。 闻逆川无意间瞥向窗外,发现原来那悬在空中的彩旗和纸伞,在夜色的灯光下,也能如此绚丽,仿佛误入人间仙境。 就在这时,台上又上来了三个人,两人一人拿着一头,把一副画作抬上来,还有一个在后头搬挂画的架子。 手轻轻一放,画卷轻轻滚落展开—— 还没等花老板介绍,众人皆是一惊。 “这、这不就是神女的遗作《倾世》吗?!” “好像、好像真的是!” “真的是倾世之作!” 闻逆川在见到画作的瞬间,整个人僵在了座位上,眼睛恍若粘在了画作上,一动不动。 不多时,鼻尖泛起阵阵酸意。 与此同时,冯褚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作,呼吸越来越急,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把画作据为己有。 期待拉满,花老板的介绍姗姗来迟:“想必众人也识得这画作,正如大家所见,这幅画正是神女的遗作《倾世》。” 悬挂的画作一如既往地延续了神女的作画风格,线条之大气,用色之大胆,斑斓绚烂,华丽优雅。 即便已经知道了结果,但当老板把画作名字说出来的时候,众人还是被震惊到了。 “没想到梨花楼是下了重本!” “对啊、对啊,竟然拍卖《倾世》!” “疯了!虽然买不起,但今日一见,也不枉此生!” “对,见过神女的倾世之作,死而无憾!” 花老板把玩着手中的小锤子,说道:“倾世之作,八百两起拍。” 很快,底下又是此起彼伏的喊价,这次与先前都不同,即便是到了五六百两这样的高价,依旧有人不停地往上喊。 可见众人对想获得神女画作之心切。 “五千两!”二楼雅座的价格一骑绝尘。 这下可好,底下鸦雀无声。 毫无悬念,这倾世之作就这样被冯褚收入囊中。 然而就在这时,底下却传来了一个异样的声音:“花老板,据说神女创作的倾世拢共有两幅,一幅画山,一副绘水,两幅集齐才算完整,如今你只展示了一幅,敢问另外一幅在何处?” 花老板神色不变,轻轻拍了拍手,下一秒,一个大箱子就被人抬了上来。 “让诸位久等了,神女的倾世确实有两幅不错,另一幅就锁在这宝箱当中,这是当年神女亲自锁的。” “今天既是花灯节,本店也做一个回馈的活动,三百两就可以上来尝试打开宝箱,每人只有三次机会,谁能打开,那倾世之作的另一幅就归谁。”花老板话音刚落,全场沸腾。 “我没听错吧,三百两可以买下倾世之作?!” “是要打开了宝箱才算!” “三百两,只有三次机会,若是没成,这三百两岂不亏了!” 可很快,冯褚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身前的侍卫,直接走下了楼去。 随手就掏出了一袋沉甸甸的钱袋子压到桌上:“我要试。” 那宝箱的开关是一个类似“鲁班锁”一样的东西。 冯褚在上面捣鼓了半天,哪怕到最后,老板处于情面多给了一次机会,他依旧没能打开。 就在这时,闻逆川展开折扇,挡在嘴前,凑过去同谈煊说了一句:“大人,你信不信,我三次之内,我必打开这把锁。” 第25章 名画 “我三次之内,必能打开这把锁,”闻逆川对谈煊说道,“就看大人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第49章 谈煊瞥了他一眼:“多少?” 闻逆川比了比手指,说道:“店家说了,三百两。” 谈煊的目光游弋在他的眉眼间。 许是先入为主,最初见到这张脸,就是顶着“三水公子”的名头,如今即便知道与那巧舌如簧的闻逆川是同一人,谈煊依旧会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忽略这层身份,看着眼前的人看得出神。 这男子长得也过分好看了吧。 “大人,何故这般看着我?”一旁的闻逆川不知什么时候也看了过来。 两人短暂的对视。 谈煊意识到自己偷看被发现的时候,立马把目光收了回去,嘴上的理由冠冕堂皇:“你如今是问我借钱,我自然要看看你是否真诚。” 闻逆川半信半疑地皱了皱眉,问:“那大人看出来了吗?” “你这般信誓旦旦,若是三次内未打开宝箱,又当如何?”谈煊的声音很沉,自带威严和压迫感。 可闻逆川丝毫未惧,神色笃定,说道:“我若是开不出来,我赔大人三百两,再加今晚回府后,给大人洗脚。” 听到后半句,谈煊神色变了变,这闻逆川说话也真是的,总是说着说着就变得不正经。 只见谈煊没再多问,抬了抬手,话也跟着带到:“赵勇,给他三百两。” 赵勇从行囊中摸出一袋坠手的钱袋子,平放到桌面上。 啪,闻逆川把折扇一手,一只手已经覆盖到上面去了:“多谢,表哥果然大气!” 可下一秒,闻逆川觉得手背一热,垂眼一看,发现谈煊的手也压了上来,死死地摁住他,让他无法把钱袋挪到跟前。 “表哥,给出去的钱就是泼出去的水,这又是何意?”闻逆川口舌上从不认输。 “记住你说的话。”谈煊说完,把手轻轻松开了。 没了谈煊手掌的力量,闻逆川在眨眼之间就把三百两扫入袖口。 他一手揣着钱袋子,另一只手小心地托了托,两辈子了,他头一回摸到这么多钱。 这时,台下传来花老板的声音:“很遗憾,这位公子还是没能打开。” 只见舞台上,冯褚站在一旁,他的侍卫不知何时已经护在了身后。 即便没能打开,冯褚的眼睛依旧黏在了箱子上一眼,半寸未移开。 “还有哪位贵客想前来一试?”花老板叫喊。 就在这时,二楼雅阁悠然立起来一人,折扇一开,钱袋子一颠,从座位上走了出来:“我来。” 此人正是闻逆川。 身姿翩翩,步履从容,从楼梯上不疾不徐的下来,走路的模样好似一阵微风一样。 惹得底下的看客议论纷纷:“这位又是何方神圣?” “对啊,面孔很生疏,从未见过。” “看他这般自信,开不出宝箱岂不难堪?”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位公子长得真不赖!” “……”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闻逆川站到了宝箱旁边,他的身后,还有迟迟不愿意离开的冯褚。 闻逆川把钱袋子交给花老板后,老板对他示意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托起锁头,发现它与其说是榫卯设计,不如说只是一个套嵌式的双层罗盘,第一层是天地五行,第二层是二十八星宿。 也就是说,要同时选对两层,组合之后才能打开。 闻逆川端详了片刻,一旁的老板开始催促:“公子,你看了许久了,请快开始吧。” “这锁当真是神女自己设计的吗?”闻逆川确认道。 “没错。”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闻逆川决定先试一次。 如果真是她自己锁的话……他很快就把罗盘拨到了五行对应的位置,然后转动星宿—— 他拉动锁头。 好像哪里不对,阻力很大,他又拉动了一遍。 锁头已经没有一丝松动。 “诶呀,很遗憾,公子的第一次尝试没有成功。”花老板在一旁说着,眼里已经染上了一层笑意。 哪有那么容易成功呀,光是二十八星宿就够人猜的了,还要分别对应正确的五行,组合有成千上百,三次之内能猜中才怪了。 “不对么……”比起没开到宝箱的难过,闻逆川更多的事疑惑。 明明已经按照他认为的她最可能锁的方式了。 “这位公子,你还有两次机会。”老板在一旁提醒道。 再试一次。 闻逆川闭了闭眼,脑子里如走马一样过着她对自己说过的话—— “娘,那是什么?” “套嵌罗盘锁。” “是干什么的?” “把好东西锁在里面。” 年幼的闻逆川满脸好奇:“那小川能打开吗?” “当然,你记住了,外层是天地五行,我们小川在水,内层是二十八星宿,我们小川是十月初一,在心宿,娘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我们小川,只要你记住自己就够了。” “那娘你呢?” “我不重要……” 闻逆川猛然睁开眼。 眼眶红了一圈,可他的手却急切地拨弄起来,只剩下两次机会了,他决定用自己试一下。 于是,他把罗盘转到了相应的位置,用力一抽。 下一秒,一声铁条划动的摩擦声响起,双层的罗盘瞬间蹦成了两半,掉落在地,那个坚韧的锁头犹如被抽取了骨髓一般,瞬间裂开—— 第50章 锁被打开了。 “你、你打开了?!”花老板一脸不敢置信,毕竟,这可是他自己都试过无数次都打不开的箱子。 随即,坐在一楼舞台附近的看客纷纷站起来,有些甚至围了上去。 “真的!被打开了!” “竟然真的有人能打开!” “这位公子,运气也太好了吧!” 一旁的冯褚瞪大了双眼,眼睁睁地看着宝箱里的画作被取走。 闻逆川把母亲的画作抱在怀里,转过身来,一抬眼就与二楼的谈煊对上了。 谈煊看他的神情十分复杂,好奇、考究、好像还有些隐晦。 忽然,谈煊好似对他做了一个口型,好像在说“愣着干嘛”,又好像在说“上来吧”。 于是,在台下无尽的羡慕声,还有台上冯褚目眦欲裂的嫉妒中,闻逆川轻盈地转身而去,走上了二楼雅阁。 直到闻逆川落座,追随的目光仍源源不断,一面是出于对倾世之作的神往,另一面则是好奇打开宝箱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难得出了一次风头,闻逆川屁股没坐热就开始嘴贫:“怎么样,表哥,这三百两,是不是花得其所?” “阿水,你确实是……”谈煊吸了一口气,顿了顿,压着嗓音,“好让人意外。” 还没等谈煊多问几句,桌旁不知何时就立了一人。 几人一看,原来是冯褚家的侍卫。 一旁的云牧反应极快,明知故问了起来:“这位男君,何意呀?” 只见侍卫对着闻逆川拱了拱手,说道:“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就请我么?” “没错。” 闻逆川撇了撇嘴,故作为难:“不巧了,我今日出门没带荷包,连方才开锁那三百两都是问我表哥借的……” “那就请二位一起。”侍卫说着,就把两人带到了冯褚那一桌。 冯褚不愧是富家子弟,出手十分阔绰,两人刚一落座,就上了一壶好酒。 “二位公子,冒昧了,不过想必也是缘分,我们冯少就请二位喝点酒,聊一聊。”冯褚没开口,倒是他身旁的那位公子开的口。 想必那人是时常跟在冯褚身旁的狗腿子。 “当然是有缘,”闻逆川也不含糊,直接端起桌面上的酒杯闷了一口,“好酒。” 谈煊正襟危坐,没有动。 气氛一时尴尬,冯褚的狗腿子又主动说道:“敢问两位公子姓名?” 闻逆川先是下意识看了看谈煊,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于是自顾自地开始介绍起来:“鄙人是外族人,姓名略复杂,喊我三水即可。” 熟悉的自我介绍,让谈煊一下子记起了两人初见时的情形。 “三水公子,幸会、幸会,”冯褚的狗腿子举了举杯,“公子一说我倒是察觉了,公子的长相、穿戴确实不像中原人,特别是眉眼,有些异域特色,英俊非凡。” 闻逆川笑了笑又喝了一杯。 放下酒杯时,竟然主动说起了身旁的人:“这位是我的表哥。” “敢问公子姓名?”那狗腿子又接了一句。 到此,冯褚还一句话没说,全程仰着下巴看两人,颇为傲慢。 谈煊垂了垂眼,毫不避讳地直直看向冯褚,一字一顿:“鄙人姓谈,单名一个煊字。” “谈……煊?”那狗腿子轻轻念了一下。 下一秒,他一拍大腿,在谈煊面前开起了玩笑:“公子,你可是与当今圣上的堂兄,南伐大将军平南王同名同姓呀!” 此言一出,冯褚眉心一蹙,好似意识到了哪里不对,连坐姿都正了几分。 这京城内能姓谈的人,几乎都是皇族出身,这整个名字都一样的……! 还没等冯褚开口,一旁闻逆川嘴唇一勾,悠悠然道:“不错,我的表哥正是平南王本王,如假包换。” 第26章 谎言 “平、平南王?!” 原本坐姿懒散的冯褚都直了直身子,神色考究地打量起眼前的人,挽着他手臂的女伴,更是眼睛像黏在谈煊身上一样,一寸都未曾移开。 冯褚与那狗腿子公子对视了一眼,随后又看向谈煊,双手抱拳简单行了个礼,说道:“原来是平南王,招呼不周。” “这样,王爷今日的吃食全都记我账上,”冯褚一挥手,十分阔绰,“还有王爷想听什么曲儿,想看那个姑娘跳舞,只管与我说,我定把王爷招呼妥当。” 谈煊扯了扯嘴角,说道:“不必了,此番遇见公子,若不嫌弃,陪谈某单独喝两杯就好。” 冯褚闻言怔了怔,很快就答应了:“这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于是,他一挥手,那身旁的人退去了一大半,只留下了侍卫和那狗腿子公子。 桌上只剩下四人。 雅座的周围都有厚厚的屏风抵隔,空间相对封闭。 还没等谈煊开口问话,冯褚的好友又主动说道:“原来是平南王谈将军呀,幸会、幸会!今日一见,果然英气非凡,道貌岸然……鄙人姓林,与冯少是学堂同窗好友。” 神色一改方才的高傲,变得谄媚起来。 说完,林公子的视线又移动了一寸,落到了闻逆川身上,嘴好似比脑子还要快一步:“还有位三水公子,生得好俊美呀……果然表哥是英才,其弟也必定是人中龙凤,就公子方才开锁那几下,可把人看呆了。” 第51章 说到这里,被冯褚适时打住了:“不知平南王想与冯某聊些什么?” 想必冯褚也看出来了,谈煊定是抱着目的来的,可谓“醉翁之意不在酒”。 话已至此,谈煊也不转弯抹角,直入主题:“听闻冯公子前些时日在家养病,谈某不好叨扰,不过此事在京城也算是掀起了一阵风浪,当下风浪未平,想必冯公子也很想把幕后黑手捉拿归案吧?” 这话说得委婉,冯褚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丑闻,这谈煊怎么一上来就提起。 是了,谈煊南伐归来,由将入相,传闻是当了刑部侍郎,查案查到他头上来了。 “此事免谈,”冯褚形表于色,打断了他,“王爷恕罪。” 僵持了片刻。 闻逆川用手肘戳了戳谈煊,随后把放在膝上的画卷推给了他。 谈煊侧头看了他一眼,两人一对视,谈煊立即就明白过来了。 谈煊接过画卷,神色不该,不疾不徐地再次开口:“想必冯公子也是个爱画之人,谈某的表弟今日凭运气开了宝箱,喜获画卷,不过谈某却不懂欣赏,还请冯公子,指点一二。” 说罢,谈煊把画卷交给冯褚的侍卫,林公子也起身帮忙。 就这样,两人举着画卷,在雅间把它打开了。 画卷一开,冯褚眼睛都亮了—— 与他手中的那幅不同,这一幅的色彩相对单调,只有黑和白,仿佛神女在作画时,摒弃了她一贯大胆用色的习惯,回归传统的水墨质感。 可越是与常规的不同,越吸引得冯褚离不开目光。 画卷的主题的水,可并没有刻画水,只有浓墨绘成的上,层层叠叠,但在最远处,却见到了一片孤舟的影子,让人恍然大悟,原来那片蜿蜒的留白,是一条贯穿整幅作品的“江”。 同样看呆的还有坐在谈煊身后的闻逆川。 就在画卷展露出来的瞬间,他感觉心脏像静止了一瞬—— 母亲到底是在何种情况下、以怎样的心境,绘出这样一幅与她作画理念相背而驰的作品。 过去,母亲闲来无事在别院作画,年幼的闻逆川常陪伴在左右,可他见过的都是色彩斑斓的作品,而眼前这一幅这样的用色,他也是头一回见到。 “这、这……”冯褚嘴唇颤抖,不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朝画卷走去。 他景仰神女的才华,到处搜刮神女的画作,即便他家中已有好几卷以更高价格拍下来的神女的画作,可当眼前这一幅展开的瞬间,他笃定这是他最想收入囊中的画卷。 冯褚转过脸时,早已泪流满面,他恳求谈煊:“王爷,你开个价吧,冯某真心想收这画卷。” 冯褚的神色和语气不禁把谈煊吓了一跳,这得多痴迷神女的画作,才会看到画卷就止不住落泪。 同样神色微动的还有身后的闻逆川,但同养尊处优的冯褚不同,他可是死过一次的人,自然有泪不轻弹。 谈煊下意识看了看闻逆川,闻逆川适时提醒道:“冯公子看来确实是爱画之人,只不过,我表哥也不是缺银子的人……” 这下可好,又巧妙地把话题拽了回来。 闻言,冯褚敛了敛神情,又默默地回到座位上了。 坐下后,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时,眼皮也随之掀起,看向两人,问道:“不知谈大人想从冯某这里,知道些什么?” 冯褚一会儿傲慢,一会儿泪流满面,如今又一副严肃神情,态度转变之快,让谈煊惊了惊。 “敢问公子在被刺当天,具体是去了何处?”谈煊抓住机会,赶忙问道。 闻言,冯褚回忆了片刻,回答道:“那日我像往常一般,与几个好友来梨花楼喝午茶,也就是这里,一直到晚上离开的时候,有位好友提议去烟柳道逛一逛,于是我们几个就到那边继续喝酒听曲儿去了。” “一共几位好友?你们一直都在一起么?”谈煊问道。 “不是,那天一个四位好友,都是儿时同窗,到了烟柳道,我们换了好几个地方喝,喝到最后,就我一人了,其他人也不知去了何处……”冯褚顿了顿,“我记得还点了一个特别有名的歌女陪酒。” “你可还记得那歌女的名字?”谈煊又问。 “具体名字自然是不知,但好像是春意楼的红姑娘,我听周围人都这般唤她,”冯褚接着说道,“而后,喝得酩酊大醉,觉着身子都在飘,床好似也在飘一般……” “你是喝了多少呀……”闻逆川边听着边暗自悱恻。 “就在我眼睛都快睁不开的时候,忽然眼前来了几个穿着夜行服的人,一上来,就扒我裤子,拿着短刀狠狠切割……”冯褚说到最后,声音颤抖,仿佛身临其境一般,唇色发白。 一旁的林公子见状,连忙给他倒了杯酒:“冯少,先喝酒。” 冯褚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缓了缓心绪,他再次开口说道:“那钻心的痛让我瞬间酒醒,这还没完,那人还要夺我的性命,我忍着疼痛与他们对抗起来,可是有个人从背后把我敲晕了,然后醒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身处递运所附近了。” “他竟然把你放了?”谈煊一怔,他想过千百种冯褚死里逃生的方法,唯独没想到,竟然是那些刺客放了他一马。 “不错,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说完,冯褚又自顾自地闷了一杯。 第52章 谈煊与闻逆川对视了一眼,还是闻逆川率先开口多问了一句:“敢问公子,红姑娘的长相,有何特征?” 这可把冯褚问住了,他明显停下手中的动作,思索了许久,才缓缓答上来:“那日我喝得烂醉,属实记忆不深了……不过,唯一还能想起来的,便是那姑娘的胸口有一颗暗红色的痔。” 可刚一说完,冯褚又立马收了声,没再多吐出一个字。 闻逆川反应最快,他马上就意会了,心中不禁冷哼,这冯公子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都能知道人家胸口有颗暗红色的痔,恐怕是做什么别的事情吧。 但他也没说破,只是暗暗记下来了。 线索拿到了,两人也没在酒楼逗留太久,至于神女的画作,冯褚也如愿花了五千两换到手。 离开酒楼的时候,整条梨花道的都亮起了花灯,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谈煊和闻逆川并排走着,云牧和赵勇走在后头。 五颜六色的花灯晃得闻逆川一时不知该看哪处,好像哪里都吸引人,哪里都好看。 走了几十步,他瞧见前方一个小摊,前方有一薄纸糊在前头,看不见人,但却能看见会动的剪影。 闻逆川眼前闪过一丝好奇,目光全被吸引了过去。 “那是皮影戏,”一旁传来谈煊的声音,“以前没看过?” “没有。”闻逆川回答。 “那过去看看?”谈煊提议道。 闻逆川悻悻收回目光,应道:“算了。” 那里人这么多,而且,他与谈煊也不是很熟。 见他如此,谈煊也没再坚持。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闻逆川不经意间看向谈煊,只见他深色凝重,好似在思考什么。 “大人可是在想方才冯公子的话?”闻逆川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打断了谈煊的思绪。 “嗯。”谈煊淡淡地回了一声。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侧过头去同闻逆川说道:“不过,今日如此顺利,还是多亏了你,闻公子。” 若不是闻逆川赢得了画卷,以此做筹码,恐怕这冯褚也不会如此配合地说出实情。 “你突然不叫我阿水,我都有些不习惯了……”闻逆川笑着揶揄了一句,“不过,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我在想,为何那刺客会放过他,没有取他性命。”谈煊直言不讳。 可话锋一转,谈煊揶揄了一句:“你若是喜欢叫阿水,我便天天这么唤你好了。” “不喜欢,谢谢。” 在他没注意的时候,谈煊竟然偷偷笑了一下。 第27章 灯笼 夜晚。 回到别院的闻逆川直接横躺在了摇摇椅上,白玥听见了动静,急匆匆地凑道他跟前:“小川哥,今日上街好玩吗?” “凑合吧。”闻逆川长吁一口气,只觉得精疲力竭。 他本想闭目养神,然而一闭眼,就看到了母亲的画作。 那时在酒楼被谈煊带着思绪走,并未细细琢磨,如今一想,母亲生前确实名声大噪过一段时间,她的画作就像有神仙助攻一般,意境超凡,“神女”一称也因此得名。 但后续她与闻迁好上,就归隐在闻府的偏院里了。 《倾世》这幅画他小时候目睹过母亲作画时的情形,但已是归隐之后的作品,这画作又是怎样流出去的,还被架在展台上拍卖。 还有更诡异的是,闻逆川见过的是被冯褚拍走的那幅糅杂多重色彩的《倾世》,而宝箱内哪风格迥异的水墨画他从未见过。 记忆中,母亲的画都是色彩丰富,几乎不曾绘过只有黑白的作品。 但要说水墨画不是母亲的手笔,那他用母亲教的方法又能精准无误地打开罗盘锁,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忽然,院子外头的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夜深人静,那由远及近的声音,显得尤为明显。 “小川哥,好像来人了。”白玥提醒道。 “你出去替我看一下,若是找我的,就说我已经歇息了。”闻逆川说道。 白玥应了一声之后,就往院子的门口跑去。 来人不是平日里唠叨的阿嫲,竟是谈煊本人。 白玥在见到他的时候,吓得腿差点儿打了滑。 “王、王爷。”白玥一紧张就嘴瓢。 谈煊手里拎着东西,往院子里头眺望过去,嘴上继续问话:“闻逆川呢?” “小川哥,啊不,闻公子说他已经歇息了。”白玥不知怎地,一看见谈煊那张帅脸,就心跳加速。 他生得这样俊朗,怎么说起话来却这样严肃又冷淡呢。 “他说……?”谈煊挑了挑眉毛。 “啊不是,”白玥喘了一口气,“闻公子他已经歇息了。” 殊不知,身长八尺的谈煊早已把院子内的一切洞察干净—— 远远望去,闻逆川像没骨头似的横在摇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颠着,靠近石桌的那只手还时不时拈起一块糕点,塞入口中。 明明没歇息。 谈煊望了一会儿后缓缓收回视线,垂眼看向白玥,轻道:“他既然已经歇息了,我就不打扰了。” 而后,他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了白玥,嘱咐道:“麻烦白姑娘把此物转交给闻公子吧,还有一些银两。” 说罢,他侧了侧身子,白玥这才看到,跟在谈煊后头的,还有一个几乎隐没在黑暗中的赵勇。 第53章 许是赵勇皮肤黝黑,他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再加上白玥方才一直偷偷看谈煊的脸,几乎都没发现身后还有一个人。 赵勇把托盘交与白玥后,两人便离开了。 回到别院,摇摇椅上的闻逆川已闭目养神。 白玥这人风风火火,终究还是把人吵醒了,闻逆川不耐烦地睁开眼,第一眼就落到了她托着的东西上。 “是何人?”闻逆川问道。 “谈将军来找你,”白玥说着,就把那灯笼塞到闻逆川的怀里,“这个是他给你的。” “灯笼?”闻逆川十分诧异。 他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灯笼,小巧精致,里头有没点燃的蜡块。 闻逆川突然来了兴致,他起身端起烛台,借火把它点燃—— 发现这灯笼竟然是两层的,不知是何原理,颜色较深的内层受热缓缓转动起来,里头的画面一帧接着一帧闪过,好似方才他们在花灯节上看到的皮影戏。 “皮影戏?”闻逆川惊喜道,眼睛亮了亮。 白玥闻声凑了过来:“哇,好神奇,上面的剪影在动呢。” 他猛然记起方才在梨花道逛街的时候,他驻足在一家皮影戏小店看了许久,没想到谈煊竟然觉察出来了,还送了他一个同款小灯笼。 闻逆川摸了摸微热的灯笼皮,往日他天天盼着谈煊死,可到头来,谈煊却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待他不错的人。 思及此,他心情复杂。 恍惚间,他瞧见了同放在石桌上的托盘。 “这是什么?”闻逆川边说着,边随手揭开了托盘上的布料。 映入眼帘,是满满一托盘的银子! “这么多钱?!”闻逆川惊得手都拿不稳了。 他上前拿起一块放到嘴里咬了咬,硬的,是真金白银。 一旁的白玥也震惊了,瞳仁里全都是银子反射出来的光。 两人合力把银子分了分,又清点了一遍,一共四千七百两。 闻逆川恍然大悟,原来是今日他开锁得画的钱,本来那画卷卖给冯褚得了五千两,而后扣除原本开锁要的三百两,剩下的四千七百两,谈煊尽数归还给他了。 再一看那剪影旋转的灯笼,他嘴角不自觉勾起,谈煊这人嘛,算得还挺清。 翌日一早。 谈煊回到刑部就吩咐下去,调查烟柳道的春意楼,尤其是查是否有一个叫“红姑娘”的女子。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让手下乔装打扮,以宾客的模样去偷偷访查。 先前云牧呈递上来的地图圈出了好些地方,范围太大了,昨日与冯褚交谈之后,目前可以锁定的是,这春意楼定是有蹊跷的。 按着这个方向去调查,就算没有立即侦破,也能有所收获。 然而,两日后,手底下的人传回来的消息,却出乎人意料。 云牧将一份名单递交给谈煊,随后说道:“大人,这几日手底下的人都查过春意楼,除了酒水收费方面会宰客,其他的并未发现异常。” 谈煊摊开纸张,看着里头是一列名单,蹙了蹙眉,问道:“这是……?” “先前大人吩咐他们调查的‘红姑娘’,”云牧解释道,“这红姑娘竟然不止一个,上面写的都是自称红姑娘的人。” 谈煊又扫了一眼,不禁倒吸一口气:“这么多。” 这到底怎样才能找到那晚接待冯褚的那位“红姑娘”呀。 端详了许久,未果,谈煊只好把名单先放置一旁:“行,你让底下的人无需再去春意楼了,至于这红姑娘,让我再想想。” 云牧拱了拱手,便退下了。 没等谈煊琢磨过来,那边下人又来报,说钱彻钱大人要见他。 谈煊被催得一阵烦躁,刚搭建起来的思绪被扰得烟消云散,他一甩袖子,从桌后走出来,直接就出了办公房。 到了钱彻那处,他才发现屋内不止钱彻一人,一旁坐了一位冯尚书。 此人正是冯褚他爹。 谈煊见状,心下一沉,估计是几日前那冯褚从酒楼回去后,自觉哪里不对,给他爹告状了。 还没等钱彻开口,冯大人便先叫嚷了起来:“谈大人,可还记得冯某?” “冯尚书谈某自然记得。”谈煊虽被惹得一阵烦闷,但冯尚书到底是长辈,表面上还是恭敬得抱拳行礼。 “你光记得冯某有什么用,我那日与你说的话,你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冯大人只得礼貌一句话,下一句就开始咄咄逼人了,“谈大人,我记得我与你说过,莫要再找我家公子,你后来是怎样做的,啊?” 谈煊刚喘一口气,正要说话的时候,那冯尚书又将人打断了。 “谈大人,犬子被人下此毒手,已是半生尽毁,你倒好,还要专门去茶楼酒馆堵他,问他那日去了哪里、如何被害,冯某敢问你居心何在?是不是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冯某家有位公子被人剜去了男儿身,你才罢休?!”冯大人越说越气,差点儿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此言过后,那一直没吱声的钱彻竟突然开了金口:“诶呀,冯尚书,你莫要这般动气,我们谈大人原本没办过什么案子,此案又悬而未决,属实心切,一时冲动,叨扰了令郎……可说到底,也是在为令郎奔走,讨回公道呀。” 这不劝还好,怎么越说越让人听着不舒服。 谈煊适时开口:“谈某叨扰了冯公子,是谈某不对,然冯尚书可知,受害的不止令郎,其余那数十人,谈某都派人走访,个个配合,知无不言……” 第54章 “平民百姓尚且配合,为揪出幕后凶手出力,而令郎掌握重要线索,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躲避,恕谈某斗胆一问,为何他人可说而令郎不可?如此看来,莫非冯尚书和冯公子不想破案,亦或觉得谈某不配访查线索?”谈煊又说。 “还是说冯尚书觉得我是令郎肚子里的蛔虫,不用问就能知道他所掌握的线索?”谈煊继续说道。 既然对方都拂去他的了面子,谈煊认为也不需要同他客气。 这番话怼得冯尚书毫无还口之力,连方才想好要回击谈煊的话,都被硬生生地堵在喉间,一字不吐。 “好,”冯尚书一拍班椅的扶手,“冯某倒要看看,谈大人何时能还我们一个公道!” 说罢,冯尚书愤然离开了。 刚走出门两步,那冯尚书又气呼呼地折回来,狠戾道:“谈大人,此案焦灼,冯某也会适时报于圣上,好督促进度。” “报与否,随您喜欢。”谈煊面不改色。 第28章 强吻 一早。 一只绑了黄色绸带的信鸽落到了别院的房顶。 白玥一吹口哨,那信鸽便飞了下来,她纵身一跃,擒住了信鸽,取下脚上一纸卷信。 然后,她咋咋呼呼地把熟睡的闻逆川闹醒:“小川哥,有卷信。” 被窝里,一声绵长的叹息过后,伸出来一只白皙的手臂。 白玥把卷信夹在了他的指缝只见,很快,那手臂又收了回去。 可下一秒,闻逆川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揉了揉眼,又把那卷信看了一遍,发出惊叹的声音:“戚云贺大师竟然给我传讯了!” 白玥歪了歪头:“是玉山那位吗?” “可我从未见过戚大师呀。”闻逆川神色疑惑,念念有词。 “是不是那天上山偶遇的那位白发男子?”白玥提醒道。 “对哦,”闻逆川一下就记起来了,“那白发男子之前说过,戚云贺是他的师傅。” 不仅如此,有一回那白发男子也邀他到玉山探讨术法,只不过那次不凑巧,挨上了一个不识路的车夫不说,还在半道遇见了谈煊,只好无奈打道回府。 没想到半月过去了,那白发男子竟让他师傅戚云贺亲自给闻逆川传来了邀请。 惊喜之余,他又陷入了沉默。 白玥看出了端倪,问道:“小川哥,你在想什么?” “我该怎么同谈煊说呢?”闻逆川迟疑道。 他男儿身早已暴露,其实除去“侧妃”的身份,他理应可以自由出入王府才对,可如今他受制于人,恐怕除去的话,要同谈煊通报一声才行。 终于等到了入夜。 用过晚膳,掐指一算,此时此刻,谈煊应该在书房了。 这么想着,他赶忙倒腾了一下自己,最后,穿了一件遮脸的长袍出门。 穿越长廊,他不多时就来到了谈煊的书房外。 此时恰逢阿嫲端着宵夜点心候在门外,等的就是王爷一句应允,让她把点心转交给赵勇。 闻逆川见状,心中一喜,这不是送上门的借口么。 他拍了拍白玥的后背,白玥马上意会,跑到那阿嫲的跟前,说道:“阿嫲可是要送点心给王爷?” “正是,”阿嫲面露难色,“今夜一直未见赵副将出门,我等又不敢贸然敲门,不知是不是王爷忙于公务,废寝忘食。” 闻逆川在一旁听得想发笑,什么废寝忘食,明明吃过晚膳了好吗,不得不说,这王府上下的人,可把王爷看得比天还高。 “这不巧了,”白玥嫣然一笑,“王妃这几日特别牵挂王爷,特地来书房,不如让王妃送进去?” 言罢,那阿嫲往远处瞧了瞧,还真有个人杵在那里。 正是披了斗篷,但里头是男装的闻逆川。 阿嫲虽存着疑惑,但还是信得过白玥,自然就把托盘交给了她,嘱咐道:“那成,你给闻侧妃吧。” “行,阿嫲,你们早些休息吧。”白玥笑盈盈地接过托盘。 阿嫲看着那斗篷人接过托盘后,便转身离开了。 闻逆川轻敲了几下门,很快便看见了一个魁梧的身影在门后一拉,是赵勇。 他自然认得闻逆川,便把人放了进来。 书房的门后有一道厚厚的屏风,闻逆川那等着,赵勇则进去通报了。 得允后,闻逆川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甩了甩头,把盖在脑袋上的斗篷帽子甩落,露出脸来。 此时正对着名单和羊皮地图思考的谈煊应声抬头,两人四目相接。 “你……” “大人。”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谈煊瞧着他的装扮,一时晃了神,想起前些时日,每晚闻逆川都会这样打扮给他送吃食,如今还是从前那样的素的衣袍,外头裹了一件黛色斗篷。 穿着、发饰还是同他假扮女子的时候如出一辙,可却是另外一种模样—— 同样的装扮,换成男装,清秀之外,还多了几分掩藏不住的英气。 悻悻收回目光,谈煊轻咳了两声,问道:“这么晚了,何事?” “那不是早上见不着大人你嘛,”闻逆川自顾自地往前走去,最后把托盘放到了桌上,“只得盼到入夜,才能见着大人。” 这话说得十分“暧昧”,听得谈煊心里放起了纸鸢。 “说得你很想见我似的。”谈煊装作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垂下眼没再看闻逆川了。 第55章 然而手中的书卷也没看进去半点。 半晌,把托盘放下的闻逆川还在原处,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谈煊向他那边瞥了一眼,又匆匆收回视线,揶揄道:“你既然想见我,那定是有话与我说,你又迟迟不说,莫非还要我反过来问你不成?” 闻逆川暗嗤了一声,并没打算把方才那句调侃下咽,反驳道:“大人敢说没再等我开口,你书卷都看不进去了。” “你……”谈煊一时语塞。 虽然闻逆川喜欢看到谈煊吃瘪,可他也不是专程来噎谈煊的,他及时悬崖勒马,给对方顺顺毛:“大人自然是乏了,何不先把汤喝了?” 闻言,谈煊深吸一口气,看了看闻逆川,又看了看汤,于是伸手就端起来,喝下去半碗。 见碗重新放回托盘,闻逆川也随之小心地询问起来:“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大人。” “为何这么说?”谈煊问道。 “过去,我鲜少有机会上街,前几日随大人出门,确实热闹有趣,”闻逆川顿了顿,“还有大人赠予的灯笼,也很好看,本想早些道谢的,见大人这几日忙碌得很,就不好意思打扰了。” 这闻逆川不仅会呛人,还挺会哄人的。 两句话,就让谈煊心情好了些,说道:“既然喜欢热闹,多上街走走便好。” 就等他这句话,闻逆川赶忙顺着杆子往上爬,说道:“不错,大人,我正记起来一位京中的挚友,一直想去拜访,恰逢梅雨时节过去,天气大好,正想出门找他。” 此言一出,谈煊立马反应过来了,这小子是在套自己的话呢,不知不觉就掉进了他的陷进当中。 方才还是谈煊自己提出的“多上街走走”,如今不答应也不成了。 可他最担心的是闻逆川跑了,眼下,他身上的蛊毒未解,还有毕竟闻逆川是以“侧妃”的身份进王府,他这么跑出去,万一被人知道了个中是非,他岂不成了包庇“欺君之罪”的人了。 谈煊不置可否,转而问了别的问题:“你要上哪儿去?” “不远,就城外的玉山。”闻逆川如实相告。 “玉山?”谈煊重复了一遍,脑子里快速地回忆起来,过去的年岁,他不是在宫中,就是在沙场,他还当真不知道那盛京城外还有一座玉山。 迟疑之际,一条白皙的手臂横在眼前,递给了他一块糕点:“大人,要不尝尝今晚的黑枸杞糕?” 谈煊的思忖就这样被打断了。 闻逆川见他没再细细琢磨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谈煊把黑枸杞糕放入口中,两下就吃下去了。 “好甜,”谈煊评价了一句,“蜜放多了。” “大人,我一阵出去之后帮您提醒阿嫲。”闻逆川卖乖了起来。 谈煊虽觉得他这副顺从的模样可能有诈,但又挑不出什么毛病,只得点点头。 然而,没过一会儿,谈煊觉得掌心和脚底都隐隐开始发热。 热得他无法集中精神,连喘气声都越来越粗,额头也滋滋冒汗。 这种抓心挠肝以及全身每一处都在燃烧的感觉,让谈煊一下就记起了半月前在闻府过夜的那一次。 这次不会……又要蛊毒发作了?! 他猛然想起方才闻逆川递过来的黑枸杞糕,转头问他:“你给我吃的什么?” 闻逆川一脸错愕,他低头看了看托盘,连忙解释:“这盘子上的吃食都是膳房的阿嫲准备的,我只是帮忙拿进来,我可什么都没……” 话说到一半,闻逆川瞧见了那半碗汤漏出来的甲鱼块—— 是了,甲鱼和黑枸杞一起吃,大补! 平常人吃了可以醒神明目,但谈煊可不是平常人啊。 他抬眼看谈煊,此时的他同那晚一样,双颊泛红,呼吸粗重。 “你不会又……”闻逆川张了张口。 “应、应该是又……发作了……”谈煊艰难地吐着字。 闻逆川伸手把他的手臂翻过来一看,果不其然,那种了蛊的筋脉绽开了一片,正往回心的方向蔓延。 谈煊像不受控制一般,趁着闻逆川靠近查看的间隙,整个身体挂到了他的身上。 重量的作用,闻逆川被他压倒了过去,后脑勺磕到地板,一阵闷头传来。 “我、我好难受……” “我知道,”闻逆川边骂边推开他,“你别压着我呀,我磕到脑袋了。” 可如今的谈煊恍若未闻,鼻尖凑到了他的颈间,如狼狗一般又嗅又舔,让闻逆川头皮一阵发麻。 可这还没完,下一秒,一只手横到了他的腰间,拉扯这他的外袍,被摩挲得一阵酸软。 而此时此刻,赵勇却仅仅与两人隔着一道屏风,平日里,没有谈煊的允许,他是候在那里不出来的。 可方才,他听到了异样的响声,不由多问了一句:“将军,可还好?” 这一声听得闻逆川心惊肉跳,若是赵勇此刻从屏风后面出来,他就能看到他的将军把一个男子压在身下。 他咬着牙勒住谈煊的脖子,让他迅速清醒过来:“谈煊,赵勇喊你,你快应他。” 谈煊被他勒得满脸通红,果真清醒了几分,他喘着气回道:“我没事。” 这一声过后,果然赵勇没再说话了。 可眼下,最焦灼的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闻逆川。 走神之际,他四肢都被对方钳制住了,谈煊不愧是武将出身,这制服人的伸手属实让人叹为观止。 第56章 也就三两下的功夫,闻逆川竟然动一下都动不得了。 就在他张口要开骂的时候,下一刻,口被堵住了—— 谈煊欺身而下,狠厉地吻了上去。 第29章 就寝 “唔!”闻逆川大脑一片空白。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正在与一个男子接吻! 吻他的人不是别人,竟然还是当今赫赫有名的平南王谈煊! 重生回来,这世界到底疯了,全乱套了。 明明一开始一切都跟上一世一样,进行得很顺利,岔子偏偏就出现在了谈煊这里。 出岔子也就算了,现在连自己都搭进去了。 羞耻和不甘汇成了“<a href=https:///tuijian/honghuang/ target=_blank >洪荒之力”,让闻逆川对着眼前的人狠狠一推。 然未果。 力量相差太过悬殊了。 这不推还好,一推反倒激怒了谈煊,于是,他更加猛烈的入侵,不断加深这个吻。 两人拼命较劲之际,谈煊的发冠被打落,原本一束英气的马尾瞬间洒落,如瀑布一般的青丝笼罩下来,给硬朗的少年添了一份柔美。 闻逆川张着口,津液从嘴角徐徐流下来,衣物隔着的是对方的体温,鼻尖全是对方的气息。 他只好铆足狠劲,趁其不备,狠狠地咬了一下对方的舌尖。 “唔。”谈煊一阵吃痛,减缓了进攻。 闻逆川连忙撑起身子,眼疾手快地脱下斗篷,拧成一股,把谈煊严严实实地绕上一圈。 半月前已经用过“放血”的办法了,此法短期内不能用两次,焦灼之际,闻逆川瞥见谈煊正在奋力挣脱束缚。 他一下就慌了,好不容易把人捆住,被他挣开还得了。 于是,他眼疾手快地跑到谈煊身后,紧紧环抱着他,嘴里不停地劝道:“谈煊,你再忍一忍,再过一会儿毒性过去了就好了。” 这一句,谈煊鬼使神差般地听进去了,果然挣扎的力量减轻了不少。 但由于充血和毒性的作用,他仍隐忍地紧促着眉,双手狠狠拽着衣袍,几乎要把衣物撕碎。 闻逆川深知毒蛊发作时极其痛苦,宛如人间极刑,疼痛得几乎要将人的内脏撕得四分五裂。 他侧头看着怀里的谈煊,虽还是隐隐地使着劲儿,但比起他过去两辈子见过的毒发之人,谈煊是最能忍的了。 不愧是骁勇善战、捍卫王朝的将军。 曾经,闻逆川也对他抱有偏见,谈煊出身名门贵族,又从小养在太后膝下,所谓南伐,怕不是给他这个金贵的少年王爷镀镀金,添一笔政绩。 可如今他怀疑自己以为错了,谈煊并不是纨绔无能的皇族,就冲他当下忍耐的魄力,都是世间绝大多数人无法企及的。 不知过了多久,闻逆川觉得怀里的人挣扎得越来越轻,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起来。 他凑上前去查看,只见此刻的谈煊,双颊的红晕已经渐渐褪去,他耷拉着眼皮,睫毛垂在下眼睑上,显出前所未有的温顺。 “谈煊?”闻逆川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而后穿来对方的呼应:“嗯……” “你还没睡过去?”闻逆川又问。 “嗯……” 谈煊早已精疲力竭,但脑子还留了一根神经,有一下没一下地回应着他。 虽然还没完全昏睡,但已经脱离了毒性最烈的时期了,闻逆川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小心地询问:“还难受吗?” 这一句谈煊没有应他,只是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算了,闻逆川心里暗忖,就算还没昏睡也离昏过去没多远了。 于是,他手上稍稍用力,把人往上一提,催促了一句:“起来,别挨着我了,到榻上去睡。” 许是感觉到了身体被人挪动,谈煊动作极快地按住闻逆川的手,死死地攥住不松开,嘴里喃喃低语:“别走……” 闻逆川手上的动作一顿,于心不忍,又缓缓松懈下来:“我不是要走,我把你抬床榻上去歇息,可好?” “别走……”谈煊不依不饶,按住闻逆川不让他动。 闻逆川挣扎了几番,最后还是放弃了,算了,他要睡地板就让他睡地板吧。 然而谈煊不仅是睡地板,还是拉着闻逆川一起睡地板。 他发了狠似的攥着闻逆川的手,都快压红一片了,闻逆川三番几次想抽回收,换来的是他更加收紧的动作。 “嘶,你轻点儿力行么,疼。”闻逆川小声地骂了一句。 没想到这句谈煊听进去了,手上的力道减轻了几分,嘴里还在强调:“别走……” “我不走,”闻逆川长叹一口气,“我闻逆川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些天你管我吃穿用度,还给了我银两,我答应你的替你解蛊,在替你解开之前,我不会贸然离开的。” 此言过后,谈煊果然消停了很多,连原本微微蹙着的眉心也舒展了几分。 闻逆川也记不清自己是怎样睡着的,只迷迷糊糊的感觉压在他身上的重量忽然消失了,然后身子一轻,整个人都悬了起来。 正当他要睁眼的时候,后背又落入了一个柔软的地方,困意又再次将他吞没。 五更。 虽已入夏,但仍透着阵阵寒意。 闻逆川觉得身上好似吹来了一阵风,而后又被某种动静惊扰,随后缓缓撑开眼皮。 短暂的失神后,他的双眼渐渐聚焦,第一眼就落到了挡在他身前的那抹黑色的身影上。 第57章 他一动,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张被子。 感觉到身后的人动了动,谈煊转头看过来。 此刻的谈煊,身穿深色长袍,披着一头散发,其中一缕碎发被他别在而后,他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看。 就在方才,闻逆川觉得冷的时候,正是谈煊给他拢了拢被子。 两人相视一眼,闻逆川怔了怔,瞬间清醒过来,他一下从床上撑坐起来,身上的被子也随之滑落。 “醒了。”谈煊低语了一句。 闻逆川环顾四周,果不其然,他就睡在谈煊书房的床榻上。 闻逆川心里不禁一抽,开口就是质问:“我、我怎么睡在此处?” “方才你靠着我睡着了,深夜地板又很凉,就把你抱到床上去睡了。”谈煊的语气淡淡的,好似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可在闻逆川听来,只觉得莫名一阵恼意:“你为何不叫醒我?” “我喊过了,”谈煊声音很轻,“可你睡得很沉。” 闻逆川一时哑然。 他喘了口气,缓缓醒过神来的时候,想起几个时辰之前的事情:“大人可是恢复过来了?” 谈煊眼皮动了动,退开了身子,回答道:“嗯,如今觉得头不疼了。” “不疼了呀……”闻逆川深吸一口气,决定事后算账,“那大人可还记得当时对我做了什么?” “我、我对你?”谈煊一时被他问得一愣,但回忆起第一次发作的时候,他好似还真啃了人家闻逆川的肩膀一口。 不知道这次又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思及此,谈煊淡然的神色瞬间僵住了。 “你亲了我。”还没等谈煊做好准备,闻逆川就直接说了出来。 这话犹如一把尖刀,刺进了少年将军的胸膛—— 他竟然亲了闻逆川!太出格了!太羞耻了! “当真?”谈煊故作镇定。 “当然!”闻逆川一翻身,从床榻上垂下双腿,决定再给谈煊一个暴击,“大人可觉得舌尖刺痛?” 闻言,谈煊半信半疑地动了动唇,还真是。 “我咬的。”闻逆川冷冷地说道。 谈煊立即抬手捂住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你为何咬我?” “我为何?”闻逆川被他气笑了,“那还不是大人你一直啃着我不放,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谈煊:“……” 两人几乎同时别开了脸。 最后,闻逆川在天亮之前,裹上斗篷,匆匆离开了。 而后一连几日,谈煊有意无意地躲着闻逆川。 许是每每想到那晚硬生生把人按在地上,一通胡乱吻上去的情形,觉得太过羞耻。 本来发作时的记忆就是模糊的,可闻逆川这厮还特别钟爱事后替谈煊复盘,让这段记忆时不时地冒出来,扰乱他的心神。 期间,谈煊还入宫见了一次太后。 那日太后派房公公传讯,把谈煊带到了安慈宫,与他一同前去的,还有被留在军中值守的谈忠。 两人给太后请了安,太后的目光落到谈煊身上,忽然就想起来了一些事情:“煊儿,哀家听闻,你前些时日在刑部任职了,可还适应?” “托娘娘的福,臣一切安好。”谈煊回答道。 “煊儿亲口所说,哀家自然最为相信,”太后抿了口茶,看向一旁的太监,“房公公,煊儿都这么说了,那些风言风语,又是从何而来?” 房公公身子一弓,声音柔恻道:“娘娘恕罪,小人也是从养心殿那儿听来的。” 谈煊闻言一怔。 “那儿有几个不识好歹的小太监,说平南王在刑部入职以来未有作为,案子迟迟未得侦破不说,还时常叨扰众人……不过娘娘放心,那几个杂碎,小人已严惩过了,保证他们再也不会乱说。”房公公适时而止。 听到这里,谈煊恍然大悟,冯尚书这老头终究还是去告了他一状。 “混账!”太后一拍桌子,上面的茶盏洒出来了几滴,“养着这帮人就是为的给他们讲平南王的闲言碎语吗?” “哀家把煊儿视若己出,不过出门一些时日,尔等就敢传煊儿的坏话,成何体统!煊儿你放心,此事哀家定会替你做主。”太后说道。 “娘娘莫要动气,”谈煊反过来安抚道,“臣刚到刑部,确实诸多不熟之处,公务进行起来也有些阻滞,不过臣定会虚心学习,早些做出成绩。” “还是煊儿最懂事……”太后点点头,“对了颜儿,你一直躲在哀家身后做什么?” 这时,余颜缓缓地从一旁漏出脸来,谈煊才瞧见她。 他都差点儿忘了,余颜是同太后一起去的凌云寺。 余颜一见谈煊,眼睛就未曾离开过半寸。 太后瞥了瞥身后的余颜,勾了勾唇:“颜儿,你不是也单独给你表哥求了一个么,怎么不给他呀。” 本来她还苦苦冥思到底要怎样才能把香囊给谈煊,如今她的姑母给她狠狠助攻了。 闻言,余颜矜持地从袖口掏出香囊,语气也一改平日的嚣张跋扈,变得安静贤淑:“多谢姑母提醒,前些时日颜儿在表哥的府邸小住,多有叨扰,一直想报答来着,可表哥好似什么也不缺,颜儿就趁着与娘娘祈福之际,给表哥多求了一份平安符。” 说罢,她把平安符给了一旁的太监,经由太监交给了谈煊。 安慈宫内几十双眼睛看着,尤其是太后,谈煊也只好收下了:“多谢表妹,费心了。” 第58章 太后见他收下了,露出欣慰的笑容,而后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煊儿,说起来哀家还未见过你的侧妃,你何不择个时间,带过来让哀家瞧瞧?” 此言一出,谈煊手紧了紧,下意识就是以拖延代拒绝:“娘娘,侧妃今日身体抱恙,染了风寒,诸多不便。” “这样啊……”太后呢喃了一句,“那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不过,再过些时日,外邦朝贡举行宫宴,你也得把她领出来才是。” “那时,儿臣定会把侧妃带出来。”谈煊不得不答应下来。 第30章 命格 今日一早,谈煊回到刑部的时候,发现呈递材料的人竟不是云牧,而是换了一个更为年长的人。 谈煊十分疑惑,逮着那人问道:“云牧呢?” “回大人,”那人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那位男君昨日从刑部离职了,接下来由下官辅佐大人。” “云牧走了?”谈煊一惊,怎么这事连他都不知道,“谁允许的?” 那人颤颤巍巍地回道:“是钱尚书的意思……” 少倾,谈煊就敲响了钱彻的办公房门。 钱彻一见来人是谈煊,丝毫未露出惊讶,而是很自然地把人请进了门。 “哪阵风把我们谈大人刮过来了?”钱彻一开口就是调侃。 谈煊一进门就开门见山道:“敢问钱大人为何调离谈某的副手?” 钱彻故意停顿了一下,好似在回忆,然后才想起来:“谈大人说的可是云牧?” “正是。” “啊,是这样的,谈大人,”钱彻换了个坐姿,“此人经验和能力都欠缺,还不懂人情世故,留在谈大人身边也是妨碍了公务,钱某就替你换了个老道些的副手了,怎么,谈大人对钱某的安排不甚满意?” 谈煊没打算与他转弯抹角,回击道:“既然是给我做副手,钱大人为何不先问问谈某?” “此事呀……谈大人可还记得冯尚书,经上次我们刑部算是拂去了冯尚书的面子,人家上门要个说法,如今案子又未能侦破,我也只能出此下策,先委屈一下云牧了。”钱彻一本正经地说道。 原来如此,还是冯尚书从中作梗,说白了,还是怪罪于他,只不过谈煊身份太过尊贵,得罪不起,权衡之下,云牧就成了那个“替罪羊”。 “此案由我经办,出了任何差池责任也在我,冯尚书若是有任何不满,让他尽管来找我好了……”谈煊坚定地说道,“云牧我是要把他领回来的,钱大人,得罪了。” 钱彻似乎并不意外,只见他神色动了动,解释了起来:“谈大人,钱某从未有为难之意,只是这案子一直进展缓慢,其实冯尚书那边,也只要一个结果,所以嘛……” 谈煊意会,直截了当:“钱大人你明说吧?” “十天,”钱彻比划了一下手指,“十天之内把此案侦破,期间谈大人可以把云牧召回,若能顺利侦破,云牧也可以继续留在大人身边做事,若是不能……” “可以。”谈煊一口答应。 云牧被赵勇找回来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叩谢谈煊为他求情,一边又说从今往后替大人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 另一边,前几日被谈煊“轻薄”过的闻逆川,带着白玥理直气壮地出门去了。 此次出行,玉山依旧被浓雾笼罩,看不出形状。 根据卷信的指引,两人一路畅通无阻,此时雾气消散,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帘瀑布。 闻逆川十分疑惑,低头看了一眼地图,确实是这里没错,可抬头一看,也确实只有一帘瀑布。 “莫非瀑布后有洞穴?”白玥在一旁探出脑袋。 “也只能一试了。”闻逆川说着,从包袱中掏出纸伞。 两人沿着布满青苔的小道拾级而上,靠近瀑布,纸伞一开,一闷头就扎进去了—— 瀑布后面果真是一个阴暗狭窄的洞穴,洞内十分潮湿,靴子踩过发出滋滋的响声。 两人走了一段路,很快就感受到有风。 “洞另一边肯定有出口。”闻逆川说着,催促白玥加快了步伐。 就这样,两人一路向前,最后见到了不远处的白色光点,竟然别有洞天。 山洞的另一侧与那边完全不同,玉山常年被浓雾笼罩,而这边确实阳光明媚,山花烂漫。 很快,两人就见到了云边的一座小屋,随后便朝着那里走去。 木屋外头,一个扫地小童在自言自语,还没靠近,两人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天天扫、天天扫,根本就不脏……” 闻逆川走近就与他套近乎:“你好,我们是来拜访你师傅的,先前早与他传信说好了。” 那小童抬眸看向两人,眼神无邪:“不巧了,我家师傅不在屋内。” 可此言一出,屋子里就传来了悠悠然一句:“小穗,你莫要胡闹!” 这声音好似一阵风,吹开了屋子的大门,随之而来的便是眼前的童子忽然也像灰烬一般被吹散,最后旋转环绕,变成了一把扫帚! “扫、扫帚精!”白玥惊掉了下巴。 “二位进来吧。”里头的声音再次响起。 闻逆川一只脚已经跨过了门槛,可白玥的目光仍在留恋那依靠在门边的扫帚。 而后她匆匆跟上闻逆川的脚步时,小声地问道:“小川哥,你没看到方才那童子,是扫帚变的么?” 第59章 “那本来就是扫帚,”闻逆川不以为意,“区区术法罢了,不足为奇。” 苗疆这样的术法可太多了,别说变扫帚,剪个纸人都能让它活过来,只不过他不常用此法,白玥见得也不多,所以才惊讶。 得了允许,闻逆川推门而入。 门打开的瞬间,换他怔住了—— 只见眼前的人一袭白发,青衣银冠,正在不慢不紧地沏茶。 等等,这人不就是……那天避雨是他见到的那位白发男子! 莫非他就是戚云贺! 闻逆川的目光停住的时候,那戚云贺也正好抬眸,撞入对方的瞳仁时,他冲着来人抬了抬下巴。 “抱歉,那日我骗了你。”戚云贺勾了勾嘴角,“来玉山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当公子是寻常俗事,撒了个谎。” 两人进到屋内,落座到戚云贺的对面。 这事过去许久了,闻逆川也不恼了,他端起摆在面前的茶抿了一口。 “公子这些日子可还再研究那日的牌阵?”戚云贺主动提起。 “未曾,”闻逆川深吸一口气,“前些时日有许多事情要忙,耽搁了。” “哈哈哈,无妨,我替公子解出来了。”戚云贺让了让身子,露出身后的棋盘。 “星盘棋!”闻逆川大惊。 此棋盘与占星术相似,交融了苗疆传统的术法与占星术,准确程度十分高。 闻逆川记得生前母亲曾用过几次这种棋盘来预测,却偏偏不教给他,甚至不让他看,一度让他十分疑惑。 思及此,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此算法可是泄露天机?” “算是。”戚云贺颔首。 怪不得母亲不让他学,原来此法不能随便用,泄露天机者必会折损气运。 可戚云贺面不改色,指了指身后的棋盘,说道:“上一回你算的那个人,我回去用木牌算了好几次,同你的结果是一样的,所以我想,定是有许多变数,我们并未考虑进去。” “变数?”闻逆川蹙了蹙眉。 “不错,但换一种方法,就能把这些变数加到里头,理清思路。”戚云贺抬手点了点棋盘上的几个位置。 “此局又称生死棋,看似七拐八弯,其实每条路的终点都只有生或死,”戚云贺示意道,“你要算的那个人,他实际上有十一种结局……” 言罢,闻逆川顺着他身后的棋盘一一捋下来,果真,有脉络清晰了很多,最后那是一条线又汇聚成两三个拐点,指向最底下的结局。 正好被戚云贺的身体挡住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戚云贺识趣地又往侧边让了让。 “死?”闻逆川张了张口。 这、这怎么会……这十一种可能全部都指向死局! “没错,”戚云贺也跟着看向棋盘,“我核算过了,也许其中诸多弯弯绕绕,但最后都是死局。” “而我们之前所算的,此人为‘已死之人’,其实估计症结出现在此处,”说着,戚云贺修长的手指往棋盘上点了点,“诸多线条其实都指向这个点,也就说此处因果最强,是最应该发生的。” 闻逆川对着棋盘上的时间,忍不住念了出来:“仁宗三年初……也就是今年年初。” 没错!那就是上辈子谈煊战死的那个时间段,闻逆川只觉得一阵后背发凉。 “不错,所以本该是停在此处的,但后续又出现了一个关键的拐点,把他带向了另一个结局,”戚云贺顿了顿,“不过,仍是死局。” “而且,你看,后续几条线最后的走向,也同那个关键拐点一样,所以,我斗胆猜测,他之后的死局的因,同先前避开的那个差不多。”戚云贺又说。 可在闻逆川来理解,或许谈煊之后的死因还是会和上辈子一样。 只不过如今因为某些因素的改变,让他多活了几年。 可无论如何走,闻逆川的视线再次看向那是一条线汇聚的终点—— 英年早逝,是他最终的归宿。 良久,闻逆川才如梦初醒般地吐出一句:“明白了,多谢大师解答。” 明明事情还是像他盘算那样去发展,只不过比预期晚了些时日,但闻逆川却没有预想那样高兴。 甚至在知道谈煊必死无疑的时候,心脏没来由地抽了抽。 出门时,那只扫帚童子活过来了,又在那骂骂咧咧地扫门前灰。 见两人出来,那扫帚童子来了好奇心,问道:“好久不见那老头儿与何人聊这般久了,你们到底说了什么呀?”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白玥抢先答上了。 “嘿,你这丫头,牙尖嘴利的,哼,你莫要得罪本座,我只要再扫二十年,戚云贺就允我下山啦!到时候我定要找你报仇!”童子硬气道。 不料话音刚落,就被闻逆川无情地踹了一脚,穗子都掉下来几根。 “诶,本座的头发、本座的头发!”那扫帚童子急忙追过去捡回来。 “你个小扫帚,还本座、本座的。”闻逆川没好气地说道。 这小扫帚就是欠收拾。 下山后,返程路上,经过那条最繁华的街道,两人不禁驻足。 正逛着,不远处来了一行人,闻逆川眼尖,一下就认出走在最前面的是乔装打扮的赵勇。 几人似乎也瞧见了他,特别是走在中间的谈煊,几乎是一抬眸就撞入了他的瞳仁里。 第60章 “大人,这好像是三水公子!”云牧热情得冲闻逆川招招手。 方才在玉山上还听着关于“谈煊之死”的分析,如今这个人就活生生地立在自己眼前,让闻逆川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几人汇合,略过了云牧的寒暄,闻逆川直接问道:“表哥为何忽然上街?” “自然是有事,”谈煊的目光一直游弋在他脸上,“今日可去见了朋友?” “嗯,见过了。”闻逆川回答。 两人不知怎么的,不自觉地就并排走起来了。 谈煊侧头瞧了瞧闻逆川的神色,收回视线的时候,幽幽道:“既然见了,为何还不高兴?” “有么……”闻逆川都没意识到,自打从山上下来,就一直闷闷的,没说一句话。 谈煊轻嗤了一声,随后不经意碰了碰他的手臂:“都写在脸上了。” 第31章 青楼 “表哥这是要上哪儿去?”闻逆川不经意问了一句。 只见一旁的谈煊神色正经:“青楼。” 闻逆川:“?” 最后,一行人停在了春意楼门前的不远处。 这下闻逆川才恍然大悟:“大人这是要亲自引蛇出洞。” “蛇在不在此处尚且未知,瞧瞧罢了。”谈煊淡道,就往前走去。 几人身着不凡,一看就是贵客。 站门口的姑娘一见便两眼放光:“两位爷,里面请呀。” 四人两两分开走,姑娘们并不知四人是一起的,谈煊和闻逆川被最前头那位迎了进去,而赵勇和云牧跟着另外一位。 至于白玥,毫不意外,被拦在了外头。 闻逆川见状,一连回头瞧了好几眼,嘴上喃喃:“姑娘,我那小丫鬟没进来。” “诶呀公子,哪有带着女伴儿逛咱春意楼的呀。”那姑娘说着,快要挂到闻逆川身上去了。 谈煊顾不得阻拦另一个试图挽上他手臂的姑娘,赶忙把闻逆川拽了过来,沉声道:“我二人是来听曲儿的。” 那姑娘神色不改,扇子一摇,眉眼一弯,步履轻盈地带着两人落座到离看台不远的位置。 “二位公子,此乃春意楼听曲儿看舞最好的位置了,我看二位面生,许是头一回来咱们这儿听曲儿,不知二位喜欢什么样的调子?”那姑娘吴侬细语,说话时团扇一摇一摇的,额前的两缕碎发随之飘动。 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是闻逆川快了一步。 只见他折扇一开,漫不经心地摇了摇,语气轻佻:“曲儿是什么不重要,还得是看谁唱……” 话语间,眼波流转,冲谈煊挑了挑眉:“你说是吧,表哥?” 谈煊没有作声。 那姑娘立马意会,笑意更浓:“看来公子是有相熟的姑娘了。” 闻逆川又扇了几下风,装作不在意地问:“红姑娘在不在?” 闻言,那姑娘明显反应了一下,被闻逆川精准捕捉。 “看来是不在了,”闻逆川折扇一手,“表哥,我们不如去别处逛逛?” 正要动身之际,那姑娘身后来了一个盘了发髻的中年女人,她一靠近,那姑娘便识趣地垂眉闪开了。 “二位稍安勿躁,”那中年女人笑着迎上前,“我是这儿的长事妈妈,方才无意间听闻两人要寻我春意楼的红姑娘?” “不错。”闻逆川答道。 “我们这儿夜里游船的姑娘,都叫红姑娘,两位若是要找,不如在此处多喝两杯,等夜晚游船过后,我把她带过来?”长事妈妈说道。 “游船?”谈煊一怔。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窗外眺望—— 春意楼下果然横了一条城内的河。 此河原本故国的护城河,如今改朝换代,京城的面土也不断扩张,城门外移,便成了一条内城河。 更令人唏嘘的是,此河因其横过繁华街道,竟成了烟花巷独一门的“表演项目”。 两人还没作声之时,那长事妈妈又道:“咱们春意楼呢,平日里达官显贵也很多,一般红姑娘呢,我是不介绍给新客的……” 说着,她又打量了一眼两人,脸上堆起笑意:“不过二位专程而来,若是在我春意楼多喝两杯,也未曾不可。” 闻逆川垂了垂眸,心中了然,这长事的是想让两人多花钱了。 还没等他开口,谈煊便插话道:“既然如此,那也不便打破你的规矩。” 说罢,他率先站起身子,还不忘提溜起一旁的闻逆川,撂下一句:“走吧,别出去看看。” 闻逆川不明所以,这打探到一半,什么有用的消息都还没获得,难道就这么走了。 可这么想着,谈煊已经把他连拖带拽地带出了春意楼。 站门口的几个姑娘,看着两个极其俊美的公子拉扯着出去,不免掩面一笑,窃窃私语。 两人刚一出门,没走几步路,谈煊就松开了他。 闻逆川甩了甩衣袖,揶揄道:“大人不是要问红姑娘吗,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再等半个时辰就入夜,游船开始,自然就见到红姑娘了……怎么这般捉急要出来?” “捉急?”谈煊斜眼看他,“我看你是流连忘返。” “我有么?”闻逆川反驳道。 “就你方才的作态,游刃娴熟,怕不是经常……”谈煊点到即止。 闻言,闻逆川脚步一顿,扭过头去,义正言辞道:“我乃正常年轻男子,见到漂亮姑娘多看几眼,有何不可?” 第61章 “你……”谈煊憋着一口气,一时也没想明白为何听到这话莫名来了一股闷气。 两人说话之余,就来到了春意楼以南的河边。 此时河边已经停泊了两三只装点华贵的游船。 谈煊蹲下来查看游船,只见中等大小的船身,上面架起了一个蓬,棚内有一个木门,紧紧关闭着。 他站起来正想向前敲开木门,这时,恰巧来了个船夫上前制止:“公子,这是何意?” 谈煊应声回头,礼貌道:“我看这游船装点得十分华丽,特别是这船篷,很想瞧瞧里头是什么?” 闻言,那船夫上前一步,站在木门的前面,说道:“公子,里头都是姑娘们游船的一些小玩意儿,公子还是莫要好奇的好。” 话已至此,谈煊也不好再问了。 一转头看见一旁的闻逆川,蹲在一旁,手中不知在捣鼓什么,靠近后才看清,他竟然把春意楼的菜单顺了出来。 谈煊蹙了蹙眉,说道:“你还确实喜欢春意楼,连出门都要把菜单拿走。” 话音刚落,闻逆川就把手中的菜单折成了一只小纸船,在手中把玩了两下,而后随手放到了河面上。 “这东西放在桌面上,自然是可以给人拿的,”闻逆川拍了拍手上的灰,接着道,“再说了,我拿出门,长事的和姑娘们都没拦着我。” 谈煊不想与他多费口舌,正欲起身,就在这时,闻逆川又来了一句:“大人想必是要让赵勇和云牧从春意楼那些姑娘的口中套出线索吧,而大人自己,碍于十分,不好多逗留,我猜得对不对?” 谈煊没有直接说对,也没有说不对,只是唇边淡淡地勾成了一个弧度:“你倒是心细。” “可大人有没有想过,如若这春意楼当真有问题,又怎能如此容易被套出话来呢?”闻逆川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来。 可就在这时,由于蹲踞太久,一下没站稳,身子猛地往后倾了倾。 就在快要摔落河之际,所幸谈煊眼疾手快地把人兜到了怀里,闻逆川下意识地捉住他的衣袖,身体的重心也跟着带了回来。 “站都站不稳。”谈煊评价道。 闻逆川一下被他噎住了,不服气地回击道:“我乃一介若民,手无缚鸡之力,不像大人那般健壮。” 本事夸人的话,却被他说得有几分揶揄的意味。 “那你倒是站稳些。”谈煊并不想与他多辩论。 “我站稳了呀。”闻逆川硬着脖子道。 “那你还拽着我的衣袖做什么?”谈煊语气淡淡的。 闻逆川一怔,悻悻收回了攥住对方衣袖的手。 而后,谈煊故意在他面前甩了甩衣袖,闻逆川憋着一口气,也跟着甩了甩衣袖。 “你方才所说……”谈煊把话题绕了回来,“不无道理,但如今只有十日的时间,惟有出此下策。” “十日?”闻逆川听出了端倪,“大人莫非是与人打赌了?” 谈煊闭唇不语。 看来是了。 这小子到底还是心高气傲,如此棘手的案子,竟然与人打赌十日就查出真凶。 闻逆川略微思忖,而后缓缓说道:“那大人有没有想过,如若从尸体发现的地方入手?” “自然是有考虑过的,只不过尸源甚是分散,目前猜测,许是死后被人搬运道城外,”谈煊说着,往前踱了几步,又接着补充道,“前方不远处是个城内的递远所,上回你见过的那位冯公子就是在此被发现了,所以我想,递运所许是一个关键。” 说着,他正要带着闻逆川一起往递运所的方向走去。 然而闻逆川却不为所动,停在了原处。 谈煊回头见他不动,眉毛一挑,以为他还在记恨方才摔倒时自己揶揄了他。 可下一秒,闻逆川却说:“大人,绝大多数发现尸体的地方其实都在城外,所以大人是觉得作案人是跟着递运所的队伍出城的么?” “嗯,确实有这样想过,不然还能有……”谈煊还没说完,闻逆川却笑了。 少年的嘴边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好似他知道了答案一般的从容,只见闻逆川没有急于说出来,而说冲谈煊扬了扬下巴,然后带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条游船的城内河。 闻逆川上前一步,此时,两人的距离很近,谈煊不由地浑身一颤。 不知怎么的,明明眼前这人对自己又是欺骗、又是狡猾,可每当一抬眼认真看清闻逆川的长相时,都会下意识地被他的眉眼吸引。 “大人,”闻逆川不慢不紧地说道,“你说我方才放下去的那一枚折纸小船,在今夜凌晨,能不能顺着这城内河,抵达城郊?” 第32章 博弈 赵勇是当晚回府的,对于线索,仍一无所获。 第二天一早,闻逆川从偏院醒来时,听闻门外就传来了动静。 他蹑手蹑脚地凑到门边,透过门缝看出去,原来是平日里进出偏院的阿嫲带着几个侍女,抬着几匹绸缎进来了。 白玥适时把几人拦在屋外,问道:“阿嫲,王妃还没醒,请问这是做什么?” “白姑娘,那是王爷命我们送过来的,说要给侧妃做几件新衣裳,还请侧妃挑选好,晚些我等来取,回去就命手作娘做。”阿嫲回答道。 白玥点点头收下绸缎后,那几个阿嫲就离开了。 人走后,闻逆川才从里头探出来,伸了个懒腰,嘴里喃喃道:“怎么突然送这么好的东西过来。” 第62章 “小川哥,你原来已经醒了呀。”白玥回头笑了笑,原来方才闻逆川一直躲在门后听她和阿嫲说话。 “自然,”闻逆川推开门,抬脚跨过门槛走出来,“这院子也不大,来了动静,当然需机警些。” 这么说着,他已经闪到了那几匹绸缎的面前。 缎面光滑,远看只觉得是纯色无装点的绸缎,走近一看才发现上面还绣着简约的花纹,行针走线都十分精巧。 “这不便宜呐……” 闻逆川说着,抬手翻了翻叠起来的几匹,发现颜色都相对单一,以白色和青色为主,与先前王府强行给他安排的花花绿绿的襦裙大不相同。 他悻悻收回手时,许是谈煊知道他是男子后,派人重新挑选的。 可心中也明白了其中用意,闻逆川心中却略过淡淡的惆怅,特别是想到昨日戚云贺说的话。 不多时,借着送点心的由头,闻逆川乔装到书房见谈煊。 一进门,他就卸下伪装,变回成原本的模样。 他从门口的屏风后出来,看见此时的谈煊正在看费纸上画画写写。 听到动静,谈煊缓缓抬眸看他。 “大人。”闻逆川冲他拱了拱手。 闻逆川平日里鲜少主动来找他,这回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谈煊却没有意外之色,挑了挑眉,问:“可有什么事?” “大人送的绸缎,我已经收到了,”闻逆川向前一步,又冲他点点头,“特地来感谢大人。” “哦,前些时日你多有帮忙,收下便好……可还满意?”谈煊说得很委婉,但闻逆川听出了端倪。 所谓的“多有帮忙”,大概是指替他解蛊毒之事,谈煊这人可并非不谙世事的少年郎,那副清俊的皮囊下,多少藏了些算计。 无事献殷勤,才该是让闻逆川担忧的。 闻逆川接着他的话说道:“大人这几天可觉得好些了?” 谈煊没想到闻逆川这么机灵,一点就明白了,遂说道:“还成,就是酒后容易胸闷。” 闻逆川马上意会,应道:“大人,正好我会做一方子,按照苗疆古法炮制,能起到缓解作用,至于解蛊的法子,还请大人多给我些时日,会尽快给大人一个交代。” “如此便好,”谈煊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就照你的法子来弄吧。” 就在闻逆川抬眼时瞥见了他桌面上的地图,赶紧转移话题:“大人可是还在想昨日春意楼的事?” “对,”谈煊忽然记起闻逆川昨日在河上放的纸船,于是冲他招呼道,“你也不妨过来看看。” 羊皮地图横在桌面上,谈煊修长的手指沿着图中的河道比划,视线扫过一圈,最后落到了图中郊外的一个地方。 闻逆川坐在一旁,看着他比划完之后说道:“那大人觉得我昨日的推测是否合理?” 闻言,谈煊掀起眼皮看他,道:“所以你是觉得,运送尸体的并不是递运所,而是河道?” “不错,河道的走行可以全部覆盖先前发现尸体的场所,”闻逆川说道。 先前,谈煊和云牧都猜测作案人是通过递运所的运输路线来将受害人的尸体运出城外,可如今看来,闻逆川所说并无道理,递运所的路线也有部分与河道重合,但显然河道覆盖的更为全面。 谈煊的手在地图上点了点,淡淡道:“话虽这样说,但这些也都只是你我的猜测,如何去证明?” 闻逆川略微思忖,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大人,上回我们在酒楼遇见冯公子时,他所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我记得那冯公子说喝醉后,感觉身体都在摇晃,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 还没等闻逆川说完,谈煊反应极快,神色一紧:“他在船上!” 言罢,谈煊支着下巴思忖片刻,若真是如此,那先前的一切怪事,都说得通了—— 尸体是如何运出城外的,为何先前查案的官员寻找多时都没有线索,哪怕是去那疑点重重的春意楼都一无所获……那是因为,人根本就不是在那里杀的。 就在这时,不偏不倚,进来了一人通报。 是赵勇回来了,手里拿着那只被水泡软的小纸船。 今日一早,赵勇根据指示沿着河道从郊外把船捡回来,果不其然,船只最后停留的地方,就离那书生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不远。 闻逆川侧头看向谈煊,得意地冲他挑了挑眉。 一贯冷着脸的谈煊竟然嘴角也不自觉地勾了勾,说道:“你猜得不错。” 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不过,大人,还有一个疑点,”闻逆川顿了顿,接着道,“为什么如此多的受害者,偏偏没有对那冯公子痛下杀手呢?” 这一点,一直是整个案子最扑朔迷离的地方,而且上回在酒楼两人追问冯公子的时候,对此他也只是一带而过,并没有说明白个中缘由。 谈煊眼眸一暗,说道:“那冯公子定还有所隐瞒。” “没错,我也这么认为,”闻逆川立马应道,“上次匆忙,而且细节很多,所以他很自然就略过了这一点,但如今转念一想,这些刺客怎会无缘无故地就放走了他。” 谈煊如有所思地垂着眼,不置可否:“那要问冯公子才知道了。” 闻言,闻逆川耸了耸肩,轻叹一口气道:“大人,恐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第63章 毕竟,上回在酒楼堵了冯公子,冯尚书没过几日就来找谈煊的麻烦,如今有“前车之鉴”,这老头估计会警告儿子,不让他再多透露半分。 一阵沉默过后,谈煊的脸上的忧虑渐渐淡下去,取而代之的事一闪而过的笃定,只见他轻敲了几下桌面,悠悠然道:“我自会有办法让他说。” 先前答应了谈煊的安神香囊,闻逆川一回到别院就开始琢磨。 一张白纸画画写写,还叫来白玥瞧上几眼。 “白玥,你看着买这些药材也就够了吧?”闻逆川说着,那笔杆抵了抵脑袋。 白玥歪着脖子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挠头问道:“小川哥,你这方子,我着实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说它安神吧,又家了点儿护胃的药,说他健脾吧,又加了点儿利尿效果。” “害。”闻逆川瞥了她一眼, “你就帮我看看这用下去会不会要命就行了。” “命倒是要不了,但这颠来倒去的,估计没什么效果。”白玥如实说道。 “成了,”闻逆川啪一下放下笔,把方子递给白玥说道,“你就照着上面的药材去买回来,记得,让他们磨成粉末,粉要细得看不出原材料的那种。” “你要吃啊!”白玥瞪圆了眼。 “我才不吃,”闻逆川对着空气努了努嘴,“那个人吃。” “你、你要给王爷……” 话还没说完,嘴就被他用手捂住了。 “嘘,”闻逆川把食指竖在唇间,“小心隔墙有耳。” 于是,白玥压低了嗓音,问道:“小川哥,给王爷吃这个做什么?” “方才到书房的时候他问起我解蛊的事情了,他所中之蛊十分蹊跷,我现在一时半会儿还解不出来,先拿这个方子稳住他,免得他觉得我没用了。”闻逆川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白玥皱了皱眉,又问,“话说小川哥,我有一点不明白。” “什么不明白?”闻逆川抬眸看她。 “我看王爷对你挺好的呀,就算你骗了他,他也没杀你,还给你送钱,又做新衣服……感觉王爷并非传说那样恶劣,反倒很会体恤人,你若是还找不到解蛊的办法,何不直接说好了,想必他也不会怪你。”白玥说道。 “诶。”闻逆川长叹一口气,心道这姑娘真是教不聪明,“送东西那些都是虚的,他不过是在敲打提点我。” “你怎么还看不明白呢,”闻逆川顿了顿,“你试想一下,当今太后与圣上之间的明争暗斗,多少官员臣子因此受牵连,而他谈煊却可以周旋得游刃有余……” “你不会真觉得他是个傻白甜吧?”他反问道。 “可他明明……”白玥还想辩驳两句。 不料又被闻逆川堵住了:“目前我之于他,最大的价值就是解蛊,一旦他发现我弄不出法子,你猜他会怎么做?” 白玥思忖片刻,抢答道:“那、那他放你回苗疆……吗?” 闻逆川抬起笔杆对着她脑门儿狠狠敲了一下,压着嗓音说道:“他会立马让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第33章 逼供 夜晚,最是烟柳道热闹的时候。 冯褚刚从梨花楼喝完茶出来,与几个狐朋狗友又到酒馆小酌了几杯,眼看酒劲儿要上头了,他立马打住了。 上次遇刺,他倒是长了记性。 冯尚书自然是不准他出去闹了,奈何呆在家里着实太闷,今日趁着老爹没注意,又给他溜出去了。 因为是偷偷溜出来的,他只带了一个侍从。 眼下到点了,他胡乱招呼了两下,与那侍从一前一后出门去了。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那侍从上前瞧了瞧后,正欲转身扶他上车。 就在上车前的刹那,冯褚停住了,问道:“这车怎么与刚来时不同?” 话音刚落,那驾车的车夫便冲他转过头来:“冯公子,您刚来的时候,也是小人驾的车。” 冯褚喝得有些迷糊了眼,瞧了一眼车夫,也没再多问,一头钻了进去。 马车摇摇晃晃,穿过大街小巷。 刚开始冯褚还留了个心眼,望着车窗外的街道,可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并无异常,边抵着额头,闭目养神了。 大街是越夜越热闹,但小巷却冷清的很,只见前方马车头一转,拐进了一条小巷。 这小巷也不深,眼前快要出巷口的时候,忽然,一个黑影闪过,手起刀落,割断了马拴着车的绳子。 霎时间,被惊吓的马不受控制似的往前冲去,把后头的车甩得原地侧翻。 一阵剧烈的震荡,冯褚猛地睁开双眼。 与此同时,车顶被掀翻了,冯褚只觉得脑袋上一阵疾风掠过,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就闪到了自己跟前。 “有、有刺客……”嗓子都还没吼开,刀尖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前。 冯褚喉结滚动了一下,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圈,那车夫早已不知所踪,还有同带来的侍从,也被黑衣人的同伙制服在了一旁,他顿时噤了声。 那黑影人身材魁梧,步步逼近,每往前一步,冰冷的刀尖都会触碰一下冯褚的喉前。 “大、大侠手下留情……”冯褚吓得直哆嗦,“我、我身上有钱,都给你、都给你。” 隔着一层厚厚的面具,冯褚看不清来人的表情,可说到“钱”的时候,对方却不为所动,刀尖又往他喉间靠近了几分。 第64章 “你忘了我是谁了吗?”蒙面人终于开口说话了,由于带着面具,连声音都变得难以分辨。 “你、你……”此时的冯褚,脑子一片空白。 “那晚我是怎样放你走的,”蒙面人接着提醒道,“你都忘了?” 此话一出,冯褚瞳仁一缩,双腿一软,整个人坐倒在地,口中喃喃道:“记得、记得……我当然记得。” 于是,那蒙面人也跟着蹲了下来,甚至还靠近了几分,压迫感十足:“可你却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哼?” “没有!我没有!”冯褚频频摇头否认,“大、大侠,我没说,我半点重要的细节都没说。” 这还不够,冯褚上前就想抱住那蒙面人的腿,求饶道:“大侠,你那天肯放我走,我、我感激不尽,求你、求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也没说!” “还敢撒谎!”说着,蒙面人的手只是稍稍往前一划,冯褚的颈间就多了一道血痕。 没伤及要害,可却足以把冯褚吓个半死,那晚遇刺的记忆尽数涌现出来,连眼泪也不自觉地溢出眼眶。 “说,”蒙面人低吼,“你都对他们说了什么?” “我、我只说了那晚和酒后遇到刺客,然后被人敲晕扔了……其他的,我一概没说。”冯褚的声音颤抖着。 “说没说你在船上?”蒙面人又逼问。 只见冯褚猛烈地摇头。 “哼,”蒙面人冷哼了一声,“知道我是谁吗?” 冯褚依旧摇头。 见状,那蒙面人把刀离远了几分,转而用冰冷的刀面,对着冯褚的脸蛋轻轻拍了几下,语气胁迫地问道:“你自己说,我为什么会放了你。” 当下,冯褚已被吓得濒临崩溃,只见他边掏出腰间的东西,边哆哆嗦嗦地说道:“因为、因为玉佩……玉佩。” 只见那蒙面人一把把他的玉佩扯掉了。 “你见了玉佩,说、说我杀不得,可以饶了我的……”冯褚气若游丝地说道。 “你最好老实点儿。”说完,那蒙面人把玉佩揣到腰间,转身离开了。 其他同伙动作也十分迅速,如一阵风吹过一般,两三秒内全部消失了。 漆黑的巷子,只剩下那个被放倒在地的侍从和惊魂未定的冯二公子。 白玥很快就帮闻逆川把药买好了。 按照他的要求,全部药材都磨成了粉墨带回来后,闻逆川再进行一一分装。 当晚,他便捧着药包去找谈煊。 谁料,披着斗篷的闻逆川在书房外头等了半天,都没见人影。 最后,他等得没了耐心,便让白玥上前问个究竟。 闻逆川远远看着白玥与那门口的侍卫交谈,没两句话的功夫,她就折返回来了。 “小川哥,”白玥压着嗓子凑到他的耳边,“侍卫大哥说,王爷今夜歇得早,不见人了。” “歇息了?”闻逆川眉心一蹙。 这并不像谈煊的作风,这人平时三更半夜的,不是在想案子,就是在看书卷,今晚真是反常。 他伸长脖子,看着窗户上模糊的剪影,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作罢。 三更。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赵勇急匆匆从外头回来,还带来了一份纸卷。 此时的谈煊坐在书桌前,正气定神闲地练着字帖。 哪怕是赵勇步履匆匆,也没能让他乱了气息。 见来了人,谈煊遂分出半点注意,不徐不疾地问道:“可有什么消息?” “有。”说完,赵勇把东西双手呈递上去。 谈煊也不急着接,而是把笔下的那个字的最后一笔勾完,才缓缓把笔放下,一抬眸,就扫到了赵勇手中的东西。 谈煊一目十行地看着,发现这名单就像一本账目一样,左边一列写着从高到低的序号,右边一列写着名字。 “玉佩?”谈煊蹙了蹙眉。 “回将军,此乃冯公子交予我的,在逼问他当日为何被放走的时候,他亲口说的因为玉佩。”赵勇回答。 谈煊默了默,伸手接过玉佩,在手里端详起来,边把玩边问道:“就这有这个吗……他还说了什么?” 赵勇努力回忆,今夜受谈煊指引,假扮此刻逼供冯公子,如此情急之下,冯褚大概是不敢撒谎的。 所以他的每一句话,都非常重要。 “回将军,根据冯公子所说,他在被刺客放走的时候,是清醒的,所以可以确定他所说的玉佩,就是刺客放走他的关键。”赵勇补充道。 “上回他果然没说实话……”谈煊深吸一口气,“可若是因为玉佩放了他,刺客却不抢走玉佩呢?” 赵勇垂着眼,没有说话。 谈煊瞟了他一眼,许是他也不知道,也没再问了,垂下眼时再看一下这玉佩,又觉得莫名的眼熟,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这玉佩雕琢细致,但看起来不像我朝的师傅做的。”谈煊喃喃道。 这玉佩是蓝底翡翠带飘花,但所雕刻的图案并不像大盛百姓所信仰的图腾,弯弯绕绕的,越看越觉得像外邦之物。 往细的想,冯公子之父身居高位、手眼通天,身上有外邦之物也不出奇,可偏偏就是那歹徒见到了这玉佩,反而放了他一命。 谈煊深吸一口气,把玉佩放到了一旁时,下了一个指令:“赵勇,你这两天去查一下这玉佩。” “是。” 第65章 不久,一侍女端着茶水到书房门口,赵勇接过茶水,进门后便禀报道:“将军,方才侧妃来找过您。” 谈煊本还在琢磨玉佩的事情,这一句竟彻底把他从思绪中抽离。 “他找我做什么?”谈煊问道。 “不知,”赵勇摇摇头,“方才那侍女说的,见您不在,便回偏院去了。” “哦……” “要通报一声,让他再过来么?”赵勇问道。 谈煊的手指划过桌面上的宣纸,摩挲了几下,像是思忖,也像在犹豫。最后却化成了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罢了,他要真有急事,自然会再来找我的。” 第34章 同住 谈煊明明觉得自己并不在意闻逆川,却在第二天一睁眼,就问身旁进来送餐食的侍女,“侧妃”今早有没有来找过自己。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地找侍女说话,平日里谈煊总是板着一张脸,惜字如金。 那侍女被她问得一怔,哆哆嗦嗦地回道:“回王爷,侧妃没来过。” “哦……”谈煊若有所失地坐在床边。 “他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与我说么,怎么还不来?”谈煊又问。 那侍女哪里知道两人之间要说什么,更加一头雾水,只得摇摇头,一脸茫然。 “罢了,”谈煊摆摆手,“问你也不知道,喊赵勇进来。” “回王爷,赵将军一早出去了。”那侍女又说。 对哦,昨夜让赵勇调查玉佩的来历去了。 许是睡糊涂了,平日里他也不问这样无聊的问题。 就在这时,门外来了动静,谈煊下意识坐直了身子,还抬手扒拉了几下额前的碎发。 他双脚点地,漫不经心地喊了一声:“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那几位服侍谈煊穿衣的阿嫲,只见她们鱼贯而入,最后一位进来的阿嫲是她们的掌事,她顺手把门带上了。 在门被关上的瞬间,谈煊的眼前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不过转瞬即逝。 他期待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是你们啊。”谈煊语气淡淡的。 此话一出,进来的那些个阿嫲面面相觑,每日都是她们啊,王爷今天是抽了什么风。 人都把他围起来了,他也只好动身起来更衣。 内衬穿好后,他转了个身,话像不自觉从嘴里飘出去的那样:“闻逆川在做什么?” 这话明显是对掌事的那位阿嫲说的。 掌事阿嫲动作神色一怔,头微垂,回答道:“回王爷,侧妃平日几乎不出偏院,奴也不好叨扰,所以……奴不知。” “他昨日不是说有要事相报,为何今日不来找我了?”谈煊又问。 “回王爷,奴这就去给侧妃通报一下。”说着,那掌事阿嫲正欲转身。 不料,又被谈煊喊住了:“且慢。” 还专门派人去问他,弄得自己很在意似的…… 只见阿嫲那佝偻的身影一顿,又悻悻转了回来。 这时,谈煊已经在戴发冠了,他对着铜镜,左看右看,似乎还是不怎么满意:“换一个。” “是。”侍女们虽不知道平日里几乎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的王爷今天怎么如此在意,但还是乖乖照做。 一连试了几个,最后,终于戴上了。 他抬手整了整发型,一转眼,见那掌事的阿嫲杵在一旁,眉心一蹙:“你怎么还站在此处,不是要去喊闻逆川么?” 阿嫲:“?” “奴这就去。”阿嫲迅速转身。 “等等,”谈煊又把人喊住了,“我同你一起去。” 去偏院的路上弯弯绕绕,谈煊头一回觉得偏院离主院这么远。 刚一只脚踏入,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又把身后的阿嫲支开了。 谈煊压着脚步声走进去,偏院不大,沿着石子小路拐了个弯就到了,可老远就听到里头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小川哥,这是必死局的意思么?” “对。” “啧啧啧,天妒英才,你说,如果他看到了会怎样?” “首先,他看不到,其次,他看不懂……” 此时此刻,闻逆川和白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偏院的树不知什么时候开了花,等人注意到的时候,才恍然发现那竟然是一棵桃树,风一吹,花瓣徐徐落下,就连闻逆川的肩上都停了一片。 闻逆川轻叹了一口气,正要寻来茶盏,谁料一抬眼,就与站在跟前的谈煊对了个正着。 “啊!” “啊!” 他和白玥几乎同时喊出来。 谈煊垂了垂眸,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闻逆川咽了咽喉咙,说话的声音没有与白玥讨论室那样有底气了:“大人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有一会儿了,”说着,谈煊缓缓走过来,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闻逆川横在桌面上的宣纸,“你在写什么?” 闻逆川一怔,不动声色地宣纸往后拽了拽,故作镇定:“随便画画而已,前些天见了一位京中好友,与他对弈,颇有心得,今天忽然记起来,就随便画了画。” 这番话听起来合理,但谈煊根本不相信。 “你这画的不像对弈,倒像是路线,”谈煊居高临下地说道,“莫非,闻公子是想老家了。” 闻言,闻逆川心下一沉,坏了,谈煊以为自己在做逃跑路线了。 第66章 “大人,我若是要逃跑,便不会在偏院这样肆无忌惮地做计划,况且,大人先前对我包涵,我答应大人的事情,定不会食言。”闻逆川连忙解释道。 只见他眉梢微挑,薄唇微动:“欺骗圣上和本王,还有假死苗疆的事,我看你本就不算有信用。” 他说话的语气依旧寡淡,好似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般,可在闻逆川听来,那便是如催命一般的威胁。 谈煊在威胁他。 过去,他只觉得谈煊做人做事狠且利落,如今更是多了一层,谈煊这人还挺多疑的。 面对眼前的人,闻逆川知道再多费口舌解释,也定不会消除他的疑虑,反倒有些“此地无银”了,于是他说道:“大人,恕小人直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我自然要用你。”谈煊甩了甩袖子,“你先前答应我替我解蛊,蛊毒一日未解,你也别想活着走出平南王府。” 说罢,谈煊又环顾了一圈,视线再次回到闻逆川身上的时候,眼里多了一丝不明的复杂:“平日我也不常到偏院,今日一来,才发现路程怪远的……” “这偏院你也别住了,你搬来主院同我住,好让你在解蛊方面有什么进展,能第一时间同我汇报。”谈煊接着说道。 此言一出,闻逆川僵在了原地,崩溃和不敢置信糅杂在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 谈煊要跟他住在一起! 若说对当初替嫁来王府还有一丝宽慰,那便是好吃好住又不经常见谈煊的话,那现在连这点儿好处都没有了。 “我、你,”闻逆川稳了稳思绪,“这恐怕不方便吧。” “今日我会派人来帮你收拾好东西,你自己也准备一下。”说完,谈煊转头就走了,丝毫余地都没留给对方。 入夜。 纵使千百个不情愿,闻逆川最终还是提着包袱,穿越了几道长廊,来到了主院。 平日里他都是出入书房居多,书房在主院在最外侧,而谈煊歇息的地方在里头,说来他还没进去过。 来到的时候,发现帮忙收拾房间的阿嫲已经被遣走。 白玥被拦在外头,也没有带路的人,闻逆川站在偌大的院子门口,面对着几个大门紧闭的房间,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他的。 找不到人问清楚,于是他随意地挑了一间还不错的。 他推门而入,一只脚踩进去的时候,发现脚底竟然软软的—— 原来整个房间都被铺上了一层柔软的毯子。 他小心翼翼地进入,里头还有一道帘子,掀开帘子后面才是床榻,而其余的地方有桌椅,有柜子,上面摆放的物件,随手一件看着都价值不菲。 “原来瘟神天天住宫殿啊……”闻逆川不由感叹,这主院里头随便一个房间都这样豪华。 他一个人百无聊赖地逛了一圈,最后脱去外衣,随意地挂在了床边的架子上,然后便躺了上去。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际,闻逆川隐约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声音,而后,又隐约感觉到了身侧有人坐到了床边。 于是,他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惺忪睡眼缓缓聚焦,眼前的人一席黑衣,头戴发冠,最后半睁的眼睛停在对方的眉宇之间。 他的床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 下一秒,闻逆川猛地睁开双眼,一个机灵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你、你……” 然而谈煊的脸上依旧气定神闲:“怎么?” “大人,你之前先是咬了我的胳膊,而后又强吻我,如今还要坐到我床边,小人不知道,还以为大人你有龙阳之好呢。”闻逆川说话语速变快,一半是气的,一半是被吓的。 “哦?”谈煊不以为意,“若说我真的有呢?” 闻逆川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回答,咽了咽喉咙,又说:“大人请自重!” “你自己看看,你睡在哪里,这分明是本王的房间。”谈煊的语气依旧淡定,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闻逆川从他脸上好似看到了一丝少见的戏疟。 “我、我……我有么?”闻逆川方才的气焰全无,环顾了一圈,“我不知……” “你的房间在旁边,”谈煊冲他扬了扬下巴,“你现在睡的是本王的房间,本王的床。” 闻逆川:“……” 好像还真是弄错了,怪不得方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还以为王府主院的房间个个都那样豪华,原来那是谈煊的房间。 闻逆川立马收敛了神色,眉眼微垂:“大人,我这就走……” 顾及里头只穿了一件轻薄的内衬,他裹着被子,踩到鞋子上,慌张之际,套了好几次脚才套进鞋子里。 而后,闻逆川把头低得几乎要迈进被子里,一头就往门外扎去。 “且慢。”身后却传来幽幽声响。 只见裹着被子的身影一顿,缓缓回过来一张满是尴尬的脸。 “你裹的是我的被子。”谈煊不慢不紧地说道。 第35章 软榻 被子……也是谈煊的! 闻逆川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 此时,谈煊坐在床榻上,身子倚靠在一旁,看向他的目光里糅杂了些戏谑。 “大人,我……”闻逆川本来心里打好了辩解的稿子,可话一到了嘴边,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 然而,谈煊却开口了:“你要喜欢这床被子,你就拿去吧。” 第67章 恰到好处地给了他一个台阶,闻逆川连忙弓了弓身子道谢:“谢大人。” 说着,转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口去。 谁料一开门,一只脚都还没踏出去,就见到远处隐隐约约来了一个身影,那人他身材魁梧,走路带风—— 这大晚上的,主院里怎么还有别人。 闻逆川瞳仁一缩,眼瞧着从这里跑到另一个屋子还好一段路,于是,又悻悻把门关上了。 谈煊再次看到那个裹着被子的人蹑手蹑脚回到房间的时候,满眼疑惑:“你不是出去了么,怎么又折回来了?” “外边有人。”闻逆川一脸苦楚。 谈煊吸了吸气,看向他的时候眼里多了几分复杂,可很快,门就被敲响了—— “将军。” 果真有人。 谈煊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到帘子后面避一下,而后,便拉开了房门。 “何时这么急?”谈煊把人挡在了门外。 赵勇怔了怔,平日里有事禀报,谈煊都会放他进去,可今天却不偏不倚地把人挡在门外。 谈煊房间的帘子是镂空的,闻逆川躲在后边隐隐约约能听见一些动静,赵勇似乎还往里头瞥了好几眼。 只见两人聊了几句,谈煊好像接过什么东西,就把门关上了。 门一关,闻逆川的脑袋就从帘子后面露出来了:“大人,方才是不是有种‘金屋藏娇’的感觉。” 谈煊闻言神色一滞,瞥向他的时候,薄唇一动:“方才那么久,也不把外衣穿好。” 闻逆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最后停在了自己那件随意搭在一旁的外衣上。 “……”闻逆川欲言又止,似乎现在说什么都成了辩解。 看他说不出话来,谈煊一闪而过的得意,好像还是头一回在口舌上让闻逆川吃瘪,但很快又被他掩饰下去。 但闻逆川是什么人,死过一次后,虽身体寄人篱下,但嘴巴绝对不会。 于是,他挑了挑眉,接道:“大人对我还真是见外了。” “什么意思?”谈煊嗅到了一丝不对。 “之前啃我、亲我的时候,可不会说这些话……”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谈煊猛地转过头来,眼里满是错愕。 两人眼神交错一瞬,闻逆川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不过,他还是低估了谈煊对情绪的控制力。 谈煊神色动了动,又恢复平常,说:“现在外面没人了,你把外衣穿好,然后,出去。” 说完,他默默背过身去。 闻逆川默默地把被子松开,眼疾手快地把外衣套回去,然后像一阵风似的,从谈煊的身后溜出去了。 翌日。 冯公子那玉佩的线索谈煊已经拿到手了。 这玉佩确实不是朝中之物,而是西域进贡的一块翡翠,打听下来说是送到安慈宫的。 谈煊闻言抬眸一瞬:“太后?” “具体是送给安慈宫的哪位,末将无法确认,”赵勇汇报道,“这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这块翡翠玉佩从材料还是做功都十分卓越,既然是进贡,送的对象绝非一般人,而安慈宫内除了太后,也没有别人了……”忽然,谈煊顿了顿,想起来一个人,“对了,余颜最近在干什么?” 谈煊的表妹余颜,是太后的娘家人,也经常出入安慈宫。 只是谈煊没想到,这件事兜了一大圈,竟然到了安慈宫、到了他最亲近的那几人身上。 “安南郡主前段时间随太后娘娘出宫礼佛,如今应该是回府了。”赵勇回答。 谈煊边听着,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抬眼时说道:“去请她过来。” 余颜是当天下午来的,手里还捧着送给谈煊的礼物。 一听闻表哥谈煊请她,就迫不及待地驱车前往,比先前约定的时间,还早了半个时辰。 她一进门,俨然一副“女主人”的作态。 “恭迎安南郡主。”几位阿嫲在门口候着。 “表哥呢?”余颜瞥了她们一眼,随口问道。 “王爷在凉亭,”阿嫲弓着身子回答,“郡主,王爷本是想来门口接您的……” “我知道,”余颜抬手打断了阿嫲,“他当然会出来接我,只是本郡主今天心情好,早来了些……” 说着,她话锋一转,又问:“对了,那谁呢?” 阿嫲反应了片刻,还是没意识到她要问的谁。 “我问的偏院那位。”余颜虽眼神满不在乎,但语气却十分关切。 “噢,闻侧妃啊,”阿嫲恍然大悟,“这几日奴见她出入主院比较多。” “主院”二字精准无误地刺痛了余颜的神经,她立马不悦地皱了皱眉,追问道:“她搬去同表哥一起住啦?先前不是说她要替母亲守孝一年吗,好呀,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阿嫲见她反应如此大,也是慌了神,头压得更低了:“具体,奴不知……” 两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很快就到了凉亭。 余颜远远瞧见在那把玩着棋子的谈煊,顿时收住了嘴,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 “表哥!”余颜提起裙摆,朝他跑去。 谈煊不经意间抬眸,看见余颜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天色尚早,她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表哥,颜儿今日早了些来,不会不欢迎吧?”余颜钻进了凉亭,很自然地落座到谈煊的对面。 第68章 “不会。” 余颜一坐下,就立马把怀里的东西摆在石桌上,笑盈盈道:“表哥,颜儿亲自酿的酒,想与表哥一起小酌。” “何必专程带东西。” 谈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视线移动几寸,落到那壶被粉色绸缎包裹的酒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余颜似乎瞧出了他为难,又说:“这酒我可是酿了好久的,我爹、我娘,还有姑母都尝过,特地带过来给表哥尝尝。” 话已至此,谈煊不好推辞,便让她放下了,说道:“有心了。” 余颜美滋滋地放下酒壶之时,恰巧目光就被棋局吸引,她主动找起了话题:“表哥在下棋吗,正好,颜儿这段时间也常有下棋。” 说着,余颜拈起一颗白棋,落到了棋盘上。 谈煊没多寒暄,很自然地拈起一颗黑棋落下的同时,话也跟着带了出来:“最近可有常去安慈宫,太后娘娘可还好?” “自然。”余颜对谈煊回应她的举动甚是兴奋,毕竟这个表哥她可太了解了,从小到大都是冷冷的,如今竟然还会顺着她的话来聊天。 “我早几日还去了一趟,姑母还念叨表哥你呢,说你怎么不去看她了。”余颜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公务在身,”谈煊一句略过,又接着道,“先前太后说西域和外邦朝贡的宴会,可还再提起过?” 一说到那宴会,余颜就来气,只因当时太后让谈煊在今年的宴会带上闻逆川,这可让余颜嫉妒坏了。 显然,余颜不太想回答,但碍于问的人是谈煊,她又不敢让表哥不高兴,于是敷衍了一句:“倒是提过一两嘴,没细说……不过,表哥,你真要带那人去啊?” “嗯?” “我说,先前姑母让你带那姓闻的人出席,表哥真要带她去么?我听闺中的姐妹说,她是庶出,从前在家里父母弟兄都不待见,而且,她牙尖嘴利,如同泼妇一般,我还听说……”余颜像是逮到了机会似的,一个劲儿地说个不停。 “余颜。”谈煊忽然抬眸,夹着黑棋子的手停在棋盘之上。 余颜被吓了一激灵,立马噤了声。 待那枚黑棋子稳稳地落入棋盘中,她才小心翼翼地再次抬起脸看谈煊:“表哥,你生颜儿的气了吗?” 谈煊敲了敲棋盘,说:“该你了。” 余颜早已心不在焉,她的所思所想,全都在对弈的那人身上,于是,她随意拈起一颗白棋子落下。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下了几个子,而后,谈煊忽然主动问道:“上次西域来朝,你好似也在?” 余颜略微反应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大约有两年了,表哥那时好似也在外征战。” “那会儿来的队伍可长了,而且都带了礼物,当时我也在安慈宫,看着公公们清点东西呢。”余颜再次抓住同谈煊闲聊的机会。 “你倒是记得清楚,”谈煊淡淡一笑,“那会儿你可有向太后讨什么东西了吗?” “有啊,姑母送了我一对耳坠,”余颜回忆起来,“但那会儿好东西太多了,还有画,有翡翠……” 还没说完,只见谈煊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画纸,然后缓缓推到余颜的面前,问道:“可见过这一款?” 图上画的,正是根据冯公子的玉佩一比一描绘出来的。 光是瞧了一眼,余颜的眼前瞬间闪过一道精光,抬眼看向谈煊时,语气十分笃定:“见过!” “确定?”谈煊向她确认。 “没错,”余颜点点头,“虽说进贡的东西都是奇珍异宝,但这玉佩在所有的礼物当中可谓一骑绝尘,当初姑母捧在手里把玩了许久,爱不释手。” “所以,是太后收下了?”谈煊蹙了蹙眉。 “没有,”余颜摇摇头,“姑母赏给了房公公。” “房公公?”谈煊的眉心皱得更紧。 那不是从小就陪伴着他的太监房公公么,但这本来是赏给房公公的玉佩,怎么会到了冯公子的手上。 “怎么会赏给房公公?”谈煊接着追问。 余颜想了想,不由托起腮来:“姑母似乎向来偏爱房公公,而且那时房公公还在圣上身旁做事,但送玉佩后不久,人就到安慈宫去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谈煊略微思忖。 此时,余颜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而且当时除了送这个,还送了别的。” “还有什么?”谈煊的思绪一瞬间的抽离,问道。 “貂绸、贝壳等等,反正还有许多……啊对了,还有一对画卷。”余颜说道。 “什么画卷?” “好像说是苗疆的一个被称为‘神女’的奇女子所作的画作,其运笔精妙,用色大胆,画的逼真又不失梦幻,让赏画之人仿佛身临其境,”余颜说着,神色却暗了暗,“诶不过算了,当时没打开画卷,我也没亲眼见过。” 神女之作?谈煊一怔,这不是半月前几人在酒楼拍卖的作品么,怎么,这难道也是从外邦进贡来的。 但若真是如此,这一件件进贡到宫里的珍品,怎么都流到了外头去。 见谈煊想得出了神,余颜小声地喊了他一声:“表哥?” “嗯?”谈煊回过神来看向她。 迎上谈煊的目光,余颜有些羞怯,但方才说了许多,想必表哥已经不生气了,于是,她又再次大着胆子,问道:“表哥,你一月后的宫宴,你当真要带那闻氏去,她在京中的名声可不好……” 第69章 “他是我的妻子,”谈煊不假思索打断了她,“你不要议论他。” 余颜心有不服,可谈煊的气势太强,她不敢忤逆:“哦,知道了……” 夜幕降临。 余颜本想留着用完晚膳再走,或者在平南王府多赖几天,但谈煊没有丝毫要留人的意思。 原本按照余颜的性子,本该会闹腾一番的,可方才她敏感的察觉到,自己在说闻逆川坏话的时候,谈煊有些不悦,直到后面都是一直下棋,没怎么与她说过话。 临走之际,余颜还特地叮嘱:“表哥,你之前答应过颜儿要与我一起喝这壶酒的。” “改天。”谈煊言简意赅。 “那成,”余颜知道这个表哥说一不二,不敢撒泼,但还是补了一句,“那表哥你一定要等下次同颜儿一起喝,不许自己偷偷喝了。” “可以。” 而后,阿嫲把人送出了门,还给余颜带了礼物回去。 虽是夏季,但晚风依旧凉飕飕的。 谈煊望着棋局出了神,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闻逆川经过凉亭,才偶然捕捉到谈煊孤独的身影。 平日里他躲在偏院,好几天都见不到谈煊,没想到一搬出来,抬头不见低头见。 闻逆川本想默默地饶开,谁料身子还没动呢,不远处就传来了声音:“既然来了,不如过来陪我坐会儿?” 谈煊的声音夹杂在晚风里,掠过闻逆川的耳畔。 “久闻大人天资过人,谁能想到,大人后背还长了眼睛。”闻逆川自认躲不开,只好踱步过去。 闻逆川坐到了谈煊的对面,似乎自然地成为了对弈的另一方。 他垂眸看了一眼这珍珑棋局,黑子步步为营,精心设计,而这白子倒是下得随心所欲,但有几颗出乎意料给它突围了。 “你就这样出来,也不怕被人看到?”谈煊的声音很沉,气息里掺了一些烦闷。 说着,他拈起黑子落下,然后缓缓抬眸,幽邃的瞳仁像个无底洞一般望着眼前的人。 闻逆川听懂谈煊的意思,他这副男装的模样,哪怕是在府上,知道的人也不多,刚来的时候他还会伪装一下,如今倒是无所谓了。 “王府上下,也只有大人一张嘴可以说话,”闻逆川丝毫不怵,拈起白子落入棋盘,“大人允许我,旁人半个字不敢多说。” 谈煊闻言嗤笑一声,幽幽道:“你脑子倒是清醒。” “大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闻逆川又下了一子,不动声色地问道。 谈煊没有回答他,仍在专心下棋。 两人你来我回地连下几个子,忽然,谈煊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左右看了看,好像在寻找位置。 闻逆川暗暗窃喜,这棋他下两辈子了,区区谈煊还想赢自己。 好似感受到了对方灼灼的目光,谈煊不由自嘲了一句:“你功力不浅,还真让我不知道该下那儿了。” “嗤,”闻逆川悠然一笑,“那让小人我来告诉你……” 说着,他缓缓把手覆在了谈煊的手上,然后带着谈煊的指尖,连同黑棋子一起拉过来。 啪,清脆的一声,黑棋子落入棋盘。 “这里?”谈煊掀起眼皮看他,有些疑惑。 “就是这里。”闻逆川颔首,下一刻,他缓缓把手抽回来。 谈煊的身体温度比他更高,触碰过后,那种干燥温热的感觉,依旧萦绕在闻逆川的指尖。 他再次看向对方的时候,竟头一回在谈煊的眼神中觉察出了一丝躲闪。 眼前杀敌不眨眼的少年将军,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只见他滚了滚喉结,僵硬地收回手,碰过闻逆川的指尖微微贴着冰冷的石桌,好似在降温。 他这样一个向来是“上位者”的人,竟然也会不知所措吗。 闻逆川一时疑惑。 堂堂大将军此时垂眼看着棋局,缓了缓心绪,说道:“该你了。” 闻逆川不知他为何这般,平日里他与白玥下棋,白玥找不到落子的地方,他也会告诉她的。 于是,闻逆川拈起白子,随意落了一个位置:“好了。” 谈煊一下看出端倪:“你干嘛让着我?” “我看你一副很想赢的样子。”闻逆川如实说道,他以为方才谈煊的不知所措,是因为自己擅作主张指点了他。 让大名鼎鼎的平南王丢了面子。 “你哪有?”谈煊不承认。 “那你为何方才脸红了。”闻逆川又说。 “我、我,”谈煊好像不会说话了似的,卡顿了好几下,才把话说完整,“我是热的。” 啪,闻逆川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一下子抖开,然后把手伸到谈煊面前,给他扇了几下。 不知怎么的,谈煊觉得这风把人越扇越燥热。 “好了,”谈煊拿手挡停了折扇,说道,“我不热了。” 而后,他突然起身,走下凉亭:“棋改天再下。” 闻逆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谈煊虽然人走了,但留给闻逆川一腔疑惑—— 这人到底是怎么了。 不会真的是输不起吧。 收回目光的时候,闻逆川瞥见了角落那个粉色的酒壶,小巧精致,光看样子就能猜到味道会不错。 “诶,大人请留步。”闻逆川赶忙喊住了他。 深色的背影一顿,转过一侧脸来:“怎么?” 第70章 “你的酒壶。”闻逆川指了指酒壶。 谈煊又把脸转了回去,撂下一句“送你了”,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最后吞没于黑暗之中。 闻逆川端起酒壶,在手心掂了掂,虽说谈煊这人是难伺候了点儿,但到底还是大方,上回给他真金白银,如今还随手见到了一壶好酒。 他转过脸去,对着已经没有人影的黑暗,道了一句:“谢了啊。” 第二日。 根据先前问余颜所掌握的信息,谈煊推测,冯公子喜爱在拍卖会上买东西,玉佩也好,名画也罢,许是都从拍卖会上收回来的。 于是今日一早,谈煊就带了几个搜寻的助手,前去梨花楼找那老板问话。 梨花楼还是高朋满座,众人遥遥望着舞台,似乎等待着拍卖的开始。 然而迟迟不见老板上台,有些个不耐烦的对着舞台喊话。 “怎么还不开始?” “对啊,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对啊、对啊,今天怎么回事!” “……” 谈煊嗅到了一丝不对劲,连忙转过身出门,还不忘带上一旁的赵勇:“不好,他已经跑了。” “将军,我们去哪儿?” “后门,通河道的方向,我猜他往那边跑去。” 两人一同赶到河边,果不其然,在递运所处逮到了正欲上马车的老板。 梨花楼老板见官兵赶来,忙不迭地上了车,一阵浓烟滚滚,扬长而去。 赵勇随即跳上马,直指老板的马车而去。 京城的街道虽宽,但布局严密,每个角落都不会闲着,前头的马车一路横冲直撞,赵勇在后头追得也紧,一路干翻了好几个摊位,水果、饰品散落一地,跑在后头的官兵留下来几个,一一收拾残局。 眼看马车拐进了一条巷子,赵勇一勒缰绳,也跟着转了进去。 巷子很窄,但里头七转八弯,马车的轮子与地板发出滋滋的摩擦声,格外刺耳。 赵勇在后头穷追不舍,一连过了好几个弯,距离越缩越短,就在马车即将冲出巷口的时候,顿时,赵勇纵身一跃,挑到了马车顶上。 再一个翻滚,他稳稳地落在了架马的车夫身后。 “停车!停车!” 赵勇与那车夫抢夺缰绳,强行逼停了马车。 又是一阵刺耳的摩擦声音,马车急刹,那车夫被抛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几下,落荒而逃。 最后,靠着车身贴墙而行,才足以停下来。 而后,赵勇转身一掀帘子,瞬间瞠目—— 那车竟然是空的! 那梨花楼的老板已不知所踪。 另一边。 谈煊不慢不紧地走进巷口,对着横在墙旁的一排竹竿就是一脚。 竹竿哗啦啦地挨个倒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连同其一起被漏出来的,还有躲在竹竿后、瑟瑟发抖的梨花楼老板—— 一个中年男人,正用竹篮子挡住面容,蜷缩成一团,躲在密密麻麻的竹竿后面。 “跟我走一趟吧,花老板。”谈煊的声音自带压迫感,让胆怯和侥幸无处遁形。 只见那老板迟疑了片刻,哆哆嗦嗦地放下挡脸的竹篮,说话的声音颤抖,没了站在梨花楼舞台上拍卖珍宝时候的意气风发。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花老板越急于解释话越说得不清楚。 “哼,”谈煊冷哼一声,“你没罪,那你害怕什么?” “你哪里获取的宫中宝物,盗窃?还是抢夺?你可知盗宫中之物,乃是死罪。”谈煊继续逼问。 “我没有!我没有偷东西!”花老板矢口否认,“是有人、有人把东西给我,让我帮他卖掉……” 此话让谈煊眼皮跳了跳,他的声音沉下去几分:“谁给你的?” 此话一出,花老板好似意识到自己在慌乱中说漏了什么,眼中的紧张变为了惊恐,他连连摆手,说道:“我、我不能说,我真不能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追车失败的赵勇,还有跟在后头的官兵闻声赶来,瞧见了缩在角落的花老板。 谈煊没能逼问出来,泄了一口气,也不想在此与他多费口舌,于是一抬手,道:“带走。” 花老板双目失神,被押送到了审讯的处所。 云牧已早早在那儿等候,一见来人是花老板,脸上掩饰不住略过讶异。 他转头看向赵勇,赵勇沉声道:“此人涉嫌偷盗拍卖宫中珍品,还请云大人好好审审。” 云牧点点头,不敢怠慢:“是,我定秉公办理。” 云牧虽只在刑部呆了大半年,但学习能力真的很强,审讯人的话术一套一套的。 可如今面对的人,却一点儿也不接他的招。 “你都已经在刑部了,我等每一次问你,都是在给你机会,你若还是不说,就别怪我等不留情面了。”云牧说道。 那花老板迟迟疑疑不愿开口。 “你如若从实招来,还可减轻罪行。”云牧又说。 对方索性低头不语。 就这么拖了一个多时辰,云牧也问累了,从关押的处所出来的时候,竟在外头碰见了谈煊。 “大人。”云牧连忙行礼。 谈煊冲他点点头,问:“可问出什么了吗?” “回大人,暂时还没有,”云牧如实回答,“那人嘴巴紧得很,似乎顾虑颇多,小人实在是……” 第71章 “无妨,”谈煊摆了摆手,“换个人再审审。” “是。” 当晚。 闻逆川为了不与谈煊经常碰面,故意错开作息时间,用过晚膳,便早早进了自己的小房间了。 他的小房间同谈煊的主卧可没得比,空间很窄,一进门,房内的东西一眼望尽。 他都怀疑,那是给“通房丫鬟”住的。 闻逆川在床边小憩了一会儿,许是今日有午休,没一会儿就醒过来了,他还是头一回半夜醒来。 他推门而出,上了一趟茅房,回来的路上经过谈煊的主卧,发现里头污灯黑火。 这瘟神估计也睡了。 再次回到房内,闻逆川躺在床上的时候,竟然两眼瞪圆,一丝困意都没有。 翻来覆去,他又再次坐起来,闷闷地叹了一口气,忽而瞥见桌面上粉色酒壶。 这是昨夜他与谈煊在凉亭对弈后,谈煊送给他的。 “谈煊的酒……”闻逆川舔了舔唇,下一秒,他从床上起来,两步就走到了小桌前。 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喝两杯。 于是,他扒开塞子,把瓶口凑到鼻尖闻了闻,还怪香的,就不知尝起来怎么样。 他仰起头,往喉间猛灌了几口,而后擦去残留在唇角的水渍—— “怎么是甜的。” 闻逆川不解地瞧了瞧瓶身,上面也没写是什么酒,但味道还可以,就是比起寻常的酒,有些甜了。 这么想着,他又灌下去一口。 今夜无月,星河璀璨。 闻逆川的记忆还停留在灌酒下去的第一口,而后,他平日酒量不错,况且也没喝几口,但不知怎么的,脑袋晕沉沉的,身体还不自觉地发热。 那种热还非寻常,好似身体的没一根神经都活跃起来,凝结在某处,成了一团火,不断吞没他的理智。 褪去一见外衣,那股“邪火”不减反增,好似在引诱、唤醒他最原始的欲望—— 不好,这酒有问题! 凭着最后一丝清明,他推开房门,正要跑到茅厕把扣喉。 谁料,他还是低估了酒里的药效,踏出去后,两只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一脚虚、一脚实,下几个台阶,都踉踉跄跄。 与此同时,身上的力气也一点点被抽干,走起路来东倒西歪,好似所有精力都在往某处聚集。 “救、救命……” “救、救命……”他一边走,一边无意识地声音。 殊不知他的声音气若游丝,主院的围墙层层叠叠,外头侍奉的人,根本没听见。 就在欲望和理智拉扯斗争到极致之时,忽然,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好像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下一秒,腰间还被人托住了。 此时,闻逆川的眼皮重如千斤,他艰难地抬起,模糊的视线游弋着,聚焦了半天,才勉强看清出来人。 公子一身黑袍,头顶梳起整齐的发髻,华贵的银冠衬上雪白的皮肤…… 与此时衣冠不整、走路都失了重心的他形成鲜明对比。 “谈、谈煊……我、我好像,感觉不太对……”闻逆川觉得喉间前所未有的收紧,好像被人摁住了咽喉。 谈煊看着他泛红的双颊,杂乱的呼吸,还有那只不安分的手,一直抓挠着他的衣襟。 “你该不会是……”谈煊也乱了呼吸,变得紧促而不自在。 “好、好难受,我要、你帮我……”闻逆川还在无意识地说着胡话。 下一刻,他只觉得身子一轻,谈煊直接把人横抱了起来,往主卧走去。 透着淡淡檀香的帐中,躺着身体软成水一般的白衣少年,外衣不知怎么的,只脱剩下一件,且薄如纱,再加上他挣扎出的一身汗,几乎浸透了,衣物紧紧地贴着皮肤,把少年的身体包裹得晶莹剔透。 从谈煊抱起他那一刻开始,他嘴上便一直念念有词,一会儿说“你放下我”,一会儿说“你帮帮我”,还说“热得快要死了”…… 直到躺下,他的手扔揪着谈煊的一角衣物,死死攥着,不愿放开。 抬眼间,短暂的理智是对上谈煊乌黑的双眸。 他说:“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闻逆川张了张口,不知如何作答。 他又说:“我马上给你请大夫。” 可闻逆川攥着他衣物的手更紧了,不让他去。 如此情形,谈煊轻叹了一口气,语气虽无奈但也少有的温柔:“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此时,闻逆川眼尾泛起红晕,目光湿漉漉地养着谈煊:“你知道的……” 他不依不饶,一点一点地磨着谈煊的意志,某一刻,谈煊觉得这人就像山里的“妖精”一般,说的话、做的事,最是擅长撩拨人。 谈煊甩开他的手,从薄纱中抽出,手心沾了些闻逆川留下的汗液。 可闻逆川此时却没有力气再握住谈煊了,药效好似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他浑身无力,但来自“未满足”的痛苦,却丝毫未减。 谈煊用手背贴在他的脖颈上,替他擦了几颗要浸入衣物中的汗珠,薄唇微动,说:“我若帮了你,你要如何谢我,嗯?” “做什么都行……”闻逆川的呼吸急,说话像抽泣一样。 谈煊一怔,垂眸看向他的时候,眼里的神色愈发复杂、 他说:“好啊。” 下一秒,闻逆川觉得身体一紧张,血液好似会倒流,全都集中到了那处。 第72章 而后,欲望被人紧紧包裹。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身体却越来越轻。 他不知道要看向哪处,胡乱游弋的视线,最后对上谈煊深邃不明的双眼。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前被人用手盖住了。 “别看我。”他说。 好似谈煊的呼吸和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加快。 闻逆川正要张嘴说些什么,唇被人喊住了,似乎是要用这种方式,让他不要说话。 于是,口腔被打开,吮吸、搅拌,最后,津液从唇角流出。 空气中除了账中的檀香和汗液的酸涩,还有糅杂了丝丝腥甜。 身体终于摆脱了禁锢,可也只有一瞬欢愉,随后向他袭来的,是如同陷入深渊一般的触感…… …… 一夜长眠。 闻逆川睡了两辈子最沉的一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先是见到了已故的母亲,站在悬崖边看着他,他瞬间红了双眼,跑上去要抱住母亲。 然而,却扑了个空,整个人挂在了悬崖边。 命悬一线之际,竟然有个人拉了他一把。 那人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毫不犹豫地把他拽了上来。 劫后余生的真实感,让他瞬间睁开双眼。 一动便惹来了身旁的人也睁开了眼。 “你、你怎么……”闻逆川正想说话,但发现自己的喉咙竟然沙哑了。 谈煊与他同睡在一个床上,但被他挤压到了床边,勉强没有掉下去。 谈煊似乎也很累,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缓了缓思绪,才说道:“昨夜的事,你当真不记得了?” “昨夜的事?”闻逆川也跟着坐了起来,挠挠头,“昨夜什么事?” “哼,”谈煊冷哼一声,“你当真是不记得了。” 嘶,这句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闻逆川猛然记起,那不是先前谈煊情蛊发作亲了他,事后他揶揄谈煊的话吗。 怎么这话原封不动地跑回到自己这里来了。 但刚睡醒,闻逆川的脑袋就像实心的一样,一点儿头绪的都没有,他故作镇定地回了一句:“请大人明示。” 谈煊轻笑了一声,也不说话,直接一只手伸过去,带着把他的手捏起来,然后伸进被窝里。 闻逆川吓了一激灵,立马抽回了手,带着恼意,说道:“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呵,我要做什么,”谈煊被他气笑了,“你昨夜就是这般对我做的。” “……”这一句,让闻逆川哑口无言。 霎时间,回忆如潮水一般涌现,他想起昨夜自己闷了两口甜酒,然后就浑身燥热,恨不得把自己泡在冰水里,再然后…… 他瞳仁骤缩。 “哼,”谈煊望着他,“我看你是记起来了,你昨晚做的还不止这些,你不仅让本王帮你,你还上手扒本王的裤子。” 窘迫到了极点,可闻逆川还是厚着脸皮,小心翼翼地问到:“大人,我可以辩解一下吗?” “你还有何可以辩解的?”谈煊说道。 “我,”闻逆川一时语塞,顿了顿,叹着气摇头,“我没有,我没什么可辩解的。” 巧舌如簧的人一时间说“没什么可辩解的”,让谈煊有些意外。 “大人,昨日是我无礼了,也冒犯了大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闻逆川垂着头。 平日里嘲笑谈煊的气焰没了,看起来像个犯错的小孩。 谈煊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深吸一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昨夜你说要报答我的,还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闻逆川,你说的话,可还算数?” 第36章 逼供 闻逆川一怔,努力回想着,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这话。 他记得昨夜他喝了谈煊送的那壶酒,而后就晕乎乎的,东倒西歪不知撞到了哪里去,再然后记忆却模糊了起来,再次醒来,竟然与谈煊睡在同一个床榻上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越是想躲着谈煊,两人的距离却越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拉近。 “大人,我可是喝你的送我的酒,才不省人事的。”闻逆川想为自己辩解一下。 “哦?”谈煊挑了挑眉,“你是说本王给你下药了?” “没有,”闻逆川回答得干脆,“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大人千万别误解了我。” 而后,谈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别过眼去,佯装叹气:“罢了,你向来不爱认账。” “我当然认账!”闻逆川不假思索地应道。 可一说出口,心里又生出了几分悔意,之前的事他脑子里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谈煊该不会是想讹他的吧。 但话都已经说出口了,闻逆川自知收不回,于是悻悻问道:“那你要我替你做什么?” 谈煊支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我正好缺一个书童,你过来替我整理书卷吧?” 闻言,闻逆川下意识就想拒接,毕竟,要成了谈煊的书童,岂不是每天两眼一睁就要见到他,再说了,如今谈煊在查案,整理的所谓书卷也定与案子相关。 根据前世的回忆,这是一桩悬案,他可不想掺和进去。 “大人,能不能换一个?”闻逆川试探着问道。 “换一个嘛,”谈煊说着,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本王可从来没伺候过人,然而昨夜为你破了例,既然你不愿意做书童,那就……” 第73章 话还没说完,闻逆川忙不迭地打断了他:“大人,我觉得做书童也可以。” 昨夜的事,他不想再提半分了。 “好,那可是你自己说的,”谈煊嘴角勾了勾,“那你今后跟着我一起去刑部上班吧。” 两人穿戴好,马车就已经候在王府的门口。 闻逆川东张西望,看了一圈,发现竟然只有一辆马车。 “你在看什么?”谈煊瞥了他一眼。 “怎么只有一辆马车?”闻逆川问道。 “节约公费,”谈煊说着,两步上了车,而后又转头看他,冲他扬了扬下吧,“还不快上来?” “哦……” 闻逆川轻轻叹了一口气,与谈煊一同坐车,如坐针毡啊。 他望着马车的窗外,谈煊则闭目养神。 看了一路的风景,闻逆川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大人,方才好像已经经过刑部了。” “嗯。”谈煊原来没睡着,很快就应了他。 闻逆川听到了谈煊的回答,更加疑惑了,不是说了让他去做书童么,怎么不去办公的地方,于是,他追问道:“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今天不去刑部,”谈煊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去关押犯人的地方。” 两人很快就到了。 谈煊带着闻逆川进入里头,与其说是关押犯人的地方,不如说是个如同山洞一样的地方。 一进去,里头那股又闷又潮的感觉扑面而来,踩在地板上还会发出滋滋的水声,就算是美玉放里头都会发霉。 闻逆川向前走了几步,便越发觉得呼吸不畅,那种阴冷又潮湿的感觉像极了上辈子他临死前被扔去的那个臭水沟,而且那时候他还有一口气,可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 污浊的气息要将他吞没,好像化成了一个无形的手,堵住他呼吸的通道。 “你怎么了?”谈煊忽然回头看他。 从一进门,他就发现闻逆川好似哪里不对劲,平日里好奇又多话,可方才却一言不发,还越走越慢。 谈煊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中,视线瞬间变得清明,闻逆川喘了口气,说道:“先前没来过此处,有些不适应。” 闻言,谈煊神色一顿,说道:“要不你出去等我,赵勇,你带他先出去……” 话音刚落,闻逆川却拒绝了:“不必了,大人,我当下感觉还好。” 闻逆川执意要留下来,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留在谈煊身边,比赵勇带他出去要安全得多。 谈煊蹙了蹙眉,既然他这么说,也没再坚持,而是从腰间掏出了一串木质的珠子,递给闻逆川。 “这个你先拿着,或许有用。”谈煊说道。 闻逆川接过来,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眼睛一亮:“沉香?” “嗯。” 这串珠子定是有些年份了,闻逆川瞧了瞧上面的纹路,依旧清晰可见,又凑近闻了闻。 比起刚进来的时候,确实好了些。 关押花老板的地方并不深,谈煊很快就到了,但却远远地望着,没有进去。 正当闻逆川疑惑时,云牧便从里头出来了。 “大人。”云牧冲谈煊拱了拱手,眼睛却不自觉地瞥向后头把玩着珠子的闻逆川。 “审了一个晚上了,可有什么收获?”谈煊居高临下地问道。 “那老板承认,冯公子身上的玉佩正是从他那里买回去的,而且,与他对接的有一位名叫王五的官员,说是王五勾结了几个宫中的侍卫,把珍宝偷出来卖了换钱。”云牧回答道。 “王五?”谈煊皱眉,这人他可从来都没听说过,竟然这么大能耐,还勾结宫中的侍卫,偷盗变卖宫中之物。 “除此之外呢?”谈煊又问。 云牧摇摇头:“小人还用过许多办法逼问,但他只说了一个王五,其他什么也没说了。” “行吧,”谈煊深吸一口气,转头就与跟在一旁的小官员说道,“你带人去把王五也抓回来。” “是,大人。” 谈煊和闻逆川一前一后出了关押所,上了马车后,谈煊却依旧沉默不语。 马车穿越梨花道,这条街还是如往常一般繁华,街上也同往常那般热闹,人来人往,似乎关了一个抓了一个花老板,关了一家酒楼,丝毫没有影响。 忽然,谈煊转头看向一旁的闻逆川:“你好些了吗?” 闻逆川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谈煊竟然关心起他来了。 他点点头:“托大人的福,这串珠子的味道能安神,我觉得好多了。” 就在两人即将陷入沉默之时,闻逆川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大人,可是还在查京城男子遇害的案件?” “不错,不过这案子没想到这么复杂,如今又牵扯出来一桩偷盗宫中之物拿来变卖的案子。”谈煊简单两句,就把这些时日的事情交代完了。 “所以,大人可否觉得这两个案子是相关的,亦或是完全不相干?”闻逆川又问。 “作案之人见到冯公子的玉佩不敢杀他,而这玉佩又是宫中之物,经由花老板拍卖,所以,我觉得……” 谈煊还没说完,闻逆川竟然插了一嘴:“大人,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件事情您想得过于复杂了。” 闻言,谈煊少有地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说道:“愿闻其详?” “首先,此案的关键,便是唯一被剜了根却没有被杀害的冯公子,而歹徒见到玉佩不敢杀人,对吧?”闻逆川不慢不紧地分析起来。 第74章 “不错。” “所以,由此可知,歹徒是知道那玉佩来历不浅的,进而认为冯公子也定与那玉佩一样的身份,”闻逆川继续说道,“而且这玉佩也绝非一般人能认出来。” 谈煊颔首,确实,这玉佩当时他还让赵勇专程去调查了一番。 “这玉佩从哪里来?宫里,所以,依我看,这歹徒怕不是也……”闻逆川故意拖长语调,没有说出最后几个字。 “歹徒也是宫里的人?”谈煊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由疑惑变为震惊。 他静下来细细琢磨了一番闻逆川的话,确实如他所说,如果歹徒是宫里的人,那这一切似乎都能串起来了。 兜来转去,这案子竟然与宫中的人有瓜葛,某一瞬间,让人后背发凉。 “可杀人动机是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把男子的命根万除?”谈煊又问。 “这一层,我还没想到,”闻逆川掏出折扇,给自己扇扇风冷静一下,“但一般来说,越是这种怪异,甚至是畸形的行为,其背后的想法,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复杂。” 两人就这么聊着,忽然,马车停住了。 “大人、大人……”由远及近传来了一连几声的呼喊。 一人疾步跑来,好似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要禀报。 正欲掀开马车的帘子,不料,被赵勇挡住了:“什么事?” “大人,小人从刑部来,有要事禀报!”那人跪着说道。 随即,赵勇下马,与那人交谈了两句。 动静之大,马车里头的人自然也听到了,正当谈煊要询问情况的时候,下一秒,车窗的帘子就被掀开了。 是赵勇。 他神色古怪,凑到耳边与谈煊说了一句什么,随即,谈煊瞪大了双眼,满眼不敢置信。 马车再次启动,谈煊的复杂的神色不变。 一旁的闻逆川好奇得紧,问道:“大人,可是出什么事了?” “你可还记得云牧说花老板供出来的那个叫王五的官员么,就在方才,那人来刑部自首了。”谈煊说道。 第37章 王五 从花老板供出王五到王五自首,前后才不过半天的时间。 不仅如此,与王五一同来的,还有先前花老板所供述的与他勾结过的侍卫,七八人左右。 事情变化之快,让谈煊应接不暇。 闻逆川也好奇,他分明记得,上辈子这是一桩悬案,未能找出凶手,怎么到了这辈子,他掐指一算日子还没到呢,就有人上赶着自首了呢。 莫非是因为谈煊的介入,彻底打破了重生之后的时间线? 闻逆川思忖了一路,还没琢磨明白,就被谈煊拽下了马车。 “想什么,这么出神?”谈煊的声音总是能把他从思绪中拉回来。 “没什么。”闻逆川一句带过,目光在谈煊的眉眼间停留片刻。 发现这人还确实挺神的,前一秒还在为这事震惊,这一秒又风平浪静,完全无法从他的神情中看出情绪。 挺会装,闻逆川心里暗暗评价道。 王五的突然自首,几乎要把整个刑部惊翻了。 谈煊一行人来到审讯王五的房间时,发现刑部尚书钱彻竟然也在场。 不仅如此,伍大人、刘大人等在刑部颇有年资的官员都在场,不得不说,这小小王五,把人聚得挺齐。 众人寻着门外的动静望去,一看是谈煊,瞬间各有各的神色,有期待的,有冷漠的,但最多的还是看戏的。 只不过谈煊后头还跟着一个陌生的面孔,让众人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人是谁啊?” “对啊,他怎么跟着骗平南王一起进来?” “嘘,这里只有谈大人,没有平南王。” “反正我没见过……” “……” 闻逆川似乎也感受到他们目光灼灼,还有细细密密的交谈声,若是上辈子,他定是忐忑得要找个地方钻,可如今不同了。 闻逆川淡定自若,跟着谈煊进去后,很自然地落座在他身后的位置。 钱彻自然也注意到了谈煊带来的人,他一见谈煊,那满是褶子的脸上,堆起了一个阴恻恻的笑容:“谈大人总能给我们惊喜。” “看看,”钱彻一挥手,“谈大人办的案子,能让凶手自己来投案。” “果然名不虚传。” “对、对,厉害、厉害。” “谈大人怕不是连自己都没想到有人来投案吧……” 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声音,谈煊面不改色,正要开口,谁料,他的身后却传来了一到轻柔的声音。 “听闻在谈大人接手之前,这不是连根毛都查不出来么,现在能有人自首,自然是本事。”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人瞬间噤声。 下一秒,坐在钱彻身旁的伍大人忽然站起来,指着闻逆川说道:“你又是何人?” “他是我府上的门客。”谈煊提他答上了。 听罢,闻逆川一怔,他原本还苦恼着给自己编一个什么身份好,没想到谈煊竟然替他解围了。 谈煊不想与他们多言,很快把话题兜了回来:“王五在何处?” 钱彻一抬手:“带上来。” 很快,王五就被押送上来了,一进门,见到满屋子的乌纱,不由惊了惊。 “大胆王五,见了刑部尚书,还不快跪下。”伍大人吼了一声。 第75章 还没等王五反应,身后押送他的两人硬把人摁了下来。 一声闷响,王五双膝着地。 闻逆川隐在谈煊身后,远远地看着,隔着衣物,他都能感觉到骨头碎裂的痛感,心中的疑惑越发浓烈,明明这案子是谈煊负责的,王五自首但尚未供述,怎么就来这么一大群人围观了。 “王五,你说你要自首,快说,你如何杀人割肉,如何变卖珍品?”钱彻的声音带着沙哑,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 王五目光怯怯,环视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屋内的主位上。 “我、我只认变卖珍品,”王五咽了咽喉咙,“我不认杀人,我没有杀人!” “大胆!”一旁的伍大人好似比钱彻还要激动,“方才宫中的侍卫已将你供出,你不仅变卖珍品,你还在背后指使抢劫、杀害有钱的买家。” “来人,把那侍卫的头目也押上来。”钱彻说道。 没过多久,又一人把押送了上来。 那人不像王五那般惊恐,眼里反倒十分平静,见到王五时,他别过了脸,然后跟着跪了下来。 “说。”钱彻正襟危坐。 “王五家中妻儿病重,急需用钱,机缘巧合之下,我们盯上了宫中的贡品,只因这些珍品都长期藏在收纳的屋子里,每年清点一次,有时候还不清点,再加上我的职务便利,所以,就动了歪心思……”那侍卫说道。 “他就是变卖的中间人,”说着,侍卫指向王五,“是他联系的花老板,贵的东西拍卖,便宜的随手卖。” “为什么杀人?”钱彻又问。 “宫中宝物清点虽然松散,但能蒙混过去的都是些不值钱的,那几件最珍贵的定有百双眼睛盯着,所以一旦拍卖完拿到了钱,我们就会杀人把珍品再劫回来。”侍卫说话依旧平静,好似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说白了,就是便宜的货卖了就算了,但珍宝卖了得抢回来,不然宫中珍品点卯,会被发现。 这听起来虽然有力,但王五却整个人像出了神一样,跪着愣在了原地,他猛地转过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侍卫:“你、你乱说什么……你、你为何要这么说!” 然而那侍卫根本不理他,而是像木偶一般垂着头。 “大人,我没杀人!我没有!我从来不认识那些死者,我与他们更是无冤无仇,我承认我鬼迷心窍,为了家中病重的妻儿,偷了宫中的东西,但我从未杀过人啊,大人明鉴!大人明鉴!”王五边哭喊着,边哐哐磕头。 忽然,王五磕头的动作一顿,好似想到了什么,抬起脸来说道:“叫阿铎来,叫阿铎,阿铎会说真话!” 此话一出,那位叫阿铎的也被押送了上来。 “你说吧。”钱彻示意。 “大人,王五确实指使我等杀人夺财,而且当时没有杀冯公子,也是因为认得那宫中的玉佩,知道拍下那玉佩的人是冯郎……” 阿铎的话仿佛是压死王五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眼中由不敢置信变为惊恐,最后转为幽怨。 然而,就在这时,竟然有一人发话了:“你撒谎!” 众人寻声而去,竟然是先前一言不发的谈煊。 谈煊忽然发声让钱彻也颇为意外,只见他眉梢一挑,幽幽道:“哦?谈大人有何高见?” “其一,此案受害人身份各异,并非全是富人,按方才抢夺杀人的证词,其二,除了杀人,他们还剜去了男子的重要器官,这又该如何解释?”谈煊把疑惑一一陈述。 闻言,王五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连跪着的角度都转向了谈煊那边,对着谈煊苦苦磕头:“谈大人明鉴!谈大人明鉴!求大人救救我,我家中还有妻儿……” 然而这些疑惑到了钱彻那里,却丝毫没有让他动摇,只见他大手一挥,就让人把这三人都押送下去了。 而后,他转头看向谈煊,皮笑肉不笑,说道:“谈大人,此案已破,你我十日破案之约已实现,果然名不虚传。” “钱大人,”谈煊冲他拱了拱手,“此案还有诸多疑点,在来的路上我了解过,王五只不过一介小官,他为何有如此能耐变卖宫中珍宝,还主持杀人,还有一直疑点重重的割肉……” “好了,谈大人,”钱彻瞬间收敛的假笑,“办案与你上战场不同,战场上的敌人你都是可以肉眼看见的,可案子嘛……呵呵,那王五贪生怕死,不承认杀人也在意料之中,伍大人你觉得呢?” 不知怎么的,闻逆川看着眼前的人,觉得他笑起来像一只恶鬼。 那伍大人闻言立马拱了拱手,附和道:“下官赞同钱大人的说法,谈大人菩萨心肠,又是刚开始接触刑部,这犯人嘴里的话,可不能全信……这样吧,钱大人,依小人看,严刑拷打,那王五定能说出真相。” “好。”钱彻答应得干脆。 说着,话锋一转,钱彻又再次看向谈煊,眼里是笑又不像笑着,道:“谈大人,这些时日辛苦了,此案得以告破,谈大人功不可没。” 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谈煊带着闻逆川离开了。 从上马车开始,谈煊就一直黑着脸,闻逆川三番四次想说些什么,见如此情形又硬生生地咽回去了。 马车刚停在王府门口,不偏不倚,就与远处来的另一辆马车打了个照面。 一看这行头,谈煊立马意会—— 第76章 宫里来人了。 果不其然,两人一下马车,就听到了一声“房公公到”。 房宫宫一下马车,就走向谈煊那边,面露微笑:“听闻谈大人告破了京城男子遇害案,可喜可贺,这不,又来了一件好事儿。” “谢公公,请问所来为何事?”谈煊面对房公公,还是收住了方才的冷脸,勾了勾唇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三日后,西域、蒙古等外邦王子来朝,太后娘娘怕你贵人多忘事,特地让杂家来告知大人一声的。”房公公说道。 此时的闻逆川,正缩在谈煊身后,好奇地听着。 “好,我到时定进宫……” 话还没说完,房公公就打断了他:“这次不进宫,圣上和太后要去围场迎接他们。” “去草原?”谈煊一惊。 往年来朝的宴会都是在宫中举行的,今年怎么忽然要去草原了。 忽然,那房公公好像注意到了什么。 “这位公子长得好呀,但面生,敢问是哪位呀?”他看着闻逆川说道。 第38章 围场 房公公阴恻恻的眼神让闻逆川浑身不自在。 连谈煊都感觉到这眼神古怪又诡异。 “公公,”谈煊跨了一步,挡在前头,“此乃我府上的门客。” “哦,”房公公拉长语调,但眼睛却未曾移开半寸,“没想到王爷回京还不到半年,就广纳贤才了,还养了门客。” 谈煊没有搭话,依旧立在房公公和闻逆川之间,身子也未挪开半分。 房公公在太后身边多年,相当有眼力见,于是,他也没再追问,而是毕恭毕敬地冲谈煊鞠了个躬,说道:“圣上和太后到时候还等着看王爷同蒙古的王子比骑射呢……” 两人相视一笑,瞬间化解了方才的尴尬。 “王爷,话杂家就已经带到了,宫里还有事,那杂家先告退了。”房公公又道。 “有劳公公了,”说着,谈煊冲身后的赵勇扬了扬下巴,“赵勇,你去送送公公。” “是。” 宫里来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转了个弯,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两人才转头,一前一后踏进府里去。 走了一会儿,又跨过了一道门。 闻逆川的喉咙好像被解封了一样,调侃起了谈煊:“大人,你当真还要与蒙古王子比骑射?” 谈煊脚步一滞,但转瞬即逝,话语间透着轻松:“这有什么出奇的。” “以前比过?”闻逆川又问。 “嗯,比过一次,”谈煊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父亲还在的时候。” “原来如此……”闻逆川轻轻应了一声,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谈煊提及自己的父亲。 “大人上回可有赢蒙古的王子?”闻逆川又问。 “赢了,”谈煊回答得很快,“我和我父亲都赢了。” 不用他多解释,闻逆川也听懂了,之前大概是谈煊对战蒙古小王子,而谈煊的父亲对战蒙古王。 只是闻逆川没想到谈煊和他父亲都那么能打,竟然把人家父子俩都比下去了。 不过转念一想,大盛是被朝贡,不赢岂不是面子丢大了。 忽然,眼前的人脚步一顿,鞋头调转了方向,让闻逆川猝不及防地跟着停下来,两人的距离一时间拉得很近。 所幸闻逆川刹住了,不然就要碰到谈煊的鼻尖了。 他吓得连退两步,睫毛扑闪:“大人怎么回头都不说一声,差点儿踩到我的脚了。” “你自己不看路。”谈煊比他高出一大截,看他的时候需垂着眼。 从这个角度看,再加上闻逆川又消瘦,看起来薄薄一片的,好像一伸手,就能把他整个人捞起来。 可光是冒出这个念头,就让谈煊浑身一震,眼前站着的明明是个男人,他怎么可以不自觉地想象自己抱着他! 他立马转过身,看向廊前无边的荷花池,此时正逢盛夏,花开满池,芬芳四溢。 “这次与外邦的宴会,太后是让我带你一起去的,”谈煊看着荷花池,没有看身旁的人,“你以王妃的身份。” 闻逆川一听,心里马上就想拒绝。 “大人,此次宴会人多眼杂,平日里别院进出都是王府的人还好说,万一暴露了我不是女子,那就麻烦了,况且,我也不想……”闻逆川说到一半打住了。 他原本是想说他不想再男扮女装了,可到底还是要看谈煊的态度。 若是执意要他去,他也无可奈何。 谈煊想了想,最后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到时候我替你告病吧,不过回头你是要跟我进宫一趟,同太后谢罪。” 闻逆川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他知道他不以“王妃”的身份去,真正被怪罪的是谈煊,可他说了不愿意,谈煊最终还是应允了他。 思及此,他心中划过了一丝感动,被利用、被污蔑得多了,一时间有人对他好,还真会让人不知所措。 然而,下一秒,谈煊却冷着看他,说道:“你别以为可以不去,你以门客的身份,跟着我一起去草原。” “什么?!”闻逆川张大口。 “你别以为我不在王府,就可以逃跑,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做成呢。”说完,谈煊转身就走了。 闻逆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暗暗骂着,方才那点儿感动瞬间被消磨殆尽了。 第77章 - 半月的时间一滑就过去了。 草原位于大盛版图的西侧,此次与外邦贵族的会面,则定在距离京城最近的那部分,被称为是皇宫后花园的围场。 一行人从皇宫出发,途经了几个驿站。 谈煊并没有跟着皇家的队伍一起走,而是用的平南王府自己的侍卫和佣人。 当然,他的身旁,还坐着看了一路风景的闻逆川。 本来他还想带上白玥的,可谈煊不让,他也只好作罢。 上辈子他被困于偏院,别说出远门了,连离开闻府都相当艰难,没想到这辈子住进了王府,还能出来看看草原。 谈煊好几次不经意的眼神扫过他,可闻逆川却丝毫没有察觉,满心满眼,全是窗外的风光。 谈煊没忍住,揶揄了一句:“你都看了一路了,可看出什么区别来?” “嗯?”闻逆川适时转头,“我看过不少话本,有说草原的故事,但草原我还是头一回见。” 闻逆川忽然认真回答,倒是出乎谈煊意料。 然而下一秒,他又恢复原形,说:“我可不像大人那般养尊处优,见多识广,我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接下来的十天都要呆在这里,够你看的了。”谈煊说话的时候,带了些笑意。 一行人从艳阳高照,走到日薄西山,走了大半天,眼看就要进入围场了。 围场方圆几十里早就有皇家士兵驻扎严守,从远处看,一个个帐篷拔地而起,错落在广袤的草原上。 谈煊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其中一组帐篷前。 他转头示意闻逆川,两人便一起下了马车。 闻逆川一只脚踏出去,谁料,迎面就来了一阵凉风,他冷得一哆嗦,鼻子犯痒,打了个喷嚏。 惹得走在前头的谈煊往后瞧了一眼,问道:“草原晚上冷,你可有带些厚衣服?” 闻逆川摇摇头:“我怎知道这盛夏的夜晚还能如此寒冷。” 谈煊闻言,蹙了蹙眉,上手就把人拽紧,说了一句“先进来”,于是快步钻进了帐篷。 帐篷里早有人帮生好了火,闻逆川一进去,刚刚那股寒意瞬间被驱散了。 刚想靠近火堆暖暖手,忽然,肩膀一沉,后背一暖,他转头一看,身上多了一件厚实的披肩。 再一转眼,送披肩的人已经不在身后了。 “你先披着,这儿虽常年有人驻扎,但很荒凉,万一风寒体热的,或是惹上什么大病,可没药救你。”谈煊说话的时候没有看他,这东西给得好似十分随意。 闻逆川上手摸了摸材质,是不透风的那种,也不会太厚,这个季节在夜晚的草原披着刚刚好。 他拢了拢披肩,试探着问:“大人给了我,那大人还有带别的么?” “我不怕冷。”谈煊在他还没问完的时候,就说出了这一句。 闻逆川心里还念着,谈煊还挺会关心人。 然而很快,谈煊又淡淡地来了一句:“用完洗干净再还给我。” “……”闻逆川吸了吸气,没再搭话。 就在这时,赵勇进来通报了一声,而后,几个侍卫把他带的几箱物品缓缓抬进来。 东西放下后,帐篷内又只剩下两人了。 闻逆川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箱子拖到跟前,迅速收拾起来。 殊不知,谈煊一直在盯着他看:“你带了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瞧见闻逆川从里头掏出了几本书,还有一套木头做的牌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大人,草原夜晚可以观星,我想着带些书籍来看看。”闻逆川说道。 “你还会占星?”谈煊有些意外。 闻逆川似乎总能给他惊喜,先前的男扮女装,而后又会解蛊,如今发现这人还会占星。 “略懂。”闻逆川自谦道,“比起占星,其实我更擅长我们苗疆传统的算法。” 这么一说,瞬间挑起了谈煊的兴致,但语气仍半信半疑:“传统算法?” “大人若感兴趣,我现在给大人算一算好了。”闻逆川拿起木牌子,就走到了帐篷中的榻上。 谈煊也跟着坐了下来,两人相对而坐。 闻逆川随意打乱了木牌的顺序,忽然灵机一动,建议道:“大人,光是这么算没意思,要不我们来赌一赌?” “赌什么?”谈煊挑了挑眉。 “若是我算得准,那回王府之后,大人就让我搬回偏院住,如何?”闻逆川大着胆子说道。 此言一出,谈煊脸色沉了沉,两秒后,他转身正欲起来:“那你别算了。” 因为这句话在谈煊听来,是闻逆川千方百计想逃跑。 “诶等等,大人,”闻逆川想了想,“要不这样,若是我算准了,回京城后,大人让我再去拜访一次我的朋友?” “这个可以。”谈煊又默默坐了回来。 闻逆川点点头,不给搬走,就找个机会去见见戚云贺也好,这么想着,他手中的木牌也整理得差不多了,于是,他把牌子往榻上一放,摊开双手,问:“那好,大人,请你告诉我,你想算什么?” 谈煊支起下巴想了想,于是,随口说了一个:“这次与蒙古王子的骑射比试,本王会赢吗?” 闻逆川看他思考的时候,还悬着一颗心,这问题一问出口,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以他的功力,肯定能算准。 第78章 “好,让我看看。”闻逆川说着,抽了几张木牌,摆成既定的阵法。 翻开一瞧,顿时,神色凝住了。 谈煊也跟着瞧了过来,又看了看闻逆川的神情,问:“怎么,我会输?” 闻逆川摇摇头。 “那我会赢?险胜?”谈煊又问。 闻逆川再次摇摇头。 “大人,蒙古王子此番,不会与你比试。”闻逆川缓缓道。 “不可能,”谈煊一摆手,“每次蒙古邦国都会与大盛王朝的战士比试,这也是宴会的传统,而蒙古王子也只会让同为王室的人做对手,圣上不善骑射,我又刚刚平南凯旋,肯定就是我了。” “可是……”闻逆川欲言又止。 说着,他翻开下一张牌,眼神更为震惊。 谈煊顿了顿,又问:“若不是我,他要与谁比?” 只见闻逆川咽了咽喉咙,深吸一口气,语气不敢置信:“跟我比……?” “你?”谈煊瞪大双眼。 就在这时,赵勇进来通报,篝火晚宴已准备好了,请二位前去。 第39章 比试 广袤的草原上升起了一团火,再以篝火为中心,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一个矩形。 不仅如此,矩形的一边还架起了一个略高于平地的小舞台,圣上和太后便落座于此处。 谈煊的位置在圣上的侧面,太后的侧面则坐了余国公。 闻逆川是谈煊带来的人,因其本身没有公职身份,只能坐在谈煊的身后。 一声悠扬短笛开场,宴会便开始了。 而后,几十名蒙古邦国的舞女鱼贯而入,变换队形,边唱边跳,身后还有几十位乐工伴奏。 击打乐与弦乐交错,时而高亢宏阔,时而悠扬浓厚。 闻逆川伸长脖子看着,蒙古邦国的音乐与中原的很是不同,和他苗疆的风格更为迥异。 似乎每一个音符都在他的意料之外,让他觉得很是新奇。 一曲结束,舞女向两边散开,中间空出了一个过道。 下一秒,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以极快的速度穿行过道,就在离舞台咫尺之距的时候,忽然刹住了,马的前蹄腾起,但马背上的人依旧从容,动作干脆且利落地拉紧缰绳,而后纵身一跃,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蒙古邦国巴尔思,给圣上、太后请安。”说话的同时,巴尔思冲着舞台的两人拱了拱手。 “原来是蒙古邦国王子,”圣上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欢迎欢迎。” 太后脸上也挂着笑容,他看了看圣上,而后视线又回到巴尔思身上,说:“上回你与父亲一同来,你还模样稚嫩,如今已成熟矫健,真叫人刮目相看……对了,蒙古王可还好?” “多谢太后娘娘关心,家父近些时日身体抱恙,恕不能来赴宴。”巴尔思解释道。 “无妨。”圣上笑道。 “不过,哀家记得上回你与父亲一同来的时候,还与我们煊儿比试过,如今好几年过去了,我们煊儿也同你一样,变了不少,此次哀家真是期待你们再一较高下。”太后又说。 此言一出,闻逆川眉毛一挑,没想到这么快就提起比试的事了。 果不其然,一说到“比试”,巴尔思眼里闪过一丝期待,好像已经等待了许久,只见他冲舞台上的人拱了拱手,又说:“在下听闻谈将军刚凯旋不久,早已迫不及待,想与他一较高低。” “好!”圣上笑着拍了拍手,“别说是你,朕也相当期待。” 说着,圣上目光移动到台下,最后落到了谈煊的身上,笑着说道:“谈将军,你可有信心?” 被点名的谈煊迅速站起,冲圣上行礼,回答道:“臣定全力以赴。” 殊不知,两人说话的间隙,那蒙古王子巴尔思转头看向谈煊,却忽然被他身后的人所吸引—— 一席素色长袍,泼墨般的黑发及腰,头戴银冠,眼里满是好奇,东张西望。 正是闻逆川,他不经意间对上巴尔思的目光,发现他竟然目不转睛地看向这边的方向。 闻逆川没有马上移开双眼,他起初以为他只是在看谈煊,可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人竟然在看自己。 他一直躲在谈煊身后偷看,但如今有种被人抓包的感觉。 意识到的瞬间,他像被吓了一激灵似的,匆匆别过眼,睫毛不自然地扑闪。 为了掩饰慌乱,他随手抓起矮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下一秒,他撇下杯子,表情痛苦—— 这酒好烈啊,感觉就像辣椒水一样。 舌头被辣红了,他垂下头,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扇扇风。 而这一幕,都被蒙古王子巴尔思看在眼里。 缓了缓心绪,闻逆川再次抬眼的时候,发现巴尔思还在看着自己,对上目光的瞬间,只见他噗嗤一笑。 好似在笑他方才喝酒时惊慌失措的模样。 干嘛呀这个蒙古王子,闻逆川心里暗骂着,没好气地转过了头。 就在这时,谈煊坐了回来,正好挡在了他的前面。 此刻,巴尔思面向圣上,说道:“圣上、太后娘娘,此番不仅是我一人前来,还有我的妹妹娜仁。” “还不快请她上来。”太后在一旁说道。 很快,人群分开的过道走来了一位女子,身着蒙古邦国的传统服侍,头上戴着羽毛坐的发冠,脸上蒙了一层面纱。 第79章 蒙古公主进来后,向舞台的两人行礼:“蒙古邦国娜仁见过圣上、太后。” 自蒙古公主出现后,太后就一直盯着她看,直到她行礼结束,才幽幽道:“以前没见过你,你此番第一次来参加宴会?” “回太后娘娘,正是。”话语间,娜仁不经意看向一侧的方向。 闻逆川一直在后头观察着,今晚可真有意思,先是来了个蒙古王子,如今还来了个蒙古公主。 只见他追着蒙古公主的视线看去,发现她竟然在看谈煊。 “娜仁,既然来了,我们就好好聚一聚。”太后笑着说道,又看向小皇帝那边,“你说是吧,圣上?” 整场下来,太后说的话似乎比小皇帝更多,只见小皇帝面不改色,弯了弯唇,笑道:“太后说得极是。” 就在这时,娜仁忽然转了个方向,冲着谈煊,说道:“我听兄长说,谈将军刚从平南战场上凯旋,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又被搭话了,谈煊再次站起,冲娜仁点了点头:“公主谬赞。” “前些时日,兄长略传授了些骑射的要领,不知此番,娜仁有没有机会向谈将军讨教讨教?”娜仁抱拳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她是疯了吧,竟然要挑战谈煊,所谓“讨教”不过是谦辞,这番话在场的人听着,都会觉得蒙古公主娜仁要与谈煊一较高下。 “这、恐怕……” “公主是女子,力量怎能与男子抗衡……” “就算赢了公主,谈将军也胜之不武啊。” “……”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谈煊也面露难色。 他见过穷追不舍的敌人,也交手过骁勇善战的对手,唯独没有与女子比试过,况且,眼前这位也并非寻常女子。 那可是蒙古公主。 那到底是要赢她,还是要故意输给她呢。 “公主,恕我直言,男子与女子的力量本就有所差别,唯恐不能应战,不是因为看轻公主,而是担心不公平。”谈煊极尽礼貌地婉拒。 “谈将军莫要担心,”一旁的巴尔思也看了过来,说道,“此番我提议三局两胜,谈将军与我妹妹娜仁比试,谈将军的侍卫与我的侍卫比试,而我再挑一个与娜仁不相上下的人比试,如此,不就平衡了?” 说着,巴尔思又转过头去看舞台上两人的意思:“不知圣上、太后娘娘,意下如何?” 还没等太后说话,圣上很快就应允了:“可以。” “谢圣上、谢太后娘娘。” 而后,巴尔思短暂地思忖,又说道:“娜仁骑射不过是在随我前来之前学的,我想也挑一个初学者,不知谈将军觉得怎么样?” 话已至此,谈煊沉默了一瞬,没有说话。 然而下一秒,巴尔思踏着稳健地步伐走到谈煊跟前,越走近,眼里的笑意越发明显。 巴尔思一抬手,竟然绕过了谈煊,伸向后头,对准了谈煊身后的闻逆川,说道:“不知请这位公子,谈将军是否回答应?” 就在他伸手的瞬间,谈煊的眼前闪过一丝错愕,他猛然转过头来的时候,巴尔思已经把话说出来了。 蒙古邦国的王子巴尔思要邀请闻逆川与他比试。 霎时间,谈煊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时辰之前,帐篷里闻逆川翻开木牌子的画面—— “他不会跟你比。” “那他要跟谁比。” “跟我比……” 此时此刻,回忆与现实交错,谈煊心情异常复杂的同时,又不受控制地担心起闻逆川的处境。 他如此瘦弱,连出门的此数都屈指可数,如何与矫健如牛的巴尔思比。 这不是故意要让闻逆川下不来台吗。 同样惊愕的还有闻逆川,从巴尔思提议要他参加比试开始,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但同样地,他也记起了方才在帐篷占卜的结果,一时不知是为自己算得准确而开心,还是为接下来的困境而担忧了。 谈煊一侧身,把人挡在了身后,嘴角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抱歉,此人乃我府上门客,不善骑射,还请王子另行挑选。” “这不正好,”巴尔思不退反进,“娜仁也是初学者,是我教的,而此人若果真像将军所说,在骑射方面宛如一张白纸,那不正好验证一下,将军教学如何么?” 此时,小皇帝和太后也看了过来,从他们的角度,再加上谈煊的遮挡,并不能看清闻逆川的容貌,只能见到一个瘦削的身影,与黝黑粗壮的巴尔思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这时,巴尔思又缓了缓语气,以退为进:“若谈将军不愿意就算了……对谈将军带兵厉害路有耳闻,如今来了,还想亲眼见识一下,若是谈将军亲自教,五日之后,会是什么水平。” “听着挺有意思” 小皇帝忽然发话了,他明显对巴尔思的提议很感兴趣,问道,“谈将军,此番比试可有难度?” 圣上都开口了,谈煊已退无可退。 但他还是担忧地看向了闻逆川。 此时的闻逆川已经从慌乱中回过神来了,他明白谈煊与自己的处境,他冲谈煊点了点头。 “臣定全力以赴。”谈煊应下来了。 随即,巴尔思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他特意看了闻逆川一眼,小声说了一句“那我们到时候见”后,转身离去。 今晚的宴会主要是几个邦国的皇室贵族见面,时间没有太久。 第80章 之后的形成蒙古邦国王子会陪着小皇帝一起打猎,而骑射比试放在了临行前的一天,也就是五天之后。 闻逆川只有五天的时间学习。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帐篷的时候,都长叹了一口气。 闻逆川似乎更加捉急,于是问道:“大人,现在可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他都这般挑衅了,我们也只能,”谈煊顿了顿,“开战。” “可是大人,”闻逆川面露难色,“我真的宛如白纸一般,对骑射一窍不通啊!若说要比琴瑟、绘画、书法、哪怕是谱曲,这些哪样不行,偏偏是骑射,我……” 话音刚落,谈煊就打断了他:“我教你。” “你要怎样教我?”闻逆川言下之意,是自己连基础都没有,如何速成。 “手把手教。”谈煊回答。 第40章 射箭 突然整这么一出,让闻逆川一整夜都没睡好,他倒是不担心谈煊,他担心他自己。 担心与巴尔思比试时落下大比分,而因此牵扯出些有的没的。 这让他不由记起自己刚从苗疆回来的时候,在偏院记下的那张纸,上面写了上辈子所发生过的事情。 可奇怪的是,上辈子别说是他了,连谈煊都没有来参加这次比试,似乎这辈子的轨迹偏离得越来越远。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顶着两个黑眼圈去找谈煊,还把人吓了一跳。 谈煊盯了他许久,三番几次组织语言,最后才问一句:“你不会是认床吧?” 闻逆川抬手揉了揉眼,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我因什么事睡不好,大人难道不知道么?” 谈煊的目光在他青紫的下眼圈游弋了许久,最后只闻一声轻叹,他说:“你要不先回去再睡一会儿,等你精神好些了,我们再练习。” “不了,”闻逆川摆摆手,“大人你都还没带我入门呢,再回去躺下,也会睡不着的。” 如此,谈煊虽有迟疑,但还是带着他去了靶场。 谈煊所说的靶场,是围场专属的一个区域,常年有皇室禁卫军驻守,比寻常练习的条件还要好。 他带着闻逆川来到的时候,正是烈日当空。 远处一人骑着一批黑色的骏马驰骋而来,手持弯弓,好似都不用瞄准,随手一拉弓,箭离弦而出,速度之快,只能瞧见一个影子。 下一秒,啪,一声清脆又坚定的响声,只见那弓箭,稳稳地嵌进了鲜红色的中央区域。 正中靶心。 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把闻逆川看呆了,他不自觉地抬手鼓掌,嘴巴张圆。 “好准,”闻逆川由衷感叹,“骑在马上也能射那么准,太强了!” 身旁的谈煊瞥了他一眼,压了压嘴角。 两人到来的动静,惹来了方才在马上射箭的人,那人实现扫过谈煊的时候,立马变了神色,连忙下马朝两人走来。 “在下梁虎见过谈将军。”梁虎冲谈煊行礼。 梁虎世代为马倌,在围场替皇室贵族养马,谈煊自幼随父亲来围场视察的时候,就见过他,如今谈煊成了平南王,梁虎也接替了父亲的职位。 “免礼,”谈煊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这几日靶场可还空闲,能否借我一用?” “将军这是哪里的话,”梁虎挠挠头,憨笑道,“将军想用,随时都可用。” 闻逆川站在谈煊身后听着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就在他左顾右看之时,谈煊却不经意地碰了碰他的衣袖。 “大人?”闻逆川回过神来。 “之后的几日,我们就在这里练。”谈煊说道。 梁虎瞧了瞧闻逆川,他怕失礼,没敢看太久,光是这么匆匆一眼,就觉得这位公子生得好好看。 雪白的肌肤配上轮廓清晰的五官,站在阳光下,好似仙子一般,这可是常年生活在草原的梁虎,从未见过的长相。 看闻逆川的时候,梁虎能明显感觉到谈煊也在盯着自己,于是,他立马收敛了实现,说道:“听闻将军昨夜篝火晚宴上与蒙古王子约定比试,想必借用靶场,是要用作训练?” “不错,”谈煊说道,“这次比试与过去不同,巴尔思不打算与我直接交锋,而是要挑战他。” 说着,梁虎顺着谈煊的视线再次落到了闻逆川身上—— 这位公子的身段,瞧着又细又软,当真能与彪悍的蒙古王子比试骑射?! 闻逆川迎上梁虎的目光,揶揄道:“怎么这样看我,我看起来就这么不顶用么?” “少废话,现在就开始练吧。”谈煊打断了他。 烈日灼烧着夏日的草原,同样灼烧着人的皮肤。 闻逆川光是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双颊发烫,后背不自觉出了一层薄汗。 闻逆川翻过围栏时,转头问谈煊:“在哪里上马?” 只见谈煊怔了怔,而后嗤笑了一声:“谁说今天要骑马。” 闻逆川不解地歪了歪头,又问:“不是要在马上射箭么?” “在马上射,”谈煊顿了顿,眼里冲满了戏谑,“你能射得准么?” “……”闻逆川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时,梁虎已经把用于训练的木箭搬过来了,整整一大桶,在不远处,还离了一个圆形的靶子。 谈煊冲他招了招手,说:“过来。” 第81章 闻逆川缓缓走过去的时候,谈煊随手拿起了一支箭,卡到弯弓上,轻轻一拉。 嗖的一声,箭飞出去了,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闻逆川反应了好一会儿,看了看谈煊,又看了看远处插着箭的靶心,靶子还因为中箭的冲力,不停地摇晃着。 谈煊射箭的动作比梁虎来得更快,而且还更轻松,好像很随意就能做到一样。 许是谈煊动作过去轻松,看得一旁的闻逆川跃跃欲试。 “大人,让我也来试试。”闻逆川边说着,人已经走到他的身旁。 谈煊也不着急,把弯弓递给他,然后还把他从箭筒里取出了一支箭:“给你。” 闻逆川学着谈煊的样子,举起弓箭,箭的尖端对准靶心,可当他用力拉弓的时候,才发现这弦竟如此紧。 拼命拉了几下,似乎都没拉开什么距离,于是,他使蛮力一拉,脱手的同时,箭也从弯弓中崩了出来。 不是冲前方,而是冲天上飞了出去。 箭在空中飞了一个弧度,最后软趴趴地掉落在地。 闻逆川神色一滞,下意识看向谈煊,发现谈煊竟然也在看着自己。 “我再试一次。”闻逆川嘴硬道。 说着,他自己又从箭筒中掏出一支箭来,卡到弯弓上。 第二次同第一次一样,由于他的力度把控不好,连靶都没上,掉落在地上。 “再来一次。”闻逆川说着,又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来。 当他第三次靶箭卡在弯弓上的时候,忽然,他觉得自己后背来了一阵风,随后,两只手都被人捉住了。 他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谈煊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两只手正紧紧地握住他的两只手。 “别急着开始。”谈煊说话的时候离得很近,吹过耳畔,让闻逆川一阵痒痒。 闻逆川脑子一懵,虽说两人亲过又抱过,但两人还是头一回在双方都清醒的情况下,靠得如此之近。 “别躲。”谈煊伏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 “我、我没躲……”闻逆川咽了咽喉咙。 隔着衣服,他感觉两具炽热的身体几乎要贴到一起,谈煊的体温比他更高,好似要将人灼伤。 不知是因为太热,还是两人距离太久,闻逆川觉得脸颊热得厉害,连同耳根都红了一片。 “时间很短,我教你的,最好一遍就学会。”谈煊说着,手从他的双手上移开,转而覆到了他的双肩上。 “首先是站姿,平行式站法,身体挺直,侧对靶子,哪怕到时候是在马背上,你要记住挺直你的上半身,与靶子对齐。”说着,谈煊带着他的肩膀动了动。 闻逆川这回没有反抗,而是顺着他手的方向,侧过了身子。 “然后,拿起弓。” 谈煊说完,闻逆川学着他的模样举起弓,随后把箭再次卡到弯弓上。 下一秒,谈煊把手心覆上闻逆川的手背,带着他的手拉开弓的同时,还不忘说道:“不要使蛮力,顺着它拉。” “仰起下巴,视线要平,心要静,看准对面的靶心,”谈煊说着,带着他的手轻轻一松,“然后松开。” 嗖,离弦的箭飞驰而出,落到了正中间的红点,就在谈煊刚刚射的那一剪的旁边。 “射中了。”闻逆川兴奋回头。 两人的眼神在不经意间交错时,谈煊缓缓松开了抓住他的那只手。 他的手心也出了许多汗。 而后,谈煊站在一旁配他练,时不时过去纠正一下动作。 一天下来,射出去的箭总算可以上靶了,但离目标还远。 傍晚。 谈煊被唤去应酬,闻逆川独自回到帐篷,脱下外袍擦身的时候,发现双手被弯弓硬邦邦的弦勒出了一道道红痕,有些还破了口。 练的时候没发现,如今一泡到水里,特别是热水,双手完全浸入水面的时候,一股钻心的痛袭来,仿佛还能感觉手上的脉搏一跳一跳的。 “嘶。”仅仅浸入两秒,闻逆川就把手抽了出来。 再看一眼水桶,里头飘入了一丝鲜红,然后弧形地在水纹中漫开。 “出血了。”闻逆川看着自己的手心,今早练的时候竟然没发觉。 恰逢这时,帐篷的帘子被掀开,随着一阵风迎面而过,外头也钻进来了一个人。 闻逆川不经意抬眼,发现竟然是谈煊回来了。 “你不是要去参加晚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闻逆川问道。 谈煊却一眼落到了他满布血痕的掌心,眉心不禁一蹙:“手受伤了?” “你的手怎么了?”谈煊说着,转头就让赵勇去取纱布,他自己则走到了闻逆川的跟前。 少年将军弯下腰,小心地翻开他的手:“让我看看。” 闻逆川疼得不想说话了,乖乖地让他查看。 原本雪白的掌心被磨成了暗红色,一条条不规则的伤痕纵横交错,连原本的掌纹都看不清了。 “勒成这样,今天练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谈煊话里有些埋怨。 “难得大人愿意教我,我也想多练练,不过是些皮外伤,也没什么大碍。”闻逆川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实则疼得揪心。 但他不想谈煊面前丢人。 就在这时,帐篷的帘子再次被掀开,赵勇打了一桶冷水和几卷纱布进来了。 “刚受伤不要用热水洗,会疼得更厉害。”说着,谈煊蹲下来把一块纱布浸湿在冰冷的水里。 第82章 拿起湿透的纱布,给闻逆川小心地敷上。 “嘶。”闻逆川疼得咬了咬呀,皱着的脸扭开来,“冷水也疼。” “忍一忍。”谈煊的声音难得轻柔。 此时,他的双手裹着闻逆川的双手,掌心与掌心之间,只隔着一块纱布。 许是空间不大,两人不知怎么的,视线总能在不经意间撞到一起。 闻逆川发现,谈煊的瞳色很深,深得宛如一个不见底的洞穴,让人很难看出情绪的变化。 可偏偏他又长了一双杏眼,他过去总以为,男人的长相特点不外乎两种,要么是少年气,要么凌厉分明。 但谈煊偏偏属于第三种,他身上混杂着少年的意气风发,还有超越他年龄的深沉。 “你一直看我做什么?”谈煊忽然一句。 把闻逆川一下拉回现实。 人是长得极好看的,但相处起来,确实是难相处。 “大人长得好看,我就不能多看两眼了?”闻逆川理直气壮地回道。 谈煊被他气笑了,如此理由他还是头一回听说,而且也是头一回被一个男子夸“长得好看”。 这么想着,他替闻逆川止血的手力道又重了几分。 “嘶,大人,太紧了,”闻逆川立马面露痛苦之色,“你轻点儿,我疼着呢。” “我看你还有心思调侃人,倒是不觉得你有多疼。”谈煊说着,正想放松力道。 谁料闻逆川有力一抽,手和纱块都从谈煊的手中飞了出来,纱块随意跌落一旁,而闻逆川的手没受控地碰到了谈煊的脸。 指尖破损处还沾着点点血迹,随意一划,在谈煊的一边脸颊落成了一抹红色。 “……”闻逆川随即一惊。 谈煊白净光滑的脸上,被他抹了一道血迹。 完了、完了。 谈煊这下该要生气了。 果然,谈煊的脸色沉了沉,眼眸中神色复杂。 闻逆川赶紧拿起一块赶紧的纱布浸水,抬手要给谈煊擦拭。 谁料他的手在离谈煊的脸分毫之距时,谈煊忽然往后退开了身子。 “纱块给我,”谈煊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我自己擦。” 闻逆川蹙了蹙眉,感觉眼前的人瞧着不对,问:“大人,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闻逆川就瞧见了谈煊的手臂也出现了一条红痕,顺着回心的方向而去……这不就是,情蛊发作的前兆么! 再一抬眼看谈煊,只见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连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闻逆川,我、我好像又、又要发作了……” 第41章 小川 情蛊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它的发作的时间总是飘忽不定、让人琢磨不透。 “你、你怎么突然就……”闻逆川下意识地连着后退了两步,这情蛊他可太熟悉了。 何况,谈煊身上所种的,并非寻常男女之欢,而是“断袖”之蛊。 眼看势头不对,闻逆川转身,拔腿就跑,正欲冲出帐篷,谁料,身后的人把他死死拽住了。 谈煊的力量他是领教过的,这人不愧是自幼习武,说力大如牛都不为过,不过是轻轻一扯,闻逆川整个人就被拽得往后倒。 不偏不倚,倒在了谈煊的怀里。 就在两具躯体接触之时,闻逆川能很明显感觉到身后的人身体异常的发热,尤其是某处,好似有什么东西,抵在了他的后腰。 重力的作用,两人一同往后倒去。 “你有药吗?”谈煊嗓音沙哑。 “带了些安神的香包……”闻逆川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 可话刚一说出来,闻逆川又烦躁地摇摇头:“现在已经发作了,吃那些都没用。” 根据他以前对“情蛊”的了解,它的每一次发作都会比上一次更加厉害,蛊毒顺着血脉入心,最终让人完全失去理智。 若是没能在蛊毒发作之前把毒性压制下来,基本上发作后用什么药都没有用了。 而且,先前闻逆川给谈煊用过的“放血”疗法,也只适用于在刚种入蛊毒的前期,后期发作,用这种方法,用处也不大。 “那、那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压制……我、我快不行了,我好热。”谈煊暴躁地扯破了外衣,头毛青筋,大汗淋漓。 “当下,没什么办法,”闻逆川撑着身子,看着满眼猩红的男人,“大人,仅剩一种办法了,能让你舒服些。” 谈煊竭尽全力控制自己,可说话的声音还是被粗重的呼吸影响着:“你、你帮我……像那晚,我帮你那样。” 然而,闻逆川正欲伸手过去,忽然想到了什么,手又停在了空气中,畏畏缩缩地收了回来,他说:“我、我怕把大人您弄疼了,我没帮别的男人弄过。” 话音刚落,他还没完全收回去的手腕就被谈煊捉住了,而后伸向了炙热的某处。 隔着衣物,闻逆川能明显感觉到那处异常高的温度,还有充血时极度的坠胀感。 “大人,要是疼了,或者,以后弄出什么后遗症来,我、我可不管啊……”闻逆川还不忘声明。 “你快些,别墨迹了。”谈煊好似真的有点儿恼怒了,低吼了一句。 而后,急促的呼吸声充满了整个空间,好似所有的能量都向某处汇集,又好似所有的力气都在此刻泄出。 空气中弥漫着咸涩的汗味,空气中也充斥着腥甜的欢愉。 第83章 谈煊不记得上一回自己进入这样“失神”的状态是什么时候了,血液在那一刻静止、倒流,钻心的蛊毒也终于慢慢缓解了下来…… 深夜。 帐篷外明月高悬,许是草原的夜空没什么浮云,闻逆川出去看的时候,发现月亮很近,近得就像向前几步,就能追逐到一样。 谈煊折腾了许久才睡下。 而且这人很是奇怪,平时一般发作后都会异常疲倦,可谈煊虽双目紧闭,但闻见声响,仍回不安地转身翻动,让闻逆川离开的时候,都不敢有太大的动静。 回到自己的帐篷,他又捣鼓了一下手上的伤口,此时,伤口已经不出血了,但加压包扎的时候,还麻麻的疼。 弄完了这些,他本想睡下的,可不知怎么的,忽然又记起来自己带了安神的香囊,于是,取完香囊,又折返回谈煊的帐篷。 此时赵勇仍守在谈煊的帐篷外,站得笔直,远远见了个人影靠近,整个人都变得异常警觉。 “赵将军,是我。”闻逆川压着嗓子说道。 接着月色和门前的火把,赵勇终于看清了来人,确认是闻逆川后,他不由松了一口气:“闻公子?” “将军已经歇息了吧。”赵勇觉得奇怪,闻逆川明明已经出去了,怎么又折返回来了呢。 “我带了些安神的香囊,放在大人的枕边,也许会睡得好些。”闻逆川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东西。 其实这香囊他做了很久了,只不过上一回想给谈煊的时候,恰逢对方不在,而后许多事情又给耽搁了。 赵勇放他进去的时候,谈煊还在安睡。 闻逆川蹑手蹑脚地靠近,而后悄悄放下香囊,转身就想走。 谁料,下一秒,腰间被人从背后环抱住了。 “别走,”谈煊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抱住他的手又收紧了几分,“陪陪我。” “大人,”闻逆川用力挣扎了几下,可越挣扎,谈煊抱得越紧,“你的蛊毒好像已经过了吧。” “还没过……”谈煊的声音很闷,好像从瓮里传出来的一样,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大汗过后,受了风凉。 “大人,我可是苗疆本族的人,过没过,我还能不知道么?”闻逆川说着,用受扒拉谈煊圈住他的手。 可谈煊却不依不饶,更加使劲儿地把人收在怀里:“小川,让我抱抱你吧,好不好……” 此言一出,闻逆川呼吸一滞,好像整个人都不会动了似的,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 这人怕不是发作了几次蛊毒,把脑子也烧坏了吧。 最后,闻逆川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竟然已经睡在谈煊的床榻上了,而他一转身,身旁的位置竟然是空的。 他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恰逢此时,见到了从帐篷外进来的谈煊。 谈煊已经穿戴整齐,俨然一副大将军的模样,与昨晚那个蛊毒发作、求着他帮忙、亦或是三更半夜抱着他撒娇的模样判若两人。 可越是这样大的反差,越是让闻逆川在见到“正经模样”的谈煊时,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谈煊却明晃晃地在他面前踱了几步,还主动找他说起话来:“今天醒得这么早?” 闻逆川清了清嗓子,缓缓答道:“睡别人的床榻,怎么敢睡太久。” 狭小的空间,两人的目光不免撞到一起,闻逆川躲闪得很快,可谈煊却探究地追着他。 谈煊见他别过眼,而后也缓缓挪开了实现,转身的时候,撂下一句:“今日去骑马。” 这句话让闻逆川如梦初醒,当下还不是同谈煊“斗法”的时候,还有要事在身呢。 “不射箭了么?”闻逆川立马追问道,“射箭我都还一知半解呢。” “近日圣上要用靶场,我们就先不过去了,”谈煊说着,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催促,“起来,我带你去马场转转。” 闻逆川换了一身轻便的衣物,跟在谈煊的身后。 马场离帐篷不算太远,两人一前一后没走多久就到了。 闻逆川一进去,就被扑鼻而来浓郁味道弄得眉头紧皱,在抬眼瞧了瞧前头走的谈煊,这人像是没了嗅觉似的,丝毫不受影响。 谈煊很快就挑了一匹马通体黑色,毛发油亮亮的马,牵着从里头走了出来。 经过闻逆川身旁的时候,还不忘提醒一句:“你挑一匹,我在外头等你。” 他捏住鼻子走了几步,一抬头,就见到了昨天射箭时的那位马倌。 “梁虎?”闻逆川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梁虎憨憨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公子见笑了,我本就是马倌,昨日手痒,在靶场练了会儿骑射而已。” “原来如此。”闻逆川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 “对了,公子可是来挑马的?”梁虎又问。 “对,”闻逆川颔首,好似想到了什么,忽然眼睛一亮,“梁虎,你身为马倌,定是最懂马,要不你替我挑一匹品性最好的,如何?我是初学者,可千万别遇上品性劣等的。” 闻言,梁虎竟然笑了。 “哈哈哈……”笑声也同他的人一样爽朗。 “公子,实不相瞒,对于我们这些马倌来说,马都是亲手喂的,亲手带大的,我视它们如我的兄弟一般,哪有品性优劣?”梁虎解释道。 第84章 闻逆川点点头,他立马意会了梁虎的意思,于是,换了种问法:“如此,那你都与我说说,它们性子都是怎样的?” 这倒是问到点上了,一说到他养的马,梁虎顿时就来了兴致。 他先是摸了摸离闻逆川最近的那一匹体毛为棕色,但鬓毛略黑的马儿,说道:“这匹马,比较温顺,若是公子第一次学骑马,它倒是挺合适的,公子,你可以摸摸看?” 闻逆川上手摸了摸,马儿没有任何反抗,确实温顺。 “但这个,”梁虎又指了指隔壁的那批颜色稍浅的马儿,说道,“你看,性子就比较烈。” 果然,闻逆川一眼瞧过去,这马就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闻逆川笑了笑,觉得这马儿还挺有意思的,就像人一样,性格各不相同。 而后,梁虎又与他说了几匹马,都是些温顺的、听话的,好驯服的。 闻逆川正寻思着挑选哪一匹,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瞥向了马厩的某处,一匹雪白色的马儿靠在一旁,姿态慵懒,时不时低头吃草,与其他聚在一起马儿显得格格不入。 可奇怪的是,几乎马厩里看着还不错的,梁虎都给他介绍过了,唯独略过了这一匹品相极其出众的马。 他忽然来了兴趣,转头问身后的梁虎:“梁虎,这马通体雪白的,好特别、好漂亮!这匹怎么样?” 只见梁虎眉头一皱,啧啧两声,说道:“它不行,你定驯服不了它的。” “为何?” “连谈将军这样的老手,也不是每次都能驯服它,”梁虎无奈地摇摇头,“这马虽漂亮,但散漫慵懒惯了,总爱拂人面子。” “这样……” 无奈之余,梁虎上前两步,摸了摸雪白的马头,叹道:“对啊,连将军都拿它没办法,将军方才还打趣说,这马像他的一位朋友。” “什么朋友?”闻逆川此时视线已经移开了,只是顺着他的话,不经意地问。 “我也不知,”梁虎摇摇头,“好像是叫小川的朋友吧?” “什么?!”闻逆川猛然回头。 第42章 同骑 “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闻逆川咬着牙问道,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脖子都气红了。 梁虎被他的架势吓了一跳,寻思着也不过是把谈将军无意间的一句话说出来了而已,怎么这位公子能气成这样。 “谈将军说,他有一位名叫小川的好友,懒懒的,还爱拂人面子,像极了这匹雪白的马儿。”梁虎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闻逆川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中莫名生气了一股怒意,直冲脑门。 好你个谈煊,竟然随口一句,就是揶揄他的话。 只见闻逆川也不多废话,只见他松开了原本已经选好那马儿的缰绳,转头就走到了角落,一字一顿地说道:“梁虎,我就要这一匹。” 梁虎不知这公子为何忽然这般,但眼下他也不敢再问了,只好默默地打开了木围栏,给那雪白的马儿套上马具。 这白马果然如传闻说的那样,一点儿也不配合,不停地甩着头,即便是梁虎这样熟门熟路的马倌,都套了好几回才套进去。 而后,梁虎把白马牵了出来,并扶闻逆川上了马。 等到闻逆川坐在白马上,晃晃悠悠地从马厩里出来的时候,谈煊已经骑着他的黑马跑了好几圈了。 英俊的少年不经意间瞥向马厩,一下就呆住了—— 雪白骏马,上面坐了一位翩翩公子,黑发素衣,阳光下,连人带马是镶了一层金边似的,分明不像寻常人。 像坠入凡间的仙子。 谈煊的手不自觉拽住了黑马的缰绳,轻轻往回一抽,掉转了马头,缓缓往回走去,越走越近,他也看得越来越清晰。 等等,这白马怎么这么熟眼……谈煊瞳仁一缩,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这闻逆川千挑万选这么久,竟然选了这匹“小川”?! 就在这时,梁虎也牵着闻逆川走到了谈煊的跟前。 谈煊看了看他,又垂眼看了看白马,开口就是一句:“怎么选了这一匹?” 闻逆川皮笑肉不笑,幽幽道:“我瞧着这马像我,便选了它,说到底也是缘分,大人说是不是?” 闻言,谈煊下意识地瞧了一眼梁虎,只见梁虎不敢与他对视,而是心虚地垂下了头。 他心中了然,这梁虎定是把他无意间的一句话告诉闻逆川了。 “挺好,”谈煊忽然噗嗤一笑,“你喜欢就好……你要不是自己试骑一下?” 闻逆川如今没功夫与他较劲,只是压了压嘴角,而后应了一声:“也好。” 说完,谈煊眼神示意梁虎把牵住白马的缰绳交到了闻逆川的手中。 闻逆川接过缰绳,虽神色还是淡定自若,可心里却异常慌张,只因在马背上的感觉与他想象得相差太多—— 他原本想,骑马不过是同坐在马车上一样。 然而实际上,白马每向前挪动一步,他的身体也随之颠了颠,再加上马背的空间狭小,稍不留神,就容易从上面翻下去。 反观谈煊,身子却稳如泰山,连手中的缰绳都捏得松松垮垮,好似光是这人坐在上面,那黑马就会乖乖听话一样。 双马并排走,一黑一白,速度都不快。 边走着,谈煊边说着要领:“你要记住,控制马的永远不是缰绳,而是人,身子稳住,别随着马晃。” 第85章 谈煊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了一会儿,眼看闻逆川坐在白马背上走得越来越稳,他忽然停下来看向闻逆川。 “你觉得可还行?”谈煊问他。 “还行,”闻逆川应道,“不至于掉下来。” 谈煊点点头,又说:“你听好了,一定要握紧缰绳,想要停下来的时候往后拽,现在,跑起来试试?” 听罢,闻逆川喊了一声“驾”,而后鞭策马背。 谁料,这白马竟然无动于衷,还在慢悠悠地走着,一晃一晃的,完全不听马背上人的指挥。 而后,他一连试了好几次,这白马依旧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闻逆川一时哑然, 谈煊蹙了蹙眉,劝道:“你要不要换一匹马?” “不换。”闻逆川越发心急,咬紧了后槽牙。 可碍于谈煊在身旁,他又不愿意显露窘迫,于是,他加大了鞭策的力度,又喊了一声,原本因射箭勒出红痕得手更紧地拽着缰绳 “你先松一松,让它缓缓再试,”谈煊又说,“别激怒它了,你是初学者,这样很危险……” 可眼看白马缰绳上那指骨分明的手越收越紧,闻逆川狠下了心,他就不信跑不起来了。 话音刚落,这白马毫无征兆地抬起前蹄,忽然一声长啸,几乎是转眼的功夫,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奔出去,边狂奔着边发出呜呜的怒吼。 “闻逆川!”谈煊率先反应,可此时白马已经甩开他好一段距离了。 谈煊熟练地收紧缰绳,喊了一声“驾”,立马追了上去。 此时白马背上的闻逆川才反应过来,这马带着他横冲直撞,根本顾不着方向,一抬眼,风沙直往眼睛里钻。 “驭!驭!驭!”闻逆川急切地喊着,可这白马根本不听他的,继续一股脑地往前冲。 慌乱间,他既后悔方才在谈煊面前争一时的承恩,又恼怒这白马不听使唤,但当下又不知所措,只能无力地拽着缰绳。 但这匹发疯的白马,岂是区区一条缰绳能控制住的。 马蹄声混杂着风声,连同心脏好似也进了风似的,一顿一顿的,心悸得厉害。 闻逆川愈发恐慌,跳马吗,速度如此之快,贸然跳下去怕不是要摔个半身不遂,但不跳吗,惶恐这马要跑去何处。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谈煊的声音:“闻逆川,你抓紧缰绳,别乱动!” 听到了谈煊的声音,闻逆川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下意识地回头。 “别扭头,你身体会不稳的,会摔下去的。”谈煊喊着,又加快了黑马的速度。 谈煊骑在黑马上,身体是俯冲的姿势,奔向白马的方向。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杂乱,闻逆川眼角的余光瞄到了谈煊的身影。 黑马逐渐追上了白马,逐渐齐头,两马并行。 下一秒,少年纵身一跃,从黑马中腾空而起,不偏不倚,落到了白马的背上。 闻逆川只觉得一阵风从后背迅猛而过,之后白马背上一沉,多了一个矫健的黑衣少年。 可忽然多了一人,白马好似更慌了,跑得更加杂乱无章。 “谈煊,它好像……”闻逆川抽了抽气,风从鼻子、耳朵钻进来,连说话都吃进沙尘。 “别怕。”谈煊说着,前胸贴紧了闻逆川的后背。 谈煊的双手绕过闻逆川的身体,伸到前方来拽住缰绳,狠狠地控制住白马。 由于身体前倾,两人的距离靠得格外近,脸几乎要贴在一起。 白马仍在狂奔,不远处,闻逆川看到了水面反光,不由心中一惊。 “谈煊,前方有河道!”闻逆川提醒道。 可谈煊依旧气息沉稳,靠着双手和身体的力量控制住白马:“别慌,能停下来。” 只见少年双侧手臂紧绷,连同双腿也在压迫马背:“驭!” 白马的前蹄翻腾而起,速度骤降,谈煊仍张弛有度地控制着缰绳,抢在白马快要踩入河道之前,用力往侧边拽动。 所幸,马蹄与河道相切,并未跌进去。 而后,速度越来越慢,闻逆川那被吊起来的胆子,终于平稳了下来,但仍心有余悸。 此时,谈煊坐在闻逆川的身后,控制着白马返程,两人沉默了一路。 最后还是闻逆川先打破了沉默:“方才,还要多谢大人。” “嗯。”谈煊漫不经心地应了他一声。 “但大人你的黑马……”闻逆川欲言又止。 方才情急之下,谈煊跳马帮他,也不知原本那匹黑马,如今跑去了哪里。 “丢不了,”谈煊好像笑了一下,“它会自己回去的,放心。” “大人把它训得如此好,真让人羡慕。”闻逆川的语气里带着叹息。 他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听梁虎的话,早不该选这白马的。 “后悔选这匹马了吗?”谈煊的声音很低沉,几乎靠在他的耳边说的一样,像是调侃,又像玩笑。 “有些……”闻逆川难得认真地回答,“抱歉,大人,方才练习时候,是我鲁莽了。” “我也抱歉,说这白马像‘小川’是玩笑话,你别太在意了。”谈煊轻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闻逆川顿了顿,不依不饶道,“这马哪里像我了?我可不懒。” 闻言,谈煊好像不经意地低笑了两声,说:“我可没说它懒啊,我只觉得,它好看。” 第86章 “嗯?” “和你一般好看。”谈煊又解释了一下。 可话一说出口,又好像哪里不对——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夸一个男子好看! 然而,覆水难收,话都已经说出去了。 显然,闻逆川也觉得这话听着不太对,他猛然回头之时,两人由于距离太近,他的一边脸颊擦过了谈煊的唇角。 谈煊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两人目光交错的瞬间,又默契地错开。 “你别看我。”谈煊最先别过脸。 他头一回发觉,在蛊毒没有发作的时候,心跳也会如此快。 第43章 期待 草原的傍晚,晚霞红得就像朱砂在天边晕染开来一样。 那匹受惊的白马已经完全平稳下来,此时,正载着两人往返回马厩的路上行去。 闻逆川和谈煊两人,一前一后,坐在马背上。 谈煊不经意间看向坐在身前的人,恍然意识到,平日里话很多的闻逆川,竟然沉默了如此久。 “在想什么?”谈煊问他,主动找他说起话来。 只闻身前的人动了动,闻逆川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的路,深吸一口气,说道:“担心几天后的比试。” 谈煊闻言,好像思忖了片刻,而后噗嗤一笑,说道:“你担心这个做什么?” “我又不会射箭、又不会骑马,都是现学的,如今还要同蒙古王子比试,你说我能不担心么,”闻逆川话里带了些怨气,“你以为我同你一样么?” 后半句的音量,他明显放轻了许多。 可谈煊还是听到了,他追问道:“我怎样?” “大人自幼习武,骑射、练剑都不在话下,可我连一匹马都控制不住,更别说要骑在上面射箭中靶了。”闻逆川轻叹道。 “既然不是你擅长的,你又何必在意?”谈煊竟少有地宽慰他。 “那我输了怎么办?”闻逆川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身后的人。 而后,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谈煊的身体似乎也往前靠了靠。 “输了就输了,”谈煊轻松道,“你与巴尔思比,输给他是情理之中,没人会怪你的。” “可圣上和太后看着呢……”闻逆川一想到如此,连闲聊的心情都没有了。 “圣上不在意这个,而且,就算你和我都输给了蒙古兄妹,他也不会因此而迁怒。”谈煊的声音轻飘飘的,明明在说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可在他口中却说得如此轻巧。 听罢,闻逆川浑身一震,头又忍不住往后转去,两人目光再次交错。 “大人,我输给蒙古邦国王子也就算了,你怎么可能输给邦国公主?”闻逆川惊诧道。 闻逆川虽然没见过谈煊是如何练兵习武的,可光是他“平南”的战绩,别说一个区区邦国公主,就算邦国王子和公主一起上,都不是谈煊一人的对手。 谈煊没有直接回答,顾左右而言他:“过去邦国朝贡,都是他们派贵族或使者带着礼物贡品来宫里的,可这次,圣上和太后却受巴尔思兄妹的邀请,直接来到了草原。” “围场再过几十里,就是两国交界,在过去,就算与任何一个邦国交好,也没有圣上直接前往围场会面的情况,”谈煊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虽然平南之战有惊无险,可那一片区域仍不安宁,西域和蒙古那一片的几个邦国走动密切,不断蚕食我朝边境……” “再加上财政并不乐观,北边又频频旱灾……” 话已至此,闻逆川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大人所言,意思是圣上要韬光养晦?” “不错。”谈煊见闻逆川反应如此快,不由眼睛一亮。 这家伙虽像个懒蛋一样,但脑子却好使得很。 “这就是为什么我方才说,就算我们都输了,也不是什么丢面子的事,”谈煊说着,手不经意间扶了扶闻逆川的肩膀,“所以,输了就输了,你别太在意了。” 这么一说,闻逆川瞬间心情轻松了不少。 只见他长吁一口气,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可是,大人,来的时候怎么没见他提过这茬?” 他忽然想起那时候,谈煊还特意让他占卜,看是否能赢巴尔思。 显然是在意输赢的。 “那时候确实不知,”谈煊笑着摇摇头,“渐渐才摸清楚。” 原来如此。 虽说谈煊是重要的皇室贵族,可如今平南凯旋,小皇帝也只给了他一个“刑部侍郎”的官职。 至于朝中要害,他也不是事事清楚,想必圣上要“韬光养晦”,也是谈煊这几日接触后琢磨出来的。 就在地平线要吞没最后一抹夕阳时,两人回到了马厩。 闻逆川一仰头,远远就瞧见了谈煊方才跑丢的那匹黑马。 只见它垂头吃草,梁虎时不时不知何时出现在黑马的身后,抬手摸了摸它的鬓毛。 “大人,你看!”闻逆川见到黑马的瞬间一阵惊喜,“那黑马真的自己跑回来了!” “我都说了,它会自己回来的呀。”谈煊倒不出奇,反倒觉得闻逆川那副震惊的模样,十分有趣。 不自觉地多看了他两眼。 梁虎不愧是马倌,对马的动静十分熟悉,他敏锐地感觉到了远处的白马回来了,不停地冲两人招手,并牵着黑马迎了上去。 “将军,公子。”梁虎见到闻逆川的时候,面露歉意,“公子,这白马不好训,让您受惊了。” 第87章 “无妨,是我自己执意要骑它的。”闻逆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看向乖乖地立在梁虎身后等谈煊的黑马,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羡慕,调侃道:“大人的黑马真是听话又省心。” “你说它,”梁虎闻言,拽了拽黑马的缰绳,“那是将军自己训的马。” 而谈煊却没有接住这话,转而交代了些别的:“梁虎,你明日带这位公子训练骑射。” “是。” 此言一出,闻逆川身子僵了僵,他回头时,谈煊已经从马背上跳下来了,而后缓缓向他伸手,正欲把他扶下来。 闻逆川没有搭上去,还停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谈煊,问道:“大人明日不配我练了?” “明日梁虎陪你,”谈煊的手还停在空中,“明日轮到我陪圣上去打猎了。” 闻言,别再胸口的那股气骤然一松,不知怎么的,在离家遥远的草原上,闻逆川感觉自己对谈煊产生了一种不寻常的依赖。 好似只有这人站在自己身旁,才会觉得安全,才能感到安心。 “下来。”谈煊冲他扬了扬下巴。 闻逆川双手都搭了上去,只见他腿一缩,重心往下坠,整个人的重量就落到了谈煊的身上。 可瘦削的他之于谈煊,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将人托起,只见谈煊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抱下了马。 双腿沾地,闻逆川只觉得膝盖一酸,霎时间站不稳了,整个人往侧边倒去—— 只见身旁的人用手一捞,把他兜住了。 “你怎么了?”谈煊问他。 “刚刚在马背上坐太久了,腿有些软了……”闻逆川说着,扶着谈煊的肩膀,甩了甩麻木的腿。 谈煊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往帐篷走去,天边泛着红光的晚霞,把两人的影子越来越长。 “大人,若是明日那白马又疯跑,那该怎么办?”夕阳下,闻逆川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你明天骑我的黑马去。”谈煊言简意赅。 “大人舍得?那可是大人亲自训出来的马。”闻逆川又问。 “你就说要不要嘛?” “要。” “也不知道感谢人?” “谢大人……” 夕阳和霞光移到了两人的身后,天色也随着影子的消逝而渐渐暗下去。 翌日。 闻逆川自认已经算起得早了,结果串门来到谈煊的帐篷时,被告知他已经出去了。 “大人是什么时候走的?”闻逆川还抱了一丝侥幸,想着若是刚走没多久,还能缠着谈煊陪他去一趟马厩。 结果守帐篷那侍卫说道:“回公子,大人半个时辰前就出去了。” “这样啊……”闻逆川轻声地应了一下。 若是正如那侍卫所说,谈煊已经出门半个时辰了,那估计现在已经陪着小皇帝在前往打猎的路上了。 见不到他了。 闻逆川的眼前不自觉地划过一丝失落,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罢了,谈煊本来也不该陪他学骑马的,人大将军有时间就教他,本职工作可不是专程教他这个初学者的。 然后,闻逆川便按照昨日的约定,去马厩找梁虎学骑马去了。 许是受谈将军所托,梁虎对待闻逆川十分恭敬,教骑射时,也十分认真。 他扶着闻逆川上了谈煊的黑马,这马要比寻常的高大一些,闻逆川刚一坐上去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 可不得不说,黑马训得确实好,很温顺听话,闻逆川握住缰绳走了两圈,便顺利跑了起来。 “驾!”闻逆川的手一收紧,黑马就带着他跑了起来。 那黑马跑得很稳,而且完全可控,闻逆川迎着风,泼墨一般的发丝被吹起,衣物里进了风,但是暖风,恍若整个人都变得轻盈。 “驾!”闻逆川越跑越快,驾驭起来越发熟练。 比起昨日,他从容了许多,根据谈煊教的技巧,来回在马厩周边跑了几圈。 忽然,眼角的余光好像瞥见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反应是某人来看他了,于是他立马收紧缰绳,急剧减速。 “驭!”闻逆川抖了抖手,用力一拽,调转马头,眼里透出期待。 然而只是匆匆一瞬,见到来人时,闻逆川眼里的光又暗淡了下去—— 是梁虎,他骑着一匹棕色的马默默地跟在闻逆川的身后,生怕他坠马受伤。 “公子?”被发现的梁虎一怔,“可还好?” 闻逆川扯了扯嘴角,摇摇头:“我没事。” 他以为是谈煊来了,期待错了而已。 闻逆川默默把马头调转回去,再次跑了起来。他越发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到底是在期待有个技艺纯熟的人教他技能—— 亦或是,只是单纯的期待谈煊这个人的出现。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似乎都是他从未有过的心绪。 太阳从东边移到西边,闻逆川数不清自己骑着黑马跑了多少圈,只是到了最后,他累了又怕晒,借来了梁虎的草帽,百无聊赖地蹲在马厩旁。 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枯树枝,漫无目的地在泥土上写写画画。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身后有个阴影笼罩下来,他下意识以为是梁虎。 “梁虎,你不用管我,我歇会儿再骑。”闻逆川说话有气无力的。 然而话音刚落,那熟悉又清冷的声音响彻耳畔—— 第88章 “看转过头来,认真看看我是谁。” 闻逆川猛然回头,只见那个金贵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 谈煊今日去打猎,穿了一身干练的装束,包整个人的身材包裹更加精壮挺拔。 闻逆川看得怔了怔。 “一日不盯着你,你就偷懒,”谈煊蹙了蹙眉,“也不知先前是谁说,害怕输了比赛。” “练过了,”闻逆川却委屈了起来,抗议道,“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问梁虎。” “你别为难他,”谈煊走进了两步,伸手就把人拽了起来,说,“起来,别蹲着。” “大人今日去打猎可觉得有趣?”闻逆川好奇道,“反正我在这跑了一天的马,觉得挺没意思的。” “作陪罢了,哪有什么有没有趣的……”谈煊轻叹了一口气,又拍了拍闻逆川的肩膀,说道,“你当真练了一天?跑一圈给我瞧瞧?” “当然!”闻逆川硬着脖子回答,“若是我能熟练地跑起来,大人又当如何?” “那我就带你去看一个有意思的地方,”谈煊笑了,“一个连梁虎都不知道的地方。” 第44章 温泉 闻逆川一下就来了兴趣,一改平日懒洋洋的作态,忙追问道:“大人要带我去哪里?” 谈煊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冲着此时被晾在一边的黑马扬了扬下巴,说道:“你先跑一圈给我看看。” 听罢,闻逆川佯装叹气,脚却已经抬起来,往黑马的方向走去了:“看来大人是不相信我了。” “少废话。”谈煊说着,也跟着他走了过去。 只见,闻逆川一手扶着马鞍,一只脚踩上马鞍旁的踏板,一翻身,轻松上了马。 整套动作连贯下来,谈煊站在不远处看着,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没想到昨日还因白马狂奔而受惊的闻逆川,光是多练习了一天,就能有这样的熟练程度。 谈煊心中暗忖,这小子确实脑子好使。 闻逆川骑在马背上,手中握住缰绳,绕着谈煊的周围慢走了一圈,得意地说道:“大人可是要跟在我身后看?” 就在这时,梁虎识趣地牵过来一匹马,随后把缰绳交到谈煊手上。 谈煊一个翻身上了马,而后不徐不疾地说道:“自然是要跟在你后面。” 闻逆川轻笑了一声,随后转头,手上一收,缰绳拉紧,黑马便跑了起来。 等他跑出去好一段路,谈煊才收紧缰绳,驰马追了上去。 今日的夕阳还是同昨日的没什么分别,光影落在少年的脸上,把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透亮,谈煊跟在后头看着,前方的人就像裹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跑在马上的两人迎面吹着凉爽的晚风,轻盈得好似自己也化成一阵风,肆意地吹过广袤无边的原野。 某个瞬间,谈煊会一下子恍惚,忘记了当下是在草原,忘记了有身上的要务,好似这只是一次他与闻逆川一同来草原的旅程一般。 就像许多年前,谈煊的父亲在世时,带着他在草原过的那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一般。 闻逆川忘记了时间,当眼前出现那条河道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跑到了昨日差点儿坠马的地方。 他双手一收紧:“驭!” 黑马随即减缓了下来。 谈煊在他身后不远处也缓缓减速,骑在马上慢慢走了过来。 闻逆川扯着缰绳调转马头,一脸得意地看着身后的少年,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好像要讨奖赏的孩童一般:“怎么样,大人,我这马跑得可还行?” “相当不错,如此短的时间能掌握要领,确实只得高兴。”谈煊毫不吝啬地夸奖。 闻逆川眼里的笑意更浓,也不知是为马术精进而高兴,还是单纯因为谈煊夸了他。 “那大人可不要食言,”闻逆川提醒道,“你方才说,要带我去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地方。” “我何时有骗过你,向来都是你骗的我比较多……”谈煊勾了勾唇,抬起下巴,示意他往另外一个方向去,“走,这边。” 这回轮到闻逆川跟在谈煊的身后。 两人骑在马上,谈煊带着他穿过了一片灌木丛,而后接着夕阳的余光,闻逆川看到周围植被由低矮的草地,逐渐见到了稀稀拉拉的几棵树。 走了好一段路,闻逆川骑着马追上了谈煊,两人并排走着,他忍不住问道:“大人,我们这是要离开围场了吗?” “也不算是,这个地方在围场的边界。”谈煊回答道。 “边界?”闻逆川蹙了蹙眉,虽然他常年在院子里不出去,但关于大盛王朝疆域,他也涉猎过不少类似的书卷。 “那边好似只有连绵山脉吧?”闻逆川又说。 “不错,”谈煊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没想到闻逆川竟然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那连绵山脉的脚下。”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赶在夕阳完全被草原吞没时,赶到了目的地。 “到了。”谈煊说着,一个翻身,很轻松地下了马。 闻逆川虽马术有所精进,但上马可以,下马却很容易摔,每次都是梁虎扶他下马的。 于是,他赶忙喊着走在前头的谈煊:“大人、大人,过来一下。” “又怎么了?”谈煊转过头来,看这人还骑在马背上。 他好似一下就看懂了:“闻逆川,你该不会是,只会上马、不会下马吧?” 第89章 “……”被看穿的闻逆川一时语塞。 沉默之际,谈煊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一只手递给了他,眼神示意:“下来啊。” 闻逆川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好像是在下定决心一般,而后重心一偏,身上的力气全都压在了谈煊的身上。 若是换了别个瘦弱些的人,这该是两人一同摔倒了,所幸谈煊身材精壮,不仅稳稳地接住了他,还腾出一只手来,扶住他的后腰,不至于让人一落地就往后摔。 站稳后,闻逆川还是强行解释了一下:“梁虎只教了我上马……” “你就不能自学,上马和下马难道不是一个道理么?”谈煊的语气倒没有责怪,这是笑着调侃他。 “那不同,”闻逆川摆摆手,继续强行解释,“上马不容易摔,下马容易摔。” 谈煊也不想与他多辩驳,只是带着他往里走去。 走了没几步,闻逆川忽然脚上动作一顿,好似听到了什么:“大人,有水声。” “对啊,”谈煊倒一点儿也不意外,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不会水?” “不会。”闻逆川摇摇头。 “那儿水很浅,不会也无妨。” 谈煊话音刚落,手上搬开挡在眼前的枝叶,那处“神秘”的地方,暴露在了两人的视野里。 闻逆川光是看了一眼,神色惊讶又不敢置信:“温泉?!” 没想到在这广阔草原边上,竟然还有一处隐匿的温泉。这让他想起了来时路上的那一片灌木丛,有种把草原分割开来的感觉,一边是广袤无垠的原野,一边是野草丛生、植被茂密的山脚。 “嗯。”谈煊带着他走过去。 这个温泉池并不大,依靠在连绵山脉的一侧,但看得出来温度很高,水面上不断地冒着青烟,连同周围的空气,也被带得湿漉漉的。 闻逆川甩掉鞋子,提起裤脚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先是用脚点了点水面,而后被烫得赶紧又缩了回去。 谈煊在后头看着他,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前天你练射箭的时候身上不受了伤吗,下去泡一泡,能好得更快。”谈煊在他身后幽幽地说道。 来都来了,闻逆川自然也想下去泡一泡,可是……这温泉四处无遮挡,当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人,谈煊还杵在身后呢。 再加上两人因为“蛊毒”的事情,纠缠过好几次,越是这样坦诚相见,越是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闻逆川转头看向身后的人,特别是两人目光相接的时候,他总是最先躲开,而后支支吾吾地说道:“大人,你、你可否背过去,我、我要脱下衣物了……” 谈煊吸了吸气,好似要说什么的,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见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了。 “这样可以了吧?”谈煊背对着他说道。 “可以了、可以了,”闻逆川说着,快速地脱掉身上的衣物放在一旁,“谢大人。” 说完,他缓缓地把自己泡到温泉水里去,还故意地把身子放下沉,让水没到脖颈处。 谈煊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闻逆川的身体了,只看见一颗脑袋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好像从温泉水里长出来似的。 两人的目光就像彼此有磁吸作用一样,只要空间不大,总能莫名其妙地撞到一起。 “怎、怎么了,大人?”闻逆川冲一眨了眨眼。 “你也背过去。”谈煊神色淡淡的,但语气很冷。 闻逆川立马意会,只见他在水中一个踉跄,所幸扶住了温泉的边缘,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子去,双手搭在岸边,露出了部分白皙又光滑后背。 许是他太瘦了,在加上沾了水,后背的轮廓清晰可见,特别是后腰的肌肉和骨骼线条,在水光的作用下,被完整勾勒。 谈煊看在眼里,心绪却越发飘忽—— 不过是看见一个男子的后背,他怎会连心跳都这样乱。 不仅如此,谈煊此刻想的竟然是,这样的身躯,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人压在怀里,只要轻轻一捏,那白皙的后腰就会被他留下道道红痕,而闻逆川这样的身板,根本没有任何逃脱的余地,只能任他索取…… 想法刚一冒出来,他立马打住了。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真是疯了。 这么想着,谈煊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想着到温泉水里泡一泡就清醒了。 还没等闻逆川心中默数几个数,他就听到了他下水的声音。 他以为谈煊已经换好了,立马转过身去,谈煊还没完全浸入水里—— 少年精壮的□□,袒露在了眼前。 “你……” “大人……”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温泉水上还升腾着水汽,笼罩在眼前,但即便这样,闻逆川也把眼前的人看了个完全。 同为男子,闻逆川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升腾出了一阵奇怪的“自卑感”,谈煊比他壮实好多。 这人真是……长得真好。 下一秒,他转过身去,装作无事发生。 等到谈煊完全浸入水中,他还迟迟不敢转过来,许是怕再看到什么,又怕再次与谈煊不经意的眼神对接。 可很快,身后却响起了少年低沉的声音,在温泉池里,连声音都带着水汽:“你转过来。” 第45章 索吻 “你转过来。”谈煊的声音在环形的温泉池周围,好像产生了回音。 第90章 闻逆川其实早就听到了,但碍于方才看见谈煊赤身的尴尬,一时不愿意面对,特别是他能想象到对方那双深邃的眼睛,好似能洞察出他的情绪。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他和谈煊的关系越弄越混乱了。 见他没有反应,谈煊又喊了一声:“没听到吗。” 闻逆川依旧没动。 温泉水没过前胸,没露出来的部分在水下,若隐若现。 闻逆川的皮肤本来就白,是那种没有血色的白,如今身子泡在温热的泉水中,反倒让他的脸上透出了点血色,脸颊充血,泛着红晕。 “你转过来。” 而这一次,闻逆川觉得声音很近,近得就像是贴在他身后说的一样,于是,他猛然转过身来。 果不其然,精壮的少年就杵在他的身后。 他猛然转身,谁料,这脚竟然不争气地在水底下打滑,连同身子的重心也不稳,整个人扑倒过去。 噗通——水花四溅,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 就在闻逆川准备好脑袋磕向水底的时候,承接住他的,竟是一具滚烫的身躯。 谈煊的体温同样很高,甚至比他还要炙热。 由于沾了水,身上都是滑滑的,不经意间的触碰,仿佛是在欲望的边缘疯狂试探。 闻逆川自认并非“清心寡欲”之人,如今两人的身体几乎要贴在一起,再加上温泉升腾的热气,几乎要把人的理智蚕食掉。 水底下,谈煊一只手接住他的后腰,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臂,闻逆川才得以稳住了身子。 “大人,我……”闻逆川面对眼前的人,觉得熟悉又陌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可谈煊却主动问起了别的:“手还疼吗?” 说完,谈煊在水中捏住他手臂的手缓缓抬起,那双射箭时留下了道道红痕的手,也被从水里头带了出来。 闻逆川手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只是沾了温水,有部分显露出充血的鲜红色来,还有部分是因为今日骑马被缰绳擦破了皮。 谈煊把他的手摊开,指尖擦过他手上的地方,然而此时此刻,闻逆川并不觉得疼,然而觉得很痒。 “我、我好多了,”闻逆川正欲抽回手,可谁料被谈煊抓得更紧,“我昨日就不疼了。” “真的?”谈煊乌黑的双眸盯着他看。 闻逆川此时万分矛盾,他下意识是想逃,想来开距离,可身体却停在了原地,好像在期待。 期待谁先捅破这层薄纱,然后,可以肆无忌惮地挥洒欲望…… “嗯,我、我好多了……”闻逆川觉得呼吸急促,不知是因为水温太高,还是因为那个极具攻击性的少年近在咫尺,他只要稍稍一仰头,两人的鼻尖就会碰到一起。 “说谎。” “我没有。” “那为什么脸红?”谈煊的声音很轻,就像是水里生出来的妖怪,引诱闻逆川一步步落入他精心编织的圈套当中。 “我、我……”这个问题,连闻逆川自己都回答不上来了。 所以,他为什么会脸红,为什么会不知所措,为什么此时此刻,面对步步逼近的谈煊,却是欲拒还迎的姿态。 谈煊越靠越紧,闻逆川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靠去,但后退没几步,他的后背就磕到了池子的边缘。 已经退无可退了。 温泉池子之大,而闻逆川被谈煊禁锢在了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两人相对而立。 他忍不住问道:“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谈煊深吸一口气,目光仍留恋在眼前人的眉宇之间,喉结滚动了一下,好似把话从喉咙深处带出来。 他说:“闻逆川,我蛊毒又发作了。” 说完,还没等闻逆川反应一瞬,谈煊向前吻了下去,含住了他的双唇,一下又一下地吮吸着。 “唔。”闻逆川下意识想推开谈煊。 可谈煊的手绕到了他的身后,顺着因瘦削而肌肉线条分明的后背,缓缓探索而上,最后停在了他的后脑,稍稍往前一推,加深了这个吻。 温泉池仍升腾着热气,水雾停在空中,模糊的人的视线,让一切看起来都那样不真实,可当两具年轻的躯体交缠在一起的时候,一切又是那样真实。 口腔被完全打开,津液顺着嘴角流出,闻逆川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任由对方索吻,直到他几乎要窒息之时,谈煊才缓缓放开了他,容他喘口气。 “谈煊,你、你,”闻逆川边喘着粗气,边说道,“你根本没有毒发,你骗我……” “我说有,就是有。”谈煊根本没打算解释。 下一秒,闻逆川觉得身子一轻,被人从水里横抱了起来。 谈煊把他抱起来,然后放到岸边,双腿仍垂在水里,而谈煊自己也在水里,没有上岸。 此时,闻逆川坐在岸边,竟然与站在水中的谈煊差不多高。 谈煊仰头看着满身红晕的苗疆少年,他的眼里好似藏了一汪水,让人有种想扑上去咬一口的冲动。 可他还是控制住了,用微微沙哑的嗓音,说道:“我帮你,之后,你也要帮我……” 说完,还没等闻逆川答应,谈煊的头便埋了下去,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的欲望。 闻逆川仰着头,用口像抽泣一样呼吸着,撑在岸边的手臂渐渐使劲儿,爆出青筋。 而后,脸颊更红了,好像这温泉水要把人烫成了另外一种肤色一般。 第91章 夜已深。 草原的上空星空灿烂,时不时能听到孤狼哀嚎,亦或是乌鸦啼叫。 温泉水还在冒着热气,但两人已不知所踪。 归程途中,闻逆川觉得鼻尖微痒,一阵凉风钻入,打了个喷嚏,随即缓缓睁开双眼。 第一眼,就见到了草原上空的星辰。 此时的他,身上已经被裹了几层衣物,身上一晃一晃的,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他此刻在马背上,而且还靠在一人的怀里,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醒了?”声音是从后上方传来的。 闻逆川寻声而去才发现,他此刻挨着的人,正是谈煊。 “嗯……”闻逆川的声音闷闷的,好似从瓮里传出来的一样。 他正想挣扎几下,谁料一动,这后腰竟然传来一股明显的酸胀感,而后,他又老实地躺回去了,寻着最温暖的那处,脑袋靠了上去。 他和谈煊骑在黑马上,另一匹棕色的马,则默默地跟在身后。 又走了一段路,闻逆川试图再睡一会儿,可一闭上眼,脑子里竟然是谈煊不穿衣服、与他坦诚相见的模样,而且,谈煊还哄着他索吻……他立马又睁开了眼。 “不再睡一会儿吗?”谈煊的语气漫不经心,好像是随意问的。 “睡不着了。”闻逆川动了动身子,一听到谈煊的声音,就想起刚刚的事,懊悔又郁闷。 “方才你还睡得很沉,怎么喊都醒不过来,现在倒睡不着了。”谈煊轻叹了一声。 闻逆川沉默了一瞬,只想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大人,你是怎样知道这一处温泉的?” “小时候我父亲带我来过。”谈煊回答得很简短。 谈煊的父亲?闻逆川脑子清醒一瞬,上辈子他确实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是先皇帝的哥哥,可后来战死,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没想到这一辈子,谈煊的父亲,依旧是以“战死”为结局。 这不由让他联想到了身后的少年,父子俩最后的结局,可谓殊途同归。 “在想什么呢?”谈煊忽然问他。 一下把闻逆川从飘忽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于是,他顺着谈煊的话,继续问道:“大人小时候莫非还在围场生活过?” “对,很小的时候,已经不记得是几岁了,那时候也是因为边疆纷扰,父亲带兵驻守,我随他一同来的,大约生活了一年多吧……梁虎也是我在那个时候认识的。”谈煊回忆起往事的时候,少了些清冷和严肃,连语气都变得平静而温和。 “后来呢?”闻逆川又问。 “后来战事告急,父亲就带着我回京城去了。”谈煊回答。 在围场生活的那段时间,对于谈煊而言,许是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了。 而且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那一段边疆生活的日子,也成了他同父亲在一起成长的最后时光。 后来谈煊父亲出征,战死沙场,回来的是一具冰冷的白骨。 城下,先皇帝带着众臣瞻仰,可那棺材太高了,谈煊踮起脚尖都够不到。 他恳求身旁的人把他抱起来,可直到棺材被抬走,也没人抱起年幼的他。 他没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扑在太后的怀里痛哭一场,而太后安抚他说,煊儿不哭,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年幼时那个连大号棺材边缘都够不到的少年,竟然长得如此高挺壮实,然而心中的遗憾,即便是时间、还是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难以填补的。 闻逆川见他沉默了这么久,张了张口,本想安慰他的话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谈煊的命运他在“替嫁”之前就知道了,可如今,这样一个有温度、有感情的活人站在他面前的时候,那些所谓交错、统统指向死亡的“命运线”,无疑是冰冷又无奈的。 他心中一动,忽然手上一用力,鬼使神差地揪住谈煊的衣襟—— 这个瞬间,他不想谈煊死,他不想这个活生生的人,两辈子都被命运无情地判处。 谈煊只觉胸口一紧,垂下头看闻逆川的时候,发现他就像一只受惊后无助的小动物,蜷缩在自己的怀里。 “你怎么了?”谈煊的语气温柔。 “没什么……”闻逆川意识到自己冲动了,手上的力道渐渐放松,“我只是希望,大人你能长命百岁。” 闻言,谈煊好像反应了许久,而后噗嗤地笑了一声,说话竟是哄人的语气:“我自然会长命百岁,只不过,这蛊毒还得你来解。” 这话里有话的,听得闻逆川一愣一愣的。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问道:“大人,你方才当真是蛊毒发作了?” 他明明看着不像。 “嗯……”谈煊心虚地别过眼。 “可是,根据我的经验,这两次发作得有点频繁了,前几日在帐篷里,不是才发作了一次么?”闻逆川不依不饶地询问起来。 “有么?”谈煊故作正经,“我不记得了。” “不对啊……” “你别问了,还是早些给我找到解决的方子吧。” “哦,知道了……” 两人同骑一匹马,踏着月色,在天明之前返程。 谈煊又陪闻逆川练习了两日。 比试当天,闻逆川换了一身干练的装束,跟在谈煊身后来到靶场。 第92章 此时圣上和太后也到了,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蒙古邦国王子巴尔思和他的妹妹娜仁也候在了那里,娜仁面无表情的脸上,在见到谈煊的瞬间,笑开了花。 谈煊和闻逆川,巴尔思和娜仁,二对二的比拼,蓄势待发。 靶场和马厩都已经准备完全,然而,就在这时,小皇帝忽然同身旁的人低声说了两句,叫停了比赛。 只见传话的公公来到余国公的跟前,同他说了两句话之后,余国公便站了起来,走到前方。 他先是冲巴尔思和娜仁行礼,而后说道:“王子、公主,还有谈将军、公子,圣上说了,在靶场比试的骑射都是死物,没什么意思,他提议四位,不如进入猎场,在规定时间内,看哪一组的人活得的猎物更多,如此,不知四位意下如何?” “我没意见!”娜仁回答得很干脆。 “我也没意见,我也觉得在这靶场确实没什么意思。”巴尔思说着,眼睛却瞧向了站在角落的闻逆川。 此时,闻逆川的心里煎熬无比,这好不容易在靶场学会的骑射,这区区一句话就被推翻了,不仅如此,还要去实地猎场打猎。 他可是连不会动的靶子都不一定能射准的人啊,面对那些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哪里能应付得过来。 当是时,闻逆川知道自己只是个陪衬的,根本没有话语权,于是看向了谈煊:“还得听谈将军的意见。” 谈煊看向了小皇帝的方向,只见对方也在幽幽地望着他,于是他只好双手抱拳,接应了下来:“既然是圣上的建议,蒙古王子和公主觉得可以,臣自然服从。” 闻逆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认命地走向那匹谈煊为他准备好的黑马。 他翻身上了马,而谈煊却在马下趁人不注意之时,握了握他的手。 “大人?”闻逆川垂下眼,有些诧异,谈煊为何还没上马准备。 眼看蒙古兄妹已经在马上蓄势待发了。 “别怕,”谈煊说道,“有我。” 听罢,闻逆川反握住谈煊的手,说:“我不怕。” 几人都骑在了马上,旗帜一挥,一声令下,比试开始了。 几匹载着人的马,如脱弦的箭一般,冲入了未知的猎场。 第46章 意外 猎场是草原边界的一个树林里,由于受到气候的影响,那儿是树木都不高,但很密集,几乎人进去了以后,走个几里路,外头就看不到踪迹了。 林子里的猎物无非是兔子、鹿、狐狸等等,运气好的,能抵达相对空旷的地方,瞄准翱翔于天际的雄鹰。 按照传统计算分数的方法,兔子属于是最低难度的,记为一分,以此类推,能捕到一只雄鹰,记四分。 不仅如此,此次比赛是以个人为单位的计分,就算谈煊再强,也不能替闻逆川捕猎。 闻逆川最终的狩猎结果是要与巴尔思比较,而谈煊是同娜仁比较。 然而,对于闻逆川来说,不空手而归,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计时开始的号角响起,守在林子出口的侍卫旗帜一挥,四匹载着人的马冲如了林子。 限时两个时辰的骑射狩猎比试开始了。 特别是蒙古王子和公主,两人一进猎场,就甩开了其他人好几个身为,闻逆川只觉一阵沙尘扑面而来,等尘嚣散去,已不见蒙古兄妹俩的身影。 也不知谈煊是故意的,还是速度比不上巴尔思,只见他竟然没比闻逆川快多少,还时不时回头瞧身后的人。 “闻逆川,你掂量着来,要是见到什么草原、巨兽……”谈煊话还没说完。 闻逆川就打断了他:“那岂不是要加分了!” 说话的时候,那苗疆少年眼睛亮亮的。 闻言,谈煊脸色一沉,冷声说道:“那就赶紧跑,往林子外面跑!” “大人,怎么把我想得那般孱弱?”闻逆川竟不情愿了起来,硬着脖子辩驳道。 谈煊本来只想交代一句就抓紧时间捕猎的,谁料这闻逆川没听进去,他又放慢了脚步,等着他追上自己,直到两人的距离几乎并排的时候,他才说道:“先前我是怎么与你说的?” “先前?”闻逆川歪了歪头,迅速地回忆着。 “我说,输了就输了,”谈煊压低嗓音,“没有什么,比安全从这里离开更重要。” “但我见今天圣上的表情和架势,也不像是愿意服输的样子,若是我们真败给邦国兄妹,恐怕……”闻逆川省略了后半句。 虽说早前谈煊就和他说过,此番主要是想同蒙古、西域等邦国联络好关系,让他们别趁机勾结叛乱,所以,谈煊才推测出此次比试,输了也无妨。 可真正道比试的时候,若真输了,谈煊作为这次的主要负责人,多少也免不了问责。 “出了什么事,有我担着,你就算空手而归,也别怕。”谈煊一字一顿地说道。 话说到一半,谈煊忽然瞧见闻逆川的背上只有薄薄的一件上衣,光秃秃的,他不禁眉心一蹙:“你的护肩披风呢?” 闻逆川一怔,恍然记起来:“我、我上马时候匆忙,忘穿戴了。” 而后,谈煊也没训斥他,而是坐在马上,默默地取下自己的护肩披风,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还替他戴上了护肩的连体帽。 两人并排走到了猎场树林里的一个分叉口,是时候兵分两路了,两人对视了一眼,而后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第93章 明明还没到夏末,草原的林子竟然间或出现了枯黄的树叶,时不时掉落几片,落在马背上,落在闻逆川的肩上。 正当闻逆川用手指拈起树叶随意地扔到一旁之时,忽然,眼前跑过了一只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 他随即眼前一亮,是野兔! 没想到刚还在为会空手而归发愁,如今就有一只野兔擦过他的眼界。 闻逆川从马侧边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从后背提起弯弓,眼疾手快地把箭卡进弓里。 箭离弦而出,嗖的一声,稳稳地插在前头,挡住了野兔逃窜的去路。 慌乱之际,小野兔调转了头,往会逃跑,正中闻逆川的下怀。 只见,他看准时机,一跃而下,从黑马的马背上跳下来,稳稳落地后,直直奔向那小野兔。 闻逆川反应比那兔子稍快一些,伸手一抓,揪住了它的后脑,就把兔子拎了起来:“看你还往哪儿跑。” 野兔呜呜叫了几声,就不再动弹了。 闻逆川从黑马的另一侧取过麻袋,正要把猎物放入袋子中,忽然,一支快箭从远处飞来。 速度之快,距离之近,几乎是从闻逆川的眼皮边缘擦过的。 啪,一声利落的声响,闻逆川躲过的利箭,扎实地插入了他身后的树干上。 他下意识抓紧了存放猎物的袋子,身子往后退了两步,语气却抑制不住地惊恐:“什么人?!” 话音刚落,远处又是一箭,这次,快箭从身后而来,伴随着擦过林中树叶的唆唆声响,直直地冲着闻逆川的后背,毫不留情地刺了过去。 敌在暗处,闻逆川在明处,防不胜防。 这回,闻逆川没来得及完全躲避,只是在利箭擦过的瞬间,稍稍侧身,避开了要害,可利箭还是以极快的速度擦过了他的上臂,连同护肩和衣物都刺穿了,受伤的皮肉与衣物黏连在了一起。 一阵剧痛席卷而来,闻逆川顾不及手上捕猎的袋子,捂住手臂。 可这利箭太过锋利,穿进去很深,许是扎到了动脉,他的一侧手臂瞬间麻木了半截,鲜红的血液也从他捂住的指缝中渗漏出来。 到底是什么人…… 闻逆川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竟然从远处的树上一跃而下,手握尖刀,刀刃直指闻逆川心脏的方向而去。 他瞳仁骤缩,恍然意识到,这不是捕猎—— 有人要杀他! 他连退几步,撒腿就想跑,可不料被自己仍在地上的麻袋扳了一脚,重心不稳,整个人扑倒在地。 此时,他的后背正暴露在此刻面前,那刺客落地后,几乎没有犹豫,拔刃而去。 如此决绝、如此速度,就是要置人于死地的态势。 就在刀刃要刺穿他的后背之时,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更锋利的长刀挡在了前头。 咔嚓一声,伴随着锋利的刀光,长刀与短刀相接摩擦出的刺耳响声。 闻逆川的一只手已经使不出力气了,他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臂缓缓撑起身子,一侧身,就见到了长刀的主人—— 是一双沾了泥土的黑靴。 他缓缓抬头,黝黑的皮肤,健壮的身躯,还有极具邦国特色的装束一一映入眼帘,那人手持长刀,挡在了他和那蒙面刺客的中间。 “巴尔思?”闻逆川不敢置信。 那蒙面刺客反应极快,短刀的尖端对准巴尔思,如风一般的身手,刺了过去。 巴尔思常年练武,当然也不是吃素的,只见他一只手举着长刀的刀柄,把刀横了过来,平行的姿势抵挡过去。 就在短刀要碰向长刀面的瞬间,那蒙面刺客扭转了方向,矮身一溜,从巴尔思的下方滑了过去,而后再次蓄力,刺向他身后的闻逆川。 巴尔思被他的假动作骗过了,眼看尖刀就要刺过去,情急之下,闻逆川从腰间不知掏出了什么,冲着那刺客唯一露出来的双眼横着撒了过去。 空气中升腾起一阵绿色的浓烟,呛得在场的人一直咳嗽,不停地扇着空气,让那浓烟快些消散开。 可转眼间,乱烟消散,竟然不见了闻逆川的踪迹,那蒙面刺客慌乱寻找,最后发现那人躲到了一个粗壮的树干后。 此时,由于打斗,闻逆川那连搭着的护肩连体帽被震落了下来,原本藏在帽子里的长发也乱了,飘出来几簇发虚。 如今闻逆川手上、腿上都有伤,根本跑不动了。 他垂眼一看,巴尔思竟然被他的绿色浓烟熏晕在地,还在干咳不止,而那刺客许是因为有布料遮挡,很快就站了起来,握着短刀,步步逼近。 一步,两步,三步……那刺客竟然越走越慢,定定地瞧了他片刻,好似在确认,又好似在迟疑。 闻逆川捂着自己不停流血的那只手臂,用尽力气,扯着嗓子喊道:“方才的浓烟是我苗疆特质的一种毒,你若杀了我,你也活不了,你留我一命,我告诉你怎么解……” 顶着钻心的伤痛,他说话依旧中气十足,语气也十分笃定,让那刺客不由迟疑。 说着,他看向巴尔思的方向,此时他已经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握着长刀,直指那刺客而来。 迟疑之际,那刺客感觉到了身后有人,身子一躲闪,避开了巴尔思的一刀。 眼看局势扭转,那刺客一个翻身就逃跑了,消失在了密密麻麻的树林里。 闻逆川喘着粗气,好像方才威胁刺客的话,已消耗尽他最后的力气,苍白的口唇和一点儿血色都没有的脸,无疑不在预警着身体快到达极限。 第94章 巴尔思把长刀背回身后,扯下一块衣物,替他包扎,结果一翻开伤口,创面竟然是暗红色的。 “那支箭有毒。”闻逆川气若游丝,连眼圈、眼尾都泛起了红晕。 并非是他想哭,而是皮肤太白、太敏感,情绪稍稍波动,就会显露出来。 “那人要治你于死地,”巴尔思说着,更用力地替他扎紧伤口,以免毒血回心,“你可是遇上什么仇家了?” 闻言,闻逆川竟自嘲地笑了一声:“王子,我是苗疆人,在草原哪里有什么仇家……” “怪不得,我第一晚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长得和其他的大盛人不一样,特别……”巴尔思忽然打住了。 “特别什么?”闻逆川好奇。 巴尔思黝黑严肃的脸上忽然松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什么愉悦的事,他说:“特别好看。” 闻逆川笑了,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你们邦国都这样夸男子么?” “你别说话了,”巴尔思看了他一眼,“伤成这样,还有力气同我说笑。” “可是,若我因中毒死了,不是连说笑的机会都没有了么……”闻逆川的气息越来越虚弱,最后,他整个人靠在了树干上,好像已经直不起腰来了。 腿伤、手臂的伤、还有中毒的剧痛,让他痛苦地闭了闭眼,似乎连呼吸都觉得越来越紧促,好像又一只手在扼住他的咽喉,真的好难受,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回荡着,难道这辈子也要这样结束了吗…… 他感觉身子一轻,好像是巴尔思把他背起来了,虽然闭着眼,但耳朵还能听见声音。 “你不会死的,”好像是巴尔思在说话,“就算是我不救你,谈煊也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 “关他什么事……”闻逆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可全靠一口气吊着,声音若不是凑得近,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巴尔思又开始说话了,还一连说了好几句—— “谈煊不会让你死的。” “第二晚的宴会上,你没来,谈煊被我灌了许多酒,为的就是让我在比试时不要为难你。” “我开玩笑说,若是你输给我,我就把你带回邦国,圣上肯定也没意见。” “结果谈煊一句话也不同我说了,我跟他还算有点交情的,所以我知道他生气了。” “他不准我带走你……” 闻逆川浑浑噩噩的,听了几句,又略过了几句,最后,彻底昏了过去。 第47章 关系 闻逆川最先恢复的是触觉。 他觉得身上很冷,想开口说话,但张了张嘴,只能吸进去几口空气,声带好像被上了锁,吐不出一个字。 疼痛一点一点将他的意识唤醒,前世的记忆与梦境交错,他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可从四肢传来的痛感是实实在在的,他头冒青筋,苍白的脸上划过一道又一道汗渍。 而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猛然睁开了眼—— 只是短短一瞬,刺眼的强光,又让他忍不住合上眼皮。 身旁的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而后,他听到了那个熟悉又低沉的声音,好像是从耳边传来,又好像是他记忆中的呐喊。 “闻逆川、闻逆川。”伏在床榻上的谈煊猛然惊醒,他的眼眸锁定在眼皮严丝合缝的苗疆少年身上。 “你是醒了吗?”他又喊了一声。 光是这一句,闻逆川确认,他还活着,把他唤醒的人,是谈煊。 再一次睁眼已经是半个时辰后,闻逆川不知怎么的,为了避光合上眼皮后,竟然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 但这倒把身旁的少年将军吓得不轻。 确认他真的苏醒过来后,谈煊让赵勇喊来了郎中,而他在闻逆川的身旁递了一碗温水。 “我知道你口渴,”说着,谈煊舀起来一勺,喂到嘴边,“你先润润嗓子。” 几口温水下肚,闻逆川感觉紧绷的喉咙终于松开了。 “我方才又睡过去了?”闻逆川干哑着嗓子问道。 “嗯,”谈煊颔首,又说,“吓我一跳。” 闻逆川不解道:“怎么就吓到你了?” “还以为你是回光返照,要不行了呢……”谈煊说完,抿了抿薄唇。 “……”闻逆川深吸一口气,若是平常,他定会反驳,但如今他也没有力气。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谁料一动,就牵动了受伤的手臂,一阵闷痛传来,然后忍不住疼得龇牙。 “嘶。”闻逆川疼得冒了几颗冷汗。 记忆中上一回这么疼,还是上辈子的事。 “你温柔些,”谈煊在旁边似乎比他还要着急,意识到好像有歧义,他又补上后半句,“对自己。” “比试,”闻逆川喘了口气,问道,“比试后来怎么样了?” 谈煊听闻他还惦记着比试,心下一沉,可当下他身负重伤,又不忍斥责,于是如实说道:“赢了。” 闻逆川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当真?” “嗯,巴尔思和你都是零分,我打了一头鹿和一只兔子,娜仁只捕到了一只野兔,所以综合起来,我们赢了。”谈煊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这个结果令人意外。 可闻逆川略微琢磨了一下,又觉得哪里不对:“巴尔思为什么……” 第95章 下一秒,“丢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当时,他身负重伤,巴尔思把他伏在背上,许是因为他,才导致最后巴尔思也空手而归吧。 可后来,他在巴尔思的背上昏了过去,之后的记忆都是空白的。 谈煊见他不说话,垂了垂眼皮,看不出情绪,问道:“你都想起来了?” 闻逆川点点头,说道:“大人,我与你分开行动之后,在那片地域,还捕了一只小野兔,然后我打算下马装袋的时候,就来了个蒙面刺客,他一连射了我两箭……” 说着,闻逆川忍着疼痛动了动手臂,露出伤口,继续说道:“我中了其中一箭,但这箭有毒,所以我就昏过去了。” “那巴尔思他……?”谈煊眼神询问。 “幸好他出手相助,不然那刺客上前补刀,我必死无疑。” 闻逆川说完,好似还是觉得漏了什么细节。 然而,就在这时,郎中背着药箱子在赵勇的陪同下进来了。 两人的交谈戛然而止。 郎中上前替闻逆川查看了伤口,更换了包扎的纱块后,留下了一些涂抹的药膏,正欲转身离开。 谈煊却把人喊住了,问道:“伤得可严重?” “回王爷,本来毒性是很重的,但所幸有人替公子扎紧了伤口,所以还算有回旋的余地。”郎中回答道。 谈煊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了,也把那郎中放出去了。 人一走,他便转头看向闻逆川。 闻逆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反问道:“大人,为何这般看我?” “方才说到哪儿了?”谈煊故意要把话题接上,“对了,巴尔思救了你?” “没错,”闻逆川颔首,忽然想起来什么,“不过奇怪的是,后来那蒙面刺客其实还有机会杀我的,可他好似犹豫了。” “是看到什么犹豫了吗?”谈煊问道。 闻逆川一回想起来,只觉得一阵头疼,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许是那刺客觉得自己打不过巴尔思,然后逃窜了吧。 就在这时,赵勇又进来通报了一声。 “将军,蒙古邦国王子求见。”赵勇说道。 两人的交谈再次被打断。 帐篷内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刚说巴尔思呢,人马上就来了。 谈煊没有马上应允,两次与闻逆川交谈被打断,谈煊略微不耐烦地抬起眼皮:“他来做什么?” “王子说,”赵勇顿了顿,眼神缓缓移动了几分,最后落到了闻逆川身上,“想探望一下公子。” 闻言,谈煊神色一僵,而后不动声色地瞥向坐在床榻上的人。 闻逆川接住他眼神的瞬间,经有些不知所措的心虚。 谈煊的目光游弋了片刻,幽幽道:“既然是来看你的,我又有什么理由把人拒之门外呢?” 这话说得弯弯绕绕的,让赵勇一时摸不准,迷惑的眼神看向闻逆川。 闻逆川刚刚醒来,脑袋也还没转过弯来,他呆滞地瞧了一眼谈煊,说:“巴尔思不可以进来么?” 谈煊面无表情地望了望帐篷外,收回视线时,语气是少有好似故意拉长:“既然你觉得可以,那就没什么不可以的。” 闻逆川:? 巴尔思一进来,就冲着床榻走去,像一阵风似的,就闪到了闻逆川的跟前,眼神里是难以掩饰的关切:“公子,我背你回来的时候,你还昏过去了……现在可还好吗?” 闻逆川见他那架势,也有些意外,脑子都清醒了几分,心里直道奇怪,怎么还被王子关心上了。 他转眼瞧向一旁的少年,此时,谈煊正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上的扳指。 脱下来,又套回去,如此反复好几遍。 闻逆川收回视线,看向巴尔思时,冲他点了点头,说道:“所幸有王子的出手相救,如今已无大碍了。” “我看那刺客并非求财,而是夺命,公子还须多加小心才行。”巴尔思提醒道。 “多谢王子提醒。”闻逆川礼貌道谢。 “对了,”巴尔思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受伤的时候披了一件护肩,但由于利箭穿破了皮肉,疗伤时不得已给你脱下来了,稍后,我派人给你送过来。” 这么一提醒,闻逆川才忽然想起来那件衣物,说来,那还是谈煊给他的,怪不得睡醒的时候总觉得肩上这么轻,原来是被脱下去了。 “那多谢王子了。”闻逆川再次道谢。 巴尔思没呆多久,就离开了帐篷,而后,又派人把那件穿破了的护肩披风送了回来。 人走后,谈煊好似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目光不知何时定在了闻逆川的身上。 “没想到你与巴尔思关系这样熟络。”谈煊的声音懒懒的,听不出喜怒,似乎只是不经意的一句调侃。 可闻逆川在他身边呆久了,自然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他连忙否认道:“大人为何这样觉得,王子只不过是搭手相救,出于好意,来关心我一下,充其量,算个点头之交。” 而后,谈煊竟然认同地点了点头,嘴唇勾起,但眼里没有一点笑意,说道:“那本王呢?” 闻逆川一时吃不准他想问什么,试探道:“你、你什么?” 两人匆匆对视了一眼,闻逆川似乎从谈煊的眼里看出了一丝期待。 这让闻逆川更不明所以了,他只得套了一句漂亮的话术,小心道:“那王子自然不能与大人相比,大人的骑射水平,在他之上。” 第96章 然而,谈煊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些话,他好似憋了一口气在胸口,眼里的那丝期待暗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失落。 但转瞬即逝。 “算了,”谈煊退了退身子,语气沉了下去,“你先好好休息。” 闻逆川蹙了蹙眉,深吸一口气,目光不经意地瞥向巴尔思送回来的那件护肩披风上。 那其实是谈煊的披风。 闻逆川下意识以为谈煊是想要他的一句道谢,于是转变了话术,说道:“那是林子里风大,吹得脑袋都扯着疼,若不是大人给我了一件护肩披风,恐怕……” 然而,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止住了—— 两人同时怔了怔,最终,目光在披风上汇聚成焦点。 “你方才说那刺客……”谈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闻逆川也想到了:“我记得,那时候是披风的帽子掉了,然后他才犹豫的。” “所以他要杀的人是……我吗?” “其实是大人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第48章 选择 此话一出,两人神色都变了。 按理说,能跟着来围场的,都是与皇室亲近的贵族,其中的人虽说各怀鬼胎,但也还没到要取一个王爷性命的程度。 那究竟是谁,又是出于何种目的,要暗杀谈煊呢。 谈煊沉着脸,默不作声。 而闻逆川却没来由地想起了那日他在玉山上,与戚云贺的那句对话—— “所以,他的结局都是会死,对吗?” “不错,你看,这十一条线索,最终都汇聚到了一起,都是死局。” 即便是在平南之战没有让谈煊身殒,也会有其他的意外,亦或是其他潜在的“敌人”,要将他除掉。 思及此,闻逆川心中颤了颤,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像变了,重生回来的时候,他笃定要用一颗冰冷的心脏对待一切,逃离这里。 然而,到如今他发现,眼前的少年终将逃不掉会死去的命运时,他竟然犹豫了。 一阵闷感从内心深处传来,他有种越想理清两人的关系,却越混乱不堪的无力。 “如果是冲着我来的话,”谈煊看向闻逆川,“你倒不必害怕。” 一句话将陷入沉思的人敲响,闻逆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其实方才那句话,他根本没听清楚。 “大人可是在京中同什么人有过过节?”闻逆川回过神来的时候,问了一句。 “这些年常年不在京中,若真要说与京中的官员有所交集的话,”谈煊停下了想了想,“那便是京城男子遇害的案件了。” 闻逆川点点头,他拥有上辈子和这辈子的记忆,站在更高的时间线去审视的话,也同样觉得这件事让谈煊陷入“杀身之祸”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此案最终归结于一个小官员王五,疑点重重,谈煊本来还打算这次从围场回京之后,继续盘查的。 闻逆川深吸一口气,手指支起下巴思考了片刻,说道:“大人,上回分析,那凶手可能是宫里的人,而后,那王五就忽然冒出来顶罪,好似有个人强行打断了你我的思路一般。” 谈煊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王五不是凶手。” “或许,也并非是刺杀,而是给大人一个警告,”闻逆川分析道,“让大人你不要再查下去了。” 可谈煊恍若未闻,没来由地讲起了案子:“这案子疑点重重,如此草草结案,恐怕不妥,而且,最蹊跷的是,凶手为何要将受害人的生殖器官割去,这让人匪夷所思。” “怕不是个变态。”谈煊轻骂了一句。 听罢,闻逆川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皮动了动:“这么说来,我倒是有一个猜想……” 可当他对上谈煊的目光时,又欲语还休。 “但说无妨。”谈煊给了他一个笃定的眼神。 “只怕隔墙有耳。”闻逆川瞧了瞧帐篷的帘子,虽然盖得紧实,人走过时,还是会带起一条缝隙。 而后,谈煊起身,缓缓走到了床榻旁,二话不说,坐了下来,凑得异常近,说道:“那轻点儿说?” 闻逆川没想到这人前一眼还在不远处的座椅上呆着,一抬眼的功夫,竟然闪到了自己的床边,还坐了下去。 隔着被褥,他还能感觉到谈煊稍高的体温。 骤然拉近的距离,让闻逆川身体一紧,一下就忘记该说什么了。 谈煊的目光锁定在他的身上,见他久久没说话,问道:“同你说两句话而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我,”闻逆川吸了吸鼻子,“我突然忘了说到哪儿了。”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正常了,似乎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只要与谈煊凑近一些,神经就会变得异常敏感。 谈煊却仍面不改色,下垂的眼皮,说话的声音也淡淡的:“方才说到,你有一个猜想。” 经由他这么一提醒,闻逆川又有了头绪,他故意压低嗓音,说道:“此案诡异之处在于京城男子被杀害后,都被剜去了生殖器,而且从卷宗材料所记载的仵作验尸结果来看,无论是刀口、力度、方向来看,被切下来的器官都是完整的。” 换而言之,并非是凶手泄愤或报复,而是凶手就想要这一个完整的器官。 谈煊明白过来后,又陷入了另一个疑问,少年的眉头锁得更紧:“他们要这个来做什么?” 第97章 此物离开了男子的身体,本来也没什么别的用处了。 见谈煊一脸苦恼,闻逆川却勾了勾唇,笑里带了几分邪性,说道:“大人,民间有种传闻、或者说是一种巫术与这个有关,不知大人是否听说过?” “叫做‘拾遗补缺’。”闻逆川幽幽道。 “什么?” “也俗称,缺什么补什么。”闻逆川点破道,“寻常动物的器物可以入药,人的我倒没见过,但按道理说,若是真有什么执念的话,也会有人去试。” “而要符合这样的想法,而且根据先前所推断凶手来自宫里的话,倒是有一群人,十分契合……”闻逆川又说。 这么一说,谈煊完全明白过来了,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之前零碎的线索—— 冯公子说:“他们见到这块玉佩,就不敢杀我了。” 赵勇说:“将军,我都调查过了,那玉佩是西域进贡之物,若非是宫里的人,根本是接触不到的。” 余颜说:“这玉佩……我记得,是太后赏给房公公的。” …… …… 画面一转,记忆回到了十余天前,王五前脚到刑部顶罪,后脚两人回到王府的时候,房公公带来了要去草原的消息。 那时候,房公公从马车上不徐不疾地下来,一见谈煊就笑出了老褶,张口就说“恭喜大人顺利破悬案”。 他又怎样知道谈煊破案了,他又怎样算准时间…… 收回思绪,耳边再次响起闻逆川方才那句“宫里的人”、“拾遗补缺”,谈煊似乎能把所有线索都串联到一起了。 答案呼之欲出。 可越是接近真相,越让谈煊难以置信,这个人他太过熟悉了。 谈煊自从父亲身殒后,随太后生活在宫中,承蒙那人的关照,当脑子里闪过关于他的画面时,谈煊一时还是很难同“凶手”联系到一起。 闻逆川轻抬眼皮,对上谈煊的目光时,侧头问道:“大人,可是想到什么了?” 谈煊掩下猜测,深吸一口气,回答道:“没有。” 返程在即。 闻逆川由于受了伤,之后也有了不参加宴会的借口。 倒是巴尔思,三番四次的提及他,每提一次,谈煊回到帐篷的时候,都要揶揄半天—— “闻逆川,你可真容易交到知己。”谈煊总能不动声色地调侃他。 正在一旁小憩的闻逆川嗅出一丝不对劲,忙问道:“大人可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邦国王子没回见我,都要问你恢复得怎样,对你倒是特别上心。”谈煊说话的语气总是那样轻飘飘的,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错觉。 让闻逆川一时也吃不准,他到底是嘲笑他,还是故意说反话。 可闻逆川这几天身体恢复过来了,口舌上自然也不会落下风:“那大人是因为王子念叨我而生气了吗?” 谈煊一下就被噎住了,总有种他在故意“吃醋”的感觉。 又过了两日。 返程当天,大盛皇室的队伍带着西域和蒙古等邦国进贡的珍宝,拉了一条很长的队伍。 圣上和太后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平南王府的人走在靠后。 西域和蒙古邦国的使节与其一一道别。 巴尔思兄妹站在送别靠前的位置,娜仁一见谈煊,便迎上去,同他说话。 “此番与将军比试,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不知下回我和兄长若有机会到盛京,将军还会不会赏脸同我再比一次。”娜仁说着客套话,但眼里满是对少年的恋恋不舍。 娜仁是蒙古公主,谈煊自然也不会拂了她的面子,颔首说道:“若公主前来,谈某一定奉陪。” 娜仁笑了笑,脸颊上印出了一个好看的小酒窝,目光追随着这位来自中原的将军,迟迟不肯移开。 可谈煊的目光转瞬即逝,她注视的人,却在不动声色地看向另一人。 正是站在谈煊身旁的闻逆川。 此时,巴尔思正与闻逆川道别。 “能认识公子真的很荣幸,可此番同公子交流甚少,还没来得及多了解,公子你就要返程了。”巴尔思说道。 闻逆川对于眼前这个蒙古王子,比起交流,更多的还是感激他在猎场的出手相救,于是,向他拱手行礼:“多谢王子出手相救。” 不经意间察觉到了谈煊的目光,闻逆川也没说几句话,便匆匆道别。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随着队伍渐行渐远,滚落翻起的沙尘,让他们的身影逐渐模糊。 马车上,谈煊用手肘抵着车窗、手腕拖着一侧脸,神情如有所思。 百无聊赖的闻逆川看了一路的风景,最后也注意到了坐在身旁那个沉思入定的人。 “大人?”闻逆川试探着喊了一句。 “嗯?”谈煊竟然给了他反应。 闻逆川本还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没想到他竟然应了一声,意外地挑了挑眉,说道:“大人,可是还在想案子的事?” “算是吧。”谈煊收起散漫的坐姿,缓缓坐直了身子。 一说到这茬,闻逆川又记起戚云贺的话,还有那错综复杂的“生命轨迹”,明明只要谈煊死了,他就可以自由了。 如今的犹豫,又是因为什么。 他搞不懂,可话已经忍不住说出了口:“大人,别查了。” “为何?”这回轮到谈煊惊讶了,他转头看向闻逆川,好似想从对方的神色中一探究竟。 第98章 “敌在暗处,大人在明处,”闻逆川顿了顿,“查下去,对大人……也没什么好处。” “那被冤枉的王五怎么办?”谈煊一字一句地问他。 若是上辈子的闻逆川,也许也会同如今的谈煊一般,对此执著。 可如今,闻逆川似乎有了不同的想法—— 他咽了咽喉咙,收起了方才看风景时的轻松,而是问了谈煊一个问题:“如果有一条路,你知道走下去是正确的,但最终你会因此而丧命……那么,大人,我想问你,你还会这样选择吗?” 第49章 把脉 闻逆川的问题一说出来,他就后悔了,谈煊是死是活,全凭天命,并不是任何一个选择可以去扭转的。 再说了,就连闻逆川自己都已经死过一次了,又有什么本事,去阻止别人走向死亡呢。 有那点儿闲工夫,还不如多为这辈子的自己考虑考虑。 可目光落到谈煊身上的时候,他又莫名泛起了恻隐之心,相处越久,越让闻逆川心软。 “怎么忽然这样问?”谈煊古怪地皱了皱眉。 “也不是突然,”闻逆川把话兜回来,“只是我从小学习占卜观星,觉得一件事情阻碍太多,未必值得继续去做而已……” “如若有疑点,我定彻查到底。”谈煊最后给了他一个答复。 看吧,怎样阻拦都是没用的。 闻逆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愈发觉得方才这样问是多余的。 “大人不后悔就成。”闻逆川也答复了一句。 返京用的时间更长,许是要搬要抬的东西多了,速度自然跟不上。 闻逆川看着窗外的植被,从草地变成了原野,最后树木越长越高,与京城外玉山上的可以比肩,不用提醒,他便知晓回到了。 回到平南王府之时,天上已经挂了几颗稀疏的星星。 一踏入王府,两人一同进了主院,谈煊率先踏入主卧,闻逆川便回到主院那狭小的房间里。 刚进门,屁股还没坐热,外头就来了人敲门,闻逆川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开门,结果门一开,眼前一亮。 是白玥。 半月不见,白玥竟然胖了一圈,皮肤白里透红的,一看就知道没有缺衣少食。 此时,白玥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一见闻逆川,就咧开嘴笑,说道:“小川哥,你可回来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说着,她自顾自地进门,进门没走两步,就到了桌子的边缘,随后,她把托盘放下,转头看向闻逆川。 此时闻逆川缓缓把门关上,看向白玥的时候,轻嗤了一声:“你倒是圆润了不少。” “对,在这里比在闻府吃得好多了,”白玥笑着冲他展示托盘,“你看,我做的艾叶糕,前段时间你不在,我跟阿嫲们学的。” 闻逆川也是很给面子地拈起来一块,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又把它放到了一边,评价道:“太甜了。” “甜吗?”白玥自己拿了一块放到嘴里嚼了两下,“我觉得还好吧。”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可有什么特别的事?”闻逆川冷不丁问了一句。 白玥吃糕点的动作一顿,眼珠子转了半圈,忽然看向闻逆川,嘴里含着食物,口齿略有不清:“那个,玉山上的那位高人,给你来过信,但因为你不在,所以我一直没有给他回信。” “戚云贺吗?”闻逆川沉默了一瞬,问道,“信呢?你有没有看?” “没什么特别的,”白玥回答,“信中只说,约你去喝茶。” 定不会是喝茶那么简单吧,不过,正好闻逆川心中也有一事困惑,想去询问戚云贺的。 “倒是可以改天去找他,”说着,闻逆川没来由地想起谈煊,又说,“还是尽快吧。” 白玥点头,说道:“那成,我明日一早去给他回信。” 白玥没能在主院呆太久,交代完事情就回去了。 一连几日,闻逆川都没什么机会见谈煊,他很早就出去了,到了夜晚,闻逆川已经睡下的时候,也不见他回来。 他不由揣测,谈煊到底在忙什么。 莫非是在审讯王五,亦或是与那京城男子被害案相关的事宜。 可每当他一这么想,心中总会有种强烈的不安感,脑子里闪过返程那日,谈煊在马车上说过的话,他说,既然有疑点,就要彻查到底。 可世间的事情,哪里是每一件都能被查明白的呢。 闻逆川不明白为何自己一想起谈煊查案就会莫名的烦躁,以至于连吃饭都不香了,更讶异于谈煊这个本来只是他重生回来,当做逃跑计划中一环的“棋子”,竟然在某个时刻,影响到他的思绪。 今晚。 闻逆川掐指一算,已经有三四天没见过谈煊了,尽管两人同住在主院里。 夜已深,闻逆川正要打算歇息之时,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他有些意外,这个点了,到底是什么人会找他,开门一看,竟然是赵勇。 “赵将军,何事?”他问道。 “闻公子,将军说,他,额,”赵勇停顿了片刻,而后又接上,“身体略有不适,还请闻公子前去替他瞧瞧。” 闻逆川有些奇怪地蹙了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多问了一句:“他哪里不舒服了?” 赵勇神色也很奇怪,只见他三番几次组织语言,最后还是没吐出一个字,只得硬着头皮对他说道:“还是请闻公子前去瞧一眼吧。” 第99章 话已至此,闻逆川不好再推脱,于是跟着赵勇一起踏出了房门。 在外头看,主卧的房间灯火通明,闻逆川随着赵勇走过去,只见身前的人进去通报了一声,便招手让他进去了。 一进门,就撞见了正在翻看卷宗的谈煊。 谈煊似乎也感觉到有人进来了,于是立马把书卷合上,推到了一边,目光幽然抬起,落到了闻逆川的身上。 “你来了。”他说。 “过来。”谈煊又说,目光跟随着不断靠近的人。 闻逆川步步靠近,观察着眼前的人,几日不见,谈煊好似消瘦了一些,似乎是没休息好,双眼下泛起了一圈淡淡的青色。 “方才听闻大人身体不适,前来替大人瞧瞧。”说完,闻逆川蹲坐在了矮桌的对面。 两人相对而坐。 闻逆川抬眼看着眼前的人。 “我看大人这些天是没休息好。”还没等他问,闻逆川自顾自地说道,“大人是觉得哪儿不舒服?” “胸闷得厉害。”谈煊的语气淡淡的,听着也不像胸闷的样子。 闻言,闻逆川抬起手伸向谈煊,一只手固定住掌心,一只手替他撸起袖子。 “你这是……”谈煊被他忽然触碰的举动惊了惊,下意识手往后缩,可闻逆川力度加大,把手摁在了原处。 “我替大人把把脉。”闻逆川说道。 说完,闻逆川指骨分明的手搭了上来,三根手指不偏不倚地抚在手腕的寸口处,不轻不重地往下触摸。 谈煊垂眸看了一眼,而后又别过了脸。 不知是不是错觉,自打闻逆川把手放上来的那一刻,他感觉胸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变成了如鼓一般的心跳。 这样的情况似乎已不是第一次了,这样不经意的触碰,总能让表面平静的谈煊,内心激起千层浪,翻涌得让他无法集中精神。 这何尝不是一种“怪力乱神”。 闻逆川把着脉,触摸了一会儿,而后缓缓抬起眼,对着谈煊来了一句:“大人,你好紧张啊。” 谈煊神色一紧,连说话也没有方才那样有底气了:“我、我有么?” “有。”闻逆川靠近了几分,那只放在脉搏上的手范围更大地去触摸。 可越是这样,越让谈煊难以平静下来。 下一秒,谈煊直接把手抽了回去,把闻逆川也吓了一跳。 “把脉把了这么久,也没见你说出个所以然来。”谈煊语气责怪道。 闻逆川顿时委屈地皱起眉毛,说道:“是你一直脉象不稳,我都没摸清楚。” “我没事了,我现在好多了,”谈煊说着,冲眼前的人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闻逆川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可奈何谈煊一副要“送客”的姿态,让他也不好再坚持了。 既然人家都说没事了,他也没必要强求。 于是,闻逆川就这样不明所以地被请了出去,回到小房子的时候,他还忍不住骂一句,谈煊这人真是的。 时不时就会冲他发神经。 深夜。 蝉鸣此起彼伏,闻逆川褪去外衣,安稳地躺在床榻上,听着外头逐渐规律的白噪音,渐渐来了困意。 几乎是合上眼的瞬间,他就进入了梦乡。 然而,还没歇息多久,忽然,门外一阵剧烈的动静,把他惊醒,他翻了个身,只是揉了揉眼的功夫,门竟然被打开了—— 一个高大的声影摇摇晃晃地冲他走过来,许是环境黑暗,那人一连撞到了座椅,而后嘎吱一声,又磕到了一边的桌角。 “嘶。”闷痛地声音传来。 闻逆川此时被吓得不轻,这大晚上的,竟然还有人破门而入,他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还没等他找到床下的鞋子,那人竟然直直地扑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挂在了闻逆川的身上—— 极高的身材,炙热的体温,还有他身体上独特的檀香味。 来人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谈煊头发也乱了,原本梳得整洁的发髻全部散落,只留了一条松松垮垮的发带,要掉不掉的。 他整个人贴在闻逆川的身上,嘴里念念有词:“小川,我、我难受……” “你不会又……情蛊发作了吧!”闻逆川咬了咬牙,话音刚落,由于抵不住谈煊的重量,被反扑到了床上。 脑袋磕到了床头,一阵闷痛传来。 “小川,我好难受……”谈煊少有的软下语气,像撒娇一样缠着他。 与平日里那个杀伐果断、清冷禁欲的少年将军判若两人。 “你、你要把我压扁了,”闻逆川把人推开,“我,我帮你还不行吗。” 说着,闻逆川正想往里探去,用手替他纾解。 谁料,谈煊竟然挣脱开他的手,衔着他的脖颈,迷迷糊糊地说道:“不要用手……” “那用什么?” 这句话刚问出口,闻逆川的衣物就被扒了个稀碎。 第50章 接纳 谈煊每一次蛊毒发作,力气都会出奇地大,说他力大如牛都不为过。 闻逆川这小身板哪里是他的对手,两人力量相差只悬殊,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边挣扎着,边骂人:“谈煊,你疯了,你别得寸进尺……” 话音刚落,闻逆川只觉得后腰嗖的一凉,里衣被人扯掉了一片。 借着窗外的微光,闻逆川隐约能看清谈煊的轮廓,这也是他头一回凑如此近的距离看他。 第100章 谈煊一半脸迎着月色,勾勒成完美的轮廓,另一半边脸,则隐匿在黑暗中。 而实际上,也正如此刻闻逆川所看到的那样,即便与谈煊相处半年多了,他也只看到了谈煊暴露在光线中的一面。 谈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谈煊是不是如他所接触那样的“正人君子”,他一概不知。 可当下,这人就一点都不“正人君子”! 两人对抗之际,闻逆川只觉得空间越来越小,只因谈煊把他逼得越来越紧,脸几乎要贴到了他的一侧脖颈,嘴里还喃喃个不停:“小川,我好难受……你让我做吧。” “求你了,小川,我好难受,你让我做吧……”迷迷糊糊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他说话时吹出来的气,弄得闻逆川又热又痒。 “让你做?!”闻逆川咬着牙反问道,“你会不会做啊,我就让你弄,你把我弄坏了怎么办啊。” 谈煊没有说话,而是用力点了点头,竭力证明他可以做到。 闻逆川的手半信半疑地撑住,使两人之间拉开距离,他生怕再凑近一些,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谈煊的力气奇大,紧实的肌肉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与闻逆川软踏踏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根本无法与其对抗。 “小川,别推开我,好吗?”谈煊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是命令,也是哀求。 而后,闻逆川知道怎样推开身上的人都是没有用的,于是,闻逆川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抓着谈煊的一条手臂,语气既是警告也是哀求:“你、你最好不要乱来,别把我废了……” 话说到一半,嘴唇被人堵住了。 那是一个来自更高体温的人落下的吻,与前几次亲吻不同,谈煊这一次的吻,与其说是一个吻,不如说是歇斯底里的啃噬。 谈煊极具侵略性地贴上去,长驱直入,这还不止,他竟然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拇指和食指捏住闻逆川的下巴,强迫他张嘴。 闻逆川被吻得无处可躲,只能被迫接受着,而后慢慢地学,他的身体竟然在不自觉地回应着谈煊。 屋内,他却如抽泣一般细细密密地呼吸着,双颊被吻得通红,连同鼻尖、耳根都泛红了一片。 再后来,他好像昏过去了,可身体的只觉还在,只是脑袋不清醒了。 迷糊之际,他好似听到谈煊伏在他的耳边,说了一些话,然而他只隐约捕捉到了几句—— 谈煊说:“小川,你好漂亮。” 他说:“小川,你好软……” 他还说:“闻逆川,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 而后,他就彻底晕过去了,连抬一下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也听不清了。 三更。 狭小的床要容纳两个成年男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要一人稍稍一动,两人的身体就不免触碰到一起。 闻逆川是被渴醒的,他微微睁开一条缝,看见身旁斜躺着一人,而后头一歪,砰,不偏不倚撞到了那人肩膀上。 一阵闷痛,让他清醒了不少。 谈煊眼疾手快地爬起来查看身旁的人,一头乌黑的长发坠落,耷拉下来几缕在闻逆川的手臂上。 从这个角度看,谈煊犹如儒雅的翩翩公子一般。 然而,殊不知,约莫一个时辰之前,就是这样一位看起来斯文禁欲的公子,把闻逆川折腾得死去活来。 “小川?”谈煊轻轻地喊了他一声,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似乎生怕大声一些,就会伤到人一样。 闻逆川动了动口唇,干涩的喉间都快要冒烟了,许是方才一直张着嘴呼吸,亦或是求饶时说了许多话。 想发声,但发现喉咙沙哑得厉害,无奈的他只好舔了舔干得起皮的下唇。 “口渴了吗?”谈煊轻声问道。 迷糊间,闻逆川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许是太累了,脑袋昏昏沉沉的。 而后,那位翩翩公子轻松地翻了个身,倒了一杯水,一只手扶起闻逆川的后肩,另一只手举着水杯,送到他的嘴边。 一杯温水下肚,闻逆川只觉得喉咙骤然一松,张了张口,缓了片刻,而后说道:“谈煊,你弄得我好疼……” 这话本来是埋怨的意思,不知怎么的,一经说出口,怎么有种反向撒娇的意味。 闻言,谈煊怔住了,关切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好像真的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他眉宇微动,眼前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愧意,声音放得更加轻柔,问道:“抱歉……小川,是我太粗鲁了,告诉我哪里疼了?” “脖颈,后腰,大腿,还有……”闻逆川顿了顿,“那里。” 话毕,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一瞬。 “可是你方才还抱着我说……”谈煊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算了。” “我方才说什么了?”闻逆川倒是好奇起来了,追问了一句。 谈煊的目光移回来,乌黑色的瞳仁里,在微弱的光线下,依旧出奇的亮,一眨眼,好似抖落了星辰。 “你说,还想要。”谈煊回答道。 闻逆川顿时哑然,他张了张口,而后竟然发现自己没话可以反驳。 这是他说的?!他当真这么说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怎会迷恋这种苟且之事,简直是污言秽语,脏了他的耳朵! 第101章 “我、我不可能这样说的……”闻逆川原本还硬气的脖子往被窝里缩了缩,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继续反驳道,“弄得那样疼,连腰也疼,腿也不舒服,我现在觉得身体就想散架了一样。” “抱歉,小川,”谈煊再次道歉,心疼地皱了一下眉,思忖片刻,又说道,“要不,我喊大夫来给你瞧瞧?” “别!不要!”几乎是同一时间,闻逆川抗议道。 这人竟然还想喊大夫,就不怕这等苟且之事被人发现了,他不要面子,闻逆川自己还要面子呢。 “那下次,我保证,下次一定让你舒服,好不好?”谈煊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贴在闻逆川的耳旁,暧昧的气氛瞬间升腾。 下次?! 他竟然还想要下次。闻逆川连想都不敢想,而且才刚结束,他竟然就在琢磨下次了……差点要被气晕过去。 为了转移话题,闻逆川又抱怨起了别的事:“这床又这样小,方才我都不知道磕到多少次脑袋了,都要把我磕迷糊了。” 闻言,谈煊居然很认真地审视了一遍这床榻,而后点点头,说道:“确实是小了。” 根本睡不下两人成年的男子。 而后,谈煊又忙不迭地接了一句:“小川,你搬到主卧来睡吧,我的床榻很大。” “不、不、不要。”闻逆川一口拒绝了,没想到事情竟然往这个方向去发展了。 如今同住一个院子都这样了,要是再搬到主卧去,那以后晚上的日子,他都不敢想…… 见他如此激烈地反驳,谈煊也没好再提了,而是轻轻地抚了抚闻逆川下垂的发丝,不动声色地替他别到耳后,说道:“小川,身体累了就早点歇息吧。” 闻逆川被他忽然温柔的举动噎得愣在了原处,记忆中,会这么对待自己的,也只有娘亲了。 而他现在已经没有娘亲了。 谈煊方才不知是有意、还是不经意的举动,竟然戳到了闻逆川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面对这样温柔的谈煊,闻逆川少有地没有再反驳了,指尖擦过脸颊,留下丝丝痒意,而后,他缓缓地闭上眼。 可身体还是不舒服,他只能尽量让自己忽略从身体里传来了火辣辣的痛觉。 迷糊之际,谈煊好像离开了,并没有过夜,离开前还替他盖好了被子。 人一走,房门一关,闻逆川猛然睁开了双眼,他其实早已困意全无,脑子里全是今夜与谈煊缠绵的画面。 他也记不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与谈煊的关系,竟然变得这般不清不楚。 他反省了自己,其实是有无数次推开谈煊的机会,可最后,他竟然选择了接纳,好像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亦或是思绪中潜意识的渴望。 那他在渴望什么呢? 渴望被爱,被温柔对待,或者是上辈子一直都没获得过的依赖感。 闻逆川轻轻翻了个身,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对于谈煊的情感越发复杂。 这让早就知道谈煊结局的他,情何以堪。 后来,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入睡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赵勇敲响房门,进来后留下了一个精美的盒子。 闻逆川扶着后腰下床,蹒跚着走到盒子前,用手勾了勾开关,轻松把盒子打开了—— 各式各样的药膏闯入他的眼帘,仔细一看,全都是在市面上买不到的御用药材。 闻逆川随意拿起一个查看,他略懂药材,所以越看越明白它的珍贵,光是那样小小一罐,也不知要多少银两。 闻逆川喊住还没走远的赵勇:“赵将军,这是谈煊给我的?” 赵勇闻言,脸色变了变。 过去,闻逆川管谈煊都是叫“大人”,有时候会喊“将军”,这直呼其名的,还是头一回,吓得赵勇站直了身子。 “是,”赵勇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谈将军还说,如果不方便,他晚些可以回来给公子您上药。” 闻逆川反应了片刻,直到身子一动,从某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他才恍然意识到,那“上药”的意思。 第51章 糕点 那晚的经历太过深刻,以至于只要闻逆川一个人静下来,脑子里就浮现出谈煊动情的模样。 他说的话,他做的事,还有他的指尖触摸到皮肤时,那种浑身一颤的感觉,如潮水般袭来 最糟的是,闻逆川发觉自己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谈煊调试成了另一只适应—— 他开始变得不抗拒了,开始觉得亲吻和拥抱是常有的事,甚至觉得被索取都…… 他立马打住了思绪,不能再想了。 重活一辈子,没了上辈子被扫地出门活活饿死的凄惨,竟然变成了另一种,被同为男人的谈煊压在身下的窝囊。 算什么男人! 矛盾与挣扎,让他出了神,几乎忘记了端着盘子偷偷溜进来的白玥。 白玥歪着头看了他许久,直到闻逆川不经意间地回眸,与她的目光碰到一起,才被吓了一跳。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闻逆川一阵惊呼,但更多的是心虚。 因为方才脑子里还在想与谈煊的那些苟且之事,若是白玥机警些,就能看出端倪。 “小川哥,我在这里站了许久了,”白玥也被他的惊呼吓到了,“是你不知在想什么出了神。” 说着,白玥把托盘放下,说道:“我今天又做了一沓新的艾叶糕,你再尝尝,有没有长进?” 第102章 闻逆川匆匆扫了一眼托盘,只见上面的糕点奇形怪状的,黏糊糊地粘在碗碟上,色香味没一个沾边的,看着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他搞不懂白玥一点烹饪天赋都没有,为何还要孜孜不倦地捣鼓。 闻逆川本来下意识想说“不吃”的,但一看白玥满脸期许,又不忍打击她,于是,幽幽来了一句:“放下吧,我还不饿,我过会儿尝尝。” “哦……”白玥应下了,而后目光又移回了闻逆川的脸上,神色古怪。 闻逆川很快被她看毛了,反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小川哥,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白玥迟迟疑疑的,欲语还休。 “不想说别说。”闻逆川想着谈煊的事正烦躁。 说完这一句,他顿时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了,白玥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迁怒于她属实不合适。 于是,他又缓了缓语气,说道:“你与我这样熟络了,你要说便说,还犹豫什么呢。” “小川哥,我觉得你跟王爷一起从草原回来之后,嗯,怎么说呢……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白玥读书不多,词语贫乏,只能这么概括一句。 可闻逆川听懂了,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他也变得不淡定了—— 看吧,连白玥都看出来了。 “怎么不一样了?”闻逆川问她。 白玥挠了挠头,想了许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了,最后,她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语气迟疑地说道:“小川哥,你不会……不想走了吧?” 所谓的“走”其实是两人先前约好的,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逃跑”。 上一回假死苗疆失败,被谈煊带回京中,闻逆川和白玥两人就一直在谋划下一次的逃跑。 可眼下,闻逆川先是从偏院搬出来,而后跟着谈煊去刑部办案,又去草原骑射,养在偏院的蛊虫,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批了。 逃跑的计划遥遥无期。 可不知怎么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闻逆川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愠怒和无尽的烦躁,也不知是因何而生出来的。 “你胡说什么!”闻逆川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随即,某处传来的痛楚,又让他动作不敢那样大,而后慢慢坐了回去。 白玥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我都跟谈煊说好了,我替他解蛊,他痊愈之后,就会放我们回苗疆,所以蛊虫什么的,也不用再养了,”闻逆川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假死的事情,你莫要再提了。” 白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不明白平日里一贯对什么事都云淡风轻、抱着一种“死了就算了”的人生态度的闻逆川,今天为何这样烦躁地冲她发火。 白玥垂着脸杵在房内,闻逆川看向她的时候,问道:“你还有什么事么?” “小川哥,我……”白玥委屈地扁了扁嘴,“我们要回苗疆,才算是回家,我们才能真正地获得自由身。” 听罢,闻逆川的心脏狠狠一抽,他喘了口气后,问:“这话谁给你说的?” “小川哥,那是你自己说的,一年前离开王府回苗疆安葬你母亲骨灰的时候,你亲口说的。”白玥弱弱地说道。 一年以前啊,原来是他自己说的啊。 可再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闻逆川竟然没了当初想要逃出去重新生活的斗志,而是觉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到了他的脸上。 自己说的话,最后连自己都变得迟疑了。 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 闻逆川深吸一口气,叹道:“走肯定会走的,处理完事情,我们就走。” 白玥点点头,而后又提醒道:“对了,小川哥,之前你说想再去见戚仙人,我给他去了信鸽,他说这几日都在玉山上,随时恭候。” “知道了。”闻逆川应着,冲她摆了摆手。 白玥离开之后,闻逆川冲着那盘奇形怪状的艾叶糕发了许久呆,思绪中回荡着白玥那句话,一字一句,那全都是他自己曾经想要做的事情,现在却化成了固有的坚石,坠在他身上,拖住他前行的路。 刑部。 谈煊一早回到办公房,云牧就在外头等候多时,一见谈煊来了,就立马上前拱手行礼:“谈大人。” 半月不见,云牧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整个人都瘦削了。 本来云牧是派给谈煊做京城男子遇害案的副手的,如今案子告破,云牧也应当回到原来那抄抄写写的岗位上去。 可由于谈煊作为圣上的陪同,去草原会见邦国贵族,刑部的人鉴于谈煊的身份,也不敢乱动他先前用过的人,于是,此事暂时搁置了。 如今谈煊回来了,想必云牧调回原岗位的事宜,也会提上日程。 “进来说。”谈煊冲他抬了抬下巴。 一进门,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云牧就扑倒在地,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谈大人可还记得先前的案子,想必、想必……” “另有隐情?”谈煊神色没有起伏。 云牧抬眼,望着谈煊了然的神情,眼前闪过了一丝错愕:“大人您……都知道?” 不敢置信的语气蹦出,但更多的,似乎是信仰的崩塌。 谈煊不在的日子,刑部尚书钱彻把审问王五的事情交给了那个大腹便便的伍大人。 而云牧则跟着伍大人去审问王五,并做文书记录。 第103章 谁料这伍大人一上来就是一顿痛打,似乎在意的不是真相,而是让王五认罪,可王五牙关咬得很紧,没有任何认罪的说辞。 几日审问无果,伍大人便找来了些可怕的刑具,好生“伺候”王五。 云牧几经挣扎,最后把此事报给了钱彻,希望他能主持公道,谁料这钱彻置若罔闻。 不仅如此,伍大人还知道了云牧告发他屈打成招的事,这下可好,云牧也被革出了办案的队伍,被“穿小鞋”是常有的事。 鉴于之前云牧是谈煊的副手,谈煊一日未归,他们也不好把人折磨得太厉害。 如今谈煊回来了,云牧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想让谈煊继续主持公道。 可就方才谈煊那淡淡的反应来看,云牧心中一紧,这些戴乌纱帽的,怕不都是一个鼻孔里出气儿的。 只见他畏畏缩缩地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谈煊掀起眼皮,看着这个瘦得像秃猴一样的副手,谁能想到,仅仅一月多以前,云牧刚刚当上副手那会儿,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他眼里的光都暗淡了。 “此案已经移交给了伍大人,我没有权力插手。”谈煊语气很淡,淡得就像没有注入一丝情绪一般。 即便谈煊是皇亲国戚,在朝堂之上,那也是论资排辈的,钱彻说的话,分量就摆在那里,不容轻视。 云牧不出所料地点点头,而后又重重地给谈煊行了一个大礼,说道:“我在刑部地位本低下,承蒙谈大人抬举,才有机会像真正的刑部人员那样办一次案,云牧在此,多谢大人了。” 谈煊没有回应他的感激,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起案件的事情:“不过,此案诸多疑点,我不知道伍大人是怎样办的,但就我所了解的情况而言,我依旧不相信,王五就是凶手。” 闻言,云牧弓着的身子一顿,再次抬眼看向正襟危坐的谈大人。 前后不到几十秒的时间,谈煊说的话,让他惊了又惊,思绪犹如海浪一般翻滚。 “在刑部是不能查了,”谈煊说道,“但不代表我们不能自己查。” “可大人,擅自查案……”云牧欲言又止。 “有事我顶着。”谈煊言简意赅。 战场上,他的刀不杀无辜者,如今身穿官服,想必也一样。 云牧眼睛红了一圈,谈煊就如他认识的时候一样,与周围的那些大人们格格不入,但却让他的眼里再次有了光。 几人整理了卷宗材料,谈煊打算找机会,再去审一审王五。 忙碌一整天,回到府上的时候,谈煊不自觉地绕过了书房,直笨主院而去。 对此,他自己的解释是,办案累了,要休息。 经过闻逆川那屋,他停下了步伐,忽然转身,问身后的赵勇:“药你都给他了么?” “给了。”赵勇笃定地点点头。 “他……”谈煊抿了抿唇,那晚的记忆翻涌,他赶紧打住思绪,“他有说什么吗?” 赵勇停下来,用力想了想,还真被他想到了什么,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公子说很疼。” 谈煊:“……” “我不是问你这个,”谈煊打断了赵勇,“我说问,给他药的时候,他有说什么吗?诶,算了,你到底怎么同他说的?” “我说,将军您会给替公子上药。”赵勇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当真说了这一句?”谈煊确认道。 赵勇点点头。 俄而,闻逆川的房门被冠冕堂皇地敲响了。 房门一拉,那张清俊华美的脸逐渐清晰,闻逆川动作一顿—— 本来理了一下午的思绪,就在撞上谈煊那乌黑瞳仁的那一刻,又彻底乱了。 闻逆川佯装镇定,语气轻飘飘地问:“大人,何事?” “赵勇没同你说吗,”谈煊从容地跨了进去,“我来给你上药。”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好像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都是理所当然的。 闻逆川怔了怔,回忆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但他也没答应啊! 可此时此刻,谈煊已经进来了,门还被他带上了。 “药给我。”谈煊伸手。 “我、我……”闻逆川的视线乱瞟,忽然,注意到了桌面上那盘奇怪的糕点上,于是灵机一动,“大人,我还在吃东西,晚些、晚些再上药。” “吃什么?”谈煊的目光也凑了过来。 闻逆川咽了咽喉咙,看着那盘一块都没动过的糕点,回答道:“艾叶糕。” “这形状……有些奇怪。”谈煊蹙了蹙眉。 他从小锦衣玉食,见到的、用过的、吃过的都是顶好的,做成这样的艾叶糕,自然不可能搬到堂堂平南王的面前。 谈煊凑近一看,这不看还好,一看不得了,只见少年的眉心促得更紧,连说话都带着愠色:“我不知如今膳房竟做出如此糕点了。” 谈煊下意识以为,膳房的阿嫲们苛待了闻逆川,给他吃这些劣质糕点。 再次看向闻逆川的时候,谈煊竟有些无措,缓缓道:“是我没有敲打他们,你多有委屈,此事不会就此罢休,我会替你好好说道。” 语气听起来,像哄人似的。 先前还没弄明白情况的闻逆川这下完全明朗了,他赶忙解释道:“大人、大人别误会,这不是膳房阿嫲给我做的,是,是,额……” 第104章 他想说那是白玥做的,但按则法,白玥是不能进入主院的,送糕点都是她打着闻逆川的名头,吓唬守卫,然后溜进来的。 这么一说,岂不是把白玥给出卖了。 “你做的?”谈煊眼里不敢置信。 对上了更加不敢置信的闻逆川—— 他既然这么说…… 闻逆川点点头:“大人就当时我做的吧。” 而后,谈煊眉宇一舒,竟然没来由地夸了起来:“这糕点看着虽然形状奇怪,但也别出心裁,我从小到大,也没吃过这样有意思的糕点。” 闻逆川心道,你当然没吃过,那可是出在白玥之手的“破烂”。 “我尝尝。”话音刚落,谈煊就拈起一块,放到口中。 闻逆川站在一旁,挡都挡不住。 第52章 上药 谈煊的唇齿刚刚碰到糕点的瞬间,眉心蹙成了一团。 闻逆川看着他咀嚼了两下,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随着谈煊的喉结滚动,闻逆川也跟着咽了咽喉咙。 有多难吃,他是知道的,但谈煊吃下去了。 “大人?”闻逆川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 谈煊定了定神,似乎咽下去需要费很大的力气,而后说道:“还不错,就是,有点、有点……咳咳咳。” 谈煊好像卡嗓子里了,一直咳嗽不止,眼周红了一圈,冷白的皮肤泛起少有的绯红。 闻逆川眼疾手快地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谈煊接过去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的时候,他也终于缓过来了,他深吸一口气,问道:“闻逆川,你自己吃过吗?” 闻逆川心虚地垂了垂眼,而后还是扯了个谎:“吃过……有待长进,对吧。” “嗯。”谈煊颔首。 糕点也吃过了,茶水也喝完了,两人的眼神再次撞到一起,不由都往同一个方面想去—— 上药。 闻逆川心中犯起了嘀咕,心想,他不会真的要同自己上药吧。 然而这念头刚一飘过,谈煊就抬脚走了过来,这房子不大,里头放的东西一览无余,只见他步履坚定地走到那药箱前,打开后取出一瓶,转过身来的时候,冲闻逆川抬了抬下巴:“你躺上去,我替你上药。” 听罢,闻逆川呼吸一窒,敢情方才谈煊闭眼咽下去的那一块糕点,也是为了给自己上药而准备的。 好让他不能拒绝。 他到底是想不明白,谈煊安的是什么心,是想看他痛苦的样子,还是养尊处优的王爷天生爱捉弄人。 “大人,我可以自己上。”闻逆川决定再挣扎一下。 “你自己?”谈煊挑了挑眉,“你自己看得见么?” “你若能自己上,为何一整天都还没上药?”谈煊一语中的。 确实,该上药的地方在身后,自己上属实不方便,为此,闻逆川还忍着火辣辣的疼痛,坐立不安了一整天。 他白日里三番四次尝试自己上药,可不是位置对不准,就是身体拗不过来,一起之下,他还摔了一瓶药膏,心里暗忖,不如疼死他算了。 可话又说回来,这事交给谈煊去做,也方便不到哪里去! 闻逆川扭扭捏捏不太情愿,但挡不住那处隐隐作痛,他只好乖乖地走到床边,动作迟缓地趴到了床上。 下一秒,他只觉得视线一暗,身后一个高挺的身影笼罩过来。 是拿着药不断走近的谈煊。 就在两人的衣摆交叠之时,闻逆川又不安地转过头来,说道:“大人,且慢!” “又怎么了?”谈煊动作一滞。 “大人,先前可是有给人上药的经验?”闻逆川声音微弱,因为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很荒谬。 谈煊是什么身份,几乎是被人伺候着长大的,哪里会给什么人上过药。 “没有。”谈煊也回答得很干脆,连骗一下他的心思都没有。 “这……”闻逆川张了张口,没想到对方如此坦诚。 谈煊似乎被他问得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啪一下,把药立在床边,叉腰站在床边,反问道:“那你还上不上药,不想上的话,那我出去了。” “且慢,”闻逆川侧了侧身子,露出半张脸来,“上的……” 憋了一整天,那处干涩又刺痛,自己又不能上药。 只见谈煊轻叹了一口气,重新抓起药瓶,冲他抬了抬下巴,说道:“那你转过身去。” 没等闻逆川缓过神来,只觉得后背嗖的一凉,衣摆被人掀起来了。 而后,是谈煊打开药瓶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呛鼻的味道,一缕接着一缕地钻进他的鼻孔,直冲脑门。 这味道很冲,让闻逆川鼻子一抽,再想到那药膏会浸入身体,他不禁浑身一颤,定是钻心的疼。 “大人,再等等!”闻逆川说着,把手伸向身后。 谈煊的动作再次被打断,他有些无奈地蹙了蹙眉,说道:“又怎么了?” “大人,我、我打小就怕疼……”闻逆川少有地说话磕巴,总觉得在谈煊面前说这种话,就像是无形的撒娇。 好像在哀求他动作轻一些。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谈煊说着,修长的指尖伸入药罐的瓶口沾了沾,再次抽出手时,沾满药膏的指尖油亮亮的。 指尖触碰皮肤,动作轻柔,好似在抚慰受伤的小动物。 闻逆川一开始还紧张得浑身紧绷,到后来,随着逐渐适应,身体也放松下来。 第105章 磨损的皮肤黏膜浸入清凉的药膏,好比干燥的沙漠有了水源,滋润得当,再加上谈煊手指移动的幅度不大,不会让他觉得突兀。 伏着身体的闻逆川抿着唇,其实从身后传来的疼痛已经越来越小了,相反,两辈子了,他受过不少伤,这还是头一回让他感觉上药是不会疼的。 没想到谈煊这样的王爷,照顾起人来,还称得上细心。 许是痛感没那么明显了,一整晚没睡好的闻逆川,趴在床上闭上眼,竟然不知不觉地快要睡着了。 忽然,一道声音把他从半梦半醒中拽了回来。 “是这里吗?”谈煊问道,“还疼吗?” 语气是少有的温柔,也不知是不是闻逆川多心,似乎那一晚的疯狂之后,比起以前的冷漠和不屑,谈煊对他变得耐心温柔了很多。 “当然疼!”闻逆川嘟囔道。 其实已经不那么疼了,但谈煊既然都问了,他肯定要说疼的,还像模像样地咿咿呀呀喊了两声。 “这么疼?”谈煊被他的叫喊声吓了一跳,不过是上个药,怎么像杀猪一样。 “那肯定疼啊,我又不像大人你,只用享受就好了,后面受罪分明是我……”闻逆川反驳着,一不小心把话说得露骨了。 闻言,谈煊的动作明显一顿,所幸闻逆川是背过身去的,不然他就会看到不苟言笑的王爷此时耳垂都红了。 短暂的停顿,谈煊又继续给他上药,动作更轻了。 可方才闻逆川那句话就像一个塞子一般,堵在胸口,让谈煊忍不住反驳:“你敢说,你一点舒服的感觉都没有吗?” 这回轮到闻逆川沉默了,只见他直接把头埋在了枕间,权当听不见。 谈煊咬了咬牙,这人就知道耍赖。 在他的视角看来,闻逆川这人先是假死骗了他,而后大大小小撒了各种谎,现在还学会耍赖了。 若平时遇到这样的人,谈煊定会避而远之的,可到了闻逆川这里,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即使他欺骗,他耍赖,可谈煊就是讨厌不起来,反而在潜意识里,身体似乎对这个人有某种特殊的依赖。 上药结束,闻逆川好像昏睡过去了,也不知是疼的,还是舒服的,反正最后还是谈煊替他翻的身,盖好了被子。 药膏放回了箱子里,他轻手轻脚地离开,缓缓合上了房门。 刑部。 夜里驻守相对松散,云牧瞧瞧潜入。 通过牢房的大门,那人正欲拦他,他便出示了刑部的令牌,而后就把他放进去了。 王五是被多人看管着的,旁人几乎很难靠近。 云牧这些天跟着伍大人办案,和牢房看守的人混得比较熟络,再加上夜里他们会交接班,那会儿最为松散。 于是,云牧一进去,就直奔关押王五牢房的门口,见到驻守的侍卫,上去就送了一壶好酒。 “大哥这些日辛苦了,来,喝两杯。”云牧笑着,打开了酒坛子。 那大哥自然是认得云牧的,但他这些日发现伍大人手底下的人并未同云牧一起来审问王五,一时也吃不准。 “云大人,这段时间都不见你来了。”那大哥象征性地客套了两句,眼镜直勾勾地盯着那坛酒,嗓子都快要冒烟了。 “这些时日整理卷宗,自然少来,但我在记录是发现了些空缺,所以特地来再询问询问。”云牧说道。 牢房的人尚且不知云牧已经不随伍大人了,那大哥迟疑地问道:“可是伍大人授意?” “卷宗要何人授意呢?记录罢了,就算是传到任何一位大人那里,自然都是应允的。”说着,云牧又再次有意无意地露了露自己腰间的令牌。 “如此,还请云大人尽快,我等要交接了。”那大哥说道。 “好,多谢兄弟。”云牧道谢后,便进门去了。 王五是独立关押的牢房,从门口进去还要走好一会儿,直到走到跟前,云牧停下脚步,抬眼一看,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 王五的四肢被厚厚的铁链拴了起来,满身满脸都是伤口,衣物已被鞭挞得不成样子,眼球好似也破了一只,肿得厉害,整一侧都突出眼皮了。 头发乱糟糟的,就像随意困在一起丝线,发梢还滴着水,似乎前不久被人泼了一脸。 云牧咽了咽喉咙,哪怕之前见识过伍大人审犯的手笔,如今再见,还是不由下意识想干呕。 云牧缓缓靠近,小声地呼唤着:“王五、王五……” 喊了好一会儿,被铁链吊起来的人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只见他艰难地睁开那只没有被戳破的眼镜,呆呆地望了他一眼,而后又垂了下去。 “王五,你别怕,我不是原本那拨人所托,你有什么可以同我说,我家大人会替你主持公道。”云牧又说。 就在两人拉锯之时,殊不知,牢房的门外的几里路,一辆马车奔驰而过,直往牢房的方向而去。 车上坐着的,正是伍大人。 第53章 重生 下过雨的街道,充斥着一股潮湿的气味,无论人走过还是马车轮子滚过,不免发出滋滋的水声。 伍大人的马车越跑越快,直指牢房的方向。 而另一边,牢房内,云牧还在苦苦地翘开王五的嘴。 王五被用了刑,一口好牙掉的不剩几颗,一开口就流浓浊的血液,说话也带着黏腻的水声。 第106章 一张嘴,还掉出来一颗带血的牙齿:“你、你们、你们……枉为……” “王五!”云牧打断了他,他自然知道王五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些时日高度的精神摧残,让王五下意识地打住了。 “你要知道,你进来这里,伍大人也不会轻易放你出去,熬到最后,你还是只有一条路,何况,你还有妻儿呢……如今你又能靠得住谁,就算你一直不认罪,到最后,把你打死了,罪名也还是落到你的头上。”云牧一口气把话吐了出来,根本无暇顾及此刻的王五是否能听得进去。 说白了,认罪是死,不认罪也会死。 可王五幕后的人还是安然无恙。 说到“妻儿”,王五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云牧知道,他动摇了。 “妻……儿……?”王五又呜咽了一声。 偷盗宫中珍宝尚且是他与被抓的同伙受罪,可杀人的罪名也冠到头上,那定是妻儿也要连坐。 这也是王五为何打死不认罪的缘故,可眼下,伍大人没少用王五的妻儿拿捏他,成了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云牧很快就敏锐地猜到了他的症结。 “谈大人说了,你若能把幕后之人供述,那他便下场保你的妻儿。”云牧说道。 其实谈煊的原话并没有说得这样仔细,只是说“出了什么事他顶着”,可当下,云牧也只得这样转述,才有可能打动王五。 两人静默了半晌,最后,只见王五艰难地张了张口,说话的样子十分痛苦,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确实……不知幕后……但,我知道……春意楼……地下……有一处暗格……” 说话的时候,血液滴落到脚下,王五就着浓浊的液体,用尚且还能动的小腿,晃动了几下,似乎是在告诉云牧具体的位置。 云牧睁大双眼,精神高度集中,看着他一下又一下地比划着,最终成了一副不太正规的、简易的地图。 “那里有什么?”云牧又追问。 王五张了张口,又流出好多血液,已经说不成一句话了,只能喃喃地说几个单字。 云牧不死心,又追着问了好几遍,可最后还是没听出是什么,王五又昏过去了。 此时,门外好像来了动静,似乎是几个看门的侍卫在交接。 云牧忽然一惊,他想得赶紧走了。 于是,他舀起牢房旁木桶里的一瓢水,哗的一下,把王五脚下的地图冲散,而后拍了怕手上的水渍,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一路通畅,直到完全走出了牢房的大门,都没有人拦他。 殊不知,载着伍大人的那辆马车,本应该早些到的,谁料在某个巷口,遇到了意外 。 本来大晚上要去审犯人,伍大人就很窝火。 那倒不是他有多称职,只不过是那刑部尚书钱彻催得紧,只给了他三天时间,要他马上结案,于是,他一合计,当下最快的办法,就是要那王五认罪了。 于是才有了连夜去审问这一出。 本来心情就烦躁,谁料一出巷口,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把有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过来,把他伍大人的马车给撞了。 来人十分勇猛,似乎就是冲着他的马车去的,不求钱、也不要命,直接就把他连人带马撞翻。 好似这么匆匆一下,就是为了撞他的车。 伍大人大腹便便的,一身肥肉,被撞得脑袋嗡嗡的。 最气人的是,那车撞完就走,追都追不上。 伍大人理了理发冠,修整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启程。 来到牢房的时候,云牧早已离开,那儿的人也交接过了,他随口问了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了。 他也无暇顾及这些,只想把那王五打到认罪,只当是无事发生,双手一背,就往牢房里去了。 翌日。 云牧把他连夜画好的图交递给了谈煊。 谈煊结果图纸,扫了一眼,就问:“这是春意楼?” “正是。”云牧回答,“我昨夜审问那王五,他只说知道这个地方有暗格,但幕后之人,他确实不知。” “那这个地图……”谈煊略微停顿了一下,而后改了一种问法,“这里面是什么?” 云牧摇摇头,看来这一层,他也还没问出来。 另一边,在平南王府的闻逆川也没闲着。 前两日被谈煊蹂躏过后,今天终于恢复了些神气,忽而想起白玥说戚云贺约了他,今天便赴约去了。 谈煊前脚离开王府,他后脚就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那晚过后,谈煊对他有了“愧疚之意”,前些时日离开院子,还会有人跟在身后,今日出门竟然一路通畅。 许是谈煊把那些监视他的人都撤下去了一批。 玉山还是老样子,在山脚下是看不到形状的,被又厚又浓的雾气笼罩住。 他来到的时候,戚云贺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进门,他便发现戚云贺在沏茶,他身后悬着一幅水墨画,描绘的是一处瀑布,气势恢宏,留白很多,就那洒脱的劲儿,很符合戚云贺的风格。 英俊的白发男子闻见动静,琥珀色的眸子不经意抬起,与刚进门的闻逆川撞到了一起。 然后漫不经心一笑,他说:“知己,没想到你这么难约。” 闻逆川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每次两人小聚,都是他有求于戚云贺,缠着他问许多问题。 第107章 “抱歉,这些时日确有些事情在忙,”闻逆川应道,而后想了想,又觉得多加一句会更加有诚意,“外出了,不在京中。” 说完,他走近坐到了戚云贺的对面。 正要端起离他最近的那杯茶放到嘴边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了戚云贺悠悠然的声音:“是去草原了么?” 这个人说话太飘忽,尾音总是微微上扬,给人一种什么事都不在乎的感觉。 听罢,闻逆川一怔,手毫不意外地被茶杯烫到了。 他把手缩回去摩挲了几下,心中生出了疑惑,这戚云贺明明住在山中,又是如何知道他去了草原。 闻逆川记得自己没同他提过呀。 而后,他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白玥身上,心想,定是这丫头说的。 戚云贺没有抬眼,还在沏茶,但他好似察觉到了闻逆川的目光,而后幽幽道:“前些时日皇亲贵族前去围场宴会外邦使臣,平南王去了,你应该是随他去的吧?” 这么一听,闻逆川心中有了想法,看来不是白玥说的,是戚云贺自己打听来的。 毕竟,上回连住在平南王府的事情,闻逆川也未曾透露半分。 “原来戚大师还知道我住在平南王府。”闻逆川也学着他的口吻,悠悠然来了一句。 虽说是好友,但他这般背着自己打听,还是让闻逆川颇有些不悦。 闻言,戚云贺终于抬眼了,他看向闻逆川的神情多了几分复杂,复杂到连闻逆川活了两辈子的人,也读不懂他这个眼神的含义。 只见,戚云贺把落在眼前的那一缕银发往后拨了拨,别在而后,然后不徐不疾地说道:“上回,你让我算的那个人,想必就是当今封为战神的平南王吧?” 闻逆川眉心一蹙,放下茶杯,抬眼看他。 “他叫……谈煊?”戚云贺又说。 闻逆川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上一回,他见戚云贺的时候,两人交流的氛围明明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的戚云贺谦和又博学,对他提出的疑问一一解答。 可如今,总给他一种“危险”在迫近的感觉。 可闻逆川没打算直直地去接他的话,而是绕了一个弯,说道:“平南王的名声原来这样大,连久住山中的戚大师,也有所耳闻。” 戚云贺对于他迷糊话题的语气有些不满,转而用更为严肃的神色看他,紧紧抿着的唇,好似下一秒,就要说出一句让闻逆川接不住的话。 他说:“你为什么动摇?” “什、什么?”闻逆川下意识咽了咽喉咙,眼里由一开始的疑惑,变为错愕,再到现在有些恐惧。 好像什么秘密被人发现了一样。 “我问你问题,”戚云贺一字一顿,看着他的眼神更加笃定,“你不想走了?” “舍不得王府,舍不得如今的生活,还是……舍不得某个人?”戚云贺又问。 闻逆川心下一沉,戚云贺今天从他进门开始,就变得很奇怪,包括他方才问的问题,每一个都几乎要把他的内心击穿。 “戚大师为何要问这些,我都听不懂您的意思了……”闻逆川还打算继续装傻下去。 可这样,恰恰激怒了戚云贺,只见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闻逆川的眼神里带着考究,薄唇微微一动,问出了一个足以让闻逆川心跳骤停的问题—— “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为何还不抓紧时间逃跑?” 重来一次?机会?逃跑? 下一秒,闻逆川眼前闪过一丝错愕,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白发男子。 重生到现在,一年过去了,白玥不知道、闻迁不知道、温夫人也不知道……就在他笃定、然后慢慢接受自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时,竟然跳出了戚云贺这样一个人。 让他根本答不上话来。 第54章 矛盾 “我、我不知道您要说什么。”闻逆川反应了许久,回了这样一句。 与其说“听不懂”,不如是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因为这是连他自己都搞不懂的事情,为何会重生,为何会又重来一次的机会,还有为何会遇到谈煊这样的硬茬。 而坐在他对面的戚云贺,对他的遮遮掩掩似乎不是很满,闻言,只见他眼神里的温度骤减,看得闻逆川不寒而栗。 可他戚云贺自己,也是个很奇怪的存在—— 皮肤白得像从不见天日的一般,一头银发披在身后,而衬上的却是极其年轻俊朗的五官,这让人不禁想到一个词,少年白。 莫非他真的修炼成了仙人,亦或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邪祟。 本来闻逆川不愿直面回答,戚云贺就很不满,当下看他还在走神,于是,不满的思绪爬到了眉梢。 只见他扯平了嘴角,说道:“你的隐瞒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想帮你的人寒了心。” 帮他的人? 闻逆川更加一头雾水,他与戚云贺见面也不过两次,都是讨论些占星术法类的话题,谈何帮他。 两人四目相对,隐含在眼神里的话,似乎比直接说出口还要多,直到后来,闻逆川心思不稳,有点心虚地别过了眼。 最后,闻逆川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败下阵来,他轻声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是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也并非只有那一条出路吧……” 话还没说完,戚云贺就直接打断了他:“你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第108章 “怎么可能……”闻逆川下意识就像反驳。 “你自己也试过的,不是么,”戚云贺眼皮一抬,目光就像一把利剑一般,把人刺穿,“兜来转去,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一年多了,想必你不会不知道这一层吧。” 闻逆川张了张口,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悻悻地吞了回去,不为别的,只因他骤然想起刚进王府时,他凭着上辈子仅剩的记忆写下来的那张纸,记录的全是他所见证过的事情。 包括平南之战,包括京城男子被杀案件,当然,也包括谈煊的死亡。 重生回来的这一年,除了“谈煊死亡”之外,其他都一一验证过了。 都发生了,而且连时间都踩得那样准确,所有的因果,就像被一个巨大的时针罗盘记录着,然而在既定的时间精准地发生某事。 让人惊讶又无奈。 而后,随着一声叹气,戚云贺身子紧绷的神色一松,又恢复他懒洋洋的状态,他对闻逆川说道:“所以啊,离开、脱离、抽离,才是你最明智的选择,也是你的出路,也是想保护的你的人最希望看到的。” 前半句他尚且明白,可后面所提到的“保护他的人”,又是谁呢,闻逆川更摸不着头脑了。 可闻逆川却不以为然,即使无所辩解,也还要嘴硬一句:“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 “你舍不得他了,对吗?”戚云贺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那个“他”说得很隐晦,可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指的是谁。 可不知怎么的,原本闻逆川还想辩解一下的,可一说到谈煊,他就彻底没声了,还从心底里冒出一阵烦躁。 头一回觉得情绪不受控制,身子里像住了一把邪火,只要一提到谈煊,就会钻出来。 可说到底,被谈煊影响,却是闻逆川最不想看到的结果,谈煊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命定要走向死亡的人,凭什么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影响自己。 两人后来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但闻逆川从戚云贺那儿出来的时候,就像丢了魂似的,心不在焉,连出门不小心踢到了什么,都没发现。 好像是一个扫帚,闻逆川垂眼看向那只黄澄澄的扫帚,记得上一回来的时候,还能幻化成一只小人。 上回,那小扫帚精还“本座、本座”地喊着,嚣张得很。 可这回,却一动不动地挨在门边,彻底不会动了。 他忽而回头,发现戚云贺竟然破天荒地站在门口目送他,闻逆川鬼使神差地问起了那扫帚精:“它怎么不会动了?” 只见那白发少年神色冷淡,薄唇微启:“期数尽了,就活不了了。” “可上回,它说它再过二十年,就能下山了。”闻逆川又说。 得亏那扫帚精太嚣张,不然他也记不得那样清楚。 “它所看到的,本来就不是全貌,就像人永远都预料不到什么时候死亡一样,”戚云贺把门带上一半之时,补了一句,“我奉劝你一句,莫要浪费时间,尤其在没有结果的人身上。” 说完,门彻底关上了,连一条缝隙都不愿留出来。 闻逆川闭了闭眼,转身踏出了那道门槛。 被人知道了秘密、看穿了内心是不好受的,但比起这一层,更令闻逆川不好受的,是戚云贺明里暗里地点谈煊的所谓“结局”。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愿意对他好的人,这个人却是将死之人,然后还来了一个所谓“高人”告诉他,此事不可逆转,如此安排,真是过分。 怎能这般捉弄人。 白玥陪着闻逆川一起下山,闻逆川平时还会闲聊两句,可这回却一路走得魂不守舍的。 方才白玥在屋内听着两人聊天,说的话弯弯绕绕的,她几乎没听明白,还打了会儿盹,醒来的时候,正好他们也说完了。 下山时她小跑着跟在闻逆川身后,三番几次想好奇两句,可看着闻逆川拉下来的脸,又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回到府上的时候,谈煊竟然已经先他一步回来了。 一只脚踏进主院的门槛,赵勇就在那儿候着了,而且看样子似乎等了许久。 一见闻逆川回来,赵勇很轻地松了一口气:“公子这是上哪儿去了,将军回来的时候没见到你,还以为……” 后半句没说出来。 “我又不是逃跑,”闻逆川一句话噎了回去,“前些时日我也不是没与他提过,我要去与我在京中的朋友小聚。” 可似乎什么解释都不好使,赵勇还是皱着一道粗眉,语气迟疑:“公子,还是上里头去同将军讲一声比较合适。” “他不会生气了啦?”闻逆川一怔。 看赵勇那表情,似乎是吃了不少谈煊的脾气,还怪让人不自在的。 可赵勇听到这一句,也被吓了一跳,闻逆川说话怎么这般直接了,他咽了咽喉咙,竟然接不上话来。 “罢了,我现在就瞧瞧他怎样了。”说着,闻逆川就往谈煊那屋去了。 夏至之后,天色暗得越来越快,闻逆川走近谈煊的房外,发现里头已经点起了烛火。 隔着窗户纸,闻逆川看见里头的少年,束起发冠,好似在看什么书。 他抬手贴在门边,迟疑了一瞬,还是敲了下去。 敲三下,停顿了一会儿,里头没有应答。闻逆川蹙了蹙眉,奇怪,明明里头是亮着的呀。 平时谈煊最是警觉,当下是看什么书如此入迷,连敲门都不知道。 第109章 而后,闻逆川又敲了三下,还配合着喊了一声:“大人?” 终于,沉默了许久之后,里头终于有了反应,是很短促的应答,然后,窗户上的影子,放下了手中的书。 “进来。”谈煊在里头说道。 嘎吱一声,门开了一条缝隙,闻逆川身板小看,薄薄一片的,从那儿钻了进来。 一抬眼,就跌入了谈煊乌黑的瞳仁里,此时,他的神色没有一丝温度,冷得就像两人初次见面那般。 “大人。”闻逆川进去了,冲谈煊拱了拱手。 虽然两人一起干了许多事,包括那些苟且之事,但说到底,谈煊身份尊贵,闻逆川自然是给足面子,行礼是必不可少的。 “你倒是快活,这么晚才回来。”谈煊说话的声音漫不经心的,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可眼神却在闻逆川的身上游弋着,好似在寻找、确认些什么。 “大人,先前在草原的时候,您也答应过我的,让我去见一见京中好友。”闻逆川一开口就提起草原那茬。 谈煊定下来想了想,确有这么一回事,可不知怎么的,他回来的时候没见着闻逆川,心里就是不畅快。 而后,谈煊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怎么站得离我那样远?” “啊?”闻逆川怔了怔。 “过来。”谈煊冲他伸手。 闻逆川看他那神情和动作,就知道,谈煊已经不同他计较了,于是他不自觉地勾了勾唇,抬脚就走了过去。 像往常那样,闻逆川蹲坐在矮桌前,坐在谈煊的对面。 人一走进,谈煊的手有些不安分了,有意无意地碰了碰闻逆川的手,而后觉得这样太过刻意,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你觉得好些了吗?今天可还疼?”谈煊用很轻的声音问道。 原来是关心他啊。 闻逆川一下就听懂了,他摇摇头,许是又怕谈煊压着他上药,或者是真的不疼了,他回答道:“不疼了,药到底是管用的。” “那就好……”谈煊一抿薄唇,眼皮盖住了他不安分的眼神,听到闻逆川说好些了,好似又在盘算些什么。 闻逆川不经意的垂眼,不偏不倚地瞟到了谈煊桌面上的图纸:“这是……?” “春意楼,”谈煊毫不避讳地告诉他,“你先去同我一起去过的,那里或许能找到一些证据。” 听罢,闻逆川的神色却彻底变了,进门以来被关心而稍稍好转的心情又再次跌入谷底—— 他还在查这个会要他命的案子! 那张记录着谈煊十一种结局的图纸、戚云贺的话一下又涌入了他的思绪里,怎么会这样,怎么偏偏要这样。 闻逆川只觉得喉间像被什么酸涩的东西堵住了,连张口的时候,都觉得难受,嗓子也哑了:“大人,可是还在查那案子?” “自然,凶手……”谈煊顿了顿,“我会找到证据的。” 谈煊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到好像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案子,就像他平南之战的时候,轻而易举打胜的某一次战役。 可越是这样,越刺痛闻逆川。 “大人,”闻逆川再次开口,“别查了。” “好不好……” 第55章 跟踪 “大人,别查了,好不好……”闻逆川的声音越说越轻,说这话的时候,总有种哀求的意味。 闻逆川住在王府,也算是寄人篱下,但在谈煊看来,这人可鲜少服软,如今在他面前说这种话,还是头一回。 然而,于谈煊而言,这只不过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公务。 哪怕是过去带兵打仗,也遇到过不少棘手的情况,可谈煊还是一一处理下来了。 虽说这个案子已经不再归他管了,可这是他刚担任做刑部侍郎的第一个案子,他不希望就这样草草结案,让无辜的人蒙了冤屈。 何况,上回同闻逆川不经意的闲聊中,他对此案的幕后之人有了猜测。 谈煊垂了垂眼皮,眸子里的情绪一下被遮住了,只见薄唇微微一动,说道:“此事,我做不到放任不管。” 闻逆川少有地觉得呼吸一滞,眼前的人是怎么都劝不住,可他却还是忍不住反问他:“大人为何如此执着?” “此事对于我等来说,或许只是一个平常接触的案件,可涉及其中的人,却会被影响一辈子。”谈煊的语气理所当然,那似乎已经是他坚定认为的事情一样。 影响一辈子? 闻逆川也要被气笑了,谈煊或许自己都不知道,真正会被影响、会因此而受到威胁的人,反而是他自己吧。 “可大人有没有想过,此事处处碰壁、备受阻挠,若真有幕后之人的话……”闻逆川略微停顿,又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若真是如此,那这人的手腕是有多硬?” “只怕到时候,大人要把自己也搭进去了……”闻逆川又补了一句。 谈煊张了张口,没有马上回答。 少年的面无表情的掀起眼皮,自顾自地玩弄起放在一旁的茶具,眼眸流转,擦过闻逆川身上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丝起伏。 “小川,你在担心我吗?”谈煊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闻言,闻逆川原本带着淡淡担忧的神色骤然一变,眉宇间掩藏的情绪也变得古怪起来。 谈煊这人真是同情不了一点,总是、总是……没有由地发疯! 闻逆川深吸一口气,故意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严肃,说道:“大人,我在同你说正经事。” 第110章 “嗯、对啊,”谈煊神色懒懒的,可语气却很认真,“我也是在同你讲正经事。” 正经事?! 闻逆川差点没被他气晕过去。 不知怎么的,许是经历过一夜的疯狂,只要每次谈煊开口喊他“小川”,总能把他的思绪一下拉回到那天晚上,两具炙热的身体,贴合交织,皮肤上沾着薄薄的一层汗液,触摸起来又滑又黏糊,空气中漂浮着暧昧的微尘,腥甜的气味肆无忌惮地乱窜,让人吸一口气,都要被腻得胸口一窒…… “小川,你在想什么?”谈煊骤然靠近。 两人之间分明还隔着一张矮桌,可只要谈煊稍稍拉近距离,两人就可以凑得前所未有的近。 闻逆川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他有些恼怒自己的思绪像野马一般,怎么也拴不住,还好巧不巧地在谈煊面前暴露了一丝“古怪”的想法。 “没什么……”闻逆川别过眼,尽量克制自己不再去看谈煊。 “那为什么不敢看我了。”谈煊又来了一句。 闻逆川的视线刚挪开没几寸,而后又不得已地飘了回来。 “小川,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在……”谈煊略微停顿,好像在思忖后半句,“你为何如此在意这个案子?” 同样的问题,谈煊换了一种问法,他到底也感觉到闻逆川对这案子异常地在意,从草原回来的路上就没停过劝他。 两人只要静默时,眼神总能在不经意间凑到一起,闻逆川的瞳色比谈煊的要浅许多,这样显得他整个人很稚嫩,就好像那种天然需要被照顾的人一样。 而与他年纪不相上下的谈煊,瞳色却很浊,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闻逆川好像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无解”—— 谈煊依旧会执着于自己的想法。 闻逆川有些泄气地叹了叹,声音很轻,好像在对视的某一瞬间,他放弃了要说服谈煊,因为这根本是说服不了的,谈煊还是会一意孤行地去查案,就像戚云贺提醒过他无数次的所谓结局那样。 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 思及此,闻逆川只觉得一阵烦躁涌上心间,重生回来,他还是头一回有这种感觉,只见他颇有些不耐烦地把黑发往后拨了拨,应道:“该说的话我带到了,大人自行定夺便可。” 这话似乎让谈煊稍有不满,只见他原本微微扬起的眉毛被扯平了,随后接上了闻逆川的话:“此事本就是公务,如今在府上,我们大可以说点儿别的……你莫要再提了。” 此刻的谈煊只觉得委屈,明明是一件与两人之间感情一点儿干系都没有的事情,闻逆川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出来说事,劝他、阻挠他,没有听从他的建议,反倒还摆起了臭脸。 到底是两人性格过于不合,还是谈煊太过宠溺眼前人了,让他肆无忌惮地过问和妨碍公务。 闻逆川知道与他说不通,于是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大人的事,我自然是管不了。” “时候不早了,我不打扰大人歇息了。”说完,闻逆川起身就想走。 转身之际,谈煊下意识想身后拉住他,可那只手还是停在了空中,一时间,他好像找不到把人留下来的理由。 而后,他又悻悻地把手收回去了,可心中却憋了一股气,他不明白明明是闻逆川想挑的事,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闻逆川只觉得身后好像来了什么动静,回过去看,那时候的谈煊已经把手揣了回去。 眼神游弋了片刻,闻逆川没看出什么端倪了,最后又再次转身离开。 两人的交谈可以用“不欢而散”去概括。 谈煊看着那扇房门被推开后又再次关闭,门外的影子渐行渐远,最后被黑夜吞没,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开口把人留住。 这还是骄傲的大将军头一回尝到了求而不得的惆怅滋味。 闻逆川回到房内,许是气蒙了,一屁股坐到床边的时候,某处传来隐痛,才记起来自己身上还有“伤”。 这么一想,更气了。 谈煊这人耍完流氓之后,还不听劝,明明是好意提醒,却对他的建议置若罔闻,还摆起了“王爷的架子”,狼心狗肺也莫过于此了吧。 最后,气不过的闻逆川对着空气骂了一句:“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命中的劫数,也不是想逃就能逃得掉的……” 可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又打住了,这种话太歹毒了,他不想说了,尤其是不想用在谈煊身上。 闻逆川忽然觉得一阵疲倦袭来,最后侧身侧躺到了床上去,他看着逐渐微弱的烛火。 思绪中不可抑制地冒出谈煊被迫害、被暗杀种种画面,他也不知道最终谈煊会经历哪一种,可光是这么想一想,就令人触目惊心。 闻逆川一整夜都睡得不安稳。 第二天。 谈煊一整天都没有找他,也没派赵勇找他。 谈煊很早就从刑部回来了,闻逆川虽没有出门,但却开了一条窗户的缝隙细细密密地观察着。 只见他不知拿了一沓什么东西回房后,就一直没有出来,直到夜幕降临,谈煊的房门再次打开,那个出挑的少年从里头出来了。 一路未停,直往王府外的门走去。 暗处,看着谈煊步履匆匆的闻逆川,忽然觉得一阵不祥的预感笼罩而来—— 心中的疑问更甚,他到底要上哪里去。 第111章 不容他多想,身体似乎已经更快一步了,他推门而出,蹑手蹑脚地跟在谈煊的身后,一路尾随他出王府的门。 谈煊走的是侧门,只有一个侍卫守着。 闻逆川正要踏出去一只脚的时候,那侍卫就拦住了他:“公子请留步。” 闻逆川面不改色地开口,说道:“你们将军批准我可以随意进出王府的,那是我同他一起去草原的时候,承诺下来的,怎么,你要忤逆你们家将军的意思?” 那侍卫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露出了无措的神色。 他知道这个闻公子是谈将军府上的门客,而且还与将军同住一个院子,将军对他十分爱护和放任。 这些种种,府上的人都看得明明白白,自然也不敢对闻逆川说重话。 最终,闻逆川还是凭借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出了王府。 被那侍卫耽搁了一下,出门的时候没能跟紧。 夜晚的路不好走,但从门口的踪迹来看,谈煊没有乘马车,而是步行了一段路。 可眼看着前头就只有这一条路,谈煊又不可能飞檐走壁,可闻逆川顶着夜色走了好一段,别说跟上谈煊了,硬是没见到连个人影都没抓住。 闻逆川心中疑惑燃起,不过是同那侍卫耽搁了几句话的功夫,这谈煊也溜得太快了些吧。 眼看前头的路要拐弯了,闻逆川打算绕出去再瞧瞧,如若真没见着,就要打道回府了。 谁料,他寻着光亮而去,一转身,就见到了一个高挺的身影,在那处站着等候他多时了。 月色下,谈煊的脸被阴影盖住了一半,再加上他本就比闻逆川身材魁梧不少,压迫感比平日多了不止一倍。 闻逆川一见来人,吓得一连后退几步。 光线虽暗,但谈煊的眼睛依旧很亮,他幽幽地看着闻逆川,薄唇微启,语气不善:“跟踪我?” 第56章 强迫 月光下的少年,影子被拉长,堵在道路转弯的尽头,下垂的眼皮掩盖了情绪,光是看他的轮廓,犹如一只魁梧的猛兽。 “跟踪我?”谈煊薄唇微启,语气不善。 少了些平日里对闻逆川的纵容,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人制服、将人绞杀。 闻逆川惊魂未定,面对谈煊的质问,仍旧一言不发,连呼吸变得急促。 谈煊对不说话的他似乎有些不满,只见他抬脚靠近,步步紧逼:“你从在草原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关心我公务,昨日又特地询问……” “怎么,你到底是关心本王,还是有别的什么心思?”谈煊的声音不大,可每个字都犹如鼓声一般,一字一顿地钻入闻逆川的耳膜,清晰又严厉。 话音刚落,闻逆川退无可退了,只因谈煊迅速身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人轻松固定在了原处。 此刻,闻逆川深深地望入谈煊的瞳仁里,看不出喜怒情绪、也读不出言外之意,但他还是反应过来了—— 谈煊在怀疑他。 谈煊对他的纵容到底只是一个方面,情感附加的印象、□□带来的欢愉,终究没有让这个少年王爷迷失了方向。 闻逆川这般锲而不舍的劝告,最终还是引来了谈煊的怀疑。 也对,一个本就置身事外的人,竟然对另一人的公务反复打听,寻常人都会觉得不对劲。 何况是不止一次,每次案子的转折,闻逆川都没有缺席。 这怎能让谈煊不怀疑。 这一刻,闻逆川似乎才幡然醒悟过来,也许,他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谈煊,谈煊也并非只有过去相处时展露出来的善于关心人、极其温柔耐心的一面。 他的多疑、他的狠厉、他的不近人情,闻逆川还从未领教过。 “本王在问你话,你走什么神?”谈煊催促的声音降到了冰点,连按住他的动作都没有往常那样温柔克制。 他的身体内似乎有一股力量,蓄势待发。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几乎可以贴到一起。 可比起惧怕此刻眼前阴翳的谈煊,闻逆川更多的是错愕与揪心,他没想到自己的恻隐之心,在谈煊那里,竟然成了解释不清的打听,到底是高估了两人之前的信任。 闻逆川张了张口,最后从喉间蹦出来一句:“大人不相信我吗?” “你欺骗过我多少次,从你进门开始……你让本王如何相信你?”谈煊的声音也有些不稳。 比起那个可以气定神闲审问犯人的谈煊,此刻的他更多的是置气,那个好不容易对人心动的少年,发现对方各种隐瞒自己之后的恼怒。 在这如履薄冰的贵族王室,谈煊年幼丧父,从小就没了依靠,虽说在太后的膝下长大,但太后到底不是他的生母,如何在人与人之间周旋、定夺,成了刻在他身上抹不去的印记。 因为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知道这样是不好的,所以他会读书,他会克制,他要尽量地把自己养成正直的模样。 兴许他也做到了,带兵打仗,守护疆土。 在见到闻逆川之前,他知道圣上给他塞了一个王妃,他收下了,或者说,他并不在意,哪怕床榻上只是一只驯鹿,也无所谓。 在他看来,所谓喜欢、所谓情爱,是在皇室的斗争中最不需要的。 可偏偏他却中了情蛊。 思绪不再完全受他的控制,他会在公务时不经意间想起闻逆川,他会在看见了闻逆川的身体后忍不住想入非非,闻逆川的一举一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够影响到他了。 第112章 而后,他食髓知味。 也罢,谈煊想,既然如此,不过是区区一个男子,养着便是了,于是,他决定把曾经被闻逆川欺骗的事情搁置一旁,只接受他这个人,尝试着对他好。 可闻逆川似乎没有“领情”,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引起他的怀疑。 总是脑子里有一万个提醒谈煊不能沉溺于对闻逆川占有的想法,都抵不过闻逆川一个不经意看向他的眼神。 那道他从小就建立起来的“寡情”的防线破溃了,然后他尝到了被反噬的滋味,压抑了太久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换来的,只是更加疯狂、贪婪到不知满足的索取。 此刻的闻逆川一闪而过的呆滞,谈煊这样的表情是他没有见到过的,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而后开口道:“大人……要杀了我吗?” 说出这个字的时候,闻逆川的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 可同样被打击到的,还有谈煊。 “你跟着我出王府,尾随了我一路,到底是要做什么?你不断地参与到这个案子当中,你又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你到底是哪里的人派来的?”谈煊一下说了很多。 “你之前做过的、骗过我的,我都不再与你提起,可你呢,你到底是把本王的耐心视而不见,还是……”后半句,他打住了。 他本来想说,还是想把他的真心、他的好丢弃到一旁。 可他没说出来,他觉得作为一个王爷,沉溺在对闻逆川这样的人喜欢中,已然是很出格的事了,还要在他面前把所谓真心剖出来,目前的谈煊还做不到。 听到后来,闻逆川竟然噗嗤了一声,他被气笑了。 谁派他来的?真是可笑,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都是他对谈煊那泛滥的同情心作祟,才会让他做出如此荒谬之事。 别说一年前刚重生回来的闻逆川了,或许在去草原之前的闻逆川,都不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闻逆川闭了闭眼,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了:“我若说,我是担心大人夜行出事,大人是不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说完这句,他全都明白过来了,谈煊出门夜行都是幌子,为的就是把他诈出来。只因他之前过问案子,实在是太可疑了。 这就恰好解释了他能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王府,然后被精准无误地逮到。 谈煊正想说什么,不料又再次被闻逆川打断。 “大人,你真觉得我是哪里过来的细作,不如就现在吧,了结了我。”闻逆川说道。 这话显然是气话,闻逆川惜命得很,但当他自己说完的时候,都被惊了惊,原来在面对谈煊的时候,他竟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谈煊闻言,也嗤笑了一声,少年王爷被激怒了,说道:“闻逆川,是你要男扮女装进王府的,是你答应替我解蛊的,如今招惹了我,又想这般轻易抽身?” 下一秒,闻逆川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一轻,被人横抱了过来,只见谈煊一个健步放回走。 入王府,进主院,然后直奔主卧的房间而去。 谈煊力气之大,闻逆川连挣扎的空间都没有,窝在谈煊的怀里,就像一只等待被宰的小白兔。 一路上还见到了守在门口的赵勇,赵勇还是像往常一般毕恭毕敬地行礼,可谈煊视而不见,一阵风似的就从他身旁掠过了。 砰,一声巨响,主卧的房门被粗暴地踢开。 谈煊跨进门,走了几步,而后把人抛到了床上。 闻逆川只觉得后背传来一阵闷痛,反应过来的时候,谈煊已经压上来了。 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条状绸缎,闻逆川只觉得手腕一紧,被彻底束缚住了。 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谈煊这是要把他绑在床上! 闻逆川破口大骂:“谈煊、谈煊,你要干什么!你个变态!你要干什么!” 可谈煊恍若未闻,把困住他的手拉得更紧,而后,双手轻轻一兜,把他的身体翻了过去。 谈煊的呼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粗,连说话都一顿一顿的:“闻逆川,你不许骗我,你也别想着逃跑……” 他早就想这样做了。 只不过,原本的谈煊用了更为温和的方式,把人从偏院拐到主院,又把人带去草原,到最后他自己也发现,闻逆川与解蛊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他好像就是迷恋那具躯体,尽管他是个男子,不符合传统的方式 可谈煊不在意,他想着这样慢慢把人哄着,闻逆川自然会变得老实了。 可谈煊还是没忍住,装了这么久,终于暴露了本性—— 他想把人绑起来、关起来,让他不能乱去见什么京中的朋友,他想让闻逆川臣服,不再对他说谎话,他还想每天晚上,在这具身体上索取更多…… 收回思绪,闻逆川已经被压得死死的,只能以一种屈辱的姿势,展现在他的面前,发出呜呜的哀鸣声。 他好像哭了。 “谈煊,你、你好过分……”闻逆川抽泣着。 一边心疼着,可更多的却是,谈煊从中获得了扭曲的快感,这个人终于不能逃跑了。 他伏下身来,用手轻柔地摸了摸闻逆川的脸颊,确实湿了一片,他哭了。 而后,他在凑到闻逆川的颈间,耳语了一句:“小川,本王哪里对你不好了?” 此时的闻逆川被压得难受,他想起了戚云贺的话,他后悔没有听话,他后悔没有逃跑,他后悔当初的自己竟然对谈煊产生了别样的情感。 第113章 到底还是太天真了,到底还是他根本不了解谈煊。 此时什么查不查案子的,闻逆川也不想考虑了,他只想到一个字,逃。 于是,他呜咽着,说话断断续续的:“谈煊……你答应过我,若是我替你解蛊,你就会放我走的……” “嗯,当然,本王不会食言,”谈煊不徐不疾地说道,“可在此之前,你若是再骗我、再想跑,可不能轻饶你了……” “而且,我现在,好像蛊毒又发作了……小川,拜托你忍一忍,替我解蛊吧。”谈煊说这话的时候,异常地冷静,就算不是苗疆人也能听出来,根本不是蛊毒发作的模样。 说完,谈煊冷着脸,把闻逆川的衣物扒了个精光,他伸手而去,顺着白乎乎的长腿一直摸到了脚踝,然后用力一捏,把整条腿抬了起来,连人带腿拖过来。 谈煊欺身而下,咬住了闻逆川的耳垂。 第57章 颠覆 闻逆川觉得眼前一黑,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眼被谈煊从身后蒙住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瞬间陷入恐慌,拼命地挣扎起来,让身后的谈煊霎时间动作一顿,不满地蹙了蹙眉。 他捉住闻逆川脚踝的手力道又紧了几分,语气不善:“小川,别乱动。” 可闻逆川置若罔闻,他只想挣脱,此时此刻,内心之复杂让他没有心思做这些苟且之事。 过去对谈煊命运的担忧、对他的不舍,如今想来都是那样可笑,闻逆川一时恍惚,只觉得当下在身后束缚他的人同他先前认识的那个温柔又耐心的谈煊判若两人。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一开始谈煊见他的时候,明明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对他避而远之,可以用嫌弃去形容。 两人到底是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境地,闻逆川想不明白,自己又是怎样被谈煊悄无声息地诱哄,跌入笼中。 只能说,谈煊真是一个很有耐心的猎人。 下一秒,由身体某处传来的闷痛,让他的思绪尽数收回。 谈煊没有过去那样温柔克制,反而是更加粗暴的、肆无忌惮地索取,耳边还传来他轻飘飘的声音:“小川,别乱动了,乖一点,不然该弄疼你了……” 谈煊说话的语气很温柔,与他当下又急促又猛烈的动作形成鲜明地对比,闻逆川被蒙住了双眼,他看不见此刻谈煊的表情,不过他依旧难以想象,此刻温柔似水的声音到底是配了一个什么样的脸色。 “你走开、走开……唔。”闻逆川没喊几声,嘴唇就被堵住了。 依旧是很粗暴、杂乱无章的吻。 若是过去,谈煊还会照顾他的感受,那此刻,谈煊就只顾着自己的索取。 柔软的舌头长驱而入,□□着闻逆川的口腔,让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可他能感受到,谈煊的呼吸很乱,乱得就像一只流浪的野狼,饿了好几天,而如今终于找到了食物,迫不及待地要饱餐一顿,在他身上又舔又咬,只念着快些填满心中如沟壑一般的欲望,而顾不上一点章法。 从皮肤传来了又痒又痛的感觉,但实际上,痛感并不明显,更多的是内心矛盾又煎熬的感觉。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想回避。 可换来的却是谈煊更为严厉的“惩罚”:“小川,别躲,好吗,乖一点,本王一定对你好,让你舒服,让你也喜欢这样……” 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得让人心动,可看看他都做了什么…… 不知不觉中,闻逆川觉得眼前湿乎乎的一片,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哭了,眼泪从合得并不是很紧密的眼皮里渗透出来,浸湿了蒙住他的眼睛。 就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哭,许是因为此刻来自身体的痛感太过强烈,又或者是对谈煊信仰的崩塌…… 也对,重活一世,好不容易相信了一个人,好不容易对一个人抱了希望,结果发现,那个人对自己也并不纯粹。 闻逆川有许多话无法向谈煊解释,比如为什么他能未卜先知,再比如为何他会如此关心案子的进展,可反观谈煊,他把这些无法坦白的种种都当成了疑点,他也并不完全相信闻逆川。 相反,所有的猜忌和不安,最终都化为了永远填不满的欲望,然后在闻逆川的身上,不知疲倦的发泄。 这一刻,闻逆川也看明白了,在他以为所谓的遇到“良人”,不过一个压抑已久、渴望占有的人和一个众叛亲离、无依无靠的人,阴差阳错的相遇,然后抱团取暖罢了。 渐渐地,闻逆川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他好像失去了知觉,脑子好像不会思考了,只是身体本能地回应着谈煊。 谈煊依旧不知疲倦,好像每一次索取,都能让他获得更多的能量,脸上也从一开始的面无表情,到后来双颊潮红,眼尾泛起红晕。 他知道,那是动情的表现。 闻逆川让他动情了,对于这具身体的迷恋,好像又到了另一种程度,他好似不仅仅能够缓解种在他手臂上的蛊,还有他从小就在心中种下的压抑的种子。 到最后,他恨不得把人完全嵌入怀中,势必要拉着闻逆川同他一起沉沦…… …… 从疯狂中回过神来,谈煊发现怀里的人不会动了。 他喘了口气,揭开了闻逆川眼前的布条,发现此刻俊美的苗疆少年沉沉地睡过去了,睫毛上还沾着水,看来是又哭了。 第114章 “一个男子,竟这么爱哭。”谈煊轻声说了一句,可言语里却藏匿了些难以察觉的纵容。 似乎在他眼里,闻逆川可以哭,可以闹,只要不跑就行了。 说完,谈煊用拇指给他擦拭了一下,指腹触碰到他皮肤的时候,谈煊顿时一惊—— 闻逆川的脸好烫。 两人相拥入眠过几次,平时他的体温都是略低于谈煊自己的,可如今,他的身体却烫得厉害。 他赶忙推了推闻逆川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呼唤:“小川、小川,醒醒、小川……” 闻逆川依旧没有反应,眼皮耷拉下来,紧贴着下眼睑,严丝合缝,呼吸很浅,双颊就像是泡过温泉一样,潮红一片。 这下谈煊也慌了,他赶忙起身出门喊来郎中。 半晌,那如猴子一般枯瘦如柴的郎中颤颤巍巍地来到主卧,他对谈煊行礼都被打断了。 “别拜了,快进去看看人。”谈煊催促道。 进入主卧的床榻,那郎中看见被褥里隐着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的时候,不由地咽了咽喉咙—— 京中都传英勇神武的平南王不近女色,这下可好,他终于知道了缘由。 原来大将军有“断袖之癖”呀。 “愣着干什么,去看看他呀。”谈煊焦急着,已经先一步过去了,把人微微从枕头上抬起来,搂在怀里。 郎中望闻问切之后,又从床榻旁退了回来,微微低头行礼。 “什么情况?” “这位……公子,受惊了,得了热病。”郎中不敢看谈煊,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所谓“热病”,就是指他体温异常升高。 “怎么治?”谈煊又问。 “小人给公子开一副药,煎着喝几日,避免再受惊即可。”那郎中回答道。 实际上,闻逆川不过是发热罢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谈煊这幅紧张的神情,让郎中都有些吃不准了。 闻言,只见谈煊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慢慢抬起眼皮看向郎中的时候,眼里没有一点温度。 “嗯,”他应了一声,“他完全好过来之前,你也先别过去了。” “我让人给你收拾一间屋子,你先住进去了吧。”谈煊三言两语就安排好了。 郎中心下一惊,但还是接住了话:“是,王、王爷放心,小人定尽心尽力给公子救治。” 这句话却没能让谈煊的神色泛起波澜,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依旧痴痴地望着怀里的那位公子,随意地应了一声:“下去吧。” 那郎中缓缓退下,就在退回帘子的那一瞬间,他鬼使神差地回头,不由心脏一抽—— 那个不近人情的王爷,竟然微微垂下脸靠近,然后吻了一下怀里那位公子的额头。 嘴唇与额头轻轻一碰,一触即离,温柔又极其克制。 这个吻一气呵成,好像是常态的事情一般。 这一晚,谈煊抱着发烫的人睡去,不知闻逆川睡得怎样,但谈煊睡得很沉,似乎是他如履薄冰的二十几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以至于清晨赵勇喊了好几次门,他才苏醒过来。 被吵醒的谈煊有些不悦,但到底是忍住了,他缓缓放下怀里闻逆川,然后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赵勇就见到了略带疲倦的谈大将军,但气色仍然很好。 谈煊过去几乎是不会睡过头的,可今早竟然迟了,让赵勇颇为震惊,本还想一探究竟,可在开门见到谈煊的的那一刻,他又不敢再问了。 到底是将军天然的压迫感。 赵勇只能冲他点头行礼:“将军。” “嗯。”谈煊很淡地应了他一声。 就在赵勇准备转身出去替谈煊打点去刑部的马车时,谈煊忽然喊住了他:“慢着。” 赵勇身子一抖,又转了回来:“是,将军。” 他对谈煊的服从几乎是刻在了躯体里,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那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将军,竟可以把人训成这样。 “昨晚那郎中,派人盯着点儿,”谈煊顿了顿,好像是在思考,而后又补了一句,“找几个靠谱的人来守着这门,一步,也别让他踏出去……直到我回来。” 话中所谓的“他”,赵勇一下就反应过来了,不就是指的闻公子吗。 只是他一时不明白,那闻公子向来与将军相处融洽,不过是几天不见,怎么两人的关系就变成这样了。 谈煊见他不说话,表情冰冷地问了一句:“方才本王说的话,你是哪句没听懂?” “还是都没听懂?”他又补了一句。 赵勇闻言,浑身一震,立马低头行礼:“将军,听府上的侍者说,闻公子向来也不会到处乱跑,多在主院走动,偶尔会去莲花池,所以,还需要……” 后半句没说完,谈煊冰冷的脸直接黑了几个度。 “字面意思,”谈煊冷哼了一声,“不许出这房间,听、懂、了、吗?”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解释,也不知这赵勇今天犯了什么糊涂,这么简单一句话都要问半天。 不过,谈煊还是多虑了。 闻逆川睡了一个白天都没有醒过来,期间郎中来看了他两回。 虽说是寻常“热病”,但这位公子难免也病得有些重了,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被吓成这样。 白玥也来过,只不过被那层层叠叠的障碍拦在了外头。 第115章 许是平时随意惯了,白玥一开始也不以为意,反驳道:“你们知道我也要去看的是谁吗?是你家王爷最尊贵的门客,你们快放我进去!” 于是,这句略显骄横的话,换来的是被两个阿嫲抓住手脚,扔出了主院的门口。 膝盖磕到粗糙地板上的时候,白玥还是没想明白,莫非是她的小川哥和王爷闹矛盾了,怎么这些平日里卑躬屈膝的人,连个面子都不给了。 另一边,刑部里翻看卷宗的谈煊,一整天心不在焉。 他本来也想循循引诱的方式,把闻逆川收入囊中,可昨晚没忍住,撕下了“君子”的脸谱,只怕闻逆川醒过来之后,会对他百般抗拒。 但仔细一想,面对昨晚的情形,他还是会忍不住把他束缚在身下的。 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只能先把人围起来,慢慢地磨他的性子,让他彻底臣服,让他不再说谎话骗自己。 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时分,他准备回去看看房里的人怎么样了,这时云牧又过来汇报情况。 “大人,这两天小人根据王五给的指示去春意楼附近打探过了,确实有一个迷倒,好似是通城内河底下的。”云牧说道。 “你是说,那所谓暗房在水底下?”谈煊挑了挑眉。 “不错。” 权衡之后,谈煊决定今夜亲自去瞧一瞧。 第58章 禁足 闻逆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闻府的别院,被囚禁在里头,一转头,一个打扮温婉的人立在身后,安静地看着他。 反应片刻,闻逆川冲了过去,把女人抱住。 “娘、娘……”闻逆川伏在女人的怀里放声痛哭。 女人没有推开他,反而把手绕到他的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 “娘,如果两辈子都那么辛苦,还不如当初你去的时候,把我也带走,我坚持不下去了,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闻逆川泣不成声地诉说着。 女人任由他哭了一会儿,拍着他的后背,语气温柔地说道:“小川,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机会,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这句话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可梦里闻逆川也记不起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仅此一句,女人就消失了,闻逆川抬起婆娑泪眼,寻不到母亲的一缕踪迹…… 而后,身体的痛感越来越明显,一个翻身,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迷糊间,他见到了一双满是褶皱的眼皮,正考究地看着他,下一秒,便传来了那人的声音—— “公子醒啦?” 是谈煊请来的郎中,他一直守在闻逆川的身旁,直到傍晚时分,见到闻逆川睁开双眼,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是……?”闻逆川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喉咙哑了。 许是昨夜疯狂,哭喊得太厉害了,把嗓子也喊破了。 “回公子,我乃王爷请来照看公子的郎中。”那郎中毕恭毕敬地说道。 平南王对这位公子异常上心,他自然不敢怠慢。 就在这时,煎药的侍女把药端进来了,这药味道很冲,还没靠近呢,远远地闻逆川就嗅到了,喉间不自觉反上来一口酸水。 闻逆川喘了口气,神志渐渐恢复,内心的抗拒,让他忍不住开始狡辩:“我既然已经醒过来了,那你便出去吧。” “公子,您你还没喝药呢。”郎中提醒道。 “我当然知道,我又不瞎,”闻逆川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没好气地说道,“放着吧,我歇息片刻,自然就起来喝。” “王爷交代,要小人亲眼看公子喝完。”郎中又说。 听罢,闻逆川的眼皮抽了抽,这谈煊到底想怎样,先是这般折磨他的身体,如今又派人盯着他喝药,真是没安好心。 闻逆川略微思忖,而后说道:“我是苗疆人,也会些医术,体质同你们中原人不同,我自会给自己抓药,这副药,不适合我。” 说完,他又把头露了出来,与那郎中说道:“我的病不必劳烦大夫了,我一会儿出去自己抓药便可。” “回公子,王爷还说了,没有允许,您不能离开这个房间。”郎中说话的时候微微垂下头。 “什么?!”闻逆川瞪圆了眼。 “他、他凭什么不让我出去……!”正欲扯嗓,谁料嗓子干涩得难受。 那郎中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但比起这位公子,他更怕谈煊,于是,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此乃王爷下的命令,我等不敢违抗。” “我就偏要出去不可。”说着,闻逆川也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一翻身从床上下来。 人从被子里出来后,下一秒,那郎中与他四目相对,两人都登时哑然—— 闻逆川的衣物松松垮垮套在外头,露出了白皙的皮肤,但上面却落了点点红痕,暧昧的痕迹几乎遍布全身,连小腿都没落下。 暗红色的印记就像盖戳一样,布满了闻逆川的身体,在轻薄的衣物下若隐若现。 方才闻逆川埋在被褥里,自己都还没发现。 如今他瞧了瞧全身,胸口窝一团火不止,只觉得心有余悸—— 谈煊真是个疯子! 疯得可怕。 而后,闻逆川拢了拢外衣,夺门而出,但还没踏出去一条腿,就被门外的侍卫推了回来。 “公子,王爷下令,您不得离开此处,得罪了。”侍卫们的说辞同那郎中如出一辙。 第116章 尝试过几次,接连碰壁,闻逆川只好灰溜溜地回去了,掀开被子,重新躺回床上。 心中对谈煊的情绪越发复杂,他竟然把他关起来了。 另一边,刑部。 谈煊换下了官服,带上赵勇,同云牧前去查看。 夜晚本是最热闹的时候,可春意楼的花老板被抓之后,那儿一片死寂吗,成为了整条街道格格不入的存在。 此时的春意楼门口,被贴了一道黑白的封条,里头没有一丝光亮。 三人站在门口,仿佛过去张灯结彩的繁华景象从未存在过一般,令人唏嘘。 赵勇上前去拉动了一下抠大门的扳锁,无论怎样使劲儿,直到锁头上的铁锈碎屑落入掌中,都未能让它有一丝松动。 于是,他回头冲谈煊摇摇头:“将军,这里怕是进不去了。” “此处确实无法通过,”云牧冲三人招了招手,“我这几日来查看的时候发现,从窗户也无法进去,但我在办公房时同大人说,发现了一条水路。” 闻言,谈煊和赵勇不约而同地仰头看去,不看不知道,这一看才发现这春意楼的设计十分诡异—— 一层竟没有窗户。 不仅如此,一层比寻常的楼要高,就像一堵难以逾越的围墙,严严实实地把人包在里头,进去了之后除非从大门出来,否则很难脱身。 而二层虽有窗户,但几乎每一个窗户都有镂空的木质雕花,把对外的通风口,分割成一个又一个的小间隔。 从整体的外观来看,整个春意楼就像一个巨大的笼子,把人死死地罩在里头。 “大人,这难道是有什么风水的讲究吗?”云牧不禁发问。 “就算按寻常风水来看,春意楼是酒楼,如此设计,也不太妥当吧,上有圆顶似鸟笼,顶部周围还有尖锐似利剑一般的设计,围成一圈,后方又有河可谓断了去路……” 说着,谈煊忽然停顿,瞥向立在春意楼门口的两只张嘴的石雕老虎。 “如此布局,进去的人可谓笼中之鸟,顶头的尖锐设计造型像万箭齐发,大门处又有一只张口的虎,很是奇怪……”谈煊蹙了蹙眉,又嘟囔了一句,“又不是开赌场。” 谈煊自幼读了些杂书,对布局略有了解,虽说之前来过一回,可如今站在楼外去看这春意楼,确实有些蹊跷。 而后,他转头看向云牧,问道:“你所说的水路,在何处?” 于是,云牧带着几人绕到了春意楼的后方,那处正好是城内河所在之处。云牧带着几人往桥墩的方向走去,蹲下来后,指了指此处,说道:“大人请看。” 说着,云牧随手捡来了一根树枝,扔到了水里,只见树枝经过桥墩的时候,被卷进了水底下。 “寻常都是往下流,而此处流速不同,想必水底下有一个入口。”云牧说道。 “所以,是要潜水下去看吗?”谈煊蹙了蹙眉,云牧找的所谓水路,怎么同他想象的不一样。 就在几人犹豫之际,不料,远处闪过光亮,谈煊抬眼一看,只见一只装点华贵的船只由远及近而来。 “夜晚的游船开始了。”谈煊说道。 在这一带,不止是春意楼有游船,其他的青楼也有,只是谈煊没想到,打掉春意楼之后,此处似乎一点儿也没受影响,依旧夜夜笙歌。 “看来今天是去不成了。”谈煊又说。 虽说今夜没有去到云牧所指的地下暗室,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起码发现了其中一个入口。 况且,谈煊似乎比平日里更加想快些结束,这一点,连云牧都发现了。 “大人,游船既然开始,就没有这么快结束,许是要改天了。”云牧顺着谈煊的话往下说。 “嗯。”谈煊应了一声。 谈煊步履匆匆返回王府,第一时间就往主卧奔去。 少年速度之快,就像一阵风似的,掠过守在主卧的侍卫面前,忽然想到了什么,多问了一句:“人醒了吗?” “回王爷,公子傍晚的时候醒过一次。”侍卫回答。 谈煊点点头,又问:“他有做什么吗?” “回王爷,公子想出门。”那侍卫如是说道。 而后,只闻少年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就踏了进去。 此时,闻逆川躺在床上,被子把人盖得严严实实,双眼紧闭,呼吸均匀,似乎是又睡过去了。 谈煊的实现不经意间扫过床旁的药,满的,一口没喝,已经凉透了。 而后,谈煊放轻了脚步,缓缓靠近,直到高大的身影笼在闻逆川的脸上,落下一层阴影。 他似乎真的睡过去了。 许是太累了,睡了就睡了吧,谈煊正这么想着,轻轻坐到了床旁。 他抬手给闻逆川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然后又把手伸进了被褥里,握住了闻逆川的手。 手心是暖的,应该比昨夜好多了。 忽然,谈煊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昨夜你身子好热,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药你又不喝,”他又说,“总想着往外跑,也不知道注意身子。” “你觉得本王对你不好么?”谈煊的语气放得很轻,生怕吵醒闻逆川,可他又忍不住想说话。 而后,只闻少年淡淡的叹息,接着道:“你自己说吧,要本王怎样疼你才好……” 语气是宠溺里又带了些无奈。 第117章 而此时此刻,闻逆川根本没有睡着,只是假装躺在床上闭着眼。 他听着谈煊的叹息,虽没看清他的神情,但似乎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谈煊那淡淡的忧伤。 过去那个会尊重他、保护他的事谈煊,昨夜疯狂向他索取的是谈煊,还有当下那个坐在床边有些不知所措的人,也是谈煊。 闻逆川开始搞不懂,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谈煊,而真正的谈煊又是怎样的性子了。 这个人似乎戴了很多张脸谱,神秘又危险,每次与他周旋,都是不一样的感受。 纵使闻逆川对于昨晚谈煊的暴行有一万个抵触情绪,但如今,那个握住他的手,同他细细密密地讲着话的人,又是那么的真实,就像是多年未见的挚友一般…… 然而,下一秒,闻逆川还没来得及泛起恻隐之心—— 耳边就传来谈煊冰冷又带有极强压迫感的声音:“既然醒了,就别装睡了吧,小川?” 第59章 约定 此言一出,闻逆川明显颤了颤。 谈煊只觉得他原本握住的那只手骤然一动,果不其然,闻逆川是在装睡。 于是,他稍稍用力捏了捏闻逆川的掌心,说道:“醒了就起来喝药,昨夜你的身子都发热成什么样了。” 虽说是责备的话,但谈煊的语气依旧很温柔,像哄着他一般。 闻逆川依旧没有动,不想喝那冲鼻苦涩的药是其中一个方面,更多的,是如今的他不知该怎样面对谈煊。 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从那晚开始,就变得十分微妙。 谈煊见他不懂,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脸也跟着靠近了几分,用更加轻柔的语气,说道:“小川,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连喝药都要人哄着么?” 此时,双目紧闭的闻逆川听到这句话,咬着后槽牙,在闻逆川的认知里,要么就像母亲那样温婉善良,有么就像闻迁那样阴险狡诈。 可谈煊似乎是第三种,这让闻逆川想不明白,谈煊是如何做到既狠戾又温柔的,既能对人存有极致耐心,又会一言不合就把他囚禁在这里。 一个人怎能如此割裂。 闻逆川迟迟没有反应,无疑会激怒谈煊,只见少年眼前闪过一丝不耐烦,方才那些温柔哄人的态度也逐渐收回,语气变得冰冷:“小川,你要再起来喝药,本王可要罚你了。” “还是说,你是想让本王亲自喂你喝?”说着,谈煊没有半点儿商量的意思,侧身伸手,把那药端了过来。 他拿着汤勺搅拌了几下,勺子与碗壁相碰,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惹得闻逆川一下就睁开了眼。 谈煊随即露出了得逞的微笑,语气懒懒的,就像一个看着猎物自投罗网的猎人,他说:“好些了吗,小川?” 闻逆川有些疲倦地垂了垂眼,缓缓抬起眼皮的时候,发现从这个角度望去,怎样也逃不过谈煊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又一次交错到了一起。 但一触即离,闻逆川别过了眼,自顾自地撑起沉重的身体,想要坐起来。 “药给我,”闻逆川坐好后向他伸手,“我自己会喝。” “放在这里这么久了,你都不喝,药都放凉了,还骗我说你自己会喝。”谈煊端着药的手没有动。 “我本就会些医术,大人何必又专程请人来给我看。”闻逆川不咸不淡地说道,说话的时候垂下眼皮,没有看谈煊。 “医者不自医啊,那夜你的身体烫得厉害,我怎能任由你自愈,就不管你了。”谈煊说话的时候目光肆无忌惮地游弋在闻逆川的脸上。 发现对方刻意避开自己的视线时,瞳仁透出一丝不悦,但他还是掩下去了。 闻逆川深深吸了一口气,思忖片刻,向谈煊伸手,说道:“那大人把药给我吧,我喝完后,大人可否让我歇息?” 此话无非是想赶谈煊走,谈煊很快就听出来了。 霎时间,不悦的情绪再也藏不住了,谈煊想着,事到如今,在闻逆川面前“装君子”也没什么用了。 不过,谈煊还是留了一丝耐心,轻声道:“这碗药已经凉了,我让下人给你再拿一碗新的。” 说完,谈煊端着药出去了。 一出门,在闻逆川看不见的地方,他随手把药搁到了一个侍者的手中,语气很淡:“换一碗。” “是,王爷。”那侍者颤颤巍巍地接过药。 “等等,”谈煊又把人喊了回来,“以后不管他喝不喝,每一个时辰换一碗,保证药是暖的。” “是,王爷,奴记下了。”侍者应道。 很快,一个侍女端着新换的汤药到了主院,谈煊没让她进去,而是从她手里接过汤药的托盘,转身进了房里。 闻逆川老远就闻到那股冲鼻的气味,果不其然,转头就看见端着药缓缓走过来的谈煊,那托盘上的药还冒着热烟。 谈煊把托盘放到床旁,而后把药端在手上,递但闻逆川的面前,轻声说道:“小川,药给你换了,快些喝吧。” 闻逆川自知不可能在推脱,于是双手接过药,一仰头就往喉间灌下去。 随着喉结滚动了几下,一碗药就见了底,当这只碗再次回到谈煊手上的时候,里头的药已经被喝完了。 这药是真的苦,是从舌根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涩感,让闻逆川不禁皱了皱眉。 他小时候体弱多病,母亲没少给他熬药喝,但都没有在谈煊这儿喝的苦。 第118章 然而,下一秒,一道影子从他的视线下方掠过,好像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的口唇,而后,口中多了一个东西。 闻逆川不自觉地用咬了几下,随着不断地咀嚼,清甜的味道从舌根绽出来,而后充斥这个口腔,把方才的苦味完全淹没。 闻逆川那皱起来的眉头终于平了下去。 他忍不住侧头,看向一旁的谈煊,语气惊讶:“蜜饯?” “嗯,不是怕苦吗。”谈煊语气很轻柔,就像哄小孩儿一样。 闻逆川抿了抿干涩的唇,垂下眼去不说话了。 他确实很怕苦,口中的蜜饯也恰到好处地抚慰了他的舌尖,很难想象谈煊这样的人,心思竟然可以做到如此细致,连这些都给他准备好了。 那块谈煊塞到他口中的蜜饯最终化成了一抹甜腻的浆糊,即使吞入喉间,舌上也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甜味。 “甜吗?”谈煊忽然问他。 “嗯。”闻逆川回答他的声音很轻。 “还要吗?”谈煊接着又问。 听罢,闻逆川顿了顿,这一问一答的,越发让他感觉,谈煊就像宠妻儿一般对待他。 这么一想,闻逆川的心中越发矛盾。 这个人分明在前夜让他饱受身体的痛苦,却又在今夜喂给他一枚蜜枣,哄着他喝药。 “蜜饯,”谈煊少有地主动找他说话,“到底还要不要?” 闻逆川舔了舔唇,舌尖回味着甜味,问了一句:“还有吗?” “有是有,但吃那么多,牙齿该坏了。”谈煊说着,把手绕到了身后,把一整盘的蜜饯端了过来。 这下闻逆川才知道,原来蜜饯一直放在托盘上,只是谈煊进来的时候,他躲开视线,没有留意到。 而谈煊似乎也故意收着点儿,等他乖乖把药喝了,才塞给他一颗蜜饯。 “原来有这么多啊。”闻逆川语气惊讶,伸手就抓了一颗塞到嘴里嚼了起来。 刚喝完这么苦的东西,能吃甜的真好。 而且,为了同谈煊怄气,他还很有骨气地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当下终于有食物可以抚慰他饿了许久的胃了。 谈煊安静地看他吃了一会儿,忽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小川,今天吃了什么?” 只见闻逆川咀嚼的动作一顿,把口中的吞了下去后,缓缓回答道:“醒过来的时候,阿嫲给了我一碗小米粥。” 闻言,谈煊好不容易松动一些的神情又不悦了起来,他说:“一整天就吃一碗小米粥怎么行?” 语气满是埋怨和责备。 “我睡了这么久,其实也没什么胃口,”闻逆川淡淡地说道,“有劳大人担心了。” 听完这句,谈煊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好似很不满闻逆川对他说这样客气又疏离的话。 “本来就瘦,也不知道吃点肉……”说着,谈煊抬手伸向闻逆川的脸颊。 可不料,被闻逆川往后退开的身子避开了。 随即,谈煊那只停在空中的手顿了顿,而后握成了拳,又很克制地收了回来。 谈煊想碰他,被他躲开了。 谈煊心下一沉,但他的神色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异常,而是垂着眼,眼皮下的情绪让人洞察不出来。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再次说话,倒是闻逆川主动开的口。 “大人。”闻逆川喊了他一声。 少年王爷随即抬起眼眸,瞳仁里还带了一丝期待,因为那还是前夜过后,闻逆川头一回主动找他说话。 “怎么?”谈煊问他。 “大人先前答应过我,若我能替大人解蛊,大人就让我回故乡苗疆,可还算数?”闻逆川忽然提起两人的约定。 这让谈煊眼里燃起的光又再次暗淡了下去,只闻少年很轻地叹了一声,说道:“自然。”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闻逆川大着胆子往后说:“我在京中有一位好友,精通巫蛊之术,想必对此症有好办法……” 闻逆川把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他小心地观察着谈煊的神色。 然而,此时谈煊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嗯,然后呢?”谈煊侧头,眼神幽幽地望着他。 于是,闻逆川试探着说了下去:“过几日大人能否让我出去一趟,去找那位好友,我保证能让大人尽快好起来。” 闻逆川所说的好友便是玉山上的戚云贺,说来,谈煊解蛊的事情他还从来没有同戚云贺提过。 只因的闻逆川很有自信能自己研究出来。 但如今若想尽快逃离京城、回到苗疆的话,也只有再次求助戚云贺了。 听完这句话,谈煊的神色依旧没有什么起伏,与他平常在刑部听云牧的汇报是一样的表情。 闻逆川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直到不知过了多久,谈煊很深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声音喑哑又疲倦:“小川,本王今日有些乏了,这个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第60章 药油 当晚,谈煊就睡在了闻逆川的身旁。 本来两个人还平躺得好好的,不知是谁先翻了一个身,然后不经意间有了接触。 就寝的衣物如纱一般薄,只要稍稍触碰,就能通过紧贴的衣物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特别是谈煊,常年练武而成的精壮躯体,被这样一件又薄又透的衣物包裹。 就这样,来回蹭了好几次之后,闻逆川终于受不了了,黑暗中,一道声音划破了宁静。 第119章 “大人。”闻逆川喊了他一声。 “怎么?”谈煊果然没有睡着。 “你我都是成年男子,一床被褥,少了点儿。”闻逆川试探着说道。 谈煊知道他的意思,可却偏偏不顺着他的意思来,顾左右而言他:“你觉得冷了么?” “嗯,有些冷了。”闻逆川回答道。 这么一问,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还真有些冷了,许是入秋了,这几日又多雨水,夜里确实容易冷。 但冷还是一个方面,主要还是不想同谈煊盖一床被子。 本来不说话还好,闻逆川说完之后,似乎有些激到了谈煊,只感觉身旁来了一阵动静,然后他的后背一暖,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那就抱着睡。”谈煊言简意赅。 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般,平常到好似是两人约定好的一样。 “……”闻逆川张了张口,只能憋屈地吃了一口空气,却不知该说什么话好。 最后,话还是被吞到了肚子了,谈煊的身体贴在闻逆川的后背,温热的触觉一点点传来。 虽然闻逆川还是会对谈煊先前对他的控制感到抵触,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身后的少年关心和爱护起一个人来,也是不遗余力的。 就像他的怀抱一样温热得让人安心,随之,闻逆川的困意也渐渐爬了上来。 闻逆川这晚少有地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 他下意识伸手就探了探谈煊的睡过的地方,还残留了一些温度,许是刚走没多久。 闻逆川刚撑着身子坐起来之时,端着汤药的侍女和郎中一起进来了。 郎中先是给他把脉,而后又交代了些什么,最后嘱咐闻逆川把药喝完。 闻逆川半卧在床上,看着送药的托盘上还留了一小盘蜜饯,瞬间就想起来昨夜谈煊喂他吃蜜饯的情形。 那侍女很快就出去了,可那郎中还在,目光幽幽地望着闻逆川。 闻逆川还以为那是谈煊派过来监督他喝药的,于是,他捏着鼻子把药灌下去后,以最快的速度拈起一颗蜜饯含入口中。 略微咀嚼了一下,他总觉得今天送的这一盘蜜饯,没有昨天谈煊给他的那颗好吃。也可能是昨晚他太饿了。 药也喝了,蜜饯也吃了,可那郎中还在。 闻逆川不解地蹙了蹙眉,问:“大夫可是还有什么事?” 闻言,只见那郎中对着他微微一鞠躬,略微迟疑说道:“公子,王爷还让我给您一个药。” 说完,他才不疾不徐地从药箱子里掏出来,递给闻逆川看。 闻逆川不禁一阵疑惑,若真要给药的,为何这般畏畏缩缩的,还呆了这么久才拿出来。 就在闻逆川敲到那瓶东西的瞬间,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花籽油?”闻逆川看向郎中。 “王爷说公子身上有伤,可自行涂抹。”那郎中又说。 此话一出,闻逆川捏着药油的手一顿,神色都变了,他想谈煊定是让他涂在某处的。 果然谈煊这人“贼心不死”,温柔了几回之后,又想再次找机会弄他。 他喉结动了动,语气很淡地说道:“知道了,还有……若是王爷再问你,你就说我身体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的,他有空惦记着这些,还不如放我出去,让我想办法给他解蛊,一劳永逸。” 那郎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便退下去了。 闻逆川没躺多久就起来了,纵使房内再大,也抵不住他走了好几圈。 先前他也来过谈煊的房内,但如今看着,同平日里的摆设似乎都有了些差别,变得更加简单宽敞了,矮桌上的用茶的杯子也多了一套。 经过谈煊平日常呆的书桌,闻逆川发现上面放着的卷宗、稿纸都不见了,只放了寥寥几本杂书。 一旁的研墨的地方也干涸了,都干出渣来了,看来谈煊已经好些时日不在这里办公了。 闻逆川心中了然,谈煊到底还是防着他,信任缺失。 他晃着晃着就来到了门口,刚一想抬脚,就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果然,依旧没有被允许离开这个房间。 闻逆川凑上前去,瞧了瞧站其中一旁的侍卫,套近乎说道:“大哥,我想……” “公子,大人说过,您不能离开这里。”侍卫打断了他说道。 闻逆川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思绪,又说:“我没说我要离开,我只是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么?” 闻言,那侍卫歪了歪头,有些为难地看向另一个侍卫。 明显,另一个侍卫似乎更有话语权。 于是,闻逆川转而对另一个侍卫说道:“大哥,我本不是中原人,这些天病了,吃食不惯,你能让外头有一个叫白玥的侍女,给我送一盘艾叶糕么?” 闻逆川说话的语气很平静,让人不免会相信。 但送吃食还是其次,那不过是闻逆川耍的一个小把戏,他是想通过这个办法,与白玥取得联系,好让她能尽快联系到戚云贺,想想接下来逃回苗疆的对策。 只是被谈煊禁足这事,事发突然,他先前也没与白玥商量过,就不知道白玥能不能明白他的用意了。 那个稍微有话语权的侍卫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毕竟,侍卫本身也有小打算,这位公子虽目前被禁足,但说到底,他在王府如此久,还是头一回看到王爷会这么在意一个人的,所以讨好他总是没错的。 第120章 况且,闻逆川提的要求也不过分。 “公子,此事我让一会儿送饭的阿嫲去禀报便好,好请公子回去好好歇息。”那侍卫说道。 闻逆川点点头。 接下来就看白玥能不能理解他的用意了。 谈煊虽一早起身,但并未离开王府,而是去书房办公去了,钱彻又给他安排了些案子。 但都是些小案子,他的心思还是在查王五所说的暗格。 忙碌了一上午,谈煊打哈欠的间隙,不经意对上了赵勇的目光。 “怎么?”谈煊懒懒地来了一句。 其实平日里赵勇的话很少,谈煊也几乎是布置任务,鲜少交流,但这回看到赵勇平常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一丝疑惑,他有些好奇地询问了起来。 “将军,属下有一事不明白。”赵勇说道。 “什么事?”谈煊掀起眼皮看他。 “此案棘手,本来也不归将军您管了,为何还要继续查?”赵勇说道。 莫非真的是为了所谓正义。 他跟了谈煊这么久,谈煊身上确实是有正义之气的,但比起维护正义,谈煊更像一个很会在牟利和正直中找到一个平衡点。 因此,如今锲而不舍查案的将军,反倒让他看不明白了。 “有人胆敢把宫中的东西运出来私自售卖,有人干了在天子脚下杀人的事却可以全身而退,而且在查案中我频频遇刺……以上几件事单凭一件,就足以让整个朝野发生巨大变化,”谈煊顿了顿,继续说道,“能替王五翻案自然是好事,若是不能,也总得知道心中有数,看看到底是何人、是否是冲着本王来的。” “听懂了吗?”谈煊最后问道。 赵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比起要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其实对于刚又将入相的谈煊来说,更重要的是知道他们到底是哪派的人,是否会与他未来的利益有冲突。 谈煊似乎是真的乏了,他而后翻了两页,就起身回主院去了。 就这样,踏入主院的谈煊与正在里头百无聊赖把玩着花籽油的闻逆川对了个正着。 闻逆川随即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还以为谈煊去刑部了没想到这人竟然还在府上。 谈煊第一眼先是落在人身上,而后目光慢慢移动,落到了他手上的药油上。 “小川,好些了么?”谈煊边说边靠近他。 “大人怎么……”随着那高大的身影逐渐笼罩过来,闻逆川的头缓缓扬起,睫毛扑闪了一下。 “怎么,以为我出去了,”谈煊的眼神很淡地扫过他全身,而后伸手去牵他空出来的那只手,“手怎么还这么冰,喝药了么?” “喝过了。”闻逆川回答。 “早膳吃了么,”谈煊又问,“吃了什么?” “粥,糕点,蜜饯……”闻逆川回答到一半,总感觉哪里不对。 两人这一问一答的,让他总有种被谈煊圈养起来的感觉。 “大人,今天可还疲倦?”闻逆川很快就把话题兜回来了。 “还好。”谈煊回答的时候,唇边勾了一个很淡的笑意,这句话听起来像在关心他。 “那大人,昨夜我们说的承诺,让我去找我拿京中好友……”闻逆川又把昨天那茬起来了。 可这话仅仅说到一半,谈煊一根手指的指尖点了点他柔软的唇,他瞬间身子一僵,停住了。 “小川,花籽油用了么?”谈煊故意绕开话题。 一说到那花籽油,闻逆川就来气,谈煊如今这么问,莫非要白日宣淫。 “大人,我想这油一时半会儿我也用不着,总是这般纵欲,身子会受不了的……”闻逆川觉得自己已经说得足够委婉了。 谁料闻言的谈煊竟然蹙了蹙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但很快他似乎反应过来了,眉间也渐渐舒展开来。 “小川,这药油是用来涂你脚踝上的淤青的。”谈煊说道。 “啊,是、是么?”这下好了,轮到闻逆川面露尴尬神色了。 到底是他会错了意,竟然以为是涂到某处了。 “不然,你以为是要涂哪里?”谈煊挑了挑眉说道。 第61章 拉扯 谈煊的眼里含笑,手不经意间覆在了闻逆川拿着花籽油的手上,干燥温热的手心擦过闻逆川的手背。 “这个药油是拿来涂腿上的淤青的,”谈煊不疾不徐地解释着,“我们小川还有别的地方想用,我让大夫给你配一瓶更合适的,毕竟,这油也不算很润,用着没那么舒服……” 闻逆川终于听不下去了,他耳根热了一片。 “好了,”闻逆川赶忙打断谈煊,“我、我没什么别的地方要涂,况且,那腿上的淤青也都快褪下去了……有劳大人费心了。” 话音刚落,闻逆川觉得手背一紧,只见谈煊把他的手捏住了。 方才他过分客气的话语,让谈煊有些不满:“既然给你了,就拿着吧,何必说这些。” 就在这时,门外来了一个禀报。 “公子,您要的糕点来了。”那人报完就出去了。 而后,只见一个侍女微低着头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大盘子,上面躺着些歪瓜裂枣的艾叶糕。 闻逆川心中一惊,随即心中了然,很明显,那是白玥给他做的。 可不偏不倚,竟然在这个时候端上来,谈煊还在呢,他还想通过塞纸条到食物里传讯息。 第121章 闻逆川垂着的手一紧,不觉拽紧了衣摆,要是被谈煊发现可就坏了。 果不其然,这盘东西被端进来的时候,就吸引了谈煊全部的目光,他一路跟随着侍女,直到盘子平放在桌面上。 而后,他的目光不疾不徐地移动了几寸,最后落到了闻逆川的脸上,他问:“你让他们送的么?” 还是熟悉的压迫感,闻逆川知道,若是他的回答不能让谈煊打消疑虑,那今晚将会非常难熬。 原本因为那该死的花籽油还有些暧昧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两人的眼神不出意外地对上了,好像每一次眼神的交锋,都是在暗中较劲、博弈。 闻逆川紧张地滚动了一下喉结,而后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说:“是的。” “小川,这有点像你上回做的,不过你也出不去吧……”谈煊的语气漫不经心,说着,他正想随手拈起一块,可指尖在距离托盘分毫的时候停住了,他忽而抬眼看向闻逆川,勾了勾唇角,“这里头不会藏有什么吧?” 谈煊在看到这盘东西的时候,就反应过来,先前在闻逆川房里吃过的所谓艾叶糕不是闻逆川做的了。 既然不是闻逆川做的,这卖相也定不是王府膳房里的人做的,谈煊挑了挑眉,想必就是经常绕在闻逆川身旁的小侍女做的。 这不由在他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听罢,闻逆川二话不说拈起一块放到嘴里,边咀嚼边说道:“就是突然想吃了,那是我家乡的食物。” “小川是想家了?”谈煊问道。 闻逆川没有直接回答,顾左右而言他:“这几日睡得多了,总是能梦到小时候的场景,醒来的时候刚好肚子饿了,就想着吃艾叶糕。” 这话听起来简单,但却设计巧妙,还不动声色地给了一个他忽然要吃这食物的理由。 果不其然,这话让谈煊泛起了恻隐之心。 只见他垂了垂眼皮,语气很淡地说道:“想吃家乡菜,让膳房的人学着给你做便是,何必大费周章……” 说着,谈煊的神色变了变,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嫌弃,但语气还是很平常,说道:“再说了,这艾叶糕卖相也不大好,这恐怕也不好吃吧?” 这句话听下来,谈煊似乎是不再与他计较了。 “还凑合,”闻逆川眼珠子提溜转了半圈,伸手去拈起一块递到谈煊嘴边,“王爷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 谈煊光是嗅到那股油乎乎的味道,就有点反胃,身子不自觉地往后躲了躲,语气终于让人听出一丝嫌弃的意思:“本王不喜欢吃甜的。” 这玩意儿他之前在闻逆川的房里吃过,难吃得令人印象深刻。 终于戏弄了一回谈煊,闻逆川有些得意,轻嗤了一声,一抬眼,瞳仁里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就被谈煊尽收眼底。 这还是谈煊硬把人按在身下之后,闻逆川头一回冲他笑。 不过闻逆川似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迅速把笑容收住了,又用回客气的话语,同谈煊说道:“王爷出身尊贵,从小吃的、用的都是顶好的东西,自然瞧不上我们这些边疆的小吃。” 谈煊被他这句话噎了噎,但最后也没说什么。 谈煊没能在房内呆多久,而后,赵勇进来通报了一声,低声语谈煊交谈了几句,只见他神色变了变,便跟着赵勇出去了。 人一走远,闻逆川脸上轻松的神色瞬间收敛,他用身子挡住托盘,以最快的速度将每个艾叶糕都翻开。 终于,他反倒了一个里头没有糖浆馅儿的,是一张沾满了油的纸条,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找戚云贺,是、否 闻逆川把纸条揉在手中,嘴角不自觉勾起,白玥这家伙总算学聪明了,估计是考虑到他不能动房内的笔墨纸砚,直接给了他一个选择的范围。 而后,闻逆川四下瞧了瞧,而后再次翻开,快速撕去了纸条的一个角,正好是把“否”字撕掉,他又把纸条重新塞了回去。 这还得多亏白玥“心灵手巧”,做出如此形状独特的艾叶糕,这让闻逆川不费吹灰之力,在塞回纸条之后,轻松还原它原本的形状。 而后,闻逆川端着托盘来到门口,拍了拍其中那个稍微有些话语权的侍卫,说道:“大哥,这些我吃不下了,还请您帮我还给白姑娘。” 那侍卫看到那盘歪瓜裂枣也随之怔了怔,他歪头看向闻逆川,问道:“公子,是要扔掉它吗,那交给打扫的阿嫲便可。” “不,”闻逆川一口拒绝,“扔了浪费,白玥姑娘也爱吃,这些留给她的,还请侍卫大哥帮忙转交一下。” 那侍卫满脸疑惑地接过托盘,心道,这玩意儿色香味没一样是沾边的,到底谁会吃啊。 闻逆川见他神色迟疑,于是又语气随意地补了一句:“王爷在寝边常说,如今我大盛常年财政空亏,最不宜浪费,反正白玥姑娘也爱吃,你转递给她便是。” 话已至此,闻逆川都把王爷和财政搬出来了,那侍卫不敢怠慢,于是恭敬地冲闻逆川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公子放心,我等定替公子交到白玥姑娘的手中。” “那便多谢了。”闻逆川也点头回礼。 另一边。 云牧经由赵勇传讯,把谈煊喊了出去,缘由是恰逢这几日成内河道例行巡查,会停止游船,那便是几人有机会从水道探入暗格的机会。 第122章 几人来到的时候,虽没有一个眼熟的,但谈煊一眼就认出了来巡查河道的队伍。 那些个巡逻的官兵似乎也没打算好好盘查,只是例行地逛了一圈,便三三两两围在某个酒馆楼下喝了起来。 云牧在前头带路时,还不忘回头对谈煊得意地邀功:“大人,昨夜我就观察过他们了,他们巡过一次便不会再来了,我们可以安心地走水道。” 谈煊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眼角的余光还在回望着那些个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酒、大声阔谈的官兵们。 这个场景让他十分陌生—— 谈煊常年有战务在身,离京远出是常态,到底是自己太久没回来,还是年幼的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京中的做派。 但在他的印象里,小时候父亲牵着他的手走过这条最繁华街道的时候,这会觉得热闹。 而如今,谈煊只觉得在这极尽繁华的遮掩下,罪恶和阴暗早已疯狂滋长。 几人来到了城内河边最偏的一个弯道处,云牧招呼两人在岸上等待,他自己则去摸索桥墩。 谈煊正要上前问他,谁料,这闻如巨石沉底般的声音响过,谈煊脚下忽然踩了一个空,踉跄了几步。 赵勇眼疾手快地把人搀扶起来。 站稳的时候,谈煊垂眼一看,只见原本站着的地方竟然变成了一个像内凹陷的斜坡,矮于地面,而高于水面。 只想云牧闪了过来,对上谈煊的目光时,忙不迭地邀功:“小人懂些水路构架,觉着这桥墩很蹊跷,这几日略微摸索,发现了这个机关,这可是我挨个挨个桥墩试出来的……” “辛苦了,”谈煊说着,看向内陷的位置,“但这看起来,貌似只是一个排水口。” “不,大人,这是一个地下通道的入口。”云牧说着,走到那铁格网栅栏前,上面有一把生了锈的锁。 云牧转头看向两人,赵勇下意识地说道:“云牧,你不会还会开锁吧?” “赵哥,就你懂我。”说着,云牧不知从拔了一根发丝,捅两下就开了。 随着如狗洞大小一般的网格栅栏打开,云牧便招呼几人走进去了。 水下多容易藏匿垃圾,散发出冲鼻的气味,谈煊迟疑了片刻,捏了捏鼻子,还是忍住跟着钻了进去,而后是赵勇,跟在了谈煊的身后,护着他。 所幸位置隐蔽,似乎也没什么人经过。 网格铁锈的栅栏在晚风和来回的水流冲得一动一动的,发出幽幽声响。 第62章 暗道 谈煊几人从矮洞口进去,云牧掏出一根竹筒做的长条,扭开后,对着其中一头轻轻一吹,嚓一下,一束火苗就燃起来了。 虽然光源微弱,但还能勉强把路看清。 常年潮汕,洞内壁长满了毛苔,崎岖不平的地上也漫了一层很浅的水,人走在上面会发出滋滋的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味,又酸又霉,让人浑身不适。 洞里有风,看样子两头是想通的,由此判断,此洞有出口。 忽然,身后来了一股喷涌的声响,几人一惊,吓得脚步一顿,几乎同时转头向身后望去—— 哗啦一声巨响,一股潮水涌进来,把几人浇了个满怀。 “是河道、河道的水漫上来了,唔……”云牧提醒间隙,还被水呛了一口。 谈煊和赵勇也未能幸免,但两人身材更高,尚且没有被灌水。 所幸云牧反应快,迅速把手抬高,才保住了唯一的光源。 潮水来势汹汹,但去得也快,也就这一回过后,又慢慢地退下去了。 此时,三人的衣物都湿透了。 云牧转头看向谈煊满身水渍时,一脸茫然地道歉:“大人,我、我不知这洞口还会进水,本想着这里也被河道要高些。” 谈煊面无表情地深吸一口气,说道:“无妨,先办正事。” 几人接着往前,走了一会儿,见到一个转弯处,竟然是一个上坡,而且地面也越来越干,同刚进洞口时候模样完全不同。 就在几人想要上坡查看之时,不远处竟然出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谈煊立马示意两人不动。 身子一缩,云牧灭掉光源,谈煊和赵勇也跟着蹲了下来。 果然,响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好似是两个男子在闲聊—— “怎么办,这两天没有游船,这些家伙运不出去了?” “你慌什么,先堆在这里呗,过几天那些官爷们走了,自然就通畅了。” “今天第二个了,底下那么潮湿,会臭的……” “又没让你更他们呆在一起,你怕什么,他们日入斗金,可我们干一个也就分那点儿碎银,要真出什么事儿来,也挨不上咱们,真是咸吃萝卜瞎操心……” 声音在洞里有天然的回响,这两人的聊天也毫不避讳,许是觉得这隐蔽得不能再隐蔽的洞里,也不会有什么人吧。 声音越来越近,谈煊能明显感觉到距离之近,两人像是在自己头顶聊天一般,生怕下一刻,就忽的出现在面前,他的手按在腰间的匕首,时刻准备着随时被发现后战斗。 然而,下一秒—— 砰,一声巨响,而后是噔噔噔的连续声响,像一个什么东西滚落斜坡。 “先这样吧,回头臭了,也不是咱们当班。” 而后,一阵悠闲的脚步声过后,方才聊天的那两个人貌似离开了。 第123章 几人正欲松口气,谁料,云牧在腰间重新掏出照明竹筒的时候,砰,一阵闷痛传来,他的手肘好似碰到东西撞了一下,触感软软的,但表面却是粗糙的,像是被一个麻袋裹住了什么。 想必方才那聊天那两人扔下来的东西,竟然不偏不倚地撞到了躲在斜坡底下的云牧。 这还不止,要不是云牧卡在那处,这东西估计还会顺势往下滚落,最后也不知会停在这潮湿洞口的哪个角落。 可当下眼前黑黢黢一片,他还没心思考虑是什么东西,只管再次吹亮火苗。 眼神短暂的恍惚,回过神来的时候,云牧才发现,方才自己碰到的果真是一个麻袋。 谈煊也瞧见了,扫了一眼后,神色一滞,这东西怎么如此诡异—— 他步步走进,而后顿下来,手缓缓伸向那麻袋开口处捆绳的地方。 “大人,要打开么?”云牧杵在一旁歪了歪头。 他没来由地产生了一丝好奇,想知道方才冷不丁地撞了他一下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打开看看。”谈煊言简意赅。 “是。” 说着,云牧把竹筒火苗咬在口中,蹲下来替麻袋解开绳子。 这绳子缠了一圈又一圈,也不知捆绳的那人是怎么想的,绑的都是死结,估计是再也不会解开了。 光是给麻袋口松绑,就让云牧的额头累出几颗大汗珠来,好不容易松开了,云牧随手把麻绳扔到了地下,而后,不用他自己扒拉,那袋口鬼使神差的自己松开了。 下一秒,袋子里装的东西在三人面前袒露完全—— “哇!”云牧被吓了一大跳,口中的竹筒火苗掉落。 所幸身后的赵勇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而且还接住了由于惊吓而导致重心不稳、向后倒来的云牧。 一声闷响,云牧的后背靠在了赵勇身上。 “这、这是……”云牧吓得口齿不清。 反光谈煊,却异常淡定,谈煊的目光扫过麻袋—— 里头露出来的竟然是一具尸体的头部,面容狰狞,双眼睁大欲裂,口唇发紫,露出的地方到脖子的位置,貌似没有穿衣服。 也不知是生前就没穿,还是死后被人扒掉的。 “尸体而已,”谈煊语气很淡,看着袋子露出的那颗尸体的脑袋,“他们果然是通过河道抛尸。” 这一点,其实在牵连出春意楼老板和王五之前,谈煊就猜到了,那时候还是闻逆川最先想到的。 可云牧被吓破了胆,他不敢想象,方才滚到自己身旁的竟然是一句裸尸,心有余悸。 谈煊从容向前伸手一揭,果然,没有穿衣服,那是一具裸尸,不仅如此,下半身淤青了一大片,生殖器被切割掉了。 “这、这个手法,是、是那案子……!”云牧边指着那具裸尸边说道。 云牧虽然在刑部干了不少审问的事宜,但这样一个切切实实的裸尸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还是让他一阵胆寒,而且,此人死状惨烈,面容好似要索命的恶鬼。 云牧不断后仰的身子,终究是把身材魁梧的赵勇逼得无处可躲了,最后,赵勇用一只大手按住了云牧的肩膀,迫使他冷静下来。 “能站稳不?”赵勇声音很低,轻哼了一声。 这下终于把云牧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转头瞄了赵勇一眼,而后稍稍站直身子,轻咳了两声,说道:“有劳赵将军了,我没事了。” 谈煊虽脸上依旧平静,但内心却翻涌得厉害。 本来以为告一段落的案子,竟然又再次出现了受害者。 这更应证了谈煊先前所想,王五绝对是个被拉出来顶罪的,真正的凶手仍旧逍遥法外,而且,从还专门有人负责抛尸来看,所谓“凶手”并非一个人,而是团伙作案。 而后,赵勇负责把那裹尸袋扎了回去,打算到时候原路返回时,再把尸体一并带出去。 几人顺着斜坡上去,继续往深处探去。 上了斜坡又是一段平路,路却越走越宽,同刚刚进洞口的路完全不同了。 弯弯绕绕地走了一会儿,一路上都很安静。 最后,尽头处一个带着舵把的大石门挡住了几人的去路。 “大人,这好似过不去了,是一个罗盘锁。”云牧说着有些泄气,似乎几人要找的答案就是大石门的另一头,但却偏偏被挡得死死的。 谈煊仔细端详了罗盘锁,上面文有一些神兽、香炉的图案,可他对此涉猎太少了,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三人轮流试着转动了一下罗盘锁,毫不意外,全都失败了。 按照这图案的排布来看,开锁的组合能有成千上万种,再这么无休止地尝试下去,怕是容易惊动里头的人了。 这让他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一个人,这人似乎对解锁、玄乎的东西,都特别在行。 可这念头刚一冒出来,心里却莫名其妙地传来一阵闷感。 谈煊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云牧:“停游船还有几日?” “三天后就恢复了。”云牧说道。 还有最后三天的时间,若是恢复了游船,这条水路就行不通了。 当急之下,也只有谈煊想到的这个人能够帮忙解锁了。 只闻谈煊深吸一口气,缓缓叹气的时候,话也跟着带了出来:“我明夜带个会解锁的人来,今夜先回吧。” 云牧点点头。 第124章 几人只能原路返回,回去的时候,还不忘捎上被麻袋裹着的那具尸体。 从洞口出来后,赵勇和云牧找地方安存尸体,谈煊便先回府上了。 回到王府之时,天边已经破晓。 他脱下衣物,嫌弃得把这身扔掉了,而后又仔细地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一遍。 谈煊轻手轻脚地进入房内,翘起床帘时,闻逆川正合着眼安睡,睫毛耷拉着,严丝合缝。 谈煊散落发髻,墨色的发尾垂到了闻逆川的腰间,惹得闻逆川一点痒,他闭着眼睛,胡乱地摸索着痒处,随意又粗暴地搓了搓皮肤。 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搓得泛红一片,腰间的衣摆不知怎么的,卷了上来,连同小腹也露到了谈煊的面前。 谈煊随即喉结一动—— 这可不能怪他,是闻逆川故意“勾引”才对。 可看着闻逆川睡得正香…… 谈煊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躺了下来。 身旁的动静还是让闻逆川有些不悦地睁开了一条眼缝,只觉腰间一热,好像有人把他抱住了。 闻逆川被半梦半醒,口中喃喃:“谈煊……?” “嘘,”谈煊人往怀里带了带,“你别乱动。” 睡懵了的闻逆川可不听话,嘴上没说,但身体已经做出了回答,只见他随意踢了踢被子,表示抗议。 直到谈煊说出这一句,让闻逆川瞬间醒神—— “再动,我蛊毒要发作了。” 第63章 求助 “大人,怎么是你?”闻逆川瞬间清醒过来,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 “怎么,看到是我很不满意么?”谈煊伸手去牵住闻逆川空闲的那只手。 闻逆川的体温略低,被谈煊牵住的瞬间,只觉得一股暖流从掌心钻进身体里。他任由谈煊牵了一会儿,而后又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去。 谈煊也没有强求,任由他抽回手,还主动找他说话:“都睡一晚上了,手怎么这么凉?” “嗯……”闻逆川很轻地应了一声,似乎不是很想搭理他。 谈煊也觉察出来了,于是,他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把下巴靠在闻逆川一边的肩膀上,可闻逆川下意识就想把他推开,果不其然,换来的是谈煊更加用力的拥抱。 两人的力量相差之悬殊,闻逆川挣扎了几下,最后只能以放弃告终,任由一具更热的躯体紧贴着自己。 谈煊抱稳闻逆川的瞬间,双眼也不自觉地闭上了,口中是少有的哀求的语气:“小川,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 过了一会儿,闻逆川便听见了耳边传来谈煊规律的呼吸声,看来是睡着了。 于是,他试着把谈煊推开,然而,仅仅是稍微挪开了半寸,枕在他肩膀上的人瞬间睁开了眼睛。 不知是谈煊太过机警,还是他方才根本没睡着。 “你就这么讨厌我么?”耳边再次传来谈煊低沉的声音,话语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不像是询问,更像是质问。 闻逆川本想脱口而出一句“当然会讨厌一个把人囚禁起来的人”,可最后还是忍住了,他知道这样说会激怒谈煊,反而讨不到任何好处。 于是,他只好默默地转移话题:“大人今天怎么回得那样晚?” 谈煊见他这么说,也没打算较真下去了,许是真的累了,只闻他很淡地应了一声,说道:“嗯,有公务。” 说着,他放在闻逆川腰间的手又收紧了几分,语气带着一些慵懒,好像是不经意说的一句话:“小川,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去的春意楼么?” 闻逆川听罢微微一怔,心中不免生出疑惑,谈煊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来。 说起上春意楼的那次,还是在花灯节呢,也是闻逆川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人带他上街耍。 想到这些,连他自己都惊了惊,不知不觉间,他的许多印象深刻的经历,竟然都与谈煊有关。 谈煊没有说话,等着闻逆川回答。 很快,他就听到了耳边传来苗疆少年清亮的声音:“当然记得,那是大人带我去的,不过,那老板不是被审问了么,如今店面估计也开不了了。” 闻逆川说完,心中不自觉地揣测起谈煊的用意。 “不错,”谈煊回答,“不过,近日发现了春意楼底下还有一条暗道,走的就是城内河道的偏门。” “暗道?”闻逆川一怔,“这是作何用处?” “目前还不知,但根据暗道的方向,应该是通回春意楼底下,我们昨日去探查,却被一道罗盘锁做的石门挡住了……”谈煊适时停下来。 两人此刻是交颈的姿势,互相看不到神色,谈煊此刻也拿不准,闻逆川在想什么。 但此时此刻的闻逆川早已心中了然,他也没打算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谈煊:“大人,不会是想带我去解锁吧?” 毕竟,上回去春意楼拍卖的时候,闻逆川就开过一个罗盘锁,成功以低价买到了“神女”的山水图。 闻逆川这么直接的一句,让谈煊有些猝不及防,到底还是低估了闻逆川的触觉。 “嗯,”谈煊说话的时候依旧没有掺杂太多情绪,“小川,你会帮我吗?” 这些时日,虽然谈煊没有当面同他有过什么冲突,但两人关系之微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自从闻逆川悄悄跟他出了王府,然后被抱回来绑到床上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两人的关系并非以前那般“以礼相待”了。 第125章 况且,距离恢复游船还有三天时间,三天后,云牧发现的那条经河道的洞口就走不通了。 如此急迫的时间,要打开如此复杂的罗盘锁,以目前谈煊能找到的人来看,闻逆川毫无疑问是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此刻的谈煊虽然把人紧紧地禁锢在怀里,但他也吃不准闻逆川会不会帮他。 若是闻逆川说不愿意,他也无可奈何。 谈煊能控制主院的侍卫不让闻逆川出去,也能用绝对的力量优势把人死死地揽在怀里,甚至他还可以疯狂到用绳子把人绑在床上……但他唯独不能控制闻逆川的思绪,就像就算此刻这个人近在咫尺,谈煊也无法阻止闻逆川的思绪早已不知飘到哪个远方去。 “大人管我吃穿,又给了我一个落脚的地方,大人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在所不辞……”闻逆川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搂着他的谈煊动了动。 “我可以随大人去瞧瞧那罗盘锁,但大人可否让离开这个房间,我在这里已经有四、五日了,每天一睁眼就离不开着几寸地,着实闷得慌。”闻逆川补了一句。 这话说完,谈煊总算是听明白了,所谓“感恩”不过是为了引出后半句,这家伙在与他谈条件罢了。 此话一出,谈煊把下巴缓缓从闻逆川的肩膀上移开,视线游弋在闻逆川的眉眼之间,似乎在确认他的想法。闻逆川这人心思太多了,稍不留神,就会被他钻空子,这一层,谈煊早就领教过了。 看了许久,也未见谈煊发话。 闻逆川还是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了,于是主动问道:“大人怎么这般看着我?” 谈煊双手把闻逆川的脸捧了起来,眼睛更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看你在想什么?” 闻逆川怔愣了几秒,忽而噗嗤了一下,有时候他真的会搞不懂谈煊的脑回路。 “那大人看出什么来了么?”闻逆川问他。 “你心虚了。”谈煊回答。 “我可没有,大人看错了……”闻逆川的眼睛乌溜溜的,在听到谈煊说出的话时,睫毛颤了颤。 “你就是……”谈煊用手拉着他的脸缓缓靠近。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闻逆川没来由地感到心跳加速,谈煊强迫他,让他禁足,他分明是应该讨厌谈煊才对的,可当少年俊美的脸不断凑近的时候,他竟然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如雷一般的心声。 “小川,你在紧张什么?”谈煊冷不丁来了一句。 “我哪有……”闻逆川滚动了一下喉结。 下一秒,谈煊的掌心紧贴闻逆川的前胸,他说:“小川,你心跳好快。” 方才强制的禁锢没让闻逆川感到紧张,反倒谈煊现在有一句、没一句地撩拨,让他无所适从了。 最后,闻逆川以最快的速度退开了身子,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下一秒,谈煊也跟着坐了起来:“怎么,不睡了么?” “嗯,睡够了。”闻逆川别过脸,身子往下床的方向挪去。 双脚踩到鞋子上,闻逆川头也不回地往房内的小桌子走去,此刻的他只想喝杯凉水冷静一下。 “小川,”谈煊在他身后喊了一声,“你说的条件,本王可以答应你。” 闻言,闻逆川猛然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对。 谈煊还靠在床上,一只手撑着身子,披散的黑发让少年身上的压迫感减轻了几分,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还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只有闻逆川一人。 “大人……可不要食言。”闻逆川向他确认道。 谈煊垂了垂眼,回答道:“本王何时有欺骗过你,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本王当傻子。” 此话一出,闻逆川被噎了噎,谈煊也没说错,许多事确实是他先欺骗在先,可对于谈煊对他的禁锢和强制占有,他表现得很抵触。 两人的协议就在这个清晨达成了。 夜里。 许久不出门的闻逆川终于踏出了王府,心情略微复杂。 云牧依旧在繁华街道的路口等着几人,一见闻逆川他就热情地冲上去打招呼。 “诶,三水公子,是你呀!”云牧一阵惊喜,“昨儿个谈大人说找个行家来瞧瞧那罗盘锁,没想到是熟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么?” 闻逆川冲他淡笑着点点头,眼神不经意瞟向谈煊那边,说道:“托表哥的福,这段时间不是吃、就是躺床上睡觉,也没怎么累着。” 话里有话,谈煊自然是听出来了。 只闻他轻咳几声,催促道:“我们快走吧。” 既然顺着昨夜的潮汕洞口进入暗道,今天运气好,几人听到涨潮进水声音的时候,已经上了斜坡,避免了湿身。 一路通常走到了罗盘锁前,谈煊冲闻逆川抬了抬下巴,说道:“就是次处,你可会开这锁?” 闻逆川凑近查看,这是一个石头做的罗盘,一共有八个方位,每个方位都雕刻了一个图案—— “丹炉,合香,圣草……”闻逆川口中喃喃。 这很明显不是他们苗疆的图腾,但闻逆川对这类涉猎不少,总觉得有种莫名地熟悉感。 下一秒,闻逆川好似被什么击中,他猛然记起来那是什么了。 “这是炼丹要用的东西。”闻逆川转头看向谈煊。 在一旁听的云牧反倒觉得很奇怪:“炼丹?” “不错,”闻逆川解释道,“这是中原的一种术法,之前我在一本古籍图册上见过,但它并非正统的术法,它更像一种巫术,是被正统流派被禁止的术法……” 第126章 闻逆川走近,手缓缓覆到了罗盘转动的指针上,说道:“我想,要打开这把锁,就是把正确地步骤试出来。” “你会么?”谈煊也跟着走到了他的身旁。 “试试呗,”闻逆川漫不经心地说着,手已经开始扭动罗盘了,“我小时候看过图册,我也记不得太清楚了。” 一下、两下、三下…… 每扭动一下,罗盘处就传来石头卡在缝隙的闷声。 等最后一下扭完,片刻后,地面传来震感,石门从中间劈开了一条缝,碎石滴滴答答地落下,石门向两边收缩,中间留出一条能通过的道路。 闻逆川冲谈煊抬了抬眉毛,嘚瑟了一句:“没想到它就这么开了。” 谈煊压了压嘴边的笑意。 几人从石门后的过道通过,远处逐渐传来嘈杂的声音,好似是一众人在起哄,又好像有东西被打翻的声响。 尽头拐弯处,一个一个像屏风一般的旋转门,几人跟着屏风一转,下一秒,把他们带到了一个与石门外完全不同的地方—— 这里的墙好似涂上了一层金粉,歌姬、舞妓、唱戏的小声来回穿梭,平地里错落摆放着一张又一张长桌,桌子旁围满了人,他们在呐喊、在尖叫,面目狰狞,双眼猩红。 色子,牌九,叶子戏…… 歌舞升平,人声鼎沸。 没想到这春意楼,竟然还藏了一个地下赌场! 第64章 赌局 几人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围在桌子旁的赌客都戴着面具,面具的图案似乎也是门口的罗盘锁上的图腾,看不清容貌。 几人没戴面具,显得格格不入。 但里头的人似乎都在专注桌面上不断翻滚的色子,来不及观察来来往往的其他人。 赌场的结构是以“同心圆”的方式,一层一层地往里摆设,期间有镂空的屏风将其间隔来开,赌注的大小也由外围到里头逐渐加大。 歌女舞女在里头穿梭不停,还有端着酒水的小生,见人就堆起笑容。 最外围一圈有几根柱子,每一根柱子旁,都倒下几个人,挨着呼呼大睡,不知是喝多了,还是赌懵了。 忽然,谈煊面前横过来一只手,递给他一块青色的面具。 谈煊顺着手看去,最后定格在了闻逆川的脸上,此时闻逆川单手摆弄着一块黑色的面具,缓缓把整张脸挡住。 “你哪来的面具?”谈煊半信半疑地接过。 闻逆川冲柱子那倒下一片的大汉抬了抬下巴,说道:“从他们脸上撸下来的。” 云牧和赵勇也都戴上了面具,两人的面具还是同款,所幸两人身材悬殊,要认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几人从最外围的屏风进去,每一张赌桌都挤满了人,几人在人堆里穿梭,层层叠叠的屏风把空间间隔开来,好似一道迷宫。 谈煊和闻逆川走在前头,赵勇和云牧走在后头,很快,这两拨人被人群冲散了,闻逆川不经意间回头,早已寻不到两人的踪迹。 忽然,他感到自己手腕一紧,是走在前头的谈煊故意放慢了步伐,牵住了他。 “跟进了,小川。”谈煊压着嗓子同他说话。 于是,闻逆川加快了脚步,紧紧跟在谈煊身后,几乎是凑在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大人,他们不见了。” “他们”指的是谁,谈煊自然知道。 “不用管他们,”谈煊低声说道,“我们走我们自己的就行。” 毕竟,这赌场规模虽然很大、人很多,看起来很乱的样子,但实际上绝对有盯场子的人,四人走在一起未免太过惹眼了。 谈煊牵着闻逆川穿过了几个屏风,最后,在一处被人拦了下来—— 拦路者是一个头上戴着牛头面具的人,图案狰狞,牛角如玉,牛鼻间还有一个鼻环,面具之大,好似把整个人的身材都拉得格外魁梧。 牛头们的腰间别了一把长刀,刀上文有一些让人看不懂的图腾。 那牛头拦住了两人去路,闻逆川下意识回头时,发现身后也站了一个牛头。 看样子,两人是被那两位牛头包抄了。 闻逆川下意识看向谈煊,只见谈煊好像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不慢不紧地说道:“不知两位,有何贵干?” 前面这位牛头靠近了两步,说道:“两位公子在我们的场子里转悠得够久了,还没想到要玩儿点什么吗?” 果然,这场子只是表面看起来乱,实际上,每个角落都有人盯着。 两人不断靠近,看似友好的询问,实则更像是威胁,似乎不参与进去,就不能离开一样。 但谈煊依旧不慌,说话也气定神闲的:“太多人玩儿的,我不感兴趣。” 此话一出,两个牛头似乎都明显反应了一下。 他身后的闻逆川暗暗轻嗤一声,也只有谈煊这样的人,才能在被两个牛头围住的情形下,依旧我行我素地摆谱。 “公子,我们这边有一个最新的玩法,您不妨随我去瞧瞧?”说着,站在前面的牛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谈煊不置可否,而是问了别的问题:“这种小打小闹,最没意思,你们这儿的话事人是谁,如真要玩儿,也是跟当家的玩儿。” 这个问题,又让两个牛头怔了怔。 但很快,前面的牛头就反应过来了,说道:“哟吼,这位公子来头不小,我们当家的当然也会玩儿,但他也挑人……” 第127章 话说到一半,谈煊随手从袖口摸出了一块翡翠,很随意地抛给了其中一位牛头。 “赏你的,”谈煊的语气很冷,没有一点儿温度,“带路。” 那牛头把翡翠捧在手里端详了片刻,而后,好似听到了他很轻的笑声,再次同谈煊说话的时候,换了一个态度:“这位公子,方才多有得罪,不知您出手如此阔绰,我们当家的就喜欢同你这样的客人玩儿,公子,这边请。” 说着,那牛头微微弓下身子,毕恭毕敬地再次向谈煊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谈煊顿了顿,而后还是跟着他过去了,跟在谈煊身后的闻逆川,也很自然地被牵过去了。 两个牛头走在一前一后,谈煊和闻逆川被夹在中间。 一路上穿梭过好几个屏风,无意间瞧见好几个赌局,有人赢了、把赌桌上的银两都拢到怀里,有人紧紧盯着旋转的色子、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有人输了个精光、抄起一把大刀眼都不炸一下地往自己的手臂砍去…… 闻逆川被眼前的景象惊了惊,下一秒,他就觉得自己被谈煊牵住的那只手紧了几分。 两人距离在转角的一瞬间靠近,谈煊压着嗓音,说道:“别看。” 可这话似乎还是被前面带路的那只牛头听见了,于是,他解释了起来:“两位公子别担心哦,我们这儿可不兴砍手臂,定是方才那位客人的赌注,就是他自己的一条手臂。” 这话虽说是解释,可语气满不在乎,好似所谓的“一条手臂”,在这个场子里,是习以为常的赌注。 闻言的两人都没有搭话。 那牛头并没有把两人带到中央区域的桌子,而是带着他们到了一个门前,门一开,竟然是一个往下走的楼梯。 而后前面的牛头冲两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下楼梯。 谈煊迟疑了片刻,还是下去了。 走在两人身后的牛头,把门又关上了。 楼梯拐了几个弯,最后,拦在几人面前的,又是一道门。 前面的牛头用力把门一推,下一秒,两人霎时间眼前一暗,许是这处场地过于昏暗。 下一秒,四周的火把蹭蹭亮起,两人抬眼的瞬间,也终于看清了景象—— 这里竟然是一个斗兽场! 环形的阶梯式座位,戴客人面具的只有寥寥几人,中间有六个巨大的笼子,每两个笼子相连在一起,分为三组,其中四个笼子里头,已经分别上去了四位头戴面具的客人。 也就是说,有两组客人已经就位了。 底下是一个水池,随着哗啦一声,水池里间或跳跃出几条鳄鱼。 水池旁还文了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土龙池。 还没等那牛头带路,杵在谈煊和闻逆川对面的一个客人喊道:“还不快点儿,这局就差俩人啦!” 那人说话戾气极重,比那土龙池里的鳄鱼还凶。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牛头才不慢不紧地把两人领到玩家的位置上。 谈煊见此情此景,站在他对面的两对玩家也不像是当家人,略微愠色道:“我是要跟当家的玩儿,你们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谈煊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有压迫感,那牛头明显怔愣了片刻。 “公子,您有所不知,我们当家的虽然也同客人玩两把,但也有要求,必须过了这土龙池的局,才能见他,这是规矩,我们也属实无奈……”说着,那牛头示意两人看向对面,“站在两位对面的,都是我们这儿的大客了,也是想在今晚同当家的赌一把才来的。” 谈煊和闻逆川对视了一眼,本来只想进来探一探这密道,但万万没想到牵出了这么一系列的麻烦事。 但为今之计,在别人的地盘里,也只有暂时先服从规则,之后再伺机行动了。 闻逆川很快反应过来了,而后转头问其中一个牛头,说道:“大哥,这个怎么玩儿?” “此乃生死局,每人进一笼,两笼为一组,会同时打开和关闭,每组笼子上面连了六根绳子,只有一根绳子是连着这组笼子的开关,割断了你们两人都会同时掉下去,三对玩家、六个人依次进行,最后留下来的,就能去见我们当家的了。”那牛头说道。 “三对玩家、六个人?”闻逆川歪了歪头,“那是每组要割两次,每个人都要割一次?” “不错。”那牛头说道。 按照这种玩法,要么是自己把自己割下去,要么是队友把自己割下去,因为两个笼子是同时开关的。 “下面满池子的扬子鳄,掉下去岂不是必死无疑?”闻逆川反应极快。 “所以,这才叫生死局呀。”那牛头回答。 这局设计的就不是为了让人玩儿,而是把人玩儿死。 只能说,每次割两条,必须足够幸运,才能活下来。 闻逆川低头看了一眼土龙池里活跃的扬子鳄,它们游动速度之快,穿梭在水里时发出嗖嗖的响声,让人不禁胆战心惊。 闻逆川怎么也没想到,逃过了上辈子饿死的命运,这辈子竟然还来了个更刺激的—— 被鳄鱼追赶,然后生剥活吞。 思及此,闻逆川深吸一口气,心情复杂。 他有些怨谈煊,带他进入这样一个可谓畸形的赌局,但说到底,这也怪不到谈煊,他进来之前也估计不到这些。 他转头瞧了谈煊一眼时,发现谈煊也在看着他。 第128章 两人隔着面具,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某个瞬间,闻逆川似乎能隐隐感受到谈煊对他的担忧。 只见少年咽了咽喉咙,说道:“小川,我们回去吧。” 什么当家人的,也不见了。 “大人,我们不能回头了,”闻逆川反过来握了握谈煊的手,“我倒是……不怕死。” 不怕死是假的。 这种局,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当初答应过来解锁,如今这般,也是无可奈何。 只是某个瞬间,他会忽然想到,若是那些人知道面具下是大名鼎鼎的平南王,又会作何感想。 闻逆川几乎是被其中一个牛头押送着缓缓走上笼子里的,然后门被牛头粗暴地合上了。 而后,谈煊也跟着上去了。 第一轮即将开始—— 两人隔着笼子,视线不自觉地碰到了一起。 闻逆川忽然想对谈煊说点儿什么:“大人,我的运气想来不好,若是我们都掉下去了,那……” 说到一半,他就停下来了。 两辈子了,他闻逆川经历过的倒霉事可太多了,越是这样需要运气的时刻,他越容易掉链子。 “小川,别怕,”谈煊竟然回应他了,“我运气很好。” 第65章 笼子 六个巨大的笼子,里面装着六个头戴面具的人,悬挂在土龙池上方,头顶只有一根铁链,人在里头稍微动一动,便摇摇晃晃的。 池子里的扬子鳄似乎也知道上方悬着的今夜的“餐食”,间或从水里跳出来,而后又潜下去,敏捷又生猛。 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个锋利的匕首,用于割断绑在笼子外、控制笼子底下开关的绳结。 闻逆川抬眼看了一圈其他的四位客人,有些淡定地在刷着刀柄玩儿,有些似乎后悔参加这把赌局了,手里拿着匕首,蹲在笼子里的某个角落。 视线一转,闻逆川看向一旁的谈煊,他是属于淡定那一挂的,但也还没有到玩匕首的程度。 只见谈煊垂眼看着池子里的扬子鳄,若有所思。 “大人?”闻逆川小声地喊了他一下。 谈煊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看向闻逆川的时候,用手扶着笼子的边缘靠近:“怎么了?” “大人,若是我们一起掉进这鳄鱼池里……”闻逆川还没说完,谈煊就打断了他。 “我方才观察了那池子,并非是死水,而是有出口的,水流往下的地方,刚好能通过一个人,这样宽度扬子鳄是过不去的,”谈煊顿了顿,“所以,若真到了这一步,你就往下游的口钻去,还是很有机会逃脱的。” 其实谈煊从进来见到这一池子的扬子鳄时,出于长期在外带兵打仗、对地形观察的触觉,就已经发现了这池子是有出口的,只要速度够快,完全可以顺着水流的窄口逃出去。 这才是为什么他迟疑之后,还是觉得走上赌局,搏一搏。 然而,这也只是对于伸手足够好的谈煊而言,在闻逆川看来,掉下去等于必死无疑。他可快不过那些扬子鳄。 “可是从池子到出口还有一段距离,里头这么多扬子鳄,定会被前后夹击,拦住去路。”闻逆川又说。 “若真是如此,你奋力游过去,我去把它们拖住。”谈煊又说。 闻逆川本来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可不料,一阵鼓声响起,这局游戏开始了。 “各位客人,赌局开始了!” 话音一落,笼子一阵摇晃,下一秒,六只巨大的笼子缓缓升起。 闻逆川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也被悬吊了起来,笼子距离水面越来越远,但哗哗水声以及鳄鱼翻腾的声音依旧绕在耳边,再加上这环形设计的场地,回音一圈又一圈,好似就在他的脑门上回荡。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生死赌局”,上一秒还在迟疑猜测,下一秒就坠入深渊。 终于,笼子上升到某个高度停了下来,摇摇晃晃的六个笼子与悬吊的铁链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 环形的场子一圈,每个笼子对应的方位,都站了一个牛头监视着。 忽然,对着谈煊的那个火把蹭地亮了起来,站在火把下的牛头停对着谈煊示意,意思是让他最先开始。 霎时间,其他的笼中人都望向了谈煊的方向。 特别是闻逆川,他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没想到第一局就是从他和谈煊开始。 如鼓一般的心声敲个不停,不会倒霉到第一把就掉下去喂鱼了吧。 这么想着,眼角的余光瞟向谈煊,这人已经开始割绳子了。 谈煊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地选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条,一只手提起来,另一只手握住匕首就开始切割。 火把烧得正旺,把少年的一边侧脸映出了红色与金色交杂的阴影,眼眸仍然乌黑,让人看不清情绪,更猜不到此时此刻的谈煊,会想些什么。 闻逆川张了张口,本还想问他到底是怎样选择的时候,啪的一声,绳子已经被割断了。 下一秒,两个相连的笼子剧烈地摇晃起来,铁链悬着的地方发出低沉的摩擦声,摇摇欲坠。 闻逆川紧张地抓住笼子的边缘,咬着后槽牙,尽量让身体不要倒下。 不过很快,两个笼子都同时停下来了,对准谈煊方位的火把随之熄灭了。 惊魂未定地闻逆川环视了一圈,口中喃喃:“这是……停下来了么?” 第129章 “不错,”谈煊在一旁率先回答他,“我们笼子下的门都没有打开,所以安全了。” 然而,还没来得及平伏心情,下一秒,蹭的一声,对准闻逆川方位的火把腾起了火光。 “这就到我了?”闻逆川显然还没准备好,握住匕首的掌心出了一层薄汗。 果不其然,负责监视他的牛头冲他示意了。 闻逆川略微迟疑地蹲下,一只手伸出笼子把剩下的五根绳子,挨个拽了拽,每拽一下,两个笼子都会同时摇晃一下。 这下可好,让他更不知该怎样判断了。 而后,他有些无措地看向谈煊,谈煊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说道:“小川,你随意割就好。” 话已至此,闻逆川也不好再纠结,也学着谈煊方才的样子,挑选了一根离自己最近的开始割。 所幸,绳子断裂之后,依旧是方才那样的剧烈摇晃后又慢慢平稳了下来。 这回他选对了。 闻逆川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好似身上暂时卸下了一件很重的负荷一般。 两人的火把都熄灭了,随着下一对客人的火把亮起,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对客人一个很淡定,而另一位显得十分焦灼。两人一先一后地选绳子切割。 然而,当第二个人切完之后,嘎吱一声,只见两个笼子的底部从中间打开了,仅仅是转眼的功夫,几声惨叫,两个笼子里的人都不见了。 砰、砰,两人一前一后地落入水中,惊动了池子里的扬子鳄。 鳄鱼们犹如饿虎扑食般地朝两人落水的地方翻腾过去,尖锐又惨厉的叫声此起彼伏,不过也就片刻的功夫,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只剩下水声和扬子鳄游动的声音。 而原本澄清的水中染入了一抹鲜红,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方才还活蹦乱跳的两个人,不过是片刻之差,完全没有踪迹,只剩下两个仍在晃动不停地大笼子,摩擦时发出诡异的响声。 闻逆川好不容易稳下去的心情,又被方才血腥恐怖的情形吓了回去,他一屁股坐到了笼子的边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本是想要平伏心情,谁料这空气中竟然还充斥着血液的腥甜味,不浓重,但足以牵起人敏感的神经。 让他一边心惊,一边犯恶心。 “小川、小川!”谈煊想伸手去握闻逆川的手,然而两个吊起来的笼子相距太远,他的手够不到。 谈煊的叫喊把几乎要灵魂出窍的闻逆川喊了回来,他双目失神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原来人在极度惊恐的时候,会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好、好呀,”除了两人之外还存活的其中一个客人竟然拍起手来,发出阵阵恶笑,“我们都还没开始呢,竟然就有两人结束了,今天运气真是好!” “哈哈哈哈……运气好!”另一人附和道。 闻逆川寻声而去,看着拍手称快、戴着面具的两人,一时发愣。 这哪里是人,这分明是被遗漏在人间的恶鬼。 在这赌场里头,每个人都戴着面具,一时还让人分不清,面具之下,到底是人是鬼。 “小川,别看,别往下看,小川,”谈煊压着嗓子,“小川,别怕,我一直陪着你。” 闻逆川木讷地点点头,与其说是害怕,更多地是对未知的恐慌,比起这样要他自己割断连同笼子的绳结,还不如直接用一把尖刀将他刺死。 但游戏并不会因为少了两个玩家而结束。 火把接着往下一对客人移动,两人此时已经收敛了笑声,表现得都十分淡定,一前一后割断了绳子,都安全地活了下来。 蹭,火把再次回到了谈煊这里。 此时,他和闻逆川一共加起来只剩下四根绳子,而其中有一根是危险的。 谈煊显然没有第一回合那般淡然了,他蹲在绳子跟前端详了片刻,但看了一圈,发现每一根绳子都没什么特别的。 这或许真是一个完全靠运气的游戏。 无奈之下,谈煊最后还是选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根,割了下去。 随着两个笼子再次摇晃,闻逆川抓住边缘的手再次握紧了几分,不过很快,笼子又停了下来。 再次安全了。 “哇!这位公子,你运气这么好,我们都害怕跟你玩儿了。” “对呀,哈哈哈,不过还得看看你的搭档运气怎么样呢?” 对面的两人对着谈煊起哄,笑声此起彼伏。 闻逆川想不明白,如此生死局,这两人怎么还有心思在说笑。 很快,火把再次照亮了闻逆川的脸。 又轮到他了。 这回,他只剩下三根绳子可以选了。 闻逆川观察着绳索交错打结的方式,可看了许久,依旧没有看出到底有什么特别来。 而就在这时,旁边那两位客人催促了起来:“这位公子,你都看半天了,怎么还不动手啊,这还怎么玩儿呀。” “对啊,耽误我们的时间,纯粹运气局,你就随便选吧,哈哈哈……” 两人说话的模样疯疯癫癫的。 最后,闻逆川犹豫再三,选了其中一条,把手伸出去,一只手抓住绳结,另一只手握紧匕首在绳结上摩擦、切割。 绳子断了。 两个笼子都没有摇晃,两人的目光通过笼子了铁栏撞到了一起。 这是安全了吗……闻逆川胸中屏住一口气。 第130章 下一秒,随着一个刺耳的摩擦声,闻逆川只觉身子一轻,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将他包围—— 他和谈煊笼子底部的开关同时打开了! 砰、砰两声,溅起水花,两人落入了土龙池中。 闻逆川还没来得及反应,鼻腔、口腔、耳朵里都灌进了冰冷的池水。 第66章 囚禁 池水的凉意刺入闻逆川的骨骼中,涌入鼻子的水里都带着浓重的腥味,让他恐慌又窒息。 从高处的笼子掉落下来,身子好似绑上有千斤重的石头一般,一直往池底的方向沉去,光亮离他越来越远,许是耳朵也进水了,所有声音都好像隔了一层油膜似的,变得异常迟钝,视野似乎也越来越窄。 这辈子,闻逆川再一次感受到了强烈的濒死感。 似乎越想挣扎、越想拼命地活着,命运就越喜欢捉弄这样的人,最后,把人的意志消磨完全。 他半眯着眼,几条如巨龙一般地影子从他的眼前闪过,是池中的扬子鳄,盘旋、围困,他想逃,但他知道自己插翅难逃。 忽然,一道嘶哑的声音传来:“小川、小川……” 遥远但清晰,即使是不断冲刷的湍流声,也没有把声音淹没。 霎时间,闻逆川的脑袋像是被什么击中,然而就在这时,迎面俯冲而来一条扬子鳄,几乎是冲着闻逆川的脖颈而去,像是要迫不及待地把眼前的“猎物”衔住。 “小川,匕首、匕首!” 终于,闻逆川迟钝的耳朵分辨出来那是谈煊的声音,此时,谈煊刚刚脱离几条扬子鳄的围困,向他奋力游过来。 冲着闻逆川而去的鳄鱼露出可怖的獠牙,就在要穿破他咽喉的瞬间,闻逆川侧头闪躲,抄起匕首狠狠地冲它双眼间距的空隙插去。 随即,血腥味浓重的暗红色血液如绸缎一般飘起来一缕,缓缓朝水面延展而去。 浮力的作用,闻逆川在插入匕首尖端的瞬间,身子也随之飘了起来,唯有握住刀柄的双手,扔在下垂。 而后,被刺伤的扬子鳄发疯似的甩头,闻逆川想拔出匕首,谁料插入皮肉太深,以他的力量根本拔不出来。 于是,那扬子鳄带着闻逆川在水里狂甩了几圈,人被甩到了鳄鱼背上去,可他依旧牢牢拽着刀柄没有松手。 下一秒,吃痛发疯的扬子鳄带着闻逆川一跃而起,一人一鳄,某个瞬间腾道了池子的水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鳄鱼又带着他再次潜入水底。 获胜两个玩家在笼里看得津津乐道,评头论足。 “你们两个命真硬,竟然还跟鳄鱼玩儿起来了,哈哈哈……” “没想到来赌这一局,还能看到如此精彩的人鳄搏斗……” 生腥味浓重的池水再次撞击闻逆川的脸,他被那扬子鳄再次带着潜入了水里。 就在这时,谈煊赶到了,只见他眼疾手快地按住鳄鱼的头,手起刀落,咔咔两刀插进鳄鱼的要害。 随即,闻逆川感觉死命拽着他的那股力量消失了,那鳄鱼就像被泄去了全部力量,软趴趴地瞪眼滑落。 闻逆川顺势拔出插在鳄鱼皮肉上的匕首。 许是被击杀鳄鱼的血腥味,引来了更多同伴,好几条鳄鱼在不远处集结,冲着两人迅速飙来。 于是,谈煊拽起闻逆川头也不回地往出水口的地方游去。 此时,人血、鳄鱼血把池子染成了暗红色,池面上早已看不清“战况”,水底下的两人视线也受到了干扰。 闻逆川在慢慢适应在水里换气,一只手被谈煊握着,来着他朝某个方向游去。 在池子上空看出水口和在水里找出水口终究是有很大的区别,当下在这潭混浊的池水中,闻逆川更是不知道原本已经看清的出口,此刻又隐匿在了哪个方位。 然而就在再次落水,被谈煊牵起手腕的那一刻,他却莫名地安心了几分,许是谈煊给他既往的印象都是骁勇、方向感又好的吧。 也或许是别的原因。 最后,闻逆川终于听到了湍流的声音,闷在水里的脑袋醒神了几分—— 到出口了。 然而,身后的扬子鳄依旧穷追不舍。 下一秒,闻逆川感到后背一阵闷头,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谈煊在身后推了他一把,把他推进了出口的方向。 那出口极窄,一次只能通过一人,闻逆川从水中冒头,向后望去的时候,远远看到谈煊被堵在入口的某处,手持匕首与蜂拥而来的扬子鳄搏斗。 可也是匆匆一眼,那出口的水道拐了个弯,视野遮挡,闻逆川就再也看不清池子中的情况了。 把他送进出口的谈煊,也变成了很模糊的一个点。 “谈煊、谈煊……”闻逆川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喊他的名字。 可这被流水极速冲刷的水道中,只剩下他微弱的回音,却寻不到半点谈煊的回应。 此刻,他的脑子里下意识冒出了一个念头,谈煊会被扬子鳄群食而死吗? 可他如此骁勇善战,又如此身手敏捷…… 这让他猛然记起了戚云贺的话,那十一条代表着谈煊各种情况走向、复杂交错的线,莫非真的要走到尽头了吗。 谈煊莫非真要因为查这个案子,最后把自己也葬送进去了吗。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湍流的水道又是一个垂直的拐弯,连续的水流加速,最后汇入了一个更大底下水池。 第131章 砰一声巨响,闻逆川再次从狭窄的水道中滑落,身子被最后入池的水流冲翻了,头先落水,随即在水里翻滚了几圈。 闻逆川只觉得一阵闷头,身体、四肢再一次被冰冷得透骨的池水紧紧包裹,一点一点地把他本就不算坚定的意志吞噬…… …… 赌场内。 云牧和赵勇看着自己手里所剩无几的筹码,再加上绕了几圈都看不见谈煊和闻逆川踪影,正发愁。 这时,又迎面走来了一个白袍黑面具的人,两人对视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凑了过去。 “三水公子?”云牧探头很轻地喊了一声。 只见那人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走开了。 又弄错了,不是闻逆川,一转头,不远处又来了一个黑袍青面具的人,已经认错了好几回的两人疲倦地对视了一眼,又凑了过去。 果不其然,那人也不是谈煊。 两人几乎同时叹气,一直沉默的赵勇,终于忍不住发话了:“都怪你,方才不跟紧将军,现在可好,所有人都带着面具,这要我们怎么找。” “你好意思怪我?”云牧硬着脖子反驳道,“你自己块头那么大,挡在前面,我连大人的影子都寻不到了,你自己又不跟紧。” “平日里,你不在的时候,我与将军两人出门办事,我一次都没跟丢过,”赵勇也不甘被反驳,说道,“就是每次有你在的时候,都会状况百出,这回跟丢了,上回还……” 他本来是想说上回还遇到了赌场的人“抛尸”,但鉴于两人此刻就在场子里,他适时打住了。 “好嘛,赵将军,我本还以为你铁胆忠心、正义凛然,没想到你也挺会推卸责任的,算我云某之前看错你了!”云牧在面具底下白了他一眼。 这下可好,赵勇也不说话了。 他一武将,同云牧这种文官斗嘴,必定是要以失败告终的。 “别说了,再找找吧,”赵勇自顾自地走在前面,说道,“场子就这么大,莫非还能钻到地下去不成?” 云牧没有搭话,但身体很诚实,屁颠屁颠地跟在赵勇后头。 水道的尽头。 幽暗的环境下充斥着潮湿的空气,时不时回荡滴水的声音,但却寻不到声音的源头。 好冷、好冷…… 闻逆川打了个寒颤,随即被冷醒了。 醒过来的瞬间,心脏狠狠一抽,好像是死里逃生之后的心悸,他又再次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缓了好久才再次睁眼—— 原来还活着。 闻逆川小心地呼吸了几下,那种不在水里要憋气的感觉,让他心绪稍稍平缓了一些。 然而,就在当他要动一动手脚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四肢,都被极其坚硬的铁索固定住了。 他侧头左右看了两下,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张又冰冷又坚硬的铁板床是。 他一时慌了神,在被水闷晕之前,他记得自己是掉进了底下河道尽头的一个蓄水池里的,怎么此刻就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了呢。 他被固定在床上,看不到后头,只能直视前方,看见冲着自己的方向,有一面被绸缎遮盖的墙。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不慢不紧地脚步声,在见到来人之前,先闻见了他阴恻恻的笑声。 “嘻嘻嘻……”笑声回荡了整个房间,“这位公子,你醒啦。” 话音刚落,那人就施施然地出现了,闻逆川在对上那人混浊的目光后,随即,瞳仁一缩—— “你、你、你是……”由于震惊,闻逆川的声音几乎在颤抖。 “诶哟,瞧你害怕的,这么漂亮的孩子,让杂家念了好久好久呢……”房公公缓缓走过来,用他那只干巴巴的手缓缓抬起闻逆川的下巴。 “啧啧啧,”房公公把闻逆川的连转过来、又转回去,好像在端详什么珍宝一样,“真的漂亮!” “杂家最喜欢这样儿的,”说着,房公公坐到了床边,手抚摸着闻逆川墨色的长发,“可惜那该死的谈煊,杂家暗示过他几次,都不愿意把你送给我。” “少年人就是傲气,那就不怪杂家绰他锐气,三岁随父入营,五岁就跟着父亲打胜仗,父战死又入宫养在太后膝下,大将军、平南王……” “杂家比他长三岁而已,杂家也从小习武,只不过杂家没有一个好爹,结果被剜了□□,送入宫里做太监,杂家跟他一起长大,杂家一见到他恶心,无时无刻都想把他的心脏挖出来……他的路太顺了,自然容易不懂规矩,问他要个人,竟还奚落杂家一顿。”房公公自顾自地说道。 虽说他把谈煊长三岁而已,可房公公看起来却十分显老态。 这一段停下来,闻逆川算是理清楚了,房公公说的是谈煊,可笑,这公公竟然嫉妒当今大名鼎鼎的平南王。 “公公为何总揪着平南王不放?”闻逆川反唇相讥,“你比当今圣上也长不了几岁,何不与当今圣上比较?” “闭嘴!”没想到那方公公喜怒无常,上一刻还在轻柔抚摸,下一刻就抽了闻逆川一个耳光。 随即,白皙的脸上淡出了一片红印。 “圣上……哼哼,”房公公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他有什么好值得羡慕的……” 大权都在太后手中,不过后半句他没说出来。 “只是我没想到,谈煊小时候看着也挺正常,竟然有断袖之癖,在草原的时候我就观察到了,他对你可是特别上心,杂家真的好期待,他看到你被我玩坏之后是一副怎样的神情,哈哈哈……”说着,房公公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向那一面被蒙起来的墙前。 第132章 此刻的闻逆川的仍旧不解,他一个公公,还想玩弄男子,连作案的工具都没有,怎么玩? 下一秒,随着绸缎掉落,眼前的那面墙完整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霎时间,闻逆川口唇一白—— 上面挂满了铁具,铁棒,铁链,有尖的,圆钝的,粗长的,奇形怪状,还有些他见到没见过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庞然巨物。 “别害怕,杂家挨个给你试完,就会放你出去……”房公公说道, 第67章 迷药 房公公黝黑干瘦的指尖抚过那一件件可怕的器具,有些器具上还连着铁链,触碰时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可这些响声传进闻逆川的耳朵里,简直就同催命的铃声没什么区别。 忽然,房公公猛然一下转头,阴恻恻地看向身后四肢都被固定死了的闻逆川,嘴角勾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说话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很轻柔,但令人汗毛倒立:“谈煊动过你没有?” 闻逆川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话中的含义。 他把头偏向一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可房公公好似还是看出了端倪,只闻他没来由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又刺耳,他说:“看来是碰过了。” “这的确是杂家没想到的,杂家分明记得,他小的时候,对男子并不这样感兴趣。”房公公又说。 在闻逆川这里确认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似乎让他更加兴奋,他随手抄起了墙上离他最近的一个小玩意儿,然后不疾不徐朝闻逆川走过去。 “先给你试试这个。”说着,房公公在闻逆川的衣服下摆熟练地摸索着,另一只手则握着他“精心挑选”下来的器具。 闻逆川瞪圆了双眼,不能动弹的身体,反而触觉异常敏锐,房公公那只干瘦的手掠过他的皮肤,他的身体随即一僵,几乎每一寸皮肤都在抗拒。 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是一个中空的圆柱形竹筒,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你、你要干什么……!”闻逆川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他是真的害怕了。皮肤细细密密地神经传来一阵又一阵地痒感,让他心里难受得发毛。 那是之前谈煊把他囚禁在三尺之地,把他束缚在床上,压在身下完全不同的感觉。 面对谈煊,他更多的是不解、是委屈,还有一丝不被理解的不甘。而如今,面对这个瘦骨如柴,好似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鬼的房公公,他只剩下抗拒和恶心。 “这个?”房公公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没见过呀?” 还没等闻逆川回话,他又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整个昏暗的空间里,他接着说道:“那是用来套住你前面的,让你无法释放。” 闻逆川闻言又是一惊,他自诩在苗疆巫蛊秘籍中见到过不少不寻常的东西,可这违背正常生理反应的东西,他还是头一回见。 这么想着,闻逆川的身体抗拒地挣扎了起来,让房公公好几次尝试下手,都没有机会。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随后,一阵又麻又热的感觉从腿部传来,原来是那房公公拍了他一巴掌。 “贱货!”房公公骂道,“杂家今天必要把你玩死不成,然后把你阉了,再送回谈煊身边,哈哈哈……” 闻逆川瞪红了双眼,咬着牙,恨不得扑上去把这人撕碎,可被手脚四肢都被束缚住了,让他既愤懑又无奈。 然而,下一秒,房公公却缓缓站直了身子,手也从闻逆川的衣摆中抽了回去。 “不想被弄是吧,”房公公忽然冷笑了一声,“杂家自有办法,让你到时候跪下来求我弄你。” 说着,他背着手转身,似乎是对着铁门地方向招呼了几下。 很快,嘎吱一声,铁门被打开了。 进来了一个牛头,只见房公公在伏在那牛头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那牛头点头后又再次出去了。 房公公看着牛头出去后,背着手踱了几步,而后停下来,满眼期待地转身看向身后的闻逆川,他说:“杂家最近炼了一种新药,正愁没人试试呢,然后你就自己跑过来了,这不巧了么,对吧,公子哈哈哈……” 房公公阴晴不定,一会儿怒目痛骂,一会儿又放声狂笑。 闻逆川深吸一口气,绝望地闭了闭眼。 很快,得了指示方才出去的牛头回来了,手里那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有一个陶瓷小罐子,罐子开口的地方,还有一个红色的塞子。 房公公一手抓起罐子,摆摆手示意那牛头出去,而后一面缓缓走向闻逆川那边,一面用手拔出塞子。 “杂家前段时间炼的催情散药效都不够稳定,如今倒好,有你一个现成给试药的,倒是让杂家多了几分信心。”房公公说完,已经走到了闻逆川的床旁。 他伸出一只手,拇指和食指仅仅捏住闻逆川的下巴,用力一抬,闻逆川被迫张开了口。 可闻逆川依旧挣扎着,头两边乱甩,可没想到,这房公公看起来虽然瘦弱,但力气竟然奇大无比。 “如若你不想杂家把你的骨头捏碎,就不要再乱动了。”说完,房公公把瓶口对准闻逆川的口用力一倒扣,里头灰黄色的液体尽数被灌进了闻逆川的口中。 边灌药,房公公边用力把闻逆川的下巴抬高,仰头的姿势几乎要同身体垂直,只见闻逆川被迫地喉结一直上下滚动。 第133章 房公公嘴角勾出了一个弧度,这药水他是吞下去了。 最后,闻逆川吞下去了大半瓶,还有一些由于他挣扎不止,从嘴角处流了出来。 直到瓶子里一滴药水都不剩的时候,房公公随手一抛,那陶瓷罐子落到地上,碎成了两半。 被人灌药的感觉十分不好受,闻逆川几乎是在窒息的边缘徘徊,他大口大口地穿着气,一抬眼,对上了房公公满意的神色。 苦涩的药水还在舌尖上打转,还隐隐从喉间反处一丝热热的辛辣感,他说不出是怎样难喝的味道,但此时此刻他更担心的,是那来历不明的药水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到底会起怎样的作用。 “小公子,方才你的嘴有多硬,药效起来之后,你就会有多狼狈,你到时候可别求着杂家帮你呀,毕竟你手脚都不太方便。”房公公说着,不慢不紧地回头。 他正欲在那面满是器具的墙上继续挑选折磨闻逆川的凶器,谁料一转头,如铁笼一般的门外,立了一个牛头,不偏不倚地杵在暗处,一边脸看得清,另一边隐匿在黑暗中。 “诶呀,你个畜生,吓了杂家一跳!”房公公倒吸一口气,拍了拍胸脯。 平伏下来心情的时候,他才缓缓走向门口,隔着铁栏杆,问那牛头:“你杵在这里做什么,丹药房里没事做吗,还是你也皮痒了,想让杂家修理修理你?” 那牛头没有说话,只是给房公公递过去一个锦囊,房公公打开后取出里头的纸条,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大发雷霆:“混账东西,连个死人都看不住!” 说着,他一开铁门就疾病冲了出去,连门都没有关紧。 房公公从那牛头的身旁经过,忽然,又停住了脚步,缓缓把头转过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眼神审视。 “你不对劲,”房公公再次往回走去,“经常出入丹药房,你身上没有草药的味道……” 房公公走到那牛头的身边停了下来,接着说道:“反而有檀香。” “杂家从来不用这种香,杂家也不允许手底下的人用这种香,你到底是……”房公公话还没说完。 下一秒,那牛头发话了,打断了他:“公公还是一如既往地机敏。” 说完,那牛头把手搭在脖颈间,顺着面具的下端,头一仰,把面具脱了下来。 放下面具的那一刻,一张极其俊美的脸显露出来。 房公公随即瞳仁一缩,吓得连退两步,说话明显没了方才恐吓闻逆川时的底气:“你、你、你怎么……你,谈煊!你!” 房公公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他又恨又害怕。 恨,是他对谈煊长达十几年的嫉妒,害怕,是他本质上也明白自己处处不如谈煊。 他一个太监,怎敢同天潢贵胄、兵权在握的谈煊比。 “公公令人好意外。”谈煊说话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一点起伏。 明明说是“意外”,但却让人觉得他早就料到了。 房公公眼皮一沉,阴柔的嗓音忽然变得低沉:“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去草原之前,你来找过我一次,给我送太后口谕,那时候你一见我就恭喜我破获此案,但其实,那时候除了刑部的人,风声都还未透出去。”谈煊说道。 “就是从那个时候,你就认定是杂家了?”房公公问道。 “只是怀疑,但后来也慢慢验证了这个猜想。”谈煊说道。 “杂家同你一起长大,虽然你是主,杂家是奴,但我们关系自小要好,你单凭杂家一句话,就怀疑到杂家头上了,属实也让杂家好意外……”房公公说着,忽然笑了,“谈煊,杂家还是小看了你。” “可是,这是杂家的地板,谈煊,这可是你自己闯进来的。”房公公说完,更加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 “公公,让你意外的事,还在后头。”说完,谈煊一个健步上前,谁料,房公公竟然从腰间掏出来一把短刀。 “谈煊,你习武的时候,杂家也没少学。”说完,房公公眼都不眨一下地横过短刀,冲谈煊劈过去。 谈煊腰身往后一仰,躲过了这一刀。他也没想到,房公公伸手竟然如此好。 躲过一刀,房公公又接了一刀,谈煊抄起牛头上衣的一把大刀,抵了过去。房间外,两把短兵相接,发出嚓嚓的声响。 几个回合交手下来,房公公终究不敌武将出身的谈煊,眼看谈煊再次进攻,情急之下,房公公急忙摸索袖口的哨子,正欲放到嘴边吹响而后搬救兵。 可终究是慢了一步,谈煊一脚横飞,把他的哨子踢出了几米远。 而后一个转身,伸手冲房公公的一侧脖颈劈过去,人随即就软了下来。 他晕过去了。 谈煊无暇顾及太多,转身就冲进铁栏杆内给绑在床上的闻逆川松绑。 此时,催情散的药效已经上来了,闻逆川满脸通红,眼里起了一层雾气,像含着一汪春水,嘴里念念有词,好像是在骂人,又好像是在求救。 谈煊给他松绑时,不经意触碰到他的皮肤,指尖都被烫了烫。 “小川,你身体好热。”谈煊满脸担忧。 也不知道那房公公给他吃了什么。 闻逆川感觉视觉、触觉、听觉,都像减退了一眼,耳朵像蒙上了一层猪油,听到的声音像是在遥远的山洞传来一样。 “好热、好热……”闻逆川呜咽着。 第134章 “没事了,小川,我们没事了。”谈煊把他扶起来,轻拍着他的肩膀。 两具身体贴得很近,闻逆川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条件反射一般地认出了来人。 他哭着扑向眼前的人,滚烫的皮肤在谈煊的怀里蹭来蹭去,平日里高傲的闻逆川,此刻就像一只急需安抚的小动物。 “谈煊,是谈煊吗,呜呜……”闻逆川小声地抽泣。 第68章 主动 “小川、小川……”谈煊一遍又一遍喊他。 闻逆川迟钝的脑袋终于感受到了呼唤,他伸手就把眼前的人圈住,在谈煊的怀里蹭来蹭去。 此地不宜久留,谈煊无暇顾及太多,把人横着抱起就往门外冲去。 他速度极快,通过了几个关口,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牛头,那都是谈煊为了溜进去的“战绩”。 最后,他推开了一扇从屋顶翻转的门,一转,门就开了,在地下呆了半天的两人,终于冒出头来。 一道刺眼的光照射进来,许是刚从黑暗的环境中逃出来,谈煊被照得眯了眯眼,他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挡在闻逆川的眼前。 原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了。 谈煊眨巴了几下眼睛,终于适应过来,此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一脚把那门踹回去,抱着闻逆川头也不回地逃去。 此地不是京城内,更像是城郊的地方,身后追赶的声音犹在,于是他钻进了一个竹林里。 谈煊抱着怀里的人跑了几里路,靠在树边喘息之时,怀里的人却挣扎起来了。 他垂眼一看,只见闻逆川揪住他衣襟,神情十分难受地说道:“谈煊,我好难受……我被那阉人喂了一壶催情散。” 话音刚落,谈煊把怀里的人拢了拢,说道:“小川,你再坚持一下,快到了。” 这是闻逆川迷糊之际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不明白谈煊所说的“快到了”是去的哪里。 但明明此地离王府,还遥远得很呢。 然而,此刻的赌场内乱成了一锅粥。 外头天亮了,好些赌客要离开赌场,只见一个牛头把唯一的通道堵上,不让里头的人出来。 “怎么回事啊,为何忽然不给人走啦?” “不知道呀,今儿好奇怪啊……” “他们不会把我们一直困在这里吧?” “……” 赌客们议论纷纷。 其中一个性情暴躁的,蹭地一下窜上了赌桌,指着那封路的牛头,就是一顿痛骂:“老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怎地现在还不让老子走了?!” “客官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要不再听两首曲子再走吧……”几个歌姬舞女在赌桌下好一顿劝说。 “我听你妈的!”那人用力冲那歌姬推了一把。 随即歌姬向后倒去,好在几个舞女把她接住了,但还是惹了很大动静。 有一人站出来后,其余又上来了几人,这些人学着方才那人的模样,冲着封路的牛头们大喊大叫。 他们喊着“放人”、喊着“滚开”,也不知怎么的,里头竟然混杂了一句“退钱”。 “退钱!”其中一个站在赌桌上的人叫喊道,“老子在这里赌了三天三夜,你们把我搜刮干净了,老子现在身无分……” 咔,一声巨响,那人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影而不见刀起,那人的血液如泉眼一般喷射出来,随即,那个喊“退钱”的赌客,身子一软,倒在了血泊当中。 人倒下了,才显出站在他身后的牛头,那牛头的腰间还挂了一块铜牌,许是牛头们的小头目。 鲜红色血液随着刀刃滑向刀尖,一点一点滴落。 此刻,原本嘈杂不堪的赌场内瞬间安静如鸡,霎时间没一个人敢发话,安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 半晌,那砍人的牛头不慢不紧地把擦了擦刀刃,把刀收回腰间,扯着嗓子说道:“我们当家的说了,他在场子里丢了东西,我们要花时间找一找,找到了,自然就放大家出去,但如果是有心要闹事的,当家的也说了,一个不留。” 说完,那牛头从桌子上跳下来,走进了人群里。 那些个活跃气氛的歌姬舞女,尖细的嗓音喊着“继续玩、大家继续玩”,还有些摇色子的牛头在招呼着客人们,很快,赌场又恢复方才兴旺的模样。 来往的人群又再次动起来,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被几个手脚麻利地牛头连人带桌抬走了,新的桌子又无缝衔接地被搬过来。 那处除了还隐隐飘了些血腥味,其余已经寻不到方才砍杀的痕迹了。 人群中,一直听着没走动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正是云牧和赵勇。 这下可好,两人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了。 只见云牧不知轻声骂了一句什么,经过赵勇身旁的时候,他才隐隐听到—— “别干站着了,傻大个。” “你骂谁呢?”赵勇没好气地跟在后头,“现在要去哪里嘛?” “逛逛啊,”云牧回答,“你一直杵在那儿不动,是嫌人家还没发现你么。”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赵勇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他们说找的什么,不会就是我俩吧?” “不知道。”云牧回答得很随意,似乎潜意识里,他就觉得赵勇这人有勇无谋,不愿同他多说话。 傍晚,京城外的竹林。 第135章 深秋,一片枯黄竹叶落入一间小木屋的屋顶,成为了屋顶众多落叶的一片。 屋外生了火,安静的环境下,噼里啪啦的火花声音显得特别大。 屋内,一个白衣少年,双眼红红的,像是哭过的样子,紧紧揪住坐在床边的少年的手臂。 闻逆川嘴里念念有词:“好难受、好难受,呜呜……” 谈煊俯身而下,含住了他的唇,温柔地吮吸着,但这似乎不能满足闻逆川的欲望。 他伸手圈住谈煊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亲密接触过这么多次,这还是头一回闻逆川如此主动。 许是因为催情散的作用,他舔咬着谈煊,不断地勾着对方满足自己。 谈煊本来还矜持地回应着他的吻,但耐不住他一直往深处探去,最后,□□彻底被点燃,少年反扑过去,把人压在了身下。 “小川,这回是你招惹我的,可不要怪我。”谈煊说着,轻而易举就把人禁锢在了怀里。 舌尖长驱直入,侵占了闻逆川的口腔,泪液和津液的咸涩搅拌在一起,闻逆川想吞咽,但却来不及吞,舌尖又再次被挑了起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直到意识已经无法控制身体,在无意识地配合着谈煊的索取,闻逆川才真切地感受到,他好像真的逃出来了,他好像得救了。 于是,欲望和劫后余生的喜悦混作一谈,让闻逆川好似感受不到疼痛,只觉得欢愉,身体越来越轻,好像从未有过这样投入,这样满足…… 月圆之夜。 闻逆川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是翻身的时候,感觉腰疼得就像要断了一样,被痛觉唤醒的大脑,才缓缓恢复了意识。 双眼睁开一条缝,先是看到了陈旧的木板屋顶,喘了口气,正想撑着身子起来,谁料一动,整个人就滚到了床下。 闻逆川滚落的声音,再加上陈旧木地板微微的震感,惹来了从门外进来查看情况的谈煊。 此时的谈煊来得匆忙,手里还拿着一个锅铲,许是方才在做菜。 “你醒啦?”谈煊喊了他一声,随手放下锅铲,在衣服的下摆前后擦了擦微湿的手,而后疾步过去把闻逆川扶回床上。 “谈煊,我腰要断了。”闻逆川开口第一句话就说道。 许是他脑子睡懵了,平时清醒的时候,他对着谈煊可不敢直呼其名,都是叫的“大人”。 但区区一个称呼,谈煊似乎也没打算同他计较,只是把人安抚在床上,又从身后的竹板柜子里取出一床被子,放在他的身后,给他垫垫腰。 “这个是软的,你垫一下,会舒服点儿。”谈煊说着,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到了床边。 深邃的眼眸看向闻逆川微浅的瞳仁,让闻逆川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眼。 “这样看我做什么,明明就是你不懂节制,兴致来了不分白天黑夜,我才这般累得下不来床……”闻逆川说着,觉得有几分口渴,转头想找水喝。 就在这时,谈煊恰好递给他一杯水。 闻逆川立马灌下去几口,润润嗓子。 等谈煊从闻逆川的手中接过空杯子的时候,他才不慢不紧地说道:“小川,这回是你缠着要我做的。” 此话一出,闻逆川随即一怔,下意识就是反驳:“怎么可能,每次都是你要做,我可从来没主动要过。” “小川,你是不是忘了,你在地下赌场的时候,你被灌了一整瓶的催情散。”谈煊语气轻飘飘的,说是提醒人,可听起来更像是在调侃。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闻逆川的表情。 果不其然,听完这话的闻逆川浑身一震,脑子里好似触碰到了什么开关一眼,那段短暂的记忆尽数回归,最后直击他刚刚平伏下来的心脏—— 记忆中,他躺在一张铁床上,四肢都被固定住了,一直黝黑干瘦的手猛地往他口中灌药。 药喝下去了,意识变得越发模糊……闭眼前,他圈住了一个少年的脖子,哭着央求他满足自己。 闻逆川:!!! 他眼神逐渐飘了起来,原本硬着的脖子骤然一松,根本不敢看谈煊。 谈煊一直观察着他,直到见他别过脸的瞬间,眉梢挑了挑,说道:“看来,我们小川是想起来了。” “那是个意外。”闻逆川说完,就把口唇抿起来了。 气势没了,但嘴还是很硬。 “嗯,意外……”谈煊故意拉长语调。 “对,而且,我被人下了药,”闻逆川滚动了一下喉结,“我也记得不太清了……总之,谢谢你把我从里头救出来。” 他的本意是想转移话题,只不过这一招在谈煊这里没用。 “不记得了?”谈煊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你缠着我弄了那么久,你就这样不记得了,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不知怎么的,此刻的闻逆川有种错觉,好似两人的角色、说的话都对调了一样,平日里,谈煊蛊毒发作之后,问出这句话的明明是自己。 许是药效还没消干净,闻逆川的反应还迟钝,没想到反驳的话。 “你方才哭了。”谈煊却已经自顾自地替他回忆起来了。 “什么?” “是真的,”谈煊又说,“其实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你哭是因为疼,还是因为……觉得舒服?” 第69章 小屋 “你哭是因为疼,还是因为……觉得舒服?”谈煊问问题的样子太过认真,旁人若不知,还以为他们在探讨什么严肃的话题。 第136章 闻逆川眼神飘忽,抬手摸了摸鼻子,回答道:“当然是因为疼啦,哪有觉得舒服会哭的……” 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只剩下气声。 “当真?”谈煊忽然一下把脸凑近,注视闻逆川的目光。 “我为何要骗你,”闻逆川抿了抿干涩的唇,觉得这么说还不够,又补了一句,“大人你也不看看我如今腰疼得厉害。” 这么解释听起来貌似很合理。 可谈煊把脑袋收回来的时候,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若没有骗我,为何会心虚?” “我哪里心虚了,咳咳……”闻逆川情绪激动,一扯嗓子,就连咳了好几声。 这下可好,谈煊也不敢再逗他了。 只见谈煊轻叹了一口气,撑起膝盖站了起来,替他又理了理被睡皱了的被子,又重新替他盖好,而后说道:“小川,你再休息一会儿就起来吃饭吧。” 这句话才让闻逆川猛然想起谈煊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抄着一把锅铲,他似乎记起了什么,本来要缩回被窝的脑袋又重新冒出来:“大人,你、你进来这么久,锅不会已经糊了吧?” 谈煊这人出身金贵,一看就是没掌锅勺的,哪里像是会做饭的样子。 “不会,”谈煊转身往门口走去,“外头有人看着锅的。” 还没等闻逆川想明白,走到门口的谈煊又补了一句:“我是打下手的。” 说完,嘎吱一声,那摇摇欲坠的小木门被关上了。 只留下闻逆川不明所以地在被窝里琢磨—— 外头还有一个人? 那是谁啊! 不过,很快,他就见到了谈煊口中所说的“外头那人”了。 一个小矮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还有一个旧得发黑的木桶,里头确实白乎乎的大米饭。 谈煊给闻逆川盛了一碗,而后又盛了一碗放在那个空虚的位置上。 闻逆川接过碗,下意识地往门外看了一眼,就在这时,不偏不倚,一阵风把门掀开了,薄薄一片的木门如蒲扇一般摆动,发出幽幽的响声。 吹过摆满了菜肴的小木桌,还拂过了闻逆川仍微烫的脸上。 闻逆川本来拿起筷子的那只手顿了顿,又默默把筷子放下了,转头看向谈煊。 “大人,”闻逆川咽了咽喉咙,“你说的那个人,他、他是……活人么?” 谈煊被他问得一懵,转过头来,看他的眼里多了几分不解:“啊?” “那催情散还把你脑子喝坏了?”谈煊又说。 话音刚落,那虚掩的木门啪地一下被人拍开了,进来了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 老人看着年纪虽大,却看起来很精神,走路也像一阵风似的,两下就到了小矮桌前坐下来。 正好坐到了闻逆川的对面,两人大眼瞪小眼。 那老人只是扫了闻逆川一眼,而后便自顾自地拿起碗筷吃了起来,含含糊糊地还说了一句:“怀玉怎么不吃?” 怀……玉? 闻逆川眼珠子转了半圈,最后看向了坐在自己身旁的谈煊。 “在吃了。”谈煊薄唇微启,也拿起了筷子。 这下可把闻逆川看呆了,这两日接二连三发生的奇怪事太多了,先是莫名其妙地进了一个底下赌场,然后又被那阴险狡诈的阉人绑架,好不容易同谈煊一起逃出来,以为是进了一个林中小屋,躲避追杀,结果又冒出来这样一个老头。 那老头好似还与谈煊相识,唤他“怀玉”。 若不是此刻入口的饭菜烫到了舌头,闻逆川还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怀玉啊。”那老头又开始说话了。 “嗯?” 闻逆川没听错,是谈煊应了一下。 “他是谁?”那老头问道。 这个“他”自然指的就是如今正在大口干饭的闻逆川。 “内人。”谈煊言简意赅。 “噗。” “噗。” 那老头和闻逆川几乎同时被饭菜噎了噎。 “胡闹!”那老头低声呵斥了一句,“男子能做内人吗?” “明媒正娶的,”谈煊停下了吃饭的动作,看向闻逆川,“只是当时有军务在身,没有亲自拜堂。” 啪的一声,那老头放下筷子,忽然就来了脾气,质问道:“谁给你做的媒啊,这么损,把一男子指给你?!” “圣上指婚。”谈煊回答起来的语气依旧淡定。 不知是不是错觉,闻逆川还听出了一丝理直气壮的意味。 老头:“……” 闻逆川:“……” 于是,那老头憋着一口气,又默默拿回了筷子。 三人沉默地吃了一会儿,闻逆川正端着碗往嘴里扒饭的时候,谈煊又不动声色地往他的碗里塞了一块肉。 闻逆川咀嚼的动作一顿,斜眼瞥向谈煊,而后默默地把那块肉滑到了嘴里。 忽然,小矮桌一动,只见那老头从底下掏出了一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眼皮也不抬一下,把酒壶递给谈煊。 谈煊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正要把酒壶立回去的时候,那老头发话了:“他不喝么?” “他方才吃错药了,怕烈酒与那药效相冲。”谈煊回答道。 本来闻逆川也没有喝酒的嗜好,但谈煊这么一句“吃错药了”可把他的胜负欲激了起来,他一把把酒壶抢了过去,给自己也满上一杯,说道:“药效早就过了,我陪老人家喝两杯。” 第137章 闻言,剩下的两人先是一愣,而后那老头呵呵地笑了起来,举起装酒的碗就同闻逆川碰了一杯,而后一仰头,一饮而尽。 闻逆川自然也不会怠慢,也这碗酒喝完了。 酒杯放回小矮桌,那老头才不徐不疾地问道:“你叫什么?” “鄙人姓闻,名逆川。”闻逆川回答道。 “逆川、逆川……”那老头自己念了几句,又问,“你现在住在怀玉的府上么?” 还没等闻逆川回答,谈煊竟替他答上了:“自然,我内人,定是住在我的府上。” “我问你了吗,多嘴。”那老头剜了谈煊一眼。 谈煊憋了一口气,压在胸中,可与平常不同,即使吃瘪了,他竟然也没有反驳那老头。 “我看你的长相,也不像是中原人,你祖籍是哪里的?”那老头接着问道。 “我母亲乃苗疆人,我父亲是京城人。”闻逆川回答道。 闻言,那老头颔首,正欲再问点儿什么的时候,那装酒的碗竟被谈煊不动声色地满上了。 那老头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读懂了谈煊的含义,于是,他闷闷地灌了一碗酒,没再问闻逆川问题了。 “怀玉啊,”他转而看向谈煊,“你怎么会忽然来此处?” “查案。”谈煊言简意赅。 “朝中险恶,如履薄冰,你还得多加小心,”那老头很轻地叹了一句,“毕竟,你父亲不在,也没人可以给你撑腰了,太后,太后她对你……” “还好。”谈煊又说。 此话过后,那老头又是一声叹息。 吃饱喝足,那老头把那小矮桌整理干净,谈煊则带着闻逆川到院子里的火堆旁暖手。 他搬来藤椅,两人并肩而坐。 闻逆川垂眼看了看红得发紫的火光,暖了周围一片,抬眼望向黑暗地看不清方向的竹林,夜晚的林子上空还压了一层很浓的雾,让人望而却步。 方圆几十里,估计也就只有这一户人家的灯火了。 他不禁好奇,谈煊这样的皇室贵族到底是怎样认识这户人家的,那老头又为何喊他“怀玉”。 被好奇心驱使下的闻逆川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此时少年英俊的脸被火光映照得明暗夹杂。 “大人。”他喊了一声。 “怎么?”谈煊抬起眼皮,火光又瞬间从脸上转移到了瞳孔中。 “这里是……”闻逆川迟疑地问道。 “城外的竹林。”谈煊说道,似乎意识到闻逆川可能对距离没有概念,于是又补了一句,“是比玉山还要更远的地方。” “这么远!?”闻逆川张了张口。 “那、那我们是明天才启程回京么?”他又问。 “暂时回不去。”谈煊说道,“房公公的人在这一带都部署了埋伏,我们一旦出了这竹林,必死无疑。” “可是大人,你是王爷,他难不成还能把你……”闻逆川适时打住了。 他脑子里忽然记起了那晚房公公把他绑在贴床上,那疯疯癫癫的模样,说不准他还真的会把谈煊给杀了。 “你觉得他让我出去了,把他交代出来,他能活么?”谈煊看向闻逆川。 “他选择杀了我,没准儿还有一丝机会。”他又补了一句。 闻逆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那我们不会一直被困在这里吧?” “不会,”谈煊说道,“大部分的兵权还在我的手里,一月内我会去军营看四次,如若我没有通报又不去,他们一定会知道我出事了。” “啧,万一他们就是以为你只是忘了没去怎么办?”闻逆川担忧的时候,连身子都坐直了。 谈煊瞥了他一眼,继续自顾自地暖手,语气淡淡道:“你看我像是会忘记的人么?” “嗯……不像。”闻逆川悻悻地又坐了回去。 “放心吧,谈忠有分寸的。”谈煊又说。 这话让本来疑虑消除的闻逆川又来了好奇心:“谈忠是谁?” “我在军中的义弟……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谈煊话虽这么说,但却丝毫没有不耐烦。 “那关乎我们的生死,我自然要多问两句了,”闻逆川扁了扁嘴,看向正在烤火的谈煊,不知哪里的胆子,鬼使神差地喊了他一声,“对吧,怀玉。” 话音刚落,谈煊的神色变了变,随即那双凌厉地眼眸也扫了过来:“你叫我什么?” 第70章 怀玉 “你叫我什么?” 闻逆川被他忽然严肃的语气吓得身子一僵,反应过来谈煊会生气的时候,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子,说道:“我方才担心,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不是这一句。”谈煊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下一句。” “然后,大人你说谈忠会来救我们。”闻逆川打算继续装傻。 终于,谈煊的耐心被消磨地差不多了,冷下嗓子,喊了他一声:“闻逆川,你知道我不是问你这个。” 此话一出,闻逆川那点儿小心思无处躲藏,他只好垂了垂眼,弱弱地说道:“诶呀大人,方才是我不对,喊了你一声怀玉,你大人有大量,别同我一般见识了。” 可还没等谈煊回话,闻逆川竟然鬼使神差地又问了一句:“不过大人,那老头为何唤你怀玉?” 闻言,谈煊乌黑的眸子在闻逆川的脸上游弋了片刻,最后,望进了他琥珀色的瞳仁中。 第138章 许是闻逆川本就不是完全的中原血统,再加上不断跳动的火花,把这个苗疆少年的瞳仁映照得很浅。 此时,闻逆川的眼里看不出一丝杂念,全是对答案单纯的渴求,某一瞬间,谈煊觉得闻逆川不像寻常人,像林中的小鹿幻化成了人形,让谈煊又忍不住想伸手去撸一把他毛发的冲动。 所幸还是忍住了,谈煊别过眼,语气淡淡道:“那是我小时候的名字。” “那为何现在不用了。”闻逆川果真是一只好奇的小鹿,追问个不停。 谈煊虽然觉得回答这些陈年旧事很麻烦,但问的人是闻逆川,他却又耐住了性子,回答道:“后来我爹替我改了,就不用这个名字了。” “啊,这样……”闻逆川有些意外。 毕竟,像谈煊这样的皇室贵族,名字尤为讲究,鲜少会再改名的。 “还有,你方才所说的 ‘老头’,”谈煊略加停顿,“那是我外祖父。” 闻逆川:“……” 被这话噎住之余,闻逆川又震惊得瞪圆了眼,按照谈煊的出身,父亲是先皇的长兄,母亲也定是京城的名门望族,他的外祖父怎会住在这深山野林之中。 感受到了闻逆川疑惑的目光,谈煊默默地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柴火,语气很轻地说道:“我娘是我爹在行军途中纳的妾,而后我娘怀孕了,便养在此处,我爹给了我娘一块玉佩,最后也是通过玉佩我把认了回去,所以小时候,他们唤我怀玉。” “我爹本应还有一正室,是我五岁那年出征前圣上指的婚,但后来我爹战死沙场,太后把我接到了宫里养在膝下,那正室也被家里的长兄接回去了,我甚至都没怎么见过她。”谈煊又说。 闻逆川胳膊肘抵在膝盖上,双手托腮听了半晌,不知怎么的,越听越觉得这一套说辞下来特别熟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谈煊何尝又不是在走他爹的老路。 出征南伐,圣上指婚,战死沙场。 只不过,谈煊侥幸活下来了。 如若真像谈煊说的那般,五岁时父亲便战死,那谈煊的亲人陪在他身边的日子也十分短暂。 一个年幼的小王爷,没有了亲人的依靠,就这般被扔到深宫中生活了十几年,虽说一直跟随着太后,但毕竟,太后也并非谈煊的生母。 这样的小王爷,没有被养废就不错了,可如今的谈煊却成了王朝的大将军,手握兵权,还平南凯旋。 如此环境下养出来的人有如此成就,这到底需要多深的城府和多大的韧性。 思及此,闻逆川对谈煊又多了一层复杂的情绪。 一面受过了被他控制的隐隐惧怕,一面又不禁为他的经历、他的果敢、甚至他的狠厉所动容。 在见到谈煊之前,闻逆川从未遇到过这样一个让他矛盾的人,让他既害怕又忍不住想了解,既想靠近一些,又怕被他所困。 走神之余,谈煊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呢?” “我?”闻逆川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我什么?” “你难道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谈煊也学着闻逆川慵懒的坐姿,支起下巴看着他,“比如,你为何要男扮女装骗我?” 闻逆川被问得一怔,他以为这事儿早就翻篇了,可没想到谈煊又再次提起这茬。 惹得闻逆川好一阵不自在。 “大人,此事不是已经翻篇了么,我们之前说好了的。”闻逆川抿了抿唇,语气竟让人听出了几分委屈。 其实更深一层,是闻逆川担心把实情告知了谈煊,会被他抓住更多把柄。 可谈煊似乎觉察出了闻逆川的顾虑,对他说道:“小川,你现在告诉我,我听完就当忘了,成么?” “当真?” “我何时对你食言过?” 闻逆川在心里迅速估量了一下,想着谈煊这人在他这儿也还算讲信用,于是,决定坦白,全盘托出:“我其实是替我的长姐出嫁的,本来圣上指婚,也只说是闻府的女儿,再加上大人出征在即,九死一生,他们不忍心长姐过去守活寡,才想到了我。” 闻言,谈煊挑了挑眉,说道:“难道他们就忍心让你来?” “你好歹也是闻迁的亲儿子。”谈煊又说。 闻逆川被问得一怔,这个问题,他也思考过无数回,就连到现在的他,活了两辈子,也想不明白,为何同是闻迁的儿女,他舍不得闻沫雨嫁过去,却舍得自己。 而后,只见闻逆川一声很轻的叹息,缓缓道:“许是闻迁不喜欢我这个小儿子吧,也不喜欢我娘。” 听罢,谈煊没再继续问闻逆川的家事了,转而问了点儿别的:“那你进王府的时候,是同什么拜的堂?” 闻逆川挠挠头,那时候他头上披了一个红盖头,而且全程的注意力全在如何躲避进进出出宾客们的目光,倒是没太在意…… 不过稍稍一想,他又记起来了,回答道:“一只公鸡。” 这话说完,谈煊沉默了许久,直到闻逆川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对着火堆昏昏欲睡之时,谈煊似有若无地说了一句“等空了补给你”。 可那时候的闻逆川没有听得太清楚,只听到了只言片语,以为谈煊要给他补一些成亲时候的礼物。 然而,礼物什么的,闻逆川到底也没有多在意。 直到好些年后,闻逆川无意间想起这个在竹林小屋中烧火的夜晚,才回味过来,谈煊这句话更深层的含义。 第139章 深夜的竹林依旧只有这一处火光。 谈煊的外祖父进进出出,又给两人端来一壶酒,说是新酿的,谈煊拗不过他,又喝了一碗,闻逆川屈于老头的威逼利诱之下,也跟着喝了一碗。 林中的小木屋不止一个房间,老头喝完后自顾自地回房了,两人没过多久,也回到屋子里去了。 方才喝酒的时候还不知道,一回屋坐下,闻逆川即可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好不容易从催情散中清醒过来的脑袋,结果才没过几个时辰,又昏沉沉一片。 闻逆川目光呆滞地坐在床边,看着来来回回走动的谈煊,眼睛都快要眯起来了。 “困了你先睡下,不必等我。”谈煊无意间看见他快要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边做手里的活儿边来了一句。 闻逆川当然想睡,但他不久前被谈煊蹂躏了一番,腰身就像断了一样,直接躺下去会疼得他嗷嗷叫。 他还等着谈煊给他把那床垫腰的被子搬回来,结果他看着谈煊进进出出,倒了水,收拾了桌椅,甚至连老头的瓶瓶罐罐都摆放整齐了,就是不帮他拿垫腰的被褥。 此刻,喝懵了的闻逆川胸中憋了一口气,鼓鼓的。 “大人,”闻逆川懒懒地喊了他一声,“腰疼,要垫腰。” 此时的谈煊不在屋内,不知是跑到老头的屋里忙了,还是单纯地在外头收拾柴火。 闻逆川的声音不大,谈煊自然没有听到。 “大人、大人!”闻逆川又提高了音量,“谈煊!我腰疼!” 依旧没有反应。 估计也就谈煊此刻没在屋内,闻逆川敢短暂的造次。 而后,许是烈酒壮胆,闻逆川扯着嗓子,对着门外,又喊了一声:“怀玉,快给我拿垫腰的被子来!” “怀玉、怀玉、怀……”他一连喊了好几声。 可最后一个“玉”字还没喊出来,一阵风把门吹开,门板翻回来的时候,只见门边不知何时,一连阴沉的谈煊叉着腰杵在那里了。 “大、大人……”闻逆川吓得酒醒了几分。 这已经是他今夜第二次这样在谈煊面前“放肆”了,许是两人此刻不在京中,更不是在王府,窝在这深山野林里,有种他和谈煊都是这儿的村民的错觉。 “叫啊,”谈煊缓缓走过来,步步靠近,“怎么不叫了?” “不是很喜欢唤我怀玉么,继续叫啊。”谈煊的语气很低沉,听不出情绪。 但以闻逆川对他的熟悉程度,他知道,眼前的少年憋了一口气,蓄势待发。 “大人,我腰疼……”闻逆川又软下了态度,这话听起来不像诉苦,更像是隐隐的撒娇。 但他不知道的是,撒娇对于谈煊来说,可太管用了—— 只见谈煊从木柜子里重新搬出那床被褥,直直扔到了床上。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了老头的声音,也是“怀玉、怀玉”的喊着,谈煊无奈只好又转身出去了。 临出门前,他还不忘撂下一句:“就两床被子,你要用一床垫腰的话,今晚我们要同睡一床,你自己想清楚。” 说完,他一甩手就出去了。 “哦,知道了,”坐在床边的闻逆川向后一倒,柔软的被褥拖着了他酸痛的后腰。 “谢了,怀玉。”他又调皮地加了一句。 谁料,话音刚落,明明已经出门的谈煊竟然又折回来了,冲着睡倒的闻逆川来了一句:“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收拾你。” 第71章 被褥 谈煊再次回到屋里的时候,闻逆川已经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腰间还垫着他给的那床被子,四仰八叉地睡在那小木床上,让谈煊杵在一旁,不知该从哪个位置挤上去才好。 本来还想回头找闻逆川“算账”的,可看他如今睡得像一头小猪一般,谈煊又不忍心把他弄醒了。 于是,谈煊把闻逆川的身体往里头推了推,默默地坐到了床边。 谁料,他一动,闻逆川竟然睁开了眼。 “你原来还没睡下,”谈煊转头看他,眼神扫过去发现一条光溜溜的腿正在踢被子,“又不盖好被子。” 说完,谈煊替他把被子往上拽了拽,又说:“你一个人占着两床被子,还斜着躺,你要我如何睡。” “我又没真的睡着,”闻逆川卷着被子的腿又往里缩了缩,留出更大的空间,“而且,你不是把我推醒了吗。” “那被子呢,”谈煊脱下鞋子,双腿一屈,往床上放去,“你睡一床,垫一床,林子里晚上多凉,你要我怎么睡。” 听完这话,闻逆川才不情不愿地撩开被子,露出一个洞口,让谈煊钻进去。 “大人,你快点儿,要进风啦。”闻逆川催促了一句。 在王府的时候,谈煊的衣食住行都是被几十个人伺候着,如今倒好,连想睡一床暖和的被子,都要被闻逆川好一顿叨叨。 谈煊脱下外衣,叠好放在床边,而后躺了进去。 被闻逆川睡过的被窝果然是比寻常的暖和,躺进去的瞬间,好似身体里涌入一股暖流,只不过,这被子虽暖和,谈煊这么高壮的一个人,只勉勉强强盖住了上半身。 他斜眼一看,果然,整床被子被闻逆川卷去了大半,就像蚕蛹一般,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谈煊没忍住,开口说道:“小川,你占那么多被子,才留那么一点儿给我。” 第140章 “我怕冷。”闻逆川理直气壮。 这下可把谈煊气笑了,他说:“难道我不怕冷么?” “你带兵打仗,又身手不凡,严寒酷暑,定是不在话下,但我不一样,我手无缚鸡之力,乃一介弱民……”闻逆川顿了顿,又大着胆子接了一句,“诶,你让让我嘛,怀玉。” 话音刚落,谈煊欺身而下,捧着他的脸,吻了下去,根本不让闻逆川有喘息的机会。 “唔。”这个吻来得太突然,让闻逆川还没来得及防备,只能被迫张着嘴,任由对方的舌尖在自己的口腔中反复□□。 直到闻逆川本就喝醉了的脑袋被吻得晕乎乎的,谈煊才缓缓放开他,抬起手背替他轻轻擦拭嘴角的津液。 闻逆川细细密密地喘着气,看着眼前这个“罪魁祸首”,忽然来了逆反心理,又喊了一声:“怀玉。” 这回谈煊没再强吻他了,而是抬高了脸,在闻逆川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柔声道:“爱怎样叫就怎样叫吧。” 话音刚落,耳旁又传来了一声很轻的“怀玉”。 一床不大的被子,容纳了两具炽热的躯体,两人并肩而卧,看着屋顶陈旧的木板。 谈煊起身吹灭了床旁的蜡烛,又重新躺了回去,两人短暂的沉默后,黑暗中,谈煊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划破了宁静:“可是,小川啊……” “嗯?”闻逆川依旧占据了绝大部分的被子,头也埋在里头,瓮里瓮气地应了一声。 昏暗宁静的环境,闻逆川的意识快要飘进梦里了,结果谈煊一句又把他拉了回来。 “外祖父和我娘才这么唤我,就连我爹也不曾喊怀玉,”谈煊的声音很轻,就像是融在空气中的回响,“你喊了,可不许再变了。” 此刻的闻逆川有些困乏,迷糊之际,谈煊的话他听了一些,也略过了一些,他抬手搓了搓鼻尖,又重新把头埋回去,抿着唇没有应他。 许是当时的闻逆川没能理解到谈煊话中的含义,只当叫他的小名,比喊“大人”会顺口些。 谈煊等了他许久,还是没听到回应,于是轻轻唤了他一声:“小川?” “嗯?”差一点儿就进入梦乡的闻逆川再次被吵醒。 “怎么不说话了?”谈煊问。 “我困了,”闻逆川的声音轻飘飘的略过谈煊的耳畔,又说,“睡觉吧,怀玉。” 听见身旁的人还是喊自己怀玉,谈煊心中掠过一丝雀跃,忍不住再次确认:“你叫我什么?” 结果,短暂的沉默后,听到的却是他不耐烦的一句:“不睡出去。” 谈煊:“……” 这下彻底安静了。 谈煊深吸一口气,翻了个身,接着窗外透进来的丝丝月光,看着闻逆川呼吸均匀,眼皮耷拉着,严丝合缝。 眼前是熟睡的苗疆少年,窗外圆月高悬,蝉鸣此起彼伏,可谈煊却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宁静,好像活的二十多年来,那具总是颠沛不安的躯体终于停下来,得以歇息片刻。 微屈的手指碰了碰苗疆少年的脸颊,许是有点痒,闻逆川闭着眼,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 若是时间能静止在此刻就好了,谈煊想,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的人生也注定不会平静安宁。 清晨。 门外来了一阵凉风,拂过闻逆川那条爱踢被子的腿,把脚缩回被窝的同时,凉意也把他彻底唤醒。 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用来垫背的那床被子已经被他睡得没了形状,酒醒了、也睡醒了的闻逆川才恍然意识到,昨夜他与谈煊同睡的那一床被子原来这么小。 怪不得他迷迷糊糊正欲睡着的时候,谈煊总在他耳边聒噪。 如今看来,被子被他占了大部分,谈煊只能勉强揪着一角暖暖肚子。 一想到他把大名鼎鼎的平南王挤在一个角落睡觉,闻逆川就一阵心虚。 就在这时,谈煊进来了,他端着一碗热茶和一盆小米粥,放好后才缓缓走到床边,把闻逆川扶起来,还不忘问一句:“腰好些了吗?” “好些了……”闻逆川很轻地应了一声,他抬了抬下巴瞧见了桌面的东西,问,“今早就吃这个,大人吃了么?” “还没有,”谈煊回答,“我一会儿要去一个地方,你先吃。” “大人要上哪儿去,早饭都不吃就去了?”闻逆川又问。 “嗯,”谈煊应道,“去寺庙。” “寺庙?”闻逆川一阵惊讶,“这附近还有寺庙。” 他还以为这儿四面环绕的都是竹林,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一座寺庙。 “嗯,有一座小庙宇。”谈煊回答着,把外衣递给闻逆川,“外头起风了,快披上。” 闻逆川接过外衣,一边穿着,小脑瓜一边转个不停:“那寺庙离这儿远不远?” “不远,”谈煊回答得干脆,“不过也要走一会儿才能到。” 听罢,闻逆川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那会不会不安全,若是出了这林子,被追兵发现了怎么办?” “寺庙也在林子里,”若是旁人谈煊就懒得回答了,可面对闻逆川,谈煊还是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不远处有个小山头。” “哦……”闻逆川点点头,鼻子已经被摆放在桌面的小米粥吸引过去了。 然而,只闻门外一阵动静,谈煊的外祖父进来了,他一进门就使唤谈煊:“怀玉啊,你快帮我再搬点儿柴火到厨房,那火烧不起来了。” 第141章 谈煊蹙了蹙眉,说道:“我刚加了一些。” “诶呀,怀玉啊,这怎么够,你快再搬些过来。”老头催促道。 谈煊不为所动,只见他收拾好了行囊,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你如今又不用烧饭,回头再弄吧……我要出门了。” 说完,谈煊一甩手,推门而出。 “啧啧。”那老头有些烦躁地叹了一句,而后,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到了杵在一旁的闻逆川身上。 两人目光交错之际,闻逆川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诶,你,”那老头冲他扬了扬下巴,“是怀玉那什么人,你来替我搬柴火。” “嘶,”闻逆川摆了摆手,“老人家,我最近被您孙子弄得腰不太好了,您要不还是等你家怀玉回来搬吧?” “哪儿那么多废话,还说是内人呢,快来干活。”那老头脾气挺大,不依不饶了起来。 片刻后。 刚出门没多久的谈煊敏锐地闻见了身后窸窸窣窣地响声,他机警地回头:“谁?” 谁料,一抬眼,身后出现了那个昨晚同他抢被子的苗疆少年。 谈煊眉心一蹙:“你怎么跟来了?” “我也去。”闻逆川没打算解释,默默地跟在谈煊的身后。 谈煊被他弄得好一阵疑惑,不解道:“为何?” “我也想随大人去庙里祈福,难道这样大人都不允许我跟着么?”闻逆川好一顿狡辩。 “我不是去祈福的。”谈煊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 “……”闻逆川一怔,反问道,“那你是去做什么的?” 谈煊垂了垂眼,眼皮里藏住了少年全部的情绪,语气依旧淡淡的:“我娘的牌位在庙里,我去看看她。” 闻逆川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他那份跳脱的思绪瞬间就平静下来了,他抿了抿唇,便开始道歉:“抱歉,我、我不知道是这样的……” “嗯,”谈煊很轻地应了一声,“难得经过这里,就顺便去了,或许以后也不会经常来这儿,更不会有机会看她了。” “抱歉,大人,若是不方便的话,我还是回去吧……”闻逆川越说越小声。 他顿时觉得自己鲁莽了,为了逃避给谈煊的外祖父搬柴火跑出来。 “没关系,”谈煊忽然神色一松,“也让她看看你。” “我觉得她会喜欢你的。” 第72章 锦囊 闻逆川终于领悟了一回,谈煊所说的“不远”是什么概念—— 两人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了。 许多次,他都有想原路返回的冲动,可奈何这竹林的景象都大同小异,自己走回去,怕是要迷路了。 一路上他问了谈煊几次“到了没”,谈煊都说“快了”。 当他再次鼓起勇气,伸手正欲拍拍走在前头的谈煊的后背时,谈煊忽然发话了:“真的快到了,走上这一排台阶就到了。” “大人,我都还没开口呢,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闻逆川累得边喘气边问道,还不忘从袖口掏出一个小手帕,擦了擦颈间的一圈汗珠。 “你这一路上,除了这句话,还说过别的么?”谈煊回复得干脆。 “大人怕是不对‘不远’有什么误解,这眼看都走了快一个时辰了,”闻逆川停下来,叉着腰喘了口气,“被说寺庙了,我连个下山的和尚都没见到。” “若知道这么远,花那么长时间,还要爬这么陡峭的石阶,我就不跟过来了。”许是不在府上,闻逆川对谈煊这个“大人”说话越发肆无忌惮了。 说完,他内心一阵后悔,还在肚子里快速地算了一笔账,估计留在小木屋里替老头搬柴火都没那么累呢。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拖着他,谈煊才放慢了步伐,若是谈煊自己单独去,早就到了。 许是被烦了一路,谈煊的耐心也被磨得差不多了,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没人逼你来。” 闻逆川彻底安静了。 上山的台阶很陡峭,再加上结满了苔藓,路有些滑,谈煊停下来让开身子,想让闻逆川走在前头,他想着,一来他能保护闻逆川的安全,二来若真是摔倒了,他还能再后头托住他。 谁料,闻逆川这人竟然不领情:“不必了,我仔细些就不会摔倒。” “这里陡峭,摔了就直接滚下山了。”谈煊说话总是那样直接得不留情面。 闻逆川虽然是累得像小狗喘气,但脑子还是清醒的,他最后还是默默地跑到谈煊前面去了。 爬台阶已经很累了,他可不想摔倒滚下山了,如若真要滚,也要找谈煊垫背。 谈煊并没有骗他,闻逆川踏上最后一个台阶,仰头一望,寺庙的大门正朝他敞开着。 “静隐寺?”闻逆川仰着头,看着寺庙门前高悬的牌子,口中跟着念了起来。 这时,谈煊也跟着上来了,他带着闻逆川进去。 一踏入庙宇,扑鼻而来的是供奉焚香的味道,还有一下接着一下规律木鱼的击打声,听着很近,但闻逆川四处张望,却寻不到声音的源头。 两人先是在主殿供奉,而后从侧门的一条小道出去,转弯处,就见到了一个小和尚站在那里。 谈煊上去同那小和尚说了两句,而后又带着两人往庙宇的偏院走去。 闻逆川跟在两人身后,走了一路,也看了一路,这寺庙十分幽静,人也很少,此刻除了他和谈煊两人,他还没见到其他前来祈福的人。 第142章 最后,两人来到了一个像小平房的地方,一个窄窄的门口进去,里头点了几根烛火,密密麻麻地摆放了许多牌位,光是从门口的位置看进去,就能瞧着好几排。 小和尚止步于此,而谈煊领着闻逆川进去了。 闻逆川一进去,匆匆扫过一眼,众多的牌位,也不知哪个是谈煊生母的。 “大人,敢问哪位是令慈?”闻逆川问道。 谈煊顿了顿,才回答:“从上数起第三排,左边第二位。” 他没有直接说名字。 闻逆川顺着他的描述一路寻去,最后停在了那个位置上—— “慈母崔氏。” “嗯。” 谈煊在牌位面前一言不发地站了一会儿,而后从屋子一旁的小桌子上取了一炷香,借着蜡烛点燃后,默默地插在屋内唯一的香炉里。 闻逆川不好干站着,也学着谈煊的样子,给崔氏上了一炷香。 “娘,怀玉不孝,没来看您几次,”谈煊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这几年接替了爹的位置,带兵南伐,我原本以为不过是南面几个外族部落的骚动,能够很快平定,未曾料到,一打就是两年多。” “娘,这两年来我每日都被焦灼裹挟,我手底下的战士葬身战场,马革裹尸,我也数十次死里逃生……” “小时候跟着爹练兵学武,我盼望着能有一天当上大将军、上战场杀敌,可当我真的骑在马背上冲锋陷阵的时候,我才理解了当年爹的心情……” “娘,打仗的时候,我被毒箭刺穿过,被敌人的短刀刺穿大腿,还在跑马时坠落过……有好几次,我都以为,我要死了,濒死之际,我总会想起你,也会想起爹,虽然我与你相处的时间十分短暂,但离开你之后,怀玉知道,再也没有娘了……” 谈煊对着牌位一连说了许多,闻逆川站在他身旁安静地听着。 在过去,即便活了两辈子,他都只是知道,谈煊会出征、会战死,可当这些细节从谈煊本人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闻逆川不知怎么的,听得心脏也跟着抽了抽。 他作为一个只知道结局的人,却从来没有想过,谈煊被命运汹涌的浪潮推着向前时候的恐惧,更无法理解,那个与他同岁的少年,骑在战马上那视死如归的决心。 他总是觉得谈煊是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可如今,谈煊在崔氏面前,如同普通的子女一般同母亲诉说的时候,这一刻,闻逆川似乎才真切地认识真实的、也会脆弱的谈煊。 但谈煊终究不算话多的人,很快,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闻逆川转头看向谈煊的时候,也发现谈煊也适时转头看向自己。 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闻逆川疑惑地冲谈煊眨了眨眼,心道,谈煊这样看着自己,不会也要他说两句吧。 于是,还没等谈煊发话,闻逆川的就开口了:“老夫人您好,我、我是谈大人的……” 闻逆川看了谈煊一眼,而后默默地说道:“谈大人府上的门客。” “大人对我照顾有加,我定替大人分忧,出谋划策,让大人在朝中能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闻逆川接着说道。 说完,他又把头转过去看了看谈煊的脸色,但谈煊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止住了。 两人又在屋里呆了一会儿才出去。 刚一只脚踏出门,谈煊冷不丁地提起方才那茬:“你同我母亲提朝中的事做什么。” “不然我还能说什么?”闻逆川一阵不服气,他自诩方才那番话说得没什么破绽,怎么谈煊一出门就挑起他的毛病来。 “而且,你说你是我府上的门客。”谈煊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一沉。 “那不是一贯的说法么,”闻逆川反驳道,“那大人要我如何说,说我是你的王妃,说我们住在一起,还有夫妻之实?!” 说完闻逆川马上就后悔了,他赶忙侧头观察谈煊的神色。 恰逢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小和尚,他正是一开始带着两人去摆放牌位那间屋子的人。 两人往外走,那小和尚正往里去。 谈煊恼怒的思绪被压住了,两人冲小和尚行礼,小和尚回礼后,本正要与两人错身而过的。 但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又折返了回来。 “两位施主,今天正好是师傅做法事,主殿门前有锦囊可以取。”那小和尚说道。 “知道了,谢谢小师傅。”谈煊冲小和尚道谢。 许是被小和尚打断了,闻逆川观察了一路,谈煊之后并没有拉着脸。 出门前,两人经过小和尚所说的小桌子前,谈煊本意并没有想要取的,可遭不住闻逆川好奇多看了一眼,于是就半推半就地围了上去。 锦囊有不同的颜色,绣着不同的花纹,一摞一摞的,整齐地摆放在桌面上,也没人看管,没人讲解。 闻逆川左右看了看,这里头他觉得红色锦囊的配色和做工看着最为舒服,于是,他随手拿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红色锦囊,他想,反正是寺庙里开过光的,想必都是保平安这一类的多。 他斜眼看向一旁的谈煊,只见他也取了一个红色的。 而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寺庙。 下山的路终归被上山的路好走,可对于闻逆川来说,依旧是疲惫和煎熬。 终于,在落到最后一个台阶时,闻逆川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蹲了下来,仰头看着谈煊,就像一只失了魂的小鹿:“大人,我不行了,我们歇会儿吧……我早饭都没吃呢。” 第143章 “真走不动了?”谈煊问。 “真的……”闻逆川气若游丝地说道。 本来以为会遭到谈煊无情地嘲讽,可谁料,那个高大的身躯背过身去,正好在他蹲着的地方洒下一片阴影,而后,谈煊也跟着蹲了下来,不过是背对着闻逆川。 “上来。”谈煊言简意赅。 “大人?”闻逆川一怔。 “不是走不动了么,”谈煊回头催促了一句,“上来吧,我背你。” “大人,我、我可沉了……”闻逆川嘴上迟疑,但身体已经很诚实地趴上去了。 他双手圈住谈煊脖子的瞬间,谈煊也拖住了他的后腰,站了起来。 这下可好,本来是谈煊一人轻松地旅程,变成了“负重”而归,但他自始至终没有埋怨背上的人。 闻逆川伏在谈煊的背上,随着他的步伐,身子也跟着一晃一晃的,透过不算太厚的衣物,闻逆川能清晰地感受到谈煊身体的温度,还有少年身上那股独特的檀香。 “大人,”闻逆川的鼻子正好卡在谈煊的脖颈间,说话的时候喷出的气体,让谈煊好一阵发痒,“真是有劳了。” 殊不知,他说完话后,谈煊颈后那一片冷白色的皮肤渐渐泛起了红晕。 “嗯。”谈煊应了一声,没说什么,可心脏砰砰直跳。 “大人,你之前经常去看令慈么?”闻逆川有些好奇。 “不是,”谈煊回答得干脆,“上一回已经是好几年前了。” “哦……”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谈煊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小川,你为何要拿红色的锦囊?” 闻逆川被他问得一怔,他本身就不太懂这些,只是看着好看,就取走了,于是他如实说道:“我觉着红色最好看。” “那是跟姻缘有关的。”谈煊又来了一句。 “啊?” “这你都不懂?”谈煊轻笑了一声,“比如,求夫、求妻、增进夫妻感情这些。” 闻逆川:“……” 半晌,不服气的闻逆川冒出来一句:“你不也拿了红色的么?” 第73章 内人 回到小木屋,看见厨房那屋的烟囱升起了袅袅炊烟,原来那老头已经自己把柴火搬好了,而且这个点,已经在做午饭了。 那老头的耳朵十分敏锐,老远就察觉到有人回来了,只见他扔下锅铲走出门,叉着腰见叠着的两个人由远及近地走来—— 看仔细了,才发现原来是他家怀玉把内人背起来了。 看到此景,再加上今早闻逆川扭扭捏捏不愿意干活的样子,那老头更是气得不轻,蹬蹬跑过去骂道:“怀玉啊,你怎么还得背着他回来?” “嗯。”谈煊短促地应了一声。 此时,谈煊已经走在屋外了,身后的闻逆川不知是饿晕了还是小憩了一会儿,在背上安静许久了,只闻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应完这一声,谈煊背着闻逆川从老头的跟前掠过,自顾自地往门内走去,正欲把熟睡的人放到床上。 那老头见他如此不把自己的话放在眼里,更是气不到一处。 进屋后,谈煊把人放下的瞬间,闻逆川就醒了,他翻了个身,揉揉眼,看向谈煊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到家了?” “嗯,”谈煊淡淡地应了一声,本来转身要走的,又不忘补一句,“桌子上还有小米粥,饿的话可以先吃。” 话音刚落,闻逆川的胃里就传来咕咕地抗议声,有时候他甚至怀疑,中蛊的不是谈煊,而是自己,谈煊怕不是在他的肚子里放了一条蛊虫,不然为何每次总能在他还没开口的时候,就猜到他心中所想。 “你去哪儿?”闻逆川从床上坐起来。 “做午饭。”谈煊说完就走了,还把门带上了。 一出门,外祖父就已经自外头等候多时了。 老头叉着腰,面色不善,可当开口同谈煊说话的时候,语气又不自觉地缓下来了:“怀玉啊……” 谁料话还没说完,就被谈煊无情地打断了:“我来帮你做饭。” 爷孙俩一前一后地进了厨房,谈煊蹲下加了一把柴火,而后开始捣鼓着厨房里的用具。 老头身子依靠在进门处的地方,双手交叠抱在胸前。 谈煊沉默地干着活,屋子内没有听见说话的声音,只听到柴火烧得噼里啪啦,还有起锅是刷刷的声响。 老头三番几次想开口,可谈煊似乎没有看到他那边。 最后,老头没忍住,喊了他一声:“怀玉啊。” 这声过后半晌,谈煊才应上:“嗯。” “那小子好吃懒做,连走路都要你背着,你怎么就非要把他带在身边。”老头说道。 他话里所指的是闻逆川,谈煊自然是听出来了,只见谈煊干活的动作没停下来,神色也没有一丝波澜,很淡地应了一声:“他没什么不好的。” “怀玉,你怕不是有什么把柄在那人手上?”老头蹙了蹙眉。 此话一出,谈煊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若真要说什么把柄的话,那便是闻逆川知道他中蛊毒的事。 他垂下眼眸,情绪被眼皮遮盖:“是有。” “还真是!”那老头一拍大腿。 果然,他的孙子乃天之骄子,怎会看上这样一个人,而且还是个男子。他的怀玉看起来那么正常一个孩子,就是硬生生被那阴柔的男子给带坏了。 第144章 “怀玉,他可有逼迫你?”那老头咬着牙问道,“想来是了,我偶去集市,听人说过,个别‘龙阳之好’的人,最喜欢逼迫正常男子就范!” 说着,那老头眼珠子转了半圈,又说:“但怀玉啊,你不是还可以纳妾么,也并非要同一个男子绑在一起,以后有了妻儿,你也能传宗接代。” 谈煊抿着唇,暗暗思忖,说逼迫倒是没错,但却是他把人家关起来,逼闻逆川就范。 谈煊深吸一口气,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看向老头说道:“好了,你莫要再说他了,他会一直在我身边,我们不会分开,我也不会在纳妾,就他一人……而且,今天我还带他去见我娘了。” 本来老头还只是好言相劝,可听到这句,他几乎整个人跳起来了:“什么?!你今天是去见你娘,他也见了?!” “嗯,我娘都没说什么。”谈煊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娘都这样了,她还能说什么?!”老头被气得老脸涨红,也闷哼一声,转头就出门去了。 谈煊没有挽留,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干活。 屋内。 饿了半天的闻逆川正捧着小米粥,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 忽然,门外来了一阵妖风,那老头进来了。 一进门,与捧着大碗的闻逆川大眼瞪小眼。 那老头虽然生气,但埋汰闻逆川的话,他也只敢在人背后说说罢了,等闻逆川真到了他跟前,他又顿时成了哑巴。 “你……”两人共处一屋,那老头明显有些不自在,“喝粥啊?” 闻逆川舔了舔唇角,想着毕竟是长辈,喊了一句:“爷爷早。” “诶,早。”那老头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闻逆川到处找话:“爷爷,这粥是您做的么?” “嗯,今早起来做的。”那老头回答,“怀玉帮我烧了柴火。” “爷爷手艺真好,”闻逆川张口就一顿夸,虽然他喝下去半碗了,都没尝出什么味道来,“我从来没喝过这样好喝的小米粥。” “当真?!”那老头眼睛一亮,都快活到古稀之年了,常年隐居在竹林里,杜还没有人夸过他什么。 “当然,”闻逆川笑起来特别乖,“这几天的饭菜也好吃,特别有烟火气儿,在王府都比不了。” “哈哈哈……”老头被夸得有些害羞,他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到了闻逆川对面,说道,“我看你也是个好孩子,你家是在……苗疆?” “没错,”闻逆川把碗放下,规规矩矩地坐直,“下回再来看爷爷的时候,我给您带苗疆的草药,特别好使。” 两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聊起来了。 另一边。 房公公放出来的追兵止步于竹林,此林常年被浓雾笼罩,瘴气极重,一般人不敢靠近。 于是,他们只放了一支十来人的队伍进去继续追寻,其余的都死守在竹林之外,守株待兔。 然而,眼看谈煊二人已经进去两三天了,里头若无一水一食,这也该要出来了,莫非这英明神武的平南王还能让自己活活饿死在里头不成。 那禀报的牛头来回多次进出房公公的密室,本来看着谈煊二人逃进林子的时候还信心满满,是三天内必能活捉回来。 可三天过去了,别说抓人了,放进去的那几个追兵也不见了踪影。 那负责禀报的牛头还以为这是一件“美差”,如今一想到连平南王的一根头发都没找到,不禁瑟瑟发抖起来。 毕竟,那房公公可不是正常人,折磨起人来的样子,比炼狱的恶鬼还不如。 又到了每天要禀报的时候,密室的门一开,映入眼帘的房公公正坐在一个大班椅上,一边手肘抵着椅子的扶手,掌心托着一边脸。 一人蜷缩在他的大班椅下,只见房公公脱下了鞋子,一双赤脚踩在那人的背上,来回摩挲,那人也大气不敢出。 大班椅的旁边还坐了一位白衣男子,与寻常男子不同,他浓妆艳抹,一头长发披肩,身体时不时往房公公身上倚靠,还喜欢用指尖替房公公捋头发。 所幸那牛头带着面具,不然此刻胃里犯恶心的表情该要被看到了。 此时,房公公眼神淡淡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一人全身赤裸跪在地上,身后有一个牛头在用鞭子抽打那人的后腰和臀部。 手起落下,发出啪啪的响声,听得人闻风丧胆。 那禀报的牛头缓缓走近,才发现原来在那个被打的人身旁,还有一人,身上血肉模糊,倒在了一旁,一动不动,像是没气儿了。 “公公、公公……”被打那人说话口齿不清,好似是被剜去了舌头。 房公公闭了闭眼,没有说话,换坐姿的动作都透着一丝不耐烦。 他身旁的那位男宠似乎领会到了主人的意思,冲着那人呵斥道:“让你们处理尸体,这下可好,连尸体都不见了,难不成他是活过来,自己跑了?” “公公……小人确实把它扔到了……下水道……小人所说,无一句谎言。”那人断断续续地说道。 “下水道?!”那男宠掩嘴冷笑,说道,“那你找啊,你把他找回来啊!” “你们这些次货,就知道让主人烦心,养你们有何用,连个尸体都能弄丢,还不如看门的一条狗……”说了一通,他到底还是记起来自己只是个男宠,他凑过去一副想邀功的样子,说道,“对吧,主人?” 第145章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房公公终于开口了,第一句话竟然不是说丢了尸体的事,反而是对那男宠说的:“你学他不像,就别学了。” 闻言,那男宠先是一怔,顿时涨红了脸,方才骂人的气势全无,还羞窘地搓了搓鼻子,以掩饰尴尬。 他也不是故意要学什么,只是房公公身边男宠众多,能跟在他身旁的也只有这一个位置,可听闻前些时日,房公公对一个苗疆的白衣男子念念不忘,为了固宠,他才学上的,谁料成了“东施效颦”。 不过目睹这一幕的牛头,心里却暗暗发笑,他看不惯房公公身边那男宠许久了,狐假虎威。 “怎么停下来了?”房公公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很轻柔,“继续抽啊。” 房公公阴恻恻的眼神扫过那人,而后开口道:“谈煊人呢?” “回公公,追兵进去好些时日了,就是不见出来,”禀报的牛头顿了顿,怕房公公发怒,又补了一句,“不排除已经渴死在竹林里的可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房公公的语气依旧轻飘飘的,但那只抵在班椅扶手上的手已握成了拳头。 一声令下,那牛头只得领下任务出去了。 赌场内。 虽然被抛弃的那具男尸仍未找到,可终究没把那些赌客关太久。 云牧和赵勇也得以顺着人群,从正门混了出去。 时隔几人,两人终于离开了赌场,呼吸到了一口外头新鲜的空气,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松了口气的两人混入街道来往的人群中,走远后摘下面具,对视了一眼。 “谈大人和三水公子怎么办?”云牧问道。 毕竟,直到两人从赌客的人群中混出来的那一刻,都仍未见到两人的踪影。 “光靠你我二人寻找效率太低,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地下赌场,”赵勇顿了顿,又说,“我即可返回军营,通知谈忠。” “谈忠?”云牧挠挠头,“这又是何人?” “将军的弟弟。”赵勇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谈大人还有弟弟啊。”云牧好一阵惊讶。 关于谈煊在京中的传闻他没少听,但都是那些香艳的故事居多,可从未听闻平南王还有个弟弟。 “是同父异母的弟弟么?”好奇心挠得云牧忍不住追问。 赵勇一想起这人在赌场里总是揶揄自己的模样,没好气地说道:“大佬的事……” “你少打听。” 第74章 补品 考虑此事情急,赵勇没有返回王府,直接带着云牧一起前去军中找谈忠的,竟被门口的守卫把赵勇拦在了外头。 “站住,什么人。”那守卫眼疾手快地把赵勇拦下了。 赵勇身子一僵,眼前闪过一丝吃惊,就算他很少单独前往军中,但他也已经跟随谈煊出入多次,那些人竟然不认得他。 不过军中规矩森严,再加上赵勇今日一身便服,不认得也是情理之中,于是,他也没多想,只是按常规停了下来,自报家门:“这位小兄弟,我乃大将军副将赵勇,特地前去找谈忠。” “放肆,”那小侍卫呵斥了一句,“竟敢对谈将军指名道姓。” 赵勇一怔,跟在谈煊身边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被比他级别还要低的将士训斥。 可这话听着怪怪的,所谓“大将军”也只有一个,那便是谈煊,此时谈煊定不在里头,那他们个个口中景仰的“谈将军”,莫非是指义弟谈忠? 那小侍卫瞅了一眼赵勇身后的云牧,这人是典型的小身板,一看就知道不是军中之人,于是,他的态度更为敷衍:“你识趣最好快走,别挡在这门口,每天要找谈将军的人多的是,都是白撞的。” 闻言,赵勇胸中被激起一阵怒火,可他还是压住了,毕竟此时紧急,于是他又耐着性子解释道:“小兄弟,本人乃平南王谈煊的副将赵勇,守平南王所托,特地前来寻找谈忠将军,不管你信我与否,按流程你还是应该进去禀报一声吧?” 赵勇把平南王的名号搬出来了,那小侍卫明显收起了方才傲慢的态度,取而代之的怀疑的打量。 老实巴交的赵勇也只敢拿军中的规矩就事论事,可他身后的云牧到底还是更懂怎样说服人:“你此时不报,就不知到时候被平南王知道他不在的时候,你们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会是怎么想了。” 此话一出,那小兄弟半信半疑地扫了两人一眼,撂下一句“等着”,便转头向里头的侍卫传话去了。 人走远了,赵勇对着云牧就是一顿责备:“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你干嘛拿将军的名号出来唬人?若是被将军知道了,你我也要被罚。” 云牧被他气笑了,只闻他冷哼一声,说道:“若不是我说这么一句,你看他能这样勤快地进去通报一声吗,竟然还怪起我来了……再说了,此事你不说、我不说,谈大人哪里会知道。” “你真聒噪,”赵勇小声埋怨了一句,“早知道不带你来了。” “……”云牧被他怼得闷了一股火在胸中。 两人拌嘴之际,里头出来了一个人,但却已不是方才进去通报的人了,看着那人由远及近地走来,赵勇也逐渐把人认了出来—— “林副尉!”赵勇喊了他一声。 此人正是跟在谈忠身边的一位副将,平南之战时,同赵勇有过些交情。 林副尉一见赵勇便热情地迎了上去,连同云牧也一起请进了里头。 第146章 翌日。 得知消息的谈忠带着一队人马假扮成赌客,里应外合,把那地下赌场给围了。 出乎意料,谈忠和赵勇带着的人马进来得十分顺利,然而,此时的赌场却没了之前的繁荣景象,负责坐庄的牛头也变少了,只有零星几桌还在玩。 云牧一进去,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怎么人少了这么多,他们不会都撤离了吧?” 从混进门到围堵,这一切都太顺了,比起一开始云牧带着四人一起进门的时候,简直是天差地别,但越是这样看似顺理成章的事,越让他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在迫近。 可此刻的他们无暇顾及这些,只想快些吧谈煊和闻逆川找到。 谈忠手底下带的到底是军中精英,进来后两下就控制住了整个主场子,而后,他命令士兵们兵分几路,几人去搜赌桌,几人去抓那些零零散散坐庄的牛头们,而他自己则欲带着几人去搜下水道。 云牧好像抓到了什么重点,又回头向谈忠确认了一遍:“下水道?” “不错,”谈忠说道,“此地想必不会只有一个主场,这类地下聚集之地,必定四通八达,我带人去搜一搜,没准儿能在那里找到大将军。” 赵勇立马点头:“好,阿忠,辛苦你了。” “哪里的话,将军也是我的兄长。”谈忠说道。 几人交谈之际,搜查赌桌的士兵们逮着一个牛头就问谈煊的下落,可问了好几个牛头,他们都训练有素,个个都闭口不言,有些被拔掉头套的,竟然自刎了结。 唯有一个牛头,身材比较瘦小,他一路狂奔,穿梭在赌桌之间。 赵勇伸手矫健,穷追不舍,一个跳跃,把人按住了,一下摘掉了他的头套—— 下一秒,赵勇一惊,这人十分面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这时,云牧闻声赶到,冷下语气问道:“快说,你们把谈将军藏到哪里去了?” 那人瑟瑟发抖,狂摇头说“不知道”。 而后,就在赵勇正欲拔出短刀之时,那人又改了口,说:“具体位置不知道,但当家的这些天也在找他,他好像已经从地下通道跑出去了,听巡逻的同事说,是、是跑到林子里去了。” 然而,还没等他消化这句话,就在这时,谈忠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的身后,关切地问到:“可知道将军的下落了。” 赵勇一回头,发现是谈忠,有些吃惊,还以为已经分头行动了。 “还没……”赵勇话说到一半,结果被云牧打断了。 云牧抢过了话茬,接着说道:“谈将军,目前大人下落未明,而此案又是刑部这半年来侦查的主要任务之一,想必此时还须向刑部禀报一声才妥当。” “云大人说得在理,”谈忠回答得干脆,“那就有劳云大人和赵副跑一趟,此处有我驻守,定会安全把将军找回。” “那便有劳谈将军。”说完,云牧拉着赵勇就出去了。 赵勇就这样半推半就地被云牧带出了地下赌场,一出去,他就忙不迭地甩开云牧的手,说道:“云牧,你是刑部的人,你自己回去禀报便可,我出入都是跟随将军,一天没找到将军,我万万不能离开此处。” 云牧拉着他又往外走了一段距离,说道:“方才那牛头不是说了吗,大人已经逃出去了,逃到林子里去了,你先莫要担心了。” 方才那人说话赵勇还没太注意,此时云牧又把那话重复了一遍,他才注意到这点。 “赌场与这河道相连,而我之前研究过羊皮地图,这河道是通向城外,而城外确实有一个林子,若是大人和三水公子长达几天都还没露头,而且又如赌场里那人所说已经逃出去了的话,我想……”云牧说道。 “竹林!”赵勇想到了什么,转头就想往回走。 云牧赶忙把他拽住了,几乎是把整个身体的力量都挂在他身上,才把人稳住:“出城的方向是那边。” 说着,云牧冲着赵勇身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我要去告诉阿忠,让他跟我们一起去。”赵勇说道。 “不要,”云牧马上制止,“这只是我们的一个猜测,而且出城路途遥远,还是让谈副将在里头寻找最为合适,我们出城,谁说大人没可能还在赌场里呢。” 此话有道理,一下就把赵勇给唬住了。 犹豫之际,最后,还是他骑马带着云牧出城去了。 竹林里。 谈煊和闻逆川已经从地下赌场逃出来五天了,两人依旧在老头的屋子里带着。 一开始闻逆川还会问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不会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山林里吧,谈煊都只会回他一个字“等”。 以不变应万变。 林子里有零零散散的追兵,林子外头还有房公公守着的一队人马,大费周章就是抓拿两人。 后来,闻逆川也渐渐习惯了,也不再追问了。既然日理万机的谈煊能等,他也没什么不能等的。 但今日从寺庙回来之后,谈煊总隐隐觉得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吃了两顿饭,他终于看明白了—— 原来是他外祖父对闻逆川的态度转变了。 分明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悄咪咪地在他面前告闻逆川的状,怎么一顿午饭之后,两人却好得像亲爷孙一样。 晚饭。 “小川啊,爷爷跟你说哦,这个山药特别好,补肾的,男子多吃总有好处。”老头说着,从锅里本就不多的用料里又给闻逆川来了一勺。 第147章 “谢谢爷爷,”闻逆川捧着碗接住了这一勺,“爷爷你也多吃点儿。” 而后,闻逆川一勺子塞进嘴里,闭着眼就是一顿夸:“好好吃,爷爷,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山药粥。” “是吧,哈哈哈……”老头一高兴,又给闻逆川来了一勺。 四方的桌子,老头和闻逆川相对而坐,谈煊夹在中间,他看着两人互相吹捧,以及老头一言不合又给闻逆川投喂一大勺,陷入了沉默。 终于,在老头再一次给闻逆川加料的时候,谈煊受不了了,开口道:“你俩一句话就舀一勺,要不直接端锅喝完算了。” “诶,怀玉,你怎么这样说话,”老头竟然站在了闻逆川这边,“小川正值壮年,多吃点怎么了,补补肾。” 只闻谈煊冷哼一声:“我不用补么?” “大人真会说笑了。”闻逆川适时开口,他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谈煊的神色。 忽然,老头好似想到了什么,一下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小川,爷爷还泡了些药酒,我拿来给你喝啊。” 说着,头也不会就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你了,闻逆川小心地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只见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学着闻逆川方才奉承的模样,来了一句:“爷爷?” 闻逆川扯了扯嘴角,解释道:“毕竟是长辈,而且还是大人您的长辈,我自然要尊敬些。” 谈煊垂了垂眼,没有同他计较,只是淡淡地提醒了一句:“那老头的酒,你少喝。” 听罢,闻逆川歪了歪头,“为什么?” 还没等他听到答案,那老头就兴冲冲地端着小酒壶回来了,一坐下就给谈煊和闻逆川两人分别满上了一杯。 谈煊放到嘴边,只是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闻逆川也尝了一口,忽然眼前一亮:“甜的?” 不仅如此,到喉咙里一点儿辣的感觉都没有,很淳厚,闻逆川忍不住又多嗦了一口。 “对啊,米酒嘛。”老头说道。 饭后,谈煊被打发去厨房收拾了,闻逆川则陪着老头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肚子里灌。 这酒喝起来就像甜汤似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可等谈煊回来的时候,闻逆川已不知道喝下去多少杯了。 许是喝多了,闻逆川一沾枕头就眯着了。 谈煊怕吵醒他,动作很轻地躺下,而后默默地把人往怀里拢了拢。 深夜。 半梦半醒之际,谈煊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自己的身旁乱蹭,动作不大,但足以把本来就睡眠浅的他弄醒。 谈煊缓缓睁眼,一侧头,发现原本熟睡的人,竟然把头蒙在了被子里,不知在捣鼓什么。 谈煊迷迷糊糊地喊了他一声:“小川?” 没一点儿缓冲,伸手就把被子掀开了一个角。 下一秒,谈煊瞬间清醒,只见闻逆川满头大汗,里衣被浸湿了,仅仅贴着皮肤,他小口小口地喘着气,手上的动作因在被谈煊看到的瞬间停住了。 “你在……”谈煊停住了—— 闻逆川竟然在自我纾解! 就在他的身旁。 少年滚动了一下喉结,闻逆川如今这个样子是他没见过了,眼里仿佛含着一汪春水。 谈煊说话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喑哑了:“你会弄吗?” 闻逆川被问得好一阵羞愧。 平时都是谈煊把他压在身下,半推半就地在做,可如今,他□□焚身,自己却生涩得只能没有节律的乱动。 闻逆川耳根热了一片,顾左右而言他:“那酒太补了,我好像……真的喝多了。” “叫你别喝那么多。”嘴上这么说,谈煊的手已经覆上去了。 “我来教你。”谈煊说道。 第75章 变化 “我来教你。”谈煊的声音有点蛊。 被抓包的闻逆川从被子里冒出头来,喘了口气,问道:“你要怎么教我?” “当然是……”谈煊边说边挪着身子靠近,覆在闻逆川手背上的手一紧,“手把手教你。” 说着,谈煊带着闻逆川骨感分明的手,缓缓动了起来。 “你、你怎么……”闻逆川呼吸的声音越来越粗,眼尾慢慢也泛起红晕。 不知怎么的,也不是没经历过情事,但他的身体总是异常敏感,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感受得深切。 木屋不同王府,空间逼仄,连床也很窄,能勉强睡下两个男子已是不容易,到底是经不起两人在那儿折腾,经不住因摇晃而发出闷闷的响声。 这些声音传到闻逆川的耳朵里,只让他羞愧不已。 但更羞愧的还是此刻,他正与谈煊面对面,他的动情的神色,如抽泣一般的喘息,还有那被欲望支配的身体……他无处可躲,这些都被谈煊尽收眼底。 闻逆川承认自己是凡夫俗子,有七情六欲,在过去,他是那个被迫承受的人,他的欲望被很好地隐藏在了谈煊对他的索取当中。 然而此刻,两人的位置似乎发生了对调,他羞耻于开口对谈煊索取,他怕谈煊看出他欲求不满,也害怕自己会因此而坠入无妨自拔的深渊—— 不可否认,在谈煊身边,他得到了上辈子拼尽全力都得不到的东西,谈煊让他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还在不经意间填满了他欲望的沟壑。 可越是这样顺,越让闻逆川不安,因为他清楚,他本不应该站在谈煊的身边,这些东西,包括谈煊这个人,都将会是他要离开的阻碍,让他越来越难放下…… 第148章 “在想什么?”谈煊在他耳边厮磨,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没……” “专心点,才会有感觉。”谈煊的呼吸好像也变得越来越粗重。 “我不知道该如何专心。”闻逆川不知不觉脖颈间又多了几颗汗珠。 “那就什么都不要想。”说完,谈煊狠厉地吻了上去。 两片嘴唇相贴一瞬,而后,闻逆川只觉自己的口腔被对方柔软的舌头撬开,然后被带着□□、吮吸,这么一下,确实无法思考了。 某个瞬间,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流向了那里,与此同时,除了渴望带来的异常敏感,其他的只觉似乎都变得迟钝。 谈煊好像真的在教会闻逆川如何满足自己,然而,谈煊自己却似乎也被带入了这个旋涡当中,于是,他吻得越来越重,越来越没有章法,直到最后,把闻逆川堵得双颊红透,在窒息的边缘徘徊…… 半晌,闻逆川才渐渐缓过来。 脑子还残留了一些没消退干净的余韵,迷糊之际,闻逆川喊了一声:“怀玉?” 无人应答。 一翻身,发现身旁的谈煊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他不自觉地也跟着坐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谈煊从屋外回来了。 “怀玉,”闻逆川又喊了他一声,“你怎么从屋外头进来?” 谈煊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进屋后很自然地在门后挂着的布料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说道:“出去洗手。” 闻逆川揉了揉还有点发胀的脑袋,又问了一句:“洗手做什么?” 谈煊擦手的动作一顿,眉梢微挑:“你说呢。” 此话一出,闻逆川身子一僵,像不会动似的坐在床边,这句话一下把他拉回到了方才,两人在被子里做那些苟且之事的情形,那杂乱的呼吸、还有身体一阵又一阵迸发出来的冲动,还萦绕着他。’ 但准确来说,是他自己,谈煊并没有放纵。 闻逆川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身子一软,正欲缩回被窝里。 “你把换下来的衣服从床上拿走,别把被褥弄脏了。”谈煊边走向床榻边说道。 “大人,外头的衣物没干透,我现在穿着的若是脱了,今晚就没裤子穿了,”闻逆川明显有些不情愿,“况且,也就弄脏了一点点,明天早起换下就好了。” “一点点?”谈煊轻哼了一声,“被褥迟早也会被你蹭脏。” “脏了就脏了,”闻逆川只觉得谈煊一直咬着这个问题不放,让他好一阵羞窘,“都是大男人,你这样讲究做什么。” 闻言,谈煊要被他气笑了:“我讲究?你又不洗衣服,你这几日换下来的衣服都是我在洗。” “……”闻逆川张了张口,彻底没了方才反驳时候的底气。 确实,自从住在老头的小木屋里,几天下来,做饭洗衣都是大名鼎鼎的平南王在干。 他闻逆川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闲来没事往那儿一躺,就睡过去了。 如此情形,闻逆川只好慢吞吞地把那弄脏了的裤子脱下来,扔给了谈煊。 谈煊接过后又出门去了,不知道捣鼓了什么,半晌才再次回到屋内。 此时,闻逆川已经躺回被窝里了。 刚一躺下,谈煊又坐回到了床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舒服吗?” 明显被子里的人一怔,闻逆川没有露出整个头,只露出了一双像小鹿一般乌溜溜的双眼,说道:“还、还可以吧……” “所以……”谈煊好像在故意拉长语调,在逗闻逆川玩儿似的,“我教你的,都学会了吗?” 说完,谈煊脱下鞋子,把双腿收到了床上,钻入了被子里。 由于闻逆川垫腰占了一床被子,两人只能被迫挤剩下的那一床。 被子里多了一个人,闻逆川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明明谈煊之于他,无论是认知里、还是身体上,都是很熟悉的一个人了。 但方才的放纵,还是让他在面对谈煊时,感到莫名的羞愧。 闻逆川赶忙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谈煊。 谁料下一秒,他觉得后背一紧,谈煊竟然从身后把他整个身体圈在了怀里。 “大人,你……”闻逆川闭了闭眼,睫毛颤了颤。 “叫怀玉。”谈煊说话的声音很轻,就像温柔的抚慰,他把下巴抵在闻逆川的肩上,凑到对方脖颈边,吻了一下。 “怀玉。”闻逆川咽了咽喉咙。 “嗯,到底学会了吗?”谈煊又提起了方才的问题。 闻逆川吸了口气,说:“学会了。” “那下次做给我看。”谈煊又说。 “……”闻逆川有点后悔回答这个问题了,此刻的他才恍然大悟,无论他怎么说,谈煊都会逮住机会戏弄他。 见他不说话,黑暗中,谈煊又来了一句:“逗你的,别想了,快睡吧。” “好,”闻逆川很轻地应了他一句,又觉得还差点儿什么,补道,“怀玉。” 说完,闻逆川闭上了双眼,可眼皮一合,谈煊又出现了,在他的脑海里、在他的意识里。 他再次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 闻逆川开始搞不懂自己对于谈煊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是依赖吗,可刚到王府、还没见到谈煊的那半年时间里,不也过得很平静吗。 是储心积虑地索取吗,可每次当他提出想要什么的时候,总是不需要费太多心神,谈煊就给他了。 第149章 亦或是利用……? 闻逆川活了两辈子,自诩比一般人要清醒,可此刻的他,越来越不懂应该吧谈煊摆在什么位置上了。 这个人明明还是同过去一样。 但这个人又已经不一样了。 翌日。 就在闻逆川快要适应这样平静又无所事事的山林生活之时,又将迎来新的变化。 被困在竹林第六天的两人,终于见到了赵勇和云牧。 那还是谈煊上山砍柴的时候遇见的,碰到的时候,竟然还是两人在被浓雾笼罩的山林里迷路了。 然后就被谈煊带回了小木屋。 果不其然,两人在小木屋也见到了被养得很好的闻逆川。 云牧一见闻逆川,就忙不迭地跑过去,一副挚友久别重逢的模样。 “三水公子!”云牧跑过去的时候,闻逆川也适时迎上去。 殊不知跟在他身后的谈煊一脸阴翳。 “我们还以为你不见了呢,在里头找了许久,”云牧又说,“公子这些时日可还好?” “大人在身旁,自然会好。”说着,闻逆川看向了谈煊的那边。 在与闻逆川对视的瞬间,谈煊收起了方才冰冷的表情,扯了扯嘴角:“你自然是过得好……你又不干活。” 此话一出,赵勇和云牧都怔了怔,两人对视了一眼,似乎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不对劲—— 两人消失的那几日,难不成是大将军在伺候三水公子?! 同时想到这一点的两人,心照不宣地抿了抿唇,好似要把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吞到肚子里去。 不过很快,谈煊又问了些别的:“你们进来的时候,可见林子里外的追兵?” “追兵?”赵勇一怔,“没有,一路通畅。” “没错,”云牧在一旁附和道,“大人,怎么了?” “我们从赌场的下水道逃出来的时候,他们是有派追兵一路穷追的,难不成他们自己把追兵给撤了?”谈煊一阵疑惑。 想不明白之际,赵勇又向谈煊汇报道:“将军,我同云牧混在客流中从赌场出来,最后去军营里找了阿忠。” “是你们去找的谈忠?”谈煊有些意外,他以为是自己这些天没去军营,按照平常他同谈忠的约定,谈忠自然会察觉到端倪。 “没错,”赵勇点点头,“阿忠现在带着一队人马,把赌场给围了。” “可奇怪的是,从出发进去,到最后控制住整个赌场都十分顺利,与我们一开始从下水道进去的艰辛完全不同。”云牧在一旁补充道。 谈煊蹙了蹙眉,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可此时无暇顾及太多,他只得带着闻逆川,先回王府去。 第76章 兄长 谈煊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然到了傍晚。 许久未归的平南王回府,人还没进门,大老远他就瞧见门口就站了几排的人。 一旁的闻逆川探头,约莫数了一下,这迎接的队伍得不下二十人。 不知怎的,见如此,他那嘴贫的老毛病又犯了,一只握着葵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另一边用手臂撞了撞身旁的人,说道:“大人好大的排面呐。” 谈煊知道他的德性,人多时,本不想反驳,可眼角的余光看向闻逆川的时候,视线扫到他手中的葵扇上时,不禁蹙了蹙眉:“你哪儿来的扇子?” 闻逆川自己是有一把扇子的,可谈煊记得那是把折扇,但怎么现在变成了藤制的葵扇,而且还破破的,扇子的手柄都已经磨出了很多丝絮。 闻逆川一怔,看了看手中的扇子,说道:“在那屋里拿的,不小心带走了。” 此话一出,谈煊顿时明白了,他压了压唇角,三番几次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算了,拿了就拿了。” 殊不知—— 此刻在林中小木屋的老头,几乎要把整个屋子都翻过来,边找边在嘴里痛骂,到底是谁顺走了他的扇子。 几人越发靠近王府的大门,那些迎接的人似乎也看到了谈煊。 谈煊还在纳闷,他出府调查的事也就贴身那几个伺候的人知道,为何如今搞得这么大阵仗。 凑近了才知道,那几排人中站着一个熟悉的面孔,是谈忠。 谈忠老远见到谈煊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兄长!”谈忠连奔带跑,在对上谈煊目光的那一刻,激动万分。 “阿忠。”谈煊应了他一声,在两人相对而站的时候,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昨日我带弟兄们围堵了那地下场子,但仍未找到兄长的下落,我实在是……”谈忠哽咽道。 “无妨,现在不是没事了吗,况且,你还把地下赌场控制住了,此事应该很快就能查明。”谈煊宽慰他道。 当晚。 谈忠来了,谈煊自然会把人留下来吃顿饭。 只是一进王府,闻逆川就缩回他的小房间去了,直到晚膳都不愿意出来,最后,还是谈煊派人传唤了一声,把人绑到了饭桌上。 闻逆川在谈煊身旁的位置坐下,扫了一圈,看见认识的云牧和赵勇也在的时候,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他还是忍不住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身旁的谈煊抱怨了一句:“大人,我同你弟弟又不熟,为何非要我来吃这一顿。” 谈煊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放到唇边抿了一口,才悠悠道:“本王记得之前说过,你不能离开本王半步。” 第150章 这话一下就把闻逆川拉回到了被谈煊绑在床上的日子,他不由身子一颤,假装失忆:“大人有说过么?” “本王的话你都敢忘,”谈煊的声音很低,听不出情绪,“罚一杯。” 说完,谈煊给他倒了一杯酒。 此时桌上还有别人,闻逆川还是很识趣地没有拂谈煊的面子,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殊不知,谈忠坐在两人对面,看着两人悄悄说些什么,然后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觉得一阵疑惑。 于是,在闻逆川不经意抬眼之际,两人的目光撞上了。 谈忠赶忙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小心地询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他是我府上的门客,之前的案子他也有出谋划策。”谈煊先一步抢答了。 “原来如此,”谈忠很快举起了酒杯,冲闻逆川示意,“兄长身边能有公子,可谓如虎添翼,那我先敬公子一杯。” 说完,谈忠已经把那杯酒喝完了。 此时,身旁伺候几人吃饭的侍女适时给闻逆川满上了一杯,他不得已只好也回敬了一杯,一饮而尽。 饭桌上,几人边喝酒边畅谈。 但聊得最多的,还是军中之事。 谈忠给谈煊简单地汇报了一下近况,谈煊沉默地听了一会儿,与其碰杯之时,又巧妙地点拨了几下带兵之道。 俨然一副兄长的模样。 闻逆川在一旁看着两人有来有回地聊天,赵勇时不时也会说两句,但不多,许是性格使然。 但令闻逆川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见过不同面的谈煊,有谦谦君子的模样、也有疯魔得会把人禁锢的模样,唯独当下如兄长一般的谈煊还是他头一回见。 谈煊这个人总是那样奇怪,每次当闻逆川觉得自己已经了解到对方的时候,又会在某次洞察到他从未见过的一面。 闻逆川收回视线的时候,不经意扫到一旁的云牧,目光停留了片刻,总觉得云牧今晚的表现有些不寻常。 就在这时,赵勇竟然起身给云牧倒了一杯酒,而后举起酒杯说道:“云大人此番辛苦,赵某先前多有得罪,赵某先干了。” 果然,敬酒的风还是吹到了云牧那头,他到底也是个识趣的人,举起酒杯匆匆同赵勇碰了一杯,就喝下去了。 喝完后,云牧顺势起身,冲谈煊行了个礼,说道:“大人,三有三急,云某去去就回。” 谈煊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然而云牧一出去,赵勇不知怎的,也跟着站起来,同样的借口,离开了饭桌。 闻逆川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眉毛一挑,不由又动起了歪心思,他凑到谈煊的耳边,小声道:“大人,我也去去就回。” 殊不知,谈煊对他了如指掌,知道这定是闻逆川要趁机溜走的把戏,于是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摆,说道:“你不许去。” “为何?!”闻逆川语气委屈,“大人若不让我去,我可要拉裤子里了。” “那你拉吧,我不嫌弃你。”谈煊面不改色。 闻逆川:“……” 闻逆川缓了缓思绪,又说:“大人,你弟弟还在呢,那多失礼,对吧?” 恰逢这时,吃完一口菜的谈忠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明所以地望向两人,而也是在这时,闻逆川趁着谈煊不注意,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一溜烟就出去了。 屋外。 闻逆川根本没去茅厕,转了一圈,打算准备回自己的小房间去。 谁料一拐弯,他的耳朵无意间捕捉到了什么—— “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明明是你问的我,我说出了猜测,你又翻过来责怪我?!” “你根本不了解的人,为何要如此揣测?” “……” 镂空的墙后,被密密麻麻的枝叶遮挡了不少,最适合藏个人在后面偷听,闻逆川好奇地探头过去,拨开枝叶一看,发现竟然是刚出门没多久的云牧和赵勇。 “行了,你莫要再说了,我也不想同你说了,就当我是小人,你说的都对,可以了吧,能放我回去吃饭么?”树荫地下,云牧叉着腰,语气特别不耐烦。 只闻赵勇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说这话,若是让将军知道了,可考虑过他会怎么想你?” “怎么,你还想在大人面前告我一状?”云牧被他气笑了。 赵勇没有回答,而是被气得转身离去了。 一向憨厚忠仁的赵勇忽然发那么大的火,不仅让云牧,连躲在后头的闻逆川也怔了怔。 然而,闻逆川始终没听明白,两人的对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还没弄懂之时,两人的交谈戛然而止。 云牧看着赵勇离开的背影,站了一会儿,而后也气呼呼地转身离去。 闻逆川自知应该要从偏门溜回主院了,可不知怎么的,许是好奇心太过强烈,他的脚就像不受控制似的,尾随了云牧一路,直到后来,前方迎面是一堵墙,他才停住。 云牧不见了,闻逆川挠挠头,莫非是翻墙出去了? 结果一转身,人就杵在后头。 “啊。”黑暗中见到一个人影,闻逆川被吓了一跳。 “公子跟了我一路,可是有什么事?”云牧问道,听起来语气有些许疲惫。 原来他一直知道,云牧到底还是机灵。 闻逆川讪笑了一下,而后从袖口中掏出他常用的那把折扇,打开扇了扇风,以掩饰尴尬:“非礼勿听……然在下也是无意听到的。” 第151章 “哦?”昏暗的光线下云牧的脸明暗交杂,语气也挺不出情绪,“那公子可有什么猜测?” 闻逆川摇扇的动作一停,而后悠然一笑,道:“抱歉,你们说的,我没听太懂,不好评价。” 另一边,饭桌上只剩下谈煊和谈忠两人。 两人交谈之际,谈忠忽然一下抓住了谈煊的手,骤然拉近两的距离,说道:“兄长,前些时日的巫医,可还管用?” 此话一出,谈煊的表情也变了变,他自然知道谈忠说的是什么。 没等他回答,谈忠又来了一句:“兄长这些时日,可还觉得不舒服?” “好多了,”谈煊转头,看向谈忠的时候,对上他赤诚的目光,欣慰一笑,“阿忠有心了,不过此蛊也并非一日可解。” 谈煊这话一半是在安抚谈忠,另一边,实则也在宽慰自己。 听闻此话,谈忠很轻地咬了一下牙,又说:“兄长,我先前听闻那是情蛊,发作时痛苦难耐、犹如被毒虫啃咬,我又听闻偏院的侧妃有倾城之貌,所以……” 谈忠忽然停住了,谈煊还在猜测他这个义弟到底想对他说什么。 “这些时日,可是侧妃替大人解毒?”谈忠迟疑后问道。 这本是一个很隐私的问题,再加上谈煊的身份关系,若是旁人这样问,他早会生气了。 可此时,谈忠接着酒劲儿问他,他又不忍斥责。 “不是。”谈煊回答。 不知是不是错觉,谈煊感觉听到这句话的谈忠,竟然很隐蔽地松了一口气。 而后,谈忠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抓着谈煊的手,又说:“可是兄长,若发作时没有找人缓解,怕是吃了不少苦。” 谈煊一怔,脑子里飞快地闪过闻逆川的身影,他喉结动了动,顾左右而言他:“不是所有情蛊都是如此。” 谈忠还想问些什么,可就在这时,刚同云牧吵完架、气鼓鼓的赵勇回来了,两人的交谈被打断了。 谈忠眼角的余光扫到赵勇的时候,默默放开了覆在谈煊手腕上的手。 三人喝到很晚。 不过直到饭局结束,闻逆川和云牧也没再出现过了。 云牧自然不敢得罪谈煊,只说不胜酒力,还找人回去通报了一声,谈煊也随他去了,可闻逆川连讲都不讲一声,让即便一杯接着一杯喝的谈煊,就算醉了,心里也还惦记着某人在饭局溜走的事。 饭局一结束,谈煊就头也不回地往主院扎去,正准备借题发挥,好收拾闻逆川一顿。 谁料,谈忠竟想个狗皮膏药一般跟着他到主院的门口,过门槛的时候一绊,整个人扑向了谈煊。 所幸谈煊反应快,转身把人扶住了。 “阿忠,站稳。”谈煊喊了他一声,用力把他兜住了。 可他不同闻逆川那样薄薄一片,谈忠壮实,谈煊还被他压得后退了两步。 “兄长……阿忠今晚不回去了……”许是喝多了,谈忠说话含含糊糊的,口齿不清。 “可以,府上自然是有地方的。”谈煊说道。 “哦……”谈忠哼唧了一声,又说,“兄长可还记得小时候?” 谈煊不明所以地蹙了蹙眉,这谈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怎么还找他唠嗑啊,莫非全天下的醉鬼都这样多话吗。 还没等谈煊开口,谈忠又自顾自地说道:“兄长,我陪你一起长大,我爹是大将军的部下,后来我爹战死,大将军认我为义子,你也待我极好,可后来,大将军也死了,你还是没有抛弃我,继续把我当成亲弟弟一般……” “可再后来,你随太后入宫,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很多,没了你在身边,我在军营也经常被人欺负,虽然偶尔我也会去宫里看你,但是兄长,那时候我十几岁,无时无刻都在想念兄长。”谈忠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 其实谈煊也喝了不少,脑子有点儿昏了,到底是遭不住他在耳边叨叨,于是劝道:“阿忠,喝醉了就去休息,莫要说胡话。” “兄长是同我疏离了吗?平南之时,你从不避讳同我一个帐篷。”谈忠又问。 谈煊当然不能让他进去,因为闻逆川还在里头呢。 于是,他只能稍稍用力把人往后推了推,而后松开手,说道:“阿忠,你总要成长的,兄长也不可能一辈子罩着你……你喝多了,快去休息。” 说完,谈煊头也不回地进去了,留谈忠在院子外盯了许久,直到他的身影被黑暗吞没—— 下一刻,谈忠原本还迷离的眼变得逐渐清明,他对着谈煊离开的地方若有所思。 第77章 辞官 军队包围地下赌场,如此大的事,房公公自然是逃不掉的。 他也没打算逃。 被找到时,还在府上慢条斯理地沏茶。 官兵们踹门而入,为首的官兵本就看不惯宫里那些持强凌弱的宦官,见到房公公时,忍不住揶揄道:“还请公公配合。” 房公公抿了一口茶,才幽幽抬起眼皮,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柔:“杂家卖的,也都是娘娘赏给杂家的东西,杂家的场子不知养活了多少人,那些个被阉割的男子,都是在杂家这儿赌输了还不上钱的……” 那官兵不耐烦,催促道:“公公,此事已有定论,若公公这般不配合,就莫要怪我等得罪了。” 闻言,房公公换了一个坐姿,神色依旧不慢不紧,说道:“我认得令尊,也是在朝中做事,前些时日见到杂家,还同杂家说……” 第152章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那官兵似乎被激怒了,带着几人上手就把房公公也拖走了。 其余的人继续留在房公公的府上搜寻。 除了房公公的府邸,那地下赌场也被翻了个底朝天。 里头四通八达,连通了整个京城的地下水道,最后通向城郊及更远的地方,而恰好是在竹林附近的那个密室里,发现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 丹药、研磨器具,以及炼丹炉。 炼丹炉里头还有许多被烤焦了的人体器官,惹得前去搜捕的官兵们好一阵反胃。 而大家也终于知道了那些被阉割下来的器官的下落,原来是被拿去炼丹了。 不仅如此,那赌场还有一个阴暗的密室,里头养了许多年轻俊俏的男子,他们的脖子上都被栓上了铁链,就像养狗一般,每天有人投喂却常年被锁着,不见天日。 后来得知,这些男子是房公公养做男宠的,那些个因为长大后姿色变差的,都被发配去赌场当牛头了。 还有些天天闹事不安分的,就拿去炼丹了。 至此,轰动整个京城的男子被阉割杀害的案件告一段落。 然而,先前被污蔑的王五,却没能撑到房公公被捕的那一天,不堪折磨,在牢中吞舌自尽了。 翌日。 谈煊入宫到养心殿,向圣上请罪,提出辞去刑部侍郎的职位。 那小皇帝听闻,眼前掩饰不住的惊讶,从矮桌后绕了出来,道:“表哥,何至于此?” “圣上,臣在刑部半年,大大小小办了数十个案件,但要论影响力还数京城男子被害案,但此案在臣接手期间,最后以无辜者王五为定局,而他最后枉死狱中,臣难辞此咎。”谈煊说道。 小皇帝蹙了蹙眉,双手背在身后,踱了几步,转身看谈煊时,说道:“表哥,朕听闻后来案子已不由你负责,而且刑部本就一体,若论罚,从上大小经手过的人都无法辞咎,但论功,表哥此番绝对算头等。” “可连同王五等被冤枉的几人,总归是要有个说法的。”谈煊又说。 “此案参与人众多,审问王五的大人也好,其他人也罢,即便是表哥那边,手底下经手的人也不少……”小皇帝说着,忽然笑了一下,“表哥只管继续尽责,其他的事,自然会有合适的说法。” 两人绕来绕去,谈煊自然是懂小皇帝的意思,那按这么追查下去,只怕那个背锅的人选,会落到云牧的头上。 谈煊没有放弃,继续请求道:“圣上,此事追究下来,若臣一点惩罚都没受,怕是会被人落下口舌……” “还请圣上允我辞去职位,回归本职工作。”谈煊又说。 小皇帝不经意间抬起眼皮,若有所思地看向谈煊,悠悠道:“表哥乃贤才,如今南面已定,北面又同邦国协约交好,你重回军营,岂不是屈才了?” “回圣上,南伐之后,虽表面平静,但几个帮族仍暗中勾结,在边境挑衅,然尚未过界,我朝又无法出兵,但兵不可不练,战不可不备,”谈煊顿了顿,又接着道,“况且,纵观此事,王五等人的抓捕是臣经手期间所致,若不责罚,难以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闻言,小皇帝垂了垂眼,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两人拉扯了好一番后,小皇帝还是同意了,只见他缓缓收回眼神,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表哥所说也并非全无道理。” 见状,谈煊赶忙谢恩:“微臣谢圣上恩。” 深秋至。 谈煊被免去刑部侍郎官职之事在朝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有人说是谈煊查案时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也有人说圣上明鉴、不包庇皇亲贵族,还有人说谈煊大势已去,所谓“平南王”也就得意一时,终将为圣上所弃。 一时间,众说纷纭。 众人既在猜测中怀疑,也在观望中唏嘘。大盛最年轻的大将军义无反顾带兵平南,如今不过是凯旋一年,圣上竟不念旧功,官职说免就免。 平日里那些个拉拢的、谄媚的、奉承的,全都一哄而散,每逢上朝,谈煊都是独自一人来、独自一人归,无人愿意同行。 人们歌颂他,将他碰上神坛,人们也嫉妒他,盼望他跌入深渊。 那些对他功绩不吝啬地赞扬传颂的人,和那些阳奉阴违、希望他从此埋没的人,或许从来都是同一批人。 那日,谈煊从刑部离开,虽然不怀好意的人居多,但总归还是有真心待他的人,那便是云牧。 云牧最后一次去给谈煊汇报时,看着谈煊把整齐的官服叠好放在办公房,官帽放在上面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 谈煊是他为官以来第一个认可的人,也是第一个提拔他的人,可如今,谈煊要走了。 而谈煊走的理由,他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谈煊闻到身后动静,转身之际,就见到云牧跪下来了。 “大人!”云牧给他行了一个大礼。 “云牧,你快起来。”谈煊上前扶他。 “大人走了,云某也不知该如何了。”云牧说着,眼圈就红了。 谈煊见他如此,心中也掠过一丝淡淡的不舍,但神色仍未变:“那你当初为何做官?为何来刑部?” 云牧被问得一怔。 “云牧,我在与否,都不该是你茫然的理由。而且,你如今升了职,更应该好好收拾心情,继续你的初衷。”谈煊说道。 第153章 云牧垂着眼,一直跪着,直到谈煊离开了许久,有人来把谈煊的官服收走,他才缓缓起身。 辞官的消息总归是吹到了闻逆川的耳边,自然是白玥给的情报,谈煊在他面前只字未提。 于是,闻逆川观察了好些时日,发现谈煊确实没有再早起出门了,更为笃定这个想法。 本来他也没当回事,就谈煊的老本,不领每月的俸禄也饿不死。 只是,这人一天到晚呆在家里,这蛊毒就“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 某天,闻逆川本想要早些休息,房门就被人推开了,谈煊一进门,毫不避讳地说道:“小川,我蛊毒发作了。” “你没有。”闻逆川戒备地与他拉开距离。 这人看着清醒得很呢。 可谈煊硬要说自己蛊毒发作了,就这样,半推半就地做到了深夜,闻逆川腰疼了两天。 而后,食髓知味。 谈煊总是频繁地“发作”,闻逆川受不了之际,来了一句:“大人,你要不找个什么公务做一下吧?” “我辞官了。”谈煊不以为意。 “听说了,”闻逆川小心道,“可大人就甘愿每天在家里,看看杂书,然后……” 后半句他打住了,其实他是想说“然后白日宣淫”。 “嗯,”谈煊抱着闻逆川,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他鬓角的发丝,“本王这般每日都过得舒心,有什么不好的?” 闻逆川眉梢一挑:“这可不像大人平时的作风。” 谈煊被他勾起了兴趣,反问道:“我平时什么作风?” “大人平时公务大于一切,一门心思都扑在上面,怎会说不干就不干了?”闻逆川回答道。 虽然外头风言风语传得离谱,但闻逆川始终坚信,谈煊如此有城府、有野心的一个人,不可能就这样默默辞官,然后从此不问世事、只管风花雪月。 “以前打仗、每日都神经紧绷,而后又查案,公务杂乱又繁琐,现在好不容易闲下来,本王想休息一下,有什么奇怪的?”谈煊反驳道。 “可是……”闻逆川还是觉得那并不符合谈煊的性子。 可话还没说完,唇就被堵住了。 谈煊说:“你若还不困,我们就做点别的事,别总一天到晚听外头的人乱说,还回来问我。” “困了、困了。”闻逆川如逃亡一般赶紧挣脱,钻到被窝里蒙住头。 其实他还有一件事仍不敢开口,那便是让谈煊放他去找戚云贺的事,但好不容易谈煊不把他关起来了,他害怕提了之后,一切又回归原点。 眼下,闻逆川想着,也只能暂且缓一缓了。 秋去冬来。 谈煊恢复了军中常任大将军的职位,他又将同过去备战南伐的时候一样,成为军中的大统领。 此时,众人才后知后觉过来,大家都被谈煊摆了一道。 原来,辞官只是幌子,他最想要的,还是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在军中恢复绝对的话语权。 一时间,平南王府的门槛又再次被人踏破。 那些个之前嘲笑他成了圣上丢弃棋子的人,又变了一副嘴脸,上赶着巴结他,让谈煊应接不暇。 众人皆道,大盛只有一个平南王,那便是谈煊,除谈煊之外,再无人配担起此封号。 不过,在谈煊回军的前一天,他还去见了一个特别的人—— 深夜牢房的大门嘎吱一声打开,黑袍长披风,挺拔的少年走进了牢房最里头的那一个隔间。 那隔间很大,而且只关一个人,那人从容地席地而坐,在一口一口地吃着今夜送来的格外丰盛的晚餐。 闻见有走路的声音,那人也没有抬眸,而是忽然笑了一下,说道:“你来啦。” 谈煊放下披风的连体帽,隔着竖条的围栏,深深地望了里头的人一眼,道:“嗯,来看看你。” 这话似乎把那人逗笑了,他转头看向谈煊,眼神幽幽:“你应该是最后一个来看我的了,我明天就上路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那人的脸转过来,正好此刻窗外的光映在那人的脸上,谈煊觉得熟悉又陌生—— 房公公是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 十几年前,饱含丧父之痛,刚进宫的谈煊孤僻地坐在角落,是小房子拉起了他的手。 如今,一个是大名鼎鼎、驰骋神勇的平南王,一个是落魄不堪、众人唾骂的阶下囚。 两人的情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到了尽头,谈煊至今都还没想明白。 “平南王,你可以坐下说话吗,”房公公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你长太高了,杂家仰头看你很辛苦。” 谈煊迟疑了片刻,在围栏的另一边,学着他的模样,席地而坐。 谈煊坐下后,房公公终于可以平视他了,于是缓缓道:“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杂家?” 第78章 疑云 谈煊和房公公两人隔着牢房的围栏,相对而坐,沉默了半晌。 谈煊本来是有很多话要问的,有关于案子的,当更多是关于宫中和两人的,可当房公公一身囚服坐在自己对面的时候,他又不知该怎样开口。 原来问题太多,会让人无从问起。 最后,谈煊决定还是先问案子的事。 “你每月所领俸禄不低,常在太后娘娘身边做事,也不缺赏赐,为何要办此地下赌场,还偷运、变卖宫中珍宝?”谈煊问道。 第154章 闻言,房公公明显反应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而后,只闻他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谁会嫌银两太多了呢?” 此话回答得很飘忽,表面听起来,似乎是贪念使然,但细细一琢磨,谈煊又听出了一层身不由己的无奈。 “公公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谈煊试探着问道。 此话一出,房公公倒是反应很快:“杂家在京中已没什么亲人。” 那就更奇怪了。 房公公本来就坐拥不少钱财,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大费周章搞这么一出。 这是自谈煊平南之后回来接触的第一个案子,可却偏偏疑点重重,无论是之前被拉出来顶罪的花老板和王五,还是如今所谓真相大白之后,锒铛入狱的房公公。 他们看似都与案子有关,却话里话外,让谈煊感觉到,仍有人藏在暗中,精心布局。 那这个人到底又是谁呢,谁又会有如此大的能耐,连太后身边的红人房公公,都被拉入局中。 还没等谈煊想明白之时,房公公却话锋一转,对他说道:“平南王,杂家听闻你回归军中要职,真是恭喜你了,如愿以偿。” 谈煊的思绪被他没来由的这一句打断了,于是,他淡淡地回了一句:“没想到公公在此地,消息也能如此灵通。” “其他人的消息,杂家不感兴趣,唯独你,平南王,你与杂家一同长大,杂家总会多关注些。”房公公说着,勾了勾唇角,像是在自嘲。 他就差把自己想处处同谈煊比较,嫉妒他成为了大将军的话说出来了,可最后他还是止住了,毕竟谈煊就在他的面前,临死之前这样说,连他自己都觉得有失体面。 “平南王,你储心积虑、精心布局,还特地向圣上提出辞官,为的不就是回归军中么,”房公公似乎已知晓一切,幽幽道,“只是杂家没想到,圣上竟然如此爽快应允。” “不过也对,如今看似安宁,但暗潮涌动,朝中没有拧成一股力量,外邦也跃跃欲试,倒是你平南王,用于制衡,相当合适。”房公公又说道。 这一层,谈煊自然是想到了。 小皇帝本就忌惮他手握兵符,在军中还有极高的威望,可小皇帝同太后之间的较量从未停过,与其挖空心思把那本来就不多的筹码调来调去,还不如直接把谈煊这颗“大棋子”放回到原本的位置上,这样无论是小皇帝自己,还是太后,亦或是朝中其他的势力,都会再次由攻转守,观望局势。 实力相当的两方争斗,那第三方的出现,也许就能带来短暂的和平。 谈煊深知这一点,他虽不知圣上同太后之间如何过招,但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两方制衡的关键棋子,但即便如此,权衡之后,如此选择,还是对谈煊自己最有利的。 “公公,圣上乃天子,圣上的决定,臣不便揣测。”谈煊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话题。 “你同他感情倒是好。”房公公忽然噗嗤一笑,这里的“他”两人都知道,指的是圣上。 “不过,平南王你如今也大了,可还会时不时想起大将军?”房公公又说。 房公公所说的“大将军”指的就是谈煊英年早逝的父亲。 提到父亲,谈煊的思绪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浑身一僵,原本如湖水一般平静的眼眸,泛起阵阵波澜:“你想说什么?” 房公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过也对,大将军走的时候,你也才几岁,忘了也是情理之中。” “你为何忽然提起我父亲?”谈煊没了之前闲聊的耐心,语气不善。 “大将军英勇战死,尸首被抬回京中,可是,平南王,你还记得么,你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房公公平静地说着。 谈煊被他的话带入了回忆—— 当时,由于他年纪尚小,个子也不高,可装着他父亲的棺材高得离谱,被抬进去之后,也只有最亲近的宫里人能瞻仰,其他都被拒在了灵堂之外。 当时,他还不解地问太后,为何不让父亲的旧友进来瞻仰,太后回答说,谈煊父亲走得十分惨烈,身体残缺,如若让太多人看见这样的大将军,相比父亲自己也会十分难过。 谈煊点点头,可当他踮起脚尖的时候,才发现,连他自己都看不到…… 收回思绪,谈煊的眉心拧成了一团,这些年来,这段丧失至亲之痛的记忆犹如冤魂一般勾着他,萦绕了他许久,好不容易坦然接受了,却忽然有个人冒出来告诉他,其中有端倪。 房公公扭曲地欣赏着谈煊此刻焦灼的神情,竟有种获胜的快感,好似与谈煊暗中较量的这些年来,终于有一回,他占据了上风,成功地让谈煊心如刀绞。 “那我爹……”谈煊张了张口,只觉得这话说出来的时候,连同心脏也被牵扯得一抽一抽的疼痛。 “平南王,杂家虽然嫉恨你,可杂家到底也是佩服你,一路在泥泞中走来,身上也没沾什么尘嚣……”房公公顿了顿,又说,“杂家好心提醒你一句,案子止于杂家这里,别的事,也少好奇。” 可谈煊偏偏最讨厌他这样,勾起了别人的好奇,又骤然中止,特别是关于他的父亲,他无法坦然放下,也无法在存有疑点在心中的情况下,若无其事地活着。 下一秒,按捺不住的谈煊一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语气带着极强的压迫感,说道:“你告诉我,我父亲当年,到底是怎样?” 第155章 房公公笑了,笑得不怀好意。 “平南王,杂家快到点了,你让杂家自己再待一会儿吧。”说完,房公公把身体转过去了,背对着谈煊,望着唯一光源的窗户发呆。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而后,无论谈煊在他身后问什么,房公公都回以沉默,不再回答。 从牢房出来的谈煊失魂落魄,他头一回有种不知如何应对的无奈感,上一回这般,还是在他父亲去世的时候。 恰好这次,也是因为父亲的事。 另一边,练兵的军营。 谈忠在那附近有一座不大的院子,他不在军营呆的时候,就会回那儿去,不过并非每日,一月只回两三次,有时候军中事务忙起来,两三月不回,也是常有的事。 今天是谈煊回归军中要职的前一天,谈忠整理了许多军中卷宗,忙到很晚。 然而,他破天荒地没有留在军营里,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高大的身影穿过昏暗的小院子,而那里头只有一间屋子是亮着灯的,谈忠正是往那间屋子里去。 他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 里头的人应声转头,与刚进门的谈忠对上了目光—— 那人穿着一身黑袍,头上梳起一个整齐的发髻,上身坐得笔直,手里拿着书在读。 走进细看,那男子长得极好,轮廓凌厉,而五官线条格外流畅,深色的瞳仁如玛瑙一般。 从谈忠站着的角度俯视过去,他神似某人,特别是眉眼。 那人放下书,观察着谈忠的表情,幽幽道:“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嗯,”谈忠敷衍地应了一声,忍不住又想多问一句,“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我听闻明天平南王正式回归军营,今天定是很多事要忙的。“那人说道。 说着,那人忽然站了起来,绕到谈忠的身后,抱住了他,说道:“怎么,平南王回军营,你不高兴了?“ 谈忠没有推开那人,任由他圈住自己,但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温度,他反问道:“我有说我不高兴么?” “都写在脸上了,”身后的人噗嗤笑了一下,“跟你这样久了,我还能不知道吗?” 下一秒,那人抱住谈忠的手,被谈忠无情地挣开了,也不知是哪一句话惹到了谈忠,只闻他声音低沉地喊了一句:“元柳,你当自己很了解我么?” 那人名叫元柳,是谈忠精挑细选的人,养在那小院子里伺候的。 元柳不以为意,说道:“不就是不能你一人说了算而已嘛,但就算平南王不在的时候,你也只能决定小事,关乎朝中大事,不也要请示他吗,其实对于你来说,没什么损失的。” “再说了,平南王待你挺好的,你之前不是总抱怨军中有些个老将领总喜欢拆你的台吗,正好他回来了,你去告他们一状,让平南王替你出出气……”元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谈忠打断了。 “够了,我不想听到你说话。”说着,谈忠烦躁地摔门而出。 元柳轻叹了一口气,追到门外去问他:“阿忠,你去哪里?” “回军营。”谈忠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回到军营的谈忠,一点儿困意都没有,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房内继续整理要交接给谈煊的要务。 不多时,外头进来了一个人,此人正是谈忠管理军队这段时间的得力助手,只见那助手抬着一叠卷宗就进来了。 进来的时候,发现谈忠竟然还在,不免一阵吃惊:“将军竟然还在,我明明看见你方才已经回小院了。” “嗯,事情还没做完,就折回来了。”谈忠敷衍了一句。 “可是同小院里的人闹得不愉快了?”那助手问道。 他之所以毫不避讳地问谈忠这件事,是因为元柳正是这位助手介绍给谈忠当男宠的。 谈忠没有回答。 那助手又说:“将军息怒,人不听话,我帮您再找就是了,京中自然不缺长得好看的男子……不过,将军还是按照老规矩来找么?” 他的话谈忠好似真的听进去了,只见他思忖片刻,轻叹一口气:“很难找到比元柳更合适的吧。” 闻言,那助手噗嗤一笑:“将军,您再给我点儿时间,我定能替您找到一个比元柳更像画中人的。” 谈忠闻言,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那助手便出去了。 助手走后,他似乎也无心工作,只见他熟练地从桌子后翻到了厚厚一叠纸,握住手中,一张接着一张地翻看—— 他给助手的画,正是里头的其中一张。 每一张画的都是同一个人,他的正面、侧面,他高兴的样子,他严肃的样子,他小时候的样子,他长大的样子。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那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兄长谈煊。 第79章 醋意 谈煊辞去刑部侍郎的职位,而后一转身又回归军中要职,闻逆川在听闻之后一点儿都不意外。 毕竟,按照他对谈煊的了解,他不可能就这样在京中当一个闲散王爷,辞官只不过是以退为进,服务于他更大的野心。 据他观察,谈煊这几日确实出去了几回,许是回军营交接要务了,而且,这几天谈煊也格外好说话,特别晚上,闻逆川说腰疼,谈煊还会替他揉揉腰。 若是放在平常,最多给他垫垫腰。 他笃定,谈煊心情不错,既然如此,他便开始琢磨同谈煊说戚云贺的事了。 第156章 眼看谈煊往返军营已快十日,难得休息一日,闻逆川决定主动上书房找他,毕竟,只有在书房的时候,谈煊才会认真同他说话。 晚上才床榻时,谈煊态度虽好,但几乎不给他机会开口。 进门时,谈煊还在同赵勇交代些什么,余光一瞟,发现谈忠也在。 几人同时抬眼,谈煊和谈忠眼前均闪过一丝惊讶,而谈忠更是多一分不解,毕竟,在他看来,这人不过是他兄长的一个门客。 区区门客,主人家不召见的时候,怎敢主动闯进书房找人。 这么想着,谈忠不动声色地移动目光,细细地观察着谈煊脸上的神情。 然而,闻逆川在进门的那一刹那,就后悔了,许是前段时日,谈煊没什么公务,成天在书房里也没个正经事,看些杂书什么的,那时候他随意进来,谈煊不但不会驱赶,还招呼他过来一起看。 到底是忘了,谈煊在讨论公务,自己这般闯进来,属实不妥。 谈煊的目光在闻逆川的眉宇间游弋了片刻,说道:“什么事?” 语气出奇的冷静和正经。 闻逆川扫了一眼众人,说道:“大人在忙的话,我也可以晚点儿说。” 说完,闻逆川都准备好转身出去了,谁料,谈煊又把他喊住了。 “我们已经说完了,”谈煊叫住了他,“你过来。” 听罢,闻逆川迟疑了片刻,也不敢违抗谈煊的指示,只好默默地走了过去,落座到了一个旁边的位置。 谈忠不动声色地追随着闻逆川的目光,跟了一路,最后,还是身旁的谈煊开始说话了,都仍在偷偷瞧他。 “南面驻军不能削减,军粮也要派人跟进,北面目前有与我朝交好的蒙古邦国,尚且安稳,但仍不可掉以轻心,我择日会向圣上提议派遣镇北将军,”谈煊顿了顿,看向一旁的谈忠,问道,“阿忠,你可愿意去北面,担此职位?” 忽然被提问的谈忠有些猝不及防,他忙不迭地收回看向闻逆川的目光,整了整思绪,猛然发现自己顾着看闻逆川了,方才谈煊说的,他根本没听清楚。 “兄长,我……”谈忠略微停顿,求助地看向一旁杵着的赵勇。 赵勇接住了他的目光,心中了然,说道:“将军问你,是否愿意去北面驻守,当镇北将军?” 说实话,做“镇北将军”被当“平南王”要划算得多,因为北面的几个邦国早在谈煊父亲当大将军的时代就已经平定下来了,如今也同大盛交好几十余栽,局势相当稳定,所谓“镇北”也只是去例行管理一下,并没有针对南面疆土那般,随时可能上战场的情形。 谈煊这样提议,无疑是给他的义弟谈忠谋了一个相当好的位置。 可谈忠却露出了迟疑的神色,他收敛了视线,缓缓看向谈煊的时候,欲言又止。 谈煊见如此,也不转弯抹角,直接问道:“阿忠,你可是有什么顾虑?” “深知兄长的关照,可忠在军中威望不及兄长,且从未有过单独驻守疆土的经验,此提议怕是难以服众。”谈忠缓缓回答道。 “可我不在军中的那半年,你管理得井井有条,我并不认为你会难以胜任。”谈煊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可我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而这些,放眼整个大盛,也只有跟在兄长身边才能学得到。”谈忠委婉道。 可这话在谈煊听来,却是消极又胆怯的,他蹙了蹙眉,来了一句:“经验总归是要自己去积累的,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也难以获得独当一面的经验。” 谈忠敏锐地察觉到谈煊好像因为自己的消极回答而略微不悦,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可不料,谈煊没有给他再次辩解的机会。 “行了,你自己回去考虑一下,实在不想做,自然有别的人选,”谈煊摆了摆手,一副送客的模样,“今天先聊到这里,你们先出去吧。” 赵勇心领神会,鞋尖都已经冲门外了,可谈忠却仍未有半分要挪动的意思。 谈煊瞥向他时,不解地扫了一眼:“还有事?” 谈忠斜眼看了看角落的闻逆川,目光又很快回到了谈煊身上,说道:“兄长,分营的事还没谈好。” “此事不急,明日回军中再说吧。”谈煊回得很快,颇有些敷衍的意味。 可谈煊越是一副要“赶客”的模样,越是让谈忠抓心挠肝。 “可是兄长……”谈忠正欲又说些什么。 谈煊再一次直接就打断他:“不急的事就先别说了。” 说着,谈煊目光移动半寸,看向一旁杵着的大块头,说道:“赵勇,你送阿忠出去。” 话已至此,谈忠也没有理由再留下来了,他只好起身,冲谈煊行了个礼,便跟在赵勇身后出去了。 出门前,还回头瞧了谈煊一眼。 结果谈煊根本没有目送他离开的意思,而是无缝衔接地转头,同身后的所谓“门客”说些什么。 谈忠咬了咬牙,转身跨出了书房的门槛。 两人走下台阶后,又行了一段路,谈忠一直垂着眼皮,一言不发。 赵勇无意间瞥向他时,见他一副蔫了吧唧的样子,于心不忍,说道:“阿忠,将军对你严厉,自然是因为看好你。” 这话谈忠没听进去,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可方才他好像对我所言,不耐烦了。” 第157章 “近日本是将军的休息日,我们又聊了这么久,他许是累了。”赵勇继续宽慰他道。 闻言,谈忠深深叹了一口气,有种什么思绪憋在心里,却又无法说出口的无奈感。 在离开王府的路上,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书房门紧闭,而方才进去找谈煊的那位门客公子,也一直呆在里头,没见出来。 屋内,就只剩下谈煊和闻逆川了。 谈煊转身伸手握住闻逆川的手,然后自己的方向带了带,整套动作下来,精准无误,行云流水。 “过来。”谈煊轻声道。 闻逆川很配合地过去了,坐到他身旁时,适时开口:“大人方才说的北面,可是之前我们去过的草原一带?” 谈煊闻言,盯着他琥珀色的瞳仁看了好一会儿,试图从里头看出闻逆川此刻所思所想,根本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小川找我什么事?” 正逢闻逆川在组织语言之时,谈煊又自顾自地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正是草原、围场那边,常年轮值不如直接派遣驻扎。” 闻逆川恍然大悟,他想通的还不止是那一块地,更是谈煊为何点名推荐谈忠去。 若是谈忠愿意前往,如此一来,大盛朝的前后门,一南一北,都牢牢地握在了谈煊的手里。 想明白的闻逆川心中暗笑,不愧是你小子,年纪轻轻,野心不小。 “所以,大人这是推荐自己的义弟过去?”闻逆川随口问道。 谈煊握着他的手没松开,另一只手却不知何时绕到了他的身后,扶在了他的后腰上,漫不经心地反问他:“怎么,你是觉得我偏心,才让自己的弟弟去?” 这话可得回答,容易把人得罪了,于是,闻逆川眼珠子转了半圈,说道:“军中的事我不懂,但既然是能被大人推荐的人,自然有他的优势。” “哈哈哈……”谈煊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爽朗地笑了几声后,又说,“你倒是看得明白,反倒他自己没有信心了。” “是吗,”闻逆川顿了顿,想起方才谈忠那迟疑的神色,还有时不时看过来的眼神,又说,“或许,他只是想留在京中。”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去就算了,本王也不想强求他。”谈煊似乎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只见,他松开握住闻逆川的手,抬起来轻轻碰了碰他的下颌,说道:“小川,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 说着,那只抚摸下颌的手擦过皮肤,最后,谈煊两根修长的手指停在了下巴处,轻轻一捏,拉着闻逆川靠近。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每次他这样的时候,每次两人都是从这样轻柔抚摸开始、半推半就地就滚到了床上。 可闻逆川今天可是有正事要说,于是,他连忙抬手抓住了谈煊那只不安分的手,义正言辞道:“大人,我今天来有事要说。” 谈煊的兴致被打断,但他也不恼,难得平日里总爱躲着他的闻逆川主动找上门来。 他把人往怀里带了带,说道:“好,什么事,你说吧。” 闻逆川抿了抿唇,小心地观察着谈煊的神色,试探着说道:“大人可还记得我之前说,认识一巫蛊之术十分高明的大师,通晓各种苗疆圣蛊……大人可否允我出门拜访他,好替您找到解药。” 闻言,谈煊的神色明显一沉,连那只搭在闻逆川腰间的手都僵住了。 他垂了垂眼,眼皮盖住了所有的情绪,说话的语气依旧还是往常那样淡淡的:“你若愿意留在我身边,这蛊……” 可话只说了一半,谈煊自己就停住了。 声音停下来的那一刻,闻逆川心里也在打鼓,他怕再次惹怒了谈煊,这回可不是把他绑在床上那么简单了。 他知道谈煊不会做出真的伤害他的事情来,可他也了解谈煊那可怕的控制欲,还有欲望化成的所有念想全都发泄到他身上的情形。 谈煊沉默了一瞬,抬眸看向闻逆川,忽然嗤笑一声:“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我没有……”闻逆川咬了咬唇。 “今天用早膳了吗,”谈煊问了他一个不搭边的问题,“饿不饿?” 第80章 了解 谈煊主动切断了这个话题,似乎在有意回避。 闻逆川张了张口,也不敢再往下提,略带失望地垂下眼,说道:“大人若是还没用早膳,我陪大人一起吃便好。” 这话说完,谈煊便带着他离开了书房。 服侍的阿嫲数十个,进进出出好几回,明明只有两个人,却弄了一大桌子的菜品,多以点心为主,也有甜汤、米糊什么的。 谈煊自顾自地用筷子夹起一块八珍糕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看向闻逆川的时候,冲他抬了抬下巴:“怎么不吃。” 闻逆川还沉浸在方才的无奈当中,但既然谈煊说了,他也默默地抓起筷子,胡乱夹了一块,塞入口中。 两人沉默地吃了一会儿,谈煊没来由地说了一句:“回王府后,吃得可好?” 闻逆川拒绝的动作一顿,直到把这口咽了下去都没想明白谈煊为何这样问,只好随口回答道:“挺好。” “那穿衣、用品呢?”谈煊又问。 “也挺好,”闻逆川继续回答道,“阿嫲们每日给我更换衣物,洗干净的衣物还会熏香,房内的茶叶、香包、炭火,每日都有人照看着。” 第158章 “嗯,”谈煊轻轻地应了一声,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如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提就好。” 听罢,闻逆川你脑子转了转,反问道:“什么都可以提吗?” “嗯,什么都可以提。”谈煊看着他,语气笃定。 闻逆川缓缓放下筷子,转过脸看他,在对上谈煊的灼灼目光之时,忽然一阵心虚,掀得他眼皮颤了颤,可嘴还是比脑子快了一步,说道:“当下,我只想快些替大人解蛊。” “想替我解蛊……”谈煊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又问他,“然后呢,解开之后,你要做什么?” “你要离开吗?” “我想回苗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话,声音在空气中混到了一起,发现说的是一个意思。 谈煊呼吸一滞,即便这个答案,在他心中已经演过无数遍了,可当话一字一句地从闻逆川的口中说出来时,心脏还是会随之狠狠一抽。 还没等谈煊发话,闻逆川又赶忙补道:“那是大人先前答应过我的,如若我顺利替大人解蛊,你就放我和白玥离开,并遣散之前随我一同过王府的侍者……先前各种事情阻碍,一直没能完成此事,如今大人如愿回归军中,我也空闲下来,本应把此事提上日程。” 闻逆川故意把谈煊之前说过的话搬出来,担心他食言。 谈煊自然记得这句话,那是他第一次发现闻逆川是男子、一身干净的男装打扮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亲口说的。 可此时此刻,他后悔了,他后悔当时用如此傲慢的态度对闻逆川说这样的话。 谈煊沉吟片刻,也跟着放下了筷子,说道:“小川,我之前说了许多不好的话,让你觉得难受了,我保证以后不会这样对你。” 谈煊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然是他的极限了。 闻逆川自然听出了其中的内涵,可问题的症结不在于谈煊,而在于他自己—— 他思考了许多,上辈子太多羁绊和坎坷,这辈子他只希望安稳、自由。 可谈煊是如此瞩目的一个存在,留在他的身边,是注定不可能安稳的。 唯有离开。 也许离开就能真正地获得自由,也真正做回闻逆川自己,开始过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闻逆川看着谈煊给他盛的甜汤,只见碰了碰碗壁,已经凉了,甜汤的表面,也结了一层薄如霜样的皮。 原来两人已经沉默这么久了。 “大人,”闻逆川深吸一口,鼓起勇气,“蛊毒残留在体内,一日不解,都将是无穷的后患,替大人解蛊不可推辞,其他的事,还是解完蛊再说吧。” 他以退为进,暂时先稳住谈煊。 闻言,谈煊神色也缓了缓,说道:“也行……你要去见你的什么朋友,就去吧。” “但是要让赵勇跟着你,”他又补了一句,“还有那个叫白玥的,不能同你一起离开。” 闻逆川顿了顿,很快明白了谈煊的用意,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好,就依大人的意思来。” 两人的协议还算顺利,闻逆川终于被允许出王府了。 他给戚云贺传讯,那边也回复得极快,不出几日,就收到了上山会面的邀约。 于是,在收到邀约的第二日一早,闻逆川便带着赵勇,架着王府的马车,一同前往玉山。 留下来的白玥把人送到门口,看着闻逆川上了马车,颇有些不舍:“小川哥,你不带我去,能认得路吗?” 见白玥早起送他出门,心道,不愧是白玥,对他的是总是那样伤心,于是,他还存了几分感动,可这话一出,他就把那点感动尽数收回了。 “之前去的几次,哪次不是我带着你去的,你还好意思说这话。”说完,闻逆川一把放下帘子,喊了一句“走吧”,扑了白玥一脸灰尘,扬长而去。 白玥转身回府之时,却被底下一个阿嫲传唤了—— “白姑娘,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去哪儿?”白玥不解地歪了歪头,平日里她在王府算“闲散人等”,怎么还会有人传唤她。 她下意识以为是负责伺候主院的那位掌事阿嫲,于是,她摆了摆手说道:“掌事的喊我吗?” “不,是王爷传唤你。”那阿嫲回答道。 白玥一惊。 白玥还是头一回进谈煊的书房,一只脚踏进去的时候,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心脏砰砰直跳,忐忑地想着,王爷找她会有什么事。 莫非是要责罚她,因为她昨日宵禁后还偷摸吃了东西?亦或是找他问闻逆川的事……可两人明明都住同一个院子里了,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还得大费周章去问她。 这么想着,她缓缓下跪行礼,一抬眼,就对上正好垂眸瞥向她的谈煊。 “民女白玥,给、给……王爷请安。”一句话被她说得磕磕巴巴的,只因进府一年半了,她一次都没给谈煊请过安。 “嗯。”谈煊应了她一句。 谈煊的眼神淡淡的,没有半点温度,嘴唇薄薄两片,咬字不重,但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总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白玥微微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某个瞬间,她忽然特别佩服她的小川哥—— 闻逆川到底是怎样在这个冷面且压迫感十足的王爷身边幸存下来的。 不对,不仅仅是身边……是眼皮子底下! 第159章 光是想想就觉得恐怖。 “你跟小川……”谈煊停顿了一下,换了种叫法,“我是说闻公子,你们是发小?” 一句话下来,蒙头蒙脑的白玥只抓住了两个字:小、川? 王爷也管闻逆川叫小川吗。 这让白玥又是一惊。 迟迟不见她回话,谈煊蹙了蹙眉,但关乎闻逆川的问题,他又耐着性子重新说了一遍:“怎么不说话,你同闻公子可是发小,本王问你话都能走神?” 这句话一下子把白玥的魂魄吓回来了,她如捣蒜一般点头,应道:“是、是的……回王爷,我们一起长大。” 白玥回答的时候,紧张得双手交叠紧握,一直在发抖。 “嗯,”谈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本王就想向你了解一下闻公子罢了。” 闻言,白玥猛地抬头:“就、就这么简单……吗?” “不然呢,你以为本王要做什么?”谈煊噗嗤笑了一下,身子往大班椅后靠了靠。 谈煊不过是想,如若真想把人留下来,多少得拿出些诚意来,说到底,他也不算了解闻逆川,闻逆川在他身边的一年半时间以来,似乎都是活在他的影子里。 可这王府上下也只有白玥对闻逆川最了解了,所以谈煊才特地传唤她来,多问两句。 白玥呼的松了一口气,轻轻叹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谈煊可没工夫同她闲聊,也没心思等她缓缓思绪,直接又抛出一个问题,说道:“他喜欢什么?” “王爷是指食物?还是别的什么?”白玥放松下来,说话也轻松了许多,终于能说一句完整、不磕巴的话了。 “都有。”谈煊应道。 “他很挑食的,喜欢甜食,但不吃太甜,不喜欢重口味的东西……啊,对了,小川哥不能吃鱼虾类的,他身体会起红色的疹子,痒得嗷嗷叫。”白玥一口气说了许多。 不知怎么的,谈煊听到最后,竟然噗嗤笑了一声,好像从白玥的描述中,那个挑剔又透着一点傻气的闻逆川赫然立在了他的眼前。 谈煊少有地没有打断她,听她说完,又问:“那东西呢?” “东西……”白玥支起下巴思忖好一顿,忽然,眼睛一亮,“他喜欢银子!” “什么?”谈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了一遍。 “没错,他喜欢银子,”白玥笃定地点点头,“他总是跟我说,要存点儿银子、留些金银细软,要有自己的小宝库。” 谈煊眼里的笑意更浓,漫不经心道:“他还有小宝库啊?” “有啊,先前王爷您给他赏过几百两,他一直收着呢,一分没花出去……”白玥说到一半刹住了,差点儿就把闻逆川的小宝库透出去了。 “就喜欢银子啊……”谈煊轻叹了一句,若是旁人,他定会嫌恶地说一句“俗气”,可到了闻逆川那里,他却讨厌不起来。 “还有吗?”谈煊又问。 白玥抠破了脑袋,想了许久,所幸被她又想到了什么:“美玉,他还喜欢玉石,可他没钱买,也只能嘴上念叨,嘻嘻。” 谈煊闻言,也笑了。 第81章 惊喜 山路崎岖,马车艰难地走了一段,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闻逆川下车,折扇一开,自顾自地朝前走去,赵勇栓好了马,默默地跟在后头。 赵勇原本以为,闻逆川的所说的京中挚友,大概是个住在玉山一带的小农民,可眼看着走在前头的人拾级而上、越爬越高,他心中不免疑惑。 这人怕不是住在山顶上。 可在京中生活过的人都知道,玉山之颠根本不可能住人的。 “公子。” 闻逆川听见身后的赵勇喊了他一声。 他应声回头,以为赵勇是走累了,问他:“赵副可是累了,前面有座凉亭,我们可以歇一歇脚。” 赵勇摇摇头,说道:“公子确定是这条路,这是上山顶的路。” “正是要上山顶去。”闻逆川如实说道。 闻言,赵勇脸上疑惑的神色更重,正欲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只是闷闷地问了他一句:“公子先前几次去拜访你的朋友,都是走这条路么?” “是啊。”闻逆川回答得很干脆,甚至不明白为何赵勇会问这样的问题。 “那成吧,”赵勇喘了口气,跟上了闻逆川的步伐,“公子,我们继续走吧。” 玉山虽然也在京城一带,但上面的气候同京城不同,下雨是常有的事。 两人没走多远,就被大雨拦路,只好在半山的凉亭躲了一会儿。 闻逆川看着倾盆大雨,不由记起他第一次见戚云贺的时候,也是这般景象,可眼下,他只想这雨能快些停。 但结果这天气偏偏不随人愿。 甚至到雨停的时候,他已经记不清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赵勇靠在凉亭的一根柱子上,都快睡着了。 被闻逆川晃了晃,他醒过来时,揉了揉惺忪睡眼:“雨停了?” “嗯。”闻逆川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看向雨后空气中泛起水雾的玉山。 “公子,你还去吗?”赵勇问道。 闻逆川叉着腰,来回踱了两步,抬眼的时候,话也跟着带了出来,他说:“去。” 于是,踏着晚霞,两人继续往山顶的方向行去。 上山的路闻逆川还依稀记得,毕竟,之前同白玥来过几回了,盘旋而上的山路,眼看再拐一个弯,就该到拿道瀑布前了,即便身体再疲惫,闻逆川一咬牙,加快了步伐。 第160章 远远的,他听见了水声,略微激动地回头,冲身后的赵勇说道:“我们要到了,前面有做瀑布,瀑布后有个山洞,从里头穿过去,就是我朋友的家。” 话音刚落,两人就到了,可赵勇的脸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疑惑:“公子,你说的瀑布……在何处?” 闻逆川快速转过头来,光是这一眼,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了惊——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瀑布和流水,是一面断崖! “怎、怎么会是这样……”闻逆川口中喃喃,这地方他同白玥来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是从瀑布中间穿过去,然后抵达戚云贺的山顶小屋。 如若说之前的经历都是幻觉的话,那白玥呢,总不可能两个人的记忆同时都发生错乱吧。 “这、这儿明明是一帘瀑布,瀑布后头还有一个山洞的,怎么会变成了悬崖!”闻逆川越说越急,他着急忙慌地原地转圈,结果发现,这悬崖一眼望尽,根本没有他说的瀑布、山洞、小屋什么的。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赶忙说道:“赵副,我方才还听到水声来着。” “水声……”赵勇歪了歪头,最后看向某处,“公子听到的,可是这水渠的声音?” 闻逆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脚下是一条小小的水渠,玉山上还有常年结冰的部分,融冰的水就是从这条水渠排下去的。 还没等闻逆川反应过来,赵勇便开口道:“公子,其实京中到玉山游玩、登顶的人不在少数,还有甚者,会拿笔墨来此处写生……只是,去过的人都说,玉山上是悬崖,无一人说过这上头还住着人。” 闻逆川张了张口,他想辩解什么,可摆在眼前的悬崖,又让他不得不止住了话语。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先前明明真切地见到了戚云贺,去他的住处喝过茶,还同他对弈、作画,甚至还见过在他门口扫地的扫帚精……可这些,如今都去哪儿了,怎么眼前会是一边陡峭的悬崖。 如此情形,他只觉得犹如一块巨石卡在喉间,无法诉说、也无从说起。 就这样,没有见到所谓“挚友”的两人,拖着疲惫的身子踏上了回王府的路。 好不容易讨到了出门的允许,徒步了一整天,别说戚云贺人了,连他房子都找不见了,闻逆川踏入王府的时候,心情落到了最低点。 他垂着头走了几步,不经意间抬眼,霎时间,眼前一亮—— 原本庄重昏暗的王府,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许多样式各异的灯笼,有些灯笼上还有小巧的剪影。 往前走了一段路,快要到凉亭的时候,发现每一个放着烛火的石柱子上,都别上了有趣的装饰。 好似这里不是王府,而是什么有趣的灯会。 闻逆川好奇地看了一路,下巴就没低下来过,好像每个方位放的灯笼,都很特别、都很有意思。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他口中喃喃时,一个不小心,被脚边的石头绊了一脚。 “嘶。”他甩了甩脚后跟,再次抬眼的时候,所有目光,都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了—— 那是王府的莲花池,池子上飘着五颜六色的花灯,里头的烛光摇曳着,一闪一闪的,此起彼伏,好似是天上的银河落入池中。 池边的凉亭坐着一位红衣少年,他扎了一束马尾,坐姿随意,两条长腿抵着石桌的柱子,一只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池面,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不经意间,那少年好似闻见了风声,恍然转过脸来,同闻逆川对了个正着,眼神交错到了一起。 是谈煊,精心打扮过的谈煊。 最对上闻逆川的视线时,他整了整歪斜的坐姿,喊了一句:“小川,你回来了。” “嗯。”闻逆川应了一声。 “过来。”谈煊招呼他。 闻逆川步步靠近,顺着几个矮台阶,走上了凉亭,谈煊也随之站了起来。 少年近在咫尺,闻逆川终于看清了谈煊今日的打扮,精致、华美,凑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可以说,那是谈煊独一份的味道。 虽说平日里,谈煊那副极好的皮囊,无论怎么穿、怎么折腾,都是很好看的,可今晚不同。 他从未见过谈煊穿鲜色的衣服,也没见过他扎这样一束肆意的马尾,少了平日里作为“平南王”的威严,多了些少年的意气风发。 这让闻逆川没来由地记起,抛开他满身的光环与战绩,谈煊不过是个与他同岁的少年。 “怎么……”闻逆川咽了咽喉咙,吐出了后半句,“穿成这样?” 被他特意提了一嘴,平日里张扬的平南王竟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眸,语气很轻地回答道:“不好看么?” “好看,”闻逆川回答得很实诚,“大人怎么穿都好看。” “之前做的几件衣裳回来了,今日就随便试了一下,”谈煊而后补了一句,“我也让他们给你做了新衣裳,回头送到你的房里,试一下合不合身。” “那先多谢大人了。”闻逆川说着,目光瞥向一旁的差距,发现那里有两个杯子,除了谈煊,还有别人。 “大人可是在等什么人?”闻逆川随口问道。 “嗯,”谈煊走下来的时候,也招呼他坐下,“他已经来了。” 闻逆川怔了怔,明白过来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好像从来没有人特地等过他,谈煊是第一个。 第161章 谈煊给他换了一杯热茶,然后随手端起自己手边的那杯,边喝边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日来了些花茶,你尝尝。” 闻逆川蹙了蹙眉,他出入谈煊书房多次,他知道平日里谈煊不喝这种甜口的茶。 既然主人家不喝,又何来“新买”这一说。 可疲惫压得闻逆川无法思考,他只是默默地端起来,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时,他给谈煊主动说起了今天的事:“大人,我今日没能见到朋友。” 谈煊一愣,也跟着放下杯子,问道:“为何?他不在家吗?” 闻逆川想到了今天那面悬崖,还有他和赵勇来回转了几圈,都仍旧没找到所谓瀑布的情形,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地咽回去了。 这要怎么跟谈煊说呢,难道说,连房子都找不到了吗。 见他一脸郁闷,谈煊主动给他满上了茶杯,说道:“没见着就算了,你下回再去吧。” “大人还会允许我去么?”闻逆川缓缓抬眸。 谈煊抿了抿唇,把茶壶放回原处的时候,乌黑的眸子好似深邃的洞穴,看向他的时候,深得看不清情绪。 “会。”谈煊言简意赅。 “你想去,”谈煊看着他,喉结滚动,一字一顿道,“我自然会让你再去。” 闻逆川短暂的吃惊,睫毛扑闪几下,才接住谈煊的话:“谢大人。” 而后,谈煊又说:“小川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闻逆川又喝了一口茶,不明所以地抬眼:“什么日子?” 问完之后,他的脑子飞速运转,想着跟谈煊相关的一切。 是了,谈煊这样布置王府,又精心打扮,定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还没等他想出来,谈煊便缓缓开口道:“三年前的今天,王府迎亲的队伍把你从闻府接过来,可那时候我不在,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进门,又是如何孤独生活了这么久,或许还在府上受了不少委屈……” 谈煊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再次接上:“我娘生前说过,如若我真有娘子,那定要给信物。” 说着,谈煊从腰间掏出那块透着光的翡翠,递给闻逆川,他说:“小川,你喜欢翡翠吗,送给你。” 闻逆川垂下眼,看着这块种、水、色都极好的翡翠,一时哑然。 然而,他不知道,这块翡翠是谈煊的父亲留给他的,也正是通过这块玉佩,谈煊的爹才得以把他认回去,所以,他才叫怀玉。 第82章 诱哄 莲花池上的烛火熠熠生辉,与天边的月色交相辉映,闪烁成两人的独一份的背景。 在此之前,闻逆川没见过满池子的花灯、没见过穿鲜红色衣服的俊美少年、更没见过此刻少年手上托起的美玉。 他不由感叹,如此好的一块翡翠玉佩,到底是怎样的人才配拥有。 闻逆川正欲伸手去取,但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他又悻悻把手收了回去。 谈煊抬眼看他,只见闻逆川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此玉佩看着就不一般,想必是很贵重的东西,大人还是留着吧。” 谈煊挑了挑眉,给出去的手并没有动摇分毫,他说:“我们小川没看上吗?” 闻逆川赶忙摇头,如此美玉,怎会不把它放在眼里,只见他咬了咬唇,看向谈煊的时候,一闪而过的心虚,说道:“大人还是把他留给更重要的人吧。” 毕竟,此刻的闻逆川刚从玉山回来,为的也是要替谈煊解蛊后离开的。 话音刚落,闻逆川只觉得手心一沉,谈煊竟然直接把这块翡翠玉佩塞到了他的手里。 “给你就拿着。”谈煊收回手的时候,沉声说道。 闻逆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他垂下眼眸看了看手中的玉佩,五根手指拢了拢,切实感受到它的重量。 “我、我没什么能给大人的……”闻逆川喃喃道。 “无妨,”谈煊大手一挥,“我给你东西,是因为我想给你,而不是非要从你这儿讨些什么的。” 听到这句话的闻逆川一怔,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谈煊,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同他说这样的话—— 在过去,他身边几乎所有人,都想从他身上讨到好处,闻夫人、阿姐、包括他的父亲……可如今,谈煊却跟他说,送他的东西不是交换,更不是要从他这里拿到什么。 闻逆川用拇指轻轻抚过玉佩,上面精致华丽的浮雕被他切实地触碰着,他忍不住挪开拇指,又多看了一眼,这玉佩实在是太好看了,不仅在昏暗的环境下都透着光,连上面的雕刻都出神入化。 “那便多谢大人了。”闻逆川说着,又握了握手中的玉佩。 见他松口手下,谈煊一时没藏着眉梢的喜悦,两人不经意的眼神交错,让没来得及收敛好情绪的谈煊霎时红了耳根。 他赶忙端起一旁的茶杯,假装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发现还是逃不过闻逆川的目光之时,灵机一动,又来了一句:“我听说你以前独自在王府的日子,都不怎么出门,后来才知道,他们没有按月给你银子……” “之后我会让人把这些账目都查清楚,回头把之前欠下的都一起补给你。”谈煊又说。 听到“银子”二字,闻逆川眼睛登时亮了亮,但他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佯装云淡风轻的模样,也跟着端起茶杯,用很淡泊名利的语气,回了一句:“是么,那时我倒是没多在意这些……” 第162章 不过想来这话也不假,当时闻逆川刚从闻府逃出来,就像被圈在身上的枷锁一下呗打开了一般,在王府每天好吃好喝的,徒然松了一口气。 他也是到方才那一刻才知道,原来当个“侧妃”还能领些月钱。 可嘴上说不在意,可谈煊说完之后,闻逆川在肚子里粗略地算了算,这三年攒下来,还不少哩。 思及此,他把玉佩揣到袖口里,主动站起来给谈煊倒了杯茶:“大人,喝茶。” 见他忽然主动,谈煊反倒有些不适应了,他闷了一口后,看向闻逆川的时候,发现他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被满池子的花灯吸引过去了。 谈煊靠在椅背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喜欢吗?” “喜欢,”闻逆川的眼睛贪婪地扫了一圈,而后又回到谈煊的脸上,“大人什么时候做的?” “你出去的时候,”谈煊毫不避讳地回答他,“之前花灯节同你一起上街的时候,就看你一直望着人家的灯,我想你应该是喜欢的。” 若谈煊不说,闻逆川还差点儿记不起花灯节那茬。 那天借着办案的由头,他随着谈煊去酒馆喝了茶、吃了菜,还把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逛了一圈,后来,谈煊还送了他一个剪影灯笼。 那个灯笼还被他收在偏院里。 这么想来,此事原来已经过去半年有余了。 可仅仅是这半年时间,梨花楼被连同它的地下赌场一起被铲除了,那一条花灯街也没了昔日的繁华。 闻逆川不敢想,再过半年、或者一年后,又会是什么样子,以及他和那个此刻近在咫尺的少年,又会走到怎样的境地。 谈煊见闻逆川望着水面发呆,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闻逆川如梦初醒般转过头来。 “小川,在想什么呢?”谈煊说着,身子凑近了一些,好像是要故意拉紧距离,观察他的神色。 这回,闻逆川反应了片刻,很快就答上来了:“在看这满池子的花灯,大人有心了。” 闻言的谈煊先是一怔,随后,雀跃从嘴角蹦出,压都压不住,可脸上还是勉强维持着沉稳的模样,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喜欢自然是好。” 这句话的分量不轻,可此刻的闻逆川并没有听进去,因为他还存着要去找戚云贺的事,谈煊的话他总是听一些、又忘记一些,以至于日后回想起今夜,只剩下朦胧的感觉,还有他手里攥着的那块顶好的玉佩。 当然,强烈的触觉还是一如既往的刻骨铭心—— 两人不知从何时开始,喝茶变成了喝酒,两三杯下去,再加上闻逆川白日出门配备,脑袋晕乎乎的。 然后,他感觉身子一轻,双脚离地,原来是谈煊把他横抱起来了,不容他挣扎,径直往主院走去。 喝醉的闻逆川窝在谈煊的怀里,鼻尖贴着他的前胸,那种独属于少年的味道,搅动着他敏感的神经。 模糊的视线一路追到了床上,谈煊把他放上去的下一刻,也欺身而下,把人牢牢地禁锢在怀里。 与前几次不同,这回闻逆川没有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挣扎是徒劳的,但他学会了新招—— 求饶。 “大人,我会很疼的……”闻逆川念念有词,指尖在谈煊的衣襟爬行、摩挲。 他以为这样可以把人推开,殊不知,只会让谈煊原本就难以控制的欲望燃得越发猛烈。 谈煊被他挠得很痒,闷闷地轻哼一声,说道:“在床上不要叫我大人。” “怀玉。”闻逆川带着哭腔,“我很怕疼的。” “不会疼,”谈煊不知何时,呼吸越来越粗重,“你会很舒服的。” 说着,他抬起一只手,捏起闻逆川的下巴,强迫他张嘴,下一秒,他的嘴唇也覆了上去,长驱直入,极具侵略性地吻了下去。 但不同之前的吻那样,把人堵得喘不过气来,谈煊只是吮吸了几下,就分开了。 闻逆川如蒙大赦张口喘气,结果,却迎来了更猛烈追逐。 只见谈煊俯身而下,薄薄的嘴唇衔住了闻逆川的耳垂,顺着耳根一路到脖颈,落下如雨点般的细细密密的吻。 闻逆川霎时间浑身一颤,他咬住了下唇,手下意识地就想把人推开—— 这简直比方才那侵略性的吻还要令人难以招架。 “怀玉、不要,”闻逆川边求饶,边把人推开,“不要这样,怀玉、求你。” 说着,他的眼睛红了一圈,一眨眼,睫毛上沾满了泪珠。 谈煊掀起眼皮看向他的时候,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眸,心也跟着颤了颤。 “怎么这么敏感?”谈煊哑着嗓子,手指还停在他的下颌没有离开,“亲一下就受不了了?” 闻逆川的下唇被他咬得发红,他警告谈煊,说道:“怀玉,你莫要这样戏弄我。” 可这句警告,在谈煊听来,跟调情没什么分别。 “不许躲。”谈煊也警告了回去。 不出所料,又是一串细密的吻落下来。 闻逆川闭了闭眼,他越发觉得,他的身体以前并不这样,好像是被谈煊弄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变得异常敏感的同时,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每一次都精准地接住了谈煊的撩拨。 身体在比意识更快一步接纳了极强的触觉,也在他正要思考的时候,直接切断了他所有的理智,回归原始的欲望。 第163章 这一夜,闻逆川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睡过去的。 好像是太累了,不知不觉,就在谈煊的怀里安睡过去;或者是身体扛不住了,直接昏过去了。 但总之,后半夜是不清醒的,唯一知道的是,谈煊在一遍又一遍地喊他“小川”,还锲而不舍地问他“小川也喜欢怀玉吗”。 所以,小川也喜欢怀玉吗? 闻逆川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答的。 似乎之前的答案,谈煊都不太满意,所以才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问。 可这个问题,哪怕是在闻逆川清醒的时候,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对谈煊的感情很复杂,有感激、有惶恐、有忐忑、有不舍……可到底有没有喜欢呢,哪怕是一点点。 闻逆川在最后睡过去的时候,听到了一句—— “小川喜欢我一下吧,好吗?” 骄傲的少年,换了一种问法。 第83章 眼红 闻逆川是被吵醒的。 他睁开惺忪睡眼,顶着腰疼翻了个身,不经意间瞧向窗边,发现天边破晓,才蒙蒙亮。 闻逆川坐着缓了缓思绪,一摸身旁的被铺,早已空空如也,谈煊出去了。 昨夜被灌下去的酒、还有彻夜的疯狂,让闻逆川的脑子仍旧昏沉沉的,没来得及思考谈煊的去向,门外又再次响起了急切的拍门响声。 这么早,到底是谁。 闻逆川被这响声吵得一阵不耐烦,双脚踩在鞋背上,站起来的时候,腿脚一软,差点儿要倒回床上去的时候,他赶忙扶了扶一旁的床柱子。 “是谁啊……”闻逆川边往门的方向走去,边口中喃喃。 敲门的声音仍旧没停,还越发急切,好像每一下都在敲击他的耳膜。 于是,他伸手一拉,把门打开了,而后猝不及防地与敲门的人对上了双眸。 谈忠站在门外,可在见到闻逆川的那一刻,愣在了原地,张大的口还没合上,目光就在闻逆川的身上扫了好几个来回。 此刻的闻逆川,刚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衣冠不整,单薄的里衣,领子开得很大,白皙的肌肤从开口处透出来,上面还留着昨夜星星点点的暧昧痕迹,虽褪去了一些,但仍然让人看一眼,就觉察出端倪。 下半身光溜溜一条腿,里裤依然不知去向,所幸衣服的下摆很长,可以盖住,可隐约还是能看到腿型。 可只有闻逆川知道,谈煊昨夜疯了一般地捏住他的脚踝,连同上面,也留了不少让人看了会立马脸红的痕迹。 看见来人,谈忠反复打量几眼,在确认确实不是他兄长、而是闻逆川的时候,他的眼前闪过明显的错愕,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怎、怎么是你?” 被吵醒的闻逆川也一头雾水,这人一大清早就拍门,一开门还这般赤裸裸地打量他,只见他挠了挠头,反问道:“你找谁?” 谈忠直接绕过了这个问题,看着衣冠不整的闻逆川,莫名一阵焦急,连说话的语速都变快了,他问:“我兄长呢?” “兄长”二字出现的时候,闻逆川总算记起来眼前的人是谁了,这不就是谈煊在军中认的弟弟谈忠吗。 谈煊刚回归军中要职的那些天,两人还在书房见过一面,那个时候,谈忠也打量了他很多次。 如今他问起谈煊在哪儿,闻逆川还一时答不上来了,因为他睁开的时候,身旁位置已然空虚。 “我你呢,我兄长他人去哪儿了?”谈忠语气不善,尤其是看到闻逆川穿成这样从屋里跑出来开门的时候,对于这个所谓“门客”同自己兄长的关系,心中就有了猜测。 这一下就让谈忠想明白,为何谈煊不住在军营。 就是因为这个人,他夺走了谈煊全部的耐心和关注,这让谈忠的“醋坛子”一下就被打翻了。 闻逆川不了解谈忠,他不明白这人怎么忽然吼自己,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他的问题,说道:“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可谈忠并没有打算放过他的意思,缠着闻逆川不依不饶地问道:“那你为何会从他的屋里出来?” “我、因为我……”闻逆川一时回答不上来。 总不能直接说,是谈煊把他灌醉,然后抱到房间里去的吧。 见闻逆川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样子,谈忠越发笃定心中的猜测,更加气不打一处去。 两人僵持之际,就在这时,一人从不远处疾步走来。 步履匆匆,在异常宁静的清晨弄出不小的动静,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处,果不其然,是谈煊回来了。 谈煊很快就来到了两人跟前,先是看了闻逆川一眼,而后目光才慢慢地挪动杵在一旁的谈忠身上。 此时的谈煊已经换下了昨夜那套显眼的红衣,穿回他原本最常穿的深色衣裳,那束肆意的马尾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平日里严肃规整的发髻。 谈煊并没有像闻逆川那样睡眼迷离,看着像是醒过来许久了。 谈煊第一句话,就是对着闻逆川说的:“快要入冬了,穿那么薄一件里衣就跑出来。” 闻逆川一怔,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了眼。 平日里谈煊没少说这些关心的话,可那都是只有两人的时候,可如今还有第三人在场,这番话听起来未免过于暧昧了。 也不知谈忠听到了会怎样想。 第164章 闻逆川悄悄看了一眼谈忠,发现他并无惊讶的神色,反而是沉着一张脸,黑得就像锅底一样。 见闻逆川没有搭话,谈煊看向谈忠,蹙了蹙眉,语气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地说道:“你在来这里做什么?” 其实谈煊走过来,看见两人对峙的时候,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他还是要亲自问一句谈忠。 谈忠下意识瞄了一眼仍一脸懵的闻逆川,而后悻悻回答谈煊的话:“兄长,军中急事,我来找您。” “急事?”谈煊面无表情地反问一句。 吓得谈忠赶忙找补,说道:“方才收到密函,乃南面驻守的将士来报,考虑情急,特地前来同兄长报告。” “找我报告?”谈煊冷哼一声,“方才军中已来传讯人报告,密函本王也看过了……” “可既然传讯人已前来报告,你又来做什么,”谈煊接着说道,“而且还到本王的院子中去。” 闻言,谈忠浑身一怔,僵在了原地,好似不会动了似的。 谈煊方才那番话的每一个字,都在明里暗里地问责他,深深地刺痛着他对这个兄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他不明白为何谈煊对一个所谓的“门客”可以如此耐心、温柔,却对他这个频频示好又十分熟悉的人这样严厉。 难道在谈煊眼里,两人就只有单纯的兄弟之情,亦或是军中的上下级关系吗。 答案不言而喻。 可思及此的谈忠,却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难受。 他明明这样在意一个人,可这个人却根本没有给他同等的关注。 谈煊见他不说话,直接一部跨进屋内,撂下一句:“事情我已经处理完了,你回去吧。” 这话最后一个字说完的同时,门也被无情地关上了。 谈忠被挡在了门外,甚至在门关上的瞬间,谈煊都没多看他一眼。 门一关,屋内的温暖的空气又瞬间把闻逆川包围,可他还是不争气地打了个喷嚏。 见状,谈煊赶忙给他裹上一见厚实的披肩。 这件正是之前两人在草原的时候,谈煊给闻逆川披过的,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次之后,闻逆川再也没见过谈煊用这件披肩了,反倒是经常放在手边,寒凉的时候给他披上。 “他把你吵醒了?”谈煊给他披上披肩的同时,跟着问了一句。 “嘘。”闻逆川把食指竖在唇间,而后,他示意谈煊往门的方向看去。 门外还停这一个人形的影子,他冲谈煊做了个口型,说你弟弟还没离开呢。 谈煊不以为意,牵起闻逆川的手,就往床铺走去。 床铺不直接对着门,门外即使能看见屋内的影子,可换个角度,就瞧不见了。 两人坐到床边的时候,谈煊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还随手给闻逆川整理了几下睡乱的发丝,说道:“现在可以说话了吧?” 闻逆川点点头,可还是有些不安地看向门外。 可谈煊只觉得他有点过分担心了,埋怨了一句:“你这样害怕做什么?” “那可是你弟弟,”闻逆川收回视线,嘟囔了一句,“那若是要他知道,你同一个男子成天厮混,那不是有损大人在他心中的形象吗?” 闻言,谈煊竟然哑然一瞬,而后噗嗤地笑出声来,应道:“我这不是厮混……” 他握着闻逆川的那只手又加紧了几分力道,接着说道:“本王同自己的王妃睡在一块,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闻逆川本想张口反驳,可除了吃进去一口空气以外,竟然反驳不出半句话来,毕竟,谈煊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谈煊这人,平时看着这么正经,没想到不仅有喜欢把人绑在身边的癖好,还会时不时说些令人害臊的话来。 之前到底是把他想成“谦谦君子”,其实,不过是个很会掩饰欲望的猎人。 而闻逆川,本来以外可以借助谈煊占到不少便宜,可如今看来,倒是把自己搭进去了,被对方吃干抹净。 为今之计,闻逆川只有赶紧转移话题。 “大人今日是有急事?”他随口问了一句。 “嗯。” “严重吗?” “不算太严重,南面出了些矛盾,”谈煊说道,“但暂时看来,还是可以解决的。” 南面的几个部落,一直以来乐于在大盛的边境疯狂试探的,如今传来密函,想必又摩擦出了什么事端来。 不知怎么的,这让闻逆川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大人可是要再出征?” 这话似乎是脱口而出的,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说出口了。 但谈煊似乎没有反应很大,只是很轻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说道:“应该用不着,小川别担心。” 两人没能聊太久,密函送到的时候,谈煊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些事,但还需要他亲自会军营去处理。 走出房门的时候,他发现谈忠还像“门神”一般杵在那里,谈煊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走下台阶,而后谈忠默默跟了上来。 留在房内的闻逆川沉默了许久,忽然想到了什么,顾不上太多就从房内跑出来,回到自己的那个小房子里,翻箱倒柜起来。 终于,在他不懈地翻找下,找到了那张他刚从苗疆回来时候写的宣纸,一眼就瞄到了某个显眼的事件—— 南夷再起。 这辈子,莫非是轮到这件事要发生了……? 第165章 可算一算时间,好像提前了呀。 第84章 密函 闻逆川看着自己手中的宣纸,那是两年多以前,他“假死”失败,被谈煊硬生生从苗疆带回来的时候写的。 他发现,随着他重生回来的时间越长,他对于上辈子记忆也越发模糊。 闻逆川顿时庆幸,自己把上辈子的那些重要的事件都写出来了,要不然回头靠记忆,还真不好再记起来。 他的指尖划过宣纸的表面,一溜看下来,上面的事件基本上都是发生过的,最后,他的指尖停在了“南夷再起”这件事旁边。 “莫非接下来是这件事?”闻逆川的眉心聚拢到了一起。 他又往下瞧了瞧,这一面已经到底了,翻过来一面,背后是空白了—— “没啦……?”闻逆川自言自语道。 那南面边界的摩擦再起,已经是他所知道的最后一件事了。 闻逆川一时拿不准,如若他知道的最后一件事也发生完了,在他重生回来的世界又会变成怎样一种形态。 是像过去那样继续生活,还是会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思前想后,他还在苦恼之余,就在这时,白玥进来了。 白玥同他已经有了些默契,平日里虽然她不被允许进入王爷的主院,但她大概知道王爷什么时候出门,一出门她就会偷偷溜进来找闻逆川。 进门后的白玥,第一眼就落到了闻逆川的胸口上,成片的暧昧痕迹,让年纪尚小的白玥愣住了,她眨巴几下眼睛,问道:“小川哥,你、你胸口怎么了?” 还没等闻逆川回答,白玥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跟王爷吵架啦?他、他是不是咬你?!” 闻逆川:“……”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打开后一直挡在脸前,缓缓扇风,说道:“是,吵架了,打了一晚上。” “啊……”白玥面露同情之色。 就说这冷面王爷不好伺候,表面看起来又英俊又体贴,原来私底下是这副模样,吵架的时候会咬人,把她小川哥啃得皮肤几乎找不到一块是没有痕迹的。 原本白玥还有几分羡慕闻逆川,觉得王爷待他极好,闻言后的她顿时就不羡慕了,反而觉得闻逆川有点可怜。 两人一起长大的,闻逆川透过她的表情,把她的想法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只见他深吸一口气,解释道:“你别摆出这一副同情的样子,我们只是日常拌嘴而已。” “可他为什么咬你?”白玥一脸幽怨。 闻逆川扶了扶额,这茬过不去了是吧。 “别说这个了。”最后,他丢下一句。 “哦……”白玥扁了扁嘴,才猛然想起今天自己来找闻逆川的目的,“小川哥,你上次同赵勇一起去找戚云贺大师,聊得怎么样呀?” 说起这茬,闻逆川眉心拧得更紧,但他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白玥一句:“白玥,你可记得当时我们上玉山的时候,是有一帘瀑布的,我们穿过瀑布,就到了戚云贺的家里。” “对啊。”白玥回答得很干脆,还点了点头以示确定。 “所以,玉山的山顶是有一个瀑布和一个蓄水池的,对吧?”闻逆川又问。 可在白玥听来,无疑是将同一个问题换了种问法再丢给她,她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地回答道:“对啊……小川哥,你不会是上回没跟我一起去,找不到地方了吧?” 听罢,闻逆川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而后说道:“上回我同赵勇一起去,只见到了一面悬崖,别说戚云贺的家了,连瀑布都找不到。” “啊?”不出所料,白玥被震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如若是一个人的记忆发生了错乱还说得过去,可白玥同闻逆川同时都记得有瀑布,这种可能性是很小的。 白玥歪了歪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蹦出一句:“那我再去打听打听?” “行吧。”为今之计,闻逆川也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戚云贺作为唯一知道他是重生回来的人,在不经意间出现,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另一边,军营中。 谈煊如一阵风一般走过,所经之处,无不对他毕恭毕敬地行礼。 而谈忠则像一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的身后,一路跟到了谈煊办公的地方。 来到的时候,那传讯的人已经等候在此处了。 谈煊坐下来的时候,也跟着说道:“密函我已经看过了。” 闻言,传讯人和身旁一同前来的谈忠对视了一眼,谈忠很轻地点了点头,表示确认。 “将军,此番南面几个部落联合传讯,而且不是传给圣上,而是传给您,这恐怕……”那人欲言又止。 “不妥?”谈煊终于抬起眼眸,看向他。 虽说南面的军事一直是谈煊管辖,可大盛只有一个天子,那便是圣上,南面部落这回联合传讯,绕过了天子,直接给一个大将军,颇有种挑拨离间的意味。 而最要命的是,谈煊夹在太后和圣上之间,关系本就很微妙,稍有不慎,都是两头不讨好的局面。 所谓“密函”,只是针对谈煊一人,所以只有他看过。 而信中明里暗里地表示,请求他到南面做“镇南王”,几个部落会很乐意接受镇南王的管辖。 “镇南王”与“平南王”不过只有一字不同,但其中所代表的内涵却差之千里。 第166章 平南王那是圣上所封,到底是听命于大盛的天子,可镇南王,颇有种要盘踞一地称王的意味。 密函里头来来去去都是表达对谈煊这个人的崇拜与期望,而对我朝天子却只字未提,不得不然人怀疑,其到底是何用心。 可如今信到了谈煊手里,他却也十分头疼。 这事若是禀报圣上,那圣上会怎样想他,而他好不容易、绕了一大圈才恢复的军中要职,会不会受到影响。 许是感觉到自己把屋内的人晾了太久,谈煊赶忙收回思绪。 “圣上那边,我自会找机会同他如实禀报。”他沉声说道,眼眸流转,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们的信使可还在?” “应该还没走远。”传讯的人回答。 谈煊眼珠子转了半圈,一挥手,说道:“把他追回来。” 此言一出,屋内的人,除了谈煊以外,皆面面相觑。 密函已然送到,谈煊还让他们追那信使做什么,信使只不过是个传话的,他也做不出什么要紧的决定来。 谈煊见他们不动,于是催促了一句:“还不快去?” 那人不敢怠慢,赶忙行礼后退了出去。 那人走后,屋内就只剩下三人了。 谈忠抬眸,瞧了一眼谈煊,正好谈煊也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交错,谈忠想起今早敲门的事,眼里露出了幽怨的神色—— 今早的事,他就是故意去谈煊的主院的。 之前几人在平南王府的饭局,他本就像留宿在那里,谁知谈煊直接把人拦在了院子外头,让谈忠十分受挫,毕竟,他虽然不是谈煊的亲弟弟,但两人在军营里是一起长大的,在他的记忆中,谈煊没从未对他这样生分过。 所以,今天一早,他在得知军中来了密函的那一刻,便知道机会来了,于是,他找准了时机,特地去府上找他的兄长。 可没想到,谈煊在军中竟然还秘密安排了传讯的人,这一层,连他这个副将都不知道,棋差一步,谈煊早已知道了密函,回到院子看到谈忠的时候,才会露出那样古怪又不耐烦的神情。 可最令谈忠无法接受的是,他敲响房门的那一刻,出来开门的,竟然是那个衣冠不整的“门客”。 那一刻,他心中对于那所谓门客的猜测、揣度,都变成了现实—— 是真的,这个人真的同谈煊住在同一屋里。 可他的兄长,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对这样一个人感兴趣,而他还是个男子。 如果他可以的话,谈忠想,同样是男子的自己,是不是也可以…… “阿忠。”谈煊低沉却清晰的嗓音就像一记耳光,敲醒了思绪出走的谈忠。 谈忠赶忙收回思绪,心虚得让他眼神一度飘忽,可嘴上还是很快应道:“兄长。” “镇北将军这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谈煊问道。 谈忠自然记得谈煊让他镇守北面的那件事,可这些天来,他想得最多的竟然不是这个,反倒是他的兄长,还有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门客”。 “兄长,请允我再想想。”谈忠缓了一句。 谈煊深吸一口气,他一眼就看出此刻的阿忠心不在焉,若不再提点一下,怕是会出什么问题。 “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传讯这件事,我早已安排人手,以后,你无需再大费周章。”谈煊明里暗里,就在点他今天闯进王府的事。 言下之意,是让谈忠不要多管闲事,更加不要借各种由头,去打扰他的生活。 这话虽然说得还算委婉,可在谈忠听来,却异常严厉,在他的记忆中,他的兄长可从来不会对他说这么重的话。 不知怎么的,先前谈煊如何指出他带兵的问题,谈忠都能坦然接受,可唯独这句话,就像一根刺,哽在喉咙,吞下去嘛,扎得慌,不吞嘛,就一直在那里,格外难受。 谈忠眼里的幽怨几乎要溢出来了,他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一句:“兄长可是讨厌阿忠了?” 听到这句话的谈煊感到一阵不适,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他蹙了蹙眉,反问道:“你在说什么?” 第85章 替身 “你在说什么?”谈煊微眯起眼,看向谈忠。 谈忠对他的兄长十分熟悉,他隐隐读出了一丝不悦之意,可此刻他心中的委屈和不甘,让他忍不住想要倾诉:“兄长,我可以单独同您聊两句吗?” 谈煊深吸了一口气,本来那莫名其妙的密函,就让他好一阵心烦,现在谈忠还不止闹的哪门子情绪,他实在是不想管了。 可他终究是压住了胸中的恼意,缓了缓情绪,然后转头冲赵勇示意。 赵勇一下就看明白了,冲谈煊行礼后便出门去了。 门一关,屋内终于剩下两人了。 谈忠竟然有种久违的感觉—— 谈忠原本也不姓谈,他的生父是谈煊父亲麾下最勇猛的将士,可在某次出征,身死沙场。 而后谈煊父亲便把那名将士的儿子带在身边,同自己的儿子养在一起。 谈忠永远不会忘记,他第一次见谈煊的情形。 小王爷正襟危坐,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他从前没见过的,还有小不点儿谈煊手上那闪闪发光的护腕,让年幼的谈忠看迷了眼。 身后的侍卫推了推他,催促他“快给小王爷磕头”,谈忠不明所以地跪下来,头正要碰到地面的时候,谈煊竟忽然站起来了,说了一句“不必”。 第167章 如今想来,谈忠才深切地感受到那句“不必”的分量,谈煊是真把他当弟弟一般看待。 小时候的谈煊可不像现在那般冷冷的,他会牵着谈忠的手带他去马厩,会招呼谈忠到自己的帐篷里睡,还会在谈忠闯祸的时候替他解围…… 或许那些隐秘的情愫,就是在那时候滋生的吧,连谈忠自己都说不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然而,他对谈煊的情感十分复杂,有崇拜、有依赖、甚至还有嫉妒,可到现在,竟然生出了畸形、扭曲的渴望。 “你要同我说什么?”谈煊一句话,让陷入回忆的谈忠瞬间清醒过来。 他缓缓抬起眼眸,看向谈煊的时候,眼里的幽怨被他压制下去了,他微微张嘴,吐出一句:“兄长想让阿忠去北面,可想过北面荒凉,而且做‘镇北将军’常年不归,或许三五年间,阿忠都难以再见一面兄长……” 谈煊听到这句话,心中生出许多疑惑,谈忠虽被他认为义弟,可到底不是亲弟弟,算不上什么皇亲贵族,如今,谈煊自认为给他某了一个“好位置”,可这人怎么张口闭口尽说些不搭边的话。 谈煊轻叹了一口气,姑且当他舍不得京中生活,于是解释道:“镇北将军不过是个跳板,你过去大概五年回来,自然可以替你谋到更高的职位。” “无论是军中、还是朝中,之后的路都会更顺些。”谈煊又补了一句。 毕竟,谈忠的身份不同谈煊,要提拔谈忠到底需要名正言顺,而去当“镇北将军”,将会是一个很好的过渡。 谈忠面露迟疑的神色,咬了咬牙,大着胆子说道:“那兄长你呢,可会绝对有一丝舍不得阿忠?” 此言一出,谈煊的神色变了变,若说方才谈忠的百般顾虑,姑且还能当他是担心北面的情况,那如今这一句,就只针对谈煊本人了。 这话听着十分暧昧,让谈煊一时摸不着头脑。 谈煊的心中隐隐飘过一个念头,两个大男人,扯那些舍得、舍不得的做什么。 谈煊垂了垂眼,快速组织了一下语言,对他说道:“你本就志在千里,而且,你又不是不回来。” 谈煊的回答悄悄回避了“舍不舍得”的问题,他只把谈忠当成弟弟一般照顾,绝没有超出兄弟之情层面的其他感情。 可偏偏谈忠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没听到谈煊给的答案,谈忠的眼前掠过一丝落寞,其实,在谈煊回答之前,他心里就已经有想过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亲口问问谈煊,想听到谈煊的答复。 谈忠失望的神色难以掩饰,不知怎么的,他没来由地想起闻逆川,想起那个大大咧咧从兄长的房内跑出来开门的少年,少年身上留的点点痕迹,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一夜谈煊的房内发生了什么…… 思及此,谈忠几就莫名的恼火,他一直当做神一样崇拜的兄长,连同兄长说句话都会紧张半天、小心翼翼,可这个所谓的“门客”,竟然能轻而易举地出入兄长的房间,享受着谈煊几乎的关注和耐心。 谈忠一时想昏了脑袋,脱口而出一句:“兄长不在意阿忠,想必兄长如今心心念念的,也只有那位连衣服都穿不整齐的门客吧。” 话里有话,嘲讽意味拉满,许是因为嫉妒,说出这话的时候,连谈忠自己的惊了惊。 谈煊自然听懂了这话更深层的内涵,只见他脸上表情凝滞了一瞬,而后脸上不耐烦的神色逐渐显露出来,里头还掺杂了些不悦。 如说方才谈煊还勉强掩饰一下,那此刻的谈煊就连装都不想装了:“谈忠,你还管到本王的家事上了。” 谈煊说这话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可谈忠却嗅到了一丝怒意。 他是真把这个兄长惹生气了。 “本王给你机会,让你去北面历练,你却各种推辞,不仅如此,你还有闲心管本王的家事,”谈煊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既然这样闲,又不想去北面,正好过几日军中新征了一批,你过去带吧。” 还没等谈忠开口,谈煊直接挥了挥手,把人抢先一步赶出去了:“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出去吧。” 谈煊的不耐烦已经是写在脸上了,他的打发谈忠离开时说的每一句话,都化成了尖锐的倒刺,刺痛了谈忠。 说完的谈煊没再看谈忠一眼,他只好灰溜溜地从屋内出来。 一出门,就见到了门外如站岗一般杵着的赵勇,两人打了个照面。 赵勇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神色的变化,主动问了一句:“阿忠,可是同将军说完了?” “嗯。”谈忠别过眼,生怕赵勇看出什么不对劲来,“说完了,你进去吧,将军在里头等你。” 如此,赵勇也没好再问了,两人错身而过,进了屋内。 那天,谈忠离开军营的时间要比平常早些。 他从军营出来,直接就回了他自己的小院子去。 一进院子,他长驱直入,没有一丝犹豫地冲向元柳的屋内。 门被粗暴地踢开,里头元柳还在对着镜子画眉呢,可被谈忠踢门的动静吓了一大跳,手稍稍不稳,眉也画歪了一道。 他赶忙拿起手帕边擦边修补,回头看向进门的人,感受到他眼中的戾气,害怕之余,又生出了几分疑惑,可脸上却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你回来啦……怎么今日这么早?” 害得他眉毛都没画好。 第168章 平日里,谈忠会给他一个画像,让他按照画像的样子去打扮,包括衣着、发饰、还有神情。 当时,元柳拿到画像的时候,还好一阵欣喜,毕竟,他与画中人的五官都有几分神似,尤其是眼睛。 可最不像的是眉毛,元柳生的是那种典型的“柳叶眉”,细细一缕,可画中人确实凌厉的眉毛。 于是,逼不得已,他只好把自己的眉毛剃掉,每日都在画眉,为的就是让谈忠看到他的时候,能够赏心悦目。 可谁料到这谈忠今日回来如此早,他才刚午休完起床,人就回来了,害得他眉毛都没画完。 元柳转身之际,谈忠与他对视,没有眉毛的点缀,越看越觉得他不像谈煊了,毕竟,当时谈忠给元柳模仿的画像,就是谈煊。 看到如此情形,谈忠的怒意更盛,连个正眼都不愿意给元柳,十分冷漠地说了一句:“你今日为何这样慢?” 元柳自然知道他的主子生气了,他赶忙过去,本来想挨在他身上的,可一想到谈忠平常更喜欢他假装强势的样子,于是走到了人后面,双手圈住谈忠,把人搂到怀里。 “阿忠,谁惹你了,这样生气?”说着,元柳靠近几分凑到他的耳边,继续说道,“你今日回来得早嘛,所以我还没准备好,不过,我现在不是已经画好了吗,别生气嘛。” 说着,元柳的手缓缓向前,抚摸过谈忠的前胸,而后,半推半就地把人带到床边。 “马上就让你不生气。”元柳说着,撩开谈忠的衣摆,他的脑袋随之也移了过去。 谈忠知道元柳不是谈煊,也知道假的永远不会成真的,可元柳却总能很好地扮演着谈煊,以至于让他差点儿相信,此刻给他纾解的不是元柳,而是他渴望已久的兄长。 可当快意褪去,一侧头看见身旁人那张脸时,心情还是会再次跌入谷底—— 谈煊只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平南王也只有一个,兄长也只有一个。 如若兄长谁也不喜欢,谁也不搭理,一如既往那副对谁都拒之千里的模样,谈忠尚且还可以宽慰自己,他对谁都一样淡淡的罢了。 可却偏偏让他撞见了闻逆川,这才让谈忠彻底崩溃,谈煊还是会喜欢别人的,他甚至会喜欢一个男子。 但他偏偏不会喜欢自己。 平南王府。 打听好消息的白玥脚步匆匆地往闻逆川的房内跑去,门都没敲就进去了—— “小、小川哥……”白玥气喘吁吁。 闻逆川也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说道:“你慢点儿说。” “我今日上外头去打听,他们说、说……”白玥喘了口气,“玉山上一直都是一面悬崖,根本没有什么瀑布。” “而且,他们还说……” “说什么?”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苗疆大巫师戚云贺。”白玥继续回答。 “怎么可能!戚云贺所著书籍,当时你还替我买过几本,怎么会无人认识?”闻逆川蹙了蹙眉。 “可我今日问了许多人,真的无一人知道,还去了之前我给你买书的地方,本来里头还有一面书架放满了戚大师的书籍,可今日去看,竟然全都没了。”白玥回答。 山顶的瀑布没了、房子没了、连戚云贺的书也没了,这个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第86章 离奇 “你……你当真看清楚了?”闻逆川仍旧满脸不敢置信,再次向白玥确认。 白玥喘了口气点了点头,语气笃定地说道:“看清楚了,我不会记错的,那卖书坊里就那么几寸地方,确实有专门一面是卖苗疆巫蛊术法的典籍,里头全都是戚云贺的书。” “可我今日再去看的时候,发现那里整面书架都不见了,只有些瓷器装饰品。”白玥又补了一句。 闻逆川支起下巴,思忖片刻,问道:“那会不会是那里换了摆设……其他地方你都找过了,都找不到戚云贺的书?” 毕竟,书坊里更换摆设、重新排布都是常有的事,保不准那面书架摆了别的东西,戚云贺的书被放到其他地方了呢。 “不是,”白玥摇摇头,语气比方才更加坚定,“我还特意问了书坊的老板,那老板说那里一直都是摆瓷器的,从来没有摆过什么戚云贺的书,而且,他连戚云贺是谁都不知道,老板说他对此人闻所未闻。” “什么?”闻逆川倒吸一口凉气。 “是的,可我明明记得,我第一次替你买书的时候,那书就是老板推荐的,那时候他介绍起戚云贺可是眉飞色舞,还说那是他们书坊卖得最好术法典籍。”白玥回答道。 前后不过只是过了半年,书坊还是那个书坊,老板也还是那个老板,可却在那里找不到一点儿戚云贺的痕迹了,包括连老板对于这个人的记忆,都没有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忽然,闻逆川想到了什么,他猛然起身冲出门去,急匆匆地不知要去哪里。 白玥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人已经离开了房间,她赶忙小跑跟在闻逆川的身后,边跑边问:“小川哥,你要去哪里呀?” “去偏院。”闻逆川回答。 “去偏院做什么?”白玥接着追问。 “找点东西。” 闻逆川丢下一句后,加快了步伐。 从草原回来后,闻逆川几乎都同谈煊住在一起,鲜少在踏足偏院,里头的东西都结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第169章 闻逆川进去的时候,在门前扫落叶的侍女吓了一跳。 一见来人,赶忙低头行礼:“见、见过公子。” “嗯。”闻逆川有急事,只是匆匆应了一声,就如一阵风一般,从她身前掠过去了。 那侍女看着闻逆川走过的方向,呆愣了片刻—— 闻逆川是男子的事,自从他搬进主院的那一刻起,在平南王府上已不是什么秘密,可王府上下都对此事十分保密,平常在闻逆川出没最多的地方,也严格控制侍女的人数。 此刻扫地的侍女是有听闻过这位公子与自家王爷的一些传闻,据说王爷对他宠溺无比,让人不免浮想联翩,想着到底是个怎样的男子,才会惹得另一个男子也为之倾心。 今天猝不及防地见了一面,才放她明白,那传闻中的闻公子,竟长得如此标志,既有男子轮廓的英气,身段又不粗犷,说他如“妖孽”一般好看,都不为过。 怪不得王爷对他。 闻逆川推门而入,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让他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跟在身后的白玥,忙不迭地对着空气扇风,还不忘问了一句:“小川哥,你到底要找什么呀?” 话还没说完,她便见到闻逆川朝着床底的柜子奔去,只见少年用力一拽,一声低沉的摩擦响声,那厚重的大箱子就这样被他拉出来了。 闻逆川熟练地打开箱扣,把盖子往上一推,随着箱子边缘的尘沙抖落,箱子也被彻底打开—— 只见里头堆着密密麻麻画卷、书籍,里头还有养蛊虫用的小盒子。 闻逆川翻找着箱子里的东西,几乎要把头埋进去了,随着他一件又一件地把里头的东西放出来,箱子也越来越空。 白玥站在一旁,瞬间明白了闻逆川想要找什么。 于是,她也跟着蹲了下来,把闻逆川翻出来的书籍一本本整理好。 就这样,半个时辰过去 。 床底的大箱子盖子是打开着的,已经见了底,箱子旁瘫坐着闻逆川和白玥两人,围着两人的是一圈整理好的画卷和书籍。 “没有、真的没有……”闻逆川口中喃喃,而后又看向白玥,“你有没有再看一遍?” “小川哥,我都看了三四遍了,戚云贺的书彻底找不见了。”白玥累得靠在一旁,气若游丝地说道。 “三本都不见了。”闻逆川自言自语道。 “对,三本都不见了。”白玥在一旁附和着。 “真是如此……”闻逆川垂了垂眼,看着因两人翻箱倒柜而弄得满地狼藉的情形,疑惑之余,心中却闪过一丝无力感。 怎么会这样,闻逆川拧紧眉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周围的人不记得他了,连他留下的书籍都没有了,连同与他相关的一切,都消逝得无影无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 就像戚云贺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闻逆川和白玥还记得有戚云贺这个人,就是两人与其他人之间的记忆差异,使得他们对这种情况难以置信。 闻逆川边喘着气,边回忆起他最后一次见戚云贺的情形,那天,戚云贺道出了他是“重生回来”的人,还一字一顿地告诫他,“要快些离开”。 莫非戚云贺的消失,是同这件事有关? 闻逆川闭了闭眼,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谈煊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一只脚踏入王府的谈煊,先去主院瞧了瞧闻逆川。 此时的闻逆川已经从偏院回来了,脑子里还在想着戚云贺为何会消失的事情,连谈煊悄悄进门,都没有察觉到。 直到绕到他的身后,把人从后面圈在怀里,闻逆川才如梦初醒地怔了怔,回头一看,两人的目光交错到了一起。 闻逆川短暂地反应了一下,而后吐出来一句:“大人回来了。” “嗯,”谈煊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发丝,低沉的嗓音凑到他的耳边说道,“小川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闻逆川眨了眨眼,睫毛扑闪了几下,话到了嘴边,又绕了个弯:“没什么。” 但这点小把戏自然是逃不过谈煊双眼的,只见他缓缓放下摆弄闻逆川发丝的手,转而伸向前,握住了对方的手背,淡淡道:“是有什么不能同我说的事吗?” 这个姿势,闻逆川逃无可逃,身后的少年把他禁锢在了怀里。 可他也没有半分抗拒的时候,反倒有种得到了依靠、松了口气的感觉,往后靠了靠,语气很轻地说道:“关于我朋友的事,大人又不认识他。” “哦?”谈煊挑了挑眉,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的话语,“是你京中的那一位朋友么?” “没错。”闻逆川点头。 “你上回去找他,没见着?”谈煊又说。 “对,”闻逆川深吸一口气,声音却越来越轻,“他不见了,彻底消失了……不知我这样说,大人可否会觉得不可思议。” 说到后面,闻逆川越发没有底气了,如此离奇的事情,别说谈煊了,就算在街上随便抓一个人告诉他,那人都不会相信的。 “你会不会觉得我在开玩笑?”闻逆川无奈地笑了笑。 “不会,”谈煊一口否定,神色认真地说道,“那你告诉我,他是怎样消失的?” 谈煊竟然没有怀疑自己,让闻逆川怔了怔,毕竟,在他看来,谈煊是个细致却多疑的人,在告知的那一刻,他就做好谈煊会觉得他在撒谎、耍花招的准备了。 第170章 闻逆川顿了顿,快速组织语言:“我前几天同赵勇一起去玉山上寻他,那地方我和白玥以前去过几回了,可这次去却没见到他,连他的房子的都不见了,那里就像从未有人住过一样……” 闻言,谈煊也跟着蹙了蹙眉,脱口而出一句:“可玉山上,从来不住人的。” 果然! 闻逆川正欲把连书籍都找不着的事情告诉谈煊,可听到这一句的时候,霎时止住了—— 果真除了他和白玥之外,其他人对于玉山上那位绝世高人的记忆都没有了,包括谈煊。 见闻逆川欲言又止,谈煊也止住了,握住闻逆川掌心的手又紧了几分,宽慰他道:“小川,本王派人去寻你的朋友,可好?” “可大人方才不是说了,玉山上面不住人吗……”闻逆川张了张口。 连谈煊都觉得是假的东西,他当真愿意动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助自己吗。 “嗯,可我常年在外带兵,也不常回京,你竟然见过,那我肯定会相信你,”谈煊顿了顿,“许是你的朋友搬家了没提前告诉你呢?” “我在军中有负责侦查的副手,我明日就派他们去寻一寻。”谈煊又说。 不知怎么的,这番话听到耳朵里,闻逆川却觉得心里涌出一阵暖意。 谈煊这个人总是这样复杂,他可以表现出极强的控制欲、把闻逆川禁锢在他的视野范围内,但他也可以无尽温柔,对闻逆川说的话言听计从。 如今戚云贺消失了,闻逆川想,或许在这世上,能对他的请求说一不二、能惯着他的人,也只有谈煊了吧。 可一想到戚云贺最后对他叮嘱的那一句“快走”的时候,闻逆川的心中又无比复杂。 这个他重生回来的世界,似乎在渐渐变得“古怪”了。 第87章 说媒 谈煊回军中刚满一月,就被太后召见了。 正当时谈煊收到密函的关键截点,太后却不偏不倚在这个时候召见他,让他不免心生怀疑,莫非是有人把军中的事传出去了。 那日,太后还专程派了个太监来接他,谈煊无从拒绝,只好坐上了马车进宫去了。 安慈宫内。 太后正襟危坐,身旁还坐着余颜。 说来,谈煊也有好几月没见余颜了,不过她还是老样子,一见谈煊就移不开眼,一直追随着少年进门,直到太后招呼他喝茶,余颜的目光也未曾移开过半分。 直到谈煊不经意间抬眸,发现了她追随的目光时,余颜才悻悻收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佯装无事发生。 谈煊自然察觉到余颜,他也大概清楚这人心里是什么打算,可他却偏偏闭口不谈,率先看向太后说道:“臣问太后娘娘安。” 太后抿唇一笑,回道:“煊儿越来越忙了,哀家快半年没见你了。” 闻言,谈煊赶忙起身,冲太后又行了一礼,说道:“娘娘恕罪,近期任务确实有些多,但到底是臣考虑不周,日后臣定多加注意,常来向娘娘请安。” “哈哈哈……”这服软的话听得太后十分愉悦,忍不住赞一句,“还是我们煊儿会说话,哀家每次同煊儿讲话,都特别开心……” 说着,她话锋一转,不动声色地看向坐在身旁的余颜,又说:“颜儿,你这可要学着点儿,像煊儿那般,就格外讨人喜欢。” 余颜在太后面前,收起了她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姿态,乖顺得就像一只小猫,只见她抬眸看向太后,应道:“表哥自然是颜儿的榜样,颜儿对表哥也十分崇拜,谨遵教诲,多谢姑母提点。” 这话听起来像乖乖服从,实则余颜在明里暗里地提醒她的姑母—— 果不其然,太后下一句,就戳中了她最梦寐以求的点,只见她微微抬起下垂的眼皮,对谈煊说道:“煊儿,你回京一年有余了,同闻府那位相处得可还融洽?” 此话一出,余颜满心期待地看向谈煊,眼里满是幸灾乐祸,因为她知道,谈煊“不近女色”几乎传遍了整个京城,再加上她眼看表哥去哪里都是独来独往,从来不会把侧妃带在身旁,两人关系如何,一目了然。 “此人知书达理、谈吐得体、性格温柔似水……”谈煊脱口而出两个词,可不知怎么的,嘴上这么说的时候,脑海里却不受控制一般地出现闻逆川的画面—— 闻逆川跟他一起在小木屋时好吃懒做、还跟他抢被子的画面,闻逆川折扇一开、擅长诡辩的画面,闻逆川说不过他时、会悄悄翻他白眼的画面…… 想到这些,谈煊忍不住嘴角挂了一抹很淡的笑意,可却被太后和余颜捕捉到了。 太后挑了挑眉,神色如常,可余颜的眼前却划过一丝惊愕。 传闻不是说,平南王不待见从闻府嫁过去的王妃、且从未圆过房吗,可谈煊如今这副表情又是为何。 真正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包括拒人千里的冷面少年,那一抹从嘴角淡出的笑意,早已把他出卖。 余颜心下一沉,好似一口气闷在胸口,怎么也吐不出来,心中却是无尽的疑问,究竟是为何,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太后的神色自然也不见得好,毕竟,闻迁是小皇帝那边的人,闻迁的女儿天然就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如今手握兵权的谈煊同闻迁的女儿关系融洽,对太后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 “看来煊儿对这位侧妃,十分满意呀……”太后轻轻叹了一句,皮笑肉不笑。 第171章 说道“侧妃”二字的时候,她还故意咬字重了几分。 当时,圣上指婚闻家女儿出嫁平南王府的时候,以为指的长女闻沫雨,如此一来,便是名正言顺的“正妃”。 可兜兜转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妾室所出的小女儿,考虑其身份差异,最后只是给了一个侧室的名分。 “可是煊儿,闻家女儿到底是侧室,你身为平南王,还未迎娶正妻,就算天下百姓不笑话,哀家也看不下去了。”太后继续说道。 太后的话一说完,余颜眼角的得意再也压不住了,她的姑母终于再次替她向谈煊提起此事了。 为此,她坚持不懈地在太后面前晃,都坚持快一年多了。 不仅如此,还定时定点去给太后请安,陪太后去寺庙祈福,连说话的小心翼翼的,为的就是让太后能给她好好做这个媒。 因为她太喜欢谈煊了,从小就喜欢,这个少年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以至于她围在太后身边伺候的每日,都在幻想身穿红嫁衣,谈煊把她接回平南王府的场景。 可这些话在谈煊听来,只会徒增烦恼。 谈煊垂下眼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太后的用意他自然明白,如若说之前推辞是因为害怕麻烦,而如今,却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那便是闻逆川。 他既然带着闻逆川去到生母的牌位前祭拜,那便绝不会再迎娶别人。 只见谈煊缓缓放下茶杯,起身对着太后拱了拱手,说道:“煊儿先谢过娘娘……不过,近日南面骚动再起,恐怕当下仍不适合考虑此事。” 一听闻边境情况,太后脸上本就不多的笑意尽数收回,注意力也一下被吸引过去了,问道:“南面又出什么事了?” “前几日,南面来了一个信使,说是几个部落联合派来的,想必借此试探我朝的动向。”谈煊说了一些,又隐瞒了一些,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向太后,像是在确认什么。 只见太后镇定自若,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很轻地动了动眼皮,说道:“那当下那信使如何了?” “臣将他留下了。”谈煊说着,眼神依旧没有从太后身上移开。 “哦……”太后应了一下,又问,“皇帝知道了吗?“ “那信使虽然联系的是臣,可此时关乎边境安全,想必还需要报予圣上才妥当,”谈煊回答着,又不了一句,“按流程,臣定会如实上报。” 这话说得很妙,又没说报了,更没说不报。 太后自然是听懂了,谈煊的意思是这件事,他先告诉了太后,太后比小皇帝先一步知道。 让她明白,在这两方较量中,谈煊稍稍倾向了自己。 果不其然,太后忽然一笑,这次眼睛也跟着弯了起来,说道:“煊儿做事,哀家自然放心,你说得没错,此事要告知圣上才对……” “平南之战只过了一年,那边就又开始跃跃欲试了,看来煊儿说得没错,婚事尚可延一延。”太后又说。 听到这句话的谈煊连忙行礼谢恩:“谢娘娘。” 说到底,太后关心谈煊的做媒也好、塞人也罢,不过是想要让谈煊一个态度,或者说,是想把谈煊拉到自己这边来。 谈煊就吃准了她这一点,不动声色地向他透露了信使的事,此举无疑是给太后一颗定心丸,让她明白局势尚未明朗时,谈煊也绝不会轻易与太后对立。 两个聪明人有来有回地过招,谈煊暗示了,太后也理解了,所谓做媒什么的,一句话可以成,同样,一句话也可以作罢。 只有坐在太后身旁的余颜傻傻看不清局势,只见她最可靠的姑母,和她最喜欢的男人拉回拉扯几下,这话题就被揭过去了。 余颜瞬间拉下了脸,眼看已经把那少年郎堵得无话可说了,就差逼他答应了,可怎么姑母话锋一转,又先放过他了呢。 急得她之后多次把话题又绕回来,可无论是太后,还是谈煊,都不接她的招,丝毫没有要谈什么婚约的事。 谈煊走后,余颜仍闷闷不乐地在太后身旁吃着糕点。 眼看已经第三盘了,太后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打趣道:“看来要嘉奖今天的御膳房,糕点做得格外好吃,我们颜儿都吃那么多了。” “姑母!”被冷落了许久的余颜终于找到机会同太后说话了,眼圈一下就红了。 “我们颜儿怎么了?”太后蹙了蹙眉,她知道,可她不说,明知故问。 “姑母明知道颜儿心悦表哥已久,姑母先前又答应过颜儿替颜儿做媒的,可今天说着又没下文了。”余颜说道。 谈煊不在,只剩下余颜和太后两人,她说话自然直白了许多。 太后无奈地笑了笑,说道:“颜儿,难道哀家方才没有说吗?” 闻言,余颜彻底没话了。 可余颜还是不死心,红着眼问道:“可表哥每次都推辞,颜儿等他回来,又等他在京中安定,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姑母也不想看着颜儿一直等吧……” “颜儿,”太后语气略重地喊了她一声,而后又放缓了一些,说道,“再等等。” 平南王府。 找不到戚云贺的这几日,闻逆川都像丢了魂似的,倒不是说他有多怀念这个只见过几面的所谓朋友,他更担心的是他自己,作为一个重生回来的人,身边事态的发展,似乎越发变得离奇了。 第172章 就怕此事只是个开始,而后,不知又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惊喜”等着他。 思前想后,这一切变得奇怪的根源,或许还是因为谈煊,因为他没有在规定的时间点“去世”,而引起后面的包括两人去草原、包括破案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脑子刚想到谈煊,谁料下一秒,门一推,这人竟然化成了形,从外头进来了—— “小川还在想你那位朋友吗?”谈煊进门第一句说道。 闻逆川收回思绪,站起来走向前去,随口回答:“算是吧。” “我已经派人给你找了,”谈煊说道,“过两天就会有消息的。” “多谢大人。”闻逆川道谢。 话音刚落,谈煊又没来由地说了一句:“那你要怎样感谢我?” 本来还存了些感动,可此话一出,闻逆川神色僵了僵,光是听这句话,他身体的某处好像就有了什么反应一样。 “那大人以为呢?”闻逆川不直接回答,反问他道。 下一秒,一只手横过了他的腰间,谈煊还是个急性子,一下就把人逼到了床边,稍稍不稳,一屁股坐了下去,谈煊扶在他腰间的手不变:“小川知道的。” “可昨天才做了。”闻逆川抗议道。 “那你昨天也吃饭了呀,”谈煊不以为然,“今天不也要吃吗。” “这一样吗?”闻逆川没好气道。 “怎么不一样。”说完,谈煊二话不说用嘴堵住了他的唇。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太后的宫中听了一下午说媒的话,谈煊的吻比之前的都要狠厉,好像身体缺了什么,发狠似的要补回来。 第88章 吃醋 “嘶。”闻逆川吃痛,下意识把人推开,可力量不敌谈煊,身体还是被扎实地压着。 “小川,”谈煊喘着粗气,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被推开我,好吗。” “你咬到我舌头了。”闻逆川没好气地说道。 “抱歉,”谈煊少有地竟然主动道歉了,可手上抚摸的动作不停,“我太想你了。” “才不见半天,有什么可想的。”闻逆川只觉得那是他的借口。 谈煊的借口之多,他不是没领教过的,要么是就是天气冷,要同他睡一个被窝,要么就是方才那句想他了,但用的最多的借口,还是明晃晃的那一句“我蛊毒发作了、难受得很”。 “半天呐,六个时辰没见到你了,难道就不能想你吗?”谈煊不依不饶地解释起来,手也没闲着,紧紧贴着闻逆川,隔着衣物,两人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微热的皮肤。 “那你呢,”谈煊无缝衔接一句,“小川有没有想我?” 闻逆川怔了怔,说想吧,这话或许会让谈煊更加疯狂地“蹂躏”他,说不想吧,可这半天下来,他确实会时不时想起这人来,而且是没来由的,当他意识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过去好一会儿的那种。 闻逆川顾左右而言他,说道:“大人又不是出门了不回来。” “那就是想我了。”说着,谈煊再次吻了上去。 “你……”闻逆川刚一张嘴,又被堵上了。 面对谈煊的话,他竟有种回答不上来的无奈感,闻逆川分明记得,谈煊是个不苟言笑的冷面王爷呀,怎么现在说起情话来一套一套的。 而且,他还记得在谈煊刚发现自己是男儿身的时候,那副嫌弃得恨不得把人扔出王府的神情,可如今,却完全变了态度。 好好的一个英气的少年将军,现在还学会撒娇了。 这事儿怪他吗……不,肯定是那蛊毒作祟。 这么想着,耳边传来了谈煊不满的轻哼:“小川,在想什么呢?” “没……” “专心点。”谈煊带着粗重的呼吸说道。 这么说着,谈煊更加狠厉地将人抱着,几乎是要把闻逆川嵌入他的身体里一般,嘴里还喊着他的名字。 闻逆川很快就被带入了状态,他咬着被吻得通红的唇,身体也不自觉地配合着身后的人。 冬日的白天似乎特别短,一到傍晚,上一刻眼看夕阳还在天边,下一刻就整个天空都昏暗了下来。 尽兴过后,两人错过了晚膳时间。 谈煊还好,身体里还想有用不完的精力,可闻逆川却远不如他,在极尽欢愉的那一刻,也到了体力的极限,最后累得昏睡了过去。 谈煊已经醒过来很久了,少年的发冠散落,随意地滚到了地上的某个角落,肆意又随性地模样半卧在闻逆川的身旁,欣赏着他睡觉的模样,苗疆少年耷拉着眼皮,严丝合缝,变得又乖又温顺。 某个瞬间,谈煊看着熟睡的人,思绪出走,想着如果他一直这样就好了,不会吵着闹着要离开,不会有任何背叛的小心思。 可转念一想,若真是如此,那便不是闻逆川了。 闻逆川本就同谈煊之前所遇到过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在谈煊看来,他就像超脱于整个环境的存在。 越多看几眼,谈煊越不会轻易放手,让人就这么走了。 也不知是哪个动作,把闻逆川弄醒了,亦或是到点了他自己醒过来的,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谈煊正在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大人?”哑了的嗓子低低地喊了他一声。 “醒了?”谈煊应了一声,伸手用指尖把他眼前的碎发拨开。 闻逆川闭了闭眼,喘了口气,当腰间的酸痛传来,把他彻底唤醒,他才缓缓吐出一句:“大人,我睡多久了?” 第173章 “没多久,”谈煊顿了顿,意会到他的言外之意,又道,“我也还没吃饭,等你起来我们一起吃。” 闻言,闻逆川闭着眼扯了扯嘴角,也不知谈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这样了如指掌了,连他想问什么都知道了。 闻逆川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转而问了别的:“大人今天可是心情不好?” “嗯?”谈煊挑了挑眉,“怎么这样说?” “平日里,若大人有什么烦心事,定会用更长的时间发泄……”这话说道一半,闻逆川就打住了,再说下好似就又把那层暧昧的气氛撩起来了。 谈煊也笑了笑,没想到闻逆川也这样了解自己的习惯了,于是他也不含糊,直接就承认了,说道:“嗯,确实有些烦心事。” “那是事令大人烦心了?”闻逆川虽然还在闭目养神,但嘴上却好奇地追问了起来,心里也开始暗暗猜测,按道理今日谈煊没有去军营,而是进宫去了,莫非是同宫里的什么人起了矛盾。 谈煊本来不想说的,可闻逆川问到,他又不想扯谎欺骗他,于是,只好如实说道:“今日我到太后的宫里去,太后给我说媒了。” 此话一出,闭着眼睛的闻逆瞬间睁开了眼,侧头看向谈煊,这个反应是下意识的,就连闻逆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说媒?”闻逆川蹙了蹙眉。 “对,”谈煊回答道,“毕竟闻迁是皇帝的人,太后估计想再给我安排一个吧。” 谈煊说得略隐晦,但闻逆川听懂了,太后和皇帝之间的较量已不是什么秘密,虽明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但两人在暗中过招、宫里宫外也是暗流涌动。 果然谈煊一回军营,太后就坐不住了,要赶紧把她娘家的人往谈煊的府上塞,这样好把谈煊拉到同自己一个战线,即便不是,也能一定程度上制衡小皇帝。 可如今看来,太后那边有更多的元老及其党羽,小皇帝的要求谈煊尚可还有回旋的余地,可太后嘛,她要塞人,怕不是今日说,明日就来了。 不知怎么的,思及此的闻逆川竟然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一股酸意涌上喉间,可这事明明就不归自己做主,谈煊作为大盛战绩显赫的“战胜”将军兼王爷,三妻四妾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况且,闻逆川自己也是个男子,不能替谈煊传宗接代,就算谈煊不在意,时间久了,仍不见又小王爷生出来,另娶新人,也是早晚的事。 闻逆川对上少年乌黑的眼眸,语气很轻地问了一句:“那大人准备何时迎娶新人了吗?” 这话听起来让人隐隐尝到了一股酸意,可这话问完,他又觉得多余了,谈煊娶不娶新人,都有不得他来管。 闻言的谈煊眼前却划过一丝暗淡,语气颇有些失望地说道:“所以,小川是觉得我答应了?” “如若是太后安排,大人也很难不答应吧。”闻逆川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谈煊愣了一下,而后噗嗤地笑了出来,伸手揉了一把闻逆川柔软的发顶,说道:“是么?但是今日被我糊弄过去了。” 还没等闻逆川应声,谈煊又自顾自地说道:“莫非小川就对我这样不信任,觉得我一定会答应太后的要求?” 闻逆川涨了张口,这个问题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对谈煊的感情之复杂,连他自己都不明白那到底是怎样一种情绪,谈煊严肃是他会惧怕,他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想到戚云贺的话,也会想方设法要逃出王府,可是—— 面对谈煊的示好,他会心软、会舍不得,在两人越来越默契的床笫之事中,闻逆川也渐渐觉得舒适、愉悦,甚至刚才的某个时刻,他听闻谈煊有可能要迎娶新人的时候,心里的醋意翻腾到了鼻尖,酸酸的,十分不好受。 如此复杂,又如此矛盾。 闻逆川闭了闭眼,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目光平视谈煊的时候,才开口说道:“或许太后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大人是大盛的战神,是平南王,总归要有子嗣才好,不然,会落得他人把柄。” 听罢,谈煊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宁可婉拒太后,也要履行在生母面前给闻逆川的誓言,告知他也是想借此哄他开心的,可没想到闻逆川是这样的反应,无疑是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好心情也冷却了下来。 可谈煊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小川,我在生母牌位前说过,不会纳妾,王府之内更不可能在有别人,此时我绝非开玩笑,定会说到做到。” 哪怕是得罪太后,可这话他咽下去了,没说出口。 “大人,我也不是开玩笑的,”闻逆川抖了抖睫毛,眼皮里隐藏了全部情绪,“你的身份、你的地位,到底是要回归正常的轨迹,在太后面前任性,对大人之后的仕途也不好。” 此言一出,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而后,还是谈煊率先打破沉默,只见他的声音低沉了不少,眼里的笑意尽数褪去,语气反问道:“回归正常的轨迹?怎么,你是觉得本王不正常?” 这话传到闻逆川的耳朵里,听着心里觉得闷闷的,他心下一狠,鬼使神差地说道:“大人不可能这辈子都同一个男子厮混吧……” “你……”谈煊被他噎了噎,下意识就伸手去捏住闻逆川的手腕,“你是不是又想跑了,你又想离开了,对不对?” 只见闻逆川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依旧垂着眼,缓缓道:“大人当下想让我陪着,我便可以留下来多陪大人一会儿,可是大人,一辈子很长,家世上我既不能帮到大人,还会让大人因此饱受非议,甚至每次出现在大人身边,我也只能用‘门客’的身份……” 第174章 闻逆川缓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些话就算我不挑明,大人也知道的吧……所以,大人如果哪天对我不那么感兴趣了,不妨还是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我替你把情蛊解了,你放我回苗疆吧。” 此言一出,彻底把谈煊惹怒了,他咬了咬牙,起身摔门就出去了。 闻逆川说完这话,好像用去了身体全部的力气,只见他有些失落地靠在床边,喉间的酸意久久没有褪去。 片刻后,闻逆川听到门外的动静,转头看去,只见方才摔门出去的谈煊不知怎么的,竟然又返回来了。 第89章 纵容 前后不过一会儿,摔门出去的谈煊又折返回来了。 闻逆川抬眼看他,虽表面还是很镇定,可心底里隐隐有些惧怕谈煊。 谈煊疯起来是什么样他之前是领教过的,他真的会把人关起来,或是绑在床上。 可不知怎么的,此刻的闻逆川却生出了逆反心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比起害怕谈煊惩罚他,他更想试探谈煊的底线在哪里、到底能把人纵容到什么程度。 就在谈煊在告知他被太后说媒后,即便知道谈煊婉拒了太后,可此事还是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闻逆川的喉间,酸涩、刺痛,还让他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闻逆川头一回有这样的感受,就连上辈子被赶出闻府,都没有如今这种泛着酸意的不适感。 思及此,闻逆川口唇微张,吐出一句:“大人,怎么又回来了。” 谈煊垂了垂眸,抬脚跨过门槛,说道:“小川,别闹脾气,先起来用晚膳。” 不多时,闻逆川就被谈煊从房内带了出来,一路穿过长廊,带去了主院里头一个供人用膳的房内。 许是时间太晚了,候在那里的侍女不多,而且基本上都是在做打扫的工作,一见谈煊两人进来,都被吓了一跳。 谈煊带着闻逆川坐下,很快,一列捧着菜品的队伍鱼贯而入,纷纷放下菜品,又挨个出去。 闻逆川瞄了一眼,有八菜一汤,荤素搭配得也相当合理,而且还有一个细节便是,里头没有海鲜也没有河鱼。 闻逆川悻悻收回视线的时候,看了身旁的谈煊一眼,语气很淡地说了一句:“这么晚了,大人还安排这样多的菜品,而且就你我二人,未免有些浪费了。” 这话酸溜溜的,两人都不笨,自然也都听出来了。 若是过去,每次闻逆川与谈煊产生了矛盾,谈煊耐心服软又频频示好,他必定见好就收,赶紧给对方一个台阶了,毕竟,谈煊是王爷、是宅子的主人,闻逆川不过是想在王府混口饭吃,自然不会处处同他作对。 可如今,他在感受到谈煊对他的示好后,只是得意了一瞬,而后心中的不满足犹如沟壑一般吞噬了这一瞬间的愉悦,他似乎在期盼更多,会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再任性、过分一些,谈煊还会不会继续惯着他,会不会更加无条件、更加过分地纵容自己—— 在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闻逆川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暗暗吃醋,还会想要着试探谈煊的底线了。 被宠爱的那个人总是不容易满足,总会想要得到更多,如今这种情形套在闻逆川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收回思绪,谈煊自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不出所料,谈煊没有生气,还摆出了一副哄人的态度,说道:“看着多而已,看着也没多少,你这样瘦,多吃点儿也无妨。” 说着,谈煊还主动拿勺子,给闻逆川盛了一碗米汤,推到他的面前,说道:“先喝点儿这个养养胃。” 碗都推到自己跟前了,再不喝就是完全不给谈煊面子了,于是闻逆川端起勺子舀了一汤勺,放到口中咽下。 果不其然,几勺子下胃,那因饥饿而泛起的烧灼感减轻了不少。 见他终于喝下去了,只闻谈煊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川,别生气,以前是怎样,现在就是怎样,将来也不会改变。” “我向你保证。”谈煊又补了一句。 如若说方才谈煊的服软,尚且还不够明显,那现在这一句,谈煊无疑是把底都透给了闻逆川—— 他答应闻逆川不会纳妾,就一定不会纳妾,也不会有再迎娶新人这一说法。 堂堂平南王能服软到这个份上,已然是特别纵容了。 可闻逆川还不满意,又问了一句:“如若太后真要硬塞给你,你还能违抗不成?” 闻言,谈煊怔了怔,短暂的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闻逆川是真的吃醋了,噗嗤笑出来声。 见他笑了,闻逆川没好气地说道:“你笑什么。” “如若真是这样,”谈煊拉长语调,故意停顿,“那镇北将军也别让谈忠去做了,我自己去,然后我带着你一起往草原那边远走高飞,可好?” “镇北将军?”闻逆川反应了一下,才记起这茬,又说,“那你岂不是又平南,又镇北的?” “嗯。”谈煊眼里含笑,顺着他的意思,很配合地应了一声。 “如若真有那一天,还不是像之前圣上指婚闻家女儿那样,直接把人打包送到你的府上,不容大人你拒绝。”闻逆川继续不依不饶地说道,但说话明显没有之前那股酸溜溜的味道了,反倒变成了调侃。 谈煊地位虽高,但终究不敌圣上和太后,若真是“死命令”,也只有咬着牙服从的份儿。 第175章 闻言的谈煊思忖了片刻,明知道是闻逆川故意调侃,但他还是很认真地考虑了一番,可开口的时候却是漫不经心的语气:“那本王便什么都不要了,我们拿些金银细软,天亮前就出城,一路往南走去,南面的路我都很熟悉,一直走到大盛的边境,在那儿落脚。” 谈煊的语气特别不正经,闻逆川只觉得他在开玩笑,但即便知道是玩笑话,可在听到的瞬间,还是被其中的内容惊了惊,让他忍不住问道:“那世间再无平南王了……大人不会觉得可惜吗?” “没有什么东西是这世间本该有的,即使在那之后没有平南王,可能过个十余载,又会出一个镇北王、护国将军、平南大将……”谈煊淡淡地说道,“没有就没有了。” 谈煊这套“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说法,还是让闻逆川听完后眼前闪过了一丝了惊愕。 毕竟,在他看来,谈煊是何其有野心的一个人,可如今这些话竟然会从这样一个人的口中说出来,不免让人大吃一惊。 一顿饭下来,闻逆川的醋意也消得差不多了。 恰逢当晚,军营来了人,谈煊没再拉着他折腾,而是把人安抚好后,又亲自送回了房里,才去书房会见军营的人。 谈煊前脚刚走,白玥后脚就进来了。 其实,主院的侍卫们都知道这个叫白姑娘的喜欢去找闻公子,那些个嘴碎的阿嫲也明里暗里地在谈煊面前告状过好几回,可谈煊都是一句话“闻公子觉得开心便不用管”,把那些个嚼舌根的堵得无话可说。 可如今晚上都敢溜进来,属实不妥了。 还把闻逆川吓了一跳:“大晚上,你怎么还进来了?” 白玥一怔,面露抱歉之意,抬手挠了挠头缓解尴尬,而后说道:“那不是有急事找你嘛……” 听罢,闻逆川眼皮一抬,问道:“什么急事?” “小川哥,我这几日又到偏院去找了找,虽然没找到戚云贺大师的书,但我找到了这个,”说着,白玥从袖口掏出一张被折叠得皱巴巴的纸,摊开后递给闻逆川,“你看。” 闻逆川接过纸,然后瞄了一眼,顿时,一连串的记忆涌入脑海,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这张纸正是当时他没能算明白谈煊的命格,特意去玉山拜访戚云贺后,回到府上画出来的。 上面十一条错综复杂的“生命线”汇聚到一起,最后指向了死局。 这些天,他们一直寻不到戚云贺的消息,闻逆川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错乱了,亦或是根本没有戚云贺这个人,全都是他的意想,因为他们询问过的人,都无一例外的只给了两种答复,要么是“玉山上不住人”,要么是“世上没有一个叫戚云贺的人”。 他们就像是约定好的一样,在某个时刻一起把有关戚云贺的一切,都从记忆中抹杀掉了。 这图就切实地捏在他的手里,是戚云贺算出来的,这一刻,闻逆川更笃定,戚云贺是真实存在过的。 可如今的难题是,他到底去了哪里,之前关于他的所有痕迹怎么都一并消失了。 闻逆川看着那张已经落了灰的纸,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脸去,问道:“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白玥摇摇头,又说:“小川哥,你先前去找戚大师,无非是想替王爷找到解药吧……今日我上街去,到那平日里最常去的书坊,见以前摆放戚大师书籍的地方又撤去了花瓶,重新摆起了新书,我凑过去一看,发现竟然都是苗疆有名的丹药典籍。” 闻逆川一听,忽然来了兴趣,问道:“那你不买两本回来给我?” “今日出门匆忙,没带够银子,”白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说,“小川哥,你不如明日同我一起去瞧瞧?” 这确实让闻逆川心动了,如今寻不到戚云贺,也只有想别的办法,恰好白玥又给他送来了一个“锦囊”。 他点点头,可嘴上却说:“我自然是想出去,可这个,我得同谈煊说一声。” “怎么,他还会不让你去吗?”白玥歪了歪头,“小川哥,到底是王爷听你的,还是你听他的?” 不知怎么的,一听到这话,没来由地点燃了闻逆川的胜负欲:“当然是他依我了。” “我只是跟他说一声而已。”闻逆川补了一句。 第90章 宠妻 同白玥解释和两人本身的关系多少还是有些出入的。 白玥回去之后,闻逆川一整晚都在床上辗转反侧,把怎样把同谈煊说要出门的事在脑子里演练了一遍又一遍。 他一方面怕谈煊又对他各种限制、把人严加看管,可另一方面他又怕谈煊不管自己了。 十分矛盾。 以至于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闻逆川就醒了。 睁开眼昨晚思忖了一个晚上的事又再次涌现,他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双脚踩到鞋背上,随便裹了个件外衣就出去了。 一开门,就见那些个平日里常出入谈煊那屋的阿嫲成排从不远处经过,随即,他心下一沉—— 谈煊不会已经出门了吧。 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往谈煊屋子那头跑去。 闻逆川一连着穿过了几条长廊,跑上台阶,还没来得及敲门,忽然,砰的一下,谈煊就从里头开门出来了。 闻逆川身子稍稍不稳,一个踉跄向后仰去,所幸谈煊眼疾手快地向前一步,把人兜在了怀里,不至于让他滚下台阶。 第176章 “大人早……”惊魂未定的闻逆川边喘气边说道。 “嗯。”谈煊应了一声,眼里却透出一丝惊讶,“小川今天怎么这么早起来?” 闻逆川的双腿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回答,谈煊又自顾自地说了一句:“昨夜我在书房谈得很晚了,所以没来找你。” 听罢,闻逆川算是明白过来了,谈煊是以为昨晚没来找他,生闷气呢。 “大人,其实我是有事想说。”闻逆川说话的时候,谈煊的手还停在他的腰间。 两人的目光交错,闻逆川看着谈煊装束整齐的样子,短暂的走神了一下。 闻言,谈煊有些意外,毕竟,平时都是他主动找的闻逆川比较多,他挑了挑眉,说道:“小川要同我说什么呢?” “大人可还记得我之前说的京中挚友。”闻逆川起了个头。 谈煊一怔,以为他要询问他找人的情况,于是回答道:“那人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可目前还没有下文。” “我今日回军中,再替你询问一下。”谈煊又补了一句。 “不、不是,”闻逆川意识到谈煊误会了,赶忙摆摆手,解释道,“其实是别的事……” “先前我答应过大人,要替大人解蛊,可目前我手头上的术法的书籍有限,我想上街再买两本。” 这句话听下来,谈煊只抓住了两个字,“上街”。 “我们小川在府上是觉得闷了呀,想出去走走?”谈煊神色不变,可语气让闻逆川听着有种“危险迫近”的感觉。 他赶忙手舞足蹈地解释起来:“大人,我是真想去买书。” 闻言,谈煊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游弋了一会儿,直到把人看得有些不自在,才缓缓移开,他扶在闻逆川腰间的手一紧,把人又往自己跟前带近了几分,说道:“成啊,我今日在军中不会呆很久,回来之后同你一起上街去。” “同我……一起?”闻逆川蹙了蹙眉。 “不欢迎?”谈煊反问道。 “不是……”闻逆川哪里敢点头。 “那就这样定了。”说完,谈煊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又特意牵着他下了台阶,把人送回房内才舍得离开。 谈煊没有食言,中午时分就回来了。 他换了一身装束,招呼了马车,带着闻逆川一起上街去,负责带路的白玥坐在外头,两人坐在里头。 很快,两人就到了店里。 老板看见两人的打扮,就知道是达官显贵,于是非常热情地招呼了起来:“两位公子里边请呀,请问要买些书呀,我们今天到了些新的话本,都是京中最流行的,我手头上还有存货,两位要不要看看?” “我们自己看就好。”谈煊说着,一挥袖子。 见状,那老板也不敢跟着了。 两个“贵公子”穿梭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之间,在闻逆川不注意的时候,谈煊已不知不觉地往另一个书架走去了。 白玥带着闻逆川到了那书架旁,果不其然,正如白玥所说的那样,满满当当地摆满了术法的典籍。 过去,闻逆川的书要么是从母亲那里得来的,要么是白玥帮忙买的,如今第一次见如墙一般叠在一起的典籍,心中不由觉得震撼。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看身后,谁料谈煊竟然不在了。 目光扫过白玥时,她小声地说了一句:“王爷去了那边。” 说着,她冲着对面的书架扬了扬下巴。 “哦……”闻逆川嘴上虽是漠不关心的样子,可不停往那边瞟去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白玥见他脖子伸长的样子,忍不住多问一句:“小川哥,你要过去同王爷汇合吗?” “我过去做什么,”闻逆川悻悻收回目光,从袖口掏出折扇,打开后挡在面前,又说,“他看他的,我看我的。” 这么说好像还不够,他又补了一句:“而且是他自己要跟我来的。” 说罢,闻逆川开始挑选起眼前的书来。 关于术法的典籍很多,密密麻麻的,有些闻逆川之前都有收藏过的。 他就这么一溜看下去,忽然,被某个特别的封面所吸引—— 那上面竟然用的是苗疆的文字。 其实,苗域一带是有自己独特的文字,特别是在记载巫蛊之术的时候,如若是纯正的苗疆术法大师,都会首选采用苗疆自己的文字。 而这本书在这一列书中显得格外突出,就好像是知道今天闻逆川要来似的,书身虽小,却被恰到好处地摆在了书架尽头的位置。 一下就吸引住了闻逆川的所有注意力。 于是,闻逆川没多想,直接就伸手把那书拿了起来,随意翻了几页,没想到不管是书名,里头的所有文字,都是用苗疆文字所书写。 这让他更加笃定,就要这一本了。 而就在挑选的间隙,白玥不知从哪里又挑挑拣拣,拿了十几本,托举起来的时候,把她的脸都挡住了。 闻逆川看着她奋力搬书的样子,露出了无奈的笑容,说道:“白玥,你怎么拿这么多?” “这上面的书,我很多都有收藏,我就要这一本就够了。”闻逆川又说。 “那《苗疆药经》你有吗?”白玥问道。 “没有。”闻逆川回答。 “那《奇药典》你有吗?”白玥又问。 “没有。”闻逆川再次摇摇头。 “那不就是了,”白玥说话的语气理直气壮,“小川哥,你很多书都没有,怎么不一次多买些回去?” 第177章 “也不一定能用得上吧,我先看看这一再说。”闻逆川说道。 “可今天同平时不同呀,”白玥又说,“今天王爷跟你一起来的呀。” “这有什么……” 闻逆川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白玥无情地打断了:“他会给你掏银子呀。” 此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一瞬间,短暂反应过后,闻逆川大手一挥,说道:“那就拿着吧。” 穿过错落有序的书架,闻逆川最终在某个书架的尽头找到了谈煊,此时,只见谈煊一只手拿着一本,另一只手还翻开另一本,在看得出神。 他到底在看什么书? 闻逆川不由一阵好奇。 于是,他放轻脚步,缓缓从他身后靠近,本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足够轻了,谁料,他还是低估了谈煊作为武将的敏锐程度。 就在闻逆川要伸手触碰到谈煊的瞬间,他的手在空中就被对方捉住了,手腕被捏得死死的,想把手抽回去的余地都没有。 “挑好了?”说着,谈煊的手顺着手腕的反向往直接抚摸过去,最后,十指相扣,掌心贴着掌心,紧紧握在一起。 闻逆川回答道:“嗯,挑好了,大人在看什么?” 谈煊转身之际,竟然不动声色地把翻开到一半的书本藏在了身后,语气还是那样漫不经心:“随便看些杂书而已。” “挑好了,我们就回去吧?”谈煊靠近一步,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在书架尽头的位置,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角落 不过这回,两人的角色貌似调转过来了,是闻逆川站在外头,谈煊被逼在里头。 闻逆川不为所动,眼睛几乎粘在了谈煊身后藏起来的书上,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大人在看什么,还不能让我知道了?” “就是些杂书罢了……”谈煊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连扯谎也那样从容,他急着转移话题,说道,“小川,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可以先不回去,上回你说很有意思的那条街,要不要在过去走走,我陪你?” “大人,”闻逆川的嘴角淡出一抹笑意,空着的那只手摊开,伸向谈煊,“书,我看看。” “小川……” 还没等谈煊反应过来,这回,闻逆川仗着自己在角落外头的优势,眼疾手快地抢过了书籍。 “诶,你……”谈煊张了张口,可已经无能为力,因为此刻,他藏在身后的书,已经到了闻逆川的手上。 于是,他也放弃挣扎,任由闻逆川摆弄这本书。 只见闻逆川翻到了书的扉页,就这样直接把书名读了出来—— “宠妻……秘籍?!教你如何把心悦之人擒获.....?!” 这话可把谈煊逼急了,脱口而出一句:“你看就看,读出来做什么呢。” 然而,说话的间隙,闻逆川再次得手,把谈煊手中的另一本书拿到手,他故技重施,再次朗读了起来—— “京城话本:平南王最爱的......男人?!” “谁、谁写的!” 第91章 话本 书架的尽头,刚好有一个能容得下两个人的角落,是一个天然的隐蔽场所。 闻逆川拦在外头,如今谈煊看的两本书都在他的手上,左手一本《宠妻秘籍》,右手一本《京城话本:平南王和他最爱的男人》。 好像没有一本书刻意提到闻逆川,可他却觉得里头全都有他的身影。 而且,最令他意外的是,在他与谈煊朝夕相处的一年多时间里,谈煊给他的印象都是极其严肃正经,连平时闲下来看的杂书,都是名家大作所著,要么就是打仗兵法那一类的。 特别是全段时间,谈煊刚从刑部离职,每天窝在书房,闻逆川也常常陪在左右,他亲眼看到谈煊每天读那些枯燥乏味的卷宗,因而让谈煊在他心中“正经严肃”的印象再次巩固。 如今倒好,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不善言表的少年,还看起京城话本来了,而且还是他自己的话本! 离谱至极。 这不得不让闻逆川怀疑,那些天谈煊在书房一本正经读卷宗的样子,怕不是装出来的。 暗地里说不准儿会偷偷看些杂乱的东西。 “你挑好了?”谈煊尝试转移话题,“挑好了,我们就出去。” “没想到大人还会对这些无聊的京城话本感兴趣,”闻逆川没有半点要放过他的意思,“倒是让我十分意外。” 谈煊垂下眼,用眼皮遮盖着他的心虚,但说话的时候仍旧是平日里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我只是无意中翻到了而已,就随手拿起来看了。” “随手?”闻逆川挑了挑眉,又举起另一本书问道,“这本也是随手拿的吗?” 此时闻逆川举起来的,正是方才谈煊看得津津有味的《宠妻秘籍》。 谈煊一怔,趁着闻逆川不注意,一把把书夺了回来,继续嘴硬道:“不错,也是我随便拿的。” 他一本正经、脸不红心不跳撒谎的样子,都让闻逆川差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谈煊的目光与闻逆川交错,蹙眉一瞬,问道:“干嘛这副表情?” “我只是没想到……”话说了一半,闻逆川自己打住了,“算了,我不说了,再说怕惹大人不高兴了。” “说吧,”谈煊的眼睛望着他,还伸手主动去牵他的手,“你随便说,我保证不会不高兴。” 第178章 这句话说完,谈煊也扎实地握住了他的手,闻逆川的掌心微凉,就像他本来就略低的体温一样。 “我只是没想到,平日里大人连玩笑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竟然还会有心思看这些京城话本,”闻逆川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怎么,这话本讲的什么?” 闻言,谈煊并没有恼怒,而是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用手带着闻逆川靠近,几乎是贴在他的耳旁,循循善诱:“小川想知道,要不要和我一起看?” 说着,还没等闻逆川反应过来,谈煊已经自顾自地翻开了那京城话本,而且还很精准地翻到了某一页。 翻页的指尖停下来的时候,一行字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闯入了闻逆川的眼帘—— “那男子身体软如水蛇,缠着平南王索吻,平南王精壮,一把就捉住了那男子的脚踝,把他连人带腿拖到身前……” 这、这写的都是什么! 闻逆川赶忙别过眼,谁料,头一侧又撞上了谈煊灼灼的目光。 “不是要看吗,”谈煊眼里含笑,有种戏谑他之后得逞的意味,“怎么别开眼了?” “这话本简直胡诌,这京城的书坊里,怎能卖这等胡乱的东西,实在是、实在是……”闻逆川被气得不轻。 本来想调侃谈煊来着,谁料,还被人反向拿捏了。 “我已经挑好了,这屋内闷得很,大人,我们要不先出去吧。”闻逆川说着,鞋子已经朝向了外头。 这回轮到闻逆川着急着要走了。 谈煊笑了笑,倚靠在书架的腰板缓缓挺直,懒懒地跟在闻逆川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书架,回到了结账的柜台。 白玥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了,她的身旁,是垒起来比她还要高的书籍。 她一见两人,便挥手示意:“小川哥,王……” “王爷”二字还没喊出口,闻逆川就赶忙给她使了个眼色。 意会过来的白玥,赶紧改口,小声喊道:“王……公子。” 谈煊压了压嘴角,才知道闻逆川和他的小侍女竟然偷偷给自己“改姓”了。 少年的目光匆匆扫过白玥那一摞书上,发现基本上都是苗疆术法相关的典籍,他立马心中了然,估计这些书,都是给闻逆川拿的。 老板对三人笑脸相迎,算盘啪啪响个不停,毕竟,他也好久没遇到过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了。 光是结算闻逆川和白玥的书就花了不少时间,最后,只见三人中打扮得最华贵的那人把他的两本放到柜台上,老板瞄了一眼,在算盘上跳动的手继续欢快地拨弄着,嘴上也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公子喜欢这类话本呀?” 谈煊其实是听清楚这句话了,只不过是沉默了许久,才决定礼貌地应一声:“嗯。” 得到了回应的老板心情雀跃,于是忙不迭地推荐了起来:“公子好眼光呐!实不相瞒,这平南王系列在小店卖得最好了,尤其是您手上的这一本,如今书迷众多,在这市面上,一本难求呐。” 这话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钻进了闻逆川的耳朵里,他只抓住了两个关键词,“卖得好”、“一本难求”。 敢情那些个不怀好意的写书人,把平南王和某个男子的风流事都写尽了,还有这么多人捧场。 关键是,或许旁人尚且当做话本看后一笑了之,可他可是切切实实被平南王“金屋藏娇”的那个人啊,怎能不自动代入角色呢?! “这样无聊的话本,竟然还有如此多书迷,”闻逆川酸溜溜地来了一句,“这市面上怕是没什么好书看了吧。” “诶,公子,此言差矣……”不明真相的老板就这样上赶着撞闻逆川的枪口,“平南王可是京城万千少女的梦中情郎,别说少女,甚至有些个好男子的小生,都悄悄爱慕他。” “所以,但凡是同平南王有关的话本,都卖得特别好,公子说无聊,怕不是没看过,”那老板勾了勾唇角,自信地说道,“公子若是看过,定也会觉得很有意思。” 此话一出,还没等闻逆川反应,谈煊竟然抢答上了:“嗯,确实有意思。” 听到了谈煊的话,那老板脸色得意地瞧了闻逆川一眼,好像在说“看吧、我就说吧”。 而后,他又再次看向谈煊,忙不迭推销了起来:“公子怎么只拿了一本呀,小店有一整套齐全的,都是平南王系列的……” 说着,那老板弯下腰,从柜台底下捣鼓了半天,而后搬出来一摞,闻逆川看了一眼,约莫有七、八本的样子。 若是方才知道有人把平南王和他身边的男人写成话本,闻逆川尚且只是生气,如今看到这满满当当一整个系列的时候,又生出了几分无奈。 这还写成一个系列了,离谱、离谱了! “公子,您看,还有没有特别感兴趣的,何不一起拿走?”老板边说边向谈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谁料,谈煊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说道:“那劳烦全都帮我包起来吧。” 话音刚落,闻逆川转头,满眼不敢置信地看谈煊,脸上虽挂着尴尬的笑容,但说话确实咬着牙、子从喉间蹦出来:“大人,这么多,您看得完吗……” “怎么会看不完,”谈煊神色如常,只有闻逆川能看出来,他眼里的笑意更浓,“方才的故事,我还想知道后续呢。” 就这样,因为那气人的话本,最后两人离开书坊的时候连街都没有逛,径直回府上去了。 第179章 闻逆川借由身体不适,拒绝了如狼狗一般跟在他身后的谈煊。 回到房内,闻逆川越想越气,一脚踹到了小圆桌上,谁料,把搁在桌子边边的典籍给踹下来了。 那这是他今日去书坊新买的,用苗疆文字书写的典籍。 “谈煊欺负我,现在连书也要欺负我了……”闻逆川叉着腰,嘴里念念有词。 过了一会儿,气消下去后,闻逆川深吸一口气,又默默弯下腰来,捡起那本书。 这本典籍名叫《圣药》,是一个叫“银郞”的苗疆人所著。 闻逆川捡起来把书反过来的瞬间,忽然,有个什么东西从手里滑落,然后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他以为是之前看过这本书的人,随意夹在里头的纸条罢了,不过,他还是再次弯下腰,捡起来查看。 纸条依旧是苗疆的文字,然而,光是看一眼,就让他瞳仁骤缩—— 上面只有一句简短的话:闻逆川,三天后,城外竹林见。 落款处写的是“银郞”二字。 “这、这怎么可能……”闻逆川被吓得连退几步,纸条在他手中也被揉成了一团。 最后,他退到床边,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写这书的人竟然要见他,不仅如此,那人算到了他会买下这本书,并在纸条上赫然写上了他的名字,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第92章 赴约 如若说这本书是那个名叫“银郞”的人放到书架上的,那他又是如何笃定,闻逆川一定会买走它,而且如此确定在闻逆川之前,没有被人先一步买走。 如若不是银郞放的,那这一切也太过巧合了,那人不仅知道他的姓名,还有约他在城外竹林见面。 这么想着,闻逆川又往后翻了几页,匆匆一眼,他再次瞪圆了双眼,令他更加震惊的画面出现了—— 在全都是讲苗疆草药的章节中,竟然混入了一张地图。 地图与书融为一体,而且仔细一看,这就是城外竹林的地图,途中有一个红点,想必那就是银郞约闻逆川相见的地方。 这银郞竟然还给他画了地图!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里的一切似乎在他找不见戚云贺的那时候起,就变得越来越古怪了。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了。 闻逆川下意识以为是白玥,头也没抬,就直接对着门口喊了一声:“自己进来。” 结果推门而入的,是谈煊。 抬眼看见来人的瞬间,闻逆川被吓得书都拿不稳了。 谈煊见他这副模样,疑惑地蹙了蹙眉,毕竟,平日里闻逆川这人做事总是慢条斯理、几乎不会慌乱的,这让他不得不怀疑,闻逆川又藏了什么秘密。 谈煊薄唇微微一动,问道:“你在慌什么?” “没什么。”闻逆川说着,站了起来,佯装随意地把书搁在了桌面上。 他径直走到谈煊跟前,正想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前面,就像过去两人产生矛盾后,他无数次服软那样。 可谈煊从来都不是好糊弄的人,他径直走向那本书,两根手指一捏,就把书拈起来了。 “还是说,这里头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东西,嗯?”谈煊乌黑的目光好似深不见底的山洞,望着闻逆川的时候,也很容易把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让人无法思考。 谈煊垂眼瞧了瞧手中的书,不同于中原的文字,苗疆的文字是一串一串的,有点儿像外邦的文字,就在他再次抬眸看向闻逆川的时候,话也跟着带了出来:“你是觉得我看不懂,就可以糊弄我吗?” 谈煊说话的时候语速很慢,眼神注视着他,带着天然的压迫感。 闻逆川一心虚,匆匆与他错开了眼神,说道:“我怎敢糊弄大人。” 他握着纸条的掌心出了一层薄汗,谈煊是看不懂苗疆文字,可他十分多疑,如若让他知道这书中还夹有纸条,定又要起疑心。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还是闻逆川率先开口:“大人可还记得之前我们呆过的城外竹林?” 闻言,谈煊先是反应了一下,而后沉声回答:“当然记得,你问这个做什么?” “大人的外祖父常年住在那里,可知道还有别的什么人也住在那里吗?”闻逆川接着追问道。 这下可把谈煊问到了,每次去那竹林,他都能精准无误地找到外祖父的家,可他基本上都是直来直往,从来没在那里头瞎逛过,虽说小时候也在那儿生活过一段时间,但到底是过去许多年了,也都快忘光了。 “我不太清楚,我已经很久没去那里了,不过据我所知,那竹林里雾气很重,鲜少住人……”谈煊停顿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什么不对,“你为何突然这样问?” 听罢,闻逆川攥了攥掌心的纸条,正迟疑要不要同谈煊坦白。 毕竟,去找银郞同以前找戚云贺大不相同,戚云贺他尚且听过他的名号,而且玉山也都是常人会涉足的地方;然而,闻逆川对银郞这个人闻所未闻,而且还是去城外的竹林,怕是还没找到银郞,就要迷失在里头了。 但如果告诉谈煊的话,虽说谈煊回怀疑,而且还会像今日上街买书那样跟着去,可谈煊对竹林比他要熟悉得多,说到底也更安全。 犹豫片刻,闻逆川缓缓抬起手,掌心朝上,递给谈煊。 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等待谈煊接过去。 第180章 只见谈煊先是一怔,目光扫过那被揉得不成样的纸条是,好奇之余,还略微嫌弃地蹙了蹙眉,但那是闻逆川给他的东西,他到底还是接过去了。 翻开被揉成团的纸条,谈煊眉心蹙得更紧了:“这又是什么?” 他看不懂苗疆文字,自然也不会明白纸条上面写的意思。 “我翻开这本书的时候,掉出来一张纸条,就是这个,”闻逆川略微停顿后,继续说道,“上面写着,让我三天后到城外的竹林相见,落款处是这本书作者的名字。” 闻言,谈煊神色不变,但藏着怀疑意味的目光终究还是暴露了他,他语气很轻地反问一句:“所以呢,你要去见你他?你先前同他认识?” “不认识,”闻逆川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为何他会精准地找到我,并且给我传这样一张纸条。” “那你要去见他吗……”谈煊问完这句话,但很快他又打住了,换了一个说法,“小川,你要我陪你去吗?” 果然,正如闻逆川所料,谈煊是不会让他自己一个人去城外竹林的,一方面是出于安全的考虑,还有另外一方面,谈煊到底对他的信任还没有到可以不派人跟随、随意放他出去的程度。 许是害怕闻逆川逃跑了,亦或是单纯地就想粘着闻逆川。 事已至此,闻逆川没打算再多掰扯,见好就收,立马应允道:“大人如果愿意的话,也未曾不可。” “好,”说着,只见谈煊脸上僵着的脸色一松,又恢复了那慵懒、漫不经心的样子,“到那时我一定陪你去。” 这几日的等待,闻逆川并不觉得特别煎熬,或许是不知道该期待什么。 他努力回忆着两辈子接触过的人,尤其是近期打过交道的人,可思前想后,琢磨来、琢磨去,对于银郞是谁,他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思及此,他才后知后觉,这所谓见面的约定,不过是从他无意中买到的一本书中掉出来的一张纸条而已,他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越是这么想,他越发觉得叫上谈煊去是一个相当明智的选择。 至少有谈煊在,他还不至于被人生吞活剥。 而他自然也不会闲着,这两日,他都有派白玥去外头打听,不仅是去那书坊,还去其他的地方询问,到底有没有人知道有银郞的这个人。 可得到的反馈都是大同小异的,要么说从未听说过,要么就是把“银郞”记成什么不相关的人了。 如此折腾下来,闻逆川也渐渐变得倦怠了,自然也不让白玥再去做那些无用的打听了。 闻逆川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日在房间内交谈过后,谈煊虽然没再提起过此事了,可他却好像因闻逆川主动坦白此事而变得格外心情好,哪怕是某个晚上,特地去把人抱到主卧床上、打算要把人蹂躏一番的时候,闻逆川只是轻轻做了一个推搡的动作,他便停了下来。 “今天不想要呀?”语气极尽温柔的询问,让闻逆川一时失了神,平时都由不得他开口,嘴唇就被对方堵上了的,今晚着实反常。 “大人,距离上次还没过多久呢,我怕又该疼了。”闻逆川解释道。 “不会让你疼,”谈煊轻声哄道,声音就像下蛊一样极具诱惑,“会很舒服的。” 而后,闻逆川也明白过来了,再温柔也逃不过被压一头,话说得再好听,也要被狠狠欺负一番。 一觉醒来,就到了第三日。 那日清晨,还是谈煊把他叫醒的。 谈煊推了推他的胳膊,结果闻逆川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城外竹林很远,再不起来,傍晚就赶不回来了。”谈煊的语气虽没有平日在军营那般冰冷,但那股严肃的劲儿一出来,闻逆川还是被吓得顿时睁开了眼。 只见他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许是动作太快,伴随而来的是大脑好一阵晕眩,所幸,被谈煊扶住了。 “叫你起来,也没叫你起这样快,”谈煊无奈地说道,可还是心疼地询问一句,“还头晕吗?” “不晕了,”闻逆川挠了挠睡得蓬松的发顶,忽然想到什么,又说,“大人,昨夜睡得太晚了,我都快忘了今日要启程……” “无妨,车马我早已备好,你洗漱完,用完早膳,我们即可出发。”谈煊的话就像能救及时火的水源一般,让闻逆川听着莫名一阵踏实。 他没想到谈煊这几日对此事闭口不谈,但却记得清清楚楚,连启程的计划都做好了。 不多时,两人坐上了前往竹林的马车上。 马车速度比平常快,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谈煊刻意安排,这车夫很明智地挑了一条人少的路,没过多久就出了城。 城外,先是见到了玉山,而后没过多久,玉山又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闻逆川望着窗外,来往的人从出入京城的百姓,到住在城郊的农民,而后,马车穿越了一个窄道,竟再也见不到一个人了—— 此时,竹林就出现在了眼前。 马车缓缓停下,谈煊扶着闻逆川下了马车,只见那车夫冲谈煊行礼后,默默地转身把车子栓好。 上次进竹林的经验,闻逆川知道,一般人是不会进去的,毕竟雾气重,所以那车夫就理所当然地在外头等候了。 他收回视线之时,谈煊不知何时牵起了他的手,就这样,两人并肩朝竹林深处走去。 第181章 第93章 银郞 竹林好似下了一场雨,两人进去的时候,大雨早已停歇,可此时空中弥漫的水汽,让周围的景象看起来都像隔着一层薄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而这片竹林,便是已这样独特的气候闻名,再加上这里头的风景千篇一律,层层叠叠的竹子密密麻麻的生长,遮挡着日光,一不留神就会迷路,而一旦迷路,要找到出口就难了,这些都让寻常游者望而却步。 当然,这些种种,也是闻逆川带上谈煊的理由,他想,再不济,谈煊也能凭着记忆,摸回老他外祖父的小木屋那儿。 此时,闻逆川举着地图脑袋歪过来、又歪过去,可抬眼一看,这竹林好像哪里都是一样的,硬是没找到该往哪边走。 谈煊也没有催促,就这样耐心地陪他在某个岔路口站了半晌,到最后,实在忍不下去的时候,才开口来了一句:“走那边。” 说话的同时,谈煊抬起手指了指方向示意闻逆川朝那边看去。 闻逆川半信半疑,把地图对准谈煊指示的方向,发现竟然恰好对上了,他转头看向谈煊,称赞道:“没想到大人眼力竟如此好!” 谈煊把闻逆川对自己夸奖的话照单全收,心里美滋滋,可一说话还是冷冷的语调:“打仗不得看地图?” 听罢,闻逆川怔了怔,而后轻啧了一声,说道:“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以为你想凭借自己看地图找到那地方,就没有打扰你。”谈煊回答道。 “可这不赶时间嘛,我们要赶在太阳下山前出这片竹林,”闻逆川蹙了蹙眉,轻叹一口气,“不然,今晚怕又要去你外祖父那儿过夜了。” 说完,还没等闻逆川反应,下一秒,他手中地图就消失了,一抬眼,地图竟然到了谈煊的手里,这人手竟然快到,连闻逆川都没看见他抢地图的样子。 “那得快点儿了,”谈煊一只手拿地图,另一只手很自然地牵起闻逆川,“我可不想在老头那儿过夜。” “尤其是跟你一起。”谈煊又补了一句。 闻逆川本来还想就此揭过的,可谈煊偏偏特意强调这么一句,让他不得不深究了起来,反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同你一起在老头儿那过夜,”谈煊丝毫没有避讳,又把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因为你爱抢被子,睡觉的时候爱占地方,还不洗衣服。” 就这样,闻逆川气鼓鼓地走了一路。 直到迎面而来的大雾,把两人都淹没了。 霎时间,周围白茫茫一片,连周围的竹子都看不清了,如不是还牵着谈煊,闻逆川怕是连前面的人都要看不见了。 “大人,前面雾好大,”闻逆川在后头,也只能有个声音,“你确定没有走错?” “地图显示快要到了。”谈煊手里举着地图,那只牵着闻逆川的手握得更紧了,“你牵着我的手,不要乱……” “啊。” 话音刚落,闻逆川就被一块大石头绊倒了,随着他向前扑倒在地,那只牵着谈煊的手也顺势被松开了。 闻逆川快速从地上坐起来,身子坐稳之后,才感觉到从膝盖传来的阵阵发热的疼痛。 没想到那石头的顶端如此锋利,给他划破了皮,还渗出些鲜红色的血液。 可一转头,谈煊不见了。 弄如烟的大雾就像层层叠叠的素色布匹,仅仅是转眼的功夫,iu把两人冲散了。 闻逆川再次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找不到谈煊的身影,着急之际,他对着空气喊了几声:“大人、大人……” 而后,又改口喊道:“谈煊、谈煊?” 无一例外,回荡在山林里的只有他自己的声音,没有听到谈煊的任何回应。 这让他莫名一阵捉急,毕竟,两人被冲散的时候,也就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怎么才过了一会儿,就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但着急过后,他的思绪又被一阵恐惧包围,他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鲜少出门,如今在这瘴气弥漫的竹林里,还没了谈煊这个领路人,还伤了一条腿,怕是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这么想着,他一瘸一拐地走了起来,在周围转了许久,除了不小心多摔了几次跤外,毫无收获。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风迎面吹来,风向来的十分蹊跷,而且风也不大,风速也不快,竟然两下就把那浓雾吹散了。 前后不过几秒钟,方才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模样,如今却能看清几十米外的景象。 闻逆川惊讶地扶着一遍的竹子,环顾一圈,只见空中还残存一缕很淡的雾气,朝着某个方向消散而去。 不仅如此,那散去的方向,还隐隐传来了阵阵古琴的响声,声音很近,也很远,让闻逆川一时辨别不出来,可心绪却不受控制一般,被那琴声勾了过去。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抬起腿,寻着那仅剩的一缕白雾过去,拨开遮眼的竹子,下一秒,他瞳仁骤缩—— 立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间林中小屋。 远远望去,一位黑发男子在抚琴,想必,那琴声就是从他的指尖传出来的。 闻逆川带着好奇缓缓靠近,也不知那男子是否察觉到有人迫近,但他仍旧气定神闲地弹着古琴,丝毫没有抬眼要看来人的意思。 闻逆川步步靠近,直到他走上了木屋前的台阶,忽然,古琴声戛然而止,那男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抬眸,唇角勾起来一个弧度,说道:“你终于来了。” 第182章 两人四目相接,仅仅是这一眼,闻逆川便浑身一震,瞳仁骤缩—— 这张脸、这副打扮、这种气质,不就是戚云贺吗! 那男子竟然有着同戚云贺一模一样的脸!就连装束打扮都十分相像。 如若真要说他与戚云贺有什么不同,那便是这男子是黑发,戚云贺是白发。 闻逆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口唇微微张开,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 那男子见他这副模样,先是好奇地打量了两眼,而后噗嗤一笑,说道:“想必你有许多疑问,要不要进屋里说?” 闻逆川呆呆地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开口确认道:“你就是……” “银郞。”那男子还没等他开口,已经替他回答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闻逆川接着问了下一个问题:“你怎么会长这副模样?” 这张脸说是从戚云贺那儿撕下来的也不为过,这世间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他和戚云贺站在一起,除了发色一黑一白,闻逆川再也挑不出还有哪处不同的地方了。 就这样,确认过他是银郞,闻逆川抬脚,小心地跟着他进屋,眼睛忍不住东张西望了起来。 银郞的屋子很小,放在后面有水声,闻逆川朝那儿看了一眼,竟然有一个池子,上面养了几朵水莲,但此时并没有开花。 收回视线的时候,他已经进到屋内了,银郞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坐下。 两人相对而坐。 银郞也不着急说话,自顾自地在沏茶,反倒是闻逆川,一坐下,就开始追问道:“你为何要用一本书把我引到这里来?” 银郞没有说话,而是等这一泡茶落到壶里,才悠悠开口,然而,他的第一句,却不是回答闻逆川的问题,更像是质问:“我让你自己来,你怎么还多带了一个人呢?” 闻逆川被问一怔,顿时哑然,肚子里的问题全都堵在喉间,不敢继续往下追问了。 “而且还是带了一个戾气如此重的人。”银郞又悠悠然地补了一句。 许是银郞说话的样子和戚云贺实在是太像了,再加上他也钟爱沏茶,某个恍惚的瞬间,闻逆川还感觉自己在玉山上,同戚云贺在闲谈。 闻逆川短暂的走神后,顿时想到了什么,反问道:“所以,你场浓雾,是你搞的鬼?” 银郞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我说了,我要见的是你,不是别的什么人……” “我更不想见一个‘将死之人’。”银郞又说。 他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一句话能拆成两句说,让闻逆川听得越发急躁。 此言一出,闻逆川眉心一紧,手不自觉地轻拍了一下桌子:“你说什么?” “诶、诶,你稍安勿躁,”银郞终于放下茶具抬眼看他了,还给了闻逆川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说道,“我是来帮你的,你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帮我?”闻逆川眉心蹙得更紧,就在对方描述谈煊为“将死之人”的时候,不知怎么的,闻逆川就感觉一股怒火压在胸中,闷得难受。 “对。” “你要帮我什么?” “帮你逃离这里。”银郞平静地说道。 “什、什么?”闻逆川听得一时间恍惚。 “帮你离开京城,回到属于你的最安全、自由的地方。”银郞又说了一遍。 许是因为方才银郞说了谈煊的缘故,闻逆川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人来了,语气也没有一开始那般客气了,他说:“我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的搭档帮过你,”银郞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可他还是没有完成任务,你不听他的。” 听闻,闻逆川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什么意思?” “戚云贺,你认识吧,玉山上的那位大师,”银郞的语气依旧很平静,他直视闻逆川,接着说道,“可惜你没能按照他说的做,你没有离开这里。” “闻逆川,你这回一定要听我的,我是你这辈子最后的机会了……”银郞又说。 第94章 解惑 “你说什么?”闻逆川其实是听清楚了,可满腔的疑惑,惹得他忍不住又多问了一遍,像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我说,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银郞说着,倒了一杯茶,推到他的跟前,“如果你再不走,你的结局就会同之前一样。” 闻逆川想,银郞所说的“之前”大概就是上辈子吧,可这辈子他明明做了不一样的选择,还不惜替嫁到王府,谈煊如今又对他尤为上心,怎么还会同上辈子一样呢。 还没等他开口,银郞缓缓抬起脸看他,眼里没有一丝温度,说话的语气比起忠告,更像是警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他能保护得了你吗,他连自己都保不住。” 闻逆川也深知他讲的人正是谈煊,闻言,他脱口而出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说过了,此乃将死之人,没什么好解释的,”银郞略微停顿,看向我内存的时候,眸子里又多了一丝凌厉,“反倒是你,总是与他纠缠不清,你如此难得一次重来的机会,非要同这样一个戾气深重的人有联系吗?” 话已至此,闻逆川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开口说道:“公子此言差矣,虽说那人命数该绝,可三番几次都化险为夷,由此可见,既定安排未尝不可扭转,反倒是公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他是将死之人,催促恐吓我必须离开,到底是何居心?又是谁派你来的?” 第183章 此话一出,原本还气定神闲的银郞顿时眉头紧蹙,那股慢悠悠的劲儿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急躁,他怒斥了一句:“你怎能这样想!” “那你可知为何你能有重来一次机会,为何无论怎样都要劝你逃跑……”银郞冷哼一声,又说,“你以为你平白无故就能起死回生吗?” 这个问题在闻逆川刚重生回来那会儿困扰了他许久,可由于一直想不明白,渐渐地,他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也没再去纠结为何会有再一次机会了。 如今,这个问题竟然被银郞这样毫无防备地再次抛出,让他不由浑身一颤,好似这两年多以来的记忆,都犹如走马一般在脑子里一帧一帧闪过,最后,停在了某次他上玉山拜访戚云贺时,他身后的那幅水墨画上—— 然而,画面一转,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闻逆川恍若到了梨花楼的拍卖会上,眼前是那个如同罗盘一样的宝箱,耳边传来老板的催促声“此乃神女之作,开箱即可取走名画”。 接着,下一帧画面,闻逆川打开了宝箱,从里头取出母亲的旷世神作,图卷展开,竟然是一幅水墨画。 是他记忆中,善用色彩的母亲鲜少会作的水墨画。 画卷里只有黑和白……然后,黑白两抹颜色交融又分开,如烟一般从画卷中飘出来,环绕了他一圈,又消散开来。 而也是在此刻,一股莫名的濒死感袭来,闻逆川顿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呼吸越来越弱,连身体也越来越轻。 喘息之际,银郞打了一个响指,瞬间把人拉了回来。 闻逆川细细密密地喘着气,眼圈、耳根、脖子都红了一片,眼眶凝了些泪珠,一眨眼,全都沾到了睫毛上。 他红着眼,缓缓抬眸看向银郞,语气一改方才的傲慢,很轻地问他:“你、你和戚云贺是……画里的,不,是那幅画?” 银郞长叹了一口气,反问他道:“小川,你可还记得戚云贺门口扫地的那个小扫帚?” “扫帚精?”闻逆川略微思忖了一下,说道,“记得,他不是早就气数已尽了吗。” “不错,”银郞点点头,“我和戚云贺其实同那扫帚精一样,是苗疆神女留下来的,可以化形的东西。” “母亲?!”闻逆川瞪大双眼,满脸不敢置信。 “你之所以能有再一次的机会,也是神女所赐……苗疆术法源于一大巫师,而神女便是巫师的亲传弟子,假死术、化骨术、甚至让死物赋灵之术,都是大巫师所创,而后由神女继承改良。”银郞继续说道。 所谓大巫师,闻逆川是听说过他的,但也只是在一些很古老的典籍才有所提及,而且大巫师似乎并不想让大家追寻到他更多的线索,只留下了术法而未透露真实姓名。 因此,江湖中但凡懂些苗疆巫蛊之术的人,都会对“大巫师”的真实身份好奇万分。 可几百年过去了,关于大巫师的各种传闻只增不减,而真实性也越发让人怀疑。 过去,闻逆川知道母亲的术法十分高超,只有他想不到的,就没有母亲做不到的,可如今,他才知道,母亲竟然还是“大巫师”的亲传弟子。 银郞的话并没能打消闻逆川的疑虑,不减反增,他又接着追问道:“如此,她又是怎样让我起死回生的?” “你母亲手中有大巫师亲传的法宝,但具体,我也并不很清楚……”银郞略微停顿,忽然,好像记起来什么,又补了一句,“你并非‘起死回生’,你只是去到了一个在你‘死亡’这种可能性发生之前的空间罢了。” 闻逆川显然没有听明白,只见他眉头紧蹙,正欲开口继续询问,可银郞早已抢先一步,给他解释道:“你可还记得戚云贺给你画的谈将军的十一种命运线条?” 听罢,闻逆川点点头:“记得。” “其实你也一样,而且你比他还要复杂,不过,你是有生门的,”银郞轻叹一口气,“而他没有。” 闻逆川越听越迷糊,今天一下子知道了太多,反而让他的脑子快跟不上了,他呆呆地开口重复了一遍银郞的话:“我的生门?” “不错,”银郞颔首,“所以,你要离开啊。” “我离开就能活下去?”闻逆川接着问。 “是的,”银郞再次点头,“你可以不信我,但你总得相信戚云贺吧,或者,你总该相信神女吧,神女留下最后一对水墨画,赋灵守护你,我们也反复劝告,你可不能让神女失望吧。” 他所说“神女”,正是闻逆川的母亲。 如若银郞只把戚云贺搬出来,那他尚且只有七分信,可如今提到母亲,这让他难免多加几分笃定。 可不知怎么的,在银郞说的这么多句话中,唯独他形容谈煊那句“他没有生门”,就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他心脏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为什么这样一个保家卫国的鲜衣怒马少年郎,会是如此结局? 如若他把这件事告诉谈煊,他会相信吗,他会感到恐惧吗,亦或是一贯的云淡风轻呢? 他会有想做而未完成的事吗,他会有舍不得的人吗,或者他因此变得同自己一样消极度日吗…… 这些问题如潮水一般,不受控制地侵蚀着闻逆川的思绪,直到银郞再次轻敲了几下台面,他才再次回过神来。 银郞目光幽幽,语气又恢复了平静:“你不必担心他,而且你也担心不来,天命使然,人法自然,这其中的因果自有它的道理,早就皆有定数,而非你我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第184章 “那……”闻逆川张了张口,他曾经反驳过戚云贺,甚至质疑过自己,但如今银郞的话已然明了,他有很多事想问,但他好似又什么都不需要问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银郞看向他,等着他继续提问。 可闻逆川却止住了,自嘲地轻轻摇头,说:“没有了。” “小川,无论是神女,戚云贺,还是我,都希望你能向前看,开始全新生活,不再受困于闻府偏院,过你想过的人生。”银郞说这话的时候少有地带了些情绪。 他像一个转达的人,也像一个诉说的人。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母亲就坐在他面前,把银郞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是了,本来他也应该要离开的,他替嫁去平南王府的初衷,不过也是想伺机逃跑。 只不过这两年兜兜转转,发生了太多事情,还遇上了谈煊,将他的身体和思绪都困住了,或者说,他是心甘情愿地被困住的。 他舍不得,也放不下,在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追逐一件没有结果的事。 银郞一直观察着他的神情,最后,只见他很轻地松了一口气,说道:“小川能想明白,那我也该启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是如释重负的语气。 “等一下。”闻逆川忽然喊住了他。 “怎么?”银郞问。 “你有没有可以解情蛊的方子,”闻逆川问道,“是那种很麻烦、很复杂的……” 还没等他说完,只闻银郞很轻地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闻逆川被问得一怔,最后只能糊弄了一句:“有用。” “具体方子我现在也拿不出,不过你从书坊买的那本药典,里头夹了一种草药的种子,名叫‘百解’,能解几乎所有的蛊毒,本来是神女留给你做后手的,如若你想要给某人用,”银郞停顿了一下,接着道,“那随你吧。” 此话一出,闻逆川努力地回忆了起来:“我把这书都翻烂了,怎么就没看到呢?” “扉页有两层,你撕开就看到了。”银郞笑道。 听罢,闻逆川忍不住说道:“如此,你就不怕被别人拿走了啊?” “首先,此书用苗疆文字书写,一般人不会选择,其次嘛,百解是要养的,就算拿到了草药,不会养也没用,”银郞解释道,“书里有养殖的法子,你自己回去琢磨吧。” “不过,我还是提醒你,此药仅此一株,用了可就没了,尤其你要给某人用,也改变不了什么,只当浪费……”银郞又说。 “我自有分寸,多谢公子提醒。”闻逆川冲他点了点头。 说罢,银郞大袖一挥,说道:“你该返程了,我也要启程了。” “你要消失了?”不知怎么的,虽然只同银郞聊了一个多时辰,面对他的消失,闻逆川还是生出了几分伤感。 “我也要开始新的征途了。”银郞说道,“祝你顺利,小川。” 而后,银郞目送他离开小屋。 再次进入竹林,那不寻常的浓雾再次升腾起来,可这回,闻逆川知道那是银郞的手笔,没再感到恐惧了。 隐约间,他在雾里看到了一个人形,他朝着那人影靠近,就在这时,来了一阵风,霎时间把浓雾吹散。 那人形也显露出来了。 雾散的瞬间,他终于见到了谈煊,他就立在面前,触手可及。 第95章 不舍 “小川!”谈煊疯了一般迎面跑来。 分明只有咫尺距离,可闻逆川却感觉到他还是用了最快的速度,满脸担忧,记忆中他似乎从未在一贯淡定的谈煊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谈煊上来一把抓住闻逆川,他干燥又温暖的掌心紧紧把他的双手握住,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那颗悬着的心脏觅得一丝安定,嘴里还在喃喃:“小川、小川……” “怀玉。”闻逆川少有地喊了谈煊的小名。 “嗯。”谈煊应得很快,他对上闻逆川略微呆滞的目光。 “我刚刚绕了许久,没有寻到你,非常、非常担心……”谈煊说话的声音略微颤抖,可见他心有余悸。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闻逆川生硬地扯出一个微笑,脑子里还是方才银郞说的话,让他一见到谈煊就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好像这样说还不够,他又补了一句:“怀玉,你别担心我了。” 这话一说出来,闻逆川自己又觉察出了另一层意思。 是了,谈煊本就补该再担心他了,真正该担心的是他自己。 至于他失踪的那段时间去了哪里,谈煊没多问什么,他甚至全程闭口不谈,只是默默牵着闻逆川的手,像逃离一般地往离开竹林的方向走去。 谈煊算得没错,两人从出竹林、上马车,到最后回到王府,已经到了傍晚。 匆匆对付了晚膳,谈煊没有放他回房间,而是牵着闻逆川进了自己的屋内。 房门一关,谈煊迫不及待地把人横抱起来,不由分说地把他放到了床上,闻逆川从大雾中回来之后,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挣扎,而是任由他抱着,最后落到床边,双腿垂下。 而后,谈煊蹲了下来,抬手正欲触碰他的腿时,闻逆川才如梦初醒般地躲开,略带惊慌地说道:“你、你要用口帮我……” 如此羞耻的话,他还是没能说完整。 第185章 可谈煊的脸色却变了,只见他反应一瞬,意识过来闻逆川在说什么的时候,他竟然自嘲地笑了一声,反问道:“难道在你看来,我除了对你做那种事,就没别的什么可做了吗?” 这话把闻逆川噎住了,不知怎么的,他从竹林出来那一刻就像丢了魂似的,不受控制一般地回想着银郞说的话,以至于就连他是怎样回王府、怎样用晚膳、怎样进了谈煊的房间都没有印象。 直到谈煊把人横抱到床上,几乎无缝衔接地蹲下来的那一刻,他才反应过来,对上谈煊深不见底的眼眸,他第一反应,就是两人的苟且之事—— 毕竟,谈煊过去总是以各种理由,对他这样做。 而他每一次都是在拒绝无果之后,被迫承受,但久而久之,他好像习惯了,甚至身体会在他没意识的情况下,配合着对方。 此刻,想歪了的闻逆川一阵窘迫,赶忙找了个借口搪塞:“我、我也没想那么多,我只是看你怎么突然蹲下来了,我以为你又想……我以为,你又蛊毒发作了。”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替代的词语。 谈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垂下眼睫,伸手握住了他的腿,把裤子往上捋,那处被磕碰到流血的伤疤终于显露出来了。 此时,闻逆川腿上的伤口周围的血渍已经干涸了,上面结了一层鲜红色的血痂,但依旧很显眼,看着就知道当时被磕得有多深。 “我是看你外衣的下摆沾了血迹,而且你走回来的时候,一瘸一拐的,又不让人抱,我想你定是腿受伤了,”谈煊说话的声音没有起伏,也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只想帮你看看伤口,没想做那个。” 闻逆川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搭话。 还没等到回应,谈煊又自顾自地补了一句:“不过,你想做的话,我也可以帮你。” “我、我说我想了吗?”闻逆川这下回复得很快。 这次,谈煊少有地没有再搭话,而是拉过来一把凳子,把他受伤的那条腿放到自己的大腿上查看之后,又起身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纱块和药油,给他处理起伤口来。 两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直到谈煊主动找他说话,语气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时候磕到的?” “大雾的时候,我被绊了一下,然后磕到了一块锋利的石头上。”闻逆川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 他觉得都磕到了,纠结这些也没什么用。 “看起来很深,怕还会渗血,”谈煊垂眸端详了一下伤口,又说,“包纱块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闻逆川竟然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丝温柔,谈煊对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说一不二、权威得不可挑战了,他好像在小心翼翼地询问闻逆川的意见。 “那就包吧。”闻逆川顺势说道。 闻言,谈煊好像又略微琢磨了一下,附和道:“嗯,包起来会好些。” “没想到大人对处理伤口如此有经验。”闻逆川调侃了一句。 “上战场,免不了会受伤,时间紧迫的时候,都要自己先处理一下。”谈煊解释道。 而后,便是谈煊的指尖拉回擦过闻逆川的小腿,他鲜少出门,虽为男子,但皮肤十分细腻,也十分敏感,白皙的皮肤被粗糙的指腹摩挲几次之后,不知怎的,竟然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一旦有这样的想法冒出来,就会不受控制一般地越发强烈,就连看他看谈煊眼神,也越发不正常。 闻逆川下意识地想抽回那条小腿,可越是这样,谈煊竟然握得更紧了。 “你怎么了?”谈煊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抬眼不解地看向他。 本来他好好地处理着伤口,怎么腿一直往里缩,这还让他怎么上药。 “疼了吗?”谈煊又问。 “没……”闻逆川感觉耳根红了,他别开眼,他的身体好像在经过这长达一年的与谈煊接触之后,变得越来越不受他的控制了,好像那个中“情蛊”是他才对。 谈煊深吸一口气,探究的眼神投向他,目光游弋了许久,几乎要把整个人勾勒了一遍,从眉眼移动到耳根,最后停在了耳根—— “小川,要不……我帮你吧?” “你腿脚也不方便,我也怕压到你受伤的小腿。”谈煊又解释了一句。 但这怎么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让闻逆川的脸的刷的一下红起来了。 “我、我说什么了吗,我用不着,我平时也不经常那样,是你一直来回摸我的小腿,是你……”那句“勾引我”他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因为静下来琢磨了一下,好像还真是他自己先动的心思。 可谈煊向来就是做事比说话要先一步,他缓缓放下闻逆川的腿,再次蹲下来,抬眼说了一句“你放松一点”之后,头就埋了下去。 深夜好像下了一场大雨,让整个处在深秋的京城顺利进入了冬季。 谈煊起身出去洗漱的时候,迎面一阵风吹过来,凉飕飕的,他到底是爱干净的人,事后,不仅把自己搭打理明白了,还把累得脸连身子都不愿意移动半寸的闻逆川擦拭了一遍。 等他擦完,闻逆川均匀的呼吸声传过来,他知道,这人又睡过去了。 好像自两人认识以来,闻逆川就是这副模样,除了那张不甘服输的嘴以外,身体却不见得那样硬朗,体弱又容易困乏。 很难想象,这个一个人,如若像他之前所描述的那样,一直生活在潮湿阴冷的闻府偏院,会熬出多少毛病来。 第186章 然而,令谈煊没想到的是,他返回屋内的时候,闻逆川竟然坐起来了,只见那俊美得像画中人一般的苗疆少年,寻声转过头来,与他四目相接。 “吵醒你了吗?”谈煊率先开口。 “怀玉,我刚刚找不见你了。”闻逆川此刻的茫然,像极了在竹林里一直找不到人的谈煊。 就连闻逆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原来在睁开眼睛,发现天黑但谈煊不在身边的时候,会莫名袭来一阵惊慌的感觉。 但谈煊看见他这副样子,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了,他加快了脚步,坐在床边把人揽在怀里,说道:“你慌什么?” 闻逆川反应了一下,说:“没什么。” “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我会永远在一个你伸手就能够到我的地方,我不会走,”谈煊顿了顿,又调侃地补了一句,“我又不像你,总是那样多小心思。” 不知怎么的,知道了两人命运走向的闻逆川,听到这句话,没来由地鼻尖一酸—— 两辈子了,在他记事以来、母亲去世以后,终于有一个人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他很庆幸,终于有人容下了漂泊无依又脆弱的他,可他又很落寞,这个人会像他之前遇到过的无数人一样、成为他生命中的过客。 真的好遗憾。 见他久久没有开口,谈煊低头吻了吻他的鬓角,问:“你不相信我?” 怎么会不相信呢,在闻逆川看来,无论是好话、还是恐吓的话,谈煊这人总是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可这回,闻逆川没有直接回答,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我想大人平平安安就好。” 话音刚落,闻逆川的额头又被吻了一下,谈煊说:“那我们小川也要健健康康。” 翌日。 闻逆川根据昨日银郞给的线索,剥开了那本《药典》的扉页,果然在里头找到了一株干瘪的草药。 他翻开养殖“百解草”的那一章,看到第一句,忍不住读了出来:“性寒,喜阴,适合冬季培养……” 一抬眼,窗外又刮起了风,冬日来了呀。 好像一切都算准了似的,但越是那样顺利,闻逆川越觉得一颗心快要空掉了。 第96章 吃醋 闻逆川喊来白玥,买了不少养殖“百解草”的辅料。 那天,他翻开《药典》,把关于百解草的那一章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貌似看起来也并不难,只需避光,用水泡着,再定时放入养殖的辅料即可。 如此看下来,好像比他那“男扮女装”的丹药还要容易得多。 这么想着,门外来了身影,闻逆川赶忙把草药藏回到袖口中,而后,那熟练推门进来动作,让他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看向门外。 一半紧张,一半期待。 结果下一秒,跨进门槛的,是从给他跑腿回来的白玥。 “小川哥!”白玥莽撞地冲进来,手臂还挽着草篮子,“我都帮你买回来了,你记得要同上回去书坊的辛苦费一起给我结了。” 两人关系虽好,但两人却是“明算账”,某些时候闻逆川甚至觉得平时看起来呆呆的白玥,但一提到算银子,眼睛都亮了。 “银两方面,我何时欠过你的……”闻逆川嘟囔了一句,看向她口浅浅的篮子,心中不免疑惑,怎么才那么些东西。 “你确定都买完了?”闻逆川又问。 白玥点点头,直接把篮子从手臂上捋下来,递给他的时候,说道:“我是按照你写给我的方子买的,这里头的东西都很常见,我甚至都没跑多远,就那条常去的街,从街头走到街尾,就买全了。” “这样……”闻逆川打开盖在篮子上的布料,空出来的那只手拿起《药典》,略微清点了一下,心中大概有了个数。 他一目十行地看下来,最后停在了最后一段—— 百解草以“三冬”为一周期,只有开花时,方可入药。 “三冬一季?”白玥在一旁听着,可她却完全听不懂,抬手挠挠头,问闻逆川,“小川哥,那是什么意思呀?” 闻逆川垂着眼,目光停在那一句半晌,再次抬眸时,他心中也有了答案:“每缝三个冬季,才开一次花,而且只有在开花的时候,才能入药,起到解百毒的作用……” 按照这种说法的话,这百解草开花还具有随机性呢。 “怪不得,”闻逆川轻啧了两声,“这草药的辅料如此简单,可它的生长周期却令人琢磨不透。” “那今年不开花,是不是明年就会开呀?”白玥又问。 听到她这样问,闻逆川知道,她估计是还没理解过来,于是,又再次解释了一遍:“不是这个意思,书中的意思是百解草的生长周期拉得很长,最多会经历三个冬季,也就是说在这三年内都会有可能开花。” “啊……”闻言,白玥张大了口,她不敢相信还有如此“任性”的草药,在生长的三个冬季里,随意地选择一年开花。 “那如若有人等着这草药救命,岂不是要完了,”白玥又说,“因为你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开花。” 此话不假,这不由让闻逆川联想到,银郞所说的“谈煊没有生门”,是否就是指这个—— 莫非就算解药就摆在他的面前,也会用不上? 思及此,闻逆川的心脏没来由地狠狠抽了一下,虽说谈煊的蛊毒目前十分稳定,所谓“频繁发作”都是他想向闻逆川索取的借口罢了,可“情蛊”作为苗疆最古老的蛊术之一,其深奥和变换是很难把控的。 第187章 如今那“情蛊”还在深深地埋种在谈煊的手臂上,就犹如手掌握住了刀柄,如若那天失控了,谈煊就会瞬间陷入十分危险的局面。 “可是,小川哥,你现无病无痛的,为什么忽然要养百解草呀,而且我看你给我的方子说,那百解草开花后就要马上用了,不然凋谢下来就没有用了。”白玥一句话,把陷入的沉思的闻逆川再次唤醒。 “之前我同谈煊有过一个承诺,我替他解蛊,他放我们回苗疆。”闻逆川解释道。 不用他说后半句,白玥就已经知道那草药是给谁用的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即使谈煊食言,不放他回苗疆,他也会用母亲留给他的、这仅此一株百解草去就他。谈煊给了他很多东西,闻逆川想,这是他唯一能替谈煊做的了。 这像是他的使命,也是本能。 白玥不懂养草药,只是匆匆放下东西就离开了,闻逆川把草药从袖口中取出来,用小盒子装了水,把它泡进去,放在房内一个隐秘且阴冷的角落。 他不知道这株百解草会什么时候开花,或许是这个冬天,又或者是一年、两年以后。 他更加无法确定,如若时间拖得更久,自己是否还能如当初那般从王府毅然决然地离开。 时间和谈煊的温柔在一点点消磨他的意志,他总会没来由地产生一些错觉,以为一切都会风平浪静,自己和谈煊也会如此相安无事下去。 可转念一想,闻逆川又觉得这种想法太过天真。 先抛开那所谓的“死局”不说,谈煊作为如此瞩目的存在,又怎能永远同他这般苟且,不留子嗣呢。 谈煊可以对他很好,在他面前也可以藏起狠厉的一面,对他永远温柔,可这并不代表现实存在的问题会消失。 或许有一天,闻逆川想,谈煊也会对看久的这张脸生厌,难道非要等到那时才舍得走吗,那该有多被动。 可闻逆川又记起来谈煊的承诺,他说他不会纳妾,他还说仅此一人,少年信誓旦旦,里头当真没有半分心虚吗。 这么想着,闻逆川看着那泡在水里,像豆芽一样细细一根的百解草,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既想让草药快些长起来,又不想让它这么快长起来。 京城入冬,腊月很快就来了。 某天清晨,闻逆川扶着酸软的腰,站在窗前,忽然一阵凉风拂面,一片冰凉的雪花呼到了他的脸上。 他鼻子迎着风口,一阵酸感袭来,他打了个喷嚏。 原来天气那样冷了啊,算起来,那是他在王府过的第三个冬天。 闻逆川知道中原人会过年,还有许多有意思的习俗,可这些他几乎都没有经历过。 前些年谈煊几乎都在边疆打仗,王爷不在家,平南王府自然就没什么过年的气氛。 恰逢今年谈煊也在,仕途又顺畅,王府开支宽裕,也不知哪个阿嫲提的主意,趁着给谈煊戴发冠的间隙,多嘴了一句:“王爷,今年王府可还操办过年那些东西?” “过年”二字,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回荡在谈煊耳畔了。 他对所谓过年的最近一次记忆,约莫十年前那还是被养在太后膝下某一年,所以,如此之久,谈煊对过年这事儿也没什么执念了。 不过,他也不是个爱扫兴的王爷,顺着问道:“平时怎样办的?” “回王爷,您出征在外的年份,奴们都不敢办。”阿嫲如实回答。 说来也是,自家王爷还在外头打仗呢,生死未卜,他们自然不敢大办。 “如此……”谈煊薄唇微启。 恰逢那阿嫲只是把话说了一半,后半句现在才开口:“不过……” 两人的声音撞到了一起,两人又同时不说了。 “你说。”谈煊让她先说了。 “您出征那些年,闻公子也未曾过年,都呆在偏院里。”那阿嫲说道。 这话倒是说到了谈煊感兴趣的地方,只见铜镜里映照出来的俊美少年,原本那冷峻的脸上终于划过了一丝松动,眉梢一挑,问:“他不过年,也不上街,成天呆在院子里做什么?” “奴……不知。”阿嫲哪里知道,她又不是天天围着闻逆川转悠。 闻言,谈煊一抬手,示意可以了,不需要再整理了,站起来的时候,说了一句:“那今年就办吧。” “按照最热闹的来。”他又补了一句。 年二八。 清晨,闻逆川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谈笑声吵醒的,打开房门,发现那些个侍女阿嫲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扫卫生,而后,往窗上贴了红色镂空的纸,负责养花的阿嫲也勤快了起来,一眼望过去,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在忙碌,甚至连柱子都不放过,被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上了鲜色的绸带。 闻逆川看不懂这些,可他心中却没来由地飘过一个想法—— 他上一次见如此大阵仗,还是他替嫁那回……再结合这些天,王府上下瞒着他,都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密谋什么。 莫非,谈煊就这般迫不及待地要迎娶新人了?! 是了,定是这样的。 思及此,闻逆川心中没来由地涌上来一股怒火,前些时日他还在琢磨如何养好百解草替他解读呢,敢情这人的心思,都落在了这些地方。 于是,被气昏了头的闻逆川踏着笃定的脚步,找谈煊算账去了。 恰逢这些天,临近年关,谈煊很早就从军营回来了,在书房忙着,闻逆川一去就把人逮了个正着。 第188章 此时的谈煊正在同赵勇交代什么,闻逆川就这么径直闯进来了,甚至没有敲门。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到了闻逆川的身上,谈煊说话的声音也戛然而止,目光完全被他吸引了过去。 面对闻逆川的闯入,谈煊不恼,反倒主动迎了上去:“小川睡醒啦?” 说着,他伸手就像揽上他的腰间。 谁料,他的手被闻逆川无情地拍落,说话的语气也冷到了极点:“新人什么时候来,那人来了,我便走。” 谈煊被他问得一懵,他先是想从闻逆川的脸上找到答案,未果,又看向赵勇,谁料赵勇也是满脸的疑惑。 “小川,你在说什么呢?”谈煊见他正在气头上,于是小心地开口。 “我说,你要迎娶新人,何必联合整个王府的人一起瞒着我,”闻逆川顿了顿,又气鼓鼓地补了一句,“你以为我会很在乎吗,哼。” 第97章 草药 闻逆川生气特别容易上脸,说一句话,双颊就微微泛红了。 谈煊还是头一回见他这副模样。 短暂的反应了几秒,而后,他缓缓转过去看赵勇,问了一句:“府上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传闻吗?” 赵勇也被问得一懵,他咽了咽喉咙,看了身旁的闻逆川一眼之后,视线又再次回到谈煊的身上。 “回将军,”赵勇停顿一瞬,“末将不知……” 话虽然已经回答了,可沉默的时候,赵勇还在拼命地回忆,到底这么大胆子,乱传将军和公子的事。 “知道了,”谈煊看向赵勇,“你先出去吧。” 闻言,赵勇如蒙大赦,脚步走得比平常还要快些。 赵勇一走,书房就只剩下谈煊和闻逆川两人了。 谈煊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手就像牵闻逆川,谁料,闻逆川躲开了。 可谈煊执意要牵住他,最后他还是没能躲掉,手背贴住了谈煊干燥温热的掌心。 “小川,你是从哪里听了什么传闻吗?”谈煊试探着问道。 “这种事难道还要听人说我才会明白,那未免也太蠢了吧,”闻逆川闭了闭眼,又说,“这几日王府里头的人就没消停过,清扫、布置,还都用的红色,上回这般,还是三年前我刚来的时候,若不是大人要准备迎娶新人,何必如此?” 原来如此。 谈煊听完,忽然噗嗤一笑,是被他气笑的,他没想到以前从来不会在意、过问王府任何事情的闻逆川,居然对这些所谓“风吹草动”如此上心了。 不过,谈煊又猛然记起来,闻逆川不是中原人,在闻府的时候常年住在偏院,来了平南王府的头两年又没见过如此阵仗,不理解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他牵住闻逆川的手握紧了几分,还拉着他往自己的怀里靠近,提醒道:“这不是要过年了吗。” “什、什么……”闻逆川张了张口。 那种尴尬、不安的神色巧妙地从谈煊的脸上转到了闻逆川的脸上。 闻逆川忽然想到了什么,反驳道:“过年吗……以前也不这样的。” “以前我不在,所以王府就没操办,今年不同,我在府上,军中职位又稳定下来了,而且你也都还顺利,所以就想着办热闹些。”谈煊解释道。 “当真如此?”闻逆川的语气半信半疑,可其实在谈煊开口解释的时候,他已经为自己今日鲁莽闯入书房而懊悔了。 到底不应该这样冲动,反正两天几乎每晚都会睡在一起,还不如晚上再问他,现在这般,还让赵勇看到了,怪尴尬的。 可不知怎么的,闻逆川当时就是气昏了头,没想太多就来了。 见他这副表情,谈煊苦笑不得,但语气仍旧温柔,就像哄着孩童一般地耐心说道:“小川,我何时骗过你……再说了,如若是迎娶新人,定是会有礼物送出去,那你这几天可见过大箱子抬走,而且成亲贴的是‘喜’,如今贴的是‘福’,这哪能一样呢。” 这番话下来,闻逆川的疑心也被彻底打消,如今他反倒觉得自己像个容易吃醋还蛮不讲理的人一样,谈煊还在聊着公务,就这么闯进来打断。 两人的处境一时反转了过来,闻逆川心虚得眼神躲闪。 谈煊倒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反倒安抚他说:“这一年下来,王府的人多有辛苦,先前我不在府上,如今我在了,又赶上过年,所以还弄了些游戏玩。” “什么游戏?”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话让闻逆川期待了好几天。 然而,他每天醒来第一件事,还是蹲在那个养有百解草的角落,看着里头的草药。 头几天还没见什么变化,惹得闻逆川特意去翻了《药典》,看来看去也没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他想,不开花不要紧,可别把草药养死了。 初一。 今日起来一看,发现根长出来了,漂浮在水中,如“豆芽菜”一样的叶子,也浮出了水面。 “长根了呀。”闻逆川嘴上嘟囔着,却已经把盒子捧在手上,眼睛平视水面,那株草药就像一个若不经风的人,在水中一浮一沉,叶子依旧是那种偏黄的颜色,一点儿也不像是刚发芽的样子。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被他仍在桌面上的《药典》,嘴里念念有词:“是这样养的呀,怎么看起来蔫了吧唧的。” 就在这时,屋外头来了人,看那影子的身高就知道是填谈煊,没有一点儿防备的闻逆川吓得手一抖,从盒子里头洒出来一摊水。 第189章 他记得抱着盒子扫视了一圈,记得团团转,正欲把它藏到桌底,谁料这个时候,久久不见他回应的谈煊已经推门进来了。 就这样,进来的谈煊与捧着盒子的闻逆川四目相接。 闻逆川紧张得眨巴了几下眼睛,视线先在谈煊脸上游弋了一会儿,在确定对方的想法,而后又顺着往下看,最后停在了对方的手上。 谈煊的手里竟然也捧着一个盒子,还是红色的。 “大、大人……”闻逆川张了张口。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谈煊蹙了蹙眉,视线落到了他手中捧着的东西上,“你怎样还在房里养黄豆芽啊?” 闻逆川:“……” 他垂眼一看,发现还真挺像黄豆芽的。 “我、我养着玩儿的,”闻逆川说着,小心地把盒子放平在桌面上,又说,“大人怎么来了。” “今日是初一啊,新年的第一天,我便来给你送点东西,”谈煊说着,也把箱子放到了桌面上,“人都在外头玩投壶,你怎么不出去。” 原来今天已经到初一了,闻逆川的脸上划过一丝惊讶,这些天竟然过得那样快。 还没等他说话,谈煊却主动冲他眼神示意,说:“小川,你就不打开看看这里头是什么吗?” 闻逆川怔了怔,于是顺着他的意思,用手轻轻掰开了扣子,箱子一开,映入眼帘的,竟然满满当当的一箱银子。 “这、这是……”银子反光映照在闻逆川的瞳仁里,他茫然地转头看向谈煊。 “过年的话,我们中原人是会送银子的。”谈煊很自然地说道。 “给这么多?”闻逆川垂眼看向那箱子,略微数了一下,都被吓了一跳。 “嗯,不错,”谈煊回答道,“关系越好,就给得越多……难道小川觉得我们关系不好吗?” “没、没、没有,我们关系可好了。”闻逆川拿起一块在手中把玩了两下,而后又小心地放回去,还不忘把箱的盖子带上了。 原来真的会“天上掉银子”,虽不知这是中原地区的什么习俗,可银子都到手了,他自然会笑纳。 “满意吗?”谈煊见他笑纳的样子,挑了挑眉。 “满意。” “那小川也送我点儿东西?”谈煊继续说道。 这下可好,拿别人手短,闻逆川竟然什么都没给谈煊准备,只得尴尬地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当他还在琢磨,要送什么给谈煊的时候,谁料,下一秒,谈煊就这么径直地端起了他养百解草的盒子,说道:“小川如果还没想到的话,要不就把这黄豆芽送给我吧?” 这怎么行! 闻逆川吓得瞳仁都震颤了一下,他正欲伸手把那盒子夺回来,谁料,谈煊竟然往后躲了躲,说:“怎么,小川舍不得这黄豆芽啊?” 闻逆川差点儿脱口而出说了一句“是”,可一想到谈煊刚送了他一大箱银子,他的态度又瞬间软了下来,周旋了起来:“这东西太过平常,送给大人到底是失礼了,要不这样,大人先还给我,我回头再给大人送点儿别的。” “虽然平常,但那是小川自己养的,自然就有意义,”谈煊却不以为然,继续捧着那盒子不撒手,“如若我就要这个了,小川给我吗?” “大人,我……”闻逆川不敢多透露那是什么,可他发现,越是迟疑,谈煊好像越想要一样。 “我还是送大人别的东西吧?”闻逆川再次伸手要把那盒子夺回来。 这一回,手刚伸过去,手腕就被谈煊空出来的那只手捏住了。 “我就要这个了,小川就送我吧,好不好?”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可谈煊已经把东西抱在怀里了。 不仅如此,两人争抢的过程中,盒子里还溢出来不少水,在谈煊的前胸留下了一片小水渍。 闻逆川还在琢磨怎么拿回来的时候,谈煊却牵着他往外走了,一出门,谈煊把盒子交给了一个阿嫲,嘱咐她放到自己的房内,而后拉着闻逆川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闻逆川看着阿嫲远去的背影,心急如焚,可身子却被谈煊拉着走,边走谈煊边说道:“之前你不是对我们过年玩的游戏感兴趣吗,现在带你去。” 闻逆川三步一回头,最后直到他看不见那阿嫲了,心如死灰,只能把视线收回去。 当晚。 闻逆川少见地主动去谈煊的房里找他。 谈煊一开门,见是他之后,眼前闪过一丝惊喜,毕竟,平日里闻逆川都是要他亲自去绑过来的,怎么今天这样主动。 闻逆川一进门就东张西望了起来,但看了一圈,没找到那盒子。 可谈煊已经把人拉到了床边,无奈之下,他只好先配合着躺下了。 谈煊从后背抱着了他,下巴抵在他的脖颈处,犹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地吻了一下,而后痴痴地说道:“今天怎么主动来了。” 闻逆川被他弄得一阵发痒,随便扯了个谎,说道:“晚上冷,大人这儿比较暖和。” “这几天都冷的,”谈煊好像对他的回答还比较满意,“小川都过来睡吧。” 说完,他把人翻转过来,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两个时辰后。 天边蒙蒙亮,谈煊已经睡过去了,这时,闻逆川忽然睁开眼,忍着腰部明显的酸胀感,缓缓坐起来。 而后,小心翼翼地跨过谈煊下床去了。 第190章 他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瞧了一眼床上的少年,只见谈煊平稳地呼吸着,睡得很安静。 还好,他没有被弄醒。 闻逆川顾不上找外袍,慌乱地在谈煊房内搜寻了起来,特别是边边角角的地方。 毕竟,根据书上记载,这草药“娇贵”得很,一不小心就养死了,尤其不能放在阳光下曝晒。 可找了半天,他依旧没有找到。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身后洒下来一阵阴影,他心下一沉,还没等他回过头来,低沉又冰冷的声音先一步从身后传来了—— “你在找什么,”谈煊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小川?” 第98章 前夕 “小川,你在找什么呢,这样着急。”谈煊不知何时立在了他的身后,犹如一座高山,堵住了他逃跑的路。 闻逆川翻找的动作一顿,一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已经顾不及回忆谈煊到底是什么时候醒过来、又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在翻东西、最后站在他身后的了。 此刻的闻逆川只想赶紧扯一个借口,好稳住身后如猛兽一般的人。 见他依旧背对自己,一动不动,谈煊薄唇微启,说道:“闻逆川,你转过来看着我。” 这话听起来像商量,其实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闻逆川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缓缓站起来,然后转过身去,与身后的人四目相接—— 此时屋外天边刚刚破晓,微弱的光透过窗纱间隙透进来了一些,打在谈煊的脸上,明暗交杂,让人看不清神情。 少年还是一如既往的挺拔,光是站在那里,甚至不需要多说一句话,就有着天然的压迫感。 唯独乌黑明亮的眼眸里,还隐隐透出了疑惑和探究,好似还夹杂了一丝温柔。 可当他一开口,温柔也被吹散了,是没有起伏的、冰冷的语调:“闻逆川,说句话。” 闻逆川抿了抿干涩的唇,他本来已想好了一个谎言,可不知怎么的,当谈煊站在他面前,用这样探究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他又本能地要说出真相:“大人,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在找东西。” “你找什么?”谈煊问。 “清晨时候你来我房内给我拿箱银子的时候,还从我这儿顺走了一个盒子,”闻逆川略加停顿,话已经说到一半了,不可能再有后悔的余地,于是,他又把话补全,“那里头养着很特别的草药,我想找回来。” 闻言,谈煊明显反应了一会儿,但并不是在回忆那盒子,而是在回忆那盒子里头所谓“特别”草药的模样—— 这、这不是豆芽菜吗? 不解之余,谈煊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心脏一抽,他下意识抬手捂了捂胸口,连说话的嗓音都变得沙哑了一些,他说::“所以,你昨夜这样主动,就是为了找那东西?” 闻逆川已经不敢看他了,他想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再用谎言去掩盖谎言,于是,他如实回答道:“是。” 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谈煊没来由地倒抽了一口气,所以,那些欢愉、动情、难舍难分都是带着目的的,这让他不由想到过去的许多事,似乎每一次闻逆川主动找他的时候,都是有求于他,亦或是别的事。 绝对不是专门为了想见他。 谈煊心下一沉,好像一直支撑着他的某一根关键的弦断掉了一样,快两年过去了,这个他给予无限信任和爱护的人,那颗心终究还是没办法捂热。 他可以给闻逆川任何想要的东西,但他不能认识闻逆川欺骗他、利用他,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去试探他的底线。 难道他的喜欢就那样“不值钱”吗。 是了,谈煊又记起他曾经把人绑在床上、限制他在房间内、不让他出门的那些时日,或许闻逆川对自己有过情谊,可也随着他日渐强烈而疯狂的占有欲,被消磨殆尽了。 “那草药……”谈煊像是吊着一口气一般说话,“是做什么的?” “大人,此药名叫百解,是给你解蛊的,”闻逆川继续如实相告,又不忘提醒了一句,“大人可还记得你我之前的承诺。” “记得……”谈煊垂下肩膀,看他的目光也带着惨淡,“没想到,你真的找到拿解药了。” “此药在一般情况下,能解几乎所有来自苗疆的蛊毒,可能不能解大人的那种独特的……”闻逆川想到那是“龙阳之蛊”顿时停下来一瞬,而后又继续接上,“这还另说。” “但此药无毒,大人可以放心尝试。”闻逆川又说。 “你对我解蛊这件事,倒是很上心。”谈煊语气很淡地说了一句。 可他知道,所谓“上心”,也不过是因为两人之前承诺过,如若替他解开蛊毒,就会放闻逆川回苗疆,说到底,在谈煊看来,闻逆川不过是想离开这里罢了。 然而,闻逆川似乎没有听出弦外之音,而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虽然大人的蛊毒目前尚且稳定,但情蛊作为苗疆最古老的一种巫术之一,其奥妙之高深、危害之深远,一日还存在大人的体内,那大人扔无法安心,只有把它彻底解开,大人才能高枕无忧。” 听完这句话,谈煊没在搭话了,而是默默转身,精准地翻找出某个带锁的抽屉,一拉开,里头正放着那小盒子。 他把盒子取出来,交还给闻逆川,说:“你要养,便拿回去继续养吧。” 第191章 闻逆川接过盒子,打开查看一下,发现谈煊竟然把水都倒掉了,只留下这百解草,本来就没什么生命力,如今彻底蔫了。 情急之下,闻逆川请求回房照料草药,只见谈煊闭着双眼,口唇也紧紧闭着,再加上他肤色本就属冷白那一挂的,某个角度看过去,就像石雕一般。 在闻逆川再次开口询问之时,谈煊一挥袖子,说:“去吧。” 今日是年初二。 白玥跟她关系最好的那个阿嫲上街去了,还带回来一堆没什么用但却很有意思的东西。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闻逆川,于是约莫中午时分,就来串门找他。 此时,闻逆川刚把百解草重新泡回水里,还根据《药典》的指引,捣鼓了半天,加了一些辅料,又修剪了一下腐烂的根。 看起来简单的活儿,竟然一下就过去快两个时辰了。 等白玥推门而入的时候,闻逆川才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小川哥,”白玥兴冲冲地进门,框的一下往他桌面上堆起来一座小山,“你别说,中原人过年可真有意思,之前我们在闻府,被关在偏院,都没怎么玩儿过。” 闻逆川先是看了一眼被她震地水面泛起波澜的盒子,然后又把盒子挪动了半寸,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今天又出去了?” “对,我还给你买了很多东西,你看这个,”说着,白玥拿起一个像燕子形状的纸鸢,“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还没等闻逆川回答,白玥兴奋地先说了:“是纸鸢!阿嫲还教我怎么玩儿了,回头我们一起在王府里头也能放。” 听闻如此,闻逆川蹙了蹙眉,小声训斥道:“你出去玩就算了,还想再王府胡闹。” “但如果你跟我们一起玩儿的话,我想王爷也不会说什么……他昨天不是陪着他去投壶了吗,你一直没投中,他还在一旁干着急了很久呢,都想要把那壶捧到你跟前了。”白玥说道。 “那是昨天。”闻逆川轻叹了一口气。 今天不一样了,因为就在方才,他同谈煊产生了矛盾。 白玥听不出言外之意,只以为她的小川哥因为养百解草的事发愁,于是,她随口问了一句:“小川哥,你是担心那草药长不起来吗?” “有一点吧。”闻逆川又看了看那盒子。 “可是……”白玥眼珠子转溜了半圈,说,“长起来了也不一定今年开花,与其担心这个,不如先好好过年。” 闻逆川自嘲地笑了一声,这个道理连算不上聪明的白玥都知道,可他偏偏却还在纠结。 那日之后,谈煊都没来找过他。 而且不知是他有意想回避还是怎样,闻逆川发现他这几日好像越来越忙了,先是一整天呆在书房,而后到后来,几乎每天都会出去一趟。 许是去军营去了。 立春之后,京城就没再下过雪了。 眼看天气逐渐转暖,闻逆川放在角落里养着的草药却依旧没什么动静,许是今年不会开花了吧。 这么想着,不知怎的,他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元宵。 闻逆川虽没什么过年的经验,但他是知道元宵是要团聚的,可偏偏那一日,谈煊竟然出去了,一整天都不见人。 原本热闹的春节转眼间到了最后一天,王府里头还是张灯结彩,阿嫲和侍女们也都有说有笑,可闻逆川却觉得不知是从哪天开始,氛围就变得不一样了。 当晚,闻逆川自己一人用完晚膳,默默地回到房内,看了会儿书,困意上来之时,他便躺下休息了。 也不知过去多久。 忽然,他的门被人粗暴的推开,他从床上惊醒,坐起来的时候,对焦清晰之后才发现,那是谈煊。 只不过是醉醺醺的谈煊,他带着一身寒气从外头回来,眼睛周围红了一圈,委屈得就像没讨到吃食的狼狗。 “大人,你、怎么……”闻逆川还没说完,就被人推回了床上。 谈煊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同之前温柔的吮吸不同,这次谈煊吻得十分粗暴,比起亲吻,更像是掠夺,似乎打定决心要在对方身上留下印记一般。 这还不够,谈煊像一个饿了许久终于找到了食物的野狼一般,手不停地在闻逆川的身体摩挲,不断地激惹他最敏感的地方。 “大人,怀玉,你不要……”反抗被置若罔闻,换来的是更加猛烈的侵蚀。 “你不许、不许拒绝我。”谈煊空出来说了一句,又再次把人禁锢得无处可逃。 闻逆川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昏睡过去的,只是醒过来的时候,谈煊坐在他的身旁,如痴一般地看着他的面容。 见人醒过来之后,反应了一瞬,说了一句:“醒了。” “大人。”闻逆川声音沙哑。 “昨夜军营来了重要的信使,所以没回来,”谈煊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川,你还吃汤圆吗?” “现在没有了吧。”闻逆川说话的语气很弱,主要是累的。 “我去给你做就有了。”谈煊说着,下床随便披了一件外衣,正欲转身出去,又折回来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说:“等着。” 谈煊走后,闻逆川缓了一会儿,才从床上坐起来,他忍不住想,莫非谈煊气已经消下去了,没想明白之时,他看向窗外,原来已经快天亮了。 收回视线之余,他无意中瞥见了某个角落—— 第192章 那个被小盒子装着的漂浮起来的百解草,已经开出了一朵白色的花了。 第99章 转折 闻逆川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吃到的第一碗汤圆,是谈煊亲手做的。 但令他更没想到的是,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百解草竟然长成了百解花。 他按照《药典》的指示,剪断了根和叶,只留下了花朵的部分,把他收敛到了袖口里。 做完这一切,谈煊也端着热腾腾的汤圆回来了。 见闻逆川已经醒过来,还坐在圆桌前安静地等着,苗疆少年一头黑发,散落在肩下,垂着眼看着花花绿绿的刺绣桌布发呆。 这一幕让谈煊不由心头一颤,他最受不了闻逆川这样乖巧的模样,看起来好像可以轻而易举就把人抱住,锁在怀里。 见到外头来了脚步声,闻逆川也顺势抬眼,看了过去。 “怎么不再睡一会儿,昨晚这么累,”谈煊说着,已经把冒着烟的汤圆平放到他的跟前,“是饿了吧。” 闻逆川垂眸看着里头的个头挺大的汤圆,每一颗都很饱满,汤底是淡黄色的,闻着味道像是生姜熬成的汤汁。 闻逆川用连汤带汤圆舀起来一勺子,正欲放入口中,又再次抬眼看向谈煊,说道:“怀玉,今天不是元宵了。” “谁说不是元宵就不能吃汤圆了。”谈煊说着,坐到了他的对面,“以后什么时候想吃,都可以吃。” “你还给我做吗?”闻逆川没来由地多问了一句,说出口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清楚,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几乎是无意识的。 谈煊略微停顿,似乎对他这么问也有些意外,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给你做。” 听到回答,闻逆川感受到的竟然不是心头一暖,反倒是鼻尖一酸。 上辈子,除了早逝的母亲以外,他觉得所有人都辜负了自己,而此刻,他却觉得自己辜负了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谈煊见他愣着不动,温柔地催促了一声:“还不快吃,再不吃该凉了。” 闻逆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看一眼便少一眼,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开口,说道:“怀玉,你知道吗,我其实活过两次了,这是我第二次了,上一回我没遇上你,过得非常不好。” 闻言,谈煊先是一怔,而后眼前闪过一丝疑惑,沉默了半晌,但并没有反应很大,语气还是如方才一般耐心,他说:“嗯,知道了。” 谈煊这样平常的反应,反倒让闻逆川感到不可思议了,他脱口而出的反问:“你相信?” “你这么说,我便这样相信,”谈煊说道,“但无论怎样,以后的日子,我们好好过就行……” 谈煊还没说完,闻逆川忽然打断了他—— “怀玉。” 他冷不丁地喊了谈煊一声。 “怎么?”谈煊的眸子锁在了他的身上,闻逆川今天醒过来之后,变得十分反常,这让他不得不留个心眼,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洞察出讯息来。 “你以前喜欢过别的男子吗?”闻逆川问道。 如说方才闻逆川说的话虽然怪,但两人尚且有来有回地聊着,如今这么一问,彻底把谈煊问不自在了。 这个问题似乎让周围空气都冷却了下来,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最后,还是谈煊先没撑住,回答了他:“没有过。” “所以,如果没有遇见我,你其实也会过正常生活的,娶妻生子,就像寻常的皇室贵族一般……”闻逆川语气淡淡的,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看谈煊了,像在自言自语。 可闻言的谈煊,脸上却染上了愠色,连说话的语气都冷了下来:“小川,我说过了,我不会纳妾,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但大人这般,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有许多不利于大人的传闻,你在这京中还如何待下去?”闻逆川反驳道。 “待不下去就去北面,再不济就出去带兵,总有一个可以呆住的地方,何必为了所谓‘合群’,而去做违心的事情。”谈煊说话的语气异常笃定,就像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 “那你父母呢,你若无子嗣,你又如何向他们交代?”闻逆川说道最后,略带哽咽。 他越发感觉说这些话并不是在说服谈煊,而是在说服自己,因为他舍不得,他太舍不得了,他想说服自己留下来。 “我父母只让我保家卫国,从未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至少在他们去世的时候,都没有说过……不是所有人都要留下子嗣,我以前也没喜欢过别的男子,但是小川啊,你是男子我便喜欢男子,你是女子我便喜欢女子,我喜欢的是你,与你是什么没有关系。”谈煊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弱。 “喜欢”二字还是头一回这样明晃晃地从他口中说出来,他从未对别人袒露过真心,闻逆川是第一个,也会是唯一一个。 说完,谈煊似乎变得很疲惫,他缓缓起身,撂下一句“你慢慢吃”之后,转身便出去了。 闻逆川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回过神来的时候,碗里的汤圆已经不热了。 又过了三日。 解蛊并非只用药,还要施针,闻逆川让白玥跑了几趟,才买到合适的银针, 根据药典的记载,百解花从采摘到入药前后不能超过十日,闻逆川就这么捧着这段小白花,过一日算一日地数着,直到最后熬不过了,百解花边角开始出现黑色的、像烧焦一般的凋谢痕迹,他知道,不能再拖了。 第193章 于是,他把花被捣成了药粉,原本趴在掌心上的一朵花,最后只剩下一抹淡黄色的粉末。 入夜。 闻逆川前去敲响了谈煊的房门,后被守在门口的侍卫告知,王爷在书房。 反正还有还有几日的闲余,正当闻逆川要回房的时候,结果一转身,他要找的人,就立在他的身后。 “大人?”闻逆川有些惊讶。 原本说在书房的人,竟然一声不吭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正好处理完事情就回来了,本来也想去找你的,”谈煊看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在他手中的篮子上,“这是什么?” “前些天惹大人不高兴了,特地来道歉的,给大人做了炖汤。”闻逆川说道。 闻言,谈煊又惊又喜,三步并做两步地上了台阶,拉着他就进房里去了。 房门一关,他就迫不及待地接过篮子。 篮子一开,里头放着一个炖盅,闻逆川从容地从里头拿出茶壶,递给了谈煊:“大人尝尝。” 若是旁人给什么吃的,谈煊都会格外小心,但当眼前站着的人是闻逆川的时候,谈煊只是略微迟疑后就接过了炖盅。 掀开盖子,里头是一只乳鸽,谈煊凑过去闻了一下,就像普通炖汤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这让谈煊放下了戒备,再说了,闻逆川就算心里对他的感情算不上喜欢,也不至于给人下毒的。 于是,他端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很快,一碗汤全到肚子里去了。 谈煊本来以为闻逆川会在他喝完汤之后就离开,谁料,他竟然没有,而是一直安静地坐在他身旁,幽幽地看着他,好像在观察什么。 “小川今晚留下来吗?”谈煊主动伸手去牵他。 闻逆川没有反抗,而是很轻地应了一声之后,说:“当然,今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句话很难不让谈煊想歪,于是他勾了勾唇角,少年笑起来的模样,就像早春的太阳的一样温暖,他说:“好,小川对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本来以为是调情的话,没想到闻逆川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三年前,我到王府来,你虽然不在,但王府上下都待我不错,从未有过轻慢,后来,你又回来了,我感觉日子好像真的越来越好了,每天起来有早膳,有人关心,也有人把我喜欢的东西记住……”闻逆川喘了口气,停顿了一下。 “但是你知道的,如今所谓美好不堪一击,你的身边也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 这句话刚说完,谈煊就忍不住打断他,谁料,他无力地张了张口,发现喉咙就像被锁住一样,发不出声音,只能沙哑且艰难地蹦出几个字:“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而后,谈煊觉得身体都快撑不起来了,虽然坐着,但腰板根本使不上力气来。 “药效要上来了。”闻逆川淡淡地说了一句。 谈煊痛苦地穿着粗气,好像没一次呼吸都是在窒息的边缘试探,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他无比信任的闻逆川—— 然而,这个人再一次欺骗了他,也不知道给他吃了什么! 为什么闻逆川的心就这么难捂热,为什么他所有的真心都付诸东流,闻逆川是恨自己吗,还是说闻逆川他根本不在意…… 意识逐渐出走,谈煊已经的眼皮重如千斤,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可他凭着意志还在坚持,他张着嘴,他太想说话了,他想呼救。 下一秒,闻逆川站了起来,直接给他后颈来了一掌,这一下就像是抽走了谈煊最后一丝力气,最后,他无力地倒在了地上,但小腿仍然在不自觉地抽搐着。 闭眼之前,看见闻逆川也蹲下来了,在他耳边很低沉地说了一句:“怀玉,睡一觉就好了。” 这句话结束后,谈煊也随之失去了意识。 闻逆川吃力地把人扶到床上,打开针包,开始施针。 十二个时辰一晃而过,屋外由天暗转天明,又再次进入黑夜,到最后,闻逆川几乎是吊着一口仙气在给谈煊治疗。 直到少年的手臂上,那个血色的脉络红痕被彻底抹除,变成了一摊淤血凝滞在那里。 闻逆川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的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谈煊一日没见出屋子,屋外站了不少人,闻逆川推门而出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人是赵勇。 赵勇见他面色煞白,摇摇欲坠,赶忙上去扶他。 但身旁的小身板先一步扶住了,一看竟然是白玥,白玥冲闻逆川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一切准备妥当。 “将军他……”赵勇正欲询问。 闻逆川抢先一步告知:“将军蛊毒已解,睡三日就会起来。” 闻言的赵勇先是怔了一下,而后震惊从瞳仁中透出来—— “闻公子,你是说、说将军的……”他震惊得说话的时候嘴唇在微微发颤。 “蛊毒已解,”闻逆川气若游丝,又重复了一遍,“我与大人先前承诺理应兑现。” 赵勇把其他侍者都遣散,只剩下两人的时候,才不徐不疾地对闻逆川说道:“闻公子,兑现也该要让将军先醒过来再说吧。” 闻逆川也不慌,直接从腰间掏出了那块绿得发亮的翡翠玉佩,伸到了赵勇的跟前,语气虽虚弱,但语气笃定:“认得这是什么吗,那是大人的意思,速速放行。” 第194章 赵勇光是一眼,就被吓得不轻,那可是谈煊贴身所戴的玉佩,怎地还到这个闻公子的手里了。 见玉如见人,赵勇没了方才的气焰,冲他低了低头,可嘴上还是强力劝说:“公子,真的不等将军他……” “放行。”闻逆川言简意赅。 赵勇最终拗不过他,便把他和白玥两人放走了。 闻逆川攥着玉佩,一路畅通无阻,无一门、无一人敢拦他,直到最后从侧门踏出了王府。 他回头瞧了一眼,王府还是同三年前他来的时候一样,可终究这里不可能成为他的家,他会离开,也必须离开。 白玥打点好的车夫也是个苗疆人,他在道路的尽头等着两人。 两人一上车,便驱车往出城的方向驶去。 朝阳从天边冒出了一个弧度,周围的一切也渐渐明亮了起来。 闻逆川坐在车里摇摇晃晃,白玥在一旁闭眼小憩,此刻,马车早已出城了,然而,离京城越远,回忆却越发猛烈地涌上心头,细细密密地把他的思绪包围—— 闻逆川闭了闭眼,一帧帧画面如走马一样闪过,那个带他在草原驰骋的少年,那个一身红衣坐在莲花池边等他的少年,那个小心翼翼把玉佩送给他的少年……全都是谈煊,只有谈煊。 可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了。 或许谈煊对他的喜欢受到了“龙阳之蛊”的影响,但他亲手解开了那蛊。 他想,今日之后,谈煊会回归到过去正常的轨迹,会娶妻,会生子,会喜欢上别人,也会把他忘记。 可他本来就不该出现的。 无论谈煊之后是想银郞和戚云贺说的那样英年早逝,还是像没遇见过他一样过上平静又安宁的生活,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这段本来就因偶然而开始的感情,也终于落幕。 闻逆川从袖口掏出玉佩再多看了一眼,忍不住口中喃喃:“怀玉啊。” 这样小声的呢喃竟然惊喜了白玥,她揉了揉眼,茫然地看向闻逆川,直接闻逆川递过来一块玉佩,说道:“白玥,你帮我收起来吧。” “哦。”白玥不明所以地接过玉佩,收纳进了包袱里头。 回头看时,闻逆川发现原来已经出城有一段路了,京城的大门变成了一个很模糊的点。 三日后。 像被卸了一身筋骨的谈煊从床上醒过来,他缓缓睁开双眼,发现床旁竟然围了一圈的人。 顿时,三日前那晚的回忆涌入脑海,他下意识就在人群中搜寻某人的身影,结果发现他不在。 谈煊张了张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川、小川……” 说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捋起衣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果然,前臂缠着一层绷带。 他二话不说扯掉绷带,发现里头种下“情蛊”的筋脉已经被抽离了,只剩下一团淤血,等淤血散去,就能恢复如初。 霎时间,谈煊全都明白过来了,他着急忙慌地起身,正想追出门去,谁料,身体还是太虚弱了,又摔回到了床上,手肘还膈到了什么东西。 他烦躁地翻出来一看,发现竟然是一把折扇。 这折扇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他随手翻开扇子,冲着他的那一面,写了一行字,字不大,但足够醒目。 这字他认得,是闻逆川写的—— “山川路远,后会有期。” 第100章 香料 车夫带着闻逆川和白玥两人,确实是往南面去了,但并没有回苗疆。 一来,对于闻逆川而言,苗疆除了只剩下母亲的骨灰以外,也没什么至亲的人了,连房子都是破破烂烂的,只剩一个空壳子。 二来,还是担心被谈煊找到,毕竟,两年前他在苗疆“假死”这事影响不小,可是谈煊亲自带着军队进村,把他揪出来的。 既然要走,那就走得彻底,何必又让他再找到自己呢,所以,苗疆那屋子是回不去的了。 从银郞那儿回来之后,闻逆川就没少在寻找落脚的地方,还唤来白玥给他来关于南面疆土的地域书籍,最终,他锁定了一个名叫“边南”的地方。 说到那边南,其实还算不上一块独立管辖的区域,只不过是依附于一座城池的小镇,不过,有山、有水、有良田足矣。 这次带两人出城的车夫,便曾经在边南生活过一段时间,对那里尤为熟悉,还给两人做了中间人,让闻逆川刚到那儿就买下了一座小房子。 拿到房契的时候,闻逆川都觉不敢置信,没想到这辈子自己还能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即便很是个老破小,地段又很偏远。 不过好在屋子搭配的东西都很齐全,那房主说了,目之所及都属于这座房子的范畴—— 有一块地可以种庄稼,而且离河边也很近,不愁水源。 一座房里头正好有分开的两屋,他占一个,白玥占一个,互不打扰。 闻逆川转悠了一圈,十分满意,当天就拍板,二话不说就把这房子拿下了。 初春。 南方的春天好像要来得更早一些,但挡不住的是潮湿,某天醒来,发现屋子内墙上竟然都挂上了细细密密的水珠,屋内也充斥着一股发霉的味道,那是闻逆川在王府里从来都没见过的景象。 本来还有些不习惯的,可当他一出门,迎面而来的暖风,又让他心情平伏了一些。 就在这时,白玥催促着他到地里干活,还冠了一个非常正当的理由,那便是“不能坐食山空”。 第195章 然而,闻逆川并没有把实情告诉白玥,光靠谈煊给他的那两大箱银子,再加上生活在这样偏院的小地方,其实这活儿,也不是非干不可。 柴米油盐可以到附近的城池去买,一个月买一次就够了。 不过闻逆川还是很配合地去了,既然来了,那就当一个合格的村民吧。 久而久之,闻逆川和地里其他干活的人也逐渐熟络了起来。 有个叫“薛婶”的人对他十分热情,只要看见闻逆川一下地,就会忍不住上前同他套近乎。 虽然他有时候也会觉得那薛婶很烦人,但毕竟他初来乍到,还是不敢得罪这附近的人。 见闻逆川有所回应,薛婶更加热情了,三天两头就下地找闻逆川唠嗑,有时候家里没活儿,也硬要过来唠一会儿。 “阿川又来啦。”薛婶越过泥泞的土地,一脚轻、一脚重地踩到闻逆川的跟前。 “今天怎么不见白姑娘呀?”薛婶又问,这个女人好像对闻逆川特别感兴趣。 “她上集市去给我买点儿东西。”闻逆川淡淡地回答。 一来二去,他对薛婶也有所了解。薛婶家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恰逢适婚年龄,不少人上门说媒,可薛婶都没看上,唯独看上了住在几里之外的“阿川家”的小伙子。 她不知闻逆川的全名,只知道管他叫“阿川”。 阿川是从年初搬来边南的,一来就买下了一座房子,房子还不小,门口有快地,但唯独他身旁有个女孩儿。 那薛婶最早便是套白玥的话,以为她是闻逆川的内人。 白玥没有一点儿城府,很快就被人套明白了,他们对外都以“兄妹”相称,所以,薛婶以为白玥是阿川的妹妹,又再次燃起了希望。 再看一眼这小伙,勤劳能干,交谈下来,貌似好读过书,村里读过书的可不多啊,薛婶立马两眼放光。 于是,薛婶一逮到机会就打听:“阿川啊,婶儿听闻你和白姑娘是从京城那边过来的?” 闻逆川原本还在除杂草,动作一顿,缓缓直起腰板,把锄头撂在一旁,不徐不疾地回答道:“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薛婶嘴角都压不住了,看来这个阿川不仅自身条件不错,还在京城呆过,想必人脉也不错。 “阿川,婶儿怎么没见过令尊和令堂呀,”薛婶略微停顿,问道,“你母亲呢?” “母亲早逝。”闻逆川言简意赅。 薛婶顿了顿,看来问得不对,瞬间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又接了下一个问题:“那你父亲呢?” 说到“父亲”,闻逆川闭了闭眼,瞬间出现了闻迁那阳奉阴违的模样,也不知他有没有收到自己已经逃跑了的消息,亦或是谈煊有没有去闻府找过自己。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只是有人再提起闻迁和闻府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一阵反恶心,于是,淡淡地回道:“也死了。” “哦,这样啊……”薛婶应了这一声之后,安静了好一会儿。 可她终究还是不死心,半晌后,又凑过去问闻逆川:“阿川啊,婶儿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想过成家,娶个妻子,生个一儿半女的?” 不知怎么的,闻逆川听到“成家”二字,最先想到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远在京城的谈煊。 不知他走后,谈煊如何了,有没有去找自己,会不会时常想起自己,是否接受了太后的指婚、再娶新人了……如今想来,他离开也有半年之久了。 明明已经离开了,可思绪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会想起在京城的人和事,尤其是谈煊,就像一个萦绕在他梦里的虚幻的意象一般。 “我曾经成过家,可后来散了,”闻逆川语气依旧很平静,就像在陈述别人的事一样,而后,他又说,“薛婶,您别在我身上浪费心思了。” “散了也可以再成的,你既然都来咱们边南落脚了,难道就想这样孤寡地度过一辈子吗,”薛婶说着,忽然想到了白玥,又说,“再说了,你妹妹迟早也会成家的,阿川啊,不是婶儿说你,你要是不抓紧,到时候就剩你一人了。” 闻逆川含糊地对付了两句就离开了,回屋的时候还特别早,太阳都还没有沾到地平线的边上。 恰巧今日上集市去了白玥也回来了,一推门,见闻逆川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屋内,不由被吓了一跳。 “小川哥今日没去下地吗?”白玥下意识地认为,平时懒洋洋的闻逆川,今天定是偷懒了。 “去了,”闻逆川深吸一口气,有气无力地回答着,“早些回来而已。” “还有,我之后几天都不下地了,歇一歇。”闻逆川又说,他宁愿饿死,也不想回答那薛婶儿的问题了。 再说了,有足够的银子傍身,也不至于会饿死。 白玥把从集市上买回来的东西往桌面上一搁,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小川哥,你先前说要的香料没有了,但老板说有一个味道相似的,我给你买回来了。” 闻逆川好似抓住了什么关键词语,颇有些不悦的蹙了蹙眉,说道:“香料不同,怎么能一样呢?” 白玥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夜里,闻逆川尝试着点燃白玥新买的香料,结果一整夜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总感觉心脏像被人高高悬起,焦灼、不安又没有依靠。 他一气之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到床边的桌前,两下把那香料熄灭了,嘴里喃喃:“不是这个味道……” 第196章 而后,他缓缓拉开柜子的小抽屉,从里头仅剩的四五根香柱里头掏出一根,那是之前买下来的,一直都让白玥买新的,没舍得用旧的。 他随手拿起小弯刀,切碎了一些落入香炉里,重新点燃。 片刻后,整个屋内充斥着淡淡的檀香,香味渗入他的衣物和被褥,也萦绕在他的鼻尖。 闻逆川闻着檀香,终于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白玥进他屋里的时候,香炉的香料已经燃烧殆尽,但空气中还淡淡地存了一些。 白玥看了闻逆川一眼,发现他在不慢不紧地梳头,又深吸一口着屋内的空气,说道:“小川哥,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檀香啊,”闻逆川语气很平淡,“很常见的香。” “是我给你买的那些吗?”白玥又问。 “当然不是。”说起这茬,闻逆川就来气。 于是,他起身拍了拍白玥的肩膀,今日决定同她一起出门去买新的香料。 集市人来人往,白玥带着闻逆川逛了平时最常逛的那几家香料铺子,无一例外,都说最近没货。 走了一上午的两人不免疲倦,碰上一个茶铺,于是就去歇歇脚。 没想到这不仅是茶铺,这里头竟然还有人在说书。 但他同寻常说书又不一样,他讲的都是大盛的传闻。 闻逆川一开始还兴致缺缺,直到后来,他听到了“京城政变、流血死伤无数”时,身体没来由地一颤。 谁料,这一节才刚刚开了个头,竟然有人举手打断了—— “老二啊,京城那些风风雨雨有什么好听的,不如继续说山神美人?” “对、对啊!” “就是、就是。” “我们边南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关心他们做什么……” 那说书人是会见风使舵的,赶紧换了个话题:“那成,我们继续说山神的新娘,上回说道,每逢山神开典……” “且慢。”闻逆川忽然站了起来,从袖口掏出一个元宝,啪的一下,搁到了说书人的面前。 自从那元宝被掏出,周围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几乎都随着那元宝移动了起来。 那说书人也被这阵仗吓得不轻,抬眼眨巴了几下,问:“公子何意?” “继续说京城政变。”闻逆川说着,随手拉来了一把椅子,坐到了离那说书人最近的地方。 原来只是想听这个,只见他把元宝纳入袖口当中,幽幽道:“那成,今天这位公子包场了,指定要听京城的故事,山神的咱明儿再讲。” “话说帝后之争引起满城风雨,而夹在两人之间的,大家猜猜是谁?”说书人故弄玄虚地讲了起来。 “谁、谁啊?” “难道是那个掌握兵权的……嘶,谁来着?” “不错,大名鼎鼎平南王,”说书人折扇一开,“可这回,他也逃不掉被卷入其中。” “一场政变,就算是骁勇善战,也难逃一死……” 闻逆川反应了几秒,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按在说书的桌子上,红着眼问道:“他、他死了……?” 第101章 改画 听到“难逃一死”这四个字的时候,闻逆川好似脑子里的某根弦断掉了,那根拉住了他很久的弦。 他莫名地一阵急躁,起身来到那说书人的面前,双手撑在桌子前,猩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嘴唇都止不住地发抖:“他、他死了吗……” 那说书人也被闻逆川这副模样吓得不轻,可方才刚收了这位公子的银两,他实在不敢怠慢,于是,语气安抚地问道:“公子、公子稍安勿躁,您问的是哪位?” “平南王……”声音几乎是从闻逆川的喉间挤出来的,沙哑又绝望,“平南王死了吗?” “平、平南王……?”说书人的思路被他打断了,缓了好一会儿才接上来,“啊记起来了。” “宫廷政变,帝后之争,平南王夹在两人中间,又掌握兵权,自然会被卷入其中,太后娘家人余国公带兵围了皇城,情急之下,小皇帝自然要求助他的表哥,而他的表哥便是大家所熟悉的平南王。” 闻逆川虽然一心只想听谈煊的消息,可在听闻“余国公”的时候,还是不由惊了惊,这不就是余颜的父亲吗,这回太后想夺权的意图也太明显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不可避免的摩擦,才导致走到这一步。 可还没等他多想,那说书人又接着往下说了。 “那日,平南王带兵营救小皇帝,可军队的主力在皇城之外,调遣需要时间,平南王嘱咐其副将前去,而自己带着几十人吗先进了皇城,一场腥风血雨,就此展开……”一下说了这么多,那说书人缓了口气。 而后,他缓了口气,再次看向闻逆川,试探着问道:“这位公子,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了,我也是出门游历,听有缘的朋友说的,如若公子还想知道更多,要不再容我打听打听,过几日再来听?” 可闻逆川却依旧挡在他的桌子前,没有移动半分,他的唇微微一动,开口说道:“你还没回答我,平南王……他死了吗?” “听闻是受了很重的伤,昏迷了数日,一直没醒过来……”那说书人想了想,接着说道,“至于咽没咽气,就不得而知了。” 这话闻逆川是听清楚了,也听明白了,可他反应了很久,才缓缓把手从说书人的桌子上挪开,好像光是站着就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第197章 那说书人也觉着他奇怪,这公子出手阔绰,一来就丢一个元宝,而且还是要听京城那些“最沉闷”的故事,还特别关心那个“战神”平南王……这么想着,那说书人再次抬头打量了几下来人—— 闻逆川这半年来在边南干农活,晒黑了不少,但比起这儿的原住民,皮肤还是白皙不知一个度,而且着装、谈吐,也不像这儿的习惯。 说书人自然是八卦的,他忍不住打听:“公子如此关心平南王,莫非同平南王曾经有过交情?” 此言一出,引得满座哗然。 平南王的名声不仅局限于京城,是整个大盛疆土上活动的人,都对他的名字如雷贯耳。 尤其边南这种处于南面边陲,经常会被外族部落骚扰的地方,越是多有人信仰“平南王”的震慑力量。 闻逆川从众人窸窸窣窣的惊讶声中反应过来,他站在他们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十分不自在,他为了掩饰尴尬,抬手整了整衣袖,竭尽全力地让自己语气平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认识这样的人。” 得到这个回答,那说书人并不意外,跟着嘿嘿两声,笑道:“看来公子也只是跟我们一样崇拜平南王罢了……我看你也不像是本地人,你可知道,三年前,平南王抵御外族入侵,凯旋之时还途经过我们边南呢,不过那时候,他还不叫平南王。” “叫什么?”闻逆川几乎是下意识地发问。 “叫战神。”那人回答。 “我们这儿的百姓都爱戴他,虽然几乎都没见过他真人,公子你随便进一个买画的,买木雕的,都有平南王的像,这个好啊,买回家能辟邪……”那说书人仍旧滔滔不绝地讲着,可闻逆川却不想听下去了。 他想听的是关于谈煊的消息,而不是平南王,更不是什么“战神”。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王府之外的世界,还真有人把他当“战神”供了起来,但讽刺的是,塑造和膜拜战神的他们,却丝毫不关心战神的死活,宫廷的腥风血雨,谈煊的带兵营救,哪怕到某天,传来了平南王的死讯,也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们或唏嘘、或惋惜、或不屑,总之,没人真正关心谈煊怎么了,他们只想所谓“战神”庇佑,等他陨落之后,还成故事传说,吃净最后一点价值。 可恰恰相反的是,闻逆川关心的不是战神,也不是平南王,而是谈煊本人。 之后,闻逆川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小屋里的,他只记得自己鬼使神差地去画廊,要了一幅“战神平南图”,而后迫不及待地回家要打开看看。 结果回去打开一看,发现画得根本不像谈煊,为此,他还仔细端详了许久,最后吐出一句:“确实不像。” 当晚,闻逆川掏出许久没用的画笔,在微弱的烛光下,一点一点地改画。 直到半夜白玥经过他那屋,见还亮着光,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进了门,见到的是这样一副场景—— 闻逆川头发凌乱,绑头发的发带也垂落下来,领口、袖口、甚至衣襟上沾了碎碎点点的颜料。 再一看桌面,一幅画被摊开,占去了桌面最多的部分,闻逆川手执画笔,被挤压在一个角落,身体几乎是趴在上面作画,模样甚是狼狈。 白玥停在门口看了他许久,可闻逆川丝毫没有发觉门外来了人,完全沉浸在画中。 到后来,白玥忍不住了,很轻地喊了他一声:“小川哥。” 半晌,闻逆川才如梦初醒般地反映过来,他抬起微垂的眼皮看向她,明明是在看她,但眼神空洞得又好似没有聚焦一般。 “白玥?”闻逆川扶着后腰慢慢直起身子,疑惑爬入瞳仁,“你怎么还不睡?”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白玥叉着腰,语气相较之前重了几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你没看到我在改画吗?”闻逆川义正言辞地说道,他只是抬头一瞬看白玥,而后又再次垂下眼,手中之笔挥动,继续改画。 “小川哥,你这几日又不下地,明儿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你非要着急今晚把它改出来吗?”白玥反问道。 “见不得它画太差,就上手改了,这种质量的画,放在身边也是心烦。”闻逆川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 “明知道它差,你还买回来做什么?”白玥又说。 这句过后,闻逆川沉默了许久,等他改完了手下的这部分,再次直起腰来,才回答:“你早些休息吧,我很快就改完了,改完就去睡。” 翌日一早。 白玥醒来的时候,闻逆川仍在呼呼大睡,离枕头不远处,是还没燃尽的檀香,炉子飘出袅袅青烟。 那幅画已经被闻逆川改完了,悬挂在了屋内唯一空白的墙上。 白玥凑近去看那幅画,走笔、神韵、色彩,无不令人叹为观止,可见,神女母亲精湛的作画技艺,并没有在闻逆川这里失传。 那画好像有魂灵一般,白玥站在下面,感觉画中人仿佛在看着自己。 闻逆川睡到了傍晚才起来,那时候屋内的空气中几乎已经没什么檀香的味道了。 他动作迟缓地下了床,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画前,发了许久的呆。 春去秋来,转眼,又是一年冬。 闻逆川带走了在草原时谈煊给他的貂皮,天气最冷的那几天,他每日都要裹着才能睡着。 第198章 他以为是自己怕冷的毛病犯了,而后天气转暖,他还是如此,他又觉得定是自己习惯了。 边南的不过是个大农村,村里的新年倒是很有氛围。 大年三十那晚,薛婶喊闻逆川和白玥一起吃饭,被他拒绝了。 后来到了元宵节,薛婶捧着一碗汤圆过来的时候,闻逆川迟疑了片刻,还是接受了。 闻逆川和白玥分着吃了。 他放入口中咬了一口,看着里头流心的汤圆馅儿,没来由地想起去年今日,他迷迷糊糊地从软榻上醒过来,说了一句饿了,谈煊便去给他弄来了一碗汤圆。 他还记得,那汤圆是红豆馅的,甜汤是姜汤,甚至还记得吃完之后,全身暖呼呼的感觉。 忽然,他吃到一丝咸涩,就在他以为汤圆坏掉了的时候,一抹脸,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但是,他为什么会哭呢。 一年前毅然决然地离开时,他没有哭,半年前听闻谈煊命悬一线时他也没有哭,怎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哭了。 他丢下碗,冲到门口去吹吹风。 就在这时,邻居家的炮仗响了起来,满院子的欢声笑语,几乎要将他的情绪淹没。 来年开春。 去年收成不好,主要是大旱,就连薛婶家也只是勉勉强强度日,没想到今年又是如此情形。 闻逆川见如此,索性也不下地了,可免不了会被白玥一顿说,于是,他每日就出去晃悠一圈,到饭点就回家。 某日,他见隔壁薛婶家来了一群人,把家门口围得严严实实,为首一个健壮的男子,直接把薛婶的小女儿扛在了肩膀上,一副要抢人的模样。 就在这时,薛婶迎面跑了过来,一个踉跄,摔倒在了闻逆川面前,她膝行了几步,一下抱住了闻逆川的双腿,苦苦乞求道:“阿川,婶儿知道你有银子,你能借婶儿一点儿吗,救救我女儿。” 第102章 失窃 闻逆川被她那阵仗吓得不轻,他赶忙把人扶起来,谁料,薛婶一直赖在他的脚边,说什么都不愿意起身。 “薛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还是先起来说吧。”闻逆川耐着性子劝道。 “连年干旱,我们这一面地区的收成都不好,村里请来了会术法的大师,说前些年我们这儿建了水渠,破了山神的布局,遂引来连年旱灾,算是报应。”薛婶说道。 气候几年一变迁,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竟还有人拿此做文章,闻逆川听得不由眉心一蹙。 “如今那巫师说了,要平息山神之怒,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人,前些日子隔壁村花都被抓走了,如今到咱们边南这里了,不然这事儿还没算完,可他们一开口就说要八十两银子,我们三代务农,哪里这么多积蓄啊,所以他们就要把我家小女儿带走,阿川,婶儿知道你是从京城来的,你肯定有办法,你可要帮帮婶儿啊……”薛婶哭得泣不成声。 闻逆川的家当自然不止八十两,可面对薛婶的求助,他想帮忙,但却又陷入了犹豫。 毕竟这钱眼看是有去无回的,今日要八十,明日要一百的,算是个“无底洞”,闻逆川自诩没有多热心肠,而且,他还想着留着这钱给自己养老来着。 “薛婶,恕我无能,我全身上下也掏不出八十两,”闻逆川眼珠子转了半圈,说道,“抢亲肯定是不对的,你们报官就好。” “报官有什么用,”薛婶一拍大腿,哭丧着脸说道,“也不是没人报过官,他们也信那巫师,也管不上他们。” 闻逆川看薛婶家,成年的男丁都外出了,大姐也出嫁,留在家里的都是没成年的弟弟妹妹,想必那帮人就是看着人家好欺负,才上门敲诈的。 两人拉扯之际,不远处来了个人,正是同抢亲那个壮汉是一伙儿的,薛婶一见他就发怵,腿也不软了,还没等闻逆川扶她,她自己就站起来缩到了闻逆川的身后。 那人扯这个大嗓门,对着两人一顿吼:“不是说去借钱吗,怎么墨迹这么久?有钱没,没钱我就把人带走了。” “你、你别……”薛婶焦灼万分。 反观闻逆川显得格外淡定,他本无意掺和别人的事,可如今都上到自己跟前了,到底也不能就这样甩手走掉。 那人壮实,而且丝毫没有半点要退让的意思,他先是打量了一下闻逆川,发现这所谓的邻家公子,看起来不过也是一介弱书生,更是肆无忌惮:“少废话,给钱放人。”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幽幽道:“这位兄台,我全身的家当就十几两了,若不嫌弃,你便拿去,” 说着,闻逆川毫不含糊地掏出了钱袋子,在掌心颠了颠。 “可是她说你很有钱,”那壮汉半信半疑,瞄了一眼身后的薛婶,目光又再次回到闻逆川脸上时,充满了狠厉的警告,“你要敢糊弄我,天师不会放过你们的!” 所谓“天师”,想必就是薛婶口中所说的“巫师”了。 闻逆川瞥了一眼身后的薛婶,只见她心虚地别过了眼,收回视线的时候,闻逆川却勾了勾唇,说道:“这位兄台,钱确实只有这些了,你要便先拿去……而且,兄台你怎能听别人胡诌呢,我要是真有钱,也不至于窝在边南这样偏僻又闭塞的小镇。” 许是闻逆川这番话说得有道理,只见那壮汉思忖了片刻,抬手把他掌心的那袋银子抽走,转过身来的时候,还恶狠狠地撂下一句:“今天先这样,我们过两天再来,你最好拿出点儿诚意来,不然我就把你女儿带走。” 第199章 壮汉带着一群人,来得快,走得也快,转眼间,薛婶家门口的人一哄而散,只留下惊魂未定的薛婶母女。 闻逆川没打算多停留,转身正欲离开,谁料,衣摆被薛婶拽住了,她带着哭腔说道:“阿川,今天真的谢谢你了,那些钱我们回头会还你的……” 还没等她说完,闻逆川一抬手,直接把人打断了,他轻叹一口气,但说话的态度却异常坚定:“薛婶,这钱我给出去也打算要让你还,但我全身上下就这么一些钱了,其他的我也帮不了大忙,以后这种事,你还是别来找我了吧。” 说罢,闻逆川没等薛婶回应,一甩袖子就离开了。 傍晚。 白玥回来的时候,才听闻这件事,而且还不是闻逆川说的,是尾随在那些从地里干完活出来回家的人听说到的。 于是,她一回到屋里,就满屋子地搜闻逆川,她抓心挠肝地好奇了一路,正迫不及待地要找闻逆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清楚。 谁料,闻逆川却一副淡然的样子,三言两语就说完了,犹如一盆冷水浇到了白玥炙热的好奇心上。 白玥托着腮,晃着腿,没趣地扁了扁嘴,说道:“啊……就这样结束啦?” 闻逆川眉毛一挑,反问道:“不然呢,你在期待什么?” “小川哥,好歹你们也要大战几十个回合呀,”白玥挠了挠下巴,又说,“而且,你也没必要给他们钱吧,你把随身带着的‘痒痒蛊’给他们尝尝呗。” 听罢,闻逆川却严肃了起来,说道:“白玥,我们在这儿才刚来一年,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而且这里离苗疆又这么近,知道巫蛊的人肯定很多,你以为很隐蔽的法子,没准儿人家熟悉得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今天的事也已经过去了。” “我只想好好过日子,巫蛊、术法什么的,除非逼不得已,不要轻易再用了。”闻逆川最后说道。 这么一说,白玥也不好再反驳了,原本听故事都要飞起来的眉毛,也瞬间压了下去。 然而,越是想安定,各种离奇怪异的事情越是容易找上门来。 当晚,闻逆川脱去外衣,正欲歇息的时候,像往常一样摸了摸腰间,一阵空虚的感觉,让他心中一慌—— “我玉佩呢?” 那是谈煊送给闻逆川的“怀玉翡翠”,起初因为要干农活他还不会别在身上,后来他渐渐偷懒了,每日闲来无事都在瞎晃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养成了戴玉佩的习惯。 可如今,他脱下外衣,反复摩挲腰间,发现玉佩不见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许是自己今日没戴出门,给忘了,结果,好一通翻箱倒柜之后,发现确实不见。 不仅如此,他还叫来白玥一起寻找,几乎要把整个房子翻过来了,都没找到那块玉佩。 这么大一块玉佩,竟然凭空消失了! 闻逆川再也坐不住了,连呼吸都变乱了,这可是谈煊给他最后的东西了。 怀玉不知还在不在世上,可“怀玉”却弄丢了。 闻逆川捉急得满头大汗,赶忙回忆起这几天去过的地方。 白玥还在一旁询问:“小川哥,你今天出门的时候有没有戴?还是说前几天去集市的时候弄丢的?” “我、我不知道……”闻逆川喘着气,双手缓缓抬起抱着头—— 某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太不中用了,连个玉佩都保管不好,如若真保管不好就搁在家里呗,可又偏偏喜欢把它戴在身上。 现在好了,玉佩丢了,而且连该从哪里找都不知道。 闻逆川几乎一晚上没睡,第二天一早就去报了官。 他知道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也指望不上那些个衙门县官能多上心,于是,他出门的时候带了不少钱,他想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把玉佩找回来。 果然,一开始去的时候,那些个办事儿的根本不把闻逆川两人放在眼里,好在一通打点之后,那官兵的头目拍着胸脯说,一定可以帮他找回来。 闻逆川半信半疑地看着那胡子拉碴、吃得满身费油的官兵,问道:“您是不是应该先给上级通报一声?” “用不着!”那官兵摆了摆手,“李大人他这几日不在,就算报给他也不能马上替你解决,你找我就对了……” 见闻逆川还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念在他出手阔绰,给了银子,那官兵又凑到他的耳边,说道:“朝廷来了一个大官,李大人去伺候了。” “有多大?”闻逆川瞥了他一眼。 “哼哼,”那官兵冷哼了两声,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我怕说出来会吓到你。” “巧了,我这儿不太容易会被吓到。”闻逆川又说。 “啧啧,你怎么就这么八卦呢,”那官兵又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说道,“皇亲国戚,怎么样,害怕了吧,所以说,你少打听,你给了我……对吧,事儿我肯定能给你办好的,这边南能有多大,我挨家挨户给你翻过来找都成!” 有他这句话,闻逆川倒是放心了不少,而且那官兵说得也不无道理,这边南能有多大,这么一块豆腐大点儿地方,里头的人也都是熟人,找起来应该也不会太难吧。 听了那官兵的劝告,闻逆川也消停了几日,但每日都会派白玥去问问进展。 而且巧的是,之前威胁薛婶一家的壮汉,说了过几日会再来要钱的,结果这几日也没见他们一伙人来上门。 第200章 就这样过了两三天平静的日子,某个清晨,白玥带来消息,说是那官兵找到了玉佩,只不过…… 闻逆川先是一阵欣喜,他顾不及那么多,赶紧套上外衣,准备出门去衙门,边套衣物边问道:“只不过什么?” “官兵说,找到的那人说,玉佩就是他的,”白玥挠了挠头,“而且那人不好惹。” 闻言,闻逆川眉头一蹙:“什么人?” “就是那个能跟山神对话的天师。”白玥说道。 “什么?!”闻逆川瞪大双眼。 “而且那天师还放下狠话,说玉佩就是他的,你若敢来要,他就让你有命去,没命回。”白玥继续说道。 啪,闻逆川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他倒是要去看看那所谓“天师”到底是何方神圣,还敢这样诅咒他。 怕是不知道他闻逆川,也是个术法大师,大不了就与他斗法去。 第103章 重逢 闻逆川去到衙门找那官兵的时候,那官兵也感到十分诧异,话他是让白玥带过去了,没想到这人还真的敢来要。 可惊讶的眼神转瞬即逝,很快又变成了不耐烦:“我不是让白姑娘告诉你了吗,你怎么还来。” “你说过要替我找回来的,如今东西我还没拿到,可钱我已经给你了。”闻逆川叉着腰,挡住了那官兵的去路。 “不是说了吗,东西也不在我这儿啊……诶,拿人手短,我答应你的,人我已经都喊来了,可能不能拿回来靠你自己本事了,不过别怪我不提醒你,在这儿地方,山高皇帝远的,都是人情,咱们李大人也给天师几分面子的……”那官兵一副啧啧两声,又说,“你也不是本地人吧,刚来没多久吧,可别因为一个东西,把人都得罪完了,要呆不下去了。” 闻逆川听罢,更是气不打一处去,没想到边南这样一个小小的地方,办起事儿来竟然这般七拐八弯的,连找回自己的东西,都这般曲折,这儿难道没有天理王法了吗。 他面不改色说了一句“东西我肯定会要回来的”,而后,一甩衣袖,便走了进去。 那官兵没想到他如此固执,拗不过他,无奈之下,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进去了。 内堂不大,其实,对于边南这种小镇来说,办案的地方不过只是一个小院子,可光是这么一个院子,闻逆川进去的时候,却发现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他们正在窸窸窣窣地议论什么,为首的那人背对这门口,他的后背文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乌压压的图案,闻逆川瞧着总觉得有几分熟眼,果不其然,那人一转身,便是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前几日到薛婶家,要把薛婶小女儿绑走的那个为首的壮汉。 那壮汉似乎也认得闻逆川,见到来人的时候,他抱着胸,阴沉的脸上划过一丝变化:“又是你!” 那壮汉一说话,身旁那十来个闲聊的人忽然安静了下来,都齐刷刷地看向他,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大哥,你认识那小鸡崽子?” 只闻那壮汉冷哼了一声,说道:“见过。” 说着,他步步迫近,踱步到了闻逆川的跟前,带着威胁的口吻说道:“就是你,派人还搜我师门,还说我们偷了你东西,哼?” 还没等闻逆川开口,那官兵急匆匆地赶过来,一下把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他先是嘿嘿对那壮汉笑了一下,说“三哥稍安勿躁”,而后又转头对闻逆川说“这定是有什么误会”。 还没等闻逆川开口,那个叫三哥决定先发制人:“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吗,啊,在边南,谁不知道我们林天师一门,用得着随便拿你东西吗,分明就是白撞的!” 三哥说话咄咄逼人,而且一说完,他身后的十几个小弟就像约定好了似的,一同附和了起来,气势不是一般的强。 闻逆川自然也不怵,虽然心里头很着急,但语气依旧平静:“你先把玉佩拿出来,既然你我还存在争执,那东西自然就不能先放在你那里。” “混账东西!”三哥就像被点燃了怒火一般,低吼了一声,“玉佩是师傅的囊中之物,岂是你想拿就拿的。”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争个不停,期间那官兵三番四次地打断,想要快些解决,早点儿息事宁人,谁料,这看起来简单的失窃案子,竟然比沼泽还要混浊,还越吵越不明白了。 最后,他也绝望地靠在一旁,一个小喽啰还贴心地给他搬来一张椅子,让他坐着歇息了一会儿,一旁还有个懂眼力见的,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扇子替他扇扇风。 可刚坐下来没多久,忽然,一个人从外头进来,凑到那官兵的耳畔,不知道说了什么,把人直接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你、你说什、什么?!” “可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那小喽啰好像也被吓得不轻,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李大人和那个朝廷来的大官,正往咱们镇上进!” 闻言,那官兵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到底是哪里的大官呀?” “听说是朝廷派来专门南巡的,”那小喽啰似乎也不是很清楚,挠了挠头,又说,“姓李。” 姓李? 朝廷那些叫得上名字的大官,他多少都知道些,可姓李的,他确实没听说过……或许,只是以讹传讹,可能来人不过是个普通的南巡官员罢了。 第201章 可即便如此,边南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镇,怎么入得了南巡李大人的视线呢,毕竟,他南巡的时日也是有限的,不可能照顾到所有的地区,所以基本上都是去那些“要害之地”,这突然一下说要来边南,属实让人猝不及防了。 这么想着,那官兵不敢松懈,先是对着扇扇子那人吼了一句“别扇了”,然后目光径直转向争论不休的两人。 他刚要过去制止两人,忽然,门外一阵大动静,彻底让里头的人噤了声—— “李大人到。” 又是李大人,一时间,那官兵都不知道指的是哪个李大人。 但他不敢怠慢,连滚带爬地出门迎接去。 他先是看到一双皱巴巴的靴子下马车,而后看到一个小个子戴乌纱的人后,不由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自家的那个李大人呀。 他赶忙上前去迎接。 谁料,只是转眼的功夫,后面也跟来了一辆马车,跟在马车旁的还有一个骑兵一般的人物,面容严肃。 “大人,里头出了点事儿……”那官兵还没来得及接上一句,结果就被自家李大人揪着衣袖一同往身后刚刚停稳的那架马车小跑过去。 “愣着干什么,快跟我一起去接南巡大人。” 说着,两人一肥一瘦,一高一矮,疾步过去,帘子一撩,从马车里竟然出落了一个少年模样的人。 少年没穿官服,而是一席黑衣,黑发银冠,冷峻的神色挡不住那张俊美得没有缺憾的脸,身上的气质好似刚刚褪去张扬,成熟但不老成。 那官兵一时看呆了眼,他以为能做到南巡大人的位子,定是个胡子拉碴、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谁料,竟然是个少年,还是个美少年。 好英俊,好年轻。 那官兵呆着没有行李,被他旁边的李大人踹了一脚,咬着牙提醒道:“还不快给南巡大人行礼。” 他如梦初醒一般地回过神来,小心地看了那美少年一眼,而后如捣蒜一般地点头:“见、见过大人,小人乃边南衙门当差的,有幸见过南巡大人。” 少年明显没多少兴趣,垂着的眼眸里藏着淡漠,但嘴上还是礼貌地回了一句:“鄙人李怀川,幸会。” 说完,他错身而过,如一阵风一般从那官兵面前掠过去了。 那个美少年叫李怀川啊,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南巡李大人。 此时,耳边已经传来了边南李大人一个劲儿地套近乎—— “李大人里边请,您看,咱们都姓李,也算是一家子了,哈哈哈哈……有缘、有缘。” “大人这次周游奔波,我特地给大人安排了咱们边南镇上最有特色的客栈,里头能听小曲儿。” 眼看人就要进去了,那官兵猛然回过神来,赶忙追了上去,趁着两人还没见到内堂那帮人之前,先把自家大人拉住了。 被拽住衣袖的边南李大人自然很不爽,一个劲儿地给他使眼色,可那官兵面露苦涩,恨不得把他耳朵掰过来讲明白。 “大人、大人,里头有个案子,还、还没办明白……” “哦?”李怀川先一步停了下来,少年幽幽的目光看向身旁的人,问道,“看来大人有案子要办了。” “诶,嘿嘿,都是些小案子,”边南那位冲着身旁的官兵使了个眼色,问道,“怎么样,是什么样子,你看咱们南巡大人也很关心。” “一桩失窃案,东西也已经找到了,只不过……”那官兵讲到一半,被自家大人打断了。 “东西都找到了呀!”边南大人喜笑颜开,眼珠子转了半圈,转头看向一旁的少年,说道,“大人如若不嫌弃,要不也过来看看我们办案。” 这句话可把那官兵吓得不轻,他忙不迭地在一旁打手势,可谁料自家主子邀功心切,想着东西都找到了,这自然就是一件很好办的案子了,正好可以在朝廷南巡官员面前展露一下效率。 最后,挡不住的官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李大人往内堂去了。 然而,李怀川没有走正门,而是走的侧门,理由是不想妨碍地方正常办案,只会设一个帘子,在后头旁听。 很快,内堂的人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本来说好了私下解决的事情,竟然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搬到了明面上。 闻逆川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要求进内堂,他和对面的三哥各站一边。 而后,一个瘦瘦小小、戴着乌纱帽的人一脸严肃地走了上来,冲着两人喊道:“肃静、肃静!把这儿当你家了是吗!” 这一声下去,内堂彻底安静下来了。 就在这时,一帘之隔,李怀川不徐不疾地坐了下来,那帘子用料很浊,基本上看不清外头什么东西,只能隐约瞧见一个轮廓。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盔甲的人从他身后走来,手里端着一杯姜茶。 那人端正地放到李怀川的面前,然后毕恭毕敬地行礼:“将军,忙了一上午了,先喝杯茶吧。” “嗯。”李怀川神色很淡漠,看向姜茶的水面泛起一波又一波地涟漪,才发现那桌子竟然不稳。 边南这个地方真是破,两个好桌子都没有。 一旁的人好像看懂了似的,说了一句:“将军,我们明天就走吧。” “嗯,”李怀川点点头,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案子?” “外头一个年轻人说,老人他们的门派偷走了他的玉佩。” 第202章 “哦……”闻言的李怀川依旧不是很感兴趣,他缓缓放下茶杯,又说,“什么样的玉佩?” 就在这时,他透过模糊不清的帘子看向外头,一个精瘦的轮廓瞬间抓住了他的眼眸,白衣、黑发、瘦削…… 疑惑之时,他耳边就传来了那白衣少年的声音—— “大人,此玉佩乃我亡妻所赠,还请大人替我做主。” 他呼吸一滞,转头就抓住准备退下去的贴身侍卫,说道:“赵勇,他、他是谁!” 第104章 出现 边南的李大人想来也好久没正儿八经审案子了,当下他正襟危坐,先是看向闻逆川那边,问道:“你说,玉佩是你妻所赠?” “不错。”闻逆川笃定地点头。 “胡说!”那个叫三哥的壮汉忙不迭地插嘴,“我还说这是我爹送给我的呢!” “肃静、肃静!”李大人敲了几下桌面,“我还没问你呢,你先别说话。” 那三哥估计是在边南小镇蛮横惯了,一时秉公严肃处理起来,还让他怔了怔,只见他喘了口气,又悻悻地站了回去。 “你说那是你亡妻给你的东西,你如何证明啊?”李大人再次看向闻逆川,幽幽问道。 “这玉佩跟了我许久了,我记得玉佩上全部细节纹路,可以随时把它画出来……”说着,闻逆川略微停顿后,接着道,“大人,既然如今还在审问定夺,是不是应该先让他们把玉佩拿出来?” 按照往常办失窃案的规矩,一个东西有争议,而且双方都能拿出证据,却又尚且未能定夺之时,东西理应先让衙门作为第三方保管。 李大人先是瞧了一眼三哥,这人长着一双吊梢眼,面容黝黑,不说话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凶神恶煞的感觉。 他们师门在边南是什么情况,那李大人自然清楚,在边南这个小地方,说不定信奉“天师”的人还比相信衙门的人多呢。 若是平时,李大人定是不会主动去招惹他们的,可坏就坏子这薄薄的屏障后面,还坐着一个从朝廷过来的南巡大官—— 思及此,那李大人不由心下一沉,忽然就明白了方才自己的手下为何百般阻挠,看起来像一件简单的失窃案,可当真不好办啊。 如今,他肠子都悔青了,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李大人不动声色地往后瞟了一眼那屏障,从外头看不清五官,只能约莫知道有个人坐在那里,更别说想看清李怀川什么表情了。 收回视线的时候,李大人幽幽道:“不错,你们先把玉佩交出来,等定夺结束,自然会物归原主。” 还没等那叫三哥的壮汉开口,忽然,外头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一下就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 “我看谁敢!” 人还没来,就听到了动静。 而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一根油亮亮的木头拐杖从外头进来,那老人走路很快,一点儿也不像是年岁已高的人,一阵风似的,就进入了内堂。 老人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同三哥一样打扮的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门口的守卫不敢拦那老人,也不敢拦老人贴身的那两位门徒,只是把后面那群跟班拦下来了。 闻逆川也转头打量起那老人,这架势、这阵仗,想必这人就是薛婶口中尝尝念叨的那位“天师”了吧。 老人一进来,先是停在闻逆川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轻哼了一声,说道:“年轻人,我看你身板瘦削,面无三两肉,唇色又很淡,身体不好吧?你贪念太过,我劝你还是多积点阴德吧。” 这下可把闻逆川气笑了,这老头一上来还给他看起面相来了。 再加上玉佩迟迟没能要回来,他早就烦躁得很了,这番话算是撞到他的枪口上了,只见闻逆川也不急,而是很轻地笑了一下,回道:“有那点儿闲心,你不如先关心关心自己……你身材不瘦,可却面色如土,眼圈发青,口唇发紫,呵呵,一把年纪了,我劝你还是消停会儿吧,适可而止,不然容易精尽人亡。” “你、你……”这话把那老头气得不轻,他抬手颤抖地指着闻逆川,目眦欲裂,气得几乎要把人吞掉。 他的身后的两个壮汉抢先一步挡在他的身前,上来就冲闻逆川吼道:“小崽子,休要对我师傅无礼!” “我师傅休的是‘无情道’,你再胡乱说话,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另一人附和道。 “哈哈哈……”闻逆川本来忍得好好的,这一句“无情道”直接把他整笑了,“多说无益,修的什么道,不如你们自己问问他吧。” 就在这时,前头再次传来了敲桌子的声音—— “肃静!肃静!这儿不是集市,不是你们扯嘴皮子的地方!” 那老人阴狠地瞪了闻逆川一眼,而后看向李大人,一改方才傲慢的态度,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淡然姿态,说道:“李大人,我们天师门在边南做过多少贡献,不用老朽再多说了吧,您觉得我们门里头的人,会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吗……再说了,我们在这儿生活了几十年,倒是有些从外头来的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张了一张好斗的嘴,目无尊长。” 这话说得巧妙,先是提点了一下李大人他们师门在边南的地位,而后又明里暗里地点出闻逆川是个外来人,难道不帮他们,要帮一个“外人”吗。 果不其然,听闻后的李大人陷入了沉默。 第203章 其实,他心中的天平早已偏向了林天师那边,他也不在乎到底是谁拿的玉佩,只想着如何在不得罪天师门的情况下,又能让身后的南巡官员满意。 “林天师,本官自然会秉公办理,更不可能让天师门蒙冤,不过还请你先把玉佩交上来。”李大人先稳住双方,再看如何收场。 话已至此,在场又有这么多人,林天师也不好撒泼,只见他一抬手,他身旁的那个小跟班,就把东西交到了李大人那儿去。 一屏之隔的后面。 化名李怀川的谈煊坐在椅子上,从这案子开审到现在,他一直盯着那个白衣男子在看,他的声音、他的动作、他说话的习惯,无不都在指向某个人。 那个他找了许久的人。 一年多以前,谈煊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发现闻逆川早就远去,只留下一把折扇给他的时候,他的情绪几近崩溃。 一个前一天还睡在身旁的人,就这么不声不响的离开了,闻逆川是有多恨自己,才会这么狠心。 于是,他一声令下,暗中派人到四处寻找,最先找的地方,自然是闻逆川的家乡苗疆。 原本他还信心满满,以为闻逆川跑不远的,他大不了就是回苗疆,只要他派人去找,就一定会把他找回来。 那时候的谈煊还天真地期待着、心里盘算着,等把闻逆川绑回来的那一天,他一定要把这个人的四肢都上锁,不许他跑、不许他再离开自己的视线半寸,他要把这个人牢牢地攥在手里。 然而,事实却是,他的人几乎要把这个苗域翻过来了,别说找闻逆川的了,连找一个从京城来的人都没有。 那个时候,谈煊才恍惚意识到,闻逆川走了,他真的走了,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原来真正要出门的人,从来不会专程去道别。 而后,他和他的队伍就像无头苍蝇一般,没了方向,人不在苗疆,到底去了哪里……漫无目的地寻找自然是不会有收获的,某个时刻,谈煊甚至在想,闻逆川是不是跑到外邦去了。 但让他任性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而后朝廷政变,他抽不出身再去寻人,只得把此事搁置…… 谈煊收回思绪时,一抹忧伤爬上眼角。 此时,边南的李大人瞧了那玉佩一眼,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才明白过来,为何两边为此会争执不休,这果真是一块极好的翡翠玉佩啊,翠绿油亮,通透无暇,看得他眼睛直冒光。 他忍不住拿起来在手中把玩了一下,好玉、真的是好玉。 端详了好一番,那李大人才幽幽道:“你说你对这玉佩很熟悉,还能把他画出来?” 这话明显是冲着闻逆川说的,因为他方才说能把玉佩完整地画出来。 “大人,老朽对玉佩也十分熟悉,如若给老朽笔墨,老朽也能画出来。”林天师不甘示弱。 “哦?”李大人一抬眼皮,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看来这回,闻逆川连唯一的筹码都没有了。 于是,他再次看向闻逆川,问道:“年轻人,你还有什么可以证明的吗?” “大人,我还知道这玉佩上有一种独特的味道。”闻逆川说着,眼眸缓缓转向一旁的林天师,“不知林天师这几日握在手里,可有闻过?” 这下可把林天师问得一懵,他哪里知道是什么气味,他拿到以后只觉得是宝贝,就收起来了。 闻逆川见他答不上来,于是,勾了勾唇角,又说:“玉佩上有檀香。”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怔愣了一瞬,李大人赶忙把玉佩凑到鼻尖嗅了嗅,还真的有檀香。 玉佩的主人是谁,自然很明了了。 “简直一派胡言!”林天师怒道,“用檀香的人多的是,老朽也有焚香的习惯,有这味道又能证明什么呢?!” “不一样的。”闻逆川不徐不疾地说道,“上面的檀香是老山香,边南没有这种香,只有京城一带才有。” “我与……”闻逆川想到了什么,略微哽咽了一下,“亡妻,曾经在京城生活过一段时间,这玉佩跟我妻有数十年,他最喜欢用的就是老山香,所以上面有很淡老香山气味。”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连那林天师都没想到,这人还留有一手。 就在这时,屏障后的人忽然站了起来,缓缓走了出来。 本来在内堂设屏障就十分惹眼,如今,眼看着影子还在往外头走,更是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闻逆川也随之望了过去,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从屏障的边缘慢慢显露出来—— 那人的打扮、走路的姿势、还有他的脸…… 顿时,闻逆川好似忘记了呼吸,他张着口,眼睁睁地看着走出来的人,眼圈不知不觉地红了,在极度的震惊之下,原来是会失语的。 就在这时,以李怀川身份出现的谈煊也随之看了过来,穿过内堂杂乱的人群,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那一瞬间,闻逆川的心跳好似乱了。 第105章 怀川 争吵不休的人群忽然看见屏障后的人走了出来,都被吓了一跳,尤其谈煊一身黑衣,再加他面上本就没什么表情,那种天然的压迫感,就算那颐指气使的林天师见了,也怵他几分。 可闻逆川却彻底呆在了原地,好似不会动了一样,这个人的眉眼、口鼻、还有他周身的气质,与日夜萦绕在他脑海里的那个身影不断重叠—— 第204章 一年了,距离闻逆川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听到谈煊去世,已经过去一年了。 刚开始他的内心还是毫无波澜,谈煊嘛,骁勇善战又如此深的城府,他怎么会死呢,死的也只会是他的对手。 可一人说,两人说,大家都这么传,“平南王病危”、“平南王已故”这些消息接踵而至,他开始相信了。 而且更奇怪的是,从他相信那日起,他开始梦到谈煊了。 尤其是在点老山香入睡的晚上,他梦到初次见到这个翩翩少年时他那漫不经心的神情,梦到谈煊给他送了一箱又一箱的银子,但见得最多的那是谈煊身穿红衣百无聊赖地等在在莲花池旁、那个不经意的回眸。 那一眼,好像望进了他的心里,只是那时候的闻逆川根本没有意识到,而当意识到的时候,却发现那人已经不在身边了……然后,他会惊醒,擦着额头的浸出的薄汗,控制不住地想,如若当时他替嫁来王府的时候,谈煊没有出征的话,他是不是也会穿着这一身鲜色的衣服出来接自己。 但想了一会儿,他又会忍不住自嘲,两人早已分道扬镳,想这些事、做这些梦,到底有什么用呢,只会徒增烦恼。 内堂。 边南的李大人惶恐地看着身旁背手而立的黑衣少年,他咽了口唾沫,小心地问道:“李、李大人有何高见,如若下官哪儿做得不妥,还请李大人略加点拨。” 这番话让思绪出走的闻逆川一下惊醒过来,他抓住了某个关键的称呼,“李大人”。 这个跟谈煊几乎用同一张的脸的人,姓李……? 就在这时,谈煊也收回他停在闻逆川身上的目光,他侧过脸,垂下眼眸,把情绪掩藏在眼皮底下,语气依旧很淡,淡到好似他根本就不关心这些事一样,他说:“你按规矩办就好了,我只是在屏障后听着外头动静那么大,出来瞧一瞧,到底是怎么了。” 闻言,边南李大人立马解释了起来:“哦、哦,大人,就这玉佩的归属问题,双方各执一词,其中发生了些口角,不过大人放心,下官很快就能定夺下来了。” 话语间,谈煊的目光已经落到了那块玉佩上了,那是他的东西,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而后,他眼角的余光下意识瞥了一眼侧边,越发确认,那人就是闻逆川没错了。 人终于找到了。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奇妙,谈煊大费周章地派人几乎要把南面一带搜寻了个遍,依旧杳无音信。 可这本就是机缘巧合之下当上的南巡大人职务,却意外撞见了他。 反观闻逆川,自从这个黑衣男子从屏障后出来之后,他的眼睛就像粘在他身上一般,未曾移动过半分。 他嘴唇微微颤抖,依旧不敢置信,这一年来,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谈煊已经离去、并要开始慢慢投入新的生活之时,他怎么就忽然出现了。 可方才那人却唤他“李大人”,这让闻逆川陷入了疑惑当中,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眉心微微蹙起。 谈煊站到了外头,边南的李大人自然不敢乱来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好了、好了,方才农民阿川也说了,给出了充分的证据,关键是道出了这玉佩里的檀香是属于老山香,而这类香料很名贵,几乎只有京城一带才有,边南师肯定买不到的,而这位公子也恰好是从京城那边过来的,这些也都对得上……倒是天师门那边,来来去去都是同一套话术,所以,玉佩是谁的,已然很明了了。” 这番话边南的李大人说得战战兢兢的,仿佛不是他在审问人,而是他被人审问。 也对,毕竟,底下站着的一群人是边南势力很大、手眼通天的天师门,好巧不巧,今儿身旁还站了一个从朝廷来的南巡大官员。 思前想后,斟酌来斟酌去,定夺再定夺,那边南的李大人还是觉得朝廷那边万万不可得罪。 这回,天师门那边没照顾到,日后再多给些好处,倒也能说过去,毕竟他也是这一地的掌权人,可朝廷那大官,那身世、地位什么的,外头都有在传,指不定是圣上的什么人,要敢在他眼底下打马虎眼,那乌纱都要保不住了。 边南李大人说话期间,时不时瞟向身旁的人,只可惜谈煊是个不挂脸的人,量他怎么瞧,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天师门那边怨声载道,甚是不满。 为首的林天师,更是放下狠话,说道:“李大人,我天师门在边南这么久了,帮助百姓,团结村民,你倒好,帮一个外来人,你可知道,你今日的定夺,日后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这句话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老头仗着自己奶年岁已高,再加上天师门盘踞在边南已久,蛮狠霸道惯了,竟敢在审案子的大人面前,也放这样的狠话。 还没等李大人回话,他身旁的人,却抢先一步说了:“没想到在边南这里,还有比衙门更能办事的人,你说是吧,李大人?” 谈煊这番话无疑是在揶揄李大人办事不力,还纵容民间这样霸道的群体滋生。 混迹<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这么久,李大人自然是听懂了弦外之音,他一敲桌子,立马站了起来,指着那老头儿,就是一顿吼:“大胆!本官不管你是何人,在这儿都是一律平等的,而且这玉佩的主人早就明了,与其质疑本官,那本官劝你,不如盘问盘问门内的人,是否有人做了些不该做的事!” 第205章 这番话几乎是当缩头乌龟这么些年的李大人放过的最狠的话了,他有时也会忌惮天师门,觉得他们欺人太甚,可遭不住他们人多啊,每次都只能以偏袒他们收场。 如今,朝廷官员就站在身旁,他自然不能再摆出过去的模样。 至少在今日的案子,也得做到公正,才能有个交代。 这番话把林天师控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来,而后,只闻他冷哼了一声,一边点头,一边咬着牙说道:“成啊,成,你是大人,你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说完,他一挥手,撂下一句“我们走”后,乌压压一群人,跟在那老头的身后,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内堂。 林天师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看了闻逆川一眼,瞪着他说道:“年轻人,你好自为之!” 闻逆川自然一个正眼都没有给他,上辈子,比林天师还要恶的人他都见过了,作为神女的后代,他自然不会怵这么一个混子巫师。 这场闹剧的最后,玉佩终于回到了闻逆川的手中,他红着眼圈接回玉佩,心有余悸地抚摸着上面的纹路,好在它回来了,好在它没有再混乱和争执中被损坏,不然,要是着玉佩碎了,他也该碎了。 闻逆川把玉佩往腰包里收纳好,再次抬眼的时候,发现那个跟谈煊长得很像的李大人已经离开了,好像还是边南的李大人一同陪着他走的。 顿时,闻逆川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很想搞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天底下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而且不仅仅是相貌,连说话的声音、做事的风格都很像。 仿佛那个传闻中“已故的平南王”又活过来了一样。 他快步离开了内堂,出门的时候还撞见了等在外头的白玥。 白玥一见他出来,就哭着扑了上去:“小川哥,你出来了,你没事吧?” “自然没事。”闻逆川古怪地蹙了蹙眉,不知她为何如此情绪激动,“你哭什么?” “你不知道,刚刚我在门口看,里头进去了好多人,我还听到了很多关于天师门的传闻,太可怕了,你这是惹到硬茬了,早知道我不该让你来的,玉佩丢了就丢了,可你不能因此把性命也丢了啊呜呜呜……”白玥哭得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闻逆川摸了摸她的发顶,反倒要安慰她了,“这事儿已经定夺下来了,玉佩也拿回来了,天师门的人都走了,没事啦。” “真、真的吗?”白玥忽然抬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这一前一后反转太快,让她有些应接不暇了。 “不说这个了,”闻逆川很快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方才可见一个和谈煊长得很像的人走出来了?” “啊?什、什么?”白玥歪了歪头,“我没太注意,我都在想着你,不过,我倒是看到那个边南的李大人出来了。” “这就对了。”闻逆川说了一句,撒腿就追了上去。 果不其然,跑出去没几步,就看见了那边南李大人点头哈腰地跟随在黑衣男子身后。 而那黑衣男子似乎一点儿也没领情,挥了挥手,似乎是让他别送了,而后,身旁有个官兵在边南大人耳边说了什么,他便行礼后忙去了。 终于只剩下他一人了,于是,闻逆川小跑过去:“李大人、李大人留步!” 那黑衣男子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转过身来看向他:“什么事?” 闻逆川跑到了他的跟前,凑近一看,嚯,更像了,他、他……他就是谈煊吧! 闻逆川缓了缓思绪,说道:“方才多谢李大人相助,不然我该要拿不回这玉佩了,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依旧注视着对方,没有离开过半分。 “哦?”化名李怀川的谈煊眼皮一抬,“既然重要,为何还会弄丢?” 这人一动嘴唇,一说话,闻逆川的心脏就跟着狠狠一抽,每说一个字,都像是打在他的心跳一样悸动。 他咽了咽喉咙,说道:“许是不留意,被人摸走了……” “嗯,”少年很轻地应了一声,丢下一句,“这次找到了就收好吧。” 说完,他转身正欲上马车。 “大人、大人请留步!”闻逆川身子已经前倾,可脚却向前踢到了轮子上。 “我还有事,就不留了吧。”少年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大人,我......”闻逆川话说到一半。 忽然,他听到了车内竟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李大人?” 下一秒,帘子一撩开,马车里头竟然还坐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 趁着他走神的间隙,谈煊错身而过上了车。 第106章 夫人 闻逆川没想到,这马车里头端坐了一个年轻的女子,打扮低调得体,然而一身淡黄色的刺绣袍足显身份,袖口外翻出里头纯白的光滑绸缎,露出的一截手臂上戴了一个厚实的翡翠手镯。 那女人头上虽然没戴什么特别华丽的装饰,但一支蝴蝶形状的金钗就足够把人衬得高贵又温婉。 自从帘子撩开,女人的眼睛就像黏在那个叫“李大人”的少年身上,看他的眼神格外温柔。 不过,她自然也看到追在少年身后的闻逆川,女人的眼前闪过一丝疑惑,可她欲言又止,好像又不敢多问。 闻逆川端详了女人一会儿,这时,少年与他错身而过,已经上了马车,与女人同坐在一边。 第206章 一见少年落座子身旁,那女人不自觉地嘴角勾了勾,手也不动声色地穿过少年坚实的手臂,挽着他的手。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站在马车下的闻逆川,某个角度看过去,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好一对壁人。 闻逆川张了张口,如此情形,那些要留人的话,他竟然说不出口了,他有什么资格留李大人呢。 就在这时,车上的少年不徐不疾地开口,说道:“你的谢我领了。”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身旁温柔娴静的女人,其实从他说话开始,女人就一直看着他,目光未曾挪走过半分,少年一转头,两人的目光恰巧撞到了一起,他说:“我们走吧,夫人。” 话音刚落,帘子就放下来了,而后,闻逆川只觉得一阵薄烟从脸上略过,李大人的马车早已没有了踪迹。 而他却站在少年离去的地方,发了许久的呆,嘴里念念有词:“夫人……” 他有夫人了。 闻逆川只觉得呼吸都略感刺痛,不知是这空气中灰尘太多,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光是与李大人对话时候说的那几句,好像就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李大人的一举一动,说话做事,像极了谈煊,可他是李大人啊,是朝廷派来的官员,所有人都管他叫“李大人”,就算边南的人没见过谈煊本人,那他带过来的从京城来的随从,总不能不知道谈煊吧。 可他们也管他叫“李大人”。 李大人和谈煊,或许只是恰巧长得像的两个人罢了,毕竟,在闻逆川看来,如若谈煊见到自己,他一定红着眼会冲上来握住自己的手,问他这一年去哪里了,说他真的很挂念自己……总之,肯定不会是李大人那样的冰冷淡漠、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的模样。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谈煊义无反顾地奔向他,而如今才后知后觉,其实要做到这一点,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底气。 可他们真的很像,即便是一年不见了,可一个人的气质、说话做事的样子总归不会有太大的变化,闻逆川看着他的脸,总会忍不住从这里头深究、从他身上洞察谈煊。 莫非谈煊也重生了,莫非他又活过来了,然后以李大人的身份继续生活,还是他们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人,一切都是闻逆川自己的意象罢了…… 闻逆川觉得好一阵混乱,直到白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才把他从混乱不堪的思绪中拯救出来。 “小川哥。”白玥喊了他一声。 闻逆川忽然被拍了一下,强行被抽离出来,心脏传来了一阵闷痛感,他随后转过头去,眼圈不知什么时候红了,说道:“你拍我做什么。” “我见你一直站在这里不动,我想催你早些回去了,”说着,白玥冲他扬了扬头,示意他往天上看,“天要下雨啦。” ·闻逆川缓缓抬头,只见头顶不知何时飘来了一片乌云,原本暖阳正好的天色,转眼间就暗了下来。 “知道了,”闻逆川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回去吧。” 按照往常,朝廷南巡的官员在一个地方最多就停留两三天,可谁料,谈煊竟然在边南住下来了,这让同行的几位官员都感到匪夷所思。 当然,最费解的还是边南那位李大人,好不容易把那棘手的案子弄好了,结果一转眼,南巡官员竟然要在这一带多停留一些时日,让他好一阵头疼。 怕是在这样待下去,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都要统统被改掉,到时候,整个边南都要换一个样子。 可坏就坏在,他前脚刚得罪了天师门,还没来得及安抚,这一转眼又收到南巡队伍要在此停留的消息,这怕是他在这儿当官这么久以来,遇到了最麻烦的事了。 不过唯一的好消息便是,边南因为太破了,找不到一个地方安顿南巡的队伍,只能把那些个大官员们安置在最近的城池。 不直接住在这里,也算是让人得以松口气。 那日闻逆川刚回去,半夜,就有一群人来闹事,他没心情看这个,倒是白玥去打听的。 看完回来之后说,是天师门的人,但怪就怪在,那些人去了隔壁薛婶家,竟然没来闻逆川这里,分明白天起纷争的是两人。 白玥不解之时,闻逆川思忖了片刻,而后很淡地说道:“要撒气,自然是找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咯。” “可是……”白玥歪了歪头,“罪魁祸首不是你吗,小川哥。” 闻逆川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幽幽道,“你要看到这件事情的本质,明面上是我和天师门的纷争,实际上,你没听到天师门的人每次都咬定,这玉佩是有人送给他们的吗,那你用脑子想一想,这会是谁送的?” “谁送的?”白玥还是没听明白。 “啧啧,”闻逆川摇摇头,托起了腮,“自然是薛婶送的啦,你没发现那日她跑来我们家求我帮忙之后,天师门的人也没再来过了吗,肯定是给了好处,所以这回就过去了呀。” “她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把我的玉佩摸走了,”闻逆川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只不过当时我太着急了,没想到这一茬,只顾着找东西了,如今一想,薛婶那天跟我有多次接触,还无意间碰过我的腰间,她的嫌疑是最大的。” 白玥反应了一会儿,明白过来后,她反倒来气了,拍桌子骂道:“呸,这个薛婶,还怪你帮她好几回呢,真没良心!” 第207章 “不错,我也很生气,但我现在已经缓过来了……”说着,闻逆川话锋一转,又说,“白玥,今晚薛婶家被闹了,我想,天师门那些人也见不得会放过我们,要不我们先搬到城里的客栈住几天?” “也好,我也害怕他们来寻仇,你我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跟他们打,小川哥,我这就去收拾东西。”白玥点点头,她做事向来就快,转头就跑去收东西了。 其实搬到城里住,除了避风头以外,闻逆川还藏了一点儿私心,那便是他期盼再见到那个跟谈煊长得极像的李大人。 他相亲口同李大人再说句话,他亲自再确认一下。 如若那人不是谈煊,只不过是恰巧相像,那也算了了念想,不会遗憾;但闻逆川总抱着一丝侥幸,没准儿他就是谈煊呢,或许是宫廷政变之后,变了一个身份的谈煊呢…… 他立马打住了思绪,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翌日一早。 两人带着大包小包,绕开薛婶家,喊来一辆马车,前往最近的城池去了。 边南最近的大城市便是越城了。 越城还是南方边境最大的几个城池之一,虽比不上京城、江淮、岭南那些个大城市,但它作为百年商埠,再加上地处边境的位置,来往的不仅又大盛的商人,还有外族外邦的行者和游客。 一个时辰的车程,闻逆川和白玥终于来到了越城,一下马车,扑面而来的繁华气息,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一回见到这样热闹的情景,还是一年多以前在京城的时候。 跟着在他身后钻出来的白玥,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了惊,她不由感叹一句:“没想到南面的城市也挺繁华的。” “自然,”闻逆川轻笑了一声,“只是我们过去一年都住村里而已。” 两人到了一家客栈门口,闻逆川先一步踏进去,可总感觉赶在身旁的人掉在了后头,于是,他一回头,发现白玥竟然站在外头,迟迟没有进来。 闻逆川眼中疑惑夹杂着些不耐烦,毕竟拎着大包小包,她还杵在那儿耽搁。 “你不进来做什么?”闻逆川催促了一句。 “小川哥,”白玥仰着头,看着华丽到镶金边的客栈牌匾,“我们真要住这么贵的地方吗?” “又不是住很久,几天而已,来都来了,”闻逆川反驳后,又继续催促她,“快进来吧。” 白玥半信半疑地跨过门槛,小跑跟上闻逆川,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小川哥,到时候不够钱结账,可是要吃牢饭的。” “你乱说什么,”闻逆川没好气道,“我有的是钱,少操那些没用的心。” 就这样,两人越城数一数二的好客栈落了脚。 那店小二带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楼梯上客房,恰逢楼梯上来往几个穿着一致的人。 店小二立马意会,转头对两人抱歉一笑,说道:“二位贵客,咱们先等等,楼上有人要先下来。” “这楼梯这么宽,怎么他走,我们就不能走了?”白玥扛着沉重的包袱,忍不住问道。 “这……”店小二无措地咽了咽喉咙。 就在这时,闻逆川的目光穿过错落站在楼梯上的人,看见一双熟悉的黑靴,而后那人缓缓往下移动,很快,闻逆川就见到了他的脸。 又见面了。 闻逆川赌对了,边南没有像样的客栈,李大人这样的身份,如若还带着夫人,定会住在最近的城池,比如越城就是很好的选择。 可他唯独没有想到,会巧合到同李大人住在同一家客栈。 同行的除了边南的李大人之外,还有一个似乎是职位更好的官员,那人面对作为南巡队伍为首的少年,十分热情,尽显卑躬屈膝之态。 “李大人能来咱们越城,才乃我城的荣幸……”那人跟在少年的身旁,喋喋不休。 但少年的眼神依旧是淡淡的,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稳稳地下着楼梯,不搭话,也不回应。 “大人从京城一路奔波,今晚我给大人安排了上好的酒家,里头还有小曲儿可听,姑娘们也都特别热情,哈哈哈……”那人继续一个劲儿地巴结。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用回过头去,用警告的语气说道:“夫人在,吃饭可以,别的就不必了。” “啊哈哈哈……对、对,您看我糊涂的,都给忘了,李夫人也来了,诶呀,李大人您和夫人真是神选眷侣,出双入对,让人生羡慕。”方才还想着怎样往少年身上塞人,如今见风使舵,换了个说法。 就在少年踩下最后一个台阶,不经意间抬眸,与站在楼梯旁避让的闻逆川对上了眼,只见他先是一阵惊讶,而后又变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倒是闻逆川,每次见到李大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从他的脸上洞悉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太想念谈煊了,太放不下了,一年多的时间,他以为所谓的“心动”会被一点点消磨掉。 后来他发现,他错了,错得离谱,所谓的平静都是因为他没见到本人,可当那人再次出现,甚至此刻的闻逆川都还不确定那人是不是谈煊,只是见到了一个长得像的,而他的内心早已翻江倒海,连同看人的目光得藏不住心事了。 就在这时,挡在身前的店小二冲他一笑,提醒道:“二位,我们可以上楼去了。” 闻逆川如梦初醒般地眨了眨眼,而后回了一个“好的”之后,目光再次急切地追过去时,发现李大人与他的随从们一起往客栈门口走去了。 第208章 遥望过去,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许是又有公务要忙了。 闻逆川被身后的白玥推着上楼,三步一回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越走越远。 但也只有他看着人家,李大人从与他对视之后,再也没回头过了。 这时,耳边传来了店小二的解释:“二位真的不好意思了,方才多有得罪,他们是朝廷派来南巡的官员,我们惹不起,得先让他们方便才行。” 闻逆川了然地冲他点点头,善解人意道:“无妨。” 忽然,闻逆川想到了什么,多嘴问了一句:“对了,那个走在最前面的是……?” “哦,他呀,是这次南巡带头的官员,听闻姓李,具体叫什么,小的也不知道,不过据说他身世不凡,那些比他年长的官员,都让他三分、不敢得罪,要巴结他的人就更多了。”那店小二说着,忽然噗嗤一笑,“前些时日,我还听闻有人为了巴结他,一个劲儿地往他床上送人,结果人家带了夫人来,弄得难堪,真是滑稽。” 听闻“夫人”二字,闻逆川的心脏狠狠抽了一下,一个词语把他反复鞭笞,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他的夫人……?” “也住在咱们这里……”店小二说着,停下了脚步,“二位,我们到了。” 门外。 正欲上马车的谈煊,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口问了一句:“这店里除了我们,还有别人?” 越城的官员一怔,立马点头赔罪:“李大人赎罪,是下官办事不周,这客栈很大,许是那老板想着多赚钱,没封店……下官这就去把那些个无关人员赶走,还大人一个清净的住所。” “等等,”谈煊立马喊着了他,“不必了。” “按正常的来,别人要住就住,不必为我搞特殊。”他又补了一句。 第107章 相似 这半月,越城都特别热闹。 不为别的,只因恰巧遇上了“友邦节”。 友邦节,顾名思义,是为了给大盛边境的几个民族部落交流、来往通商更多机会而制定的节日,前后约莫半月余,每年的友邦节,越城都会格外热闹,尤其是结束的最后一天,商埠一条街还有传统活动。 所谓的传统活动,其实就是同中原地区的“花灯会”没什么两样,不过,越城也有它的特色,那便是“花灯龙舟”,人们自制一个水上漂的花灯,顺流而下,比赛哪一个先到终点。 到那时候,就会看到花灯在水上漂,大人孩童在岸上追的景象,说来也确实有趣。 但与此同时,边境来往的人多了,自然也让这座城市变得鱼龙混杂,尤其近几年,刚刚结束了一场平南之战,边境地带仍旧危机四伏、暗流涌动。 闻逆川本意是来避风头的,再往私心一点儿说,是追着李大人来的,这节日、比赛什么的,他没心思参加。 可白玥听着一旁的小二介绍,眼睛亮了又亮,恨不得立马上街买材料做花灯。 “友邦节大概就是这样了。”店小二解释完,冲两人礼貌地点了点头。 “小川哥,”白玥用力摇着闻逆川的肩膀,“我们也参加吧,小二说大奖有一头牛,我们家恰好缺一头能干活的牛!” “……”闻逆川到抽一口气,而后很轻地笑了一声,“你看我像不像那头牛。” 白玥见他不接招,于是又继续缠着那店小二继续问东问西,比如做花灯的材料在哪里买的,怎么才能报名,一般什么样的花灯飘得又快又稳之类的。 可闻逆川却心不在焉了起来,其一是他想回房休息了,其二嘛,他竟然不受控制地想起李大人来—— 那个和谈煊就像是共用同一张脸的极其俊美的少年。 他想,李大人一行人不会不知道南面的越城会有友邦节,而且长达半月之久,他们偏偏挑选这个时候来巡查,怕是这看似平静祥和的地方实则又出现什么骚动了。 白玥也没能打听太久,待到闻逆川杵在门口的耐心耗完,她就只能乖乖地说一句“下回再聊”了。 夜晚。 华灯初上时,光是在客房的窗户往下看,都能感受到这座城池主干道的繁华。 看着如灯带一般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白玥的心思也随之飘了出去。 今日奔波了,闻逆川本想在客房内早些歇息的,然而还是遭不住白玥的软磨硬泡,他只好答应出门走一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下楼,刚走到客栈底下,才发现原来这客栈里头还带了一间装点雅致的茶室。 匆匆一眼,闻逆川就停下了脚步,眼珠子转了半圈,心生一个念头。 此时,发现他没跟上的白玥转头看他,才发现他站在那茶室的外头。 “白玥,要不你自己出去逛逛吧,就在这条大街上,别走远了,我确实有些乏了,我去茶室坐会儿等你。”闻逆川说着,还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疲乏是真的,但他不想出去也是真的。 于是,白玥反应了一瞬,看他这副模样,也只好点点头,说道:“那成吧。” 说完,她转头就出去了,闻逆川也如愿以偿往茶室门口的方向走去。 虽说是茶室,但并不是一个封闭的空间,而是坐落在客栈的角落,周围有错落的屏风围起来,但那儿却是一个很好的观景地带。 想来也是,这客栈房费昂贵,能入住的都非富即贵,这茶室大概是给房客们闲谈、歇脚,又可能把真条街看全的地方。 第209章 闻逆川穿过屏风,踏进去刚一抬眼,就怔了怔—— 整个茶室里头只有一个女人,她身着青色外袍,梳着整齐的发髻,头上的发饰并不繁琐,相反,刚好衬出她温婉的气质。 而闻逆川走进去的时候,恰好那女人感觉到了动静,也随之挪动目光,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撞到了一起。 女人的视线在闻逆川身上游弋了片刻,而后,睫毛一扑腾、瞳仁一亮,好似想到了什么。 这个人她见过呢。 可反观闻逆川却有点儿躲闪,只因他没来由地想起那日看见李大人与她坐在马车上、自然地挽着手的情形,尤其是李大人那张像极了谈煊的脸,很难让他不去想象谈煊会在他离开之后也过上了娶妻生子的生活。 可这本来就是谈煊应该做的呀,如若他还活着的话,大概太后也会把人塞进王府、塞到谈煊的身边。 可越是这么想,闻逆川就越不敢看李夫人了,因为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像一直窥探别人的老鼠,除了嫉妒,生不出别的情绪。 于是,他故作没看到一般往另一个角落走去,边走边心生后悔,早知道同白玥一起出去就不会遇到如此尴尬的情形了。 谁料,还没往前走两步,李夫人就喊着了他:“公子留步。” 整个茶室就只有他们两人,李夫人喊的自然就是他了。 闻逆川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身冲她礼貌地点点头:“夫人。” “你认得我的,对吧,”李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不徐不疾地侧过脸来,“过来坐呀。” 闻逆川张了张口,准备找个借口拒绝,谁料,李夫人又接了一句:“这儿就你我二人,我们先前也见过,何不坐一起喝茶呢……还是说,我让你觉得不自在了。” 确实不自在。 可这话闻逆川终究没有说出来,越是像李夫人这样直接点明白的人,越是不好拒绝。 迟疑再三,闻逆川又环顾了一圈,寻思着这茶室也不大,就算不坐在李夫人对面,也相隔不远,但如此拒绝了她,反倒更尴尬了。 于是,他只好默默地坐到了李夫人对面。 见他坐下,李夫人满意地笑了笑,随即给她倒了杯茶,说道:“刚泡好的,你如若要点新的,还得等等。” 既然都坐下了,闻逆川也不含糊,直接就端起李夫人倒的茶抿了一口,茶水丝滑流入喉间时,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让他不由一怔。 “花茶?”闻逆川说着,又垂眼端详了一下杯中的液体,是淡黄色的,还飘着清香。 越城临边境,本地人鲜少和花茶是地理位置使然,可没想到这客栈竟然还有花茶,而且这种花明显是越城一带种不出来的。 那李夫人从他坐下那一刻起,就一直观察着他,见他这般疑惑,还没等他问出口,就徐徐回答道:“是我夫君从京城带过来的。” “怪不得,”闻逆川恍然大悟,“我看这儿的人也不喝花茶。” 李夫人笑着垂了垂眼皮,再次抬眼时,视线依旧落在闻逆川身上,她似乎也不着急说话,好像在等闻逆川的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时,才问出口:“公子貌似,认识我夫君?” 闻逆川又一怔,这屁股还没坐热呢,李夫人的话让他惊讶了两回。 他掩饰地笑了笑,回答道:“我怎么会认识李大人呢,只是先前我丢了东西,恰逢那天审问时李大人巡查来了,事情很快就解决了。” “是吗?”李夫人的语气毫不意外,好像早就料到对方会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一样,她又问,“我见你都追到马车边上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是旧识。” “……”这话让闻逆川接不上了,那天他真的以为那是谈煊,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如今想来,颇有些狼狈。 “不过他倒是奇怪了,若是平时早要把人拦下去了,可到你这儿,他却还耐心地同你多说几句,许是看你长得好,哈哈哈……”李夫人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温柔大方的脸上展现出少有的俏皮,是个美人不假。 不过,她这话说得弯弯绕绕的,闻逆川听后还反应了好一会儿,明白过来的时候,眼神却聚焦了起来,追问道:“李大人平时像个严肃的人吧?” “严肃得很,都不会笑的,”李夫人好似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添了一句,“倒是那日同你说三句,笑了两回。” 如若说李夫人刚开始说的话是试探、像玩笑,那如今更像是敲打、是警告,或许几日之内频繁地见到闻逆川这个人,让他觉察出哪里不对了,特别那日追着李大人的马车,显得刻意又可疑,许是放心不下。 闻逆川嗅出来异样后,动了动足尖,准备找个借口开溜了。 谁料,不偏不倚,就在这时,外头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感觉到有一阵风掠过的时候,那人就这么悠然出现了。 还没等闻逆川反应过来,随即,李夫人先一步站了起来,从位置后面绕出来迎了上去,说话的声音微微上扬,听起来就知道她见到来人很雀跃:“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进来的人正是谈煊,当然此刻化名成了李怀川。 她一路小跑过去,最后距离较近的地方又分寸地停了下来,想伸手去挽他,可那人就好像早料到一般,直接把手背了过去。 “出了点事,一会儿还是需要你跟我在他们面前……”话说到一半,谈煊注意到了角落某个熟悉的背影,他停住了,目光在那人身上锁住。 第210章 他忽然忘记要说什么了,话语跳脱:“那是谁?” 下一秒,闻逆川应声回头,一眼就落到了李怀川的身上,满眼吃惊,反应了一瞬,他立马也跟着站了起来,对他毕恭毕敬地行礼:“李大人。” 两人就这么隔空对视了一瞬,一旁的李夫人忙不迭地解释起来:“方才我在茶室小憩,遇到了这位公子也来喝茶,见有缘分,就同他闲聊了两句。” 某个词引起了他的注意:“喝茶?” “不错,”李夫人殷勤地引着他往座位那边走去,“就是你从京城带过来的花茶,这位公子好厉害,一喝就知道不是本地的茶了。” 本来神色淡然的少年听到这一句,脸上飘过了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又被他掩饰下去了。 他就这么任由李夫人拉着自己,落座到了闻逆川的对面。 这回轮到闻逆川不自在了,特别是一抬眼就见到一个和谈煊长得如此相像的人,他很难不去观察,很难不在意,甚至很难集中精神。 而他在看对方的时候,发现李大人也在看着自己。 李大人的眼神明明灭灭,让闻逆川一时吃不准,他到底在看自己的什么。 “又见面了,李大人,”闻逆川硬着头皮打招呼,“您夫人说,三天见几回,这也算是缘分了。” “确实。”少年薄唇微动,说话言简意赅。 “听闻大人从京城来。”闻逆川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闻逆川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也不知是太累了还是怎地,他没过脑子,鬼使神差地就说了出来:“那大人可知道,京城有一人与你长得极像。” “哦?还有这样的人,”少年眼下一暗,“是谁?” “战神平南王。”闻逆川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第108章 交锋 “平南王”三个字说出来的时候,谈煊坚定的目光里终于闪过了一丝松动。 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喊他了。 那日他带兵把皇城围了起来,从混乱中,摸到了养心殿,他到的时候,小皇帝已经被软禁在里头了。 门口站着叛贼余国公最得力的部下,两人眼神交接,一场杀戮即将展开。 可谈煊到底还是留了一手,他去把余国公的女儿余颜绑下来了,逼其撤掉养心殿的守兵。 然而最后,还是难免交了手,谈煊带的兵少,勉强牵制住了,但他自己却身负重伤。 大乱平息,无论是小皇帝还是太后那边,都受到了重创,两人再次达到了微妙的平衡,而这件事最后也被定性为“余国公谋反”而草草结束。 余颜自然也被剥夺了“郡主”封号,贬为庶民。 只是这事过后,谈煊在太后那里是彻底没了依靠,毕竟,余国公哪里来的胆量叛乱,大抵还是太后暗中授意。 而太后原本也以为谈煊会站在自己这边,不做动作,至少她先前提点过很多次,要把余颜指给谈煊当正房,谁俩,谈煊将计就计,直接把余颜绑了作为要挟,最后这也成了拯救出小皇帝的关键一步。 余国公见大势已去,为保儿女,拔刀自我了结了。 然而,政变虽然平息了,但谈煊在朝中的位置却愈发尴尬,他虽然带兵拯救圣上有功,但变相把太后那边彻底得罪死了,而另一方面,小皇帝如今都自身难保,更别说要保他了,况且,他手中的兵权,依旧是圣上所忌惮的。 再加上谈煊那时刚刚剜除手臂的情蛊,身体本就处于虚弱时期,带兵围城后又身负重伤,索性就直接以养伤为由,闭门不出了。 如今,“平南王”在京城的传闻中,依旧是一个身负重伤、大病垂危,无法出门见人的情况。 只不过,大家都不知道,装死的谈煊暗中得令,化名“李怀川”带一行人南巡,有秘密任务需要探查。 虽说“战神平南王”很出名,但真正见过他、认得他的人很少,与他打过交道的人就更少了,如今他直接用“李怀川”的作名字,也没人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收回思绪,谈煊的神色早已恢复如常,让人寻不到一丝痕迹。 可闻逆川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变化。 而后,他的耳边竟然传来了少年很轻地笑声,里头夹杂了一丝很淡的讽刺意味,他反问道:“难道在京城就必须认识平南王吗?” 这话把闻逆川噎住了,他原本这么问的前提,是默认李大人肯定会知道平南王的,可没料到对方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当下难堪那个成了自己。 闻逆川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面对一张如此像谈煊的脸,那人却说着冰冷冷的话,这让他很难冷静,于是,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了缓思绪,用调侃的语气说道:“抱歉,是我冒昧了,李大人莫要同我一般见识。” “自然。”谈煊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放到嘴边抿了一口。 当茶杯挡住部分视线时,他偷偷地瞄了一眼那个他许久未见的苗疆少年。 本来以为这话题就此揭过,谁料,谈煊放下茶杯后,竟然主动接上了:“你这么问,莫非你认识他?” “嗯,认识过的。”闻逆川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眼神依旧游弋在谈煊的眉眼间,越看越觉得熟悉,越看越觉得他就是从前那个对他百般呵护的人。 说着,闻逆川话锋一转,依旧不死心,又问:“大人在京城这么久,当真没有人说过,你与他长得很像吗?” 第211章 闻言,谈煊轻笑了两声,好似在嘲笑这个问题的“幼稚”,他说:“那是你觉得而已,除你之外,再没有人这样说过。” 这句话很平常,可不知怎么的,传到闻逆川的耳朵里,却激起了他心脏一阵闷痛,好像被人不轻不重地冲着胸口打了一拳,可他又无法回击。 是了,李大人说得没错,是他自己觉得而已,自一年前他选择离开王府之时,本就不该再多谈煊抱有任何念想了。 当初义无反顾要走的是他,如今念念不忘、总想着再见人家一面也是他。 人怎么能这么矛盾呢。 既然选择的远方,为何要在留恋过去的人、过去的事、过去的感情呢。 如若真做不到彻底忘记、彻底放下,那当初为何又要离开呢。 还没等闻逆川反应过来,谈煊却先他一步开口了,他以李大人的身份告诉他:“平南王大病垂危了。” 此话一出,闻逆川好像脑子转不过弯来,反应了好几秒,才微微颤抖着嘴唇,问道:“真、真的吗?” 如若说方才那些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的话对他是闷痛的敲打,那如今便是“重拳出击”。 霎时间,他感到呼吸有点儿不畅,下意识抬手捂了捂胸口,微微低垂的眼皮,为的是掩饰瞳仁总几近崩溃的情绪—— 他怎么会、怎么能就这般病危了呢…… 在他看来, “战神”用来形容他一点儿也不夸张,谈煊就是这样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 可如今,他接二连三地听到关于他的“不好”的消息,边南的人这么说,越城的人也这么传,如今他亲口问了京城来的李大人,还是同样的说法。 他强迫自己镇定,艰难地控制着情绪,殊不知桌底下交叠的双手早就绞在了一起,弄得生痛,才让他不至于被猛烈情绪淹没,得以清醒一瞬。 他甚至开始后悔,当时没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如若谈煊真的就这么死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同那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人好好道别。 “我没有骗你的理由。”谈煊回答的时候一直注视着他,虽然闻逆川垂着脸,但他好似也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或许是“悲伤”? 闻逆川听到他的“死讯”会感到悲伤吗,会觉得不舍吗,会像他那日醒过来发现爱人早已抛他而去之后的那种崩溃吗。 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闭眼满脑子都是对方吗。 或许不会吧。 谈煊落寞地想着,如若真的不舍,闻逆川就不会走了,在他看来,闻逆川真正的目的只是想逃离囚禁了他二十年的闻府、从闻迁这个会榨干他所有价值的人身边逃走,至于平南王府,不过是他逃离的一个跳板罢了。 再至于自己对他的感情,谈煊想,或许闻逆川也曾经动摇过,也会在收到礼物的瞬间感到<a href=https:///tags_nan/wenxinwen.html target=_blank >温馨过,甚至那些两人缠绵、不知节制的日子里闻逆川也感到欢愉过……可唯独没有真的动心过。 但他自己呢,他一路从泥泞中爬出来,从深宫中幸存下来,可还是把真心、把他自己掏空了送给对方,最后落得被抛弃、一身狼狈收场。 后来,谈煊也慢慢缓过劲儿来了,闻逆川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他有过任何想法,只想同他做一桩“买卖”,那便是替他解蛊,然后他拿钱离开。 只不过在这过程中,他先动了心,不知是那蛊毒的作用,还是他真的对闻逆川百般依恋,他开始期待得到回应了,开始想要占有了,变得疯狂、偏执又患得患失了。 但他想,闻逆川大抵是清醒的,所以,他会走,他总会找机会离开的。 谈煊的眼神明明灭灭,与抬眼的闻逆川的目光交错又相离。 双方好像都在试探和期待,但又好似都在回避。 谈煊好似意识到沉默了太久,于是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公子为何如此关心平南王?” 似乎这么说还不够,谈煊扭曲地看着那个他曾经最爱的人,如今他却不惜用最狠的语气,似乎是想从他身上找到一些存在感,于是他又补道:“他病危,那也只是他的事,公子看着像寻常百姓,也用不着关心到他头上去。” 这话说得在理,可却让闻逆川听了之后,觉得心口堵得慌,对啊,这么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关心他做什么呢。 如今他又是谈煊的什么呢,王妃?妻子?门客?还是别的什么人呢。 这恐怕是连他自己都琢磨不明白了。 闻逆川张了张口,只觉得喉间酸涩难耐,完全话语堵在喉间,然而他却一个字都吐出来。 没等他开口,谈煊又再添一句:“还是说,公子曾经同平南王有过交情,听闻他病危,想前去瞧瞧?” 听到这话,闻逆川心中悠然一动,他确实心动了,他真的想马上回京城看看,想回到谈煊身边,想把他过去不敢说的话都告诉他。 见他表情微动,谈煊好似得到了一种扭曲的快感,好像是因为影响到了闻逆川的情绪,毕竟在从前,他无论说什么,闻逆川都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态度,无论他如何把真心掏出来,闻逆川都是对他爱答不理的。 还没等闻逆川开口,谈煊再次抢先一步说话:“公子还是莫要打算了,你如今返京,也未见得能见到他。” “为何?” “平南王府如今被重重包围,各方势力再次汇集,连平南王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局面,你又去掺和什么呢。”少年淡淡地说道,平静得好似在陈述一件别人的事情。 第212章 就在这时,外头进来了一个人,他现在李夫人的耳边说了几句,而后李夫人又在李大人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见两人先后起身。 李大人先一步离开了,没有看闻逆川一眼。 倒是李夫人,在两人闲谈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女人,停住了脚步,冲闻逆川点头示意。 正欲转身之时,李夫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了闻逆川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公子可是苗疆人?” 闻逆川迟疑了一瞬,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就在他等着李夫人往下说的时候,谁俩她竟然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第109章 扮演 闻逆川没想明白李夫人为何忽然问他是不是苗疆人,可此刻,他也无暇顾及这些,因为他脑子里全都是今晚李大人说的京城的种种。 尤其是发生在平南王府的事。 平南王府过去有多风光,如今局势就有多紧张。 他很难想象这个他曾经呆了两年多的地方,现在变成了“围城”,他更无法想象,骄傲的谈煊被困在里头,又会是何种滋味。 谈煊在他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拉了他一把,而情况反过来,当谈煊面临重重困境、左右为难的时候,他却悄然离他而去。 越想他越觉得自己理亏了。 当晚。 闻逆川先一步回到客房,没过多久白玥就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堆纸张木棍,一看就知道是做花灯的材料。 闻逆川轻抬眼皮看她一眼,恰好与她目光交错。 白玥顿时就来了兴致,抱着材料兴冲冲地小跑到他跟前,如数家珍:“小川哥,我今天出去逛了好久才买到这些东西的,我还货比三家了。” “哦?”闻逆川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那我是不还得夸夸你?” 白玥扁了扁嘴,但热情不减,又说:“我都问过了,要做一个飘得又快又稳的花灯,那体积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因为太大了在水里头阻力会大,太小嘛又容易一阵风被掀翻,我还问他们要了往年最热门的图纸,小川哥,我们要不要明天就……” 话还没说完,闻逆川就无情地打断了她:“得了,你要做就自己做,我对此不大感兴趣。” 他本来心里就一阵烦躁,如今听着有人在他耳边喋喋不休,那种感觉更甚。 闻逆川这种状态白玥十分熟悉,无外乎就是累了、惰了,她也不好再打扰,自顾自地收拾方才散落在桌面的材料。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抬头对闻逆川说道:“小川哥,我方才买东西的时候,你猜我见到了谁?” “见到谁了?”闻逆川依旧兴致缺缺,但还是木然地应上了。 “李大人和李夫人。”白玥说道。 “什么?”闻逆川一下就坐直了身子,特别是说到“李大人”的时候,眼前就闪过那张熟悉的俊脸,仿佛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狠狠地在意着。 “对啊,不过只是经过,我偷偷瞧了一眼,”白玥笃定地点点头,“嘶,你别说,那个李大人真的很像王爷,虽然以前在王府我与王爷碰面的机会也不是特别多,但他真的长得很像,我觉得如果把两人放在一起,我都不一定能分辨出来。” “谁说不是呢。”闻逆川喉间翻出一阵苦涩,对此他仍抱着怀疑的态度,但说到底,他也一年多没见谈煊了,这一年多京城有经历如此风雨,因而让他无法笃定。 闻逆川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来由地问道:“白玥,那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李大人就是王爷呢?” 白玥的表情怔住了,像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道:“应该不是吧,如果真的是,他为何不来找你呢,王爷对你那么……” 后半句她说得很小声,好像是说“对你那么好”、又像是说“对你那么喜欢”,总之都是一个意思。 “而且,李大人跟王爷外貌上也还是有一点不同的,李大人的轮廓更明显,更瘦,王爷肯定比他精壮很多。”白玥停顿了一下,又说,“而且李大人有夫人的。” 这话就像是利刃一般,刺穿闻逆川最后一点念想,对啊,人家是有夫人的。 无论他是谈煊也好,不是谈煊也罢,他的身边早就站了别人,这么想着,闻逆川忽然觉得自己的揣度,有些可笑了。 另一边。 这家客栈很大,就像一个大院子一样,外面临街,里头临内部花园,内外的楼层中间有一个长廊是想通的,一般省得下楼的,就直接从那儿穿过去,便抵达客栈的大门了。 南巡一行人便住在里头的那一片区域。 谈煊今夜会见了越城及其周围小县城的一些官员,主要还是为的讨论近期边境越发活跃的迁移,如此会严重影响南面边境治安,还有一项,便是讨论如何解决旱灾的问题。 今晚只算是吃个饭,匆匆见一面,具体的事情,自然要白天再说。 然而,也不知是谁放出去的消息,一行人把谈煊拦下来的,又是给他灌酒,又是给他塞人,这一通操作下来,彻底把他惹恼了,所以才有先前他特意回来把“夫人”带上的这一出。 他始终想不明白,已经事先说好了有“夫人”伴行,怎么这些人就是听不懂人话呢。 所以,他都不敢想象,如果没有特意请一个人扮演他的“夫人”,这次南巡之行会添多少麻烦事。 第213章 当然,这些应酬他也早就习惯了,他今晚黑脸的原因是一个别的事。 他和李夫人像寻常夫妻一般,一前一后地进了宽敞的客房,房门一关,谈煊就彻底不装了。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把随在后面进来的“李夫人”吓了一跳。 她小心地观察了谈煊的表情,而后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大人?” “你招惹他做什么?”谈煊的态度冷冰冰的,语气更是带着怒意,阴翳的眼神无不显示,这个平日里把情绪藏得很好的少年即将要发怒了。 这个他请过来扮演夫人的人,名叫粱月如,随不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但也是出身书香门第,还是云牧推荐的,当时找到她的时候,她还拒绝来着。 可当她见到谈煊本人的时候,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就像她自己所说的,无人能拒绝平南王。 英俊,年轻,意气风发,而且相处下来,发现谈煊这人就是面上看起来冷冷的,但对下属都十分体恤。 南巡过程中好几次遇到山匪,他挺身而出,一刀砍几个,更是把她看得两眼放光。 于是,她忍不住打听起少年的种种,朦胧的情愫就此而生,她扮演“夫人”的角色越久,越发认同这个身份,到后来,她开始幻想,开始把谈煊在人前对她的维护当成温柔,殊不知,那不过是些应酬的场面话。 而这些,谈煊其实都看在眼里,这个带在自己身边的人,有什么小心思他不会看不出来。 为此,他还派赵勇去敲打过她。 赵勇此前跟着平南王去过许多地方,因此,这趟行程他几乎不露面,只在谈煊需要的时候出现。 那日,赵勇带着任务找到了梁月如,把谈煊的意思一字不漏地转达,大概就是让她安分一点,等这趟行程结束之后,钱银不会少她的,但千万别惹麻烦。 谁料,梁月如不以为然,直接反驳赵勇道:“如今大人身边也没有女人,平日里大人对我又那样温和,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赵勇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他有喜欢的人了。” “我不信!” “这一趟,也是有他的原因才来的。”赵勇又说。 “你骗我!” “他不喜欢女人!”赵勇一时心急,脱口而出。 这话把梁月如噎得无法反驳,此后,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谈煊确实对任何一个试图要靠近的人都十分抗拒,但这也无法说明什么吧。 直到那日,他们来到边南,她特地坐马车去找谈煊的时候,见到那个俊美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苗疆少年—— 那一刻,她的心脏好似停顿了一瞬。 尤其是看到谈煊从未有过的、一下同他说那么多话的时候,她心中好像有了答案。 而后,她盯上了闻逆川,在边南、在客栈,虽然他们与闻逆川的交集不多,但她发现,每当谈煊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总会去看他,是下意识的,藏不住的。 梁月如明白,她虽然挽着谈煊的手,顶着“李夫人”的名号,但她根本不是,嫉妒由此而生。 收回思绪。 梁月如依旧装傻,灵动的眼珠子转悠了半圈,说道:“大人说什么呢,月如不是很明白……” 话还没说完,谈煊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毫不留情地打断道:“你想的什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同样的话我再说最后一遍,不、要、去、招、惹、他,听明白了吗?” 谈煊一字一顿地说着,已然到了耐心的极限。 可越是这样,梁月如心中的不甘和嫉妒越是泛起阵阵酸意,她自诩长得标志,出身又还不错,怎么还比不上一个在田里干活的苗疆小村民。 “大人此言差矣,”梁月如狡辩了起来,“本来那茶室就我一人,闻公子是之后才来的,恰巧碰到一起而已。” “大人为何对我这样凶,我这一路陪着大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人却为边南的一个小平民,对月如发那么大的火,月如好委屈。”梁月如说道最后,抽泣了起来。 可这些动静传到谈煊的耳朵里,并没有让他觉得怜惜,只让他觉得烦躁,本来事情就多,请她回来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应酬,谁知竟然还请了个“大麻烦”。 他真是气不打一处去。 可谈煊念在同行不易,到底还是压住了胸中的怒火,但语气却没有什么耐心了:“梁月如,越城是最后一站,再坚持一月半月就结束了,结束后我先前答应你的报酬都不会少,但如若出了什么差池,我也不会放过你,别的什么也不要乱想,先前我们是有过约定的,请你扮演你的角色,好自为之。” 这番话虽说是劝告,但听起来更像是警告,梁月如胸中的委屈再次翻涌了起来,原来她的倾慕谈煊早就看出来了,但他就是装作不知,或许是觉得麻烦,亦或许他根本没有那个心思。 思及此,梁月如更是心痛得难受,眼圈不自觉就红了,嘴唇微微颤抖,说道:“大人还不明白吗,月如对大人……” “梁月如,”谈煊没给她机会说完,直接打断了她,“我要休息了,你也回你的房休息。” 两人虽然一前一后进了客房,但实际上并不住同一个房间,里头有一个通道,可以去另一个房间。 梁月如每日都是这般先跟着谈煊一起进门,然后再从通道回房,营造一种李大人和夫人住在一起的错觉。 第214章 梁月如闭了闭眼,她知道谈煊要生气了,她必须要离开。 离开前,谈煊没再看过她一眼,倒是自顾自地在倒腾一把折扇,打开又关上,如此反复。 第110章 穿帮 随着友邦节尾声的到来,越城的人越来越多,街道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热闹和混乱充斥在湿热的空气里,让每一个走过这里的人都被躁动的气息所包围。 在这座城市的主干道上,会看见大盛打扮的中原人,有手脚都佩戴铃铛的走起路来叮咚作响的苗疆人,也有穿着朴素背着包袱的苦行僧,还有头戴着布巾背着背篓的外邦人,探头过去一看,里头竟然钻出来一条蛇。 闻逆川走在路上只觉得新鲜,上辈子被困在闻府,被说南面的越城了,京城都没怎么逛过,如今终于有机会出来了,才发现着天底下奇特有意思的人和事多的是。 许是被困了太久,如今得以出来,他总有种报复性地要多看两眼的冲动。 自那日在客栈的茶室会面之后,闻逆川这几日就没再见过李大人了,倒是偶尔进出客栈的时候会碰到李夫人。 李夫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说话,见了他会主动打招呼,当然所谓的“打招呼”碍于身份悬殊,也不过是点点头。 有那么一两回,李夫人好似有什么话想对闻逆川说,可迟疑之后,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成。 又是一年初夏,友邦节到了最后一天,也是“赛花灯”的日子。 闻逆川本是不喜欢凑这些热闹的,奈何白玥实在聒噪,无奈之下,两人用材料做了两个花灯,形状是一大一小的两只兔子。 本来以为不过是一个无聊的比赛而已,谁料,当闻逆川捧着自己那只大兔子灯去到河边的时候,才发现来的人竟然比想象中还要多。 分明白天的越城还没什么太多变化,怎么一到了晚上,好像全城的人都出来了,汇集在了越城河边,人们个个手捧花灯,远远望去,好似一条会蠕动的灯带。 但比起人,更新奇的还是花灯,也不知是越城人们本就热爱自由、富有想象,还是这儿临近边疆,混杂着不少外族人,闻逆川每经过一个人的身边,都毫不意外地被他们手中捧的花灯惊到。 正常点儿的是帆船、锦鲤之类的,可奇怪的却各有各的怪,有的捧着庞然大物,就像一个大水缸,还有地缠着一条如蟒蛇一般的灯带,也不知这比赛起来,到底是算头还是算尾。 他再一低头看自己手中的大兔子,倒觉得平平无奇了。 比赛要等天完全黑了才开始。 众人先把花灯放到水面,看水的人负责把它们都赶到桥下,用一块很长的木条卡着,汇集在同一起跑线上,随着一声铜锣声响,那木条随即抽出,被卡在桥底下的花灯顺流而下,开始它们的角逐。 人堆里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夹杂着嬉笑声混在一起,人群随着花灯往下漂移而不断向前挪动,人在这里头,根本无需走路,就会有人推着走。 “哇!开始啦!”白玥像一直脱兔,一下就窜到了人群的最前端,追着她在水面上的那只小兔子向前跑。 闻逆川自然没有她那么好精力,只得默默地跟在后头,而他那只花灯,就像一只“老兔子”,被身旁的几个花灯挤压着,稳稳地飘在中游的位置。 不一会儿,白玥就没了影儿,而闻逆川就同它在水中的那只花灯一样,被人群簇拥着。 不多时,他感觉到身旁的人加快了脚步,连同他也被带得捉急了起来—— “前面有个拐弯!” “没错,要小心花灯被转到小道去了。” “大可不必担心,我的那么大,稳得很,绝对不会被冲到小道去。” “……” 闻逆川边听着,视线也随着水流移动,果不其然,前面是一个往下的台阶,水流速度骤然变快。 闻逆川拨开人堆探头一看,还没来得及反应,他那只“老兔子”花灯稍有不稳,没抵住湍流的推波,一下就转到了小道去,连着它周围的几只小花灯也一同带偏。 “啧,怎么会……”闻逆川一咬后槽牙。 虽说他也不多在意这个所谓赛花灯,但没想到自己的老兔子灯竟然败在了第一个弯道上,说到底还是心有不甘。 与此同时,他的耳边响起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 “完了、完了,我的花灯被推到小道去了。” “我们快去那边把它们推回来!” “都怪中间那只大兔子,我就是被它推过去的!” 闻逆川夹在一堆抱怨声中间,眼前闪过一阵心虚,他不敢吱声,生怕被人揪出来,他就是那只老兔子的主人。 于是,他尾随在走向小道的一群人后面,等着它们把灯都取走,再默默捡回自己那只老兔子。 果然,乌压压一群人过去,用棍子把花灯都赶回主干道之后,就离开了,闻逆川隐在后头,人群散去之时他还能隐约听到“老兔子”被骂的声音,等那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消失殆尽,他才敢上去捡花灯。 眼下,平静的水面上就只飘着它那只老兔子了,孤零零的,就像被遗弃了一般。 闻逆川本就无意参赛,他本还动过就这么算了、不捡回去的念头,可它形单影只地飘在那里,他又有些于心不忍,好歹那是他自己做的兔子, 于是,他来到岸边,想学着方才那些推花灯的人,用棍子把那只“老兔子”勾回来。 第215章 他一只手拽着木棍的一端,用另一端去探花灯的体部。 谁料,随着他身子不断向前倾,那花灯没能往回走,反倒被他越推越远。 “诶呀,真是……啊!”闻逆川抱怨的话还没说完,昏暗的光线让他看不清岸边的深浅,只觉脚下一空,身体的重心稍稍不稳,噗通一声,整个人摔到了河里。 闻逆川是不会水的。 他感觉一只脚被河里的淤泥缠住的时候,他心下一沉,脑海中只冒出一个念头—— 这下完了。 友邦节的赛花灯热闹、全城的人都到河边来了,可也正因如此,像这种静谧的小道,更是没什么人会经过。 还没来得及琢磨太多,他一用口鼻呼吸,带着土腥味河水就往里头直灌,他吞了一口又一口,口腔被冲刷得没了味觉,只有在窒息边缘呜鸣。 “救命、救命……”闻逆川奋力呐喊着,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希望能有人经过,哪怕是一条狗也可以。 然后,他腿蹬到精疲力竭,喉咙喊到声嘶力竭,都无人应答。 河床的淤泥在吞噬着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在不断地下沉、很快,连仰着头都接触不到空气了。 水面越来越高,他感觉身体越来越冷,好似下一刻,整个魂魄就要飘到空中…… “呼——” 就在濒临窒息的最后一秒,一只手把他从水中捞了出来,而后,就像拔萝卜一般,连身体带腿的,把他整个人都拔了出来,一步一顿地拖到岸边。 顿时,钻进衣物里的河水从有孔的地方溜出去,闻逆川就像化成了一摊烂泥一般,任由那人拖着自己,他想动,却使不上劲儿来。 “救、救……”他口中喃喃,直到整个人被拖到岸边,视线才勉强对焦。 他只觉得来人身形十分眼熟,他下意识抬手擦了把脸,特别是把眼皮上的水珠都抖落下去,然后缓缓抬起头来。 下一秒,在看清来人后,好不容易从窒息中缓过劲儿来的闻逆川再次呼吸一顿,喑哑的嗓音在微微颤抖的下唇中蹦出:“赵、赵勇!” 闻逆川鼻子一酸,他也一年没见过赵勇了,如今,这个平常对他照顾有加的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得再喊他一遍:“赵勇……真的是你吗,赵副?” 赵勇沉默了一瞬,而后木讷地点点头,喊了他一声:“好久不见,闻公子。” 闻逆川顾不上方才挣扎的一身酸痛,踉跄了一下站起来,双眼再次聚焦在对方的眉宇之间,像是再次确认:“赵勇,真的是你!” 不知怎么的,说话时明明刻意控制了情绪,但在开口的那一刻,还是带了些哽咽。 那一刻,闻逆川才切切实实地意识到,自己离开京城有一年多了,然而,这一年的时光仿佛静止了一半,他的所思所念仍旧停在“旧人”那里,未曾向前推动过半分,可当他再次他乡见故友时,才恍惚意识到,独处时那种没来由的惆怅,许是因为他还在留恋过往的人和事。 虽然光线昏暗,但闻逆川看得出来,赵勇也有不少变化,他变得更加高大粗壮了,下巴长了细如绒毛的小胡子,看起来更成熟了。 就在他感慨再次见到故友的同时,忽然,他脸上的表情一僵,连同身子也颤了颤,随即,脑子里的某根弦断掉了,眼圈彻底红了,下睑漫上了一条泪河,逐渐把整个眼眶填满—— 赵勇在这里,所以、所以他,他也……不,不对,已经见过了。 他终于反应过劲儿来了,他和谈煊,已经见过了,见过很多回了! 闻逆川呼吸一滞,即便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依旧觉得空气变得稀薄。 一时间,极大的惊喜和极大的悲楚袭来,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自己该作何表情,到底是为谈煊还活得好好的而开心,还是要为这个人三番几次与他错身而感到痛心。 那个他口中的“李大人”在这几天内见过好几回,谈煊有无数次机会同他说明真相,可他却偏偏不说。 到底是为什么? 见闻逆川这样的反应,赵勇就算再吃顿也看懂了,只见他暗暗叹气,可还没来得及劝说一句,闻逆川就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臂:“赵勇,你带我去见他!” “闻公子,”赵勇的迟疑已经很明显了,他掰开闻逆川扶在他手臂上的手,“将军如今不方便见你。” “是不方便,还是……?”闻逆川没有说下半句,他也说不出下半句。 “都有吧,”赵勇狠心回应,“不方便也有,不想见……或许也有。” “赵勇,求你、我求求你,带我去见谈煊,就一面,就一次就好,我、我……”闻逆川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极大的情绪冲击,让他像是失了智。 是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没死,他还活在这世上,这本是令人高兴的事,然而,也是这样一个人,多次避他,与他形同陌路。 过去,两人做着最亲密的事,耳鬓厮磨,不知疲倦,如今,两人却在眼神交错的瞬间又相离,好似磁石的两端,无法碰到一起。 赵勇到底同闻逆川还是有交情的,磨不过他,只好答应,只能带他见一炷香的时间。 当晚。 应酬回来的谈煊,在推掉所有巴结他的“好处”之后,疲倦地推开房门。 第216章 一进门,他就见到了一个湿漉漉的闻逆川站在面前。 第111章 坦诚 谈煊风尘仆仆地推门而入,一抬眼,就见到了那个被刚从水里捞上来的苗疆少年。 闻逆川全身都湿透了,原本蓬松的墨色长发,也用沾了水而变得黏糊糊的,贴在他的耳根、后背,狼狈中带了一丝滑稽。 赵勇本还劝他先回去换一身衣服再来的,可他等不及了,哪怕是在谈煊的房内候着,他也要先过来。 他害怕一转眼,赵勇就消失了,连同那个唯一他能抓住的见到谈煊的机会也一同溜走。 谈煊明显也怔住了,他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扶了扶门框,但很快他便转身退了出去,把门口虚掩上。 闻逆川那揪起来的心脏随即狠狠一颤,莫非自己真的不被对方待见到这种程度吗,才匆匆见了一眼,就要离开。 不过随即,他就明白过来了—— 门外可以看见一个虚影,原来谈煊的身后,还跟着那个白天同他“出双入对”的李夫人,只见他转身同那女人说了什么,那女人似乎还略微迟疑,但最后还是被他打发走了。 不一会儿,房门再次被推开,谈煊这回进来后,顺手把门带上了,径直地朝他和赵勇的方向走过来。 时隔一年,闻逆川再次见到这个少年,他瘦削了一些,脸上也褪去当年的意气风发,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但里头掺杂了一丝疲倦。 许是连日的巡查和应酬,谈煊的眼下泛起一圈很淡的青色,再加上他肤色白,让人很容易就瞧出来了,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俊美,那张好似被巧手匠人精心设计雕刻出来的脸,无论是一年前、还是当下,都让人看一眼就移不开视线。 闻逆川在心中打好了草稿,正欲开口说话,谁料,却被谈煊抢先一步,只见他看向站在一旁的赵勇,冰冷地只闻道:“你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一句话,把闻逆川琢磨了许久要说的话全都噎了回去。 他好像……不被欢迎了? 赵勇明显也怔了怔,谈煊这样的反应让他颇为意外,可他面对质问,不敢推辞,只好承认道:“今日闻公子落水,我恰巧路过河边将他救起,然后……公子说想见您。” “他想来,你就带他来了?”谈煊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不带一丝温度,“你到底是我的副将,还是他的副将?” 此话一出,赵勇不再吱声了,而是低着头,不敢看谈煊。 闻逆川见如此,他再也忍不住了,开口道:“大人,是我、是我让赵副带我来的,您莫要怪他,是我……” 闻逆川一开口,谈煊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好似瞬间收敛了,只见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对赵勇说道:“赵勇,你先出去一下。” 赵勇了然,很快就从房间离开了。 时隔一年,闻逆川终于再次和谈煊单独处在同一空间,心情是说不上来的复杂,这年头发生了太多东西,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庆幸,幸好谈煊还活着,还能站在自己的面前。 短暂的沉默过后,闻逆川决定率先开口:“大人,我……” 可还没说完,谈煊就打断了他:“什么事?” 简短又不带任何感情的一句话,瞬间就把两人的距离拉开了,即便这个人近在咫尺,但他这般疏离的态度,让闻逆川觉得两人仿佛相隔千里。 闻逆川喘了口气,快速调整情绪,是他要来见谈煊的,自然他要把话说完。 “这一年来,我在边南听到了许多关于大人的传闻,还知道大人为护驾而身负重伤,众人都传大人已经、已经……”闻逆川吸了吸鼻子,而后又接上,“如今见到大人没事,我就放心了。” 谈煊的眼眸如炬,在与闻逆川眼神交错,瞳仁深不见底,到底是两人分开的时间太久了,还是谈煊变得更加从容、更会藏心事了,闻逆川尝试了几次,都读不出这里头的情绪。 “那你看完了吗?”谈煊薄唇微动,眼前像结了一层冰霜,“看完就回去吧。” 又是很简短的一句话,然而却化成了最锋利的刀刃,刺向闻逆川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轻而易举地将他伤得刻骨铭心。 人还是那个人,那张俊美的连也未曾改变过半分,但就是偏偏在这样一个曾经对他无限包容、温柔和宠溺的人,如今对他说出最狠、最无情的话。 顿时,闻逆川感到脸颊一热,原来是积存在眼眶里的热泪终于漫了出来,这里头一半是见到心念之人还活着的激动,还有一半,那便是物是人非的无可奈何。 一时间,过去的种种浮现眼前,那个会送他东西、对他百般讨好的谈煊,怎么会同眼前那个对他避而远之的“李大人”是同一个人呢。 闻逆川是不甘心的,他想自己不过是履行了两人先前的承诺,替他解毒后就可以离开,如今两人重逢,谈煊为何要对他如此冷漠,冷漠到好像之前的那些亲密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思及此,闻逆川颤抖着下唇,很轻地问道:“大人是怨我了吗?” “怨你?”谈煊冷笑了一声,“本王该怨你什么?” 还没等对方接话,谈煊胸廓起伏了一下,说道:“怨你不辞而别,怨你从没把本王对你的好放在眼里,本王一次次像你示好,你呢,你不是推开我,就是找各种理由骗我,你当本王是傻子吗,还是一个可以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本王之前说一生只你一人、不会纳妾的时候,你可否也在暗自嘲笑本王幼稚,哪怕这次再见面,你还弄丢了本王送你的玉佩……闻逆川你没有心!” 第217章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的……”闻逆川口中念念有词,他仓皇地抬起眼眸,尝试着在谈煊的眼中搜寻一丝温柔,可他游弋了许久,除了冰冷,再也没剩下什么了。 “不是什么,过去我每日挖空心思取悦你,把自己掏空了给你,那时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因为你本就打算要走,”谈煊说着,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失态了,于是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情绪,“既然你选择要走,那我便不强留你。” 说这番话仿佛也让谈煊用了不少力气,说完后他很深地叹了一口气,可心中却漫上了无尽的苦楚。 一年前,他被“蛊毒”折磨,就像一只失去了理智的动物一样,本能地在闻逆川身上索取。当蛊毒被剜除的时候,他也以为不过是受到了中蛊的影响,毕竟,他小时候也不喜欢男的。 他想,他也许会忘记那段快乐又痛苦的时光,然后过上所谓的“正常生活”,但后来发现他错了,无论有没有蛊毒,他对闻逆川的喜欢都未曾变过。 他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动的心了,或许是耳鬓厮磨的某个夜晚,或许是看见闻逆川聪慧解答出疑问的某个瞬间,亦或是更早,早到他第一次见“三水公子”的时候。 一开始他以为“喜欢”是借口,后来才发现“蛊毒”才是借口。 可偏偏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这么狠心呢,抛下最虚弱的他不辞而别,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只留下一把折扇,还有他醒来茫然过后的无尽念想。 这番话下来,闻逆川原本准备好要说的话全忘了,只能垂着眼道歉:“对不起……” 脸哭花了,浸湿的头发和衣物贴在身上,说不上来的难受,他能想象出如今自己这样出现在谈煊面前,是怎样一副丑陋的状态。 过去谈煊会夸他很美、很香,如今会很嫌弃吧,恨不得把他扔出去吧。 “哪怕不是作为平南王妃,而是作为门客、作为挚友、或者是同床共枕如此久的人,你也不该一声不吭就离开吧?”谈煊说到后面,声音有些发哑了,他知道自己又陷进去了。 有时候他也恨自己如此不坚定,每次见到闻逆川都这样,如今更甚,闻逆川哭了,他以为已经硬到坚不可摧的耐心,顿时又柔软得一塌糊涂。 “怀玉,对不起……”闻逆川抬手搓了搓鼻子,正欲解释,忽然一阵凉风钻进了他的鼻孔,他觉得很痒,随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 一个喷嚏让两人的对话暂时中止,谈煊原本想到的刻薄的回击也被他咽了回去。 他眼眸里的冰封就这样无声地化开了,看着眼前的人,他再一次败下阵来,犹如一个久旱逢甘霖的沙漠行者—— 他想上前牵住闻逆川的手,甚至有种想把人嵌进怀里的冲动。 他知道落水后的闻逆川一定很冷,手和身体也是冰凉的,谈煊喉结滚动了一下,用他极致的意志力,控制住那双快要抬起来走向对方的腿。 忍住,他告诉自己,他要态度强硬一些才行,不然闻逆川还会不珍惜、还会跑掉。 “玉佩是被人偷走的,被我邻居偷走了,天师门的人上门要钱,他们把我玉佩偷了换钱,我每天都把它戴在身上,我不是故意要弄丢的。”闻逆川抽了抽鼻子,忙不迭地解释起来。 他眼睛红红的,浸过水的皮肤更显白皙,跟他那只在随波逐流中被冲走的花灯兔子简直一模一样。 “阿嚏!”闻逆川脑子好不容易清醒了一瞬,又打了一个喷嚏。 许是真的着凉了。 他抬手搓了搓鼻子,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谈煊,小心地问道:“怀玉,我有点冷,能给我个东西擦一下身体吗?” 又是这双勾人心魂的眼睛! 谈煊的睫毛快速扑动了几下,就像他此刻的心跳一样快—— 他喊他“怀玉”,又用这样眼神看着他。 有时候,谈煊都不知闻逆川是有心还是无意的,总能勾人于无形之间,而后还一副无辜的模样。 下一秒,谈煊以最快的速度别过眼,抬脚走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扔给他一件厚实的浴袍。 “自己擦。”谈煊哑着嗓子说道。 闻逆川道了一声谢谢,而后像落水上岸的小狗一般抹了把脸,浴袍擦过他又湿又黏的皮肤和毛发,他还时不时抬眼瞧谈煊是什么表情。 殊不知,谈煊也在偷看他,他还注意到闻逆川擦得毫无章法,同一片皮肤被摩擦了几次,都红了,见他还擦那里的时候,谈煊忍不住张了张口。 谁料,闻逆川也正好看过来,与他对视时,小心地问道:“怎么了,怀玉?” “没事。”谈煊咽回去了,他抬手挡住闻逆川的脸,割断了两人的视线,不能再看了,再看他这一年好不容易筑起来的禁欲高塔,就要破溃了。 而看不懂的闻逆川,还当自己落水后样子太丑,谈煊不想看他了,于是有点儿失落地转过身去,声音微弱地说道:“我转过去擦就好了。” “我知道我不好看了,这一年我在边南干农活,晒黑了好多,我还总吃不定时,脸色也不好了……”闻逆川自顾自地说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过去谈煊喜欢他长得俊俏,是个标志的外族“美人”,如今这副小市民的作态,身上没了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或许会招人烦了吧。 第218章 可他不知,他擦了多久,谈煊的眼睛就盯了他多久,这具躯体之于谈煊而言,已经不是帮他解蛊的人了。 他本身就是谈煊的“蛊”。 一炷香的时间还没到,谈煊的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看门外影子的轮廓是个女人,不用想,就知道是假扮“李夫人”的梁月如。 梁月如一边敲门,一边问道:“大人在吗,越城那边几个大人找您,说是今天的聚会,您不要忘了……” 是了,今晚还有一个局,谈煊见了闻逆川就给忘了。 他有些焦急的瞧了一眼闻逆川,又看了看门边,等他再次看向闻逆川的时候,发现对方正用一种考究又委屈地眼神看着自己。 “擦完了?” “怀玉,那是你迎娶的新人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第112章 姜汤 谈煊说过,他不会迎娶新人、他不会纳妾的。 虽说那时候,闻逆川并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可在离开谈煊的那一年里,他总会不自觉地想起来,想起少年承诺时那个真诚到趋近于笨拙的模样。 谈煊有信守承诺吗,如若他没有食言,那门口那位“李夫人”又怎么一回事呢。 思及此,闻逆川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 但想让谈煊迎娶新人、回归“正常的生活”,不也是他那时常常挂在嘴边的吗,可如今看到谈煊手边挽着别人的时候,他又心生妒意,觉得不甘了。 门外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凶,而闻逆川看向谈煊的眼神越发恳切。 就在这时,谈煊转头冲着门口喊了一声:“你别吵了。” 其实谈煊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这一声过后,门外的动静瞬间消失了,但那个身影还在候着。 谈煊回眸时,眼神精准地落到了闻逆川身上,他扯了扯嘴角,略带嘲弄地反问道:“你当时不是总想让我纳妾吗?” 这话把闻逆川堵得慌,他张了张口,竟然吐出一个字来。 是了,当时推开谈煊的是他,如今舍不得的也是他。 闻逆川失望地垂下眼眸,连肩膀也垮下来了,好像那根悬着他心脏的细线终于断了,随之,他的心绪也跌进了谷底。 “那我便恭喜大人……” 话才讲了一半,谈煊就打断了他:“你当我是你吗?” “嗯?”闻逆川不明所以地抬头,在对方的眼神中搜寻着线索。 “我从不食言,更不会欺骗枕边人。”谈煊冷冷地说道。 可不知怎么的,闻逆川却从他没有起伏的语气中,觉察出了一丝很隐匿的温柔。 对啊,一直以来,谈煊对他都是说到做到,从未骗过他半分,连那些荒诞的承诺,都一一兑现了。 回过神来的闻逆川,眨巴了几下眼睛,试探着问道:“那她是……?” “我手底下的人。”谈煊回答得干脆,连思考的间隙都没有,看来是没有撒谎。 “大人为何要安排一个女子,时常跟在身旁?”闻逆川又问。 可这话问出口时,他又觉得自己僭越了,如今他已不是谈煊的“枕边人”,两人身份差距悬殊,他又该以什么身份去质问人家呢。 谈煊眼皮没抬一下,而是径直转身离开了,走到那个挂着他外衣的地方,取下外衣,一边往身上套,一边说道:“自然是有用的。” 谈煊说得含糊其辞,闻逆川被好奇心弄得抓心挠肝,那一丝藏不住的着急已然悄悄爬上他的眼尾。 谈煊看着他,目光明明灭灭,与其说是观察,不如说在欣赏,欣赏这个俊美的苗疆少年也有为自己吃醋的瞬间。 这太难得了,那是他过去从未在闻逆川脸上见过的神情,那是在意,小心翼翼的在意。 可反观闻逆川,这次见面,谈煊隐藏情绪的功力越发深厚,他已经读不出对方脸上的神色了。 于是,着急过后,只剩下沮丧,只见他自嘲地轻笑一声,说道:“大人身边自然不缺良人。” 谈煊到底是舍不得他猜忌太久,于是赶忙解释道:“如若我身边没个人的话,那我每日都要花心思与他们周旋,心烦得很。” 没等闻逆川反应,谈煊又说:“一会儿我先出去,我走后,你也回去吧,我让赵勇送你。” 谈煊说完这一句,转身就出去了,他只开了一个很小的门缝,故意就着门外的视野盲区,错身而出。 闻逆川看着门外的两个身影逐渐交叠,然后相继离开,期间,他好似还看到了赵勇的身影,只见谈煊停下来又对赵勇说了些什么,才离开的。 谈煊走了,屋内就只剩下他一人了,他似乎也没有再呆下去的理由。 不多时,赵勇从外头进来,见到闻逆川的时候,神色隐晦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又恢复毕恭毕敬的态度,说道:“闻公子,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闻逆川摆摆手,心中泛起来说不出酸意,“我就住在另外一边,我自己回去就成。” 他朝着门外走去,脚步在经过赵勇时顿了顿,他转头冲赵勇点点头,说道:“今晚劳烦赵副了。” “公子客气。”赵勇点头回意。 “不是客套话,我是真心的,”闻逆川见他还是那副木讷的模样,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如若不是赵副,我估计要被埋进河床的淤泥里,活活淹死。” “不会的。”赵勇不假思索地回答。 第219章 他下意识地回答,让闻逆川蹙了蹙眉。 说来也是,按道理赵勇应该时常跟在谈煊身旁,为何会贸然出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呢。 思及此,闻逆川忍不住旁敲侧击地询问:“说来,也幸好赵副今晚在那里,不然如此偏僻之处,我不敢想象还能找到谁救我。” 闻言,赵勇的神色变了变,心虚地别过眼时,嘴上还催促了起来:“闻公子,时候不早了,将军吩咐我送您回去。” 说着,赵勇做了一个手势,说道:“请吧。” 话已至此,闻逆川不好再问了,只好让赵勇跟在身后,往自己客房的方向走去。 另一边。 梁月如挽着谈煊的手来到客栈门口,期间她不止一次侧头看谈煊,对少年的每一个眼神都异常在意。 直到后来,谈煊被她看得不自在了,有些不耐烦地转开脸,故意同她错开视线,嘴上也没打算留情:“你今天是头一回识得我吗。” “还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谈煊分明说的是一个陈述句,没有任何语气的起伏,乍一听是疑问,实际上是揶揄。 梁月如一惊,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挽着谈煊的手收紧了几分,嘴上却狡辩了起来:“没有……平日大人鲜少会忘记聚会,今晚不仅忘了,而且回来的时候还不让月如先进房间,月如觉得有点儿……奇怪。” 平时两人为了看起来更像“夫妻”,会一同进谈煊的房间,而后梁月如在他房内的通道,再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 可今天谈煊直接把人拦在门外,让她心下一沉。 “有什么问题吗?”谈煊面无表情地说道。 “没、没有……月如不敢。”梁月如再次收紧他的臂弯。 可这下好像让谈煊感到不适了,于是他借由说“手酸了”,趁机收回了手,然后把双手背在身后,梁月如再没找到机会挽着他的手臂了。 一辆马车横在客栈门口。 谈煊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了车,随后,梁月如也坐了上去。 马车随即向前行驶,车内,两人虽然坐在同一边,但之间相隔了一段距离。 在梁月如看来,那是谈煊故意要同她保持距离,疏离又很强的边界感。 其实这些她本就知道了,她也知道这趟南巡之行结束之后,她和谈煊所谓的“绑定”关系也将就此落幕。 可她还是抱了一丝侥幸,万一呢,万一谈煊在这过程注意到自己了呢。 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想的,直到几天前,她见了那个一身白衣、披着随意长发的苗疆少年。再结合来到边南之后的这些天,谈煊的种种反常的表现,她也猜出个七七八八。 传闻中,平南王不近女色、有龙阳之好,原来是真的! 那一刻,她感觉到她的“梦”碎了。 收回思绪,梁月如还是忍不住地偷看谈煊,一开始谈煊还会可以躲避,到后来,他发现都在一个车厢里,避无可避,于是他所幸闭目养神,眼皮都不抬一下。 很快,马车就停在了一处酒楼下。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谈煊走在前面,有人热情地把他迎了进去,走在后天的梁月如,竟然也有一个女子上前迎接她。 鉴于两人在马车上的尴尬,谈煊不自觉地就走快了一些,好似要躲着对他穷追不舍的梁月如一般。 就这样,两人的距离越走越开,再加上谈煊走路带风,上了一个台阶,转头一看,发现身后的梁月如不见了。 谈煊眉头一蹙,转头就问身旁的小二:“夫人呢?” 小二先是一阵点头哈腰,而后笑盈盈地说道:“李大人莫要惊慌,小店还有做胭脂水粉的,方才进门的时候,本店的姑娘带夫人挑几件礼物去了。” “礼物?”谈煊的眉心拧得更紧。 还没等小二回答,就在这时,远处一人小跑过来,笑脸相迎,谈煊抬眼一看,原来是这些天一直陪着他在越城巡查的当地官员秦大人。 秦大人十分热情,一来就拽着谈煊,而后又把小二打发走了。 就这样,谈煊不明所以地被他带进了一个包厢,期间秦大人一直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李大人放心,这家店我十分熟络,胭脂水粉都是顶好的,保证夫人会满意。” “而且啊,这里头好玩儿的也不止您所看到的这些……”说着,两人已经来到包厢。 这个地方很私密,门一关就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 等谈煊坐下,以为要开始谈事情的时候,谁料,包厢里头的帘子骤然降落,霎时间,帘子后面出现了几个面容俊俏的男子—— 他们手中执扇,露出一副腼腆的样子。 顿时,谈煊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同行的秦大人便开口了:“我知道李大人好这一口,特地请您过来的,你看,这些都是我们越城最俊俏小生,不知大人,可还喜欢。” 好嘛,先前送人都被谈煊一一回绝,如今还换了一种样子来送。 这下可把谈煊气得说不出话来,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得知,他爱好男子。 见他还没有反应,那秦大人自作主张了起来,冲着那几个年轻的少年招了招手,说道:“过来,都过来,让李大人好好看看你们。” 说着,他又转头,一连谄媚地看着谈煊,怂恿道:“大人,来挑一挑,喜欢哪个?” 深夜,客栈内。 第220章 回到房间的闻逆川泡了一会儿澡,起来后,还是感觉脑袋昏昏的,许是真的感上了风寒。 都怪他自己,弄得一身湿透,还不及时更换衣物,就这么捂着,不感染风寒才怪。 白玥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有气无力地躺在床榻上了,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 就在这时,客房的门被敲响了,白玥上前开门,一拉开,发现竟然是店小二,他手里还举着一个托盘,里头有一碗黄橙橙的东西。 “小二?”白玥歪了歪头。 “姑娘好,公子好,”小二她点点头,“这里是一碗姜汤,送给公子的。” 白玥接过来后,回到屋里,把托盘放置到桌面上,而后催促闻逆川起身喝汤:“小川哥,你的姜汤到了,赶紧起来喝吧,要趁热。” “姜汤?”闻逆川的声音明显有鼻音了,他抬手搓了搓鼻子,“我没点姜汤啊。” “啊?不是你点的吗,”白玥不明所以地看着那晚还升着烟的姜汤,“可小二说是给你的。” 第113章 风寒 “小二说,姜汤是给你的。”白玥看着他说道。 “给我的?”闻逆川翻了个身,有些不情愿地从床榻上坐起来,“他许是弄错了,可能是别的客人点的。” 说着,闻逆川径直走向那碗姜汤,又说:“不过既然你都拿进来了,正好我也需要。” 说完,他端起热腾腾的姜汤就往嘴里灌。 姜汤是冒着烟的,可闻逆川一点儿也不觉得烫,许是身子太凉了,喝下去之后,感觉暖暖的,特别是胸口的地方,仿佛瞬间升腾起一窝小火苗,连冰冷的指尖也有了温度。 “不确定是你的,你就喝呀?”白玥努了努嘴。 “问到咱们给钱不就完了,又不缺这一碗汤的钱。”闻逆川深吸一口气,喝了甜的东西,困意又上来了,于是他慢慢走回到床榻边,一侧身就躺下去了。 盖上被子,一合目,眼前全是谈煊的身影,他在复盘今晚同谈煊见面的种种。 谈煊说话的样子,谈煊把宽大的浴袍扔给他的样子,还有谈煊不经意间看他的样子……最后,所有的画面定格在了那个乌黑、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 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它蛊惑。 闻逆川猛然睁开眼,翻了个身,发现竟然困意全无。 另一边。 谈煊被几个俊俏的小生围着,其中一人还主动坐到了他的身旁,依偎着他,动作略显暧昧。 他们都是越城的秦大人安排的,为的就是巴结谈煊。 谈煊此次化名“李怀川”赴南边巡查,除了完成既定的审查任务外,每到一个地方,免不了的就是查那个地方的账。 然而,众所周知,账目是最经不起查的。 越城位于南面边境,山高皇帝远,常年处于一种“没人管”的状态,因此,自然也滋生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如今圣上一声令下,派一支南巡的队伍过来从头查到脚,就算是找补也来不及了,为今之计,与其让那些本就乱得一塌糊涂的账目对上,还不如直接把能拍板的人拿下。 秦大人便是这么想的,于是,才安排了今天这么一出。 他坚信,人总是有弱点的,南巡李大人也不例外,这么些天观察下来,秦大人见他只有在边南同一个白衣草民说话的时候,好像有些不同。 于是,秦大人灵机一动,虽说这想法有些荒谬,但再加上他仔细打听过后,“李大人好男子”这事,也不是没可能。 眼下,账目就要被查出问题了,还不如放手一搏,往他怀里塞人,把李大人收买下来。 此刻,谈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挨个从他眼前掠过、讨好地向他点头的小男生,他们看起来都年纪都不大,个个长得像女子一般水灵又白净,许是从小就往“讨好人”那方面培养,脸笑起来也极尽媚态。 可坏就坏在,谈煊根本不好这一口。 这么一圈看下来,恍惚间,谈煊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他发现自己一直喜欢的并不是男子,毕竟,眼下能看到的,都是顶好看、顶阴柔的小生,可他并没有生出任何想法,相反,他觉得无所适从、觉得反感,恨不得马上离开。 所谓的“龙阳之好”,谈煊一开始以为是因为中了那“邪蛊”,不得已被男子吸引;后来蛊毒剜除,他以为自己隐秘地喜欢着同性;直到现在,他发现,他原来也不喜欢男子,他只喜欢闻逆川。 只有见到闻逆川的时候,他才会紧张、会忐忑、会害怕自己不够好,仅此他一人。 如若闻逆川讨好,他会欣喜、会兴奋、会冲动,但换了别人,他只剩下反感和抗拒。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容易区分出来的。 此时的谈煊已如坐针毡,而还没搞清楚情况的秦大人还一直给他介绍小男生。 “玉齐,你过来,”秦大人冲其中一位招了招手,“李大人,您瞧,这个怎么样?” “玉齐,你都会什么,快给我们李大人讲讲。”秦大人笑着说道,他肥头大耳的,笑起来脸颊的肥肉都挤得眼睛成了一条缝。 话音刚落,啪一下,那个叫玉齐的小男生就跪下来了,膝行了几步来到了谈煊跟前,仰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望着极具威严的少年。 “大人想做的,玉齐都能做,玉齐一定把大人服侍妥帖了。”玉齐说道。 第221章 玉齐在这家店做了有两年多了,纨绔的富家子弟,又老又丑但有权有势的男人他都陪过,但唯独没见过像眼前这位“李大人”那样年轻俊美,又位高权重的。 他的眼睛瞬间点燃了光,脑海里闪过一个若是陪这样的少年、他不要钱也可以的念头。 于是,他的眼神越发讨好,充满着暗示,幽幽地看着默不作声的少年。 可谈煊却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只见他轻轻扯了一下嘴角,而后低垂的眼皮扫了那小男生一眼,下一秒,不假思索地起身了,连同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轻蔑起来:“李某不明白秦大人是何意,但今日一整天的行程,李某有些乏了,我先走了,秦大人你随意。” 说完,他根本不给对方留人的机会,一甩衣袖,迈着长腿,就往包厢的门口走去。 在场的人都被这阵仗惊了惊,那些抹了胭脂的小男生也好,跪着准备要“服侍”谈煊的玉齐也罢,都怔在了原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最无措的要属秦大人了,这个局是他组的,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不说,还直接甩手就走了,连多呆一会儿也不愿意。 终究是在官场混了不少时间,秦大人反应了几秒,拔腿就冲出去追人。 谈煊腿长,再加上他本就厌恶这样的局,走得就像射出去的箭一样快,肥墩墩的秦大人追在后头,一边跑着,额头一边垂下大颗大颗的汗珠。 “李大人、李大人,请留步、请留步啊李大人……”秦大人边追边喊,心急如焚,全然不顾丑态。 一路追到了台阶上,谁料,他身子太重,一个踩空差点儿从台阶上滚下去,所幸反应快,一把抓住了扶手。 “李大人、请、请留步……容秦某说两句。”秦大人大口穿着粗气,但仍不忘要留人。 走在前头的谈煊深吸一口气,见他这般了,只好瞧了他一眼,但也只回头不转身,可见去意已决。 “怎么?”谈煊薄唇微动,眼里满是不耐烦。 今天本来就乏了,再加上闻逆川忽然找上门来,他的心思早就被牵走了,结果还没聊上两句,又被叫出来组局,结果等着他的,竟是这样污秽龌龊的局,谈煊不生气才怪。 秦大人见他停住了脚步,仿佛抓到了一线生机,于是小心地解释道:“李大人恕罪,秦某糊涂了,秦某只是觉得李大人这几日在越城巡查辛苦,今晚才特地给李大人安排此局放松一下,招呼不周,还请李大人莫要、莫要往心里去。” 谈煊考究地看了他一眼,然而秦大人一直低着头,他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显然耐心比好奇心先一步耗尽,他面如冰霜,没好气地说道:“以后不要做这些无聊的事了。” “诶是、是……”秦大人频频点头,不敢忤逆。 谈煊一刻都呆不住了,然而转头之际,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脚步再一次停住,语气警告地说道:“还有,莫要再打听我的事,能听明白吗?” “明白、明白,小的明白。”秦大人如捣蒜一般答应。 可今晚整了这么大一场闹剧,他心中也有些拿不准,于是小心翼翼地抬头,询问道:“那、那今晚……?” “今晚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谈煊说完,一甩袖子就走了,一眼都没看他。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秦大人还弓着身子,半晌都没有抬起来,事情看起来似乎平息了,但他仍旧心有余悸。 他分明岁数也不大,但那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让他这个活了半辈子的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翌日一早。 闻逆川也不知自己昨晚是怎样睡着的,只觉得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酸痛,看来是真的感染了风寒,所幸脑袋还算清醒。 他想,要不是昨夜还喝了一碗姜汤,估计今早脑袋就会想吊了千斤一眼昏沉沉的。 一大早客房的门就被敲响了,打开一看,又是送姜汤的,不仅如此,那小二还询问了闻逆川的情况。 “听闻公子身体着凉,不知公子昨夜喝完姜汤之后,今早起来觉得怎么样?”小二礼貌地询问道。 闻逆川坐在屋里,大老远就听到了那番话。 正当白玥要转头问他的时候,闻逆川就在里头喊话回答了:“比不喝好,但还是不大舒服。” 他说话的鼻音比昨晚上更重了,声音就先是从瓮里传出来的一样。 那小二怔了怔,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把手中的托盘交给了白玥,便转身离开了。 白玥举着托盘进屋的时候,闻逆川已经完全醒过来了,他迈着懒散的步伐走近一看,轻咳了一声,说道:“怎么又是姜汤。” “我也不知道,”白玥摇摇头,木然地把托盘放平在桌子上,“但如若说昨夜是送错的,怎么今早还有。” “小川哥,是不是什么人给你点的呀?”白玥灵机一动。 这话倒是点醒了闻逆川,他下意识地想到是某人。 可这念头一闪而过,他不敢笃定,因为两人在昨晚见面的时候,谈煊变现得十分梳理和克制。 他怕是自作多情。 就在这时,房门再一次被敲响了。 这回,闻逆川亲自去开门,因为他满怀期待,以为门后会是他想见的那个少年。 谁料,房门一拉开,见到外头的人,让他惊讶地眉毛微蹙。 “李夫人?”闻逆川不敢置信,这个女人竟然会主动来找自己。 第222章 梁月如今天打扮十分低调,还穿了一声连帽的斗篷,但盖不住她那张精致出挑的脸,闻逆川认人很准,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他也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冲他点点头,说道:“抱歉打扰了,闻公子。” “不知李夫人为何而来?”闻逆川问着,心中已经开始猜测了。 难道是因为谈煊吗,那她是自己来的,还是代表谈煊来的。 可梁月如显然不想站在门口说,于是又冲他客气地笑了笑,说道:“不知闻公子是否方便,让我进去说?” 闻逆川迟疑了片刻,想着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便把人放进来了。 第114章 挑拨 闻逆川把人放进去后,招呼她在小圆桌旁落座。 他的客房远不如谈煊和梁月如所订的宽敞,东西都密集地摆放在一起,似乎走起路来都要当心,怕会容易碰倒什么。 梁月如进屋后,环顾了一圈,目光迅速扫过闻逆川和白玥带过来的包袱,寥寥几件朴素的衣物旁,竟然还放了一件宽厚的绸缎浴袍,似乎同整个屋子都格格不入。 她不动声色地把那一角视野收入眼底,眼皮微垂后再次抬起,随即动作优雅地坐下。 等闻逆川也坐下后,白玥便主动端上来一壶茶。 梁月如的目光一动,追随着白玥凑近又离开,最后当视线再次回到闻逆川身上时,她好似也想到了闲聊的切口:“这位姑娘生得很乖,是你的……妹妹?” “不知李夫人所来为何意?”闻逆川根本不接她的话,开门见山地问道。 许是在自己的客房内,有主场优势,让他即便面对一个位高权重的夫人,也丝毫没生出怯意。 梁月如被他打断的瞬间,脸上划过了一丝不自在,但很快她又抚平下来了,话已至此,她也索性直说了:“公子,昨夜我同李大人回客栈的时候,他特意让我在门外等候,说里头来了位重要的客人……” 梁月如故意停顿,纤长地睫毛如同两把扇子垂在眼皮上,瞬目之时,她幽幽带出后半句:“想必这位特别的客人,是公子你吧?” 听罢,闻逆川了然地轻挑了一下眉毛,他还当时出了什么事呢,原来是因为自己那晚同谈煊私下接触,被这个顶着“李夫人”名号的女人兴师问罪来了。 听罢,他觉得好笑之余,但又无法回避,毕竟,以眼前这个女人当下的身份,她确实有立场和资格过问谈煊的事。 这么一想,闻逆川又生出了几分烦躁。 “那晚,确实是在下,”闻逆川眼睫扑动,承认下来的时候还径直看向女人,没有丝毫要躲闪的意思,“李夫人是有什么顾虑吗?” 即便先前早有猜测,但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梁月如眼前还是闪过了一丝暗淡。 在这一刻,她更加肯定,她喜欢的少年,正如她猜想的那样,并不喜欢女人。 而他喜欢的人,就坐在自己的面前。 “公子有所不知,李大人这段时间南巡任务繁重,而且,不仅是同行的官员,当地的官员,还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总之,几百双眼睛盯着他,公子可知道,你那晚进了他的房间,别人会如何猜想吗?”梁月如不慢不紧地说完这番话,而后端起已经散去热气的茶放到嘴边抿了一口。 梁月如今天之所以会来,还是因为昨夜秦大人组的局,最后她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少年喜欢男人这件事瞒不住了,但得知后,她竟然没有怪谈煊,她始终认为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闻公子。 因为南巡半年之久,在闻逆川出现之前,一切都好好的。 然而,光是这样“警告”闻逆川,都让她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 因为她深切地明白,闻公子才是他喜欢的人,而当下的她又扭曲地用“李夫人”的身份向对方施压,真是讽刺。 那仿佛不是对闻公子的警告,而是对她自己,提醒自己别在动心了,爱上一个不可能爱自己的人是“泥潭”,别越陷越深了。 听她这么一说,闻逆川原本轻松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谈煊与他说过,这个女人并非真的“夫人”,只是他手底下的人,但如今她特地登门说这样的话,莫非……谈煊出事了?! 顿时,闻逆川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竭尽全力压下自己的不安,试探着开口,问道:“大人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确实出了点意外,”梁月如故意含糊其辞,“不过这回已经摆平了。” 她看向他的目光越发笃定,把闻逆川看得心里发毛,生出了阵阵心悸。 “谈……”闻逆川及时刹住了嘴,换了口气再问,“他怎么了?” “昨夜有当地官员组局,把他骗到一个酒楼,说是小聚,实则叫来了几个俊俏的小男生,说是要服侍大人……”梁月如适时打住叙事,话锋一转,用严肃又略带恼怒的语气说道,“你知道如若昨日他没把持住,此事将会是怎样一个把柄。” “如今是南巡的最后一站,本来可以安然返京,就因为公子贸然出现,而把计划搅乱得一塌糊涂……如若大人真的缠上了什么不好的言论,公子担当得起吗?”梁月如又厉声问道。 此话一出,闻逆川彻底沉默了,连反驳她的底气都没有了。 他太想念谈煊了,那晚,他一见到赵勇就不假思索地让人带他去见谈煊,全然没有考虑,他这样一个“当地平民”,又是苗疆人的身份,进入一个南巡官员的房内,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第223章 还没等他回话,梁月如又继续自顾自地说道:“闻公子的事,我也略有耳闻,听说公子先前在京城呆过一段时间,同大人也有些交情,但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是么……如今你们重逢,身份上相差悬殊,而且此次大人有要务在身,说到底也不适合总见面吧,公子觉得呢?” 听到这番话,闻逆川心虚地与她错开视线,为了掩饰情绪,他端起桌面上的茶装作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平伏一下心情,而后说道:“夫人提点得在理。” “你能明白就好,”梁月如一直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眼里的锋芒逐渐暗淡,不觉满意地点点头,“相信大人也会感谢你的理解。” 听到“大人”二字时,闻逆川心中狠狠一抽,这个女人今日的登门拜访,难不成是—— 闻逆川瞬间抬起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再次交锋。 如若说听到利害关系之后的闻逆川是心虚的,那么这回他的眼里满是错愕,他不敢相信,才给了他一见浴袍的谈煊,转头就让“身边人”来敲打自己。 然而,这种含糊不清而导致的误会,正是梁月如想要的效果,只见她唇角一勾,眉峰一挑,问道:“怎么?” “今日……是他让你来的吗?”闻逆川从喉间蹦出一句。 然而,下一刻,梁月如很自然的起身,表情中看不出任何破绽,嘴角的笑依旧似有若无地挂着,似乎在宣誓着她这场抢夺的胜利。 “话我已经带到了,”梁月如转身往门口走去,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了顿脚步,回头补了一句,“还请公子,说到做到。” 梁月如走后,闻逆川在房内呆愣了许久。 她说的话、她自如的神态、还有她略带挑衅的态度,无不化作一把锋利的刀刃,刺向闻逆川本就不算强大的内心,摔碎了他好不容易才燃起来的希望。 原来自己真的不受谈煊待见了。 他甚至不愿意自己过来,而是找手底下的人来规劝自己,那到底是要厌恶到何种程度,才会如此。 闻逆川没想明白,而且现在的他,也想不明白。 友邦节虽然结束了,但越城的繁华依旧。 在闻逆川看来,这座城市似乎每天都在过节,人来人往的街道,最不缺的就是热闹。 他掐着日子,再过两三天就要回边南,一来是手里的前挥霍了一些了,不能再这样大手大脚了,二来,他和白玥出来也快半月之久了,应该暂时安全了。 闻逆川今夜很反常地提出要出门逛逛,说是去透透气,让白玥觉得十分古怪,甚至是蹊跷。 “小川哥,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怎么突然要出门了?”白玥不解地问道。 这话闻逆川不爱听,他没好气地反驳:“怎么,我平常就不能出门了吗。” “可是你平常屁股都黏在床上啊,连翻身都不愿意……而且,你今日感染了风寒,怎么还出去吹风?”白玥如实说道,闻逆川的懒惰她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在她看来,也只有王爷受得了他这样的。 这句闻逆川更不爱听了,索性不回答了,一摔门就出去了。 他今天心情不好,非常不好。 越城的街道不同京城,不是那种方方正正、规规整整的路,而是一条主干道出其不意拐个弯、或者小路小巷会通向别处的,因此容易迷路。 但气昏了头的闻逆川可管不了这么多,他一股脑往人堆里扎去。 街道来回穿梭的人群从他的身侧经过,眼前是五彩缤纷的店面商埠,周围是越发燥热的空气。 许是夏季真的来了,可他却偏偏感染了风寒,于是,比街道上的人多穿了一件,略显突兀。 忽然,闻逆川不经意的抬眼,被眼前的一个店铺所吸引。 那是一个卖香料的店铺,而且大老远就闻到檀香的气味。 先前他同白玥在边南的集市上,逛了一整天却寻不到一个正经卖檀香的地方。 他不由来了兴致,忍不住凑了过去。 许是越城的人用香不多,这个店铺比周围的都要冷清,尤其在这条繁华的主干道,更为明显。 檀香的气味化成了一把钩子,把闻逆川的鼻息勾了过去,他寻味而来,最后停在了店铺的门口。 店面不大,站在门口就能把里头的东西尽收眼底。 见门口来了人,老板笑脸相迎。 “这位客人可是要买香薰?”老板笑问。 “这是檀香里头的……”闻逆川看着已经被磨成棕色粉末的香料,问道,“老山香吗?” “是檀香没错,但不是纯的老山香。”老板指了指东西,如实说道。 闻逆川点了点头,心中了然,许是这香料是几种类型的檀香混合的,里头确实能闻到老山香醇厚的劲儿,但却有杂质。 毕竟,南面不产老山香,只有京城一带才有,要买纯度很高的几乎不可能。 但这对于闻逆川来说,已经很好了,至少比在边南买到的那种劣质的香料强很多。 于是,闻逆川冲老板抬了抬下巴,说道:“这里全部,我都要了。” 话音刚落,他就从老板的眼里看到了不敢置信,老板像是反应了一瞬,而后才慢慢回过神来:“这位顾客,您确定、确定是全部……都要了?” “不错。”闻逆川点点头,一只手已经伸入另一只手的袖口在摸索钱袋子了。 第224章 他心里估摸着,这里附近很难买到上好的檀香,更别说是老山香了,如今这样的,已经不多见了,能碰上就全都买下来好了。 然后,就当老板把东西打包好的时候,闻逆川依旧没能从袖口中摸到钱袋—— 忽然,他脑子里闪过了一帧画面,那便是他同白玥犟嘴了两句,摔门而出的情形。 他没带钱袋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闻逆川脑子轰然一怔,摸索的动作加快,果然,其他记忆线索浮现,袖口的空虚无不在提醒他,自己确实没带钱袋子出来。 霎时间,他耳根一红。 买东西不带钱的事,他也是头一回碰到,而且当下只有他一人。 一时间,闻逆川的脑子里闪过无数借口……要不,直接同老板说,去去就回? 纠结之时,忽然,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又清冷的嗓音,瞬间把他的耳畔唤醒,是银子在钱袋子里摩擦发出的叮铃声响。 抬眼一看,只见一只手从他的身后伸出来,径直把钱递交给了老板。 “清点一下。”少年的语气轻松又散漫。 “诶,好嘞。”老板说着,把银子倒出来略微清点,“够了,谢谢二位公子,二位慢走,下次再来。” 说着,那一大包的檀香就塞入了闻逆川的怀里。 转头一看,谈煊在他身后站着,距离很近,近到两人像是一起出来逛街的一样。 第115章 心软 闻逆川眨巴了几下眼睫,呆愣地看着谈煊,怀里还抱着一大包刚买来的檀香。 准确说来,这是谈煊给他买的檀香。 今夜的谈煊穿了一身浅色的衣袍,头发也没有盘成发髻,而是一条肆意的马尾,那些象征着高贵身份的饰品都没有佩戴,整个人显得隔干净又随意。 “大、大人?”闻逆川开口的时候带了几分怯意,目光在少年的身上游移,好似在确认这个人真的是谈煊。 谈煊的目光只与他交错一瞬,而后他转过脸去,看向前方时薄唇微动:“还不走吗?” “额,走的。”闻逆川有些局促地动了动。 而这个时候,谈煊已经先一步迈出腿了,但也仅仅迈了一步就停住了,他没有回头,身子就这么顿在那里,像是在等他。 闻逆川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追上了他,等两人几乎并肩的时候,谈煊才再次迈开腿。 熙熙攘攘的街道,仿佛空气都是潮湿燥热的,两个长得极其俊美的人并排走在街道上,再加上两人今日都穿了浅色的衣袍,显得格外惹眼,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偷偷瞄一眼。 “一个人出来的?”谈煊冷不丁地问道。 “嗯。”闻逆川很轻地应了一声,不知怎么的,明明此刻身旁与他并排走的人曾经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算是很熟悉的人了,可如今却让他莫名的紧张,连走路都不自在。 他的手指不觉曲了曲,无意识地收拢了一下,恍惚发现,胸前抱着的那一大包东西,实在无法令人忽略—— “银子……”闻逆川忽然开口,但好似出师不利,一开口就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了。 或许也是太多话想说了,不知该从何开始说起,只能挑眼下要害的来说。 “什么?”谈煊的注意力很敏锐,他一开口,目光就扫过来了。 “今晚出门忘了带银子,我回去就还你。”闻逆川说道。 “嗯,”谈煊颔首,“你当然要还我。” “啊?”闻逆川张了张口,谈煊这个反应是他没想到的。 毕竟,在过去谈煊对他一直都是出手阔绰,只会给他送钱,问他要钱的,还是头一回。 见他不回答,谈煊还当他囊中羞涩,于是不动声色地松口道:“没有的话,就先写张欠条。” 这一句可把闻逆川的本性激回来了,那种吃瘪的感觉让他反驳得飞快:“谁说我没有了?” “那你还啊。”谈煊轻飘飘一句,又把人噎了回去。 “回去就还你,”闻逆川咬了咬牙,“我向来不爱欠人东西。” 话音刚落,谈煊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变得讳莫如深,欲言又止,而后,很淡地扯了扯嘴角,语气里满是揶揄:“是么……?” 不是吗…… 不知怎么的,这句话让闻逆川想到的不仅仅是“银子”,而是两人过去的种种。 然而,过去有多亲密,如今就有多疏离,霎时间,脑海里闪过李夫人今早登门特意敲打提醒他的画面,让他好一阵窘迫。 于是,酸涩拥堵了心房,他别过眼,像是报复一样地说道:“大人不是说要避嫌吗,怎么还同我走在一起?” “避嫌?”谈煊眉心一蹙,瞬间觉察出什么不对,“谁同你说的避嫌?” “大人专门派人来敲打我,如若我还听不懂弦外之音,那也太过迟钝了。”闻逆川幽幽回道。 然而,谈煊的反应却让他起了疑心,那种惊讶是装不出来的,莫非“敲打”这件事,不是谈煊授意的。 谈煊反应了一瞬,眼皮微抬时,好似瞬间想明白了什么,但当下他却急于向闻逆川解释,说道:“我从没有派人去敲打过你。” 闻逆川转脸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再次交错,好似双方同时怀疑、也在同时确认,谈煊乌黑的眼眸再次对上闻逆川浅色瞳仁时,好似确认的不仅仅是某些无关要紧的事,而是对彼此的感觉—— 第225章 分开一年了,可时间仅仅给两人的距离蒙上了一层很薄的纱,捅破之后,温情的、热烈的、苦涩的、不甘的全部倾泻而出,把人的思绪包裹。 然后,恍然发现,好像还是喜欢对方。 “怀玉,”闻逆川率先躲开了眼,“别这样看我了。” “你心虚什么,”谈煊的目光没移动过半分,“是因为方才冤枉了我,还是因为别的。” “没什么……”闻逆川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他有点怕了。 如果说,一年前离开王府是母亲留下的戚云贺和银郞的推动,那如今让他再选一次,他可能不会走了。 这样的心境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因为眼前这个少年已不同过去那样触手可及,如今两人已有云泥之别。 他又有什么资格、以什么身份站在谈煊的身边呢,人总不能没脸没皮到这种程度。 人群从两人身旁穿梭而过,恍惚间,闻逆川感觉虽然置身于最繁华的街道,可耳边却觉得格外安静,某个瞬间,他好似看不见其他人、也听不到其他人说话,只能看到谈煊,听到谈煊说的话,还有洞悉到谈煊身上很淡却很好闻的熏香。 是老山香。 是他买不到的、最淳厚的檀香。 除了感受谈煊,其他的五感都好像消失了一样……忽然,他听到了谈煊急切地喊自己的名字—— “闻逆川、闻逆川……小川、小川!”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脑袋的重量骤然增加,直到他承受不住之时,整个人倒在了谈煊温热的怀里。 在最后合眼之前,他好像看到谈煊神色紧张,还像以前那样呼唤他,他紧紧抱着手中的香料,一时间分不清,萦绕在鼻尖越发明显的味道,到底是香料的包装散了,还是谈煊把他抱起来了。 月色正浓。 越城是个很神奇的地方,越晚越热闹,给人一种一天那么长、但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偏偏要挑晚上出门的错觉。 闻逆川因为风寒昏倒了,这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了,不仅如此,感染风寒又不好好休息,谈煊把人抱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身体像烧起来了一眼,体温很高。 谈煊沉着脸把人拢在怀里,喊了一辆低调的马车回客栈,谈煊从侧面进去,直接略过了闻逆川那边的客房。 觉察出异常的赵勇,冲他使了个颜色,说道:“将军,闻公子的客房在那边。” 谈煊没有搭话,径直走向自己的客房,用行动回答了他。 门是被踢开的,谈煊焦急地把人平放到床榻上,随即喊来了大夫。 然而,不偏不倚,梁月如也在这个时候进来了,她是来给谈煊送安神汤的。 本来这件事也用不着梁月如专门跑一趟,直接让赵勇,或者店小二送就成,可她偏偏要揽下这个活儿,美其名曰是“为了更有说服力”。 谈煊拒绝再三也无用,她还是每晚会杵在那里,把放有安神汤的托盘拦截下来,让后自己以“李夫人”的身份端进去。 今晚,她故技重施,敲门几下见没反应后,直接推门进来了,谁料,刚进来,就看到了让她震惊的一幕—— 谈煊整齐的床榻上睡了一个白衣男子,而谈煊坐在他的床的一侧,身旁放了一盆温水,而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少年,正小心翼翼地用打湿地布巾擦拭白衣少年的额头。 谈煊照顾他照顾得太投入了,浑然不觉身后来了人。 定睛一看,这白衣少年不就是她今早挖空心思去“警告”的人吗。 一转眼,这个人竟然躺到了少年的床榻上。 梁月如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她幻想过无数次与这个拒人千里的少年亲近,可她梦寐以求的一切,却被另一人轻而易举地获得。 他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就拥有了谈煊全部的喜欢和关注。 她真的好嫉妒。 梁月如好似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可她还是稳住了,她知道如今不能惹怒谈煊,她的手指在托盘的边缘捏得发白,在他身后温柔地喊了一声:“大人。” 闻言,谈煊的身子一僵,动作一顿。 随即,他把布料抛回到盆里,溅其一圈水花时,他起身转了过来,眼里没有一点温度。 这个人变脸之快,前一秒面对昏过去的闻逆川他担忧、细心、温柔,后一秒见到是别人闯进来时,他脸上又结了一层冰霜。 看吧,他不是不会温柔的,只是对闻公子一人温柔而已。 “大人,安神汤……”梁月如刚说两个字,谈煊就抬手打断了她。 “你来得正好,我也正有事要找你。”谈煊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一时间,让梁月如吃不准了。 “找我……?”她再次确认。 “对。”谈煊薄唇微启,然而,就在这时,床旁床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赶忙垂眼一看,原来是烧糊涂了的闻逆川在扒拉着被子,还在梦中呓语,他眉头紧皱,一副十分难受的样子,看得谈煊心下一软。 “现在说吗?”梁月如又问。 “不,”谈煊忽然改变主意了,“你先出去,我过一阵来找你。” 因为,当下闻逆川似乎要醒了。 梁月如就这么不情不愿被打发走了。 她前脚刚踏出去,后脚闻逆川就醒了。 他疲惫地睁开双眼,好似全身的筋骨都被抽断了一眼,酸胀得难受,眼睛睁开一条缝的时候,他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而后,他逐渐对焦,最后确定了那个轮廓,就是谈煊。 第226章 他张了张口,干涩的喉间让他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力地微微抬起手,而且连手都抬不高。 真的是谈煊吗? 许是脑子烧糊涂了,他好似无法理性的思考,见到这张脸的时候,下意识竟然是……想哭! 于是,眼圈红了,一眨眼,睫毛上沾满了泪珠—— “我在做梦吗……”沙哑的嗓音,说起话来特别难听。 下一秒,抬不高的手腕被捏住了,谈煊把他的手凑近,然后带着他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他也想变得狠心、想洒脱、想有像闻逆川当初干脆利落离开时候那样的决心,可在见到闻逆川虚弱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躺下来像一只受伤的驯鹿一样的时候,他又不争气地心软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 他一个大将军,为什么总是三番几次的心软。 谈煊用自己的侧脸拱了拱闻逆川发烫的手心,哑着嗓子说道:“你说呢……” 第116章 和解 “是真的谈煊吗……”闻逆川气若游丝地呢喃,“还是我在做梦。” 他想,自己大概是真的病糊涂了,都产生幻觉了,因为他看到了谈煊像以前那样给照顾他,替他擦汗,还会温柔地握起他的手。 但转念一想,病糊涂了也挺好的,至少在不是很清醒的时候,找回了久违的温存。 这是他离开京城的一整年以来,从未感受到的。 温暖,平静,却真实……好像真的摸到了谈煊的脸一样。 谈煊任由他软趴趴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胡乱蹭了几下,而后伸手,稍微用一点力气捏住他的手腕,冰冷的眼眸在落到闻逆川身上的时候逐渐化开了,他说:“难道你觉得自己在做梦吗?” “怀玉?怀玉……”闻逆川张了张口,“真的是你。” “嗯,”谈煊边应他边颔首,“真的。” 在此之前,他想过无数种“惩罚”闻逆川的方法,比如冷脸对待他、不回应他,再比如让他还钱……可如今看到闻逆川虚弱得好似轻轻捏一下就会碎的身体时,他又狠不下心来了。 分明在战场上,他是手起刀落、杀敌时眼都不眨一下的冷面战神,在官场上又是说一不二、手段狠厉的“李大人”。 可这些到了闻逆川面前,都统统被卸下来,只剩下一颗被驯化得柔软无比的内心。 他真的是他命中的“蛊”。 闻逆川病倒了,脑子反应也变得慢了许多,谈煊说的话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而当他已经确认眼前之人就是谈煊的时候,虚弱的身体和所剩无几的精力,又让他平日里异常敏感的神经变得迟钝,连说话都不过脑子了:“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当然,”谈煊回答得干脆,“这个气要生很久。” 闻言,闻逆川眉心拧成了一股,肉眼可见的着急的起来,他急着开口的样子,舌头都快要打结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你已经过去一年了,”闻逆川说出口的时候,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还要生气吗?” “你也知道你走了这么久,你不在的这一年里,我一直派人去找你,我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你的去向,可你呢,你有哪怕一个瞬间想起过我来吗……这还不让我生气了?”谈煊垂着眼睫,平日的锋芒尽数收起,表面看起来平静,实则内心一直翻涌不止。 谈煊这样平静又自然地讲话,是两人重逢以来的头一回,之前的几次碰面,不是沉着脸一个字也不说,就是说些冷冰冰的话。 这对闻逆川也十分受用,他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再加上身体不舒服,说话的时候好似带着很轻的哭腔:“有、有的……我当然有想起过你,怀玉。” 听到闻逆川的答案,谈煊似有若无地扯了扯嘴角,心里也好受了不少,至少陷进去的不止他一人,于是,他说话的语气放得更加柔和些:“如若你真的不喜欢我,不喜欢呆在王府,真的要走,那我也会放你走的,我们之前有过承诺不是吗?可你连一句道别都没有,我派去的人找不到你的时候,我甚至都怀疑,你是否遇到了不测。” “你要走可以,至少……”谈煊深吸一口气,说到后面带了一丝哽咽,“至少让我知道,你很安全,你过得很好。” 过去,谈煊也想过要把人困在身边,在王府专门建一个困住他院子,把人圈养起来,每天只能见自己,只能同自己说话,只能与他做亲密的事。 但后来,谈煊好似做不到了,光是想到这些,就会有另一个念头冒出来阻止他,翻来覆去,他也逐渐悟出来了—— 自己对闻逆川的感情已经超过了喜欢,他不忍心看到闻逆川痛苦了。 所以,他也做不出那些“囚禁人”的事情了。 “对不起,怀玉,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一声不吭就走掉的。”闻逆川频频道歉,因为除了道歉,他好像也想不到什么更合时宜的话了。 唯有道歉……可是,谈煊会原谅自己吗,可能不会了吧,谈煊最忌讳就是别人辜负他,而他之前不是说谎,就是跑路,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对方最敏感的神经。 而且,谈煊的身边,从来就不缺漂亮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好似没有人会不喜欢谈煊。 他一个总会辜负人的人,又算什么呢……思及此,闻逆川没来由地感到胸口堵得慌。 第227章 而闻逆川不知道的是,谈煊在听到他的认错时,心里竟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满足感,好像在侧面印证了,他在意得要命的人,也在意着自己。 即便不是一样多,但至少他也在意。 就这样,各怀心事的两人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谈煊主动打破了平静—— “你方才说,这一年里,有想过我,是真的?”谈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和话语同时在向他求证。 “嗯。”闻逆川的眼神看回去,没有躲闪。 “几次?”谈煊又问。 闻逆川反应了一下,似乎还是没听明白:“什么几次?” “想我,”谈煊提示道,“想了几次?” 若是平时,谈煊大概率只会得到一个白眼,因为闻逆川肯定不会回答这样无聊又羞耻的问题。 可如今,他柔软地像棉花一样躺在谈煊的床榻上,然后心里还带着对少年的愧意,于是,在这个时候,他几乎没有拒绝回答的理由。 “好多次……”闻逆川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有时候醒来的时候会想,有时候是睡前,还会做梦。” “梦到我吗?”谈煊有些吃惊地挑了挑眉,“梦到我什么了?” 都说“如有所思、夜有所梦”,在听到闻逆川会梦到自己的时候,谈煊心里是说不出的得意和畅快,再次证明,他也是被在意着的。 “很多啊……有时是梦到以前和你的事,有时是我没见过的画面,你在等我,在练兵,还有你受伤的画面。”闻逆川说道后面,迷迷糊糊的,困意有爬上了眼皮,让他几乎睁不开眼了。 “这么听来,即便你没见过的,好像也是我那时候正在经历的。”谈煊觉得更加惊讶了,随即被勾起了回忆,沉吟片刻。 还没等闻逆川追问,他便自顾自地诉说了起来:“你不在的那一年里,王府、宫里、甚至整个京城都变了天,每天一睁眼,除了找你,就是为各种事情奔走,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很混乱,也很无奈,有某个时刻,我都觉得我无法自保了。” “受伤也是真的,我救去圣上,受了很重的伤,被一把尖刀从肩下的位置刺过去,刺穿了,但那时候我一点儿也不疼,甚至没有想到危及生命,”谈煊顿了顿,忽然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小川,你知道我那时候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闻逆川撑起困乏的眼皮,他确实很想知道。 “我在想,如果这一刀要把我送走的话,那我在死之前,还能不能听到关于你的消息。”谈煊说道后面,不自觉地伸手拨弄了一下挡在闻逆川眼前的碎发,好让两人都能看清对方。 那时候的谈煊,已经不奢望能见到闻逆川,只希望能听到他的消息,能确认那个占据他心脏的人在好好地活着。 此话过后,闻逆川反应了好久,整个人就像被定住了一样,片刻后,热泪夺眶而出,止都止不住,好像憋了一年的眼泪,在今晚全都流出来了。 他哭得泣不成声,嘴里念念有词:“怀玉,怀玉……” 这一年里,他又何尝不对谈煊有所念想呢,在集市上搜刮京城的故事,在深夜一次又一次点燃檀香,还有在那间简陋的屋子里、那幅被他改过的“战神画”。 那不是战神,那是他的爱人。 因为他不在意谈煊是否每次都能打胜仗,他只在意谈煊是否还安然地活着。 两人十指相扣,他们有太多话说了,但始终没人开口,好像此刻不说话更加合适一些。 直到一阵敲门声,把屋内的气氛震碎,谈煊瞧见闻逆川精神已经极度疲惫了,才缓缓松开手,把他的手送入被窝里头。 谈煊一动,闻逆川就感觉到了。 随即,谈煊伸手挡在他的眼前,说话的语气里藏着无尽的温柔:“你很累了,快睡吧。” 闻逆川有些不满地哼唧了一声。 “我不走,”谈煊好像读懂了,“我去去就回来继续陪你。” 说完,他又在床旁呆了一会儿,才起身出去。 谈煊那张多情又温柔的脸在离开了房间后,瞬间下沉,周身的温度也降了下来,又恢复那种冰冷疏离的模样。 门口等了一位曼妙的女子,正是梁月如。 从她被撵出房间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等着,她想看看,谈煊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来。 谁料,这一等,快一个时辰过去了。 如今已然到了深夜。 梁月如闻见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去,看见来人是谈煊的时候,抬了抬眉:“大人说的一会儿,原来是一个时辰啊。” “我没让你在门口等,”谈煊不为所动,“你可以先回去的。” “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我自然不敢怠慢。”梁月如缓缓走进,眼神勾勒着谈煊的轮廓。 眼前的少年真的很俊美,从相貌到气质,一举手一投足,无不吸引着她。 “大人找我什么事?”梁月如满脸期待。 可下一秒,谈煊薄唇微动,吐出一句冰冷的话:“我记得我之前说过,让你不要招惹他的,你当时是怎样答应我的?” 第117章 警告 “月如不是很明白大人的意思……”梁月如眼睫微动,闪过一阵心虚,但很快便调整回来了,用无辜的眼神望着谈煊,她还想像上回那样蒙混过关。 第228章 殊不知,谈煊根本不吃她这一套,直接挑明道:“我记得我上回警告过你的,不要招惹闻公子,看来你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谈煊的语气很冷,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赤裸裸的警告。 当他从闻逆川的口中听闻有人明里暗里“敲打”他时,他就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大概又是梁月如顶着“李夫人”的名号在作威作福。 只是他没想到,梁月如会故技重施,在事情败露之后,继续装傻充楞。 这无疑是对本来就耐心不多的谈煊火上浇油。 “难道月如在大人眼里,就是这样不堪吗?”梁月如反唇相讥,“可月如作为女人,对感情方面多少有些直觉,我并没有看出闻公子对大人有多在意……” “够了!”还没等人说话,谈煊就无情地打断了她。 显然,他已经被彻底惹怒。 “你觉得我在同你开玩笑吗?!”谈煊步步逼近,愠色漫入瞳仁。 然而,距离虽近,但梁月如能感觉两人之间恍若隔着山海,却越拉越远。 “大人,我……”梁月如像往常一样,再次试图辩解。 “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小伎俩,本分地做好你该做的事,这些话,要本王同你说多少次,你才能真正记住,”谈煊眼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周身的气场越发疏离,“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怎么,你是在挑衅本王?” 闻言,梁月如一阵委屈,眼睛红了一圈,楚楚可怜的模样望着谈煊,说道:“大人,您、您不能这样对月如,您不会看不出,月如对您……” “梁月如,”谈煊严肃地喊了她的名字,“本王的劝告你时你不听,提醒你时你也不听,还是说,你想马上从这里消失?” 话已至此,梁月如再也装不下去了,她无疑也是被吓了一跳,她原本也以为自己的心思和伎俩不过是对付一下横插一脚进来的闻逆川,谁曾想会惹得谈煊那样恼怒。 如今,眼前这个怒气正盛的少年,很难让她同平时那个温和儒雅的“李大人”联系到一起。 这哪里像是同一个人呢。 然而,谈煊说完这句,依旧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本王不想同样的事情说很多次,更不希望身边有会添乱的人……听闻,你年幼随母亲改嫁,老宅还有一个年迈的老人。” 话才说道一半,梁月如便惶恐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谈煊—— 威胁,这是威胁,她感受到了。 “你生父早就同你没什么联系了,你如今也把老宅那位视为唯一的亲人,如今你离开京城那么久,想必他也会很担心你,当然,你也不想他出什么意外吧?” 意外? 梁月如被吓得浑身一震。 过去,关于谈煊那些狠厉的手段,她也只是略有耳闻,接触下来的那几个月里,他反倒觉得传闻太过夸张,谈煊明明是个温柔纯良、又很懂得尊重的人。 可如今眼前的少年,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阴翳、冰冷、无情……甚至有些暴虐的脾性在身上。 这还是她喜欢的那个谈煊吗? 这回,轮到梁月如沉默了。 然而,她的沉默直接被谈煊忽略,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同女人错身而过,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径直地推门回了房间。 谈煊回来的时候,闻逆川不知怎么的,迷迷糊糊地醒了,敢情他也只是睡了一会儿。 其实他是被渴醒的,喉咙干涩地就像烧起来了一样,他挣扎着起身,正好被推门而入的谈煊撞见了。 见如此,谈煊止不住眉心一蹙:“你怎么又……诶,算了。” 谈煊加快了脚步来到闻逆川的身旁,正想把人按回去休息,这时,耳边传来了他沙哑到发不出音节的话语:“渴、好渴……” “口渴?”谈煊向他确认。 闻逆川用力点点头。 下一秒,谈煊转身顺手取来一碗水,喂到他的嘴边。 谁料,闻逆川着急得直接抢过了碗,仰头就往喉间灌下去。 只见他喉结滚动了几下,装满水的碗越抬越高,可见他喝得着急,还从嘴角泄出来了一些,透明的水珠顺着一侧颈间的肌肉线条往下坠,勾勒出脖颈的轮廓。 谈煊看在眼里,瞬间萌生出了一种冲上去啃一口的冲动,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毕竟,两人的关系才稍稍缓和,他要竭力压制住自己对这句躯体的欲望,不然会把闻逆川吓跑。 “还要吗?”谈煊边问边接过已经被喝空了的碗。 “够了,不要了。”由于喝得太急,闻逆川说话的时候还被呛到了,轻咳了几声。 “嗯。”谈煊应道。 闻逆川从昏迷中醒过来了,水也喝了,原本紧实的脑袋骤然一松,好似瞬间能恢复思考了。 于是,一抬眼,他就对上了谈煊深邃的眼眸,下一秒,他昏迷时候的情形、以及因为脑子不清醒而讲出来的胡话,全都一一涌现出来,仿佛每一句都清晰地在他脑子里又重复了一遍—— “怀玉,对不起……” “我总是会想你。” “我还会梦到你。” “……” 闻逆川眨巴了几下眼睫,调整着呼吸,自己到底还对谈煊说了什么呀! 谈煊似乎也敏感地察觉到他的不自在,但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情形,特别是在闻逆川不是足够清醒的时候,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对他隐秘又深刻的爱意。 第229章 因为清醒时候的闻逆川太精明了,几乎很难从他的口中听到“喜欢”二字,毕竟,当“喜欢”说出口的时候,好似就是故意把自己的弱点刻意暴露给对方一样。 可就是这样的“弱点”,谈煊向闻逆川暴露过无数次了。 “大人,我……”闻逆川欲言又止,好像此刻说什么都不是很合适。 忽然,谈煊毫无预兆地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在触摸到皮肤温度的时候,只闻见他很轻地松了一口气,语调很平缓地说道:“是好些了,方才温度高得可怕。” 这一句把闻逆川的思绪打断了,于是,他也学着谈煊的样子,抬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还不解地歪了歪头,反问道:“是吗?” 谈煊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轻笑了一声,说道:“你自己没有感觉的吗?” “感觉?我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很困,困得睁不开眼睛。”闻逆川说出来的时候,才恍然意识到,此刻的自己躺的是谈煊的床榻! 随即,他感觉刚清醒过来的脑袋又袭来一阵头晕目眩,他到底是干了什么,在两人身份和关系都如此尴尬的截点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同谈煊产生牵绊。 殊不知,一旁的谈煊正细细地端详着他,欣赏着他的表情从迷惑到心虚,再到如今耳根红了。 闻逆川还是像过去一样,一点儿也没变,许是肤色浅,很容易就会把害羞的情绪挂在脸上。 “那你现在还困吗?”谈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不用了,我、我也没那么困的,其实。”闻逆川磕磕巴巴地解释着,但总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这是人家谈煊的床,躺都躺了,睡也睡过了,如今说这种话,还显得矫情了。 谈煊还当他觉得不自在,竟然自顾自地起身,垂眸望着他,又问:“是要我出去吗?” “不、不是的……”闻逆川着急忙慌地摆摆手。 即使困,也不能在谈煊这里睡了吧。 “哦……我不用出去啊,我还以为自己让你不自在了。”谈煊说完,又很自然地坐了回去。 似乎起身离开那一下,也只是做做样子,他好像没打算真的要走。 不知是不是错觉,两人重逢以后,闻逆川觉得谈煊变得“狡猾”了好多,连说话都带着钩子的,一不小心就掉入了他精心编织的“陷阱”当中。 闻逆川再也待不下去了,这里是谈煊的房间,周围都充斥着谈煊的味道,那是同那些萦绕在他梦境中的“气味”一模一样的味道。 一年了,他被这些熟悉的气味折磨着,也被它们所治愈,有时候,闻逆川都不明白,他明明是一个这样圆滑的人,怎么唯独对谈煊生出这样极端的感情。 极致的爱和极致的回避,竟然微妙地共存着。 “大人,我想我还是先回自己的房间吧,”闻逆川主动提出,“方才我昏倒过去,幸好有大人在我的身边,不然,我也不知该怎么办,麻烦大人了。” “还有,买香料的钱,我回头就还给大人。”闻逆川又补了一句。 这番话说得很圆满,好似许多细节都照顾到了,包括还钱,但不知怎么的,谈煊在听完之后,却略带不悦地蹙了蹙眉。 他是哪里不满意吗……闻逆川也跟着蹙了蹙眉。 “麻烦大人了。”闻逆川试探着又再次道谢。 谁料,下一秒,他只觉得床榻边一沉,谈煊的脸凑了上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得好近,谈煊用眼神去碰闻逆川的视线,似乎想要在对方的眼里搜寻什么—— “你方才还叫我怀玉的,”谈煊小声地抱怨道,“怎么,才没过多久,就这样生分了?” 第118章 抉择 谈煊凑上前盯着闻逆川看了一会儿,而后又默默地退了回去,自嘲地笑了一声,说道:“你好像总是刻意与人生分,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坏毛病……” “打扰别人总是不好的,”闻逆川正色道,“今晚有劳大人了。” 说完,他正欲转身要下床。 谁料,他一动,谈煊的薄唇也动了动,吐出一句揶揄的话:“真要走啊?” “不然呢?” “那你先还钱。”谈煊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什、什么钱?”闻逆川一时摸不着头脑,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竟然忘了,”谈煊很轻地扯了扯嘴角,但身子依旧挡在了前头,语气不变,“你出门买东西不带银子,是我给你垫付的。” 说着,谈煊冲闻逆川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向离床榻不远的小圆桌。 下一秒,闻逆川的表情徒然一僵,他瞬间就记起来了。 回想起来的瞬间,整个人都显得底气不足,原本直起来的肩膀都松垮了下来。 只闻他深吸一口气,小声问道:“多少?” “二十二两,”谈煊竟然记得如此清楚,“算了,你给我二十两就好了。” “成,但我得回去拿……现在我身上也没有。”闻逆川挠挠头,听闻欠钱的事情后,他一直都在眼神躲避谈煊,好似被对方多看几眼,就会欠得更多似的。 “不行,”谈煊依旧回答得干脆,几乎是不需要思考的空隙,“你走了之后不回来还钱了怎么办,我该上哪儿去要钱?” “我怎么会……?!”闻逆川下意识就要反驳,谁料,谈煊竟然也同时开口。 第230章 “你会,”谈煊忽然收起了戏谑的眼神,瞳仁里的情绪变得复杂又难懂,“你会一声不吭就离开。” “我……”闻言,闻逆川莫名一阵心虚。 这个谈煊,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离开”那一茬。 两人短暂地沉默了一瞬,可有谈煊共处一个空间,总让闻逆川觉得不自在,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因为曾经“喜欢”……当然,现在也喜欢。 闻逆川喘了口气,再次抬眼看向他,直接问道:“那你说怎么办吧?” “你不是有个小跟班吗?”谈煊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说白玥吗?”闻逆川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没想到过去那么久了,谈煊竟然还记得他的身边有一个跟班小姑娘。 “对,”谈煊颔首,“让她送钱过来,然后你再走。” “这样也可以吧……”闻逆川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再次反驳道,“现在三更半夜的,白玥都睡了,她怎么送钱过来呀?” “那就等白天,她送钱过来,你再走。”谈煊轻巧地说道,尾音还微微上扬。 闻逆川被噎了噎,他提出的所有办法,都被谈煊一一“对付”过去了,而且他回答得太快了,快到让他有一种在自己还昏睡的时候,谈煊就已经演绎了好几遍要怎样周旋一样。 虽说现在距离天亮也不过两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了,但不知怎么的,在这样一个抬眼就会见到谈煊,、睡着的床榻有谈煊身体的余温、一呼吸鼻腔就充斥着对方气息的房间里,闻逆川感到没来由地紧张,甚至在某些时刻,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如鼓一般的心跳。 “诶呀,大人,大将军,大王爷,”闻逆川一口气叫下来后,轻声叹气道,“我的信誉还没差到连二十两银子都不换的程度吧,您还是高抬贵手、放我走吧?” 许是生病了,闻逆川这个个人都有气无力的,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软绵绵的,听起来就像一片羽毛很轻地扫了一下耳根。 谈煊心中一悸,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闻逆川总是这样,在不经意间撩拨他,却又在他乘胜追击时全身而退,让人又恼又牵挂。 “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你留一会儿再走吧,”谈煊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先前你以为我是李大人的时候,总找我,如今发现我还是我,却又避开来了,小川,我有时候都不懂你了……” 果然,无论是一年前还是当下,在两人有来有回的博弈中,谈煊再一次感觉自己败下阵来。 此话一出,闻逆川怔了怔,不自觉地轻咬着下唇,眼睛偷偷瞄过去时,发现谈煊正注视着自己。 最终,人还是没走成。 闻逆川也心软了,只因方才他听到谈煊那番故意放低身段的话,就像是久别重逢的爱人对他隐隐哀求,甚至是撒娇。 于是,他也狠不下心来离开了。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闻逆川的体力没完全恢复,很快,困意又爬了上来,于是,谈煊便把人劝着躺下了。 闻逆川的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还是一觉睡到天亮。 闻逆川是被窗外透进来的眼光刺醒的,他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皮,可翻了个身,无奈困意早已消散。 他微微睁开惺忪睡眼,发现床榻旁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谈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闻逆川缓缓爬起来,身上的酸痛已经褪去了一半,双腿垂下来的时候,眼睛也在搜寻。 环视一圈,谈煊真的不在了,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很淡很淡的檀香气味。 不知怎么的,昨晚谈煊在的时候,他又紧张得不自在,如今谈煊出去了、他见不到人,闻逆川又觉得心脏像被挖空了一块似的,又空又茫然。 收回视线的时候,不经意地瞥向屋内的小圆桌,发现上面放了一碗汤,上面还飘着一缕很轻的烟。 “这是什么?”闻逆川自言自语之时,身子也站了起来。 凑近一看,是一碗棕色的汤药,一瞬间,苦涩带着一丝淡淡的腥味涌入鼻腔,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 他用手轻触了一下碗边,还是热的,应该刚熬不久,碗滴旁边露出了一角纸条。 “这是……”闻逆川挪开碗,把整张纸条露出来。 他一眼就认出,上面是谈煊的字—— 把药喝了,碗旁有蜜饯。 闻逆川瞄了一眼碗的旁边,果然,放着一个很小的盘子,上面还被另一个小盘子盖住了,掀开一看,上面是他爱吃的蜜饯。 他拈起一片放到嘴里,甘甜的味道从舌尖绽开,他一咬牙,把碗也端了起来,灌进嘴里。 药喝完了,幸好,口中的甜味还没完全消散。那一瞬间,闻逆川忽然发觉了谈煊最细心的地方。 闻逆川喝完药以后,还特地在房内待了一会儿,谈煊没有回来,白玥也没有送钱过来,于是,他自己出门回去了,临走时,还把有谈煊字迹的纸条顺走了。 消失了一夜,回来的时候,白玥竟然没有一惊一乍,而是很淡然地抬了一下眼:“小川哥回来啦。” “你就不问我去哪儿了?”闻逆川进门的时候挑了挑眉。 “赵副告诉我了,说你昨夜昏倒了,在王爷那儿睡下了,”白玥一脸坦然,还忽然笑了一下,“我就说那李大人和王爷长得那样相似,果然就是同一人!” 第231章 “白玥,”闻逆川朝她使了一个眼色,“你知道就好了,这事不能同别人说。” “我知道的。”白玥乖巧地点点头。 闻逆川原本以为谈煊只是像往常一样出去办事了,所以一整天他都候着,毕竟,昨晚谈煊还在向他“讨债”,他想今日谈煊回去之后见不到他人,就会去找他。 结果一天下来,他没等来谈煊,反倒等来了白玥的消息—— 谈煊入住的那一边客房,被侍卫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了。 “围起来?”闻逆川眼前闪过一丝错愕,他下意识回忆起昨夜的种种,分明他今早。 “对,”白玥用力点点头,喘了口气,“好像是说、说王爷中毒了。” “中毒?!”闻逆川一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谈煊中毒了,分明昨晚还好好的,怎么出去一天回来,就成这副模样了。 闻逆川急忙询问:“你听谁说的?” “客栈的人都知道,”白玥着急的时候语速也随之变快,“而且,我回来的时候还见了赵副,不过他没说什么,但神色匆匆,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谈煊中毒了……闻逆川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原来人在极度焦虑和担忧的时候也会昏头。 “而且……”白玥小心地开口。 “而且什么?” “他们说,李大人危在旦夕,恐怕、恐怕……”白玥艰难地开口。 又是这样! 一年前探案的每一次死里逃生,一年以来从京城穿回来谈煊命悬一线的消息,还有如今又一次,他又一次陷入危险当中。 每次都是如此,分明两人重逢才没多久。 难道这就是谈煊的宿命吗? 亦或是他的宿命? 要去接受吗? 就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躲在暗处,看着这个耀眼的少年被打倒,又爬起来。 思及此,闻逆川觉得心脏的位置狠狠一抽,传来深刻的闷痛。 下一秒,闻逆川好无征兆地站起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身后,是白玥的呼喊;“小川哥,你去哪里?” 不同之前的无数次,闻逆川不想再做那个袖手旁观的人了:“我要去找他。” 不管什么命格,也不管所为的预言,谈煊就在他眼前,那一刻,他只想去抓住这个人。 或许会徒劳,或许会失望,但他不想后悔,更不要留下遗憾。 随即,闻逆川夺门而出。 第119章 乔装 闻逆川穿过客栈的长廊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经过,只有他一人,出奇的安静,在越城最大的客栈里头,这样的情形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 长廊的尽头,就是客栈内里的客房。 果不其然,正如白玥说的那样,谈煊住的楼底下已经被层层叠叠地封锁起来了。 闻逆川是站在不远处看过去的,门口的侍卫戒备的程度,让人不免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但他下意识地还是想到了谈煊,他的心脏没来由地揪成一团,更加决心要去见谈煊。 不过,当下硬闯进去是不行的,必须再想别的办法。 就在这时,不偏不倚,一群客栈里头的人端着大盘小盘从他的身边经过,队伍的最后,竟然还是他和白玥第一天入住的时候认识的那位店小二,于是,他立马心生一计—— 闻逆川走上去拦截住了掉在队伍最后的小二。 小二也被忽然冒出来的闻逆川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几步,距离队伍更远了。 小二记性很好,自然也是认得闻逆川的,他眼看这人挡在前头,怎么也绕不开,于是只好耐着性子问道:“公子这是把小的吓了一跳,敢问有什么事呀?” 时间紧迫,闻逆川也没有转弯抹角,直接问道:“你们往南巡李大人的客房送东西吗?” 下一秒,小二眼前闪过的惊愕恰好应证了闻逆川的想法。 “公子,这、这……小的也不方便透露。”小二面露难色。 毕竟,他也是今晚才接到的消息,要给南巡李大人送点儿东西,本来还以为是寻常的客房用品,但如今一看,都是烧伤膏、温水、纱块之类的,这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个李大人是出了什么事。 想必这件事也是这样被悄然传开的。 “好,我知道了,”闻逆川点点头,他没打算为难小二,于是便把人放走了,“快去吧,你快要跟不上你的同伴了。” 闻言,小二如蒙大赦,连连点头示意:“谢公子、谢公子。” 说完,他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站在不远处的闻逆川看见了他追上队伍的身影。 闻逆川没有多逗留,而是回自己的客房去了。 回去后,他交代白玥点了一碗姜汤,指名要那个两人熟悉的小二送过来。 不一会儿,小二就来了。 结果一进门,就被躲在门后的白玥给敲晕了。 闻逆川以最快的速度扒了小二的外衣,给自己换上,而后,端着那碗姜汤,步履匆匆地出门了。 再次踏上那道同问内里客房的长廊时,闻逆川已经完全换了一套行头,装扮成了客栈小二的模样。 恰逢又有一队送东西的人,但这一波人员少一些,只有四个侍女,闻逆川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掉在了她们的身后。 就这样,他神色从容地端着姜汤,一连过了好几个光卡都没人察觉出异常。 第232章 很快,他就来到了三层,那便是谈煊住的客房所在楼层,眼看谈煊的房间就在面前、胜利在望了,谁料,他一抬眼,就在门口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李夫人”梁月如! 完了……闻逆川心下一沉,梁月如是认得他的。 方才之所以一路畅通无阻,除了他身材瘦削、与小二的套装十分适配以外,更大的原因是,没人识得他。 可如今,梁月如就像一个“门神”一般杵在那里,两人先前还言语交锋过,即便他低着头从她身边经过,想必也会被这个精明的女人一眼就认出来。 迟疑之时,不偏不倚,梁月如也鬼使神差地望了过来。 她目光探究地望过来,几人加起来一共就五人,她一眼就望到了头,所幸,闻逆川是掉在队伍的最后,匆匆一眼的功夫,她还没来得及探究,就被身旁的人喊走了。 临近之时,梁月如就这样被喊走了,让闻逆川不由松了一口气,看来今晚运气极佳。 就这样,一行五人步步靠近谈煊的客房,但就在准备要进去的时候,被门口的人挡住了。 “等一下。”杵在门口的是一个中年男子,闻逆川看着很面生。 这让他莫名产生一种奇怪的思绪,平日里打点谈煊贴身起居的都是赵勇,如今赵勇不知去向,却换了一个这样面生的人在这里,这又是为何。 “刚刚已经来过一队人了,怎么又来一批?”中年男子张口就是质问,颐指气使的样子,俨然一副“李大人”贴身侍卫的威风作态。 为首的侍女被吓得惊了惊,连端着东西的手都被吓得抖三抖,放在上面的汤药被激起一阵波澜,洒了几滴在碗边。 “回大人,我们是后面……” 那侍女才说了一半,忽然,一道柔和却清晰的嗓音插了进来,由远及近,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我叫她们来的,”方才被喊走的梁月如不知什么时候又折回来了,她迈着从容的步伐缓缓靠近,丝毫不惧挡在门口的中年男子,“我夫君身子很不舒服,我给他安排一些汤药,有什么问题吗?” 梁月如说话的模样很淡定从容,俨然一副“夫人”的作态,戳了不少那中年男子的锐气。 “哦、哈哈哈,原来是李夫人喊的,”那中年男子嘿嘿两声,但身子依旧挡在前头,皮笑肉不笑,“可是夫人,秦大人说了,如今李大人在越城,也就是他的地盘受了重伤,一切都应该是咱们负责才对,还请夫人让我们尽地主之谊吧。” 闻言,梁月如冷哼了一声,勾起唇角时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但很快唇角又淡下去了,只剩下一张严肃的脸和她说话时不容置喙的语气:“地主之谊?如若你们真当好了‘地主’,我夫君也不会受伤,怎么,现在我作为夫人,连送东西、见他一面都不行了?” “夫人,我们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这一下来好些人,送东西也用不着那样多吧……”那中年男子说着,目光随之落到了五人身上。 “人多吗?”梁月如不以为然,“我不过是喊了……” 这个“四”字都还没说出口,她抬眸一看,这队伍竟然有五个人! 可她分明只交代了四个侍女,怎么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人呢,真是邪门了! 此刻的闻逆川,能明显得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目光的烧灼感。 完了、完了,这回是真的要穿帮了。 “这还不多么?”那中年男子许是为了让自己气场更强,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梁月如的跟前,两人一副对峙的模样。 “李夫人,您可别忘了,方才进去的一批,可是进了十来个人呢。”那中年男子说道。 可梁月如的心思似乎已经不在与那中年男子对峙上了,因为就在方才,她在队伍的最后,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身影。 不对,应该说是感觉,很奇怪的感觉。 闻逆川虽然瘦削,但他毕竟是男子,身高和骨架摆在那里,到底站在一批侍女中间,会一下吸引到别人的目光,梁月如就是这样寻着那种奇怪的“感觉”看过来的。 可到底奇怪在哪里,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来。 两人就这么掰扯了一会儿。 不多时,远处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是盔甲摩擦的声音,两人寻声而去,发现是赵勇回来了。 到底是武将,连走路都自带气场,梁月如再强势,也只是一个女子,那中年男子面对她,不仅不怕,还可以占据上风。 可如今赵勇来了,那中年男子瞬间就收起了他那咄咄逼人的架势,态度也肉眼可见地软了下来。 “原来是赵副,”那中年男子嘿嘿两声,“这么晚了,赵副还没休息吗?” 赵勇直接越过了他,径直走向梁月如,冲她毕恭毕敬地点点头,问道:“大人怎么样了?” “赵副,”梁月如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我给大人准备了汤药,正要往里头送,可是……” 说着,她适时看向那个挡在门口的中年男子。 赵勇和梁月如对视了一眼,赵勇心中了然。 于是,他冷冷地瞥向那中年男子,还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腰间的长剑,那中年男子吓得咽了一口唾沫。 “哈哈哈,赵副,误会、误会了,”那中年男子连连服软,他快速让开了身子,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夫人、赵副,方才多有得罪,请、快请吧。” 第233章 那中年男子挪开身子的时候,五个端着盘子的人又再次暴露在了梁月如的视线之内。 现在的她也想明白了,这个古怪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因为这个人像一个她熟悉的人,这个人还是她几天前刚刚见过的,那便是谈煊心心念念的美男子闻逆川。 这回,她径直地走向队伍最后,停在了闻逆川的跟前,上下打量起他,幽幽说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闻逆川顿了顿,而后缓缓抬起脸。 在看到他脸的瞬间,两人目光交错,梁月如的目光从疑惑变为考究、最后所有思绪都沉入眼底,化成复杂的神色—— “你是……女的?” 此刻,喊着“化男为女”丹药的闻逆川一脸娇羞地点点头,夹着嗓子说道:“是。” 梁月如闪过一丝错愕,分明在上一刻这人看着还是男子的模样,怎么、怎么如今一抬眼,竟然是个女子!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碍于那中年男子望着,她不还耽搁太多时间,便把这些人放进去了。 看着已经“男扮女装”的闻逆川从自己眼前经过的时候,梁月如眼里的复杂又多了几分。 这个人怎么给她感觉熟悉又陌生。 就这样,闻逆川混进了谈煊的客房内。 第120章 床帘 谈煊的客房里点着浓郁的香薰,闻逆川一只脚踏进去的时候,就被呛得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 烟雾缭绕的房间里,床榻边上的床帘被放了下来,透过浅色的床帘,可以隐约瞧见里头躺着的人的轮廓。 即便是这样远远地隔着薄纱看一眼,闻逆川也忍不住眼眸微动,连同举着盼着的手也不自觉抖了抖,视线多停留了几秒。 就在这时,跟着他们五人身后进来的梁月如促他赶紧把东西放下:“你怎么这样磨蹭,进门之后是不会走路了,还是怎么回事?” 当他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前面的四个侍女已经十分规矩地把东西摆放整齐了。 闻逆川赶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端着的姜汤放平在桌面上。 而等他的双手离开托盘,梁月如也随之走到了他的身旁。 她垂眸一看,目光在那碗姜汤上游弋了片刻,随即移动了几分,落到了闻逆川的身上,语气十分疑惑:“我有叫姜汤吗?” 此话一出,屋内的几人都怔了怔,连同排在他前面的四个侍女也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在此之前,梁月如吩咐客栈送东西过来的时候,有列出明确的账目,主要是一些疗伤用的物品,而混在这一堆用品中的“姜汤”,就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是可疑。 毕竟,这个身高高出一截的“侍女”,还有他不算熟练的端盘子的模样,在如今神经过分敏感的梁月如眼里,都是疑点。 “账目给我瞧瞧?”梁月如向前了两步,身子从闻逆川侧边略过,径直走向最前面的那位侍女,“我记得我没有要姜汤的。” 负责领队的侍女怔了怔,随即从袖口中掏出一张被折得皱巴巴的纸条,展开后,果然就是之前用来记梁月如口头交代的账单。 还没等那侍女把纸条完全展开,梁月如上前一把就把东西夺过来了,一目十行地扫过去,果然,直到她看到底下最后一条,也没见到“姜汤”二字。 她没记错,她是没有给谈煊点姜汤的。 梁月如没有声张,而是不动声色地把纸条揉成一团攥在手里,而后一步步朝办成女装的闻逆川走过去。 最后,停在他跟前的时候,她压着嗓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他:“我果然没记错……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说着,梁月如一把揪住了闻逆川的一侧胳膊,修长的指甲几乎要嵌入皮肉之中。 闻逆川被她抓得生痛,咬着后槽牙,双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果然,他还是低估了梁月如这个女人,不愧是谈煊挑选在身边扮演“夫人”的人,她不但精明,而且直觉敏锐。 他的脑子飞快运转,眼角的余光瞥向门外的时候,心中忽然闪过了一个人的名字—— “回夫人,是赵副将给大人点的姜汤,他让我来的。”闻逆川夹着嗓子,从喉间吐出一句。 “赵勇?”梁月如的脸逐渐扭曲。 在她看来,赵勇除了执行秘密任务以外,其他的时间几乎没有离开过谈煊的身边,所以,他又是什么时候给谈煊点的姜汤。 不过,既然这个“侍女”说出了一个人名,正好也可以吧赵勇喊进来验一验。 于是,梁月如冲身边的人低语了两句,不多时,赵勇便进来了。 赵勇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梁月如拽着一个女子的情形。 他不由眉头一皱,问道:“夫人这是何意?” “赵副,你来得正好,这个人说,是你派她送姜汤来的,”说着,梁月如放开了他的胳膊,手径直伸向闻逆川的下巴,用力往上一抬,强迫他看向赵勇的方向,“赵副,你可看清楚了?” 赵勇不经意瞥过来的时候,与化成女子模样的闻逆川对上了眼。 他先是一怔,而后脚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几步,看清楚以后,他张了张口,说不出一句话来,这、这不就是……赵勇瞳仁骤缩—— 赵勇是认得闻逆川,就在他还是“王妃”的时候,他办成女装的模样,赵勇也知道。 第234章 只是时隔一年多,再次看到闻逆川这副打扮,让他感到大为震撼。 梁月如见他不说话,眉头蹙得更紧,越想越觉得这个“侍女”可疑,就在她酝酿好,准备羞辱他一番的时候,赵勇忽然开口了:“夫人,他确实是我喊来的。” “……”梁月如怔了怔,方才的猜忌和怒气一下没了宣泄口,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当真?”梁月如依旧怀疑。 “真的,”赵勇不擅长撒谎,于是可以与她错开视线,看向闻逆川,“他会一些针法,可以给将军好好看看伤势。” “你是……大夫?!”梁月如瞪圆了眼,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前后反转太多,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谈煊今日在前去抽查越城通关账本的路上,被毒箭所伤,而且还是些罕见的毒物。 那个秦大人拍着胸脯说自己能找到解药,但前脚刚走,后脚就派人来把谈煊的客房团团围住,不让人出客房,至于客房的人也被严格管控。 如此僵持了几个时辰,赵勇和梁月如也反应过来了,账本大概是有能扳倒秦大人的关键点,先前想往谈煊床上送人也好,如今暗箭伤人也罢,都是围绕账本而展开的问题。 如今秦大人算是破罐破摔,直接把人软禁起来,就看谁先坚持不住,要向另一方妥协。 如若谈煊一直迟迟出不来,那其他同行的大人很可能就会采取措施,站到秦大人那边,给账本直接通过。 毕竟,在越城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谈煊作为武力最高、伸手最好的人都被放倒了,其他人更加斗不过秦大人这条“地头蛇”。 而梁月如和赵勇天然和谈煊绑定在一起的,如今谈煊卧床不起,在如此危机四伏的环境,两人也忐忑不安,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可能真的回不去京城了。 所以,梁月如方才才会如此神经紧张。 可既然赵勇承认下来,梁月如也不好再揪住他不放,她默默放开闻逆川的手臂。 转身之际,有一人进来,在梁月如的耳边说了两句,只见她蹙了蹙眉,随后急匆匆地出去了。 梁月如一走,其他几个侍女也陆续离开。 一时间,房内只剩下闻逆川和赵勇两人了。 闻逆川急切地走进谈煊的床帘,就在他的手正要触碰到床帘的瞬间,刷的一声,床帘自己掀开了。 谈煊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到来人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捏住了的手腕:“什么人?” 闻逆川怔了怔,也不急着把那颗男扮女装的蛊丸吐出来,而是垂眸看着他。 谈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女装的闻逆川。 “你怎么……”谈煊眼前闪过一丝惊讶,手上的力度也轻了几分。 随即,闻逆川挣脱开了他的手,转身去把药丸吐出来,片刻后,整理完的闻逆川再次出现在谈煊面前。 此刻的谈煊,已经坐到了床边。 “你怎么来了?”谈煊目光追随着他,直到他站到了自己的跟前。 “听闻大人出事了,”闻逆川的视线把谈煊整个人扫了一遍,像是在检查,也像在确认,“但现在看来,大人好像没什么事。” 说完这话,闻逆川暗暗松了一口气,如今能坐在床边同他调侃、伸手依旧敏捷的谈煊,已经是他想到的最好的情形了。 毕竟,在进入这间客房之前,他甚至想象过,谈煊命悬一线、连句话都说不出口的样子。 “确实是受伤了,”谈煊凌厉的眉峰很轻地皱了皱,表情看起来藏了几分柔软,“小川,你在关心我吗?” “大人毕竟曾是我的救命恩人,听闻大人病危,我怎能……唔。”闻逆川还没说完,手一下子被拽了过去,连人都带了过去,扑倒在了谈煊温热的怀里。 踉跄之时,闻逆川的两只鞋子也随即脱落下来,本来这小二的鞋子对他来说就大得离谱。 谈煊把手环绕到闻逆川的后腰,直接把人捞了上床,随即床帘一放,霎时间,两人处在了同一逼仄的空间。 “你做什么……”闻逆川正欲说出口,结果谈煊的食指就横了上来,直接抵在了他的唇上。 “嘘。”谈煊冲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闻逆川眨巴了几下眼睛,喘了口气,用唇语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谈煊压着嗓子,伏在他的耳边说道:“有人进来了。” 一帘之隔,梁月如径直走近了谈煊的客房,她步履匆匆,最后停在了那床帘之前,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开口道:“大人,方才同您一起南巡的王大人来了,他私下同我说,大人所中之毒,或许在附近的苗疆能找到解药,月如不知……” 帐内。 闻逆川被谈煊用被被褥盖住了身子,连同脑袋也被盖住了一部分,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方才梁月如的话闻逆川自然也听到了,他下意识地想张口问苗疆的什么药,毕竟,他对苗疆的药都很熟悉。 可刚一张口,谈煊就眼神提醒了他。 “月如有心了,这事我和赵勇再商量一下。”谈煊敷衍了一句后,又转头看向被窝里的闻逆川。 不知怎么的,他看见闻逆川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明亮眼睛的时候,心里总有种想啃一口的冲动。 “大人,您就是不愿意露脸见一下月如吗,月如真的很担心你。”梁月如又说。 第235章 原来她特地折返回来,为的是这一出。 谈煊自然不能如她的愿:“我现在不太方便见人。” 谁曾想,他一本正经地说着,面不改色地把手往被褥里探去了,让身旁的闻逆川顿时浑身一颤。 “唔。”闻逆川止不住地轻喊了一声,没想到谈煊竟然胆子那么大,床帘外有人还敢戏弄他。 “大人?”梁月如狐疑地望着床帘。 “我没事。”谈煊正经的神色不变,说话气定神闲。 可躺在他身旁的闻逆川耳根、脸颊都热了,心急如焚地冲他比划示意,求他放过。 谈煊的眼眸扫过来,也冲他做了一个唇语:那你求我。 第121章 亲密 闻逆川的身体被一只大手钳制住了,越反抗那种让他脸红的感觉越明显,最后,他也不动了,一双如小鹿一般的眼睛求饶似地望着谈煊,眼前早已泛起了一阵水汽,再加上他本就偏白偏细的皮肤,整个人看起来好似轻轻一捏就要碎掉一样。 谈煊被他看着,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心跳如鼓一般,但节律却越来越快。 又是这种要拼命压制冲动的感觉,在闻逆川离开的哪一年时间里,他几乎都要忘掉这种感觉了,如今又尽数找了回来,让他既享受,又倍感折磨。 床帘外的梁月如见他没了声响,于是试探着问了一句:“大人……您、您怎么了?您没事吧?” 说话的时候,女人稍稍向前侧身,试图想洞察到床帘里头的情况,哪怕是一星半点。 谈煊似乎也不着急回答床帘外的梁月如,视线幽幽地落到闻逆川身上,两人眼神交缠之时,他的修长的指尖碰了碰闻逆川的耳垂,而后顺着下巴抚摸到了下颌,最后指尖一紧,捏住了他的下巴,用唇语提示他:你不是要求我吗? 闻逆川看着床帘勾勒出来女人身影的轮廓,极大的羞耻感涌上来,谈煊这人怎么还敢在别人的眼皮底下挑弄他。 他喘了口气,眼睛一只往床帘外瞟去,似乎是在示意,让谈煊赶紧先把梁月如打发走。 可他的头一偏,就被谈煊用指尖正了回来,而后,又是一句无声的唇语:看着我。 闻逆川闭了闭眼,两人再次见面交锋过几次,前几次除了感觉谈煊变得成熟了一些,其他也没多大变化,可这回,倒是让闻逆川见识到他的痞性和霸道。 被逼急了,闻逆川只好如软妥协,对着他做口型:求你、求你。 下一秒,狡黠的笑意爬上少年的眉梢,他的手骤然一松,身子也随之直了起来,对着床帘外的人,敷衍了一句:“我说了我没事。” “可是,大人,月如真的担心您的伤势。”梁月如不依不饶地杵在那里,好像没见到谈煊的面孔,就不愿意离开一样。 谁料,谈煊直接下达了逐客令:“你回吧。” 梁月如很明显地长叹了一口气,这里头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不甘,她不明白为什么事到如今,大家被困在越城,谈煊连一个让她关心的机会都不给。 可她始终不是所谓的“李夫人”,她只是谈煊雇佣回来假扮的人,她深谙自己没有资格一直僵持在这里。 “那月如先告退了,”梁月如彻底败下阵来,转身之际,她还多留了一句,“大人好好休息,快些恢复。” 她以为至少能听到谈煊的一句回应,然而结果是直到她的腿迈出客房门口,床帘里头再也没传出什么话了,只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梁月如一出去,看向门外驻守的赵勇时,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切地问了一句:“我记得那个送姜汤的好似还没出来?” “出来了,夫人,”赵勇这回学聪明了,从脸上也看不出扯谎的痕迹,“夫人进去之前就出来了。” 梁月如在胸前交叠的手上紧了紧,但她想着,赵勇平时也不擅长说谎,再说了,他也不可能同一个越城客栈的人有深交,许是自己真的顾虑太多了,思及此,她便不再追问了。 客房内。 闻逆川被谈煊轻而易举地按在床上,听到梁月如关门声音的时候,他如蒙大赦,加在喉咙的枷锁就像一下被解开了一眼,冲着谈煊小声喊道:“大人!” “嗯?”谈煊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我关心大人的安危,可大人呢,却一见面就这样戏弄我?”闻逆川被气得双颊泛红,连说话的时候咬着牙。 “这算是戏弄吗?”此时的谈煊已经完全松开了钳制住他的手,随后从床上坐起来。 谈煊坐起来后,原本被挤压到大床一角的闻逆川也着急忙慌地爬起来,生怕再次被谈煊按倒。 床帘把整个床铺营造成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两个身高都不矮的男子窝在里头,就算留心注意,也避免不了会碰到对方。 坐起来后的闻逆川打量起谈煊,看他全身上下看不出一处伤疤,随即气不打一处来:“原来大人没有受伤,是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吗?” 谁曾想他听到谈煊受伤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有多着急,绞尽脑汁混进去就是为了见他一面,在门口的时候还险些被梁月如抓包,不仅如此,他在见到谈煊之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生怕自己错过了与他的最后一面,如今,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闻言,谈煊先是轻微地蹙了蹙眉,而后口中喃喃道:“什么假消息啊……” 第236章 说着,他便开始解开衣袍的绑带。 这下可把闻逆川吓了一跳,盘着地腿往后挪了半分,只因谈煊那娴熟的脱衣动作,让他以为下一刻,就要被对方再次欺身而下。 “你、你、你好好说话不行吗,哪有人说着说着就开始脱衣服了。”闻逆川紧张地咽了咽喉咙。 他内心其实并不排斥谈煊,但因为两人确实相隔太久不见了,才没相处几个时辰,就宽衣解带,这未免也太随意了。 “你在想什么,”谈煊被他气笑了,但那抹笑意爬上来之后,就一直挂在嘴边没下去,“你不是说我没受伤吗,我想证明给你看,我没有说谎而已。” 谈煊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上衣也被完全解开,谈煊宽阔的肩膀和紧实胸肌一下就袒露了出来,猝不及防地闯入闻逆川的眼帘—— 白若凝脂的皮肤上闯入一道又一道地血痕,有的颜色鲜艳,像是刚划伤的,还有的已经结痂掉皮、变成了比皮肤颜色更深的暗黄色,许是伤得有些时日了。 几乎没一块肌肉上都不免出现那么一两道,没有一处是完全光滑的,似乎透过这累累伤痕,很轻易就能让人联想到他受伤时候有多痛。 “你怎么……”闻逆川张口之后,发现他竟然接不下后半句。 一年多以前,他与谈煊耳鬓厮磨的那些日子里,两人坦诚相待过好多回了,他分明记得,那时候的谈煊身上几乎没有太多的伤,只有些陈年旧伤,而且是那种不凑近都不会看清楚的。 怎么仅仅过了一年,这个骄傲的少年身上就留下了如此触目惊心的伤痕,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受了多少无情的刀锋、又多少次生命垂危。 闻逆川顿时鼻尖一酸,一股苦涩的味道堵住了喉咙,沉默了一瞬之后,他只能干巴巴地开口,问道:“你今天受的伤,是哪一处?” “在肩上。”谈煊这么说着,略微侧了侧身子,给他看肩膀上的一处淤青。 这里的皮肤已经被扎穿了,糜烂成一块淤青黏腻在那里,谈煊只好解释说:“这暗箭很奇怪,伤口自己粘合回去了,但里头却是淤青,怎么也消不下去。” 闻逆川挪动着身子,凑进去查看,但光是这一眼,他就觉察出端倪:“不对,这不是普通的毒素。” “嗯?” “像一种蛊。” “蛊?”谈煊眼睫一动。 又是蛊,越城靠近苗疆,会下蛊,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那这要……”谈煊话还没说完,闻逆川就抬手打断了他。 “等一下,”闻逆川说道,“你不要乱动,血液循环会加快蛊毒在身体的蔓延,你就这样定着,先别动。” “嗯……” 说完,闻逆川又凑近了一些,他一只手扶在谈煊的肩上,两一只手的指尖则游弋在淤青伤疤的周围,尝试着描绘淤青的范围。 指尖勾勒的同时,难免会碰到皮肤,这让谈煊瞬间心跳飙升,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好似比起直接的索取、厮磨,这样飘忽不定的触摸更能撩拨人的心绪,让人无法集中注意力,也无法正常思考。 最后,在谈煊的理智被逼到崩溃边缘时,他忍不住退了退身子,一本正经地问道:“小川,你可看出来是什么蛊了吗?” 他的身子一退开,闻逆川注视着的淤青一下就从视野范围内消失了,他怔愣着抬眼,随即摇摇头:“还没有……” “那你看就看,突然摸我做什么。”谈煊别过眼,好让他不能看到自己被撩拨得有些失控的表情。 毕竟,在谈煊看来,比起有预谋的挑拨,他更害怕猝不及防地失控,他害怕失去主导权,更害怕闻逆川掌握了主导权之后再次弃他而去。 这么想着,他又来了一句,决定先发制人:“你不是苗疆人吗,怎么还分不清蛊了。” 闻言,闻逆川原本还担忧的脸上略微一沉,没好气地解释道:“苗疆的蛊多得就像你们中原人的姓氏一样,我怎么可能每一种蛊都见过……况且,随着巫师们掌握下蛊的方法,他们也在对蛊进行改良,衍生出更多令人闻所未闻的蛊,这我就更不能看清楚了。” “……”被怼了一通的谈煊彻底没话了,只能眨巴几下眼睛,像一只受伤的小狼一般望着闻逆川。 “不过,但凡是蛊,就肯定有解开的方法,初步看,这蛊会让人精神萎靡,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特别累,累得下不来床的那种?”闻逆川又问。 谈煊快速回忆了一下,还真是如此,他自从受伤回来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之后,就一直躺在床上,即便是醒了,也不想下床活动,感觉全身的筋骨都软成了棉花似的。 “好像是有这种感觉……”谈煊支着下巴思忖了片刻,看向闻逆川时又问,“所以,只是让我觉得累吗?” “觉得疲乏只是第一步,这种蛊毒素不深,一般来说,是用于把人放倒的……”闻逆川停顿了一下,而后又接上,“我看他蛊心的走行,还有下蛊的方式,很像我以前见过的一种蛊,但不完全一样。” “那是什么?” “苗疆临近南边,有很象出没,以前的苗疆部落没少被这庞然大物攻击,于是,人们就造出了这种蛊,原本是用来放倒大象的。”闻逆川边回忆边说道。 而后,他忽然抬眼,看向谈煊,眼神里有几分笃定,说道:“我想如今你中的蛊,就是从这一支蛊改良过来的。” 第237章 “你是说,他们用放倒大象的药来放倒我?”谈煊不敢置信。 “很有可能,”闻逆川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如若真是如此,你也不用担心,这蛊没有致命伤害,但疲乏只是开始,之后你会进入一个深度睡眠的状态。” “那该怎么办?这几天我还要继续去审查账本的,如果我不在,南巡的队伍绝对要变天。”谈煊蹙了蹙眉。 毕竟,他们对谈煊下此“毒手”,也是为的蒙混过关。 可下一秒,他却听到了闻逆川的答案:“可以尝试解一下。” “可解?”谈煊眼前划过一丝欣喜。 “当然,而且不需要用药,”闻逆川点点头,“只需要传给别人就好。” “什么意思?”谈煊不解。 “额……比如说,你把他传给我,这个蛊在传递的过程中,效力会大大减弱,到我身上的时候,估计我睡两三天就恢复过来了,所以解蛊的精髓,就是找到另一个承接的人。”闻逆川说道。 “原来如此,那要如何传?”谈煊又问。 他本来以为这样不算伤害太大的蛊,应该所谓“传递”的方式,也会相对简单,谁料,此话一出,闻逆川却沉默了,耳下也跟着红了一片。 “就、就……”闻逆川艰难地开口。 “就什么?” “两个人要做很亲密的事……” 第122章 疗伤 “亲密的事?”谈煊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明知故问道,“是指什么?” 本来闻逆川也只是正常解释,可被他这么一问,反倒显得自己不正经了,于是,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眼,说道:“大人不会不知道的。” “那种事?”谈煊凑近了一些,瞳仁里就像藏了一壶酒,能轻而易举地将人蛊惑。 两人的目光匆匆交错,又再次相离,是闻逆川先别开眼的,他不敢看谈煊,尤其不敢这么近距离看,仿佛多对视一秒,就离失控更近一分。 谈煊何尝不是如此呢,但比起闻逆川,他藏得更深,表面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重逢后,两人才见了几面,就聊如此露骨的话,连闻逆川自己都觉得过火了,于是他抬手挠了挠鼻子,决定先发制人:“那可是你说的,我什么都没说。” 全然把责任推给谈煊,不然会显得自己太不正经了,好似今晚特地混进客房,是为的那种事一样。 “对啊,我说的,”谈煊神色不变,他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要急于伸向对方,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可这不是你暗示我的吗。” 果然,谈煊再也不是过去那个真诚到趋近于笨拙、把真心掏出来给闻逆川的少年了,学会了倒打一耙,闻逆川被气得倒吸了一口气,连说话都磕巴了一下:“我、我哪有?” “哦,没有,那就是明示。”谈煊说话的时候,肩膀略微耸了耸,摆出一副无辜的姿态。 “我就不该管你的,”闻逆川置气说道,“让你睡几天就老实了。” “别啊,”谈煊赶紧刹住了情绪,可不能把人气走了,于是,他的语调放缓,语气也变得格外软,“你还说管我吧,小川。” 说完,谈煊几乎不给闻逆川反应的时间,一伸手,就把人拖到了怀里。 闻逆川被惊了惊,就在他以为要被一顿欺负的时候,谁料,谈煊只是抱着他,把下巴抵在他的颈间,双臂环绕到后腰,两人的前胸几乎贴在一起。 隔着衣物,闻逆川能清晰感受到少年微微发烫的体温,还有他蓬勃有力的心跳,而后,不知从那一刻开始,连他自己的心跳也随之同步,每一次搏动,都像回应、也像共鸣。 那种久违的、被温暖包围的感觉,让方才受惊的闻逆川慢慢放松下来,下颌也不自觉地落到了谈煊的肩上。 两人就这么拥抱了一会儿,直到闻逆川听到了脖颈处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侧头瞟过去,发现谈煊双目紧闭,眼皮上挂着疲倦,可呼吸却很甜畅,就像一个刚刚远征结束的行者,终于回到了故土。 好几次,闻逆川都不忍心叫醒他,可知道他胳膊麻了,才小声喊了他一句:“你该不会睡着了吧?” 没有回应。 “大人?”他又喊了一下。 依旧没有回应。 “怀玉?”闻逆川决定再喊一次。 “我没睡着。”说着,谈煊没有一点儿缓冲地忽然睁开双眼,很明显这人不仅是没睡着,而且清醒得很。 “我肩膀麻了……”闻逆川解释道。 闻言,谈煊闭了闭眼,然后缓缓地把下巴抬起来,但双手仍旧环绕着他,两人依旧是拥抱的姿势。 “小川,”谈煊哄着他说道,“我不能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但再抱一下可以吗?” 这回,闻逆川一下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种事了,同时,他也明白原来方才谈煊说的那些话都是调侃罢了,甚至过去两人在王府的时候,谈煊偶尔还会诱哄他上钩,如今反倒变得含蓄了—— 重逢后的谈煊,嘴上肆意,但身体却克制了。 是因为太久没见了吗,还是因为谈煊刻意与他疏离了,亦或是别的原因。 思及此,闻逆川就感觉心里像缺了一块似的,鬼使神差地冒出来一句:“我也想帮你,可是……我很久没做过了,我、我会很不适应的。” “不会,”谈煊不假思索地回答,眼神循循善诱,“轻轻地。” 第238章 忽然,某些羞耻的回忆涌入脑海,闻逆川脸下一热,反驳道:“你可一点儿也不轻。”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谈煊一脸委屈,就像一只被冤枉了的大狼狗。 “而且你会来回折腾我很久。”闻逆川又说。 “这次我保证不会,之前是因为有蛊毒在身,我也情难自控……”说着,谈煊试探着伸手向他,修长的手指边揉捏着闻逆川的耳垂。 他嘴上也没闲下来,哄道:“我现在正常过来了,自然不会像以前那般折腾。” “而且,这种事,我们本来都需要的,不是吗?”说完,谈煊的唇贴了上去,连同身体也一并挂在了闻逆川的身上。 后背倒进被褥的瞬间,闻逆川闭上了眼,双手不自觉地圈住谈煊的后颈。 翌日。 此番南巡的队伍,除了倒下的谈煊以外,都被秦大人请过去了,去的地方正式整个越城负责财政的地方。 堂内,众人窃窃私语。 秦大人坐在其中,等议论声弱下去时,才不慢不紧地开口:“诸位,来到越城,不如品尝一下这里的特色茶水,特别浓郁。” 说着,一群异域打扮的美人拖着茶水绕到了各个大人的周边,动作轻柔地放下茶杯。 这品茶一轮接着一轮,等众人喝下去三四杯的时候,秦大人才缓缓开口:“诸位,秦某此番请大家来,自然是想让诸位帮个忙。” 闻言,其中一人忽然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说话俨然是一副高傲的腔调:“秦大人,说是请我等帮忙,可眼下,你倒是像把我等困在这里。” 此人叫陈大人,在整个南巡队伍中不算是特别起眼的官员,但总有个凡事爱评论的毛病。 “陈大人此言差矣,秦某自然是有心要招待诸位的。”秦大人丝毫不见慌张,一抬手,就进来了一对穿着规整的人。 进来的个个都是壮汉,个个腰间都别了一把锋利的大刀,两人一组,抬着一个巨大的东西,上面还被一块红布盖着,就像作法似的。 壮汉们把东西放平稳后,都散在每一位大人的身后,只留一位守在那块红布旁,锃亮的刀光把人眼睛晃得迷糊。 “诸位,越城地处边境,自古以来和苗疆、外邦土族的人生活饮食习惯很像,平常吃不上牛羊肉这些好肉,只能吃点儿蚂蚱、蝎子什么的……”秦大人眼皮一抬,皮笑肉不笑,“如若拿出羊肉招到客人,那便是最尊贵的客人。” 说着,秦大人身子一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边踱步边不徐不疾地说道:“但咱们这里,吃羊也是有讲究的,羊腿是给孩童吃的,内脏是给下人吃的,羊肉自然是给上等宾客,如若再尊贵一点的话……” 说着,秦大人已经踱步到了那块红布的旁边,嗖的一声,解开了红布,下一秒,掩藏在红布下的东西被暴露完全—— “自然是羊头。” 霎时间,一股血腥夹杂着肉类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 “嚯!” “这、这羊头!” “这羊头怎么这样奇怪!” 众人在见到羊头的瞬间,无不发出惊呼。 只因这不是普通的羊头,而是被下了蛊的羊头,只见那羊头上插满了银针,而银针在触碰到毒物之后变成了可怖的黑色。 这还不止,羊头的眼睛被挖掉了,光是头颈的位置就能看到模糊的血肉,而且血都干涸发黑了,发出阵阵腐朽难闻的刺鼻味道。 啪,忽然一声清脆的拍桌,其中一位大人站了起来,怒斥道:“岂有此理!你竟然把这样邪门儿的东西抬到堂内,这算什么上宾的招待!” “诶,诶您莫急,”秦大人眼里透出意思蛊惑,“忘了同诸位介绍,这儿对待宾客的规矩,跟你们中原还确实有些不一样。” “上宾自然是吃羊肉、喝羊汤的,但如若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上宾,我们一般让他……”说着,他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视线缓缓转向一只被凌迟过的羊头,“各位,方才的茶,好喝么?” “你、你……” “你在茶里下了什么!” “秦大人没想到你竟然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们可是圣上亲派的南巡队伍,你就不怕被圣上亲自问责!” “……” 怪不得在京城的时候,就穿南面一带非常难管,即便是平南王出征,也只是维持了两三年的表面稳定,如今,这帮人算是领略到了。 再说,如今皇城看似强劲,实则外强中干,而且远水救不了近火,南巡队伍在这里遭遇不测,估计连消息都传不回去。 众人在这个时候,无不怀念那个武力高强、又极具领导力的“李怀川”。 可李怀川也被放倒了呀! 堂内的一群人,没了谈煊镇场子,乱成了一锅粥,各怀鬼胎,有的直接服软,还有的憋着那股傲气却无计可施。 “诸位,苗疆的蛊毒,不是闹着玩的,不就是签一个账本,有这么难吗?我本意是顺从的,大家莫要逼我。”秦大人又威胁道。 最后,众人把王大人推了出去,他是谈煊以外,第二个能做主的人了。 可王大人面对阴狠的秦大人,一时也没了对策,一方面想保住众人的清誉、不想同流合污,另一方面又害怕他真的对众人痛下杀手。 毕竟,连谈煊都被他软禁起来了,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第239章 “王大人,您三思哦。”秦大人冲他勾唇笑了笑。 “王大人,签吧!” “对啊,王大人,李大人现在卧病在床,我们只有你了!” “我们的命都在你手上啊,王大人!” “……” 王大人就这样被众人推了出去,颤抖的手终究还是提起了笔。 就在笔尖要接触到账本的瞬间,忽然,一道清亮的嗓音从外头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是什么聚会,都舍不得邀请我吗?” 众人回头之际,发现谈煊不知何时,大步跨进了堂内。 第123章 死士 “李怀川?” “李大人!” “李大人来了!” 众人惊呼,秦大人被吓得身子晃了晃,口中念念有词:“怎么会、他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好得这样快。 谈煊一身黑衣,腰间别了一把银色的小弯刀,装束简单。 只见他气定神闲地由远及近走过来,每一步都踩得坚实,全然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秦大人站稳的时候,谈煊已经来到了他的跟前,不偏不倚,正停在那可怖的羊头旁。 谈煊扫了一眼那羊头,随后目光挪动了几寸,说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也就是秦大人要招待我们的东西吗?” 秦大人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脑子里闪过无数疑惑,他分明下了猛药、得昏睡个四五天才能起来,上一刻他收到的消息是“李大人仍昏睡在床榻上”,结果下一刻,这人直接就闪到了自己跟前,简直不可思议。 莫非这从经常来的李大人当真如传闻中那样骁勇彪悍、百毒不侵。 走神之际,秦大人还没来得及回答谈煊的问题,可谈煊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只见他环顾了周围一圈后,唇角勾成了一个略带讽刺的弧度,说道:“秦大人设宴,如此阵仗,应该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只不过,李某有一点不明白,请大人把所有南巡的人都请来了,唯独李某没有受到邀请,莫非秦大人是看不起我?” 语气是开玩笑的语气,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觉得这一句话是玩笑,而是威胁、甚至说是赤裸裸的警告。 此时的秦大人已经缓过神来了,他要放倒的人就站在面前,然而,事已至此,他早已无论可退,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前天听闻李大人您受了重伤,一直卧床不起,所以,秦某不敢去叨扰,如今见大人精神如此充沛,秦某也就放心……” 话还没说完,谈煊就打断了他:“哦,你这样清楚,是因为一直派人在我的客房外守着吗,连我的副将和夫人,都不能进来?” 此话一出,堂内再次充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若说方才大家议论的时候还避讳着点儿秦大人,如今,谈煊回来了,众人一下就有了底气,便明目张胆地议论了起来。 “没想到秦大人竟然还派人去监视咱们李大人。” “秦大人是何居心!” “怪不得我们这两日都见不到李大人了。” “这哪里是监视,已经算是软禁了吧,秦大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软禁朝廷派来巡查的官员!” “……” 秦大人的脸色自然不如方才设宴时候那样好了,但也没看出太多的慌张,毕竟,这里还是他的地盘,只见他缓缓向前几步,走到谈煊的一侧,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李大人,不是所有猛龙都能斗得过‘地头蛇’的,弄得这么僵,何必呢…… 秦大人停顿了一下,而后用略带轻蔑的语气,声音更低地说道:“更何况,您又不是龙,天子才是龙。” “龙都管不到这里,您还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您签个字,这趟行程不就愉快地结束了吗,您的同僚也都安全了,您这样同我僵持下去,您有能拿到什么好处呢?”秦大人说完,身子退了回去,微眯着眼看着谈煊,似乎是在等谈煊作出决定 闻言,谈煊轻笑了一声,丝毫没有犹豫地说道:“我确实拿不到什么好处,但我这人偏偏最喜欢同那些嚣张跋扈的人反着来,你越是这样,我想扳倒你的心就越强烈。” “李怀川!”秦大人被这句话激怒了,冲他大吼了一声,他指着谈煊的时候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你会为你今天说的话感到后悔的!” 下一秒,秦大人的嗓音拔高了几个度,站在堂内的中央说道:“既然大家对秦某的招待不算满意,那秦某只好把众人留下来,再好好招待一番了。” 说完,他的手一抬,霎时间,整个堂内有开口的地方都不断往里进人,进来的也都是同方才抬上羊头的壮汉一样,凶狠张狂,不一会儿,一群穿得文质彬彬的人就被这样一群“野人”包围了。 谈煊用眼角的余光轻瞥围在他们周边的人,是标准的彪悍壮汉,可定睛一看,又让他觉得哪里不对—— 每一个人的瞳仁都是混浊的,眼下是一圈很明显的青紫色眼圈,嘴唇的色泽也紫得发黑,除了身材魁梧以外,那些壮汉的状态就像是被人抽干了精血一般,没有神气。 说他们如同抬上来的那只羊头一样腐烂都不为过。 “诸位既然对秦某的招待不满意,那秦某也只好拿出更特别的东西了。”说着,秦大人从腰间摸到了一个哨子,放到唇边用力一吹。 尖锐刺耳的哨鸣声音响起,随即,那些眼黑唇黑的壮汉猛地抬起眼皮,瞬间头冒青筋,原本浊色的瞳仁变得猩红,就像无数头穷奇猛兽瞬间苏醒过来一般。 第240章 下一秒,站在最前排的几个红眼壮汉冲谈煊而来,前后左右各个方位都来了人。 最前面那人手握铁锤,起跳抬手,对着谈煊手不留情地砸下去。 只见谈煊眼疾手快地从腰间拔出弯刀抵挡在眼前,锤子和弯刀之间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两种兵器接触一瞬,而后又相离。 再一次,双方发动进攻,哐哐两声,又是一次沉重的交手。 而就在这时,身后的壮士也开始进攻,谈煊转身之余,还抵御了一次来自后背的攻击。 几次交手下来,谈煊的弯刀也划破了壮汉的前胸、手臂,在他们的身上留下来暗红色的刀痕,但很快,暗红色一接触空气,色泽瞬间变暗,又成了一道道可怖的黑色痕迹。 几轮下来,谈煊伸手敏捷不假,可抵不住他们人多啊,可他们似乎是不怕疼、也不怕死一样,继续奋力往前冲,誓死要把谈煊拿下。 堂内的其他官员都被吓坏了,有些甚至瘫坐在地,起初众人只是想秦大人不过想在账本上做手脚、私吞点儿钱,如今败露之后随口威胁南巡队伍,不敢真的要了他们的命。 可如今看来,这个秦大人疯起来的时候,竟然还真的会索命。 而且,更诡异的是秦大人手底下的打手,一个个眼红口青的,就像“活死人”一般,从身旁走过的时候,甚至能从他们的身上闻到腐朽的味道。 谈煊武将出身,个子高挑,身材也十分挺拔,在一众文弱的官员中显得格外突出,可面对那些像“活死人”一般不知疲倦的壮汉包围之时,几乎要被完全淹没。 很快,整个堂内就弥漫一股血腥夹杂着腐烂的气味,让人闻了想作呕。 另一边。 越城客栈内。 闻逆川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吵醒。 他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酸痛的感觉从后腰蔓延上来,全身的筋骨就像被抽断了一样,光是翻个身就觉得疲惫不堪,他一边在身旁的位置摸索,一边闭着眼睛喊人:“怀玉?” 如此几声,身旁的被褥是空虚的、没摸到人,而对着空气喊的几声也没有回应。 闻逆川带着倦意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眼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发现,身旁的谈煊已经离开了。 许是让人昏迷的蛊毒被清理出来了,整个人精神多了便出门去了。 可这蛊毒如今在闻逆川的血脉中游走,他感觉光是从床上撑着坐起来,就疲惫不堪。 他闭了闭眼,脑子里全是昨晚上两人厮磨的画面,谈煊确实比以前温柔了,可欲望却丝毫没有减退,相反,那些被温柔和克制伪装后的欲望,才真正磨了心性。 此时,门外的动静还在继续,闻逆川不耐烦地抓了一把头发,对着门的方向吼道:“是谁?” 果然,他一开口说话,下一秒,砰的一声,门被人粗暴的推开了。 进来的人是梁月如。 梁月如见闻逆川衣冠不整地坐在谈煊的床上,袒露出来的那部分皮肤上,还有这点点痕迹,貌似退下去一些了,但敏感的人一下就明白几个时辰之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月如倒吸了一口气,好似整个人都站不稳了,尤其是在闻逆川面前,分明在几天前,她还以“李夫人”的名义,去警告人家来着。 谁料,闻逆川才是真正的“夫人”,被谈煊盖章认定的夫人,而她自己不过是谈煊用来演戏的工具罢了。 闻逆川散漫地拨了拨碎发,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事?” 某个角度看来,闻逆川和谈煊淡漠的表情真的很像,不开口、不想搭理人的时候,几乎都要把不耐烦写在脸上。 “大人……”梁月如正欲开口。 “出去了。”闻逆川马上给了她答案,连一个字都不舍得多讲,那并不是他对梁月如有意见,而是他实在是太累了。 时隔一年的折腾,还有从谈煊身上传来的令人疲倦的蛊毒。 “我知道,”梁月如尽量压住自己对闻逆川的恨意,说话的时候保持平静,“大人出事了,我跟在大人身边的人回来给我说,大人去戳穿秦大人的局,结果被他们派来的杀手围困。” “呵呵,”闻逆川听到的却是另一个重点,“你竟然还会派人去盯着他?” 闻逆川觉得梁月如会来找自己特别奇怪,老实说他从未对梁月如有半分敌意,可对方却不这么认为,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盯着对方,想着梁月如是不是病急乱投医了。 事到如今,梁月如不想与他掰扯,她深知闻逆川的苗疆人,而秦大人几次出手都离不开“下蛊”,如今谈煊和一众官员被围困,最快的方法,就是找个苗疆人帮忙解围。 然而,苗疆这个地方最讲究群派、部落,而且巫蛊之术本来就神秘莫测,她一个外族人不敢贸然找那些素不相识的人来帮忙。 如今能想到的最快又不会害谈煊的人,就只有闻逆川了。 “你先别管这个,”梁月如打断了他,“秦大人给南巡队伍的所有人都下了堵,给大人下了蛊,如今又拿一些诡异的杀手把他们团团围困,大人虽武力高强,但寡不敌众……你不是苗疆人吗,你要去救大人。” “诡异的杀手?”闻逆川边搭话边扶着床边站起来,而后轻笑了一声,“姑娘,我又不能打不能斗的,你找我做什么?” 至今,他还是觉得梁月如想对他使什么诈。 第241章 梁月如发现与他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于是,上前直接上手拽人,一面把人往门口的方向拖,一面说道:“你如果不想看到大人出意外,就先跟我来。” 这么说着,她已经把人拽出了客房。 第124章 傀儡 颠簸的马车把闻逆川的困意全部震散。 被梁月如拽出门口的时候,顺了一件厚实的外衣,好挡住颈间暧昧的痕迹,可如今清醒过来之后一看,发现这外袍还不是自己的,是谈煊的。 这下好了,更说不明白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与谈煊的关系还用解释什么呢,身边的人估计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思及此,他也毫不避讳地披上了谈煊的外袍。 这件衣服对他来说还是偏大了,闻逆川在袖口的地方翻折了几下,才勉强露出手腕来。 梁月如别过脸看着车窗外头,实则眼角的余光一直在偷瞄闻逆川,直到人把外袍穿好,才缓缓把脸回来。 但她也并没有看向闻逆川,两人说话的时候都是目视前方。 闻逆川打了个哈欠,像没骨头似的倚靠在车厢内的一侧,语调懒懒地说道:“梁姑娘一大早闯进来,到底是要带我去哪里?” “大人被几十个诡异的死士所困,其他同行的人又不中用,赵副都被发配来保护你了……秦大人几次出手用的都是你们苗疆的戏法,你作为苗疆人,应该很清楚。”梁月如一口气说了许多,可好像无论如何表达,都没办法把这事说清楚。 可闻逆川却抓到了某个重点,反问道:“你说……赵勇被派来保护我?” “是啊,你不知道吗?”梁月如有些惊讶地侧头扫了一眼身旁的人,只见闻逆川的眼神清澈,不像实在说谎。 在确认过后,梁月如没来由地轻笑了一声,而后自嘲道:“原来他连这个都舍不得让你知道啊,他是真的对你……” 梁月如的话戛然而止,但后半句,不用说,闻逆川也能猜出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闻逆川直接问道。 “说出来你别惊讶,”梁月如垂了垂眼,自嘲的意味更加明显,“那天你从边南的衙门追出来之后。”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听到答案的时候,闻逆川还是不禁怔了怔,眼里带着不敢置信:“边南?” “不错,就是在边南的时候。”梁月如轻佻了一下眉毛,又说,“不然,你以为赛花灯那一次你在如此偏僻的地方落水,怎么好巧不巧,赵副会在那里?” “闻公子,你很聪明,这事儿难道就不觉得过于巧合了吗?”梁月如又说。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都……”闻逆川不敢想下去了。 原来在两人刚见面,还没相认之时,谈煊就已经暗中派人一直盯着他了。 就在闻逆川以为这一回是自己服软求和的时候,原来谈煊比他更快迈出了那一步;他以为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去靠近、去追逐的时候,原来谈煊比他更早一步、义无反顾地爱他。 闻逆川的沉默,换来的是梁月如的再次嘲讽:“不过,闻公子,看来我还是对你不够了解,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储心积虑地要贴到他的身边,现在看来,是反过来的才对。” 闻逆川没再搭话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还有梁月如方才说的话,他都要好好琢磨一下,于是,他闭了闭眼,再次睁眼的时候,忽然想起梁月如提到的“死士”,于是问道:“你方才说的死士,是指的哪一种?” 梁月如以为闻逆川闭眼的时候睡过去了,他忽然冷不丁地来一句,让她怔了怔,说道:“据说身材魁梧,不像人,像巨兽,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只听秦大人的召唤……是我留在大人身边的人回来说的,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 闻逆川眉头紧蹙地听完后,轻声地猜测道:“如若不像人的话,该不会是……傀儡?” “傀儡?”这个词让梁月如觉得很新奇。 “嗯,类似于人形偶的一种控制方法,就像活死人一样。”闻逆川支着下巴,边说边思考。 就在这时,马车一个急刹,车轮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时,两人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前倾,所幸,两人都扶住了座椅一侧的栏杆,稳住了身子。 梁月如正了正被弄歪的玉钗,轻道一句:“到了。” 秦大人把众人约来的地方,严格来说并不算正式办公的地方,只是离负责财务账本的地方比较近。 梁月如带着闻逆川一路穿过庭院,来到内堂,脚还没踏进去的时候,闻逆川就嗅到了一股十分难闻的味道,刺鼻的程度,让他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好臭。”闻逆川难受地皱了皱鼻子。 “确实有点儿味道,”梁月如抬手掩住了鼻子,转头瞟了闻逆川一眼,“但……有这么难闻吗?” 闻逆川疑惑地蹙了蹙眉,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的嗅觉更敏感吗。” 可眼下,两人无暇顾及这些,侧面有一个可以通过镂空屏风瞧进内堂的地方,梁月如的人就是在这里与两人接洽。 而后,她冲闻逆川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进去。 果然,正如梁月如所说,里头有十几个肌肉爆青筋的壮汉,个个面容发紫,但眼睛是红色的,就像一个个“活死人”一般。 他们不知疲倦地前仆后继,朝某个方向发起进攻。 第242章 很快,交锋的人影错落开来,闻逆川也看清了他们进攻的对象—— 是谈煊! 谈煊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想必双方交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谈煊虽然依旧动作敏捷,但体力却有些跟不上了。 毕竟,闻逆川昨晚才刚刚给他疗过伤。 视线一转,他隐约见到一个肥头大耳的人站在某个角落,手里握着哨子,但没有放在唇边吹响。 梁月如看闻逆川呆愣地瞧了片刻,心急如焚地催促道:“你快想想办法,你不是苗疆人吗!” “你先别说话,”闻逆川不耐烦地抬手阻止她继续聒噪,而后缓了缓思绪,指着那个角落问道,“这是你方才说的秦大人?” “对,”梁月如点头,“他手中拿的是哨子,据说先前吹过一次了。” “果然……”闻逆川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秦大人手中的哨子。 梁月如见他迟迟不说话,越发着急,但鉴于方才被闻逆川说了,她又不敢催促,只得试探着问:“是那个哨子的问题吗?把哨子抢过来,就能破阵?” “不是哨子,哨子只是有个发号施令的东西,真正控制这些‘死人’的,应该是别的法器。”闻逆川微眯着眼屏风后的情形。 “死人?”梁月如吃惊道。 “不错,”闻逆川捏着鼻子,换了口气,说道,“他们应该就是我方才同你说的傀儡,而制作傀儡的方法有很多种,用已死之人就是其中一种,这是苗疆据我所知的最歹□□傀儡的方法,那就是把已死之人从坟墓中挖出来,炼尸、入药,做成傀儡,为自己所用。” 闻逆川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传到梁月如的耳朵里,却令她心惊胆寒,苗疆的巫蛊之术她听过不少了,但这样歹毒又恶劣的手段,还是头一回听,现如今不仅听到了,还在她眼前出现了。 “那、那怎么办……?”梁月如着急地问道。 而后,只听到闻逆川很轻地笑了一声,说道:“别人都拿最歹毒的方法对付你了,你说该怎么办呢?” “嗯?” “当然是,还回去啦。” 堂内。 除了谈煊以外的其他官员,无一人敢动,他们分别被一个死士“看管”着,原本他们还对谈煊破阵抱着很大的希望,可如今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谈煊的体力消耗得很快,而那些个死士却越战越勇。 秦大人胸有成竹地坐在高处看着,手中把玩着那只玉石做的哨子,他要亲眼见证自己手底下的傀儡士兵,把这个骄傲到不可一世的少年按在地上痛打。 他三番几次地示好,结果这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秦大人盘踞在越城多年,同周围的部落、外邦早已有秘密的联系,再加上如今朝廷势力削减、外强中干,他更是肆无忌惮。 眼看,又是一轮猛烈的进攻,一个锤子从谈煊的身后砸下去,而偏偏这个时候,谈煊却只顾得上抵挡前方的攻击。 就在铁锤距离谈煊后脑分毫之距,忽然,远处一个很尖锐的声音传来,那个站在他身后的死士顿住了手,整个人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 谈煊适时回头的时候,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个离自己这么近的铁锤边缘。 接着,在他前方围攻的那个死士也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同那个砸锤子的死士一样,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 接连几个死士停住了动作,坐着观战的秦大人也觉察出了端倪,于是,他站起身来,用力地吹了几下手中的玉哨。 谁料,哨声响起的同时,又有另一个错乱的音符闯入,死士们同时接受了双方的频率,变得左右为难,最后再次停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秦大人怒目看着这些死士。 谈煊快速错身而出,逃出了包围阵。 而就在这时,内堂来了一位白衣少年,头戴面纱,中指和食指拈着一片很细的叶子,不徐不疾地跨进来。 谈煊一回头,就会乔装过后的闻逆川对上了眼。 即便是戴着面纱,谈煊光是从身形,就能看出那是闻逆川,而梁月如就像帮手一般,跟在他的身后进门。 “什么人,竟敢闯入堂内!”秦大人指着闻逆川说道。 闻逆川嘲讽地笑了一声,而后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如此歹毒的术法你都敢用,还真不怕遭天谴。” 秦大人被他噎住了,但很快他又再次举起手中的玉哨,使劲儿吹了几下。 再一次,闻逆川在他吹的时候,把叶子含在唇间,同时吹响,那些越战越勇的死士再次迷失了方向,不仅没有上前围堵,还各走各的,手脚不同步,最后声音停下来的时候,死士们一个个像石雕一般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可能!”秦大人咽了咽喉咙,分明能控制傀儡死士的只有他手中的玉哨,怎么一片树叶,也能将他的阵法打断。 闻逆川挑了挑眉,音调微微上扬:“那你大可以再试试。” 说完,他把叶子含在唇间,吹出了一段玉哨吹不出来的旋律。 第125章 法师 叶子吹出来的声音比秦大人的玉哨要悠扬一些,没有那种尖锐到刺耳的感觉。 那些被做成傀儡的死士听闻后,原本猩红的眼眸逐渐褪去,又变回成“非战斗”的形态,瞳仁也逐渐变成没有一丝生机的浊色。 “竟然不动了!” “对啊,这、这怎么会……” 第243章 “好神奇的术法!” 其他南巡队伍的大人们也逐渐反应过来,原本看着来势汹汹的进攻死士,竟然如石雕一般岿然不动。 可谈煊的视线却悄然地转移到了闻逆川的身上,他先是观察了闻逆川一会儿,而后往他身后移动了半分,顿时明白了什么。 大概是梁月如把他带过来的。 谈煊蹙了蹙眉,似乎对此颇为不满,但嘴上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你怎么会过来?” 闻逆川隔着面纱与他对上了目光,顾左右而言他:“这种事情,除了我,大人暂时也找不到别人解决了吧。” “没错,只有你可以。”谈煊少见地没有拆他的台,“那如今算是平息了吗?” 闻逆川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有,只是暂时把这些傀儡死士稳住了,他们阴气极重,本来是不能再白天放出来的,可如今却能站在这里,而且练就刀枪不入的身躯,想必,在制作这些傀儡的时候,他们用的是何其极端的方法。” 梁月如在一旁听着,适时打岔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可她话还没说完,秦大人就从惊慌中直起了身子,那支玉哨已经被气急败坏的他捏碎了,只剩下一手的碎玉渣子。 慌乱之中,他逮着一个贴身的侍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快把大法师请过来”,而后那侍卫转身就离开了。 堂内,谈煊和秦大人依旧对峙着。 虽说目前来看,秦大人傀儡队伍被闻逆川的叶子声牵制住了,可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藏了一丝胜券在握的得意。 “李怀川,”他指着谈煊怒吼,而后又看向他身后的白衣男子,“还有你,还有你们所有人,今天谁也别想跑!” 此话一出,随即,堂内的几处能够通向外头的门瞬间关闭,下一秒,一股浓浊的烟雾从四面八方的角落满眼出来,呛得人眼泪直流。 “咳咳咳……”谈煊捏着鼻子,试图阻止烟雾继续往鼻孔里头钻。 “咳咳。” “好呛鼻……” “……” 忽然,啪的一声,那个平日里最爱发表意见的陈大人毫无征兆地倒地,吓得他身旁的人赶紧去扶,谁料,手还没搭上去呢,他自己也跟着倒下去了。 南巡队伍的其他官员接二连三的到底,最后,连同站在闻逆川身后的梁月如也双腿一软,一头扎到了地板上。 闻逆川则得益于带了一层面纱,起到了很好的保护作用。 不一会儿,烟雾散去的时候,原本可以称为“热闹”的堂内,就只剩下三人杵在那里了。 秦大人见谈煊没戴面纱却没有被迷昏,一阵惊讶:“你怎么会……” 谈煊自己也为之惊讶的时候,闻逆川却在他身后幽幽地来了一句:“大人,你身上中过两种以上的蛊,这种普通的迷魂散,根本入不了你的血脉筋骨,可以说,你已经自带抵御的体魄。” “还会这样?”谈煊自己也吓了一跳。 “对啊,”闻逆川无奈地噗嗤了一声,一时间说不上来是好事还是坏事了,只得幽幽一句解释道,“杀不死你的毒,都会化成你最坚韧的护甲。” 话音刚落,忽然,从秦大人站的那块屏风后面,传来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再坚韧的护甲,也会被更锋利的刀所刺穿!” 这似乎就是对闻逆川方才的那句话,更加犀利的嘲讽。 “什么人!”谈煊和闻逆川几乎同时开口。 秦大人耳朵倒是灵敏,他很快就毕恭毕敬地让出位置,一副要迎接屏风后头那人的样子,与方才对谈煊放狠话的时候那副张扬跋扈的态度完全不同。 “大法师,您可算来了!”秦大人冲着那人拱了拱手。 很快,屏风后面就走出来了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他的脸上带着银灰色的面具,几乎把整张脸都盖住了,只露出两片薄薄的嘴唇。 那个叫“大法师”的人手上拿着一个头骨形状的拐杖,身上挂满了各种物件,胸口是一串用羊骨做的项链,手上戴了一串全黑色的玛瑙,一边的腿上还绑了一个铃铛。 可他走路的样子却极其不便,需要借助手中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但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这个人自带的、因戾气而产生的极强气场。 可不知怎么的,即便这个人带着面具,衣物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隔着面纱的闻逆川还是觉得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好像是从哪里见过一样,尤其是在那人开口说话的时候。 带着面具的大法师让人看不清表情,不过,在他的目光扫过谈煊的瞬间,一股杀气升腾了起来。 随即,他一句话也没说,直接从腰间抽出短刀,用他没有瘸的那条腿用力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刀尖直指谈煊而来。 “怀玉当心!”闻逆川一声惊呼。 而后,哐哐几声刺耳的声音响起,是兵器相触又相离的声响。 一开始谈煊还小瞧了这个瘸腿的大法师,没想到他的臂力如此惊人,用短刀砍人的手法十分利落,有好几次,刀刃划过他的耳后,犹如疾风掠过,都能感觉到那股极具力量的挥刀手法。 连续近战几轮,谈煊与他打得不相上下、难舍难分,最后,在两人再一次短刀相接,对冲的力量把他们再次往反方向弹开。 两人同时都受了不少伤,秦大人跑去扶大法师,而闻逆川则跑去扶谈煊。 第244章 “怀玉,”闻逆川说话颤抖,隔着面纱都能感觉到他十分紧张,“这人周身的气场不简单,应该对巫蛊之术颇有研究,小心在与他交手的时候,他再次给你下蛊。” 谈煊喘了口气,到底是年轻、体魄也强劲,很快就站直了身子,反过来安抚他说:“我没事。” 可话虽这么说,闻逆川能明显感觉到,谈煊的体力开始不支了,毕竟,在他来之前,谈煊就已经同那些刀枪不入的傀儡死士打斗了好几个回合了。 如今又来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大法师,即便是再精壮的体魄,也遭不住这样连轴转地打下来。 但反观大法师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武力大概在谈煊之下,又瘸了一条腿,战斗力更是达到折扣。 可他却偏偏要用打斗的方式同谈煊交手,这让闻逆川一时也感到迷惑了起来。 只见大法师借助拐杖直起身子,一步一顿地向前走去,比起方才短刀相接时候针锋相对的姿态,如今却肉眼可见地柔和了一些,结果,他一开口,就让两人为之震了震—— “平南王。” 这话他是对着谈煊说的。 这一声“平南王”不仅吓了闻逆川一激灵,还把谈煊惊得不轻,下意识地握了握紧闻逆川的手腕,像是在慌乱中寻求安慰一般。 谈煊也好、平南王的身份也罢,在当下的阶段,对外宣称的都只有一个说法,那便是那个“京中王府卧病在床、垂危等死的天之骄子”。 他储心积虑用李怀川的化名,也是为的让众人不能认出自己。 可那个从屏风后头冒出来的大法师竟然一开口,就喊他“平南王”,这震惊的程度,不亚于他在边南再次相遇闻逆川。 可震惊之余,缓过神来的谈煊,却带了一丝愠怒,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回,轮到大法师不慢不紧地轻笑了一声,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谈煊,而后又转移视线,打量起了闻逆川。 察觉到来自大法师阴恻恻的目光,闻逆川感到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往谈煊的身后缩了缩。 “秦大人大概是会错意了,我请平南王过来,自然不是为了要与他针锋相对,”大法师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说到底,平南王与我,都是这盘大棋的重要的一步,只是我更早一些被主人弃掉了。” 说完,还没等谈煊搭话,大法师竟然主动脱下了他的银色面具。 这个面具就像一个外置的机关一样,只见大法师轻轻按动了什么位置,随即,面具四分五裂地掉落下来,掩藏在面具之后的那张脸也随之展露完全。 大法师抬眼之际,丝毫没有缓冲地看向两人,可谈煊和闻逆川早已被眼前站着的人惊呆了—— “你、你是……” “你怎么会!”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最后,稍微淡定一些的谈煊不敢置信地喊了他一声:“房公公!” 甚至他自己说出口的瞬间,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 房公公不是早在一年多以前那个京城男子被害案结案的时候被处死了吗,他怎么会活生生的站在这里,站在自己的面前。 分明在房公公行刑前的那个晚上,谈煊还去见他最后一面,可不过是过了一年,两人竟然在南面的越城再次相见。 一年不见的房公公,皮相更加粗糙了,原本还算个白白净净的男子模样,如今却俨然一位苍老男子的作态,他一侧的脸上被文了囚犯特有的火印,干瘦的皮囊包裹着一具几近要腐朽的身骨。 很快,闻逆川也反应过来了,他同样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复活”了的房公公,指着他问道:“你到底、到底是人还是鬼!” “是人还是鬼?”房公公轻蔑地笑了一下,“有些人像鬼,那你说,他们到底是人还是鬼?” 这话说得弯弯绕绕的,闻逆川听得一阵迷糊,可比起迷糊,他面对房公公的却是心有余悸的胆怯,因为他至今都无法忘记他被房公公抓到地下的小房间里,墙上挂满了折磨人的工具的时候,那种恐惧又无处可逃的心情。 不过很快,谈煊便抢先一步挡在他的身前,他趁着脸问道:“那你如今突然又出现,到底是为的什么?” 第126章 布局 房公公阴恻恻地笑了几声,却没有直接回答谈煊的问题,反倒说起了别的事:“我行刑前一天你来看我的时候,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什么?” 闻言,谈煊的脑海里闪过了一年前的画面,那个昏暗潮湿的牢房里,瘦骨如柴的房公公对着唯一有光源照进来的铁窗坐着,仰着头,像一直折翼的鸟。 面对前来探望的谈煊,那时候的他露出了并不意外的表情,好像早就会聊到谈煊一定会来一样。 那一晚,两人一开始还聊得好好的,可后来不知怎的,房公公忽然提起了谈煊父亲的死—— “你知道大将军真正的死因吗?”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吗,那一年你才多少岁,这么高一个棺材,你连边缘都够不到……” “所以,你根本连大将军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画面一帧接着一帧从脑海中闪过,那些早就因为时间而被遗忘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回响在耳边。 直到闻逆川伸手去拍了拍谈煊,他忽然一个激灵,才恍然回过神来,侧过头来,闯入眼帘的是带着面纱的闻逆川,隐约能见到他安抚的眼神。 第245章 “大人,还好吗?”闻逆川问道。 谈煊喘了口气,把他的手从肩膀手拿下来,拍了拍他的手背,反过来安慰他说:“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话虽这么说,可闻逆川的手背在被谈煊的手心包裹之时,能明显感觉对方没有之前那样从容了。 两人无意识的牵手房公公都看在眼里,只见他压平的唇角随后勾成了一个讥讽的角度,瞳仁反射出来的光也十分不屑,说道:“这位,想必就是过去被平南王保护得极好的闻公子吧。” 说着,他又“呵呵”笑了两声,补了一句:“当时你二人误入我的地下赌场时,平南王本已经逃出去了,还折返回来救闻公子,确实让我十分意外。” 在房公公看来,谈煊没了父亲的依靠,从小被养在明争暗斗的深宫之中,而后又从里头出来成了大将军,想必也是个铁石心肠的怪物,怎么可能为一个区区不知来历的男子,特地折返回来相救。 可事实却让房公公大吃一惊,那时候的他,便开始看不懂谈煊了。 面对房公公的挑衅,闻逆川这回却没有发话,因为比起争一时的口舌,他更迫切的,是和谈煊一起想办法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显然,两人此刻想的出奇一致,谈煊还是下意识地把闻逆川护在身后,冲房公公说道:“你把我们困在这里,又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到底是想要什么,你何不直接说出来。” 闻言,房公公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一年前,他用谈煊父亲“大将军”相关的话成功地在少年的心里买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他以为谈煊会纠结、会抓心挠肝地想要真相,会备折磨,可如今发现这对谈煊的影响并没有想象那样大。 房公公少见地沉默了一瞬,而后抬眼那双吊梢眼望着两人的时候,不慢不紧地开口:“谈煊,我只想要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 谈煊与闻逆川对视了一眼,而后微微眯起眼,说道:“什么意思?” “越城以南,有一块地,不大,只有越城和边南加起来的面积,而且不算肥沃,只能种一些热带的农作物,这块地本身就存在争议,只是先皇时期,大盛太强了,直接不顾南古国和其他帮族的反对,把它强行要过来,可数年下来从未发展过,依旧十分荒凉,你协助我拿到这块地,我会放你们走,也会把这些年我知道的所有情报告诉你。”房公公说道。 谈煊紧皱眉头听完,最后竟然噗嗤地笑了出来,语气复杂又无奈:“你当我是圣上吗,想给你就给你。” 闻言,房公公却抬了抬手,让谈煊先别打岔,继续说道:“当今圣上继位后,一心只想从太后那儿夺权,根本无暇顾及这块地,他不说他可能都忘了……这些年我一直有所布局,那里除了一些土著的百姓以外,如今早已全都是我的人,只要你我里应外合,就能名正言顺地拿下。” 一旁闻逆川听不下去了,插了一句:“你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能说出这种话来?” 可谈煊却关注到了别的点,反问道:“你这些年都在布局?” 这太离奇了,毕竟,在谈煊看来,房公公不过是一个久驻深宫的太监,与外界接触得再多,也离不开京城的范围,怎么可能把手伸得那么远,直接到了南面的边界地带。 谁料,房公公又笑了,笑得十分阴险,听着就像一阵冷风掠过耳畔。 “呵呵,赌场,还记得吗?”房公公提醒道,“你以为这是我的赌场吗,我不过也是帮人经营罢了。” 闻言,谈煊瞳仁骤缩:“帮别人经营?!什么人!” “能与圣上抗衡的人,还能是谁呢。”房公公没有明说,但眼神已经告诉了谈煊答案。 是太后! 赌场竟然是太后的! 这一层听下来,谈煊震惊地程度不亚于知道自己父亲的死另有隐情,他不敢想象,那个在他年幼时牵着他的手、温柔地领着他进宫的女人,那个满口仁义礼智、处处讲慈悲的人,会是这一场阴谋的主使。 到底是为什么…… “呵呵,你这样震惊做什么,你莫不会真把她当自己的母亲了吧,那你大概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开赌场,为什么要拼命地笼络资产?”房公公看见谈煊错愕的神色时,心里终于划过一丝舒爽,他终于打击到了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为什么?” “养兵。” 果然! 太后觊觎的已经不仅仅是谈煊手中的兵权,她自己也在养兵,她也会害怕万一谈煊这枚专门打感情牌的“棋子”失控了,要为自己留一个后手。 当真是深谋远虑。 “偷偷养的兵有些被编入了正式的军队里,有些则像我先前说的被发配边疆,蚕食势力,还有些我就不得而知了,想必这个女人会把他们留在身边,有备无患,而我目前掌握的,就是南古国边界那块区域的兵,他们之前都是我来打点了,如今也听我的,”房公公解释道。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眼睛蹭的亮了一下,对谈煊说道:“诶,大将军就是知道除了正式编队以外,还有其他的兵,才会在凯旋之时招来杀身之祸的。” 房公公继续欣赏着谈煊逐渐扭曲的神情,继续不慢不紧地说:“是他手底下的一个亲信动的手,当时联系线人是王五,所以啊,王五死得不冤,你当时还替他鸣冤了,有没有觉得自己特别可笑。” 第246章 “应该说,跟这条线上有关的所有人,都死有余辜,你说是吧,平南王?”房公公又说。 谈煊的眼圈红了,即便先前知道,太后与圣上争斗厉害,难免会存私心,但说到底,他始终认为这个抚养了他十余年的女人对他是有情义的,就算没有到母子情分的程度,但大概也不会太浅。 但人怎能凉薄到这种程度,储心积虑的布局,接连的意外,太后给他说媒,包括从一开始父亲的死……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有什么情分,当时一只脚踏入深宫的时候,谈煊也只不过是一个“棋子”罢了。 或许这些年来,他所看到的、所经历的,只有在上战场杀敌的那一瞬间是真实的,某一瞬间,谈煊感觉自己的人生是被阴谋和谎言包围了,就在他以为突围了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谈煊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哽咽了。 “平南王能问出这个问题,大概就是相信了。”房公公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句。 都是真的。 太后先是摧毁了他的一切,然后又静心编制了一个“温柔的陷井”,谈煊猛然想起他引以为傲的“平南之战”,如今想来,不知道太后养在南面的兵在这当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他甚至怀疑,这场战争从一开始,会不会是太后夺权的一个阴谋。 细思恐极。 如果真要说什么是太后意料之外的—— 忽然,谈煊觉得手心一暖,身后的人无声又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那便是闻逆川了。 闻逆川是那个意料之外。 是太后没有预料到谈煊会走的一步。 是整个局的变数。 思及此,谈煊反客为主,掌心转过来更紧地包住闻逆川的手背,似乎在那一刻,谈煊才真正有种“握住自己命运”的感觉。 太后估计也没想到他会喜欢上一个男子,会因为闻逆川拒绝迎娶新人,也因闻逆川作出了那些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选择……闻逆川不是精心布局中的一环,那是他唯一的、主动的、心甘情愿的选择。 两人十指相扣的时候,两个漂泊了许久的灵魂,都找到了归宿。 谈煊很快缓过神来了,他又恢复了冰封的、面无表情的姿态,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你要你做的很简单,只需要你回去以大将军的身份配合我。”房公公说道。 傍晚,几十人进去的堂内,只放出来了两人,那便是谈煊和闻逆川。 谈煊牵着他上了马车。 两人一落座,马车就开了,谈煊忽然一下子像虚脱了似的靠在闻逆川的肩上,然后一直急促地喘气。 今天知道了太多东西,几乎要颠覆他先前几十年的认知,他的思绪早就濒临崩溃,方才只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他把头埋到闻逆川的颈间,贪婪地呼吸着带有闻逆川气味的空气,一个劲儿地往闻逆川的衣物里头拱,嘴里念念有词:“小川、小川……” 闻逆川没有推开他,而是抬手轻轻地顺着他的后颈,就像在安抚一只大狼狗。 谈煊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闻逆川身上,患得患失地摸索着:“小川,你不要离开我。” “我不是在这里吗。”闻逆川有些无奈。 “你答应我。” “行了,答应你。” 第127章 两难 “真的吗?”谈煊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地缠着闻逆川,原本那双深不见底的瞳仁,如今里头就像装了一汪水,好似一只走散的孤狼。 “我不是答应你了吗,怎么还问。”闻逆川无奈地笑了笑,但还是配合着他。 “那你不许再一声不吭就离开我了,”谈煊转而去握住闻逆川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他的手指,说话声音越来越低,“你再走,我会受不了的。” “不走、不走,”闻逆川边哄着他,边替他顺顺毛发,仿佛这样说还不够,他还要多加一句,“你说我还能去哪儿呢。” “那你证明给我看。”谈煊说着,双手攀上了他的后颈,不由分说地亲了下去。 所谓的“证明”,闻逆川算是知道了。 可这回,他依旧没有推开谈煊,相反,他在任由谈煊吮吸、舔咬,顺着谈煊的节奏,一点点回应过去。 车厢内的温度一下就升高了,两人都燥热不已,许是南面的城市太过湿热,亦或是两人此刻的氛围使然。 闻逆川的眼睫很快漫上了水汽,就在濒临破溃之时,他推开了谈煊,穿着粗气说道:“这、这是马车上。” “马车……”谈煊低沉地重复了一遍,“马车不可以吗?” “不、不好吧……” 话还没说完,马车的后轮行驶过路面凸起的部分,两人随即被抛了抛。 闻逆川重心不稳,倒在了谈煊的怀里,谈煊瞬间把人抱紧。 闻逆川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求饶道:“怀玉,不要在这里。” 谈煊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过了许久,红温下去之后,才缓缓道:“嗯,就抱着而已。” 马车把两人送回了客栈,出门迎接的是赵勇。 赵勇看见闻逆川和谈煊一起下马车的时候,被吓了一跳:“闻公子,你怎么出去了?” 原本赵勇还是谈煊特意留在闻逆川身边作保护的,如今倒好,人出去了他都不知道。 第247章 见状,他只好乖乖地去找谈煊领罚:“将军恕罪,是下属……” 话还没说完,谈煊一抬手就打断了他:“行了,这次是特殊情况,不怪你。” 闻逆川是被梁月如从小道带出来的,梁月如对整个客栈的布局都十分熟悉,稍稍与她手底下的人打个配合,就能逃过赵勇的视线,毕竟,没有人会怀疑顶着“李夫人”身份的梁月如,而赵勇也觉得闻逆川会在房内一睡不醒,放松了警惕。 闻逆川和谈煊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客房,关上房门的时候,谈煊留意到秦大人之前派过来的人依旧守在这里,没有离开。 只不过与先前不同的是,他没有明目张胆地挡在门前,而是在暗处观察着谈煊的动向。 房门一关,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即围坐在小圆桌旁,对今日的事情复盘起来。 “他先是通过秦大人对我下蛊,然后想趁着我卧病在床的时候拉拢其他的南巡官员,后来我出现了之后,房公公才露出真面目给我列出条件……”谈煊慢慢回忆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闻逆川清醒的时候,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给谈煊所说的每一件事都安上一个合理的逻辑:“他们本来是想绕过你,先拿下南巡的其他官员,你想啊,他们一旦在这个有问题的账本上签字,大人不妨设想一下,如果你一直没有出现,那为首的王大人必然顶不住压力,最后同意签字,到那个时候,除了你之外的所有官员都会被他抓住把柄,这是其一。” “其二,估计房公公和秦大人也没想到你能如此快恢复过来,还把他们的局搅黄,但既然你来了,其他人就没有了价值,他唯一能攻破的,就只剩下你,”闻逆川支着下巴,总结道,“他们原本是想把你身边的人都拿下,把你的爪牙拔掉,再同你谈判,或者如果那时候的你没有价值了,便直接绕过你,但今日你的出现打乱了他们原本的计划。” 谈煊沉默地听完,随即点头同意,他说:“可如今,他们用剩下的人来威胁我,可我又不能放任他们不管……而且,南巡的队伍,如若只有我一人回去了,圣上多疑,他必定会怀疑我的。” “所以,房公公要我放出消息,说在越城边境遇到了冲突,还要故意夸大其词,让朝廷觉得无法应战,割让南古国边界那块地。”谈煊接着说道。 “不错,”闻逆川点点头,“想必他让你做的就是这些,他料到在这个截点上,圣上和太后会相信你,即便他们都不相信你,如今京城这般,你又是唯一南征过的大将军,上奏后朝中也会有许多人支持你的。” “如此,南边界的情况到底怎样、到底能不能应战、这块地到底还能不能归大盛管辖……统统这些,除了你之外,没有更权威的人站出来质疑,甚至没有人会来考究,那大人你,便是推动整个局的关键。”闻逆川又说。 也对,如今京城都这般紧张,无人有心思关心南古国边界的那一块小地方,谈煊在这当中,看似不是决定者,却掌握着推动整个决策的关键因素。 大概就是他“平南王”的身份了。 平南王都说这块地保不住、该弃则弃,那谁还敢跳出来反驳呢。 只是谈煊没想到,三年前,他怀着一颗赤诚之心,为国出战、披荆斩棘,如今却要推动这样的“谎言”,割让国土。 房公公对他提的这个要求,简直杀人诛心。 谈煊垂了垂眼,长叹了一口气,头一回感觉到了疲倦。 沉默了许久,他不经意间瞥向闻逆川,问道:“小川觉得呢?” 闻逆川自然不会看不出他的忧虑,只是这个问题,哪怕做决定的人不是自己、只是给谈煊一个建议,他都觉得十分为难。 最后,闻逆川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那大人觉得呢,值不值得这样做?” “我本身自然是不情愿的,”谈煊轻叹道,“可显然越城、边南,甚至南面更多的地方已经脱离了朝廷的控制,就算这次勉强保全下来,也可以预见下一次动乱会在不久之后。” 闻逆川抿着唇,边听边思索,在谈煊说完之后,冷不丁地插了一句:“但我想,大人最担心的,大概还是圣上和太后不是一条心吧?” 此话一出,谈煊的眼前闪过一丝惊愕,他下意识地滚了滚喉结,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闻逆川。 或许,坐在自己跟前的这个人,比他想象中还要了解自己得多。 短暂沉默一瞬,谈煊缓了口气,自嘲地笑道:“小川,你还真的能看穿人。” “大人之所以会左右为难,不是因为没有答案,恰恰相反,大人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甚至已经有了一个准确的规划,”闻逆川略微停顿,接着说道,“大人舍不得自己、以及大人的父亲老将军保护下来的国土就这样被一点点蚕食,但大人也忧虑,如此拼命抓住的,在帝、后眼里都被归为不起眼的筹码,最后所有努力的成果都化为乌有。” 是了,谈煊何曾畏惧过反抗和征战呢,或许如今摆在他面前,真正令人畏惧的并不是敌人,而是没有并肩作战的人。 闻逆川说完这番话,谈煊沉默了好久,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有人能这样把他的心事参透是什么时候,可现如今,除了闻逆川,也没人能再同他这样分析、说这样的话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到谈煊缓过神来,想找闻逆川再说点儿什么的时候,发现这个苗疆少年,竟然托着腮靠在小圆桌的边缘打盹。 第248章 “这么困……”谈煊很轻地说了一句。 他没有听到闻逆川的回应,许是睡着了。 睡着的闻逆川呼吸很均匀,眼皮耷拉下来,与眼睑严丝合缝,他托着一边脸,歪着头,泼墨一般的黑发自然垂落在肩上,模样看起来安静又温柔。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俊美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男子,清醒的时候竟是个思维敏捷、牙尖嘴利的人。 可越是这样的反差,越让谈煊为之着迷。 思及此,谈煊忍不住轻嗤了一下,到嘴边的话也咽回去了,怕吵醒闻逆川,他轻手轻脚地想要将人扶到床上去睡。 谈煊凑过去,打算先把人放到肩上,再横抱起来,结果,闻逆川的后脑在碰到谈煊肩膀的瞬间,他竟醒了,双眼几乎没有缓冲地睁开。 “嗯,怎么了?”闻逆川眼神搜索了一下,最后在自己的斜上方的位置,找到了谈煊的脸。 “你累了,我扶你到床上休息。”谈煊说着,正要动身横抱他。 “等等,你的事情还没谈完呢,”闻逆川说话间隙,打了个哈欠,“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此事也不用这样着急,明天说也可以,你现在困了,我们就先睡觉,养足精神,才能好好想办法。”谈煊说这番话的时候,像哄一个孩童似的。 可闻逆川却十分执拗地坐直了身子,连原本靠在谈煊身上的后腰都直起来了:“那不行,你不是答应房公公,考虑几日就要给答复了吗?” 谈煊无奈地笑了笑,好久没见过闻逆川这样执著的样子了,记得上回好像还是他不愿意喝药的时候才这样的。 “几日,那便是我说几日是几日,懂么?”谈煊说道。 “啊,哦……”闻逆川抬手揉了揉眼。 “去休息,乖。”谈煊哄道。 “可能是你传给我的那个蛊,我今天感觉很疲倦……”闻逆川小声抱怨了一句。 “嗯,怪我。”谈煊宠溺地附和着,伸手抚摸着闻逆川的耳垂。 两人距离很近,在谈煊伸出手臂的时候,他忽然瞧见了一道黑色的伤疤。 “这是……”闻逆川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是在今天同那些傀儡对抗的时候,被他们伤到了吧?” 方才在马车上,谈煊的手几乎全程绕到闻逆川的后腰,他根本注意不到他身上的伤疤,再加上两人方才一直被房公公的事困扰着,若不是谈煊方才忽然伸手抚摸他,他大概也很难注意到。 谈煊回忆了起来,那时候傀儡太多了,而且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如若真是不留心的时候被伤到,也不是不可能。 “可能吧,但这个伤口不深吧。”谈煊最后说道。 “不深,可、可我对傀儡不算很了解,但之前也看过一些典籍,如果被傀儡伤到的话,还是会有一些影响的。”闻逆川说着,把他的手臂带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 “会影响什么?”谈煊问。 只见闻逆川面露难色,咬了咬下唇:“感觉会减退,尤其是……” 第128章 感觉 “尤其……?”谈煊考究地看了他一眼,微微蹙起的眉毛把少年的疑惑勾勒成了具体的神情。 “算了、算了,”闻逆川心虚地别过眼,“要真到了那一步再说吧,也不是所有被傀儡袭击的人都这样,而且,相当一部分人是可以自愈的。” “这样啊……” “不过,伤口还是要处理一下,”说着,闻逆川起身,走去床榻边摸索什么,“我上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针包的。” “你是说这个吗?”谈煊冲他眼神示意。 闻逆川寻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他随意丢在床脚的包袱,已经被谈煊放好在矮柜顶上了。 闻逆川的脚随即调转了方向,朝那矮柜走去,边走边调侃道:“大人倒是心细。” “小川,房内就你我二人,别叫我大人了。”谈煊痴痴地看着他从眼前走过来、走过去,眼睛几乎要粘在闻逆川身上一般。 “那你坐好,”闻逆川很快就带着针包回到小圆桌,坐下来的时候,配合地喊了一声,“怀玉。” 闻言,谈煊的唇角勾起来一个很淡的弧度,平日里骄傲的少年,这一刻就像被驯服的大狗,主动撸起袖子,袒露出那条手上的胳膊。 “这么长一条伤疤!”闻逆川呆住了眼,“方才看的时候,才那么一点点,没想到袖子遮住了一大半。” “长是长了点儿,但我不觉得疼,而且也不深,对吧,神医?”谈煊说话的语气很轻松,似乎比起自己的伤势,他的关注点更多落在了闻逆川身上,拼命地想要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 可闻逆川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你不疼?!” “不疼,这样浅的伤口……” 话还没说完,就被闻逆川无情地打断了,他上手捏住谈煊前臂上班的边缘,加大了力度,看着他问道:“现在呢,疼不疼?” 谈煊的神情几乎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古怪地蹙了蹙眉,回答道:“不疼啊,小伤。” “完了、完了……”闻逆川嘴里念叨着,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针包。 他挪过来台面照亮的蜡烛,把银针横着放在外焰上来回穿梭,进行消毒。 他一边捣鼓着,耳边却传来了谈煊的疑问:“不痛不是挺好的吗……” “这种用已死之人做成的傀儡,身上必定带有尸毒,不可能不痛的,如若真的没感觉痛,”闻逆川深吸一口气,略微停顿了一下,“那大概就是我方才说的,要失去感觉了。” 第249章 说完,闻逆川从烧灼过的银针中挑选出最粗的一根,对着谈煊伤口的边缘刺下去,果不其然,谈煊的神色没有任何波动,甚至连手臂都不动一下。 “疼吗?”闻逆川又问。 谈煊摇摇头:“不疼。” 闻逆川不信邪,又掏出另一根,往伤口回心方向扎去,手起针落,他看向谈煊:“那现在呢?” “也不疼……好像,没什么感觉。”谈煊回答道。 如此反复几次,直到谈煊的手臂上扎了密密麻麻几根银针,闻逆川孜孜不倦地询问,可得到的答案却让人失望。 “你、你……你要失感了呀,”闻逆川着急地说着,把方才扎进去的银针挨个拔起来,“我现在试一下看看能不能帮你把毒逼出来。” “我是中毒了?”谈煊问道。 “应该是了,”闻逆川焦灼的时候,连说话的语速都会变快,“但我对这种毒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它会让人失感,但部分人也会自愈,至于你属于哪一种,我现在还不好判断。” “那现在……”谈煊还没说完,就被闻逆川打断了。 “我先帮你清理一下伤口,做清理总是不会出错的。”闻逆川说着,已经从针包最侧面的位置,掏出一把很短小的匕首,放到烛火上灼烧。 很快,被灼热过后的匕首发出滋啦的响声,闻逆川扇了扇表面的烟雾,随即刀尖朝向谈煊手臂那道可怖的伤疤,快且准地劈下去。 “你忍一忍。” “我不痛。”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听到谈煊声音的闻逆川手上的动作一顿,可此时,刀尖已经将干涸的伤口划破,深色的血液从里头缓慢流淌出来,顺着微垂的手臂,滑向指尖。 闻逆川动了几下之后,抬眼看向谈煊,他依旧是那副没什么痛觉的模样,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 明明手臂的伤口已经溃烂,让人看着揪心:“真的不痛吗?” 谈煊点点头。 许是谈煊的痛觉减退,在清理伤口的时候出奇地配合,所以,很快伤口就清理完全了,闻逆川最后给他一圈圈地缠绕布条。 “给你清理出大部分了,还有一些被身体吸收了,所以,对你的感觉应该还是会有影响,我的客房里还带了基本巫蛊典籍,一会儿我去找白玥要来,翻书看看该怎么办。”闻逆川垂着眼,动作缓慢地给他包扎伤口。 虽然两人还是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可谈煊能明显感觉到,闻逆川已经很疲倦了。 “小川,早点儿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吧。”谈煊反过来哄他。 “这不是小事,傀儡上的尸毒不一般。”闻逆川这回却展现出了少有地倔强。 “可你已经累了。”谈煊有些心疼地看着他。 “不能拖到明天,我现在就去找找办法。”闻逆川说完,站起来就往门外去。 他嘱咐赵勇,去他和白玥的客房取来典籍。 很快,赵勇就把一个大包袱送过来,是一块很大的布料包裹着的基本已经脱页的书籍。 闻逆川熟练地打开包袱,以最快的速度挑出了里头最烂的那一本。 这书在拎起来的时候,就掉了几页回包袱里,封皮旁的针线断成了好几截,几乎每一页的边缘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 许是找书的时候,注意到了来自身旁的目光,于是,他不咸不淡地解释道:“这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书,是有些年头了,掉几页很正常。” “但管用的。”他又补了一句。 “嗯,我相信你。”谈煊冲淡淡一笑。 很快,闻逆川就找到了对应“尸毒”的那一章—— “傀儡尸毒会造成人的失感,应当先清理伤口,而后做失感测试……测试分为几个方面……”闻逆川读了一段。 而后,他忽然抬起眼眸,郑重地对谈煊说道:“大人,我要给你做一个失感测试。” “可以。”谈煊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听罢,闻逆川指着床榻的方向,指挥道:“你要先躺着。” 谈煊竟然没有一丝要反驳的意思,乖乖地走到床边,躺了上去。 随即,闻逆川拉来圆凳,把烂兮兮的书籍摊平在上面,而后坐在床边,边对着书本的步骤,边说道:“首先是头面部。” 说完,闻逆川用指腹轻轻划过谈煊的额头,双脚,最后顺着到了下颌,没触碰一个地方,他就询问一次:“大人,这些……有感觉吗?” “有一点的。”谈煊很认真地回答。 闻逆川应了一声,随即看向一旁的书籍指引,念叨道:“接下来是耳后、耳垂。” 说完,还没等谈煊准备好,他的指尖就触碰过去了,食指和拇指轻轻揉捏着耳垂,最后擦过耳根,停留片刻。 闻逆川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书本。 一开始谈煊神色如常,就像在接受很严肃的检查一般,可不知怎么的,当闻逆川柔软的指腹停在他而后的时候,他感觉身体悄悄地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尤其是被他捏住耳垂的瞬间,谈煊呼吸一窒,随即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大人,现在呢?”闻逆川问道。 “有、有一点吧。”谈煊的呼吸乱了,他抬手搓了搓鼻子,胸口明显地起伏。 可闻逆川的心思全在那本书上了,丝毫没有注意到谈煊身体微妙的变化。 第250章 “接下来是脖颈。”闻逆川看着书籍的指引,手指已经攀上去了,从耳后一直抚摸到锁骨,指腹擦过的地方,随即出现了明显的肌肉轮廓。 忽然,闻逆川感觉指尖一阵潮湿,终于他的视线从书本上移开,他不解地看向谈煊,念念有词:“你怎么还出汗了。” 不仅仅是颈窝,他发现谈煊的额头也冒出了几颗汗珠。 “嗯……是有点儿热了。”谈煊头一回觉得这样的“测试”是一种煎熬,他喘着粗气,神情上却不敢有太大的波动。 谈煊闭了闭眼,又问:“是不是快结束了?” “还早呢。”闻逆川回答。 很快,他的注意力又继续回答书本上,在颈窝停留了片刻的指腹继续往下摸索。 “接下来是,丹田。”闻逆川读着书籍上的文字,手也试探着往下。 结果没往下探几寸,忽然,他感觉手腕一紧,被吓了一激灵,谈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怎么了?”闻逆川随即与谈煊对上了眼眸。 “小川,那里应该没什么问题……”谈煊喘气的声音很大,导致胸口的起伏也会很大。 隔着衣物,闻逆川能明显感觉到指腹触到的地方一跳一跳地在搏动。 然而,此刻的闻逆川,一门心思都沉浸在书本的指引里头,完全没能领会谈煊的言外之意,只得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那是我的身体。”谈煊说话的时候,抓住闻逆川的那只手没有松开,“只不过……” “什么?” “我感觉心跳好像不太正常了。” “心跳?”闻逆川一怔,他赶紧伸着脖子去看书,空着的那只手也在翻个不停,“这里没说会影响心跳啊!” “是吗,但我感觉心跳得很快。”说着,谈煊带着闻逆川的手往他胸口的位置放过去。 闻逆川还真的认真地感受了一会儿,随即点点头:“确实快。” 可这却让闻逆川感到一阵担忧:“怎么回事,这书记载不全吗?” 结果,下一秒,装不下去的谈煊一把把人带到了怀里,久旱逢甘霖一般地凑到闻逆川的颈窝呼吸着,说话的语气很软:“那这是不是代表,我病入膏肓了?” 第129章 “失感” “病入膏肓到不至于,可能是哪里……”闻逆川说到一半,咽了咽喉咙,戛然而止,确认似的抬眼看向谈煊。 谈煊的眼睫微微垂下,昏暗的烛光下,把睫毛的阴影拉得很长,看上去格外温柔,隐约能看到的瞳孔,里头反射出来的,全是抑制不住的情欲。 闻逆川对这个眼神十分熟悉,因为在两人还住在王府的同一个院子里的时候,每次谈煊这样抱着他、对他露出这样一副夹杂着恳求和占有欲的神色,他很快就会被半推半就地倒下。 而此刻的闻逆川,终于反应过来了,谈煊的所谓“失感”的伤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严重。 弄明白这一点,闻逆川没来由地升腾起一股燥气,敢情方才他不惜把脱了页的典籍拿出来翻找、替他一项项检查的时候,谈煊根本就没认真对待。 趁着谈煊看他看得痴迷,闻逆川用力推了他一把,而后顺势坐了起来,没好气地说道:“我这样担心你,你却还在拿我开玩笑。” 谈煊被他推了一激灵,后脑勺差点儿磕到了床后的板子上,所幸他眼疾手快地撑住了床边,眼里的情欲瞬间化开,取而代之的是委屈的神色,说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再说了,我一个伤员,那却这样用力推我,小川,你好狠心。” “伤员?”闻逆川被他气笑了,“若不是我担心你,检查得早,我看你都快要自愈了。” 说完,闻逆川正欲起身离开床榻,谁料,身后一阵风靠近,他的一边袖子被谈煊拽住了。 “可你方才明明说中尸毒很严重的,”谈煊不依不饶了起来,竟然拿对方说过的话反驳他,“可你现在还没给我检查完呢,你就不担心我毒发身亡。” “我看你也没多大问题,毒发身亡更是不可能的。”闻逆川咬着牙说道。 还能把人拢到怀里,还能诱哄着他做更亲密的事,在闻逆川看来,谈煊定是在“借题发挥”。 “可是小川,我的心跳真的很快,”谈煊蹙了蹙眉,语气放得更软,一把抓住闻逆川的手,往自己的胸口上贴紧,“不信,你感受一下看看?” 闻逆川的眼角已经爬上了一丝不耐烦,可奈何手被人紧紧捏着,抽都抽不回去。 就这样,他的掌心紧紧贴着谈煊宽阔的胸肌,隔着衣物传来一阵又一阵强劲而有力的心跳,无一不在彰显着这句躯体是那样年轻又精壮。 闻逆川一瞬间的走神,被谈煊精准捕捉,于是,谈煊拽着他的手腕又往自己的身上靠近了几分,故作担忧地问道:“怎么样,心跳是不是很快?” 回过神来的闻逆川用掌心感受了一下,于是回答道:“确实有点儿快了……” 虽说方才谈煊有耍赖的意思,可如今触摸到的频率,确实比想象中还要快。 “是吧……小川,我觉得有点心悸了,”谈煊蹙了蹙眉,继续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典籍上没有记载,也不代表这种症状不会出现吧。” 这话说得有道理。 可刚刚才被骗过一次的闻逆川根本不相信他,趁着谈煊不注意,他赶忙抽回了被捏住的手,淡淡道:“我说了,这书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母亲就是苗疆神女,她留下来的东西难道还不可信吗?上面说不会影响五脏六腑,那自然就是不会。” 第251章 “我看你就是乏了,睡一觉就好了。”闻逆川双手交叉在胸前,摆出一副严肃的态度。 可谈煊却没有放弃,转而说了别的:“小川,可我现在觉得身子有些发烫了。” “发烫?”闻逆川眉头一皱,伸着脖子瞄了一眼那摊开在小圆凳上的脱页书。 貌似“身体发热”是会出现的症状。 然而,鉴于方才谈煊的表现,如今这个人在闻逆川这里的信誉并不高。 “发热的人不会觉得自己身体发烫,反而会畏寒。”闻逆川试探着说道。 谁料,谈煊根本不吃这一套,出手极快地把闻逆川好不容易抽回去的手带了回来,直接贴到额头上,冲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就像一直可怜的大狼狗:“小川,你摸摸。” 于是,闻逆川温热的掌心贴在了谈煊的头上,紧紧触碰了几秒,他就露出了异样的神情—— “热吗?”闻逆川说着,把掌心反过来,用手背去探谈煊的额头。 结果一样,谈煊额头的温度很正常,甚至闻逆川的掌心的温度都比他额头的要高。 最后,谈大将军耍赖换来了闻逆川给他的脑门狠狠弹了一下。 “嘶。”谈煊捂着被弹出了一个小包的脑门看着闻逆川,眼神委屈得不行,“小川,你好狠心!” “看你张口就来骗我!”闻逆川用眼神狠狠地警告他。 “但我也怕我真的失感了,”谈煊说话的时候,还不忘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牵闻逆川,试图讨好他,“如若真的失感,那以后做再亲密的事,我都感受不到你了。” “这个时候你还在想这些事情,”闻逆川试图甩开他的手,结果没用,被牢牢地握住了,“你就不能正经一些。” “我只对小川不正经。”谈煊说完,再也不装了,很轻松地就把人捞到了怀里,随后一个翻身,把闻逆川压在了身下。 谈煊的动作太快了,让闻逆川有些猝不及防:“你、你要干什么?” “又不是没做过,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谈煊说着,手已经覆上了他的耳垂,用不轻不重地力道揉捏了起来 这是闻逆川十分敏感的一个部位,随即,他感到浑身瘫软,好像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很快,他就受不了了,喘起了粗气:“你、你不要摸这里!” “可你刚刚给我检查身体的时候,也摸了我的耳垂,”谈煊不为所动,继续撩拨着他敏感的神经,“怎么,你可以摸,我就不可以吗?” “那怎么能一样!我方才在给你检查……唔!”话还没说完,他就被谈煊堵住了唇。 于是,呼吸交缠,两片薄唇相贴又相离,如此反复,闻逆川很快也有了反应,不自觉地回应了起来。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谈煊止住了,轻轻地抬高一些,中止了这个正浓的吻。 “小川,你说我中了傀儡的尸毒?” “嗯,我又不像你,我不会耍心机骗人。” 谈煊闻言,边用自己的额头抵住问你的额头,继续说道:“尸毒会让人失感吗?” “有些会,有些不会,所以我才……” 话还没说完,谈煊就接着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你刚刚替我包扎的时候,我确实感觉不到疼痛,你说万一,我真的失去了感觉,那怎么办?” “我看你也不像……”再一次,闻逆川话还没说完,又被谈煊打断了。 “如果我真的失感,我们做再亲密的事,都没有感觉了,我再也感受不到你了,小川,我好伤心……”不知是不是触觉,闻逆川看谈煊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委屈得眼尾的红了。 “我说的话你是一点儿也不听啊,我觉得你没有……”不出所料,闻逆川再一次被打断了。 “小川,趁我现在还留了些感觉,我们做一次吧?”谈煊提议道。 这句话说完之后,闻逆川总算明白了,什么“手臂没有痛觉”、“心跳加速”、“全身发热”都是幌子,谈煊真正想做的,还是方才提到的那件事。 “你还真是储心积虑地给我下套,得亏我方才还担心你真的失感。”闻逆川气得腮帮子鼓鼓的。 可在谈煊看来,却是另一种“引诱”,他一只手托起闻逆川一侧脸,随后朝着他一侧脖颈吻了上去,吮吸着耳垂下最敏感的位置。 果然,就在谈煊嘴唇贴上去的瞬间,他能感觉到闻逆川浑身战栗。 “小川,我好想你……” “我怕我再也没有感觉了……” “万一没有感觉了该怎么办……” “我好害怕……” 翌日。 闻逆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他一动,从腰间传来了强烈的酸涩感,让他又默默地躺平回去。 一瞬间,昨晚那些不堪的回忆涌入脑海,谈煊竟然接着自己的感觉迟钝,更加用力地向他索取,直到后面,他好像昏睡过去了,但感觉依旧持续了好久都没有散去。 可每一次不计后果的疯狂之后,他都被酸痛感折磨好一段时间。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吸引来了身旁人注意,谈煊竟然没有出门,而是坐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书籍,看起来也不算是认真在看书。 尤其是闻逆川定睛一看,发现他翻的正是他昨夜掏出来的那本脱也典籍。 “醒了?”谈煊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顺下来后他的耳垂。 第252章 指尖触及耳垂之时,闻逆川的身体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谈煊轻笑了一声,评价道:“这么敏感。” “你怎么看我的书了?”闻逆川问道。 “帮你弄好了,”谈煊解释道,“再也不会脱页了。” “哦。” 闻逆川起身的时候夺过书本,检查了一下包边,来回翻了几页,眼里闪过一丝赞许:“怀玉,你这个弄得很紧实啊。” “那当然,”谈煊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这本书对你来说很重要的,我自然要弄得好一些。” 闻逆川满意地点点头,本来还想同他算昨夜的账,可如今又有些心软了,可到底又不想就这样放过狡猾的谈煊,忽然,他灵机一动,说道:“那你要不帮我把其他书也弄一下?” 闻逆川指的是包袱里头的书,脱页的可不止这一本,可闻逆川平日里那懒惰的样子,自然很少会整理。 “都弄好了,”谈煊好像早就料到了他会这样提要求一般,“弄了一个时辰的,在你睡着的时候。” 闻逆川张了张口,最后又抿唇笑了笑,能猜透自己心思且愿意付诸行动的人,非谈煊莫属了。 吃过早膳,两人身体相贴,倚靠在床边看书,两人时不时会闲聊几句。 但很快,安静被打破,只见赵勇急切地敲门,带来了一条消息—— “将军,谈忠来了。” 谈煊一怔:“他一个人?” “不,带了兵。”赵勇说道。 第130章 召回 谈煊不在军中,自然是谈忠维持着,如今谈忠也来了,还带了兵,这让谈煊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闻逆川在一旁不免听到了,只见谈煊回头有些担忧地瞧了他一眼,谁料,两人的目光正好错到了一起。 抢在谈煊说话之前,闻逆川先他一步开口了:“如若不方便,我可以回避的。” 闻言,谈煊似乎犹豫了一下,可最后,他还是没舍得让眼前的人离开:“无妨。” “真的无妨吗?” “我的所有事情,你都可以知道。”谈煊说道。 谈忠被赵勇请上来的时候,闻逆川已经洗漱完毕了,谈煊原本还给他安置了一个屏风,谁料东西还没搬来,谈忠就已经到了。 推门之际,谈忠迫不及待地冲进来,在看见谈煊的瞬间,眼里就像点燃了光一般,许是奔波而来,说话时还带着明显的喘息,但依旧难以掩饰他异常的雀跃心情:“兄长!” “兄长,我快要大半年没见你了兄长!”谈忠又凑近了一些。 结果,谈煊却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神色如常地说道:“嗯,确实有些时日没见了,军中可还好。” “一切正常,只不过……”谈忠稍加迟疑,而后缓缓道,“你也知道,上次围城之后,再加上兄长你又不在,将士们的心里多多少少会受到些影响。” “有影响很正常,慢慢来吧。”谈煊宽慰他道。 两人说话的间隙,谈忠扫了房内一圈,最后,落到了谈煊身后不远处的半面屏风上。 这屏风说来也怪,只有半面,还能隐约见到穿着浅色衣服的人在里头。 可不知怎么的,谈忠光是瞄了一眼,就觉得这个身影异常熟悉,尤其是那种气质、那种感觉,让他心中一悸。 他的眼睛就像粘在了屏风上,直到谈煊说话的时候,他因走神而回答不上来。 “在看什么?”谈煊说着,转头寻着他的目光而去。 最后,两人都看向了那面屏风。 “我不知道兄长今天还有贵客,我是不是打搅了兄长?”谈忠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了。 他想着,自己跋山涉水来看谈煊,以为谈煊对他至少会比之前热情许多,可谁曾想,谈煊今天有约在先。 “无妨,”谈煊冲他摆摆手,示意道,“你可以继续说事情,我听着。” 谈煊南巡了大半年,谈忠就和他分别了大半年,这段时间里,他在军中也算混得如鱼得水,谈忠以为如此下来,他对谈煊那种朦胧的依恋会就此减轻许多,可事实却恰恰相反,他见不到谈煊的那些日子里,每天都抓心挠肝地难受。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然而,此刻的谈忠已经没有了聊下去的兴致,如果这个屋子里除了他和谈煊还有第三人的话,那他宁愿什么也不要说好了。 可谈煊对他情绪的变化好似没有多少察觉,依旧像往常一般请他入座:“先坐下来喝杯茶吧,我们可以慢慢说。” 谈忠虽然心里有些不悦,但这个兄长说的话,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听进去,于是,他缓缓坐到小圆凳上,可那双眼睛还是不自觉地时不时往谈煊身后的屏风瞄去。 那个白衣身影还在,如若仔细听,还能感觉到里头传来翻书的声音。 这让谈忠心里更是醋意横生,到底是怎样的客人,谈煊竟然允许他在自己的客房内看书。 此时,谈忠的面前已经推过来一只茶杯,谈煊冲他扬了扬下巴,随即说道:“阿忠,怎么突然会来越城这样的地方?” 略微停顿像是在斟酌,但鉴于两人的关系,谈煊还是直接问出了口:“而且还带了兵。” 谈忠偷偷看向屏风的心思被谈煊冷不丁的一句话打断了,他掩饰性地端起茶杯,在唇边抿了一口,随即说道:“自然是想念兄长了。” 第253章 “想念我不需要带兵吧?”谈煊不假思索地反驳道。 “也有别的事……”谈忠缓缓放下茶杯,说话的时候,眼睛依旧盯着茶杯内还在波动的液面,说道,“南边界危机四伏,只身前往,容易遭遇不测,所以我才带了些人马。” “是不放心南面边界的安全,”谈煊略微停顿了一下,又悠悠然地补上后半句,“还是不相信我?” 此话一出,谈忠收在桌子底下、放在腿上的那只手不由一紧。 “兄长,你怎么会……” “谁让你来的?”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谈忠张了张口,顿时吐不出一个字来,他和谈煊从见面到坐下来交谈连半个时辰都没到,谈煊却简单两句话把他的底细摸得七七八八了。 随即,谈忠立马从圆凳上站起来,单膝下跪,向谈煊请罪:“兄长恕罪!” 谈煊不为所动,继续问道:“是谁?” 谈忠垂着脸,还没开口说话,谈煊便不客气地命令道:“抬起头来同我说话。” 于是,谈忠只好缓缓抬起头来,对上谈煊眼眸的时候,慌乱中透出了一丝落寞。 谈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说话。” “上回皇城被围堵,太后娘娘受惊了,圣上同她协商过后,让她搬出安慈宫,到常乐园安顿,可娘娘自从去了那里之后,身体每况愈下,想着要搬回去……”谈忠说了一半。 但后面那一半,谈煊自然也猜到了,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太后想让我回去,说服圣上,让她搬回来?” 被谈煊说出口之后,谈忠心虚地点点头,他的兄长还是一如既往的机敏。 当初见谈煊手握兵权之时,太后隐隐忌惮着他,给他使了各种绊子,如今太后在“帝后之争”中落了下风,再加上她的娘家人余国公造反之事,让她被迫离皇城,思前想后,总算想起谈煊这个好用的“棋子”来了。 毕竟,兵权在手、也是众望所归,谈煊在圣上面前说一句,或许比她这个“母后”还要管用些。 过去的谈煊或许还会蒙在鼓里,念及情分,可如今,知晓一切的谈煊只觉得,这或许又是另一个局。 而此刻,他思索得更多的是,作为他义弟的谈忠,又再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呵呵,”谈煊不带表情地轻笑了两声,说道,“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平南王如今病倒在府上,怎么能轻易出现在众人面前呢?” 说着,谈煊话锋一转,看谈忠的眼神暗了暗:“你倒是勤快,还跑到常乐园给太后请安。” 此话一出,扑通一声,原本单膝下跪的谈忠双膝点地,他心虚的目光里弥漫着散不开的恳求,说道:“兄长,阿忠不会背叛您!” “太后有眼线在军中,如此找到了阿忠,恰逢有人提议,说李大人南巡许久了,正逢边防要塞,需要带兵前去瞧瞧,阿忠听到是能见兄长,马上就主动请缨了。”谈忠说道。 “可临行前,却被太后秘密召见,阿忠不敢忤逆,大约也只是个传话的,具体如何,还得听从兄长自己的意愿。”谈总说这里,伸手想要去握谈煊的手腕,结果被谈煊躲开了。 于是,谈忠瞳仁中的幽怨与渴求,又被失落所取代。 “我知道了,”谈煊忽然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转头看他,“如若我说不去,那你和你手底下的兵可否要押送我回京?” “我不会!”谈忠也跟着转过身去,膝行着追了两步,“我不会逼迫兄长。” “是么……但你要知道,如若我不跟你回去,你会遭遇什么?”谈煊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道,“起来吧,别跪着了。” “总之,阿忠不会逼迫兄长……难道在兄长看来,阿忠就是这样不值得信赖的人吗?”谈忠说这话的时候失落极了,双肩沮丧得都垂了下来。 “我考虑考虑吧,”谈煊却依旧没有心思洞悉他的情绪,一副要送客的样子,“你先回去,让赵勇给你开一间客房。” 谈忠丝毫不敢忤逆谈煊这个兄长,只好乖乖地离开了客房。 关上门的瞬间,他略带委屈可怜的神色骤然一暗,眼前蒙上了一层阴翳。 一转身,他就问身旁的赵勇:“赵副,今日兄长房内还有别的客人吗?” 鉴于谈忠是谈煊“义弟”的身份,赵勇几乎对他不设防,如实说道:“嗯,公子在里头。” “公子?”谈忠嗅到了一丝不对。 “你没见过他吗,”赵勇眼前闪过一丝疑惑,“闻公子呀。” “是他啊……”本来已经走远的谈忠,又忍不住回头瞧了那个客房一眼,脑袋转过来的时候,又说,“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他与将军的事很复杂,我也不是太清楚,但公子不是外人,阿忠你莫要担心。”赵勇还以为谈总害怕说话的内容被人听见,于是多解释了一句。 可谁知,那句“公子不是外人”,让本就对谈煊有说不出、道不明情感的谈忠醋意横生。 “呵呵,是么?”谈忠冷笑了一声。 他不是外人,或许,在兄长看来,自己才是那个“外人”。 客房内。 谈煊收起屏风的瞬间,就见到闻逆川合上了书,一双乌溜溜地眼睛盯着他瞧。 “我料你也没专心看书。”谈煊揶揄道。 第254章 “看了一些的,”闻逆川不服气地反驳道,“可你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了,后来,我便看不进去了。” “嗯,都听完了?谈煊挑了挑眉。” 闻逆川没有直接作答,而是说了别的话:“怀玉,你要回京城吗?” 谈煊不置可否,于是,闻逆川又问:“那房公公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只见谈煊没有说话,在闻逆川眼前来回踱步了几下,就在闻逆川要被他转晕的时候。 他看着谈煊走过来又走回去,眼珠子也跟着转了起来。 就在谈煊停下来看他的时候,闻逆川正好也想到了什么—— “小川,我有一个想法。” “我也是。” 第131章 返京 “房公公那边,大人打算怎么办?”闻逆川率先提问。 其实,谈煊心里早就有数了,但在面对闻逆川的提问时,他却忍住反问:“那小川觉得,我会怎么办?” “我觉得你不会答应他,”闻逆川缓缓把摊开的书合上,随即起身绕出了屏风外,向前走了两步的时候,又接着说道,“你一开始想的,都还是怎样铲除房公公在此处的势力,而不是真的想要与那阉人合计。” 说完这句的时候,闻逆川恰好走到了谈煊的跟前,他勾了勾唇,反问道:“我说的对吧,怀玉?” 闻言,谈煊的目光里露出欣喜和赞许,在与闻逆川对视的时候,又透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还是小川最聪明,而且懂我。” 被夸了之后的闻逆川嘴角上扬得更为明显,不知是不是错觉,重逢后的谈煊比一年前更加会哄人了,连不经意的一句话能把哄的妥当。 谈煊不动声色地牵起他的手,把人往怀里带了带,说道:“对了,你方才也说想到了什么,是这件事吗?” 闻逆川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拢进了怀里,但他也没反抗,任由谈煊扶着自己的后腰,正好腰也酸痛。 “是,”闻逆川说道,“不过,想必大人与我的想法差不多。” “嗯?” “大人此番如若随谈忠返京,见到了太后,我想,这里发生的事情,大人也会同太后说道。”闻逆川不疾不徐地说道。 谈煊自然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闻逆川所指正是房公公的事。 目前房公公能在南古国边界一带作威作福,倚仗的全是先前太后养的兵,如若太后知道了这件事,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到那个时候,想必要收复这块地的人,就不仅仅是谈煊一人了。 “小川总是轻而易举地就参透我所思所想,”说着,谈煊轻叹了一口气,佯装无奈道,“你说,这可怎么办呢?” “那你得待我好些才成了,”闻逆川冲他眨巴了一下眼睫,“难得有人这样了解你。” 闻言,谈煊挑了挑眉,语气调侃道:“嗯?我现在对你不够好吗,还是我哪里让小川不满意了?” “如今嘛……”闻逆川故意拉长语调,吊足胃口,才缓缓道出后半句,“还凑合吧。” “凑合?”谈煊眼尾透出了一丝委屈,“那你说,哪里不满意了?” 闻逆川一时说不出,结果被谈煊掐了一把侧腰,又酸又痒,让他忍不住身子一缩,再次看向谈煊的时候,小声抱怨道:“堂堂大将军,你竟然还搞偷袭!” “我不是偷袭,”谈煊手腕的力道收紧,怀里的人又靠近了几分,两人的前胸几乎贴到了一起,“是明目张胆。” “你。”闻逆川张了张口,发现谈煊竟然用单手就可以轻松地把自己禁锢在怀里,让他难以动弹。 一时间,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连呼吸都交缠到了一起,似乎再靠近一点点,鼻尖就要碰上了。 许是太近的距离,两人的目光都无处可躲,只能往对方地身上注视,可对视了没一会儿,闻逆川就明显感觉到谈煊的呼吸越发急促。 不仅如此,连他自己窝在袖子里的那只手也出了一层薄汗,于是,他赶紧把人推开,飞快地找些话来说:“你、你确定回京城的话,我、我就……” 话还没说完,谈煊就打断了他:“你同我一起去吧,小川。” “可是……”闻逆川有些迟疑。 毕竟,他在边南也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好不容易适应了,如今又要离开;二来,闻逆川对于京城这个地方的情感十分复杂。 过去因为闻迁、因为上辈子悲惨的经历,他总是觉得那里仿佛就是围困他的一个牢笼,只要逮到机会,就想离开。 可在遇见了谈煊之后,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他去逛了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去看了最亮眼的花灯,好像这辈子见到的京城和上辈子真的不一样。 或许这其中的差别,就是因谈煊而产生的。 “小川。”谈煊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把闻逆川出走的思绪尽数拉回。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再次看向谈煊,眼里闪过一丝迟疑:“大人回去办事,也不打算回来了吗……” “不是打不打算的问题,”谈煊说话的间隙,替他捋一捋额前的碎发,“而是,我希望每天醒来都能见到你。” 三日后。 谈煊答应谈忠回京。 而房公公那边他已传过去秘信,让他静候他返京的消息即可。 至于那些被扣留的南巡官员,房公公依旧不愿意松口,让谈煊带回来有利的消息,他才会放人。 第255章 而此事,谈煊并没有告诉谈忠,其一是谈忠目前带过来的兵不足以歼灭房公公,如此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 其二,那便是谈煊对谈忠的信任远不如前,只因这回谈忠是向他传达太后的意愿,可谈忠与太后是怎样搭上线的,这让谈煊十分怀疑。 准确说,当房公公把一切都告知谈煊的那一天、当谈煊知道父亲并非战死沙场而是被手下人刺杀的那一天,他对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产生了怀疑。 特别是与太后有关联的人。 此刻,谈煊坐在返京的马车上,眺望这远处,而手也没闲下来,而是伸过去牵住闻逆川的手。 不经意间回头时,看见闻逆川也同样看向窗外。 这辈子,这躺路,他都数不清走过多少回了,没想到上辈子几乎没有离开过偏院的他,竟然可以从京城到南边界来回走这么多次。 如今再一次,踏上了返京的道路,分明在两月多以前他还在边南的小村庄里务农、时不时对着谈煊的画像发呆;一月多以前才刚刚见到以“李怀川”身份出现的谈煊、然后两人不知怎么的,又鬼使神差地黏到了一起;甚至在几天前,他都没想过自己会踏上去京城的道路。 一时间,他甚至有些恍惚,在离开京城的这一年里,他从局促到适应,再到每天过得没什么分别,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 仿佛与谈煊的再次相遇,他的时间又动起来了。 谈煊坐在他身旁,十指相扣的手把两具炙热的躯体连在一起。 其实谈煊看了他许久了,三番几次想开口说话,却不忍心扰乱闻逆川看风景的兴致,直到他发现,身旁的人好像在发呆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在想什么呢?”谈煊说话的时候,晃了晃他牵住的手。 闻逆川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收回视线的时候,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了谈煊身上,回答的时候语气淡淡的:“没什么,就随便看看。” “不想回去?”谈煊指的是京城,闻逆川自然听懂了。 “也没有。”闻逆川回答。 “再忍一忍吧,”谈煊轻声安抚道,“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此时的闻逆川没听懂言外之意,只是木然地点点头,但却说了相反的话:“大人的家就在京城,还能去哪里呢?” 在闻逆川看来,谈煊的家就是平南王府,带兵出征是离家,南巡何尝不是呢。 如若真要同谈煊在一起,这估计也是他唯一的去处了。 “也不一定的。”谈煊反驳地很快。 “为什么?”闻逆川不明所以。 “以前我跟着父亲,去过围场生活,你去过的,就是草原那边,那时候我以为草原就是我的家;后来我知道怎样去竹林看姥爷,父亲也没有阻拦我去,那时候我觉得竹林的小木屋是我的家;再后来返京之后,我呆在将军府,那时候负责我起居饮食的阿嫲告诉我,其实将军府才是我的家……”谈煊说着,停顿了一下。 闻逆川感觉到被谈煊握住的那只手更紧了。 “我呆过的地方很多,草原,竹林,将军府,军营,甚至是太后的安慈宫,可那都只是地方,并没有我真正的家人,”谈煊的话语间带着淡淡的忧伤,“可是小川,如果你不再弃我而去的话,其实有你的地方,就算是我的家。” 即便猜到了谈煊后半句要说的话,可当闻逆川亲耳听见这番话从谈煊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还是不免为之动容。 谈煊这样奔波,自己何尝不是呢。 他苦苦寻找了两辈子的“安稳”和“平静”,或许在三年前,他抵达平南王府的那一刻,便早已奔向他了。 真正的自由或许不是离开,而是留在爱人身边。 只是那时候他不知道、不相信、也没有勇气和底气。 他总会担心谈煊会像母亲那样早逝、担心谈煊会迎娶新人弃他而去、担心因为所谓算出来的命运的“阻挠”而变得不敢靠近。 不过那是一年前的闻逆川,如今的他依然不同,尤其是经历得知谈煊中毒、他依旧义无反顾要奔向他的晚上,他终于有了无论发生什么,就算天塌下来,也要站在谈煊身边的勇气。 闻逆川吸了吸鼻子,他不愿意谈煊看见他逐渐泛红的眼圈而局促地瞥向某处。 谈煊没有故意要去寻他的眼神,而是动作轻柔地抬手把他的头带到颈间,让他靠着自己。 两人就这么依偎了一会儿,谈煊忽然说话,打破了平静:“小川,你知道这一趟返京意味着什么吗?” “嗯?” “我不再以李怀川的身份出现,而是做回自己。” “这不很好吗?”闻逆川轻道。 “是很好,但手握兵权的平南王一旦出现,平静的大半年又结束了。”谈煊说话的语气很淡,好像在诉说别人的事一样。 “但总归要面对的。”谈煊又说。 他不可能、也不会接受,一直以“李怀川”的身份生活下去。 “嗯。”闻逆川应道。 三年前,闻逆川“假死”苗疆,不情不愿地被谈煊抬回京城。 如今,他心甘情愿地坐上了谈煊的马车,同他一起回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忽然,他心血来潮,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对了,你还记得吗,之前你还把我从苗疆抬回去的,走的也是这条路。” 第256章 “当然记得!”谈煊回答得很快。 “我那时候可恨你了,每天窝在马车上,看着离苗疆越来越远,心都要碎了。”闻逆川用玩笑的语气说道。 “那现在呢,你愿意吗?”谈煊问道。 闻逆川沉默了一瞬,而后打了个哈欠,轻声道:“怀玉,我困了。” “靠着我睡会儿吧。”谈煊并没有硬要一个答案。 第132章 诅咒 闻逆川这辈子有好几次离开盛京的城门,每一次他都以为是最后一次了,大概再也不会返京了。 但每一次,他都以“失败”告终,兜兜转转一年多,他又回来了。 京城的街道还是老样子,闻逆川窝在马车的小窗后瞧了一会儿,正欲拉上帘子之时,忽然,他感觉身后来了一阵风,一回头,就撞到了谈煊的脸颊上。 分明方才他看谈煊还在闭目养神,一转眼,这人怎么闪到自己身后了。 “大人?”他错开了一些位置。 “这一年来京城也有了些变化,”谈煊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还记得茶楼酒馆特别多的那条街道吗?” “记得,怎么了?” “如今没那么多了,不过倒是多了些看书听故事的地方。”谈煊说道。 “书斋?”闻逆川歪了歪头。 “算是吧……还有,我们之前买话本的那个书坊,把隔壁的铺面也买下来了,开成了全盛京最大的书坊。”谈煊又说。 听罢,闻逆川好一阵迷糊,一时没反应过来:“买话本?” “你之前不是在那里买过很多术法的典籍吗,你忘了?”谈煊提示道。 经这么一说,闻逆川就想起来,随即,他立马反驳道:“买话本的是你,又不是我。” 闻言,谈煊抿着薄唇,嘴角勾成了一个明显的弧度。 闻逆川用眼角的余光瞧了他一眼,他觉得很惊讶,没想到一年多以前的这么一见不起眼的小事,谈煊还记得那样清楚。 到底是这人的记性太好,还是话本太好看了? “怎么这样一件小事你还记得?”闻逆川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嗯,之后我还去过那里几次……”谈煊垂了垂眼,顺手拉起了帘子,“你不看就拉上,白天也刺眼。” 谈煊只说了半句,后面竟然悄然地转移了话题,可越是这样,越勾起闻逆川的兴趣,于是,他追问道:“大人去那里做什么?” 此时的谈煊却不搭话了,他缓缓地合上眼,深吸一口气,似乎是舍不得让闻逆川等太久,他说:“自然是去买书了。” “哦……”这样无趣的回答,让闻逆川没有再追问下去的欲望了。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平南王府,鉴于谈煊此次化名“李怀川”出行,因而没有走正门进去,而是走的侧门。 闻逆川跟在他后头进去的时候,看着平南王府几乎都保留着原本的摆设时,心中五味杂陈。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王府内最大的莲花池,池中的莲花也好、岸边的绿植也罢,甚至每一个拐弯位置柱子上放置的物件,好似都不曾改变。 也不知是不是谈煊故意带着他再走一遍这一条熟悉的道路,七拐八弯,最后才抵达主院。 谈煊一只手推门,另一只手牵着他,两人一前一后踏了进去。 还没等闻逆川开口,谈煊便迫不及待地问他:“觉得熟悉吗?” “熟悉。”闻逆川少有地大方承认,“没想到这里的一花一木,都没怎么变过。” “只要想留着,执意要留着,自然就不会改变。”谈煊淡淡道。 “嗯,确实想故地重游。”闻逆川附和着,扫视一圈屋内,又补了一句,“好像这里也没怎么变。” 谈煊点点头,缓缓踱步到他的身边,问道:“今天没吃早膳就启程了,现在饿不饿?” 这么一问,闻逆川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说道:“是有点饿了。” “嗯,我让膳房准备点儿吃的,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说完,谈煊转身就出门交代去了。 顿时,闻逆川有种独占了谈煊主卧的错觉。 他百无聊赖地绕着谈煊的主卧晃了一圈,谈煊这人一贯不喜欢留些多余的东西,所以,这里还是同一年前一样,宽敞且空,偶有几哥被留下来的摆件,大约都是谈煊用得最顺手的东西。 收回视线的时候,闻逆川不经意间瞥向了谈煊平时安坐的小矮桌子,东西很少,只有右侧小小地一叠书垒成了一座小山。 对着那个矮桌后头空荡荡的位置,闻逆川大约能想象出这一年来,少年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在这里挑灯夜读的样子。 闻逆川忽然好奇,在自己缺席的一年里,谈煊在这个矮桌会做什么、会想什么。 最后,他的视线鬼使神差地落到了那一座孤零零的、被薄薄的几本书对堆成的“小山”上。 连卷宗都被收拾干净了,这一叠东西竟然还张扬地摆放在那里,大约是谈煊最经常翻开、又很在意的东西了。 好奇心驱使闻逆川伸手去拈起最上面的那一本,拿到手上的时候,他还蹭了蹭上面落的一层薄薄的灰尘,把封面翻转过来一看,随即,平静的脸上被划开了,眼里满是惊讶—— “京城轶事:平南王和他最爱的……男人?!” 这、这不就是一年前在那个不知名的小书坊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吗,谈煊竟然还留着! 第257章 不仅如此,闻逆川在回过神来的时候,顿下来吧那一小叠书都翻一翻,果不其然,全是那话本。 “第二十四回、二十五……二十九回,”闻逆川边看边数,最后看向自己手上的那一本,上面赫然写着“终回:三十”。 随即,闻逆川轻哼了一声,说道:“哼,齐全了。” 他没想到表面正经、有着拒人千里气质的谈煊,竟然沉迷这些话本,还在他缺席的一年里,买全了。 放在桌角的位置,想必偶尔也是翻得最多的读物。 就在这时,不偏不倚,谈煊回来了,踏进门的瞬间,也随手带上了门。 垂眼一看,目光很自然地就落到了半蹲的闻逆川身上,而后,目光移动半寸,落到了那一堆被翻乱的话本上。 谈煊眼前瞬间闪过一丝心虚,可身子依旧站得很直,说话的声音也很自然:“小川,你先休息会儿,膳房那边很快就会送吃的过来了。” 闻逆川撑着膝盖站起来,看了谈煊一眼,而后冲着那堆话本扬了扬下巴,调侃道:“方才在马车的时候,大人对书坊的记忆如此深刻,还说是去买书,大概是去买这些话本吧。” 谈煊滚动了一下喉结,心里想了千万种借口,可奈何他一见闻逆川,扯谎的话就说不出口,只好淡淡地承认道:“嗯,买了一些。” “你买全了。”闻逆川继续揭穿他。 “嗯,买全了,”谈煊说道,“也就三十本,刚好有就都买下来了。” 闻逆川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略微局促的少年。 话本中的露骨描绘他大概是知道的,没想到谈煊在没见到他的这些日子里,还会看这样的东西。 “好看吗?”闻逆川语气不重,可仔细一听,能明显感觉到威胁的意味。 “还凑合。”谈煊垂了垂眸,回答道。 说完,他缓缓走到闻逆川的身边,把那堆话本整理好,又重新堆放在那里,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对闻逆川说道:“不过以后这些可以收起来了。” “为什么?” “你回来了,我还看这些做什么。” 闻逆川不知道,在他离开的一年多里,谈煊得空陆续去了几次书坊,前前后后把那本叫《平南王和他最爱的男人》的话本读到了最终回。 话本中的平南王是战神,打了胜仗归来一路高升,破悬案、除奸臣,最后还同跟在他身边的谋士,也就是封面说的“他最爱的男人”,永远生活在了一起。 有些桥段,谈煊都数不清自己到底看了多少次,他甚至会羡慕话本中“主人公”,那个以自己为原型的人物,能切切实实同他最爱的人,拥有一个最完美的结局。 可事实上,那一年对于谈煊自己,这个真正的平南王来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次抉择都有可能把自己推向深渊。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闻逆川也找到了。 “为什么这样喜欢看话本?”闻逆川忽然问他。 “偶尔翻一翻罢了,”谈煊语气很淡,淡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话本里头的又不是你。” 本来对“话本”一事的闻逆川胸中还窝着一团小火,觉得谈煊背着他看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可在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他瞬间又没了脾气。 “怀玉,我……” “不要紧,反正以后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吧?”谈煊抬眸,眼里满是诚恳。 闻逆川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点头。 返京修整了两日,很快,谈煊就收到了宫里来的口谕。 不是太后,而是圣上,说是公主到了选驸马的年纪,所以办了一个“簪花宴”,请诸位公子前来。 谈煊作为公主的表哥,自然也要出席才对。 可谈煊光是听这一番传话,大约知道,这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定是太后无疑了。 太后知道谈煊回来了,但不敢贸然召见他,多少得找个由头。 公主便是那个由头。 他顿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或许在没知道太后的手腕之前,谈煊还没能如此快察觉到,其实太后这人最擅长的,还是把别人推出去,把别人当刀使。 宫宴前夜。 晚膳时,谈煊很自然地就把事情告诉了闻逆川。 闻逆川边夹菜吃边听着谈煊说话,忽然,在听到“簪花宴”三个字的时候,忽然咀嚼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了三年前他凭着记忆写出来的那张纸。 上面记载着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而且几乎每一件都能对上。 可这张纸在他一年前出走王府的时候,早就不知放到哪里去了,而且随着时间流逝,他对上辈子的记忆也越发模糊,只能隐约记得一些重要的事情。 但“簪花宴”他是记得的,上辈子也发生过。 当时他离开王府,那些记忆也好、或者说是上辈子的经验也罢,也随即被他抛诸脑后,因为在边南的那一年里,没有发生过任何上辈子重复的事件。 所以,这让闻逆川以为,他的离开打破了这个“死循环”,让这些事件不再按照上辈子的方向发生。 可谁曾想,这一切,在他回到京城之后,就如诅咒一般,又再次接上了。 第133章 该死 记起来这些闻逆川只觉得一阵背后发凉。 好似他先前做过的所有努力、算计过的所有事情,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这辈子依旧会发生。 第258章 或许是时间变了,或许是人物会有一些细微的差别,但总体的走向却不曾改变。 如若说重生之于他是再一次追逐自由的机会,那这些重复发生的、相似到令人恐惧的事情,便是把人困住的牢笼。 或许对于闻逆川来说,太好的记性、能记住太多东西,反而是一种诅咒。 强烈沮丧的感觉让闻逆川垂着的脸,看着碗里的东西,就像没有力气一样提不起筷子去吃。 直到谈煊发现他沉默了太久,像是走神了一般,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喊道:“小川?” 闻逆川眼睫扑闪,慢半拍地抬眸看向坐在身旁的人,出走的思绪也陆续回归。 “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就留在王府,正好白姑娘也会陪着你,我让赵勇也留下来护你。”谈煊说道。 他一直不说话,谈煊还以为他不想随自己一同进宫。 “我不是不想去,而是……”闻逆川一时说不上来,只是复杂地看了谈煊一眼,最后轻叹道,“算了。” “你说。”谈煊目光诚恳,“说什么都可以,我在听。” 闻逆川不知该如何同谈煊开口,关于他的秘密,他的一切,两人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他不想就此让谈煊对自己又产生怀疑。 于是,他只好匆忙提起筷子,想用吃东西来掩饰,谁料,手一滑,啪嗒一声,其中一根筷子掉落到了地上。 “诶,抱歉……”闻逆川正欲弯腰曲捡掉落的筷子,结果,谈煊却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给他挡住了。 而后,只见谈煊转头冲身后的侍女吩咐道:“给闻公子换一双筷子。” 见如此,闻逆川只好悻悻收回动作,身旁的侍女也已经麻利地给他更换了东西。 “还有,汤也凉了,你们出去给公子换一盅新的来。”谈煊又说。 房内的两个侍女应答了一句,而后都出去了,不一会儿,屋内就只剩下闻逆川和谈煊两人了。 谈煊看着闻逆川碗里没怎么被动过的菜,又自顾自地给他添了一块肉,语气很轻地说道:“小川,现在可以说了吧?” 原来谈煊把人支开,就是为了让两人可以更轻松地说话。 听罢,闻逆川思忖片刻后,看向谈煊时,目光试图读出对方的情绪,他说:“大人可相信,我活过两回?” 果然,此言一出,谈煊的眉心蹙到了一起,他有些不解,可却没有马上质疑,而是试图从闻逆川说话的字里行间,搜寻一些线索。 “两回是指的……?”谈煊问道。 “我上辈子没替阿姊出嫁,所以未曾有机会遇见大人,如今,是我活的第二次,我选择来到了王府,才得以见到大人你。”闻逆川解释道。 这解释显然已经很明白了,可谈煊却越听越糊涂,眉心的越发紧促,看闻逆川的目光也越发考究。 但他这样的反应,却是闻逆川的意料之内,他知道谈煊大概是不会相信这些装神弄鬼的话的,别说谈煊了,换做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曾经与他出生入死的白玥,也不会相信。 因为这太离奇、太不可思议了。 谈煊看了他好一阵,直到瞳仁里复杂的情绪化开,变为了一丝担忧,他问:“小川,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有不舒服,怀玉,我说的是真的,你现在不会相信,觉得我在扯谎,或许到以后你也不会相信,但、但我真的没有骗你。”闻逆川说到最后,有种很深的无力感。 谈煊可以说几乎是他最亲密的人了,但此时此刻,他却依旧无法说服他。 此话之后,两人陷入了沉默。 也刚好在这时,去更换炖汤的侍女回来了,两人的交谈戛然而止。 如此结果,让闻逆川忽然有些后悔了,他可以确认谈煊很在意他,很珍重他,甚至也正如谈煊自己所说的是真的喜欢他。 但对于这些过于“古怪”的话,或许,依旧没能让谈煊接受。 或许是这些天谈煊太惯着他了,让闻逆川有种无论自己多放纵、多离谱,谈煊都会宠着他的感觉,不然,他也不会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 直到夜晚就寝的时候,谈煊都没有再提吃饭时他说的那些“奇怪”的话,这让闻逆川稍稍松了一口气。 如若谈煊没再过问,那就当他没说过好了。 思及此,闻逆川原本略微不安的心绪又放平稳了一些。 可谁料,这种心境还没维持一刻,一转身,他就被谈煊抱了个满怀—— “怀玉,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啊!”闻逆川被他吓了一跳。 “我一直站在你身后的,是你自己想事情太入迷了。”谈煊竟然不承认,还反将一军,“所以,小川在想什么呢?” 结果,还没等闻逆川回答,谈煊却自顾自地替他回答了:“是在想晚膳时候你同我说的那些话吗?” 此言一出,闻逆川瞬间警铃大作,原来谈煊还一直记着那件事呢。 思前想后,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服软道:“怀玉,你就当我说胡话吧,这些天路程奔波,或许我是有点累了……” 话音未落完,谈煊竟然很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伏在他的耳边说道:“我相信你。” 他说话的语气很轻,像是真的相信了,也像是在安慰沮丧的闻逆川。 但这句话对闻逆川的冲击力极大,让他呆在谈煊的怀里许久都没有动弹,短短的几个字,似乎要花他许多时间去琢磨、去理解。 第259章 最后,所有的话,到了嘴边,浓缩成了一个称呼:“怀玉。” “有些事情我可能理解不了,但小川既然说没有骗我,那我就相信,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谈煊抱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最后问道,“你同我说这个,是因为什么?” 闻言,闻逆川稍稍退开身子,抬眸看他,略微停顿之后,他说:“怀玉,既然你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太惊讶。” 闻逆川说话的时候一直望着谈煊的眼眸,似乎是再次确认,对方是否真的相信了。 “你说,我听着。”谈煊点点头,说话的语气很认真。 “我重生回来快四年多了,我发现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这辈子一定也会发生,但时间、人物可能会有些差别,但整体的走向是不会改变的。”闻逆川先试探着说了一句,看谈煊是什么反应。 只见谈煊听得很认真,在他讲完之后,不置可否,反问道:“比如呢?” “你出征南面边界的那段时间,正好是圣上指婚闻府的时候,但上辈子,我没有来,而是我的阿姊来了。”闻逆川又说。 “嗯,然后呢。”谈煊应道。 “之后就是轰动整个京城的谋杀案,大约也是在南面平定之后的一段时间发生的,所以这个也对上了。”闻逆川接着举例。 “没错,是对上了。”谈煊忍不住颔首肯定。 “期间还有一些琐碎的事情,我记不清了,因为我好像随着时间的流逝,对上辈子的记忆会越来越模糊,我现在的记忆肯定不如四年前刚来王府的时候了,”说到这里,闻逆川略微停顿,语气带了些沮丧,然而画风一转,“不过,那些重要的事件,我还是记得的。” “比如,簪花宴。”闻逆川冲谈煊挑了挑眉,“就是你说的,公主的簪花宴。” 闻言,谈煊蹙眉,一言不发。 闻逆川见状,略微捉急,他赶忙解释道:“我不是在你告诉我才这样说的,我是本来就知道,这件事会发生。” 或许有时候越是这般,就越难解释得清楚。 因为但凡要让人相信,某件事是闻逆川预先知道的,那大约也只能在事情发生之后才能验证。 而闻逆川方才同谈煊说的所有事情,其实都已经发生过了的。 这一点,谈煊自然也不会忽略,于是他追问道:“所以,如果你记得簪花宴的话,那证明这件事会……” “公主会遇刺。”闻逆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什么?!”谈煊顿时就紧张了起来,或许是他本能地、天然地相信了闻逆川。 “上辈子是这样的,但时间比这次早了一些,这回……”闻逆川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轻叹一口气,“还没发生,我也不好说,但按照经验来说,我方才说的所有事情都一一验证了,现在唯一与上辈子有出入的,就只剩下两件事了。” “有出入?”谈煊觉得有些惊讶。 因为按照闻逆川方才说的,事件会依次发生,人物也都没有改变,那所谓的“出入”又是指什么呢。 “没错,有两件事,是跟之前不同的。”闻逆川说道这里,看着谈煊的眼神越发复杂。 “那是什么?” “一个关于我的,一个关于你的,你要先听哪个?” “还有关于我的?!”谈煊眼前明显闪过了震惊,瞳仁瞪圆,有种本以为是“旁观者”,而实际上早就参与其中的撕裂感。 “我要想听你的。”比起自己,谈煊还是更在意闻逆川。 “我的啊,”闻逆川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上辈子我在闻府很年轻就去世了,而这辈子,我还活着,这就是不同。” “那我呢?”谈煊又问。 闻逆川瞧了瞧谈煊的脸色,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他开口的时候也分外小心:“上辈子你战死沙场了,这辈子你活到了现在。” 果然,震惊再一次从谈煊的瞳仁中透出来,今晚两人的对话让谈煊惊讶的程度,不亚于半月以前谈煊在房公公那里知道真相的时候。 “我、你……”谈煊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了许久,闻逆川又反问他:“所以,你现在还相信吗?” 第134章 宫宴 “你现在还相信吗?”闻逆川望着谈煊的眼睛说道。 谈煊沉默了许久,虽然能明显看到他瞳仁中的疑惑,可他还是认真地回答道:“相信,小川说的,我自然相信。” 闻逆川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试探道:“你真的相信?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闻言,只见谈煊思索片刻,最后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这让闻逆川觉得更加疑惑了,但凡是个正常人,听闻自己的“死讯”,定是要问详细的,可谈煊这个样子,貌似连自己的生死,都不是很在意。 “如若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难道就不担心自己会出什么意外吗?”闻逆川又问。 “担心,”谈煊回答得很快,但语气诚恳,“但你不是也没事吗?” 这话让闻逆川无处反驳,竟然把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见如此,谈煊又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别想那么多了。” “但我会担心你……”闻逆川张了张口,当然,他也会担心自己。 闻言,谈煊非但没有忧虑,而是唇角勾了勾,反过来安慰他道:“生死有命,有些事情担心也没用……况且,就像你说的,并非每一件事都完全按照之前既定的方向来,哪怕是一点点改变,也是改变,不是么?” 第260章 “嗯,但总体还是……” 闻逆川话还没说完,谈煊却把人用力地往怀里拢了拢,说道:“只要不是一模一样,那我们都有机会好好活下去。” 闻逆川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的,许是谈煊把人抱得太紧了,他的脸几乎贴在住了前胸,变相地堵住了他的唇。 他深吸了一口气,最后把话尽数咽回肚子里去了。 闻逆川试想过无数种谈煊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反应,可他都猜错了,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低估了他的决心和勇气。 翌日。 公主的簪花宴从午后开始,持续到入夜。 地点则设置在太后目前所在的“常乐园”,园内有一个很大的鱼池,鱼池边上有一个特别正中的观景台,而簪花宴的主会场就定在了那里。 公主早早就打扮精细,坐在那儿了,太后则坐在一个更正中的位置上,旁边还有一个并排的位置,大约是给圣上的。 可中午时分,圣上还没来。 面前的环节便是家中有适龄公子的达官贵府送礼,要么是位高权重的爹带着自家公子来,要么是独当一面的公子自己来。 当然,在应邀的宾客来之前,“自家人”都会先到,就如作为公主表哥的谈煊—— “平南王到。” 这一声过后,看台上几乎所有人都朝一个方向看去。 通向看台的长廊走来了一个翩翩少年,谈煊梳着整齐的发髻、步伐轻盈,时隔半年,他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与传闻不同,谈煊看起来还如往常一般意气风发,在他身上,似乎已差距不到重伤和疲倦的痕迹。 年长一些的谈煊比先前更沉稳淡定了,在场人的目光都被这个耀眼的少年吸引住了,几乎无人关注跟在谈煊身后那个垂着头走路的闻逆川。 那是他故意这样的,为的是不太过引人注目。 太后坐在大班椅上,原本还侧身、拿手抵着额头,可一见谈煊,仿佛一直等待的人终于出现了,身子瞬间坐直了,眼眸也一直追随着谈煊,直到人来到跟前,单膝下跪。 “臣见过太后、公主。”谈煊从容地请安。 “是煊儿,”太后眼睛都笑弯了,她扬了扬下巴,示意道,“快快请起!” “谢太后、谢公主。”谈煊起身,缓缓抬起眼眸。 这也是谈煊这大半年来第一次见太后,这个女人明显比先前在安慈宫见面的时候憔悴了许多,哪怕是穿得再雍容华贵,头上的发饰再闪耀夺目,依旧无法掩盖她眼下的疲倦和焦灼。 可太后向来是一个很会掩藏的人,一年前如此,现在就更不在话下。 她一见谈煊,就好一顿寒暄:“哀家好久没见你了,煊儿最近可还好,伤势要不要紧?” 说起“伤势”,谈煊的嘴角不自觉地压了压,可很快又恢复了礼貌恭敬的模样,他一一回答道:“托娘娘的福,一切安好,伤也不要紧了。” “这半年来,听闻煊儿你都在府上养病,哀家甚是担忧,可奈何这常乐园太大了,哀家腿脚不便、车马也不便,都没能见见你,哀家真的很担心……”说到后面,太后竟然哽咽了一下,全然一副“慈母”心疼养子,却无法相见的悲伤感。 若是放在过去,谈煊定会被她的情绪感染,心里也柔软一片,总觉得亏欠了什么,可如今,他却依旧勾着唇角,听着太后把话说完,琢磨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大概是指常乐园把她困住了,想搬回宫里去。 想明白这一点的谈煊却没有主动提出来,而是佯装不懂地接话道:“许是娘娘的牵挂,煊儿才这么快得以痊愈。” 闻言,太后怔了怔,汹涌的情绪瞬间收住了,她考究地瞧了谈煊一眼,而后说道:“痊愈就好,快,给平南王赐座。” “谢娘娘。”谈煊道谢后,转身往座位走去。 等他落座后,闻逆川才走过去,坐到他的后头。 而后,便是带着礼物来的各家贵公子挨个上前见公主的时候。 谈煊坐在位置上,兴致缺缺地看着一个接着一个上来又退下,礼物五花八门,有送字画的,也有送金玉的,都千篇一律,看得人昏昏欲睡,尤其是坐在谈煊身后的闻逆川,几乎是太后和公主的视野死角,他更是肆无忌惮地走神,一走神就容易困乏,如今,他眼睛都快要撑不开了。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伴随着在门口那位公公的声音:“佐相闻公之子,前来给公主请安。” 佐相……闻公……下一秒,闻逆川猛地睁开眼睛,只见那两个熟悉的身影逐渐在他的眼里对焦、清晰了起来—— 这不就是他老爹闻迁和他的小弟吗! 再一看跟在两人身后的,没想到连闻沫雨也来了。 早前有传闻说,大姐闻沫雨也出嫁了,可后来又说是假消息,闻逆川只是当做故事听了罢了,闻沫雨当年拒绝了平南王,而且“回门”那一次,她也亲眼目睹了谈煊的真容和他处事的性子,估计是肠子都悔青了。 大概,日后在寻亲家,按照她看谈煊的标准来,平常的都入不了她的眼,找不到自然也正常。 果不其然,闻沫雨一来就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很快,眼睛就落到了谈煊身上,噌的一下,眼眸都亮了。 许是闻逆川坐的位置遮挡的东西太多了,她只见到了谈煊,没见到闻逆川。 第261章 谈煊见状,缓缓地向后移动着身子,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对闻逆川说道:“闻迁也来了?” “我不知道,”闻逆川把头凑上去,同他耳语,“我再没同他们联系过了。” 谈煊微微颔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不过,你不在的那一年,他倒是派人来王府打听过你。” “打听我?”闻逆川眉心一蹙,顿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要打听我什么。” “具体没说,因为那时候我身负重伤,没见他,把他打发走了。”谈煊很轻巧地说道。 显然,谈煊也没把闻迁的事放在心上。 只是令闻逆川没想到闻迁回亲自带小弟来参加公主的簪花宴,不过说来也是,抛开他小弟是个纨绔之人不说,以闻迁的身份和地位,同公主攀上也不奇怪。 但闻沫雨又是来做什么呢。 这么想着,闻逆川稍稍抬眸,不出所料,他与一直瞧过来的闻沫雨对上了眼,就这一眼,他瞬间就读懂了他姐姐的意思。 果然,她是来看谈煊的。 闻沫雨见到他的时候,眼前先是闪过一阵惊愕,随之眼睫幅度很小地挪动了几分,像是在打量,在确定他是以男子的身份坐在谈煊身后的时候,眼里的震惊更加浓烈,不敢置信的程度几乎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今时今日的闻逆川可不会惯着她,他眼神挑衅地反击着闻沫雨不止,还用动了动唇,但没有发出声响,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这可把闻沫雨气得跳脚,然奈何她还跟在闻迁和弟弟身后,那股怒气只能强行压下来,她垂着头,视线在闻逆川和谈煊之间来回挪动。 但闻逆川已经把目光收回去了,他想来奉行一个看贱人不能看太久的原则,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谈煊幽幽的调侃声:“有人在看你。” “看到了。”闻逆川不以为意。 “你小弟?”谈煊像是在确认。 “你不记得了吗,回门的时候你还见过一次。”闻逆川提醒道。 这么一说,谈煊全记起来了,那段时日他一直牵挂的知己“三水公子”,他还一度以为那是闻逆川的小弟,结果见到小弟后大失所望。 “你小弟会来,大概是想攀公主,他人怎么样?”谈煊又问。 只见,他眼角的余光看见闻逆川用手指了指脑袋,然后很轻地摇了摇头,说道:“这里……有点毛病。” “噗。”如此直白的描述,让谈煊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闻迁一家落座后,很快,就迎来了今日最后一位宾客—— “下一位,谈忠,谈将军,请上前见公主。” 这一声过后,谈煊和闻逆川都愣住了,两人迅速对视了一眼,闻逆川从谈煊惊讶的神情中看出,他义弟谈忠来参加公主簪花宴的事情,他事先都不知道。 第135章 簪花 谈忠作为最后一位进入观景台的人,天然地吸引了几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就连本来一直盯着谈煊、眼睛像黏在他身上的闻沫雨,都忍不住侧头朝那位进来的少年望去。 谈忠今日的打扮十分考究,不同平日里那样随意,梳得整齐的发髻、黑紫色的衣袍,还有他平常从来都不会佩戴的腰饰,把人衬得格外出众。 闻逆川一路望着这个熟悉的面孔不断靠近,在他眼前渐渐聚焦,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发现,其实谈忠这人长得也不赖,只不过平常他每次见到谈忠都是同谈煊站在一起,被谈煊自带的矜贵比下去而已。 公主自然也对他青睐,或许出场顺序还真有些考究,让谈忠一下就给众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臣见过太后、公主。”谈忠走到两人跟前行礼。 太后看他的时候眼睫一动,随即目光移动到了身旁的公主身上,问道:“凌儿之前可见过他?” 凌儿是公主的小名,太后和圣上多这样称呼她。 只见公主冲太后点点头,说道:“回母后,凌儿先前见过,但倒是听说过谈将军的传闻。” “哦?”太后并不意外地挑了挑眉,用玩笑的语气说道,“那凌儿可要弄清楚了,军中的谈将军可有两个,还有一个,是你的……” “是表哥。”一说到谈煊,凌儿公主十分兴奋,忍不住眼含笑意,眼角的余光也朝谈煊那边暼去,“凌儿分得清。” 谈煊在太后的安慈宫生活了十来年,同公主交集不浅,两人关系从小就不错,但也算不上太要好,毕竟,谈煊十几岁就离宫入军中,也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 可凌儿对于谈煊的印象仍然停留在那个会护着弟弟妹妹的“兄长”,所以哪怕是许久不见,她依旧对谈煊印象颇好。 太后也跟着瞧了过去,但只是匆匆一眼,视线就挪开了,继续说道:“那凌儿知不知道,谈忠将军,是你表哥认下的义弟?” 闻言,凌儿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再次看向谈忠的时候,眼神里多了一丝考究,虽然她依旧坐得端庄,但心绪早已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凌儿不知道。” 太后了然地笑了笑,又引导着说道:“看来你表哥也不是什么都同你说,不过你现在知道了,谈忠和煊儿的关系不一般,接下来的簪花大会,你要给他一个机会才是,别让他难堪了。” “凌儿明白。”公主乖巧地点点头。 直到谈忠被赐座,碍于身份,退到了观景台一个相对靠后的位置,但公主仍时不时朝他那边看去,心里是散不开的疑惑。 第262章 一阵富有节律的鼓乐传来,簪花宴正式开始了。 通向观景台分别有左右两道长廊,伴随着鼓乐由弱渐强,舞者们从两侧长廊鱼贯涌入观景台,个个赤脚,脚踝上还绑了一个铃铛,双手绑着杂锦花串,铃声伴随着鼓声,散开是错落有序的队形,聚起来又像含苞待放的花蕊。 宫廷的舞蹈弦乐技艺都十分高超,闻逆川瞧着出神,全然不觉一旁的谈煊,给他端了一盘糕点过去。 直到手臂横到他的跟前,他才后知后觉地抬眸,下意识地喊他:“怀玉?” 意识到在外头这样喊有些冒犯的时候,又改口道:“大人……怎么了?” 谈煊倒不是很在意他怎么喊自己,而是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吃点儿东西。” “好啊……”说来,闻逆川也饿了,腹部传来声声饥饿的抗议。 当他正欲伸手拈起一块糕点的时候,指尖在触碰到食物的瞬间他往回缩了缩,环顾了一圈,发现观景台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认真地看着表演,无一人动筷。 于是,他又悻悻地把手踹了回去。 听见动静的谈煊向后瞥了一眼,见他桌面上的糕点一点没动,十分疑惑:“怎么不吃?” “大人,别人都还没开始吃呢。”闻逆川面露难色。 “无妨,”谈煊隐匿地偷笑了一声,劝道,“吃吧,我帮你挡着。” “挡得住?” “自然。” 于是,闻逆川就像一只偷吃的地鼠一般缩在谈煊身后,时不时往口中喂两块,咀嚼的声音也被他努力压到最小。 观景台上跳舞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鼓乐、弦乐也变换了好几回,闻逆川桌面上的糕点一块接着一块下肚。 “好吃吗?”谈煊见他终于吃上了,于是忍不住询问道。 闻逆川口中还塞着食物,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好吃。” 表演过后,簪花的环节正式开始了。 只见四个宫人把一个装点过的花冠抬上前来,放在太后和公主的正中间。 花冠上的装饰都是应季的最新鲜的花,但用的都不是大朵夺目的,而是小花,唯独空出了中间放置“冠顶”的位置。 而所谓给公主的“簪花宴”,那便是应邀者现场比试,采下自认为最好的花献上,如若被公主看上,那便可以亲手装点在公主花冠最正中的位置。 但这个位置,只能刚好放下一朵。 而后,宫人们陆续散开,只留一个太监微微侧头,向公主询问道:“公主,请您发号施令。” 鉴于太后还在,公主没有贸然开始,而是眼神询问地看向身边的人。 只见太后对她的询问十分满意,笑着点了点头,幽幽道:“凌儿,那是你的簪花宴,你想什么时候开始,就什么时候开始吧。” “谢母后,”公主道谢之后,话锋一转,又说,“母后,过去表哥每一次簪花宴不是在外出征、就是有军务在身,几乎没出现过,所以,今天凌儿可以多要一朵花吗,让表哥采给我。” 这里说表哥指的就是谈煊。 “那怎么成,你表哥已经成亲了,不能再为你簪花了,”太后说着,眼神里的笑意已经收敛完全,语气也变得没先前那般和善,“而且,你要知道这次同先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你要选驸马的,公主。” 太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着,公主眼里的光也逐渐暗淡下去。 最后,她只好妥协,点头同意道:“那就依母后的意思来。” 说完,公主宣布簪花大会正式开始,应邀的贵公子们陆续上场,各显身手,他们毫不意外地盯上了观景台外最大的莲花池子,几乎都朝那个方向奔去。 而公主则继续坐在观景台上,居高临下地观察着“战况”。 开始后没多久,太后便以身子有些疲乏,先回避休息了,等结果公布的时候,她再回来。 太后离开前还嘱咐了公主几句。 池子内的战况依旧激烈,可武将出身的谈忠有着天然的优势,他临空而起,没几下就来到了池子中央,动作敏捷而利落,一个翻身,只见花丛摇曳却未见他的声音,回到岸边的时候,谈忠的手里早已多了一朵开得正盛的莲花。 只见他垂眼瞧了瞧手中的莲花,停顿了片刻,最后又把它弃回了岸边,继续寻觅。 殊不知,他丢弃的那朵,是多少人都够不到的。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谈煊看在眼里,谈煊还没弄清楚谈忠为何会忽然参加公主的簪花宴,但就从他好胜的举动来看,想必,他有要拿下这一回合的决心。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谈煊发现自己忽然看不懂谈忠了,这个人说的话、做的事、包括看自己幽怨的眼神,都让他匪夷所思……可这明明是他的义弟啊,两人一起在军营长大、一起吃苦,本该是亲密无间的才对。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正想得出神,忽然,不经意地一个抬眼,只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太监已经杵在了自己身旁,正微微垂头,讨好地笑着。 见谈煊看过来时,那太监冲他弓了弓身子,说道:“平南王,太后娘娘有请。”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谈煊早就料到太后定会私下找他说事,但他还是露出了一副始料未及的样子,明知故问道:“娘娘不是在休息吗,我去不会打扰到她?” 第263章 “平南王多虑了,”那太监解释道,“娘娘恭候您多时了。” 说着,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道:“请吧。” 话已至此,谈煊没有拒绝的理由,转头想交代闻逆川两句就离开,谁料,身子还没转过去,那太监又说话了:“娘娘的意思是,请这位公子也一起去。” 此言一出,谈煊和闻逆川都怔住了。 闻逆川以谈煊“门客”的身份出现,官邸人家养着门客很是正常,他来观景台的时候,甚至没有资格去向太后和公主请安,但没想到太后会私下见他。 “太后当真这么说?”谈煊质疑道。 “小的不敢乱传话,”那太监还是那副申请,谈煊未起身,他弓着的身子没动,“二位,请吧。” 迟疑再三,两人同时离席,绕过了长廊,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屋子外头。 谈煊驻足抬眸看向屋子顶上的几个字,十分疑惑地蹙了蹙眉,问道:“你没有搞错吧,这里不是休息的地方” 分明上面写着的“祈福殿”几个字,大约是太后平日里烧香祈福的地方。 还没等那小太监开口,就在这时,嘎吱一声,屋子的门开了,一个宫女露从门缝里钻出来,冲两人点了点头,示意道:“娘娘在里头等候二位多时了,请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于是跟着那位宫女进去了。 一只脚踏进去,浓重的烧香味道钻入鼻息,眼前也被缭绕的烟雾扰得混沌,所幸,耳朵仍旧听得清,很快,两人就听到了里头人的召唤—— “来了?” 闻逆川和谈煊撩开了一层珠帘,最后来到了主殿的位置。 只见太后闭着眼,身子朝向“神像”,双手合十,姿态虔诚。 见状的两人也不由自主地朝那神像的位置看去,谈煊倒是没什么反应,很快就把视线移开了,倒是闻逆川,光是看了一眼,立马瞳仁骤缩,震惊几近要站不稳脚。 随即,耳边传来了太后的声音:“没见过这个像吧?” 还没等两人回答,她很轻地笑了一声,幽幽道:“呵呵,没见过很正常,那是苗疆神女。” 第136章 预言 祈福殿内,焚香的味道充满鼻息,缭绕的烟雾迷蒙双眼,让人恍若置身仙境。 金玉雕像栩栩如生,雕刻出神女慈祥又和蔼的神情,让人光是看着就觉得温暖,雕像的上面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牌子,写着“神女像”三个字。 太后瞧见谈煊疑惑的神色并不意外,而是很轻地勾了勾唇角,解释道:“你不知道她很正常,那是苗疆神女。” 中原本就有属于这一地带的神明,可太后却偏偏要供奉苗疆神女,属实让人感到意外。 殊不知,站在谈煊身后的闻逆川,盯着那具雕像,复杂的思绪从眼里透出来,太后和谈煊的对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心思全在雕像上—— 或许对于旁人来说,那是“神女”、是应答祈愿的人,可对于闻逆川来说,她可是自己的母亲啊。 然而,可悲的是两辈子了,他对于母亲的记忆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些碎片化的记忆,还有一堆脱页的旧书。 而在这一辈子,他重生回了母亲早已去世的时间点,可他的生活、他经历的人和事,依旧存留着母亲的痕迹。 有时候他也尝尝努力回想,母亲的相貌、母亲说过的话、甚至是母亲怀抱里的温度。 可每当想起这些的时候,闻逆川都感觉自己似乎在隔着一层很厚的纱去窥探,窥探曾经还算美好的时光。 直到方才,他抬眸看见那具雕像的时候,那些遗失的记忆涌现出来,真切得好似母亲又活过来了一样,就站在他的面前。 可越是把她“神化”,她就离自己越遥远。 闻逆川的眼圈不自觉地泛红,那才不是什么“神女”,那是他曾经最亲的人。 谈煊和太后的站位隔了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中间的香炉不知何时飘出一道白烟,不偏不倚地横在两人之间,就像一条沟。 面对太后的话,谈煊先是怔了怔,随后,他毕恭毕敬地行礼后,回答道:“听说过。” “哦?”太后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而后又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态,“不过也是,传闻神女生前曾在中原地带生活过,留下了不少佳话,煊儿你打小爱读书,对此略有耳闻,再自然不过了。” 还没等谈煊回话,太后又自顾自地说道:“神女懂医术、巫术、蛊术……圣上年幼时多病,也是得了神女的帮助,才得以恢复,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这些话传到谈煊的耳里,只让他觉得匪夷所思,不知太后为何忽然说这些,于是,他便主动问道:“不知娘娘找臣有何事?” 谈煊如此直白的发问,让太后也有些意外,若是过去,谈煊可从来不这样,只会默默地听她讲完,还会时不时附和一两句。 不过,许是太后有主场的优势,她一点儿也不着急,依旧我行我素地讲着她想讲的话:“其实,神女也救过你。” 冷不丁的一句话,把谈煊的思绪一下就打断了,太后总是这样,似乎一切都会在她的掌控之中,哪怕是你来我往的两人对话,她也总是能把握着绝对的主导权。 “煊儿不懂,请太后娘娘明示。”谈煊冲她点了点头示意道。 太后一副意料之内的神色,对于谈煊终于朝着她想说的方向发展,满意地勾了勾唇:“煊儿,你走近一些,让哀家再好好看看你。” 第264章 谈煊略微迟疑,还是抬脚走了过去,而闻逆川则一直留在珠帘后,看着那具神似母亲、却不会说话的雕像,浑然不觉谈煊已离他越来越远。 “煊儿长大了……”太后瞧着俊美的少年越发靠近,正欲伸手去触摸谈煊的一侧脸颊,许是华服首饰太过繁重,又硬生生地把手压了回去。 “煊儿,多谢娘娘养育之恩。”谈煊同她客套了起来。 “煊儿,你变化好大,”太后说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你小的时候跟潇儿一般个子,结果如今却拔高这样多,不过大小就俊朗,之前还有几个小郡主为了争谁能嫁给你而打起来,你还记得吗?” 诸如此类的琐碎事被太后一一数道,谈煊只记得一些,忘了不少,许是这些事真的太细致、琐碎了,让人很难印象深刻,亦或许,谈煊真的长大了,对童年的记忆,无论是好的、还是悲伤的,都越发模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太后又接上了之前那一句:“神女救过你。” “这一件,恕煊儿真的不记得了。”谈煊只好附和道。 “不记得很正常,神女救人之后,也不喜欢别人记住她,甚至忌讳,”太后淡淡地评价了一句,而后又说,“那时候是你和潇儿一起生病的。” 太后所说的“潇儿”,便是当今圣上谈潇。 说起圣上,谈煊来了一点兴趣:“后来呢?” “后来,神女把你们都救回来了,不过,搞错了一些事……”说着,太后柔和的目光渐渐收敛。 今天的太后,说话弯弯绕绕的,谈煊再一次被绕进去了,只好向她发问:“煊儿还是不明白。” “神女擅长占卜之术,当时就打趣,让她替我瞧瞧,你和潇儿谁更聪明些,”太后向前一步,眼前闪过一丝阴翳,“她说是煊儿你。” 太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瞳仁里反照出阴狠,让谈煊浑身一颤。 这样的太后,是他没见过的,毕竟,在从前,太后总是以“慈母”的形象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且,太后这话细细一琢磨,貌似这个“谁更聪明些”的问题本身,就有另外一层隐喻……随即,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本质时,谈煊眼前闪过一丝不安。 “娘娘,”谈煊适时打断了她,“都是些陈年往事,圣上是君,我是臣,娘娘没必要在意那些不会成真的话。” “不会成真吗?”太后挑了挑眉,瞧了谈煊许久,神色才缓和了下来,“也对,煊儿想来也不会对哀家撒谎。” 闻言,谈煊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他完全放松下来,他忽然意识到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闻逆川没了声响,于是,他猛然回头一看—— 缭绕迷眼的烟雾散去,他的身后空空如也。 闻逆川不见了! 这么一个大活人,竟然在一个封闭的屋子里不见了! 下一秒,谈煊就反应过来,他掩饰不住脸上的怒意,尤其在看到太后勾唇静候他发现的模样,那股想要把眼前作恶之人撕碎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可内心却有另一个声音,强迫他冷静,再冷静……于是,谈煊缓缓压住胸中翻腾起来的怒气,额头暴起的青筋也慢慢平伏了下去。 “常乐园很闷,远不及安慈宫的好,可潇儿总是那样一意孤行,”太后说这话十分轻巧,而后,她冲谈煊抬了抬下巴,接着道,“你们是兄弟,打小关系就好,你替哀家去劝劝他。” 原来如此! 这个女人要拿闻逆川要挟自己。 方才的追忆也好,扯什么“神女救治”也罢,都是在对他的服从性挑战,而更深一层的是把人迷惑住,从而埋下更大的阴谋。 谈煊没想到自己在有备而来的情况下,还会中了太后的圈套,可想此人城府之深。 “娘娘,恕臣直言,圣上乃天子,臣虽说同圣上从小一起长大,但到底有尊卑之别,我说的话,圣上也未必采纳。”谈煊与她周旋着,可内心早已焦灼不看,脑子里一半的思绪都被闻逆川侵占了,十分担忧。 而此刻的太后似乎已完全拿捏住了谈煊的心意,还故意作出轻松样子笑了笑,打趣道:“哀家带你二人长大,你们的情感深厚,哀家都看在眼里……” “至于怎样让潇儿明白你的心意,自然也应该由你来思索才对,难道不是么?”太后这一招反客为主,直接把人怔住了。 分明是她有求于谈煊,可却依旧是绝对上位者的姿态。 “可是,娘娘,到底是你与臣之间的事,扯入第三人,恐怕不妥吧?”谈煊又换了一种思路。 谁料,太后根本不吃这一套,眼里的笑意更浓:“妥不妥,这回,是哀家说了算……煊儿,别倔。”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过招之时,忽然,门外传来几急促地脚步声,似乎是有人在靠近祈福殿。 果不其然,下一秒,啪的一声重响,祈福殿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直伺候在太后左右的太监。 “大胆!”太后转身正色道,“此地可是你可以闯的!” “娘娘恕罪、王爷恕罪……”小太监跪地磕头,边磕头边说道,“公主、公主她……” 听闻是公主的事,太后收敛了一丝怒意,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公主中毒了,昏倒了,跌入了池塘……”小太监紧张又着急说话,都不利索了。 第265章 “你说什么?!”太后听后十分生气,“你们是怎么看着公主的!” 焦灼之时,太后看了一眼谈煊,眼神碰撞之时,谈煊也跟着皱了皱眉,语速加快:“娘娘,臣请求去看看公主!” 太后只好点点头,放他先离开祈福殿了。 谈煊跟着小太监从祈福殿出来,脑子被混杂的思绪搅得异常混乱,可让他最为不敢置信的还是记忆中,闻逆川说过“公主遇刺”的一个预言。 第137章 密室 谈煊来到观景台的时候,一片混乱。 宴会摆设好的桌椅、食盒有部分散落在地,还有象征着公主簪花的花冠也掉落在地,被人群踩踏,装点精致的花脱落得难看。 谈煊一来,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混乱不堪的场面一时安静了不少。 “王爷来了!” “是平南王!” “太好了,平南王来了……” 在一众人的注视中,谈煊正准备闯入了人群,就在这时,不远处“砰”的一声,又把众人的视线拉了过去—— 只见原本平静的池面忽然冒出人来,动作之快,等人看清的时候,从水里冒出来的人已经攀上了长廊,一个飞跃,双脚稳稳地落在长廊的地面上。 “是公主!” “是谈将军救的公主!” “快、快去接应公主!” “……” 又是一阵不小的骚动。 只见不远处,谈忠横抱着公主,从距离观景台最近的一条长廊走过来,两人全身都湿透了,衣物因湿水而变了一个颜色,公主被拢在怀里,一动不动,像是昏厥过去了。 谈忠越走越快,没多久就回到了观景台。 谈煊正好在长廊通向观景台的一个出口不远处,可谈忠经过的时候根本没看他一眼,与他错身而过,而是径直地朝宫人接应的方向走去。 谈煊也跟着走了过去,还不忘逮住其中一个小太监,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像是被吓得不轻,连回答起话来都哆哆嗦嗦的:“回、回王爷,方才簪花大会正进行得好好的,公主看几人不相上下,于是就离开了观景台走入长廊观战,结果不知怎的,就起风了,长廊那边就飘起了花瓣,公主一直狂打喷嚏不止,最后稍不留神,就栽进了水里……都、都是小的失职,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谈煊大概了解了情况,他不置可否,而是径直地走向公主的地方,结果发现原本照顾的宫人已经把公主送到了暂时休憩的寝宫,谈忠也陪同他们一起过去了。 出如此大的事情,簪花大会自然就被中断了,,留着满观景台的人面面相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谈煊环顾了一圈,正准备去寝宫瞧瞧,谁料,一转身,就被一女子堵住了去路。 他微微垂眼,才看清楚来着是何人。 “见过王爷。”闻沫雨娇滴滴地向谈煊行礼。 碍于她是闻逆川的阿姊,谈煊也没有为难,只是很轻地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谁料,闻沫雨却忽然找了别的话说:“王爷,上回见王爷,还是我家妹回门的时候,说来也快两年了。” 谈煊皱着眉听完,直截了当地问她:“你想说什么?” “我本以为今天来能见到家妹,没想到王爷没把侧妃带出来,属实可惜。”闻沫雨回答道。 其实她今天见到了闻逆川,只是她也不确定,谈煊到底知不知道闻逆川是个男子,亦或是这个狡猾的人又以其他什么身份呆在谈煊身边。 “那是我和王妃的事,”谈煊说话的时候语气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还略带了些不耐烦,“不劳你关心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闻沫雨想跳板两人没得逞,想在谈煊面前表现自己又没机会,只得看着谈煊远去时,把后槽牙都咬碎了。 另一边。 闻逆川在一个很狭小的屋子里醒过来。 他记得分明上一刻自己还在一个烟雾缭绕的神殿,怎么当下又换了一个地方,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弄晕,又是怎么被送到这里来的了。 这个空间十分逼仄,只能勉强躺下一个人,还有被悬挂起来的一个烛台,没有窗户、也看不到门在哪里,烛台上那残破得快要熄灭的蜡烛,就是这里头唯一的光源。 像个密室。 闻逆川清醒过来后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他抬头一看,天花板的位置有一个开口的位置,他一动,发现后腰和大腿传来了阵阵刺痛,便瞬间明白,自己大概是被人从上头扔下来的,把腿和腰摔疼了。 闻逆川扶着一遍墙,缓缓站起来,仰着头看向天花板开口的位置,石壁一样的结构只能看到一条很细的裂缝,表面很光滑,找不到一个凸起的手柄,那上锁的地方大概在外头,也就是说他在里头就算用蛮力,找不到支点,也很难推开。 闻逆川长叹了一口气,怎么好端端的,就又被人抓起来了呢。 于是,他只好又坐了回去,回忆起方才被扔进密室之前的种种。 他记得自己先是跟着谈煊从簪花大会的观景台离开,然后去了祈福殿,再然后他见到了…… “母亲的雕像,”随着思绪被唤醒,闻逆川忍不住嘴唇颤抖,“怎么、怎么会有母亲的雕像。” 记忆中,母亲跟他一样,几乎是被闻迁连哄带骗地限制在闻府的别院,可重生之后的闻逆川,不仅见到了母亲一幅又一幅封神的画作流出,还见到了母亲留给他的百解草,如今,竟然在太后地板,见到母亲的雕像。 第266章 闻逆川发现,自己过去对于母亲的了解太少了,少到只知道她是精通术法,是苗疆神女,仅此而已。 可一想到母亲,闻逆川就止不住地沮丧,或许这重活一次的机会,也是母亲不知用什么办法给他留下的,可显然,他却没有好好地过下去。 好不容易离开的京城,又折返回来,几次死里逃生,还是没让他长记性。 说到底,还是因为谈煊。 当一个人生活在这世上,不仅仅是为自己的时候,就算是明显的“陷井”,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跳下去吧。 母亲希望他在边陲小镇过上自由、安逸的生活,而闻逆川全偏偏选择了入局。 这是他自己选的,既然如此,就应该在这条路上好好走下去。 思及此,他赶忙站起来,环顾四周,只见四面都是墙,把人封闭得严严实实。 但如若是密室的话,这样的设计,岂不是到了尽头,这么想着,他缓缓踱步了起来,走到了其中一面墙下,伸手很轻地敲了敲。 “实心的。”闻逆川嘟囔了一句。 顺时针方向,闻逆川又来到另一边,伸手敲了敲。 “不是……也不是这个……”闻逆川边敲边认真地听着,最后,他曲起来的指关节下出现了明显的鼓音,他随即停在了那面墙的前面,“这里是空心的。” 于是,转身返回,取下悬挂的烛台,来到了空心墙的跟前,又再次敲响它确认。 没错,是这里,敲起来的声音同其他的三面墙都不一样。 这些墙像是一块块垒起来的,摸上去凹凸不平的,但按照经验,如若是空心的墙,那必定有一个可以通过去的机关。 闻逆川在这上面反复摸索,许是这里隐蔽又潮湿,且常年不见日光,墙壁的缝隙中长满了青苔,摸起来滑溜溜的,收回手的时候,还蹭了一袖子。 摸了半天,没有任何进展,闻逆川有些泄气地踢了踢墙角,结果就这么轻轻一脚,墙角裂开了,发出了崩裂的声音。 “不会吧……”闻逆川有些惊讶,“这么不矜踢。” 说着,他爬下来从那个裂开的墙角往里头看去,只见,墙的另一头是比这里宽阔一些的空间,空间的尽头,好像是一座下行的楼梯,不知到通往哪里的。 闻逆川收回视线时,心中已经有了打算,那边总比逼仄的这里强,没准儿再楼梯的尽头,就是这间密室的出口。 这么想着,闻逆川站了起来,砰砰对着墙角又是一顿乱踢。 午后。 常乐园的观景台依旧热闹,公主意外落水昏厥,太后又迟迟没有出来主持大局,就连能说得上话的平南王也不知所踪,因而无一人敢离开。 常乐园距离观景台最近的院子门口,谈煊疾步走过去,远远就看见在门口踱步的谈忠。 谈忠也恰好这时抬眼,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如说先前谈忠一直没同谈煊打招呼,是碍于在簪花大会这样人多的场面,那如今,再不开口,就说不过去了。 只见他上前一步,冲谈煊点点头,喊道:“兄长,你来了。” “公主怎么样了?”谈煊绕开两人的话题,直接问公主的事。 “郎中说公主对花粉过敏了,然后又不慎落水,治疗起来有些棘手。”谈忠回答道。 “如此,”谈煊点点头,视线终于从院子移动到谈忠身上,说道,“方才幸好你反应快,不然公主要有危险了。” 谈忠眼皮微垂,淡淡地吐出一句:“应该的。” 两人几乎是并排站着,面对着院子的入口,好一番沉默之后,谈忠忽然主动开口:“闻公子呢?” 一说到闻逆川,谈煊的心脏就揪成一团,也不知道太后把人绑到哪里去了,还有他们会不会对闻逆川造成伤害,可在面对谈忠投过来的目光时,他又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神情:“他回避。” “回避?”谈忠很轻地勾了勾唇,“他不像是个会回避的人,平时他总跟着你。” “平时是我让他跟着的。”谈煊回答得很干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响亮的传报—— “圣上驾到!” “圣上?”谈煊和谈忠对视了一眼。 簪花大会的时候圣上没来,没想到却偏偏出现在这个时候。 第138章 白骨 圣上来得步履匆匆,远远见到谈煊,就示意他起来,本想喊的“表哥”,再看一眼身旁的人,于是改口道:“平南王请起。” “臣参见圣上。”谈煊和谈忠同时开口。 可圣上的心思却想着别的,脱口而出:“公主怎么样了?” “回圣上,公主在寝宫里,太医们正在查看。”谈煊回答道。 “朕听闻公主落水了,还昏过去了,十分担忧……”小皇帝忧心忡忡,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打断了。 几人几乎同时回头看,只见身穿华服的太后,不知什么时候就来了,竟然没有摆架、也没个太监报一声。 “太后娘娘!”站在一众人旁的小太监立马下跪。 谈煊和谈忠也随之向太后行礼,小皇帝略微怔了一下,而后也冲着太后点了点头:“见过母后。” “皇帝,你总算来了。”太后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说来,那也是太后搬来常乐园之后,和圣上第一回见面,上次宫廷政变之后,两人已有一整年没见过了。 第267章 没想到再一次见面,竟然是公主出了意外,如若没有今天这一出,想必这个区区簪花大会,圣上也不会亲自过来。 时隔一年不见,两人即便是母子,也能让人明显感觉到有些局促,所幸,两人都不动声色地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不约而同地看向公主的寝宫。 很快,嘎吱一声,房门轻轻推开,为首的太医从里头出来,一抬眼看见穿着龙袍的人杵在门口,吓得滑跪了过去。 “见过圣上。”老太医带着小太医慌忙行礼。 小皇帝虽然担忧,但很快就收敛了神色,脸上看不出情绪,张口问道:“公主情况如何?” “回圣上,公主情况稳定,落水加上花粉季节过敏,身上起了疹子,但都没有伤及要害,施针用药,五日内必能恢复过来。”老太医十分笃定地说道。 闻言,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便有劳太医替凌儿安排好一切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太后说这话的时候,给人一种为母的忧虑和牵挂。 小皇帝下意识看向太后,只见这个平日里装扮精致的女人,在某个瞬间看着十分憔悴。 “太医既然这么说,母后就不必太过忧虑,也要注意养好身子。”小皇帝随即劝道。 “有劳皇帝牵挂了,”太后垂了垂眼,语气变得迟缓又温吞,“常乐园挺好,就是太大了,哀家上了年纪,腿脚不变,平日里也没个陪说话的人,好不容易凌儿过来,结果又出了这样的事……” 说到后面,太后的声音越发微弱,自责中又带了一丝无奈,听得旁人很难不为之动容。 果然,小皇帝的眼神软了一些,语气也没方才那样疏离了:“母后恕罪,是儿臣疏忽了。” “不怪你,”太后回应得很快,“怪我,是我适应不住罢了。” 两人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的,谈煊竟然听出了一些往日少见的情分来。 寒暄没多久后,小皇帝的视线就落到了谈煊身上,只见他踱步到谈煊跟前,眼神定定地端详了他一会儿,才说:“平南王近日可还好?” 在整个京城的传闻中,平南王在府上已经修养了大半年,实则这一段时间以来是偷偷给圣上去南面巡查了。 而此事知道的人不多。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谈煊点了点头,恭敬地回答道:“回圣上,旧伤已养得差不多了,恰逢公主簪花大会,正好出来走走,已无大碍……只是手上的公务耽误了一些,臣定尽快补上。” “那就好……”小皇帝心中大抵有数了,又说,“朕也好久没来过常乐园了,要不,平南王陪朕走走,顺便说说,你这一年在家都怎样养的伤?” “臣遵旨。”谈煊明白小皇帝是要让他汇报一下南巡的情况,赶紧领下了意思。 就这样,谈煊和小皇帝先一步离开了公主的寝殿,而太后则以守着公主为由,跟着那小太医进房内去了。 常乐园确实是个宜居的地方,冬暖夏凉,正逢春末,又满园花开、香气沁人。 然而,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这或许也是一个装点华丽的牢笼,被困住了手脚、限制了视野,伸不进权力的中心。 观景台上的人早已被遣散,两人踱步在一条安静的长廊,一个小太监跟在身后,两人走得越快,与那小太监的距离拉得越远。 在某个时刻,忽然安静的空气被打破:“南巡……遇到麻烦了?” 其实,当小皇帝见到谈煊的那一刻,心中已有了猜测,一队人马南巡,结果只有以谈煊为首的寥寥几人回来了,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回圣上,南古国边界诸多隐患,越城一带官员也与其有这千丝万缕的关系,不仅如此,此次回来,臣还有一事要相报。”谈煊说道。 “但说无妨。”小皇帝说道。 于是,谈煊把南古国边界养兵和那块有争议的地盘的事同小皇帝说了一遍,但没有刻意提及房公公和太后,只说了边界隐患。 果不其然,圣上听后,对着荷花池沉吟了许久,看着池子里的鱼聚在一起,又逐渐散开,少年皇帝的目光移向谈煊,最后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 “表哥,你说,该怎么办?” 果然,房公公的猜测没有错,谈煊作为最熟悉南面情况的将军,遇事不决,定是会让他来给建议。 “打还是不打?”这么说着,小皇帝缓缓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谈煊,“平南王,你的答案呢?” 另一边。 在洞口的闻逆川摸索着开口的方向,那个本就不算结实的缺口被他越踹越开,最后,成了一个像“狗洞”一样的大小。 闻逆川比了一下自己的腰间,大概能穿过去,于是,他便趴下来、把烛台叼在口中,一伸头就钻过去了。 这洞口看起来大,结果爬过去的时候,闻逆川的腰间被卡了两次,好不容易挣脱着,还有零星碎屑掉到了他的身上。 所幸,他身材瘦削,最后还是顺利通过去了。 “终于过来了。”闻逆川忍不住叹了一句,还不忘揉了揉自己那被挤压得胀痛的后腰。 穿过去的闻逆川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闻逆川提起烛台,照亮周围的环境,看了一圈,这个空间比他在洞口看着的都还要大上不少。 昏暗的环境里,烛台的光照过去一道,能明显看到空中飘起来的灰尘,看来这地方已经被尘封许多年了。 第268章 闻逆川绕着这个空间走了一圈,举着的烛台凑近瞧了瞧,发现上面还有描绘线条,但画漆已经掉得七七八八了,像是很久以前,这里曾经有一幅壁画。 于是,他来到台阶处,顺着走下去。 楼梯的入口十分狭窄,只能容得下一个身子,闻逆川提着烛台、摸着一边的墙壁缓缓走下去,而后,路越走越宽,他不由好奇,这个密室的底端,或许是一个更加宽阔的空间。 不一会儿,闻逆川就来到了最后一个台阶,往下跨了一步,最后来到了底端的屋子。 闻逆川举起烛台,向着屋子中央照过去,光是这微弱的光亮,却能看到反射出金灿灿的光—— 是错落摆放的几个宝箱。 闻逆川不由好奇,这密室莫非还是个收藏“黄金”的地方,于是,他提着烛台走过去靠近查看。 只见这些宝箱已经存放许久了,箱子开锁的位置早已锈迹斑斑,用手轻轻一掰,就能把箱子撬开。 箱子一开,里面竟然不是金子,而是一些画卷、木雕之类的。 闻逆川随手拿起一张画卷查看,光是展开一个角,他便整个人都怔住了,手里的烛台也因拿不稳,摔到了地上—— 这不正是母亲的画作吗! 这么想着,闻逆川快速地翻了翻其他几个宝箱,果不其然,全都是母亲生前留下的画作,换而言之,没有流传出去的、他知道的、他不知道的画作,几乎都在这些宝箱一一找全。 怎会如此! 这里可是太后的地盘。 他越发怀疑,自己的母亲到底和太后是怎样一种关系,为什么这里会有以母亲为命名的神殿,甚至还收着母亲如此多的作品。 而且,就从太后的口吻来看,母亲与她的关系看来还不一般。 莫非,在他不知道的某些日子里,自己的母亲以“苗疆神女”的身份,与太后接触过许多次了。 越想越迷糊,闻逆川觉得脑子混乱一片,随手把烛台扔到一边。 谁料,他这样不经意的动作,竟然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闷闷的响声。 “这是什么……?”闻逆川寻声而去,只见里面是一个长型的木箱子,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视线扫过去的时候,闻逆川顿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样一个长型的箱子,就像一口棺材,这里头大抵装的什么,他已经猜出个大概了。 可好奇心的趋势下,闻逆川还忍不住站起来,走到底端用力一推—— 伴随着一声摩擦的闷响,长型的木箱被缓缓推开。 映入眼帘是一具白骨。 骨骼瘦小,骨盆宽大,一看就知道是女性的白骨。 闻逆川扫了一眼,最后在脚趾关节的地方停住了视野,其中一边的脚有一个很明显的骨折痕迹。 霎时间,闻逆川感到呼吸一窒……这具白骨的身形、还有她身上留下的骨骼痕迹,不正是他的母亲吗。 可明明四年前,他就已经把母亲留在闻府别院的骨灰带回苗疆安葬了! 第139章 逸闻 “怎么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闻逆川念念有词,看着那具白骨只觉得不敢置信。 所有的经历和记忆告诉他,母亲就是在闻府病逝的,骨灰一直存放在别院,四年前他假借替长姐出嫁,回苗疆安葬过了。 可如若真是这样,那这一具跟他母亲提醒极其相似、连那些他记忆中受伤过骨折过的地方都一模一样的白骨,又会是谁呢。 这天底下还能有一模一样的尸骨吗?到底是记忆欺骗了他,还是所有人都在欺骗他。 闻逆川一时间感到有些呼吸不畅,下意识抹了一把脸,看到指尖沾上的水渍时,才恍然发现眼泪早就夺眶而出了。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闻逆川边擦拭着脸,边断断续续地喃喃自语。 如果说,连母亲留给他的记忆都掺杂了欺骗,那此刻的闻逆川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有种信仰崩塌的冲击感。 而后,他举着烛台,借着微弱的烛光,细细地观察着这个地方,箱子里的书卷画册,还有已经脱了色的瓷器、木雕,目光扫过一件又一件,闻逆川仿佛从这些没有生命的物件中,洞察出母亲作诗、作画时候的情形。 箱子是错落放置的,他一时也拿不准里头作品创作的时间先后,只能挨个箱子去翻找。 于是,烛台搁置在脚边,闻逆川挨着其中一个箱子,一页页地翻看着母亲生前的作品。 而那具白骨就躺在他的侧面,可他丝毫没有感到恐惧,或许是因为那本身就是他的母亲,亦或许他发觉自己开始接近真相了。 午后的常乐园升腾起阵阵热气,热浪一波接着一波袭来,让人感觉空气都闷闷的。 圣上和谈煊没在池子边呆太久,两人就缩回有顶的凉亭,那小太监被支在凉亭的一边,同给人坐的石凳之间有些距离。 小皇帝很自然地落座,见谈煊还杵着,他便冲他示意道:“表哥,快请坐。” “臣不能与陛下同坐。”谈煊说话间隙,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 小皇帝显然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也没有再勉强,而是把话题兜了回来:“以表哥看来,如今南面的局势,该当如何?” “回圣上,三年前平南之战,把南面犯我边界的部落打退,还明确收复了南古国边界的那块地,然以本次南巡看来,南面的情况远比想象中要复杂。”谈煊试探着回答了一些,而后抬眼看向小皇帝,看他的反应。 第269章 只见小皇帝一副了然的神色,说道:“嗯,你所说的复杂,指的是哪方面?” “单从上次平南之战的局势来看,貌似是外族入侵这一项,可实际上,南面许多地带的官员,或者说是在当地掌握资源的人,都与外族有或多或少的联系,与其说应该防外族入侵,不如说更应该防里应外合。”谈煊又说。 闻言,小皇帝点点头,同意道:“没错,朕也是这么想,单凭几个外族也不会贸然挑衅我大盛……” 说着,小皇帝话锋一转,又问:“那平南王意下如何,到底应该是像三年前那样出兵,收回那快递,还是……有别的法子?” “回圣上,依臣之见,”谈煊略微停顿,而后语气加重了几分,“出兵。” “哦?”小皇帝眉毛一挑。 “光出兵,还不够。”谈煊又补了一句。 小皇帝觉得谈煊的回答十分有意思,目光忍不住多在他身上停留,接着追问道:“此话怎讲?” “以越城为中心,许多地方的权力管理分崩离析,各自为政,如同一盘散沙,而且对于朝廷的态度,虽然存着几分敬畏,但多属敷衍,如若只是单纯出兵把地方打下来,后续管理跟不上,想必过不了多久,又会如同三年前一般……甚至等不到下一个三年,就再次陷入混乱。”谈煊说了许多。 小皇帝也认真地听他讲完,全程没有打断,直到谈煊讲完后安静了许久,才闻见他很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开口发声:“你说得有道理。” “可南面的管理,谈何容易。”小皇帝又淡淡地说了一句。 就在谈煊以为他会接着往下问的时候,谁料,小皇帝话锋一转,忽然问起了别的事:“对了,表哥,你先过来坐,我们聊些家务事。” 闻言,谈煊迟疑了片刻,还是抬脚走过去落座到另一个石凳上了。 毕竟,若是谈公务,属于像圣上汇报,他是万万不可坐下来谈的,而“家务事”,既然小皇帝都招呼他过去了,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 “圣上请说。”谈煊依旧保持恭敬的态度。 他知道,就算这个人曾经是他儿时的同伴,两人一起长大,是彼此十分熟悉的人,可与此同时,君臣有别,他们也是彼此最为疏离的人。 谈煊深知这一点,即便小皇帝唤他“表哥”,还十分亲切地招呼他同坐,但他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是圣上,万万不可放下警惕。 果不其然,小皇帝接下来的那句话,直接让谈煊惊了惊:“朕听说……表哥南巡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小公子,还对他十分青睐,可是真的?” 小皇帝说话的语气十分轻巧,好似真的像与同窗闲谈一般。 可谈煊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第一反应便是—— 小皇帝看似把南巡的所有权力都交予他,实则他对整个行程都了如指掌。 就如同三年前的平南之战一样,即便他没有御驾亲征,但他知道的细节并不少。 说其他话题,谈煊总能应对从容,气定神闲,可一旦涉及到闻逆川,他就会变得不淡定,甚至连理智的思考都会间断性地出走。 小皇帝见谈煊少有的迟疑,脸上的笑意更浓,好似这个从来不露破绽的表哥,终于被他抓到了软肋,幽幽道:“表哥?怎么,还不能与朕分享了?” “回圣上,只是路过的旧友罢了,投缘便多接触了一下。”谈煊含糊其辞地解释道。 没想到小皇帝根本没打算就此放过他,又接着追问道:“是吗?但表哥好像对他特别在意,在意到……” 小皇帝说到一半不说了,点到即止。 “挚友,自然在意。”谈煊淡淡地回了一句,他刻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没有太多起伏。 但小皇帝早就看出来了,谈煊这样冰封的脸,在他说到“小公子”的时候,竟然有了一丝松动,可见这人在他这个表哥心中的分量很不一般。 正在两人闲聊之际,不多时从远处传报了一声—— “太后娘娘到。” 两人猝不及防地交错了一眼,随即同时站了起来,向太后行礼。 “母后。” “娘娘。”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太后见两人正聊着,似乎十分感兴趣,招呼他们坐下的同时,她自己也跟着落座下去。 就这样,谈煊被太后和圣上母子俩夹在了中间,显得十分局促和别扭。 太后一来,小皇帝不免关心起公主的情况:“母后,公主怎么样了?“ “太医说已无大碍,”太后说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所以我才抽空过来看看你们。” 说着,她先是看了小皇帝片刻,随后视线移动半寸,落到了一旁的谈煊身上,语气十分平缓,但话里似乎带了强调的意味:“说来,哀家也好久没见煊儿了,小时候你们兄弟俩都喜欢吃八珍糕,煊儿有时候调皮,还会偷着吃。” 忽然说起小时候的事,小皇帝和谈煊两人似乎短暂的陷入回忆,如同儿时玩伴一般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殊不知,太后把两人的情绪都收进了眼底,只见她不动声色地转移这话题:“但常乐园做的八珍糕,远不如安慈宫的。” 此言一出,两人挂在嘴角上的笑意都瞬间收敛了起来。 谈煊也瞬间明白,太后专程来凉亭的含义—— 想必是要敲打敲打他,向圣上提起让太后搬回安慈宫那茬事。 第270章 果不其然,小皇帝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垂眼默默喝着茶,不接话,也不主动抛出话题。 他如此反应似乎早已是太后的预料之中,只见太后的目光一斜,看向谈煊的时候,瞳仁里反射出更加复杂的意味,像是提醒,也像在警告。 毕竟,闻逆川还在她手上。 于是,只见谈煊在喝下一杯茶之后,试探着开口道:“确实,安慈宫的八珍糕令人怀念。” 若是太后说话,小皇帝是不会接的,但偏偏是谈煊,这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了,只见他眼皮一抬,薄唇微启:“难道表哥也觉得安慈宫比常乐园更有意思?” 此话的含义,远不止字面意思,尤其此时三人的位置来看,谈煊夹在他们母子之间,给场面添了几分戏剧性。 谈煊读懂了,太后也读懂了,但她在假装喝茶,毕竟,在小皇帝斟酌时,不插话是对她最有利的。 谈煊思忖片刻,而后缓缓开口道:“臣以为安慈宫这么多年,自然有它舒适的地方,常乐园虽然宜居,到底是太冷清了,缺了些人味儿,住久了,难免会让人寂寞。” 同之前一样,谈煊这番弯弯绕绕的话,自然也有它的弦外之音。 “表哥真的这样认为?” “臣不敢欺瞒圣上。” 第140章 换命 小皇帝和谈煊本来还聊得好好的,可太后一来,似乎整个局势都发生了扭转,三人之间的拉扯也变得越发微妙。 小皇帝先是瞧了一眼太后,随后视线扫到谈煊身上的时候停住了,语气带着疑问:“平南王当真这样觉得?” “常乐园再不济,到底也是安宁的,这一年来虽没什么突出的,但也没什么棘手的,如今能安静下来,比什么都强,表哥觉得呢?”小皇帝又说。 这话里头绝非只是说“常乐园”这么简单,说白了,还是太后想回宫的事,小皇帝觉得太后离开安慈宫这一年,虽然没什么特别好的事,但至少也没闹出太多事端来。 一旁的太后自然也听懂了,她也明白,如今不宜插话,只能继续不动声色地给谈煊使眼色,让他完成这个任务。 这话是谈煊抛出来的,睿如今又原封不动地回到谈煊那里。 可他即便心里哪怕有一百个不情愿,只要对方的“筹码”是闻逆川,那他身上的所有傲气都瞬间消失,只剩下忧虑和无尽的妥协。 他太在意闻逆川了,在意到就连他自己都发现,原则和底线在被一点点蚕食,可这又能如何呢,比起闻逆川生死未卜,他宁愿去服软。 “回圣上,臣以为此事虽说是家务事,可朝中千百双眼盯着,先帝时期建立安慈宫,警醒后人以孝为先,如今闲置了许久,到底会惹出他人口舌。”谈煊试探着说道。 如若真要帮太后回宫,那便只能把“先帝”搬出来了,小皇帝就算不念母子情分,到底也怕被礼数反噬,但这也是谈煊能想到了最后的招数了。 果然,提及这些,小皇帝不出所料地沉默了。 另一边,密室内。 闻逆川依靠在母亲的棺材旁,把布满灰尘的箱子翻了一遍,越看到后面,他越觉察出端倪来。 前几个箱子装的作品,都是用色十分大胆的,就像闻逆川一贯熟悉的那样,母亲喜欢用彩绘,而且色料都是从天然的矿石中提取,小时候他没少见母亲做这种事情。 可越翻到后面,他越发现母亲作画用色越来越少了,就成了传统意义上的水墨画,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这让他不免想起戚云贺和银郞,这两个依附在画中的“画灵”。 但按道理说,一个作画人,尤其已经是年纪也好、技艺也罢相对成熟的,不可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内,作画风格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闻逆川忍不住对着空气发问,即便他知道他不会得到回应,只能靠自己去寻找答案。 这个疑问一直伴随着他翻到最后一个箱子,这个箱子比前面的几个都要小一些,但这个锁扣看着十分熟悉,是母亲一贯爱用的罗盘扣。 而罗盘扣的“解法”,母亲在他小时候就教会他了。 接着烛台微弱的灯光,闻逆川用小拇指移动着锈迹斑斑的罗盘,许是放置的时间太久了,每移动一个格子,阻力都很大,十分艰难。 闻逆川把眼睛都看疼了,指骨分明的手越发酸痛,终于,当他把罗盘的最后一个宫位对准时,听到那一声清脆的响声,他才得以缓缓松口气。 “打开了。”闻逆川带着叹息说道。 他抬手叩开小箱子的翻开,出乎意料,里面竟然不是母亲的作品,而是一些零散的东西—— 绳索、铁锤、罗盘、几根蜡烛、打火石、一叠不知道写了什么的草稿……还有炸药?! “怎么还会有炸药?!”闻逆川震惊之余,不忘捡起被落到箱子最底部的那叠草稿。 翻过来一看,光是这一眼,他就震惊得几乎要把烛台都打翻在地。 “这、这这是……”闻逆川嘴唇颤抖,被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混乱、疑惑、恐惧、忐忑,复杂的思绪几乎同时侵袭他的思绪,让他无法正常思考—— 纸的第一面,画的竟然是十一条线。 而闻逆川对这“十一条线”太熟悉了,是戚云贺和银郞都告诉过他的,十一种结局! 第271章 而闻逆川自己也推算过一遍。 原来早在他和两位“大师”算出来之前,他的母亲,苗疆神女早就洞悉了这一切,并在十多年前就画出来了。 可震惊过后,又有一个想法从闻逆川的思绪中冒出来,这十一条线是谈煊的命运走向,可他的母亲跟谈煊说来也没什么联系,为何她会忽然算谈煊命运。 这么想着,闻逆川再翻开一页,又是另他眼前一惊。 这一页没有图,只有一些零碎的笔迹,像是无意间速记下来的,但由于时间放置太久了,有些笔迹已经模糊了,还有一些是因为写得太过潦草,让人辨认不出来。 所幸,闻逆川还是了解母亲的笔迹,辨出了好些来:“平……南……之战,政……变?” 他挨个读了几个出来,但由于没有顺序,他看到一个就往下读,直到这一页读完,他才恍然大悟。 这正如四年前闻逆川刚重生回来的时候,也同样在王府写过一张纸,上面有这辈子“必定”会发生的事件。 他的母亲再一次,比他先一步推测出来了! 看完前面的两张,闻逆川微张着口,震惊得已经无法用言语去形容了,旁人都说苗疆神女是“大巫师”最后一个亲传弟子,不仅继承了大巫师传统的技艺,还集成了其他的术法。 之前的闻逆川对于这种说法都并没有太多的触感,直到他亲身经历、亲眼见到区区两张纸,就把两辈子的事情算明白了。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为何她是苗疆神女,或者说,母亲在成为他的母亲之前,是怎样一个了不起的巫师。 再翻一页,闻逆川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图腾,这个图案是由黑白两面组成的,上面是光、下面是暗,线条走向都一样,但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看起来“光”在上方、占绝对优势,但实则“暗”已经在扎根,正欲取代“光”的存在。 这样一个分不清孰强孰弱的图案,让闻逆川十分苦恼,而这偏偏又只是一张草稿,没有太多的注释。 于是,他只好继续往后翻页,来寻找答案。 连续好几页,记录的都是些零碎的信息,要么是重复方才“光与暗”的图案,要么就是一个改良过的“光与暗”,总之,没有太多新意。 眼看着一叠纸快要翻到尽头,闻逆川边翻边思考,这个图腾或许只是母亲想用作探索新术法的吧,不然也没必要如此重复作画改良。 可这念头刚一冒出来,指尖擦过下一页,纸上的字迹立马就全盘否定了他的猜测。 闻逆川看着这一页顶头最显眼的两个字,止不住念出了声音:“换……命?!!” 随即,他快速返回前面几页,再看一眼那个原始的“光与暗”的图腾,原来这是母亲设计的“换命符”! 而换命这种倒反天罡的术法,是会反噬作法人的。 果然,某一页的角落,闻逆川看到了一连串的笔迹,上面写的似乎就是被反噬的具体情形。 其中一个,便是“色觉丧失”。 “怪不得!”闻逆川在恍惚中明白。 这个所谓的仪式,夺走了他母亲最在意的“色觉”,因为苗疆神女作画□□用色彩。 这也解释了为何之后的画,都只有黑白。 但是,母亲为什么要替人做换命仪式,又是给谁换命……一堆疑问,可最后只剩下几页了,闻逆川越发焦急,或许是母亲要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头吗。 他逐行阅读,不敢错过一个字眼,这段话大概讲的是换命符的用法,还有整个仪式的流程。 似乎还是没有更多指向性的信息,于是,闻逆川只能寄希望于最后一页,他毫不犹豫地翻开。 直到,那个熟悉的“姓名”闯入了他的视野—— 煊……潇。 煊字让闻逆川立马就想到了谈煊:“是谈煊吗?” 那“潇”又指的是……下一秒,闻逆川似乎想到了什么,太后总是把“潇儿”挂在嘴边,难不成就是当今圣上。 最后一页依旧是一张简洁的草图,似乎是个两个孩童做“换命”的仪式,但上面还有一个很显眼的注释—— “换命者必须同源。” 而“同源”是苗疆术法里头的一种说法,通俗来说,指两个孩童是同一对爹娘,两人是亲兄弟、或者亲姐妹;再宽泛一些讲,至少两人必须是同一个父亲。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让闻逆川更加疑惑了,谈煊的父亲是大将军,母亲是竹林里头那个唤他怀玉的寻常女子;而小皇帝谈潇是太后和先帝所出,哪来的什么…… 下一秒,闻逆川忽然想到了什么,身子骤然一颤,脊背一凉,好似后背瞬间冒出了几根荆棘,让他感到细思恐极。 他记得,在竹林木屋的时候,谈煊说过,他只知道母亲的牌位在山中的寺庙中,但他对母亲的印象十分模糊。 甚至,他对作为父亲的大将军的印象都十分模糊,只知道他是认着玉佩来的。 而后来,谈煊的母亲去世了,大将军也去世,大将军身边跟了许久的人,似乎也没再出现过来……真相越发逼近。 为何太后会如此忌惮谈煊,为何房公公见到谈煊会说这样奇怪的话,为何与谈煊儿时相关的一切都像被抹除一样,全部消失了。 就连神通广大如苗疆神女,也变成了白骨被埋在这里多年。 “他、他是……皇嗣。”闻逆川颤抖着声音。 第272章 谈煊不是大将军的儿子,他是先帝所出,他是皇嗣,是谈潇的亲兄长。 第141章 皇子 闻逆川觉得光是弄清楚这一切,就花光了他全部的力气,而后,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那个原本被他提着照明的烛台,也随之被打翻,本就昏暗的灯光一闪一闪,整个密室在明暗之间来回跳动。 这个秘密对于他来说太过沉重了,不仅牵扯到了他的母亲苗疆神女,还牵扯到了他这辈子的爱人谈煊。 仿佛弄清楚这一切并不能让闻逆川变得轻松,反而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再次见到谈煊的时候该怎样告知对方真相。 与此同时,之前谈煊在朝中面临的种种,似乎在谜团解开的那一刻也有得到了解释,太后千方百计地针对谈煊,还假借他人之手杀了大将军,想必这些统统都与谈煊的身世脱不开干系。 因为谈煊本来就是皇子,会对她的儿子谈潇产生天然的威胁,所以才设计了这样的局,也才会有一开始闻逆川看到的关于谈煊命运走向的那十一条线。 或许,那正是他母亲在做完“换命”仪式之后算出来的,谈煊这个原本作为皇室长子的少年,逃不出这十一种走向死亡的结局。 亦或说,这辈子的所有事情,都在他母亲的术法算计当中,但偏偏闻逆川,又成了这一盘“大棋”中的变数。 可这又能如何呢,无论是过去谈煊经历的亲人生离死别,还是如今面对重重困境,这本都不应该是谈煊去承受的。 他可以是养尊处优的王储,是比谈潇更有继承大统能力的人,但由于被运作和算计之后,经历了太多苦难和承受了更多本不属于他的劫数。 而这一切,偏偏闻逆川的母亲参与其中,成为了推动整个运作发展的一环,这又让他该如何面对谈煊,如何向谈煊开口呢。 一桩看似简单的囚禁,却被他撞见了尘封的真相,可如若这般,闻逆川宁愿自己不要知道的好。 闻逆川不知道呆坐了多久,直到后来,他木然地起身,把被翻乱的箱子一一收拾完全。 他挑了一个母亲留下的精致小木雕揣在袖口,还有把从小箱子里翻出来的工具和稿纸也带在身上。 而后,啪的一声,闻逆川重重地在母亲的棺材前,对着已经化成白骨的苗疆神女,郑重地磕了几个头。 叩下再抬起,力道很重,如此反复几次,闻逆川的一边额头磕出了一个血印子,连同他的眼圈也泛红了起来—— “娘,是小川来了,你能感受到吗?” 说完,他又重重磕下去一次。 再次起身,头上的血印颜色加深了几分,他嘴唇颤抖,面对母亲的情绪之复杂,好像什么哽在喉间,难受至极。 “娘,那个叫谈煊的,待我很好……我如今、如今也不知该怎么与他说了。” “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娘,你走了之后,小川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亲人了,可谈煊他、他真的待我很好。” “我也心悦他……” 到后来,闻逆川的话已经被含糊的呜咽盖过去,甚至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到底想同他母亲说什么,可嘴里却还在念念有词。 也不知过了多久,闻逆川好似磕晕过去了,而后又在微弱的光中醒过来,他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发现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了,至于眼睫还沾着点点泪珠。 苗疆神女的白骨已经躺在他身旁,恍若方才那一觉就像是母亲拢着他入睡一般,而且,更神奇的是,分明先前闻逆川还感到胸口闷痛,头晕目眩,可醒来之后,这些症状都消失了,方才如此强烈的情绪之于当下的闻逆川,就像是很遥远的事情,只留下淡淡的忧伤。 他侧头看了一眼那安静的白骨,垂眼间,他恍若从白骨的轮廓,重建母亲的形象。 他不知道为何母亲会答应太后做“换命”的事,但他似乎找不到理由去恨他的母亲,但一想到谈煊,他的心情又变得十分复杂。 闻逆川又在棺材旁呆坐了一会儿,直到他想离开的时候,才缓缓起身,挪动着厚重的盖子,把棺材重新合上。 边挪动盖子,边念念有词道:“娘,小川要走了,可能之后也不会再有机会来这里看你了,对不起,娘……” 说着,他不由哽咽了起来,他似乎低估了自己对于母亲的依恋,在合上棺材的瞬间,似乎比四年前,他还不知情的时候去苗疆安葬的时候还要艰难。 闻逆川知道,这一次的道别便是真正的道别,他不可能会再见到真正的母亲了,思及此,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泪夺眶而出。 但此地不宜久留,闻逆川用手背擦干了眼角的泪,带着他从母亲箱子里翻出来的工具,往密道的出口寻去。 常乐园的凉亭,三人没闲谈多久,恰逢传来了公主的情况,小皇帝急忙起身,要去看公主。 于是,三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直到小皇帝离开凉亭,都依旧没有给出准信是否答应让太后搬回安慈宫。 小皇帝走后,凉亭里就只剩下太后和谈煊二人了。 但太后却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直到把杯子里的茶喝完,才悠悠然地起身,视线扫过谈煊身上的时候,停留几片刻,狭蹙地笑了笑:“平南王不去看一下凌儿吗?” 如今的谈煊,心思全在闻逆川身上,哪里还想着什么凌儿,张口就与太后周旋了起来:“娘娘要带的话,我方才已经同圣上说过了,还请娘娘不要忘记,与臣的承诺。” 第273章 “承诺?”太后眉梢一抬,“什么承诺?” 闻言,谈煊怔了怔,在祈福殿的时候两人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如今太后翻脸不认账了。 这让谈煊没来由地染上了一层红温,所幸,他还是抑制住了,强忍着心中的怒意,回旋了一句:“娘娘忘了么,那位公子的事。” 谈煊没有点得很明白,但他想,就以太后的触觉,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绰绰有余了。 “哦……”太后拉长语调,不徐不疾地向前一步,凑近了一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哀家自然不会食言。” “那就好,”谈煊暗暗松了一口气,“那还请太后明示,公子在何处,臣自去寻找便可。” “慢着。”太后忽然又打住了。 谈煊抬眼,两人目光交错。 “可圣上现在也还未应承,不是吗?”太后说道。 如此回复,恼意已经悄悄爬上了谈煊的眼尾,关乎闻逆川的所有事情,他太在意了,平日里那个能把情绪控制得游刃有余的谈煊,如今会因为太后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而彻底被激怒。 而太后,似乎很乐意看到这样的谈煊,毕竟,这人从小到大就像没有破绽似的,完美得不像个活人,可如今看见谈煊会被感情左右了判断,反倒能从他身上品出一些“人味”来了。 “娘娘,”谈煊的嗓音很低,周身的气压也跟着下沉,“圣上的决策,臣不敢妄图猜测,只是,方才臣已经按照娘娘的意思去办了,此事圣上仍在考虑,还请娘娘体谅。” 话音刚落,随即,他的耳边就传来了太后一串低哑的笑声。 “哈哈哈……”太后笑得眼尾凸起细纹,“煊儿,哀家从小把你带大,怎会食言呢?” 说着,她朝身旁的小太监使了一个眼色,又道:“你的小公子在祈福殿等你。” 说完,太后转身就离开了凉亭,只留谈煊在那呆愣杵了片刻。 看着太后远去的背影,谈煊才恍然大悟,太后用闻逆川做威胁,让谈煊向小皇帝提出回安慈宫的事。 如今事情已经说出口了,小皇帝仍在斟酌,但一直关着闻逆川也不是办法,关键在小皇帝那里,而谈煊作为被亲信的“平南王”和“表哥”,能做的事都已经做尽了,她就算不放人,谈煊也帮不了她太多了。 可方才太后佯装食言,到底是在试探谈煊会对闻逆川在意到什么程度,果不其然,谈煊再一次上当了。 思及此,谈煊有些懊恼地揉了揉眉心,直到一旁的小太监唤了他一声:“平南王,我们走吧?” 谈煊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跟着他往祈福殿走去。 祈福殿的位置在常乐园靠后山的地方,与主殿的方向是相反的。 小太监并没有带谈煊从方才的门进去,而是走的侧门,而后,他忽然停下,转头让谈煊停留片刻。 “平南王,奴去接小公子,您在这边候着就好。”说着,小太监转身就走了。 谁料,走了几步,发现谈煊竟然跟了上来,小太监有些为难地回头,又提醒了一遍:“王爷,里头的路泥泞不好走,弄脏了王爷的鞋奴也不好交代,王爷在这儿候着就行。” “我跟你一起去。”谈煊言简意赅,不容置喙。 小太监一时为难,但如今太后不在身边,他又不敢忤逆这个平南王,只好三步一回头地劝着。 可谈煊偏执起来,谁的话也不管用,就一直跟着,他一定要亲自把闻逆川接出来才行。 如此僵持了一段路,眼下就到了那个小密室天花板的石板上。 于是,那小太监蹲下来,先瞧了瞧石板的开口缝隙,又抬眼看了看谈煊,然后局促地敲击了几下,似乎实在有意提醒底下的人。 咚咚咚。 咚咚咚。 也不知是石板材质的问题,在里头绕了几圈没找到路的闻逆川,只感觉整个密道都在震荡。 而后,他意识到根源是在最开始那个小密室时,以最快地速度钻了回去。 另一边,在外头没有听到动静的小太监也慌了神,以为里头的人出什么事了,赶紧摸索着开口的钥匙。 石板的分析一点点被挪开,光从外面照进来。 从洞口处爬回来的闻逆川迎着光,手里准备着从母亲的箱子里找来的粉墨,正欲攻击那个打开密道的人。 于是,石板挪开,闻逆川手中的粉墨扬出,谈煊被泼了个满怀,一直呛咳不止—— “咳咳咳……小川、小川是我!” 第142章 入局 “小川,是我、是我!”谈煊被呛得直咳嗽,眼前因遭了粉墨的攻击也蒙上了一层薄雾,就像隔着面纱看人似的。 可他还是一眼就见到了站在密室开口处的闻逆川。 闻逆川在听到熟悉的声音之后,心下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谈煊。 只可惜,手还是比脑子快了一步,就这样,他把谈煊泼了个满怀,跟在一旁的小太监自然也没有幸免,正蹲在一旁咳嗽个不停。 “王爷,咳咳咳……奴让您一旁候着……咳咳咳……您不听……”小太监一边咳嗽一边解释着。 但谈煊已无暇顾及他,迎着灰蒙蒙的烟雾,向前一步伸手去捞在密室口探头的闻逆川。 “小川,先上来。”谈煊双手卡主闻逆川的肩膀,用力一带,把人捞进了怀里。 第274章 就这样,被扑了一脸灰的谈煊把一身脏兮兮的闻逆川圈在了怀里,手臂拖住他的后腰,把人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最后,视线停在了他磨损的手上,眉心一蹙,心疼道:“手怎么了,疼不疼?” 手上的伤大概是在推棺材的时候磨到的,那时的闻逆川只是一心想解开谜团,全然不顾指甲已被划破、指缝淤种。 如今出血已经干涸,成了一层暗红色的血痂,附着在表面,看着十分吓人,但实际上闻逆川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不疼,”闻逆川摇摇头,“小伤而已,只是不小心。” 两人没再祈福殿停留太久,谈煊问常乐园管事的太监借了一个偏院的屋子,打算先给闻逆川处理一下伤口。 常乐圆很大,类似的空院子很多,管事的太监带着两人进了一个屋子,并按照谈煊的要求准备了温水和纱块。 屋内,两人相对而坐,还没等闻逆川说话,谈煊二话不说抓起了他的手,沾湿了纱块给他细细擦拭了起来。 动作之轻柔,让闻逆川感觉不到一点儿痛觉,甚至有点痒。 他看着谈煊给他来回擦拭的皮肤缓慢地脱掉血痂,本能地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想到在密道里的所见,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可谈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主动开口道:“怎么不小心了?” 听到是一句关心自己的话,闻逆川心脏顿时一抽,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同谈煊开口了。 “怎么不说话,”谈煊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抬起眼眸探究地看向他,“被吓到了?” “怀玉,我……”闻逆川喉咙一哽,欲言又止。 如此一来,谈煊还真以为他被吓到了,而且是被吓得不轻,于是,他往前靠了靠,离闻逆川又近了几分,矮下身子、歪着头去观察着闻逆川的神色。 如此挺拔的人忽然缩成一团,像孩童一般看人,把闻逆川逗笑了,噗嗤一声后把人推开:“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观察你。”谈煊实诚地回答着,感觉对方的不适之后,又悻悻退回身子。 “观察我做什么……”闻逆川被他看得不自在,匆匆别过了眼。 “以为你被吓到了。”谈煊又说。 “以为?” “嗯,”谈煊颔首,与闻逆川目光交错的时候,瞳仁染上了温柔,“但其实你看着也还好。” 就这样,两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闻逆川没有主动说在密室里的经过,谈煊也没问,就这么沉默地给他仔细处理伤口。 鉴于闻逆川在密道受了伤,谈煊也不想在常乐园就留,等圣上看完公主回宫,他便去同太后道别。 太后还在公主休息的寝宫外大树下闭目静坐,闻见了动静,不需要睁眼,便直接开口道:“煊儿要走了吗?” 谈煊吃惊得脚步一顿,没想到太后竟然不需要睁眼,光听动静,就能辨认出来人。 略微停顿,他继续向前一步,即便太后背对着他,依旧毕恭毕敬地行礼,但话却说了别的:“娘娘可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此言一出,太后随即睁开眼,缓缓转过身来,考究地瞧了他一眼,语气加重道:“安慈宫。” 说着,她停下来端详着谈煊的神色,最后幽幽道:“哀家过些时日就搬回去。” 看来,无论是出于心软,还是迫于压力,小皇帝在权衡之后,还是答应让太后搬回安慈宫了。 这般,她如愿以偿了。 “恭喜娘娘心随所愿。”谈煊淡淡道。 太后挑着眉打量着这个少年,谈煊还是他熟悉的俊朗模样,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许久不见,确实成熟了不少。 “有你的一份功劳,”太后勾了勾唇,缓缓从石凳上站起来,朝他踱步过去,“尤其,你从南面赶回来,帮了哀家一把,哀家记着的。” 果然,这句话恰好应证了谈煊的想法,他所谓的化名南巡,太后即便是住在常乐园里,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而派遣谈忠到南边,根本不是运送什么物资那样简单,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来把他召回宫里。 太后太想回安慈宫了,以至于病急乱投医,不枉千里迢迢去寻谈煊来帮忙。 但事实证明,她选对了人,谈煊也恰帮到了她。 “那臣便多谢娘娘牵挂了……”说着,谈煊话锋一转,主动提起了南面的某件事,“娘娘可还记得房公公?” 闻言,太后明显反应了一下,在意识到不对的时候,面露愠色:“此人偷盗宫中财务私自贩卖,经营不当的场子,早已被刑之于法……只不过,他跟随哀家多年,见他如此堕落,哀家也有责任,难过至极。” 好一番正义凛然的话,如若不是谈煊听过房公公的版本,差点儿就相信太后所说了。 听罢,只见谈煊向前一步,靠近了一些,压着嗓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处死吗……臣在南面,还见了个与他相像的人。” 此言一出,太后一直以来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就像是完整光滑瓷器表面出现了裂缝。 “看错了吧?”话虽这么说,但太后的神色难看到了极点。 对此,谈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说了别的话:“南古国交界有一块极具争议的地盘,长年累月都是我大盛驻军在此,一直风平浪静,无人感入侵;此地虽说面积不大,但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沟通我大盛南面边界与外邦的交通要塞,如若被人侵占,损失不可估量。” 第275章 闻言,太后下意识地反应了一句:“如今……无人驻守了?” 此话一出,她又立马后悔地咽了咽喉咙,因为这句话恰好暴露了她对南面局势十分熟悉,可她明明在后宫,哪来这些消息。 而对于谈煊而言,这句话也恰好应证了房公公先前所说的,太后在偷偷养病,并且南古国边界那块要塞地盘早就是太后势力所占据,相当于捏住了大盛与外邦贯通的咽喉。 而如今的局势便是,房公公借由先前对太后布兵的熟悉,把这块地的将士收到了自己的控制当中。 谈煊刚开始说一句,太后就立马反应过来,是房公公把“她的地”给占了,用的还是“她的兵“。 “可是有外夷入侵?亦或是同族异我者作乱?“太后说话的语气明显没有方才那样淡定了。 可谈煊却不急了,缓缓道:“想必是后者。” “那依平南王看,该当如何?”太后又问。 “诛之?” “诛之。”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而在发现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之时,两人又匆匆地对视了一眼,双方看对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复杂。 “圣上知道吗?”太后追着问了一句。 “知道边境的情况,具体,尚未细问。”谈煊回答道。 太后眼皮一抬,心中了然,小皇帝大概是知道边境的情况,但房公公的事,谈煊大约是没给他讲的。 如此,她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看向谈煊的时候,多了几分考究,毕竟她搞不懂为何谈煊会刻意隐瞒房公公的事。 可当务之急,还得先把房公公这个祸害除掉。 “煊儿,这趟你辛苦了,”太后安抚了一句,而后又说,“南古国要塞自然重要,你定要好好替大盛守住这片疆土。” “臣谨记娘娘教诲。”谈煊低了低头说道。 从常乐园出来后,谈煊牵着闻逆川的手在马车上摇摇晃晃,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坐在身边的闻逆川从密道了出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话也不爱说了,连好奇心都没了。 这让他越发好奇,闻逆川在密道里到底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小川,”谈煊主动找他说话,“过些时日,我们又可以回南面了。” 这句话说完后,闻逆川反应了片刻,才慢半拍地转过头去,问道:“是回去处理房公公的事吗?” “没错,”谈煊颔首,“而且这次,我还可以把某人安插在军中异党揪出来。” 谈煊说的“某人”,闻逆川反应了两秒,也理解过来了。 “常乐园那位?”闻逆川确认道。 “不错。”谈煊回答。 “你为何如此确定?” “我今日去点了她,她很在意她在边境占据的地盘,想必这次带兵处理南面,她会把她的人塞进来,如此一来,我就知道谁为异党了。”谈煊说道。 这话说得弯弯绕绕,闻逆川思忖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房公公如今占的那块要塞地盘是太后原本占据的,如今要收回来,如果让谈煊直接带兵去,那这块地最后就不受她控制了,最妥当的做法,就是不动声色地给谈煊带的兵安插她的人。 想明白后的闻逆川反手抓紧了谈煊:“怀玉,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闻逆川这样的反应让谈煊十分惊讶,他抬手摸了摸闻逆川的手背,轻声安抚道:“不会,我有把握。” “而且,小川,如若你不喜欢这里,此去南面,咱们就不回来了,好吗?”他又说。 第143章 穿帮 “小川,我们一起走吧?” “走?”闻逆川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能走去哪里?” “离开这里。”谈煊郑重地说道。 “离开?”闻逆川木讷地重复着谈煊的话,心道,无论是以先皇长子的身份,还是大将军之子、平南王的身份,这里都是谈煊的家。 他们还能逃去哪里呢。 谈煊细细地观察着他的神情,不由抬眉问道:“不信?” “怀玉,这可是你的家,还能去哪里?”闻逆川淡淡地说着,心里还想着密道理撞见秘密的事。 谈煊还当他在担心自己,于是,抬手替他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说道:“也不是非要在平南王府住才算是家,小川在身边,去哪里都可以。” 闻逆川垂了垂眼,那些“陈年秘密”就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到了重量,他想把事情全盘退出,告诉谈煊真相,可他又害怕,谈煊在知道自己的母亲曾经的所作所为,会与他疏远。 毕竟,谈煊可是皇子啊,这样一个天之骄子,最后却被“换上”了如此坎坷的命运,他认知里的父亲、母亲,或许都是假的,他儿时所作为纽带的所有情感,或许也是假的,都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刻意编制过的、给他造的一个“围城”。 这么一想,闻逆川更加没有勇气开口了,最后,他只能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只是很轻地唤了他一声:“怀玉啊……” 马车稳稳地停在平南王府,谈煊扶着闻逆川走下去后,直接回了主院。 一进主卧,谈煊就把他横抱了起来,把闻逆川吓了一跳。 “怀玉,怎么……” 可谈煊根本不管他如何叫唤,把人往怀里一捞,就往床榻的位置走去,少年腿长,两三步就到了,而后把人一放,闻逆川只觉得后背一松,随即,被柔软的被褥接住了。 第276章 “让我检查一下,你还有哪里受伤了。”这么说着,谈煊上手一扯,把闻逆川的外袍轻而易举地扯掉了,而后把手探了进去。 闻逆川原本还走神,想着密道的事情,可谈煊动作之迅速,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身上就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里衣了。 而后,胸口的位置一暖,只见谈煊的手已经探进来了,掌心的温度比闻逆川原本的体温高了许多。 “我、我没有什么地方受伤的……”闻逆川被他摸得有些不自在了。 “是吗?”谈煊粗糙的指尖摩挲了一会儿。 很快,闻逆川的双颊泛起了红晕,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被更加不入流的想法所取代。 果然,谈煊对他的身体十分熟悉,特别清楚他最敏感的地方和最容易被撩拨的位置。 “怀玉,好了、好了吧。”闻逆川正欲抬手阻止,谁料,下一秒,嘴唇就被堵住了。 但并不重,谈煊只是用嘴唇轻轻地碰了他一下,就退开了,浅尝辄止,然后欣赏着他被撩拨得绯红的脸色。 一个轻吻后,闻逆川眼睫扑闪,眼前泛起氤氲。 他分明在进门的时候,还在思忖如何向谈煊坦白的事,怎么一躺到床上,被谈煊撩拨了几下,脑子就转不动了,还想着那种事。 “小川,今天发现你不见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谈煊说话的语气很软,像哀求一般,双手在被褥里摸索,最后抓住了闻逆川的双手。 “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何忽然就昏过去了,然后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个看不见阳光的密室里头了,”说着,闻逆川反过来握了握谈煊的掌心,“怀玉,让你担心了。” “能出来就好。”谈煊忽然轻松一笑,眼神温柔地勾勒着爱人的轮廓。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谈煊发现自己好像怎么看闻逆川都觉得好看、怎样看他都觉得不够,许多次,明明人就在眼前,却还是忍不住想念,止不住多看一眼。 闻逆川很轻地应了一声,垂眼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追问道:“对了,太后让人把我绑起来,定是有什么事要挟你,怀玉,你……”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谈煊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已经解决了。” “真的吗?”闻逆川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他,毕竟,太后绝不是良善之人,既然都抓到了谈煊的把柄,怎么会轻易地就放他离开呢。 定是谈煊答应了她什么要求。 “真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说着,谈煊又靠近了一些,几乎把身体贴在了闻逆川的身前,“现在,我们应该做更重要的事。” “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唇再次被堵住了。 同方才浅尝辄止的吻不同,这一回,谈煊加重了力道,用力吮吸着对方的下唇,似乎要把对方的鼻息完全占据。 闻逆川刚开始对他如此霸道的吻法十分不熟悉,三番几次想找机会推开,可谈煊的力道实在是太大了,每一次的躲避都成了徒劳,最后还把人激得更加用力地索取。 一个深吻只是开始,很快,谈煊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欺身而下,把人死死地禁锢在怀里。 闻逆川被弄得思绪凌乱,推不开、也避不掉,到最后,他的身体就像有记忆一般,主动地迎合着谈煊。 一整夜,主卧的烛火都没有熄灭。 闻逆川的记忆从清晰到模糊,清醒过来又睡过去,如此反复几次,筋疲力尽之时,最后趴在谈煊的怀里睡着了。 谈煊顺着他的发梢,意犹未尽地吻着他的耳垂。 “痒……”闻逆川闭着眼,意识早就模糊 ,只是身体还在下意识地作反应。 “这么敏感?”谈煊轻笑了一声,咬得更来劲了。 好像闻逆川越是敏感、越是反应强烈,他越是有兴致,他乐意看到闻逆川眼含水汽的模样,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最真切地感受到、确认到,这个人属于他,这个人是他的“妻子”。 “别弄了,怀玉,好痒……”闻逆川闭着眼,迷迷糊糊地求饶着。 闻言,谈煊只好放过他了,让他睡个好觉。 三更。 外头下了暴雨,这还是初夏以来第一场大雨。 谈煊已经没什么睡意了,他其实本就睡得不多,从小便如此,许是常年生活在军营,再加上带兵上场的那几年磨砺下来,如今的他对睡眠的需求并不多。 每次躺在床上除了短暂的休息,其实更多的,是想同闻逆川依偎在一起。 就在这时,忽然,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动静。 谈煊不由蹙了蹙眉,这个时刻还会来找他的事情,大概也没几个人了。 于是,他翻了个身,轻手轻脚的下床,垂眼多看了一眼熟睡的闻逆川,忍不住又上前替他扯了扯被子。 谈煊边拢着外衣,边往门外走去。 结果大门一开,外头站着一个撑着油纸伞的人,身后还跟着赵勇。 “阿忠?”谈煊一阵诧异。 分明在簪花宴上他还见着谈忠,两人甚至都没说上一句话,怎么这人三更半夜就来找他了。 猜不到谈忠的来意,谈煊下意识用手抵住了门框,又说:“什么事?” “谈将军,军中有要务,关乎南面边境问题,特地给谈将军来报。”谈忠说道。 第277章 语气之严肃,看来不为私事,而为公事二来,而且,他管谈煊不叫“兄长”了。 谈煊点了点头,错身从门缝里出去了,示意道:“去书房说。” “这里……” “这里不行。”谈煊拒绝得迅速且干脆。 话已至此,谈忠不好再坚持,转身之际,他朝门缝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里头还亮着烛火,下意识地咬了咬牙。 赵勇撑着油纸伞,三人一路前去书房议事。 直到闻逆川醒来的时候,谈煊还没有回来。 他慢吞吞地从床榻上坐起来,反应了几秒,忽然想到了什么,而后,以最快的速度下床,脚还没完全套进鞋子里头就跑去捞他的外衣。 闻逆川把手伸进外衣宽大的袖口,摩挲着他昨日从密室里带出来的东西。 于是,随着他一顿摸索,木雕、稿纸一掉出来,散落一地—— “还在,还好……”闻逆川喃喃自语,舔了舔干涩的唇,正欲弯腰捡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不偏不倚,房门被推开了,只见一个高挺的身影从外面跨步进来,很快就闪到了他的跟前。 与半蹲着身子,要捡东西的闻逆川眼神交错、四目相对。 “怀玉……”闻逆川张了张口。 “小川,醒了?”谈煊第一眼先是落到闻逆川的身上,而后眼神向下移动,最后聚焦在了散落一地的东西上,少年不由诧异道,“这是什么?” “这、这是……”闻逆川还想着该如何解释,不由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想快些啊东西收拾好,毕竟,他还没有做好如何解释的准备。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谈煊随手捡起了一张,他其实本意是想帮闻逆川捡的,可鬼使神差地就见到了写有他名字的那一张。 “谈煊,谈潇……换命?”谈煊对着稿纸,读了出来。 第144章 身世 “这是什么?”谈煊手里捏着从地上捡起来的稿纸,看向闻逆川。 闻逆川仓皇抬头,瞄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中稿纸的图案,正是“换命”的那一页。 他苦苦思考如何向谈煊开口的事,最终还是以如此不堪的模样,被对方撞见了。 “怀玉,这个……”闻逆川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来,视线虽然看着谈煊,但眼神却不自觉地闪躲。 谈煊看他如此反应,眉心蹙了蹙,捏稿纸的力道不禁紧了几分,可开口说话时,又是克制的口吻:“小川,你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闻逆川张了张口,无奈地吐出一句:“怀玉,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同你说。” 果然,谈煊闻言后心下一沉,闻逆川真的有事瞒着自己,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最忌讳的事,隐瞒、欺骗,几乎是两人一开始相处时候的常态,闻逆川三番几次地“使诈”,但谈煊最后都心软、选择妥协原谅。 但没想到,两人已走到如今这一步了,闻逆川还有事瞒着他,这让谈煊不免揪心。 许是闻逆川也感觉到了谈煊的极低的气压,于是小心地开口道:“怀玉,我不是有意要隐瞒你的,这件事我也是才知道没几天。” “而且,有许多次我想告诉你,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闻逆川又补了一句。 “不知该如何开口?”谈煊很轻地复述着他的话,又说,“是你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你不想与我说?” 此话一出,两人都顿时收住了声音,似乎再多一句,关系就会变得紧张起来。 两人的目光相交又错开,空气安静得仿佛风吹纸张的声音都特别刺耳。 每一次都是谈煊以为终于和闻逆川敞开心扉的时候,又会恰到好处地出现什么,彻底捏碎他的幻想—— 闻逆川还是有事对他隐瞒,或者说,还是对他有所防备。 这么想着,谈煊垂眼看了看手中的稿纸,若说方才只是匆匆瞄了一眼,那如今便是逐子阅读,连图都看得仔细。 “谈煊……谈潇……”谈煊看着稿纸,读出了声音,他把稿纸翻转过来看了两面,最后又返回到那个有两人名字和“光与暗”的图腾那一面。 他不懂术法,可这上面不但写着自己的名字,还有当今圣上的名字,本来姓“谈”的人在京城内就少,更别说同名同姓了。 这就是他没错了。 这时,还没等他开口,闻逆川竟然主动说道:“怀玉,这是我在常乐园密室看到的,你确定要知道吗?” “常乐园的密室?”谈煊反应了片刻,明白过来的时候,心中有种奇怪的预感,“跟太后有关?” “嗯,没错,”闻逆川点点头,“不仅同太后有关,同你、同我的母亲、甚至是当今……” “圣上?”谈煊应证着自己的猜测。 果然,闻逆川点了点头。 闻逆川走向谈煊,一把把他手中的稿纸夺走,接着,他把人带到矮桌前,把散落的稿纸一字排开。 “我也是按照我的理解进行时间排序的,但这件事很大,我怕你知道了之后……” 闻逆川说着,把最后一张纸放上去的时候,他不经意地回头看向谈煊,只见他呆呆地坐在旁边,微垂着眼皮看着那堆稿纸,神色凝重。 “怀玉?”闻逆川喊了他一声。 “这是一种‘邪术’吗?”谈煊随即问道。 “不算,但算是一种‘禁术’,”闻逆川顿了顿,又说,“这种术法,叫换命符咒,就是把一个人的气运,同另外一个人进行交换,从此他们的人生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第278章 “被换的那个人,大多都会命途多舛,英年早逝。”闻逆川又说。 谈煊看着阵法随着稿纸推移,逐张演化,从一开始只有一个简单的图腾,到后来更加细明的方位和要领。 到最后,他的视线再次落到了他一开始捡到的那张纸上—— “是我被换了吗?” 说完,他目光有些缓慢地移动到闻逆川身上,复杂的情绪早已填满整个眼眶,看得闻逆川一阵心疼。 即便在心里打过无数次草稿,但真正面对谈煊的时候,要把如此残酷又冰冷的真相说出口的时候,闻逆川还是迟疑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还不如不让谈煊知道的好,让他一辈子都蒙在鼓里,一直以为自己是大将军和军妓的儿子,都比他知道自己原来是大皇子要来得轻松。 或许人的身份根本不在于真假,而在于认同,认同便是真的,不认同,才是永远活在矛盾的“炼狱”当中。 或许用一个身份活得太久了,原本所谓的“真实”,早已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所谓的“真相”,对于此刻的谈煊来说,无疑是对他一直以来认知的摧残。 可闻逆川根本没有勇气再欺骗谈煊了,他很轻地点了点头,说话的时候发现嗓子哑了:“没错。” “和谈潇换的?”谈煊又问。 闻逆川又点了点头:“是。” “不可能。”谈煊一口否认,摇着头道,“这不可能,他是圣上,谈何换命。” “怀玉,你仔细看最后一张。”闻逆川伸手过去,指尖落在了某一个容易被人忽视的句子上,字迹潦草,但尚且能够辨认阅读。 “换命者必须同源……?”谈煊越读越迷糊,看向闻逆川的时候,疑惑的思绪早已在他的眼前凝结。 “怀玉,你还不明白吗,你和圣上是亲兄弟,你是他的亲兄长。”闻逆川终于开口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一直以来……”谈煊还是下意识要否认,接二连三,可眼神对上闻逆川的时候,他的语气又变弱了,连他自己都变得不确认了。 从军带兵这么多年,这还是平南王头一回如此慌乱和不淡定。 “怀玉,你不是大将军和军妓的儿子,你是先帝的长子,或许你的母亲不是有高贵出身的妃子,所以到后来被太后一党清理,然后把你扔到了竹林里,”闻逆川略加停顿,又接着说道,“而那个军妓和竹林的老头,是刚好把你捡来抚养的。” “到后来,大将军凭借一块玉佩把你认回去的时候,大概是受了先帝的嘱托,大将军大概也是为了保你周全,而直接把你收成了儿子。”闻逆川又说。 想必,那时候的大将军也知道太后一党十分阴险顽固,先帝是大将军的兄长,谈煊是他的侄子,他自然要想办法将其保全。 “不可能、这不可能……”谈煊眼里没有往日的神气,只是木讷地重复着否定的话,“怎么可能,大将军靠玉佩认我,他就是我的生父。” 见谈煊如此,闻逆川心疼不已,更是后悔告知他真相,可事已至此,除了坦白,他也别无选择,只能不停地解释着:“一个生父,哪里需要玉佩去认人的……” 大概,这玉佩也不是大将军的,而是先帝的。 怀玉,怀的就是皇嗣所戴的玉佩。 “这毕竟是你的猜测,”谈煊咽了咽喉咙,说话的声音低沉沙哑,“还有这些来历不明的纸,上面所写未必属实……” “既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你又为何如此确定你的猜想?”谈煊揪着一个点,开始反问道。 “因为给你们操纵换命的巫师……”闻逆川深吸一口气,带着叹息吐出来,“是我的母亲。” “什么?” “这个局是苗疆神女做的,而苗疆神女,正是我的母亲,我从常乐园的密室后面找到了一条密道,通到了最底层,在里头见到了一口棺材,里头装着的,正是我母亲的白骨,而这些,都是在棺材周围的陪葬箱子找到的。”闻逆川这番话说完后,长叹了一口气,似乎力气也被全部用光了。 “你的母亲……”谈煊微张着嘴,眼圈已经红了,“你的母亲算计了这一切?” “如此看来,”闻逆川闭了闭眼,回答道,“是的。” 即便,就连闻逆川自己也不知道,一贯向善纯良的母亲,为何会运用如此“禁术”,谋划了这几十年的阴谋的同时,也彻底摧毁了谈煊的一生。 说到这里,谈煊的肩膀一跨,好像连最后一点支撑都没有了,他所爱的,他所信仰的,他一直守护的,似乎都在别人给他编织的“假象”当中—— 父亲是假的,竹林小屋和母亲是假的,他与太后的情谊夜是假的……那到底什么是真的。 他不禁抬眼看向眼前的苗疆少年,心中不免提出疑问,那他是真的吗,闻逆川对他的情谊是真的吗。 忽然,他感到呼吸一滞,而后从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闷痛,就像柔软的心脏被满是倒刺的藤条紧紧束缚住了,令人难以忍受。 身体传来的强烈不适,让谈煊弓起了身子。 闻逆川见状,赶忙过去把人扶住,眼里满是惊慌:“怀玉、怀玉,你怎么样了……怀玉?” 谈煊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咬着牙,或许这辈子需要他咬牙的时刻多到数不过来,可这一刻,似乎才是最痛的,因为他的信仰崩塌了。 第279章 闻逆川焦急万分,几乎要哭出来了,一直喊着呼唤着他。 可谈煊仿佛五感消失了一半,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纱窗在观察周围的一切,包括别人对他的呼唤声,也迷迷糊糊的,听得并不真切。 下一秒,他觉得身子一倾,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闻逆川身上。 闭眼前,谈煊好像看到了房里冲进来许多人,看到了赵勇,还有忧心忡忡的侍者们。 搜寻的一圈,终于,他找到闻逆川的脸了,他想同闻逆川说一句“别担心我”,可没说出口,就昏过去了。 第145章 往事 谈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到了一个红砖绿瓦的院子,有一棵桃树,风过树梢,飘下几片粉色的花瓣,一个穿着精致缎面衣袍的女人,正哄着襁褓中的婴儿。 是个男婴。 他看不清女人的脸,只觉得她很亲切、很温柔,她唱着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歌谣,时不时用手去逗那男婴。 院子内进进出出好些侍女,几乎都是以女人为中心,围着她转悠,那男婴也像是女人的挚爱一般,捧在手心怕融了、含在嘴里怕他化了。 反而,画面一转,院子里头闯进了一群人,打破原本的宁静,一时间,院子所有人都警觉了起来。 似乎那女人也不认识闯入院子的人,她下意识地把男婴交给身后的侍女,迎上前去,面露善意地询问。 谁料,迎接女人的,竟然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冰冷刀锋—— 咔一刀,就连女人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鲜血飞溅,脖子被砍掉了一半,随即,摇摇欲坠地女人应声倒地。 她的鲜血沾在了她最爱的桃树上,人倒下了,眼珠子还在转悠,似乎在寻找些什么,最后,停在了侍女和那襁褓上。 “快走。”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做一个无声的口型。 一场杀戮随即展开。 闯入院子的人连话都没有一句,就拔出了最锋利的刀,砍向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一时间,整个院子鸡飞狗跳,乱做一团,恐惧、惊叫、血腥把充斥着整个院子。 而此时,那个抱着男婴的侍女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后院,所幸她身材娇小,从一个狗洞里钻了出去。 逃跑,成了她唯一能做的事。 身后是残酷到犹如人间炼狱的杀戮声响,眼前确实看不到出口的重重宫门,除了奋力往前跑,她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很快,她听到了从地面传来的很杂碎又刺耳的声音,她随即反应过来,是那帮人,他们追山来了。 看来,襁褓中的男婴,才是他们最终的目标。 又过了一重门,眼看已经没有路了,忽然,她被一股力量拽了过去,惊魂未定时,抬眸一看,是一个将士。 那侍女久住深宫之中,她也分不清这在军中是怎样的职位,但看一眼就知道,这个人可靠。 他说,不慌,我带你和大皇子出去。 他又说,先把男婴给他。 可那侍女还是不放心,死死护住男婴不撒手,无奈之下,他只好把人推进了一个院子里,嘱咐他们务必藏好、不是他亲自来接都不能出现,交代完之后,那位将士独自出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是十天,又好像是二十天。 自从那侍女和男婴进了院子之后,就没再出去过,隔三差五有人来敲过门,但那侍女还是记着将士的话,不能开门、不能说话,不能让人知道有人在这里。 到最后,她也记不清来敲门的人换了多少波,但那些人似乎对这院子也有所忌惮,只敢敲门,不敢强闯。 那侍女抱着男婴蜷缩在布满灰尘的屋子里,里面有些发馊了的食物,可她实在太饿了,自己吃了一些,又把看起来还算好的那些留给男婴吃了。 果不其然,男婴没出几日就病了,许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男婴的身子很烫,还惊厥地手脚抽搐几回。 那侍女从未见过如此情形,只能按着死办法来弄,翻遍了院子,找不到什么东西,就只能给男婴灌水。 就这样,她渐渐不记得时间了,也不知道到底在里头呆了多久,多少次她以为男婴奄奄一息快要咽过去的时候,可没想到他却这般顽强地活到了两人出去的那一天。 是那个将士回来接他们出去了。 离开那个偏院,穿过了一道宫门,只见穿过了一条上了白布的过道,那侍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宫门,只见中央还悬挂了一朵白花。 将士说,贵妃薨逝,作为贴身侍女是要陪葬的。 话还没说完,那侍女就抱着男婴哭了起来,只见那将士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又对她说:“你听我说完,这是你们出去唯一的办法了。” 而后,他让两人躺进一个小棺材里,以“死人”的形式出宫。 盖上棺材之前,那侍女抬手扒拉住了盖子,向他确认,那将士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又说,寻常陪葬的棺材会把四个角钉死,而给她的那一口,四个钉子都是短钉,不会压死,等到了地方,自然会有人接应。 话已至此,侍女除了相信他,别无选择。 于是,她缓缓把手缩了回去,一边安抚着男婴,一边看着光亮的视线一点点消失…… 那日好像下雨了。 抬着棺材出宫的队伍走得慢了许多,那侍女抱着男婴,生怕他哭出声来。 第280章 所幸,那男婴似乎像是察觉到了一般,不仅睡得安稳,而且连呼吸声都十分匀称。 雨越下越大,那侍女隔着棺材盖,能感觉到潮湿冰冷的触觉,还有一些零星水渍,从缝隙里渗漏下来。 好冷、好压抑。 可再忍一忍,就快结束了。 那将士没有骗她,埋葬的地方是荒山野岭,很快就有人接应了,如同在炼狱中度过的一月余,也随着棺材板被撬开的那一刻,得到了解脱。 外头真的下雨了,雨滴落在侍女和男婴的身上。 野外除了两人和接应的自己人以外,别无他人。 那男婴放声哭了出来,嘹亮的哭声夹杂在雨声里,仿佛在昭示着生命的顽强,和他依旧或者的信念。 劫后余生,那侍女带着男婴回了老家,她的老家在京城外的一片竹林里。 梦醒时分,谈煊看到的画面越发模糊,他想拼命记住梦里出现过的人,可越是这样,也是记不住。 最后,他看到的画面,是他问竹林里的女人叫什么,那女人支支吾吾,只告诉她自己姓崔。 再后来,一个自称“大将军”的人,把他从竹林带走,从那之后,他也没再见过霍氏了…… …… “怀玉、怀玉?” “将军……?” “王爷、王爷!” “王爷好像要醒了!” “将军醒了!” “怀玉、怀玉你醒醒!” 忽然,身子骤然一沉,似乎是灵魂回归本体,厚重的眼皮终于有了一丝力气,缓缓撑开一条缝,刺眼的光闯入眼眸之时,又被闪得闭了回去。 随即,一双手覆在他的眼前,刺眼的感觉时得以缓解。 “怀玉,你终于醒了。”闻逆川坐在一旁,伸手替他挡着光,忧心忡忡地坐在床旁。 怀玉……谈煊缓了许久,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好像就是许多年前,他亲身经历的一般,他仿佛就同那个死里逃生的侍女一样,从院子里逃跑过、在偏院里艰难地活着、然后又在棺材里辗转了一程。 这些种种,与其说是梦境,不如说是尘封已久的“记忆”,明明他印象中从未经历过,但就是莫名的熟悉、莫名地为之感到恐惧。 这么想着,谈煊的胸口起伏得厉害,他缓缓侧过头,在床旁那个人的脸上聚焦。 于是,梦中的记忆,与现实的记忆交汇,一瞬间,他又好像回到了现实。 看见闻逆川的刹那,那颗无处安放的心脏,好像找到了落脚点,他随即长舒一口气,说话的声音依旧虚弱:“小川,是你吗……?” “是我,怀玉,”闻逆川听到他开口呼唤自己的名字,不由鼻子一酸,“你终于醒了,我好担心你。” “我没事……”谈煊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他想挣扎着伸手去握闻逆川的手。 结果,闻逆川抢先一步握住了他。 “还难受吗?”闻逆川询问道。 “一点点。”谈煊皱了皱眉,“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很累。” “那你多休息会儿,怀玉,别的什么,不要再想了。”闻逆川轻声劝道。 “嗯,”谈煊嘴上答应,但还是止不住提起来,“小川,我好像梦到了一些一千多事。” “以前的什么事?”闻逆川问道。 “很久很久之前了,在宫里的事,我好像,真的是从宫里出来的。”谈煊把头转了回去,看着天花板,记忆在聚焦的时候,感到无尽的疲惫,“你的猜测或许是真的,我真的是从宫里出来的,我感觉得到。” “怀玉……”闻逆川沙哑地喊了他一声。 见谈煊这副样子,他更加后悔把真相告诉谈煊了,或许真正摧毁一个人的并不是有多强大的敌人,而是那些他曾经赖以寄托的情感被抹杀。 “我的亲生母亲好像是一个妃子,那个我一直以为是我生母的‘崔氏’,其实是带我逃出宫的侍女,竹林小屋的老头是崔氏的父亲,但他其实也不是我的外祖父,”谈煊干涩的嘴唇一张一合,神色越发木讷,“但我一点儿也记不起我亲生母亲的模样了,还有我连霍氏的样子,也记得不真切 ,小川,你说这该怎么办?” “记不清就算了吧,”闻逆川垂了垂眼,补了一句,“也不是什么都要记得很清楚的。” 有些事,或许遗忘才是真正的解脱。 “大将军的模样,我还记得一些,但也很模糊了……”话还没说完,忽然,闻逆川伸长脖子过去,亲吻了一下他的嘴角,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 “别再想了,怀玉。”闻逆川说道。 第146章 布阵 谈煊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这也是闻逆川认识谈煊以来,谈煊病得最重的一次,他从没有见过谈煊这样蔫蔫的模样,整天醒过来的时间都不足几个时辰,很快又昏睡过去了,重要的事情思考不了,只能回答一些简单的问题,说一些平常的话,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一魄。 药还是正常喝着,可并不管用。 闻逆川使劲浑身解数,最后,决定给他用一下苗疆的方子。 许是换了药,一开始谈煊还十分不适应,喝下去的药呕吐出来一大半,闻逆川立马就紧张了起来,给他拍背、喂食什么的。 到后来,谈煊的精神越来越差,他也不敢用药了,只能给关键的穴位施针,勉强维持一下。 第281章 特别是有几日,谈煊卧病不起,睡眠却很浅,总是要握着什么、或者抱着什么才能睡得着。 无奈之下,闻逆川也不敢走远,只好让他一直牵着手,或是同他一起躺下,把人圈在怀里,只要稍微动一下,哪怕只是很轻地挪动一下身子,谈煊就醒了。 人一旦病了,东西也不怎么吃得下,闻逆川连续喂了他好几日,都是吃一些很希的粥水,有时候是米浆,谈煊大抵能吃大半碗,而且还要闻逆川哄着才愿意吃,用谈煊自己的话来说,那便是“没胃口、吃了想吐”。 这么高挺一个人,每天就吃那么一点点,每次放下碗的时候,都看得闻逆川好一阵心疼。 如此持续了几天,直到某一日,赵勇来报。 其实前些时日,赵勇知道自家将军病了,也鲜少来打扰,如今砰砰敲门,估计是真的出事了,避不开。 人一进来,就直入主题:“将军,军中来报,说是……” 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他看着谈煊被半卧在床旁,身穿浅色的衣袍,同他的脸色一样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许是谈煊本就肤色偏白,如此一来,显得人更加没有气血。 “但说无妨。”谈煊说话气若游丝,胸口起伏很大,一呼一吸都很艰难的样子, 赵勇即便跟随谈煊多年,也从未见过谈煊这副模样,哪怕是皇城政变、作为大将军带兵护驾的日子,谈煊身受重伤也未曾像如今这样提不起神气。 府中传闻王爷病重,赵勇作为谈煊的贴身侍卫,也好些时日没见面,他还半信半疑,觉得谈煊即便是病了,也能把公务处理得妥当,可如今一看,才真正意识到,这回,他的将军是真的病了。 见状,赵勇想说的话堵在了嘴边,于心不忍道:“将军……” “有事赶紧说。”虽然卧病在床,谈煊仍旧言简意赅,气势不弱。 话已至此,赵勇如实相报:“将军,军中来报,是关于南巡围剿反贼的。” 果然。 谈煊虚弱地抬了抬眼皮,他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了,太后终于要在此番南巡围剿中编入自己的人了,毕竟,南古国边界的那块地,她是万万不可能放弃的。 既然如今被房公公以策反的方式拿下了,她定也要想别的法子,把这块地保下来。 但谈煊眼神仍旧淡漠,让人猜不出到底是因为病的,还是本身就没什么表情,只见他薄唇微动:“怎么说?” “南巡军队原本是按照之前分类所编排,但在军中有要职的官员说,这已经是三年前平南之战的做法了,必须整改,分别从不同的队伍里抽取人选去参加南巡围剿。”赵勇略加停顿,蹙了蹙眉,有些迟疑。 即便谈煊没有看他,但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迟疑,少年依旧垂着眼皮,但说出来的话,依旧是考究过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将军,您不在的这几天,他们要改了您三年前定下的规矩。”赵勇又说,说话的语气愤愤不平,像是在为他们趁着谈煊不在各怀鬼胎而感到气愤。 “他们要改……”谈煊很淡地重复了一下赵勇的话,而后不慢不紧地说道,“他们要改,就让他们改吧。” “将军……?”某一瞬间,赵勇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我说,他们要改掉之前的规定,他们想要重新编排南巡围剿的行军队伍,那就随他们的意思去好了。”谈煊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说的话。 是真的,谈煊同意了。 疑惑的神色把赵勇的脸凝固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谈煊,心里想着自家将军怕不是病傻了,分明这次围剿带队的定是谈煊,他先前制定好的规矩,如今被人强行修改,他不站出来反对不说,还点头同意了。 这何异于直接打脸谈煊这个大将军,而且谈煊不生气不止、反而还给人赔笑? “将军,这次南巡围剿,也是您带队的,即便不是您带队,您是军中权威的存在,规矩也应该让您来制定才对吧,他们怎么可以……”还没等赵勇说完,只见谈煊抬了抬手,给他止住了。 “好了,我的决定就是听从他们的决定,”谈煊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看向赵勇的时候,目光有一瞬间的闪烁,“赵勇,你就按照我的意思传下去吧,他们想重新编排,那就重新编排,我没有意见。” “但你要帮我留一份重新编排后的名单,要很详细的,详细到每一个兵具体是从哪一支过来的,我都要清楚。”谈煊说着,又补了一句,“我不带没给我交底的兵。” “可是,将军,即使他们交了底,那也不是您一直带的,如此,会很麻烦的……”赵勇还想争取让谈煊做主,可不料,谈煊给了他一个眼神,大概是想把人打发走了。 见谈煊心意已决,赵勇作为下属,也不敢忤逆,只好毕恭毕敬地行礼,而后转头出去了。 转身之际,谈煊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喊了一声:“赵勇。” 赵勇随即转了回来,以为自家将军是改变主意了,决定整顿军中风气。 结果,他等来的,确实一句匪夷所思的话:“这件事你自己去办就可以了,不需要经过谈忠。” “额……这样吗?”赵勇歪了歪头,似乎是带了些疑惑。 毕竟,赵勇作为谈煊的贴身护卫,谈煊去哪里,他就去哪里,这些日子谈煊病了,他作为谈煊和军中传达消息的人,留在军中的时间是很短的,所以很多事情,都告诉谈忠,让谈忠代替执行。 第282章 “不过是记录一些人员的名单,这件事,你一个人做就够了吧,何必假手于人。”谈煊又说。 将军都开口点名让他自己完成,赵勇自然不敢怠慢,于是只好点头答应道:“是,将军,属下定独立完成,将军请放心。” “如此便好,”谈煊好像很淡地笑了一下,可转瞬即逝,还没见到嘴角勾起来就又压平回去了,“赵勇,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两人没拉扯太久,赵勇便出去了。 房门一关,谈煊长叹一口气,闭了闭眼,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再次睁开眼时,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出来吧,躲着听了多久?” 此话过后,不多时,某个角落的屏风处闪出来一个人影,正是闻逆川,其实他一直都在谈煊的主卧内没有离开。 直到方才赵勇进来,他也一直在。 “你又冤枉我了,”闻逆川扁了扁嘴,“这是我想听的吗,我照顾你这些日子,你怎么不说话。” “等等,”闻逆川走近到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想到了什么,叉着腰站在床旁,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谈煊,“大将军,你不会是装病的吧,其实你早就好了?” 此言一出,谈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直视前方,并没有看闻逆川,语气依旧淡定:“你就是这么恶意揣测一个病人的?” “不对啊……”闻逆川微微眯起双眼,看向他的时候越发怀疑,“你这段时间什么都吃不下,床也不起来,睡觉还一定要抱着个人才行,东西都是我在喂你,你一睡觉我也一定要跟着睡,不然你就要死要活地不愿意睡……” “而且,更奇怪的是,汤药你是一点儿不喝,无论是中原的方子、还是苗疆的方子,只要是苦的你都不喝,喝多少就吐多少,后来我都不敢给你煎药了……” 闻逆川边说边回忆起这些日子的种种,按道理也是,中原的医术他不了解,但苗疆的他很在行,他开的那几副药,喝下去基本上能好一大半,可偏偏谈煊就全都吐出来了。 但方才同赵勇交代事情的时候,又这样逻辑缜密、说话口齿清晰,这不得不让人产生怀疑,这人是不是一直在装病。 “你……你说什么,我不知道,”谈煊说着,两腿一蹬,就往被窝里钻去,“我又乏了,我要休息一会儿,你过来帮我盖被子。” “还有,陪着我睡觉。”谈煊又补了一句。 殊不知,若是几天前,谈煊说这样的话,闻逆川还会心疼得不行,而如今,看到方才如此清醒的谈煊之后,闻逆川只剩下怀疑。 “你有问题,你一定有问题。”说着,闻逆川两步上前,捉住了谈煊的手腕,正欲给他把脉。 谁料,手一伸过去,他整个人就被谈煊拉倒在床上,闻逆川身子陷入被褥的那一刻,他无比确认,这人就是装病的,不然,力气怎会如此之大?! 可如今,两人的位置似乎发生了反转,谈煊也不是那个“被照顾”的病人了。 就在这时,敲门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知又是谁来了,只见谈煊身手敏捷,一个翻身,把闻逆川压在了床上,仅用一只手轻松禁锢住闻逆川,另一只手抵住对方的唇,说道:“嘘,有人来了。” “你在被子里呆一会儿。” “躲好。” 第147章 引蛇 “嘘,有人来了。” “钻进去。” “躲好。” 没等闻逆川反应,谈煊已经把人塞进了被窝里。 一瞬间,闻逆川感觉周身一暖,被窝里的温度很高,一下就把人包裹住了,里头还透着淡淡的檀香,是谈煊的味道没错了。 谈煊坐在床的外侧,身子正好挡住了被子拱起来的部分,而后清了清嗓子,说道:“进来。” 只闻,嘎吱一声,门缝后出现了一个人,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折返回来的赵勇。 赵勇一进门,见谈煊坐直在床上,有些诧异,分明出门的时候,自家将军还蔫蔫的、半个身子隐在被窝里,怎么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谈煊看起来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精神得很。 “什么事?” “南边来的密函,好像是关于南巡一行人的近况。” 谈煊点头,让他把东西放在圆桌上,就让人离开了。 不用翻开这“密函“,他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大概是房公公那边等不及了,毕竟,谈煊从离开越城到如今,过去大半个月了,人没见过来,消息也得不到一点,他未免有些担心。 想必,里头写的,就是用南巡官员威胁谈煊的话,亦或是一些之前讲过的陈年往事,用来敲打谈煊的。 可房公公还是算漏了一步,那便是谈煊此番回京,还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他并不是什么大将军和军妓的儿子,而是真正的皇室血统。 或许,这件事藏得太深,就连多年蛰伏在太后身边的房公公,也未曾窥探出来。 闻逆川撞见属实是巧合,或者说,如若闻逆川不是苗疆人,作法的人不是苗疆神女,他看不懂这其中的要素和苗疆文字,估计也无法破译这些稿纸上杂乱的信息。 陷入沉思之时,只闻身后的被褥动了动,闻逆川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个脑袋来,一双乌溜溜眼睛,正微微眯起来,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怎么?”谈煊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想要确认一些事。”说着,闻逆川以最快地速度捏住谈煊的手腕,三根手指轻轻按压。 第283章 片刻后,他看向谈煊的眼神里带着犀利的光:“你果然骗我!你的病早就好了!还一直躺着装病,让我喂你吃喝,给你更衣,还陪你睡觉!” “小川、小川,”谈煊赶紧把人稳住,凑过去就把他拢进怀里,“消消气,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定不是专程要骗你。” 谈煊抱得很紧,闻逆川好不容易挣脱开一些,问道:“什么原因?” “此番南巡围剿,目的就是要拿下房公公占的那块地,而这块地原本是太后的势力占着的,”谈煊略微停顿,像是在等闻逆川的思绪跟上,才接着往下说,“如今地被人占了,太后定会想办法要回来,所以她会往围剿的队伍里塞自己的人。” “这个我知道,你先前不是早就猜测过了吗?”闻逆川听着眉毛微蹙。 “不错,我想借此机会,把太后在军中的党羽铲除,但三年前,我就在军中定了规矩,按照出征地域的不同,编排了几个队伍,如若按照我三年前的做法,那这次太后定是没有机会安插人员的。”谈煊解释道。 话才说到一半,闻逆川就露出了了然的神色,接着他的话说道:“所以,你是想将计就计,继续装病在这里,引诱他们推翻你的之前的规矩,给他们机会安插人员,只要记录好新兵来源,你就能知道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大本营?” 闻言,谈煊看着闻逆川的目光透出了赞许之意,忍不住把人又抱紧一些,说道:“不愧是小川,一说就懂了。” “如果我贸然提出修改编排规矩,还会引来太后一党的怀疑,如今倒好,是他们自己提出来的,正好我又病了,这事儿就顺理成章地进行下去了,还不用我大费周章去想对策。”谈煊说起军中的事情来,眼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光。 闻逆川窝在他的怀里,看着这个耀眼的少年,带兵打仗、排兵布阵、策马驰骋,这些似乎都是谈煊的绝对领域,闻逆川很乐意看到他游刃有余的样子,而比这更加令他开心的,是这个“病倒了”好些时日的少年,又重新振作起来了。 谈煊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谈煊,无论是战场上一路荆棘杀出重围,或是接手案子时危机四伏却不曾妥协,还是现在信仰被狠狠打击之后的绝处逢生。 这个人好像永远都不会被打死,哪怕是知道自己“必死”的命运,依旧会选择去抗争,哪怕是手中只剩下为数不多的筹码,仍然有孤注一掷、绝地反击的勇气。 这会让闻逆川不由想到自己,如若这些事都换成是自己,或许,早在三年前他就败下阵来了,谈煊要比他想象的坚韧得多,顽强得可怕。 这也让站在谈煊身旁的他有一种天然的安全感。 忽然,闻逆川感觉闹到被人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怔怔地仰头望着谈煊。 “走神了?”谈煊挑了挑眉。 “怎么聊着天都能走神,”谈煊笑着揶揄道。 “总比那个分明病好了,还赖在床上的人强些吧?”闻逆川不以为然地反驳道。 “小川,过几日我们就要启程了,南下。”谈煊说道,“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闻逆川有些不解。 “嗯,你之前不是说过,你不喜欢呆在这里吗,那我们就离开。”谈煊说话的语气很轻巧,好像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一样。 “我那是随口说说的,不喜欢是不喜欢,离开的话……要权衡的东西太多了。”闻逆川悻悻地说道。 “而且,”闻逆川忽然想到了母亲留下的手稿,“你忘了吗,你被苗疆神女做过阵法,会……” “命途多舛?”谈煊接上了他的话。 “嗯,原来你还记得,而且,我之前也给你说了,那十一种不同的命运,都会指向灭亡,你不担心吗?”闻逆川又说。 “术法是术法,人是人,总会有变数的,哪怕是只有一点点,都可以改变结局。”谈煊回答道。 “我娘是苗疆神女,你竟然不相信她的术法。”闻逆川疑惑地看着他。 “我不是不相信她的术法,”谈煊顿了顿,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而是我更相信我自己。” 平南王的病是三天后好的。 很快在军中就传遍了,果然,那日下午,谈煊就例行回军中报道,点了点某些势力给他特地安排的“新兵”们。 去的时候,他还特地换了一声浅色的衣服,削弱了轮廓的凌厉感,显得脸色依旧苍白,给人一种大病初愈、周身气场被削弱的感觉。 更有意思的是,兵他还没点完就走了,接下来的,交给了谈忠。 “阿忠,我还有些不适,大夫说了不宜久站,新兵都到齐了,你替我再好好点一点,如若哪里不对的,你列出来告诉我,我先回帐中歇一歇。”谈煊说话的时候,还带了几声咳嗽,显得尤为逼真。 谈忠很快就接下了这个任务,谈煊头也不回地往帐中去,一旁的赵勇跟随他,也没有留下来盯着谈忠点兵。 一路上,许多人都看到了昔日矫健的平南王,如今虽然看着完好,实则没站一会儿就要回帐里休息,身后还跟着一个保护他的副将。 见了谈煊的人,依旧恭恭敬敬地行礼,但军中没有不透风的墙,想必很快,平南王身子差的消息就会不胫而走了。 帐营的帘子一关,谈煊加快了步伐,如风一般地从赵勇眼前掠过,径直坐到他的主位上。 第284章 一坐下,他伸手掌心朝向赵勇,示意道:“名单。” 赵勇呈递上去之后,又缓缓退了回来。 谈煊面无表情地翻开如账本一样厚的名单,修长的指尖擦过翻页,正如谈煊要求的那样,里头详细地记载着新兵的来源。 “将军。”赵勇忽然喊了一声。 “嗯?”谈煊嘴上应着,但目光依旧在扫视名单。 “今日您点兵到一半就离开,想必很快就要在军中传开,如此,对将军的十分不利。”赵勇关切道。 “哦?”谈煊挑了挑眉,掀起眼皮看向赵勇,“为何不利?” “他们会传将军您大不如前,会影响将军您的名声。”赵勇说道。 在赵勇看来,平南王的名声重要至极,是万万不可玷污的。 “嘴巴长在别人那里,爱怎么说,我也管不了,”谈煊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又继续垂眼看向名单,“况且,也没人敢在我面前说。” “不必在意。”谈煊又补了一句。 谈煊一目十行,不出半个时辰,就把手上厚厚的名单浏览了一遍,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谈忠?” 谈煊抬眼看向赵勇,像是在确认:“谈忠此番,也被要参与南巡围剿吗?” “不错,您不在那段时间,按照军中那些官员的决策,让谈忠作为副将跟随。”赵勇解释道。 “这样啊……”谈煊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熟悉的名字。 “将军不满意的话,大可以把人都换了。”赵勇提议道。 这些天,赵勇看着谈煊病倒在床上,军中可谓是乱了套,那些平日里话都不多一句的官员们跳出来指手画脚,把谈煊原本定好的规矩改得面目全非,他早就已经替谈煊抱不平了,如今,他家将军终于回归,想着要是谈煊能重新做主,也算是出了一口气。 谁料,他没有等来谈煊的“做主”,只见谈煊不动声色地放下名单,漫不经心地说道:“嗯,既然已经编排好了,就不必多改。” 闻言,赵勇先着急了起来,连忙问道:“将军,这里头陌生的面孔很多,许多都没跟过您上战场的,您真的没意见吗?” “我没意见,”谈煊摆摆手。 正当赵勇带着疑惑转身离开之际,不料又被谈煊喊住了—— “对了,帮我传个话,谈忠点完兵了,让他过来找我一下。” 第148章 替身 军帐中。 谈煊倚靠在座椅上,随手翻着卷宗,上面都是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军中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记录着。 不到十日时间,竟然记了这么厚厚一叠。 不一会儿,帐营外来了动静,只见一个身影由远及近地疾步走来,最后停在了帘子前,通报了一声—— “属下谈忠求见将军。” 是谈忠来了,看来新兵已经清点完全了。 谈煊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帐外的声音,说道:“进。” 而后,一阵风从里头溜进来之时,外头的人也从帘子的缝隙钻进来。 “见过谈将军。”说话的间隙,谈忠已经毕恭毕敬地给谈煊行了一个礼。 不知怎么的,两人再次单独见面,谈忠管谈煊叫“谈将军”,总给人一种分为别扭的感觉。 曾几何时,两人以兄长和亲昵的称呼相称,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就像隔着山海一样疏离。 谈煊拖着腮,只是抬眼瞧了他一下,而后又垂下眼,随意地翻动卷宗的同时,缓缓开口说道:“新兵清点完了?” “清点完了。”谈忠回答道。 “可有什么差漏?”谈煊又问。 “回将军,无误。”谈忠又回答。 闻言,谈煊眼睫动了动,似乎是在思忖什么,但目光没有停滞太久,随即见他抬眼扫向对方,再次确认道:“当真一点问题没有吗?” “回将军,属下常规清点了编排好的新兵,确实无误。”谈忠又把方才的话详细地说了一遍。 仿佛这么说还不够,谈忠又补了一句:“将军如若不放心,可以抽查一遍。” 只见谈煊的眼神慢悠悠地描绘着谈忠的轮廓,似乎是要从对方的神情中洞察出线索,不多时,他收敛目光,不疾不徐地说道:“无误就行,你办事,我怎会不放心呢。” “阿忠,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呢?”谈煊又说,说话的时候少年语气轻嗤,好像是在嗔怪谈忠过分紧张。 见如此,谈忠原本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一些,看向谈煊那坚毅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好像是迟疑,又好像是不确定。 最后,他只能冲谈煊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将军信任。” “嗯。”谈煊点点头,还是像往常那样称呼他,“阿忠,这段时间我总是不在军中,大小事务都是你在忙碌,真的辛苦你了。” 闻言的谈忠微微一怔,似乎是对谈煊对这句话始料未及一般,毕竟,谈煊过去对他总是十分严厉,比起夸人和鼓励的话,更多的是给实实在在的指导、亦或是出现问题时候的训斥。 这忽然一句对辛苦的慰藉,把谈忠弄得猝不及防地顿了顿,连接话的速度都变慢了,只见他明显反应了一下,才缓缓接上:“此乃我分内之事,军中事务本就不该总压在您一个人的身上,应该的。” 谈煊看着他把话说完,直到两人的目光再次交错到一起,空气再次陷入沉默。 第285章 其实两人这样的情形已经出现过无数回了,只是这一次,不知怎么的,让谈煊感觉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就连谈忠的姓都是跟的谈煊的,他对谈忠也照顾有加,军营里的两人总是亲密无间,即便是谈煊被太后带去宫中养的那十年里,两人都依旧保持着联系。 谈忠会书信给谈煊,告诉他军中的事情,即便谈忠认识的字不多,但他依旧会坚持给谈煊传讯。 谈煊也会告诉他宫里的琐事,哪怕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比如今天偷了一块八珍糕,明天又挨了一顿罚抄云云。 在那段大将军刚去世的日子里,很长一段时间,谈煊早已把谈忠当成自己的亲兄弟对待。 谈煊从来没有怀疑过谈忠,直到南巡的某天,他带着太后的讯息来找他,又或者是在簪花大会上,那个压轴出现的身影。 谈煊开始怀疑,开始揣测谈忠到底在他不知情的时候,跳去了哪一边的阵营。 沉默的空气,最后被一阵急促的盔甲摩擦声打破,是赵勇来了,大概是把谈煊休息的这些天累积下来的卷宗带过来。 见如此,谈忠也汇报完了,继续呆在谈煊的帐营里显得有些局促。 赵勇进来的时候,正好与他打了照面,赵勇面对谈忠,依旧十分热情:“阿忠,你来啦。” “赵副。”谈忠从他点点头,抬眼之时,正好瞥见了他手上厚厚一叠卷宗,问道,“在整理卷宗吗?” “对,这些天累积下来的,正好将军回来了,拿给他过目。”赵勇说着,就往谈煊的位置走去。 谈忠见状,便主动提出:“那没什么事,我先下去了。” 谈煊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谈忠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可直到他目光移开,谈煊都没再抬眼瞧他了,他只好悻悻收回视线,转身就离开了。 谈忠离开帐营时,心事重重,分明谈煊也没有为难他,还说了他从前未听说过的“好话”,但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提不起兴致来,就像有一口气压在胸口, 谈忠抬眼看了看天空,日暮里,燕雀盘旋,云边泛着金色的光,像极了许多个他与谈煊一同练剑的傍晚,他没有忘记,他的剑术是谈煊教的,他的一板一眼都有谈煊的影子,对于谈煊,他总是有着天然的依赖,可转念一想,反过来谈煊对他却丝毫没有依赖。 思及此,谈忠总觉得心里闷闷的。 天色已经不早了,今晚谈忠没在军中停留,而是回了他自己在营地旁的小院子里。 谈忠在军营旁的个小院子还是老样子,每天都会有一盏烛火为他停留,只是他已经半月没过去了。 靠近院子的时候,看见里头亮着灯,压抑了一整日的心情,瞬间好转了一些。 果不其然,门才推开一半,许是里头的人听闻了动静,便主动迎了出来—— “将军回来啦!” 是元柳,他一直养在身边的男子。 元柳神似谈煊,但却比谈煊瘦削一些,五官也没有谈煊凌厉好看,但贵在元柳会装扮,能对着谈煊的画像捣鼓自己的脸,久而久之,就越扮越像,特别晚上光线不好的时候,都会让谈忠一时间恍惚,就像谈煊真的在身边哄着他一样。 只不过,一开口,那种没有“疏离感”的口吻,完全不像谈煊,又把人拉回了现实。 元柳疾步迎过来,冲上去圈住了谈忠的脖颈,眼里满是眷恋地说道:“阿忠,你总算回来了,你知道你有多久没来了吗,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这段时间很多杂事,”谈忠说话的间隙,敷衍地搭了搭他的腰间,随后把人推开一段距离,径直往房内走去,“有空不就来了吗。” “可你以前每过几日都会空一天的,现在都大半月过去了,”元柳小心地跟在他身后,生怕谈忠生气了一般,“还以为你在其他地方有别的院子了。” 这话有深意,谈忠自然听出来了,是元柳担心自己地位不保的“邀宠”,但他即便听出来了,也不想就此展开话题,而是说了别的:“对了,过几日我要出征南巡,可能会有两三月不回来。” “什么?”元柳瞪大了眼,“你怎么又要出去啊,军中就没人了吗,怎么隔三差五要你出去啊,你都当到这个职位了,怎么还总是亲力亲为呀,真实辛苦……” “再说了,这些天我上街去买胭脂的时候,听闻说,什么平南王、战神将军回来了,既然如此,你怎么还这么辛苦呀,真的是……”结果,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谈忠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外边的话,少听。”谈忠冷冷地说道。 一说到平南王,似乎是触及了他的逆鳞,十分不悦,连原本踏入院子里的那点好心情,都被破坏完了。 元柳跟随他这么长时间,自然是看出自家主子不高兴了,可不知怎么的,元柳今天就像吃错药了一样,非要再打听些什么,因为他似乎每次一提到平南王,谈忠就会不高兴。 江湖传闻,谈忠是平南王认下的一个“义弟”,再加上谈忠在军中的职位步步高升,元柳一琢磨,大抵是他觊觎平南王的位置了。 于是元柳试探着说道:“诶呀,阿忠,平南王有什么了不起的,听说他先前带兵围皇城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子,如今总是蔫蔫的,提不起气儿似的,他日,你必取而代之!” 第286章 原本他以为这句话能够让谈忠开心一点,谁料,此话一出,谈忠竟然一拍桌子,直接站了起来,勃然大怒,连眼睛都瞪圆了:“你说什么,敢再说一遍!” 这阵仗,把元柳吓得不轻,只见他神色一僵,没想到这马屁没拍好,反被谈忠凶了一顿。 他只能连声道歉道:“阿忠、阿忠,我只想想你开心一点,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你别生气......” 谈忠的胸口起伏着,居高临下地睥睨元柳,嘴唇一动,留下一句冰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关于平南王的任何事。” “好、好,我以后再也不说了,阿忠,你别生气。”元柳小心翼翼地说道。 谈忠闭了闭眼,又默默坐了回去,脑子里全是谈煊今天点兵时虚弱的样子,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可这不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吗,可真正看到谈煊这般,他心里又一抽一抽地难受。 第149章 藏夫 南巡围剿在即,谈煊这几日都有呆在军营,先是见了曾与大将军有过不浅交情的老将,而后又找了几个将会参与南巡围剿的副将说活。 这一整天,他几乎都没有离开过帐篷,只见不同的人进进出出,足可知道谈将军有多忙碌。 连续几日下来,终于快到了要出征的日子,谈煊才打算在平南王府修整一日。 忽然休息的一天,自然也有闻逆川的“功劳”,他天天在谈煊那儿吹枕边风,道后来,谈煊也觉得确实不该还没上战场就这样劳累。 那天,闻逆川醒来的时候,一翻身,手臂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柔软有温度的东西,他便猛地睁开眼睛—— “怀玉?”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 毕竟,平时这个时候,谈煊躺着的位置都已经没有余温了,可今天他却能看见散落一头黑发的少年,卷着一本册子,在他床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醒了。”谈煊挑了挑眉,腾出一直手来替他捋一捋额前的碎发,动作之轻柔,弄得闻逆川有点痒,忍不住在他的手离开了之后,又抬手搓了搓止痒。 而后,闻逆川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懒地问道:“怀玉,你今日不用去军营吗?” “我记得几日前,还有人总是让我多休息,出征前不宜过度劳累,”谈煊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温柔的同时又带了些调侃,“但他好像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 “我自然记得。”闻逆川反驳得很快。 他当时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然还成了谈煊反驳自己的理由了。 说话的间隙,闻逆川无意间瞥向谈煊手中的小册子,只见这里的字很大,竖着一行接着一行,感觉阅读起来没什么压力,一眼就能看完一面。 然而,就方才那么匆匆地扫了一眼,就被闻逆川捕捉到了什么古怪的字眼,他止不住好奇地问道:“怀玉,你在看什么?” 此话一出,只见谈煊不动声色地把小册子放到一旁盖了过去,而后伸手去握住闻逆川在被窝里的另一只手,动作之流畅,显得十分自然:“一些杂书罢了,不就是为了等你醒过来,用来打发时间的。” “杂书?”闻逆川狐疑地盯着谈煊,眼睛扫到了床旁的那本小册子,试探着问道,“不会又是京城话本吧?” 谈煊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两人对彼此都十分了解,如此情形,恰恰应证了闻逆川的猜想,只见他甩开谈煊摸进被窝里的那只手,佯装生气地说道:“总是看这些不正经的东西。” “当故事看罢了。”谈煊辩解道,“而且,我看我自己的本子,哪里不正经了。” 闻逆川嚅着嘴,沉默了一瞬,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之前的那个系列,不是已经看完了吗,你怎么还反反复复看?” “是新的,”谈煊竟然认真地解释了起来,“可能是我最近病好了,又经常出现了吧,所以那些写书的又有新料可以编故事了。” 这么一想,还真是。 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谈煊对外都一直称病躺在王府里,自然关于他的传闻就少了,写本子的人也编不出故事了,如今他又再次活跃在众人的视线范围中,自然就会有新的本子。 可不知怎么的,这让闻逆川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自己,毕竟,上一次风靡整个京城的话本,可是“王爷和他最爱的男人”,他都不敢想象,如今自己跟着谈煊从边南回来,写进本子里,会是怎样的一个离谱又香艳的故事。 殊不知,他的所有情绪,都被谈煊尽收眼底,走神之际,只觉得一侧脸微微一热,原来是被谈煊用手掰了过来,对准他的双眸,问道:“小川,你在想什么?” 闻逆川的眼珠子快速地瞬目两下,对上谈煊深不见底的瞳仁时,莫名一阵心虚,生怕自己方才想关于话本的事情会被对方发现一般,他悄悄地别过眼,假装不舒服地拨开谈煊的掌心,说道:“没什么,还有点困罢了。” “是吗……可我看你分明是在算计什么。”谈煊没打算放过他,继续追问道。 “那定是你看错了,我能算计什么呢。”闻逆川继续倔强道。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不打紧的话题,谈煊会趁着聊天,偶然低头与他轻吻,但并不热烈,是那种温柔克制的吻,而一吻过后,又无缝衔接交谈。 清晨的阳光本就不闷,再加上隔着一层窗纱照进来,被过滤掉了最热的部分,只留下最温柔的光线,镂空的窗户把光线分割成斑斑点点,落在地上,就像碎了一地的琉璃。 第287章 闻逆川一只手被谈煊握着,即便躺着,肩膀也被谈煊从后面圈着,有种间接躺在谈煊怀里的感觉。 谈煊很照顾他的感受,会在他觉得不舒服的时候,换一个搂人的姿势。 如此温馨的场面,在闻逆川的记忆中,除了梦里,就只剩下母亲还在世的那一段短暂的时光了。 那时候的闻逆川也可以像现在那样,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赖在爱他的人的怀里,看着阳光通过窗户,在地上落下光斑。 某个瞬间,他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他希望能够永远停在这个瞬间,这个他不需要为将来焦虑谋算、也不需要为过去感到压力悲伤的瞬间。 他只需要依偎在爱人的怀里,享受阳光。 这或许,也是母亲希望看到他这辈子的模样吧。 然而,闻逆川很清楚,这样惬意又幸福的时间,转瞬即逝,他和谈煊都是只能在危机四伏的当下,寻觅到一个可以停歇的时刻,等今天过去,或者说,等这个阳光正好的清晨过去,两人又将会被命运推着不得不往前,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过了一阵,门外来了一些动静,打破了两人的氛围。 谈煊似乎也因此有些不悦,但身旁闻逆川在催促他起身,他又压着了不悦的心情,挪动了一下身子下了床。 去开门的路上,谈煊想着大概是赵勇又带了什么军中的讯息过来,谁料,房门一拉开,竟然是一个令他出乎意料的人。 只见谈忠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而且,同许多次一样,他还是止不住地想要窥探谈煊屋内的情形。 只可惜,谈煊只是开了一条缝隙,他连一张桌子的角都瞄不到,更别说是藏在被窝里的闻逆川了。 “什么事?”谈煊虽然心中有些惊讶,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的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谈忠见到披散着一头黑发的谈煊,不自觉地愣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没挪开过半寸,严肃正经打扮的谈煊他从小就见过了,把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梳成发髻,说话也是井井有条的。 可眼前这个披着一头乌黑的散发,外袍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肩上,能隐约见到内里的浅色衣袍,整个人充满着散漫和缱绻气息的谈煊,他还是头一回见。 但他不觉得古怪和难看,反而,窥探出另一面的谈煊,让他感到欣喜若狂,对兄长朦胧的依赖,更加强烈了。 可转念一想,他跟在谈煊身边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见谈煊这样“不设防”的模样,可那个叫闻逆川,天天都能见到,或许他还会见到更多不同模样的谈煊。 思及此,谈忠又觉得心脏像被什么堵住一样的闷胀感。 意识到自己走神太久的谈忠,连忙开口喊了一声:“兄长。” 这样喊谈煊几乎是他下意识的。 时隔月余,谈煊再一次听到谈忠喊他一句兄长。 最近的一段时间,谈煊听得最多的,都是谈忠对他疏离的称呼,仿佛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不存在了一样。 这也让谈煊一度怀疑和不解,甚至会有些一闪而过的失落,但并没有很难过,因为从他在越城见到谈忠带着太后的“召回”任务来的时候,就早有打算,兄弟俩总归是会有分道扬镳的那一天。 毕竟,小时候是小时候,兄弟是兄弟,这些对于早已成熟的两人,又各自代表着不同利益的时候,所谓的情谊,也略显单薄了。 “前些日子,听闻兄长生病了,但我一直在军营里未能抽身,疏于对兄长的关心,今日得空,给兄长送一些药材来。”说着,谈忠亲自把东西递给了谈煊。 若是平常,这些东西根本就不会经过谈煊的手,送礼什么的,都是王府的侍者替谈煊收下便可。 可谈忠执意要去平南王的主院见他,王府里的侍者碍于他是谈煊“义弟”的身份,也不敢阻拦,就让他这样提着一抽东西,径直去了王爷的主卧。 谈煊垂眼瞧了一下谈忠手中的东西,都是些平常的药材,估计是就连谈忠自己都不知道该带什么来吧。 迟疑了片刻,他最后还是接过了谈忠手上的东西,道谢道:“阿忠,有心了。” “既然休息日,你便好好在家休息吧,没过几日就要出征了。”谈煊又补了一句。 谈煊这句话的本意是想让他回去休息的,可在谈忠听来,就像是要把他赶走一样。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了动静,是同样衣冠不整的闻逆川打着哈欠在屋内踱步,屋外透过缝隙能隐约锁定这个移动的声音。 只闻屋内的人语气暧昧地问道:“怀玉,我饿了,有吃的吗?” 果然,此话一出,谈煊脸上的淡定的神色顿时消失了,肉眼可见心绪全都飞到屋内那个人的身上了。 这让谈忠看着更加嫉妒,连说话的都是酸酸的:“我不知兄长屋内,还有别人,看来是打扰了。” 第150章 逼问 “我不知兄长的房内还有别人,看来是打扰了。”谈忠说道。 “别人”二字他特意咬重音,听起来让人觉得揶揄的意味更加浓烈。 谈煊自然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但他继续装傻,直接忽略了这句话,幽幽道:“你的礼物,我先多谢了,时候不早了,阿忠,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谈煊本意其实就是字面意思,可谈忠心性敏感,在他听起来,就是这个兄长故意在驱赶他,不想见他。 第288章 此时的闻逆川在屋子里晃悠了几步,看见在门缝里同外头人说话的谈煊,不由故意停下脚步,听听他们在谈论些什么。 谈煊自然感觉到自己身边停了一个人,所以想打发谈忠离开的心情越发急切。 “阿忠在京中没什么朋友,如若说亲人,就只有兄长一人,出征前,自然想来看看兄长。”越是着急,谈忠也是拖延时间,迟迟不愿离开。 谈煊也被他弄得没辙,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我分明是要同你一起去的。” “南巡围剿是公务,但如今来见兄长是私事,不同的。”谈忠倔强地说道。 他以为这样能打动谈煊,谁料,说完这话,谈煊更加恼怒了,本来就是休息的日子,他也吩咐过不要打扰,这人还直接敲上他屋里的门了,平南王对此十分不满。 但碍于对方是相处多年的谈忠,他终究还是忍住了一口气,劝道:“阿忠,我今日也想多歇息,你先回去吧。” 正当这时,一个阿嫲带着几个侍女端着吃食由远及近地走来,谈煊一抬眼就瞄到了,顿时就找到了更好打发人的借口,如蒙大赦。 “阿忠,我醒来后还没吃东西,我得用膳更衣了。”谈煊说着,就要把身子缩回房内去。 殊不知,如若好似平时谈忠还会“懂事”地离开,可他听见了闻逆川的声音,顿时就来了胜负欲,似乎要逼谈煊必须在他这个义弟和闻逆川只见做一个选择似的,竟然幽幽地来了一句:“那兄长先用膳,我和赵副去堂内等您。” 他要赌,谈煊到底会不会撇下闻逆川来内堂见自己,他到底能不能、哪怕只有某些特殊的时刻,在谈煊的心里,能稍微超越闻逆川一点点。 然而,闻言的谈煊神色凝滞住了,但又不想再出征前训斥谈忠,可谈忠如此倔强要占用他时间的样子,又惹得他好一阵不快。 最后,谈煊没说一句话,默默地把身子退回房里去了。 谈煊双腿依次退回房内,关门,转身,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犹豫,只不过转身之际,就瞥见了站在一旁“偷听”的闻逆川。 两人眼神交错之时,谈煊好像想到了什么打趣的事,眼前闪过一丝狡黠,问道:“我看你还有这种癖好?” 闻逆川被他弄得一阵疑惑,抬手支着下巴思考了片刻,仍是没读懂他言外之意,于是直接问道:“怀玉,你现在说话越来越让人迷糊了。” “我说,”谈煊边说,边步步靠近,每靠近一步,眼里的笑意又多浓烈一分,“你还挺喜欢偷听别人说话的。” “之前赵勇来找我如此,方才站在门边也是如此,”谈煊顿了顿,略微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你分明还赖在床上不愿起身的,一转眼,就站在我身旁偷听起来了。” “如若真不想让人听见,你便出去说好了,隔墙都会有耳,更何况,你这房内只有珠帘,没有墙。”闻逆川也不甘示弱,调侃了回去。 “那是怪我了?”谈煊挑眉,“你说,你是喜欢偷听,还是只听与我有关的?” “我喜欢……”闻逆川本来都想好怎样气他的,可谁料,刚一开口,衣襟就被对方轻轻揪住了,一把把他带了过去,连同身子,也在谈煊双臂的禁锢范围内。 顿时,闻逆川就紧张了起来,谈煊可以讲道理、可以很克制,但他不讲道理和放纵的时候,也是十分可怕的。 迅速权衡了一下,他决定还是哄着谈煊好点儿,以免自己的后腰受罪,于是说道:“只听与你有关的,行了吧。” 果然,虽然平时闻逆川总是一副欠欠的样子,但实际上他是很懂怎样哄谈煊开心的,此话一出,谈煊的嘴角都压不住了,直接把人搂住,低头在他的耳垂上落下一吻,连说话也变得软绵绵的:“不许骗我。” “不骗你。”闻逆川应道。 谈忠在平南王府的堂内等待到中午,依旧没有见到谈煊过来,他不免有些着急了,但比起急,更多的是失落,他担心谈煊真的不会来,把他晾在一旁。 这恰恰就应证了,哪怕是他带着药材特地前来拜访,谈煊也会因为屋里闻逆川这个像“狐媚”一样的人,把他抛弃。 难道他当真在谈煊的心里,处处不及闻逆川,哪怕是一个时辰都不愿意分给自己。 这么想着,谈忠有些不淡定了,赶忙喊来了赵勇,让他去给谈煊通报一声,提醒谈煊自己正在内堂等着。 赵勇也照做了,把话带给谈煊的时候,只见他很轻地“嗯”了一声,就没有后续了。 赵勇对谈煊还是有着很森严的等级感的,在他眼里,谈煊是将军,自己顶多是个副将,将军都不说话,他自然也不敢多问。 转身回屋的时候,闻逆川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人在等你?” “嗯,阿忠还没回去。”谈煊如实回答道。 闻逆川看着谈煊踱步的身影,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就闪过了两人方才在主卧门口的交谈,闻逆川敏感,实际上他在更早的时候,就察觉到谈忠的异样。 只是碍于谈煊与他亲如兄弟的关系,他一直没有点破,更不敢主动提起。 如今谈煊自己提起来了,闻逆川便顺着他的话,往下推波助澜了一句:“怀玉,你在军中的义弟,未免太依赖你了。” 果然,话音刚落,谈煊的目光就扫过来了,看来是把这话听进去了。 第289章 或者说谈忠说千百句,也抵不过闻逆川在谈煊面前说一句。 “怎么突然这么说?”谈煊反问道。 “难道你不觉得吗,”闻逆川慢条斯理地从摆满食物的矮桌上站起来,边踱步边观察着谈煊的神色,“他与你说话,总是容易跑题。” “嗯?”谈煊眉心一蹙,神情有一瞬间地凝滞,像是在思考。 “或者说,比起与你说军中的事,他其实真正想做的,仅仅是同你说话,说什么他并不在意,”闻逆川略微停顿,“你不会一直都没有发现吧?” 这么一说,谈煊也被他拉进了一段短暂的回忆,似乎真的在过去的许多次,两人在谈军中之时,谈煊每一次都是想方设法给他点拨,可谈忠总是闷闷的,甚至会走神,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多少了。 而每逢见到这样的情形,谈煊都以为谈忠是累了,亦或是在军中有了一定职务之后,不愿意被他这个兄长总是牵着鼻子走了。 可如今,闻逆川似乎给了他“第三种”回答,谈忠并不是真的想同他聊军中事务,从始至终,谈忠在乎的都只是谈煊这个人而已,他想吸引谈煊全部的注意力,他想获得谈煊全部的关注。 如此一来,过去的许多“奇怪的事情”,一下就明朗了不少,可想通了这一点,谈煊又陷入了另一个疑惑当中,只见他眉心蹙得更紧了,看向闻逆川的表情愈发考究,忍不住问道:“如若真同你说的那样,莫非是阿忠在思念家人?” “也不是。”闻逆川笃定地摇摇头。 毕竟,在谈煊看来,两人就算不是“亲兄弟”,也是从小很要好的“玩伴”了,他从来不会往过分的方向去想,只觉得谈忠大概是思念家人了。 “那我也不懂了,”谈煊索性拒绝思考,语气满不在乎,“让他坐在那里吧,我今日本来也不想见客人的,我安排好想同你去凉亭的。” 谈煊的回答令闻逆川有些意外:“你不怕他气恼了?” “恼了,自然就回去了,”谈煊又补了一句,“小时候就是这样,他生气的时候会躲起来。” 闻逆川意味深长地看了谈煊一眼,只见谈煊的神色除了疑惑,别无其他表情,而后,闻逆川好像想到了什么,噗嗤笑了一下,问道:“或者,你可以交给我来处理。” “你?”谈煊满脸不敢置信,匆匆打量了闻逆川一眼,“你跟他又不熟。” “不熟……”闻逆川故意拉长语调,“不是反而更好开口吗。” 内堂。 等了一个时辰的谈忠也不知道喝下去几杯茶了,糕点换了一轮又一轮,一开始他还坚决不吃,想等着谈煊来一起用的,谁料,这等了太久,他未免也有些饿了,就拈起来几块,放进嘴里。 正当他又吃一块,咀嚼着的时候,忽然,他敏锐地察觉到门外来了动静。 一阵欣喜袭来,心中闪过千万句令人雀跃的话,果然,他的兄长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哪怕他在休息的时候打扰了谈煊,哪怕他硬要逼谈煊在他与那个叫闻逆川的之间做选择。 这不,他的兄长,选择了—— 回头之际,他瞧见一个穿着素色衣服的苗疆少年,不慢不紧地跨过门槛,走进了内堂。 两人四目相对。 第151章 游说 谈忠没有等来他心心念念的兄长,而是等来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闻逆川。 看见来人是闻逆川的时候,就连在一旁站岗的赵勇都惊了惊,他知道自家将军对闻公子十分看重,但没想到能看重到,直接让他来迎接谈忠,毕竟,谈忠和谈煊的关系匪浅。 看来他们还是低估了谈煊对闻逆川的在意程度。 闻逆川一进来,俨然一副主人翁的模样,坐在了谈煊平时最常坐的位子上,屁股还没坐稳,就有侍女疾步上前,给他倒茶、摆好点心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熟悉得令坐在对面的谈忠脸色更加难看了。 谈忠上下迅速打量了闻逆川一眼,他虽然厌烦这个总是缠着他兄长的人,但不得不说,闻逆川确实长得俊美,是那种带有异域特色的好看,再加上他肤色又很白,好看之余又带了几分仙气飘飘。 他没有直接同闻逆川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一旁的赵勇,问道:“赵副,请问兄长什么时候来?” 赵勇面露迟疑之色,话他早就带到了,但谈煊没说来、也没说不来,他也不敢多问,坐了这么久,只等来了一个闻逆川。 “王爷有事,”闻逆川抢先一步替赵勇回答了,“特地让我,来陪陪将军。” 本来就不算平静的空气里,因闻逆川这一句话,变得更加躁动了起来,谈忠本来就看着人不顺眼,果然一开口,更招人讨厌了。 一时气急攻心,谈忠随意搭在腿上的手握成了拳,咬着牙问道:“敢问公子,这到底是兄长的原话,还是公子胡诌的?” 谈忠说出这样的话,闻逆川并不意外,其实,从他踏进堂内的那一刻开始,谈忠对他的敌意就从未停止过,哪怕是不经意的打量,眼里的复杂和不屑,都被闻逆川一一捕捉完全。 既然对方不打算给足尊重,闻逆川自然也不会惯着他,只见他也没有马上回答问题,而是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放在唇边很轻地抿了一口,杯盖与杯沿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之时,他缓缓放下茶杯,不徐不疾地说道:“自然是王爷让我来的。” 第290章 “不可能!”话音刚落,谈忠就不淡定地从自己的位子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放在他旁边的茶杯液面被震得泛起涟漪。 “不管将军信不信,这就是王爷的意思,如若将军不信,大可以就这样回去,不必屈尊要同我呆在同一个内堂。”闻逆川口齿清晰地说道。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精准无误地敲击在谈忠的心里,他说话的神情太从容了、太自然了,让谈忠不得不相信,他确实不像撒谎、确实是被谈煊派过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谈忠顿时没了底气,原本,他的底气也是来源于他与谈煊那层“兄弟”的关系,可如今,谈煊甚至没有亲自来见他,而是派来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子。 显然,在谈忠精心设计的“逼迫做出二选一的抉择”之中,他的兄长不仅没有选择他,还把决定权交给了闻逆川。 简直是杀人诛心。 听到这番话的谈忠只觉得心口一堵,那种又闷又酸涩的感觉袭来,比在战场上受过的任何伤痛都要来得强烈。 难道他对谈煊的所有情感,明面上的、暗地里的,谈煊丝毫都没有察觉吗,还是说,他的兄长就是这样的狠心,连一点点回应都不愿意给他。 顿时,谈忠感觉腿一软,又悻悻地坐回了位置上。 谈忠下垂的眼皮抬起来的时候,正好扫向对面的闻逆川,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要问:“兄长让你带什么话了?” “王爷说,感谢你给他带的药材,他都收下了。”闻逆川不慢不紧地说着,说话的间隙一直观察着对方的神色。 “还有呢?”谈忠又问。 “王爷让将军早些回去歇息,出征在即,不宜太过劳顿。”闻逆川又说。 其实这些话都是闻逆川自己说的,谈煊根本一句都没有交代过,任由闻逆川自己发挥。 “还有呢?”谈忠又问。 似乎之前闻逆川回答的这几句都太过平常,更不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他想要的是谈煊独一份的关注。 闻言,闻逆川看向站在一旁的主要用,冲他使了个眼色,赵勇很识趣地退下去了。 很快,内堂就只剩下闻逆川和谈忠两人了。 随即,闻逆川一改方才客气的模样,缓缓跷起了二郎腿,一只手托腮,两一只手随意地在放满了糕点的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点着。 “谈忠,王爷永远都不会回应你的,”闻逆川略微停顿,又补了一句,“他看不懂你的意思,也不会特意去深究,他只是把你当义弟,你不要有太多期待了。” 此话一出,谈忠脸色瞬间煞白,连口唇也渐渐褪去了血色,整个人就像被抽取了精魂一样,木木地坐在那里,缓了片刻,才隐隐开口,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什么?”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闻逆川看见谈忠这样的反应,还是未免被吓到了,他到底是低估了谈忠对谈煊的情感,那种完全超脱了“兄弟之情”的依赖和眷恋,那种得不到就会抓心挠肝的痛苦,让本来在心里已经打好草稿的闻逆川,也怔了一瞬才缓缓开口。 “我说,王爷是不会给你任何回应的,还请将军自重。”闻逆川几乎是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谈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心思,竟然被闻逆川看出来了,更可气的是,他最在意的兄长谈煊,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一时间,他心情复杂,由一开始被惊到说不出话来到如今面对闻逆川时,感到恼羞成怒:“你、你……” 谈忠指着闻逆川,连话都没有说清楚,又再次被对方抢先一步了。 “将军既然去参加了公主的簪花大会,想必,也想从这段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抽离吧,既然之前都做了要抽离的决定,何必又折返回来呢?”闻逆川又是一句戳人心肺的话。 在此之前,谈忠从未把闻逆川这个人放在眼里,只觉得他是一个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使尽手段爬男人床的小东西,可如今,两人首次交锋,错综复杂的局势,被他三两句就总结完全了,这令谈忠刮目相看。 他虽然讨厌闻逆川,但不得不承认,这人不止是长得好看这么简单。 “兄长永远是我的兄长,何来折返一说,”谈忠不愿意接闻逆川的话,还反咬一口,“公子这么说,未免有些挑拨离间的意思了。” “难道我不这么说,王爷就不会这么想吗,那日簪花大会你压轴出场,公主落水又恰到好处地将其救起来,怎么就这样刚好,怎么就偏偏是将军你呢,”闻逆川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换了个坐姿,继续说道,“王爷又不是没长眼睛,看在眼里的东西,他自然会想明白的。” 霎时间,记忆尽数回笼,谈忠想起了簪花大会那日,他出发前确实收到了太后的密函,让他迟一个时辰到,没想到一来,刚好压轴出现,吸引了全部人、尤其是公主的注意力。 而后,公主落水也是这样鬼使神差地被他撞见,就好像这人是非得要他来救不可似的。 他曾经也怀疑过,这一环扣着一环的事件,到底是巧合,还是被人精心设计过的。 可到最后,他也不在纠结这些了,毕竟,他是这其中的受益者,公主记住了他,同时,也在圣上面前露脸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番话又再次把谈忠震惊了一遍,仿佛闻逆川的每一次开口,都能把他的思绪困个片刻,让在一个又一个震惊中跳跃过来。 第291章 闻逆川一句接着一句,恍若四两拨千斤,把谈忠所有的怒气都冲散了,只剩下心虚和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两人在内堂沉默了许久,到最后,谈忠长叹一口气,有种败下阵来的感觉,缓缓从位置上站起来,同闻逆川道别:“既然兄长有事在忙,我便不好再打搅了,先告辞了,多谢公子的迎接。” 闻逆川很轻地挑了挑眉,随即也跟着站了起来,向前送了他两步,说道:“我送将军。” 两人一前一后地跨出内堂,忽然,谈忠停住了步伐,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闻逆川,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有时候真的羡慕公子,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他全部的关注。” 闻言,闻逆川短暂地失神了一瞬,许多记忆朝他袭来,让他沉默了片刻,才很轻地笑了一声,说道:“并非轻而易举。” “那是怎样?” “不便透露。” “如此,那真要恭喜公子了。” “一辈子还很长。” 闻逆川的劝说十分有效,之后的几天,直到出征,谈忠都没有再来过了,即便谈煊和谈忠在军营里还会一起办公务,但说话做事,谈忠都没有再变现出“奇怪”的模样,都只是说公事。 终于到了出征那日。 谈煊把闻逆川安排在了队伍中间的马车,而他自己则同几个老将一起走在前头。 来送行的人不少,几乎都是谈煊以前在朝中的旧友,乌压压一群人中,他竟然还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云牧。 没想到云牧也来送行了,其实赵勇比他更早一步发现云牧。 但只是匆匆一眼,谈煊又被身旁的副将喊住了,说有一个重要的人要见谈煊。 就这样,送行的队伍还没出城,作为主将领的谈煊先下了马,跟着那位副将一路走去,而后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帘子一掀开,谈煊瞬间怔了怔,只见打扮得没有平日里华丽的太后,正坐在里头等他。 她似乎有话要说。 第152章 出征 谈煊在看清马车里头端坐的女人之后,不自觉一怔,他确实没想到,太后会从宫里出来,还特地乔装来与他低调见面。 他的神情被太后洞悉到了眼里,只见她嘴唇一张一合,语气分辨不出喜怒:“煊儿,见到哀家很出奇吗?” 谈煊反应很快,他听懂了言外之意,立马否认道:“非也,娘娘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臣不敢妄加评论。” 闻言,太后噗嗤一声,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哀家没别的意思,你莫要多想,只是没见你多久,你又要出征了,想来看看你,顺便为你践行。” 这番话说得没有破绽,让谈煊一时也猜不出太后真正的意图,毕竟,所谓“践行”的理由,对于一个储心积虑、步步为营的人来说,未免太过苍白了。 “臣谢太后一片牵挂,”谈煊冲她点了点头,试探道,“保卫国土乃臣之职责所在,臣定以大局为重,以我朝为先。” 面对太后不清不楚的表述,谈煊也还了她一句相似的。 果然,这句过后,太后才真正露出马脚,表明意图:“如此,哀家果然没看错你,但有一件事,哀家还想同你交代一下。” 谈煊并不意外地抬起眼眸,他知道太后前不久从常乐园搬回了安慈宫,但如今又费尽心思从宫里跑出来见他一面,绝对是有什么非当面讲不可的事要交代的。 “娘娘请吩咐。”谈煊随即说道。 “南边的局势紧张,人员也十分复杂,煊儿,你要万事小心,”太后略微停顿,仿佛只是起了个头,后半句才是重点,“先前哀家听闻你在南边见到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人,对吧?” 谈煊一怔,立即明白过来,太后所指,正是从前一直服侍她的房公公。 “是。”谈煊回答得干脆。 “此人心术不正,为非作歹,这种人,哀家希望我朝少一个是一个,你懂哀家的意思吗?”太后面无表情地说道。 谈煊垂了垂眼,再次看向太后的时候,回答道:“臣明白。” 太后想让谈煊把房公公杀了,彻底除了这个后患。 闻言,太后舒颜一笑,点头说道:“你能明白就好,那哀家便祝谈将军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说完,只见太后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多谢娘娘,那臣先告退了。”谈煊应答的同时,身子已经缓缓往后撤了。 谈煊撩开帘子,从马车上下去,返回到行军的队伍中去。 闻逆川和白玥一起被安排在整个队伍靠中间的位置,赵勇跟在他们的周围,跟军粮呆在一起。 谈煊作为带队的将领,自然是走在最前头,除了谈煊以外,还有几位年纪稍大的将士,也跟随其后。 其实谈忠本来也在这队伍当中,但在启程之前,谈忠又接到了另一个任务,就此耽搁,只能晚他们一些才出发了。 队伍开始启程的时候,闻逆川还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已经记不清这到底是自己的第几次离开京城了。 这辈子他总是这样逃走又折返回来,如此反复了好几次。 他掀开一角马车的帘子,看着京城的街道,眼看前方就要出城门了,心中不由感慨。 一旁的白玥凑过来瞧了一眼,问道:“小川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随便看看而已。”闻逆川敷衍了一句。 第292章 “你说王爷出征,怎么还把咱们带上了,他又不是不回来,把我们留在王府多好,我昨天才刚学会中原的一道名菜,还没来得及练手呢。”白玥嘟囔了一句。 “不想去你也可以不去,”闻逆川没好气地说道,“没人勉强你。” “不要,”白玥摇摇头,露出悻悻的笑容,“我要跟着小川哥,其他人我都信不过。” “你倒是机灵。”闻逆川轻笑了一声,不用她说,闻逆川如若要离开,他也一定会带上白玥,因为他早就把白玥当成亲人对待。 两人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不一会儿,队伍就出城了,闻逆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城门上“盛京”二字,随着越走越远,他的视线越发模糊,最后城门也成了一个很模糊的虚影。 从京城前往南边的路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好走,闻逆川在马车上颠簸了一路,又过了几个坡,傍晚时分,行军的队伍才来到第一个驿站。 就在这时,闻逆川的马车帘子外响起了声音,是赵勇,嘱咐他现在马车上稍等片刻,等他们把营地升起来,就带他过去。 闻逆川应下来之后,本来也打算在马车上小憩一会儿,谁料,困意还没上来,马车外又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惹得闻逆川忍不住迟疑:“赵副?” 外头的人没有应答,闻逆川瞬间就升起了警惕,方才他实在是太困了,赵勇说什么他都只是很轻地应了一声就不予理会了,如今想来,这荒郊野岭的,谈煊又不在他身旁,帘子外头站着什么人,他都不清楚。 思及此,从包袱中随手挑出一把小弯刀,护在前胸,缓缓靠近帘子的那边。 就在帘子掀开的瞬间,闻逆川的小弯刀也随之劈了过去,谁料,对方伸手极好,很轻松就躲过他的追击,就在他要再砍一刀的时候,手腕被人捏住了。 而闻逆川在交手后看向对方的同时,也从眼眸中认出了来人,他的眼前随即闪过一阵诧异—— “怀玉?” 来人原来是谈煊,闻逆川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嘘。”谈煊把手抵在唇间,示意他被说话。 于是,闻逆川压低嗓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你怎么会……” 说着,他打量了谈煊这一身的打扮,这不就是赵勇的衣物吗,谈煊怎么和赵勇换了一身出来了。 “别说话,跟我来。”说着,谈煊把闻逆川推回到车厢里头,随即驾着马车,不知往什么地方行驶而去。 跑了一段距离,直到闻逆川远远看见营地的篝火就只有一个亮点的时候,才敢开口问道:“怀玉,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这里已经是中原靠边的地方,明天即将进入南面的地域,”谈煊略加停顿,说道,“今晚有大事发生,我先把你带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听罢,闻逆川却略显迟疑地问道:“但你不在军营,这、这不会……” 毕竟,谈煊是带队的将领,他不在的话,很快就会被发现,如此便会扰乱军心,不利于后续作战。 “我送你过去,那边会有人接应你,到时候我还要回去。”谈煊解释道。 谈煊的话说得很含糊,让闻逆川十分不确定,而且,比起所谓“安全地带”,他同时也很担心谈煊,这个人可是被他自己、以及他作为苗疆神女的母亲都算出来是“必死”的人,保不准出现什么事情,就会让谈煊遭遇不测。 他有过很多话想同谈煊说,但话到嘴边,再加上如此情形,又只能无奈地长话短说:“那你呢?” “我没事,”谈煊说话的间隙,还不忘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等事情办完了,我就来找你。” “可是……”闻逆川窝在大袖子里头的手攥成了拳头,他想让谈煊掉头,想同谈煊一起回去,可眼看,马车在减速,那个谈煊安排好的地方,快要到了。 果不其然,不出片刻,马车就稳稳地停在了一座小房子前,这房子很旧、很单薄,好像稍微大一点儿的风,都能把它吹塌。 “到了。”谈煊示意他下车。 闻逆川和白玥一前一后地离开马车,双脚刚在地上站稳,房子的门就被打开了。 从里头出来的人,又是让闻逆川狠狠一惊—— “云牧?!”闻逆川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 说来,上次地下赌场的案子过后,闻逆川也有快两年没见云牧了,他偶尔会从赵勇那里听到一些关于云牧的消息,听说他在刑部终于有了一席之地,但后来又听说他离开了刑部,不知道去了哪里高就。 没想到重逢就是这样猝不及防。 云牧见到闻逆川也十分激动,只见他先是冲谈煊毕恭毕敬地行礼,而后径直走向闻逆川,激动道:“三水公子,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 忽然,闻逆川想到了什么,又说:“云牧,我好像在今天送行的队伍中见过你,那是你吗?” “正是,那会儿我忙着出城安排,”说着,云牧看向谈煊,又冲他点了点头,说道,“大人,赵勇已经同我交代过了,还请大人放心,我会照顾好公子。” 谈煊点头回应,说道:“嗯,赵勇跟我说找了一个可靠的人,没想到是你。” 但更让他没想到的,其实是赵勇竟然一直同云牧有联系。 谈煊没在此处停留太久,他把绑着车厢的马松开,而后一个翻身上马,正要赶回去。 第293章 临走前,闻逆川着急地回头,还想同他说些什么,可不料,只是眨眼的功夫,谈煊策马挺进了郊外的林子,没了踪影。 于是,他只能无奈地回头,跟着云牧进屋去了。 云牧见他神情复杂,宽慰他道:“三水公子,你不用担心,大人和赵勇都会没事的,我们在这里等他们便好。” “哦,对了……”云牧忽然回头,冲他调皮一笑,“应该喊你闻公子才对吧?” “你知道了?”闻逆川有些吃惊,虽然京中有不少人知道,谈煊身边时常跟着一个俊美的公子,但众人都以为,那只是谈煊养在身边的男子罢了,没人会知道,那其实就是四年前平南王风风光光娶回家的“侧妃”。 云牧点点头,领着他进门的时候。 “云牧,那你知道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吗?我很是担心。”闻逆川依旧牵挂着谈煊。 说着,他便已经走进了门,随即,他发现屋内的桌面上竟然有一盘珍珑棋局。 “珍珑棋局?”闻逆川眼前闪过一丝惊讶。 “没错,”云牧笑了笑,又说,“闻公子与其担心大人,不如同我对弈一局,你想知道的全部答案,都在这棋局当中。” 第153章 起火 闻逆川与云牧一前一后入座,分别坐在棋盘的两边,似乎在坐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分出了黑白子。 云牧拿了黑子,闻逆川很自然地拿到了白子。 方才刚进屋的时候站得远,闻逆川还没来得及看清,如今一瞧,这棋局可谓错综复杂,黑白两方各占势力,相互纠缠又相互羁绊。 随即,他不由眉心一蹙。 云牧把他的目光尽收眼底,见对方露出苦恼之色,不动声色地调侃道:“公子是觉得有难度?” “有一点。”闻逆川回答道。 闻言,他听见了云牧很轻的笑声:“那还下吗?” “下。”闻逆川回答得很干脆。 话音刚落,云牧就冲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由他先开始。 闻逆川垂眸看了一眼棋局,发现白子正被黑子前后夹击,属实陷入了困境,但也不算完全没有生路。 于是,思忖再三的闻逆川从旁边的木壶里头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靠边的位置。 见他如此落子,云牧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闻公子怎么选这样一个边缘的位置落子?” 虽说白子被围困,但可以落子的地方不少,要赢下这棋局,就必须找到突围的点,让自己的势力连成一片。 “中心的位置看着可以落子,但再往后推演几步,则处处围堵,难以突破,既然如此,还不如另起一支来得更有希望。”闻逆川说道。 闻言,云牧毫不意外地笑了笑,随即中指和食指拈起黑子落下,附和了一句:“看来闻公子开始对局势有所把握了。” 另一边,军营中 当下正是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驻扎好的营地升起来团团篝火。 这荒郊野岭的夜晚异常漆黑,除了借着那星星点点的火光能看清东西之外,其他就像是蒙着一层黑布,让人完全找不到方向。 许是本次南巡围剿的压力不算很大,只不过是去收复一块小地方,因此,军中的氛围也没有想象的那样紧张,战士们三三两两聚集在篝火旁,喝得正酣,畅聊了起来。 “你们都是头一回出征吗?”其中一个小士兵问道。 “对。” “对。” 好几个人给他呼应,让他一下子就有了归属感。 不一会儿,从远处走过来了一个年纪稍大一点儿的将士,加入了这一束篝火,很快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兄弟,你也是吗?” “是什么?” “第一次出征。” 年长的将士摇摇头,闷了一口酒后,把碗捏在手中:“我四年前跟随将军出征过南面一次了。” 此话一出,顿时惹来了一众人感兴趣的目光,他们开始七嘴八舌地问起当年平南之战的情况。 其实不光是朝中的百姓,就算是军中的人,对这些以少胜多的战役都十分好奇,当然,这些所谓的好奇心一半落在了如同奇迹一般的战役上,还有一半是因为带队出征的谈煊。 即便四年过去了,谈煊之于他们的神秘感,也丝毫未减。 一群人聊了半晌,那个老将才知道,原来此次出征启用的“原班人马”只有一半左右,剩下的人,不是新兵,就是从其他队伍里头编排进来的士兵。 光是他们围着的那一群,就有两三个,是其他队伍中来的,他们全程一言不发,听着他们将平南之战的故事,时不时会对视一眼,也不知道在交流什么。 “诶,大哥,那你说说,咱们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呗?” “对啊,京中关于他的传闻太多,有人说他是好男色,还有人说他……” 这人的话还没讲完,就被那老将打断了:“胡说八道!将军为人正直,你们莫要在背后谈论他!”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其中一个不知怎么的,就来了尿意,于是,边站起来与同伴打了个招呼,提前离席。 就这样,那位小士兵东倒西歪、迷迷糊糊地摸到了一处少人的地方,好巧不巧,这地方正对着的,就是他们领头将军的那几个大帐篷。 “诶呀,好不容易找到的地方。”说着,他只好提起裤子,再寻觅一块隐蔽的空地方便。 第294章 毕竟,他可不敢对着大将军的帐篷解手。 正当他拨开杂草丛缓缓出来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又往大将军的帐篷多看了一眼,谁料,就这一眼,把这小士兵吓了一大跳—— “这、这……起火了……起火啦!” 伴随着那小士兵的几声惊呼,他提着裤子就往人多的地方跑去,越是靠近帐篷,越是发现那火烧得正旺。 他头也不回地跑去告知同一起的几个伙伴,谁知,他们个个喝得东倒西歪,只见,于是,他只好随便摇醒了一个离他最近的,紧张得说话磕磕巴巴的:“起火了、起火了……” “什么?”那个被他摇醒的正是曾经跟随谈煊出征平南的老将,他闻言,随即紧张地站了起来。 “你再说一遍?!你可看清楚了!”那老将紧张地攥住了小士兵的手腕。 “大将军的帐篷起火了,我是在背面看到的,能烧到背面,火势估计已经很大了!”那小士兵又说。 按道理,谈煊的帐篷和他们其他士兵并不在一起,而是被几个驻扎帐篷保护在中间的独立一个。 寻常士兵若要见将军,也是要通过层层禀报的,而且就算是放饭的时候,谈煊的帐篷周围也会有人驻守着,何来起火这一说法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起火了,也会被及时发现,怎么会都从正面烧到背面了,才被一个去解手的小士兵无意间察觉过来。 可当下,两人无暇顾及太多,满帐营地找副将,要组织人起来救火。 “赵副、赵副、去找赵副!”那老将急忙说道。 “不、应该找小谈将军才对!”那小士兵打断他说。 小士兵所说的“小谈将军”,正是谈忠。 “你忘啦!小谈将军不是跟我们一起出发的,他还没到驿站呢!”那老将拍了拍他的脑袋,随即转头朝赵勇的位置奔去。 火势越来越大,就连在吃饭喝酒的其他士兵,这样远的距离都看到了,谈煊帐篷的上空,被烫成了鲜红色,在着如同掉进黑沟里的夜晚,划开了一道光亮的口子。 越来越多人发现谈煊的帐篷起火了。 “你们看,这不是大将军的帐篷吗?!” “对、对啊!” “起火啦!大将军的帐篷起火了!” “大家快去救火!” “……” 霎时间,整个驻扎的营地乱作一团,惊呼声、议论声、还有由于胡乱而被踢得乱七八糟的锅碗瓢盆声音混杂在一起,每个人好像都很忙,可回头一看,真正冲入火场的人寥寥无几。 赵勇冲进去的时候,发现这帐篷里头已经烧得看不出形状了,他着急万分,赶忙交代人去引水,而他自己则以身入火场。 “赵副、赵副!”身后的老将喊着他。 “我要进去确认将军的安危,你们快去找人来救火。”说完,赵勇头也不回地往帐篷里头扎去。 一群没人指挥的士兵顿时收到了赵勇的指示,都纷纷去引水救火。 而冲进火海的赵勇却迟迟未见出来,更别说一开始就身处帐篷里头的谈将军。 众人不免猜测起了谈煊的生死。 这刚出征,才到第一个驿站,作为带队首领的大将军,就葬身于这么被一场不知由头的大火中了? 这说出去,未免也太过荒诞了。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围在外头看的人越来越多,有帮忙引水的,也有在这当中搬运的,眼看着火势是越来越小了,但这帐篷、以及连同它周围的一大片地方,都烧成了黑黢黢的一堆,早已面目全非。 “将军、将军出来了吗?” “有人看到大将军吗?” “好像没有。” “将军该不会……” 话音刚落,远处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动静很大,听起来有百余人,随即,众人看见荒郊的不远处闪烁着一个光亮的火把,好似又是一队即将抵达驿站的人马。 “是小谈将军!” “小谈将军来啦!”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而后众人跟着附和了起来,那老将随即跟着人群看过去,原来是谈忠来了。 谈忠其实在不远的地方就看到了这一片红通通的天空,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士兵们做饭时升起来的篝火,可随着越走越近,他越发觉得事态并不简单。 是真的起火了。 于是,谈忠勒住战马的双手一紧,加快速度赶过来。 他直接掠过人群,骑着马往火烧得最烈的地方奔去,在距离帐篷十余米的地方,才缓缓减速停下来。 马还没挺稳,谈忠一个翻身就跳下去了。 正当这时,不偏不倚,冲入火场的赵勇握着口鼻,从里头跑出来了。 人一跑出来,帐篷彻底塌了,原本还成一个鼓起来小包的空间,瞬间就成了一堆塌陷的残渣。 “赵副!”谈忠一下就把人认出来了。 这一声过后,他的眼睛一直在扫视着赵勇的周围,没有其他人了,就赵勇一个人从火海中逃出来了。 谈忠顿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用力一把抓住了被烟熏得睁不开眼的赵勇,干涩的喉咙说话的时候带着沙哑:“赵副,谈将军呢?” 如此情形,他最关心的还是谈煊,那个他依赖了许久的人,再抬眸看一眼着越来越小的火势,他的心脏仿佛跌入谷底。 赵勇穿着粗气,张了张口,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第295章 他强忍着鼻尖酸涩,又问了一遍:“赵副,我的兄长呢?” “将军、没、没救出来,火……火……”一句话没说完,赵勇便倒了下去,只留下一个茫然看着帐篷被烧成灰烬的谈忠。 第154章 焦尸 林中木屋内。 闻逆川用食指和中指拈着白子,手停在了棋盘的上空,迟疑了许久,一直没有落下,好像无论是放在哪个位置,都不合适。 继续走边缘的位置,似乎已经走不通了,但以身入局,又像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局面。 他的迟疑被云牧看在眼里,他耐心地等闻逆川又思忖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开口道:“闻公子,是觉得哪里不妥吗,怎么还不落子?” “云大人见笑了,如今局势,似乎怎样落子,都是死局,”闻逆川说着,目光从棋盘转移到云牧的脸上,“旧路依旧是左右夹击,前后围堵,而新路又没了进展……” 话说到一半,闻逆川深吸一口气,直接把白子按到了靠近棋盘中央的位置。 上一秒还在迟疑,怎么忽然就如此笃定地落子了,看得云牧一阵惊讶。 “闻公子,怎么忽然这样快就决定好了?”云牧挑了挑眉,“以你如今所下的位置,很快就被围堵完了,但是,落子无悔哦。” “落子无悔,”闻逆川点点头,又接着道,“搏一搏吧,只能以身入局试一下,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如若连搏一下的决心的没有,那就是彻底等着输了。” 闻言的云牧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他看着闻逆川的眼里闪过一丝赞许之意,不过转瞬即逝,很快,他又提醒道:“不是所有人都敢这么落子的,闻公子勇气可嘉,但还是要当心的。” 说完,云牧拈起一枚黑子,直接封住了方才那颗白子的去路。 闻逆川看在眼里,止不住眉梢一挑。 云牧有些不好意地赔笑了两声,说道:“抱歉了,闻公子,既然与你对弈,我定是不会谦让半分的。” “无妨,”闻逆川摆摆手,示意道,“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落子的。” 说完,闻逆川拈起一枚白子,继续往那密密麻麻的黑子周围按下去。 “还来?”云牧有些吃惊,他刚刚堵了闻逆川一颗白子,没想到对方还是不死心,继续搏一搏。 “嗯,眼下胜负未见分晓,何尝不再试一下?”闻逆川回答道。 “不愧是闻公子。”说着,云牧再一次落下黑子,堵住了闻逆川那颗白子的去路。 另一边,军营里。 化为黑黢黢一坨残渣的帐篷摇摇欲坠,看着离坍塌只差一阵稍大一点儿的疾风。 赵勇喘气的声音很大,几乎是盖过了说话的声音,刚从火场中逃出来,看得出他此时十分虚弱,可眼下,谈忠却狠狠揪着他的衣领,一字一顿地逼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将军、将军……没能出来……没能……”话说到一半,人就倒下去了,只剩下细细密密的喘息,还有谈忠由于失神而逐渐松开的手。 赵勇对身体从谈忠眼前滑落,一头栽倒在地上,而谈忠浑然不觉,直接绕过了他,往烧得面目全非的帐篷中跑过去。 身后,是左右副将们的劝喊声:“小谈将军!” “小谈将军,火势虽然已小,但还没完全扑灭,危险啊!” “对啊,小谈将军莫要贸然前往!” “……” 可这些种种,谈忠恍若未闻,他的眼里只有那堆不成样子的东西,心里想着的也只有一个人,那便是谈煊,他依赖了许久的兄长。 谈煊怎么会就这样葬身火海了呢,他可是平南王、是战神、是王朝的传说,他不可能就这么死了,他一定是逃出来了。 抱着这样的信念,谈忠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如同废墟一般的帐篷。 火势越来越小,到最后,伴随着一阵浓烟升起,原本烧红了天的大火,瞬间就扑灭了。 几个同来的副将见谈忠进去搜寻了,也不好干等在外头,也分头行动,分别从不同的方位进入帐篷,其余小士兵则举着火把,在周围提供光源。 昏过去的赵勇则被跟随队伍的大夫扶到了一个小帐篷去歇息。 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甚至起火之时,绝大多数人都还围着吃饭,那个小士兵和老将目睹了全程,举着火把在一旁,一言不发。 可身旁,确实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你说,小谈将军这么久都还没出来,不会是咱们大将军已经……” “嘘,这话不能乱说,小心被赶出队伍!” “就是,别胡说八道,说不定大将军只是受了伤,或者被什么重物压着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如果只是轻微受伤的话,方才赵副出来的时候,早就该把人救出来了,如此迟迟不见人影,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这军队里人多口杂,一时也不知道关于“大将军已死”的说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只不过,这些话传到老将的耳朵里,再加上他当时参与了救火,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毕竟,他可是曾经在四年前跟着谈煊参加过平南之战的人,他同样不能接受在自己心中如同“神明”一般存在的人,就这样说死就死了。 “闭嘴!”老将站出来打断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议论声,“胡说什么,军中的规矩都忘了吗,小谈将军让我们在这里守着,就好好地守着,凑在一起做‘长舌夫’做什么,而且,大将军是尔等可以议论的吗?!” 第296章 此言一出,方才那些扎耳的议论声瞬间消失了,虽说那老将也是兵,不是什么指挥的人物,但他的资历摆在那里,比他资历浅的,也不敢忤逆。 就在这时,不偏不倚,方才一头扎进火场的人从废墟中出来了,直接他的肩上好像扛着什么,每一步都踩得十分沉重。 “是小谈将军!” “小谈将军出来啦!” “小谈将军好像带了什么人出来。” “……” 众人又是一阵不小的骚动。 走进了看,直接谈忠肩上扛着的是一具黑黢黢的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早已辨认不出是谁,可不知怎么的,谈忠却扒拉得十分紧,像是害怕尸体掉下来损坏一样。 很快,军队里的大夫围了上来,在地面上摊开白布,顺利接过谈忠肩上的尸体。 那尸体显然已经烧硬了,固定的姿势帮手的人好一阵捣鼓,最可怕的是尸体的皮肉脆得离谱,好似轻轻一动,就会把胳膊拧下来。 “轻点、你们轻点。”谈忠喉咙彻底沙哑了,整个人失魂落魄。 人一放下来,上前检查的大夫兼仵作才看清,这人竟然有八尺多的身高,一身精瘦的模样,在军中能有如此身形的,也寥寥无几了吧。 焦尸的身份答案呼之欲出。 “好好看看,看仔细了,检查仔细了!”谈忠咬着牙,一头栽在了焦尸的旁边,似乎光是把尸体从火场中背出来,就花光了他全部的力气。 其实,当他在帐篷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瞧见这具尸体的时候,尤其是他出现的位置,正好看卷宗和地图的矮桌时,他就有种很强烈的不祥预感,凑近一看,发现这具尸体的身高、形态都和谈煊十分相似,还有他手腕上标志性的伤痕。 毕竟,谈忠记得,一年以前,谈煊带兵围皇城的时候,就受了很重的伤,而在这具尸体尚能分辨的部位,都出现了相应的伤口。 看到这一幕的谈忠,顿时失语,答案越来越近了,他要找的人,他喜欢了好久好久都不敢当面说的人…… 忽然,收回思绪的谈忠砰的一声,倒下来了,所幸被立在他身旁的一位副将接住了。 “小谈将军!” “不好,小谈将军晕倒了!” “快喊大夫过来看看!” 好不容易安静一些的众人又再次喧闹了起来。 可谈忠觉得自己的听力越来越弱了,甚至到最后,他好像听不见有人在呼唤他了,闭眼之前,他仿佛看到了谈煊,看到了他的兄长由远及近地朝他走过来,伸手抚慰着他的额头。 他不能相信、也不会相信,谈煊就这么死了,他的兄长不会死的。 荒郊外,在进入南面地带前的一个驿站,漆黑一片,如若不靠近,都不知道,这里原来还蛰伏了一支军队。 忽而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很快,放哨的人瞧见了来人,随即他转身禀报。 下一秒,整个驿站的篝火瞬间亮起。 很快,军营的大门被缓缓拉开,那匹飞奔的骏马长驱直入,如同疾风一般,冲进了这个驿站。 这个驿站同谈忠所在的那个不同,此时此刻,无一人围着篝火吃饭,而是训练有素,排列整齐,整装待发。 为首的一个满面胡子的老将军,边巡逻边查看,最后看到马匹进来的时候,瞬间单膝下跪行礼。 “恭迎大将军归队!”老将虽老,但说话中气十足。 他一声过后,身后的整个队伍,也跟随着喊道:“恭迎大将军归队!” 随即,穿着夜行服的少年动作轻盈地一跃而下,向前走了两步,缓缓放下盖在头上的连体面纱—— 就在揭开的瞬间,众人也看清了他的面容。 是谈煊,传说中的平南王,出现在了距离南面最近的一个驿站。 第155章 入局 十余天前。 谈煊秘密喊来了与他一同参加过四年前平南之战的老将吴将军,还有一直跟随他的赵勇,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会见。 人到齐了之后,谈煊直接甩过去一本账本,淡淡道:“吴老,您看看这个账本。” 吴将军缓缓翻开这个账本,里面全是谈煊称病这些天,让几个亲信去调查的蛰伏在军队里头的“内鬼”。 而这些人,全都是“太后帮”的,他们并不听命于圣上,也不听命于拿着兵符的谈煊,只听命于太后。 再加上一年前,太后的娘家人余国公起兵造反,其实早在那个时候,朝中就有人对此产生猜疑,虽说谈煊平南之后把给了余国公五万精兵,但这也不足以有底气让他能造反围城,可最后这个猜疑,随着政变的平息和太后帮的竭力压制,再也无人提起了。 如今,账本摆在面前,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五万精兵只不过是明面上的数字,背地里,太后帮在军队的渗透远大于此。 吴将军一边翻阅着账本,一边气愤地说道:“如此下去,整个大盛都要改姓!” “不止如此,”谈煊缓缓抬眸,神色一暗,“未被吞噬的少数人,最后会被当成异类排斥出局,所以……吴老,您站的哪一边?” 谈煊说的“哪一边”十分隐晦,如今局势看,似乎只有圣上和太后两个选择,但其实还有隐秘的第三方,那便是谈煊自己。 但谈煊没有明说。 闻言,吴将军立马丢下账本,朝谈煊毕恭毕敬地行礼:“末将听命于兵符。” 第297章 闻言,谈煊先是怔了怔,而后放声笑了出了,抬了抬手示意吴将军起来说话:“吴老,您是同我爹这一辈下来的,我爹走的时候,您可在他身旁?” 一提及大将军,吴将军的神色立即变得不自然了,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和大将军情同手足,出生入死,可在他下葬的时候,我甚至没来得及赶回来……” 说道一半,吴将军哽咽了起来。 可谈煊表情丝毫未变,又给他一记重击:“我爹并非战死,是被人算计的。” “什么?”吴将军抬起猩红的双眼,瞳仁里满是错愕。 “算计他的人,就在这账本里头。”谈煊又说,“只可惜如今已经没有任何线索,也找不到证据了。” 吴将军缓了缓情绪,忽然想到了什么,眯着眼睛道:“是太后。” 谈煊笃定地点了点头。 “末将明白了。”吴将军又说。 就这样,谈煊通过吴将军找回了平南之时的精兵,尤其是同他一起走过苗疆这一条路的士兵,都统统笼络过来。 - 赵勇醒来的时候,发现身旁围了几个大夫,他下意识地扑动眼睫,似乎是想让自己快些清醒过来。 “赵副、赵副?您醒了吗?”为首的大夫询问道。 赵勇自然醒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真的昏过去,只是被浓烟呛了一下,因为那是谈煊交代下来的,如若他不假装昏倒,他作为第一个进谈煊帐篷查看的人,会被盘问得脱不开身。 再加上赵勇本就憨 厚老实、不擅长撒谎,计划就会在他开口的瞬间败露。 赵勇醒来的第一时间,便是向大夫确认谈忠,这也是谈煊临离开前交代下的,因为当谈煊不在的时候,能说得上话的就属谈忠和那几名老将士了。 于是,赵勇张着干涩的口唇,气若游丝地问道:“小谈将军呢?” “小谈将军也昏过去了,”陪同的一个小兵露出担忧又无奈的神色,“赵副您也先好好休息。” “昏过去了?”赵勇眼前闪过一丝惊讶。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谈忠虽然总体来说不如谈煊那样有领导力,但处事也是相当沉稳、训练有素的,面对主帅忽然暴毙,应当是立马重振士气才对,当场昏过去的情形,是他从未设想过的。 “小谈将军从火场中背出一具烧焦的尸体,他倒在尸体旁痛哭,然后就哭晕过去了。”那小兵解释道。 从小兵口中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让赵勇颇为震惊,仿佛他所描述的小谈将军,和他认识的谈忠不是同一个人。 “那他现在在哪儿?”赵勇追问道。 “小谈将军在隔壁帐篷歇息,赵副,您也先歇息吧。”小兵说道。 赵勇环顾了一圈,帐篷内除了一直陪着他的小兵,还有两个驻守的大夫之外,再无别人,料想大多数人都去关心谈忠去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又默默地躺了回去,如今的形势看来,还是不宜过早去查看谈忠的情况,以免打草惊蛇。 林中木屋内,黑子与白子斗得难舍难分。 闻逆川的白子在硬撑了五个回合之后,竟然给他走出了一线生机,但云牧的黑子仍在后面穷追不舍,稍不留神,局势就会再次被改变。 就在这时,闻逆川再一次大胆落子,把白子落在了两颗黑子之间。 如此操作,看得云牧一阵惊讶,考究地抬手摸了摸下巴,看着棋盘思考了起来,口中不免喃喃道:“闻公子,你可想清楚了,这个位置左右各有一枚我的黑子,周围有没有白子可以依靠,也就是说,你这颗棋子下去,就只剩下前后两口气了。” “没错,”闻逆川点点头,语气比刚开始的时候笃定了不少,“如今局势,黑白其实都不占绝对的优势,无非是在互相消耗罢了,如若一直不主动迈出这一步,那在耗死对方的时候,自己的筹码也所剩无几了。” 云牧认真地听完闻逆川的解释,嘴角不由地勾起,闻逆川还是如他当初认识的那般,虽然表面看上去文文弱弱、不堪一击的样子,实际上内里十分强大和彪悍,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和谈煊也确实是绝配。 “闻公子,这是一场硬仗。”云牧笑着提醒道。 “我打过的硬仗不少,”闻逆川也笑了,像是自嘲地摇了摇头,“也不差这一回了。” “那公子可有推测出,我下一步会怎样走?”云牧眼里的笑意更浓,拈起一颗黑子,直接把只剩两口“气”的白子堵了一口,“比如这样。” “在没有完全明确敌人的动向之时,贸然以身入局,未免太过草率,闻公子,你觉得呢?”云牧又说。 “能知道敌人的动向自然最好,”闻逆川略微停顿,又接着说道,“但比起掌握这些,看准时机或许更加重要。” 这话又一次令云牧惊讶,其实自从两人坐在棋盘的两端时,云牧就一直在观察闻逆川的神情,包括他的思考、他的为难,还有他在面对前后夹击时候的迟疑。 也正因为观察了全程,云牧才再次感叹,闻逆川这人的可怕之处—— 无论是策略、还是心态,闻逆川似乎都转变得非常快,从一开始地想用旁门左道致胜,到后来观清局势之后的破釜沉舟,再到如今,哪怕被堵住了去路,依旧处变不惊。 趁着云牧思考的间隙,闻逆川又再次落子,连通了方才的那颗白子,似乎打算是在这条路上走到底。 第298章 “闻公子如此笃定,莫非是猜到了我的后手?”云牧再一次调侃道。 闻逆川听闻后,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还扬了扬下巴,示意轮到黑子了。 另一边,离进入南面地带最近的驿站里。 众将士看见大将军谈煊不负众望、连夜赶到,顿时士气大涨,尤其是在老将吴将军的管理下,这里的队伍精锐程度远远超过了南巡围剿本身的队伍。 谈煊下了马,缓缓向主位走去,居高临下地观察了片刻,而后说道:“诸位,感谢诸位对谈某的信任,四年前,你们为王朝皮甲上阵、不问生死,让南面得以安宁很长一段时间,可如今,贼人再犯,还有内奸里应外合,你们说,当不当诛?”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足以穿通耳膜,让在场的人折服。 “诛之!” “诛之!” “诛之!” 谈煊的话一呼万应。 闻言,谈煊把手背在身后,左右踱了两步,又说:“军中居心叵测之人作乱,致军心不齐,犹如一盘散沙,诸如此类者,当不当弃?” “弃之!” “弃之!” “……” 谈煊的话再一次获得了强烈的回应。 “如今敌在暗、我在明,贸然进入,九死一生,”谈煊顿了顿,“今夜,你们换上便服,化作商农,从不同窄道进入南面,三日之后,越城集合,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一声令下,众士兵纷纷照做,解下盔甲装入包袱中,个个化成再普通不过的平民,准备连夜赶往最南面的城池。 谈煊走回帐篷的时候,吴将军疾步追上,他看着这个比起四年前更加成熟的少年将军,点头示意:“谈将军可有把握?” “我们要赶在谈忠他们之前,把南面主要的城池拿下。”谈煊语气十分坚定,势在必得。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帐篷,等只剩下两人的时候,吴将军才开口道:“你可想清楚了,此战之后,再无平南王。” 吴将军的语气十分沉重,这里头似乎还掺杂了一些惋惜。 然而,此刻的他脑子里竟然闪过从闻逆川那里知道的他的生母、大将军、身边最亲的人先后被太后除掉的情形。 他忽然噗嗤一声笑了,漫不经心道:“这平南王谁爱当谁当……” “反正我是不当了。” 第156章 主帅 谈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白天了。 他最先恢复的是听力,先是听到身旁好一阵骚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他想睁开双眼,可惜眼皮就像被压了石头一般沉重,上下睑合缝的地方更是粘住了似的,即便花很大力气,也只能撑开一条很小的缝隙,光线勉强能进来。 身旁守了一夜的大夫和小兵见他有了动静,激动无比,为首的还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迅速把人唤醒:“小谈将军、小谈将军!” “醒醒。” “小谈将军,您醒醒!” “……” 许是拍打真的有唤醒人的作用,谈忠瞬间多了一些力气,抖动眼睫,彻底撑开双眼。 清醒的瞬间,谈忠无意识地喊了一句:“兄长、兄长……” 谈忠和谈煊的关系,在军中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众人都知道他是大将军谈煊从小就认下的“义弟”,也因此,即便谈忠年资不老,军中的老人面对谈忠也都多了几分恭敬,全看在谈煊面子上。 他沙哑地喊着“兄长”,可众人却沉默了,无一人敢接话。 如此情形,让情形过来的谈忠慌了神,许是对他而言是极大的创伤,因此他当下对昏倒前的记忆十分模糊,就像是做了一场“真实的梦”一样。 如今他梦醒过来了,也期待着那些恐怖甚至到他无法接受的结果,能就此重置。 可周围人的沉默,似乎给了他一个无声的结果,于是,谈忠撑着虚弱的身子从床榻上坐起来,平日说话中气十足的小谈将军,如今一开口确实喑哑的声音:“你们怎么不说话?” 面对质问,依旧无一人敢答应。 昨夜由于起火,而且起火的帐篷正是主帅谈煊的,这巧合又离奇的程度,让整个驿站乱成了一锅粥。 这还没完,起火之后,眼看火势下去了,赵勇和谈忠作为军中的重要人物又接连倒下,这可谓出师不利。 最后,谈忠还从火场中背出了一具黑黢黢的尸体,被烧得早已辨认不出面容,可从身高和体态来看,像极了主帅谈煊。 就此,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南巡围剿的队伍才刚刚入驻第一个驿站,就发生了如此多事情,如今烧尸身份未明,赵勇又歇息下了,好在,谈忠醒过来了。 谈煊不在的时候,谈忠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结果他醒过来的第一句,便是问他的“兄长”去哪里了。 如此质问,凭谁也不敢答应。 开口质问了仍然无人应答,谈忠更慌了:“问你们话呢,谈将军何在?!” “小谈将军,您、您……”离他最近的那位大夫艰难地开口道,“请节哀吧,大将军怕是已经……” 此话一出,谈忠明显反应了一下,才哑着嗓子问道:“你说什么?” 两个大夫对视了一眼,另一个也跟着说道:“小谈将军,人死不能复生,仗还要继续打,军中的将士们还等着您发话……” “而且,昨夜是您亲自把大将军的尸体从火场中背出来的,您不记得了吗?”那大夫又补了一句。 第299章 这话就像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入了谈忠的心脏,是了,他全都想起来了,那具高大的焦尸是他背出来的。 他的兄长,他依赖的人,他喜欢的人……谈忠闭了闭眼,强行让自己止住思考。 谈忠深吸了一口气,他强迫自己镇定,不能在众人面前发作,而后,颤抖的声音问道:“尸体呢?” “尸体在后边的帐篷里放着,”大夫说道,“小谈将军放心,尸体保管得妥当,只是看您想让大将军的尸首随军入南面,还是先分兵带回京师。” 谈忠思忖片刻,而后,只见他一个翻身就要从床榻上起来,两个大夫忙不迭地拦住他,劝道:“小谈将军,您先好好歇息,南巡围剿不可耽误啊!” “对啊,小谈将军!” “如今主帅不在了,我等拥你为帅,这两日把伤养好,要尽快启程才对!” 帐篷内此起彼伏的劝告声,让谈忠一时不敢再肆意妄为,如今的他,就像被扛在了高台上无法下来,如若谈煊当真不在了,他就应当主持大局,万万不可因为一场大火和他的私人情感,而把此次行动彻底耽误。 这也是谈忠头一回,有坐在主帅位置上被制约的感觉。 于是,他缓了口气,又问:“赵勇呢?” “回将军,赵副将昨夜也昏过去了,刚醒不久,估计又歇下了。”为首的大夫回答道。 “他怎么样,有无大碍?”谈忠又问。 “回将军,赵副将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最终的是脚踝上的一处灼伤,均已处理好了,已无大碍,如今也能起来用膳了。”大夫又回答。 “让他来见我,”谈忠点了点头,又补了一句,“现在就要,马上。” 林中小屋的棋局持续了一整晚。 两人从一开始聚精会神,到后来逐渐疲乏,再到天边破晓之时,又重振旗鼓,做最后的“角逐”。 原本只有稀稀拉拉几颗黑白子拼凑成的棋盘,如今被下得满满当当,可越是这般,对弈者越是谨慎,如今局势,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又轮到闻逆川了,前两个回合,云牧把他前后围堵,如今他正愁着如何突围。 只见他手中夹着白子,陷入沉思。 这样的情形在对弈的晚上发生过无数次,每一次,闻逆川都能化险为夷,如今正是最关键的时刻,他更是要万分小心。 看准位置,啪的一声,闻逆川手起棋落,白子再一次落在了云牧意想不到的地方。 云牧摸着下巴因熬了一整夜刚刚长出来的胡茬,思索了片刻,开口喃喃道:“不对啊,闻公子,你怎么退回去了?” “之前你一直进攻,哪怕是前头有陷阱,你也不惜牺牲几枚白子,可如今你却退回了你大本营,这是不打算绝杀小弟我了?”云牧又说。 珍珑棋局,下棋者无比想占据棋盘最多的位置,把自己的棋子联通一起,可闻逆川如今却放弃了进攻,而是收住自己一开始创下的那一片。 “云大人,你莫要忘了,如若我们都没能彻底绝杀对方,那最后还得看计分的结果,我所占分数高,自然也算是赢你的。”闻逆川幽幽道。 闻逆川与云牧不同,即使熬了一个晚上,高强度地思索棋局,但只是眼下微微犯青,并没有显露出一副胡子拉碴的样貌,这让云牧更加笃定,这闻公子就是个美男子没错了。 且是有头脑的美男子。 闻言,云牧掀起眼皮,朝闻逆川那边瞧了一眼,这不看不知道,光是匆匆一眼,边发现闻逆川的攻防布局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如此看来,如若两人真的最后要用计分的方式,他云牧还真不一定占优势。 闻逆川自然也注意到了云牧的神情,于是悠悠然地来了一句:“怎么样,云大人,可别只顾着看你手中的黑子,还得看看我的白子。” “一开始,其实白子就处于极度劣势,被左右夹击,只能绝处逢生,找机会突围,可如今我的白子,也占领一方,与你的黑子抗衡了。”闻逆川笑得胸有成竹。 “闻公子好谋略!”云牧缓缓坐直身子,只见他把手中的黑子扔回木壶里,很轻地叹了一句,“如此,我便没有再落子的意义了。” “此话怎讲?”闻逆川眨了眨眼,也随着对方的视线,看向棋盘。 “黑子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围剿白子,置白子于死地,可白子却在每一次交锋中化险为夷,最后,也有了势力范围,”说着,云牧敲了敲棋盘,悠然一笑,“如今,黑子就算要把白子干掉,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必呢。” “但云大人迟迟不落子,那此局就没有胜负之分了。”闻逆川又说。 “不错,此举无赢家、也无输家,”云牧颔首承认,“你我各守一方,彼此制衡。” 话音刚落,休息了一夜睡饱了的白玥端着两份茶水和干粮过来了,她分别放在了两人的位置上,而后问道:“云大人,我们接下来要在这里呆多久呀?” 云牧笑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回答道:“即刻启程。” 此言一出,闻逆川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问道:“才呆一晚上就走了?” “不错,谈大人也交代,只让我照顾你一个晚上,然后直接抄近路,送你去越城。”云牧说着,咬了一口干涩的烧饼。 “一晚上……”闻逆川口中喃喃,眉心不由蹙起,“可这一晚上,我们都在下棋呀。” 第300章 “嗯,不错。”云牧点点头,示意他看向棋盘。 闻逆川垂眼端详了片刻,忽然,一个大胆的猜测从他的脑子里冒出来—— 如若说把这白子比作谈煊,黑子比作朝堂上与他作对的人,似乎这一切都能对应得上,那么,谈煊这是要……! 闻逆川瞬间瞪大双眼,脱口而出:“他这是要……!”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云牧捂住了嘴。 闻逆川喘了口气,脑子里开始拼凑起这些天和昨夜种种异常的线索,如此想来,谈煊像是早就谋划好了,而且也招到了相当一波支持他的人。 看他想明白之时,云牧冲他点了点头:“一直在河里,就会不断地碰上风浪,甚至是旋涡,即便再厉害的人,也会有失手的时候,因为这河里的风浪全都是冲着他去的。” “所以……”闻逆川又看了一眼这棋局,说道,“要真正的安全,就必须跳出这条河……” “可是,真的能上岸吗?”闻逆川收回视线,很轻地叹了一句。 “时候不早了,谈大人在越城还等着你呢,闻公子,我们速速启程吧。”云牧催促道。 第157章 报仇 又过了两日。 云牧和闻逆川一刻都不敢歇息,马不停蹄地朝越城赶去。 许是嗅到了越发紧迫的气息,亦或是小路实在泥泞不好走、路途太过奔波,闻逆川这两日都没怎么吃得下饭,胃里也像烧起来一样难受。 云牧见状也十分担忧,毕竟,闻逆川是谈煊交代下来的人,他也知晓谈煊与其非一般的关系,如若稍有差池,只怕谈煊怪罪于他。 再说了,抛开任务不谈,闻逆川本身就是云牧为数不多的一位好朋友。 离越城还有几十里的时候,云牧终于放慢了步伐,停在了小镇边南。 一来,闻逆川和白玥对边南十分熟悉,二来时间还算充裕,而且闻逆川确实感觉身体不适,云牧瞧着他口唇发白,也不敢再这般赶路了。 “闻公子,三日期限未到,我们要不就现在这里住下吧?明日一早启程到越城,也绰绰有余。”云牧提议道。 这话简直是把闻逆川的心声说出来了,只见他连连点头,有气无力地说道:“如此甚好,这两日我感觉自己恍若身处一个滚筒、被人抛入海中一般,就算下马车解手之时,胃液还在翻腾不止。” 如此比喻,云牧和白玥对视了一眼,露出尴尬的笑容。 几人很快在边南找到了一个住处,只可惜,竟然满员了,而后,三人接连找了几家看起来比较好的客栈,客房也都全部满了。 无奈之下,几人只能牵着马继续寻找。 边南的范围不大,眼看快要走回山路去了,闻逆川立马喊着了云牧。 “云大人,再走就离开这小镇了,”闻逆川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说,“前些年我在这里小住过一段时间,前面也有条巷子,里头也有一些住处,但并非成气候的客栈,云大人看是否能这般将就一晚上。” 闻言,云牧赶紧牵着马调转过来,点了点头,说道:“无妨,反正明日一早就要出发前往越城……闻公子,请带路吧。” 于是,闻逆川和白玥走在前头,很快就进入了那个有住处的巷子。 这巷子从外头看不出深浅,进入后才知道,这里头狭长且四通八达,两旁虽间或有些摆摊的商人,但总有种清冷阴森的感觉。 不一会儿,三人就转进了一个更窄一些的小道,果不其然,正如闻逆川所说,这条道的两旁全都是做过夜住处的。 但看起来规模都不大,看着就一个一楼房间再配一个阁楼的样子。 几人随意挑了一处看着还算干净的就进去了。 一进门,发现小旅馆的掌柜是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婆,阿婆见有人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示意几人自行那钥匙上房。 三人定下来瞧了一眼价目表,便在台面上留下银两,拿了两把钥匙上客房去了。 本来以为这巷子看着不开阳,店面也狭窄且寒酸,这客房大抵是好不到哪里去的,谁知,闻逆川拿着钥匙转动一圈开门的时候,发现里头竟然还不错。 内里房间挺大的,有一把长椅和一个床铺,正好够他和白玥一间,而云牧的房间相对小一些,但也足够干净清爽。 再结合价目表,三人对视了一眼,顿时有种赚到了的感觉。 三人一起分了一下行李,而后各自回了房间。 闻逆川自从下了马车之后,一直不太舒服,便从包袱里头找出了些可以缓解恶心呕吐的草药,吩咐白玥给自己炖下。 白玥接过草药,环绕客房走了一圈,却没发现可供炖煮的东西,于是她便告知了闻逆川一声之后,拿着草药下楼问掌柜借锅去了。 阁楼不算平整,走路的时候会有微微的震感,连同一并发出嘎吱的声响。 白玥很快找到了坐在柜台上打盹的白发阿婆,问她借起东西来:“阿婆,请问能借个锅吗,我想煮点儿东西。” 只见那阿婆慢半拍似的抬起眼皮,看向白玥的时候,视线又缓缓挪开了,似是有些不耐烦:“我的店小,不予生火,容易烧起来。” 闻言,白玥为难地蹙了蹙眉,恳求道:“阿婆,同我一并来的一位公子有些不适,恰逢带了些药材,想煎药喝下,还请您通融一下。” 白发阿婆深吸一口气,没作表态。 第301章 白玥见状,便从袖口处掏出了两颗碎银,放在了台面上,笑盈盈地说道:“阿婆,我这药煎得极快,用不了多少时间,您大可放心。” 此话过后,只见那阿婆把台面的碎银敛入掌心,冲白玥抬了抬眉毛,示意道:“左拐,后边的小房间有个炉子,旁边还有一大罐热水,你最好快一些,平日里,我们也不习惯在店里生明火。” “好嘞、好嘞,谢谢阿婆,我保证半个时辰就从里头出来!”白玥笑着连连道谢,抱着闻逆川给下的草药,火急火燎地往阿婆指名的房间跑去。 白玥离开房间后,闻逆川便一直躺在床榻上,其实他早就想躺下了,肚子实在是太不舒服了,再加上舟车劳顿,感觉全身的筋骨都像被抽断了一般。 没一会儿,闻逆川便在床榻上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缓缓传出。 正当这时,房门的锁头被扭动开来,一阵急促的声音,惹得闻逆川睁开了惺忪睡眼,他想许是下楼煎药的白玥回来了,便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句:“白玥,药放在桌面上就好,我起来再喝。” 谁料,那走过来的脚步声还是越来越清晰,再加上这本就不够平整的阁楼,走起路来咚咚咚的响声,恍若在闻逆川的耳膜上重锤。 他本就觉着身体不适,没日没夜赶路又睡不着觉,如今好不容易得以小憩又被打扰了,瞬间就恼怒了起来:“都说了放在桌面上就好了……” 说话的同时,闻逆川翻身过来,正欲给进来打扰的人一个臭脸。 不料,就在翻身的同时,他说话的声音也瞬间止住了。 楼下。 白玥哼着小曲儿在炉子旁转悠着,手里拿着的铲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里头乌溜溜的药汁,闻着味儿就知道苦涩无比,她更是不想猜着喝下去是什么味道。 反正又不用她喝,是闻逆川喝。 忽然,她闻见头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伸出摇摇欲坠的阁楼显得格外明显,她一合计,这上面住着的不正是她和闻逆川的客房吗。 “啧,小川哥又搞什么名堂。”白玥暗暗骂了一句,闻逆川喜欢捣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对此她十分了解。 也正因如此,本来两人加起来就没什么衣物,可闻逆川既带典籍和画卷,又带占卜、入药所用的东西,还舍不得一把不知从哪里弄回来的大葵扇,硬生生把包袱撑成鼓鼓的一大包。 白玥对此习以为常,只觉得这个坐马车坐出脾气来的人在楼上发疯,于是,她不予理会,继续自顾自地煎着药。 这样悠闲的心绪一直持续到白玥端着汤药回到客房,一进门,她就瞧见了闻逆川原本卧着的床铺空空如也,被褥也被弄得十分凌乱。 “小川哥?”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句,端着药往里头走去。 这客房也不算大,转悠一圈,都没瞧见闻逆川的踪影,忽然,她想到了煎药时楼上出来的动静—— 白玥随即放下汤药,撒腿就往隔壁客房跑去,拼命地拍着门。 “云大人、云大人!”白玥边拍门边喊着。 云牧缓缓拉开房门,看见白玥的时候,不禁蹙了蹙眉:“白姑娘,这么晚了,何事呀?” “小川哥、他、他不见了!”白玥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云牧瞪大了眼,外衣也顾不及穿了,跟着白玥跑去了隔壁客房。 边南的夜晚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许是这小镇人本就不多。 一轮圆月孤零零地挂在空中,明亮可以通照一条街道。 闻逆川是被胃疼惊醒的,当然,醒过来的时候,脑袋不知怎地,又是一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知道,是被人浇了一桶凉水。 他缓缓睁开眼睛,正欲活动一下手脚,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像虾米一般弓着身体。 周围一片昏暗,只有一根很小的烛火,勉强提供一点光源。 就在这时,身旁的什么人冲着他的后背就是一脚,语气里带着嘲讽:“醒啦?” “老夫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没想到啊,还是被老夫等到了。”而后又是一阵喑哑的嗓音。 闻逆川扑动眼睫,渐渐在声音的源头处对焦,最后,落在了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身上,一时间,他还没反应过来:“你是何人?” 见他不认得自己,那老头冷哼了一声,说道:“才过了一年多,你就不认得老夫了,当年报官的时候,不是挺来劲的吗?” 边南?老夫?报官? 下一秒,闻逆川瞬间清醒,他记起来那些人是谁了—— “你们是……天师门?”闻逆川开口道。 “哼哼,会报官、又巧舌如簧的人,自然记性不会差,少在老夫面前装神弄鬼,”说着,天师门的老头背着手,缓缓走过来,“你当年可差点儿把我天师门给端了,老夫不过是拿你一块玉佩,你不仅报官,还报给朝廷派来南巡的官,至你走后,天师门被抓了不少同伴,此仇不可不报!” 说完,那老头一个抬手:“给我把他打死!” 一声令下,围在闻逆川周围的几个人都举起了棍棒,挥舞起来,正欲往他身上重重砸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然,一声巨响袭来,下一秒,一阵寒风从头顶吹来,众人无不被如此大的动静吸去了目光,纷纷往顶头看去—— 第302章 房顶竟然被掀出了一个大窟窿! “谁、谁拆了老夫的房顶!” “大胆!大胆!” “……” 拿着棍棒的人也懵了,这破门而入的常见,遁地而出的也有,今夜竟然还遇见了一个掀房顶的贼。 只见一个穿着夜行服的少年站在房顶,手中持了一把重剑,不偏不倚地站在圆月之下,倾泻的月光勾勒出重剑的锋芒,尖端指向屋内的人。 “十秒钟,你们天师门的人,从这个屋子滚出去。”少年动了动嘴唇,吐出一句冰冷的话。 “你说走就走,你是谁呀?”其中一个天师门的弟子指着少年说道。 “不走可以,”少年转了转手腕,剑反出一道精光,“那就死在这里。” 第158章 醋意 “不走的话,那就死在这里。” 话音刚落,少年一跃而起,重剑的尖端指向天师门的长老,他动作极其敏捷,那老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他手起剑落,伴随着老头的一声惨叫,倒在了血泊当中。 重剑太快、太锋利了,似乎都没看见挥动的痕迹,人就倒下了。 天师门的长老倒下了,围着闻逆川的一群壮汉面面相觑,那几个怕死的反应最快丢掉武器,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但鉴于屋内天师门的人仍然占据多数,常年跟随长老的壮汉很快就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盯着穿着夜行服的少年,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大胆小贼,不仅掀了我门派的房顶,还敢对长老下手!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那壮汉许是在门内有一定的话语权,随着他一声令下,几人都冲着少年而去。 他们个个身材壮实,抡着铁锤,冲着少年就是一顿乱砍。 只见少年丝毫不慌,银白色的重剑背在身后,目光淡然地看着像他冲来的人,就在重锤离他咫尺之距的时候,轻盈地挥动手臂,依旧是快得看不清动作,只能听见嗖的一声,挡在前头的几个壮汉接连倒下,出手的每一下都切中要害,不给人还手的机会。 鲜红色的血液顺着剑的一侧缓缓向下流去,最后又聚集在尖端,又一点一点地落在地板上。 一瞬间,本就不宽敞的屋子里,弥漫起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夜行服少年出手是真的快,下手是真的狠,每刺出一剑,都是往要害切去,根本没有要留活口的意思。 原本几个壮汉见他形单影只,武器也只单带了一把重剑,以为他是花拳绣腿,全然低估了少年的实力。 见如此情形,那些个吓得腿软的,直接就跪下来了。 为首的壮汉撑着一口气,仍旧嘴硬道:“你、你到底是何人,你想要什么……?” 只见少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作势挥了挥剑柄,扔下一句:“滚。” 两秒后,屋内的壮汉争先恐后地往门外奔去,连同那个嘴最硬的壮汉也跑了,今夜算是遇上硬茬了,他寻思自己在边南呆了几十年,也没见过这么狠戾的小贼。 人群散去,只剩下一个被五花大绑,蜷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闻逆川。 从被掀开房顶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这个身形无比熟悉,但这人说话不多,又带着头套,声音闷闷的,让他一时拿不准。 只闻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那个一身黑的少年直接蹲了下来,替他松绑。 边解开绳子,边喃喃道:“吓着了?连我都不认识了?” 凑近了闻逆川才把对方的声音听得真切,而后,闻逆川寻思翻了个身,直接就从地板上坐了起来。 正当这时,绑在身上的绳子被松开了,闻逆川用刚解放出来的双手去揭开少年的头套。 对方丝毫没有躲闪,任由他摆弄。 而后,在头套被拉下来之时,借着月光,闻逆川终于看清了来人,一瞬间,他眼眶就热了—— “怀玉!”他喊着谈煊的名字,伸手抚摸着谈煊的一边侧脸。 “我就知道是你,怀玉,你站在房顶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是你!”闻逆川抽了抽鼻子,接着说道。 谈煊抓起闻逆川的手,带着他贴近自己的一侧脸,闭了闭眼,说道:“嗯,是我,云牧说你不见了,找了你一晚上了。” “我差点儿就被天师门的人宰了。”闻逆川委屈道。 “不怕,”谈煊放开他的手,转而去揽住他,“现在没事了。” 两人没在这小房子里呆太久,谈煊把重剑背到背后,一把把坐在地上的闻逆川拉起来,然后带着他一起出去了。 离开了小房子,闻逆川才知道,原来自己被绑去关押的地方,就在这条小巷子的末尾,距离他住的客栈不过几百米。 静下来一琢磨,许是当时他和云牧到处找不到客栈,实在是太急了,所以也没来得及多思索,就住进去了,如今想来他们住的那家客栈大概也是有问题的,。 谈煊一路带着他走出去,没走几步,他便冷不丁地来了一句:“这条巷子里头,全都是天师门的势力,你知道吗?” “你们住在这里,还住进巷子这么深的位置,若不是我顺着房顶找过来,这层层叠叠的房子,都找不到你。”谈煊又说,比起埋怨,更多的是事后的心有余悸。 此言一出,闻逆川脚步一顿,侧头看向一旁的谈煊,摇了摇头:“还真不知道。” 闻言,谈煊被他气笑了,也跟着停住了脚步:“你不是在边南住过一年多的时间吗,怎么还不知道?” 第303章 “那怎能一样,我以前住在农村,每天下田劳作,只有赶集的时候才来这一带。”闻逆川理直气壮地说道。 闻言,谈煊沉默了一瞬,这下他总算知道,为何两人分开的这一年多时间里,他派了这么多人马去寻找,都找不到闻逆川了,边南就算够边陲的了,他甚至还要再往山里去个几十里,这能找到才怪。 两人这么聊着,就走到了闻逆川和云牧住的那家客栈,果不其然,站在门口往里头看去,掌柜的位置早已空虚,有种人去楼空的感觉。 “都跑了。”谈煊看了他一眼,拉着闻逆川就往巷口走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闻逆川侧过头去,狐疑地望着谈煊,“怀玉,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带全都是天师门的人,为何如此清楚?” “我比你早到一些,”谈煊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好了,云牧和白姑娘在外头等我们。” 最后,两人在巷口看见了背着大包小包的两人,云牧见到闻逆川毫发未伤激动地冲到了他的跟前,碍于谈煊还在,他只好又拉开了一些距离,主动请罪道:“大人,是属下失职,没能安全把闻公子带到越城。” 谈煊深吸一口气,似乎确实对今晚发生的意外十分不满,但最后还是止住了,淡淡道:“天师门在此地早已霸道成性,你也不了解,此事怪不到你头上。” 听着两人的对话,白玥心中一惊,若真要追究起来,她才是酿成闻逆川被绑架的直接原因,毕竟,她在煮汤药的时候就听到楼上的动静,但心大的她还是没上楼瞧瞧。 “这条街是住不了了,今晚我们连夜赶去越城,天亮之前应该能到。”云牧又提议道。 “又坐马车?!”闻逆川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 胃里的翻腾的感觉不止,方才又被天师门的壮汉使劲儿踹了几脚,若不是谈煊搀扶着,他估计都要倒下了。 “闻公子,您放心,我略微打听了一下,从这儿到越城的路会好走很多,不会像前两日那般颠簸,”说着,云牧又比划了一下,“三个时辰就能到。” 光是听到“三个时辰”,就足以让闻逆川口唇发白。 “这……”闻逆川面露难色,可如今之际,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边南也是的,这么小小一个地方,竟然像样的客栈都满员了,这也太离谱了些……”话说到一半,云牧就止住了,他下意识看向谈煊,似乎明白了为何客栈会到处满人。 于是,他悻悻地闭了口。 “无妨,既然走不动了,也不要勉强,”谈煊说话的时候看向闻逆川,“你不是说再过十几里的乡下还有一个小房子吗,我们可以去那儿对付一晚上。” 此话一出,白玥第一个跳出来答应:“对!小川哥,我们在山里还有一个小房子!” 迎着几人的目光,闻逆川只好答应下来了,毕竟,从这儿回山里的房子也只要半个时辰,比去越城那“三个时辰”想着就舒坦不少。 也不知是他不在的那一年里,山里开了路,亦或是谈煊驾车的技术确实了得,原本估摸着半个时辰的车程,竟然还提前到了。 闻逆川轻车熟路地带着几人向房子走去,门前的那一块空地早已杂草丛生。 谈煊顺手拔出重剑,一路走过去一路把草清理干净了。 闻逆川的目光再一次被这把重剑吸引,忍不住问了一句:“我不知道你还会用剑。” 果然,此话一出,谈煊挥剑的动作一顿:“既然是习武之人,这种常见的兵器,自然是要会的。” 话里带了几分酸意,谈煊估计是误以为闻逆川在揶揄他了。 “我的意思是,没想到你用剑这么厉害。”闻逆川适时夸了一句。 闻言,谈煊的唇角很轻地勾成了一个弧度,闻逆川一句随口的夸赞,就能把人哄好。 几人推门而入。 门一开,太久没人住的屋子,空气里飘着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几人咳嗽不止。 等灰尘散去一些,白玥点亮烛火,下一秒,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悬在中央的一幅画吸引了—— 那正是当年闻逆川在集市上买回来的“战神像”,后来他觉得不像谈煊,又改了画。 没想到这幅画兜兜转转,还是被战神本人,也就是谈煊看到了。 可谈煊不太懂赏画,再加上画上落了灰尘,愣是没认出那是自己,只见他的目光幽幽转向闻逆川,瞳仁带着明显的醋意,问道:“谁这么大的面子,还让你亲自给他画像了?” “画像还不止,还挂在家里了。” 第159章 画像 “既然挂在家里,想必,是你十分景仰的人了。”谈煊话里话外带着暗戳戳的揶揄,每一个字都带着酸味。 闻逆川从他身后缓缓靠近,抬起头看向那幅他亲自改的画像,而后目光移动半寸,又看向谈煊,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 两人对视之时,谈煊还是抢先一步问出了口:“他是谁?” 只听见闻逆川一声轻嗤过后,反问道:“不知你有没有觉得,这画像的面孔,有几分熟悉?” “熟悉?”谈煊眉毛一挑,醋意打翻了理智,他甚至没有去深究闻逆川那句话的意思,而是直接反驳道,“看来此人对你不仅十分重要,还是个故交了。” 此话一出,两人之间的氛围瞬间剑拔弩张,云牧和白玥自然也感觉到了,两人迅速对视了一眼,不自觉地往另一个屋子闪去。 第304章 “小川哥,我带云大人去另外一个屋子,那儿还有一个床铺。”白玥说道。 还没等到闻逆川的回答,两人头也不回地跑了,如今这个屋子里头,就只剩下闻逆川和谈煊两人了。 人走后,谈煊彻底不装了,伸手就拽住闻逆川的袖子,把人往自己身旁一带,语气是少有的压迫感:“你不应该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闻逆川挑了挑眉。 “这幅画像,”谈煊抬了抬下巴示意道,“还有,你为何一直把画挂在家里。” 闻逆川微微眯着眼睛,观察着谈煊的神色,发现对方不是装的、是真的在吃醋的时候,眼里的笑意更浓,只闻他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我在集市上买的画,名叫战神像。” “战神?”听到这个名称的时候,谈煊不由眉心一蹙。 “嗯,”闻逆川回答的时候尾音还微微上扬,“平南之战的战神……你说,这是谁呀?” 闻逆川说这话的时候,谈煊几乎是同一时间地转头去端详那幅画,方才进门的时候太过着急,只是匆匆瞧了一眼,下意识地以为是别的什么引起闻逆川注意、甚至是爱慕的人。 兜了这么一大圈,原来这画像竟然是他自己。 “你这么一说……”谈煊略微尴尬地抿了抿唇,又凑近一些观察画像,“确实画的还挺像。” “原本不是这样的。”闻逆川也跟着走进去,发现画里有些地方由于时间放久而变色,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他离开边南这个小镇,也快两年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两天来几乎都和谈煊待在一起,甚至觉得过得比在边南的这一年还要快。 “那原本是怎样?”谈煊好奇地问道。 “原本就是一幅中规中矩的画像,只能知道画的是一个会打仗的男人,一点儿也不像你,估计是作画卖画的人,根本就没见过真正的平南王,就更别说要画得像了。”闻逆川淡淡地说道。 “这儿的集市竟然还会卖这样的画像。”谈煊忍不住感叹一句。 “嗯,不仅卖你的画像,说书人还会讲你的故事,这还是花银两才能听的故事,”闻逆川略微停顿,又说,“那时候正好说到你带兵围城,九死一生。” “后来呢,你怎么突然自己改了画?”谈煊又把话题兜了回来。 “后来我买回来自己改的,可他原本有些轮廓早已定型,而且材料有限,就只能改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如直接买一张白纸,我自己来画算了。”闻逆川说到后面,止不住轻笑了两声。 但谈煊却听得很认真,这也是闻逆川头一回像他透露,两人几乎空白的那段时间里做过的事情。 毕竟,在过去,闻逆川对这一年里所发生的事情,都闭口不谈的。 “画了多久?”谈煊继续追问道。 “也没多久,”闻逆川语气十分轻巧,“一个晚上吧。” 但其实是不止的,可这就连闻逆川自己,都记得不清楚了,他作画的时候十分投入,让他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这句过后,谈煊就没再问话了,只是一直仰头看着画像,隐隐约约能从错综复杂的线条中分辨出哪些是原本画上有的,哪些是闻逆川改过的。 也不知两人在这画前站了多久,直到闻逆川的一声催促,再次打破了宁静—— “别看了。” “送给我吧?”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话交叠在了一起,但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小川,我可以把画像带走吗?”谈煊恳切地问道。 闻逆川侧头看了一眼画像,而后目光又重新回到谈煊的身上,轻叹道:“我重新给你画吧,这个……其实不太像。” 夜晚。 微弱的烛火顽强地跳动着,仅仅能把床榻周围的部分照亮,其余的地方依旧淹没在黑暗中。 闻逆川脱下外衣,简单地擦拭了身子,等他穿着一件薄纱回来的时候,发现谈煊正坐在床边,腿上放了一张图纸,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闻见脚步声的时候,他的视线才缓缓从图纸上挪开。 “白姑娘说你胃不舒服,药重新给你弄了一碗,”谈煊眼神示意,“喝完早点歇息,明早我们还要出发去越城。” 闻逆川顺着谈煊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床旁的矮桌上放了一碗还冒着烟的褐色汤药,隔着几米的距离,闻逆川就嗅到了那股苦涩的味道。 “我好多了,睡前喝药容易起夜,我不想喝了。”闻逆川狡辩了起来。 说着,他缓缓走过去,凑近一看,才知道谈煊腿上放着的竟然是整个南面边界地带的地图。 霎时间,闻逆川顿时记起来两天以前,他和云牧通宵对弈的结果,而这也恰恰是谈煊此次南巡的目的和选择。 思及此,他忍不住开口喊了他一声:“怀玉。” “怎么了?”谈煊抬眼看他,“不喝药就睡觉。” 闻逆川也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问他:“此番行动是否过于激进了?” 闻言,谈煊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反问了一句:“云牧同你说什么了?” “不是云牧说的,是我自己猜到的,”闻逆川说着,一屁股坐到了谈煊的身旁,“先前你又是装病,又是吩咐赵勇查清新兵来历,启程之后,又把我特地安排到林中小屋让云牧接应……” 第305章 闻逆川略微停顿,接着说道:“想必,真正南巡围剿的那只队伍,目前估计还没走多远、甚至都没越过中原的边界进入南面吧?” 听罢,谈煊眼睫一动,被闻逆川精准捕捉,看来是猜对了。 “继续说?”谈煊望着他说道。 “想必你还带了别的兵,估计就是四年前与你一同平南的那批人马,他们的父辈大概是听命于大将军的,你承接过来,如今他们也将无条件忠诚于你……”闻逆川又说。 “所以,你想直接把整个南面一带拿下,就算不称王,也可以暂时盘踞在这里,而就凭当今朝廷的情况,动你就是两败俱伤,再加上朝廷本就因帝后之争而势力割据,他们内讧都尚未停休,哪里还有功夫与你抗衡?”闻逆川丝毫没有畏惧谈煊的目光,直接迎了上去。 “如此,在这里的一兵一卒,都是真正握在你手里的,不会受制于人。”闻逆川最后说道。 谈煊沉默地听完全程,闻逆川所言几乎就是他所谋划的,过去他在朝中,磕磕碰碰,虽说出身不凡,但终究朝中有朝中的派系,而每一次圣上和太后之间的周旋,都是暗流涌动。 过去的谈煊还秉承了大将军的遗志,可谁曾想,他甚至不是大将军所出。 谈煊的身世和遭遇,无比是以太后为首的帮派一手策划和推动的,而他的表弟谈潇自然也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 若是从前,或许谈煊还会犹豫,没能很坚决地作出破局的决定,可如今闻逆川出现了,他要保证闻逆川和自己的安全。 而真正的安全,便是从这摊浑水中抽离。 “小川所说,正是我所想,”谈煊略微停顿,看向他的时候,眼里多了一份复杂,“那里不是你的家,也不是我的。” 闻逆川无声地接过谈煊带着深意的目光,或许在这个人的命运中充斥着太多谎言和算计,让他无所留恋、只想离开。 “南面本就混乱,哪怕是四年前刚刚平南之战胜利的时候,也只是勉强维护了边界的安全,这样一块地方,之于大盛而言,不可弃、但又十分劳心。”谈煊说道。 “怀玉,你可想过,如此之后,就彻底把圣上和太后都得罪死了,即便你没有打着谋反的旗号,但他们控制不了你的时候,大概也会给你扣这样的罪名。”闻逆川又问。 “就算我这么做,如此局势下去,两边迟早都会除掉我的,”谈煊略微停顿,“你想啊,我手里有兵权,我还是先皇的第一个儿子。” 说到这里,两人都打住了。 是了,太后早就知晓谈煊的这一层身份,所以无论谈煊如何带兵打仗,他始终是太后的眼中钉,始终是用完就要马上将其毁灭的棋子。 “你说得对。”闻逆川垂下眼皮,如此看来,如今这般做法,或许才是跳出这个死局的正解。 “小川,别怕,如若我不成,云牧会带着你跑到安全的地方。”谈煊边安抚他,边把人带到怀里,在他的额上落下一吻。 “谁说我要走了,”闻逆川佯装生气地推开他,“我虽然不懂打仗,但南面部落异族很多,有我在,保不准还能替你作法。” “做法就不用了,”谈煊说这话的时候,很自然地把图纸放到了一旁,“做点别的吧。” 说完,他把毫无防备的闻逆川压到了床榻上。 第160章 入城 天亮之前,闻逆川醒了一次,忍着腰间的酸痛翻身,发现身旁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了。 “怀玉?”闻逆川张了张口,自己也被这沙哑的嗓音吓到了。 谈煊放下手中的图纸,替他拨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说话的语气就像跳动的烛火一样温柔:“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吧。” “口渴。”闻逆川打断了他,“被渴醒了。” 谈煊挑了挑眉,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只见他侧了侧身子,伸长手就够到床旁的小矮桌,拎起水壶倒了一碗水,一个转身,水就送到了闻逆川的跟前。 全程单手操作,把闻逆川看呆了。 闻逆川双手缩在被窝里懒得拿出来接碗,只是稍稍侧头,谈煊就替他把碗送到了嘴边。 他快速地灌下去几大口,干燥的喉咙终于得以缓解一些了。 “这么渴?”谈煊轻笑了一声,把已经喝空的碗放了回去,又问,“还喝吗?” “那还不是因为你。”闻逆川轻声反驳了一句。 “怎么还怪上我了。”谈煊一脸无辜。 “我不仅口渴,还腰疼,”闻逆川悄悄翻了个白眼,接着说道,“你说,这不怪你,怪谁。” 此话一出,谈煊瞬间明白过来他的弦外之音,于是,也不再反驳了,只是默默地认下:“嗯,怪我,是我不好,我最坏了……行了吧。” “你当然坏……”闻逆川扁了扁嘴,眼角的余光瞥见少年手旁的图纸,忍不住问道,“怎么又再看这图纸?” “明日启程,各路兵马很快会在越城集结,自然要再多看看图纸,熟悉地形。”谈煊说完,竟然把图纸放到了一旁。 “但如果你醒了的话,不看也可以,”谈煊轻笑了一声,“陪你。” 闻逆川先是反应了几秒,一阵笑意爬上眼尾,调侃道:“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像蓝颜祸水一般?” “嗯……”谈煊佯装思考,实则凑到闻逆川的耳边,很轻地啄了一下他柔软的耳垂,说道,“也不算吧,你还会作法,与那些妖孽还是不一样的。” 第306章 “我怎么感觉你在讽刺我。”闻逆川微微眯着眼说道。 闻言的谈煊露出了无辜的神情,说话的语气却异常笃定:“那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会作法,怎么转头就忘了,还说污蔑我讽刺你。” “怀玉,”闻逆川忽然喊了他一声,还故作神秘地停顿了几秒,才缓缓开口道,“你变得巧舌如簧了。” “跟你学的。”谈煊说完,揉了一把闻逆川的脑袋。 到底是折腾了一晚上太累了,闻逆川没聊多久就睡再次睡过去了,甚至都让谈煊感到疑惑,这人前一秒还在答应着,下一秒竟然就很轻地打起了呼噜。 于是,他替闻逆川扯了扯被子,他自己也重新钻回被窝里,把人紧紧地圈住。 他不能预料,像下一个这样安静的夜晚,会是什么时候了。 翌日清晨。 四人起了个大早,就连平时爱赖床的闻逆川都起来了。 他伸了个懒腰,又喝下谈煊给他准备的醒神汤之后,推门而出,发现谈煊竟然踱步在屋外的空地,用那把重剑给他的院子除草。 见状闻逆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可谈煊还是一如既往的警觉,还没靠近就被他发现了。 闻逆川随即停下脚步,装作无事发生地喊了他一声:“怀玉。” “醒神汤喝了吗?”谈煊说话的时候缓缓直起身子,把重剑背到身后。 “喝了,”闻逆川点点头,“你在除草吗?” “嗯,出门的时候,本来想检查一下马车的,看见杂草那么多,就随便打理一下,”谈煊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好奇道,“你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是自己除草的吗?” “不然呢,我和白玥轮流,屋里还有那把除草用的小弯刀呢。”闻逆川叉着腰,环顾了一圈,原本杂草丛生的院子,如今竟然被谈煊打理得干净了很多。 然而,收回目光之时,闻逆川却淡淡道:“这屋子以后也不怎么住了,你费那些力气做什么。” “可那是你的屋子啊,”谈煊不以为意,“我想把它打扫干净了,你想回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回来……你可知道,昨晚回来的时候,杂草长得那么高,路又看不清,很容易就摔倒了。” 不知怎么的,这样一句却让闻逆川听到了一丝很淡的忧虑,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一把抓住了谈煊紧实的手臂,眼里也不由地闪过一丝茫然:“怀玉,你……” “你在给我留后路吗?”闻逆川的眼神和他的语气一样迫切。 他希望听到谈煊说否定的答案,他不希望自己永远成为那个被保护、被偏爱、甚至到最后关头,依旧需要谈煊给他留后路的人。 哪怕这辈子最后还是没办法如母亲所期待的那样安稳地活着,闻逆川也愿意一直站在谈煊的身旁。 果然,此话一出,谈煊沉默了,少年转头看向被他清理得差不多的杂草,久久没有说话,只闻他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川,我们回屋里收拾东西吧。” 谈煊用转移话题来回避这个提问。 就在这时,两人的身后竟然来了人,许是天色尚暗,亦或是两人的注意力全在对方身上,以至于都没发现隔壁屋的薛婶,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的身后。 “阿川!真的是你!”薛婶眼睛亮了又亮,“你回来了,阿川!” 闻逆川应声回头,闯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脸,比起一年多以前,薛婶苍老了一些,但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 鉴于之前薛婶手脚不干净,偷过闻逆川东西,让他再次见到这人的时候,不由端起了冷漠的态度:“有你什么事吗?” 此话过后,顿时陷入了沉默,空气中也弥漫起一丝尴尬。 但很快,薛婶便主动打破了沉默:“阿川,之前是婶儿不对,婶儿给你道歉,婶儿也是爱女心切,那天师门人一上来就要抓我的女儿……” 话说到一半,薛婶的眼睛移动到了一旁的谈煊身上,瞬间就打住了,下一秒,她脸上堆起了谄媚的笑容:“这位是……?” “我的表哥。”闻逆川抢先一步回答。 闻言的谈煊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也默默认下,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谈煊不认识薛婶,但既然闻逆川都开口了,他也不好直接无视。 对于这个称呼,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薛婶一开始还盯着闻逆川打量,可视线自从移到谈煊身上的时候,就像彻底锁住了一样,直接粘在他身上了:“哇,阿川,你的表哥真是英俊!” 薛婶看谈煊的眼睛两眼放光:“敢问这位表哥,可娶妻成家了?” “四年前就娶妻了,是家中长辈介绍的,相处十分融洽。”谈煊礼貌地回答道。 好一个“家中长辈介绍”,闻逆川咬着下唇竟然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如此……”薛婶的目光暗淡一瞬,很快又噌的一下重新亮起来,“不过,这位公子可有想过纳妾?” “未曾,”谈煊拒绝得干脆利落,“答应了我妻,此生不再纳妾。” 听到谈煊的答案时,薛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一心想要把自己的女儿介绍出去成家,好躲避天师门的“追捕”,可她看上的阿川、以及阿川表哥,竟然都有了家室。 就在这时,白玥和云牧也起来了,白玥冲站在杂草堆旁的两人招手,云牧则去柴房把马牵出来。 第307章 两人打发了薛婶,并排走向马车,上车前,闻逆川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搭理她作甚。” “你的邻居,自然要给面子。”谈煊回答道。 “之前就是她莫走了我的玉佩。”闻逆川又说。 闻言的谈煊没再说话了。 马车在破晓之时冲出了山间小道,往越城直奔而去。 闻逆川不自觉地回头瞧了瞧小屋的那块地,发现早已淹没在清晨的薄雾当中,只能看到一个很模糊的点。 于是,他淡淡地收回视线。 这辈子就是这样,不停地安家又搬家,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能住长久的,抬眼之时,他看向谈煊,或许唯一欣慰的,就是遇见了谈煊。 马车没有直接进入越城最繁华的街道,而是在进入城池后,谈煊轻车熟路地给闻逆川找了一家干净的客栈。 而后,谈煊便带上宝剑,匆匆离开。 结果一出客栈的门,就被两个来历不明的人挡住了去路。 挡路的两人蒙着脸,但从骨架来看,十分壮实,一时间,谈煊就想起了几个月前的某些记忆片段。 还没等他开口,那两人就一前一后地挟持谈煊。 谈煊正欲拔剑,第三人出现了,来人竟然是越城秦大人的贴身护卫,谈煊认得他,他曾经在谈煊中毒的时候,一直守在客房门口。 “是你?”谈煊顿时警觉了起来。 “大人无需紧张,”那护卫说着,示意他看向身后的马车,“既然来了,不如去喝杯茶?” “什么意思?” “房公公有请。” 谈煊没想到他刚一只脚踏入越城,就被房公公知道了。 第161章 反间 房公公的消息网恍如整个越城的脉络,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他都能灵敏地嗅到。 如今,两个壮汉再加一个秦大人的护卫,把谈煊直接带去见了房公公,也算彻底打乱了谈煊的计划。 他原本还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越城边界把伪装入城的军队集结起来的。 可当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谈煊已经坐上了护卫准备好的马车,只能先按兵不动,前去探一探对方的意图。 房公公把谈煊约到了一个隐秘的院子里。 只见马车一路穿过里三层、外三层,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就连谈煊都不记得到底转了多少圈,才来到此处。 一下马车,谈煊就被人请进了院子里。 一进院子,映入眼帘是一个搭建起来的小舞台,只见一个瘦削的身影,穿着戏服在上面舞来舞去。 而那人在瞧见谈煊的时候,也停住了动作。 随即,一个贴身伺候的人端过来一杯茶水,那人拈起茶杯含进去一口,而后噗的一声,吐到端茶那人的脸上—— “这么凉,喂狗都不喝。”阴恻恻的声音里满是嫌弃。 说完,只见那个身影从戏台的一侧下来,缓缓走到院子中央的时候,谈煊才真正看清来人。 原来是房公公。 “平南王,好久不见,”房公公皮笑肉不笑地问候起来,“别来无恙吗?” 谈煊根本没打算接他的话,直截了当地问道:“把我带到这里,是什么事?” 谁料,房公公也不接话,顾左右而言他:“以前跟着太后听戏,觉着无趣、烦闷,后来,经历得越多,越觉得这戏里头,何尝不是人生呢,你说是吧,平南王?” 谈煊对房公公转弯抹角的话语磨去了一半的耐心,只见他直接侧过头去,不愿与他对视,只是目光冷淡地看着戏台子,说道:“你不会是来让我听你唱戏的吧?” “诶,在下还正有这般兴致!”房公公竟然接住了这句话,而后,只闻他轻啧一声,语气又变得十分神秘,“难道平南王就不好奇,过去太后听的都是什么戏吗?” 谈煊神色一僵,房公公话里有话,似乎是想借由“唱戏”,来再同他讲一些关于太后的事情。 还没等他搭话,房公公阴恻恻的眼神扫过谈煊的轮廓,又说:“从前太后在常乐园养了一个戏班子,而负责管理这戏班子的却是一个苗疆人。” “一个从苗疆来的女人,”房公公又说,“自称苗疆神女。” 一提到“苗疆神女”,谈煊顿时眼睫一动,神色也多了一份考究,毕竟,闻逆川曾经同他说过,自己的母亲就是苗疆神女。 可关于苗疆神女和太后之间的故事,自从闻逆川从常乐园的密道中出来之后,谈煊就已经知道不少了,莫非这房公公还会比这了解得更多吗。 谈煊收敛方才的神色,又恢复那副冷冷的模样,薄唇一动,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还有,你专程把我带来这里,自然也不知是说戏班子这么简单吧,你我打过好几次交道了,不妨直接说吧,也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谈煊如此直接,房公公却依旧很镇定,似乎对方当下的所有反应,都是在他预料之内的。 “戏班子是假,实则是养了一群会作法养蛊的人,那苗疆女人据说是什么很厉害的巫师的大弟子,总之,太后对她十分信任,简直是把她当成钦天监那般去对待。”房公公略微停顿,又招呼那个端茶的人来。 这次,换了一杯热茶,他喝了一口,继续说道:“那个所谓的神女也帮太后做了很多事,当时太后党羽并没有如今这般强盛,所以许多暗中争斗的计谋,都出自此女,包括……大将军之死。” 第308章 一开始谈煊还面无表情地听着,但当他听到“大将军”三个字的时候,心脏还是狠狠一抽,即便如今的他,早已知晓,大将军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什么意思?”谈煊侧过头去,微微眯着眼看他。 “字面意思,”房公公说着,轻笑了一声,“大将军不是战死,是被毒死的,而他的真正的尸首再也找不到了,因为用了此女所制的把尸体融化成尸水的药。” 闻言,谈煊顿时呼吸一窒,即便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当知道他曾经认作父亲的大将军连尸首都被破坏的时候,喉咙就像被纱块堵住了一样难受。 “此女会的术法远不止于此,他在安慈宫那段时间,关于你的一切都被那神女算烂了,可以说,你年少时遇到的每一次挫败,都有此女的参与。”房公公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这阴毒的事情做得太多,她也渐渐开始害怕了。” “为何这么说?”谈煊追问道。 “因为那神女怀孕了,怀的还是一个状元郎的儿子,那状元郎偷偷把她从常乐园借走,一直藏在家里,不过,太后是什么人,等她生下来没多久就被发现了,又给人抓回去,期间,我又去过几次常乐园,但都没再见过那神女了,许是死了……”房公公稍加停顿,又说,“但又有人说她化成仙了,因为太后竟然在常乐园给她建了一个祈福庙。” “但更多的说法,是说那神女死的时候怨气太重,这东西是用来镇住她的鬼魂的,免得她出来向太后索命……”房公公忽然笑了一下,语气里夹杂着浓烈的讽刺意味,“杀了这么多人,还怕这些,也是挺少见的。” “再后来,那状元郎飞黄腾达了,”房公公快要说完了,他又故意多说了一句,“哦对了,那状元郎姓闻,你应该知道吧?” 如此,谈煊又在房公公那里把所有的线索都一一补全,先前闻逆川在常乐园密道里拿回来的图纸所推测出来的事情,大概都是真实的。 若是哪里有出入的话,那便是在闻逆川看来,苗疆神女是被逼的、无辜的,而在房公公口中,却是和太后同流合污的人。 房公公见谈煊不说话,于是打算给他狠狠一刀:“所以,平南王,你说你,认贼作母,又喜欢上仇家的儿子,到底是图什么呢?” 如若在过去,谈煊或许还会感到痛苦,可如今,谈煊早已从这些往事中走过来。 谈煊不会因为这个他从未谋面过的“苗疆神女”而直接否定闻逆川,更不会用别人口中拼凑出来的所谓真相,去折磨自己。 真相或许重要,但真相也没那么重要。 说丝毫没有触动是假的,但谈煊不会再因此而停滞不前了。 而谈煊也很明白,房公公为何要同他说这些,为的还是保住这些年他在南面所霸占下来的财物和地方。 “平南王,你我虽然不是一路人,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朝廷如何对你、太后如何对你,想必你也很清楚……我知道你此番来是要围剿我的,但你想想,即便你杀了我,凯旋之后,接下来又是无尽的深渊。”房公公一改方才挑衅的语气,变得深沉了起来。 “百姓会爱戴平南王,但我敢说,圣上和太后都恨极了平南王,南面一旦真正被两人其中一方把持,平南王,你的价值,也就没有了。”房公公继续劝道。 只见谈煊垂着眼听完全程,还停了几秒,才缓缓抬起眼,看向房公公的时候,眼里冷淡的神色多了一分热切:“公公所言有道理,如若我不同意,也不会跟随你的手下来到这院子里。” 见谈煊竟然不是拒绝的回答,房公公还愣了一下,反应了几秒,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平南王,你能想通就好……可你已经奉朝廷之命前来围剿,不知王爷接下里该当如何?” “确实是奉命围剿,但我是只身前往越城的,大部队估计才刚刚进入南面区域。”谈煊说道,“我提前来,自然是想同公公通气的,没想到刚住下,你的人就来了。” 闻言,房公公心中一喜,看来是把谈煊收买过来了,但他又不敢太过确定,毕竟谈煊也是个“老江湖”了,这人城府很深。 于是,他将信将疑地又问道:“王爷可莫要寻我开玩笑,毕竟,我也知道闻公子的住处。” 房公公这话一半是玩笑,一半是威胁。 谈煊最不喜欢别人威胁他,可当下,他掩下怒意,还轻笑了一声,应道:“我人都来了,你看我像开玩笑?” “不像、不像,自然不像……”房公公顺着台阶下,又说,“我把戏台子的事情都告知平南王,也算是有诚意,不知王爷的诚意……?” 这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房公公眼神示意谈煊。 “我会把南巡围剿大部队的动向都告知你,让你提前做好防备,”谈煊顿了顿,反问道,“不知这种程度,算不算有诚意?” 听罢,笑意已经掩饰不住地从房公公的眼尾爬上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把军队动向透露出来这样的话,也会从正直如谈煊的口中说出来。 这话一下就让房公公安心了不少。 “当然!”房公公一连点了几次头。 “如今大部队带队是谈忠,预计再过两日,就会抵达越城,”谈煊说着,身子已经想往回走了,“让你的人做好准备吧。” 既然谈忠如今带的大部队都是太后的人,那就让房公公替他解决掉好了。 第309章 “谈忠?”房公公抓到了什么重点,“是我知道的那个谈忠吗?” “不然还有哪个?”事都谈完了,谈煊正欲离开,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哦……”房公公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谈忠,我在太后那儿,也听过他的一出。” “太后?”谈煊眉心一蹙,在他看来,谈忠站队太后,估计是他南巡这半年的事情,可就房公公的口吻来看,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王爷,这或许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实不相瞒,谈忠从进入军中、然后被你收作义弟,都是太后一手策划的,其实,你早该死在谈忠手里许多次了,不过后来出现了一些小状况……”房公公喊着了正要转身离开的谈煊,又个他抛了一个话。 “他似乎舍不得杀你了。”房公公眼里的笑意越发耐人寻味。 第162章 围城 谈煊回头的脚步顿住了,随即,靴子的尖端改变了方向,回看房公公的时候,他眼里多了一丝复杂:“你没必要为了合作,而说把某些事情说得绘声绘色。” “哈哈哈……”房公公竟然笑了,向前走了几步,说出来的话也像带刺一般,“平南王若是不相信,也不会特地回头说这一句吧。” “怎么,发现身旁出现过的每一个人都要害你,发现自己无人可以信任,是不是特别难过,平南王?”房公公又说。 如此看来,养育了谈煊十年的太后,被谈煊当成亲弟弟一般照顾的谈忠,甚至无数过储心积虑要靠近他的人。 当这些人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一一露出原本面目的时候,谈煊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怨恨,而是感到失望和寒心。 “你无凭无据,还是在这样的时候同我说,我也就当听了……”谁料,谈煊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或许我这么说,你确实很难相信我,不过如果我直接告诉你一件具体的事情呢,就比如四年前,你平南之战凯旋之后,本来是要走常规的那条道回来的,也会临时驻扎在那边的驿站,”房公公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一下,直到谈煊把目光都凝聚在自己身上,才把后半句说出来,“太后下令谈忠在那时候动手。” 说着,房公公又笑了,笑声比方才还要放肆不少,笑过之后,还不忘补一句:“你可以凯旋,可以大摇大摆地打胜仗回京,但他们希望,是你躺在棺材里,被抬回来的那种,跟十多年前的大将军一样。” 这句话传入谈煊的耳中,霎时间,四年前从南面战场回京的画面尽数闪过,最后定格在了某个瞬间,谈忠似乎对他返程的路线十分在意,而当时,以他对谈忠的信任程度,谈忠确实可以完全掌握谈煊返程的全部动向,甚至能精准安排伏击点。 思及此,谈煊只觉得后背一凉,四年前的事情被人在无意间这般点拨,除了心有余悸以外,还掺杂了一丝细思恐极。 “你说什么?”谈煊嘴上仍旧不认同,他不会轻易相信房公公这个阉人的话,可转念一想,事到如今,房公公不在安慈宫、也暂时逃离了太后的掌控,也没有理由要对他撒谎。 “只可惜,他棋差一步,听说你当时去了苗疆,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拦住你,你就出发了,不仅如此,还听说你在那儿停留了几日,返京的路线也改成了从苗疆出发的山路,至此,谈忠的计划被完全打乱,而平南王你,也捡回了一条命。”房公公说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谈煊的神色。 房公公十分确认他的话让谈煊听进去了,姑且不说对方是否完全相信,但至少,比起一开始他说那苗疆神女时候的反应,谈忠的这件事,貌似是谈煊没听说过的。 那护卫还是按照约定,把谈煊送回那家小客栈。 回去的路上,谈煊人虽坐在马车上,但思绪一直飘忽不定,他脑子里总是不受控制地飘过一些记忆碎片,有小时候大将军带着他和谈忠一起练剑的,也有两人在军中一起议事的,甚至有平南之战的时候,谈忠无数次以身犯险去救他的…… 可这样一个人,竟然是和太后常年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只要接到指令就会随时把他刺杀的。 何其恐怖,又何其伤人。 直到谈煊回到客栈、推开客房门的时候,仍旧心不在焉,谁料,一抬眼,竟然是在里头对着一堆包袱挑挑拣拣的闻逆川。 在见到闻逆川的瞬间,房公公那句“可惜你当时去了苗疆”就没来由地再次回荡在脑海中,这个在当时看似是个大麻烦的人,竟然在冥冥之中,救下了他的性命。 “小川。”谈煊喊了一声。 闻逆川只是匆匆抬了一眼,而后又继续忙起了手中的事情:“你去哪里了,去那么久,等你的时候,我把午膳都用过了,给你留了一点。” 说完,他示意谈煊看向小圆桌。 闻逆川食量不大,所谓的留了一点,其实是整整一碗。 谈煊缓缓走向他,而后停在了他的面前,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对了,小川,四年前你为什么要去苗疆?” 闻言,闻逆川手上的动作一顿,这个冷不丁的问题让他一时也犯了迷糊,思忖了片刻,才回想过来,谈煊所说的四年前,正是他到王府没多久假死的那一次。 “遇见你的那一次吗?”闻逆川的目光匆匆在谈煊的轮廓擦过,莫名一阵心虚袭来,“我……我当时想逃跑来着。” 第310章 “我当时都服了药丸躺进棺材里了,没想到你就这么来了,还开棺,还带了巫医……鬼知道我当时有多慌。”闻逆川扁了扁嘴,“对了,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谈煊垂了垂眼,故作轻松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随便问问罢了。” “哦……”闻逆川也没多想,只是应了一声,想到谈煊出去了好一会儿,随口问道,“对了,你方才这么久去了哪里?” “被房公公的人带走了。”谈煊丝毫没有避讳地说道。 谈煊倒是淡定,可闻逆川却是一惊:“我们被发现了,那我们要不要马上转移地方?” “不必,如今他都能直接把我请过去,我们再搬走,更是加深他的怀疑,”谈煊解释道,“房公公的势力范围还在扩张,远比我想象的大,就算要搬走,也不是这两日。” “那是什么时候?” “过两日,有的是他忙的。” 这话让闻逆川听得一阵迷糊,忍不住追问道:“什么意思?” “还记得从谈忠带着的那一队人马吗,过两日该到了。”谈煊又说。 两日后。 谈忠带着从京城出发的南剿队伍进入南面,直指越城的方向。 他本来还想带着谈煊的“尸身”一同前行的,但后来又担心尸身遭到破坏,最后,就把那句烧焦的尸体留在了驿站。 不仅如此,谈忠还留了几十人驻守驿站保护谈煊的“尸首”,这几十人还在帐篷中找到了几根烧焦的断指,对比断指上的伤痕,与谈忠所了解的谈煊受伤情况来看,基本吻合,至此,再一次证明了尸首的身份正是他的兄长谈煊。 赵勇则在那次失火后弄伤了腿,也无法作为副将继续跟随,于是,谈忠便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就同那几十人一起留在驿站等候,要么就返京,回平南王府把谈煊的盔甲带回去。 而赵勇,选择了后者。 谈忠的队伍走最常规的道路前往越城,而边南,则是从盛京方向前往越城的必经之路。 与此同时,谈煊也再次被房公公请到了院子里,这回,他不仅邀请了谈煊,还把闻逆川请过来了。 谈煊再次来到院子的时候,发现房公公的戏台子已经拆掉了,改成了一座楼阁似的茶台,房公公也一改平日里那副随意的衣着,穿了金丝刺绣的丝绸袍子,正惬意地喝着茶。 听见脚步声,房公公都没抬眼,只是默默地朝对面两个空着的杯子斟茶,幽幽道:“平南王,又见面了。” “闻公子,别来无恙吗?”房公公一一问候。 闻逆川曾经被房公公骗到地下赌场下药,这给他留下了阴影,见到这人下意识就感觉一阵反胃。 下一秒,谈煊牵住了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做了一个口型说“别怕”。 两人先后落座,房公公缓缓抬眼看向两人,随即眼睛眯着笑了笑:“先喝茶。” 两人都没动。 “不知公公今日来,所为何事?”谈煊每次都是开门见山地发问。 “我做了一个新的茶台,还换了一套新衣,”房公公慢悠悠地说道,“平南王,先前不是说了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都是朋友了,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 这话虽然刺激不到谈煊,但着实能让他也跟着反胃了。 倒是闻逆川,竟然主动接起了话:“我就说怎么瞧着公公这一套十分华丽好看,原来是新的。” 见有人捧场,房公公更为得意,随即在两人面前摆弄了一下袖子,说道:“自然,今日有喜事。” “哦?”闻逆川和谈煊对视了一眼,问道,“什么喜事?” “那还得多谢平南王的点拨……小谈将军的人马今夜刚刚抵达边南,他们还想杀我个措手不及呢,哈哈哈……”房公公放肆地笑了起来,“对了,平南王,你不是经常点拨他的吗,怎么还蠢得跟猪一样。” 随即,两人都明白过来。 看来谈忠带着的太后的那一队人马,被房公公反过来围剿了。 “你杀了他吗?”谈煊面无表情地问道。 “谁知道呢,刀剑无眼,”房公公松松肩膀,又说,“我倒是觉得要速战速决,毕竟,我这边人手不够,就怕夜长梦多。” “所以,我才特地请二位来这院子里庆祝呀,想来,我们还是头一回合作呢,对吧平南王。”房公公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胜利的喜悦,十分轻狂。 “你答应我的,把南巡的人质放了。”谈煊却在这时候提醒了一句。 “你放心,人我一定放,留着他们也没什么用……”说话的间隙,房公公举起茶杯,冲着两人示意,“平南王,闻公子,以茶代酒,我们喝一杯。” 两人对视了一眼,也跟着举起了茶杯。 正当下唇要碰到茶杯的时候,忽然,院子外来了一阵动静,下一秒,一个侍卫急匆匆地没有通报一声就闯了进来—— “大王、大王出事了!” 那侍卫管房公公叫大王。 房公公被人扰乱了兴致,十分不悦,朝着那人就扔了一个茶杯,怒斥道:“什么事这般火急火燎!” “院子外,不对,是整个越城,都被围起来了!”那侍卫气喘吁吁地说道。 “你说什么?”房公公微微眯着眼,“伏击谈忠失败了吗?!” “不、不是那一拨人!是、是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军队!”那侍卫回答。 第311章 就在这时,谈煊不慢不紧地放下茶杯,他一口也没喝,他想,也没必要喝了。 第163章 军师 “被围了……被围了……”穿着一身精致衣袍的房公公手抖了抖,茶杯随即滑落下来,褐色的茶水也撒在了浅色的衣袍上。 他环顾一圈,发现那个报信儿的小兵早已逃之夭夭。 房公公慌忙地擦拭着衣袍,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住了动作,缓缓抬眼,阴森可怖的目光扫向谈煊和闻逆川—— “是你!”房公公咬牙切齿道,“是你们!” “你们与谈忠里应外合!”房公公又骂着,正欲喊人来,要把谈煊拿下。 谁料,谈煊还是比他快了一步,从衣袖里抽出匕首,手腕一转,匕首的尖端直直地插入了对方的喉间,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房公公的眼神由恼怒变为愕然,而后,他缓缓垂眼,看着鲜红色的血液从自己的喉间流淌下来……他的双眼逐渐瞪大,这、这是他的血。 他被谈煊一刀刺穿了咽喉! 随即,房公公呼吸一窒,他拼命地张口喘息,却根本吸不进去一点儿空气,就像一条被搁浅的鱼,双手护在喉间拼命挣扎,可越挣扎越喘不上气来。 “谈煊,你、你……竟敢……骗我!”房公公咬着牙艰难地吐字,说话的声音里夹杂着因血液涌出而发出的咕咕声响,咬字也变得含糊不清。 房公公自以为试探谈煊多回,首先是南巡时期谈煊还在用“李怀川”的身份时,他通过秦大人接近,提出合作;而后房公公又三番几次给谈煊传讯;直到几日前,谈煊还把谈忠的行程透露给他,如若这还不算合作,那谈煊为何会同他说这些…… 而且,今日谈忠带着的人马进入边南后,房公公派过去的人来了个“瓮中捉鳖”,直接一网打尽,说明谈煊提供的情报是无误的,所以,到底哪里出了错…… 可房公公已经无法思考了,血液浸透了他的前胸,浅色的衣袍上印上了一个血色的窟窿。 他面目狰狞,眼眸在谈煊和闻逆川之间打转,就像要把人吃掉一样可怖。 就在这时,谈煊抬手挡在了闻逆川的面前,轻声道了一句:“小川,别看他了。” 闻逆川怔了怔,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转头看向谈煊的时候,很轻地点了点头,故作轻松地说道:“我不怕的。” 话虽这么说,但闻逆川也是头一回亲眼看见谈煊把人一刀毙命的,特别是鲜红色的血液涌出来、空气中隐隐嗅到血腥味的时候,闻逆川那根敏感的神经,还是被触动了。 哪怕是上一次,被天师门绑架的时候,闻逆川也是背对着谈煊,并没有亲眼看见他动手,而如今,他看到了谈煊狠厉的一面,那是从未对他展现过的、杀人不眨眼的一面。 或许京中的传闻都是真的,话本里那个凶狠得如同“厉鬼”一般的平南王也是真的,那是不同面的谈煊。 “看来,是真的吓到你了。”耳边传来谈煊的声音,这个人上一秒还在杀人,这一秒却竭尽温柔地安慰起身边人来。 谈煊板着他的头扭开,伏在闻逆川的耳边,又低语了两句:“此人作恶多端,还绑架了朝廷官员,甚至在地下赌场的那一次,还试图轻薄你……死有余辜,别害怕,就算他化成鬼来索命,也是来找我,绝不可能伤到你分毫。” 闻逆川喘了口气,应了一声:“怀玉,我不怕的。” 他很清楚,谈煊之所以能当上大将军,定会有他狠厉的一面,但如今的闻逆川,也同样坚信,两人之间的感情。 很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绪,是盔甲摩擦的声响,闻逆川对此也十分熟悉。 两人一同看向院子外,进来的是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将军,一只脚跨进院子,老将军便看见了闻逆川和谈煊两人。 而后,他视线移动半寸,落到了那个已经没有气息的房公公身上。 这个老将军,正是带兵围城的吴将军。 一见谈煊,吴将军单膝下跪,汇报道:“恭喜将军,拿下越城!” “弟兄们都在院子外头等候,还请将军回去,主持大局!”吴将军又说。 “房公公有多少人在边南?”谈煊第一句就问。 “千余,不足万人,”吴将军回答,“将军,怎么了?” 坏了,房公公也摆了谈煊一道! 当时两人说好,让房公公的全部人马去围堵谈忠,而谈煊带兵在越城善后的,可房公公似乎也没有把所有人马调度过去,只是用了计谋,把人暂时困在了边南,造成一种拿下谈忠的“假象”。 可如今,房公公被谈煊快刀刺喉,实数突然,这条线,也算是彻底断了。 “抓到秦风那个狗贼了吗?”谈煊薄唇一动,接着问道。 他口中的秦风,正是曾经在越城贪污税款,只手遮天、还企图用“美男计”巴结谈煊的秦大人。 “逃了,”吴将军继续汇报道,“赵副带了人马去追。” 闻逆川一听“赵副”,就立马反应过来,是赵勇了,果然,如此大的变局,赵勇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站在谈煊的那一边。 “嗯,”谈煊双手背在身后,神色一暗,“传讯给他,不留活口,露头就杀。” “是,将军。”吴将军领命。 “房公公虽然死了,但他的残余势力仍未完全清楚,谈忠虽然被围困,但他手里的兵还不少……”谈煊来回踱步,忽然,他停住了脚步,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吴将军,发现对方欲言又止。 第312章 “你想说什么?”谈煊蹙了蹙眉。 “将军,谈忠等人被房公公手下的人马围困在边南,到突围是迟早的事,就算此次受困会有所损失,但谈忠手里的兵还是比我们多,我们虽然控制住了越城,但眼下,谈忠也要过来了。”吴将军道出了如今局势和他的担忧。 这恰恰也是谈煊所担忧的。 谈忠被围困只是一时的,房公公并没有按原计划倾巢行动来围剿谈忠,许是房公公和秦大人也出现了内讧,如今秦大人带着剩余的人马逃之夭夭,而谈煊却要独自面对谈忠的人马。、 一旦房公公的人在前线边南撑不住,那谈煊刚刚控制住的越城就要再次拱手让出去了。 而到那个时候,就不仅仅是让一座城那么简单了,谈煊的所有计划,都会满盘皆输。 “先回去,从长计议。”谈煊说着,牵起闻逆川的手就离开了院子。 吴将军带兵围越城虽然阵仗很大,但却没有引起太多的恐慌,越城的夜市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越城百姓的夜生活也未曾因此而被打扰。 吴将军占领了秦大人过去议事的内堂,周围驻守的人全部换了一波。 他带着谈煊进去的时候,还低声同谈煊汇报了人质的情况:“将军,南巡的官员和梁姑娘已经找到了,他们并无大碍,是否要……” “留着,还有用。”谈煊深吸一口气,如今立场不同了,或许这会是他扳倒谈忠的其中一个筹码。 夕日的同僚变成了手里的人质,谈煊心里很不自在,但他似乎没有退路了,其实,从那个他亲自在驿站的帐篷内留了火种、然后逃走的晚上开始,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三人来到内堂的时候,里头已经有几人在等候了,众人见谈煊进来,纷纷单膝下跪行礼。 “将军。”众人异口同声。 图纸就放在桌面上,闻逆川瞄了一眼,正是前几日他在边南小屋里头看到的那张图纸的放大版本。 在座的人对谈煊十分熟悉,而他们都没见过闻逆川,看着这个同将军一起进门的俊美男子,目光都不免停留在他身上片刻。 闻逆川自然是感受到了这些目光,可还没等他开口,谈煊却直接替他说道:“诸位,此乃我从苗疆请来的军师,他熟知南面地形,也通晓巫蛊之术,能助我们早日控制整个南面地带。” “军师”这个身份,让众人顿时对这个看起来瘦弱的白衣男子刮目相看,就连闻逆川自己,都感觉别人看他的眼神变了,带了些隐隐的崇拜之意。 果不其然,下一秒,众人空出来谈煊身旁的位置,给这个“军师”站,这还是他头一回“军师”的身份出现在谈煊身旁。 但虽然是第一次,闻逆川却十分满意谈煊给他如此安排,不是王妃、也不是随口一句门客,而是可以堂堂正正站在谈煊身旁,与他比肩,与他一同议事的军师。 闻逆川同谈煊匆匆对视了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几乎一秒读懂对方的意思,又再一次默契地同时垂头看向图纸。 南面的地图其实并不复杂,可一群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的时候,各执一词,时间就这般不知不觉地流逝。 几个时辰过去了,意见一个个地提出,又一个个地被证实无效,如此反复多次,似乎人马的数量才是致胜的关键,毕竟,谈忠他们是会醒悟过来的,当他们所谓的强大敌人不过是一个吓唬人的局,那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攻进越城。 不仅如此,赵勇先前来报,谈忠还申请了增援,势必要拿下越城。 于是,一泡茶从浓郁喝到无味,堂内的熏香也越来越淡,恍惚间,闻逆川走神片刻,似乎听到了外头敲更的声音。 最后,众人得出了一个结论,要硬碰硬是可以打的,但必须把所有的精兵都拿去抵御,可如今谈煊手里兵力分散,不仅联合不了房公公之前的势力,还需部分去剿灭秦风的余党。 “二更了。”闻逆川喃喃自语,他下意识转头看向谈煊,发现少年正不知疲倦地在图纸上摆弄这旗子。 谈煊似乎也感觉到了闻逆川的目光,于是,他提出让众人去休息一会儿,也吃点儿东西稍作缓解。 众人散去,谈煊才悄悄在桌底下牵住闻逆川的手,温柔道:“怎么,我们军师大人累了?” “是有一点了……”闻逆川打了个哈欠,又说,“不过,还是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我们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想到唬住谈忠的办法,毕竟,房公公的人马有限,他们突围只是时间的问题,万一真的攻进越城,那我们就要硬碰硬了,但他们人多,我们并不占优势。”谈煊说着,抬手揉了揉眉心。 “怀玉,你手里的人马不足吗?”闻逆川问道。 “如若集中病理去打,也是能打的,但那是下策,而且我们目前军队分散,有部分去剿灭房公公和秦风的余党,”谈煊长叹一口气,“怎样才能把人先唬住。” 很长的一声叹息之后,闻逆川忽然想到了什么,反过来握住谈煊的手:“怀玉,你之前说过,我留在你身边,说不定还可以帮你作法。” “所以?” “所以,唬人的把戏,也不止房公公会。”闻逆川冲他眨了眨眼。 第164章 纸扎 “唬人的把戏?”谈煊疑惑地看向闻逆川,“谈忠不笨,他没那么好骗的。” 第313章 闻逆川不置可否,说道:“自然,但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远不如你我……怀玉,你看,边南四面环山,只有一条道是通向越城的,如此,堵住这条道是关键。” 谈煊寻着他的目光而去,此时,闻逆川的指尖正落在了边南到越城的狭道上。 谈煊点了点头表示认同,随手拈起一枚旗子,放在狭道的出口处。 旗子刚刚放下,谈煊又觉得哪里不对:“其实不走这条狭道,绕一圈,也可以抵达越城,但这条路的话,就要途径苗疆……但依我看,就谈忠目前的情况来说,他没必要舍近求远。” “确实没必要……”闻逆川摸了摸下巴,目光幽幽地盯着谈煊,“但如果是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那就不一定了。” 显然,谈煊没听懂,疑惑的神色爬入瞳仁,反问道:“特殊情况?” 闻逆川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怀玉,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关于苗疆的传说?” “什么传说?”谈煊问。 谁料,闻逆川话锋一转,又不说传说的事了,反而扯起了别的:“怀玉,以你对谈忠的了解,在不知道敌人深浅的情况下,被包围之后,会不会选择突围?” “一定会。”谈煊十分笃定,这一点其实谈忠和他非常像,绝对不会任由自己处于被动的一方,一定会找机会突围的。 “那你对他的了解,你觉得他会什么时候出发?”闻逆川又问。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谈煊,毕竟,他与谈忠的每一次并肩作战,都是他来做指挥的,如若把指挥权交由谈忠,他也拿不准谈忠会做何种选择。 思忖片刻,谈煊也只好依照对方的性格去猜测了:“我只能猜测,他会在最短时间内突围,谈忠是个急性子。” “如此,他一定会比我们预料更早一些出发。”闻逆川又说。 第二夜。 边南内一片死寂,房公公的残余势力已经越来越弱,还剩一些堵在狭口,谈忠的人马已经彻底控制住了边南,此时,他与几位主要的战士则占领了一间小屋子,正在谋划打算日出之前突围出去,直指越城。 “小谈将军,如今还有叛军守在去越城的必经之路,还不确定叛军数量多少,就这样冲破关卡,未免太过莽撞?”其中一个将士说道。 “对啊,有道理!” “小谈将军还请三思!” “如今谈将军不在了,恐怕这队伍……”这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其他人用眼神瞪回去了。 “谈将军不在了,然后会怎样……怎么不说了?”谈忠眼皮一抬,故意敲了敲桌面,“我想听。” 那人匆匆瞄了一眼谈忠,自知说错话了,便一直抿着唇噤声。 “不管对面对少人,既然要拿下越城,那就必须冲破关卡,”谈忠完全不理会在场人的意思,“即刻出发。” 屋内的人对视了一眼,无声地交换着眼神,似乎越是有反对的声音,谈忠就越是与他们对着干似的。 比起所谓的正确,在谈忠那里,服从更为重要。 一声令下,无人敢忤逆,毕竟,在这军队里头,谈煊不在了,那谈忠便是拥有话语权的人;再说了,那些被安插进来的人都是太后党的,而他们更是知道谈忠也是太后的人,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无人提出反对的意见,谈忠就这么带着一众人马,往狭道的方向走去了。 边南的夜晚常常有很浓的雾气,有时候挡在眼前,会连很近的路都看不清楚,只有在下雨之后才会稍微好一些。 可恰逢边南这两年雨水不多,倒是凝结成雾气,一团又一团地压下来,让本就没什么生气的小镇,裹上了一层阴森的氛围。 谈忠走在前头,而比他更前一点的是一个带路的小兵,此人常年在中原和南面的边界驻守,对南面的地形可谓十分了解。 过了一会儿,只见那带路的小兵忽然停下,似乎是见到了什么,有些不确定地后退,返回禀报:“将军,这个时辰正是雾气最浓的时候,路不好走,而且,前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挡道?” “是叛军吗?”骑在马上的谈忠问道。 “不是……”那带路的小兵支支吾吾,“叛军、叛军都不见了。” “什么?!”一旁的副将瞪大双眼,满脸不敢置信。 这好端端的一大批人,白天的时候看着还在,竟然入夜就都消失了,这虽然对于谈忠来说是个好消息,但在这个截点听到的时候,未免还是让人感到后背一凉。 “叛军没了……但我看着前头好像还站着些什么。”那副将说着,一个翻身跳下了马,对着谈忠示意道,“小谈将军,请容许末将随他一同前去探路。” 谈忠没有说话,点头默许了。 就这样,副将和那小兵一起走进了浓雾里头,直到背影被浓雾完全吞没。 山林里有乌鸦的啼叫声,风过树梢,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让这个宁静的夜晚裹上了一层诡异的气息,谈忠抬眼看向两人消失的地方,浓雾还在,可迟迟未见两人归来的踪影。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声尖惊呼,似乎是那探路的小兵发出来的,而后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下一秒,两个惊慌失措的人从大雾中跑出来,那副将跑在前头,没了平日带兵的从容,那跑在后头的小兵更是吓得煞白了脸,跌跌撞撞的。 第314章 “鬼、鬼……有鬼!”那小兵惊呼! 那副将倒是没喊出声来,颤抖着声音同在马上的谈忠汇报道:“将军,这雾里头,有脏东西!” “什么脏东西?”谈忠眉心一蹙,他自幼被安排在军中磨砺,出征许多次,还从未听说过南面一带有这些乱七八糟东西。 下一秒,那小兵吓得腿脚一软,啪的一声就跪下来了,口中喃喃道:“将军有所不知,小的、小的在南面出入多年,知道这儿有些关于鬼怪的传说,可、可我从未当真,但、但他们真的出现了……!” “鬼怪?”谈忠眉心蹙得更紧,他更加不相信了,只觉得有人在装神弄鬼。 “正是!”那小兵和副将异口同声。 “荒唐!简直一派胡言!”谈忠满脸不屑,只觉得这两人在糊弄自己。 话音刚落,就在这时,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妖风,恰到好处地吹散了挡在众人面前的浓雾。 下一秒,还在质疑所谓“鬼怪”的谈忠,就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群的纸扎人。 每一个纸扎人的姿势都不一样,有的腰间配了箭,有的手中握着长枪,甚至还有的骑在马上,但这马也是纸扎做的,就像一群被复刻的军队一样。 而纸人所在的位置,恰好与谈忠的人马相对而立,如同镜像一般的存在。 第165章 鬼影 三更半夜看见如此景象,让人不寒而栗,就连一贯不信鬼神的谈忠,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快,他的身后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是、这是……纸扎人?!” “没错!这怎么凭空会出现纸扎人啊,太、太诡异了!” “这不会是阴兵、阴兵……” “嘘,别说话了。”、 “……” 谈忠自然听见了身后窃窃私语的内容,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清醒,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眼前犹如一支军队一般的纸扎人岿然不动地杵在那里。 不是幻觉,前方真的有一支纸扎人军队在拦路。 “见过山贼拦路的,没见过纸扎人还会拦路的。”谈忠蹙眉说道。 一旁的副将自然是听到了,他飞快骑上了马,牵着马绳凑到谈忠那边,问道:“小谈将军,带路的小兵说了,南面一带民间传闻很多,尤其这一带靠近苗疆,苗疆这地方邪门儿得很……将军,我们是否等天亮了,再继续……” 话还没说完,谈忠一抬手,直接打断了他:“为何要等天亮再走,莫非刘副将害怕了?不过是区区几个装神弄鬼的纸扎人罢了,这不比寻常山匪或者叛军还要好解决,直接踏平过去就是了。” 见谈忠如此笃定,刘副将不敢忤逆,可两人同时看向那被吓得口唇发白的小兵时,却又再次勒住了马的缰绳。 “将军、将军……南面部族众多,民间习俗和传闻也很多,宁可信其有啊!”小兵说话的时候喘着粗气,即使是昏暗的光线,也能看到他被吓得满头大汗。 两人连番劝告,谈忠也不好视而不见,直接他掀起眼皮看向那小兵,问道:“什么习俗?” “这一带曾经打过不少仗,死伤无数,如今又遇见纸扎人拦路,大抵是有冤死的孤魂经过,我等活人还需礼让三分。”那小兵说道。 此话一出,谈忠能明显感觉到身后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了,看来相信的人还不少。 可他面不改色,越是有东西可以拦路,不管是人是鬼,谈忠便越发下定决心要前去悄悄。 “我看不是什么孤魂过道,而是有人装神弄鬼。”说完,谈忠手上握着的缰绳一紧,马的前蹄抬起,便先前行去。 谈忠带头吵那堆纸扎人走去,身后的人面面相觑,可无一人敢不动,都抬腿缓缓跟在他的身后。 毕竟,领头的将军都下令要走,士兵们没有不服从的道理。 那副将骑在马上,仍心有余悸,这大晚上的,比起真正的山匪和叛军出现,他反倒更怕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东西。 随着越走越近,谈忠逐渐看清了排列整齐的纸扎人。 这些纸扎人做工不算精细,但样样俱全,僵硬的姿势、错落的排列,更显得出阴森可怖。 众人一边靠近,一边看着纸人的排列,发现它们所站的位置、骑的马、手里拿的武器,都同谈忠的人马一一对应—— “将军、副将、小兵……”刘副将壮着胆子,按名称挨个清点,还真对应上了。 “等等,有一个不对,”刘副将神色一窒,在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时,脸色瞬间惨白。 “什么不对?”谈忠问道。 “多、多了一个将军!”刘副将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 骑在马上走在前头的两人定睛一看,还真是,像刘副将的那个纸扎人旁边立了两个像将军一般打扮的纸扎人。 “怎么会多一个……”忽然,谈忠瞳仁骤缩,他与刘副将匆匆对视一眼,疑惑、不解、再到恐惧一一从瞳仁中浮现出来。 那、那个多出来的纸扎人是……被大火烧死的谈煊!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忽然,轰的一声,动静不算很大,但足以让人浑身一颤,伴随着响声,平地起了一阵晃眼的火光,那个排在中间的“将军”纸扎人没来由地自燃了起来! “他、他怎么烧起来了!”刘副将满眼不敢置信,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缰绳,马也因此被吓得乱叫起来。 第315章 “将军自焚了!” “谁自焚了?” “将军自焚!” “自焚……” 纸扎人杀起来的火光映照在谈忠的眼里,他眼眸中的情绪越发复杂,好端端的纸人,这荒郊野岭又未见火种,怎么就自焚了。 排列成千军万马的纸扎人并没有吓到谈忠,可那个没来由自焚的将军纸人确实彻底让他断了弦。 好不容易从谈煊被烧死的阴影中缓解过来,眼前就是越城,却被这样一出死死地挡住了。 一瞬间,方才放豪言说要从纸扎人身上踏过去的谈忠瞬间没了底气,他看着烧出绿光的纸人,喉间也像是被人扼住了一样难受。 谈忠不由开始动摇,就算真的有人装神弄鬼,也不可能准确到正好点燃了代表谈煊的纸扎人,毕竟这件事情才发生没多久……那这一出将军自焚又是什么,莫非是真的孤魂过道,是谈煊的鬼魂? 一想到谈煊,谈忠就怔在了原地。 “小谈将军、小谈将军……”一旁的刘副将喊了他许多回,谈忠才恍然回过神来。 “怎么?”谈忠故作镇定地说道。 “这、这纸扎人甚是诡异,前不久,谈将军就因失火而……”刘副将本意是要提醒谈忠,可谁料,一提谈煊,谈忠就顿时怒了。 “好了,”谈忠打断了刘副将,“失火是我们还在中原的时候发生的,都来到南面的边界了,怎还会有这种事。” “怕不是军中出现了叛徒,与南面的叛军里应外合,做此局,来糊弄大家。”谈忠又说,但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没有刚开始的气势了。 “小谈将军,”刘副将牵着缰绳缓缓靠近,“将士们都是精挑细选而来,怎会出现叛徒!” 这话无疑是在提醒谈忠,如今他手上的人马,几乎都是太后千方百计安排过来的,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都效忠太后,出现叛徒的可能性不大。 此话一出,谈忠短暂地沉默一瞬,他转头看向那个快要被烧成渣渣的纸扎人,反问道:“那你说,这是什么?” “南面民间习俗众多,我等中原人并不了解,如今遇上了,还发生纸扎人自焚这样的离奇事件……”说着,刘副将一跃而下,单膝下跪,“小谈将军,末将恳请将军,更改去越城的线路。” “不错,”又有一位副将围上来,提出道,“从边南出发,途经苗疆,也可以抵达越城。” “更改线路?”谈忠轻哼了一声,“过了这窄道就是越城了,你们说的途经苗疆的路线,简直是平白无故又多绕了一圈,两个时辰的路程,变成了整整两天!” 可见,谈忠也十分捉急,想要速战速决,拿下越城。 可显然,这两位副将被眼前纸扎人的阵仗吓得不轻,再加上那常年出入南面的小兵说了些“传闻”,他们更加深信不疑,认为是孤魂过道,必须礼让。 “你们可知道,眼下,谈将军不在了,应当速战速决,如此绕道,又会耽误几天的时间。”谈忠虽嘴上这样说,但心里早就迟疑了。 或者说,当他怀疑那个将军自焚的纸扎人是谈煊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开始动摇了。 “小谈将军,此事诡异,先前又追加了兵力,拿下越城是迟早的事,越是这样关键的截点,越不能莽撞。”刘副将继续劝说着,毕竟,他可是第一个和小兵一起下马去看纸扎人的,他对“孤魂过道”深信不疑。 “是啊,小谈将军,这纸人不仅会排兵布阵,就连阵型都一样,这将军又莫名其妙地自焚起来……着实诡异,此事不可冒进,这条路不能再走了!还请将军三思。”另一个副将也上前帮腔。 两人一左一右,在谈忠的耳边说个不停,就在这时,风一吹,那个被自焚的将军纸扎人化成了灰烬,冲着队伍而来。 “是、是大将军回魂了吗?!” “对啊,今日好像就是大将军去世的第七日!” “是大将军的鬼魂在过道!” “……” 火光消散之时,眼前又恢复了昏暗,静谧的山林,时不时啼叫的乌鸦,又再次给周围笼上了一层阴森气息。 “万一……就是谈将军的鬼魂在过道呢。”其中一个副将小声说道。 谈忠听闻后,下意识地反驳:“怎么可能,谈将尸身还在中原,就算是回魂,也不可能在此,少说这些胡乱的话!” 但嘴上越是否认,谈忠心里却越是没底。 眼看过了这里就是越城了,却要硬生生绕路,谈忠实在不甘心,只见他握了握拳,说道:“等天亮了再走。” 果然,谈忠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两个副将对视了一眼,看来这条阴森的路,是注定要走的了。 谈忠似乎也感受到了两人的目光,他冷冰冰地撂下一句:“天亮了你们还怕什么,就在此处等着,我倒要看看,那装神弄鬼的人,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还没等众人来得及反应,眼前原本还立得好好的纸扎人眨眼间同时冒出火光,就像排在中间的将军纸扎人一样自焚了起来。 火光再次划破漆黑的夜晚,映照在众人的脸上,原本诡异的纸扎人,一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都烧起来了!” “怎么会!都烧起来了!” “将军……您看这是……” 两个副将同时看向谈忠,而谈忠却死死盯着那片莫名起火的地方,忽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316章 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骑着一匹马在火海中穿梭而过,那男子蒙着面,看不起脸,只能大约捕捉到一个轮廓。 可就这样匆匆一眼,谈忠便认出来了,这个人他太熟悉了,他骑马的动作,他的一举一动,谈忠都太熟悉了。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兄长……” 那个驰骋在火海中的少年,他的轮廓和谈煊的轮廓一模一样。 谈忠来不及多做思考,不管眼前的是人是鬼,他必须一探虚实,于是,他的手攥紧缰绳,冲向了火海。 两个副将见状,都愣在了原地,两人对视了一眼,一人问:“跟上吗?” “将军都进去了,肯定要跟上。”另一人回答。 说完,众人随着那个火海中的黑影一起跟了过去。 第166章 上钩 那黑影在红色的火海中若隐若现,时而能看清轮廓,时而又似乎被熊熊大火吞没,越是想抓住,越是寻不到他的踪影。 谈忠一个劲儿地往火海里冲去,跟在身后的两个副将都被吓了一跳,可眼下拦不住,身后的一群士兵也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 一堆纸扎人烧起来按道理火势很大,所幸,纸扎人的位置摆放错落,刚好没让大火连成片,就像是被人刻意设计过的一样,可当下的谈忠,根本无暇顾及这一点。 此时此刻,他只想追到那道黑影,有如萦绕在脑海中的一片碎掉的梦境,那个关于谈煊、关于他的兄长、关于他所有幻想的梦境。 自打那天,他背着那具辨不出面容的焦尸从起火的帐篷中爬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抗拒这个事实,他不敢相信,那个强得让他嫉妒、又俊美得让他爱慕的谈煊就这么死了。 一个这样厉害的人,怎么会就这样死了。 谈忠甚至怀疑,是太后设计的一环,为此,他还特地以“增加援兵”的借口,派人回去一问究竟。 他是太后派到谈煊身边的,他知道太后极其忌惮谈煊,说不准会下此毒手。 可不出所料,太后是不会给他一个答复的,更不会通过别人把消息直接传给谈忠,援兵可以增加,但所有的事宜,必须等谈忠顺利把南面拿下,回来当面与她说。 如此之后,谈忠更加怀疑谈煊的“死”另有蹊跷。 眼下,他比谁都要更迫切要拿下越城,快速结束这场出征围剿行动,他要亲自回去问太后,他要弄清楚谈煊的死,他还要给谈煊做安葬…… 可偏偏却在这个时候,来了一堆纸扎人军队挡道,还说是什么当地的传闻,名为“孤魂过道”。 谈忠自然是不相信的,可当那道像极了谈煊的黑影出现的时候,他原本坚定的内心彻底动摇。 或许,真的有什么“孤魂过道”,逝去的人的灵魂会在这样极阴之地经过,哪怕眼前出现的当真是鬼魂,只要是谈煊,他就忍不住要追上去。 眼看越追越近,可那道黑影还当真如魂魄一般飘忽不定,一会儿觉得他触手可及,一会儿又消失在火海当中。 越是急切,谈忠越是不看路地追过去。 身后的两个副将穷追不舍,本来看到纸扎人就心里发毛,如今嘴上说不相信的谈忠,还带着众人去追一个“鬼魂”,两人对视了一眼,似乎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复杂的情绪。 “小谈将军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我们真的要冲出火海,今夜就攻进越城吗?”其中一个副将说道。 “才不是,他在追那个鬼影……这哪里是去越城的路,看着越追越偏了。”另一个副将说道。 然而,两人虽这么说着,但却丝毫不敢忤逆,继续默默地跟在谈忠的身后。 眼看,那道黑影伸手敏捷,骑着一匹通体黑色的马,转眼间就冲出了火海,往背离越城的方向跑去。 “这条路……”谈忠忽然勒住了缰绳,稳住了身子,略微放慢了步伐。 他一慢下来,很快,身后的大部队就追上来了。 “小谈将军这是要上哪儿去?”刘副将在身后急切地问道,自从见到自焚的纸扎人之后,谈煊嘴上说不信鬼神,但作出的反应却越发反常。 “兄长往苗疆的方向去了。”谈忠自言自语道。 众人都知道,谈忠但凡提到“兄长”二字,说的就是谈煊,可谈煊明明死了呀。 这么一说,两个副将后背一凉,两人惊恐地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忍不住问道:“小谈将军,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呀?” “你们没看到吗,方才在火海里有谈将军的身影。”谈忠语气之笃定,就像默认所有人都看到了一眼。 “谈将军……?”两个副将又对视了一眼,“您是指那个谈将军吗?” “指的平南王,”谈忠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也变得急切,“你们没看见吗?!” “没看见。” “没有。” 两个副将几乎同时开口。 “难道只有我看见了……不可能。”谈忠越发疑惑地看向那道黑影走去的方向。 他分明看见了,就是有一道黑影,身形、轮廓、哪怕是骑马的动作,都与谈煊如出一辙,如若说这世上真的存在鬼魂,那谈忠笃定,方才见到的就是谈煊的鬼魂! “小谈将军,我等真没见到,是不是您太过怀念平南王了,从而、从而产生了……幻觉?”刘副将委婉地说道。 “什么幻觉,我看就是这孤魂过道,边南这地方传闻很多,据说是极阴之地,见着这些东西,也不足为奇!”另一位副将说道。 第317章 谈忠终于把两人的话听进去了,或许,这地方真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影响着他。 也或许是谈煊,不知是人是鬼的谈煊。 “或许是吧……”谈忠依旧看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眼里掺杂了一丝不舍。 如若真是谈煊的灵魂,那方才他是不是连见兄长的最后一面都错过了,在此之后,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谈煊了,连一丝念想都没有了。 两人见一贯不信鬼神的谈忠松了口,于是,顺势说道:“小谈将军,如此看来,此路不可再走!” “对啊,将军,既然这有这些邪乎的东西,不如还是求稳,走苗疆那条路,比较安全。”另一位副将附和道。 这回,谈忠没有坚持,很快就点头答应了:“可以,那就走苗疆那条道,但要加快脚步,即刻出发。” 两个副将松了一口气,他们终于连夜告别了那条被纸扎人挡路的狭道,宁愿绕一圈,也不走这邪乎的路。 长夜终于被划破,在天边露出了一道狭长又白亮的光,就像一出盛大的戏码终于落幕。 那唱戏的地方也被烧得七零八落,纸扎人个个都断头断腿的,安静地躺在破晓的光下,而后,一个大扫帚扑腾而过,烧干净的、没烧干净的,全都被一扫而空,留不下什么痕迹。 清晨。 闻逆川从一堆大草包中冒出头来,而后,另一个草包冒出了云牧。 随即,其余的几十个草包陆续冒出人头来,这些人,有谈煊派来协助闻逆川,也有保护闻逆川的。 两人疲惫地对视了一眼,脸上又露出了得逞后的释然,谈忠上当了,终于选择了绕路走,这样,他们又为谈煊在越城集结兵力多争取了两天的时间。 云牧扒拉了几下被稻草压得没了型的发顶,缓缓让身子从草包中退出来,一边拍着身上参与的稻草碎屑,一边感叹道:“闻公子真是神机妙算呀!” 白玥不知什么时候也冒出来了,她的背上还粘着一个没烧干净的纸扎人,一颠一颠地跑去找闻逆川邀功:“小川哥,我一个晚上扎了好多纸人呢!” 闻逆川勾着唇角,又看向不远处陆续冒出头来的同伴,冲他们点了点头,说道:“大家昨夜辛苦了,他们总算往苗疆绕过去了,我们也为将军对争取了两日的时间。” “但他们似乎是要加快行军的步伐,或许不到两日,又会再次抵达越城。”其中一人说道。 闻言,白玥抢先一步替闻逆川回答了:“这位兄台,这一层你就放心吧,他们到了苗疆,走得快还是走得慢,可由不得他们自己啦!” 她说话的时候信心满满,眉毛都快要飞起来了。 众人一惊,看向闻逆川的眼神越发崇拜:“莫非军师在苗疆还有后手?” “后说不至于,我是苗疆人,对于那边地形很熟悉,其一,路不好走,至于这其二嘛……”闻逆川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没继续往下说了。 众人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都纷纷向白玥投去了求知的目光。 白玥难得嘚瑟一回,于是又一次抢过闻逆川的话,说道:“苗疆一带习巫蛊之术的人众多,有真的巫师,也有江湖骗子,当地人都没少上当受骗,他们这么大一个目标过去,可要被骗得脱层皮才能出来咯。” “连朝廷的军队都敢骗?!”一旁的云牧听着,满脸不敢置信。 “何止,当时我们甚至还雇人骗了王爷……”白玥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可说到一半,就被闻逆川一个眼神噎了回去。 白玥说的大概就是闻逆川“假死”,装神弄鬼的那一次。 “可将军似乎也跟过去了。”云牧又说。 “有小路可以脱身回来。”闻逆川倒丝毫不慌。 昨夜谈忠在火海见到的那个鬼影,正是谈煊本人亲自上阵糊弄的,纸扎人唬不住谈忠,也只好让谈煊亲自出马了。 几人正在收拾着,打算回越城同谈煊汇合。 而云牧却一直粘着闻逆川不走远,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闻逆川其实很早就察觉到了,只不过等众人走远,才问他:“云大人似乎有话要说?” “看来还是什么都逃不过闻公子的眼啊。”云牧自嘲地笑了笑。 “但说无妨。” “我有一点不明白,闻公子是如何这样笃定,谈忠一定会追着鬼影走另一条道的?” 这个问题,让闻逆川沉默了,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向云牧解释,归根到底,还是谈忠对谈煊朦胧的依恋。 或许谈忠是真的嫉妒谈煊,但他也真的在意谈煊。 “我赌的,”闻逆川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本来就是一个愿者上钩的局,只能赌他上钩了。” 第167章 争论 顺利把谈忠及其人马引到了苗疆,谈煊抄小路原途返回。 闻逆川返回越城的驻扎点后没等多久,谈煊就回来了。 人一进来,帐篷内几个还在议事的将士便围了上去,纷纷迎接归来的谈煊。 “谈将军,此番可谓大捷,未动用一分一毫,就把谈忠的人马劝退,”吴将军说着,眼角的余光扫到闻逆川,目光中又多了一丝赞许之意,“闻公子作为军师,当真是神机妙算,在下佩服。“ 此话不假,为了做这个纸扎人的局,闻逆川和白玥连同几个帮手,扎了一晚上的纸人,手都酸了。 先前,吴将军见到闻逆川跟随谈煊进门的时候,多少对他还抱着偏见,毕竟,平南王谈煊喜欢男子这件事,在军中早就传开了,吴将军自然也知道,闻逆川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勇猛的将士,谈煊却出入都带着他,想必这个人,就是传闻中的将军的“男宠”。 第318章 可谈煊却说他是“军师”,吴将军是个懂人情世故的人,当时也只觉得谈煊不过是给这位闻公子一个位分罢了,可经过此事,闻逆川的计谋众人的都看在眼里,那些闲杂碎语,自然就变少了。 谈煊的目光自打从进门后,就一直凝在闻逆川的身上,听闻吴将军对他的夸奖,谈煊虽然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心里也确实高兴,但一开口,却又是那股不咸不淡的强调:“军师的实力,自然值得认可。” 仅仅一句之后,谈煊话锋一转,又说起了战事:“如今把他们引去苗疆,最多争取两日的时间,我们要快些做好准备,以面对之后谈忠的攻城。” 话音刚落,就在满座的人不敢反驳的时候,某处却响起了一个反对的声音:“我不这么认为。” 众人寻声而去,发现正是刚刚被夸奖完的军师闻逆川。 说话的间隙,闻逆川和谈煊匆匆对视一眼,而后目光又相离,闻逆川垂眼看向展开的地图,指着其中的一个位置,落下一枚旗子。 “既然把人都引到了苗疆,我们何不利用苗疆的地形,进行埋伏,难道还要在越城这里坐以待毙,等他们打过来吗?”闻逆川话语尖锐,一下就把问题捅破。 “兵力本来就不如谈忠手里的多,如今再分散去埋伏,只怕两头都顾不上。”谈煊回答得很快。 “谈将军说得有道理,谈忠他们不会在苗疆停留多时,必然快马加鞭要赶到越城,与此同时,我们到苗疆一带埋伏也是需要时间的,如此,只怕到时候埋伏不成,还扑了空,得不偿失。”吴将军也在一旁跟着看地图,抬眼之际,与闻逆川交错了一个眼神,而后说道,“还是说……军师大人,又有什么计谋,可以让他们在苗疆折损兵力?” 闻逆川顿了顿,而后轻笑了一声,缓缓摇头,说道:“我没有什么计谋了,打仗到最后,比的还是实力,战术也好、计谋也罢,只能骗一回两回,再多的也不管用了,谈忠他们又不是傻子,总不能一朝‘孤魂过道’骗几回吧。” 闻逆川说这话的时候,无疑引来了众人的目光,分明就在方才,众人还在感叹军师的神机妙算,把军师夸上了天,可如今,闻逆川却又说,他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前后矛盾得让众人面面相觑。 谈煊抿着唇,没有马上搭腔,而是看着地图上的旗子思考了片刻,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又再次落回闻逆川放的那一枚旗子上。 “在苗疆埋伏?”谈煊喃喃自语,掀起眼皮看向闻逆川,“如何埋伏?” “我的建议是……”闻逆川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并不需要直接出手,我们收买当地的巫师、法师,让他们带人去。” 此话过后,一旁的吴将军马上提出质疑:“这些都是江湖骗子,怎能抵御军队?” “无需抵御,只需要消耗,”闻逆川面不改色地说道,“不知吴将军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说法,叫做‘小鬼难缠’,要的就是让他们从苗疆出来要脱一层皮。” 可吴将军似乎并不认同,方才还对闻逆川赞不绝口,如今听到闻逆川的计谋后,又换了一套说辞,质疑道:“如此小偷小摸,当真能成气候?” “吴将军,兵不厌诈,不存在什么小偷小摸,只要能解决问题、能拖住敌人,我认为,不妨可以一试。”闻逆川幽幽道,说话的时候,他还特意抬眼去观察了谈煊的表情。 只可惜,谈煊脸上读不出情绪,看不出喜怒偏好。 闻逆川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谈煊在议事的时候从来不会有太多的表情,更让人很难猜到他心中所想。 “闻公子此次还是头一回当军师吧,军师要考虑的事情很多,不知是要把敌人劝退,真正打起仗来,要顾全的事情更多,如若真在苗疆埋伏,不确定的因素又会再一次增多,就怕在那里反被围剿,人还没打到越城,就满盘皆输了。”吴将军说这话,明显实在针对闻逆川,说他经验不足。 闻逆川也不耐怒,而是耐心地听他讲完后,轻笑了一声,反驳道:“吴将军自然是这里经验最为丰富的人之一了,可您别忘了,就算我军集中火力,在越城下同谈忠他们一战,兵力上也远不如他们的多,而且,谈忠还在向朝廷追加兵力……只怕不提前消耗他们,等真正兵临城下的时候,才是满盘皆输。” 闻逆川一贯口齿伶俐,一番话下来,不仅是吴将军,在座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怔,片刻没有人开口反驳。 过了一会儿,吴将军才缓缓说道:“军师如此计谋,还恕吴某不敢苟同。” 闻逆川不以为意,只是很轻地勾了勾唇,然后光明正大地看向谈煊,直截了当地问道:“此事紧迫,必须早日做出决定,我与吴将军辩论再多也无用……不知道谈将军意下如何呢?” 谈煊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两人说的话,他没想到闻逆川会直接问自己,毕竟,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颇有种“威胁”的意味。 只见他抬起头看向两人的时候,缓缓把手背到了身后,说道:“此事确实紧迫,而且我军兵力不如谈忠人马也是事实,军师的计谋不同往常,还需多加斟酌,只怕接触了苗疆的三教九流,打草惊蛇。” 谈煊嘴上虽说“斟酌”,但实际上说话的语气丝毫没有迟疑,说出来的话也像是问闻逆川详细的计划。 第319章 两人对视了一眼,闻逆川立马意会,而后说道:“将军,苗疆的巫师很多,门派也很杂,但不是什么人都能联系得上的,至少得是苗疆本地的人,这一层,我和白姑娘、还有几个苗疆人可以帮忙联系;再者,所谓打草惊蛇也是需要时间了,我们此番前后时间之短,他们根本来不及回过神来。” 闻逆川一一回答了谈煊的问题,但到最后,谈煊还是没有马上敲定下来,而是让众人回去歇息了。 而后,他也带着闻逆川去到他的帐篷休息。 闻逆川一路上抿着唇,什么也没说,帐篷的帘子一撩开,谈煊便主动问道:“没有采纳你的建议,我们小川不开心了?” “没有。”闻逆川几乎是瞬间否认,“我没有那么小气。” “而且,你是将军,你觉得有道理那边采纳,你觉得不合适,否决了我也没什么可辩驳的,总之,你说了算。”闻逆川又补了一句。 可不知怎么的,谈煊从这话里听到了一股淡淡的酸意,于是,他赶忙上前去把人哄到怀里,说道:“军中之事并非表面看来那样简单,吴将军资格老、军中威望很高,而且,此次行动他助我许多,他说的话就算不认同,也不适合马上否决。” “而且,我觉得小川你说得有道理,既然把人引去了苗疆,自然要把那儿利用起来,好好地消耗一下他们。”谈煊又说。 如此下来,终于把闻逆川哄好了,也不再在他的怀里挣扎了。 可闻逆川心里所想的,也不止是与吴将军争论的事,还有别的。 此时,谈煊抱着他,把整个人圈在怀里,下巴也抵在了闻逆川的一侧肩膀,就一这个姿势闭着眼略微休息片刻。 或许,这些天下来,谈煊也很疲惫了。 这时,闻逆川忽然喊了他一声:“怀玉。” 这个称呼是属于两人独处时候的,闻逆川喊他“怀玉”,而不是“谈将军”的时候,谈煊瞬间就睁开了眼。 “怎么了?”谈煊问他。 “昨夜你一身黑衣穿过纸扎人的火海,可知道在后面追你的人是谁?”闻逆川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看到了,是阿忠,他一直在追着我,直到我把人引到了苗疆那边去。”谈煊说道。 “怀玉,你还记得一月多以前,我们还在平南王府的时候,你生病了,谈忠拿着东西来看你吗?”闻逆川又问。 “记得,”谈煊点点头,“怎么了?” “昨夜他又在火海寻你而去,所以......你现在知道我当时说的,他对你不一般的意思了吗?”闻逆川看着谈煊的眼睛说道。 第168章 醋意 “所以,你现在明白他对你不一般的意思了吗?” 这话刚说出口,闻逆川就后悔了。 因为他知道,这个问题一旦被问出来,过去的那些被忽视的、埋藏的、掩盖的情绪,都会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或许谈煊一直没有感觉到,又或许在某个时刻,谈煊已经知道了谈忠的小心思,可谈煊对此闭口不谈的时候,闻逆川可以权当谈煊不在意。 如今他问出口了,似乎一切都变了味。 可转念一想,如若不问出口,闻逆川憋在心里也会觉得不自在,与其这般别扭,还不如直接问了算了。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谈煊的眼前闪过一丝愕然,似乎是没料到闻逆川会直接这样问自己,但很快,他的表情又恢复如初。 但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神情,闻逆川将他精准捕捉,即便对方不说话,心里也有了一个大概的答案—— 谈煊已经知道了,从昨夜那个不顾火势追逐他的情形来判断,亦或是更早,总之,他知道了。 “小川,你莫要多想,我对他的情谊,从未超过兄弟之情。”谈煊认真地回答道。 说话语气之笃定,让闻逆川无法忽视。 是了,他早该发现的,谈忠的爱慕不同闻逆川,谈忠的情绪是热烈的、他会主动向谈煊示好、主动献殷勤,甚至制造各种能与谈煊呆在一起的机会。 虽说这个回答闻逆川已经预料到了,可当它被谈煊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内心还是没来由地一抽,那是从前他没有过的情绪,那种对自己喜欢的人注意到其他人的担心,又或者是单纯地想霸占谈煊的全部注意力。 哪怕知道谈煊不会变心,但当他听到谈煊已经知晓的答案后,还是会感到有什么梗在喉间一般地难受。 闻逆川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嘴角,佯装随意地问道:“怀玉,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早些时候就知道了。”谈煊如实回答。 果然。 闻逆川抿了抿干涩地唇,他知道这个话题应当终止了,可嘴上还是比脑子快一步地问道:“因为什么知道的?” “我以帐篷失火而假死脱身,只留了赵勇在原本的营地,之后赵勇在南面同我汇合,把那时候的情形告诉了我,我便大概有了猜测……然后便是昨夜,阿忠奋不顾身地冲上来,寻我而去,也正好应证了我先前的猜测。”谈煊语气淡淡地回答道。 谈煊的回答与闻逆川猜测的相去无几,听罢,他垂了垂眼,可还没等他开口,谈煊却反问道:“倒是小川你,好似比我更早要知道,所以,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个问题一时让闻逆川回答不上来,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确定,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了。 第320章 “不记得了,总之,是还在京城的时候。”闻逆川敷衍地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了。 谈煊随即放开了他,径直走向帐篷内的矮桌前,上面摆放着一张同之前议事时候一样的地图,许是方便谈煊自己查看的。 只见谈煊走过去后,回头冲闻逆川招了招手,道:“小川,过来,你方才说的埋伏,要在哪里才是最合适的呢?” 谈煊要同他讲正事,可闻逆川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虽然腿已经下意识地走过去了,可脑子里还是谈煊的种种反应,间断地还闪过了谈忠追逐他的画面。 恍惚间,闻逆川有一种错觉,如若他像上辈子那样,没有出现在谈煊的生命里,那谈煊会不会最终在谈忠的软磨硬泡下妥协,或许这又是另一种结局。 “苗疆的地形很适合埋伏,至于埋伏在哪里都差不多,我想,不如抄近路早些过去,找找当地的巫师。”闻逆川敷衍了一句,实际上他根本没在思考这个问题。 “光找当地人也不成,决策权在自己手上,布局也应当是我们来安排,万万不可什么事情都交出去了。”谈煊还在一本正经地聊着正事,手中摆弄起堆在一旁的旗子。 思忖片刻后,他随手拈起了几颗,分别落在地图的几个位置上,说道:“狭道入口处、出口处,都是不错的地方,如若他们抄近路,还会有一段山路,如此一来,还会多一个埋伏点……”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闻逆川,询问道:“小川,你觉得呢?” 闻逆川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怀玉,阿忠是你的义弟,你当真会下死手?” “我是说,谈忠带着人马兵临越城的时候,你当真会与他正面交锋?”闻逆川又补了一句。 此话一出,谈煊不由一怔,他不明白闻逆川为何忽然问这样的问题,但在对上闻逆川的双眸后,他又只好认真回答:“会。” 话音刚落,闻逆川眼前闪过一丝错愕。 他设想过谈煊的无数种回答,或许谈煊会放谈忠一命,又或许谈煊自己不露面去交锋,唯独没想过,谈煊会直接回答一个“会”字,这样简单明了又直接。 “当真会?” “自然。” “他可是你的义弟,你当真舍得?”闻逆川又问。 或许是先前习惯了被谈煊在意、被吃醋,这回反过来,轮到他去探究的时候,心里总觉得酸酸的。 “我既然决定带着你离开京城,还联合了吴将军,大费周章组织一支军队来到这里,自然就已经做好了最后撕破脸,与他打个你死我活的局面。”谈煊说话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平淡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谈忠也好,军中的其他人也罢,”谈煊略微停顿,抬眼时目光更为笃定,“我在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做好选择。” “可是谈忠他.……”闻逆川欲言又止。 然而,谈煊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直接回过去一句:“我对他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如今我们各处不同的阵营,就是敌人。” “可他并不这样想,他对你不一般。”闻逆川又说。 闻言,谈煊怔愣了片刻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反问道:“这重要么?” 少年说话的语气如同他的眼神一般坚定,不知是不是错觉,这让闻逆川那颗乱跳的心脏瞬间平伏下来了。 对啊,谈煊觉得不重要,谈煊从未把这个人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闻逆川想,自己又为何要耿耿于怀呢。 于是,谈煊的拥抱比闻逆川的回应更早一些到来,他被谈煊拢到了怀里,轻轻抚摸着后背,语气也是少有的温柔:“小川,你莫要多想。” 闻逆川在肚子里组织了几次语言,思前想后,只能木讷地点点头,说道:“嗯,知道了。” 而后,谈煊低头,吻了吻他的发梢,哄道:“小川越来越善解人意了。” 闻逆川原本绷着的情绪,在听到这句话后,噗嗤一下就破功了:“你这话听着,怎么觉得像在讽刺我呢?” “我说的是实话,哪里听出来是讽刺了?”谈煊语气里竟然还夹杂了一丝委屈。 “那你是说我平时并不善解人意?”闻逆川挑着眉问道。 “我可没这么说……”谈煊话才说到一半,帐篷外来了一阵动静,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调情打破了。 闻逆川快速从谈煊的怀里挣脱开来,示意他看向帐篷外,光从影子来看,是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闻逆川认得,那是刚刚与他争吵过的吴将军,至于另一位,闻逆川还在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 随着谈煊一声允许,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帐篷。 帘子一撩开,吴将军在瞧见闻逆川也在将军帐篷里的那一刻,神色瞬间就垮下来了。 而出现在吴将军身后的人,却人闻逆川眼前亮了亮—— “赵副将!”闻逆川脱口而出地喊了一声,说来,他也有快半月没见赵勇了。 上一回打听到赵勇的消息,还是从云牧那里得知的,据说是接到了什么秘密任务,那时候,闻逆川还以为会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这个人了,没想到一转眼,这人就悠然出现在了眼前。 谈煊在见到赵勇的时候,眼前也闪过了一丝光亮,比起惊讶,更多的是惊喜。 “将军,”赵勇一见谈煊,便毕恭毕敬地行礼,而后目光往身旁移动半寸,瞧见了一旁的闻逆川,而后,他又冲闻逆川点了点头,“闻公子也在。” 第321章 没等闻逆川自己回答,一旁的吴将军竟然替他回答上了:“闻公子如今是军师,自然会在的。” 不知怎么的,闻逆川听着吴将军这话,总有种揶揄的感觉,但碍于人多,他也没多反驳。 他知道,鉴于他和谈煊的这一层关系,只要他作为军师,稍有差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但闻逆川到底也不是多在意面子的人,只见他勾了勾唇,保持一个礼貌的笑容。 吴将军以为故意点出闻逆川“军师”的身份,赵勇会为之惊讶,谁料,赵勇神色如常,还搭了一句:“闻公子读书多,又机敏,自然能胜任。” 很快,谈煊便把这充斥着奇怪气氛的对话打断了,直接问赵勇:“秦风怎样了?” “抓到了,就在门外。”赵勇回答得干脆。 “他说只要不杀他,他可以告诉我们许多秘密。”赵勇又说。 闻言,谈煊不以为意地笑了:“他还能有什么秘密可以说的。” 在谈煊看来,房公公已经说得够多的了。 “确实有,有关于房公公他们的,也有关于那块地的......甚至还有神女的秘密。”赵勇说道。 在听闻“神女”二字的时候,原本眼神还飘在谈煊身上的闻逆川瞬间警觉地转过身去。 第169章 相信 谈煊自然知道“神女”之于闻逆川来说,是怎样重要的地位,但他却故意压着不让赵勇说,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来审就好了……吴将军何事?” 说着,谈煊看向一旁等着准备说话的吴将军。 吴将军瞧了闻逆川一眼,收回目光的时候,才回答道:“原来军师也在,看来我来不来都无所谓了。” 谈煊自然知道吴将军是话里有话,但他却装作不懂的样子,明知故问道:“我与吴将军一同带兵谋事多年,吴将军何时来都不是多余,这话让谈某听不懂了,请吴将军明示。” 有些话,讲究的就是让人读懂弦外之音,反倒把事情摆在明面上说,就显得故意又刻薄了。 果不其然,闻言的吴将军抿着唇,一时说不上话来,谈煊让他直接把话说清楚,他总不能直接说对闻逆川有意见吧。 分明闻逆川就站在一旁听着。 见吴将军不说话,谈煊又接着说道:“以少胜多讲究的还是战略思路,直接对冲,不见得是最佳的选择。” “谈将军当真想联合苗疆那些个江湖巫师,去做埋伏?”这下吴将军有话可说了。 “将军,”吴将军双手抱拳,咬字也很重,“如此,我们同秦风和房公公之流,又有什么区别,用的都是些旁门左道,只怕将军一旦联合这些江湖人士,到时就算候把谈忠他们打退,还会留下别的后患。” “后患与否,如今还尚未有定论吧,吴将军?”一旁的闻逆川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还没等吴将军反驳,他又接着说道:“再说了,吴将军觉得联合苗疆的江湖巫师是旁门左道,那昨夜的纸扎人局呢,您分明还夸了……兵不厌诈,事到如今,自然是要用做有效的办法。” 闻逆川每次开口,都能把吴将军噎得无话可说,一番话过后,吴将军彻底安静了。 帐篷内短暂沉默一瞬,而后,还是闻逆川率先看向赵勇,打破了静局:“倒是那个秦风,我觉得可以好好盘问一下。” 谁料,刚一开口,就被谈煊打住了:“秦风的事情交给赵勇,军师还是同我一起谋划怎样做埋伏才好。” 闻逆川两次想插手审问秦大人,却两次都被谈煊打断,这让他不免产生一丝疑虑,莫非是谈煊知道些什么,而且还是与他有关的,所以故意不让他接触秦大人。 可闻逆川和秦大人都没见过几面,而且每一次见面谈煊都在身旁……忽然,闻逆川眼前闪过一丝了然,如若真要说什么有关的,大概就是关于“苗疆神女”的传闻了。 如若真是他母亲“神女”的事,那谈煊又要隐瞒什么呢。 想到这儿,闻逆川试探地看向谈煊,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心中的猜测又多了几分笃定。 “将军,这也不影响吧,或许,我们还能从秦风口中套出什么重要的信息,毕竟他蛰伏在这里多年,都生根了,日后将军若要取而代之,盘踞在整个南面的话,秦风这人,自有他的用处。”闻逆川一番话弯弯绕绕的,但无非还是在试探谈煊是否会让自己参与审问秦风。 果不其然,谈煊还是那个一口回绝的态度:“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了谈忠他们,秦风的事情,之后再说。” 闻逆川就这样被强行留在了谈煊的帐篷,吴将军和赵勇先后离开。 两人一出帐篷,赵勇走得快,便走在前头,身后的吴将军却也同样加快了脚步去追他。 “赵副。”吴将军边追边喊道。 赵勇意识身后的人有话要说之后,也故意放慢了脚步,问道:“吴将军有事?” 殊不知,吴将军正是等赵勇主动开口问他,于是,他便直接说道:“赵副先前知道那位军师吗?” 听罢,赵勇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闻逆川时,他如实点头,回答道:“您是说闻公子么?认识。” “原来如此,”吴将军并不意外,接着又问,“赵副长期跟在谈将军身边,即便是将军不在军营的那段时间,出入也都是赵副来打点……所以,将军和那个闻公子在军中有些传闻,不知赵副知不知道?” 第322章 “传闻?”赵勇这回反应倒是很快,立马就意会了吴将军的意思。 只见他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道:“知道。” 见赵勇回答得如此直接,这回轮到吴将军怔住了,但他很快又接上了:“大将军还在的时候,我就在军中做事,那时候我也还资历尚浅,也算是一路看着谈将军成长,见他从重剑都握不住,到后来独当一面,多次率兵出征。” “我自以为了解谈将军这人,他从小就混在军中,眼里只有如何打胜仗,没有那些杂念心思、更不会有儿女情长……可如今看来,我似乎还是看漏了眼,”吴将军故作停顿,又说,“将军不仅对把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留在身边,还多次让他做决策……” 话说到一半,赵勇忽然停住了脚步,看向吴将军的时候,多了一丝考究:“吴将军这话是何意?” “恕我直言,谈将军太惯着那个闻公子了,他聪明、有才华不假,但打仗绝不是小打小闹,更不是他口中所说的,随意收买几个苗疆的巫师,就能埋伏敌人的。”吴将军直接挑明道。 这番话,吴将军早就想说了,可方才面对的是谈煊、又碍于闻逆川也在场,如今,面对赵勇这个后背,他才可以毫无顾虑地说出口。 “纸扎人拦路”的计谋,吴将军在心里也认可,但他始终没把闻逆川看做是真正的军师,只当他是个出谋划策的江湖人士,亦或是将军宠在身边的门客罢了。 可赵勇不同,他看着闻逆川和谈煊一路走来,他对闻逆川的看法与吴将军大相径庭。 可眼下,他又不能直接反驳对方,毕竟,吴将军在军中地位很高,他自己也只是个后背:“吴将军,既然是谈将军定下来的事情,你我在此处多说也毫无意义,吴将军不信任闻公子,难道还信不过谈将军吗,我想,谈将军绝对不是一个为了哄身边人开心,而把所有人的安危都置之不顾的人闻公子牙尖嘴利,或许他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吴将军,还请您见谅。” 连赵勇都帮闻逆川说话,吴将军神色彻底僵住了,他杵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时候,眼眸一暗,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步伐,默默走开了。 帐篷内闻逆川,虽低着头看桌面上的地图,可眼神却心不在焉的。 他还在想赵勇方才说的关于“神女”的事情,以及谈煊为何三番几次阻止他去审问秦大人。 到底有什么是他不便知道的,可“神女”明明就是他的母亲。 “小川。”谈煊一句话,把他出走的思绪喊了回来。 匆忙抬眼,闻逆川眨巴了一下眼睛,问道:“怀玉,怎么了?” “你想知道的事,”谈煊边说边拈起一旁的旗子,而后交到闻逆川的手中,“都会知道的,现在有正事要做,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苗疆的地形。” 闻逆川捏了捏手中硬邦邦的旗子,顶端尖尖的,还有点儿膈手,上面还留有属于谈煊掌心的余温,而后,他深吸一口气,旗子缓缓落入地图的时候,话也跟着带了出来:“我知道了,怀玉,你相信我吗?” “相信。”谈煊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你手底下的人,似乎并不很相信我,即便之前我带你们赢了一次。”闻逆川又说,“我要如何证明呢?” “你不需要证明,”谈煊伸手握住他空出来的那只手,语气坚定,“你做你自己就可以了。” 闻逆川垂眼看了看自己放旗子的地方,说道:“怀玉,你还记得四年前你寻我而去的那条村吗,谈忠他们要从苗疆出来,必定要经过那里,那儿有一口井……” 闻逆川说到一半打住了,停下了看向谈煊:“怀玉,我有点儿渴,最近南面有些燥热。” 闻言,谈煊停下来,给他倒了一杯茶。 两日后。 谈忠一行人没能像预期那般动作迅速,被说两日绕回越城了,到底是低估了苗疆那儿的地势,一来是真的不好走,二来是弯弯绕绕的山路,他们走错了好几回,眼下,才刚刚过了苗疆的第一个驿站。 而苗疆这个地方,虽然地处南面,但这两年旱季的时间都特别长,走了这么远,也没见一个人、一个屋子,能讨一些水食。 过了山林又翻过一座小山丘,在看见前方有炊烟升起的地方,走在前头的小兵率先兴奋起来。 他转头就向谈忠禀报:“将军,前面好像是一条村子!” “看见炊烟,估计是有人生活做饭,看来终于走回到正常的路上了。”一旁的刘副将也跟着兴奋起来,毕竟,原本计划两日前就要抵达越城的,一行人硬生生绕了两日两夜的山林,期间还走错了几次卢,粮食和水也几近告急。 尤其是原本一口咬定要绕路的两个副将,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就怕谈忠什么时候把这话提起来找他们麻烦。 谈忠远远望去,随着越走越近,看清楚了前方村落的时候,他自己也长舒了一口气—— “既然是村庄,我们今夜可以在那儿补给。” “诶,过了这个村,就快到越城了吧?”刘副将问前头带路的小兵。 “是的。”小兵回答。 眼下,像是要打破将军,终于回归正轨了,可不知怎么的,谈忠看着前面的村落,有种熟悉又古怪的感觉。 第170章 鬼村 眼前的村落看着近,但实际上从瞧见到抵达那里前后也花了半个多时辰。 第323章 说来也奇怪,这分明是重重叠叠的山林,蜿蜒的山路,忽然就出现了一个有人聚集的地方,这让谈忠的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警惕。 “说来这里没有水源,怎么会有一个村庄呢?”谈忠骑在马上,立在村口,久久没有进去。 可一旁带路的小兵和刘副将却一心只想进村,毕竟,一行人在山林里转悠了,两天两夜,总算见到一个有人的地方了。 再蹊跷,能比在山里犹如“鬼打墙”一般的路蹊跷吗。 但谈忠的性子两个副将都很了解,他们互相使眼色,都不愿意做那个直接劝说他进村的人。 如此僵持之下,刘副将故作不明地问了一句前面带路的小兵:“诶,你过来……” 小兵折回去,单膝跪在马下,等候发配。 “刚刚小谈将军说了,这村子十分古怪,明明都是山路,这儿哪来的村子啊,而且这儿不临江河,也不近湖海的,哪儿来的水源呀,”刘副将说了一通,简直是把谈忠心里头的疑惑全都说出来了,而后才慢悠悠地加上一句,“你说说,你都带我们来什么地方!” 闻言,那小兵惶恐地双膝点地,反应了一瞬,才回答上来:“小谈将军、刘副将,小的虽常年进出南面地带,但几乎都不走苗疆那边,因为这儿绕路……但之前小的也跟师傅走过好几回,那时候前面确实没有村子,都是连成一片的山林,但出了这山林,就抵达越城了。” 小兵的话不仅没让谈忠打消疑虑,反倒让他更加疑惑了,直接就插话进来,问道:“以前没有,怎么现在就有了?” 那小兵被谈忠吼了一下,被吓得说话都磕磕巴巴的:“小的、小的也不知道,苗疆那边的习俗很是奇怪,说不准是为的祭祀,或者是巫师炼药之类的。” 两人的对话,一旁的刘副将越听越着急,走了两天山路,他早就疲惫不堪,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歇息的地方,谈忠还犹犹豫豫的,不愿意进去,换谁都着急。 他受不了两人这般拉扯,于是,直接打断了两人,建议道:“但既然是村子,不妨进去看看?” 谁料,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谈忠的一口回绝:“不行,不可以进去,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谈忠的拒绝太过干脆,以至于让刘副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小谈将军,您看,这前面好歹有人做饭,还有炊烟升起,而且我们人这样多,到底不算弱势,我们手中的粮食和水都不多了,得及时找地方补给。”刘副将又继续劝道。 “就算是要补给,也不能去这种处处充满着古怪的地方,”谈忠蹙了蹙眉,又说,“眼看已经快走出山林了,也过了最崎岖的那一段路,再咬一咬牙,明天傍晚必到越城。” 谈忠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决,他一定决定的事情,很难被人改变。 如若这话在进入苗域之前说,尚能鼓舞士气、一呼百应,可如今,手里的兵已经被这盘山路折磨得精疲力竭,谈忠这么一说,反倒引起了两个副将一阵不满。 毕竟,人都是血肉之躯,而非铜铁之身,如此折腾了两天两夜,没能及时歇息不说,还让人咬牙坚持到去越城,简直丧心病狂。 两个副将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刘副将在不停地给另一个副将使眼色,让他也去劝劝谈忠。 另一个副将看着谈忠握在手里的缰绳越发拽紧,心中直呼不妙,也开始劝说了起来:“小谈将军,在下觉得刘副将说得不无道理,将士们挺了两天两夜,就算明日傍晚赶到越城,也会因太过疲惫,无法正常作战。” 闻言,谈忠脸上的神色果然松动了一下,一说到无法迅速拿下越城,果然能让他有所动摇。 但他还是一贯地固执,说道:“但这村子确实蹊跷,如此贸然进去,只怕会引来祸患。” 三人就这样立在村口,僵持许久,跟在后头的将士们不明所以地看着三人举棋不定,不知该不该进村子。 如此僵局之下,忽然,刘副将提出来:“小谈将军,我同小兵带一部分将士进去,尤其是在这路途上受伤的将士,而还能坚持的将士们,跟着您去越城,您看这样是否行得通?” 说完,另一个副将看向刘副将的时候,眼里竟然多了一丝肯定。 谈忠没有马上同意,但也没有直接反对,而是反问道:“你的意思是,兵分两路?” “不错。”刘副将回答。 “可如此一来,即便我带着人马抵达越城,兵力也是不足的。”谈忠又说。 “这一层小谈将军不必太过担忧,”另一位副将适时开口解释道,“我们在村落停留的时间不会太久,先后出发相差不足半天,而且,补给之后,能走得更快,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话再一次说动了谈忠,只见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再次抬眼看向那山林中唯一升起炊烟的村落时,瞳仁中的担忧褪去了一些。 “如此,也成。”谈忠答应了。 很快,刘副将就把将士们都安排妥当了,他带着伤员和无法继续前行将士留在了村口,而谈忠则直接带着剩下的人马直接绕了过去,指着越城的方向快马加鞭。 两人目送谈忠,看着一行人消失在夜幕降临的山林中,两个副将竟然都松了一口气。 刘副将看向同伴时,忍不住调侃道:“还是你离开,竟然能把他说动了。” 第324章 “说的都是事实罢了,再这样赶路下去,怕是还没到越城,就已经交代在苗疆了。”另一个副将苦笑道。 “没想到这苗疆这么远,而且山路这样难走,”刘副将十分同意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后悔了起来,“早知道这样,当时就不该绕路的。” “不该?”另一个副将冷笑了一声,提醒道,“刘副将,你难道忘了吗,之前我们在边南那个鬼地方见到了什么?” 此话一出,又把他拉回到那个看见排兵布阵纸扎人的夜晚,不仅如此,当时刘副将还专程下马同那小兵一起凑近查看了。 当迷雾散开,纸扎人那双空洞到诡异的眼睛盯着他的时候,刘副将心里都发毛了,说什么都不愿意再走边南那条路了。 短暂的回忆过后,刘副将啧啧两声,说道:“说的也是,边南那地方太邪门儿了。” “但据说,苗疆更邪门儿。”另一个副将开起了玩笑。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在前头的小兵带着剩下的人马进入了村庄。 说是村庄,但里头的人家不多,一路走来,竟然在村里的小路上都没见着一个人,甚是奇怪。 如此一来,刘副将又忽然觉得谈忠说得有道理了,这村子的确有点儿古怪,可如今返回已经来不及了,谈忠带着人马不知道去多远了。 带路的小兵和刘副将先去做饭的那一户敲门,谁料,手刚贴到门上,只见门板往后一缩,门竟然自己开了。 小兵和刘副将对视了一眼,门是自己开的,也没见个人出来露面,于是,小兵冲着里头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在屋里吗?” 无人应答。 那小兵又连续喊了两遍,而后,才见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妇人从屋里缓缓挪出来。 老妇人见到两个穿戎装的人,也被惊了惊,开口时小心地问道:“不知两位军爷有何贵干?” 屋里的人见着了,那小兵便退到了刘副将的身后。 刘副将站在门口环顾了一圈屋内,目光回到老妇人身上的时候,开口道:“我们是朝廷派来南征的军队,此番途径苗疆,最后要去越城,可路途遥远,我们又不识路,不知这村子,有没有卖吃食、粮水的地方?” “卖的没有,”那老妇人回答得干脆,“但前面有一口井,里边有水。” 听闻有井水的时候,两个站在门口的副将眼睛亮了亮。 可两人还是十分警惕,刘副将又接着问:“大娘,这村子只有你一人吗?” “不止,晚点就有人回来了,你要的什么粮食,他们也会带过来,你可以向他们要。”大娘又说。 大娘说的没一句话,都让两人十分欣喜,这趟算是没白来。 “那大娘可以带我们去村口打水吗?”刘副将又问。 “可以啊,但得等一等,”大娘说着,熟练地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得等我把汤熬完。” 刘副将嘿嘿两声,很快就答应下来了,这荒山野岭的能见到一个热心的大娘,也算是十分幸运了,随即,他附和了一句:“大娘在做饭啊......熬的什么汤,好香啊。” 大娘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回去忙活,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见她慢悠悠地出来,带着刘副将他们去找村口的水井。 另一边,隐匿在山中某处,闻逆川接着月色把玩着手中的玉佩,一旁的云牧瞧见了玉佩,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闻公子,您的玉佩好润啊,看着就是件宝物。” “好看吧?”闻逆川勾了勾唇,“我也觉得好看。” 而后,云牧话锋一转,又问:“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只见闻逆川坐直了身子,透过玉佩看着月亮所在的地方,比划了一下,而后又躺回草堆里,说道:“再等等。” 第171章 意外 如若说边南的夜晚只是安静,那这个苗疆小村落的夜晚简直就是死寂。 分明傍晚夕阳还挂着的时候,山里还有些动静,可不知怎的,天色暗下来,这儿仿佛又是另一种氛围,荒凉的样子,已经不能只用冷清去形容了。 即便手里还有不少人马,可刘副将还是觉得周围阴森森的,可远远望去,被说要连夜离开这村子了,天色暗下来之后,连回村口的路都找不到了。 这时,才见屋内那个做汤的大娘优哉游哉地挪出来,她腿脚不便,还拄着拐杖。 这让在门外等候的几人又放松了些警惕,毕竟,一个老妇人,连走路都不方便,还能翻得起什么风浪来。 “大娘,您总算出来了。”刘副将也跟着迎了上去,正欲身后扶她,谁料,就被那老妇人用拐杖抵在了中间。 “不必,”大娘声音沙哑,说话也慢悠悠的,“我自己能走。” 刘副将没多在意,跟在那老妇人的身后,朝着水井方向走去。 夜里,村子摸黑,那老妇人只端了一个很小的烛台,举着烛台走路的时候,也只有她周围一圈的地方能瞧见光源。 刘副将和那小兵跟在她的身后,另一个副将则留在原处与将士们呆在一起,等着他们打水回来。 那老妇人话不多,一路上只是弓着身子默默地走着,一言不发,反倒身后的那两人总是找各种机会同老人搭话。 在刘副将拼命使眼色下,小兵主动开口问道:“大娘,您方才不是说,到了夜里,大家伙都会回村吗,怎么还是没见什么人呢?” 第325章 谁料,老妇人根本不接他的话,直接说起了别的:“水井的水很凉,你们拿上来之后别着急喝,别冻着肚子了。” “大娘,我们不着急,我们先把水打上来,还要拿去给其他将士们喝。”小兵说道。 “你们还要把水带走?”说着,老妇人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时,警惕地看着两人。 小兵不敢出声了,只见刘副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向老人的时候,又掩盖住了责备的情绪,说道:“大娘,我们路途遥远,想带些粮水走。” “那不成,”说着,老妇人转身就要往回走,“这村里就这么一口井,你们带走了,村里的人还喝什么。” “大娘,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刘副将忙着解释了起来,“我们在苗域绕了两天两夜了,一直都在山林里,根本找不到水源,好不容易走出来了,才经过您这里……但我们手中的水也耗得差不多了。” “你也知道是荒山野岭没有水源,我们这村子就是绕着这口井建起来的,你们要把水都打光了,你们倒是可以继续赶路,日后,这村子里的人也活不下去了。”老妇人说完,没有一丝犹豫地往回走。 两人见状,赶忙挡住了老妇人的去路,慌忙劝说道:“这样、这样吧,我们只打一缸水,您看怎么样?” “只要一缸水,那我们都不够……”那小兵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刘副将无情地打断了。 “我们喝完就离开,绝不多拿村子的一分一毫,他日,等我们主帅南巡结束,定来答谢村子和大娘。”刘副将又说。 听罢,大娘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带着两人去到了那个水井。 所谓的水井,比两人想象的还要小,也不知这个村子的人,到底是怎么凭借这么一口小水井过活的。 几人来的时候,正好水井旁就有几个水缸,有些是装满水的,还有些里头是空的。 大娘坐在井边看着两人先后各打了一桶水上来,还没等两人反应,直接大娘直接踢过去一个水缸,挪到他们跟前,说道:“倒进来,这是我加的缸,顺便帮我也打了,这个缸就给你拿去用,回头你再赔我一缸这么多的就可以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而后,伴随着一声缸底被冲刷的声音,两桶水下去,水缸也被装满了。 而后,两人问老人借去了烛台,小兵捧着水缸,刘副将则端着烛台,正往将士们等待的方向走去。 走远后,身后的小兵忍不住问道:“将军,我们就只要一缸水就回去了吗?” “先端着,回头把水缸还给那老人之后,旁边不是还有很多缸吗,我们回头端走她也不知道。”刘副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第一缸水过去以后,另一个副将便将她分给了将士们,刘副将和小兵两人也分得了一小口。 这苗域里的山林虽然缺水,但这井水是真的清甜好喝,让冒烟的嗓子瞬间就润了不少。 可惜,只有一缸水,喂不了这一大队人马,很快,水就被分完了,还有的将士没能喝上,如此一来,他们更加确定要霸占那口井了。 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两人抬着缸回去了。 果然,那老妇人如同树根一般蹲在井水旁边守着,两人也如约给老妇人打了满满一缸的水。 而后,正当要把水缸交给老妇人的时候,刘副将停了下来,对一旁的小兵说道:“诶,你,替大娘把水带回屋去。” 说话的间隙,刘副将不停地给小兵使眼色。 小兵心领神会,带着半信半疑的大娘离开了水井。 如此一来,刘副将便彻底霸占了井水,他先是自己搬了一缸回去分着喝,还招呼了几个人同他一起来打水。 苗疆在南面一带就不算是中心的位置,在加上地处丘陵地带,晚上就静谧得瘆人。 这个村子,直到三更,都没有老妇人口中说的什么村民回来。 南巡的人马没等来回村的村民,反倒等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正当刘副将昏头转向,眼睛只能勉强撑开一条缝的时候,只见一位白衣男子,带着一群人进了村子。 刘副将顶着头疼,环顾了一圈,发现将士们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身子一动,发现他的同伴另一位副将正压在自己的身上。 “醒醒……醒醒……”刘副将想要努力发声,奈何声带就像被人锁住了一般,只能张口而发不出声音。 他脑子一时空白,分明前一秒大家还在村口歇脚,有说有笑,怎么下一秒,将士们都倒成一片,就连他自己视物重影,目光根本无法聚焦。 就在这时,刘副将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什么东西狠狠地锤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是那个带头的白衣男子,竟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可他还没等到哪男子问出口,就再次晕了过去。 闻逆川看着躺倒一片的将士,在挨个地清点人数,可翻来覆去走了几回了,不仅人数没对上,最关键的是,他看见谈忠。 他正欲把敲醒一个副将,问问情况,谁料,下在水缸里的药效太猛,人直接就昏过去了。 这时,云牧也从远处赶过来,他同样也围着倒下的一群人查看几回了,在看见闻逆川的时候,他也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闻公子,你交到谈忠了吗?” “没有。”闻逆川支起下巴,环顾了一圈,“他不在这里。” 第326章 “奇了怪了,我们方才分明看见他们的人马全部都走到村口的,怎么就没见着谈忠呢……”云牧深吸一口气,眼里的疑惑凝结在瞳仁中,“莫非,他躲在某处人家?” “不仅没见着谈忠,按照人数来看,这里的人也不够。”闻逆川又说。 “所以,谈忠和剩下的人去哪里了?”云牧蹙着眉问道,“要不要再搜一……” 话还没说完,只见闻逆川瞳仁骤缩,直呼:“不好!” 语气之急切,让一旁的云牧也吓了一跳:“闻公子,怎么了?” “坏了,谈忠现在应该快到越城了。”闻逆川扶着额头说道。 这么说着,他转身就拉着云牧去找马:“云大人,我们得赶紧回去,他们确实是走到村口不假,但应该是兵分两路了,而我们在后头看,根本不知道他们分开了,以为我们在耽搁他们,实际上,也耽搁了怀玉。” “怀玉?”云牧一时摸不着头脑。 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说了谈煊的昵称,他随即改口道:“我是说,耽搁了平南王。” 闻言的云牧紧张地嘴唇都发抖了,说话的声音也发颤:“那、那……那王爷那边以为还有时间,毫无准备,这可怎么办。” “马上、马上回去,你我二人,再加上几位将士可以抄小路,”闻逆川顿了顿,说道,“明日午后,我们应该能到。” “闻公子,你我都是文人,不会骑马,但我曾经跟着谈大人、也同赵勇来往密切,多少懂一些,”云牧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要不,我尝试着骑马带你……” 结果,还没等云牧把话说完,只见闻逆川已经一个跨越,上了马,这行云流水的动作,把马下的云牧看呆了—— 他原本以为,闻逆川也只是个智囊而已,没想到这人竟然还能熟练地上马,就凭他拽着缰绳控制马的熟练程度,跟那些常年骑马的人不相上下。 “你不会骑马,我可以带你。”闻逆川说着,朝他伸手。 分明前一秒,云牧还在为这个“柔软”的闻公子而担忧。 “闻公子、你、你当真会骑马?”云牧十分不确定地坐到了他的身后。 “自然。”闻逆川说着,手上的力道一紧,马就跑起来了。 迎着风,他又说了一句:“我不仅会骑马,我还会在马上射箭。”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闻逆川感觉身后动了动,估计是又一次震惊了云牧。 “云大人,我说,我骑射还曾经赢过蒙古邦国的王子,”闻逆川故意停顿了一下,又说,“你相信吗?” 如若是一刻钟以前,这话云牧是万万不会相信的,可如今他正被闻逆川带在马背,一路飞驰而去。 速度之快,云牧感觉耳边充斥着风的声音。 他忽然好奇:“闻公子,你这个从哪儿学来的?” 闻逆川本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但不知怎么的,嘴还是比脑子快了一步:“怀玉教的。” “啊,哦……”云牧恍然大悟,“他还教你这个。” 第172章 交锋 翌日傍晚。 越城的城门之上,巡逻的人正在交接。 眺望台刚刚站上了人,便瞧见不远处来了一队人马。 其中一个哨兵看了看,又抓来身旁的哨兵,说道:“你看,是不是来人了?” 另一人刚刚才来到眺望台,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被抓着看向不远处。那人定睛一看,还真有一队人马朝着越城的方向走来。 “看见没?” “看见了。” “从西北方向过来的。” “没错。” 而后,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哨兵问道:“先前将军有派人到苗域埋伏,难道是他们回来了?” “不知道,”另一个人迟疑道,“不如还是先报备吧?” 最先接到消息的是吴将军。 吴将军问了几个问题,仍然无法得知来人,只好转头告知赵勇向谈煊汇报,而他自己则朝着城门的方向过去。 谈煊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 赵勇进入帐篷的时候,谈煊正在看着桌面上的图纸若有所思。 “将军。”赵勇进来的风,把谈煊的吹得一怔。 抬起头来的时候,耳边传来赵勇的声音:“城门瞧见从西北方向来了一队人马,尚未能确定是什么人……会不会是闻公子他们回来了?” “小川?”谈煊顿了顿,其实方才他心里也正好想着闻逆川,算下来,闻逆川带着云牧去苗疆那边也有快两日了,按照之前几人的商量的布局,也该回来了。 可这话刚说完,谈煊又打住了,他忽然抓到了什么重点,问道:“你说西北方向?” “对,城门的哨兵来报,说瞧见了一队人马从西北方向的林子而来,正朝着越城的方向走来。”赵勇又重复了一遍。 “那绝对不是小川,”谈煊十分笃定,“小川他们走的是小路,不会从西北那边过来……” 话说到一半,谈煊自己打住了,瞳仁一缩,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莫非是小川他们……不好,得马上过去。”谈煊说着,还没等赵勇反应,立马穿甲准备出去。 谈忠带着人马兵临城下,在越城的城门外依次排开。 而吴将军早就关闭了城门,看见回来的人穿着盔甲,显然不是闻逆川,他随即脸色一沉,心中警铃大作。 第327章 谈忠骑在马上,缓缓抬头,瞧见城墙上站着的人后,先是一怔,而后眉心拧了起来,语气带了一丝轻慢:“没想到这城门上,还能见到老熟人。” 他说的自然是吴将军。 吴将军在军队里资历最老,他与谈忠也曾经一起参加过四年前的平南之战,两人虽然交情不深,但总归是认得的。 吴将军在这之前还抱有一丝侥幸,觉得是其他帮族部落的杂兵来挑衅,可在看清谈忠的脸之后,心绪一下就跌入了谷底—— 军师闻逆川的计划估计是失败了,毕竟,他们最想困住的谈忠,就出现在这里。 至于闻逆川本人,生死未卜,还尚未能下定论,可如今,谈忠的人马已经杀到眼前了。 “我还说这南面的路怎么这么难走呢,原来是老朋友一直在使绊子。”谈忠骑在马上,牵着缰绳,在原地左右溜了溜,看向吴将军的时候,眼里是不屑于挑衅。 “吴将军,我不知你处于什么目的要把我拦在外面,但我是朝廷派过来的收越城及其周边属地的,你最好还是把城门打开、把人质也放了,不然,等我亲自踹开城门的时候,我就把你的头颅砍下来,提去见圣上了。”谈忠语气十分坚决,完全没有商量余地,就在这个傍晚,他志在必得,一定要拿下越城。 被挑衅过的吴将军十分恼怒,但他也只能克制,咬着牙不多说一句话,正欲下令让城墙上的弓箭手准备放箭。 就在这时,穿着一身夜行服,把头面都包得严严实实的谈煊来了。 吴将军知道那就是谈煊,他曾经见过谈煊如此打扮,于是,他又收回了要放箭的手势,默默地立在了谈煊的身后。 谈忠在城墙之下看着一个蒙面人走到了吴将军的前头,心中不免疑惑,但他下意识认为,那是南面某些门派的教主,控制了吴将军罢了,不足为奇。 于是,谈忠便放肆地从蒙着面的谈煊喊话:“想必你就是那个怂恿吴将军与朝廷对着干的人吧,你最好束手就擒,我尚且留你一个全尸。” 谈煊双手背在身后,安静地听他说完,而后,他缓缓走向前去,垂眼打量着谈忠和他身后的人马。 放眼望过去,他先是注意到谈忠带的兵少了,其次,他并没有看见闻逆川。 或者说,单从谈忠方才说的话来看,他们似乎也还不知道谈煊和闻逆川蛰伏在越城的事。 或许,闻逆川只是计划失败了,并没有被谈忠抓到了,思及此,谈煊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如今兵临城下,即便不是最好的结果,但就从谈忠身后的人马来看,胜算还是有的。 短暂地衡量过后,随着谈煊一个手势,城墙上的弓箭手瞬间拉满了弓。 没等谈忠他们反应,万千支箭在一瞬间飞跃而出,如同漫天飞羽一般朝着他射过去。 “掩护!掩护!” 顿时,场面一阵混乱,在杂乱的声响中,谈忠的人马纷纷举起盾牌,开始掩护,抵御弓箭来袭。 而于此同时,随着谈煊一声令下,城门也随即被拉开。 吴将军带着勇士冲出城门,直指谈忠的方阵而去。 谈煊也从城门上下来,抡起长枪,骑着黑马,紧随其后冲出城门。 交锋在所难免,既然无法躲避,谈煊也不会指站在城门上看,他要亲自下场。 双方激战,接着放箭的优势,谈煊和吴将军还占领上风。 尤其是吴将军,老当益壮,以一敌十不止,还几次躲避谈忠的长枪。 可很快,谈忠发现了那个蒙面黑衣人的身影,于是,他躲开了吴将军的乱刀,握着长枪,奔着那个他以为的“头目”而去。 马蹄声在风中加速,吹得耳朵嗡嗡作响,而谈忠眼里只有黑衣人,他要亲自拿下黑衣人的首籍,亲自终结这次南巡围剿。 可就在他距离黑衣人咫尺之距、准备给他一枪穿心时候,下一秒,一根与他手中几乎一模一样的长枪抵住了。 随即,一个旋转,伴随着兵器尖锐的摩擦声响,长枪被顶了回去。 霎时间,谈忠仿佛看不见周围的其他人,也听不到刺耳的兵器交锋响声,仿佛周遭都安静了,眼里只有那个黑衣人,还有他那个熟悉地、被抵挡回来的动作。 身体的某些肌肉记忆在被逐渐唤醒,这个黑衣人明明只是与他第一次见面,可谈忠却有种,与他交手过许多回的错觉。 如此蹊跷,他打算再试一次。 于是,谈忠又用一贯的招式,向黑衣人发起攻击,再一次,黑衣人熟练又轻松地抵挡回去了。 一时间,疑惑、愤怒还有不解充斥在胸前,谈忠再也忍不住了,怒吼道:“你是谁?!” 然而,他的嘶吼,只换来了黑衣人漫长的沉默。 就在这时,不远处来了一个小兵,他冲着黑衣人的后腰而去,打算来个偷袭。 而黑衣人谈煊此时眼里也只想着如何抵挡谈忠的追击,恰恰忽略了某处正朝他而来的匕首。 风声、马蹄声、刀枪声削弱了人听力的灵敏度,就在谈煊没注意到的某处,匕首的尖端正直直地朝他刺过去。 下一秒,一个尖锐到几乎再沙哑的吼叫声传来,让交手的两人,还有准备要刺杀谈煊的小兵都怔了怔—— “怀玉,小心!” 是闻逆川,他骑着马,带着云牧不知什么时候冲进了战场。 第328章 电光火石之间,闻逆川从马鞍的一次取出弓箭,以最快的速度拉满弓,朝着那个举着匕首的小兵射过去。 嗖的一声,离弦的箭插入了小兵的咽喉,他还没来得及惨叫一声,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看见闻逆川的两人都怔住了,交手的长枪停在了空中,同时被吓到的,还有坐在马后的云牧。 在闻逆川奋不顾身冲入战场要替谈煊干掉偷袭之人的那一刻,云牧就一直畏畏缩缩地躲在闻逆川的身后。 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那个瘦削、斯文、挑轻捡重的闻公子,竟然能骑在马上,随手抓起一支箭,正中那人的喉间。 震惊让三人都失语了。 但还是谈煊反应得最快,他看见闻逆川那一刻,悬着的心终于放平,即便自也身处战场,但他却轻松躲开了谈忠的长枪,朝着闻逆川的方向退过去。 “小川!”他忍不住喊出了声。 所有的担忧和牵挂,在这一刻,终于落了地。 谈忠察觉到不对,他的视线在闻逆川的身上停留了许久,以至于放走了眼前的黑衣人。 谈忠心中顿时有了猜测,虽说很荒谬,但就从先后看见了吴将军和闻逆川,还有方才同黑衣人的交手来看……答案呼之欲出。 “你、你们……”谈忠口唇发抖。 他希望自己所想是真的,但他又不希望自己所想是真的。 就在这时,又来几个偷袭的小兵,他们前后夹击,勾住了谈煊的衣角,如此一掀,谈煊的黑衣随即被揭开的瞬间,与谈忠四目相对。 “兄、兄长……” 谈忠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完整的话,又一个刀尖冲着谈煊的后背而去。 第173章 濒死 “怀玉!” “兄长!” 闻逆川和谈忠同时嘶吼,可刀尖的距离太近了,下一刻,就要刺穿谈煊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闻逆川一拉缰绳,侧身而过,朝着谈煊的方向挡了过去,试图用自己的马把谈煊的马撞开。 谁料,马是撞过去了,谈煊也确实躲闪开了,可由于冲撞的力道太大,闻逆川被迫从马背上脱离出来,身子也在刹那间腾空而过。 谈煊见状,立马要把人拉带自己的马背上。 然而,就在这时,伴随着衣物撕裂的声响,刀尖已经刺过来了—— 鲜血飞溅而出,顿时模糊了刀尖,血滴弹到两人的身上,浸入衣襟。 一时间,闻逆川和谈煊的衣物都染上了血色。 很快,即将摔下马的闻逆川被谈煊捞回了马背上,两人骑上了同一匹马。 “小川,你……”谈煊一只手圈住闻逆川腰间的同时,掌心也染上了一片黏糊糊的红色。 “我没事。”闻逆川很快就打断了他,“皮外伤……小心掩护!” 可这话才刚刚说完,谈煊就见到闻逆川下腹被刺穿的地方,血液一股接着一股地涌出来。 可就在这时,趁着两人不备,侧身又来了一个偷袭的小兵。 随即,谈煊熟练地驾驭着快马,一个躲闪,就避开了身后再一次的偷袭。 此时,闻逆川原本那匹马上,只剩下云牧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马由于受惊,一直在人群里狂奔不止,吓得云牧一直拽着缰绳,却又停不下来。 就在这时,云牧的身后来了一个身影,速度之快,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跳到他的身后了。 是赵勇,他从自己的马上跳了过去,帮云牧勒住那匹受惊乱跑的马。 “赵、赵副将……?”云牧又惊又喜,刚才缓过一口气,谁料,赵勇牵着缰绳一个急刹,云牧差点儿飞出去了。 所幸,赵勇眼疾手快地把人稳在了马背上。 “当心,”赵勇提醒着,牵着缰绳正欲掉头,“坐稳了。” 云牧点了点头,但意外见到赵勇,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赵副,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还在追秦风他们吗?” “秦风已经抓到了,自然要回来做的事情。”赵勇随口回答。 “原来如此……那、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云牧看着赵勇骑着马往回走,又问道。 “掩护将军。”赵勇言简意赅。 就这样,赵勇挡在了谈煊身后的数个偷袭的小兵,最后,稳稳地追到了谈煊和闻逆川的马后。 就这样,两匹马一前一后,与迎面而来的谈忠对峙。 自从谈煊揭开面纱,谈忠的目光就未曾在他身上离开过半分,为数不多地分神,也是看见与谈煊同骑的闻逆川。 他头一回觉得闻逆川是这样“碍眼”的存在,甚至有种想要一刀把他刺穿的冲动。 可谈煊就挡在闻逆川的身后,两人前胸贴后背,十分紧密,看得谈忠颇为眼紧。 谈忠的心中有太多疑问了,比如为什么他的兄长会死而复生、为什么死而复生之后会站在他的对立面,还有他讨厌闻逆川又在其中充当一个怎样的角色…… 可这些话在面对谈煊的时候,却堵在了嘴边,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单薄的称呼:“兄长,真的是你吗?” 毕竟,在谈忠看来,比起一句接着一句的质问,他只想确认谈煊是不是真的活着,或者说,他喜欢的人,是不是还活着。 只要谈煊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然而,他没有等到谈煊的回答,只见谈煊直接抡起长枪,尖端指着他就冲过去了。 第329章 事发太突然、速度太快了,以至于谈忠还没来得及躲闪,肩膀就直直地挨了一击。 长枪最锋利的尖端插入谈忠的肩膀上,随即又被抽出来,谈忠一声吃痛,连缰绳都抓不稳,直接就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随即,赵勇上前补刀。 赵勇拿的是长刀,只见他眼也不眨地劈过去,可谈忠还是反应很快,一个侧身,就躲过去了。 随即单手腾跃,重新回到马上。 谈忠想追随谈煊而去,谁料,挡在他前面的是赵勇和吴将军,两人各自骑在马背上,手里的兵器直指他而去,令他分身乏术。 眼看谈煊带着闻逆川的马匹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谈忠心下一沉,生怕这次与谈煊的见面,会是他在硝烟战场上的海市蜃楼。 “兄长、兄长!”谈忠一边抵挡着进攻,一边嘶吼着,“兄长,你同我说句话!” “真的是你吗,兄长……” “兄长……” 我好想你……可这一句,谈忠没有说出口,为的躲避赵勇再次猛烈的攻击。 两面打得难舍难分,谈忠那边经验不如谈煊和吴将军丰富,在僵持了许久之后,还是显现出了明显的劣势。 再加上谈忠自己也受伤了,他们不得不想着先撤回去,以退为进,等在苗疆后出发的刘副将来增援,再进攻越城。 谁料,就在这时,不偏不倚,身旁来了报信的小兵—— “小谈将军,刘副将他们在苗疆被埋伏了!” “什么?!”谈忠目眦欲裂,看来是前后夹击,内忧外患。 刘副将及其人马在苗疆被埋伏,不仅过不来增援,或许还需要谈忠返回去援救他们。 顿时,谈忠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不知是因为手臂被砍的那一刀流血过多,还是因为听到了小兵传回来的消息。 “撤退、撤退……”谈忠下令。 撤退比进攻来得快一些,原本散布在战场的将士们,随着谈忠一声令下,迅速向后撤离,又重新聚集成一个方阵,朝着远离城门的地方而去。 赵勇很快就意识到了,他眼前难以掩饰的激动,对吴将军喊道:“吴将军,他们撤离了!” “追!”吴将军下令,“你带云大人先回去并且向谈将军报告一声,我带手下的人继续追,把他们逼回山林里!” “吴将军,此时可妥当,他们在苗疆还有增援的军队……”赵勇迟疑了起来。 谁料,话音刚落,就被身后的云牧打断了:“无妨,吴将军,赵副,苗疆那边以刘副将为首的人马,已经被我和闻公子的药放倒了,估计先是昏迷,之后是腹泻,如今,该是窜稀窜到脱水了,哈哈哈……” 闻言,赵勇和吴将军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瞳仁里都藏了一丝得意,吴将军止不住问道:“什么药这么厉害?” “我也不清楚,闻公子说,那是他的独家配方,不外传的。”云牧又说。 吴将军蹙了蹙眉,他不了解闻逆川,自然很难揣测,可赵勇脸上却一副了然的神色,如若是闻逆川亲手下的药,那刘副将他们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当下事务急切,吴将军和赵勇未曾耽误太久,分别时,赵勇往入城的方向而去,吴将军则带着手下的军队乘胜追击。 越城内。 少年披着一身黑衣,策马而过,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可仍然还是觉得太慢了。 怀里的人从一开始有明显的回应,到如今,他能明显感觉到闻逆川变得很安静。 如此,他虽然不忍心闻逆川再说话,可还是忍不住喊他:“小川、小川,醒醒,别睡过去了。” 这句话闻逆川是听到了的,但他觉得好累,累到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过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嗯……” 谈煊知道事情不妙,但他却仍然克制地劝说,甚至是在哄着他:“小川,撑住,我们快要到了。” 闻逆川从一开始能自己坐立着,到后来,他只能窝在谈煊的怀里,他连直起腰的力气都没有了,再到如今,他感觉眼皮重如千斤,只能勉强撑开一条缝隙,看见天边的晚霞,和他身体喷涌出来的血液是同一种颜色。 所幸,还能听到声音—— “小川、小川……” 身后的人在呼唤他,他听得见,但他已经张不开嘴了。 脑海里,回荡着他当时穿着一身单薄的衣物,义无反顾地从马背上跳过去给谈煊挡刀的情形。 但这一刻,闻逆川很清楚,他是真的喜欢这个人,他真的喜欢谈煊。 这辈子,他想过无数种办法要活下来,他怕疼,也怕死,更怕在疼痛中等待生命的流逝。 然而,就连闻逆川他自己都没想到,他会心甘情愿地以这样的方式承接下本来属于谈煊的那一刀。 会后悔吗? 闻逆川的睫毛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些泪滴,本来就睁不开的双眼,由于眼前泛起了水汽而导致看东西更加模糊了。 “怀玉。”闻逆川艰难地张嘴,气若游丝地说道。 “小川……”或许谈煊不仅仅是叫他,还说了别的话,可闻逆川好像已经听得不真切了,或许是灵魂即将抽离□□,让他丧失了感受的能力。 如今,他只想用最后的力气快些把话说完。 上辈子他死的时候就没把话说完,这辈子总不能也这样吧,虽然结局是一样的,但闻逆川觉得没把话说完也太窝囊了。 第330章 “我不想死。”闻逆川又说,他是真的怕死。 过去,他三番几次要从谈煊的身边逃离,给自己算命、作法,为的就是活着。 “怀玉。” “我真的……” “最后说一遍。” “我喜欢你。” 第174章 镇南 “吉时已到,迎新娘出轿!” 锣鼓声、爆竹声、嬉笑声混在一起,让人一时辨不清方向,直到一只皱巴巴的手从大红色的花轿帘子缝隙伸进来,坐在花轿里头的人才恍然回过神来—— “闻小姐,王爷出征,不在府上,拜托老奴打点,还请闻小姐速速下花轿吧,误了吉时可不好了。” 此时此刻,男扮女装的闻逆川坐在花轿上,惴惴不安,替嫁这种事情,他也是第一次做,不仅如此,他还是个男儿身。 但到底还是对自己用蛊的伎俩颇为自信,很快他就答应上去了。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问了别的:“白姑娘何在?” 帘子外明显反应了一下,很快,外边就换了一个声音,是一个沙哑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不要误了吉时,快下来。” 比起催促,那人更像是自责和威胁。 那道声音闻逆川可太熟悉了,是闻迁,他随着迎亲的队伍一路跟到了平南王府,按道理说,这样是不合规矩的,奈何平南王不在府上,且众人都看在闻迁的位分上不敢阻拦,只得任由他跟过来。 但闻逆川依旧淡定从容,慢悠悠地询问道:“白玥呢?” “她跟过来了,”闻迁语气明显急了,生怕里头的人反悔,差点儿就要把帘子掀开了,“你快下来,王府上上下下都在等着你。” 闻逆川不以为意,这也是他难得的可以拿捏闻迁的时刻,只闻他悠悠然来了一句:“王爷又不在,急什么。” “你莫要在这种时候耍小性子,这可是你先前答应过我的。”若是方才还在劝说,那如今就是赤裸裸的警告。 是了,是他自己同闻迁说好的。 是他心甘情愿要替嫁去平南王府的,去跟一个同为男子、还是从未谋面的人,结为夫妻。 而这个人,甚至连今天这样的日子,都不在场。 下了这个花轿,他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不知道帘子之外的路会是怎样的,他也不清楚平南王府是个怎样的地方,还有那个传说中的平南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花轿外的几个阿嬷议论纷纷—— “这新娘怎么还不下花轿。” “按照习俗,吉时过了,新娘没下花轿的话,得把她送回去,择日再来。” “啊,这样……他不会是没见到王爷,不愿意下来吧?” “……” 闻逆川闭了闭眼,耳边又再次传来闻迁的催促:“想好了吗,想好就下来。” 而后,他忽然睁开双眼,盯着那张红得晃眼的帘子,陷入了沉思。 这是一条没有退路的路,一条他从未走过的路。 他问自己,真的想好了…… …… …… 越城入夜很晚,晚霞就像镶嵌在了天边的位置,夕阳的金光红晕迟迟没有散去。 谈煊坐在床边,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举着毛巾给闻逆川擦拭额头上的汗液了。 小兵偷袭的那一刀扎扎实实地刺中了闻逆川的下腹,也正是闻逆川给谈煊挡下的这一刀,才让谈煊得以活下来,不然,他刺中的,该是谈煊的肺部。 所幸那小兵握刀不稳,刺得不算太深,但到底是刺穿了,腹部捅出了一个窟窿,血哗哗往外泄。 如今,病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如纸,口唇也没一点儿血色,就连呼吸也十分微弱,胸廓起伏得不大。 谈煊见状,心脏绞成一团地难受。 就在这时,帐篷外来了动静,谈煊替闻逆川拢了拢被子后随即起身,把床榻前的帘子放下来,然后迎着进来的人走去。 来人是赵勇,他第一眼先是落在谈煊疲倦的面容上,而后,他注意到了谈煊身后被帘子遮住的床榻,隐约可见里头躺着一个人。 不用猜,赵勇也知道,躺着的人必定是闻逆川,毕竟,也只有闻逆川能够有资格睡在将军的床榻上。 “什么事?”谈煊故作无事地问道。 赵勇悻悻收回视线,随即开始汇报:“将军,吴将军已乘胜追击谈忠他们,并把他们逼退到了苗疆的山林一带,那儿还有我们留存的伏兵,这次大概可以彻底解决掉他们。” 谈煊沉默地听完,而后却抬了抬手,说道:“不必赶尽杀绝。” 此言一出,赵勇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诧异,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因为阿忠他……” “自然不是因为他,”谈煊很快打断了他,“我们如今要的不过是占住南面这一片地带,我们不回京,但也不能让他们随意拿捏我们,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要赶尽杀绝。” “如若把谈忠也杀了,如此行为无异于挑衅朝廷,说不准,之后还会有更大的隐患。”谈煊说道。 “可如今我们占着南面地带,朝廷定不会一直任由我们这般占下去,必然会像先前我们解决外族部落一样,重整军队解决我们。”赵勇又说。 “自然,但目前,他们还没那个心思,圣上与太后都不是一条心,各自掌握权力范围又相互提防忌惮,谈忠带的军队已然是他们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配置,就算后续增加援兵把南面拿下来,那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局面,如此,你说,如果这个时候,我给他们第三个选择,又会是怎样呢?”谈煊幽幽道。 第331章 赵勇显然是没听明白,只见他歪了歪头,问道:“第三个选择?” “你还记得先前被房公公扣留的南巡官员吗,他们如今还被软禁在越城,择日,我们就把这些人放回去,让他们与圣上好好说道一下,南面该当如何管理最好。”谈煊边说边开始踱步。 “做平南王没什么意思,要做就做镇南王,这一片归我管,我不让外族部落入侵,我也可以保证不挑衅朝廷,如若他们不答应,那就来交手。”说完这句,谈煊也随即停下了脚步,看向赵勇,“你去把他们都审出来。” “他们……”赵勇顿了顿,这才记起这茬,“南巡的官员和梁月如都还被关在秦大人安排的院子里,我去把他们的下落审出来。” “嗯,然后把人都给我带过来,”谈煊点了点头,“我会让他们好好说话的。” 毕竟,就目前的形式来看,无论是圣上还是太后,都只能勉强与谈煊手里的军队抗衡,可一旦出兵要争夺南面的主导权,那另一方必定伺机而动,趁机在朝中作乱,再加上南面这一带由于位置的特殊性,经常会受到外族邦国的挑衅,如此一来,就算朝廷出兵收回南面,其后管理的成本也非常高。 因此,最后的结果大概率会是两边都不敢动,勉强维持一个平衡。 而谈煊正是吃准了这一点,主动跳出来把南面一带占领了,名义上依旧服从朝廷的调度和安排,实则在这里做真正的“镇南王”,不仅拥有高度地自主支配权力,还能完全脱离出圣上或太后的掌控。 如此交代下来,赵勇也明白过来,这才彻底领悟谈煊做如此大一盘棋的最终目的。 赵勇跟随谈煊多年,他对自家将军十分了解,如若说让谈煊放弃一切逃离京城、远走高飞,那是万万不可能,毕竟,一个在深宫里都没有被养废、还最后成为了平南之战的主帅,可见他的野心有多大,要谈煊完全放弃权力和地位,就如同要抽去他的筋骨一样残忍。 如今,这也是仅有的办法,让他既保住权力,也保住自己。 他要保全自己,他也要牢牢地把自己带起来的军队控在手里,绝不会让自己一无所有。 当然,他也会把他最在意、最牵挂的人留在身边。 或许这才是谈煊真正的样子,野心和狠厉的同时,又会对自己爱的人小心翼翼,捧在手心。 思及此,接下任务的赵勇忍不住多瞥了一眼谈煊身后的帘子,他与闻逆川也算出生入死过几次,交情不浅,于是,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闻公子……还好吗?” 听到这句话后,谈煊明显反应了一瞬,原本锋利无情地眉眼里掺入了一丝担忧和心疼:“不太好,一直没醒过来,药也喂不下去,总是反呕出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赵勇感觉谈煊说起闻逆川的时候,连声音都变了,变得低沉又温柔。 赵勇点了点头,正欲转身离开,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又折回来说道:“将军,听闻苗疆那边很多巫医,虽说方子同中原的看法不同,但或许,会有意外功效。” “巫医?”谈煊抬眸看他。 “不错,我听云牧提过一嘴,”赵勇认真地回答道,“云牧说,他先前同闻公子一起去苗疆下埋伏的时候,就遇到不少苗疆的巫医。” 闻言,谈煊又摆了摆手,说道:“那边江湖骗子很多,而且,小川之于苗疆绝大多数的巫医,技艺在他们之上,又谈何让他们救小川呢?” “闻公子的技艺确实已经是很高了,”赵勇轻叹一口气,又说,“如若说要找一个比闻公子更厉害的,那便只能找苗疆神女了。” 闻言,谈煊眼前闪过一丝光亮:“你先前说,秦大人知道神女的事,这个你审问得怎样了?” 第175章 梦魇 两人见到秦风的时候,他正被铁链锁在一个狭窄的床上。 听见上锁的铁门来了动静,下意识以为是赵勇,毕竟,这几天来审问的都是赵勇。 赵勇这人表面看起来剽悍,实际上做事十分规矩老实,几天接触下来,秦风也知道,这赵勇虽然总是不停对他放狠话,其实根本不敢真正伤他分毫,因而他如今面对赵勇的审问,也没那样惧怕了,甚至还有些懒散怠慢。 于是,秦风翻了个身,慢悠悠地掀起眼皮,谁料,眼睛刚刚撑开一条缝隙,就瞧见了赵勇身边那个黑衣少年,如同活阎王一般面无表情地杵在那里。 秦风怔愣片刻,意识到来者是何人的时候,麻溜地从木板床上爬起来,目光对上谈煊的时候,由一开始的散漫变得乖顺服从,生怕对方稍不满意就让他从此不好过。 “李大人……啊不,平南王,您怎么来了?”秦风嘿嘿笑了两声,决定主动向谈煊问候。 谈煊化名“李怀川”的事情秦风早就知道了,当时,他还十分惊讶,但转念一想,这一切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能够有如此魄力南巡、还专门去查账本的人,在朝中也屈指可数了。 谈煊掀起眼皮淡淡地打量了他一眼,语气冷冷地说道:“秦大人这几天怎么还圆润些了,吃得可好?” 这话乍一听是问候,实则更像是挑衅意味的警告,听得秦风一惊,心中第一反应便是赵勇,不知赵勇在谈煊耳边说了什么。 “承蒙王爷和赵将军的关心……”秦风说话的间隙瞟了一眼赵勇,目光回转过来的时候,又尽显谄媚之意,“我一定知无不言。” 第332章 “知无不言?”谈煊冷笑了一声,来回踱步了几下,停下来的时候,眼里还是没什么温度,“房公公已死,南古国边界的那块地也收回来了……你说,你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 这话无疑是在质疑秦风存在的价值。 听得秦风后背一凉,如若在谈煊看来自己再无价值的话,就以他对谈煊的了解,他必定活不过今晚了。 谈煊绝不会把无用的人多留在身边一刻。 这话把秦风吓出一身冷汗,他不自觉抬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说话的声音也带着颤抖:“有、有,一定有……” 情急之下,秦风脱口而出说道:“王爷,我知道您拿回了南古国那块地,但您知道吗,这地下养了很多傀儡,都、都是以前帮房公公做事的傀儡。” “傀儡?”谈煊眉心一蹙,他猛然记起先前南巡的时候,一行人被秦风骗到公堂里软禁起来,用于威慑他们的就是房公公的那些傀儡。 当时还是闻逆川找到了傀儡的脉门,从而破局的,如今想来,这一切都能串起来了,原来房公公一直用南古国的那块地去养傀儡。 然而,下一秒,秦风说出来的话,又一次让谈煊惊了惊—— “不错,但那些傀儡最初不是房公公养的,”秦风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是苗疆神女养的。” “什么?!”谈煊满眼不敢置信。 又是苗疆神女! 这个人竟然可以游走在太后和地方官员之间不止,还与闻逆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谈煊不由好奇,这个苗疆神女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秦风的话终于引起了谈煊的兴趣,他忍不住问道:“她养傀儡做什么?” “据说一开始是替太后养的,这项任务十分危险,太后也不敢把这些玩意儿放在京城一带去养,于是,就让那苗疆神女回老家找块地养着。”秦风解释道,“而且,养成的类型有很多,最厉害的那种,据说跟人没什么区别,就跟一个活人似的,身上也没有死人的味道,据说,太后让她养这些傀儡,为的也是建造一支无坚不摧的军队,然而,到最后似乎没有成功。” “为什么没有成功?”谈煊追问道。 “神女和太后似乎是意见发生了分歧,后来,太后就把人召回去了,养傀儡的事情,也就此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房公公来到这里,才重新把这些傀儡炼造起来。”秦风回答道。 闻言的谈煊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秦风讨好地瞧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这情报您觉得好满意吗?” “这件事确实让人惊讶,但是,”谈煊故作停顿,随意地搓了搓手指,接着说道,“这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价值。” “价、价值?”秦风紧张地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液,试探着问道,“不知王爷想听什么样的?” 闻言,谈煊也不打算磨蹭,直接问道:“那苗疆神女可有留下什么医术、或是名贵的药材?” “啊,王爷原来是想要宝贝啊!”秦风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有、有,在房公公的住处,他统领越城一带的时候,天天没事就琢磨神女留下来的那些书籍,里头有一个很大的宝箱,全都是房公公在以前养傀儡的那块地抢过来的。” 听罢,谈煊瞳仁微动,他似乎也找到了让闻逆川可以活下来的希望,于是,他立马转头向赵勇吩咐:“马上去搜。” “是,将军。”赵勇领命后转身就从铁门打开的缝隙出去了。 转眼间,这里就只剩下秦风和谈煊两人了。 秦风还在一个劲儿地说软话,向让谈煊给他留一个活口,毕竟,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他之于谈煊的价值已经没那么大了,生怕谈煊稍有不悦,就把他杀了。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谈煊转头就出去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没留下一句话。 返回帐篷的时候,发现外头围了几个背着药箱子的大夫,谈煊随即心下一沉。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走入帐篷中,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白玥不知何时守在了闻逆川的床边,忧心忡忡地握着闻逆川的手,看见谈煊进来,她才转过头来,眼睛红了一圈,看来是哭过了。 “白姑娘怎么来了?”谈煊问着,不由加快了脚步。 “王爷,方才大夫进来换药的时候,说小川哥身体烧得厉害,后来一看,发现伤口肿成了一个硬块,还留了很多血水出来。”白玥边抽泣边说道。 看来情况不妙。 “白姑娘,你先别着急,让我来陪着小川。”谈煊随口安抚了一声白玥,而后跟着也凑到了闻逆川的床榻旁。 谈煊一来,周围的几个大夫随即紧张了起来,但他们还是有序地给闻逆川施针,换纱块敷料,还喂下去半碗汤药。 人群来了又散,到最后,谈煊把白玥也打发回去,只留下他一人陪在闻逆川的身旁。 虽说闻逆川身子瘦削孱弱,但过去也没怎么大病过,如今还是谈煊头一回陪在他的床旁。 谈煊忍不住把手伸进被褥里,握这闻逆川的手,所幸掌心还是热乎乎的。 他用拇指摩挲着闻逆川的掌心,看着他苍白到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心疼不已。 看久了,谈煊忍不住自说自话:“小川,我今天去审问了秦风,他说有医术典籍,我已经让赵勇去搜了,你一定要撑到我们把东西拿回来的时候。” 第333章 “小川,先前你一路跟着我从京城跑来这里,还要你出谋划策,做局、做埋伏,但你在军中又饱受非议,但即便这样,你都没有离我而去……”谈煊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是我没照顾好你。” “小川,你会讨厌我吗,你会恨我用尽各种手段把你留在身边吗,”谈煊说到这里,忽然哽咽了一下,“如若你当时没有选择来平南王府,是不是就不用遭这些罪了。” 在谈煊看来,对于闻逆川来说,他或许还有其他选择,但正因为他对他极致占有的爱,而把闻逆川牢牢地锁在了身边。 而闻逆川也因此,遭受了先前从未遇到过的危险。 一时间,谈煊的自责到达了顶峰,殊不知—— 被梦魇缠住的闻逆川,还困在梦境里,久久无法醒过来。 在闻逆川昏迷的梦里,他又回到了替嫁的那一天,他被催促着上了大红色的花轿,被抬到了平南王府的大门前,就像一个犯人一般被裹挟,闻迁、闻夫人、闻沫雨,所有人都怕他反悔。 包括他自己,也怕自己会忽然逃跑。 这个梦境好真实,真实到,闻逆川感觉那不是梦境,就是真的,就是给他再一次选择的机会。 “你想好了就出来。”催促声又一次响彻耳边。 如果重来一次,他还会选择谈煊吗。 他问自己,哪怕之后要与谈煊一起经历这些棘手的事情,要走过一段又一段坎坷的卢,到最后的结局可能还是会走向死亡…… 会后悔吗。 还会这样选择吗。 时间回到四年前,会逃跑吗。 …… …… 下一秒,大红花轿的帘子被掀开了,新娘最催促下还是掐着点出来了,一旁的阿嫲赶忙上去搀扶。 另一边。 床榻上的闻逆川呛咳不止,谈煊赶忙把人扶起来以免他呛到咽喉。 就在几声剧烈的咳嗽之后,闻逆川缓缓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见到了扶着自己的谈煊,脸还凑得特别近,看得特别清晰。 他脑子一时恍惚,还当自己在梦里拜堂,张着干涩的口唇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谈煊一怔:“嗯?” “你不打仗了?”闻逆川又问。 第176章 赔我 “你不是要出征吗?” 疑惑的思绪凝结在谈煊的瞳仁里,莫非是闻逆川昏迷了一觉过后,脑子都睡迷糊了,分不清眼前今夕何夕、身处何地。 可谈煊却不急着要纠正他,而是轻轻地握了握闻逆川的手,语气放得很轻柔:“嗯,不去了。” 闻逆川歪了歪头,眼里闪烁着疑惑,又接着追问道:“为什么不去?” “得陪着你,所以不去了,而且……”谈煊话锋一转,轻笑了一声,“如今该打的仗都已经打完了。” “打完了?” “嗯。” “赢了吗?” “有你在,自然会赢。” 两人对话没能持续太久,闻逆川由于体力不支又再次昏睡过去了,但这一次,是睡在了谈煊的肩膀上,头贴着谈煊的一侧脖颈。 谈煊抬手抚摸过闻逆川的眉眼,而后,低下头去吻了吻他的发梢。 虽然方才闻逆川醒过来后说的话听起来莫名其妙的,所幸他还是醒了,思及此,谈煊又忍不住把人往怀里贴近一些。 闻逆川完全睡过去之后,谈煊立马喊来了大夫。 大夫给闻逆川把了把脉,人虽然是可以醒过来,但由于失血过多晕过去的时候,脑袋也随之没了血运,所以如今呆呆的,记不得事情、人不清人也倒是正常。 谈煊很担忧,又问了许多问题,可得到的回答都模棱两可,还是不知道闻逆川什么时候才能够完全恢复过来。 两日后。 吴将军带着军队返回的第一时间,就前来求见谈煊。 谈煊这几日忙前忙后,先是重新管理南面越城一带的事务,又是要照顾闻逆川,还不忘抽出时间来审问秦风。 听闻吴将军来报的时候,思绪还有些恍惚:“吴将军怎么返回得如此迅速?” “将军已经追了三日有余了。”一旁的赵勇小声提醒道。 闻言,谈煊才恍然大悟,忙起来果真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谈煊立马招呼了一声,让吴将军进来。 吴将军走入帐篷的步伐依旧坚实,模样看着也很精神,站立的时候同坐在主位上的谈煊对比,反倒谈煊还像那个出去追逃兵的人。 吴将军抬眼瞧见谈煊憔悴疲惫的模样,眼前也闪过一丝惊讶,忍不住关心道:“谈将军,越城今日事宜繁多又杂碎,可让您累着了。” “事情确实多,”谈煊不好多解释,这是附和了一句,“谈忠他们如今怎样了?” “歼灭了大多数,按照您的要求,留了些活口,放他们回京城。”吴将军说道。 谈煊点了点头,转头便看向赵勇,说道:“人质那边,你处理得怎么样了?” “回将军,我已全部交代完毕,王大人他们必定会按照您的要求去说,还请将军放心。”赵勇汇报道。 “如此便好……”谈煊才把话说说了一半,眼角的余光瞄见赵勇,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想说什么?” 只见赵勇迟疑了片刻,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吴将军,才缓缓开口道:“那个叫梁月如的,她不肯跟着大部队回去,她说,想留在将军这里。” 第334章 本来事情就繁多,再加上这些天闻逆川的情况不算太乐观,谈煊心烦意燥得很,如今听到梁月如转达的话,更是不耐烦地闭了闭眼。 “你去同她说,我这里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容她的。”谈煊冷淡的语气中还夹杂了一丝嫌恶。 如若当初知道梁月如这样难缠,谈煊也不会答应让她假扮“夫人”,如今倒好,这人假扮时间长了,还真当自己是谈煊的夫人了。 这话说完,谈煊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这人是云牧找来的,你让云牧把这件事处理好。” 一提及云牧,赵勇眼前闪过一丝光亮,转瞬即逝,然而,这一瞬间的变化早就被谈煊尽收眼底。 又或许,是更早的时候,谈煊就发现,赵勇和云牧其实一直保持着联系,即便是没有公务的时候,谈煊早就推测出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如今,他再一次在赵勇面前提及云牧,一方面是真的想让云牧把梁月如的事情解决掉,而另一方面,谈煊抱了一丝顽劣的心态,想试探一下赵勇。 果不其然,这一试就显露出了端倪。 吴将军杵在一旁听着两人像打哑谜一样的对话,瞳仁里精亮的光一点点被疑惑取代。 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问一句:“可是军师情况不妙?” 吴将军说的军师,指的就是闻逆川。 此话一出,帐篷内一瞬间陷入了沉默,如此一来,就算谈煊不说,吴将军大概也能猜到了。 “先前是我误会了军师,以为他在苗疆埋伏谈忠失败,但实际上,军师和云大人的围堵对此次城门下的战役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他们成功堵住了谈忠他们一般的兵力,也为我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吴将军说话的语气十分诚恳。 先前,吴将军对闻逆川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测和偏见,他总觉得谈煊把闻逆川封为军师,大抵也是因为他是谈煊的“枕边人”,可如今看来,闻逆川也确实有做军师的魄力和实力。 无论是装神弄鬼的纸扎人,还是后来在苗疆村庄下药围堵,闻逆川都是以最少的力量做了效果极大的事情。 “他确实情况不太好,醒来的时间不多,总是昏睡过去,而且记忆,”谈煊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吐出后半句,“记忆还有些错乱了,总是分不清时间和地方,也不怎么认人。” “听大夫说,是先前失血太多昏过去,影响到了心神。”谈煊又说。 吴将军听闻,只是长叹了一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夜里。 谈煊把越城办公的场所全都清理了一遍,这些天,他吩咐手底下的人陆续搬离过去,因此,支在原处的帐篷也肉眼可见的减少。 可谈煊的那一支帐篷还在,一来他还有军中的事情没处理完全,二来,那便是因为闻逆川。 闻逆川如今在帐篷里养伤,别说要坐马车转移位置,就连起身都费劲,如此一来,谈煊也不敢折腾他。 今夜凉风起,帐篷外飘起了小雨。 闻逆川短暂了醒过来一会儿,先是被谈煊灌了一碗汤药,而后,谈煊又吩咐侍者拿来厚实的衣物,打算给闻逆川披上。 谁料,貂毛披肩刚刚搭上去,就被闻逆川抖落下来。 谈煊以为是风吹的,于是又给他重新搭上,很快,谈煊一个不留神,披风又落下来了。 这回他知道了,是闻逆川故意的。 “你不喜欢这一件,”谈煊说话的语气很轻,就像哄孩童似的,“我给你换一件就是了,但不许不穿,天气冷了,你知道吗,你还带着伤。” 闻逆川神色依旧呆呆的,许是昏迷太久了,短暂的清醒也带着淡漠,只见他薄唇微动,轻轻吐出一句:“我自己有。” “你有?”谈煊歪了歪头。 “在我的包袱里,”闻逆川看向他,“你给我找出来。” 而后,谈煊叫来了白玥,搬过来两大袋包袱,谈大将军亲自蹲下去找了片刻,才从里头挖出来一件已经被压得没了形的貂皮披风。 然而,在披风被抽出来的瞬间,谈煊眼前闪过一丝诧异—— 这件貂皮是三年前,两人一起去草原的时候,谈煊送给闻逆川的,没想到对方还一直留着,穿得都脱毛了。 “这件?”谈煊冲他扬了扬。 “是,拿过来给我披上,”说着,闻逆川又埋怨道,“你别抖了,毛都被你抖下来了。” “这件披风,就算我不抖,毛也该脱完了。”谈煊哭笑不得,但也只好乖乖地走回床榻边。 “你少管。”闻逆川白了他一眼,“我夫君送的,你弄坏了,得赔。” “成,我赔你一件更暖和的吧。”谈煊说着,已经帮他披上了。 第177章 清点 “歪了。”闻逆川淡漠地瞥了一眼肩膀上的披风,“往左边过来一点。” 谈煊只好耐着性子给他整理了一下,谁料,手才刚刚收回去,闻逆川又无缝衔接地来了一句:“还是歪了,再往右边一点。” 谈煊深吸一口气,身子往后退了几分,看着那还算板正的披风搭在瘦弱的苗疆少年身上,可这人却说还是搭歪了:“已经差不多了” “不要。”闻逆川没看身边的人一眼,就像对着空气发脾气一样。 “这么严格。”谈煊苦笑不得,只好又上手给他整理披风。 终于,在谈大将军多次调整之后,闻逆川再也挑不出毛病了,便乖乖地把披风往自己身上拢了拢,就这样,经由他一扯,原本费尽心思弄好的披风又歪了。 第335章 如此情形,谈煊都被气笑了,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你方才让我弄这样久,还不是被你自己扯歪了。” 闻逆川被他噎了噎,许是脑子还迷糊,平时牙尖嘴利的他一时反驳不上来,最后,只得硬着脖子说道:“我喜欢如此。” 谈煊轻叹一口气,眼里爬上一丝笑意,说道:“行,你喜欢便好。” 磨蹭了许久,眼看闻逆川的精神又差不多该消耗完了,谈煊赶忙端起矮桌上的汤药,尝了尝温度,舀起来一勺,送到闻逆川的嘴边。 不出意外,闻逆川直接就转过头去:“不喝。” “不喝哪能好,”谈煊蹙了蹙眉,手依旧坚持举着,勺子又凑近了几分,差一点就要碰到闻逆川的口唇了,“乖,喝一点也要喝。” “不要,”闻逆川拒绝得很干脆,说完,他动作很快地就躺下去了,如同一只小动物一般钻进了被窝里,只露出半个脑袋,“我乏了,要休息一会儿。” 如若是前几天,这个招数还能骗过谈煊,但如今,谈煊听了大夫的话,也一直观察着闻逆川的病情,想必也不会疲乏得那样快,大概是逃避喝药。 “你没有乏,我知道的,小川,乖一点,快起来喝药,好不好?”谈煊温柔地催促了一声。 可惜,催促在闻逆川这里不管用,他继续我行我素地蒙着头,还翻了个身,背对着谈煊。 谈大将军端着装满汤药的碗,还是头一回这样无所适从,或许在喜欢的人面前就会容易不知所措。 思忖片刻,谈煊转身把汤药放回矮桌上,与此同时,背对着他的闻逆川也清晰地听见一声碗底触碰矮桌的声音,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连肩膀都松了松。 殊不知,在他身后的谈煊看得一清二楚。 谈煊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还是耐着性子,坐到了闻逆川的床榻边,低声哄道:“小川,这几日我们到房公公的住所挖了不少东西,里头全是宝箱,金银珠宝什么的……” 说话的间隙,谈煊瞄到闻逆川还露出半个肩膀在外头,忍不住多说一句:“睡下了也不知道盖好被子。” 可话音刚落,闻逆川就转过头来了:“你挖到什么宝贝了?” 果然,无论是过去的闻逆川,还是现在病得脑子浑浑噩噩的闻逆川,还是一如既往地爱财如命。 “什么都有,有金条、银子,也有字画、瓷器什么的。”谈煊随口说了一些,而后话锋一转,又接着说道,“可你现在去不了。” “为什么?”闻逆川小声质问。 “你的伤口一直长不好,都好几天了还在渗血,根本下不来床,你又不愿意喝药,怎么能痊愈呢?”谈煊说着,暗示性地冲他挑了挑眉。 谁料,这回闻逆川倒是主动起来了,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冲谈煊伸手,说道:“汤药拿过来。” 谈煊抿着的唇勾成一个弧度,很快,他便把药送到了闻逆川的嘴边,一勺子喝下去,只见闻逆川的眉心蹙成一团。 “这么苦?”谈煊不由一阵心疼。 “当然,”闻逆川淡淡地说道,“闻着问道就觉得不好喝。” “不过也罢。” “什么也罢?” “药哪有好喝的。”闻逆川自说自话,默默地把汤药灌下去了。 一碗汤药终于见了底,药喝完了,闻逆川也不装睡了,其实这几日他精神已经好多了,可记忆和反应还是跟不上,尤其是记忆,他总会记混很多事情,身边的人也只认得白玥和谈煊。 而之所以认得谈煊,也是因为谈煊这几日几乎没有缺席地照顾他。 为此,谈煊还询问了几个大夫,他们的说法都不一样,有的说是病了,也有的说是傻了,总之,都没有更好的应对办法。 就连谈煊也想不明白,分明伤到的是下腹,却影响到了整个人的精气神。 看见闻逆川没有昏昏欲睡,谈煊心情倒是很雀跃,总归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即便闻逆川对他没有过去作为枕边人那般热情。 其实,谈煊也早就做好闻逆川丧失过去所有回忆的准备,只要闻逆川不排斥、反感自己,谈煊就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就像过去的无数次两人经历过的生死危难时刻一般。 醒着的闻逆川坐在床榻上,环顾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到了角落的两大袋包袱上,而正好这时,谈煊也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闻逆川率先开口:“你翻我的东西做什么?” 这没来由的一句,把谈煊气笑了,他缓了缓思绪,低声解释道:“方才你要找披风,我得打开包袱给你找呀。” “谁让你翻我东西了,你把我东西弄丢了,你得赔。”闻逆川蹙了蹙眉,原本撑在床边的双手抱在胸前。 果然,即便是脑子昏沉的闻逆川,口舌上也不会落下风。 谈煊这回也不惯着他了,直接反驳道:“你怎么恩将仇报,我分明在照顾你的......而且,东西又没少,你做什么开口就要我赔。” 听罢,闻逆川先是嚅着嘴,稍顿片刻,似乎是想到了反驳的话术,立马又回击了起来:“你证明。” 果然,脑子昏沉的闻逆川依旧不讲道理。 “你的东西,我要怎样证明?”谈煊被气得一点儿怒火都没有。 他原本以为,这样说完,闻逆川会就此罢休,谁料,闻逆川扬了扬下巴,一字一顿地说道:“清点。” 第336章 谈煊原本还想反驳两句的,但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意思,于是,少年双手一撑膝盖,站起来往包袱那儿走去,很快,把两大袋包袱拖到了闻逆川到跟前,然后当着他的面把东西翻出来清点。 一开始翻出来的还是些寻常的东西,先是一些衣物之类的,之后,谈煊摸到了一个皱巴巴的东西,似乎被压底下的位置,怎么也拽不上来,只好用力一扯,不料,把那东西直接扯出了一个口子——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纸糊灯笼。 “这个是......”谈煊手顿在了空中。 过去的记忆袭来,好像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了,那是他跟闻逆川过的第一个花灯节,他看见闻逆川的目光流连于街上的皮影戏,于是才买了这样一个受热会动的纸糊灯笼。 但一般这种灯笼都放不久,因为最外层的纸糊在多次受热后会塌陷,最后就成皱巴巴的一团。 只是没想到,这样一团纸糊,在谈煊看来就是破烂,闻逆川却还一直留着。 可闻逆川看到的确实灯笼被扯坏的瞬间:“你、你弄坏我东西了!” “小川,你留着这个做什么?” “你少管,”闻逆川被气得脸红,“这是我夫君送的,你弄坏了,你赔!” 谈煊不知道,那是闻逆川重生回来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第178章 记忆 不知是不是闻逆川如今脑子没之前灵光了,连倔脾气也不藏着掖着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两人才没说几句话,闻逆川就已经让谈煊赔好几样东西了,但无一例外,都是些破烂。 可不知怎么的,谈煊把皱巴巴的纸糊灯笼捧在手里,心里却软成了一片。谈煊已经不记得当时送闻逆川灯笼时候的心境了,可那到底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能被闻逆川这样保留着,谈煊眼里的情绪一时间变得复杂。 “小川,这种灯笼本来用几次就会废的,而且你压在包袱的下面,都皱了。”谈煊垂了垂眼,再次抬眸的时候,对上的却是闻逆川异常坚定的眼神。 “你少管,”闻逆川不以为意,硬着脖子说道,“就是你扯坏的,你得赔给我,休想赖账。” 谈煊本来还想再多解释几句的,可转念一想,如今闻逆川还在养病,只能先把人哄着。 “好、好,给你买,赔你就是了,”谈煊语气放缓,就像哄孩童一般,又说,“这越城的商埠比京城更多、更全,回头等你身体好些了,给你买更好的灯笼。” 谈煊原本以为这样能哄住闻逆川,毕竟,在谈煊看来,如若有更好的东西,定是会答应的,谁料,闻逆川却一如反常地说道:“我就要这个,你赔我一个一模一样的。” 谈煊被他的话噎了噎,可当下,他也不好反驳闻逆川,因为他知道越是反驳,对方就越会起劲儿地同他作对。 “好,我给你找一模一样的,”谈煊柔声说道,“但你要答应我,这些天吧药都喝了,不许躲,也不许装睡。” 闻逆川见谈煊答应得这样干脆,还有些诧异地歪了歪头,在谈煊的脸上搜寻着蛛丝马迹,可到最后,他还是没看出端倪来,只好点头回应。 见闻逆川没有反驳,而是呆呆地点了点头,少见地乖巧,谈煊也很意外,惹得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闻逆川柔软的发梢。 闻逆川也没有像先前那样躲开,而是任由谈煊替自己顺了顺毛发,温顺得就像一只听话的小猫。 可闻逆川到底是病了,精神还是不好,没能折腾多久,眼皮就耷拉下来了。 谈煊见状,也不主动找他说话了,而是哄着他躺回床榻上,正欲给他盖好被子的时候,下一秒,闻逆川的手又覆上来了,这还是他醒过来之后头一回主动牵谈煊的手。 他如此主动,谈煊受宠若惊颤了颤。其实,在这一段看似两人身份相差悬殊的关系里,谈煊反倒是更患得患失的那一个,过去,他怕闻逆川反感、排斥自己,后来他又怕闻逆川并非真心喜欢自己,而到当下,他又开始担心闻逆川忘了自己。 很快,回过神来的谈煊反过来牵住了他,柔声问道:“小川,怎么了?” “你帮我把东西收好,”闻逆川看向那对被翻得七零八落的包袱,“别弄坏我的东西了。” “好,帮你弄好,你先睡下吧。”谈煊说话的间隙,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到。 看着闻逆川躺好后,谈煊坐在床榻边陪了他一会儿,直到他听到身旁传来均匀呼吸声,目光扫过去的时候,发现那个方才还在叉着腰要他赔钱的闻逆川已经睡过去了。 谈煊端详着闻逆川睡着的样子,眼皮严丝合缝,同他清醒的时候差别很大,睡着后的闻逆川没有一点攻击性,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给人一种温顺得可以随便“蹂躏”的感觉。 于是,他又忍不住把手伸入被褥里,但只是克制地握了握闻逆川的手。闻逆川在睡梦中回应了他,但并没有醒过来。 他固然想向闻逆川索取更多、做更亲密的事,可谈煊最后还是忍住了,他知道当下不适合,也不会强迫闻逆川。 那日之后,闻逆川喝药果然积极了很多,虽然还是拧着一副苦涩的脸,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把药灌下去了,也不会躺着躲避。 可没过几日,谈煊就从身边的侍者那里听闻,闻逆川又开始钻空子了,他竟然问他们讨要减量,一天少喝一碗,最后,这件事捅到了谈煊那里,闻逆川又再次装傻蒙混过去。 第337章 另一边,赵勇从房公公的住处搜到了不少关于“苗疆神女”的东西,但其中的换卷、书籍用的都是苗□□特的文字,他也看不懂,只好带回来交给谈煊了。 谈煊自然也是看不懂的,或者说,就目前他信赖的人当中,只有闻逆川是能够解读出来的,然而就目前闻逆川的情况,谈煊也不会贸然把东西呈递到的面前。 随着闻逆川的身体日渐好转,精神变好了,醒来的时间也变长了,但相比之前,还是略显呆滞,人和事也都还没能记得住。 但话倒是变多了,尤其是对谈煊说的话。 比起先前只会喝药和让谈煊赔钱,如今的闻逆川还会调侃了。 今日中午时分,谈煊带着药来看他的时候,发现闻逆川已经醒过来了,像没骨头似的倚靠在床边,一双长腿交叠,随意搭着被子,手里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什么。 听见外头来了动静,闻逆川随手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谈煊的时候,懒洋洋地问候一句:“谈将军来了。” 这些日子,闻逆川都管谈煊叫“将军”,许是脑子混了,还是记忆乱了,总之,他想不起来眼前人该当如何称呼,便跟着赵勇一起喊将军了。 一开始谈煊听着还会觉得不适,毕竟,那是过去同他耳鬓厮磨的人,却这般疏离地喊他“将军”。 可喊得多了,他听得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嗯,你到点喝汤药了,”谈煊亲自把药端到了闻逆川的面前,又说,“我还给你带了蜜饯,大夫说,你可以吃点儿蜜饯了。” “总算给我吃点儿甜的了,”闻逆川打了个哈欠,压了压嘴角,说道,“这些天都是吃这些苦的、没味道的东西,舌头都要吃坏了。” 谁料,话音刚落,谈煊竟然上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让他被迫张嘴,把他的脸带了过去,端详着他迫不得已露出来的红润舌尖,佯装认真地问道:“坏了吗,我看还挺好的……” 结果,这话还没说完,闻逆川就缩回去了,他一边搓着自己的被捏过的脸蛋,一边小声抱怨着:“你、你做什么突然这样捏我。” 殊不知,说这话的时候,闻逆川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明明在目前的闻逆川看来,谈煊是一个会照顾他的大将军,至于他自己是谁,他还没搞清楚。 一会儿,他偷听赵勇汇报,想着大概是个门客、亦或是一个必须依附谈煊才能生活下来的小宠,不一会儿,他听见吴将军交谈,又觉得自己是个军师。 总之,他知道自己与谈煊之间有如鸿沟一般的差别,可方才谈煊这样不经意又自然的触碰,却让闻逆川的身体有了微妙的反应。 这种久违的被触碰、被抚摸的感觉,让闻逆川双颊顿时烧了起来,他不明白一个高高在上的将军为何这样,更急于弄清楚,他到底是谈煊的什么人。 或许这一觉他真的睡了太久,久到他只知道一只脚踏出了闻府,他终于有了生的希望,然后呢,这四五年的记忆就像一个被关闭的匣子一般封存起来了,存在确实还存在,但闻逆川找不到一丝能够撬开它的线索。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谈煊的话已经落到了他的耳边:“帐篷住的总归是不舒服的,这段时间收拾了院子,我们过两天搬过去吧?” 闻言,闻逆川怔了怔,不自觉问道:“搬到哪里去?” “一个院子。”谈煊回答。 “你去吗?” “自然。” “什么时候去?”闻逆川又问。 “你准备好的话,明日就可以动身了。”谈煊又回答。 “我可以,”闻逆川想了想,又说,“我东西又不多,只有两个包袱,看将军什么时候方便。” 清醒的这几日下来,闻逆川倒是对谈煊生出了几分敬畏,生怕惹得将军不高兴,还没等他找回全部记忆之前,就会被赶走。 闻言,谈煊心脏一抽,不知怎么的,他听到闻逆川说自己只有两个包袱的时候,鼻尖一阵酸涩。 就在这时,帐篷外来了动静,许是这两人要搬离原本的地方,找上谈煊事宜很多,他也没之前那么多时间陪着闻逆川了。 但谈煊也只是应了一声,没有放人进来,而是转身出去,不料,刚转过身去,就被闻逆川喊住了。 转身之际,他瞧见闻逆川举着一块翡翠玉佩在他面前扬了扬,谈煊顿时瞳仁骤缩—— 这玉佩他可太熟悉,如今,闻逆川把它的吊坠圈在手指上,明晃晃地亮在自己面前。 还没等谈煊反应,闻逆川便问道:“对了,将军,我这两天发现这个东西一系放在我的腰间,可我记得,我没有这样贵重的东西。” “是你的吗?”闻逆川又问。 这玉佩,正是谈煊之前送给他的那块“怀玉”。 第179章 圣旨 谈煊垂了垂眼,视线扫过玉佩时,瞳仁里浮现出了一丝落寞。 他知道闻逆川忘记了许多事情,但没想到,连玉佩的事也忘记了;他也知道闻逆川不是故意这样的,但当他一字一句地问起玉佩的来历时,谈煊的心脏还是会止不住地抽了抽。 但对上闻逆川不明所以的表情时,谈煊又舍不得生气。 只闻他轻咳了两声,很淡地回应道:“这个是你的东西。” “我的?”闻逆川歪了歪头,收回手的时候视线落到了玉佩上,语气依旧不敢置信,“我竟然有这样贵重的东西。” 第338章 在闻逆川看来,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莫过是他那把折扇了,谁料,醒来之后几天了,折扇找不到,却凭空多出了一块定好的翡翠玉佩。 “说不定是你的什么人送给你的,既然玉佩时别在你腰间的,一直在上面也没被取下来过,那一定就是你的,这无需质疑。”谈煊低声说道。 听罢,闻逆川点了点头,同意道:“嗯,应该是别人送的……可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原本谈煊的身子都准备转过去往帐篷帘子的方向走去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脚步又顿住了,鞋子尖端随即调转,他又折回来了。 “你都不记得是谁送给你的,你怎么就笃定那是个非常重要的人呢?”谈煊看着闻逆川的双眸问道。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又错开,双方似乎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读不懂的思绪,但最后,都掠过去了,没能停留对视太久。 “因为这一看就知道是不寻常的东西,这块翡翠玉佩的材质、色泽、透亮程度、再加上它上面独特的雕刻,都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的,想必,是个十分身份的人送给我的,”闻逆川略微停顿,又接着说道,“我认识有身份的人本来就不多,所以这个人对于我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虽说闻逆川不记得许多事情,但分析的能力还在,但谈煊全程听下来,显然他也还没猜出就是自己送的。 谈煊只得自嘲地轻笑一声,说道:“可是你不记得他了。” 闻逆川少有地被噎了噎,但很快,他就反驳过来了:“我会想起来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谈煊没说什么,只是点很轻地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离开了帐篷。 闻逆川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起来,随着每日的汤药逐渐减量,他偶尔也可以下床活动活动、伸展筋骨。 脑子也感觉清明多了,思考东西也没有前些时日那样费劲了,眼看一切都在变好,唯独记忆,而且,更糟的是,似乎随着神志越来越清醒,过去的记忆反倒越来越模糊。 那一段他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记忆,就像梦魇一般缠着他。 偶尔在睡梦中,闻逆川可以洞悉出一些记忆碎片,亦或是循环在大病起初那个“梦中上花轿”的场景。 但这些所谓的记忆线索对于他来说终究还是太零碎了,所能获取的信息也太少了,不仅让他无法还原出事情的原貌,还徒增了他的疑惑和烦恼。 如此又过了两日,终于到了他们搬营地的日子。 闻逆川原本以为搬离帐营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谁料,前后只用了半天的时间,谈煊把他和他的两大袋包袱搬去了一个装修精致的院子去了。 当他推开院子内的房门时,更是被里头的东西惊了惊。 光是站在门外看,就知道这房子有多宽敞,正欲抬脚跨进去,下一秒,他又悻悻地把脚收了回来,看向谈煊。 “将军,这房子当真是给我准备的?”闻逆川的语气带着疑惑,毕竟,在当下的他看来,谈煊作为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没必要去巴结他一个小草根。 “自然,”谈煊说着,冲他扬了扬下巴,又说,“不进去看看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闻逆川依旧驻足在原地没有动,而是试探着问道:“将军,无功不受禄,敢问将军为何让我住这样好的房子。” 谈煊的目光在闻逆川的轮廓游弋片刻后,说道:“你自然是有功的。” “有功?” “嗯,先前在越城之下对抗的时候,你替我挡一刀,自然有功,这房子和院子,也当做是你替我挡刀的补偿。”谈煊一番话说得毫无破绽,闻逆川很快就相信了。 于是,他抬脚踏入了屋内。 进门先是一道屏风,而后是一个矮桌,矮桌上放了笔墨纸砚,侧面落下一道珠帘,帘子后便是整理干净的床榻。 不知怎么的,闻逆川感觉在这屋内每走一步,都有一阵莫名的熟悉感袭来,好像来过这个地方、对这些摆设也尤为熟悉,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再加上理智的层面告诉他,他不可能来过这里。 一旁的谈煊见他眉头紧锁,忍不住问道:“小川,对屋内的摆设不满意吗?” 闻逆川马上摇摇头,说道:“没有,只是觉得有些熟悉。” 他当然会觉得熟悉,因为那就是按照京城平南王府的主卧做的摆设,甚至连屏风的图案、矮桌上纸笔的位置、珠帘上珠子的材质和大小,都是一模一样的复刻。 一时间,似乎是沉睡的记忆被唤醒了一部分,闻逆川觉得熟悉之余,又止不住的一阵心悸,或许那是很重要的记忆,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忘记了多少。 可这一次,也想过去的十几天里的无数次那样,闻逆川在努力尝试之后,再一次以失败告终。 越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尝试、接二连三的失败,让闻逆川沮丧的情绪一时间到达了顶峰。 “抱歉,我记不清了。”闻逆川深深呼出来一口气,却仍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闷在胸口,久久无法散去。 谈煊见状,抬手小心地扶了扶他的后背,动作温柔又克制,安抚道:“没事的,小川,记不起来就先别想了。” “可是我试过很多次了都还是不行。”闻逆川愈发痛苦,他求助一般地看着谈煊,眼里满是不甘。 第339章 “没事的,小川,你看着我,”谈煊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的人,“总会想起来的,你相信我。” 距离越城之下的交锋已经过去快一月了,与此同时,越城的人质也放回去一月了 终于,谈煊在今日等来了从京城来的圣旨。 不出所料,圣上直接封谈煊为“镇南王”,且如无特殊情况,无需亲自来京城述职,派人来汇报即可。 由此,谈煊更加确信自己起初的判断,圣上和太后都争不过的时候,就让谈煊当了这个第三方,再加上南面一带的特殊性,两人目前也都没有十全的把握拿下来,两人也都担心如若自己出兵南面,朝中会再次发生兵变。 因此,圣上和太后在这一件事上达成了微妙的共识,如此一来,两人在朝中的势力也再一次达到了平衡。 而谈煊自己,也终于跳出了两人纷争的死局,他再也不需要担心会成为其中一方的牺牲品,或是附属品。 这对于谈煊来说自然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至少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生活都能稍微平静一些了。 于是,他接过圣旨,还微笑着冲发放圣旨的公公道谢:“谢公公,千里迢迢来把圣旨交送给我。” “平南王这是哪里的话,是杂家分内事罢了,”公公翘了翘手指,笑道,“诶呀,杂家糊涂了,如今您是镇南王了,分量更大了。” “平南王也好,镇南王也罢,不过都是在做分内事而已,替大盛守住疆土,不让外族入侵。”谈煊一番话说得毫无破绽,让公公也忍不住点头同意。 “先前杂家没见过镇南王的真容,只是听过传说,如今一见呐,”公公故意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瞧了谈煊一眼,“当真不一般。” 这话也许是夸赞,或许是话里有话,但谈煊并不在意,他的目的已经到达了。 他送公公到府邸的大门,看着他上了马车。 就在那公公转身正欲离开的时候,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折回来冲谈煊多说了一句:“对了,恕杂家多嘴,不知镇南王是否有兴趣知道,您弟弟的近况?” “弟弟?”谈煊先是疑惑地蹙了蹙眉,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他说的是谈忠。 还没等谈煊回答,那公公便自顾自地说道:“小谈将军如今统领了军营,成了一把手,但皇城禁军却不再受军营的调配,两者分家了。” “这样啊。”谈煊有些意外,没想到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京城还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没错,皇城禁卫军由新任的陈将军带着,和小谈将军那边不是一起的。”公公解释道。 这一层谈煊倒是听明白了,谈忠毕竟是太后的人,圣上也不会完全把兵符交予他。 见谈煊没说话,那公公又笑了。 只见他打量了谈煊一眼,语气十分神秘地说道:“但那儿还有传闻,说小谈将军十分挂念你这个兄长。” “我们先前一起练武,这也不足为奇。”谈煊语气很淡,他想匆匆结束这个话题。 不料,那公公又来了一句:“倒是有人见着,小谈将军的家里养了一位同您很相像的人。” 第180章 驸马 那公公的话让谈煊明显愣了一下,他其实早前就知道,谈忠对自己的情感不一般,但没想到,他竟然还在外头养了一个自己的“替身”,虽说这事对于如今的谈煊的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影响,但在他听闻此事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见谈煊不说话,那公公眼里的笑意更浓的,显然他的话是被听进去了,或许,他本来也就是抱着一种扰乱谈煊心绪的心理,才同他说这样的话。 然而,谈煊却并非完全如他所愿,只见他脸上的很快又恢复了稀疏平常的神态,只闻他轻笑了一声后,嘴角还挂起了一抹礼貌的笑意,漫不经心道:“这世间相像的人可太多了,别说在京城了,就算在这十万八千里外的越城,我都瞧见几个眉眼与我很相似的,这不足为奇。” 如此一个隐晦暧昧的话题,被谈煊巧妙地化解了,那公公还反应了一下,才幽幽续上来,说道:“镇南王说的事,这世间的人,吃的不外乎五谷杂粮,穿的、用的到底也是那些东西,能长出几分相似,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谈煊点了点头,赶忙结束这个话题:“此番送旨路途遥远,有劳公公了。” “分内的事罢了,”公公似乎也没打算再久留,只见他身子已经转过去一半了,还是回过头去冲谈煊点头示意,又说,“劳烦镇南王还特地派人送我出城,杂家多谢了。” “公公慢走,路上小心。”谈煊说完,身子退回来,目送那公公放下帘子,马车启动没多久,逐渐消失在了视野范围内。 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谈煊才对着被车轮划过的路面飞起来的尘嚣,长叹了一口气。 或许是为驻守南面远离京城、从此占领一方这件事尘埃落定而感到松了一口气,或许又是因为别的。 京城的军营处。 谈忠这几日终于得空,回了自己在军营旁的那个小院子。 自从上回从南面回来之后,虽说越城没拿下来,但谈忠却连胜几级,直接成了军营的一把手。 其实他自己也猜到了,谈煊不在,军中也腾不出第二个人能与他一争高下,再加上他本身就是太后那边的人,太后想把手伸进军营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如今是大好的时机,自然不会错过。 第340章 于是,论公论私,谈忠迟早都会做到那个位置上。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那一天竟然会来得这样快,以至于当天接过旨意,拿到兵符的那一天,思绪都还是恍惚的。 然而这还不止,接连的“喜事”还在后头等着谈忠。 晋升为统领将军的第二日,太后便把人召入宫中。 谈忠来到安慈宫的时候,第一眼先是面见了太后,随即,目光移动了半寸,落到了一旁的凌儿公主身上,接下来的事,不用说他大抵也猜到了。 太后没有弯弯绕绕,直接挑明了同他说,许他当公主的驸马,洽谈的间隙,公主的目光也不同地在谈忠和太后之间游弋。 好几个不经意的瞬间,谈忠于公主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惶恐,但却又没有马上错开视线,似乎多想从对方的目光中,洞察出些思绪来。 公主看谈忠的眼神十分考究,像在打量,也像是掺杂了某些情绪,或者说,公主似乎是在透过谈忠却洞悉另一个人。 至于那个人是谁,直到谈忠离开安慈宫,也没能想明白。 也许公主也同他一样,年少时曾经倾心于某个少年把,然而,这些思绪最终都要被埋藏,为了权力、共同的利益,也为了保住地位。 谈忠不由自嘲地笑了笑,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先是把他推上了一个极高的位置,可与此同时,他又被禁锢在了那里,从今往后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都在衡量和算计,生怕那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地位”会因为某个小失误而丧失。 一开始或许是自愿的,是憧憬的,但到了如今,反倒更像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这让谈忠不由想起了谈煊,那个他景仰、嫉妒又爱慕的兄长。 他很想知道谈煊在越城过着怎样的生活,他大概还是会和那个讨厌的闻逆川在一起,会把越城及其一带治理得井井有条,而最令人羡慕的是,他在一定程度上跳出了朝廷的限制,有了更大的自由。 不得不承认,谈煊是那个唯一得到了权力和自由的人,思及此,这让谈忠更为羡慕了。 但也只能是羡慕了。 于是,那日之后,谈忠想起谈煊的频率越发变多,终于,他找到了空闲,也想起来他养在小院子里的、那个外貌像极了谈煊的元柳。 小院子的门缓缓推开,里头的烛火还扑动着,谈忠确定,元柳就在院子里。 可奇怪的是,过去元柳都会特别热情地出门迎接,然后迫不及待地要与他有肌肤之亲,可这回,谈忠都走进去片刻了,都没见着元柳的身影。 莫非是他当真太久没来了,元柳对他耍小性子了。 可比起疑惑,谈忠更多的是恼怒,毕竟,在他看来,元柳是他养在身边的小宠,哪有小宠生主人气的道理。 就这样,谈忠推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他就瞧见了一个瘦削的背影,那是元柳,他果然就在屋里,只是比起两个月以前,元柳瘦了许多。 此时的元柳正对着铜镜画眉,完全无视身后缓缓靠近的谈忠。 谈忠最后停在了元柳的身后,就这么静静地杵着,等着对方转过身去迎接,谁料,谈忠等了半晌,元柳还在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就当谈忠是透明的一般。 如此一来,谈忠被彻底激怒,直接他一拍桌子,气压降得很低:“元柳!” 如此低吼了一声,元柳才慢悠悠地放下画眉的笔,深吸一口气才动身,转过身去与他相对而立。 “我还当是谁呢,这大晚上的,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将军来了。”元柳说话的声音还是原本的样子,但语气却没了过往的谄媚,反倒多了几分硬气。 “元柳,你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谈忠向前走了几步,手迅速抬起,掐住了元柳的脖颈,威胁道,“你好好想清楚,你现在是在同谁说话。” 他原本以为元柳会害怕,不料,元柳面不改色,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说道:“大将军如若要掐死我,不如等我把眉毛画完,不然,就不像了。” 这句“不像了”让谈忠的心脏狠狠一颤,他的手骤然一软,掐元柳脖子的力道松了几分,随即,元柳便挣脱开来了。 元柳这样说话,谈忠被气得不轻,只见他咬着牙,质问道:“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了,你不过是……” 结果,谈忠的话还没说完,元柳就直接打断了他:“我当我是什么,哈哈哈……” 说着,忽然大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揉着被掐出红痕的脖子。 “你笑什么?!”谈忠怒目而视。 直到元柳笑够了,才幽幽回答道:“我当然知道我是什么,我是平南王的替身,啊,不对,现在人家是镇南王了,他带着他的家眷,跑到南面去独占一方了,而且,最厉害的是,朝廷还不敢动他,哈哈哈哈……好啊,好啊,你说怎么办呢,你再也见不到他了,哈哈哈……” 元柳的笑声十分聒噪,犹如无数根针,刺进谈忠的耳中,让他煎熬。 “不许笑了!”谈忠怒喝道。 见对方发这样大的火气,元柳的笑声也逐渐缓了下来,眼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更为触人的落寞—— “阿忠,你都要成亲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成亲……谈忠浑身一颤,没想到元柳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他一下就没了与元柳对峙的底气,连身子都站不稳了,连退几步,最后双腿还撞到了矮桌的一角上。 第341章 空气沉默了,只有烛火在跳动,光和影也跟着一跳一跳的,就像人的心脏一样。 可元柳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不会跳了。 “我知道你喜欢的是你的兄长,但我不在乎,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直到有一天,你会注意到我的好,”元柳垂了垂眼,眼皮交叠时,睫毛沾上了水汽,“可我没想到,这一天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谈忠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思绪,低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全京城都会知道的,”元柳看着他,瞳仁里是掩藏不住的失落,“驸马爷。” “这院子我原本就是准备给你的,你还是可以住在这里,我虽说名义上要去走成亲的过场,但实际上我绝大多数时间还是会呆在军中,所以……”谈忠一股脑说了很多,直到被元柳再一次打断。 “我明日就搬走了。”元柳言简意赅。 “搬走?”谈忠咽了咽喉咙,“你要搬去哪里?” “这不关你的事,你别管了。”元柳说道。 “我们分明还可以像过去那样……” “不可以的。” “阿忠,我虽出身卑贱,但我也有尊严,你既然要娶公主,身边自然就不能再有我这样的人……而且,一旦被公主和太后发现,你也不会好过的。”元柳说道。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很好奇,镇南王是一个怎样的人,会让你这些年念念不忘,我好想见他一面,我好想知道你最爱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元柳又说。 “元柳,你先别冲动,你跟着我比你出去跟任何一个人都强……”谈忠依旧是一句话没讲完,再一次被元柳打断。 然而元柳却转过身去了,他看着铜镜里映照出来弯弯扭扭的谈忠,忽然笑了:“阿忠,别说了。” 第181章 传闻 半月后。 谈煊在越城基本上安定下来了,南面的边界一带也被他安排妥当了。 谈忠做驸马的事情,还是他无意中听闻的。 那日,他还在院子里陪闻逆川,云牧火急火燎地前来禀报一些要务,本来谈煊歇息的时候也不想搭理,奈何云牧一进门,竟然主动同闻逆川打起了招呼。 “闻公子最近可还好?”云牧热情地上前,正欲扶虚弱的闻逆川坐下。 闻逆川怔了怔,目光仍停留在“陌生”的面孔上,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让他这样把手搭上来了,直到坐到石凳子上的时候,才幽幽问道:“请问您是……?” 云牧一愣,疑惑的神色注入瞳仁中:“闻公子,我是云牧呀,你不认得我了吗?” 还没等闻逆川回答,他的身后便由远及近地传来谈煊的声音:“上回越城门下受伤昏迷了几天,醒来后便这般了,一直不怎么认人,之前有些事也记得不清楚了,最近才慢慢认得一些。” “你这段时间忙前忙后,也没怎么在小川面前出现,他认不得你,再正常不过了。”谈煊又说。 云牧挠了挠头,再次看向闻逆川的时候,眼里的疑惑更甚:“还有这样事?” 不过,昏迷后失忆似乎也不是什么过于稀奇的事,只是突然发生在他熟悉的闻逆川身上,让他一时没缓过神来。 闻逆川眨了眨眼,就从这人一上来就扶自己的举动来看,想必先前是同自己很要好的朋友,于是,他看向云牧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实在是抱歉了,云大人。” 闻言,云牧眼睛亮了亮,立马转头看向谈煊,就像是在证明什么似的,说道:“你看,你不是知道我叫什么吗,你记得我对不对。” 闻逆川忍不住噗嗤一声,解释道:“云大人,是你方才告诉我的。” “……”云牧又挠了挠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见云牧同闻逆川竟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谈煊也不好把人赶走了,也顺便听他把事务汇报完。 讲完正经事,云牧冷不丁地来了一句:“镇南王这段时间总在越城的事务周旋,您可知道,小谈将军准备当凌公主驸马了。” “驸马?”这事倒是让谈煊的注意力稍作停留,“当真?” “没错,京城来的小道消息,保真。”云牧一脸自信地说道,他的消息一向很灵通,哪怕如今身处越城,打听起京城的消息来,也不在话下。 “什么时候的事?”谈煊又问。 “说来,”云牧停下来掰了掰手指,“有半月余了吧,想必离大婚的日子也近了,真是没想到,还攀上公主了......” 谈忠能攀上公主,谈煊一点儿也不意外,毕竟,凌儿公主听命于太后,谈忠也是太后十分重要的一枚棋子,如今当上驸马,自然也是在太后的布局当中。 或许是谈煊此番举动,加速了这一进程。 可惜云牧这个“百事通”没能在院子里呆太久,不一会儿,赵勇就来了,跟谈煊简要汇报过后,临走的时候,连带云牧一起捎走了。 院子里又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谈煊和闻逆川二人了。 人走后,闻逆川才得以问出口:“将军,方才云大人说的小谈将军是哪位?” 在闻逆川看来,这人同谈煊一个姓氏,本来京城姓谈的人也不多。 “我的义弟。”谈煊直接回答道。 “你的义弟要当驸马了?”闻逆川惊了惊,就算如今的他对谈忠没有一点儿印象,但驸马的概念他还是知道的,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第342章 然而,谈煊的回应却十分冷淡:“嗯。” “届时,将军可是要前往京城参加婚宴?”闻逆川又问。 “不去。”谈煊回答得干脆。 “为何?” “没有为何。” 如此又过了两天。 闻逆川身子越发好转,闲暇时候还会提笔作画,或是读读书什么的,最近,他看得最多的,便是从房内的矮桌旁翻出来的京城话本。 一开始他还兴致缺缺,随意翻了几页,可没想到往下看还挺有意思的,就是讲的故事有些古怪,叫“平南王和他最爱的男人”。 他又想起,谈煊曾经也当过平南王,让他这几天瞧见谈煊的时候,眼神都带了几分探究。 直到谈煊受不了了,直接问道:“小川,你这两天怎么总这样瞧我?” 闻逆川略微迟疑,最后还是掏出了话本,递到他的跟前,说道:“这话本写的,不会是你的事迹吧?” 谈煊接过来一看,随即哭笑不得地说道:“既然说是话本,自然就有胡诌的部分,你怎么还相信了。” “但这里头的描述,看着还挺真的……”闻逆川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忽然止住了。 可谈煊不会放过这次逗弄他的机会,只见他轻笑了一声,明知故问了起来:“哦,看来你看得很仔细,你给我说说,那些描述很真?” “也、也没有多仔细……”闻逆川顿时紧张了起来,手下意识地想抢回话本,可惜谈煊已经早一步把话本背到了身后。 谈煊挑了挑眉,反问道:“怎么,敢看不敢认了?” 闻逆川随即红了耳根,掩饰性得咳嗽了两声后,顾左右而言他:“那如若真像上面讲的那般,平南王最爱的男人,是谁啊?” “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吗?”闻逆川又问。 不料,这个问题却让谈煊收敛起眼尾的笑意来,也不知是不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亦或是别的缘故,只见谈煊垂下眼皮,连说话也没了方才调侃的意味:“是有。” 听罢,闻逆川心里狠狠一抽,分明这件事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但不知怎么的,在听见谈煊说出肯定的答案时,心脏好像被瞬间挖空了一块,就像某种期待落空了一般。 两人沉默了一瞬,还是闻逆川率先打破:“啊,这样……看来话本说的,也不全是假话。” “自然。”谈煊很低地应了一声。 “那他最近还好吗?”闻逆川不自觉地问道。 “他最近病了。”谈煊回答。 “那你怎么不去看他?”闻逆川又问。 “有看的,”谈煊顿了顿,目光游弋在对方的眉宇之间,似乎要把眼睛的轮廓勾勒出来,“每天都有看。” “那他好些了吗?” “比先前好多了。” “那就好……”闻逆川吸了吸鼻子,落空的心绪就像化成了沉重的石头压在眼皮上,让他无法直视谈煊的目光,“会好起来的。” 谈煊点了点头,忽然轻笑了一声,说道:“嗯,他自己也这么说。” “你去陪他吧,我想睡会儿了。”说着,闻逆川没再看谈煊一眼,直接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他生怕多停留一会儿,就会让谈煊看到他眼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失落,更怕因此而带来不必要的误会。 毕竟,在他看来,谈煊如今会照顾他,大抵是因为他作为军师的时候,帮助了对方不少,看到他病了,让谈煊过意不去,所以才这般照顾他,如若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情绪,谈煊大概就会把他赶走了吧。 或许是这段时间因为谈煊总是照顾他,出于对谈煊的依赖,又或者是单纯的嫉妒,嫉妒谈煊那个“平南王最爱的人”,嫉妒他能够让谈煊这样的人也败下阵来,对他时时牵挂。 闻逆川坐在床榻边的时候,谈煊无意识地跟了过来,正想把他整理被铺,可这回被闻逆川拒绝了。 “将军还是想去陪你的那位吧,我自己来就好,”闻逆川自顾自地扯了扯被子,又说,“他估计也在等你。” “没有,”谈煊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他这会儿该乏了,要睡觉。” 第182章 关心 随着闻逆川的身子日渐好转,苗疆神女的遗物也慢慢地透露到了他的面前。 一开始众人还抱着极大的期待,等着闻逆川解读出苗疆的古文言,能知道什么惊天诀窍。 毕竟,神女任何一件流落在民间的东西,都是宝贝,都被世人所追捧,更别说,是被房公公藏在床底下的东西了。 闻逆川听闻是苗疆神女的东西,也来了兴趣,虽说那是他的生母,但他对她身为苗疆神女的了解,可谓冰山一角,如今也算是得到了一个更好探寻过去秘密的机会。 于是,接连几日,闻逆川废寝忘食,一会儿坐在矮桌前,一会儿靠在柱子旁,一会儿直接蹲到箱子上,逐一解读神女留下的笔迹。 谈煊见状,总劝他莫要太着急:“小川,你好不容易恢复一些,还是不要太劳累了,这书迟早能看完的。” 闻逆川嘴上答应,但转头就忘了,又继续啃起了书来。 今日一早,闻逆川还是像往常那般解读书籍,谈煊在一旁陪着他,不一会儿,来了一个侍女通报,说王府外有一个穿着朴素的人跪着,求见镇南王。 谈煊没有太多反应,这些天上门求见的人太多了,要么就是原本地方的官员,生怕谈煊给他们革职,要么就是地方的富商上门巴结,但谈煊的态度还是一样,统统不见。 第343章 于是,只见他抬了抬眼皮,说道:“不见。” 说完,目光落回闻逆川身上的时候,语气又软下几分:“你慢慢看,没人可以打扰你的。” 谁料,那侍女却杵在那里,面露难色,又说:“那人说他是从京城来的,不为别的,只想见镇南王一面。” 听闻从京城来的,谈煊神色一滞,终于侧头看向前来通报的人:“京城来的?” “没错,他还让我把这个交给您,希望您能赏脸,同他见一面。”说完,那侍女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一旁的内侍,经由内侍递到谈煊面前。 谈煊甚至都不用拿到手上,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知道那东西是谁的—— 那分明是谈忠的东西。 “谈忠派来的人?”谈煊蹙了蹙眉,顿时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南面已安稳两月有余,怎么忽然又来了一个谈忠派来的人,他到底又有什么目的。 谈忠不同一般人,他如今是掌管兵权的人,只怕又是太后那边有什么动作。 思及此,谈煊不得不起身,往门外走去,说道:“我去瞧瞧。” 随即,闻逆川竟然破天荒放下了书,也跟着站了起来:“将军,我同你一起去。” 谈煊随即顿住了脚步,还没等他反应,闻逆川已经从矮桌后绕出来了,只闻他幽幽道:“看书看久了,也想出去活动一下……而且,将军不是说,我先前是您的军师吗,既然涉及到与朝廷的博弈,将军怎么还不带我去?” “自然可以带你,”谈煊语气诚恳,“走吧。” 经由侍女的通报,长跪在门口求见的人,终于被请进了靠近侧门的一个小内堂。 侍女们按照惯例给他准备了茶水、点心,那人坐下后环顾一圈,最后看着内堂昂贵的花瓶发呆。 直到外面来了动静,他才回过神来。 谈煊和闻逆川一前一后跨入内堂,刚一只脚跨进去的闻逆川,就被眼前的人惊住了—— 这人和谈煊也长得太像了吧! 除了身材没有谈煊挺拔,还有某些角度的轮廓有差别意外,其余的,如若不是他同谈煊朝夕相处,可能在人海中,也会把眼前的人错认成谈煊。 同样被震惊的是比闻逆川先一秒见到来人的谈煊,他看这人的时候,有种自己站在铜镜前的错觉。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来人正是元柳。 元柳在谈煊进门的那一刻,就知道那是传闻中的镇南王了,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与谈煊四目相接的那一刻,他还是被对方强大的气场所折服。 虽说两人的样貌相似,但元柳在见到谈煊本尊的那一刻,他才深刻地明白,自己的模仿还是太拙劣了,形像神不像。 谈煊的底气、身上独一份的气质,是他元柳永远都无法企及和模仿的。 许是见到谈煊太过紧张,元柳竟然忘了行礼,就这么呆呆地杵在那里,不过,谈煊也没有怪罪他,而是示意他坐下。 “你是谈忠派来的?”谈煊开门见山地问道,此时关乎南面局势,他不会转弯抹角。 闻言,元柳怔了怔,意识到谈煊误会了他的来意之后,赶忙摆了摆手,解释道:“误会、误会了,镇南王,我是自己来的。” “自己来?”谈煊眉心一蹙,这话让他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这人独自来找他做什么,而且还是大费周章从京城过来。 而后,元柳缓了缓思绪,快速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小人名叫元柳,见过镇南王。” 说着,他又从椅子上起来,恭恭敬敬地朝着谈煊行礼,目光看向闻逆川的时候,微微一动,还是向他行了一礼:“见过大人。” 待到元柳回到椅子上的时候,谈煊才幽幽问道:“那你又是为何而来?” “回王爷,小人仰慕大人盛名,不枉千里来寻见大人一面,没想到大人不仅不嫌弃小人的出身,还把小人请如内堂,茶水伺候,小人感激之余,对大人的宽宏更为敬佩。”元柳一番话说得毫无破绽。 听得谈煊稀里糊涂的,莫非真有不惜千里来见他一面的人? 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自己就给否掉了,过去他在京城的平南王府住的这些年,怎么没见这元柳登门拜访,如今搬到南面才来,这未免也太古怪了吧。 一旁闻逆川安静地听着,直到空气中陷入沉默之时,才得以机会开口:“元公子,你说你是为了拜访镇南王而来,可你怎么又带着谈忠将军的东西呢,还是说,你觉得亮出谈忠将军的东西,镇南王就一定会见你?” 不愧是军师,闻逆川一下就戳中了要害。 此话一出,元柳的脸上果然划过了一丝不自在,只见掩饰地喝了一口茶,迟疑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小人曾与谈忠将军是故交,那东西是他赠予小人的。” “故交”二字让谈煊瞬间抓住了,谈忠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人,他怎么不知道谈忠还有一个叫元柳的故交。 谈煊同闻逆川交换了一个眼神,再次看向元柳的时候,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严肃了几分:“元公子,我不知你到底是何来意,但阿忠同我犹如亲兄弟一般,对彼此也十分熟悉,我可没听阿忠说过,有你这样一位故交。” 闻言,元柳张了张口,是了,谈煊名义上是谈忠的兄长,谈忠如若真有一个十几年的故交,他能不知道吗。 第344章 然而,更令他难受的是,谈忠竟然从未在谈煊面前提过他的只言片语,两人在一起也有些年头了,难道他元柳甚至不能在谈忠口中有一个像样的身份吗。 思及此,元柳垂下了眼眸,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去见谈煊了,尤其是见到谈煊那张同他很相似的脸。 内堂再一次陷入沉默,然而,也是闻逆川再一次打破沉默。 他先是把周围的侍女都遣下去,目光凝在元柳身上的时候,幽幽道:“想必元公子同谈忠将军的关系不一般,他都把这样珍贵的东西送给你。” 这话说得很隐晦,但似乎在场的三人都听懂了弦外之音。 闻言,元柳随即抬眼,不敢置信地看向闻逆川。 这个人先是一言道破他的古怪,而后又三言两语猜出了他和谈忠的关系,难怪镇南王要把他留在身边呢,如此观察和推测能力,不是一般人能够匹敌的。 可在闻逆川看来,元柳的身份并不难猜,光是这张像极了谈煊的连,他就已经推测出个七七八八来了,在听对方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便更加笃定心中的猜测。 “大人,您……”元柳正欲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再次咽回去了。 “如今你也见到镇南王了,可是觉得没有遗憾了?”闻逆川看着他的眼睛,又问,“或是说,遗憾更大了。” 只见元柳长叹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没有遗憾了。” 说着,他又看向谈煊:“多谢王爷和大人的理解,二位果真宽宏。” 话已至此,谈煊也明白过来了,只是他没想到,谈忠还真在外头养了一个同自己长得相似的人,思及此,他本是觉得不自在的,但后来又觉得无所谓了。 谈忠这人古怪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谈煊是永远不会如他所愿的。 两人把元柳送走后,回房的路上,闻逆川三番几次欲言又止。 到后来,还是谈煊看不下去了,直接停下来问他:“小川,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闻逆川先是一怔,而后又想起昨天刚看的话本,狐疑地看着谈煊,问道:“将军,你今儿是不是还没去看他?” “什么?”谈煊一时没反应过来。 闻逆川抿了抿唇,说道:“就是……您的那位。” 本来闻逆川记不住事情,谈煊就生过好几次闷气,这回竟然直接问上了。 只闻谈煊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你还关心上他了。” “关心将军罢了。”闻逆川装作不在意地说道。 “今天不去。”谈煊又说。 “为何?”闻逆川又问。 只闻谈煊轻笑了一声,悠悠道:“他这两天傻了,过两天再去。” 说完,他转身就往前去了。 留着闻逆川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第183章 偷吻 自那日之后,闻逆川总是没来由地想起谈煊那位“爱人”。 吃饭的时候想,就寝的时候也会想,真是奇了怪了,或许是因为好奇,他很好奇谈煊这样的人,到底会同谁有如此深的牵绊。 可转念一想,像谈煊上门求亲的人估计能从越城排到京城去,毕竟,权贵出身不说,还丝毫没有纨绔子弟的做派,身上还套着四年前平南之战的光环,相貌又极为出挑……啧啧,闻逆川发现自己又走神了。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他今日第几次走神了,手里还拿着苗疆神女留下的典籍,脑子却在想谈煊。 说到底,如若他真是军师的话,谈煊只是他的主帅,顶多算个聊得来的朋友,哪能为这样的人频频走神。 闻逆川都开始发自己的脾气了。 况且,谈煊也明确说了,他有爱人,有一位同为男子的爱人。 这么想着,谈煊回来了,人朝他走过来的时候,闻逆川还有一瞬间的恍惚,还以为是自己心中所想化了形,眼神逐渐聚焦的时候,才意识到,谈煊是真的回来了。 “小川,今日喝药了吗?”谈煊进来第一句就问他。 而后,少年一只手托着一壶酒,一边朝他走来,一边单手脱下略微沉重的外衣,随手挂在了矮桌旁的木架上。 “喝过了。”闻逆川有一瞬间的眼神躲避,那不是因为他撒谎,而是因为他方才一直在想谈煊事,生怕对方看出端倪来。 然而,谈煊早就看出来的,或者说,闻逆川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都会注意到。 “喝过了?”谈煊说话音调微微上扬,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的时候带了些压迫感,“既然都喝过了,那你心虚什么?” “我有心虚吗?”闻逆川轻咳两声当做掩饰,而后意识到是方才的眼神躲避之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抬手揉了揉眼皮,又说,“看了一整天的书,眼睛乏了而已。” 果然,他一说乏了,谈煊就心疼地蹙起了眉毛,可鉴于两人目前处于“不熟”的状态,他又不敢直接上去关心,只怕会吓跑闻逆川。 “那你探究出结果了吗?”谈煊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具体的结论没有,但确实有些发现,”闻逆川顿了顿,接着说道,“苗疆神女确实是研究了一套控制傀儡的方式,然而这种方法个体的差异太大了,不成功的会直接暴毙,所以她并未能将此方法推广,只能压箱底了。” “那她为何要做这样残忍的研究?”谈煊又问。 第345章 “或许是为了军中需要……就我手中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稿纸看来,她似乎是迫于压力,不停地在研发让人不知疲倦的药剂,发展到最后,做成了类似‘傀儡’这的活死人,再后来,直接用死人做傀儡。”闻逆川回答道。 但话说完之后,两人都沉默了。 是闻逆川先垂下了眼,主动躲避了谈煊投过来的目光,而谈煊见他不说话,自然也不敢贸然开口。 这些日子,闻逆川一直在研究苗疆神女留下来的遗稿,但就从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他认知里那个和蔼又温柔的母亲,竟然做过这样残忍的事情,这让闻逆川觉得难以接受。 他不停地在骗自己,母亲大概是受制于人,被迫做出这些事,可静下心来一想,难道母亲真的是无辜的吗。 遗稿的字里行间透着的都是冰冷的试验和在试验后的经验反思,神女也有在某些角落记录了当时的心绪,但似乎都是因试验失败的惋惜,却并未那些鲜活生命被折磨而感到愧疚。 思及此,闻逆川沉默了,也不得不沉默。 他不知道谈煊是否清楚,苗疆神女其实就是他的母亲,或许不知道吧,如若知道的话,谈煊又会怎样看待他这个“恶人”的遗孤。 最终,短暂的沉默还是被谈煊打破了,只见他目光柔和,说话的声音很低,显得格外温柔:“小川,那不是你的错,你无需感到愧疚,更不要觉得有压力。” 闻逆川一怔,眼前闪过一丝错愕,张口说话的时候像是有什么梗在喉间一般:“你、你知道我是……” “知道。”谈煊回答得干脆。 原来如此。 闻逆川睫毛扑闪,心中被一阵无法忽视的闷感包围,原来他知道啊,他全都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闻逆川又问。 “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谈煊语气很淡,似乎对这件事不是很在意,“你自己告诉我的。” 闻逆川又是一阵诧异:“我告诉你的?” “嗯。”谈煊很轻地应了一声。 没想到先前的自己,连这样的事都告诉谈煊了,闻逆川越发难以猜测,他和谈煊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如若只是单纯被谈煊雇为军师,他定是不会说这些的。 没等他反应,谈煊便招呼他出门去,还扬了扬手上的酒壶,说道:“我今天拿了一壶好酒,正好今夜有圆月,你也看了一天的书了,要不要到院子去吹吹风?” 闻逆川本想拒绝的,谁料,谈煊直接上手把人拉出去了,正好口干舌燥,不如尝尝谈煊手中的好酒。 闻逆川出房门的时候,才发现院子里竟然多了一把摇摇椅,风一吹,即便上面没躺人,也轻轻地摇晃个不停。 “哪里的椅子?”闻逆川不禁好奇。 “想起来就喊木匠做了。”谈煊用最稀疏平常的语气说道。 闻逆川走到摇摇椅旁,即便有想躺上去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克制住了,绕到了一旁的石凳子上。 结果,谈煊先他一步占了石凳子。 “王爷不坐这个吗?”闻逆川歪头看他。 “给你坐的。”谈煊说道,他记得两人还在京城的平南王府时,闻逆川就在偏院给自己打造了一把摇摇椅,闲来无事就坐在上面,日光刺眼的时候,还会打开折扇挡一挡。 如今想来,这样惬意的日子,也是三年多以前的事了。 也不知道如今失忆了的闻逆川,是否还记得那一段平静的时光。 就这样,闻逆川略带了些紧张的心情躺上了摇摇椅。 而谈煊这样一个身材魁梧的人,竟然窝在一旁的小石凳,甚至连个靠背都没有。 一时间,还真让人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王爷。 “王爷,我,您……这样不好吧,这椅子我坐不起。”闻逆川说着,正欲起身,谈煊却不由分说地塞了一个杯子给他。 而后,随着清澈的液体倾斜的声音,杯子也被满上了佳酿。 “吴将军送的,”谈煊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道,“尝尝。” 闻逆川双手捧着酒杯,只好小心地凑到嘴边,抿了一口,随即眼睛一亮—— “好醇!” “好酒!” 他忍不住一连夸赞了两句,这酒入口丝滑,还有回甘的味道,而且不会觉得喝进去喉咙烧得慌。 见闻逆川难得放松地评价好酒,谈煊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嘴边挂了一抹笑意,说:“躺下去才能看到月亮。” 闻逆川这回听话地躺下,整个后背挨在了椅子的靠背上,仰头看着在错落叶间缝隙中挤出来的明月。 好圆,好明亮。 殊不知,一旁的谈煊也跟着仰头,两人的目光在赏月中交错了无数次,仿佛两人的距离也在无数次被拉近。 两杯佳酿下肚,闻逆川微微眯着眼,摇晃在椅子上,双目望着明月,冷不丁地问了一句:“王爷的爱人也喜欢这种椅子吧?” 谈煊一顿,下意识地抿了一口酒,才回答:“嗯,他很确实喜欢坐这种椅子。” 听罢,闻逆川低笑了两声,笑声中夹杂了一丝落寞:“想必也是,王爷每日忙于公务,能记起来要做的事,定是重要的,所以……” 闻逆川忽然停止了摇晃,坐直了身子看向谈煊,又问:“您是在替他做椅子的时候,顺便给我做了一把吗?” “顺便”二字,闻逆川故意加重了语气,像是在刻意询问什么。 第346章 谈煊垂了垂眼,他没有直接回答“不是”,但他也不想肯定,而是顾左右而言他:“你也喜欢这种椅子吧?” “喜欢啊,”闻逆川尾音上扬,“我也喜欢。” “嗯,我知道。”谈煊顺着接了一句。 “你知道?”闻逆川诧异。 “嗯,你告诉过我,”谈煊认真地说道,“在很久之前。” 谈煊看闻逆川的时候目光微动,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想把失忆的事情告诉闻逆川冲动,但他又不敢,如今的他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人的关系,他生怕闻逆川不相信,更怕闻逆川知道以后会把他推开。 毕竟,过去四年多的经历告诉他,闻逆川是一个很倔强又很多疑的人,他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更不会轻易托付真心。 “那我们关系还挺好的,”闻逆川悻悻笑了两声,“我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自然。”谈煊附和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更不知喝了多少杯,直到后来,闻逆川在摇摇椅上睡着了,手里还倔强地攥着酒杯。 谈煊把他的酒杯取走,而后把人横抱起来,往房门走去,夜里凉,他不会让闻逆川在院子里睡到天亮。 谈煊抱过他许多次了,一直很稳,这次也不例外,没一会儿的功夫,人就到了床榻边。 许是把人放下去的时候,闻逆川浅浅地挣扎了一下,谈煊一个没站稳,直接就扑了过去。 随即,他压着闻逆川倒在了床上。 剧烈的碰撞,闻逆川竟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迷迷糊糊地呓语了一句,舔了舔唇,又睡过去了。 谈煊缓缓撑起身子,看着闻逆川泛着水光的嘴唇,喉结滚动了一下。 闻逆川总是能用最平常、最不经意的举动,勾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一瞬间的犹豫,谈煊还是没忍住,俯身吻了下去—— 随即,那个被堵住唇的闻逆川,也同时睁开了眼。 第184章 生机 谈煊的舌尖正欲往里深入,轻柔又克制地顶开闻逆川的唇缝。 下一秒,闻逆川猛地睁开双眼,下垂的睫毛虽然挡住了部分视线,但他还是看清了谈煊的脸,那个困扰了他许多天、侵占了他许多思绪的脸,此时,离他很近很近。 许是今夜喝多了,触觉比理智更先一步让他感知,他只感觉嘴唇一阵酥麻,下意识合上了唇。 “唔。”谈煊吃痛,舌头被闻逆川咬了一口。 他随即退开身子,舌尖在牙关来回摩擦止痛,双眸不敢置信地看着闻逆川:“小川,你醒着吗?” 闻逆川慢吞吞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开口说话的时候,发现发音都有些含糊了:“没、没睡下……” 谈煊抬手擦拭了一下留在唇角的津液,垂眸看闻逆川的时候,眼中的欲望不减反增—— 此时此刻的闻逆川歪歪斜斜地躺在床上,外衣被脱去了,里衣也敞得很开,透过薄纱能隐约瞧见他胸口肌肉的轮廓。 谈煊对这具身体十分熟悉,但这完全不影响他对他的吸引力,当下,反而有种“美人”在跟前,却无法亲近的无奈感。 越是这般,谈煊越是感觉到内心的冲动随着心脏一样搏动得厉害。 闻逆川睁眼又闭眼,许是真的醉了,他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隙,望向谈煊的目光也从一开始的聚焦状态变得逐渐涣散。 “你身上……有种很熟悉的味道。”闻逆川迷迷糊糊地说道。 “嗯?”谈煊眉梢一挑,手已经不自觉伸向躺着的人了,他用手背缓缓擦过闻逆川的下颌,语气却依旧平静淡定,“什么香味?” 谈煊的声音很低,听着有点蛊。 “……”含糊间,闻逆川咽了一口唾沫,“不、不记得了。” “你再闻闻,看能不能想起来一些?”谈煊诱导着他靠近自己。 闻言,闻逆川先是停顿了一下,而后竟然真的主动凑近谈煊的胸口,几乎要贴在上面,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脑袋退回来的时候,他也得到了答案:“是熏香?” “是檀香……”闻逆川眨巴了一下双眼,求助似的看向谈煊,问道,“我猜对了吗?” 而后,谈煊低笑了两声,停在闻逆川脖颈处的手也随即滑到了下巴,忽然,他手上的力道收紧,仅凭两根手指,就把闻逆川的下巴固定住了。 “嗯,猜对了,”说完,谈煊把他的脸拉了过来,低头吻了吻嘴角,“小川好聪明。” 这一吻,是在闻逆川完全睁眼的时候进行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被亲吻了,被眼前这个少年亲吻了。 随即,他后背一僵,连同神色也顿住了,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谈煊怎么会亲自己、他怎么能亲自己…… 就在闻逆川思绪混乱之际,再一次迎来了谈煊的吻。 这一回,同之前浅尝辄止的吻不同,是略微粗鲁的、带着极强的侵略性的,谈煊长驱直入,主动去缠绕他的舌尖,而那只固定在他下巴的手也没有闲着,仅仅地捏着他的嘴,让他被迫张口。 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更像是索取,也像一个口渴之人久旱逢甘霖。 谈煊确实很久没这样肆意地亲吻闻逆川了,自从半年多以前带着他从京城往南面搬离,两人就被各种事情所困,而后,闻逆川又身负重伤、失忆了许久,直到现在,他都还在小心翼翼地同他相处。 第347章 或许对于闻逆川来说,这一吻像是没来由的、带着意外的举动,而对于谈煊来说,是他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闻逆川本身力气就不算大,再加上喝了酒,他与谈煊的力量就显得更为悬殊,他一开始还反抗几下,可他越是反抗,谈煊的索取就越加猛烈,最后只能任由对方的啃咬、吮吸,不能动弹。 这吻过后,两人的距离稍稍拉开之时,都穿着粗气。 正当这时,许是谈煊身子往后靠了靠,手臂不小心打到了一旁的床帘,随即,藕粉色的床帘一瞬间降落下来,把整个床榻封闭成了一个逼仄的空间。 在这样的空间、两人这样近的距离,一呼一吸,都缠绕着对方的气息,而这些飘散在空中的暧昧讯息,让他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某个瞬间,他有种错觉,这一幕似乎在什么时候发生过,且不止发生过一次……可转念一想,稍稍拉回来的理智又告诉他,他又怎么可能和谈煊曾经做过这样亲密的事呢。 谈煊缓了一口气,随即把重量稍稍往对方的身上压去,随意垂下的脑袋,正好卡在了闻逆川的一侧脖颈。 “小川,你在想什么你呢?”谈煊在闻逆川的耳边低语。 谈煊说话的时候吹出来的气体打在闻逆川的耳垂上,殊不知,那是闻逆川最敏感的地方,过去如此、现在也如此,只觉他浑身一颤,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丝丝颤抖:“王爷,我、我们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谈煊侧头看他,两人的目光再次撞到了一起,而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们的距离很久。 或者说,距离太近了,闻逆川开始看不清谈煊的神情了,只知道那双乌黑的瞳仁里,满是欲望。 危险又勾人心弦。 “王爷,你认错人了吧。”闻逆川换了一种说辞,“我不是您的心上人。” 闻逆川想着,许是自己这些天和谈煊相处久了,亦或是他在某些细节同谈煊的“爱人”十分相似,于是谈煊也把他当成“爱人”一般照顾了,陪他赏月喝酒,还送他摇摇椅。 他一定是认错了。 即便说出这句话的闻逆川,心脏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但他不能让自己这样沉沦下去,任由自己的情绪被眼前“危险”的少年所左右。 听闻这句话的谈煊反应了许久,最后,只闻他噗嗤一声,竟然笑了。 “王爷笑什么?”闻逆川有些恼,他觉得自己在很认真地声明,可谈煊却像是在逗弄他,“难道我有说错吗?” “我是有心上人,”谈煊不慢不紧地说道,“但那个人我也没告诉你是谁吧。” 闻逆川张了张口,本想继续反驳,不料,谈煊的指尖已经早一步抵在了他的唇缝中。 “小川,你看着我……”谈煊收敛了笑容,语气也变得郑重了起来,“我的心上人就是你。” “我爱的人是你。” “那个京城话本里说的也是你。” “那个我每天都要去看的人,也是你。” “……” “那个把我忘了的人,也是你。” 说道最后,谈煊哽咽了。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哽咽是什么时候,但看着闻逆川的眼神,终究还是忍不住红了双眼。 这些天,谈煊忍着不去靠近他实在是太难受了、太压抑了,原来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假装无所谓是这样的折磨人。 事到如今,他不想再隐瞒,也不想再让闻逆川去猜测,那个所谓的“神秘爱人”到底身在何处。 闻逆川眼眸微动,显然他没有马上相信,只是眨巴了一下眼睛,可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睫毛上竟然沾上了水汽—— 哭了……吗? 因为听到谈煊的话,亦或是某些沉睡已久的记忆被唤醒。 “我、我……我为什么……”闻逆川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谈煊也没让他继续往下说了,而是掰过他的脸,吻了上去。 爱一个人根本就是肌肉记忆,目光总在无意间追随他,思绪也在无意中想起他,所做的事也总会在无意识去回应他。 今夜的圆月就像三年前的某一个夜晚一样明亮,或许还是那一轮月亮、或许早已不是了。 所幸,任凭身边处境如何变化,他还在,也还坚定地爱着。 翌日清晨。 谈煊从睡梦中醒来,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的人,发现闻逆川正对着他侧躺着,身体蜷成一团,像虾米一般。 他一直喜欢这样睡觉,谈煊也见怪不怪了,只是替他提了提被子,盖好后就轻手轻脚地下床去了。 闻逆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 昨夜的记忆还在,好像脑子里还多出来一段,正好能填补一些他先前的疑惑,但又没能完全恢复。 闻逆川缓缓坐起来,揉了揉睡眼,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从床上下来,谁料,身子一动,后腰就酸痛地厉害,就像是断了再接上一般。 “疼……”闻逆川咬了咬后槽牙,心中已经骂过某人好几遍了。 忽然,一阵熟悉的感觉袭来,这种痛觉,好像是他先前经历过无数次的,这回是身体告诉他的答案,并非谈煊。 “是真的……”闻逆川自言自语。 他真的爱我,以前、如今都是。 不知怎么的,用痛觉确认过的闻逆川,竟然心中生出了一丝快意,他也瞬间明白,这些天的烦闷从何而来,大概是谈煊告诉他自己有个“爱人”吧,他在不自觉地吃醋。 第348章 即便是丢失了部分记忆的闻逆川,也在无意识中爱着谈煊。 这么想着,闻逆川下床一瘸一拐地挪到矮桌前,简单地吃了点儿谈煊留下来的糕点,而后翻找了一顿,终于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布包。 闻逆川小心翼翼地展开布包,把里头的占卜牌拿出来,许久不用,上面都吃了一层灰。 他按照谈煊的生辰八字迅速布阵,很快,阵型已成,他又挨个翻过占卜木牌—— “死局、死局、死局……”他口中喃喃,而后翻开最后一个牌子,“生?” 这辈子在他算过无数次之后,终于找到了一线生机。 第185章 每日(正文完) 闻逆川的记忆是找回一些了,但有些细节还是忘记了,为此,他总是会问谈煊,并向对方反复确认,生怕自己弄错什么。 而谈煊也会不胜其烦地与他解释,比如他对谈煊的称呼是“怀玉”,又比如闻逆川从谈煊那里找回了更多关于赵勇和云牧的记忆。 某日清晨,闻逆川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谈煊竟然坐在矮桌前,百无聊赖地翻着话本,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闻逆川本来还睡得迷糊,但瞧见谈煊手中的折扇,瞬间清醒了不少—— “我一直没找见的折扇,竟然在你这里!”闻逆川的语气带着恼怒,这可是他最宝贝的扇子,谈煊竟然把他的东西一声不吭地顺走了。 闻言,只见谈煊怔了怔,眼前闪过一丝茫然,反应过来的时候,只闻他啪的一声收起折扇,不慢不紧地说道:“小川,那是你送给我的。” “送给你?!”闻逆川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困意全无,“不可能,这东西我从来不离手的,更不可能送人。” 两辈子了,闻逆川还是很宝贝这把折扇,因为其中一个扇面的话,是他母亲苗疆神女随手画的,而另外一面,则是他在母亲去世之后,照着母亲的画风临摹上去的。 两片扇叶,合为一面,每当他打开折扇,就能瞧见自己的画与母亲的画重合,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或许是思念,酸涩的思念。 即便如今知道,母亲生前做过许多“恶事”,闻逆川也对此嗤之以鼻,但对母亲的那份依恋依旧是他无法回避的。 然而,这样一把富有意义的折扇,竟然被他亲手送出去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么想着,闻逆川辩驳起来更加理直气壮了:“不可能,怀玉,你莫要趁我脑子不清楚的时候欺负我,这扇子我绝不可能送人的。” “哦?”谈煊挑了挑眉,垂下眼时,转动了两下手腕,来回看了看前后不同的扇面,“嗯,确实很精美。” “可是小川,”谈煊又说,“那真的是你送给我的。” “这把扇子两面的画,我都没同任何一个人讲过,所以,我更不可能把它送人了。”闻逆川抿了抿唇,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怀玉,那你知道这两面的画有什么不同吗?” 说这话的时候,闻逆川还故意用了挑衅的语气,试图要激怒谈煊,因为他知道谈煊一定看不出来,两面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画,其实是出自两个人的手。 谁料,下一秒,他就听到了谈煊清晰的答案:“嗯,确实不同,应该是两个不同的人画的。” 此言一出,闻逆川原本的傲气全无,他一直觉得谈煊在鉴赏字画方面并不擅长,所以,在他听到谈煊的答案之时,才会如此惊讶。 “你当真看出来了?”闻逆川又问。 “嗯,这两面的话虽然看起来是一样的,但在细节的处理方面显然不同,其中一面比较在意轮廓和框架,细节大多略过或者直接留白,而有字的那一面,却很在意细节,作画之人似乎想要一比一去复刻画作,然而越是把细节刻画得详细,越是容易暴露,这本来就是临摹,并非同一人所作。”谈煊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 这一番话下来,直接把闻逆川惊呆了,他眨巴了几下眼睛,觉得对方的观察能力强得可怕。 忽然,他注意到了某个关键词,眉心一蹙,问道:“有字的那一面,这把折扇没有字啊?” “有的,”说着,谈煊伸手把人拉过来,圈在怀里,把扇子展开放平,递到闻逆川的眼前给他看,“你看。” 闻逆川定睛一看,嘴上也跟着读了出来—— “山长路远,后会有期。” 说着,他不明所以地看向谈煊:“这是……” 字迹分明是闻逆川自己写的。 谈煊点了点头,牵着他的手说道:“你送给我之前写的.” “后来,我对着扇子看了好久好久,直到看出两面的画出自不同的人之手。”谈煊又说。 顿时,某段记忆碎片侵入闻逆川的脑海中,好像是有那么一段时候,他带着白玥,离开了京城,一路南下,最后去了南面一个不起眼的小镇生活。 关于那一年的记忆很模糊,但心中对谈煊的思念却依旧深刻。 “想起来一点没?”谈煊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嗯,想起来了,”闻逆川顿时一阵心虚,“都写了这样的话,应该就是我送给你的了。” 嘴上虽这么说,可闻逆川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这把折扇,未曾移开过半分。 “怎么,你想要回去啊?”谈煊挑了挑眉。 只见闻逆川迟疑片刻,最后还是轻叹了一口气,没来由地笑了:“算了,我看你保管得也挺好,而且,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来的道理。” 第349章 “当然不能给你要回去,”谈煊忽然露出了一个顽劣地笑容,“我就说说罢了。” 那次之后,闻逆川对谈煊说的话更加深信不疑,特别是对于过去的某些丢失的记忆。 两人就这么维持“一问一答”许久,直到某天,闻逆川觉察出不对劲来。 谈煊还是很喜欢带些小酒回来给闻逆川喝,闻逆川也越来越习惯睡前小酌。 某夜,谈煊带回来一壶甜酒,他没给闻逆川提个醒,还是像往常一样给他一杯接着一杯满上。 这酒喝下去虽然好入口,尝着味道也是甜的,如同甜汤一般,殊不知,后劲特别大、特别容易喝醉。 闻逆川两三杯喝下去之后,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谈煊见状,便主动扶着他到屋里歇息,谁料,闻逆川的屁股刚刚沾上床榻,谈煊的手就搂上来了。 这是一个危险又暧昧的讯号,他知道谈煊在想什么,更知道他准备要做什么,见如此,闻逆川赶忙把躲开了,看向谈煊的时候,即便醉眼迷离但眼神还是尽可能的坚定:“不行,怀玉,我腰疼,昨日刚弄了,要不过两日再来吧?” 闻言,谈煊没有气馁,而是一本正经地说道:“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小川,难道你忘了吗?” “忘了……忘了什么?”闻逆川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以前可是几乎每日的,而且你会主动与我亲近的。”谈煊神色淡定,完全看不出是在扯谎。 “每日?!”闻逆川瞪大双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每日,我的身体可吃不消。” 听罢,谈煊一点儿也不慌,只见他佯装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看向闻逆川的时候,深不见底的瞳仁里竟然露出了一丝委屈:“小川忘了,这样重要的事情都忘了……以前就是每日的,再说了,先前折扇的事情,你也说不可能送我的,结果不还是你自己亲手送给我的吗。” “你忘了就是忘了,我与你讲清楚,你却又不愿意相信,还把我推开。”谈煊越说越委屈,与平日里严肃的时候判若两人。 眼前这个讨价还价、还会撒娇的谈煊,和那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管理南面时候心狠手辣的镇南王,当真是同一个人吗。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闻逆川甚至都怀疑了。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闻逆川想起折扇的事情,觉得自己理亏了,还是主动开口,哄起了谈煊来:“那、那行吧,你说要怎么办才好。” “算了,你腰不舒服,我替你揉揉腰吧。”说着,谈煊的手已经搭上来了。 刚开始闻逆川的身体还在僵硬地承受着,但很快,谈煊娴熟的按摩手法,让他放松了不少,感觉腰间也没那么酸痛了,随之渐渐放松了戒备。 就在这时,谈煊又凑近了一些,主动找闻逆川说话:“小川,还疼吗?” “揉了一会儿,好多了,”闻逆川实诚地说道,看着谈煊委屈的神情,他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怀玉,我确实有些不太记得,但我会努力想起来的,我已经在越来越好了,再过多时间,定是可以全都想起来。” 闻言的谈煊眼里的委屈不减反增,他似乎就是吃准了闻逆川会心软一样,又上前凑近了几分:“小川,你先前还一度忘记我了,我好伤心。” 闻逆川张了张口,到嘴边的话,只能化成一句道歉:“抱歉,怀玉。” “你还把我推得很远。” “抱歉。” “你现在连我们约定好的事情都忘了。” “……” 谈煊一句接着一句,没说一句,就在闻逆川的脸上亲亲啄一下,落下一个克制的吻。 如若是粗暴的索吻,闻逆川或许会觉得对方在借题发挥,但谈煊这样温柔又克制,让闻逆川越发觉得,或许之前当真约定了“每日”,然而自己忘了。 一想到让谈煊“独守空房”小半年,他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 思及此,闻逆川竟然主动圈住了谈煊的脖颈,主动吻了上去。 这一举动无疑是点燃了谈煊的□□,随即,两具炙热的躯体缠绕到了一起,鼻息里充斥着对方的气息,好像怎样亲吻都无法缓解思念。 分明,那个爱人就在眼前。 也幸好,他就在眼前。 然而,镇南王的“小伎俩”没能骗太久。 又过了一月余,闻逆川把神女的书读完,给自己开了个方子后,把那些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都捡回来了。 某个时刻,他想起那个谈煊竟然舔着脸说“每日”的夜晚,都会觉得对方顽劣、可恶又可爱。 或许南面的生活不会永远这样平静,或许谈煊在某日还会去战斗、闻逆川会再次做他的军师,或许这辈子还会有许多无法预料的事。 但有谈煊在身边,闻逆川不再胆怯。 某个百无聊赖的午后,闻逆川躺在院子的椅子上晒太阳,他闭着眼,闻着属于日光的气息,像这样安静舒适的午后是他追寻了许久的。 他也知道,之后的日子里,会有许多个这样的午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