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猫》 第一章 一觉醒来全变丧尸 林兰呜咽着喉咙,泪水从紧闭的眼角里渗落出来滑到耳垂处。脑海中的记忆疯狂地翻腾,像是有什么深藏已久的东西要挣扎着逃出来。 她用力地挥动着手臂,妄图挥散这浓重的黑暗,危险在四周悄然潜伏,紧接着就是吞没自己的漩涡,林兰无法形容那知觉,像是冬日利剑一般凛冽的寒风,又像是秋日万物死寂一片的静默。 最后生出的念头是不可以这样死去。 林兰的尖叫划破寂静,随后死命睁开了眼睛。温馨整洁的房间映入眼帘,林兰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 似乎又是……很不好的梦呢。 阳光透过浅黄色的窗帘投射在林兰的被子上,有淡淡的暖意。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上学日的清晨,被噩梦惊醒的林兰看了看手机,虽然刚过六点还可以睡半个小时,但是林兰却已经毫无睡意。 梦里的场景回荡在脑海,让人不可拒绝地回忆着。 林兰也只是想在梦里去救被病魔折磨的外祖母而已,四周的黑暗和危险却让林兰根本无法靠近那个笑容可掬的老婆婆。像是有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而她只能目睹外祖母一点点的消瘦而失去笑容,甚至是失去生命。 自从一个月前外祖母去世后,林兰就总是梦到这样的场景。像是有什么特殊含义似的,日复一日地出现在林兰的梦中。算是最近的第一件有些奇怪的事情。 林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呼出一口气,从温暖被窝里出来,小心翼翼地穿戴整齐。走出房间门的时候父母似乎还没有起床,林兰到厨房发了一会呆,才帮母亲启动了豆浆机。 走出厨房的时候听到母亲轻声说了句:“今天起得还早!” 林兰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用余光扫过时才发现母亲的脸色似乎有些异常的苍白,林兰敏锐地转过头。 眼前的一幕几乎要让林兰昏厥过去。 昨晚写作业时还送来热牛奶催她快点写完睡觉的母亲,如今面色苍白,头歪向一侧,嘴角露出鲜艳的红色血液,一直蔓延到白色衣服的领口变成黑色的凝固血块。更可怕的是肢体奇怪的扭曲着,右肩几乎垮到的胸前,左脚也扭向外侧。 林兰大叫着后退至墙角,因为撞倒了斗柜上的热水器发出震耳欲聋的破碎声,玻璃迅速在地上炸开了花,而“母亲”晃动着身体,向前行了几步,不知道从哪里发出了声音,问道:“林兰,你怎么了?” 母亲的声音完全是正常的,也不是眼前的怪物发出的。 林兰害怕地颤抖着声音,而还在卧室里安睡的父亲也听到了异常的响动,林兰求救似的喊道:“爸爸……救我……” 只是刚刚喊完这句,林兰还是被卧室走出的“父亲”吓到了。“父亲”的样子比“母亲”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平时让人无比有安全感的高大身躯似乎都变成了变相的威胁。 没人能帮自己了,眼前的两人也绝对不是父母。 林兰捏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她咬咬牙站起来在“父母”未察觉之际跑进了距离最近的卫生间。将门重重地关上,林兰不断地深呼吸,脑子里杂乱地像是要炸开。 发生了什么……? 林兰不断地质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那真正的父母呢,他们去哪里了,他们难道也像外祖母一样丢下自己了吗? 卫生间的门响起敲门声,母亲的声音似乎有些愠怒:“林兰,大早上的你干什么呢?你怎么把门锁上了?” “母亲”似乎转了转门把手,语气着急地说道:“快出来,我们没空跟你捉迷藏。” 林兰死死地抵着门,门口的“父母”似乎开始了窃窃私语,隔着一扇门林兰无法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只是颤抖着身体,捂住了嘴,无法压抑的哭泣爆发,泪水和无声的呐喊应该是将林兰的脸颊弄得通红,只是…… 林兰坐在卫生间的地上,背靠着门,右侧方即是一面镜子。林兰终于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长发毫无生气地贴在脑袋上,而脸颊不仅没有一丝红色,甚至是出奇的苍白。相反的是眼睛下流出了两道泪痕一般红色的液体。 ——是血! 林兰无力地靠在了门上,原来自己也死掉了吗?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力地张了张嘴,镜子里却毫无反应,只是半睁开的眼睛毫无生气地目视前方,无论林兰挣扎出什么表情,镜子里的人都毫无反应。 “林兰,发生什么事了,你跟爸爸说。”卫生间的门被敲了敲,父亲清亮的声音响起。 难道父亲看不见我现在的死人模样吗,他怎么不害怕? 林兰想到,死后就是这样的世界吗? 既然……都已经这样死去。 林兰缓缓站起身,尽力地压制住自己发抖的手,动作生疏地转开了卫生间的门。 怪物似得父母立刻拥了上来,提起林兰的手,语气关切而紧张:“手上没扎上玻璃吧?” 林兰摇了摇头,根本不敢抬头注视走近的父母,只是即便是注视着地面,也能看到母亲翻向外侧的左脚,眼角的余光也能看到他们奇怪的四肢。 “妈,我先去学校了。”林兰尽力像往常一样挤出了这句话,随后逃也似得拿着书包跑出了家里。 母亲叫喊着还没吃早点的声音消失在关闭的客厅门后。 按下了下行的电梯,门口打开的一瞬间,即就是林兰已经做了不少心理建设,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恶心到了。就如同几个直立行走的尸体一般,他们统统面色苍白,身体里冒着寒气,有的人尚且完整,有的人则肢体怪异。 林兰强忍住吐意跑到楼梯,像是要把所有不能接受的景象都交给疯狂奔跑的身体。从十七楼的家,跑到楼下,一路经过所有的人都是那副模样。林兰趔趔趄趄地跑着,虽然并不知道跑向哪里,只是就好像这样的去奔跑和找寻,总可以回到曾经的那个世界一般。 那个亲人健在,美好又温暖的世界…… 第二章 再一觉醒来直接住院 林兰没有去学校,而是在路上胡乱地奔跑或是走着,甚至不知道走了多久,四周开始变得荒无人烟,当然也没有了那些怪异的尸体。林兰筋疲力尽,究竟还可以逃出去吗?走到哪里了?家……还回得去吗? 终于浑身无力地倒在了路边的行道树上,未干的积水迅速渗透了衣物,刺骨的寒凉袭来,林兰却无动于衷地任自己倒在此处。而目光所及,是混乱的道路,和干枯的落叶。意识也开始一点点模糊起来,刚刚死命的奔跑用了太多的力气。 昏迷之前最后的一点意识是一只缓慢散步而来的猫,身上是黑白橘三色的三花猫。而紧随着猫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 林兰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是一个人。因为他没有那些怪物一样苍白的脸,甚至可以淡淡地对着自己微笑。他的五官清晰而立体,甚至算得上是精致。只是……林兰的双眼几乎没有再睁开的力量,她看着那个人一点点走近,然后安然地闭上了困倦的双眼。 梧桐树的枯叶在天上打了几个旋,轻轻落在了林兰的肩上。三花猫一点点走近,用白色的小爪子,轻轻地够了下那片小小的可爱叶片,随后便像扑蝴蝶一般地去玩了。 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摸了摸鼻子,轻微的皱着眉头,像是十分为难。 犹豫了良久,他见那只三花逐着落叶越走越远,才将昏迷的林兰抱起,追着三花说道:“对我这么不耐烦,小心晚上没有鱼肉吃哦。” 小猫追逐落叶的小爪子顿了一顿,脸上像是挂了几条黑线似得,喉咙里呜呜地压着怒火似得,但也只得转身缓缓地走回男人身旁,一脸慵懒地跟着男人的步伐。 林兰双眼模糊,看不清抱着自己的男人的模样。心里只有令人后怕的恐怖景象,像是在梦里一般。对啊,应该只是一场没有醒来的梦呢。 想完这些,林兰终于安心地睡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林兰看着白得发灰的天花板和蓝色的窗帘,发现自己躺在雪白的医院病床上,身体上有莫名的酸痛,发生了什么,怎么进医院了。 林兰发现自己的母亲正枕着床沿睡着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小腿,换了个稍微舒适一些的姿势后才发现自己的眼角莫名有些湿润。林兰不明白自己的悲伤从何而来,只记得前一晚似乎是在写作业,写的有些晚,只是……怎么就进医院了? “妈……”林兰哑着嗓子,轻声叫到。 趴在床沿上的女人缓缓动了动肩膀,才渐渐醒来。 “林兰,你醒了!”女人面带喜色,又大松一口气,显得有些莫名的焦心与憔悴。 林兰点点头。应道,“嗯,妈,我怎么到医院里来了?” 记忆里似乎是一场很可怕的梦,梦里……似乎连母亲都是可怕的存在。林兰皱着眉头,努力让自己不去回忆。 “没事,没事。咱们林兰没事的,医生说似乎是劳累过度昏过去了。”母亲的脸色不算红润但也绝没有苍白到哪里去,表情细致可见。林兰还是舒了一口气,在那个梦里,似乎都是没有表情的。果然,只是一场梦而已。 就如医生说的,太累了而已嘛。 “我爸呢?”林兰问道。 “给咱们去买饭了。刚刚你没醒来,没问你吃什么,但是医生说你也吃不了什么,我给你爸说买碗粥的,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母亲语气关切,“趁他在外面呢,打个电话让你爸带回来。” 林兰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正准备说却被母亲突然的慌乱打断。 “医生说你醒了要叫他过来呢,哎呀我怎么把这个忘记了。”说罢便急匆匆地出去找医生了。 林兰在病床上躺了一会,重回安静的病房有些格外的神秘,背光的窗户几乎照射不到阳光。林兰竟然生出了一些幻觉似的,总觉得空气里漂浮着其他的东西。 病房的门咔一声被打开,林兰猛地回过神来,恍惚中看见眼角的余光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跟在母亲身后进入,林兰定了定神,把刚刚的错觉归结为被突然进来的母亲吓到了。 “医生,林兰没事了吧?”母亲将医生引到病床一侧,问道。 医生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的手电筒似的东西,将林兰的眼睛用拇指和食指拨开,刺眼的光线忽然进入,林兰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 一番简单的检查之后,他将手电筒放回了口袋里,才问道:“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林兰顿了顿,抬眼看向医生。 毫不夸张的说,那位医生应当是林兰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最好看的人了。至于那些打扮的用力过度的所谓校草,林兰从来没有觉得那些人有多好看。只是眼前的这位医生,穿着一件普通的白大褂,里内是一件花灰色的高领毛衣,裤子是简单的黑色长裤,脚下是一双干净整洁的黑色皮鞋,脚面上甚至没有什么褶皱,似乎是被他认真打理过。简单的衣服搭配却将他的五官衬托的更为出众。 只是……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好像头还有点昏昏的。”林兰沉吟道。是在哪里见过他吗? 医生颔首,“那是正常的,稍后有什么问题再反应吧。”说完又看了看林兰手上挂的葡萄糖,嘱咐道:“液体快完了我再来看看。” “好,谢谢医生了。”母亲说完,把医生送到病房门口。 林兰注意到自己住院信息里写的主治医生名字是温瑜,真是很贴合他给人的感觉,是个温柔而和缓的性格呢,那种熟悉的感觉是因为他的性格吗?林兰皱着眉头,一旁的母亲着急给父亲通电话汇报林兰的情况,顺便又嘱咐了多买点水果。 打开手机,林兰才迟钝地发现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九日了。林兰清晰地记得,自己昨天晚上还在写着多得像是要把书抄一遍的政治作业,而那天明明是十一月七日,星期二。 一阵莫名的刺痛划过脑海。 第三章 消失了的一天 “妈,我是怎么被送到医院的?” 林兰的眼神突然空洞起来,侧过头望着母亲。 “你真的都忘了吗?”母亲停止和电话对面的父亲对话,对上了林兰的眼睛,“昨天早上,你突然就不对了。刚开始我跟你爸还说你是跟我们闹脾气,饭也不吃就去上学了。可是中午你们老师打电话说你根本就没去学校,我才一下觉得不对了,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到晚上那个温医生才联系我们。林兰啊,你可把妈妈吓坏了。” 消失的一天…… 所以,那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真实经历过的! 林兰下意识地把自己缩在了被子里。好在眼前的母亲样貌正常,眉头紧紧锁住,眼眶有些红,微微闪烁的泪光在那里打着转。 消失的一天?林兰躲在被窝里,病床被子上带着的消毒水气味充盈了鼻腔。脑海里渐渐浮上来关于那个“梦”的记忆。记忆不甚清晰,但是林兰能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恐惧。 “梦”里似乎所有的人都变成了怪物,扭动着怪异的肢体。林兰沉下了目光,一旁的母亲还在不停地唠叨着。 “多亏了那个温医生,联系了我们。要不然我跟你爸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差点都准备去报警了,你爸又说什么失踪多少多少小时警察不管。林兰啊,以后有什么事就跟妈妈说,不要憋在心里。这次要不是温医生……我们应该好好谢谢一下温医生。” “温医生……”林兰毫无知觉地重复道。 灵光乍现。林兰抬眼看了看正在输进静脉血管的葡萄糖液体,大约还剩下四分之三的样子。 林兰心不在焉地回应着母亲的碎碎念。 正在此时,门口的敲门声响起,林兰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一个年轻的护士打开了门,问道:“一号床林兰的血检报告怎么没拿过来?” 母亲哎呀了一声,从衣服包里翻出了取血检报告的二维码条,不放心地看了眼吊瓶里的药水便急匆匆地出门了。 年轻护士上前看了看林兰的输液情况,觉得没什么问题正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听到林兰小声地问道:“请问温医生他……是怎么把我带到医院的?” 林兰抿了抿嘴唇,满目期待地看过去。 年轻护士摇摇头:“我下午才换班过来的,不清楚呢。不过听说是温医生自己带你来的,你好像倒在马路边上了。” 马路边?果然是那个人吗? 林兰低下头,沉吟了片刻,才轻声说道:“我好像记得一些了,温医生看起来好帅啊……” “那当然了,温医生几乎是我们全院医生里最帅的了,而且人还那么温柔亲切,对病人也最是负责的了。”年轻护士果然很是崇拜,林兰稍微一提,她便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不过,我们那个护士长对他是喜欢的不得了,你可别当着她的面说啊。” “温医生他喜欢猫吗?” “哎?你怎么知道的?温医生家里有一只很灵性的猫,上次还带着来了医院。是只黑白橘色的三花猫咪,温医生好像挺喜欢它的。” “因为……我总觉得温医生看上去像是温柔的猫。” 林兰回忆里的那只猫看来也并不是假的。可是……如果昨天眼睛看见的是真实存在的,所有的人,甚至父母都变得怪异且畸形,那么为什么只有那个医生看起来是“人”的模样?所有的事情竟然都开始变得诡异起来,甚至连空气里都好像比平时多出了一点其他的东西。林兰想要认真看过去的时候就发现什么都没有,似乎它们只存在于眼角的余光。 问题的根源是眼睛吗? “对了,护士姐姐,温医生有没有说我的眼睛怎么了?我总觉得眼睛有些花,之前没有这种情况。” 年轻护士皱着眉头:“你好像是低血糖昏过去了吧,应该是你太紧张了,没事的,输完液睡一觉就好了,不严重的。”说罢摆出了白衣天使标准的微笑,转身去查看其它的病房了。 病房里又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静,林兰想要尽力地忽视自己眼角余光所看到的东西,但是却不可忽视地存在着,林兰只好逼迫自己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太过劳累的关系,林兰在自己制造的一篇黑暗里渐渐沉入了梦乡。 又是相同的梦,林兰看着不远处的外祖母逐渐消逝,而自己无能为力地站在一侧,落在针刺一般的漩涡里。待到林兰被噩梦惊醒,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父亲不知何时回来送来了水果,卧在一旁的空床上浅浅睡去。母亲已经不见了踪影,应该是父亲让她回家休息了。 林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才发现手上的输液针具已经拔掉了,而整个病房只开了一盏夜灯,门缝里透出了走廊的灯光。昏暗的环境里林兰竟然觉得自己的视力异常的明晰,存在于眼角余光的生物体也有了确切的轮廓。 像是漂浮着的猴子的形状。 林兰很想劝服自己只是幻觉,可是无论是刻意回避还是悄悄地去看清他们的样子,都让林兰觉得真实且毛骨悚然。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似乎他们并不会动,只是像浮游生物一般随着空气的流动而漂浮着。 看了看手机的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马上就是凌晨了。 错过了输完液来查房时的机会,林兰觉得有些疑问还是必须要问清楚,正好趁着父亲睡着了,便披着外套轻手轻脚地往医生值班室走去。 相比于病房的小夜灯,走廊的灯光就充足的多了,但是林兰还是注意到了走廊顶部的空间也漂浮着相同的“猴子”一般的东西。其实用猴子来形容并不是很确切,只是林兰很抗拒说这样子很像是灵魂——牵扯到灵异的东西似乎都很不真实。 医生值班室的窗户有一扇是开在走廊上的,似乎是为了方便医患交流,到了晚上温瑜也只是将百叶窗放了下来,林兰弯下腰,战战兢兢地从百叶窗的缝隙看了过去。 第四章 看到的都是什么鬼 白炽灯明亮的光线从百叶窗的缝隙透出来,医生值班室里只剩下了一个侧影。温瑜左手撑着额头,右手时不时地翻动着病历,背后龟背竹的叶子茂盛地生长出了好看的形状。因为温瑜抬起的左手刚好挡住了他的侧脸,林兰并没有看到温瑜的脸。 要不要问清楚……林兰在心里不断地纠结这个问题。 直到眼前忽然一暗,失神之际正好对上了一双浅棕色的瞳孔,那双眼睛大得不像话,脸部也并非正常的肤色,林兰吓得不轻,后退几步失去了重心,跌坐在了地上。 还不等林兰站起来,医生值班室的门猝不及防地打开了。 穿着白大褂的温瑜面带倦色,怀里抱着一只黑白橘色的三花,看到倒地的林兰才急切问道:“你没事吧?” 说罢,那只猫极不给面子地似得挣脱了温瑜的怀抱,身手敏捷地跳在了窗台上,溜回了值班室。 林兰松了口气,才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说道:“没事。” “你是林兰吧。”温瑜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林兰也顺着他的手势走进了这间值班室,“是想问什么吗?” 林兰沉吟着,不知从何问起,只得僵硬的沉默。 值班室里除了一排电脑办公桌,还有一张似乎是开会用的大长桌,上面空荡荡的,除了几张打印用的a4纸,只卧着那只猫,它正慵懒地枕着自己的尾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要是放在以前林兰一定会上前好奇地摸摸猫的额头,等待着猫咪能够回应一声软软的叫声。可是林兰现在竟然对这只猫有些莫名地害怕。 温瑜从饮水机里接了热水送到了林兰桌前,又说道:“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趁现在还不是很晚,我头脑还算清楚的时候。” 林兰咬咬牙:“我想问……医生,你是怎么送我到医院的?” “我上班的路上看见你躺倒在路边,就带着你到医院了。”温瑜的皮肤在白炽灯的映射下有些过分的苍白,显得他整个人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白色的光晕,“怎么了,有问题吗?” “没有……”林兰弱弱地摇了摇头,又谨慎地说道,“护士说我是因为低血糖才晕过去的,可是我并没有这种情况,身体一直以来还都不错。医生,这会不会和我最近做的噩梦有关?” 温瑜点点头,“做噩梦会影响睡眠质量,睡眠质量下降是会让人出现一些不好的身体状况的。你倒是可以跟我说一说做了什么噩梦,也许我可以疏导疏导你呢?虽然我并不是心理科医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最近总是做同一个噩梦,反复梦到我的外祖母,梦到她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可是我就是无法靠近,最后外祖母就那样在我面前逐渐失去生命。”林兰抬眼看了看温瑜的神色,他正注视着自己,皱着的眉头似乎是在认真地思考。 “不过,”林兰故意顿了顿,“昨天我好像梦见了其他的内容,我梦见自己从那个噩梦中醒来,好像所有的人都变成了小说里描写的丧尸一样,甚至还有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也变成了那个样子。” 林兰沉下脸,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说,想了很久,才说道:“还有一件事,我记得我写完作业睡觉的时候是十一月七日,等我醒来却已经是十一月九日了。” 林兰的声音带着些鼻音,似乎是因为睡得太久的缘故,等到话音落下林兰抬头时,才发现温瑜已经转过了头,向着左侧微微偏着,林兰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那只猫,那只猫竟然像是炸毛了一般目光呆滞地对视着温瑜,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再连到温瑜像是能杀人的视线,林兰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医生一点都不靠谱吧?不仅上班带着猫,而且和患者谈话还要和他家猫“眉来眼去”? “你真的想知道?”温瑜沉着嗓子。 尽管注意到温瑜脸上有几分为难和犹豫,林兰还是决定要知道真相。 温瑜揉了揉太阳穴,“那么,从哪里说起呢?不如就从这只猫说起吧。” “猫?”林兰皱着眉头,一脸不解。 “对的,这只猫。”温瑜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毕竟都怪他没有封印好昨天的记忆,不然你绝对不会想起这些事情,也不会起什么疑心了。” 温瑜走近猫卧着的位置,表情没有半分严厉之色,那只猫却像是都听懂了似得,警惕地站了起来一点点缓慢地后退,还发出了软软的叫声。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既然想知道就仔细听清楚了,我可是不会重复说的,并且也不要觉得难以置信,我没有骗你的必要。”温瑜转头看着林兰,正色道:“这世界有你不知晓的一部分,而你的眼睛,只是不小心窥探到了你不知晓的那部分世界。其实早在半个月之前,我就发现了你的眼睛里被封印了异于常人的能力,所以昨天你出现那种状况的时候我立刻跟踪了你,在你昏迷后送你到了医院。” “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温瑜,这里的医生。”温瑜微微一笑,“另一个身份是天师。” 天师……? 林兰拧着眉头,“那只猫呢?” “一只成精了的猫,我的宠物,偶尔会给我帮忙捉捉妖怪驱驱鬼。”温瑜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他叫沈砚,笔墨纸砚的砚,不过他经常以为自己是沈石见。” 林兰几乎听不懂温瑜所说的事情,天师什么的,不是电视剧里那个魁梧的大叔钟馗嘛!按照温瑜所说的自己看到了这世界的另一个部分,难道是指阴间的那部分时世界吗?是因为看到了每个人死时的模样,所以才会如此的可怕。 林兰像个想象力匮乏的创作者,皱着眉头求助似得看着温瑜。 “你还看得见眼角余光里的幽灵吗?害怕吗?”温瑜目光沉沉。 林兰点点头,“看得见,不过他们似乎不会攻击我。” “既然这样,就让你亲亲看看这世界的另一个部分吧。”说罢,将手掌展开放在了林兰眼前约十公分的地方,阵法被发动时周围的空气起了小小的波澜,甚至有了浅浅的蓝色光晕。 林兰被突然而至的气流一振,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双眼。 约莫过了几秒,温瑜的手掌所带动的气流逐渐弱了下来,林兰听到温瑜缓慢的语调响起,“睁开看看吧。” 第五章 异世界就在眼前 林兰缓缓地睁开了眼,温瑜的手掌一点点移出了遮挡住的视线,眼前的世界真切地映入了整个眼眶。 像是曝光过度的老照片,视线似乎被人为的提高了几个亮度,又模糊了一些,像是不真实的梦境一般,更加令林兰震惊的是,温瑜原本的白大褂竟然变成了一件宽袍大袖的深衣,墨色的衽配上白色渐变至深青色的衣,精致的墨青色相配的腰带上挂着长长的玉绶。头发也变成了及腰的长发,青色的发带夹杂在青丝之间。 而温瑜身后的猫撑了撑前爪,往前一扑,落地时竟化作了一个少年。浅棕色的瞳孔最是抢眼,与温瑜不同的是他穿着普通的现代装束,简单的一件灰蓝色字母卫衣,外面套着一件深色牛仔外衣。 那只被温瑜叫做沈砚的猫——当然,现在是人类的模样。虽然面相仍然带着几分猫咪的慵懒和狡黠,但是看到林兰震惊的模样竟然觉得有些好笑似得,对着林兰眨了眨眼睛。 “这世界的另一个部分……”林兰喃喃道,除了眼前的两个人,林兰发现自己能更加清楚地看到眼角余光里的幽灵,甚至是脸部的轮廓都变得清晰起来了。 “昨天你看到的是那些活着的人死去的模样,而这些漂浮着的幽灵只是不具有攻击力的一团微弱的能量,过些时间就会消逝转世重生。”温瑜尽力地解释道,“这一部分的世界一直都存在着,只不过是大多数的人看不见,也无法知晓罢了。至于……你为什么能看得到,我想这应该只是一个巧合。” 莫名地,林兰竟然感受到温瑜最后一句话的带着几分悲戚。 “巧合吗?”林兰问道。 温瑜扯起嘴角,像是苦笑了一声,“不瞒你说,这些年以来,我能保护的人越来越有限了,似乎总有什么角落开始濒临崩溃了……而你,应该是恰巧崩溃掉的一角吧。” 林兰似懂非懂点点头,便听到温瑜继续说道:“你的疑问我都解释清楚了,关于你的眼睛的能力我会继续封印下去——这是个很危险的能力,不过好在似乎只有我注意到了你的眼睛。” 温瑜的手掌再次放在了眼前,气流涌动之后林兰看到的世界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身穿白大褂的温瑜脸上带着令人安心的坚定神色。 “快回去吧,我也快要换班了,我会留着沈砚保护你的。”说罢,温瑜看了看时间,脱掉了白大褂,换上了一件普通的黑色风衣。 林兰说了再见便带着满腔的不可思议回到了病房,跟着林兰的是那只叫做沈砚的猫,温瑜说他的小名叫做见见,想来大概是这只猫不认识砚这个字。一回病房他就很是熟练地跳上了床,窝在被窝里暖暖地喵了一声。不一会便听到像是温瑜给来换班的医生打了招呼,随后便下楼回家了。 夜晚的病房很是安静,除过睡在旁边病床的父亲已经浅浅地打呼噜了。夜已经深了,却毫无睡意。林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经历了那么诡异的一天,倒是还好没有发生危险的事情,无论是自己还是父母。 “沈砚?”林兰犹豫了一下,还是弱弱地叫了一声。 “唔……”猫咪不耐烦地回应道。 林兰眨了眨眼:“你是不是活了好多年了?” “两三百年吧,记不清了。”沈砚喵了两声,但奇怪的是传到林兰耳朵里就像是被自动翻译了一遍一样。甚至还可以听出沈砚的声音清脆而好听,就像是初春暖洋洋的太阳。 林兰偷偷笑了笑,心想,就当做是认识了两个帅哥好了,毕竟长的好看的人总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窗外的月色朦胧而遥远,林兰隔着窗户静静地看着,而睡在一边的沈砚似乎已经沉入了梦乡。林兰意识到危险的时候窗外已经漆黑一片,沈砚炸着毛被惊醒,跳下床化作人形。 四周已经是阴风阵阵,林兰无法看到的暗流开始剧烈地涌动着。 “啊温瑜你个……”还没等沈砚抱怨完,林兰就被沈砚拉着像是做了个后空翻一般,转过头才堪堪躲过,头发被猛烈的风吹散,湿润的血液黏住了发丝,林兰才发现自己的脸颊被划了一道口子。而那道看不到来源的气流撞在了墙壁上,屋顶的灯泡迅速炸开了花。 “林兰,躲在身后。”沈砚迅速扶起了林兰。 “我爸呢?”林兰看着隔壁床对面一动不动地父亲,急的几乎要哭了出来。 沈砚却毫不担心似得,拉着林兰躲过几次气流的攻击,最后索性站在了墙角,双手展开护着林兰,眼睛里尽是凶狠之色。 “放心吧,这里有结界。对方的目标不在你爸爸。”沈砚已经被看不见的对手打中了腹部,气喘吁吁地解释道。 小夜灯被震碎了,窗户被漆黑的夜色席卷,整个病房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林兰的眼睛看不见任何的东西,只是右手死死地抓着沈砚的衣服,缩着脖子躲在沈砚身后。对方的动作显然快过于沈砚反击的速度,只能处在极为被动的一方,随着对方的攻击牵动身体。 林兰害怕地颤抖,脸颊的伤口已经失去了痛楚,只余下血液湿黏的感觉,似乎连脖颈和领口也染上了红色。 狭小的病房里涌动的暗流以毫不滞缓的速度从正前方袭来,沈砚凭着气流的方向带着林兰躲向了左侧,汹涌的暗流划过沈砚的肩膀便立刻划出了一道伤口,恼火与怒气向着头脑冲去,沈砚骂道:“有本事出来打一架!躲躲藏藏有什么意思!” 四周的结界使沈砚的声音在空间里不断地回荡着,空气流动的速度竟然一点点的减缓下来,沈砚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地警惕着四周。 突然,窗户的月光照射了进来,沈砚长时间紧绷的神经立刻条件反射似得向着窗户便是重重地一击,然而预期的敌人并没有出现,只是一瞬的失神,沈砚甚至来不及懊悔,身后便是一场剧痛。 伴随着林兰的一声尖叫,沈砚被气流的力量撞到了窗边,两扇玻璃立刻发出了破碎的巨响,裂出了巨网似得一片。胸腔呛人的血腥味上涌,沈砚强忍下去却引起了更为激烈的咳嗽,胳膊变得像是有千斤重,沈砚艰难地想要撑着站起来。 林兰没有了沈砚的庇护,几乎就是对方手到擒来的猎物。有了朦胧的月光林兰也看到了对方的位置,不过…… 对方抬起双手,催动法力,暗流立刻追了上来,林兰拼命地向着右侧的病床躲去,然而几乎是一瞬的睁眼,对方就站在了病床对面,下一秒,林兰便失去了意识。 “林兰!!!”沈砚从喉咙里挣扎着吼了出来,然而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甚至眼眶一黑,眼前的世界都开始旋转。 朦胧的月色下,林兰被人拦腰抱起,脸颊的血色染红了对方青白色的深衣,林兰挣扎着睁开眼,然而仍旧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是这青白色配以墨色的深衣…… 林兰缓缓抬眼看着他黑暗的夜色也掩盖不住的棱角分明的脸。 第六章 小姐姐玩不玩走迷宫呢 沈砚蜷在墙角,腹部的伤让他口腔里源源不断地涌出呛人的血腥味。沈砚尝试着动了动手臂,才一点点攀上墙面,最后用力将浑身的体重放在了扶着墙壁的左手,两条腿软到几乎无法前进,仅仅靠着手臂的力量,艰难地挪着步伐。 结界消失后病房仍旧是之前的模样,林兰父亲在隔壁病床安睡,窗户玻璃没有任何被震裂的痕迹,甚至连屋顶的灯都好好的亮着。就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只有林兰的消失提醒着刚刚那场不小的对峙。 沈砚先是去了值班室,趁着值班医生偷懒睡觉的时间给温瑜打了电话,然而打了近五分钟对方都是无法接听的状态。沈砚咬了咬牙,从温瑜的柜子里拿出来一件旧衣服裹住了自己——免得身上的血吓到了路人。 好在医院附近即使是深夜也有来来往往的出租车,沈砚拦下一辆,很快便到了温瑜家楼下。沈砚匆匆给了司机一沓零钱,甚至来不及对方数清楚就急忙地下了车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家,看到客厅的暖黄色落地灯还照耀着沈砚竟然觉得无比的心安。 “温瑜,你怎么能睡这么死的!”刚打开门,沈砚就冲着卧室大声抱怨道,“那个林兰被人劫走了,我都被打伤了。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的电话……” 沈砚哭丧着脸准备给温瑜撒娇,进了卧室的门才看到开着夜灯的卧室里杯子被温瑜翻开了一个角,然而整个房子空无一人。沈砚哑着嗓子许久也说不出话来,等到反应过来去摸被窝的余温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微不可辨的棉织物的温度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砚皱着眉头,有点后悔自己往日里没有听温瑜的话多练习练习法术。 刚刚才放下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甚至这次更加令沈砚感到后怕。 只是,怎么连温瑜都消失不见了,一句口信或是什么提示都没有的就消失了。沈砚把家里翻了个遍,都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温瑜的手机也一直维持着无法接听的状态,最后也只能折回了医院。 再次回到医院的时间已经是凌晨的两点半,住院部的高楼看起来仍然安详又宁静,除过消失的林兰。 沈砚捂着不断作痛的腹部,一脸烦躁懊恼的蹲在林兰病床的前方。 四周安静的像是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因为结界的效力,就连自己被打到吐血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沈砚望了望窗外,除了因为寒潮的缘故起了夜风以外,一切都如往常无异。 夜晚的风总是凛冽的骇人,彻骨的寒凉好似能侵入记忆一般。 林兰终于睁开眼,意识也一点点地恢复起来。 这是哪里……是梦吗…… 不知是因为头脑昏沉的缘故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林兰竟然觉得眼前的世界正在轻微而不间断地晃动着,老旧的木板窗吱呀吱呀地被风吹着,林兰还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乌鸦的叫声,时而远时而近,只是声声凄厉。 林兰动了动手指,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虚弱地无法挪动身躯,嗓子里有嘶哑的血味,鼻腔里充斥着木头腐烂后的异味。所处之地是老旧不堪的古房子,甚至角落里也有巨大的蛛网,竟然有点像是倩女幽魂里废弃已久令人森森然的古刹兰若寺。 这是哪里?林兰猜想这完全不符合现代建筑的特点,现代的建筑无论如何也使用不到这么多的木头,而且这种木头腐烂的味道也绝不是在二三十年之类可以达到的程度。 并且环顾四周,林兰也看不到沈砚的踪迹。看来对方的目标不在父亲,也不在沈砚,只有自己而已,而接下来也有只自己了。 莫非是因为自己好死不死地立了一面死亡旗帜?林兰苦笑了一下,看来还是不要轻易立flag的好。 林兰撑着身体,终于缓缓地站了起来。预期的敌人的声音并没有听到,好似只是抓来放着而已,林兰竟然没有刚刚的那个人。而这间房子的门,也微微地开着,冷风从门缝里不停地灌进来。 林兰看了看身后,确定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朝着房门走去。 每一步都有巨大的回响,木质的地板下像是还有一层似得,林兰掩耳盗铃地般地硬着头皮往前走着,从半开的门缝里钻了出来。 眼前的路黑的几乎无法分辨,而抬眼眺望,林兰竟然看到了无尽的森林。 刚刚出来的房子是个小二层的古楼,基本都是以木材为主,然而有些窗户已经不见了扇叶,有些像是堪堪连接住,经不起一丝摇动。房顶是杂乱不堪的青瓦,也有一部分的塌陷。像是已经被风雨摧残了许久。 林兰勉强认出古楼的额扁上写着“浮生酒馆”四个字。 真不明白一个酒馆不开在闹市,反而开在深山老林里,难不成是给来往的孤魂野鬼喝酒的? 林兰缩了缩脖子,要是放在以前林兰一定会好好吐槽一番,只是现在——说不定还真的是给孤魂野鬼喝酒住店的地方。 围绕着这间破败不堪的酒馆的是参天的大树,在夜色里只能看见一片漆黑的树影,甚至连微弱的月光都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根本没有路可逃。这里就是死路了。 林兰咬了咬牙,既然都是死路一条,不垂死挣扎一下实在是不符合自己的风格。林兰裹了裹衣服,心里暗暗地骂了句真他**冷,便朝着那个额扁“浮生酒馆“正对着的林子走去。 林子里是厚厚一层的落叶,正值秋季,干枯而失去水分的叶子走上去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像是死前最后的一次挣扎,随后便化为齑粉。 相比酒馆前小小的一块空地,这里的路显然更为难走,生长了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树连根须都极为粗壮,有的凸起埋藏在地表的落叶里,暗暗地跘上林兰一跤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深林里的黑暗像是恒久不变似得,即使原本冷的发慌的林兰走出了满身大汗,仍旧是漆黑一片的夜色。林兰喘着粗气,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天一点日出的迹象都没有,双腿已经是灌了铅一般的沉重,精疲力尽的林兰迈着机械的步伐。 等到林兰好不容易看到前方像是有一块空地似得,那座叫做浮生酒馆古楼毫不意外地出现在了眼前。 如是这般,林兰已经忘记这是自己迷路绕回古楼酒馆的第几次了。而天色,仍旧是一片浓重的夜色,甚至月色星光都是极其暗淡的。 时间如同在这里凝固了一般,浓重的黑暗似乎永远迎不来黎明的暮色。林兰颓然地倒在一颗大树的枝干上,眼前正对着的,仍旧是那个叫做“浮生酒馆”的古楼。 林兰摸了摸因为凛冽寒风又吹裂开的伤口,还好脸颊还在火辣辣地疼着,提醒着林兰这不是梦境,更没有死去。 唯一的逃离办法,似乎只能隐藏在这间诡异的古楼里了。 第七章 不小心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林兰只好硬着头皮再一次踏入了古楼。 这幢二层古楼的结构很简单,从正门进去出去梁柱就是显而易见的大厅,想必曾经也是有客人的,而现在只是零零散散地摆放着陈旧的桌椅板凳。林兰一开始被放在的地方位于大厅的中央,因为桌椅被放在了一边而显得十分空旷。 一层看起来是没有隔间的,楼梯位于整个大厅的右后方,因为楼梯的扶手被拦腰砍断,而显得格外狰狞。楼梯的对面是一扇门,通往古楼的院落,院落里堆放着空的酒罐子,应该是这个酒馆作为储存的地方。 林兰在一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也没有任何发现。只得颤颤巍巍地看向了二楼,没有了扶手的楼梯显得极为陡峭,加之松动的木头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林兰扶着另一面墙,如履薄冰地上了二楼。 二楼的结构比一楼要复杂的多,转过楼梯的转角后先是放着一张长桌,长桌对着的墙面放满了一整面墙的酒,不同于院落里的大空酒瓶,这里的酒瓶通体雪白,成色上乘且价值不菲,都仅有一个成年男子手掌般大小。 比起一楼过分的陈旧,二楼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酒馆该有的模样,甚至二楼的长桌上都没有积上多少灰尘。 整个二楼分割成了四个房间和摆放长桌与酒柜的一个小厅。林兰隐隐觉得这里像是有人在此居住,但是四周却安静地像是听的见细针落地的声音。 林兰提了口气,心想,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了。这么想着,林兰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接连打开了两间房间的门锁,古朴的装饰看上去并不二致,甚至过分典雅的不像是那个在病房里对着沈砚和自己凶狠出手的人。 不过,林兰眯着眼想了想,那衣服林兰是在哪里见过的。 直到林兰想打开位于酒柜之后的那间房间时,才发生了一点状况。 其他的三间房间都没有上锁,林兰轻而易举就推开了,然而这间,无论林兰多么用力,竟然都不能打开它。 林兰回忆了一下一楼的结构,确定这间房间是在一楼的楼梯口和通往院落的那扇门的位置的正上方,可是有什么与其他房间不一样的吗?林兰仔细端详了一下门口的样子,只有锁的状态与其他房间不同。 也就是说,是有人从房间里面上了锁! 林兰心下一惊,难道那个人一直都藏在这里…… 呼吸莫名地加快了一倍,身体上的每一个毛孔都以最血脉喷张的方式释放着强烈的警告——危险,就在眼前。 然而,就是这里了,林兰心道,要找的出口,抑或是死路。 定了定神,林兰知晓自己刚刚一番敲弄里面的人一定听的一清二楚,只是没有理会而已。她深吸了一口气,尽力维持住自己紊乱的气息,故作镇静道:“你到底把我抓来干什么?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向你屈服的!” 林兰的声音微弱而清脆,从喉咙里逸出来便迅速散在了寒夜里。 房间里了无动静,走廊狭小的空间里空灵得像是地狱。 一种莫名的煎熬浮上心头,林兰咬着牙抵死挣扎着,然而却不晓得自己在挣扎什么,未知和恐惧凝成了难以言说的滋味散落在四肢百骸。 大概就像是古代的种种酷刑,不会将人直接致死,而是剥皮削肉,折磨心志。 背后是无法走出的诡谲森林,而身前的路,是最后的路。 林兰抬起手,缓慢而清晰地扣了三下,手指的关节在木门上敲击出响亮的声音,然而良久之后,房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林兰泄气地沉下眼,难道对方只是想将她困死在这里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吱呀——” 林兰愣了愣神,抬眼看到木门像是被风吹开了一般,冷风迅速从门缝袭来,包裹住了林兰。 窗格后的房间似乎并不能称得上房间,从门缝里看过去里面漆黑一片,甚至像是广阔无边的另一个世界,夹带着不同寻常的风,一起扑面而来。 林兰将半掩的门推开,缓缓地踏入,原本木质的地板变成了青石板,踩上去倒是结实了不少。然而抬眼望去,果然这里已经不是那个古楼了。虽然林兰清楚地记得这个房间的位置位于一楼楼梯口的正上方,而林兰刚刚在森林里迷路时已经看过了这个房间外绝对是在院落之上的半空中的。 眼前的一切,正以一种奇异的状态存在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大约有十米宽,正是那间房间大概的宽度,而小路蜿蜒其上,消失在了视线里。 小路的两旁都是背向的房屋,后院高大的围墙隔开了这条小路,没有一家的门是朝着小路开的。 有的小屋还亮着微弱的烛火,在风里轻轻摇曳,有的小屋似是主人已经安睡,黑漆漆地立着。背向的屋子林兰几乎没有见到过,似乎这是一条没有人会愿意走过的巷子。 这些屋子的建筑风格又与“浮生酒馆”那所古楼不大相同,这里的屋子看起来年代更加近一些,都是以砖石结构存在着,看上去就令人心安不少,至少不用担心会在狂风里散架。 只是无论如何也都不是现代建筑的产物。 林兰的心里生出了无数种念头,莫非是穿越到了古代?可是这些房子和“浮生酒馆”也不像是一个年代……难道那扇门是“时光任意门”? 林兰皱着眉头,一脸烦躁地戳了戳脸颊的伤口,疼痛如期而至,提醒着林兰这不是梦境。 虽说这些房屋看上去像是有人居住,但是四周仍是一片死寂,月色毫无变化,星光在天际默然黯淡。 林兰看了看身后“浮生酒馆”的门,它将自己伪装在黑暗里,像是哨兵不动声色地注视前方。那么……又是谁为林兰打开了这扇门? 浓雾和夜色遮挡住了视线,空无一人的巷子尽力地延伸到了视野的终点。那么这条路,又是通往哪里的路? 第八章 磨人的小妖精 林兰的浅口靴踩踏在青石板地上发出清脆而空灵的声响,这绝对是一个足够广阔的空间,然而只是过分的寂静。林兰一步一顿地往前走着,时不时回头看看那扇古楼开出来的门,虽然那扇门一直存在着,但是林兰总觉得如果不去仔细盯着就很难发现似得,好像那扇门故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小路微微地偏离了笔直的角度,那扇门也消失在了视线里。林兰咬了咬嘴唇,暗自提了口气,索性不再瞻前顾后,朝着小路平稳地走着。 路旁亮着灯的小屋并不多,她便由着这些极其微弱的烛光前进着,路过一间小二层的房屋时,林兰忽而发现亮着的窗户像是站着一个人似得,但是仔细望去却又空无一物。风又惊奇一层涟漪,烛火摇晃了一下,林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逼着自己目视前方。 烛火忽然熄灭了。 蜡烛冒出的青烟飘散开来,又是一瞬的恍惚,林兰好似终于看清了窗边的人。 一张带着狰狞笑容的脸倏忽出现又消失在黑暗里。 林兰用手压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逃也不是,不逃…… “哈哈哈哈哈……” 像是六七岁小女孩的声线,然而笑声凄厉至极,甚至还带着几分狠绝。 林兰立刻将视线转向了正前方,大约十米开外,一个穿着白色蓬蓬袖公主衬衫,深绿色洋装裙子的小女孩出现在了面前,类似于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贵族服装,与这里的建筑格格不入。而她的脸上像是带着面具,是一张小丑的脸,微笑着扯开到耳边的嘴唇被染上了猩红的颜色。 与其他小丑的微笑表情不一样,她的面具上画的微笑就像是被人用线缝出来的,是极为狰狞的表情。 小女孩的手像是提线木偶般的悬在空中,头也僵硬的偏向一侧。 “呐!小姐,您想去哪里呢?我可以给您带路吗?” 林兰来不及惊恐,就听到小女孩带着奇怪口音的话语一字一顿地从胸腔里冒出来,说冒出来是因为林兰根本不晓得她还是不是个活物。 说起来奇怪,林兰在森林里除了听到乌鸦的叫声也是没有见过活物的,甚至连个虫子都没有见过。虽然是件值得庆幸的事,至少没有丧命于野兽之口,但是无论如何也太不可思议了。 小女孩的声音打破了这个空间的寂静,沉默着蛰伏在此的东西像是纷纷苏醒了一般,林兰竟然听到地底传来了像是呼吸的声音,随后便是无法分辨的鸣鸣声,耳朵一瞬间像是要爆炸了一般。 不久,整个空间都像是苏醒了。 “呐!小姐,您想去哪里呢?我可以给您带路吗?” 老者低沉的声音混着幼者尖利的牙牙以及男人磁性的话语和女人清脆的重复,回荡在此,又不知道触到了什么边界,不断地响起余音。 “呐!小姐,跟我来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提线木偶一般的小女孩再次说道,接下来空间之内照样不知所以的重复着。 诡异的笑声不断地回荡着,老者幼者,男人女人,林兰的耳朵不断地被充斥着奇怪的声音,她眨了眨眼睛,原本深黑的瞳孔一点点褪色成了烟灰色,心脏不安地跳动开始逐渐恢复平静。 肢体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个小女孩前进。 小女孩腿的关节极为僵硬,一跳一跳地走着,和被操控的木偶走路的样子无异,而林兰,开始迈着一模一样的步子前进。 伴着不绝于耳的笑声,两旁的房屋一点点地后退,小女孩一边笑着一边走着。林兰已然彻底失去了神志,也机械的跟着小女孩走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小巷的尽头终于一点点显现出来,水雾缭绕的湖面阻挡了小巷的去向,但是并没有阻挡住走在这条小路上的人,修的极为精细的渡口上牵着一叶小舟,似乎顺着小舟前面还有更远的路。 “呐!小姐,我们到了!”小女孩转过身说道。 四周照旧浮起来嘈杂而相同的话语。 林兰烟灰色的瞳孔倏而恢复深黑,在胸腔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呼了出来,林兰跌坐在地上,手心细密的汗珠立刻沾染上了地面青灰的尘土。 “呐!小姐,我走了,再见!” 还没有等林兰反应过来,她便像脆弱的洋娃娃一样散架了,先是悬挂的双手,手腕和手臂摔在地上变成了三节,甚至林兰听的出来,那是木头落地的声音,随后是头,身体,双腿…… 空荡荡的洋装跌落在地上,四散的木头肢体诡异地铺在地面。 林兰捂着脸,无声的泪水瞬间浸湿了脸颊,带着盐分的泪水经过伤口时又引起了不小的疼痛。 眼前的小舟沉默地漂浮着,像是已然等候了多时。 小舟底下的水面,大概并不能称得上水面,从黑漆漆深不见底的表面看过去,是看不到波光粼粼的水面的,也听不到任何水声,风里也没有任何有关于水的味道。 林兰抬眼仔细看了看四周,若是把它称之为“湖”,就太不恰当了。因为你可以看到整个地面以圆弧的形状向内收缩,而“湖面”根本看不到尽头。 这里就如同一个孤岛。 林兰瑟缩在渡口的木板上,可能对方的确只是想将她困死而已,这里根本没有任何生路。她想到。 正是失神之际,林兰隐隐约约听见身后有了类似于高跟鞋走在路上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林兰转过身,连害怕都忘记了。 对方身穿一身黑色紧身衣,披着一件长直腿弯却剪裁利落的酒红色呢子大衣,脚下踩着一双细跟红色高跟鞋。及肩的卷发和砖红色的口红为女子添上了一丝柔和的气质。 林兰好像已经习惯眼前时空变换的事物了。 “你终于到了,林兰……是吗?”女人的声音有种独特的韵味,像是老上海滩的香水味。 说罢,女人微笑着伸出手,向着坐在地上双腿发软的林兰,“你好,我叫琥珀。” 林兰眨了眨眼,犹豫着缓缓地伸出了手。 第九章 你终于来了 伸出的手顿在半空,那个自称为琥珀的女人将高跟鞋的细跟狠狠踩进了木板里,随之就像是地震一般的,延伸出来的渡口渐渐裂出了巨大的断痕。重力将林兰猛地拽下了地表,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林兰落进了那个湖里。 而琥珀毫不担心似得也随着断裂的渡口一起跌了下来。 预想中淹没在水中溺亡的感觉并没有出现,而是轻飘飘地下落着,破碎的木头混着那个木偶娃娃的肢体一起慢悠悠地下坠。这里的空气和水的浮力的触觉十分相似,然而却可以自由呼吸。 琥珀在不远处向着林兰伸出了手。 林兰侧过脸望着她,这才觉得自己的眼睛正变得奇怪,像是充盈了泪水的知觉,然而视线越来越清晰,四周的一切都显得极为清楚,就连悬浮着的奇怪的灵魂也看的清楚了,就像是温瑜曾经为她所展示的样子一般。 然而眼睛越来越疼,泪水不断地夺眶而出。 如同针扎的痛感袭来,林兰惨叫着捂住眼睛,然而疼痛竟更加变本加厉起来,就好像眼睛要从眼眶里被人夺走似得。 琥珀的手距离林兰的眼睛越来越近,从刚刚的一米开外到只余下十几厘米,手掌流泻出的棕红色光华也越来越明显。 林兰的眼睛流出的泪水已经沾染了血色,难以忍受的疼痛不断地传来。 “啊——” 尖锐的叫声划破天际。 突然被击中的琥珀忽而落向了后方。 林兰捂着眼睛,忽而觉得四周的空气失去了浮力,正要重重跌落的时候,腰便稳稳落在了一个类似于臂弯的地方。 风云变化,原本空无一物的“湖底”此刻已然变成那时令人迷路找不到出路的森林。林兰艰难地睁开眼,穿着青白色深衣的温瑜正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 不远处的琥珀滚落在树边,又重重砸在地上,狠狠地吐出来了一口血水。骂道:“该死!” 温瑜借力缓缓落在地上,将林兰放在树根下靠着。才说道:“没想到你的鼻子还挺灵光,这么快就找上了。” 林兰缩着身体,寒冷和疼痛让她麻木起来。 “别挡道!”琥珀怒吼道。 阵法忽起,琥珀从虚空中幻化出一把长枪,寒光嶙峋。枪柄纹着青龙白虎,棕红色的枪身一如她的名字和她瞳孔的颜色。地表的落叶随着长枪舞动的气流肆意着,琥珀抬手半握着拳,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血,顺便扯出了一个满不在乎的笑。 温瑜沉了口气,口中像是念了什么符咒,无数把来自虚空的长剑将林兰和温瑜自己紧紧护住,温瑜的后背背着一把长剑,此刻也已出鞘。 琥珀不甘示弱地率先冲了上来,长枪与长剑交汇之际巨大的金属碰撞声在两人之间炸开来,温瑜一个利落的转身,琥珀也收力回身将长枪翻了个角度朝着温瑜后背扬去。 而温瑜一个弯腰,巧妙躲过,随着又是紧贴着地面如鲤鱼翻身般的一跃,手中长剑划过琥珀的腿弯,酒红色的大衣随之被划掉了一角,血肉从黑色的紧身衣里绽出来。 她一个踉跄,摔出去一米远,才堪堪站住脚,后背就是重重的一击。温瑜凭空操控着长剑,将剑柄打在了琥珀的右肩。 “不自量力。”温瑜转过身抱起了林兰,又回头望了一眼艰难站起来的琥珀,说道:“告诉你的同伴,让他早点收手吧。” 林兰被温瑜抱着,很快便走出了这片森林。找到出口时,林兰才察觉到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时分了。这里大概是郊外的一座深山,山脚下是崎岖的小路,温瑜的轿车斜斜地停在一边。 总算是看到了现代的东西,林兰松了口气,说道:“医生,我的眼睛好像又能看见幽灵了。” “你先好好休息,回去再说这件事吧。” 温瑜将林兰放在了后座上,任由她乱跑了一天脏兮兮的衣服弄脏了座垫。 回到医院的林兰原本无精打采地想着经历的种种诡异事情,沈砚正化作林兰的样子,瞒着林兰的父母。而父母此时已被温瑜以告知病情的理由引走了,好让林兰和沈砚换回身份。 一回到病房林兰就笑翻在了地上,沈砚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见到林兰的时候从病床忽的跳起,和林兰无异的长发此刻显得极为滑稽,两只手正像那些犯蠢的猫咪一般上下挥舞着,随后立刻化作了猫的原型,落在地上,又被林兰抱起,喵了好几声。 “憋死我了,一整天都没动也没有说话,生怕被发现异常。你妈还给我喂了好多香蕉,难吃死了……呜呜……” “哈哈哈!”林兰捂着肚子,大声笑道。 “别笑了!待会被发现了,你快躺病床上去!”沈砚急忙催到。 林兰咳了两下,才收住了笑容,将脏掉的旧病号服脱掉放在了病房的柜子里,赶忙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套上才躺上了床。 听到温瑜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沈砚跳上了林兰的病床,望着门口。 温瑜的脸有些苍白,眼下挂着青青的黑眼圈。看到林兰和沈砚,才放松下来坐上了林兰隔壁的空病床,对着林兰说道:“你的父母被我支开了,我有些事要和你说清楚。” 林兰点点头。 “你的眼睛,目前是没办法恢复正常了。那个名叫琥珀的女人利用了灵冥界的力量将你眼睛的法力完全解除了封印,并且将它强化了。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施法封印。” 温瑜皱着眉头,“我的本意是不想你涉入这个并不安全的领域,但现在你的眼睛会成为各方力量所觊觎的东西。这对你很不利,轻则是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影响你的生活,重则就像是琥珀那样,危及性命。”温瑜将手里的名片递给了林兰,“关于琥珀劫走你的这件事情,是我的疏忽。名片背面写着我的私人电话,林兰,我和沈砚会保护你的。” 林兰咬了咬嘴唇,心里有奇怪的痒痒的感觉。晚上在病房里袭击沈砚和劫走自己的人,穿着青白色深衣,和温瑜有着极其相似的外形。 “劫走我的人,不是琥珀,他是谁呢?”林兰问道。 第十章 突然发现自己是天师后人 温瑜抬眼对上了林兰的视线,气氛微微变得诡异。连一直不安分地在病床上玩着林兰帽子上的绒球的沈砚也停了下来看着温瑜。 良久,他才轻声道:“那个人是我哥哥,温俨。”说罢,温瑜垂下头看了眼腕表,“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林兰,先跟我来一趟吧。” 看来温瑜并不打算对那个人有太多的交待。林兰犹豫了一下,随后抱着沈砚跟着温瑜一起走出了病房,一路上她又看见了顶着张丧尸脸的行人,眼角的幽灵也没有缺席。一直走到了门诊楼的眼科,似乎因为时间已经是傍晚时分,楼层里并没有来这里看病的患者,连问诊台的护士都已经下班了。 还好这里的医生还在,温瑜忙上前交谈起来。 似乎是温瑜拜托这里的医生做了什么,林兰站在带着轻微的消毒水气息的走廊里,听的模模糊糊。林兰百无聊赖地用小绒球逗着沈砚。 “温瑜老还是你老?”林兰用食指按了按沈砚的小脑袋。 “温瑜。”沈砚不耐烦地喵了一声。 林兰笑着:“那时候是清朝?” “明末吧……记不清了。”沈砚慵懒地喵了两声,卧在了地上,打了个哈欠,微微眯着眼。 “你昨天的伤好了吗?”林兰说道,“多谢你了。” “好了。我可是大妖怪头子,哪那么容易受伤!” 林兰被沈砚逗得笑了笑,又想起温瑜说那人是他哥哥时的神色,绝对不是好的神色。林兰将自己想说的话咽了下去,继续问着些有的没的。 温瑜从办公室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副和林兰之前的眼镜一模一样的新眼镜。与那个眼科医生道别后,就朝着林兰的方向走来,将眼镜交给了林兰,又抱起躺在地上的沈砚,嘟囔着:“地上凉还躺。林兰的病床还不够你躺吗?” 沈砚扑腾了两下,才安安分分地被温瑜抱在怀里。 “这眼镜干嘛用的?”林兰问道。 “你戴上就知道了。”温瑜说道。 林兰将眼镜小心翼翼地戴上,眼前视野一清,那些藏匿在视线角落里的幽灵和说不上是什么的怪物竟都消失不见,以及往外看去,那些人也恢复了正常。温瑜穿着医生白大褂站在眼前,说道:“可以让你的眼睛在戴上眼镜之后恢复正常,至少不会很影响你的日常生活。” 林兰点点头,见怪不怪似得平静接受,才说道:“温医生,我现在可以知道你说的巧合是什么了吗——关于我为什么能看见这些东西。” 温瑜沉了口气,“一个月前,发生的那件事。” 一个月前,林兰的外祖母拖着病入膏肓的最后一点精神,离开了人世。家里操办完丧事之后林兰就开始连续不断地做着相同的噩梦。 “这件事本不应该由我来说,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告诉你也无妨,我想关于我生活的这一部分世界你已经有了一些了解。你的外祖母,是叫宁凝对吧。” 林兰皱着眉头点点头,虽然觉得温瑜知道些不寻常的事情很正常,但还是暗暗一惊。 “宁凝曾经是一位天师。我想你眼睛里的能力,应该是她给你的。” 外祖母是天师?林兰难以想象,见识到温瑜和琥珀的那场战斗之后,也算是窥见天师法力的冰山一角。可是那个孱弱的妇人,竟然曾经也如同温瑜一样…… 温瑜看了看林兰,“你的眼睛,可要保护好啊。” 随后三人便又回到了住院部的病房里,林兰的父母不知被温瑜支开做什么了,在病房等了又有十分钟两人才回来,看到林兰脸颊的伤势,才着急问道。 林兰随口扯了个幌子,算是隐瞒了过去。 值班室里的温瑜正揉着太阳穴,一夜没睡的他今天还要值班到十二点。看着沈砚舒舒服服地卧在沙发上,温瑜故意轻敲了一下沈砚的头,问道:“你的伤真的不要我帮你看看吗?” 沈砚偏着脑袋,小声埋怨道:“该你在的时候你不在!我才不要你给我看伤。” “生气了?”温瑜笑问。 “没有。”沈砚撅着嘴。 “阿砚,对不起。” 沈砚警惕地站起身,像是被温瑜突如其来的语气吓到。 “以后不会让你受伤了。”温瑜正色道。 “那好,今天吃多宝鱼,喝烧酒。就原谅你。”沈砚故作生气,侧着头眯起眼来,说罢又转过瞳仁悄悄瞅了一眼。 温瑜嘴角带笑,“再吃我就抱不动你了。” “不原谅不原谅!” “好,今天阿砚吃多宝鱼。” “还有烧酒!” “好的!” “原谅了。”沈砚喵了一声,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他绕着温瑜走了两圈后,从沙发上扑了下来,落地时化作人形,将自己带血的衣服一并脱了下来。露出雪白的皮肤,腹部的左上方还带着乌青的淤血,不过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肩头也划开了不小的伤痕。 温瑜小心翼翼地为肩头的伤口上药包扎,检查了没有伤及筋骨后,才从自己的柜子里为沈砚拿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领针织毛衣。 穿着温瑜衣服的沈砚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几分,他看着温瑜细心的动作,问道:“琥珀你打算怎么办?” 温瑜想了想,“她还不足为患。” “可她背后有那个人。”沈砚皱眉。 “以后再说吧。” 沈砚瘪了瘪嘴,“又是这样,没劲。”随后又化作猫形,光明正大地卧在沙发上睡着了。 温瑜叹了口气,坐在电脑前懒洋洋地检查着病患的用药资料。 第二天一早林兰便出院回家了,温瑜已经下班回家,只得用手机先打了个招呼。 戴着眼镜的林兰和常人无异,只是更加像一个深度近视的半瞎子。 林兰的父亲开着车过来接她们母女,将住院拿来的日用品一起塞进了后备箱里,林兰坐在后排,母亲坐在副驾驶上,汽车发动,摇摇晃晃地驶入了公路。 林兰扶了扶眼镜,所看到的景色依旧是车水马龙的城市。川流不息如同甲虫般的汽车攀在路上,一点点地挪动着。 强烈的碰撞声突然炸开,林兰看到刚刚转过的十字路口,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人撞上来一辆不小的货运车。刺耳的刹车声伴随着路人的尖叫在耳边不断地响起,那个骑着摩托车的司机卷入车下,彻底失去了挣扎。 林兰转过头,将自己额头的冷汗擦了又擦。 是的呢——就是这样支离破碎又扭曲怪异的身体。 被车祸转移注意力而没有看见前方已经停下的车的林兰父亲死命地踩下了刹车…… 第十一章 多宝鱼和天降飞鸟 温瑜把给沈砚做的清蒸多宝鱼从雾气腾腾的蒸锅里取了出来,沈砚则抬着头仰着脖子乖坐在餐厅里,鱼肉的清甜气息立刻从蒸锅里溢了出来,满满当当地充盈了沈砚敏锐的嗅觉。温瑜挑出去腥用的姜片和葱结,接着再淋上炒制过的些许浓稠的豉油汁,在保留鱼肉原本的清甜之外色泽瞬间诱人了许多。 “温瑜你好了没啊?”沈砚咽了咽口水。 “马上,你过来盛米饭吧。”温瑜在厨房遥遥应道,只不过刚说完沈砚就迫不及待地出现在了面前,温瑜忙在沈砚下一步动作之前抢先道:“先洗手,不许偷吃,上桌再吃。” “唔……”沈砚认认真真地洗了手,盛了两大碗米饭,那边温瑜的青菜香菇也炒好出锅了,翠亮的上海青和裹着蔬菜汤汁的蘑菇丝毫也不输鱼肉的香味。 沈砚忙将餐桌摆的整整齐齐,手里抱着一小瓶烧酒,正襟危坐地期待着。 沈砚身为一只猫的本能在吃鱼这件事上有着不同于人类的天赋,那些所谓的鱼刺根本不会影响到吃饭的速度,在温瑜抱着他的青菜香菇吃下最后一口的时候,沈砚已经一个人解决掉了一大盘的鱼和一大碗米饭,正喝着最后一口酒。 喝完那滴酒,沈砚晕乎乎地半躺在椅子上,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脸颊带着酒后特有的红晕,双眼也笑眯眯地弯起来。 温瑜笑了笑,将桌上的残羹收拾起来放到了厨房,正撸起袖子准备洗碗,沈砚踏着轻飘飘地步子,倒在门口,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做的鱼真好吃!” “那你以后还敢跟我顶嘴吗?顶嘴的话没有鱼吃!”温瑜随口回道。 沈砚噘起了嘴,说道“那不是顶嘴,再说你还不是每次都拿吃的威胁我!” 温瑜忍俊不禁,笑出了声,笑声只有浅浅的一声。随后,淡淡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在医院等我,还装林兰的样子。” “因为你肯定不会不管我的啊,而且也没几个人打得过你啊……你肯定会回来的嘛。”沈砚含含糊糊地说完最后一句,趴在门上彻底喝醉睡过去了。 温瑜洗碗的手顿了顿,随后又笑着摇了摇头,抬起左腿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角趴在门上的沈砚,不知道睡着的他是怎么保持直立状态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砚终于歪倒在一边,在地上摆出了个十分形象的“大”字型。 暖黄色温馨的灯光洒在他的身上,恬静而美好,仿佛时间都停止了。 温瑜笑了笑,洗碗池正对的窗户已经是夜晚的天色了,对面的楼偶有几家还亮着灯,从窗口看过去都像是有着幸福家庭的人们呢。 不知道我家的灯光从外面看上去是不是也是如此呢?温瑜不自觉地想到,竟然浅浅地笑了起来。 忽的,一声尖锐的鸟叫声划破夜空。 温瑜立刻抬起头,匆匆看去,然而只是一瞬,一切又恢复平常,夜空的星辰在城市霓虹灯的干扰下黯淡不可见,对面楼宇的灯火也一如刚才。 就好像幻听一般的错觉,温瑜看了看沈砚,原本安睡的他竟然警戒地站起来,和温瑜目光交汇之际,是一抹浅浅的笑。 “走吧,去跟我看看发生了什么。”温瑜放下手里洗到一半的锅碗,擦干了手,披上了风衣。 沈砚还带着些许醉意,有些摇摇晃晃地跟在了温瑜身后。 “让你别喝酒的吧。”温瑜忍不住嘲笑道。 沈砚耷拉着脸,任由寒风吹来,期望着能缓解酒后的头晕。 “刚刚的声音像是从东边传来的。”沈砚淡淡道。 温瑜皱着眉头,暗自嘀咕道:“东关?鸟叫声……不会又是那家伙吧?”他还没放弃吗? 后半句话温瑜没有说出来,望着东关方向的眼睛里多了几分为难。 “总之我们先去找那只鸟吧!”沈砚应道。 温瑜皱着眉头,闷闷地应了声嗯。 东关是这座城市里唯一保留的民国时代的建筑,但是房地产的开发越来越频繁,东关的古建筑一年年地缩小着,尽管有人呼吁要保护这里的建筑,但是还是在房地产商提供的丰厚的金钱利益前败了阵。 仍旧保存在东关的民国建筑只有一条长不过三百米的巷子,虽说是好不容易才保留下来的巷子,但是并没有多少住户,临街的还偶有一两家像是有人气,不临街的则是一片漆黑,透露出长期无人居住的寒凉。 临近深夜的时刻,一人一猫就这样走近了这个巷子。 空无一人的路上灯光微弱,温瑜循着微不可闻的水声走着,约莫走到一半,一户已经残破到院门都被推倒了一半的屋子出现。 沈砚有所察觉,疑惑着问道:“怎么感觉和上次来这里不一样?” 温瑜转过头看了眼身后的沈砚,思绪却被那个家伙牵引着,过了至少三秒钟,温瑜才注意到沈砚身后暗暗地站着个人。 “出来!”温瑜护在沈砚身前厉声命令道。 对方似乎并不怕温瑜,缓缓地上前,才让温瑜看清。穿着青色长衫的少年出现,看上去不过十六岁上下,脸上稚嫩的神色还被他毫无掩饰地展露着,只有那双小小的丹凤眼流落出成人般冷漠的神色。 “果然是你啊,雀知!”沈砚朗声笑道。 温瑜松下一口气,才注意到少年的左边袖子似乎被血色染成了深色。 “发生了什么?你的手怎么了?”温瑜皱着眉,用有着几分狐疑的语气问道。 名叫雀知的少年低头呆呆地看了眼自己的胳膊,淡淡地说道:“是我自己弄伤的……我没有做坏事……”随后低着头,语气渐渐有了哽咽之声:“都说了不会再做那种事了!你们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们?” 温瑜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沈砚挠了挠头,“你刚刚叫太大声了,我们只是不小心听到的,听觉又不受我控制的!”又扯出个人畜无害天真可爱的笑容,“你胳膊没事吧?要不让温瑜给你看看?” 还没等雀知回答,温瑜就率先黑下脸朝着沈砚回了个冷漠的眼神。 “不必了,只希望你们不要再到这里来了。”雀知也冷冷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朝着破旧的房子里走去。 沈砚一脸无解:“你们都怎么了?” 温瑜没回答,只是转过身,对着沈砚说道:“回家吧。” “那他怎么办?”沈砚问道。 “没听到他说不要我们管吗!”温瑜想尽力压住自己心里那团无名之火,然而语气还是格外的突兀且生硬。 温瑜沉默地在前面走着,身后是呆立着的沈砚。 对于这样的小城来说,夜里十二点已经是毋庸置疑的深夜了,路上几乎没有了行人,偶尔有几辆车飞驰过去,响起空旷的回声。路灯上蒙着沉沉的黄黑色,那是那些扑火而死的虫子的尸体。 温瑜抬头看了一眼,缓缓停下了步子,才轻声叫到:“沈砚……” 后者显然在和刚刚温瑜的无名之火置气,并不打算理会温瑜,并且极为孩子气地撅起了嘴,将头扭向一侧。 “明明前人的尸体都摆在这里,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的人选择飞蛾扑火呢?”温瑜没有理会沈砚的小脾气,沉着脸像是自言自语般的问道。 沈砚看了一眼温瑜,不解地皱皱眉头,旋即又舒展开来,笑道:“因为那是火光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沈砚抬着头看着那盏不是很亮,并且灯泡里积累了很多虫子尸体的路灯,暖色的光芒恰好洒在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那是比天边的星星还要闪耀的时刻,甚至比星光还多了许多的温暖。 一分不差地都落在了温瑜眼里。 沈砚想了想,问道:“你说的是雀知的师父,那个叫做琴的家伙吗?” 这世上还生存着这样的一种生命,他们以人的记忆为食。大多数情况下,将死之人的记忆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因为他们的死亡不会再受记忆力的影响,也不会招惹诸如天师这类人物所要维护的秩序。他们也可以吸食依附在一些特定物件上的记忆,例如一些家传的古董,或是有特殊传奇的东西。 他们活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长生不老,却总是因为吞食太多其他人的记忆而混淆自己的记忆,甚至,温瑜见过太多根本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活了多久的叫做“魇”的生命。 雀知所要保护的人,也就是他的师父——那个叫做琴的家伙,就是来源于这样的生命。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琴是温瑜所见过的,唯一记得自己的事情的一只魇,然而这样长久的记忆就意味着同等长度的痛苦。 “一只魇竟然妄图找寻自己丢失的记忆。”沈砚不解道,“而且那些记忆那么沉重,忘记了不是正好的事情吗?” 温瑜思索着,“可能对于琴来说,只有那些痛苦的记忆是连接那个人唯一的方式了。毕竟……对于趋光的虫子来说,那样的火光消失了,一定很不好过吧……”温瑜叹道。 第十二章 老来多健忘 若说琴是趋光的虫子,那么善渊就是他的火光了。 温瑜回忆着,他认识善渊的时间,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至少那时候,善渊还依稀“活着”,而琴也还没有忘记善渊。 见到琴的时候,是个战火纷飞的光景。 有的人因战争而贫困潦倒,而有的人,则可以趁机大赚一笔。若说温瑜是前者,那么琴就算是后者了。 从那些连年的战争开始,天师家族所遭到的打压越来越沉重,天师家族中从事其他职业的人越来越多,而原本繁茂的家族也几近凋零,温瑜是其中很少一部分坚持下来的人,也是从那时候起,作为天师的职责越来越重,然而要保护的秩序却越来越混乱。 温瑜在那时做了随军军医,白天为前线受伤的战士包扎止血,照顾病人。夜晚则为了那些无辜战死却来不及安葬的军人吟唱挽歌,为亡灵引路,尽天师之责。 那时,战火硝烟四起,战歌嘹亮悲怆。 进犯的外敌一路从山岗外攻了进来,援兵却迟迟未到,在敌人充足的弹药攻击下很快便接连溃败。城内已然一片哭嚎,所有还活着的军人和未逃亡的百姓若有反抗便是枪下亡魂,其余则都成了俘虏。 温瑜逃往城内,夜深人静之时,才在这幽深的城内找到了唯一亮着烛火的一家院落。 带着满身弹灰、尘土和血污的温瑜,带着被飞弹打伤的重伤,倒在了那间院落的门前。院落的门前立着一块石头,隐晦的刻着“当”字。而院落之内,青砖黛瓦,中间植着一颗古老的银杏树,青绿色的枝叶都与战火狼烟格格不入。之所以可以在战火中巍然不动,必定是有结界保护,居住之人也必定为异人。 而琴生活在小城之中,开着一家当铺作为掩饰。战争让南逃的人们越来越多地开始典当物品,那些物品往往有着丰富的记忆碎片供琴吞食。战争也让那些人们更加接近死亡,对于吞食将死之人的记忆,则更加轻而易举。虽然事实有些残忍,却也的确如此。 琴的当铺开张的年份已经久到不可追溯,若真的说起来,也是善渊的主意。琴的当铺所要典当之物毕竟特殊,一般用以衡量标准的用料、成色或是工艺,在琴这里也都只是缥缈的虚无之物。唯有隐藏在宝物之上的记忆,才是琴衡量的标准。 当铺自然也开的隐忍,没有招牌,仅有一块青石,浅浅地刻着一个当字,院落门前亮着一盏长明灯,每日都会添上特制的灯油,长明不熄。 虽是本无意留名,但时间久了,三界事物往来于琴的当铺,便口口相传唤作了“石头当”。 对于琴来说,过于漫长的生命更像是毫无意义的重复。虽然日复一日,但是好在有善渊相伴,身边还有尚且年幼的雀知,生活也并非就毫无意义到让人全然无望。 不过温瑜的出现确实是意料之外的,那是他们的第一次会面。 本是夜阑人静的时分,然而城内并不安宁。外敌占领了这座小城,好在没有进行屠城,但是也不会少了掠夺物资,强抢妇女。而正在和善渊银杏树下对饮的琴听到了门前细微的脚步声,随后就是重重落地的声音。 还没等琴前去查看,天性好奇的雀知就率先打开了门。温瑜倒在血泊里,半边肩膀都是血肉模糊的模样,十分揪心。 琴上前摸了脉搏和呼吸,确定他还活在人世,便和雀知一起将温瑜小心翼翼地扶回了屋内。 等到温瑜从昏迷中醒来时,才看见了琴,还有善渊。 枝叶青嫩的银杏树下,两个人正浅浅地交谈着,一言一语尽是柔情。 先是琴对着善渊怨道:“昨日你救了那人便忧心忡忡,愁眉不展。早晨也不待我用完早饭,就要去客房看他。” “你难不成是吃了那人的醋?”善渊笑问,眉间如有星光绽开。 琴扭过头,面不改色地撒谎,“没有。” “哦?是吗?早晨看了他,到现在也过了又一个半时辰了,我再去看看好了。”善渊嘴角带着笑意,目光狡黠。 “不许,我今日还没有给你传功。”琴却无法领会似得,仍赌气板着一张脸。 善渊看在眼里,只偷偷笑了笑,便由着琴给自己传功。 温瑜正是看的出神,突然肩膀一阵疼痛,这才发现床头正站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一双丹凤眼里有些稚嫩的英气。原来是少年好奇地摸了摸他受伤的位置。 “你在看什么?”还没等温瑜发问,少年就率先问话了。 “我在看……那只魇,还有他对面坐着的那个故去的‘人’。”温瑜答道。 少年一惊,“你怎么知道?” “不仅如此,还有你,是支离山的婴勺鸟所化。”温瑜淡淡道。 话说到如此,少年竟也放下心来,只问:“那你是妖怪,还是什么?” “我?”温瑜勾着嘴角,“我是温瑜,是个天师。” “天师?”少年皱了眉头,正色道:“虽然我们都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但也没有伤天害理,就算你是天师,也没资格对我们做什么。更何况,我们都是你的救命恩人……” 温瑜笑了笑,不以为意地问道:“你叫什么?还有那只魇,和那个故去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魇。” 少年见温瑜只是一副好奇的模样,才谨慎道:“我叫雀知,如你所说是婴勺鸟所化。你说的魇叫做琴,他对面的人,叫做善渊。” 善渊……温瑜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又隔着门窗看了看他的模样。 容貌停留在二十多岁的模样,眉间是年轻人未减的英气,而眸子里却是再沧桑不过。他没有呼吸,鼻间也没有气息,胸膛也不会随之起伏,甚至连血肉都不再温热。 他的确是已故之人,却又与活人无异地生活着。若不是近的接触,或是温瑜这种长期训练出来的洞察力,是绝对不会轻易发现他的异常的。 “善渊也曾经是一位天师吗?”温瑜问道。 雀知想了想,答道:“不是,他活着时,是个还没得道的小道士。死后那些东西,他自己也碰不得,也就修炼不得了。” “那只叫做琴的魇,他是不是总是忘记事情?” “嗯嗯!”雀知点点头,深有同感似得,又小声嘟囔了一句:“连我他都能忘了,要不是我天天在他面前晃悠,估计早就记不得我了!” 原来是琴以每日用所食的记忆作为养分,供养善渊的灵魂不散不灭,躯体则小心保存不腐不败。温瑜扶着额头想到,这是怎样的无奈,又是怎样的深情。 可是魇终究是魇,时光漫漫,无休无止,生命也不会从中消散。而人类只有短短数十年光阴,无论是身体腐败还是灵魂消散,对于魇来说都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你问这些做什么?”雀知问道。 “所谓天师,守卫三道生灵,轮回有序,各界安宁,互不相犯。我既为天师,便是,应尽之责。”温瑜微不可闻地叹叹气,“善渊早已是故去之人,身体,灵魂皆不应保存于世。琴用魇的法术为其保存亡魂不散,有悖天道。” 银杏树下的善渊正在接受琴身上渡来的灵气,两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不知何时竟然有了一只白色菜粉蝶落在琴的肩头。温瑜看了看他们,继续道:“昨日我重伤在此,幸得三位相救。这是我温瑜欠你们的,所以,作为报答,我就当做自己没有看到过。” 雀知笑了笑,“你不就是不想报恩嘛!” 温瑜没有理会雀知,兀自起身,穿上了一身整齐的军装。虽然肩膀处被飞弹划过了一道口子,也还是挡不住穿上军装时雄姿英发的气质。 整理完形容仪表,温瑜推开了屋子的门,而院落里银杏树下的两人也正好结束了渡气,善渊缓缓睁开眼时就看到了温瑜从屋子里走出来。 “你醒了?身体可还好?”善渊回身略走了一步,关切问道。 温瑜微微颔首,“好多了。” 一旁的琴有些警惕温瑜似得,皱着眉头沉默不言。善渊偷笑了一下,落到他眼里,便只当琴还是在吃着飞醋。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不可以向先生讨一些金创药?”温瑜弯着腰,行了个礼,对着善渊小心说道。说罢,善渊便连忙应道,去了后方的屋子里找药。 琴沉下脸来,厉色道:“你想做什么?” “你这样小心维护他的灵魂,也终究不会改变什么。若是你们不伤及无辜,我就当做报恩,姑且当做没有看到。但是若有一天你伤害到其他的任何人,我都不会轻易放过。”温瑜正色道,“我还是希望你,早点放过自己,也放过善渊。轮回有道,若有缘,自然会再见。” 琴皱着眉头,冷笑一声:“我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管?” 还未等温瑜有所反应,善渊就从屋子里拿出了金创药,向着温瑜走来。 温瑜舒展了眉头,接过善渊手里的药瓶,淡淡道:“多谢相救,叨扰了一日,实在不好意思。在下这就回军营去,告辞。” 温瑜将药瓶放进了腰间的口袋,没有再与琴说什么,也便走了。 虽然自诩见多识广的温瑜,甚至也惩处过两个因为吞食活人记忆的魇,却是第一次见到琴那样的魇,能够记得自己,甚至记得另一个人。 只是那人却早已经死去。 第十三章 林兰的心愿 青色的砖,黛色的瓦,金黄色的银杏树叶,还有无色的风。 一点点旋转落下的树叶停在了院落的中央,抬头是耀眼而平和的天空,淡淡的蓝色环绕着些许淡薄的云雾,日色从云雾中投射出来。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眼前的人穿着厚重的汉服,层层叠叠又隆重的装束,只不过丝毫看不出华贵,只是白色与白色的堆叠。男人闭目养神,苍白的皮肤像是冰的颜色。 林兰皱着眉头,“你是谁?” “琴。”声音不出意外的清冷。 “这是哪?”林兰暗暗后倾了身体,重心放在了靠后的右脚上。 男人缓缓睁开了眼,那是一双没有高光也没有焦点的眼睛,好似看不见的失明者,“你的梦里。” “梦?”林兰对这个词语莫名的害怕。 “嗯,是你的哀思唤我来的。”男人伸出右手,白到几乎透明的手缓缓抬起,似乎像是要按上林兰的头。 和琥珀要拉自己起身的手一样,林兰将眼神变得更加凌厉,平稳而快速地退后了一步。 男人的手落在半空中,手指才渐渐地收回,又沉沉地低垂。 “你到底是谁,要干什么?”林兰压着嗓子。 男人垂下眸子,“我叫做琴,以记忆为食。作为交换,我可以满足你任何一件事。” “我被你的哀思唤来……以为你会需要我帮你完成一件事。”琴故意顿了顿,“我住在城东的东关旧巷子,你可以来找我。” “任意一件事情?”林兰重复道。 “嗯。”琴点了点头,随后身子一点点变淡,梦境迅速的消失。 “那——” 林兰空灵而微弱的声音竟响彻整个梦境,而尽力地呼喊换来的只是徒然惊醒。 东关旧巷子,林兰沉默地重复了一遍。 清晨,林兰起身看了看因为昨天的急刹车而撞了头的父亲,额头隐隐约约有些红肿,一旁放着昨晚用过的冰袋。幸好只是虚惊一场。只是,林兰无法忘记自己摘掉眼镜时所看到的父母,而那样的形态,和昨天那个被卷入货运车的摩托司机极为相似。 林兰抹了抹眼角渗出的眼泪,这大概就是温瑜所说的,这双眼睛的不利之处。林兰没有叫醒他们,去厨房轻手轻脚地做了早餐,热了牛奶,泡了父亲爱喝的燕麦。直到早起的闹铃响起,母亲看到准备好的早餐,和穿戴整齐的林兰,才笑着说道:“我们林兰勤快了!” 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林兰想到自己曾经总是赖床不起,有起床气了还要和父母顶嘴才肯起床,早饭有时候来不及了就草草吃几口。 可是做着早饭的母亲呢,永远要早起半个小时,从温暖的被窝里刚刚出来就要和水龙头里冰凉的水打交道,还要叫起不懂事的自己。 “妈,今天我上完课要去一趟辅导班那边。可能晚点回来。” “好,是老师有什么事吗?” “嗯。”林兰含糊应道。 下了课已经是傍晚的六点半,林兰借着收拾书包的由头犹豫了五分钟,走出校门的时候才向着东面走去。 东关距离学校并不是很远,步行约十五分钟就可以到达。华灯初上的小城有种别样的风情,但是走到东关你会发现灯光逐渐减少,除过临街的商户还开着灯守候着顾客以外,就是黑漆漆的巷口了。 林兰握紧了手里开着闪光灯的手机,前方的路愈来愈暗。林兰记忆里的东关巷子大约有几百米长,差不多是操场半圈的长度。 而她显然已经走了一半的距离,却还是看不到头。 以前和家人散步的时候曾经走过这里,这附近的东关小学是城市里著名的老学校,林兰小的时候也来这里参加过小学的入学考试。东关虽然古旧,却并不是荒凉的,从这里几乎延伸出来了这个城市的雏形。 前方缓缓地出现了人影,在夜色里模糊成了一片。只能大致看清是个高挑却瘦弱的人,头沉沉地垂在左侧方,似乎是目视着左面的溪流。和梦里的模样要真实许多。 林兰停下了步伐,轻声问道:“请问,你是琴吗?” 琴转过身,动作缓慢而优雅:“是的,等候多时,你终于来了。” 如水的夜色,琴的声音如同微风拂起涟漪,月色又将水波蒙上浅蓝色的光芒,随着风投射出淡淡的细闪。 “我想要的是你的眼睛,那里有你的记忆,也有别人封印进去的记忆。”琴说道,“你想好你想要的条件了吗?” 林兰顿了顿,想到温瑜曾经说过要保护好自己的眼睛,那里的记忆也应该是关于外祖母的生前。只是…… “我想要你救我的父母。我……看到他们将会死于车祸。” 琴微微动神,却没有接话。 “你能做到吗?”林兰抬起头问道。 目光交汇,琴的瞳孔一如既往的空洞,而林兰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除过病死,我都可以救他们。”琴应道,“跟我来吧。” 琴的容貌有些过分的透明感,和他的人一样,像一只来去无踪的影子,身上的白色堆叠起来的汉服将他衬的更为脆弱,像是会有一阵风就会吹散了似得。肤色和瞳色更像是冰的颜色,冰凉而淡薄。只不过却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他的内心依然有温润的一角。 地上的砖有缺陷之处,林兰小心翼翼地跟在琴的身后,这里的建筑还是一种民国时期的风格,只是林兰不记得这里有这么深的巷子和这么大的院落。 和梦里所在的地方相似,这是一间四方的院落,用土夯的墙面显得宽厚安稳。木门是一扇扇木头拼接起来的,棕色的木头上被人摸的光滑发亮,像是曾经是个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而木门的前方立着一块青石,上面隐晦地刻着“当”字。 琴动作缓慢地移开了木头,将它们整齐地堆放在屋内,随后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林兰打量了一眼室内,只用蜡烛作为照明的屋子十分晦暗,空气中也漂浮着些许霉味,林兰曾经在老家废弃多年的柴房里闻到过这样的气味,不过好歹这间房子看上去还是有人气的。 室内是高到林兰肩膀以上的柜台,木格又将柜台前后分成了两个世界,这是一个当铺。不过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经过柜台左侧小小的门之后就是柜台里的景色了,零零落落的一些清末民初时代风格的首饰和一些看上去较为值钱的瓷器摆放在柜台前方,还有一把手掌大的珠算盘摆在一边。林兰还没来得及细看,琴就打开了第三扇门。 这一扇门是通往院落的门,打开后,便是林兰梦中那个与琴对话的地方了。 青砖黛瓦和梦中无异,金黄色的银杏树也恰到好处地点缀其中,只是在夜色中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青苔的颜色,隐隐约约地透着凄清的寒凉感。 银杏树下的少年正拿着斧头劈柴,木块散落在他脚下周围。琴带着林兰进来的时候少年抬起头有些许的犹豫,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像是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林兰。不过片刻之后又沉默着劈着木柴。 “要去哪里?”林兰回看了一眼劈柴的少年,谨慎地问琴。 琴回过神,才缓缓说道:“那间亮着灯的屋子。”说罢,林兰随着琴的目光,才看见隐在这颗经年古老的银杏树后的房间,它的窗户正亮着浅浅的烛火光芒。 林兰又回头看了眼劈柴少年,这次少年并没有注视着林兰,像是故意似得背过了身,一言不发地重复着劈柴的动作,汗珠从他的鬓角淌下。 “那里,有什么人吗?”林兰皱着眉问道。 “人?你为什么觉得里面有人?”琴转过身,不解地问道。 林兰看到琴的不解更是不解,“因为只有这间房间亮着灯啊……” “不,没有人。只有我,和雀知住在这里。”琴指了指银杏树下的少年,只是说完这句话,琴的目光有一瞬的空洞,随后又小声地念到,“这里只有我和雀知了……” 林兰皱着眉头,随着琴的步子走着。门被琴缓缓打开,古旧的木质结构发出了重重一声杂音,炸开在林兰紧绷的神经上,不过好在有了上一次的经历,否则以林兰的胆量早就要尖叫出声了。 这是间很简单的起居室,古老的木床被一扇屏风遮挡,屏风前的圆桌上摆放着一套青瓷茶具,再往深看就是两张太师椅和一张桌子,太师椅分列书桌两侧,紧挨着一对茶几。书桌上瓷质的笔筒里放着林兰只在国学课的长胡子老师那里才见过的毛笔,木质的笔架也极其精致。宣纸散发着特有的草香味,一方镇纸压在其上。 书桌后方的墙上挂着两幅水墨画,两幅都是画银杏的写意画,一副的银杏还十分瘦小,像是种植下不足二十年,另一幅则是很繁茂的景象。两幅画的手法都极为相似,只是第二幅的笔力却稍显不足,像是虚弱的年老之人所画。 书桌上的烛火不知独自燃了多久,像是在等待着它的主人一般。 第十四章 拯救飞蛾计划 琴伸出手邀林兰入座在书桌一旁的太师椅,而自己则在书桌前留驻,拿出了一张书本大小的宣纸,和一支小狼毫笔。 这是一份关于记忆的契书,琴的文言晦涩难懂,甚至林兰都不能顺利念下去,大概意思就是林兰要自愿将自己的记忆以及眼睛里外祖母的记忆作为交换,而琴会遵守约定保护林兰的父母不受意外之险。 最后就是要将林兰的拇指指纹用红色墨泥印在契书上。 琴将书桌上装着红墨泥的器皿拿到林兰面前,淡淡道:“按下指印,就不可再反悔。你想好了吗?” “嗯……”林兰看着那张浅黄色的宣纸,有些不敢和琴对视。林兰明白这意味着,自己以后都是一个失忆失明之人。但是尽管如此,也绝对不要让父母意外离去,对于林兰来说无论如何都太残酷了。 林兰接过琴手里的红墨泥,将右手的拇指重重压在了其中。红色的墨汁沾染了指纹的凸起处,随后又被林兰死死按在了宣纸上。 烛火微微摇动,窗外的天色变得漆黑。 “那么……我要开启法阵了。会有点疼,请你忍耐一下。”琴的语气没有一丝的波澜,平稳地像一个经历过无数台手术的老医生。然而,只有琴自己知道,每次想要开始这样的阵法时,心尖都会狠狠地钻过一阵疼痛。 琴说罢,便闭上了眼睛。不过眼前竟开始浮现出一片片青葱的银杏树叶,树叶掩映下,站着一个半虚半实的人影,想要看清时便不见踪影,只是那人影百般阻挠似的说着歇斯底里的话。 琴骤一聚神,一边强忍着心尖的疼痛,嘴里一边念着一些经文似的东西,良久才抬起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林兰眉间的位置,林兰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只是轻柔的落下,眉间的肌肤没有感受到任何的不适,只是那一下,却让林兰的脑内像是激起了千层波澜一般地疼痛起来,等到林兰身体的反射条件想要躲避时,林兰才发现自己已然无法动弹。 琴的身影在视线里渐渐模糊,意识也随之被打散。只有林兰感觉的到,遗落在脑海里的所有记忆正慢慢汇聚在一起,以从来没有过的清晰姿态出现在了知觉里。 婴孩时的哭闹玩耍,孩提时的恶作剧,初次懵懂的暗恋和成绩滑落的不甘都被完完全全不留情面的抽取了出来。记忆里有父母亲温柔关切的话语,也有他们语气严厉的批评教育。 甚至还有幼年和外祖母住在老房子的时候,那个外公做了一下午才好不容易绑在房梁上的秋千,还有外祖母在背后小心翼翼地推着。欢声笑语终是一点点地被吞没,时间和成长这件事的残酷总是来得缓慢却格外沉重。 然而这些记忆,珍贵也好,平常也罢,都将不再属于林兰自己了。 不知是太过疼痛,还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不舍,林兰的眼角竟然不自觉地流出了泪水。 正是此时,窗外突然起了风,树叶摇动的声音传来之时,屋内的烛火终于经不住狂风的席卷,摇摇摆摆着挣扎了几番,终是灭了。 琴略一抬头,视线从窗内的烛火看到了窗外的景象。月色之下,身穿青白色天师服装的温瑜静静落在院落的中央,一旁正在砍柴的雀知已然被沈砚拖住,两人打闹似得拧成一团。 法阵突然被打断,琴的狠狠抑制住自己身体的疼痛,而林兰也虚脱似得倒在地上,好在身体终于可以动弹。 从院落走到室内,温瑜的脸色近乎冰凉。另一边的雀知焦急又担忧地看着琴,只不过沈砚死死不肯松手,否则早就冲到琴的身前了。沈砚此刻也难得的皱起了眉头,看了看琴,又看了看雀知。 此刻,就是温瑜的抉择了,他的职责,抑或是人情。 不过显然,琴已经完全忘记这个人是谁了。只对着这突然闯进之人淡淡问道:“你是何人?” “天师。”温瑜毫无意外,语气平静地说道。 琴不动声色地将契书隐在了袖彀之中,面不改色地问道:“有何贵干?” “你吞食活人记忆,伤害无辜之人,理应接受惩处。” 琴轻嗤一声,“什么惩处?” “我知道你活的久了不怕皮肉之苦,也不怕孤苦伶仃的牢狱之灾。但是你身边的雀知,可就不一样了。”温瑜凝视着琴的眼睛,目光如同利刃,轻而易举便刺穿了琴的盔甲。 温瑜前行几步扶起了倒地的林兰,对着琴继续说到,“林兰是我许诺要保护的人,你最好还是早点放弃。但是并不代表其他人你就可以动手,你最好不要再动手,否则,雀知会怎样,我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自愿来到这里的,他们都是想放下沉重的记忆而已。”琴的声音微微地发颤。 “那么你呢?”温瑜锐利的目光落在琴的心里,“明明吞食将死之人的记忆就足够你活下去了,为何要犯下这些事?” “我只是在找一个很重要的人,虽然我忘了这个人是谁。”琴垂下眼眸,“我想他们的记忆里说不定会找到什么东西……我一定要找到。” 沈砚压着雀知背在身后的胳膊,也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温瑜身边,顺势将林兰护在了中间。才咧嘴嬉皮笑脸道:“我是不是长进许多?有没有奖励哇?” “没有。”温瑜瞟了一眼沈砚,看的出来,是雀知故意让着沈砚押解自己。 沈砚没得到赞赏,便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瘪了瘪嘴,才想起来加大手腕的力量。 看到雀知被沈砚押解着,琴终于才妥协道:“放了他,我随你处置。” “师父他不过是想找回丢失的记忆,每一个来这里交换记忆的人都是自愿的,师父何罪之有!”雀知拧着眉头吼道。 少年特有的清脆嗓音落在空中便激荡起层层空灵,不大的卧房里,只有四个人的呼吸此起彼伏的响声,当然了,琴是没有呼吸的。 温瑜没有回答雀知,琴也没有打算再辩解什么。 良久的沉默之后,温瑜才抬起眼眸,缓缓说道:“我可以帮你寻回记忆。当然,条件是你不再伤害无辜。” 琴看了看温瑜,眼神里瞟过几分狐疑。 “你不记得了,但是雀知记得。你们曾经救过我,就当做是报恩了。”温瑜解释道。 雀知也在一旁点点头,对着琴说道:“我们的确救过他!” “你?你知道怎么寻回吗?”琴扯起嘴角笑了笑,“连我都不知道,你又怎么知道?” “总会有比这更好的办法。”温瑜沉沉应道,“林兰我就先带回去了,这几日我会密切看管你的石头当,等我想出办法后自然会再来找你。” 说罢,沈砚便松手放了雀知,温瑜也带着林兰转身走了出去。 琴终于支撑不住身体,四下眩晕,便倒在了桌前。刚刚法阵被打断所反噬的力量全都伤在了琴身上,雀知一片惊慌,手忙脚乱地扶住琴。 等到雀知再抬头时,三人已经不见踪迹,石头当的上方,也被结上了结界,用来防止他们脱逃。 布完结界的温瑜松下一口气,才缓缓转过头对着林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林兰看着温瑜的眼神,虽然认识的时间不久但是却可以辨认得出他此刻是非常生气的,林兰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是他自己找我的,他说可以用我的记忆交换帮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温瑜挑了挑眉。 “……我看到我父母的死相,他们会死于车祸。”林兰垂下头去,声音也细微起来。 “果然。”温瑜扶着太阳穴,皱着眉头。像是十分苦恼,“林兰,我和你说过,你的眼睛的能力是你外祖母给你的,这同样很珍贵,你怎么能这样轻易交出去吗?” 林兰不敢反驳只字片语,只得沉默不语地跟着温瑜和沈砚身后慢慢走着。 沈砚倒是一脸轻松,还有空做了个鬼脸,嘲道:“笨!到时候你的记忆都不属于你了,连你爸妈都忘了还会记得你保护他们的心愿?” 林兰委屈地瘪了瘪嘴,没敢在温瑜那里说出来的小情绪就也朝着沈砚做了个鬼脸,小声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狡猾!” “那难道琴就是正人君子了?他还吃了那么多活人的记忆的!而且就算他自己正人君子一诺千金,可是你别忘了,就凭他的记性——”沈砚摇了摇头,憋笑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就是你本人了!”说罢便是一阵爆笑。 林兰埋着脸,被沈砚堵得无法辩解。 沈砚看着林兰一副被傻乎乎捉弄的样子,正乐得开心。前面温瑜突然停了脚步,沈砚也丝毫未察觉地撞在了温瑜身上。沈砚脚下一绊,幸亏温瑜眼疾手快扶住了沈砚的胳膊,这才没有酿成三连撞。 只有目光交汇之际,沈砚看见温瑜脸颊飞过一丝红晕,随后便故作镇定地换上了一本正经的表情。 “怎么突然停下了?”沈砚看了看前方并无什么障碍。 “我在想……”温瑜沉吟着,眉头紧锁,“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帮琴寻回记忆。” 沈砚歪着头不解道:“你是真的要帮他啊,我还以为是什么缓兵之计。” “不是为了缓住他。”温瑜兀自说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飞蛾扑火的故事吗?现在,我想救救这只飞蛾。” 温瑜抬眼回眸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石头当,夜色将其笼罩在幽深的黑暗里,沉静而安宁。 第十五章 记忆里的某人 等到将林兰安全送到家楼下,温瑜又是对林兰一通嘱咐,随后看着林兰上了楼,才和沈砚一起离去。 夜色里的暖黄色老旧路灯排列有序的守成了一条线,喜光的虫子对之趋之若鹜。 沈砚对着空气哈了哈气,白色的水汽就慢悠悠地飘了上去。 “都这么冷了呢。”温瑜在一旁应景地叹了叹。 沈砚点点头,应道:“要是有暖暖的烧酒和热乎乎的温泉就好了!” 凉风适时地拂过温瑜的耳后,冰凉的气息附着在肌肤上,连神思也格外清醒。温瑜缓下步伐,轻声说道:“不如去趟鹿吴,去那里一定有什么线索。” “鹿吴?”沈砚惊道,“你说真的吗?” 温瑜笑了笑,没有否定,只抬头看了眼四周,随后指着东南边的一条小巷,说道:“走这边近点。” 东南处不远的郊区在黑夜里隐隐约约亮着淡淡的光芒,只是这光芒,普通的人是看不见的。 鹿吴几乎是沈砚出了温瑜家以外最熟悉的地方,那里是十里八乡最靠近日出之地的方位,坐落于鹿吴山山脚,山上的溪水汇聚成了一汪湖水。那里灵气充沛,自古便是妖怪们喜爱的修炼之地。 沈砚更是在这里居住了很久的时间,将其称之为故乡也不过分。 温瑜收服这里大多数的妖怪后,便将它们都安置在了鹿吴,妖怪们也在那里发展起来了一条繁华的鹿吴街,从清冽的酒到鲜美的野食,应有尽有。山上的温泉更是被开发经营成了像是人类的温泉山庄一般无异,走进去便可以感受到暖暖的地热。 而妖怪们的鹿吴街的入口就在东南边这里人类村落的一口古井。 “鹿吴井亭……”沈砚抬眼确认了一遍。 井亭的一旁是一颗有着三百多年树龄的白玉兰树,时在冬日,只余下了参天的枝条,将夜色分割成了一块一块。井亭古朴的木头已经被木虫腐蚀了不少,在冬风的吹拂下有些摇摇欲坠的不安感。而沈砚早已难耐地伏在了古井上,只等温瑜走近。 若不是黑夜,便可看见圆井的石头上刻着十大天干,围绕着圆井的地上刻着十二地支。而温瑜将手缓缓放在井上的虚空中,便有一块手掌大小刻着东南西北和金木水火土的圆形石头慢慢显形。 温瑜轻轻的扭动了石头,随后天干地支也旋转了起来,古井里传来老旧机关开启时苍老的声音,加之井内空洞的回音,有些莫名的森然。白玉兰树下,阴风骤起,一道布满阴阳符箓的入口便缓缓显了出来,在黑夜里看上去不甚清晰,但却很是真实。 沈砚率先踏了进去,而后温瑜才慢慢地走了进去。之后出口便迅速收缩消失不见,阴风吹过,混进了冬日的寒凉里。 鹿吴的妖怪们昼伏夜出,而鹿吴的街道也都是日落之后才渐渐热闹起来。这里都是青砖黛瓦的模样,开着些往来的客栈或是酒楼。而临街的小铺才最是有色彩的地方,每一个小铺都有一串小小的灯笼串,挂在两侧,招徕客人。而从他们的小铺里,飘来了阵阵食物的诱人香味。而沈砚也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第二家的桌子上,对着温瑜招了招手,笑道:“我要吃这个!” 老板是个常住在这里的犬妖,不知道活了多少年,胡子已经长到了胸口,两只眼皮松松地耷拉下来,暴露他修养不精的狗耳朵也垂下来贴在头上,看上去有些滑稽。 老板笑看着沈砚,忙笑道:“这不是见见嘛!怎么回来了啊!” “因为我想老板你了啊!”沈砚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才说道,“我要两份,快点哦!” 温瑜缓缓地坐在了沈砚身边,而沈砚则专心地剥着桌上摆着的一颗小冰糖橘。待到剥完,温瑜不缓不慢地伸出了手,说道:“谢谢。” 沈砚看了一眼温瑜,噘着嘴皱着眉头,狠狠将小橘子砸在了温瑜手里。才说道:“你不吃阿犬做的糖芋苗吗?” “你不是点了两份?” “我一个人吃的啊!”沈砚理直气壮地说道,说罢便乐开了花似得看着温瑜黑着脸又向老板点了一份,才听着温瑜无奈地说道:“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正事。鹿吴距离东关的石头当不远,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的。” “没忘没忘。”沈砚略作敷衍,便看着阿犬老板在他的小铺子里忙活起来。 老板将蒸的软软糯糯的小芋头放进了炖锅里,又扑通扑通地放了几颗冰糖。一点点沸腾起来的水让小芋头跳舞似的翻滚起来,清水也一丝丝的变成了棕调的紫红色一般。而另一边用筷子搅了搅冲开的藕粉汤,也一同加进了炖锅里。原本的清汤变得稍许浓稠后,再撒上点秋日就收集起来的桂花,便可出锅了。 芋头的清甜混合着冰糖的浓郁,加之热气将桂花的香味逼了出来,一碗可口又热乎的糖芋苗便摆在了沈砚面前。 沈砚趴在小碗上闻了闻,喜道:“真香,哎,老板我要的是两碗啊,还差一碗呢!” “急什么,一碗一碗来!”老板忙笑着答到,立刻便去盛了第二碗来,正欲放到沈砚身前,却感受到身侧寒光似的一道视线。 阿犬转头看了看温瑜,差点被逼出了一身冷汗,这才赔笑道:“温天师,您请!” 又对着沈砚小声安抚道:“一碗一碗来!”转身便迅速地盛来了第三碗。 暖暖的糖芋苗下肚,浑身便温热了不少。沈砚眯着眼十分享受地趴在桌子上又剥了两颗冰糖橘。便听到温瑜叫来了老板,问道:“你是这里寿命最长的妖怪了,你可认识东关石头当的,那只叫做琴的魇?” 阿犬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他身边可是有个叫做善渊的人?若是的话,我便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温瑜点了点头,“你认识善渊?” “快是有五六百年了吧,那时善渊的石头当也开在旁边的东关里,我受了他不少的恩惠。我这点小手艺,也是善渊公子教给我的,是他故乡的饮食,才让我在这鹿吴有可以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阿犬说起来时,眼底竟然泛起了泪水,显得眼眶有些红,“他也是个可怜人啊,不过好在陪在他身边的魇还算有情有义。” 沈砚一时好奇,抢在温瑜之前问道:“他们俩怎么了?” “善渊命不好,是个短命的人。便由琴一直渡给他灵气,维持他灵魂不散。两个人形影不离的,很是恩爱啊。”阿犬顿了顿,“善渊从那时就不对了,一天总是睡很久,大约能睡上八九个时辰。” “于是啊,琴就不让善渊随便出门了。那只魇后来就将我忘记了,也好久不曾往来了。”阿犬慢慢回忆着,又看了眼温瑜,问道:“天师问他们的事情,可是石头当里出了什么事情?” 温瑜点了点头,“最近,琴开始吞食了很多活人的记忆。琴似乎把善渊忘记了,便疯狂的想从其他人的记忆里多寻找一些。” “他到底是魇,就算忘了也是情有可原啊。”阿犬接道,“不过,老夫虽只见过那么七八个魇,还是第一次听说魇会寻找以前的记忆。在他们的身体里,过去的记忆都了无痕迹,不像我这种老骨头,忘了些东西,别人一提醒也还是有些印象的。” 温瑜动了动眉头,“你的意思是,他是被迫忘记的?” “可是琴为什么会被迫忘掉那个人?又不是什么机密,谁会这么无聊,拿走魇的记忆,想想都觉得会是干巴巴的味道。总不能是同类相残?”沈砚疑惑地看向了温瑜。 “我也想不出会有什么人,非要拿走琴的记忆。以记忆为食的活物也只有魇了,但我也没见过可以吃同类的记忆来增长修为的。”温瑜思量着。 沈砚神神秘秘地凑近了温瑜的耳朵,说道:“我知道鹿吴山的背阴住着一个魇,如果你带我泡温泉的话,我就带你去找他,怎么样?”说罢,便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不行。”温瑜言辞严厉。 “这么冷的天,你还让我大半夜帮你找人!不让我休息就算了,还不给加工资,抗议抗议!”沈砚撒娇道,“而且大晚上去,人家肯定在忙着呢,等天亮了再去吧。好不好嘛?” 温瑜妥协似的揉了揉太阳穴,“好,那我们稍作休息。” 伴着沈砚闹闹腾腾的声音,两个人找到了位于山腰处的一间温泉馆,等到泡过温泉,又在馆内的厢房休息了一晚,再醒来时已经是日出之时了。 入了冬,太阳就来的晚,一天里白日居少,阴气也加重了不少。鹿吴是妖怪的居所,更是阴气聚集之地。虽然温瑜是天师,这些阴气太重的地方一旦待的久了,便总是要生出黑眼圈。 温瑜顶着双眼像是一辈子没睡过觉的黑眼圈,踹醒了熟睡的沈砚。 因为黑眼圈又格外烦躁的温瑜,不耐道:“起床,找人!” 沈砚几乎是被温瑜拎出了被窝,满面无光地在前引路。 第十六章 唯不忘相思 这里怪石嶙峋,小溪冒着寒气在这些石头间变换着胖瘦,两旁是参天的树,夹杂着枯黄的灌木,还有树根露出在石头之间,似是生命格外强健的物种。 清晨的山阴格外的凉,像是有细针刺在骨头里的冷,沈砚吸了吸鼻子,将冻得通红的手捂在脸上哈了口气,参天的树枝掉落下冰凉的露珠,恰巧落在了沈砚的额头。 沈砚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就看到温瑜带着笑意的脸,温瑜抬起手,将沈砚额头的水珠轻轻擦掉。本着猫的本能,沈砚往温瑜身边又靠了靠,说道:“沿着这个小溪再走一会就到了!” 温瑜看了看前方:“他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大多数的魇不都是独居的怪物吗?”沈砚疑惑地皱了皱眉,“不对,他们不是怪物。琴才是怪物。” 往前不久,果然看见了像是一处山洞一般的地方,勉强可以称为“居住之地”。里面的人正点着篝火,野蛮地躺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沈砚小心地看了一眼,才对着温瑜确认道:“就是他了。” 温瑜为难道:“他不像是会好好回答我们问题的样子……” 眼前的魇,几乎像是野蛮的原始人一般,不经打理的毛发和胡须连结成块,沾着灰尘和不明所以的秽物,衣服也是破旧不堪地裹在了身上。若是简简单单地乞丐模样还好,只是他的眉目异常犀利,有着饱经沧桑后对世事的冷漠,和一双洞悉尘世后虚无的眼神。他半躺在石头上,怀抱着一把寒光凌厉的铁剑。 沈砚身上总是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见到这种人反而觉得对方是在装深沉,总觉得十分好玩。自然也丝毫不惧,不过看着温瑜都有些没底的模样,也就存了少许敬意。便大大方方地站在山洞口,大声道:“那个,我们是来向你请教问题的,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啊?” 温瑜扶了扶额头,心想沈砚这家伙果然正经不过三秒。 对方远远地动了动眉头,“没有。” “前辈,我们只是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关于魇自身的记忆,会不会被同类吞食?”温瑜忙接过沈砚的话头,问道。 话音落下,对方先是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怎么?天师怀疑在下蚕食同类?” 温瑜慢慢地沉下眼,神思迅捷,“看来是可以了。” “我没有做那样的事情。”他将头缓缓地转向山洞内侧,留了个背影给温瑜。 沈砚往温瑜身边凑了凑,小声说道:“他做了坏事也记不得啊!” 温瑜想了想,点了点头,才对着魇说道:“那我们告辞了。” 回家的路上沈砚干脆化回了原形,躲在温瑜的怀里,顺便补了个觉。等到再一觉醒来时,就已经到了家门口。 温瑜轻轻地摇了摇沈砚的脑袋,才晃醒了熟睡的沈砚。沈砚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就感觉到温瑜弯下了腰,他便不情愿地跳到了地上,才又化出了人形。 待到睁开眼看清楚,才发现楼下正站了个人。是个身形不高,甚至稍显瘦小的少年。沈砚一眼就认了出来,“雀知,你怎么到这了?” 随后又看了一眼温瑜,温瑜似乎也有些意外,眉头也紧锁着。 雀知低下头,“关于师父的记忆……是我,拿走了师父的记忆。” “什么?你!”沈砚惊道,“为什么啊?” 温瑜松了口气似得,缓缓说道:“看来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了,不如一起上楼坐下说吧。”沈砚也和道:“对呀,上楼说吧,外面这么冷。” 三人前前后后上了楼,温瑜慢悠悠地泡了一壶咖啡,从冰箱里拿出了牛奶。沈砚则一回来就打开了空调,在暖风地吹拂下舒服的猫耳朵都要露了出来。 雀知却是满脸沉重,不知所措地局促着站在沙发前。待到温瑜泡好咖啡端到茶几前,招呼了雀知,才终于坐下。 温瑜抿了口咖啡,示意道:“关于琴的记忆,你可要解释清楚了。” 雀知点了点头,沉思着。如温瑜所说,这的确是个很长的故事了。若是将这段连当事人自己也忘记的陈年旧事从头说起,恐怕就是七百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的雀知还是一只懵懂未知的婴勺鸟,在山上被猎人的箭划伤了羽翼,正巧遇见了第一次下山历练的善渊,被他救下。从此竟然都陪伴在了那个人的身边。 遇到琴是在善渊帮一户人家驱除邪祟之时,有些傻乎乎的善渊将琴误当做了鬼魂。 琴在那个时候与其他魇无异,头脑里放不下多少自己的记忆,不记得自己姓名,也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归处何方。时常毫无目的地游荡在人间,观看着不属于自己的人间烟火,和那些短命的物种的悲欢离合。 总是对人类嗤之以鼻的琴其实早就对人类羡慕不已,就算后一天的自己忘了这一天的愿景,也会重新羡慕地远远看着他们的爱情、亲情,看着他们的匆匆一生,却从不敢靠近。而自己凄凄凉凉,独来独往,甚至活得久到毫无生存意志。 直到琴遇见了善渊。 在道观里过了十八年的修行日子,善渊第一次来到山下的繁华街里,怀着从未有过的对生活的高涨热情。 两个人就在这样特殊却也平常的日子里相遇了。 当琴告诉自己是魇,是没有记忆的生物时,热情又执着的善渊说道:“没关系,每天起来的时候我都可以做个自我介绍和我们认识的缘由。” 后来,善渊的确也这么做了,时间过得缓慢又迅速。善渊居住的道观因为无人进香,逐渐破败下来,干脆便做了还俗道士,开始和琴经营起了石头当。琴一点点地开始记得关于善渊的事情,不用善渊每天的提醒和说明。 虽然还是经常忘记善渊身边的婴勺鸟叫什么名字。 善渊一直热心地帮这里的人家做着驱除邪祟的活,虽然真正的妖怪都是琴帮善渊打死的。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琴开始沉醉于善渊的笑颜,所有能逗善渊开心的事情似乎都变成了他理所当然要做的事情。 某年春天时,善渊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颗银杏树的树苗,非要将它种下在院落一角。琴看着善渊挖地栽树苗忙得不亦乎,突然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愿景似乎都实现了。原本来去无牵挂的琴竟然有了舍不得这个世界的理由。 琴看着春光下的善渊,心里似乎有花朵在密密绽放,小小的花蕊挠着心间的肉。 他缓缓走近善渊,为他擦去了鬓角的汗珠,低头将唇印在了善渊的眉间,又一点点往下,鼻尖,最后是唇。 善渊温热的唇不同于自己,还带着一点甜甜的味道。想来自己应该是冰凉而乏味的吧——琴匆匆离开了善渊的唇,有些不知所措地沉沉低着头,甚至不敢去看善渊的眼睛。 而下一瞬,自己的唇竟然被善渊吻住了。 善渊带着一丝胆怯和更多的温柔小心翼翼地吻了上来,随后便是燥热的纠缠,一如他们的命运,从那时起,便死死交缠在了一起。 所有的事情都好像开始注定好了,命运将它们推向了巅峰,也将巅峰之下的崖底布满了毒气翻腾的黑暗沼泽。 那一年冬天无尽的雪里,善渊患上了重病,连续不断的高烧折磨着他的神志。然而最终也还是没有熬过那年冬天的雪。 琴在想尽所有的办法后,决定保存善渊的身体,而灵魂则由自己的灵力喂养。靠着这样的办法,善渊又苏醒了起来。 不过也是从那时起,琴开始一点点变得病态的敏感着善渊的一切,甚至是病态地守护着善渊。 善渊终究只有一个凡人,甚至他的生命短暂到没有活过三十而立的年纪。之后的每一天,虽然他的灵魂还有意识停留在人间,甚至普通人看上去也无法分辨他到底死了没有。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身体里那一股从骨头里就翻涌出来的腐败味道。 然而他还是选择了陪在琴的身边,直到,直到自己再也不能依靠琴的灵力活着。 几百年的时间,琴不再是那个了无牵挂的魇,他甚至有了自己想拿命保护的人。而善渊,活在不人不鬼的边界,每日苏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直到有一天自己睡了整整一年才苏醒。雀知被善渊叫到了身边,交代了最后的事情。 别无其他,就是他该离去了,而琴,也该忘记自己了。 雀知点了点头。 在善渊又沉入昏迷后的第二年,将善渊葬在了银杏树下。而琴的记忆,也在那时被抹去了。从那时算起,正好有二十年了。 雀知缓缓地诉说着这些故事,将脸也沉沉地埋在胸前,最后才抬起头问温瑜:“师父他真的应该想起这段故事吗?” “可是他这么找下去,伤害无辜之人,我也不能坐视不管。”温瑜为难道“你知道,有些事情即使在痛苦也应该被铭记,虽然痛苦,但是却是琴唯一能联系到善渊的方式了。善渊让琴忘了自己,那是善渊的柔情。但是琴不能因此就有了伤害无辜的理由,这样的事情,让善渊看到,也会很难过吧?” 温瑜起身轻抚了雀知的额头,“这并不是你的错。” 雀知沉默着,良久才说道:“我会让师父想起来的。” 第十七章 换一场七百年的梦 雀知沉默着,良久才说道:“我会让师父想起来的。” “你有什么办法了吗?”温瑜问道。 雀知并没有回答,而是双眼沉沉地看进了前方的虚空里,像是有了自己的主意。温瑜意会,知道他并不愿意说出来。所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动作优雅地举起了眼前的咖啡,慢慢地抿了口。 很奇怪,雀知的容貌里总是带着未脱的稚气,可是不知从什么起,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事情,都渐渐有了大人的模样。甚至当温瑜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雀知的时候,那个眼睛里总是充满好奇和玩乐的神色,像是判若两人的变化。 成长总是一件让人很难过的事情,而更难过的是,当你开始变得像大人一样,那些曾经憧憬过的他们所做的事情,会变得索然无味,甚至令人感到厌烦。 温瑜突然想到,雀知也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样的少年了。 被咖啡压下去的困意正在脑子里和另一方打着架,连眼睛都干涩异常,温瑜沉默着揉了揉太阳穴。 “我会尽快将师父的记忆找回来的。”雀知丢下了这样的一句话,便离开了温瑜的家。 出来时,雀知看到原本还有暖阳的天气竟开始变得有些阴沉,似乎连天气都开始变得善解人意起来。 雀知震了震翅膀,虽然羽翼尚未丰满,但是青绿色的羽毛已经开始泛起越来越坚韧的光泽,翅弯处的伤痕还未痊愈,又被震裂出了一丝口子。他毫不在意地起身飞越,很快便飞到了石头当的上方。 收掉翅膀跳落在地,几乎是一气呵成。 而院落里的琴正痴痴的站在银杏树下,肩上披着一件青灰色的披肩,不知立了多久,连身影都似乎有些倾斜。 雀知忙走了过去扶住了琴的胳膊,皱着眉头有些心急地问道:“师父怎么出来了?刚受了重伤,怎么能出来……” 琴这才回过神来,将胳膊缓缓地抽出,问道:“你是……?” 雀知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良久也没有应答。很长时间来,雀知几乎已经是习惯了琴一觉醒来就忘了自己的情况,尽管如此,雀知每次都会尽力解释一遍。 可是这次,雀知没有回答。 “我是魇,总是会这样忘记一些事情。”看到雀知不说话,甚至有些失望似的,琴这才试探性地解释,随后又轻声问道:“你是我认识的人吗?” 雀知定了定神,语气有些颤抖地回答:“不算认识。” 琴点了点头,“那么,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听说,只要拿自己的记忆和你交换,你就可以帮我完成一件事情。”雀知垂着眼眸,缓缓说着。 “嗯,你想要我帮做你什么呢?”琴看向了雀知,目光澄澈,一如初见之时。 “等你看到我的记忆时,便知晓了。”雀知也看向了琴。 琴皱了皱眉头,虽然有些不解但也照做了,只淡淡说道:“把契书写好就可以开始了。” “你的身体……没问题吗?” “问题不大。”琴的微笑礼貌而疏远。 雀知点了点头,僵着身体一步一顿地跟着琴走进了那间屋子。 也好,这样也可以省去不少麻烦,就当作陌生人一样告个别吧。 雀知想着。 琴不紧不慢地研着墨汁,写着娟秀的契书。 雀知将手印按在了契书上,琴就开始了他的法阵。 是从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开始,那时的山水人间还有种格外清晰的模样,微风摇曳着所有的悲欢,沉沉的翻开了故事的扉页。 然而都不再属于自己。 电流似的触感在脑内炸开,雀知忍着疼痛,最后看了一眼正在认真施法的琴。 一瞬后,雀知失去了意识。 琴将雀知抱了起来,放在了椅子里。直到雀知记忆的生珠化成了流淌的养分,缓缓在琴的脑海里汇成了一汪清潭。 如同石子落入水中,生珠在琴干涸的潭水里激荡又充盈起来,万层波澜凭空起伏,所有混浊在潭底的生了青苔的石头都被涤荡的光滑如新生。 七百年的记忆,二十年的寻觅。 那个偶尔在脑海里忽闪而过的身影,那个根存于银杏树下的消失在记忆里的人。 那个无论多少次都被自己忘记却总是一遍遍地自我介绍的善渊,从雀知的记忆里看似乎更加丰满了一些,也会生气他忘了自己,会赌气地翻遍所有典籍只为了让自己记得他。 琴张了张口,缓缓地发出了“善渊”两个字的音,有些很陌生的温暖带着骤然的疼痛袭来。 善渊,他最后还是用尽了办法让自己忘记了他。 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雀知,他的徒弟,也是他和善渊一直照顾在身边的小婴勺鸟。 刚刚琴甚至忘记了他,而他竟然也没有提醒自己,只是为了把这段他寻找了二十年的记忆交给自己。 身体几乎是无法动弹的,随着生珠的养分一点点渗入身体,那些保留在记忆里所有的情绪都被清晰地展露了出来。那是生生的痛苦,是最可怕的离别,是撕心裂肺后却依然无能为力的颓然。 生珠滋养着琴干涸的身体,连同着七百年来银杏树下的记忆,那个春日暖阳下的初吻,和之后柴米油盐的每一个平淡日子,每一顿茶饭,每一次忘记与重新记起,每一次温暖的怀抱。 琴将自己的身体缓缓地蜷缩在墙角。 而片刻后,半躺在椅子上的雀知缓慢地转醒。他的眼神空洞了许多,也澄澈了许多。他提手抹了抹眼角的湿润,有些不明白为何会有如此沉重的心情。眼前的白衣男子正瑟缩在墙角,雀知缓缓起身,目光有着冷漠的不解。 “你怎么了?”雀知的声音有些生疏。 琴抬头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只觉得心上似乎有万吨巨石压着。 雀知见他没有回答,也只是皱了皱眉头,随后不解地环顾了四周,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何在此,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那张契书上。鲜明而醒目的红色指印盖在了署名上,雀知颤抖着手指,将契书从头看到了尾。 那是怎样一种的感受,七百年的记忆连着那里的故事和所有的情感化作了一张白纸黑字的所谓契书。心突然被挖空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似得,似乎是应该很疼的,可是就是不再有任何的感受,那已经彻底地不属于自己了啊,又怎么会痛。 雀知试探着张了张翅膀,这是一双羽翼将要丰满的翅膀,也不再是仅剩的记忆里那个刚刚被猎人打伤的自己。 是满满当当的七百年过去了…… 雀知将契书重新放回了书桌上,对着琴淡淡问道:“我想要你完成的心愿是什么?” “心愿……”琴看着雀知,“你的心愿应该就是离开这里,忘记我,和忘记这里。” 雀知愣愣地点点头,“应该是很不愉快的事情吧,那么,我应该离开这里了吗?” 雀知的话音刚刚落下,屋子的门就猛然间被推开了,赶来的沈砚气喘吁吁地怨道:“雀知你飞得也太快了吧!追死我了!” “你是?”雀知认真地看着他轮廓生疏的脸,问道。 沈砚一时不解,大声地“啊”了一声,才恍然大悟,问道:“你不会真的把你的记忆给他了吧?” 雀知垂下眼眸,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 “温瑜那家伙猜得真准。”沈砚叹了一声,随后才看着缩在角落的琴,缓缓问道:“这下你都想起来了吧?你准备怎么办呢?” 琴沉默着,似乎还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温瑜说,你不能再吞食任何活人的记忆了,不过石头当的正常生意你可以继续经营。”沈砚又朝着雀知继续说道:“雀知你可以自己选择,留在这里或者去外面的世界,当然,你也可以像我一样待在温瑜身边。” 雀知有些不知所措,竟然有些习惯性使然地看向了琴。只是稍稍一瞬,内心深处莫名的伤感竟然夺眶而出。而后狠狠地捏实了拳头,“我要离开这里。” 琴垂着头,默然地应道:“麻烦温瑜,帮我照顾好雀知。” 沈砚竟然也少许地流露出不忍:“你放心吧,那你也,照顾好自己吧。”说罢,便去扶了一把雀知,小声道,“我们走吧。” 雀知跟在沈砚身后沉默地走着,天气有些阴阴的,阳光吝啬地穿过云层,将大地蒙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晕,而石头当隐在身后的旧巷子里,深沉地像是另一个世界。雀知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棵只余下枝条的参天的银杏树,有些过分地干枯。 沈砚也看了一眼,问道:“舍不得吗?” “没有。” 不知道那棵树还撑得过明年开春吗,雀知沉沉地想着,不过,也都与自己无关了。 “没关系的,你可以留在温瑜那,离这不远,可以常回来看看的。”沈砚有些自作聪明地安慰道。 耳边响着沈砚乱七八糟的声音,让雀知有些心烦。 “雀知?”见雀知没有回答,沈砚皱着眉头轻声地问。 “我自己走吧……”雀知停下了步伐,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我想回支离山。” 沈砚想了想,才记起来支离山是婴勺鸟的故乡,也是雀知长大的地方,一时也想不出阻止的理由,平时向来伶牙俐齿地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多谢你了,呃——”雀知别过眼想了许久,也想不出眼前的人的名字。 沈砚也只得耐心道:“我叫沈砚。既然你想回去,那……以后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来这里找我。” 雀知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过身,将后背的一双羽翼震了出来。一下子丢掉了七百年的记忆甚至让他有些不习惯于这样的羽翼,他缓缓地挥动起来,忍了忍回望的欲望,抬眼看向了迷离的远方。 第十八章 毒酒入腹 沈砚带着稍许的失落,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了家。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间了,沈砚摸了摸有些空虚的肚子,噘着嘴溜进了温瑜的卧室,随之也慵懒地化作了猫的原形。毛茸茸的肉垫踩在温瑜的被子上,陷落下小小的爪印。 试探性地喵了几声,沈砚发现平时都有些浅眠的温瑜竟然在有些罕见地熟睡。不过,注意到温瑜脸颊的泛红,和微微拧起的眉头,沈砚抬着手,轻轻地触在了温瑜的额头,果然有些过分的温热。 虽然不解温瑜怎么就生病了,但是现在看来他很是需要休息,也就没打算吵醒温瑜。沈砚有些泄气地趴在温瑜怀里,蹭着被窝和温瑜的温暖,若是能忽视掉咕咕作响的肚子,这一定是一副很**的画面。 沈砚躺了一会,觉得自己饿的就要吐魂而死的时候才终于起身,在厨房客厅翻弄着找寻食物,不过温瑜那个老家伙显然早就为了防止沈砚偷吃做足了准备。 沈砚找寻未果,趴在客厅的猫窝里百无聊赖地听着肚子叫得越来越有韵律,正是准备饿到温瑜醒来的绝望之时,眼神竟然一瞟而过地注意到了客厅的桌子上正静静地放着一小瓶烧酒。 不知是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因为是茶几正中央的位置,反倒有些让人忽视。沈砚抿了抿干渴的嘴唇,几乎是扑到了烧酒前。 烧酒大约只有人的一手大,通体雪白如同白玉的瓶身晶莹剔透,酒水通过阳光,正通透地在酒瓶里摇晃。沈砚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将酒瓶抱在怀里,神情安逸地将酒塞打开,缓慢地抬起酒瓶喝了一口。 温润却不失浓烈的酒香立刻就在味蕾里绽放开来,只是厚重的回味里带着一丝浅淡的腥味,沈砚皱了皱眉眉头,等到感受到这样的血腥味在嘴巴里散开时,体内就是一阵莫名的抽搐。 连带着酒精的作用,沈砚觉得整个人都天旋地转地起来。 “温瑜……”沈砚挣扎着哑哑地叫了一声,声音小到溢出嗓子就散在了空中,不等沈砚再有挣扎,便失去了意识。 似是存在某种感应一样,熟睡的温瑜做了噩梦,额头布满着细密的汗水,手肘上青筋爆起一般的不安感将他从梦中唤醒。 猛然间睁开眼,又不顾发烧带来的眩晕感,温瑜跑到客厅,看到的正是沈砚一副喝醉了酒睡着了的模样,酒香在他身边缓缓升起,还跑到了温瑜的鼻子里。 温瑜摸了摸额头,才放松下了身体。他闭上眼喘了口气,将眩晕压了下去。正当温瑜以为沈砚只是喝醉酒睡了过去而回到卧室里的时候,沈砚身旁的酒瓶突然滚落了下来,与大理石的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似乎在哪见到过…… 脑海里不知忽闪而过了什么记忆的碎片,似曾相识又有些毛毛的知觉。直到隐藏在酒香之下的一股腥味被温瑜嗅到时,他才恍然大悟地想起,浮生酒馆。 温瑜迅速地摸了摸沈砚脖子上的动脉,幸好脉搏和生命体征都尚且正常着,还只是处在陷入昏迷的阶段。温瑜死死地捏着那个白玉似的酒瓶,因为太过用力而指节发白。 心里有些愤恨,但却又无法将所愤怒的那个人完完整整地仇恨。再怎么说,浮生酒馆的主人温俨,也是他血肉至亲的兄长。 温瑜将沈砚抱在了怀里,动作温柔地为他裹上了一件衣服,便急匆匆地出了家门。 浮生酒只是温俨所设的一道引子,温俨真正想要的,也绝非只是沈砚的一条命。 温瑜开着车,出了城内就一路疾驰,又打了个电话给医院请了病假说要休息。不过一个小时,便到了深山脚下,而浮生酒馆,就在这深山之内了。 沈砚以猫的形态死死地昏迷着,沉沉入睡的沈砚样貌安详又温吞,少了平日里那份活泼和热闹,像是十分闲适似得。 浮生酒正是这样的东西,喝下便开始醉酒一般地进入昏迷,醉梦里可以回到浮生六记,在梦境里改变六件事情。六件事情改变后,生命便开始流逝,最后安乐而死。 必须得赶时间,在沈砚做完六个梦之前,找到温俨那个家伙,否则……沈砚就再也无法醒来。而温俨是浮生酒的酿造人,全天下也只有他知道浮生酒应该如何解酒。 山风猎猎,席卷着山顶未消的山雪,刮过肌肤时如同利刃。温瑜看着前方的路,汽车已经不再能驶入,接下来,也唯有一步步走下去了。 第十九章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反派的陷阱 温瑜拖着病体,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却又丝毫不可懈怠。细细密密的汗珠从额头不停地渗出,又不停被凉风袭来,头脑越来越昏沉。 刚进入树林不久,温瑜果然看见了等在这里的琥珀。 和上次见她时无异,穿着黑色的紧身衣,外面是一件酒红色的呢大衣,红色的高跟鞋在树林里显得格格不入,却能将她的气质衬托的刚刚好。 她勾了勾涂抹过精致血红色口红的嘴唇,对着满脸黯淡无光又病容虚弱的温瑜说道:“看到我一点都不意外吗?” “温俨是想要我的命吗?我给他就好了,带我去见他。”温瑜淡淡地说道,向来温润的他少有的带上了狠绝的厉色。 琥珀不紧不慢地看着温瑜,“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温瑜没有应答,满脸地不耐。 “那么她怎么办呢?”琥珀轻声笑了笑,眼睛里都是不屑之意。随后往右侧走了几步,靠着树的那个人被封上了嘴,手被绑在身后,腿脚也不例外地被绑在了一起,丝毫也动弹不得。更为不忍的是,她全身都湿透了,发丝杂乱地贴在脸上,脸颊被冻得通红。 “林兰!”温瑜忍不住唤了一声,林兰却只能隔着封嘴的胶带纸呜呜地发出声音,那是求救的声音,能救林兰的也只有自己了。 “如果你救不了她,那么黄昏之时她的眼睛,也就自然归我所有了。”琥珀的声音灵动轻快,说完便挟着林兰逃往了深林。 温瑜捏着拳头,指印深深地嵌进了掌心的肉。愤怒和无力交织成了如今的处境。 就算明知是陷阱,竟也只能乖乖地跳进去了。 温瑜看了一眼怀里安睡的沈砚,小心翼翼地抱紧了几分,便看着琥珀带走林兰的方向追去。深林里道路崎岖,杂草丛生。 琥珀矫捷的身形一步步指引着温瑜的方向,这绝不是去往浮生酒馆的方向。不知道跟了多久,琥珀落在山崖间的一处间隙里,随后便没有了身影。 间隙大约有二十多米深,底下的石头结满了厚厚的青苔,又干裂开来。若是春夏之际,这里必然是一汪清潭。只是这间隙之下有什么东西,温瑜也不尽知晓。 抬眼看了看四周,除了荒凉的冬日之景就是偶尔风吹时晃动的枝丫。温瑜犹豫了片刻,前方已然不见琥珀的身影,而此时,间隙之下,传来断断续续地叫喊声。 是嘴被封住的林兰从喉咙里嘶哑出的声响! 温瑜咬咬牙,沿着崖壁跳了下去。到了崖底,温瑜才发现从悬崖上看到的崖底只有真正的崖底的三分之一,而被延伸出的石头挡住的一部分,竟然有了一块半人高的缝隙,林兰的声音就是从这个半人高的缝隙里发出的。 猫着身体温瑜才勉强通过,局促的石洞里不断回响着林兰带着惊恐的叫声,温瑜竟然后知后觉地看到石洞里没有干涸的潭水里正盘着几条细细的蛇。 温瑜皱了皱眉眉头,轻轻沿着谭边的路走到林兰身边,林兰才终于安静下来,只是眼泪被吓得不止地流着,身体也不住地发抖。 “别喊了,冬天了,它们在冬眠。”温瑜一边叹了口气轻声说着,一边解开了林兰身上的绳子,有些没好气地摇了摇头,“你真的不是跟琥珀串通好了来气我的?” “当然不是!”林兰认认真真地辩解道 这才注意到躺在地上被温瑜用外衣裹起来的沈砚,正准备问温瑜发生了什么。耳后竟一阵巨响,巨石滚落,重重地砸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那个半人高的缝隙透过的光被瞬间完完全全地遮挡。 陷入黑暗的片刻,整个潭水也晃动了起来,水波来回地拍打着石头,甚至波浪漫过了脚面。温瑜眉头紧锁地警惕着深沉的潭水。 没过多久,潭水竟然开始消退,潭底发出石头碰撞的声响,一点点地将潭水抽干似得。温瑜看着潭水缓慢消失,渐渐裸/露出来的暗道也显出了形状。 照样是个半人高的洞口,石头上裹着滑腻腻地青苔,散发出水里特有的腥味,斜斜地通往深不见底的漆黑的石道下方。 温瑜看了看原本那个缝隙,外面的巨石也绝对不是他和林兰两个人可以推动的,就算沈砚醒来也无济于事。 “怎么办……”林兰无助地看着温瑜,声音颤抖。 “走吧,只有这一条路了。”温瑜看着前面不知通往何处的通道。 第二十章 第一个梦 沈砚微微地皱着眉头,鼻腔里充斥着水草的腥味,有些过分地呛人。凭着这股异味,沈砚的意识渐渐清醒了过来。 而眼前朦胧的世界,让沈砚着实有些恐惧。 上一瞬模糊的记忆里自己还在偷喝了客厅里一瓶白玉瓶子的酒,不过那瓶酒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身体里的抽搐一阵阵提醒着沈砚。这是哪里……沈砚警惕地竖着尾巴,将后背拱起了弯。 灰蒙蒙的世界里渐渐走进了一个幻影,身着青白色天师服装的他一步步走进,带着迷离的雾色,将四周氤氲出冷冷的水晶。微弱的视线里,沈砚看到那个人的面容,有些格外的眼熟,只是更多了几分棱角分明的深邃之感,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和锁骨之上那一颗小小的黑痣。他将后背的古琴展开,放在了虚空之中,缓缓拨弄着,古朴的乐声便随着他的指尖静静地流淌。 “温俨?”沈砚试探着问道。 那个幻影并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念道:“浮生六记,迴梦今朝。” “浮生酒?!”沈砚惊道。随之就是怒火升腾地跳到温俨的幻影之处,挥舞着利爪,将幻影打的破碎,依然没解气的沈砚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着滚。 温俨的声音却没有消散,已然毫无情感地念着,“今朝六梦,安乐归途。” “你才安乐!”沈砚嗷嗷地叫着,“竟敢用浮生酒黑我,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会玩阴的吗?总有一天我要整死你!” 温俨的幻影只是浮生酒里的指引,并不能听到沈砚的叫嚣,且在沈砚叫嚣完之后又恢复在了被沈砚打散的原位置。 沈砚正准备再一次和那个幻影杠起来的时候,画面的灰度竟开始渐渐地消散,随之消散的还有温俨的那个幻影。明艳的色彩一点点塞满了沈砚的眼睛,灿烂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落在地面,抬头看时树叶正是绿意正浓之时。蝉鸣声四起,争相鸣响似的叫着夏天。 抖了抖毛发,沈砚感受到自地面翻滚而起的热浪,看来是夏天无疑了。沈砚挣扎着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的脚腕正沉重得像个铅块。 这是多久以前了……沈砚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在梦里回到了过去。 很多年前的这个夏日的午后,他被石头砸到无法行走的下午。甚至那时候自己还不能化作人形,只能以猫的形态,在树林里不断地叫着,希望有其他的同伴可以发现自己。沈砚努力回忆了一下,那个下午,他是被一个少年救得。只是那少年是谁,沈砚却再也没有机会见过他。 梦里所回到的时间,正是在他遇见那个少年的前几分钟。下山的路上渐渐有了脚步声,是草鞋踏在细草之上的声音,微小却可以被沈砚这样等待了一下午的人极快地辨别出来。和记忆力无差,少年的装束和普通山野莽夫无异。 少年看到倒在一边的沈砚之时,立刻放下了背后的药篓子,快步地上前蹲下身轻轻地检查了沈砚受伤的爪子。 然后便从药篓子里翻出来了似是新采集的草药,找了两块还算光滑干净地石头,小心翼翼地捣碎,涂抹在了沈砚受伤的爪子上。药草新鲜的汁液迅速地渗进了伤口里,刺疼感伴随着淡淡的凉感裹着爪子,疼的沈砚眯着眼睛叫了起来。 少年有些好笑地看着沈砚,又慢慢伸出手试探着触碰了沈砚的额头,随后又摸了摸沈砚的后颈。少年的手心带着奇怪的温良触感,让沈砚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沈砚看了看少年的模样,看上去只是十一二岁的稚嫩样子,正是人类小孩最调皮的时间,他的眼里却有着一些不同寻常的乖巧,甚至乖巧的背后似乎是依稀的无奈。 少年提着药篓子,坐在了沈砚身边,从腰间的口袋里取出来一块干饼子,对着沈砚小声问了一句:“你吃不吃呢?” 老实说,就沈砚现在被温瑜天天惯着吃鱼肉喝烧酒的生活,区区一块干饼子,沈砚都有些不愿意下咽的,只是数年之前那时他的肚子的确很饿,少年递给饼子的时候,他几乎是感恩戴德地吃了下去。 只是,现在……沈砚咽了咽口水,勉强着将递来的半块干饼子啃了几口。 饼子实在是有些过分的干,丝毫没有水分。沈砚正艰难地咬着,那边少年就递来了一点水,看着沈砚野蛮又可爱的吃相满足地笑了笑。 不知是夏日黄昏特有的惬意还是什么,少年看着远处的山脚,缓缓地自言自语,“我进山采药好几天了,不知道山脚下有没有人会来接我回家?” 看来是想家人了,沈砚自顾自地啃着饼子,草草地喵了一声当做回复。 “我要是哥哥的话,就好了。”少年望着远处,“若是父亲和母亲也会那样对我就好了……” 沈砚抬头看了一眼少年,年纪轻轻竟然就愁眉不展。 想了想,沈砚之所以当年没有报恩,就是因为这个人是个话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少年就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沈砚弱气地喵了一声,略表抗议,然而对方竟然毫不在意似得说了起来—— “你知道吗?我们家啊,只有哥哥才可以继承父亲的衣钵,只有他才可以学父亲会的那些奇门异术,而我只可以跟着家里的师父,学一些歧黄之术。其实,能学歧黄之术我也很开心的。只是哥哥总是不喜欢我,总是不愿意跟我玩,父亲也总是要回避我。我总是很羡慕哥哥每次没有好好学习被父亲责骂的时候,他肯定不会知道从来不会被父亲正视是什么感觉。” “我总是想,父亲和母亲既然一点都不喜欢我,那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少年不解地歪着头,“我离家出来采药有四五天了,在山里总是格外安静,我还想着要是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不用回家,不用见到他们……” 沈砚耷拉着眼睛,觉得异常无聊。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个梦到的竟然是这样他自己几乎都不记得的事情。 然而少年依然未觉地说着,“不过这么说着,我每次采药回去还是很期待他们会来接我,会在山下的小河里,站在一叶小舟之上,接我回家。” 看来也是个从小就孤零零的小孩子,沈砚咽下一口饼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想道,我要是你,反正家里没人管,早就天高任猫跑了! 少年看了一眼沈砚,轻声道:“你要小心点噢,我先回家了,今天谢谢你听我说这些难过的话了。” 沈砚蹭了蹭少年的手,明明该说谢谢的人是他,这个少年倒是很有趣。 “噢,对了,我叫温瑜,你叫什么呢?”少年笑眯眯地说道。 温瑜……沈砚想了想,当年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己早就沉迷在饼子里,半句话都听不进去了。少年的眉眼还没有长开,脸颊上还有红彤彤的婴儿肥。 沈砚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 “你应该没有名字吧……”少年转念想到,“不如就叫沈砚吧?你看,我们因伤你的石头相见,因石而见。” 沈砚记得,自己当时只听进去这句,由此叫了几百年的沈石见…… 少年的温瑜带着满脸的微笑,摸了摸沈砚的头,背上了药篓子转身离去。留下一只几百年后重新回到这里的沈砚,独自震惊了许久。 等到自己醒来,一定要好好问问他,是不是这之后的每一次遇见都是温瑜预谋已久的计划!沈砚想到。 少年拖着长长的背影,踏着有些还不太稳健的步子,一点点消失在了沈砚的视线里。随之一起离去的还有西斜的太阳。 随着夕阳落下拉下了一整天的帷幕,沈砚也重新回到了梦境最开始的地方。 灰蒙蒙的空间里,沈砚被重重地扔在了地上。等到沈砚好不容易爬了起来,眼前温俨的幻影和他的古琴,已然等在面前了。 温俨侧过身,抬起手轻轻地拨了一根琴弦,手指几乎并未发力,只是瞬间,琴弦却突然断开,发出了刺啦的一声,极为刺耳。 与此同时,是沈砚的心脏匆匆闪过一下刺痛,像是被断开的琴弦刺到了一般。 沈砚看了看古琴,原本的五根弦,如今只剩下了四根。沈砚抬着手,捂着隐隐作痛地心脏,终于才有了濒临死亡的危机感。 同样感觉到沈砚的生命已经开始消逝的还有温瑜。 刚刚进入滑腻湿润的洞穴,林兰就脚下一滑,摔了满身淤泥。温瑜一手抱着沈砚,一手拉起了林兰。空气里都是难闻的腥味,温瑜皱着眉头,自顾自地问道:“水的腥味会有这么大吗……” 刚说完这句话,林兰就定定地站着不敢动了,声音颤抖又微弱,似乎生怕惊扰了什么别的东西,“不会还有什么东西吧?” 怀里的沈砚突然动了动身体,温瑜急忙看了一眼,沈砚的体温有些不同寻常的凉,许是梦里的什么让他太冷了,温瑜将外套又裹得紧了几分,顾不上林兰的胆怯,只匆匆说道:“我们必须得快点找到离开这里的通道,否则沈砚就……救不回来了。” 温瑜垂着眉头,有些过分的焦急。 林兰也只能硬着头皮,看着浓密的漆黑里那个因为紧紧抱着沈砚而显得身形佝偻的温瑜,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一章 谁都无法理解温俨的恶趣味 睡着的沈砚看上去乖巧又虚弱,惹人心疼。温瑜转过身将沈砚交给了林兰,然后用法力在左手的手心汇成了一团发光的蓝色光晕,微弱的照亮了前行的路。而右手上,已经拿出了他的长剑,严阵以待。 原本有些局促的通道越往前行就渐渐变得宽大起来,脚下难走的大块石头也变成了像是有人修葺过的平整的地面,缓慢的斜坡将温瑜和林兰引向山体更下方的位置。洞穴内并没有体感的风向,沉静得像一塘死水。 不知走了多久,温瑜才终于看到通道在不远处分了个叉,两条路竟然截然不同,一条路如同来时的方向,只是坡度似乎加大了不少,变成了将近六十度的下坡。而另一条路,坡度微微抬升,温瑜将那团蓝色的光晕分成了两团,一个朝下一个朝上。 朝下的方向深不见底,光晕往下只有直到消失在视线里都没有到头,而朝上的那个也只能照亮到一角,因为朝上的方向里,那是一个环绕的楼梯间。 林兰皱着眉头,轻声问道:“我们走哪里呢?” 温瑜略作思考,“朝上走吧,浮生酒馆在山顶。” 决定好了方向,林兰就跟上了温瑜的步子,在身后抱稳了沈砚,正是这一刻的低头,林兰猛然间发现,地上的石头之中,竟有一块样子诡异如头骨的东西,两个窟窿一样的眼睛被抬起了,像是正在注视着林兰和温瑜似得。 林兰失声后退,然而落脚之后,便听到一声脆响。 回头看时,似乎是腿骨的长度的白骨,腐蚀到中空之后,遇风即碎。 林兰左右两难,只得紧贴着温瑜站在他身后,温瑜淡淡看了一眼,说道:“看来这里,我们得格外小心些了。” 白骨细细碎碎地散落在整条路上,刚刚看到的也只是小小一部分,早已散落成小块的白骨也不知道来自几个人。 林兰根本不敢多想,只能跟在温瑜身后硬着头皮走下去,脑子里浮现的都是自己看过的恐怖电影和盗墓小说,然而自己现在的处境清清楚楚,并不是梦境,绝对真实,真实得要人命。 温瑜倒是满脸平静,只是行动时的动作更加小心,长剑被他在手心里紧紧握着,在这阴冷的通道里竟然也逼出了一身的汗。 转过一个弯口,楼梯就近在眼前了,每一段楼梯都大约有两层楼那么高,然后一个短暂的平台之后,绕向了相反的方向。在微弱的蓝光照耀之下,砖红色的土地显现出令人胆怯的血色,像是被这里的亡魂所流失的血液滋养着一样。 每一段的楼梯上照旧都散落着白骨。而温瑜渐渐地发现这里的白骨也渐渐趋于完整,甚至已经出现了完整的腿骨和胸骨。 有的就完完整整地横在楼梯中间,让胆怯的林兰恨不得垫着脚走路。 “这世界上比死人可怕的东西多了去了。”温瑜有些笨拙地安慰道。 显然这对于林兰丝毫不受用。到底还只是个小女孩的她瑟缩着身体,问道:“你是说让这些人死在这里的原因吗?难道……这里的人都不能活着出去?” “呃……他们是他们,我是天师,你放心点。”温瑜的没安慰到林兰什么,甚至还起了反作用,才结结巴巴地补充道。 “这楼梯怎么这么长?好像走不完似得。”林兰的声音微微发颤。 温瑜抬眼看了看前方,“山就那么高,再高也不过是山顶。”话音刚落,这里的楼梯间沉沉地响起了轰鸣声,空间竟然重重地沉了下去。 温瑜苦笑了一声,心想,如果这里是通往浮生酒馆背后的那个世界的话……有些不寒而栗,只是,这里的机巧又是温俨什么时候研究出来的,这家伙为了想要杀死自己,可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等到楼梯间停止了晃动,稳稳的停在了中间的位置,温瑜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重重的在地上和墙面上都重重地刻了一个“一”。 林兰已经有些泄气,眼泪不停地溢出来,又紧紧咬着嘴唇,不将哭声溢出。 温瑜沉沉地低下头,对着林兰说,“继续走吧,我们……只有这一条路了。” 第二十二章 未曾知晓的过去 沈砚几乎没有了任何的知觉,眼前那个温俨的幻影,又拨弄起来隐隐约约的曲调,又是一瞬,沈砚的眼前忽然一亮。 正是在奋力奔跑的一刻,恍然的沈砚看着两眼之间迅速后退的景色,完全记不起这是何年何月,又是何种情形,只是突然的奔跑很快就让沈砚感到了疲倦,步子也渐渐慢了下来,喘着粗气,抽空往后面一看。 温瑜满脸奋力地跑在身后,正全力地追击自己。 原来是那段时间…… 沈砚叹了口气,干脆停下了步子。想起来那个时候自己和温瑜的关系,刚刚当上天师的温瑜几乎吹毛求疵到了令妖发指的地步。 先是将所有的妖怪都安置在了鹿吴山,然后又安排他们潜心修炼,鹿吴山的市集也正是那个时候被建立了起来。而自己那段时间由于好吃懒做偷偷摸摸顺了市集上不少的食物而被温瑜疯狂的通缉。 而也是那个时候,沈砚的名字几乎响遍了鹿吴街的大街小巷,人人都知道他是温瑜天师天天绞尽脑汁都要抓到的人,可是除了温瑜又没有其他人敢动沈砚,那时候温瑜就说了,只要活的。 虽然那个时候沈砚不明白温瑜为什么天天逮着自己不放,不就是偷了几家的粮食,在妖怪这种天生不尊秩序的物种里来说都是最不值一提的罪行。现在,沈砚倒是有点明白的,毕竟他之后把自己当做自己捉那些恶鬼恶妖的方向盘已经有好多好多年了。 沈砚至少挣扎了有一百年,被温瑜捉住无数次,也逃过无数次。就最后的结果看来,此刻的沈砚干脆没再挣扎地停下了步伐,顿在原地转过了身,看着温瑜格外警惕的目光,缓慢优雅地卧在了地上,几乎是等着温瑜前来。 温瑜反而怕他有诈似得,警惕问道:“你又在想什么花招?” “没有花招,你把我抓走吧。”沈砚眯着眼懒洋洋的说。心想,反正也是梦里。 温瑜犹豫了一会,怀着小心翼翼的心,猛然地捉住了沈砚,随后便捉住沈砚的前爪将他举了起来,沈砚蹬了蹬腿,表示抗议。 确定沈砚身上并无异常之后,温瑜才小心地将沈砚收进了他的小葫芦里。 “捉我就捉我,别关在这里啊!”沈砚看着四周黑漆漆的景色,绝望地喊着。而显然温瑜并没有理会,沈砚气得用脚踹了好几下葫芦的壁,又委屈巴巴地叫了几声。 “你跟温俨还真是一个德行!”沈砚气鼓鼓地说着,“一个骗我喝浮生酒,一个把我关在破葫芦里!” “你说什么?”温瑜将葫芦挂在腰间,听到沈砚的声音从葫芦里不甚清晰地传了出来,还有点闷闷的回音。 沈砚心思一动,大声道:“喂,温瑜,你知不知道温俨的浮生酒怎么解酒啊?” “浮生酒?那是什么东西?”温瑜皱了皱眉头,又转念端起了警惕的神色,“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沈砚泄了气,心道,浮生酒是温俨那家伙后来才研究出来的。 “你刚刚说,温俨怎么了?”温瑜仍不肯放过。 沈砚想了想,总得找到办法救自己,不然自己去找过去的温俨也好。便斟酌着问道:“我是问你,你知不知道温俨在哪里啊?” “他,在我家啊。”温瑜皱着眉头,有些不解,“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不认识,我有事找他。”沈砚干脆在葫芦里找了个惬意的姿势躺了下来,打了个呵欠,心想,就算没什么突破,见到他也要打他一顿,至少消消气,还好在这个梦境里所有的痛感都是真实的。 温瑜虽然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不过收服了沈砚之后原本也是想要回家的,正好家里新近研究了一个聚灵阵法,凡是妖类进入则妖法无法发动,用来管着沈砚磨磨他的锐气和棱角再合适不过了。 这次捉住沈砚让他有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家伙竟然没有什么反抗,提出要见温俨之后竟然就安安静静地待在了葫芦里。 离家已有半个月,温瑜带着风尘仆仆的一身装束,终于回到了家。想到聚灵阵法的作用,温瑜干脆把沈砚从葫芦里放了出来,看着他抖擞了毛发,才稍稍用力地按了按他的头,说道:“家里有聚灵阵法,你的妖法是使不出来的。” 沈砚跳了跳身子,果然化不成人形。他满脸丧气地看了一眼温瑜,“我等会还有事要问温俨,你怎么能让我这个样子?” 温瑜笑了笑,并不打算理会。任他在脚边又是打滚,又是咬着衣角不放。 一回到家,温瑜就觉得气氛有些微妙。所有的奴仆都沉着脸,温瑜有些不安地问了问守在书房门前的管家,“是不是父亲又生了什么气?” “二少主,老爷他……”管家拱着身子,压低声音说道:“老爷说要废了大少主的修为,夫人舍不得,正在屋里劝着呢!” 沈砚愣了一愣,他梦到的竟然是这一天…… 第二十三章 成为天师的那一刻 沈砚记得的那一天,也是在被温瑜收伏之后才慢慢从他的口中了解到的,并没有亲眼见证。 温瑜对这一天总是讳莫如深,可是这一天对温瑜自己来说又太过重要,不得不记得,也不得不被其他的人所知晓。 日头已经沉了下去,夜色微微地透着初春里最后一丝阴冷,树枝冒出的新芽在风里瑟缩着。而温瑜站在书房门外的青石板地面上,双眼低垂,有些踌躇。 书房里隐隐约约传来了母亲断断续续的哭声,带着听不甚清楚的字句,声泪俱下地说着。父亲却迟迟没有回应,想是也很为难。过了良久才说道:“他自小傲慢,若只是傲慢也就罢了,如今他善恶不分,与妖孽为伍,还受了那样的重伤,我天师温家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可若是没有修为,他很快就会老死!他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温母的声音里带着浓厚的哭腔,几乎是声嘶力竭的乞求。 “此事,我已有决断。休要在为他求情!”温父话语严厉,却也沉重万分。 温瑜看到父亲从书房里推门而出,而母亲仍然踉踉跄跄地跟在身后,平日里雍容万分的母亲如今竟然狼狈地连妆容都被眼泪哭花了,额头中央的红肿似乎是因为跪地求情。 几乎只有一瞬,温瑜从她眼角的一瞥,看到他从出生到现在的问题的答案。 那一瞥,眼眶含着为了温俨而淌下的泪水,看到站在一边的温瑜之时,飞快地蹙起了眉头,虽然只是微微片刻,却的确存在着痛恨。 沈砚自然也注意到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温瑜。 就算是这样,也只是确认了他自出生以来的疑问,一瞬的失神之后,温瑜眨了眨眼睛,跟在了父亲的身后,轻声问道:“父亲,哥哥真的不能有一点的修为?” “不能。”温父低沉着嗓子。说罢,二人皆沉默地走着,只有母亲颤抖的声音一遍遍乞求着父亲。 的确,温家向来只将天师秘术传给嫡长子或是嫡长女一人,若是继承之人违背了天师应维护的秩序,都要受到废除修为的惩罚,另寻嫡系子女继承。温家也一直严密地遵守着这样的规矩,长子温俨作为天师继承法术,而刚出生不过才五十多年的次子温瑜只能跟着府内的医师学习歧黄之术罢了。 但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很久,刚过二百年成年的温俨就和傀儡之族的巫女琥珀不清不白,任由傀儡巫术为祸人间却不加以制止。 甚至最后反被琥珀的兄长所伤,在府内养伤已有三十年之久。如今他身体已无大碍,即使行废除修为的极刑也不会有立刻就有生命危险。 只是天师一族原本也是人类,唯有修习天师法术才可以延年益寿,若是修为废除,不出十年,便会魂散天际,肉身腐败。 温俨自从出了那样的事,温父就将他的居处搬到了后院紧挨着仆役的一间空屋子。此刻,即使是和煦的春风也要变得寒凉。温父在门前只犹豫了片刻,便推门进去。 而温俨正半倚在床上,穿着不整地中衣,手里拿着瓶酒,有一搭没一搭地饮着,见到父亲推门而入之时也毫无意外,甚至连基本的礼都没有行。 “逆子,你可知你所犯之罪?”父亲已经有些微微震怒。 “不知,我活在世间,为何不能行所想之事?”温俨脸色煞白,想来他的伤也并未痊愈。只是他却毫不在乎,扯着嘴极为不敬地嗤道。 温母忙拦在了温俨和温父之间,膝盖重重地落在地上。 “夫君,俨儿年岁还小,一时糊涂……” “休要再说!”温父已经很是不耐烦,“他罪有应得,废除修为,已是最轻的处罚!” 温俨皱了皱眉眉头,有些厌恶,将母亲扶了起来,不屑道:“母亲,你不用跪他。” “温俨!你还不快认错,让你父亲饶了你!你还在说什么胡话,快跪下!”母亲有些愠怒,将温俨拉了下来。 虽然父亲的话温俨向来不屑,但是对母亲却不敢违背,只得顺着母亲的力气跪了下来,只是目光却落在别处。 温父叹了口气,“若温俨不废修为,难道你要我废了温瑜的修为?” 虽只是一句反问似得语气,温瑜的心里却突然升腾出了无尽的恐惧。 他只是一颗棋子,是天师温家为了温俨所犯的罪行给三界的交代,才让温瑜开始了天师的修炼,甚至在外人看来,温俨早已死去。温瑜很不能确定,这样的家,会给自己一个什么位置…… “温瑜……夫君,俨儿不可以离开我们!他和温瑜那么像,你就让他用温瑜的名字活下去!俨儿的天赋,无人能及啊!” 第二十四章 剑会落在哪里 温瑜努力地克制住自己发抖的身体,将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空气死气沉沉地围绕在身边,温俨喝下的酒,有着令温瑜害怕地忍不住作呕的气味,让温瑜几乎不能呼吸。 生不由己,死不由己。 沉默之后,才是温父缓缓说道:“看来是非不分,善恶不明之人,也不是温俨一人。” 沈砚偷偷地咬了咬温瑜的衣角,温瑜才终于缓过来似得,酸痛的眼睛瞬间便落下来一滴水珠,恰巧落在沈砚的脑袋上。 “今日,温俨必须废除所有修为。”温父沉沉说道。 随后就从虚空之中幻化出一把寒光嶙峋的长剑,刀刃如冰晶透明,冒着冰凉的刺骨凉气,寒光映着窗外的月色。 温俨看着那把剑,终于是害怕了。死死地盯着温父,盯着那把剑。而温母更是扑到了温父脚下,抱住了温父的腿,似乎这样就可以阻止他似得。 而只能僵僵站在一旁根本不敢有任何言语的温瑜只能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根本不敢想。若是父亲的这一剑没有落在温俨身后,之后的某一天必然会落在自己身上。到那时,自己甚至连任何会帮忙阻拦的人都没有。 可是若是不落在自己身上,哥哥就一定会死。 在哥哥出了那件事之前,温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称为这个家庭真正的一员,比起都是天师的父母亲和兄长,自己的寿命短的像是一个过客。 可是他从来没有恨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那是源自本性的善良,就算所有人都觉得温瑜有足够的理由去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他也没有做过。 但是这一刻,温瑜第一次,有点希望,死掉的人是温俨。 他知道,只有父亲的剑切切实实地落了下去,他才可以不用这样发着抖面对着未知的恐惧和变数,他才可以活下去。 如果善良是他的本性,那么对生命的渴望,更是善良的本源啊! 甚至那一刻,他忍不住地在心里呐喊着,“快点落下去吧——” 剑刃划过空气,有轻微的响声,温瑜甚至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那是他人生中最害怕的一刻,甚至从之后的几百年看去,仍然是最害怕的一刻。 闭上眼睛的温瑜将自己深陷在一片黑暗里,然而下一刻,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温瑜缓缓睁开眼看到,挡在温俨身前的母亲,死死将原本会划破在温俨的丹田部位的剑握在了手里,剑尖深深地穿透了胸口,从后背漏出一节。 “快逃啊!”母亲忍着痛苦,额头暴起青筋。而胸口的血从破碎的伤口里缓慢流淌着,将寒光闪烁的剑刃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那是耀眼到不敢直视的红色。 父亲显然没有想到她真的会拿性命去保护温俨,惊惧与悔意瞬间升腾,显然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看温俨,而母亲的嘴里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快逃,快逃,快逃……” 直到她再也没有了气息,嘴唇缓缓地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温俨踉跄着步子,连哭都忘记了,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后,转身跳出了房间。 父亲扶着母亲倒下的身子,一遍遍呼唤着他的名字,可是怀抱里的人终于还是没有了任何气息。母亲的脸还是年轻如豆蔻少女,盘在脑后的发髻在此刻显得有些松散。白皙的皮肤上溅着自己炽热的血,穿着孔雀色的曲裾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这把剑,没有落在他身上,也没有落在温俨的身上。 只是却仿佛永远悬在了他的头顶。 就连早已经知道结果的沈砚在一旁也被这样的场面震慑地后怕,温俨到底是亡命之徒,甚至他的浮生酒,都不知道是在怎样的情形之下被他研制出来的。 至于那一天之后,沈砚也只是知道温俨潜逃之后便悄无声息,直到温父死后,才开始将仇恨发泄到温瑜身上,而温父一夜白头,抱着尸首不肯放手,后半生竟成了癫狂的痴人,日日夜夜被噩梦缠身。 而温瑜,终于在那一天起,成为了温家别无二选的天师,即使他早就明白温俨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自己。 沈砚叹了口气,如果梦境是按照时间顺序,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知晓温俨潜藏在哪里,也就是说想从过去的温俨身上找寻突破之处已是不可能了。 “温瑜,你倒是快点救我醒来啊……” 沈砚垂头丧气地想道。 第二十五章 尸体的异样 阶梯没有尽头似得不断延伸着,而散落在楼梯里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林兰几乎是胆战心惊地跟在温瑜身后,努力地让自己忽视掉脚底下异样的东西。而温瑜则几乎是时刻警惕着前后的黑暗,双眼紧绷地都有些酸痛,被尸臭味熏得脑袋也有些胀痛。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尸体竟然逐渐变得完整起来,而整个空间充斥着的尸臭味也愈来愈强。温瑜紧皱着眉头,渐渐停下了步伐。 这里的尸体还未完全白骨化,还带着腐败的皮肉。而更加奇怪的是,这里的尸体虽然很多,但只有两类人,一类是个子较高的成年男子的体格,一类是个子不高的女性体格。温瑜沉默着,看了一眼身后强忍着害怕的林兰,和她手里抱着的安睡的沈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瑜甚至有些不敢多想。 “这里,真的能走进去吗?”见到温瑜停下步伐,林兰有些担忧地问。 温瑜没有应答,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便缓缓蹲下了身子,他面前的是一具干尸。干尸是男性的,身高约有一米八,除了腹部的内脏器官腐败的很糟糕之外其他部分还算完整。这里封闭的环境并没有让尸体生出什么蛆虫,和其他的东西。林兰下意识别过了眼睛,因为他看到温瑜伸出了手,手指伸向了尸体的头部。 尸体面部的皮肉紧紧贴在骨头上,脸颊上的肉则是深深的陷了下去,眼球也已腐败深陷。温瑜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尸体的面部,良久,才站起了身。 “这个人……好像是我?”温瑜歪着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声音缓慢而清晰。 林兰不解,“你在说什么?” 温瑜转过身,看着林兰,才说,“你看看这里的尸体,只有成年男子和一个个子不高的女性。数量之比几乎是一比一,我仔细检查过那具男性尸体的面部骨架,和我的几乎一样。再往前走三四步的那具男尸,我想也会一样。” “可是,你明明就在我面前啊!”林兰害怕地颤抖,冷汗将她鬓角的头发染湿,又紧紧贴在了脸颊。 “如果这里是一个无限循环的空间呢……”温瑜走到墙边,将墙边刻的字用手里蓝色的光芒浅浅照亮。 温瑜在每一层楼梯上都刻过数字,墙上的数字和地面的数字对应。在前一个阶梯上,温瑜刻的还是三十九,而到了这一层,温瑜还未刻字,阶梯上却出现了温瑜刻过的数字“一”。 “可是……”林兰难以置信地看着温瑜,“我们死掉了吗……” “没有,只是这个重复无限的空间在告诉我,未来我们会发生的事情。”温瑜沉着脸,虽然他也很想否定,但是他已经找不出第二个选项来解释这样的事情了。 我们会一遍遍地死去,尸体循环于这个空间,而这些尸体越完整,越新鲜,就代表我们离死去越来越近。 温瑜眉头紧锁,在心里一遍遍重复地推演着。 难道就这样必须要死掉了吗? 这里的重复与循环一定存在于整个整体,也就是说往相反的方向走,也必然会走到尸体较为新鲜的方向。那么说,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了。 温瑜突然冷笑了一下,嘴角有些不屑。 “林兰,我们走吧,活了这么多年,倒是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可是我才活了十六年啊你怎么能这样!”林兰哭丧着脸,“我怎么这么倒霉,还被拿来当垫背!”说着说着林兰竟然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声地诉着苦,声音回荡在黑暗的阶梯里。虽然温瑜有些烦恼林兰的哭声,不过她的确是被当了诱饵,温瑜也只好任由她放声大哭了。 似乎是因为林兰知道了尸体是来自自己的,就不怕那边尸体了,还投射出十分怜悯的目光。倒也真的是害了她,温瑜想到。 再往上走,尸体果然出现了变化,而墙边和地面的刻字也重复地开始出现。 “她不就是想要我的眼睛吗?为什么还非要让我死的这么惨……”林兰哽咽着呜呜地哭着。 温瑜皱了皱眉,灵光一闪。 目光迅速地划过地面上的尸体,立刻靠近了最近的那个女性尸体。 皱起的眉头有了些许的舒展,温瑜转过头对着林兰笑道,“别哭了,过来看这个。” 林兰吸了吸鼻子,有些不情愿地走到了温瑜身边,对着那具躺在那里的来自自己的尸体有些不忍。 “你看,这具尸体,她有眼睛!”温瑜坚定地说道,“我不相信温俨和琥珀会愿意轻易放弃你的眼睛。” 林兰不解,“她不是我……” “那她又是谁?”林兰反应过来的同时几乎就要大叫出来,一想到自己还那么怜惜地看过她的样子,就有些恶心。 第二十六章 傀儡之舞 “看来她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打不过我,就用囚牢来消磨我的耐力。” 看到温瑜莫名地有些胸有成竹,林兰却还是皱着眉头有些不明所有,默默想着尸体如果不是我们的,却还是我们的样子,明明更可怕了啊…… 而温瑜慢慢握起了长剑挥舞几下,剑气比冰凌还要冷厉,力道也恰如其分。 所划过之处,地上的尘土立刻翻腾而上,就连尸体也被破了开来。而后,似有银线断裂之声,随着温瑜被破坏的尸体隐隐传来,声音虽然细小又微弱,但是却很真切。 一根根断裂的银线像是八音盒的声音,在空灵的黑暗空间里回荡着。听到这种犹如恐怖电影配音的灵异声音,林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便只听温瑜幽幽地说道,“琥珀,出来吧!”温瑜转过身,右手手握长剑,将刀尖指向了前方的黑暗里。左手则将林兰和沈砚护在了身后。 被识出破绽的琥珀有些隐隐的愠怒,但也逐渐从黑暗中显出了身影。 “我差点忘记了,琥珀还是傀儡一族最有天赋的女人呢。”温瑜勾了勾嘴角,语气由稍许的轻佻转为沉沉地警告,“不过我还是只有一句话,别不自量力。” 琥珀狂妄如火的瞳孔直勾勾地看着温瑜,甚至一句话都未说,就缓缓抬起了手。 她将两只手放在了胸前,如音乐指挥家一般,缓缓动了动手指,若是这里的光线足够,便可以看见她的手指上生长出千丝万缕的银线,甚至手指提动之时还有些困难。 银线牵连着这里的尸体,便是琥珀手下的傀儡。当她的手指缓慢提动之时,无数的傀儡都动了起来,缓慢地直立了起来。 从无数的楼层缓慢地走来,一时之间整个阶梯竟然显得拥挤不堪,像是被无数的丧尸堵住了一般。 温瑜的长剑不停地挥舞着,斩杀来自四面八方的傀儡。另一方不远处的琥珀则不停地动着十根手指,她的手指极为灵活,虽然一根手指就操控百来只银线,一个傀儡又是由五条银线才可以操控,但琥珀却能将每一个傀儡的肢体动作操控的刚刚好。 她是傀儡一族唯一一个可以同时操纵上千只傀儡的人。 长剑不停飞舞,银线也不甘示弱地不断前进。 傀儡的力气极大,若是不小心被抓住,它的力量足以将一个人活活撕开。斩杀傀儡也必须从连着肢体的银线开始,若是银线不断,即便是只有一块肢体,也可以继续掺杂在众多傀儡之中,甚至是贴着看不清的地面。 琥珀显然是早已经设定好了这一场体力站,若是单打独斗不能赢得了温瑜,便是这样一点点耗尽力气,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这里位置狭小,温瑜的剑阵更是无法使用。他手上只有一把长剑,而身后却有两个拼命保护的人。 “你还是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的好。”琥珀缓缓地说道。 体力已经浪费了不少在这楼梯之上,的确如琥珀所料,温瑜的动作已经不是那么的利落,甚至已经有些力不从心的滞缓。而在温瑜身后,林兰紧紧地抓着温瑜的衣服,抱着安睡的沈砚。 然而,只是一个转身,琥珀似乎看到温瑜的嘴角竟然有微微的弧度。 几乎是同时,琥珀意识到了不妙。 下一瞬,温瑜的飞剑就落在了自己的手下。 剑气飞扬而过,千根银线瞬间失去了重量,突如其来的失重和温瑜的剑气让琥珀猛然间一个趔趄,便重重摔向了后方。 即便是倒地的瞬间,琥珀都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傀儡都在同一时间散在了地上,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无数声重物倒地的声音,空旷而幽深。林兰尖叫了一声,恢复平静之后的阶梯里,尤为空荡,只有地上躺着密密麻麻的傀儡肢块。 温瑜面无表情,脸颊连着脖子有一道长而浅的伤口,缓缓地溢出了血珠,又顺着脖子滑到了领口的衣服。他的目光沉静,落在琥珀的脸上。 “这句话还给你,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温瑜淡淡地说道,而长剑落在琥珀的脖子之上,“带我去找浮生酒的解药,否则,以命抵命。” 第二十七章 迷雾重重 琥珀撑着身体的右手手心之内竟然渐渐化出了长枪,在深沉的黑暗里看的不甚清晰,可阵法发动之时微弱的气流正一点点汇聚。 赌的便是这一刻。 长枪成形的瞬间就刺向了温瑜,长剑与长枪当即撞出了巨大的声响。后坐力将两人撞开了十米开外的距离,琥珀用枪一撑,便跃身翻起,衣袂飞舞之间稳稳落在了温瑜面前。而温瑜也不紧不慢地冲向了琥珀的枪阵。 人剑合一的温瑜几乎招招致命,又恰巧回手不做真正的伤害,却也将身后的二人保护的密不透风。几个回合下来,琥珀就逐渐不敌,踉踉跄跄地用枪撑住了自己的身体,而温瑜的长剑立刻就将手腕握着的枪挑了出去,琥珀重重落在身后的墙面上,嘴角猛然间溢出了神色的血液,与她深红的口红融为一体。 而下一秒,温瑜的长剑正距离自己的心口只有一厘米的距离。 温瑜握着剑的手关节分明,又充满力量,沉重的长剑并没有丝毫的晃动。而他的眼睛更为沉重,“快点交出浮生酒的解药。” 琥珀也只冷笑了一声,“这世上可以解浮生酒的,也只有温俨一人。” “你不知道?”温瑜将剑尖进了一份,可以感受到剑尖已经刺入了琥珀的衣服,轻轻地触到了皮肉,便立刻溢出了血珠。 琥珀微微皱眉,“我不知道!” “带我去见温俨。”温瑜的瞳孔里如同结上了三尺寒冰一般。 琥珀也紧紧地对视着,虽然不甘示弱,却也无法再应付温瑜一丝丝靠近的长剑。温瑜的长剑乃是由万年寒冰所制,单是划破一道口子就是侵入心肺的寒凉。更别说是将剑死死地抵在胸口,琥珀几乎觉得自己溢出的每一滴血水都凝成了冰,也只能顺着温瑜的力量一点点地前进。 “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带我们走出这里。”温瑜低着嗓音,将剑抵在了琥珀的脖子上,担心她又会唤出长枪,所以也将她的右手扣在了背后无法动弹,琥珀才终于老老实实地往前走去。 林兰则抱着沈砚不远不近地跟在温瑜身后,如履薄冰地走着。 阶梯是由机关操作的,也是独属于傀儡一族的机甲秘技,琥珀将藏在角落的一块石砖用力砸开,才透出中空的一面墙,两面相对的墙体之间大约只有半人宽,只能让人在侧身的情况之下通过,而两面墙之间的地面也深不见底,无法估计。 奇妙的是,相比于对面的墙体,自身所处的位置竟然在不断缓慢的下移,深不见底的地面也渐渐升了上来。 这就是这个机关的精巧之处,像是无限循环,实际只是利用自身身体的重量而形成的空间位移。 越是简单,破绽就越少。 等到阶梯缓缓落在两面墙之间的缝隙时,琥珀才慢慢地走了进去,温瑜皱着眉头,将手上的力道用的很足,怕琥珀还留着别的心眼。若是有诈,这样狭长的空间,对于还要照顾林兰和沈砚的温瑜来说的确很是费心。 然而缝隙之间渐渐宽阔了起来,视线也模模糊糊地清晰了不少,像是有光源就在不远处的前方似得。 林兰看着光源远远地照射了进来,不免吐出一口提在心口的气,油然放松起来。虽然林兰不明白是怎么样的一回事,但是有光源的一处,总是来得莫名的安心。 然而温瑜却不是这样想的,这样的高度,时间也越来越接近黄昏,藏在浮生酒馆之后的世界即将于这里所连通。沈砚昏迷的程度也越来越深,几乎失去了任何的知觉,气息也明显地微弱了许多。 不知道温瑜做到了第几个梦,还有多少的时间…… 温瑜有些自责地想着,自己竟然让温俨、琥珀钻了这样的空子,竟然不知何时将浮生酒放在了家里,甚至自己那时适时的发热和头晕,竟然都变得可疑了起来。 温俨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东西?温瑜思考着。 若是憎恨曾经因为自己而失去了成为天师的资格,只要将自己作为复仇的对象就好了,可是先是林兰,后是沈砚……若是为了以身边之人的安危来威胁,又似乎太过大张旗鼓了一些。 若是以林兰的眼睛来解释,温俨想拿到的是关于林兰的外祖母宁凝作为三界之目的眼珠,以此来增加自己的实力,或是扩大他浮生酒馆的规模。而沈砚又是怎样作为目标的呢? 这是一个一开始就设好的网…… 从林兰的眼睛开始,第一次对林兰的抓捕显然没有用尽全力,利用一些别的东西损害温瑜的精神,最后将沈砚诱导喝下浮生酒,再以林兰为诱饵,直到他们三人走进了这个密道。三个心力交瘁,又备受精神折磨的人,看到这样像是出口的光源,一定会做的事情……就是放松警惕。 第二十八章 生来便相克 当温瑜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显然已经有些晚了。 一点湿润的液体莫名地滴落在脸颊,温瑜伸手摸了摸,手指上沾染的液体,乌黑而稠密。 黄昏的阳光照射在出口那个模糊的光源里,四周渐渐开阔起来的空间有了不同寻常的变化。先是一声奇异的叫声,那是如同毒沼翻腾出毒气时的声音,但却又的确是从某种生物嘴里飘出来的。 而站在光源之中的一个黑影,也在此时渐渐显出了身形。 身穿着与温瑜相似的天师服装,那是天师温家独有的衣衫。而他的样貌,棱角分明之中又带着几分邪魅,眉头微微地蹙起,有淡薄地飞入了鬓角。 若是乍一看上去,气质与温瑜几乎是完全不同。偏偏眉眼的弧度与鼻梁的高挺都如出一辙,只是温俨的眼睛里带着的是蔑视所有的狂妄与毫不介加以掩饰的戾气。 在温瑜这里都变得温和起来,甚至整个的轮廓都显得柔软。 温瑜将琥珀死死地扣在自己前方,意识到那个黑影是温俨之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到他一点点走近。 “温瑜,我们兄弟之间已经好久不见。”温俨皮笑肉不笑,将嘴角扯出来一个弧度。 温瑜别过眼去,言辞铿锵,“我天师温家只有温瑜一人,并无兄弟。” “既然如此,便怪我不顾手足情谊。”温俨语气轻佻,随后便将手边化出一把赤色的长剑,剑尖还如同点着了火一般炽热。 “你的寒冰剑在我手里待过二百年,我倒还很是想念。”温俨冷笑一声,立刻就压下来身子,朝着温瑜奔来。 温瑜只得将琥珀暂时打晕了过去,而毕竟发力就慢了一瞬,还要顾及到不能让琥珀伤害林兰,又多做了这个动作,温俨的第一击只能堪堪躲了过去。 这显然不是一个好的开始,火龙随着温俨的挥舞散落四方,将四周墙壁上潜伏的生物都唤醒了似得,一时之间怪叫声充斥着这个脑海,而它们不怕烈火似得,像是开始了狂欢。甚至有被点燃了身体,一边怪叫着,一边被燃烧殆尽。 火光映射之下温瑜才用余光看清了整个生物的样貌,他们的身体有着湿漉漉黏糊糊的黑色液体,裹满了整个身体,也将四周的墙壁都沾满了黑色的液体。他们有着像鱼一般滑腻的肌肤,却没有鳞片,黑漆漆地掩藏在墙壁上。 来不及深思这种生物到底有何作用之事,温瑜就发现自己的长剑已经有些钝了,温俨烈火一般的剑刃不断地斩来,温瑜伸出寒冰剑挡在面前,剑锋竟然一弯,才堪堪接住了温俨的一剑。 烈焰炙烤之下,寒冰已经逐渐融化,剑身竟然变得像是凝聚了一段水花一般,不仅吃力,而且几乎无法抵抗烈焰的不断攻击。而此时的空间之内,所有的黑色生物都凭着寒冰的水汽寻了过来,拼命地想要汲取水分似得,寒冰化作的水分染上了生物黑色的**,无比粘稠有无比沉重。 温瑜眉头紧锁,一边仍尽力地躲避温俨的剑锋,一边拼命地思索着解决之道。 这一切都像是温俨早就预料好的一样。 毕竟寒冰剑作为温家的传世之剑,温俨已经使用过两百年,它的优缺点对于温俨来说甚至是一目了然的。 温瑜干脆不在躲避,闭上了眼睛,意念控制之下,化为液体的寒冰已经不具有剑的模样,甚至散落在这些黑色的浓稠动物**里。 于是,寒冰的水分连带着动物的**顷刻间为温瑜化作了一道格外粘稠的水墙。 温俨的长剑上的烈焰逐渐弱了下来,剑刃透出了粹白色的金属,随后便气急败坏地将长剑点燃,甚至就连金属融化成液体,也一起黏在了寒冰里。 见到温俨大势已去,温瑜乘胜,将寒冰和粘稠的液体一起拖住了温俨的身体。 “浮生酒的解药到底在哪里!”温瑜几乎是怒不可遏,压着怒气的嗓音有些发颤。 温瑜沉着脸,看着温俨拼命的挣扎,只将他的四肢抓在了寒冰里。温瑜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若是再拖下去,寒冰的水分都会被烈焰蒸发掉,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十九章 天师与妖 “你这副样子,可真是有趣。”温俨哑着嗓子恶狠狠地笑道,“沈砚是妖,而你却是天师。温瑜啊温瑜,你可真是温家天大的讽刺。” 温瑜并没有理会,兀自飞身而起,将温俨的烈焰捡起,抵在了温俨的脖子上。 温俨被寒冰和黑色液体控制着四周,已是完全动弹不得,加之烈焰的高温抵在了脖子的不远处。温俨闭了闭眼,太阳穴跳动着难以抑制的怒火。 但他也别无选择,连自己的剑都无法控制,原本为了减缓寒冰行动速度的黑色液体竟然反被温瑜所利用,烈火也灼烧着自己的皮肤。 “浮生酒,只有浮生可解。”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温瑜皱着眉头,将烈焰又靠近了几分,质问道,“说清楚!解药到底在哪里?”温瑜的手掌紧紧地扣在烈焰的剑柄之上,灼热让他的手红肿了起来,只是他却丝毫未觉似得。 “解药就是浮生酒的酒引,就在酒馆的二层,一个紫玉瓶子。” 温瑜猛地松了一口气似得,飞快地转过身将林兰和沈砚一起拉着,往光源处一路跑去。而温俨还被寒冰还有那液体牢牢地控制着,连转头去看都不行,也只有等被打晕的琥珀醒来才可以救他。 光源口是一个小小的石缝,黄昏的光芒已经快要消失不见,而外边的树林被染成了黑红色的光晕。林兰大喘了一口气,意识到这里的树林是之前自己迷路的那片,才恍然道:“我们到那片树林了!” 温瑜点点头,才说,“沈砚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快点到浮生酒馆。” 树林是按照周易八卦排列的,不过对于温瑜而言也并不难懂,一路几乎毫无障碍,到达浮生酒馆时,太阳已经完全的落了下去,四周像是蒙上了一层黑色的雾气似得。林兰看着残破的二层浮生酒馆,脑内都是各种诡异的记忆。不过好在这次温瑜在身边。 几乎没有任何的停留,温瑜就带着二人上到了酒馆的二层,一旁摆放着一整排的浮生酒,白玉瓶子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而紫玉瓶子则是隐藏在酒柜的最下层,温瑜立刻从瓶子里拿出了一颗药丸,凝着血似得药丸散发着一种恶臭,温瑜狠狠心,将药丸塞在了沈砚的嘴巴里。 等了片刻,沈砚竟然还是像仍在梦中似得。温瑜看着林兰怀中抱着的沈砚,内心灼热着前所未有的焦急。温瑜只得握紧了温俨的烈焰,手掌的烫伤已由红肿变成了紫黑色。 正准备提着剑去找温俨偿命的时候,沈砚竟然猛地咳嗽了一声,立刻便大吼道:“什么东西这么臭,还让我吃啊!” 林兰先是被大叫吓了一跳,听到竟然是沈砚元气的声音,才松下一口气,几乎要感动的泪流,立刻抱着沈砚不断地重复着:“你终于醒来了,你终于醒来了!” 沈砚挣扎了几番,立刻化成了人形,跳起来躲到了温瑜的身后,林兰看到他的少年人形自然有些不敢直接抱上去,只能抹抹眼睛,噘着嘴看着沈砚。 第三十章 终于要回家了 沈砚抓了抓温瑜的肩膀,才大叫道,“这里有痴女要摸我呀!” 温瑜半跪在地上的身姿有了些微的摇晃,又从嘴里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不过还没来得及在沈砚的活力之中插上一句话,就重重地倒了下去。 沈砚这才手忙脚乱地扶住了温瑜,一片惊慌之中才发现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衫,而额头的温度已经高的骇人。沈砚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偷喝浮生酒时的情形,在那时温瑜就已经发烧了,他大概是一直都顽强的撑着。沈砚有些生气地皱皱眉头,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是在生自己的气…… “唔……林兰,咱们得快点回家了!”沈砚紧张地握着拳头,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他一个人实在不太能将温瑜抱起来回到家里,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正是发愁之际,半空之中的鸟叫声凌空响起,沈砚急忙抬头一看,那只青绿色的婴勺鸟正在浮生酒馆上方盘旋。 “雀知!”沈砚使了吃奶的劲,才将温瑜抱出了酒馆,小心翼翼地放在地面上让林兰扶着,自己则拼了命地挥舞着手臂,向着空中的雀知拼命地打着信号。 不一会雀知就注意到了沈砚的求救信号,从半空忽的落了下来,巨大的羽翼挥舞起狂乱的风,落地之时却瞬间化作少年模样,清冷而沉静。 “太好了!你还没有走啊?”沈砚高兴地跳起来。 “我刚准备离开就看到温瑜急急忙忙地来这里了,后来又一直在山里找不到他人,所以一直等在这里。” 沈砚恍然地点了点头,才忙招手说道,“温瑜生了病昏迷了,我抱不动他,还有林兰这个拖油瓶呢!” 听到拖油瓶这个词,林兰恶狠狠地做了个拳头的姿势,怒道:“差点给你陪葬,你竟然说我拖油瓶!” “要不是你太弱了,会被他们抓住?”沈砚狡辩道。 林兰翻了个白眼,“你连人家故意摆在那里的毒酒都能主动喝了,我俩之间还是你比较拖油瓶吧?” 躺在地上地温瑜皱起眉头,痛苦地缩了缩身子。 连雀知都看不下去了,忙说道,“快点送他回家吧。” 说罢就化出了婴勺鸟的原形,长而宽大的翅膀展开,紧密地羽毛排列有序又富有光泽。 沈砚这才急忙应声,和林兰一起帮忙将温瑜扶上了雀知的鸟背,林兰坐在温瑜身后支撑着温瑜因为生病而无力虚弱的身体。沈砚干脆也化作了猫咪的样子,缩进了温瑜的衣服里。 雀知振了振羽翼,在乱风之中缓缓的上升,而后随着山坡的坡度飞快而平稳地开始下降,再从城市上方飞越而过。 天已经黑了,霓虹灯取代日光,照射着这里的人们。而即便那些霓虹灯如何耀眼,沈砚最想见的,是温瑜的卧室里那盏暖黄色的灯,那盏看上去格外温暖的光。那样的光,也就仅次于春日午后之时从窗户溜进来的日光吧。 沈砚缓缓地想着,耳边是呼啸的风。 因为发烧,温瑜的身体一会热的冒汗一会凉的发抖,沈砚缩在他的衣衫之内,最能感受他体温的变化。沈砚皱着眉头,只希望雀知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第三十一章 一直以来的抉择 好在有雀知突然的出现,帮了大忙,沈砚和温瑜立刻就回到了家,而因为无暇在顾及到林兰,只好再让雀知帮忙将林兰送回家。雀知毕竟是婴勺鸟,虽然师门是个经常连徒弟叫什么都忘了的家伙,但是保护林兰倒是足够了。 沈砚满足地想到,嘱咐过雀知之后,沈砚立刻就将温瑜身上的已经满是污渍的衣服褪去,然后将他紧紧地裹在被窝里,若是温瑜可以不用鼻孔呼吸,沈砚这时候一定连头部都捂得严严实实了。 温瑜几乎有些过分地呼吸困难,不停地喘着粗气。沈砚摸了摸温瑜的额头,才发现自己的眼眶里竟然被急出了莫名的泪水。 之后便是守在温瑜床头,不停地更换着额头的毛巾,又喂下两颗退烧药。等到温瑜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之后,沈砚才松了口气。便隐隐忆起,温瑜的手似乎受了高温炙烤,便立刻从被窝里翻出了温瑜的手。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整个手掌尤其是手心的肉都变得紫黑紫黑的,已经肿的很不像话。沈砚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就听到温瑜倒吸了一口凉气似得,被疼醒了。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沈砚急忙问道。 温瑜动了动手指,觉得有些格外艰难。才缓慢地说道:“没事,不小心烫到了而已。” “一定又是温俨跟琥珀那个家伙!他们还给我喝了浮生酒,把我害惨了,差点都没命了。”沈砚怒气冲冲。 “没事了,这不是把你救回来啦!”温瑜的身体完全地放松,笑容虽然有些勉强却也格外温暖。 沈砚挠了挠头,心里还是十分难受,“温俨到底要做什么?” “那都是温家的家丑罢了。”温瑜叹了口气,表情隐忍。 “所以你打算一直这样放过他们,任他们来为难我们?”沈砚有些气不过,话也比平时重了几分,“就应该趁早解决掉隐患,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什么见微知著!难道你自己都忘记了?” 温瑜愣了愣,有些不知如何回复。 一边是血肉亲情,就算温俨他毫不顾及这样的情分,那也是温俨的善恶之心。对于温瑜来说那也确实是他所坚持的道义,血浓于水的亲人又怎么会真的刀枪相向?可是另一边却是沈砚这样于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重要到温瑜不想他遇到任何的危险,甚至沈砚即便是到了该成熟的时间,也一直如孩童般天真无邪又玩世不恭。 难道,一直以来他都错了吗? 温俨的烈焰很明显是早就算计好了温瑜的寒冰剑,而那些被温俨和琥珀养在那里的黑色生物也肯定是他早就谋划的部分。计划的每一个部分,都是致命的。就连那时温俨拿着烈焰之时,刺过来的每一剑,都充斥着满满当当的仇恨和怨气,每一剑都是毫无余地的绝招。 温瑜皱着眉头,他似乎再也无法为温俨辩解任何的话了。 “其实,我在梦中看到了那一天……”沈砚将声音放得格外低沉。 第三十二章 当伪萝莉遇上真萝莉 沈砚悄悄地抬眼看了看温瑜的神色,他似乎有微微的震惊,睫毛轻轻地闪了片刻,转而才有些释然似得半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我是真的想让他……”温瑜叹了口气,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口,转了话锋才说道,“他不过是有些太冥顽不灵,而我才是那个真正让他步入深渊的人。若连我也不再顾及他,那么我所做的事,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沈砚垂着头,觉得温瑜的话有些道理但离能说服自己还差了很多。沈砚无父无母,亦无兄弟姐妹,跟温瑜的心境大不相同。沈砚只能挠了挠头,才从医药箱子里取出来了烫伤药。 “不去看医生可以吗?”沈砚将温瑜看起来有些糟糕的手掌端详了许久才问道。 温瑜摇摇头,“没事,我可不想被更多的医生发现我的自愈能力。对了,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雀知带着我们回来的,他好像看到我昏倒被你抱着出门了。”沈砚一边心不在焉地应声,一边小心翼翼地往温瑜的手掌上涂着药。 温瑜皱了皱眉头,才想起来了,“都忘了问你雀知最后怎么样了……” “他太傻了,趁着琴把他忘记了,就装作是交换记忆把自己的记忆给了琴。现在琴什么都想起来了,雀知自己又什么都不记得了。”沈砚一边说着一边又兀自评论起来,倒像是自言自语了。 “不过,我让雀知这两天先守在林兰家附近了。我聪明吗!”沈砚抬眼看了看温瑜,邀功似得说着。 温瑜笑了笑,“嗯,聪明。”随后又转过头小声嘟囔着,“聪明得主动喝毒酒。” “你就不能不提啊!”沈砚将手里沾着药膏的棉签狠狠地戳了一把,看到温瑜疼的要把眼泪都掉了下来才停下了手。 沈砚笑着,两只眼睛弯弯地变成了弯月,“认识你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样子。” “狼狈……吗?”温瑜的眼神有些闪烁,却非要板着脸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沈砚大大方方地点点头,应道,“对啊,你的剑都丢了该怎么办?” “那把剑本就是温俨的,丢在他那里也无妨。”温瑜语气僵硬,说罢扯了扯被子,将有些绯红的脸颊藏在了被子里。 “那你没有剑在身边怎么办?”沈砚偏着头问道。 “明天精神好一点了我就回一趟温家,仓库里的刀剑武器应当是应有尽有的,顺便给林兰也拿一个好了。”温瑜想了想,“给林兰用什么合适?” 沈砚灵光一转,“给她拿把斧头好了!斧头是最辟邪的了,而且也比刀剑轻一点。” “嗯,那我就还是拿一把长剑好了。”温瑜点了点头,“明天就一起回一趟温家好了。” 想起要回家,温瑜的心里几乎是极度的不愿意,他皱着眉头,将自己缩在了被窝里,脑子里浮现出冷冰冰的画面,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寒凉,却有着刺入心间的力量。 温家,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了。久到让人回想起那个令人胆寒的夜晚时,已经有了恍如隔世的错觉。温瑜拿着从仓库里取出来的长剑和斧头,看了看杂乱荒芜的景色,叹了口气,将大衣裹紧自己,以躲避长期无人居住的阴气。随后便迅速地出了门口,将手上的武器交给了沈砚,缓缓地锁上了门。 回眸看时,年少时温家的盛景恍然出现又在片刻间消失。 林兰有些头疼肩膀上的婴勺鸟要如何向母亲交代,虽然雀知已经尽力地化作了一只八哥,算是许多爱鸟人士常养的鸟。 刚上电梯,一阵小小的失重感带着沉重的睡意袭来,暂时将雀知的事情抛开,林兰才感觉到自己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先是中午突然被琥珀掳去当了诱饵,又是爬山,又是爬楼梯,幸好最后又雀知出现,将他们从山上驼了下来,否则林兰现在可以连腿都直不起来了。 十七层到达时,林兰已经疲倦到恨不得直立着睡着然后梦游着回家。可是刚出家门口,林兰就听到了一声巨响,随之就是女人的叫声。林兰皱了皱眉头,看到家门口对面的那一户人家正在清理着东西。 这才想起来,之前一直装修却没有遇到过的新来的邻居。他们今日似乎才从外地举家回到了这里,房间里传出热闹的声响。 先是男人不小心把菜盘摔在了地上,女人一边大声责怪了几句,一边打扫着,男人又被派遣到厨房去重新炒了一份菜。林兰无聊的站在门口听了几句,摸了摸口袋,才发现自己家的钥匙不见了。 又敲了敲门,这才记起来母亲和父亲去参加邻市表姐的婚礼,最早也得十一点才能到家。林兰痛苦地叹了口气,内心无比牵挂着卧室的床铺。林兰看了看表,才晚上八点一刻,正发愁要如何等下去的时候,对面的新邻居竟然打开了门,似是为了处理刚刚打碎的菜盘和泼撒的菜品。 恰巧的对视,邻居家的女人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你是忘记带钥匙了吗?” 林兰点点头,“嗯。” 注意到林兰肩头站着的八哥,女人似乎有了莫名的好感,连忙招呼道:“不然你先到我家里坐着等等,正好家里庆祝新居,饭菜做的也够多一个人吃。” 林兰虽然有点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有太多的交流,也不善于应付这样的交际,但是如果她这时候跟着女人客气了,就得在外面干等着一直到父母回家。 扯出来一个可爱又婉转的笑容,林兰甜甜地答应道,“谢谢阿姨。” “没事,不用谢!”女人穿着红色的毛衣,毛衣的领口点缀着几颗珍珠。又系上了一个看起来很是居家闲适的麻色系的围裙,满脸热情地笑看着林兰,接着分别寒暄了“你多大了?在哪里上学?上的什么辅导班?”等一系列问题。 才总算是慢慢悠悠地到了她家门口,家里的格局和林兰家基本相似,就是所有的东西都堆对称了起来。 女人连忙对着家人解释了林兰的身份和留下来吃饭的原因。 林兰则稍稍地打量了一番就看到餐桌上坐着的这家人的女儿。 小小的她坐在餐椅上推还是完全悬空的,桌面与她而言也稍微的有些高,却偏偏非要费力地去够最远的菜。两只小马尾垂在耳侧,扎着浅粉色如同迪士尼公主的小头花,随着她尽力去夹菜的胳膊一动一动的,头发的光泽自然又明亮,在加上她白皙的几乎透明的皮肤,林兰这个从来对小孩都无感的人竟然觉得她可爱得让人想抱起来亲上一口。 而家里的男主人则在厨房犯难地炒着最后一道菜,时不时地大声问一句女人该放什么了,还要炒多久之类的话。林兰想了想,这里可真是烟火气十足,邻居家是这样温馨又可爱的一家人,连自己都感到了幸福。 林兰轻轻地坐在了这家人的女儿身旁,满是友好地笑了笑,道了声,你好。小女孩有些害羞似得继续不停地够着桌面最远的菜,林兰偏过头,“将自己的脸又凑近了几分,姐姐来帮你夹好吗?” 林兰的语气是绝对的温和,也充满了善意和对这家人的感激。只是听完林兰说话,下女孩显然有些不高兴,甚至是害怕。她将筷子放回了远处,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兰,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林兰竟然隐隐看到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随后小女孩竟然直接跑开了,林兰朝着她跑得方向看了过去,饭厅和阳台之间隔着长形的客厅,这家人的装修都比较简易,没有做很明显的隔断,从饭厅的位置可以通透地看到阳台。 小女孩直直地站在阳台上,一动也不动,宛如一个忧愁着未来的成年人的身姿。只是,她的个子还很矮,很明显的是,由她的那个角度是无法通过阳台的窗户看出去的,能看见只是她面前的一面墙罢了,而且她也并未抬头,只是保持着这个类似于面壁思过的姿势。 直到女主人从厨房端着碗出来,才招呼道:“泽羽,快过来吃饭了!” 小女孩的身体猛然地一晃,缓缓地转过身,那一瞬间,林兰很清楚的看到小女孩的眼泪流满了脸颊,灯光映射之下还泛起了水光。林兰心里有些毛毛的,转头再看到女主人时,她竟丝毫未察一般,甚至眼神多了几分滞缓。 气氛竟然有一瞬间变得格外诡异。 然而也只有这一瞬间,等到下一秒的时候,小女孩的脸上已没有了泪水,女主人和男主人满面微笑,幸福温馨。 林兰急忙揉了揉眼睛,把刚刚的异常画面归结为自己的眼花,以及今天一天精神紧绷的产物,林兰咽了咽口水,迫使自己忘记那个令人发憷的画面。 停在林兰肩膀上的雀知自然也看到了一切的发生,但又不可说话,不可化形,只能捉着林兰肩膀上的肉,扑腾开了翅膀,身上的羽翼都如同炸开了似得。 第三十三章 夺舍之人 林兰被雀知炸起来的羽毛吓了一跳,急忙将雀知从肩上牵引到了胳膊上,就连雀知此时也对着阳台半张着翅膀,一副恶狠狠地蓄势待发的模样。约莫过了几秒钟,雀知才恢复了平静。 女主人只当是鸟儿见了陌生人有些认生害怕了,这才对着林兰一一介绍道,“阿姨姓许,你就叫我许阿姨好了。这位叔叔他姓吴,这是我们的小女儿叫泽羽。” 林兰连忙依次打了招呼,轮到给小女孩泽羽打招呼时,林兰顿了顿,语气分外小心,“泽羽你好……” 泽羽一双眼睛大而明亮,此刻正无辜地看着林兰,听到林兰的招呼声也没做反应。 “小孩子认生!”许阿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对着泽羽有些责怪地问道,“妈妈不是教你要学会打招呼吗?快说,林兰姐姐好!” “林兰姐姐好。”泽羽慢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许阿姨倒也是放过了她,坐上了泽羽身旁的餐椅,对着吴叔叔甜甜地笑了笑,终于开了饭。 等到吃完饭许阿姨专门从厨房里翻出来了一点坚果,碾成了碎粒,姑且算是雀知的饭了。林兰看到雀知的八哥样子,心里有些觉得好笑,看来这真是他天大的委屈了,而且现在还被许阿姨当成了宠物鸟一边喂他坚果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逗着。 时间很快到了十点半,林兰坐在他家客厅的沙发上枯等着,虽然她万分困倦,几乎是闭上眼都可以立刻睡着的程度。但还是拼命克制着没有睡着,雀知吃完坚果也已经回到了林兰的肩头,也打起了瞌睡。 许阿姨却似乎是因为搬迁新居很是开心,洗碗刷锅一样不落,在这还没完全收拾妥当的新家里忙这忙那的。吴叔叔已经带着泽羽在卧室床边讲着晚安故事了,昏暗的夜光灯从泽羽的小卧室里透了出来。 林兰还是决定出去在自家门口等,时间太晚总是不好,于是向许阿姨说了再见。一出邻居家的门,雀知就忍不住化成了人形。 “当八哥真是累……”雀知几乎要一个白眼连人带地一块翻个面。 林兰被雀知的表情逗的一乐,转而才想起来,连忙凑近了些,小声问道:“刚刚那个小女孩怎么了?” “她啊……”雀知看了看林兰,压低了声音,“被夺舍了。” “夺舍?” “俗称,鬼上身。”雀知的表情冷冷清清的,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林兰不解,“我最近怎么尽遇到这种怪事?”一边想着温瑜说的眼睛,一边想起琥珀和温俨两个她已经有了心理阴影的人。 最后才反应过来,“你说这里有鬼!?” 雀知点点头,见怪不怪,“你不是有阴阳眼,看不到吗?” “我刚刚一直戴着眼镜,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林兰有些不寒而栗,“雀知大哥,鬼去哪了啊,不会夺我的舍吧?” “你把眼镜摘掉不就看到了?”雀知皱了皱眉,认真的不解林兰的要求。 林兰叹了口气,心想难怪他单身几百年,于是发着抖将眼镜缓缓地摘了下来。甚至手指抚上眼镜腿的那一刻林兰就已经紧紧的闭上了眼睛,然后先是右眼睁开了一条缝,然后才一点点地睁开了全部,四周的空气里飘荡着一两只幽灵,确定他们都不会自己动之后,林兰才求助似得看向雀知。 “早就跑了,不过还回不回来就不清楚了。”雀知想了想,“是因为这间房子之前出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林兰摇摇头,“这个楼盘一开盘我家就搬过来了,以前的邻居好像是因为移居海外才搬走了。” “会不会是在修建之时就出了人命?”雀知随口提到。 林兰点点头,“修建时候的事我们的确不知道,而且一般房地产商也会尽量把出人命的事情压下来。” “没事的,他已经被我吓跑了,应该不会再回来了。”雀知打了个哈欠,听到电梯叮的一声,急忙化作了八哥模样。 终于等到了父母,林兰脚底软踏踏的,一下就扑到了母亲的怀里,好在理智尚存,只说自己今天去体育馆运动之后发现钥匙丢了,至于八哥——随手捡的,好在林兰母亲决定收养这只小八哥。 林兰一边看着被父母逗弄的满脸黑线的雀知,而另一边,眼角扫过时,似乎看到对面邻居家的小女孩泽羽正趴在大门后,她微微打开了一条门缝,漆黑的瞳孔一闪而过。 第三十四章 身边的诡异事 林兰的心里咯噔一声,正想惊呼一声,雀知却丝毫未觉似得……难道是她一个人的幻觉? 原本以为今晚有些诡异的遭遇会令自己失眠,但是林兰几乎是一挨到在枕头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甚至一夜香甜,连半个梦都没有做,一觉睡到了天明。 醒来时才反应过来是星期一的早上,林兰急忙看了时间,从书包里翻出作业核对了一遍才放下心来,幸好星期六都写完了,不然星期天一整天都在被温俨折磨的路上。林兰飞快地收拾好自己,就马不停蹄地到了学校。 时间正好来得及,林兰去的时候她的同桌白月栀还没有到。白月栀一直都是班里的第一,年级名次也能排上前十,算是学霸中的学霸了。虽然学霸但她既不人精也不书呆子,算是非常好相处的类型了。 除了有些时候林兰会觉得她自律到令人胆寒的地步。 所以白月栀竟然在起迟的林兰之后到学校,算是微乎其微的概率了。林兰一边想着,一边觉得自己应该去买点彩票,最近自己的身边太多离奇的小概率事件都一齐发生了,如果不趁机买个彩票那真是可惜了。 直到上课铃响的时候,白月栀才满脸通红的走进了教室。这可能是她生平第一次吃到,脸红得像是夏天熟透了的西瓜瓤,一直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林兰拍了拍白月栀的肩膀,“放心,早读老师不会来太早。” “我……我不是故意迟到的!”白月栀急急忙忙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英语书,“我今天早上似乎被鬼压床了!” 林兰扯了扯嘴角,“鬼压床?真的假的?” “是啊,我早上怎么起床都动不了,心脏跳得飞快,我看着我书桌上的时钟看了五分钟,我才有了一点点能动的感觉。”白月栀皱着眉头,满脸担忧,“我以前从来没有,还觉得所谓鬼压床是假的!难道我最近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林兰还是有些不解,连她都知道鬼压床是一些睡眠障碍或者是压力太大等情况导致的意识清楚却出现幻觉,并且动弹不得的一种病理现象罢了。从医学的角度出发,它也只是一种病而已,白月栀作为学霸的常识里总不能没有这一条。 “你什么时候这么迷信了?大清都亡了啊……”虽然说这句话的时候,林兰更多的只是自嘲。 白月栀煞白发青的脸上满是不安,只听林兰叹了口气,才说,“放心吧,你肯定是因为期末考压力太大了才有的,或者去看看医生。都比你瞎怀疑好得多。” 林兰这次满面忧愁的转过了头,将自己埋进了英语书里,思绪却在不断地接连,只是又模模糊糊,细碎微弱。 到底是怎么了? 时间在思绪翻飞之中匆匆过去,等到林兰再回过神来,已经是早读课下了的那个课间了。由于早读课的课间只有五分钟,整个班的同学几乎都不会离开座位很远,只是前后左右三三两两地说着闲话或是讨论题目。 而一向会利用课间预习书本的白月栀,竟然离开了座位跑到了不知哪里。 林兰心里有些奇怪的知觉,便立刻跑出了教师,果然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口看到了白月栀。林兰的心跳猛然间快到了极速,她立刻大喊了一声白月栀的名字。 白月栀转过来时满面泪水,阳光落在脸上映出水光,有些诡异的美感。 “她真的是被夺舍了……”林兰自言自语了一声,一瞬间白月栀又恢复了正常,她看着林兰,远远地坐走廊对视了一眼,随后挠着头拼命想了想自己怎么从教室出来了。 林兰有些害怕,白月栀竟然和昨天那个叫做泽羽的小女孩有着一样的反应。对着窗口发呆时的神色,还有满脸泪水的回头都如出一辙…… 所有的头绪连接起来,竟然是如此的清晰。 一个是邻居一家,另一个则是同班同学的同桌,如果说连这也是巧合,就太过牵强了。 可是,这只鬼的用意又是什么?林兰自己又没有杀过人放过火,手上干干净净最多是脚下有那么几条蚂蚁命。林兰心里的疑问难以解开,一整天的课都没有上好,甚至都觉得身边的白月栀每做一个动作都是不得了的暗示。 等到放了学,林兰逃也似得回到了家里,路过家门口时,一眼都没有敢回头看看对面的邻居家。装成八哥的雀知抖了抖翅膀,一边说着“还以为是你父母回来了”一边又化成了人形,坐在了铺着地毯的客厅地面上,才懒洋洋地问,“发生什么了,这么慌张?” 第三十五章 怨鬼与自杀事件 “雀知,我觉得那只鬼缠上我了!”林兰咋咋呼呼的说着,然后将自己白天的经历都告诉了雀知。 雀知挠了挠头,“你真的不是出现幻觉了?” “没有,我真的看得一清二楚!”林兰认认真真地说道。正是说完,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林兰一阵胆寒,望着雀知一阵发呆。最后才是雀知在门口的猫眼里看了看,才看到原来是沈砚。 “你怎么来我家了?”林兰望着沈砚满身的潮牌衣服,一头金橘色的头发被压在牛仔蓝的鸭舌帽之下,背后背着一个黑色的大包,包上绑着一条酒红色与墨绿色三角格子的丝巾。 看到林兰打开门,才探了个头,说道:“我不能来吗?” 雀知在身后淡淡笑了一下,说道:“正好,发生了一些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沈砚一边毫不客气地踏着自在的步子溜进了客厅,一边放下了身后块头很大的黑色背包,才说:“温瑜给你带了一个武器,背包里,自己看吧。” 林兰心下一喜,想起温瑜那把自带寒光特效的长剑,还有温俨和琥珀的武器都不赖。心里顿时充满了对宝剑利刃的幻想。连忙将沈砚的背包拿了过来,笑道,“我有武器了!” 宽大的背包里装着两个大袋子,林兰扯出其中一个,激动的打开,满眼的猫罐头摆满了整个袋子,沈砚笑了笑,“温瑜这两天身体不好,我得给自己备点粮食啊……” 林兰挠了挠头,满脸黑线地打开了第二个袋子,一把形状古朴又笨拙的斧头显现了出来,林兰伸手摸了摸,沉重的铁块压得她指节发白。 “为什么是斧头啊?”林兰哭丧着脸,“我还以为是宝剑啊什么的……” “斧头比剑辟邪啊!”沈砚轻描淡地说道,“邪门的东西都不敢靠近的。” 听到沈砚这么一说,林兰的心里才平衡了不少,又手里重新握了握,掂量着重量。 “对了,雀知,什么事情啊?”沈砚从背包里拿出了猫零食,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翘起二郎腿看着雀知。 雀知看了看林兰说道,“昨天我送林兰回来,去林兰家隔壁坐了一会,发现有怨鬼夺舍,我们两个都亲眼看到隔壁家的小女孩神色异常。后来我将那怨鬼吓跑了,原本以为是凑巧死在这栋楼里的人也就没有多想。可是……” 林兰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今天看到我同桌也不对了,神情和那个小女孩被夺舍的时候一模一样。” “什么样子呢?”沈砚兴趣大增,将脸凑近了几分,一双猫耳朵也露了出来。 “大概就是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然后如果有人叫他们的话,转头时会有满脸的泪水,特别渗人的!”林兰尽力地解释道。 雀知摸了摸下巴,问道,“你们说,是有一只这样的鬼,还是有两只,甚至更多?” “如果是一只还好办,如果是两只或者更多就有点难办了。”沈砚眼睛珠子一转,就想到了办法,“不如我们先去隔壁那家看看!” 林兰摇了摇头,“我觉得还是和温瑜温天师商量一下的好……” 沈砚撅了噘嘴,有些不高兴,“怎么?你不相信本喵的厉害!” “呃……”林兰干笑了一声。 “温瑜这两天身体还没好全呢!”沈砚转移了话题,继续说道,“我们先去对面看看,若是那只鬼比较厉害,我们再去找温瑜,这总可以吧?我们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先去探探情况!” 雀知被沈砚派去从阳台的窗户溜进去开门,沈砚干脆也变成了猫的形态,要方便许多,只有林兰一个人,猫着身子贼眉鼠眼地跑去了邻居家。领居一家还没有人回来,屋子里稍显空荡,趁着没人,沈砚和雀知两个人决定将整间房子都检查一遍。只留下了不敢摘眼镜的林兰拿着把斧头在客厅中间等着。 不过一会,两人都从几个不同方向的卧室卫生间回到了客厅,林兰抿了抿嘴唇,压住发抖的嗓音,“发现什么了吗?” 雀知率先摇了头,而沈砚却带着狐疑的目光看向了阳台。眼下,只有那里没有检查过了。 沈砚皱着眉头,看向了林兰,“阳台的阴煞之气很重,这里难道曾经枉死过人?” “难道是修建之时?”林兰轻声问道,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沈砚的神色竟然也紧张了起来,看着黑漆漆没有开灯的阳台有些不解。 按照这种房间布局来说,阳台是最能汇集阳气的地方,但是这样的环境之中阴煞之气竟然毫不畏惧似得留在了这里。那么,到底是什么样死去的方法,可以让这只亡魂如此的怨气深重。 沈砚皱了皱眉,如果但是修建的工人不小心死亡而得不到赔偿或是有人在此跳楼自杀,根本不会有这么深重的怨气。这更像是一个历来就有的怨鬼,一个在这栋楼修建之前,甚至是更久更久以前。 阳台的灯似乎并不能打开,不知是坏了,还是那个怨鬼在作怪。沈砚燃起一张温瑜画的符箓,一点点地靠近,雀知则护着林兰,全身的羽毛都炸了起来。 林兰手里紧紧地捏着刚刚沈砚拿过来的斧头,还有些后悔应该准备点狗血鸡血什么的,再撒上几把盐,想完才觉得自己竟然这么迷信,可是不迷信不行——自从见过温瑜和沈砚两个家伙,她的生活就再也没有平静过。 沈砚踏着沉稳的步伐,嘴巴里叼着符箓,一步步地靠近着。阳台里似有黑影跳动,沈砚也趁机扑了上去。 四只爪子刚刚落地,阳台的灯光就亮了起来,一些恢复正常,那浓烈的呛人的阴煞之气也消失不见了。 竟然又逃走了! 雀知警惕着周围,确认怨鬼没有逃到房间别处之后才跑到了沈砚身边,看了看阳台的环境。这里朝阳而生,并不适合怨鬼长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偏偏看上了这块宝地。 沈砚有些生气地说,“我一定要抓到他!敢在本大爷脚底下溜走,别让我再逮着你!” “我们怎么办,快回去给温瑜天师说一下吧!”林兰皱着眉头,有些隐隐的担忧。 雀知也是满脸担忧,点头赞同道,“还是尽快告知温瑜比较好。” 沈砚正是气头之上,刚刚没有擒到怨鬼就已经很生气了,这两人又在这里一唱一和非要等到温瑜来,沈砚更是不耐烦起来,才摇了摇头,气道:“我今晚就等在这里,一定要等着他回来立马就抓了他!” 雀知又好言劝了几句,都被沈砚顶了回来,最后拗不过他,便化作了鸟,陪沈砚一起等。沈砚藏在了阳台的洗衣机上的柜子里。雀知则带着林兰躲在了沙发背后的窗帘里。 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只剩下稀少的月光和对面住户的灯光勉强照射了进去,林兰竟然成了三个人当中体积最为庞大的,躲在窗帘后站也不是,蹲也不是,身子缩在沙发背后极为难受。 “林兰你要不还是回家等我们消息好了!”雀知轻声说道。 林兰虽然难受,但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在家等,会更害怕的!你们都在这里反而还觉得安心。” 雀知点了点头,“那我们便安心等着。” 这一等便是许久,阳台丝毫动静都没有出现。然而时间已经越来越晚了,这家人竟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也一直都没有回来。林兰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已经是晚上的十一点十四分了。 温瑜将给林兰派送武器的任务交给了沈砚,便安心地到了医院来上班。时间正好可以接上下午的医生换班时间。因为生病好几天没有来医院的温瑜有些心虚,路过门诊部的时候还特意问了问前台上班的姑娘。 “最近两天还很忙吗?”温瑜脸上带着浅笑,大病初愈的眼睛又带着泛红的颜色,看上去意外的招惹桃花。 前台小姐挤着眼睛笑了笑,声音甜美至极:“和平时一样,就是我们都很担心温医生的身体。”说罢脸上竟然带着些隐隐约约的绯红。 正是寒暄的时候,大厅里忽而响起了急救车的声音,被推下病床的人是个小女孩,身后跟着应该是父母的两个人,女人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半倒在男人的怀里。而病床上的小女孩更是凄惨,他的额头流出了一整片的鲜血,染红了大片的衣服,脸色也煞白如雪。 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温瑜皱着眉头,拦下了其中一个护士,小声问道,“她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跳楼自杀!”护士有些不忍地小声说道。 自杀…… 正是说话之间,急救车的声音又亮了起来。从急救车上拉下来的女孩大约与林兰年纪相似,正是豆蔻年华。然而她的肢体也破碎不堪,与一旁的小女孩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瑜的心里生出了莫名的奇怪感觉,他上前又问了小护士。 果然,这个女孩也是自杀死去的。 第三十六章 猫也怕鬼啊 林兰低下头看了看表,又扎扎实实地打了个哈欠,才小心地戳了戳雀知,轻声说道,“我要困死了,现在都快两点钟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躲在窗帘后面的雀知也是一副困倦地要睁不开眼的模样,看着阳台毫无动静的,便点了点头,“我去叫沈砚,你先等在这里不要动。” 雀知小心翼翼地从窗帘后钻了出来,用林兰的手机照了照沈砚躲藏的那个储物柜,原本以为沈砚是一直和那个怨鬼置气,偏要等到他来为止,没想到这厮早就在储物柜里睡得昏天黑地了。 雀知有些好笑地把他从储物柜里抱了出来,没想到刚抱下来,他就蹬着腿,大喊着:“鬼啊!有鬼啊!” 这下连一旁的林兰都没憋住笑,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沈砚这才恍然大悟,立刻挣脱开雀知的手,落在地上化成了人形,脸上通红嘴上却仍然不饶人,对着雀知责怪道:“你怎么能故意吓我!” “是你自己睡得太香吧!”雀知立刻将沈砚甩来的锅狠狠地砸了回去。 沈砚挠挠头,嘴巴一瘪,这才偃旗息鼓地说:“困死我了……我们,先回去吧?” 三人又贼眉鼠眼地从邻居家溜回来了林兰家里,雀知还是乖乖地变回了八哥模样回到了自己的鸟笼子里,林兰洗了把脸也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慢吞吞的准备睡觉。 刚刚把手放到了毛衣上准备脱掉的时候,林兰这才注意到站在一边的沈砚,还是个少年模样。两人略一对视,到底林兰还是个女生,腾的红了脸,这才问道:“你怎么不去睡觉?” “你家没有猫窝!”沈砚满脸都是严肃,以及一本正经。 林兰扯着嘴唇干笑了两声,“我家不养猫,当然没有猫窝。”随后又在卧室里看了几番,指了指椅子,“那边椅子上的座垫很厚的,你就睡在那里吧!” “不行,那里怎么可以睡得着。”沈砚摇了摇头。 “你刚刚不是在那个硬邦邦的柜子里都睡着了吗?”林兰困倦地满眼都是困意带来的泪花,几乎没有耐心再和沈砚对话下去了。 然而沈砚却毫不在意似得,干脆从衣服里掏出了手机,拨通了温瑜的电话,催着温瑜来林兰家接他。 林兰摇了摇头,叹了句:“娇生惯养。”便直接和衣而睡,溜进去了被窝里。 沈砚还没来得及阻止,林兰的呼吸声就沉沉地发了出来,沈砚噘着嘴,“竟然睡得这么快!” 想着温瑜应该不久就会过来接自己了,沈砚安心地等在林兰家门口,一边心满意足地看着背包里满当当的猫罐头还有猫零食。差不多等了有半个小时,沈砚支撑着昏沉的脑袋,终于看到了温瑜的身影。 温瑜皱着眉头,“不是让你送个斧头而已,怎么待这么晚?” “我来的时候,雀知和林兰跟我说,对面的邻居有个小女孩被夺舍了,怕是有怨鬼,所以我们就去隔壁看了看,但是我还没看到那个怨鬼就被我吓走了,然后我们又在这里守了好久。”沈砚抬头看着温瑜,立刻变成了猫的形态,舒舒服服地扑进了温瑜的怀抱。 温瑜一把接住沈砚有些沉甸甸的身体,若有所思地问,“小女孩?” “嗯,林兰还说,她的同班同学也有一个女生被夺舍了。”沈砚已经有些迷迷糊糊,后半句几乎连嘴巴都没有张开。 然而温瑜却听得明白,不知道为什么,从在医院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女孩跳楼自杀的事故时,温瑜的心里就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现在几乎完全是证实了他的想法。他将已经熟睡的沈砚换了个抱着的姿势,准备还是先将沈砚送回家里再说。 正是转身之际,温瑜忽而察觉到眼角似有什么东西倏忽地闪过。 那似乎是一道黑色的身影,又像是一团暗雾,静静地藏在了电梯口的缝隙里,像是只等温瑜走近似得。 温瑜皱着眉头,一手从虚空中幻化出一把剑,另一手干脆将沈砚扔在了地上,那家伙自然便会转醒。看到温瑜拿剑的架势,也一扫困意,握紧了双手,将力气卯足。 “拘魂鬼……”看清了对方的身份,温瑜板着一张脸,语气冰冷,“快说!谁放你来的?” 沈砚听到温瑜喊出来了对方的身份,立刻缩起了身子躲在了温瑜身后,话语都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你说,他……他是……拘魂鬼!” 第三十七章 拘魂鬼 说起拘魂鬼,那便要从灵冥界的地狱说起。拘魂鬼生前原本就是一对穷凶极恶的恶人,两人狼狈为奸,不过死时却还算仗义,两人谁也没有抛弃谁,算是同年同月同日死,便执手双双前去灵冥界转世投胎。但是他们生前作恶多端,只能下了地狱,并不能如他们所愿。 两人在地狱里受尽了折磨,却一直不肯屈服,最后竟然逃了出来。拘魂鬼从灵冥界回到人间后,便食活人灵魂为生,灵冥界和人间的天师都对其深恶痛绝,可是却一直都无法抓到他们,他们如同水中的鱼一般滑手,就算被人抓住,溜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何况拘魂鬼是两个人,他们时而强强联手,时而又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几乎成了灵冥界一直以来悬而未解的大案。 显然温瑜遇到的只是其中的一个。 “听说你就是现在法力最为高强的天师温瑜?”暗处的人冷笑一声,“看来近些年天师家族真是凋零的差不多了,连你这样的黄毛小子都敢妄称第一!” 温瑜将手里的长剑握的紧紧地,脸上却死死地保持着他那冷清的神色。沈砚也握紧了拳头,掌心里不停地冒出冷汗,甚至连空气都像是被紧绷了起来似得。 那拘魂鬼也丝毫不怕,幽幽地从电梯缝隙之间缓缓地前进,黑紫色的身影一点点显形,他的脸几乎全是诡异而狰狞的伤痕,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灵冥界的无间地狱给他们留下的痕迹。他两只眼睛小小的眯了起来,眉毛斜飞如鬓,嘴角染着红如鲜血的东西。 阴煞之气顷刻间浓烈至极,四周即刻犹如堕入了深不可测的冰窟。 连熟睡中的雀知也被惊醒了,反应过来的同时,立刻出了房间与温瑜、沈砚二人汇合。雀知显然没有意料到对方的强大之处,一直以来都只当作了怨鬼而已。如今他显形,才隐隐约约猜出来是拘魂鬼。 沈砚看到雀知走来,心想力量也总算强了一点。 三人都聚精凝神地看着拘魂鬼的动向,等到两方之间大约只有十步之遥的时候,温瑜率先挥下长剑,剑气所致,乱风四起,然而光影变化之间,拘魂鬼看着温瑜的长剑甚至勾起了嘴角,神情里尽是不屑。在长剑下,拘魂鬼倏而化为两半,然而两半的肉身又化为黑雾,随风飘散,待到重聚之时,便已然在雀知面前。 雀知的反应力也并不逊色,当即两手合十,身影消失的片刻只剩下一片孔雀色的羽毛飘忽在半空中。后一秒,便是雀知在拘魂鬼身后,为等拘魂鬼转身,便将桃木钉发射了出去。拘魂鬼暗道不好,堪堪将身影侧了过去,落地之时满腔怒气。 拘魂鬼将缓缓抬起双臂,四周顿时雾气弥漫,温瑜立刻反应道:“捂住鼻子!” 沈砚和雀知立刻照做,屏住了呼吸。 拘魂鬼也趁机飞身上前,欲将毒雾击入温瑜身体之内。正是此时,沈砚从背包里翻出了十几张符箓,符箓一出,即刻飘散在了乱风之中,随着风一齐四散开来。 符箓遇到黑雾便将黑雾化成了微光,浅浅地照亮了四周环境。这样的光芒显然是拘魂鬼这种极阴之物的克星,很快拘魂鬼就有些不支,黑雾明显少了许多。 沈砚偷偷舒了口气,庆幸于自己一直以来偷懒不用功,救命的秘籍一直都是偷藏温瑜的符箓。 温瑜也顺势将飘散在空中的一个符箓摘了下来,挡在了剑前,那拘魂鬼手掌与贴着符箓的剑刃堪堪碰撞在了一起,瞬间的巨力将两人都弹开了数米。温瑜立刻便倒在了沈砚的怀里,雀知立刻学着温瑜的样子,远远操控几张符箓飞去了拘魂鬼的身边,又将剩余的符箓挡在了面前。 那拘魂鬼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被弹开后堪堪站住了脚,随后便轻微一声咳嗽,嘴角就溢出了黑血。 温瑜送了口气,立刻用长剑撑着站了起来,闭上了眼睛,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地说着符文。拘魂鬼当即便有些头痛难忍似得,挣扎着几乎站不起身。沈砚抿了抿不自觉翘了起来的嘴角,看着拘魂鬼怒火万丈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有些小小的得意。 然而下一刻,拘魂鬼闭上了眼,猛然间地发力,顷刻间黑雾都重新冒了出来,法力用尽的符箓也瞬间被点燃了似得,变成了黑灰,消失不见。沈砚和雀知立刻猫起了身子,捂住了口鼻,警惕地看着四周。 温瑜也停下了符文的念诵,抬眼再看时,黑雾一点点消散,而拘魂鬼,也消失不见了。 第三十八章 哑谜 沈砚立刻跳上前去正欲追看,温瑜这才挡住了沈砚,“不要追了,先回家去吧。” 说罢,温瑜转过身对着林兰家念了好一阵的符箓,一道道闪着微光的符箓紧紧的守护在门前,而待到最后,温瑜咬破手指,在这巨大的符箓阵势之中,又用手指的血液画了最后一道符箓。 雀知松了口气,“谢谢你了,温瑜天师。” “应该是我谢谢你留下来照顾林兰。”温瑜微笑着,“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等到天亮,那拘魂鬼不便行动,我们再一切从长计议。” 雀知点点头,说了告辞,便回到了林兰家。温瑜也抱起了沈砚准备回家走去。 沈砚蜷在温瑜的怀里,经过刚才一出,几乎是睡意全失,他看了看温瑜一脸凝重的神色,问道:“拘魂鬼不是一直都不喜欢抛头露面吗?今天怎么突然跟我们起了正面冲突,还是他挑起的。” “他是冲着我来的。”温瑜淡淡道。 沈砚不解,“那为什么要跑到林兰家这里啊?” “威胁吗?”温瑜若有所思地考虑着,“你所告诉我的,那个小女孩还有林兰的同学,我在医院似乎看见她们了,她们都……跳楼自杀了。” “什么?”沈砚一惊,“为什么要自杀?” “我猜,这和夺舍有关。应该是被夺舍之人就会失去神志,被拘魂鬼控制,被迫跳楼自杀。”温瑜缓缓道。 如此一来,沈砚几乎更加不明白了,“可是你不是说他是冲着你来的,为什么要杀这些无辜之人,和咱们也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啊?” “因为那个人知道,我最在乎的东西——就是我所守护的人间。”温瑜沉着脸,心里沉重的如同压着一块巨石,“我想,这样的自杀事件,才只是一个开头而已。接下来的几天他可能都会躲在暗处了。” 沈砚缩了缩身子,有些不寒而栗,“我们必须早点抓到他!” 温瑜点了点头,将沈砚塞进了副驾驶座,然后自己又将周围都巡视了一遍,才总算有些安心地离去了。 第二天温瑜起了个大早,将早饭做好之后,便等着沈砚醒来,自己则坐在书房里看着他从老温家取来的关于拘魂鬼的资料。 拘魂鬼虽然曾经将灵冥界和整个天师家族都得罪了一个遍,但是早在数百年之前两人就渐渐的不再故意惹是生非,所以就连父亲留给温瑜的笔记里都没有记载多少关于拘魂鬼的事情。 只有在很久之前的天师手记里才发现了一些模糊的记载。拘魂鬼白天时以夺舍之法侵占活人之躯,以便他在白天的活动。而到了夜晚离开活人之躯时,会控制其自尽,自尽之后的灵魂对于拘魂鬼来说是十分鲜美的食物。 他们平时居住在无间地狱两旁盛开的彼岸花花沼之中,这种花沼对于其他的鬼和所有的天师来说,都是蕴含着剧毒的地方。但是若是以活人新鲜的灵魂为引,就可以驱散花沼的毒气。 所有对于他们而言,身上也时常带着花沼的毒气,并且以此作为武器。温瑜想了想,昨晚拘魂鬼抬手之间释放出的黑色雾气,那应该就是花沼的毒气没错了。 温瑜叹了口气,将资料合上后便满脸愁容地低下了头。。 一脸睡眼惺忪的沈砚刚刚起床,就闻到温瑜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的香味,他拖着还有些困倦的身体去卫生间洗漱完就看到书房里的温瑜正发愁的看着眼前的资料。 沈砚一手拿着面包,一手喝着一直热在保温杯里的牛奶,靠在书房的门边上,问道:“没有什么头绪吗?” 温瑜摇了摇头,示意沈砚过来,“你也来看看吧。”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眼镜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沈砚点点头,扎扎实实地长大了嘴巴狠狠咬了两口吐司,夹在两片吐司之间的果酱趁机粘到了沈砚的鼻间。温瑜看着他急匆匆地吃完了早餐将保温杯也冲洗了一边便放在了厨房的柜子里,却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鼻子上的果酱。 将沾着水的手在衣服上随意蹭了蹭,沈砚忙坐在了温瑜身边,伸手去翻温瑜看过的资料。那竟然是温瑜都少有见到过的认真神色。护眼灯的白色灯光散落在他的睫毛之上,又投射下如同羽翼一般好看的形状。 第三十九章 林兰的灾星肯定是沈砚无疑 “一把年纪了,还要重出江湖?”沈砚翻看了几页,打趣道,“那他们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们必须再这么做?” 温瑜仰着头想了想,“最近灵冥界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若说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还有谁可以指使得动他们两个鬼?” 沈砚摇摇头,“不管了,我们先把他们抓回来好了!” “书上连一句克制之法都没有记载,单凭我们的实力,怎么抓得住他。”温瑜扶着额头,神色有些难看。 沈砚也为难地皱了皱眉,“不如这几天我先跟着林兰,有事我第一时间联系你。” “怎么?不想跟我去医院待着?”温瑜撇过眼睛,看着沈砚露出一脸狡黠的笑意。 沈砚挠挠头,“医院太闷了,我想去林兰的学校看看!” 温瑜故作伤心地叹了口气,“枉我大早上起来还不忘给你喂食,你这没良心的。”看到沈砚一脸央求的样子,才说,“去吧,让林兰找个老师好好教一下石和见拼在一起到底念什么!” “不就是石见嘛!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这么起的啊!”沈砚瞪着眼睛认真的反驳道。 温瑜失了失神,“第一次见你?” “上次误喝了浮生酒梦到的。”沈砚毫不在意地说,“啧,你从那时就认识我,后来也肯定故意要抓我回你家!” 温瑜扶着桌子立刻站起了身子,愣了两秒才转过身去,在书架上胡乱拿了本书,手忙脚乱地翻开了扉页。 没想到拿下的书刚刚好是岩井俊二的《情书》,温瑜赶忙又合起来,藏在胸前,装作继续找书的模样。 沈砚偏着头看了看温瑜,偷偷笑了笑,才说道,“我去找林兰了!” 听说林兰的学校是整个市里最好的高中,里面的不是学霸就是人精,学习压力非常之大。不过也有像林兰这样既不是学霸也不是人精的俗称乖学生。沈砚在校门口溜达了两圈,发现光是进个校门就得拿张学生卡刷一刷才行,更何况沈砚去的时间极没有放学也没有上学,正是保安门卫管的紧张的时间。 最后一圈转悠回来的时候,沈砚的一头黄毛彻底在门卫那里留下了社会不良青年的印象,门卫叔叔看了良久,直接两手叉腰走了出来,望着沈砚斥道:“别打我们学校学生的鬼主意,快走快走!别在这里瞎转悠!” 沈砚干笑了两声,对自己翻了个白眼,溜到一边没人的角落,立即化成了猫咪的形态。随后就是爬着学校院墙外的树枝,再跳到了墙上,随后轻盈的落地,成功溜进了校园。 沈砚慢悠悠地晃着,才到了林兰所在的教学楼下的花园。躲在花园里化成了人形之后,随便进了个班级偷偷拿出了某个男生塞在抽屉里的校服,便立刻披了上来。 正是下课的时间,走廊里吵吵嚷嚷的,男生们谈论着游戏,球赛,而女生们则在一旁谈论着明星,电视剧。空气里飘散着呛人的青春荷尔蒙的气息。沈砚的一头黄毛立刻引起了注意,不过最先看到他的并不是林兰,而是——教导主任。 沈砚第一次闯入市内第一高中就成功地进入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 在询问了无数次哪个班的之后,沈砚只好将林兰抖了出来。刚刚上课就被通知要去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林兰手心捏了一把冷汗,把自己可能犯的错全都想了一遍,一边难以置信一边又紧张的满脸通红。 看到沈砚穿着那件不合身的校服,鸭舌帽下压着的黄色头发,林兰差点没有尖叫出来。沈砚满脸堆笑,“主任,我真是林兰她表哥,我有点急事找他,门口那门卫不让我进来,我就偷溜进来了!” 教导主任一脸严厉,“不可能!你还不承认,你不承认就算了,罚的也是她!”手顺势就指向了刚刚进门的林兰。 “为什么啊?”林兰条件反射的问道,说完才觉得非常没有礼貌,连忙低下了头。 教导主任一声冷笑,“你在校外交男朋友,还把他带到学校来!你说你该不该罚!” 旁边的沈砚一脸不解的将男朋友三个字重复了一遍。而林兰差点就笑出声了,想着这教导主任真是抓早恋抓出病了,想象力简直超级丰富。随后才耐心解释道:“他就是我表哥啊,他最近脑子不太好,昨天还躲在邻居家的柜子里睡了一晚上,今天肯定是脑子不好了,才非要闯到学校来找我。” 教导主任仍然皱着眉,不肯相信。良久才说,“那好,让你家长来认他。”说着,便要去找林兰的班主任,班主任那里都是有一份家长的联系方式的,很容易就会联系到林兰的家长。林兰立刻慌了神,一脸仇恨地看着沈砚,眼神里写着:“都怪你!我要被请家长了,而且肯定会被以为是早恋,绝对要受罚!” 林兰绝望地看了看教导主任,有苦说不出。 第四十章 更多无辜的人 在林兰绝望的注视下,教导主任和班主任一起拨通了林兰家长的电话,随后便叫她和沈砚站在办公室门口面壁思过。沈砚当然是一点也没有理解请家长和在高中“早恋”对于林兰的影响。 他看了看林兰的满面愁容,这才小声问道:“你们学校今天没发生什么事吧?” “发生了啊,你这个老妖怪妄想充当我十六岁少女的男朋友。”林兰板着脸,一肚子的委屈。 沈砚看着林兰的神色噗呲一笑,才挠挠头,问道:“男朋友是什么?” “你活了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男朋友是什么?”林兰摇了摇头,“你能不能别逗我玩了!” 沈砚皱起眉头,分外认真,“我真的不知道男朋友是什么啊!” “嗯……就是可以手拉手,可以肩并肩,可以要亲亲要抱抱要举高高的那种的关系啊!”林兰没好气地开着玩笑。 没想到说完这话,沈砚竟然歪着头认真想了起来,过了好久才问道:“那温瑜算不算是我的男朋友啊?” 林兰噗呲一笑,“哇原来你暗恋他!” “什么是暗恋啊?”沈砚又歪起头,不解地问道。 看来他是真的不同人类情感。林兰想起他毕竟只是一只猫,才耐心想了想说道:“暗恋就是——你总是忍不住想看到他,会担心他的身体,有没有好好吃饭啊之类的。总是忍不住地想靠近他,虽然有一点卑微的样子,但其实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那肯定是温瑜暗恋我!”沈砚笑了笑,目光分外狡黠。 林兰干笑了两声,“温瑜那是把你当宠物!” “不是的。”沈砚笑了笑,“他就是暗恋我。”说罢谜之自信地看着林兰,露出了一脸奸笑。 林兰继续干笑了两声,“那你喜欢温瑜吗?” 沈砚看着办公室前方的那颗小玉兰花树,略略发了会呆,并没有回答林兰的问题。随后正当林兰想拉回走神的沈砚的时候,隐隐听到教导主任的电话声响了起来。 隔着一面墙并不是听的很清楚,大概是哪个徐学生家长打来的,教导主任的态度竟也格外的好。 “白先生,你先不要着急。听到这个消息,真的很不幸。月栀她是个很好的孩子啊,希望你们能节哀顺变。” 林兰皱着眉头,“月栀……节哀顺变……” “怎么了?”沈砚问道。 “我同桌,就是昨天我告诉你被夺舍的那个女孩,她好像出事了!”林兰惊道,“我还以为她只是生病了,班主任明明也说就是请个病假啊!” 说着,语气都变得有些哽咽。 沈砚伸手拍了拍林兰的肩头,“其实,昨天晚上温瑜就在医院看到了,还有隔壁那个小女孩,都是跳楼自杀。也不知道抢救回来没有。” “你说什么?”林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她们怎么会跳楼自杀!白月栀是我同桌,我了解她!她不会自杀的。还有那个小女孩泽羽,她才多大啊,怎么就会自杀!” 林兰有些歇斯底里的声音伴随着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的铃声,竟然有些振聋发聩的穿透力,重重扎在心上。 “是不是,是不是那个怨鬼做的?他是不是朝我来的,为什么要选择我的邻居和我的同学,她们做错了什么?”林兰捂着耳朵,刚刚下课的嘈杂声在耳边轰隆隆地炸开。 “林兰,你别自责了,这和你没关系。”沈砚安抚道,“再说,连温瑜他都没多少胜算的,你在这里一个劲地自责更没用。” 林兰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抹去了挂在脸上的泪珠,目光一扫,正巧看到自己班级的门口,放学了的同学们进进出出,还有的拿着扫把拖把要去值日,而自己班级门口却正站在两个人,一个是班长李清渝,一个是林兰的前桌赵祈漫,也是林兰在班级里关系还不错的两个同学。 诡异的是,两个人都双目无神地隔着班级门口和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前的小花园,遥遥地看着林兰和沈砚。 林兰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有些不敢转头,只用手戳了戳沈砚,声音颤抖地说,“我的那两个同学,她们是不是被夺舍了?” 沈砚立刻顺着林兰的目光看去,果然,那两个人眼神呆滞,双目之下的脸颊上是不知道哭了多久留下来的水光。沈砚握紧了拳头,抬头看了看天,已是接近傍晚,加之冬季时天总黑的快一些,天色已经不早了。 “不好!”沈砚急忙拨通了温瑜的电话,随后扔给了林兰,“让他快来!” 第四十一章 楼顶 林兰急忙接住沈砚扔来的手机,一边顾虑着转头看了看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正是准备逃走之时,办公室门一开,里面的教导主任忧愁地摸了摸自己头顶的地中海。结果刚插好腰,就发现不对劲,连忙吆喝道,“哎林兰你跑哪去!让你面壁思过!” 话还没说完,林兰就一头钻进了楼梯间,消失不见。林兰喘着粗气,电话才刚刚拨通,“温医生,你快到我学校来,我们看到两个被夺舍了的女生!” 电话一挂,林兰才着了急,刚刚情急之下,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两个女生上楼跑去了哪里,也没有看到沈砚追到了哪里。教学楼一共有六层楼,每层楼都有八个教室,两个活动室。如果一个个找,得找到什么时候去,林兰咬了咬下唇,浑身像是被炙烤着似的焦灼。 林兰握紧了手机,扒着楼梯扶手,一步跨上两层阶梯地跑着,刚上二楼就和一个刚刚放学的女生撞了个满怀,又是道歉又是手忙脚乱地捡着女生掉落在地上的书本和卷子,女生责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怎么这么不小心,你怎么回事啊!” 林兰抬起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完就又低着头捡着掉下的书本,然而脚步略略一退后,就正好踩了个空。 伴着一声尖叫,林兰顺势倒向了楼梯之下,林兰挣扎着拼命护住了头,才不至于受伤,然而浑身的骨头都像是坏了一样,松松散散着难以支撑自己,林兰揉了揉胳膊肘,恍然地喃喃道,“跳楼自杀……” 站在楼梯之上被林兰撞了的女生急忙要下去扶林兰,听到她小声的嘀咕,才害怕地停住了身,看着林兰大致拍了拍身上是灰尘,就踏着健步,跑向了更高层。女生靠在楼梯扶手之上,看着林兰的去向,有些后怕似得,忙捡起地上的书本,飞快地逃了。 林兰跑到六楼风时候,楼梯的尽头,是一个很难爬上去的梯子,一般来说那种梯子都是留给一些工人用于维修时的用具,为了不让一些调皮捣蛋的学生爬上去,都会修得比较高,林兰一边跳着够梯子的最后一根钢筋,一边大喊着沈砚的名字。然而却一直未能够到足够的高度。 林兰喘着气,看着楼顶的梯子,一筹莫展。正是此时,整个教学楼响起了嘈杂的哄闹声,林兰连忙跑进了六楼的一个教室之内,从窗户中看出去,几乎聚集了全校有一半的学生,甚至那些老师,也都在打着电话,满脸着急的模样。 看来,她们真是要“跳楼自杀”了。 林兰再次跑回到六楼通往外层的楼梯之时,已经有其他个子较高的老师来了,林兰忍着哽咽,连忙恳求老师将自己也带上去。 终于在老师的帮助之下,林兰才总算站到了楼顶。 一上到楼顶就看到沈砚正死死的守在赵祈漫和李清渝二人的身后,林兰伸手将自己的眼睛摘了下来随手塞进了校服裤子宽大的包里。 真实的一切猛然间映入眼帘。 林兰抬了抬手,深深地无措。没有摘眼镜之前,“她们”还是李清渝和赵祈漫的样子,而摘下之后,眼前的两个人分明已经不是她们了,两人穿着紫黑色的衣服,面容狰狞可怕,甚至是诡异至极。林兰捂着脸,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的哭声,双腿已经显然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跪倒在地上。 “同学,不管怎么样,生命才是最重要的!”一旁的男老师好心说道,然而那却是两只鬼! 他们只是冷笑一声,形态之于李清渝和赵祈漫来说,更像是绝望的惨笑。老师立刻伸了伸手,还想劝导什么,却一时不敢说的更多。 沈砚皱着眉头,小声对着林兰说道,“这里人这么多,我们若是出声将拘魂鬼强行逼出他们体内,我们会被以为是凶手的!” “她们不能死,怎么办,怎么办!”林兰声泪并下,看着她们两人的眼神几近绝望。 “我一个人也打不过他们啊……” 沈砚想到昨晚仅仅是一只拘魂鬼,就将他和温瑜还有雀知三个人弄得那么头疼,而现在只有自己,身边的林兰也几乎没什么用。 怎么办,怎么办! 沈砚握紧了拳头,看了看远处的校门,那里灯火通明,安宁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温瑜,快点来啊,快点来啊!”沈砚沉沉地念道。 第四十二章 我们约好来世再见 林兰两手紧紧捂着嘴巴,跪着的身体缓缓地前移。 沈砚立即拉住了林兰,“别往前了,他们太危险了!” 然而一旁的男老师却站了起来,在她眼里,那无非是两个因为青春期的烦恼一时无法解开而想不通的两个少女罢了,甚至楼下所有的人眼里,都是如此。他谨慎着往前移了一点:“听老师的话,先站回来吧!” 林兰看了看好心的老师,又看了看根本泯灭人性的拘魂鬼,“老师,老师……你小心点!”即便是想提醒,也无从开口。 男老师颔首笑了笑,“没事的。” 拘魂鬼已经将李清渝和赵祈漫的身体待到了最后一点的边界之处,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们,而底下老师们打电话叫的警察和医生,也终于在校门口出现了。林兰看了眼沈砚,“怎么办?这些鬼会不会……” 话还没有问完,林兰就被“赵祈漫”打断了,“林兰……” 一瞬间的恍惚,林兰像是看到了往常的赵祈漫似得,那个总是爱笑着喜欢将自己的耳机分给你一个的小姑娘,她还没有到过她喜欢的歌星的演唱会上去,那是她一直的梦想。 林兰点点头,应道:“祈漫,别怕!” 然而话音落下,拘魂鬼的样子又侵夺了赵祈漫的样子,那家伙留下一声冷笑,转头瞬间跌落了下去—— “祈漫!”林兰喊道,声音嘶哑破碎。 嗓音破开天际,沉重的夜幕伴随着赵祈漫身体里涌出的浓稠血液,一齐流淌了出来。 楼下围观的老师学生们顿时慌了神,有些胆小的女生已经吓的流泪。而还未等众人反映过来,站在一旁的“李清渝”也忽而跌落。 林兰还来不及哭,就被沈砚拉在了身后,连忙警示道:“小心!” 一旁的老师却飞身跑到了天台边缘,还未等沈砚来得及叫喊,拘魂鬼立刻附上了老师的身体里。 意识到拘魂鬼并不止于李清渝和赵祈漫的时候,林兰立刻抓紧了沈砚的手。 “包里有温瑜画的符箓,快拿出来!”沈砚展开双手护着林兰,两只拘魂鬼已经分别吞噬了两条活人灵魂,然而眼下其中一只又侵夺了一个人的身体,另一只拘魂鬼已经躲在了暗处。 林兰听到沈砚的话,立刻从他的背包里翻出来了几张符箓,黄纸红字的符箓还带着朱砂颜料特有的咸腥味。 沈砚接过几张符箓,才恼火起来,“弄来这么多围观者,我们根本施展不开!” 沈砚刚刚说下这句话,楼下的急救车和消防警察都赶了来,瞬间驱散了不少围观的学生。沈砚打眼一扫,急救车下来的医生里,温瑜正急匆匆地赶来。 然而一旁的老师,已经明显地失去了神志,直直地站在刚刚赵祈漫站过的地方。 沈砚紧紧捏着手心的一把汗,将林兰护在身后,可是自己却一点把握也没有,没人知道躲在暗处的那一只拘魂鬼会从哪一个方向来,也没有知道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谁。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到温瑜上来。 站着被拘魂鬼夺舍的男老师的那一侧楼下,已经被消防员铺设好了巨大的充气垫,但是充气垫并不能说就是安全的,它的安全距离基本在十米之内,六楼的高度显然已经超出了十米的范围,正当沈砚和林兰焦头烂额地看着那个拘魂鬼的时候,他缓缓往前走了片刻,半只脚都已经悬空,底下站着人都为之揪心。 “李老师,孩子没有劝回来不是你的错!千万要想开啊!”校长在底下声泪俱下的喊着,他不知道这样学生连着老师的跳楼自杀事件会在这个网络世界里流传多久,又会有多少的舆论和谣言风起云涌。 不知竟是校长的话起了作用似得,那位“老师”转过身,一点点回到了楼顶中央,楼下所有的人都为之松了口气,连忙赶来楼顶的消防员正好爬了上来也看到“老师”回到中央的情形,顿时松了口气。 然而,只有沈砚和林兰知道。“他”已经不是那个古道热肠的老师了,他转身回来也不是因为想开了…… 林兰将沈砚的衣服又抓紧了几分,看到越来越近的拘魂鬼,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才不至于哭出声来。只是,“他”毫不在意似得,轻声笑了笑,“林兰,如果你不交出你的眼睛,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为了你而死去。” 话音落下,刚刚才飞奔了上来的温瑜只是看到那名被夺舍的老师,向着另外的一面墙,直直地坠落了下去。那下面,没有消防员铺设的充气垫。 一声闷响之后,林兰甚至能听到血液从那位老师的身体里流淌出来的声音。 眼睛……都怪我的,眼睛! 林兰缓缓地想到,随后,松开了沈砚的衣服,才勉力站了起来。 “林兰,别做傻事!”沈砚连忙拉出了林兰,“冷静一点啊!” 第四十三章 少年初长成 林兰的眼神呆滞地看着沈砚,“五个了,五个人了……” 温瑜在后,连忙也上前护住了林兰。 一时之间,除了消防车和急救车嗡鸣作响的警示之外,整个世界都显得异常沉静,哭声像是原本就在这里存着在似得,连绵不绝地响着。温瑜抬起手,放在了林兰的肩膀上。 “我们怎么办啊?”沈砚皱着眉头,“他们两太疯狂了,简直毫无顾忌!” 温瑜低垂着头,沉静如水的夜色里,看不出他丝毫的表情,“既然他们百无禁忌,我看只有无间地狱的镣铐才最适合不过了。” 就连语气都像是曾经教导沈砚上善若水时那温和平静的声音,沈砚抬眼看了看温瑜,终于舒了口气,紧锁的眉头也稍稍放开了。 他了解温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成为天师之中法力最为高强的人之一,他并不只是因为天赋,也不仅只是依靠温家数百年来积累下的殷实的基础。而是他遇强则强的顽固,就像他曾经在那道山道之上采药之时的坚韧,也是即使只是活在温俨的阴影之中的隐忍。他这样的人,从来不会主动放弃任何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 从他成为天师那一刻起,守护人间的太平,便是肩上的重责。即使这些年以来,连曾经鼎盛一时的天师世家老温家,都只剩了他一个苦苦坚守。这天底下的太平,他也未曾疏漏过分毫。 “跟我来。”温瑜低声道。一边说着,一边将林兰抱下了楼梯。 沈砚也慢慢地跟在身后,“那我们要怎么做?” “既然他们想除掉我,也想夺走林兰的眼睛。那么,他们必定还会去林兰家附近。”温瑜沉吟了片刻,才说,“我们得尽快赶回去。” 沈砚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守在那里!” “光我们三个不够,我想应该要去趟石头当。”温瑜看着沈砚,目色明锐。 “那个老家伙!”沈砚恍然地笑道:“虽然那个老家伙记忆力不怎么样,但是活了那么久,法力应该不差!” 温瑜也略微笑了笑,才说,“只怕他又忘了我们,就不好跟他说这些了。” “他应该还会记得雀知吧,雀知不是还在林兰家里。”沈砚考虑着,“希望他记得我们,好说话一点!” 林兰还是一副未从这连续的跳楼自杀的事情之中缓过神来的神情,眼神呆滞又茫然,“那两只恶鬼,会不会伤害我爸妈吗?” 林兰记得自己第一次用阴阳瞳看到父母时的情景,曾经的她以为会是车祸或是其他的意外,但却一直未能想到过跳楼自杀,是因为林兰知道父母不会因为自杀而死。但是现在……林兰的心沉沉地跳动着。 连沈砚都沉默着无法说出什么安慰的话,不知为何,总觉得林兰的眼睛里突然多出来很多沉重的东西,像是铁块一样压着自己。他只能和温瑜对视了一眼,求助似得看着温瑜。 “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琴帮我们。”温瑜看了眼林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林兰兀自咬着嘴唇,勉力支撑着自己,眼睛因为哭的有些红肿而隐隐疼痛着,一步一顿地跟在温瑜和沈砚的身后。 出了校门便正好遇见了被温瑜叫来的雀知。 得知要去找曾经的师父,他不免有些愣愣的,模模糊糊又完全看不清楚的记忆里,已经将这个人完完全全地抹杀掉了,只是唯一记得自己是自愿找他消除了记忆,想必是发生了什么自己都不能接受的事情。雀知慢吞吞地问道:“为什么要找他?” 温瑜皱着眉头,“你昨天晚上也在,我们只对付了其中一只拘魂鬼,都有些勉强。现在我们要抓的是他们两个人,我不允许他们在我所管辖的范围之内再做任何违背天道的事情。我需要琴的力量。” “我明白了。石头当,我会去找他的,你们先回去看看吧!”雀知点了点头,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清,但似乎却多了一丝愁。 第四十四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眼看着温瑜一行三个人打了个出租车便很快离开了视线,雀知叹了口气,转头望了一眼教学楼下的混乱,才化作了婴勺鸟,这变化之于旁人,就像是莫名吹来的一丝凉风。凉风所过之处,皆是一阵喟叹。 半折冬日里彻骨的寒风穿过城市的角落,雀知看着这偌大的城市,竟然第一次觉得有些陌生。只是,身体里有种却似乎本能的东西在引着他前行。雀知早就模糊那次从石头当出来时的记忆,也不记得方位,只是当他振开翅膀之时,就好像知晓了方向。 石头当——如果雀知还记得他以前的样子时,必定会叹一声变化真大。毕竟,曾经那个会为了它而砍柴烧水,扫下落叶的人,已经将这里忘得一干二净了。 和离开之时的样子比起来,它落寞了许多,也更加沉静内敛,隐藏在这条古巷子的尽头,护层层结界。 雀知将自己落在了院落的正中央,煽动的翅膀扬起了银杏树干枯的落叶。院中之人似乎不觉冷暖,将自己放在一张躺椅之上,便睡了过去。 感受到乱风吹动的声音之时,琴缓缓睁开了眼睛。雀知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清,像是泡在冰水里的酸橙似得。 “你……是雀知。”刚刚睡醒的眼睛有些迷离和朦胧,琴迟迟问道:“你——竟来看为师了?”他的声音突然间苍老了许多,明明是不老不死的魇,如何又会有这样的饱经岁月沧桑洗礼的声音。 雀知皱了皱眉头,虽然心间已经没有任何起伏波澜,却只觉得自己的情绪都像是被掏空了似得,他忍不住的想,如果说自己还记得那些事情,自己的心里会有什么心绪?又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呢? 是会像那些亲如父子的师徒一般,满是柔情地看着对方吗?还是会像亲人反目一般憎恶吗? “温瑜需要你的帮助。”雀知将眸子对上了银杏树下那把砍柴的斧头,拇指竟在毫不自知地反复摩挲着手掌的茧,坚硬之下自有柔软。 琴看着雀知的眼睛,缓缓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捋顺了躺下时弄皱的衣角,说道,“说来听听。” 雀知点了点头,才将昨晚遇见拘魂鬼和刚刚接连的夺舍自杀之事缓缓道来。 “拘魂鬼与我都是三界之外的生灵,说起来我们年岁这么久了,说不定还会很有话聊。温瑜又怎么放心我去呢?”琴勾起了嘴角,他的脸原本就是精致而柔美的,微笑起来更有摄魂夺魄的力量。此刻他笑意浅浅,带着几分虚妄的温柔。 雀知却轻松地与他对视起来,语气分外轻松,“因为你是我的师父。” 听到这话的琴显然有些失神,口中甚至不自觉地喃喃出“师父”这连个字,他既惊且喜,“我是你的师父。” “这话是温瑜说的。”雀知淡淡道,随后看到琴有些低落的垂下了头,才斟酌道,“但你也的确是我曾经最重要的师父。” 琴点了点头,应声道:“既然这样,那便带我去吧,我定当助他一臂之力。” 第四十五章 孤注一掷 到达林兰家楼下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甚明晰的灯火里,透露出隐约的不宁。 将到目的地,林兰反而有些胆怯。原本想急着赶回来确保父母安全的想法,在此刻变得越来越不可捉摸。林兰将自己的目光提到了十七楼的高度,那里一片漆黑,像是未曾住过什么人。 “不可耽搁,我们得快点上去守在那里了。”温瑜沉声道,话音落下之时便加快了步伐,沈砚立刻戳了戳林兰的肩膀,小声道,“没事的,先上去吧。” 说罢,按下的电梯也正好到达了一楼。紧张过头的林兰甚至被下来牵着贵宾犬的老奶奶吓了一跳,顿时有些泪眼婆娑。 待上了电梯,按下了十七楼,沈砚才做了个鬼脸,故意道:“胆小鬼!” “上次,沈砚给你的武器,现在应该可以派上用场了。”温瑜没有理会沈砚,轻声对着林兰说着,像是如果出声来,就会惊扰到别的什么东西似得。 林兰发着抖咽下一口气,又将嘴唇死死地抿住,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得。 “这个你多拿着,温瑜画的符箓,保准管用。”沈砚又在身后塞来了十几张符箓,“小心点。” 温瑜在一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自责地垂下了头。总觉得这孩子自第一次见面起,就背负上了太多不该她有的东西,原本她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春少女,也许成绩和道不出的情愫才是她最大的烦恼。现在,她却为着生死攸关的灵冥鬼怪而烦忧着。 十七楼的电梯门打开之时,温瑜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昨晚为了林兰家而与沈砚一起设下的符阵,已经被攻击的破碎不堪,只余下一点金色的光晕,像是挑衅似得散落在地面上。 而除开林兰家的景象,另一旁的隔壁家,甚至已经升起了腾腾的血气。 沈砚率先打开了林兰家的门,探首进去,竟然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他立刻转身对着温瑜郑重地摇了摇头,林兰却只觉得这一颗心悬起落下,又反复如此。不知道父母又在何处的林兰终于情绪崩溃地捂住了脸,哭声渐起,伴着豆大的泪珠一粒粒跌落。 正是此时,楼道之间的窗口忽然刮来一阵冷风,温瑜立刻警觉地抬眼看去,发现时雀知和琴时,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琴从雀知的身上,跳下到了窗口的地面,随后便将化小之后的雀知放在了食指与拇指之上。再转身时,雀知落地化作少年模样。 注意到不断从隔壁家翻涌而出的血腥之气,便再无多言。 林兰将沈砚送来的辟邪斧头紧紧握在手中,牢牢举着,随时准备奋力挥舞。待到温瑜一脚踹开房门之时,里内的情形才显现了出来。 这家的女主人已经血肉模糊地倒在了客厅茶几之上,看样子更像是被夺舍跳楼之后将尸体搬运上来的模样,而一旁的男主人坐在沙发上,正抬起右手缓慢而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颅。 第四十六章 心脏 林兰忍住强烈的呕吐欲望,就连沈砚都觉得恶心至极。 他分明就是在以欣赏的姿态看着他的“战利品”,他不是泯灭人性,根本就是毫无人性。 温瑜眯着眼,才将眼底的湿润压了回去。只听那只已经夺舍了这家男主人的拘魂鬼声音轻佻地笑着,“怎么这么慢?我等不及你,都先杀掉一个了!” “另一个拘魂鬼呢?”温瑜盯着眼前的人,目色凌厉。 而他大声笑了笑,“自然是——杀更多的人!”说完,他竟然不可抑制地开始笑了起来。 温瑜冷眼看了看眼前的人,从背后顺势抽出了自己的长剑,一旁的沈砚也将温瑜画好的符箓用法力将自己一方护了起来,雀知和琴也都是一样剑拔弩张的气势。 对方竟丝毫不怕似得,语气里仍然轻佻的异常,“你们天师不是一向以和为贵的吗?你们只要答应我的条件,我和我家那口子答应你们,从此以后绝对不再侵扰人间。可好?” 温瑜动了动眉头,握剑的姿势有了少许的缓和,“什么条件?” “很简单,林兰的眼睛,温瑜的头颅。”说罢,勾了勾嘴角,深邃而漆黑的眼窝反过一道亮光。 “妄想!”沈砚的胸口猛烈的起伏着,“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温瑜也笑了笑,已是弯弓之势。长剑顺势挥下,立刻将拘魂鬼逼出了男人的身体,男子立刻失去了支撑力,倒在了地上。溢出他身体的一团黑雾将将躲过了温瑜的剑气,随后一个轻巧的转身,如同融在了风中一般轻快,便站在了温瑜的身后。 长剑奋力回锋,身体后仰如同灵巧的春燕,长剑稳稳刺出,剑气所致,黑雾已有所分散。接着琴闭眼坐下,从虚空幻化出一把古琴,铮铮之音瞬时流泻飞舞,一时之间空气激荡四散。每一层致命波澜都顺着指尖猛然间抵达对面的黑雾。然而这波澜之于温瑜沈砚一众,却是清心凝神,每一次震荡都像是接受了充盈的法力。 再加上沈砚将符箓早早抛洒了整个屋子,拘魂鬼的动作已经缓慢了许多,温瑜却丝毫不敢松懈,和雀知两人一前一后的夹击着,沈砚则将林兰护在身后,嘴巴里不停地念着符箓。 拘魂鬼逐渐不支,冷哼一声,抬手便呼出黑雾,那应该就是彼岸花花沼的毒气,温瑜连忙屏住了呼吸,站在远处一点点移动着身体,然而毕竟不呼吸不可能,时间一长就算毒气不会侵入肺腑,也会活生生憋死自己。一时之间,竟然也只有琴可以自如地继续弹着他的古琴,其他人都逐渐不支,捂着鼻子,显得有些狰狞。 黑紫色的衣服下,他伸开双手,毒雾又浓烈了几分,笑声却越来越烈,“就算你们不答应我的条件,你们也会这样痛苦,何必呢?” 正是得意洋洋之时,长剑忽而逼入心脏部位,随之便是身体一散……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化成黑雾再次凝为一体。 一瞬间,毒雾也已经消散了,几个人喘着粗气,总算暂时松了一口气。 温瑜看着拘魂鬼,叹道,“到底曾经为人。心脏,仍然是你们的要害。” 第四十七章 剩余的拘魂鬼 “你……”拘魂鬼捂住身上的伤口,双目怒瞪,看着温瑜的脸,忽而又大笑起来。 随后目光隐隐约约穿过了温瑜,不知道看向了何处。他喘着粗气,已经无法动弹,只是微笑着倒了下去,阖眼时,一丝湿润迅速地滑过。 然而下一秒,林兰就看到自己的父亲从背后幽深的黑暗里显出了身形。 那绝不只是父亲。 沈砚也立刻注意到了从身后冒出来的第二只拘魂鬼,可是翻了翻包里的符箓,已经所剩无多。 温瑜神色一沉,立刻将长剑指向了剩下的那只拘魂鬼。 剑影如闪电般迅速地落下,挥舞之下,连空气都变得如剑锋一样凌厉。那拘魂鬼却悄然滑过身体,将自己紧紧地贴在墙壁之上,随后便是一个完美的转身,以一种快到无法辨析的步法,来到了沈砚身侧。 沈砚将符箓挥了出去,金光迅速亮起,转而法力消失殆尽便化作火灰,黑色的焚烧物立刻飘满了整间房间。然而符箓已然不多,沈砚皱紧了眉头,也无法抵御拘魂鬼的侵入。 正是此时,拘魂鬼的鬼爪距离沈砚的胸腹已经不足十厘米,沈砚僵僵地呆立着,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抗。然而,只有一瞬时间,沈砚忽然被溅来的温热的液体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只听林兰大喊一声,“爸!” 一旁的温瑜正赤着眼睛,样子有些狰狞。 沈砚颤抖着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鲜血,残破的手臂落在地上,伤口正源源不断地溢出血液。 “爸!”林兰大哭着,想要扑向手臂被砍断的那人身边,却被雀知死死地护在身后。 正是恍惚之时,温瑜看了看肉体受伤的拘魂鬼,他正捂着林兰父亲的手臂。若是被夺舍之人受到重伤,肢体必然不好掌控,钻心的疼痛感虽然拘魂鬼感受不到,但是身体的主人必然会感受到,从而发出身体无法活动的信号。 对于拘魂鬼来说,林兰父亲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了。 温瑜握着的长剑正滴着血,他双目专注地盯着拘魂鬼,没有利用价值的身体要么弃用,要么就是自杀致其死亡。 温瑜沉默地等待着。 而拘魂鬼似乎并不打算改用其他人的躯体,即便是行动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滞缓,也没有放弃的意思。 “林兰,把眼睛给爸爸好吗?”拘魂鬼耗费着巨大的力气,才让这不受控制的身体说出了一句像样的话。 温瑜立刻将长剑指在了拘魂鬼的心脏之上,同时也还是林兰的父亲。 林兰用力地挣脱了雀知的控制,连跑带爬地跪倒在温瑜身边,声音因为哭泣抽噎而断断续续,“温瑜,别……他是我,是我爸啊!” 雀知连忙谨慎地上前,拉住林兰,急忙道,“他已经不再有理智了!” “可是……”林兰手一松力,就被雀知警觉万分地拉了回来。 只剩下温瑜的长剑依旧指在拘魂鬼的心脏之上,良久都无法说出一句安慰林兰的话。反倒是拘魂鬼,即便无法准确地发音,也仍然用语言不停地蛊惑着林兰。 听到林兰声嘶力竭的呐喊,温瑜眼眸微动,一瞬的松动却让拘魂鬼立刻变换了位置,他一侧身,将长剑别了过去,温瑜立刻反手将长剑挥动时,忽而地停下了手。 因为太过突然,温瑜的手甚至少有地抖了起来,长剑顺势滑落,落在地上时,是一声沉闷的巨响。 拘魂鬼已经将沈砚拉在了身前,而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剑刚刚好划伤了沈砚的肩膀,鲜血顿时溢出染红了衣衫。 拘魂鬼一手紧紧掐着沈砚的脖子,迅速地退远了几步。 第四十八章 生死未知 “温瑜!”沈砚被隔壁的伤口吓得不轻,按力道,那是足以使拘魂鬼都魂飞魄散的致命之招,只是拘魂鬼竟然将自己猛地拉了过去,那剑若是没有收力,或者说温瑜若有一丝的迟钝,自己恐怕早就是两半了。 沈砚大叫了一声,便被拘魂鬼压住了嗓子,无法说出话来。 拘魂鬼满意地笑了笑,“看到你们如此真挚的父女之情,还有爱情。我可真是心满意足。” “你到底想怎么样?”雀知站在一旁,表情满是不屑与厌恶,“拿别人软肋为武器,你也不过如此。” “那么你们呢,以我们的儿子来威胁,也将我的爱人杀得如此狠绝。”拘魂鬼低沉着眸子,目光流转,竟是一层薄泪。 温瑜皱了皱眉,“你们的儿子?” “怎么?你还要再装下去?”拘魂鬼冷笑一声,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沫。 沈砚抬眼看着温瑜,又看看雀知和琴,却被压着嗓子无法出声。只好发出呜呜地声音,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似得,但却无法听懂。 听到沈砚不断地重复着,拘魂鬼再一用力,将沈砚的咽喉牢牢锁住,沈砚则立即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 “我的爱人已经魂飞魄散,我便没有任何留在这里的必要了。”拘魂鬼惨笑一声,话音一转,又有着十分的凌厉,“不过,我所受到的苦难,你们也必须尝到!” 说罢,掐着沈砚的那只手突然狠狠用力,鬼爪立刻侵入皮肤血肉,鲜血从破开的脖颈出流淌着。 沈砚痛苦地将五官拧成了一团,却又发不出任何叫声。正是痛苦之时,温瑜立刻用拳头将两人分开来,随之而来的就是胸口被拘魂鬼长而锋利的五指刺中。鬼爪已经越来越明显的出现,林兰父亲已经出现了变异之处,沈砚挣脱开拘魂鬼的控制,便立刻拉着林兰一起躲在了琴的身后。琴的琴声不断地响起,拘魂鬼也一阵一阵地感受到了法力时强时弱。 温瑜的身前已经红了一大片,衣衫破烂不堪,也露出了精致的锁骨。 随后,温瑜看来一眼沈砚,立即向后倒了去。 鬼爪永远都是鬼身上最毒的一部分,更何况是拘魂鬼,常年生活在彼岸花毒沼之中。沈砚愣愣地看着温瑜替自己挨的这一掌,只觉浑身都在颤抖,愤怒与害怕在心间交汇出巨大的力量,沈砚几乎是大叫着,捡起了温瑜落在地上的长剑,狠狠地刺中了他的心脏。 那一剑之快,连雀知也未来得及阻止。那一剑之狠,连琴也无法掌控。 瞬间之内,拘魂鬼化作黑雾逐渐消散,而沈砚举着长剑,看着林兰父亲的身体。 拘魂鬼离开的那一瞬间,他的神情似乎有着深深地不解和畏惧,但那也只是一眼,便沉沉地倒了下去。长剑伤及的也是他的心脉。 “爸!”林兰终于跑向了父亲身边,然而无论怎么摇晃怎么叫喊,他都无法再醒来了。 沈砚喘着气,终于被林兰的一声喊叫吓出了神。他眼神呆滞迟缓地看向了躺在地上的人,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之时,却立刻被林兰推了回去。 “别碰他!”林兰怒吼,“杀人凶手!” 沈砚呆滞地看着,眼睛里猛然一酸。才转头回去,将躺在地上中了毒的温瑜缓缓抱起,目色格外沉静,沉静地像一滩死水。 雀知欲上前安慰,沈砚却已经只字不进。只是踏着沉重又艰难的步子,缓缓地走了出去。林兰也趴在父亲的身体上哭的失声。 沈砚抱着的温瑜,胸口还在滴着鲜血,隔着衣衫看过去,那里的伤口已经变成了紫黑色,血液也从鲜红色变得混浊起来。 他沉默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终于到了家。 沈砚小心翼翼地将温瑜放在了床铺之上,继而沉默地守在一旁。 空气里尽是寒凉的气息,一点点地侵入沈砚的心。他脖子上被拘魂鬼鬼爪划开的伤口处,也成了紫黑色的淤血,狰狞可怕。 沈砚吸了吸鼻子,“都是我不好,才会让你替我挨了这一下。对不起……对不起……” 脑海里全是温瑜奋力挡在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拼命地保护自己的画面。甚至挨下着一掌后,温瑜的眼神飘来,竟然有些轻盈的笑意。 “解毒,我要去找解药!”沈砚忽而想起似得,立刻站起了身,嘴里一遍遍地念叨着,“找解药,我要去哪里找解药?” 随后立刻跑进了温瑜的书房,在书柜里翻找着温瑜平时用来存放从老温家带来的资料之中的书柜。紧张和着急让沈砚的额头出现了密密的汗珠,然而周身却是冰冷无比,像是被注入了冰水似得。 沈砚知道,那是拘魂鬼鬼爪上的毒,它就像是一个长而锋利且寒冷坚硬的冰凌一样深深刺入了沈砚的心。 沈砚不停地念着拘魂鬼三个字,一遍遍浏览着书柜里存放的资料目录,他平生从未如此害怕过一件事,可是现在他怕极了,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怎么能死在拘魂鬼的毒上呢? 他不会死的,他一定不会死的,他怎么会死。 沈砚抬手抹了抹从眼睛不断流淌着的湿润,却忍住每一次啜泣,几乎是逼迫自己睁大眼睛,去看目录上记载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第四十九章 我不想再做被保护之人 老温家关于拘魂鬼的记录少之又少,再加上他们两个早已经不再像他们刚刚逃出地狱时那么活跃,所以记录之中不是缺张少页,就是含含糊糊,也根本没有记载过这毒应当怎么解。 沈砚看着满屋被他翻乱的资料记本,深深埋下了头。 捏紧拳头的同时,身体也在猛烈地发着抖。 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办,也没有人可以神通广大地解决一切坏事情。沈砚灰溜溜地拖着自己颓然的身体,猛然地发现自从自己被温瑜抓到身边去,自己甚至没有遇到过半点棘手的事,即便是有不得了的难事,也总有这个人站在他的身前,甚至他曾经居住过的鹿吴,也得到他的庇佑。 这么多年里,一心向善手上没有沾染过鲜血的妖越来越多,一直以来不将秩序法规放在眼里的妖类,也第一次有了可以安居的家,有了和睦的邻里关系。如果这一切没有温瑜,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而自己也从总是要偷抢食物才得以安生的小妖,变成了他身边捉拿恶妖鬼怪的帮手,过着衣食无忧的舒适生活。 可是,他又哪里需要自己这样的“帮手”? 没有过勤奋的修炼,也不愿花费时间精力去磨合自己的法器。好吃懒做地跟在温瑜身边两三百年,甚至都从未做过什么。 可他却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自己身前,用血肉身躯为自己挡去生死之祸。 沈砚第一次感到无力,从身体深处缓慢而深沉地蔓延着,从心脏,到四肢百骸。当他提起脚步之时,只觉得沉重如同铅石。 甚至他不敢去卧室去看温瑜,看温瑜意识模糊却还是紧绷着一根弦的模样,连生病中毒之时,都是那样地为了他而警觉着。他有何颜面再去见他呢? “沈砚……”卧室里突然传出温瑜的声音,沙哑无力到几乎无法辨析。 沈砚立刻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抹去眼睛里打转的泪水,摇了摇头,才将杂念暂且都抛在一边。 “怎么了?”沈砚飞奔到卧室,立刻跪在床边,双手握住了温瑜放在半空的冰凉的手。 温瑜咽下一口气,艰难地喘着气,“拘魂鬼……” “他已经被我杀死了,你放心吧!”沈砚目光坚定。 “林兰的父……父亲呢?”温瑜转头,将脸偏向了沈砚一侧,眼睑处泛着红色。 沈砚低下头,迟迟不敢回答。 “你,你杀了他?”温瑜满脸都是疲累,仿佛连将眼睛睁开都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 沈砚只得沉沉地点了头,没有任何狡辩。 “糊涂!”温瑜立刻被气得闭上了眼,眉头皱作一团,从胸口涌出的血水呛住了温瑜,他便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砚不敢出声,只是深深地看着温瑜的脸。 “你手上不能有杀孽!”温瑜好不容易才将咳嗽压了下去,就立刻开始了唠叨,“你若是有了杀孽,你要我如何将你留在身边,如何才能说服其他天师,说服我自己,将你留在身边……” “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沈砚没有理会温瑜的话,只是神色忽然间坚定起来。 可是坚定之外,还有沉沉的决绝。 第五十章 头绪 “沈砚!混账,你要去哪里!”温瑜挣扎着,用胳膊艰难地撑起了身体,看着沈砚转身时决绝的背影。 “我去找……琴。”沈砚只觉得嗓子紧得发痛,明明没有嘶吼,却像是声嘶力竭之后的疼痛。他伸手紧紧压着自己的脖颈,才不至于痛到发不出声音。 扔下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沈砚就随便披上了一件外套朝着外面走去。 深深的夜色里,沈砚奋力地奔跑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终于找到了石头当,长明灯灯火摇曳,琴刚刚才添上了灯油。便听见一个人气喘吁吁的声音,他心下一惊,小声问道:“雀知?” 待到人影走近,看到是沈砚时,琴才渐渐低下了头,“你来这里,有何事?” “救救温瑜,用你的琴音!”沈砚声调铿锵有力,话音落下时,便双膝跪地,咬着嘴唇目光死死地看着琴。 琴皱着眉头,“拘魂鬼,常年浸泡在彼岸花花沼之毒中。我的琴音,怎么可能救得了他?” “我会去救他,只是我需要时间,你要帮我,尽量拖住温瑜的时间。”说这话时,沈砚目光颤抖,却始终不允许自己落下泪似得。 琴当然有用,他所弹之琴音,可以维持温瑜的气息,但是也不至于可以救他醒来的地步,解药无论如何都是要去寻找的。 温瑜绝对不能死去。 可是,头绪又是什么呢? 沈砚细细地回忆着,良久,那句“以我们的儿子为威胁”才逐渐浮上心头,一瞬之间竟然有些豁然开朗。 那时沈砚自己正被拘魂鬼押在手里,虽然耳朵离得最近,却也是最为恍惚的时间,因为那样的距离之下,他是真的慌了神。 隐约的记忆里,温瑜似乎也注意到了这句话的异常,以及他接下去对温瑜问道“还要装下去吗?” 沈砚思绪一定,拘魂鬼曾经虽然作恶多端,但是近些年来却是收敛许多,不至于突然间这样对无冤无仇的温瑜一行人做这样的事,而且很显然他们自由他们的目的,虽说是想要“林兰的眼睛,温瑜的性命”。 可是促使他们想要这两样东西的是他们被威胁的儿子。 而对温瑜说“还要装下去吗”这句话,一定是因为有人扮作了温瑜。 虽说这世上有易容之术,但是说到扮作温瑜,这世上自然有人连易容之术都不用就可以扮作温瑜,甚至连衣服都不用换。 他们老温家的天师服装,也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模仿的。 这个人,一定是温俨。 如果是温俨,这样的一切都可以说通了。他想要杀掉他一直以来都视之为宿敌的温瑜,也想要林兰的眼睛。于是他偷走了拘魂鬼的儿子,并以儿子作为威胁,利用拘魂鬼为武器,再以林兰身边的邻居和同学为恐吓。如此一来,温瑜就必然会出手,所以再借拘魂鬼之手杀掉温瑜。这便是温俨一举两得的好计划了吧? 沈砚冷笑了两声。 那么,我一定会救回你的。 沈砚沉着头,目光安静地像是一潭死水。 第五十一章 解毒之法 看到琴无奈地向着温瑜家里出发,沈砚转头看了看。高楼遮掩,哪里还看得到自己的家。甚至一不小心连方向都会迷失在这偌大的城里。 只是,他记得,家里那扇不大的窗户,总是会透露出暖暖的光芒。 那是温瑜和他的家。 沈砚转过头,从背后将自己的弯刀拿了出来,那是温瑜为自己挑的法器,只是沈砚总是不喜欢出行背上这沉重的东西,也一直不喜欢与这法器磨合。 温瑜说过,弯刀这东西,需要的灵活性很多,也是机动性最好的法器,就像是会打弯的胳膊一般灵活。攻击性也并不差,兼具着刀与剑的方便。 想起温瑜曾经说过的话,沈砚紧紧捏住了自己的弯刀,他从未想过自己第一次真正使用这件法器时的情景,诸多无力,都倾诉在握刀的手里而已。似乎握的越紧,胜算就越高似得。 他快步走在这如水的夜色之中,待到逐渐出城,人烟也稀少之处,便化作了猫形,飞快轻盈地奔跑着。很快,便到了温俨的浮生酒馆。 夜色深沉,树林里的景色更加消沉。 一片死寂之下,温俨坐在酒馆之下,一身白衣胜雪,手里拿着的白玉酒杯正和月光交相辉映。 “你终于还是来了。”温俨勾出一个艳丽的微笑,“等你很久了。” 沈砚看着他,虽然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起伏剧烈的胸口早就将他的情绪展露无疑。 温俨只是轻声笑,“我只是想要林兰的眼睛,没想到,拘魂鬼竟然还帮我杀掉了他。”说罢,温俨甚至咧开嘴,捂住肚子,笑的极其灿烂。 沈砚别过眼睛,尽力地将所有情绪都吞进了肚子里,留着一张扑克似得脸,浅淡地听着温俨的话,待到温俨说完,沈砚立刻上前,弯刀顺势而出,一瞬之间就抵在了温俨的脖子上。 “说,解药在哪里?”沈砚双目瞪圆。 “我怎么会知道?”温俨冷笑一声,目光中带着十分的狡黠。 沈砚立即将弯刀近了几分,被刀刃划开的皮肤立刻就染红了衣领,“快说!” 温俨笑了笑,“好,我说,但你得放开我。” “不可能,你若是早点说,我就早点放开你,你若是不说,我先杀了你给温瑜陪葬!”沈砚狠狠道。 温俨缓缓点了点头,“有点骨气。好,解药就是拘魂鬼他们的儿子。”温俨目光锋利,“听好了,以筋骨为药,以血肉为引。先将他骨肉分离,分离时流下的血水一点都不能少,再用血水煎煮筋骨。” 沈砚握着弯刀的手一点点地发颤。 “怎么?不敢了,那就不要救他了,让他这种人早点死了多好!”温俨满脸自得,又接着激道:“若是你为他做了着解药,你身上的杀孽血孽多重啊,温瑜他那种人,还会让你在身边待着吗?” “拘魂鬼之子……在哪里?”沈砚死死地看着温俨。 话音刚落下,琥珀就抱着一个安睡的婴儿从酒馆之内显出身形。 意识到琥珀早已潜伏在此,却没有从自己手中抢走温俨。沈砚立刻将温俨抓回身子,死死地押在自己怀中。 “你们还想骗我?”沈砚的弯刀刀尖已经深深刺进了温俨的锁骨之中。 琥珀抱着婴儿,神色未动半分,“解药的确是这个婴儿,他生在彼岸花花沼之中,生来便有能解此毒的血肉。否则,你觉得拘魂鬼为何会花时间养这么一个东西?” 想到温俨刚刚说的解毒之法,又想到拘魂鬼那样一副嘴脸,沈砚胃里翻腾的猛烈。 “放了温俨,这个婴儿我就交给你。”琥珀轻声说道。 握着弯刀的手颤抖的厉害,他想过自己也许要拼了命的去夺解药,也想过自己命丧黄泉,那就正好陪着温瑜一起去了。 可是,如果沈砚自己做了这人肉做的解药,他手上便是沉重的杀孽血孽。如果说杀掉被夺舍的林兰父亲是情有可原的话,这又有何可以辩解的余地? 从此后他便是天师应该诛杀的恶妖。 从此后,他便是温瑜的敌人。 第五十二章 为你血染双手 寒冷包裹着沈砚的每一寸肌肤,甚至手指的指节已经有些僵硬,他小心翼翼地将做好的煎煮好的“解药”细细地倒在了碗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捣碎做成丸药。 烟色的云将天空染得污秽不堪,而白雪却下的越来越大了。 沈砚抬头看着窗外的雪花,它们慢悠悠地漂浮,落在地上时,又迅速的消融。这里的冬天到底是不够寒冷的,雪花总是很容易就化开了。若是雪势不减,阳光也始终挡在云雾之后的话,恐怕要到中午才能看见一副银装素裹的样子。 “那时,药也该做好了……”沈砚叹了声,大开的窗户飘散开一阵阵浓烈的腥味。 沈砚再忍了忍吐意,将双手放在水龙头下一遍遍冲洗着,甚至无数遍之后,指节都已经破开来,可他还是忍着痛执着地涂抹着酒精。 刚来就看到这一幕的雀知立刻从门口跳了进来,连忙夺走了酒精,急道:“手都肿了,你在做什么?” “你来了……”沈砚抬了抬眼,却没有去正视雀知,“林兰她……怎么样了?” 雀知低着头,“状态很不好。她和她妈妈已经报了警,可是监控摄像头里似乎被拘魂鬼干扰了,没有拍清楚任何人,应该会是一个悬案了。” 沈砚嘴唇微启,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来。 “我听琴说,你找到解药了?”倒是雀知继续问了起来,“这药怎么腥味这么重?有把握吗?” 沈砚依旧没有接话,沉默着点了点头,就算是回答。 良久,沈砚才说出了话,“解药很快就好了,我来照顾温瑜就好了。麻烦琴了,还有你也帮温瑜多照看一下林兰吧。” 雀知皱着眉头,狐疑着看了看身边那个装着解药的罐子。才转身,叫了琴一齐出来。 “那温瑜就交给你了,我们先走了。”雀知缓缓道。 琴顿了顿身子,说道,“莫要,如我一般。” 沈砚目光有些闪烁,空洞洞的眸子里有着难以捉摸地神色。待到琴和雀知都离开后,沈砚才终于松开一口气,将自己倒在墙上,满身都是疲惫。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洗过无数次的手本该洁净雪白,可是却好像总是染了一层鲜红似得,无论如何都洗不掉。沈砚将手指蜷在长长的衣服袖子里,才从厨房拿上了解药缓慢地往卧室走去。 温瑜已然安睡,胸口的伤口暂且被琴简单处理了一番。血已经不再流出,只是比起自己离开时,他的肤色更加苍白,苍白地像是积雪。嘴唇和眼睑处也都有了一层淡淡的乌紫色,显然是一副中毒的模样了。 他虽然安睡,眉头却还在皱着,像是十分痛苦,亦或是和他平常一样,总喜欢事事俱到所以总要皱着眉头思考。 沈砚缓缓在床边跪了下来,一只手迟疑地伸向了温瑜的脸。 手指触碰到温瑜的脸颊时,似乎是因为沈砚的手指太多冰凉,温瑜浅浅地偏过头,眉头也皱的更加紧了起来。 沈砚立刻就把自己那一只手收了回来,藏在衣袖里奋力摩擦了几回才有了些许热度。只是再准备触摸之时,沈砚看了看自己的手,鲜红的血影一闪而过——那是一双罪孽多么深重的手。 再一次地,沈砚收回了手。 空气里安静地只有两个人浅淡的呼吸声。沈砚看了看窗外越来越浓烈的雪,将手里的药罐子我的更紧了几分。 沈砚用胳膊将自己的上半身撑了起来,看着温瑜并不安详的睡颜,缓缓地低下了身子,嘴唇触碰之时,沈砚感觉到有像是电流一般的东西从自己的嘴唇迅速地划过。 只是一瞬间,却有千般万般的记忆涌了上来。 再抬起身子时,连时间也仿佛拉长了很久很久。那小小的回忆也在此间挣扎着,盘旋着。最后,都被小心地收起。 “温瑜,一直以来都不明白喜欢是什么的我,第一次明白了喜欢。虽然待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即使后来也明白了你的心意,却也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一件事。”沈砚低声呢喃着,“我一直都被你保护得很好,可以衣食无忧,也可以不用亡命天涯。甚至这些年来,待在你身边的舒适,让我不再想勤学苦练。” 沈砚的声音第一次染上了混沌的沧桑,“可是,总是要长大的。” “我很庆幸,这次可以把你救回来。你可能会怪我上了温俨的圈套,也许他一开始就是为了想要惩罚我们,就像他当年和琥珀那样。不过就算你怪我啊,我也还是会这么做的。” 第五十三章 别离 沈砚将药罐子里做成的丸药取了出来,朱红色的丸药透出玲珑的光线。 可怖又诡异的光芒之下,沈砚用微微发颤的手缓缓将丸药,放在了温瑜的嘴中。 煎煮过很长时间的骨肉入口即化,骨肉之中所包含的解毒之物也迅速起了作用,温瑜先是睫毛微微动了动,随后便是手指。 嘴唇和眼睑的乌紫色也一点点退了下去,只是不停地开始咳嗽,沈砚急忙局促地将温瑜扶了起来,靠在靠垫之上,咳嗽才有了缓解似得。 意识尚且十分模糊的温瑜轻声地说道,“水……” 沈砚这才从餐厅急忙地拿来了手杯,一边缓缓地喂着水,一边轻轻拍着温瑜的后背。虽然并不知道温瑜是否还可以听得清,但是沈砚却一直轻声地说着,“刚刚才吃下解药,少喝一点,润润嘴唇就好了。” 沈砚叹了口气,温瑜的状态很糟糕,即使是有了解药,他胸口撕开的伤口也够他痛苦一段时间了。沈砚几乎是一刻不离地守在窗边,时间一直到了下午时分,温瑜才渐渐安静下来,没有再剧烈的咳嗽,胸口的伤也再快速地恢复着。 他的身体机能已经在一点点地苏醒了,温瑜始终是天师,他身上的伤总是能比普通人恢复地快两三陪。如果能熬过夜晚,白天他应该就会意识清楚地醒来了。 沈砚紧紧地握着温瑜的手,天色在雪的掩映下变得格外深沉,尽管时间还算早,外面却已经像是提前进入了傍晚。雪也更加肆虐地下了起来,地面和树枝上都落下了厚实又轻盈的雪花。 一直守到凌晨,沈砚才总算松了口气似得离开了卧室,没有开暖气的书房冰冷异常,冬日的寒雪带着南方的潮湿将整个房间变成了冰窖。 沈砚僵直着手指,铺开了一张纸,用温瑜惯用的钢笔,缓缓地提笔写着。 不知道写了多久,废掉的纸张占领了半个垃圾桶,沈砚咬着钢笔的笔盖,埋着头一字一句地写着。时不时地抬起眼睛想一想,想起某些回忆时,眼睛总要湿润许久。写完这封信后,沈砚整理了房间里被他弄乱的资料书,还有厨房那些做药时用过的餐具都被打包装在了垃圾袋里。 做好这一切的时候,恰好是晨光熹微的时辰。 沈砚将温瑜床头的小夜灯关掉,看了看他沉静的睡颜,伤口恢复的速度已经不需要沈砚再去担心。再确保了一遍饮水机里的热水还有窝里煮好的粥。 背包里简单地背着几件衣服和温瑜曾经为他整理的修炼的书,腰间挂着那把弯刀法器。 最后看了一眼屋内,沈砚转过头,踏着缓慢的步子,一步步离开了这里。 人间白雪,倾覆红尘。 沈砚的身体踏入这雪时,瞬间就犹如白头。洁白无瑕的雪上,沈砚缓缓踏过的脚步成了唯一的踪迹,只是很快,新下的大雪很快将脚步足迹掩埋。 这条路有多长,有多难,都已经与过去毫无关系了。沈砚看着朦胧的晨色中映照着的日光,低头时想到,以后的路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晨光熹微时,温瑜才终于醒了过来。异于常人的恢复速度让他胸口撕扯开的伤口已经长出了新肉,体内的毒也清的干净。温瑜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模模糊糊地记忆里,沈砚似乎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照顾着自己,甚至似乎有柔软的东西亲吻了自己的嘴唇。 可是,他去哪里了?温瑜看了看四周,并没有看到沈砚的影子。平时一到冬天,贪暖的沈砚总是要挤着自己的被窝,化作毛茸茸的猫躲在他的怀里。 一到冬天便是如此,每天醒来都会是这样的情形。可是,他去哪里了? 温瑜不安地唤了几声沈砚的名字,才艰难地撑着身子,一路都扶着墙面,走遍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可是都没有看到沈砚。 想起昏迷之前沈砚说自己一定要救他时决绝的神情,温瑜捏紧了手,打开书房的门时心里格外的紧张。 幸好,打开门时,那毛茸茸的家伙趴在桌上,似乎睡得正香。 “沈砚,怎么在这里睡了?”温瑜松了口气,眯着眼笑着问道。 话音落下,一瞬的恍惚,桌上躺着的毛茸茸的家伙便消失不见了。温瑜立刻抓住了桌子角,空无一物,仅仅剩下了一封书信而已。 温瑜呆呆地看着书信,那是沈砚的字。甚至一旁的钢笔,他又忘记了要将笔盖好好的合上。 傻沈砚,你还没有把我珍惜的钢笔好好地盖上啊。 第五十四章 寻找 温瑜胸腔起伏,便将刚刚愈合不久的伤口重新扯开了来,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护住胸口,一点点将呼吸缓了下来。 沈砚的信里只写了许多曾经的回忆,却一直未提他寻找解药的事。温瑜皱着眉头,努力地想着,他的确感受到沈砚曾在床边照顾他,既然解药已经找到,又为何非要离开自己。温瑜翻看着信件,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琢磨不通沈砚的想法。 即便是到了信件最后,沈砚以“不想再被保护在你的身边”为由,为整件事情下了定论,也似乎是他离开的理由。 温瑜呆愣愣地看着信上的字,每一个字都笔力平稳,不像是有什么情绪波动,垃圾桶里也没有他写废掉的纸张。 温瑜转头看了看背后的书柜,书柜里的书也很整齐,只有记载着关于拘魂鬼的那一部分书籍的顺序发生了变化,以及温瑜曾经为沈砚写下的适合他修炼的内功心法。 以及放在抽屉里的那把给沈砚的弯刀也不见了。 温瑜步履悬浮,靠着墙面的手也冰凉无力。 他到底还是离开了自己。 窗外的雪已然停了,只是迟迟未化,来往的行人将踩上了乌黑的印记。 温瑜披着一件不厚的外衣,站在窗口看了良久。甚至就连天色,也再一次回复了阴黑。温瑜挪了挪僵直的腿脚,才从窗口走回了卧室里。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温瑜却没有开灯,只是在一片黑暗里,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被窝里。 之前总是喜欢暖黄色的灯光,想着和沈砚在一起时,总是分外地安心,即便只是看着他打着瞌睡的样子,也总是觉得那便是一辈子了。 可是现在这样的一辈子却已经离开了他。他甚至没有开灯的勇气,只是在这夜晚里,将自己囫囵地塞进梦乡,甚至一句话也不敢多想。 沈砚啊,他只是长大了,想要独自闯荡江湖了而已。 温瑜的伤口总是恢复地很快,第二日便已经可以下床随意活动了。温瑜松下一口气,便往石头当出发去了。 一身白衣的琴正懒洋洋地扫着院落里的雪,清冷的院落有着不似人间的美景。 看到温瑜进来,琴也并不觉得奇怪,只是远远看着他微笑了一下,便继续扫起雪来,他动作迟缓,也没用上多少力气。只有浮在雪面上的浅浅一层雪花被他扫开了来。 温瑜看了看,从院落一角也拿来一把旧的扫帚,一边扫一边问道:“身边没有雀知在,还习惯吗?” “倒是你的跟屁虫沈砚,今天怎么没有来?”琴并没有回应,只是绕开问道。 温瑜垂下眼眸,“那两天我昏迷的很沉,听他说你来过?” 琴点了点头,简单地嗯了一声。 “你知道他去哪里找的解药,又说了什么话吗?”温瑜抬眼看向琴,问题里字字句句满是忧心。 “我并不知道他去哪里找了解药,但是我想那应该是很让他为难的一件事。回来时,他像变了个人。”琴宽慰道。 “也许你应该再去问问雀知,你也知道,我记性不好。”琴垂下了头,“雀知他应该还在林兰家里。” 第五十五章 最后的底线 温瑜这才点点头,向着琴告了辞,便去了林兰家的小区。 虽然想到林兰家还有她家隔壁发生的事会惊动公/安,但是事态的严重性还是超出了温瑜的预估。 已经过去了两天时间,仍然以案发现场为名,闲杂人等不得进入。林兰母亲因为一时无法接受昏迷至今,林兰也陪了在医院里。 只剩下雀知盘旋在附近的树枝里,暂时搭了个窝,让温瑜找了好一会。 见到温瑜时,雀知才立即化作了人,急忙道,“林兰的状态很不好,精神很差,还把我赶了出来,说要不是我们这种妖魔鬼怪,他们家也不会那样。” 温瑜皱着眉头,一时竟无法回答,只叹道:“林兰的父亲的确是沈砚杀的。” “可是,那时候都已经出现了那样的异变,就算你能将拘魂鬼从他身体里逼出来,也只会失去神智,也无法像常人一般行动。”雀知皱着眉头,这才注意到温瑜身后并没有跟来沈砚,才又问了问沈砚的去向。 “他走了。”温瑜答道。 “走了?他怎么会……”雀知恍惚间闪过最后见到他时的神情,现在想来,他难道那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离开。 “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可知道他去哪里找的解药,回来时有没有说什么?”温瑜这才问道。 雀知将手举到胸前,咬了咬食指的关节处,歪着头尽力地回想着,“那天我一直在这里安抚林兰,后来知道琴过去帮忙之后就抽空去看了一眼。我去看时,他的解药已经找到了,正在厨房里煎煮。我刚去没多久他就说不需要我们再帮忙,所以我就回来林兰这里了。” “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雀知想了想,“那解药似乎有很重的肉腥味,我看他在不停的洗手,指节都洗的破皮了。” 温瑜低着头,将“肉腥味”三个字重复了一遍。一瞬之间关于拘魂鬼和他们所谓的“儿子”,还有彼岸花花沼之毒的所有思绪都在脑海里有了大致的形状,之前的疑虑和不想确认的事实也都被渐渐证实。 可答案对于温瑜来说却是很沉重的。 最后所有的矛头,还是都指向了温俨,他的好哥哥。 自从温父去世以后,温俨总是在不停地针对着温瑜,从一开始的只是试探、阻挠,变成现如今的陷阱,圈套。刀剑相向时,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甚至在沈砚面前,温瑜想过很多为温俨开脱的话。 他总是相信着,温俨只不过是看不惯他罢了,并不会真的以性命为赌注。温瑜也一直觉得自己曾经的确对不起温俨。天师之家,所传之人止可有一人,温俨一出生便被当成天师培养。最后却败给了温瑜,任谁都会不甘。 可是温俨却一次又一次地试探着温瑜的底线。 甚至这一次,沈砚因为他背负上的血孽,连他自己也伤痕累累,昏迷了两天两夜。温瑜无法原谅。无法原谅温俨的罪恶,更加无法原谅的是自己对温俨一次又一次的纵容。 第五十六章 执剑讨伐 趁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温瑜也总算准备好了一切。 房间里依旧没有开灯,半敞开的衣领露出胸口新长的血肉。伤的确是痊愈了,气血却还是有些虚弱的。 温瑜打着坐,不停地调养着自己的气息。 等到身体里有了一股股的热流,才缓缓睁开了眼睛,重新穿好了衣服。 将沈砚留下的信也小心地放在了胸口的口袋里后,温瑜拿起新磨好的长剑,仔细端详了许久,才将长剑放回剑鞘之中。 月色宛如青釉,照在被雪覆盖的雪地上,留下一片清冷。 温瑜裹了裹衣服,踏着雪,往山林深处一点点走着。 几乎从未走过这样艰难的路,温瑜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他要杀了温俨,无论如何,他也要杀了温俨。 沈砚已经离开了自己,不知道缩在了哪里的角落,但是对于沈砚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就算他能将自己躲藏的很好,也逃不过温俨敌视的目光。温瑜不敢想象,无论是温俨的下一步计划,还是沈砚面前未知的路。 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被丢弃在此,被丢弃在这艰难的选择之中。 他绝没有时间再等待,也没有时间再去细想。他只有这样继续决绝地走下去,去杀掉视自己为仇敌的哥哥,如果他再无法下手,那么下一个会死掉的就会是沈砚。 身为天师,手执长剑在手,这许多年来斩妖除魔,却是第一次觉得这长剑变得如此沉重不堪。 温瑜想起很多年以前的一个夜晚,那时的夜色还没有这样的深沉,伴着一个女人呜咽的哭声,温瑜终于明白了人生的残酷。对于父亲来说,甚至是残酷至极的至亲之间二选其一的抉择。 可是决定落下之时,却是母亲生生受下了这一剑。 从此之后,母亲碧落黄泉,父亲疯癫失智。应该也是那一刻起,温俨就将所有的罪责归咎在了温瑜的身上。 温瑜握紧了长剑,独身站在浮生酒馆之前。 长剑出鞘,顿时间金属摩擦,火光四射。温瑜盛怒之下,剑气逼人,长剑右侧十步之远的树干迅速被拦腰砍落,甚至破口之处都整齐如刀割。 树干倒落之声在树林间响起不小的波澜。 浮生酒馆里这才响起声音。 “看来你终于反应过来了。”琥珀的声音妖娆魅惑,像是涂过一层老上海的脂粉气息,嗓音婉转之间,却也有着独属于她的百般凌厉。 琥珀从来都不是好对付之人,一如她所控制的傀儡。千面万面,各有不同。她也始终神秘地像个异域女子。 琥珀话音落下,便与温俨一齐缓缓地从浮生酒馆里走了出来。温俨搂着琥珀的身体,手指已经伸入了琥珀的衣服,露出半截雪白的腰际,不安分地上下移动着。 琥珀脸上没有半分羞涩,甚至很是陶醉似得。 温瑜冷笑一声,嗤道:“温俨,你一点也不记得你是天师之子了吧?” “记得又有何用?”温俨也是一声嗤笑,“和你去争那唯一的天师之位吗?抱歉,在下早已经没有兴趣。” 说罢,温俨咧着嘴笑了笑,尽是阴邪之色。 第五十七章 是心有不忍还是隐藏实力 “现下我最感兴趣的事情,大概就是看着你怎样一步步走进我的圈套之中,看着你守护的东西——无论是沈砚,还是你所谓的人间秩序,一点点地崩溃!”温俨几乎是开怀大笑着,所说的话却是狠辣至极。 温瑜悄然无声地将长剑用拇指顶出了一截。 剑拔弩张,已经在所难免。 温俨也丝毫不惧地握紧了他的剑,琥珀的长枪更是蓄势待发。不知是恰巧吹来了凉风,还是树枝上挂着的早已枯萎的叶子萎靡地落了下来,空气中一根紧绷的弦也骤然断开。 一瞬之间,三人一齐飞身而下,立刻缠斗起来。剑气所致,四周落叶随风而动,又随风而落。金属碰撞,在爆发出巨大的声响,与这落叶的杂响相互辉映着。 温俨到底是心高气傲,再加上身边有琥珀,二人合力,更是得心应手,时不时带着冷笑。温瑜却也丝毫不惧,闭上眼用心感受着空气里的风向,凌厉的剑气还未划到,温瑜便翻身而起,灵巧躲过,顺手再送上一剑,落地上两人恰巧弯腰躲避。 只是,温俨知道,温瑜还是没有下杀手。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总是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他笑他只配做天师家族里的过客罢了,人生不过百年,可没想到的是,最终取代自己的人却是他。 可是天运至此,天师注定开始衰败,不关温家,也不关妖魔鬼怪,只是因为人类最原始的贪欲罢了。只因天师的存在与他们是无神论相抵触。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即成为隐秘在天师手中的秘密。 温瑜所经历的关于天师的“鼎盛”之年,也不过才百年,而温俨却已经当了两三百年的天师。 那时刚刚守护在这座城里的温瑜,因为母亲的骤亡,父亲的失智,几乎没有得到多少关于天师法术的教导,所有的一切甚至都是他自己摸索而得的。父亲病逝后,温俨也一次又一次地试探过温瑜,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温瑜对自己的宽容。 从一次次的试探,到故意的阻挠,甚至如今接连不断的圈套。都不能使他使出全力。 有时候温俨觉得那是他犹豫不决,甚至优柔寡断,对于自己的存在温瑜应该一直都不敢正视。可是有的时候,温俨总是觉得他在故意地隐瞒自己的实力。 以至于这百年来的所有情报,都不足以证明温瑜这个人。 就比如,现在—— 温俨再一次厌恶地想到,温瑜一定是到如今都在隐藏着自己的实力。 所有的不甘,愤懑,在瞬间化作剑下的剑痕。 长剑划过之处,风中暗流涌动,落在后边的树林上时却是入木三分。 “怎么?事到如今,难道还愿意留下我一条命?”温俨冷冷问道。 话音落下,长剑却未滞缓半分,被温瑜挡在面前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几乎是同时,琥珀的长枪也刺了过来,温瑜立刻抬脚,翻身将长枪踩在地上。 琥珀立即向身后抽出,才将自己的长枪夺了回来,便已经开始有些不支地喘着粗气站在了温俨身后。 第五十八章 傀儡之后 琥珀干脆扔开了自己的长枪,躲在温俨身侧,悄然抬起双手之时,树林里潜藏着的无数傀儡骤然间便像复活了似的。 听觉逐渐被肢体笨重地移动着的声音所侵占。 温瑜眯了眯眼,小心翼翼地环视了周围被琥珀控制的傀儡,大约有上千只傀儡从树林里依次开始了活动。琥珀手指下的细丝线闪动着隐隐约约的光芒,便是由此连接着。 再回头时,温瑜此刻的目光正小心翼翼地看着温俨。 而后者却也只是嘴角带着冷笑罢了。 很快,那些被琥珀操纵着的傀儡都接连拥了上来。琥珀缓缓退后,直到后脚落在浮生酒馆的墙根,才停住了身子。 倒是温俨一步不退,加上琥珀操纵之时故意地声东击西,他甚至顺利地将身影逐渐混杂在了傀儡之中。 温瑜一时不察,这才开始警惕起来。 傀儡们手上并无利器,无非只是力大无穷加之数量庞杂而使用的人海战术而已,并不用过多畏惧。可是如果温俨混了进去,便是暗箭难防了。藏身人海,谁也不晓得他会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再出其不意地一挥剑。 温瑜皱着眉头,一边小心提防着围绕他而来的傀儡,一边又观察着尚在远处的琥珀的动作。虽说温俨的威胁巨大,但是能够解开此局的突破口仍在琥珀。就像琥珀上一次拿傀儡的人海战术相持不下一样。 只要能成功将牵扯在琥珀手指之下的丝线一举割断,那么这成千的傀儡也会应声而倒,温俨也自然会无处藏身。 可是也正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琥珀也自然格外的小心。光是距离就拉开了十几米,单是飞奔过去也至少需要一两秒的时间,加之脚下又有这么多傀儡阻碍,如果能成功突破出去,琥珀也肯定会移动位置。 那么,她会移动到哪里去? 身后是浮生酒馆的墙壁,左右两侧皆是略显空旷的平地,在往外围就是树林。那么,她唯一会奔去的方向就是—— 温瑜笑了笑,立刻飞身而起,脚下踩着傀儡的肢体,向着琥珀的方向飞去。 同时,琥珀也飞快的抬起脚,借助墙壁的力,侧身反向着温瑜而来。 疏忽之间,温瑜和琥珀擦肩而过。琥珀轻盈的身姿并没有被温瑜的剑刃所阻挡,只是直直地向着前方逃去。 温瑜像是来不及反应似得转过身,定睛稍稍一看。果然,温俨的位置就在那里了。 人还未到,长剑已然刺出,落地时深深地陷入地面的落叶里。琥珀右手手指之下的丝线却也悄无声音的断掉了一部分。在林中后侧匍匐的傀儡们,便立刻倒下了身。 温俨的位置显然已经很是清晰了。 再次飞身而去,温俨也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位置,长剑相对,立刻火花四射。 “温瑜,你早就该死在这个世界了,和你那该死的秩序一起!”温俨抵挡着温瑜的长剑,感受到沉重地力气向自己压了过来,万千的愤怒立刻喷涌而出。 第五十九章 盾 温瑜极速地抬起眸子,相比温俨的不甘和愤懑,缠绕在温瑜心中的却是自责与失望。他深深地看着温俨,虽没有半分杀气,周身却是风起云涌般的景象。 随后,剑指温俨,狠狠刺去。 几乎是一瞬间的愣神,温俨连忙退了左脚,将身体向右侧偏去。这一下倒是险险躲了过去,可是重心已经不稳。 再回身时轻盈躲过琥珀的侧击,向着温俨全力而去。 倏忽之间,剑锋一顿。被利刃刺穿的身体摇晃了片刻,便沉沉地倒了下去。随之倒下的还有那百余只傀儡,在落叶残雪之间响出了巨大的声音。 温俨竟然用琥珀的身体死死地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温瑜眉头一皱,还没在伤口里的剑刃像是流动着烫手的温度。只是一瞬的恍惚,再抬头之时,温俨竟然已经不见了踪迹。只留下这萧瑟的冬日寒风,缓缓地吹乱了染血的落叶。 温瑜低头看了一眼琥珀,未化开的残雪遇到滚烫的血液立刻化成了液体。她皎洁如月的肤色染上了猩红的血,颜色也正如她一直以来所爱的深红色。 她静静地侧躺着,神色安详。胸口再也没有一丝起伏。 不知为何,温瑜忽而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傍晚,也有这样的一个女人为温俨挡去了一剑。只是琥珀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这样死去,甚至来不及去做出一个不愿意的反应,便被温俨当做盾一般挡在了身前。 温瑜沉下一口气,用力将剑锋抽了出来,这才继续往酒馆里追去。 酒馆里一片宁静,隔间众多倒是方便他藏匿,只是一间间找寻下来,才发现整个酒馆都已经空灵了。 再往平时通向灵冥界的那扇门看去,温瑜一脚狠狠踹开了门锁。然而本该出现的另一个空间,却是一片空荡荡的漆黑。往里面扔一块圆石进去,很快就又碰壁滚了回来。 酒馆早就空了,连通往灵冥界的那扇门也已然不能进去了。 温俨消失的彻底。 温瑜捏着拳头,手心里突然就被汗水浸湿的厉害。身后的琥珀尸骨未寒,而温俨却已经逃之夭夭。 想到沈砚无法预知的境况,温瑜忽而觉得自己刚刚憋在心里的那一口气都变得极其沉重,压的他喘不过气。胸前的新伤结着一层粉红色的新肉,肤色仍旧透露着狰狞的伤口。如果这样的伤落在沈砚的身上,他又怎么能挺过来。 他缓缓地倒下身子,开始抑制不住地蜷缩了起来。眼角的湿润迅速地滑出了眼眶,染上眼角的一丝猩红后就滴落在了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留下一道泪痕。而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这是他生平的第二次哭泣。 他反复地念着沈砚两个字,紧握的拳头里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仿佛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稍稍缓解他内心积压的心绪。 无端的慌乱,还有深深的自责。 他无数次地责怪自己没有早点意识到温俨的谋划,没有听沈砚的抱怨更加没能保护好他。甚至也责怪自己为何要降生到这个世上,原本天师家族本就只有长子可以继承天师法术。如果自己没有出生,温俨也许不至于走到这样的地步,走到要用自己所爱之人来为自己挡剑的地步。 第六十章 硬闯 打开通往灵冥界的入口,需要的是极凶险的阵法和天师的血。这阵法对于天师而言一直都是禁忌之术,因为灵冥界与散落在人间的妖魔暂居之地不同,那里没有白昼,过分的阴森不仅会让天师折损阳寿,也会侵入神志,从而难以保持一颗宁静的心。 这里的结阵之人应当是灵冥界傀儡师一族的琥珀,而温俨是趁着她的最后一口气尚未游走,而躲入了灵冥界之内,之后这里的入口,就随着琥珀心跳的停止而消失不见了。 温瑜屏住了呼吸,将右手拿着的剑刃搭在了左手的手心之上。 利刃深深地划过,手心里的鲜血顺着刀刃缓缓流淌,滴入地面上时,炸开了不小的水花。温瑜闭上了双眼,念诵着他从未念诵过的关于打开人间与灵冥界通道的法术符箓,陌生却带着莫名的力量,让他的周身都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光线一点点吞噬在裂开的黑色口子里,阴森至极的寒风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温瑜的衣袂也翻飞不停,夹着青丝胡乱的扬起。 温瑜终于睁开眼,一段符箓念完,身体已有不少的折损,两鬓尽是细密的汗水,左手的手心还在不断地流淌出鲜血,甚至已经不是由于伤口的破开,而是这脚下的阵法在蓄意吞食一般。 前方的开口处已然铺设开来,温瑜用长剑支撑着自己半边身体,而脚下,却已经缓缓地踏入了阴寒黑暗的灵冥界。 与此同时的是那开口处的阵法,似是知道祭献之人就要前去灵冥界,便张开了血盆大口,手心里的伤口原本只有约十厘米,竟在踏入的瞬间向四方破裂开来,血肉被疯狂的吞噬着。 温瑜心中却极为了然,面对这阵法强力的吞噬,甚至连多余的皱眉都没有,就算是失去一条胳膊又怎么样?只要那不是用来握剑的右手。 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杀掉温俨。 他很清楚,这么做不为别的,只是要保护沈砚不被温俨利用。 但也只有这样的一个理由,也足以撑起他绝对的立场。 灵冥界的温度像是被冰雪侵染过的一般,那是直直刺入心脏的寒凉。踏进灵冥界的那一刻,身后的开口便迅速的合上,阵法也消失在了另一边的世界里,手心上的疼痛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温瑜扯下脑后束着长发的发带,将手心的伤口死死缠绕了起来,最后艰难地用牙齿和右手打了个结,血才总算止住了。 眼前的灵冥界阴暗如夜,却没有明月星辰高悬,一切的光源都来自灵冥界中央的那座府邸,冥王爷的居所便是整个灵冥界的光亮所在。 相对人间而言,灵冥界虽然四野宽阔,却极为荒凉。往来的灵冥都居住在奈河四周,其余各处荒凉平整,一眼便可望到尽头,温俨自然也会在奈河两岸藏身。 温瑜抬眼看着远处的光亮,目色里像是燃起的火焰。他用长剑撑着半边身体,显得有些踉跄窘迫,只是目光却未有过半分的犹豫,即使那是地狱。 第六十一章 灵冥界很容易出人命 拖着困倦又迟钝的身体,温瑜缓慢地行进着,空气里带着渗透入骨的寒凉,甚至就连血液也似乎要一起凝固起来了。 光亮一点点地靠近,灵冥们也逐渐多了起来,他们多是面容挣扎,死也不得安葬的孤魂野鬼,流落在此,有的流落十几二十年,也有的已经有百八十年了。他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像是赶集的老者,可又似乎是因为灵冥的生活千篇一律又看不到尽头,他们都沉默地走着。诺大的街道像是被人下了禁声之令似得。 可当他们看到温瑜这样的活物时,便顿时议论了起来。犹如突然沸腾起来的滚水,人人看着这满身是伤的活物,又看着他那难以忽视的天师之服,纷纷猜测着他的来意。 温瑜原本由于失血过多有些昏沉的头脑立时也清醒了不少,看着周围飘荡的灵冥都对自己有些格外的感兴趣,这才停下了步子,眼睛看着虚无的前方,问道:“你们可还看到像我一样的活物?” 周围的亡灵先是被温瑜突然的发问有些惊诧,随后人群之中有人最先反应了过来。说道:“我似乎在一个小巷道里见着了,可他……似乎没有过多的阳气。” “不是活物?”温瑜冷笑了一声,“你说的小巷道在哪里?” 温瑜抬眼看着那位飘荡在半空的灵冥,见他与自己对视时轻微地打了哆嗦,又轻声说道:“是在前面第二个巷子口右转,那里有家卖茶水的馆子,从他家的厅堂穿过去便到了。” “嗯。”温瑜低声应道,说罢便又开始缓慢地走了起来。 身后的灵冥们看着温瑜的背影,其中一人才小声问道,“这个人要不要去通知无常大人?” “无常大人?通知这个做什么,我看他也离变成灵冥不远了。自会有官差发现的,我们可莫要惹出是非来。”另一个人摇着手叹道,随后又催促着聚集的灵冥们散了开来。 温瑜的身体已经是极限了,可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许沈砚也化作的猫精躲在此处,温俨若是真要逃开,便是宁愿身为灵冥也不愿输在自己手下。 可若是温俨真的成为了灵冥,又怎么会愿意安安静静地离开去往轮回道。 温瑜只觉得自己的头脑昏沉一片,原本不远的几步路程在现在看来远的像是千里之外,腿脚,甚至是四肢百骸的重量都像是铅石一般,而头脑里已经无法再思考任何的回答。 沈砚,沈砚你在哪里…… 你绝对,绝对不可以死掉。 终于,先是膝盖打了弯,身体和上肢无力地垂了下来,而后便是整个身体都颓然地倾倒了下来。灵冥界的地面冰冷如寒冰,温瑜终是倒在了那间茶馆的门前。 通过厅堂的空档,人影一闪而过,而后,一只慵懒的猫咪跟在人影之后,侧头微微看到倒地的温瑜时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突然跳开了步子。 以往都安静地过分地灵冥界,今日竟然有些分外的嘈杂。 第六十二章 你们家沈砚 意识慢慢转醒时,已经躺在了卧室的床上,暖黄色的床头灯正好混着式微的日色。从恐惧中醒来,温瑜双目空洞,映入眼中的是雪白的墙顶。 温瑜不晓得自己昏迷了多久,也已经记不起自己是回到这里的,不过显然是一个知道他家在哪的人,唯一能想起的不多的记忆就是茶馆后的那个空档里,一闪而过的影子。 是他……吗? 温瑜撑起虚弱的身体,长发顷刻间散落在了肩头,青丝染雪,花白苍然。 独自坐起时面对的仍是虚无的房间,曾经的一幕幕一刻不歇地重复上演着,像是刻意地提醒着那个人的离去。 坐了不久温瑜便撑起身子往书房里走去,刚倒下一壶热水时温瑜才看到书房里坐着的人。 “琴?”温瑜有些诧异。原来将自己救回来的人是他。 正歪着头看着桌上打开的书卷的琴动作缓慢的琴,转头看过面色虚弱的温瑜,为难地微笑了一下,才慢悠悠地问道:“我好像有些迷路了,你知道这里是哪吗?我家在石头当。” 看着琴一脸的迷茫,温瑜微不可闻地低下头微微叹息。 “你知道善渊去哪里了吗?我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琴的目光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空洞,只是他自己却偏偏要逞强似得扯起嘴角的微笑。 像是戳中了温瑜的软肋,前一秒还在腹诽琴的逞强的温瑜也陷入了这样的困局。 他啊,明明也不知道,沈砚那家伙自己能找到什么能入口的吃食,连家里的最喜欢的猫罐头也不知道多带一点。 温瑜静静地坐在了琴的旁边,“你还会去找善渊吗?” “我想,他是不愿意见我了。”琴的身体陷在椅子里,消瘦的身形藏在宽大的白色衣袍,像是虚弱的病人。当然,温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可是我还是想要找到他啊。”琴轻声继续说道,“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只是希望他过的开心。” 温瑜看着琴的眼睛,没有人知道琴活了多久,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活得太过长久,他的眼睛里总像是少了点生气,像是一团沉静已久的死水。 可说起善渊时,他的眼睛就像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似得,从这具干涸的身体里绽放的虚无且毫无根据的名为生命的东西。 那便是他对活着唯一的信仰了吧。 即便那个人已经死去了,不管他转世为何人,都不再是那个会陪伴着他的善渊了。这世上,只他一人。 “去找他吧。”琴抬眼看着温瑜。“你是想问我这个问题吗?” “你还记得?”温瑜皱了皱眉。 琴摇了摇头,“不记得。只是,你也许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说罢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才问,“你知道我家怎么走吗?” 温瑜看着琴的眼睛,突然有些莫名的释然。 那个被人时刻记挂着的善渊想必一定是很幸福的吧,就像是他家的沈砚一样。 温瑜一定是爱极了“你们家沈砚”这个词。 “我送你回家吧。”温瑜微微笑着,之后我还是会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 第六十三章 皮囊 去过一趟灵冥界后,温瑜便消瘦了不少,一时也无法恢复过来。尤其是他那一头染雪的发丝,散落在身后,显得尤为突兀。头发这种细枝末节的部分即便是天师常年修炼来的恢复能力也最难复原的部分。温瑜则成了身体还是一副青年的模样,那头发却像是年过半百的老者,便也无力地耷拉在肩头, 于是他便将头发扎在了脑后,活生生像是个仙风道骨的老道人。 这几日温瑜断断续续地守在浮生酒馆的门前,也趁着百日阳气略重的日子将鹿吴的山与水都走了个遍,所有沈砚可能去过的地方,路过的街边小铺。 只是,仍没有结果。 也不是没有结果,反倒是结果太难以接受,温瑜仍然有些不想去相信自己的猜测而已。 鹿吴的风像是温和的溪流,从水面便可看到石头的纹路,清澈的一尘不染。吹拂在面上有着难得的舒适。温瑜将自己的身体倚在了一颗歪斜的树上,夜里守在阴邪的浮生酒馆,总觉得格外憋闷,一到鹿吴才算是略微松开了紧绷的神经。 就连那可怕的猜测都快要被无法抑制的困意抛诸在脑后了。 如果不是眼角恰好扫过了一物,带着金橘色的毛发,轻盈地落在了地面的石头上,甚至他四肢上厚厚的肉垫让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但温瑜还是注意到了。 “沈砚?”温瑜登时从树干上落了下来,看着右前方那块嶙峋的石头上站着的猫。 阳光细碎地洒在那只猫身上,衬的它的毛发格外的顺滑。 温瑜松了口气,原来只是田野流落的野猫而已。但是更多的无奈却接二连三地浮出心头,催问着沈砚的去向。 袖口的衣物被他紧紧攥在手心,眼睛却紧紧盯着那只野猫。而它也似乎有些害怕似得与温瑜对视着,警惕地拱起身体。 温瑜有些出神,以至于背后有步子踏近时,他都有些迟钝地没有察觉。 “温天师……”那人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些干渴的沧桑。 转过身时,温瑜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师,只不过他的青丝有了些许的花白,但是也丝毫不影响他略带着威严的脸庞和总是有着天下忧思的蹙起的眉间,青色的衣带下是翩然的白色长衣。当然,还有他自信着勾起嘴角时最先想起的那个人,都未曾改变。 而那个轻声唤着他的人,却不再是从前。 温瑜看着在背后站着的沈砚,怔了很长时间。短短十几日的消失,他却像是长大了许多似得。眉间不再有少年的意气风发,也不再有一双流转着好奇的眼睛。他仿佛只是一个漠然地,顶着沈砚的“皮囊”的别人罢了。 “你去了哪里?”温瑜看了他良久,才缓缓问道。 沈砚没有说话,垂下头逃避着温瑜的目光。 “说话。”温瑜的声音里不带一丝厉色,却带着毋庸置疑的令人胆寒的语气。 沈砚顿了顿,才抬起头来,将自己的眼睛对上了温瑜的目光。 良久,他扯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就连眼神也满是阴鸷。下一秒,他抬手迅速地甩出了一把弯刀。 第六十四章 弯刀所向 弯刀在他面前飞快地划过。 像是带着那个人毕生的气力,凌厉的动作里包裹着金属的震颤之声,迅敏的速度下却力度惊人。 温瑜面色微怔,好在身体敏捷的条件反射让他堪堪避开了这一刀,只是左臂的手弯处仍是被划破了皮肤,细微的血液渗出来,染在他雪白的衣上,鲜红色格外的刺眼。 弯刀也听话地回到了刀鞘里,沈砚一手紧握着弯刀,一手护着自己的腰腹,小心地前行了两步。 只是温瑜却站在原地,连手弯处的伤口都没有低下眼去看。 ——根本算不上对峙的对峙。 因为以沈砚的实力,温瑜根本就没有把沈砚放在眼里的必要。更因为温瑜比谁都清楚,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对这个人做出任何危险的动作。 日色和山间的溪流与树枝上拂过的风,在此刻都变得浑然不清起来。 温瑜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也不再去看沈砚。倒是沈砚还警惕地紧握着弯刀,看着温瑜的动作。 片刻过后,沈砚还是忍不住看着他问道:“你当真不出手?” 沈砚的话音刚落,身后便有人显出了身形。 不多不少,是温瑜再熟悉不过的温俨,他的身形与往常无异,所站之处刚刚好将身子立在了山岩投射下的阴影处。 即便是向来镇定自若的温瑜,也还是眼神飘忽地看向了沈砚。这次,是他先发问了,“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沈砚似乎是嘲笑般的,露出一个浅而怪异的笑容,“是不是你早都忘记了,我只是被你用你的妖怪葫芦抓到你身边的而已?” 见温瑜仍是没有反应似得望着自己,沈砚又道,“我是妖,你是天师。应该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我跟你在一起。”说这话时,沈砚也不再那样装模作样地笑,声音低低的,脸色也沉静地可怕。 温瑜终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藏在眼底的慌张总是在他面前轻易流露,沈砚干脆别过了眼神。 站在后方的温俨才缓缓地走上前来,站在了沈砚的前方,面对着温瑜,“你不是在找沈砚吗?怎么样,我把他送来了。” 温俨扯着嘴角,笑的灿烂的可怕。 “那,多谢了。”温瑜低垂着目光,声音沉沉,“背叛之徒,当然要亲手诛杀。”却也不知是说给沈砚的,还是温俨的。 只是一瞬的失神,沈砚便被耳边忽而刮过的风声一惊,回头看时,之只见温瑜抽身拔剑,一气呵成,动作毫无任何滞缓,剑刃划过风,有着将空气都劈作两半的气势。然而他眼底却波澜不惊,缓带轻飘,翩然若蝉翼。 剑下之人正是温俨。 温俨也料到他这般动作似得,将身体略微后倾,凭着脚下气力向后退了数步,虽是被逼退,但他动作却是无比轻盈,眼底也流落出游刃有余的笑意。 温俨的笑意,总是来得太过诡异。 沈砚用弯刀护在自己身前,看着前方两人终于缠斗起来,手里握着的弯刀越来越紧,甚至手心已经细细密密地出了一层汗水。 他抽身跃起,弯刀立刻飞出,旋转着充沛的灵力,往他二人之间飞去。 第六十五章 终结 弯刀挨着温瑜的脸颊飞过,一瞬之间,细密的血珠就溢了出来,而后别着的发丝也断了开来,无力地颓在耳边。 痛感并没有传来,相反的,这血液的热感像是激发了某种潜藏已久的遗憾,温瑜的脸色淡然,伸着长剑,狠狠刺了下去。 温俨并没有想到在沈砚偷袭的同时他会猛然间发力,生生被刺进了胸口三寸有余,血顺着刀刃汩汩而流,就连嗓子里都充满了血腥。 这是温俨期待已久的,他终于使出了全力。 他终于和自己一样。 像个癫狂的复仇者,像个歇斯底里的烂人。 游走在仇恨和毫无意义的人生之中,行尸走肉,从那一拳心脏开始,腐烂蔓延到四肢百骸。 带着血丝的嘴角终于再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他静静看着温瑜。 眼底泛着血丝,却没有任何温度可言。手腕拿着长剑,却已然忘记天师使命。 温俨抬手捂着胸口,颓然地翻过身。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变故的发生往往只是一瞬之间,让人来不及追悔,来不及思量。温瑜抬起没有拿剑的那只手,轻轻抚上了脸颊的伤口。 而目光,也缓缓抬向了沈砚。也是此时沈砚才注意到,温瑜的腹部,也刺入了温俨的那把剑,伤口的血染红了大半衣摆,红得骇人。 只是他却轻描淡写地抚上了脸颊上那不足为惧的一道。 “你说,应该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我和你在一起?”温瑜的声音低沉起来。 而沈砚低着头,失血过多的温瑜并不能很清楚的看到沈砚此刻的表情,只是默默地等着,等着他的回答。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良久,沈砚才说出声来。 “温俨已经死了。”温瑜轻声提醒道,“他不会再醒来。” “你真的以为,我不明白?”沈砚应道,“我明白你喜欢我,明白你为了我做过很多事,但是,我就是无法喜欢你。” “我曾经亲吻过你,在你救过我之后,我试图想要回应你的感情,可是很明显,我做不到。我也曾救过你,甚至做了我以前觉得做不出来的事情。”沈砚看着温瑜,眼神里没有一丝犹疑,“可我仍然不喜欢你。温瑜,这是我第六次逃开你的身边,以前的我不懂什么是喜欢,也不懂你为何要留我在你身边,可是我现在明白了,你确定,你还是要留下我?” 温瑜沉默着,嗓子里像是被压进去一块石头,而心脏处更像是拧起来一般。 “不了。”温瑜答道。 不用了,我也很累了。 温瑜低着头,将刺在腹部的剑缓缓抽了出来,这才终于活动了脚腕,随后,他抬起手中长剑,前方是沈砚的脸。 “结束了。”他说。 只是长剑并未刺出,用作抵抗的弯刀却正中温瑜的心脏。 是的呢,一切都这样结束了。 温瑜缓慢地想着,却看不到那个人的表情,听不见那个人的声音。甚至不确定最后他有没有惊呼一声。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下坠……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