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第一刺客诈死之后》
第1章
《江湖第一刺客诈死之后》作者:天东有若木【完结】
简介:
一、
因一次多管闲事,秋月白不幸结识传闻中杀人如麻恶名远扬的江湖第一大魔头陆绯衣,并被其用独门功法性命相连。
传闻此人行事乖张疯癫,不同常人。秋月白看着这人一路作死,火不烧到身上不着急,烧到身上也不着急的样子,想,确实如此。
试问有人与全江湖为敌,还拉上你一起该怎么办?
陆绯衣杀完两个追杀的人之后,跑过来故作可怜样留下鳄鱼眼泪:“好哥哥,救救我。”
秋月白:“……”
想死。
但又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
二、
秋月白诈死出逃,不当杀手好多年,一朝再度被卷入江湖风波,本以为是自己倒霉,却没想这风波居然有他的功劳。
江湖第一大魔头因挖了他的衣冠冢与自己的旧老板结仇。
旧老板重金悬赏大魔头项上人头只为给自己上坟。
以前救下的人对自己念念不忘,寻找近十年。
……
谢邀,原来我是江湖白月光。
◎1v1锁死不拆不逆,年下he
◎你瞧这个攻一副不正常的亚子
◎一种疯批大魔头爱作死的攻x冷心冷面武力值max冷美人受
◎大概是什么邪魅魔头俏刺客(。)私设如山,自割腿肉狗血文,三观不可考究
第001章 初遇大魔头
“近几十年来,传闻江湖有三个第一。”
“第一魔教,第一恶人,第一刺客。”
七月初六,正是热的时候,小镇子上的十字路口处有一颗三人合抱才能抱住的大榕树,蝉鸣从大榕树的缝隙中传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树下摆着好几张桌子,闲暇着的大人与小孩坐在桌子旁边喝着茶水嗑瓜子,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坐在最中间的桌子旁边,手持一块惊堂木,正摇头晃脑的说着些什么。
江湖据说是个很凶险的地方,距离小镇子很遥远,但关于江湖的传说却并不遥远。
这江湖的奇事是大家都爱听的,以至于这个话题书生已经说过许多遍了,但众人还是听得乐此不疲,为了几枚赏钱书生不得不时不时的翻出来说上两句,满足大家爱听热闹的心。
虽然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从来没有人让书生的话掉在地上过,听得他说起三个“第一”,立马就有人接话。
“这有什么来头啊?”
书生“嘿”的一笑,一拍惊堂木,“这便是我们今天要说的。”
角落里,一个青年男子正在低着头啜茶,他神色淡淡,自然的与其他人形成一种很明显的区别。
青年男子身着一件藕色外衫,他的面貌算不得很俊美,只能说是清秀的地步,但那一双眼睛却漂亮得很。
好像在听说书,又好像没有在听。
“首先这第一魔教,名为春风殿,别看起了这么个如沐春风的名字,但它在西南方崇山万岭之中,山中毒虫出没,毒草蔓延,瘴气盈天,伸手不见五指,普通人进去,不出三天就会殒命其中,尸骨被毒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众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好毒的地方!”有人惊叹。
书生很满意这样的效果,“那你们可知道,早在莫约十年前,春风殿还说不上第一魔教。”
“这边要说起第二个第一了。”
“啪嗒”一声,有人将薄纱外衫放在了青年男子面前的桌子上,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旁边。
青年男子瞥了他一眼。
那人身着一件红色圆领袍,头戴一顶黑纱斗笠,五官笼罩在黑影之中,也偏头看了青年男子一眼。
有血腥味。
青年男子收回目光,当做无事发生。
“这第二个第一,就是第一恶人。好巧不巧他就是前面说的第一魔教里出来的人。”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中年汉子粗声道。
他这句话说的要对不对,惹得一些读过书的人偷笑。
青年男子身边的那个红衣男人也低笑一声,声音听上去很年轻。
这一声笑带着些玩味,又带着一些不屑一顾。
他没有要茶,茶小二走过来连看都不看人家一眼,搞的茶小二站在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青年男人看出茶小二的不知所措,他虽然是个很冷淡的人,但很敏锐,也不完全冷冰冰的。
“这第一恶人,臭名远扬,大名唤作陆绯衣,正是春风殿的殿主。”
“给这位上一壶茶罢。”青年男子掏出两枚铜板放在桌子上。
“好嘞!”茶小二捡起铜板喜滋滋的放在怀里,下去上茶了。
那红衣男人看了他一眼。
青年只微微点头,“相逢即是缘。”
隔着黑纱,男人的表情看不太清,但青年总觉得他似乎笑了一下。
意味深长的。
“陆绯衣虽为春风殿殿主,年纪却不过二十几岁,因何故能被称为第一恶人?这便说来话长了,相传他凭着一身武功,自幼偷鸡摸狗无恶不作,稍微大一点就开始杀人,但见不舒坦的地方便杀人取乐,老幼妇孺皆不放过,连别人养的鸡狗都要杀干净,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啊!”
“实在是凶残!”
“是啊是啊……”
说起这种恶人,大家都愤愤不平,好像这个人在他们面前就会被丢一身烂菜叶子倒一身的泔水一样,可恶至极。
第2章
“秋掌柜,你的茶来了。”茶小二提着一壶凉茶放在了桌子上。
“胡扯。”听着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红衣男子“啧”了一声,“我却瞧他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
青年不言语不搭话,没听到一般。
男人倒了一碗茶直接撩开面纱一口闷了,青年用余光看见了他露出来的一截白皙的皮肤——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
那边还在讲,红衣男人却不听了,转头看向青年,语气带着笑,“秋掌柜,多谢你的茶。”
秋掌柜看了他一眼,只是点点头道:“不足挂齿。”
“这第三个第一,就是那江湖第一刺客了。江湖上鲜少有人知道其真实姓名,只知道他在外面的外号——”
“‘二十四桥’明月夜!”
这会男人来了兴趣了,却听见说书人咂吧嘴,喝了一口茶,“二十四桥乃刀名,这位刺客神出鬼没,使得一手好刀,要杀之人皆伏倒于其刀下,刀若出,必见血。”
“这也不太对。倒不一定刀拔出来就要杀人。”男人又道。
秋掌柜难得主动看了他一眼。
又听见说书人说:“不过关于此人,还有一种传闻,相传此人样貌出众,是一个难得的美人!有幸见其真容者,无不自愿死于刀下。”
“有多美?”
“江湖第一美!”
说书人信誓旦旦掷出那五个字,又叹了口气:“只可惜红颜薄命,此人已于九年前香消玉殒、命丧黄泉。”
众人又是叹气。
男人又嗤笑:“前面对,后面倒又不对了。”
秋掌柜见他一副十分了解的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哪一句对,哪一句又错?”
“对在于明月夜的确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也当得起江湖第一美。”男人道:“错在于他虽是美人,却并不是女人,而是一个男人。”
秋掌柜抿了抿唇,一副信又不信的模样:“你又如何而得知"
男人却拿着自己的外衫站起来了,对着光秋掌柜模糊的看清了他在对着自己笑,嘴里吐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我挖过他的坟!”
秋掌柜手中的茶杯“哐当”一下与桌子碰撞,发出了不大不小的一声。
男人嘻嘻一笑,“鄙姓陆,有缘再会。”
说完就轻飘飘的走了。
秋月白看着离开人的背影,淡淡的血腥味还弥漫在空气之中,里面还有些止血药的味道。
偶尔这里也会有一些江湖游侠经过,像刚刚那人的打扮在众人眼里并不奇怪。
但秋月白与他说过几句话,觉得他奇怪的紧。
已经是黄昏,暮色沉沉。
那边说书人还在说着江湖故事。
毫无头绪。
但想到刚刚那人那句挖过明月夜的坟,秋月白不由得眼皮一跳。
还是早些回去的为好。
秋月白开了一家当铺,当铺坐落在小镇最边缘。
平时根本没有人来。
没有人来当然最好,他开当铺就是图小镇子上没什么人有东西可以当。
回去的路如往常一样,只是路过镇口时,却看见好几个站在路口的人。
秋月白敏锐地察觉到异常,走到一边,过了许久,就看见几十号人往这边过来。
那些人脚步沉稳有力,有许多秋月白甚至见过,是江湖有名的高手游侠。
此刻他们聚集在这里做什么?
人太多不便久留,秋月白偷偷回了当铺,可刚走到门口时,他突然想到那个姓陆的青年人。
……姓陆。
二十来岁。
秋月白几乎立马就想到了方才才在说书人哪里听到的那个名字。
——陆绯衣。
但正如说书人所说,春风殿在西南方山林之间,距离这可不是一般的远,若是陆绯衣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也太赶巧。
趁着夜色秋月白再次路过镇子口,他看见这里已经有许多人守着了,也不知道暗处还有多少,似乎的确有什么大动作。
他快步路过那里,此时的镇子上还很热闹。
明天就是七夕,许多人已经开始卖花灯了。秋月白穿梭于人流之中寻找着熟悉的身影,但并未找到,外来人倒是看见不少。
那些人目标明确,秋月白已可以确认与那青年有关。
这些江湖人……动起手来便不管不顾。
没找到人,秋月白直接调转来到茶馆,他快步走到榕树下的店面门口找到正在打算盘的老板。
老板见他刚想说话,却被他一把拉住。
秋月白眸若刀锋目光尖锐,“快让他们都回去躲起来,今天要出事!”
平日里秋月白并不太与人交流,这是整个镇子上的人都知道的事,因此大家对他的了解程度也就止步于“一个坐落于镇子边缘的当铺掌柜”的程度——可刚刚那一眼简直打破了茶馆老板对他的认知。
他几乎是下意识道:“好、好、我现在就让人去……”
话还没说完,秋月白人已经不见了,仿佛没来过一样。
茶馆老板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看向店小二,店小二结结巴巴:“我,我看到了。真的假的啊?”
茶馆老板觉得这个很冷淡的当铺掌柜并不像会骗人玩的,于是一咬牙相信了他说的话,立马和店小二出了门吆喝!
第002章 有脏东西
第3章
在无人知晓的时候秋月白已经遁入小巷,镇子里的人不多,消息传播得很快,人基本上都已经回去了。他听见前面传来打斗声,紧接着头顶上一阵骚乱,就知道那些人已经找到了那人的踪迹。
秋月白不想掺和进江湖人的斗争,试图避开他们离开这里。
打斗声渐行渐远,江湖人实在是野蛮。秋月白已经看到因为他们打斗所造成的房屋坍塌,还有来不及收拾被踩坏的摊位,种种乱象应有尽有。偏偏百姓无力,遇到这种事是决计无法讨回公道了。
他绕过那些废墟,却在一个小巷子前发现了一个被吓得原地抽泣的小女孩,想来是与父母走丢了。
秋月白站在巷子口,身影被火光拉长,盖住了小女孩。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走近了小女孩。
小女孩呆呆的看着他靠近,秋月白舒了眉眼,想要蹲下身子去问话。
可就在这时——
两根红色细线从旁边的窗口破窗而出,卷向秋月白。
秋月白手中没有武器,附近也没有支点,那丝线一根卷他的手一根卷他的腰,将他拉入屋子里。
里面一片漆黑,秋月白只能根据直觉与其搏斗,但无奈手头什么武器也没有,而且那种奇怪的丝线简直要如蛛网一般缠绕住他,他拼尽全力也只能把人推到墙角挟持住,尽力维持住随时都会破碎的平衡。
手上似乎摸到了什么滑腻的温热液体,室内充斥着血腥味。
“噌”的一下,什么东西打开了煤油灯,照亮了屋子的一角。
眼前的人很熟悉,正是之前看见的那个人。
秋月白冷眼看着这些丝线与面前人全是血的脸,寒声叫出他的名字。
“陆、绯、衣。”
面前人“嗯哼”一声,露出一个诡笑,在鲜血的衬托下更加显得恐怖。
他的眼带着些充血的红,瞳中倒映着煤油灯的火光,神态不太正常。
短短几个时辰没有见,他居然变成了这幅模样。
陆绯衣微笑:“你请我喝茶,我记得你。片刻不见让你见笑了,既然是熟人那理应更好说话一点。”
……
若秋月白那时知道这人就是陆绯衣,只怕站起来就走,哪还会请他喝茶,这人臭名在外,即使身处江湖之远也能听见,一个人名声像他这样臭到了极点也是罕见中的罕见。
察觉到面前人有挣脱的意图,丝线缠紧了他的腰肢,陆绯衣笑嘻嘻的劝他:“你最好别动。”
不动?
若不想办法就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陆绯衣慢吞吞收紧了丝线,停下,气定神闲道:“你来的正好,我有一事正愁找不到别人替我做。”
秋月白观察着他的表情,冷笑道:“你走火入魔内脏受损,还敢找人替你做事?”
陆绯衣点点头,“说得好。”
丝线猛然如潮水般退去,秋月白一把推开陆绯衣,退后几步站在黑暗逼仄的屋子里看着他。
陆绯衣被他推的踉跄,直接整个人撞在了墙上,咳出一口血。只见他举起双手,深吸一口气忍住疼痛,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也管不住嘴的调笑:“好凶啊掌柜的。”
秋月白警惕的看着他,他一身红衣,外套着的是白天那件曾经放在桌子上的鲛绡纱衣,这种纱的特点是轻薄华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且滴水不沾。
血从陆绯衣的下巴上滑落,落在纱衣之上,又迅速掉在了地上。
——当真是滴水不沾。
陆绯衣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吃吃笑了:“眼光不错,穿上这件衣裳,杀了人血也不会溅在身上。”
秋月白皱眉。
说完陆绯衣又露出一种很可怜的表情,“我怎么会杀人呢,我刚刚都是在胡说八道,你可千万不要信,我是一个好人。”
“……”秋月白被他这种堪比变脸的表情变换给无语到了。
这人是不是有病……
“我知道你也是一个好人。”
陆绯衣可怜兮兮的捂住右手臂,“你能不能救我出去?你看他们那么多人打我一个,好霸道啊。”
“……”
秋月白理了一下衣裳,慢吞吞的退后几步,“在下普通百姓一个,无能为力,另找他人罢陆殿主。”
他伺机翻窗,只要再靠近一点……
耳边传来破风声,那种细线又从陆绯衣身后飞出,狠狠的扎进秋月白背后的墙壁,紧接着几十上百的细线也飞了过来,直接将秋月白从窗户那逼到了墙角。
陆绯衣见到了他躲避的身法,噗嗤一声笑了:“这叫普通百姓?”
又有许多细线飞来朝着他猛攻,秋月白未曾料到他突然发动攻击,而屋子里杂物多空间又小,只能尽力躲避。这些细线极其难缠且质地非常的坚韧,秋月白一边躲避一边观察周围有没有可以拿来当武器的东西。
窗户处传来细微的响动。
方才那个站在巷子里啜泣的小女孩居然跑到了窗户旁边来,一边朝着里面看,一边用袖子擦眼泪。
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是陆绯衣身边的那盏煤油灯,灯火摇曳着照亮了陆绯衣脸上的血污与双手的血垢,在灯光扑闪之际,屋子里布满了那种奇怪丝线的影子。
下一息那些丝线居然放过了秋月白,而是全部集中拧成一股麻花似的朝着小女孩的面门过去。
小女孩本来看见这可怕的一幕就被吓到了,眼下见一个东西居然朝着自己飞了过来,被吓得话说不出,一动也不敢动。
第4章
秋月白下意识就飞身而去要拦住那一股线,结果刚抓住就看见陆绯衣又偷偷放出来一条,直接绕过了他刺向小女孩。
这一回没有拦住,他的身后传来一声极其尖锐的尖叫,方圆百米的人绝对都能听见。
他没想到陆绯衣如此狠毒,手上拎了一根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年有没有被虫蛀过的破烂凳腿子,直接反用凳腿缠绕住那些丝线将陆绯衣拉了过来。扭打之中二人摔出窗台,滚落在地上,滚出一地血痕。
落到地上的一瞬间秋月白便掌握主动权迅速地卸了身下人的双手,已打算狠狠揍他一顿,然后就把这个死人丢给那些江湖人。
或许是因为本身就受了伤,陆绯衣看上去奄奄一息,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一点江湖恶名远扬的大魔头的架势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秋月白侧后方传来轻唤声:“哥、哥……”
他一边按住陆绯衣一边一头看,怔住,居然就是刚刚那个小女孩,她坐在地上怯生生的叫他。
结果脚下突然被人一绊。
秋月白感觉手腕一疼,只看见什么东西从自己的手腕里钻了进去。
他一把掐住陆绯衣的脖子,陆绯衣咳嗽几声艰难的道:“掌柜的,美人儿。”
“现在杀我,迟啦。”
心头涌上窒息感,就连脉搏都慢了半拍,这让秋月白心脏供血不足,眼前直冒金星,手上的力气也不由得小了。
他回头唤那小女孩:“……跑!”
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那些人被小女孩的尖叫吸引,马上就要找到这里。
小女孩踉踉跄跄站起来退后几步,转身恐惧的跑了,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渐渐远去。
“啪嗒"一下,陆绯衣为自己接上了骨,将秋月白推开,半跪在地擦了擦唇角脸上的血,露出一张白皙年轻的脸来。
他看上去毫不紧张,挑起眉抬起面前人的脸,“你……”
二人对视。
秋月白突然发力,朝着他的脸上狠狠的就是一拳头。
他吃力地站起身,松了松手上的筋骨,眼前仍然有数不清的小黑点,嘴角也渗出血,居高临下地踢了一脚陆绯衣:“你什么你?”
陆绯衣被踢了一下不气也不恼,说起来这人倒是顽强,都伤成这样了还能站起来,站起来又是咳嗽几声。
他咧开嘴笑着抬眼看秋月白,语调很甜蜜的轻声道:“我死了你也要死,你甩不掉我了。”
这一句说得语气轻浮软绵绵飘荡在夜风之中,如同鬼怪低喃。
夜色下秋月白的脸色很苍白,他死死的盯住陆绯衣那张同样苍白犹如地狱恶鬼的脸,只觉得头晕眼花,一半是因为陆绯衣的手段,一半是因为气的。
今天实在是出门没看黄历,一步错步步错。
谁能想到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居然就能遇见这么个玩意儿。
——死也没想到。
“这样罢,你送我出明城,我放你,如何?我对这不熟悉,此事对你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陆绯衣很愉悦的盯着他。这个杀人如麻的青年人反倒拥有一双极其干净澄澈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人时居然让人感觉到一种孩童般天真的残忍。
仿佛一个孩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玩具,但你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玩腻。
然后大卸八块,丢弃。
这时候秋月白已经能感觉到附近有许多人正在陆续靠近,动静越来越大。小巷子两边的房檐之上探出七八个人头,冰冷凶悍的盯着下方的人,手中各式各样的武器蓄势待发。
陆绯衣也看见了,可他居然笑了出来。
像他这样的疯子,尤其是一个像他这样武功高强但走火入魔的疯子,发起疯来都是很受人忌惮的。
只见他用手背抹干净嘴角新渗出来的血,突然用手一指身边的秋月白。
“你们之中若有想取我项上人头却不敢的人不妨看看我身边这位,我已用绕指柔将我二人性命相连。”
“他死,既我死!”
第003章 逃跑吧掌柜的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这绕指柔便是春风殿这位殿主的武器。
在江湖上,许多时候人与他的武器或者是拿手武功都是绑定在一起的,譬如之前说书人提到过的“二十四桥明月夜”,二十四桥即是武器名,说起明月夜决计离不开二十四桥。但对于陆绯衣来说这条规矩好像并不太成立,几乎没有人称呼他为什么“绕指柔陆绯衣”,通常都将此人与春风殿绑在一起,他的一言一行皆与这个江湖势力相关联。
因此若非熟悉他这个人的人,恐怕都不一定知道他那些细丝线叫什么,只能像秋月白这样用代称。
但这些人此番前来都做过功课,他们自然知道这不起眼的丝线叫什么、有多厉害。
否则也不会为了杀一个人就乌压压跑过来这么多人
——江湖之上目前恐怕也只有“杀陆绯衣”这一件事动用这么多人才不会被人嘲笑。
但即使是这么多人一起来杀他,还是算准了他已经走火入魔失控了才来的,就算现下陆绯衣身受重伤,那些人还是对他有些害怕。
一是走火入魔后虽心志失常,但内力充盈更甚从前,二来是陆绯衣此人杀人根本不惜命。
一个惜命的人,如何斗得过不惜命的疯子?
因此当听到陆绯衣说已用绕指柔将二人性命捆绑在一起后,立马就有许多人冒出,将目光投落在秋月白身上。
第5章
秋月白:“……”
说陆绯衣不惜命罢,他又死活想要赖上秋月白。
若说他惜命,他又老是找死。
总结就是——有病。
有大病。
换以前,像他这样擅长找死的人都不用这些江湖人解决,秋月白自己就能宰他一万次,可他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有些事就不能做了。
他心里骂了一句该死,一把拽住陆绯衣就要跑。
这么多人,他手头上就一根破凳腿,不跑就死定了。
偏偏这个死人一边被秋月白拖着还一边特别热情的冲着后面那些人挥手告别:“不好意思,我抱上大腿了,先走一步。”
“??”
“……”
“追!”
那些人本就是为了杀陆绯衣而来,怎么可能会就这么放他走,见状立马招呼所有人追上。
“若谁能取陆狗项上人头,赏金十万!!”
不知是谁先喊了这么一声,群情立刻激荡起来,人如飞蚊一拥而上。
秋月白带着他跳上高处,脚尖轻点着屋脊轻盈的掠过屋瓦之间,冷笑了一句:“没想到你这疯子这么值钱!”
陆绯衣笑嘻嘻被他拎着颠来颠去,却突然对后面的人大喊一声:“你们都来,有本事就杀我!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
人追的更快了。
甚至还扔起了各式各样的暗器,梅花镖柳叶镖带毒的箭矢诸如种种,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被扎成刺猬。
“你有病?!”
“你就当我得了失心疯罢。”陆绯衣鼓励道,“掌柜的,跑快点。”
秋月白简直想自己动手掐死他。
为了甩掉那些追过来的人,秋月白先是把手里的凳腿扔出去了,随机砸倒了一个十分靠前的江湖人士,直接砸得面上开花鲜血直流,一个凳子腿使出了暗器的感觉,连带着那人后面的人都被这一下砸的一愣,直接落后其他人一大步。
秋月白把身上能丢的都丢了,如果不是不能丢他都想把陆绯衣拆了丢出去算了。后面也有人在往他这里丢东西,都被他用身法躲开了。
箭矢从身边擦过,脚边噼噼啪啪的传来暗器碰撞的声音,每次都差一点。
因为着急跑路,秋月白的轻功使得很粗鲁,陆绯衣感觉自己被他揪着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
他想抬手扒住秋月白,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甩脱臼了,只能艰难地手脚并用扒紧这根救命稻草,几乎要把秋月白勒得窒息。
秋月白:“……”
他咬牙切齿,“松开我的脖子!”
“这不行啊如果松开了我就会掉下去掉下去我就会被他们踩死我死了你也得死!!”
“……”
这下好了,不仅沉默,还有点无语与嫌弃。
陆绯衣扒着他胡乱蹭出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污,让本来就有一点洁癖在身上的秋月白觉得恶心无比,实在是想把他丢下去让他自己跑。
但是最终还是皱着眉头忍住。
算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
虽然如此,但秋月白此人实在是令陆绯衣觉得意外。
看似平平无奇,但他甚至能在手上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和走火入魔的陆绯衣打数个来回——轻功也好得惊人,即使是带着那么大一个人形拖油瓶也能甩那些人八条街,等到那些人暗器箭矢都丢的差不多了,再绕上几圈,人就也甩开得差不多了。
但除了刚刚追着他们的人之外,附近还有些刚刚没有和那些人一起追着二人不放的,那些人走动散乱,就算是极其擅长追踪的秋月白一时间也无法尽数知悉动静。
二人暂时躲在房檐侧边,秋月白见天上突然放起两个烟花,就知道这一下是通知所有人了,陆绯衣的状态很一般,他带着这么个拖油瓶短时间还好,长时间也吃不消。
他带着陆绯衣往镇子边缘跑,偶尔路过有人的地方便先捂住陆绯衣的嘴再稍微躲躲,因前两次陆绯衣的嘴贱,秋月白实在不敢对他这作死的手法稍加放松了。
若陆绯衣不捣乱二人早就能跑,何必还像现在一样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东躲西藏。
——委实狼狈。
听着耳边路过的脚步声,身边掠过火光,秋月白小心翼翼的架着拖油瓶穿过街道,再跑过小巷,翻身进了一处小宅院。
落地后这才又缓一口气的机会。
秋月白将陆绯衣丢在地上,居高临下无声道:“不、许、出、声。”
陆绯衣一副愿意配合的样子,点了点头,砸吧砸吧眼做了个捏住自己嘴巴的手势,又捂着手臂把脱臼的关节接了回去。
秋月白看着他幼稚的动作后冷笑一声。
今日仿佛要把他这辈子的冷笑都笑完。但如果一个人倒了八辈子霉遇见一个像陆绯衣这样子的人,他是应该冷笑,说不定还要把下辈子的也笑掉,笑完了还要去庙里拜一拜,再做个法事除除晦气。
秋月白静静听着附近的动静,
等了一会,确定周围的人已经离去后他一把把陆绯衣拽起,拖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黑灯瞎火的,但秋月白却可以准确的找到蜡烛在的地方,并把他点亮。
灯火“噌”的一下照亮周围的环境。
“这是你家?”
陆绯衣好奇的看来看去,周围的摆设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简单至极,其实根本没什么能进陆大魔头青眼的。
第6章
秋月白没有回他这一句没必要的疑问,只是快速的从柜子里拿出止血药然后走到陆绯衣身边,短暂而又冷冰冰的说:“脱。”
陆绯衣羞涩的捂住胸口,“这不好罢?”
秋月白对着这么个脑袋有毛病的人实在是做不到有耐心,直接把药丢他身上再也不管:“那你去死。”
陆绯衣忙不迭的接住那差点就要掉在地上碎掉的小瓷瓶,“你别扔啊。”
不扔?怎么可能不扔。
对待这种贱骨头就是要这样。
秋月白找凳子坐了一会儿又站起身来,面无表情:“我回来就走,你若是没有处理好伤口,那就死罢。”
他的目光如刀,落在陆绯衣身上已经不止要挖肉的地步了,简直是要千刀万剐。
“……”绕是陆绯衣这般厚颜无耻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被他唬住了,不敢再接着招惹他。
他也看出来了,这个今天才认识的当铺老板其实是一个很硬气的人,若你无时无刻不想和他对着干,他说不定真的要拼个你死我活。
偶尔适当的退让对二人都有利。
“吱呀”一声,秋月白推开门出去了。
不到一刻钟,他又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把砍柴的大镰刀,这已经是他现在能找到的最趁手的武器。
等他回来,陆绯衣也才堪堪包好伤口,他的伤口大大小小实在是太多了,也就是内力深厚护住了心脉,否则换作其他人早就死了。
当看见秋月白拎着大镰刀回来时,陆绯衣几乎要以为他是回来砍自己的。
原因无他,此时的秋月白杀气实在是太重了。
只不过秋月白暂时没有这个意思,他进来扫了一眼还在整理衣服的陆绯衣就立马转身出去。
“走。”
陆绯衣忙不迭跟上他。
走了两步秋月白又突然回头,眯眼看着他,这突然的停止让陆绯衣差点撞到他身上去,“从这里出去那一段路你都要听我的,若你不听,后果自负。”
“世上最难救真心求死之人。”他嗤声。
“好好好。”陆绯衣仿佛转性了一眼,乖乖巧巧的眨眨眼应了,“我肯定不给你添麻烦,多谢你。”
秋月白一双漂亮的眼珠子毫无波澜的扫了他一眼,如同在所说此人的信用有多低劣,有多不值得信任。
就单恩将仇报这一点已值得人给他两刀了。
偏偏这姓陆的别的不知道,脸皮厚倒是一绝,对于他的眼神直接当成没看见,只是死皮赖脸黏在他身边。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若遇见可能有人的地方秋月白就会推陆绯衣一把让他先走,自己断后。陆绯衣也不推辞,完全把人家当自己的护卫来用,好在秋月白并不在乎这点,否则以陆绯衣这种态度,只怕秋月白手上那把镰刀首先就要砍他身上,砍完脑瓜子还要用刀背像拍蒜一样把脑瓜子拍得扁扁的才能罢休。
第004章 黄金拖油瓶
要跑,就必须越过镇子外围那些人的围困。秋月白目测估计了一下今天大概来了几百个人全是要杀“陆狗”的,加上赏金十万的诱惑……
陆绯衣现在在秋月白心里已经从拖油瓶升级到黄金拖油瓶了。
自从秋月白要求他必须听自己的之后,这人脸上就一直一副“为之奈何”的表情。
秋月白与他躲在暗处,观察着那些人的行动,最后他偏头对陆绯衣道:“我开路,你跟上来。”
陆绯衣挑了一下眉,“要不要我帮忙?”
秋月白想也不想拒绝了,“不必,你管好自己即可。”
说着他就提着自己那把大镰刀悄无声息的躲在了那些人不远处。
陆绯衣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那把镰刀方才他也摸过,很钝,切豆腐都十分吃劲的东西。不过看刚刚秋月白的身法,此人武功必不能差,陆绯衣只需要跟在他后面即可,想来不会出什么意外。
却见秋月白如鬼魅一样,快得几乎看不清楚身法,也不知道是怎样一个动作就绕到了一人身后,举起刀架在那人脖子上往后一拽,那人没发出一句声音,人已经倒下。
杀人如割草一般,快速、熟练,衣服上也没沾上几滴血。就连陆绯衣也不得不佩服这样的手段。
一眨眼的功夫这人已经连着解决了四五个人,都如第一个人一般,半点声音都没有。
陆绯衣赶紧跟上前面的人,趁着还没有其他人发现这边的异常迅速穿过那片灌木,紧紧贴在秋月白身后。
秋月白对这边很熟悉,带着他七拐八拐不知道怎么走的,居然一跨直接上了大路。
二人身上也没有灯,只能借着月光照路。
秋月白说:“你说送你到明城即可。”
陆绯衣“嗯哼”了一声。
“希望你不要言而无信。”
秋月白当着他的面摘了几片叶子,擦掉了镰刀上的血。
“……自然。”陆绯衣很明白他的意思。
他在心里道,不出意外,就可以放。
——就算出了意外难道还真能杀了自己吗?
秋月白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二人顺着路向前走。
他们人很多,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从这里如果要走到明城起码要走几天几夜,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更何况还跟着一个受了伤的人。
只能是先找找看附近有没有车马之类的买一个,载着二人过去。
第7章
想到这里秋月白就无奈。
就算是将陆绯衣这个大包袱甩了出去,他恐怕也不能回原来那个小镇子了,那么多人都已经见过他这张脸,若不换脸,就只能远走高飞。
传闻江湖上有一位女神医,极其擅长易容之术,只是秋月白已有近十年没有见过那位神医,且她的踪迹也从八年前就已经消失了。
到时候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得到那位神医,实在不行就找一个偏僻的地方继续躲着。
只是没想到那些人发现的极快,几乎是二人刚逃出镇子就被人发现出了意外。
这一帮人极其有组织,但内部之中领头的却并不止一个,有擅长追踪者带着人顺着踪迹前去查看情况,也有留下来验伤的。
验伤之人翻看尸体时愣住了,这样利索的伤口应当是什么刀类造成的,可陆绯衣并不使用刀剑这样的冷兵器,这是江湖中人都知道的事,只能是他的身边还有什么其他的高手出没,在保护他。
检查四周痕迹的江湖人也发现从灌木中穿过的应当只有二人。
有人放出一个蓝红夹杂着的烟花,意思是所有人向这边集合。没过多久,四面八方就聚集了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人,里面有些人服装相似,应当是一个门派的。
甚至还有背着剑道士站在其中。
那人将情况与大家都说明,立马就有人粗声粗气道:“一定是和他一起的一个男人!就是他带着这大魔头跑了!”
那人又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尽数说给众人听,众人皆哗然,他们决定最近围捕陆绯衣就是因为得到消息说他最近心志不稳走火入魔,又只身一人远离春风殿——现如今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个人,几乎要打乱他们所有的计划。
莫非陆绯衣早有预料?
“不对,那人是突然冒出的,陆绯衣以绕指柔将二人性命相连,说是杀他自己也会没命,而且我们到那里之前二人似乎打过了。”
那就是没打赢陆绯衣。
想到这众人稍微松了一口气,若是没打过陆绯衣,便说明那人的功夫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他们带着这么多人,只要不是第二个陆绯衣,其他无论是谁就算是十个一起来也能杀。
“一群废物。”
忽而天空之中传来一声冷漠的女声,黑影一闪,就看见屋顶上站了一个莫约三十来岁的灰衣女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的人。
她五官清秀,眼神凌厉,眉目之间傲气非凡,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众人见了皆是一惊,有人忍不住说出了她的名字:“风月恨!?你怎么会在这??”
那名名叫风月恨的女人眼神也不给一个,“得意楼有令,楼主缉赏陆绯衣项上人头,若有人能得之交与得意楼,同样赠送十万两黄金,并可从楼中任取一物,只要是楼主能给的,尽管拿去!”
说完她冷笑一声,“楼主听说你们这么多人连个受伤的人都抓不到,特派我助你们追杀陆绯衣,若是如此还不行,诸位还是回家该干什么干什么罢!”
“你……!得意楼有何了不起?!你风月恨也不过是走狗一条……”
话未说尽,人头已落地。
众人皆是没看清她的动作,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动了没动。
但人死了,这是事实。
“就凭这个。”
风月恨向下扫视一眼,一条人命的消失于她而言也不过是草芥一般。
她擅长的是一柄软剑,名唤“有情痴”,此剑柔弱无骨却坚不可摧,是难得的好剑——风月恨已经凭借这把剑杀了不少人,说是白骨如山也不为过。
她早年是一名尼姑,杀人后入得意楼,十余年摸爬滚打终于也算是混到了得意楼楼主手下得力干将的地步。而这得意楼也是一个极为稀奇的江湖势力,只要你有钱,就能从中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包括人命。
风月恨便是楼中专门接这种买卖的一名刺客。
早在十年前,得意楼之名名冠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自从楼中最厉害的“明月夜”死后辉煌便不似从前了,近年来低调不少,甚至于被一些人遗忘。
但楼中仍有不少江湖有名的高手,其实力不可小觑。
眼下就算不了解得意楼,看到风月恨这一剑也知道厉害了——有些人毕生习武都可能悟不出来这一式,这便是区别。
更别说风月恨在得意楼只排第四。
虽然说这人目中无人尖峭冷酷,但实力确实是有目共睹,如有得意楼出手,杀陆绯衣岂不是手到擒来?春风殿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就算能及时听见消息,也无法及时赶过来救人。
一时间众人都看见了希望。
“好!如今诛杀陆狗取其人头可得二十万两黄金!诸位与我前去追拿!”
领头的一个男人高举手中武器,招呼所有人跟上,一行人又争先抢后乌压压的离开了镇子。
夜风吹荡起风月恨的衣袂,她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些人渐渐远去。
一只木鸟从夜空中无声飞来,降落于她的肩上。
如风月恨这般高傲的人,居然在见到这一只鸟后变得恭敬无比。
鸟又飞到她的手心之中。
风月恨低头对着鸟道:“楼主。”
只见那鸟嘴一张,竟口吐人言:“风月恨。”
第8章
声音枯槁无比,由鸟腹中机关发出,十分嘈杂。
“属下在。”
风月恨似乎十分畏惧这一只鸟。
“七月二十三,阿月的忌日。”
女人不敢打断他,静静的听着木鸟吩咐。
“在此之前,我要见到陆绯衣的头。”
“我要用他的头做吾儿的祭品。”
木鸟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清晰,如同面前真的站了一个人在说话,那声音很温和地道:
“风月恨,你知道怎么做。”
“……属下明白。”
“好极了。”那声音满意的说:“去罢。”
“是。”
风月恨将木鸟放飞,手放在腰间缠绕的软剑上面。
木鸟逐渐飞远,缓缓地,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恨恨的、扭曲的表情。
“九年,阴魂不散。”
她带着些嘲意低声喃喃道:“有些人死了比活着还威风,哈。”
风月恨纵身一跃,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另一边。
秋月白不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陆绯衣已经完成了身价的翻倍,成功的从十万两黄金蹦到了二十万两黄金,还觉得是自己低估了那些人对陆绯衣的杀意。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他心中暗骂陆绯衣实在是有本事能粘得上这么一群狗皮膏药,若是用上这么好的狗皮膏药去当赤脚医生,只怕早就当上神医了。
“就在前面,放箭!!”
那些人穷追不舍,好在他们往林子里跑,地势不平环境复杂,也能甩掉一部分人。只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还是得想个别的什么法子……
忽而他看见前面的分叉路口处有一丛十分茂密的灌木丛,刚好位于道路旁一个下坡处,秋月白一把抓住还要继续跑跑上瘾了的陆绯衣,拽住他的后衣领带着他就是往下一滚,二人身影顺利隐入灌木之中,陆绯衣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甚至还主动带着他往下钻了一点。
这下从上面看就绝对看不见二人了。
第005章 谢邀,敌人是半个江湖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坡上面有动静了,那些人兵分两路去追二人,丝毫没想到二人会躲在这下面。
等他们走远了听不到动静后,陆绯衣钻出去一个头,四周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看不见。确定没问题后他才整个人都爬出去。
很稀罕的,金拖油瓶居然良心发现回来拉了一把秋月白。
只不过拉得很吃力,最后秋月白看不下去了,还是决定自己出来。
出来的时候秋月白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次到底惹到了多少人?”
陆绯衣拍了拍身上的灰,带着一点“终于甩掉了”的心态舒了一口气,随口说:“没多少,三四个地方的人罢?记不清了。”
“……”这一句给秋月白整得沉默了,“哪几个?”
“玄机观菩萨坞玉女教——玉女教是老矛盾,他们教主是个老娘娘腔,一直看我不顺眼……玄机观的观主太虚伪,早些年揍过这个老头一顿,五六十岁的人居然打不过我一个年轻人,可笑可笑;菩萨坞的坞主太小气,当初我只不过是不小心杀了她几个徒弟,她就一直耿耿于怀。”顿了顿,陆绯衣又想起来点别的:“还有个自在书院,这个我可没招惹他们,是他们自己眼见着杀我能分到好处才跟过来的,这样的人我决计瞧不起,名字里带个书院,天天却不干个正事,反倒是偷鸡摸狗样样都行,待我缓过来了,我必造访这什么破书院,杀几个老头玩玩,也叫他们知道惹了我的滋味。”
他语气很不屑,很平淡,也是确确实实是动了杀意,身上还带着些年少成名的傲气——分明他自己也做了错事,还一副很冤枉的样子。
秋月白也发现了这人早已习惯将杀人作为解决问题的主要方式,一时间觉得无话可说。
而且就他点的那几个门派,已经可以算是半个江湖。
以一己之力招惹半个江湖,别说是近十年,就是近百年也是难得一见,想来陆绯衣也是做惯了惹祸精,一天不作一下就浑身刺挠。这种人最是缺一顿打,也就是暂时还没遇见过几个能制得住他的人罢了。
四个门派,每个门派出个一百人都有四百了,再加上那么多的赏金,又有许多游侠散客前来追捕,零零碎碎算下来至少也得有个五六百人。
秋月白复杂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真是好大的威风。
陆绯衣弯着眼笑嘻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委实看上去让人想就地抽他一顿。
秋月白揉了揉太阳穴,觉得烦。
特别烦。
特别特别烦。
二人这回没有再顺着大路走了,而是选择直接从旁边抄近道去找最近的镇子或者村子。
沿途陆绯衣还找到了一处山里的泉水。泉水很冷,冻得他缩手缩脚,但这人也许上辈子是个野山鸡投胎,臭爱美的,明明很不喜欢这样清冷的水,还是要掬水来洗脸,把脸上的血擦得干干净净,又用水仔仔细细的理他那几根野鸡毛一样的头发。
若非秋月白后来不耐烦,几乎想要当场把他就这样原地踹到水里去淹死,他可能还要赖着不走。
终于,二人在天亮前走到了另外一个镇子上。
秋月白也终于在天光之下第一次真正的看清了陆绯衣的脸。
他看上去远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皮肤白皙,脸上甚至还带着点娃娃脸。相貌称得上是俊美的,甚至可以说是十分俊美,一双眼看人时总带着三分无辜与天真。如果要忽略他的本人而只去看他的外貌,也许会认为他只是个普通乖巧的邻家少年人,而不会把这人与什么臭名远扬的大魔头相关联。
第9章
但秋月白已经事先了解过此人为人了,因此可以为其打上许多其他标签,外貌在他这已不成加分项。
这边看上去很平静,镇子上的人并不知道昨天晚上在距离他们几十里外的另一个镇子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里好像也没有那些要追杀陆绯衣的人。
一晚上的劳累让二人都非常的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就算只是坐一会儿也好,不过危机感又令他们不敢放松,还是打起精神来去找之前说的车马之类的东西。
陆绯衣买了两个包子跟在秋月白身后啃着,但他嫌弃包子不好吃,没吃几口就不想吃了,只是念着之后也许有上顿没下顿,还是用油纸包起来放在怀中。
秋月白想找人买马,但是问了一圈,只有租的没有卖的,而且租的还得老板跟着去,委实有些不方便。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现在二人几乎等同于亡命天涯,如租借马匹,若是路上遇见危险,那老板是救还是不救?人少还好,人多了自顾不暇,更何况还要多管一个人。
陆绯衣听完事情原委之后,拍了拍手上的灰,从一旁人家的桌子上跳下来,走到老板面前:“我看您这有两匹马呀,卖一匹也不妨事,大不了拿着钱再去买一匹呗。”
老板见他笑嘻嘻的,长得也是人模人样,看上去要比另一个面瘫脸更好说话一点,于是也好心解释道:“不是我不想帮衬二位,实在是有心无力,这年头马太难买,你让我卖马,可我拿着那点钱是决计买不到一匹新马的。”
陆绯衣懂了,这人其实不是不能卖马,而是钱少,买不了马。
秋月白站在一边看他与那人沟通,听到这话也明白过来。
只见陆绯衣又问:“不知如今多少才够买一匹马?”
那老板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足足八十五两白银!”
秋月白听后想,如果谁能砍下陆绯衣的头拿去领赏,恐怕组个骑兵都不为过。
不过他身上确实没带这么多钱,如要这么多才能买一匹马,他的确买不起。
陆绯衣反倒乐了。
“这好说。”他开始从身上掏了起来,翻找着勉强拿出一张没带血污的银票:“我这里刚好有一百两,卖不卖?”
老板没想到他真的能拿出一百两,愣住了,将银票接过来一看,货真价实。
这一百两足够他买一匹新马还小赚一笔了,要知道普通人家一个月能赚个几两银子已经是了不得了。
“卖,卖啊!”老板将银票收入怀中,十分高兴的领着二人去挑马。
陆绯衣偷偷对秋月白眨眨眼,十分得意。
“……”
秋月白并不关心他有多少钱,只在乎最后他能不能办成事。
可是人家现在事也办成了——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秋月白被陆绯衣推着去选马,“来嘛,你看看,这两匹你喜欢哪个?”
老板只有两匹马,卖给他们一匹,剩下的一匹是决计不松口卖了,二人也就不再强求,毕竟有总比没有好。
两匹马其实都差不多,倒也没什么好挑的,秋月白随便牵了一匹花色更顺眼的,然后就被老板和蔼地搓着手送走了。
眼下,马有了,只要将人从这里送到明城,秋月白就解放了。
如此,最多也不过一天一夜的路程。
秋月白牵着马,陆绯衣跟着他,二人打算先出了镇子再说。
可还没走到镇子门口,就听见路上有人说起今天来了好多人,都堵在那里,不准人出去。
这个时候镇子上来了很多人,用脚想都能想明白到底是哪些人来了。
无非就是那些狗皮膏药,和个跟屁虫似的。
但现在又多了一个问题——如何从这里出去?
不能从这个镇子上出去就不能逃命,不能逃命就不能摆脱陆大魔头。
强攻秋月白虽然不怕,但一来没有趁手的武器,二来白天人多,他不愿牵连无辜。
忽而听见后方有骚乱,一个男人大喊:“都给我让开!!我等前来追查江湖恶人下落,如有阻碍者后果自负!!”
不好。
后面的百姓被这样一拉一拽一推,吓得赶紧往街道两边跑,就这样街道上居然一下子变干净了。
秋月白拽着马,陆绯衣用马挡住自己的身体,也往旁边走去。
但还是被发现了异常,后方“啪嗒啪嗒”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命令式的叫喊:“前面的站住!!”
站住是不可能站住的。
绝对不可能。
所以只能跑了。
陆绯衣一拽缰绳直接翻身上马,秋月白一拍马身,马立马向前方跑去。
他拿着那把钝镰刀,独自殿后。
陆绯衣的声音渐行渐远:“加油啊掌柜的!我在前面等你!!”
“……”
秋月白居然有一种想死的冲动。
那些人一拥而上,秋月白借力踹飞两个,力道之大足够踹得人胸骨骨折口吐鲜血,两人倒在地上动都动不了,后面的人见状直接扬起武器向着他接力一般砍下,却被他用镰刀反腕一旋卷掉在地,然后踢翻。
而这些武器中又有一把宽刃大刀,刚好可以替换掉他手头这把镰刀。他两掌打飞扑来的两个,用脚踩刀把使其腾空,再趁机将刀卷入手中,最后行云流水一般将手中镰刀甩了出去,又砸倒二人。
第10章
这一套动作下来秋月白毫发无损,地上已经倒下数人,皆是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挨到。
他气都不带喘,一双美眸如秋水,但却是深秋的秋水,清澈寒冷。
秋月白说:“我本无意杀人,若你们现在退去,还可保性命无虞。”
那些人见他如此凶悍,以一敌六不在话下,又见那些被他打到的人都动弹不得,已有惜命者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再追。
钱虽然重要,可命都没了还要者钱有什么用?
一部分人退缩了,另外一部分人也不敢贸然上前。
秋月白见状收刀,没有犹豫直接向后退几步随即转身去追陆绯衣。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女声,凌厉无比:“一群废物,且由我来会会你!”
一道银光直冲他的背心,势要一剑毙命。
秋月白迫不得已只能回头应敌,却见一柄软剑使出了天女散花的架势,直直冲着他刺过来。
但这柄剑如何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追上来的人。
一个秋月白无论如何不想见到的人。
正是风月恨。
秋月白心中一颤。
危急时刻一股红色麻绳飞了过来对着风月恨那柄软剑猛抽几下,风月恨始料不及被逼退几步。
而后绕了个圈一把卷住秋月白的腰,将人卷走。
一道笑意盈盈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不好意思,我的人差点落下了,这就带走。”
第006章 美丽的事物总是格外危险
这一招打了个出其不意,风月恨再想追的时候已经追不上了。
陆绯衣捞住秋月白的腰,将其搂上马。
他悠闲地道:“好险啊好险,差点就把我最重要的阿秋落下了。”
“幸亏我想起来了。”
陆绯衣笑嘻嘻的。
秋月白还有点没缓过神,手指狠狠抠住陆绯衣的衣服。
“怎么了你,太感动了?”陆绯衣发现了他的异常,用余光去看他。
秋月白咳嗽两声,突然咳出血来,被他狠狠地用手背擦去。
他唤道:“陆绯衣。”
“嗯?”
“你怎么之前不告诉我,你还招惹了得意楼的人??”
陆绯衣感觉自己的衣服都要被他抓破,他不明白秋月白这是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想想……也就是给他们下过两回套抢了点东西,不算严重罢……?”
说完他嗤笑一声,“来了就来了呗,多一伙人和少一伙人有什么区别。”
顿了顿,陆绯衣又道,“我想起来了。”
“不就是挖了明月夜的坟吗……里面本来什么都没有,我总不至于偷他的东西,看看也不行,太小气。”
他“啧”了一声。
秋月白听了之后几乎要绝望了,他恨不得摇摇面前这个人的脑袋看看他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你无缘无故挖人家坟干什么?!”
“我好奇看看怎么了?谁知道就这点事能让他们惦记我惦记到现在,不过一具衣冠冢,下次他得意楼请我去看我也不看了。”
秋月白差点要昏倒。
谁家好人好奇会好奇到别人坟头上去还挖开看看?
又听见陆绯衣补充道:“而且我那时候喝了点小酒,冲动了点也是正常的。”
哪里正常了??
正常人喝了酒一时冲动就会去挖别人的坟吗??
他嘴唇抖动了几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你可知……”
马蹄声杂乱无章。
“什么?”陆绯衣偏头问他,“我没听清。”
陆绯衣又道:“难道你认识明月夜?那你可知他现在在哪?”
秋月白苦笑,“我不认识,而且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顶多只能算失踪,也许没死。”陆绯衣慢慢悠悠道,“你很清楚他与得意楼的关系吗?”
“不清楚。”
“哦。”
陆绯衣道:“我小时候见过他。”
“?”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不过这件事实在是太久远,大概是我十岁那年罢。”他含糊的说了一句,“……记不清了。”
秋月白不关心他与明月夜的过往,一个人一辈子要见到很多不一样的人,有许多人只能做到一面之缘,后续便是无缘再见,更何况明月夜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他的往事早就灰飞烟灭了。
他现在只关心自己的命。
秋月白很清楚得意楼的手段,若陆绯衣不被抓住还好,若被抓住了活的,绝对是生不如死。
无论如何,还是得快点摆脱这个拖油瓶,否则……
否则自己肯定会被他拖累。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陆绯衣没能看见。
马被驱使着跑了许久,这总归不是一匹特别上好的马,二人见一时间已经看不见追兵了,便稍微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马在小溪旁喝着水,陆绯衣靠树站着,秋月白坐在石头上,用那把大刀撑着地面。
缓了一会儿,秋月白的状态已经好很多了,脸色也没有原来那么苍白。
陆绯衣突然对秋月白说:“诶,阿秋,掌柜的。”
“……?”
“要不你干脆跟我回春风殿得了。”陆绯衣勾起唇角笑,“我竟不知道一个偏远的小镇子有你这般武艺高强的人物,实在是难得。你同我回去,我让你当我的护法。”
第11章
“。”秋月白冷漠的拒绝,“不。”
“别那么急嘛,咱们两个都是过了命的交情了。”陆绯衣悠悠道,“跟我回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们两个一起把那些要害我们的通通报复回去——怎么样?岂不比你待在那么个破地方天天喝那种破茶要好得多?”
陆绯衣垂着眼勾着唇打量着坐在石头上的青年。
秋月白也垂着眼。
陆绯衣突然发现这人的眼睫毛真长,像他许久之前瞧见的一种西凉骆驼,也是这样,睫毛扑扇扑扇的,又像蝴蝶翅膀,总之就是很长。
实在是好美的一双眼。
若他与秋月白是仇敌,那他一定会在杀死面前这个人的时候顺带带走他的眼睛。
带回去,放进琉璃的盒子里,点上长明的鲛灯。
多美啊。
秋月白不说话,不说话就是拒绝。
陆绯衣也不气馁,走到他旁边蹲下,试图诱惑他:“你可知有多少人想站在我身侧,你要是来的话,金银珠宝,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秋月白终于抬起眼看他,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
陆绯衣叹了口气,坐在他身侧。
“你怎么就这么没追求呢?男子汉大丈夫,总该有点抱负罢?”
秋月白想,不是每个人都向往声名权势的。
至少他就不是,他目前最大的抱负就是摆脱陆大魔头,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待着,最好永远都没有人来打扰他。
活着已经很累了,其他的他什么都不想要。
想到这,他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你别烦我。”
陆绯衣托着腮眨巴眨巴眼,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你知道得意楼,对罢?”
“……?”
陆绯衣似笑非笑,“你在害怕。”
“你在害怕得意楼。”
秋月白握住刀的手紧了一下,他乜斜了一眼陆绯衣,“我只是担心你把我连累死了,若你现在便放我,谁在乎你要作什么死。”
陆绯衣点了点头,“有道理。”
秋月白收回目光。
“可我总觉得……”
“你一紧张话就会变多。”
陆绯衣微笑着看着他。
这人一副傻白甜长相,但内里却并不如外表那么简单,他的骨子里还是那个狠辣,疯狂,但精明的春风殿殿主。
“怎么办呀。”
陆绯衣看着他,喃喃道:“我还挺喜欢你这样的人。”
“有病就去治,又在发什么疯……”秋月白深吸一口气,斜瞪他一眼。
这大魔头被骂了一句,脸上的表情立马从刚刚那种神经兮兮的样子恢复到之前的微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好意思,失态了。”
秋月白冷哼一声。
看他这个样子可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意思。
“哎,”陆绯衣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走罢走罢,再不走他们要追上来了。”
秋月白没说话,翻身上了马,而后将陆绯衣拉了上去。
陆绯衣在他身后抓住他的衣服,笑眯眯:“那我今天姑且小鸟依人一回。”
其实他的个子还要比秋月白要高上一点,无论怎么样都说不上是小鸟依人。
“……”
秋月白现在已经明白,对待陆绯衣这样的人,最好还是无视得比较好,你越是给他眼神,他就越来劲。
因此他已经决定到明城之前能少说一句话就少说一句。
可他不知道陆绯衣在他身后扒拉着他时,同时在暗中观察他。
“驾”的一声,马跑了起来,陆绯衣仔细查看着秋月白脖颈和耳后的皮肤,试图找出什么端倪来。
他从来没在江湖上见过秋月白这样的人物,如果他不是一直隐世不出,那就是易容的。
但从脖颈和耳后的皮肤上来看,又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莫非是什么很高明的易容方法,没办法一下子用肉眼看出来。
他悄悄的伸出手去,想要摸一下看看。
陆绯衣刚要摸到,马却突然被绊了一下。
坐在上面只感觉一阵剧烈的颠簸,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又听见铿然一声如金石欲裂,霎时间眼冒金星,耳朵被震得几乎要聋掉。
他下意识想要动用内力引出绕指柔,结果内力刚自丹田生出就有一种经脉欲碎的疼痛蔓延至全身,令他头晕眼花的,一时间竟睁不开眼来。
有人拎着他不知道放在了什么地方,就听见耳边传来凛冽的打斗声,陆绯衣猛烈的咳了起来,手上沾满了粘稠的充满铁锈味的液体。
他挣扎着随便扶起旁边的什么东西站起来——似乎是一棵树,然后很没有道德的将手上的血尽数糊在树皮之上。
缓了缓,睁开了眼,眼前还是在冒白点子。
这一场打斗来的快,去的也快,再睁眼时,就看见秋月白那最后一刀,如秋水寒光,冬日凌雪,快得惊人,几乎看不清是怎么出招的。然后就见面前倒下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男的很矮小,面貌丑陋,女的却很高大,但相貌也算不上温和,这二人均身着破布麻衣,身下是一滩正在流淌的鲜血,而秋月白脚踩着男人的尸体,正在将刀从尸体肋骨中间拔出。
拔出时鲜血小范围溅起,有一点落在了秋月白下巴上,被他擦去。
第12章
……
真是刺激。
二人应当是埋伏在这里偷袭,陆绯衣看见他们的马被绊倒在地挣扎不起,刚刚的颠簸想来就是出自这里——但就算是如此,这两个小人应对秋月白也毫无还手之力,这种武力上绝对的压制是任何心机都无法抗衡的。
秋月白借着尸体的衣服擦了擦刀,嘲讽地对着陆绯衣笑了一声:“又是来杀你的,好威风啊陆殿主。”
藕色明明是一种极温柔的颜色,但在秋月白身上好像并不是这样。
他的衣袂上沾上了一些不可避免的小血点,但不明显,柔顺如鸦羽一般的黑发随着风微微飘动着,脸上带着他一贯带着的那种疲倦厌世,孤独的表情。
仿佛融不进去人世间的任何一处。
美极了。
这一种美是无关外貌的美,带着杀气与寒意,给人一种像赤足走在刀尖之上随时有可能分成两半的刺激。
陆绯衣站定,擦去嘴角的血迹,微风吹动着他的衣摆,此时他心中居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不想就这样放面前这个人走,即使还没到要分离的时候。
他弯起眼角,背着手站在那里,道:“当然。”
第007章 见刀识人
然后陆绯衣就被秋月白拉过来检查尸体上的东西,看看能不能找点有用的带走。
按照平时来说,金枝玉叶万人之上的陆大魔头绝对不可能会亲自去碰这么两具尸体。
可现在他身边的人是秋月白,秋月白也不想碰。
秋月白还不怕陆大魔头。
若陆绯衣拒绝,只怕那把大刀就要放在他的脖子旁边了。
这是万万不行的。
因此陆大魔头也只能纡尊降贵来做这种搜尸的事了。
搜来搜去,也没什么特别的,二人身上不过几两碎银,两个令牌,令牌秋月白认得,这是万叶山庄的东西。
只是万叶山庄为镖局,本身财力丰厚,哪来这么两个寒碜的人物?莫不是捡的或者抢的。
然后别无他物。
搜完之后陆绯衣起身,看着秋月白往旁边的灌木走去,过了一会儿回来,居然牵来了一匹花色的马。
这匹马看上去要比他们之前买的那匹强壮许多,精气神也很足。
而他们原来买的那一匹似乎摔断了腿,已经走不了了。
陆绯衣很惊奇他怎么知道这两人有一匹这样的马的,问他。
秋月白波澜不惊淡定无比,“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无马匹,走路去?”
“……”
陆绯衣一噎。
秋月白翻身上马,将陆绯衣拉上来,然后就看见了手上的血迹。
“那个可能是我刚刚搜尸的时候手上不小心沾的。”
陆绯衣为自己辩解。
一副“谁叫你让我干活”的样子。
……
算了。
秋月白强忍着心头不适,决定还是先往前走。
策马南行,晚上便到虞城。
虞城和明城一样,都是万叶山庄的地盘,万叶山庄只做生意,向来中立,此次也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围剿陆绯衣,因此到了这还算是安全的。
二人在此整顿,等待一早继续出发。
深夜。
一男子坐在灯下窗边擦剑,他身着一件宝蓝色窄袖衣裳,头发束着。
男子样貌俊朗阳刚,剑眉星目,眉目间坚毅无比。
正是万叶山庄庄主郁从海的第三子,郁文越。
他此番路过虞城,听闻玉河双煞意图劫镖,特此留下帮忙。
那玉河双煞,一男一女,男的身高只有五尺,女的却有七尺,皆是武功了得,配合也了得的人物。二人本为西北玉河之外的强盗,后面四处流窜,最近到了万叶山庄的地盘,并且在此之前二人已经劫过一次镖。
若是再让他们成功一次,只怕对万叶山庄名誉有损。
就在这时,下属进来传报:“三公子。”
郁文越将剑收入鞘,抬眉问他:“怎么了?可是有那两个贼人的下落了?”
那下属是一个中年男人,平时分管虞城的各种大小事宜,这几日同时负责寻仇虞城附近是否有异样。
“是,已经有下落了。”那下属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已经死了。”
“死了?”
郁文越很惊讶,“怎么死的?尸体在哪?”
“在三十里路外的山路上发现的,看新鲜样子应当是今天刚死,不知道是谁杀的,看了伤口,是刀伤。”下属一拱手:“尸体我们已经运回来了,公子可要去看看?”
他顿了顿道:“……伤口很干脆,一刀毙命。”
“哦?”
郁文越来了兴致了,他虽然是练剑的,但因为一些原因对刀也颇有了解,这个下属就是知道他这一点所以才多说了这么一句。
玉河双煞他是知道的,这两人尤其擅长拦路埋伏,杀人越货,有许多练家子的江湖游侠都曾在他们这摔倒过,若想将其一刀毙命,想来功夫十分了得。
而且还是用刀。
郁文越一向敬佩那些刀使用得好的人,若不是家族学剑,他说不准就要学刀去了,眼下有这样的事发生,他必定要去看一下。
“现在去看。”
他站起身,将剑悬挂于腰间。
下属为他带路。
来到冰窖,尸体便冻在其中。
冰窖里很暗,下属持灯为郁文越照明,来到一处冰床前掀开了上面的白布,尸体暴露在两人面前。
第13章
或许是一刀毙命的缘故,这两具尸体死相并不算特别难看,只是尸体皮肤颜色灰败,在冰窖这种昏暗的环境下,还是显得有些鬼气森森的。
不过郁三公子显然是个阳气铁重的,丝毫不带怵,直接就是上手去看那刀口。
每具尸体上只有一道刀口,皆是穿过肋骨直入心脏,十分有力,确实是干脆利落,其他多的伤口一概没有,这两人几乎都没反抗就死了。
或者说,没能力反抗就死了。
他看到这就忍不住赞叹:“确实是好刀法,能做到刀无虚招的,江湖上不知还有几人。”
“公子武艺高超,想必学刀也不输他。”下属奉承他。
郁文越却笑了一声摆了摆手,“我却是做不到的,我到这,至少要再学三十年。”
“杀人者这么厉害么?”
“就是这么厉害。”
郁文越叹了口气,“你可知习武除了勤奋,天赋也是要的,若天分不够,就只能靠勤奋了。想必这位一定是习刀有一定年份的老前辈了。”
那下属不通武义,但听他这么一说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想来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
“是。”郁文越又道:“只是我却不知,这样一位前辈是谁?还需再看看才是。”
下属觉得惊奇:“只凭借一处刀伤便能知晓是谁下的手么?”
“各家功法秘籍均有定数,使出来的人必然会带上功法的特点,只要见得多,自然就能认出来。”郁文越拿起夹子,再次观看起伤口来。
下属又问:“若如山庄这般,许多人学一套功法,又该如何认得?”
“这你便不知了。”郁文越说:“习武到一定程度的人,必不可能循规蹈矩,都会或多或少有些自己的理解,如此人这般,想来不会是寻常人。”
“原来是这样,多谢公子赐教。”
“这倒无妨。”
郁文越是个耐心脾气都很好的人,丝毫不带什么公子的高傲劲,下属问他也乐意告知。
“不知公子觉得江湖上谁的刀法还能这么厉害?”
“习刀者江湖之上人数不少,厉害的人也不少,能做到这样的人却少之又少。若说高手,西凉滕书、折骨刀梁山鸣、还春刀管昂、清风城的储亦尘刀法都算得上一流,但若说比起这位……”郁文越忆起往事,叹了一口气,“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这几位的大名我也听过,”下属说:“已是江湖有名的高手,尤其是清风城的储亦尘,也算是少年成名。”
“是,”郁文越笑了一声,“这几位刀法皆是臻妙无比。”
“难不成还有其他人比这几位要更厉害?”
“你可知有一位也用刀的。”
“不知是……?”
郁文越不禁停住了动作。
“明月夜。”
“‘二十四桥’明月夜?”
“正是。此人成名之早远在他人之上,十三岁便名冠天下。”
“那岂不是还是一个孩子。”下属叹息:“十三岁,我还在河里摸鱼呢。”
郁文越失笑出声,又道:“我曾见过明月夜出刀,两次。”
他也叹息一声:“两次,其刀如天上明月,凡人不可与之比肩,亦不敢过多仰视。”
“真想见识一番。”下属听后感慨。
“只可惜此人已经死了。”郁文越摇摇头,“十九岁,坠崖而亡。”
“也太离奇了些。”
“确实,只是其中内幕非当事人不得而知。”郁文越很是崇拜这一位传奇刀客,十分为他的死感觉叹惋。
下属看出来了:“逝者已矣,然江山代有人才出。”
“极是。”
郁文越是一个心胸很宽广的人,并不为此时过多的郁闷,又接着研究起了那两道刀口。
“这两道伤痕长约五寸,深度贯穿心肺,可见是以杀人为目的,并无过多纠缠意图。”郁文越在脑中对比了认识的人,“咦”了一声,居然无法对比出一个能造成与这种伤口相对应的刀痕的人来。
但这个刀痕,说不熟悉,又觉得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想了半天,他没能想出来。
“怪哉。”郁文越纳闷。
下属道:“三公子不如回去慢慢想,夜晚本来就寒凉,此处又到处都是冰,若是着凉可就不好了。”
郁文越点点头,拿起旁边的白布盖上了尸体:“你说得对,走罢。”
下属递过帕子给他擦手。
二人刚出冰窖,一旁等候的另一个下属跑了过来:“公子。”
“何事?”
“守城的来报,今天瞧见了玉河双煞的马,已经进城了。”
他们这几天追踪玉河双煞,已经是要连底裤颜色都知道的了解程度,那匹马由于花色特殊,也作为追踪方向。
但是郁文越刚才才听了玉河双煞已死的消息,也亲眼见了尸体,哪里来的人能骑走玉河双煞的马?
他看向身边的下属。
那下属立马说:“我们找到尸体时见到过一匹马,不过确实不是玉河双煞的马,而是另外一匹断了腿的马。”
那就是有人杀了二人之后,直接骑了玉河双煞的马走了。
郁文越瞬间就想到了那两道刀痕的主人。
他问:“几个人?”
“两个。”那个前来禀报的下属答。
郁文越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吩咐道:“先注意观察,不要轻举妄动,看见他们动了就立马告诉我。”
第14章
“是!”
他又吩咐剩下一个下属:“去查查看两个人什么来头。”
剩下一个下属应下,走了。
事情都吩咐完后,郁文越拒绝了下属相送的请求,独自一个人走在回住处的路上。
夜风正好,街上很热闹,今天又恰巧是七夕,当真是良辰美景。
他抬眼见到一湾月。
晶莹,朦胧,月光似秋水倾泻。
慢慢的,有什么东西在月光的浇灌下逐渐苏醒。
他盯着那一轮明月,脑袋里嗡的一下,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郁文越突然想起了多年前,他还年幼随父亲一起去护镖时的一个夜晚,好像也是这么一个晚上,他隔着灌木叶子,瞧见了那一刀。
那一眼。
刀气如月,凄神寒骨。
“二十四桥……明月夜。”
他想起来那刀痕在何处见过了。
第008章 二位感情可真好啊
郁文越马不停蹄回到住处,心里激荡无比。
绝对、绝对不可能看错。
那刀痕实在是像当年明月夜的习惯,只是此刀较二十四桥更宽,但相似是确凿无疑的。
若不是明月夜后继有人,亦或者同门出身,要么就是……
……明月夜没死?
郁文越在心里回想当年的事,当年明月夜的死说是因为坠崖,尸骨无寻,此后也确实没再看见明月夜出没于江湖之中,起初他也不信,只是当时年纪尚小,就算不信也没有什么办法。
但这么多年……马上就是他死的第九年了。
今日郁文越还听说得意楼在悬赏陆绯衣的头,几个门派加起来赏金足足有二十万两黄金,这其中一半都是得意楼出的——再加上附带的那个可任取楼中一物的条件,已是下了血本与决心要杀陆绯衣。
二者之间的矛盾郁文越听说过,当年明月夜死后其实江湖上并没有立马就出消息,而是被得意楼瞒了下来,还是陆绯衣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后,有一次喝了酒直接扛着铁锹跑到人家衣冠冢的地方挖了起来,后来被发现,还打起来了……此后陆绯衣行事也越来越荒唐,有好几次都与得意楼对着干,因此积怨。
这个消息传出来后,得意楼不得不承认明月夜死讯,大家便都知道明月夜死了,还是尸骨无存的死,失去明月夜后的得意楼也没能培养出第二个“明月夜”,自此低调许多。
可以说得意楼的没落确有陆绯衣一半的功劳。
一开始还有许多人与郁文越一样不信明月夜死了,因为死的真的太突然了,这样出色的人物应当死在与其他高手的对决之中,亦或者是孤独而亡,决计不能用“坠崖”这样潦草的结尾收场——可偏偏就是如此。
但是后面真的再也没见过明月夜或者与明月夜很像的人了,于是大家这才不得不慢慢相信曾经的名冠天下的少年刀客是真的死了——毕竟若是没死,怎么会忍得住九年不出世?
月光如水,郁文越坐立难安,恨不得立马一探究竟。
——遂失眠。
第二天。
陆绯衣啃了一天的包子之后,终于可以在一个凉爽的清晨点一碗汤面了。
他与秋月白对坐,不仅多要了一个鸡蛋,还多要了两个鸡腿,而秋月白不挑什么,能吃就行,只淡淡的坐着,无论陆绯衣怎么闹他他也不理。
陆绯衣出手大方,点了这么些东西直接一锭碎银给了面馆老板,这才让秋月白面里也多了个额外的鸡腿——老板送的。
老板以为他们两个是兄弟,还是感情很好的那种。因为当陆绯衣加了这么多东西之后秋月白只是说了一句无妨,对陆绯衣要给多少钱管都不管。
那可是一两银子!莫说两碗面,就是二十碗也能买。
这让家中无兄弟的面馆老板很是羡慕:“二位感情可真好啊。”
秋月白看了面馆老板一眼,懒得解释,陆绯衣倒是乐了:“你说我们么?”
“是啊,难不成你们不是兄弟?”
“是,当然是。”陆绯衣更乐了,“这位是我的哥哥,我与我哥哥之间一向是兄弟情深。”
说完他还回头看了一眼秋月白,甜蜜的唤了一声:“是不是啊哥哥?”
秋月白又抬眼看了面前这个人,无语已经写满脸上。
这个人好像天生好动,一大清早就忍不住闹腾。
陆绯衣仿佛看不见他的表情一般,只是笑吟吟的凑着个脸过来。
看得秋月白几乎想放下筷子给他来一下。
但他还记得陆绯衣就是个贱骨头,不能理,你越是和他闹,他说不定还高兴。
可别让他爽到了。
于是秋月白只是用筷子敲了敲碗:“你还吃不吃?”
“别这样嘛。”陆绯衣,“好、哥、哥。“
好恶心。
怎么有男人能发出这种声音。
秋月白深吸一口气,嘴里的东西几乎都要咽不下去。
他想,若他真的有一个像陆绯衣这样的兄弟,那他一定会在某一个夜里把他丢河里送走,或者直接丢在郊外喂鹰,绝不可能给他长大的机会过来祸害自己。
太恶心了。
老板乐呵呵的说:“兄弟两个不要吵架,如果客官还有事务必叫我。”
陆绯衣笑眯眯:“放心罢,哥哥对我可好了,我们不会吵架的。”
老板离开后,秋月白吃完最后一口。
第15章
他像是忍了很久一样把筷子放下。
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再多吃一口都要吐了。
偏偏这个死人还要继续凑过来明知故问地道:“怎么了哥哥?”
“闭嘴。”秋月白忍无可忍一把将他的脸打开,“别在我眼前晃悠,你算我哪门子的兄弟?”
“我们都已经是生死之交,如何不能算?”陆绯衣道:“我们也可以是异姓兄弟。”
“你要是还想留着你的舌头就少说话。”
陆绯衣见他要发火了,及时的缩了回来。
好一个大丈夫能屈能伸。
“哎,你总是这样,一点不禁闹。”
缩回来后又忍不住小作一下。
秋月白直接拧了他的胳膊,给他拧得龇牙咧嘴直呼“疼疼疼”。
拧完之后秋月白冷笑一声,站起身就走。
那边陆绯衣也快吃完了,他急急忙忙吃下最后一口:“你去哪?”
“牵马。”
秋月白很急,急到陆绯衣也看出来了。
“这么紧张作甚?他们是冲着我来,又不是专程为了杀你。”
陆绯衣赶到他身边双手垫在脑后偏头来看他,眼睛一眨一眨的,像小鹿一样。
他有时候举止行动太活泼了些,倒像个十几岁的少年。
秋月白刚好与他相反,他的性格沉稳,更专注自我,大多数情况下都很冷静——少数情况是指陆绯衣闹他的时候。
陆绯衣觉得秋月白很像是一张弓,那种蓄势待发箭在弦上的弓,很紧绷着。他几乎不想主动做什么,所做之事皆是迫不得已,当然也包括陆绯衣这件事。
这人身上太多秘密,绝世的武功,从未见过的外貌与那种避世的态度……倒真想让人把他拉进浑水,看看他能忍到什么程度。
这下秋月白又不理他了。
秋月白不想理他就是因为陆大魔头总是闹他。
烦人。
他怀疑陆绯衣是不是走火入魔太久,脑子不太正常,很想骂这人几句又懒得骂。
还是别给他眼神比较好。
谁知这个死人老爱没事找事,突然叫住了他:“阿秋。”
秋月白扫了他一眼。
“阿秋”这个称呼是陆绯衣自己要叫的,二人之间的关系实际上远没有到能这么亲近的称呼彼此的程度,只是陆大魔头想这样做便这样做了。
秋月白觉得这看上去好像是此人发病做出来的事里面最轻的一件事,也就随他去了。
突然一根红色细线从秋月白身后袭来,直冲面门。
秋月白眼睛眨都不眨,面无表情的一把拽过那根红线在手腕上绕了两圈,控制红线的人踉跄几步被连细线带人一起拽了过来,在即将摔倒之际,秋月白抓住了他的衣领子。
他看着陆绯衣一副“好险”的样子,忍不住扶额头疼:“你又在搞什么鬼?”
陆绯衣笑嘻嘻:“逗你玩。”
有病。
秋月白松开手。
陆绯衣没有停手,仍然是直冲面门,绕指柔如蛛网一般铺展开来,秋月白脚下轻点向后退了几步躲开,二人进入了一条小巷。
绕指柔步步紧逼,但眼下地界并不如那天晚上昏暗的书房里那样逼仄,因此陆绯衣并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秋月白用刀搅住那些线条,冷冰冰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
绕指柔好几次贴着秋月白脸上擦过,平时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必是杀招,但眼下二人性命相连,且陆绯衣有伤在身,秋月白也不可能真的杀了他。
不过他也感觉到了,陆绯衣似乎是想用那些丝线去摸他的脸。
好荒唐。
换其他人也许会陆绯衣是在有意轻薄自己,但秋月白情况不同,他不能让陆绯衣真的摸到自己的脸。
无论如何都不行,这不是轻薄那么简单的事。
既不能杀他,过过手瘾也是可以的。
他眼神一凝,如寒光雪芒,手中那把大刀势如破竹将陆绯衣逼得后退好几步,趁着对面的人始料不及的时候一个箭步冲上去。
陆绯衣反应很快,立马召回绕指柔使其杂在面前结成细网,可秋月白此番却并不是为了要用刀砍他。
只见他左右手交替将刀换了出去,快速扬起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面前的人脸上就是一下。
“???”
这一下给陆绯衣打愣了,他还以为秋月白是要给他来一刀。
没想到是一巴掌。
他的防御毫无作用,并且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
秋月白收刀站定,斜乜他一眼,仿若刚刚无事发生一般:“醒了么?”
陆绯衣猛然看向他,眼中还带着不可置信。
秋月白想,可能是这人从小到大没吃过巴掌罢。
现在也算是获得了新的人生体验。
又见陆绯衣没反应,他挑眉:“还没醒?”
说着好像要再给他一下。
第009章 若苍天怜我
陆绯衣立马抱头:“我醒了我醒了!”
秋月白冷哼一声:“若你还要犯病,我不介意再给你一下。”
他绕过陆绯衣,去牵马。
陆大魔头安静了一会儿。
秋月白牵出马来。
突然,他在秋月白身后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秋月白站住回头,看着他。
第16章
陆绯衣果然是装的,刚刚还一副委屈可怜知道自己错了的模样,现在仿佛和换了一个人一般,一边给自己揉着脸一边看着秋月白,一双眼珠子黑如墨。
他吸了一口凉气:“你下手可真狠。”
“那是你活该。”
秋月白淡淡道:“人若想管别人的事,就得付出代价,别人的秘密可不是那么好知道的……“
他抬起眼,那一双美丽如春花秋月一般的多情眼看着陆绯衣,即使他的容貌不算绝色,可就是有一种绝世之姿:“同样的,我劝你少管闲事。”
“那就是你有秘密了?”
“有没有秘密与你何干。”
“好哥哥,我这是在关心你。”
陆绯衣又流露出那种很可怜像小狗一样的表情。
秋月白冷笑一声,对其不屑一顾。
他牵着马走近陆绯衣,挡住了一部分阳光:“陆殿主,你我萍水相逢,本就是陌生人,你的好奇心若是太多可要小心引火烧身。”
陆绯衣歪着头,“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引火烧身。”
“你不肯停手?”
“你想我停手?”
“你如何才能停手?”
“你如何让我停手?
秋月白不说话了,冷冷地盯着他。
陆绯衣露出一个微笑,伸出一根手指头:“我有一个要求,你听听,如何?”
秋月白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好,不瞒你说,我现在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他的脸上还带着秋月白刚留下来的巴掌印,此刻眼神放光,很兴奋的说:“你随我回春风殿罢?还和我们之前说的一样,你做我的护法。”
“……”
一个人,一个不好声名利禄的人,只有脑子坏掉了才会想着要给别人打工去。
秋月白的脑子显然是好好的,他是真的不想再给别人打工了。
于是他拒绝:“不行。”
“你为何一点也不考虑,你若是来春风殿,我一定不再追寻你的过往,就算你以前真的的罪过得意楼也不怕他。”陆绯衣又眨眨眼:“嗯?你说呢?他们都打不过我,若是谁想动你,首先得过我这一关。”
秋月白冷笑,想到这两天彷如丧家之犬一般的经历,嘲笑他:“你不如先想想自己怎么活着回去。”
陆绯衣嬉皮笑脸:“这不是有你嘛,好哥哥。”
秋月白扶额,推了推马:“你上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考虑得怎么样呢?”
“不。”
陆绯衣做出一股受伤样,仿佛想不到他一个热乎的大活人怎么能说出这样冷冰冰的话。
“别装。”秋月白毫不留情戳穿他。
陆绯衣叹了口气,乖乖翻身上马。
“来罢,你这个冷冰冰的人,”陆绯衣“哼”了一声,“我不会再叫你叫哥哥了。”
“……”秋月白也上了马,“你最好说到做到。”
“做不到就是小狗。”
“你最好是。”
“汪汪。”
……
得,说的话都被狗吃了。
秋月白一挥马鞭,决定不再理他,专心驾马。
身后陆绯衣还在嚷嚷:“狗怎么了?狗好的很!我在春风殿就养过一只十分听话可怜可爱的小狗……”
马匹突然加速而后停止,陆绯衣措手不及,脸猛的埋在了秋月白的头发里,只觉得自己鼻子里满是一股淡淡的清香。
好精致的当铺掌柜。
他撑起身子,还以为是秋月白故意耍他,“你这般记仇么?打也打过了……”
秋月白抬起一只手:“别说话。”
陆绯衣立马知道是出事了。
只是这不是万叶山庄的地盘么,那些人这么有本事连别人的地盘都敢闯?
秋月白勒马停在街道中间,前面稀里哗啦来了莫约五十个人,为首的是一个骑着一匹健壮黑马的、佩着剑的蓝衣男子。
蓝衣男子剑眉星目,容貌俊朗,整个人如疏风朗月,他脸上带着豪爽的笑,拱手自报家门:“万叶山庄郁文越,见过二位。”
秋月白横扫一眼,又将目光转回蓝衣男子身上,打量着他。
有些眼熟。
万叶山庄的人他是知道的,按理来说并不参与这种江湖纷争。
为何又要拦路?
他在打量郁文越时,郁文越也在打量他们。
只见面前一匹花白马上,驾马者身着白衣,外罩着一件藕色宽袖外衣,乌发如鸦羽,又似绸缎披在肩头,眉目很淡,神态也很淡,眉下一双眼睛十分的好看,眼尾上挑,盯着人时竟让人觉得有些酥麻。
郁文越耳朵有些烫。
他看见了秋月白腰间挂着的大刀。
又见那人身后冒出来一个束着高马尾的青年男子,他容貌十分俊俏,带着点娃娃脸,一双眼睛看上去倒显得有些不谙世事,身着一件红衣,外披一件鲛绡纱衣,纱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绚烂多彩,仿佛水中鱼鳞,浮光跃金。
“万叶山庄?”
陆绯衣拽着秋月白的衣服从他身后探出一个头来:“你们拦我们作甚?”
他这一拽,差点把秋月白的外袍拽下来,于是乎成功得到了他的一击。
秋月白一边把自己被陆绯衣拽得滑落肩头的衣服拽回去,一边说:“敢问有何贵干?”
“感谢二位替万叶山庄除掉玉河双煞,郁某想请二位下座一聚,席中已备好酒水歌舞,只求二位能赏个脸。”
第17章
郁文越又是一拱手,十分诚恳的邀请。
陆绯衣道:“玉河双煞?未曾听说过。”
郁文越便解释:“是关外来的强盗,一男一女,男的身高只有五尺,女的有七尺……”
二人听他这么一说就明白了,估计就是秋月白在路上杀的那两个拦路偷袭的贼人。
只不过秋月白不认识什么玉河双煞,杀人只是因为有人拦路,也不想留下来耽搁时间喝酒:“多谢好意,但酒席无法去,见谅。”
“莫约是什么小人物,杀了便杀了,哥哥说不去就不去。”陆绯衣也笑嘻嘻道。
秋月白:“……”
郁文越还想继续挽留:“二位,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
“不去,我二人有急事,见谅。”
秋月白一向是一个很坚定的人,若是没有必须要改变主意的原因,他做下一个决定就不会再变卦。
更何况他着急要将陆绯衣送走——虽然他此时还不知道陆绯衣已经想变卦了。
但郁文越带着的人拦在面前,想走也得让他们让开才行。
见前面的人不动,秋月白微微偏头:“郁三公子,这是?”
到底让不让他们走?
郁文越也早想这个问题。
不让他们走罢,好像又没有充足的理由,让他们走罢,这可能是唯一能打听到明月夜下落的机会了,若是错过,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实在是一个难题。
这时陆绯衣嗤笑道:“郁三公子莫不是与自在书院那些人商量好了,要故意拦在这拿我的头去换那二十万两黄金?”
郁文越并不认识他,不解了。
“若不是,为何拦路不让我们过去?虞城虽然是万叶山庄的地盘,可我们在此却并无半点作奸犯科。”
因太久没有动作,秋月白身下的那匹马不耐烦的嘶鸣了一声,他垂着眼安抚的摸了摸马头。
秋月白的手很白净,手指纤长,这人好像除了样貌之外,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长得不好看的——但样貌也不能说丑,只是这幅皮囊确实没有骨相好看,一百个人有一百种长相,大部分人都处于特别好看与不好看中间,这是正常的。
更何况秋月白拥有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似秋水盈月,虽然寒冷,但目光却含情。
十万两黄金……头……
郁文越扫过陆绯衣,又看了看秋月白,最后再次看向陆绯衣,一下子反应过来:“你、你原来是……”
陆绯衣抬了抬下巴,轻笑一声:“春风殿陆绯衣,久仰大名。”
这个名字一经念出,如石子坠入无波古井。
众人震惊,引起一阵喧哗,谁也没想到那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大魔头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就如同羊群里突然进了一匹狼一样,一时间所有人都握紧了武器,警惕无比。
郁文越也愣住了,他以前从来没见过陆绯衣,但也知他在江湖上名声不太好,只是没想到此人外貌与传说如此不符——因为面前这个人看上去顶多像个浪荡的少年公子哥——而且昨天才听说有人要追杀他,今天就见到了。
这、这也太巧……
他又将目光看向秋月白。
秋月白沉默:“……”
秋月白不想说话。
但郁文越的眼神太炙热,秋月白感觉若是自己一句话也不说,光他的目光能把自己烤焦。
半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道:“……秋月白。”
“原来是秋大侠!”
郁文越这一声兴奋的“原来”搞的他好像以前听过秋月白的名字似的。
若不是秋月白知道自己是在隐居,恐怕还真要被他这一声搞的以为自己是江湖上什么鼎鼎有名的人物。
“无名客罢了。”
秋月白突然觉得有些淡淡的想死。
偏偏陆绯衣还在旁边拽着他的袖子闹,调笑:“‘原来是秋大侠’!”
“……你别说了。”
“好哥哥,我夸夸你也不行么?”
秋月白从淡淡的想死变成了非常的想死。
他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大倒霉蛋,特别大一个的倒霉蛋。
并且这种倒霉从遇见陆绯衣开始。
他想,若苍天怜我,必降下滚滚天雷。
然后把他身后的、面前的人全部劈个稀巴烂。
第010章 在外为兄弟
大侠,必定有侠肝义胆才对。
秋月白自忖自己没有那么好的心肠,他的前半生只能算个屠夫。
他道:“你既知他是陆绯衣,何不让开,让我们走?我知道你们万叶山庄向来不爱插手江湖纷争,这于你们家的生意也有碍,烦请借过。”
郁文越也知道这个道理,他的嘴唇颤动了一下,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
他看着秋月白,又看着陆绯衣,终于道:“……那能不能让,让这位陆殿主先走……”
“?”陆绯衣疑惑。
“或者单独给陆殿主设置一桌酒席,秋大侠与我去喝一杯……”
“???”
陆绯衣更加疑惑。
不是,这俩人去喝酒,把他赶走——郁文越,你看看这合理吗?
或许郁文越也知道这不合理,因此避开了陆绯衣尖锐的目光,只看着秋月白。
他问:“……您说呢?”
好好好,敬语都出来了,这个姓郁的是一点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第18章
陆绯衣眯着眼扫过面前的人,仿佛要将他们所有人的脸都记住,看得众人皆是脊背一凉冷汗直冒。
三公子,你快别说了。
你面前的可是一个杀人如麻鸡犬不留的大魔头啊!
“不行,不去。”陆绯衣平日里都是笑眯眯的,今日里居然难得冷笑了一回,十分不悦道:“我们不去,我不去,他也不去。”
“你死心罢,郁文越。”他声音低低的,不开心的情绪一览无余:“……他是我的人。”
“陆殿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秋公子想来也不是你的下属,你怎能妨碍他的自由?”
也是稀奇,自从陆绯衣从少主变成殿主之后,就很少有人敢反驳他的话、从他的手里抢东西了。
这个郁文越,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给了他勇气,居然狗胆包天到太岁头上动土,实在是好样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说的话,谁敢反驳?”
陆绯衣一下子生气了起来,他道:“难道,你们都想死么?!”
“……你!”
陆绯衣这句话说得比较重,加上他素有“好杀人”的名声,闻言郁文越身后的那些人纷纷拔剑,剑尖对准陆绯衣。
见状陆绯衣冷笑连连:“几个虾兵蟹将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郁文越,你有几条命在我这里闹?”
“……”秋月白有些没反应过来。
刚刚不是在说去不去喝酒吗,怎么这两人突然就吵起来了?
……看样子还是因为他?
但陆绯衣走火入魔,心性暴躁,好不容易才平息,要是再复发——他可是真敢杀人的主。
若是在万叶山庄的地盘杀了万叶山庄的公子,到时候追杀他们的人可就不止那几个门派了。
更别说郁文越在郁从海一众儿女中又属于比较受宠的,如果陆绯衣伤了他,他必不会善罢甘休。
秋月白头疼了起来。
眼见得就要打起来,他道:“你们别吵了,我不去,不喝酒。”
又无奈地对陆绯衣道:“你,多大的人了还这样任性……”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但陆绯衣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陆绯衣眯了眯眼,用脸颊蹭了一下秋月白的衣服,“阿秋,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怕过什么。”
秋月白无语。
……为什么要拿他的衣服擦脸。
陆绯衣又道:“阿秋与我是异姓兄弟,若我不高兴了,他也不会高兴,到时候他要杀你们我可不拦!”
那些万叶山庄的人的剑尖立马由对着陆绯衣一个人变成了对着陆绯衣与秋月白两个人。
秋月白扶额沉默。
若陆绯衣不高兴的结果是大闹一场,将全世界的人都惹一遍后回来躲在他的身后。
——那秋月白是该挺不高兴。
只不过到时候秋月白第一个要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陆绯衣。
秋月白道:“抱歉,他脑子不太正常,若无其他事还请让我们过去。”
“什么叫脑子不太正常?”陆绯衣又开始闹:“你可知……”
话还没说完他的头被秋月白打了一下。
陆绯衣捂着脑袋,眼角挤出几滴泪来:“你也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对你好……”
眼见得众人的目光从惊恐转变为震惊,秋月白绝望了。
“他不是那种意思……我没有龙阳之好……”
陆绯衣唯恐天下不乱,拽着袖子:“我也没有龙阳之好,但什么叫不是那种意思?你不喜欢我难道讨厌我么?”
众人明了,什么异姓兄弟,这分明是契兄弟啊!
秋月白彻底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又听见陆绯衣吃吃一笑:“你们拦着我们不让过去,还要把我赶走,莫非你们中有人喜欢我家阿秋?想必你们也都听说过我的传闻,知道我不高兴就要杀人罢……?”
他眯着眼,打量着高坐马上的郁文越,仿佛在问“是不是你”。
这一眼如恶鬼爬墙时的窥探,看得人汗毛直竖,郁文越的马居然往旁边走了几步,躲开了他的目光。
见自家三公子都让开了,剩下的人也纷纷让开,仿佛送邪祟一般避之不及。
秋月白绝望中沉默,还是决定先策马离开。
“借过。”他扬起马鞭一骑绝尘。
花马跑出虞城未见追兵,秋月白松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得这样才能摆脱那群狗皮膏药。”
陆绯衣有些得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疯一点么,有时候也是好事。”
“……你这未免也有些太疯了。”
秋月白道:“若是方才打起来,我虽然能救你,以后却未必能救你。”
“好哥哥,你这是在担心我么?”
陆绯衣搂住他的腰,似笑非笑:“还是说你担心我坏你名誉呢?”
“……”秋月白只能说他还是个要脸的人。
“我难道配不上你么?”陆绯衣道,“是我本事不够大武功不够高,还是我不够有钱长得不够俊俏?”
“……”
“怎么不说话?你若是嫌弃我其他的也就算了,但我的脸却是万万嫌弃不了的,”陆绯衣眼珠子一转:“除非……你长得比我还好看。”
“……你别闹了。”
他这话一说秋月白就立马知道他在想什么:“你还没挨够打?”
“我可没说什么,我只是叫你正视一下本殿主的容貌,别总是打我的头,若是破相了,我以后娶不到媳妇怎么办?”
第19章
秋月白心想你娶不到媳妇那也是你作的。
容貌只不过是过眼云烟,待百年之后,即使是最美的人也会老去,才子佳人不过白骨骷髅。
更何况他瞧陆绯衣脸皮厚,恐怕轻易难得破相。
秋月白一不说话陆绯衣就感觉这人在心里骂他。
“我助你摆脱那些人,难道你就没有一句谢么?”
陆绯衣不悦。
“哦。”
秋月白淡淡道。
“良心狗吃了。”
“嗯。”
“……”
陆绯衣眯着眼拽着他的衣袖:“你是不是特别想趁早摆脱我?”
秋月白“嗯哼”一声,“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
“既如此,我就不能如你的愿。”陆绯衣哼了一声:“放不放你,还得我说了算。”
秋月白勒马。
“你想食言?”
“如何不能?‘食言而肥’,我刚好跑瘦了。”
陆绯衣眯着眼,用小尾指勾起他的头发,“我早说了,我要做的事情谁都阻拦不了,你当然也是。”
“陆绯衣。”
“怎么?”
秋月白握紧刀把,“我并不是你的奴隶。”
“我也并未把你当奴隶。”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陆绯衣玩着秋月白的头发,勾起唇角来,俊俏的脸上带上了几分邪气,“意思就是我舍不得你,想要你和我一起回去呀。”
秋月白只感觉耳边仿佛盘了一条毒蛇,记忆中一些不好的东西被他唤醒。
陆绯衣见他沉默,又凑过去说:“为什么不说话?”
就听见秋月白声音有些低哑,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陆绯衣,我劝你不要这样做。”
“为什么不能?”陆绯衣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脸贴着他的肩头,“难道说,你要杀我?”
下一瞬,他感觉自己被人猛然拽起,身子重重的掉在地上,然后便见眼前寒光一闪,直刺他的双眼。
绕指柔迅速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挡住了那一刀。
——但刀尖只差一点就要戳进陆绯衣的眼睛里。
一刀不成,还有好几刀。
这一次秋月白似乎真要杀他,刀刀都对着要害来劈砍,陆绯衣乍然被拽下来已处于被动地位,只能躲闪,但一直躲闪也总会有失手的时候,这么下去很不是办法。
再看秋月白面上仍然没什么表情,但眼中杀意分外明显,他的动作很快很流畅,看陆绯衣的眼神已经不似在看活人,就好像面前的男人只是一件死物——就算现在没有死,也快要死了。
劈、砍、点、刺,刀数次被狠狠插入土里再拔出来,这样狠厉的刀法即使是陆绯衣也不免有些流汗。
忽然绕指柔铺开,向秋月白包过去。
陆绯衣趁此机会迅速站起身来与秋月白拉开距离。
细密的红色丝线缠绕住拿刀的人,并试图缩紧,好像要把里面的人裹成蚕蛹。
可挣扎了一下,一点刀尖却从丝线与丝线中的隙缝处冒了出来,并且越冒越大。
最后,直接破茧而出!
第011章 被打了
陆绯衣“哇”地一下,弯着腰呕出一大口鲜血。
秋月白咳嗽两声,嘴角也渗出鲜血,但总归还是比他好许多,还能站直了身子。
陆绯衣用手背擦去嘴上的血,胸口还有些闷痛的,是内伤复发的迹象。
他想,若世界上一定要有人能杀掉他,那这个人很有可能是面前的秋月白。
想到这他居然觉得有些刺激,不由得站直了身子,看着对面的人。
秋月白执刀而立,长发被风吹动着,像一片摇曳的鸦羽。
他身段修长,看上去甚至有些消瘦,脸色苍白,但站的很直,如一颗挺韧的竹,眼珠子漆黑,古井无波。
陆绯衣又想,这是个心思很纯粹的人,无论是谁都最好不要轻易招惹他。
否则——
他看向秋月白手中的刀。
这样差的刀遇上这样好的人,实在是它的荣幸,但秋月白理应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刀。
——若当年二十四桥还在,倒能勉强。
不过还有更好的选择。
在春风殿。
春风殿也有一把好刀,已放了有十余年,若秋月白愿意去,他倒是可以把这把刀给他。
只是眼下秋月白不像是愿意同他回去的样子。
陆绯衣此人做事,向来无规矩、没章法,因此很少有人能准确的料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也就阻止不了他。
但如今是他遇见秋月白,秋月白又与他有大不同。
这人内心有自己的坚守,无论是怎样都无法动摇,要想动摇他,首先得知道他的秘密才行。
-
恍惚间,秋月白觉得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他的眼前一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好像有一个人自他身后用手搭上了他的肩,语调悠闲又温和地说:“阿月,你还好么?”
那个声音很年轻,温润如玉。
他听见自己说,还好。
“以一敌百,不愧是我手下最好的刀。”
那人放开他的肩,又走到他的身边,微微弯着腰去看他被手捂住的脸,笑眯眯道,“可是你犯错了。”
“你犯错了,你让那人看见了你的脸。”
“我的好孩子,去之前我说了什么?你这张脸外人是不能看见的。”
第20章
仿佛有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脸,将他的下巴抬起来,手指摩挲着他的脸颊,仿佛在抚摸着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工匠在抚摸着自己手下最完美的工艺品。
“你瞧瞧,你多美,我真不想让别人看见你的脸……你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秋月白再度看见了那个几乎要被他遗忘的人,他脸上带着一张笑脸木头鬼面,眼睛处是两个黑漆漆的洞,与之对视时好像要把人的魂魄都给吸进去。
秋月白忍不住颤抖,他说:“我不想杀他。”
我不想杀人。
那人松开他,用一种惋惜的语气道:“那该怎么办呢?你的手上已经全是血了,洗不干净了啊。”
“你难道还觉得自己能和外面的人一样天真单纯么?若你觉得血脏,那你已经脏了。”那人道:“现在才觉得脏,晚了。”
忽而一只雀蓝色的鸟飞上那人的手,歪着脑袋看着秋月白。
鸟的羽毛很光滑,身体也胖乎乎圆滚滚的,一看就是被照料的很好。
可秋月白突然开始剧烈的发抖,整个人几乎要站不住,他惊恐的看着面前这一切,想要阻止却动都动不了。
鬼面人给那只鸟喂了鸟食,鸟欣然吃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十分欢快。
他轻笑:“我听说你给他取了名字,叫什么?”
恐惧已经让秋月白说不出话来了。
鬼面人又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养了这么一只小鸟,它真漂亮,像你一样——但你知道我为什么等到现在才说么?”
“人一旦决定给这样的小东西起名字,就代表已经产生感情了。”鬼面人伸出手去拨了拨小鸟的喙,小鸟乖顺地被他逗弄着,他叹了一口气:“一旦产生感情,面对离别时的印象就会格外深刻……我说得对么?”
他说的很对。
鬼面人道:“今日,我要教你的东西很重要。”
“你看这人世间,从来就是弱肉强食,正如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一样,若不是你娘舍命替你,若不是刚好碰上了我——被分食的人,就是你了。”
“阿月,你喜欢这只鸟,是因为它有漂亮的羽毛么?”
“那这漂亮的羽毛正好可以作为它的罪过。”
鬼面人的手摸过秋月白的头发,又道:“有时候就是如此,若你不想死,不想被人吃掉,你就不得不杀掉威胁你的人。”
“如果一个人不想死,那他面对死亡时就要找出一个人来替他,如果他做不到,那就只能引颈受戮。”鬼面人温和的说:“可我舍不得杀你,我的好孩子,所以我只能杀它了,希望能让你长个教训——我会派人去追杀那个见过你的脸的人,将他的头带回来给你看,如何?我也是为了你好。”
“既然你不想杀人,那这一回我替你杀,既然你喜欢这样漂亮的羽毛,那我也成全你。”
“啪嗒”一声,鸟死了,尸体被随意的丢弃在秋月白的脚边,有一只手伸了过来,然后打开。
那只手很漂亮,白皙,匀称,掌心里放着两只沾着血的雀蓝色羽毛。
“这是最好看的两只,你得收好了。”
鬼面人笑了一下,鼓励他道:“只要你听话,你要的我都可以满足你。”
羽毛被他塞进了自己的手中,轻飘飘的,还带着鸟身上的体温。
曾经秋月白在梦里无时无刻不想杀掉面前的这个人。
可是等到了面对面的时候,他知道除了仇恨之外,自己心中更多的是恐惧。
羽毛被他握在手里,轻飘飘的,他猛然跪倒在地,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心。
他想说,我真讨厌你们这样随意掌控别人生死的人,仿佛捏着别人的命就可以为所欲为。
说不出口。
那些过去的、他已经在竭尽全力忘记的东西正在缓慢的苏醒,并且形成一种阴霾,笼罩在秋月白的头顶,仿佛一辈子都无法甩掉一样。
喉咙中像被人塞进去了一团麻线,堵得严严实实的。
这时有人再次拍了拍他的肩。
“阿秋,阿秋?”
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明,眼前也不再是一片黑暗了。
出现在面前的人是可恶的陆大魔头,并不是那个木头笑脸鬼面人,手里也没有那样漂亮的羽毛,只有一把刀。
秋月白松了一口气,但骨骼仍然在小幅度颤抖。
陆绯衣摇摇他,又歪着脑袋去看他的表情:“怎么回事,你也走火入魔了?怪哉,被打的人不是我吗?”
怎么秋月白看上去比他情况还重。
而且脸上一副很恐惧的表情……总不能是因为他罢??
陆绯衣咳嗽两声,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鼻子里流出来了,他随手一擦,居然是血。
“……”估计是内脏受损导致的罢。
等他擦干净脸上的血后,又见秋月白用刀撑着地面,“哇”地一口吐出血来。
“……”
他也没下死手啊??
秋月白拒绝了他的搀扶,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有些艰难但很倔强地道:“若你执意不信守承诺……我也不介意与你鱼死网破。”
陆绯衣不知道内幕,震惊无比,他没想到这次秋月白反应这么大。
都给气吐血了。
这让久经江湖的陆大魔头一时间居然有些不知所措,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气性高的人。
他懵了,那要不这个承诺还是信守一下……?
第21章
两个人身上和血糊的一样,分明追杀的人都还没来,但就已经搞得如此的狼狈了。
是继续走还是怎么着呢?
陆绯衣垂头丧气举手投降:“你别气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哈。”秋月白站直身子,用手擦去嘴边的血,眉目之间的疲惫分外明显,他眼神轻蔑,“像你们这样的人,大概谁都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我如何与你何干,死了活了又有何区别?”
“?”
什么叫“你们”……?
陆绯衣是真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可能就是嘴贱那一块惹到了秋月白生气罢,但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你们”也包括他在内么?
虽然他在外名声是很不好,可他本人也不至于真的和秋月白说的那么糟糕,外面还有人说他长得面目狰狞如恶鬼呢。
想了想陆绯衣还是挣扎着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你不要听外面人说的,我也不是看见个人就杀的那种畜生……”
秋月白嗤笑一声。
“……”
好罢就知道一般人不会信他这句话。
陆绯衣重重的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
却见一个蓝衣男子骑着高马正带着十余个人往这边赶来,目标直指向二人。
最后勒马停在二人面前。
正是郁文越等人。
片刻没见,他也没想到二人此时居然变得如此狼狈,震惊无比,又见秋月白如此虚弱,二人身上沾血,心中自然而然推测出一个情境来。
郁文越转头对着陆绯衣,语气愤怒:“陆绯衣,你为何平白无故就要对他出手?!”
陆绯衣:“……?”
啊?
谁?他?
他对秋月白出手?
虽然此事确由他的原因发生,但若说是他单方面对秋月白出手且对其大肆殴打——陆绯衣是万万不承认且做不到的。
更何况事情截然相反,被打的人不是秋月白,而恰恰是陆绯衣。
他这辈子有无数次被人冤枉的时候,只有这一次他格外想为自己辩解。
第012章 粘人
因为之前在虞城中的事,郁文越早对陆绯衣这个随口便生诸多杀伐的春风殿殿主心有不满,眼下见他随意伤人,心中更是愤怒万分。
只因郁文越少时便好行侠仗义,为人正气,故而见不得他这般草芥人命。
他平时精于练武,万叶山庄公子的身份又贵重,出门在外的江湖中人知道他姓郁都多多少少卖一份面子,一来部分人是打不过,二来也是怕惹上万叶山庄的麻烦——因此还没见过陆绯衣这样霸道的人。
可见江湖传闻虽不可取,但也相差不大,陆绯衣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大恶人一个。
他翻身下马就要去查看秋月白的情况。
陆绯衣袖中绕指柔一横,挡在了他的面前。
郁文越愤怒地道:“你这是何意?你既然伤他,还不准人去看看伤势么?”
陆绯衣简直都要笑出声来:“你看之前要不要先问问情况?”
他脸色苍白,但表情全是不屑。
郁文越看看他,又看看秋月白。
秋月白:“……”
他咳嗽两声,“我没事,只是一时间内力倒行,并无大碍。”
郁文越狐疑。
秋月白:“真的。”
陆绯衣:“哼。”
郁文越:“……”
“况且,纵使我有千般不对。”陆绯衣又眯着眼打量郁文越,抬了抬下巴:“……又与你何干?”
他不喜欢这位万叶山庄的三公子,自这个人一出现他就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秋月白既然只是个无名掌柜,那郁文越为何要拦他?若非别有目的,陆绯衣想不出来什么其他原因。
更何况。
他想,更何况如今一起逃命的是他和秋月白,生死相连的也是他和秋月白——郁文越还想着插足?
陆绯衣心中的记账本上狠狠地记上了郁文越的名字,等待来日再报仇。
有此疑问的还有秋月白。
秋月白不觉得自己和他们万叶山庄有什么关联。
他一向喜欢独善其身独处一地,已经不入江湖近十年,若不是今朝遇见陆绯衣,恐怕他的下半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什么生杀予夺都与他无关。
郁文越这样莫名其妙的邀请与关注很是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甚至让人一度怀疑——此人是不是与得意楼勾结?
是不是他们的人已经发现了什么,知道了他还活着,要来试探?
还是说,他们已经发现了自己……在慢慢折磨他?
这一切的一切让秋月白觉得有些焦躁不安,或许是往日种种太过让人印象深刻,他在面对得意楼时,那些二十余年积累下来的冷静轻而易举就能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自从得知追杀陆绯衣的人里面有他们的人,还亲眼瞧见了风月恨后,秋月白就总感觉自己附近有无数双眼睛。
都在盯着他。
这让他时时刻刻都有一种危机感,仿佛被追杀的不是陆绯衣,而是他——虽然现在也差不多。
因此,秋月白也不愿意与郁文越过多的接触。
但郁文越显然不知,他当好人惯了,别人也知他是好人惯了,于是他便有点觉得天下人一见到他就应该知道他是一个好人。
他不知如陆绯衣与秋月白之流多经历江湖险恶,知道人心叵测,莫名其妙的善意有时候不是蜜糖而是砒霜——否则他便不敢这样贸然上前了。
第22章
郁文越道:“就算是与我无关,难道路见不平就不能拔剑相助了么?”
说完他身后那十余个人就纷纷拔剑,发出整齐的声音。
陆绯衣即使是受伤,这些人在他眼中也仍然是一群小喽啰,丝毫不带怕的,见状他冷笑,手中绕指柔蓄势待发。
眼见得又要打起来,秋月白的头又开始疼了。
“……”他扶额,“与他无关,是我自己受的伤,我们先行告辞。”
说完他示意陆绯衣先上马,陆绯衣刚刚才惹他生气,此时也知道要乖乖听话来讨好他。
郁文越眼见得他们要走,心里发急:“慢着!”
“我已经得到消息,玉女教已经派人在路上拦路堵截,恳请二位让我同行送一程!”
“你二人现在受了伤,若要应对几个人也就罢了,几十个甚至上百个人围追堵截,恐怕难以逃脱,若令我跟随相送,我可尽万叶山庄之力保全二位。”
郁文越一拱手,不想就这样放弃唯一一个可能找到明月夜下落的机会,为了这件事他已可以对陆绯衣视若无睹了。
陆绯衣本来都准备秋月白一起走了,但这人老是横插一脚。
他冷哼一声,现在只觉得此人好虚伪。
其中不知道带了多少偏见。
秋月白歪着头看他,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头,脸上仍然是面无表情:“今天的消息?几分可信?”
“今天的消息,十分可信!”
秋月白又眯了眯眼,眼神带着冷意:“你有何目的?”
郁文越再次拱手行礼:“敢问玉河双煞可是前辈所杀?”
“就不能是我杀的么?”陆绯衣不满插嘴,但没有人理他。
“是。”秋月白答。
“在下只有一事想问,别无他求。”
“什么事?”
郁文越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陆绯衣——他还记得当初这人醉酒刨坟的恶行,因此说:“人多眼杂,只怕不能当面问。”
“与我有关?”秋月白问。
“是,准确的来说,与阁下手中刀也有关。”
秋月白:“刀是捡的。”
“但执刀人执刀的方法也很关键。”郁文越笑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请求,“还请成全。”
秋月白看着他,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点了点头:“好。”
陆绯衣又要闹了:“为什么让他跟,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也没有用。”今天的阿秋格外冷酷,十分无情的拒绝了他。
偏偏这个时候郁文越又道:“刚刚我见二位共骑一匹马,十分不方便,因此我来时多牵了一匹过来,阁下不如就骑这一匹罢!”
他招了招手,后面手下赶过来一匹十分健壮的白马,皮毛光滑,行走轻盈如踏浪:“这匹也是万里挑一的良驹,日行千里不足为惧。”
秋月白点点头,接受了他的好意:“多谢。”
郁文越很爽朗的一笑,“阁下喜欢便是它的荣幸。”
陆绯衣:“???那我呢?”
秋月白翻身上马:“你自己骑一匹。”
这匹白马很温顺,乍然被陌生人骑上来也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反倒是想别过头去蹭身上人的手。
秋月白神色淡淡的摸了摸马的头,这幅样子居然让陆绯衣有一种他马上就要跟着郁文越跑了的感觉。
他咬牙切齿:“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秋月白:“你算哪门子故人?”
陆绯衣立马又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秋月白也道:“也不一定与你如故。”
“……”
陆绯衣这么多年没生过几回气,偏偏在秋月白这里栽了好几回跟头。
他想了想以前是怎样对待那些故意惹他生气的人的。
……好像都杀了。
但,首先他不能杀秋月白,其次他杀不了秋月白,最后他不想杀秋月白——总之就是不能像对待别人那样对待他。
而且多一群人多一匹马,这件事本质上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的,他们毕竟在被人追杀,多一个人确实是多一个帮手,多了一匹马也不用挤着了……可陆绯衣还是觉得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有点像小孩被抢了心爱的玩具,而且被分走了在意的人的眼光。
可实际上陆绯衣只是多了一群保护他的人,且可以一个人骑一匹马了而已。
他的心中有些烦躁。
啧,好想杀人……
好想把这些碍眼的人都杀了……
不过最后他并没有动手,只是驱马走到了秋月白身边。
很微妙的,其实陆绯衣一直觉得在他的身上有一种熟悉感,这种熟悉感无法用言语形容——准确的说,他觉得秋月白的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好像曾经在哪见过。
秋月白见他的马贴了过来,忍不住驱马和他保持距离。
结果距离刚拉开一点,陆绯衣又赶着马贴了过来。
他再躲,还是这样。
“……”
这人仿佛铁了心要与他黏在一起。
两个人并排骑着马,陆绯衣丝毫不给郁文越靠近的机会,只是一个人占着地方。
郁文越心中对陆绯衣还是心存忌惮,也不敢太过靠近于他。
秋月白无奈,只能任由陆绯衣去。
很奇怪的,这两个人分明刚刚才打过,这会儿好像又变成了没事人一样,陆绯衣就不提,他本来就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主,无论做出什么事好像都是正常的,但秋月白也一句话不说,只在最开始的时候讽刺了他几句。
第23章
这让陆绯衣也捉摸不透。
因郁文越说的那句“玉女教在路上设伏”,众人都走得很小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敢放过一丝丝的蛛丝马迹。
这玉女教乃是西北方的一个江湖势力,地跨山林荒漠高原三种地形,此教信奉九天玉女,也算是江湖鼎鼎有名的一大魔教——当然,肯定还是没有春风殿大。
教主慕容雪,名字像女人,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男人,此人秋月白也听说过,他性格阴柔,外貌也阴柔,手段更是阴柔毒辣,他擅长的是一对双股剑,剑身淬毒,只要被伤到不出一个时辰必定身亡。
陆绯衣告诉他,其实春风殿和玉女教的矛盾来得莫名其妙——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
慕容雪此人,容貌俊美但性格十分善妒,见不得别人比他优秀,相传若见到有人比他长得好看,他必定会想尽办法把那人杀掉并且划烂脸,这是其一。
其二,在早些年春风殿上一任殿主当家时,春风殿还算不上是第一坏的,甚至连坏也算不上,这样一个臭名声还是到了陆绯衣手中才出来并且发扬光大——而那时的第一魔教正是玉女教。
也就是说,陆绯衣凭借一己之力将玉女教从魔教第一的地位挤了下去。
一来,早在陆绯衣还不是个大魔头时就有人在慕容雪面前表露出过他长得比慕容雪好看这个观点,二来,陆绯衣的存在导致玉女教地位下降——坏名声也是名声。
就是这样,让慕容雪彻底记住了陆绯衣的名字。
但偏偏陆绯衣天资高,武功也高,因此慕容雪虽有心要划烂他的脸,但无计可施。
陆绯衣在讲述这段过往时的表情很复杂,很难相信能在一个人脸上同时看见不屑、得意、厌恶、吊影自怜、感叹这么多感情。
于是秋月白对其所说“慕容雪嫉妒其容貌更为俊美因此怀恨在心”这一事持保留意见。
第013章 正经人谁会爬窗子啊
由于过分小心,他们走得很慢,去往明城的时间又往后推了一点。
但直到找到借宿的地方也没见到任何的异样。
晚上他们借住在一家地主的庄子里,方圆百里都是万叶山庄的地盘,听说万叶山庄的公子来了,要借住没有人不欢迎的。
秋月白平日里过的日子很简单,且他是一个很知足的人,有吃有喝有住有穿就很好了,没什么所谓——毕竟再苦的日子也过过了,能好好活着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安静,没有人打扰,因此他要求住远一点,环境好不好不是什么大事。
陆绯衣因为要受他的保护,所以必须住在他的旁边,这是没问题的。
但郁文越心中有所思,也非要住在他旁边。
那些护卫见自家少爷都跑过去住了,总不能自己去住好地方放着少爷不管,于是也跟过去了。
秋月白:“……”安静是一点也做不到。
地主也是看得汗流浃背,生怕别人看见以为他特意轻慢这位三公子,好在郁文越也知道怕给人惹麻烦,也说自己喜欢安静。
护卫们不懂他心中真实所想,就以为他真的喜欢安静,于是也都安安静静的了。
倒也是殊途同归了。
秋月白清理完身上的血污,换了一身衣服,然后便坐在烛光下开始慢慢的擦刀。
这把刀不属于他,也不是他以前擅长用的类型,它原本属于一个想要取陆绯衣项上人头换赏金但却未果、还被人打伤的倒霉蛋,但既然现在到了他的手上,他用了,就得擦干净。
这是对刀的尊重。
秋月白曾经也有一把刀,那把刀很好,全江湖的人都认识。
但却不属于他。
那把刀与那个如同禁忌一般的名字,都在许多年前被他一同丢弃了。
——或许,应该说逃离才对。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坠入一个没有底的黑洞,浑身发凉。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他的,名声,武功,容貌都是虚名虚物。
许多次他也想到过……若是在诈死的这几年内被发现了该怎么办?
一开始他想着,如果那样就死罢,拉着那个人一起死。
可是后来秋月白发现,这样凶狠的话语只不过是在自我欺骗似的隐藏自己内心的恐惧——他害怕那个人真的找过来。
那位,得意楼的主人。
他名义上的……义父。
他根本就没有把握没有能力去杀掉他,这是一件绝对不可能的事,秋月白的一切几乎都是那个人给的,他的名声,他的武功,他的一切,都是那个人授予的,若是那个人想要取回,想要杀死他,也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的难度。
想到这他几乎要浑身发抖。
他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三十三年前,蓟州蝗灾盛行,其下五座城庄稼被害,同年瘟疫爆发,处处饥荒,不过一年就死了许多人,再过两年,已是白骨遍野,满地饿殍。
秋月白就出生在那个时期的蓟州。
那个时候的蓟州刚好流行易子而食。
所幸的是他的母亲是一个很好的人,没有把他卖了,也没有把他吃了,只是很辛苦地养育着他,即使自己已经饿得不成人形了——但他的父亲却不这样,他的父亲一直想把他卖了换点粮食吃,故而他的母亲不止要养育他,还要保护他不被父亲偷走卖掉。
第24章
终于有一年,他父亲饿得受不了了,一定要把他卖掉。
他的母亲苦苦阻拦,可她毕竟是个可怜的瘦弱女人,拦不住丈夫的举动,孩子还是被抢了走。
母亲急了,急得哭了出来,她说,如果你真的饿得不行了,不要卖孩子,先把我卖了罢。
父亲便把母亲卖了。
在极端的生存条件下这个男人已经完完全全退化成一只野兽,他吃着母亲用自己的骨血换来的粮食,最后也许是良心发作,丢给自己半个糙面馒头,把自己赶了出去。
他将馒头握在手里,不想吃。
吃了就没了母亲了。
就在这时,一双锦面黑色长靴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抬起头,首先看见了一张木制笑脸鬼面,鬼面的眼睛处是两个黑漆漆的洞,好像要把与其对视的人都给吞进去。
那人身着一件黑衣,外罩一件紫色的大袖衫,很华贵的打扮,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浑身黑漆漆的男人。
鬼面人蹲下来。
第一句,你母亲不要你了。
第二句,她死了。
第三句,你想报仇吗?
他说想。
谁知是从一个地狱进入了另一个地狱。
彼年,秋月白才六岁。
鬼面人笑了,站起身子牵住他的手,一个眼神,身后的那些黑衣人立马冲进了他的家。
他被鬼面人捂住了耳朵,过了一会,那些黑衣人出来了。
鬼面人的声音很愉悦:“走罢,已经不用再找了。”
“最好的已经找到了。”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秋月白缓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很快,那种被人窥视着的感觉卷土重来。
突然“啪嗒”一声,窗户被打开了,随即有一个什么东西窜了进来。
秋月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握紧了刀。
等到看清楚进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之后,他感觉到了一阵无语。
“陆、绯、衣。”
“诶。”来人应了一声。
“你好好的门不走走窗户做什么??”
陆绯衣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小声点儿。”
秋月白:“?”
陆绯衣小声说,“这堆人里有脏东西。”
脏东西,按常人的理解就是鬼怪精灵之类的灵异之说。
但世界上本没有鬼怪,因此陆绯衣所指并非这种怪力乱神之事。
“真的,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何必骗你。那个姓郁的,他手底下的人不干净。”
秋月白看着他。
“你别这么看着我,难道我不是个可信的人么?”陆绯衣凑近他,又试探着问:“难不成你还在记我白天的仇?好嘛,我同你道歉。”
秋月白闭目,过了一会儿又缓缓睁开眼,“……你有何凭据。”
“无凭无据……直觉。”说到这,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没有说服力,皱了一下眉头道:“但我看人从来没有看错。”
他看着秋月白,“你要知道我们两个人才是一起的……我不会害你,相反,你死了我也得死。”
就在这时,门口有人在敲门,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陆绯衣站起身来,示意秋月白不要动,他去开门。
秋月白看着他脚步十分轻盈且迅速的走到门口——想来此人轻功也是十分了得——他将门开出一条缝,而后彻底将门打开,对着门口的人道:“原来是郁三公子,这么晚了有何贵干?”
郁文越见开门的是陆绯衣,还以为自己走错了,但看来看去又确实急得秋月白就住在这间屋子,于是问:“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陆绯衣吊儿郎当,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表情道:“我去哪,还需要告诉你么?”
“让我进去。”郁文越道,“我有要事。”
“行,你来呗。”陆绯衣表情很是无所谓,给他让路。
进门,果然见秋月白坐在桌子旁边,郁文越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阁下,怕是大事不妙!”
他的表情很凝重,也很难看:“我刚刚收到消息,父亲他……下令封锁了明城,只怕我们不能再往那边去了。”
秋月白抬眼看他,皱了皱眉头:“为何?”
“……不知,只是他传书叫我回去。”郁文越道:“只怕……”
闻言秋月白与陆绯衣对视一眼,明白了他没有说完的话指的是什么。
只怕与他们二人有关。
郁文越向他们介绍了最近江湖上沸沸扬扬的事与事情的情况。
“你们应当知道得意楼也插手此事,要取陆殿主的头罢?就在前两日得意楼已昭告天下,赏金加十万,再附带一个条件,只要是得意楼能给的都能给,只为取陆殿主项上人头来祭奠明月夜。”
听到“明月夜”三字时,秋月白的手有小范围颤抖。
郁文越继续说:“这下加起来光是赏金就已经有二十万两黄金了,但最吸引人的还不是这一点,而是那个条件。”
得意楼存在已经有莫约四五十年,曾经以其刺杀行当出名于江湖,但除此之外,得意楼还有许多其他的经营门生,其中有一项就是以物易物。
相传得意楼内宝物众多,上到失传的功法秘籍下到难得的仙草中药,只要你有能换的东西,都能拿来一试。
只不过这里面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是用钱买不来,须得以其他物品来换。
第25章
然而如今得意楼以一个要求来许诺陆绯衣的人头,这让许多人都蠢蠢欲动,若是能杀陆绯衣,一则扬名天下,二来可以去得意楼任取一物,还能白拿二十万黄金——那可是二十万两黄金啊,多少人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实在是名利双收的一桩好事。
因而陆绯衣的头已经变成一个好大的香饽饽了。
郁文越叹了口气:“问题就在这里,我父亲他似乎……也有意于此。”
第014章 再见明月夜
实在是神奇,按理来说郁从海是郁文越的爹,而秋月白与陆绯衣才是外人,但郁文越就这么水灵灵的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了,未免有些胳膊肘往外拐的嫌疑。
秋月白也说:“你这样说,就不怕你爹的愿望告空?”
郁文越苦笑一声,“不瞒你说,若是此事只有陆殿主一人而没有阁下参与,我也不会管,只是现在我觉得我父亲杀不了陆殿主,还不如告诉二位,只求若有什么意外,还请手下留情。”
他说的太实诚了。
秋月白淡淡的笑了一下,“郁三公子未免高看我了。”
“不,并非我胡言乱语,只是……”郁文越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似乎是一件有些复杂或者难以开口的事,以至于他想了一会儿也只是道:“此事我亦有难言之隐。”
这时候一边的陆绯衣道:“我倒是很想见一见得意楼的楼主。”
郁文越有些惊讶:“你没见过?我以为……”
陆绯衣古怪一笑,他坐在椅子上不是很安分的踢着脚,看着自己的脚尖,幼稚得就像一个三岁小孩。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当年我与得意楼之间的那些破事,江湖传言真真假假,有些事我也不屑于解释,”他慢慢道:“当年我醉酒夜闯得意楼本就有欲找得意楼楼主之意,可惜这人不过一鼠辈,并不肯出来见我。”
秋月白看了一眼他不安分的腿,很修长,但是让人看得怪想踢一脚:“你该庆幸他不见你。”
“是他该庆幸他没出来见我。”陆绯衣轻哼一声,像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般将脚收了回来,改用指节敲了敲桌面。
按理来说一个习武之人手上或多或少都要有点茧子,但他的手上却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天下功法,我自信于绕指柔之独一无二,能兼顾打斗与智取。”陆绯衣笑眯眯道:“家师之法,可以操控死人,到我这里又是不同了,绕指柔非但可以操控死人,甚至可以操控活人如木偶。”
这个秋月白倒是听说过,听上去像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了一样,但其实是靠丝线牵制手脚与丹田操控活动,有一点像南方的蛊虫,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玄乎。
“我那时候已经拿下他楼中二十余个高手——若是这二十人加上我,即使不能杀他,未必不能重伤他。”
陆绯衣冷笑,好似还在为当年之事很不满。
秋月白将刀放在桌面之上,他擦得很干净,仿佛就像新的一样。
“既然如此,你当时逃命的时候怎么不用这个法子。”他问。
陆绯衣又哼了一声:“他们太弱了,即使我控制一千一万个也没有用,平白的浪费内力。”
语气中傲气十足,他毕竟也是少年成名的人物,而且成的还是大名,颇有些恃才傲物的意思。
秋月白难得轻轻笑了一下,“那你怎么不控制我?”
陆绯衣眼珠子咕噜一转,那种傲气又消失了,他笑嘻嘻道:“你也不行,你太强了,我控制不了你,再说了我也舍不得呀。”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又将话题岔开了。
郁文越还惦记着正事,咳嗽几声:“二位。”
陆绯衣几乎要忘记他还在这,斜睨他一眼,十分小家子气地嫌弃道:“你怎么还没走?”
“……”郁文越放弃与陆绯衣沟通,转而看向秋月白:“如今明城已不能去,恐怕剩下几座大城也不能去了,需得绕路才行。”
秋月白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只是这样路途就变长了,路上没有定数。”郁文越又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秋月白说。
陆绯衣道:“既然无法去明城,那你我之承诺该如何算?”
秋月白乜斜了他一眼:“你待如何?”
“我怕你打我。”陆绯衣眨眨眼。
秋月白:“……”若是他不做错事,难道自己就会平白无故打人么?
忒没道理。
“前辈。”郁文越坐在一边,本来这件事说完他就可以走了,但是他心中有忧思。
他已经犹豫了很久,一开始还想着要不要说,又觉得来都来了,其他人少的机会又很难找,于是开口:“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秋月白点点头:“你说。”
郁文越看了看陆绯衣。
陆绯衣“嘁”了一声,“我与他是异姓兄弟,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郁文越又看了看秋月白,秋月白想了想道:“无妨,若是他不能听的事,我也不会告诉你。”
郁文越不是在乎小节的人,他只要有这个机会就好,至于能不能答也不能强求别人。
他舒了一口气:“好,若是实在不能答也无妨。”
“不知……前辈可认识‘二十四桥’明月夜?”
他这话一出,秋月白与陆绯衣都看向他,甚至陆绯衣脸上那种嬉皮笑脸的表情都不经意收敛了。
第26章
秋月白再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心中冷笑一下,淡淡道:“……这天下有谁不认识他。”
“前辈应当知道我所说的此认识非彼认识。”郁文越有些紧张,他在担心从秋月白这里问不出来。
“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秋月白垂眸,灯光映在他的脸上,有些朦胧。
“实不相瞒,我在多年前曾经受过明月夜救命之恩,后面听说他已身死十分遗憾,只恨自己无法报答他的恩情。”郁文越解释道,“……只是这么多年,一直记在心头,不敢忘记。”
陆绯衣看向秋月白,之前他问过秋月白类似的问题,只是那时候秋月白说自己不知道。
他想听听这个人现在会怎么说。
秋月白的表情依然很淡,看不出什么端倪:“你此话有错,明月夜出手绝不会救人,他自握刀的第一天就是为了杀人来的,因此你不必记他恩情。”
这句话一下子给“明月夜”下了一个定义。
“可若是没有他,我早在十几岁时就死了。”郁文越与他对视,很认真的道:“那一天我与父亲一起护镖,我贪看月色便偷偷走了出去远离了队伍,谁知道瞧见一人正在林子里行凶,我被他发现,他要杀我,但明月夜杀了他。”
说道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类似于崇拜的表情,但又带着几分感叹,仿佛看见了这辈子最美好的风景。
“那他一定是本来就要杀那人,所以才这样,并不是为了救你。”秋月白道。
郁文越摇了摇头,十分肯定:“不,他就是救了我一命,即使是无心的,也是恩情,郁某不敢忘。”
秋月白:“……”
随便你。
郁文越又期待得看着他道:“不知这个问题前辈能否解答?”
秋月白看着郁文越,他脸上的表情很真挚,似乎真的是从所谓的“关心救命恩人”这一立场来问的他这个问题。
秋月白又一偏头,却见陆绯衣也在看着他,他的表情不似平时,而是有些认真。
但是当感觉到了秋月白在看他时,他又恢复了平时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笑嘻嘻地问他:“怎么?”
秋月白眯了眯眼道:“我似乎从来没见过你如刚刚那般认真的时候。”
“有吗?”陆绯衣摸了摸下巴,“可能你认识我还不算太久,若你跟我回春风殿,想来就能更多的看见我认真的样子了。”
装,再装。
秋月白无语。
那边郁文越还在看他。
秋月白用指节敲击着桌子的一角,似乎在考虑。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蕴含了好几重道理,郁文越问的是他认不认识明月夜,若他答认识,便是承认了自己和明月夜有关系——你是怎么认识的?其次明月夜已经死了近九年,此刻他再提此人究竟有何意图?再者郁文越是如何那么准确的找到他,并来询问他与“明月夜”的关系?他究竟知道了些什么?还想知道些什么?
这些都影响着秋月白的回答方向。
但他是万万不能将自己的疑问表现出来的,否则只会露出更多破绽……
再者陆绯衣还在这——此时再提出要将他赶出去是肯定不行了,而这个人看似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其实并不如他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他之前就问过秋月白类似的问题,从他刚刚的表情也可以看得出来……此人似乎也很在意明月夜相关的事。
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明月夜还活着的时候没有在在乎他怎么样。
死了,还是死了那么久了,突然冒出一堆人如此“关心”他,仿佛是什么古墓里稀奇的宝贝一样。
实在是奇怪。
秋月白觉得自己不能简单的说不认识,因为他觉得郁文越既然能说出这样一句话,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就一定是有迹可循——若是直接说自己不认识,他可能就要把依据说出来了,到时候再加上陆绯衣的脑袋,说不定真能猜得出什么。
但肯定也不能就这样承认认识,到时候他们一定会追着问他上面那几个问题。
怎么认识的?他真的死了么?诸如此类。
秋月白几乎是想想都觉得烦,肯定不能这样。
所以他首先反问:“你为何要问我这个?”
郁文越有些不好意思,在外面他总是很沉稳的一个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到秋月白这里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格外内敛:“因明月夜的缘故,后来我对刀颇感兴趣,故而研究了许多不一样的刀式……当时前辈斩杀玉河双煞后,那两个人的尸体就被我们山庄的人发现并拉了回来,我……我看了刀口。”
“……”
秋月白沉默,他是知道万叶山庄是练剑的,郁文越这种因为一个人研究了一种新兵器,也算是难为他了。
而且看刀口……只能说此人实在是做仵作的好料子。
第015章 生性凉薄的人
最后,秋月白道:“……认识。”
这两个字一出来,郁文越几乎要两眼放光,仿佛看见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几乎要冲上去抓住秋月白,十分急切的:“我想问,不知道明月夜是否还活着?或者……”
后半句郁文越并没有说出来,也不太敢说出来。
若秋月白就是明月夜,那也简直太凑巧了,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但如果他就是,那也说明他这些年有隐情不能随便说出口。
第27章
这个道理郁文越还是懂的。
只见秋月白缓缓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想法:“不知。”
“不知?那就是也不确定是真的死了么?那您也不是……”
“不是。——你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秋月白皱了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想,这实在是太没有道理了。
郁文越心中希望一下子就落空了,有些失魂落魄,“或许是我学艺不精,认错了些许。”
秋月白抬眸看了他一眼,忽而慢吞吞道:“不过你倒是也没有完全认错,我确实是得意楼出身的。”
陆绯衣道:“你?”
秋月白眼睛眨都不带眨一下,颔首:“有何问题?”
却看见陆绯衣笑了一下:“没什么,那可真是名门。”
“怪哉,若刺客中有你这样的人物,怎么榜上无名?”
陆绯衣又问。
秋月白斜睨他一眼:“那是因为我逃了出去,我只学了点得意楼的皮毛,很多自身的武功都是后面出去学的,不和明月夜,因我当年和他还比不上,也没人重视我,这才得以脱身。”
郁文越听完居然信了,感叹了一句:“那也算是一种幸运,若是又一个明月夜,不知江湖上又有多少风波,正所谓物极必反是这样。”
秋月白点点头,继续道:“当年之事,你们应当都有所耳闻,其实明月夜坠崖一事与那位得意楼的楼主脱不了关系。“
郁文越:“此话怎讲?我见他每年七月二十三都要大肆祭拜明月夜,私以为应当是很重视才是。”
“重视是一回事,但明月夜之死正是他一手造成。”
秋月白道:“得意楼楼主姓时,唤玄兰,年龄不知几何,只知道武功极为高强,此人性格十分怪异,心狠手辣,杀人无数,是个很可怕的人。”
秋月白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木头笑脸鬼面具。
顿了顿他又道:“三十余年前蓟州五城爆发饥荒与瘟疫,时玄兰到处搜罗儿童,最终得到一个根骨极佳的天纵奇才,带回去让那些儿童一众习武,过了一段时间后便开始亲自教授那个天才——虽然看似重视,实则里面的日子苦不堪言,那个天才开始习武之时不过七岁左右,已被打断手脚数次,还进过水牢。”
郁文越听得很认真,吃惊道:“这岂不是在破坏根骨?!”
秋月白脸上面露嘲意:“这算什么,得意楼珍宝无数,自有好药为他吊命,想死还死不成。”
他似乎在回忆,道:“不习武,日子便比死还可怕,且时玄兰常常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对他很好的样子,并当着他的面责罚其他孩子,久而久之那些孩子便对这个天才心怀怨恨——时玄兰的目的就是使其孤立无援,只能依靠自己而活。”
陆绯衣:“那你呢?你不恨他么?”
“冤有头债有主,要恨也是恨时玄兰,一个孩子何其无辜。”秋月白摇摇头,“再到后面我便不知道了,只听说他有了一把刀,从此以后便唤作明月夜了。”
郁文越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纵使是天才,也吃过那么多的苦。”
“那是因为时玄兰并不只把他当天才对待,他要的是一个比天才还天才的人……你知道为什么要打断手脚么?”秋月白道:“打断手,是为了手稳,即使是手疼痛无比也不能使刀抖一分,打断脚则是为了下盘稳——刀不同于其他暗器,若要杀人必须贴身,若身法不好如何杀人?”
他脸色有些苍白,也觉得残忍无比:“这些,我听说都是时玄兰亲手操作,此人训练人自有一套手法,人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确实有效。”
郁文越听了也觉得可怖,脸色白了几分:“故而,他应当也是恨时玄兰的。”
秋月白道:“非恨不可。”
顿了顿又道:“这便是明月夜求死的原因。”
“他是主动求死?”郁文越震惊。
秋月白垂眸笑了一下,表情在灯光下有些晦暗不清,“心死之人求死有何不可,为人兵器只知道杀人有什么好的?”
“可你刚刚……分明说他没死。”
秋月白眼神一斜,“毕竟有人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可以当做没死’,姑且就当做没死罢。”
陆绯衣知道他这一句是在说自己,开始装傻假装听不懂,像一只愣头小狗。
秋月白笑了一下,撑着脑袋,有些疲惫,“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何必执迷于过去,他死了是好事。”
“像他那样的人,死了除了对他自己不好以外,对所有人都好,”秋月白垂眸一笑,“……或者,对他也是一件好事,谁又是天生愿意做别人的刽子手的?”
郁文越满脸怅然,迷惘。
秋月白又道:“你若是不信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当年之事本来也没什么复杂的地方,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他偏过头对陆绯衣不怀好意道:“若你能找到明月夜的尸骨交给得意楼,他们未必不能放过你,说不定那十万两黄金就归你了。”
陆绯衣哂笑:“那可真是大买卖。”
秋月白“嗯哼”一声,开始赶客:“故事说完了,二位也可以回去了。”
郁文越经过他这么一提醒,也意识到了时间不早了,但他脑袋里还在消化刚刚听见的所有信息。
于是起身脑瓜子嗡嗡的拱了拱手:“那我就先告辞了。”
第28章
秋月白颔首。
郁文越魂不守舍的走了,陆绯衣还留在这不动。
秋月白看着他。
陆绯衣站起身走到他身后按住他的肩,笑嘻嘻道:“这么着急干什么?你能不能多给我说一些关于明月夜的事?”
秋月白被他按住的地方肌肉有一瞬间的紧绷,但他很快就控制自己放松下来,冷冷道:“你又能给我什么好处让我来说给你听?故人已死,我亦难过。”
陆绯衣叹了一口气:“可我却并未感觉到你的半点悲伤。”
秋月白淡淡的“哦”了一声:“可能因为我生性凉薄罢。”
陆绯衣道:“我不信。”
秋月白:“你不信就不信。”
陆绯衣:“……”
过了会,他又道:“你不是他的同门故友那么简单,对不对?”
“……”秋月白看了一眼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放开。”
陆绯衣立马举起双手,给足了他面子。
“现在,你出去。”
秋月白指了指门。
陆绯衣故作为难道:“这个不行,我想知道的你还没有告诉我。”
“我有何必要要告诉你?”秋月白深吸一口气。
他觉得这些人实在是烦,烦的不得了。
“那你说,仅凭刀口如何能判断的出执刀者谁?”
“我怎么知道?陆殿主,你这是在质问我么?”
秋月白冷笑一声:“有本事你就去问郁文越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陆绯衣看他不顺眼,自然是不可能去问他的。
于是他开始死皮赖脸的求人,“好哥哥,告诉我罢,我是真的想知道……”
秋月白被他缠的不耐烦,这时候他心思一动:“可以是可以,但是我有一个事,你答应才行。”
陆绯衣一下子来了精神道:“这个好说。”
“我要你去找一个人。”秋月白道,“如果你能保证为我找到他的话,我告诉你也并无不可。”
陆绯衣道:“谁?”
“一位姓云的神医,女神医。”秋月白补充道,“雍州人,数年前她在江湖上应当很活跃才是。”
“我倒是知道有另外一个神医,只不过他既不姓云,也不是女人。”陆绯衣用手指头“吧嗒吧嗒”地敲击着椅背,“碰巧的是他也是最近几年才开始活跃的。”
“谁?”
“此人姓白,叫白满川,巧合的是也是雍州人。”陆绯衣挑了挑眉头:“怎么?你要找医生,是生病了么?”
秋月白听到一个不认识的名字,对这位姓白的神医并不是很感兴趣,他摇摇头:“我只是要找那位云神医有些事。”
陆绯衣摸了摸下巴,思忖着道:“这倒是无妨,只是我也不确定是否能找到——若是找不到,需要替你把白满川找过来么?”
秋月白想了想,“那就不必了,你如果能替我尽心尽力的找那位姓云的神医,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些你想知道的其他的事。”反正也没说一定要说实话。
“那也得等我回去才行,不在春风殿,我手下也没人替我找人。”陆绯衣道。
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绕着他转了一圈,然后站定,伸出手想要去摸秋月白的脸。
秋月白阻止了他的动作,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此时二人的姿势非常的微妙,陆绯衣的手就停留在距离他脸一寸不到的位置,身子前倾着,而秋月白坐在凳子上。
秋月白眯眼看他,眼中危险的意味十足。
“我突然有一个胆大的想法。”陆绯衣微笑,笑得不像好人。
很大魔头。
第016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陆绯衣的手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可以碰到,但这一点就已经是咫尺天涯。
秋月白的手劲十分的大,足以让他动弹不得——这一点也可以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晚上、秋月白徒手就能卸掉他的双手上看出来。
秋月白看着他,淡淡道:“适可而止,陆绯衣。”
陆绯衣勾了勾唇角:“你易容了,对么?”
他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但这次说的格外肯定。
“你找医生,也是为了这张皮。”陆绯衣慢慢吞吞道:“你会不会是……”
秋月白突然松开了手。
他很淡定的说:“那你摸。”
“?”
陆绯衣被他突如其来的坦诚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嘶”了一声,居然有些胆怯了起来,又问了一句:“……真的假的?”
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灯火一闪一闪的,四周也静悄悄的,只窗外传来细微的虫鸣,如同私语。
秋月白冷哼一声,“爱摸不摸,你之前不就怀疑过我?怎么给你机会还不中用。”
陆绯衣突然觉得自己好鬼鬼祟祟的。
但秋月白却是个很正经很正经的人,身正不怕影子歪的那种。
陆绯衣带着些狐疑的将手放在他的脸上,皮肤很光滑,温凉温凉的,好像没问题。
“……”
又扯了扯脸颊肉,好像还是没问题。
秋月白被他扯得一皱眉。
陆绯衣迷惑了。
怎么看似乎都没问题,会不会人皮面具的边在更下面一点?
他把目光投向了秋月白的脖子和耳后,伸出手又去摸了一把。
……好光滑,似乎还是没什么问题。
第29章
……有些香香的,是刚沐浴过么?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观察秋月白的脸,不得不说,这人五官长得其实很好,皮肤也很好,只是合在一起就不太突出——陆绯衣会看骨相,他觉得秋月白的骨相长得很好,因此也叫过他好几次美人——只是这幅皮相却并不怎么贴骨相,故而他才怀疑。
只是上手之后也没发现问题。
陆绯衣第一次怀疑了自己的判断,莫非自己的感觉出错了?
他还想再往下摸,秋月白眼皮子跳了几下阻止了他:“还没够么?”
陆绯衣倔强地说:“这一定还有蹊跷。”
他的手已经要碰到秋月白的锁骨,忽而不知道为什么一愣。
“还有蹊跷也就这样了。”秋月白已开始不耐烦,伸出手推开他,“你既然怀疑我带了人皮面具,看过脸也就差不多了……再往下摸就不对了罢?”
再往下就要扒衣服了,谁家人皮面具带那么下面?
说到这他也觉得很无语,眯了眯眼:“……还是说你也有断袖之癖?”
陆绯衣居然耳朵红了,干咳几声,“那倒没有。”
但是莫名其妙的他突然想,这或许是他见过皮肤最好的人……
“查也查了,你还有什么问题?”秋月白抬眼看了他一下,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服,“没问题就滚罢。”
他的眼尾是上挑的,睫毛又纤长,这样看人时像小刷子挠心肝,偏偏他的眼神又总是冷冰冰的,令人产生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觉。
不管他是不是明月夜,他都是一个极其漂亮的人,这种漂亮与外貌无关,更像是一种气质,一种经历过许多事后沉淀下来的成熟感与神秘感。
或许美人都如此,尤其以这种强大沉稳可靠的美人更为诱人。
陆绯衣也心尖麻麻的离开了。
再过几天就要到十五了,月亮较前几天变得更圆,晚上很凉快,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然而一走出秋月白的房间门,陆绯衣就看见郁文越站在门口树下抬头低头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陆绯衣。
扫兴。
他轻轻“哼”了一声,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但没完全休息进去。
陆绯衣越想越觉得,实在是不能就这样放走秋月白,这人除了比较爱打人,其他真是哪里都好,不过他这样并不是出于什么所谓的断袖之好,他也没有这么怪的癖好……只是他身边的人都并没有如秋月白这样特殊的特点,况且这么高的武功,带回去也有利于春风殿。
只是,人要怎么拐回去好?
方才说要听他讲的那些事也没来得及听……
啧。
正事都忘了。
想着想着,他慢慢睡着。
第二天清晨,一行人又踏上路程。
因为郁从海的吩咐,万叶山庄那几座大城都不让他们进了,郁文越为表愧疚决定将他们送出万叶山庄的地盘为止。
奇怪的是,连走两天,并没有见到半点关于玉女教的人或者事。
以至于二人都在疑惑郁文越当初告诉他们的消息——若是并没有那么准确,或者说干脆就是编的,玉女教并没有走到他们前面去……那秋月白他们也没必要和郁文越一行人一起走,人越多目标还越大。
更何况陆绯衣也不是很想和他们一起走,他是个爱冒险的人,与其与不喜欢的人安全地待在一起,还不如冒着走火入魔伤势加重的风险把来的人都杀了——包括讨厌的人。
但秋月白与他在这一点上极其不同,他属于险中求稳的那一类人,更何况在他心中也没有必要为了陆绯衣将自己完全置于危险的境地。
郁文越也觉得很奇怪。
他是断断没有骗人的理由的,因此只有一个原因——那些人可能知道了自己已经与他们二人在一块了,所以计划有变。
这样就是敌暗我明了。
于是再经过两个分岔路口后,秋月白提出与他们分别。
郁文越见眼下自己也起不到什么特别大的作用,便答应了下来,在分岔路口分开了。
那匹马也被他赠与了秋月白。
路上。
陆绯衣百无聊赖的坐在马上,几乎要睡着了,秋月白便折下一边的树枝去丢他的头,将他砸醒。
一路浑浑噩噩到傍晚,等到找到歇脚的地方陆绯衣才堪堪清醒。
他们借住在一个猎户家中,对人只说是兄弟出门云游。
猎户还说:“嘿!你们兄弟二人,怎么弟弟还比哥哥高哩?”
陆绯衣笑眯眯道:“小时候日子苦,哥哥把好东西都给我吃了。”
秋月白听着他和那个猎户你一嘴我一嘴胡说八道:“……”
因为给够了钱,猎户也不吝啬,将自己今天刚打回来的兔子和山鸡给他们烤了吃,夜晚在门口通着风烤着肉,香气扑鼻。
不过这兔子有些瘦了,也没有什么油,烤出来干巴巴的,陆绯衣尝了尝就没继续吃了,就连一向不挑食的秋月白也不怎么习惯吃这个味道。
猎户见状便让他们将鸡吃了,那鸡倒是肥,只是个头不是很大,好在也有个两三只,配着干饼吃总不至于饿着。
陆绯衣这时候还讨好秋月白,一副小狗模样,将到手的小鸡腿分给他:“好哥哥,你吃这个罢?“
秋月白看着他,也没推辞。
第30章
猎户爱喝酒,吹着夜风免不了小酌几口,他本来想让秋月白他们一起喝点,但秋月白不喜欢喝酒,因此只有陆绯衣肯跟他喝。
陆绯衣喝得有点微醺,秋月白让他少喝点,不要耽误事。
他却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会醉。
秋月白“呵”了一声。
此时的陆大魔头完全不像是什么大魔头,如果不是要发疯的话,他的性格想必是很多人都会喜欢的那种——不记仇、爽快、又幽默风趣,再加上他那一张平白显得无辜的好脸,只要卖个乖就能让很多人对他放松警惕了。
他也确实擅长卖乖,有时候秋月白几乎都要忘记他是个武功十分高强的大魔头……这人实在是太会示弱了。
不过陆大魔头也不是完全没有脾气,至少他对于许多大名鼎鼎的江湖人士就没有什么好脸,反倒是如猎户这种顶多只能算是懂一点点小功夫的更容易入他青眼。
这种人,危险,又不危险。
秋月白便这样觉得,陆绯衣看似脾气琢磨不透,实则也算是有规律可循——即使二人处于牵制关系,他实际上也没有用这一层关系去过多的无理取闹。
他在心里想,脾气也还行,两个人也不是没打过,但是陆绯衣并不是很在意。
——或许是因为还没有给他打破相罢……
吃完东西,猎户与陆绯衣还在喝酒,秋月白为了安全起见坐在一边,盯着四周。
猎户一边喝酒,一边打酒嗝:“这,这可是烧刀子,别的没什么,诶,就是烈!好酒!”
陆绯衣捧着碗与他碰了一下,哈哈大笑:“酒不烈,如何叫好酒?好酒就是烈的,非得把人喝个大醉不可的才是好酒!”
“极是!极是!”猎户也哈哈大笑:“你这小娃娃倒是能喝,我再与你多喝几碗!”
两个人你碰一下我我碰一下你,有来有回的喝,完全不知道节制。
秋月白皱了皱眉,在后面拉了一把陆绯衣:“别喝了。”
陆绯衣被他拉得一歪,仰着脑袋往后看他,“喝。”
“……”秋月白把他的碗夺过来,重复道:“别喝了,醉了。”
陆绯衣叹了口气,双手往上伸了个懒腰,然后往后一倒。
这一倒,刚好倒在秋月白身上。
秋月白无语,推了推他,没推动。
陆绯衣已经醉了。
跑了这么多天,他今天终于忍不住要放松一下,纵容自己喝了这么多酒。
没了碗,陆绯衣是不喝了,但是也不动了。
他仰着脑袋看秋月白,也不知道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怔愣着,好像看呆了一样。
那边猎户催促他:“怎么不喝了?起来起来,再喝一碗!”
秋月白替他道:“他醉了,不喝了。”
“醉了?我不信!一定是装的!”
秋月白又重复了一句:“他醉了。”
猎户有些扫兴,“咦”了一声,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微风吹拂着秋月白垂下的发丝,擦过陆绯衣的脸,他眼神恍惚,拽住了那一缕头发。
“……”秋月白又推了推他,“起来。”
“不,你大胆。”陆绯衣看着手里的那一缕头发,仍然躺在秋月白身上:“你只要不动即可,不许吩咐我。”
第017章 旧时故梦
秋月白闻言冷笑一声:“谁大胆?”
他一把拽起陆绯衣,站起身来:“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陆绯衣被他拎着也没反应,倒真的认认真真去看他是谁。
此人喝醉和没喝醉简直是一个样,光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他要看,秋月白便让他好好的看,最好别看错了才好。
可是陆绯衣却一动不动了,好像睡着了一样。
秋月白眯了眯眼,摇了他一下,没反应。
兴许是醉过头了……
他将陆绯衣拖倒猎户事先分好的屋子里——只有一间,若是要休息只怕只能与这个酒鬼挤一晚上。
不过屋子里还有一床凉席,秋月白打算给他铺地上打地铺,让陆绯衣睡地上……反正他不愿意睡地上,只能委屈陆大魔头了。
陆大魔头坐在地上,眼睛睁着,直勾勾的看着秋月白。
秋月白站在他面前抱着胸俯视他,“你只能睡这,”
陆绯衣慢吞吞的“哦”了一声,对着他招了招手:“你能靠近点么?”
靠近是不可能靠近的,秋月白顶多端过来一张小板凳坐在他前面,看他到底要发什么酒疯。
事实上陆绯衣不太会发酒疯这件事,他只是伸出手,指了一下秋月白:“你……好眼熟啊。”
秋月白“哈”了一声,眼熟就对了。
捡到你这么个货色和坐牢了一样。
陆绯衣道:“我们是不是以前、以前见过?”
秋月白不说话,只是居高临下看着他。
陆绯衣又道:“你好像和我梦里的不太一样,但是也不完全不一样……”
秋月白还是不说话。
陆绯衣接着道:“陈家庄,我没有死……”
秋月白终于有了一点反应,眼皮子眨了一下。
陈家庄,一个熟悉的名字。
秋月白知道有一个陈家庄,那是明月夜在江湖上的开始,他给陈家庄下战书——定下那一夜要取庄主项上人头,于是当夜他一人应对陈家庄百人,血战一夜,最后功成身退。
第31章
江湖险恶,慈悲心肠的人不是没有,但是少之又少,大部分人对于江湖上这种血腥无比的事都只当热闹看,毕竟谁都有可能与谁有仇。
若说以一敌百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偏偏明月夜最为出名,人人都说明月夜十三岁就能屠人满门,实在是不可思议,武功、心肠俱是一流上乘……此子若成长起来,绝非池中物。
但秋月白记得,那一夜死的其实只有陈家庄庄主、亲信以及一些外来的帮手,其妻儿老小都已经被转移了,而且也并没有杀得一个都不留。
有一个年纪幼小的、脏兮兮的仆人,似乎是被人落下了,也不知道消息,所以并没有跑,见到杀手来了还呆愣愣的看着。
秋月白记得,那便是唯一的活口。
当年的明月夜年纪也不大,尚有恻隐之心,不肯连这样幼小的孩子都杀。
——即使是被看见了脸。
即使这是一件错误的事。
但江湖之大,难免没有许多个陈家庄,或许陆绯衣说的陈家庄并不是当年那个陈家庄。
虽然秋月白说着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哪个陈家庄?”
陆绯衣笑了一声:“自然是最有名的那个,所有人都知道的那个。”
最有名、所有人都知道的那个陈家庄只有一个。
居然真的是他。
秋月白这回是真没想到陆绯衣会是当年那个又黑又瘦,浑身脏兮兮的小孩。
他沉默了。
这算不算是一种因果,当年由他留下了陆绯衣的命,此时又与他纠缠在一起……命运真是捉弄人良多。
“所以,这是你那么关心明月夜的事的原因么?”秋月白疲惫的说:“那你和郁文越也没有什么区别。”
陆绯衣盘腿坐在竹席上,撑着脑袋:“哈,他怎么能跟我比?”
他醉醺醺的开始掰手指头:“第一,我天资比他高,第二,我武功比他高,第三,我名声比他大,第四,我胆子也比他大,第五,我长得比他好看……哪里都不一样。”
秋月白难得被他这幅自夸的模样逗笑了,但这人即使是笑也如高山冷泉冬日明月,过分清冷。
秋月白又问他:“你真的醉了?”
陆绯衣反驳地“啧”了一声:“我没醉。”
那就是真的醉了,喝醉了的人往往都不承认自己醉酒。
他又问:“……你可知绕指柔那种与人性命相连的功法如何解开?”
陆绯衣抬眉看了他一眼。
秋月白莫名的有些紧张。
但是过了许久,陆绯衣只是往后一仰躺在席子上:“不告诉你。”
秋月白:“……”
死人永远都是死人。
就不该对他有所期望。
他冷哼一声,不再管陆绯衣,独自收拾东西休息去了。
夜凉如水,好梦留存,缓缓便天亮了。
第二日陆绯衣很早就被秋月白一把拽起,他们离开时猎户还没有醒,当然,陆绯衣也没有醒。
但是他还是被秋月白扔到了马上,开始赶路。
安稳了几日,今天秋月白倒觉得有些不习惯了,手按在刀上敲敲打打的频率提高。
日上三竿,陆绯衣终于清醒,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
秋月白看了他一眼,嘲笑道:“若是现在有人杀你,你可抵得住别人一招?”
陆绯衣半闭着眼,还有些喝多了酒的不适感:“若杀我的人不是你,那死的便是他。”
秋月白:“油嘴滑舌。”
两人走山路,找到一处山泉水流出的小溪,陆绯衣跳下马去洗了一把脸,顿时感觉清醒许多。
“什么油嘴滑舌?不过肺腑之言。”陆绯衣伸了个懒腰,一张俊俏的脸上带着些许没睡好的疲惫,但这人仿佛天生就是精力十分充沛的那种人,洗了把脸清醒了就又可以开始胡说八道了:“你在我心中就是如此厉害啊,好阿秋。”
天高云集,秋月白看了看天空,没有理会陆绯衣的油嘴滑舌,催促道:“快走,要下雨了。”
陆绯衣翻身上马,啧了一声,“晴了那么多天,怎么就突然要下雨了呢?”
秋月白策马,顺便看看四周有没有什么可以躲雨的地方,但荒郊野岭的,一下子要找到能躲雨的地方也很困难。
所幸乌云只是聚集,还没有立马就要下雨。
陆绯衣策马跟在他的身后。
一直走,一直没找到,等到下午时,雨滴终于如期而至,从一滴两滴到一片两片,二人终于在雨变大之前找到一处破庙,钻了进去。
破庙很破,门都没有了,一过去就能看清里面杂乱的布局以及满是灰尘的环境,甚至还有老鼠窜来窜去。
如果不是下雨,秋月白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会靠近这样一个破庙,这简直就是在挑战他的忍耐力。
但外面的雨很大,从有一点点与到倾盆大雨之间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很快天便黑了下来,此时要再找什么其他去除恐怕也很难找,找不到。
天空电闪雷鸣,庙外狂风大作,将庙里那几扇仅有的残败的窗户吹得噼里啪啦响,陆绯衣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想关窗户。
但风太大,他还没碰到窗户那窗户就突然被风吹跑了,卷进雨中看不见一点踪迹。
而他本人也被雨糊了一脸,恼怒的干脆用那种红色的丝线直接交叉糊住窗户。
第32章
秋月白站在靠里面一点的位置,那里风不是很大,也淋不到雨,他看着陆绯衣的动作突然有些好奇——这人的这种丝线,到底有多少?
之前他便砍断了陆绯衣许多丝线,但眼下他仍然可以用那种丝线密封住窗口。
虽然好奇,但他没有问出口,他怕一问出来陆绯衣又要开始耍贫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庙外,黑漆漆的一片。
庙内也是黑漆漆的一片。
秋月白找了找庙里的东西,灯油已经被老鼠吃干净了,庙里唯一能照明的只有半截灰扑扑的蜡烛,他用火折子点亮蜡烛,又捡了一些旁边散落的木头破布堆在一起,用蜡烛点燃。
再雨停时,天已经黑了,二人还是决定在这里暂时呆一晚上,明天再说赶路的事。
夜幕深沉,半截蜡烛烧不了多久就没了,必须有人来添火。
秋月白与陆绯衣约定每人守半夜,陆绯衣说他要先守,秋月白便休息。
他有些累了,靠在一边睡得很快,只是睡得不太安稳,一直做梦。
梦到的东西也很复杂,一会梦见自己还在得意楼时,许多人对他丢石头,用憎恶的眼神看着他,又梦见自己在杀人,满手的鲜血,周遭全是恐惧的目光……还梦见了第一次见陆绯衣时的场景,梦见他挑衅那些追杀他们的人——那一晚,是秋月白脱离得意楼后第一次再度杀人。
最后他梦见了时玄兰。
梦里的时玄兰比他高半个身子,他自己似乎还是一个小孩,时玄兰万年不变的带着那张木头笑脸面具,手持一柄紫竹折扇,穿着华丽的宽袍大袖,微微屈身搂住他的肩让他看。
看面前。
尸骨如山血如海,骨肉消解皆尘埃。
时玄兰温柔的说,这便是力量,能够掌握别人的生死,无人能违背你。
秋月白说,我不想要这种力量。
时玄兰便打开折扇掩面一笑,说,傻孩子,那你便只能一直看,看到想了为止。
因此他便不能动,只能一直看,看血液从尸体身上流出、蜿蜒,看蛆虫从眼眶爬出,头颅无力的滚落,看尸体身上长出植物,开出阴森森的花。
时玄兰仍然笑吟吟:“你看,多美,只有这样好的血肉才能长出这样漂亮的花——就像你一样。”
秋月白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恐怖。
忽而天上下起了雨,时玄兰打开了伞,两人站在伞下,一高一矮。
时玄兰又怜悯的摸了摸他的头,说:“阿月,不要怕,下一场雨之后血就不在了,会被冲干净的……重新拿起刀罢,你能有什么选择呢。”
第018章 破庙、雨夜、黑衣人
秋月白猛然醒来。
没有尸体,没有长在尸体上的花,没有流的到处都是的血水,也没有时玄兰,面前是微弱的火光与破破烂烂的庙,而陆绯衣正坐在门口,不知道在干什么。
外面的雨还在下,却并不是很大,只是连绵不断的,那种梦里听到的啪嗒啪嗒的水声似乎是树上的水滴掉落到瓦片上的声音。
原来是梦。
秋月白缓了一口气,慢慢的站起身来。
当站起来时,他看见了被他放在一边的大刀,也许受到了梦的影响,他犹豫了一下。
但最后他还是拎起了那把刀,靠近了陆绯衣。
这时候秋月白看清楚了陆绯衣在干什么——
他捡了一片碎瓦,正在地上自己和自己玩五子棋,甚至自己把自己赢了,赢了之后还耍赖悔棋。
秋月白:“……”一觉不见此人还是那么无聊。
陆绯衣听见了他靠近的声音,打了个哈欠:“你醒了。”
秋月白应了一声。
“你没睡多久呢,还没到换班的时候。”陆绯衣的左手用一颗碎瓦堵住了右手的棋,“你可以回去再休息一下。”
秋月白瞥了他一样,淡淡的提醒道:“火要熄了,你不看?”
陆绯衣闻言回身一望,却见火明明烧得正好,他笑嘻嘻对着秋月白道:“多谢,我忘记了。”
秋月白站到他身旁,看向庙外。
马早已经牵进来捆好了,此时外面伸手不见五指,风还是很大,吹动着他的长发,带着些凉意。
陆绯衣问他:“你不休息么?”
秋月白摇了摇头:“不了,吹吹风清醒一下。”
他看着黑暗深处——那是一片密林,其下是浓密的灌木,不知怎么的秋月白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又看了看陆绯衣与他的单人五子棋。
陆绯衣正悔棋悔得得劲,一个黑影突然降了下来,他抬头一看,却见是秋月白蹲下来了,正看着他自己画出来的棋盘。
秋月白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垂了下去,问他:“来么?”
陆绯衣愣了愣,不知怎么的想到了他摸着秋月白的脸检查有没有带人皮面具时的那一天,乍时之间感觉耳朵微烫。
——所幸秋月白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来。”他摸了摸耳朵,将碎瓦片分了一部分给秋月白,“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随便。”秋月白不是很在乎这个先手的问题,毕竟若是没有技术,先手也会落败。
陆绯衣也不多啰嗦,大手一挥就落下一块瓦片:“那便我先来,哎。”
他在格子最中间放下瓦片,秋月白便在他旁边放下一个。
第33章
陆绯衣“啧”了一声,往自己下面那个空落下一个。
秋月白紧随其后。
两人便这么有来有回的下着。
突然,陆绯衣发现一个问题。
两方的瓦片都是差不多的类型,都很不规则,一开始还好,久而久之就容易不记得与搞混。
他抬头看了一眼秋月白。
秋月白见到他了却不动,也看向他。
陆绯衣又示意他看格子。
秋月白懂了他的意思,道,“不算多,还记得住,你有问题?”
陆绯衣笑了,落下一块碎瓦片:“是我多虑,像你这样聪明绝顶的人,怎么会这点东西都记不住。”
也确实,二人都是在武学上极其有天赋又有造诣的人,若是连这么些许瓦片都不记得放在哪里,那如何看懂,如何记住功法秘籍?
只不过,从陆绯衣自己和自己下五子棋还要悔棋的场景就可以看出,此人本是个绝对的臭棋篓子,他是断断下不过秋月白的。
不仅下不过秋月白,就一个还试图装糊涂悔棋,只不过被秋月白制止住了。
于是这人就只能发发小脾气了。
可秋月白也不是惯着他的人,手一指便吩咐他:“看着点火。”
陆绯衣站起身来,“哼”了一声。
然后便去给火堆添柴了。
倒也是好笑。
秋月白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脚,目光扫过眼前的景象,扫到一处时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那里还是一片漆黑,但现在的漆黑好像和之前的漆黑又有所不同,黑得更厚实了。
他不动声色的继续盯着附近看,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这时候陆绯衣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活动着手腕走了过来。
他站到秋月白身边伸了个懒腰,挑眉,声音不大也不小:“庙里好像来了老鼠,要啃我们的东西。”
秋月白点点头,“赶不走就杀。”
陆绯衣道:“动辄打杀,你比我更像恶人啊。”
秋月白瞥了他一眼,仿佛在问他装什么装。
陆绯衣弯着眼一笑:“你说得对,赶不走就杀。”
忽然。
天空响起一声巨雷声,“轰隆”一下,几乎照亮整个天空。
陆绯衣叹了口气,捡起一把碎瓦片:“这附近只有这里可以躲雨,此时不进来就不能进来了。”
大风忽起,二人一直在等的东西终于来了。
两枚柳叶镖穿过雨帘,丝毫没有受到风雨的阻力影响一般直直射向二人。
与此同时两片碎瓦片从陆绯衣手中脱出,轻飘飘的就打掉了那两枚暗器。
陆绯衣低低的笑了:“哈,三脚猫功夫。”
但这场风波岂会以两枚暗器结束?
——又是一声雷鸣。
破庙里的火熄灭了。
秋月白知道,那是庙里的“老鼠”动了。
数枚暗器从雨中袭来,又有数枚暗器从背后袭来,陆绯衣将手中的瓦片碎尽数丢了出去,而他身后,秋月白将刀随意的转了两个花,然后就听见一种金属掉在地上的声音。
休息了几天没打架,陆绯衣的伤情得到了明显的缓和,人也硬气了起来。
他吃吃的笑了:“这么几个人,还想着杀我?你们玉女教实在是太不给陆某面子。”
“阿秋,你说,该不该杀?”
秋月白“嗯哼”一声,随口道:“杀罢。”
不杀还能怎么样呢?人心因贪念而起欲望,不远千里追到这里,他们不死,就得有其他人去死。
——而这里的其他人也不过陆绯衣与秋月白两人。
雨幕中走出十几个黑衣人,以一种仿若幽灵一般的速度飘向破庙内,陆绯衣抬起手,打开,一瞬间绕指柔在雨中铺展开来。
他大笑,笑得很邪气,笑得弯下了腰:“都来罢,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早死早投胎啊各位。”
下一刻,红色的丝线穿过皮肉,领头的一个黑衣人的头颅滚落在地,他的身子由于惯性向前扑倒,鲜血与雨水混合,形成了红色的河流。
陆绯衣捂着嘴,“哎呀”了一句,眼睛却是笑弯了的:“不好意思,几天没动了,用力过猛。”
一种寒意冒上黑衣人们的心头,但此时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的余地——自他们决定来这里便没有退路了。
陆绯衣笑得像一个天真的孩子,手上的动作却犹如恶鬼,那些丝线缠绕住前头一批人的四肢,将他们掉反过去,用武器对准着自己人。
厮杀,就此开始了。
破庙房梁上藏着的老鼠不多,也无法藏太多,秋月白很快就解决了他们,只是他嫌弃里面有血,只站在门口。
陆绯衣用丝线将地上那颗头颅卷了过来,拎在手里看了一下,很怜惜的摸了摸它的额头。
“我认得你,你们玉女教的人长得都怪像的。”他叹了口气:“尖嘴猴腮。”
秋月白站在他旁边,看见了那颗头颅,有些嫌弃他拎在手里的动作。
陆绯衣用这颗人头的头发打了个结,将它吊在一边,又卷过剩下的半截尸体,使其立在头颅一侧。
做完这一切,他接了点雨水洗了洗手,问:“这样放着,可明显?”
秋月白嘲讽一笑:“简直太明显。”
陆绯衣勾唇,:“那便好极了。”
雨中,那些人厮杀的都差不多了,他又叹了口气:“为什么要杀我却只派这么点人来?为什么也不亲自来,而是要派这些可怜人?这不是来送死么?慕容雪,你也就这么点本事了。”
第34章
风雨交杂,似乎有人在无声反抗陆绯衣的话。
“原来你来了。”陆绯衣吃吃笑了:“来了却不出现是怕死么?”
有一凌厉的女声穿过风雨:“一群废物,这么多人连两个人都杀不了,还想着要取得意楼的宝物么?!”
不知从哪又飘来一道阴柔的男声,阴恻恻的说:“你也未必就能杀。”
“好!”一个黑影悄然立于树尖,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像是刚刚赶来。
陆绯衣几乎是立马就认出了那个声音的主人,一个是慕容雪,另外一个是……
秋月白的手搭在了刀上,他眼神冰冷。
“风月恨。”
那个黑影冷笑一声:“你认识我,那正好,便不用与你们多做介绍了,下了黄泉路也好知道是谁杀的你们。”
陆绯衣也笑了,他扫过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向黑影:“谁杀谁还不一定,但你得意楼第四,也配和我打?”
“杀你绰绰有余!”黑影冷哼一声。
下一瞬黑影消失,从雨中飞快蹿过,电闪雷鸣间秋月白瞧见了她软剑反射的光。
秋月白拔刀,对陆绯衣道:“不可放她走!”
既然风月恨来了,既然这里没有其他得意楼的人,既然风月恨非杀他们不可——那便必须杀风月恨,否则一旦对招,秋月白必定会暴露。
只有杀了风月恨,秘密才能被永久的存封起来,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
拿刀的手一紧。
第019章 暴露
瞬息刹那,风月恨已至身前,有情痴如鱼鳞游龙,翩若惊鸿,陆绯衣绕指柔与其纠缠,转眼已过三招。
暗处,一直躲藏着的慕容雪也伺机而动想要偷袭陆绯衣,但是却被秋月白一刀拦住。
慕容雪浑身黑漆漆,看不清楚脸,但偷袭不成恼羞成怒却是显而易见,他不知秋月白底细,只觉得既然不认得,也不是什么江湖有名之人,恐怕就只是些不入流的游侠,因此也不放在眼里,呵斥一声:“敢拦我者拿命来!”
双股剑直直刺过来,又带着数种变换,最要命的是剑身上浸润着的剧毒,碰到了必死无疑。
然而他没料到秋月白身法也是上乘,行动处人如鬼魅,如月影,眨眼就至身后,而他想要杀此人,需得费一万分的功夫——或者说,慕容雪在对招的那一刹那就明白了,自己根本打不过面前这个人!!
慕容雪冷汗冒出,他的动作比起面前这个年轻男人来说还是慢了,慢太多了,以至于刀已至面前,他才堪堪能用双股剑抵挡的住,这样的武力悬殊别说杀人了,就连保命也是困难。
所幸秋月白重心并不在他,两脚坚韧踢飞后就将刀尖对准了风月恨。
他今日非杀这人不可,否则来日他也要死。
风月恨人在与陆绯衣对招,但让他与受伤的陆大魔头来打,也不过是堪堪平手,再加一个秋月白——哪里还是对手?
可她素来就是一个很倔强的人,轻易不会认输,风月恨不知道除了陆绯衣外,另一个对手就足以令她喝一壶了。
慕容雪站在原地,他是一个胆子很小的人,见三人打得火热,见自己人被围困,仍然不敢上前帮忙,甚至想要退缩,想调个头逃跑。
自己怎么说也是玉女教的教主,断不能就这样平白的殒命于此——风月恨也就罢了,她如何能跟自己比尊贵?
而且风月恨若是死了,得意楼只会更加重视陆绯衣这件事,到时候陆绯衣就必死无疑了。
这样想着,他想跑了。
秋月白与陆绯衣此时都不管他,他不跑更待何时?
风月恨被围困,转眼间形势逆转,她见这二人非杀她不可,就知道自己不做点什么就要必死无疑了。
陆绯衣还好,这个无名的刀客倒是更加凶狠,对招之间他的刀都是照着自己的要害来使的,这让风月恨产生了危机感。
没想到还有这样厉害的角色。
风月恨前几日第一次追来时与秋月白碰见过,但二人的碰面根本连对招都没有——如今是碰见了,她也知道自己轻敌,可面上的气势是万万不能弱的。
风月恨手持有情痴,柔软的剑锋与秋月白的那把大刀纠缠在一起,但另一边还有陆绯衣的绕指柔,她顶多只能分出一只手来对他。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风月恨软剑一扫,成功将二人逼退一步,但她的肩胛骨也被刺穿。
秋月白不等她再做反应,她退,他便追。
“我一人杀他,你不必来,看着慕容雪即可。”秋月白道。
“遵命。”陆绯衣笑嘻嘻的收了绕指柔,正在逃跑的慕容雪被他逼了回来。
既然要杀人,秋月白也不必再可以隐瞒自己的武功,他使出如凛冽如冬日冰雪一般的一刀,寒冷无比。
那一刀靠近过来时风月恨睁大了眼,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来不及反应便已经支起软剑抵挡,可是速度已慢三分。
眼看就要死于刀下。
就在这时——
几只弩箭从暗处袭来,对着秋月白的脚一路追踪,试图将其步法逼乱,风月恨趁机逃离原地与他保持距离。
风月恨眼神如蛇如蝎,盯着秋月白不放,还有些不可置信道:“哈,居然是你……”
她认得刚刚那几刀,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十多年前,风月恨便被一个人用这样几招打败过。
第35章
她还记得,那时那人还是少年,但用刀已是十分老成,也是这样,眼神冷冰冰的……
明、月、夜。
你居然还没死。
雨中,树上,一个黑影悄然降落,蓑衣下露出一截桃粉色的衣角,雷响之时那人的脸被照亮——是一个女人。
与风月恨凌厉如剑锋一般的外观不同的是,这个女人外貌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容貌柔美娇媚,她唇上涂着鲜艳的口脂,皮肤白里透红,手指上还染着桃红的寇甲。
女人手持弩箭,娇俏的捂着嘴笑了,她刚刚明明救了风月恨,眼下却又要调笑她:“风月恨,你怎么这么狼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风月恨捂着肩膀冷笑一声退后两步:“花自落,你别得意,我可是发现了好东西。”
记忆中的少年渐渐与面前这个人的身影重合,只是这张脸却大有不同,少年的脸是他们楼主都要夸赞的艺术品,而面前这个人——若不是那几刀,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那位曾经的绝代天骄。
秋月白知道不好,脚尖轻点,刀便朝着风月恨劈去。
他们只知道或许会有玉女教的人要来拦杀,但是没想到一起来的还有得意楼的人……
花自落是得意楼第二的刺客,尤其擅长暗器类与机关术,身法了得,她手上那把弩箭很厉害,叫做鸟空啼,发出弩箭时几乎听不见一点声音——得意楼前四的刺客有三个武器都是时玄兰给的,只有她手中暗器全为自己制作。
若是只有风月恨,秋月白还并不是很担心,但花自落也来了,恐怕她们现在也不欲恋战……
无解,简直无解。
秋月白不动手,自己的身份虽然得以保密下来,但束手束脚也不是上策,反而危险;动手,则暴露无疑。
暗器与软剑同时针对着他的刀。
秋月白的心有一些急了。
不能被发现。
对招时禁忌急切浮躁,他也知道,只是情急之下难以克制。
或许是内心的恐惧过甚,几乎要战胜理智。
一定要想办法把她们留下。
然而暗处忽然冒出数十只弓箭射向秋月白,他抵挡一波后便又有更多的箭矢射过来,一时间只能放弃去追风月恨。
风月恨足下一踮,人已用轻功飞上树梢,站在了花自落的身边,花自落妩媚的笑,风月恨冷冷一笑,二人就这样要丢下慕容雪离开。
慕容雪都看呆了,怎么来的时候说的好好的,逃跑就不带他了?
他是个极其自私的人,看见风月恨脱困之后就立马忘记了自己先头希望她死在这里的想法,脑袋里只剩下这两人要丢下他跑了。
陆绯衣不知秋月白心中心事也看出些他的精神突然变得很紧绷,一边踹了慕容雪一脚,一边挑眉问秋月白:“怎么?”
秋月白自知已经追不上那二人,一时间有些懊恼与垂头丧气,他极少在陆绯衣面前这样,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过——他在陆绯衣面前一向是淡然的,冷静的,但是现在秋月白的状态完完全全可以用面如死灰来形容。
地上那么多的死人他都不曾变过脸色,就连陆绯衣拿着头颅把玩他也只是微微皱眉……谁能让他变成这样?
陆绯衣也不知道,但他知道肯定和得意楼有关。
秋月白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先把人带进去。”
“行。”陆绯衣用绕指柔将人绑着赶到庙里去了,破庙里黑漆漆的,火已经被刚刚的人给彻底熄灭了,柴火也湿了,只能重新再烧。
慕容雪自从被陆绯衣抓住就一句话都不说,和个哑巴似的。
陆绯衣“啧”了一声,心中觉得有些奇怪,按理来说玉女教与自在书院、菩萨坞、玄机观合谋,若要偷袭陆绯衣,难道就只带自己家里这么十几二十个人吗?
……而且教主都亲自来了?
虽然陆绯衣也觉得玉女教的教主蠢,但是带着这么点人就想杀陆绯衣……
当然,若是没有秋月白那还可以说有点机会,姑且算他们蠢笨急躁罢。
秋月白有些心不在焉的升起火,整个人已经完全走神。
他想到了之前他做的那个梦。
……想到了那些很恐怖的事。
忽而听见陆绯衣骂了一声:“这人不是慕容雪。”
秋月白被他突然闹出来的动静吓了一下,手被火燎到了。
他收敛心神,站起来走到陆绯衣身边:“不是慕容雪?”
他没见过慕容雪,自然不知道慕容雪长什么样。
只见陆绯衣一手拿着从那黑衣人脸上拽下来的黑布,一边阴声道:“不是,这人只是他的一个手下。”
“哈,”他嘲讽一笑:“难怪说带着这么几个虾兵蟹将就来了,原来是替身。“
那人面容白净——或者说是被吓得面容苍白,他道:“杀你这畜生,何必用教主出手?”
陆绯衣捏住他的脸,冷冷一笑:“嗯哼,那你现在杀了吗?”
“……”那人说不出话来。
“阿秋,你说……杀不杀他?”
陆绯衣问他。
秋月白皱着眉头,脑袋里还有些纷杂,不是很想管这些琐事,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随便你。”
陆绯衣将头转回去,对着那个冒牌货笑吟吟,但那笑中却不带好意,反而透露出一股邪恶的意味,道:“那就放你一马算了,只是也不让你好过。”
第36章
冒牌货白毛汗都冒出来了,嘴还是比鸭子嘴硬:“陆狗,你就算杀得了我,你也没有好下场!”
“啧,都说了不杀你,就你话多。”
陆绯衣“哼”了一声,从冒牌货身上翻出一把小匕首,有些幼稚的如同小孩子一样,在做事之前进行一次宣告:“我要把你舌头割了。”
“你啊啊啊啊——!!”
他说做就做,并且做的很快,匕首一划,那冒牌货发出一声尖锐的尖叫,疼得满地打滚。
“好快的匕首,好用。”
陆绯衣笑吟吟的道,“看你还能骂我吗?”
第020章 一场交易
不得不说,陆绯衣被人叫大魔头还是有点原因的。
冒牌货已经不能再回答他了,自然也就不能骂人。
他只能在地上扭曲的打滚,疼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没用的东西。”陆绯衣踢了他一脚,嗤笑一声,“你要杀我,我却只让你变成一个哑巴,如此还是我慈悲心肠了,你该感谢我才是。”
那人仇恨的看着他,仿佛面前的人是他杀父杀母的仇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啧啧啧,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陆绯衣伸了个懒腰,有些疲惫道:“歇着罢你,可别明天你们的人没找到你,你自己给自己气死了。”
说完这句他便不再理那人,转而与秋月白说话:“你怎么了?怎么感觉闷闷不乐的。”
秋月白闭着眼坐在火堆边:“与你无关。”
陆绯衣坐在他旁边,又挪了挪更靠近了他一点,随口又说出那个他之前就提过好几次的话题:“怎么?是得意楼的事?你怕他们做什么?要我说你干脆和我回春风殿,如此,他们就不能动你。”
要在平时,秋月白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可能看都不看他一眼。
但是此时他想到自己几乎已经是暴露了,也不知时玄兰那边听到风月恨与花自落带回去的消息会有什么反应——不用脑子想也不是什么好反应。
到时候呢?
若时玄兰肯为明月夜花费十万黄金,那他听到这个消息只会更加重视这件事……
会派人来把他抓回去的罢?
会亲自来么?
秋月白的手不禁握紧,狠狠抠住一边的一块破木头。
他闭目,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若是时玄兰亲自来,那他就完了,他不敢想要是被抓回去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只怕不会比陆绯衣好。
他看向陆绯衣,第一次考虑身边这个不靠谱的人的主意。
但他很怀疑。
秋月白二十余年来只敢信任自己,其余皆有三分怀疑之心。
他在思量面前这个人在这件事上是否可信。
但似乎其他无论什么事与眼前这件事相比都对比得没有那么危险了——这是秋月白的感受。
仓促,太仓促了。
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仓促。
于是他问:“你是认真的么?”
陆绯衣笑眯眯道:“当然,男子汉大丈夫骗你是小狗。”
秋月白道:“你这话还不如不说。”
陆绯衣哈哈大笑。
“若你说的是真的。”秋月白又道:“我便送你回去,直接去春风殿。”
“呀,今天真是好日子。”陆绯衣笑吟吟:“你不是在开玩笑么?”
“不是,陆绯衣,我可以与你做一桩生意。”
“哦?”
陆绯衣歪着脑袋看他:“你说说看?”
“我护你完好无损回春风殿,回去之后,你护我三年。”他道:“只三年,我也许会提前离开。”
秋月白这一下转变实在是大,陆绯衣也不免惊讶。
“得意楼有这么可怕么?居然要躲三年?”他缓缓道。
秋月白说到这时脸色也苍白了许多,他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那个冒牌货,走过去将人彻底打晕,然后坐回来。
“此事说来话长,我并不是……并不是与你开玩笑。”他定了定思绪,缓缓道:“只是,我也不欲隐瞒你,确实很危险,若你答应我,则我在一日你与得意楼的关系就没有缓和的一天。”
陆绯衣盘着腿托着腮,轻笑:“何苦小瞧我?若是你,三十年我也敢护。”
花言巧语。
秋月白只当没听见后面那一句。
“这么,你是答应了?”
他问。
陆绯衣这样不够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自然也不会怕区区一个得意楼。
他笑了,张开手:“若你想,随时欢迎。”
秋月白低着头,用指节抵着鼻梁苍白的笑了——一个这样强大的人居然也会露出如此疲惫、脆弱如琉璃盏的神情,漂亮又易碎。
陆绯衣看见他修长的脖颈因垂下头形成一种柔韧纤细的弧度,仿佛只要稍微一折就能折断。
他听见秋月白低声说:“多谢。”
哎呀。哎呀。
只这两个字,竟然让陆绯衣有些听痴了,明明此人并未看向自己,可刚刚他听见那两个字时又感觉仿佛被人弯弯绕绕的瞟了一眼,指尖心尖都有些酥麻。
他不知自己着道,心情还挺愉悦,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有本事,所以就连秋月白这样的人都肯相信自己了。
又见秋月白掀眼看他,一双漂亮的眼睛无情亦有情,看人时如一泓秋水。
“如此,有一件事我便不能瞒你。”
第37章
他的嘴唇颤了颤,似乎是在想该如何说出这件事。
陆绯衣已经有些飘了,他“哼哼”了两声,“你说便是,难道还有什么能吓到我么?”
“……”
但因为这件事的确很让人惊讶,秋月白等了良久才继续说:“明月夜没有死。”
陆绯衣飘着的心停了一下,觉得不对。
又听见秋月白继续说:“我与他也不是同门。”
陆绯衣感觉自己的心“咚咚咚”的跳个不停。
他接着道:“你猜的没错,我就是……”
“等等,好像是有点太刺激了。”陆绯衣打断他。
秋月白仍然看着他,似乎在等他反应过来。
“你,你……”
陆绯衣说不上来现在心中的感受,就觉得很怪。
他问:“那你脸上,我那天为什么没有摸出来?”
“你还记得那天我说想让你帮我找一位姓云的女神医么?神医的手段总归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秋月白淡淡道:“不过我那一日也是在赌你看不出来。”
他的手缓缓覆盖住了一半脸,又垂眸道:“更何况我已经带了快九年。”
陆绯衣还是觉得不对:“能摘下来么?”
秋月白摇摇头:“不行,若非特殊的手法就必须得用特殊的药水,否则只能连皮带肉一起剥下来。”
顿了顿他又道:“……若非如此,岂能瞒天过海?”
陆绯衣平时嘴巴灵活,这下倒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秋月白微微眯着眼道:“你想看?按理来说既然你答应了我的交易,我们之间就不该有什么大隔阂了,毕竟已经是‘我们’,而不是你和我了……”
他轻轻道:“可一来我现在无法摘下面具,二来不摘下总还是比摘下来好,它太显眼了。”
“它”指的是秋月白原本的脸。
确实是十分显眼的一张脸,只要见过一次,无人再会忘记。
只不过在陆绯衣心中,对明月夜的脸印象最深的时候还是在十几年前,那时候就已经很好看了。
他脑海中的身影似乎在与面前的人进行重叠,但无法完全准确的想象出面前这人面具之下现在的长相……
刚刚秋月白那一句“我们”,太吸引人了。
尤其是对陆绯衣来说。
对面的人偏着头看着自己。
陆绯衣想,更有意思了。
好复杂,也不是没有联想过这两个人,但是秋月白亲口说的就是不一样,让陆绯衣有一种他似乎找回了什么东西的感觉。
陆绯衣突然站起来,有些期待的问:“那你还记得我么?”
秋月白疑惑:“什么?”
“就是你当年在陈家庄……”
陆绯衣看着他。
秋月白细细的思索,最后却摇摇头:“不记得了。”
陆绯衣又失望的坐了回去:“也罢,毕竟是许久之前的事。”
他勾唇一笑:“却不知你我如此有缘,你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得,这是第三次见面——那我现在该叫你什么?”
秋月白道:“前尘往事,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我已经不愿再做明月夜。”
这倒是好说,陆绯衣便叫他现在这个名字也无妨。
秋月白将刚刚与风月恨他们打斗时暴露的事情告诉了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说起关于时玄兰的任何事,又道:“故而我们需得快些离开。”
陆绯衣摸了摸下巴:“确实是麻烦。”
秋月白突然表明身份,又说起这件事,陆绯衣自然也知道这下一定是暴露了之后,想要借助春风殿的势力来保全自己——是一种利用的心态。
但陆绯衣并不介意这一点,他与“秋月白”的相遇本身就是一场利用……人与人之间,有时能通过利用的方法来造成关系交织,也算是一种幸运。
他方才故意露出一副脆弱的样子,是在让自己放松警惕、心甘心愿与他交易吗?
陆绯衣想,也许有,也许没有,但确实是起效了。
若明月夜没死的消息传出这个破庙……江湖上自有许多人帮他。
毕竟当年得意楼名声大噪,不就有明月夜的功劳?
这样一把好刀,大家本来都以为他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断了,结果有一天他重新出世,还不愿再跟随得意楼——那谁要是得到了这把刀,是不是可以复现当年得意楼的风光呢?
秋月白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但陆绯衣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江湖上再没有如春风殿这样野到敢和所有人叫板的势力了。
并且陆绯衣足够强。
若有人想拥有这样一把好刀,那他就必须拥有足够握住这把刀的实力。
再没有比陆绯衣更适合的合作对象了。
这是一场不得不选择的选择。
第021章 如何台
屋檐下。
风月恨将手放在腰间的软剑之上,看着面前的雨帘,目光仿佛要穿透那些雨狠狠的钉在某种虚无的东西上。
她肩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但此时还在隐隐作痛,这种疼痛令她更加清醒,也更加清楚自己心中想要什么。
她已经如她的名字一般了,尤其是那最后一个字。
恨。
但风月恨并不是特别恨明月夜,她只是平等的想杀死某些人,这些年她杀掉的人已经很多了,但还是不够。
第38章
既然无毒不丈夫,那女人狠毒一些也没什么——这对于风月恨来说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夸赞,杀伐果断,女人也是人,若是有人在她面前骂她恶毒残暴,只怕她会先大笑三声,然后再将那人的头削下来。
“吱呀”一声,花自落婷婷袅袅的捧着灯走出来了,她走到风月恨的身边,一只胳膊柔弱无骨的搭在风月恨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便拿着灯。
灯光淡淡的笼罩着二人。
花自落是个很美丽的女人,看上去妩媚又柔弱,与其身边的风月恨完完全全是两种不一样的风格——但她在得意楼的排名比风月恨还高。
她桃红的衣裳从风月恨的肩上垂了下来,而那个地方下面一点就是风月恨的伤口。
风月恨皱了皱眉:“别碰我。”
“我又不是那些臭男人,如何碰不得你了?”花自落抿嘴一笑,千娇百媚,面若桃李:“这回还是我救了你,你可得好好感谢我才是。”
女人冷哼一声:“你早就来了,却看着我受困。”
“啊呀,难道这样就不是我救了你了么?”花自落面带委屈,“谁叫你不听我的,来之前楼主说了什么?你在外应该全凭我指挥才是。”
“呵,他?”风月恨的表情带着点嘲意,但很快又消失了,转变为仇恨且正经的表情:“你的指令不听也罢。”
花自落听出她言外有意,眼波一转,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手上却很用力的戳了一下风月恨的伤口:“你可真是个没心肝的,整天这样怨气冲天做甚么?姑奶奶我难道有对不起你的地方?白眼狼。”
她叹了口气,将灯捧到二人之间,突然转换了语气,冷冰冰道:“若你还是执意要胡来,坏楼主大计,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他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上个月那几个的下场你也见过,今天我救你已经是我好心,这一刀是你应得的惩罚。”
风月恨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风月恨知道这几句话并不是完全只是威胁,但她现在并不在乎花自落说的那些东西。
——只要她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都告诉楼主,难道不算大功一件么?
说完那一句提醒的话之后,花自落松开了风月恨,语气也柔和了许多,仿佛刚刚那个狠厉的声音并不是她发出来的一样:“好了,你就好好自己想想罢,对了……”
她抿着嘴笑了,双手捧着灯,弱柳扶风一般靠在门上:“今天晚上的事我已经传信回去了,想必楼主明天就能一清二楚,到时候如果他把雪粉华也拨过来,那可就是‘风花雪月’一应俱全了,咱们得意楼最厉害的四个人都在这,不得喝几杯?”
风月恨猛然看向她,很愤怒:“你居然敢抢我的功劳?!”
“什么你的我的呀,那上面写了你的名字么?”花自落“呵”了一声,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我先说了,那便是我的,怎么,你难道要杀我?”
说完她便捧着灯进了房门,一副丝毫没有将人看在眼里的样子。
如果可以,风月恨是真的想杀了她,但她自己现在也受了伤,还要动手也只能是送死。
她气得牙痒痒,想着,这个世界的人要是都死了就好了,什么陆绯衣明月夜玉女教,还有这劳什子……只有所有人都死了,这个天地才干净。
风月恨一边生气,但正事还是要做,她咬牙切齿的想要给玉女教的人传信——今天晚上便是慕容雪与她商量好的要来杀陆绯衣.
可是方才临走之时,她发现了那个来的甚么“慕容雪”只不过是替身一个,眼下也是明白了自己着了慕容雪的道。
只要自己死了,得意楼肯定会派更多人手来杀陆绯衣,到时候他们就轻松了。
但这时候她又转念一想,这娘娘腔都敢算计自己,那何必还给他们传什么消息?
于是风月恨收起了动作,将刚刚掏出来的木头鸟放了回去。
她的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仿若喋血后的冷兵器。
就让这些废物自己去看罢。
看陆绯衣杀了的那些人,还有吊在门口的尸体。
看你们还有什么好下场。
清晨。
楼台上。
帘外雨潺潺。
一个身着紫色宽袍华服、带着木头鬼面具的男人坐在棋盘前,捻住一颗白棋,一手挽着衣袂将棋子落下。
他的对面没有人,只有沉沉的雨幕,但他坐得仍然很端正,仿佛面前真的有一个对手一般。
旁边有一张茶几,上面放着已经冷了的茶水与一把古朴的紫竹扇。
再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他身着白衣,带绢帽,一副书生打扮。
这里是如何台,台前是一片无垠的碧波,唤作如何湖,湖外是如何岭,绵延万里,十分壮观,此刻下着雨,湖面上水濛濛的一片,山也是水濛濛的,带着些灰蓝色。
云霭环绕着山巅,将山色晕染开来。
千年前这里传说有神仙来过,本地豪绅修建此台,宴请神仙,酒席上问了神仙三个问题。
——台如何?湖如何?山如何?
——人不如何,台不如何,山不如何,水不如何。
此三景故而得名。
只是,昔人已乘黄鹤去。
白衣人凭栏远眺,将万里山川尽数收入眼中,心中忽然感慨万分,叹息一声。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白衣人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不外乎如是。”
第39章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鬼面人独自对弈,又落下一黑子,他声音温和,气质出尘,就算带着这样一个丑陋的面具,也被声音衬托的十分亲和:“神医莫非是想念家人了?”
白衣人又叹了一口气:“分别许久不见,自是想念,只是相思无用,云妹身体不适多亏楼主派人照料,白某无以为报,还需为楼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能一报大恩大德。”
鬼面人听到后停下动作,将手上的棋子丢回棋篓,站起身来走到白衣人的身边,同他一起看景。
他点点头:“你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想来令夫人也会慢慢好起来。”
鬼面人便是得意楼的楼主,时玄兰。
白衣人名唤白满川,江湖上被称为神医的人有许多,但白满川绝对是最新也最出名的那一个,他凭空出世,却医术惊人,不到两个月便做到了名满天下。
但无人知晓,他虽然医术高明,可自己妻子却生了神医也治不了的重病——并不是诊不出来,而是诊出来了却没有药。
五年前他被招至得意楼,时玄兰以那一味关键的药与其交易,要求他留在得意楼为自己做事,白满川当年出名本就是为了寻药,如今有人愿意给他,他自然也愿意与其合作。
于是便在得意楼待在了现在,已经快六年了。
六年,岁月倥偬,但似乎没有在时玄兰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他知道时玄兰年纪定不会小,但六年前白满川就见过他的手,很光滑很年轻的皮肤,到现在也是。
“这个月月末,我会派人多送一次药回去给令夫人。”时玄兰一只手里拿着扇子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他单手拨开扇子,用那把漂亮的紫竹扇接了会雨,他温和的笑了:“希望白神医能快点让我见到惊喜。”
“是,下月初想来药就能研制出第二版,到时候送来给您一看。”
白满川听到他的话,有些控制不住的高兴,很恭敬地道。
只要能救云妹的命,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那真是好极了。”时玄兰很欣慰的点点头,将扇子上的雨水抖落,收好。
忽而,一只木头鸟穿越雨幕,朝着如何台飞来,越来越近,直到降落在栏杆之上。
这木头鸟是得意楼专有的一种工具,样式很多,眼前这只是传信专用的,飞得快,隐蔽,还很轻。
白满川将那只鸟取了过来,递给时玄兰看。
时玄兰认得这只鸟,是花自落的,因为他自觉风月恨为人浮躁,所以在派遣风月恨去杀陆绯衣后又派出了花自落,只为求得事情稳妥——眼下花自落应当与风月恨在一块才是。
白满川也认出来了:“莫非是那陆绯衣的事有结果了?”
时玄兰摇摇头,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许久之前,他与陆绯衣也打过交道,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个极其难缠的角色,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又疯,不要命起来没人能制得住他。
花自落才去了没几天,就算要杀也不可能杀得那么快。
如此,只能是其他事了。
“若是他们两个还不能拿下陆绯衣,只怕我就要亲自去了。”时玄兰叹了口气,拆下木头鸟身上的机括,取出隐藏在鸟腹部的信匣——里面放着一张纸。
时玄兰将那张纸拿了出来,打开。
因为站在栏杆附近太久,他华美的衣裳被雨微微沾湿,呈现出一种有些厚重的光泽。
纸也被雨水沾湿。
白满川看不见纸上写的东西,但他听见时玄兰笑了。
然后他又看见时玄兰将信纸揉在掌心,不过片刻再张开手时,那张纸已经被他的内力催化成了碎片,随即被风吹走,不见踪影。
“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时玄兰笑了,还是很愉悦的那种笑。
“当年,阿月那孩子用我给他的刀伤了我,然后离我而去……”他的眼中,眷恋、怀念、柔情、伤感一应俱全,还带着些长辈对晚辈无可奈何的惋惜:“虽然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我也觉得那样的话活下来的机会不大,但这些年总归还是有些念想,我一直觉得他是不会就这样死了的。”
“他毕竟,他总归是我最喜欢也是唯一的孩子。”时玄兰感叹道:“如今我的孩子脱离我在外漂泊那么多年,我实在是想念。”
白满川听完他说的话很震惊。
时玄兰这几句话,话里话外好像都是在说……明月夜没死。
而且这个消息还是花自落传过来的,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就在陆绯衣的附近。
陆绯衣和明月夜……吗?
纸上的具体内容已经不得而知了。
但时玄兰还在说话。
他听见时玄兰继续说。
“我想,一定是有人带坏了阿月,否则他怎么会做出这么令人伤心的事?他是个多么听话的人啊。”时玄兰低声笑了,又冷冷道:“不过他也是个小骗子,小狐狸。”
“这下是不得不去一趟看看了。”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去将他带回来,二十四桥总归还是要有主的……”
“还有春风殿那只小野狗,他的头,我也一并拿了走才好。”
第022章 不能直立行走的大魔头
清晨。
雨小了许多。
昨天晚上秋月白从尸体上扒下来的蓑衣已经被雨洗干净并且烤干了,他们穿上蓑衣继续赶路。
第40章
不知走了多久,雨仍然在下,忽而一个转角瞧见雨中有一行人骑着马迎面走来。
秋月白眯了眯眼,拽着马停了下来。
来人却是几天不见的郁文越。
马蹄声声靠近,他一见到秋月白就很兴奋的道:“前辈!”
又看见陆绯衣,皱了皱眉:“你怎么还没走?”
陆绯衣“切”了一声,猜测这人也许是想说“你怎么还没独立行走”。
秋月白看清人之后舒了眉眼:“你们怎么来了。”
目前的状况来说,来得不是敌人就是最好的消息。
郁文越抱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日一别,我深感惭愧,未能帮到前辈,于是率领部下前来,还是想着要送前辈一程。”
至少要送前辈离开陆绯衣才安全。
陆绯衣很不喜欢郁文越对秋月白这幅殷勤模样——仿佛一只小狗的主人本来牵着自己,但是中途来了另外一只小狗要蹭摸摸,主人便抛弃了自己一般。
他会在心里暗暗的骂那只蹭摸的小狗。
哪里来的野东西,太不要脸。
这种情况只有主人把手再次放到自己身上时才会转好。
秋月白“唔”了一声,“只怕我与陆绯衣暂时不会分开了。”
郁文越疑惑:“为何?”
秋月白自然是不想说实话,这个秘密还是不太适合此刻告诉郁文越:“我与他有些事,已决定亲自送他回春风殿,你们还是回去罢。”
郁文越闻言很失望。
他失望,陆绯衣便开心了。
因为知道了秋月白的身份,又和他做了交易,陆绯衣便总觉得自己在他那好像是不一样的,至少比起郁文越他们肯定是非常不一样,如今秋月白与他们说明情况并表示自己要和陆绯衣走,便是在划分阵营——他与陆绯衣是一起的,与郁文越是陌路人。
陌路人的地位,难道还能比得上陆大魔头么?
想来自古美人更中意英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虽然陆绯衣顶多算个落魄英雄,但总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如郁文越这般的草莽见到自己应该主动避让才是。
但郁文越显然不是个识趣的草莽,他还要继续纠缠陆大魔头的美人:“那我也应该至少送前辈一程才是,断没有因为一点危险就抛下前辈的道理。”
秋月白看了一眼陆绯衣。
陆绯衣眯了眯眼:“不。”
秋月白又看了看郁文越。
郁文越:“只求能送一程,若是路上遇到什么事,前辈也可以尽管让我们离开。”
“况且这里还是万叶山庄的地盘,无人再比我更熟悉,若是有我在,二位也会更安全一些。”
秋月白似乎在认真考虑,最后他再次同意了郁文越试图加入的请求:“如此,那边请你送我们过白城前面那条河,如何?”
“没问题!”郁文越一听他答应了下来也是十分的高兴。
他这一高兴,陆大魔头又不高兴了。
“不行,让他走。”陆绯衣面露不善,对秋月白道:“我不喜欢他。”
如果陆大魔头可以选择变成一只猛兽,那他绝对会选择变成老虎,将面前所有的人都吃了,嚼得碎碎的,拼都拼不起来。
尤其是万叶山庄这位公子。
“你不要任性。”秋月白道:“他也没做什么。”
以喜欢和不喜欢来接触或者排斥一个人,也太幼稚了。
陆绯衣哼了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秋月白止住了。
他道:“既然如此,走罢。”
一行人再次上路。
陆绯衣靠近秋月白,悄悄说:“你为何非要和他们一起走?我之前与你说过,他们的人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不用担心。”秋月白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关心这件事一样,这倒是让陆绯衣突然觉得他会不会是另有打算。
但是秋月白也没有要告诉他的倾向,这有点让人捉摸不透。
陆绯衣心中狐疑,若是可以,他简直想要把秋月白拉到一边去问个清楚。
他“啧”了一声,有些不满想要说话。
秋月白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的手白而纤长,单单拎出来一根手指也是极其漂亮的。
陆绯衣盯着他,心里有点麻麻的。
好像在盯脸,又好像在盯手。
秋月白好像笑了一声,很轻,很轻,轻到陆绯衣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是他几乎可以想象出来秋月白刚刚笑的样子。
这时候秋月白又将手收了回去,脸也转了回去,专心看路,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明显的,他心情还不错。
陆绯衣觉得有些不对。
他突然萌生出一种感觉,仿佛秋月白是某种诱捕鱼类的弯钩形金属,并且是上面只有一点点的鱼饵的那种。
而他是一种好奇又倔强的鱼,总想着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鱼钩,于是靠了上去。
——这样形容似乎也不完全对,但已经是陆绯衣目前能想到的最符合的比喻了。
偏偏越是这样,陆绯衣这条鱼就越容易上钩。
……不过这一点他还没有感觉出来,只觉得自己顶多算好奇心太多余。
他的心有点痒,突然有一种冲动——去将秋月白脸上的那张面具摘下,看看他现在的长相,究竟和自己想象的有什么差别。
第41章
可这种事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更何况秋月白也说非特殊的手法是取不下来的。
于是陆绯衣居然就这样安安分分的待在秋月白身边,也不作妖了。
这让郁文越很惊奇,他也听过许多关于陆绯衣的传闻,近来有所接触,只觉得江湖传闻真真假假,但陆绯衣难相处是真的。
可是他与秋月白相处时却平和的多——不知是否有实力差距并不大所以二人互相忌惮的原因。
赶路中途,又遇见过两拨由无组织的江湖人士组成的追杀团队,但这些人都被郁文越他们给挡下了,倒确实是省心了一回。
晚上,他们并没有找到合适的能落脚的地方,好在现在已经不下雨了,天空也很晴朗,繁星点缀,明天想来也不会下雨了。
秋月白与陆绯衣坐在树下,周围的落叶都被清理干净了——这是因为一来地面现在还有些湿气,二来如果把叶子烤干了说不定会走水,因此还是清理了比较好。
他们跟着郁文越的人一起吃了点干粮。
一开始陆大魔头很嫌弃这样的“糟糠”,但被秋月白激将了几句“没本事吃不了苦”后就愤怒的也吃了起来。
——某些时候这人实在是幼稚得紧,非得用些小手段才会听话。
不过对于秋月白来说,陆绯衣这种程度的闹其实还好,若是再麻烦一点恐怕就只能通过暴力来解决问题了,想来这也不是陆绯衣喜闻乐见的事,暂且不提。
后面两日,他们又陆陆续续的遇到过一些追杀的人,并且感觉这种频率越来越高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也挺让人吃不消。
更别说陆大魔头有伤在身,就算他武功高强,也属于是隔几天才能动一下的那种高手,完全不能当长期战力使。
故而现在主要就靠秋月白与郁文越——还有那几个已经有些精疲力尽的、郁文越带过来的手下。
眼下距离白城顶多也就是几天的脚程,他们估计都在盼着只要等过了那个点就能解脱了。
这几天秋月白一直都在观察郁文越的那几个手下。
说来也是神奇,陆绯衣后面告诉他的那几个他凭感觉觉得有问题的人,在后面秋月白的观察下都确认了确实是有问题。
这时候陆绯衣又提起秋月白为什么非要和他们一起走。
秋月白说,他觉得后面肯定还有一次规模较大的围剿,不确定万叶山庄的人会不会来,而且也不确定那几个不干净的人究竟是万叶山庄庄主的人还是其他势力的人,若是打起来了,好歹能有人为他们拖延一下。
这个理由陆绯衣虽然觉得还是不甚满意,但总归好受了些。
他甚至揶揄秋月白:“有人如此崇拜于你,你却对人如此无情。”
秋月白“呵”了一声,凉凉的瞅了他一眼道:“世人之钦慕,钦慕对象多为自己想象中的形象,只见了那么一面两面便觉得有非要追随的必要,岂不知受到钦慕的人会不会受到打扰?可见爱憎诸如此类情感,多为人之所强加于他身,非我所愿,他若知难而退,倒是令我省心,若是后面他万叶山庄的人来了,估计就能把他接回去了,这却是正好的。”
陆绯衣听他句句在说郁文越,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总觉得句句好像又意有所指。
他干咳一声,只因他心中也有秘密,于是居然稍微反驳了一句:“……但人有所向往实在不可免,也不能算作是自作多情罢。“
秋月白乜斜他一眼,仿佛在说“奇了怪了怎么知道给别人说话了”。
他道:“自作多情也好,不自作多情也罢,总归不给别人制造麻烦、不令自己深陷困境才是最好的。”
顿了顿秋月白又道:“像你这样的人,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么?”
像他这样的人。
陆绯衣心想,他不会真的是在讲给自己听罢?
但是也没有理由……有些事就连他自己都会忘记,难道别人还会知道么?
不过陆绯衣这时候却猛然有了一个猜测。
他眯了眯眼,道:“你不会早就料到他们会回来罢?”
第023章 走火入魔
“他们”指的是郁文越。
秋月白悠悠叹息一口气,却是似笑非笑。
到这里,陆绯衣脑袋里似乎有了思绪了,面前这人料得很远,或许从很久很久以前他便已经想到了今天——只是不知,现在的他又已经料到了哪一步?
秋月白又道:“如今,我们要正好抓住那两个不干净的人干的不干净的事才行,之后我自有计谋,郁文越他们……终究和我们不是一路的。”
这一句话带着很明显的安抚意味。
他说到这时望向陆绯衣,眼中流露出一种细碎的温暖的光,有些蛊惑,仿佛像在对人招手。
陆绯衣忍不住“啧”了一声,问他:“我们怎么做?”
秋月白只是摇头微笑道:“你不用管,只需要听我的就可以。”
又是一天过去。
今天遇见的埋伏格外的多,几乎要连起来的那样,一天下来不仅人有所折损,士气也是锐减——若说前几日只是劳累,可今天却是真真实实的死了自己人,若是再这样下去,谁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一时间那些人心中都升起了怨气。
一来,陆绯衣和秋月白本就不是万叶山庄的人,按理来说没有必要保护他们,二来出来这么久什么好处都没得到,还有生命危险,这种活就算是菩萨来了估计也不愿意。
第42章
特别是别说郁从海已经多次催促过他们回去,但郁文越一意孤行。
这一点郁文越也感觉到了,他试图寻找一个可以完美解决问题的办法来使两方获得平衡,只是这个办法一时间还没能想出来。
于是就在这一天夜晚——
夜深,人静。
他们仍然是在外扎营,点燃了篝火,留一个人放哨再定期换岗。
子时有一次交班,一个长脸的男人接班放哨。
放哨是很无聊的,你需要不停地盯着四周,一开始的风吹草动或许会使你警惕,精神抖擞,但越到后面,疲倦与麻木产生之后人就会开始松懈。
长脸的男人接班后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这时候,他突然站了起来,往一边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左看右看,鬼鬼祟祟的。
头上传来扑棱扑棱的翅膀拍打声,有一只黑色的飞鹰在天空中盘旋着,最后落在男人面前的树枝上,歪着头往下看。
长脸男人对着那只鹰招了招手,鹰便飞了过来,落到了他的手臂之上。
他抚摸了两下那只黑鹰,从鹰腿之上取下一个小竹筒,将已经写好的讯息装了回去,准备放飞。
放飞前长脸男人再一次鬼鬼祟祟的环顾了四周,他的目光落到靠着树休息的陆绯衣身上时还停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一种阴险的表情。
正在他将要放飞那只鹰时,一只苍白但却纤长有力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伸了出来,一把钳制住了他……及那只鹰。
像抓鸡一样。
有一道冷冷的低低的声音轻轻提醒道:“动,就死。”
这样突然的一下将长脸男人吓得几乎要原地跪下了,有道是做贼心虚,眼下他不仅是一个贼,还是一个被发现的贼。
他被人勒住脖子,微微偏头,看见的了平日里和陆绯衣待在一起的那个拿刀的青年男人。
心中更是直呼完了,这人有多狠他是知道的,杀人那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啊!
长脸男人咬紧牙关,不仅不敢动,还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钳制住他的人轻轻地“哼”了一声,以表示算他识相。
随后将人往旁边的林子里拖。
秋月白并不是那种健壮得很明显的体型,但是拖起像长脸男人这样的壮汉居然轻轻松松易如反掌,他一手拎着鹰一手拖着人,寻找着一个适合做事的地方。
或许是威压太重,长脸男人被他扔在树下,即使没捆也不敢动,只畏畏缩缩的看着他。
秋月白轻轻瞥了他一眼,就去找刚刚被长脸男人放进小竹筒的那张纸条——上面的内容和他想的大差不差,也就是准备埋伏的意思,只不过让秋月白没想到的是,这张纸条居然是要送去给万叶山庄的。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秋月白淡定的搜他的身。
长脸男人不知他要干什么,见一双手已经扒开了他的衣服,立马捂住胸口,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人。
“……”秋月白无语,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会非礼一个这样的男人。
那长脸男人见他不耐烦立马反应过来,讪讪的笑了,松开了捂住胸口的手。
秋月白从长脸男人身上找到纸条和炭条,模仿那人的笔迹重新又写了一张纸条,然后把自己写的那张纸条塞了回去,再当着人面把鹰放飞。
他没有杀他,而是拎起他将人赶了回去,回去前顺带进行了一番警告:“多说一句话,死。”
长脸男人自然不想死,于是在心中暗道对不住接信的人,一边对着秋月白连忙点头,生怕他一个不开心就给自己噶了。
做完这一切,秋月白又坐了回去做假寐状。
那长脸男人战战兢兢地放完哨,换岗,见秋月白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于是认命的睡了。
但其实他并没有睡着,而是在观察着秋月白的举动。
过了一段时间,又换了一次岗。
长脸男人看见那个人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鬼鬼祟祟,然后几乎一模一样的被秋月白干脆利落的擒住,再以一种高度相似的过程传书出去,最终完成了第二次轮回。
“……”他在心中为那人默哀。
过了一会儿,那个人也被丢了回来。
并且,秋月白发现了长脸男人在装睡。
长脸男人瞧见秋月白终于还是朝着自己走了过来,汗流浃背,以为他要灭口,在心中飞快的思考着怎么求饶会更有用。
结果没想到秋月白只是捏了一下他的肩,然后他就感觉脑袋一懵,晕了过去。
秋月白对另外一个人如法炮制。
事情这就算办完了,剩下的便只有等待。
但秋月白这么走了两通,居然一点睡意也不剩下了,他想着刚好那自己就帮着守一下夜,于是四处溜达了一下。
晚上比白天更冷一些。
秋月白走路一向没什么声音,他晃荡了一圈后走向了旁边的林子里。
等到他逛的差不多,估摸着要回去等着换岗了,就开始往回走,但是走着走着黑暗中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腰想要把他拉过去。
秋月白眉目一冷,一掌拍向来者,那人一掌对来,居然将秋月白这一掌的威力化开。
但那人气息不稳,这一掌对下来勉勉强强,他“嘶”了一声,往后一倒。
秋月白听出那人声音,拉了他一把,却被这白眼狼给一拽,双双倒在厚厚的落叶之上。
第43章
秋月白摔疼了,恼怒着低声道:“陆绯衣你又在搞什么?!”
陆绯衣咳嗽两声,一双圆眼端的是无辜纯洁,仿佛刚刚偷袭的人不是他一般:“哎呀,我出来看看你,谁知道你偷袭我……”
究竟是谁偷袭谁??
秋月白深吸一口气,坐起身子来。
陆绯衣对着他伸了伸手,意思是拉一把。
他冷哼一声,没有管这人。
陆绯衣只好自己坐起来,坐起来的时候还拽着秋月白借力,将人拽的一歪,外衫滑落肩头。
秋月白瞪了他一眼,将衣裳重新拉回去。
陆绯衣嘻嘻一笑:“不好意思。”
“我看你好意思得很。”秋月白冷声道:“若我手里有刀,只怕你刚刚已经死了。”
“哎呀,我这不是想逗你玩么?”陆绯衣拉住他的手臂,黏黏糊糊道:“我知道你不会伤我,你别生气呀,来,你快与我说说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此时二人皆靠在树边半蹲着,灌木掩盖了他们的身影,树枝挡住了天上的月光,只余下斑斑点点从缝隙中漏过,打在地上、身上。
他这么一说,秋月白就明白这人早就醒了,并且将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陆绯衣确实是早就醒了,他觉浅,几乎是秋月白一起身就被惊醒。
黑暗中陆绯衣不太能看得清秋月白的表情,只觉得身边这人似乎在看自己,静悄悄的。
这让陆绯衣忽然想到了十五年前——
也是一个差不多的夜晚,他那时候还小,在别人家里做仆人,有一天做工做的太晚就在树下睡着了,等到半夜被冷醒扒着树爬了起来发现不对劲,小心地躲在树后观察四周……便看见有一人站在屋檐顶上,与自己遥遥对视。
那人持刀而立,刀尖滴血,脸上并无遮挡,容貌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风神玉立,翩若惊鸿,虽然带着点娃娃脸,但下巴尖峭,因为年纪尚幼,一时间居然分不清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他眼神寒冷,看向自己时却并未带杀意。
若是别人说自己是明月夜,那陆绯衣可能还要怀疑一下真伪,但如果说的人是秋月白,陆绯衣的怀疑就会减少许多——时至今日他才惊觉,这二人实在是太像了,并不是外貌上的那种简单的像,这种像是风神气度之上的像。
突然的回忆让他发愣,秋月白说的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直到他被秋月白推了几下,才回过神来。
秋月白皱眉:“你怎么了?”
他看陆绯衣突然发呆,双眼无神,觉得实在是不对劲,于是手按上陆绯衣的脉。
才接触没多久,秋月白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了:“你的走火入魔又犯了,内力逆行得那么厉害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又走火入魔了?”也不知是不是这几天下雨,还是说夜里太凉的原因,陆绯衣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老毛病了,逆一会儿自己会好的。”
这话仿佛不是在说“走火入魔”,而是“走路崴脚”。
“……”秋月白一时语塞。
他这辈子也不是没见过走火入魔的人,但是如陆绯衣这般心大的确是第一次见。
他问:“我见其他人走火入魔都疼得厉害,你不疼么?”
陆绯衣:“一开始有点罢?后面时间久了就不疼了,而且这点疼也没什么。”
秋月白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在心中暗道真是遇见铁人了。
也不知是这人特别能忍还是本身对痛觉就没有什么感觉,之前伤的那样重也是一声不吭,还能硬抗。
想到这他不由得好奇了一回,问:“你这样,几年了?”
陆绯衣想了想下意识道:“江湖上的人总以为我走火入魔不过这几年的事,但是其实挺久了,若说具体年份……”
说到这,他顿住了,似乎想到了什么。
有些事太过年少轻狂,陆绯衣不是很想说出来,尤其是……
于是他微微偏过头:“……我忘了。”
秋月白:“?”
第024章 杀杀杀
他既然不想说,秋月白也不会硬问,很快便对这个问题失去了兴趣:“哦,那等找到云神医,或许可以让她顺带给你看看。”
陆绯衣摸了摸耳朵尖,应了一声。
秋月白往外看了一眼,拍了拍他:“回去罢,等一下要叫人换班了。”
话音刚落,他突然感觉到不对,一把将陆绯衣按下,两人伏倒在地面之上:“等等!”
一只飞矢从陆绯衣头上穿过。
陆绯衣只感觉被人一按,紧接着一股冷香入鼻,他愣了一下,再回神时按住他的人已经离开,那一股冷香也渐渐从鼻腔抽离。
秋月白已经去追人了,他回头对陆绯衣道:“去把他们叫醒!”
未等陆绯衣回应,他的人已经走了。
陆绯衣起身,立马回去把人都叫起来并且将事情告诉他们,郁文越听后一把抓住他:“那前辈呢??”
“他追去了,我现在去寻。”陆绯衣拨开他的手,朝着他来时的方向过去。
但他刚往林子里走了几步,就退了回来。
有一个黑衣人从上面的树上跳了下来,一把剑抵在了陆绯衣胸前。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来人大笑三声,目光阴狠:“终于让我等到今天。”
陆绯衣没什么反应的笑了一下:“你也是来杀我的。”
第44章
“江湖上的人有一半都想杀你。”黑衣人阴恻恻的道:“只不过我会比他们更快,更顺利的杀掉你。“
“口出狂言。”陆绯衣轻轻拨动了一下剑尖,那剑尖立马朝前又伸了点,可他仍然很淡定:“你一个人,如何打我们这么多人?”
“谁说我是一个人来的?”那人嗤笑一声,招了招手。
黑暗中立马又冒出许多蒙面黑衣人人,皆是手持弓箭,齐刷刷对准陆绯衣身后的众人。
用剑指着陆绯衣的那个黑衣人很轻蔑的道:“我已经事先了解过,如今你身边那个拿刀的不在,你还能蹦跶几时?再说你身后这些难道真的都是你的人么?”
他冷眼扫过万叶山庄的人:“今日我们有备而来,目标只有陆狗一人!若尔等敢阻拦我们,便不要怪我们不给面子!”
说完他手指轻轻一动,围绕在四周的黑衣弓箭手立马放箭,朝着万叶山庄的人的脚边射去,直接将人逼退好几步。
“哈,就算你有备而来,难道就觉得自己一定能杀得了我么?”陆绯衣慢慢悠悠道:“未免太小瞧我,这样的架势我见过的不少,但是你猜最后死的都是谁?”
陆绯衣还活着,自然死的就是那些人了。
黑衣人眼神一凝,剑尖一挥:“还敢装神弄鬼??!”
陆绯衣退后几步,伸出手摸了一下被刮到的地方——那里已经出现了一条血痕。
他“啧”了一声:“你莫不是嫉妒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要毁我的容?”
“这可不行,若我以后娶不到媳妇了该怎么办?”
执剑者没有再与他多说话,剑已经横了过来,与此同时绕指柔一触即发,迅速缠绕住那把剑。
有道是以柔克刚,绕指柔便是这样一件十分克制这些铁疙瘩的好东西,一旦被这些红色的细线缠绕住,剑就立马失去了杀伤力。
但剑没有了,弓箭还在,无需执剑的黑衣人吩咐那些弓箭手便纷纷对着陆绯衣放箭,陆绯衣一手对剑,另一手则挡那些飞矢,一时之间剑拔弩张,局势十分紧张。
郁文越见形势不对皱起眉头——秋月白不在,陆绯衣本身就身负重伤,如今还要以一敌多,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虽说郁文越不喜欢陆绯衣,但也不至于真的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去——而且到时候秋月白回来了该如何交代?
他拔出剑来:“我来助你!”
刚有所动作,数不清的箭矢便冲着郁文越射过来,他挽剑抵挡,心道还是不行,需得先从这些弓箭手下手,于是提着剑便朝着弓箭手飞身而去。
他身后那些万叶山庄的人见到自家公子都动了,也纷纷拔剑:“上!”
奈何弓箭手太多,就算能挡住一部分,也还是有一部分不能及时应对,那些箭矢便朝着陆绯衣射去。
如果是平常来说,陆绯衣一个人解决这些人也不是难事。
但——问题就在这里,他此时此刻的状态远不如平常。
内力倒行之后如果还要强行使用,费的劲要比顺行时大得多,并且疼痛也更胜过只是走火入魔百倍,故而陆绯衣额头虽然已经冒汗,却不敢表现出半分不行的样子,就怕被人看出攻其软肋。
他将黑衣剑客逼退几步,用余光扫向他刚刚跑过来的方向——那里只有几个弓箭手,并没有他想看到的人。
想来秋月白去追那几个之前偷袭他们的弓箭手了,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箭矢如雨如星。
陆绯衣心想,若是过一会儿秋月白还不能回来,自己说不定真要折。
多惨啊。
虽然这样想着,但是他手上的攻势只有更猛,毫无半点退缩之意,甚至到后面准备直接放弃对抗弓箭手,红色的丝线拧成一股刺向剑客,将人逼得节节败退!
剑客未曾想到他会这样疯狂,完全抵挡不住,
耳边擦过数支箭矢,惊险万分,四周厮杀声十分嘈杂,刀光剑影下,血液喷洒于枯叶之上。
又一根丝线穿过一个弓箭手的心脏,剑客还在奋力取他的性命,恍然间,陆绯衣觉得面前的人似乎不再是那个黑衣剑客,而是许多人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一个重影。
——是他接手春风殿后,所有想杀他的人的重影,那些人一个个都面目狰狞,张牙舞爪,想要将自己撕碎吞噬进腹。
陆绯衣“哈”的一声笑了,“你们都想杀我,可是你们一个都没有如愿。”
重影如鬼魅般晃来晃去,他想,我能杀你们一次,就能再杀第二次,就算你们还能复活,我也能杀到你们不能复活为止。
不死不休。
那便都去死。
一剑擦过陆绯衣的身侧,未中,但仍有惊喜。
黑衣人见陆绯衣神情不对,嘴角又溢出鲜血,惊喜大喊:“陆狗重伤,此刻正是杀他的好时候!”
弓箭手闻言纷纷将箭尖再次对准陆绯衣,万箭齐发。
郁文越心道不好,立马摆脱纠缠着他的黑衣人,朝着陆绯衣的方向飞身而去,可是已经来不及。
下一刻,一只飞矢扎入陆绯衣的左臂。
同时一股红色的丝线穿过黑衣剑客的胸膛,从中掏出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来。
剑客双目圆睁,骇然倒下。
陆绯衣握住那颗血肉模糊的东西,居然将其捏爆,吃吃的笑了。
他双目泛红,内力在走火入魔的情况下强行速通,眼中已经出现幻象,只觉得面前的人似乎都是要过来杀他的,在第二只箭扎穿他左肩的同时快速收割了三个弓箭手的性命,这样快的杀人速度几乎要将人看呆,弓箭手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同伴就已经倒下了,刚想退后几步逃跑,那如鬼魅一般的红色丝线便袭了过来,穿过人的喉咙。
第45章
又是一个血窟窿。
这时候不只是黑衣人看得害怕,就连万叶山庄的人看得都害怕了起来。
他们还没见过杀人如此恐怖迅速的人,如同宰鸡宰鸭一般。
现场已经是血肉模糊。
有人忍不住害怕的惊呼:“邪、邪物!”
这一声成功吸引了陆绯衣的注意力,他猛然回过头来,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名万叶山庄的人见他看过来,害怕的连连后退,黑衣人便趁此机会纷纷逃窜进密林。
郁文越见陆绯衣要对他的人下手,一时间也顾不上去拦那些逃跑的黑衣人了,提着剑挡在陆绯衣面前:“陆殿主快停下!这不是敌人!”
但走火入魔的情况下,内力往往会被拔高一截,郁文越又岂是陆绯衣的对手?三招未过,人已经被击开。
他还想再去拦陆绯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
一把大刀飞来,径直削掉了那些其他人都奈何不了的、即将刺穿人身体的红线,紧接着一人从旁边如落花般用轻功降落,一掌与陆绯衣对上,将其逼退数步。
“陆绯衣!住手!”
陆绯衣看见他时眨了眨眼,似乎是视线不清,想通过眨眼来看清眼前来的人是谁。
秋月白趁此机会飞身而上,点住他的穴道,将人制止住。
众人见陆绯衣已经被制服,纷纷拿着剑想要靠近过来。
秋月白冷喝一声:“别过来!”
郁文越见能制止住陆大魔头的人已经来了,松了一口气,对着万叶山庄的人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示意他们站在原地别动。
陆绯衣被点住穴道,一时间上气不接下气,居然直接就要摔倒在地,所幸秋月白就在他身边一把拉住了他,使人倒在自己怀里。
秋月白为其输送了一点内力,过了一会儿,怀中的人缓过气来,睁开了眼。
“……果然是你。”陆绯衣似乎回过神了:“我还以为看错了……”
秋月白的脸色惨白,火光打在他的一侧脸上,投落出一片惨淡的、昏黄的阴影,他垂着眼为陆绯衣把了一下脉,冷笑道:“不是我还能是谁?倒是你,片刻不见居然狼狈成这样,既然走火入魔又如何非要动手?你就不能跑?”
这一番话带着三分恼怒三分无奈四分不争,倒把语气中那一股子冷厉给冲淡了许多,深藏在其中的焦急便显露了出来。
第025章 毁容了就没法娶亲了
秋月白环视四周乱象,“啧”了一声:“难怪说江湖传闻你杀人如麻心狠手辣,若你每次在外杀人都要搞成这幅鬼样子,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说着就要自己站起来,让陆绯衣独自坐着。
刚要起身时,陆绯衣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诶,等等。”
他说话上气不接下气:“你这么急做什么?”
秋月白微微挑眉,有些语塞,道:“我不急你就死了。”
郁文越已经站在旁边听了许久,他问:“不知陆殿主现下如何?”
秋月白偏头看他,扫了一眼他身后的那些人,淡淡道:“情况还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陆绯衣偷偷笑了一下。
秋月白又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陆绯衣不笑了。
他尴尬的咳嗽两声:“休息一下就好了。”
若是真的休息一下就好了那便真的是太好了,可惜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新伤救伤堆积,陆绯衣又身中两箭,伤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
但不能不这样说——表现得太柔弱也不行,在外不可不多心。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还行,陆绯衣靠在秋月白身上站了起来,踉踉跄跄走到火旁边坐下,叹了口气:“哎,有些头晕,还是帮我把箭拔出来罢。”
秋月白点了点头,往旁边看去:“有无匕首?”
郁文越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递给他:“有这个。”
秋月白接过:“这个也行。”
他拿着短刀在火上烤了烤,一边烤一边对万叶山庄的人道:“他们虽然已经走了,但你们可以在旁边防范着。”
万叶山庄的人一听,纷纷提着剑走到一边去望风,有一部分愿意是担心再有敌人来袭,还有一部分愿意是是在不愿意跟陆绯衣待在一起。
他刚刚杀人那股子劲实在是太邪性了,若是再度发狂怎么办?
但郁文越在此,这番话他们自然是敢想不敢言的。
郁文越看着秋月白的动作:“要不要我带人去追?”
他说的是追那些逃跑的黑衣人。
秋月白摇摇头:“不必了。”
再追也追不上了。
郁文越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叹了口气:“是我没能保护好陆殿主。”
秋月白一边让陆绯衣把手伸出来,一边回道:“不关你的事,他们的目标是陆绯衣——有酒么?要烈的。”
郁文越去问下属要了一壶:“只有这个了。”
“多谢。”秋月白道。
“不必客气。”
郁文越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他也不是很想和陆绯衣待在一起,于是提出要和他的人一起看着点四周,秋月白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周围的人都走了,陆绯衣适时地开始咳嗽试图找到一点存在感。
秋月白偏头看他,冷哼一声:“活该。”
“我?”陆绯衣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指了指自己。
第46章
“若你稳住,好歹撑到我回来,我回来你就不会受伤。”
秋月白用手折断他身上的箭矢。
“哎,可是我不这样就死了。”陆绯衣冤枉道:“青天大老爷,没办法啊。”
秋月白道:“没办法?我不信你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左右猜都猜得出来,定是你脑袋发昏非要莽撞行事。”
陆绯衣笑了笑,眼神很轻浮,他“哎呀”一声:“莫非你是在关心我?”
秋月白没有言语了,他一只手握住陆绯衣手臂上箭矢裸露出来的木杆,另一只手握着短刀划过他的皮肤,快速的割开伤口,几乎是一瞬间箭矢便被他挖了出来。
陆绯衣“嘶”了一声,没有麻沸散就这样直接挖,就算是铁人也忍不住哼哼两下。
挖出箭头,秋月白立马打开酒壶给他倒了点出来,烈酒与伤口接触发生反应,伤口剧烈的疼痛,肌肉也不由得收缩。
陆绯衣下意识想把手伸回来,但却被秋月白一把抓住:“别动。”
“撕拉”一声,陆绯衣的衣摆被割了一条布下来,秋月白拿出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药倒在他的伤口之上,然后迅速包扎好,动作利落得好像不是在包扎伤口,而是在杀人。
“你该庆幸,箭上没有毒。”秋月白淡淡道。
做完这一切后,短刀被他用陆绯衣的衣服擦了擦,然后倒上酒放在火堆上烤,“刺啦”一下,短刀上的酒被点燃,刀也变得干燥起来。
陆绯衣看着拿着刀的秋月白再次靠近自己,忍不住用手撑着自己往后面挪了一下,这是一个很明显的试图躲避的动作。
秋月白看出他的意思,意味深长的拽住他那只没受伤的手臂:“你躲什么?打的时候不躲,现在躲有什么用。”
陆绯衣想抽手,没抽出来,讪讪的笑了:“我没躲。”
秋月白给了他一个“你最好是”的眼神,然后便去看他肩上的伤口。
左右看了一下,他用刀斩断箭杆,随即就收刀入鞘:“不用躲,这个已经扎穿了,拔出来就行。”
说着他也不等陆绯衣反应,直接就给他拔了出来,然后就是撒药包扎一气呵成。
等陆绯衣反应过来,一切都结束了。
秋月白对包扎伤口似乎很有一套自己的心得,伤口包得又快又好,他做完这一切便将刀和酒壶拎着还了回去,然后再次坐在陆绯衣的身边。
两个人的脸色都很苍白。
秋月白看着火,陆绯衣看着他的侧脸。
他这几天瘦了些许,陆绯衣总感觉他有些塌腮……下巴也尖了一些。
陆绯衣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好像还好,毕竟这几天打架的主要不是他而是秋月白,他本人过的还是挺舒服的。
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刚刚那个黑衣剑客,他那一剑似乎划到了自己的脸。
陆绯衣拽了拽秋月白的袖子。
秋月白偏头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阿秋,你帮我看看,”陆绯衣“哎”了一声,“看看我的脸。”
“?”秋月白不明所以。
“看看我的脸有没有被贼人划伤,有没有出血?”他耐心解释道,说着把脸凑过来给秋月白瞧。
“……”秋月白一时语塞,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帮他看了一下,“没受伤。”
“真的?”陆绯衣狐疑他只是敷衍的看了一下,“你仔细看看,这里。”
他指了指脸上被刮的地方。
秋月白眯着眼盯了一会儿,最终发现了他所谓的“伤口”。
两寸长,一条极细的红痕,再看得晚一点就要痊愈了。
“……”他语塞。
“怎么样?伤口大不大?”陆绯衣见他半天不说话,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又拽了拽他的袖子:“你说句话呀。”
“……不大,毁不了你绝世容光。”
秋月白双手抱胸,那是一个很明显的保持距离的动作,显然的,这是在针对陆绯衣。
陆绯衣“啧”了一声,感觉出来了他的鄙夷:“你这样是做什么?我这张俊脸可还有大用处。”
秋月白:“……”
“你们这种长得特别好看的人,想来是不懂我们的担忧的,我以后还要娶媳妇,若是我毁容了,媳妇从哪里来?”
秋月白眯了眯眼:“你很在乎容貌?像你这样的人,有钱有势,想要什么不能得到。”
陆绯衣哼哼两声:“我若娶亲,那必定要娶个绝世大美人,若是毁容了,美人便看不上我,那还如何娶?若是因为我有权势便委身于我也没什么意思,还需真心爱我才行。”
“白骨皮肉,红粉骷髅,你既然想要别人爱你,便不该拘泥于容貌是否美丽。”秋月白摇摇头表示不赞成:“世人爱美如斯,往往太过,过则满,满则亏。”
陆绯衣想,你这样说是因为你这张皮下就是一个绝世大美人,因此再美的人也不会比你美了,你也不会在意那些所谓的美人。
他别扭说:“若让你与一个丑八怪在一起,只怕你也不会愿意。”
“若我真心喜欢谁,我便不会在意他的缺点,容貌只不过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秋月白对他说的实在是不敢苟同,在他眼里,这些都太肤浅了。
陆绯衣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没说,最后他靠近了秋月白,身子前倾歪头看向身边的人:“……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第47章
“?”秋月白皱眉,不明所以。
陆绯衣道:“就是那个,我怎么样?”
“你?”秋月白道:“什么怎么样?”
“哎呀。”陆绯衣小小的“啧”了一声,似乎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想来想去咳嗽几声,居然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就是,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秋月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陆绯衣有些莫名的心虚,也不知道面前的人是否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最后就见秋月白慢吞吞道:
“人模狗样。”
“……”这回轮到陆绯衣语塞了。
秋月白微微抬起白皙的眼皮,似乎露出一个轻轻的,转瞬即逝的笑,快到犹如朝露昙花,让人怀疑刚刚看见的是否是幻觉。
其实陆绯衣的外貌完全没得挑,皮肤白五官出挑俊俏又有少年气,宽肩窄腰长腿,看人时一双眼睛总是好像带着笑意——完全是很受人欢迎的长相。
至于他说的毁容……就算那一条血痕再深些宽些,秋月白也敢说不会影响太多“陆大魔头的绝世容颜”。
只不过面对陆绯衣时,他并不会这样说。
人模狗样就够了。
第026章 骄傲的小狼
陆绯衣听了他的话后有些失望:“难道一点都看不得么?你莫非是想故意气我。”
秋月白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处事不惊的表情:“是谁之前在我面前食言过?是谁说过出尔反尔就是小狗?”
当然都是他陆绯衣。
山中鹧鸪鸣叫,声音清脆悠远,随着风一声一声的飘荡过来,在寂静的夜中显得分外明显;面前的柴火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有些柴火还不够干燥,燃烧时横截面被烧得冒油,散发出一种青涩的木香;不远处,郁文越的那些手下正在将距离太近的尸体拖开,一些细碎的低语传入耳中,不太听得清楚,但内容都可以猜到。
经过他这么一提,陆绯衣也想起来了还有这么一遭,他咳了声:“你还记着呢,你怎么天天记得这些,记性有那么好么。”
秋月白掀起眼皮轻轻扫他一眼,温暖的火光更衬托出他皮肤质感温润如玉,说出来的话却有些不怀好意:“你若是惹我,我便记得。”
“那你为何……”陆绯衣下意识就想问。
那你为何不记得那一日。
但是最后他怀抱着某些阴暗的、灰败的心思,将这一句话随着少年心事一起吞入腹中,转而拖出来一个笑嘻嘻的表情:“那我可不能招惹你生气。”
秋月白听见了陆绯衣那一句欲说还休。
他黑黑的眼瞳中看不清楚太多,只是露出了一丝丝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的、如火光般温暖的东西,这一眼太过拉开距离,仿佛隔着云端的月光垂怜一般的投落,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那是非得经过年岁沁染,见过百花凋零才能拥有的神情。
只可惜陆绯衣没能读出那么多东西,因为这一瞬间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短暂,短暂到只够一生灭,即使是最快的刀也无法接住它。
秋月白轻轻拨动了一下火,烈焰在他眼中跳跃,他慢慢道:“你还年轻,想要什么都会有的。”
似乎是在宽慰、劝告。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陆绯衣也从旁边折了一根棍子拨了拨火,只是他这一下拨得实在是不太好,烟与灰被他这么一拨,再来一阵风就全吹到自己脸上来了,飞进了了眼睛里。
“哎呀咳咳咳——”
正在他咳嗽着揉眼睛的时候,他听见了秋月白一声笑,很轻,很轻,因此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抬起头看向身边人以确保自己没有听错。
陆绯衣也停下了动作,笑了出来。
真是难得的和睦。
他说:“你这样说,难道你就很老了么?”
秋月白“唔”了一声:“总归也不小。”
“你也并不老。”陆绯衣叹息一声:“只是你总是做出这一副过分深沉的模样,平白的将心老了。”
“可能罢。”秋月白反驳也懒得反驳,只是淡淡道。
“……但是话又说回来,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想要的东西么?”陆绯衣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有些期待的看着他:“若是有,你可以告诉我,或许我以后能帮你也不一定。”
秋月白有些不适应的想躲开他的手,但没有成功:“我没有想要的。”
“不可能,就算你不想要财物之类的,难道就没有什么愿望?”陆绯衣靠着他坐近了一点,缩小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他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以后?你要逃,总归得生活,就没想过以后要去哪、做什么或者……娶亲么?”
秋月白很干脆的摇摇头:“也都与你无关。”
“怎么能与我无关呢?咱们俩不是异姓兄弟么?”陆绯衣“啧”了一声,还想再靠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呀,想要什么告诉我就是了——快告诉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秋月白语塞,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最后道:“……我早已断念了。”
陆绯衣:“?”
秋月白讽声说:“我又不是你,自己过得还不安稳哪有那么多空去做什么春秋大梦?”
说着他又拨了一下火,灰尘刚好被风一吹再一次糊到了陆绯衣的脸上,将人狠狠一呛,而他自己则站起身来就要走。
“咳咳咳咳!!”
第48章
陆绯衣眼睛蒙了灰,被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等到他缓过来,身边的人早已没影,他赶忙转头看向秋月白离开的方向——他已经走到了郁文越的身边,陆绯衣的角度只能瞧见他高而纤细的背影,二人低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陆绯衣觉得自己肯定是不知道哪句戳到了秋月白的心窝,偏生他是个傻的,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结果,最后觉得也许是因为秋月白现在这种不安生的日子有一点自己的原因在里面,因此由自己再提出来就格外的令人不太高兴——那倒也确实应该不高兴。
说不定秋月白还想给自己两下,只是顾忌自己又伤所以只是撒气一样用烟熏他,站起来就走了。
他在心中感叹一句,可还真是心疼人。
陆绯衣竖着耳朵想听清楚秋月白在和郁文越说什么,但是没有听清。
并且,他这个鬼鬼祟祟的动作还引来了别人的注意——郁文越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与秋月白说话的动作顿了顿,眼神瞟向陆绯衣。
他好像在告状。
秋月白听了郁文越的话,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陆绯衣,那是一道冷漠如寒冬腊月的北风一般的目光,充满了漠视与警告。
陆绯衣被他盯得身子一僵,俊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倒更加显得是人模狗样了。
秋月白轻轻地冷哼一声,收回了目光不再理他。
陆绯衣松了口气。
难啊,脾气大,得哄着。
要不然估计又得挨揍。
.
翌日。
万里无云,惠风和畅。
不日即将到达白城,在此之前还有一段路要走,期间他们路过一个偏远的小镇,补充了一些物资。
陆绯衣去买了几件能穿的衣裳——之所以说是能穿,是因为镇子实在太偏,偏到一些消息都没传到这里来,更别说有多好的绫罗绸缎做成的衣裳了,而陆大魔头又是个爱挑三拣四的主,若非秋月白在一边看着,他肯定又要大闹一番就要最好的。
他这人喜欢鲜艳的颜色,这一点秋月白也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陆绯衣就穿着一件红色的圆领袍服。
这时候秋月白见他挑衣裳又发现了一点,这人比起宽袖子更爱窄袖,也许是行动更方便的缘故。
这一点秋月白便与他不同,他不喜那些窄袖的衣裳,这些东西穿在身上总让人有一种束缚的感觉,仿若一道道规矩,一条条禁门,人须各个遵循才能保持安定。
也许也有好几年不入江湖的缘故,亦或者衣裳宽大些舒服许多——总之就算是遇到敌人,秋月白也有足够的实力忽视一些小小的行动不便。
只可惜陆大魔头虽然买了新衣裳,却还是不满意。
“这边最艳的颜色只有这种红了。”他哼哼两声,身上已经换上了刚买的衣裳,确实没有他以前的衣裳红,现在身上这一件更偏向于红褐色。
“有的穿就不错了。”秋月白淡淡道。
来到镇子路口,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出意料,下一次再停脚就是白城了。
两方皆有人欢喜。
万叶山庄的人欢喜于能摆脱陆大魔头,陆绯衣欢喜于能摆脱万叶山庄的人。
如此相看两厌的局面也该要结束了。
秋月白翻身上马,等待再度启程。
很快,人就来齐了。
因为陆绯衣有伤,他非拉着秋月白跟着他走慢些,于是其他人也不得不慢些。
郁文越倒是这些人里的一股清流,他还在为秋月白忧愁。
忧愁于他怎么带着这么大个金拖油瓶行走江湖。
“要不我个人再多送你们一程……”郁文越对秋月白道。
“不要你送。”还没等秋月白开口,陆绯衣就已经抢先说了。
他眼睛一眯下巴一抬,十分矜傲的又重复了一遍以表示自己的不同意:“不、要、你、送。”
倒不像只小狗了,像只骄傲的小狼。
“……”秋月白拉了拉他:“别发疯。”
说着他又转过头对郁文越说,“承蒙好意,三公子离家也有许久了,家人们也许想念,实在不愿再因我之缘故耽搁下去。”
“哎,好罢,只是……”郁文越看了看陆绯衣,没有将话说完。
就算他不说,陆绯衣也猜到他没什么好话,这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左右就是叫秋月白小心着点自己,或者干脆直接把自己扔了之类的话。
太恶毒。
陆大魔头向来无法无天,别说是没受伤时,就算是受了伤也不怕他劳什子万叶山庄,更何况他身后有秋月白撑腰,张口就要说话:“有的人就知道在别人背后挑拨离间,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
郁文越一听就知道他是在说自己:“你!”
“谁急了就说明我说中了谁……”
陆绯衣冷笑一声。
秋月白一看见他们两个说话就觉得没好事,心想着定不能让人再继续说下去才是,于是紧急打断:“停,别说了。”
他驾马插在二人中间,将他们两个隔开,向郁文越投以安抚的目光,又一个冷眼瞟向陆绯衣,低声警告:“你这张嘴能不能消停点?”
陆绯衣“哼”了一声,他对秋月白还是脾气要好很多,甚至有些依从:“那你可得把他挡好了,别让他做些越界的事。”
这句话明显意有所指,若是别人要说人坏话多半还要隐蔽一点的说,但陆大魔头岂是一般人?他每每要说郁文越的坏话,必定都是直接的对着秋月白说,丝毫不隐藏诋毁的心思。
第49章
顿了顿他又叽叽歪歪的补充:“……如果你少和他说话,我就不闹。”
秋月白伸出两根白皙纤长的手指头揉了揉眉间:“你这还没闹?”
“现在我可没闹。”
“你不说话便是最好的不闹。”秋月白乜斜了他一眼,眼神似乎在说“快忍不住了你再闹我就揍你”,语气充满了警告:“陆绯衣。”
“……好罢,我不和他说话了。”
陆绯衣识趣的闭嘴。
第027章 说话就说话
这便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陆绯衣在秋月白面前一向是没有什么大魔头的架子的,有时候他确实如他的外表看上去所展现出来的一般,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俊俏邻家少年。
不过或许也有秋月白不怕他的缘故,就算陆绯衣要端架子,恐怕也端不了个什么劲,秋月白根本不吃这一套。
他一向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因为陆大魔头不再寻衅滋事,一路上安静了许多。
郁文越时不时的和秋月白说几句话,似乎有是关于刀法技巧上的问题要交流,秋月白则隔一会回他一句,说的都是些很简短的话,包括但不限于“嗯”“对”“不对”“还行”“尚可”这一类的词汇,偶尔蹦出来两句长句,往往都让身边的人听得云里雾里。
秋月白摇摇头:“万叶山庄毕竟还是尚剑,对刀不了解也是正常。”
陆绯衣虽然不说话,但是仍然在偷偷观察他们这边的情况,听见秋月白这样说,便知道是郁文越那小子听不懂他说的那些太专业的话。
他心中悄悄暗喜,这说明两人在这方面上没有什么共同话题——虽然他也不见得就与秋月白在这方面上有共同话题,不过先高兴就对了。
郁文越闻言也露出失望的神情:“是我太过愚钝。”
“……”秋月白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很擅长安慰人的人,更别说这种情况下的安慰,若是换了其他人,他甚至不一定还会想到这一茬——只是因为郁文越确实帮了他们许多,若是让人因为自己这样失落,似乎也不太好。
最后,他艰难的憋出来一句:“至少你的剑练的很好。”
虽然他几乎没怎么观察过他的剑。
“是吗?”郁文越眼睛一亮:“前辈对剑也有了解?”
“……一般。”其实秋月白对剑接触的不多,小时候习武,从学的第一天开始教他的人就在致力于把他打造成一名刀客——这是一种极其具有针对性与专业化的学习,因此秋月白对其他武器的接触主要在于了解大概情况,以及如何破招。
简单的来说,他不太了解怎么用剑,只了解在对面拿剑的情况下如何更好的杀人。
郁文越还以为他在谦虚,自动把他对剑的了解水平从“一般”上升了一个台阶,与他谈论起了剑来。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秋月白仍然与之前与他谈论刀那样的说着包括但不限于“嗯”“对”“还行”“尚可”这一类的词汇,事实上人已经有些发呆与敷衍了。
这时候郁文越已经莫名其妙对他的剑术也有了一个极高的评价,因为之前他询问秋月白关于刀法时他就爱这样回答,如今换了剑也是这样——岂不就说明秋月白在剑术上也有所造诣?
秋月白揉了揉眉心。
陆绯衣趁机道:“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喝水?”
二人的对话成功被陆绯衣打断。
郁文越羞愧道:“罪过,我与前辈聊了这么久……”
陆绯衣想要把自己的水壶递给秋月白,但被拒绝了,他这人有一点洁癖在身上,实在不喜欢喝别人喝过的水。
秋月白打开自己的水壶喝了一口水,或许是因为这一瞬间的放松,他的眉宇间浮现出疲惫的神情——经过这两天和昨天那么一闹,他只是疲惫而不是其他已经很好了。
喝完水之后他对着郁文越淡淡的说:“不关你的事。”
郁文越心中担忧因为自己的缘故使秋月白过分疲累,这下也不说话了。
两个爱吵架的一下子全都安静下来,实在是难得的清静。
秋月白也能算是勉强偷得浮生半日闲了一回。
午时,众人停下来歇脚,这旁边就是一条小河,陆绯衣在小河边上掬水洗了一把脸,回来就找秋月白的身影。
他也不是个很爱说话的,多半时候要说话都是因为有人找他说话,而不是他自己要说,眼下难得安静了,就坐在一旁的一块石头上休息。
阳光打在秋月白的皮肤上,显得分外的白了,如什么精美的瓷器一般,他微微倾斜着身子靠在一棵树上,倒叫人有些担心玉山倾倒。
陆绯衣走到他身边,挤着他坐下,砸吧砸吧嘴就说:“啧……我怎么感觉你有心事,心不在焉的。”
因为阳光的照射,秋月白的脸上微微有了一些血色,他掀起粉而薄的眼皮轻飘飘的瞟了一眼身边的人,目光如同蝴蝶一样落下又飞走。
“那是因为要护着你。”秋月白又垂下眼皮,他的睫毛长而密,微微颤动着,如蝶翼轻盈——他确实是有些累了。
论谁能摊上陆绯衣这样的大人物都会觉得累的。
“是因为昨天晚上?”陆绯衣摸了摸下巴:“因为那两个人?”
他扫了一眼郁文越身边的人,成功找到了秋月白昨天抓到的那两位。
两人本身就因为被发现了在搞鬼而觉得心神不宁四处张望,又见好不容易感觉自己可能被忘记了,又被陆大魔头用眼神捕捉到了自己,更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冒汗,仿佛下一瞬间就有可能命丧黄泉。
第50章
陆绯衣咧开嘴对他们笑了一下,这一笑很邪性——他在故意吓人。
那两人被他这么一看吓得连连后退,差点就要撞到身后的其他人,成功被万叶山庄的其他人抱怨数落了一番。
见到这样的效果,陆绯衣满意的收回了目光。
论吓人,陆大魔头已经到达了一个寻常人不能到达的水平,平时江湖上就有传闻“八旬老太用春风殿殿主大名止小儿夜啼”的故事,传闻都能如此管用,更别说这些人昨天晚上已经见过他走火入魔的疯样,害怕是免不了的。
休息时更是除了秋月白,没人会待在他的身边。
——某种意义来说,人缘能差到这个地步,也实在是说明了陆大魔头此人威名远扬。
好在陆大魔头也不在乎什么人缘不人缘,这里的人,能入他法眼的只有秋月白一人。
秋月白一只手趁着额头,眉尖微蹙,觉得他有些好笑:“你别吓他们。”
“没有,我那是和他们打招呼呢,”陆绯衣眨巴眨巴眼,外貌优势使他看上去格外的无辜清纯,只有真正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人骨子里有多黑。
“说起来你……”秋月白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将话吞了进去:“算了。”
“哎呀,到底怎么了?”陆绯衣又给自己挪了挪。
“……”秋月白无语:“你别挤我。”
说话就说话,为什么非要越坐越近?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陆绯衣最近变得更……
更粘人了?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总之这让秋月白觉得有些不习惯——他本来也不是一个特别习惯别人亲近他的人,平时也没有那么多人如陆绯衣这般大胆且自信。
某些时候,陆绯衣确实挺与众不同的。
“我没挤你啊。”陆绯衣笑吟吟,一张俊脸很阳光,一点也不大魔头。
这样倒是让秋月白想起了在小镇子上第一次瞧见陆绯衣的那一天,那时他满脸的血污,又疯又凶,很符合江湖上对他本人的传闻形象——可看不出一点现在这幅乖巧的模样。
若是不习武,若是没有那些很悲惨的身世,估计他本来也可以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让秋月白的眉眼不由得松弛了几分,眼中有着几分细碎的温和,不过并不是很明显,他从来不是一个情绪外泄很明显的人。
不过他又想到了昨天晚上,陆大魔头不要命的时候还是真的不要命的。
于是秋月白叹了一口气:“若是你能稍微低调些,或许也没那么多危险。”
陆绯衣“啧”了一声:“若是低调就不是我了,那是你们刺客的习惯。”
“然而普通人也没有你这样的。”
“这说明我不是普通人。”
陆绯衣笑嘻嘻的。
秋月白又道:“我听说上一任春风殿的殿主便是一个很沉稳低调的人,你是他教出来的,这一点却没学到。”
“他是一个沉闷的老头,我又不是他,我可还年轻着呢,做什么要弄得和他一样,更何况,他过的也未必就比我这样好。”提起自己的师父,陆绯衣有些不服气,“他在时便阻拦我做许多事,江湖之事也不甚参与,空有一身好武功却不曾发挥出去,我若是学了他这一点,那天底下就无人知道我的厉害了。”
“过分张扬,树大招风。”秋月白不赞成的摇了摇头。
陆绯衣笑了,看着他:“若是当年你没入得意楼的话倒是适合来我春风殿,我师父一定喜欢你这样沉稳的弟子,那到时候我估计得叫你师兄了。”
他状似漫不经心的用手指指节敲了敲座下的石头:“……兴许多一个你这样的人管着我,我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管不管的,最后还是得看你自己。”秋月白抬头看向远方。
飞鸟盘旋,虫鸣阵阵,天空万里无云。
陆绯衣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第028章 楼主是只鸟
蓝天之下,一座被庭院。
庭院周围人影幢幢,明处,暗处,都有不少人,他们戒备森严,似乎是在等待命令。
有一个身着麻布短衫的男人穿过许多人匆匆走到庭院门口,对着看守的人掏出放在怀中的令牌,看守者将令牌放在手里仔仔细细确认过真伪后将令牌归还,为其放行。
那人对着看守者微微点了点头,又急匆匆地进去了。
穿过庭院与花园便是后厢房,后厢房的尽头有一间厅堂,只需要顺着走廊一直往前走就能找到——不止是庭院外人多,这里面也有不少人,只是每个人各司其职,如果遇到有问题的人,那麻衣男子也只需要将令牌掏出来给人家一看就知道了。
他的目标很明确,直奔厅堂,只因他的怀中有一份情报要带给里面的人看。
厅堂门口也有人看守,他重复着掏令牌的动作,这一次他没有再直接进去了,而是等待看守的人进去通报一声,得到允许后才走进了厅堂。
厅堂内,灯火很亮,但窗户都是关着的,并且关的很严实,里面的人似乎也刚来不久,麻衣人一进去便听见有人在抱怨:
“这么热的天,竟是一点窗户都不开,屋里也没放个冰盆,你们真是些耐热的。”
声音阴柔,有些雌雄莫辨之意,语气中充满了不满。
麻衣人认得他,这人是玉女教的那位教主,唤作慕容雪,他容貌俊美,五官有些塞外风情,身着一身仙气飘飘的雪白纱衣,皮肤白皙,举止也与声音一般阴柔——倒与他那一身白格格不入了。
第51章
“心静自然凉。”
案前站了一个俊朗的男子,年龄莫约三四十岁,他身着宽袍,腰间负剑,正拿着笔在案上写着什么。
“你说的倒是轻巧,我自是比不了某些人皮糙肉厚的,难道你自在书院贫困到如此地步?若是如此,我玉女教也不妨掏些银子来给你花。”慕容雪冷哼一声:“也免得你在这给我扯什么大道理。”
“诶,慕容教主不能这么说,”在慕容雪旁边的一个长髯老人坐在太师椅上摸了摸胡子开口:“本次我等相聚于此,本是同舟共济,切不可在讨敌之前先行有了隔阂啊。”
这长髯老人是玄机观的观主,玄机真人,他身着一身朴素的道袍,面相很和蔼。
而那个执笔的人是自在书院的院主,唤作柳三无。
角落里还坐着一个美艳的紫衣女人,年龄莫约三十左右,她懒懒的靠在美人榻上,手上带了一个成色极好的白玉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女人便是菩萨坞的坞主,江湖上的人很少有知道她真名的,只知道她号红粉菩萨。
听到门口有动静传来,红粉菩萨懒懒的掀起眼皮:“有人来了,你们还在吵什么?”
几人瞧见了麻衣男人,停止了争吵,慕容雪秀眉一倒:“什么事?”
麻衣男人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竹筒,躬身递了上去:“有一份情报。”
慕容雪捻着手去拿那份情报,一副不想碰到他的嫌弃样子:“好了,你下去罢。”
麻衣男人退下,将门带上。
慕容雪拿着竹筒走到案边,将竹筒里的东西打开——是一张被折叠过的纸条。
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的写了一些字。
陆绯衣重伤,与万叶山庄已在分别之际,有又隔阂,可行。
慕容雪将字读出来给他们听。
柳三无将笔放下,笔杆与笔搁碰撞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其他人也纷纷看向慕容雪手上的纸条。
“若此事为真,那也许是一个可以一举除掉陆绯衣的好时机。”
角落里,红粉菩萨冷冷道。
玄机真人也点点头表示认同。
慕容雪冷笑:“我的人,自然不会出错,此事绝不可能有假。”
柳三无整理了一下衣襟,正色敛容:“如此,那真是再好不过,不过我听说慕容教主几天前曾经派人单独去杀过陆绯衣,结果没成功,去的人只活下来一个还成了哑巴……不知可有此事?”
说起这件事,慕容雪的脸色有些难看。
“你们懂什么,那是因为他身边有一人。”慕容雪咬牙切齿,想起了下属禀告的内容。
——派出去的那几个人几乎全死了,有几具尸体被吊在破庙门口,唯一活下来的被割了舌头捆在庙里,找到的时候已经昏迷许久了。
他恨恨的说起了由那个活下来的下属手写转达的内容:“你以为我没让带其他人去么?当时还有得意楼的人一同前往,陆绯衣身边那人能用一手好刀,就算是对上得意楼的刺客也不在话下,甚至游刃有余,在事先不清楚的情况下,这样的人换了你们难道就可以对付得了?”
玄机真人讶然,“天底下还有使刀使得这么好的人么?实在是后生可畏。”
“你怎知是‘后生可畏’?就不能如你一样是个老头么?”红粉菩萨拨动了一下鬓边垂落的几缕青丝,柳叶眉舒缓的展开,状似不禁心的慵懒道。
“这便是你有所不知了。”柳三无走出案台,一只手背着笑道:“此人前几日我就有所耳闻,确实是一个年轻人,武功了得,只是不知是什么来历,我听闻人说,陆绯衣有一种独特的功法,能让人性命相连,他现在与陆绯衣乃休戚与共,一人死,则二人俱亡,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人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陆绯衣。”玄机真人说。
“但杀他就等于杀陆绯衣。”
红粉菩萨眯了眯好看的狐狸眼,也说。
柳三无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想的倒是简单,他连得意楼的人都能轻松对付,杀他谈何容易?”
慕容雪嘲讽的道:“照我说早就该一鼓作气的杀,你们偏要拖拖拖,现在不知从哪冒出来这样一个人,又变麻烦了。”
他这人本事不大,加入此次围剿陆绯衣的队伍只不过因为私人矛盾再加上玉女教有钱,否则如慕容雪这样的人,其他人平时是决计不会与他有什么过多的交流的。
“一个人而已,有何不可杀?就算他再来十个,陆绯衣也必死无疑。”红粉菩萨阴冷道。
虽名号菩萨,但语气中杀气不小。
柳三无也道:“一人不足为惧,不过若有办法能引开此人,逐个击破,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慕容雪眯了眯眼:“要我说你们中原人就是麻烦,若你们几个肯亲自下场,他早就死了。”
非得顾忌着什么名声声誉,只肯花钱派人去。
没人搭理他这句话,其他几个人似乎都自动的把他说的这几句给忽略了。
慕容雪又是一个一向喜欢也受惯了众星捧月的人,见没人理他,他的脸色更加不好了,见状也是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局面僵持沉默下来,一时间居然没人说话了。
就在这时,有一人敲门通报:“有人前来求见。”
玄机真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开口,未曾如何用力,但声音洪亮:“何人?”
第52章
敲门的人隔着门有些犹豫的回话道:“得意楼白满川,以及……楼主。”
几人听到这几个字都觉得很意外。
尤其是“楼主”。
自从明月夜死后,得意楼就避世了许多,江湖上更是很少有人能在外面再见到这位得意楼的楼主,这红粉菩萨与慕容雪甚至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不过就算是没见过,像他们这样的江湖老人也或多或少听说过他的名号。
柳三无更是走上前来站在了几人的最前面,一副十分欣喜的模样:“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玄机真人也站起身来,很吃惊的看向门口。
红粉菩萨眼珠子一转冷冷的扫过柳三无一眼,明白他那么急着要走到最前面是什么心思,很不屑的轻轻嗤笑一声,身子仍然斜倚在美人榻之上佁然不动,仿佛对那什么楼主丝毫不感兴趣。
门开了,但却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般。
——门口只有一人,那人悬空抬着手臂,手臂上站着一只木头鸟。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慕容雪皱了皱眉:“什么意思?还有一人呢?你是楼主?”
来人一身书生打扮,中等身材,面容清逸,他笑吟吟的自我介绍:“在下,得意楼白满川。”
红粉菩萨这时候动了,调整了一下坐姿,慢慢悠悠道:“我想起来了,原来是白神医,这几年在江湖上可是名声不小啊。”
她的目光越过来人:“只是不知,你们楼主人呢?”
这个问题也是其他人想问的。
白满川神情悠悠,将手臂上的那一只鸟递出来给他们看:“在这里。”
“见此机关鸟,便如同见我们楼主。”
红粉菩萨脸色一冷,“哼,什么破玩意儿,莫不是在作弄我们,一只破鸟,为何刚刚还要让人通报是你们楼主来了?”
“阁下息怒。”白满川微微一笑:“我们楼主暂时不方便来,但这只鸟可不是什么破鸟,楼主可以通过这只鸟与诸位对话。”
木头鸟灵动的往前跳了跳,脑袋一歪,发出叽里咕噜的一通鸟叫,又听见一阵机关齿轮摩擦之声,居然开始口吐人言:
“诸位,可安好?”
声音清晰,语调带笑,仿若……近在眼前。
第029章 年少轻狂
天气似乎有些反复无常。
前几日下雨,然后出了两天太阳,结果今天又是阴天了。
这样的天气其实很适合赶路。
也很适合逃命。
陆绯衣高坐马上,心情很是不错。
距离白城也不过十几里路了,这意味着马上他就能摆脱郁文越他们,和秋月白两个人轻轻松松的走,如此,不高兴才怪。
秋月白骑马走在陆绯衣后面,看着他悠悠闲闲的背影,觉得这人不只是人像个铁人,恢复力也是十分惊人的。
前几日受了那样重的伤,他今天又能活蹦乱跳了,这让秋月白不由得感叹道年轻真好——虽然陆绯衣估摸着也就比他小个两三岁。
秋月白一边驾马,一边观察四周。
郁文越以为他是担心四周有什么埋伏,又想到没多久就要分别了,一时间也有些怅然和担心。
“照现在这个速度,只怕没多久就能过白城了。”郁文越叹了一口气:“自此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相见。”
秋月白漫不经心:“唔,有缘自会相见。”
“‘相见时难别亦难’。”郁文越看着陆绯衣张扬的背影,隐约觉得有些担忧:“恕我直言,陆殿主行事太过乖张,我虽不知前辈为何要与他同行这么久,但还望前辈小心,此人太难相处。”
秋月白听他说得严肃,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微微挑了挑眉:“你觉得他很难相处是应该的。”
“我也不知道陆殿主为何对我敌意如此之重,若是因为我初次见面时有所冒犯,那还真是惭愧。”郁文越是个很温和的性子,“只是,我虽然看出他对前辈不同,但我在江湖上也听见过不太好的传闻……”
他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郁三公子以前未曾这样说过别人的坏话,也觉得有些不太君子,若是被人误会他是什么爱嚼舌根的人……
秋月白倒是无所谓,陆绯衣这些年在外的传闻想来不少,就连他自己当年在外也有很多离谱的传闻——比如说他之前待着的那个小镇子上就一直传他是一个女人。
所以这种传闻也就是姑妄说之姑妄听之罢了,当不当真的意义不大。
所以他说:“想说,就说,陆绯衣也不是在乎这些的人。”
郁文越也知道陆大魔头不是在乎这些的人——若是一般人如他这般声名狼藉,没有强大的心脏就只能上吊自杀或者投河自尽了,陆绯衣奇就奇在这里,愈是如此,他活的愈发张扬。
张扬到如同一场燃烧着并且永不熄灭的烈火,简直就是人如其名。
能在他这个年纪活的这么恣意且出名,也算是一代奇才了。
郁文越再次叹了口气。
“但这个传闻,绝对不是假的。”
他接着道:“这些事,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是很清楚,我也是因为父亲的原因才得以了解这些——陆绯衣残暴并不是单纯的江湖传闻,他这个人就是邪门得很。”
郁文越说起了他当初听过的往事。
“只要是接触江湖久一点的人就不免知道一些陆殿主的传闻,他这个人已经疯了很多年了——至少我知道的,七八年前他就已经有疯疯癫癫的苗头,而那个时候他也不过弱冠左右。”他低声道:“很多人觉得他走火入魔不过近几年而已,但在许久之前我见过他,那时候我就觉得他不太对劲……想来走火入魔绝对不是这几年的事。”
第53章
这一点秋月白也知道,当时他还问过陆绯衣,但是陆绯衣并不是很愿意告诉他。
“不过那时候我年纪也不算很大,在江湖之上也没打出什么名声,估计陆殿主并不记得我。”郁文越说到这的时候抬眼悄悄看了一眼陆绯衣的背影,确定他并未察觉时稍微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有人说是因为他疯,所以走火入魔,但我觉得不然,他也许是因为走火入魔才疯的。”
这也就是说,郁文越怀疑陆绯衣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经有走火入魔的倾向。
“他疯了这么多年,树敌无数,若不是走火入魔加深了内力积累的速度,如何能在这种情况下完好无损的存活至今?只怕外面的豺狼虎豹囫囵就能将他的春风殿吞噬得干干净净。”
秋月白点点头:“也不无道理。”
从秋月白的神情上看,他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东西,甚至有些无所谓,整个人流露出一种淡漠的气息。
但郁文越还是想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尽可能告诉秋月白,以引起秋月白的警惕:“前辈想必还记得他当初醉酒后去刨明月夜的坟的事,那件事其实并不是去一趟然后回来那么简单。”
“……我父亲曾经对我说了当年那件事。”郁文越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又低了一度:“我父亲说,当时在场的人说了,陆绯衣并非随意一去……他是抱着不死不休的心思去的。”
秋月白抬眼看了他一下,眼中终于有了一些波澜。
“什么叫……‘不死不休’?”
“就是……他去那是有目的的,他要去杀人。”
秋月白的头抬了一下,身子轻微幅度的向后微微一仰,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郁文越。
他的眼睛里光芒闪烁,似乎也有些惊讶。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到了那个人。
时玄兰。
陆绯衣曾经说过,他想去找时玄兰,但是时玄兰没有见他。
若是他要杀人,那得意楼中只有时玄兰值得他杀。
但秋月白很清楚,陆绯衣杀不了时玄兰,至少当时是。
当年陆绯衣才多少岁?
他回想着,莫约也就十六七岁。
十六七岁的少年要想杀一个年龄与武功都不知几何的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困难的。
——就算是当时早已经名满天下的明月夜,也只敢诈死出逃耳。
然而陆绯衣又为何要杀时玄兰?
秋月白想不清楚。
“他回来受了很重的伤,那时候他的师父,也就是春风殿的前殿主,为了他不得不暂时放弃归隐重新出山,再度掌管了春风殿一段时间。”郁文越解释道:“至此之后,他便性情大变,试图搅乱江湖,等到前一任春风殿殿主死后就更加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秋月白沉默,这听上去确实是一个很邪恶很邪恶的人,甚至有点报复全世界的感觉。
不过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秋月白倒并不觉得陆绯衣是那种恃强凌弱的人,他的针对对象主要还是那些有一定势力或者武力的武林中人,并不在普通老百姓。
如此说来……也许陆绯衣也不纯纯是一个坏人,他只是比较疯罢了。
秋月白居然莫名的觉得他有些可怜。
从小在别人家里当仆人,长大了和师父相依为命,结果师父后面死了,他只能像一只流浪的小狗一样,为了不被人欺负而发疯的乱咬人。
秋月白下意识看向陆绯衣的方向,却见陆绯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勒马停下,正在回头看他们这边。
“……”秋月白面无表情的收住了眼中即将流露出来的那一点可怜的怜悯,情绪微妙的转换为莫名其妙的心虚,仿佛做坏事被人抓包了一样——但这种情况在二人之间通常都是秋月白抓陆绯衣。
遥遥的,秋月白看见陆绯衣将目光一移,冷冷的盯向了郁文越。
郁文越的马不安的扭动了一下。
陆绯衣对着他磨牙一般的笑了,如同在看一只弱小的猎物,目光审视,端详。
郁文越也略有不安。
“……”秋月白再次沉默,若不是他知道陆绯衣的情况,只怕也要被他这幅表情给唬住。
陆大魔头刚刚的表情凶到好像能沾盐吃十几个小孩的心肝,外加再喝二两烧刀子。
他低声道:“你别怕,这么远他听不见。”
说完他对着陆绯衣抬了抬下巴,目光很冷的回望。
陆绯衣接收到了他这个目光,舌尖舔过一圈后槽牙,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邪气十足的微笑。
这时候秋月白居然又有一点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听见了什么。
不过这种时候他觉得还是要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才好,否则便是自乱阵脚,按理来说这样远的距离,再加上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又并不大——陆绯衣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的几率实在是不高,若是这也能听见那只能说他实在是一个斥候的好苗子。
陆绯衣停在原地等他们过来。
他笑眯眯道:“前面有一片林子,总感觉鬼影憧憧的,我不敢轻易进去,等你们一下。”
秋月白点了点头,眼神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身上,二人目光交汇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悄然凝聚,而后消散。
最后,陆绯衣驾着马再次回到秋月白身边,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已经看不出之前那一副邪气的模样了。
第54章
他道:“阿秋,我们一起进去罢。”
秋月白停下,看向前方。
林子很茂密,很深,中间的光线也很昏暗,似乎能瞧见一条小道,但很逼仄,顶多只能通融两人驾马并排走过,而且因为许久没人行走过的原因,这里野草也很茂密。
不过路边有一些翻新的泥土,还很湿润。
他的目光几乎要穿透这片林子,直到林子的深处。
其余人见他不动,也停下了,等待他是不是有什么指令——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众人都一致觉得秋月白还是比较可靠的,至少比陆绯衣要可靠的多。
当然,那两个深夜被秋月白抓住过的人除外。
缓缓的,秋月白收回了目光。
他很平静的说:“走罢。”
马蹄声声乱。
第030章 你打,还是我打?
因为有人造访,林子里的飞鸟都被惊动,纷纷从树枝上飞离,鸟翅膀拍打着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
越往里走越是清寒,隐隐约约有林瘴升起,一片雾蒙蒙的。
秋月白驾马走在最前面,陆绯衣因为要挨着秋月白所以走在第二个,郁文越自请殿后。
到了林子里,秋月白的目光锐利的扫过四周,更加分散的观察着附近,一副不会放过任何风吹草动的样子。
所有人只当他是担心这里面有埋伏,也被带动着观察着四周——
陆绯衣仍然一副万事漠不关心的浪荡样,但偶尔会不经意将目光放在秋月白的背影上。
秋月白感知到有人在盯着自己,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他微微偏头:“当心点。”
陆绯衣:“嗯哼。”
越是往林子深处走,林瘴就越是浓,到后面视线已经模糊不清,秋月白让他们尽量挨近点走,不要掉队。
不仅是林瘴,由于树木太过浓密,再加上阴天的加持,林子里光线并不是太好。
这就意味着要想全方位观察周围变得更加困难了。
忽而,几只蝙蝠被惊扰,穿过小径时撞在了几个万叶山庄的人的脸上,引得一阵手忙脚乱:“什么东西?!”
秋月白道:“蝙蝠而已,小心一点……越来越看不清了。”
众人连忙称是。
林子里本来就阴森森的,结果还来这么一下,更加渲染了几分令人战栗的鬼气。
陆绯衣道:“若是真有人埋伏在这附近,你说会不会把我们冲得四处乱窜?又或者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这句话说的漫不经心的,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万叶山庄那些人还是听进去了,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心中忐忑之情更甚。
秋月白发出警告的声音:“陆绯衣。”
“我就是开个玩笑。”陆绯衣玩味道:“青天白日哪里来的鬼?就算有,你们一群大男人难道怕这个?”
“没有鬼。”秋月白强调,既是在对身后万叶山庄的人说,也是在对陆绯衣说:“有我在,不会出意外。”
“对呀对呀,秋大人,小的愿意拥护你。”陆绯衣笑吟吟。
秋月白扫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哪有,一片忠心。”陆绯衣为自己辩解。
秋月白不再理会他。
像陆绯衣这样的人就是你越理他他越闹得欢,若是不理他他反而觉得没趣不闹了。
秋月白早已弄明白这一点。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再往前走道路就更加逼仄,加上头顶上树枝的压迫,变得不太方便骑马了,秋月白干脆翻身下马,对着后面唤道:“步行!”
于是众人也纷纷翻身下马。
他看见了路边有踩踏过的痕迹——有东西先一步来到了这里,不知道是小动物还是……
陆绯衣也看见了,他压低声音对秋月白说:“感觉有点不妙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秋月白也低声回他。
“啧。”陆绯衣咂舌,“阿秋,你是不是……偷偷瞒了我点什么。”
秋月白脚步一顿。
他将面前的石头踢开:“我有什么好瞒你的。”
“装。”
陆绯衣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眼皮微垂,目光落在秋月白的肩上。
“我现在可是非常信任你。”
秋月白嗤笑一声:“除了我,你还能信谁?”
陆绯衣不置可否。
确实,陆绯衣现在除了他也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了。
“‘独在异乡为异客’。”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举目无亲。若你再不要我,我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这话说得十分幽怨,像生怕丈夫在外面有了新欢的哀怨妇人,若是要有其他人听见这番话,指不定还真的可能会误会二人有什么。
秋月白冷笑,将刚刚的那一个字还给了他:“装。”
“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装给你看,不算矫情。”陆绯衣嬉皮笑脸。
“若不是你搞了鬼,谁会和个侍卫一样的跟着你?”提起这个,秋月白还是暗自记仇,语气夹着冰道。
“话不能这么说,我倒是觉得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缘分。”他点点头,“更何况……”
“什么?”
“没什么。”
陆绯衣将话吞进肚子里,绕指柔悄悄从手腕爬到指尖,如同什么活物一般。
只是这一幕秋月白未能看见,其他人也是。
第55章
.
不远的一个小山丘上。
白满川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山丘下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时不时有飞鸟被惊动,从一处飞往另一处。
他的手上已经没有那只木头鸟了,取而代之的,身边站了一位身着桃红罗裙的曼妙女子,她头戴一顶仙气飘飘的白纱幂篱,看不清楚容貌。
清风拨动着女子的衣裳与头上垂下的白纱,偶尔露出一小片如玉一般白皙的皮肤。
白满川叹了一口气:“登高望远,实在痛快。”
“既不要你出手,又不要你盯着,你就只用站在这里看风景就好了,白大人,这样还不痛快就不应该了。”女子“咯咯”的笑了,抬手露出桃粉色的寇甲:“可惜我呀,却不如白大人这样好命。”
“花前辈这样说可是折煞我了。”白满川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在下不会武功,否则也愿意替楼主多出一份力。”
“也是,毕竟是些粗活。”
女子便是花自落。
“不知风月恨去哪里了?”白满川问。
“自然是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她这个人一向心急得很,这回着急想立功呢。”花自落娇俏一笑,心中还有话没说出口。
——自从上次被抢了功劳之后风月恨就不爱和她说话了,只怕现下也是不想和她待在一起所以先跑走。
故意躲着她呢。
“那你呢?”白满川问她。
“我?”花自落抬起纤纤玉手,将白纱撩上去挂在幂篱上,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悠悠眺望:“我自然也是要去的。”
“杀人也是我的活呀。”
“女中豪杰。”白满川象征性的夸了一句。
花自落“呵”了一声:“得意楼可没有什么男的女的的分别,只有有用的人和没用的人。”顿了顿她又道:“想必你也知道那个消息了,若是那人回来了,不知你……”
白满川微微点头:“我来时虽暂代了一些明月夜的职务,但这些职务里并不包括杀人,白某不过一介郎中,在得意楼的作用主要还是在于岐黄之术,就算那位回来了,也不会太影响我。”
“倒也不错,是我狭隘了。”花自落莞尔一笑,“想必楼主对你器重如斯,定是要比我们这些粗人强许多——说起来,楼主可来了?”
白满川想了想,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算来了罢。”
“算来了?我懂了。”
花自落将幂篱摘下,丢至一边:“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去看看那边的情况了,回见罢。”
下一瞬间,白满川便见她足尖一点从坡上飞身而下,如一只蹁跹的鸿鸟,迅速的飞远了,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
林中。
秋月白已经让其他人将武器拿出来,时刻准备与人打斗。
陆绯衣琢磨道:“这样早的拿出武器,是不是有些太紧张了。”
秋月白看都没看他:“这里,一定有人,但去的路只有这一条,也只能走这一条,你说……到时候遇见人时,是拔出武器的速度快,还是死的更快?敌暗我明,更需谨慎。”
陆绯衣回头看了一眼,瞧见了众人紧张的神情:“……你说得对。”
在江湖上,有时候与人打斗,胜负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一招定生死也是常有的情况,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那些高手一样,瞬间拔刀拔剑,高手之所以是高手,就是因为那都是极少数——面对这样不知几时出招的敌人,实在是麻烦的要紧。
他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附近的灌木丛,若有所思的问:“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的目标是你。”秋月白道。
“他们的目标就不能是你么?”陆绯衣也道。
闻言,秋月白用余光瞥向他。
“他们的目标也可以是你,阿秋。”陆绯衣缓缓露出一个笑,慢吞吞说:“你应该知道的。”
你应该知道的。
这一句话如同一根根细密的针,扎着秋月白的皮肤,又痒又疼,如芒在背。
他垂下眼冷冷道:“你还是多小心你自己罢。”
这是一种很明显的拒绝的神情——即使陆绯衣并没有看清楚他的脸。
“倒也无妨,如果他来了,那我们便把他杀了。”陆绯衣轻笑一声,“正好,我也早想会会他。”
四周静静的。
“……你在开什么玩笑?”秋月白似乎怔了一下,偏头疑惑又震惊的说:“你觉得你现在这样,能打?是你打还是我打?”
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想让自己去和别人拼命……?
理智如秋月白,也不免震惊于他的理直气壮程度。
“我……我可以躲起来给你加油啊!”
陆绯衣语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倔强的给自己辩解。
他似乎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情况能做一个安安分分的拖油瓶就不错了。
秋月白冷笑:“呵。”
陆绯衣心虚:“。”
第031章 相见欢
天空阴沉沉的,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始下起了雨。
雨很疏,也很小,被树叶过滤一遍之后只有一些水滴落在头上,衣裳被空气中的湿气侵染,变得有些沉重。
秋月白觉得那些人的目标在陆绯衣身上,陆绯衣觉得那些人的目标在秋月白身上——总之就这么微妙的形成了统一,他们都觉得那些人应该会从前面突袭。
第56章
这么一分析,便有了一个防备的重点,秋月白让陆绯衣小心一点,不要太过莽撞。
他毕竟前几天才中了两箭,就算是恢复力惊人,也总比不得没中箭的时候。
陆绯衣天生就是一个胆子大的人,但也有几分心细,眼下情况确实复杂,小心一点也没什么。
不过比起自己……
他的目光落在秋月白身上——秋月白正专心的观察着附近的情况,以陆绯衣的角度偶尔可以看见他的一部分侧脸,是十分认真的神态,虽然皮囊远不如从前的美艳,可认真的人就是会看上去更令人喜欢些,更何况他的认真还有一部分是为了自己——便更令人喜欢了。
陆绯衣偶尔也会在心中想象他现在的模样,透过表层的皮囊在脑中构建出一个二十多岁的真正的秋月白,只是想象怎么都会和现实有差距,太破碎,太容易幻灭,远不如眼见为实。
他想,也许哪天秋月白会愿意摘下面具罢。
急也急不来么。
只是,他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各方面都有的不真实。
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出来的感觉。
或许如明月夜这般的江湖传奇人物在许多年后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本身就属于一件不太真实的事情,江湖上,就陆绯衣知道的关于他的传闻写下来都不止可以装满三箩筐了。
哎。
陆绯衣在心中叹了口气。
诚如秋月白所说的那样,现在的这个情况下他们要对付其他人还好,就怕得意楼……
这是一个问题。
秋月白的神色依旧淡淡的。
雨水滴在他的头发上,脸上,再加上瘴气环伺,整个人都黏黏的不太舒服。
走在前面也有前面的好处,那就是没人能看见他的脸,也就自然而然的没有人能够观察到他的表情,否则只要有人能盯着他看片刻,就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那一种紧绷感。
如待发的箭,紧绷的弦,拉满的弓,从头到脊椎到腰到腿,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绷得很死。
——他在紧张。
上次这样紧张还是在好几年前他落崖之后,顺着江水飘荡了很久最后九死一生爬上岸的那几天,整天都忧心忡忡害怕别人找到自己。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紧张逐渐被抹平了,变得光滑起来,如同用细腻的白土一层层的抹在斑驳的墙上,遮盖住了墙壁上丑陋的痕迹。
无数个深夜里他告诉自己,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都过去了。
四个字而已,何其简单。
秋月白也觉得过去了。
但是……他是不是又在心中隐隐约约的想过这一天呢?
想过有一天安稳的日子会被全部打破,如梦幻泡影消散掉。
想过被人认出来后,血债终究要用命来偿还。
又或者。
又或者想过那个人会来亲自找他,会在某一个这样的阴天——亦或者是更加沉闷的雷雨天,就这样在他昏昏沉沉时轻轻敲响他的门,说一句……
说一句什么呢?
秋月白不敢想,大概是“好久不见”诸如此类罢。
“真是可怕。”他在心中无声的说:“被人寻仇或许可能性不大,但被他找上门来却是迟早的事。”
此时此刻,一种命运的必然感涌上心头,如乌鸦站在树梢,又如食腐的秃鹫盘旋与尸体之上——恶心,实在是恶心。
这个时候,他的身后突然传来陆绯衣的声音。
“阿秋。”陆绯衣似乎叹了一口气:“如果要是打不过,你就跑罢。”
“?”
秋月白疑惑于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一茬。
“就是,你能跑就跑罢。”他似乎也不知道怎么个具体的形容法,只是重复的再说了一遍。
“……说什么丧气话。”秋月白简直不想理他:“而且,我怎么跑?”
陆绯衣没了他也没了,跑了有什么用,要能跑秋月白早就跑了。
“其实……”陆绯衣张了张嘴,想要把剩下的话说完。
“等一下。”
秋月白突然抬起手,那是一个示意停止的动作。
陆绯衣只好把话又吞进肚子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四周静悄悄的,但秋月白说:“……来了。”
陆绯衣眯了眯眼,目光扫过周围:“你小心点。”
“嗯。”秋月白应了一声,“叫他们也小心点,按之前说的做。”
“行。”陆绯衣将手上的缰绳递给他,去找最后面的郁文越了。
秋月白放慢了速度,等待陆绯衣回来。
路边那种翻新的湿润的泥土痕迹变多了,踩踏的痕迹也很明显,仿佛已经不打算隐藏什么了一样。
周围没有那种注视的感觉,很安静,仿佛这里只有他们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但又觉得自己很可能是想多了,大不了就是一死,想太多反倒折磨自己。
等等。
秋月白脚步一顿,不太对。
这些湿润的痕迹比起踩踏更像是……
更像是原本这里有什么东西,但是被人搬走或者挖走了一样。
他蹲下身,指尖轻捻泥土,又拨动了旁边茂密的草丛——一条蛇被惊扰从旁边飞快的爬过,那里有一块很平坦的湿润的土地,没有长草,还有蚯蚓在附近扭动。
这里原来有一块石头,只是被人搬走了。
第57章
……什么情况下会搬走石头?这样做的用处是什么?
秋月白在思索。
良久,他突然想到什么。
——陆绯衣怎么还没回来?
秋月白猛然站起身环顾四周,但附近已经变得白茫茫的一片,压根看不见人影。
人不见了。
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不见了。
他的心“咯噔”一跳,仿佛有一队乐师在胸腔里打着编钟,一时间白毛汗都出来了。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才会在一瞬间消失?
秋月白手上还握着缰绳,两匹马不明情况的跺了跺脚,似乎在催促着他赶快往前走。
马还在,但是就是人不见了。
仿佛闹鬼了一般。
他下意识摸了摸马鞍,上面负着的刀还在,丢失的安全感总算是找回了一点。
“陆绯衣——”
他唤道。
回声飘荡在丛林里,很远很远,林子里仿佛突然变得空旷了起来,甚至有些不像林子了,更像是一间密闭的、宽敞的屋子。
似乎遥遥的听见了一点异响,很混沌,沉闷,好像是从前面传来的。
但陆绯衣离开时是往后走的。
秋月白猜测这或许与某种不知名的奇门遁甲有关,那些移动过的石头便有可能是为了布阵所动,然而奇门遁甲之术已从江湖之上失传多年,秋月白也不是很了解,不过他觉得应该是陆绯衣从他身边离开之后受到了干扰,导致行迹偏离,再加上林瘴太密视线不清因此走散。
他在想要不要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看看。
——走,也许能摆脱现在的困境,但是也有可能走得更偏。
——不走,万一陆绯衣他们真的走到前面去了怎么办?
……前面等着他的也有可能是什么埋伏。
经过了短暂的思考,秋月白抬起腿,往前面走去。
暂时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泥土湿润到了一种粘脚的地步,再往前走,秋月白听见了哗啦哗啦的水声——似乎有一条小溪在附近。
水声,马蹄声,风声,叶子晃动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十分凌乱,忽而秋月白眼角余光瞧见寒芒,他立马拔刀,旋身将用刀灵活的将飞过来的东西打落。
那东西极为锋利,落在地上直接插进了湿润的泥土之中。
是柳叶镖。
未等他反应,又是一阵如梅雨一般的暗器袭来,直直朝着秋月白的面门飞去。
一阵“噼里啪啦”的金属碰撞声后,两匹马被吓得嘶鸣一声,忽然开始狂奔,眨眼间原地只剩下秋月白一人,然而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马不马的,他脚尖轻点就要朝着刚刚放暗器的方向飞身而去。
身子临空而起,一枚暗器已至面前,堪堪擦过秋月白的鼻尖。
林中瘴气多,是不好,也是好,限制自己的视线的同时也限制了别人的视线,即使要偷袭也可能瞄得并不准确——所幸秋月白听力视力都还不错,通过听声辨位也能找到方向。
树梢之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秋月白运着轻功追逐着那位阴险狡诈的偷袭者,当余光扫过身边白茫茫的空间时,他忽然意识到这里要靠瘴气与阴雨天加持是远不能达到这样的能见度的,非得经过人力干预才行。
前面的人似乎从树梢上跳下去了,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哒”的一声,然后声音就彻底消失了。
秋月白跟着他跳了下去。
四周太寂静,寂静到他可以很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
忽而林中悠悠的传来一阵凄怨的箫声,有歌女在雾中悲伤的唱着歌,歌声由远方传来,并且在逐渐靠近他。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歌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感情真挚动人,若是放在外面的话一定是难得的仙乐。
可秋月白却怔住了。
只因面前忽而出现两个人影,皆做女子装扮,一人吹箫,一人歌唱——想来那动静就是她们发出来的。
身影窈窕曼妙,渐渐走出林瘴。
秋月白看清了她们的脸。
他下意识就觉得不对,几乎是立马就想要跑,心中警铃大作。
但就在这时——
——他的肩上却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这只手就这样四两拨千斤般的挡住了他的去路。
轻易得就像抓住了一只弱小的蚂蚁,像已经赢定了的围棋落下最后一子。
与此同时鬼魅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恋人之间不死不休的痴缠,又似仇敌之间咬牙切齿的低喃。
“阿月。”
有人在他背后含笑唤他,语气很亲昵。
“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学我《相见欢》,便不识此《相见欢》了么?”
那只手从肩膀上移开,转而用指尖去轻拂秋月白的脸颊。
“你欲与我相忘于江湖,可我……却十分的不舍啊。”
第032章 邀请你,来杀我
简直是……碰见鬼了。
面前那两道窈窕身影分明不是真人,而是两具穿着女人衣服、画着精致妆容的木头傀儡。
但就是这样的死物,居然能发出那样曼妙的声音,演奏出那样哀怨的音乐。
秋月白身后的人温声道:“喜欢么?特意为你准备的,但我总觉得,我的阿月值得更好的,所以等你回去后我会另外安排人为你接风洗尘。”
第58章
秋月白说不出话来,也动弹不得,这么多年过去了,背后的人仍然是他的噩梦。
“你在发抖——你抖什么?我又不会杀你。”背后的人缓缓走到他的身前,挑起他的下巴:“你毕竟是我的孩子……瞧瞧,你现在这张脸可太丑了,谁为你弄的这些?”
面前的人身着紫色华服,衣袂之上绣着蹁跹的祥云瑞鹤,从包裹严密的衣裳下露出的皮肤仍然是白皙细腻的,一如九年前——面前的人竟然丝毫未曾有过变化。
包括脸上带着的那张木头鬼脸面具,眼部像两个黑漆漆的漩涡,看得直要把人吸进去。
时玄兰“啧”了一声,他没有留指甲,因此要抓住某些细微的东西对他来说稍微有些费力。
秋月白感知到了他要干什么,双手抓住他的手,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控制:“不行,你不能这样……”
美丽的眼睛里霎时间充满了惊惧,如光华万千的琉璃盏被无情的摔碎——他在抗拒,可是似乎没有什么用。
“好孩子,别怕。”无声中什么东西被撕破了口,时玄兰的动作很轻,但也很强硬,“这样的丑东西,我不允许它还能继续依附在你的脸上……你就是凭借它躲了我这么多年,是么?这一笔帐,我会算的。”
他的声音一如许多年前那样温柔,可只有他身边的人才会知道,这人分明是厉鬼。
最恶毒的厉鬼。
他要做的事从来不允许别人拒绝,温柔的表皮下是全天下最狠厉的筋骨,一旦伸出爪牙,他的目标就必须俯首接受他的所有,无论是赏赐还是责罚。
此刻,他的手伸向了秋月白。
皮肤被撕扯着。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如期而至,时玄兰的动作确实很轻盈、温柔,但有什么比剥皮更恐怖的事情悄然浮现出来。
那些久藏的秘密从裂缝中悄然显露,时玄兰像剥蛋壳一样的慢悠悠的将那些本不属于这张脸的东西剥离,底下如珍珠一般的肌肤终于重见天日,直到全部剥完,他才满意的又笑了一声,怀念的摩挲着他的脸颊——那里有一颗很小的红痣,如朱砂又如雪中红梅,不在眼角,而在左眼下。
若是垂泪,想来更美。
“这样才是我的好孩子。”
秋月白脱力摔在地上,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他曾经对陆绯衣说,这张人皮面具是不能轻易摘下的,除非涌上特殊的技法或者药剂。
但此时此刻,那张人皮面具已经从他的脸上消失了,转而被时玄兰随意的丢在了地上。
秋月白抬起头,仰视着面前的人,声音带着极力克制却仍然泄露的颤抖:“你抓了她……”
“嗯哼。”时玄兰悲悯的、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他这辈子最完美的作品,紫竹扇抵在面具之上,“这倒没有。”
“若你没有抓她,那你怎知——”
秋月白急切的抓住了他的衣袍,攥住了他衣袂上那只生动灵活的仙鹤,几乎要咬牙切齿,“那你怎知如何剥下这面具……”
“她已经废了,拜你所赐。”时玄兰笑吟吟的蹲下身子与他平视:“我没有必要再抓她——都是因为你有些人才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你,阿月。”
“你会把你身边的人都害死,像当初害死你的母亲那样害死所有人。”
顿了顿,他张开手,很愉悦的补充道:“当然,除了我,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胡言乱语!!”
“明明就是你害死了他们!”秋月白一把抓住他的领子,眼睛漂亮得像名贵的黑珍珠。
他将人拉得一斜,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人,恨意无声的从眼中传达出来:“你一直……一直都知道……全都是我的想法,你不能把他们牵扯进来……”
岁月没有将这位曾经名震天下的刀客的容貌折损半分,他仍然像许多年前那样美丽,优越的五官条件使他纵然没有这一身的好武艺,也能在众多人里脱颖而出——这样美丽的容颜,即使是单出也是绝杀,只要他一抬眸自会有许多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时玄兰端详着面前愤怒的青年,想。
足以祸国殃民。
那位春风殿的冒失的年轻殿主,也是为了这一抹人间绝色而来的罢?
然而自己的好孩子怎么能和那种人混在一起呢?
这样想着,他却淡淡的将秋月白的手掰开:“阿月。”
时玄兰的手冰凉,不似真人——秋月白的也是。
“身份。”他道:“从前的事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你要记住你的身份。”
时玄兰的手摩挲过秋月白艳丽的眼角与漂亮的眉梢:“你总是这样,我知道你擅长利用别人的情感与你这张漂亮的脸蛋来达到你想要的目的,我也知道很少有人能抗拒你……这一点,你做的很好,你明白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无法通过强硬的手段达到目的的。”
秋月白的眼睛很轻微的眨了一下,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我之事,不必牵连他人,你知道所有事都是因我而起。”
“我不这么觉得,我舍不得罚你,但是其他人与我的关系却远不如你我。”时玄兰低低道:“更何况,你总归要得到教训。”
这句话一出,秋月白浑身上下的肌肉立马就紧绷起来,他一把抓住面前的人,急切的询问:
“你要做什么?全部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
第59章
“做什么,你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
时玄兰慢慢的将他的手再次掰开,又慢慢的站起来,垂着眼审视他:“阿月,我这次很生气。”
秋月白的睫毛颤动着,他露出一个很惨淡的笑,如即将衰败的月下昙花。
他也站起身来。
“我无话可说,得意楼对背叛者一向是杀之而后快,你不如就在这里杀了我。”
秋月白微微抬起头,露出纤长的脖颈——那是所有人的弱点,自然也包括他在内。
他柔顺的长发垂落肩头,眉尖微微蹙起,做好了引颈受戮的姿态。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而这种易碎感又造就了这样的美丽。
雨微微变大了点。
时玄兰叹了口气,摇摇头:“都说了,我不会杀你。”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刀,两指并拢夹住刀刃,只听见“咔哒”两下,那把大刀就断成了几节。
废铁掉在地上。
“这样的俗物配不上你。”他招了招手,一边的傀儡歌女便从口中吐出一把漆黑的长刀,躬身献上。
他取下那把漆黑的刀,握住刀柄将其微微拔出刀鞘,刀身明亮如月,在上分明有四个篆书文字。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当初我为你取名,便来自于这句,不知你还记得么?”
刀身入鞘,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傀儡乐师将手中的紫竹箫献给时玄兰,又吐出一把伞为他撑着。
雨中,伞下,时玄兰的的身影被雨帘隔开,边缘有些模糊,像被晕染开来的画。
他将手中的二十四桥丢给秋月白:“当初你便是用它捅了我一刀。”
刀落在地上,秋月白没有动,自然也不会接住它。
时玄兰却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也不恼,只是从傀儡人手中取走了那把油纸伞,然后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如今我伤口已好,只是不知你是否在武艺上有所长进……还能再捅我一刀么?”
他按住自己的左胸口,仿佛那里还有兵刃残留的触感,又或者那种触感早已经消失,只是他还在想,在回味。
毕竟这个世界上能伤害到他的人很少。
秋月白悄然退后几步。
下一刻——
那两具木头傀儡人嘴里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紧接着飞身而上,手指化爪抓向秋月白。
秋月白一个旋身躲开这一招,目光中的脆弱顿时消失,变得锐利而冰冷,在傀儡人再次袭来时一脚踹开一个,另一个一掌拍开。
但那两个傀儡人身子落在半空时就能止住,并且旋转身体再次袭来。
这样的傀儡不比真人,它们不知疼痛为何物,并不会因为痛觉而行动迟缓。
时玄兰撑着伞,惬意的看着这一切,劝他:“何不把二十四桥捡起来,我知道这些都难不到你。”
秋月白没有做声,再次踢开其中一个傀儡人,剩下一个用手抱住头颅一个旋身,只听见“咔嚓”一声,那颗头颅便被他拧下。
傀儡歌女的头颅与身体分离后被冷酷的丢在了一边,身子也不再动了,脸上带着的精致的妆容也被雨水侵染,天色之下显得有些狰狞恐怖。
剩下一个傀儡人再度飞身而来,也被他用相似的方法解决。
时玄兰看着这一切,目光赞赏的点点头:“好极了,不用武器也能解决得这么快。”
他的指尖一转,紫竹箫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于此同时宽大的袖摆也晃动了起来,上面的仙鹤图样昭然若飞。
油纸伞掉在地上,随着弧度滚了两圈。
时玄兰用箫在手心拍了两下,端的是惬意从容。
秋月白站定,看着他。
雨水已经湿润了他如绸缎一般的黑色长发,有些黏在脸上,黑与白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再加上脸上眼下那颗鲜艳至极的红痣,美艳得不像是什么凡人,倒像是从地底爬上来的艳鬼。
然而再美丽的容貌也无法盖住他的实力,他毕竟是当年得意楼的第一刺客,经年的杀伐之气很难不渗透进入骨髓,形成一种潜移默化出来的气势——这只会让他更像一支诱人的、带刺的花朵,无人敢碰,又无人不向往。
时玄兰遥望着他的脸,秋月白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若是旁人定会被吓到——但他显然不是凡人,他只觉得面前的人似乎变了许多,几乎要有点不认识了。
“嗯。”时玄兰邀请道。
“拿起刀罢,试试杀我。”
第033章 过招
陆绯衣离开秋月白,径直走到队伍的末尾,找到了郁文越。
“陆殿主,何事?”郁文越道:“可是前面发现了什么。”
陆绯衣:“准备按计划行事,不知对方具体人数几何,若是人多,我们便就此别过罢。”
郁文越皱了皱眉。
“这是他的意思?”
“他”指的是秋月白。
“当然。”
陆绯衣“啧”了一声,不满于他这样不信任自己说的话:“我还不屑骗你这个。”
郁文越狐疑,还是不怎么相信他——毕竟此人也可说早有前科。
“你这傻子,跟着我们会有危险,你怎么还非要跟?”陆绯衣眉毛一竖。
郁文越熟练的忽略了他这一句略带攻击性的话。
“陆殿主,我有一事要请教你。”
第60章
郁文越从马上往下看,面前的青年鼻梁高挺,容貌俊俏,神情……像个街溜子。
他眼皮子跳了跳,也不知道打算问的这件事问陆绯衣管不管用。
“你快问,我要回去了,等一下阿秋没看见我该急了。”
陆绯衣心不在焉的,张嘴就是来话,脑袋不断的往回偏试图去看他来时的方向,但由于瘴气太重,什么也没看清。
“……他。”郁文越突然压低了声音。
陆绯衣一下子有些没听清,偏过头来问他:“什么?”
问完这一句又将脑袋偏回去想看看前面怎么样了。
实在是好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
“我是说,前辈……他就是那位罢?”
一句话悠悠飘进陆绯衣的耳朵,引得他微微回身,露出一个不屑的笑:“你可真会想,还想的挺大胆。”
看神情,郁文越没有从陆绯衣脸上捕捉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甚至于可以说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好像打心里就觉得郁文越是在讲笑话。
“但,难道你不觉得可疑么?”
郁文越又试探性的道。
“心怀鬼胎。”
陆绯衣“哼”了一声,彻底回过身来看着他,他微微抬了抬下巴,那种嬉皮笑脸的感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嘲讽的神情:“明月夜死了,你找了他这么多年就算了,如今看见阿秋,竟然敢冒出这样的想法……”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秋月白不在身侧,陆绯衣自然是装都不装了,大魔头味不加收敛的释放出来。
他横眉冷对淡淡道:“莫要将你那一套代入到他的身上,小心你的脑袋。”
郁文越皱了皱眉:“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陆殿主?何必对我这般说话。”
“你自己清楚。”
陆绯衣吃吃一笑:“你队伍里的脏东西,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么?好一个郁三公子。”
郁文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陆绯衣收起笑容,变脸堪比翻书:“你这人,对你说三句话有两句话都听不懂,烦人。”
他不笑时,脸上总有一股凶意与邪气,那种经年沁润的杀气肆无忌惮的铺满周围的每一处空间,大大方方的警告附近的所有东西面前的人很危险。
但当他再度笑了之后,这些邪恶的东西又会被他很完美的藏起来。
这或许也是他喜欢笑的一个原因。
郁文越也不气软:“陆殿主,你这样动辄杀人的习惯前辈只怕也不喜欢。”
陆绯衣哪管他说的。
他揉了揉手腕,漫不经心说:“你呢,少管闲事,少来沾染我的人,便什么事都没有,别拿他来威胁我,我不怕。”
“什么叫你的人?”郁文越反驳:“只不过一道同路,陆殿主也敢说出这样的话了么?”
气氛剑拔弩张。
“事实而已如何不敢说?”
陆绯衣眯了眯眼:“别以为你那点什么破事能有多大的作用,我的人有我护着,我死了他也不会有事,自作多情。”
这话已经可以说是说的十分不客气了,但若是郁文越再多说一句,他也不介意更不客气一点。
郁文越脸色也不太好看,但多年好涵养使他做不到陆绯衣那样的说话方式,只冷冷一笑:“你最好是。”
再说下去陆绯衣也懒得说了,他嗤笑一声,觉得也没必要要和郁文越证明什么,抬起腿就往回走,着急回去找人。
什么郁文越郁武越都抛之脑后。
然而快走到头时他突然感觉少了些什么,又好像多了点什么。
不对劲。
他脚步一顿,又急忙向前跑去。
却并未见那人身影。
秋月白已经不见了。
霎时间他脑中一片混沌,那是比他被几百个人围剿、比他被人用箭射穿肩胛骨还要紧张的心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见了。
那些人果然是要把他抓走。
陆绯衣猛然回身,想要问身后那人有没有看见什么。
但当陆绯衣的目光与其接触时,他又微微睁大了眼睛,紧接着冷笑一声,顿时明白了。
他面前的人也明白了,可陆绯衣没有等他做出反应便操控那红色的丝线将其杀死。
血,在地上流淌,像一条红色的河流。
一个人在面前倒下,后面的人或有惊呆,或是无动于衷——这一条道上的人早就被无声无息的替换了许多。
模糊的人影连成一条线,如鬼魅默然站在雾气之中,死死的盯住他。
一股暴虐的情绪轰的一下涌上陆绯衣的心头,看得他直想把这些人全部都切成条做成鱼香肉丝喂鱼。
从这里到郁文越那也不过几丈远,这么点距离,一个大活人如何能在眼皮子底下消失??
早知道会这样那他死也不会离开秋月白半步。
“你们这群贱人,居然敢动他。”
陆绯衣低低冷笑:“你们都该死!!”
鬼影们未曾认真对待那冷笑中的杀机,沉默着一拥而上,眼中迸发出贪婪的光。
得陆绯衣人头者,赏金二十万。
那可是二十万!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不就来了么?!
可下一瞬间就有人的喉咙被丝线穿透,霎时血流如注,还有人的身体直接被那种丝线割成两半,内脏逶迤一地,鲜血在地上落成鲜艳的花。
第61章
红色的细丝如被血浸透的蛛网,挂着血滴缠绕于附近的枝丫之上,一旦有东西碰到就会被缠住,然后碎掉。
未曾近身,已入地狱。
鬼影们震惊。
陆绯衣不是已经受伤了吗??
这却并不像什么受伤的样子……
可他们却不知,就算是濒死的大象,想要压死一只蚂蚁也是十分简单的。
更何况陆绯衣还未曾到那个地步。
平庸者与强者的差距并不能倚靠数量的增多而减小,金银财宝将他们的胆子增大,贪欲增大,却不曾给予他们配得上这些财富的实力。
伤口崩裂,陆绯衣手臂与肩膀处的衣服被血液浸透,血腥味充斥着这片空间,有想要反抗的都已经被陆绯衣杀了。
——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个。
绕指柔将那人拖了过来,陆绯衣掐住那人的脖子,目光冰冷,咬牙切齿道:“他呢?你们把人弄哪里去了?嗯?”
死亡像乌云一样笼罩在头顶,又像惊雷随时可能劈下。
那人恐惧的看着陆绯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绯衣心中烦躁,捡起旁边掉落的随便一把什么武器直接给他来了一下。
“啊啊啊啊——!!!”
尖叫声回荡在林子里,惊醒小睡着的林鸟,它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叽叽喳喳的纷纷飞走了。
“你不说,我就将你千刀万剐。”陆绯衣冷冷盯着他,血液溅到了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如墨又如深渊。
那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死到临头了,只不过是死的痛不痛快的事,他绝望的闭上眼睛:“我、我不知道……”
冰凉的兵器扎入喉管,血液从嘴里渗出,从伤口喷出。
他死了。
陆绯衣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丢掉手上的武器,拧干袖口的血,回头一望,地上遍地尸体,也没见郁文越的身影,更别说万叶山庄的人。
——这一切竟然是在他往回走时悄然变化的。
他刚吐出口中的鲜血,鼻腔里又开始流血,但也被他一把擦干净。
前方是幽深的小道,那里一定有更多的危险,但陆绯衣已经别无选择。
他必须去找秋月白。
其他人的性命他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包括他自己的——但是唯有秋月白,他不行。
雨微微变大了些。
陆绯衣向前走,步履稳健。
他大笑着大声对着前面的黑暗说道:“想当年,我才十几岁时就敢闯得意楼了!如今几年过去,尔等又算得了什么?!”
暗处中的人如弓箭上即将被射出的箭,等待着指令。
最终,一声极其尖锐的哨声传来。
——握在箭矢上的手松开了。
.
飞叶如箭,划破空气传来空响声。
然而却连来人的一根头发都没碰到。
不只是头发,连人影都不曾看见。
时玄兰站在原地,没有半分移动,只有风轻轻吹拂过他的衣裳与头发。
紫竹箫仍然拿在手里,从容至极。
一眨眼后——
一抹寒芒无声出现在时玄兰的身后,一双冰冷的眼倒映在刀刃之上,像势要得手的鹰隼注视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但下一刻,刀却落在了一团灰蒙蒙的烟雾里,砍了个空。
秋月白眼睛微微睁大。
时玄兰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你的身法,你的刀,都是我教的。”有人在秋月白的身后说话,“雕虫小技不足看,速速拿些真本事来。”
未等他话说完,秋月白手中刀尖已经调转向后挥去。
刀刃撞击到不知什么东西,发出铿然一声,有如金石碰撞——
然而若有人能定睛一看就能发现,那不是什么兵器,赫然是时玄兰手中的紫竹箫!
紫竹箫虽然是木质,却俨然坚硬如铁,连二十四桥这样的神兵都不能伤其分毫。
一刀不成自然还有一刀,二十四桥犹如疾风阵阵刮来,刀似雨下,眨眼间已过六招,二人身形交错快如闪电——但居然一刀都没劈中面前的人。
几招未中,恍惚间秋月白觉得自己听见了一声叹息,擦着耳边而过。
他的心绪一紧。
——紫竹箫已经化被动为主动,向他攻来!
不及秋月白细想手中刀已经下意识做出一套防御的招数,刀与箫碰撞在一起,谁也不让谁一分。
这时候秋月白突然发现时玄兰使用的这一招,分明就是他之前使的其中一招!
然而未及细想,那只紫竹箫又带着杀气袭来,一招一式皆是秋月白之前用过的——
秋月白想,他要杀自己。
而且还是用他自己用过的这些招式……
但话又说回来,自己也是在用他教自己的招式来杀他。
倒也没什么区别。
他的心中对这几招的运用程度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二人一来一回居然打了个不上不下,谁也没有伤到谁一毫。
六招用尽,时玄兰站定,继续把玩着刚刚那把凌厉无比的紫竹箫,杀气也完完全全收了回去。
他玩味一笑,看向面前的人:“不算荒废。”
秋月白站在那,宽大的衣摆随风飘动,面色很沉静。
二人遥遥对立,身影相差无几。
或许有经年相处的缘故,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两人居然惊人的相似。
第62章
这毕竟是他养了十几年的孩子。
时玄兰想。
这样想着,他叹息一声说:“阿月,你方才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简直要把我唬住了……可实际上,你看,你也不是那么想死啊。”
第034章 来日再见
如果想死的话,秋月白只怕在刚刚就放弃挣扎了,但他没有,他接下了时玄兰的每一招。
这个骗子,他是故意做出这一套来试图使时玄兰放松警惕,就像多年前的那样,假意敬酒,实则掏出刀来暗算自己。
秋月白站直了身子,他面色苍白如纸,但目光却很亮,只是还是如之前一般面无表情。
“若你愿意笑一笑,或者哭一哭。”
时玄兰微笑道:“想来这一招还能有些用处。”
“哈。”
秋月白对着面前的人实在是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若是要哭要笑,想来也不会是真心要这样。
他眼神如冰,嘲讽道:“我早就料到有今天,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罢。”
“是么?那你是不在乎你的生死,也不在乎别人的?”
时玄兰“刷”的一下打开扇子,靠近了他:“也不在乎和你同行一路的那位陆殿主的命?”
他透过面具之上那两个黑漆漆的洞观察着面前的美人,好像要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他?”
秋月白慵懒的将鬓边黏在脸上的头发挽自耳后,表情很是不屑与厌烦。
“我能被你发现,能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就有他的功劳么?”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黑漆漆的眼珠透露着些许诡谲,自嘲道:“可惜我现在与他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若是杀了他便是杀了我。”
“哦?那照你的意思他是杀不得了?”时玄兰用扇子遮住半张脸——不,应该说是半张面具——好奇的将身子往前倾,“可我要是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那种法子呢?那你还会觉得他杀不得么?”
“什么意思?”
秋月白眯了眯眼。
“就是,世界上根本没有那种所谓的能令人性命相连的法子,至少绕指柔肯定做不到。”时玄兰将身子正了回去,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走到秋月白的身侧才笑吟吟的将剩下半句话说完:“他在骗你……阿月,你被骗了。”
“如果我没猜错,当初他应该是用绕指柔刺中你的经脉,导致一时之间血液流通不顺——若当时你觉得眼冒金星头晕眼花,那就一定是这样了。”
时玄兰悠悠叹了口气:“想当年他师父便是用这一招阴了我,阿月,没想到你也栽了。”
说完,他好整以暇的再度观察起秋月白的反应来。
秋月白微微转动头颅,看向他。
时玄兰对着他微微点头,那是一种很放松很惬意的姿态。
更关键的是时玄兰说的那些状态,竟然一句也没说错。
而且他也没必要骗自己。
——陆绯衣竟然是骗他的。
可笑他居然一次也没怀疑过。
“哎、呀,瞧你这幅样子。”时玄兰似笑非笑道:“别伤心啊,当年我也没怀疑过他师父。”
“他们师徒两个人都是一副死样子,老狗养出来的小狗罢了,你如今知道他们卑鄙就足够了。”时玄兰“啪嗒”一声收起那把古朴的紫竹扇:“来罢,跟我回去,从此以后陆绯衣的生死与你无关——你之前做的那些事也可一笔勾销。”
他伸出手,等着面前的人来拉他。
但秋月白没有动。
“……这么说,你是不想回去了?”
时玄兰的笑容僵住,原本带着笑意的语气因为他的无声拒绝而顿时变得冰冷。
他注视着面前的人,仿佛在思考秋月白为何如此不识好歹。
——诚如秋月白之前说的,得意楼对于背叛者一向是严惩不贷,但唯有一人可以令时玄兰打破这个规矩。
可眼下这个人居然毫不领情。
实在是荒谬,离谱。
时玄兰开始怀疑是否也有自己这些年对他太过宽容的缘故,导致于明月夜恃宠而骄,连自己的话也不听了。
“你是执意如此?得意楼究竟有什么不好?你非要往外跑?!”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激动,在情绪激烈时甚至变得有些嘈杂,发出如齿轮转动时产生的摩擦声。
但是时玄兰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跟我回去,阿月。”
就是这两句话,让秋月白突然发现了什么,即使时玄兰反应的再快这种发现也无法撤回了。
他退后几步,笑出声来。
时玄兰听见他笑,顿时也明白了:“你发现了。”
“是。”
秋月白道:“你根本就没来。”
“是。”
时玄兰道:“我根本就没来——你是在埋怨我没有亲自接你么?”
“不敢。”秋月白道:“您毕竟是我的……义父。”
“原来你还认我。”时玄兰笑了一声,终于决定退后一步:“既然如此,今天我就不强求你,待我哪天亲自来接你你再和我回去也不迟。”
“只是不知……你在知道了这些事后,还会回去救他么?”
时玄兰漫不经心道:“想来他现在正在和别人殊死搏斗,若你现在去,还能保住他一条命。”
这个“他”显然指的是陆绯衣。
秋月白长而浓密的睫毛微颤,无声的将二十四桥收回刀鞘,还给时玄兰:“拿走罢。”
第63章
“不。”时玄兰慢慢的将他的手推回去,“本来就是你的。”
“若你要回去救他,这刀一定还有用。”
“如果我杀了你的人……”
“那你就杀,随便杀,只要你高兴,想杀谁就杀罢。”
时玄兰用扇子抵住面具,笑吟吟说:“只是,二十四桥你可要好好保管,若是丢了,我会罚你。”
秋月白掀起眼皮看他,二人接触的部分一片寒凉。
这并不是时玄兰的真身,只不过是更高级一点的傀儡罢了……但肉身居然如此逼真,实在是少见。
时玄兰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娓娓道:“那么,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他伸出两根苍白而纤长的手指头,在秋月白面前晃了晃,继续说:
“一,拿着二十四桥离开这里,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直到我再次抓到你为止。”
“二,去救那只小野狗,当然,那你就跑不掉啦。”
“……”
秋月白还是没动。
时玄兰玩味一笑,不再管这些,将二十四桥彻底推回秋月白的怀里,叮嘱:“记住,可别弄丢了,我要罚的。”
下一瞬,一阵灰雾原地升起,时玄兰的身影消失,再见时他已出现在数丈开外,撑着伞慢慢悠悠走向林瘴中,渐行渐远。
他没有回头,只是往前走。
直到秋月白再也看不见他。
秋月白僵在原地,过了一会才缓过神来,身上已经出了一身虚汗。
二十四桥被他抱在怀里,熟悉的刀柄,熟悉的刀鞘,这一切都熟悉得几乎陌生了起来,就好像他是昨天才丢弃它的。
但此刻他来不及想这些了,有更加重要的东西需要他考虑。
——陆绯衣。
救与不救,这是一个问题。
按理来说被人骗了这么久,正常人都应该生气才对,但秋月白此刻却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或许因为刚刚与时玄兰的对峙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那种每一步都需要谨慎打算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但不打算只会有更惨的下场。
若不是他刚刚看穿时玄兰并非真身,只怕还要恶斗一场。
秋月白深吸一口气,他用手将已经被淋湿的头发向后理了一下,忽而偏头一扫——那张人皮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还有那两个人偶也都不见了。
一切仿佛就是一场梦一样,所有能证明时玄兰来过的东西都消失了。
除了他手里的二十四桥。
他忽然跌跌撞撞的就往旁边走,循着水声找到附近的小溪,而后跪倒在溪边,借着水流观察着自己的脸——其实很模糊,根本看不清什么,但他就是知道不一样了。
秋月白惨淡一笑,站起身来。
他向着前面的小路走去。
走着走着,他好像听见了打斗声。
那样的寒冷,那样的刻薄。
他想把手中的二十四桥投入水中,任其顺流而下。
但最后他并没有这样做。
秋月白的理智告诉他应该趁机跑掉,最好能跑到天涯海角之外,再没有人能找到他。
时玄兰暂时不会杀自己,他也不会任凭别人把控自己的命而放着不管……陆绯衣的确是骗了他。
这个谎言现在已被拆穿,他也没有一定要救陆绯衣的必要了。
更何况若是去救陆绯衣,就势必要舍弃逃跑的机会。
——可是。
可是。
他突然加快了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你还不走?难道你真的要救他?
有人凑在他的耳边这样轻轻的说。
“嗡”的一声,刀出鞘。
周遭的灌木被狠狠的削平,一阵大风刮过,卷起地上的残枝碎叶。
秋月白脑中嗡鸣,刀尖插入泥土之中支撑着他的身体——几层树木的间隔,他知道那些人就在前面。
有一根弦绷紧了。
.
风起——
几只弩箭逆风而行。
红色的细丝线拧成麻绳状将其击飞。
软剑如流水丝绦般翩翩袭来,擦着红衣人的脖子飞过。
高树上,一桃红衣裳的女子迎风而立,笑出声来:“陆殿主,好久不见,实在想你。”
“哈,是想我,还是想我的命?”
陆绯衣浑身上下沾满血污,周遭全是尸体,有完整的,也有四肢不全五脏六腑七零八落的。
这里很明显才经历过一场血战,他站立于血海之中,轻笑:“鼠辈。”
“陆殿主,你对我们意见很大呀。”花自落淡淡道。
陆绯衣一张俊脸被血污沾染,平素显得单纯无辜的眼睛里此时充满了邪性与杀意:“秋月白,交出来。”
“什么秋月白冬月白,我可不认识。”花自落抿嘴一笑道:“不过我知道有一个明月夜,可是你要找的人?”
“他在哪?”
陆绯衣眯了眯眼。
花自落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悠悠叹了口气:“他大概是和我们楼主回去了罢,唉,有的人就是命好,回去之后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像我们命比纸薄,只能在外飘荡。”
“胡、说。”陆绯衣脸色阴沉,带着怒意道:“我不信。”
“你不信又有何用,我这么多年只能当个得意楼第二,不就是因为前面有个他么?那个位置,这么多年楼主可是一直给他留着。”
第64章
花自落嗤笑一声:“死人尚且如此金贵,你说如今他活了,楼主会不会更宝贵些?”
有人身影隐于林瘴之中,声音冷冰冰的,是个女人:“你和他多说那么多作甚,杀了,带回去,不就能见到人了么?”
“呀,极是,风月恨,还是你想得周到。”花自落惊讶的捂住嘴,抱歉的对陆绯衣说:“楼主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救你,若是他没来,就只能将您杀了——举目无亲孑然一身……实在是委屈您了,不过,我会将陆殿主的头带回去和明月夜相见的。”
雨啪嗒啪嗒的打着叶片,这样的雨实在是惹人烦,既不能冲走血迹,还黏在人的身上,让人觉得不舒服。
陆绯衣的手用力的握紧。
心有不甘。
若是秋月白真的跟时玄兰走了,那他想必已经知道一些事了……
其实他本就打算在这一次告诉秋月白这件事,只是现在好像不需要了。
自己说和别人说总归是有一些区别的,想来他现在也很生气罢?
但不管怎么样,陆绯衣觉得有一件事绝对不可以。
——秋月白不能和时玄兰走。
他宁愿、宁愿是秋月白知道真相后生气而离开,也不愿秋月白再入泥潭。
陆绯衣想,不行,还是不能死。
他得去拦路。
至少,再见他一面。
至少……
下一刻,血流进眼睛。
红色的丝线铺天盖地的往前张开!
花自落手持弩箭,眼睛一眯喝道:“杀!取他头颅,我来助你!”
风月恨“呵”了一声,化作银光消失在原地。
弩箭、软剑转眼已至眼前,只差一点便可击中。
只差一点这位名震江湖的第一恶人就能殒命于此!
然而就在此时——
一把长刀飘然已至陆绯衣身前!
长刀轻轻一转,如秋水,如雷霆,弩箭瞬间便被击飞,紧接着那刀追击而上,与软剑打作一团,气势汹汹。
软剑节节败退,弩箭又来,对准长刀就是一串连发,可那执刀人仿佛长满了眼睛一样,箭矢丝毫不能近身。
刀气如月,凄神寒骨。
风月恨连退五步,对阵长刀竟然毫无还手之力,眼看刀就要到眼前,花自落眯着眼调转鸟空啼对准陆绯衣,三发弩箭分别射向他的眼睛、脖子和胸口——
果然来人立马放弃风月恨,一个旋身如轻鸿一般用轻功回到陆绯衣身前,为其挡下这三箭,而后翩翩站定,冷冷的盯着面前的两个刺客。
刀尚未入鞘,人蓄势待发。
那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便这样暴露在二人面前,即使是昏暗的光线,也无法掩盖那样的美丽,甚至于一场打斗之下头发都没乱过一根。
花自落与风月恨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出现在这,也没想到时玄兰会放走面前的人,她用眼神示意风月恨后退,一边微笑道:“二十四桥重出江湖,此番又是腥风血雨……我没想到你能为他舍弃荣华富贵与自由,既然你来了,我便不再动手了,毕竟我也是奉命行事,你看呢?”
花自落的态度很警惕,于是风月恨也只能身影不甘的再次隐入林瘴之中。
秋月白“嗯哼”一声,微微颔首算是同意她的做法。
刀入鞘,拢尽光华。
陆绯衣已经被血糊了眼睛,半跪在地,他的视角只能看见秋月白的半边背影与宽大的衣袂。
他像是很意外一般拉住了秋月白的衣裳,留下两个红手印。
脏兮兮的。
“……”
“放手。”
秋月白有些嫌弃的低声说,小小的用腿别了他一下。
“不放。”陆绯衣喃喃道:“你居然还肯回来……”
他抓的很死,秋月白拿他没办法,只能无奈的随他去。
花自落在高处往下扫了他们一眼,将这一切尽数收入眼中,她目光沉沉,然后莞尔一笑:
“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来日再见罢……明月夜。”
第035章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花自落他们走了。
秋月白垂头看着附近仿若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嗤笑一声:“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大开杀戒,陆绯衣,你确实有点本事。”
陆绯衣笑了一声,胸口疼得脑袋发蒙:“我……我这是在做梦么?你居然还肯回来……”
“是啊。”秋月白转过身来蹲下看他的情况,声音凉凉的:“你骗了我,我还赶过来救你,如此大恩,你该如何报我?”
陆绯衣视线模糊,已经看不清楚面前的人的脸了,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耽误他贫嘴:“如此大恩当结草衔环相报……只是要等下辈子了……”
秋月白为其点住穴道,冷笑:“若我就想你这辈子报答我呢?”
“你要钱……还是要势?”
血被止住,陆绯衣总算是缓过一口气,但他现在急需用药,必须得为他找一个郎中才行。
秋月白也知道这一点,他“呵”了一声,将其背在背上,很嫌弃的说:“你那点钱那点势力,得意楼也能给我,何必问你要?”
陆绯衣咳嗽两声,趴在他的背上笑道:“那就……只能,只能以身相许了。”
秋月白:“……你还是欠着罢,何故恩将仇报。”
陆绯衣又想笑,但由于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第65章
“别动了,我带你走。”
秋月白背着他,忽而觉得这人卸力之后还挺重的。
不过许多习武之人都是如此,虽看似不像那种很强壮的人,但身上肉扎实,反而更重些。
二人走在静悄悄的林子里,寒风阵阵,不仅阴森森的还在下雨。
陆绯衣这次是真的伤得厉害,也没力气再说话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只在偶尔稍微动弹一下。
好在这里差不多也没人了,否则秋月白真的要自顾不暇。
又过了一会儿,陆绯衣的动静彻底没了。
这把秋月白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人死了,急忙放下来一看,幸好只是昏迷了而已。
秋月白舒了一口气,又开始头疼。
马跑了,人也没法自己走,秋月白就是背的了他一时也背不了他一世。
陆大魔头现在的状态无异于一个人形大秤砣。
重得要死。
大概是此人昏迷的缘故罢,秋月白竟觉得他比第一次在小镇上还要重些。
若是一直背下去,秋月白二十余年未曾弯曲半分的脊梁恐怕就得被陆绯衣压弯了,这可实在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让时玄兰知道了估计就算花二十万两黄金来杀他陆绯衣也愿意。
忽而此时不远处传来马蹄声,紧接着一匹健壮、皮毛光滑油亮的马越跑越近,停在了秋月白身边,长啸一声。
居然是之前郁文越赠给他的那一匹马!
这可真是好事一桩,当时那两匹马一同跑走,秋月白本就做好了它们再也不会回来的准备,却没想这一匹倒是念旧的,居然跑回来了。
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马温顺的垂着头。
秋月白将陆绯衣运上马背,自己也上去了,而后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将二人绑在一起,防止陆大魔头掉下去。
马兴奋的跺了跺脚,似乎在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秋月白轻轻笑了,摸了摸它的头,驾着马朝前方奔去。
.
“咯咯咯——”
一声鸡鸣响彻云霄。
瓦屋内,阳光穿透窗户撒在床上。
那里躺着一个几乎全身都被纱布包裹住的青年男人,浑身上下都看不得,脸色苍白无比,但鼻梁高挺,五官极佳,却是个俊俏胚子。
若不是胸口还有着些微弱的起伏,只怕都要让人以为这人已经死了。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伪死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陆绯衣呆呆的看着头顶青蓝色的床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恍惚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
乖乖。
陆绯衣想,自己这辈子杀了这么多人,若是死了恐怕要下地狱罢?
如果这里是地狱,那条件还不错……
他模模糊糊的想着,又想闭上眼睛睡觉,但光线太亮睡也睡不着,只能迷瞪的睁着眼。
这一定是什么地狱里的酷刑。他又想。
睡也不让人好好睡啊……
然而地狱里既没有阴差,也没有厉鬼,除了屋外时不时传来几声鸡叫之外,这里安静得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陆绯衣一个人。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吱呀”一声,似乎是门被人打开了。
紧接着有人从一边走进来,很轻,没听见脚步声。
陆绯衣在心中判断,这人一定是练家子。
那人从内门进来,身着一身青衣,长发及臀,腰细腿长的,仪态也很好,倒给人清风明月之感。
青衣人端着碗走到桌子前边,刚好背对着陆绯衣,因此他只能看见那人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背影,以及听见从桌子上传来的瓷器碰撞发出的清脆的声音,并不能看见脸。
这样的仪态,倒像是仙人了。
莫非自己不是下了地狱,而是登仙了?
陆绯衣很想动一动发出点声音,但是重伤在身嗓子干燥,又加上刚醒过来,居然动态不得,更别说说话了。
他隐约觉得面前的人的背影有些熟悉,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直到那人垂着眼端着碗转过身来。
陆绯衣愣住了。
……好像是真的登仙了。
否则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来人面若桃李,鼻梁高挺,皮肤因为晒了阳光而显得白里透红,隐约有种瓷器般的剔透感,一双眼睛尤其漂亮,眼尾微微上挑,似无情又似有情,看人时目光总是淡淡的,可偏偏又好似一泓秋水盈盈,温温润润的,令人移不开眼睛。
尤其是左眼正下方那一颗小小的红痣,仿若雪中红梅,锦上添花,垂眼时有如红泪,倒多了几分忧郁的气质。
这样的脸,这样的外貌,若还有人试图要从他的脸上挑错处,只怕要找处水塘先照一下自己长什么样、再跳进去洗洗脑子洗洗眼睛才能允许他出来说话——要是这样还非要挑错,那只能一棒子打昏丢水里淹死算了,祈求自己下辈子投个眼睛有用的好胎。
然而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这样一个大美人儿,居然端着碗坐到了他的床边。
美人见他睁开了眼,挑了一下漂亮的眉:“醒了?能不能坐?”
陆绯衣挣扎了一下,没坐起来,一动浑身上下都在疼。
“算了。”大美人也料到他是个不中用的,并未强求,只是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东西。
第66章
他没有留指甲,白而纤长的手指与青灰色的瓷碗交相辉映,更显得肤如凝脂。
陆绯衣闻到了一股药味,似乎是从碗里传来的。
大美人叹了口气:“陆绯衣,你好大的福气能得我伺候你一回。”
他用勺子盛了一口药出来,吹了吹,一点一点的喂给陆绯衣喝。
因为陆大魔头是躺着的,有些药难免会因为不好喂而漏出去,不过都被美人用帕子擦干净了。
陆绯衣蒙蒙的感受着手帕在脸上摩擦的触感。
艳福不浅,真是艳福不浅啊。
陆绯衣在心中对自己说。
只是……这人这颗红痣还怪熟悉的。
喝完药后美人将碗拿出去了,陆绯衣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可能是伤到脑子了,居然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人。
按理来说若是见过此人,他定然不会再忘记……
等等。
陆绯衣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时候那美人又进来了,坐在他床边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烧了。”
陆绯衣喝完药后嗓子好点了,终于能发出一点仿佛拉坏了的二胡一般的声音:“你……”
青衣美人:“嗯?”
陆绯衣:“秋月白?”
青衣美人:“嗯。”
陆绯衣又说:“明月夜?”
青衣美人脸色微冷:“……”
陆绯衣吐了一口气,看着头顶的床帏想,没错了。
这幅神态没错了。
大美人不是别人,正是秋月白。
他怔愣了一会儿,沉思着这巨大无比的变化,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忽然又偏头看向秋月白,呆呆道:
“你……你长这么好看啊。”
秋月白:“?”
却见陆绯衣耳朵微红,像是不好意思了一样,又不说话了。
难得,怪哉。
秋月白还是第一次见陆大魔头不好意思的样子,往常相处时,这人脸皮是最厚的。
“你又发烧了?”他狐疑着再次摸上陆绯衣的额头,还以为是之前摸得不准,这次特意摸久了些。
他又将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感受了一下——陆绯衣确确实实是退烧了才对。
陆绯衣感觉到那种温软的触感再次降临在自己的额头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耳朵尖更红了。
秋月白:“……”
难不成陆绯衣这样是因为他的……脸?
秋大美人虽然对外貌并不看重,却并非是美而不自知的人,只是他觉得如陆绯衣这种年轻又位高的人,对美色的抵抗力不应该这么低才对。
像陆绯衣这个年纪的其他人,若是如他一般坐拥江湖一大势力,只怕身边早就围满了各种各样的美人——什么没见过?
就算是再倾国倾城的美人,也不至于如此害羞到仿佛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罢?
实在是稀奇。
他眯了眯眼,挑了挑陆绯衣的下巴:“你害羞了?”
陆绯衣移目,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像一只垂下耳朵的小狗。
“啧。”秋月白故意做出一副不知道他在害羞什么的神态,捏了一把陆大魔头的脸颊肉:“怎么?都是男人,光个膀子害羞什么?你不还盖了被子吗?嗯?”
其实比起同龄人来说,陆绯衣的外貌确实是长得比较显小的,很有少年气。
——说看上去像一个毛头小子倒也不赖。
毛头小子被捏了一下脸,更加不好意思了,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没穿上衣,只是纱布包的太多好像穿了一样。
再结合自己身上的伤口处理情况……也就是说,秋月白可能已经将自己看光了。
红晕从耳朵尖迅速蔓延到全脸,陆绯衣忍不住了,和毛毛虫一样扭动着拼了命的将被子盖到头顶。
完了。他想。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
第036章 月下玉兰花
即使不知自己是否还有那所谓的一世英名,但陆绯衣此刻居然荒诞的有一种名节不保的感觉。
或许他心中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纯洁的黄花大闺男——连别人的手都没牵过,怎么就突然被人看光了呢?
虽然秋月白也是男人,但是他毕竟是一个不一样的男人。
他总归是一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看的人。
长得和他一样好看的恐怕全天下都找不到第二个。
他闷在被子里,又想,其实被秋月白看了也不亏……
就他那张脸,对陆绯衣干点什么他都不算亏啊……
想着想着,突然有一只手拽住了被子,一把把它拉了下来。
被子外,秋大美人表情很不耐烦:“好不容易救了你,你这是在干什么?把自己闷死?”
他站在床边双手抱胸,眉尖微微蹙起,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伤患。
熟悉,太熟悉了啊。
秋月白还是原来那张脸的时候也喜欢这样看陆绯衣。
只是现在这张脸太有杀伤力了……
陆绯衣喃喃道:“难怪你后面刺杀别人都要戴面具……”
秋月白:“?”
他被陆绯衣极具跳跃性的脑回路搞不懂了,到底是经过一个怎样的思考过程才能猛然跳到自己刺杀别人的事?
而且这和陆大魔头有关系么??
他眯了眯眼:“你在感叹我当年少杀了一个你?那的确是挺可惜的,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在清静的做我的生意。”
第67章
陆绯衣僵住。
他想起来秋月白已经知道自己骗了他的事。
又听见秋月白凉凉的说:“如今你已经清醒,只是不知这一桩桩一件件,陆殿主又要准备怎么和我算呢?”
陆绯衣又想缩回被子里了,只是这一次秋月白眼疾手快拽住了被子一角,陆大魔头并未成功。
“好你个陆绯衣,想赖账不成?”
秋月白冷笑一声,似乎真的生气了。
陆绯衣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活脱脱像一只犯了错的圆眼小狗:“我如今这样,也没法报答你不是,要不我……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是陆绯衣在林子里受伤时随口一说的胡话,但放到现在居然有那么一丝丝的旖旎。
他的耳朵尖又红了。
“……”秋月白:“你这是报答我还是想占我便宜?”
陆绯衣:“哎呀,话不能这么说,我也不是好男风的人……只是我现在确实没法给你什么呀……”
“哦?”
秋月白再次坐在床边端详着陆绯衣那一张在打斗中完美避开所有会破相的可能的俊脸,低声笑了:“我瞧你这不是还有一张脸么?”
许是秋月白的表情太意味深长,陆绯衣眼皮子跳了跳,觉得不太妙。
偏偏他现在身受重伤,躺在床上就如同躺在砧板上,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就是有心要逃也无力去做。
紧接着秋月白挑起他的下巴道:“你这幅相貌拿去天香楼,也能勉强挂个头牌。”
年轻,有力,一身流畅的肌肉线条,长得又讨喜,这样的想来许多人都会喜欢,卖个好价钱还是可以的。
陆绯衣缩了缩,拒绝道:“……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了罢?”
天香楼是近几年在江湖兴起的一座很有名的秦楼楚馆,相传里面美人甚多,有男有女,各种各样应有尽有,还个个多才多艺,入之仿若入人间仙境。
不过这样的地方,也不是外貌好的他们就会要的,还需要有拿得出手的才艺才行。
只是不知陆绯衣又能拿的出什么才艺。
唔。秋月白想,也许可以让陆绯衣扮演个蜘蛛精表演一下用绕指柔织蜘蛛网……
或者同时织几件毛衣。
不知脑中冒起了什么画面,秋月白突然笑了一声。
这一笑,白玉黯然,珍珠失色。
他自然是不会把陆绯衣卖了的,吓吓他就得了。
陆绯衣听见他笑了也松了一口气,知道秋月白只是跟他开玩笑,并不是真的生气了要发卖他。
又觉得他这一笑实在是好看极了,忍不住有些看呆。
这时候秋月白收住了笑容,站起来弯下腰靠近了陆绯衣,按住了他的头。
陆绯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还想问,却被秋月白拍了一下脑瓜子:“别动,时辰到了。”
他脖子一梗,肌肉都僵硬了起来。
然后就见秋月白从陆绯衣的脑袋上拔出一根极长极长的银针——迎着阳光闪闪的。
拔完这根针后秋月白松开了他:“好了。”
陆绯衣舒了一口气,想着还好不是要送他上路。
他问:“这是什么?”
秋月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银针,你的命就是它吊着的。”
陆绯衣又问:“我的伤都是你处理的?说起来你还没有说这是哪里。”
“我不会医治人,只会杀人,你的伤不是我处理的。”秋月白将银针放在桌子上,坐了回来:“救人的地方当然是医馆,救你的人当然是郎中。”
陆绯衣:“……”
这么说。
其实他是被一个陌生人看光了。
心冷了一截。
……啊。
陆绯衣决定快速将这一茬放下。
看了就看了罢郎中看看也没什么。
嗯……
嗯。
他突然背过身去,闷声道:“我要睡觉了。”
秋月白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挑了挑眉将人掰了回来:“不许侧躺,要平躺,你的伤还想不想好了?”
而且刚睡醒,又睡什么觉。
于是陆大魔头又被迫躺回了原来的姿势,硬直直的像一条被腌了七八年的大咸鱼干。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
“唉什么唉。”秋月白斜睨他一眼:“我还没累,你怎么累上了。”
陆绯衣:“命苦。”
“哦。”秋月白“呵”了一声,“苦着罢。”
陆绯衣:“……”
两人都不说话了。
空气静了一会儿。
阳光从窗户镂空处溜进室内,光束与尘埃在空中混合,屋子里有轻轻的药味。
时光静好,什么江湖恩怨都被抛之脑后,此刻暂得一方安定。
身边,秋月白静静坐在这里陪着他。
陆绯衣忽而想起在小镇上他与“秋月白”的第一次见面。
树荫下,几碗茶,一群人坐着听说书,江湖只是传闻而已。
传闻里春风殿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陆绯衣是世界上最坏的人,明月夜是世界上最传奇的刺客——还是个大美人儿。
只不过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女人……
往事如云烟。
秋月白平平淡淡的坐在那里,将这一切都收入眼中、茶底,然后一饮而尽。
——包括他。
想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不外乎如此。
第68章
那时候的秋月白虽然也很淡漠,但眼中是有人气的,并不冷——这样的人气,也不知要这近九年来的多少个日出与黄昏的阳光才能成就。
他应该很喜欢这样宁静的日子,毕竟它们是那样安定,温和,若不是陆绯衣横插一脚,只怕秋月白现在还能在那个小镇子上当他那天天喝茶的当铺掌柜。
他本来可以做月下出尘的玉兰花,是陆绯衣一把将他再次拉入江湖,如今玉兰花上溅了鲜血,这并非他自己所愿。
唉。
都这样了,秋月白还愿意救他,可见其善良。
好人,实在是好人。
陆绯衣再次叹了口气。
秋月白没理他的思绪万千,他的人皮面具摘下并不太久,还有点不适应这种自己真正的脸暴露在空气中的感觉。
想到郎中的嘱托,他出去洗了一把脸,回来时顺便给陆绯衣带了一碗刚刚熬好的、黑得像墨水一样的药。
陆绯衣看到药眼皮跳了跳,不是很想喝。
刚刚那一碗就苦得舌头都要掉了,这碗比那碗还要黑,只怕更苦。
秋月白瞧见了他无声的往里面挪动的动作,心里觉得好笑。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和毛毛虫似的动来动去,可见恢复的倒是不错。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面色还是冷冷的,他用勺子敲了敲碗,让陆绯衣放弃挣扎:“再挪也要喝。”
陆绯衣垂着眼看他。
“装可怜也要喝。”秋月白冷酷无情的摆出一个拒绝讨好的表情:“快点。”
“那我坐起来自己喝。”陆绯衣挣扎着想要靠在床沿上。
秋月白没有帮他,只是看着他自己折腾。
如果要扶他坐起来,就意味着秋月白首先要把手中的药碗放下,而能放碗的桌子又在几步开外,他不想动。
既然陆绯衣愿意折腾,那便随他去。
秋月白颇有耐心的等着。
再看陆大魔头,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成功的将自己的姿势从躺着变成了坐着,实在是自强不息可喜可贺。
秋月白将碗给他,此时药的温度刚刚好,正好给他一口闷。
陆绯衣也确实这样做了——美人喂药虽然是艳福,但一口一口的喝实在是苦,还不如一口干了。
喝完药后,陆绯衣扭曲着脸将碗还给秋月白,由他带出去,秋月白站起身凉凉的道:“喝点药难为成这样,我瞧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却喝得起劲。”
“这如何相提并论?”陆绯衣反驳道:“酒是酒药是药,酒能天天喝,药能么?”
“别人我说不准能不能天天喝,但你肯定是可以的。”秋月白嗤笑一声:“刚好治治你的脑疾。”
陆绯衣一噎。
第037章 清风城
秋月白端着碗出去了。
陆绯衣环顾四周,很普通的房子,布置朴素,一边的地上有一个药架子,上面摆放着要阴干的草药,其他的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不知道自己这一躺到底躺了多久。
总感觉恍如隔世……
陆绯衣突然想到之前对秋月白说过想看他的脸,但秋月白当时告诉他的是那面具只能通过特殊的手法或者药剂才能剥离——而今天一见,秋月白皮与骨十分贴合,却是真容无疑,但,面具是谁为他摘下的?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一个人选。
——时玄兰。
那位得意楼的楼主。
花自落他们联合要追杀自己的人设计将他、秋月白、以及万叶山庄的人分开,郁文越身为万叶山庄的三公子,应当有他爹护着并无大碍,而他则被追杀的人围困,秋月白应当就是被引着去见了时玄兰。
否则就不会有花自落那一句“他跟楼主回去了”的话。
但本可以离开的秋月白却选择了回来救他。
这是一个很微妙且难懂的选择。
按理来说,就算秋月白不和时玄兰走,他那时也应当知道了自己在骗他——可是他还是回来救下了一个骗了他一路的骗子。
如果秋月白选择了独自逃跑,陆绯衣那日就是必死无疑,可他偏偏回来了,这才有了一线生机。
事到如今,陆绯衣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图什么了,这怎么算都不是一份合适的买卖,反而倒使自己深陷困境。
而且依照秋月白的性格,他就算等陆绯衣死了再回来捅他几刀都是合理的。
但他居然回来救人了。
陆绯衣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他短暂的陷入了沉吟。
就在这时,内门外传来脚步声,很清楚。
明显不是秋月白。
那人步履稳健,直奔内门而来,陆绯衣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到了那些阴魂不散的追杀者,冷声道:“谁!”
有一个穿着麻布衣服,年龄在六十岁上下的老头站在内门的门口,被他这一声呵斥吓了一跳,没敢再往前走。
陆大魔头眯着眼打量他:“你是何人?”
老头没有回答:“……”
陆绯衣警惕的看着他。
老头一只手提着箱子,一只手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摆了摆手。
陆绯衣:“?”
他想了想:“你是哑巴?”
本来就没法说话老头无语的点了点头,拖起手中的箱子给他看。
陆绯衣不认识这个箱子是干什么的,有些疑惑。
好在秋月白这时候也进来了。
第69章
陆绯衣艰难的指了指那个老头:“你来的正好,他是谁?”
秋月白一进来就看见了哑巴老头,没有理陆绯衣,而是先对着老头拱手行了一个礼:“原来您老人家在这里。”
哑巴老头点点头,又指了指陆绯衣。
秋月白解释道:“他刚醒,脑子不太清醒,不知道您是谁,我也还没来得及与他说,您不必和他计较。”
哑巴老头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陆绯衣一头雾水的看着那哑巴老头提着箱子走到床边坐下,然后将箱子放在床上打开,掏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些药和纱布。
秋月白也走到床边,瞥了一眼陆绯衣:“这就是救你命的那位神医,你能活下来可多亏了他。”
陆绯衣抬头看向神医苍老的脸,神医颔首。
“现在他要给你换药。”因为这个神医说不了话,所以秋月白代为解释:“你配合他就行了,不要给神医添麻烦。”
神医又点点头。
事情都交代完了,秋月白也没有什么留下的必要,转头就要出去。
陆绯衣有些不适应,眼见得唯一一个熟悉的人就要离开,急忙道:“等等!”
秋月白回头,一双漂亮的眼睛遥遥看着他:“怎么?要我陪你?”
“……”陆绯衣居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秋大美人没有再等他回答,抬起步子出了门。
留下陆绯衣与神医面面相觑——事实上应当说是陆大魔头单方面的“面面相觑”,神医可是从容的很。
门外。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了,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这处医馆还是秋月白误打误撞找到的,当时他载着陆绯衣奔驰几十里,路上又遇见过几波追杀者,好不容易甩开了那些人,秋月白却发现陆大魔头的气息已经变得十分微弱了。
眼见得危在旦夕,谁知又遇柳暗花明——这无人问津的荒野之处居然有一所医馆。
当时他敲响医馆的门,那哑巴郎中本来是不愿意收留他们的。
——这样的阴雨天,有一个人骑着马带着一个濒死的伤患跑到荒郊野岭来找到他这个偏僻的医馆,怎么想都不是好事。
但秋月白说:“既然在这荒野之地选择开设医馆,想必前辈本就有一副救人的慈悲心肠,如今求医者上门,如何能拒之门外?”
哑巴郎中想了想,就让他们进来了。
本来秋月白是并没有报多大希望的,他都想好到时候给陆绯衣埋在哪了。
但是没想到这哑巴郎中医术如此高超,居然能做到几乎起死回生,陆绯衣那都要没了的心跳给他扎了几针灌了几服药居然强劲了许多,硬生生的给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实在是厉害。
也正因为如此,陆大魔头这一条价值二十万两黄金的命才得以保存下来。
故而秋月白才以神医之称称呼那哑巴郎中。
虽然陆绯衣整整昏迷了两天一夜,但现在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
秋月白也挺惊讶,想,真是活铁人。
陆大魔头确实是挺难杀的,二十万两黄金属实不亏。
也不知过了多久,哑巴老郎中从屋子里走出来了,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秋月白,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秋月白颔首:“多谢。”
老郎中摆摆手。
他走进屋子,里面蔓延着一股十分浓烈的混合草药味,陆绯衣呆呆的坐在床上,身上的纱布已经换过新的了,他流畅的肌肉线条暴露在空气之中,皮肤泛着失血过多尚未补全的苍白。
秋月白脚步一顿,站在内门门口,咳嗽一声。
陆绯衣被惊醒,看向他:“你来了。”
“嗯。”
秋月白走进内屋,坐在他的床边:“怎么样?”
“……挺好的。”
秋月白点点头:“方才特意给你喝的药里加了麻沸散,处理伤口时应该就没那么疼了。”
陆绯衣眼皮子跳了跳,他活动了一下手:“难怪说我总感觉手脚有些不灵活。”
秋月白斜乜他一眼:“明天我们就得走。”
陆大魔头愣了一下:“这么快?”
“快?”秋月白反问:“你已经躺了快两天整了,人家救你是因为人家好心、看你可怜,但不代表人家可以为你惹上麻烦,明天才走已经很迟了。”
陆绯衣想了想,也是。
能冒险收留他们就已经很难得了。
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意见:“也行。”
秋月白又问:“你能联系你们春风殿的人么?”
陆绯衣:“现在这是在哪?”
秋月白摇摇头:“不知,但是已经过了白城,我问过那老神医,他让我们渡河。”
渡河之后有一段无主的地界,再往前要路过清风城,然后途径菩萨坞和杏花浦,就估摸着差不多能到春风殿了。
前面还好,但是后面有些麻烦。
秋月白记得菩萨坞也在围剿陆大魔头的队伍里,若是路过危险是难免的,而杏花浦虽然对陆大魔头不感兴趣,但其主人隐居于杏花浦不出世已久,恐怕也不太喜欢有人打扰。
不过,只要不阻碍他们就已经是好事了,若要绕开这两个地方,最近就只剩下爬山一条路可以走。
虽然说是“最近”,但那几座山也要爬个几天几夜才能出头,如果这两条路都不看,往其他地方绕只会要更久。
第70章
其实从清风城也能绕,直接顺着大河往下乘船就行,但清风城的船只都由掌管城内所有事宜的温家人管控,清风城虽中立于江湖,势力也比较大,但……
秋月白本心上并不是很想这样做。
若要入清风城,就是在清风城惹麻烦,那里有一个他亏欠很多的人,实在不能再拖人家下水了。
即使那人愿意也不行。
因此,秋月白在与陆绯衣说话时并未过多的提及清风城的事。
不过陆绯衣倒是敏锐的抓到了这一点。
他说:“清风城……在江湖上低调了许多年了,不过我记得里面有一个人,你也许认识。”
秋月白抬起眼看他,不动声色。
“啧。”陆绯衣似乎不太喜欢那人,提起时有轻微的不屑:“就是那个,储亦尘。”
“怎么?”
秋月白没听见那个自己心里的人名,微微放松了一点,随口问:“他惹你了?”
话说出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句可能是多余问的——陆绯衣在江湖上树敌无数,还真说不准也惹了这个人。
只是储亦尘他也有些印象,这人年少时为游侠,在江湖上也算崭露头角,后来跟在清风城的少主身边,似乎也有好几年没听见什么消息了。
不过秋月白自从隐居之后就不太能听得到那么多的消息,身处江湖之远,有可能是他漏闻了也不一定。
第038章 偷偷替人记仇
只是没想到,陆绯衣居然摇摇头:“矛盾倒是没有,只是我看不惯这个人。”
秋月白想,天底下还有几个人是你陆绯衣看得惯的。
陆大魔头的人缘差到出门闯荡江湖,走在街上往路边伸出个脚一绊,倒下的十个有八个都能和陆大魔头结仇,剩下两个趁机和他结仇。
至于他看不惯的那就更多了——丑的看不惯,笨的看不惯,实力不如他的看不惯,各种各样的看不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倨傲,自大,不知天高地厚。”陆绯衣如是评价那位清风城的储亦尘:“我要是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脑门上写着‘我是储亦尘’,必定先把镜子砸碎了然后穿戴整齐出门找个地方一头撞死。”
秋月白听他的话听笑了:“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怨。”
“我可没有,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陆绯衣哼哼一声,暗戳戳说,“你是不知道他,我感觉他挺讨厌你的。”
“嗯?”这个秋月白确实不知道,甚至自己之前似乎也没怎么与此人接触。
陆绯衣解释与他听:“当年你还在得意楼时已经名气在外,他便总是暗自与你做比较。”
“那也不能就这样说他讨厌我。”秋月白搜寻了一下脑海里的记忆,并不赞同他的话。
他对储亦尘的印象还行,这个人是个很勤奋也很讲义气的人。
“你不知道罢了。后来有人在江湖上做了一个排名。”陆绯衣严肃道:“天下用刀者众,那人以你为首做了一个刀客排名,而储亦尘就在你的下面。“
“……”秋月白还真不知道这个事,当时他就是一个默默干活的刺客,平时话都不和别人说几句,那里会关注这些。
——而且这个东西也太无聊、太抬举自己了……
陆绯衣接着说:“……就是因为这个排名,那个储亦尘心中不平,嫉妒在怀,对你念念不忘……”
“……这倒大可不必,他与我的关系也没有那么紧密。”秋月白扶额打断他,平日里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表情居然出现了一丝丝裂痕。
念念不忘这个词,属实和他没关系。
“这还不是全部,你死后那个做排名的人十分哀伤,此排名在近九年内更替数次,但第一仍然是‘明月夜’,这也就是说,无论储亦尘如何努力,上面也得被一个死人压着。”陆绯衣又道:“故而他心中不平——而且前几年我见过他,别人在他的面前提你的名字他都不高兴。”
秋月白听得语塞,想不到话说,半天道:“……随便罢。”
“怎么能随便?他一直就有取代你的心思,可明眼人都瞧得明白,他那里能比得上你?”
陆绯衣“切”了一声,很是不屑。
秋月白看着他那倨傲的表情,还以为有矛盾的不是自己和储亦尘,而是他陆绯衣和储亦尘。
他到不是很在乎这些,而且秋月白觉得储亦尘也不至于这样,也许以讹传讹或者中间有些误会罢。
总之不放在心上。
陆绯衣瞧他不太在乎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的反应就这么平淡?”
“要不然呢?”秋月白觉得有些好笑:“那我现在把你丢在这里,然后我自己去清风城揍他一顿?”
“揍他一顿倒是可以,把我丢在这里还是算了。”陆绯衣连忙摇头,又长叹一口气:“要是我没受伤,帮你揍他也未为不可。”
秋月白点点头道:“‘要是你没受伤’,陆殿主这是把我当驴吊着了?”
他站起身,往旁边的地方翻找起来,陆绯衣在他身后狡辩:“哪有,我都是认真的。”
秋月白嗤笑一声。
这样容易付出的真心往往最不值钱。
秋月白很顺利的翻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一把把那东西丢在陆绯衣的身上,然后双手抱胸看着他——很明显,他并不信任陆大魔头的鬼话。
听听就得了。
第71章
陆绯衣被一团布裹了头,他将脑袋上的东西扒拉了下来,抖了两下一看,居然是几件衣服。
这衣服是灰色的麻布衣——陆大魔头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粗糙的衣裳了,粗糙到他觉得拿来做麻袋都磨手,更别说要穿在身上。
他怀疑道:“这是给我穿的?”
秋月白颔首:“嗯。”
陆绯衣抬起脑袋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我就穿这个?”
秋月白反问:“你不想穿?”
陆绯衣:“还有其他的么?”
秋月白:“没有。”
陆绯衣:“……”
看见他吃瘪,秋月白明显的心情不错了许多:“有的穿不错了,要么你就光着。”
光着是不可能光着的,陆大魔头就算再不要脸,也不可能一点廉耻心都没有,于是只能认命收下。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来自己那一叠银票:“我钱呢?我不是有一叠么?拿去买点好的……”
秋月白靠在墙边斜乜他一眼,打断他的话:“你没钱了。”
“没钱了?都掉了??!”陆绯衣问。
“没有。在我这。”秋月白垂着眼微微抬了抬下巴,淡淡的说,“我救了你,你得给我报酬,有什么问题?”
陆绯衣震惊了:“一点都不能给我留么?”
秋月白用一种“为什么”加“凭什么”的眼神看着他。
良久,陆大魔头终于从他的脸上的表情确认了这件事十成十的没指望了。
“行行行。”他灰心丧气的抹了一把脸,放弃挣扎。
就这样罢。
……不饿死就行。
见没什么事了,秋月白也不愿意一直待在这一股药味的屋里,转身就想出去透透气。
这个时候陆绯衣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唤住他:“等一下!”
秋月白脚步顿住,转身疑惑的看向他。
只见陆绯衣靠在床头,手攥住被子抬眼看向面前的美人,神情居然有些意外的紧张。
阳光打在陆绯衣的一边侧脸上,投落出一片轮廓分明的阴影,他的唇色因为重伤未愈显得有些苍白——此次陆大魔头确实是栽了一个大跟头。
秋月白看着他苍白的脸,突然想到他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罢了,可惊天动地的事情却做了不少。
他大概明白了陆绯衣叫住他是要干什么了,好整以暇的坐了回去,姿态从容无比,若有以前在得意楼待过的人看见这一幕,一定会觉得十分熟悉。
“说罢。”秋月白淡淡道,“有什么问题,赶紧问。”
他坐在那里如一座精美无暇的玉像,又像汝窑中烧制出来的最美的瓷器。
秋月白的美丽无疑是绝对的,客观的,任何人都不能够将其否定的,而这种宁静的气质又赋予他更加有别于其他人的特点。
有时候陆绯衣就老觉得,秋月白好像随时会就此离开——就好像他本就不属于人间一样。
空气静静的,阳光被镂空的木质窗户捏出来形成的光束从二人中间穿过,尘埃浮动在二人面前,让人不由得想到了在很久远的时候某位先贤在自己的名篇中的某句话,那些尘埃仿若星辰燃烧后陨灭的灰烬,伴随着阳光灼烧着人的皮肤。
其实陆绯衣有些不敢问,但这种“不敢”和他平时的作风差别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仿佛坐在这的不是江湖第一恶人陆绯衣,而是某个不知名的普通年轻人。
实在不像他自己。
秋月白曲起指节敲了敲床,有些不耐烦似的示意他说话。
这时陆绯衣才咳嗽一声,慢慢的开口:“……你不是跟他回去了么?为何还回来救我?”
秋月白挑了挑眉,也料到他大概会问这个:“你就关心这个?”
“这个不值得关心?”
“你觉得值得关心,那也没什么。”
秋月白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顺手而已,救了就救了。”
“这叫什么顺手?”陆绯衣道:“你明明可以离开。”
顿了顿他又补充:“……而且,我骗了你。”
陆绯衣看见秋大美人无声的笑了一下,那一笑居高临下,虽然是笑却冷漠无比。
“你骗我的帐我会算,陆绯衣,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心肠好的什么大善人么?”
他的目光往前看,落到了床前的那一张桌子上。
陆绯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了拜访在桌子上的一把长刀。
刀柄是黑色的,刀鞘也是黑色的,整把刀在低调中又透露出几分锐气,杀意无声无息的释放出来。
“那是二十四桥,也许你见过。”秋月白淡淡的说:“我一入得意楼,时玄兰便开始为我打造这把刀,前几天他与我见面时又把它给了我。”
“你们这些人,总是喜欢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别人身上,却不管别人怎么想……本质上你与时玄兰也没什么区别。”
陆绯衣下意识反驳:“他怎么能和我比……”
秋月白伸出一根手指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打断他:“你也没必要着急反驳,我不在乎这个。”
本就是陌路人,在乎你做什么?
陆绯衣也明白了这个道理,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一股酸意不知怎么的从心底冒出,涌上心头。
秋月白轻轻叹了口气:“救你是我的事,你没必要想那么多,能活着就已经是你福大命大了。”
第72章
“好好活着罢,小心别死了,路还长着呢。”
说完这句话秋月白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他柔顺的长发从肩头垂落,光与尘埃擦淡了他的背影。
人从房间内消失。
第039章 欠你的
屋外,阳光明媚。
秋月白刚走出门口,就碰见了那个老郎中。
老郎中在门口捣药,似乎是要给陆绯衣用的——看见秋月白后微微点了点头。
秋月白闲着也是闲着,就蹲下来说:“我来帮你捣罢,老人家。”
老郎中也没推辞,直接把位置让出来给他,自己走到一边抄着手坐下,盯着他的动作。
他本来是想看着秋月白干活挑挑错的,但是没想到秋月白捣药捣得意外的好,力道粗细什么都挑不出毛病,看上去倒像是有经验的。
捣完药后秋月白拿给老郎中看。
老郎中摸了摸药粉的状态,满意极了,又进屋拿了其他的药出来让他捣,秋月白也不拒绝,全部接下来帮他捣了。
他的神情很冷淡,但是又很温和,外貌出众又干活利索,这让老郎中改变了些对他的初印象,原本老郎中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应当是不懂这些粗活的,但秋月白居然什么都懂一点,也帮了他不少忙。
活全部都干完之后,老郎中拿着这些药回去放好,又坐了回来。
两个人并排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苍蓝色的天空,老郎中突然拍了拍秋月白,比划着要告诉他什么。
秋月白略懂一点手语——老郎中这是在为他们指路。
他的意思是说往前面走可以渡河,河对面有一座村庄,他们可以去那里搞点东西。
秋月白明白,这老郎中刚刚是听见他们说的话了。
他轻轻笑了一下:“多谢指点。”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几张勉强完整的银票——这是从陆绯衣身上拿的——从中抽取一半给了老郎中:“这点您收下。”
老郎中也没推辞,接过来数了数,大大小小五百两。
嚇,还挺多。
他砸吧砸吧嘴,将银票一股脑的胡乱塞进袖子里,也不管会不会皱。
“您医术高超,为何住在这荒野之地?若是开医馆还是选人稍微多点的地方才好。”秋月白问。
老郎中斜睨了他一眼,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根烟枪点起烟来吸了一口,过了一会,等到秋月白都觉得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老郎中突然开始比划了起来。
意思大概是,人少,我乐意,而且不开在这你带来的人就死了。
秋月白平静的笑了一下:“他死了也是他的命。”
老郎中又比划,但你不想他死。
秋月白道:“那是因为他欠了我的帐。”
老郎中嗤笑一声,比了一个简短的手势,意思是“骗鬼”。
秋月白:“……”
他岔开话题:“那你一个人住在这,没个人留下来陪你么?”
老郎中又吸了一口烟,比划问他,难道你要留下来陪我?
秋月白虽然觉得住在这天天捣药也挺不错的,但是他毕竟现在身不由己,留下来反而给人家添麻烦:“若有来日,老人家允许的话,我倒是可以回来陪陪您。”
老郎中又是嗤笑一声,脸上写满了“你们这群人就知道画饼我才不信你们的鬼话”诸如此类的意思。
秋月白:“……”
但是过了一会儿,也许是想到了什么,老人家吐出一口烟,又比划了起来,只是这时候他的脸上有一些怀念。
他在说他曾经有一个女儿,妻子死后就是女儿陪着自己。
秋月白问:“那令爱如今何在?”
老郎中抽了一口烟面无表情的比划,走了,闯荡江湖去了。
提到这个,老郎中心中似乎有一肚子怨气,比划完还看着秋月白无声的冷笑,又开始补充。
就和你们这些人一样。
后面还嫁人了。
嫁人了也不告诉我。
也没带人回来给我看看。
……
怨气和倒豆子一样一股脑的崩了出来。
最后他恼怒的锤了锤凳子,比划着说,好几年都没有消息了。
他看向秋月白,心里觉得自己的女儿一定是被一个像这样的小白脸拐跑了,否则怎么可能这么久连封书信都不曾传回来??
一时间老郎中的心中火气冲冲,又是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了。
“……”秋月白感觉到了这个老郎中对江湖人的厌烦。
但是他真的很想说,你的女儿不是我拐跑的,我也干不出来这种缺德事。
他揉了揉眉心,觉得老郎中也怪可怜的,又问了一句:“不知道令爱叫什么?若是我在外碰见,兴许可以带句话叫她回来看看您。”
老郎中听见这句话都微微偏头看着他,没比划。
秋月白说:“带句话只是举手之劳不算太麻烦,若您不信我,我也没办法。”
老郎中闻言别扭的挪着凳子坐进来了点,开始在地上用手指头写字。
云、渺、渺。
秋月白看着他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写完,问:“这是您女儿的名字?”
老郎中点点头。
“好,若是遇上,我一定托话给她。”秋月白又道:“只是不知她年龄几何?有什么特征?”
老郎中想了想,比划着告诉他。
三十来岁,医术好。
第73章
秋月白挑眉:“其他的呢?”
长得漂亮。
“没了?”
没了。
秋月白觉得就这么几条线索,只怕人到了面前他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他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老郎中见他不说话,眉毛一倒。
秋月白解释:“我并非不愿意为您传话,若是能遇见云小姐我一定告知她您的意思,只是这个线索未免也太少了,不一定就能找到。”
老郎中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神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他无声的叹了口气,背也驼下去了几分,整个人显得格外的苍老,萧索,寂寞。
他的家人离开他太久,久到仅凭回忆,已经无法完全为人描绘她的样貌了。
但是老郎中觉得,如果自己的女儿站在面前,不管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自己都能把人认出来。
不过……
姓云,医术好。
突然秋月白想起了什么。
——当年那个为他做人皮面具的女神医,不就是姓云的么?
如今九年差不多过去了,按理来说现在也应该是三十多岁的样子。
年龄也对得上。
……不会就是她罢?
如果真是那个女神医,那可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人算是知道是怎么个人了,忧的是她已经在江湖之上销声匿迹许久了。
而且……
秋月白突然想到了那一天时玄兰的傀儡人来找他时说的话,心里一沉。
已经废了。
秋月白的眉尖微蹙,面上并不外露太多情绪,想了想,缓缓对老郎中道:“我方才好像想到认识这么个人,也姓云,现在大抵三十来岁,是个女神医。”
老郎中听见他说的话,猛然抬头看他。
“只是,上一次见她已经是许久之前了,”他淡淡一笑,“我与她也算是老相识,等走完这一趟,我定会帮你找到她一问,要是都能对得上,我便让她回来看你。”
老郎中一听高兴坏了,点点头,又拜托他务必要找一下人,秋月白都一一应下了。
说完这些他宽慰这老郎中:“神医不必着急,我一定帮你找到她。”
老郎中没想到还能有人愿意帮她去找失散多年的女儿,就算找不到,也很高兴的走来走去,听见他说的话后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连忙就要把钱还给秋月白。
在此之前没有人这样说帮他,即使是一点点希望也格外让人珍视——他已经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见到自己的女儿。
即使、即使可能性很小。
但那也是可能。
秋月白将那几张银票全部推了回去:“神医不必这样,这钱也不是我给的,而是里面那位,您安心收着即可。”
老郎中点头,也不推辞,用手拍了拍他的肩,很高兴的比划着告诉秋月白他去熬药。
秋月白笑着颔首。
老郎中走了。
秋月白的笑容渐渐凝固在嘴角,目光黯淡下来。
天是蔚蓝色,偶尔有飞鸟结伴飞过,世上那么多东西都是成群结队,唯独人,唯独有些人,不得不一个人生活。
天之苍苍,其色正耶?其远而无所至极耶?
他深吸一口气,靠在墙边望向天空,脑子里突然响起时玄兰的那句话。
“你会把你身边的人都害死,像当初害死你的母亲那样害死所有人。”
多么可怖。
……但凡靠近他的人似乎还真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啊。
他闭上了眼,感受阳光照在自己身上那种温柔的暖意,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有一些仿佛还活在人世间的感觉。
否则,他都要以为他不是身处人间,而是活在什么其他的恐怖的地方了。
时间慢慢的过去,久到仿佛经历了一万次花开花落,月升月沉——但又好像只过去了一瞬间,那种久远的感觉只不过是人的思绪随着尘埃浮动而产生的幻觉而已。
忽而好像有人推开门,走了出来。
秋月白缓缓睁开眼,没有看那走出来的人,也没有说话。
又过去了许久。
那人叫他:“秋月白。”
他应:“嗯。”
那人说:“我与时玄兰不是一类人。”
他回:“嗯。”
不在乎。
随便罢。
那人又说:“……抱歉。”
秋月白没说话了。
“是我拉你入了泥潭,如今你救了我,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那人还在说:“陆绯衣此生作恶多端杀人无数,但骗你一事非我本愿,苍天在上,鉴我真心,若我还有其他瞒着你的大事,我当五雷轰顶不得超生,堕入无间地狱。”
这话说得颇重,终于引得秋月白偏头赏赐一眼。
只见陆绯衣站在门口,身上潦草的披着之前秋月白给他找的衣服,垂着脑袋很认真的看着自己。
他身上一股药味,撑着门站着,胸口的衣服松垮垮的,还能看见里面包裹着伤口的白纱布。
眼睛垂得甚至有些可怜兮兮的。
见秋月白不说话,他有些懊恼的想自己究竟还有哪里做的不到位。
这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的低下过他那颗价值二十万两黄金的狗脑袋了,又因为走火入魔,想事情并不太利索。
秋月白看不出来他是不是真心,但——
陆大魔头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像一只捣蛋完回家的小狗。
第74章
他说:“我错了,求你原谅我罢。真的。”
第040章 弃刀
秋月白:“…………”
他着实没想到陆绯衣会突然来这一套,又是认错又是发誓又是道歉的,和转性了一样。
还是说被打傻了?
他抱着胸靠在墙边:“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陆绯衣也靠在墙上:“哎呀,我觉得你刚刚那么说肯定是生气了,本来还听见你和那个郎中说话,后面没听见了,我就以为……”
秋月白叹了口气:“你以为我走了?”
“……嗯。”
陆绯衣撸了一把有些凌乱的头发:“结果我一出来就看见你站在这一动不动的,我心里想你肯定是生气呢……”
秋月白笑了一下。
“那你肯原谅我么?”陆绯衣问他。
秋月白挑眉:“陆绯衣,你几岁?要搞这么幼稚的东西。”
“不管几岁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陆绯衣叹了一口气:“但我绝没有要强迫你的意思。”
秋月白“哦”了一声,慢吞吞道:“但你强迫我做过的事不少,比如说骗我护了你一路。”
“……”
“这个我本来说那天晚上就要和你说的。”陆绯衣抹了一把脸:“我说叫你打不过就跑,不是我随口瞎说,谁知道那些人如此狡诈,竟然把我们分开了……”
秋月白勉强认可了他这个说法。
他说:“回去躺着罢,明天就走,别把伤弄崩了。”
“我感觉我好多了,不打紧。”陆绯衣不太放心的问:“你是不是还不信我?”
秋月白眯了眯眼:“你最近有些怪。”
陆绯衣:“哈?”
秋月白整理了一下衣摆,漫不经心道:“怎么总是从我这里要认同?你在你们春风殿也总是找人‘相信你’么?”
“……这个……”
这当然不会。
想到这陆绯衣自己也意识到了一些微妙的“不对劲”。
秋月白又道:“一个陌生人的想法你都如此在意,还是说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瞒着我?”
陆绯衣下意识道:“当然没有。”
但他总觉得,秋月白应当是不一样的。
“既然没有,那我也没必要因为你生气,我救你是为了留你一条命让你试试联系自己的人,而不是在这里给我道歉。”秋月白将鬓边碎发挽至耳后,淡淡道。
陆绯衣很少这样认真的看一个人的脸,秋月白绝对是一个例外。
然而这人只是很平静的,决不关心他的注视。
或许在过去的时间里曾有无数个人这样反复的观赏他的容貌——秋月白早已习惯。
时至今日陆绯衣突然意识到,秋月白是一个孤独的人,并且这种孤独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任何人都很难再插足进去。
他像遗世独立的玉兰花。
怪可怜的。
陆绯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难道还轮得着他来可怜秋月白么?
现在的处境来看再怎么样都轮不到他来可怜秋月白,而且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被他可怜。
不过秋月白说要让他努力联系上春风殿的人……
其实这是一件略微有些麻烦的事,否则他也不会在外面被追了那么久,只能找别人帮自己。
但是要说没办法也不是真的一点也没有。
陆绯衣有些艰难的坐在之前老郎中坐过的板凳上:“人我暂时联系不上,但是我们可以干一票大的,把事情闹大。”
秋月白垂眼看他,等他的话说完。
“春风殿距离这边有些远,如果要找人传信,不仅不知道安不安全,就是时间上也有些不确定。”陆绯衣接着道:“然而江湖之上总有些也传播得很快的东西。”
“……”
“越是闹得大的,刺激的事情,越是传播的快。”
陆绯衣低低一笑:“你说,明月夜重出江湖与春风殿殿主同盟,够不够?”
“……真是够刺激。”秋月白淡淡道:“你要怎么闹大?”
“做点坏事罢。”陆绯衣随口说:“闹一下,闹一下就好了。”
秋月白:“看上去你很擅长这个。”
陆绯衣谦虚道:“害,也没有,只是比较有经验。”
秋月白眼皮子跳了跳,不敢想这人究竟做了多少闹腾的事才能说得出这样混账的话。
他提醒说:“我不想杀无辜的人。”
意思是杀人的事他决计不会干。
“杀人不行,放火总行的。”陆绯衣压低了声音,得意道:“我知道自在书院的书库在哪,我们去把他烧了,名扬天下指日可待。”
如果有尾巴,陆绯衣指定要摇上天去——他这是在卖好。
但不得不说,这一招实在是阴损,已经不能说是名扬天下的程度了。
——这是要臭名远扬啊。
然而陆绯衣不以为然:“我已经没什么好名声了,再坏点没什么,至于你,坏的是明月夜,和秋月白又没关系。”
秋月白一想觉得有道理,自在书院距离清风城很近——这一招倒是可行。
他想了想又问:“你有几分把握?”
陆绯衣咧嘴一笑:“我一人有七分把握,但带上你,我可有十分把握。”
听到他都这么说了,秋月白也没再犹豫,当下就决定要这样做。
二人很快拍定计划。
第75章
晚上陆绯衣又换了一次药,人有那么些许血色了,他自己也开始觉得这个老郎中的医术确实是高明得紧。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
他们起了个大清早,准备与老郎中拜别。
老郎中也醒了,还从背后掏出了个小布包给秋月白,里面装了些药。
他比划着说,都是保命的药,可以看着点吃,尤其是陆绯衣,每天都要记得换药。
陆绯衣笑吟吟点头:“多谢,若以后神医有困难,可去西南春风殿找我,在下定报今日之恩。”
老郎中吹了吹胡子。
得了罢,一大把年纪跑那么远,还没解决困难人就已经死路上了。
秋月白也微微笑了:“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
老郎中摆摆手,示意他们快点走。
二人行了个礼,转身向早已经等了许久的马走去。
一夜之间,仿佛又回到了他们一开始在路上斩杀玉河双煞的时候,二人共乘一匹马。
穿过树林,踏过林涧,二人回到大道之上,秋月白驾着马按照老郎中指路的方向奔去,陆绯衣则坐在他后面,半拉住他。
秋月白的衣裳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似乎是皂角,但好像又不是,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使香味充分的跑进陆绯衣的鼻子,暗香拨动着心弦,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也不知是不是早上喝了的药的缘故,他居然睡着了。
梦里似乎有一只手将他拉起,也是这样熟悉的香味。
那人说,藏起来,躲好。
他抬起头看向那人,月色下,十三岁的明月夜的脸映入眼帘,左眼正下方那颗红色的小痣如雪中红梅,锦上添花。
忽而一颠簸,陆绯衣惊醒。
秋月白察觉到身后的异样,叮嘱他:“小心掉下去。”
陆绯衣应了一声。
马蹄声在耳边回荡,风擦过身侧,秋月白就坐在他前面,专心致志的驾着马,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鸟啼虫鸣——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有些不真实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梦是真的还是眼前的人是真的。
陆绯衣无声的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什么,就听见秋月白突然说:“要到了。”
“什么?”陆绯衣懵。
“渡口。”秋月白解释,“我们渡河。”
“吁——”
秋月白勒马,二人跳下。
他牵着马去看渡口上有没有船。
此时距离他们离开医馆过去了好几个时辰,现在已经差不多到了傍晚,河面上有一层雾,天色也不怎么好。
不过幸运的是,这里居然刚好有一艘船,这艘船还可以驼人,甚至还可以把马驮过去。
这样就不用再等到明天了。
谈好价钱之后他们上了船,船夫是一个身着灰蓝色衣裳的男人,莫约四五十岁的年纪,话不是很多,谈完价钱就不再说过话了。
雾气压河,船夫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划着船,秋月白站立在船上,陆绯衣坐在他的旁边。
陆绯衣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河面上风很大,倒是比在陆地上凉快不少。
顺流而下,船只很快就路过了河心。
这时候陆绯衣忽而见秋月白掏出了二十四桥。
他刚想说些什么,就又看见秋月白当着他的面把二十四桥丢进了河水里。
“!?!?”
陆绯衣连忙扒在船边往下看,幽绿的河水流的很快,等他往下看时船只早已经不在刚刚刀掉下去的地方了。
秋月白见他反应如此剧烈,问:“怎么?”
“你怎么把它丢了?!”陆绯衣吸了一口凉气:“好歹也算是一件宝贝。”
“你想要?”秋月白淡淡的说:“那你应该早点说。”
“不是我想不想要——你就这么把他丢了?”陆绯衣咂舌。
“丢了就丢了。”
秋月白眉尖拧起,坐了下来。
他的表情有着些许的厌恶,仿佛丢的不是一件宝物,而是一个麻烦。
二十四桥在一天,他就总有一种时玄兰在盯着他的感觉,头顶犹如坠剑,不安如蚂蚁一般爬满全身。
这样一件充满了杀意的邪物,丢了也就丢了罢。
“……厉害。”陆绯衣收回目光,靠在船边:“这样的宝贝,只怕卖都能卖不少钱,能如此果断的将其抛入河水,可见你……”
话没说完,但画外音却明显得很。
秋月白不以为然。
在他的心里一直对时玄兰怀有某种隐秘的仇恨,以至于他现在不想接触任何与其有关的东西。
这种仇恨从十几年前就深埋在他的内心,到如今已经扎根于五脏六腑,无法再剥离了。
第041章 歌声
但除了仇恨,秋月白也在害怕。
害怕这影子永远纠缠着自己。
河水朝东流去,碧波荡漾,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歌女的吟唱。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声音空洞婉转,漂浮于空气之中,哀哀怨怨。
秋月白一僵。
他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跳的很厉害,在船这种逼仄的空间之上,那种求生的本能几乎要控制着他从船上跳下去。
秋月白一把扶住船的边缘,动静很大。
他用力的捏住那一块地方,力道大得指节泛出一种惨淡的青白色——他在通过这种方法试图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
第76章
陆绯衣本来有些昏昏欲睡,被他突然这么一下给惊醒了:“你怎么了?”
秋月白脸色苍白的盯着他问:“你刚刚,有没有听见歌声?”
陆绯衣听了一会,摇摇头:“没听见,是不是你出现幻觉了。”
秋月白恍惚的扫过河面,白茫茫的一片。
确实好像没有歌声了。
但是他不认为自己听错了。
于是他问那个船夫:“请问,你听见刚刚的歌声了吗?”
船夫抬起脑袋偏头看他:“啥?没听见啊,您听错了罢?”
船夫的表情很自然,看上去不像说谎。
秋月白愣怔的看着流水。
也许真的是自己听错了?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的让自己平静下来。
……也许真的是听错了。
这茫茫的大河,歌声若要传到河心想来还是有些困难的。
船划过水面,涟漪从船头扩散开来,从高空看像一朵巨大的喇叭花,而人落座于一叶扁舟之上,如尘埃,如芥子,茫茫然穿过河面,遣散河雾。
终于,船到了对岸。
马迫不及待的被秋月白牵着上了岸,陆绯衣紧随其后,他们二人与船夫告别,恍惚间好像见到后面还有一艘什么船靠近了过来。
不过渡河过后已经微微的入夜,他们不敢在这里久留,牵着马离开了渡口。
再往前走,没多久就看见了老郎中所说的那个村庄。
说是村庄,其实规模要比一般的村庄更大,甚至可以说像一个小一点的镇子,晚上这里很热闹,还有人点着灯走过。
虽然热闹,但村子里似乎鲜少有外人来,不过幸运的是他们并不太反感外来人士,在听说了他们的事之后还热情的邀请他们去自己家住。
——即使有一点金银的作用。
一个老大娘乐呵呵的领着他们回了家,在这里住了那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俊俏的后生,实在是高兴的紧。
就算没钱,她也乐意领他们回去。
“吱呀”一声,一间空房的房门被打开了,里面虽然没有人住,但是干净得很,半点多的灰尘都没有。
大娘摆了摆手让他们进去:“这间屋子大,你们住着罢,两个大男人挤一起做什么呢?要不还是一人住一间……”
秋月白微微笑了一下,面容如三月暖春,虽然笑意浅淡但偏偏就有一种动人心弦的感觉:“我这位弟弟生了病,我实在是不放心,所以才非要住一间屋子,多有打扰,实在是抱歉。”
这一笑给大娘笑得死了几十年的春心都荡漾了起来,她“哎呀”一声,乐呵呵的连忙道:“哪里,哪里的事,若是如此,那你们住这也无妨,里面还有多的小榻呢。”
她走进去给他们铺好床,又端了一壶白水泡的凉茶:“没啥好东西,这点你们将就喝罢,瞧你们这风尘仆仆的,我叫我儿子帮你们烧点热水,也洗洗。”
陆绯衣也笑嘻嘻:“多谢阿姊好心收留我们,您真是人又漂亮心又好。”
大娘一把年纪了还有被人叫“阿姊”的一天,心里乐开了花:“哎哟你这嘴,太甜了,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孩子都和你们一般大了,叫我阿婶还差不多!”
她将茶水放在桌子上,退出了屋门:“行了!你们有事就来找我!”
陆绯衣跟着他走出了屋子:“我送你。”
大娘乐呵呵的被他送走。
门被拢上。
秋月白喝了一口茶水,不算好茶,但是水不错。
陆绯衣站在桌子旁边说:“虽然这边说是没什么外人来,但我方才在村口看见一个乞丐。”
秋月白道:“那乞丐年纪不大,足上有湿泥,脚步虚浮,应当也是从附近来的,不是他们的人。”
陆绯衣点点头:“那我们明天去买点什么,你把二十四桥丢了,我有些担心呀。”
秋大美人斜睨他一眼。
陆绯衣一撩衣摆坐在他旁边,理直气壮:“我也得担心担心我自己么,你与我,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秋月白懒得理他。
“上一次他们围剿你,虽然差点就成功了,但损失惨重,短时间内他们不清楚情况应该不会再有所行动,而且,时玄兰应该会干预。”他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发出一下一下的声音,思索着道:“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你这么肯定?”
陆绯衣也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秋月白“嗯哼”一声:“她们应该把我救你的事告诉他了。”
“他”自然指的是时玄兰。
顿了顿秋月白笑了一下,眼里挂上嘲意:“时玄兰觉得我是他培养出来的,自诩了解我,但他绝对想不到我会回去,这一步就够他想一段时间的了。”
而且,跑也跑不掉,时玄兰已经找到他,就不会再放任他再次从自己的眼皮下消失,就算他那天选择离开,也一定有人埋伏在附近。
这也是秋月白选择回去找陆绯衣的原因之一。
两人坐了一会儿。
过了一段时间,有一个男人敲了敲门:“两位,热水烧好了。”
秋月白将门打开。
男人很年轻,应该是那大娘的儿子,他乍一下看见开门的居然是个样貌如此出众的人,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说:“……这,这是我阿娘让我端过来的。”
他端着一盘子夹饼,递给面前的人。
第77章
苍天,还真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美人报之以一个温和的微笑,接过他手上的饼:“多谢。”
年轻男人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招待不周的地方还希望你们海涵一下,你叫我阿孟就好。”
秋月白颔首:“一切都很好——孟是哪个孟?”
“孟子的孟,记住这么个音就行了。”
秋月白笑了一下说:“好,我记下了。”
阿孟又见美人笑,有些呆了:“不知你姓名?”
秋月白答:“我姓秋,秋天的秋。”
“倒是个少见的姓氏……”阿孟喃喃道。
秋月白微笑:“随母姓。我是蓟州人,那边姓秋的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时候屋子里传来凳子被移动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灰色麻布衣服,束着高马尾的青年人从美人身后探出来,“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的带着凶意说:“这是在干什么呢?站在门口站这么久。”
那人看见美人手上端着的夹饼,毫不客气的直接拿了一个塞进嘴里,嚼了嚼就开始挑三拣四:“好硬的饼。”
阿孟一愣:“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兄弟。”
秋月白看见陆绯衣也跑了出来,难得的又有些头疼了:“他性格如此,不必和他计较。”
阿孟摸着脑袋笑了笑:“没事没事。”
“走了走了,进去了。”
陆绯衣瞥了阿孟一眼,后者下意识退后一步。
他把秋月白手里的饼端了进去,“别站在门口了,没事就完了呗。”
秋月白揉了揉眉心,问阿孟:“敢问还有其他事么?”
阿孟感觉到了里面那位传来的莫名其妙的敌意,讪讪一笑:“没了,只是那热水,二位一定要记得用,莫要等到冷了。”
秋月白点点头:“多谢。”
阿孟走了,秋月白回去找衣服,想要去沐浴。
陆绯衣问他:“你这是要干嘛?”
秋月白没有理他,陆绯衣看着他抓了几件衣服就出了门,连忙说:“我的药还没换呢!”
秋月白头也没回:“等我回来再说。”
于是陆绯衣只能坐在那里吃着饼喝着茶水等待。
没过多久秋月白就回来了,动作很快,还把衣服洗好晾好了。
他的头发湿润的披在肩头,站在门口吹风。
陆绯衣放下饼,也跑出去洗了个澡。
大娘家有一个专门用来洗澡的小隔间,他提着热水进去,因为秋月白刚用过的缘故,里面还带着热气。
空气中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
很熟悉,陆绯衣在秋月白身上闻到过。
——陆绯衣想到方才秋月白也在这里清洗过身体,忽而就觉得这一小块地方变得旖旎了起来,有一种亲密过头的感觉。
他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昨天他刚醒来时,秋月白看着他的那轻飘飘的一眼。
在无限的遐想与某种隐秘的心理的影响下,他居然有了一丝丝的想歪。
而这种冲动又是不合时宜的,甚至违背了一些他对于自己的判断。
——这难道合适吗?
他问自己,但没有得到答案。
第042章 被误会
过了许久,等到秋月白头发都要被内力烘干了他才看见陆绯衣出来。
不过他猜想陆绯衣可能是为了躲开伤口多洗了一会儿,也并没有过多的探究这个问题。
等陆绯衣整理好一切之后,秋月白已经在内室等着他了,顺便趁着这个时间将老郎中给他们的药都翻了出来,挑出了应该给陆绯衣用的那一些。
看见陆绯衣进来时,他招了招手,让人坐过来。
秋月白盘腿坐在榻上,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使其都落到背后去,免得落在前面碍事,只是垂着头,头发又太长太多,难免还是会有部分往前面掉。
光滑油亮的黑发蜿蜒于榻上,如宫廷里华贵的丝绸,明亮的灯火放置在一边的小桌子上,灯光照亮秋月白的脸庞,皮肤好得和玉一样,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头也不抬的叫陆绯衣:“坐。”
陆大魔头走了过去。
从他的角度能看见秋月白长长的睫毛以及因为领口松垮而露出来的一小片皮肤与锁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喉结小幅度的滚动了一下。
秋月白见他没反应,抬起眼皮皱着眉重复了一遍:“坐。”
陆绯衣这才如梦初醒。
他坐下来,和秋月白面对面。
一动不动的。
秋月白扶额:“你走神什么?不上药了?”
陆绯衣下意识脊背一挺:“上上上。”
“我看你是脑子不清醒。”秋月白无语:“穿着衣服上什么药?”
“咳。”
陆绯衣咳嗽一声,将上衣脱了。
秋月白翻出药粉来,打开,加入药膏拌匀了,因为没有其他的东西所以只能用手沾着上。
陆绯衣身上小伤多,大伤就那么两三处,有一处正好在右胸口上。
他温凉的指尖刚触碰到伤口,陆绯衣就反应剧烈的躲开了。
秋月白一把稳住差点被他弄掉了的药,皱着眉头抬起脑袋看他。
他:“……?”
不想上药就直说。
陆绯衣总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不习惯被他碰,只能干咳一声:“……要不,你还是替我上后背罢,前面我自己来。”
第78章
秋月白虽然心有不满于他这种中途来事的习惯,但觉得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颔首,叫他转过去。
陆绯衣舒了口气,心里想着好险。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在险什么。
虽然躲过了前面,但当秋月白的指尖触碰到他的后背时,陆绯衣还是觉得紧张。
特别紧张。
紧张到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人不由自主的坐直,活像一尊庄严无比的佛像,立地就要登天。
特别是这根手指还在不断的游走,痒痒的,酥酥麻麻的,裹挟着药膏划过皮肤……
陆大魔头坐得更加板正了。
身后传来秋月白“啧”的一声:“你从过军?”
“没,没有啊。”陆绯衣道。
“那背挺这么直。”
秋月白无奈的捏了捏的裸露的肩,示意他放松一点。
陆绯衣怕露馅,虽然极力放松,但是效果不怎么样。
而且被他这么一捏,脑袋里总感觉又有了一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晕晕乎乎的无法忽视。
终于,秋月白上完了药。
他将剩下的药膏递给陆绯衣,示意他自己上前面的部分。
陆绯衣僵硬的接过了药膏,听见秋月白穿鞋下榻的声音。
但是人没有走。
秋月白就靠窗站着,双手抱胸看着他的动作。
陆绯衣沾着药,本来想涂,但总是无法忽视秋大美人的目光,半天不知道怎么动。
秋月白察觉到了他的异常,眯了眯眼:“怎么?”
陆绯衣:“……”
秋月白从窗口旁边走开,走到一个更靠近他的地方站着,狐疑的问:“你不信任我?”
陆绯衣:“……没有。”
“那你是不想上药?”秋月白皱眉。
陆绯衣:“不是……”
秋月白抿了抿唇抬了抬下巴,目光很危险:“你对我有意见?”
“也不是……”
陆绯衣被他盯着,感觉手上的药膏简直烫手无比。
然而他一直没有给秋月白一个满意的答案,导致秋大美人十分不悦。
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写满了“你什么意思”。
最终,陆绯衣憋不住了,他说:“你能不能别这么一直盯着我?”
秋月白:“?”
陆绯衣猜测他现在心里想的肯定是“都是男人这么矫情干什么”诸如此类的话,但这个情况在陆大魔头这边属实有些复杂——秋月白这张脸实在是太好看了,好看到实在不能将他与其他男人一般比较。
不过秋月白最终还是带着不明所以选择了放过他,背过身去了。
但上完了药伤口总还是要重新绑起来的,后面他又够不着,最后还是要叫秋月白帮忙。
最后二人还是要有肢体接触。
不过秋月白算是发现了。
他一靠近陆绯衣,这人就特别紧张。
特别是碰到的时候,和个青蛙一样,一戳就挺直了背。
陆绯衣正紧张着,忽而听见身后秋月白特别特别轻的笑了一声:“呵。”
他背上流畅的肌肉线条由于过分的紧张显得更加明显,向外散发着成年男性的气息,但也是由于紧张,这种气息之中又带着几分青涩。
秋月白状似无意的戳了一下他的肩胛骨,果然得到了想要的反应。
他慢悠悠道:“我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陆绯衣干咳几声:“……也没有很紧张罢?”
“这还不紧张?”
秋月白给他的背上打了个蝴蝶结,慢慢悠悠道:“你不会是好男风罢?”
陆绯衣一僵。
“给我说对了?”秋月白微凉的手指按在他的肩上,如一只小蛇盘在陆绯衣的肩头。
他似笑非笑,微微倾着身子道:“要不然为什么你反应这么大……”
他的长发垂落晃动,轻轻撩拨着面前人的背,像某种野地上生长着的柔软的小草。
陆绯衣无声的吸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啧,什么东西……我这辈子就算喜欢上我春风殿门口那两只石狮子也不会喜欢男人!”
秋月白轻轻“呵”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走开了:“和你闹着玩呢,别急。”
陆绯衣:“……”
他扒拉着衣服穿上,回头去找秋月白的身影。
然而秋大美人就这么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虽然陆绯衣很想出去看看他干什么去了,但总觉得还是坐着好——要不然人家前脚刚走自己后脚就追过去,总感觉确实像喜欢男人。
过了一会儿,秋月白回来了。
陆绯衣看着他走进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刚刚干嘛去了……?”
秋月白静静的看着他,伸出手给他展示手上的水迹:“洗手。”
一手的药味,不洗手总感觉不舒服。
“……”陆绯衣挠了挠脸,感觉自己在没事找事。
不过幸好,秋月白并不是那种好奇心旺盛且爱管闲事的人,就算陆绯衣真的喜欢男人,只要不是喜欢他他就不会理会这件事。
他其实是个脾气品性都特别好的人,某些方面可以说受到了时玄兰的很多影响——虽然时玄兰控制欲特别强,但在表面的礼数礼节上还是足够的。
至少如果不是碰见像陆绯衣这样的人,秋月白平时生气的时候并不多。
第79章
他单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把陆绯衣丢在榻上,自己转身进了内室:“你晚上就睡这罢。”
陆绯衣:“?”
他光着脚“踢嗒踢嗒”的就跟了过去站在门口,却见秋月白动作快得已经把外衫挂在一边,人已经坐在了床上准备睡觉了,见到他跟过来还疑惑的看向自己。
“我就睡那?”
“要不然?”
“但我受了伤。”
“那你可以不睡。”
“不睡我睡哪?”
秋月白淡淡道:“你可以睡地上。”
陆绯衣:“???”
秋月白吐了一口气,微微偏着脑袋看他:“那你想让我跟你换?”
他的长发柔顺的垂落在床上,衣裳松弛的露出锁骨与部分雪白的皮肤,一只手撑在床上,小臂线条优美而又有力,整个人秀气极了。
说着,秋月白像面对一个胡闹的孩子一样无奈的叹了口气:“别闹,你不累么?”
陆绯衣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低声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走出了门。
算了,不和他计较。
榻又不是不能睡。
陆绯衣已经浑然忘却自己在春风殿过的精致奢靡的殿主生活,现在他沦落在外,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逃命人罢了,或许世界上许多的事都是这样的崎岖离奇,龙困浅滩鱼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陆大魔头也不能免于世俗……但他现在与秋月白仅仅只是一墙之隔,这小榻又对着门口,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在给人家看门。
这真是云泥之别。
然而还能怎么办呢?将就着过罢。
他一把躺在小榻上,狠狠地压到了伤口,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眼见得秋月白那边的烛火熄了。
陆绯衣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总觉得是榻太小了,丝毫不去想是不是自己心里火气太重,满脑子胡思乱想。
也许是他翻身的动作太大,小榻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以至于传到了内室中去,吵得秋月白也睡不着觉。
内屋里传来秋月白的声音,带着一丝睡不着的烦躁与无奈:“年轻人还是悠着点好,小心动作太大伤口裂开。”
陆绯衣一开始以为他是在关心自己,胡乱的应了一声,尽力克制自己不要再翻身了。
但是等到半夜秋月白已经睡着了之后,还没睡着的陆大魔头在黑暗中猛然睁开眼睛,兀的就想明白了那一句话的深意。
不对。
他好像被误会了。
第043章 放走一个
“被误会”这几个字如蚊子一样盘旋在陆绯衣的脑袋里,经久不散。
诚然,陆大魔头这辈子背黑锅的、被误会的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大到谁那边无缘无故死了一堆人,小到谁家里不明不白少了一只鸡,好像只要是坏事,说是陆绯衣做的就准没错一样。
并且这种情况在他未来漫长的大魔头生涯中只会多不会少。
比起那些,秋月白这个误会简直轻如鸿毛。
然而陆绯衣却有一种奇异的冤屈之心,他一下子撑着小榻坐了起来,眼神幽幽的穿过黑暗与墙壁,仿佛已经落到了里面熟睡的人的身上。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已经闪现了自己把人摇醒后询问究竟什么意思的画面,甚至还能想象到秋月白从睡梦中被人惊醒后那种慵懒与不耐烦的神态。
他会觉得自己好笑吗?还是会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欲盖弥彰?
陆绯衣仍然在小榻上坐着,并没有任何动作。
想了又想,他薅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在黑暗中轻轻的“啧”了一声,继续躺下了。
仿佛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小榻发出“吱呀”的声音,最后回归了平静。
就这么到了清晨,陆绯衣完全没怎么睡好。
他烦闷的爬了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雾气很大,什么也看不清,陆绯衣得了个没趣后就想着现在还早,要不回去再睡一觉。
然而他绕过屏风走到榻前时目光突然扫过内室的门,鬼使神差的,他靠近了那里,走了进去。
门内的视线很昏暗,陆绯衣站在门口,依稀可以看见秋月白侧躺着的背影,这样过了一会儿后陆绯衣看见他又换了个方向侧躺,眉头皱着,似乎在做梦。
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思,陆绯衣悄悄地走了过去,低头看着秋月白的睡颜。
美人就是美人,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都像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因为是侧着,他的锁骨线条分外明显,顺着线条往下的部分则隐入衣裳之下,朦胧,神秘。
也许是梦并不太好,他睡得很不安稳,就连有人站在面前也没有任何感觉,好似已经被梦魇缠住。
陆绯衣站了一会儿,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居然有一种想要俯身去触碰秋月白的脸的冲动,甚至已经伸出了手,只是又收了回来。
就在这时,他动了动鼻子,总感觉室内有一种陌生的香气,是之前从未闻过的。
应该也不是这屋子里的味道。
正在他探究香味的来源时——
头顶上传来很小的几声咔嚓声,仿佛有人从屋顶上走过,踩碎了几片瓦。
陆绯衣眼神一凛,追了出去。
他运转着轻功飞身上了房顶,遥望四周,却并没有见到什么人。
周围茫茫的雾气,天光微亮,忽然的,他好像在雾气好像看见了一个深色的人影。
第80章
陆绯衣跳下屋顶,慢慢的向那个人影靠近。
.
秋月白做梦了。
不是很好的梦,总归不过就是以前那档子事反复的在脑子里重现,只是这一次他梦见了很久之前的事,久到里面的部分内容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但是却在梦里被想了起来。
那是他十三岁。
穿过昏暗的回廊,秋风带着寒意掠过皮肤。
回廊尽头是一片池塘,这里原本种的莲花已经枯萎,仅剩下残败的枝与叶,遥遥的,他看见了一个身着藏蓝衣的男人站在池塘旁边,身后跟着三个侍女,一个侍女为他撑伞,另外两个一个抱着刀,一个撑着伞,二人共同避雨。
而男人站在那里,静静的凝望着那些枯败的荷,他的脸上带着面具,看不出什么表情。
当看见那些伞时,十三岁的少年明白下雨了,但他的脚步并没有停顿,朝着男人走去。
“义父。”他行了个礼。
男人“嗯”了一声,招呼他过来与自己一起撑伞。
男人的衣袍逶迤于地,华贵至极,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留得枯荷听雨声’,雅致。怎么没穿我前些天送你的那件雀蓝色的衣裳?这样单薄。”
“方才练完武直接过来了,练武不太适合穿那样的衣裳。”他答。
“你是个勤奋的。”时玄兰点点头,“等你以后武艺再精进一些,就可以穿了。“
少年没有作答,沉默。
时玄兰知道他一向是这样的性格,也没多做计较,他笑了一下,向后招了招手。
后面的侍女迈着莲步将手上抱着的东西递给他。
时玄兰微微倾着身子,将那把黑色的长刀拿给他看:“给你的,阿月。”
他愣了一下,接过。
时玄兰鼓励的说:“拔出来看看罢。”
刀出鞘,刀刃如流光月华,拔出时仿佛见到海面与月色交融,于水面上倒映着眼瞳的形状。
他愣愣的看着这刀,看到其上刻了四个篆文小字。
——二十四桥。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时玄兰微笑:“今夜无月,但有你,以后你便叫明月夜。”
明月夜将刀收入鞘,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头应下:“遵命。”
“然而新刀出鞘,还需要开刃。”
时玄兰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
明月夜打开,发现上面写的是一个地址,以及人的名单。
“三日后,你去这里将名单上的人都杀了,我已经替你造势,回来,你就能名扬天下,明月夜这个名字将成为江湖之上最耀眼的三个字。”
时玄兰有些感叹:“我儿,百年之后,你我名垂千古。”
明月夜的睫毛颤了颤,他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可是,这上面足有百人。”
“你是我养的孩子,百人算什么?他们一个都跑不了。”时玄兰拍了拍他的肩:“雪粉华会跟着你去,如果你遇见危险,他会保护你,不过,那样你也要付出代价。”
他笑了一下,目光很深沉:“你应当不会想付出这个代价的。”
明月夜重新垂下头:“是。”
三日后,他根据地址来到了一处庄园,按照要求,自己需要等到晚上才能行动。
等待是无聊的,但也是紧张的,时玄兰早就将“明月夜将要刺杀陈家庄”的消息放了出去,但他们都不知道,这位江湖之上未曾闻名的人物只不过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罢了。
最终,刺杀很成功的完成了。
但,与其说刺杀,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屠杀,这些人尽心准备严防死守不止的局就像是一块破布,轻而易举就被那把叫二十四桥的刀给破开了。
当晚,明月高悬,血流成河。
雪粉华隐藏在树上,冷眼看着这一切:“看来不用我出手你就能做得很好,那我便先走了,你稍后回来与楼主复命罢。”
明月夜没有理会他,他站在屋顶之上环顾四周,血腥味充斥鼻尖。
从他学刀后,从他不得不接受自己要成为这样的一个刽子手时,他就在尽力的想要反抗,比如说假借孤傲之名,不杀弱者,又比如说学刀之时走与周围人都不同的路子,那些人说要凶要残忍,他便说他要快——即使这是一条格外难走的路。
他一个人在屋顶之上站了很久。
他以为这里所有的人都死了,直到看见树后有一个小小的人爬起来,朝着他看过来。
——那是一个活人,一个小孩,脸上黑漆漆脏兮兮,穿着单薄的衣裳,仰着脑袋看着自己,丝毫不带畏惧。
明月夜眼瞳一缩,但他并没有想要这个孩子的命——这孩子还那样小,而且,也不在名单之上。
没有杀掉的理由。他对自己说。
因此他不想杀他。
然而就在这时,雪粉华回来了。
明月夜鬼使神差的突然跳下了屋顶,几乎是直觉一样,朝着那个脏兮兮的小孩飞身而来,将沾满血的刀刃藏在身后,冷声对他说:“躲起来,藏好!”
“你怎么还在这?”
雪粉华眯了眯眼上下打量着站在树下的少年:“既然你还没走,那不如帮我找找这陈家庄有没有什么宝贝。”
明月夜站在树前随手摘了一片叶子擦拭刀身上的鲜血,头也不抬的说:“不去。”
“你胆子肥了?”雪粉华压根没想过面前这个少年还会拒绝自己,“我的话,你不听?”
第81章
“我直属于楼主,你算什么东西?”美丽的少年歪了歪脑袋,抬起眼很认真的问他。
“你!”
这一句话让雪粉华感觉受到了轻视,他本来就不太瞧得上明月夜这样横空出世、全仗着楼主宠爱才获得地位的情况,并且在心里也觉得自己资历高,楼主派他过来自己就有使唤明月夜的权力。
结果谁想,明月夜根本不听他的。
这让他觉得丢了面子。
然而他确实不能对明月夜怎么样,毕竟楼中上下称呼那位为“义父”的就只有他一个人,雪粉华这样挑衅人家也不过是拿捏住了明月夜不是爱告状的人罢了。
最终,雪粉华在几番权衡下,出言不逊了几句就离开了。
待到看不见雪粉华的人后,明月夜松了口气,将躲在灌木里的人拉起来很急的叮嘱:“一路向西跑,莫回头。”
那小男孩有些不舍的拉住他,一点也不害怕。
明月夜从自己的身上掏出了些碎银,给了那孩子,拍了拍他:“走罢,小心一点。”
孩子终于走了。
明月夜站立在原地,附近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一堆尸体。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头顶幽幽传来:
“啊……难怪说你一直待在这里,原来是放走了一条漏网之鱼。”
这声音很熟悉,方才他才听过。
——居然是雪粉华!
明月夜手握紧了刀,脸色苍白三分,心中顿时明白了:“你在诈我。”
“怎么?心虚了?”雪粉华吃吃的笑。
他居然一直躲在树上,早就对自己有所怀疑。
人从树上跳了下来,雪粉华那张鬼气十足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奸诈,他慢悠悠说:“楼主说,在外面谁看见了你的脸谁就得死……是你刚刚放跑了一个脏兮兮的东西,我会告诉如实告诉楼主。”
说着他绕着少年走了一圈,很轻蔑的打量他:“妇人之仁,不过如此,就你也配与我们并列,楼主真是认人不清了一回。”
明月夜冷着脸问他:“你想如何?”
雪粉华伸出自己苍白的手指——他留了一手的漂亮的长指甲。
“我不是都说了么?我要告诉楼主。”雪粉华幸灾乐祸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替你隐瞒那脏东西的下落,若是你能在楼主的威压下也不透露他的行踪,我便还能稍微敬你一分。”
第044章 我不杀伯仁
“三七。”
“三八。”
“三九。”
“四十。”
行刑者收起沾满血的鞭子,将其放在盐水中冲洗后挂在高处晾干。
刚刚受刑完的少年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子来,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旁边等候了许久的侍女见状就要去扶人,可是却被他虚弱的躲开,只是拿走了侍女手上抱着的衣服,披在身上。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朝外走去,身后的侍女呼唤他:“公子,等等,把衣裳脱下来罢,会黏住伤口的,公子,公子!”
黑色的衣裳盖住了血迹,却更加凸显了他脸色的苍白,明月夜咬着牙朝着住处走去,没有哭,也没有说疼。
得意楼的刑法,往往都是伤及皮肉而很难死的,但因为痛苦而死去的人也不在少数——然而明月夜从小就接受过远比这些更痛苦的磨砺,这样的惩罚还远远不到能把他折磨死的地步。
可,能忍受的痛就能说不存在了吗?
他缓缓闭上眼,又睁开,权当这是对自己手上沾满鲜血的惩罚。
走出刑罚堂回到住处的路上,明月夜感觉到了很多目光,有好奇的,有惊讶的,也有恶意与嘲笑的。
他甚至能听见别人在讨论自己。
“不是说楼主很疼他吗?怎么是这么个疼?”
“管他呢,犯错了罢。活该。”
“你们等一下。”
“你干什么?你疯了?!”
“没事、你看着罢……”
突然一颗石头打在了明月夜的背上,疼痛从被打中的地方向四周扩展,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的伤口都被那一处的肌肉所牵连,剧烈的疼如潮水将人整个包裹。
少年被疼得弯了腰,但伤口又不能碰。
身后传来嬉闹声,他们都在等自己回过身来做出一点什么反应好趁机挑事——但少年并没有管那些人,而是选择直接回去了。
血液已经渗透衣裳,好在衣裳的颜色很深,看不出来什么。
已经到了住处的门口。
抛开别的不说,时玄兰在日常生活中的确对明月夜很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有别于其他人的那种好——当他与其他人同时进入得意楼之后,这种区别就分外张扬且明显的表现出来,并且丝毫不顾及其他人的想法。
比如说所有人都在训练时时玄兰会温柔的拉着明月夜在一边坐着观看,不让他和那些孩子待在一起,又比如说他会经常当着别人的面给自己一些其他人从来没见过的好吃的好玩的,然后转头下令让那些孩子加训,还比如说他会时不时对着所有人夸奖明月夜,其他人看都不看一眼。
当然,这些也只是一部分。
小时候明月夜与时玄兰同吃,但不同住,他晚上还是要回去和那些孩子们待在一起的,那些排挤与孤立也就此生根发芽。
但他从来不计较什么。
眼下长大了些,他便能一个人住了,其他的孩子还是一起住。
第82章
这就是楼主义子的待遇。
侍女为他推开门。
——里面已经有人了。
时玄兰坐在凳子上,今天他只带了半张面具,露出一截皮肤白皙的下巴,他轻轻啜了一口茶水:“回来了。”
明月夜站在门口。
“怎么不进来?是不是太疼了,让侍女们扶你罢。”
“不必了。”
他走了进来,单膝下跪行了个礼:“义父。”
时玄兰听到这一声后笑了,“快来坐。”
“是。”他起身,坐在时玄兰的旁边。
“疼么?”时玄兰轻轻问他,那样关切的语气,仿佛下令要打人的不是他一般。
少年神色淡淡,垂下眼:“不疼。”
“不疼?”时玄兰反问,似笑非笑:“是真的?如果惩罚不疼的话,那就说明不能长记性,罚得还不够狠。”
少年没说话了。
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时玄兰叹了口气,他今天穿了一身墨绿色的华服,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雍容华贵。
“你总是这样要强,在我面前何必如此呢?平时撒个娇也无妨。”他顿了顿,“若当时你告诉我那个小东西往哪跑了,我就不会罚你了。”
“……”明月夜还是没有说话。
时玄兰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出那个早在之前雪粉华告状时就已经问过的问题:“……你为什么不杀他?”
少年给他的回答还是如之前一样:“他不在名单之上。”
“但他却看到了你的脸。”时玄兰说:“去之前我说的话你都忘了?”
少年又不说话了。
“你不想杀他,是不是?你心软了。”
少年终于抬眼看他:“我不想再杀无辜的人了。”
“你不想杀?可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阿月,你已经不干净了。”
时玄兰又说:“拿上二十四桥,跟我走。”
他们来到了平时楼中其他人训练的地方,那些人明月夜都认得,大部分都是和他一起进得意楼的少年。
他被时玄兰攥着手腕,拉着走到了高台之上,时玄兰打开紫竹扇抵在下巴上:“诸位。”
所有训练着的人停止下来,看向高台。
“今天,我有一个好消息给你们。”这位得意楼的楼主笑吟吟说:“有这样一个机会,你们也许可以通过它得到这辈子想要的所有东西……”
“从场中选取一个人与我们阿月打一架,谁活,谁就能待在我的身边,如何?当然,这一场是自愿参加。”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很诧异,时玄兰将明月夜看得有多宝贝他们都是知道的,但今天——取代他?没开玩笑罢??
这时候有一络腮胡大汉粗吼一声:“楼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愿者留下,其他人速速离开!!”
众人哗然,但——无一人离开。
这“选取一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参加者最后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在场的至少有几十个人,这几十个人待在得意楼的时间基本都和明月夜一样长,但至今为止,“明月夜”只有一个,楼主身边的位置也只有一个。
只有在这里生活过的人才知道他们为何会留下——被人当做畜生养着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只有向上爬,才能被当做人来看待。
时玄兰满意的点点头:“很好,那便开始罢。”
场地两边的围栏被放下,象征着这一场厮杀已经没有退路可言,所有人的脑袋都像挂在了裤腰带上一样,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弄掉。
厮杀声传到高处,涌入明月夜的耳朵,台下血流成河,痛苦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少年的眼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已经不忍再看。
然而此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你既然不想杀人,那就先看着。”
时玄兰的声音很平静,很温和,但少年仍然从中听出了些许癫狂与霸道,他这一句话并不是商量,也不是建议,而是命令。
过了一会儿他又笑了:“放心,最后剩下的那个必定受了伤,到时候你与他打也不算是有失公平,只是到时候你还是不想杀人,那可怎么办?”
怎么办?
少年也不知道。
厮杀还在继续,但渐渐的接近尾声,很快场地上站着的人就只剩下了一个。
那是一个很高大的少年,他十分兴奋,没想到自己真的能活到最后。
时玄兰拍了拍明月夜的颈部:“到你了,带着二十四桥去罢。”
于是明月夜麻木的抱着刀走下台,飞身进了那一片尸山血海。
刀还没有出鞘,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扑了上来。
对面的人贪婪的看着自己,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但明月夜还是表情麻木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既然对面那么急,他便用着这把没有出鞘的刀婉转周旋,那高大的少年手持一把利剑,竟然半点都挨不到明月夜的边。
就这么僵持着,明月夜不杀他,也不让对面伤到自己。
台上魁梧的大汉看不下去了:“难道就由他们一直这样打下去?”
时玄兰沉吟一身招手吩咐他。
大汉抱拳领命,退下。
横、劈、砍、刺。
高大的少年一心要至对面的人于死地,但没有一招能碰到对面这位关系户的衣角,渐渐地他有些不耐烦了,招数愈发凌厉了起来。
第83章
然而关系户的动作不管怎么样都很从容,表情一成不变的淡定。
他一剑斜斜向右边刺来,看似如此,但剑刃却隐约变化之势。
明月夜也看出这一点,他并没有戳穿的意思,而是准备趁此机会先让对面丧失行动力——他也知道打太久了台上的人会失去耐心。
然而这横挑的一刀并没有如愿敲击到高大少年的肩,不知怎么的,对面的人似乎腿脚一软,居然用手拽住了他的刀鞘,将刀拖了出来。
明月夜眉毛一皱,改换成用刀背。
——但这一个想法也未能实现。
高大的少年仿佛不受控制了一般向他扑了过来,明月夜躲闪不及,只听见“噗嗤”一声,刀居然就这么插进了高大少年的身体,甚至于……穿透。
血液喷溅而出溅在了他的身上,这一刀直入心肺,一刀致命。
明月夜退后几步,瞳孔猛然收缩,嘴唇微张,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明明……没想要他的命。
时玄兰身边的那个大汉豪迈的笑着鼓掌,令其他人将围栏打开:“不愧是楼主最看重的人!”
时玄兰也下来了,他吩咐人将这些人的尸体处理掉,然后很高兴的拍了一下他的肩:“你做得很好,你看。”
时玄兰微微蹲下身子,使自己与少年持平。
他让明月夜观察那些尸体。
“你今天回来的时候被欺负了,对不对?”时玄兰神秘的微笑着:“人都在这里,我替你报仇了,高兴么?”
明月夜猛然看向他的脸。
时玄兰的眼神幽邃。
第045章 敌意
梦境如黑暗中遥远走来的鬼魅,狞笑着将人裹挟吞入腹中。
时玄兰说,他们欺负你,是因为你还不够强,这个世界上只有力量才是绝对的。
又说,虽然你还不够强,但没关系,我会为你撑腰。
他还说,可你不能一直这样,阿月,没有价值的话,我对你的怜爱会渐渐消失的。
然后时玄兰杀死了自己偷偷养着的鸟,并且告诉自己:“你要给它取名字,说明你已经对它产生感情了,此时得到的教训想必能记一辈子。”
确实能记一辈子。
时玄兰总是用这种类似的方法让自己永远的记住一些东西,仿佛他一辈子也无法摆脱这个人给予自己的阴影一般,他就这样试图控制住自己的一举一动,如果有任何的违抗,自己就会受到意想不到并且刻骨铭心的惩罚,使自己不敢再犯。
譬如,他只不过是被别人看见了自己的脸,便有几十个人莫名其妙的因为他死掉了。
自己诈死出逃,就是孤注一掷的一次反抗,失败则堕入地狱。
然而时玄兰找到自己后居然没有追究这件事,他只要自己回去。
好像又梦见了那天。
时玄兰将二十四桥推入秋月白的怀中,告诉自己要保管好。
“否则,我要罚的。”
时玄兰脸上带着的那张木头鬼面笑脸面具仿佛近在眼前,眼部那两个黑漆漆的洞几乎要将人吸进去,永远深陷在黑暗之中。
一只冰冷的手抚摸上自己的脖子,使秋月白整个人如同溺水一般,冷意从脖子蔓延到全身,他想要叫人,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断断续续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
最终在挣扎后他猛然坐起来,惊恐的看着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没有东西。
那种寒冷的触感好像只是幻觉而已,所有的一切仅仅只是一个噩梦。
……醒了就好了。
四周很暗,冷汗出了一身,他想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于是深吸一口气。
再睡也睡不着了,秋月白擦了一把自己的脸,想穿好衣服出去走走。
就在这时。
他忽而注意到了一边伸手就可以够到的桌子。
——那上面放着一件长条状的、黑漆漆的东西,像是刀剑之类的形状。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沉重的钝器猛然敲击了一下,一瞬间脑中放空,原本微微弯着的腰也支了起来,愣在了原地。
突然,他猛的去拿起那东西,拔开一看。
刀刃如流光月华,拔出时仿佛见到海面与月色交融,于水面上倒映着眼瞳的形状。
刀身凝聚着清辉与杀意,就这样乍然的出现在了秋月白的眼前,而上面篆刻的是个字更是令他如临深渊。
——二十四桥。
然而这把刀上丝毫没有一点氤氲的水汽。
……但他不是已经将刀投入河中了么?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还这样干燥。
若不是他亲手扔下的刀,秋月白几乎要以为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可二十四桥的确在这里。
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来了。
他来过了。
能这样悄无声息的做到这一切的只有那个人,只有他。
秋月白脸色苍白,几乎是立马想到了刚刚梦见的东西。
时玄兰带着那张木头鬼脸面具仿佛就要出现在他的眼前,梦境还历历在目。
他语带笑意的对自己说,要保管好,不能弄丢了。
否则要罚的。
“咚”的一声,刀掉在了地上,秋月□□神恍惚的下意识要去捡那把刀,但手伸出去一半,忽然又停住。
他最后还是将其捡了起来。
时玄兰阴魂不散的环绕在自己的四周,但却并不采取什么其他的举动——或许他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陷入恐慌的情绪之中,就像……以前一样。
第84章
想要通过这样戏耍的手段让自己明白自己永远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秋月白突然无力的笑了一下,充满了自嘲,他蹙着眉头,美丽的眼睛里充斥着苍白,像濒临死亡的蝴蝶,又似衰败的花朵——他不知道放刀的人还在不在四周,还会留下来看他发现这一切时的表现吗?
就在这时,有人急匆匆的迈着步子走进了内室,急切的叫着他的名字。
“秋月白!”
秋月白抬头面无表情的看向门口,他面色苍白如纸,修长的脖颈与肩膀形成完美的弧角,线条流畅优美,长发从肩头滑落,如丝绸一般,宽大的衣袍空荡荡的,显得人消瘦了许多。
他光着脚坐在床边,怀中抱着二十四桥,平静地仿佛没有呼吸了一样。
陆绯衣站在门口,与他对视,忽然就愣住了。
然后目光落到了他怀中的刀上。
他喉咙中的话突然就凝固住了,目光阴沉下来。
“有人进来了?你看见他了没有?”
“……没有。”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秋月白居然有些发抖,他说:“我们要快点走。”
快点离开这里。
否则……会连累其他人的。
说完这句他没有等陆绯衣的反应,跳下床披上衣服就开始快速的收拾着东西,然后推开陆绯衣跑了出去。
陆绯衣去追他,看着他走过来走过去,最后把马也牵出来了。
刚才环境昏暗还不觉得,但是出了门,他惊觉秋月白的脸色白的可怕,几乎要与背后的雾气融为一体。
他的眼神太幽深,幽深到陆绯衣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时候他突然发现秋月白在发抖。
他在害怕?
是因为二十四桥?
不,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然而还来不及问,秋月白已经翻身上马了:“陆绯衣。”
他很少会露出这种几乎是祈求的表情,看得人心中一软,忍不住就冒上了三分心疼。
“行行行。”
陆绯衣也只能认命的暂时放弃思考,翻身上了马。
秋月白驾着马调转方向,他将二十四桥也带上了。
“驾!”
马奔跑在晨雾之中,因为看不清,有些撞来撞去,时不时踩到点水坑。
不过好在秋月白还记得一些村子里的地形,也能跑出村子。
在穿过村子的时候,陆绯衣敏锐的闻到了一些很轻微很轻微的、几乎可以被完全忽略掉的血腥味。
而且就在他们前脚走出村口,后脚他就听见好像是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开始行动了。
这让陆绯衣不禁想到了刚刚在秋月白醒来之前他出门看见的那个黑影。
——一个带着木头鬼脸面具的黑衣人。
当时他追了过去,但那人好像是故意引他出来的一样,一动不动的,就站在那里等着。
然后那个黑影慢慢悠悠的开口,声音很年轻,带着审视与挑剔:“你就是陆绯衣?”
这倒没什么不好承认的,然而面前这个人行踪鬼祟,说话又高高在上,让陆大魔头感觉到了分外的不高兴。
“是。”他说,微微抬了抬下巴。
“一晃你就长这么大了。”
鬼面人掏出一把折扇,很刻薄的评价:“长得也不怎么样。”
陆绯衣:“……”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
但这人说的话,好像之前就认识自己一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直觉告诉陆绯衣,像对面这种藏着掖着不敢以真面目见人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陆大魔头要讨厌谁一向都是先发制人,还断断没有如今天这样失了主动权的时候。
——对于这样轻视的态度,他理应要报答回去。
那人嗤笑一声,用扇子扇了扇风,“你喜欢他?”
扇子的弧面朝向陆绯衣身后的屋子,很明显的,鬼面人口中的“他”指的是屋子里的秋月白。
陆绯衣眯了眯眼,没承认,但也没有反驳,而是反问他:“关你屁事?”
“呵,年轻人。”黑衣人身着宽袍大袖,华服锦衣,语带嘲讽:“——你配不上他。”
“你有病?”虽然不认识面前的人,但面对敌意陆大魔头选择毫不犹豫直接反击:“你算什么东西能说得上我怎么样?先自己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和我说话,行么?”
“粗俗。”那人声音冷了几度:“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你这样的人,还不止一次,我的孩子,就是被你这样的人糟蹋了。”
“什么你的孩子,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个长辈呢?”陆绯衣听了他的话之后更加觉得好笑:“我还说我是你爹,真是张嘴就来啊。”
黑衣人:“……”
过了一会,黑衣人咬牙切齿的说:“难道阿月还没和你说过我么?可见你们关系也不怎么样。”
陆绯衣才不管他这种暗戳戳的讽刺,直接“呸”了一声:“老子管你是谁!”
莫名其妙把自己引出来,还以为是找事的来了,没想到不是要打架,而是另外一种找事。
——上来就问自己是不是喜欢秋月白,又迫不及待的攻击自己,说自己不配。
那么请问谁要他同意了?
陆绯衣的眼神愈发冰冷,傲慢,透露着一股子邪气。
如果不是顾及自己身上有伤,当对面的人说出第一句话时,陆大魔头就会撕了他,切成千千万万块。
第85章
第046章 屠村
黑衣人藏身于雾气之中,忽而冷冷的笑了:“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最好离他远点,否则,你就想想你那不争气的师父罢。”
他此话一出,对面的人身上危险的气息多了几分。
“你说什么?嗯?”
陆绯衣师父的事他从来没有与外人说过,也没有人知道他师父其实并不是寿终正寝,而是被人以功法吸走内力后一直身体不好,经脉崩断而死。
对面的人此时提起他师父,想要用他师父的事来恐吓自己,说明他一定知道一些内情。
“哈。”黑衣人笑了一声,慢慢的说道:“我这里,可是有你师父二十年的内力的,按理来说……你还应该叫我一声师伯。”
陆绯衣目光阴冷的看着他,绕指柔已经缠绕住手腕,蓄势待发:“我师父的死,和你有关。”
“是,但这可怨不得我,你师父难道一句也没和你说过?他是自愿的。”
话音未落,绕指柔如弦上箭直直对着黑影刺出,如雷霆急雨,顷刻间已经刺穿黑影,将其反身缠绕住后狠狠收紧。
但是想象中的人变成碎片的情况并没有出现,那一团黑影忽然真的变成了黑影,化作雾被割裂挤散,然后在左边一步一点的位置重新凝聚,鬼面仍然带在脸上。
陆绯衣阴恻恻道:“什么狗屁师伯,我看你就是在找死!几年前你就这样畏畏缩缩的不敢以真面目现身,没想到现在还是如此,有我在,你休想带走他!”
“那便拭目以待。”黑影冷笑一声,双方对彼此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但他明显来这里不是为了与陆绯衣纠缠的。
黑影转身,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这便是陆绯衣出门之后遇见的事情。
恍神间,他觉得好像又哪里不太对。
秋月白已经驾着马跑出了村子,那种雾气也渐渐减弱了,这让陆绯衣觉得有些熟悉。
——这种雾气,似乎他们前几天就见过。
前几日他们被围剿的时候,那些人便是利用的这种雾气将他们分开的。
黑影,雾气,二十四桥,血腥味。
还有秋月白这样急切要离开那个村子的态度。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强调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忽然他脸色一变,想到了什么,拽了拽秋月白的衣服:“等一等,停下!”
此时他们已经顺着路走到了一处山路之上,身边是悬崖,在此处往回往应当还能看见那个村子的情况才对。
秋月白应声停下,他的衣摆被露水打湿,有些沉重。
然而停下之后,没有风的吹拂,某些东西的气味也就变得更加明显了。
血腥味。
秋月白立马就知道不对劲了,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陆绯衣的伤口崩开了,但随后他发现那种血腥味并不只是从陆绯衣的身上传来的,还有他自己。
——他的衣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衣摆之上溅上了许多血点子,有些已经干了,有些还没有,湿哒哒的散发着一股铁锈味。
原来他的衣服并不是被露水打湿的,而是被血!
这些恐怖的、悲哀的血迹仿佛在发出无声的惨叫,穿透了秋月白的耳膜。
——又有人因为他死了么?
他调转马的方向,急切的想要回小村庄看看,可是陆绯衣在他的身后拉了一下他,低声说:“别去了!已经来不及了……”
那种白雾已经退去,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烟,从他们的来处、那个繁华的小村庄里缓缓升起,越来越浓,越来越浓,最后猛然化身成为炙热的猛兽,将村庄一块一块的吞噬,整个村子都深陷于火海之中。
他们什么声音都听不见,距离实在是太遥远了。
火焰倒映在秋月白的眼瞳之中,他看见了火焰中似乎有几个渺小细长的黑影,站立在那里正在静静的看着他们的方向,一动不动。
那是村子里死去的人的鬼魂么?
那些鬼魅一样的东西察觉到了他们看过去的视线,动了一下,转身走进了火海里。
火焰中好像有无数个鬼影,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与秋月白进行对视,然后咧开嘴笑着跳入火海之中,一个接着一个的被火焰吞没。
秋月白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一种窒息的感觉顿时将他包围,耳朵里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一股气流顺着经脉倒行而上,他咳嗽了一来,鼻子里流出鲜血。
陆绯衣说:“他们应当是在我们睡着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他算好的,等我们走了就放火。”
秋月白将鼻子里流出来的血擦掉,平静的说:“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秋月白突然之间就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这就是时玄兰的惩罚。
屠村。
他舍不得杀秋月白,但是他可以杀了其他的人,用他们的命来敲打自己。
在秋月白还待在得意楼的那些日子,那样懵懂幼稚时,他就已经受到过好几次这样的惩罚了,这个人是如此狠毒的伤害了所有他在意的东西,就为了让自己受控制。
后面秋月白果真不再犯错,他便觉得都是自己的方法管用,得意地抚摸过自己的脸,微笑着说:“听话些,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只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时玄兰从来都给不起。
秋月白翻身下了马,站在悬崖边遥遥的看向村庄的位置。
第86章
这是一场死局,时玄兰从头到尾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把那把刀扔下河——甚至可以说,他就是在等。
等自己做出这样一件看似错误的事,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惩罚”自己了。
秋月白自嘲的想,时玄兰在某些时候确实是太了解自己了,了解到要这样下一个套也不用废什么力。
因此那河上听见的歌声绝不是幻觉,也许那个船夫也不是普通的船夫,还有他们下船后隐约看见的另外一只随后而至的船……问题大概就出在其中了。
陆绯衣心里也是乱七八糟的,一向无所畏惧、毫不在乎别人的陆大魔头居然破天荒的开始担心起了一个人来。
他怕秋月白出问题——毕竟这可是悬崖旁边——也翻身下了马,站在他身后陪他一起。
陆绯衣又一次在面前这个人身上读出了那种死寂的感觉,像崖间夜空中回荡着的风,像荒野之中坍塌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断壁残垣,或者又像山林之中的孤坟,静静的,孤独的。
然而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的每一个细节,那时候的少年并不如此,他的眼中还是有光的。
究竟是什么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他在脑袋里想了很久很久,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
——谁也没错,都怪时玄兰。
崖边有风,将烟与火的气息吹倒了二人面前,秋月白迎着风对着烈火的方向沉默的行了一个礼。
一低头,鼻血就又开始流了,抬起头时陆绯衣看见了他脸上的血。
秋月白仍然很淡定的将血迹擦掉,但陆绯衣却皱了眉。
他“啧”了一声:“你怎么了?”
秋月白的目光仍然落在那火光之上,他轻轻的说:“没事。”
陆绯衣还想说话,却听见身后有什么声音。
他眼睛一眯看向声音来源处——是一块大石头。
“谁躲在那呢?”他散漫的、危险的说,“自己出来,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秋月白也回过身来,看向那块石头。
陆绯衣心情不太好,也没那么多耐心,看见没反应就直接走过去查看。
他的脚步向那块大石头逼近,这样大小的石头躲一个成年人还是有些勉强,故而后面的人身材一定不会高大。
就在他已经到了石头面前时,一个灰扑扑的人影从石头后面窜出,像老鼠一样。
然而绕指柔比他更快,直接飞出去将人横空截下,缠的死死的。
人影摔倒在地上,发出“哎哟”一声的痛呼,紧接着开始剧烈的挣扎,然而绕指柔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一件杀人利器,就凭一个普通人要想空手挣开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会让那些丝线深陷于皮肉之中,流出血来罢了。
路上碎石子很多,就这样摔一下还是很疼的。
陆绯衣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个人,回头对秋月白道:“是之前在村口看见的那个乞丐,居然没有死。”
他把那个乞丐拎到了秋月白面前扔下。
秋月白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乞丐。
大概只有十多岁左右。
他说:“放了罢。”
陆绯衣说:“行。”
红色的丝线缩回了他的手腕,小乞丐被吓得直咽口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完全没想到面前这两个人会放过自己。
甚至那个长发美人还垂着眼对他说:“走罢,走远些,小心点。”
这一句话几乎立马就让陆绯衣想到了当年秋月白让自己跑的时候,他下意识看向身边人的脸。
岁月并没有苛待秋月白,反而赋予他更加美丽的姿容,就算没有时玄兰,也一定会有其他人想要占有这一份美丽。
陆绯衣忽然觉得之前自己想的有些错。
秋月白并没有变化太多。
——他只不过是将心中那些不可宣之于口的东西都藏起来了,本质上,他还是同之前一样的。
他还是那个会心软的人,也很清醒,即使手握刀刃也不会困于权力与杀伐,这一点,陆绯衣觉得自己就做的没有他好。
没有人能拒绝秋月白一个温和的眼神,就像没有人能够拒绝他的刀。
或许这就是有那么多人都在惦记着他的原因罢。
第047章 来自陆绯衣的诋毁
世界上有太多无可挽回之事,其中有一条老生常谈。
——人死不能复生。
秋月白与陆绯衣都知道这一点,村子里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因为他们死了,然而他们暂时什么都做不了,这是事实。
冷静下来,秋月白对陆绯衣说:“……走罢。”
陆绯衣点点头。
就在这时,那个乞丐突然开口:“等……等一下!”
他的脸很黑,但是目光却很亮。
陆绯衣:“你又想干什么?我们都没揍你你还不跑。”
乞丐怯生生说:“我能不能跟着你们……”
陆绯衣:“?”
乞丐鼓起勇气:“你们的武功是不是很高强?我想跟着你们!”
陆绯衣乐了,觉得好笑:“说的什么东西……我们偏不让你跟。”
说着他无比自然的搂过秋月白的肩往马的方向走,边走还边微微偏头往小乞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懒散道:“快走罢,别碍事。”
说完这一句又开始和秋月白说话:“诶,你刚刚怎么突然流鼻血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别拦着呀,我看看……”
第87章
虽然秋月白并不配合他,但这话就比对乞丐说的要轻声细语得多,生怕吓到人似的,哄着哄着一样。
小乞丐成功感觉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二人已经上了马要走了,那边小乞丐仍然没有放弃,试图用自己有的来诱惑他们:“你们是从刚刚那个被火烧了的地方来的么?我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陆绯衣伸出一根手指头放在嘴边,打断了他:“我们也知道。”
他看起来真的不想再去了解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想快点带着身边那个长头发美人离开这里——即使驾马的不是他。
而长头发美人呢?
他完全不曾因为小乞丐的话动容过半分,就像一座精致的琉璃盏,放在高高的案台之上。
马走了。
小乞丐很不甘心,望着他们走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
陆绯衣拽着秋月白邀功:“诶,刚刚我对你好罢?我知道你不想和别人说话。“
“。”秋月白看上去也不想和他讲话,
陆绯衣小小的吸了一口气,思考着该怎么办。
秋月白的心里肯定不好过呢。
于是他说:“这也不能怪你,人也不是你杀的,不能因为咱们路过就全归咎于你罢?”
秋月白还是没有说话。
陆绯衣扒拉了他一下。
秋月白终于道:“……我没事,你不用这样。”
陆绯衣“啧”了一声:“要不然……”
“?”
他后面说的什么秋月白并没有听清。
“哎呀,你实在是难过的话要不然就哭会儿罢?我不笑你。”
“。”
秋月白语塞。
半晌,他说:“……我也没有很难过。”
陆绯衣不信。
“你不信也没有办法。”
“你就装罢你,你肯定难过。”陆绯衣道:“我还不知道你。”
他这句话说得自然无比,充满了一种“咱们俩谁跟谁”的感觉,但却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
陆绯衣甚至苦口婆心劝他:“你要是难受,我们回头去找时玄兰,难道两个人还揍不了一个人吗?到时候抓住他,把他揍成猪头牛头马头什么都好……你把他削了剁成泥我都替你兜着,谁要是敢动你,我就和他们拼命,你只要叫一声‘快来救救我’就好……”
他靠在秋月白的肩与背上,听面前人的动静。
秋月白的胸腔震动了一下,似乎是笑了,但语气听不出笑意:“那可多谢你。”
“不用谢,应该的。”陆绯衣稍微松了口气,也笑嘻嘻的说。
马走的不快,或许也与驾马人无心赶路有关。
陆绯衣没有催他,他知道,秋月白有很多事只是不说,却未必不想,并且这种想,定然还是那种反反复复的想——他这种人最擅长的就是在深夜里将过往前尘通通翻出来算账,然后将大部分事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一遍一遍的折磨自己——他只是不说罢了。
空气有些许的凝滞。
于是他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们很早就认识了。”
秋月白好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静了下来,不笑了,也不说话了。
陆绯衣絮絮叨叨的说:“很久很久以前,你很小,我也很小的时候,你救过我。”
“那还是一个夜晚——我好像没和你说过我小时候,不只是你,我也没和其他人说过,这些事只有我师父知道。”
“我小时候没有父母,是被一个老头捡回来养大的,那个老头是昔年陈家庄的家仆,只不过在我七岁左右的时候,他死了,所以我就代替了他的位置。”陆绯衣笑了一下,问:“你会觉得我可怜么?瞧不起我?不——我知道你不会。”
秋月白当然不会。
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陆绯衣也不在意这些小事,他知道秋月白在听。
他继续说:“老头死了,有一些人就老是欺负我,我时常在想这个地方的人要是都死了就好了,包括我也没关系……然后有一天,我偷懒睡了很久,睡醒了发现周围的人都不见了,再仔细一看——呀,原来他们都死了。”
陆绯衣说到这时又笑了一声,丝毫没有半点阴霾的气氛,仿佛在说一件很高兴的事。
“我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觉得也许是上天听到了我内心深处的愿望,伸手帮我实现了,结果我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人站在屋顶上,背着月光。”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感叹说:“那个时候你就已经长得很好看了,可我还是一个灰扑扑的小叫花子一样的东西……我真是觉得好像见到了神仙,并且,神仙还朝着我走了过来,你知道那种感觉么?我以为你是要来杀我的,你把刀藏在身后,我都看见了。”
“可是你没有杀我,不仅没杀,还救了我,你多好啊。”
陆绯衣叹了口气说:“这些事这些年我可是一直记在心里,你却忘了……”
他有些惋惜。
“我记得。”
前面的人突然说。
陆绯衣愣了一下:“什么?”
于是前面的人又重复了一遍:“……我记得。”
顿了顿秋月白又说:“那是我第一次杀和我毫无关联的人。”
“啊。”陆绯衣喃喃道:“那你之前说不记得,是骗我的么?”
“对,我骗了你。”
第88章
秋月白没有说自己因为放了当年那个小孩回去后受罚的事,只是这样说:“你把我想的太好,有时候,我并不是那么无辜,你大可不必管我那么多事。”
这是一种极其明显的拒绝与排斥的姿态,或者说,他下意识就想这么做了。
秋月白觉得自己这辈子或许救过一些人,但这点功德远不能抵消那些人因他而死产生的罪恶——他本身就是一个罪人。
于是他又强调:“我骗了你,就是不想让你觉得我有多好,一时心软留下一条人命,实在算不得惊奇。”
可是陆绯衣皱着眉道:“那又如何——你知道么?陈家庄的人,无恶不作奸淫掳掠样样亲力亲为,你一个人也没杀错,就算你不杀,我以后回来也要杀他们,并且肯定比你残忍多了。”
“若论此生罪孽,陆绯衣比明月夜多得多——阿秋,我都还活着呢。”
陆绯衣说:“你不要信时玄兰的鬼话,如果天下人听信了他的话觉得你错了,那就……把他们都杀了罢,再坏,能坏的过我么?我什么都不怕,大不了我陪你呗。”
陆绯衣多年以来靠杀伐在江湖之上建立威信,最不怕的就是杀人。
秋月白不想做的事陆绯衣可以替他去做,他不想杀的人自己也可以帮他去杀,若是有人要强迫他去做不想做的事,他也愿意帮秋月白,因为陆绯衣本身百无禁忌。
他的心里好像有一个人在说话。
——这么多年、这样努力,不就是为了有这么一天么?
——有这么一天能够向面前这个人投机卖巧。
“好了啊,你看,都怪那个死楼主。”他勾着秋月白的头发:“你别总怪自己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回去,让人拆了得意楼都行……”
细数陆绯衣这短暂的二十余年,何曾这样轻声细语和别人说话过?一般人还真不配他这样做。
可是对着秋月白,他还真凶不起来,就算没有那一层关系也凶不起来——对着这张脸,谁还能说得出半句重话?
秋月白算是明白了,陆绯衣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大闹特闹,帮别人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和别人一起大闹特闹。
他虽然很感激陆大魔头这种仗义无比的说法,但是选择拒绝了他大开杀戒的邀请:
“……还是算了。”
这时候他又想起了点什么,问:“……你见过他了?”
“他”毫无疑问指的是时玄兰。
陆绯衣应了一声,开始告状:“他还骂我呢,他骂我丑……也不看看他自己什么样子,带着个面具不敢见人,丑的人是谁还不好说呢。”
说着他哼了一声。
秋月白觉得好笑:“你和他怎么会说到这些……凭我对他的了解,他还没有说话到这么直白的地步。”
“说不定他就是针对我呢?他就是讨厌我和你待在一起。”陆绯衣黏糊糊说:“他还说我配不上你……”
说到这时他顿住了,没往下说。
“?”秋月白问:“他为什么和你说这些?”
“……我哪里知道。”陆绯衣“啧”了一声,“他可能有病罢。”
“……”
秋月白明白了。
——陆绯衣绝对和时玄兰吵起来了,就算没吵起来也是差一点就能吵起来的那种。
中间可能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但是为什么要扯到这些?
第048章 那个人是你吗?
秋月白故意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陆绯衣果然又开口了:“难道你觉得他说得对么?”
秋月白“唔”了一声,想了想说:“那要看说的是哪一句。”
“你觉得我长得丑?”
“不。”
“那你觉得他不丑?”
“……没见过真容,不知道。”
陆绯衣惊讶:“你也没见过?他还说他是你的长辈。”
秋月白淡淡说:“没有血缘关系。”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他这么在意你……”陆绯衣又小声说了一句。
“义父。”秋月白解释:“他是我义父。”
“哦。”陆绯衣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他显然很瞧不上时玄兰:“好便宜的假爹。”
秋月白轻轻笑了一下,又想,真爹也便宜。
陆绯衣又将话绕回来:“那你到底觉得他哪里说得对?我倒是觉得他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
“这我怎么知道,真真假假说不清。”秋月白含糊的说了一句。
要真说点什么,万一陆大魔头听了不开心指不准又要闹。
陆绯衣想来想去,忽然道:“你会不会觉得……”
“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陆绯衣咳嗽两声:“如果有一个人喜欢你,你会怎么样?”
秋月白:“……不怎么样。”
他又管不到别人的事。
陆绯衣不满了,“啧”了一声:“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情,这么不怜香惜玉?”
秋月白:“……?”
陆绯衣又说:“你不能这样啊,哎呀,别人会伤心的,你应该……”
“那个人是你吗?”秋月白突然问。
陆绯衣的声音戛然而止:“……”
秋月白又重复了一遍:“是你吗?”
“……不是啊。”
陆绯衣偷偷摸了一下脸。
“不是你,你为什么这样说?关你什么事?”
第89章
秋月白又平静且耐心的问。
他只是随口的,简单的反驳了一句,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然而这样平静的问话,却让陆绯衣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以及一种平白的心虚。
半晌,他“哦”了一声,暗戳戳说:“你好凶。”
秋月白:“?你多大?”
“你嫌弃我年纪小?那是你不知道年纪小的才……”
说到这,他又停了。
秋月白沉默:“……”
陆绯衣心想,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完!了!
“吁——”
马越走越慢,最后停下来了。
马是停下来了,但陆绯衣心里的马还在跳跃奔跑毫不停歇,并且发出尖叫嘶鸣。
然而秋月白还是没有说话。
他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么?
还是说已经对自己无话可说了……
陆绯衣咳嗽两声:“要不然,我们下去走一下,大清早的好凉快啊哈哈哈……你说呢?”
秋月白颔首:“请。”
陆大魔头:“……”啊。
马夹在两人中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用鼻子喷了口气,轻松的甩着尾巴。
秋月白在等他说话。
陆绯衣不知道说什么好。
气氛就这样僵持着,直到秋月白揉了揉太阳穴开口:“石狮子。”
陆绯衣一下子没听明白:“?”
“‘我这辈子就算喜欢上我春风殿门口那两只石狮子也不会喜欢男人!’”秋月白面无表情的说。
这一句是陆大魔头自己说过的话。
陆绯衣想起来了:“……你还记得呢。”
秋月白无奈:“才过去多久我就不记得了?”
陆绯衣移目:“也挺久了这不是。”
秋月白叹了口气。
陆绯衣用余光偷偷看他,看到他叹气后不满:“你叹什么气?我也不差罢?而且你自己说的‘不怎么样’……”
“……”秋月白语塞。
陆绯衣紧接着说:“我做错了么?我做错了什么?这只不过是人之常情,难道你要因为这个对我有意见?难道你也和时玄兰一样觉得我长得不怎么样?难道你也觉得我配不上?我怎么了?我年纪轻轻仪表堂堂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还有钱,我到底怎么了?我让你丢脸了么?难道你就这么嫌弃我??”
他说话和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就是一串连环问,越说越理直气壮,越说腰杆挺得越直,尾巴都要都要翘上天去了。
偏偏秋月白只是面无表情轻轻一声:“呵。”
陆绯衣的尾巴又垂下去了。
他说:“那要不你就当不知道呗,我又没干什么……”
秋月白说:“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我可什么都没做,我守规矩得很!”
秋月白一提昨天他又炸了,他还记得自己被误会干坏事呢。
秋大美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慢吞吞说:“哦,那就这样罢。”
陆绯衣松了一口气。
然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吊着一颗心——明明秋月白说“算了”,他就应该坦荡的放松下来,但不知怎么的陆大魔头又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就好像面前这个人追究不是,不追究也不是。
仿佛自己内心也在期待什么。
实在是奇怪。
这时候秋月白又开口:“说起来……”
陆绯衣支起耳朵。
“你这样多久了?”
陆绯衣愣了一下。
“就是你有这个想法多久了?”秋月白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陆大魔头咳嗽一声,含含糊糊说:“什么多久了不多久了,我又不知道……”
“唔。”秋月白点了点头:“那可能没有多久,也许是我最近没太注意分寸与距离,年轻人容易心猿意马也是常见的。”
他好像真的不在意陆绯衣对自己抱有什么样的情感,只是以一种平常心去对待,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惶恐和紧张的地方。
而这句话,又仿佛将陆绯衣的情感置身于一个冲动、冒失与心血来潮的境地,好像只要陆绯衣冷静一下就会想开了。
陆绯衣感觉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偏偏这时候秋月白又说:“如果你实在难过,我可以为你去求两副药……也许喝一段时间就好了,不用太担心。”
陆绯衣:“?”
等等。
他说:“这个是喝药就可以调理好的吗?”
秋月白说:“不知道,但万一呢?”
陆绯衣:“我觉得不太行……”
秋月白:“反正,你也不止这一个毛病,喝点药也没什么。”
陆绯衣:“?什么意思?”
秋月白偏头看他,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集,陆绯衣的心跳忽然一滞。
却见对面的人笑了一下,眼神像一泓秋水,而后又看向前方,还是那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随口说:“逗你的。”
陆绯衣的心里又咯噔一下。
“不过。”秋月白顿了顿,接着又说:“你不用太紧张,以前喜欢我的人就很多。”
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因此我也不会太在意你的喜欢,所以你不用紧张。
陆绯衣知道他的意思,心慢慢冷下来。
好像冷静了。
但是又没有彻底冷静。
第90章
像秋月白这样优秀又外貌出众的人,有很多人喜欢过他是很正常、很应该的,只是陆绯衣从来不觉得自己与其他人一样,他一直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故而推导出来他的喜欢也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但这些在秋月白的眼里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春花秋月,美则美矣,实在常见。
他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在秋月白并不急——或者说,并不关心陆绯衣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外界给予他的情感就像永远无法及身的风,永远只能擦着他的周遭而过却无法吹进他的心里,他总是淡淡的,又像亘古不变的冰川,偶尔的柔情也不过是随手的垂怜罢了。
终于,陆绯衣感觉自己彻底冷静下来了。
他用手枕着后脑勺,抬头看向远山,叹了一口气说:“好罢。”
也许这种没来由的情感真的会在短暂的浓重之后渐渐的减淡直到消散罢。
……也许就像秋月白的意思,过一段时间自己就不会再想什么喜欢了。
他又叹了口气,压下心中那一丝丝的不甘心。
秋月白还安慰他:“天涯何处无芳草。”
陆绯衣说:“你真看得开啊。”
一段感情还没有开始就被掐灭了,偏偏那个掐灭了的人还无比坦荡,坦荡到可以反过来安慰自己。
怪奇妙的……
秋月白又说:“你的时间还很长。”
他是真的这样想,并非胡乱说些什么去开导对方,而且秋月白的内心也并不很想陆绯衣真的对自己抱有什么样的情感。
就像他说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他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很值得喜欢的人,如果是因为脸,那样肤浅的情感本来也不能长久。
像陆绯衣这样年纪还正好的人估计过一段时间就忘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绯衣被他这么一说一点兴致都没了,甚至有些恼意:“好罢。”
就这么一点微薄的恼意他还不敢让对面的人听出来,刻意压得死死的、偷偷摸摸的。
秋月白果然点点头,只是很赞同他能够迷途知返的态度。
经此一事,平时很爱说话的陆大魔头都突然安静下来,倒让人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不过秋月白料到他可能心里还没有完全想开,觉得这个时候还是让他静一静比较好,也不主动与他说话。
但到了陆绯衣心里,他想的却是这个人真无情。
陆大魔头心中有些隐隐的气愤。
……不喜欢别人也不让别人喜欢自己,还故意不理他。
太无情了。
第049章 为什么不能是欲擒故纵的小手段
就算是气愤,也就是个敢怒不敢言的,陆大魔头那包天的大胆在秋月白面前可安分收敛得多。
秋月白不和他说话,他就单方面和人家闹脾气。
然而秋大美人不知道他心里想的那些复杂的东西,就以为他是因为被拒绝了难受——他觉得陆绯衣应当还没有到那种被拒绝了就走不出来的地步罢?
过两天应该就好了。
大不了就真的为他求两副药……
结果两天了,陆绯衣还是这样。
不搭不理的。
秋月白开始觉得奇怪了——难道他是被自己伤到了?
不过再怎么样总不至于由爱生恨罢……那也太小心眼。
秋月白还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比较好。
直到他们走着走着,秋月白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们不是说要去烧自在书院的书库么?
然而陆大魔头作为这个事情的提出者,好像已经全然忘记了。
秋月白想了想,还是决定照顾一下陆大魔头的情绪,找个机会自己主动开口。
一天,他们找了个地方落脚。
夜里秋月白擦干了头发,又开始想这个事,想来想去觉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去找陆绯衣商量计划。
为了和陆绯衣保持距离,他特意要了两间房——以前为了人身安全秋月白是没那么多避讳的,两个人又不睡一张床上,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觉得还是要小心一点比较好。
然而他去敲门时,没有人理他。
因为陆绯衣身份特殊,秋月白疑心发生了什么,推了推门,结果就这么轻轻的动了一下,门就开了一条缝。
——压根没锁。
他叫了一声陆绯衣的名字,也没有人理他。
于是想了想,秋月白决定进去看看。
结果一个拐弯在屏风后面瞧见了正在艰难给自己上药的陆绯衣。
陆绯衣:“!”
秋月白:“……”
陆绯衣急忙往身上盖了一件衣服。
秋月白扶额:“你不必如此紧张,都是男人……”
陆绯衣移目:“你不是防着我么?”
面前的人很自然的找了张凳子坐在他对面,耐心问:“谁防着你了?”
陆大魔头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恶狠狠道:“就不给你看。”
“……?”
秋月白也没赶着看。
陆绯衣的语气弱了几分:“……反正不让你占我的便宜。”
秋月白明白了,他果然还是在在意那些事。
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
他好整以暇的坐在长板凳上,姿态端正从容,还有些湿润的头发懒懒散散的披在肩头,皮肤好得就像玉石一样——愣是把这样一张破破的板凳坐出什么上好的贵妃椅美人榻的感觉。
第91章
秋月白“嗯”了一声,慢悠悠道:“随你。我来是有其他事要同你商量。”
陆绯衣没等到想要的秋月白的反应,不满瞥了他一眼:“什么事?”
秋月白淡淡道:“你不是说要去烧书库?”
陆绯衣:“……”他完全忘记这回事了。
然而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他故作冷漠,“呵”了一声:“我当然记得,还以为你忘记了呢。”
秋月白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陆绯衣理直气壮的摸了摸脸。
“哦。”秋月白缓缓说:“我还以为你忘了。”
“我当然没忘,谁叫你这几天一句话都不和我说。”陆绯衣暗藏情绪的说。
秋月白觉得好笑,他抱胸:“是你不和我说话罢?”
“我哪里有?!我那是……”
秋月白比了个停止的手势:“先不说这个,你先说说书库在哪?眼下都要过清风城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陆绯衣吞下这一口气,他说:“你急什么?就在这附近,我有分寸。”
“那就再好不过。”秋月白点点头。
话题迅速结束,空气突然凝固了起来。
秋月白看着他一副贞洁烈夫的模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客套着问:“你的伤怎么样?”
陆绯衣僵硬的说:“差不多要好了。”
“真的?”
“真的。”
秋月白不信。
他站起身来,遮住了一部分灯光,欣长的影子盖住了陆绯衣的大半个身体,人就这样居高临下的往下看。
即使是这样的角度,秋月白看上去仍然很好看,与人对视时对视者不免心跳急促。
他就这样极有压迫感的说:“我看看。”
陆绯衣彻底僵住,抓住衣服。
那是一个完全拒绝的姿势,他不想给秋月白看。
秋月白真是觉得他难办,无奈道:“你这几天都不让我帮你上药,我也不是没答应你,然而你何必如此?若是因为我前些日子说的那些话那更没必要这样,我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陆绯衣还是拽着衣服:“我知道。”
“……陆绯衣。”秋月白的脸色沉静下来,这个表情陆大魔头很熟悉。
——那是秋月白不耐烦了,要动手了。
于是陆大魔头脖子一伸开始撒泼打滚:“有本事你就打我!往我伤口上打罢!你要是狠心,你就杀了我算了!我被你看了身子我就不活了!活不下去了!!我!不!活!了!”
秋月白:“……”
什么动静。
他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眉心,毫不留情的动手了。
陆绯衣没想到他真掀自己的衣服,一时之间几乎要在地上发疯。
“你不能这样对我!!秋月白!你是流氓!你自己说的保持距离你还来占我的便宜!!你无——”
秋月白面无表情的点了他的穴。
陆大魔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秋月白拍了拍他的侧脸:“还死不死,还活不活?”
陆绯衣无声的拽住他的衣袖,眼中充满了愤怒与委屈。
秋月白:“呵。”
陆绯衣:“……”
秋大美人这下是铁了心要看看他的伤口,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没人能拦得住他,陆大魔头自然也是。
他绕过前面的伤口直接去看陆绯衣背上的那些,果然,伤口上的药涂得并不均匀,有些地方好有些地方坏,看得秋月白直皱眉摇头。
他重新拿起药要替陆绯衣涂匀,微凉的手指触摸着陆绯衣背部的皮肤,滑腻腻的,让人忍不住一僵。
秋月白感觉到了:“疼?”
陆绯衣没动作。
秋月白又说:“痒?”
陆绯衣点了点头。
秋月白舒了眉头:“痒是正常的,不要挠——不过你大概也是挠不到这个地方的。”
陆绯衣很想说此痒非彼痒,但是他现在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上完药秋月白还贴心的把他的衣服重新给他盖了回去:“好了。”
陆绯衣和被玷污了的黄花闺男一样幽怨的看着他,捂紧了衣服。
秋月白有点受不了他这个眼神,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他解开穴道。
有什么意见要不还是让他说罢……只要不用这个眼神看着自己就好……
陆绯衣被解开穴道吐出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真是太可恶了!”
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怨气冲天,仿佛面前人做了一件非常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秋月白:“……”
他对天发誓刚刚也就是帮忙上了一个药……
陆绯衣又接着控诉:“你这样做,那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算什么?”
“我又没有占你便宜……”秋月白扶额,他对面前这个人真的兴趣不大,而且只是上了个药而已,做什么要搞得好像自己辜负了他一样?
“我不管!你扒我衣服了!”陆绯衣继续无理取闹,瞪着他。
秋月白觉得实在是荒谬,他好笑的问:“那你要怎样?我让你扒回来?”
简直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陆绯衣眼珠子咕噜一转,要真的扒回来那就是自己占便宜了……
刚想说什么,可是这时他对上了秋月白审视的目光:“……”
于是他忍痛别过头去,倔强的说:“……我才不是你这种人。”
第92章
秋月白笑了一声。
那就别嚷嚷了。
他耐心耗尽,事情都解决了再待在这也没有用了:“我走了。”
陆绯衣警惕:“你去哪?”
秋大美人揉了揉太阳穴,垂目时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疲惫:“回去睡觉,还能去哪。”
陆绯衣想想也是,这么晚了能去哪,于是僵硬的说:“……哦。”
面前的人挑眉问他:“你还有事?”
他迟疑了一下说:“你……算了。”
算了那就是没事了。
秋月白秉持着事不来找我我就不去找事的原则点点头,出了门。
“吱呀”一声,门打开又关上,人走了。
陆绯衣看着挡住门的屏风,不知道这颗心是该放下还是该继续提着,背上似乎还有秋月白残留下来的触感,凉凉的痒痒的,令人难以忘怀。
他想,你看,你看罢。
有些事就是不能被戳破被发现,不仅不能被别人发现,也不能被自己发现。
一旦意识到了就没法忽略了……
陆绯衣想了又想,坐立不安。
他鬼使神差的跳下榻,跑到门口去,悄悄推开一条缝。
没人。
于是终于泄气,跑回床上躺着。
外面。
秋月白站在门口右边,静静看着门被人捣鼓着又关上,动静渐渐平息。
里面的人似乎老实了。
他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有些事就到此停止罢。
第050章 远方来信
天明。
不知道什么原因,二人都很早就起来了,并且不约而同在门口碰面。
相顾无言之下,秋月白率先开口:“来的正好,那就走罢。”
陆绯衣点点头。
仿佛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二人说起了自在书院的书库。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一提自在书院,这也是影响力比较大的一个江湖势力,虽叫书院,但里面的人都有练剑的习惯,院主柳三无尤以三无剑威名远扬。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三无”之意,意为剑法无影无形无情,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然而剑法虽然无情,柳三无却是个多情人,常在外沾花惹草,只不过表面上维持的很好。
——当然,这最后面这一句是陆绯衣补充的,他似乎总是会知道一些江湖之上的秘闻八卦,这倒让秋月白有些好奇他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了。
不过秋月白对此人还有些印象,他记得陆绯衣以前提过,这人是个墙头草,他与陆大魔头二者之间虽然并未有过正面冲突,但此番围剿陆绯衣却是出了钱与力的。
若能杀陆绯衣则瓜分春风殿有望,一个春风殿远比什么十万二十万的黄金值钱的多,当然,要不是要杀陆绯衣的人也多,这个柳三无只怕也不会甘于冒险。
只是陆绯衣如果能活着回去,他们的麻烦就大了,凭他这个记仇的性格也不会让别人好过的。
因此非杀不可。
不过幸好秋月白在这,他带着陆绯衣绕了点路,那些人一时之间应当追不上来,他们也不会想到二人会突然想着要去烧书库。
对于这件事,陆绯衣是非常蠢蠢欲动的。
对比之前,有人管着的陆大魔头简直比没有人管着的时候老实太多太多,一天不闹他心里就不爽快。
像一只被掐住后颈肉拎起来的小狗,四只脚都着不到地,只能在空中踩踩。
“只是,不知道他人在哪?”陆绯衣又说。
他说的是柳三无。
“应当与你的那一群狗皮膏药在一起商量怎么杀你。”秋月白淡淡的说。
陆绯衣眼皮子抽了抽,他无所谓的说:“商量就商量呗,有本事就来。”
秋月白提醒他:“但你现在靠的是我,陆殿主。”
“那我不管。”陆绯衣哼哼两声。
秋月白无奈的看着他。
“你还觉得你和之前一样?”秋月白觉得好笑:“若是你给我惹麻烦,我随时可以把你丢下不管。”
“你会吗?”陆绯衣抬眼看他,是提问,也是试探。
秋月白丝毫不受他的影响,不咸不淡,很平静很肯定:“当然。”
“……”陆绯衣突然觉得要不还是把眼睛闭着算了。
此时他们已经出了客栈,牵着马站在郊外。
惠风和畅,天上云卷云舒。
已经入秋,天气渐渐地没有那么热起来了。
就在陆绯衣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要继续赶路时,秋月白的余光瞧见了天边盘旋的一只鹰隼。
他对着陆绯衣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示意他等一下。
陆绯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那只鹰——它在朝这边飞过来。
准确的说,它在朝着秋月白飞。
果然,鹰越来越接近,直到秋月白抬手,让它落在自己的手上。
对于这只突如其来的鹰,秋月白没有丝毫的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了。
他抚摸了一下鹰的脑袋,从身上掏出一块在街上新买的牛肉干给它吃,随后摸索着鹰健壮结实的腿,找到了被捆在上面的一个小竹筒。
拿下小竹筒打开,里面有一张被折叠起来的很小的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陆绯衣凑过去想看,秋月白也没拒绝,让他一起看了。
“前辈:见字如晤!好久不见不知你现在如何?那日一别甚是想念,然而父兄拦截终不能再度跟随,正所谓孝义两难全……”
第93章
上面有好几列字都是这种寒暄的话,看得秋月白眼皮子直抽,凭感觉往后跳了几列,经过反复的摸索最终找到了关键的内容。
“……回去之后,不敢忘前辈之所托,立马写信到清风城为前辈谋划,近日少城主已经回信知晓,托我转告前辈他很想念你,望能一见……”
“等等。”陆绯衣跟着他看到了这里,眯了眯眼伸出一根手指头:“清风城?少主?很想你?”
秋月白不动声色跳过这一行,淡淡回了一句:“友人。”
“‘海内存知己’。”陆绯衣撇嘴。
秋月白反问他:“你难道没有朋友?”
陆大魔头理直气壮:“没有啊。”谁没事嫌弃自己命长和他做朋友?
秋月白语塞:“……”
他干脆不管陆绯衣,继续往下看。
“……近日之事我虽极力隐瞒于清风城少主,然他担忧前辈之至,恐已全部知晓,清风城储亦尘最近动作颇多,城内仿佛有矛盾,这点不易探查,只知道矛盾或许来源于少主与城主,清风城城主或已与……得意楼结盟。”
这一点让秋月白忍不住眉头一皱。
他与清风城少主温若为旧时故交,当年他诈死出逃,那张人皮面具的来头就有温若牵线的作用,而城主温延侠为温若的父亲,秋月白分明记得那人性格也是很温和的,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父亲教育,温若从小到大待人都十分温柔和缓。
如今信中人说,他们两个有矛盾,这让秋月白有些疑惑,温若与温延侠要闹起来的可能性堪比陆绯衣火烧得意楼成功并且顺带放了个烟花昭告天下。
实在是匪夷所思。
——然而比起这个,更加让人担忧的是后一句。
清风城城主或已与得意楼结盟。
清风城百年来三代未曾卷入江湖风波,平素温和而置身于世外,以前也有比“围剿春风殿殿主”更为尖锐的江湖风波,他们都是选择中立的。
储亦尘秋月白了解的不多,但这个人一心一意为了温若不会有假,世人传闻储亦尘被清风城困住,或有把柄落在里面人的手上,可实际上此人却是彻彻底底是自愿留在那里的,他对温若的情感远比很多人想象的复杂的多。
秋月白曾经匆匆见过这个人一面——温若身体不好,当时便是这人挡在自己面前,一脸防备不让他靠近那位自幼体弱的少主,他与储亦尘的认识也是因为温若的介绍。
矛盾这个词,放在温延侠与温若的身上显得十分尖锐,不合适得就像是让一个不擅长游水的人潜进水中捞鱼。
再往下看,信中便是一些琐碎的东西了。
郁文越动用了一些自己的关系从父亲与兄长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他将这些消息全部告诉了秋月白,丝毫不带保留,看得直让人感动。
信的最后又是一段问候。
——郁文越一句话没有提到秋月白的身份,但他的每一句话都表明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
秋月白将信折好握在手里,再打开手时那些纸就变成了碎屑,随着风飘远了。
陆绯衣看着他的动作,心中狐疑:“真的假的?”
“最好是假的,但是极大可能是真的。”
秋月白淡淡说。
温延侠若不下水还好,下水了,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清风城素日里乐善好施,在江湖之上地位很高,崇敬温延侠的人很多,若他想做什么,号召起人来也很容易。
更别说温延侠武艺高超——他有一绝技清风掌,即使在江湖之上也堪称一流,加上内力深厚,即使是秋月白也十分忌惮。
陆绯衣没接触过这个人,不太清楚,听了倒是没什么感觉,即使是现在知道了也不是很怕。
对他来说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是江湖第一来到他面前陆大魔头也敢打。
第051章 棋子、棋盘与天下
本心上,秋月白是十分担心昔日好友的情况的。
郁文越没有理由骗他,因此那些情报八九不离十估计都是真的,只是他是在想不出温若和他爹能有什么矛盾。
然而实际上,秋月白现在的情况并不支持他去清风城看望温若,这只会给他带来麻烦——他连送信都只敢偷偷拜托郁文越去送。
而且秋月白觉得自己已经欠了人家太多人情,此番再联系本身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
陆绯衣在旁边暗戳戳说:“没想到你和郁文越偷偷走这么近。”
什么时候商量好送信的事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秋月白淡淡说:“那时候你在抓路边的蝈蝈,还叫别人不要吵你。”
陆绯衣那点做了事就忘记了的脑子完全想不起来这件事,不过他觉得自己确实有可能这样做,于是理直气壮反驳:“那你后来也没告诉我啊!”
秋月白揉了揉眉心,淡淡说:“忘了而已。”
陆绯衣:“我就知道……”
看罢,这个人就是这么无情,一点也不把别人放在心上。
他在心里暗中记下这一笔帐,顺带记上了郁文越的,心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秋月白心情还好,舒了一口气。
他摸了摸手上那只鹰的背,鹰很粘人的蹭了蹭他的手心。
他垂眸,抬起手将鹰放飞。
鹰没有留恋,扶摇而上,渐行渐远。
第94章
.
秋高气爽。
庄子里,到处都安安静静的,空气中充满了死寂。
只有一处不这样。
那是庄子的最里面是最豪华奢靡的一块地方,如果走近这里就能发现,此处洒扫的侍女护卫都比其他地方的俊俏顺眼许多,然而这样美好华丽的地方里面却传来一阵阵令人心惊的瓷器摔烂声。
不断有人从屋子里向外走出,个个身着白衣,带着恐惧与慌张。
再远一点的院子门外还可以听见声音,两个正在打扫卫生的弟子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动静,这样吵闹都面无表情。
只是心里想:教主又在发脾气了。
吵着吵着,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白衣男人,他面容俊美神色狰狞,怒气冲冲带着人朝外面走去。
高处。
一抹倩影立于风中。
她的头上带着幂篱,一只手扶着免得被风吹走,扶着的手指甲上染着桃红色的豆蔻——是很鲜艳的颜色。
看到这一幕后女人勾起唇角,转身运转轻功向另一处飞去。
.
得意楼中级别较高的老人都知道楼主有一个习惯。
——无论是在哪,时玄兰总是更加偏向于站在高处,住在高处。
高楼之上,这位楼主驻足远望,山色连绵如海浪,足够的高度赋予他足够宽阔的视野,正如他的野心一般。
众生芸芸,置身苦海,站在高处总会让人产生一种脱离尘世间的感觉,向下望去尘海茫茫,人如蝼蚁,如棋子。
既然人如蝼蚁,就总要有一个高于蝼蚁的存在才能衬托出蝼蚁的渺小;若人如棋子,则世间为棋盘,须有人握棋在手才能维护天下的稳定。
时玄兰便志向在此,他所想要的,就是一个尽在掌握之中的天下。
昔年他设计陷害春风殿的前殿主宋篾,再然后引发蓟州灾荒,培养明月夜,到如今追杀陆绯衣,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要成就大业的基石而已。
而其中最大的变数就是明月夜。
活人是很难控制住的,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听话,但世界上有些人死了,身上的那份灵气也就不在了——恰好,明月夜就是这一类人。
时玄兰决定不杀明月夜,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这个孩子是他一手带大,他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并且他有着足以傲视天下的天赋,若加以培养,那将是自己最好的武器。
可这个武器背叛了他。
当年,江湖萎靡,宋篾临死,陆绯衣还是个毛头小子,其他江湖势力如温水中的青蛙,只需要慢火熬煮就可食肉喝汤。
可这时候明月夜于晚宴之上借酒拔刀,一刀刺入自己的胸膛,宴会之上血流如注,他则立于悬崖之上,整个得意楼的人都没能拦住那纵身一跃。
——时玄兰亦然。
悬崖之下是一条大河,人落入其中,尸骨都没能找到,但二十四桥却没有落下去,它停留在了悬崖边上,好似在无声的挣扎。
死也不会带上你给的东西。
时玄兰沉思了很久,捡起刀,下令为这位义子建一个衣冠冢。
冢立于花海之间,每到月半,月光便如银绦落满了花海与孤冢,每年的那一天时玄兰都会带着人去扫墓,但他的内心并不因此感觉到悲伤,只是遗憾而已。
事情过去已经九年,想起这件事时他的内心已经平静了许多,直到明月夜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时玄兰似乎早就料到了他没有死,只是未曾料到他会与春风殿那位新殿主待在一起。
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时玄兰本来对陆绯衣的印象就不好,眼下更加是厌恶至极。
当年陆绯衣醉酒闹事闯入得意楼的花海,扛着铁锹撬开了明月夜的坟,什么都没发现后就大笑着要去杀人。
时玄兰知道满楼之中,他要杀的人不过自己而已,然而一个毛头小子却不配让他亲自动手,于是便让手下人去解决他。
若不是宋篾再次出现,陆绯衣早就死了,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宋篾的死期提前了,否则再挣扎个几年不是问题。
当时只觉得此人幼稚,可笑,然而如今知晓他与自己曾经最趁手的刀待在一起,那种可笑就化作了愤怒,仿佛被猪拱了自己尽心培育的白菜一样,一切暗藏在水面之下的东西好像气泡一般浮现了出来,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陆绯衣对明月夜早有预谋。
这只小野狗。
早、就、在、觊、觎、他、的、孩、子。
数日之前时玄兰终于与秋月白会面,在他的眼中,上策是秋月白与自己回去,中策是秋月白选择自己走掉,如此这一场游戏就变得单纯了起来,只肖二者角逐便可——最下策才是秋月白选择回去救陆绯衣。
令人没想到的是,他的好孩子偏偏就走了这一个最下策。
真是令人始料未及,哈。
而今登楼远望,时玄兰心中晦暗,眸色深沉。
陆绯衣非死不可。
他不死,局面只怕会越来越歪,只有杀了他,一切才能回到正轨。
身后传来很轻很轻的脚步声,有一人登楼而上,站在了时玄兰的身后。
“楼主。”一个女人轻轻唤他。
他没有回头,仍然眺望着万里江山。
女人说:“慕容雪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已经出门了。”
“嗯。”时玄兰叹息一声:“已经入秋了。”
第95章
女人没说话。
时玄兰又说:“……去叫雪粉华罢,叫他去一趟清风城,我要见储亦尘。”
女人迟疑了一下:“储亦尘最近为了温若恐怕支不开身,若是叫不来怎么办?”
“你只要说……”他想了想,“说这一句话,他会来的。”
秋月白与时玄兰碰面的那一天的消息还并未传播出去,这句话传过去,储亦尘自然会有他的考量。
他目光悠远的随着风飘荡到天涯海角,随口说出的这简单的几个字不知道又要勾起多少人的梦。
女人眸光闪了闪:“是。”
“顺便。”时玄兰忽然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顺便帮我把白满川叫过来罢。”
女人又应了一声。
她从高楼之上走下来。
转角处,有人早就等在那里。
“花自落。”一个冷冰冰的女声叫她:“楼主说了什么?”
花自落看见她,忽而不怀好意的一笑:“你来得正好。”
来人正是风月恨。
她们二人一起来这里,但是楼主只让了一个人上去,故而风月恨在这里等着。
女人感觉到了面前人的算计,警惕的说:“做什么?”
花自落莞尔一笑:“楼主说,让你去找雪粉华。”
她把方才时玄兰吩咐给她的事重新对着风月恨说了一遍,末了又说:“一定要把楼主的原话说给储亦尘听。”
风月恨狐疑:“楼主叫你上去就是为了这么个事?”
那为什么不直接让她上去当面说?
花自落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用白皙的手指漫不经心的卷着自己的乌发:“楼主当然还有其他事吩咐了我,不过,那是我的活。”
她这话说得有几分距离,仿佛怕风月恨抢事做一样,但就是这样反倒显得更加真实了些。
风月恨还记得之前花自落抢他功劳的事,冷哼一声,果然道:“谁稀罕你说的。”
说着她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花自落见计谋得逞,笑了一下,愉悦的去找白满川。
白满川本来在配药,一听楼主要找他,立马就放下了手头的事。
碰巧,时玄兰也下了楼,两人就此碰面。
花自落远远的跟在他们后面。
二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白满川十分高兴的对着时玄兰行了一个礼。
时玄兰微微颔首。
他带着两个之前秋月白对付过的那种傀儡侍女,跟着白满川走了。
花自落眸色深沉,选择继续跟着他们
第052章 濒死的女人
不知走了多久。
郊外。
这边距离句芒山很近,花自落知道这里。
白满川的那位夫人就住在山脚下。
关于这个女人,花自落知道的并不算多,白满川将她保护得很好,就连楼主也不允许他们去打扰人家。
花自落只知道她似乎久病在床。
真是奇怪。
丈夫已经是闻名天下的神医了,夫人却病恹恹的。
得意楼中,轻功最好的就是花自落,她的轻功好到就算是时玄兰都不一定能察觉,这也是她能凭借弩箭与机关术就能位居得意楼第二的一个原因。
因此跟了一路也并未有任何被怀疑的地方。
句芒山下有一座庭院,很清静,但是人却不少。
里面的人都是时玄兰帮忙拨过去的,基本上都是得意楼的人,说是为了方便照顾人,白满川很信任时玄兰,并未有过任何反驳的意见。
——但花自落总觉得若要说成监视也不为过。
像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和坐牢又有什么区别?顶多就是舒服一点罢了。
此刻还是白天,花自落不能太过靠近这个庭院,然而她对这里总有一种隐约的好奇——就仿佛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
她决定还是先回去,等到晚上再来。
这些年来白满川为时玄兰研究了不少千奇百怪的药物,花自落虽然表面从来不过问这些东西,但实际内心中有些怀疑。
具体怀疑什么,她也说不上来,然而这种怀疑总是无端滋生恐惧让人皱眉,使人不得不时刻想起。
她回到高楼之下,刚好碰见了也是刚回来的风月恨。
风月恨对她总是没什么好脸色,事实上,得意楼这四个刺客——包括以前的明月夜在内——都是互相不搭理的,或是因为合不来,或是因为心中有傲气……总之她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独来独往倒是没什么不好的。
好歹自由很多。
自由。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想到这个词。
或许她的内心是十分向往自由的,但此时此刻,她距离自由还有许多的路要走。
相顾无言之下,她与风月恨各自待在一边。
花自落好整以暇的靠在墙上,暮光打落在她白皙细腻的皮肤上,而她悠闲地眯着眼看向坐在一边的风月恨。
这个女人,说实话她是不太喜欢的——她对于某些东西实在是太执着了,执着到被反噬,久久不能进步,这在花自落眼中其实是很愚蠢的。
然而有时她也很佩服风月恨。
——怎么能有人平等的仇恨所有人?
风月恨就能。花自落知道,这个女人甚至敢于仇恨于他们楼主。
时玄兰。
她只是不表现出来罢了……毕竟如果表现出来的话,就要死了呀。
第96章
风月恨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
有时花自落觉得自己了无牵挂,难免有孤独之感,但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偷偷恨着自己,又觉得倒是挺有意思的。
想着,她低低笑了。
风月恨敏锐的听见了她的笑声,皱着眉看向她。
花自落只是微笑着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向自己的前面:“楼主要回来了。”
果然,五声之内,有一身形修长的男人带着木头鬼脸面具,身后跟着几个傀儡侍女,进来了。
二人对着他行了个礼。
时玄兰摆摆手,他的心情似乎还挺不错,但是他的身后没有白满川了。
花自落觉得,他可能是留在那个庄子里了。
她不免想,句芒山下那座院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有面具遮着,花自落无法观察时玄兰的表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应当没有发现自己逾距的行为。
晚上,花自落悄悄甩开所有人,去往句芒山。
白天这里就已经很冷清了,如今到了晚上,更加有一种死一般的寂静,整个庄子里没有一盏灯,如同一个大大的坟墓一般,盖在山脚下。
趁着夜色,她潜入庄子内。
月明星稀,她跟随一个侍女找到了白满川那位夫人的房间,但却并没有看见白满川的踪影。
女人死气沉沉的躺在层层帷幔之后,花自落站在角落里,只能看见一团压抑的阴影。
就好像那里躺着的已经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死人,一具尸体。
拨开珠帘罗帐,她终于遥遥看清了那个女人的长相。
很苍白、很瘦弱、很病态的一张脸,甚至有些恐怖,几乎看得人心惊。
这样的一张脸,无论是谁看见了都会很清楚明白的知晓——她病了,并且病得不轻。
可,白满川不是神医吗?
就算治不好,难道便能让人变成这样吗?
花自落不懂医术,她不知道。
她悄悄的靠近了那个女人,女人躺在床上,没有动静。
她凝视着这张脸,良久之后,她的心中好像突然有人说话。
女人要死了。
这是一种极其诡异的直觉,花自落确实不懂医术,但是她就是觉得,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要死了,无论是再好的药,再细心的照料,也无法阻止死亡的来临。
而且这种死亡的阴霾即将降临——女人也许没多久就要死了。
只是这个“多久”到底是多久她也不知道。
花自落又想,也许死亡对于这个女人来说,是解脱。
死没什么不好的。
如果是她的话,要这样每天躺着被别人摆弄,那还不如死了。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花自落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些动静,她轻轻翻窗出去,月色下,她看见了白满川。
白满川并没有发现她。
“吱呀”一声,白满川轻轻推门而入,花自落半蹲在屋瓦上,沉思片刻选择了悄悄离开。
室内。
白满川点了一盏昏黄的灯,拨开罗纱帐,静静的走到了女人面前。
他并不懂什么武功,因此也不知道这里之前有人来过,但他的脚步很轻,很怕吓到里面的人。
灯火下女人的脸被照的温暖了许多,那种苍白也被减轻。
白满川牵起女人的手。
女人没反应,但在意料之中。
月色透过窗纱,低低的照在地上,像朦胧的思念。
他用脸颊贴了贴女人的手,目光很眷恋,看向女人时仿佛在透过她的病容看向她原本的样貌。
她现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然而自己翻遍医书也未能找到医治的方法,强求来的医术终究不是自己的东西。
他轻轻唤:“……渺渺。”
女人没有回应他。
.
“……闲愁偏是病中多,柔肠侠骨两消磨。”
一声叹息低低的穿过纱幔。
夜深了,清风城内的一处楼阁之上,病恹恹的公子还没有睡,倦怠的读着书。
他坐在床上,穿的很单薄,但室内温暖如春,这样好的天气里居然还燃了炭火。
一边的侍女劝他:“少主,睡罢,您的身子不好。”
公子又躺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突然咳嗽了起来。
“我心中有所思……”病弱的青年微微抬着头看向面前床上垂下的轻纱,眉头微蹙,忧心忡忡。
他五官清俊,只是太过消瘦,头发懒懒的、暗淡的垂落在床边,就和他这个人一样。
侍女端过来一碗药:“少主还是喝了药就歇下罢,莫要再想那么多,忧思伤神啊。”
公子接过药,一口喝下,侍女替他擦了擦嘴,让人将药碗端了下去。
忽而公子开口了:“芍药。”
侍女应了一声:“少主,可是不舒服?”
公子轻柔的说:“能不能替我去看看储兄可还在?我想找他有些事……”
说着他眼神黯淡:“若我身子好些,也就不用你们传话了,自己也可以去。”
他这幅模样看得直教芍药觉得心疼,她是少主身边的老人,伺候已经有十多年,眼见得他的身体江河日下——若是换了别人也就罢了,但他们少主偏偏又是个待人极其温柔的人,即使是对下人也极为体贴,就这样的,谁愿意看他整天病恹恹?
第97章
若是能让他健康些,芍药就是从此出家念佛也愿意。
“少主何必说这种丧气话?都会好的。”芍药替他掖好被子,让他躺下了,温柔的说:“我现在就去替你叫他。”
公子露出一个很虚弱的笑:“多谢。”
芍药也笑了一下。
侍女穿过纱幔,轻轻打开门,刚想出去时,一道阴影便将她笼罩。
她抬头去看。
来人身着蓝衣,身材高大,皮肤是健康的麦色,面容英俊深沉,嘴角抿成一条线,眉毛微微拧起。
侍女忽而露出一个笑,给他让开了道:“储大人,您来的正好,少主刚要打发我去找你呢。”
储亦尘走进屋内,闻言挑眉:“他找我什么事?”
芍药抿嘴:“这我就不知道了,还是您亲自去问罢。”
顿了顿,芍药又放低了声音:“只是少主最近忧思过重,还请大人劝劝他莫要再这样了,让他早点睡罢。”
两人的目光看向内门。
绕过屏风,穿过纱幔,青年虚弱的咳嗽声传来,听得人愈发的拧紧了眉头。
储亦尘掸了掸身上的尘灰,调整好状态迈着长腿走进了内门。
他轻轻唤:“温若。”
里面的人听见声音很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你来了?”
“是。”储亦尘笑了一声:“我来看你了。”
他穿过重重叠叠的纱幔,来到温若的床边。
温若已经重新坐了起来,侍女见状急忙给他找了件衣裳披在身上。
“你快坐下,最近可忙?”温若拉着他的手问他。
“还好。”储亦尘道:“一些小事。”
他坐在床边。
温若缓了一口气:“那就好……我很担心你与我父亲……”
“不用想那么多,我会替你做好这一切。”储亦尘舒展眉头反握住他的手,手里的触感很凉、很轻,让人几乎不敢用力:“刚刚听芍药说,你找我有事……”
“是,实在是麻烦你。”温若苍白如纸的脸上带着愧疚与希冀,很着急:“你能不能替我去联系一个人?”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谁?”
温若缓缓吐出郁文越的名字。
“我听说过他,然而他现在恐怕不太方便。”储亦尘道:“最近江湖上不太太平,有很多人要杀人,他家里人对他有约束。”
温若惋惜的说:“……这样啊。”
储亦尘静静的等着他继续说话。
温若想了想:“那……”
“你能不能替我去找另外一个人?”
储亦尘问:“哪个?”
药香味弥漫在室内,温若靠在床上,那种担忧又涌上心头。
他皱着眉,容颜破碎。
“你尽管说就是。”对待这位多年的知己友人,储亦尘总是要更加耐心,他安慰说:“我会尽力的找。”
“只怕有些危险。”温若也想到了刚刚储亦尘说的江湖上有很多人在杀人的事,手不免握紧了些。
储亦尘捏了捏他的手:“无妨,你只肖告诉我是谁。”
“好。”温若看向他,眸子里有奇异的光,仿佛将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嘴唇颤抖着,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我想让你为我去找那位……”
“——春风殿的,陆绯衣。”
储亦尘一愣。
第053章 回忆与矛盾
陆绯衣。
这个人储亦尘记得,很多年前二人也曾经见过。
但当时他就感觉到,那人对自己有些意见。
从心底里储亦尘是不太愿意与这个人有接触的,第一,陆绯衣总是给别人一种很危险的感觉,随处散发着邪性,像脖子上没栓东西的野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控,温若要接触他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第二,他最近身上的麻烦事太多了。
能以一己之力得罪那么多人,他是该招惹上一些麻烦——可惜,陆绯衣从来不是撞了南墙就会回头的人。
如果清风城插手此事,会被其他人注意到,再加上温延侠最近做的事……
很麻烦。
但储亦尘不会拒绝温若的任何要求,就算不用清风城的名义,他也可以用自己的名义去见这个名震江湖的第一恶人。
只要温若想,他什么都可以做。
储亦尘叹了一口气。
夜微凉,明月高悬,明明有一些心结早已放下,但每次看见这样的月光……总是忍不住会想起。
他与陆绯衣的第一次矛盾,似乎就是因为一个仿若月光的人。
明月夜。
他将这个名字在心里嚼了一遍,仍然有些不平。
明月夜未死时,他也曾想过当天下第一的刀客,可惜一直不能实现这个愿望。
那时温若病的还没有这样重,有一天,明月夜头戴着幂篱前来造访,他拔刀拦在那人身前,却被温若拉住。
温若说,这是他的好朋友,叫明月夜。
那人便摘下幂篱,果真是极其美丽的人。
他目光很冷淡的对着自己颔首,那一眼不将天底下任何人放在眼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孤傲。
储亦尘对着他说了自己的名字,那人也是很简单的说了一声幸会。
好像并不在意他,也不曾听过自己的名字一样。
那时的储亦尘在江湖之上已经算小有名气,从未料到过会被人轻描淡写的掠过,也很气愤,直言要与他比划两招,明月夜似乎从来没想过有人会找自己切磋,很惊讶,但还是同意了。
第98章
却是用一把没出鞘的刀。
储亦尘觉得他是瞧不起自己,但明月夜摇摇头说:“不想杀人,不欲出鞘,点到为止。”
于是储亦尘的刀也不出鞘。
那是储亦尘这辈子输的最快的一场比试,三招之内便已经落败,比试结束之后温若尴尬的站在两人中间,扶住自己,目光投向明月夜。
那人还是淡淡的,看向自己的时候就像看向一只蝼蚁,仿佛自己与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落败者很不甘心。
因为这一场比试,储亦尘有了心结,总是想再与明月夜一试,但后来他听说明月夜杀掉了另一个独步天下的江湖高手,便觉得,这差距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前一段时间才与那人比试过,还受过指点觉得顿然开悟,但明月夜居然已经可以杀了那人了,这将他前些时候受到的指点置于何地?
温若不知他的心结是什么,只觉得他是不是练武成痴,急于进步,不停的安慰他,陪他练刀,甚至于后面大病一场——这让储亦尘觉得很愧疚,终于收敛了许多。
直到某一天,城中传来明月夜堕崖身亡的消息。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温若哀伤友人故去,当即大病一场,他也惊了,确认三番后才相信,那个少年是真的死了。
那他这么多年的努力算什么?
然而也是因为这件事,温若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为了帮助温若,储亦尘无暇再想这么多,尽心尽力帮助他处理事宜,直到有一次——
那是一次酒席间。
明月夜已经死了三年。
他与几个江湖人士在一起喝酒,其中有一个人提到了当年的事。
那些人感叹着这样天才的一号人居然英年早逝,最后话题一转,提到了储亦尘。
有人笑吟吟说:“想当年,唯有储兄可以和明月夜一争高下。”
储亦尘的脸色变了变。
又有人说:“如今明月夜已经死了,那这天下第一……”
一个人接话:“自然是储兄了。”
有人笑了一声,将一杯酒饮尽:“只可惜那榜上……”
储亦尘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道:“人都死了,又算个什么东西?”
众人笑作一团,都说着“极是”,互相又来干杯。
突然“砰”的一声,门被一人用力踢开,所有人都看向门口,惊奇这人的胆大与狂妄,又觉得是不是谁喝多了。
可却看见一红衣少年,着红衣,外罩鲛绡纱,在灯光下如鱼鳞,又如阳光下的湖水波澜,光彩夺目。
他长得很英俊,带着些娃娃脸与少年的痞气,一双眼微微垂着,表情很散漫的大摇大摆就走了进来,衣襟之上甚至还别了一只新开的桂花。
桂花是在主人家的院子里摘的。
有人问:“来者何人?!”
那红衣人便懒懒散散答:“春风殿,陆绯衣。”
场内有一瞬的停滞,主人也走了出来——他并没有邀请陆绯衣。
然而秉持着来者即是客的礼节,他还是上前一步:“可是来喝酒?”
“否。”
彼时陆绯衣在江湖上的名声还没有那么坏,但已经崭露头角,他一脚蹬在旁边一张凳子上,手臂枕着膝盖,微微歪着头笑了:“来杀人。”
来杀人。
这三个字轻若鸿毛,置地如雷霆,听得人心中一惊。
主人也是面色一冷:“我这里没有你要杀的人,年轻人休得狂妄。”
“既然是年轻人,狂妄又如何?”陆绯衣笑吟吟:“总比老不死的强。”
众人哗然。
这场宴会的主人在江湖之上颇有地位,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和他说过话了。
因此主人也是一声冷笑:“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都不吃,什么脏东西都拿给我?”陆绯衣道:“我来这里只为杀人,若你拦我,一起杀。”
主人说:“我在这里,你就一个人都不能杀。”
陆绯衣:“你不让?”
主人说:“我不让。”
陆绯衣于是抚掌而笑:“好,好极了,那我便一起送你归西。”
杀人,是很常见的,江湖上天天都有人在杀人,当然,也天天都有人在被杀。
年少轻狂年轻气盛的人也是很常见的,谁年轻的时候不是心比天高?
彼时,他们都不知道陆绯衣要来这里杀什么人,但如果打起来,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们也不信陆绯衣能杀死面前这个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前辈——若按照年岁来说,那主人都可以当红衣青年的爹了。
因此大家都在看戏。
要看他血溅当场,众人好以血助兴。
高歌舞剑,不亦乐乎?
——这便是江湖。
然而……
血溅当场是有了,但不是陆绯衣,而是酒席的主人!
没有人看清楚他们两个人的出手,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有一人殒命了,头颅跌落在地到了剩下一人的脚边。
红衣人“啧”了一声,将其踢远。
而后,剩下那半具尸体也如山石轰然倒塌,血溅到了一些人的杯子里,溅到了陆绯衣的薄纱衣上,然后快速滑落,滴血不沾。
几乎是同时,席中有一人站起身来快速朝着门口跑去。
陆绯衣不急不慌,红色的丝线却已经飞了出去将人彻底钉死在了门上,血如花般绽放,美得令人心惊,令人恐惧。
第99章
做完这一切,陆绯衣转过身来面对着剩下的宾客,张开手微微笑彬彬有礼问:“如何?”
他笑得好像不是刚刚杀了人,而是给别人做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众人愤怒,有人已经站起身来用手指向红衣人:“狂妄至极!居然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就敢杀人,是真的觉得没有人能制得住你不成??!”
“嗯哼。”陆绯衣颔首,慢吞吞说:“我曾经与自己有一个约定,一天最多杀一百个人,今天我已经杀了九十九个人,剩下的一个……你想来?”
那人一噎,他环顾在座没有人再为他说话,支支吾吾的坐下了。
陆绯衣满意的点点头。
这时候,储亦尘开口了:“以杀戮为荣,何其无耻!”
他身边的人拉住他急忙让他别说了。
可还是让红衣人注意到他了。
他抬了抬下巴,看向说话的人漫不经心说:“报上名来,死在我手下也算是留名江湖。”
男人一口将手中酒饮尽:“储亦尘!”
“你?”没想到陆绯衣笑出声来:“原来是你。”
储亦尘之前没见过陆绯衣,陆绯衣也一定没见过储亦尘,但对面的人好像听过自己的名字,并且,很熟悉自己。
陆绯衣懒散开口:“你也想死?”
储亦尘拔刀。
他使的是一把要比普通更刀加宽一些的横刀,刀气凛冽,转眼已经到了陆绯衣面前。
然而就差一点时,那些红色的丝线猛然缠绕住他的刀,整个人突然卸力动弹不得!
陆绯衣很轻慢的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看着面前的人半跪在地上。
他说:“我本来想杀你,因为你出言不逊,自视甚高。”
储亦尘抬头看他,眼中很是不甘。
“但是。”陆绯衣微笑:“既然你是储亦尘那我就饶你一回,毕竟对于某些人来说,活着面对一些事实可要比死了更难受。”
红色的丝线突然收回,储亦尘的刀猛然插入地面,如同削泥。
就是这样锋利的一把刀,居然不能奈何那些红色的丝线半点。
红衣人居高临下垂着眼看他,勾起唇角很轻蔑的一笑:“就你,也敢和明月夜比?”
第054章 陆绯衣的看开
回忆慢慢收拢。
夜风如纱。
储亦尘穿过长廊,拐过小道,月光落了他一身。
很多事其实温若都不知道,当然也有他不愿让温若知道的缘故,他是储亦尘见过内心最纯粹最干净的人,出身高贵,却体弱无比,也习不了武——别说杀人了,杀鸡都杀不了。
这样的一个人,和他们这种自幼摸爬滚打的江湖人其实是差别很大的,但储亦尘知道温若向往江湖。
否则他也不会愿意结识自己以及……那个人。
夜风中,他轻轻叹了口气,年岁增长之后整个人做事都稳重了不少……
——既然温若想,那就去做罢。
回到住处。
还有一些公务需要处理。
这些本来是温若要处理的事,只可惜他身体并不太好,很多杂事就交给储亦尘去办了,而他也从当年那个不太擅长处理这些事的人变得渐渐的熟练了起来。
似乎是子时?还是丑时?
外面突然刮起了大风。
风将窗户吹得剧烈作响,储亦尘站起身来想要去关窗户,然而刚走到窗户旁边时——
一只飞镖直冲他的面门而来!
他微微侧身躲过那一只暗器,眼神一沉翻窗而出,朝着暗器发出的方向追去,可是没想到一个人都没看见。
已经跑了。
是谁要偷袭他?
如果是要杀人,为什么只丢了一只暗器?
他沉思着回到了书房,在窗台正对面的墙上发现了那只飞镖,其上还钉着一块布。
储亦尘一怔,将其小心翼翼的取了下来,上面果然写了字,字迹很丑,很潦草,但还是可以看得清的。
——三日内求一见,得意楼拜上。
下面是地址。
储亦尘拧着眉头,将布条翻了过来,后面还有一行字……这一行字更加让人大吃一惊。
——二十四桥重出江湖。
有什么隐秘的东西悄悄苏醒,将人狠狠的缠住,往下拽,几乎要把人拖进深渊。
他将布条握紧了。
.
午后,树荫下。
说书人一脚踩在凳子上,神情激昂的说着江湖故事,四面围坐的人神情紧张的听,时不时拍手叫好。
一边最大的一块树荫下有一张桌子,平常又不平常的坐着一个外貌俊俏的红衣人,以及一个头带幂篱的青衣人。
青衣人微微偏头听着故事,一边喝了一口茶水,看向身边人:“你以前真的每天都要杀一百个?”
这人正是秋月白。
这样晴朗的天头戴幂篱其实是很闷的,但为了遮住一些过于明显的个人特征,他不得不这样做。
另一个红衣人自然是陆绯衣了。
他听了那说书人说的话摸了摸下巴,觉得有些离谱:“这都是怎么传的?我的原话也不是这样的啊,我分明说的是最多杀一百个。”
每天都杀一百个,那不是有病吗?而且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人可以杀?
秋月白思索着:“一天最多一百个……也不少了。”
“他们都是瞎说。你要是想听我的事,我亲自说与你听。”陆绯衣翘着腿一口将茶水饮尽。
第100章
秋月白又问:“你真的有这么个规矩?”
那要是有一天别人派一百零一个人来围杀他,剩下一个是打还是不打?
“……那当然不是,瞎说的。”陆绯衣眼珠子一转,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有时候也说一百五十个。”
“……?”
陆绯衣解释说:“那要看那一天碰见多少个人了,如果是明显多一点,我就也往多一点说,人数说多点么,总是会更加吓人些,如果有挑事的不服气的,我就说我今天还差一个人就杀满了……没人会想当那个填数的。”
秋月白:“……”还真是自有一套。
“哎。”陆绯衣伸了个懒腰,目光透过黑纱看向秋月白,突然说:“你瞧今天眼不眼熟?”
他笑了一下,琢磨着说:“……倒像是在那个镇子里,你以‘秋月白’的身份第一次与我见面的时候。”
大树,说书人,阳光与茶。
秋月白颔首补充:“只是反过来了。”
陆绯衣道:“是。”
黑纱中传出一声:“那今天是不是该你请我喝茶?”
陆大魔头立马摆摆手,撇了撇嘴:“我没钱,钱都在你那。”
他身上真是一分都没有了,若是秋月白不给他,陆绯衣连一身衣裳都买不起。
“你可以去卖艺挣钱。”
“我不去,我什么身份?”
“你什么身份?”
“……”
“这才是江湖啊,身不由己。”
秋月白叹了口气。
陆绯衣狐疑:“你真想让我去卖艺?”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秋月白感觉到了目光中的炙热,他微微躲开,淡淡道:“……哄你玩的,我付过了。”
红衣青年微微松了一口气。
卖艺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没有察觉到面前人那刻意的闪躲。
.
风陵游侠多。
少年人总是对外面的世界有着格外多的幻想,江湖风波不止,从来没有缺过要往里面跳的鱼。
傍晚,风陵渡口。
好几个少年游侠仗剑等在渡口边,一旁有两人不与他们站在一起,而是靠在一边,一人头戴幂篱,一人头戴斗笠。
陆绯衣嘴里叼了根草,感觉到了那一群少年中有人在看向自己这边。
终于,有一人开口了:“二位也是要渡河吗?”
秋月白斜斜扫了他们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没有说话。
那人看见了他腰间佩刀,心想,好冷酷的刀客。
再看另一人,身上似乎没有带任何武器,但却好说话得多。
那人笑眯眯道:“是呀,你们要去哪里?”
黑衣少年拱手道:“我们四人是聊城人,此番南下游历,还未想到去处。”
陆绯衣道:“那你们可以往西边再走走,从千秋岭走到不老山,风景很好,冬天有霜结,春天有花看。”
另一个蓝衣少年有些吃惊:“但那不是春风殿的地盘吗?”
“是呀。”陆绯衣又散漫道。
“那你还叫我们去,多危险,我们又不是没听说过。”一个白衣少年说。
“危险才好呢,江湖上危险的事多了去了,难道要因为有危险就不去管?”陆绯衣抱着胸笑了一下,不怀好意道:“就是危险才需要有人去管,入江湖岂无斩奸除恶之念?”
秋月白:“……”
他拉了一下陆绯衣的衣服:“你别出馊主意。”
去春风殿斩什么奸除什么恶?杀陆绯衣本人吗?
那何必去那么远,就在眼前除了算了。
岂料那四个少年手一拍,居然齐齐叹悟说:“你说的有道理!”
秋月白:“……?”
灰衣少年说:“有道是‘虽千万人吾往矣’,愈是困难,愈是应该去看看。”
黑衣少年说:“极是!除魔卫道,斩奸除恶,正是我辈之责!”
蓝衣少年说:“仗剑而行,无论多远多危险,寇可往,吾亦可往。”
白衣少年说:“既然如此,那我们一定去!“
“好!一定去!就去这里!”
完了,真是完了。
秋月白扶额。
哪个好人会把别人引到自家去打自己人?天底下也就只有陆绯衣这种脑袋有病的才能做得出来这种事,但凡换一个正常人都想不到这么玩。
陆绯衣低声笑道:“你别担心,哪里有这么危险?他们都不一定能找到我家。”
从千秋岭到不老山,山里居住的猎户本身也很多,外界对于春风殿的那种恐怖传言多半是夸大了事实的,若是真的有那么危险,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住在那里?
陆绯衣想,以后带着秋月白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岂止是冬天的霜春天的花啊,还有夏天的果子和秋天的银杏树,一到那个时候便漫山遍野的金黄色,还可以捡果子回去炖肉吃。
多美。
这时候,船来了。
少年们叽叽喳喳的上了船,陆绯衣也去拉秋月白,但是被他躲开了,自己上去。
这条河比他们二人之前渡的那条河窄一些,很快就到了对岸,晚风吹拂着发梢,十分惬意。
少年们跳下了船与二人告别,陆绯衣很热情的回应他们说来日再见。
秋月白心想,若是真的能快点去春风殿,说不定还真的能“来日再见”。
第101章
只是到时候这几个人在那里看见陆绯衣……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未来的事情太过遥远,秋月白选择暂时停止思考。
他叫陆绯衣:“走了,今天晚上必须把事情办好。”
“得嘞。”
陆绯衣压了压斗笠,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不知怎么的,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再回神时,秋月白已经看向别处了。
陆大魔头“啧”了一声,老觉得不对。
为什么他总感觉,秋月白在躲着他的目光?
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又看了看手心——没脏东西啊?
抬头时秋月白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陆绯衣追上前面的人,一把按住他的肩。
“诶。”
“别碰我。”秋月白躲开。
话一出口,他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补充道:“我是说,你干什么?”
空气再次凝固,四周仿佛寂静了下来,听不清船夫的声音与四周的虫鸣,天地之间唯余二人。
秋月白想,终于还是被发现了。
陆绯衣眯了眯眼:“你躲我?”
他干脆否定:“我没有。”
红衣人打量着他:“没有?”
“没有。”
“我不信。”
“信不信随你。”
“你自己还说,叫我不要躲着你,看开点。”
陆绯衣抱着胸说:“你自己说的——我现在看开了,你怎么回事?”
秋月白道:“我不想说,我觉得你也不想听。”
他说着就想继续走。
陆绯衣一把拉住他。
“我想听,你说。”
他微微低着头,看向面前的人。
真没什么好说的,但陆绯衣偏偏拉着人不放。
秋月白微微偏头呼出一口气,手掀开黑纱,黑的垂纱衬托得他的皮肤更加如羊脂白玉一般耀眼。
“你说你看开了,那好。”秋月白道:“那你为什么最近老找机会就挨着我?”
陆绯衣说:“我哪里有?”
“你没有?”秋月白反问:“我本来也觉得你是看开了,但你的看开难道是时不时想搂人、粘着人不放还邀请人一起去沐浴、别人不跟你去你就闹吗?”
规矩何在?距离何在?
秋月白本来觉得他在变好,没想到愈发一发不可收拾,仗着这一点反而更加粘人了——他感觉自己真是白安慰了人。
这几天首先是博取同情,然后是吃饭时看着自己碗里的菜,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向他,秋月白一开始还心软了觉得他可怜,陆绯衣想吃就给他罢……没想到后面路过一处泉水时还求着自己陪着他一起去沐浴,说一个人担心太危险,被自己拒绝之后就撒泼打滚。
——哪有人这样的?
在此之前像这种事他根本不在意,即使一般来说不会发生——洗个澡就洗个澡,都是男人怕什么?
但因为陆绯衣,秋月白平生第一次觉得男人在外面也不太安全。
还是直接给陆绯衣找副药方子罢。
他的表情肉眼可见的表现得很无奈且无语:“你觉得你这样是真的看开了?”
他只是微微躲着没有说明已经很给面子了。
陆绯衣的头微微往后一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我有吗?”
秋月白反问:“你没有吗?”
第055章 烧塔
装可怜,扮无辜,一副自己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实际上贪心的想要获得更多……
陆绯衣就算长得再单纯,目光再天真,也改变不了这个人内心里贪婪的本质——表面上说着“我错了”,背地里还是在暗戳戳的要继续这样。
光只是单纯无辜可坐不稳春风殿殿主的位置、当不了名震江湖的大魔头。
秋月白冷冷道:“我已经看透你了。”
陆绯衣:“……”
他承认自己不太甘心就这样被人放弃,陆绯衣的骨子里是骄傲的,他受不了还没争取就被人轻描淡写的淘汰。
——既然受不了,难道还不能争取一下么?
于是他狡辩:“就算没那件事,难道我就不粘你么?“
却见秋月白凉凉道:“原来你还知道啊。”
“…………”他感觉自己是不是说错了方向。
“啪嗒”一下,一把黑漆漆的长刀由下而上搭在了他的肩上。
秋月白眯着眼警告:“既然你非要我说,那我今天就一次性说完——少逾距。”
陆绯衣一愣。
说完秋月白就收起了刀,往前面走去,走得很快。
然而再往前走走到路口时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陆绯衣。
陆绯衣以为他是有什么事,快步跟了上去,刚想说点好听的,结果面前的人眼皮子一横,问:“往哪边走?”
原来是秋月白认不得路,要等他带。
陆大魔头见机立马想要粘到他身边,却被面前的人躲开。
“带路即可。”秋月白警惕的说。
陆绯衣语塞:“……”
真是一点机会也不给啊。
早知道自己就不问了……
陆绯衣无声的在心里叹了口气,但他并不是一个会轻易挫败的人,立马打起精神说:“跟我来。”
这里离自在书院已经很近了,然而他们的书库却不在书院内部,而是在外面靠近河的一个地方。
翻过小山丘,穿过小树林,二人终于遥遥的看见了一处庄子,庄子中间有一处建筑要高于四周。
第102章
此时的天已经昏暗了,四周虫鸣阵阵,二人蹲在山坡之上,望着那处庄子里的灯火。
陆绯衣说:“就在那里,待会我去引开他们,你往中间走,就是那座塔。”
秋月白点点头。
风吹远了。
-
今夜与往常的夜晚没什么两样,无聊,没趣,无话可说。
守着这里的人并不算自在书院里最好的弟子,甚至可以说,有些人是因为受罚才来这里的。
自在书院的弟子并不以读书为主,这些书库只是几代院主的个人爱好及收藏罢了。
忽然一阵风吹来——
或许每一个不同寻常的晚上,都是由一个平凡的夜晚过渡而来的,但但凡要将它真的视为一个普通的夜……那就错了。
随风而来的显然不止只有被垂落的树叶,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一行人路过门口时。
拿着灯笼的人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先纸面,数个灯笼分毫不差的齐刷刷熄灭!
这显然并不是正常的被风吹灭了,也不可能是。
“谁?!”
黑暗中有人厉声呵斥,其他人连忙将灯点回去。
又是一阵风贴着脸吹过。
有一个声音从房檐上懒懒的传来:“你大爷我。”
那声音很年轻,是个男人。
灯重新亮了,他们往声音的来源看去,却见一带着斗笠的红衣人撑着脑袋盘腿坐在高处,正似笑非笑的往下看。
微风吹动着他的长发,青年的样貌很英俊,目光很晦暗,很猖狂。
所有人看见他时心里同时出现一个声音。
——他是来找麻烦的。
领头人很警惕的看向高处的人,问:“敢问阁下姓名?”
那人看见他们拔出剑来也不急不慌,只是笑吟吟慢吞吞道:“陆绯衣。”
“陆绯衣?!”
众人心中仿若雷霆落地,面面相觑不可置信:“你是陆绯衣?”
红衣人抬了抬下巴,咧开嘴说:“天下还有谁人敢冒充我?”
领头人说:“你既然是陆绯衣,还敢到这里来找死?!”
“找死?”他笑了:“是,找死,天下没有人不想我死。”
领头人说:“你自己知道,那还不速速离开??!”
陆绯衣挑了挑眉:“你赶我走?难道你不在想我死的人里面么?你怎么不来杀我?”
领头人出了汗。
他自然想让陆绯衣死,可是他也很担心自己的命——他并不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
有人偷偷从队伍末端溜走想要去通风报信找人来帮忙,陆绯衣看见了,没有阻拦。
闹得越大才好呢。他想。
就是要闹,要像火一样的闹起来,闹得天下皆知,要所有人都知道他来过这里了……这才叫做事。
于是他勾起唇,身体微微前倾,用空出来的手打了一个响指。
“诸位,不用紧张。”
他十分有礼貌的说:“我想请你们替我做一件事,作为报答,请你们看一场好戏。”
“你、你到底在打什么鬼算盘??”
“紧张什么呀,今天又不会有人死去。”陆绯衣语带甜蜜说:“我已经答应过别人今日不杀人……你们可真是走了大运。”
众人不太相信他的话,可是不相信有办法吗?
“但是,你们一定要替我宣传,”红衣青年站起身来扶住了斗笠,乌黑的长发在夜空中飘荡,红衣如烈火,如朝阳,笑吟吟说完下半句话,像告知,又像宣布。
“——春风殿陆绯衣携明月夜到此一游,请诸君见证,江湖留名!”
众人松的那口气突然又被提了起来,又是惊讶又是质疑。
——只因那个紧跟在陆绯衣名字后面的名字。
——谁?他说谁?!
这句话仿佛刀子,一个又一个的字就这样刻在了每个人的脑门上,将人说得一懵。
这边还没有反应过来。
忽而内味传来刺耳的喊叫声:“快来人!有人烧了书库!”
所有人下意识都看向那座塔,那是十分令人震惊的场景!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雄浑的火焰便如同饕餮巨兽一般将高塔吞了一半,有一个黑影站在塔尖,背着月光向下遥遥望去,幂篱遮住了他的脸,却遮不住他高挑的身材与出色的风姿。
他手一抬,冲着陆绯衣招了招手。
陆绯衣“哎呀”一声,看向那个黑影满意的不得了,心想,事情真是做的完美又刚好。
他笑出声来,大声宣布。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美人美景,幸甚至哉!”
“诸位,这就是我要请你们看的好戏!”
美人如斯,月光难得,未至佳节,岂无佳期?
火焰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所有人都明白了,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苍白——陆绯衣就是来找这个麻烦的!
只是若陆绯衣已在这,那塔尖上的那位——
明月夜!
一个死了很多年的人,居然在这样一个并无什么特点的夜晚突然还魂了?
所有人来不及多想就要去救火,然而陆绯衣比他们还跑得快,转眼间已经到了所有人的前面去。
塔下已经围了不少救火的人,个个急得手忙脚乱。
没有人注意到陆绯衣的到来。
塔高四层,秋月白已经在上面等的受不了了——太热了。
第103章
他皱着眉,等待同伴过来接自己。
忽而听见一声悠扬的口哨声,他低头,找到了陆绯衣的身影。
后面的人赶到了,大声道:“拔剑拦住他们!就是他们烧的书库!”
有人回头,有人继续救火,有人两面反复回头看,没有组织,各行其是,现场乱的就像一锅粥,让人实在是手忙脚乱。
最先喊话的人已经不知道是谁了。
突然一股麻绳一样的东西从人群中穿过,牵引着塔上的东西,如同活了一样的往上爬,有好几个人都被这莫名其妙的东西打得坐在地上,纷纷看向麻绳前进的方向。
转眼间麻绳一样的东西就已经挨到了塔顶的边,并不受到火焰的半点干扰。
有人看出来了他们这是要跑,尖声喊:“抓住他们!那个红衣服的是陆绯衣!”
这句话一出,场面更加乱了,乱成一锅滚烫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粥。
没有高手在,谁敢拦陆大魔头?就是有高手在也得掂量着一下自己的本事!!
河面倒映着塔影,火焰如同一簇簇鲜艳的杜鹃花在江面燃烧着自己的生命,灰烬飘荡在空中,飞过河岸飘向河对面。
这个书库的位置已经完全暴露了,即使是重重的山坡也无法将其挡住。
自在书院的其他人已经得知了有人前来捣乱的消息,正在往这边赶来,秋月白深知必须得马上走,脚尖轻点踩上红色的丝线,人如落花飘雪轻盈的飞向陆绯衣那处。
有人执弓箭瞄准了他,飞矢袭来,二十四桥当空斩下,箭由一根变成两根。
只可惜这把刀在十年前或许许多人认得,但在今天,认得的人已经不多了——然而刀的价值岂在于它的出名?执刀人才是令一把刀威名远扬的关键!
最后即将落地之时,众人都执剑追了上来。
丝线骤然收回,一只手想要去搂住落下来的人的腰,但没能成功反被人击开,于是转而想去拉手,又不成,最后只能抓住手腕。
秋月白很无语,陆绯衣假装无辜。
——真是趁火打劫啊。
若不是后面的人追的紧,他一定还会再给陆绯衣两下。
眼下还是逃跑要紧。
一切就这样行云流水的发生并且结束了,陆绯衣拽着秋月白跑得很欢快不像是做了坏事,倒像是出来玩的。
跑远了确定他们追不上了陆大魔头还要停下来回头看看,冲着他们招招手大声强调说:“一定要记得!陆绯衣与明月夜到此一游!回去告诉你们院主他爷爷我来过了,记得来杀我!”
好一招火上浇油!
然而人肯定是追不上了,只能跺跺脚回去救火。
第056章 不好男风
“这边——”
“这里也有可能!”
“兵分两路,一队跟我走!”
“是!”
夜,嘈杂的。
火烧自在书院的书库被视为极其严重的挑衅行为,自在书院好几个长老都出动亲自前来搜索。
不只是因为自家的东西被烧了,还因为做事的人。
那可是陆绯衣和明月夜!
一个被追杀的人,一个已经死了很久的人,想必不到天亮这件事就可以传遍风陵,然后就是整个江湖。
长老们已经听说过事情的原委,也觉得很震惊。
多日以来搜不到陆绯衣也就罢了,可这个疯子怎么会想到突然来烧自在书院的书库,而且还和一个死人待在一起??
他们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到了报复。
陆绯衣一定是在报复他们。
然而明月夜已死是多年前时玄兰宣布的——如今突然活了,莫不是当年说了假话?
长老们或多或少知道一点柳三无和其他江湖势力的打算,也知道围剿陆绯衣的事有时玄兰和自家人插手,而明月夜作为得意楼的典型代表人物突然出现在陆绯衣身边,得意楼又是否知晓?
若是知晓……
在知道这件事后,长老们立马就给柳三无传书了,现在只等待一个回应。
而他们则全力搜索那两个人的踪迹。
林子里,河边,都围了不少人,将可以通过的路堵得死死的,连一只苍蝇都不让过去。
秋月白握着刀与陆绯衣躲在林子里面,他的眼神如鹰,时时刻刻盯着附近的动静。
终于,最后一波搜查附近的人也走了。
陆绯衣握着一边的枝条,一边思考着,漫不经心说:“……要不硬闯罢。”
硬闯意味着要打斗,打斗就意味着可能要杀人。
秋月白其实并不是一个嗜杀的人,甚至从心底里抗拒这件事,然而他也不是一个完全不知轻重的人。
只是,现在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他觉得暂时没有必要。
陆绯衣看出他的否定,又问:“……不这样做,那怎么办?”
秋月白说:“我想想。”
陆绯衣自然是什么都听他的:“行。”
然后一双手臂就慢慢的攀附住了秋月白没有拿刀的那只手臂。
秋月白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微微偏头:“?”
陆绯衣别过头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假装不知道也没有用。
秋月白冷酷的抽回了自己的手,用眼神警告他。
陆绯衣见被发现,干脆把眼睛闭上,彻底装瞎。
秋月白:“…………”
死人一个。
第104章
装。
他冷哼一声,转回头去无视陆绯衣。
陆绯衣睁开一只眼偷偷瞄他,见他已经不理自己了后又想做点什么。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就是这样,在自己看重的人的面前总想多获得一些注意,有时候这样的心理会驱使他们做出一些幼稚的小事——尤以陆绯衣这种人最为幼稚,小动作最多。
他想,美人嗔目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但是美人不理他就不行。
秋月白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斜乜他一眼:“收起你脑袋里的鬼点子,要是被发现了,我就削了你。”
陆绯衣感觉后背一凉,缓缓露出一个笑来:“哪有?”
秋月白盯着他,一副“你最好是没有”的表情。
陆绯衣嘴硬微笑:“真没有。”
秋月白不再理他,拿着刀站起来朝着左边走去。
他记得那些人是往右边走了,现在走左边应当不那么容易撞上。
陆绯衣跟在他身后,衣裳与灌木枝条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四周很静,所有风吹草动都被无限放大。
陆绯衣懒懒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用那么担心啊,他们肯定走远了。”
秋月白没有说话。
陆绯衣又说:“你走慢一点,走慢一点,等等我。”
秋月白还是没有说话。
陆绯衣快步追上他:“你不理我了?”
“真的不理我了?”
他的手已经搭在了秋月白的肩膀上,然后被用刀鞘狠狠的打了一下。
手又缩了回去。
陆绯衣“嘶”了一声,开始装可怜说疼了。
秋月白只是说:“叫小声点。”
好冷漠,好无情。
陆绯衣觉得装可怜没有用,立马现出原形不装了。
“你别这样啊。”他说,“你也可以想开一点。”
简直是好荒谬的说法,秋月白冷笑。
他想开一点??
为什么要他想开一点?他能想开什么??陆绯衣的头盖骨吗???
——如果可以秋月白真的想用二十四桥将陆绯衣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实在不行就别要脑袋了罢?
陆大魔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眼皮子一抬长腿一迈,又开始宣传他的歪道理:“我可以想开,你自然也可以想开,你想想什么是好姻缘?我无父无母家财万贯上无老下无小,我就是好姻缘啊……你错过我,以后还得等多久才能等到这样的好事?”
“别人还说升官发财死相公是好姻缘,你怎么不去死?”
秋月白感觉自己一辈子的恶毒话全说给陆绯衣听了。
偏偏陆绯衣这人脸皮太厚,人家不在乎这个。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得先躺会才能死,要不然多不甘心啊……”他弯着眼笑眯眯说:“你好歹给我个机会也让我讨好一下你……”
秋月白扶额:“我不好男风。”
意思是你快滚罢。
陆绯衣“哦”了一声:“你看上去也不好女色。”
秋月白:“……”
“关你什么事?”他冷冷说:“管好你自己。”
陆绯衣叹了口气,手臂枕在脑袋后面,很随意的跟着秋月白:“我也想象不出来你会喜欢什么样子的,你不如直接告诉我……”
忽而一根树枝往后弹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了他的脑门上。
陆大魔头低声痛呼。
前面传来秋月白凉薄的声音:“我喜欢被打了不会叫的。”
陆绯衣:“……”
他顿时明白了是前面的人故意扯着一根枝丫要对付自己,故意在这里等着呢。
此时二人已经走了较长的一段距离,即将走出林子里。
二人都不太熟悉这边的路,也只能是看着点走。
秋月白的幂篱和陆绯衣的斗笠都在逃跑的时候被不小心弄掉了,从这里还可以遥遥望见还在燃烧的那座塔。
陆绯衣突然有点好奇:“你怎么做到火‘噌’的一下就起来了?”
“灯油。”秋月白言简意赅。
塔内存了很多油之类的东西,他把那些东西都撒了。
除此之外,塔里还有很多腐朽的木材与竹简,这些东西都特别容易点燃,或许也有年久失修无人光顾的缘故——总之就是这样,燃烧的速度甚至远远超出秋月白的想象,因此他只能暂时站在塔尖,因为再往下走根本没有落脚点,一踩就松了。
若是陆绯衣没及时来,他可能会干跳,虽然也不至于受伤,但是会有一点麻烦。
陆绯衣再次看向那座塔——已经坍塌了近一半,看得出来那些人都在尽力救火,但是烧到这个程度,保住一半已经是十分难得。
说不重视罢,自在书院拨了人去看着这里,被烧了还那么紧张,说重视罢,其实那些书根本没人看,就连柳三无自己也不经常来这里,只不过放在那里充场面、沽名钓誉罢了。
他感叹一声:“书院三千客,无一读书人。“
秋月白“唔”了一声:“我也没上过学。”
陆绯衣安慰道:“不止你一个人。”他也没上过。
秋月白立马说:“我喜欢读过书的。”
陆绯衣也马上说:“我没上过学不代表没读过书。”
秋月白:“……呵。”
陆绯衣:“嗯哼。”
第105章
防不胜防啊,防不胜防。
读话本子和秘籍也算是读书。他想。
——怎么不算呢?
二人小心的爬上山坡,陆绯衣亦步亦趋跟在秋月白身边,二人伏着身子使自己不要太突兀。
秋月白又不说话了,柔和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长而密的睫毛扑扇扑扇的,皮肤好得像玉石一样莹润。
他探出头去,观察着四周,像一只林中安静且对四周充满了好奇的漂亮白孔雀。
陆绯衣盯着他看得出神,突然——
白孔雀被人突然按在山坡上,草木自然的香气伴随着一股很轻盈的味道环绕在四周,罪魁祸首与白孔雀纠缠在一起,从山坡上滑落了一段距离。
红与青像花与叶,二人的头发互相交织,皮肤温滑的触感几乎要让人战栗。
秋月白刚想说话,就听见遥遥的有人在喊:“谁在那里!”
于是他只好暂时不动,任凭草木将自己的身躯覆盖。
有人发出一声闷笑。
秋月白掐了他一下。
陆绯衣这次没有喊疼,他忍住了。
他还记得方才秋月白说的话。
树木植被互相摩擦的沙沙声掩盖住了呼吸的声音,衣裳轻轻滑动时如蛇游过,这样近的距离,连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有人从坡上走过,站在背面向着四周瞭望:“好像没什么,可能是兔子野鸡。”
“那就走罢!别耽误事!”
“沙沙”的声音渐行渐远,然而人的距离却依然很亲密。
亲密到、真假都分不清了。
——或许尘世中的真假本来就是一种虚无的东西……真心假意,无限缥缈,心机算计,过于烦忧,唯有此刻相拥时通过靠近彼此就能听见的心跳是真的。
秋月白看不见陆绯衣的脸,所以他抓住了那人的衣服,他听着那些远去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心跳得有些快,如一群兔子急匆匆的从林中溪边跑过,惊动了汲水的人一样。
那些人走了。
有人抬起头来注视着身下人的脸,明明身形挡住了大半的月光,眼睛却亮的出奇,就好像——抓住了一只丛林中落单的兔子。
过了很久,又好像没有很久,总之在四周都静悄悄之后,在二人对视一段时间之后,在天穹星辰闪烁数次、明月渐移之后,在云遮了月、人朦了心之后——终于有人开口了。
终于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秋月白听见有人突发奇想说。
他说:“我能不能……亲亲你?”
人愣了一下。
对视之下,面前人的目光好认真。风声,虫鸣……天地之间一切其他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
心跳快得几乎要停滞。
……秋月白忘记了自己有没有拒绝。
第057章 我与我周旋久
清风拂过山岗,静悄悄的,无人说话。
又不知道过了许久,有轻微的喘息声从阴影处传来,像终于从痴与缠中清醒,秋月白一把将陆绯衣推开,撑着地面坐了起来,一手扶着脑袋。
他的头还有些昏沉,一时间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发丝从他的指缝中流淌而出,唇上还残留着相贴时的触感以及刺痛,他的眼尾微红,垂着眼,有些怔怔的,就连有人再次扒拉上来也没发现。
陆绯衣将下巴埋在他的颈窝,一脸满足的眯着眼,像偷腥的猫。
这个人任性的将自己的情感强加在别人的身上,不顾一切,像烈火一样感染身边的人,他想要的,总是竭尽全力去取。
“再来一次罢。”他甜丝丝的说:“好喜欢你。”
秋月白仿佛被火烫了一般站起身来,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甚至可以说有些呆。
陆绯衣也站起来看向面前的人。
……面若桃花,眸如秋水,真是越看越喜欢。
秋月白嘴唇上还有一点伤口,都是自己啃的——不过这也不能怪自己,实在是……太情不自禁了。
简直是心都要酥了。
陆绯衣笑眯眯道:“今天之后,我二人江湖齐名,无人再比你我更加般配。”
他想,你亲自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难道还不能说明你心里有我?
就算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一丝丝,也终会渐渐扩大,直到所有都沦陷——他要,就要全部。
然而秋月白没有说话,他什么都没说。
如同无事发生一样,他将陆绯衣所有的反应都收拢放在一边,好像和自己完全无关。
他甚至没有看向陆绯衣,除了刚刚推开那一下,别的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陆绯衣本来带着笑的表情也因此渐渐凝固,慢慢的平静下来。
他带着审视的目光慢吞吞问:“怎么了呢,阿秋?”
秋月白抬起手不顾唇上的伤口将那种温热的触感擦干净,他缓缓闭上眼,又睁开,很平静很平静:“就当没发生罢。”
陆绯衣的表情更加沉静了,他微微偏着头:“为什么?难道你不愿意?”
面前的人看他,表情上没什么变化,只是轻轻的说:“我还是劝你知错能改。”
“错?谁错了?”陆绯衣不认同。
秋月白扶额:“你就当我错了罢。”
“我也不觉得你错了。”陆大魔头盯着他,倔强的说:“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
第106章
“不,你就当我错了罢,就这样就好。”秋月白很无奈。
然而陆绯衣继续盯着他。
秋月白立马无声的将自己松垮垮的领口整理好,恢复到往常包的很严实的状态。
陆绯衣:“……”一点便宜不给别人占。
两人面对面站着,相视而立,风从中间穿过,带走了那种炙热的感觉,然而气息仍然互相环绕包裹,带着压抑与隐忍,却又肆意张狂。
最终,秋月白说:“走罢。”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人都泄了气,陆绯衣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拿秋月白没有一点办法。
——他的办法是杀伐,可天下总有东西是杀人解决不了的。
而且,秋月白明显也是一个很能打的人,这一点陆绯衣深有体感。
于是他只能追上前面的人,偷偷观察着情况。
秋月白一句话也不说了,他好像真的想将这件事完完全全淡化下来,做到如没发生过那样,吃干抹净就将人踢开。
陆绯衣的舔了舔自己的尖牙,心中思索是不是自己太粗鲁了。
此时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失败了,相反的,他觉得自己是成功了一回,因此心情还是相当不错的。
秋月白明显是一个缄口大于表达的人,只有事实能投射出他的想法,也许他拒绝自己的心并没有那么坚定,只是需要一些突破口。
也许……下次温柔一点?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
急促的步伐节奏透露了人的内心想法,秋月白抿着唇,忽而觉得很茫然。
这种茫然和以往都不一样,或许第一次见到时玄兰时他茫然过,第一次握住二十四桥杀人的时候茫然过,从河中爬上来思考着以后要怎么办时也茫然过——然而这些茫然都无法套入他现在的心情。
以前的茫然是独自的茫然,像无枝可依的飞鸟,不得不在高处盘旋寻找落脚点。
而如今这种茫然却是十分复杂的茫然,更像是本来躲在深水里的一条鱼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同伴,死皮赖脸粘着你。
并且这个同伴还要……求偶?
前者控制自己就行,后者还要看着点别人。
属实第一次经历。
或许人生就是如此,在每个时间段都会有令自己觉得无助的东西,而现在让秋月白产生这种想法的东西正是陆绯衣。
秋月白曾经想过自己要的生活,那大概是平静的,淡然的,绝对不会是血雨腥风的,张扬的——这一点似乎与陆绯衣完全背离。
但是他也羡慕过如陆绯衣之流的生活……那大抵很自由。
完完全全的两种人。他想。
这样是没有结果的,因此没必要这样。他又想。
而且……沾上自己又不是什么好事,时玄兰像一条随时会弹起的毒蛇,靠近自己的人都很有可能会被咬。
有人无声的叹了口气——叹气声又被夜风吞下。
.
翌日。
未及天明,一个震撼了许多人的消息传遍了风陵,下午就传到了清风城内、温若的耳朵里。
他听这个消息前攥着手帕,本来是要咳嗽的,可是他听见了消息里的人名就忘记了这件事,咳不出来了,只是怔怔的看着空中。
待手下禀报完后很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这样啊。”
属下站在一边,等待他的下令。
温若闭上眼:“查,查他们的位置,越快越好,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亲自去查,谁都不能告诉。”
属下:“是。”
“下去罢。”他叹了口气。
属下得令退下了。
熏药的气味弥漫在室内,轻纱死气沉沉的挂各个地方,一动不动,温若斜倚在榻上,虚弱的睁开眼,思绪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是一个夜晚。
彼时他的身体没有现在这样差,还可以在窗户旁边吹风读书,并不似今天连一点风都挨不得。
有一天深夜,明月夜突然造访,站在对面的房檐之上,与自己遥遥相望。
温若看见他觉得很惊讶,让人进来了。
一进来对面的人就解下脸上带着的面具,露出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对自己说:“我要走了。”
温若一开始并不知道他的深意,问:“你要执行什么任务么?去哪?”
明月夜想了很久,久到温若都觉得夜风有一点冷时,他才缓缓开口:“……我不知道,但是我要走了。”
他愣了一下。
“我想,让你帮帮我,一件事。”
明月夜在酝酿一件大事——他要脱离得意楼。
温若得知了他的计划,但并不是很清楚具体的操作,明月夜为了保护自己有很多事都没有告诉他。
对于这件事他其实没有任何疑问与意外,温若总觉得,明月夜迟早有一天会这样做的——他只是很担心到时候的情况。
温若端坐高楼,并没有亲自下场的时候,也未曾接触过时玄兰这样的人,但他已经从友人这里得知了很多情况,他明白得意楼不过一吃人的虎口,若是能逃离绝对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
然而若是失败,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生,是很可怕的,死难道就不是了么?
……不过对于明月夜这样的人来说,就算是死也比继续这样活着要好一万倍。
十几岁的明月夜还很稚嫩,但性格已经比许多人都要稳重。
第107章
温若记得那一天下了雨。
友人与他对坐,目光看向窗外,夜雨绵绵。
他听见明月夜说:“前路未卜,若我没有成功,你也不要难过。”
温若低声道:“我知道,早在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我没能想到今天你就会告诉我。”
顿了顿,他说:“……其实我很担心你。”
明月夜沉默了,他垂下眼。
美貌也许是上天对他的补偿,又或者本身就是一种惩罚,他垂下眼时,神态总是有一种淡淡的悲意,一种让人看了忍不住皱眉的悲意。
他沉默了很久,沉默到温若几乎要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
这时候明月夜突然说:“……前几日,我路过春风殿,那边似乎有什么喜事,很热闹。”
温若知道这件事,微微舒了眉头:“好像是宋篾的徒弟要继承他的衣钵了。”
“是。”明月夜笑了一下,那种悲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相对温和的神情,如温润的春雨:“我翻了墙,看见有人在用树叶子吹曲子,那个人就坐在树下,什么也不掺和。”
温若说:“你似乎很少这样做。”
“很少、很少。”明月夜肯定他:“但我那天就是过去了——我坐在高处,听完了那一曲,突然觉得这辈子必须要争取一下什么,所以我今天来找你了。”
温若叹道:“那想必是极其动听的一曲,才能让你在生死中做出抉择。”
“不,那一曲其实吹得很烂。”明月夜在脑海中回想那一天的事,轻笑:“我这辈子没听过这么烂的声调,烂到我根本不知道他吹的原曲是什么。”
“可是。”他顿了顿又道:“可是他吹得烂也要吹,太自信了……温若,我有些羡慕。”
温若又叹了口气,已经不必多言:“我懂你。”
“我也明白你懂我,所以你应当知道,这件事非做不可。”明月夜站起身来,张开手,手里什么都没有,他又握紧,当然什么也没抓住。
温若看着他的动作,面前人的神情很冷静,也很坚定。
他有些紧张了起来。
“我与我周旋久……”
“……宁作我。”
又是无声的叹息,窗户摇晃几下,一个恍惚之间对面的人已经消失在雨幕之中,渐行渐远了。
第058章 旧友重见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那一夜,无月。
温若的情绪有些激动,他将手帕折叠,捂在唇上咳嗽了起来。
再将帕子放下时,上面已经有了斑驳的鲜血,像一朵朵鲜艳的红梅绽放与雪中。
当年之事发生之后,他并不知道自己的那位友人成功了没有,但心里总觉得他是活着的。
——也许只是活的更低调了、不与自己联系罢了……这样反倒是最好的结局。
越是听不到消息,也许他过得就越好。
只是、只是。
秋月白传书给他时,温若是很高兴的,因为这说明他以前的猜测都没错——然而最近怎么突然有了消息?
温若很清楚他身份的特殊性,若非走投无路,怎么可能愿意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如今这个消息传播得如此之快,只怕是遇到了大麻烦。
他将沾了血的帕子攥紧,虚弱的走下了榻,再一次走到了那一张许久没人坐过的窗边的桌子旁边,将窗户打开,坐下。
温暖的风吹进室内,那些纱晃动起来,牵扯到了挂在上方的铃铛,发出了“叮铃铃”的声音。
侍女们很快就能听见这些声音,然后便会上来将窗户关上,再将自己带回去。
他的身子已经被风吹得凉了半边。
芍药火急火燎走上来,快步先挡住了风,熟练的关上了窗户,对着温若道:“少主,你就算想看风景,也得多穿几件才是。”
“我不想看风景,我只是想吹风。”穿多了哪里还能感觉风刮过皮肤的触感?
“可是您……”
“替我把盒子里放的药拿过来罢,芍药。”温若轻轻道:“我想吃药了。”
“……那个药您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不用担心,那是很久之前一位女神医留下的,说起来,你应当还记得她。”温若笑了一声,“她说过,实在不舒服了可以吃。”
芍药有些迟疑,她是记得那位女神医,但是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其实当时说了什么自己已经记不清太多。
“放心罢,”温若喘着气,“我有些累,走不动了,劳烦你。”
芍药咬着唇,走开了。
过了一会她拿了一件衣裳给温若披上:“您先穿着,我这就去。”
温若失笑,等她拿药。
没多久芍药就回来了,手中握着一个青玉色的小瓷瓶,递给自家少主,为他斟上温水。
温若拿着药打开闻了一下,沉吟着思考了一会,先是倒出来了两粒,后面又倒了好几粒出来。
那些药只有小豆子大小,圆润的躺在温若的掌心,芍药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怀疑:“神医是说一次吃这么多么?”
“就是这么多。”温若温声又肯定道:“我还记得。”
“好,少主你吃罢。”芍药觉得自家少主平时还是很谨遵医嘱的,也没有过多的怀疑,看着他送水服下。
温若服下药,立马就说:“我想回去睡会,若是有人来禀报什么你就把我摇醒,不可耽搁。”
第108章
芍药应下。
.
傍晚。
两个年轻男人穿过田埂,向一边的小路走去,他们不知道现在是在哪,只知道还是得往前再走一点。
追踪他们的人像蛛网一样铺开来,并且这张网还有着越来越大的趋势。
农田中还有人在干活,其中一些注意到了他们,但并没有多的在意,只当他们是过路人。
走了这么久,两人都有些累了。
陆绯衣走路走得想打盹,就在这时,从一边的坡下跳上来几个拿着武器的男人,一把将他们两个包围住。
“原来在这!”
农田里的人瞧见这一幕纷纷躲起来看热闹。
“要打架哩!”一个女人说。
“小孩子就不要看。”一个男人笑嘻嘻捂住了旁边好奇的小矮个的眼睛。
小矮个一把推开他:“我偏看!”然后蛄蛹着爬上田垄,趴在那里。
还有两个不说话的老头老太太,只是靠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抽着烟。
陆绯衣的瞌睡被他们这么一搞都飞走了。
他数了一下人数,“……才五个人,闹着玩的罢——阿秋,上!”
说着他拍了一下秋月白的肩。
秋月白:“……”
他叹了口气,觉得五个人都没必要拔刀。
反倒是……
田里那几个。
秋月白转过身子来对着那些看热闹的人:“几位也是冲着我们来的?”
小孩“呀”了一声:“被发现了。”
女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也笑了:“我就知道会这样。”
男人说:“我也知道。”
老头老太太还是没说话。
几个拿着武器的人脸色沉了沉:“江湖上的规矩,凡事要讲究个先来后到罢?”
然而没有人理他们,这让他们十分尴尬。
男人又说:“只是,你们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你们知道我是谁么?”秋月白慢慢说。
“谁人不知?你二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风陵,我们也想试试尝尝你们的血。”
秋月白点头,这说明消息传播的的确是快:“好极了,如今你还觉得你们能杀我?”
女人听后古怪一笑:“那你又知道我们是谁么?”
秋月白:“请教大名。”
“东南五毒是也。”小孩狞笑着一把从地上跳起来:“哥哥姐姐们何必与他们多费口舌?打一架他们自然知道我们的厉害,况且我也正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真有点本事!”
那几个拿着武器的男人听见这个名号俱是脸色一变,纷纷跑开躲在一边——这也是江湖上的规矩,混江湖的就是如此,遇见更狠的就要能伸能屈。
说着一阵灰尘凭空扬起,小孩和球一样的抛到了空中,肥爪子一抛,如天女散花一般将一种暗器抛洒出去,然而秋月白刀未出鞘,只是横空一旋便将那些暗器打落一大半。
小孩咕噜咕噜的滚落在地,尖叫出声:“好刀!”
陆绯衣道:“自然是好刀,因为拿刀的人是天下第一好的人。”
男人和女人冷笑一声:“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陆绯衣悄悄躲在秋月白身后:“我是小白脸。”
男人和女人都一皱眉。
“……”秋月白:“若是你们还想活命,现在还可以自行离去。”
其实秋月白不认得什么东南五毒,他对于江湖的认识已经脱节很久了,不过如果是暗器类的武功,他并不是很害怕。
刺客出身,虽然用刀,但他对于各种暗器还是很熟悉的。
女人嘲讽陆绯衣:“我当你是什么英雄豪杰,原来是窝囊废死断袖!”
男人也嫌弃道:“好恶心!”
“不过,”女人转过头来对着秋月白笑了一下:“我喜欢你,你这张脸真是看了让人觉得美得心惊。”
男人也笑:“我也喜欢。”
女人又说:“你要是和我们一起走,保证你下半辈子活得快快乐乐。”
陆绯衣“啧”了一声,“好恶心……怎么还带挖墙脚的?”
男人阴恻恻道:“死人的话是不用听的,你等死就好了。”
秋月白:“……”
——谁又来管管他的死活?
此时,那个一直不说话的老头终于吸完最后一口烟,开口了:“你……真的是明月夜?”
秋月白答:“是。”
老头笑了,他脸上皱纹如沟壑般深邃,皮肤松弛耷拉着,笑的时候眼睛都看不见了。
他笑,老太太也跟着笑:“没想到,没想到。”
然而这种笑是极其阴毒的,带着一种几乎是狂喜的阴毒。
老头说:“那……你应该死在我手里。”
下一瞬,老头整个佝偻着的身子陡然拉长,他站了起来,所有人都惊奇的发现他居然是一个很高大的人,那样高大的身材与他那张如树皮一样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一种诡异感。
老太太也跟着他站起来,她同样也是一个很高大的人,几乎和老头不相上下。
这两个人站在那里,整整高出别人半个身子,将四周的人都显得娇小了几分,这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两个刚刚根本不是简单的坐着,而是缩起了身子!
陆绯衣吸了一口凉气:“好长的老头老太太!”
小孩身材的人眉头拧起,尖声道:“明月夜,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第109章
秋月白皱眉,他看着那两个高大的人,并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些个东西,像这两人这么高大的身材,若是见过一定会有印象才是。
老头很愤恨的道:“没想到你还活着,你该还我儿命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老头如同黄鼠狼一般弓着身子极其快速的冲着秋月白飞来,秋月白从容拔刀,一时间没搞清楚他这到底是什么架势,连退三步。
他没有回头对着陆绯衣呵道:“躲着!”
陆绯衣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黄鼠狼,但他本能就觉得这两个人不好对付,并且看样子,他们就是冲着秋月白来的。
他想去给秋月白帮忙,这时三个人闪现至他的身前,狞笑着说:“你的对手是我们!”
红色的丝线如千万根针一般刺出,女人从袖子里掏出蝴蝶双刀,刀刃翻飞如蝴蝶蹁跹,整个人轻盈的刺了过来,然而未及近身便被丝线缠住,身子沉重的坠落,小孩踩了她一脚借力,又蹬着男人的脑袋,整个人飞过来就要去抱住陆绯衣的脖子,陆绯衣及时察觉,赶在他出手之前将其反拎着丢了回去,同时控制那些丝线把那个女人也丢向男人。
唰的一下,三个人就这么解决了,他们的武功其实并不能算特别好的。
这一切都发生的很快,陆绯衣做完就想要去帮秋月白。
此时秋月白正在对抗那两个人——他们没有武器,而是以爪为刃,灵活的跳来跳去,配合十分默契,并且看上去很了解秋月白的招式。
躺在地上的女人狂笑:“大姐为了这一天已经与大哥将明月夜招数都吃透了,谁知道明月夜还没死?这岂不料到我们要杀人报仇!?”
似乎是听见了女人这一句得意的话,秋月白刀口一旋,立马把招式一换。
陆绯衣弹出两根细丝线去拽他们的脚,没成功,不过却逼乱了一点步法。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就是这两点变化彻底扭转局面。
两人同时夹击秋月白,他身子一旋一跳一把拧住老头的脖子,刀把猛击他后颈一个穴道,同时借力用腿踢到了老太的下巴,将人踢得身体一歪。
这时候陆绯衣及时续上,绕指柔如游蛇潜伏而上,一把缠住了老太太的腰,将人狠狠束缚住倒在地上,并且越收越紧。
因为被敲击到穴道,老头一下子觉得头晕眼花,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即使是如此,仅凭秋月白一人居然也很难束缚住他,只能堪堪艰难的拉住人。
“陆……”
他想叫陆绯衣帮他一把,刚好陆绯衣也一直在观察局面,红色的丝线分出去几股配合着秋月白将那老头制服住。
秋月白松了一口气。
陆绯衣“啧”了一声,轮到他一个人牵扯住那么多人时他才突然发现,这两个看似年纪最大的老人居然是五个人里力气最大的,即使是这样了还在奋力挣扎。
难怪连秋月白那么大的力气都搞不定。
秋月白也知道这一点,他将那几人的手卸了才走回陆绯衣身边。
“能碰么?”他看向那些悬空着的红色丝线。
陆绯衣下意识道:“能。”
“好。”秋月白一把拽住两股线,效果简直立竿见影,那两个人立马就动不了了。
陆绯衣:“……”
红色的丝线在手里跳动,其实也并不是很轻松。
秋月白问:“你我有仇?”
“有!!”
“有何仇?”
老头眼睛血红:”杀子之仇!”
秋月白微微歪着头:“但我却不知道你孩子是谁。”
老头冷笑:“十三年前,燕州葛世青!”
秋月白了然:“原来如此。”
陆绯衣问:“你真的杀了这么个人?”
秋月白点点头,承认了:“杀了。他当时非要拖走一个卖身葬父的孤女,还打死了一个路人,我路过阻止了一把。”
陆绯衣:“嘶。”
秋月白补充:“他还想把我一起拖走,所以我动手了,没想到他武艺不精……”
陆绯衣:“……”
那这个葛世青真是……胆子够大的。
秋月白又说:“他临死前说要我留下我的名字好找我报仇,我便留了明月夜的名。想来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记得我。”
老头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原委,他当时满眼都是爱子被杀,听后觉得很震惊:“怎么可能?!”
“骗你做什么?”
秋月白道:“杀了就是杀了,杀他,我不后悔。”
老太太听到这尖叫出声:“可我儿当时才十七岁!他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一定是你……”
秋月白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当时我也才莫约十五岁。”
老太太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她转向一边被陆绯衣抓住的那几个人,怒吼:“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我儿一直很老实??你们不是一直陪着他??!你们当初、你们当初怎么和我说的???”
“你们不是说他被人买了命才被人杀了的吗?究竟怎么死的?!”
事已至此,那几个人也不敢说话了,都缩着脑袋不吭声。
“如果你们还不信可以想办法去问。”秋月白松了手,“陆殿主,放了他们罢。”
“遵命。”陆绯衣笑吟吟。
红色的丝线缩回陆绯衣袖子里。
第110章
“只是不知,你们还想着复仇么?”陆绯衣漫不经心道。
老头惨淡说:“你杀我儿子,今天却又放过了我们两个,如今反倒是我们欠了一条命。”
秋月白不在意这个,就像他一开始就没在意过什么“东南五毒”,江湖名号,虚无缥缈,别人的爱与恨自然也是。
“既然如此,别过。”他淡淡道。
陆绯衣轻轻瞥了一眼那些人,跟上秋月白。
就在这时,那三个人跳起来就要往一边逃跑,老头早已料到,一把就抓住了那个小的,高高一摔给摔死了,剩下的两个也抓在手里。
身后传来惨叫声以及老头愤怒的吼声。
在前方,远远的能看见长亭古道。
有一道风将植被吹得一弯,琴声远远的传来,秋月白一怔。
身后有人偷袭。
陆绯衣一拉秋月白,那一道风刚好在此时到了面前,药香味迎面扑了满身。
偷袭者撞到了风,陡然发出惨叫,捂着眼睛跪倒在地,痛苦的抓挠着脸。
但秋月白没有回头了,他的目光盯着前方远处的亭子,就是这一眼,让他几乎要呆住。
遥遥的,他似乎看见了重重叠叠的白纱。
第059章 曾经去过的
长亭外。
琴音袅袅。
轻纱随风舞动,有一个白衣人坐在里面抚琴,他的身后有三个侍女,三个护卫,秋月白与陆绯衣走到亭子前面时,那一曲琴音刚好结束。
亭子旁边有一堆灰烬,还在散发着药味。
琴音终了,余韵仍然在,秋月白虽然看不清里面的人的样貌,可当听见这个琴声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里面坐着的是谁了。
“温若。”
秋月白舒了眉眼。
白衣人站起来,身后的侍女替他抱着琴,另外一个侍女声如黄莺,说:“我们公子不便见风,请二位进来。”
撩纱入内。
亭子里面比外面更暖和些,白衣人一见到秋月白便笑:“阿月。”
这是一个很纤瘦的男人,外貌俊俏带着书卷气,脸色很苍白,看上去分外的柔弱。
温若。陆绯衣记得这个名字,郁文越的书信里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
很明显,秋月白见到昔日的这个朋友是非常惊喜意外的。
陆绯衣一边观察情况一边拱了拱手,笑道:“久仰,幸会。”
温若也拱了拱手,笑得有些腼腆:“我亦是久仰大名。”
他的眼睛很干净,对待陆绯衣的态度也很自然,仿佛一点也没听说过陆大魔头在江湖之上的传闻一般。
纯粹得就像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
很难想象秋月白会和这样一个柔弱的人成为朋友,如果说温若是水,那秋月白绝对是冰。
几人坐下,陆绯衣从旁边的人手里拿了把扇子给自己扇风,侍女给他们倒茶。
“你怎么来了?”秋月白问:“你的身体怎么样?倒感觉不如以前了。”
温若笑了一下:“我听说了最近的消息,查到了你们的下落,猜想就这一条路肯定会经过这里,于是便在这等着,没想到你们果然来了,真是好巧。”
他虽然说好巧,但秋月白知道,别人都抓不住他们的行踪,就算是温若也得费点心思——他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储亦尘没跟着你?”秋月白随便瞥了一眼附近。
“没有,他平时很忙,我不愿意再因为自己的事打扰他,所以一个人带着人过来了。”
温若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温水:“你是嫌我带的人不够多,排场不够与你见面的么?”
“你会开玩笑了。”秋月白轻轻道。
“不是我会开玩笑了,我一直都是如此,但阿月,你变化了好多。”温若柔柔笑了:“看样子你这些年过得都不错。”
“是。”秋月白:“只是不能与你见面。”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个?有道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你念着我,我念着你,在哪里不是一样?”温若道:“……只是你现在怎么办呢?你要和陆殿主走么?去春风殿?”
捕捉到关键词,陆绯衣竖起耳朵,扇风的手停顿了一下。
“嗯。”秋月白道:“去罢。”
陆绯衣继续扇起风来。
温若又试图挖人说:“要不留在清风城罢,我可以帮你把陆殿主送回去,也可以护住你,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唔。”秋月白叹了口气,觉得并不太好:“还是算了,我已经麻烦你太多。”
陆绯衣不愿秋月白跟着别人走,也插嘴:“春风殿还是挺好的,千秋岭走到不老山,风景很好,冬天有霜结,春天有花看。”
“我知道,阿月去过的。”温若弯着眼,“他以前同我说过。”
陆绯衣问:“去过?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之前了罢,有……啊。”温若本来还在思索,然而突然被人扯了一下,接收到了秋月白暗示他不要说了的眼神。
于是他停住了嘴,喉咙里的话也拐了个弯:“……不太记得了。”
秋月白松了口气。
陆绯衣狐疑:“那确实应当是很久之前的事。”要不然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温若转移话题:“是呀——只是,阿月,你实在不应该对我说什么麻不麻烦的,你可是对我有救命之恩的人,再怎么样,我总是愿意帮你的。”
第111章
陆绯衣眯着眼睛,又竖起了耳朵。
温若故意问他:“陆殿主想听么?“
陆绯衣眼神闪了闪,扇了扇风:“听一下,听一下。”
他还是有些在意秋月白与温若的过往,毕竟秋月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而这两个人……
亲近到有些令人发酸。
温若又看向秋月白。
秋月白觉得讲这个总比讲他什么时候去过春风殿强,也点了点头。
温若笑了一下:“好,那我就讲一下……说起来这件事还和你们刚刚遇见的那群人有关,刚好顺带都可以讲。”
秋月白道:“当年的事,其实我不太记得了。”
温若道:“我还记得,记得很清楚。”
他似乎是在回想,使自己沉浸在回忆之中,慢慢的说:“当年,我去燕州参加一个宴会,刚到的第一天便看见有一个小姑娘卖身葬父,哭得很可怜。葛世青当街闹事,他非要拉走人家娶回家做小妾,甚至那姑娘才十二三岁也不愿意放过……有一个路人看不过去,当街被他打死了。”
温若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我那时便想出手阻止,只是他仗着自己与燕州的豪强地痞有所勾结,并不听我好言相劝,反而要对我动手。”顿了顿他笑了一下:“阿月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救下了我。”
秋月白抿了一口茶:“举手之劳。”
嗯。很普通的救人。陆大魔头放心了。
温若道:“对你这种武艺高强的人来说当然是举手之劳,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救了一条命——那葛世青见有人出手很生气,打落了阿月的幂篱,见到他的样貌就惊了,说着就松了拉着小姑娘的手,要去扯阿月的手。
“阿月拔了刀,不知怎么的就打起来了,葛世青便是打斗时死的……他不相信有人敢在燕州杀他。杀人后,阿月便在地上刻了字,我去瞧了这才知道,呀,原来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江湖新贵,很是仰慕。”
“这便是事情的由来。”他说得笑弯了眼,道:“葛世青本就是地皮流氓,方才那所谓的东南五毒,年纪最大的是他的父母,这是你们知道的,但剩下那三个其实是当年与葛世青厮混的几个小混混,这东南五毒的称呼也是他们三个编的,葛氏夫妇一心只想替儿子报仇,在这三人的带领下做了不少的坏事,即使你们刚刚不留他们的性命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陆绯衣又道:“刚刚那个老太婆要偷袭,为什么吹了那一阵风就倒下了?”
“这便是另外一件事了。葛氏夫妇本是很久之前江湖一位心术不正的医者养的药人,从小泡着药水长大,因此身材十分有异于普通人,这药水的功效便是滋养体魄,使人力大无穷刀枪不入,但遇到一种草药便会浑身刺痛。”
温若轻轻道:“我见他们来了,就去寻了那些草药——倒也不是很难得的东西,只是这件事过去已经很久,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罢了。”
陆绯衣笑了笑说:“温公子博学。”
温若听见有人夸他,又恢复到那种有些腼腆的状态:“只是平时看了点闲书,算不得什么,我倒是很羡慕你们能随便走走呢。”
他先天不足,习武很吃力,除了看书也做不了什么其他的了。
秋月白也想到了这一点,说:“你的身体医者们都怎么说?”
温若摇摇头:“看不出来,不过还好,也能勉强度日。”
秋月白皱了眉。
温若连忙说:“阿月,你不必紧张,我今天还能出来见你便说明没有差到那个地步。”
风被密纱挡住,几乎一点都吹不进来,这样好的天气,侍女侍卫们都穿着薄衣,但温若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看上去实在是无法令人相信他的话。
秋月白皱眉说:“你以前还能听雨喝茶,现在只喝温水了。”
他的手里握着杯子,里面的茶水轻盈醇香,但温若的杯子里却是透明的液体。
温若道:“我只是变得喜欢喝温水了,听雨,现在我也可以。”
两人对视,沉默了一下,忽然觉得这一眼仿佛跨越了近三千天的光阴,跨越了彼此的年岁,像一条小河一样汇聚到了今天。
不语中藏着千言万语,只是都堵在喉咙之中,连带着不知多少个雨夜二人的秉烛夜谈,与少年心事一同穿梭在回忆里,不知从何说起。
那是一个又一个的秘密。
最终他们都收起了笑容,叹息着说:“你变了。”
即使他们都想着自己没有变,可是在彼此的眼里已经是有了大变化。
沉默中,温若道:“……阿月,去我那里待一待罢,和陆殿主一起,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你了。”
秋月白说:“……好。”
于是温若就笑了。
后面因为身体不适温若先行一步,他留下几个侍卫带着秋月白与陆绯衣在后面慢慢的走。
在此之前,秋月白几乎没有什么时间流逝的感觉,对他来说中间这被他逃避的九年,其实也是停滞的九年,然而在他今天见到温若后,突然切实的感觉到了时间的流逝,那种岁月不饶人的感觉悄然将他包围。
——即使他的外貌还没有老去,甚至可以说比许多人都还要显得年轻,然而,心呢?
陆绯衣问他:“见到了旧友为何要难过?”
秋月白说:“你怎么知道我就难过了?”
第112章
面前人盯着自己的脸:“你自己告诉我的——你的眼睛分明在说,你很悲伤。”
秋月白一怔,有吗?
他也不知道。
……或许有罢。
他不说话了。
陆绯衣捏了捏他的手:“活着就已经是很好的好事了。”
第060章 你讨厌吗
清风城,别院内。
此处别院是温若自己的资产,芍药把他送回去后便回来安顿他们:“公子说若有什么需要,请二位尽管提,千万不要给我们怠慢的机会,清风城内局势现在有些复杂,只能暂时使二位住在这里,我们公子身体不好,明天会再来的,请二位谅解。”
秋月白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他没有意见那陆绯衣当然也没问题。
第二天,温若果然带着人来了,一大清早就开始布置,说要办一场酒席。
因为秋月白与陆绯衣身份的特殊性,宴会没有请其他人——本来温若是想把储亦尘也叫过来的,但是他说自己有事,便不来了。
所以说是宴会,其实也就只有他们三个人罢了。
温若很高兴,侍从们为二人斟酒,他也想喝两杯,却被芍药拦了下来,他千求万求才讨来两杯温过的米酒,很满足的闻着,都不舍得喝了。
他叹了口气,想了又想还是举起茶杯:“我还是以茶代酒罢。”
秋月白平时很少喝酒,但也不是不能喝,今天高兴就与温若碰了一杯,刚喝完这杯陆绯衣也黏上来了:“同我也喝一杯。”
酒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秋月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脖颈纤长流畅的线条在这一个动作中展露无遗。
陆绯衣盯着他,眨了一下眼。
酒宴过后,秋月白讨了几杯茶来醒酒,他并不是很喜欢那种醉醺醺不清醒的感觉,即使是只有一点点,也令人不舒服。
温若很熟悉他这个习惯,看见他喝醒酒茶时觉得分外的怀念,笑得眯起了眼。
过了一会儿,秋月白还是觉得不太爽利,便提出要出去吹吹风。
堂内只剩下了陆绯衣与温若。
没有秋月白在,其实两人是没话说的,他的存在像一个纽带,沟通着彼此。
陆绯衣把玩着酒杯,四周静悄悄,只有着一些细微的走动声,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说:“……阿秋当年假死,想来温公子是知情的。”
温若端坐在榻上,愣了一下,随后微微一笑:“陆殿主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没什么,随口一说罢了。”陆绯衣也笑,笑容意味不明。
“这样么——我知道当年陆殿主也去过得意楼……不知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消瘦的青年咳嗽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抛出一个问题给他。
陆绯衣:“风景很好,也很无聊。”
温若:“花海怎么样?”
陆绯衣“好极了。”
顿了顿他嗤笑一声:“其下白骨森森……花都是从人的骨头里长出来的。”
温若微微颦眉:“这样可怕……那衣冠冢呢?”
“衣冠冢也是堆在白骨之上,高出旁边一截,里面什么都没有。”
温若又笑了:“是应该什么都没有。”
陆绯衣说:“也绝对是什么都没有。”
“这样看,殿主是早就觉得他没死了。”温若喝了一口热水,慢条斯理道。
“猜测罢了。”
陆绯衣懒散的坐着,颇具大魔头风范。
“只是,我有一些好奇。”温若放下杯子,双手抄在袖子里,貌似关怀的问:“殿主怎么想到当年要去挖坟?还是阿月的——按理来说,你们应当不认识。”
“少主不知道我在江湖之上的威名吗?春风殿陆绯衣做事从来不需要理由。”
“可,那些都是在你做了这些之后才慢慢传出来的传闻与名声。”温若抿嘴笑了一下道:“难道有起始倒转的道理?”
陆绯衣摇晃着杯子,低笑:“你确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温若柔柔的说:“不能习武,就只能练练心了。”
“是。”陆绯衣反问道:“——难道我就不能如其他人一般仰慕一个昔年名震天下的刀客吗?”
“你?陆殿主认真的?”温若问。
“自然是。”
他手轻轻的将被子放在案上,长腿蜷曲着,手托着下巴,眼睛扫过室内所有的人。
温若让芍药将人都带了出去。
他说:“……我与阿月已经是许多年没见过了,此次见面,我不仅觉得他变了,还觉得有些其他的变化。”
“哎、呀。”
“想必这个其他的变化里一定有我了。”陆绯衣似笑非笑。
温若轻轻笑了:“只是不知道现在陆殿主与阿月是……?”
说起这个,陆绯衣突然表现得有些为难,“啧”了一声开始演:“……不好说。”
“不好说?”温若诧异,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地方?
见他不说话了,温若调整了一下坐姿非常有耐心的说:“如果有什么难处,陆殿主大可同我来说。”
陆绯衣抬起眼皮问:“真的?”
“真的。”温若点头肯定。
“那好,我刚好有几件事要问你……”
说起这个陆绯衣一下子来劲了,目的一达到就立马坐直了身子。
。
过了一会儿,秋月白醒酒回来了。
两人的谈话停止。
第113章
刚刚走在门口时秋月白是听见了里面有人在说话的,但自己一打开门他们就不说了,一时间他人有些疑惑。
他问:“你们在说什么?”
陆绯衣笑吟吟:“没什么。”
秋月白看向温若,温若感叹道:“看见如今你身边有人这样关心你,我就放心了。”
秋月白:“?”
他坐到陆绯衣身边,问:“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陆绯衣还是笑,重复了一遍:“没什么。”
秋月白:“……”
这时候温若欣欣然站起身来,一副出尘的姿态,温声细语说:“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否则储兄要寻的。”
秋月白无奈送走了他。
室内顿时又只剩下秋月白与陆绯衣。
此时陆绯衣托着腮看着他,时不时眨巴眨巴眼。
秋月白被他一直盯着,赶也赶不走,忍不住了一把拎起他来,逼问:“你们究竟说了什么??一直不告诉我是不是因为和我有关?说我坏话了??”
陆大魔头被他拎着,像一条不知所谓的死咸鱼,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随他蹂躏。
秋月白最终还是看不下去,又放下了陆绯衣。
可陆大魔头在榻上滚了一下,坐起来一把黏住秋月白,将人猛然按住后用头反复蹭了蹭他的肩,整个人和八爪鱼似的,任凭他怎么用力也拔不下来。
“陆……绯衣!”
秋月白几乎被他缠的没法呼吸。
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触碰到了他的唇角,随后脖子上的手松开了,陆绯衣大笑着躺在他旁边。
秋月白皱着眉擦了擦嘴:“你又犯病了??”
“是。”陆绯衣撑着脑袋笑眯眯看着他,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犯病了,”他用手指头勾着秋月白垂落的长发,目光痴痴的看着面前人:“打我骂我罢。”
秋月白:“……?”
“你……”他微微张口,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这简直是实在是离谱,陆绯衣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
秋月白真的很想出手,但是又怕如了他的愿。
——毕竟看样子他真的很像那种骂了他还很开心、打一巴掌反而舔你手心的人。
于是他想了又想只是表情古怪的一把推开了面前的人,想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可陆绯衣还如毛毛虫一样挪动着靠近了他,即使被反复推开也百折不挠的往前凑,顽强无比:“不要赶走我……”
“你……先别缠着我……!”
秋月白吃力又头疼的在心里发出疑惑,他在想,温若到底和他聊了些什么??
这时候陆绯衣突然停下来说:“原来我们见过三次。”
此时他半躺在那里,手指仍然勾住秋月白的发尾,而秋月白微微弯着身子看着他,听到这句话后眼神有一瞬间的怔愣。
但这怔愣很快就消失了,转变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陆绯衣笑了,知道他在装,于是自己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好叫人无法抵赖:“第一次,陈家庄,你救了我,最后一次,你偷偷跑到春风殿,偷看我,是不是?”
“温若都告诉你了?”秋月白眼神一冷。
“嗯哼。不过你可不能怪他,我骗了他他才告诉我的。”陆绯衣神秘一笑,“我骗他……”
这一点秋月白自然也想到了,否则温若怎么会告诉他这个事?
“你骗他什么了?你不会胡说八道了罢?”秋月白狐疑警惕。
“没有,我都是实话实说。”陆绯衣勾起唇角,心想他说的是实话,但别人怎么理解就不怪他了。
秋月白还是很怀疑,但是想着这种事问一问温若就明白了,于是也没多纠缠。
“……那又怎样?”他率先占领制高点,先发制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将人笼罩在自己投落的阴影之中,慢慢道:“我只是路过,谁偷看你了?”
陆绯衣怀疑:“路过能待一下午??”
秋月白:“那是因为我没见过音律惨绝人寰到这个地步的人,大开眼界了。”
陆绯衣:“……有那么难听吗?我已经不记得了。”
秋月白:“呵。”
陆绯衣:“。”
两人对视,陆绯衣率先移开了目光。
又过了很久,好像话题已经过去了之后。
陆绯衣还赖在他的身上,而秋月白好像在想事情。
陆大魔头玩弄着他那乌黑油亮的头发,正不亦乐乎时,秋月白突然问:“……还有一次是在哪里?”
陆绯衣愣了一下说:“什么?”
“……还有一次见面,你说见过三次。”秋月白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慢吞吞说:“我却一点也不记得了,莫不是你认错人。”
“怎么可能!”说起这个陆绯衣有些生气:“有一次我与你迎面碰上了,你看都没看我一眼!”
怎么说那个时候他也算是个意气风发少年郎,居然还有人能够这么容易就忽略他!
秋月白皱眉,真想不起来一点:“什么时候?”
陆绯衣随口说:“差不多十年前……”
秋月白想了又想,发现真的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最后果断放弃继续再纠结这个事,坐直了身子。
陆绯衣见状,很愤怒的扑到了他的身上:“负心人!”
这么一扑,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两人的位置立马调换,陆绯衣趋于主动,而秋月白趋于被动。
第114章
陆绯衣在他耳边低低闷闷咬牙切齿说:“你真可恨,你怎么对所有人都和对我差不多?你就不能多对我特殊一点??”
秋月白:“?”什么无理取闹,那个时候谁认识谁??
“你瞧瞧,你瞧瞧,就是因为你这个看谁都和看狗一样的眼神。”陆绯衣怒气冲冲说:“害得我……”
秋月白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解释:“我没有把人都当狗看。”
“你没有?”陆绯衣张牙舞爪不听解释:“你真的没有?真的?真的?”
“……”
得。
秋月白放弃解释多费口舌,想要坐起来将人推开,却反而被他彻底按倒,起身未果。
好重的一个人。
他要把陆绯衣就这个姿势抬起来还真有些费力。
陆大魔头毛茸茸的狗脑袋埋在他的脖子旁边,一个劲的用头蹭着他。
“你能不能起来??”
“不能!”
陆绯衣无理取闹的按着他,突然说:“我要问你——你讨厌我吗?”
“……”
“你不讨厌我。”不说话,那就是不讨厌。
他又问:“那我亲你,你讨厌吗?”
“你能不能先起来……”
“别岔开话题。”
陆绯衣用一根大拇指按住了他的唇,指腹与唇肉摩擦时血色褪去,而后再次显现。
那是更加艳丽的颜色。
他问:“你讨厌吗?”
第061章 来客
秋月白伸手去拽他,看上去并不像陪他玩这种无聊的过家家游戏。
可刚有所动作,就被人用手按住。
陆绯衣慢条斯理的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在以往,陆大魔头很多时候的表现都与他的实力与身份不太符合,或许有时候会露出残忍的一面,但更多时间都是一副单纯的、顶多有些顽皮的形象,这其实很让人放松警惕。
只有偶尔会让人觉得,他本质上还是一个习惯于站在高处的上位者,会用一些手段来试图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这样僵持着,两人谁也不让,陆绯衣好像在逼迫他回答这个问题,不说便不放手,这让面前的人有些不适。
——然而不适也没有用,陆大魔头这回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才肯罢休,像野兽终于浅浅露出獠牙,在猎物的脖颈处磨蹭、威胁、要求。
秋月白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迷茫了起来,这个答案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他想了又想:“……陆绯衣。”
“嗯。”陆大魔头应了他一声。
秋月白还是没想好该怎么说。
“你不应该靠近我。”最终他说:“你知道我是谁,你做了那些事,就应该了解过我。”
“是。但那又如何?”
“那你就应该知道。”秋月白说:“……如果你还要自在的活着,就绝计不应当这样奋力的靠近我。”
“我不在乎。”陆绯衣抚摸着他的发丝,垂着眼看他:“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秋月白很冷静的否定:“你做不到。”
“世界上没有人能比我更容易去做这些事。”陆绯衣歪着脑袋,表情带着纯真,嘴里说出最残忍的话:“你要想杀谁,我可以替你去杀。”
秋月白垂下眼皮,重复:“你做不到。”
“不止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美人神色淡淡,但说得十分肯定,或许这个世界上在他心中值得信任的人本来就只有自己,其余人再怎么样的承诺,都无法令人放下一丝丝的戒备,升起一点点的信心。
以至于这句话几乎带着绝望。
“一个人要接近另外一个人,总是因为可以在对方身上得到些什么。”他轻轻道:“世人爱钱爱权爱美色……陆绯衣,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只要你这个人,其他的什么也不要。”陆绯衣的手从他的头发滑到了他的脸上,触碰到了秋月白温凉的脸颊,二人的气息在呼吸中交缠,目光交汇,都想从对方的眼中看出点什么——只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你要的最少,也最贪心。”秋月白冷笑。
“会哭的孩子有奶喝,贪心的人往往得到的也最多。”陆绯衣微笑,“不过我可不像他们,我也可以是你的呀——阿秋,也多信任我一点罢。”
“是吗?”秋月白移开眼睛,满不在乎道。
“当然。”
他的手被牵起,有人在他的手指上落下一吻,灼热无比,烫得人几乎想要立马缩回去,只是被阻止了。
陆绯衣的目光如炬,眼瞳中倒映着面前人的身影,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皮肤都落在了他的眼里,没有一处细节被他落下。
他想,当初可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能够这样彼此对视,将对方放在眼里。
事到如今,陆绯衣居然有一种沧海桑田之感,他松了手,靠在秋月白身侧:“我师父曾经说,要想让人注意到你,你就得将事情做的最好,要想让人将你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就得穿上最鲜艳的衣裳,如今,我做到了,江湖之上,谁不忌惮我?”
要做就做最好的,要做就做最张扬的,无论前方如何,他毕竟站在了今天的位置上,能让所有人都看见他——包括面前的人。
秋月白盯着他的侧脸,那样深刻的、俊朗的五官,还带着灼人的少年英气,即使只是第一眼见到这个人,只怕也很难忘记。
第115章
从第一次见面仿若乞丐的外表到今天这般神姿英发丰神俊朗,一般人还真难想象经历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你只要发个疯,不管是谁都能把你记得牢牢的。”
陆绯衣乐了:“是吗?那你呢?”
“我也能记得。”秋月白掸了掸衣裳,与其并肩而坐,带着疲惫长长舒了口气:“谁人能不记得你?”
“那真是太好了。”
陆绯衣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忽略了他语气中的其他意思,摸了摸下巴,思索着往后一靠,慢慢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秋月白偏头看他,目光如珍珠:“你求什么?”
陆绯衣嘻嘻一笑,不正经说:“求你多看我一眼。”
秋月白:“……”
他轻轻斥责:“以前怎么没见你这样花言巧语。”
陆绯衣说:“我一直是如此。”
秋月白轻轻吐了一口气,和陆绯衣待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某些东西实在是令人不知道怎么表达。
他在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么多回扰乱自己思绪的东西,开始想起下一步怎么走。
“已经入秋了。”陆绯衣说。
确实是已经入秋了,天气都要渐渐转凉了起来。
秋月白“唔”了一声。
他突然就说:“我们明天就走。”
“这么急?”陆绯衣的脑袋枕着胳膊,整个人懒懒散散的偏着头看他:“不多和温若叙叙旧?”
“不了。”秋月白摇摇头,他们呆在这里又不是什么好事,对温若来说,反倒是一种麻烦。
“唉,也行,反正我随便。”陆绯衣道:“反正去哪不是跟着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秋月白斜睨他一眼:“春风殿是你要去的地方,是你的地盘。”
陆大魔头大方说:“你喜欢的话,给你也没什么,你当殿主,我可以当殿主夫人。”
说到这时,他咂嘴:“嘶……好像确实是不错,到时候得意楼的人要来找你,我就拦住他们,大哭大喊‘你们不要带走我的夫君!’扒拉着你的衣裳不让你走——难道有抢走殿主的道理吗?”
秋月白皮笑肉不笑:“谁稀罕你的。”
“哎,我让你做老大你还不愿意,难道在得意楼头上压着个时玄兰还能比我说得好?”陆绯衣赖着他。
都不好,秋月白想,为什么非要从两件坏事里找一件不那么坏的呢?又不是非要这样。
陆大魔头反正不这么觉得,他靠着身边的人叽叽歪歪的说了一通,秋月白听得头疼,最终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最后他终于说累了,靠在自己的身上开始打盹。
然后成功睡着。
秋月白:“……”
时间像空气中的尘埃,随着光流逝,神奇的是秋月白居然忘记将人推开,就着这个姿势坐了很久,直到一条手臂都没了知觉,才静默地反应了过来。
他微微偏头,看向身边的人。
悄然的安静让人觉得不适。
微光打在陆绯衣的身上,他很乖巧的靠着自己,血腥与厮杀以及那种莫名的癫狂仿佛从这个人身上完全剥离了,他的红衣张扬得就像火一般,让人第一眼就能注意到。
秋月白觉得四周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见心跳的声音,他盯着陆绯衣的脸,打量过他高挺的鼻梁与薄唇,扫过他紧闭着的眼,突然想到,好像是真的,或许早在很久之前自己就注意过这个人了。
也许那只是一次擦肩而过,匆忙到彼此都只能够看对方一眼,连身上穿了什么带了什么都看不清楚,但短暂的一次路过中已经经历了百万次花开。
——他好像想起陆绯衣说的第二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大概就是那一次罢,他想。
原来自己少年时为数不多羡慕过的两个人就是同一个人。
秋月白觉得这是非常惊奇的一件事,更令人觉得惊奇的是,这个人此时就在自己身侧。
然而。秋月白又想,若是再往前推个八九年,自己说不定真的不会拒绝这样坦诚的喜爱,但现在的他,难道还是以前的他吗?
连温若都知道他变了。
一只长期处于惊吓状态的鸟绝不会轻易落在一个人的手上。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渐渐西落,这时候秋月白才缓缓的将靠在身上的人扶着让其独立坐着,自己走了出去。
然而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啪嗒”一声响,人倒了。
秋月白:“……”
人虽然倒了,但却没有醒,秋月白想了又想,实在是不想多走那几步路了,索性就不管他,继续往外走。
风吹拂过发丝,他遥望着远处红色的落日,二十四桥在侧,人似乎心有所感,拔刀而出,用出了以前都没用过的一招。
对于秋月白来说,刀与他自己就是一体的,江湖上能达到这个地步的刀客基本上都要比他年纪大许多——从这一点上看,他就已经是极其少见的天才了。
如今,九年过去,虽然离开了时玄兰的教导,但他自身的进步已经到了一个很令人觉得恐怖的程度,闲下来自创几招早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不过今天他感觉自己的状态格外的好,刀的招数也用得格外的顺。
此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自己是否可以自创一招用来针对《相见欢》?
第116章
《相见欢》是时玄兰教给他的,他曾经告诉过自己,那是全天下最好的刀法,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秋月白此生学过的招式不多,仅凭《相见欢》已经足够独步天下。
可以说他对于这一套招式的了解已经到了绝无仅有的地步。
秋月白将刚刚悟出来的那几招对应着《相见欢》进行了修改,他心无旁骛一路顺下去,有人来了也没有发现。
直到“咚咚咚”的几声敲门声传来,秋月白这才回过神来,他收刀入鞘,以为是温若来了,前去开门。
没想到来的是另外一个人。
门外,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刀客斜靠在门框上,表情冷峻的抱着刀,抿着唇站在那里。
“好久不见。”
黑衣刀客微微颔首唤出了他的故名:“明月夜。”
秋月白没想到来的是他。
“储亦尘。”
黑衣刀客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表情仍然是冷峻的,这种冷峻又与秋月白的冷完全不同,更像是一种自我的克制:“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这辈子记得的人不多,记住了便不容易忘记。”秋月白淡淡道:“只你一个人么?先进来罢……”
储亦尘却拒绝道:“不了,我此番前来是为了一件事。”
秋月白一顿,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干净的眼睛看着他:“何事?”
储亦尘的目光落到了他拿在手里的二十四桥身上,刀不变,人也不变。
他咬字清晰:
“比试。”
第062章 暗算
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远。
秋月白边走边环顾四周:“还有多久?”
“就在前面。”储亦尘说:“不远了。”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距离他们出来已经过去了几乎要两刻钟,储亦尘以院子不便施展拳脚为由将人约了出去,说是要去一个宽敞点的地方比试。
秋月白对于储亦尘还是有些印象的,他以前与此人比试过,因此这次说再要比试也没觉得有多意外,比比也没什么。
又走了一会儿,前面果然宽敞了许多,已经能看见一块宽敞的大平地,那是由树木砍伐过后建成的一片习武场,看得出来,此处平时就有人经常来练。
估计也就是储亦尘了。
平地旁边有一间木屋,里面有烟正在徐徐冒出,储亦尘见他往那边看去,解释道:“我烧了火,煮了东西。”
秋月白没说什么,两个人走到平地中间,他说:“开始罢。”
储亦尘站在他的对面,没有热身,也没有过多的交谈:“请。”
秋月白没有拔刀,比试是不需要拔刀的。
但这一幕让储亦尘想到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一件很类似的事。
那一次比试,秋月白也没有拔刀。
他没有说话,只是冷笑一声,决定用自己的刀来逼迫面前的人拔刀。
“噌”的一声,刀出鞘。
秋月白侧身躲过。
储亦尘的刀换作乌雁雪,比秋月白的要细一些,没那么宽,刀身颜色也要更深一点,据说是因为加了某种淬炼的材料,只有刀刃那一条是雪白明亮的,倒是名副其实如乌雁白羽。
他的刀很快,但秋月白也不慢,躲过第一刀后二十四桥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配合着身法刺出。
那是十分漂亮的一招,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但就是这样轻盈无害的一刀,储亦尘要想化解却足足连用了三招。
在用刀上,秋月白从不被动——杀人的刀是决计不能被动的,若有半点的害怕,担忧,顾虑,迟疑,那么那一招就绝对会落空,这无异于将自己的破绽暴露在对手面前,将头颅放置于对手兵刃之下。
也正因为此,对手要想赢就必须接住他的每一招,一次也不能落空,否则,在没接住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算输了。
三招过后,储亦尘已经出了汗。
秋月白却越战越勇。
储亦尘的刀在同辈人中可以说已经是非常不错了,就连秋月白也能感觉到其中的几分妙处——很有韧性,这其实是很好的一点。
但秋月白也感觉到了他的心绪不平,刀不稳。
刀不稳就不足以应敌。
于是秋月白放慢了一些招数,有意等他一下。
或许等一下,等他稍微冷静一点,这次的比试就能更加有效。
然而他没能等到。储亦尘感觉到了他在节奏上的放慢,也明白自己有些急了,他想平复心情去找秋月白的破绽,可是却越看越急。
因为秋月白的刀根本没有破绽,每一招每一式都行云流水严丝合缝,像天底下织法最密集的布匹,连一根针都扎不进去!
——可是直到现在秋月白也没有拔刀,难道就注定与十多年前一样,自己连逼他拔刀的能力都没有吗?
储亦尘不甘心,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秋月白与其兵刃相接。
一股猛力顺着刀鞘传到手臂,震得人虎口发麻,储亦尘忽然和不要命似的,放弃了所有的防备,全盘进攻。
这样的进攻方式,只有在拼命的时候才能见到。
并且秋月白感觉到了,储亦尘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他手中的二十四桥。
——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看见乌雁雪的刀锋试图挑落自己的刀鞘——
二十四桥已经露出了一半,剩下一半也摇摇欲坠。
第117章
见状秋月白不得不将刀鞘甩开,落在了一边,此时他才明白——原来储亦尘是想逼自己拔刀!
终于见到了二十四桥出鞘,储亦尘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两次交锋之后双方对立,他抬了抬下巴说:“来罢,不必放水……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秋月白神色平静,伸出手抚摸了一下二十四桥,刀身发出清鸣。
他们没有再等对方出手了,而是同时出刀——
没有人能看清楚那一招,乌雁雪与二十四桥撞击发出金属铿然之声,似有不平之意,然而二十四桥上一刻还在原地,下一刻就随着人的位置已经迁移,尘土飞扬过后,万象颠倒变化,刀刃置于面前人脖颈之上。
秋月白淡淡,点评:“你的心还是不静,所以你的刀很浮躁。”
二十四桥入鞘。
自此储亦尘惨淡的笑了。
“我竟然还是不如你。”他说。
秋月白:“你的刀已经很好了。”
“但还不能说是最好,如果不是最好,那再好又有什么意义?”
秋月白摇摇头:“何必如此,执迷不悟终成心魔。”
储亦尘问:“你为何不肯早些出刀,为何只肯用带着刀鞘的刀与我比试?莫非你不屑?”
秋月白:“不,我刚刚说过,你的刀已经很好了,只是我的刀还有些问题。”
储亦尘:“若你的刀还有问题,只怕乌雁雪与我皆要回炉重造了。”
秋月白没再说话。
若是没有刀鞘,刀是很容易就能伤到人的,他已经吃过教训了。
储亦尘勉强的笑了一下:“今日比试,了我十年心愿,且不说这些,我煮了茶,来喝点罢。”
秋月白点点头,两人走到旁边的小屋子前面,这里很干净,门口摆着的桌子也有被擦过的痕迹。
他摸了一把凳子,坐下。
储亦尘从屋子里提着茶壶走了出来,拿了两个崭新的杯子放在桌子上斟满,将左手的一杯递给他:“请。”
秋月白接过,在储亦尘的视线下抿了一口茶。
储亦尘坐在他的对面,这时候秋月白被屋子里飘出来的烟呛了一下,用袖子捂住唇咳嗽了两声。
储亦尘微微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大概是刚刚把火熄灭了的缘故,有些烟,我喜欢这样煮出来的茶水,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秋月白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好水好茶。”
顿了顿,他又说:“温若这些年多亏有你。”
储亦尘的视线从秋月白的肩上穿过,将目光落在后方地上摆着的一盆兰花之上:“他毕竟也是我的朋友,为他做点事,倒也没什么。”
秋月白看着他。
面前的人五官深刻俊秀,眉目坚毅,很沉着,但又好像有郁色。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到了陆绯衣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储亦尘好像不怎么喜欢自己。
秋月白微微蹙眉。
他站起身来,抬头看天,日光渐渐消散,夜晚马上就要到来了。
他得回去了。
储亦尘看出了他的意图:“不必急。你今天不用回去了。”
这一句话说得很突然,也很平静。
秋月白一怔。
他原本只是怀疑,可眼下怀疑却真的变成了现实。
他说:“……你这样做,温若知道了该怎么想?”
储亦尘也站起身来,靠近了他:“他不会知道的。”
秋月白摊开手,让他看了看自己的袖子,上面有一片水渍。
那是他没有咽下去的茶水。
下一瞬间,二十四桥出鞘,刀尖抵在了储亦尘的胸口之上。
秋月白冷冷的低声说:“我不想杀你,是看在温若的面子上,比武不成难道便要出此下策么?”
储亦尘笑了一声:“难道我是为了自己吗?”
秋月白反问:“你不是?”
储亦尘慢条斯理的掸了掸衣袍,丝毫不担心胸前的刀:“我当然不是。”
像糊在脸上的面具被撕碎,露出了底下真实的面目。
两根手指拨开了胸前的刀刃,然而刀刃却并不就此罢休,一抬一横,储亦尘被他逼得连退五步,手却仍然没躲开受了伤。
血滴在地上,被鞋子搓开,储亦尘脸色阴沉,没想到他还能伤到自己。
秋月白的目光如雪,盯着面前的黑衣人:“到底为什么?”
他因为温若的缘故信任了面前的人,但面前的人似乎确实对自己确实不抱有什么好意。
“因为温若。”储亦尘绕开了他的刀:“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容易相信我、把我的茶水喝下去,因此,那烟里当然也有毒——你要是不回来找他就好了。”
“我没想到你还活着。”储亦尘冷声道:“但我不会杀你,我不会做这样的事,当然,这也是因为温若。”
“清风城的情况复杂,不能再招惹太多是非,等你走后自然会有人去收拾陆绯衣,到时候天下太平,所有的事都能回归正位。”
一声尖锐的哨声将躲藏在暗处的人召唤出来,有一个面色苍白的瘦高男人大笑着带着几个人急匆匆的走向这边,神色阴冷表情散漫,眉梢眼角带着狠厉。
看见来人之后,秋月白不可置信的说:“你和得意楼勾结??你疯了???”
储亦尘没有回答他。
第118章
药效发作了。
一阵胸闷气短,秋月白没有想到那药发作得如此猛烈,像顺风的火焰,几乎要将人活活烧死。
他用刀撑着地,使自己不至于就此倒下去。
储亦尘淡淡说:“交给你了。”
瘦高男人走过来随口一应,抬手拿走了秋月白的刀。
他抬起了秋月白的下巴阴狠的笑了:“好久不见啊,明月夜。”
老熟人。
秋月白躲开了他的手,目光冷冷的盯着他,一字一字的警告:“别碰我。”
“好高傲……但是你现在算个什么东西?!”
男人与他早就不对头,眼下更是冷笑几声,从身上掏出了几根针——那针就是他的武器,近可杀人,退可折磨人。
他说着就想给面前的人点厉害看看,也让秋月白知道什么叫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雪粉华。”
储亦尘看见了他的动作,不适地皱眉:“你们楼主很看重他,你要伤他,就不怕被怪罪吗?”
雪粉华被他一叫眼珠子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你说的对,那就暂时放过他——储亦尘,这里没你的事了。”
他身边有一个人掏出一个包裹递给储亦尘,储亦尘将其打开一看,是一些小瓷瓶与一张药方。
“楼主给你的东西我已经送到,拿着东西回去罢。”雪粉华漫不经心的说。
储亦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秋月白低声说:“保重。”
秋月白没有理他。
脚步声渐行渐远,储亦尘走了,这片地方只剩下得意楼的人与秋月白一个人。
其他几个人也是得意楼品阶比较高的成员,他们都蒙着面,很意外:“没想到这么简单。”
在来之前他们都或多或少听说过得意楼这位前首席的名声与其多么的难对付,实在没想到,这就抓到了??
雪粉华冷笑:“卑鄙有卑鄙的好处,楼主太纵容他了,否则这样一个叛徒……要回收还要等到今天?”
“回收”这个词说得很带感情色彩,仿佛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物品。
“卑鄙?”其中一个人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异常,说:“难道不是楼主授权你这样做……”
第063章 危机
“楼主当然不会让我这样做,”提起这个,雪粉华嗤笑:“他只会让我们好请歹请,把人和祖宗一样请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雪粉华扫了他们一眼,语气很倨傲,也很有恃无恐:“诸位来都来了,事情也做了,现在说这些早就晚了——只要事情做得好,楼主难道还会怪罪我们吗?”
“也是。”又有人说:“只要把人带回去……”
雪粉华哈哈笑着打断他,笑容凝固在脸上:“带回去干什么?”
众人又是一愣:“……楼主难道不是让我们带他回去吗?”
“是,楼主是这么说的,”雪粉华坐在凳子上晃荡着腿,眯着眼阴冷的看着面前的美人,表情很诡异:“……但是你们真的想让他回去?”
“他回去,得意楼就要变天了。”雪粉华接着说:“他一个人就能干十个人都不能干的活,杀你们都杀不了的人,你们觉得他回去了,楼主还会器重你们吗?
众人沉默。
这是一件很明显的事,只要明月夜回去,就凭时玄兰对他的宠爱程度,所有人的头上都要多压一个人。
“而且他回去了,想来也不会善罢甘休于今天的事……”雪粉华的目光扫过秋月白,一副好像所有的事都了然于心的样子:“他呀,也不是什么善茬啊。”
秋月白与其对视,他已经很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体内内力运行阻塞,想来那种药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能动的。
这些人忌惮他,只能通过这种下作的方式先规避伤亡。
他轻轻问:“那么,你们要杀我?”
雪粉华乐了,他拍手表示认同:“你说得对,我们就是要杀你。”
“但是杀了我,这个责任你们背得起吗?”秋月白扫过所有人,嗤笑:“是你负责,还是你负责,还是……你?”
那些人见他看向自己,都纷纷退后一步,明摆着谁也不愿意负这个责任。
他们的意思就是杀人肯定可以,但这个人不能由自己动手杀。
当年在得意楼时众人就感觉到了时玄兰对明月夜的重视,而后明月夜跳崖,楼主还杀了不少人,得意楼内可以说血流成河。时至今日,前一段时间的事他们都听说过了,若不是时玄兰现在抽不出身,想来这件差事也轮不到雪粉华带着他们来。
“怕什么,刚刚走的那个不是正合适吗?”雪粉华轻飘飘弹了弹指甲,“让他背锅不就行了?”
秋月白:“他?你们觉得楼主能信?”
“楼主为什么不信?”雪粉华古怪一笑,反问:“药是他下的,我没动手,他们也没动手,自然是谁下药谁杀的人。”
“这不是普通的化功散?”有人脸色一变。
“那烟里或许是罢,茶水里当然不是。”雪粉华微微一笑,他拉起秋月白:“你喝了茶水,就中了我的毒。”
秋月白脸色一沉。
茶水他只抿了一口,还全部吐了出去,按理来说就算中毒也不至于很深,只是不知道这毒效果如何……
“这毒是我问白满川要的,他为了他娘子,自然也不希望你能活着回去。”雪粉华拍拍手,面庞如毒蛇,说话如蛇吐信子,终于把所有的算计的地方都一一揭露,最后进行收尾。
第119章
他阴森道:“把他带走罢,换个地方。”
几人犹豫,最终有人背起秋月白。
——已经到了这一步,倒不如搏一把。
.
“嘶……”
窗外橙红的光打在陆绯衣的身上,他捂着脑袋坐起来,不知怎么的,他感觉自己头上好像起了一个包。
秋月白已经不在室内了,四周静悄悄的。
刚开始陆绯衣还没反应过来,等到稍微清醒了点后便觉得这样的寂静简直到了一种有些令人觉得可怕的程度。
他站了起来,朝着外面走了出去,没有人。
他开始找人。
一开始陆绯衣还觉得人可能是跑到哪里单独待着去了,但是渐渐的他感觉到了不对劲——秋月白哪里都不在,这个人好像已经完全不在这个院子里了。
人不见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的确只剩下了陆绯衣一个人,然而他还能看见因为练刀而被斩成数断的落叶——那是秋月白行动过的痕迹。
直觉告诉陆绯衣这一切都不对,他快步走出院子,看见一串门口细细的尘土保留下来的一部分脚印。
谁来过这里?谁可以带走他?
陆绯衣心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温若。
但他觉得这个人绝对不是温若,如果是温若的话,他们是不会乱走的,只有一个可能是其他秋月白认识的人才能这样带走他。
陆绯衣对于寻人还是别有一套自己的方法的,他顺着蛛丝马迹寻找,走了许久之后,终于找到了之前秋月白与储亦尘比试的地方。
此时天昏昏暗,想来不出半个时辰就要黑得差不多了。
地上有新鲜的血迹,空气中有淡淡的烟味,旁边小屋里的灰还是热的,脚印杂乱无比……一切的一切都说明这里曾经有许多人来过。
虫鸣从四面八方传来,清脆的沙哑的尖锐的和缓的,一应俱全,秋月白应当就是在这里出了意外,让人带走了。
真令人想不到。他在心里默默的说。
以秋月白的武功,全天下也很难有人把他怎么样,可地上有血迹,对面的人起码有好几个人,若都是高手……
忽然,一阵风吹过。
平平无奇。
陆绯衣的脸色却冷了下来,没回头:“滚出来。”
又是一阵风吹过,有人从高处跳了下来……不,不止一个人,好几个人从高处跳了下来,慢慢的围住了他。
“人呢?”陆绯衣没有慌,只是问。
一个黑袍人说:“人自然有人该去的地方。”
“你们得意楼。”陆绯衣转过身来:“都是鼠辈吗?”
“那位也是得意楼的人。”那个黑袍人笑了一下,继续说。
“带我去找他。”陆绯衣眯了眯眼,他背着手,左手已经搭上了右手的手腕,那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姿势。
“现在有更适合陆殿主的谋算。”黑袍人笑了一下,“放弃他,得意楼保证回去的路上没有任何人阻拦殿主。”
“拒绝。”
“陆殿主不妨考虑清楚,只要您愿意,一切都可以平安解决。”
“你们才要想清楚了,他是我的人,你们这是在和我作对。”陆绯衣微微抬了抬下巴,矜骄之中带着傲慢与冷酷:“和我作对,值得么?”
“值不值得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楼主的意思,无人敢反抗。”那人说:“楼主觉得值得,那就是值得。”
“让开。”
“陆殿主,做不到啊。”
“那你们是要走死路?”
“走死路的不是我们,是您。”
“好。”陆绯衣“呵”了一声:“那你们去死罢。”
电光石火之间,红色的细丝猛然发作,刺向他对面的每一个人!
几人连忙躲闪,然而几人之中又有一人躲闪的不及时,被那些细线扎穿了身体,血花四溅。
细线收回之际,就是人倒下的时候。
好快的一招!
生气对于陆绯衣来说并不是一个多么常见的词,因为杀人是不需要生气的,很多事早在生气之前就已经被解决好了。
虽然不怎么生气,但生气了却一定会做些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面前这个人是真疯真敢杀人的啊!
“你们一共有八个人,死了一个,还剩下七个。”陆绯衣吃吃笑了:“谁会活到最后?”
几人面面相觑。
终于,有人亮出了袍子底下的武器,刀剑相向——
黄昏的风吹得人皮肤发冷,直起鸡皮疙瘩,血腥味弥漫开来,厮杀在无声中开始,又在无声中结束。
在天黑之前,这里只剩下了两个活人。
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血顺着手臂滑落,汇聚至指尖滴落在地上,陆绯衣平静的垂着眸,但眼中已经盛满了疯狂,他用那只沾血的手掐住面前人的脖子,残酷的笑了:“只剩下你了——人在哪?”
那人绝望的闭上了眼,知道了事情已经成为定局,终于认命:“雪粉华把他带走了,沿着河走的。”
“咔哒”一声,脖颈被折断。
人倒在黄昏之中。
.
“给你找个好地方,你想死在哪?”
秋月白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他还能认出面前说话的人是谁:“你真的敢杀我?”
“当然。”雪粉华微笑道:“你早该死了……明月夜,当初亲眼看见你从悬崖上跳下去,我是真的开心啊,没想到你还能活。”
第120章
秋月白却倚在树旁边垂着眼笑了:“你瞒不住的,我死了,你一定要陪葬。”
“哈。”
雪粉华慢慢拽住他的头发,声音阴冷:“你死了就是天知地知我知,谁来让我陪葬?”
“自然是与我同行之人。”秋月白被他拽得头微微往后仰,但神态仍然很从容,他轻轻的说:“你忘了……”
“陆绯衣?你觉得他会救你?”雪粉华眯了眯眼:“如果他还是被追杀的情况下,也许他是会救你,但是如果有人承诺,放弃你就可以平安回去呢?你觉得他还会念着你吗?”
面前的人似乎一怔。
“人,只有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才能被别人看见!”他哈哈大笑,指着秋月白说:“如今只要他愿意,你就不再能为他提供利用价值,你觉得他还能看见你么?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人愿意拖着一个累赘——”
说到这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好的东西:“——只要你死了,楼主就一定能看见我,你所拥有的我都会一一得到,权利,地位,金银财宝……我都会握在手心!”
秋月白的眼睛眨了眨,睫毛很轻很轻的颤动着,雪粉华癫狂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回荡。
为了名利,雪粉华早就疯了,这个毒蛇一样的男人正在不计代价的实现他的愿望。
秋月白想,他们大概是向陆绯衣许诺了什么罢。
其实他说起陆绯衣时也只是威胁性的一提,秋月白本质上对陆绯衣能找到他不抱有什么希望。
他想,如果是自己的话,如果自己是陆绯衣的话,站在他的角度上,只要放弃一个人就可以结束面前所有的困难和阻碍——那确实是很值得的。
权衡利弊,陆绯衣也知道该怎么选。
舌尖被咬了一下,秋月白强行使自己清醒一点,努力思索着还有什么办法能逃脱。
既然别人靠不住,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第064章 英雄救美
雪粉华他们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秋月白喝茶,储亦尘走的时候也没有将自己把茶水吐了的信息告诉他们,因此雪粉华不知道他其实并未喝多少茶水,仅仅只是在嘴里过了一遍罢了。
然而这毒威力实在是猛烈,即使只是在嘴里过了一遍,秋月白仍然觉得心口辣辣的。
雪粉华在等自己死去,他不能给自己制造其他的多余外伤,否则将自己的尸体带回去的时候就会露馅。
这时候雪粉华也发现不对劲了,但他觉得或许是因为秋月白身体好内力高深,所以比较能抗。
他“啧”了一声,想再给秋月白灌点药,结果往身上翻了翻突然想起来——药是他问白满川要的,就那么一点全给了储亦尘了,自己身上已经没有那种药了。
算了。他想。
也就是一个死得快还是死的慢的区别——死得慢些反而更折磨人。
雪粉华本来就是一个比较残暴的人,倒也乐于看见自己看不惯的人受尽折磨然后死去,也算是找点乐子了。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秋月白想要用内力压制毒性发作,可因为中了另外一种削弱内力的毒,即使是努力运作也于事无补,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他吃力的抬起手将血擦去,带着乌色的血在衣袖上流下诡异的艳色。
在场的人还剩下三四个,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雪粉华盯着秋月白,终于见了血,说明毒性发作了。
这一幕让他觉得很痛快。
“‘美人如花隔云端’……如今身处淤泥之中,感觉如何?”
他轻慢的说。
这时候雪粉华突然很想好好看看面前这个人、这张世间罕见的美丽脸庞——那就像一束被折落枝头的最美丽的花,虽然殊艳,可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美丽不会长久了。
从心中升起一种毁灭欲。
雪粉华很想把面前脸色苍白的美人面皮剥下来。
美好的事物总是要摧残过后才能更加显得出之前的美丽,太完美的东西时常让人觉得漂浮,觉得自己够不到配不上……但是将其玷污过后就不一样了——曾经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美人,如今就这样柔弱的待在自己的面前,难道不是一种堕落吗?
雪粉华的指甲划过秋月白的脸颊,留下一道道红痕,红得几乎要滴血。
他眯着眼,饱含恶意的咧开嘴道:“……难道楼主那样看重你,也是因为你这一张祸害一般的脸吗?楼主也会像今天这样摸你的脸罢?只不过应当比我稍微温柔些罢了……呵,以色侍人,你又能干净到哪里去,说不定……”
话音未落,他的手被面前的人扯住!
秋月白用尽全力几乎要把他的手指折断,目光冰冷,咬着牙:“你再说一遍?!”
剧烈的疼痛彻底激怒了雪粉华,他刺叫一声,恼怒的凭着直觉用另一只手跳脚般的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草!人为刀俎你为鱼肉,你现在又算个什么东西,还敢惹老子??!你他娘的真的不怕死是吧!?”
这一巴掌很用力,打得众人皆是一惊,见雪粉华还要冲上去动手,那些人都急忙上去拉着他:“别打了!若是让楼主知道了我们都得死!!”
“他娘的今天必须给他点教训!”
“雪粉华!你不要命我们还要!”
“噌——”
一声刀剑出鞘的轻鸣打乱了争吵。
就在他们都按着雪粉华的时候,秋月白已经迅速的摸到了旁边挂着的二十四桥,将刀拔了出来悬于自己的脖颈旁边。
第121章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顿了,他们震惊的看着面前的人:“你——”
“你疯了!毒还没发作,你这是要自杀?!”
秋月白微微仰了仰下巴,他的脸色带着赤红的巴掌印,可却没有任何的屈辱与恼怒,有的只有冷漠与讥讽。
除此之外,纤长雪白的脖颈、乌黑的发、锐利的刀交相辉映,他的眼睛雪亮,如寒冰碎雪,美得令人心惊。
然而更加让人心惊的是他脖子旁边的那把刀——
“你们不是要杀我吗?”他嗤笑:“那我自己动手。”
“等等!有事好商量!”一人急忙道:“你何必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管怎么样你们都要杀我,若在毒发之前我自杀身亡,尸体带回去一看便知今日的真相。”秋月白声音低低的,很冷静:“我要你们陪葬。”
众人皆是脸色一黑。
雪粉华“呸”了一声,冷笑:“你敢死吗?有本事你就自刎给我们看看,我倒要看一下你的血能飚多高!”
刀锋已经逼近秋月白的脖子。
“雪粉华!”有人喝止住他:“若他真死了,你敢赌吗!?”
“怎么不敢!死了就死了!”雪粉华怒喝:“他要是死了,大不了就不带回去,毁尸灭迹把锅推给陆绯衣不就行了?!”
他说的恶毒,想的也恶毒,不仅恶毒还很胆大,但就是这样一个胆大的想法,居然让所有人都平静了几分。
雪粉华说得没错,杀了明月夜也没什么,顶多就是还得再想尸体怎么处理、怎么推这个黑锅。
这些人都是刀尖舔血过来的,没点胆量还真走不到今天。
秋月白暗道不妙。
几乎是瞬间所有人意愿就反了过来,没有人再反对杀面前的人,都同时在心中决定了要这么做。
他们拔出武器,齐刷刷的看向秋月白。
汗已经打湿了秋月白的背,毒效还在发作,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有人率先出手——
其他人都没有动,还想看看秋月白的虚实。
只是一眨眼,那人的武器已经到了他的面前,锋利的刃与二十四桥的刀刃接触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并且刀刃随着人身法的移动而滑动,秋月白艰难躲过这一招,人的气已经虚了一半。
鼻血也流了出来。
他向后退了两步,可是已经退无可退了。
雪粉华狞笑:“还等什么?杀了他!”
明月夜如此虚弱,就算昔年江湖第一如今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机会已经送到了面前!
几人都要动手,但就在这时,一道散漫又冰冷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
“谁敢杀他!!”
秋月白听见声音后,拿刀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耳鸣正在干扰他的听力,他闭上眼,咳出一口血,有什么东西挡在了自己的身前,但秋月白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只能看见一些细碎的光了。
人不成人,物也不成物,有一大片红色的东西出现在了眼前,他伸出手指去触碰。
一根一根,柔软又坚韧——是陆绯衣的那些红色的丝线。
像茧一样,保护着身后的东西。
突然,混乱之中有人握住了秋月白的手腕,将人拽向自己就是一个横抱!
秋月白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抓住那人的衣裳,突如其来的悬空感让人觉得非常的没有安全感,他双手握紧手里的东西,但也已经握不紧了。
毒正在猛烈的攻击着他的身体,虽然不至于立马死去,但五感丧失——那是比昏迷更加恐怖的折磨。
颠簸,剧烈的颠簸,秋月白本来就觉得心口疼,眼下更加疼了。
陆绯衣一边带着他跑,一边观察着他的情况,见他曲着手捂着心口就觉得非常的不对劲,心里也是咚咚打鼓。
“小心……雪粉华的针!”秋月白突然说。
“诶!”抱着他的人应了一声,巧合的是下一秒他就感觉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人迅速的往旁边一躲,数十根长针扎在了旁边的一棵树上。
真是好险,差点就要毁容。
终于,红衣人跑到了河边,他看见旁边有一艘小船,迅速带着怀里的人跳了上去。
陆绯衣微微松了口气。
这附近只有这一艘船,只要赶得够快……
但就在他要将秋月白放在船蓬内时,突然看见了伏在船内的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瘦小男人!
那人鹰眼鼠脸,二人猛然对视一眼后迅速弹起,然而就在要交手之际被一刀扎穿心肺,人不可置信倒在船上。
二十四桥已经脱手,掉在了船上。
秋月白捂着心口缩在一边,疼得脸色苍白,已经说不出话来。
陆绯衣要去看他的情况,被他推开:“先走,河面没有障碍,容易被发现。”
“好,你撑着点。”
陆绯衣将尸体一把拽起丢到了水里,拿起船上的竹篙,推动船往外划去。
船接触到底下流动的水迅速行动,三下两下就离开岸边有一段距离,朝着下游流去,他们的船迅速经过刚刚被陆绯衣丢下去的那具尸体。
也就在这时,陆绯衣遥遥看见岸边站了几个人——已经变得很小了。
因为要埋伏的缘故,他们将附近的船只都赶走了,只剩下这一艘上面有人的小船,眼下除非他们能游过来,否则是绝对追不上了。
第122章
陆绯衣舒了口气感叹:“真是阴差阳错。”
秋月白咳嗽两声——他已经听不清楚附近的声音了。
陆绯衣摸了摸他的脸,发现烫得出奇。
再叫他时,秋月白也没有做声,但还是有一点细微的反应。
——他中毒了,毒还不轻。
但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这种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毒,秋月白现在的状态又不好,什么都问不出来……
情况紧急,这时候陆绯衣突然想,回去找温若。
借助温若的势力,应当可以更快更好的看看秋月白到底中的是什么毒,然而……
不能暴露秋月白的位置。
陆绯衣想,绝对不能。
他可以自己去找温若,但需要先把秋月白安顿好,因为他觉得那个把他约出去的人很可能就是清风城的人。
天黑了,只有一轮半月还高挂天空,照彻微尘。
顺着水流已经不需要再继续那么费力的撑船了,陆绯衣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给秋月白盖上——他已经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实在是算不得好。
秋月白的手很冷。很冷很冷。
黑暗中陆绯衣凭借着记忆找到了他的头,抚摸上他的脸,那又是另外一种十分分裂的温度,烫得出奇。
人靠在怀里,陆绯衣用自己的脸贴着他,用一截衣服打湿了水给他擦脸,过了一会儿,怀里的人似乎有一些清醒,拽住了他的手,嘴里说着一些听不太清的话。
陆绯衣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凑过去仔细听了一下。
这才听清楚,他说的是一个人的名字。
“……白满川。”
第065章 怎么不开灯?
黑夜里。
很轻微的脚步声从拐角处传来,有人在黑夜中盲行。
城主府内的大部分人都歇息了,晚边的时候温若去过小院子一趟,没有找到秋月白他们十分担心,储亦尘一回来就被他叫了过去,虽然他用“可能是为了给清风城避免麻烦所以偷偷走了”为理由安抚了一下,但温若晚上仍然是病倒了。
储亦尘将自己得到的药方与药都交给了府中的医者看过,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敢吩咐人给温若服下,因为这么多年在府中积累下来了不少的威望,再加上其与温若又有一层朋友的关系,温若身边的人都很信任他,没有一个人对他的吩咐报以怀疑的。
看着温若躺下了他才缓缓从府中走出,准备回到住处。
然而白天发生的事伴随着温若刚刚难过的表情仍然在心里反复旋转,让人心烦意乱。
自从他将秋月白卖给雪粉华后,他就总觉得很不心安。
秋月白的话还在他的脑海里徘徊。
——比试不过,就要这样下作的做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
不,他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温若,为了清风城。
他在心中循环反复的念叨着这一句话,试图给自己洗脑,终于在不知多久之后,他终于要相信这件事已经与自己完全没有干系——
然而,人低着头走路就会很容易被绊倒。
这时候,突然有一股力量束缚住了他!
人被狠狠拉住,有什么东西将他往一旁的小巷子里扯去,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撞击在了旁边的墙上,墙面擦过手上的伤口,引起一阵刺痛。
有人慢条斯理说:“别、动。”
储亦尘被那种细细的丝线捆得无法动弹,挣扎无果后他镇静下来,冷声道:“你是谁?”
“你自己做了什么事,都忘了吗?”那个人缓缓说:“白天才见过面……”
储亦尘皱眉抿唇:“得意楼的人?人我已经交给你们……”
话音未落,黑暗中那人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力道之重几乎打得人吐出血来。
他冷笑,咬牙切齿:“果然是你!”
还未等人反应,那人就一只手将他往里面拖行了一段距离,黑暗之中,布料与地面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便是“噌”的一声,有一道很面前的火光打破了黑暗。
储亦尘看清楚了面前人的脸,他瞳孔一缩。
陆绯衣冷眼掐住他的脖子,脸上带着阴鸷邪肆的笑,一张俊脸在黑暗中被灯火衬托得如同地狱爬上来的鬼魅,他傲慢地慢慢用力:“你不是问我是谁吗?看好了,你爹我来了。”
因为窒息,储亦尘的脸涨得通红,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面前的人活活掐死的时候,陆绯衣松手了,将他丢在地上。
没有再束缚,甚至也没有拿走他的刀,陆绯衣只是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就像好多年前。
储亦尘闭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杀你简直是便宜了你。”陆绯衣露出一个兴奋的笑,“你这样卑鄙,若是温若知道了你做的事,你觉得他会不会对你失望透顶?”
这一句话迅速戳中了储亦尘的软肋,他张开眼,手扶住旁边的墙,面色已经苍白无比:“你不能告诉他……”
“哈,告不告诉他不是你说了算的。”
陆绯衣走近他,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眯着眼问:“白满川在哪?”
“我不知道。”储亦尘别过头。
“那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陆绯衣冷笑:“你是他的朋友,却想害死他的另外一个朋友……你觉得他没有权利知道这一切吗?!”
“温若的身体太差!你要是告诉他就是害了他!”储亦尘抓住了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很急切的为自己辩解:“而且我也没有要害死明月夜,我只是想让他回去……”
第123章
声音被打断,显然,面前的人并不如秋月白那般好脾气好说话,这一点储亦尘已经全然忘记。
但陆绯衣会让他再次想起来。
“储亦尘,温若的事情是你们的事情,不是我的,我的事情只有他一个。”
陆绯衣俯视他,声音很冷漠,挑眉说:“我不在乎你们之间到底会怎么样,我只在乎他一人的生死……况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如果出了差错,害死了所有人的原因中一定有你啊。”
“而且你说的什么屁话。”陆绯衣“啧”了一声,回味了一下这人刚刚说的混账话语,要真为了温若好,会这样迫害人家的另一个朋友吗??
他狠狠踹了储亦尘一脚,为了秋月白越想越气:“敢做不敢当的废物——你不想杀他为什么给他下毒,你不想杀他我现在会来找你吗?!草!以前怎么不干脆送你上西天算了!”
储亦尘的脸色白如纸张,迅速捕捉到了他语气中的关键词:“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下的毒要害死他了!”陆绯衣低声骂了一句,觉得面前这个人简直是个孬种废物,如果不是为了秋月白,他早就想杀了算了。
储亦尘听了他的话之后怔愣在了原地,喃喃:“雪粉华骗了我……”
陆绯衣低着头看着他要搞出个什么名堂来。
只见储亦尘突然抬起头:“我真的不知道白满川现在在哪,但是我可以帮你找他!”
陆绯衣眯着眼打量着他,他老觉得这人不太靠谱。
四周静静的,这个点这里附近已经没什么人了。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他咧开嘴露出獠牙威胁:“……你最好能找到。”
“……但是在这期间,你不能告诉温若这件事。”储亦尘白着脸说。
“行。”陆绯衣漫不经心用手指敲打着墙壁,适当的交易能保证一部分要求的稳定与真实,然而他到底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说起狠话来血腥味十足:“但要是你找不到……我就把你的头丢进去——到时候谁看得见看不见就不是你我说了算了。”
储亦尘自嘲一笑。
他站起身来:“我需要一点时间。”
陆绯衣问他:“多久?”
“明天晚上。”
“太久了。”秋月白现在是多等一刻钟就多受一刻钟的苦。
“我也没办法,只能尽力。”储亦尘低着脑袋。
陆绯衣看见他这个焉头巴脑的样子就来气,又想到自己不能出来太久,只能暂时作罢。
他深吸一口气:“明天日落之前,我知道你肯定知道怎么去做,这是最后的期限。”
.
不再管储亦尘怎么想,陆绯衣离开了那里,回到了暂时的住处。
昏暗的小房间内,他摸索着点燃了油灯,轻轻地走到了床边,秋月白安静的躺在那里,气息很微弱。
陆绯衣去牵床上人的手,又摸了摸额头与自己的做了一个对比,感觉好像是不烧了。
他叹了口气,觉得有些事实在是说不清,自从他和秋月白待在一起后,好像只要他们分开就一定会有一方出事。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巧合……
昏黄的油灯照亮一小片地,他的目光描摹着秋月白的五官,人趴在床头,歪着脑袋看得认真。
眼睛,鼻子,嘴巴,没有一处不好看的,天底下再难找到这样生得好的人了。
陆绯衣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自己长得也还算可以罢,走在人堆里十个人九个回头,剩下一个铁定是瞎子。
……唉,如果能天天待在一起,哪怕是被秋月白非礼也愿意啊。
陆绯衣又叹了一口气,牵住人的手松开了,打算给他倒点水喝。
就在他想抽手时,他的手却被人勾住。
两声咳嗽轻微的传出后:“别走……”
“哎呦这是怎么了呢,”陆绯衣一听立马坐回床边,反过来用自己的手包住他的手:“难受吗?”
秋月白只是紧紧的拽住他的手,没有继续发出声音,仿佛溺水的人拽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生怕它会断掉。
“你的手好冷……”陆绯衣嘟囔了一句,帮他盖好被子。
秋月白还是没有放手。
“唉,”陆绯衣用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直勾勾的看着秋月白,他说:“你是不是想让我留下来陪你?手动一下,动一下我就哪里都不去。”
手真的动了一下。
“好好好,我不走——也不知道你这是中了什么毒……”陆绯衣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有一颗很小的药,只有一颗,那是他带在身上留着保命用的。
他想把药塞人嘴里,然而秋月白牙关紧闭,别说塞了,化成水都喂不进去。
人的眉头皱起。
“老祖宗,求你了,喝了罢!”陆绯衣都要求爷爷告姥姥了,还是只能勉强喂进去一半。
最终,他想到了一个歪点子。
他把剩下那半碗药先含了一口在嘴巴里,然后在心里默念这是为了救人,最后将唇贴了上去。
神奇的是这样好像是有一点用,但是如果是躺着的,还是会漏出来一点,于是陆绯衣将他扶了起来,抱在怀里一点点的渡药。
半碗药很快就见了底,这药很苦,苦的陆绯衣都要眯眼睛了,但是此刻他没有想那么多,他给秋月白擦了擦嘴,又想起他方才都冷得发抖了,那自己干脆给他暖暖……
第124章
想到这里陆绯衣又在心里暗暗发誓,苍天,他这样绝对不是为了占便宜,而是真真切切想要救人。
他脱鞋上了榻,将人搂在怀里,又拉着秋月白的手亲了亲,亲了又亲。
秋月白的指甲透露出一些乌色,嘴唇的颜色很苍白,脸上的血色更是稀薄。
陆大魔头的眼中难得的出现了一些柔和的神色。
青年人的身体很暖,慢慢的感染了怀中人冰冷的身体,在依偎中,秋月白的呼吸渐渐平稳。
最终,陆绯衣也在相拥中睡着。
.
第二天。
陆绯衣醒来的时候秋月白还闭着眼,但等他出去打了个水回来,就看见秋月白已经醒了,正呆呆地坐在床边靠着床头,听见声响后往他这边看过来。
那双眼睛有些空洞,像暗淡的水晶,蒙着一层灰蒙蒙的光泽。
“陆绯衣,是你么?”
陆绯衣将水盆放在一边的桌子上,然后就迈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秋月白的身边,高兴的说:“是我是我,你可算是醒了……”
美人穿着中衣,抬着眼,很安静。
陆绯衣把他的衣服拿给他披上,就在这时,秋月白试探着伸出手去摸他的位置,又重复着唤了一句他的名字:“……为什么不点灯?”
陆绯衣的动作一顿:“什么?”
“你怎么不点灯?”秋月白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阿秋。”陆绯衣伸出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天是亮的。”
秋月白的眼睛没有丝毫的反应,此时两人都明白了。
他看不见了。
秋月白的唇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将话吞进了腹中。
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但不安的感觉仍然萦绕在心头,终于他还是选择镇定下来,面无表情的说:“……瞎了就瞎了罢。”
感知到了不安的情绪,握住他的手更紧了,那一片皮肤炙热,陆绯衣安慰他:“没事儿没事儿,就是暂时的一点影响——马上就能找到人结你的毒了,我保证。”
可秋月白的一双眼现在空洞极了,甚至都没办法找到面前人的具体位置。
第066章 可以亲你吗
吃过一点东西之后,秋月白坐在桌子旁边,一动不动。
陆绯衣有点担心他的状况:“哎……”
秋月白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一些:“我没事。”
不就是看不见了么,没死就算不得什么。
陆绯衣看着他淡定的脸,心中暗自咂舌。
不得不说,秋月白的心态确实已经是一等一的好了,若是一般人突然瞎了,只怕首先就要慌得手忙脚乱。
但他就不一样,这样的事到了秋月白的头上也就是察觉的那一下感觉到了意外,然而喝了一碗粥之后,这种意外也被慢慢磨平了,就像平置的清水,终归于平静。
“那个药是储亦尘下在茶水里的。”他淡淡的说:“我喝了一口,又吐了,只是过了一遍嘴,中毒不算深的。”
陆绯衣闻言咂舌:“只是过了一遍嘴都能这么猛……”
“药是白满川给他们的,如果能找到这个人,也许有办法解决问题。”秋月白又说。
“我已经让储亦尘去找人了,”陆绯衣说:“他要是找不到人……”
秋月白捕捉到关键词:“你知道是他?”
“猜到的,他禁不得试。”陆绯衣嗤笑一声。
秋月白又问:“温若知道了吗?”
陆绯衣说:“没呢。”
秋月白松了一口气。
陆绯衣低声说:“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怕他知道?”
秋大美人叹气:“温若身体不好……”
“但你可是快死了,一个差点死了的人,无论怎么样都是要比一个病人更惨的。”陆绯衣搂住他的脖子,闷声闷气说:“我才不管那些,我的眼里只有你我的死活。”
秋月白只感觉脖子被人重重一压,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就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伸出手去摸那东西,一摸就摸到了陆大魔头的脸,差点戳到了他的眼睛。
“哎呀。”陆绯衣轻呼:“你的手再过去一点,等一下我就要和你一样了,到时候我们俩互相扶着回春风殿,叫人给我们一人做一个拐杖。”
秋月白低低笑了一下,很轻很轻。
这一声笑又很短,短得像一阵风,像一声几乎听不清的喟叹,由唇中咀嚼百遍后泄露而出,带着三分感伤,两分遗憾,五分淡然。
“为了救我放弃回去的机会,值得么?”他问。
陆绯衣凝视着他的侧脸,他的目光很满足,仿佛在望着一件少时求而不得的珍宝:“比拥有全天下所有的金银财宝、盖世武功、立马就能揍一顿时玄兰还要值。”
这句话里面好像混进去了什么怪东西。
“哦。”秋月白淡淡的说。
“你这是——什么反应呀。”陆绯衣粘着他,音节拖得长长的:“你不感动吗?嗯?”
“你这样压着我,我实在不敢动。”秋月白说。
陆绯衣笑出声:“你也可以稍微动动,不要那么淡定。”
他盯着秋月白的侧脸,目光在他的脸上游走,在心中偷偷吸了口凉气。
又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秋月白想了想:“还好,没有特别难受的地方。”大概是毒素被消解了一部分,他现在最严重的地方就是眼睛,其余只能算是身体虚弱而已。
第125章
“哦——”陆绯衣继续盯着他,一直盯着。
即使看不见,秋月白也感觉到了有人在看着自己,他微微皱眉:“你要干什么?”
“你没有受其他伤罢?”陆大魔头问。
“没有。”
“那真是太好了。”陆大魔头顿了顿,突然又问:“你……我可以亲你吗?”
秋月白:“?”
“可以吗?”陆绯衣又问。
秋月白已经可以想象到他那一副故作无辜的表情,他微微睁大着看不见的眼睛,惊叹于这人的无耻与大胆——他怎么好意思就这样突然发问?
难道是觉得自己瞎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不可以。”于是他冷漠的说。
陆绯衣略微失落的说:“好罢。”
然而虽然被拒绝了,他的目光却并没有移开,秋月白的暂时失明似乎刺激到了陆绯衣的某个点,他的目光十分大胆直接的落在面前人的人脸上,贪婪得像是狼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这一切,都是秋月白无法感知到的,就因为如此,他才能够这样这样直白。
两个人静静地待着,很快就到了傍晚。
陆绯衣要出门找储亦尘了。
秋月白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如同在等待他捕猎回来的小动物。
“等我。”即使秋月白看不见,他还是挥了挥手,笑眯眯的说。
秋月白点点头。
很快陆绯衣就找到了昨天晚上去的那个地方,此时不如昨天已经宵禁,街上还有来来往往的人。
他压低了斗笠的边沿,从容的向那条巷子靠近。
然而走到巷子入口处时却没看见人。
这时候身后传来细密的脚步声。
陆绯衣心下立马就知道了不对,但此时往后走已经行不通,只能继续快步向前。
后面的人追上来了,他们知道已经被发现,于是干脆不再隐瞒。
再往前走,出去的路也被人堵上,陆绯衣抬手挥袖,绕指柔横扫出去将人打倒,他跑出巷子,在四周绕了三番,躲在了一个黑暗的无人发现的角落。
只是刚刚躲了没一会儿便被人找到了,那些人气势汹汹的赶过来:“人在这里!”
陆绯衣压着头上带着的斗笠快速的从这里跳了出去,连着找了好几个地方躲都被人发现了,他心中暗骂该死的储亦尘,一边四处躲藏一边在四周找寻。
忽然他注意到了不远处有一座四五层高的高楼,从下往上看不清什么,但是从上往下看就说不准了。
绕指柔从袖子里飞出,缠绕在柱子上面,他的手一拉,整个人便如飞矢一般飞了出去,三下两下爬到了二楼之上,人顺着楼梯迅速往上走,终于在最高处找到了一个正在往下看的蓝衣人。
“储亦尘。”
“你还是来了。”
储亦尘听见动静之后回望而来,很平静的说:“我早就料到拦不住你。”
那你还拦。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这样做很蠢——但是万一呢?”
万一成功了,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陆绯衣冷笑:“你敢戏弄我,就要料到要付出代价。”
红色的丝线刺出!
“你不能杀我!”
在陆绯衣的那些丝线到达他的面前之前,他退后几步,急忙道:“我已经找到了白满川!”
陆绯衣眯着眼看他,似乎在打量他这句话有没有欺骗自己的意思,丝线暂时停住:“你要是骗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早就做了两手准备,有上策自然就有下策。”储亦尘深吸一口气:“你要是杀我,就绝对走不出清风城,你没听见吗?外面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密集,楼下也传来踢踏的声音,越来来越多的人靠近这里,陆绯衣冷笑一声:“我算是小瞧你了。”
“武艺既然还差一点,那自然就要从别的地方弥补。”
储亦尘低声道:“我可以跟你走,但是我有要求,你必须带着他远离这里,不要再来了。”
陆绯衣:“你还是在威胁我。”
“这只是谈判,算不得什么威胁,就看如今陆殿主愿不愿意,只要你点头,现在我就可以带你去找白满川,若你不愿意,杀了我也没有用,我死了,难道还会在乎你告诉温若什么吗?”
脚步声转眼已经到了楼梯口,来不及多想,陆绯衣还是选择答应他:“好,现在就走。”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是现在,还是大局为重——秋月白的事不能一拖再拖,比起这个,其他的都不太重要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储亦尘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就仿佛他所作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句承诺一般,也就在此时,那些已经登到了这一层楼,看到了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
看见陆绯衣后有人紧张了起来:“大人!”
“不必紧张!”储亦尘道:“只是一场误会——辛苦诸位了。”
“可是……”
储亦尘笑着,好像很真的只是一场误会一般,他道:“都怪我这位朋友,来我们这也不提前说一声,害的我误会了,也怪我……”
众人面面相觑。
“可是在怪我?这样,让我先去招待好我这位朋友,然后回来请诸位喝酒。”
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再有怀疑也不好意思说些什么了,纷纷让开路来,储亦尘带着陆绯衣从里面走出。
第126章
两人骑了马,直到入夜许久才赶到一处庄子外面。
“句芒山。”储亦尘说:“就在这里。”
陆绯衣打量着这一个庄子——里面的灯火已经熄灭得差不多了,庄子死气沉沉的,想一座死了很多年的坟墓,他狐疑:“真的是这里?”
“是。”
储亦尘道:“白满川有一个妻子,他十分珍惜爱护,然而后面妻子生了病,经年不治,药方里缺了一味很重要的药,全天下也只有得意楼供得起他——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来得意楼的原因。”
陆绯衣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妻子在这?”
储亦尘点头:“因为温若的事情我最近没少打听他,最后我追到了这里,发现他时常出入于此,若你进去蹲守,一定能等到他。”
陆绯衣:“……”
储亦尘露出一个笑:“既然我已经将人带到,那接下来的事,应当不用我管了。”
陆大魔头揉了揉手腕威胁道:“如果你敢骗我,我就敢带人屠城。”
他说得很轻很淡,但语中杀伐之气听得人极其不舒服,储亦尘脸色变了变,语气也冷淡下去:“放心罢,这一次我说的都是真的。”
陆绯衣咧嘴一笑:“最好是如此——现在没你的事了。”
储亦尘扫了他一眼,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临走之际他看向陆绯衣,突然开口:“这一次是我做错了,只是我觉得,你们也没好到哪去。”
陆绯衣斜斜扫了他一眼,似乎在说是非对错得失论教还轮不到他来评价。
“我知道你们这样的天之骄子是瞧不上我们这种人的,”储亦尘自嘲一笑:“像明月夜与我比试从不肯拔刀,像你随意就能将人踩在脚下,武功盖世杀伐果断……只是,你们这种人才是最可怜的、最孤独的,无人关心你们心里怎么想的,所有人只是害怕罢了。”
陆绯衣本来都要走了,听了他这话又觉得好笑。
“没人瞧不起你,最瞧不起你的只有你自己。”陆绯衣想,自己当叫花子的时候储亦尘还不知道在哪里凉快呢,现在这说得,好像他自己是天生多高贵似的——更何况储亦尘偏偏还要做出这样一幅好像很懂他们的样子。
孤独是什么,陆绯衣从来不知道,有清醒追求的人在做事时是不会觉得孤独的。
他嗤笑:“这话你和阿秋说还差不多,我可不可怜你。”
第067章 解药
“呀。”
一阵风吹过,将路过的一个侍女手中的蜡烛吹得几乎要灭掉了,她连忙停住脚步用手护住烛火,等到火焰恢复稳定时才松了一口气。
侍女向四周看了看,没发现异常。
她松了一口气,继续走,要去看看夫人的状况——这样的事,他们一天要做几十次,就算是晚上也时不时要去——这是白满川吩咐下来的要求。
然而刚打开门还没来得及彻底推开,一只手就重重的敲在侍女的肩膀上,人昏倒在地,没发出一点声响。
一阵药香从门缝里泄露出来,闻得人忍不住打喷嚏。
陆绯衣揉了揉鼻子,捡起侍女掉在地上的蜡烛,重新点燃,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轻纱飘动,配合着烛火显得有些鬼气森森。
再往里面走,陆绯衣看见了躺在床上几乎没了动静的女人。
等到陆绯衣进一步靠近那张床,看清楚那床上的人时,他脸上露出了惊讶与迟疑的表情。
——这个女人太瘦弱了。
陆绯衣本来是说想靠劫持白满川的妻子来逼迫他将解药交出来,但看见这个女人真正的样貌时,他十分的怀疑。
怀疑是不是自己刚刚拉起她,这人就会骨头散架……
他甚至不可置信地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若非真的还能感觉到一些稀碎的呼吸,他几乎要以为这人已经死了。
“……”这时候陆绯衣突然觉得,如果要这样对待一个女人是不是有些太缺德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细密的脚步声,有人发现了外面躺着的侍女,快步走进来查看情况。
“谁在里面!”
一个青衣男子穿过轻纱,急匆匆的走到室内,看见了正挟持住床上的女人的陆绯衣。
男子大惊失色:“渺渺!你要干什么!??”
陆绯衣坐在床边,一只手掐住女人的脖子,并不太敢用力——他面上仍然是漫不经心的,另一只手剃了剃自己那已经很干净且平日里精心打磨过的指甲,随口发问:“你就是白满川?”
男人强压着心中的慌乱:“……你是谁?”
陆绯衣听到他说的话挑了挑眉:“你们追杀我那么久,却不认得我?”
白满川张了张嘴:“你是、你是……”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陆绯衣。”陆大魔头笑盈盈:“床上的这位,是你娘子吗?”
“你别动她!”
白满川很紧张于面前的人的出现,尤其是知道他是陆绯衣后,这种紧张就更加翻了好几倍。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陆绯衣是来寻仇的。
可是陆绯衣摇头晃脑叫他不要太紧张:“这么怕干什么呀,我又不是专程来杀人的,你把东西给我,我就走了。”
白满川还是很警惕,他问:“你想要什么东西?我这座小庙,怕是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陆绯衣轻飘飘扫了他一眼,突然翘起了腿,问:“你前几天是不是给了雪粉华一种毒药?”
第127章
白满川皱着眉头:“那又怎么了?”
“解药。”陆绯衣听见自己意想中的回答,满意的抬了抬下巴,说:“我要解药。”
白满川不知道雪粉华拿药是要干什么,但是现在很明显,那药一定是被用到了与陆绯衣有关的人身上,于是他猜测着多问了一句:“……明月夜中毒了?”
陆绯衣眯了眯眼,懒懒散散警告他:“少打听。”
那就说明自己没有猜错。
白满川微微松了口气:“你别动她,我给你解药。”
“你给我解药,我就不动她。”
“我现在就去拿。”白满川立马说:“你不能伤到她一分一毫……”
陆绯衣“啧”了一声,挥了挥手:“快去快去。”
谁稀罕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陆绯衣自诩也没有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
因为担心女人的安危,白满川很快就回来了,隔着很远将药瓶丢给他。
陆绯衣打开闻了一下,又丢了回去:“吃一个。”
白满川没有迟疑,打开服下一粒,过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异常的反应,他问:“可以了么?”
陆绯衣:“丢回来给我罢。”
药瓶又回到他的手里。
陆大魔头掂量着药瓶,目的达到,他站起身来:“行了,让让,我出去了。”
白满川仍然很警惕的看着他。
“门口那个侍女我没杀,等一会就醒了。”陆绯衣对着他抬了抬下巴,似笑非笑:“……我说了不杀就不杀,瞧你怕得和只鹌鹑似的。”
然而,像他这样一个臭名远扬的大魔头说话又有谁信呢,至少白满川是肯定不会信。
侍女不侍女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赶快把这个瘟神送走。
陆绯衣担心秋月白情况,离开得很快。
但人走了,其他人心还没放下。
白满川确认妻子没事之后松了一口气,又害怕陆绯衣还要去而复返,他毕竟一点武功也不会,要是陆绯衣想杀个人,他是一点也反抗不了的。
于是他立马就想去将这件事告诉时玄兰,但刚走出门,突然天上轻飘飘掉下来一个什么东西,紧接着他便失去了意识。
黑暗中,一个女人无声的笑了一下,桃红色的衣裳轻晃,将他拖到了一边,自己慢慢悠悠走进了房间。
——此人却是同处于得意楼的花自落!
她想,这件事闹得越乱才越好,最好再乱点,将整个江湖都搅得天翻地覆……
所以时玄兰暂时还不需要知道,白满川也不需要去那么快。
床前迎来了今夜的第二个客人,轻纱浮动,如水如银。
花自落垂眼观察着床上的女人,也是在观察着她的生机。
谁能想到……
花自落在心里说,谁能想到白满川这个神医的名号,都是靠床上这个女人得来的呢。
云渺渺。
这才是真的神医。
在十年前,云渺渺才二十出头,可是已经在许多地方都颇有名气了,明月夜的那张人皮面具想来也是出自于她。
然而就是几载光阴,怎么会让那样的如花美眷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花自落鲜艳的寇甲轻轻滑过女人干瘪的皮肤,这些日子她像是对面前这个女人起了非常大的好奇心,也不去逗风月恨玩了,时常来这边偷偷的看看。
她漫不经心地想,这可是神医啊,就这样生不如死的躺在这里……
——突然,女人无声的睁开了眼。
花自落心中一跳,下意识弹起身子站立起来,退后到一个安全的距离。
无事发生。
没有暗器、偷袭、与躲藏的人,什么都没有,只是那个女人突然睁开了眼而已。
床边轻纱晃动,女人的眼珠子也在转动,她干瘪的手晃悠悠微微抬了一下,似乎是在让面前人过去。
花自落眼睛眨了眨,深吸一口气,确定没有危险后走过去,看她要做什么。
云渺渺躺在床上,没有说话。
——但是她的手底下似乎有东西。
花自落轻轻的把她手底下的东西扒拉出来,发现是一个药瓶,很稀疏平常,与白满川刚刚给陆绯衣的没什么区别。
她看向云渺渺。
而云渺渺也在看向自己,眼神很平静,似乎是在让自己把这个药瓶收下。
花自落低头把玩着瓷瓶,她不懂医术,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又抬眼再次看了看云渺渺,最终将药瓶收下了。
这时候云渺渺似乎很轻微很轻微的笑了一下——她的病情已经不能支持她再像以前一样活泼了,这就是她能做到的最大幅度的动作。
花自落轻轻说:“你让我拿走这个,又是为了什么呢?”
云渺渺的眼睛眨了眨。
给人。
给谁?
需要它的人。
谁是需要它的人?
云渺渺不能说话,再多的信息她也传达不出来了——事实上如果面前的人不是花自落,就连目前已有的那点微乎其微的信息都不一定能传递出来——其他人未必有花自落的敏锐与聪慧。
花自落悠悠叹了口气:“好罢,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帮帮你也没什么。”
云渺渺满意的闭上眼。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交流。然而花自落觉得云渺渺可能早就知道自己是谁了,甚至有可能也在观察着自己——只是平时不表现出来罢了。
第128章
穿过轻纱,她出门,窥见月色如银。
门边,侍女和白满川躺在地上,花自落叹了口气,却并没有管他们,而是翻身上墙,踏着月光而去。
她的心中还在想刚刚的事。
——谁会是需要这瓶药的人?
.
等到陆绯衣回去时,已经夜很深了。
月光如水,从窗户中间撒进室内,又像白雪,洁净明亮。
陆绯衣一进门就看见了秋月白。
此时他整个人窝成一团,趴在桌子上用手撑着脑袋睡觉,绸缎一样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慵懒得像一株睡莲。
听见声音后,他睁开眼,寻声转头:“你回来了?”
声音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陆绯衣将斗笠摘下,应了一声,又摸黑将灯点亮,终于看清楚了秋月白现在的姿势。
美人活动了一下筋骨伸了个懒腰,然后就端端正正坐在那,好像在等他说话——恍惚间陆绯衣觉得自己好像真像什么打猎回来的当家人,而这里面待着的是他貌美如花的家眷。
因为灯点得突然,秋月白用手遮了一下眼睛——他能感觉到有光,但还是看不见。
陆绯衣为他遮了遮光,等待他适应之后从怀里掏出了白满川给的药,在他面前晃了晃。
药丸互相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
秋月白问:“这是什么?”
“药,解药。”陆绯衣尾巴都要翘上天,邀功一样的说:“搞定了。”
但灯下美人只是矜持的点了点头:“不错。”
陆绯衣勾起唇角很得意的笑了一下,又故意叹了口气:“你不奖励奖励我么?我今天出门被储亦尘埋伏了,可是好费力才跑出来……”
他的语气可怜兮兮的讲述着今天发生的事,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非得面前的人哄哄才能好。
但是狗爪子已经勾上秋月白的头发了。
秋月白微微偏头,实际上他也不确定陆绯衣现在的位置具体在哪,只能凭感觉判断:“陆殿主,我都瞎了,没东西可以给你。”
这句话轻飘飘的飞进陆殿主的心里,没有东西也无妨,也可以制造么。
于是陆殿主就要自己为自己讨赏了。
他的手悄悄咪咪地就跑到了秋月白的手上,牵起来就迅速放到唇边亲了一口:“你的手好凉。”
秋月白试图将手抽回来,未果,严肃说:“擦了桌子还没有洗手。”
陆绯衣顿了一下,但这一点显然对他造不成什么伤害,又笑嘻嘻说:“你又不用手背擦。”
秋月白:“……也是,反正被你这么一拉,都擦到你的手上了。”
“松手。”他又说。
“不,我不松。”陆绯衣不怀好意地微笑:“你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呀阿秋,为你跑东跑西,也该给我点甜头罢?”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秋月白靠着猜测准确的掐住了他的脸,将人扯得一斜。
他听着陆绯衣的痛呼,一边用力面无表情:“甜头没有,苦头要不要?”
第068章 祝你成功罢
陆绯衣捂着脸跳开了。
秋月白:“你过来。”
陆绯衣:“不——”
秋月白:“你不过来以后都别近我身。”
陆大魔头牙齿磨来磨去,想了又想:“……好罢,但是你不能……”
就在他靠近时,秋月白突然伸手,想要去拿他手里的药。
然而药早就被陆绯衣收起来了,他摸了个空,反倒是一只手被牵住。
陆绯衣一只膝盖抵在椅子上,从上往下看着他的脸:“你怎么这么坏?这么狡猾?”
“……”秋月白别过脸:“放开我。”
陆绯衣盯着他那副微有心虚的表情,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很想亲亲他的冲动,很想把人抱在怀里搓圆揉扁,但他最后忍了又忍,只是舔了舔尖牙,轻轻道:“明天再吃,今天太晚了。”
等不来药,秋月白就想起身,却又被陆绯衣按住:“你现在都看不见了,走得了吗你……”
秋月白:“……”这是被瞧不起了吗?
“你让开。”他推了一把挡住自己的人。
陆绯衣的手松开了。
突然,秋月白感觉自己被人横空抱起,脚踩不到地。
他下意识抓住陆绯衣的衣裳,而后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道:“你干什么?!”
很少有人能这样对秋月白,他一时间很没有安全感,同时视力损害之后其他的感官功能加强,他感觉到了陆绯衣在走动,然后自己被放在了什么松软的平面上。
是床。
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陆绯衣在他身边懒懒散散又轻轻地问:“要是能走得了,你会趴在桌子上睡着吗?还逞强呢。”
秋月白一僵。
衣袖被撩起,那人还在说:“你看看你手臂上磕的……疼不疼?”
秋月白偏头移目:“……不疼。”
“装。”陆绯衣给他揉了一下,果然听见他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他似笑非笑:“都青了,肯定疼。”
秋月白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陆绯衣也不气馁:“怎么样,我给你揉揉?”
还没等秋月白回应,他就轻轻地揉了起来,力道比之前那一下轻很多。这样温柔的做法与陆大魔头之前在外面时的狠劲完全不同,若是被其他熟悉他的人看见,只怕会被怀疑夺了舍。
第129章
过了好一会儿,秋月白的手被放下。
“好了。”陆绯衣趴在床边歪着脑袋,语气甜蜜讨好说:“怎么样?我手艺好罢?”
秋月白默默往后挪了一点。
“啧,你这是什么意思?”陆绯衣瞧见了他的动作,不满的张牙舞爪就扑了过去:“好啊你,吃干抹净就要把我抛弃提裤子不认人了!不行!我这辈子都要缠着你,你逃不掉了!哎呀你刚刚还掐我的脸,好疼……”
秋月白难得露出一些不知所措的神态,被他一把扑中,压得透不过气来。
偏偏陆绯衣的毛脑袋还埋在他的脖子旁边,反复磨蹭,一下一下弄得人皮肤痒痒的,秋月白推也推不动,只能绝望地认命的随他去了。
嗅着彼此身上的气味,不知赖了多久,陆绯衣不动了,突然很轻很轻的说:“好喜欢你。”
秋月白的呼吸一滞。
“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天,你我会像如此,好像假的一样。”陆绯衣又说:“我也没有想过会这么喜欢你。”
秋月白抿着唇,他从来不擅长回应这样浓烈的感情。
但这件事对于陆绯衣来说,好像也只是直抒胸臆罢了。
“你听到了吗?你睡着了?”陆大魔头微微抬起身子戳了戳他的脸:“你没有睡着,那你就是在装死。”
秋月白看不见陆绯衣的脸,只感觉到了他戳了一下自己,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又不是想逼迫你回应我什么。”陆绯衣躺在他身边,看着房梁漫不经心说:“只是想……让你看见它,看见它就好了。”
“如果可以的话,那就再说……多看见一点罢。”顿了顿他又轻轻地的说:“……能不能多喜欢我一点。”
“唉,你做什么那么不信任我呢……?”
秋月白垂眸,也不知道听进去了他的话没有。
过了一会儿,当四周都寂静下来,呼吸声变得明显,当彼此已经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时,秋月白突然很轻很轻的说了一句话。
轻到好像不是说给身边的人听的一样,而是自言自语。
他说:“陆绯衣……如果非要招惹我,那就没有退路了。”
可就是这样轻的一句话,仍然被身边人听见了,陆绯衣轻轻翻了个身,侧着身子看着他,含糊着说:“嗯……没有就没有了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爱欲之人,如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
他们都懂这句话,可一点也拒绝不了。
秋月白想了想,继续说:“你要是这样,时玄兰就永远都不会放过你了。”
陆绯衣:“我也不把他当我岳父。”
秋月白笑了一声,很轻很轻,又吓他:“他会一直追杀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没有用。”
陆绯衣:“那就不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他说得好轻巧,轻巧到仿佛这些阻碍顶多只能算是一块会硌脚的小石头,随便踢开就好了。
轻巧到,未来没什么是不明朗的。
“唔。”于是秋月白暂时没有问题了,说:“祝你成功罢。”
陆绯衣躺着应了一声:“他有什么好怕的,再怎么样也就是一个人,又不是神仙……”
说着说着,陆大魔头感觉自己好像回味到了点什么,他迟疑了一下后猛然抬起身子看他:“……你说真的?”
秋月白面无表情:“假的。”
“我不管!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陆绯衣一把黏住他,兴奋得像一只撒欢的小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他絮絮叨叨接着说:“我就当你是说真的,再反悔也没有用了!”
别的不知道,但是陆大魔头纠缠人的本事绝对是一流的,他一副“做鬼也要缠着你”的模样,粘着粘着又突发奇想说:“我可以亲你吗?”
秋月白心想,简直是蹬鼻子上脸。
如果一个人很想做什么又有一定的把握对方也不会拒绝他的时候,那就绝不应该还像他这样的来问自己。
他翻身,背过身去,淡淡的说:“我要睡了。”
“你刚刚才睡醒。”
“没睡好。”
“哦。”陆绯衣拉长了语调,“那我们一起睡。”
秋月白:“?”
“这里也没有第二张床呀。”陆绯衣搂住他,轻轻地、甜丝丝的说:“将就一下嘛……好像做梦一样……”
得到认可的陆大魔头已经迫不及待登堂入室,若不是秋月白现在看不见,他指不准要将自己洗干净了麻溜的送到这人面前。
“……随你。”
秋月白语塞,干脆将眼睛闭上不再理他。
他想,怎么会有人因为这么小一件小事激动成这样?他到底实际几岁了?
又觉得自己随口一句话,说得是不是草率了点……是不是还要考虑得再清楚一点?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忽而脸颊上落下一吻,有人将灯熄灭后躺在他的身边,在他耳边语带笑意的低声说:“我陪你。”
“……”秋月白感知到了有一只手搂住了自己,他微微动了一下,那只手却搂得更紧了。
黑暗中,他无声叹气,无声的说:
“……睡罢。”
好像是在和自己说话,又好像是在回应。
.
第二天,陆绯衣将解药拿给秋月白吃了。
第130章
“想来是不会立即见效的,不过你的毒按理来说比较轻,也不会耽误太久。”
陆绯衣摸了摸下巴。
“唔。”秋月白端坐在椅子上,“等罢。”
陆绯衣将窗户全打开了,微风吹入窗口,像一层薄纱,轻柔的盖在人的身上。
“天气真好。”他感叹。
秋月白的手敲了敲桌面:“说起来,储亦尘好像和得意楼做了交易,我有点担心。”
“担心他干什么,他就不是个好人。”陆大魔头冷哼一声,对此人印象实在是不好。
“我也不是担心他。”秋月白摇了摇头:“我是担心温若。”
雪粉华拿了什么东西给储亦尘,似乎是药之类的——本质上,秋月白不太相信雪粉华不会做什么手脚,他一向作风卑鄙阴险。
就算没做手脚,得意楼的东西也要谨慎对待,秋月白是在担心他把雪粉华给他的东西给温若吃。
陆绯衣双手抱胸站在窗户旁边,一条长腿曲着,姿态很慵懒的说:“凭他那样看重温若,就算要干什么,也会自己先试过再给人吃。”
这倒也是。
秋月白叹了口气。
“所以,你不用担心那么多。”
阳光从窗户中间穿过,落在地上,桌面上,人的身上,投落出一片破碎又温暖的光辉。
陆绯衣突然说:“……原本不觉得烦,可是眼下不知怎么的,有点厌倦被人追着撵着跑来跑去了。”
秋月白说:“快点回去就不用被人当狗撵了。”
“唉——”
这时候陆大魔头顿了顿,突发奇思妙想:“不如我们直接去私奔……”
秋月白皱着眉,没想明白怎么跳到这里来的:“?”
“私奔,只有你与我二人。”陆绯衣勾起唇角:“多好呀。”
秋月白面无表情:“谢绝好意。”实在是有些太莫名其妙了些,一点由头都没有。
然而经历昨天之后,陆绯衣好像大变样了,整个人有点神经兮兮的兴奋,也不知道到底戳中了那一根筋。
陆大魔头捧着心,语气带着怨念与可怜:“你那年迈的养父阻止我们,我们不就得私奔吗?”
秋月白:“……”
不过其实按道理来讲,时玄兰的年纪确实很大了,但说他老,好像又说不上——十年前与十年后至少没什么区别。
秋月白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岔开话题:“我们得走了。”
陆绯衣:“你的眼睛还没好。”
“没好也得走。”秋月白说:“迟则生变。”
“也行,反正有我在。”陆绯衣靠近他,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语气就和他这个人一样轻浮:“我照顾你。”
秋大美人冷笑,想,他还不是泥菩萨过河,自己没瞎还好,瞎了现在就是两个瘸子爬山,互相搀扶罢了。
但陆绯衣从来不往坏处想,就算想了也不当回事,他笑眯眯:“好嘛,明天再说这件事,你要出去晒晒太阳吗?”
秋月白想了想:“不去,坐在这待会就够了。”
陆绯衣闻言坐在他身边,把玩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昨天我出门,听到了一些消息。”
秋月白等他继续说。
“如今,我们的位置差不多暴露了,但是也不能完全算坏事,我的人很快就会过来找我,回去只是迟早的事。”他低声说:“但我听说,有其他人也在往这边赶,人不少。”
“这也是迟早的事。”秋月白并不觉得意外。
“是。”陆绯衣笑了一下,“如今就看哪个先到了。”
他打开秋月白的手,在他的手上用指尖规划出路线:“我觉得我们现在还是最好从这边绕一下……绕到杏花浦,最好能从这里过去,到时候,他们就追不到我们了。”
掌心痒痒的,秋月白蜷了一下手指,然后手就被人双手包裹起来了。
“就走这里罢。”陆绯衣揉了揉他的手,带着安抚与稳定,“我带着你,不急,也算玩一会罢。”
第069章 游山玩水
翌日。
秋月白的眼睛好像比之前要好一点了,已经能看见一些模糊的黑影,只是还是不太清楚,并且看久了会疼。
陆绯衣捧着他的脑袋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终于在秋月白第二次因为日光刺激落泪之后,给他重新搞了一顶幂篱遮遮光——这才好了一点。
马背上,陆绯衣感叹:“风水轮流转。”
秋月白不耐烦的一手抓住他的衣服,一手扶住幂篱十分无语道:“要走就走。”
……就不爱看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陆绯衣没脸没皮的笑了笑。
之前他们住的那宅子是陆绯衣短租的,在郊外,好就好在没什么妨碍就能无声无息的走掉,不用担心引起别人的注意。
然而某些有些麻烦的关卡也意外的就这样过去了,陆绯衣猜测这可能是因为储亦尘上下打点了一番。
目的就是想让他们早点离自己远远的。
因为看不见,所以现在所有的事都归陆绯衣一人操办了,秋月白对其颇为不放心——这人行事太不正经,哪怕他再三承诺,也总让人觉得怀疑。
这或许也算是陆大魔头独有的一种能力。
走的时候,陆绯衣说带着他到处玩一下逛一下——别人急,也觉得他们应该也急,他们现在不急的话反而能打乱别人的节奏。
这是陆绯衣的想法。
第131章
秋月白倒是没什么意见,然而他现在看不清楚,逛来逛去也是瞎子摸鱼,实在搞不懂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这一日不知道又被陆大魔头带到了哪里去。
荒郊野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木槿花,开在路边煞是可爱,陆绯衣瞧见了灵机一动,摘了两朵将秋月白哄骗过来,然后把花别在他的耳边。
白色的花与他白玉一般的皮肤交相辉映,秋月白不清楚他在干什么,只是觉得耳朵上多了点什么东西。
他伸手去摸,却被人制止。
“别动,好看。”陆绯衣笑盈盈:“颜如舜华。”
秋月白颦眉疑惑:“什么东西?”
“花呀,你碰了就掉了。”陆绯衣一手牵他一手牵马,带着他慢慢往前走。
秋月白:“……”
简直是又无聊又幼稚。
但是就算这样想,他也没有再把陆绯衣给他别上的花摘掉了,反而有些小心翼翼了起来。
看不清还走在不熟悉的地界,十分让人觉得不安。
行走时,秋月白抓住陆绯衣不放手,仿佛这是他与这个黑暗的世界唯一的联系了。
陆绯衣感觉到了他的不安,捏了捏他的手。
“别怕啊,我在呢。”他随口说。
但秋月白这些年脚踏实地的过来了,哪里能一下子习惯那种依靠别人的感觉,他皱着眉,很担心陆绯衣会带他走什么崎岖的道路,然后看着自己摔跤。
不信任,总之就是非常不信任。
——毕竟陆绯衣看上去真的很像这种人。
可是腿边传来柔软的触感,像细密的草掠过的感觉——那似乎并不是什么很难走的路,而是一片平坦干燥的小平坡。
在意识到这些之后,秋月白有一瞬间的怔愣。
“都说了不用怕了。”陆绯衣得意地笑着说:“这一片很好走的,我特意带你过来晒晒太阳。”
秋月白抚摸着手边柔软的小草,一时之间,心中十分复杂。
没有人这样牵着他的手走过,没有人能这样带着他晒太阳。在过去的时光里,许多时候阳光都是弥足珍贵的,有的人好像只能活在黑暗之中,以至于几乎要忘记太阳晒在身上的感觉。
前面有水流声。
秋月白还在往前走。
身边的人及时拉住了他:“等等,停下!”
于是秋月白停下,等待有人把他引到正确的方向。
“前面有一条小溪,你一点也没听见啊。”
陆绯衣嘀咕一句,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指引他坐在一边的石头上——甚至把自己的衣服给他垫着坐。
秋月白倒是没什么表情,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马在旁边吃草,陆绯衣坐在他旁边的草地上,丢了块石头到水流里,发出“咚”的一声。
他抬了抬下巴,问:“听见了没?”
秋月白:“听见了。”
陆绯衣满意的点点头,骄傲地说:“没有我你就踩进去了。”
秋月白“唔”了一声。
其实他并不是不知道那里有一条小溪。
只是想看看身边的人会不会拉住他。
陆绯衣拉住了,说明他确实不想整自己。
所以可以暂时信任一下。
陆大魔头对这一切浑然不知,懒懒的躺在坡上。
他喜欢晒太阳,而且秋月白发现这个人好像很难晒黑似的,某种程度上来说倒确实像个小白脸。
秋月白坐在树下石头上,树叶稀疏,阳光从中间穿过,温暖又惬意。
这时候,他将纱帽摘了下来,眨了眨眼,适应着户外的光线。
似乎好一些了。
他的鬓发间还别着那朵木槿花。
——一点也没有损坏。
陆大魔头微微偏头由下往上看,视线扫过他莹白的皮肤,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了他漂亮但无神的眼睛上,从那一颗红色的小痣到黑漆漆的眼珠子,没有一处是不好看的。
只是那双眼睛没有聚焦,轻飘飘的落在空中。
秋大美人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看起来特别特别的小心、乖巧、端庄,像一尊玉像。
美好又宁静。
人比花娇啊。陆绯衣感叹。
时光静如河,而今偏安一隅,暂离江湖风波。
.
近些天来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惊动了整个春风殿。
——他们终于找到殿主的下落了!
书房内,桌子前,几人围坐。
春风殿有三位长老两位护法,此时都相聚于此。
大长老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得知消息后喜极而泣:“殿主当初一个人出门那么久我就知道不对,果然被他们追着打,一直派人找还一直打探不到位置——真是瓜娃子啊太能躲了!”
二长老稍微年轻点,胡子还是黑的,也是叹了口气:“也得亏能躲,要不然早就被别人‘邦邦’两下敲死了!”
三长老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啃着一颗蜜渍桃,含糊不清的说:“找到了就接呗!”
左护法点点头:“带多点人,看见其他人就揍,这些人真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右护法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消息:“这上面说还有一个人和他待在一起啊。”
消息来时他们都抢着看,囫囵知道个大概就将那张纸一个人一个人的传下去了,轮到右护法时他刚好是最后一个人。
第132章
右护法的视力不太好,看东西很吃力:“日、朋、夜,这是谁啊?”
几人一呆,三长老率先发出疑问:“……啥?”
“就是日朋夜呗,哪来的鸟人起个这么奇怪的名字,好难听。”右护法嘟囔一句。
众人听得疑惑,左护法觉得不对,将纸张抢过来看清后狠狠敲了他一下:“你个傻子,什么日朋夜,你那眼睛是真该治治了!上面分明写的是明月夜!”
右护法被敲了,“哎呦”痛呼一声:“我眼睛又不是第一天不好了!”
大长老倒是沉吟一声:“好耳熟的名字。”
二长老捋了捋胡子:“我也觉得。”
右护法:“这名字不难听了。”
左护法:“所以这人是谁,男的女的?”
三长老吃完最后一口桃,将桃核吐出窗外,随口道:“害,还能是谁啊,就得意楼那个呗,殿主老惦记了。”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立马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个!”
众人心下了然了。
有些事陆绯衣不说,但却并不算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
而且当年的事闹得也不算小。
二长老疑惑:“但是那人不是死了好多年了?”
“人死复生。”大长老天生多愁善感,脑中不自觉想象出了一场恨海情天的大戏,忍不住又是落下一行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真是感天动地啊!”
三长老熟悉他这一套,扶额无语:“少看点戏文,一大把年纪了还搞这些,恶不恶心……”
右护法敏锐捕捉重点:“嘶——殿主是断袖!”
说着他捂住胸口:“真可怕!”
左护法看不下去他这一副装模作样的贞洁烈夫模样,又给了他一下,骂道:“就你那歪瓜裂枣的模样担心个蛋!”
右护法又是“哎呦”一声捂住脑袋跑了,躲在了大长老的身后,仇视的看着他。
“现在怎么办?”左护法毕竟还是惦记正事,又问。
三长老很果断说:“接,现在就派人去,我们蹲着,谁和我一起?”
左护法说:“我可以。”
三长老:“好,再来一个。”
她的目光扫过其他人。
没有人做声。
大长老这幅德行还是算了,右护法眼睛瞎……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二长老的身上。
二长老一个哆嗦,猛地摇头。
三长老一锤定音:“就你了!”
右护法和大长老为他鼓掌。
无视了二长老面如死灰的表情,三长老道:“现在就去点人,跟我走!”
。
如何台上犹有乌云。
时玄兰手执紫竹扇站立栏杆旁边,哼着小调。
花自落站在他的身侧。
雪粉华的事情还是暴露了。
因为陆绯衣突然出现救走了秋月白,他们的计划落空,所有和他一起的人都很慌张,最终决定联合起来抢占先机将这件事告诉了时玄兰,果然,时玄兰震怒,将人下了水牢。
那时花自落并不在现场,没能亲眼目睹当时的状况,但是也不妨碍她幸灾乐祸。
本来时玄兰是很信任雪粉华的,可是这一件事无异于触碰到了他的逆鳞,这让他不由得重新考究雪粉华的可靠程度。
——比起做事狠厉果断,他更需要一个完全听话的手下。
此消彼长,雪粉华没落势必就要有人来代替他,这个人的名额就落到了花自落的身上。
眼下,她也算是楼主面前的大红人了。
下属前来汇报情况:“自在书院因为书库被烧颜面扫地,柳三无发怒,召集其他势力准备亲自去抓陆绯衣,眼下已经过了清风城了。”
时玄兰问:“他们往哪边走?”
下属说了一条很常规的道路,常规到所有人遇到这种事一般都会先往这边想。
时玄兰的手指在栏杆之上轻轻敲打,他摇了摇头说:“不对。”
下属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是在说消息不对还是什么其他的不对。
时玄兰说:“再不抓陆绯衣,他都要回老家了,他们急了是应该的,但是走的这条路不对,这条路抓不到陆绯衣。”
说着他笑了一下:“阿月跟着他胡闹也有好一会了——这样,我们也去。”
花自落问:“楼主是要亲自去?”
时玄兰点了点头,紫竹扇打开,扇了两下风:“亲自去。我答应过他。”
花自落咋舌,不得不说的是她在这一点上十分佩服秋月白,虽然很多人觉得是时玄兰单方面拿捏他,但花自落觉得,怎么不能算是一种双向的拿捏?
时玄兰在他的身上投入了太多心血,明月夜与他而言是完全区别于其他人的存在——感情上特殊对待也情有可原。
……而且投入到这个地步了,很难就这样放弃啊。
第070章 好巧啊你也睡这
时玄兰让人传书给柳三无,剩下的事便吩咐花自落去做。
要一队音律极好的乐师,精通他要的曲子。
花自落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不过比起很多需要刀尖舔血的活,这个还是要轻松了很多。
她领了命,悠闲地离开了如何台,然后……熟练的将这件事交给风月恨去干。
风月恨觉得莫名其妙,但既然是楼主的命令,再怎么奇怪也得做——她也与花自落想的一样,这比起杀人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也不用她亲自去办,找个人转交就好了。
第133章
就这样,一件事最后也不知道落到了谁的手里。
于是花自落又有自己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时隔数日,她再次来到句芒山。
白满川刚好在雪粉华下狱后清醒,将那天晚上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时玄兰,彼时该惩罚的都惩罚完了,时玄兰就算知道秋月白没有事后消了气,雪粉华的惩罚也不会减轻半点了。
山庄的守卫森严了些,不过为难不到花自落,她仍然可以很轻松的走进去。
等到回去,又是一个深夜。
与平常无异,但又比平常多了什么。
有人悄然出现在她的身后,看向那个庄子,随即身影遁入黑暗。
.
又是好几天过去,天气渐渐冷了下来。
阴雨天让人整天恹恹的,秋月白的眼睛渐渐好了些,但是身体还是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虚弱极了,看东西时总觉得面前的东西都是一个个带着颜色的大发面馒头,只能勉强分辨到底是人是物、有没有在动的地步。
或许因为身体亏损,他最近更爱睡觉了,又因为这几天事情都交给陆绯衣打点,手头上半点杂事都没有,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过得十分惬意,整个人像一只慵懒的猫,坐在那里,起到一个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作用。
因此,陆绯衣最近特别爱出去抓鱼。
终于,在不知吃了多少条鱼之后,秋月白沉重的叹了口气:“唉。”
陆绯衣不明所以看着他:“怎么了?”
秋月白问:“你很喜欢鱼吗?”
陆绯衣:“一般罢……到底怎么了?”
秋月白放下筷子:“那你为什么一直抓鱼吃?”
陆绯衣疑惑:“你不喜欢鱼?”
秋月白:“我为什么喜欢?”
陆绯衣:“我以为你喜欢。”
秋月白:“……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喜欢。”
陆绯衣道:“我第一次抓鱼的时候,你觉得好玩,一个人和鱼玩了很久,晚上吃的也很香,我以为你喜欢。”
他说的很自然,眼睛睁得圆圆的,一副“当然就是这样”的表情。
秋月白语塞:“…………”
本来他觉得,一个什么都不做的人吃现成的饭菜是不该提什么意见的,有的吃就不错了。
——但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条鱼了,他也不会再报以那种好奇的神色面对一条已经被看麻了的鱼,现在的秋月白看见鱼只觉得厌烦,几乎要抓狂。
于是他扶额说:“你一天抓七八条,连抓了四五天,还没抓腻吗??”
陆绯衣还是那一副无辜的单纯模样:“没有啊。”
顿了顿他又补充说:“我今天抓了十三条,嘻嘻。”
他不仅不觉得腻,还抓上瘾了。
完了。
这是哪里来的摸鱼佬!??
秋月白一听这个数字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如鲠在喉,这样的生活简直毫无希望,令人绝望到如果时玄兰现在过来、并且告诉他回去之后可以不用吃鱼,他就会立马站起来跟着人家走的地步。
这时候陆绯衣又不明所以无辜地睁着圆眼问:“怎么?”
秋月白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站起来拉着他就往外走,那个架势简直不像是眼睛有问题的人。
他将人拉出去后问:“你的鱼篓呢?”
陆绯衣将鱼篓拿过来给他看:“怎么,你还想点着吃啊?”
秋月白面无表情抢过鱼篓:“呵呵。”
然后直接抛弃陆大魔头拿着鱼篓就摸索着往小溪边走去。
陆绯衣一头雾水的看着他的动作,一开始觉得他现在行动利索了这么多,果然多吃鱼眼睛是有好处的,然而后面看见秋月白直接将鱼篓一翻——
陆-摸鱼佬-绯衣:不对。
这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比试——然而再快的身法、再强的轻功也挡不住秋月白这一倒,即使陆绯衣已经非常努力的想要阻止他了,可他辛辛苦苦抓的那些鱼还是被秋大美人冷酷无情的放归回了自然之中。
鱼儿落在水里发出“扑通”的声音,吐出两个泡泡感谢他的放生,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了。”秋月白畅快极了的将鱼篓还给了他,在他惊异的目光下施施然又摸索着回去了,等到走到门口时还回头眯着眼警告他:“不许抓了!”
陆绯衣:“……”
他迈着长腿快步追了回去:“不是,你不喜欢吃鱼可以和我说啊!”
秋月白冷笑:“你抓那么多鱼是为了吃吗?”
一天抓那么多条……
吃得完吗你就抓??
陆绯衣摸了摸鼻子:“……唉,好罢。”
谁叫秋月白不喜欢呢……为了他还是稍微可以让步一下自己的爱好……但是话又说回来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吃鱼吗??
其实陆绯衣很想去问,但是秋月白看上去不像是会回答他的样子。
于是陆大魔头忍住了,总不能刺激伤患这不是。
终于,秋大美人以一己之力解救了小溪中未被抓上来和已经抓上来还没来得及被吃掉的鱼。
.
翌日。
他们又要继续往南走了。
今天秋月白的眼睛好像又要比昨天好很多,那些如同发面馒头的影子变得苗条清楚了些,也没那么害怕走山路了。
不过陆绯衣还是把他当伤患对待,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整的秋月白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中毒,而是残疾了。
第134章
傍晚,他们落脚在一家路边的野旅。
一切都很风平浪静。
老实的掌柜、沉默的小二、慵懒的老板娘。
还有干净的客房。
一切好像又不平静。
客房内。
梳洗过后。
今天终于没吃鱼,秋月白感觉自己的精神都好了很多,已经足够去使唤陆绯衣替他干着干那了。
他伸了伸手。
陆绯衣将干净的茶水递给他。
又敲了敲桌子。
干净的手帕也来了。
秋月白满意的享用着这一切,冷淡地挥挥手让陆大魔头该干嘛干嘛去,慵懒至极。
“不是。”陆绯衣跑到他身边咬耳朵,不服气说:“你在训狗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秋月白冷淡抬眉,一副“那又如何”的表情。
——这副样子简直让人又爱又恨,偏偏自己还奈何不了他。
陆绯衣看着他的脸,忍不住啃了一口他的脸颊肉。
又啃了一口他的嘴。
因为太用力,这一啃疼得秋月白倒吸一口凉气。
秋月白皱着眉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将他推开:“你还真是狗不成??”
“我瞧瞧我瞧瞧。”陆绯衣凑上去半跪着捧着他的脸看他的唇,看着看着又忍不住亲了一口:“没破皮也没出血。”
给秋月白气笑了。
“真的没破皮。”陆绯衣竖起手指发誓保证。
这是破没破皮的事吗??
秋月白再次推开人,捂着唇打了个哈欠,打哈欠的时候又扯到了嘴唇,疼得吸了一口气,冷眼表示不想理他。
然后站起身来,朝着床铺走去。
忽然身边飞过去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啪叽一下钻进了被子里,然后冒出一个头来,热情地拍了拍床铺,像是在邀请。
秋月白:“……”
他脚一抬,调转了方向。
陆绯衣:“?”
绕指柔将人不甘心的带了过来,望着秋月白面无表情的脸,陆大魔头满意的撑着脑袋感叹道:“好巧啊,你也睡这。”
秋月白:“…………”
陆绯衣:“怎么不理我?我都出卖色相了,你好歹给个表示。”
秋月白背过身去不想理这个幼稚鬼:“你在我的眼里,只是从发面馒头变成了死面馒头。”
陆大魔头:“。”
他按住秋月白的肩膀狠狠的摇了几下:“你转过来,转过来!”
秋月白被他摇得想吐,不得不直面陆绯衣的无理取闹,无奈道:“又怎么了,少爷?”
“你说呢?”陆绯衣眯着眼:“啧啧啧……你现在可是一个半瞎,要怎么办还不是我说了算……”
说着,他的手放在了对面人的腰上。
秋月白一躲,面无表情:“痒。”
红色的丝线缠绕上了他的手腕,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习惯就好。”
秋月白又想躲,没躲过。
陆绯衣将人整个搂在怀里蹂躏了一番,直到看见秋月白露出心如死灰的表情后才满意的叹息一声。
秋月白苍白着脸推了推他:“两个人睡在一起,你不觉得热吗?”
陆绯衣细细品味了一番,正当秋月白觉得他能说出什么名堂来时,他说:“不觉得。”
丝线将人越缠越紧,越缠越靠近,秋月白挣扎了一下未果后恼怒的说:“你学武就是拿来耍流氓的?”
陆大魔头想了一下自己学武的目的,黏黏糊糊的挨着他:“差不多罢。”
手又不老实的乱摸。
呼吸声渐渐急促了起来,陆绯衣亲了亲他的眼睛。
肌肤贴在一起的陌生触感让秋月白格外不适应,但又没有退路,只能被动的承受着所有,他努力想要推开面前的人:“你……你不热,我还觉得热……”
突然,他觉得不太对。
面前人拉住了他一只抵抗的手,感叹道:“我也觉得有点热了。”
秋月白:“……”
他猛地发力,将人推得撞在墙上。
陆绯衣倒吸一口凉气:“你手劲这么大啊!”
秋月白扶额:“你冷静点。”
陆绯衣:“我很冷静啊,就是有点热。”
秋月白:“……”
四周静悄悄的,偶尔窗外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陆绯衣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秋月白打灭了灯火,一只手捂住他的唇,示意他噤声。
而他自己则变得警惕起来,专注的听着窗外的动静。
一个扭曲的、细长的条状物从窗外倒挂下来——是一条蛇。
那条蛇缠住旁边的枝条,顺着树枝爬走了。
秋月白松了口气。
这时,陆绯衣眨了眨眼,趁他不注意轻轻的舔了一下他的手心。
第071章 追杀
四周变得更加寂静了。
秋月白呆在原地,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这强烈的刺激中回过神来,皱着眉:“……?”
什么东西??
偏偏罪魁祸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反而牵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强行逼迫他吃自己的豆腐。
.
但是秋月白哪里是那种人?他十岁衣领子就已经拉到最高了,从小不近女色,更别提男色——照照镜子也差不多了——抵抗世俗诱惑的功力丝毫不输于他自己的内力。
第135章
陆绯衣那种强迫别人非礼自己的行为……与其说是让别人占便宜,倒不如说是接着这个理由占别人的便宜。
于是“咚”的一声——
什么东西沉闷的掉在了地上!
陆绯衣捂着腰从地上爬起来:“踹人不踹腰!你好狠的心!”
秋月白:“……”他嫌弃地用陆绯衣的衣裳擦了擦手,心想为什么会招惹到一个流氓……
想着,他往里面又挪了挪。
但秋大美人毕竟人美心善,虽然彻底背过身去,却也算给他最后一个机会,等着陆大魔头自己爬上来。
不出所料,陆大魔头果然这么做了。
并且还神经兮兮地试图要再闹一闹他。
秋月白忍无可忍“啧”了一声,一巴掌打在了自己腰上的手上面:“别烦了,要不然你就滚!”
“我不滚。”
“我困了。”
“那你睡。”
“那你别闹了。”
陆绯衣搂住他,如同抱了一只毛茸茸的猫一样猛吸一口,声音闷闷的:“我不闹。”
终于安静下来。
空气也静静的。
这时候,陆绯衣突然将他拉着翻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听。”
窗外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烦。”秋月白说。
“啪嗒”一声,窗户被关上了。
陆绯衣亲了亲他:“好了。”
“就这么放着不管?”秋月白低声问。
“不管,我现在就想和你待着,不要管别人。”
那是极其明显的依赖,像孤单的野兽找到了可以舔毛的同伴。
只要两个人单独待着就好。
秋月白想了想,轻轻笑了一声。
他说:“那就不管,睡罢。”
第二天。
两人起的很早。
今天秋月白的眼睛又要比昨天好了许多,能分辨出谁是谁了。
旅店内。
掌柜依然老实,小二依旧沉默,只是老板娘神色古怪的看着他们。
陆绯衣偷偷和秋月白说:“一定是惊奇于我英俊帅气的容貌。”
秋月白偷偷撩起黑纱看了他一眼:“……”
有鼻子有眼,容貌也确实算得上英俊帅气。
但他还是说:“说不定是你昨天晚上摔下床的时候把人惊到了。”
陆绯衣:“啧,那还不是怪你……”
“源头上来讲,是你自作自受。”秋月白反驳他,将黑纱放下:“我们还是快点走。”
付了钱牵了马,两人再次踏上山路。
路上,秋月白从马蹄声中听出了异样:“有人在跟着我们。”
“估计那旅店现在已经关门了。”陆绯衣说:“你抓紧点。”
秋月白应了一声。
“驾!”
灰尘扬起一丈高,秋月白一手搂住前面人的腰,一手按住自己的幂篱——一路上已经不知道搞丢过几个了,本着节俭的理念,还是能保护好就保护好。
陆绯衣驾马的原则就是快、特别快。
一路上跑得飞起,很快就将后面的人甩开几里路,连带着把秋月白的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
秋月白从来没有骑过这么颠簸的马,仿佛自己已经变成了别人锅里翻炒的虾米,一阵天旋地转后紧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而脑袋已经变成了鸡蛋,还是被摇散的那种。
就这样跑了许久,最后停下来的时候,秋月白已经精神恍惚了。
他按着陆绯衣的肩:“你……”
陆绯衣意犹未尽:“爽不爽?”
爽个大头鬼。
他快速翻身下马踉踉跄跄走到路边摘下帽子,吐了两下,没吐出来。
陆绯衣也翻身下马去看他的情况,却被秋月白拦住了。
他觉得稀奇:“有那么猛吗?”
秋月白很干脆的说:“如果不是我眼睛有问题,否则绝不会让你来管这匹马的那种烂。”
陆大魔头摸了摸鼻子:“嘶……”
马跺了跺脚。
这时候身后又传来那种激烈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而且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那种。
陆绯衣低声骂了一句,拉着人就把人送上了马背,一夹马腹又是跑。
一段距离之后,停下。
秋月白又跳下来走到路边开始干呕。
刚刚缓了两口气,那种马蹄声又传来了。
他叹了口气,要死不活的被拉上马,这一回已经顾不上纱帽了,他双手搂住陆绯衣的腰,心中纳闷。
——不是,陆绯衣自己怎么不吐啊!!?
这个速度跑下去,但凡撞到点什么,两个人都能活活摔死。
再次停下时,秋月白握着刀,深吸一口气虚弱无比:“我愿意打一顿。”
然而,等看到那些人的数量之后,秋月白眼皮子跳了跳:“还是跑罢。”
几百个人骑着马乌压压的追过来,打不了,打不了一点。
陆绯衣倒是跑得爽快,一点不良的反应都没有。
秋月白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勇敢接受这样颠簸的路程,然而事情总是一截一截接着来的,就在这时,身后的人开始放箭了。
他开始觉得有点崩溃。
“躲一下,躲一下!”
他拍了拍陆绯衣的肩膀。
再这么跑下去,也不知道是先死在自己人手里还是死在别人手里。
陆绯衣应了一声,越跑越兴奋,他这个人本来就喜欢这样热闹的场景,一点也不觉得烦,只觉得刺激,不过也考虑到了秋月白天生喜欢平静的性格,稍微照顾一下。
第136章
马跳跃着穿过山间灌木,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最终连马自己都受不了了。
陆绯衣找了个隐蔽一点的地方停下。
秋月白虚弱的靠着他,缓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被颠的,他居然感觉眼睛清楚了一些,只是还蒙着一层灰。
陆绯衣跳下马扶住他,乐了,还是第一次看见秋月白这么虚弱的样子。
秋月白靠在一边的石头上,敲了他一下。
陆绯衣贴过去:“你还好吗?”
秋月白冷冷说:“不好。”
陆绯衣又乐了:“你现在身体真是虚弱了不少。”
秋月白忍不住了,一把掐住他的脸,咬牙切齿:“那些人肯定都是奔着你来的!”
陆绯衣哎呀哎呀叫着说疼,又被他掐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陆绯衣捂着脸委屈说:“谁叫我值钱……”
秋月白冷笑。
陆绯衣还想说话,这时,旁边的坡上突然跳下来好几个人:“哪里逃!!”
秋月白扶额几欲抓狂,终于忍不住拔刀出鞘,脚尖轻点就迎了上去,身边的人拦都拦不住。
——他实在是,实在是不想和陆绯衣骑那么个破马了,还不如打一架算了。
“诶!”
陆绯衣担心他的眼睛,也上去帮忙。
奈何秋大美人杀气太重,陆绯衣才刚加入战斗,秋月白就已经结束了一切了,他轻轻甩了甩二十四桥,血滑落,滴血不沾。
然后冷眼看向迟迟来到的陆绯衣。
陆大魔头:“……”退后几步。
……看来这个时候还是低调点比较好。
.
马蹄踢踏的声音十分纷杂。
尘土飞扬。
众人之中,柳三无骑着马打着头,身边是一身白衣容貌俊俏的慕容雪。
慕容雪“啧”了一声:“怎么能跟丢了呢?”
他的旁边是一身灰衣的风月恨,见没有人回复自己,就主动去问:“你们楼主有没有说下面怎么办?”
风月恨淡淡说:“计划行事。”
计划。
他们的计划就是兵分三路,将人堵死,逼到杏花浦——就算中途追丢了,也往那边去。
慕容雪脑子笨,其实本来就不太懂这个计划到底什么意思。
万一他们追丢了之后那两个人也不往杏花浦去呢?而且追到杏花浦那边又有什么用,赏风景吗?
可惜其他人都和他合不来,没有一个人愿意与他解释。
这一路是他与柳三无,剩下两路分别是红粉菩萨与玄机真人。
也正是因为他脑袋笨,才让他和柳三无一道——这一点并没有人告诉他。
他带着教众,有些烦躁。
慕容雪在玉女教习惯了众星捧月,眼下柳三无一句话不和他说,风月恨也是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实在是让人觉得无聊,太无聊了。
遥遥望着前方的路,也不知道还要追多久。
.
长亭内,微风摇晃。
红粉菩萨慵懒的躺在亭子里的美人榻上,周围是一些捧着水果的、容貌秀丽的女弟子,个个都带着年轻的朝气,婀娜多姿。
她并没有如其他人一样亲自去追,只是叫弟子们去了看看,自己则留在这里休息。
花自落坐在她的身边,不太搞得懂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她想杀陆绯衣罢,她现在窝在这里吃水果。
说她不想杀陆绯衣,她又确确实实派了不少人去追。
甚至比所有人派出去的人都多。
用红粉菩萨的话来说,她这样身娇体贵的,粗活就应该交给粗人去干。
花自落想到了现在不知道在哪的风月恨,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然后就跟着她一起窝在这了。
——反正楼主的命令就是跟着她么,现在也不算违命。
而且红粉菩萨也不在意多一个人。
外面慢慢的下起了雨。
“呀。”红粉菩萨慢慢的伸出手去接了一些雨水,笑得妩媚:“果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这雨一下,冷意就来了。”
花自落对着光看着自己鲜艳的寇甲,没有说话。
红粉菩萨偏过头,一手卷着发丝一边对她说:“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在这里待着?”
花自落敷衍地笑了一下,漠不关心:“阁下自然有阁下的道理。”
红粉菩萨笑了,觉得她这样的态度很有趣,又问:“你不好奇,我却有些好奇……我经常在江湖上听见你的大名,不知道你今年几岁了?”
这样的问题,似乎只有在不熟悉的长辈嘴里才能听见,但花自落的家里人已经死绝了,现在的她,自然是一个这样的长辈都没有的。
她悠悠叹了口气:“菩萨,这样直接地问一个女人的年纪,实在是不太好啊。”
红粉菩萨:“女人问,也问不得么?”
花自落:“谁问也问不得。”
“好极了。”红粉菩萨微微一笑,让弟子将水果端去给她一起吃:“我就喜欢这样有原则的人。”
花自落拒绝了她的好意,她现在不是很想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被拒绝了,红粉菩萨也不是很在意,但这时候她突然说:“我听闻昔年枫红山李木生,机关术了得,只是十多年前就已经不知去向了。”
花自落还是漠不关心,轻轻笑着:“是么?那实在是可惜。”
第137章
“你觉得他还活着么?”红粉菩萨又问。
“谁知道呢?”花自落又随口答:“也许活着,也许已经变成一捧黄土了。”
红粉菩萨笑了一下,这一笑,如盛开的牡丹,她说:“我倒听说他有一个女儿。”
花自落:“却是个很稀奇的消息,江湖之上几乎没人知道他的身世。”
红粉菩萨惊讶:“你也不知道?”
花自落笑得很甜:“我好像也没有必要知道。”
雨越下越大。红粉菩萨挥了挥手,女弟子们端着水果盘子退了下去。
“我觉得你们都会点机关术,兴许认得呢。”她悠闲地斜坐着,抚摸了一下鬓角,动作摇曳生姿:“——幸好我们没跟着去,我可不想淋雨,为了那么点东西弄湿我的鬓发,实在是不值得。”
花自落看着一滴一滴往下坠落的水滴,没有说话。
“不过……你虽然不好奇,我还是想告诉你,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你不回我,我就偏要找话说。”红粉菩萨嗤笑一声:“——时玄兰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就是派你们来盯着我们罢了,把我们当狗使唤的东西,愚蠢。”
花自落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在她的印象里,红粉菩萨似乎是一个很懒散,古怪,带着些笨的女人,有一点像风月恨。
可是她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倒也不能这么说。”花自落违心道:“坞主大概是对我们有些误会了。”
“能有什么误会??”红粉菩萨眯了眯眼,站起身来,将白皙的手搭在栏杆上,傲慢的说:“天下乌鸦一般黑罢了,呵,他不就是为了那个明月夜吗?但是他不知道……”
说到这时她顿了顿,突然古怪的笑了一下:“这颗好白菜呀,早就被陆绯衣拱了。”
花自落:“?”
红粉菩萨眯着眼看向远方,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细密的雨。
她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脸上的表情从古怪转换到幸灾乐祸:“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花自落难得升起一点好奇心,非常想听红粉菩萨细说一下什么叫“被陆绯衣拱了”。
这时候红粉菩萨却卖起了关子,再也不多说一句话。
遥远的,雨中似乎有人在唱歌。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故……”
歌声很稀疏,几乎让人觉得是幻觉。
但花自落突然好像想到了点什么。
第072章 围剿
雨连着下了两天, 第三天才稍微歇息了会儿,秋月白的眼睛也总算可以正常视物了。
两人暂时躲在了一个破庙里,陆绯衣坐在屋檐下,感叹:“好久没有这样逃亡过了。”
秋月白抱着刀站在一边,只觉得心累。
仿佛又回到了刚刚在小镇子上与陆绯衣相识的日子——无论天晴下雨,好像就是一直在逃跑,但是天杀的,要知道在此之前只有秋月白这样追着别人的份。
鬼知道这两天怎么过来的。那些人的追杀很莫名其妙,一下一点没有,一下倾巢出动,而且,哪里都有人。
秋月白觉得不对,很不对。
如果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几乎要觉得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甚至都怀疑过是不是陆绯衣为了追求刺激故意做了点什么让别人发现——毕竟这种事,秋月白觉得陆大魔头还真能做得出来。
眼下已经要到杏花浦了,陆绯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万事不关心。
秋月白垂着眼盯着他,狐疑:“真的不是你?”
陆绯衣喝了一口水壶里的水:“啧,人与人之间应该报以信任……我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而且也没有骗你的必要。”
“好罢。”
顿了顿秋月白又说:“你没有其他事瞒我了?”
陆绯衣眼皮子跳了跳,很干脆的说:“没有!”
秋月白眯了眯眼:“真的?”
陆绯衣点头肯定:“真的!”
“哦。”秋大美人拉长了尾音:“但是你好像忘记了,摸过鱼的手会有鱼腥味。”
陆绯衣:“!”
汗流浃背了。
他为自己解释:“就一次,就一次。”
秋月白:“呵。”
陆绯衣说:“我这样是因为再冷些就抓不了鱼了……!”
秋月白冷笑:“陆殿主,你这样很难让人相信啊。”
陆殿主卑躬屈膝诚恳道:“下次不敢了——但我真的没有故意露马脚给他们!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难道在你心里有这么坏吗??”
他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状,睁大了圆眼睛表示自己的委屈。
这副样子终于令秋大美人放了他一码:“好罢。”
陆绯衣松了口气。
雨下得密密麻麻,刚停了没多久又开始了。
天也冷了很多。
秋月白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些烦躁,仿佛心变成了木头被雨淋湿,上面长了许多千奇百怪的蘑菇,人晕晕乎乎的。
他吐出一口浊气。
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些不安。
按理来说……
他转头问陆绯衣:“你的人联系得上吗?”
陆绯衣抬起头:“啊,有点难罢?”
秋月白伸出两根手指头揉了揉眉心:“不知道为什么……”
“怎么?”陆绯衣挑眉。
“我觉得有些怪。”秋月白说:“如果你能联系得上你的人是最好的情况,但是如今,本来按照我们的猜测就算有人追杀也不至于这样跟得紧,而且……”
第138章
那些人急是应该的,但是急了还能把他们的路线踩得那么准——即使每次都差一点——究竟怎么做到的??
陆绯衣听了他的疑惑,随口道:“或许他们有高人指点罢。”
秋月白看向他。
陆殿主顿住,陆殿主迟疑:“怎,怎么?”
“高人。”秋月白低头思索,脸色白了几分:“他们当然有高人。”
陆绯衣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站起身来若无其事的拍了拍秋月白的肩:“你担心他做什么,他再料事如神,难道能料到我们具体的每一步吗?只要有一步他猜错了就全错了。”
陆绯衣微微倾着身子微笑着偏头去看他的表情:“大不了还有我呢,我们两个一起,杀出去也不算差。”
秋月白抬起头与他对视,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水汽氤氲,打湿了他的发与眼瞳,显得格外的黑、沉重,他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像多动的蝴蝶,极力隐藏住一部分惊慌与闪躲,将冷漠与平静拉出来与之对抗,但那种欲语还休的神态还是出卖了他自己——他在不安。
经年的恐惧浸润了他,使他一想到某些特定的人或者事物就十分地挣扎,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摆脱。
陆绯衣垂着眼,眼神幽邃,他抬起面前人的下巴,亲了亲,试图安抚他。
他轻轻重复:“别怕,有我在。”
秋月白难得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脸色还是很苍白。
陆绯衣看着他苍白而纤长漂亮的手,反握住他。
握得紧紧的。
雨声潺潺。
秋月白垂下眼,轻轻的说:“我又想到了……那一天,那一天我们在那个村庄,那样大的雾……”
陆绯衣亲了亲他的手:“过去了,都过去了,等我们回去,就想办法替他们报仇好不好?”
秋月白的眼睛亮了亮,紧接着又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光灰暗下来:“但是……”
他身边的人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的不幸。
就像时玄兰说的那样,他好像是一个灾星,所有碰到自己的人都会得到飞来横祸。
时玄兰说:“你会害死你身边的所有人。”
秋月白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手握得更紧了。
他想,我绝对不会再让身边的这个人再如以前的那些人一样重蹈覆辙,哪怕是为此付出点什么。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
陆绯衣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没事呢,我说可以就可以!”
说着他用力拍了拍秋月白的肩:“等雨停了我们就继续走,最迟最迟,只要过了杏花浦就没事了。”
陆绯衣的鼓励与安慰暂时平复了秋月白的心情,他拽着面前人的衣服,眼神有些飘忽:“希望罢。”
。
雨下到了很晚才停。
陆绯衣看了看灰蒙蒙的天,问:“走不走?”
秋月白道:“走罢。”迟一点风险多。
陆绯衣:“行。”
马蹄踏水。
衣裳也被水汽打湿,有些沉重。
凉飕飕的风吹拂过皮肤,留下令人战栗的冰凉,不小心擦过枝丫时,叶片上的水珠还会掉落,给人一种湿漉漉的触感。
秋月白不由得抱紧了陆绯衣的腰。
然而,丝毫没有一点预兆的——
一只飞矢突然从一边的林中穿出,直冲二人而来!
陆绯衣将头一低,算是躲过。
但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四周窸窸窣窣的突然冒出许多人影,都直勾勾的看着他们,盯着他们,追着他们。
如厉鬼一样,抵死纠缠。
终于还是来了。
一阵寒意爬上秋月白的脖颈,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脸颊边擦过,没有伤到他,却割下了一小缕乌黑的头发,陆绯衣意识到危险,大声叫他:“换个位置!”
这种情况在后面实在太危险,就算拔刀也不好使,而且他还记得秋月白之前晕马晕得厉害,若是换做他自己驾马应该会好很多。
说时迟那时快,秋月白还来不及回应他,自己的腰就被人反手搂住,紧接着一个空悬,没有人看清楚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动作,只是一眨眼他便借势和陆绯衣交换了位置。
马嘶鸣,跑得更快了。
秋月白拔刀削掉迎面而来的几根箭,咬着牙说:“你小心点!”
陆绯衣笑了一声:“放心!”
红色的丝线从他的袖间飞出,一眨眼,鲜血直流,有人在追逐中倒下!
然而死亡并不是结束,死亡只会滋生更多的厉鬼,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追了过来,踩着同伴的尸体——
雨又下了起来。
一开始,这雨只是疏疏落着,敲打着植被的叶面,轻轻地,柔和的,然而当血液溅落于树木与土壤之上时,一些掌管雨的机窍好像就被打开了,雨越来越大,马蹄奔驰时已经不再只是溅起小小的泥水,而是溅起了大片大片的水花,以及——血花。
马背上,秋月白开道,陆绯衣殿后。
这样的打斗来得突然,人多,速度又快,打的时候难免就很混乱,陆绯衣的丝线随处乱刮,杀了不少人,但也磨损了一些,一不小心还会勾到某些奇怪的东西。
除了树枝碎叶,偶尔甚至卷上来一些尸体的肢体,他暗骂一声丢出去一根手臂:“什么玩意!?”
第139章
秋月白微微瞥了他一眼,知道在马背上绕指柔并不好用,也是微微皱眉:“保命要紧,不要恋战!”
目光往前看。
在打飞数枚暗器后,他看见了前面拦路的东西——
那是一面人墙。
数十个壮汉骑着马拦在路上,手握重兵静候他们的到来,有一瞬间几乎要让人以为来到了地狱——因为面前的人正如地狱罗汉一般狰狞可怖!
他瞳孔一缩,雨水落进眼眶,抿着唇,只是一刹那的时间便想好了对策。
秋月白咬牙:“陆绯衣!躲好!”
陆绯衣刚刚才打掉好几根箭,听见他说的话后:“啊??”
“躲好!”前面的人握着刀的手更用力了,白皙的手上青筋凸起,脊背崩得很紧,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蓄势待发!
微微一偏头,陆绯衣终于看见了那些拦路虎,他脸色白了三分,立马明白了秋月白要做什么,于是咬着牙配合的将头低下,一边观察形势准备出手。
眨眼已经近在咫尺!
长枪对刀,刀是很明显不占优势的,但现下已经没有了办法——
拦路虎们露出狞笑,枪头对准了马背上的人,杀戮似乎已经唾手可得,然而等到人到了面前时,他们都瞧见了骑着马的那个人的那一双冷酷无比的眼睛。
不似活物,倒像是一种只知道杀戮的猛兽,直勾勾阴沉沉的盯着他们所有人,甚至是把他们所有人都当做死人来看待!
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跳,但所有人都没有了退路,在那一瞬间里,刀刃已经撞上枪尖,在金属互相摩擦而滑动的情况下削掉了一部分的长枪枪头,发出如霹雳置地的声音,那一把长刀如妖魔附体一般,力大无穷,夹缝中使出一招掀翻一侧的人,紧接着刀刃一旋,竟然直接削掉面前三人的头颅!
血花如涌泉溅在人的身上,又被雨水冲刷,只留下鼻尖血腥味经久不散。
——一切都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而已,下一瞬那匹马已经跑出去了数丈远,剩下的人感觉心头一痒,低头一看,胸口早已被红色的丝线贯穿!
此时,两侧还有人在围上来。
陆绯衣暂时收拢绕指柔,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动静,道路两旁的树林中鬼影重重,显然还有更多人正在往这边靠近。
越往前走,路似乎越开阔。
这时陆绯衣敏锐的瞧见前面的路上似乎有什么反光的东西,他眯着眼一看,立感不妙,然而由于阴雨天雾蒙蒙,马跑得又太快,等到他发现时已经晚了——
马已经踩上了那些东西!
由于疼痛,马匹发出了痛苦而尖锐的哀嚎嘶鸣声,最终由于奔跑过程中东西越扎越深,扑腾一下往前一冲跪在了地上,陆绯衣只来得及将前面的人一拉,甩了出去,自己借力用轻功堪堪落地,手因为与地面摩擦而脱落了一片皮肉。
秋月白也感觉到了不对,他在空中向后一仰,脚尖踩到了一侧的树干有所缓冲后落地。
二人回头一看,果然是一排排的扎马钉!
敌人并不给他们片刻的歇息时间,见到马已经倒下,立马又是数箭齐发,秋月白手中刀如流光,斩落飞矢,但羽箭前仆后继连绵不断,他心知恋战无用,得到空隙后立马拉着陆绯衣就跑。
“走了!”
一根箭从两人中间穿过。
陆绯衣推了一把他:“你先走,我殿后!”
“不行!”秋月白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这个提议:“要走也是你走,他们不敢杀我!”
这时林中传来一声狞笑,一道年轻的阴柔的男声如鬼魅传来:“我看你们今天一个也跑不掉!”
来不及思考了,谁推谁都没有用,二人一齐朝前面跑去,然而再往前走,他们顿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一直在把他们往这边赶——
前面分明是一条河!
走,已经无路可走。
秋月白站定,看着追过来的人。
此时,天已经黑了许多,河面上白茫茫的一片水汽蒸腾,陆绯衣一只手指缝间全是血,却仍然笑出声:“原来是你们两个。”
从人群中走出两个人,赫然是慕容雪与柳三无!
柳三无面色阴沉:“陆绯衣!你烧我书库之时可想过有今天?!”
陆绯衣用干净的那只手撩起碎发发,笑得很散漫:“怎么,你要找我算账?”
柳三无冷笑:“我确实要找你算账——我要取走你的命!”
陆绯衣大笑出声:“你是为了算账,还是为了那二十万两黄金以及得意楼的那一个承诺?”
柳三无的脸色更加阴沉了:“这些与你都无关,你只需要下地狱即可——”
“还有你。”
他的目光落在了秋月白苍白的脸上。
“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你还活着。”柳三无冷哼了一声,对这个火烧书库的陆绯衣的同伙并没有什么好脸色:“若你愿意离开陆绯衣,我也愿意给你们楼主一个面子,放你一马。”
秋月白冷笑,神色淡淡的说:“是吗?”
柳三无扬了扬下巴:“当然。”
秋月白移目:“没兴趣。”
“你!”慕容雪指着他的鼻子就是大骂:“给你脸了是不是?!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不过就是时玄兰座下走狗一条……”
“慕容雪!”有人制止住他继续说话,只因其他人已经来了。
第140章
玄机真人面色沉静的带着弟子走在前面,红粉菩萨慵懒的坐在轿子上困倦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眯着眼扫了一遍所有人,一眼就落在了秋月白身上:“好热闹啊……呀。”
“好漂亮的美人。”她勾起唇角,不像是来寻仇的,倒像是来踏春的。
嫉妒的神色爬上了慕容雪的脸,他一脸恶毒的看着秋月白,恨不得要把他的皮剥下来。
湿漉漉的水汽之中,秋月白仍然站的笔直,像挺拔的竹子,黑发黏在他的脸侧,显得脸色格外的苍白如纸张,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没有因为狼狈损害半分姿色,反倒是这种穷途末路的状态更加令人忍不住将目光投落在他的身上,然后呼吸一滞。
无人可以否定他的美貌,就连嫉妒如慕容雪,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美丽。
秋月白也扫过一眼所有人,没有看见认识的老熟人后他垂着眸子收敛了情绪淡淡道:“久仰大名。”
红粉菩萨的笑容更加艳丽了,但总感觉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邪恶。
她的指甲划过轿子的围栏靠背:“临危而不惧,真是好胆识。”
陆绯衣长腿一迈如游蛇般从旁边绕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带着些不喜与警惕,仿佛担心她会看上自己的人然后试图抢走,替秋月白说:“……那是当然。”
红粉菩萨眯着眼看着陆绯衣,目光似乎穿过他落在了秋月白身上,她缓缓说:“……陆绯衣呀陆绯衣,你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他的人。”
“哈。”陆绯衣满不在乎的说:“什么你的人他的人……我的眼里就只有我的人。”
“好,好极了。”红粉菩萨笑出声,抚掌:“自古温柔乡皆是英雄冢,也算是佳话,只是不知……若是他来了,你还能不能护得住你身后的美人?”
秋月白握紧了手中的刀,脑中飞快的想着该怎么办。
本身这边人就不少,红粉菩萨的话更加让他忍不住紧张起来。
……“他”?
陆绯衣也是脸色一沉:“谁来了都别想带走他!”
“哦?”
这时候,一道年轻男声传来,人群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与雨声掺杂在一起,有人从中间开了一条道。
听见声音,秋月白的瞳孔微缩,嘴唇也微微颤抖,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来了。
他果然来了。
男声如古琴悠扬从容,就这样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我来迟了,各位好等。”
黑衣华服的男人迈着悠闲的步子撑着伞走近内位,同样的,一眼就落在了陆绯衣身后的秋月白身上。
他微微颔首,脸上仍然带着那张木头鬼脸面具,似笑非笑的说:“好久不见。”
笑意似毒蛇,目光像盯着猎物的鹰,带着志在必得的直白。
秋月白冷冷的看着他,抿着唇。
“阿月,别这样看着我啊。”时玄兰悠悠叹息一声:“见到我,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秋月白高兴不起来,他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怎么样?”带着木头鬼脸面具的男人对他招招手:“这次我可是亲自来了……你还不愿意跟着我走么?”
他的身后站着风月恨与花自落,盯着他那张面具,秋月白忍不住退后一步。
很明显的拒绝的姿态,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都在拒绝。
时玄兰已料到这样的反应,目光冷了下来。
柳三无缓缓道:“楼主,多说无益,不如动手罢,只要把陆绯衣杀了……”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只要把陆绯衣杀了,难道还带不走一个明月夜吗?
其他人也深以为然。
花自落盯着场上的情况,偷偷退后了几步。
显然,时玄兰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他点了点头,又问:“阿月,你觉得呢?”
秋月白咬着牙,脸色在黑发的对比下显得格外的惨白,毫无血色可言:“要杀他,先杀我。”
时玄兰遥遥的盯着他,那一眼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带着一种从小养到大的熟稔与尖锐的打量,审视着自己的孩子。
有一瞬间,秋月白仿佛真的感觉自己被看透了。
那一种无处可躲的感觉,让人觉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他开口,很平静的问:“是吗?”
秋月白拿刀的手不禁抖了抖,垂着眼,突然想到了一些很可怕的的东西。
这是一种无声的恐吓,时玄兰在威胁他,用陆绯衣的命。
陆绯衣仍然挡在他的面前,活动了一下手腕,漫不经心的说:“难道我的命有那么好取吗?”
这一句不只是在反驳时玄兰,也是在安抚秋月白——他没那么容易死。
时玄兰轻笑一声,甚至懒得看他:“这件事不由你说了算呀,陆殿主。”
就算他顾忌秋月白,但这里这么多的人,要想杀一个陆绯衣,并不能算一件很不可能的事。
“要杀我,就由得了我说了算。”陆绯衣咧开嘴一笑,歪了歪头,很不服气,亦是在争锋:“他,也由我说了算。”
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都感知到了危险,所有人都蓄势待发。
时玄兰终于正眼看了一眼陆绯衣:“你要和我抢人?”
陆绯衣低声道:“是你要和我抢人。”
这种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争夺与对峙本不算少见,即使它充满了残酷的血腥、以及落败后可能直接就会没命的结局——但如果加上这样的争斗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的条件,那就并不常见了。
第141章
不过,争夺的对象如果是如同明月夜这样的一位美人,这件事好像突然就变得合理了一些。
美人么,不管男女,谁看了不爱?
弓箭齐刷刷对准了陆绯衣,自从时玄兰来了之后,这里似乎平白的多了不少人,明处、暗处,到处都是。
秋月白想,若是打起来,不讨好的一方一定是他们。
——所以不能打起来。
时玄兰不一定会看着自己死,但陆绯衣就不一样了。
陆绯衣绝不能出事!
时玄兰的耐心已经要耗尽,他招了招手,手下就要放箭之际——
秋月白突然将陆绯衣拉到身后,迅速抬起刀横放至颈边,随后冷眼扫过所有人,厉喝:“谁敢!”
这一连串动作在一瞬间完成,就连陆绯衣本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时玄兰没料到他会这样做,眼皮跳了跳立马抬手制止弓箭手的动作,盯着他的手,以及他手上的刀。
“阿月。”
这一声有些沉,时玄兰生气了。
——他在生气自己的孩子居然如此的胳膊肘往外拐。
手上青筋暴起,但,他还是没动手,就因为那个以死相逼的人是秋月白。
玄机真人沉吟一声:“楼主还等什么!我等谋划许久,不就是为了今天!”
慕容雪也讥笑:“难道还要因为他浪费我们多日心血?!楼主,怕是对我们来说有些不划算罢?”
柳三无也看着时玄兰,等待他给一个解释。
红粉菩萨还是懒懒散散的,事不关己的样子,就好像只是来凑个热闹。
时玄兰看着秋月白:“你真的要这样?”
陆绯衣也低声叫他:“阿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秋月白,有质疑的,有看戏的,有厌恶的有担心的有反对的……可秋月白只是轻轻一笑:“当然,今日我与陆绯衣同生死!”
眼神冰冷,无所畏惧,只不知道有几分是实几分是虚。
刀锋进一步靠近肌肤,秋月白暗示陆绯衣劫持自己,并且朝着他那边靠近。
忽而,雾霭沉沉的河面上传来缥缈的歌声,像世外仙人的呼唤,试图指引人放下屠刀。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迷惘与焦急之中,陆绯衣一听歌声突然立马明白了这条河在哪——不,这根本不是一条简单的河,这里就是杏花浦!
原来一路逃亡,路线已经偏离,又因为刚刚的追逐,他们早就到了杏花浦,只不过因为雾气太大,那些岛屿都被遮盖,看不出来罢了!!
这时有人阴恻恻的喊了一声:“还在等什么!!就现在!放箭!”
有箭矢绕过前面的人,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出来,秋月白沉稳悬身挥刀砍掉一片,第二波又要立马就来。
一阵骚乱声后,时玄兰厉声道:“我看谁敢动!”
第二波箭终究没能发出来,慕容雪气急败坏咬牙切齿:“你得意楼算什么东西!还有你们!明月夜分明就是和陆狗一伙的,还这样惯着他干什么,得意楼究竟有多了不起才值得你们这样宽容!”
后半句话是对柳三无他们说的,然而就算如此,柳三无他们也只是一声不吭,静观其变。
歌声还在飘荡,忽远忽近,一片竹筏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但却没有瞧见上面的人。
这时——
一根暗箭不知从何而来!
那是极其快速的一根箭,如同雨燕,穿过雨幕目标直指陆绯衣,二十四桥凭借本能将其击落。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后面居然还跟了一根暗箭!
再挥刀已经来不及了,秋月白扑了过去为他挡下那一箭,箭尖扎入肉中,发出沉闷的一声,卡在肋骨中间,他闷哼一声捂住伤口,伏在陆绯衣身上,一边推着陆绯衣往水里走。
陆绯衣被这一下惊到,连忙扶住他:“阿秋!”
秋月白疼得发抖,仍然在很费劲的推他:“走!跳上竹筏,还可以走!快点……!”
陆绯衣不放手:“不行,要走就一起走!”
竹筏更加靠近了,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陆绯衣看着竹筏,又看了看他面前的人,咬了咬牙,手中绕指柔入蛛丝铺展开来,一部分追上来的人直接血溅当场。
他目光阴冷:“谁敢过来?来了就死!大不了你我同归于尽!”
因目睹前面的人的死相,后面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又因为时玄兰在,也不敢放箭,全都在等待命令。
陆绯衣抱着秋月白趁机快速跳上竹筏,所有人终于再次一拥而上想要去追,可那竹筏载到人之后突然就变得犹如被什么附体了一般,快速的朝着雾气中滑入——
慕容雪急了:“为什么接着不追!你们给我上!放箭!放箭!”
得意楼的人拦住了玉女教的人,时玄兰淡淡的唤他:“慕容教主。”
慕容雪几乎要抓狂了:“时玄兰!你究竟什么意思!!”
时玄兰眼神幽幽的看向雾气之中,他其实很疑惑,很疑惑秋月白为什么宁愿放弃荣华富贵也要与陆绯衣这样的亡命徒走在一起,像明月照了沟渠,白菜滚到了猪圈,一切的一切,都实在不合理。
他也很想追过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秋月白受了伤,又以死相逼,就算把人抓回来也没有用。
第142章
不过他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人会愿意自己回来的,他想。
于是他说:“三天,最迟三天。”
慕容雪愣了一下。
时玄兰笑了,目光穿过雨幕,落在一个虚无缥缈的点上,而后轻轻叹息。
“三天后,他们会自己出来的。”
第073章 火、人、心绪
雨还在下,噼里啪啦的打在地上。
破败的茅草屋内被人堪堪清理出来一块干燥的地方,旁边的土地上升起了一堆火,秋月白半躺在一边的茅草之上,陆绯衣为他拔箭,清理伤口。
血流了满手,但好在这一箭看似很深,其实箭身并不长,处理起来并不困难。
陆绯衣满头大汗,心想,刚刚真是吓了他一大跳。
秋月白咳嗽两声,处理好伤口后想要将自己小步小步挪到更靠近火堆的地方烤衣服,陆绯衣见他艰难,直接将人抱起放在一边的草堆上,又将旁边的草稍微拨开了点,免得烧着。
他似乎还心有余悸:“你怎么样?火够吗?我再丢点柴火进去……”
说是柴火,其实只是室内的一些烂木头,包括但不限于腐朽的窗户之类的东西,空气中有一股潮湿的霉味,但此时这里已经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可以躲雨的地方了。
秋月白虚弱的垂着眼摇摇头:“就这样罢,够了。”
外面还在下雨,若是这些烧完了,就很难找到其他能烧的木材了。
天已经全黑了下去,外面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陆绯衣将自己的衣服烤的差不多后递给了秋月白,自己再接过他的衣服接着烤。
“你刚刚真是吓死我了。”他说:“刚刚流了好多血,我脑袋一片空白——幸好箭不长。”
秋月白还在咳嗽。
他莹白的皮肤因为失血而失去了光泽,透露着一种灰败的美,然而没过多久,这种灰白的颜色就被一种诡异的红晕替代,陆绯衣一直坐在草堆上观察着他的情况,见状立马爬过去一摸他的脸:“你发烧了。”
皮肤触手滚烫。
“我没事。”秋月白说,可他的身子分明在发抖。
“不可能没有事。”陆绯衣搂着他,眼睛朝着四周张望了一下,找到了一个堆着灰的瓦罐,他站起身来去捡,就着外面的大雨仔细洗了洗,跑出去接了水带进来架在火上烧,又撕下一片自己的衣服打湿,给他擦了擦脸。
做完这一切之后,陆绯衣发现秋月白好像很久没有动静了。
他僵了一下,探了探面前人的鼻息,松了一口气。
还好,只是睡着了。
陆绯衣坐在他的旁边,听着外面的雨声,用指尖抚摸过他的脸,微微皱着眉头。
他一边想着“回去后要带着人把那些人全杀了”,一边担心秋月白的情况,脑袋里胡乱无比。
可惜一路都是虎落平阳再落平阳连落平阳,什么时候能东山再起还不知道。
陆绯衣沉思,觉得按照自己的设想,也就是两三天,自己的那些人应该就能到这边来了,到时候里外接应,他一定要把秋月白带走。
过了一会儿,他又探了探秋月白的体温,给人擦了擦脸。
动作时,好像把人惊醒了。
秋月白费力的支起身子,靠在他的身上,无精打采,也不说话。
陆绯衣小心的避开了他的伤口搂住他,亲了亲他的头发,动作很小心温柔。
或许因为靠着人更暖和,秋月白扒着他又睡着了。
火一直在燃烧,雨也一直在下,这一次秋月白等到天明了才堪堪醒来。
睫毛如蝶翼扑扇,伤口还是很疼,他撑起身子向外看,伸手将两根柴火丢进了火堆,然后就静静地坐在那里。
等到陆绯衣醒来时已经不知道他一个人坐了多久了。
雨慢慢的小了很多,直到彻底停下。
陆绯衣搂住他,声音沙哑的问:“不多眯一会?”
秋月白搓着手烤火,淡淡说:“再眯要眯成咸鱼了。”
衣服已经干了,瓦罐里的水热了又冷了,陆绯衣将衣服丢到他头上,又帮他把瓦罐里面的水热了一下让他就着瓦罐喝一点。
秋月白小口小口的喝着水,像一只乖乖的、年幼的小猫。
喝完水后,他的气色稍微好了点——至少没有那么苍白了。
他皱了皱眉将瓦罐还给陆绯衣:“有一股灰味。”
陆绯衣也就着瓦罐喝了一口剩下的水,他砸吧砸吧品味了一下:“好像是有一点,可能柴火烧出来落灰进去了。”
秋月白露出一个难以言表的表情。
陆绯衣戳了戳他的脸颊肉:“干什么呀……有的喝就不错了。”
秋月白咳嗽两声:“我可为你挡了一箭。”意思是连点好水都喝不得了吗?
陆绯衣垂着头双手捂住他的手搓了搓,低笑一声:“这不是条件有限嘛夫人,等苦日子过去了,我一定让你穿金戴银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到时候出门都是八抬大轿,脚都不让你落地。”
捕捉到关键词,秋月白虚弱地斜睨他一眼:“你叫谁夫人?”
陆绯衣微笑,语气狎昵跟他咬耳朵:“我,我是夫人,你是夫君。”
顿了顿,又说:“夫君,我给你暖暖手。”
秋月白:“……”
他微微偏头看向外面:“雨停了。”
陆绯衣说:“这一回没东西吃了,我抓鱼你不能再拦我啊夫君,别用这个做理由来休我。”
第143章
秋月白没想到他还惦记这个,扶额:“……随便你。”
陆大魔头哼哼两声:“我给你抓肥的。”
他看起来很轻松,很自然,秋月白忍不住问:“你不怕吗?”
陆绯衣添了点火头也不抬:“怕什么?”
“怕他们。”秋月白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缩了缩身子:“怕他们杀你。”
“你就这么期待另外续弦啊?能不能盼着我好点,什么生啊死啊的,都还早着呢。”陆绯衣抬眼看他,似笑非笑:“难不成你背着我在外面有其他人了?那可不行。”
“没有。”秋月白吸了吸鼻子:“好罢,是我比较担心。”
“你担心我,我就死也愿意了。”他拨了拨火:“放心罢,我命硬,哪那么容易死——我还得防着你跟别人跑了呢。”
秋月白身子不太爽利,慢吞吞的“哦”了一声。
又补充道:“我不会跟别人跑的。”
陆绯衣“啧”了一声,将手里的木棍丢到火里,很稀奇的说:“奇了怪了。”
秋月白抬眼看他:“什么?”
陆绯衣问:“你是不是还在发烧呢?”
秋月白:“……没有,我清醒得很。”
“嘶。”他伸手想要去摸秋月白的额头,被躲开后强行摸了一下:“是不烫——但你今天嘴甜了不少。”
秋月白擦了擦被陆绯衣沾到脸上的灰,很无语:“有吗?”
“当然……!”
陆绯衣站起身来走过来走过去:“怎么着呢,这是患难见真情了么?其实不患难我的真情也是堂堂正正摆在那的,当然你这样我是很开心的,就是,哎呀,有点吓人。”
秋月白心想你这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山猪吃不了细糠,天生的受虐体质。
于是他招了招手:“过来。”
陆绯衣屁颠屁颠跑过去,得到了秋月白非常有力的一掐。
“嘶!”陆绯衣又捂着脸跑了。
秋月白虚弱得完全看不出来刚刚拧人的也是他:“满意了吗?”
“不能说满意,只能说对味了。”他委屈的说。
“……你真是有病。”秋月白被他逗笑了,低声说:“陆殿主,贱骨头啊。”
陆绯衣重新粘过去,像掺了蜜的狗皮膏药,说:“你说什么都好听。”
可见的确是贱骨头。
秋月白眼神又一次飘向门外。
——那里其实已经没有门了,这个破败的茅草屋只有一个冷落的门框,坐在这里就能看见门外的景色。
陆绯衣看见他在发呆,轻轻问他:“你在想什么?”
说着亲了他一下。
“想……”秋月白想了很多,一时间居然不知道从何说起,脑袋里仿佛一团乱麻,各种人和事都复杂的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理都理不清。
最终他说:“你觉得会顺利吗?”
他们并不是没有留后路的,在此之前他们也想过如果突发意外后该怎么办——或者说,登上杏花浦本来就是他们的计划,只要从中间穿过去,然后等待接应就好了。
但是时玄兰的出现让人觉得不安,非常不安。
这个人的出现本来就象征着危险与变数。
时玄兰对秋月白的了解,就像他了解时玄兰一样,甚至由于那人骨子里犹如毒蛇一般热爱在暗中盯梢的本性,使得他的了解要更加让人觉得可怕。
陆绯衣想了想:“不确定,但是七成把握。”
七成已经是很高的把握了,要知道他们面对的可是半个江湖。
忽而,秋月白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抿着唇,沉默了很久之后说:“一定可以出去。”
他在心里往这句话前面偷偷加了个“你”。
——你一定可以出去。
不管怎么样,陆绯衣都不会出问题。秋月白已经做好了必要时非做一些事情不可的准备,这些想法就像一个个一环扣着一环的机关,只需要遇见特定的情景就会触发。
就像昨天的以死相逼一样。
陆绯衣笑了一下也说:“对,一定可以出去。”
他也想——若是遇到意外,好歹将秋月白先送出去再说,时玄兰对他抱着势在必得的想法,无论怎么样,陆绯衣都不愿意看见秋月白再次落入他手中。
而且秋月白又受了伤,要是被时玄兰重新拉回去打工,该有多可怜啊。
真是不敢想。
两个人内心的想法居然在这一刻出现了惊人的重合,像某种不必言说的默契,就那么静悄悄的盘旋于本能与直觉之中。
陆绯衣往外面看了看,很大的雾气。
他站在门口对秋月白说:“我去附近看看,你看着火。”
秋月白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074章 凡事也得考虑你
陆绯衣出去了。
不知为何,秋月白总觉得心里在打鼓。
那种打鼓的感觉是完全没有节奏的,直冲着敲乱人的思路而来;又好似心头燃了一把火,燎得人胸闷气短。
他轻轻吐了一口浊气,心中还是有些烦躁,随手就去拨了一下火。
火星随着那一拨动四处飞散,但往往到了空中还没来得及落地就湮灭了,短暂又热烈。
火光照耀着他苍白的脸,有一种隐约的不安一直笼罩着他。
……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秋月白有些走神。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时玄兰的缘故,他心中很多负面的情绪都被无限放大,如同烟雾一般紧紧包裹着自己,喘不过气。
第144章
方才陆绯衣还在时算是勉强转移注意力,但人刚走没多久这种情绪就重新席卷而来。
他捂住胸口,觉得伤口又开始疼了。
咚、咚、咚。
脑袋里有人在打鼓,有人在欢笑。
然后就是一阵头晕。
好像有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似笑非笑说:“你怎么敢的?”
“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呀、你呀,你真是一点也不……”
“……让他为你去死罢,去死。”
各种纷杂的声音环绕在耳边,最终糅杂在一起,渐渐汇聚成一句咬牙切齿的话:
“天底下的人都应该死光了才好,特别是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得死。”
这一句话仿若诅咒挂在秋月白的耳旁,他的手被火燎了一下,迅速醒神然后身子向后缩,大口的喘着气。
耳鸣将他逼迫得什么都听不清,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
饥饿的感觉显然并不能算好,令秋月白有些开始想念起了之前陆绯衣抓多了的那些鱼——
虽然天天吃鱼是恶心了点,但现在看来,好歹能填饱肚子。
于是在不知道多久之后,当陆绯衣回来时,秋月白便用一种观望的眼神看着他,还时不时的往他身后看——那是在看陆绯衣有没有带东西回来。
陆绯衣还是第一次接收到他这么殷勤盼望的眼神:“……”
他:“啧。”然后拿出藏在身后的、用绕指柔串在一起的小鱼。
秋月白向他贡献出了自己的刀。
他说:“可以用它。”
陆绯衣:“…………”
二十四桥作为江湖闻名的神兵利器,也是第一次获得杀鱼的机会,实在是难得的刀生体验。
如果它能说话,只怕要跳起来尖叫了。
陆大魔头也难得于心不忍一次,掏出了自己的百用小匕首,出去把鱼清理干净了带回来,这时候秋月白又善意的说:“你可以用我的刀架在火上烤鱼。”
陆绯衣忍不住了:“你舍得?”
秋月白点头:“时玄兰给的,有什么舍不舍得的。”
陆绯衣想:他看上去是真的饿了。
索性不再推脱,用二十四桥烤起了鱼,
鱼烤好了,他饱含关怀的带着怜爱的眼神将鱼递给秋月白,看着他小口小口抿着鱼肉,感觉这人更像一只小猫了。
看得人心都软了。
吃完之后,秋月白淡淡评价:“有点腥。”
陆绯衣:“没盐也没油,能不腥吗?”
秋月白看着他,又说:“你的人什么时候来?能不能让他们快点?”
陆大魔头:“唔,有点难,得等个两三天罢。”
秋大美人叹了口气,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急也不行。
他转移话题。
“说起来杏花主人隐世多年避世不出,如今居然愿意主动搭救我们,也是稀奇。”秋月白说。
“是呀。”陆绯衣砸吧砸吧嘴:“本来我们是打算偷偷穿过去的。”
“咳。”秋月白轻轻咳嗽一声。
“没事儿,这里又没有别人。”陆绯衣头枕着胳臂,大大咧咧。
“……”秋月白。
“如今他虽然搭救了我们,却一次面都没露过,也不知道要干什么。”陆绯衣故作惊讶说:“——他不会要把我们单独关起来好自己杀我得那些赏钱罢?那也太贪心了。”
秋月白扶额:“人家是隐士。”
陆绯衣说:“昔年终南山上也有很多隐士呢。”
秋月白说:“昨天你没听见那歌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人家有世外之意。”
陆绯衣才不管什么世外不世外,对他来说出世与不出世都是一样的——不过既然秋月白也这样说,倒是可以听一下,认可一下,这就是陆大魔头的观念。
秋月白看上去是很认可这个杏花主人的,这或许与他自己本身那种隐居出世的个人愿望也有关。
过了一会儿陆绯衣问:“你也想和他一样吗?”
“谁?”秋月白。
“杏花主人。”陆绯衣托腮,睁着圆眼睛问:“如果一切结束,你也想像这样找一个地方静静呆着吗?”
秋月白愣了一下,他好像还没有想到那么远。
虽然的确是很羡慕,但……
在秋月白的心里,以后要考虑的事情好像要比以前要更多一些了,他不仅要考虑到自己,还要考虑到身边的人。
他一向是一个很认真的人,既然答应了别人什么事,那就一定要努力做到。
于是他问陆绯衣:“你怎么想?”
“我?”陆绯衣想了想:“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罢。”
秋月白点点头。
然后就不说话了。
陆绯衣有些忐忑。
想他陆绯衣是什么人?那可是恶名远扬的大魔头!如今居然还会这样惴惴不安,实在是难得。
他等了又等还是忍不住问:“……那你走吗?”
秋月白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走什么?”
“嗯……”陆绯衣忖度说:“你不要像之前那样找个地方呆着吗?”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就立马有点后悔了——为什么要这么早说这些呢?眼下还没有回去,这时候说这些问他这个问题岂不是在逼他思考……万一他说点什么把自己丢下的话,那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是应该抱着他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求他别走还是自己独自躲在黑暗中当怨妇??好像都不太合理而且丢人……
第145章
……
不行啊!这些都不行啊!
他绝对绝对不想沦落到上面的任何一个地步!
就在陆大魔头心中翻江倒海忐忑不安到恨不得吃后悔药的时候,秋月白说话了。
他说:“……暂时不走了罢。”
陆绯衣几乎都要抱着脑袋逃跑了,还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就想“果然如此完了完了叫你多嘴”,但是想着想着突然一咂吧嘴,反应过来了不对。
脑袋里那些千奇百怪的想法与尖叫好像突然都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一样,只剩下一片空白,然后千千万万朵烟火在脑海里绽放,他不可置信的小心问:“……真的?”
秋月白看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奇怪了:“我为什么要走?”
陆绯衣还记得很久之前他是这个愿望:“你不是说……”
秋月白懂了,这人是觉得自己会丢下他一个人走呢。
于是他无奈道:“今非昔比,我也得顾及到你。”
陆绯衣脑子里的烟花因为他这一句话放得更欢快了。
——顾及到他!!
什么叫顾及到他呢,就是把他纳入考虑的范围内、在以后的日子里做什么事都要想到他,从此以后秋月白的生活里有他的地盘,也就是说!去!哪!里!都!要!带!着!他!!
秋月白叹了口气:“你既然不想走,那我也只能留下了。”
陆绯衣感觉自己脑袋上要长花了,连带着秋月白又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此时,秋月白的脸色还是一股子苍白劲,看上去既可怜又柔弱。
陆绯衣的眼神立马柔和了好几个度,连带着看这个破败的小茅屋都顺眼多了——不,什么茅屋,这分明就是他们的爱巢——而秋月白就是他那体弱又命途多舛的貌美媳妇,特别需要他的怜惜。
一瞬间他几乎都要想到拜堂成亲的事了。
请帖要发到天涯海角,有人的地方都要粘贴告示,从千秋岭走到不老山,是个人碰到了都要给他发两个喜糖,一只鸡一条狗都不能放过,就连他师父坟头都必须要贴一个告示来告诉那老头莫欺少年穷——不过,也有一些人还不知道要不要请呢,比如说时玄兰。
秋月白与陆绯衣都不太喜欢时玄兰,要不就不请了,请过来就是添堵,说不定还要抢亲……宴席上闹这么一出还挺不好看的,秋月白要生气了晚上不让他进屋怎么办,但是话又说回请过来好像也挺爽哎呀好纠结……
他美滋滋的想着,直到被秋月白拍醒。
“……”秋月白看见了他脸上那种反复变换的表情:“干什么呢你?掰着手指头数什么?”
陆绯衣干脆凑到了他的身边,一脸认真问:“成亲的话,你那边要不要请人来?”
秋月白:“……?”
他仔细回想自己说过的话,确定自己没有说过一句有关于成亲的话题。
所以到底是怎么绕过来的??
却见陆绯衣眼睛一弯,仿佛脑中已经有了千八百场幸福终老的大戏:“不着急,什么我都依你。”
他亲了亲秋叶白的鬓发,亲了又亲,爱意瞬间达到了顶峰,溢出来的那些化作言语,忍不住低声说:“我爱你。”
秋月白愣住。
这三个字来得太轻飘飘,又太突然,仿佛有人从天而降,把自己汹涌澎湃的情感统统献上。
听得人脑袋都蒙了。
他抬眸看了一眼陆绯衣,陆绯衣并没有任何眼神上的闪躲,好像这个人就是这样,他的感情从来拿得出手,也绝不畏畏缩缩,做什么都大胆的去做,喜欢谁也是。
简直要让人自惭形秽。
第075章 差了一点
晚上。
夜风呼呼的吹,外面开始下起了毛毛雨,微冷。
秋月白被什么声音吵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正是深夜,陆绯衣挨着他已经睡着,火半燃不燃,火光明明灭灭。
秋月白揉了揉眼睛,走到火堆旁边添了一些柴火。
火势因为他的动作慢慢变大了些,但总体上控制在一个合适的程度,既不会很快烧完,又不至于完全灭掉。
伤口隐隐约约的疼,但这次伤势并不算太重,似乎只是看上去比较吓人的程度。
他轻轻打了个喷嚏,拢了拢衣裳。
“咚、咚、咚。”
那种声音从外面传来,有点像打鼓,但又不完全像——总的来说听上去更像是某种火炮爆炸的声音,噼里啪啦的,有一点琐碎。
秋月白站在门口往外看,天空中似乎有一些红色的火光,那种声音就是从天上传来的。
他回望了一眼还在睡着的陆绯衣,抿了抿唇,将衣服拢得更紧了,然后走了出去。
声音还在传来,红光透过雾气弥散在黑漆漆的夜幕之中——是烟火。
就在他还没搞懂为什么会有烟火时,黑暗中,秋月白的余光好像看见对面的一颗杏树旁边站了一个人。
一个身着蓑衣头带斗笠的人。
他站定,看着那个古怪的、无缘无故出现在那里的人,空气又冷又静,秋月白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那人一动不动,只是像秋月白看着他一眼看着秋月白,像什么鬼魅一般,倒显得有些恐怖了。
“咚,咚,咚。”这是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这是烟火的声音。
“唰——滋啦——”这是提灯被点亮的声音。
第146章
幽幽暗暗的火光透过翠绿的灯笼纸,照在树叶早已凋落的杏树、以及提着灯的人身上,绿色的幽光漂浮于那张略微苍老的脸上,人眼睛的反光也带着点绿。
那是一个男人,看上去莫约五六十岁,面无表情。
当灯亮的那一瞬间,秋月白的心似乎停住了跳动,随后他立马就反应了过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杏花主人!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这??
只见杏花主人对着他招了招手,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秋月白迟疑了一下,最终向着他靠近。
将面前的人走了过来,杏花主人古怪一笑,没好气地说:“……你可算是醒了。”
这句话说得好像他已经等了秋月白很久了似的,甚至是那种有了怨气的等。
秋月白不明所以:“?”
“那烟花。”
杏花主人冷哼一声:“全是为你而来的。”
“??”
“还没听明白?外面那些人专门放给你听的!足足放了有两个时辰了!”杏花主人用手中的东西狠狠敲了敲地,这时候秋月白才注意到,他有一只手并不是自然垂直放置的,而是拄着杏木拐杖,此时那拐杖因为他的敲击而深陷泥土之中,可见力道之大怒气之重。
他低声说:“死崽种放的死烟花把我吵醒了,早知道你们这么麻烦我还救你们做什么,死在外面干干净净反倒令人快活。”
这几句话说得都很爆,在秋月白的心里,杏花主人应该是人如其号的,就算不至于仙气飘飘淡然出尘,好歹也要是个处事不惊淡定从容的人——可眼前这人明明就是一个阴郁小老头,再说下去,只怕他手里那根拐杖都要打在自己身上了。
秋月白悄悄退后一步。
这一步被老头敏锐的察觉到了:“怎么,你还怕我打你??”
秋月白:“……不是。”
杏花主人阴恻恻道:“我在这站了两刻钟,你们在里面睡得倒是香甜,那个姓陆的抓了我养的鱼,我都还没有找你们算账。”
秋月白道:“陆绯衣抓了你养的鱼?”
“这一片都是我的地盘,这里的鱼自然也都是我的,他怎么不是抓了我的鱼?”杏花主人的拐杖再次用力的戳了戳地:“可恨!要不是因为他!我怎么会今天一条鱼也钓不到?!”
秋月白:“……那我回去帮你说他。”
原来也是一个可怜的钓鱼佬。
“哼。”杏花主人这才罢休。
他又想起来自己的来意:“你们能不能赶紧走?”
秋月白:“这是?”
杏花主人:“你们再不走我要被烦死了!又是起雾又是放烟花……”
秋月白明了,不过他想到了陆绯衣说的那些话,春风殿的人还要等两天才能到:“只怕我们没法立刻离开。”
杏花主人:“那你们明天天亮了再走也行。”
秋月白:“明天天亮了也不行。”
杏花主人一听怒了:“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还得等个两三天。”秋月白抱歉的说:“请前辈宽恕。”
“你还是第一个敢和我讨价还价的人。”杏花主人怒极反笑:“你凭什么跟我讨价还价?”
秋月白说:“不凭什么,只是实在没办法,所以这样。”
杏花主人现在是真的想用拐杖打他了。
他的拐杖尖冲着秋月白隔空点了两下:“和人商量事的时候,好歹拿出点可以给的诚意来。”
但秋月白是真的觉得自己身无长物,他疑惑:“前辈的意思是……?”
杏花主人冷笑:“你的武艺就不是诚意了吗?——你,和我打一场。”
顿了顿他看向秋月白胸口箭伤的地方:“念在你负伤,能和我过三十招,我就同意你们往后延一天,能延多久全凭你的本事,我只和你打。”
三十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对面的人可是杏花主人,只身一人住在这里但几十年来江湖之人无一能冒犯他——其武功深不可测,就算是时玄兰那样的人,也得小心应对。
这个时候那古怪老头还补充:“我可不会放水。”
秋月白:“……”
虽然严苛,但却公平,而且此时也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试想是过招好,还是被他直接赶出去更好?傻子都知道最好选前者。
于是秋月白将自己的刀从屋子里拿了出来:“好。”
他拔刀。
一阵劲风袭来!
那是杏花主人率先出手,拐杖狠狠当空劈下,秋月白见此并未闪躲,而是迎面接下,木质与刀刃相接,发出沉闷的声音,紧接着拐杖顺着刀刃滑过迅速靠近他的手,然而此时刀身迅速旋转,连带着执刀人的身法也快速变化,那凶狠的一棍居然就这样被无声无息的化解掉了。
但,这一切都并没有结束,一棍不行还有下一棍,打斗的剧烈身体动作使得秋月白的伤口被牵动崩裂,血液正在往外渗透,但他一声不吭专心应敌——又或者说,他已经全然忘怀了自己还带着伤,全心全意与刀合为一体了。
杏花主人看似有一点跛足,但实际上身体却格外的灵活,一招一式如雷霆击木,准确又直击要害,秋月白从这打斗中尝出来一些微妙的东西,他眼睛一眯,在对面的人又一棍袭来之后借此机会踩上旁边一颗杏树,紧接着身体一旋,刀随手腕翻动,竟是迅速转换了招数,试图化被动为主动!
第147章
一刀已经劈了下来,恍然如地崩山摧,寒光凛凛,月华倾泻化作兵刃无孔不入的攻了过来,只在空中的那几个瞬息,秋月白已经连出五招,每一招都是直攻命门,刀风烈烈裹挟着杀气。
杏花主人也不由得惊叹:“好快的杀人刀!”
快到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就算是杏花主人,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快的刀。
昔年他与时玄兰也比试过,但那时候的时玄兰与如今面前的年轻人绝不可相提并论,眼前之人,分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难怪时玄兰死守不放——这样的绝世天才,又有谁舍得放手??
以至于杏花主人都不确认这人是不是真的受伤了。
简直是打起来不要命啊!
刀锋锐利,杏花主人被逼退三步,但他毕竟内力深厚造诣也高,三步之内就立马想出了应对的办法,二人距离拉开之后,秋月白脚尖轻点步若惊鸿又想攻上来,刀尖微微一挑直冲人的心口而来,那刀刃侧锋如带流光,任何人只要一见到这一刀,就知道为何刀名二十四桥。
同样,任何人只要见到拿刀的人,也会立马明白为何时玄兰要唤他“明月夜”。
不只是人刀互配,还因为他确实能比得上这样的名字,这把刀也够格来装饰他。
杏花主人突然发现,自己不仅没见过这样快的刀,也没见过这样身法如月下鬼魅的人——
即使在雾气之下并没有月光,即使再快的眼也看不清他这样的身法。
鬼魅本身就是没有影子的,如鬼魅的人也拥有着这一特点,杏花主人的拐杖与他在空中对上,力道之大将彼此震得虎口发麻,逼得互相动也动不得,一动就要卸力。
——卸力了,就要输。
一个比试而已,总不至于谁死了,秋月白拔刀是对杏花主人的尊重,他心里都有数,自己还不一定能杀得了他,若是能,他大概明天就会不做他想提着刀去找时玄兰一较高下了。
三十招又是三十招。
秋月白收手认输,神态很淡然:“就到这里。”
六十招,还能再待两天。
足够了。
杏花主人扶了扶其实没怎么歪的斗笠,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变化了许多,带着欣赏与复杂:“你真是点到为止了。”
秋月白含蓄的解释说:“再打,伤口就完了。”到时候肯定会被陆绯衣发现的。
杏花主人:“……”他几乎已经全然忘记这件事,听到秋月白这么说后想,不愧是做过刺客刀尖舔血的人,其他的暂且不论,就这一点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本事就甩了很多人一条街。
“好。”他说:“我说话算话,你们可以再待两天。”
顿了顿他又警觉:“不过,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还是要赶走你们。”
秋月白点头。
烟花还在燃放,杏花主人今夜目的达到,转身就要离去。
临走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按着斗笠微微偏头看向秋月白:“……你很好,但你也差了点。”
秋月白怔了一下。
杏花主人古怪一笑:“你不够疯,但你的对手是疯子,而世界上能打败疯子的人只有疯子,其他人都不行,那些人看见疯子的那一刻起就会被吓傻,毫无反抗的力气——这一点,你还是向你身边那个人多取取经罢。”
“而且。”杏花主人顿了顿,抬头看向天幕,上方红光穿过白雾,断断续续的染红了黑夜,像极了灾祸横世的天象。
不太好,直觉看上去就觉得不太好。
他淡淡道:“……你们两个,只有一个人能自由的走出去,而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你。”
“你差了点,但又不止差了那一点。”
人渐渐远去。
雨雾蒙蒙的下着,秋月白愣在原地,那句话还在他的脑袋里打转,二十四桥握在他的手中,有一种灰尘飘散的感觉突然萦绕在他的心间,闷闷的。
他突然觉得,杏花主人那句话不是警告。
因为秋月白想到了什么。
他莫名觉得杏花主人是看见了什么——那是要看见比他与陆绯衣看得更远的地方才能看见的东西。
——杏花主人不是来赶他们走的,也不是专门来找他打架的。
他好像是来提醒自己的。
第076章 软肋
如果二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能获得自由的机会。
那个人绝不会是秋月白。
那个人只能是陆绯衣。
从小镇子开始,好像事情都以陆绯衣为起点展开,陆绯衣将他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将他拉下水,但秋月白知道——这件事根本不怪他。
根本不能怪他。
如果秋月白不是明月夜,他或许能讨厌一下陆绯衣,但他偏偏就是明月夜,他偏偏就是那个早就应该死了的人……因此他不能讨厌陆绯衣,一点也不能。
如果非要有一个人来承受这一切,那个人一定也只能是他自己。
命运的纠缠与翻转,如一根根蛛丝织成的网,将所有人都黏在上面,所有的所有早在陆绯衣路过那个镇子之前就有了思量,隐居、逃跑、诈死、杀人、争斗、学习杀人、被收养……甚至,可以追溯到雍州的饥荒。
——命运的罗网大概就是从那里开始铺展开来的。
他早该恍然大悟,是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不是因为自己的话,陆绯衣不会擅闯得意楼,也不会与得意楼发生矛盾,以至于后面那些事都不会发生。
第148章
不是因为自己的话,很多人还好好的。
冷风拂面,细雨刮过脸颊,他的眼皮染上了薄薄的粉红色,夜太凉了,心尖都被冷风吹得一熄。
烟花最后放了几声,停止,但秋月白知道那绝对不是因为烟花放没有了,也不是因为夜太深不应该再放,而是因为——
因为那个人,他知道自己明白了。
像这样隔着茫茫的雾气,隔着辽阔的水面,他仍然那么了解自己。
多么恐怖的人。
那就是最恐怖的敌人。
如冷水浇头,他迈着步子轻轻走进了屋子里,一脚轻一脚重。
一段路居然如此遥远。
火还在烧,陆绯衣不知道秋月白刚刚出去了,打斗的地方也比较远,因此他还睡得正好。
夜简直太静悄悄了。
秋月白坐在他的身边,想睡觉,没睡着。
他想了又想,拉过陆绯衣的一条手臂让其搂住自己,像猫一样的窝在他的怀里,动作过程中又摸到他包的严严实实的手,突然想起来这是在那匹马踩到扎马钉后、陆绯衣为了让自己安稳落地时受的伤,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不敢用力。
他安稳的躺着,陆绯衣好像感知到了什么,把他搂得更紧了些,用脑袋蹭了蹭,两人头靠着头,相依偎着,如同挨在一起互相取暖的野兽。
秋月白满意了,他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一片温暖。
任凭伤口流血疼痛。
——但此刻、如何不能算作相濡以沫?
.
第二天。
陆绯衣要醒的比秋月白早一点,因此他一大清早就发现了窝在他怀里的人,不记得是不是自己强行将人搂住的了,有些晃神。
这简直就是他梦想中的生活——能这样待在一起,每天清早起来首先就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人——除了生活艰辛了些危险了些,真的是哪哪都好。
于是他忍不住亲了亲怀里的人,亲来亲去拱来拱去,把人给闹醒了。
秋月白皱着眉慢慢睁开眼,被亲得有些懵。
陆绯衣摸了摸他的脸:“睡着罢。”然后将人放下。
但秋月白睡不着了,揉了揉眼睛理了理头发,坐了起来。
陆绯衣站起身走到门口:“今天的雾也好大。”
“……”秋月白闻言慢慢站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往外看去。
雾气确实大了不少,如果说昨天能看见十步之能的人,那今天就只能看见五步之内的人。
清晨的冷气使人清醒几分,陆绯衣散漫的伸了个懒腰,又想着去抓鱼了。
他点了点头说:“最多后天,我们就差不多能走了。”
身边的人有些走神的“唔”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他进来烧水,秋月白还是站在门口往外看。
陆绯衣在心中“咦”了一声,唤他:“阿秋,进来呗。”
秋月白微微回头看他。
陆绯衣说:“你不怕冷吗?”
其实秋月白是不怕的,但是陆绯衣非把他拉过来做着,秋月白也只能无奈的听他的。
火焰将身体的温度拉高,秋月白微微眯了眯眼,很惬意。
过了一会儿陆绯衣提出自己要出去抓鱼。
秋月白掀起眼皮:“我也要去。”
这真是一件令人稀奇的事,秋月白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就像陆绯衣绝对不会在意那些追杀他的人到底有几只眼睛几只脚一样——可是今天居然说他也想去,实在是太稀奇。
本来陆绯衣还想着他受了伤,外面又冷,最好还是不要出去了。
但秋月白今天异常的坚持,非要去不可,于是只好妥协。
外面雾蒙蒙的,那片抓鱼的水滩就在茅屋附近,秋月白坐在一边的石头上,身上还盖着陆绯衣的红衣裳,整个人如玉雕,好整以暇的看着陆绯衣大展身手。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脸皮比城墙还要厚的某人居然奇异的不好意思了起来。
秋月白见他不动,问:“怎么了?”
“呃,”陆绯衣道:“你能不能……能不能别看着我?”
秋月白:“……?”
陆绯衣抹了一把脸,干咳两声:“你这样看着我我抓不到……”
秋月白:“??”
他不太懂这些,善意的问:“是我坐太近了会吓到鱼吗?”
陆绯衣“嘶”了一声:“倒也不是……”
到底该怎么说自己是因为不好意思抓才一直不动啊??!
虽然说不出什么名堂,但秋月白稍微坐远了一点。
陆绯衣:“……”
事到如今,也不能不动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害羞的,陆绯衣捕鱼的方法在某些方面其实和他杀人的方法很像,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导致他对这件事上手很快。
绕指柔环绕织成渔网,放在那里等就好了。
秋月白诧异:“就这?”这到底有什么乐趣?
陆绯衣:“……昂。”
秋月白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所以你就爱这样会坐着等鱼上来吗?”
陆绯衣自暴自弃:“那跳下去捞鱼好像也不太雅观啊!”谁家好人能在心上人面前这么做啊??
秋月白沉默,秋月白懂了。
原来是自己在这打扰到他发挥真实水平了。
陆绯衣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秋大美人扶额:“……那要不,我走?”
第149章
陆大魔头眨巴眨巴眼。
红衣随着人的站立而滑落,秋月白将衣服递给他:“还给你?”
陆绯衣:“不用了,你冷就多穿点。”
都这么说了,秋月白自然却之不恭,拎着衣服走了。
见人已经走了,陆绯衣松了口气,专心投身于抓鱼事业中。
然而,人走了,但没有完全走。
秋月白隐匿于雾气中的一颗杏树旁边,眯着眼看着陆绯衣的动作。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未来会怎么样,不像自己,整天忧心忡忡。
真是令人羡慕的状态。
等到看见陆绯衣要回去了,秋月白才先一步离开。
路上,白茫茫的一片,何其熟悉的场景。
忽而听见空中传来好几声烟花爆炸的声音,“哒哒哒”的,杂乱中似乎又带着点规则,秋月白听见声音后脸色微微一变,居然打了个寒颤。
——那不仅仅是烟火。
那是带着信号的密令,得意楼中有许多人都学过这个,秋月白自然也能听得懂。
“三天。”
“一起死。”
“噤声。”
“走。”
最后几声烟火爆炸的声音也渐渐消散,秋月白面如纸色,他听出了最后一句的意思。
那是“火药”。
信号并不连贯,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火药。
得意楼的火药可不止能用来做成好看的烟火,它们最大的用处是杀人,秋月白见过那样的场景,山坡下,地崩山摧,人埋于野,一死就死几十上百号人。
——要么和他们走,要么一起死。
并且这件事谁都不能说。
火药是不可能埋到杏花浦上面来的,他们没有那么多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手,那么只有可能是埋在了其他地方,并且那个地方一定有很多人路过。
包括他与陆绯衣。
秋月白立马想到了什么。
这样明晃晃的威胁,他几乎都可以想象的出来时玄兰在下令这样做时语气中的笑意,那样的恐怖,与肆无忌惮。
好像有人在对秋月白说:“看啊,阿月,又有人将为你而死。”
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将选择的机会交给了他:“该怎么办,全权交给你决定。”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是陆绯衣的。
秋月白快速走回小茅屋,坐在火边添柴,柴火已经所剩无几了,但他现在必须做点什么来掩饰内心中的情绪。
他呼吸沉重,手在颤抖。
——他终于知道时玄兰的底气在哪。
火药绝对不在杏花浦内,因此,秋月白就算知道怎么做,也没办法解决。
生与死像悬在梁上的一把利刃,伴随着选择,锐利的那一面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我回来了!”
就在这时,陆绯衣迈着悠闲的步子大步跨进门内,带着朝气与少年气,将鱼随手挂在一边,然后对着秋月白摇头晃尾。
秋月白对着他露出一个苍白微笑,手心已经出了汗。
陆绯衣还一无所知,对着这样的他,秋月白真是一点也其他的办法都没有。
他在心里想,这一次又输了。
——可这一次与其他情况都不同,他不得不输。
第077章 解开它
一个人一旦有了一个做决定的想法,那他最后就一定会做这个决定,这便是命运。
然而,人为什么非要做决定?
……这大概就是身不由己罢。
陆大魔头为心上人熬了鱼汤,其实什么味道都没有,不好喝,甚至可以说很难喝。
但秋月白还是喝得很干净。
——干净到陆绯衣还以为自己做出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美味,就着瓦罐喝了一口后吐了出来。
他复杂的看着秋月白,觉得这人真是饿了。
不过再定睛一看秋月白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苍白,仿佛受了内伤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双方目光中看出了难受。
然后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陆绯衣干咳两声:“……我毕竟没什么经验。”
秋月白奄奄一息的躺着:“我为了给你面子,已经不要命了。”
陆绯衣挪了挪坐到他的身边,忍不住说:“那你可太不要命了。”
秋月白“嗯哼”了一声,像一只冷淡但高贵的漂亮小鸟,就算靠在茅草之上也不遮盖他的半分容色。
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胸口:“让我看看你的伤。”
秋月白眯着眼阻止了他:“不用。”
陆绯衣:“不看看怎么知道到底怎么样了呢?”
“你是想占我便宜,还是真的单纯只是想看伤口?”
秋月白哼了一声,道:“等我们回去了……再看也不迟,这里太冷了,你不觉得吗?”
陆绯衣笑了一声,低声问:“我哪里是那种人呀?你还觉得冷?我抱抱你……”
抱着抱着又忍不住亲来亲去。
许久之后秋月白喘着气推开他的毛脑袋:“你能不能克制点??”
“不能。”陆大魔头板着脸拒绝:“克制不了,你忍着罢。”
秋月白:“如果我不忍呢?”
陆绯衣张牙舞爪:“不忍……当然也晚了!”
两人又闹作一团,忽然的,秋月白感觉到什么东西很突兀的靠着自己。
带着偏高的温度。
第150章
空气静了静。
此时两人贴着,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些,陆绯衣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冷不丁往后面挪了挪。
可秋月白抓住了他的手,轻轻垂着眼问:“躲什么?”
“……啊。”陆绯衣撑着脑袋干咳一声,委屈说:“不躲,你上次就把我踹下去了……”
一声轻笑传入耳,有人低低说:“别躲,我不踹你,现在哪里有那个力气?而且……憋得不难受么?”
手抚摸上他的脸颊:“你看着我。”
仿佛受到蛊惑一般,陆绯衣抬头看向面前人,首先入目的是那一颗鲜红如血泪的痣。
秋月白主动亲了亲他。
没有其他的多余的动作,只是普通的亲了亲,但这突如其来的主动如同迷药一般将人蛊惑,那一双平静无波又含情脉脉的眼盯着自己——谁又能无动于衷?
陆绯衣突然将人按在身下,心中已经是激荡万分,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问:“……你是在勾丨引我么?”
秋月白:“嗯哼。”
他的眼神轻飘飘的扫过身上的人,如一根羽毛轻轻抚过人的心间,仿佛在说“勾丨引你又能怎么样”。
这样美的人,这样暧昧模糊的动作。
好像不做点什么就已经不是人了。
但陆绯衣想着他的伤,在经历过数次的九曲回肠,他忍了又忍终于叹息一口气后起开:“你不仅是勾丨引,还是在折磨我啊。”
秋月白跟着他起来,一撩头发抬起眼皮轻慢地问:“你……不行?”
那一眼带着审视与评判。
陆绯衣闻言眼皮子一跳,将人上下扫过一遍后突然捧着他的头对准嘴唇狠狠亲了一口,恶狠狠低声问:“……你怎么敢怀疑我的?”
秋月白拽住他的衣裳将人拉近:“看你这个样子……”
他低笑。
陆绯衣奇了怪了:“你今天好反常。”
秋月白:“为什么?”
“你平时从来不这样对我,都是我在勾丨引你。”陆绯衣摸了摸下巴,回想着自己那所谓的没什么用的“勾丨引”:“而且你怎么……”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
秋月白:“说。”
陆绯衣看了他一眼:“真说啊?那我说了你不能生气。”
见面前的人没有反应,他小声说:“……你怎么这么会啊。”
秋月白:“……?”
他眯了眯眼:“你怀疑什么?”
陆绯衣:“你要生气了?”
秋月白:“不生气。我在问你,怀疑什么?”
陆绯衣:“你要生气了。”
见人不理他了,陆绯衣死皮赖脸贴过去:“我没怀疑什么呀……哎呀我错了,你别不理我……”
“理理我罢,好哥哥。”他双手握住面前人的手,睁大了的圆眼睛更显得无辜了:“求你了,要不你打我两下……?”
秋月白垂眸看着他抓住自己的手,看那一只手上伤口被布料草草包裹——他确实没有生气,也犯不着生气。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你也怀疑我和别人以前有点什么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线有那么一丝丝的颤抖,随后抬眸与陆绯衣对视。
这下轮到陆绯衣疑惑了:“……?”
“……谁?”他迟疑着轻轻问。
“……”没事了。
秋月白叹了口气,刚刚那一下让他突然想到了很多很多以前经历过的事,想到了雪粉华之前说的那些话。
他本来以为陆绯衣或许也这样想过——即使没想过也可能会有一些疑惑,解释清楚了倒也没什么……结果目前来看这人根本没有往这边想。
既然陆绯衣没有往这边想过,那好像自己也没必要往这边说,说了也是糟心。
然而,事情是没有那么容易结束的。
陆绯衣“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眯着眼睛问:“……到底是谁?你在外面有别的人了?你不会不要我了罢……?”
秋月白心想陆绯衣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狗皮膏药,哪有那么容易说不要就不要了的。
但危机感已经产生,陆绯衣急需一个安抚,拽着秋月白的袖子摇来摇去催他说话。
秋月白不耐烦抽走了自己的袖子:“没有谁。”
“没有谁?我不信!你都这样说了……”陆绯衣人已经酸了,咬牙切齿:“是谁都不行,谁敢和我抢我就把他们都剁了,剁得碎碎的包饺子然后喂狗……”
他越说越疯,听得人忍不住扶额:“真的没有谁。”风言风语罢了。
“真的没有?”
秋月白亲了亲他:“真的没有,只是有些人胡说八道罢了,算不得当真。”
这一亲给人亲得都飘了,但陆绯衣好歹还有着一点仅剩的定力,他黏黏糊糊说:“到底是谁?说什么了?你这么这么好看,他们肯定是求而不得,我们等着回去后一个一个收拾他们……”
在他的心里,面前的人就是天仙下凡,世人对于那些得不到的美丽的东西,总是要通过诋毁来使其好像“配不上自己”,这一点陆绯衣尤其不屑。
——无能罢了。
可秋月白却什么也不肯说了,任凭他怎么问都不说。
回去。他想。
那可真是一个漫长的词。
“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勾丨引么?”他突然轻轻问。
第151章
陆绯衣一怔。
有人拉着他的手到了自己的腰上,那下面的东西并不能算柔软,但却比任何其他的都要有吸引力。
“解开它,那才叫勾丨引。”秋月白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
陆绯衣感觉自己的耳朵尖好像在发烫,满脑子只剩下了那一句话。
那几个字。
解开它。
秋月白说得没错,这的确是明晃晃的勾丨引,比任何其他的动作都要致命,它的目的如此直白,意在拉人沉入欲河。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唇与唇相贴,欲与孽交融,一瞬间、玉山颓倾,即将沦陷前,陆绯衣皱着眉头尚存一线清醒:“你的伤……”
秋月白看着他,打断问:“你爱我吗”
这当然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不要管它。”他垂着眼微笑,低声说:“别管它了……小心一点不就好了?你不会真的不行罢?”
他勾住面前人的脖颈,主动吻了上去。
放纵一次。他悄悄想,只要那一句爱就好、就够了。
欲望本身就带着血腥味,更何况质疑来火上浇油。
陆绯衣低声骂了一句,用身体证明自己到底行不行。
血已经倒流到头顶,其他什么都不必再言说。
衣裳布料互相摩挲发出沙沙的声音,摩挲过温热的皮肤,身下人不习惯地打了一个寒颤,陆绯衣带着克制的激动地轻轻说:“别怕呀,你的腰好细……”
一切都因你而起,现在又怕什么?
秋月白隐忍着闷哼一声,说:“……谁怕了?”
“放心,我还记得……”有人低笑一声,嘴唇吻过伤口,带着炙热的温柔:“不伤到你。”
狗脑袋被人拍了一下,美人终于不耐烦了:“你能不能少说话?”
此时他的眼尾因为刺激染上薄红,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花瓣被迫承受着雨露的打击,想躲开,却又躲不掉。
——混乱之中,有人与他十指相扣,布料摩擦发出琐碎的声音,绕指柔顺着手腕爬到了秋月白的手腕上,环绕了两三周,陆绯衣用小刀割断,打了个结,兴奋地拉起他无力的手亲了又亲,如同握着什么绝世珍宝,带着霸道与占有欲。
秋月白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
疼痛与刺激让人忍不住颤抖,摇摇欲坠。
最后的最后,有一段长发垂落。
他用手指勾住那一段长发,手腕又被身上的人握住。
声音从高处传来,像在宣布,又像是满足:“……你是我的了。”
美人如碎花,挣扎着抬起眼皮,喘息着看着身上的人,忽然用力将人拽下,吻得很深。
他快意的笑了,生平未曾有过这样放肆的时候,似冰雪都消融,春意爬上眼角眉梢,可那其中,又藏着不曾言说的、淡淡的哀伤。
红线如命运,将二人捆绑于一处,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发誓再不分离。
这是一场将身家性命全压上的赌博。
陆绯衣说:“回去之后,成亲吗?”
秋月白却说:“要一场最大的雪之后,你来接我。”
第078章 涉水而来
时光如流水。
正是天明时分。
杏花主人站在水边,身着蓑衣,手捧横笛,吹得是那天那一曲。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露水打湿了他的蓑衣,笛声很清澈,宛若孩童的呼唤。
鱼跃于水,鸟翔于空,云随风飘向九万里之外,雾气渐渐散去,天上却下起了小雨。
仅剩的白茫茫之中,有另一曲箫声来和住,再不见清与浊之声,只闻得哀转久绝。
远方,脚步声纷至沓来,两队人马在一处碰面,新来的这一方领头的是两男一女,骑高马,表情很冰冷。
“前面的就是得意楼的楼主。”二长老将人指给他们看:“吹箫的那个。”
三长老嗤笑一声:“搞得那么风雅,杀人还带这么些个乐师与歌女?抬举那小子了罢??”
左护法凉飕飕的说:“恐怕不是为了杀殿主,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三长老摸了摸下巴:“怎么不抬个轿子来呢?和娶亲似的。”
“那能行吗?”二长老无语:“螟蛉之子,又是杀人利器,一般人哪里能比?早说那时候就该拦着陆绯衣去刨别人的坟,这件事他就特缺德!”
三长老听见他这些话挖了挖耳朵,不耐烦说:“又不是我叫他刨的,他那个狗爪子宋篾都拦不住,你我又能怎么样?而且他那时候年纪还小,刨了就刨了呗!明月夜的坟,他自己都没说什么,其他人又能咋样??”
这话说得也是很让人语塞,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丝毫不想就是从此之后,春风殿和得意楼结下了梁子。
说着三长老招了招手:“左护法,把我东西给我。”
二长老问:“你带什么来了?”
左护法掏出装在布袋里的东西递给她,顺带替她回答:“唢呐。”
二长老:“?????”
“你什么表情啊?”三长老拿着唢呐啧了一声:“我这新学的,正爱着呢……用唢呐和他的箫,不行吗?!”
她说着清了清嗓子,对着嘴就开始大吹特吹。
只听得首先是一声刺耳的尖声,如尖锐的针划过铁器,又像指甲狠狠剐蹭门板,总之就是成功的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齐齐的发出疑问。
第152章
——什么东西?!??
三长老谦虚地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调起高了,不好意思,我重来。”
时玄兰听见那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唢呐后也转过头来,遥遥看见了他们,手中的紫竹箫停下,那一张似笑非笑的鬼脸面具朝着他们,仿佛面具下的人也在笑。
他抬起手做了个继续的动作,那些乐师歌女便又开始演奏起来。
三长老心中暗暗冷笑,再次举起唢呐。
琴声、箫声、歌声、唢呐声杂糅在一起,乐已不成乐,歌也不成歌,难听到杏花主人忍不住放下笛子、玄机真人陷入沉吟、红粉菩萨扶住额头、柳三无脸色如墨、慕容雪早饭都要吐出来了,花自落脸上本来还带着笑,此刻也几乎要维持不住,风月恨的眉头更是已经皱得可以夹死八百个苍蝇,烦躁得想当场杀几个人。
二长老与左护法捂住了耳朵,此二人离唢呐最近,受到的伤害也最深刻。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后悔。
——为什么要跟着她出来啊??
——为什么要把唢呐给她?!
这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较量,最终以时玄兰先忍不住为落败点。
三长老把他所有的准备都毁了,人还洋洋得意高坐马上,晃了晃她的唢呐。
若是秋月白在这就会知道陆绯衣平时为什么一副死样了。
——全然受到长辈影响。
但就算如此,春风殿这边却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劝阻过三长老的行为,虽然他们自己也受到了致命的打击,可这件事好像没有什么不合理的——惹事么,在外就是要敢于去惹才对得起自己的名头。
时玄兰手上青筋暴起,他回过头去,深吸一口气,看向茫茫的水面,目光稍微柔和了点。
几里路外,正有下属待命,一旦得令,那百来斤的火药就会被引燃。
他要接他的孩子回家,只要秋月白愿意,时玄兰身边的位置就一定是他的。
远处,青山水烟,如水墨画一般。
两方都在对峙,谁也不让谁。
柳三无沉吟着问了一句:“楼主说三天,如今已到,可有把握?”
“有。”时玄兰温声说:“一定是今天。”
并且,不会等太久。
柳三无显然对时玄兰的信任程度还算高,得到他一句肯定后就点点头,吩咐下属去准备了。
春风殿是来人了没错,但只要在场的人一齐动手,也不怕他们……杀干净了就是。
桃红的衣裳晃动,花自落轻轻地靠近,问时玄兰:“楼主,要弄些动静出来么?”
时玄兰微微垂眼看着手中的紫竹箫,似乎在思考,又抬起眼来看向水面,很久没说话。
忽而,水面上滑过一只竹筏,有人站立其上,但由于水汽的模糊,一时间辨别不出来到底是谁。
——人只有一个。
但进去的人分明有两个,另一个呢?出来的又是谁??
所有人都盯着那一张竹筏。
春风殿的人希望出来的人是陆绯衣。
时玄兰希望出来的人是秋月白。
剩下的人各怀鬼胎,有人想暗中动手,有人想捞一笔,有人只是看戏。
然而总要有人失望的,世事从来两难全。
在竹筏快要到达岸边时,那人动了。
有人踏水而来——
二长老厉喝一声:“是殿主!动手!”
其余人应了一声,纷纷冲上去。
自在书院、玉女教、玄机观以及菩萨坞的人也纷纷冲了上去,试图要趁机杀了那个踏水而来的人!
柳三无兴奋拔剑,一个飞身人已经到了最前面——他是非要杀陆绯衣不可!
慕容雪与玄机真人紧随其后,红粉菩萨一边观望情况一边靠近,很是谨慎。
两方的人厮杀在一起,陆绯衣一个人打两个,但他的目标却并不是那些宵小之辈,而是另有其人。
红色的丝线直冲时玄兰而来,如游龙雷霆,杀气四溢!
时玄兰用余光扫到了这一击,没有人看清了他们的动作,只一眨眼,时玄兰就已经站在了五步开外,手持紫竹箫抵挡住了那一击!
三长老忙中感叹:“不愧是殿主!上来就找最不好对付的人对付!”
说着将扑过来的一个人随手丢了出去,如同丢什么软弱的小动物似的。
然而,即使楼主已经与人打了起来,但得意楼的人没有动,一个人都没动。
这一点柳三无也察觉到了,他质问:“得意楼如何不参战?!”
时玄兰没有回答他,因为陆绯衣已经追击过来!
瞬息之间数招已过,二人擦身之际,各自目光冷厉,时玄兰能够感知到他的敌意。
这是一种非常非常奇妙的感觉,瞬间激起了他的杀意——二人之间的联系也不过就是一个明月夜罢了,但偏偏时玄兰平生最忌讳别人染指他的东西,人当然也包含在其中。
更何况这一个人就是其中最特殊的那个。
男人的胜负欲总是特别奇怪,为了一个人便可以大打出手。
时玄兰很少在人前出手,许多人也是第一次见这一幕。
柳三无咬牙看着他们两个的打斗,想出手,却发现根本插不上手——或许高手之间的对决就是如此,非局中人,如何能融进去?
紫竹箫擦着陆绯衣的脖颈而过,时玄兰在那一个擦肩时说:“你比你师父强,若再等个二十年,你未必不如我。”
第153章
陆绯衣单手化掌拍向他,时玄兰用箫抵挡,章法变换中又是数招而过,陆绯衣咧嘴一笑:“你算个什么东西?老不死的,等得到二十年么你。”
时玄兰冷笑,手中紫竹箫旋转一圈,陆绯衣用掌抵住他的手腕,使其不能刺出。
这其中如果但凡有一个人出了一点差错,那个人就输了,而输的代价太过惨烈,谁都不愿承受。
绕指柔无声试图去缠绕住他的脖颈——
时玄兰反手从腰间掏出一把紫竹扇!
扇子与丝线纠缠在一起,柔韧的线条压迫着扇子,如蟒蛇用身躯挤压着猎物的生存空间,忽而时玄兰手腕往下一带,手指触碰到了扇子上暗藏的机关,一片锋利的刀刃从扇面折叠的缝隙中弹出,随即手腕再次一旋,居然把那些红色的细线尽数割断!
扇面展开,带着厉风迎面袭来!
就在这时,有人惊呼:“又有人过来了!”
再回头,却见水面上有一浮木,有人着青衣、带长刀,脚尖点水身姿如燕,衣袂抬风,踩着浮木如履平地地往前飞身而来,到了尽头之后借力踏过水面两三步,踩上了陆绯衣之前乘坐的那一只竹筏!
踏上竹筏之后他并没有停止,而是就地“噌”的一声迅速拔刀,紧接着脚尖轻点上岸,翩若惊鸿,一把长刀如一泓秋水结了冰,径直插入正在打斗的二人中间。
恍惚之间,有眼力好的人从刀光中看见了那一双美若明月的眼。
其中纯粹,除了手中刀,再无他物,乃至于凡尘中人尽数入不了眼——
只余空洞的万物与深冬霜雪。
第079章 五万两
这人的出现,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只是因为他那飘然出尘的外貌,还因为这人一出现后,那两个打斗中的人便停止了动作,冷漠的目光从中间的人的肩头穿过,看向互相,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对立。
冷风带着水汽,吹动着美人乌黑油亮的长发,衣袂飘动时,似有暗香浮动,美人手握长刀,身姿也如刀一般坚韧修长又挺直。
他的美绝不是花架子,而是如刀刃般锋芒毕现的美。
此时他浑身肌肉紧绷,背对着时玄兰,似乎是在为他挡住满怀敌意的陆绯衣,但只极其敏锐的人才能看出来那副姿态绝对不是在保护身后的人,而是防范着背后的人出手。
良久,时玄兰缓缓说:“你终于肯来了,阿月。”
陆绯衣也看向他,目光闪烁,轻轻“哼”了一声。
秋月白抿唇迅速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然后转过身,收刀入鞘,拱手行礼:“……义父。”
他垂着眼,眼下那颗红痣如雪中红梅,姝艳无比。
时玄兰满意的笑了。
这一声“义父”已经充分表明了他的立场——那是要与面前这个莽撞的毛头小子割离的意思。
他对着秋月白招招手:“阿月。”
那只手就在秋月白面前。
他在示意自己。
秋月白抬眼看着时玄兰那张木头笑脸鬼面具,眼窝处是两个黑漆漆的洞,仿佛要将人吸进去,深不见底。
他如蝶翼般纤长的眼睫毛颤抖了几下,最终,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搭住了那只手。
时玄兰的大拇指摩挲过他的手背,彻底满意了。
“好了。”他语带笑意,温声道:“诸君,我等退场了。”
仿佛这一趟秋月白就是他唯一的目的,既然目的达到,那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但这与其他人事先以为的都不同。
而且与秋月白的计划也不同。
在秋月白的计划里应当是陆绯衣先走一段时间,然后他再出现,因为他不知道火药到底在哪,如果自己稍微迟一点出现,说不定能令时玄兰稍微顾忌着自己一点,不那么轻易的下手。
但偏偏陆绯衣一上岸就和时玄兰打了起来,以至于自己都上来了还没有走。
事情麻烦了。
柳三无闻言脸色也是一变:“时楼主,这和我们一开始说的不一样罢?”
时玄兰“哦”了一声,好整以暇的问:“哪里不一样呢?”
柳三无看向陆绯衣。
陆大魔头漫不经心的松了松手腕的筋骨,似乎刚刚那一场还没让他打够。
时玄兰轻笑一声,慢慢说:“……可是我只是答应和你们一起过来,却没说过和你们一起动手啊。”
他现在就想带着秋月白回去,只余其他人……算了。
柳三无明显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面色阴沉的看着他:“这恐怕不妥罢?”
“哪里不妥?”时玄兰淡淡道:“‘杀陆绯衣者得得意楼黄金十万两与一诺’,这一悬赏仍然有效,只余其他的……”
他顿了顿:“其他的,我可什么都没说了呀。”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难看,但要真算起来,时玄兰好像确实没说过那种很具体的要帮他们的话,虽然如今有过河拆桥之嫌,但众人也无可奈何——毕竟总不能连着得意楼一起打。
二长老在旁边咳嗽几声:“我们还在这就说要杀我们殿主……恐怕不妥罢。”
“见谅。”时玄兰微笑,但不以为意:“那是你们的事。”
这人骨子里带着天生的傲慢与冷血,从话语中就可见一斑。
他拉着秋月白走近自己的人,悠闲无比,花自落与风月恨跟在他的身后,为他警惕其他人。
第154章
其他人在心里想,这人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就带着一个人,就这样走了???
——时玄兰好像还真的什么都不管了。
那他们到底还打不打,这是一个问题。
慕容雪是很想打的,柳三无也是,毕竟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就难了,而且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如今是骑虎难下……但玄机道人已经开始摇摆不定,红粉菩萨更是冷哼一声,仿佛看了一场烂尾的戏。
三长老把陆绯衣拽了回去,她发现自家殿主好像一直在偷偷摸摸瞄时玄兰身边那个小美人,有些恨铁不成钢。
此时他们也知道柳三无的顾虑,无非就是书库被烧了,话放出去了,下不来台嘛,各退一步,先把人带回去再说其他的也是好的。
想定了这么做,她与二长老还有左护法交流了两句,得到认可后抬了抬下巴,对柳三无说:“这样,院主想的我们也都清楚,自在书院的书库被烧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家也都知道我们殿主脑袋不太好……损失我们赔,今日院主给我们行个方便,如何?”
这话确实是个很好的台阶,以至于在这种复杂的局势之中,令柳三无动了心。
既可以下台,又可以挽回损失。
于是柳三无说:“既然如此……”
有人不赞成:“不可!”
不赞成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坚持要打的慕容雪,另一个居然是陆绯衣。
慕容雪说:“为什么不打??你们这群窝囊废!!人都在这了,到底在怕什么?!”
这句话明显不好回。
而陆绯衣那边,他从上来之后就没怎么说话,整个人怨气冲天,冷哼一声说:“那书库也不是我一个人烧的,凭什么全部都是我们赔??”
这句话虽然也不好回,但是总体上还是要比慕容雪那句纯攻击向的话好回得多。
二长老咳嗽两声:“殿主……”
陆绯衣抱胸咧嘴一笑,冷冷看向时玄兰那边,此时时玄兰正要带着秋月白离开。
他一字一句说:“那日书库放火,乃我与得意楼明月夜二人所为,在场者均可见证,得意楼想这样逃避责任,怕是……不太好罢?”
听到这句话,时玄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连带着拉着秋月白也回了头。
陆绯衣的目光停留在秋月白那双清澈冰冷的眼上,看了又看,又扫过他的唇——他曾亲吻过许多次——最后转移到时玄兰那张丑陋的面具之上,语气带着挑衅:“怎么?得意楼舍不得为明月夜出这个钱?那倒不如把人给我,我有钱,能养。”
——找事,这绝对是找事啊!
左护法稀奇地对三长老道:“这难道就是冲冠一怒为蓝颜……”
三长老摸了摸脸小声说:“倒也不是不能多养一个……”
他们也是第一次见这么美的美人,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啧啧啧,陆绯衣这次眼光确实是不错,一挑就要挑最嫩最漂亮的大白菜。
带回去也算是添点光彩。
二长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
他在心里默念,一个人,一个大活人,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带走的,可别再打起来了啊祖宗们……
此时柳三无正要说话,被时玄兰制止住:“既然如此,得意楼出了便是,连带着陆殿主的那一份也可以出……毕竟得意楼倒也没有那么没落,还得拉着别人一起赔。”
他这一句说得似笑非笑,很明显的意有所指。
紫竹扇轻轻晃动,华美的衣袍浸润着香草的气息,一举一动、每一个字都是再回敬陆绯衣是挑衅。
三长老一听就恼了,他们春风殿倒也没这么穷,当下就想大手一挥包揽全部费用。
然而陆绯衣拦住了她。
“嗯……”陆绯衣点点头,露出一个微笑眨了眨眼,表情单纯又无辜:“好啊,那你赔。”
三长老:“……?”
所有人均是一怔,本来还以为要打起来,没想到根本打不起来。
时玄兰晃动着的扇子也微微一顿:“……”
花自落替他问:“院主,多少?”
柳三无愣了一下,他旁边有一个人走上前打开随身带着的册子说:“院主,一番算下来莫约五万两。”
这个数字并非切实的,而是带着一定的敲诈性质的数字,事实上重修书库并不需要那么多钱。
陆绯衣问:“五万两?黄金还是白银?”
那人答:“白、白银。”黄金那就不是普通敲诈了罢??
却见那位春风殿的殿主嗤笑一声,慢慢悠悠说:“……还不如我一根头发丝儿。”
众人:“……”知道你的头值钱,但你又不出钱,还在这里嫌少。
虽然这样说,但五万两白银也确实不少了,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钱。
时玄兰挥了挥手做了个手势,也不想再纠结那么多,意思是就这样办。
陆绯衣悄悄看向秋月白。
秋月白眼神复杂,居然让人读出来一种“佩服”的意思。
陆大魔头眨眨眼。
秋月白怕被发现,撇过头去。
时玄兰长长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便回头再说,我们先走了。”
不远处已经备好了马匹,得意楼的人都已经蓄势待发。
秋月白抿着唇,只能期盼陆绯衣脑袋灵活点,自求多福了。
人已经翻身上马。
第155章
陆绯衣看向他的背影,手指摸索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在秋月白的手腕上也有着这么一条。
没有再回头,没有再交流,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短暂的梦,如今梦醒了,就要分道扬镳。
鸿雁南飞,笛声低旋,云来云往九万里,人渐行渐远。
第080章 听雨窗前
近日来,江湖上频有大事发生,从陆绯衣与明月夜合伙烧毁自在书院的书库,到几番势力对峙,春风殿殿主与得意楼楼主为了明月夜大打出手,最终明月夜含泪被得意楼楼主带走,其中种种,亦真亦假,八卦纷纷。
有人说,这是情仇,明月夜毕竟是个大美人,谁都愿意一亲芳泽。
也有人说,这是一段不受支持的畸形的爱恋……春风殿的殿主为了美人什么都愿意做,可得意楼的楼主看不上这个素来闻名的疯子,生怕他拱了自家的白菜,于是强行拆散,带走了他。
然而还有人抚掌感叹——明月夜他不是女人,是个男人啊!!
于是众人闻言纷纷震惊,这段神秘的故事又蒙上了一层旖旎的面纱,彻底变成了龙阳风月。
故事传播到了千秋岭。
陆绯衣听闻这件事时正在拆纱布,他的手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这个故事听上去实在让人不爽,他“啧”了一声将纱布丢进水盆之中,破口大骂:“什么玩意儿,怎么把我传成这样??谁传的?杀了!统统杀了!!把脑袋给我提回来挂门口让我好好看看到底是哪些个崽种造谣我……”
三个长老来看望他,看见他这个样子,三长老大笑:“怎么能给我们殿主传出三个鼻子四个眼呢??谁能这么长啊??哈哈哈哈哈哈!”
二长老说:“怎么别人说你们是魔教,你们还真把自己当魔教了?谣言澄清也就罢了,杀人不妥。”
大长老感叹:“美人爱上丑八怪,实乃感人……”
陆绯衣一听恼了:“谁是丑八怪?!谁敢说我是丑八怪!!杀!必须杀!!”
“啪叽哐当”,水盆被他打倒在地,现场一顿鸡飞蛋打乌烟瘴气,笑的笑拦人的拦人叹气的叹气发火的的发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简直是乱成了一锅鲍鱼虾仁香菇皮蛋瘦肉粥,只肖撒上一把葱花就能色香味俱全,让人忍不住感叹不如趁热喝了罢。
右护法一进来就感觉自己懂了方术:“春风殿的未来真是一眼看到了头!”
左护法:“……”
他将右护法踹开:“你个瞎子你看什么看?!还看到头,谁站在你面前都不认得!”
说着仰头走上去爆喝一声将所有人分开:“都别吵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尤其以陆绯衣煞气最重,看得人忍不住退后一步眼皮一跳。
“……”左护法语气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呃……我是说……我们抓到几个探子……”
陆绯衣已不耐烦,摆摆手:“杀了,都杀了,这么点小事说什么?脑袋吊到个明显点的地方。”
二长老拦住他们:“先别杀!把来路问清楚了再说,是谁的人、来干什么,都要问得清清楚楚。”
左护法还是觉得二长老说得有道理,应了一声。
右护法捂着屁股走上前来:“最近有点乱,附近来了很多不认识的面孔。”
陆绯衣还是张口就来:“杀杀杀!”
二长老握拳:“……”除了杀人是想不出来其他解决办法了是罢??
三长老按住他的肩低声说:“这个呢,你还是稍微体谅他一下,哎呀,到手的媳妇飞了,殿主心里苦啊……”
陆绯衣猛然一个眼刀过来,三长老住嘴,“啧”了一声。
二长老扶额说:“看紧点,别让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混进来了,碰见可疑的就抓起来仔细问问。”
右护法应了一声。
陆绯衣烦躁的走来走去,最后说:“我出去走走,你们自己商量着罢!”
左护法想拦住他,但正在火气上烤着的陆大魔头岂是那么容易拦得住的?
大长老扯了扯他:“算了算了,让他去罢,只要不出远门,也没人能动殿主。”
左护法这才作罢。
.
中州,石羊城。
阴雨绵绵,天气渐冷,这边已经是得意楼的地带,四周到处都有得意楼的人。
侍女将热茶热糕点端上桌几,轻悄悄的进来,又轻悄悄的出去,留下一人静静地待着。
秋月白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是经由时玄兰亲自操办敲定的,他曲腿坐在窗边榻上,身着华美的深色衣袍,垂着眼吹着茶水。
茶是千金难得的好茶,比起这个他之前喝的那些都只能算树叶子泡水,但二者本质上对秋月白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室内没有什么光,也没有点灯,只剩下窗户能照进来一些昏暗的日光,但到底是阴雨天,再怎么样也就那样了。
那一点微弱的光照在秋月白的侧脸上,他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轻轻颤动,茶水的热气蒸腾,人被光晕勾勒出来一大片人形的阴影。
秋月白轻轻抿了一口茶,修长的脖颈弧度优美,整个人坐在那里就是一幅画。
忽而,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走动声,秋月白放下茶盅,等待人进来。
“天凉好个秋。”有人走到门口,侍女收了伞,男人温和的声音传到室内,还带着笑意:“阿月,在干什么?”
第156章
屋子里宁静的美人起身行礼,唤他:“义父。”
时玄兰点了点头:“为什么不点灯?”说着招了招手,侍女们莲步轻移将灯点上。
霎时,室内亮了好几个度,几乎要刺眼的程度。
“不喜太亮。”秋月白垂着眼,轻轻说,“是我自己让他们不要点灯。”
时玄兰幽暗的目光扫过室内其他伺候的侍女,侍女纷纷跪倒在地,他却笑了:“这样啊。”
他温和的声音传来:“跪什么?我又不罚你们。”
虽然这样说,但是没有人敢起来。
秋月白神态淡定的让他们都出去,几番犹豫之下,侍女们观察着时玄兰的脸色,见他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后纷纷迅速起身走出屋子。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两个人。
时玄兰缓缓叹了口气:“……你,还是与以前一样心软,其实我又不会惩罚他们,又何必如此?倒显得我多严苛。”
“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你的胆子从来不小。”
脚步声越来越近,时玄兰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伸出手,撩开了他的发。
“好孩子,让我仔细看看你……”时玄兰轻笑一声,仿若毒蛇吐信,盘绕与脖颈之间:“……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一如往昔,这般美丽。”
冰凉的手抚摸上美人的脸颊,指腹擦过肌肤,他的声音虽然带笑,却有寒意:“难怪他对你念念不忘。”
秋月白眼皮都没眨一下,心中却是一沉,他淡淡否认:“他与我,并非传言中的关系。”
时玄兰:“哦?这么说,你都听说了?”
秋月白自嘲一笑:“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你不喜欢,那就杀几个人静一静。”时玄兰将他按着坐下,自己坐到了他的对面,紫竹扇轻轻晃动,吹拂起了两人的发尾,他轻描淡写主宰生杀:“杀人了,就该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了。”
杀人,好轻飘飘的一个词,多少人因为这一个词死在他的手里,秋月白已经数不清了。
他沉默了一下:“查找源头即可,倒不必大开杀戒。”
“随便拉两个人处死,倒也算不上什么大开杀戒。”时玄兰温声道:“你想杀谁,我就替你杀谁,如何?我知道你平素厌倦这些——这次,我帮你一回,想杀谁都可以。”
最后一句话仿若情人呢喃,轻柔缱绻,紧接着又语带蜜糖慢慢再道:“不光那些嚼舌根的,其他人,你想杀谁……这一回我都帮你。”
——下到嘴碎的,上到欺负过你的,这一回我都帮你,路上受过多少苦,说一声要谁死,谁就人头落地。
——这便是力量。
秋月白注视着他面具上对应着眼睛的那两个黑漆漆的洞,心中咯噔一下。
时玄兰的意思他都懂,世界上无人再比他更了解面前的人,那是十余载共处猜测与忌惮后生出来的独一无二的能力。
时玄兰也知道他懂自己,他从来不避讳这一点——他的孩子,他的刀,就是要互相了解才能更好用。
世界上再无人比他更适合握住这把杀器。
这时候,秋月白的脑子里冒出了许多人的名字。
雪粉华、柳三无、慕容雪……还有很多很多。
但说到底,秋月白并不恨他们每一个人,也没有非杀了他们的必要,这个世界上他恨的只有一个——
他慢慢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目光穿过走廊,在房檐与木柱搭建出来的方框内,他窥见细雨如珠,枫叶如火。
他在心中数着雨,说:“不必了,宵小之辈,不足为惧,不足拔刀。”
时玄兰的目光如蛇定在他的侧脸之上,仿佛在判断他话里的情绪,但只是短短的一下,他也移开了目光,随着秋月白看向窗外,柔声道:“……你曾经也喜欢这样赏雨,如今,心境还似从前么?”
秋月白似乎在思索,半晌,他说:“没有心境。”
时玄兰:“心外无物?”
秋月白:“雨只是雨。”
短短的几句话,内容却多得需要细想。
雨声泠泠,寒气扒牢了皮肤,恍惚间也是一个这样的雨天,年幼的明月夜坐在回廊之上,听雨打残荷。
“当初,你刚来时也只是一个孩童,那样小。”时玄兰笑了:“你说雨只是雨,可我却想起从前别人有那么一首……”
他声音和缓,温润如玉。
“‘少年听雨歌楼上、中年听雨客舟中、而今……’”
时玄兰没有说完,但秋月白知道他要说什么。
“‘而今听雨僧庐下’。”他轻轻说:“义父,雨只是雨罢了,我也只是我。”
时玄兰闻言,恍然若有所思。
他又问:“……真不杀?”
秋月白抿了一口有些凉的茶:“真不杀。”
第081章 帘外雨潺潺
得意楼的楼主显然对自己这个义子还是十分宠爱的,至少,在所有外人的心中都是如此。
书房内。
“昔年有人背叛楼主,楼主将人扒皮挑筋,首级挂在高处示众,如今明月夜背叛楼主,为何不罚?”有楼内老人问。
“不罚。”时玄兰站在书桌前,撩袖子提笔写字:“没有为什么。”
“如此区别对待,是否难以服众?”又有人质疑。
“谁敢不服?”时玄兰眼睛都没抬:“不妨告诉我。”
第157章
几人互相对视,不服的自然是他们几个。
——但谁会这么傻就这样说出来?
又有人说:“……难道这件事就这样结束?”
时玄兰搁笔,将写好的纸张摆放在一边:“这是家事,诸位。”
“怎么能算家事??楼主,你分明知晓……”
“那是我的孩子,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时玄兰抬眼看向说话的人,那一张木质的面具冷冰冰的盖在他的脸上,显得阴气森森,他笑盈盈地说:“……怎么?管上我的事了?”
那人一怔。
时玄兰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随口问:“诸位,有没有没有意见的?有一个事需要有人去办,带着情绪的话不太好啊。”
同样没有人说话。
——如果说之前时玄兰问有没有人不服是在问有没有人要与他作对,那么他现在问有没有人没有意见就是在故意挑起争端,谁敢回,就是故意踩着同伴出头。
两个问题,没有一个是能回的,现在还不知道时玄兰到底要干什么,所有人都生怕他挑上自己。
“没人说话?”时玄兰淡淡道:“你们对我……有些敷衍啊。”
帕子被丢给侍女,一众人顿时出了冷汗,纷纷跪倒在地。
“瞧瞧你们,一群没出息的。”时玄兰走下台阶,步伐轻轻的走到几人中间,又绕了隔圈走了回来,低低笑了:“也不是不让你们说话,只是,我已经决定好了的事,为什么还要重复的劝呢?你们一个个的都爱把我往高处架……倒显得我多独断,不道德,委实不道德。”
“并非我等故意冒犯,只是明月夜诈死脱离得意楼近十年,即使楼主再相信他,可人心易变……”
“好一个人心易变……但这件事不许再说了,都给我听话。”时玄兰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淡淡说:“嗯,既然你们都不肯主动来替我做事,那就我自己来点人罢。”
众人正是怕他这一点,头低得更深了。
时玄兰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终点到了角落里一个没怎么说话的人:“就你了。”
“想来你是没什么意见的。”他坐回了位置,扶额轻轻道:“言多必失,你是聪明人,我也喜欢聪明人,相信你能办好我要交给你的事。”
那人本来过来也是为了浑水摸鱼害怕被他人孤立,因此一直没说过什么话,没想到却因为这个事被抓住,一时间冷汗直冒:“请、请楼主吩咐。”
“好,你听好了。”
时玄兰抚掌笑着说:“我欲为阿月设宴,此番宴会,能请的人都要请到,我要让江湖之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好孩子回来了,并且……”他顿了顿,笑意冷了几分:“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也趁机弄干净。”
原来正是为了明月夜!难怪他说要没有意见的人来做这件事。
那人汗流浃背。
“是、是,只是不知,楼主这一场宴会,吉日何时?”
“不急。”时玄兰淡淡说:“你看着来,好好办。”
“属下一定、属下一定!”
时玄兰看向门口,天色已经昏沉,雨还在下,院中枫叶红如火。
他的手指敲打着桌面,节奏是雨的节奏。
人在沉吟,过了许久,等到跪着的人腿都麻了之后,他摆了摆手:“……起来罢。”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时玄兰拿起已经被晾干的、他刚刚写好的纸张,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吩咐说:“回去好好收拾东西,我们明天就回去。”
。
翌日。
一大清早秋月白就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乒乒乓乓响个不停,他梳洗好后问侍女:“外面在干什么?来人了?”
侍女低着头说:“公子,是楼主回去了。”
“回去了?”秋月白一愣。
他们回去了??
那自己呢?
侍女看出他心中疑惑,显然时玄兰临走前也交代好了事宜:“楼主说,公子您刚回来,不必那么着急回去接触那些琐事,在石羊城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秋月白点点头表示自己明了,但在内心却仍然有疑惑。
时玄兰那么紧抓着自己,怎么到了如今却敢把自己留在这里?
他就不怕自己跑了么?
……这其中肯定另有深意。
吃完早食后,他状若无事坐在檐下赏雨喝茶,心中在想这件事。
数日之前,他与时玄兰走了之后剩下的人打道回家,路遇山崩,春风殿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但其余势力怀疑这件事是春风殿干的,没有做的事情春风殿自然也不承认,便又有了矛盾。
陆绯衣还算是有点本事,时玄兰的目的并未达成,损失也在可控的范围内,还坑了得意楼一把……但现在春风殿局势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些江湖传闻虽然如无根浮萍,可兴起时未必没有某些人的推波助澜。
这一点上秋月白也算是舆论的主角之一,但他本人并没有很大的所谓——好歹也算是平反了女人的身份,能在传闻里做一个真正的男人了……虽然也没有好听到哪里去。
茶香氤氲,秋月白刮了刮茶沫,轻轻抿了一口。
他想着那些奇奇怪怪的传闻,什么莺莺燕燕兰因絮果,分明是寄人篱下无依无靠……这才是真正的自己啊。
想着忍不住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第158章
从前没被抓住的时候,天天担惊受怕,如今倒是……平静了许多。
时玄兰说要帮他杀人,其实是一道试探。
说杀,肯定不行,单纯的说不杀也不行,秋月白必须要去想明白他到底要听见什么样的回答,才能从这一场试探之下存活。
时玄兰想看见心软的自己,那是因为心软的自己最好拿捏,且中间隔了九年,如果自己变化太大,就会有需要重新评判的如何对待自己的必要了。
然而九载光阴,人怎么会不变呢?时玄兰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他将自己背叛得意楼的事搁置下来,未必就是不处理的意思,也有可能要秋后算账。
只是,此人行事诡谲,就凭借这么一点蛛丝马迹要猜测他到底要干什么,还需要一番努力与步步为营,自己在得意楼一没有自己的人脉,二到处都是眼线,实在是不好立身,这或许是时玄兰放心把自己一个人放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留,只能靠着时玄兰立足,跑,更是天方夜谭,说不定时玄兰就在等他跑,到时候好把自己抓回来好好处罚一遍。
帘外雨潺潺。
茶水渐渐的凉了。
侍女想将茶水再热一热,被他阻止:“不必了。”
侍女一怔,站回了原来的位置,垂着眼,又忍不住抬起眼去看面前的人。
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样好看的美人……
秋月白感觉到了有人在看着自己,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斥责,只是撩了撩头发站起身来。
华美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垂落,这位昔年名冠江湖的刺客动作优雅得不像沦落在外近十年,倒像是时常跟在楼主身边,举手投足尽显华贵之气。
——也只有这样的美人,才能令楼主与春风殿那位争夺得那么厉害了罢?
正发呆之际,却见那身姿欣长的美人从一边拿起一把雨伞,就要打开走近雨幕里。
她立马回过神来:“公子……”
“出去逛逛,不必跟着。”秋月白微微偏头看她,肤如白雪,眼下红痣如雪中红梅,虽然没笑,表情也很冷淡,但眉眼之间却带着温和之色。
倒像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然而楼主有令,必须有人跟着秋月白,侍女也不敢违抗,还是跑过去拿起一把伞跟了上去。
却见美人皱眉:“这样大的雨,弄湿衣裙岂不麻烦?”
“可楼主说过……”
美人叹气。
“既然是他的命令,那便换一个侍卫来。”秋月白垂眸:“我倒是也不好意思让你跟着我湿了罗鞋……”
侍女一怔,抬眼时与对面的人对视,而后迅速低下头说:“是,请公子稍等,我去叫人。”
她的动作很快,两个侍卫跟在她的身后,见到秋月白后抱拳行礼:“公子。”
秋月白揉了揉眉心:“走罢。”
穿过小径,绕过红枫树,三个人消失在雨幕之中,来到了街上。
因为下雨,街上走着的人并不是很多,秋月白大概逛了一下——没什么好逛的。
而且身后还跟着这么两个人……
秋月白暗自头疼,若是人多一点,甩开这两个侍卫也无妨,但今天这样,无论怎么做都会引起怀疑,倒不如……
秋月白打道回去。
侍卫问他:“不逛了吗,公子?”
秋月白淡淡道:“雨越来越大,倒没有了兴致。”
第082章 绝不是陆绯衣
“九月一日,公子出门逛了三次,饮茶读书。”
“九月二日,出门逛了四次,饮茶读书。”
“九月三日,没有饮茶读书,一直在外面逛。”
“九月四日,在外闲逛。”
“九月五日……”
“九月六日……”
时玄兰将密报扔在桌子上,扶额皱眉:“他天天就干点这个?”
探子恭恭敬敬的说:“是,看上去倒是很悠闲惬意。”
“……”这下倒让时玄兰也搞不懂了。
连着六天就是到处溜达,只怕石羊城上每一条路都给他走遍了。
修长的手指敲打着书桌的桌面,时玄兰觉得不对,很不对。
想了想,他舒缓了眉头:“你这样做……”
“是。”
.
九月七日。
石羊城。
秋月白照常外出。
虽然出门的时候没有下雨,但他还是照常带了一把伞,毕竟在某些地方,谁都不知道雨什么时候会下。
今日的街上热闹了一些,茶馆说书的那边好像进了点新故事,讲的内容包括着点当下江湖时局。
茶馆的人已经认得秋月白了——这样一位身着华贵的公子,不仅出手大方,长得还美,谁能记不住?
他第一次来时,将说书的那位年轻先生惊得故事都说不出来了,张口就是结结巴巴的“天香国色”。
如今再来时,虽然没有第一次那么夸张了,但也是殷勤得很:“公子,您来了,今天想听点什么?”
没人对说书人这样特殊对待有意见,因为这位美人每次前来都会包揽下在场所有人的茶水钱,还会请人吃糕点——这样的好人,谁还能生得起什么意见不意见,就算有,也得先抬起眼看看他身后那两个壮硕的侍卫。
秋月白轻轻抬了眼皮,找了一个空地方坐了下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即可,不必看我。”
第159章
每次来都要这样问,秋月白都被问烦了。
一个眼神,他身后的侍卫立马掏出银子来,说书人摸着麻布袋子里那沉甸甸的重量乐开了花,七天,七天已经从秋月白这里拿了百余两银子了。
反正是时玄兰的钱,秋月白花着又不心疼,想给就给了。
说书人热情洋溢的说起了最近的事,里面虽然有夸张与杜撰的地方,但是这是秋月白唯一可以获得外界信息的地方了。
在暗处,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不能有一点出格的地方,否则就会被抓到把柄。
说书人正说到兴奋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得高兴,鼓掌的鼓掌叫好的叫好,秋月白在喧嚣声中淡淡抿了一口茶,余光扫见角落里忽然站起来一个红衣人,正低着脑袋按着斗笠往门外走去,十分格格不入。
经过门口时,秋月白觉得他的身姿有些熟悉,多看了几眼。
就这几眼,让他喝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秋月白不动声色地将茶水喝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再过了一会儿,有一拨人匆匆提着武器赶到茶馆内,打断了这里的热闹。
外面又开始下雨。
秋月白摸了摸自己的伞,觉得自己真是没有带错。
还有腰间的刀。
不知怎么的,他今天偏偏就将二十四桥带上了。
茶馆掌柜走出来对着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拱了拱手:“蔡大人怎么来这里了?”
中年男人皮肤黝黑,脸上带着一道贯穿半张脸的刀疤,身材很高大也很壮实,带着一股子醉气晃晃悠悠就走进来了。
此人名唤蔡富景,是得意楼留在这里看管的负责人,但他并没有见过秋月白。
他插着腰吊儿郎当的就说:“上面有令,今日有贼人到我石羊城,我来搜查,你们都给我老实点!来人!把这里的出口入口都给我围起来!”
茶馆中人都是普通老百姓,平日里很少见到这种阵仗,一时间惊慌失措,茶馆掌柜赔笑:“我们都老老实实的,实在是没见过贼人的踪迹啊。”
“没见过?”蔡富景将他从上往下扫过一样,嗤笑:“莫不是你故意包庇了……”
茶馆掌柜脸色一白急忙辩解:“冤枉啊大人!我们是真的……”
“知道冤枉你还敢阻拦我们干活!?你不要命了是罢!!?”蔡富景厉喝一声,将人一脚踹翻在地,看茶馆老板被踹得人仰马翻,他转头对着手下说:“查!都给我仔细点查!!那贼人可是春风殿的人……”
这一句话让秋月白眨了眨眼皮,他身后的侍卫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并且适时问:“公子……”
秋月白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动作。
就是这一番举动让那些人注意到了秋月白。
“哟,生面孔啊。”蔡富景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锦衣美人,注意到他衣着华丽,尚且态度谨慎,没有那么胡来:“不知几位来历……”
就在这时,门口跑过来两个布衣人,是蔡富景的的下属:“大人!街角的弟兄说看见了有穿红衣服的过去了!!”
话音未落,又听见外面有人大喊:“在这里!快来人追!”
蔡富景“啧”了一声,扭过头去刚想吩咐,就感觉耳边忽然刮过一阵无名风,一个青色的人影从他的身边飞快窜过,紧接着那两个跟着锦衣美人的侍卫惊慌大喊:“公子!”
锦衣美人早就不在了原地。
蔡富景自从坐上这个位置后还没见过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手背上额头上青筋暴起:“他娘的你们这群吃干饭的在搞什么名堂?!怎么把人放出去了!追!都给我追!”
“是!!”
两个侍卫也急的跳脚,怎么就让人给甩掉了??到时候汇报时该怎么说??
“轰隆——”
屋外,电闪雷鸣。
要下大雨了。
然而两个侍卫中的一个突然发现秋月白的伞还留在原地,只是刀不见了。
——他提着二十四桥追人去了。
他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必须立马去追,不管追不追得上,必须得有个追的态度。
但蔡富景的人一把拦住他们:“谁再敢走,与贼人无异!!”
一个侍卫飞快翻身出了门进入雨幕之中,那些人都想去追却被留下来的那个侍卫拦住,他顺势掏出怀中令牌:“谁敢拦?!”
却见那令牌色泽泛紫,散发异香——分明是楼主亲令!
其余人看向蔡富景。
蔡富景只是微微一扫便冷笑,并不吃他这一套:“楼主亲令哪里是那么好得到的?莫不是什么人故意伪造来骗我,一并扣下!其余人跟我追!!”
侍卫咬牙切齿:“你敢扣我一定会后悔!”
“后悔?老子这辈子还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过!!做你爷爷的梦去罢!!”蔡富景狞笑,招手,“走!”
一行人进入雨中,奔跑时踩到地面的雨水溅起一大片一大片的水花,阴暗的天气下,街道之上杀气腾腾,没有一个人敢出门。
——谁要是敢出门,就得面对那些凶恶之徒的利刃!!
“在那里!!”有人抬手指向前方一个房檐之上,在那里,遥遥站着一个红衣人,身姿挺拔,红衣如火。
他手上没有武器,但身法绝快,他的身后两三丈的地方紧紧跟着一个青衣人,身法亦是不凡。
第160章
青衣人正是方才茶馆中的锦衣美人!
街头转角处则站着方才跑出来的那个侍卫,他同样也看到了这一幕,迅速朝着二人离开的方向跑去。
雨越下越大,打在人的身上带着些酥麻的疼痛,冰冷的雨水不断地将人的体温裹挟而去,但这些江湖人的血更烫。
有人冷冷说:“去追!”
“是!”
纷踏的脚步声混杂着水花的声音,在雨声中仿若低声呜咽,在践踏的过程中,血腥味逐渐蒸腾。
转过三条街,他们终于在街头停下,再次见到了他们在追的人。
然而接下来却看见了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
街角处。
红衣人已经被逼得退无可退了,但还在对着面前的人说些什么,只是雨声太大,青衣人一句也没听进去。
正当红衣人要反抗时——
他头上戴着的那一顶斗笠被大雨打落!!
血花试图飞溅却与雨水混合,只是一眨眼就已经头颅落地,被杀的人毫无反抗之力,从刀出鞘到杀人再到收刀,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能看清楚其中的任意一步,等到人头落地时,所有人心中只剩下了一句话。
——好快的刀!!
他们与青衣人一同看着那具没有头颅的尸体倒下,鲜血在他脚下蜿蜒,往地势低的地方流去。
然后看着青衣人静静地在雨中将头颅捡起,将那颗人头上黑色的、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拨开,皱着眉细细的看着那张脸,最后又放下,只是拎着。
他也看见了街头那些正在看着自己的人,于是踏着血泊走来了。
明明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但街头的人都默然觉得有些惊悚。
那是绝对的武力压制,即使是再奋力的反抗、再快的轻功也跑不过他那一刀——死,只有死路一条。
黑发与白如纸张的脸相呼应,青衣人面无表情渐渐走近,人头还在滴血,他的身上却干净得只有雨水,如夜行的罗刹。
等到走到对面还剩下几步时,青衣美人薅着头发将人头举起来,又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将人头拨正给他们看——那是一张所有人都没见过的脸,俊俏,又带着点娃娃脸。
青衣人问:“是他吗?”
脖子被斩断处,血还在流,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已经变得惨白,但还带着点温热。
一个新鲜的死人。
他们不是没见过死人,也不是没见过这样分离的人头,甚至腐败的、恶臭的、露出白骨长满了蛆虫的也不是没见过——可面前的这一个偏偏让他们看得说不出话来。
寒气顺着脚心往上钻,蔡富景的酒醒了一半,他半生刀尖舔血,淋过不知道多少场雨也并未觉得冷过,但他今天却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想迅速回家换身衣服洗个热水澡烤烤火暖暖身子。
青衣人微微歪了歪头,未等到回答已经让他觉得有些不满,他蹙着眉头,重复了一遍:“……是他吗?”
这一句咬字清晰,甚至用上了内力,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听清他的问题。
“是……”最终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来。
青衣人又问:“他是春风殿的谁?”
“陆、陆……”
“陆绯衣?”话语被打断,青衣人笑了一下:“他绝对不是陆绯衣。”
蔡富景一怔。
“你。”青衣人抬了抬下巴,看向蔡富景:“你是负责抓他的人,是么?”
“……是。”蔡富景的手已经按到了腰上带着的武器之上,他面色还算沉静,但警惕之意已经藏不住了——他在忌惮面前的这个看似文弱的锦衣美人。
他问:“……你要干什么?”
人头被抛了过来,蔡富景下意识接住,手指与脸颊肉接触时感觉到了上面残存的体温。
“拿着,带回去,替我送给义父。”他听见有人说。
这时候从蔡富景身后跑过来一个撑着伞的壮汉,正是另外一个被留在茶馆的侍卫!
他费尽周折带着令牌和伞跑了出来,一到这里就看见了秋月白将人头丢给蔡富景的这一幕。
侍卫跑到秋月白身边,一边用伞替他挡雨,一边咬牙切齿说:“你们还真是好大的狗胆,这是楼主义子,谁敢抓我们?!睁大你们的狗眼!!”
蔡富景拿着人头,身子一呆。
却又听见青衣人随意地说:“无妨,他们动不了我。”
顿了顿那位楼主义子又轻轻道:“走罢,拿回去罢,顺便替我带一句话,就说……我孝敬他老人家的。”
人踏着混合着血的雨水从一干人等身边而过,带着铁锈味,渐行渐远。
第083章 沸反盈天
九月八日,夜。
案前点着油灯,案上放着熏香,有侍卫将时玄兰的话带给秋月白。
“楼主说多谢你的礼物,他也有东西要送你。”侍卫拿出一副被密封得特别严实的卷轴,恭恭敬敬呈上去。
灯光昏黄地照着桌案,映在秋月白白皙的皮肤之上,更加增添了几分暖意,他“唔”了一声,手指轻轻扣掉了封在上面的松脂,将里面的东西打开,平铺在案上。
是一张写着书法的纸。
他只稍微看了两眼,就把纸张重新卷起来随意地丢给了那个侍卫:“收好罢。”
侍卫一愣,忙不迭接住那卷轴,十分小心翼翼,生怕弄烂了,又因为这是楼主给的,即使好奇也不敢打开来看。
第161章
他偷偷抬眼看向秋月白,觉得这位公子似乎和传闻中的很不一样,并且,和楼主之间的关系好像也很复杂。
秋月白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眉心,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
侍女从旁边走了过来,替他多点了几盏灯,又从侍卫手中拿走了那个卷轴,收到箱子里放好。
灯太亮了,亮得秋月白眼睛不舒服,往日那一次的中毒使他的眼睛有些敏感,大概是余毒难以短时间化解的缘故。
他皱着眉:“灭掉几盏。”
侍女躬身:“公子,这是楼主的吩咐。”
秋月白看了看她,又扫过那个侍卫,两人感知到他的目光,头低得更深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自己拿剪刀剪灭了其他的灯火,只留下桌子上的那一盏灯,随后将剪刀放回。
“就说是我非要这么做。”秋月白淡淡道:“不关你们的事。”
低着头的两人都不说话。
“下去罢。”秋月白觉得压抑,压抑极了。
在这里呼吸的每一刻都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一口气只能进去半口,剩下的有人逼着你吐出来。
可那又能怎么办?逼你吐出来的人远比你自己弱小得多,若是连你也不善待他们,他们就只能死了。
——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总还是想活着,活着总是要比死去更好,更何况他们都并非孑然一身,一个人死去多少要惹得一干人伤心难过。
他撑着额头,心想时玄兰还真是太懂自己了,随便怎么一下都能恶心到他。
“……公子,”那个侍卫犹豫着说:“楼主还有事说了,他说,让我们明日回去,他为你准备了东西。”
其实时玄兰的原话是:“想来一副字画也不能讨得阿月欢心,我还有大礼送上,他这一次一定要喜欢。”
然而侍卫看这位刚回来不久的美人脸上不是一般的不开心,实在是不敢将一些话再说出口,只能简单的说。
美人抬眼看他,那是这个侍卫第一次直视到他的眼睛,其中冷冽让人不由得呼吸一滞。
“……知道了。”美人低声说:“你们可以走了。”
“是。”
室内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秋月白听见了自己叹气的声音。
近日来有传闻在附近见到了春风殿的贼人,不知是真是假,但传得沸沸扬扬。
秋月白不知道这样的传闻是不是时玄兰故意传给他听的,不过那日雨中他斩杀的那人却可以很肯定的说是时玄兰的人。
也正是如此,他才会杀了那人。
然而,就算杀了那人,传闻也还是没有停息。
他百无聊赖地挑了挑灯花,执灯走到墙上挂着的二十四桥的前面,伸手,轻轻抚摸过刀鞘,凉意仿佛从指尖传递到了心尖。
忽而想起之前用这把刀烤鱼的时候。
秋月白笑了,然后又突然止住了笑。
杀人时鲜血滚烫的感觉还停留在手上,一种疼痛堵塞在喉头,将人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将烛火放置在一边,宽大华丽的袖摆晃动着,白如玉一样的手指已经搭上了刀鞘,将其微微往上一提,取了下来。
“噌——”
刀出鞘,虽有灯火,仍是寒光凛凛。
他从刀刃之上瞧见了自己的眼睛,以及自己的脸。
啊。
秋月白想,好陌生。
这张脸,毕竟也有隔了九年未曾见。
陌生到……突然熟悉了起来,仿若回到了当年,他也是这样挑灯制定着逃走的计划,忽而一个转身就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还被吓了一跳。
真是……不堪回首啊。
恍惚间,刀刃悬于面前。
什么恩仇,什么声名,什么金银珠宝……只肖一刀,万事皆梦。
忽而窗外有什么东西用力的击打了窗户,将屋内的人惊醒,刀“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秋月白被这一声惊得向后退了一步,有些迷茫,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迅速捡起刀翻出窗外。
窗外,冷风拂面,带着些潮湿的气息。
——什么都没有。
他环视四周,一片昏暗的黑,只能隐约看见一些树木的轮廓,并没有见到人影。
雨水顺着房檐往下滴落,打在了他的脸上,冰凉的触感使人清醒,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做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
可,又是谁在盯着他、提醒他??
秋月白轻悄悄地去窗边寻找方才发出声音的东西,每一处都查看得很仔细,但却什么都没找到,只有木质的窗户边缘有一个微微凹陷的不规则的坑表示他确实没听错。
确实有人丢了什么砸在了这里。
然而人已经不见,秋月白再次回望四周——这里安静得不像话。
他想了想,重新从窗户外翻进去。
刀入鞘。
后半夜里,秋月白并没有睡觉,他在等一点点的破绽,只要一点点就够他重新找到那个人,但却无事发生。
仿佛一切都是由于他太过压抑而产生的幻觉,又或者,那个人太会藏了。
。
翌日。
得意楼分前后,前部分在明处、白水城最热闹的地方,后部分在一处山谷之中,行踪隐蔽,是安身立命之所,今日秋月白要去的就是白水城。
白水城这一部分的得意楼就是绝大多数江湖人了解到的得意楼了,若有交易,皆在此处完成。
第162章
他还在得意楼时其实并没有怎么来过这个地方,要办什么事、怎么办一般也都是时玄兰亲自下令,如果有人要指定他去杀人,他一般也不会亲自与其见面,只是代为转告就够了。
马匹进入白水城,一入城门口便有人迎接他们,秋月白坐在高马之上,遥遥望去,城中一片热闹,各人都有各人的忙,而且还很拥挤。
迎接他的人没见过秋月白,只知道他的身份,但因为某些传言所以对他很是尊敬,尤其是瞧见他别着的二十四桥时,那种尊敬更加提升了几个度,仿佛见到了什么传奇人物,搞得秋月白极其不适应。
同时这种尊敬之中又带着几分畏惧——在外人眼中,这个高挑的美人仿若冰山,带着杀气,目下无尘,一副万事不关心的模样。
但高挑美人心中只觉得烦,烦透了。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究竟是当初的陆绯衣更烦还是这群殷勤的人更烦。
虽然烦,但秋大美人毕竟还是脾气好、能忍的。
迎接的人带着他们走稍微没那么拥挤的马道,秋月白回想着刚刚看到的一切,在路上问:“最近有何喜事么?”
那人惊讶地说:“大人不知么?楼主说要为您接风洗尘大摆筵席,如今已经准备好几天咯!”
秋月白一怔,他还确实不知道。
难道这就是时玄兰说的东西??
……那倒是费钱费力,哈。
他的手不禁握紧。
时玄兰一贯爱如此,无论秋月白喜不喜欢,只要他想,自己就必须承受这一切,在外光鲜亮丽的得意楼排位第一的刺客,也不过是他手中美丽的提线木偶、一颗独一无二的棋子罢了。
他不由得自嘲地想——倒也算是独具一格。
秋风高悬,吹乱人的发,衣袂也随风摆动,扫过树叶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白水城这边倒是难得的好天气。
只是秋天似乎总是带着那么一点悲情,风钻进衣袖里,吹凉了人的肌肤。
来到住处,侍从们搬着东西进进出出,见到人便恭敬的打招呼,很难想象这样繁琐的规矩是江湖人定的,但事实就是如此,这样有规模的江湖势力反倒学起了那种虚伪的作风,或许,这就是权力的影响。
愈是工整的规矩,好像就能愈发显现得出这里到底有多气派、多不同。
相似的布景、豪华的装饰,侍从们人来人往,似乎和在石羊城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同,没有人敢抬头直视这一位新回来的公子——这当然也是规矩。
他们跟着秋月白,为他布置,这布置并非按照他的意愿,早已有人将这一切都安排好了,谁都不能干涉。
侍女在室内点上典雅的熏香,和秋月白在石羊城中闻到的是同一种。
秋月白一个人待惯了,实在是不习惯一群人围着他转,好在似乎到了这里之后,时玄兰并没有特意要求必须要留个人跟着他了,因此他还有将这些人都赶出去的权力。
院子外,沸反盈天。
他突然想,现在就只有自己了。
……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虽然没有下雨,但天气还是凉飕飕的。
人一静便容易多愁善感,喧嚣声与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凉风吹过拂动发梢,秋月白远眺,看见的却是高高的围墙与美轮美奂的房屋。
呼吸都变轻了,他藏在宽大衣袍下面的手抚摸着手腕上的红绳——那是陆绯衣在那一夜后给他系上的。
心似乎稍微安定了下来。
——他必须要冷静。
像那天在雨中,亲手斩断那人头颅一样的冷静。
第084章 你还记得吗
清晨。
白水城的今天被秋雾与秋霜覆盖,但却并不凄清与寒冷,一辆又一辆的车马驶进白水城,得意楼确实财大气粗,今天门口路过的狗都能被赏两块肉。
人人都说明月夜当年诈死,如今回归却还能有如此的好福气,实在是楼主开恩,也可见其深受宠爱。
然而这样的宠爱,似乎又带着一些旖旎的气氛——自从杏花浦一事之后,江湖之上有许多人都见过了那位传闻中美得惊为天人的刀客,容貌与实力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时,便总会有人总爱说些下三流的话,于是就开始有猜测这样的宠爱是否有些不可说的关系的缘故。
再加上又有人传春风殿那位年轻的殿主也对其念念不忘,即使那位美人是个男人,这传闻也非传不可。
宴席要大摆三天,秋月白身着雀蓝华服,外罩薄纱,站在高阁之上往四周望去,自他来白水城还未与时玄兰见面,心中有些微妙的情绪。
但其他往日熟客倒是基本全来了,侍从说此番自在书院、玉女教、菩萨坞、玄机观、清风城皆派了人来,得意楼要请客,总不会有人不赏脸的。
提到清风城,秋月白好奇问了一句:“来的是谁?”
侍从恭恭敬敬回答:“是城主与储少侠。”
秋月白了然点头,又问了一句:“他们少主呢?”
侍从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就算他说不知道,秋月白也可以猜到几分了,原因总不过是因为身体不好之类的,只是没想到储亦尘也来,他既然讨厌自己,便轻易不该来才对。
过了一会侍从见他不说话,又说了一句:“……也有请了没来的。”
秋月白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第163章
侍从看他的脸色,有些拿捏不住这位楼主义子究竟在想什么,一时间有些胆怯,然而又想到了受到的吩咐,还是咬着牙说:“春风殿就没有派人来。”
脸色波澜不惊的楼主义子突然轻轻笑了一声,让人更加拿捏不住了。
他垂眸,看着那个低着头尽可能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侍从,心里很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总归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秋月白身边的人,明处的基本上都是如同这个侍从一样没有丝毫武功的普通人——这一点很容易理解,再厉害的武功碰到了面前这个曾经名扬天下的第一杀手,也不过是送死罢了,若能与其对打,估计也不会甘于留在这里做一个小小侍从,而且……用普通人来看管秋月白,其实是一个实在管用的阳谋。
时玄兰知道,从他作为明月夜待在得意楼时便知道——自己的这个好孩子是很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这样老实的、无辜的、弱小的普通人,只要不做一些很出格的事,在对待他们时秋月白总是会格外宽容一些,同样,用这些如同蝼蚁一般弱小的生命来威胁自己的这个孩子,他的行动也难免会受到拘束。
即使明月夜做错了事,时玄兰也不会罚他,而是会去选择杀那些普通人——他毕竟也知道孩子大了打不得,越打越记仇,而且打了也不长记性。
如今,那些曾经围剿陆绯衣的人都来了,若陆绯衣来,只怕肯定没有好下场,而且时玄兰的悬赏还在,觊觎陆大魔头的脑袋的人可多了去了,谁都想跟着别人分一杯羹。
侍从几乎要哆嗦了起来,生怕秋月白会突然拔刀将他脑袋砍下。
但显然,秋月白对杀这种普通人是没有一点兴趣的——杀人本来就令人生厌,更何况是这样根本没有反抗能力的人,他并非嗜杀成性,自然不会以杀普通人为乐。
“知道了。”他听见那位美人杀手淡淡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分明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让侍从浑身一僵,他听出秋月白的话外之音,颤抖着说:“没,没有了,就这一句。”
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斡旋在几个大人物之间实在是不容易,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捅死……
好在眼前这位似乎只是脸色比较冷,脾气倒算是不错的,并没有过多的为难他。
远处,风急天高,喧嚣离楼阁很远,秋月白的长发晃荡,衣裳也晃荡,整个人似乎清瘦了些。
底下有人在叫人了,侍从看向秋月白,请他下去。
秋月白点了点头,走下楼阁,侍从便跟在他的身后。
方才看见天边一抹鲜艳的红光,那是日出。
这令秋月白突然想起了某人。
这些日子,他想起陆绯衣的时候并不算多,但是每次想起时似乎总是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就像现在,只是看见那样耀眼的日出便想到了陆绯衣的红衣。
太阳要是出来,阳光就会撒在人的身上,将冷意驱赶,那些阳光是如此的耀眼——秋月白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又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晒太阳了,上一次也是陆绯衣拉着他去的,两个人坐在小溪边,很宁静。
其实分别好像也没有什么,秋月白早就习惯了和各种各样的人分开,在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与陆绯衣分道扬镳的日子。
只是,好像又有些说不出口的……
秋月白沉默。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确实变了。
踩着“嘎达嘎达”的木板,秋月白在二楼到一楼的楼梯转角处见到了早就等在那里的时玄兰。
他身着一身紫衣,脸上带着熟悉的鬼脸面具,手上照常拿着那柄年岁已久的紫竹扇,身后跟着两个垂着头的傀儡侍女,正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
两个人隔着楼梯对望,不知为何,秋月白感觉到了他在看着自己笑。
他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但只是一下又接着往下走。
快走到尽头时,时玄兰伸出手想要牵他。
秋月白却垂眸行礼躲过这一牵:“义父。”
时玄兰何等敏锐之人,自然感觉到了他的拒绝,笑了一下:“怎么,你还要躲我吗?小时候,我都是这样牵你的。”
“并非我有意不敬。”秋月白淡淡道:“只是若被人看见,外面的风言风语又要传得更厉害了。”
他说的是那些关于明月夜与得意楼楼主之间的暧昧桥段,时玄兰也听说过。
时玄兰面具下的眸光闪了闪,收回了手:“……这样吗?也罢……去用早膳罢。”
厅堂内,日光撒在地上,桌子上,秋月白小口小口的喝着粥。
因为时玄兰知道他喜欢安静的性格,因此这里只有他与时玄兰两个人——桌子一边那两个傀儡侍女不算。
时玄兰似乎并不是来吃早食的,而是来看着秋月白吃早食,他碗里的粥一分未动,面具也没有摘下来过,只是用勺子搅拌了两下便看着秋月白喝粥,什么也不说。
即使他不说话,秋月白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总归不过是在幻想与自我感动这一副看似“父慈子孝”的景象。
他有些恹恹地喝完最后一口粥,时玄兰看他放下勺子,手持紫竹扇扇了扇风,关怀地问:“不吃了?要不要添点?”
秋月白摇摇头,他的胃口本来就不太好,更何况对面坐着时玄兰。
第164章
时玄兰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笑了一声:“你现在吃东西倒像是一只小猫似的。”
说起这个,他又若有所思:“想当年,你也是这样,吃什么都是只吃一点,我还担心你会不会饿,或者是不是他们做的饭菜你都不喜欢……那时候为了让你多吃点,还费了不少心思,你还记得么?”
秋月白当然记得,那时候他吃得少,练功的时候又消耗的多,久而久之身体就不好了,有一次病倒之后时玄兰来看他才知道这回事,虽然他也知道是自己的原因,但还是当着秋月白的面打死了一批厨子,说他们不好好伺候。
打死了人之后又换了一批新厨子,每个人都做一道菜,若是哪一个人的菜秋月白吃得少了,那个人就会被拖到一边去,同样打死。
他至今还记得那些人望着自己时恐惧的表情,每个人都期盼他能多吃一口自己做的菜,每个人都害怕自己会被打死,那带着钉子的木板敲在身上时,每打一下都会扎一个洞,等到被打死的时候早就不成人样了。
那时候他还小,可因为他死掉的人已经不少了——面前是摆放着佳肴的桌子,再往旁边一点就是血肉模糊的尸体与凶悍的、等待着倒霉蛋的行刑人,桌子右侧是跪在地上的厨子,身边坐着的是盯着他的时玄兰。
所有人都在看向自己。
血腥味混合着饭菜的香味令人作呕,但明月夜不能不吃,甚至还必须忍着恶心多吃、将他们做的饭菜都吃干净。
等到他吃完的时候,所有厨子都松了一口气,他自己也松了一口气,时玄兰终于点头放人,但等他离开后,明月夜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恶心,除了恶心还是恶心。
即使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想到这,秋月白的脸色还是变得苍白了些许,不过并不是因为被人逼着吃东西,而是因为后面发生的事。
时玄兰看着他,一如往昔坐在他的旁边,双手交叉撑在桌子上,微微歪着脑袋似笑非笑的说:“看来你还记得。”
他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因为年幼的明月夜刚将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时玄兰就脚步轻轻、慢慢悠悠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当四周都静下来后,人跪下来时膝盖砸地的声音就会分外明显,黑色的影子投落在躬身呕吐的人身上,将他完全盖住,连带着心似乎也被阴影笼罩,身体如坠冰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同被阴狠的毒蛇盯上,自欺欺人的以为不抬头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其实已经心乱如麻。
即使那么多人在害怕,可阴影的主人却只是从容地微微晃动了一下扇子,笑着说:
“啊……抓到你了。”
此时,那个说话的人正笑盈盈的坐在自己面前,阴影恍若重叠。
第085章 无间地狱
抓到你了。
这一句轻松的、简单的话曾经数次在秋月白梦中出现过,一直到他后面逃离,也梦见过许多次时玄兰就像那样那么轻飘飘的走出来,遥遥望着自己,似笑非笑地无声地说着这句话。
那一日的阴影不止只出现在那一日,更出现在往后的许多岁月。
两个傀儡侍女将吃剩下的东西都收了下去,时玄兰悠闲地说:“……自那以后,你就不挑食,也吃得多了。”
他好像在得意,即使是克制了的傲慢也还是傲慢。
然后,话锋一转。
“不过我有时候也在想,你那时候毕竟还是个孩子——当然,现在在我的心里也还是——或许某些手段残忍了些,如果我对你再纵容一点,宽容一点,温和一点……你后面是不是就不会跑了?”
有人起身,折扇挑起美人下巴,深色的竹木更衬托出他的皮肤白如纸张。
秋月白冷眼看着他。
时玄兰欣赏着他的脸,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只有面前这个人的这张皮囊最让人看得惯,即使后面也曾养过许多的替身,可是终究不及原身完美。
天上月毕竟是天上月,即使是人间最完美圆润的珍珠,也无法顶替它的位置。
他轻轻地问出心中的疑惑:“……当年我好歹也算是对你不薄,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你为什么还要跑?”
有人呼吸一滞。
如同危房倾塌、腐堤崩溃、朽木折断,如同世界上任何一件知道它迟早都会发生的事一样。
伴随着这一句问话,秋月白想,来了。
终于来了。
数日的宁静并没有让秋月白完全忘记这件事,同样,他也不觉得时玄兰会忘记它,此刻一经提起,立马感觉神经紧绷,冷汗都出来了。
他握紧了手,眼睛注视着那张面具——上面的鬼脸微笑着,低垂着注视着自己,两个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几乎要将人的魂魄吸出体外,仿若毒蛇盯梢。
毒蛇又温和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呢……?”
秋月白没有回答,他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抛出一个问题:“……你要杀我吗,义父?”
时玄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还会背叛我吗,阿月?”
前面提起的往事不过是开胃小菜与铺垫,现在才算是步入真正的正题,室内除了他们两个人外,再没有其他的活人,无人知道这样一块僻静的地方之内,这一对虚伪的养父子正在说些什么。
时玄兰纵使对明月夜有诸多包容,可一个人的耐心终归是有限的,只要他的回答令自己不满意了,他还是会遗憾地使用某些方法来令自己的孩子重新听话。
第165章
——这些肯定都是秋月白不想看见的。
曦光下,室内的寒意被驱散了许多,但人心中的寒意却难以被驱散,秋月白的睫毛微颤,时玄兰突然“哈”的笑出声来: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你被别人带坏了,”他的手抚摸上面前人的脸颊,秋月白想躲,却被他强硬的掰正了回来:“躲什么?为什么躲我?是因为外面的人影响了你,对么?阿月,你听话些,外面的人能给你的东西,我都能给你,他们给不了的,我也可以给你。”
手指摩挲过那颗艳红的痣,两人的距离已经极其近了,近到让秋月白觉得不适。
时玄兰的声音隔着面具来到他的耳边:“阿月,有一点,我对你很失望。”
“你与陆绯衣待在一起就算了,但是为什么要被他蛊惑呢?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嗯?”
一只手已经掐上了秋月白白皙的脖颈,时玄兰感知到下面跳动的脉搏,手指用力。
秋月白眼睛睁大,心跳得很快,那种逼迫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就想退回,看着时玄兰脸上的面具,他脸色苍白,仿佛被困在梦魇之中,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反抗,等到想起来时已经说不出话了。
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窒息的感觉实在不能算是好受,痛苦的感觉几乎将人淹没,他努力想要掰开脖子上的手反抗,但最终却毫无效果,只是一阵“哐当”声后人从凳子上摔下!
摔倒时身子被时玄兰搂住,脖子上的手却并未拿开,两人宽大的的衣摆重叠在一起,挣扎中秋月白的手臂重重打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椅子翻倒在地发出沉重的声音,但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问发生了什么——这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
因为喉骨被压迫加上呼吸不畅,秋月白的眼眶变得泛红,泪水控制不住从眼角流下,时玄兰的力道很大,似乎是真的想杀他!
眼睛已经看不清了,黑色的小点不断的冒出,耳中似有嗡鸣之声,从纷杂中他又听见时玄兰说:“……是我找到你、养大你、教育你,你的所有你的一切自然都归我所有,若你没有背叛我,我身边的位置早就是你的了,你我二人,登高台,一览天下小,不亦快哉?”
“……你听见了外面的传闻罢?他们都说我对你多么多么多么好——可是,你这只小白眼狼是怎么回报我的?”
冰凉的手指擦拭过眼泪,恍若鬼魅般低沉的声音传来,按捺不住的癫狂在喉头几番周折,最终归于平静:“……你,弃我而去。”
怒意爆发,生与死都掌握在时玄兰的手下,这样纤细修长的脖颈、这样白皙的皮肤,像最脆弱最美丽的花,只需要再用力一点就可以全部摧毁——其下,脉搏几乎都要跳不动了。
秋月白的嘴唇颤动,他说不出话来,费劲全身力气只能挤出两声不成调的笑。
比哭还难听的笑。
就是这样难听的笑,却让时玄兰的手不禁一松——秋月白完全可以趁此机会摆脱他的挟制,但他放弃了挣扎,任凭脖子上的手如何去做,仿佛已决意去死。
脖子上的手意外的完全松开了。
时玄兰的声音如同最阴狠的毒蛇,眼睛微微转动后凝视着他,含着笑轻轻说:“……你想死?我却不能如你的愿。”
支撑着的手撤回,秋月白无力地瘫倒在地,突然顺畅的呼吸并没有减轻他的痛苦,人剧烈地喘气与咳嗽,又挣扎着艰难地撑起身子来。
他的头发已经乱了,黑与白形成及其强烈的对比,眼尾的艳红与脖颈上的青紫使人看上去格外破碎——即使是这么惨了,他看上去还是很美,美得不可方物。
或许就是破碎惹人怜爱,时玄兰的眉头舒缓了下来,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你这又是何必。”
何必与自己作对呢?凭着这张脸、这一身的本事,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秋月白轻轻躲开他的这一摸,扭过头去。
时玄兰摸了个空,却并不生气,他知道自己这个孩子是什么性格,做出这样的事很正常。
他蹲下,强硬地牵起了秋月白的手,轻声缓缓说:“方才在那阁楼下你就躲了我一次,你说是因为所谓的流言蜚语——但若当时牵你的不是我而是他,你还会拒绝吗?若我告诉你,只要你想,他能给你的所有我也都能给你……你又当如何?”
冰凉粗糙的触感印在秋月白的手指上,秋月白睁大了双眼,看着那张面具贴上来自己的手,终于生出了一种很深的恐惧,比方才差点被掐死时的感觉还要可怕。
仿若被毒蛇缠绕,有千万只虫子齐手齐脚爬过每一寸皮肤,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第一次那么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面前这个人!
虽然脖子上已经没有了手,但有一种更加强烈的窒息感困住了他,如同被人用湿的布料活着纸张捂住了口鼻,想逃,又无处可逃。
“哈。”时玄兰怜爱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与惊惧的表情,看他想要缩回手却又摆脱不了,只觉得一切都是如此赏心悦目,如同见了那沾了露水的花朵——人总是忍不住试图毁灭美丽的东西。
“……如今,没人能再来带走你了,你除了我,你谁也依靠不了。”
有人掰住美人下巴,面具与脸的距离不到一寸,而后那只手缓缓顺着皮肤滑动,手指移动到秋月白的唇上,带着暧昧与玩味,两人目光相对,这样近的距离却不能看清面具下黑影里面的东西。
第166章
浑重的呼吸声自秋月白的鼻腔中发出来,他咬着牙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用力将人推开!
肌肤似乎被什么东西刮破,血顺着手流下,从指缝中穿过,他捂着伤口,声音破碎沙哑:“……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做,这不合规矩。”
血沾到了时玄兰的手上,刮伤秋月白的正是他手上戴着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戒指。
他掏出一张手帕将自己手上的血迹擦掉,又用手帕轻柔地替秋月白擦拭指缝中的血,最后将沾染上血迹的帕子塞到了美人苍白纤长的手里。
“但我的话就是规矩。”
时玄兰终于站起身来放过了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地上的人——像一只翠蓝羽毛的雀鸟,美丽,但气性实在是太高。
这不能算是缺点,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的优点,气性高的人总是会比一般人要吃更多的苦,而且吃苦的时候,那气性又会让他们像哑巴吃黄连一样,其中种种,许多都是不会说出口的。
“别怕。”秋月白听见时玄兰对自己说:“……我不会杀你,不会的。”
他攥紧了自己手里的那张帕子,血流出来又被吸走。
这样还不如杀了自己,他想,死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再痛苦也不会太久。
……总比这样恶心的关系要好一万倍。
可时玄兰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他脚步轻移,将地上倾倒的椅子扶正,自己坐了上去:“——死,多简单一个词,有人害怕它,有人求而不得,还有人不得不死,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无论他们是不是自愿的,都终究变成了尸体,人死了,就会僵硬、腐败、化作白骨,再美丽的皮囊也会变得臭不可闻,然后消逝——阿月,这些你都知道。”
“我……舍不得你死啊。”
脖子还在隐隐作痛,声音还在从上方传来,带着笑,带着戏谑:“或许只有一种情况,你不得不死。”
秋月白抬眼看他。
时玄兰笑盈盈说:“我死了,你就得死。”
美丽的眼眸瞳孔一缩,几乎是立马就想到了什么。
——那碗粥有问题。
他看向桌面,可桌面上的东西早就被收走了。
“你好聪明,阿月。”时玄兰夸奖他:“那毒我下在粥里,看着你一口一口将它吃完,解药只有我有,半个月服用一次,若无解药,人就会痛苦得不得不死,所以如果我死了,你就不得不陪我了。”
“你这样恃宠而骄,我死了说不定要有多少人欺负你,所以我实在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只能把你带走了。”他饱含歉意,却不达眼底:“就这样罢,阿月,我们各退一步。”
各退一步,我不再追究你的背叛,但你得陪着我,从生到死,永不分离。
恶鬼低喃的声音盘旋于耳边。
此刻,如堕无间地狱。
第086章 画
夜凉如许,秋风萧瑟,月如弯钩悬挂于天际,朦胧的月光似乎也带着些凉意。
白水城,今夜灯火如昼,酒香令人微醺,众人欢颜笑语,觥筹交错,席间斗酒吹牛,不亦乐乎。
得意楼的那位楼主为爱子设宴,三日流水席,只要到白水城无论是谁都有饭吃,只是席上,不见其人,亦不见楼主。
阁楼之上,夜风吹拂,医者为这位曾经神秘到无人不向往的江湖第一刺客敷药,他垂着眼小心动作,不敢乱看。
等到药都敷好了,医者才默默的退下。
侍从站在四个角落,没有人说话,这样的夜太矛盾了,下面那样热闹,上面又是如此的寂静,寂静到格格不入,尘埃中包裹着的所有生命都已经死亡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
偏偏又有风,风好像又想让人活。
秋月白的脖子上、手上都围了一圈白纱布,两种不同的药味混合后萦绕在鼻尖,味道像湿冷的秋雨,令人指尖发抖。
二十四桥已经被拿走了,他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秋月白听见烟花绽放的声音,他抬眼去看,正好瞧见最绚烂的一朵烟花陨落的时候,在第二朵烟花升空绽放时,又有侍从走上前来,恰巧不巧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侍从声音颤抖着说:“公子,我们得下去了。”
他们都看见过面前这位脖子上的淤青,即使现在已经被纱布遮住,可那种恐怖的感觉却是遮不住的。
——这里有谁能伤他?
当然只有那位。
所有人都说楼主宠爱义子,甚至楼内那些反对明月夜回来的人也都是这样认为的,他们都说楼主为了这个人连规矩都不要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的,以至于还传出某些不太光鲜的传闻——可他们都不知道,真正狠得下心伤害这样一位冰雪美人的同样也是楼主。
不过众人也只是敢想不敢言罢了,即使秋月白平时待他们都很好,但谁敢冒着生命危险为他说话?没有人。
自己的命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命,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这样的,所以大部分人都惜命。
好在秋月白也不是那种会为难无辜的人的人——这些人都不懂什么。
无知者无罪……是这样说的。
他站起身来,侍从们走在前面为他照明,几个人下楼。
脚踩在阁楼的木质地板上,木板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楼阁外,烟花的声音还在传来——这些不是给他看的,而是给其他的江湖人。
第167章
穿过走廊,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竹影摇晃,人影在地上移动,所有人的脚步声都放得很轻很轻,几乎都要听不见一点,就连呼吸声都刻意收敛,就怕引起注意。
别院门口。
早已有人在这里等着了,还是熟人。
一身桃红衣裙的女人提着灯,婷婷袅袅站在门口,娇俏一笑:“哎呀,真是好久不见。”
秋月白静静地看着她,他的脸色很苍白,没有说话。
花自落的眼睛扫过他的脖子,又扫过他红得发艳的眼眶,心下了然了今天听见的消息都不是假的。
知道他不方便说话,她便也废话少说:“楼主请你去前面和大家喝一杯。”
秋月白点了点头,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药香弥留在原地。
他苍白的脸被昏黄的灯火照亮,轻轻垂着眼,如蝶翼般的睫毛在脸上投落出阴影,整个人好像轻得发飘。
花自落看着他的背影,在她的心中,无论是昔年还是今日,明月夜都是她“同僚”中最神秘孤僻的那一个,孤僻就不必多说,而这种神秘或多或少体现在他对得意楼中的许多东西似乎都不屑一顾,甚至于敢去做那些楼中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他似乎没什么不可以放弃的,无论是权力,还是生命。
他还有那样的美貌,所有人见到他的第一面都难免会呆愣一下,若是在打斗中发生这种事,这一下已经足以一个人死个千百回了。
花自落想,他确实是天生的适合去杀人,这样的人就该掀起腥风血雨。
不过她又想,谁知道天意如何,偏偏这样的人最不喜欢杀人。
.
厅堂外,有人递给秋月白一顶幂篱,他知道,这是为了遮自己的脸,包括那些异常。
他带上,从侧门而入,越往里走越能听见里面的热闹,上了楼梯转过拐角,再走出一扇门,便到了园子里,那些人都坐在这了。
园子里一股酒味,说话的声音吵得人耳朵疼,时玄兰他们坐在稍微地势高一些的地方,自从秋月白一出来,他便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时玄兰对他招了招手。
秋月白朝着那边走去。
即使白天闹得那样不愉快,可到了现在,他仍然不得不低头,就像时玄兰说的那样各退一步。
走到台阶前,时玄兰亲自下来牵他,秋月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好奇的、不喜的、不屑的、嫌弃的、崇拜的……应有尽有,他们的目光几乎都要穿透白纱,凿烂自己的皮肉然后钉在骨头上。
……还有一道目光。
秋月白偏头看向一边,那是一颗不算茂密的树,树上什么都没有。
时玄兰温声问:“怎么?”
秋月白微微摇了摇头,轻纱晃动。
时玄兰继续拉着他走到案前,为他斟酒,动作极尽温柔。
“来。”他说:“你拿着这个。”
于是秋月白就拿着酒杯,举起,面对众人。
前面有许多他认识的人,但是大部分人他都不认识。
时玄兰站在他身侧,同样与他一齐举杯,众人共饮,一片欢声笑语。
烈酒入喉,又引起一阵疼痛。
“哈哈哈哈!再来一杯!”
“喝!喝!”
“要拿碗!杯子一点也不爽快……”
纷杂的声音传入耳内,一个侍从看出秋月白的不适,前来扶人,但他却忍下疼,突然就丢下酒杯就往旁边走,那个侍从看了看时玄兰,想要去拦住秋月白不让他离开——却又被时玄兰制止。
“让他去罢。”他淡淡说:“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让阿月好好休息,不要让他出门了。”
侍从读懂了他话中的意思,身上起了白毛汗,只觉得一阵凉飕飕的。
他应下,去追秋月白。
或许是因为难受,秋月白走得很快,他三步两步就出了厅堂,顺着走廊往前走,又因为走得太急,幂篱被竹枝挂掉也没有去管。
没有拿灯,就只能靠微弱的月光来照路,华服宽大,要想走得快就必须扯着衣摆,方才喝的那一杯酒实在太烈,此刻酒气翻涌而上,人居然也有些踉跄了起来。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秋月白停下了扶着头喘气,他觉得有些头热,环顾四周后见到有一处水流自园林中摆放的石头夹缝处流了出来,于是缓缓走了过去,躬下身掬水洗脸。
清澈的水泛着微光,很冷,擦在脸上后人立马就清醒了许多。
水面之上的倒影模糊不清,水边的美人深吸一口气,因为洗脸打湿的碎发黏在了脸上,华服也沾染上了灰尘与碎碎的枯草。
忽然,他拨水的动作一停。
水流上游,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往这边流过来。
——是一艘小纸船。
秋月白怔怔的跪坐在地上,迟疑了一下,将纸船拦了下来。
小纸船折叠得很粗糙,上面好像有墨迹,但顺着水流这样飘下来却并没有晕开的迹象。
秋月白将其打开,看到上面的内容时,眼睛微微睁大。
……是一幅画。
粗旷的线条,扭曲的形体,奔放的颜色……画作的水平不会再比七岁稚童高多少了,眼睛鼻子嘴巴只能说画出来起到一个齐全的作用,但就算是如此,秋月白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这张画上画的居然是他,画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他。
第168章
他呆呆的看着那张画,从上往下看了好几遍,眼瞳中透露着不可置信,与此同时大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动了一下,却是闭着眼无声地笑了出来。
很轻、很轻。
所有的苦痛与折磨似乎都在此时被吞下了,那些恶心的、令人作呕的东西被这一纸幼稚的画作覆盖,同时,一种更加深刻的情感从心间冒了出来,带着酸涩与沉闷涌上喉头。
竹叶摆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秋月白忽然松了一口气,抬眼见弦月高悬,风声如低声笑语,仿佛在打招呼。
他颤抖着手捏紧了那张纸,只觉得自己平生的委屈全都被人一把接住,这个世界上,好像还是有人在在意他的,并且这个人已经找来了。
有水滴顺着脸颊滑落,滴入水中。
他的目光仍然黏在那张纸上,炙热无比。
好像、好像。
好像只要看见这一张纸,知道有这么个人……
……好像就还有活下去的必要。
夜里虫鸣阵阵,围墙外适时传来两声鸟鸣,身后的走廊上脚步声逐渐靠近。
秋月白再次深吸一口气,用清水洗净双眼,将那张画作细致地折叠好,放置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做完这一切后,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裳。
然后便刚好听到有人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唤他:“公子。”
秋月白若无其事的回身,那侍从见他表情还算平静,只是脸上带着些水,猜测他应当是在这里洗了一把脸,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公子,楼主说让我带你回去。”
“嗯。”夜色下,秋月白应了一声,“走罢。”
心中之物已经稍微落地,便可再度带上面具,继续伪装下去。
第087章 病危
翌日。
昨日台上一见明月夜,后来有许多人都想单独与他再见一次,或是交流,或是想请他杀人,或是想通过他攀附一下得意楼……门前人来人往却都被拦住,理由是随口就来的身体不适不便见客,没有一个人能见到他。
而这些,秋月白一开始都不知道,不过当他看见门口有好些人站在那里守着的时候,好歹是知道自己应该是被关起来了。
刚好他也不想见人,也不算是全坏,全当清净。
后面的宴会时玄兰也没有再让他过去,每天在院子里吃好喝好,地方也不算狭小,流水、花圃、可以遮阴的树,该有的基本都有了,看守的人也没有会武功的,十分安静祥和——当然,暗处就不知道了。
秋月白将身边的人都赶到了自己见不到的地方去,他喜欢一个人待着,而且那些人,本就不应该与他多做接触。
流水绕着他的卧房,从石头缝里流出,又流入沟渠之中,上面漂浮着一些落叶,在黄昏或者夜深时,也许会有带着墨迹的小船顺流而下,有时候刚好被秋月白发现,有时候夜深他已经歇下,第二天在沟渠前边那块石头上也会发现被挡下的小船。
每一次发现后秋月白都会小心翼翼的用手帕擦干净上面的水,再将其带回拆开,无一例外的,上面都是那些歪七扭八的画,有时画的是现在的他,有时是以前的他——在现在看来,这些好像都是些有些久远的事了,他没想到陆绯衣还会记得,并且,还会画下来。
秋月白几乎都能想到他叼着笔挠着脑袋画画的样子,虽然画的都很玩笑,但总归带着些笨拙幼稚的可爱,每每想到此处,秋月白都会捏紧了纸张,好长时间才能缓下这一口气。
墨中带着松香,让人觉得安神,他将这些画和之前的画作叠放在一起藏好,等到睡不着时偷偷捂着烛火翻出来看一下,每一次看得都很珍惜,甚至会因为担心反复的观看让纸张磨损,偷偷的用书压平。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宴会最后一天,突然有人进来告诉他:“清风城储亦尘想要见公子。”
前面那么多想见他的人里,只有储亦尘的请求被人报了进来,不用猜也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某人的默许。
当时秋月白正在摆弄着瓷瓶里的桂花,闻言轻轻抬起眼皮,吐出一口气:“……让他进来罢。”
他的声音带着沙哑,脖子上仍然藏着白纱布,其下淤青不可见人。
桂花的香味中和了药味,他盘腿坐在地上,身边还有一炉点燃了的香。
青烟袅袅盘旋上升,最终消散在半空中,尘埃在阳光中浮动,室外传来阵阵鸟鸣,悦耳动听。
轻微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越来越近,最终有一个黑衣男人站立在门口,挡住了阳光。
带路的侍从退下了。
秋月白没有说话,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吹了吹慢慢地喝着。
安静了许久之后,门口站着的男人说:“……你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秋月白哂笑:“吃好喝好,有何憔悴。”
黑衣男人走了进来,坐在他的对面,呼吸声很沉重,也很吃力。
秋月白察觉到异常,抬眼看他,这一看,有些惊讶。
不过一段时间没见,储亦尘已经完全变样了,他瘦了许多,尤其是脸上,连颧骨都突了出来,整个人透露出一股颓丧的气息,已经全然不似之前意气风发,倒像是什么整夜买醉过后没精神的酒鬼。
“……你这样,我已经要认不出来了。”秋月白慢慢说:“憔悴的人应当是你罢?”
第169章
储亦尘没有回复他这一句话,只是愣愣的,好像走神了一样,过来一会儿突然说:“……是我对不住你,那时候骗你、暗算你,都是我的错。”
秋月白喝茶的动作一顿,“嗒”的一声,茶杯被放置在案几之上,他淡淡的看着面前的人,问:“……出什么事了?”
储亦尘的道歉并不能算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但将道歉结合他现在的状况与情景来看——只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这样心甘情愿地来见自己。
桂花香萦绕在鼻尖,听见秋月白的那一句话后,黑衣男人的身体忽然开始剧烈的颤抖,像忍不住了一样,带着隐忍懊恼与自责,声音也几乎不成调:“求你……求你救他……若是因为之前的事,报复我就够了……”
“可是……温若是无辜的……”
他的身体因为痛苦而蜷曲,整个人几乎都要跪了下来,但还在继续说:“如今,你回归得意楼,高高在上,只要你出手,温若就一定可以得救……他的命只有你可以留下了……”
秋月白看着他,脑袋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问:“到底怎么了??”
温若出事了??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要不是温若……温若病重,我是不会来打扰你的,求你救救他,让白满川救救他……我已经找不到他的踪迹了……”储亦尘断断续续地说:“自从那日之后,他的身体就不行了,若再没有医术好的人来看,他恐怕命不久矣……”
秋月白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他在想储亦尘说的每一个字,想到他说温若病重,想到那句命不久矣——最终他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他究竟为什么突然病重??!”
瓷器被人在地一拍桌子震掉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当时储亦尘暗算自己的时候,他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温若,因此秋月白顾念着他觉得可以不和储亦尘计较,但现在,这人居然跑到自己面前来说温若命不久矣……?
“你把雪粉华给你的东西拿给温若吃了?”他眯了眯眼。
“我……我已经试过,分明没问题,也找医者看过……”
秋月白站起身一把拉住他的衣领,衣摆将茶壶也扫落在地,他的声音沙哑,又带着厉色:“你就是这样待他?这样为了他好?你不惜杀我,就是为了这样做、这样让他受苦??你真是……”
他说着说着气急上头:“我原本觉得,你那或许只是为了害我找的借口,你这样说,只不过是为了一些虚伪的合理,可你居然真的信了他,搞这些病急乱投医的蠢事!”
储亦尘脸色苍白,此时也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与辩解,秋月白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脸,话梗在喉头。
他松开了储亦尘,坐了回去,随后扶着头闭上眼,仿佛有一种深深的无力爬上了他的心头眉梢:“……你真是、真是……”
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面前这个人,只觉得事情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若能救温若,就算你如何对我都可以,你我之间的私仇与温若毫无关系,”储亦尘低声说:“……他毕竟是无辜的。”
“我当然知道他无辜,”秋月白说:“你却是罪大恶极。”
储亦尘的脸色更白了,低下了头。
秋月白问他:“……你想让我怎么做?去找白满川,让他去清风城吗?”
即使再生气,秋月白也不会拿温若的性命来撒气,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多说也已经无益,作为友人只能尽力帮他,能做的,秋月白都会尽力去做。
“若是可以这自然是最好的,只是我已经找不到白满川的下落。”储亦尘将他最近的经历都告诉了他,低声说:“……这件事也不能让时玄兰知道,我怀疑……”
他说到这仿佛想到了什么很不可思议又很恐怖的事,但是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最后没有说出口,只是顿了顿继续说:“……温延侠有一私生子,经年在外,最近突然接回,时玄兰有意掺和插手,控制清风城。”
秋月白觉得头疼,若是之前也就罢了,但这件事实在太棘手,再加上碰上那些破事,他与时玄兰最近关系其实并不能算好,而且人都已经被关在这里了,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他抿着唇,低声偏过头去,说:“可已经迟了——你来这,时玄兰就已经知晓。”
储亦尘闻言脸色一变,又怀疑地说:“他就算知道我来见你,难道便那么清楚我找你做什么吗?”
秋月白冷笑:“你知道在你之前有多少人想见我吗?好几百个,但他们一个都没成功,而且——并不是我将他们拒绝的。”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储亦尘愣在原地,忽然就意识到今天自己来找秋月白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应当再冷静一点、找到机会与秋月白暗中联系,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或许你可以求求他放过温若……”他又不甘心地说。
“他连我都不放过,怎么可能放过温若?”秋月白嘲讽说。
这时候储亦尘终于注意到他脖子上的白色纱布与被桂花香中和的药味,想到了什么,几乎彻底绝望了。
他原本以为,秋月白是能救温若的,只要他张开口就好。
可如今看,对方分明也是自身难保。
第170章
过了很久,又好像没有过去很久。
储亦尘的脊背弯成一个很失落的弧度。
秋月白看着他,忽然叹了一口气,疲惫地说:“……你先回去罢。”
储亦尘抬眼,心中噌的一下生出一股怒意与不甘,他直视着面前的人,心中反反复复的想着温若的事,又觉得就算是如此,难道秋月白就不能多去争取一下救人吗?
他问:“难道就这么放弃温若?!你不是他的朋友吗??你分明可以去做,我看你就是不想!”
空气静了一下。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立马就意识到不对,开始后悔,开始张嘴找补:“我不是那个意……”
“是。”秋月白却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地打断了他的话。
被储亦尘这么一说,他缓缓变了神色,身体也放松了许多,伸出手去拨动瓷瓶中的桂花。
美人如玉,就连手也是极其漂亮的,桂花点缀在他白皙的皮肤之上,带着冷香,人的眉眼也染上冷意:“……但有你在我便不想救他了,什么想不想的救不救的,你也管不到我,储亦尘,你就是个废物。”
语气变了,人似乎也变了,那种疲惫与无奈被抛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冷酷与无情,就好像,他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朋友。
储亦尘不可置信,面如土色,好像被重重一击。
他看着秋月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088章 长相思
昏黄的房间内,翠蓝色羽毛的雀鸟扑腾在金色的笼子里,笼门是打开的,一只冷白的手正平放在笼门口,手心放着粟米。
雀鸟啄食着粟米,时不时歪着脑袋观察着四周,在鸟的眼中,面前这个给自己东西吃的人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其他人都有鼻子有眼,只有他戴着一张奇怪的面具。
但面前的这个人却是最温柔的那个,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从来不会吓到小小的雀鸟。
最后一点粟米被雀鸟吃完的时候,刚好也是时玄兰听完下属汇报的时候。
清风城的储亦尘说要去见明月夜,他便故意放行,派人指引,果然,自己的好孩子见了人,只是没想到二人闹得似乎很不愉快,明月夜生气将人赶了出来。
时玄兰问:“他没答应帮那人?”
下属说:“没有。反倒是骂了储亦尘是个废物,连杯子都摔了,声言不想管清风城所有事。”
时玄兰听了之后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将鸟笼关上,递给了那个下属:“就这样罢,继续盯着——将这个找人送过去给他。”
“他”自然指的是秋月白。
雀鸟在鸟笼里扑腾几下,芝麻大点的脑袋还不懂那么多,只是歪着脑袋看来看去,连自己要搬家了都不知道。
下属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刚入夜时,这只鸟便被送到了秋月白面前。
他看着笼子里毛茸茸的小家伙,愣了一下,问:“谁拿来的?”
侍从答:“是楼主派人送来的。”
秋月白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异常,只是点了点头就不再管了,似乎不感兴趣。
侍从又问:“公子,要挂在屋子里吗?”
秋月白随口说:“不妥,挂在外面。”
于是侍从便将鸟笼拿了出去,挂在走廊外,雀鸟叽叽喳喳的叫着,他拿了点粟米想要喂给鸟吃,但鸟躲开了他的手。
侍从看上去也很喜欢这只漂亮的鸟,等到秋月白如往常一样坐在走廊上喝茶的时候,他对秋月白说:“这羽毛真好看……只是它好像有些怕人,不吃东西呢。”
“唔。”秋月白扫了一眼鸟笼:“等它饿了,自己会吃的。”
侍从又忍不住说:“您不喜欢这只鸟吗?”
秋月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您都没过来凑近看过,如果不是不喜欢,又是因为什么呢?”
“人又不是除了喜欢就是讨厌。”秋月白摇摇头道:“它只是一只鸟,我也犯不着不喜欢它。”
侍从听得似懂非懂。
秋月白又说:“你要把今天的事都告诉他?”
侍从喂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迷茫地看着他。
“不必装傻,你想告诉就告诉罢。”秋月白哂笑,拿起了旁边的瓷瓶,里面的桂花已经换上了新鲜的,还带着露水,香气扑鼻:“你知道为什么会送一只这样的鸟吗?不是黑色、不是白色、偏偏就是翠蓝色。”
他今天的衣服刚好也是这样的一种蓝,在月光下仿佛碧波海水,潋滟荡漾,但是任何人在看见他时却并不会首先注意到他华贵的衣袍,而是率先注意到他那张美丽的脸。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有本事——他们本身就已经很吸引人了,因此其他无论再好的东西放在他们身上都会沦为陪衬,丝毫抢不到一点风头。
侍从觉得,面前的人就是这样,几乎要让人看得入迷。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虽然问这个问题是不妥的,但侍从还是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开口:“……为什么呢?”
美人低嗅瓶中花,又将瓷瓶重新摆放好,叹息着说:“当然是因为我以前养过一只一模一样的鸟。”
“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可您分明都没仔细看过这只鸟,您怎么知道和您之前养过的一模一样?”
“有些东西是不需要仔细看就能知道的,只因为我清楚吩咐将他送来的人,所以我便肯定,两只鸟绝不会有很大的差别……更何况,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就算又不一样的地方,也可以归咎于我将细节忘记了。”
第171章
他轻轻笑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
侍从还是不解:“那原来那只鸟呢?”
秋月白神色淡淡:“死了,被杀了。”
侍从听见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忽然觉得心头一寒。
“或许你说的也没错。”秋月白顿了顿,又说:“我原也过了喜欢这些小东西的年纪,虽然它漂亮,可也实在是脆弱,难照顾。”
“我可以为您照顾它。”侍从又摸了摸小鸟的头,感受到这样柔顺的一条生命在自己掌下,这样依赖地靠近着自己,有一种满足感从心间发芽。
“你喜欢,那你就拿走罢。”
“真的么?”
“真的。”
侍从的脸上露出一种欣喜的表情,但是又转瞬即逝,他想到这只鸟是时玄兰送给秋月白的,心中又生出一种恐惧,遗憾地说:“还是算了,我不敢。”
秋月白不劝说也并不强求,任由它去。
将粟米倒进装鸟食的小盒子,侍从把笼子门关上,退下。
走到门口时,他鬼使神差地往回望了一眼,秋月白还是坐在那里,似乎根本没动过一样,整个人懒懒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很宁静,几乎完全想象不出来这样一个温和的人生气是什么样子的。
——这时候侍从已经彻底相信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这只小鸟了。
若是他在乎,就该在自己离开后靠近那个金丝笼子,将那些粟米一点一点喂给那只翠蓝色的美丽小鸟。
看着远处的人影,侍从忽然又心中一跳。
……对于楼主来说,这样的一个人是否也如这只鸟一样?
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就要接触到那些他们这些人本不该接触到的事物,好奇心会杀人。
毕竟谁敢说出这样的话?说时玄兰并非真心宠爱义子,而是在试图将人当金丝雀养?
只怕是谁刚说出来就要被埋进土里——不,抛尸乱葬岗了。
-
走廊下,秋月白感觉到那个侍从彻底离开了。
他舒了一口气,抬眼看着那只鸟。
雀鸟在笼中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往事也不堪回首历历在目——他方才说两只鸟很像,但这时好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觉得还是有些差别的。
之前秋月白养的那只鸟并不会如这般叫个不停,它很听话,知道自己不能被别人发现,从早到晚都不会叫一声,只有被偷偷带出去的时候才会这样。
所以他想——即使长得再像也不会是一只鸟了,他的那只早就死在了很久之前、明月夜还活着的时候,死在了时玄兰的手中,死了那么久,就连骨头都脆了、化成灰飞了。
秋月白抬眼,看见了高高的围墙,这些冰冷的建筑将天空划成了规矩的方框,其下如死水,鱼潜底,鸟折翼。
他忽而深吸一口气,低下头。
身边熏香已经燃烧了许久,清淡的香气并没有减轻一丝丝的烦躁,忽然,秋月白站起身来,提着衣裳顺着走廊往卧房的后面走去,他踩着木屐走在石子路上,衣摆被水珠打湿,有些沉重,但人越走越快。
直到走到那一条水流前面,他才停下。
宽大的衣摆落在地上,沾染了泥土,水流里只有枯叶,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秋月白在前面站了很久,等到脚麻了才动了一下,走到流水旁边。
远离了熏香,他的人平静了很多,鼻尖萦绕的是天然的草木香味与流水湿漉漉的气味,像被小狗舔过了指尖。
他朝着水里看,又看了很久,想再等等会不会有那么一艘小纸船从上游下来,但是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
不知道为什么,秋月白现在特别想看见那种小纸船。
边等着他想,或许自己来得太早了,也许要到半夜才会来。
又想,也许今天没有了,毕竟前两日都有,每天都飘似乎也有些太频繁。
想来想去,他觉得自己该回去了,但还是有些舍不得的想再等等,最终纠结了很久后叹了一口气,转身了。
可是等他走到石子路尽头时,却突然鬼使神差的回头一望。
这一望之下,他的脚步顿住了,紧接着就开始迅速往回走。
——只见石缝之间,一只红色的小船顺流而下,像飘荡着的红色枫叶,缓缓地、慢慢地、又熟悉至极。
秋月白快步走到水边,躬身伸手去捞那只纸船,随手一摸后发现自己没带手帕,便将就着用袖子吸干了水,千金难买的布料做了抹布,水珠在衣袖上流下深色的痕迹,他又小心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最终,坐在地上将纸船轻轻打开。
月光下,秋月白发现今天的纸上并不是画了,而是一些潦草的字,那些字分为上下两部分,都写得很粗旷,甚至还带着几个沾了血的发黑的手印,难以想象是在什么情况下写下来的。
上言:今天没空画了,但你不许背着我移情别恋!
旁边有一个愤怒的小人,估摸着是陆绯衣在外面又听见了什么,有了危机感。
秋月白低低笑出声来,几乎能想象到他张牙舞爪的样子,
他又往下看。
下面就很简单了,就几个字。
长相思,勿忘我。
从上面掉下来一朵干花,洁白又柔软,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是木槿花。
一朵干干净净又轻飘飘的木槿花。
第172章
星垂平野,流水潺潺,在看见这一朵美丽的木槿花后,人的呼吸声都不禁变得轻了许多。
第089章 断手
室内。
秋月白摸黑找到放在桌子上的灯,点亮。
温暖的光照亮一片地,让人的心也跟着变暖了许多,他小心地将干花与纸张都放在盒子里,塞在书柜旁的一个隐蔽的地方一并放好,然后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温和的呼唤:“阿月。”
秋月白手中的灯晃了一下,他回过神来,居然看见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站在门口。
——时玄兰。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有人告知,时玄兰的身后也没有人跟着,他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站在了那里,也不知道来了多久看到了多少。
“吓到你了?”罪魁祸首慢慢悠悠走了进来。
秋月白走出书桌,没说话。
“怎么?你还在生我的气?连一声义父都不肯喊了?”时玄兰轻笑一声,又看了看四周:“怎么不点灯?”
这时候秋月白才突然反应过来,慢慢地说:“……义父。”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刚回来,想找本书看。”
时玄兰绕过他,走到书柜前。
秋月白看着他伸手去拿书柜上的书,心中有些微微的忐忑,他快速地想着如果刚刚做的事被时玄兰发现了要怎么办。
但时玄兰好像确实没发现自己刚刚在干什么,只见他拿了一本书下来,摸了摸书的边缘:“……《古诗十九首》,你常看?”
“无聊翻一下。”秋月白悄悄松了一口气,语气淡淡道。
时玄兰点了点头,将书放了回去,道:“多看书是好事,你小时候习武很辛苦,现在难得清闲。”
秋月白问:“夜里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时玄兰回头看他,似笑非笑:“怎么,没事我就不能来看你了么?”
秋月白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时玄兰与自己两天没见面,今天这样一个人悄悄的来了,若说无事他是不信的。
时玄兰叹了口气:“好罢,确实是有一点小事,很小很小——你还记得雪粉华么?当时他瞒着我去找你,我原以为他是真心去劝你回家,没想到他居然欲行不轨……”
秋月白当然记得,他差点就栽在了这人手里,若不是陆绯衣救他,只怕自己早就死了。
只是,这时候提起这人做什么?
时玄兰微笑着解答了他的疑惑:“……如今他正关在水牢里,想去看看吗?我有一份小礼物送你。”
秋月白一怔,要将水牢、雪粉华与礼物结合——听上去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走罢。”时玄兰拉着他,笑眯眯说:“我知道之前得罪了你,所以这两天一直在想怎么补偿,刚好,有人来替他求情,我便想起来还有这回事……也算是给我一个向你赔罪的机会,阿月。”
他说着还想伸出手想要去摸秋月白的脖子:“……还疼么?”
秋月白下意识躲过,淡淡的说:“不疼了。”
他垂着眼,表情冷淡又柔顺——至少在时玄兰的眼中是这样的。
因此他怜爱面前人的乖巧,并没有怪罪他这一回的闪躲,甚至宽容地主动地松开了秋月白的手腕,让他自己跟上来。
对待自己的孩子总是应该更张弛有度一点,不能将人逼得太死,也不能用对下属的方式对待他,否则只会将人赶得越来越远,到时候就不只是不听话那么简单了……而是离心,到了离心的地步,再怎么挽回也难以修补关系了。
“走罢。”他又重复了一遍说:“好歹给我一个面子啊,阿月。”
这是一个难得的可以出去的机会,时玄兰知道,秋月白也知道,因此他没道理拒绝。
于是跟上时玄兰,走出了院子。
门外,有人牵着马已经在等着了,四周很寂静,不似之前门庭若市。
二人无声翻身上马,马蹄声在夜里、街道上回荡,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时玄兰带着他穿过走廊来到一处平平无奇的院子,门口有好些人把守,那些人抱了抱拳便让他们进去了。
再往里走有一道向下的楼梯,时玄兰从侍从手中接过灯笼,让人留在下面,他则代替侍从提着灯带着秋月白往下走,越下空气越湿冷,带着水气与霉味,有虫子爬过墙壁,空荡荡的。
秋月白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时玄兰慢慢悠悠从从容容地在前面带路,解释道:“这里是后来修的,你走后第三年才修好,你不知道这里很正常。”
声音回荡在过道中,这条顶多只能容忍两个人并排走的路上视线很灰暗,再走了一会儿,前面就变得宽敞了许多,有好几个壮汉在下面看守,见到时玄兰亦是抱了抱拳。
到了这里不仅宽敞了很多,还很亮,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的刑具,墙壁是由石头砌成的,凝着潮湿的水珠,人的脚步声空荡荡的回荡在空间内,目光再往前就是一片黑暗了。
时玄兰点了点头,让其中一个人把雪粉华提出来。
那壮汉应了一声,动作十分利索,不一会儿就拖着一个人从暗处出来了。
见秋月白盯着自己的动作,他还咧开嘴古怪地笑了一下,解释道:“进了这里就和在外面的身份无关了,所有人在这里都是一个待遇。”说完还不怀好意地扫了一眼他。
第173章
秋月白:“……”
他看见那人头发散乱,皮肤蜡黄,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散发出一股恶臭味,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狼狈的人会是得意楼排名第三的刺客。
其他人搬来两张板凳给二人坐,但时玄兰与秋月白贯得一世洁癖,都没有坐下,而是稍微站远了些。
时玄兰看着伏在地上的人,叹息一声,吩咐:“也给他洗洗脸罢……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是睡着了么?看来还挺清闲啊。”
闻言那个拽着雪粉华的大汉眉头一皱,从旁边的水缸里舀出一瓢也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水,对着人的脸就是一冲,然后抬起粗糙的、长满厚茧的手使劲搓了搓他的脸,搓完了之后犹觉得不够,一巴掌上去给人扇得往后一倒:“楼主都来看你了,还梦游?!”
雪粉华从迷瞪中醒来,“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脑袋里直冒金星,听见“楼主来了”后眼睛四下寻找:“楼主……楼主在哪?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楼主……不要把我再关在这里,求你……”
由此可见,这里的生活实在是算不得好,之前风光无限的人到了这里也被磨平了棱角,爬在地上求人放过。
可他抬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却是秋月白。
昔日他居高,秋月白受制于人,如今境遇全然相反,倒叫人觉得有些奇妙。
雪粉华脸上那种希冀的表情立马僵住,像变幻莫测的天气,本来想说话的舌头也突然一下子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恳求的语言慢慢变成冷笑与不服:“……怎么是你?”
秋月白皱着眉头看着他,往旁边站了站。
他这么一躲,时玄兰的存在感立马变高了。
看见时玄兰后雪粉华立马把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楼主……!”
时玄兰悠悠晃着折扇,温声说:“好久不见。”
雪粉华想要走过去抓他的衣角,却被壮汉一脚踢倒在地。
时玄兰用折扇遮着脸走到他身边,语气带着怜悯:“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可真是不太好看啊。”
大汉用脚踩着他的手,不让他乱动,雪粉华伏在地上哀求:“楼主,您是来放我出去的吗?我知道错了我不要待在这里……”
“放你出去?可以是可以,不过,有一点条件呀。”时玄兰笑了,招了招手:“阿月。”
秋月白乍然被点名,微微靠近了点。
时玄兰抬了抬下巴对他示意:“今天来这里是为你出气,你说,砍哪只手?”
秋月白微惊,要知道雪粉华用针,功夫全在手上了——现在说砍手?时玄兰真的舍得?
雪粉华听了之后也是很震惊:“楼主!不可!不能砍我的手!不行啊楼主!换一个罢!换一个!求您了……”
时玄兰置若罔闻,满眼里只有秋月白一个人,他目光慈祥,只要秋月白一张口,什么愿望都能满足他。
秋月白看了看地上挣扎到痛哭流涕的人,又看了看被捧上来的刑具——说是刑具,其实也不过是一把生了锈的大砍刀罢了。
他的表情有些复杂。
秋月白本身就不是一个以折磨人为乐的人,即使雪粉华做了什么让人觉得厌恶的事,他也不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处理方式,公公正正地打一场反而更加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而且时玄兰今夜将他带到这里来,未必就是为他出气。
——这样的事本不必秋月白掺和,但现在,他不仅被迫掺和了,还要被迫选择。
“……”所有人都看着他,实在是让人不适。
最后他说:“……随便罢。”
时玄兰笑了笑:“你这个孩子真是的,每次让你选你都爱说随便,那便听你的——随便砍一只罢。”
壮汉就在等这一刻,他狞笑着磨刀,好似很兴奋一样。
刀磨得很快,动作当然也很快,这一场处刑中,雪粉华显然并没有任何话语权,无论他怎么挣扎也毫无用处,壮汉恶意地挑了右手按着,然后举刀,在尖叫声中快速挥动——
“唰——”
“啊啊啊啊啊!”
血花四溅!
两个站着的人都快速往后退了几步,时玄兰带着残忍的不忍,颦眉垂眼用扇子遮着脸,仿佛很见不得这样血腥的画面一样。
血只溅到了二人面前的地上,当刀落下时,他叹了口气:“真是的,真是的……谁叫你这样不听话要伤害我的孩子——不过这一刀之后,就算解了怨了罢?阿月,你说呢?”
秋月白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一时间语塞。
看似时玄兰每一句都问了他的意见,其实都是白问,他掐准了秋月白根本不想掺和的性格,只需要对着他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秋月白也不会再生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而且,虽然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右手是常用手,但雪粉华习武惯用的是左手——手还在,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更别说这一刀根本没达到废了他的武功的地步,若要按秋月白的处理方法,一刀了断才是最干净的。
现如今既做不到干干净净,又让人记了仇,秋月白简直要怀疑时玄兰这么做的动机——这个人就是一贯如此古怪,让人猜不透摸不着。
并且这种古怪又与陆绯衣那种古怪截然不同,陆绯衣虽然行事作风也不按常理出牌,但那种更多的是一种随意的感觉,有时候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做所以就这么做了,并不带有算计的功利性。
第174章
而时玄兰的古怪就在于他的心机太深,若不想被他算计就得时时刻刻防范着——但这样实在是很累人,这也是秋月白不愿意和这个人相处的原因之一,在他的身边,秋月白总是处于一个神经紧绷的状态。
这么一对比下来,恶名远扬的陆大魔头仿佛也变成了什么单纯小白花,让人想念得紧。
第090章 寻找
断手之后血流如注,两个大汉将人架了下去处理伤口,时玄兰微微一笑:“好了,都看完了,我们走罢。”
他们两个顺着原路返回,渐渐远离那空气中的腥臭味与霉味,走到出口时已经有两个人候在那里了,有一个是原本就跟着时玄兰的,另一个似乎是新来的——方才来时秋月白还没看见这个人。
一见时玄兰,那个后来的人就唤了一声,他似乎有急事,但刚想开口就看见了紧跟在时玄兰身后的秋月白,到了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秋月白想,看来不仅是急事,还是要事。
时玄兰倒也是个不肯耽搁的人,见到下属来了便让他说事,下属想了想走近他,在他耳边说起了悄悄话,秋月白自诩还算是听力了得,但是一句也没听清。
由于时玄兰带着面具,想通过表情来判断情绪似乎也不太行,只能通过解读语气与接下来的行为来进行大概的猜测
他惋惜地叹了口气:“……碰到了一些小事需要我去处理,我让人带着你回去罢,便不送你了。”
秋月白点点头,另外一个侍从便跟着他,而时玄兰自己则与那个下属快步离开。
回去的路上,夜风吹拂,空气爽朗,这是与水牢里完全不同的体验,外面还算是人间。
安静了一会儿后,秋月白突然说:“你跟着义父很长一段时间了么?”
侍从愣了一下,回答:“大概五年了罢。”
“唔,那是很久了。”秋月白思索了一下,又问:“你是否知道,得意楼,可有一种药?”
他说出了一个名字,那是一种极其珍贵的药,珍贵到如果放在外面的话即使是千金也难以买到——但这对于得意楼来说并不算什么事,侍从说:“有应当是有的,只是不知公子要这个做什么?”
秋月白淡淡说:“最近有些睡不好,听说这种草药拿来熏香可以安神……能否劳烦你去帮我问问要一点?”
侍从:“当然没问题,公子实在是客气,只要是您想要的,即使是天上的星星也取得。”
不因为别的,这可是楼主的义子!不说是拿药来熏香,就算是拿来烧水泡脚也使得。
而且,就凭楼主对其宠爱程度,只要能讨好这位,还愁不能出人头地?
——这可是难得的露脸的好机会啊。
秋月白又听了一通叽里呱啦的恭维,笑而不语。
回去后那个侍从还说:“我一定为公子尽心去找。”
秋月白道:“有劳了。”
侍从欢喜地走了。
第二天,他大清早的又来了,只是表情却不如昨天开朗。
秋月白问:“是否是有难处?”
侍从答:“唉,公子,可算是不凑巧,那药我记得前几个月还是有的,但是上个月被白神医拿走了,也不知道放在哪,实在是难办。”
秋月白若有所思:“这个没有,那这几种有没有?”他又说出几个药名来,都是不好得的东西。
侍从一拍脑门:“巧了,这几种里也有好多都被拿走了!”
秋月白颦眉:“难道不能联系一下这位神医,匀一点给我么?”
侍从为难地说:“这……不是我不愿为公子去办,只是,现在谁也见不了那位神医。”
秋月白不解。
侍从环顾四周,确定四周没有其他人后小声对秋月白说:“您有所不知……他呀,早就被楼主关起来了,就关在昨天那个水牢旁边的一个地方,谁都见不了,不过,若是您亲自去和楼主说,楼主肯定会让你去的。”
说着他笑了一下:“楼主到底还是宠爱您。”
秋月白听到他说白满川被关了起来后一怔。
难怪储亦尘说找不到白满川,原来是被关起来了……但这件事也太突然——白满川怎么就被关了起来?
难道是犯事了??
侍从看他疑惑,又道:“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白神医触怒了楼主罢,总之就是好好的有一天就突然不对了,楼主前面才和他说过话,后脚就派人把他抓了起来,也有人说……”
说到这时他停了一下,观察着面前面如冰霜的刀客,似乎不太敢说下去了。
秋月白:“但说无妨。”
侍从这才继续说:“有人说楼主抓他是因为顾及您回来了,这白满川原本就代替了您的一些职务,见您回来了便心有不爽,被楼主发现了……”顿了顿他又说:“当然,就是一些胡言乱语,公子不必当真。”
秋月白:“……”
秋月白当然不会当真,只是他觉得现在事情变得麻烦了起来。
虽然侍从说自己可以去同时玄兰说一声,但如果他真的去了,那之前的伪装就白费了。
他揉了揉眉心:“罢了,我再想想办法罢。”
侍从也是个明白人,见他这样就知道他是不想让时玄兰知道这回事了,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虽然都传楼主宠爱义子,可他也听说过明月夜幼时习武辛苦的事,并且,绝不是那种能用一句两句解释的了的辛苦——总之就是十分不容易的。
第175章
说句那个一点的话……要不是如此,明月夜又岂会出逃?大抵是父子之间有了隔阂,虽然楼主极力修补,但总归破镜重圆也难免有裂痕,还需从长计议,明月夜不太愿意求他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不过这样的事丝毫不影响明月夜在楼主心中的地位,其他人也就罢了,这人可是真的厉害啊……背叛得意楼还能销声匿迹快十年,回来了也没受什么惩罚,要是换一个人,先不说能不能躲这么久,就算是你能躲,最后被抓回来了也难逃一死。
侍从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再给这位指指路:“若是实在有难处……公子也可以试试去找花自落。”
“她?”
侍从笑了一下:“公子有所不知,自从雪粉华冒犯了公子之后,就是花自落代替他掌管那些事了,要论除楼主之外还有谁能见白满川,只有可能是她。”
秋月白若有所思:“这样啊,多谢。”
他拿出早就放在身边的一个布袋子,轻轻放在桌子上,里面沉甸甸的东西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声音,修长的手指推着布袋往前移动,将其推到侍从面前。
“一介武夫,没什么可送的,一点薄礼不成敬意。”他微笑:“只是,这件事还望保密。”
侍从拿起布袋子一看,里面金光闪闪,立马乐得合不拢嘴:“瞧您说的,哪有武夫能如您这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公子的事就是我的事——可需要我帮忙给花自落带句话?”
钱倒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搭上了明月夜这条线。
秋月白也不推脱:“那便有劳了。”
他现在孤立无援,能多一个帮手自然是最好的,花点钱也不算什么——而且那些钱全是时玄兰给的,羊毛出在羊身上罢了。
就这样,侍从带着布袋子离开了。
秋月白煮着茶,想着总得找个机会溜出去才是,最好能去清风城看看温若的情况。
还有一点,云渺渺。
云渺渺失踪数年,经由时玄兰提示,秋月白已经可以基本肯定人应当就是在他的手上。
就是人还不知道在哪。
不知道为什么,秋月白的直觉告诉他,也许这件事也与白满川有关,只是,不知道花自落是否会帮他?
在常人眼里,秋月白想要什么只要和时玄兰说一声就行了,但是事实恰恰相反,他想要的偏就不能和时玄兰说——那无异于是往人手上递把柄,适得其反。
时间缓缓流逝,到了傍晚的时候,花自落居然真的来了。
她是翻墙用轻功进来的,进来时秋月白正抄手坐在台阶上吹风,两人刚好打了个照面。
花自落:“呀。”
秋月白:“……”
花自落娇俏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翻墙翻习惯了……要来你这边还得和楼主说一声,但我觉得你应当不愿,所以我来的时候是偷偷来的。”
秋月白点了点头。
花自落走到他身边,靠在柱子上:“明月夜,这还是你第一次找我……你要见白满川?见他做什么?”
秋月白说:“那个人没和你说吗?”
花自落笑了一下:“你以为我会信吗?就算你长得好看,也不能这样唬人啊。”
秋月白:“你愿意帮我?”
花自落:“我都亲自来了……你说呢?”
“好。”秋月白道:“我想见他。”
“这个有些难,”花自落说得很干脆:“人我带不出来,你我也带不进去。”
秋月白沉默。
“那,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他想了想道:“一个女人。”
“这个稍微好办一点。”花自落道:“你可以说说看。”
秋月白把云渺渺的名字告诉了他。
谁知花自落听到之后很惊讶:“居然是她?也对,如果要找她的人是你,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
秋月白也惊讶:“……你认识她。”
花自落笑了:“我当然认识,而且说起来,这个人与白满川还有些关系。”
第091章 莫名其妙的
十多年前,云渺渺离开其父,在外游历闯出名声,并在此期间与白满川结识,二人心生好感结为夫妻,二人感情和睦,琴瑟和鸣,也算是一段佳话。
然而,由于云渺渺常年以身试药,许多药草带着毒性,虽然当时并没有发作,但常年累月积攒下来后突然爆发,最终导致她卧病不起。
花自落说:“因为妻子生病,白满川心急如焚,开始翻阅记录找寻能救人的方法,误打误撞发现有一种药可以让她暂时清醒,但这种药越到后面效果也就越浅薄,所以他盯上了另外一种药效相近但是更加难得的药,而这种药,普天之下,得意楼里最多。”
所以白满川才会来到得意楼。
“因为楼主需要白满川替自己做一些事,所以便提出可以用这些药做交换,不过楼主也留了一手……”花自落说到这时笑了一下:“哎呀,我可不能说楼主的坏话,总之就是楼主挟制住了他,结果不知道了发生什么他就被关起来了。”
她的语言很轻松。
秋月白皱了皱眉。
花自落察觉到了那一点紧张,微笑着说:“大概就是这样,不只是你想要从他手上要东西,我们也想拿点什么啊,只不过这件事实在是难办——他想以此作为要挟来延长云渺渺的性命,可楼主拿来那么多耐心?”
第176章
秋月白问:“如今云渺渺情况如何?”
花自落:“昏迷不醒。大概快死了罢。”
她姣好的面容如盛开的鲜花,说出的话却如此冷漠无情——但他们这样的人就是如此,若是心肠太软,只会给自己添了麻烦。
秋月白听了她的话后思索了一下:“我能不能见见她?”
花自落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个事归我管没错,按理来说我也可以带人过去,但这个人是你的话就有些难了,如果楼主知道了这回事……”
秋月白明白她的意思,干脆道:“你想要什么?我能给你什么?”
花自落舒颜一笑:“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难怪楼主喜欢你——其实也没什么,我什么都不要,只想问你一句话。”
秋月白道:“你问。”
花自落道:“……你这次回来,还想走吗?”
这句话一出,秋月白的脸色微变。
花自落又重复了一遍:“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一个问题,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你的,我只问你这个——你还想走吗?”
天慢慢黑了,天边艳红的晚霞却还没有退去,红光照在二人的脸上、身上,将人笼罩,虫鸣声嘈杂无比,这个院子虽然封闭,却到底是一个难得宁静的地方,这二位也算是扬名天下的刺客,以往都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能像这样悠悠闲闲的待着,实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花自落看着他,脸上还带着笑意,却很深邃,她想要的不只是一个想不想的答案,还有其身后隐含的别的东西。
论心机,她比明月夜风月恨甚至雪粉华都要深都要难懂,她的心七窍玲珑,也正是如此,才能让她获得不低的地位。
一个女人要想获得和男人同样甚至更高的地位,她就非得付出更加深刻的努力不可,这是世俗上的不公平,花自落早就明白,故而在平时,她并不轻易付出信任——天底下再没有比自己更可靠的人了。
而今,有这么一件事,她非得主动走出来去相信一个人才能做到——现在她认为明月夜或许可以作为这么一个可以信任的对象。
所以她这样问。
一旦有一步走错,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统统白费;只要秋月白的回答不在她的设想之内,花自落就会干脆地退后。
她在看着秋月白时,秋月白也在看着她,想着这个人这样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花自落似笑非笑:“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
秋月白道:“倒也不是,左右不过就是一句'想’或者不想罢了。”
花自落:“所以你……”
秋月白:“想。”
他很浅淡的笑了,可这一笑却比晚霞殊艳万分。
花自落不禁一呆,然后回过神,也笑了。
不得不说,明月夜的长相确实是万里挑一,好看到百年间再难见,他又有绝世的武功,若是能握住这样的人,不愿放手也是合情合理的。
花自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说话也很利索:“好,我帮你想想办法。”
秋月白问:“你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花自落的手指勾着乌发,漫不经心说:“不为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害你——有事尽管叫人传话给我罢,能帮你的,我都会帮。”
她站起身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眺望着远方的晚霞,晚霞走得那样快,只不过一会儿便从烈火变成了烈火燃烧过后流下的余烬,可就算是如此,它还是那样美好,美好到几乎让人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不用想到未来,也不用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她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秋月白点头:“慢走。”
然而等到半夜,花自落却再次造访,只是这一次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当时秋月白被窗外动作惊醒,披衣下床,见到了刚好从屋顶上跳下来的黑衣女人。
花自落一见他便脸色严肃,紧接着阴沉着脸说出一句话:“云渺渺不见了!”
秋月白一愣,连忙问:“怎么回事?”
花自落皱着眉说:“我也不知道,从你这里离开后我便在想办法能不能将人带出来,但等我去那边看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见了。”
“而且,我去汇报楼主的时候,楼主没什么反应。”
人很明显是时玄兰带人转移走了,而且其他的什么都没告诉花自落。
她无奈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这一回,实在是有心无力。”
夜风冷冷的,吹得人的心也凉了,秋月白开始怀疑是不是事情暴露了,但又想不出来哪里能露出马脚。
花自落也觉得不是自己的问题:“他应该没有发现,也许只是一时兴起将人转移了。”
时玄兰一向多疑,做出这种临时转移人的举动也不算是什么很难见到的情况。
秋月白缓缓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花自落叹息说:“这几天我再盯一会儿,到时候再说罢。”
一阵夜风吹过,人走了,也吹醒了秋月白的睡意,他勉强睡下,第二天便起得晚了些。
等他醒来后用饭时有一个侍从喜滋滋的说:“公子,今天楼主来了吩咐了,您可以自由出入了。”
秋月白愣了一下,缓缓道:“我知道了。”
……多么大的赏赐啊。
他在心中嘲讽一笑。
等到傍晚时,时玄兰又派人来请他一同去吃饭。
第177章
那时候秋月白正在拆脖子上的纱布,那些淤青已经好了一部分了,但还带着一些青黄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之上显得格外明显。
本来他觉得闷,已经不打算再用布裹着,但是想了一下还是上了一遍药,然后包好再去时玄兰那。
到了那边时时玄兰已经坐在凳子上等着了,他落座,时玄兰招呼那些人上菜,在这个过程中又与秋月白寒暄了几句,都被他冷淡的应付过去了。
时玄兰被人这样对待也不生气,甚至还亲自给他夹菜,虽然是用的公筷,但秋月白还是很不适应,微微皱着眉。
时玄兰今天带了半张面具,露出下半张脸来,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自己:“怎么了?是菜不合口味?阿月还像个小孩子呢,挑食。”
他说着又夹了两块肉放在秋月白碗里:“长大了就该懂事一些了,挑食对身体不好。”
那语气分明很温和,却总是透露出一股子不可拒绝的阴寒之气。
秋月白藏着厌恶吃完了这一顿饭。
时玄兰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对他来说只要表面上得到了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就已经够了。他的目光带着慈爱,内里却是强势的。
吃完饭,时玄兰又和他说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秋月白敷衍的应对,他看出秋月白的心不在焉,忽而笑了一下,话题一转:“我听说前一段时间清风城的储亦尘来找了你。”
秋月白抬眼看他。
时玄兰微笑着说:“听说你们两个闹得有些不开心,是他得罪你了么?”
秋月白缓缓说:“……倒也算不上,只是有些口角。”
“唔,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呀,阿月。”时玄兰若有所思:“也让我尽一尽父亲的责任。”
“……”秋月白无话可说。
时玄兰用扇子扇了扇风,似笑非笑:“我知道你不肯说,所以我已经查过了——是因为清风城那个病弱的少主罢?听说储亦尘想托你的关系找白满川替他看病。”
顿了顿他又说:“……你拒绝了他,是因为为难吗?其实这件事大可与我说一下,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呀,拨个人去看病又不算什么很麻烦的事——那人是你的朋友?”
秋月白浑身上下的肌肉一崩。
“看来是的。”时玄兰微笑:“很好啊,阿月,能交到朋友是一件好事。”
第092章 杀人
似乎是在回忆,又似乎是在叹息,时玄兰轻轻摇着折扇,慢慢说:“……曾经我带着你,你还那样小,每天就知道练刀,与其他孩子都合不来,当时我还在担心你不合群,后面看见他们欺负你了,又觉得他们实在是不配和你玩,看得怪心疼的,也就不强求了,没想到后面你就一直这样下去了,一个朋友都没有。”
秋月白扫过他白皙得看不出来年纪的脸,对他的话不敢苟同。
这人似乎就有这种能力,能那么理所当然的把岁月都推翻,将自己一手造成的结局推脱到别人身上。
若是秋月白年纪再小些,也许还会被他哄骗上当,可现在他毕竟不是小孩了。
不过时玄兰也许根本不在乎这一点,他只是继续说:“现在你有朋友了,我是为你开心的,阿月,你似乎对我有一些误解,我对你,从来都是心软有余。”
他缓缓言说,感情真挚到如果换个人坐在这里说不定真的会相信了他的话,觉得他是一个掏心窝子对孩子好的好父亲。
可秋月白只是在想,演的真好。
以时玄兰的占有欲,但凡是试图接近明月夜的人,一般来说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他那种霸道而扭曲的情绪让他只允许明月夜活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不允许有一点点其他会影响到他控制权的变数,结合他以前的所作所为来看,现在说的这些话都太虚伪,虚伪到令人作呕。
秋月白垂眸淡淡说:“我与他也并不熟,算不上什么朋友。”
时玄兰不吃这一套,微笑道:“只是泛泛之交也胜过许多人。”
秋月白开始思考他今天让自己过来的原因——时玄兰又在暗中计划什么?
他还没有将原因想出来,时玄兰又说话了:“需要我安排车马,过去看看吗?”
秋月白抬眸,目光如雪清亮,却是拒绝了:“不必。”
时玄兰拢袖:“真的?”
秋月白没再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时玄兰:“好罢。”
他含笑,目光温柔地落在秋月白身上,如柔软的小草。
秋月白已经待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来:“若无事,我先走了。”
时玄兰点点头。
秋月白回到院子,没过一会儿之前那个为他做事的时玄兰的侍从过来找他:“真是好消息!楼主突然把白满川放出来了!”
他一愣,诧异。
——放出来了?
侍从接着说:“只不过这个消息被储亦尘他们先得知,人刚放出来就被接走了……”
他说这话本意是想告诉秋月白可能还得等等才能问到他想要的那些药,可是没想到对面的人一听这话却立马站起身来:“什么时候的事?去了多久了?”
侍从愣住了,话卡在喉咙里半天才说出来:“就是今天白、白天的时候……人估摸着已经去了……”
秋月白一听,总觉得哪里不对,还没来得及细想,侍从又说话了。
侍从见道:“对了,楼主交代我给您传个话。”
第178章
秋月白问:“……什么事?”
侍从拿起自己带过来的一个用黑布包着的长条状物体,露出了里面的东西——赫然就是时玄兰前几日拿走了的二十四桥。
他看见这把刀时呼吸微微一滞。
侍从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楼主说,要你去杀一个人。”
“……杀谁?”
“玄机道人。”
=
夜,喧嚣。
清风城内,城主府中,人行步履匆匆。
少主病重多日,城中已经有传闻城主早就暗中将私生子接回,就等少主撑不住的那一天。
储亦尘听说白满川被放出来后立马将人接了过来,眼下人已经在城主府中为温若看病。
他现在将全部的宝都押在白满川身上,期待这位神医能将人医治好。
温延侠对温若病愈几乎不抱有希望,因此,温若的床前只有他与几个侍女在。
这一场病爆发的太凶,病来如山倒,早上还只是头晕,傍晚便突然吐血昏迷,如今距离温若上一次睁开眼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白满川在病床前转来转去,已经是焦头烂额。
温若的病实在是麻烦,已经不只是单纯的先天不足,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好不了。
但是他也不敢说自己看不了、不会看,这件事是时玄兰同意了他才来的,云渺渺还在他手上,自己不得不妥协。
同他一样焦虑的还有储亦尘。
在白满川来之前,已经有许多医者都来看过了,诊断基本大同小异:“油尽灯枯,将死之兆。”
就连白满川一开始也是这么说,只是储亦尘不肯相信。
在他的眼里温若这一回病得实在是太突然了——可他忘了有时候就是如此,人的生与死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在于它来时总是令人始料不及。
眼看的温若状态越来越差,储亦尘终于绷不住了,他突然怒吼一声:“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救他,我看谁敢说他没救了!?”
在场的人很多都是跟着温若很久了的老人,都知道储亦尘是真心爱护温若这个友人,听见他这样紧绷着的语气都觉得很无奈,暗中叹息。
谁也不敢多说话。
就在白满川擦汗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温若这个症状好像有些熟悉。
他想到了什么,立马将储亦尘唤过来,有些急切的问:“温少主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储亦尘一愣,芍药闻言连忙走了过来:“少主平日的饮食由我负责,一切都是没问题的啊!”
芍药万事以温若为先,自然不可能做出什么害他的事,她说饮食没问题应当就是没问题。
那问题只能是出在别的身上了。
储亦尘的脸色忽然变了变:“……难道真的是因为那药?”
白满川转头又看他,问:“什么药?”
储亦尘将雪粉华给他药方这件事说了出来——当然,经过了一些美化,隐去了秋月白与雪粉华的身影——只说是在外偶得,可就算如此,白满川也明白了。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那药方不出意外应当就是出于他手!
但是,问题也在这——白满川将那药方给雪粉华时有敷衍的意思,因此药方大致只是起到一个滋补身体的作用,人吃了应当是不会出问题的才对!
然而如今又怎么会让人卧病在床奄奄一息??
他立马对芍药说:“那张药方现在可还在?拿来给我一看!”
芍药应了一声,立马下去找药方,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张纸回来:“神医,请看。”
白满川拿着纸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药方是经过誊抄的,早已经不是他给白满川的那张纸,若是药方出了问题,只要看看内容便知……
忽然,他目光一顿。
果然!!
他突然抬头,脸色苍白道:“药方有问题,多了一味草满子!!”
草满子是一味滋阴的药,本来正常使用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偏偏加在了这副药中,寒气过甚,便伤身体。
然而仅凭这一味药完全不足以使温若病到这个程度才对,一定是还有其他的什么原因影响。
芍药面色苍白:“不会是……”
她想到了那时候温若让她给自己拿的药,那一次,温若吃了很多个,并且那药后面便一直放在了少主手中。
她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储亦尘问:“那药现在还找得到吗?!”
芍药立马去找,可找了一圈却什么却只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空瓷瓶。
——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人吃完了。
她将瓶子给众人看:“这该怎么办?”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白满川。
白满川接过瓶子,打开闻了闻里面的气味,沉吟着说:“你们都走罢,今天晚上我来看着他。”
众人面面相觑,芍药说:“我还是留下来照顾少主罢。”
白满川扫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芍药喂温若喝了药。
其他的人慢慢的都走了,但储亦尘还在犹豫。
芍药劝他:“储大人,您留下来也是白担心,倒不如回去先休息着……”
储亦尘的目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轻纱落在了躺在床上的人的身上:“……让我和他单独待一会儿罢。”
芍药看着他,又看了看白满川,白满川对着她摇了摇头,芍药便咬着唇和他一起出去了。
第179章
人都走了,四周也静了下来,不知怎么的,储亦尘总觉得这些轻纱像极了白幡,晃动着、招惹着人的魂魄,闻着室内的药香,他恍惚地掀开了轻纱,缓缓地靠近了床。
在这片须臾的净土之中,他几乎要以为温若只是像以前一样睡着了,等到明天就能醒来。
可是,明天——是一个多么没有盼头的词。
一炷香之后,芍药看见储亦尘从精神恍惚地走了出来。
她刚想和他说话,可储亦尘却和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径直绕过了她,独自朝外走去。
最终,她只是张了张唇,没有说出话来。
屋内突然传出轻微的咳嗽声。
芍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是惊喜:“少主!少主醒了!”
第093章 讣告
温若醒来的消息传到白水城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这个消息无疑让秋月白悬着的心放下了许多,也不知道白满川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但温若醒了是事实,只要醒了,就还有好转的希望,其他的一切好说。
眼下,还有另一件事等着秋月白去做。
——杀玄机道人。
据说是因为玄机道人与得意楼最近有生意上的争执,时玄兰已经忍不了此人再活下去。
一杯酒下肚,秋月白冷静地按着二十四桥,恍然间如时光轮转,回到了十年前他还是明月夜的时候,那时年轻稚嫩,杀人时仍然懵懂,今朝刀在怀、酒入喉,岁月倥偬,看透了很多,但仍然有些看不破的在心中。
只是,暂且还先不要纠结那么多了。他在心中说。
风萧萧,雨潇潇,红枫坠落石板桥。
他拿上刀走了。
三日后,汴水城。
起初只是一个普通的下着小雨的清晨,道童像往常一样拿着扫把去庭院清扫落叶,然后他就看见了这辈子也不能忘记的一幕。
——一具无头的尸体,斜斜倒在一颗红枫树上!
地上掉落了剑与拂尘,剑被红枫叶盖住,拂尘掉在泥水之中。
目光随着一片红枫叶缓缓飘落,最终落在尸体脖颈上的断痕上,道童颤抖着从喉咙里扯出来一声恐惧的尖叫:“死——死人了!!”
宁静的清晨被血腥味打破,枫叶还在掉落,落在尸体上,一时间分不清是鲜血更红还是枫叶更红。
而那颗枫树的树干之上,有几个字干脆利落的刻着。
——杀人者,得意楼明月夜。
雨还在下,隔断了消息的传播。
玄机道人的师弟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花胡子男人,他知道自己的师兄死后便火速来到了得意楼讨要说法。
时玄兰与他对坐,倒茶,喝茶,看着面前这个人怒气冲冲地对自己说:“今日必须将明月夜给我交出来!”
屏风后有一个修长的人影,正坐在那里擦刀,一遍又一遍地擦,不厌其烦。
一个木匣子摆在桌子上,散发着血腥味。
时玄兰为对面的男人倒了一杯热茶:“真人且消气。”
“喝什么茶?!人给我气就消了!!”
时玄兰慢慢:“……人不能给你?”
玄妙道人怒火中烧:“凭什么不给我?!他杀了我的师兄,我就非要让他赔命不可!!”
茶香无法冲淡血腥味,但血海深仇却未必不能冲淡。
茶气蒸腾的雾气中,时玄兰淡淡说:“……只因他是明月夜,而你本来也不是冲着他来的。”
听到这句话后,玄妙道人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居然慢慢变得平和,他冷笑:“你凭什么这么说?死的人是我的师兄,我为他报仇,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面具下传来一声轻笑,屏风后的人刀入鞘。
“那……倘若我说,杀玄机道人对你有好处呢?”
他声音如流水,慢慢继续说:“玄机道人的徒弟才二十出头,上面还有你们一干长辈,你又是长辈中年纪最大的,他死了,你说谁能得到玄机观?”
玄妙道人的呼吸慢了。
时玄兰又说:“非你莫属呀,道人。”
茶杯搁在桌面上,发出轻轻的“嗒”的一声,在安静的室内中显得格外明显。
玄妙道人笑了:“……如此,我不得不担此重任。”
时玄兰:“必须是道人才是。”
玄妙道人:“倒是多谢楼主点醒。”
时玄兰笑了:“道人来这一趟岂不本就是为了我这一句话?”
玄妙道人:“哦?”
时玄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首先发现玄机道人尸体的人已经被道人管住了罢?消息都没传出去,玄机道人只是死了,怎么死的,都由道人决定。”
玄妙道人微笑:“那颗枫树,已经被雷劈得看不出来原样了。”
时玄兰:“下雨了,打雷就是应该的。”
玄妙道人:“师兄练功圆满,得道了。”
时玄兰:“这也是好事一桩。”
玄妙道人接着道:“他留下一封书信,要我接任观主。”
时玄兰:“情理之中。”
玄妙道人摸了摸胡子:“如今,我只需要把他的头带回去。”
时玄兰将桌子上那个木匣子向他那边推了推:“请。”
玄妙道人大笑,带着匣子离去,如得至宝。
屏风后面的人露出半边身子,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优美的线条,浓密的眼睫毛在脸上投落一片阴影。
第180章
杀人是刺客要考虑的事情,但是善后不是。
时玄兰感觉到了秋月白的目光——为他善后这件事,自己已经很熟练了。
他说:“得意楼这些年暗杀的勾当做得少了,没有你在,我总觉得少了什么。”
他倒掉凉了的茶水,背影很直,语气缓缓:“如今你回来了,我就想,我们得做些什么,以物换物固然稳妥,可也难免会碰见心怀不轨之人,若不杀人,就只能被杀,而苍生愚昧,有些东西不能落在外人手上。”
秋月白没有说话。
时玄兰笑了一下:“总有人说天底下没有什么是在得意楼不能得到的,我也是这样觉得——刚刚玄妙道人就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秋月白:“你得到你想要的了么?”
时玄兰:“我还没有。”
秋月白:“可见得意楼不过如此。”
时玄兰慢悠悠道:“你这样说,可见你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妨告诉我,让我替你拿。”
秋月白道:“不杀人。”
时玄兰莞尔:“那难怪你这样想——确实做不到,这个世道,这个江湖,没有人不杀人,甚至是每时每刻都在死人,不死人的地方不能称作江湖……你懂吗?”
秋月白的目光落在二十四桥身上。
非得杀人不可么?他想。
“你说你不喜欢陆绯衣,可你说话时眼睛却并不是那样说的。”时玄兰又说:“你喜欢他,但他也杀人,甚至杀得不少,他讨好你、卖乖撒娇,你看见他温和可亲的一面——可他真正的面目你知道么?”
“……你知道的,可见你也不是那么排斥杀人,而且这么多年,你已经习惯了,既然习惯,又为什么不顺从命运的安排?”时玄兰这时候开始像一个循循善诱的好父亲了,引导着秋月白接受他的思想:“有人杀人只是为了杀人,有人却不是这样,譬如你,譬如我,我们杀人是因为有人在阻止我们,所以他们该杀——挡路者该死,贪婪者该死,愚昧者也该死。”
恍然间,好像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那时时玄兰也是这样对明月夜说话的。
秋月白缓缓从屏风后面走出,抱着二十四桥。
时玄兰又说:“若你到了不得不杀人时,你还能忍得住不杀吗?”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布帛,放在桌子上。
秋月白心中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背后凉飕飕的。
他拿起那张布帛。
打开,人愣住。
“昨天夜里,清风城少主温若,病故。”
话语如寒风,平静又冷酷,时玄兰带着惋惜的口吻说:“这一封讣告送到得意楼,是专程给你的。”
话轻飘飘的落下,却如雷霆击地,秋月白看着那张墨迹鲜明的布帛,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死了?
脑中突然一片空白,他慢慢抬起眼:“……怎么突然就病故了??”
“世事难料不外乎如此,”时玄兰摇摇头:“据说前两天还好些了呢,谁知昨天晚上……”
顿了顿,他说:“阿月,你要去看看吗?”
沉默了许久,秋月白张了张唇:“……这是谁送来的?”
时玄兰:“当然是清风城的人。”
秋月白:“亲手送到这儿来的么?”
时玄兰:“自然。”
秋月白感觉呼吸阻塞。
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手中布帛——素净的布料上字迹鲜明,即使再怎么怀疑,事实也就是如此了。
此时时玄兰又重复了一遍刚刚那个问题:“你要过去看看吗?”
秋月白转身,闭目,缓了一口气,开口:“……去。”
他要亲眼看看,否则不会相信。
时玄兰点头:“我们一起去。”
秋月白已经听不进去他说的什么了。
他回去,手中还握着那一张布,脑海中一片虚无。
靠在门上时,又觉得不可思议,打开再看,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确定是病故无疑。
……死了?
温若……就这么死了?
不是前两天还好着吗?
院中红枫叶飘落,带着露水,沉重。
他呆呆地坐在地上,看了很久很久,只觉得哑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觉得太虚假了——他不肯相信。
侍从路过时,问他:“公子,怎么坐在门口不进去?”
秋月白没应答,等到那侍从重新说了一遍之后他才道:“……没什么,进去罢。”
在凳子上发了会儿呆,侍从又送来素净的衣裳,他换上,又出了门,马已经候着,时玄兰静静地看着他。
“走罢,阿月。”他也说。
骑着马,赶了一天的路,这一天中秋月白总是在走神,好在也没人和他说话。
到清风城了秋月白还是觉得这个消息太虚幻,甚至想过这是否是什么其他的计划,但等到到了城主府,看着一群又一群穿着白衣的人走来走去,又走到灵堂看见摆在中间的棺材与烛火时,他才恍然惊觉,原来不是做梦。
香燃了又续,周围有哭声,时玄兰去见温延侠了,他站在空荡荡的灵堂中间,心里想着一句话。
——他这辈子唯一的朋友居然已经没有了。
第094章 私生子
死亡对于逝者来说是结束,对于生者来说,是一段绵延的遗憾。
第181章
秋月白垂着眼跪坐在垫子上,一点一点的烧着纸钱,等到手中的纸钱都烧完了之后他还跪了很久,站起身来时腿已经麻了。
从相识到分别再到重逢再到永久的离别,有些时候人会想,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多的突如其来,令人惊骇,令人慌乱。
本来已经要走出灵堂,可是突然有一瞬间他的脑子里蹦出来一句“万一呢?”
——万一都只是……
他快步走近棺材,终于在里面看见了温若苍白而安详的脸,死了心,松开了扒着棺材的手。
……终于彻底相信了。
里面的人确实是温若没错,那张脸即使是失去了生机,即使瘦骨嶙峋……那确实是温若。
秋月白走出灵堂,在人来人往中看见了站在一边穿着丧服站着发呆的储亦尘。
他看上去老了些,又瘦了些,整个人都不怎么好看。
秋月白快步走了过去,叫住了他:“储亦尘!”
储亦尘看见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的。
秋月白咬牙拽住他苍白的丧服:“温若……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说人已经醒过来了吗?
——不是说神医已经过来了吗??
怎么会……只是三天,只是三天人就没了??
储亦尘被他晃得一个踉跄,而后站定。
他没有立即回答,先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快速拉住秋月白往旁边走了点。
储亦尘缓了口气,脸色白如纸张:“讣告上说得很清楚了,病逝。”
“你觉得我会信吗?”秋月白低声道:“就算是生病,怎么会那么……”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就算是病逝,又怎么会那么突然?
储亦尘露出一个苦闷的笑,难看得像哭一样,他说:“世界上的事本就是如此,生离死别不过一瞬间,他就是死了,就算你,就算我,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可他就是死了。”
呼吸声都变得喑哑,融入残风之中。
秋月白皱眉还有问题:“若只是病逝,你为何要拉我到这里来说?”
“温若已死,我自然希望他的灵前安安静静。”储亦尘低着头说。
秋月白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忽然觉得很疲惫。
这种疲惫并不是身体上的疲惫,但却远胜过身体上的疲惫,它让人觉得厌烦,苦闷。
再回头时,他看见白幡随风飘动,风卷着树叶与纸钱像天空飘去,脑中忽然回想起了过往种种,如走马观花一样在这一眼中过了万遍,最终,归于平静。
树叶与纸钱都落在了地上,被人踩了过去。
他又想起温若曾经对他说过,人生各有命——他被病困了一辈子,终于到了脱困的日子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连储亦尘什么时候走了也不知道。
秋月白在房屋的阴影之下,静静望着灵堂,吊唁的人不少,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中间乌黑的棺材上。
恍惚之间,又好像看见了温若抱着琴温和地笑着,如那天在长亭之中一样。
他突然觉得,温若绝不可能死的那样简单。
可是心中又有另外一个声音——他本就病重,万一就是那么简单呢?万一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不肯相信事实,那又该如何??
秋月白几乎要觉得自己也病了,就像在石羊城的那一晚,他拔刀横在颈上。
“哥哥。”
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话。
那个声音的主人见他没有反应,又唤了一声:“哥哥,你也是哥哥的朋友么?”
秋月白愣怔回头,看见距离自己五步的位置之外站了一个麻布白衣少年,容貌很秀美,一双眼睛水润如小鹿一样,莫约十五岁。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长得居然有五分像温若。
少年又露出一个柔柔的笑,而这一笑又使那五分的相似变成了七分。
他说:“我叫温然,是温若的弟弟。”
秋月白看着他,脑中突然回想起那句话。
——温延侠有一私生子,近日已接回清风城。
却见少年歪着脑袋看着自己,道:“你就是……明月夜么?”
.
“这是阿月。”
亭子里,几人对坐,温然坐在秋月白的前面,对他腼腆地点了点头:“我与哥哥已经见过。”
时玄兰坐在秋月白旁边,扇子遮着脸:“哦?那是好事。”
秋月白:“……”
温延侠也笑了一下:“确实是好事。”
温若离世,温延侠看上去表情有些阴郁,但却并没有那么伤心,他目光慈爱地看着身边的少年:“因为日后犬子还得多亏楼主照顾。”
温然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看上去倒像是个很胆小的孩子。
时玄兰温声说:“倒也没什么,孩子呀……我喜欢孩子。”
他轻笑,像是想起什么,又道:“当年在那么多人里,我就一眼看中了阿月,孩子多数都是可爱可怜的,阿月肯定也喜欢阿然。”
所有人都突然一下子全看向秋月白,他微微颦眉。
时玄兰莞尔:“好像忘记告诉你了,我已经决定收温若为徒,从此之后,你二人便也算是兄弟——倒也圆了你与温少主的遗憾。”
秋月白愣了一下,收徒?
温然怯生生叫了一声“哥哥”,看向秋月白的目光中满是崇拜,这一眼几乎要看得秋月白浑身一抖。
第182章
——他顶着那样一张如此像温若的脸,拜了时玄兰为师,还这样唤自己??
简直要让人不可置信,而且时玄兰这么多年都没有收过徒……
温若一死,这人立马出来了,还能拜时玄兰为师?
他看向温然——那一双如小鹿一样的眼睛似乎扭曲了一下,从下垂变得逐渐上挑,最后,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望着自己,眨了眨眼。
其中流露出一丝丝诡异,但又瞬间恢复了正常,好像是秋月白自己看错了一样。
温然又唤了一声:“哥哥。”
秋月白站起身来,没有理会他:“我去陪陪温若。”
既然温若已经死了,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与这些人待在一起。
他转身离去,很干脆,像他的刀一样。
温然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唇,很失落的样子。
时玄兰将这一切收入眼中,秋月白一走,他的笑容都敷衍了很多,淡淡道:“既然如此,到时候温然就和我们去得意楼罢。”
微风轻轻吹拂,亭中人各怀鬼胎。
温然点点头,目光还黏在秋月白身上,直到看不见了为止。
时玄兰暗中冷笑,不屑地扫了二人一眼,也离开了。
亭子里只剩下温然与温延侠。
温延侠仍然慈爱地看着温然。
温然突然收起柔弱的表情换作一声嗤笑,起身,晃晃荡荡没个正形地也走了,丝毫没有刚才那副胆小模样的影子。
亭中只剩下温延侠还在坐着。
.
灵堂内,烛火燃烧的味道与烟味、纸钱味融合在一起。
秋月白独自待了很久,直到温然走了进来,一并跪在旁边,和他一起烧起了纸钱。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身侧的少年,不语。
等到纸钱烧了好几把,少年才细声细语地叫了一声:“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
秋月白垂眸看着盆子里的燃烧的纸钱,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没有一处是不好看的,几乎要让旁边的人痴迷。
他淡淡说:“你哥哥死了。”
温然:“……”
他咬着唇道:“……我还没有和温若哥哥说过几句话,自从我回来,他便一直病着,爹也不让我见他,很多人都说,我是私生子,很可恶……哥哥,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秋月白仍然很冷淡:“我没有资格评价你,最有资格说这些的人已经死了。”
他抬眼看向温若的灵位,看向灵位后面的棺材,呼吸不由得放轻了些。
温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知道我很坏,我本不该回来,也许就是因为我温若哥哥才会病重,可我没办法,我没有和他抢东西的意思……”
“可是哥哥,我没办法决定我的出生呀,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做一个私生子……”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终于引得秋月白正眼看向他。
温然的话被他这轻飘飘的一眼堵在喉头,而后,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激动地跳。
他看我了。他想。
秋月白冷笑一声:“出去说罢,别在这里吵到他。”
“他”当然指的是温若。
温然心中的激动如同被人浇了一盆冷水,褪去了大半的火热,他勉强笑了一下:“好。”
两人走到灵堂外的一棵树下,温然小心翼翼地说:“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在那里吵闹的……”
秋月白伸出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打断了他的话,他比温然还要高一个头,此时垂着眸子居高临下看着少年,十分给人压迫感。
他冷冷道:“你不必和我道歉,我和你没关系,如果你刚刚只是要和我说这些,那便不用再说了。”
温然的笑容彻底僵住。
慢慢地,他露出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对不起,你不要讨厌我,我知道错了。”
秋月白扫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他不想和温然说话,这任由谁都看得出来。
少年看着他的背影,想追上去,但心思在肚中回转好几次后还是忍下。
他咬着牙,十分不甘,又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反正,谁也逃不掉的。
第095章 拜入得意楼
温若下葬的那一天正是雨天,天气冷了很多,秋月白送到路尽头,站在一边看着黑色的棺木下葬。
他看着渐渐填平的土坑,目光居然有些涣散,想到离开这里,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一个叫温若的人了。
回来时,温然撑着伞追上他,手举得高高的,叫他等等自己。
秋月白没有等,这样一场雨是淋不死人的。
温然费力的跟着他:“哥哥,你等一下!我是有事要同你说!”
秋月白觉得自己大抵对温然还是带着反感的,毕竟在这里,只有温若才是他的朋友,而温然,某些层面上来说是站在温若的对立面上的人。
雨越来越大,温然的白色麻衣已经被打湿一片,他踩着水坑有些狼狈,吃力地一下子拉住秋月白的袖子:“这件事与温若有关!!”
秋月白被他拉住,停下,伞覆盖了头顶的一片位置,雨噼里啪啦的打在伞面上。
少年挽住他的手臂,喘着气,小声地说:
“哥哥,你有没有发现,储亦尘不见了。”
秋月白眉头微微皱起。
少年松了口气,又继续道:“白满川跑了,储亦尘去追他了。”
第183章
“温若哥哥是白满川杀的。”
“轰隆——”
雷声至,瓢泼大雨也至。
白水城,院子里。
屋内未曾点灯,全靠室外一点透过窗户的微弱的光照明,天气又冷了些,秋月白跪坐在地毯上,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乌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脸色是如瓷器一般的白色。
他用布将二十四桥擦干净,然后收刀入鞘,将刀放在桌子上。
天入夜,他膝行,挪动着摸到旁边放着的灯,点燃,一股凉意从衣袍之下钻入,灯的火光带着些热度,照亮一小片地。
四周监视他的人好像都撤掉了,宽敞的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也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湿漉漉的雨声,连虫鸣都消停了许多。
仿佛被世界都遗忘了一样,此刻,微暗的灯光映在他的脸颊上——下巴比起之前尖了一些。
陆绯衣的消息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了,他托花自落去查,但只查了附近有没有什么异常,不敢将事情全部告诉她,而且花自落的消息现在还没有传到他手上。
等到雨停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秋月白提着衣摆点着灯走出屋子,向两侧的走廊都看了一遍,没有一个人。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秋月白总是在哪里都没有归属感,只是人偶尔也会有些难得的寂寞。
房檐在滴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滴答、滴答。
打湿了他的鞋袜。
他找到了那只翠蓝色的小鸟,已经被喂过了,它并不需要自己。
忽而走廊尽头有什么东西在晃动,一把伞探出来,有一个纤瘦的人跟着伞一起探出来,他提着衣摆踩着木屐,“哒哒哒”的走动着,收起了伞放在走廊边上,遥遥的看见了举着灯站在远处的美人。
少年笑了一下:“哥哥!”
美人看见少年后很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又反应过来,乌黑的长发晃荡了一下,人转身,顺着走廊往前走。
少年笨拙地提着衣裳往前跑,想要追上他,木屐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温若已死,储亦尘不知所踪,温然拜在时玄兰门下后清风城与得意楼的关系愈发紧密了起来,甚至于人住在了这边。楼主也对他很好,待遇上完全不输于明月夜,某些时候高调程度上可能还远胜于他。
再加上明月夜深居简出的习惯,便有人猜测揣度得意楼楼主有意将温然培养成另外一个明月夜……毕竟,逃走的回来了终究有了间隙,人总是以利益为先的。
若是其他人,被人抢了宠爱,只怕要恨死这个抢自己东西的人,但秋月白只是保持着不会主动接触的状态,同样,也不希望别人找他的麻烦。
背后的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少年摔倒在地痛呼出声,美人终于皱着眉回头。
温然捂着手臂爬起来,小心翼翼看着他:“我、我没事……对不起……我太笨了。”
秋月白无奈站定,等他跟上来。
温然观察着他的表情,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走到他的面前。
这一笑,在昏暗的环境下像极了温若,尤其是秋月白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温若。
温然这几天经常来找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似乎就是想和自己待在一起,完全就是小孩子心性。
但,某些方面来说,他真的很像温若。
秋月白不太喜欢他,可这一点真的没法否定,只是温然的性格好像更加腼腆柔软,像是什么小花小草,而温若则像松柏之类的树木,更有韧性。
很多人都很喜欢他,又因为他大概就是清风城以后的新少主了,对他多加照拂——那么多人想要讨好温然,他只爱粘着秋月白。
温然抱着刀,轻轻地说:“今天我有一招没学会,能问你么?”
秋月白问:“什么?”
温然比划:“就是相见欢……”
他说到这时很不好意思:“我学了两天,连第一招都学不会。”
秋月白皱了眉,没想到时玄兰居然连相见欢都肯教他。
——而且,温然这个样子,能一上来就学相见欢么?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淡淡说:“你现在应该练习入门的刀。”
温然咬着唇:“但是楼主叫我问你……”
秋月白偏头看他:“你学不会。”
他就这样简单的将这四个字说了出来,不带褒贬,只是单纯的说。
温然一怔,他看清了秋月白眼中的光,似月光早在白雪上,美丽冰冷又无情。
温然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
他跟上秋月白,不甘心:“难道我努力也学不会么?”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不是努力就能学会的,等你练好基础再说这些。”秋月白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似乎也不是很在意时玄兰将相见欢教给了谁。
温然在心里想,也是,明月夜本就是天底下难得的习刀的天才,天底下再没有这么适合学刀的人了,有人想超过他,得天时地利人和全部集齐……这无疑是很难的一件事。
想到这,他又露出一点那种带着痴迷的表情——面前的人无论是外貌还是能力,都精准地踩在了温然的心坎之上。
于是他接着说:“那……我能跟你进去喝杯水么?”
这一回秋月白没有再拒绝,或者说,他本来也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很大不了的事情。
两人来到屋内,温然喝了秋月白亲自倒的水,露出一个满足又幸福的笑。
第184章
水喝完,秋月白便赶他走了。
温然依依不舍,他看着秋月白将那把二十四桥挂在墙上:“我明天还可以来找你吗?”
秋月白回眸,眼中突然出现了一种很凌厉的杀气。
温然被他吓得退后一步,腿撞到桌子。
那种杀气被收住,秋月白淡淡道:“没事别来,你知道我以前做什么勾当。”
温然感受到从腿上传来的疼痛,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他当然知道——明月夜靠杀人出名,他来之前早就听说过。
杀人……多么爽快的一件事。
“我不怕你。”他轻轻说:“我只是……听储亦尘说过你与温若哥哥的事情,我只是仰慕你……”
秋月白多看了他一眼,觉得很奇妙,初见温然时觉得他顶多五分像温若,但现在,这五分居然被提到了七八分。
——越来越像了。
只是这些话却不是温若能说得出来的。
他突然笑了一下,这一笑如玉兰绽放,月光垂怜,看得温然简直要呆在原地。
“随便你。”明月夜眯着眼道,“但少来,不要打扰我。”
温然高兴地被他赶走了。
第二天温然还没有来,时玄兰来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时玄兰喝着热茶:“这些天事情太多,冷落了你……阿月,可觉得无聊?”
“无聊什么?天天都有人来。”秋月白冷冷说。
时玄兰笑了一下,知道他是在说温然:“那孩子担心你,他哥哥死了,他伤心,你也伤心。”
秋月白抬眸,因为寒气,眼皮染上一层薄薄的粉红,眸光带着锐气:“……你教他相见欢了?”
时玄兰慢慢:“他和你说的?确实是教了。”
秋月白眯了眯眼:“教他这个?他毕竟还是清风城的人,而且……”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时玄兰明白。
他接着话说:“‘而且他学不会’,是么?”
秋月白无言,意思却很明显。
时玄兰笑了,温声说:“难得看见你向着自家人说几句话,担心起得意楼来,我一切还一直觉得你在生我的气……收了人家做徒弟,总得教点东西啊,本来也不想让他学会点什么,所以一上来教给他几招最难的,我是想着,他学得会也好学不会也罢,总归教的还是相见欢里最简单的皮毛,谁知他这点都学不会。”
顿了顿,他微笑着继续说:“……可见他完全不如你。”
秋月白:“……”
没想到时玄兰也没有安什么好心……
他又说:“那你就让他这样么?”
时玄兰喝了口茶,悠悠闲闲说:“他年纪大了,本来也不适合学我的东西,就这样罢。”
一时间秋月白居然搞不懂他到底怎么想的。
后面又说了几句话,时玄兰就走了。
他与温然之间的关系好像并没有那么单纯,肯定不是像外界传闻中说的那样,要培养第二个明月夜什么的——太不现实了,而且这其中有太多疑惑。
比如说刚刚,时玄兰说温然年纪大。
——虽然不像自己从几岁开始就习武,但十四五岁在别的门派也不能算是年纪大不适合习武,一把年纪才开始研究武功的也大有人在。
第096章 下药
秋月白又想,可能是时玄兰找的借口罢。
此事告一段落。
又过了一会儿,温然来了。
他还是抱着刀,眼睛又大又亮,腼腆的笑着,小心翼翼地看着秋月白。
秋月白突然对他的年纪有些感兴趣,竟然破天荒的主动说了一回话:“……你今年多大了?”
温然怔了怔,捏住衣角说:“……十六。”
比自己想的要大一点,但是也没有大特别多。
温然又问:“我的年纪是怎么了吗?”
秋月白:“没什么。”
温然:“……”
他问:“是不是我年纪太小了,所以你才讨厌我……”
秋月白斜睨他一眼,没肯定,也没否认。
温然露出一点心碎的表情。
秋月白不管他这些,冷冷道:“待够了就回去。”
说着他转身走了。
等到他回来时,温然果然已经不见了,估计受到冷遇心里也觉得受不了, 第二天也没有来,直到第三天,他才又跑了过来,这一次没有带上他那把多余的刀。
温然穿了一身青绿的衣裳,新鲜得像一片刚发芽的叶子——他还是觉得男人都喜欢年轻的,就算秋月白那样说,但他好歹还不算彻底忽视自己,只要理人,就还有希望。
然而秋月白实在是太冷淡了,冷淡到这么凉快的天,温然大着胆子露出一截脖子和白胳臂,他都无动于衷。
甚至还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就好像……就好像看傻子一样。
这让温然觉得有些受不了。
后面他回去向时玄兰打听了一下,这老狐狸眯着眼将陆绯衣的事情告诉了他。
温然惊讶,他也不是没听过明月夜与陆绯衣那些传闻,但传闻毕竟是传闻,和现实还是有些距离的,可现在时玄兰都隐晦的在暗示他了……说明这件事确实有些来头。
先不说这件事居然是真的,但是,等等。
温然觉得自己这副皮囊还算是不错的,也不至于一点也看不上自己罢?
除非……
第185章
明月夜是下面那一个??
因为他是下面那一个,所以他对自己的示弱谄媚与讨好都无动于衷……
原来如此。他想。
这样看,一切就都有迹可循了。
温然没由来的嫉妒着陆绯衣,还是时常去找秋月白——一天一次。
看上去好像这个次数并不能算多,但是要和别人比起来就不一样了……就连时玄兰都不天天来看秋月白。
同时,在两天后,秋月白终于再一次收到了陆绯衣的那种小船。
上面有时是书信,有时候是一些涂鸦,字迹越来越潦草,并且时常带着血迹,写的画的秋月白都有点看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还是一个个的都收好,都放在自己的匣子里。
已经过了霜降,再没有几天就是立冬了,天只是阴冷,还远没有到下雪的时候。
温然又来了,时玄兰说得没错,他确实没打算教温然什么东西,秋月白已经在数个不同的时间见到了他,这一次他来时,秋月白正在藏自己的匣子。
他脑袋里在想陆绯衣的事,一时间有人来了也没有发觉,还是听见脚步声才知道。
“哥哥。”温然还是这个开头,不知道是不是秋月白的错觉,他总觉得少年好像长高了些。
温然眯着眼笑,背着手微微倾着身子,好奇地看向秋月白的身后:“你在干什么?”
秋月白轻轻飘飘瞥了他一眼,不欲解释。
没有得到反应,温然还是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他,直到晚边秋月白打算去找时玄兰时,他跟着一起离开。
路上,冷风轻轻吹着,温然搓了搓手:“真是,越来越冷了。”
秋月白没说话。
温然又说:“你找楼主做什么?”
秋月白还是没说话。
温若的脸色沉了沉,笑得勉强。
这些天秋月白帮时玄兰做了不少事,在外人眼里,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有所和缓,但对于温然这个外人,他们好像都心照不宣的选择了忽视。
这一点让温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没有人愿意一直热脸贴冷屁股,就算温然再有耐心,也受不了别人这样忽视他——这种忽视在他小时候已经受够了。
他盯着秋月白的背影,露出一种火热又嫉妒的表情。
时玄兰有些惊讶于他们两个同时来了,不过还是很温和的招待了二人。
秋月白向他说明了最近的一些事,时玄兰坐在他对面,边点头边听着,很是满意的样子,温然坐在一边百无聊赖的托着腮,被隔绝在外。
等到事情都说明得差不多,时玄兰笑了:“你现在是越来越能干了,倒是叫我放心得紧。”
也不知秋月白到底因为什么产生了变化,他没有那么抗拒和时玄兰待在一起了,慢慢说:“我有一事要请义父帮忙。”
这是一件难得的事,时玄兰好整以暇拢着袖子坐着:“哦?”
温然也抬起脑袋看他。
秋月白垂着眼:“我想找白满川。”
“……白满川?”时玄兰缓缓道:“他好像跑了。”
秋月白:“是,他跑了。”
时玄兰又说:“我记得,储亦尘也跑了。”
秋月白:“他去追白满川了。”
时玄兰遗憾地说:“没想到他会杀温若。”
说到这里是秋月白的眼中露出些许愤恨的情绪,很隐晦,但在那一双平时冷静如水的眼中却分外明显:“我要他的命。”
时玄兰将手中茶杯放下,落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
他好像在思索:“……你要杀他?”
这件事显然也很稀奇。
秋月白肯定:“我要杀他。”
时玄兰笑了,他抚掌道:“好,我帮你,想怎么做,尽管叫人去做罢。”
秋月白:“多谢义父。”
时玄兰把玩着紫竹箫:“你这样是好事,早该如此,想杀谁就杀……我又不是不能为你兜底。”
眼前人垂着眸子,不置一言。
时玄兰又嘱咐了几句,秋月白听完,打算离开。
这时候他从旁边拿出来一个盒子,递给秋月白。
他说:“回去再看。”
秋月白接过盒子——外观上没什么特别的——于是应了一声,走了。
温然终于从那种走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盯着秋月白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漆黑如墨。
时玄兰用余光扫他:“别打他的主意。”
少年却冷笑不语,站起身来离去。
-
疏风扫过落叶,屋子里,秋月白一只手拢着袖子,单手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颗药丸。
秋月白服下,瞬间就感觉腹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烧,寒气被逼到了犄角旮旯,不再出没。
他吐出一口浊气,喝了口茶水缓缓神。
就在此时,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秋月白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刚走到门口,余光就扫见一个黑影窜过,他眯了眯眼迅速追了上去,脚下步伐如蜻蜓点水。
然而只是拐了个弯就没看见了。
就在他皱眉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细细的叫:“喵——”
秋月白抬头,看见屋檐上有一只娇小的狸花猫,正朝下好奇的望着,看见来人了还偏着脑袋,很是可爱。
——是附近的野猫,之前秋月白也经常看见。
第186章
也许刚刚的黑影就是它。
秋月白回去,坐了一会儿觉得心情烦躁,徘徊了一段时间忽然看见摆在桌子上的香炉不知道被谁点燃了。青烟袅袅,他皱了皱眉,将香灭了。
他不喜欢这香,闻上去总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上火。
然而香灭了,情绪还在,又加上秋月白才吃了药没一个时辰,愈发觉得身子有些烫,头也有些晕,他喝了一口桌子上放着的凉了的茶水,又觉得不对,将水吐了出来,谨慎地闻了闻茶水的气味。
似乎没问题。
他将剩下的茶水喝了,觉得自己可能是最近太忙,太疲惫,便想着熄了灯休息算了。但当一切都准备好后,秋月白突然又想将匣子翻出来看看里面的东西。
——就是这一看,让他察觉到了不对。
东西整整齐齐的码放在匣子里,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但秋月白看着看着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他点着灯跪在地上将匣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脊背弯成一道弧线,长发垂落在脚跟,一张纸一张纸的数。
忽然,他的手指顿住。
一道劲风从背后袭来!!
秋月白目光如冰,反身出掌与那人对上,灯被掌风袭倒灭掉,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两人在黑暗中搏斗,凳子椅子桌子全部踢翻,发出一阵“哐啷”声。秋月白一拳过去不知道打中那人哪里,紧接着就听见一声闷哼,他趁机去勒人脖子,可那人力气居然也不小,咬着牙抓住了秋月白的手往前一拽。
然而他武功并不算厉害,这一拽被秋月白轻松化解。
秋月白冷哼一声迅速将人按倒在地,一边想着现在什么人都敢来暗算自己了,一边一只手去摸掉落在旁边的灯,打算点亮看看面前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就在这时,一阵香气扑面而来——
他猝不及防吸入一口,药效猛烈,居然瞬间浑身瘫软,手上力气松懈!
被他制住的人趁机脱困,局势瞬间翻转。那人轻轻一笑,秋月白从这一笑中听出几分熟悉。
“唰——”
灯被人点亮,秋月白瘫倒在地毯上,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
少年轻轻唤道:“哥哥。”
他蹲下身子,火光照亮了两人的面颊,少年的眼神比火还要炙热:“……没想到真的能成功啊。”
“温然。”秋月白缓缓念出面前少年的名字:“你好大的胆子。”
温然弯着眼笑了,语气忽然从单纯变得浪荡:“……美人么,我当然也想玩玩,尤其是你这样的……天底下少有的美人已经足够很多人胆大一回。”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在秋月白面前晃了晃:“……啊,譬如春风殿那位,胆大包天啊。”
——赫然正是秋月白匣子里丢失的那张画!!
在秋月白愈发冰冷的目光里温然笑了,将那张纸慢慢的放在火上,“噌”的一下,纸张被火点燃!
秋月白厉声:“你敢!”
温然冷笑,想起这些天被人忽视的感觉,将灯放在一边就向着秋月白伸出手去:“我还有更敢的!!”
忽然间,他那瘦弱的身体开始慢慢膨胀,人体扭曲着,竟然是瞬间变高了一截——原来少年身形全是假的,他之前一直是缩骨!
秋月白瞬间就明白了时玄兰为什么说此人年纪大了,这幅骨相分明已经是二十来岁的体格。
温然居高临下,轻浮地说:“装什么?你就喜欢这种罢?”
他的手已经放在了秋月白的脖颈上,慢慢地抚摸着滑腻白皙的皮肤,想到等会会发生的事就激动得几乎要发抖:“……爽过你就知道了,我一定让你欲生欲死,欲罢不能……哈哈哈哈,你说是我弄得你更爽,还是陆绯衣?”
衣襟已经松开,秋月白想反抗,但连手都举不起来。
温然笑得更猖狂了:“中了我的药,还是安心享受算了,留着那点力气到床上叫去罢!!”
腰带已经被解开——
然而就在这时!
窗户外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一个人形的东西瞬间跳进窗户,一脚将温然踹开两丈远,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动我的人!草!!想死是罢!!”
随后扑了上去,两拳揍在地上的人身上!!
第097章 我来接你
秋月白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衣服举着灯看着这一幕,睁大了美丽的眼睛。
等到那人将温若打得昏了过去,他才虚弱地唤:“……陆绯衣。”
虽然声音不大,但陆绯衣耳朵一动还是听见了,他擦了擦拳头上的血,一张俊脸上表情阴鸷,站起来,转身时换上一个相对和缓但也没和缓多少的表情,冷哼一声:“……下三流的狗东西。”
说着走过来蹲下看秋月白的状况,见人面色通红又捂着衣服,气喘吁吁的样子,怒火再度冲到头顶:“你怎么样?脸好红,中毒了??他刚刚是不是摸你了?!?我要杀了他剁碎了喂狗!!”
陆大魔头气急攻心,脑袋里除了杀人还是杀人。
然而要站起身来时,衣角却被秋月白抓住。
面前的人说:“……等等。”
他一双眼润得像三月春水,眼角眉梢荡着风情万种,这一眼,几乎要将人看呆。
忽然之间,陆绯衣也愣了,他好久没有见到心上人,本就想念,却不想今日一见,魂魄都要被面前的人勾走。
第187章
偏偏心上人趁机勾住他的脖子,手臂柔软得像没有骨头了一样,又重复了一遍:“……等一下。”
-
像狂风卷了桂花枝,一阵荒唐过后,秋月白窝在被褥里眯着眼。
陆绯衣仿佛已经失去了作用,被他置之而不理。
人不满,脑袋拱了又拱,又亲过七八回,实在忍不住了,问:“我好不容易跑过来看你一回,你就把我当了工具?”
秋月白懒懒抬眼,这一眼之中又是无数风流,看得人呼吸一滞,心跳也漏了半拍。
他说:“……那你要怎么样呢?”
说着,又推了推陆绯衣:“压着我头发了。”
陆大魔头:“……”
他小心地凑了上去,问:“你见到我难道没有一点高兴吗?我跑了这么远……”
秋月白轻轻哼了一声,慢慢道:“累了。”
陆大魔头不满,晃了晃他:“你倒是说点好听的呀,怎么这个态度??”
怀里的人突然吸了一口凉气:“别晃了,腰疼。”
陆绯衣停了动作,看了又看:“……我给你揉揉?”
说着手按了过来。
秋月白止住了他越摸越偏的手,眯着眼问:“是给我揉腰,还是占我便宜??”
陆绯衣眼角眉梢带着邪气:“……有什么区别?”
他带着不满足的笑,将头埋进人的颈窝,深深的嗅了一口,感叹道:“好久没见你。”
秋月白任凭他埋着,手指摸过他结实的背。
然后就感觉身上的人又有了动静。
秋月白:“……”
陆绯衣:“哎呀。”
秋月白收回了手:“你消停点。”
陆绯衣睁大了圆眼睛,委屈:“我毕竟还年轻力壮。”
秋月白扶额:“别顶着我。”
陆绯衣又挪近了点,幽幽说:“我不。”
秋月白披衣下床,将人甩在身后。
陆绯衣立马穿了衣服跟着他下了床,秋月白点了灯,想去看温然的情况。
然而,刚走了两步便牵扯到腰与腿,浑身一软几乎要摔倒在地。
幸好陆绯衣跟在他后面,一把将人搂住。
陆大魔头“啧”了一声,显然对他还要去看闲杂人等这一件事极其不满。
对那个闲杂人等也十分的不满。
温然已经被拖出了内屋,随便丢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躺着。
陆绯衣敞着衣襟,露出一片结实的肌肤,他一把把秋月白抱起,走出内屋才放在地上。
秋月白此时除了腰疼其他的都还好,他拢着衣裳蹲下查看温然的情况,灯移到人的脸上,首先就看见一个肿成猪头的人脸。
他沉默了,又回头看向陆绯衣。
陆绯衣抱胸垫脚,冷哼一声抬了抬下巴:“怎么?”
秋月白:“……没什么。”
陆绯衣不甘心说:“要不是你拦着,他就死了。”
秋月白:“……你本来也是照着死里打。”
陆绯衣又哼了一声:“他活该。”
秋月白看了又看看得心烦,站起身来:“算了。”
陆绯衣趁机挡在他面前,试图占据他所有目光。
天气微冷,面前的人居然就这样敞着领口,好像还很热一样。
秋月白想,倒确实是年轻。
又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疼的腰——也能称得上是力壮。
陆绯衣看见他摸腰,问:“很疼吗?”
秋月白斜睨他一眼:“你说呢?”
陆绯衣凑过来很奇怪的说:“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说呢?你明明还叫我……”
秋月白捂住他的嘴。
陆大魔头挣扎着摆脱了秋月白的控制:“为什么不让我说??这里又没有其他人……”
秋月白瞥了一眼地上的温然。
陆绯衣“哦”了一声:“他不算,他都昏了。”
秋月白:“……”
他让陆绯衣将人绑了,自己坐在一边歇口气。
陆绯衣很懂事地还给他倒水喝,等到秋月白喝水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凑到他耳朵边问:“……诶,你是不是害羞了?”
秋月白喝水的动作顿住了,看向他。
陆绯衣说:“如果不是害羞,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说……”
得。
秋月白把杯子塞他嘴边,水晃荡出来,溅到人的身上和地上。
陆绯衣忙不迭接住杯子免得摔碎了,眼睛睁得圆圆的:“又怎么了?”
秋月白瞪了他一眼:“别说了。”
陆大魔头不明所以,将东西都放了回去。
他似乎对秋月白现在的住处很感兴趣,到处乱逛,秋月白觉得累了也没再去管他。
等到他转完了,秋月白瞧见他手里拿了一个木头匣子过来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秋月白轻飘飘扫了一眼,突然站了起来:“给我!”
他伸手过来抢,陆绯衣不知他反应这么大,连忙退后几步,将手举得很高,不满道:“怎么我还看不得了?!我就是拿过来问问,又没打开,你这么急做什么?里面不会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罢?这么久没见面也不见你关心我一下,反倒是我拿了这个破匣子你就那么在乎了……”
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味,当即又道:“这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秋月白自然不会说出口,只是瞪着他扒拉着他的手:“快点给我!!”
第188章
陆绯衣:“你不说我就不给你!!”
他低头看着秋月白,看他发丝垂落耳边,衣裳凌乱,露出一片雪白的肤,忽然喉骨滚动了一下,要说出口的话突然变了:“……你亲我一下,亲我一下再说。”
秋月白犹豫地看着他,皱了皱眉。
陆绯衣哼哼两声,好像在说“反正你也没别的办法”。
最终在僵持之下,秋月白凑了上去,亲了他一口。
这一口给陆大魔头亲得都飘了,脑袋里连声“哎呀”。
秋月白皱眉:“给我。”
陆绯衣微笑:“不给。”
秋月白:“?”
陆绯衣说:“我又没说你亲了我就给你。”
秋月白:“……”
陆绯衣转过身去跑了两步躲开他:“我偏要打开看一下到底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看的……不会是你趁我不在找了别的小白脸了罢?要是被我发现了你就别想下床了!!”
秋月白:“…………”
他彻底放弃抢那个匣子了,坐了回去:“随便你。”
陆绯衣被他这种态度搞得突然有些犹豫,抬眼看他:“……那我打开了?”
秋月白:“嗯。”
陆绯衣打开匣子。
他:“啊。”
秋月白:“是哪个不要脸的小白脸?”
陆绯衣:“哈哈哈,原来是我啊。”
秋月白冷哼一声。
陆绯衣凑过来讨好地蹲在他面前:“……我又不知道,原来你还收着呢。”
秋月白听着他仿佛撒娇一样的语气,忍不住捏住他的脸颊。
陆绯衣:“嘶——”
秋月白冷冷盯着他:“还怀疑么?”
陆绯衣睁着圆眼,纯洁又含糊地说着:“不糊泥惹。”
秋月白很轻的笑了一声,终于松开了手放过他。
他看向温然:“还得解决这个人。”
陆绯衣揉了揉脸:“杀了罢。”
秋月白摇摇头:“不能杀。”杀了时玄兰那边不好解释,清风城那边也不好解释,而且那样就几乎等于暴露。
陆绯衣“啧”了一声:“那要不别管了,反正你也要跟我走了,管他做什么?丢在这里等人发现算了。”
秋月白:“?谁要和你走?”
陆绯衣:“你啊,我这一趟来就是来接你走的,你不是知道么。”
秋月白:“??我知道什么?”
陆绯衣:“我写信里了啊?我刚刚还在那个匣子里看见了那一张纸,你肯定看了!”
秋月白很怀疑,他想不起来那一叠纸张里有哪一张上面写了类似于“我要接你走”的话,最后问:“哪一张??”
陆绯衣嘟囔着又打开匣子翻找起来,最后拿出一张秋月白新放进去没多久的纸张:“喏,就这。”
他将纸张举到秋月白面前。
秋月白沉默。
他想起来了。
这张纸上写的字太潦草了,他一个也看不懂,所以压根也没细看就收了起来。
那边陆绯衣还在说:“上面不是写了么?我说今天子时我就来。”
他盘腿坐在地上,将那一行字指给秋月白看。
秋月白扶额。
实在没想到写的是这个。
陆绯衣又说:“所以,走罢,别管他了。”
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我偷偷把你带走,气死他。”
“他”自然指的是时玄兰。
秋月白:“……”
陆绯衣问:“你不会没看懂罢?你不知道我今天要来?”
秋月白揉了揉眉心:“你写成这样,谁看得懂?”
陆绯衣不在意这些:“反正我来了,你现在知道也差不多——走罢,我们立马就走。”
然而,秋月白拒绝了他。
他说:“我不能走。”
陆绯衣不解:“为什么?”
秋月白叹了口气。
夜寒如水,他拢了拢衣裳:“我还有事没做完。”
陆绯衣道:“什么事非得在这做?你我回去,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就算是我做不到的,拼了命也会帮你做到。”
秋月白摇摇头:“这件事只能我自己做。”
陆绯衣抬着脑袋看着他。
秋月白语气松了一点,摸了摸他的脸:“你自己回去罢,别等我了。”
陆绯衣咬牙:“我不会丢下你。”
秋月白低声笑了一下,他垂着眼说:“……我知道。”
陆绯衣不说话了,只是用那种很不满又很可怜的眼神看着他,像不远万里跑过来却又被抛弃了的小狗。
这样的小狗,谁看了都难免心肠一软。
但抛弃他的人偏偏铁石心肠。
秋月白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拒绝过陆绯衣太多次,以至于心中时常觉得亏欠——可又不得不如此。
就在这样哑然无声的僵持之中,忽然旁边传来声音。
地上的人扭动着发出痛苦的呻吟,随后喘着气翻了个面爬了起来,靠着周围的东西坐着。
陆绯衣目光一冷,挡在秋月白面前。
第098章 倾诉衷肠
于是醒过来的温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秋月白的身影被一个人挡得死死的,一点也看不见,而他面前半蹲着一个人,凶神恶煞,眸光锐利,仿佛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一样。
他感觉嘴里还有血腥味,嗡的一下想起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他试图对秋月白图谋不轨时,似乎就是面前这个人突然从窗户外面跳了进来,并且暴打了自己一顿。
第189章
被打的感觉绝对说不上好受,温然现在还感觉身体的每一处骨骼都在发痛,手指断了,手臂也脱臼了,都可见面前的人下手之狠。
他没见过陆绯衣,也不相信陆绯衣那样传闻中六亲不认的人居然真的敢为了明月夜只身前来得意楼的地盘——这看上去是很不安全且不值得的事。
因此他也没把面前的人往陆绯衣身上想。
这个时候了,温然还笑得出来,他二人衣裳俱不能算齐整,也猜得到在自己昏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又见面前的人长得俊俏,一张脸看上去十分显小,还带着些阴郁的少年气,就说:“我就知道,男人都喜欢看着年纪小的。”
“只是,”他顿了顿,咳嗽两声,又将嘴里的血咽下:“……你在外面偷偷找别人,他知道吗?”
陆绯衣:“……?”
他回头看了看秋月白,秋月白也是一脸听不懂的样子。
陆绯衣问:“哪里又来一个‘他’?还有谁要和我抢人??”
秋月白皱眉。
温然笑出声来:“你不知道春风殿的陆绯衣与明月夜早有勾结吗??他可有一个匣子,装的全是定情信物,一个两个的都喜欢他,也不知他和你们谁睡得更爽?”
秋月白:“……”
陆绯衣从旁边掏出他说的那个匣子:“你说这个?”
温然看见匣子,笑声戛然而止,冷冷地盯着它:“就是这个。”
“哦,”陆大魔头漫不经心地往匣子里又放了点什么东西,合上,随手扔给秋月白,然后露出一嘴獠牙:“不好意思,我就是陆绯衣。”
温然的表情慢慢从冷漠变得震惊:“你是陆绯衣??”
陆绯衣冷笑一声:“怎么?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秋月白在半空中接住匣子,打开一看,发现匣子里多出来一串珍珠,大小均匀色泽温润,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他一怔,手指勾出来摸了一下。
那边温若怒声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陆绯衣?!这里可是得意楼,你来了就不怕走不出去么??”
“我去哪里都不会担心走不出去。”陆绯衣活动了一下手腕,很不屑的说:“怎么?你还需要我证明一下吗?”
绕指柔悄然从他的袖子里钻了出来。
秋月白叫住他:“陆绯衣。”
他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乱来。
陆绯衣对着他笑了,笑得很讨好,甜丝丝道:“怎么样,喜欢吗?”
他说得是秋月白手指勾着的那一串珍珠。
圆润的珍珠缠绕在美人指间,在灯火下倒显得有些旖旎。
秋月白“唔”了一声:“挺好的。”
他不太爱带配饰,不过既然是陆绯衣送的,好好收着就是了。
陆绯衣听到他这样说,满意了,准备下一次再给他带一串琉璃的过来。
温然更震惊了,在他眼里,陆绯衣这一套不就和之前自己做的差不多吗?
如果非要说哪里不如他,那只能说陆绯衣更谄媚……但是,为什么自己这么做兜人嫌?为什么陆绯衣这么做就能爬上他的床??
陆绯衣斜睨他一眼,声音放低了说:“……看什么看,眼睛不想要了是罢?”要不是秋月白拦着,他说不定真的把温然杀了。
温然咬牙切齿:“真不知道他看上你哪点。”
陆绯衣稀奇地看着他,觉得这个要撬自己墙角的人离谱又好笑:“人就在这,你可以问。”
温若想要去看秋月白,但视线被陆绯衣死死挡住,根本看不到人一点衣角。
陆绯衣又“啧”了一声:“不许你看。”
温然:“……”
“不过,”陆绯衣说到这时又摸了摸下巴:“大概是因为我长得俊俏罢,毕竟你现在只是个猪头。”
温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摸直接痛得说不出话来。
不用看镜子也知道脸上被揍得有多么惨了,毕竟陆绯衣一开始下的就是死手,人还活着都算他留情。
红色的细线捆住温然,陆绯衣掏出一个药丸逼他吃下,温然下意识想要吐出来,可是药丸入口即化,竟然一点机会都没有。
“这是什么东西??”他急忙捂着喉咙说。
陆绯衣起身抱胸居高临下道:“毒药,可以毒死你的那种。”
温然惊恐:“你要做什么??”
陆绯衣咧开嘴一笑,微微躬身,笑容不怀好意:“……不听话就杀了你。”
说着他转身对秋月白说:“解药是一段时间吃一个的,我回头给你。”
秋月白点头。
虽然这么说,但是陆大魔头其实是巴不得温然有点子不听话的动作的……他迈着步子又四处看了看:“他们没怎么亏待你罢?照我看这里实在是太冷清了,一点儿也不好。”
秋月白慢慢道:“若不是冷清,你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能进来?”
陆绯衣笑了一下:“也是。”
他将人扶回内屋,将一个小瓷瓶偷偷交给秋月白:“这个是三天吃一个的,你先别给他,第一次毒发那几个时辰只是痛苦,不会死,他毒发过一次就老实了。”
秋月白又点点头。
陆绯衣向四周张望,又垂眼看着坐在床上的人,问了一句:“……你真不走?”
秋月白:“不走。”
陆绯衣叹了口气。
秋月白伸出手去,面前的人很顺从的就把脸贴了过来,挨着他的掌心,蹭了蹭。
第190章
四周都静下来了,只能听见一些风声和外面温然还在抠嗓子眼的声音。
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没有过去很久,在二人互相凝望之际,各带情绪之时,秋月白说:“……你最近,怎么样?”
陆绯衣半跪在他面前,漫不经心说:“还好,到处走走罢。”
秋月白垂着眼:“但我却瞧你多了几道伤痕,是不是又和别人打起来了?”
陆绯衣道:“那个是老伤,不是新增的,你记错了。”
秋月白低声笑了一下,又收起笑容:“骗鬼。”
他笑,陆绯衣也笑:“没骗你。”
面前人的目光炙热,看向自己的时候,仿佛就想靠着瞬间的记忆将人记牢。
陆绯衣靠在他的膝前,慢吞吞说:“你知道吗?我那日第一眼瞧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天下少有的美人。”
秋月白说他:“登徒子。”
陆绯衣眨了眨眼:“该做的都做了,你骂我我也值。”
秋月白不被他故意的转移话题干扰,皱着眉说:“你小心一点。”
陆大魔头哼哼两声:“你放心罢,我是谁?谁能伤得到我?”
秋月白掐了他的脸颊肉一下,陆绯衣立马软了,疼得眼睛里冒出泪花,直勾勾带着怨气看着他。
然而秋大美人不为所动:“躲远一些,等一下就走罢。”
陆绯衣抓住他的手,问:“你真的不跟我走?真的?”
“真的。”秋月白道:“比真金还真。”
陆绯衣将他的手移到唇边,啄了两下,目光未曾离开他的脸,看得认真。
他说:“……那我真的走了?”
秋月白:“走罢,小心一点。”
陆绯衣又说:“那,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秋月白对他招了招手。
人凑了过来。
秋月白对着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陆绯衣微微睁大了眼。
秋月白推了推他:“走罢,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么?”
握住他的手松了:“……记得。”
秋月白说的每一句话,陆绯衣都不会轻易忘记。
“好。”秋月白很浅淡很浅淡的笑了一下,“这就够了。”
那一笑,像月华照了万顷湖波、风拂过茫茫草地、林中鹿饮水于溪边时悄然回头见了萤光点点、有情人拨开蒹葭见到水中坻上。
看得人恍惚。
陆绯衣亦是未能幸免。
秋月白语气轻轻,却柔情万分,他说:“……我等着。”
——我等着下雪,也等着你到时候来接我。
这句之后,似乎是明了,又像是依恋,千种不舍皆化作欲说还休,万般相思碾碎挫骨成灰,相聚应当是短暂的,因为前途尚未定夺结局,人还需要耐心等待。
陆绯衣当然知晓他的意思。
于是手彻底松开,窗户摆动了两下归于平静,离开之人不知道有人倚在窗前,看着背影离去。
——再抬目时,月光便带着惆怅送人走了。
-
或许是因为被陆绯衣打得太严重,又或者是因为脸上的伤见不得人,温然躲了秋月白三天,不,也许应当说是躲了所有人三天——这三天内没有任何人见过他。
直到第四天傍晚时,才踩着暮色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摔倒在秋月白脚前。
秋月白一身青衣坐在廊下,拢着袖子静静地看着面前人痛苦的样子,他似乎早就有预料了,在这里等着。
温然抓住他的衣摆,那张平素充满童真的脸现在扭曲无比,还带着些青青紫紫,他叫出声来:“解药!我要解药!”
秋月白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丢在地上,瓷瓶与地面碰撞摔了个粉碎,里面的药也不知道掉落在哪,温然伸出手趴在地上去找,任凭瓷器碎片割烂了手也无所谓,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白色的小药丸。
他服下,瘫倒在地,大口的喘着气。
秋月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清冷如霜雪:“三天一次,你知道我的意思。”
温然露出一个苦笑:“我这条命算是捏在你的手里了。”
秋月白淡淡说:“都是你自找的,不必怨谁。”
第099章 黑暗中的地道
温然也知道自己不该怨恨谁,但人的情绪总是容易不受控制,他虽然不说话,但心中对陆绯衣以及面前的人还是带着不甘心的情绪。
可事已至此,他难道还有什么办法吗?
原本还带着的侥幸心理现在也没有了——陆绯衣让他吃的那是真毒药啊!!
毒发了也是真的会死的那种!!
如今,他除了配合秋月白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不过秋月白暂时没有什么特别想让他做的事,等他吃完药就将人赶走了。
眼下秋月白是知道为什么时玄兰说温然年纪大了点,此人应当是学了极厉害的缩骨功,虽然脸看上去幼小,但实际年龄应当不止十六岁。
且他的脸上没有易容的迹象——他确实是温若同父异母的兄弟,只不过要比他说的早生几年罢了。
这些事时玄兰应当都知道,秋月白觉得应当也瞒不过温延侠才对,但是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还有温若的死——
温若的死绝对和白满川有关,并且储亦尘也一定知道点什么,否则白满川不会就这样跑了,储亦尘也不会去追他。
第191章
但,现在去哪里能找到这两个人??
秋月白叹了口气,本来是想解决云渺渺与温若的事,若还能再跑的话就跑罢,但目前来看实在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而今,一点头绪也没有,想从哪里落手都不知道。
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才走到死胡同不久便又见柳暗花明。
——秋月白突然收到了储亦尘的信。
信是他走在街上时被人撞了之后手上多出来的,秋月白原本以为或许是陆绯衣有什么消息要传递给自己,但等到他回去打开一看,才发现这居然是失踪有一段时间的储亦尘写下的。
信里只有一个地址,一个落款,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写原因,也没有写要干什么,就只是一个平淡的地址。
——句芒山。
火苗将纸张吞没,化成灰流入水中,虽然不知来意也不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但秋月白决定去看一下。
或者说,正是因为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他才非要去看,说不定储亦尘就在那里。
好在,句芒山并不算很远,若是快去快回三天应当够了,秋月白当下就牵了马,在屋子里留了一句话就走了,走之前并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回事。
一个人出门实在是一件很轻快的事,快马扬鞭,马蹄踏过山路与水坑,最终到了距离句芒山很近的一个镇子。
一来到这秋月白就感觉到了不对,他的脸遮在幂篱下面,目光扫过街道,瞧见了许多无所事事的人。
这种无所事事并不是说他们真的没事做,而是说他们分明有自己该做的事,但却在盯着别人看。
秋月白平静淡定地绕过他们走,躲开那些人的观察,找了个旅店住下,晚上悄悄地去爬句芒山。
在街道上看见的那些人更加肯定了这里一定有问题的猜想,秋月白摸着黑上了山,在路上还几次遇见四处查看的江湖人,但都被他躲开了。
果然,在顺着林间小路走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看见了一处庄子。
一处黑漆漆的庄子,如同坟墓一样盖在山腰,规模并不是很大,但是很新,也很隐蔽。
静悄悄的夜里,秋月白忽然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与呼吸急促的感觉,他悄悄跳进庄子,查看情况。
由于白天才下过雨,今夜乌云笼月,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不能点灯,火光在这样的黑暗中实在是太过明显,因此只能小心的摸着黑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看。
直到走到一处雕花木门前。
秋月白本想推开门悄悄看看,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目光一凝翻身上了房顶,低着腰观察着下面的动静——便见一个女人从走廊的拐角那里走了出来,提着灯,走进了他刚刚要推门进去的那个房间。
待人进去后,秋月白跳下来也跟了进去。
然而就是这么一会儿,那个女人居然消失在了屋子里,不见了。
秋月白疑惑,小心的观察着周围——里面确实没有人了,那个女人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人间蒸发,如果是其他人,肯定要怀疑是不是刚刚自己看错了。
但,秋月白十分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室内或许有什么机关密道,女人拨动了机关,所以才不见了。
他伏在地板上听着动静,地下有着极其轻微的哒哒哒声,像是有人走动时脚步声回荡在空间之中的声音,他顺着声音听了一会儿,最终膝行挪动至一个柜子前面。
柜子有一个人那么高,黑暗中看不出来具体是个什么颜色。
秋月白的手指在上面摸索着,成型的机关术一般都会有一些破绽上的规律,见得多的人可以很轻松判断出来,见得不多的人只能通过猜测和运气了。
秋月白在直觉上似乎总有些莫名的好运气,他摸到一个抽屉,总觉得这个抽屉的提手与其他抽屉的提手有些区别,但只是摸又摸不出什么具体的来,于是拔了刀,一手握刀一手点燃火折子,凭借着微弱的火光与直觉用刀去撬提手处的裂缝。
刀刃很轻松就插入了缝隙之中,他一点一点的试探着位置,直到刀尖似乎触及什么之后,他心道有门路,再往前挪了挪撬了撬,忽而听见黑暗中一声很细微的“咔哒”声,抽屉把手歪了下来,露出里面一个凹槽。
秋月白用刀将凹槽抵住向前按,背后的机关居然真的启动了,一阵齿轮声后归于平静。
他收了刀,又在地板上又敲了敲,成功找到了一处有异常的地板,搬开一看,地道的入口豁然出现在眼前。
人猫着腰小心地跳了进去,地道并不高,对那个女人来说还好,但对于秋月白来说就有些逼仄了,这样的地方其实是很危险的,一旦发生点什么意外,躲都不好躲。
但已经追到这个地方了,不往前走也不甘心。
大不了小心一些。他想。
于是顺着地道继续往前走,里面湿气很重,有些像之前时玄兰带他去过的那个水牢,越往前走越宽敞,直到看见火光时,秋月白熄了手中火折子,按住刀柄小心地往前慢慢走去。
没人。
这一口气并没有松下,他轻轻地继续往前走,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漫长的地道里一个人也没碰见——直到走到尽头了也没有看见任何人。
地道的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门,秋月白走进门内,其中是一个铺着石头地板的厅堂,石头材料是很常见的一种石材,在之前得意楼的水牢中他也见过。
第192章
目前无法确认两者是否有关联,但两个地方的确给人一种高度的相似,底下四通八达,秋月白转了很久并未碰见方才见过的那个女人,本来还在想他到底往哪边走了,结果没想到下一个转角,迎面就撞上了女人。
女人见到他乍一下愣住,随后那种惊讶迅速变成惊恐,秋月白迅速按住她,在其即将尖叫出声之前打晕,将其放倒在一边。
他将女人手里的灯熄灭了,顺着她来时的方向往前走,又走了一会儿,开始听见水声。
滴答、滴答。
秋月白屏住呼吸往声音的方向走去。
忽而又听见男人的咳嗽声,一股混合着各种味道的臭味传入鼻子里,让人忍不住皱了眉头。
咳嗽声很虚弱,又有一点熟悉,秋月白乍一下还有点认不出来。
他小心的往旁边转了一圈,确定附近都没有人后,慢慢地向那个咳嗽着的人靠近。
——无论他怎么走,咳嗽声似乎都在同一个位置不变,应当是人被困住,并且根据这里的气味判断,这个人被困在这里还有一段时间。
突然,秋月白的脚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嗒”的一声。
似乎是什么盒子。
黑暗中男人被惊醒:“谁?!”
这一声终于让秋月白认出了声音的主人,他点了火折子,冷冷看向面前:“白满川。”
只见一小片光亮中,一个大铁笼子出现在面前,一个衣裳褴褛蓬头垢面的男人坐在里面,靠着笼子艰难的抬起头。
他身上散发着恶臭,右手的手臂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像是被人打断了还没接好,一张脸上灰扑扑的,其实已经看不清样貌了。
但秋月白还是根据声音认出了他。
白满川自然也认出了他,世界上没有几个人是见过明月夜的样貌后还能将这张脸忘记的。
秋月白皱眉:“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跑了么??”
白满川:“我在这,自然有我的原因。”
他的表情是一种很绝望的挫败,似乎在这一段时间里经历了什么令人万念俱灰的事,让这人已经全然放弃了生的欲望,待在这里等死。
这时候秋月白才突然发现,刚刚他的脚踢中的东西是一个食盒,里面的食物面前的人还一口没动过。
秋月白皱起眉:“你是被谁抓过来的?这里是什么地方??”
白满川露出一个惨淡的笑:“还能是哪里,当然也是得意楼的地盘了。”
他抬眼,浑浊的眼珠子里忽然盛满了泪光:“全怪我种了因果。”
第100章 昔年往事
因果,这种事从来虚无缥缈太难说。
秋月白又重新问:“你为何在这?”
白满川轻微的咳嗽着:“逃跑不成,就被抓了。”
秋月白皱眉。
白满川又说:“温若是我杀的,你如果是来报仇的,就杀了我罢。”
他直勾勾的盯着秋月白,等着他的刀插进自己的胸膛。
然而秋月白却说:“人不是你杀的。”
白满川:“是我。”
秋月白:“不,不是你。”
二人对视。
白满川的目光突然变得十分诡谲,他一把抓住了铁栏杆,将笼子摇晃得咔哒做响:“是我,就是我!!我往他的药里下了毒,当时毒发,他口吐鲜血,咕噜咕噜的,擦都擦不干净,还是我用湿了的布捂住了他的唇鼻,也不知道他最后到底是中毒死的还是被我捂死的……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杀了他!!你做什么不信!!来罢,杀了我……”
简直和疯了一样。
说着他几乎要瘫倒在地,绝望的笑声从嘴里发出。
没有眼泪,或许眼泪早已经流干,他在笑,也在哭。
秋月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说:“求你,杀了我罢。”
秋月白说:“人不是你杀的。”
白满川坐在地上,头撞着铁栏杆,发出类似野兽呜咽的声音。
秋月白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平复心情。
又是一阵恸哭之后,白满川缓了几口气。
他又说:“你想知道什么?你问……你问罢,我告诉你。”
秋月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满川说:“死人了,温若和我娘子都死了,温若死在清风城,我娘子死在我手上,我马上也要去陪她。”
秋月白皱眉:“云渺渺?”
“你认识她?”白满川抬起眼,“也是,我听说过你之前有一张人皮面具,全天下做这个最厉害的除了渺渺已经没有别人。”
伤心难过的时候,即使是说到那个名字也会觉得痛苦,白满川现在便是如此,他想到自己这辈子最珍视的东西已经灰飞烟灭了,心中便一阵哀恸,或许在一开始便不该迈入这个地方,可他明白的太晚了——到现在已经无可挽回。
他继续说:“你知道么?我根本不会什么医术。”
此话一出,秋月白怔住。
“你觉得惊讶是罢?我现在想也是这样觉得,时玄兰那样精明的人居然能被我欺骗了那么多年……哈,”他低着头:“我妻子因为多年亲自试药,积毒在身,有一天突然就倒下了,我为了救她就开始看她留下的那些记录,虽然不懂医术,但好在记性了得,最后发现有一种药可以勉强让她继续活下去,而这种药,全天下只有得意楼能供得起。”
第193章
这就是他来到得意楼的原因。
白满川说着说着笑出声来:“可回首这么多年,我除了让她活下来,其他的什么事都没做成,最后她还是死了……可笑,直到她死了我才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很痛苦——也是,就这么躺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一席话后,昏黄的灯光下,二人同时沉默。
秋月白忽然想到了那个老神医,自己最终还是没能将他女儿带回去。
白满川突然又说:“你还想知道温若怎么死的么?”
秋月白:“……你说。”
白满川说:“虽然这么说可能你不会信,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死的,我看不出来,我只能说,他的死状很熟悉……很像我的妻子。”
顿了顿他又补充:“当时时玄兰明知我假冒神医身份,还是让我去给温若看病,现在想来,估计早就有陷害我的心思,我去第一天晚上便觉得他某些症状很像渺渺,于是便根据之前的经验试探着为他开了一副药性弱一些的药,没想到当天他就醒了,后面两天甚至精神好了很多,然而……”
秋月白低声说:“然而第三天晚上,他突然就没了。”
白满川的声音也低了:“温若的病是由两种药造成的,一种是他自己吃进去的药,具体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另外一种是有人偷偷给储亦尘的药方里加了东西,再加上他天生体弱……第三天晚上,是我守着他的,本来他还在睡着,但不知道为什么半夜里忽然开始吐血,我用手帕擦他吐出来的血,可是太多了,根本擦不干净,于是我出去叫人,人来了,但他已经死了。”
“……就是这样,他死了。”白满川说:“后来我察觉不对,想逃跑,却被人掳到了这里来。”
秋月白的嘴唇颤动,这是他第一次听人这么具体的说起温若死的那一晚发生了什么,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温若原来就是这样死的。
有一种悲凉在心底蔓延,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朋友做得极其不称职——这一生他几乎没有帮过温若什么,如今他死了,这样轻飘飘又沉甸甸的死了……
秋月白想,要替温若报仇。
一定要报仇,这是他为数不多可以为他做的事了。
他问:“你可知掳你来这里的人是谁?”
白满川摇头:“不知,但一定是得意楼的人。”
秋月白深吸几口气,有些恍惚又似乎是在思考,过了一段时间又说:“我把你放出来。”
白满川却摇摇头:“不必了,就让我在这罢,若你将我放出去,你来这里的事就全暴露了。”
秋月白:“但我来时已经打晕过一个女人。”
白满川凄惨的笑了一下:“无妨,那个女人之前照顾渺渺,是一个很好的人,在这里她也很照顾我,她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
顿了顿又说:“这里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你来这里算是来错了,还是早点离开罢。”
过了一会,他看见秋月白没有动,又说:“你就算把这个门砍开我也不会走,而且还会引来其他人……走罢,去想办法报仇罢。”
“若世界上还有人可以做到这件事,做到与时玄兰对抗,”他的目光很晦暗:“那个人不会再是别人了,只会是你,明月夜。”
秋月白的唇动了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终他成全了他:“……你多保重,来日我会再来。”
白满川摇了摇头笑了,头越来越低,低到膝盖里。
“……那便来日再见。”
秋月白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打道返回。
从屋子里退出来时,乌云仍然遮着月,秋月白的脑袋里忽而又出现了白满川的声音。
他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可以做到与时玄兰对抗。
秋月白凝视着自己的手,垂着眼,有些怀疑。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喊叫:“谁在哪里!!”
不好——
来不及多想,秋月白轻点地面在那人追上来之前跳上屋顶,迅速离开庄子。
但回头看,除去刚刚看见自己的那一个人之外,又多了好几个人正在追赶自己,并且都是轻功很了得的江湖人,他眸光一凝,转身向林中跑去……
身后劲风袭来!!
秋月白一个旋身躲开那一击,在更多暗器飞向自己之前落入灌木之中,迅速朝着前面游行。
然而身后的人紧追不舍,一时之间居然很难甩脱他们,秋月白一只手按住刀,在考虑实在跑不掉就只能上了。
灌木刮着衣裳与皮肉,人穿行,灌木发出沙沙的声音,黑暗中人如鬼魅,追着赶着,忽而前面出现一个向下的斜坡,秋月白向下跳去。
就在这时,一枚飞镖穿过灌木,如雨燕一般径直朝着他飞了过来——
人与飞镖几乎要在空中汇合,可下一瞬间,飞镖便擦着人的脸而过!!
追踪的人顺着坡跳了下去,迅速远离此地。
拉住秋月白的人手一松,气也一松。
“好险。”一个女人轻轻说。
秋月白一下子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居然是本来不该出现在这的花自落!!
当时那枚飞镖来时本来差一点就要击中秋月白了,正是因为花自落在坡下一拉,将人拉入一个深陷进去的草堆中,因此他才躲过这一劫。
追踪的人已经走远,但难保不会发现人不见了然后回来看。
第194章
二人都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对视一眼后迅速跳出坑底,顺着山路往下走,回到了秋月白原本定的那家客栈之中。
秋月白从楼梯上去,花自落从屋顶翻窗而进,两人在屋子里汇合。
花自落率先问:“你怎么在这?”
秋月白说:“我收到一封信。”
话藏三分,他没有说信是储亦尘送的。
“信?”花自落皱眉:“我劝你还是早点走。”
这次轮到秋月白问了:“为何?”
“这里什么都没有。”花自落说:“你应当去做更重要的事,而不是将时间耗费在这里。”
秋月白也皱眉了。
——什么事叫做更重要的事?
花自落又说:“你见过白满川了么?”
秋月白:“见过。”
花自落:“他将事情都告诉你了是罢?你已经大概知道温若是怎么死的了。”
秋月白盯着她那张娇美的脸:“……你早就知道。”
花自落笑了一下:“是,我早就知道。”
秋月白:“但你却瞒着我。”
花自落反问:“我为何不能瞒你?我是说过帮你,但剩下的事,我可什么都没答应。”
于是秋月白也笑了:“你是没说过。”
花自落语气很轻松:“所以——当然。”
她靠着窗口一边藏匿着自己的身影一边往外看:“等一下他们一定会来这边找人,我可以再帮你一次,你走罢。”
秋月白问:“你呢?”
“我?”花自落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我,我在得意楼站得可比你稳呀,明月夜。”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既温柔又缱绻,拖长了音调,目光也是从下往上看,柔媚娇俏却并不显得特意讨好。
但秋月白还有一个问题。
他问:“如果这里什么都没有,那你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
第101章 深夜造访
在花自落之前,白满川也说过“这里什么都没有”。
虽然他们两个都这样说,可他们都在这里。
花自落看着秋月白,眨了眨眼,忽而又叹了口气:“这里原本是有什么的,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秋月白问:“以前有什么?”
花自落说:“你知道云渺渺罢?我此番便是为她而来,但她已经死了,因此我说什么都没有了,同样,白满川也是——你不救他是好事,那样会暴露你自己。”
顿了顿,她又说:“这里只有死人了。”
秋月白说:“我本不是为了白满川而来,是为了储亦尘。”
花自落微笑:“好巧,他也差不多是个死人了。”
秋月白一怔。
他还想再问点什么,但花自落又往外看了一下,忽然面色变得很坏:“明月夜,你还是快些走罢,这里容不下你。”
秋月白的目光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却见许多江湖人四散而来,有好几个都往他们这边来了。
想着来日方长,秋月白还是决定先走,迅速下楼牵马往外跑。
骑马的动静不算大,但也不能算小,有人立马就发现了他,正想过来一看究竟时,有一个女人拦住了他们、
那人被拦住本来要发怒,但一看面前的人是花自落又将话语吞下,只是谨慎的看着她。
花自落捂着唇笑了一下:“你们是得意楼的人,对罢?”
那人还是没说话。
“不说我也知道,你这样看着我,是认得我的意思么?”花自落一只手按住他的肩,绕了一圈,香风扑鼻沁入心扉,让人有些恍惚:“怎么?发生什么了?这么多人都在这?”
-
秋月白顺利骑马跑出那个小镇,连夜回了得意楼。
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回来了,很安静的翻墙进了院子,马随便找了个地方牵住,等待来日再过来处理。
屋子里静悄悄、黑漆漆,秋月白轻轻走进,摸着黑去找灯。
忽而,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其他的声音,有一点像人的呼吸声。
他觉得不对,立马就想退出屋子。
然而屋子里的人没有给他这个退出去的机会,只听见很轻微的“噌”的一声,灯被点燃了。
有人从外面将门合上!!
但此时已经有比门关上更恐怖的事情等待着他——
秋月白瞳孔一缩,向后退了几步撞到了门上。
门无动于衷,冷静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这对视的父子二人。
只见时玄兰翘着腿坐在太师椅上,靠着椅背,正垂着眼拨了拨灯。
他的语气有些冷,动作带着些慵懒:“你还知道回来?”
就这轻轻一句,让时光仿佛倒流了至少十五年,秋月白回到了少年时期,偶尔犯错了,时玄兰也是这样对自己说话的。
被发现了。秋月白想。
冷汗几乎立马就冒了出来,让人头皮发麻,有一种叫做恐惧的直觉从骨髓深处迸发,在脑海中炸裂开来。
在时玄兰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只小纸船。
——被拆开查看过后又被拼好的小纸船。
“啊。”时玄兰说:“让我来猜猜,我的好孩子背着我在和谁往来呢?”
他伸出两根手指夹起那只小纸船放在眼前,打开:“……会是春风殿那只小狗吗?”
秋月白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没想到时玄兰会发现这个,也没想到时玄兰居然只是发现这个——自己偷偷跑去句芒山与陆绯衣给他寄的信被发现这两件事比起来,似乎说不出来到底谁更好谁更坏,但总归都不是好事。
第195章
既然都不是好事,那就都让人高兴不起来。
秋月白首先想到——陆绯衣的行踪会不会暴露了。
其次才是想到自己。
时玄兰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事已至此,似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秋月白摘了幂篱,露出其下略显苍白的脸,乌黑的发与雪白的肤形成及其鲜明的对比,他的背与脊梁都绷得很直,甚至有些僵。
他抿着唇,看见时玄兰的时候就像行人看见面前突然伏了一条五步蛇——态度总是谨慎的。
时玄兰等着他走过来。
他上下打量着秋月白,看他一身黑衣勾勒着精瘦的腰肢,心中不愉,又说:“你出去找他了?”
秋月白只是走过来,并不说话。
长辈在面对犯错的子女时总是不免带着些居高临下与不顾一切的猜测,这不说话的举措落在时玄兰的眼中无疑于变成了心虚不敢说,更加肯定了他刚刚说的那句话。
此时时玄兰已经几乎肯定他出门就是为了找陆绯衣。
这时候秋月白再说没用已经没用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放着的那张纸上,时玄兰干脆递给他看。
秋月白拿在手上,看了很久,上面写的是几句寒暄,几句互诉衷肠,几句撒娇——就那么几句话,却让他看了很久很久。
秋月白想,大概是自己走的时候陆绯衣又送信过来,碰到了刚好来找他的时玄兰便被发现了,这一点确实是秋月白出门时没考虑到的一点。
但纸船顺着那支水流飘下去的地方是一个被草丛掩盖的盖着石板的水沟,按理来说也并不明显,若来的不是时玄兰,这件事未必会被发现。
忽而手中纸张被人抽走,时玄兰将其用内力揉搓,再张开手时,纸张已经化作碎片,轻飘飘就要落在地上——
秋月白一怔,下意识就想去捞,但手却被时玄兰迅速握住。
握住他的手十分用力,带着歇斯底里的控制欲:“不许捡。”
秋月白看着那些纸张落在地上,仿佛心都跟着沉了下去。
一只脚踩在了那些碎片上,碾了碾。
秋月白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嘴唇颤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美丽的脸上表情很复杂,恐惧震惊与痛苦混合在一起。
“都说了,不许捡。”时玄兰无视他的痛苦,慢慢的说:“我还在想,你最近乖了不少……原来都是在骗我。”
“这应当不是第一次了。”时玄兰站起身来,“不知道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做了多少事与他暗通款曲多少次……不过,我还是希望这件事开始得并不久,否则,阿月,那样你就太让我失望了。”
他与秋月白换了个位置,让他坐在椅子上,又缓缓问:“现在,可以给你一个认错的机会,你——想不想说呢?”
秋月白的睫毛颤动着:“我……无话可说。”
时玄兰笑了:“好一个无话可说。”
他脸上的面具在笑,却带着阴气,如缠身而不肯放过人的鬼魅。
眼睛处的那两个黑漆漆的洞仿佛可以将人整个吸进去。
时玄兰的身子弯下,向前倾着,秋月白下意识想躲开他的目光,却被他拦住。
他的手冰冷,不似活人。
“既然无话可说,那又为什么要躲?”时玄兰的手已经到了他的脸上,抬起他的下巴:“嗯?”
那一声尾音上挑,带着强迫与审视。
秋月白被迫抬起下巴。
这时候时玄兰又说:“你真的什么都不肯交代?但凡你说一句认错的话,我都不会怪你,你还是我的好孩子。”
秋月白干哑着嗓子重复:“……我无话可说,您难道不是都看见了么。”
时玄兰怒极反笑。
“你这些年是真的胆子大了不少。”他说:“从前你并不这样的——来人。”
随着这一声,门被打开了,从外面走进来几个人押着几个侍从,带到了二人面前。
时玄兰看都没看一眼,但秋月白似乎已经想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他睁大了美丽的眼睛,一把抓住时玄兰的衣服:“要杀要剐冲着我来你这是做什……”
“杀。”
时玄兰没有等他说完,直接下令。
侍从还来不及叫,便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扑通”一声,人倒下。
剩下几个侍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被吓得跪坐在地上,身上已经沾满了溅出来的鲜血!!
秋月白手按在刀把之上,二十四桥已经拔出一半,人也几乎要探出去,但却被时玄兰拦下!
时玄兰慢慢说:“你想救他们不如试试杀了我,不过,若是你杀不了我,我就会杀更多的人。”
秋月白刀尖一转,对准时玄兰——
时玄兰站在那,并不动作,似乎在等他朝着自己出手,他爱看自己的这个孩子露出恐惧的表情,这样让他切实的感受到自己确实是将人捏在手心里的,那种并没有逃离控制的感觉,以及秋月白那张漂亮的脸蛋都是如此的让人心情愉悦。
——因此,他在等秋月白朝着自己动手。
只要动手,他就一定会让秋月白知道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果然,人脚步亲点,蹁跹而上!
时玄兰面具下的唇角勾起,紫竹箫在指间翻转,似乎已经在哼着歌。
但刀尖却一转,眨眼间,两颗人头落地!!
第196章
鲜血四溅!
脱离了人的控制,剩下几个还没被杀的侍从发了疯似的拼命连滚带爬逃出室内,一边跑一边尖叫。
时玄兰一怔,转眼室内已经只剩下他们二人。
风无法吹散血腥味,人头滚落至时玄兰脚边,他低头将人头踢开,倏得笑出声:“你杀人,可比这两个快得多了,但你救得了他们一时……救得了一世吗??”
又有三个人从外面跳了进来,每人都提着一个人头——正是刚刚逃出去的那三个侍从!!
秋月白睁大了眼,没想到他还留了一手。
刀尖在滴血,时玄兰的声音传来:“你什么都不说,但我有的是手段。”
“你非要逼我不再怜惜你……”
“那就回去罢,”他冷笑:“阿月。”
第102章 麻木的木偶人
转眼间,已经到了又一个三天。
温然想去找秋月白要解药,却被告知人已经不见了。
不仅人不见了,屋子里还一个人都没有了。
然而距离温然毒发已经没有多久了,他震惊之下直接去找时玄兰,结果时玄兰也走了。
他问:“你们楼主去哪里了?我要找他!”
手下回答:“当然是和我们公子一起回去了。”
温然:“回去?回哪里去??”
“当然是谷中。”手下说,说完之后又反应过来温然可能不知道:“不如我去替您传话,若楼主见您,我就好将您带过去。”
这一下几乎要将人急得嗷嗷叫,但事已至此,他要么去找秋月白,要么去找陆绯衣,陆绯衣显然是不好找的,虽然不知道时玄兰现在到底在搞什么鬼,但秋月白他好歹还知道在哪,于是温然也只能等那人快点去问。
好在那人问得很快,没两个时辰就回来了:“楼主说,让我带你过去。”
温然已经等不住了,连忙让他快点带自己走。
他已经不关心这父子俩到底要闹什么幺蛾子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他自己的命!
-
即将入冬,天气阴晴不定,但不那么下雨了,山谷中格外潮湿寒冷,室内的灯明显也点得更多了。
这还是温然第一次来这里,路上到处可以看见面无表情的孩童,拿着武器在习武,就算是见到生人也无动于衷。
他搓了搓胳膊,一半是因为有些冷,一半是因为感觉有些渗人。
和木偶似的。
那下属将他带到时玄兰现在在的地方,又等了一会儿,等到温然直跺脚,里面的人才陆陆续续走了出来,这时候里面有人出来说:“进去罢,温公子。”
温然急不可耐的进去了。
他一进去就喊:“时玄兰!明月夜呢?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里面的两个人都看向他,温然本来要发出的质问被卡在喉咙里,然后拐了个弯:“……原来在这里。”
这里是议事的地方,秋月白坐在时玄兰身侧,脸色很冰冷,看上去十分不情愿,时玄兰面上带着面具倒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但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较之前更加僵持。
时玄兰淡淡问:“什么事?”
温然看了看秋月白:“我来找他。”
“你可以在这讲。”时玄兰插着手撑着下巴。
显然,温然要说的话不太适合在时玄兰面前说。
温然说:“私事,我要单独和他说。”
时玄兰却不配合:“就在这里说。”
温然有些恼怒:“为何?我……”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眼珠子一转就放缓了语气,可怜兮兮地说:“我又不和你抢,我只是有事情要请教他……”
这副表情的温然就像一只温良的小白兔,一点坏心眼也没有。
但时玄兰知道他本来的品性,只是不知他与秋月白早已经“坦诚相待”,他微微冷了一点语气:“少打他的主意。”
温然不服气地咬着唇:“可是,你要这样也得问问人家的主意呀,也许哥哥想和我单独相处……”
时玄兰垂眼:“他不想。”
温然:“你都没有问!”
时玄兰:“我说他不想就是不想。”
温然:“你这样未免有些太霸道了点……”
时玄兰“呵”的笑了一声:“不说就回去,送客。”
旁边立马就有人上来。
温然急忙道:“等等!别碰我!”
时玄兰静静的看着他。
温然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回白水城?”
时玄兰慢慢说:“不回去。”
温然愣了。
时玄兰又重复了一遍:“我们暂时都不会回去。”
温然:“你们?”
时玄兰:“我们。”
温然当即说:“我也要留在这。”
时玄兰:“随便你。”
他只当温然是喜欢明月夜,想留在这纠缠罢了。
温然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见时玄兰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还是先等等,回头再找机会接触秋月白比较好,若是现在太着急导致时玄兰发现了什么……
——那自己就死定了。
怀着万种不舍,温然最后看了一眼秋月白,离开了。
离开时,外面刮起了冷风,温然出来的时候穿得并不是很多,被风一刮就缩了起来,他看见路上那些衣裳单薄的少年,忍不住问:“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带他走的手下说:“这些都是楼主养着的人。”
第197章
温然看着那一张张麻木的脸,忍不住皱眉,心中感觉到不适。
手下向着自家楼主说话:“温公子别看他们这样,但如果不是楼主,这些人都要在外流浪行乞,是得意楼收留了他们,给他们一口饭吃,虽然看上去呆了一些,但终归是有吃有穿,比原来的日子好了不少。”
温然还是觉得不适,他母亲在时,虽然过得也不算好,但如果有谁要用“吃饱穿暖”做代价让他变成这些人这副鬼样子——那还不如饿死冻死算了。
他手指一伸:“那你愿意和他们一样吗?”
手下一愣,又笑着说:“都是在楼主手下效力,有何区别?”
温然摇摇头:“怎么没区别?你好歹还像是个人,这些人么……”
他没有继续说了,但手下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手下道:“公子,你觉得他们不是人,但我们公子也是这样出来的。”
温然惊讶:“你们公子?”
手下:“就是最好看的那个。”
那就是秋月白无疑了。
温然狐疑,他觉得秋月白比起那些人可活得多了,除了脸是冷的之外,分明是一个香香美美的活人。
手下又说:“他们原本就被所有人放弃了,是楼主又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可以去当人上人,只看他们愿不愿意努力争取罢了,我们公子从小努力,又天资聪颖,您看他,现在多受楼主喜欢?”
“瞧你说的,”温然嗤笑一声:“倒像是得意楼给了什么了不得的恩赐。”
手下一副“难道不是”的表情。
温然又问:“这些孩子,每天要练多久?”
手下:“看他们自己愿意。”
温然:“那要是有人偷懒呢?”
手下:“有考核,不通过,衣食供应就减去几分。”
温然:“有第一就有最后,最末等如何?”
手下看了他一眼。
温然:“你们不会让他们去死罢?”
手下:“就算是死,也是他们应得的,这个世道本就是如此,不想活就死。”
温然的目光变得复杂:“是谁不想让他们活?”
手下肯定:“当然是他们自己。”
灰蒙蒙的天空之中乌云缓慢移动,冷风吹得草与木晃荡,人的袖子也晃荡,落到皮肤上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温然否定:“不,照我看,都是你们不让他们活,什么世道什么自找的都是屁话,你们让他们进来,就是想要会向上爬的,其他的人都是弃子罢了,否则你们怎么会一直说这些骇人听闻的话?当乞丐虽然贫困,可现在又不是饥年,吃的不挑总不至于饿死,冬天冷时就抱在一起取暖,哪里活不了了?人也不会一直当乞丐。”
“而你们。”他那张柔美的少年脸上浮现出一种很不屑的表情,变得不那么可爱可怜了:“你们让他们有吃有穿,却只给了他们一条路,只是这样一直告诉他们——不向上爬就要死,这难道能算作多么慈悲的事么?分明都是江湖人,何必装模作样做什么伪君子。”
手下被他说得几乎哑口无言:“您……”
“您什么您?”温然搓着手嘟囔一句:“难怪他要跑,在这么个鬼地方不疯就很好了,若是有人还要喜欢这里,那他一定是个疯子。”
又冷又压抑,也不知道时玄兰是怎么想出来搞出这么个破地方……
温然又搓了搓胳膊。
又往前走了点,房屋挡住了一片从西北方而来的风。
那个手下好像有些迷茫了,本来温然就是随口说了,几句,但这人似乎还在思考,过了一段时间又道:“……可若是不向上爬,自己的手里就什么都握不住,只能一辈子被别人欺凌。”
温然见他还在纠结,他本来是不屑再和得意楼的人说话的,这些人都太蠢笨,但听见他问的内容后,破天荒的就挑了挑眉说:“我问你,有人要打仗吗?”
手下:“已经有几十年太平。”
温然:“太平年间,百姓安居乐业,是否正常?”
手下:“正常。”
温然:“又有谁无法安居乐业?是谁欺辱他们?是他们自己不努力所以被人欺辱吗?”
手下一愣,一时之间答不上来,最后只说:“不、不是。”
温然慢慢说:“可见你们疯在此处——如何沦落到找被欺辱的人的原因?自古江湖多游侠行义,杀不仁之人,灭不义之事,要除的就是你们这些总觉得有点本事就要踩在所有人头上、没本事就得活该被踩死的人。”
手下又说:“普天之下,哪还有这么厉害的侠客?”
温然道:“我怎么知道?可能哪天谁看看不惯了,就来当侠客了罢。”
手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温然觉得好笑:“你怕什么?谁能杀得进来得意楼?”
得意楼地方偏僻,又有不少高手,寻常人等进来不过送死罢了。
手下却摇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害怕。
他说:“曾经有一人,杀进来过。”
那人嗜杀成性,全江湖无人不忌惮,就连楼主想杀他都有些困难,纵使精心布局,到现在也仍然是一场空。
见他这样恐惧,温然也不免好奇:“谁?”
“……陆绯衣。”
第103章 全天下最美的相好
……陆绯衣。
温然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也不免打了个寒噤。
第198章
原因无他,自己前一段时间才被这个疯子揍过,现在想起来那一天还是觉得浑身都在隐隐作痛——而且,他身上的确还有些地方淤青还没好。
如果是陆绯衣的话,闯得意楼这件事的确不能算是意外,这人胆子确实是大——岂止是闯得意楼啊,人家还敢来偷得意楼的人,还专门挑最美的偷。
说起这件事温然就气,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是活该,但是被打了一顿,还是当着别人的面打的,任凭谁被这样对待都不会好受。
可能有些不服的心理作祟,温然冷哼一声:“野狗一只,不足为惧。”
又疯又爱咬人——可不就是么?
这个说法倒是和他们楼主是一致的,时玄兰也爱这样形容陆绯衣。
手下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温然似乎并不太乐意继续说有关于陆绯衣的话题了,于是他也只能住嘴。
在经过一处亭台后,温然忽然看见前面路过一个鲜衣女子,桃红色的衣裳在这样灰暗的天气里无疑是一抹不可忽视的亮色。
他眯着眼问:“那个人是谁?”
手下也看见了:“是花自落。”
温然“哦”了一声:“我听过她。”
然后就不感兴趣的走了。
-
“花自落。”
女人推门而入,室内灯火温暖,熏香安定人心。
秋月白已经走了,这里只剩下时玄兰一个人。
门被关上,她坐下。
时玄兰简单问了几句情况后就将自己已经写好的信封递给她:“这个东西,必须你亲自送到对应的人手上,不可有误。”
花自落接过,看了一眼,都是老熟人了。
她应下,走出门。
花自落走后不久,风月恨又进来了。
她的表情还是冷冰冰的,透露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情绪。
好在时玄兰从来不是在乎手下情绪的人,他很开门见山地说:“盯住花自落。”
风月恨进来时才从走廊那见到过离开的花自落,很明显是刚从楼主这里离开。
对方可以说是楼主身边近期最受重用的人了,而她……
风月恨皱了皱眉,不知道时玄兰为什么要这样吩咐,但还是应下。
又离开了。
二人都离开后,有一个男人悄悄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楼主。”他用着仅剩下的一只手行礼。
时玄兰和缓了语气:“你听见我刚刚和她们说的了罢?”
“都听见了。”
雪粉华自从上次被关入水牢又犯了出来后就一直沉寂养伤,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楼主还肯用他。
眼见得花自落进来又出去,又听见时玄兰叫风月恨盯住她,雪粉华一时间也猜测不到时玄兰的用意——难道他是在担心花自落事情做不好?
既然已经有了风月恨去盯住她,那把自己叫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带着疑惑,雪粉华听见时玄兰温声说:“你去盯住她们两个。”
雪粉华一愣。
时玄兰又慢慢说:“好好盯着,若是有问题,就回来告诉我——说不定……”
笑声从面具下传来,语气带着肯定与看好:“若是有问题,说不定就到了你要往上爬的时候了。”
雪粉华闻言,表情从惊讶慢慢变成了兴奋。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并且自己一定要把握好这次的机会,毕竟那是花自落和风月恨——一个是他前面的人,一个是他后面的人,若是除掉,一时之内自己便可高枕无忧。
就在这时,时玄兰的声音又从高处传来:“……之前罚你,是因为你莽撞行事,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以后就不要再犯了。”
这是敲打。
雪粉华的兴奋劲稍微降下来一点,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是。”
时玄兰满意地点了点头:“去罢。”
-
立冬,晚上。
陆绯衣冒着冷风走进一座荒郊野岭的小木屋,他进门时,血腥味裹挟着冷气都一股脑的也跟着进了去。
里面已经有人在了,是一个穿着灰麻衣的少年,正坐在火炉旁边煮着热汤。
少年见到他进来,一眼就瞧见了他红衣上沾染的鲜血——有些已经发黑发紫了——便知道他又在外面大开杀戒了。
他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陆绯衣将外面套着的那件光彩夺目的鲛绡纱脱了,一把扔在一边的长板凳上,走到了火炉边,霸道且毫不客气的抢了勺子,打开锅子打了一勺肉汤,不怕烫一样就给喝了,喝完还评价:“再放点香料,有些腥。”
少年瞧着他一副大爷的模样,敢怒不敢言:“……没有香料。”
陆绯衣挑眉咧嘴一笑:“我有,我给你。”
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布袋子,扔给了他,自己坐到一边去了。
少年忙不迭接住,布袋子是上好的绸缎做的,光光滑滑,他打开一看,果然放着上好的香料。
少年挑选了些合适的丢到肉汤里,认真的搅拌着锅里的东西,没过一会儿便飘出一股香气,他用勺子装了点尝尝,觉得刚刚好,于是叫陆绯衣:“喂,你还吃不吃?”
再看陆绯衣正坐在一边,借着火光一件又一件的往外掏东西,全是些金银珠宝,最后手上勾了一串琉璃,吊在眼前看得满意。
“等会儿,给我留点。”他随口说。
少年:“……”
第199章
于是他便自己吃了起来,但是等他吃完了还没见陆绯衣过去。
少年的目光不断瞥向他,还有那一堆金银珠宝——他行乞太久,还没见过这么多好宝贝。
最终他忍不住了,搬着凳子坐了过去,本意是想挑起话题:“……这些是什么?”
但陆绯衣头也不抬:“你瞎吗?”
少年:“…………”
他憋着一口气:“我不瞎。”
陆绯衣:“那你看不出来?”
少年彻底无语了。
这些天来少年对陆绯衣的态度已经从敬仰到惊讶到害怕,最后到现在发现这人分明就是一个性格十分恶劣的坏蛋,什么狗屁大侠,说他是大虾都要抬举他!!
他从那么远一路找了过来,好不容易找到人了想拜师学艺,没想到这个人天天就只是教人做饭,还嫌弃这个嫌弃那个,嘴刁钻得和皇帝似的。
就在他偷偷生闷气的时候,陆大魔头终于看好了,叫他:“诶,你想不想要?”
他指的是他衣服兜着的那些宝贝。
一听见这句,少年又忍不住看过来了。
陆绯衣散漫道:“问你话呢,不想要我就收起来了,到时候你可别哭……”
少年:“要要要!”
陆绯衣嗤笑一声,挑眉:“你自己选。”
少年:“我自己选?选什么都可以?”
陆绯衣:“你选呗。”
少年一眼就挑中陆绯衣手里那一串琉璃:“我想要那个。”
陆绯衣惊讶:“你小子还挺会挑——这个不行。”
少年:“你不是说随便我选吗?”
陆绯衣哼哼两声,很得意的说:“这个我要送人,不能给你。”
少年遗憾地“哦”了一声,选了一串看上去最大最重的金珠子,拿在手上乐得牙都要笑掉了。
陆绯衣把剩下的东西收拾好,将那串琉璃珠单独拿出来放在身上,坐到火炉边开始喝肉汤。
少年得了宝贝,心情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趁着陆绯衣喝汤时,那种当乞丐时爱打听的个性又释放了出来:“唉,你要把那串珠子送给谁啊?”
陆绯衣懒懒散散:“不告诉你,小孩子少打听大人的事。”
少年道:“我怎么就问都不能问了?”
陆绯衣喝了一口肉汤,没搭理他。
少年又问:“你拿回来的全是些漂亮的东西,不会是要送给相好的罢?”
陆绯衣斜睨他一眼:“哟,你还知道什么叫相好呢。”
少年挺起胸膛:“我看上去有那么无知么?”
顿了顿,又说:“你说一下嘛,相好的长啥样啊?什么时候找的?怎么都没见过?哥,哥?”
陆绯衣将喝完肉汤的碗塞到他怀里:“替我洗碗。”
少年很麻溜的就去洗了,然后坐回来等着听。
陆绯衣却不怀好意的笑了:“我又没说你洗了碗我就讲给你听。”
少年:“??”
少年:“哥,这不好罢?”
陆绯衣伸了个懒腰:“有什么不好的?”
少年饱含怨气地看着他。
陆绯衣大笑,笑完之后又道:“算了,跟你讲一下也没什么。”
少年又来劲了:“快说说,是哪里人?长得漂不漂亮?”
陆绯衣懒散道:“那必须是天下第一的好看,又美品性又好,知道疼人还粘人,温柔贤惠落落大方……”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给少年听呆了:“天底下真的有那么好的人?”
“当然。”陆绯衣抬起一只眼皮看他:“全天下最好。”
顿了顿他又说:“最重要的是——他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喜欢我,特别特别喜欢,离了我根本不行,每天都想我想得要死要活。”
少年呆愣住:“不是罢?哪里能让你碰见……”
他的话突然停住。
陆绯衣怒:“我怎么了?我也算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武功高强,我怎么就不能碰见这么好的人?”
少年讪讪:“哥,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哎呀,你这个相好的太完美了嘛,你们绝配,绝配……”
又是好一阵拍马屁,陆绯衣勉强原谅他。
他冷哼一声:“……不和你说了,我要出去了。”
还要去送东西呢。陆大魔头想。
少年呆在原地,看着陆绯衣穿上鲛绡纱衣,又摸了摸琉璃珠的位置。
人走了出去,门外,天已经全黑了。
第104章 杀疯了
等到陆绯衣到了地方之后,他发现今天的这里似乎有些不一样。
灯是亮的,陆绯衣绕过侍从可能会经过的地方,跳到屋顶之上,摸着黑辨别着秋月白的住处。
屋子里亮着灯,人似乎没睡,从窗户那里还能看见一些模糊的人影。
陆绯衣有些兴奋,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用那串琉璃珠子拿来讨好秋月白了——只要他看到时有一瞬间的惊讶就够了,那样的话,也许自己就可以趁机讨要一个亲吻,或者能被摸摸脸,什么都好。
可是,等他翻窗进入屋子里的时候,屋子里的灯恰好熄灭了。
窗边放了一张椅子,陆大魔头翻进去的时候刚好被绊了一下。
就在这时——
一道劲风从耳边袭来!!
陆绯衣下意识一个旋身躲开那一击,但那东西紧追不舍,人三步两步追了上来,室内一片漆黑,陆绯衣袖中红色丝线如蛛网铺出,忽而闻到灯油的气味,他暗道不好,红色的丝线凝聚成一股想要躲开,但已经来不及,只听见很小的“噌”的一声。
第200章
火焰包裹着绕指柔,照亮了二人的面目!!
只看见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与自己擦身而过,然后站立于墙角。
此时绕指柔已经不能被正常收回了,若是收回就会烧伤自己,因此丝线再次散开,带着火焰朝着墙角的人刺去!!
黑衣人冷哼一声,手中弯刀如月,飞身而上!!
火光如星光,无意中点燃了一边的纱幔,窗外人影窜动,有人架着弓箭对准窗口。
窗内的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黑衣人与陆绯衣纠缠两招之后向后退了几步,在陆绯衣的丝线即将缠住脖颈之前跳出了窗户,丝毫不恋战。
随后,窗户被猛然合上!
此刻陆绯衣暗道不好,这些人想必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踪迹,特意在这里等着埋伏他,
一股烟味弥漫进室内,窗外火光摇晃,这座屋子已经被烧了起来。
烟雾呛入鼻肺,陆绯衣咳嗽几声,环顾四周已经没有了出口。
窗户和门倒是薄弱的地方,只是外面弓箭等候,若是自己出去,只怕一露脑袋就要被人打成个刺猬。
然而火油加上大火,屋子燃烧的速度十分迅速,已经没有时间给他细想了。
窗外,有人站立墙头。
正是刚刚在室内与陆绯衣对打的那个黑衣男人。
他冷眼盯着窗户和门口,就等陆绯衣从哪里跳出来,然后便一声令下看他死在这里。
至此,便解决楼主心头大患!!
忽而,他看见窗户一动,黑布下面的脸露出一个狞笑,做出一个指令让他们等着放箭。
下一刻,窗户迅速崩坏,一股浓烟从里面冒出,火焰炙烤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尖锐的箭矢朝着窗□□出——
然而就在这时,屋顶突然向下塌陷!!
众人眼睛都睁大了,一支箭才刚刚射出,尚且来不及换箭,一个红影从屋顶的破洞飞了出来,紧接着,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下,带着火焰的红色丝线破空而来,直奔墙头黑衣人的咽喉!!
一具无头的尸体站立墙头,然后晃晃悠悠地倒下。
人头滚落在地上!!
鲜血如雨水撒在周围人的身上,炙热不逊于火焰,没有人看清楚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所有的事只发生在一瞬间,以至于后面已经有了换箭的时间,却还是没人动作,只因为这一招实在太快太令人惊恐,所有人都呆在原地,其他的什么都忘了。
杀人凶手身姿如燕三步两步越过所有人跳到了另外一个更高的地势之上,居高临下缓慢道:“……谁给你们的脸,这么几个人就想杀我?”
声音顺着风吹了过来,血腥味冲击着每一个人的鼻腔,众人回神将箭对准红衣人,红衣人却大笑离去,身后,箭矢虽发,未有沾身。
——
江湖从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是陆绯衣再闯得意楼未遂,反被人驱逐狼狈逃离,后有小道消息说部分门派或许有意要围剿春风殿。
这次说的不再是围剿陆绯衣一个人了。
而后没多久,有人在石羊城门口见吊着的得意楼刺客的人头,旁边留下署名。
——春风殿,陆绯衣。
连着三日,每日城墙之上都会多出来一个人头。
众人惶恐,有人趁机传播言论,陆绯衣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实乃江湖之上一大毒瘤,若不能除,众人卧枕难安。
于是群愤,纷纷扬言陆绯衣非死不可。
阿九回来时便听见了许多这种言论,他也瞧见了城门口的人头——已经被风吹得有些干了,挂得又有些高,其实从下往上看看不太清,但是因为早就知道是人头,因此还是有些恐怖。
尤其是听见那些人在骂陆绯衣,更加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毕竟,他们很多人是没见过陆大魔头的,但阿九是确确实实见过他。
而且还要回去给他煮肉汤喝。
他匆忙地回了住处,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沾了血的纱布被随意丢弃在地上,陆绯衣闭着眼靠着墙,脸色苍白,似乎睡着了。
阿九慢慢走过去看他,人没有反应,呼吸也还在。
他松了一口气,但心中又不免想到城门口挂着的那几个人头。
真恐怖啊,他想。
但如果只是看陆绯衣这张脸,其实完全想象不出来他杀人的样子,毕竟陆大魔头长得确实人畜无害,脸又显得小——相反,这是个长得很受人喜欢的人。
阿九又在心里补充,那一定得是没和这人相处过才能这样。
又想,他那个相好大抵就是被他这张脸骗了……也不知道那人知不知道陆绯衣的身份,若是不知道,会不会此刻也在骂这人?
他开始默默煮起了肉汤,将前几天没用完的香料一并放了进去,一边许愿这件事千万不要连累到自己。
阿九追到这里来是想拜师学艺的,可不想什么都没学到,反而惹得一身骚。
也不知过了多久,锅子里的肉汤开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阿九撒了一把盐巴,准备叫醒他起来吃东西。
但这时,陆绯衣自己醒了。
阿九一惊,被陆绯衣吓了一跳。
陆大魔头看上去很疲惫,皮肤也比之前苍白了一些,这几天的胡来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他去杀人,自然也有人想要杀他。
他揉了揉脸,闻到了肉汤的香气。
第201章
阿九没说话了。
两人沉默的吃了肉汤,吃完之后陆绯衣又准备出门。
阿九急忙叫住他:“你……你又去哪里?去做什么?”
陆绯衣懒懒散散说:“自然是杀……你还小,听不得。”
阿九:“你不能再去杀人了!我今天出去,都听见很多人说要杀你……”
陆绯衣打断他:“那又如何?他们都想杀我,却都杀不了我。”
这一句说得语气淡淡,又带着傲气与蔑视,确实,这个世界上能杀陆绯衣的人已经很少了,以他的武功,单打独斗杀几乎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做他的对手。
但,就怕他们都不是单打独斗的人。
如果碰上点什么埋伏又当如何??
陆绯衣其实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就是不服气,一口气憋在心中就得找机会发泄出去,否则就会憋死。
他当然不想憋死自己,因此这些天一直在找人麻烦。
——如今媳妇找不着了,东西也送不出去,人还要被别人说三道四……什么叫他偷进得意楼不成反而狼狈逃走??谁想出来的??他陆绯衣即使是逃命,那也是杀个爽快,狼狈??谁狼狈???
谁死了,才叫最狼狈的。
想着就生气。
这时候阿九忽然颤抖着说:“哥,哥,你最近有点太凶了……”
陆绯衣偏头看他:“你怕什么,我又不杀你。”
阿九:“不是这个凶……你没觉得你最近很不对劲吗?这样大开杀戒,万一……”
陆绯衣:“有话就说。”
阿九:“……万一杀红了眼怎么办?”
陆绯衣看着他,突然嗤笑一声:“……你才见过几个江湖人?这些天杀的人比起我以前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且……”
他慢慢说,语气透露着残忍:“既然要送死,我就大方的送他们去,照我看,我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好人。”
阿九忽而打了个寒噤。
他又讪讪说:“可是你那个相好的,只怕也不喜欢你这样罢……”
这句话倒是让陆绯衣听了进去,不过也只是一下,他摸了摸下巴:“……嗯,这倒是,不过我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而且……”
说起这个就气。
“他都被别人带走了!”
阿九:“……”
感觉陆大魔头戾气更重了……
“行了,不和你废话。”
陆绯衣活动了一下手腕,漫不经心垂眸看:“既然害怕,就躲着罢,晚上睡不着就躲在被子里小声点哭。”
那一眼,分明没有情绪,却让人感觉到了其中溢出来的血腥气。
阿九愣住,等到回神时快速追了出去,人却已经看不见了。
站在门口,吹着冷风,望着苍茫的天,他忽而想到陆绯衣这几天总是沾血的圆领袍,想到地上那条带着血污的纱布,还想到那人疲惫苍白却仍然明亮的眼,就这么想着,突然觉得……陆绯衣好像并不是快要杀疯了。
……而是,已经杀疯了。
-
昨夜北风喧嚣,人擦去手上鲜血,天明时分,有人惊惧。
入目处,如人间炼狱。
一夜之间,陆绯衣杀二百一十八人。
第105章 “我们”
河水寒冷刺骨,陆绯衣一腔热血难凉,他“啧”了一声,就着冷水洗了一把脸,十分疲惫。
那些人越来越难缠了,一个晚上,就算是杀点别的什么也该累死,更别说是二百多个人——谁知那些人就算准了他会路过那里,特意寻来埋伏?
他深吸一口气,因为杀戮心中难免有些郁结与烦躁,血腥味仿佛洗不干净一样,让人很难受。
忽而摸到了怀里的琉璃珠,陆绯衣垂下眼,握紧了手。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想。
又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以前可以,现在也可以。
-
花自落送信急匆匆回来,复命后便一直想找机会去见秋月白,只是时玄兰最近看的实在太紧,一直没有机会。
直至有一天。
时玄兰要带着秋月白去看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可得意楼却有一片四季常在的花海,每当圆月,月光倾泻时,月华便如丝绸笼罩在千万朵鲜花之上,见过的人无一不惊叹这般美好居然只有得意楼可见。
然而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片花海里有一座坟。
——十几岁的明月夜的衣冠冢。
得意楼中没有人不记得那一天,自从那一天之后,这片花海除非时玄兰下令否则其余人等一概不能进入,彻彻底底变成了一块禁地,这些娇柔的鲜花再也没有人再来欣赏,只能在无数个月夜吊影自怜。
如今斯人已归,时玄兰便想起了这里还有一片地没有被打理,他早早叫人去清理杂草,等到差不多之后便叫秋月白和他一起去。
很幸运的是,花自落也被叫上了,连带着还有一个非要跟着去的温然。
自从那一日后,温然便死皮赖脸要留在谷中,秋月白找到机会给他传了药,但药效太短,他必须找到机会再与秋月白联系。
然而一来到这里,时玄兰就让花自落看着温然,自己带着秋月白走了,两个人没有一个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只能大眼瞪小眼。
花自落不知道温然现在受人控制,温然不知道花自落心向着秋月白,两人都觉得对方就是时玄兰座下踏踏实实的一条走狗,互相忌惮,互相不放过。
第202章
另一边,秋月白跟在时玄兰身后。
时玄兰道:“一晃多年,这一片花还是你小时候我种下的,如今,你已经长大了。”
秋月白“嗯”了一声。
顿了顿,他问:“……这是要去哪?”
时玄兰慢慢解释:“当年,你弃我而去……我伤心万分,在这里为你建了衣冠冢,如今,已经快要十年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今天便是要去那里。”
说着他笑了一下:“寻常人可没有这种奇遇,还能瞧见自己的坟墓。”
秋月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已经僵持数日,时玄兰不知道心里又在想什么,前几日不让自己见人,也不见自己,今天反倒是又把他给拉了出来,和个没事人似的,实在是喜怒无常。
又听见时玄兰说:“后面我还记得……陆绯衣,你想来还没有忘记他。”
他笑了一下。
墓的位置很好找,两个人很快就到了,上面装扮得很干净很气派,墓碑还没来得及撤掉,上面明晃晃地写着明月夜的名字。
秋月白的表情有些复杂。
时玄兰:“当时陆绯衣来时,正是弦月当空,他扛着铁锹就把这里刨了,那时候这座坟还没有现在这样看上去的结实,刨得也很轻松,我的人发现时,还有一个空酒坛子在这旁边。”
他随手指了指墓碑旁边的位置:“大概就是这里。”
又说:“就是因为这件事,我叫人重新翻修了一下,加固了很多,现在就算他再来,也没办法只凭借铁锹就把坟给挖了。”
提起往事,时玄兰仍然觉得历历在目,他想到那一晚,自己的孩子朝着自己敬酒时忽然拔刀,好像又觉得没有过去多久,数千个日夜,人还站在自己的身侧——就和以前一样。
那时,阿月还没有现在这样高,但站在自己身侧,那样的小又那样的坚硬,脊背挺成劲竹的模样……多么好的一段岁月,时玄兰现在还能回忆起他微微低头看向少年时、这人冷漠又不安的表情,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自己可以托举他了。
纵使明月夜不需要——但事实也是如此,他们从很早开始就纠缠在一起,这一段命运中,他也不再允许还有谁能将身边人抢走,他们都不配。
只是,他想。
如今这片花海虽在,但毕竟不比从前。
秋月白站在他的斜后方,不言不语。
只见时玄兰忽然抬起手,放在了那张木质的面具之上。
然后,摘了下来。
站在秋月白的位置上可以看见面前人的一片侧脸,按理来说,时玄兰至少也有四五十岁了,但就秋月白见到的那一片肌肤却绝不是四五十岁的人可以有的状态。
白皙,光滑,连一点皱纹都没有。
只是短短的片刻,时玄兰又将面具带上,仿佛刚刚摘下只是为了透透气。
他转过身来含笑问:“阿月,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秋月白的手指缩了起来。
他垂着眼,就连时玄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于是他又叹了口气:“我又不翻你的旧账,何必这样?”
秋月白抬起眼,目光如青天明月,清冷凛冽:“……我没什么好说的。”
时玄兰:“是没什么想说的,还是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秋月白:“……”
时玄兰笑:“是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对么?”
秋月白索性道:“义父,你既然知道,何必如此。”
“哈。”
时玄兰低声道:“若是当年知道陆绯衣有这么大的本事,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他活着回去,即使是宋篾来了我也要杀了他。”
说到陆绯衣,时玄兰有些咬牙切齿,不仅恨他夺了自己人,也恨他坏了自己很多事。
而自己的这个孩子却说:“我在一天,他就不能死。”
时玄兰怒极反笑。
但就算这样,他也还没有忘记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时玄兰说:“我得意楼,要什么有什么,江湖之上,无人不忌惮,但,你可知得意楼到底有多少好东西?”
秋月白从来没见过,自然不知道。
时玄兰又淡淡说:“今天来这里,就是想带你来看看。”
——然而这荒郊野外,青冢孤坟,何处来得宝贝?
却见时玄兰走近那墓碑拂去地面浮着的土灰,不知道按动了哪里,只听见一顿轰隆声,坟冢一边出现了一条漆黑的、向下的地道。
时玄兰抄手而立,对秋月白说:“走罢,好孩子。”
秋月白一愣,随后衣裳一摆,跟上了他。
地上掉落了什么东西。
-
地道深而幽邃,比外面更加冷清,墙壁两侧有放着灯的凹槽,时玄兰随手取下一盏灯,点燃,秋月白跟着他的动作。
两人走路都没有脚步声,如鬼魅夜行,越往前走,道路越是宽敞,也越寒冷,这一处地方似乎深埋地下,走了整整两刻钟才有走到的迹象。
只见眼前,楼阁高耸,灯火通明,竟然不似地下,却似地上。
气派的高楼附近,游走着一些正在干活的傀儡人,十分有秩序,见到二人来了,有一个人走上前来将二人的灯拿走吹灭放在一边,但却并不说话。
见秋月白看向他,时玄兰说:“那也是傀儡。”
秋月白的心中有些惊讶,他知道时玄兰擅长此类,也知道他有许多这样的傀儡人,但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傀儡与这样逼真的……
第203章
他回头看刚刚那个傀儡人——刚看见时几乎就认为那是一个真人。
时玄兰带着他往楼中走去:“得意楼在江湖之上已经存在了许久,大家都以为得意楼就是个内外之分,白水城为外,谷中为内——殊不知,这才是真正的得意楼。”
面前的建筑颜色陈旧,却屹立不倒,带着威严与神秘,两人顺着楼梯往上走,一路上秋月白见到了很多傀儡人,面貌各异,神态逼真,动作也很灵活。
到了最高的一层,时玄兰站在栏杆边,负手而立,发出感叹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这便是得意楼。”
秋月白从上往下看,瞧见那些如蚂蚁一般的傀儡在运动,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时玄兰微笑着说:“站在高处往下看,芸芸众生也不过蝼蚁大小,你应当懂得。”
秋月白道:“我懂得,却并不当真。”
时玄兰又说:“一直以来,我就是在把你当身边人培养……站在我身侧来罢,听话一回。”
秋月白:“你到底要干什么?”
时玄兰:“阿月,你真让我伤心。”
空气静了下来,时玄兰的目光透过面具,望在他身上,很平静,很惋惜,很无奈。
他摇摇头:“罢了,大抵是回不去了。”
一声叹息,一声沉吟,他又道:“如果说,我非得有一个敌人,那我最不希望的就是……那个人是你。”
秋月白低声道:“你不过是想我永远听你的话。”
时玄兰道:“我以前经常觉得你这个孩子对着我的时候胆量很小,但某些时候,我又觉得你胆大得要紧——就像现在这样。只是我好奇,是谁教你的?也是陆绯衣吗?”
秋月白淡淡道:“义父,你我的事,不必扯他。”
时玄兰不认同:“你我的事却是因他而起。”
秋月白也不认同:“是你,是我,是我们将所有人拉下水,义父。”
最后两个字音调加重。
秋月白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时玄兰斗过嘴了,本来时玄兰觉得自己应当象征性的生个气,然而这句之中的“我们”却莫名得让他笑了出来。
他若有所思:“……我们。”
为了这一句“我们”,好像再做一些事、再杀一些人都是值得的。
这好歹说明,自己的孩子还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即使已经有拔刀相向的趋势——可那又有什么要紧?时玄兰这一辈子,已经与太多人拔过刀了,只是,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不能给他太深刻的印象。
于是他又想,上一个给他这样深刻印象的又是谁?
心中好像已经有了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他不常提起,也不常回忆——谁年轻的时候都有过江湖恩怨么,时玄兰觉得,做都做了,过都过去了,一切的一切都如东流之水,何必再提。
他盯着秋月白美丽的脸,目光中又透露出来一种包容与慈爱。
第106章 追杀
从前。
这对时玄兰说已经是一个极其遥远的词。
当年时他还年少,也不叫现在这个名字,与春风殿的宋篾还是同门,宋篾对他多加照拂,他却叛出师门,自立门户。
期间他遇见了年幼的明月夜。
一晃,二三十年岁月倥偬,人生长恨水长东。
宋篾已死,明月夜还在身边。
手中紫竹箫上,似乎还能摸到斑驳的,深邃的刻字。
——赠弟宋……
后面的字已经被磨平了。
秋月白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时玄兰微笑:“……故人所赠。”
他似乎并不想再提这个,转移了话题:“现在看来,似乎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秋月白没有反驳他这一句话了——事实确实是如此。
时玄兰往旁边走了几步,满怀感慨:“我还是第一次带你来这,看样子,你对这些也不感兴趣,你这个人……已经被我惯坏了,钱你看不上,权你也看不上,非得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秋月白道:“你又何尝不是。”
时玄兰笑了,忽而站住,回头看他:“……你真的不愿意乖乖听话,停在我身边?”
秋月白嘲讽:“像你拿来的那只鸟一样,你伸手,我便贴上去么?”
时玄兰微微歪头:“有何不好?我总不会害你,而且……”
他的手一指脚下:“得意楼有秘宝所言非假,只要你应下我,我的就是你的,你若嫌高处不胜寒,我也敢为你——燃骨续火。”
秋月白冷冷道:“谁的骨?”
时玄兰温声道:“你喜欢谁,就是谁的骨。”
秋月白:“我不愿。”
时玄兰叹了口气:“我也不逼你。”
秋月白会说出什么话其实时玄兰心里都有数,他们彼此了解,故而,全天下也只有彼此能站在彼此身边。
他看着面前人,微笑着道:“……不如,我们来打一个赌罢。”
“你赢了,我便放他。”目光顺着灯火往下,落在了一个虚无的点上,时玄兰似乎在思索,“如果输了……”
“你便,留下来永远陪着我罢。”
-
温然蹲在花丛边,小鹿一样的眼睛暗搓搓观察着一边的女人。
见女人并没有在看自己,他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一点。
女人立马回过头来看他。
第204章
温然回头装无辜:“姐姐,你看我干什么?”
花自落似笑非笑:“你这是要去哪?”
温然站起身来跺了跺脚:“腿麻呀姐姐,我们四处走走罢。”
花自落拒绝:“楼主可让我看着你呢。”
温然眨眨眼:“楼主又没说不准我们四处走,你跟着我一起不就行了。”
花自落居高临下地盯着面前的少年,视线十分有压迫感,看得温然咽了一口唾沫。
就在他觉得花自落不会答应自己的时候,她说话了。
“行啊。”花自落抿嘴一笑:“待在这里也怪冷的呢,倒不如走走,暖和暖和。”
温然连忙应和:“是啊是啊!!”
两个人顺着路往前走,都在有意无意找着时玄兰他们走过的地方暗自引导,倒是阴差阳错殊途同归了。
终于,遥遥看见前方有一孤冢。
花自落停下脚步,“咦”了一声。
然后快步上前。
温然跟上她,看她在坟的旁边找来找去也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就自己去看墓碑上的名字了。
明月夜的名字赫然被刻在上面。
他咋舌,往日也听人说过一些江湖传闻,但到底不如眼见为实来得唏嘘。
许多事都如隙间白马指间沙,旋涡中间的人不当回事,但旁观者却一把瓜子一杯茶看得热闹,温然也算是那些旁观者之一。
他绕着坟转了一圈,坟很大,等他转回来时花自落已经不见了。
温然纳闷于刚刚这个女人还看得自己那么死——怎么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踪迹?
……这里荒郊野外的,不会把自己故意丢这了罢??
一阵冷风吹来,温然搓了搓手臂,皱着眉想喊人。
但第一个字还没喊出口,忽然,他眼角的余光好像扫到旁边的草丛中有点什么。
——好像是一个小瓶子。
温然慢慢走了过去,蹲下,将瓶子捡了起来。
瓶子很新,像是什么人刚刚丢在这里的。
他打开一看,里面有两三颗小药丸,还有一张卷曲起来的纸条,药丸很熟悉,就是他三天就要吃一个的那种。
温然喜出望外,心下立马就知道了这肯定是秋月白丢在这里的,本来想将纸条倒出来看看里面写的什么东西,但是倒出来之前突然想起来往四周看了一下,又觉得这里不太安全,于是将瓷瓶封好塞进袖子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四处寻找花自落的下落。
刚走了几步,还没走远,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什么声音,他以为是花自落,于是喊:“姐姐,你刚刚……”
结果一回头,看见时玄兰和秋月白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正站在坟旁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温然被吓了一跳:“你……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时玄兰整理了一下衣裳,慢悠悠道:“走罢,回去罢。”
秋月白也表情冷冷的不说话。
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温然被这两人搞得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跟在二人后面,观察着情况。
就当即将走出花海时,时玄兰忽然停住。
他说:“你们先走罢。”
秋月白问:“你要做什么?”
时玄兰温声道:“怎么?你还会关心我?”
秋月白便不说话了,带着温然离开。
温然快步跟着秋月白,觉得这两人的气氛很奇怪,等到走远之后,问:“唉,你们刚刚从哪里突然就冒出来了?”
秋月白没说话。
温然又道:“那药瓶子是你丢的罢?你干脆把事情直接告诉我算了,也免得我回去再看。”
秋月白揉了揉眉心:“我是想让你自己去找陆绯衣,那药我已经全给你了,身上再没有多余的。”
温然:“啊?我去哪里找他??”
秋月白面无表情,这不是他要考虑的事。
温然几乎要哭出来。
他说:“陆绯衣现在被人追着打,我找不到他啊!!”
而且也怕被陆绯衣看见后宰了……
秋月白偏头看他。
“你不知道?”温然抹眼泪:“他最近和疯了一样在外面杀人,和你义父杠上了,那些人抓不住他,于是你义父就说……”
秋月白:“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温若道:“左右不过借人之口煽风点火,现在外面都在传今天不杀陆绯衣,明天陆绯衣就杀遍天下人,所以他便巧立名目想找个机会直接打到春风殿去。”
秋月白怔愣住,过了一会儿说:“……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什么这个意思那个意思?”温然走到他面前去,瞧见他在发呆,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秋月白忽然拨开他就往前走。
温然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急急忙忙去追。
“你走慢些呀!等等我!!”
前面的人没有理他。
-
花自落走到坟墓边,寻找着周围的痕迹。
秋月白与时玄兰的确是走到了这里没错,而且那痕迹也表明,二人就消失在坟墓周围,但现在却看不见人了。
她沉吟,觉得这里一定是有什么机关。
花自落自幼随父亲学习机关术,到后面离家时已经基本融会贯通,如今找起这里的机关却感觉到了一点棘手,正当她皱眉时,忽而余光瞧见身后似乎……
第205章
她不动声色掏出镜子,理了理头发。
然后把镜子收了起来,起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身后的人静默地跟上她。
直到走出花海,又走出一段距离,到了一片灰绿的林中。
鸟空啼无声无息被罩在袖子里,花自落忽然转身,对准空中连射三箭——
一柄软剑从女人腰间拔出!!
第一箭被软剑削落,第二箭被女人躲过,第三箭已经到了面门——
花自落的眼睛在看见来人后睁大,鸟空啼迅速反应过来,打掉了那一只即将射中的箭。
灰衣女人落地,眸若寒雪,脚下枯枝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花自落惊讶:“怎么是你?!”
风月恨微微抬了抬下巴:“怎么不能是我?”
说着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手中软剑一抖,剑身如绸缎流光,人脚下轻点,已经快步而上!
花自落不知道风月恨为什么跟着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突然对自己动手,但现在这个地方显然对自己不利,于是也并未选择与她硬碰硬,转身向前面跳去。
两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身后之人紧追不舍。
北风肃肃,树枝剐蹭着皮肤和衣裳发出声响,花自落已经不知道跑了多远,但偶尔一个回头的余光还是可以看见还在跟着的风月恨。
她心中暗骂,忽然站立枝头,鸟空啼对准来人又是三箭,放完就走。
风月恨迎着箭而来,三只箭几乎重叠,她击断前两只又见第三只,虽然未中,却耽搁了一点时间。
然而风月恨心性坚韧,即使只是耽搁一点,也不妨碍她继续追人。
最终,两人在悬崖碰面。
花自落喘着气,看着面前的女人:“……你真能追啊。”
风月恨执剑而立,微微歪着头看着她。
她说:“我跟了你,好几天。”
花自落轻轻说:“……是你想跟的,还是楼主让你跟的?”
风月恨说:“当然是楼主。”
又说:“楼主早就知道了——你与他们勾结。”
花自落看着她,崖边风大,吹得人衣裳摆动,她的脸被风吹得有些发红,似乎在沉默,但过了一会儿又忽而笑出声:“真没想到楼主会让你跟着我。”
风月恨淡淡道:“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出背叛得意楼的事。”
花自落拂去那些刚刚粘在自己肩上的落叶,从容道:“我还没想到,事情都做得那么缜密了还是会被发现,应该说不愧是楼主么?运筹帷幄之中……”
风月恨冷冷道:“你现在应该多担心一下你自己。”
花自落却说:“你为何不担心你自己?要说排名,我在你之上。”
风月恨:“可,你的箭还有那么多能支持你和我再打一场吗?”
花自落的表情一僵。
她缓缓笑了一声:“……够不够,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着,鸟空啼对准了面前人,其中箭矢已经蓄势待发!!
这一幕无论落在谁的眼中,都是即将打起来的趋势,可令人没想到的是,风月恨却突然收起了软剑。
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她的容貌并不如花自落那般娇艳,很普通,普通到好像丢进人群之中十个有八个都差不多是她这样的,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打眼的女人却带着一种接近磐石般坚韧的冷硬:“……我来,不是为了同你比试。”
她冷漠的眼注视着眼前容貌娇美的女人:“……我是来问你话的。”
第107章 堕崖人
我来是问你话的。
这一句话,同样令花自落没想到。
崖边的风吹乱了花自落的鬓发,微微显得有些狼狈。她怀疑地看了面前的女人一眼,又看见她已经将软剑重新收回腰间,最终选择笑了一声,放下鸟空啼。
打起来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轻轻道:“哎呀,我们俩谁跟谁呢?你要问,就快些问罢,这崖边风大,可是吹得我好生冷。”
风月恨可没有那些弯弯绕绕怜香惜玉的心情,她并不管花自落的抱怨与娇嗔,开门见山:“你为何背叛楼主?”
花自落抿着嘴道:“这种事……从来难说啊,想做就做了。”
风月恨的眼睛盯着她,目光几乎要凿穿她的骨肉,一时之间,花自落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了。
——要说她为了楼主办事罢,她不和自己打,还在这里问问题。
——要说她不为楼主办事,她又盯了自己好几天。
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这时候让人捉摸不透的风月恨又说出更加令人惊讶的话:“……枫红山的李木生,是你的父亲。”
这句话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花自落乍一下听见了这个熟悉的名字,眯起了眼:“怎么?”
风月恨又说:“你杀了他?为什么?”
花自落的表情明显冷了很多:“……风月恨,这不归你管罢。”
风月恨:“我要问你的就是这个。”
花自落冷笑:“哈,杀了就杀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世界上总有些无情无义之人。”
风月恨慢慢道:“不,这与有无情义并无关系,你杀他,是因为他杀了你的母亲,还要杀你。”
花自落的表情好像结了冰。
她说:“我杀谁都不需要理由,也与你无关,我不管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一切,但今日之后,你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第206章
风月恨冷笑:“我说出去,你也不一定就能杀了我。”
花自落:“你可以试试,我保证你下了阎罗殿喝了孟婆汤也忘不掉。”
“得了罢,谁稀罕。”
风月恨像是不感兴趣一般,仿佛刚刚说出那些陈年往事的都不是她,最终她对着花自落抬了抬下巴,道:“……你走罢。”
花自落:“……走?你不杀我?”
风月恨:“我这辈子,最恨无情无义的男人。而且我本就不是来杀你的,我虽然杀人如麻,却只杀想杀的人——与你可不一样,我杀人需要理由。”
她说完,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那一声笑笑得十分僵硬,不像是笑,反倒像鬼魅杀人前留下的余音。
但风月恨确实没有动手,她不等花自落回答,直接转身向林子里走去。
没有任何迟疑与停顿。
花自落愣在原地,没想到风月恨就这样走了。
她看着灰衣女人渐渐消失的背影,一时间心中不知作何想法,只觉得这人今日第一次让人如此捉摸不透,即使花自落一向聪慧,也搞不懂她这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
——就为了那么几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么?
——就为了知道她是不是杀了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杀了一个杀妻杀女的疯子??
简直是怪哉。
但不管怎么样,风月恨的确是走了,回过神来的花自落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回得意楼,还是早点逃跑比较好。
崖边风冷,花自落忽然意识到,当年明月夜坠崖,似乎就是在这里。
那时她也在追赶的队伍之中,她站在时玄兰的身后,从人群的缝隙中观察着崖边的人,看着明月夜坦然的脸,看着他眼中灰暗的光,看见他纵身一跃,谁也拦不住,就那么消失在面前。
花自落不知道为什么笑了出来,然后准备离开这里。
但就在这时——
几根尖锐的寒针直冲她而来!!
花自落瞳孔一缩,桃红色的衣袖一旋,将针打落,随后迅速寻找掩体。
她咬牙切齿:“雪粉华,你居然也跟来了!!”
几根针打在她落脚的地方,每次都只差那么一点点,看似都躲过,却暗藏危机——只要有一点点的没反应过来,花自落的脚就要被那些针钉在原地!
男人的小声从林中传来,阴恻恻的:“……可算是让我抓到你了。”
半个人影躲藏在树木背后,半个人影露出来,来人右手手腕处缺失,脸色苍白,表情狠厉:“楼主的猜测果然没错,你们两个都有问题。”
忽然他的身子缩了回去,只听见沉闷的一声,一根箭击中他身后的树!
花自落冷笑:“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还是小瞧了你,手都断了一只还能出来晃悠。”
雪粉华也冷笑:“等一下我就让你知道,你小瞧我的地方多着呢。”
悬崖之上空荡荡,除了一颗干瘪的老树之外再没有其他可以遮挡自己的东西,然而只要她一旦想要朝着树林跑去,雪粉华就会丢出那些针来逼退她。
纵使能躲,可终究不是什么长久的办法。
而且就雪粉华那半露半藏的贼像……
实在是不好办。
花自落袖子一挥,忽而从地上卷起数块石头,几根长针看准时机发出,擦着她的手过去,在她的手背上流下几道血痕,但她已经顾不上疼痛——石头在她袖子中翻滚一圈后打向男人!
雪粉华的手被石头打中,他忍住疼一声不发,只是沉着脸,手中铁针再次射出,与此同时鸟空啼中剩下的那几根箭也发出,二者在空中擦肩而过!
箭矢射中雪粉华的手臂,他的剩下半边身子仍然在树木后面,寒针刺穿花自落的手掌,鲜血顺着铁针粘稠地往下流,滴在地面之上,渗透下去。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谁都没有死,两人都是玩暗器的,刚好又都伤了手……
但花自落刚刚和风月恨打过,此时已经没有多余的箭再来对付雪粉华了。
背后出了汗,雪粉华也在暗处观察了好一段时间,知道她今天身上带的东西不多,笑了出来:“……如今,我的手也不是完全不能动,可你该怎么办?”
花自落已经出了冷汗,但还是微笑:“……你想让我怎么办?”
雪粉华:“……我想让你去死!!”
说着,他的人已经快步而上,花自落退后几步躲开他那几掌,同时丢掉鸟空啼,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对抗着他,寒芒擦着脖颈而过,人离悬崖边越来越近,她咬着牙将手掌中的针拔出,丢了出去,却被雪粉华躲开!
背后几乎已经无路可走!
但花自落却突然顿住,眯着眼睛。
她说:“你回头。”
雪粉华没有听她的话:“已经走投无路,还想最后骗我一回么?”
又说:“只要杀了你,回去再杀了风月恨……哈哈哈哈哈!得意楼里还有几个人可以与我抗衡??实在是不亦快哉!!”
花自落摇摇头:“你……不可能杀我。”
雪粉华:“哦?为什么?”
风呼呼的吹,利刃隐匿于其中!
热血从伤口中流出,又冷却,变得发黑发紫,身后似乎也有风声。
雪粉华看着花自落脸上的笑,忽而觉得不对劲,但已经没有反应的时间——
第207章
——他脖颈一凉,鲜血喷薄而出!!
灰衣女人一甩剑锋鲜血,语气冷如北风:“……因为这个。”
男人倒下。
鲜血流到花自落脚边,她微笑,一双眼含情脉脉:“多谢。”
风月恨冷哼一声,收起软剑:“我不是专程回来救你的,只是撞见了他,所以回来看看。”
花自落笑着说:“我知道。”
风月恨:“……”
她皱着眉头想说话:“你……”
这时候,她突然看见花自落面色一变,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娇花一样的面孔几乎凋谢:“快躲开!”
说着手已经拉向了她。
可是已经迟了——
一柄紫竹箫洞穿了风月恨的胸口!!
风月恨低头看着从自己身体里出来的东西,满脸的不可思议,她没有想到身后还有人,也没有想到自己叱咤江湖几十年,就这样轻易地死了。
花自落扶住她,面色已经变得苍白,血粘在二人身上。
不远处的树下,有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正看着他们。
男人以折扇掩面,“呀”了一声,目光轻轻扫过地面之上的狼藉:“……怎么都在这里呢?”
随后紫竹箫仿若活物一般从风月恨胸口脱出,再次回到了男人手中!
血如断线的珍珠一般砸在地上,快速被风吹得冷却,灰暗的天下,血腥味也飘向远方。
风月恨已经说不出话了,花自落捂着她的伤口,手在发抖。
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手抖成这样。
时玄兰。
他们的楼主来了。
女人的脸色几乎也要与死人一样白——从见到时玄兰的那一刻开始,花自落就知道二人已经没有活路可以走了。
风月恨的胸口在流血,花自落的手也在流血,在场的四个人里,居然有三个人都受了伤,并且一个已经因为伤重而死去,另外一个也离死不远了;而回望过去的几十年中,这里站着的躺着的说得出话的说不出话的人,好像也是没有一日停下过这种见血的生活。
如今,崖边,狂风呼啸,将几人包裹在冷气之中。
好像也是一个人伏在花自落耳边告诉她——你们已经活到头了。
她、风月恨,以及一个已经死了的雪粉华,大家都已经活到头了。
那个如毒蛇一般的男人正站在她们对面,温声道:“别怕,我送你们。”
——送你们去死。
人到绝境时似乎总会有些不一样的举动。花自落笑出声来,笑得几乎要弯了腰,像一朵被风吹低了的鲜花。
时玄兰站住了,看着她,仿佛想知道自己这个老下属在这样的绝境之下还会干点什么。
但大抵是要让他失望了,花自落只是慢慢说:“……不用您送,楼主,您是贵人呐,我们可担不起。”
话还没说完她却已经下定了决心,迅速搂起风月恨三步两步退到悬崖边沿,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然后一跃而下!!
那一跃,也是丝毫没有迟疑,衣摆卷杂着冷风就迅速消失了。
时玄兰一怔,快步走到悬崖边上,再往下看时,已经看不见人影。
冷风扬起他华丽的衣袂,盯着雾蒙蒙的崖底——什么也看不见。
这样高的山崖,又是两个带着伤的人,跳下去几乎是主动寻死了。
他面具下的脸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沉吟便拂袖离去。
也不再管地上躺着的雪粉华的尸体。
第108章 何意百炼钢
夜,喧嚣。
风吹得人发冷,可在这样的夜里,外面还有人出没。
而且人还不少。
陆绯衣已经算不清这是第几波来找他的人了,人命在他手中已经变成了一笔实在懒得再算的糊涂账——难道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还会在杀了人之后、怜悯地记住每一个死在他手底下的人的相貌与数量么?
显然不会。
杀的人越多,心里就越是烦躁,到最后都已经变成了僵硬而重复的动作。
又有一伙人围了上来。
“陆狗!你杀人如麻,实在是罪该万死!”
好熟悉的话。
“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就应该自刎谢罪!!”
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今日我们在此,你不如早些伏诛,也免得受多余的苦!!!”
陆绯衣打了个哈欠,靠在一边的柱子上,微微抬起眼皮,拉了拉衣襟:“说那么多废话,有什么用么?”
围住他的人脸色一黑:“死到临头仍不知道悔改!”
陆大魔头笑了一下,朝着他们勾了勾手,俊俏的脸上带着轻浮与漫不经心:“你们一起上呗,看看到底是谁死到临头。”
众人的脸色更黑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有必要再说下去,领头的人阴沉着脸一声令下:“杀!!”
人一拥而上。
与此同时,红色的丝线也铺展开来!!
血溅在地上,溅在人的身上,像一场覆水难收的戏,人已死,不可复生,不可后悔,只能勉强说一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陆绯衣看着他们倒下,嗤笑一声——无人能应。
他缓缓叹了口气,咧开嘴说:“废物。”
然而这还不算完,刚刚解决完一波,对面屋檐又跳下来几个拿着武器的江湖人,直冲他而来!!
第208章
陆绯衣没有躲,绕指柔如游蛇将最前面的那个人牢牢包裹住,并且往中间施加压力,不一会儿那人就爆裂而亡,后面几个冲到半路也被缠住,手中利刃竟然一点也奈何不了这些看似纤细的丝线,人都纷纷动弹不得,痛苦的挣扎。
陆绯衣走到他们中间去,慢悠悠说:“还有谁现在还要嘴硬说我死到临头?”
夜风从中间刮过,亦是无人应答。
陆绯衣满意地点点头:“你们这样懂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走出人群,红色的丝线如刀刃一般割着那些人的皮肤,红衣青年勾着唇角打了个响指,绕指柔抽回时带起血花,又溅到地上,一地的艳丽。
“送你们上西天。”陆大魔头叹了口气。
人也杀了,若是再呆在这里,还会有其他人来,陆绯衣虽然能打,但应对这么多人还是要稍微避一避锋芒,然而正当他准备离开时——
他瞧见了远处墙头之上,似乎站了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身材修长,傲然立于风中,抱着刀,脸上带着面具,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陆绯衣本来要离开的脚步一顿:“哟,还有一个等着我呢。”
黑衣人没有说话,而是拔刀出鞘,脚步轻点如轻鸿点水,眨眼间,人已翩翩而至——
翻身跳下屋檐!
那一刀如一泓秋水,平稳流丽,却带着不可一世的韧性,刀过处,劲风也如刀,陆绯衣偏身躲过那一下,下一刀又来了,都是直冲他命门。
这人与前面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绕指柔如之前一般缠住刀刃,陆绯衣眉头一皱,觉得不对,但一时之间又来不及细想,他刚想对执刀人说话,那把长刀却横着一偏,直接将丝线斩断,横甩劈斩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将人逼得连退三步。
还没来得及反应,刀又来了,擦着陆绯衣的脖子过去,执刀人目光冷冽,有意要给陆大魔头一个教训。
偏生这人还大着胆子想要来夹住刀刃。
黑衣人面具之下的眉毛微挑,用刀背将人的手击开。
就是这样危险的时候,陆绯衣却忽然笑了,不说话,也不反击,只是躲着那些迎面而来的刀,居然做起了缩头乌龟。
刀砍向脑袋他就偏,刀刺向身体他就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就非要和这一把绝世的好刀玩起游戏,面上表情还十分从容。
对面的人见状有一瞬间的疑惑,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照常行动。
等到差不多玩够了之后,陆绯衣暗暗轻笑,腕间红色的丝线无声刺出,想要出其不意缠住面前人的手腕将人拉过来。却不想对面人早有预料,手一跳,刀便脱手而出掉到了另外一只手上,斩断了那些爬上手腕的红色丝线,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于他脖颈旁边。
一缕黑发被刀刃削落,掉在了地上。
陆绯衣看着面前人脸上的面具,目光滚烫。
就在他炙热的目光下,蒙面人轻轻“哼”了一声,刀刃微微偏移,以合适的力道刮过陆绯衣的脖颈皮肉,有感觉,却并未留下伤痕。
轻轻的痒意如蚂爬过肌肤一般,最终刀刃停留在他的下巴下面,慢慢将陆大魔头的下巴挑起。
这是一个十分轻浮的动作,带着打量、观赏与玩味。
陆绯衣配合着他的动作,举起双手,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人,笑容暧昧又轻佻。
他的动作在投降,目光却像是在惹事。
黑衣人忽而冷笑一声,放下了刀。
陆绯衣立马黏上来搂住了他的腰,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无形的尾巴甩得欢快:“你怎么才来?”
黑衣人环视一周,见到地上几乎躺不下的尸体,冷冷道:“我倒是觉得你这个人本事很大,根本也不需要我来。”他看见这么些人都窝在这里,本来是想过来帮忙,可没想到陆绯衣解决得还挺快。
陆绯衣腼腆地轻笑一声,忽略了这句话,只是自顾自的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撒娇:“……你不知道我这些天受了多少的苦,他们可都要杀我呢。”
这么大个人浑身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实在是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秋月白费力地将人推开,皱着眉头道:“你几岁了陆殿主?”
陆绯衣笑嘻嘻不要脸地说:“三岁了,正要人抱才走得动路。”
秋月白:“……”
忽而陆绯衣的狗耳朵好像听见了什么,一把拉起秋月白的手:“我们先离开这里,等一下又会来人的。”
秋月白被他拉得身不由己,一阵跑跑跳跳,尽往偏僻的地方走,最终来到一处荒郊野岭的小院子。
陆绯衣熟练的把篱笆门打开,把将秋月白推了进去,自己再把门关上。
他关门时,秋月白就站在原地抱着刀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出神。
陆绯衣回过头见他还没进屋,一把把他的面具摘下,将人吓了一跳。
“干什么呀,走啊,进去啊。”陆绯衣推着他的背:“走走走。”
秋月白往前走了几步躲开了他的推搡:“我自己会走。”
陆绯衣一把搂住他的肩,挑着眉笑:“那你刚刚还站在那,怎么,舍不得我啊。”
秋月白:“…………”
他看向前面的屋子——里面似乎有人在,还亮着火。
陆绯衣解释道:“我捡了个小乞丐,放在这里呢。”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是之前我们俩去过一个小村子,出来时这人就鬼鬼祟祟的躲在石头后面,被我们赶走了……”
第209章
秋月白想,放,真是一个好生动的词。
他道:“我记得——他找到你了?”
陆绯衣替他开门:“对啊,你说神不神奇……”
屋内燃着火,少年听见熟悉的声音,不满道:“你回来了——是不是又在说我的坏话?!”
却回头率先见到走在前面的黑衣人。
秋月白冲着他微微颔首,没什么表情,但那惊为天人的容貌已经是绝世的光彩,一双眼睛更是摄魂夺魄的漂亮,注视着人时总是让人忍不住脸红。
阿九一个愣神,突然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了。
他嘴巴张了又张:“你……我……你……”
陆绯衣从秋月白身后探出头来打搅了这一片美景,他脸上表情很不满,“啧”了一声:“你什么你我什么我?愣着干什么,倒水啊。”
阿九“哦”了一声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就去找杯子,仿佛要招待什么很稀奇的贵客一样,但找了很久也没找出多余的:“好像、好像没了……”
“没了?”陆绯衣扬眉,让秋月白先坐下,自己去找杯子。起初他还觉得是阿九敷衍没用心找,但自己转了一圈后得出的结论是确实没有了——只有两个,一个是他的,一个是阿九的。
陆大魔头摸着下巴想,依照秋月白的脾气,肯定不稀罕用阿九的,那也只能用自己的杯子给他倒水喝了……反正睡也睡过了,他们俩谁跟谁,自己的当然就是他的。
就这么想着,他怀着那一点窝不住的小心思倒了水端过来,送到秋月白手上,殷勤得像一只摇尾巴的小狗。
秋月白在他的注视下十分不适应地喝了一口水。
陆绯衣接过他手里的杯子:“这就不喝了?”
秋月白“嗯”了一声。
“哦。”陆绯衣就着杯子喝了一口,发现里面的水是冷的,又拿来了水壶放在火上烤:“冷的你怎么不说呢?”
秋月白淡淡道:“无妨。”其实他本来也不口渴,若不是陆绯衣已经将水递到了他的手上,他也不打算喝。
陆绯衣托腮看着他。
阿九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震惊。
——面前这位美人没来时,陆绯衣从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万事不放在心上,如今这人来了,又是开门又是端茶倒水,两个人甚至还用一个杯子喝水,简直是、简直是……
瞧瞧陆绯衣那个样子,眼睛睁得那样大,表情那样单纯,还故意找好了角度,精心露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阿九突然想起来了那个形容词。
——简直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再看美人,仿佛已经习惯了陆大魔头这副样子,什么反应都没有。
阿九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看错了,可是揉过眼睛后又看见陆绯衣正拽着美人的袖子摇了摇,问:“……诶,你今天晚上还走么?”
美人垂眸看他:“你说呢?”
陆绯衣语气甜丝丝的,摇着他的袖子:“别走了嘛,咱们好久都没见过了……”
美人看着他的脸。
陆绯衣眨巴眨巴眼:“好不好啊好不好啊好不好……”
美人不胜其烦,最终无奈应下来。
一旁的阿九:“……”好一个表里不一的陆绯衣,撒娇,这绝对是在撒娇。
第109章 这是我的里衣!
阿九觉得不对,非常不对。
但他还涉世不深,尚且不知世上还有一种关系叫断袖,只觉得是不是陆绯衣出去一趟后中了邪改了性,变得怪黏糊的……
……不行,越想越可怕。
阿九猛不丁地摇了摇头。
再看那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说话,忽而陆绯衣又和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来那一串当初阿九想讨要却没讨到的琉璃珠,然后牵起人的手,一圈一圈的缠了上去。
秋月白看见这一串珠子后露出惊讶的表情问:“从哪里搞的?”
“喜欢么?”陆绯衣得意极了,仿佛得到这么件宝贝是他天大的本身,又或者带着些讨好的意味,殷勤道:“反正不是偷也不是抢,专门找来给你的。”
秋月白“哦”了一声,那惊讶的表情只出现了一瞬,随后就消失了。
陆绯衣虽然知道他平素性格冷淡,但这样快速的变脸又使他不满,说:“你难道没什么表示?”
秋月白歪了歪脑袋:“什么?”
陆绯衣看了看四周,扫到了一脸震惊的阿九,“啧”了一下,拽起秋月白:“……我们去别的地方去说。”
秋大美人被他拉着往外走,门帘晃动几下,门“啪”的一声被关上,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后屋子里只剩下阿九一个人。
阿九望着那还在摆动着的门帘,心中激起千层浪。
什么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
那琉璃珠子是给那个人的???
那陆绯衣的心上人是……?
一个男人?!
-
回到自己的屋子,陆绯衣点了灯,把门关好然后回头对秋月白不怀好意说:“今天你就别想走了,就留在我这里歇息罢,哼……”
秋月白:“……”
好幼稚。
他的手摸着手腕上缠着的琉璃珠,没作声——这已经是第二件被陆绯衣戴在自己手上的东西了。
陆绯衣凑到他面前去歪着脑袋看他:“好看罢?我挑了很久的,每一颗都衬你。”
第210章
“……好看。”秋月白盯着珠子似乎在发呆。
陆绯衣啄了他一口。
他问:“你怎么找到我了?你那边那个老不死的不是不让你出来么?”
秋月白回过神来:“唔……叫人帮了忙,偷偷出来的。”
陆绯衣低低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想我了?”
秋月白斜睨他一眼。
陆绯衣依然没脸没皮的笑。
秋月白淡淡道:“我来是有事要同你说。”
陆绯衣盯着他目不转睛,道:“你说。”
秋月白:“你还记得温然么?上一次你给他下了药……”
陆绯衣道:“记得,就那个死不要脸的畜生东西么……怎么,药要没了是罢?”
秋月白点点头。
陆绯衣道:“我这里有倒是还有,但我觉得,不再给他也行。”
秋月白摇头:“他还不能死,我有事要他做。”
陆绯衣眯着眼看他:“什么事?你又瞒着我做什么呢?你就安安心心待着呗,等我这边忙完,就能把你带回去了。”
秋月白只是不语,抬着眼看他,目光简直带着钩子一样,那一眼十分平静却又让人拒绝不了。
陆绯衣被他看得好像有蚂蚁爬过身上,有点麻麻酥酥的,他知道,这是面前人在拿捏自己呢。
“啧,”可惜陆绯衣偏生吃这一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掏出一个小药瓶抛到秋月白手上:“给你给你给你。”
秋月白舒了眼,将东西放好:“多谢。”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转眼间,他感觉自己好像躺在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之上。
是床。
陆绯衣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谢也拿点实际的东西出来罢,你说呢?”
他的手抚上秋月白的脸。
这时候秋月白想起:“我的面具呢?”
陆绯衣不满:“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面具??放刚刚那个屋子了。”
听见没丢,秋月白放下心来,
他拍了拍身上人的肩:“起来。”
陆绯衣拒绝:“不。”
秋月白:“那你让我起来。”
陆绯衣还是拒绝:“也不。”
秋月白:“……”
他深吸一口气,好脾气的问:“那你想怎么样?”
陆绯衣眼珠子一转:“……你亲我一下。”
秋月白看着他,面无表情。
陆大魔头面带期待。
“呵。”秋月白拒绝:“不。”
一句话原模原样还给他。
陆绯衣的眼睛垂了下来,可怜兮兮的看着他:“真不啊?你舍得??这么久没见,你难道一点不想我?你真的不想我??”
秋月白推他,没推动,皱着眉说:“舍得。”
“你舍得,我却舍不得。”陆绯衣道:“你不亲我,那就我亲你——我想你可是想得要死了。”
说着不管不顾的吻了上去。
秋月白被他强制箍住动弹不得,想着这人明明平时听话得要紧,一到关键时候又开始任性了,偏生自己还推不动他,只能任其胡作非为,口中余气都被抢走,浑身软了下来。
完了之后,腰上还多了一只手,正顺着侧边从肋骨处一路摸到胯骨。
秋月白的呼吸重了些,打那只手,没反应,掰也掰不动,反而让他愈发放肆。
感觉到对面人的大腿强硬地阻隔在自己的两腿之间,秋月白皱眉,鬓发已经散乱,轻轻呵斥道:“我还有些事要同你说……你脑袋里整天就想着这些东西么?”
他越凶,陆绯衣反而越兴奋:“有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想的是那些事么?我分明想的是你啊。”
最后几个字说得黏糊,尾音拖得几乎要拉丝。近日来的狂躁与杀气悄然在心中转化为了什么别的说不出口的东西,陆绯衣居高临下打量着身下人的脸,纵使秋月白怎么说都不肯放过他,越折腾反而越来了兴致。
他没有去捂人的嘴,只是语气愉悦饶有兴致的说:“你可得小声些,若是让人听见了就不好了。”
喉头不由自主地发出闷哼声,秋月白被欺负得难受,愤怒地摘下手腕上的琉璃串一把砸在陆绯衣的头上。
陆绯衣接住那一串琉璃:“你别拿它撒气啊,琉璃易碎。”
秋月白冷笑:“这么轻轻一下就能碎,那你的头实在是太硬了。”
陆绯衣微笑,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垂着眼意味深长道:“……还有更硬的呢。”
这个表情简直像极了秋月白在初见时的那个小镇子上、刚认识这么个人的时候,骄矜,玩世不恭,又贱兮兮的,看得人直想抽他。
但要是真抽他了,说不定还让这人爽到。
秋月白低声骂了他一句,眼尾已经泛红,眉头皱起。
陆绯衣没听清,凑过去问:“你刚刚说什么?”
他一巴掌拍到陆大魔头的后脑勺,终于忍无可忍:“你要做就做,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
陆大魔头满意地亲了又亲身边人的额发,手臂一揽将人搂入怀中。
他看见秋月白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手指覆盖上去,擦干。
然后顺着眉弓鼻梁一路摩挲向下,人也凑了过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秋月白听得耳朵尖都红了,掐了他一下。
他的手腕上还有红色的痕迹——是绕指柔留下的,这可恶的东西已经彻底沦为陆大魔头的帮凶了。
第211章
陆绯衣被他掐得倒吸一口凉气,委屈地说:“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了……”
秋月白却踹他:“我看你是不知道在哪学坏了,滚远点。”
陆绯衣皮糙肉厚,这么轻轻的一脚并不能伤害到他一点,顶多只能算是什么情人之间的情趣,他一把抓住踹过来的脚,用手捂了捂:“你真是无情,分明刚刚还说我怎么怎么好,完事了怎么就忍心将人丢在一边,哪有你这样的……等等别踹我!!我去帮你打盆水来擦擦……”
说着他抓起衣裳披衣下床,迈着长腿三步两步蹦到门口,临走前说:“……你别乱动,我马上回来。”
秋月白:“……”
他披着陆绯衣的被子坐在床上,等着那人回来。被子上沾染了陆绯衣的气味,将他整个人包裹,腰和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酸酸软软的。
就不应该答应他胡闹。他想。
没过一会儿,陆绯衣果然回来了,端着一个木盆,里面的水热得刚刚好,清理过后整个人都爽利很多。
他将水倒了,又回来一把黏住秋月白,像一贴狗皮膏药,怎么都抱不够一样。
秋月白还记得正事,推了推他:“你这些天就在这躲着?”
陆绯衣将人搂在怀里,哼哼唧唧:“什么叫躲……他们都找不到罢了,怎么能叫躲呢?”
秋月白懒得和他计较这些,道:“你听着,我有事要同你说。”
陆绯衣“嗯”了一声:“你说。”
“……”秋月白恼怒地将衣裳合好,“别摸了!”
陆绯衣收回手,委屈的说:“难道你都没发现你穿错了衣裳么?你穿的是我的里衣。”
秋月白低头一看,沉默了。
似乎是刚刚起来得比较急,看都没看就随便拿了一件。
那自己的那一件……
陆绯衣笑嘻嘻:“在我身上呢,穿着有一点点挤。”
秋月白无语:“……那我还给你。”
“别。”陆绯衣止住他:“穿着就穿着罢,咱们俩谁跟谁啊。”
秋月白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要和你说正事。”
陆绯衣点头如小鸡啄米:“你说,你说。”
又道:“……你冷不冷?”
秋月白:“……不冷,你别打断我。”
陆绯衣:“嗯嗯,不打断你。”
秋月白:“你听我说,你从现在开始……”
陆绯衣:“等一下。”
说着为他拢了拢被子。
又一次被打断的秋月白:“……”
陆绯衣还故作无辜:“你说罢。”
秋月白:“你……”
陆绯衣:“我……”
秋月白:“…………”果然。
他眯着眼看面前人:“你故意的?”
陆绯衣眨眼装蒜:“没有啊。”
秋月白不信:“你是不是知道我要说什么?”
陆绯衣:“没有啊……真的。”
秋月白冷笑。
第110章 美人计
看这人这副模样,明显就是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秋月白打量着他,陆绯衣低眉垂目,好不老实。
真会装。
他冷笑。
陆绯衣道:“哎呀……”
秋月白:“不许哎呀。”
陆绯衣闭嘴。
他怒道:“我是认真与你说话,你再这样敷衍我,那我们两个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此分道扬镳罢!”
陆绯衣听他的语气,觉得他好像是真的动怒了,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他。
秋月白冷着眼,一双美目如结冰了一样,不看人时也觉得冷得慌。
陆绯衣搂紧了怀中人,想要亲他的脸,却被怀中人躲开,只亲到一点头发。
陆绯衣低声讨好:“那你说,我听着,不打断你。”
秋月白却早有先见之明,斜睨他一眼:“我说了,你肯听么?”
陆绯衣移目:“你先说,也许和我想的不一样呢?”
秋月白冷笑一声就知道是这样:“那好,你记着,从明天开始回你的春风殿去,不要在外面逗留了,你应当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小心点你的狗命。”
陆绯衣舒了眉眼:“你是在担心我么?”
秋月白:“我可不担心不惜命的人。”
陆绯衣:“我还是惜命的——我有分寸。”
秋月白:“你最好是。”
陆绯衣哄他:“放心罢……我知道的。”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陆绯衣偏着脑袋瞧秋月白的表情,看他冷着脸生气的模样,心中一股爱意不觉涌上心头,爱到浓时几乎想要就这样把人揉进骨头里,从此不再分离,想着想着忍不住又偷袭着亲了一下。
这一次秋月白没来得及躲开了,皱了皱眉。
陆绯衣又想,皱着眉也这么好看。
秋月白眉头紧拧着:“……你最近不要出去杀人了。”
陆绯衣亲了亲他的头发:“是他们先来找我的。”
秋月白:“那你也不能再杀了,你再杀,便树了更多的敌,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陆绯衣道:“可我不杀,他们就要杀我呀。”
秋月白:“所以我叫你回去,带着那个小乞丐,回春风殿去罢。”
陆绯衣没应,只是说:“我不杀,他们也有名头要整我了。”
秋月白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回不回去?”
第212章
陆绯衣没说话。
他又加重了语气:“陆绯衣。”
陆绯衣还是没说话。
秋月白微微放软了语气:“我这是为你好。”
室内静悄悄,屋外有风在拍门,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二人,陆绯衣握住他的手,觉得有些冷,又放在自己腹部暖着。
他说:“我不走。”
秋月白深吸一口气,无奈。
他翻过身来,跪坐在床上,拨开面前人挡住脸的头发,看着陆绯衣俊俏的脸,捏了捏他的脸颊肉缓缓道:“……就听我这一回,算我求你,行么。”
陆绯衣也说:“为何不能我求你别赶我走?”
秋月白:“我几时要赶你走了?”
陆绯衣:“你今天来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他反手握住秋月白的手,将那一串琉璃珠子重新缠绕在他的手腕上,二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动作,直到陆绯衣缠完。
陆绯衣垂着眼又说:“……只许你一人独断专行,却不许我有想法,究竟是谁自私、谁不懂事、谁更让人担心?你太霸道了。”
秋月白道:“你在这,是给我添麻烦,你……”
“是谁不给你添麻烦?”陆绯衣道:“别人能做的我也能做。”
秋月白:“你明知道这里我最担心你,若不是因为这个,我何苦跑出来见你?你却偏偏不让我省心,若你非要如此,我们当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陆绯衣气性也上来了:“没什么好说的就别说了,非得争这些个破玩意给谁看?你把我当什么了?累赘?只许你在外面蹦跶,我就得在家里等着你不知道猴年马月才回来?若你跟谁跑了,我又去哪里哭去??实在是好样的,简直是把我看轻!”
他说着就要穿衣裳下床。
秋月白一把拽住他:“谁又将你看轻了??我说过半句这种话?”
陆绯衣回头冷哼一声:“你不说,却胜过别人说过一万遍!!”
秋月白又道:“我什么时候又要和别人跑了?”
陆绯衣咬牙切齿:“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最恨你身边的那些人了,一个个的都要往你身上靠,若不是我还顾着你,简直想一个个的都戳死……”
他越说越生气,一反常态挥袖将秋月白的手甩开,一拉门就要走。
秋月白拦住他:“陆绯衣!你能不能再听我说两句?何苦如此!”
陆绯衣看他,冷笑:“左右不过是赶走我的话,听了反倒令人觉得恶心。”
秋月白一把把门合上:“你先别急,我都没说完……”
他拉住面前人的手,将他整个人往回拉,陆绯衣却和定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
“……”秋月白无奈:“你……”
“刚刚说和我无话可说的是你,说分道扬镳的也是你,怎么现在又做出这副样子?”陆绯衣冷声道:“……你既然都说得出口,怎么我还不能走么?又跑过来拉着我干什么??”
秋月白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最后只道:“抱歉,是我失言。”
陆绯衣气未消,听不进去他的道歉。
秋月白又道:“你要怎么办才好?”又见陆绯衣撇过头去,不愿沟通的样子,他放软了语气再说:“先回去坐着,别站在这里了,瞧你衣裳都没系好,你不冷,我还冷……”
他刚刚跳下来拽陆绯衣时没有穿鞋,此刻光着脚站在地上,足尖都被冻红了。
陆绯衣经由他这么一说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冷哼一声,最终还是顺着这个台阶下去了:“谁叫你不穿鞋的?”
两个人又回了原位,秋月白盘腿坐在他的床上,看见他又不说话了,也知道今天晚上是自己急躁失言,心中觉得愧疚。
他道:“陆绯衣……”
陆绯衣靠在床边,抱着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并不和他坐在一起。
秋月白叹了一口气:“你过来。”
陆绯衣没动。
秋月白又道:“……你过来,你的衣裳那么穿着,不冷么?”衣带也没系好,露出一大片胸膛,这样冷的天,一不小心就冻病了。
陆绯衣小声地“哼”了一声,挪了过来,看他要干什么。
秋月白替他理了衣襟,将衣裳掩好,微凉的手指触碰到陆绯衣的肌肤:“……若你实在生我的气,那我也就不劝你了,你愿意做就做罢,合该我今天晚上来得不对。”
陆绯衣的眸光闪烁,神色有些动容,皱了皱眉。
秋月白又道:“你低一点身子。”
陆绯衣微微弯了腰。
温凉的唇贴了上来,短暂接触便离开,紧接着秋月白找了自己的衣裳穿好,下了榻:“既然如此,那你今天便好生歇着罢,我走了。”
陆绯衣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
秋月白好像真的不劝他了,穿戴整齐后就要往外走,马上就要开了门出去了。
就在门被打开时,陆绯衣回神:“等一下!”
秋月白很耐心地回头,用目光问他还有什么事。
“你……我……”堂堂陆大魔头不知怎么的忽而变成了一个结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望着秋月白那张平静的脸,脑袋里急速想着该用个什么理由将人留下来。
最后又想到秋月白方才叫自己躬身,亲的那么一下。
他耳朵尖都红了,又感觉自己好像找到了理由:“我……我还没消气呢,你就走了?”
第213章
秋月白仍然静静地望着他,半晌:“那你……要我怎么做?”
黑衣勾勒着他修长的身形,如夜中静放的玉兰花,那一双眼无情也似有情,看得人几乎要屏息。
陆绯衣开口,声音干哑:“……你过来。”
秋月白便过去了。
-
第二天,当陆绯衣醒来时秋月白已经走了。
他摸着身侧空荡荡的空间,有些恍惚——人走了有一会儿,那一块已经完全冷了,冷到几乎感觉不到有人曾经来过。
如梦里南柯、枕上黄粱。
但陆绯衣很清楚并不是梦,他一下子坐起来,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慢慢重新聚集在脑海里,如未曾熄灭的火焰,噌的一下重新烧了起来。
昨晚他心怀怨怼,有意要报复那人,在床上将人翻来覆去玩了个遍,可那人却一声不吭,忍到流泪也不肯求饶。
就这样一直过了大半夜,直到再次清理过后才睡下。
陆绯衣抬眼看向窗外,今天难得有那么一点阳光,不算暖和,但也驱赶走了一部分冷意,而此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他心中五味杂陈,起来穿衣裳,却发现剩下的里衣居然还是秋月白那件。
陆绯衣将衣裳捡起来,目光恍惚,最终收起来,又换了一件自己的穿了。
……他的还在自己这里,那自己的一定被他穿走了。
陆绯衣想。
他烦闷的推开门,脑中还在想着秋月白昨天晚上说的话。
又想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隐忍的,平静的,包容的,恼怒的,一应俱全,心中更加烦躁了。
一推门,风迎面吹来,吹平了那一点燥热,也刚好撞上了打开门的阿九。
阿九稀奇的“咦”了一声:“你现在才起,我还以为你又出门杀人去了呢。”
陆绯衣:“……”
他又想起昨天晚上秋月白对自己说“不要再杀人了”。
一时间不知作何想法。
阿九见他不说话,也是习惯这位大爷的行事作风了,没什么反应。
就在这时,大爷说话了。
他说:“喂。”
阿九抬头看他。
陆绯衣满面烦躁与不耐:“收拾东西,我们走。”
第111章 重回杏花浦
天光微明时分,温然蹲在说好的接应口等着那人回来。
他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用树枝和自己玩五子棋,终于,不远处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地往这边走来。
温然立马站起身,上下打量着他,稀奇道:“你受伤了?怎么走路一瘸一瘸的。”
来人无语,没有回应他。
温然又问:“怎么着,事情成了么?”
秋月白声音干涩:“成了,走罢。”
说着拉了拉本来就很高的衣领。
“真行,不愧是你。”温然等累了,什么都没注意到,打了个哈欠拢着袖子跟在他身边,“那么坏个人都能被你弄得服服帖帖——往那边走,我备了马车。”
听到这句话后秋月白似乎松了一口气。
温然忽然觉得不太对,瞧秋月白这个样子……
他惊讶道:“你不会和他打了一架罢?”打赢了却受了伤,所以事情成了但是人一瘸一拐的。
秋月白:“……差不多。”
温然更惊讶了,觉得不服气且荒谬:“他居然打你,他怎么舍得打你?!?这么不怜香惜玉的人你要他干什么??”对着这么张脸,究竟是谁舍得下手??
秋月白:“……”
上了马车,又走了一段路,秋月白回去闭门谁也不见。
——当然平时其实也没人主动靠近他。
温然跟着他,好不容易从愤恨中走了出来,这时候又想起什么:“说起来……我们那天回去,就不见你义父困住你了。”
秋月白没什么反应。
温然又道:“而且那天之后,我也再没见过花自落——你知道这个女人罢?”
秋月白当然知道,某种层面上二人也算得上是盟友,只是他们见面的机会也很少。
温然这么一说,他也皱眉:“你查一下。”
温然试图和他讨价还价:“可以是可以,但是那些药……”
秋月白从怀里掏出从陆绯衣那里顺过来的药瓶,在温然的眼巴巴的目光下给他倒了几颗。
温然憋屈地接过:“你怎么也这么小气了??”
秋月白又不是傻子,他自然不可能一次性给太多,而且瓶子里的药也是有限的,陆绯衣要是回去了,再拿药就麻烦了。
“爱要不要。”他懒得说话。
温然只能作罢,拿着药走了。
连着几日,秋月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终于在温然再一次来时察觉到了不对。
“瞧你这个样子,不会那天是□□的陆绯衣罢?”温然咬着指甲愤愤不平:“天尊,居然是这么个打架……”
秋月白:“……与你无关。”
温然冷笑:“想来是被我说中了,陆绯衣真是修了八百辈子的好福气。”他在嫉妒,嫉妒陆绯衣的一切。
然而不被爱的人的情绪是没有人关心的,无论他再怎么嫉妒也没有用,秋月白不想理他这个话题,只是继续说:“你刚刚的话还没说完。”
“有你这么护着他……”温然道:“刚刚说到哪了?哦——花自落,我问过了,都说没瞧见,你义父身边也换了人做事,感觉不太对。”
第214章
秋月白皱眉:“没人知道具体怎么个事么?”
“有是有。”温然道:“有人说,时玄兰叫了人去我们那天去的那一片花海附近的森林,抬出来一具尸体,是雪粉华。”
顿了顿又道:“还捡回来了鸟空啼。”
秋月白微怔:“只有雪粉华?”
温然肯定:“只有他。”又说:“是在一个悬崖附近找到的,抬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有些烂了,估计也放了有好几天才叫人过去的。”
秋月白在思索。
温然道:“我觉得,花自落没了。”
秋月白不语。
悬崖边,尸体,鸟空啼,温然说的不无道理。
只是,花自落身上还有太多秘密没来得及问,眼下死了,流下一堆未解之谜。
比如说,储亦尘的下落,云渺渺怎么死的,那日她又为何会出现在句芒山,以及,悬崖旁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件事时玄兰肯定知道,但不能轻易开口去问。
温然不知道花自落之前私下也与秋月白联系过,在他的猜测里,也许是雪粉华与花自落有了矛盾,花自落大概从悬崖旁边掉下去了,这一幕刚好被时玄兰发现。
秋月白不置一言,只是说:“你多担心自己罢。”
说着赶走了莫名其妙的温然。
休息了几日,好歹感觉腿和腰都是自己的了,秋月白站起身来,拢着袖子,打开了门。
脖子上还带着些痕迹,好在衣裳上的毛领子挡得住,已经过了小雪,还未下雪,只怕要等到大雪之后了。
也许是药的缘故,秋月白这个冬天要更怕冷一点。
他想,得意楼这个地方毕竟还是偏北边一点,若是千秋岭或者杏花浦往南,大概会暖和得多。
秋月白出了门,晚边,看见一些瘦削的少年从西边走到东边,他望向那些人,逆着少年们走的方向往前走去,这条路他很熟悉——在他也和这些少年差不多大时,秋月白就走过无数次。
从天晴走到下雨、从下雪走到雪停、从东走到西再从西走到东、从日出又走到日落,唯一不变的是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去一个人回。
而今,走在这里,少年中已经没有他认识的人了,每一张面孔都带着陌生与麻木,这些人也如他那时候一样,日复一日的重复着生活。
走到一处围着的院子门口,他停下。
一个壮汉走了过来,对着他抱拳。
他们都认得他——曾经有人说,在得意楼,要认得明月夜并不难,这个人就是这样,即使你没见过他,但看见他时就该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合该叫什么名字……这些人现在就是这样想的。
这个沉静貌美的青年只是乍然抬眼,便叫人仿佛见了杨柳岸边辽阔的、荡漾着光华的秋水,一轮明月昏昏沉沉溺于水中,连带着万顷碧波都只是沉默不语,低眉垂目,不敢抬头。
院子里还有人在,那些孩子光着上半身,手中握着武器习武,见到人来了也不吱声,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
这是规矩,秋月白还记得,若谁在这里乱看其他人,就要小心自己的命。
绕过大部分还留在这里的孩子,秋月白顺着楼梯往上走,走到最高处找来人一问:“这里,平日里还有多少孩子习武?”
那人答:“七百余个。”
秋月白点了点头,走了。
七百余个,这些孩子养成之后只会剩下莫约一百多个,算上之前养成的人手与估摸着的折损,得意楼里起码还有千余个这样的人。
倒也还好,春风殿大抵对付得过来。
-
水东流,日西落,人往南走。
陆绯衣按着斗笠,一身红衣毫不遮掩,风神玉立站在船头。
阿九与老船夫一起撑着船,抬头便能看见陆大魔头挺拔的背影。
到了对岸,陆绯衣率先跳下船头,阿九带着包裹跟着他紧随其后,紧张地问:“我们这是去哪?”
陆绯衣漫不经心道:“去春风殿,听过罢?”
阿九当然听过,不止听过,还有些害怕。
但凡听过说书的没人不知道春风殿这个地方,那是全江湖人口中最黑暗的存在。
他点头,陆绯衣也点头,端的是好似不知自家恶名:“——好极了,你就在这待着罢,等一下会有人来接你的。”
说着也不再管他,自己走了,留下阿九一个人追也不是停也不是。
顺着水边来到一处渡口,陆绯衣租了船,一路向南划,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而间水面雾起,有人歌于雾中,是那一首熟悉的《沧浪歌》。
陆绯衣有些走神,他一向毫无禁忌,此时百无聊赖地想这杏花主人真是闲的蛋疼,上次来也听见他唱这歌——难不成是来一个人他就唱一遍,那也忒无聊了,嗓子还挺好的。
就这么想着,他靠了岸,将船拴住。
岛屿之上雾气没有那么浓了,然而天色欲暮,他必须加快动作才行。
当时来太狼狈,此时独自一人不狼狈了,却又带着追忆。
最终,陆绯衣在水边找到了那个老头。
老头披着蓑衣坐在石头上,正在垂钓。
陆绯衣从脚边捡了一块石头丢到了水中,但老头没什么反应。
陆绯衣“啧”了一声。
老头头也不回:“哼,春风殿的小崽子,你又跑过来干什么?”
第215章
陆绯衣:“路过,顺道过来看一看你。”
忽而水面有异动,杏花主人握住杆子猛地向上提——空的。
也不知道这是他今天第几回空杆了,整个人气急败坏,一把把竹竿甩在一边的石滩上。
陆绯衣走过去漫不经心瞥了一眼:“……你这么搞钓不到鱼。”
杏花主人斜睨他一眼:“黄口小儿还敢来指点我?”
陆绯衣咧嘴一笑:“你信不信……我不用鱼竿鱼饵也能钓鱼?”
老人怀疑的看着他,陆绯衣会抓鱼他是知道的,但是不用鱼竿鱼饵也能钓鱼他就不信了。
——自己有鱼竿和鱼饵都钓不到,陆绯衣凭什么?
却见红衣青年整了整袖口与护腕:“……我知道你不信我有那个本事,你也知道我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如果我能钓上来鱼,你肯不肯帮我?”
“你钓不钓的上来我都不会帮你。”杏花主人油盐不进,看向远方。
前面雾气朦胧,水天一色,风景美如水墨画。
他道:“我已经老了,不愿掺和江湖纷争。”
陆绯衣也知道这件事很难办成,索性也不急,坐在一边的另外一个石头上以退为进:“……那好,同你说说话总行罢?如果说话都不行,你也不用放我上来了。”
杏花主人不言语,板着一张臭脸,好像自己欠了他八百万一样,然而陆绯衣并不缺钱,也不会问别人借那么多钱,因此杏花主人这张臭脸的效果为零,丝毫起不到驱赶陆大魔头的作用。
“唉。”陆绯衣叹了口气,没话找话一样的四处看了看:“有时候还真羡慕前辈在这里隐居,杏花浦外无论何事均不挂身,好一个闲云野鹤。”
杏花主人冷笑:“若你想,也可以尽管找个地方隐居。”
闻言陆绯衣叹息声更大了,好像他有多么多么可怜,一肚子都是忧愁风雨:“难道是我不想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要是说跑,后面的人准要满世界追着我,非得将我一身皮肉全部割下饮干了血才肯罢休。”
他说得严重,但对面人毕竟是老江湖,起不来一点慈悲心。
——开什么玩笑?他再可怜也是陆绯衣,名震江湖的大坏蛋大魔头,谁有资格来可怜他??
杏花主人:“我却瞧你有本事得很,能让那么多人记恨你,也算是天赋异禀。”
陆绯衣咧嘴一笑又露出本性:“过奖,过奖。”
“……”他不谦虚,杏花主人却忍不住了,道:“你还有什么屁话要说?别在这挡着我浪费我的时间。”
“哦……”陆绯衣低着脑袋一撩落在地上的衣摆,“是还有些事,要仔细问问宋老先生。”
第112章 旧忆如梦
数十年前,杏花主人还不叫杏花主人,唤做宋佩,时玄兰也不叫时玄兰,唤做宋澜,只有宋篾一直叫宋篾。
那时候,三人都寂寂无名,年少,而向往做并排的飞鸟。
那时候,三人还算是兄弟。
宋家人用刀,行踪隐匿于山中,从不显山露水,少年时宋澜内敛,不善言语,也不喜欢见生人,宋篾与宋佩天性好动,时常偷摸带着宋澜偷偷跑下山,逃避练习。然而宋家人对于下山这一件事十分严格,他们回来后若是被发现就要遭一顿毒打。宋篾与宋佩不长记性,两人经常被打得龇牙咧嘴,但宋澜每次都只是闭着嘴掉眼泪。
那时候宋佩就在想,这人真是好一个顶天立地的闷葫芦。
后面稍微长大了些,宋佩与宋篾便开始有了些别的想法。他们二人都不喜练刀,只余宋澜每日刻苦。有一次三人在夏天跑去山间林池洗澡打水仗,宋佩与宋篾都跳了下去,只剩下宋澜还衣裳完整的在旁边的石头上练刀。宋篾看不惯他这副样子,将水泼到他身上,但宋澜脾气太好,即使被这样捉弄也并不生气,腼腆地笑一笑就过去了。
那时候宋佩与宋篾在水里说着要干什么。
宋篾说:“刀——世界上最没意思的东西。”
宋佩应和他:“我最讨厌刀。”
宋篾又说:“我以后,要习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功法,做天下第一。”
宋佩说:“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功法,那便习不得了罢?需得自创,才能说得上是独一无二。”
宋篾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我便自创,我一定要做天下第一。”
宋佩:“你要做天下第一,那我就做第二。”
宋篾:“好,那宋澜做第三。”
两人说说笑笑,几乎把后半生都定好,又说起明年开春,可以自己下山的事。
宋家的规矩是只要满了十八岁便可自己下山了,但下山之后就不可以再回来,也不可以在外面说自己是宋家人。
三人都是冬天出生的,宋篾要比宋佩大一天,宋佩又要比宋澜大一天,也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三人虽不是一个母亲肚子里钻出来的,却胜似亲兄弟。宋篾与宋佩都想着过完年后明年开春就下山,自己闯荡江湖去,但又放心不下宋澜——毕竟他的性格太过内敛,二人都担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会有其他人趁着他们不在欺负他。
毕竟小时候就这样——宋佩与宋篾都是生下来有父母陪着的,宋澜可不是。
他还没生下来的时候父亲就死了,他的母亲生他的时候也不幸难产而亡。
小时候宋澜被人丢石头,骂脏话,若不是两人在身侧,他简直要被别人欺负死。
第216章
宋篾道:“我们干脆把宋澜一起带走不就行了,而且他不下山,我们怎么让他做天下第三?”难不成到时候还让全天下给他留个空么?显然不太现实。
宋佩觉得有道理,但又觉得,宋澜兴许不会同意。
他看向水池边练刀的少年,压低了声音对宋篾说:“……可他家里吃死了他,只怕不会放人。”
宋澜父母虽亡,但还有个伯父,伯父不情愿养他又不得不养他,因此肚子里有气,时常让他干这个干那个,又喜欢喝酒,喝完酒就打媳妇打孩子,媳妇孩子被打了之后心中有气,又来打宋澜,以至于一旦宋澜的伯父喝醉了酒,他就要挨三顿打。
以前二人虽然有意要帮宋澜,但因为年纪小起不到什么作用,后面长大了,宋澜伯父中了风,他们一家人的担子就全在宋澜身上,他性格又软,只怕要走太难。
后面也果然如二人所料,宋澜不肯走。
于是二人也只能结伴下了山。
但他们还留了个心眼,担心宋澜日子过不下去,临走前偷偷找了宋澜,告诉他每年立夏两个人都会在他们平时最喜欢待着的那个泉池等一天,若是宋澜想走又被拦着,就在那一日来这里,到时候他们自会回来接人。
宋澜腼腆笑着应下,二人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然而,最令人想不到的就是,他们这样的约定只坚持了一个立夏,就再没有机会了。
立夏前几日,宋篾找了根上好的紫竹做成箫,打算送给宋澜,连名字都刻好了。
但等他们那一日去时,不见宋澜,却见满池红水。
——宋家被屠了。
他们惊骇地往山里跑,看见了满山谷的尸体,又担心宋澜,马不停蹄跑去了他家里看,但人没找到,只找到了三个被吊起来放血的人——宋澜的伯父、伯母、还有堂兄。
三个人被找到时,宋澜的伯父伯母已经死了,独剩下堂兄因为年轻撑得久,还能睁开眼说最后几句话。
他说:“宋澜丧心病狂,杀我父母、杀宋家……”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这些事都是宋澜做的。
二人不信,翻来覆去找宋澜的身影,满山的尸体中,唯独缺了他一个,也不知道到底应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宋篾与宋佩相对无话,在尸体堆中睁着眼坐了一夜,想不出来怎么只是一年未见,就成了这个结果。
宋篾握着手中紫竹箫,浓烈的荒谬之情爬上头顶,他捡起一块石头,从下往上试图把那个名字磨掉,但只磨了一个“澜”字便停住了,捂着脸哭。
宋佩也哭,哭得山中鸟鸣猿啼,空空荡的回响。
哭完两个人就下山了,不再争什么江湖第一江湖第二,只想着一定要找到宋澜。
可是找到他又干什么呢?
——报仇?还是问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或者问他宋澜堂兄到底说的是不是真的??
先找罢,找到了再说。
江湖之上,从不缺想当第一的年轻人,没了宋篾与宋佩,也会有其他人要这样做。
一直到十五年后,蓟州五城灾荒,宋篾见时玄兰。
对面人虽然带面具,可宋篾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后面的事,宋佩有许多都不知道了,或许只有当事人懂得——有一日二人见面,他看见宋篾腰间少了紫竹箫,好奇问了一句,却被支吾搪塞了。
再后来宋佩机缘巧合见到时玄兰,看见那人手中拿着的紫竹箫,一切都明了。
彼时距离当年宋家之事发生已经过去二十年,昔年三人之中最内敛最与世无争的弟弟摇身一变、变成了得意楼的楼主,宋篾颓靡,去了千秋岭窝起来,再不出世,而他也差不多——他们两个已经不想再去追究那些爱恨情仇了,他们都累了。
再后面就是宋篾的死……时玄兰拿走了他二十年的内力,其余的,陆绯衣差不多都知道了。
三人最终分道扬镳,当时陆绯衣与秋月白来到杏花浦,他一时心软救了人,时玄兰也卖给他一个面子。见到秋月白时,杏花主人是一等一的惊讶过——这个人,他浑身的气度,还有那个沉默的性格,那一手流丽的刀——实在是太像以前的宋澜。
但不同的点也很多,还是能让人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不是他。
杏花主人:“和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能拿着这个故事去同你那个小相好的讨到赏吗?还是说能拿去对付时玄兰?”
又想到什么,嗤笑一声:“……说起来都没瞧见你那个相好的,莫不是分了?人家不要你了罢?”
“……”陆绯衣乍一下被说到痛处,几乎要跳起来反驳:“谁被抛弃了?是他那个便宜爹一直阻止我们……”
杏花主人哼笑,意味不明。
他说:“你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什么用都没有,当年宋篾都没办法,你还是他的徒弟……”
“前辈,你难道不知道有一句话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陆绯衣扬眉:“他没办法,我不一定啊。”
“你?别以为我待在这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杏花主人嗤笑,好心劝说:“你再不回头,就见死期,杀人太多总是要还的。”
“人不让我活,我除之而有何罪?”偏偏陆绯衣这辈子最不懂得回头是岸:“便是天皇老子来了我也杀得,报应算什么。”
杏花主人稀奇:“宋篾怎么教出来你这么个徒弟?”
第217章
陆绯衣:“岂止您想不明白,我师父他老人家在时也想不明白——就不说你们,我自己也不晓得。”
杏花主人又说:“你说你不信报应,若报应来了,你当如何?”
陆绯衣笑了一下:“报应来了,若能杀我我便认,杀不得我,我便杀报应。”
风呼呼的吹,大抵是天气愈发的冷,杏花浦上很是萧瑟。
杏花主人在风中沉吟,他似乎在思考,最终道:“……你还是快些回去准备着罢,或许还有其他路可走。”
陆绯衣不屑他的建议:“其他路是什么?缩头乌龟么?可惜我活了那么二十多年还不知道‘躲’怎么写,其他路,若要我避我便不屑走,更何况,我难道就非躲不可?”
杏花主人道:“你这话,倒像是别有深意——那不躲,又当如何?”
“杀。”陆绯衣低笑:“以杀止杀,坐着等他们有什么意思,我回来,不是来等他们的。”主动权要把握在自己才放得下心,引颈受戮有何快意?
杏花主人看着他,面前的青年人分明生了一张如此乖巧的脸,却又这样嚣张乖戾,扬首抬下巴时,少年的狂气几乎要溢出来,分明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种年轻人的朝气,实在是让人怀念无比。
杏花主人又想了很久。
想自己,想宋篾,想宋澜,想这几十载春秋不论,想江山更迭、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想到他与二人昔日玩水练刀,想到当初被宋家人罚,想到宋篾的笑与哭,想到了很多很多,多得已经想不过来了。
他问自己,这么多年孤独么?
好像是孤独的——也算不上孤独,人早就习惯了。
宋篾已经死了,宋澜再死,自己可就真的举目无亲了。
——但自己又还能活几个十年?
……既然不孤独,那就随便罢。
目光落到一个虚空点,杏花主人拢着袖子道:“你,不用鱼竿鱼饵钓鱼给我看看……我倒要瞅瞅你是不是故意骗我。”
陆绯衣就等这一刻,他笑道:“那你可要看好了。”
绕指柔扭曲成绳,钻入水中,波纹都不惊起一点,胡来极了。可偏偏就是这样胡来的方法,未几,居然真的带上来一只大鲤鱼。
鲤鱼被陆绯衣甩到杏花主人身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很是惊讶:“还真有一套!”
陆绯衣微笑:“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杏花主人大笑:“好一个姜太公钓鱼!你走罢!”
陆绯衣目的已到,也不再久留,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
他拱手,离开:“告辞。”
小雪已过,大雪将至,撑船离开杏花浦时,陆绯衣遥见明月当头,星河在天、在水、在眼中。
身后又有歌声,这回不再是那耳朵都听出茧子来的《沧浪歌》了,而是另外一首——《相见欢》。
歌声辽远,旷达,不带悲意。
一歌送自己,送故人,送离魂。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第113章 年轻,长得好,又嘴甜
冬至已过。
连下了好几天的雪,山路光滑不好行走,众人都已经彻底换上冬衣了,白天赶路,晚上便围着火喝汤吃煎饼。春风殿中留了些许人看家,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陆绯衣靠在石头上喝酒,烈酒入喉,人也跟着燥热起来,靴子踩在石头上发出“咔哒咔哒”冷硬的声音。
有人瞧见他这副模样,悄咪咪的问身边人:“殿主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么孤独寂寞的样子。”
那人说:“不知道啊,听说殿主之前有个相好的,已经分开许久了,大概是想念罢,相思病?”
陆绯衣将他们的话都听进了耳中:“……”
他踹了踹脚前的那块石头:“说什么呢?舌头要不要了?”
石头被他一脚踹到了悬崖下面去。
两人一个激灵,不敢再说。
然而这么一搞,虽然威震手下,却更像了他们口中“被相好的抛弃”、“相思成疾无药可医”的模样,并且还带着充足的怨气,谁若是敢顶撞就是摸了老虎的屁股,指定要被咬断了手不可。
三长老挑眉看着,喝了一口酒走过去问:“怎么着呢?下面怎么办?”
又接着低声说:“其实我觉得这回不好办,不过我们都愿意跟着你干,你说,马上走到头了,你有信心么?”
陆绯衣烦躁地“啧”了一声,道:“有,不成功,就成仁。”
“……瞧你说的,宋篾把你托付给我们不是要我们看着你去死的。”三长老舒展了眉眼,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打不过我们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觉着呢?”
“不怎么样。”但陆绯衣偏偏又是一个死倔的人,要他逃比杀了他还难受:“活不了就死,反正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要不成你们就走罢,记得给我报个仇就行。”
三长老也“啧”了一声:“什么死啊活啊的,谁不让你活了?还‘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你是真这么觉得还是担心得不到小美人万念俱灰了?”
“随便你怎么想,就这样罢。我觉得胜算是大的。”陆绯衣走开了。
三长老在他背后道:“胜算大那也是得有人助你,你还叫的动谁来??”
“我自助我!”陆绯衣没有告诉他杏花主人的事:“你懂什么?我不想等了,一刻也不想,你没等过人怎么会知道。”
第218章
三长老语塞。
她站在雪地里,看着往前面走的红色人影,心中想宋篾怎么教出来这么个徒弟。
真真实实搞不懂了。
又追过去:“你怎么那么急呢?说两句你还不乐意听。”
陆绯衣抱着胸,迈着长腿:“不是我一个人急,是他不容我,我不容他,我非要他死不可,他亦是如此。”
三长老咂舌:“何苦如此,倒叫我想起你师父……”
陆绯衣:“我师父也是他害死了的。”
三长老:“……”那随便罢想做什么就去做。
她看见陆绯衣散漫地走到人群之中,吩咐道:“好生休息,明天继续往前走!!”
众人纷纷应下。
隔着人群,左护法似乎在看她。
-
冬至已过,早上,池塘里结了一层薄冰。
秋月白穿着冬衣,抱着手炉坐在门口,冷风轻柔的绕过房梁吹着人,他乌发如鸦羽,光滑油亮逶迤于地板之上——许久未剪,已经长了许多。
冬日里万籁俱静,几乎听不见什么声响,天气越来越冷,温然也于几日前回了清风城,临走前,秋月白把剩下的药都给了他。
剩下的,就让他自己想办法了。
坐了许久,从雪地里遥遥走过来一个黑衣华服男人,穿着狐裘披风,撑着紫竹伞,身后跟着两个傀儡侍女。
秋月白懒得起身,懒得说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懒得再装了。
走到走廊下,时玄兰收了伞,靠近了秋月白。
两个人沉默着,肩并肩看着那盐粒一样的小雪轻轻飘落。
忽而时玄兰慢慢说:“你我好久未曾像这样安安静静的待着了。”
他的目光落在半空中,也许是在看尘埃,也许是在看雪,也许,只是在看,无关任何其他。
秋月白没说话。
“你这几日,总是一个人待着,可觉得闷?”时玄兰问:“温然回去了,大抵是不会再过来了,以后也只有我与你相依为命。”
秋月白看了他一眼,见他拿出紫竹箫正在把玩,目光落在角落的那几个字上。
不,已经不能说是字了,那只是一片痕迹,浑浊,带着时光流逝的伤痕。
“还论不到相依为命的地步。”秋月白淡淡说。
时玄兰笑了:“这好像的确是个很深情的词。”
……以命相依,世间几人能做到?
雪大了些,打在叶子上、房檐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凉意沾染上指尖,时玄兰抬起箫放到嘴边,第一个音节从中流了出来。
箫声呜咽,雪与尘感其哀意,不敢靠近,天地之间万籁俱静更甚从前,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人。
寂寥仿若如忘我之境。
秋月白觉得这首曲子很熟悉,但是又很陌生——好像自己听过,也好像自己没听过。
他想不起来,觉得就算是听过,也应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一曲终了,时玄兰收起了箫:“这是故人所教,我已经好久未曾吹过,今日赠你。”
秋月白:“多谢。”
又问:“哪位故人?”
时玄兰道:“你认得,春风殿那只小狗的师父,宋篾。”
下雪时,天地好像都干净了许多,白茫茫的一片,时玄兰的声音还从身边传来:“九年前,你离我而去,那时还是秋天,后面没多久宋篾也死了,我记得听到这个消息时外面也在下雪,雪很大,已经可以将人埋葬,实在是令人难过的消息……这一辈子半生飘零,负尽生恩,死生旧友,我身边最重要的人都走了。”
他伸手去接雪,雪却在他手心融化成水,根本留不住.
见状,时玄兰感叹:“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秋月白说:“你说得这样好,但却做了那么多不得了的事。”
时玄兰微笑:“看来你也听到了什么。”
秋月白淡淡:“事情只要做过,就一定会被人知晓。”
“哈,是,是这样。”时玄兰抚掌笑了:“怎么?那又有什么关系?人总是这样。想做的事和已经做了的事完全相悖……像你,不愿杀人,却杀了那么多的人;像我,分明再坚持几日便可脱胎换骨,却回首拔刀——血流成河并非我之所愿,可我就要看那条河,我做了就是做了,不曾拦住任何一个人对我报复,哪怕是你……”
他大笑:“哪怕是你,阿月,你难道就不想报复我么?我也不曾拦你啊。”
秋月白起身,挥袖而垂目:“……你真是疯了。”
时玄兰慢慢道:“这个世界偏生就属于疯子,我疯,谁敢拦住我疯?”
秋月白目光如冰:“你杀了那么多人,可想过……”
“是,”时玄兰道:“温若,云渺渺,花自落,都是我杀的,怎么?虽然是我杀的,可……他们都是为你而死。”
“你在乎的我就要毁掉,你身边不许再有其他人。”时玄兰道:“你不听话,我就杀你身边人,就是这样,谁叫你一直都不肯学乖?谁让你非要拖他们下水?我说过,我不拦着你,二十四桥在你那,你大可拔刀对我。”
“你以为我真的……”秋月白已经有怒意,隐忍道:“你岂止害死了他们三个,蓟州五城哪一条亡魂的性命不可算到你头上?!?你以为你藏得好我便查不到么?论丧心病狂,谁人及你?!”
第219章
“那你便来杀。”时玄兰笑:“我死,你也死,为了几个已死之人把自己的命送上,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值不值得?刚刚不是说‘还论不到相依为命的地步’么?我告诉你,你要动我,我们一起死。这就叫生死相依。”
秋月白的脸色苍白。
说完这段话后时玄兰就停下,看着秋月白的脸,面具下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快意的表情。
——就是要这样,让他永远都不能离开自己,即使是死也不能。
他的孩子,就应当如此,生与死都属于他一个人,不管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二人此生,不会再分开。
时玄兰低声道:“我就爱你这个样子,一切思绪为我产生,才不管是不是恐惧。”
得到就好了,管他是死是活。
北风呼啸,二人之间的气氛也如这隆冬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
秋月白却抬眸,忽而低低笑了:“你这样说,我反而明了了。”
“哦?”时玄兰看着他,洗耳恭听:“明了了什么呢?”
“死有什么可怕的。”
雪越下越大,秋月白靠在柱子上,侧着身子看雪,微薄的光打在了他的身上,背后却因为挡住了光所以一片阴影。
他拢着袖子,脸色依旧苍白,却平静了很多:“人都是要死的,我不在意你,有人自会逗我高兴,我高兴了便不记得什么叫恐惧。”
“真是好极了。”时玄兰也站起来,“……这就是你这两日一直盯着我的原因么?为了那个会逗你高兴的人,都可以将目光放在我身上了?盯着我通风报信、看我什么时候会带人走?”
两人面对面,时玄兰忽而将手放在面具之上敲了敲:“有时真搞不懂,你到底喜欢他什么?狂妄、蛮横、还矫情,你不像是会喜欢这样的人的人。”
秋月白双手抱胸淡淡道:“他年轻,长得好,还会讨人欢喜,为何不能喜欢这样的人?”
那句“他年轻”让时玄兰的动作一僵,目光诡异:“……好肤浅的理由。”
秋月白嘲道:“好歹还能让人肤浅的喜欢,年轻的总归比年纪大的更活泼可爱,虽然有时不太懂事,但死板的有什么意思?他这样刚刚好,鲜活得更叫人看了开心。”
时玄兰被他这一番话说得沉默,好半晌才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可担心着别成了短命鬼。”
秋月白抬眼。
“……他就是短命,我也愿意守着他。”他缓缓道:“我守着他到死、到海枯石烂山崩地裂都行——不用你来操一点心。”
第114章 乌雁雪
冬日里,许多人都不爱外出了,少年们也穿上了更厚的衣裳,依旧东升西落的习武。
秋月白是在第三天感觉到的不对劲。
原先他觉得冬天里更安静些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很没有道理的事,但是后面看见了愈发多的傀儡人就开始觉得奇怪——有很多熟悉的面孔不见了。
起初他猜测是不是得意楼的人在暗中准备出发围剿春风殿,但连着去找了两天时玄兰都在,这让秋月白很是怀疑。
——如果是要去围剿春风殿,那时玄兰应当带着人一起去才对,他既然在这里便说不通。
秋月白觉得一时间脑中思绪阻塞,有一块地方没想明白。
时玄兰看见秋月白并不觉得惊讶,秋月白的行为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就是在盯着自己,但就算这样,他好像也一副无所谓——甚至很享受的态度。
分明之前闹得那般沸沸扬扬,但到了现在,时玄兰反而悠闲了许多,两个人互相牵制,秋月白就在等他行动,自己也好行动,可如今时玄兰却并没有要动的打算。
那自己该做什么?
陆绯衣已经联系不到了,他现在只能试试联系温然。
信送出去两日,了无音讯。
现在已经很明显,这不是一般的不对——是完全不对了。
那种不清不楚的感觉更加浓烈。
-
又一日大雪纷飞。
“吱呀——”
门被人推开。
时玄兰抬眼,看见秋月白正背光站在门口,身长玉立,带着一身的冷意。
他的背后是飘扬的雪。
时玄兰放下笔,拢着袖子温和地说:“你又来了。”
“……”秋月白将门关上,室内温暖得不像冬天,“你也说我二人相依为命,如今我不忍见义父孤独的坐在这里,便来相陪,如何?”
时玄兰笑了:“那可真是好极了,倒是希望你真心陪我,而不是为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秋月白不置一言,找了个位置坐下,却见前面五步的墙上挂了一把没见过的刀。
刀的体量与二十四桥差不多,古朴非凡,带着沉稳与杀气。
秋月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时玄兰瞧见他的目光:“……那个是饮黄泉,是我的刀,近日里才取出来透透气,你未曾见过的。”
秋月白确实没见过这把刀,事实上,他连时玄兰用刀的样子都几乎没见过。
似乎自从自己来到得意楼之后,时玄兰便没用过刀,一切需要用刀的场合他都是以箫代替。
既然已经将刀拿出来了,那就说明他有所异动了。
又听见时玄兰问:“之前在石羊城,我叫人送了你字画,现在还在么?”
秋月白随口答:“大抵是放在石羊城了。”
第220章
时玄兰摇头遗憾道:“看来是你不太喜欢。但,你幼时练字的那些纸张,我却都还留着,前几日夜里翻出来看,字里行间一晃多年过去,真是恍如隔世。”
秋月白道:“逝者如斯夫,过去的东西留着做什么。”
“你不懂。”时玄兰叹了口气:“你毕竟还是我养大的……”
秋月白哂笑。
时玄兰报之以微笑:“我这辈子没有亲生的子女,你便是我的一切。”
秋月白道:“义父,这些话说出来,也不知你自己信不信。”
“若你因为陆绯衣怨怼于我,那可实在是没办法。”
时玄兰摇摇头,整理着桌面上的东西:“……毕竟我死都不会让陆绯衣进我们家门的,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在时玄兰心中,也许秋月白就是话本中的前途光明秀外慧中的好“大家闺秀”,而陆绯衣则是那种上不了台面又爱翻墙勾搭人的坏东西。
他难得的讲了一句俏皮话,听得秋月白脸上表情复杂。
时玄兰笑了:“怎么?不好笑么?”
秋月白道:“你说你看不懂我,我有时候也看不懂你。”
时玄兰:“哦?何意?”
秋月白:“幼时你教我,手段狠辣,怎么如今却变得爱谈起感情来了?”
“嗯,真是个好问题。”时玄兰思索着又想起秋月白前几天与其谈话时的内容,缓缓道:“……大概是年纪大了罢。”
秋月白:“都说年纪大的人更慈悲,我瞧着却不见得。”
时玄兰笑了一下:“你最近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活泼了许多。”
这时秋月白看见了他手中正在整理的纸张,觉得眼熟。
他走了过去。
时玄兰温声道:“要看看么?你小时候练过的字。”
秋月白从他手中拿走那些纸张,翻看了起来,这些纸张按照年份从远到近排列,越上面的就是越久之前的。
一张张,一页页,从稚嫩到成熟,甚至少年时自己写的信也在其中收得好好的。
时玄兰的声音传来:“我还记得,你一开始学写字的时候笔都拿不稳,还是我环着你握住你的手带着你一笔一划的学,你实在是个聪敏极了的孩子,什么事都不用我教第二遍。”
秋月白垂眸。
透过这些纸张,时光好像随着目光在回溯,从大雪往前轮转,十八岁、十五岁、十岁、八岁……仿佛回到了某一个艳阳高照的夏天,窗外蝉鸣阵阵,他还那样小,坐在窗边,时玄兰握住他的手说:笔画要稳。
字要写端正。
声音又传来:“……阿月,我没忘记,你也没忘记,是么?我们都没忘记。”
秋月白道:“……是,我没忘。”
时玄兰含笑看着他,目光带着欣赏。
他道:“……难道那一段岁月,那一段我们一生中都不可或缺的一段岁月之中——你就没生出过一点想念的情绪?你明知道,世界上最不可能放弃你的就是我了,我还可以陪着你一起走下去……走很远。”
秋月白低着头,似乎在思索。
时玄兰在期待他的回应。
在这时,秋月白翻动着纸张的手停住了,捏住了其中一张,抽出来。
他看着那张纸,久久不语。
秋月白:“……”
时玄兰心中隐约生出一点不对劲,但还是维持着笑意问:“……怎么?”
秋月白将那张纸举到时玄兰的面前,表情很冷,带着嘲意:“……义父,原来是你拦住了我要送到清风城的信。”
时玄兰的笑容僵住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哎呀,实在是不小心,可能送错了地方罢。”
大概是下属拿来后他看完下意识就塞进去了,之后便忘记了这回事。
秋月白冷笑:“所以,果然是你搞的鬼。”
时玄兰道:“……你今天来这,就是为了这件事罢?”
“我倒想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秋月白低声道:“你整天待在谷中,岂不也是为了应付我?你想把我关在这里,是么?”
事情说到这个份上,时玄兰也明白了秋月白一定是猜到了什么,他微笑:“是,和我待在一起想来委屈了你,但看你每天都过来见我,我又觉得高兴,你还是体谅一下我老人家罢,我们年纪大了,就想多见见自己的孩子。”
秋月白道:“你将温然送回去,是想他为你干什么?”
时玄兰摊手:“他可不是我送回去的,腿站在自己身上,不过,我觉得你都说到了这里,应当大概也明白了我的用意才对。”
秋月白皱眉。
“瞧你这个样子……”脸带鬼脸面具的男人叹息一口气,“我不妨提醒你几句。”
“我这一辈子,一共有两个十分成功的傀儡人,形状与真人十足相似,即使是人面对着他们也不一定能分得出来区别,而这两个傀儡人现在一个在清风城,一个在……”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你猜?”
-
夜深,风雪交加,人不得安眠。
风胡乱吹着门窗,发出哐哐哐的声音,忽然,窗户被风吹开,发出极其剧烈的“碰”的一声。
秋月白被惊醒。
房屋内黑漆漆的一片,只余那一扇被风吹开的窗户还照进来一丝丝雪光,风太大了,只是那么一会儿,屋子里就已经冷了许多。
第221章
秋月白披衣下床,迎着风走到窗边,想把窗户关上。
然而就在他摸到窗棂时,手却摩挲了一下。
窗户被关上,风也被隔绝在外,秋月白拢了拢衣裳,点了一盏灯提着,开了门。
门前,风、雪、月融合在一起,雪色与月光相映衬,月下雪上站了一个瘦削的黑衣人,风将他的衣袍刮的只往一边去。
秋月白迈出了门口,站在走廊上看向那人——那人也在看他。
雪很快就在黑衣人身上堆了个明明显显,勾勒出一个雪白的轮廓,秋月白的目光从那人被黑布遮住的脸上移到他腰间悬挂的刀上,淡淡说:“……乌雁雪。”
黑衣人哂笑:“难得你记得我。”
又说:“我是偷偷进来的,你们这里空了不少,等一下我走,大雪很快就会把我的脚印盖住。”
秋月白的衣裳与手中的灯笼也被风吹得一偏,灯光忽明忽暗,照亮一小片衣袍。
他纤长浓密的睫毛挡住了飘进眼中的风雪,蹙眉:“储亦尘,你还敢来见我。”
储亦尘拉了拉帽檐,道:“我不敢,但不得不来……我还要为温若报仇。”
秋月白:“仇家在我这屋里?”
储亦尘:“不在——但你也想为他报仇。”
风越来越大,雪也越来越大,秋月白那雪白的肤色更加衬托得眸色如墨,他缓缓吐了一口气,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已经生出了自己的思量:“……不如进来说。”
储亦尘却摇头:“不了……我进去就会留下更多痕迹,更容易被发现。”
秋月白也不强求:“随你——有什么事,快说罢。”
“好,正好我也赶时间。”储亦尘咳嗽几声,道:“……明月夜,你被他骗了。”
“时玄兰有两个外貌行动的傀儡人,一个长成温延侠的模样,在清风城,一个是他自己的模样,已经走了,带着人,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秋月白一怔。
储亦尘又接着说:“……并且,清风城那个傀儡也和温然一起带着人走了,此刻几个队伍几乎已经要对上,温然并非外表那样年幼,他缩骨极佳,手段狠毒,陆绯衣对上他只怕有些棘手……”
秋月白:“……”
储亦尘皱眉:“你那是什么表情?你难道不是素来与陆绯衣交好么?难道也一点不担心?”
秋月白没有回答他的话:“……就这些?”
储亦尘:“……”
他那种虚弱的目光中透露出了一些不自信与怀疑,一时间拿捏不住秋月白的态度。
但来都来了,话得说完才值:“你现在去也晚了,时玄兰没去就是为了拖住你,虽然我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不过,你在这,还有一件事可以做,而且现在也到了做这件事最好的时机。”
说到这时,储亦尘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眼睛里也有了光。
“我会为你创造条件的,明月夜,你一定要成功。”
秋月白呼吸微微一滞,感觉自己隐约猜到了他要做的事,但不确定:“什么?”
储亦尘笑。
“杀了他。”
他说。
“……杀了时玄兰。”
第115章 杀人者,春风殿陆绯衣
朔风连天,卷起亿兆飞雪,似鹅毛,似飞絮,千山白头,万物沉寂。
酒入喉,先是冰冷,后为火热,烧得五脏六腑都燃了起来。
左护法说:“此事做得还算隐秘,他们应当还未曾发觉,只是接下来如何?我们一旦动了一个地方,剩下几个地方的人一定立马就能发觉。”
一路上,陆绯衣对于计划之事并未与他们过多透露,但马上就要行动了,难道还不能说吗??
左护法等着听他的吩咐,谁知陆绯衣只是随口道:“倒是与你们关系不大——我一个人去,你们跟在后面帮我拖着点就行。”
此话一出,左护法“啊”了一声,充满了疑惑。
与他们关系不大,那大老远叫这么些人过来做什么??赏雪??
只听见陆绯衣道:“……仅凭春风殿的人是做不掉他们的,要想活,非得走出另外一条路来不可。”
左护法迷惑:“那你的另一条路是什么?”
陆绯衣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
左护法更加迷惑了。
等到陆绯衣走开的时候,他终于从这人那寥寥几句之中察觉到了不对,急忙道:“等等……殿主!你不会是……”
他追了上去,陆绯衣捂住他的嘴:“你小点声。”
左护法压低了声音:“你难道真的要一个人出去?”
陆绯衣冷冷道:“我非一个人出去不可。”
左护法又问:“你要做什么?”
陆绯衣铿锵有力:“杀时玄兰!”
左护法听得虎躯一震,脑瓜子嗡嗡,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什么,那什么……
……杀时玄兰??
一个人??!啊?!
左护法的唇颤抖着说:“你……你又犯病了?要不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再说……”
陆绯衣抬了抬下巴,斜睨他一眼:“谁犯病了?那玩意我已经很久没闹过了,这一回是认真的。”
左护法:“……正常人谁说得出你这样的话?你想杀时玄兰,我们都不拦你,但你一个人去岂不是螳臂当车?那时玄兰又不是蠢,难道会站在那里随便你杀么?”
第222章
陆绯衣:“杀他乃我夙愿,你不必多说。”
说着,他转身去牵自己的马。
左护法跟在他身后:“你这样太危险了!若你出了事,且不说让我们怎么办,就说你那位相好的——你眼巴巴的跑过去,万一出了点什么意外那他该怎么办?那得意楼是他家又不是你家,你忍心让他为你难过伤心么?!还是说你受得了他瞧你损了伤了死了直接忘记你去找别人……”
一阵风吹过,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飘飘洒洒,陆绯衣的红衣在白雪地中鲜艳得就像火一样,他的手很快就摸到了马的缰绳,脚步停了下来。
大风中,他的声音被风吞没,但左护法还是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他才不会这么做呢,你把我和他都看扁了。”陆绯衣的眼睛很黑也很亮:“这江湖上比我还俊俏的能有几个?他舍不得我。”
“……”这话说得未免有些自夸自卖的意思,但一时间还真让人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点。
“而且,”陆绯衣顿了顿又说:“……我就是为了他而去的,他看见我指定高兴。”
左护法一愣,反驳他:“你怎么就知道……”
陆绯衣翻身上马,逆着风朝着他的方向大声说:“我就是为他而去,为他杀人——我要接他,我们说好的!”
雪中,俊美的青年高坐马头,长发随着大风翻飞,眉宇间意气风发,带着矜傲与誓不罢休。这样的表情好眼熟,左护法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直到陆绯衣驾马回身,准备离去——任凭后面的人再叫都不理了。
左护法追了他几步,只是人毕竟是追不上马的,也就放弃再追了。
望着红衣人的背影,他总觉得刚刚那一幕很是熟悉,想了又想,忽而想起来当年陆绯衣还是个少年时也有过这样的表情。
那是九年前。
陆绯衣闯得意楼,不信天,不信命,只信自己的眼睛。
——酒醉低头叩青冢,开棺不见骨白人。
那时候他尚幼,没有成功,这一次已再不愿意失败了。
左护法想,宋篾这样一个没心肝的人居然教出了这么个痴情种,真是稀奇。
抬头时,那一片红影已经消失在雪中,左护法当机立断立马回头走向正在休息的人群:“准备上路!”
然后他看向三长老——她只看见陆绯衣离开,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只能在路上解释了。
-
酒帐中,暖香阵阵。
温然斜斜靠在榻上,一边叹息一边喝酒。
唉,不想出门,不想做事,
这样冷的天,在屋子里头窝着才算舒服。
几杯酒下肚,他又想到了什么,招呼人:“……去看看得意楼的人在哪?他们楼主呢?”
前些时候时玄兰把温然赶回了清风城,城中坐了个不太管事的傀儡城主,他一回去,杂七杂八的事情立马就堆在自己身上了,没实权的时候想着要这些,等到如愿以偿了,又觉得烦闷,更重要的是——清风城中可没有像明月夜这样的美人。
有的全是一些庸脂俗粉,庸脂俗粉啊。
又是一声叹息。
过了一会儿,人回来了,答道:“得意楼的人已经到了很久了,他们楼主正在休息。”
温然“噌”的一下站起来:“走,去瞧瞧。”
时玄兰叫他带着人到这边来,说是能帮他活捉陆绯衣,虽然不知可靠与否,但温然为了解毒就来了——若他们能抓陆绯衣,自己带着人还可以防止他们就这么把人杀了,人死了自己的毒怎么办?若他们差点火候,自己来便当做给他们添把火——不管怎么样都有点用处。
而且……
若是能抓住陆绯衣,等毒解了,他就可以回去找明月夜,就这么长久的磨下来,难道那人真的不会动心么?
温然想得美滋滋的,立马就要去找时玄兰。
到了地方,守卫一听是温然就放进去了。
刚进门就看见时玄兰坐在案前看东西,温然咳嗽几声,引起注意力。
“时玄兰”抬头。
温然慢步走了上去:“你的计划,说与我听罢。”
“时玄兰”像是早有预料,丢出一份竹简让他去看,温然坐在一边看起了上面的字,计划详密,布置周全,甚至于有一条……
温然皱着眉看上面的计划——说是计划,但他觉得这一条更像是猜测。
猜测陆绯衣会带着人提前过来打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条并不是没有的道理的猜测,陆绯衣毕竟还是一个活人,在面对这么大范围的针对时绝对不会就此坐以待毙,故而这一条猜测反而是很有可能的事。
他说:“你觉得他们最早什么时候来?”
“时玄兰”说:“明天晚上。”
温然又开始思考了,这几天下雪,要带着这么多人往前走的确也不是什么好办的事,明天晚上的确是不可能再比这个再早的时间。
“时玄兰”又说:“今天晚上会有一场大雪,我们需得趁着这个时候修养调息,不过也不能放松警惕。”
温然了然:“好。”
顿了顿,他又问:“诶,明月夜……你没带着过来?”
他不知这里的“时玄兰”只是一个傀儡,又加上他这人常年累月带着面具,本就不好分辨,此时只当这人舟车劳顿有些累了不爱说话。
第223章
“时玄兰”温声慢悠悠道:“什么叫带呢……阿月毕竟是一个活人,不是我的物品。”
他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温然在心里想着这人岂不就是把人家当东西养着,不过这种话肯定不能说出来。
他只当没听见,又问:“你不带着他,就不怕他突然从哪里冒出来捣鬼阻止我们的事?人在眼跟前总是更好管教些。”
“时玄兰”摇了摇头,含笑道:“不怕。”
“他不会坏我们的事。”
温然看着这人一脸复杂,觉得他是不是有些自大。
不过人来都来了,也不可能回去再把明月夜抓过来,事情也就这样办下去得了,既然时玄兰那样肯定,想来是有一些能暂时困住明月夜的方法的。
不该操心的事温然也不想操心了,天那么冷还出门,简直要把脑袋都冻住,属实不像话。
他出了门,手下说自在书院与玄机观的人已经到了,只有菩萨坞的人还在路上,想来到这边也就是迟早的事,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计划之中,只等着时间到了就按计划行事。
门外还在飘雪,想来明年又是丰年。
温然被冻得发抖,搓了搓手就往回走。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今天晚上即将发生一件要人命的大事。
-
酉时,大雪纷飞。
白天已经很冷了,晚上只会更冷,雪压断了树枝发出“咔咔”的响声,温然缩在屋子里烤火,一边抱怨着这鬼天气,一边喝着小酒。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忽而听见外面一阵骚乱,他皱着眉头抬起身子问:“怎么了?”
无人应答他。
他自己翻身半醉走到门口,往外面看。
然而,就这一看,让温然的酒几乎全醒了。
一个人正在雪中奔跑,遥遥的看见温然就开始大喊:“少主——少主——”
等到他跑到温然面前,已经气喘吁吁。
温然一改平日软乎乎的样子,厉声道:“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急匆匆的?”
灯光照亮了那人的脸,外面的大雪落在那人身上,他满脸冻得通红,面容恐惧:“有人……有人闯进得意楼的地盘了,我亲眼瞧见他……杀了得意楼的楼主!!!”
温然听清这人话中内容,乍一下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重重一锤,抓住面前的人几乎是尖叫着问:“你说什么你没看错?时玄兰被杀了??这怎么可能快带我去看看……”
“少主,少主,先等等,那贼人还没被抓到啊!!”
手下拦住他,面色已经白的吓人:“那杀人的人……”
温然问他:“杀人的人是谁?!”
手下骇然:“正是陆绯衣!!”
如果说之前是感觉脑袋被人重重一锤,那么在听到陆绯衣的名字之后就变成了重重一砍——没想到的人出现在没想到的地方做了令人没想到的事,岂不是荒诞无比?!
他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愣愣道:“陆绯衣……你亲眼瞧见了??”
“是……”手下道:“绝没有看错!”
他说完这句便见温然打了个激灵:“……你去叫人,叫人过来保护我,我们快走!!”
第116章 野火烧不尽
风、雪、夜、人。
活人与死人。
陆绯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潜入屋子里,找到了正在休息的“时玄兰”,几乎没多做纠缠便用绕指柔将人勒起挂在门口,也就是这时,他发现了不对。
这个被他解决掉的人不是真正的时玄兰。
在杏花浦,陆绯衣曾经与时玄兰打过,这人招数老练狠厉,绝不可能这样没有防备心的就被他杀了。
因此这个人是……
陆绯衣查看了一下——像是木偶。
那真正的时玄兰又在哪里??
他不知道时玄兰没有来,这一下见到假的之后怀疑是不是他早有防备、提前找了个替身在这里准备骗人。
这时有人听到动静朝这边赶来,恰好见到碎掉被吊起来的木偶与站在木偶旁边的陆绯衣。
红衣人,红线,碎掉的尸块——这一幕实在太惊悚,惊悚到来人甚至来不及多想就尖叫着跑开了。
陆绯衣:“……”
他立马就要追上去,这人绝对不能放走。
——然而,刚刚踏出门口一堆人就如泉水般涌了上来,皆是震惊的看着他,想不到这个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陆、陆绯衣!!”
人群中有人惊恐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陆绯衣:“…………”
无语归无语,但样子还是要做的。陆大魔头的表情从阴沉变得漫不经心,忽而笑出声来,整理了一下衣袖说:“哟,认得我呢,来得正好……”
“把人给我交出来。”他抬了抬下巴说:“虽然已经动手了,但是还是会有人不想死罢?”
其余人几乎要惊讶得说不出话,只有一人知道时玄兰并未亲自前来,他咬牙在人群中喊道:“他只有一个人,楼主真身并不在此,诸位合力杀陆狗,明日楼主的奖赏自会到各位手中!!”
闻言,众人眼睛一亮蠢蠢欲动。
陆绯衣眉间带煞咧嘴一笑:“那我就从你开始杀起!”
红色的丝线看似柔软,却能比得上世界上任何一种利刃,速度快到只是一瞬间就将第一排的人全部刺穿杀死,后面的人被血溅了一身,皆是退后几步。
陆绯衣直冲方才那个说话的人而去,其他人一拥而上,却被绕指柔猛地抽开,其与那些红色的丝线接触的地方仿佛被铁鞭子打过,火辣辣的疼,那人见陆绯衣冲上来,也是惊骇,硬着头皮拔出武器对了上去,还未曾坚持到第三招就被打掉了武器,人不停的往后退,直到被石头绊倒。
第224章
陆绯衣三步两步飞身而去抓住他的衣领,目光如炬:“……人在哪??”
后面那些人追了上来,察觉到动静,他又厉声道:“谁敢动我就先杀了谁!!”
手中拽住的人咬着牙,不说话。
身后的大部分人都迟疑了,警惕的看着面前弓着身子的红衣青年。有人心存侥幸,抬弓拉弦对准红衣人的背,然而弓还未发,红色丝线便如鬼魅一般迅速窜出缠住了那把弓,而后如蛇盘旋奋力一刺,洞穿心脉!!
血如梅花,灼烫点缀着雪地。
陆大魔头阴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都说了不要动,听不懂人话?”
再无人敢随便动作,因为他们都看到了那人下场——死的太快了,快到都未能看清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过程,只来得及见到那悲惨的死亡结局。
后面的人总算懂了点事,眼下就只要搞定面前这个。陆绯衣不耐心的用力晃了晃手中的人:“说话,你们楼主在哪?秋……明月夜又在哪??”
那人死死看着他,忽而浑身肌肉一抽,居然口吐鲜血,脖子一歪,死了。
陆绯衣:“…………”
人当然不是被他晃死的,很明显是自己咬破毒囊自杀了。虽然躲得及时,但血还是喷到了陆绯衣的肩头与侧脸之上,恶心极了,他低声骂了一句,一把把手中死尸扔掉,面色阴沉的站起身来问:“你们还有谁知道时玄兰在哪?!”
无人回应,战战兢兢,他们确实没人知道。
陆大魔头怒了,怒得厉害。
他翻山越岭跑过来,时玄兰却如同一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了,连带着自己的人也不见了踪迹,实在是令人生气。
生气了就要做生气该做的事。
这里的动静很快把其他地方的人都吸引了过来,人乌压压的围着陆大魔头。
他怒极反笑:“好,好极了!!我今天找不到人,你们就都别活!!”
有人厉喝:“杀陆绯衣!!”
众人一拥而上!!
刀光剑影之间,红色的丝线从夹缝中窜出,一把缠住两个人后带着横向一扫,人随着惯性倒向两方,带倒了数人,此时他们也顾不上踩踏不踩踏的了,几个人倒下,还会有几个人补上来!
——人是永远都杀不完的!!
一人佝着身子窜到陆绯衣脚边,被他一把拉起直接丢了出去,就在此时侧边一把刀直直插向他的肋骨,陆绯衣余光扫见,居然直接用手握住刀刃往前一折,刀身弯曲,他将那人一脚踢开,同时肘击右手边一个人,红色的丝线如串珠子一样将人排排勒住,使其不得不丢掉武器去解那缠绕的线,可往往还没解开时,人就已经死了。
杀人如杀鸡,杀人不惜命,这是陆绯衣一向的风格,他用手背擦干净脸上的血,直接向前冲去!!
风飒飒,雪不近身就已经被热气融化。
陆绯衣喘着气,呼出一片白雾。
……人是永远都杀不完的。
人越来越多,除开得意楼的人,自在书院与玄机观的人也在赶来。有利刃趁着他杀人之时刺穿了他的手臂,陆绯衣闷哼一声,眸光一厉将人拖过来掰断脖颈,狠狠地把尸体扔出去——
最先一批的人已经被他杀光了,可后面的人实在太多,若是再纠缠下去,别说是陆绯衣,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受不住。
但他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脚边已经全是尸体。
杀完一波之后,陆绯衣站在尸体之中,甩掉了手中的血。
浑身的经脉都在疼痛,他知道,走火入魔的老毛病又犯了。
但这也不算是坏事,若是能忍得住,无疑能算作是一场助力——虽然疼痛,可充盈的内力却并不是假的。
呼吸沉重,胸腔的起伏也很明显,可陆绯衣的脸上却并无半点露怯之意。
就仿佛无论面前站了多少人、无论这些人怎么想着去杀他——他都半点不害怕、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
他说:“……还有没有人知道时玄兰与明月夜在哪?”
冷风吹过,无人作答。
血顺着手臂一路流下,陆绯衣其实也不知道今天过后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去见秋月白,他太急了,来的太快,后面的人不一定跟得上他的脚步。
但好歹有一次拼的机会,不在像之前那般落下遗憾。
“好。”他扬了扬下巴:“那便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
众人又要一拥而上!!
就在这时——
一个女人大喊:“原来在这里——大家给我上!!”
“杀!!”
两堆人打作一团,陆绯衣一脚踹开冲上来的一个人,对着女人大喊:“你们来得真慢!再来晚点就要给我收尸了!!”
三长老怒道:“谁知道你跑那么快!作死啊?!”
陆绯衣还在笑,却轻松了很多:“那你们打着,我走了!”
左护法问他:“殿主!你去哪?!”
陆绯衣答:“我没找到人,现在还得去找!”
左护法:“我们是从右边来的,左边还没去过!”
陆绯衣心下了然,两掌拍开几个要冲上来螳臂当车的人,运着轻功朝着左边跑去。
背后的人力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一直往前走,果然瞧见了一队人——已经收拾好东西握着武器准备走了。
第225章
……只是这些人看上去并不是要去帮架的,而是要回家的。
陆绯衣躲在雪坡后面,目光盯着人群中一个脸色煞白的少年,眯起眼睛,认出这是清风城的人,他忽而起身窜了出去,翻滚着起跳一把挟制住那少年!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现场几乎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少年被他扑得往后一仰,紧接着开始疯狂挣扎:“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陆绯衣咽下喉头血腥,冷笑一声:“一段时间不见,怎么,忘记我了?”
少年浑身一僵不敢再动:“……陆绯衣。”
所有人立马拔出武器对着他!
陆绯衣哂笑,从容地将手上的血擦在温然的衣裳上,好心劝说:“你们可别乱动,我今天已经杀了许多人了,不差这一个。”
温然急忙道:“你们都别动!!陆绯衣!你也别冲动!!”
陆绯衣无动于衷,缓缓道:“本来我是想顺带杀你的,但是今天碰巧我有急事,暂且不动你,这样,我问你一个问题,答得上来我就放你……如何?”
温然还记得当初被陆绯衣揍了一顿时吃的苦,其实那时候陆绯衣就想杀他了,只是被明月夜拦住,如今明月夜不在此,谁还能拦他??
他讪笑:“你问,就算答不上来我们也可以商量……”
“我没空。”陆绯衣冷声道:“时玄兰与明月夜在哪?!”
温然:“时玄兰不是被你杀了吗??”
陆绯衣怒道:“那就是个破木偶!”
温然听了他的话后,表情慢慢从疑惑变成惊讶最后变成愤怒:“??木偶?!”
陆绯衣:“你到底知不知道?!”
温然是真的不知道,他连时玄兰没来这件事都是刚刚知道的,但这几件事经过联想后也不难明白——时玄兰大概是拉着明月夜躲起来了。
所以那时候他问,木偶才会说“不会坏事”!
想明白之后他的心中也是燃起了一阵无名火——那时玄兰叫自己过来做什么?他早就料到会打起来,还把自己拉下浑水,难道是把这么些人都拿过来耍着玩吗?!?!
陆绯衣已经没有了耐心,见他一直不说话,目光一厉,打算动手。
温然急忙阻止道:“等等!!我知道他们在哪!!!”
陆绯衣的动作终于顿住:“……说。”
第117章 如此流年不利
一大清早,便见喧嚣。
秋月白出门散步,恰巧看见几个人在说话。
他在时玄兰那见过这几个人,那些侍女一见他来便不说了,秋月白也没有去问发生了什么,只是打算去时玄兰那看看。
未到门口,就见几个男人抬着一卷草席走了过来,草席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死人了。
秋月白皱眉,拦下那些人,询问情况。
几人把草席放在地上,答:“昨夜进了贼人,妄图刺杀楼主,已被楼主解决。”
风掀起草席一个角,露出了一把熟悉的刀。
秋月白前天才见过的一把刀。
——乌雁雪。
死的人居然是储亦尘。
其中一个男人见草席里的人露出来了,立马用脚尖将席子重新踢着盖了回去,又问秋月白可还有事。
秋月白只装作不认识草席里的人:“楼主情况如何?”
那人答:“倒是没什么,这么个小贼,哪有能力能伤到楼主?”
秋月白沉默,摆摆手让他们离开。
昔年乌雁雪储亦尘,年少成名,到死,称为一小贼。
可真是令人叹息。
那几人抬着草席离开了。
秋月白迈着步子走进屋,刚好看见时玄兰在擦刀,一遍又一遍。
饮黄泉泛着冷芒,饮血过后杀气四溢,但拿着它的人却很平静,手只是微微一抬就压住了杀气。
“你看到了?”时玄兰未曾抬头。
秋月白:“嗯。”
时玄兰:“饮黄泉许久未曾见血,我试了,还是那般锋利。”
秋月白:“比二十四桥如何?”
时玄兰:“比二十四桥……”
他笑了一声:“都是好刀,不好比。”
秋月白在四周走了一圈,见一处窗户是刚补好的,地上的痕迹已经被擦干净,但是还能看见地板上新磕出来的痕迹。
时玄兰道:“当时他从窗户进来,风大啊,一下子就把我吵醒了。”
秋月白站在窗户前面,若有所思。
时玄兰走到他身边按住他的肩,脚尖漫不经心点了点地板上的一处刀痕:“……就是这里,我在这杀了他,可笑,三流的刀法也敢杀我?”
几乎是在挑衅。
秋月白道:“如此看来,他是伤不到你的。”
“当然。”时玄兰道:“毫发未损。”
秋月白回头看他,二人隔着面具对视,空气忽然静止了似的,过了好一会儿秋月白才慢慢摆脱他的手,往另外一边走去。
那是一面屏风,距离窗户有一段距离,并且中间还隔了一张桌子。
屏风的左上处似乎有细小的划痕,细小到几乎要看不见。
秋月白并没有做声,只是道:“这扇屏风……还挺好看的。”
时玄兰站在远处抄手问他:“是吗?”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草味,宁静,安和,轻易就能勾起人内心中的疲倦,尘埃在半空中浮动,一如芸芸众生浮沉于世间,半点身世不能自主,挣扎归来仍然做无用功。
第226章
可毕竟此间总有痴儿女,明知其不可而为之。
“当然。”
他敷衍地说了一句,尘埃从秋月白的身侧擦过,他及腰的长发轻轻晃动,看上去乌黑顺垂如名贵绸缎,和他这一个人一样漂亮。
那一张苍白的脸让人不由得想到美丽的琉璃与天边绚烂的云霞。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秋月白很想再四处找找线索,但时玄兰一直盯着他,活动不畅快,而且在这里与其起冲突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道:“既然无事,那我先走了,义父。”
时玄兰颔首,盯着他的脸似笑非笑:“今夜有大雪,不要乱跑了。”
秋月白皱着眉点头。
衣袂摆动,回去的路上,秋月白一直在想这件事。
当日储亦尘说要为自己创造条件,这才过了一天,他便被时玄兰杀了。
——难道他所说的“条件”就是先行去刺杀时玄兰?
可看上去时玄兰确实毫发未损。
但是想着想着他又觉得不对。
窗户被破开不假,地上有刀痕也不假,储亦尘被杀更不假……然而……
面色是可以被面具遮住的,血腥味也可以通过熏香掩盖,而且那屏风上的痕迹,按照时玄兰的性格,如果是之前就有的那么这个屏风早就应该被换走了,他不会容忍任何一个有瑕疵的东西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又想起之前去时见到那些人将尸体抬出来,乌雁雪还在储亦尘腰间。
回去的路走到一半,他脚步停住,开始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秋月白要再去看一下乌雁雪。
风从领口钻入衣裳,带着寒意,再华贵的衣裳也不如一场烈火更让人暖和,于是宽大的衣摆愈是容易兜风。
那几人将草席丢在乱葬岗后就回去了,因此要找到储亦尘的尸体并不困难。
秋月白爬上山坡,瞧见众多白骨与被雪冻住的腐尸,那草席太明显,一下子就被他看见了。
他跳下山坡,打开卷着的草席,就见储亦尘的尸体僵硬地躺在里面,裸露出来的皮肤泛着青紫色,脖颈与胸口皆有着非常残酷的刀痕。
秋月白很少在杀人之后还像这样仔细的观看死人的遗体,他拔出乌雁雪,见刀锋泛白,白中泛红——是沾了血的样子。
然而以储亦尘的内力,要伤到时玄兰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如果乌雁雪沾的是他的血,那储亦尘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只是单纯的以命相搏么??
秋月白又在回想了,回想早上见到时玄兰的场景。
——他在擦刀,然后看见自己走到窗户边就过来了,脚步声很轻,看似是在与秋月白接触,但细想时觉得他似乎是有意在隐藏什么。
不只是受伤这件事,要知道有一种人是受伤了也不能轻视的对手。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风雪逼人,雪花被秋月白纤长浓密的睫毛挡住,忽然,他看见储亦尘的手指甲里似乎有白白的一条线。
他将尸体的手拉起,微微挪动身体挡住过来的风雪,背后被吹得冰凉。
——果然。
尸体指甲缝里白色的东西是一种粉末,极细,而且味道很熟悉。
秋月白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当初在清风城,他受过储亦尘的一次暗算,其中有一味毒药就是这个。
可以令人内力暂时阻塞。
这才是时玄兰真正想隐瞒的东西。
他平时走路都如秋月白一样,是没有脚步声的,但今天早上秋月白却意外的听见了——即使很轻很轻。
……这才是储亦尘真正给他创造的机会。
储亦尘如何潜入屋子,如何下药,其过程都随着这个人的死亡而变得不得而知了,但可以确定的是时玄兰并不是在窗户边杀的他,二人最少搏斗到了那扇屏风的位置,然而药效发作之后他虽然伤到了时玄兰,但伤势必定不能算是严重,也正是如此,所以丝毫不影响他解决储亦尘。
秋月白沉默着将草席盖了回去,恍惚间,储亦尘的死相出现在了眼前,脖子上那卷曲的皮肉与几乎要完全断掉的骨头,残忍的诉说着死亡。
他站起身,回头望去,乱葬岗的尸骨几乎都要被大雪盖住——好干净的第一个世界。
秋月白眯着眼拢着衣襟,目光扫过四周,忽而定住。
……远处的一颗枯树下,似乎站着一个人。
一个白衣人。
白雪几乎将天地融为一个颜色,白衣人的身形并不明显,但秋月白还是看清了他——那人看向他这边,似乎在笑。
秋月白的呼吸有一瞬间的颤抖,随即立马追了过去。
他追,那白衣人就跑,四周寂寥无比,唯余二人,也不知道追了多久,似乎已经地老天荒了他才几乎饶恕似了的停在路边,静静地看着追过来的人。
秋月白的呼吸都放轻了,他轻轻唤:“温若……”
白衣人不语。
秋月白又靠近了些,就在这时,白衣人忽然抬手,对着他甩出几个暗器——
秋月白急忙躲开,一个旋身顺带着就踩着雪向白衣人飞了过去,与此同时,二十四桥瞬间拔出,刀尖朝着那白衣人刺去!!
这一刀已经刺穿,但并无半点鲜血溅出,白衣人真当如鬼魅一般,只是静默的看着刺穿他身体的那张脸,熟悉的面孔上表情平静得几乎称得上可怕。
第227章
秋月白如鸦羽一般的眼睫毛颤动了几下,将刀拔出,随后皱着眉头猛然发力,将白衣人拦腰斩断!
那两节身子掉在雪地之中,发出沉闷的声响,从横截面上来看分明是木头做的人!
——秋月白又被骗了。
此时他为了追这个木偶人已经跑出去了许久,时玄兰想必已经知道自己什么都知道了,他为了把秋月白引出去故意将计就计,从自己去看时玄兰时就已经落下了圈套——刚刚好被风吹得露出来的乌雁雪,屋子里的破绽、时玄兰的纵容,以及那闻着令人疲惫的熏香——果然啊,谎言总是半真半假才令人分外容易相信。
冷风将混沌吹走,秋月白提着刀冷笑。
在这样一个荒郊野外,已经没有人可以控制自己了,他忽而想到那一晚储亦尘说的其他几句话——
时玄兰是故意留下来将自己困在此处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他与自己的赌注、以及不想让自己干扰他的计划。
那么现在,自己已经可以全然抛弃这一切去找陆绯衣了。
只是,现在却又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个除掉时玄兰的好机会。
耳边仿佛又出现了时玄兰低低的、温和的声音,他对自己说:“阿月,你那么聪明,想来知道活人和死人该怎么去选。”
——人死了已经无可挽回,活人还在,他不知陆绯衣情况如何,不过总归也可以猜测到并不能算好。
秋月白闭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往回走去,华服摆动,更显得人单薄而孤独。
冬天会下雪,春天会开花,人这一生中总有一些事是必须要去做的,当下,所有人的希望都压在他一人的身上,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即使再害怕、再想回避,这件事也非做不可,否则就对不起每一个因为他死去的人……包括他自己。
他不知陆绯衣已经要来了,只是想着,若是非要做出牺牲,那个人最好也还是自己,不应该再拖别人下水了。
其余人皆是他与时玄兰抗衡时拉进来的牺牲品,即使陆绯衣愿意,他也不能允许这人再如前人重蹈覆辙……他还那么年轻,正是最好的时候,身后又有那么多人与他同在,以后的道路还很远。
而自己,说不好听点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固定的住处也没有非得纠缠不清的牵挂……
想到这时,秋月白的睫毛颤了颤,也觉得不可置信。
……他似乎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雪花落在指间,融化成冰冷的水珠。人这一生或如南徙之鸟,大部分都是与同类同行的,只有那么少部分形单影只,独自前往自己的目标地。
秋月白就是那样孤独的鸟,陆绯衣是中途靠近他的伙伴,二者目标不一样,最终还是要分道扬镳。
他迎着朔风在雪地上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手指在衣袖中抚摸着腕上的红线,心中思绪繁乱,如藤蔓死死缠住脖颈,几乎要将人逼得喘不过气来。秋月白想起自己与陆绯衣的约定——今天会是这个没边际的冬天中雪最大的一天么?他不知道,但觉得自己大概要爽约了,他讨厌失信的人,可他自己偏偏就是。
讨厌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个人或许已经料到自己会回去,又或者没有,但这件事在秋月白这里已经是定数了——他一定会回去的。
他要回去,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要杀的人,也是他面对的最想杀的一个人。这件事或许会成功,或许会失败,可再也没有如今天这样的好机会了,秋月白绝不会就此错过。
这样一遍一遍的想着,思绪也如雪花纷飞,他脑海中出现了那一天与陆绯衣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秋月白感觉自己已经忆不起准备离开时那刹那时候的感情,好像也如雪一般……都融化了。
——如此流年不利。
他在心里默默说,如果还有机会。
……如果还有机会,他会努力守约的。
第118章 结局
风雪中,一个瘦削的青年悄无声息的潜入庭院。
有了建筑的遮挡后风好歹是没有那么猖狂了,但寒冷还是驱不散的。此时已经是下午,按理来说时玄兰应当在看书或者处理事项,但秋月白并没有在他该在的地方找到这个人的踪迹,并且到处找也没找到,这也就是说——他不见了。
刀刃映着他的容貌,如幻境中开放的玉兰花,破碎而不真实。
然而眼前的一切又何尝不是。
美人执刀。明明从小就在练习“稳”这一个字,甚至为此吃了不少寻常人根本想象不到的苦,可现在拿着刀的那只手却还是在轻微的颤抖,如同漂浮在半空中的蜜蜂蜂翼一般,轻轻一压就会垮下。
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浮现,说不紧张的都是假的——即使在秋月白最难熬的时候都没有想过现在他要去做的这件事,以前是想不到,后来是不敢,再到最后几乎已经要忘记还有这个可能了。
而今天,他却出于种种理由将这一件事重新拾起来,像光脚踩在河滩上寻找着当年扎伤自己的一颗钉子……已经不知道还有没有找到的可能,却还是要努力去做。
即使寻找的过程中可能会想起当年被扎伤的痛,即使可能会被再扎伤一次……也还是不得不去做。
冷汗打湿背后,秋月白仍然在面无表情的寻找着时玄兰的踪迹,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时玄兰难道是在躲吗?他居然也会躲着自己??
第228章
——亦或者,故弄玄虚?
秋月白调整着呼吸,无声无息的从院子里退了出来,饮黄泉已经不见了,应当是已经被主人带走。他浑身肌肉紧绷,在脑海里思索着人到底会在哪。
直到一个转身,余光瞥见一侧角落里盛放的腊梅——其上多了一朵本不该属于这里的花。
一朵应盛放在坟冢之前的花。
秋月白用刀尖将其挑下,捻在手心,呼吸都放轻了。
随后,立马转身离去。
-
深冬,大雪,花海如同被棉被盖住,白茫茫的一片。
有侥幸躲过大雪摧残的花朵从夹缝中冒出,与秋月白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他依照着记忆沿着路往花海深处走去,脚踩在雪地之上、一深一浅的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这样短的一条路偏偏能给人一种要走一辈子才能到头的感觉——太静、太孤寂了,时间过去得又快又慢。
或许只有一个人走的路都是如此。他想。
再往前走了一会儿,终于,秋月白遥遥看见了那被雪压着的孤坟,它就那样沉默的坐在那里,披着雪,迎着风,墓碑好似利刃一般的立在它的前面,直挺挺的。
秋月白与“明月夜之墓”擦肩而过。
而后顿住,垂着眼用刀将脚边的积雪刨开,使下面冷硬的石板暴露在视线之下。
他回想着上一次与时玄兰一起来时那人打开机关的场景,有样学样的推敲着,不一会儿就听见“轰隆”一声——机关打开了。
从地下吹出的冷气却让人又出了汗,秋月白的手握得更紧,丝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拿起一盏旁边的灯照着明,朝着地底深处看去。
他的步子很大,也很快,每一步都是在确认自己的决心,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石板之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见前面有了一点光亮。
秋月白呼吸放轻,本来就无声的脚步也更加轻巧,他迈入那片光亮,迅速进了那片空间,华丽明亮的高楼立刻出现在眼前,周围的傀儡都停止了活动,一排排一列列的站在两边,笔直又冷峻,眼睛盯着秋月白进来的方向。
傀儡、高楼、注视的目光……这是一个乍一下看上去会觉得有些恐怖的场景,加上内心的紧张,即使沉着如秋月白,也不免心中咯噔一跳。
他环顾四周未见人影,内心已经有些忐忑,就在这时,听见楼上遥遥传来人声,温和无比。
“你的刀不稳。”
那一声中带着审视,判断与批评,又带着一些长辈对晚辈的爱惜,声音飘忽无比。
秋月白猛然抬头,终于见到了站在最高处的时玄兰!!
他一身锦衣华服,背着手看向楼下,脸上带着熟悉的木头鬼脸面具,箫、扇子、刀一样不少的带在身上,目光很是阴森。
就这样对视时,秋月白下意识想退后一步,又被他控制住。
时玄兰观察敏锐,自然不可能错过这一点,他察觉到了自己这个孩子内心深处的恐惧与紧张,并且因为这一点愉悦的莞尔一笑:“我还以为你过来就是准备好了,没想到只是个半吊子么?”
他足尖轻点,踩着瓦与檐飘然从楼上跃下,平稳得头发丝都未曾乱过一根。
时玄兰的目光漫不经心扫过面前人手中的刀,似笑非笑道:“……你这个状态,实在不适合杀人。”
秋月白嘴唇颤抖,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好,二人的关系太过复杂,十余年的相处使他不可能如其他人在面对仇人那样严厉的说出“纳命来”这一类的话,也绝不可能保持几乎一成不变的淡定来面对这一件事——情绪是一件很复杂的东西,许多人一辈子都未曾琢磨透。
可是另一方面上,他确实无比的恨面前的这个人,这已经是一件隐藏不住的事了。
“你……”秋月白冷冷的盯着他:“死到临头,只说些这个么?”
这句话莫名的让时玄兰笑了出来:“阿月,以前你并不是一个会见大话的人啊。”
秋月白却于沉默时猛然拔刀!!
刀带着劲风劈来,时玄兰不慌不忙握着紫竹箫,只是轻轻一转便坐到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凌厉的刀非但不能劈断那根脆弱的木头,反而还被抵住。
这让秋月白不由得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时玄兰慢慢说:“怎么?你觉得我内力已经没有了、便可以对我随意砍杀?阿月,我在你的心中有这么脆弱么?”
秋月白这才反应过来的收了刀,露出一个冷笑,紧接着三招使出,每一刀都带着锐利的寒芒,如九万里地底的深冰,又如冬日里被封在湖底的明月,每一招每一式、每一劈每一砍、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露着势不可挡的杀意——
时玄兰眯着眼用箫去挡,每一下都刚刚好的挡住,他的动作从容雅致老辣无比,似乎即使是当年名震江湖的第一刀客在他面前也不过稚童而已——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确实如此。
秋月白倾身劈来,时玄兰偏着身子躲过,执刀人早已料到这一步,在刀擦着他面前过去时忽然猛地一转方向,时玄兰冷笑着用箫去迎,紫竹箫转动之时刀刃也被他搅了进去,秋月白有意劈他的手,他偏不让,这时候一掌袭来,时玄兰衣袂一荡,推拉来回之间刀与箫有自己的对法,掌与掌之间也有自己的对法,居然就这么两模两样的打了起来!
第229章
这时候秋月白也知道不行,猛然收到先向后退了几步,随即以退为进对准面前人的脖颈削去!!
这一刀如果落到实处,必定人头落地,但时玄兰若是这么轻易就能杀,只怕就枉负了他得意楼楼主的名号。
在刀尖即将到达咽喉之前,紫竹扇从腰间抽出迅速打开,刀尖抵着扇骨与扇面划过转而攻向他的胸口。但时玄兰却在扇面破洞之前借力打力,人向后连退五步躲开那几刀,直到退无可退之时他将扇子抛掷而出,带着凌厉的劲风直冲着秋月白的面门,秋月白为躲这一击只能暂时放弃对他的逼迫,场面暂时平衡。
时玄兰笑了一下:“不错。”
冰凉的发丝贴着脸颊,秋月白用空出的手将其拂至耳后,他余光扫过地面上破裂的折扇,又扫过时玄兰手中已经出现裂纹的紫竹箫,慢慢抬了抬下巴,漠然的目光如深冬的飘雪:“拔刀。”
时玄兰看着他的脸,心想,好冰冷的一张美人面。
好无情的孩子。
——不过,也确实到了该拔刀的时候了。
他叹气,刀出鞘。
听刀鸣,饮黄泉露出刀身,其外貌与二十四桥足有八分相似,或许有昨夜已经饮过血的缘故,刀身流丽丝毫不似尘封多年的老刃,倒像是新从炉子里开出来的一样。
一时之间,两两相望,这对养父子终于在今日撕破脸皮、露出了藏在面具下的利刃,或许一切在多年之前就已经有了定局,从很久很久之前时玄兰不远万里找到他并且将他带回得意楼开始……一切的一切,就如东流逝水、西落垂阳,如世界上许多像这两件事物一样都拥有规律的东西——命运即是如此体现,凡尘种种,早有判断,无人可改,无人可变。
时玄兰半生算计,最终培养出一把对着自己的利刃,这或许就是上天对他的报应。
但他却在安慰对面的人。
他说:“别怕,阿月,别怕。”
——他在安慰他的报应。
同样也是在展现他自己的傲慢。
秋月白看着时玄兰提着刀慢慢踱步,衣裳之上的祥云与鹤生动如真,他朝着自己身侧走去,秋月白抬刀用刀刃拦住他,可下一瞬这人便消失在原地来到了另一边!
刀锋一转,二十四桥与饮黄泉在空中交接,发出金属撞击的铿然之声!
时玄兰的目光透过面具静静地落在秋月白脸上,瞧见他如蝶翼般的睫毛,根根分明。
“你确实有大进步,”他缓缓道:“嗯……天底下到底再没有人比你更令我满意了。”
话音刚落,刀刃顺着刀刃滑动,秋月白一个旋身削向他的手臂,却被他躲过,饮黄泉刀背向上抵住秋月白的腰将人挑起,秋月白借力跃到空中,一脚踢向他,一招、两招、三招……时玄兰内里深厚到即使是中了毒也还是游刃有余,秋月白被他逼退七步,而后再次俯身而上,身姿如惊鸿掠影,刀快如雷霆,每一招都直奔要害而去!
时玄兰仰着脑袋躲过最近的那一刀,刀锋削落了他一小节头发,他没有立马反击,也没有阻止秋月白的动作,只是欣赏着面前人的招数,等到最后迅速伸出两根手指别住刀刃使其改变位置:“阿月,你似乎忘了,你现在用的招式都是我教的,没人比我更熟悉他们了。”
秋月白瞳孔微缩,下一瞬他看见饮黄泉的刀尖冲着自己的脖颈而来,明亮的刀刃之上甚至能映出自己的眼眸,二十四桥迅速与其对上,两样利器碰撞震得虎口发麻疼痛,不用想也知道受伤了。
“我还记得你拜我的那一天,你那么小,那么单薄。”对面人微微歪了脑袋,似乎在思索,在回想:“我坐堂上,你跪堂下,你敬酒,将酒杯高举着让我拿,猫儿一样的声音唤着我,我那时候想底下跪着的真是一个可爱的小东西,你比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要有意思的多。啊……喝了你的酒,就是你的义父了,这辈子我们休戚与共,你会陪我到白头的……对罢?”
回答他的是又一刀袭来,这一刀比之前的要更加用力,震得人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秋月白面色惨白,黑的发、黑的眼珠、与眼下那一颗鲜艳如红梅一般的痣,衬托得他这个人脆弱又坚韧,美得就像琉璃……世界上最美丽、最光彩夺目的琉璃。
他说:“我不会陪你,绝不。”
“不,你会。”时玄兰说:“你此时岂不就是在陪我?你放弃了他转而过来找我,做出决定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想他、想我、还是想你自己,想这如一团乱麻的宿命?哈,你流血了,你恨我?”
粘腻的鲜红的血液顺着虎口流下,几乎要让人连刀都拿不住。
但秋月白的手没有松。疼痛让人清醒,让人保持精神的集中,他咬着牙,只觉得胃中翻涌五脏痉挛,恶心得几乎想吐出来——即使如此,他还是坚持着说:“你想我永远想着你,陪着你,但是今日之后,我绝不会、绝不会再想你了……”
刀刃猛然承载了主人全部的力道!!
接下来的几招是时玄兰从来没见过的几招,更重要的是,这几招完全为克制《相见欢》而来!!
“你的所有我都会忘记……”他冷笑:“我要毁掉你这辈子所有的念想,若这其中有我……”
又是一刀劈来——
时玄兰面具下的眼睛睁大。
“……若这其中有我,我也会一并毁掉。”
第230章
饮黄泉与《相见欢》终于碰到了此生唯一一个能令它们产生慌张之意的敌人,二十四桥以非常刁钻的角度找到了时玄兰的破绽,电光石火之间,刀刃划伤时玄兰的手臂,再一刀直逼面门,将那张几乎要跟了他一辈子的面具斩落!!
这是时玄兰未曾料到的变数!!
啪嗒两声,面具掉落在地,时玄兰用手捂着脸,血从指缝中渗出,他的目光也从指缝中露出,惊讶之意已经不用多说。
鲜血终于减轻了他的傲慢,疼痛却让他血脉喷张,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杀意远比烈酒更加让人陶醉。
蓦然,他笑出声来:“好……真是好极了!”
秋月白一甩刀尖之上的鲜血,冷然而立。
时玄兰慢慢直起身子:“你是花了心思要杀我的。”
“是。”秋月白:“您毕竟是我的……义父。”既然是义父,既然二人之间已经有了必须要解决的矛盾,费点心思也是应该的,秋月白从不轻视自己的任何一个对手,即使心中所想已足够他深陷疯狂,可他到底是个冷静的人。
“那么,你也是铁了心的要弑父吗?”时玄兰放下手,一张被血污遮住的脸露了出来,他的发丝沾血黏在脸上,血污下依稀可见其清秀的面容,二人若是站在一起哪怕说是兄弟也会有人信。
只是那张面容之上已经多了一道刀痕,虽然不算深,但已经足以破相。
时玄兰平静的目光望向秋月白:“……弑父是要下地狱的。”
秋月白带着疲倦反问道:“义父,我们岂不是已经在地狱?”
时玄兰笑出声:“好一个地狱……是啊,我们早就在地狱待着了……你我手中人命无数,爱的、恨的几乎都死绝了,现在终于要轮到你我了。只是你不在乎我的性命,难道你自己的也全然不在乎吗?陆绯衣此时正要为你而来,你为了杀我把自己搭进去,把你们的未来搭进去,值得么?”
他张开手,声音带着诱惑与劝导:“……阿月,不如还是到我这里来,外面再好玩哪里有家中舒适?你我之间,本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秋月白纹丝不动,冷笑:“义父,你还记得你逼我杀掉的那些人吗?”
他的目光飘向来时的地方,神思晃荡着出了地道,然后再慢慢浮到空中。
他在想,现在应当已经入夜,外面的雪应当越下越大,不知道今天之后还会不会有这样大的雪。
又想……那人此时在做什么,他还好么?是不是又在和别人打架,打出一身伤、打到走火入魔……说起来走火入魔实在是一件很难受的事,在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一个夜里,他也差点这样过,疼得一辈子都忘不了……
——许多个时候,陆绯衣应当也是这么疼过来的罢?
秋月白的目光又移回来,落到面前的地上。
他说:“我都记得,他们每一个人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而死的我都记得,我记得那一天,你为了让我杀人,便让那些人围在一起自相残杀……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了,又让他自己将自己送到我的刀下……”所以后面秋月白换了更加紧实的刀鞘,与人比试也不会再拔刀。
他闭上眼,感觉面前好像又出现了一片猩红,血腥味几乎要将自己包裹起来,挤压闷死。
无数个日夜里他曾默默反思过这一切,或许也不全怪别人罢……拿刀的毕竟是自己,人死了,总归都有自己的一份错。人这种愚蠢的东西,越是挣扎越是痛苦,越是愧疚越是痛苦,越是聪明越是痛苦,越是善良越是痛苦……人这一辈子从别人的痛苦中诞生,又在痛苦中自我毁灭。
此时,痛苦近乎折断他的脊梁,可在外人看来他站的那么直,那么直……就好像他的刀一样。
却不知过刚易折,折了,就离死不远了。
时玄兰的声音传来:“你总是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难受着……”
刀划过空气指向面前人,秋月白冷冷反驳:“你觉得他们都无关紧要,那是因为你站在高处将世人都视作蝼蚁,蝼蚁之死你自与你无干!可天下蝼蚁之中多少无辜人,你若是敢清算,还数的清罪孽吗?!”
时玄兰闻言失笑,像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孩子还会说出如此令他瞧不上的、冠冕堂皇的话:“蝼蚁?世上之人愚钝、麻木,贪嗔痴三毒俱全!与蝼蚁相比还侮辱了它们!你今日恨我,却不知你自己能活到现在也是我的功劳么?若无我护着,你早就死了,被人撕碎了嚼烂吞入腹中!你这肮脏的一条命本就是从尸山血海之中保留的,论罪孽论冤魂,你何尝干净??我早就说过,你与我都一样,我们都踩着别人的尸骨,我们都不无辜,你杀得了我杀得了罪孽超度得了亡魂么??!你与我,天生并肩而行,你为何总是不听话,总是要反驳我?”
“所以我已经不打算今天活着出去。”秋月白喃喃道:“我的罪我用命来还,那些亡魂便用我二人的血来超度!”
下一瞬他提着刀杀了上去——
短短一段时间,时玄兰就几乎已经想到如何来对付秋月白那几招专门遏制《相见欢》的刀法,他横刀擦着秋月白的腰间劈过,两把好刀已不知多少次碰撞在一起。在这个密闭的空间之下,在外面凛冽的风声与雪声包裹中,二人殊死搏斗,谁也不让谁,目光看向彼此事皆是想将对方吞吃入腹的狠厉!
更加令人没想到的是,饮黄泉与二十四桥再次对上之时居然齐齐断裂!
第231章
这一变故是二人都没想到的,但谁都没有为变故停留半分,谁也不愿意为了去看掉落在地上的刀身付出性命的代价。并且不幸的是,饮黄泉剩下的那一节刀刃明显要比秋月白手中的二十四桥要长得多,一寸长一寸强,眼下要想杀他变得更加不易——
秋月白迅速想着办法,然而下一瞬,断刀入腹!
饮黄泉将人钉在石壁之上,两人的脸近得已经可以从对方眼中看见彼此的形状,呼吸粗重得仿佛下一口就要续不上。兴许是这一刀给了时玄兰一种秋月白即使是再怎么反抗也无用的感觉,他愉悦的笑出声,用另一只手去取秋月白手上的断刀。
唇角已经溢出鲜血,秋月白手高举着,好像还在倔强又无力的反抗他夺刀的举动,断刀因此插得更加深,疼痛做惩罚,从皮肉下如毒虫一样凶悍的钻了出来。时玄兰怜悯地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与脆弱又美丽的眉眼,看他唇角流不尽的殷红,心中杀意如泉涌——举得再高有什么用呢?他的手已经摸到秋月白的手腕正在往下拽,只差一点点就能拿走二十四桥……
然而就在这时——
秋月白猛然发力,挣脱面前人控制,将二十四桥迅速插进他的脖颈侧面!!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局势猛然反转!!
时玄兰眼睛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脖颈上,血流如注。他那张清秀的脸表情狰狞得恐怖,眼睛死死盯住秋月白,咬牙切齿怨毒无比。
秋月白想笑,鲜血却从口鼻中呛出。虽然说两人谁都没讨到好,但这一刀中了要害,不管怎么样都要比饮黄泉在他腹部上但那一刀要严重的多。
此时时玄兰再想来夺刀也已经没有用了,秋月白干脆放弃抵住饮黄泉的动作,另一只手也按住面前人用力一推,鲜血瓢泼淋头,二人摔倒在地,时玄兰脖子上的刀更加深入,秋月白腰上的刀也已经贯穿!
他双手握着二十四桥,身上已经沾满了血迹,有他自己的也有时玄兰的,铁锈味疯狂涌入鼻腔,时玄兰用力抓住他的衣襟,似乎是还想要阻止这一切,可是为时已晚,血流的太快了,秋月白确实做到了他说的话——
——要用二人的血来超度亡魂。
超度温若、超度云渺渺、超度储亦尘……超度所有所有死去的人。
血从喉管咕噜咕噜冒出,临死之际时玄兰却笑了一下,嘴巴张闭着要说话,虽然已经说不出声音、但秋月白还是在模糊的视线中读出了他说的那几个字,那个几乎如恶鬼一般、发誓要将人拉下无间炼狱的诅咒。
——我、等、你。
我等你来陪我,等你一起与我下地狱,等你与阳间人永别,等你错过与心上人最后一面……等你,等你。
你不是说不会陪着我吗?阳间的岁月结束了,可冰冷的地下……哈,我永远都在。
呼吸声停住了。
这个攥住了秋月白生命中最可恶年岁的男人终于死去,连带着这一切,带着断掉的二十四桥与饮黄泉,一同被埋葬在地底。
秋月白放开二十四桥,瘫坐在地上,望向来时的入口——它那么深,那么黑暗,那么冷。
自己好像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见想见的人了,陆绯衣似乎又要白等一回。
……可是。
他捂住腹部的伤口,挣扎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朝着那个黑暗的地方走去,就这一段距离似乎已经要将平生的力气都用尽。
或许自己应该顺应天命躺下,等待血流个干净、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是他不想死在这里,不想和时玄兰死在一起,不想就这样又孤独的、寂寥的一个人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他恐惧时玄兰的诅咒。
他迈上地道,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泪水混合着血滴落在地上,这样艰难的时候就连悲伤都是十分痛苦的,可是这是他最后一个心愿了。
……再看一眼外面的雪罢。
从走到跪行,最后干脆直接拔了刀一阶一阶楼梯的爬,血在流,但又由于天气太冷被冻住,反倒是延缓了死亡降临的时间。
黑暗如鬼魅的拥抱,缠绕得人喘不上气,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格外艰难,又好几次秋月白都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只是心中又有一种隐秘的执念正在拖拽着他往前走。
终于,秋月白见到了出口处的月光与雪光,他苍白的手指扣住台阶将自己送了上去,抬头时恰见明月当空、万里雪飘,天边似乎有薄薄的光……眼前一切都美得不像话。
万界无尘、天地浩大,众生于此景之下不过须臾蜉蝣、朝露昙花,或痴人说梦,明知其不可而为之,或一枕黄粱,却将那梦幻泡影当了真……
雪落在了秋月白的指尖、头顶。
他最终还是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雪,却未曾见到心心念念的人。
或许……明天应当会是一个晴天罢?
或许阳光会照亮他的尸体、让寻来的人一眼就看见他,然后自己便可以无声的告诉他约定他还记得?
……
他只有那一个约定了。
……
……
算了。
……算了。
雪与血模糊了双眼,寒冷钻入骨髓,有些事有些人今生似乎已经够不着了,只有错落的心事还在随着风雪飘摇。
忽而——
一阵急迫的寒风刮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临死之前出现了幻觉,亦或着看错了。
第232章
秋月白伏在雪地之上缩成一团,像一只冻得发抖的受伤小兽,孤独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他还想抬头最后再看一眼雪。皑皑白雪将所有的一切都盖住,天底下最肮脏的东西也在此刻变得无暇,连身上粘腻的血也被雪藏住了,或许自己走的时候也能面前像雪一样干干净净,像这一片月光,静静的消散。
可是就在这时候,从远方、从月亮与山、与雪地交界处出现了一个红衣人影,那人骑着高马,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自己。
他急匆匆地往这边跑来,急促得仿佛丢了命与魂魄,仿佛再慢一点就会丢掉此生最重要的东西。
——陆绯衣。
秋月白不曾见过九年前夜闯得意楼的少年陆绯衣,但他想过,那大抵十足意气风发,全江湖的少年都不及他。想象中少年蹁跹的衣袂与远方的人影重合,可他听不见马蹄声,四周安静的只剩下他一个人而已。
他用最后的力气在地上写下几个字,而后用身躯盖住,以免大雪将其抹平——此生所有念想,皆掺在这其中。
死亡似乎快到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天边的红衣人忽然间就到了眼前,翻身下马,跌跌撞撞一把拥住了他——
大概南柯未醒、黄粱未熟。
可那个滚烫的身躯无比真实,颤抖着告诉他:“我来了。”
“我来接你了。”
第119章 番外一:后记
秋月白是在从得意楼回来的第三天醒的。
彼时陆绯衣守在他的床前,正垂着眼皮打瞌睡,正昏昏沉沉时,就听见有人咳嗽。
陆绯衣一听到声音耳朵就竖了起来,紧接着欣喜若狂,不一会儿,所有人都知道秋月白醒了。
这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陆绯衣寸步不离蹲在那里盼星星盼月亮就是为了这一刻,眼下人醒了,更加把人当宝贝似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秋月白恢复力还算不错,半个月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只是伤口还带着些阵痛,倒不是什么打紧的事。
卧床多日,他消瘦了许多,下巴尖了,脸色也带着苍白,垂着眼时睫羽扑闪扑闪的,不过虽然病过,但极好的骨相撑着皮囊,坐在那里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幅画一样。
大清早,他披着狐裘坐在台阶上,没过多久身后的门“啪嗒”一声被人踢开,陆绯衣大大咧咧从里面蹦出来,一阵吱哇乱叫之后晃晃悠悠坐在秋月白身边,搂住他的肩就是猛地亲了一口雪白的脸,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还不忘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脖子。
秋月白皱着眉头不轻不重的推了一下他,见到推不动后就不管了。
陆绯衣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幽香与药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觉得很踏实很满足,那是不安之后最好的安慰,是做过生离死别的梦后惊醒时摸到梦中人的感动,万种情思不由自主,千般憾恨从空中轻轻降落,被洁净的雪掩埋。
从他的动作中,秋月白感觉到了他的思绪,拢住了拥抱着自己的人。
真是奇怪,分明差点死了的人是他,但最不安的却是陆绯衣。
秋月白想,或许因为陆绯衣年纪要小一些,粘人一点、不安一点也是正常的。
毕竟最先找到自己的是他,那时候秋月白受了重伤,他自己也觉得想来是不好看的,或许将人吓到了。
秋月白这辈子没有兄弟姐妹,也不太懂平常人家兄弟姐妹之间相处的状态,不过总归放温柔些不会错,想到这,他动作带了点柔情,轻轻抚摸着陆绯衣的后颈。
这么摸着摸着,抱着他的人抬起脑袋,那一张俊俏的脸就在眼前
秋月白盯着他那张放大的狗脸,很轻很轻的摸了一下他的头发:“……看什么?”
“看你。”陆绯衣啄了他一下:“你真好看。”
秋月白礼貌性的回他:“谢谢,你也是。”
陆绯衣笑出声,声音很脆,但笑着笑着又垂下头:“……我差点以为留不住你。”
当夜他策马疾驰,顺着记忆里的路线一路踏雪飞奔,本以为能及时赶到,却没想到隔了老远就瞧见了靠在墓碑旁奄奄一息的人。
这一幕无疑给陆绯衣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故人故地故碑冢,几乎要将人刺激得发狂,还没到面前他就迫不及待的跳下马,朝着人跑过去。
一伸手,摸到的全是血。
陆绯衣这辈子也算杀伐江湖,从来没有这么怕过这样的红,他搂着人发抖,余光看见旁边地道内绵延着的血线便知发生了什么——这人是从下面爬上来的——一时间心痛如刀割不能自拔,为他止住血后抱起人就往回走。
彼时秋月白的呼吸已经非常微弱,好在幸运的是自己人很快就赶过来了。这一夜江湖局势有很大的变化,清风城的温然畏惧陆绯衣,不肯与其正面对抗,当晚就带着人回去了;菩萨坞的人本来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不知为何也中途变卦迟迟不动;春风殿有杏花主人帮忙,柳三无十分忌惮,又听见清风城走了、得意楼楼主下落不明,菩萨坞的人也靠不住,一时间举棋难定。最后众人和解,悻悻而归,只能在心中暗暗恼怒,一场草率的联盟草草瓦解。
陆绯衣急着医治秋月白的伤,本来打听到白满川的下落,然而夜里派人去寻找时那处却燃起了大火,里面的东西全部都烧成了灰。他不知白满川神医身份为假,心中燥郁,又见秋月白情况愈发不好,一时间走火入魔喷出一口老血,急得在人床前握着手掉眼泪,直说人要是没了自己也不活了。
第233章
三长老与左护法从来没见过自家殿主这种动静,都在劝他,可陆绯衣只说,秋月白只有他了。
——他知秋月白此生身不由己,孑然一身,目下无亲无友,因此若下黄泉,断然不忍见心上人孤孤单单的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也怕生离死别斩断缘分再无相见之期,抱憾终身,有心无力,这一次就算死也要在一起。
只因为他懂,他明白,他瞧见了藏在秋月白袖子下雪地上的字。
——长、相、思。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明月人倚楼。
他的明月要没有了。
众人见他不似作伪,闻罢皆是沉默,全部垂首黯然,江湖中人粗枝大叶却也多真性情,不再劝他。
再看床上的美人,苍白到几乎要透明,虽然伤口都已经包扎好,但失血过多心脉将绝,世上还有谁能救?
他这一死,便要带走春风殿的殿主做陪葬,从此世上又少了两个惊才绝艳的人。
消息一经传出,许多人扼腕叹息,然而有人感伤其情义至深众所不及,便有人暗中窥视、巴不得明月夜早点死了才好,马上把陆绯衣这个祸害带走。
一时之间,无数双眼睛盯在陆绯衣身上,心思各异。
然而或许是上天感其深情,亦或者单纯只是运气好——总之在这种灰暗无望的气氛之下,在第二天天光未明之时,有人瞧见两个蒙着面的女人敲了他们的门。
陆绯衣已经不管事,一心扑在秋月白身上,开门的人叫来三长老,三人在门口说话。
两个女人身着灰色麻布衣,脸被遮盖得只能瞧见眼睛与一小片裸露出来的皮肤,其中一个眉眼弯弯,只凭借一双眼也可看出绝对是个美人,另一个女人目光冷漠深沉如磐石,她似乎本不想来的,完全是被身边人拉住才不得不走一遭。
眉眼弯弯的女人道:“我二人听闻陆殿主与心上人的事,实在是感动,不忍美人香消玉殒,也不忍有情人不成眷属,故此前来一尽绵薄之力。”
目光冷漠的女人似乎是被下了什么指令,虽然很不情愿,但是还是应和着她“嗯”了一声。
三长老听了很是惊讶,秋月白的伤势严重,他们已经找了不少医者来看过都说救不了,这两人还能尽什么“绵薄之力”?
她问:“敢问二位是……?”
“江湖无名客,红尘道中人。”眉眼弯弯的女人声音绵绵的说:“我二人无甚声名,却确实有办法能救明月夜性命,若信我,请务必将这个给明月夜服下。”她后面这句说得很低,从袖子中掏出一个朴素的瓷药瓶递给三长老,又抿着嘴轻笑:“……此药胜过仙丹,两颗尽数服下,想来从黄泉路上拉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们已经试过了。”
三长老迷惑的看着手中的瓷瓶。
又听见那冷漠的女人对着同伴说:“既然已经送出去了,我们也该走了。”
眉眼弯弯的女人应了一声:“如此,我二人告辞。”
说着转身而去。
悠悠一阵冷风吹过,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清晨雾气之中,只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暗中窥视的人本想追上去一探究竟,可那样的身法与武功完全不像是她们口中所说的“无甚声名”的样子,想追的人根本跟不上。
三长老迷瞪地想,也许是什么隐士游侠路过此地于心不忍,又想着既然如今明月夜确实不太行,倒不如死马当做活马医一回——急匆匆的进门送药去了。
本来不报什么希望,但惊喜似乎总是产生于无意中,那两个女人送来的药给秋月白服下后的第二天清晨,人——居然奇迹般的醒了!
彼时陆绯衣守在床前,听见咳嗽声后惊醒,抬头见床上美人有气无力的睁开了的眼睛,惊喜得一把摔在地上,又慌忙爬起来跪行到床前,发出了自己也没想到的沙哑声音:“你……”
他一把攥住了秋月白的手,惊喜之余心中五味杂陈。
陆绯衣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莫过于此时,一个“你”字,藏尽心中无数不可置信与失而复得之感,他好像又见春水梨花,秋月惊鸿,如初见时少年心事埋在腹中酿成烈酒忽然被打破,一腔醉意将人迷了个上下左右都要不分。
哭像笑,笑也像哭。
他颤声说:“你……你终于……”
你终于……还是舍不得我……
你终于还是回到我身边。
情到深时欲语还休,若非要形容,唯有一词能言当时情态。
秋月白咳嗽两声,目光虚弱得如同将熄烛火,费尽全身力气轻轻说:“别……哭。”
——可泪如雨下。
-
陆绯衣搂着面前的人,将漫天雪花尽数挡在身后,垂着眼用带着异样的声音低声说:“……从此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
耳边擦过飞雪,若抬眼,能见天地浩荡,远处青山为雪白头。有人在风中叹息,温软的唇亲了亲他的鬓角,声音轻轻的却又无比认真。
陆绯衣听见秋月白说:
“好。”
怀中人答应他,恰如遇见明月垂怜映照江河,江河又拥月光入怀,少年时不可得与十余载光阴轮转,终于,算得姻缘天定,佳期如梦。
此生此世,便沉溺于此了。
tips:看好看的小说,就来52书库呀~www.52shuku.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