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同人] 异国迷路》 第1章 [bl同人] 《(原神同人)[钟公/离达]异国迷路》作者:瓶桃【完结】 文案: 即将射出最后一箭的达达利亚,被冰之女皇从天空岛上推了下去 一篇比较无聊和磨叽的故事,我尽量保持两天一更。 要是好久没更,就麻烦大家催催我 这篇文,大家不用破费,不必花钱,更不用打赏。留个言,说点啥就行。我很害羞不知道回什么,但我都会看的,谢谢你们。 内容标签: 主角:钟离,达达利亚 一句话简介:一篇比较无聊的故事 立意:一篇比较无聊的故事 第1章 序(一) 哥哥,如果你先于我醒来,你会理解我,但不会原谅我。 但,正因你会理解我,或许,你会同情我。 ………… ……… …… 接下来的故事,都是不能使天之所闻,不该为神之所见的谵言,妄语… 但,在我失去生命的模样,尊严,荣耀之前,我必须要将这一切记录在案,只为让那位远渡重天,跨越星海而来的公主,知晓一切,明辨一切… ……… …起初,在天空的授意下,高贵者被卑贱者攫取了权柄。 众神对人类降下恩赐…许他们以神明的一瞥,探索世界中仅被允许探索的真实… 但是人类的求知欲怎该被神明限制? 终于…在天空力所不逮之地,人们建立了属于不被神明注视的王国。 我们背离了天空…更需要深渊的赐福。 …人们…只是想要活着… …… …一生没有迎来神明一瞥的人民,终因不肯叩拜,被铐上了诅咒的枷锁… 那天,你与我一同看见,自天空而来的阴影笼罩了荣耀的国度,带来了死亡与毁灭的命令… 她命希…之神夺去了我们咏唱诗篇的歌喉与自由… 她命…………神粉碎了我们身而为人的骄傲与尊严… 她命…神…使我们再也无法辨明白昼与黑夜,秩序与… 她命争斗…神燃尽了我们的………… 她命贵金…神…去了我们的………和……和……和………!!! …… ………… ………… 若是罪孽滔天的我们终因自己的傲慢失去一切… 可我的孩子,他还那么小…那么小!他的手还握不住一束新生的因提瓦特,他的唇还不能读出自己真正的姓名…他甚至未能见得自己父亲真正的模样!他才刚刚出生,便不再拥有自由,骄傲,与尊严! …… ………… 我们将死去,然后醒来。接着,我们的双手将无法执笔,我们的双眼将无法视物,我们的喉咙将无法发声。那一天,坎瑞亚的人民,都将失去我,都将忘记我,都将不是我。 最后,天空加予坎瑞亚的亿万万之剧痛,都将吞没我,大于我,化作我! 神明!我憎恨你!我憎恨你们居然在同胞的尸身上建立虚伪的城邦! 神明!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们必然在信徒的尸身上迎接毁灭和死亡! ……、…………、………………!! 我们诅咒诸神将从短暂的虚妄中窥见天之崩落,舟之将歇; 我们诅咒诸神将于永恒的毁灭中感受生之凋敝,死之盛放! 汝终将身处,无人之所…! 汝踏足之处,仿若异国…! 第2章 序(二) 再次醒来时,达达利亚看到的不再是那些倒悬的冰河,幽深的天光,还有那自虚空而降的,如风如林的金色锁链… 浅蓝蓝的天空,映入青年的眼中。知觉在慢慢恢复,他的身下不再是星空构成的踏板,那样地无穷无尽,仿佛连贯又流利的谎言。手套丢了一只,光着的手掌贴向土地,干燥厚重,他立刻便知,这是世界,是提瓦特,是方舟重新接纳了自长空而落的败者。 时值转秋,几枚银杏飘然落下。 达达利亚躺在地上,仰望着天空的方向。不必说璃月,提瓦特的任何一处地点,都能够清楚地看到天空岛。若说畅逸七国,思至远翥,乃是所有生于方舟之上的人们的愿望,那么这样美好的憧憬,说是狂妄,也实在不离了。 今后,不会有人知且将知,那座遥远的岛屿上发生什么。达达利亚从地上爬起,钝痛很快从指尖咬上来,攀上他的手背。青年顺着疼痛源看过去,金色的岩结晶代替手套,好整以暇地覆盖住整个左手,左手正不自然地僵直着。 他试着转了转手腕,又动动手指,岩结晶便很快破碎掉。 达达利亚猛地握拳。 ……钟离将达达利亚拉了起来。 ——据愚人众的情报,众神早就以各种各样的形式,主动或被动地放弃了神之心。尽管仍有部分神明没有放弃治理大权,但人类的时代已经来临。弱小的生灵们学着钻出庇护自己的羽翼,开始自己摸索自己行进的方向。 除了至冬。 温柔,善良,慈爱。巴纳巴斯曾为在酷寒中挣扎的生灵们带去庇护,也因此被小小的人类冠以诸多的头衔。尽管如今,唯余沉默。五百年不停的暴雪为至冬宫外筑起了厚重的城墙,从此,不再有人知道他们的女皇大人在想什么,而那位冰冷的,高洁的神明,也顺理成章地成为独裁,专横的代名词。 第2章 有人说女皇疯了,为了达成那个不可说的目的,将心脏挖出,化作力量,赐福又诅咒自己的十一位眷属,命他们将纷争和战火播向整个提瓦特。而祂自己,则徒留一颗铁石留在胸膛,从此,愈是搏动,愈是无情。 然后,这一妄为触怒了笼罩在天空的最后一片阴影; 于是,神也好,人也好,所有生命向前进发的时代,都不会再来临了。 —— “……” 达达利亚看着万民堂的菜单,把那些熟稔于心的菜名逐字扫过去,毫无波澜。毕竟,万民堂的菜也就那么几种,比不得琉璃亭或新月轩这类高大上的酒楼,都是些满足老璃月人口味的菜肴,填不饱自己的至冬胃。而钟离就坐在自己的对面,一如既往地品着热茶,也不是什么有名的茶叶,不过是来店赠送的,但他仍然喝得饶有兴趣。 眼见着香菱小妹端着一盘翡玉什锦袋走了过来:“腌笃鲜,翡玉什锦袋…对了,还有,钟离先生,今天的食材有清泉林猪肉,要把套…” “我要甜菜汤,樱桃披萨,烤鹿肉卷饼,配鱼子酱。”达达利亚打断了香菱。 “…餐里的椒盐豆腐换掉吗?”香菱接着说道。 钟离没有说话。 达达利亚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两种都要。” 良久,钟离回答。 “好嘞——” 香菱无视了达达利亚,风风火火地跑向后厨。待饮罢最后一口,钟离放下茶杯,夹起眼前的翡玉什锦袋,放进自己的碗里。 “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钟离问道。 “那你呢?你打算对我怎么做?”达达利亚终于放下菜单,看向对方,“现在,妄图淹没璃月的罪人就在你面前。你要怎么做?” “……” 钟离淡淡地叹息,面对达达利亚困兽一般的表情,他只是将盘中的另一只翡玉什锦袋夹入对方的碗中,而青年也并没有要吃的样子。 “离开这里吧。”钟离说,“现在,已经没有你能够做到的事情了。” 平静的话语恰如冰川浮出水面,他们都是聪明人,都知道接下来只有更庞大,更冰冷的否定等待着彼此。达达利亚看着钟离,不反驳,也不认可,只留一双木头筷子攥在手里,将虎口硌得发白,良久良久。 达达利亚猛地掀翻了桌子。 香菱从后厨赶了过来,风风火火。只见她端着椒盐豆腐和清泉林猪肉制成的农家炒肉,却绕也不绕地,踏过一片杯盘狼藉,将两道菜摆到了半空。菜品连着盘子一同砸到地面,刚出锅的红油立刻溅到少女的腿上。达达利亚一皱眉,却见香菱神色如常,只就着围裙擦了擦手,拔出别在耳朵后面的铅笔,笑吟吟地看向自己和钟离: “二位需要追加主食和酒水吗?对了对了,轻策庄今年的新米也成熟了,我爸爸一大早去卖到的,黏黏的,甜甜的,很特别,很好吃哦!” …… 璃月城外。 达达利亚坐在灵矩关边的七天神像旁,脚下是被自己拆得七零八落的遗迹守卫。从这里向远望去,北是遁玉陵,南为青墟浦,四周全是遗迹,而它们却被自己拆了个彻底,也不知道到底守了些什么。想到这里,青年不禁冷笑一声。 又或许,对于这些守卫来说,破坏现有的一切,才是在守护它们的过去。所谓的新生,不就是在诸诸多多的毁灭之上建立起来的东西吗? 达达利亚闭上眼睛,换了个姿势,歪头靠在神像上。他搭在膝盖上的那只胳膊挂了彩,但七天神像已经不再对他起作用,有血缓缓地蚁行至手背,小口小口地咬湿手套。 “……回北国银行吧。” 达达利亚自言自语。 日升月落,提瓦特不会因任何一个国度的诞生或覆灭变更它的规则。永恒不变的月轮攀上天空,日复一日地矫饰着方舟的夜色。达达利亚不愿看那些。连绵和圆满的东西,总像是一种谎言。 青年独自走在通往璃月港的土路上,手掌搭上山壁,随着脚步,一点一点地摩挲过去。柔软潮湿的青苔,被风吹得簌簌的爬山虎,几条爬得七歪八扭的蜥蜴。除了这些,达达利亚也不再看别的东西。几位扎营巡逻的愚人众与他错肩,火枪手见他不会驻足,债务人见他也没有行礼。青年沉默地走过他们之间,也不搭话,也不停留。他之与他们,此刻成了青苔,爬山虎,蛛网。又或是墙边那几个吃空了的鱼子酱罐头。实在不太重要。 这里没有同僚,就算有,也不是达达利亚的。 从灵矩关到璃月港的距离不近,青年的步伐也不快。好不容易走到北国银行门口,月卧房檐上,璃月港的摊子也已经收了大半。入秋了,就算是以温暖著称的的璃月,晚风吹到皮肤上,也是有些凉意的。达达利亚静了一会,一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迈上通往银行的阶梯。 北国银行从不歇业。每一个为愚人众效力的人都知道,无论身处何方,北国银行永远是他们(大概)温暖的归宿。达达利亚推开银行的大门,目不斜视地走向柜台前的叶卡捷琳娜,看她正例行核对着访客名单,面具之下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夜深了,距离零点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秒针滴滴答答地沿着表盘追过去,达达利亚就这么站着,看叶卡捷琳娜一张一张地对账,虽然面无表情,却多少有些感谢多年垂钓养成的耐心。 第3章 终于,青年听到对方的自言自语: “…账单?唔,是公子大人的吗…咦?他今天去了万民堂…?” 达达利亚的眼中忽地多出一股冷意。 终于抓住了崭新的突破口,青年扭身走向阶梯,目标坚定。他摸了摸腰,先是摸到了神之眼,神色一滞;又接着向身侧摸去,从盗宝团那里抢来的武器就挂在那里,这让他微微安心。没错,达达利亚就这么一路挂着那看着就十分不妙的东西,徒步回到了璃月。他冷着脸,挂着彩,尽管千岩军根本不在意。 整个提瓦特都不在意他。 “……呼。” 达达利亚来到了门前。 眼前就是自己的办公室。 愚人众的同伴,下属们的上司,北国银行真正的执行官,就在这个门内。如果达达利亚的记忆没有被修改,此时的自己应当正在桌前给冬妮娅写回信。信里写的都是呆在璃月的日子是多么有趣,尽管他没解释有趣是因为自己下午为了消食把盗宝团都揍了一顿。 达达利亚摸了摸腰间的武器。这么说,还得感谢曾经的自己是个这么无聊的家伙。 门被推开一条缝,直觉让达达利亚猛地侧身,屏住呼吸。另一个自己绝不可能连这点动作都察觉不到,而战士的直觉也向来正确。水刃从门缝敏锐地探出一角,那曾是自己最为骄傲的武器,得心应手,变幻莫测。 迎面而来的是一记横劈。达达利亚仰头躲去,一脚踏住墙壁,腰肢发力,另一条腿立刻跟上,脚背没能踢中头颅,而是对方的手背。确定敌人的招术被防住,一直藏在门后的青年终于探出了头,表情由严肃变成了疑惑。 来挑衅的并不是诡异陌生的对手,而是另一个面无表情的自己。没有时间进行多余的考虑,青年的手背顺着对方脚背的力扭转,卸力,另一只手已然搭上了对方抬起的那条腿,只待水凝刃重新凝结,便可斩中要害。 “先礼貌地问一下,你是我那个同事做出来的切片吗?”手持水刃的达达利亚话语轻松,但手中力道毫不减弱,稳稳握住对方的靴背:“虽说我不记得提过这样的要求,但大白天假扮成我,提前和接触任务对象,你有点太随便了吧?” 切片?达达利亚愣了一下,又觉得另一个自己脑补得不无道理。自己的确没有出现在这里的理由,老实说,事已至此,凭他的脑子再也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对策,赶紧找个地方自生自灭才是正经。 但那样他就不是达达利亚了。 他总要搏一搏的。 “抱歉,我不是你的切片,也无意影响你的任务。”达达利亚说道,一脚蹬开了另一个自己,迎上对方有些惊愕的表情:“只是,现在的我好像,只能这么做。所以我要试一试。” “啊?”手持水刃的青年有些困惑,但又明显地感到兴奋:“哦,反正就是我们非打不可咯?” “你难道不高兴吗?我觉得你应该挺高兴的吧。” 说着,达达利亚在另一个自己的注视下,从腰间卸下了榔头。 那是盗宝团的武器,说是榔头,不过是一只稍微打磨的白铁块绑了根却砂木,实在是过于粗糙的玩意儿,如今却沉甸甸地握到了达达利亚的手里:“而且,我这儿还有你中午为我留下的武器。” “呃…”手持水刃的青年看到那个笨重的武器,一时间有点迟疑,“…什么?你到底要…” “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但发现自己影响不了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除了另一个家伙,和我自己。那家伙不打算和我合作,而我也不能时时刻刻控制你的行为,那么,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达达利亚举起了榔头。 “动手吧。” …… ………… ……………… 达达利亚跪坐在另一个自己的面前。 他的膝下满是血污。手里满是血污。榔头木把上满是血污。他的脸上胳膊上身上腿上都是被水刃砍出来的伤口。那是另一个自己的杰作,而另一个自己已经倒下了。他终其一生渴望的战胜自己,终于实现了,尽管有些荒谬。倒在自己面前的人还有呼吸,他知道自己是个擅长抓住机会的人,没最后一击前就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杀人的技巧他不陌生,但杀掉自己会发生什么,达达利亚不知道。 过去的自己不是现在的自己的对手。现在的自己也不是未来的自己的对手。达达利亚深知自己会不断变强,或许未来的自己会比现在的自己更加强大。 但是至冬已经失去了未来。至冬的神明死了,在达达利亚的面前死了,在最后的审判降临之前,神明说了什么,然后一把将青年从天空上推了下来。 最后,达达利亚回到了璃月,过去的璃月,自己还没有执行任务之前的璃月。但未来的他不属于过去的世界,他是天空的亡灵,是旧日的残渣,未来的世界没有至冬,而现在的世界,至冬也不属于他。七天神像不回应他,水属性的神之眼不听从他。他走不了,离不开,所有人都对他视若无物,不和他交流,只是有说有笑地,同他一起困在这一时间许久许久。 他试过很多种办法,如今只剩下这一种。 杀了另一个自己,这一天会结束吗? 马上就要零时了。没有人知道新的一天不会到来,只有他知道旧的一天不会过去。月轮冰亮,将二人身下的鲜血照得发亮。周围静得发冷,叶卡捷琳娜翻阅账目的声音在这里也能听见。天空岛静默地隐匿于层云之间,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争斗也好,厮杀也罢,哪怕是自己杀死另一个自己,也都将被时间淹没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第4章 绑在木头上的白铁块已经被他们砸碎了。达达利亚看着另一个倒在血泊中的自己,看着他尚且起伏的胸膛,一把掐住他的喉咙,摸向的剩余铁块,握紧,就像是握住窗外那一轮明月,巨大而冰冷的谎言。 ——他挥了下去。 第3章 第一章 再一次,他梦见了过去。 至冬也好,蒙德也好,只要是出生在提瓦特的子民,无人不听闻天空的传说。蒙德人好饮,吟游诗人便将天空的泉水唱作清冽的佳酿;璃月人爱财,说书人便讲那登天的阶梯上,到处都镶满了比石珀,夜泊石,水晶矿还要璀璨夺目的珍奇宝石… 而至冬苦寒,白昼极短。人们冷怕了,黑怕了,便将天空的岛屿描绘成明亮的,温暖的提天堂,在那里,人们可以随时脱掉棉衣,撕一只兔腿,和同胞们载歌载舞,大声欢笑…… 但他知道,天空不是这样的。 他梦见自己的过去。荣耀的过去。在沦为败者之前,他是战不旋踵的战士,是无往不破的利刃。此刻,他正遵从女皇的命令,肃立在军队的最前端,同士兵们在冰雪中等待。直到天边的第一缕曙光刺破黑暗,长达数月的极夜终于退去,至冬国迎来了久久不见的黎明。在他的身后,讨债人,水铳手,役风人,军中所有兄弟姐妹们的面容被一个接一个地照亮,每个人脸上都覆了层薄霜,连他也不例外。绣有愚人徽记的大旗被士兵们利落地取出,一面又一面地悬挂,扬起。瞬间,太阳从地平线猛地跳出,金光之下,无数面深蓝色的旗帜猎猎翻飞,掀起如海的怒涛。 今天是至冬的送冬日,预示着严寒散去,生命复苏。至冬国所有的子民,士兵,都在翘首等待,等待着女皇大人的最后演说。 女皇大人由冰雪之阶梯缓缓而下,来到了人们的面前。作为执行官之一,他立刻从队伍中脱离,来到了女皇的身后。 此刻所有人都在看着神明,他们的神明,高洁,沉默,锋利的冰雪女王。人们的心中不再有一丝杂念。 “那么,替我燃尽旧世界吧。” 女皇说。 军阵中立刻爆发出巨大的怒吼,士兵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巨锤,魔杖,上下挥舞,久久不止,连终年的积雪都要从松柏上震落。此刻,整座至冬城除了咆哮再无它音,在神明与人类绝对的意志之前,狂风不再,严寒不再,万事万物,都只剩下被征服前的乖顺和静默,等待与屈服。 而他却没有跟着一同怒吼。 遵命。 他想。然后握紧了拳头。 我是黎明的前奏。我是极昼的先兆。我是启明的白星。 我是至冬的战士。 我将战无不胜。 ——达达利亚从梦中惊醒。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次从梦中惊起,然后发现自己躺在璃月的银杏林之中。他始终想不通,自己明明是从至冬出发,没打赢也就算了,醒了为什么会掉来璃月。 就这样思考着,达达利亚从床上坐了起来,终于察觉自己的处境和前几次大有不同。他低下头,这是一张却砂木制城的大床,和至冬的雪松床质感截然不同。自己身上盖的绣有银杏的被子,看来,他还是没能从璃月逃走。 接着,他又摸到了缠在胸前的绷带。 “比我预想得更快些。” 相当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达达利亚惊愕地扭头,却被脖子上的伤扯得一痛,龇牙咧嘴地。 “别逞强。我也只是给你做了最基本的包扎。” 但达达利亚没有理他。意识到今天和昨天大有不同,他不由得看向自己的手掌,声音有些颤抖:“……我成功了?……” “若是指把这个世界的自己杀死,很遗憾,你失败了。” 这次,达达利亚慢慢地抬起了头。他看到钟离就坐在自己的旁边,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达达利亚问道。 钟离却答非所问:“至冬有何打算,天下谁人不知呢。” 还未等达达利亚追问,钟离已经走到了房门前,似乎不打算继续纠缠:“至少现在的时间点,至冬依旧安全。至于未来…我们从长计议吧。” ——早餐。 难得的,达达利亚居然真在璃月的餐桌上见到了樱桃披萨,烤卷饼,还有一大盆甜菜汤。他看钟离盛出一碗,推给自己,又给自己盛了一碗,似乎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注意到达达利亚的目光,钟离会意,但仍言它:“这里是我的洞天。你昨日所说的至冬料理,我很久以前也尝试过…手艺虽是不精,饱腹应当可以。 听到这里,达达利亚抓起烤卷饼。可很快,他又放下: “我其实……” “你其实,进食也缓解不了饥饿,饮水也缓解不了干渴,受了伤也没法恢复,从天空回来就开始这样了,是吗?“ 达达利亚沉默了一会,笑了:“那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我只是比你多经历过一些罢了。”钟离说,然后自顾自地喝起了汤,“嗯…果然,还是吃不太习惯酸奶油啊…” 达达利亚就这么盯着对方,见钟离吃得饶有兴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给自己解释什么的样子,不由得开口: “所以,为什么我谁都影响不了,但能影响到你?” “因为我和你们的神明在之前就签下了契约。”钟离头也不抬,“就是你把璃月闹得天翻地覆的那次。” 第5章 “哦,所以之前什么都不和我说,也不打算帮我,果然还是因为,记恨我?”达达利亚加重了语气。 “不。是因为…我要给你选择。” 钟离放下了碗筷。 他看向达达利亚。 “冰之魔神……巴纳巴斯。在拿走我的神之心前,她向我许诺了两种未来。” “什么…” “第一种。至冬推翻了天空的法则,驱散了盘桓于方舟上空的阴影。而七枚神之心作为天空赋予我们的权柄,将化作最后的屏障,封印属于天空上的一切。从此,人类将不被限制,获得真正的自由。” 达达利亚沉默了。沉默的意思是,这个未来没有到来。他们失败了。所有的弟兄们都死在了天空岛上,死在了他的面前。而他还没来得及反击,就被女皇推下了天空。 或许,人类的意志在方舟法则面前,纵使铜墙铁壁,也终是漏洞百出。 “而第二种……”说到这里,钟离轻轻地叹息,声音却并无动摇:“逆天而行,神罚降临。至冬终将面临比坎瑞亚更加悲惨的结局,但巴纳巴斯希望有人能够活下去,无论那人是谁,无论他活在何时,何地。” 达达利亚别过了头。 钟离也不再动筷,只等待着青年的回答。 久久的等待。 “但这样,不能够叫作活下去。” 良久,达达利亚摇头,“在很多人眼中,我是个只想打架的疯子。但我从没想过要让自己燃尽在战场。而且我也从没想过像现在这样,不战而退,逃到这里。” “或许吧。但,无论如何,我只是尊重她的…遗愿。不想过早地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消化那场战争,哪怕这会让你伤痕累累。就算我一开始就告诉你这些,恐怕你也听不进去,只会拼命地想办法逃离这里,重返天空,继续自己的战斗吧。” 达达利亚没有反驳。 “但是,我可以给你选择。” 钟离说道。 “我知道你想回到天空,回到属于自己的战斗之中去。但是如今,你被提瓦特排斥,不能饮食,不能疗伤,连璃月都无法走出,更遑论突破规则的限制,抵达天空岛了。这样下去,等待你的只有比死亡更加残酷的结局,但那不是冰神想要看到的。” 达达利亚皱起眉。 “至少目前,我没有办法帮助你回到天空。不过,我可以让你正常地活下去,离开这一天的循环。” “要怎么办?” “以我为锚点,与我建立联系,作为我的一部分,避免提瓦特将你当做异物驱散,”钟离沉言:“换言之,你今后,将成为我的眷属。” 出乎意料地,达达利亚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青年皱起眉,认真地思索起来。 冰神麾下的利刃,如今为了活命,竟然要成为岩神的眷属。实在是过于荒谬的提议,连钟离自己都觉得有些唐突。他本以为这位至冬的青年会义正言辞地拒绝,再风风火火地跑去北国银行杀死自己……但很明显,达达利亚没有,他在认真地权衡利弊。 该说是时间会在人的灵魂上烙下刻印吗?就算青年什么都不记得,但他的确比前两次都成熟了不少。钟离微微颔首,却并不作声。 “在答应你或拒绝你之前,我有问题要问,你必须回答我。” 甫一开口,达达利亚的措辞便颇为强硬。面对神明,这种语气实在算不得礼貌,钟离虽没点头,但也没拒绝,大概是默许。 “你说你知道,我昨天要杀死自己,也知道我失败了,对吗?” 钟离颔首。 达达利亚的问题直指要害:“那次失败,究竟是我自己的原因,还是你的原因?” 尖锐却漂亮的提问,虽不婉曲,却足够利落。真是和他的战斗一样的风格。钟离微微笑了。 “嗯。这是我的原因。没错,不是你没能杀死自己,而是我阻止了你。”钟离坦然。 “你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我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只一瞬间,钟离别过了视线。 然而这实在不同于他平日里那副历尽千帆的模样,达达利亚正欲追问,对方已娓娓道来:“其实,这也是你能影响到我的原因。准确的说,不是只有你能影响到我,而是只有我能意识到现在的你不属于这个时间。因为我们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钟离端正身体,重新直视达达利亚,“应该说,是我为了见你,所以先杀死了自己。” 达达利亚感到自己的脑子停转了片刻。 “为什么?”他只能想到这个问题。 “因为冰神的契约。早在计划之前,她便向我许诺了人类应有的未来。而作为回报,我则是最后的防线,来庇护她的子民,无论是谁。” 达达利亚语塞了。 钟离的话不难懂,意思也很清晰,但他总觉得自己没听明白。杀了自己?为了冰神的契约?璃月的神?为了至冬的子民?为什么?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达达利亚梦呓似的,“我是说,你居然杀死自己…只是为了至冬人?因为契约?” 钟离自然明白达达利亚的意思。 他站起身,缓走几步,停于洞天窗前。 在恒久不变的仙境风光之中,方方正正的雕花窗栏将二人的身影框在一起,像是某种隐喻。 第6章 但钟离移开了视线。 “…我曾为自己筹办送仙典仪,从那时起,摩拉克斯便不复存在。山河难移,星河易转,此后的璃月,想必不会再敬奉早已不存在的神明,提瓦特亦是如此。此身虽为金石天成,司贵金之命,但我已自愿放弃问鼎世间之大权。不过,我仍会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你们的未来。这并不矛盾。” “可是至冬…失败了。”即使有些不情愿,达达利亚也不得不道出事实:“……哈,虽然我不愿意这么说。但,军队的兄弟们,所有人,每个人都死在了我的面前。或许我还有一战之力…但天空,岛屿,王座。至冬人…天上的也好,地上的也好,或迟或早都会…一个不剩地……” 钟离明白达达利亚的意思。至冬的结局,很难不会联想到坎瑞亚。生活在无神亦无光的国度之中,人们因为恐惧,汲取知识,垂涎力量,最终引来了足以否定世界的灾祸。这一举动自然触怒了神明,祂的投影之一,那位孤守月影的空之使者,以强硬的手段抹平了整个国度。 五百年的时间足以消弭一切,坎瑞亚从此不再,人们也不会关心。但愚人众的高层不可能不知情。毕竟,他们的首席便是那位亡国的后裔。这点钟离也足够清楚。 “所以,一个不会再有未来的国度…有必要保护吗?”达达利亚低声。 久久的沉默。 “不会没有未来。因为我会保护你。” 钟离转过身。 “你不是璃月的子民,却是至冬的子民。这两者对我来说,虽有差异,却也没有很大的不同。我曾答应冰神守护雪国的后裔,想来,她也早就明白此番战斗,将会迎来怎样的结局。所以,无论剩下的那个人是谁,对璃月做过什么,契约已然签订,我亦不会毁约。” “我可以放任你杀死自己,这当然是一种选择。从此,现在的你将替代这个时间的自己,属于自己的时间也会向后推进。可是,只是重复自己走过的路,又和过去有何不同呢?” 达达利亚略有惊讶,但钟离没有停顿,他坐回桌前,直视青年: “我能够在杀死自己之后,保持原有的记忆,是因为我与冰神早有契约。是她借用了伊斯塔露的权能,让我有了突破时间限制的手段,可以记住一切,与你交谈。但你不能。如果你杀死自己,便只会忘记一切,替代死去的自己,重新开始。又或者,即使你在未来的时光中,侥幸想起了这一切,又会有何不同?你可会告诉冰神,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劝她放弃计划?” 面对钟离的一大串质问,达达利亚半张着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沉默了。 沉默往往意味着确认,肯定,无法辩驳。 “…不。女皇大人的意志是绝对的。即使我向她传递了这样的信息,她也绝对不会有半分退缩。若是敌人过于强大,身为战士,能做的救只有比它更加强大。” 所以,达达利亚如此肯定地答道。 “或许在旁观者看来,至冬向天空发起的是一场过于荒唐,注定失败的战斗,但…” “无论结局如何,我永远都会是活下去的那一个。所以,我绝不退缩。” 达达利亚说道。 钟离闭上了眼。 就像是早就明白达达利亚会如此选择,钟离沉默片刻,也不睁眼:“我明白了。所以,你的回答是?” 达达利亚站起身,“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所以,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和你进行这样的谈话吗?” ——钟离睁开双眼,看向达达利亚。 而达达利亚也很快明白了对方的眼神。 “我明白了。嗯…也就是说,这不是第一次。我已经杀死了自己很多次,每次都什么都不记得,稀里胡涂地跟着女皇大人重新踏上天空,然后每一次都失败。所以在你看来,无论我们如何反抗,结局都是注定的,你也有点不耐烦了,才来问我要不要当你的眷属。” “没错。不过,也算不得很多次——所谓事不过三,这是第三次。”钟离略有叹息,“第一次,我只旁观,见你毫不犹豫地杀死了自己,我无意也无力阻拦;第二次,我虽依旧不能和你直接交谈,但可以旁敲侧击地暗示你还有别的选择。尽管你权衡之后很快拒绝,再次杀死了自己。” “所以第三次,神明大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只好先杀了自己,替掉他,跑来面对面地和我交谈,让我别再继续瞎折腾下去。”达达利亚笑了,但并不是生气的样子,“好吧,想不到我的面子还挺大的。神明大人为了我付出了这么多,再拒绝你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这样的担心并无必要,我永远尊重你的选择。此身固受冰神之托,亦不愿摆布你的人生。这一次,你仍然可以拒绝我,而我会继续在这里,守望你和至冬,还有整个提瓦特的未来。” 达达利亚沉默了片刻。 “如果我答应你,你会让我做出对至冬不利的事情吗?”他问。 “绝不。”钟离笃定。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达达利亚站起身,“我愿意成为你的眷属。都听你的,开始吧。” 第4章 第二章 钟离沉默。 达达利亚更沉默。 在这片恒久不变,群山连绵,万事万物都完美得近乎谄媚的洞天风光之中,二人被雕花方窗圈在同处,默默无语,面面相觑。 第7章 显然,这份沉默并不是缔结契约后的心神交汇,百意相通,而是…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的迷茫,疑惑,和尴尬。 达达利亚率先打破沉默:“是我的原因吗?” 钟离没有回应,像在思忖,但神色并不轻松。 没错,无论如何尝试,达达利亚始终无法成为钟离的眷属。为了达成契约,二人握手,抱拳,鞠躬,单膝跪地,最后连亲手背,贴脸礼这种跟璃月没什么关系的姿势都试过了。可无论他们两个多虔诚,多急切,钟离始终无法感受达达利亚的状态,达达利亚也无法共鸣魔神力量的响应。 就好像岩水之间永远不可融合,他们之间也注定无法存在庇护,臣服,驱使,掌控这样的关系。过去不会,未来不会。现在更不会。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有点想笑,他还想试试更多离奇的姿势,但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他被提瓦特驱逐许久,一直饥饿,口渴,浑身伤痛却无法恢复,昨天又与自己全力一战,如今已经耗尽了全部的精力。此刻若不是有洞天相助,他早就昏死在璃月的银杏林之中,更别提在这里和这家伙过家家似的摆造型了。 所以,达达利亚只是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解释:“哦…可能因为我早就是冰神的眷属了。毕竟,是女皇大人赐予了我们执行官权能…” “不…按理说,这并不影响。因为…”钟离否定道。他看向达达利亚,但接下来的话语有些伤人,他沉默了。 好在,达达利亚也很快明白。他只疑惑片刻,便豁然,并不气恼:“哦,我懂。毕竟女皇大人…已经不在了。所以,你才会这样提议嘛。” “那接下来怎么办?”接着,达达利亚咳嗽两声:“说真的,我了解自己的状况。如果再不做点什么,我就要死了。所以,单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还是很想当你的手下的。” “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难得的,钟离揉了揉眉心,露出些许疲惫:“冷静想来,连我也从未想过将你纳为我的眷属。所以,眼下你我虽有此举,但并无半分实意。现实固然紧迫,可若要结为此等亲密关系,没有一颗真心,到底是天不可欺。” “明白了,就是说,我们都只是想走个过场,定下这个关系,不过是为了实现各自的目标。但这件事情,靠的不是理智,而是情感。”说到这里,达达利亚还是忍不住笑了,“哈哈,也没错。我们之间能有什么情感呢?自璃月一别,你我就再没见过吧?” “…无论如何,来不及了。如今在洞天之内,时间虽流速与外界不同,但我也只能保你一时无虞。可若是再拖延下去……”说到这里,钟离再次握住达达利亚的手:“且再试一次。” “嗯。”达达利亚勉强撑起上身,紧紧回握钟离的手:“…呃,要不要我想点悲伤的事哭一下?这样会不会显得我特别感动啊…” 又是久久。 尽管二人沉默又急切地展现着友好的态度,两只手紧而又紧地交迭在一起,虔诚得无以复加——但无论是岩印或是水印,金光还是蓝光,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除了青年的额头在不断地冒冷汗。 达达利亚实在撑不住了,他向后靠去,闭上眼睛:“抱歉,歇一会。啊……” 钟离收回手,为达达利亚掖好被子:“好吧。稍等片刻,我去为你换些绷带。” 达达利亚一把握住钟离的手腕。 但他现在也没什么力气,只片刻就松开了: “别走。你就在这里…想办法。换绷带也没有用,伤又好不了。我现在…很冷,脑袋也很沉,什么都想不出来。”他的声音低低地,眼睛也不愿睁开,实在是累极了:“钟离,我绝不能死。你说过…是你擅自把我拦下来的,所以,你绝对不能让我死在这里。” 我必须要回到天空岛,我必须要战胜那座神明——我没有不战而退的理由,因为我是至冬的战士。青年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但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不过达达利亚知道钟离一定明白这些。 忽然,达达利亚睁开眼,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点了点下巴: “…你,你过来。你低头。我们…再试一次。” 钟离看了达达利亚一会,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坐回床边,俯身,片刻,便吻了过去。 接吻,的确是确立关系的一种表现。尽管博古如钟离,也没听说过古今中外哪位神明收纳眷属需要以唇相抵,但若此举能够感天动地,便也只是以救燃眉,算不得出格。 于是,钟离睁着眼,达达利亚也睁着眼,二人明明做着世间最为亲密出格的举动,但都没有丝毫羞耻之意。他们只是急着确认此番举动会得到怎样的响应。 无论是金光还是蓝光,赶紧出现吧……二人就这么梗着脖子吻了许久,吻到两个人嘴都觉得发麻,但只有夕阳的余晖一点点地从窗边褪去,很快,这一天就要过去了。 终于,钟离缓缓起身,深吸一气: “还真是…天不可欺啊。” 达达利亚想说确实,又想刷牙,还想漱口,但他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艰难地调整呼吸。 “……没办法了吗?”达达利亚声音低低地。 “……法…”钟离说了什么。 达达利亚想说你大点声我听不见,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 第8章 生命一旦突破了生的临界值,困倦如夜幕,疲惫如潮水,死亡便将星点的清明捻成一缕细线,推向黑色的地平线。青年明白自己不甘心,明白自己要活着,明白自己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他想要握住钟离的手来保持清醒,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在哪里,脚在哪里。响应自己的只有恒久的沉默。 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能死。我不可以死!他想说,但连这份思考也被死亡渐渐夺去。死亡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就是再也没有改变一切的机会,死亡就是再也无法回到天空的岛屿,没法回到冰雪的国度,没法回到海屑的小屋,没法见到弟弟,妹妹,家人,朋友。 死亡就是什么都不剩。 他不要死。他不可以死。他不能死。 钟离一把握住了达达利亚的手。 “抱歉。”他说。 这是达达利亚在这个世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 睁开眼,闭上眼,目之所及,一片漆黑。 愈是黑暗的地方,就愈能让人联想到沉没,死亡,或是深渊。提瓦特的生灵基本不会主动涉足深秘,但阿贾克斯除外。尽管,14岁的少年也不是有意要跑到那种地方,但无论如何,他的命运的确是在地心深处涂抹,改写,扭曲了。 他至今仍记得那位孤高寡言的少女。旧日的遗忘者也好,渊薮的深罪者也罢,拥有各种称号的剑客,在世界的尽头,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各种杀人的技巧。尽管她的教学方式实在称不上合理:将少年一人丢进魔窟深处求生七天也好,让他蒙上眼睛堵住耳朵,和浑身沾毒的魔兽对峙也罢,少女似乎从不担心他就这么死在这里,而显然,少年也从未让少女失望。 阿贾克斯忘记有没有问过师父,为什么要教他这些;而师父有没有回答过自己,也实在记不太清。毕竟记忆中的少女很少说话,她只执剑,永不脱手,而那把同她一般冰冷且不祥的武器,便成了她唯一的代言。 ——迟早有一天,你会前往比这里还要陌生,还要残酷的国度。 ——如今,我只教你如何自保,如何毁灭,如何颠覆。但如果你… ……如果你能找到新的道路… ——那么,在那之前,不要迷路。 ……话到这里就听不真切了。大概是在回忆中浸泡了太久,达达利亚有些费力地睁开眼,想要回到现实。他努力地察觉着,寻找着,终于感受到一丝微光,从黑暗的记忆中渗了进来。随后恢复的是听觉,触觉,还有…… “醒…” “…醒…” “喂!醒一醒!很危险的!” 达达利亚猛地睁开眼。最后恢复的是视觉,他睁开眼,然后看到三把石制长枪正指着自己的喉咙。 “醒了!他醒了。咳,注意警戒。”其中一人紧了紧枪杆。 “喂!你…你是哪边的!”另一个人立刻问话。 但这种语气达达利亚并不陌生。紧张,严肃,但是并没有很强的敌意,专属于尚且对敌人下不去狠手,又不得不逼自己冷酷起来的新兵。 既然对方没什么敌意,达达利亚便不急于回答。他慢慢地从地上爬坐起来,果然,那三把石头枪没有紧逼,而是随着他的动作后退,后退,再后退。这么看来倒像是他一个人用咽喉逼得三把枪连连后退。 青年打量着这些紧张的士兵。他们的身上都穿着类似铠甲的东西,不是至冬或者枫丹的制式,更像是稻妻或者… 璃月?达达利亚忽然自己想起在灵矩关见过的,那些巨大的千岩雕像。 “你们是…千岩军?”达达利亚问着,又确认三人的面容。黑发,黑眼,的确是璃月人的长相。 “是好人,他知道我们是千岩军耶…”其中一人松了口气,但被另一个人踹了一脚: “废话!哪个和我们打仗的不知道我们是千岩军!” 听到这里,达达利亚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放声大笑,三个人立刻停止讨论,重新板起面孔。不过显然,他们手中的石枪已经没之前那么气势汹汹了。 “啊,虽然我是觉得那家伙不会一点打算都没有,但我还真想不到他会把我扔到……” 说到这里,达达利亚忽然抬起头。 “往后跑。”他看向天空。 “啊?”新兵们一愣。 “哦,不跑也行,尽量别死了。”达达利亚站起身,夺过三人手中的石枪,其中一把别进腿环:“一会儿还得还你们。” 话音未落,大地忽然震动起来。本就不算明朗的天空倏地暗了下去,乌云被狂风裹着,急吼吼地压了过来,甚至压住了战场那边不知是人还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吼叫。 没有人知道战场的另一端发生了什么。所有人极目远眺,视线尽头,好似人形的几个黑影突然蹿出,但并不自然,似是被一股狂力卷上了天,正七手八脚地挣扎着—— 下一秒,巨大的鹰爪破云而出,将全部人影一分为二,为四,为更多,为无尽。被撕碎的人们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顷刻间鲜血如雨,如雾,轰然喷溅,涔涔地淹没了所有人的哀嚎。 只见那怪鸟破血雾而出,倒也不急,反而巨喙大张,悠然地享用那片混着肉屑骨渣的血雨。很多士兵被刚刚那一爪捏炸了,内脏崩得乱溅,它也不接,任由那些摔到地上,流得脓血满地,但没关系, 第9章 ——杀了摩拉克斯,还怕吃不到人吗? 达达利亚身后的一位千岩军已然跪在了地上,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在呕吐。 听到了声音,魔神很快注意到了战场后方的四个人。 不。是三个? 怪鸟再一眨眼,那个橘色头发的家伙已经不知所踪。跑了?也罢,面对魔神,做出这样的选择当然可以理解。不着急,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它最是喜欢,懂得反抗的猎物才更美味。漆黑的魔神扇动翅膀,将附着在羽翅上的血泥肉脂甩去,一双染了血垢的鹰瞳锁定地面仅剩的三人—— 一柄石□□穿了它的眼睛。 伴随着惨烈的鸣叫,达达利亚已然来到怪鸟的面前。他站在地面,双手持枪,注视着挣扎的巨鸟,因专心而屏起呼吸。眼见那巨鹰尖啸着降低飞行高度,达达利亚找准时机,猛地跃起,一把攀住怪物的利爪,腰肢发力,将自己甩到对方的背上。 石枪不会对魔神的双眸造成致命的威胁,巨鸟很快便从剧痛中清醒过来,这便发觉跑到自己身上来的狂妄人类—— “罗剎人…?” 巨鸟居然会说人话,这让从没见过魔神的达达利亚感到惊奇。它的声音低沉,震得青年每一块骨头都要跟着颤动。 “…蛮夷莽夫…” “好大胆子——!!” 被作为食物的人类如此近身,魔神立刻感到了羞辱。巨大的羞辱化作怒意,沿着巨鸟的躯体呈气浪状散去,冲向天空,卷向大地。整个空间都在为魔神怒气所化的狂风所震慑,一时间鸟兽喑声,草木凋敝,连生长已久的巨木都要被这股暴戾之气拦腰摧断。躲在树后的三位千岩军实在抵挡不住,也只能咬住胳膊,避免牙齿咬断舌头。 没有人类不会恐惧魔神的威压。魔神之于人类,是上位,是主宰,是不可也绝不能忤逆的存在。 但……总有人是例外中的例外。 “罗剎是哪?我是至冬的。”像是感觉不到对方的怒意,达达利亚一头橘发被气浪吹得乱飞,但身形却愈发稳健,显然是已在鸟背上找到了平衡,“别搞错了,我得保证你死个明白。” “……人类,我食你同胞血髓,啖你同胞骨肉,至今已三百余年未变。而今,你不怕我?” “哦,那你应该怕我。” “因为你再也吃不到了。” 巨鸟愣住,怒喝尚未吼出,却被尖锐的风声生生截断了。只见达达利亚猛地下蹲,一脚蹬住鹰背,以人类难以想象的速度,折躯来到了自己的嗉部。那是比背部更脆弱,更容易被伤到的要害,魔神自然明白,立刻蹬出利爪,试图踢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但达达利亚正是看准了这个机会,他绷紧身体,瞄准时机,一把握住鹰爪,接着对方向上的力,跟着一个扭腰,两条长腿甩向对方的尖喙,似乎要以脚背痛击对方的面部—— “不自量力——” 怪物怒吼着张大了嘴巴,想要咬断这双烦人的腿,但达达利亚只是顺着扭腰的动作转了一圈,躲过了撕咬,随后,借着这股力量,猛地跃向巨鹰的面前! 时间好像静止了。纳贝里士的确未曾见过这样的人类。它虐杀过很多人类,其中不乏骁勇善战之人,但那些人多半是抱着死志,面对自己,神色凛然,算是无畏。 但绝没有轻狂,自信, 和近乎疯狂的笑意。 达达利亚没有双翼,也没有利爪,甚至没有一把象样的武器。 但他,真的打算杀死自己。 下一秒,石制的长枪上指天,下指地,猛地插入巨鹰的嘴巴。达达利亚没有风之翼,在发力后立刻后倾,但他很快伸出单手,勾住鹰喙,避免坠落的同时,也被尖锐的鹰勾划烂了掌心和胳膊。 但,痛感只会变成快感,这个人类分明是在享受疼痛。 巨翼的魔神再次确认,达达利亚是真的在笑。它眼见青年攀上了自己的嘴巴,睁着那双毫无亮色的蓝色眼睛,浑然不顾自己的脸上染满了同胞的鲜血,那是它喙中尚未咽尽的血块,如今被迫大张,被风刮得溅了出来,溅到了他的脸上。 原来如此。 他这样轻松。这样快乐。这样开心。是因为至少此刻,他并不在意。 他不为报仇未来。 他只为杀戮而生。 第5章 第三章 达达利亚挥起长枪,正要刺入那巨鸟的咽喉,忽地感到了什么。脑后不长眼,青年无法判断背后的气息是什么,但战士的本能驱使他向后跃去,放弃这关键的制胜一击。 金翅的鹏鸟接住了坠落的达达利亚,紧接着,岩枪凌空射出,呼啸着擦过他们二人,笔直地冲向魔物。枪身掀起的罡风不得不让青年抓紧鹏鸟的背毛,明明只是普通的掷击,却比那只魔物的煞气还要可怕。 “躲进我的羽毛。” “啊?” 没意识到这番话是载着自己的鹏鸟所说,达达利亚没回过神,而金翅鹏王也没多解释。他大张双翅,金焰似双翼的展至极限,携达达利亚向战场后方俯冲。接着,难以计数的金光呼啸而来,向他们的身后冲去,如箭如雨,不断地命中魔物的要害。鹏鸟飞行的速度太快,达达利亚不得不将自己的身形压低,藏进对方的羽毛里保证呼吸,但即使如此,他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战场对面的那一位—— 那位虽在与同位格的魔神战斗,却只保持着人类的身形,孤零零地漂浮在半空之中。他的身后有岩石巨掌相衬,似作武器,又似神座,承天抚地,不可逼视。只见他伸直单臂,连发力的怒吼都无,天地间的岩元素便随他的意志浮起,战栗,迅速凝结,化作一柄又一柄巨大的岩刃,由他身后的巨石双掌握紧,投掷,从无虚发,百发百中。 第10章 “摩拉——克斯——” 伴随着岩枪入肉的阵阵闷响,巨鸟的惨嚎声从达达利亚身后传来。金翅鹏王依旧全力疾行,他的翼尾如渡火鎏金,携疾风将天空中的铅云尽数划破,光芒映得人睁不开眼,也为被阴霾笼罩的大地带去光明。顶着风压,青年憋足一口气,勉强从羽毛里钻出来,回头,只见那魔物已然被钉在半空,身后有着巨大浮空岩纹,显然是要将其固定,作最后一击。 下一瞬间,鹏鸟已载达达利亚飞到祂的身旁。 “岩王大人…” “带他下去。” 达达利亚这次终于看清了。先前那股威压正是自祂而来,那无时不刻不在翻涌的岩之元素力,已在祂周身凝出比金色还要刺目的辉光。似是而非的怒意化作杀伐之气掀起气浪,将神明的兜帽吹下,却始终没有露出祂的真容——岩制面具遮住神明的半面脸颊,落于鼻梁之上,达达利亚甚至搞不清那人否看向自己。 金翅鹏王立刻向后方冲去。 “摩拉克斯,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吗!?你我同为魔神,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永远不会消亡!……你的子民,那些蝼蚁,我会诅咒他们,他们将永远,永远,永远不得……!” 最后一柄岩枪自天而降。 金光如隼眸,枪声如虎啸,这天罚般的一击仿佛要开天辟地,将魔鸟的躯体生生破成两半,也截断了它最后的话语。整个空间都被这次攻击震得发颤,不断汇聚的铅云终于破裂,原本便已龟裂的大地止不住地颤抖,腥风携魔物尸臭铺天盖地地卷来,将目之所及的一切折断,摧毁,连金翅鹏王的身躯都跟着震了一震。 “…抓紧我。”金翅鹏王再次提醒。 “哦!”达达利亚这回彻底听明白了。 他牢牢地抓着金鹏的背羽,将身体藏在青色的羽毛之中,却完全按捺不住心底的狂喜。 没错,这里是古璃月——甚至现在叫不叫璃月都很难说。但是达达利亚几乎可以确定,现在正是魔神战争的时代。虽然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钟离要把自己送来这里,但是不得不说,这样的古战场实在是太合他的胃口了。 凶蛮,苍凉,暴烈却不失壮丽——神明之间的争斗,不仅赌上性命和荣耀,更是押上整片大地作为砝码。战斗,战斗,每一场都必要胜利的战斗。达达利亚忍不住按住胸口平复呼吸,他惊讶地发现原来那些无法愈合的伤口都消失了,疲惫感也不见踪迹。 他彻底恢复了。 终于,金鹏稳稳地落在地上,将达达利亚放了下来。迎接他的是之前的三名千岩小将,青年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三个人,他都把这些人忘脑后去了:“你没事吧!我看到你的战斗了,岩王在上,你可太牛了!” “对对,你居然能拿长枪把那怪鸟嘴撑开,天啊,你怎么做到的啊……” 三个小战士将达达利亚团团围住,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显然,青年也很受用这样的场面,他将仅剩的石枪还给对方,还未应答,便看到终结这场战斗的人向这边走来。 那人一袭白袍,兜帽又重新戴回了头上,同刚才那股毁天灭地的气势不同,显得谦逊而收敛了。岩制面具之下,来者的表情纹丝不动,即使斩杀同类,他既不暴怒,亦不欣喜,只有无尽的冷峻与沉默。 不知何时,鹏鸟也已化作人形,单膝相跪。而围在达达利亚身边的那三个小将士,也急忙单膝跪下,一个还扯了扯达达利亚。 “大胆…” 化作人形的金鹏少年见达达利亚还站在原地,不由得低声怒斥,但来者似乎并不在意。他摆了摆手。 “报上名来。”他站到达达利亚的面前。 “啊?你不认识我吗?”达达利亚有点惊讶,他指了指自己。 摩拉克斯的表情动也不动,他既不解释,也不追问,只等待青年的回复。 大概是觉得这样僵持下去没什么意思,达达利亚缓了口气,答道:“好吧,我叫达达利亚,是至冬来的…呃,你知道至冬吗?” “……至冬?极北的罗剎之地吗…”摩拉克斯思考片刻,“原来如此。随我来罢。” 摩拉克斯头也不回地走了。 立刻起身的是金鹏少年。他快跑几步,紧随摩拉克斯身后,毕恭毕敬的姿态。达达利亚能听见少年在向对方汇报战后的伤亡情况。一些陌生的璃月名字从他的嘴里蹦出来,大概是死去的战士,然后就听不真切了。 达达利亚挠挠头,他没想到这位摩拉克斯会不认识自己。本以为那个钟离会和自己一起跑到这个时代,告诉他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接下来要怎么做,怎么才能回到天空岛继续战斗……可现实好像不是这样的?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青年还在头疼,三名千岩小战士又颠颠地凑了过来。 “老大,你好厉害,见岩王大人都不跪。我们以后跟你混行吗?你教我们打架,我们给你捏肩,捶腿也行!” “好啊,”达达利亚一口应下,然后又有点好笑地,“哦,所以原来的摩拉克斯是这么个性格?所有人见他都得下跪?” “吔!敢直呼岩王大人的名讳,真…不愧是老大,”小千岩军吓得脸都白了,“您不会也是什么魔神吧?您是来和我们的岩王大人连手的吗?” “我不是魔神,至于连手…唔…”达达利亚犹豫片刻,,“哈,我觉得不算吧。他之前欠我个人情,现在要还回来,就这样吧。” 第11章 三名小战士都惊呆了。岩王欠他个人情,这话要是别人说的,他们只会当这人喝多了放狗屁。但既然是出自这位异国面容的青年之口,配上他刚刚单挑怪鸟的实力,再离谱的话语都显得颇为可信。毕竟达达利亚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大家都纷纷退到青年身后,沉默了。 “喂,钟离…” 达达利亚快步走到摩拉克斯身旁,毫无敬意地开口了。 “你…”显然,金鹏少年已经对这位达达利亚出离地愤怒了。此人说话做事毫无规矩,虽说他认可此人战斗之实力,但对岩王如此大不敬,纵使他实力滔天,也是无法无天。 见摩拉克斯并不回应,达达利亚回过神来:“…哦,现在我应该叫你,呃,摩拉克斯?” “无妨。”摩拉克斯头也不转,一句话回答了两个人的问题。沉重异常的岩制面具托在他的鼻梁之上,掩去他的大半表情。 少年不再说话,但达达利亚依旧追问: “所以,现在是魔神战争的时代,对吗?” “魔神战争吗。嗯…”摩拉克斯思索片刻,微微颔首,“蛮荒之时,乱世之争。今时今世被后世如此评价,不无道理。我认为你的推测是对的。” “哦,看来你知道我的身份啊。”达达利亚有点惊喜:“那看来,你和未来的钟离还是有联系的。你会帮我忙的,对吗?” 摩拉克斯沉默片刻。 “然。但,之于你,我尚有待确认之事。” 语焉不详的一句,还未达达利亚追问,类似城门的建筑已然近在眼前。同记忆中房屋鳞次,满目琳琅的璃月大有不同,此处的一切皆由荒黄石与却砂木堆砌,虽能见到有人工凿刻的痕迹,但也只能称得上粗糙,简陋,甚至有点破败。大概最为荒蛮的纳塔也比这里好上太多。达达利亚一时间有点没做好心理准备。 “失望?”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 “不,嗯,惊喜……?”达达利亚苍白地辩解,“不也挺好的。” “这样。看来,千年之后的世界,当真令人心驰神往。”出乎意料地,摩拉克斯并没有生气。只是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松动:“随我同行吧。我知你有千般疑虑。今后,解答会有,相助会有,但代价亦有。如此,方得公平。” “所以,你可同意,自极北而来的达达利亚?” “岩王大人!” “是岩王大人!” “…千岩牢固!重嶂不移!” …… 达达利亚走在摩拉克斯的身后,暗暗咂舌。这一路上,摩拉克斯所到之处,千岩军就像被风吹倒的谷穗,从善如流地向他跪拜。在青年的记忆里,即使是在至冬宫,拥有绝对权威和荣耀的女皇大人也没摆过这么大阵仗。 他忍不住看向摩拉克斯,可那人还是面无表情地向前行进,显然是非常习惯的样子。 “觉得夸张吗。” 当然,摩拉克斯察觉到达达利亚的想法,“我是有考虑过更改礼节。不过,还是日后再谈。” 终于,二人走到城池深处,来到了一间不算太潦草的房子面前。达达利亚打量着这里,是规规矩矩的石头屋子,门口屋檐没什么装饰,仅仅是盖了个能遮风挡雨的空间。要不是看到此处门口有两名千岩军把守,见到摩拉克斯也立刻单膝跪地,达达利亚都不太确定这里是不是神明大人的住处。 我还真是,来到了几千年前啊…达达利亚再次心想。 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 “进来吧。” ——魔神战争时期,文明尚未筑起。由【那一位】所创造的崭新之生命甫一临世,虽尚且处于蒙昧,却要对抗天灾,争斗,诅咒和死亡。 弱小的生命别无他法,他们只能叩拜,臣服,归顺为魔神的子民,天然地依附强者茍活下去。 幸运的人类,遇上一些虽然强大,但并不苛求的魔神,在这样的乱世之中,也只能勉强解决温饱的需求;而不幸的人类,则会遇到随欲而为,蛮横残暴的魔神,可能需要通过自伤,自毁,甚至是献祭,死亡…才能得到最低程度的庇护。 但仅是此,对于弱小的人类来说,只要得到庇护,也称得上甘之如饴了。 “……” 达达利亚歪起头。 “所以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摊开手,真诚地发问。 不知何时,二人已经席地而坐,中间隔着一张石制茶几。那茶几方方正正,棋盘般棱角分明,实在是和钟离的品味如出一辙。 面对达达利亚的疑惑,摩拉克斯并没有生气。尽管他始终没有卸去那张面具,语气也没什么变化: “我刚才说的这些,和提瓦特大陆上的每一位人类都有关系。” “好吧,你说得对。但我想还是说,”达达利亚指了指自己:“我虽然很想留在这里,和那些强大的魔神们过过招,但天空上还有一场战斗等着我。你知道吧,我是被未来的你送到这里的。我希望你能有办法把我送回天空的战场。要是实在没办法,就借我艘船,我自己划回至冬,找女皇大人商量。这个时代里,她应该在的吧?” “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摩拉克斯摇头道: “未来的钟离见到了什么,我不知道。但现如今,我只见得提瓦特大陆上的每一位人类都需要依附魔神,才能勉强战胜魔神。如今,无依无靠,赤手空拳的你,回到天空又能如何呢?” 第12章 未等达达利亚反驳,他接着把话说了下去,措辞也变得更加犀利:“你是愤怒?亦或羞赧?是因为未来的极北之国终会陨落,所以你不肯独自一人茍活,求战死寻个痛快?” 达达利亚被噎住了。 “…可能你对我有所误解。我回到那场战斗中去,既不是为了殉国,也不是要去寻死。我不为百分之百的必胜而战,但也绝不可能临阵脱逃。” 半晌,青年终于开口。他有点生气了: “摩拉克斯,你在蔑视我。你就是这么轻视人类,所以才要求他们跪拜你,是吗?” “否。我未曾轻视人类。也是在对你负责。” 尽管措辞依旧严厉,但为了缓和气氛,摩拉克斯还是将两人面前的茶盏——两只由石头凿成的空心方块,用热茶一一斟满。琉璃百合被热水化开,香气一时间飘了满屋,这让二人的情绪都和缓了一些。 喝下一口茶,摩拉克斯轻轻叹息: “我知道你是千年之后的未来之子。至冬的达达利亚,为了将你送来此地,你知道未来的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吗?” “……”达达利亚皱起眉。 “我知道只要拥有天空的权能,时间亦可视作一段路程,随心意折返。如果未来的我已然获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那么动用上位之人的权能,做到这样的事情,想必不算困难。但是无论怎样折返,同一个世界也只能存在一人,这是不可动摇的铁律。” 说到这里,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 “未来的我不能和现在的我共存。达达利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达达利亚的喉结一动。 “所以,这次钟离没有杀死你,而是自杀?因为他知道,只有全盛期的你,才能够赢下这场战争?” “怪不得你不认识我…”达达利亚彻底理解。 “而未来的我,居然会弃守护千年的城邦于不顾,只为一名来自极北的轻狂武者,做到此般地步。这不可思议,甚至让我无法接受。”只一瞬,摩拉克斯的声音低了下去, “未来的人类,当真不需神明的庇护?亦或是,这只是无法抵抗的磨损,让我对现实失了判断,理性全无?” “达达利亚啊,未来的你之于未来的我,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他们都不说话了,屋子里只有琉璃百合的香气缓缓飘动。 “所以,要查明的事情有很多。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你的性命,一定比你自己想得还要重要。”良久,摩拉克斯总结,“我不会放你回到极北,因为那里现在一无所有;我亦不可能送你回到天空,因为现在的我只是一介魔神,还没有获得那样的权能。总之,在查清所有事实之前,我会按照与我自己订下的契约,照顾你,保护你。” “……好吧。” 终于,达达利亚叹了口气。 他挠挠头:“其实我也不明白未来的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其实算是钟离的仇人?毕竟我对璃月做过…但你居然…” “难道…千年之后的人类,当真坚强到无需魔神庇护?”摩拉克斯问道。 “这倒是。”谈到肯定的话题,达达利亚一点头,“如果是说千年之后的璃月,人们见到你也算尊敬,早就不下跪了。” “哦,怪不得。未来的你是不是觉得没人跪你,威严扫地,才主动退休了?”大概是为了缓解之前的气氛,达达利亚主动开了个玩笑。 但摩拉克斯还是绷着一张脸,达达利亚立刻觉得无趣,只草草做了个总结:“总之,未来的人类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蒙德,璃月,或是枫丹…未来的提瓦特,有神没神,其实没什么区别。” “所以,女皇大人才要毁掉七神的秩序,把方舟归还给人类。” “原来如此。” 终于,摩拉克斯的表情松动了片刻。 虽只片刻,达达利亚还是看到了。那不动玄石的面具之下,摩拉克斯轻轻闭上了眼。他似乎长舒了一口气,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身负使命的神明只是闭上眼,又睁开,嘴角稍稍牵动片刻,然后,那副沉默,冷峻,拒常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又岩盔式的扣回了他的脸上。再无改变。 “不过我为什么能不用杀死任何人就来到这里?哦,”达达利亚刚一发问,立刻回答了自己,“也对,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我嘛。” “正是如此。把你送到这样的时代,大概也是为了磨砺你的战技。”摩拉克斯颔首,“在这个时代,魔神只争尚未定局,天空的秩序未能建立,所以你也不会受到提瓦特的监视,诅咒,属于你的时间也会继续向前。你会饥饿,也会口渴,会受伤,也会恢复。你会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活下去,要做的就是磨砺自己的战斗技巧,为未来的战斗做准备。” “但你终究是这个时代的异物,所以尽量避免节外生枝,就不要前往极北之地,与巴纳巴斯见面了。待我赢下这场战争,获得天空的权能,我会如约将你送还未来。” 至此,事情终于明朗起来,达达利亚点点头。 “…不过,我回到未来要做的,可是推翻那个赐予你权能的天空啊。”达达利亚手背撑起半张脸:“这真的好吗?像拉着你做坏事一样呢。” “弱小的人类,不仅试图战胜魔神,甚至妄言斩落神座?” 摩拉克斯的手掌抚向石作茶盏的杯沿,摩挲片刻。 第13章 “千年来,此身对人类,从不曾诳言妄语。故,面对那样的未来,我既不期盼,亦不相信。但,既然未来的我选择了你,那么现在的我,也只能相信你。” “所以,不要让我失望。”摩拉克斯忽地起身。 他一甩手臂,大踏步向门外迈去:“明日与我一同出战。” “极北之地的青年,达达利亚吗。接下来,就让我见识下你的能耐。” 第6章 第四章 夜深。 啃着日落果,达达利亚靠在树边,看着村子里的人忙前忙后。并不是有意贬低,但如今的璃月也只能算得上村落,比海屑镇规模稍大一点的那种。现在是晚饭时间,三位千岩军小弟为他们的大哥拿来了米窝窝,据说是挑了三只最光滑最大最饱满的,但也没什么象样的配菜。达达利亚便把日落果分给他们。四个人就这么凑在一起吃起晚餐。 天色已晚,村民们却自发地聚到类似广场的小空地前,燃起篝火,似乎有什么例行活动。 接着,一些身披布麻,衣着褴褛的人被千岩军押着走了过来。 “俘虏?”达达利亚想到今天死去的魔神。 “算是吧。”其中一个小个子的千岩军摸摸下巴:“这些人之前跟随着那么暴戾的魔神,被逼着上战场打架不说,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下一个被吃掉的就是自己,已经很可怜了。所以,就算如今他们不打算归顺,岩王大人也绝不会为难他们的。” “是吗?不过那样很危险吧。”达达利亚摇头,“就算现在放他们走,也总会有一两个死心眼或者不服输的家伙吧。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实不相瞒,我就是被岩王大人解救下来的。我本以为是从一个魔窟进了另一个魔窟,没想到这里真不错,每天都能吃到米窝窝…”说到这里,另一个千岩军自信满满,“所以,嘿嘿,面对岩王大人的力量与仁慈,哪还会有人不愿意呢?他们很快就明白了。” 是吗?达达利亚想着,却没有再说话了。 “岩王有令——” 终于,一位首领模样的人站了出来。那人衣着同村民们差不多,并不算光鲜,但十分整齐,且头顶巨大的鹿角,声音也十足洪亮,估计是摩拉克斯的手下,哪位仙人之类的。达达利亚还在啃着日落果,却见几位小千岩军已然放下手里的窝头,纷纷站直了。 “巨鸟魔神,性情狂悖,以人肉为食,童血为饮,为祸四方,其身恶孽深重,所行罄竹难书。今岩王赐其一死,乃是替天除恶,实属苍生之幸。” “——今岩王仁厚,愿以不动千岩为誓,庇天下黎民苍生。所以,汝等,既可加入我们,也可另择良木,一走了之。无论选择如何,岩王都不会降罪。” 鹿角仙人的一番话结束,整个村子都静了下来。夜幕笼罩住小小的璃月村,干木被烧得噼啪作响。篝火映着被俘的人们的面容,可他们眼里没有任何的喜悦,只有麻木和迷茫。 “……” 没有人敢先开口。自然,无穷无尽的献祭早已让他们苦不堪言,但绝对的力量压制也让剩下的人们失去了抗争的欲望。当最后一位反抗的勇士被魔神蹂躏惨死,活着的人类便只能选择顺从。今后,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他们都必须有人裹挟,不然便是立在原地的朽木,连求死都不能。 “我…我加入…” 一位母亲先站了出来。她的声音很小,年纪也不算很大,且一开嗓就跑了音,无论怎么看都是恐惧到极点的样子: “…我…我愿以我的鲜血献给岩王大人。只求您…您放过我的孩子…” “我的丈夫…已经,”那位母亲说着便有些哽咽,整个人也抖得像筛糠一般,但只有那双握着孩子的手,动也不动一下:“所以…求求您…求求您放过我的孩子,至少让他长大,他很聪明,他会帮您做到很多事!求您了!求求您了…” …… 达达利亚看向鹿角人。 大概是见多了这样的场面,鹿角人沉默片刻,长叹一声:“……我们不会要求你做任何牺牲。但我知道,仅凭这些,你们大概也不会相信…” “——好。还有谁。” 摩拉克斯走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摩拉克斯如此答道。就算再丧心病狂的魔神,一开始也会用花言巧语哄骗人类上钩,所以,无论祂此刻做出何等承诺,对于被恐惧吓疯的人们,什么都很无用。达达利亚很快理解,而那位母亲也没有半点惊恐,一直噙在眼中的泪水终于簌簌落下,显然是动容极了。 她猛地跪到了地上: “谢谢岩王大人!谢谢岩王大人……” “…那,那我也加入你们!岩王大人,求你别喝秀兰的血…我,我的血比较好喝,蚊子都爱喝,不信您看我腿上的包…”一位男子站了出来。 “我…求求你别伤害孩子们…岩王大人,老妪虽已年迈,且已眼盲,但之前的魔王大人曾说过,一双浊眼最是美味,求您…求您…放过孩子们…” …… 就这样,村民们越恳求越离谱,将摩拉克斯脑补成啖人肉吸人血扒人皮的形象,但最后好歹都加入进来。 而摩拉克斯并没有反驳这一切。他只是沉默,点头,不时问一句,还有谁。 “他还真是一点都不反驳啊。”达达利亚静静。 “行动证明一切嘛。”青年身边的千岩军小声地回答,“说再多也没用,反正我当时也不信。” 第14章 终于,一场不太像招安的招安结束了,璃月村的一天也到此为止。达达利亚正要同三位小战士返回军营,却见摩拉克斯走到这里。 “岩王大人!”三位千岩军战士又齐刷刷地单膝跪地,留达达利亚一人站在那里,有点尴尬。 “嗯。”摩拉克斯点头回应,又看向青年,“达达利亚,你同我来。” 三位小战士,立刻心领神会,他们起身,冲达达利亚挥手告别。老大毕竟是岩王大人的贵客,同他们一起住兵营通铺不合适。就是不知道,不知道老大睡的床是不是会铺两层棕榈呀?肯定好得不得了吧… “不用对我这么特殊。”达达利亚走到摩拉克斯身边:“其实我睡哪儿都…” “刚才的事,你怎么看?”摩拉克斯问道。 “嗯…我没什么看法。”达达利亚摊开手:“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你不会对他们做什么。我想他们也会慢慢明白的。” “…所谓人类,便是时时刻刻都需为自己的命运做出选择。但这个时代的人类,尚且缺乏力量,因此,也没有纠错与抗争的手段。魔神之于人类,便是这样的存在。” 说着,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 “我之于你是过去。你之于我是未来。那么,以未来之姿看待过去的你,是否会觉得人类过于懦弱?” “……” 达达利亚认真地思考了一会。 “我不在意。” 他坦言。 摩拉克斯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石制面具遮住了他的全部悲喜。但达达利亚明白对方是在疑惑,于是他解释道: “我不在意这些。坦白说,懦弱的人也好,坚强的人也罢。就算是未来,人类也是多种多样的。人活着就面临许多无法改变的选择…脆弱的人需要祈祷,没有魔神就向命运,没有命运,就会向更玄乎的东西。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不关心,漠视。你将自己剔除于人类之外?” “没有,我当然是人,只是我不是需要向你们献上祈祷的那种人。”达达利亚笑了,“换句话说,从古至今,脆弱的家伙大有人在,他们就是那些更值得你们关心的人。但我不需要,也不在意。我的选择,我的战斗,只由我自己做主,和任何神明都无关。” 至此,摩拉克斯终于颔首。 “如果你在今日民众之列,你又会如何选择?” “不会怎样。而且我可能会比你先杀掉那个魔神,”达达利亚双臂环向脑后,“说不定,今天要不是你拦着,这一胜就是我拿下了。” “若不是我拦着,你大概会被那巨鸟喷溅而出的毒血溶个干净。”摩拉克斯平静地答道,“况且,就算你自有手段,魔神死去的怨念也绝非人类之躯可以承担。” 达达利亚还想说话,但二人已经走到了摩拉克斯的住处。 “难道是说,我和你,住一起?”达达利亚反应过来。 “然。话已至此,我便知你自信狂妄,心痒难耐,有着趁夜出去寻敌的打算。”摩拉克斯一瞥达达利亚:“放心,我不打算用岩印控制你。你暂且住在此处,冷静头脑,明日再做定夺。” “那倒要看你能不能控制…”达达利亚笑着起扬手臂—— 摩拉克斯握住达达利亚的手腕。 虽然达达利亚也只是开玩笑,并不打算全力反抗,但只是这一握,青年便再也挣扎不得。他明显一愣,可再加力气,也完全无法挣脱神明这看似轻巧的一握。 “你已与我订下契约,还是不要胡闹为好。”摩拉克斯淡淡道。 慢慢地,祂抬起头,看向达达利亚。魔神的语气比山峦还要沉静,眼神却比玄石更加冰冷: “吾曾立誓,此身参战,乃以武止戈。此身不得漏罚,不得滥杀,陟罚臧否,不得失准。契约既成,吾将以杀伐终结屠戮,庇黎民苍生于太平,此志九死且不悔,万死而不渝。” “达达利亚,你来到这里,便是我的子民,我做的一切都是在护你。而你,听从即是,不得忤逆,明白了吗?” 面对如此强硬的态度,达达利亚没有生气。 尽管是相当居高临下的说辞,但青年实在是听惯了这样的语气。刚从军时便是这样,那些被博士改造过的至冬战士,人人都抵他两个高,三个宽,鼻孔朝天下巴朝前,根本不把十几岁的少年放在眼里。 但最后,这些人还不是成为了自己的手下败将? 所以,既来之则安之。只要能锻炼到自己的战斗技巧,和性情古怪的人相处也不算什么。再说,还有人会比自己那一群同僚更奇怪吗? 听从摩拉克斯的安排,达达利亚住到神明的隔壁,睡进了客房。即使是摩拉克斯的住所,这里的床铺也实在谈不上柔软,但总归比荒原上的帐篷温暖很多。 折腾了一天,青年也困了,沾上枕头便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在军营中养成了晨练的习惯,身为军人,达达利亚习惯早起。天还没亮,青年便已经收拾好床铺,正出要去洗脸,一出屋,便见摩拉克斯的房间尚有光亮。 达达利亚看过去,见神明大人正盘坐于案几之前,以指背抵唇,手中的毛笔突然吸足了墨水,将落未落。 “一夜没睡?” 达达利亚走过去。 摩拉克斯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眼前的,类似账目式的文本,剑眉紧蹙,似在沉思。 第15章 达达利亚也跟着看过去。 他很快发现自己看不懂。 “那个,我出去跑两圈。”青年指了指外面。 摩拉克斯点头。 青年对这类东西向来不感兴趣。术业有专攻嘛,摩拉什么的,交给富人那家伙管理就好……达达利亚这么想着,洗了把脸,穿上自己的灰色西服,刚要系紧—— 不知何时,摩拉克斯已经离开了案几。他来到青年面前,递给自己一件看着就挺厚实的外套。 “此地不比寻常,妖魔丛生,阴冷难捱。你的衣服太薄,不算防寒。”摩拉克斯说,“穿上它。练武很好,但也不要跑太远。” 虽然摩拉克斯还是那副不容拒绝的上位者姿态,但达达利亚还是欣然接受。 这家伙肯定是被人跪习惯了。拽一点嘛,可以理解。他默默腹诽。 达达利亚看向那件外套。是璃月最常见的大氅,衣料非常质朴,看起来和昨晚的鹿头人穿得差不多。但这衣服的针脚却极为工整,甚至以金色棕色两线相间,连内衬也有龙纹相称,俨然是下了一番功夫。的确,符合那位钟离先生的品味。 达达利亚挥了挥手里的大衣,以示感谢。 刚一出门,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是三位千岩军小弟,显然已经在门口等自己半天了。达达利亚有点惊讶,老实说,他也没觉得和这群家伙混得那么熟:“——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都想,老大那么强,肯定每天都晨练,就跟着一起来了。”矮个子的小千岩军嘿嘿一笑,擦了擦冻出来的鼻涕:“咱们也想变得像老大一样强嘛。” 变强,真是个不错的理由。达达利亚笑了:“那就一起跑吧。” 慢跑。 尽管是相当基础的体能训练,但三个小弟跟着达达利亚的脚步,刚跑到第三圈便显得吃力。老实说,达达利亚很想把这三位甩掉,挑战一下自己极限,但对方好歹是一同吃过晚餐的战友,青年犹豫片刻,微笑着看向身后: “你们,是不是缺乏锻炼啊?” “我…我…”高个子的千岩军战士上气不接下气地,点头承认:“…我…其实我刚加入千岩军没多久。之前的那位魔神…不允许我们锻炼身体,不允许吃肉,说会让口感变柴…” “是啊…我们那边还有阉割的习惯呢!说这样可以祛除人身上的臊味。那时候,马,马上就要轮到我了…好在摩拉克斯大人很快打了过来…” 听到这里,达达利亚忍不住皱眉:“你们就从来没有反抗过吗?” “反抗呀,当然反抗,我们每一天都在反抗…但是,反抗的人都死啦。”说着,小个子的千岩军叹了口气,“老大,我们也想象你那样,有能和魔神战斗的能力。但是那时,越反抗,我们就越吃不饱呀…” 被吞食,被奴役,被驯化。反抗是无用的,越反抗就越残酷——这就是人类完全被魔神压制的时代吗?难道在千年的历史之中,人类只是永远被等待拯救的那一方吗? 达达利亚实在不喜欢这个想法。但他也想不出来别的概括了。 四个人又沉默地跑了一会。 正当达达利亚实在耐不住这缓慢的速度,想要发力时,一位小千岩军发问了: “说来,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的伙食有点变差了?好像每顿只有米窝窝了。” “是哎,以前除了米窝窝,还会有什锦杂烩之类的。这几天都没有了。”另一个小千岩军点头。 “不会是人变多的缘故吧?之前岩王大人收来的领地早就被魔神糟蹋了,没法耕作。而且昨天又来了那么多人。” 达达利亚没接话,但他立刻想到了摩拉克斯坐在案几前的样子。 原来是在愁这个吗? 他固然知道摩拉克斯在战力上的绝对优势,但要让所有璃月人建立城邦,吃饱穿暖,仅凭强大的武力,的确远远不够。 看来一国的神明在开荒的时候,还挺辛苦的……达达利亚一时间有点恍惚。 待跑到第五圈时,三位小弟已经口吐白沫,东倒西歪。达达利亚索性不再理会,兀自加快了速度。 不如跑去更远的林子里转转吧。万一会遇到些值得挑战的对手呢?达达利亚这么想着,握了握拳头——很好,足够有力。神之眼和邪眼无法使用并不影响他的实力。再不济,他还有魔王武装……应该可以用吧? 这么想着,达达利亚一头钻进了树丛之中。 同印象中的璃月不同,千年之后的璃月,到处都是金色的却砂和银杏,衬着拔地而起的白色巨石,天空也总是澄澈朗润的样子。但如今的此处,正如摩拉克斯所说,乃是妖邪丛生,魔神遍布之所,没有足够的武力,凡人的确无法涉足半步。 刚一踏进林中,阴寒的湿气遍直冲达达利亚的头顶。尽管青年还想疾行,但齐腰高的杂草已然拖慢了他的脚步。想着下次来还是带把武器方便劈砍,青年放慢脚步,摸索向前,忽地看见人影似的存在。 难道还有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战士来这里修炼?为了避免吸入不明毒气,达达利亚以袖捂鼻,换一口气,却发现这件棕色外套正泛着淡淡的金光,有点像岩属性之间的共鸣。 他继续向前走几步,很快发现那人正是摩拉克斯。 “你来了。” 摩拉克斯似乎并不意外达达利亚会跑到这里。而达达利亚则完全想不通摩拉克斯怎么以非人的速度蹿来这里。 第16章 他不是在愁粮食不够的问题吗?空降到这里做什么? 像是看出来达达利亚的疑惑,摩拉克斯解释道:“如你所见,此处湿寒,毒物丛生,普通凡人难以穿越此处。” “嗯。”达达利亚觉得自己好像被夸了。尽管对方好像没那个意思。 “而据我所知,森林的那一边…便是另一位魔神的领地。”摩拉克斯说着,微微皱眉,“…其名为马科修斯,乃炉灶之魔神。” “你的意思是,马科修斯利用这片森林,做了自己领地的天然边防?”达达利亚沉思片刻,摇摇头:“这说不通吧。” “哦?说来听听。” “这一路走来,我没见到过任何人类的尸骨。难道一个人类都不肯从那里逃脱?又或是一个人都没逃出那家伙的魔爪?这不可能。就算现在的你,是个高高在上的,张口闭口人类脆弱的家伙,但我还是不相信,一个反抗的人都没有。总要有人试试的,万一呢,不是吗?” 最后,达达利亚总结道:“至少在我看来…人类就是这样,永远不会屈服于命运,每时每刻都会和自己的命运战斗的生物。” 摩拉克斯笑了。 达达利亚有点愣住。但他没看错,摩拉克斯真的笑了。 那张比岩峦更加沉默,沉静的玄石之相,的确是因为自己的一席话,松动,再松动, 最后露出了浅之又浅的笑容。 “……嗯。” 摩拉克斯颔首。 “你说得没错。即使是在这个时代,人类也从不会束手就擒。或许他们尚且弱小…但若不曾反抗命运,想来,即便我拼尽全力,也不能救下这许多。” “——所以,或许,这是一个提示,也是一个契机。”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 “——不是人类无法反抗那位魔神,而是,马科修斯其实是个爱人的魔神?”达达利亚立刻了然。 “我也只是推测。但现在,你我立于此处,可以验证一下。” 说着,摩拉克斯握住达达利亚的双手。 他握住他的手掌,托住他的手肘,最后,扶着青年,比出拉弓的姿态: “先前见你战斗,视线似呈点状捕捉,想必是用惯了弓箭或是其他兵器。” “那么,我们的前方是敌是友?这片森林究竟是真实之存在,还是虚妄之幻境?”摩拉克斯说着,扶着达达利亚的掌心,幻化出岩制长弓,又以金色的光束搭上弓弦。 达达利亚有点高兴,因为摩拉克斯不仅给了自己武器,还手把手地纠正了自己的拉弓姿势。 虽然这个姿势实在有点暧昧,但此时此刻,二人都没怎么在意: 岩制长箭于弓弦前端幻形,凝结,发出格拉格拉的声响。 是敌是友,一切,蓄势待发。 “以箭破风?”达达利亚问。 “——一箭破空。” 摩拉克斯贴近达达利亚。 他回答。沉稳且坚定。 第7章 第五章 在提瓦特的上古时期,经【那一位】的授意,诸神开始了不义的战争。 战争初期,群雄并立,魔神们尚处于扩张领土,壮大势力的阶段。弱小的人类之于祂们,并非必得庇护的对象,而是增强实力的消耗品。在残酷异常的厮杀之中,摩拉克斯这种本不打算争斗,仅因想要保护人类而投身于战争的魔神,便是少数之中的少数。 而如今,摩拉克斯和达达利亚面前的这位,外形酷似棕色小熊,看起来毫无震慑力的魔神,此刻正坐在茅草屋子中间,用它那双圆滚滚毛茸茸的熊掌,慢悠悠地给二人斟茶。 “锅巴?”达达利亚瞬间想到了万民堂小厨师身边的那只宠物。 “想吃锅巴?小伙子品味不错,但现在还不能给你。”马科修斯说着,掌心一拍达达利亚肩膀:“哦,你是人类啊。我还以为摩拉克斯的随从,也是魔神呢。” 显然,香菱身边的那只宠物不会这么说话。二者是有什么渊源吗?仙人血脉?锅巴的老祖宗?达达利亚琢磨着不再说话,转而看向摩拉克斯。 “——真是好茶。” 摩拉克斯放下茶盏,缓缓颔首:“以火灼茶,需得斫饼。然,此步骤须得仔细,最患炎凉不均,要持以逼火,不停翻动。倘若烤茶者略有怠惰,则茶香尽失,纵使后续以清泉煎煮,也不可得如此清馨。” 说着,摩拉克斯抬头,虽然还是戴着石制面具,声音却分明染了些许笑意:“常言道:一勺水,一盏茶,方知沧海之大。早就听闻炉灶之神精于炙脍,如今看来,名不虚传。” 但是,马科修斯挥了挥自己的小熊掌,似乎不很在意。 “唔。我也听说过你,摩拉克斯。你也很了不起,是第一个破开此地障眼迷雾的魔神。”说着,马科修斯捧起茶杯,有尊敬之意:“无论如何,我要感谢你只是以箭风驱散幻雾,没有直捣此地的阵眼。箭啸长空,不伤万物,实在难得。” “射出那一箭的人不是我。”摩拉克斯托手比向达达利亚,介绍道:“嗯…我的友人,达达利亚。” “呀。”达达利亚挥挥手,笑着:“你好,我叫达达利亚。” 他本想说他俩也不算什么朋友,但总觉得眼下这个场合也没必要较真,也就默认了。 马科修斯也笑眯眯地,两只毛茸茸的熊掌托起圆滚滚的下巴,实在是有点过于可爱了:“人类与魔神交朋友吗?摩拉克斯,你的诚意我看到了,” 第17章 “但是——请回吧。” 话锋一转,炉灶之魔神的声音低了下去:“无论你意欲作何,我都不会退让半步。这里的人类并不想参与争斗,他们只是一群想要好好吃饭,好好生活,躲过这场无妄之灾的人。回去吧!这里没有你想要的。” “看来阁下是爽直之人。”被对方这么呛了一口,摩拉克斯也毫无退缩之色,“此般坚决,可是为了子民?” “子民?不,他们并不算我的子民。我与大多魔神不同,我诞于石火之间,此世初见之物,便是人类因美食而露出的喜悦笑容。我不需要他们臣服什么,也没有你们对领土和权势的那般渴望。我能做的,只是教他们利用现有的一切做出美味的菜肴,吃饱穿暖,好好活着。为此,我不会动摇半分…” “如此,你我大可结盟,共享物产。”摩拉克斯了然,“从今往后,耕地,食粮,互通有无,某绝不吝啬。至于开垦,耕种,食材烹饪之道,我虽略通一二,但面对如今的人们,想必此身终有捉襟之时。不知土地之神,可愿前来赐教。” 文绉绉的一席话,达达利亚听得半懂不懂,但这不卑不亢的语气,自谦但不退让的态度,倒是让青年确信此人的确是过去的钟离,而不是什么上古盘岩傲天战神摩拉帝王之类。 傲骨是他,坚定是他,谦和亦是他。达达利亚想着,托起下巴。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对这家伙想得有点片面了呢?尽管他怎么样好像和自己也没太大关系… 不过,马科修斯并不买账:“天下虽大,如今,没有被魔神尸骸污染,诅咒,可以耕作的净土,实在不多了。摩拉克斯,我知你有千种手段促成此事,但如今你以礼相待,我也姑且问一句:你之所言,要我如何相信?” “——你去他那里做顿饭就知道了。” 达达利亚脱口而出。 摩拉克斯和马科修斯一同看向达达利亚。 面对二人的眼神,达达利亚愣了一会,但并没慌张。在执行官的会议上,他也经常直言快语,迎上沉默和各色眼神,所以青年只是微笑着继续说: “既然你担心摩拉克斯在骗你,担心他把你骗过去结盟,结果他那都是被魔神残渣污染的废地,你还要把自己的好地让给他。那你就自己去看看吧。而且,你也不用怕他设下圈套,他很强,强得离谱,要害你现在就害了,何必骗你,对吧?” “还有,就算你就这么守着,迟早有一天,摩拉克斯不打你,别人也会打进来。”达达利亚摇摇头,“总这么用幻境固守边界,大家出不去,进不来,就永远没法做贸易。你这么喜欢人类,可他们到死也只能吃这么几样东西,不是太可怜了吗?” “贸…易?”马科修斯一愣。诚然,这个词汇对于蛮荒时期的魔神和人类来说都太过超前了。 “唔…大概是…以物易物。”摩拉克斯简单地解释。显然,他理解得很快。 “说来,你也是人类啊。”马科修斯终于认真看向达达利亚:“不得不说,你的想法,提议,都挺有意思的。” “这不算什么提议,你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是在担心什么吗?”达达利亚问道。 灶神微妙地沉默了一下。 “是担心自己贸然离去,此地的人类会遭到魔神觊觎。”摩拉克斯双臂环胸,“你就是此地的阵眼,你在用此身守护人类的安全,没错吧。” 许久,马科修斯轻叹一声:“我不愿将任何人类卷入场这不公不义的争斗…” “原来是怕我们搞调虎离山啊。”达达利亚笑了,“那就好办了。你和摩拉克斯回去,我帮你守着这里。” “你?” “——不可。” 马科修斯和摩拉克斯同时开口。 但达达利亚无视了摩拉克斯,向马科修斯解释道:“你可能看不出来,我可是很强的,把战斗交给我就好。而且我也是人类,我不会向魔神出卖自己的同胞,你相信我的吧?” 他用一个回答应付了两位魔神的问题。但摩拉克斯没说话。 倒不是不相信达达利亚,只是留他在这里,真的可以吗? “……你的确是对我们,没有半分敬意。” 半晌,马科修斯感慨道,“能与这样的异类交友,摩拉克斯,如今,我终于有些信你了。” 听到这样的评价,达达利亚放声大笑:“异类吗?不错的评价。或许我也该尊称你们一声大人?但请原谅,我的敬意,永远只会献给至冬国的女皇大人。” 马科修斯没听懂,但摩拉克斯听懂了。不过上古的神明只是咳嗽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青年。 与未来有关的话题不要说。他是这个意思。 达达利亚自然明白,于是他笑眯眯地别过头去。 良久。 良久。 “……好吧,如果只是做一顿饭。”终于,马科修斯略显疲惫同意了。他站起身:“我也知道,一味固守,终究不是良策。此间广博,以物育物,我虽为土地之神,却囿于此处,许久不得见到外面的世界。此番,于我而言,或是转机。” “甚好。”摩拉克斯也跟着起身,“事不宜迟,不如随我一同。” “太好了。你们就放心去吧。”见事情已经谈妥,达达利亚也不再拘束。他伸直双腿,抻了个懒腰: “其实,我认识几个朋友,他们说想吃点米窝窝以外的东西。对战士来说,最重要的是要填饱肚子,但营养也要保持均衡。所以,我会帮你守住这里,而你做好的菜,要让他们吃饱,也记得给我留一份。” 第18章 “所以,那个,你会做水煮黑鲈背吗?” 马科修斯的领地上,人们正好奇地打量着达达利亚。橘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比本地人更高耸的鼻梁,皮肤似乎也白上许多。是完全没见过的异国面容,就像从海的另一边来的。但是海的另一边是什么呢?人们没见过,也想不出来。 马科修斯的领地之于人类,乃是桃花源般的存在。干净的水源,充足的耕地,以及最重要的,美味又饱腹的饭菜。生逢乱世,这些已经是奢求,人们自然不想离开这里,当然,也就不那么希望有外人进来。 各色眼神都有,粘在达达利亚身上,好在青年并不在意。他的手边摆着一只竹编小碟,盛着刚刚炒出来的锅巴。小小一盘,火候得当,金灿方正,又香又脆。最后撒上新研好的椒盐,味道丝毫不逊于千年之后。 小马科修斯手脚并用,圆球球的小尾巴跟着身体一抬,坐到了达达利亚的身边。显然,这碟锅巴就是它炒的。 如今这个小巧的体型,和万民堂的那位锅巴十分相似了。达达利亚心想。 青年看着小小的马科修斯,递给它一片锅巴。 一人一(小)熊啃起手中的零食,咔嚓咔嚓,香脆满口。 “唉,明明不留分身在这里也没关系,我自己能应付过来。” 吃着吃着,达达利亚忽地叹了口气:“你们这些魔神,对人类可真够操心的……” “不是信不过你,但我总要有点后备手段。而我又很擅长分身之术。”小小的马科修斯说着,也往嘴里塞了一片,“你既然你对魔神毫无敬意,又为什么帮摩拉克斯做事呢?” “我没在帮他做事。”达达利亚摇摇头,“我们只是各取所需。他战斗是为了保护璃月,子民什么的。我战斗只是为了变强,没那么宏大的理由。” 犹豫片刻,小马科修斯有些迟疑地:“所以,你是那种…战斗狂?” “哈哈!很多人都这么说。不过,这对我来说是嘉奖。” 达达利亚倒是照单全收。他把最后一块锅巴掰成两半,递给对方:“总之,天空上还有一场战斗等着我。摩拉克斯答应过我,他会促成这一切。反正都要打架,就暂时合作了。而且也挺刺激的,不是吗?” 面对这样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发言,小小的灶神分身沉默了。天空?战斗?刺激?它想破脑袋也没明白这仨词有什么关联。 一盘锅巴下肚,小竹碟已经干干净净。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天空,流云,难得悠闲。 “唔。好像有谁来了。”马科修斯忽地警觉。 达达利亚立刻握弓,伏低身形,心底却是一阵狂喜。本想着终于可以与强敌一较高下,但是—— 来的不是别人。 正是摩拉克斯的…分身。 一位小小的,看起来和托克差不多差不多大的…小摩拉克斯。 在一人一熊的注视之下,小摩拉克斯同样手脚并用,扭着扭着攀上台阶,坐到达达利亚和锅巴的中间,毫无自觉地把二人隔开了。 “留你单独在这里,到底不放心。好在,分身之术并不难学。当然,也要感谢炉灶之魔神不吝分享。” 小摩拉克斯昂着头,对达达利亚这样解释。 但达达利亚没想别的,他只是在想,幸好这家伙的面容也跟着法术变得幼圆了些许。不然一个小孩身材,配上那张(?)脸……还真有点遭不住。 “你们在吃什么?美味不妨共享。”和平时不太一样,小摩拉克斯似乎不太客气。 事已至此,战斗是指望不上了。达达利亚有点泄气,他坐回原位:“想吃就让锅…马科修斯再做点。” “不如我们来一起做?”小马科修斯灵光一闪,两只小熊腿摆动起来:“毕竟,能和同类一起烹饪,实在难得!我已经很久没有和魔神一起做饭了…” “好。这些日子忙于战事,倒也该学些新的手艺。”小摩拉克斯说着,一拽达达利亚的袖子: “你可愿同我们一起?” “……” 达达利亚沉默了。 钟离,摩拉克斯,还有这个小摩拉克斯。达达利亚当然知道这几位都是同一人,也知道即使是同一人,在不同的年龄也会有着不同的性格,表现。 但无论如何,被这种拿着岩枪毁天灭地的家伙捏着袖口问话什么的……太猎奇了。良久良久,达达利亚只是一边尬笑,一边轻轻地,将袖口从对方手指里抽出去。 “行。学会了,正好给冬妮娅露一手…”青年有点生硬地回答。 提到烹饪,小马科修斯立刻兴奋起来,欢天喜地地奔向厨房。 可,虽说料理也很有趣,但如果此刻能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那才最尽兴呢……达达利亚叹了口气,回头看向小摩拉克斯,见对方正要往台阶下蹦。 出于兄长本能,达达利亚立刻牵起他的手。稳稳地,摩拉克斯站到了地面。 “谢谢。”小摩拉克斯彬彬有礼。 “呃…嗯。”达达利亚挠着脸,尬笑两声:“你们璃月人还真是挺神奇的…” “你是要和我牵手走吗,达达利亚?”见达达利亚一直不松手,小摩拉克斯正色道:“分身之术只会让形体发生变化,你无需把我当孩童…” 达达利亚立刻松开了手。 两个人就这么并排走了一会。 第19章 忽然,达达利亚注意到了什么。他看向小摩拉克斯,打量了半天,才意识到对方脸上没了那个石头面具。 没有石头面具,青年便能更清楚地看清对方的面容。的确是和未来的钟离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年纪太小,五官更加可爱,圆润,显得略略活泼了那么一丢丢。这家伙的两只呆毛也同比例缩小了,一小捏捏地那么翘着,随着步伐一弹一弹。 无论怎么看都是和托克一般的年纪。但一想到这里面其实是个几千岁的魔神,达达利亚就觉得有点惊悚。 和孩子相处,他很擅长。但和外形酷似孩子的老魔神相处…达达利亚只能感到一阵牙酸。他知道自己从来不是纠结细节之人,但这个画面,着实令人无法心平气和。 小摩拉克斯看了达达利亚一眼。 “你似乎,不知所措?” “没有。挺好的。…你开心就好。”达达利亚敷衍着。 “哦,你不用太过紧张。我回来,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放心不下这里的人类。与马科修斯结盟本是好意,但若此举为本地招来灾难,便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如今我初学此术,虽分身力量不足,但应付邪魔外道,绰绰有余。况且,”小摩拉克斯看着达达利亚的眼睛,认真道:“我还有你。” 如果是摩拉克斯本人说这话,青年只会笑着接受,哪怕这样的赞美有些不太合身。 但面对小摩拉克斯…孩童的身体,孩童的声音,和孩童特有的认真眼神。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有你”这几个字的分量,就显得有些沉重。 若只是小孩子单纯而天真的夸赞也就算了。可这人又分明有着比任何一位魔神还要古老的灵魂…而他又和他认识这么久… “…谢谢。”达达利亚半天也只憋出这一句。 “我知道你想要回到天空,回到属于你的那场战斗中去。即使是未来的我,也不能料定你的结局将会如何,更遑论现在的我。”小摩拉克斯郑重其事地,“因此,你先要胜过这里的一切,而我会保证你活下去。只有这样,你才有击碎天空的可能。”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达达利亚忍不住,“用这种身体?在这个时候?” 小摩拉克斯一指自己的脸庞。 那是没有被任何面具遮住的脸庞。他的一双眼睛依旧明亮,沉稳。同过去的摩拉克斯,未来的钟离,一模一样。 坚定,笔直,毫无动摇。 他就这么看着他。 “因为至少现在,我无需隐藏自己的悲喜。你说自己是无需庇护的人类,那么我便如你所愿,在此时此刻,平等待你。这场荒唐的战争,我会亲手终结,遵从天空,建立秩序;但若千年之后,笼罩着方舟的天空,终将对人类不公,对世界不义…” “便由你将它斩落。此等结局,我亦无惧。” “所以,活下去。达达利亚。我要亲眼看到那样的一天。” 第8章 第六章 陪着一人一熊炒了一个下午的锅巴,这一天终于捱过去了。 不过,正如史书记载,没过多久,摩拉克斯和马科修斯的同盟顺利结成。尽管马科修斯提议,这次结盟要以大家同享美食为重,不可泼兽血,切牛耳,避免浪费珍贵的食材。摩拉克斯虽是个讲究人,但也表示同意,毕竟祂们都身处这样的时代。一切都是为了人类。 两个小小的村落就此联合。但是,比起期盼美好的未来,更多的人类只是感到迷茫。我们的未来会是怎样?难道这一生都只能仰仗摩拉克斯大人的保护?那,那若是有一天摩拉克斯大人被别的魔神杀害了,那我们,又要怎么办才好啊…? …总之,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担心,盟约还是顺利结成了。虽然更多细碎的条款仍需两位魔神继续磋商,但无论如何,结盟当晚的晚宴,的确做到了毫不浪费,丰盛异常,满足了人们的口腹之欲。 虽然青年本人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摩拉克斯坚持认为,达达利亚应当与自己和马科修斯同进晚宴,共享这份喜悦。 但达达利亚谢绝了。毕竟,听一人一熊文绉绉地讨价还价实在无聊,而且,就算是执行官的晚宴,他也是能翘就翘,实在翘不了,就吃饱了再翘。 更何况,达达利亚的三个好兄弟已经给自己占了个绝佳的好位置,正招呼他过去呢。 “老大回来啦!” 经过几天的相处,达达利亚慢慢品出了这几个人的性格。小个子的千岩军话最多,也最热情,甚至习惯性地阿谀讨巧。只见他挪挪屁股,利落地给达达利亚腾出位置: “听说老大帮那只大棕熊厨师守了好几天老家,吓得魔神们都不敢过来!” 好吧,还有点爱夸大其词。还没等达达利亚回话,大块头的千岩军已经为他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只见晶莹甜糯的黏白米满满地堆在一起,甚至还冒出一个小尖,一时间喷香扑鼻,这个人最是个实在的: “吃吧老大,这几天,属你最辛苦!啊啊,岩王大人开恩,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吃上米饭…” 达达利亚接过饭碗。而剩下的那位,稍微有点儿…龅牙的千岩军兄弟,则夹了一块鱼腩,放进达达利亚的碗里。 至冬人没有使筷子的习惯,达达利亚也不太喜欢被他人夹菜入碗。但青年在璃月呆过一阵,知道这是朋友间亲昵的表现,便不再拒绝,只对这三人的好意照单全收: 第20章 “哈哈,谢谢你们啦。”达达利亚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哎,你怎么不给老大夹鱼背啊?那里的肉又多又整,刺还少。”小千岩军嘴上挑刺,却迅速给自己夹了一块鱼背,塞进嘴里,生怕被抢了似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鱼背上的肉虽然整,但口感柴,也就唬你们这些住内陆的,吃多了也就那样。但鱼肚子上的肉,那可都是活的!虽然就一点儿,但你吃了就知道,那才是香得流油的好地方!特别香,你懂吗?哎,你没在海边呆过你不知道。” 说着,龅牙小兄弟挥挥手,一副很不屑的样子:“我原来住的地方靠海,听我爷爷奶奶说,其实大家一开始也都能自给自足,实在不济还能用贝壳去邻村换点东西回来。可后来有个长虫似的魔神来了,海里也跟着变了颜色,连海货都吃不得了。再后来,我们整个村子就搬走了,一路颠簸,连躲带藏的…等到了这里,活着的也只剩几个人了。” 话题沉重了起来。四个人围着篝火,都不说话了。 “海中的魔神…”达达利亚咂摸着那块鱼腩,忽然意识到,“是奥赛尔?” “不知道。”龅牙小哥摇摇头,“它和别的魔神不一样,似乎并不想奴役我们,也不想和我们交流。我们只能听到海里有可怕的声响,呜——呜——呜的,尤其晚上,伴着阴嗖嗖的海风,真的吓死个人。而且它每天都会掀起巨浪,卷走几个人抓进海里,没有人能回来,可能是被吃掉了。总之,我们也不太敢靠近它…” 那可能还真是奥赛尔……达达利亚用筷子抵住下巴。 既然都是海中之物,那么…和吞星之鲸的战斗经验,是否能够派上用场?不过那时的自己虽然没有神之眼,但还是动用了消耗极大的魔王武装。不知现在的自己,是否已经成长到仅凭肉身便可将其斩杀? 而且,贸然去挑战全盛期的漩涡之魔神,能否在保证提升战斗技巧的情况下,全程保持清醒?生还肯定没有问题,但他不想象之前那次一样失去意识。达达利亚可不想每次都被人救,合格的战士不应如此。 达达利亚正闷头想着战斗对策,筷子把下巴怼出一个小红坑。小个子的兄弟看着青年,忽然笑了:“哎,我发现咱们老大不长胡子。” “?”达达利亚回过神来,一摸下巴,“呃?” 不长胡子?诚然,他已经来到这里好久了,但从没在意过这个问题。 “哎呀,你可别再奉承了,”大块头兄弟一搓满身的鸡皮疙瘩,“男人怎么能不长胡子?老大那叫爱搞个人卫生!谁像你似的,天天洗个脚都……” 无视三位小兄弟的吵闹,达达利亚忽然发觉,自己不仅是胡须,就连指甲,头发,好像都没怎么打理过,但的确是丝毫没有生长的迹象。 可这不对。达达利亚知道自己能够感到饥饿,疲惫,这代表他的身体的机能运转良好。青年知道自己不再被天空监视,也不再被提瓦特排斥,毕竟他来到了所有秩序都没有建立的魔神战争时代,所有的法则都对自己失效了。 达达利亚自己的时间还在流逝,但达达利亚之于这个时代的时间……好像停止了。 是因为自己是外来者吗?还是因为他本来就不存在于这个时间段,所以这个这个世界的时间不会在自己的身上留下痕迹? 仅仅如此吗?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忽地感到一阵怪异。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他给看漏了。 晚上去问问摩拉克斯吧。达达利亚这么想着,又夹起一块鱼肉。大块头兄弟有点失落,老大夹的正是自己想吃的那一块。 但是,达达利亚很快把那块鱼肉夹进大块头的碗里。 夹菜,是璃月人,朋友之间表达亲昵的动作。大块头感激地抬起头,看到达达利亚正冲自己笑着。 那是兄长才有的笑容。 那就是他们的老大。把他们当弟弟一样照顾的小哥哥。 ——夜深。 以巡逻的名义,达达利亚进行了几圈夜跑,终于回到了摩拉克斯的住处。果不其然,这家伙又在挑灯夜读,吸满了墨水的毛笔总是将落未落,踌躇不决的样子。大概又在考虑什么国泰民安的大事吧,达达利亚对那些东西没兴趣,便一边擦汗,一边直截了当地开口: “那个,摩拉克斯…” “稍等。去外面等我。” 青年被生硬的拒绝了。摩拉克斯此刻正目不转睛地,对着文书,不愿分神。 好吧,反正也不急。达达利亚走到书房之外,又觉得无聊,便随便抽了本折子书的东西。璃月文他稍微认得一些,这还要多亏以前那个夺取神之心的任务。但现在这里使用的还是古璃月文,这他就不太认识了。达达利亚看了一会,只觉得被一堆横竖撇捺攻击得头晕目眩,但青年最不喜欢的就是认输,所以他硬着头皮看了下去。 这似乎是一套兵书。连蒙带猜半天,达达利亚终于勉强读懂了几个字: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还没打别人就服自己了,好中之好?达达利亚挠挠头,正要翻页—— “在研读兵法?我还以为你会先睡。” 不知何时,摩拉克斯已经走过来了。他看向达达利亚手中的兵书,语气似乎柔和了一些:“虽然,只怕你不会喜欢这些。” “打发时间罢了。况且,真正的战斗局势变幻莫测。只靠武力赢下战斗固然爽快,但很多时候,我要做的是保证自己活到下一场战斗。所以,头脑总要灵活些。” 第21章 达达利亚合上折本,看向摩拉克斯:“然后,我想问下关于我的事情。” 摩拉克斯——我会饥饿,也会口渴,受伤也会疼痛,但伤口也会愈合。可是为什么,我的生长痕迹似乎……消失了? 摩拉克斯沉吟片刻。 “……我还以为你早明白的。” 他轻轻地。 达达利亚当然不明白,所以等待着摩拉克斯的解答。此时此刻,那副遮去神明所有表情的石制面具没有被卸去。这就代表着,现在的摩拉克斯和白日的分身不同,此时的他代表绝对的严明,公正,杀伐决断,陟罚臧否,不失毫厘。 不讲情面……也不留情。 “你没有想过,若你能和凡人一般生长,衰老,你又要怎样等到我赢下这场战争,哪怕千年之后?” 达达利亚一时愣住。 “什么?” 不得不说,这个问题他真没想过。但这一刻达达利亚猛地发觉,魔神战争本就持续了千年之久。这是一场不可能以凡人的寿命来度量的战斗,人类绝不可能望到这场战争的尽头。 而摩拉克斯给他的许诺则是——待战争结束,他会将自己送还。 那么这一切,需要等待千年的时间。 而达达利亚忽略了这一点。他忽略了,无视了,忘记了,自己要同摩拉克斯一起在这里,在璃月,征战数千年……且不得也不能返还至冬。 见达达利亚的神色有所变动,摩拉克斯终于叹息: “钟离……未来的那个我,在将你送往此地之时,竟没有告诉你?” “他……”达达利亚感到自己的嗓音都有些发涩:“……我那时……听不清。但他好像在说……抱歉。” 摩拉克斯默然。 “斩落天空这四个字——除却万丈豪情的爽快,你又是否明白它背后的重量?” 良久,摩拉克斯起身。他缓缓踱步,走向门边的位置,背手向后:“创立秩序,需要千年的时光。我曾不愿为此劳神,只想留得一隅,偷生度日……但苍生何辜,黎民何辜,提瓦特数以万计的生灵又何辜。” “而你口口声声要做的,是毁掉我眼下要创立的秩序。” “创生,毁灭。这千年之积累,又怎能在晦朔间灰飞烟灭?未来的我对你所说的抱歉,是因为他知道,你接下来要以人类之躯,度过千年的岁月,修炼自己的意志和武技,只为那一场毁灭一切,且不见终局的战斗。” 达达利亚抬起头,见摩拉克斯也看着自己。此刻夜深露重,不见月色,神明只侧目看向自己,却还是戴着那副石制面具。但,唯有这一刻,达达利亚忽地有些明白摩拉克斯为什么要保持这样的姿态。 尽管青年还没来得及与他一同经历千年的时光,但仅一瞬,他似乎觉得摩拉克斯身旁的门成了他心灵的门,只一瞥,便能窥见那排山倒海的坚守和孤独。 “我…”达达利亚话音未落, 摩拉克斯皱眉。他猛地回头,看向半空。 果然,几位千岩军战士立刻跑向这里,锣声不止:“敌袭!——有敌袭,注意警戒!注意警戒!金鹏大将已经前去…” “随我出战。”摩拉克斯头也不回地向外踏去,“调整状态。准备迎敌。” 达达利亚沉默片刻。 他抓起长弓,闷着头,随摩拉克斯一同冲了出去。 “海水!是海水!” “海水涨上来了——” 眼前的景色在急速后退,没人能跟得上摩拉克斯的步伐,除了达达利亚。火把一个接一个地亮起,将熟睡中的村民们唤醒。 千岩军们指挥着老人妇孺向西行进,躲避灾祸,而在数千里之外的东之海岸,潮鸣随疾风袭来,即使相隔甚远,魔神的呜咽声仍惊得鸡犬暴毙,马儿发狂,一双长腿跃起乱践,几欲挣脱,人力难稳。 好在,陆上的混乱有仙人和千岩军安稳,混乱的火光正不断向二人身后隐去,这不是他们现在操心的事。随着二人不断向东奔赴,腌臜腥气愈来愈重,夜雾也愈来愈浓,还未等达达利亚掩住口鼻,摩拉克斯已先替他遮掩。 “憋气。” 达达利亚猛地抬头,他还未看到海岸,却见得滔天巨浪突然暴涨而起,掩住天上本就晦暗的满月。青年本要跃起躲避,却见摩拉克斯展平双臂,金光化形,坚固的玉璋拔地冲天,与怒涛堪堪相接。 两股巨大的魔神之力将这浓重的夜雾撕开了一个口子。不断上涌的潮水被拦在了力量之外,取道向侧,轰然冲毁二人立足之外的山峦。目之所及景色有一瞬的清明,可片刻,更多的腥臭扑面而来,似要将人类的五感扭曲,吞没似的。达达利亚这次自己护主口鼻,咬着舌尖,正盘算着如何进攻,但下一秒。 一线青色的闪光腾空而起。 此刻无星无月,雾深露重,一片黑暗之中,天地间除却摩拉克斯的玉璋,便只有那青光亮如细线,下坠又扬起,就这样奔逸不止,缥缈至极,将天空缝出一道道细细密密的针痕。 下一瞬间,那些针痕倏地密集起来,似乎有更多类似之物加入了战斗。原本细弱的青光也在不断变换,炫目的红,耀眼的金,澄澈的蓝和深邃的紫,还有数不清的各种颜色,无数道彩光纵横交错,就像是要让这片天空变得更亮,更烫,光芒满溢,直到撑破! 终于,月亮从浓云后撑出了半点亮色。 第22章 而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终于被映出了一角面容。 奥赛尔。 接着,就像是要将天幕裂帛那般,巨大的满月猛地冲破铅云,映着海面,霎时间两轮光华交相辉映。 下一秒,青金色相间的羽翼破空而出,火焰般的尾羽暴风般卷过天际,照亮了奥赛尔的身躯。 摩拉克斯眯眼,他视力极好,即使是这样的速度,他仍能看见金翅鹏王身上,携的并非他人,正是达达利亚。什么时候上去的? 两轮清辉之下,只见达达利亚手挽长弓,弓满如月,对准的正是奥赛尔大张的喉舌。 那正是巨浪,罪孽与毁灭的根源。 夜叉们在堪比夜幕般巨大的魔神身上留下了足够多的伤痕,正如自己曾对吞星之鲸做过的那般,面对体态悬殊之物,消耗对方的体力,迫使对方露出弱点。达达利亚自然明白这样的战略,所以,这决定胜负的破局之矢,必定要有人亲手射出。 他是战士,责无旁贷。 “死吧——”青年怒吼道—— 但是, “魈,离开那里!” 是摩拉克斯的声音。 和声音一同,未曾被月色照凉,奥赛尔的另一柱从侧翼袭来,只见那物阔嘴大张,露出层层迭迭的鱼齿,如七鳃鳗一般,凶狠得啮碎玉璋的一角,将那鹏鸟的尾羽撕下几缕,露出血肉。 诚然,在和奥赛尔的浪潮进行对抗的同时,摩拉克斯仍能分出力量,让玉璋保护在场所有的人。然而,那海中魔神竟并不止一个头,均隐匿于海潮之下,接着这浓雾,连摩拉克斯都未曾发觉。 即使众夜叉尽全力使得那遮天蔽日的一柱伤痕累累,但现在, 更多,更多的身躯从海中钻出,沉沉地拍到岸上,复又抬起, 数柱海蛇扶摇于半空,一时间遮天蔽月,眦目难见全貌。 在暗之外海尚未成为失败魔神的散落处时,无数邪魔,外道,难以名状,此世概念摘除之物纷纷盘踞于此。而奥赛尔,正来自大洋深处的灾祸之物,它是吞噬一切,毁灭一切的漩涡,根源,是生命的终结之地。 “——留……下——” “什么?”摩拉克斯皱眉,但并不卸去力量。印象中,奥赛尔从未与他主动交流。 大概是因为其自深海而来,许多概念和陆地上的魔神不同。即使是最凶残的魔神,也有庇护人类的行为,哪怕需要献祭,但姑且给予了人类容身之处。 但只这一位,所有魔神都未曾听说它庇护过什么,又或许在它心中根本,根本不存在庇护何物的概念。 海洋。海洋本是生命诞生的起点。或许对祂来说,生命离去海洋,本就是一种背叛。祂不会毁灭,已是仁慈;以漩涡吞噬,更是救赎? “你是……自深渊而来,失而复得之物……” “把他给我——死与新生的信徒!” 奥赛尔的怒吼再一次震慑了整片空间,浪潮猛地高涨,而摩拉克斯不得不以全力应对。夜叉们的攻击再次开始,每一位夜叉的武器都燃起金光,显然是得到了岩王力量的加持,但这似乎仍然不够。 死亡?死亡与新生?到底是什么激怒了这位漩涡之主?摩拉克斯看向金鹏的方向,魈似乎没有大碍,玉璋的治愈力没有消失,他也早已化身人形,再一次加入了战斗, 但达达利亚。 “……!” 自天边扑来的力量仿若一张网,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这股不祥的气息。不祥,那不似奥赛尔那般,有着自海洋而来的深不可测,也不似摩拉克斯和众仙那般,因自大地而来,固坚不可摧。 那并是不出于海洋,不出于天空,不属于这片大地的力量。 那是这个时代的魔神们不曾领略也不曾理解的,真真正正的,深渊的力量。 蓝紫色的星光冉冉升于半空,浮到奥赛尔的面前。无月无光之夜,提瓦特的星空却洒满那人的身后,化作斗士的披风,极为明亮,也极为不祥。 青年的全身都被暗紫色的盔甲覆住,连平日并不彰显的肌肉,在这一刻也被塑出形态。是全副武装的战斗姿态,仅露出一张脸,没有被面具覆去。 那是达达利亚。 所以,这便是极北罗剎的女主人,魔神巴纳巴斯所选择的后路,所谓的——击溃天理,破坏秩序之人?摩拉克斯皱眉,起初,他并不能确定达达利亚身负的究竟是长生的诅咒还是其他,但现在,他全然明了。 这样的力量,的确是这个时代的生命,从从未见过的东西。 晦暗,不祥,却偏偏身负提瓦特的所有星光,仿若可怕的隐喻。达达利亚的身形没有发生改变,还是人类那般大小,但即使如此,他仅是漂浮在半空,便比奥赛尔的气息更加令人畏惧。 他才是真正的不被此世注目和理解之物。 他就是深渊。 奥赛尔似乎也不再动作,但摩拉克斯明显能感到它在躁动,因为祂不理解达达利亚。海洋孕育万物,而自深海而来的魔神,对生命的理解固然和其他魔神大有不同。在奥赛尔的心中,此世生命必然是被祂所理解,眷顾之物,吞没人类,也只是让生命回归的一种行为。 但这个人,绝非如此。他怪异,诡谲,比自己和这世间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更加不可名状。他似乎背负了无数性命和因果,身死之人,偏偏时间却被静止了。 第23章 他的人生理应被某一场年少的死亡所淹没,可他背后不断飘逸,闪烁的星空,却又如此灿烂,赐他新生。 “你是生命……何不回归?” 奥赛尔的声音共鸣着在场所有人的胸腔。怒涛之间的对决仍未减弱,为了护住他身后的人们,为村民们争取到向更内陆撤退的机会,摩拉克斯必得以全力应敌,无法抽身还击,但他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达达利亚。 “……我的面具呢?” 果然,那位达达利亚依旧毫无惧意。他全然没听见似的,只摸了摸脸: “唔,因为力量不完整了吗?” “你是生命……毫无恐惧?” “——哦,刀还能用。” 达达利亚依旧没搭理奥赛尔,就好像曾经,他也没怎么搭理那位巨鸟魔神。青年抬手便唤出巨型长刃,那刀刃之上的纹样,摩拉克斯看了便皱眉。 若自己没记错,那是游弋于星海之间,足以吞噬星空的巨鲸。 达达利亚的浑身上下都在诉说着自己并非此世之物。 “你若死亡……应当、” 只一瞬间,达达利亚来到了奥赛尔的身后。 巨刃斩断了奥赛尔的颈部。 无人看清这个青年是怎样的动作,除了摩拉克斯。那必然是此生难发的一枪。若没有千百次的锤炼,或是与此等巨物进行千百次的搏斗,那样烈的枪法,势必人类乃至魔神都无法掌握。 一击必杀,破空之枪。 立刻,所有夜叉都停下了攻击。他们纷纷组阵,将奥赛尔伤口中喷涌而出的深蓝色的血液封印,以免魔神残渣溅落,污糟土地。霎时间天空金光四起。 “咳……” 仅仅是使出封印之术,搁着屏障,一些夜叉仍然呕出鲜血,又几名夜叉紧忙补上,不敢怠慢。魔神的脏血远非等闲生命可以承受,被岩王赐福的夜叉亦是如此。 所以,这样浓烈的诅咒,只有同为魔神的摩拉克斯可以承受。 但达达利亚却只是沐浴着,坦然地,甚至是有点快乐地转过身。 他看向奥赛尔的断首,一甩脸上的臭血,将自己的刘海向后抹去,又掉下来几根。 “既然我现在,没有了时间和寿命的限制……” “那么,我也不用担心会失力昏厥了?” 达达利亚横长刀扛向肩头,脸上还挂着笑容。但摩拉克斯看到,青年的眼中,分明没有半点笑意: “哈哈,这可真是,令人期待啊……所以,你要让我尽兴,奥赛尔——!” 第9章 第七章 被削去一头的奥赛尔立刻吃痛,嚎叫声响彻天际,震得在场所有人手脚发麻,连连后退。 达达利亚使用的,乃是属于提瓦特之外的,斩灭万物的极恶之技。那是足以坍塌数万万星空的量子之力,对于这个时代的魔神而言,显然太过遥远,深秘,不可名状。 它比一切未知都要令人恐惧,仅是对那份力量的匆匆一瞥,便足够让人发癫,发狂。所有人都能看见,有庞大的生命力正从奥赛尔的断肢处生根,发芽,不断向内延伸,深紫色的光随血流急速逆行,只片刻便布满魔神的筋脉,几欲涨裂。 如此不祥的力量,即使是深海的魔神也难以抵挡。剧痛和诅咒让奥赛尔余下的几柱也跟着发狂,乱甩,拍向海面,掀起更多的龙卷。但好在,这一击将奥赛尔的力量卸去大半,不断汇集于摩拉克斯面前的海潮终于式微,岩之神明虽仍倾力相抵,但终有余力,正欲发动反击, 巨大的弩箭破空而出。 一支,两支,三支。远非常人所能制造的巨弩御风疾行,精度极高,每一支都精准地命中奥赛尔的七寸之处。然而那弩箭准头虽高,却无力洞穿,但仍能冲得那长蛇连连败退。 战局被破开空隙,奥赛尔的身躯一时如雨中残荷摇摇欲坠,仅剩的头颅也七歪八倒,这才将将露出了身后的风涡之眼。 又是几发弩箭追击,即将成形的漩涡之眼被一一冲散,又被尘之力量平复下去。 在魔神之机巧的消耗之下,奥赛尔的尖啸已然有了嘶哑之意。摩拉克斯抬头,只见风暴散尽,满月当空,巨大的连发弩机也于山崖之上显现。之前,是用雾气做了障眼法吗? 一名少女模样的魔神跳进他的视线,只见她挥着长长的衣袖,示意身后的人们。 “唔,这边!把火把丢下去!” “是她……”摩拉克斯微微皱眉。 “夜深,不要和深海之物对抗!”少女看到了摩拉克斯,连忙挥手,极白的长袖拢在嘴边:“先把奥赛尔击回,保住大家的性命再说!” 摩拉克斯也正有此意。与常年盘旋于深海,早已习惯黑暗的不祥之物相比,夜晚,对陆上的魔神来说,还是太过不利。接到岩王的指令夜叉们也不再咄咄进攻,只纷纷作出最后一击,便听令回退, 但除了那个人。 除了达达利亚。 没有人知道这个身披星空,手握巨刃的人类在想什么。或许他的确有斩杀魔神之力,但眼下夜叉大有伤亡,并不能施展完整的封印之术,魔神残骸对此地的百姓而言,仍是灭顶之灾。 又是几发弩箭凌空,最后的涡眼也被击散了。尘之魔神漂浮于半空之中,身边的辉光已然散发到极,丝毫不亚于悬崖边上的的皎月。少女正在一刻不停地释放仙术,但她的力量终是有限,时间不多了。 第24章 被魔神和夜叉牵制,奥赛尔的力量迅速地虚弱下去。巨蛇口中一刻不停地洪流终于出现缺口,摩拉克斯迅速瞄准,单臂横扫,巨大岩枪嗡鸣闪现,金光扎眼。紧接着,他的身后再一次浮现了巨大的岩掌,而那柄枪也随着岩掌不断变大,变长,直到乌金色的光辉彻底吞没了暗色的潮水,被巨掌握紧。 随着摩拉克斯的意志,石制巨掌如臂使指,高举长枪,猛地捣向奥赛尔的咽喉。霎时间,浓烈的岩之力迅速封住潮水的来源,堵住这无穷无尽的狂潮。 至此,摩拉克斯终于脱身,立刻飞向达达利亚身旁: “战斗结束了。”摩拉克斯说。 “结束与否,我自己说了算。”达达利亚头也不回。有了全力释放的魔王武装,摩拉克斯并无敌意的阻拦无法对他构成威胁: “你带那小姑娘和人类们先走,我把这东西杀了就回去。” “不可贸然进攻,而且,”摩拉克斯再次一握住达达利亚的手腕,紧紧,“你也是人类。” 达达利亚看向摩拉克斯。 奥赛尔的立刻瞄准了这个瞬间。只见其中一柱阔嘴暴张,携罡风冲向二人,又被连重弩击得偏向一旁,砸向水中。 “快点!快点回来!”岸上的少女大喊着。 “活几千年,但却永远无法回家的人类?”达达利亚笑了,他发着狠:“你们把我耍了,钟离,摩拉克斯。” “你们俩的账我以后再算,现在,不要剥夺我唯一的乐趣。” 达达利亚猛地挣开摩拉克斯的束缚。 众目睽睽之下,青年一脚蹬开奥赛尔的身躯,正欲拔刃上前, 巨大的金光淹没了他的视线。 达达利亚的意识中断了。 …… ………… ……再次醒来,已是白日。达达利亚先见到一片朦胧的灰色,又感到一阵有节奏的颠簸。小小的屋子一时间摇摇晃晃,纱帘也跟着忽闪忽闪。青年支起半身,愣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正在马车上。 是要去哪呢? “你醒啦。”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少女的笑容。少女有一头浅灰色的长发,用簪子束在脑后,很是随便的样子。 达达利亚很快意识到,这就是那晚的那位和摩拉克斯一同作战的魔神。大概是吧,虽然看起来不太像,但既然她能操控那样巨大的弩机。 “要喝点粥吗?还是叫人停车方便一下?你已经睡了好久了。”少女依旧关切地。 “……不用。摩拉克斯呢?”达达利亚捂着头,他的意识很清晰,仍记得那晚最后的一幕。 是摩拉克斯把自己拦下了。强硬地。 “嗯嗯,他不想见你,所以我才来找你。”少女笑得更开心了,一双巨大的袖子托起下巴:“我叫归终,是摩拉克斯的…嗯,盟友。我看,你昨天居然把他惹生气啦,哇…你怎么做到的呀?” “……” 生气。 达达利亚意识到什么,恍恍然摸向自己的颈边,果然触到了不同寻常之物。 摩拉克斯生气了。所以他在自己的颈边留下了岩印,并用这个岩印阻止,控制了自己。 达达利亚立刻开始翻东西。剑,刀,剪子,调羹都好。再不济就用指甲。他要把这个东西剜掉。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操控自己,更何况是那个混蛋家伙。 “别找啦,我知道你肯定会生气,也知道你想做什么,所以把那些东西都藏起来了。”归终把达达利亚的手摁住,又摸摸他的头: “你明明是人类,又怎么会用使用那样的力量?摩拉克斯又怎么会对一个人类生这么大的气呢?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摸头,显然是过于唐突的动作,达达利亚有点没想到。 但很快,青年很快甩开归终。他冷静片刻,露出一个假笑: “小姐,我不是人类。没有人类可以活上几千年,也没有人类被人诅咒,不允许回到自己的故乡。我只是被未来的某人骗过来,帮他白打几千年工,现在又被烙上这种东西的非人之物罢了。” 一番话,信息量有点大。但归终只是托着白白的袖子,眨了眨眼,似乎很快就明白了。 “我明白了,你是从未来来的,所以你的力量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归终点点头,“为了某个目的,未来的摩拉克斯不顾你的意愿,把你送到现在。而你必须要等上千年之后才能回去,在这之前你连自己的家都回不去。” “你的脑筋很好,小姐。”达达利亚冷笑着,“如你所见,这千年的时间里,我唯一能做的,最快乐的事,就只剩战斗。而摩拉克斯…”他摸向自己的颈边,发狠地摁着,“他居然以为…我会怕这个吗?” “他不想让你怕他,也不想控制你。他只是在生你的气。”归终说着说着,又笑出来,“其实你们只是在闹别扭了。” “闹别扭?没想到千年之前的璃月人,想象力还挺丰富。”达达利亚轻哼一声。 “原来千年之后,我们的城邦叫做璃月吗?璃月…璃月!嗯,是很好听的名字……” 归终敏锐地捕捉到了话语中的重点,她喃喃地重复着璃月二字,忽然眼前一亮:“对了,那我呢?既然你们关系这么好,那千年之后的我,有没有帮你们出谋划策呀?” “你到底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第25章 达达利亚皱眉,但面对少女如此诚挚的笑意,他也不想太生硬,只能被迫地回忆起来: “璃月的归终……?愚人众上的魔神名单没有你的名字。唔,这么说来,天衡山上那个归终机的原型机,就是你那晚用的那个连弩机吗?原来你就是它的发明者?” 话音未落,少女的笑容已然凝固在脸上。 未来的璃月…未来的世界…… 没有她。 她低下头。 达达利亚有点愣住。 载着二人的马车依旧颠簸不停,不断向前。这个世界,有些人的时间被凝固了,有些人的时间被拉长了,而有些人的时间,纵使再要努力向前,也终是……无能为力了。 “我懂啦。” 再次抬头,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少女脸上。达达利亚正想问自己说错了什么,一副宽大,温暖的白袖,再次摸向他的头顶。 达达利亚没有躲开。 “其实刚才说的,都是骗你的。我是他的盟友什么的…其实,我想和他结盟,还给他送上了信物。但他似乎觉得,那不算正式盟约,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虽然他也没拒绝……但你看,这次南下,他都没叫上我。” 青年不知道归终为什么要说这些。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少女在隐忍一份巨大的悲伤,便任由对方摸着自己的头。如果这样能让对方好受点。 “你也不要生他的气。他可能都不知道怎么和人生气,因为没有人走进过他的心。摩拉克斯,他用面具挡住了自己的一切悲喜,但是他现在却在和你生气…” 达达利亚皱起眉。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千年的时光,想想都很可怕吧?但你们既然都选择承受这样的孤独,一定都是有着很伟大的目标。他不是要诅咒你,他只是想要相信你。你们一定都是很坚强的人,所以千万要互相帮助,不要吵架。” “谁和他吵架了?”达达利亚反驳。 “嗯,以后也不要吵架。你要和他好好的,因为今后,就是你和他一起走下去了。你们不是盟友,也不是眷属,你们有你们的故事,所以永远都不要放手,一起走到最后,好吗?” 夜晚。 在车上颠簸了大半天,马匹终于停下了脚步。 今天的行军似乎到此为止了,达达利亚也跳下马车,舒展僵直的四肢,舒一口气。 在没有神之眼的时代,临时锚点似乎尚未产生,不过就算出现,大部分人也还是不会用,毕竟,神明的视线不会眷顾所有人。 米面棚已经开放,战士们都去排队领饷。小小的火把一路亮起,向着远方,没有战事,倒是热闹。 达达利亚粗略环视了一周,却没看见那三个呼前拥后的兄弟。白天时听归终说过,他们此行是要北上,回归离原,也就是自己和摩拉克斯领地的大本营。而之前所在的战区,原本是其他魔神的领土,是摩拉克斯亲自率军南下,解放了当地被魔神奴役的百姓,顺便修筑新的防御隘口,进行了更为细致的战事调配。 如今奥赛尔被他重伤,暂时不会作乱,大家也就可以放心一阵子了。 所以那三个人,是被留在那里修要塞了吗?达达利亚这么想着,还没感到寂寞,肚子先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先吃饭吧。 站到了队伍的最后,达达利亚抬头向前。一个个黑色的脑袋在眼前晃来晃去,他们都是千岩军战士,此刻正操着各地口音,欢快地交流着。 “终于能回家了!嘿嘿,我这次回家,给妞儿带了好多炒锅巴……” “可不是呢,我也给妹妹带了好大一包!哎,本以为归离原以南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结果还藏着这么会烧饭的魔神!岩王大人真是慧眼呀…” 达达利亚不再听下去,转头看向夜空。 “你要哪一个?喝粥还是…啊,是你!” 发粮的小战士正操着例行公事的语气,忽地注意到这位青年人有着一头异国发色,显眼异常,立刻换了腔调。大汤勺稳稳沉底,小千岩军为达达利亚盛了满满一碗小米粥,又塞给他三个大煎饼,各个香酥饱满。 “不是一人只能选一样吗?”达达利亚指了指: “是不是太多了?” “呃…这是岩…,呃…”小战士欲言又止,最后只好一掂勺子,语焉不详地:“不多,不要挡道!下,下一位。” 达达利亚立刻明白,捧着一大堆吃食离开了。 没有了三位好兄弟,自己平时又总和摩拉克斯混在一起,此刻的达达利亚形单影只,一个人逆行在打饭队伍之外。 这里是异国,是千年之前的璃月,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人们并不讨厌他,但也没多欢迎他。 好像自天空岛坠落以来,自己就一直是这样的处境啊。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也没有能前进的方向。 达达利亚这么想着,忽然觉得自己有点难得的丧气。 现在是晚餐时刻,千岩军们都生了火,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聊着家乡或是亲人的话题。和别人打好关系并不难,聊点大家都爱听的也做得到,但现在,达达利亚只想自己待一会。 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战斗生存或是其他。其他不包括摩拉克斯。 就这么决定,青年一边漫不经心地啃着烧饼,一边找了个没什么人打扰的地方,坐了下来。 一个人影递到他的脚前。咻地一下。 第26章 达达利亚抬起头,想了一会,记起对方是谁。 他给少年让了个位置:“吃吗?” “不了,凡间吃食,我不习惯。”魈摇摇头,“我来这里,只是来确认,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听到这话,达达利亚差点没喷出来:“怎么,摩拉克斯连这也管?” 居然依旧这等无礼…!魈一抬眉毛,很艰难很艰难地忍了一下, 但姑且,少年还是忍住了。他绷着脸,(表面上)心平气和地说下去:“……岩王大人说,如果你头脑冷静了,可以去找他。”他说完,一指车队前面的方向:“那里,便是大人的在处。” 达达利亚本想说出更大不敬的话,比如凭什么让老子过去?让他自己滚过来…之类的,但看着少年一本正经的样子,良久良久,还是叹了口气。 想来,这也是极为尊崇摩拉克斯的仙人吧。看他个子不高,估计年纪也不大…想来,也是被摩拉克斯解救下来的吧。自己怎么说也不能拿小孩子撒气。 “那你先吃点吧,一边吃一边说。”达达利亚把煎饼递过去,“就算是仙人,也得吃饭吧?你简直比我妹妹还要瘦啊。” 魈沉默片刻。 他接过了那只煎饼,轻轻咬了一口。 “好吃吗?”达达利亚问道。 “…难吃。”魈默默地。 达达利亚笑了,一揉魈的脑袋。 ——夜深。军营里的人大部分都睡了,有些战士在守夜,也是昏昏沉沉的样子。达达利亚在周围转了几圈,没发现有什么趁手的魔物,连丘丘人都没有。 不过,自从他来到这里,好像连一只丘丘人都没有见过。 是被那些夜叉们击退了吗?不过那些丘丘人,居然是可以被击退的存在吗? 大部分车马已经熄了油灯。远远地,只有看起来比较大的那一辆还亮着,微微弱弱的。那就是摩拉克斯的所在了吧。 达达利亚理所当然地往那边走了走,只几步,又退回来。和那家伙又能聊些什么呢?聊这岩印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势必会打起来。但万一有这东西就不能和他打架呢?那还得找机会把这印记挖下去。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又觉得没意思。他不想自残,也想不出什么除了战斗以外,消掉这东西的办法。大闹一场固然有趣,但他也不太想波及到这些尚在行军的家伙。 毕竟都是些马上能回家的人了。 那些伴手礼,总得先让他们带回去吧? 想太多不是青年的作风,达达利亚一转身,正准备回到车中,忽见一双金色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眨不眨。 是摩拉克斯。 青年本以为自己能控制好情绪,也以为自己能以千岩军们的愿望为先。 但事实上,只要看到摩拉克斯那一张面具脸,达达利亚就气不打一处来。 若说之前的自己,是因为突然被告知要在这里呆上千年,不得离去感到烦躁, 那么现在,达达利亚是因为他不仅不被允许战斗,还被对方打上了一个不明不白的记号,变成了某种所有物一样地被人操控,而感到出离地愤怒。 未等达达利亚发动攻击,摩拉克斯立刻握住了青年的双腕。 “放开。”达达利亚瞪着眼睛,“你要…” 摩拉克斯的长发掠过达达利亚的耳畔。 他俯身向达达利亚的颈边。带着岩峦的气息。 一个不带什么感情和温度的吻。淡而又淡的触感,达达利亚的眼睛瞪得溜圆,但能感觉到那枚岩印从自己颈肩消失了。 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地。 ——今夜月色如洗。 “军令如山。”很快,摩拉克斯起身,松开了达达利亚的双腕,“所以,没有下次。” “你……”达达利亚捂住脖子,除了一丢丢说不上来的羞赧或是其他,更多的是恼怒:“你……到底想做什么?” “…若你当时执意击杀奥赛尔,魔神之死亡远非常人所能承受,遭殃的便是整个南方的百姓。那种情况下,我不可任你一人胡闹。”摩拉克斯解释道,“予你岩印,本意是让你从今往后听从指挥,不要任性。但今日听归终所言,你似乎很不喜欢。那便算了。” “不可能喜欢吧。”达达利亚咬着牙,“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奖赏?恩赐?你不会觉得你那东西谁都想要吧?” “我只是需要你服从于我。”摩拉克斯摇头,“没有服从,就没有胜利。” “我为什么要服从你?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要的不是胜利,我和你的目标不一致。”达达利亚低声反驳,“你是为了创造,而我是为了颠覆。既然我已经要在这里呆上束缚千年,那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有战斗。这是我唯一的乐趣了,你却再剥夺它,摩拉克斯。” “我不想束缚你,更不想剥夺你的乐趣。我只是想保护你…”摩拉克斯还是淡淡地,“施你岩印,是想护你周全…但你不要,那便算了。” 达达利亚有点想笑。 “护我周全?那你又到底在气什么?明明生气,又偷偷地让人给我多盛碗粥,还派你的小迷弟仙人过来监视我。所以,我多吃的是你那份?你今晚没吃饭?” 摩拉克斯似乎叹了口气。 但其实他也没什么动作。他依旧戴着那副面具,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达达利亚想,这个人,或许现在,很想叹一口气。 第27章 “达达利亚,我曾反复说服自己,你自千年之后而来,是这个时代的异类,也是未来的我所选择的‘同伴’。但尽管如此,我和你相处,仍是不得要领。” “你的行动太过跳脱,随心所欲,不计后果。你似乎从来不服从命令,至少不服从我的命令。契约当前,我必然会保护你,但更要保护我的子民。我希望你听话,但你从不照做,更不领情。我不知如何与你为友,更不愿一劳永逸,与你为敌。” “达达利亚,我且问你,你到底要我如何是好?” 第10章 第八章 如何是好。 到最后,达达利亚也没回答出来。 一场不算愉快的交谈结束。有心事的夜晚总是过得很快,达达利亚半梦半醒地躺了一晚,直到马车重新颠簸起来。 又到了启程的时刻。 行车期间,归终来了一次。她对青年颈间消失的岩纹没作任何评价,只是笑眯眯地问了达达利亚很多问题,比如未来的璃月有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摩拉克斯是不是还是那副和谁都不亲近的样子。 “钟离……也就是千年以后的摩拉克斯,其实挺好亲近的。”达达利亚望天回忆着,“虽然的确总板着一张脸,但和我一起吃饭的时候,也会突然跑到后厨,指点人家怎么和面……” “哈哈!原来,原来摩拉克斯还会这么做!?哎——”归终说着,笑得更开心了,“真好呀,看来千年以后的大家过得都很好。嗯,你们也很好很好……” 归终的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住,无数问题就像肥皂泡泡,一个接一个地吹出来,没完没了。尽管达达利亚对璃月也算不上了解,但少女的笑意诚挚,反应也快,漫漫北上之路到底无聊,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攀谈,还算开心。 “归终……啊。” 然后,摩拉克斯来了。他掀开帘子,本想找归终聊些未来城邦的打算,却见达达利亚似乎正和对方聊得火热,一时间倒先沉默,不合时宜。 “你俩聊,我撤。”达达利亚正要从马车上下来,却被归终摁住了。 “不要吵架哦。”归终宽大的衣袖摁住达达利亚的手,一眨眼睛:“你们两个,好好的。你答应过我啦。” 达达利亚本想说谁答应你什么了?可是…对方也是好心。看着归终离去的身影,他忽然觉得对方似乎误会了什么。但那种想法到底是不是误会,达达利亚猜不透,也懒得想。 少女来到车外,和摩拉克斯简单聊了几句,就将对方推进达达利亚的车内,姗姗离去了。 二人面面相觑。 正午太阳很足,即使有纱帘遮着也是徒劳。阳光打在摩拉克斯的面具上,透出一片不可知的阴影。神明大人还是摆着那副令人烦闷的扑克脸,似乎只要那副石制面具一刻不摘,这世间的贪痴嗔念就与他统统无关。 摩拉克斯就像一道被事先规定好的程序,只是在机械地履行拯救苍生这个概念,没有期许,没有动容,没有感慨。 但若真的只是机械,又怎会用面具遮去所有悲喜呢? 不要吵架……少女友好的声音在达达利亚耳边响起。大概是家中本来就有姐姐这样的角色,达达利亚对这样亲切的告诫没什么抵抗力。总不能让女孩子为自己操心吧?想到这里,青年清清嗓: “你昨天说的话……我认真考虑过了。” 摩拉克斯眼也不眨,坐在那里像个雕塑。但达达利亚知道他在听。 但是,话到嘴边,如鲠在喉。达达利亚呃啊了半天,却只烦躁地挠挠头,没了言语。接下来的话语实在难以启齿,尽管为了长远打算,他势必要把这些和摩拉克斯讲清楚,但是…… “你是在害怕吗?” 摩拉克斯问道。 达达利亚愣住了。 心思被看透的感觉并不好。达达利亚当然不愿承认自己的弱点,更遑论是被这种石头人拆穿。 青年立刻双臂环胸,露出极为抗拒的姿态:“又是归终小姐猜的?她跟你说的?” “不。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昨夜回去,我也想了很久。”摩拉克斯否定:“所以,是这样吗?你在恐惧,担心漫长的岁月会让你…失去目标,失去坚持,孤立无援。” 达达利亚没说话。 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想和摩拉克斯聊这个。他想理所应当地反驳,又想随便扯点谎,把这个话题混过去。毕竟摩拉克斯本身是一个用面具把所有人拒之门外的家伙,对于这种人,交心看起就像是单方面的诉苦。 而诉苦对于战士来说,非常可笑。 但除了摩拉克斯,他好像……也没谁能聊了。 千年时光,初听也没什么大不了,对于逞口舌之快的莽夫来说,大可用白驹过隙,弹指一挥来概括。达达利亚当然自信,自己从来都是意志坚定之人,如果是为了战胜天空,无论怎样的挑战,他都从善如流,欣然接受。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女皇大人的理想。 可他也是头脑清醒之人。战士不能一味蛮勇,在保证酣畅战斗的同时,更要知道自己的退路在哪。 但是…这是一场以燃尽自己为前提的试炼。面对长达千年的孤旅,任何人都会成为初上战场的新兵,恐惧大于期待。这绝非怯懦,而是理智。 清醒之人,不会不恐惧。 “原来如此。”摩拉克斯颔首。 第28章 又是沉默。 最后,达达利亚只是摊开手,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摩拉克斯还是第一次看到青年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不太自信,也没那么洒脱的表情。 大概是作为交换,摩拉克斯卸去了面具。 达达利亚总算是看清了这人的脸。和之前幼小的分身不同,现在的摩拉克斯,和钟离没什么区别,连气质都相差无二。 他本以为摩拉克斯会比未来的钟离更加尖锐和张扬,但那似乎只是被面具塑造出的假象。让众人臣服跪拜也好,在战场上一击杀敌的果决也好……所有的他都是他,但也都不是他。 他本来就是钟离。从来都是。一直都是。 钟离握住达达利亚的双手。 怎么,又来一回?达达利亚立刻后退,他绝不会让这家伙把岩印再打上来,哪怕要在这里干上一架,但是, 但神明大人只是将青年的手,轻轻地放到了自己的胸前。 在至冬,人们坚信都神明的胸膛没有心脏。那里有的只是巨大的空洞,还有比盘石更加坚硬,比黑铁更加无情的寒冰,但…… ——摩拉克斯的胸膛,的确宽广,坚实,也非常地……温暖。 “无需畏惧,达达利亚。我在此起誓,不以神明之躯,仅以吾身之志……” “千年而已,我将护你无虞。” 摩拉克斯这样说道。 马车悠悠地颠簸着。此刻比静默更静默。 很久很久,达达利亚用剩下的那只手,尴尬地挠起脸来:“神明大人不用这么大张旗鼓。这话你以前也说过。” “然。所以,这是不同的契约。现在的我已摘下面具,不以摩拉克斯,仅以‘自己’的身份,与你对话。” 马车再次适时颠簸,纱帘被掀起,这一次阳光直接照到了摩拉克斯的脸上,没有任何遮挡。 “我曾不知如何待你。你不算我的故人,也不是当今任何一位魔神。你更不愿作我的子民,所以不会臣服于我的每一个命令。我当你的确是无规无矩无法无天,任何法则都不可束缚,但你又分明因千年的时间而感到恐惧。甚至会做出很多不合理的举动。我明白了,你执意击杀奥赛尔,并非任性,而是宣泄。想来,你离我太近,又太过鲜活,我……的确,措手不及。” 诚然,达达利亚不是摩拉克斯的眷属,朋友,仙人,也不是魔神。他来自极东的雪国,被属于他的神明从天空推下,坠回人间。青年是被时间抛下的将死之人,亦是永昼永夜之国最后的希望。 但他也同样……是一名依旧需要锤炼的,太过年轻的战士。 战士需要神明平等地对待自己。可是平等二字,谈何容易?那么,在找到那个答案之前,他要做的,必然是守护了。 摩拉克斯会守护达达利亚。 不以神明的身份。只以自己的意志。 “达达利亚,我已明白。你之于我,大有不同。”摩拉克斯坦言,“你之于我…是…” “是什么?”达达利亚有点抗拒。他不太想知道那个答案:“算了,你别说了。” 而摩拉克斯——也没有回答。 他别过了头。纱帘慢慢隐去了他的表情。 他又变回了那尊雕塑,坚硬,沉默,只是坐在那里,就像一道难解的谜题。 由天衡山以西,遁玉陵以北取道,军队此行的目的地是归离原,即是摩拉克斯和归终的大本营。 彼时的归离原,是璃月大地,乃至整个提瓦特最繁荣的地方。在秩序尚未建立的时代,摩拉还未能成为流通七国,只在璃月民内部使用。但即便如此,在两位魔神的共治之下,人们已经习得凿矿,采茶,烧瓷等技艺,产出无数珍品,沿海路流向其他古国,如此以物易物,自然富庶异常。 但,昔日的繁荣,早已被残酷的魔神战争践踏殆尽。无休无止的烽烟岁月,无人能够知晓这场战争的结果,更是无法想象摩拉克斯或是归终战亡的未来。或许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吧?毕竟,岩王的武力和尘王的智慧,即使放眼天下,也是无可匹敌的吧? 人们这样祈祷,听从岩王和尘王的命令,盼望这场战争尽快结束…… ——归离原,王都城。 达达利亚一下车就单膝跪地,他想站起来,却直接双膝呛地,整个人栽了下去。 眩晕感铺天盖地,但这个感觉并不是晕车。和奥赛尔战斗之后达达利亚便觉得有些不舒服,可疼痛对于战士来说是家常便饭,尤其他还最大功率地使用了魔王武装的力量,被反噬也情有可原。但,他不是得到了永生吗?还是说永生不意味着对抗诅咒?青年意识有点混乱,他想从地上爬起来,可刚撑起手肘,两条手臂便不住地颤抖。 “唔……呕——” 本来也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胃酸。一阵翻江倒海后,达达利亚大口喘息,向旁边翻身,尽全力保证自己不会一头栽到呕吐物上。 “骗…骗子……”达达利亚擦去鼻水,呛了一下,“这不…还是会被魔神诅咒吗……” 又是一阵令人胆寒的痛意,奥赛尔的怨念在凡人的躯体上扎根,顺血液流遍全身,诅咒一切背叛深海的人类。达达利亚只觉得自己遍体生凉,喉咙发热,一时间欲吐欲呕。他想要翻身,把喉咙里的东西吐出去,可四肢却发麻,发胀,不听使唤。 有什么东西顶上来就下不去了,青年明白是喉管被异物呛住了,可缺氧让他无法思考,诅咒让他动弹不得。 第29章 “…亚……?” 好像有人在叫他,但那声音又被耳鸣盖过去。青年没法回应,只能紧紧地攥着地上的什么东西,大概是草叶之类,也没什么理由,只是不祥失去意识。他的视线模糊一片,然后好像被谁颠倒了过来,后背又被一股钝力冲击,最后只听哇啦一声,让耳边的雾气清明了些许。 “咳!咳哈——咳!!” 把喉咙里的东西全部呕出,达达利亚浑身颤抖,一时间撕心裂肺。摩拉克斯正稳稳地扶着青年站立,归终也站在一旁,紧张不已,大长袖子一直轻拍青年的后背。 “是奥赛尔的诅咒吗?我已经让留云去拿药了……”归终担忧地看向摩拉克斯:“那场战斗之后,我一直担心他会被诅咒波及,一路都跑来和他聊天,可见他神色如故,还以为真的能够抵抗诅咒,但……” “他的确是有了抗性,凡人绝不可能坚持这么久。但毕竟,他只是得到了长生,而并非真正的‘不死’……”摩拉克斯说着,把昏昏沉沉的达达利亚拉起来,靠到自己身上,然后被青年挺立的呆毛戳了一下脸:“唔。总之,我还是先回大殿,他的话……” “大殿上的事我来处理,你去陪达达利亚先生去休息。你的玉璋有着治愈的能力,留云的药也很快就送到了。”归终给达达利亚擦了擦脸,又把手帕递给摩拉克斯,“你给他擦擦嘴吧,别把脏东西吸进去呛到了。” “可是你……” “唔……呃……” 还未等摩拉克斯说完,达达利亚痉挛片刻,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狂呕。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呕吐,但这一次,血混着胆汁顺着青年的嘴巴流出来,二人神色一凛。 “快带他去休息。”归终抬起头,“大殿上的事交给我,反正我也看你做过很多次了。” 摩拉克斯点头。 看到归终离开,他本想让达达利亚搭着自己的肩膀向前走,但青年几乎已经失去意识,腿软到无法战力。摩拉克斯只好将他背到身后,青年的鼻血钻进了自己的领口。 玉璋包裹住达达利亚的身体。 摩拉克斯快步向寝殿行进。 …… ………… 一片空白之中,达达利亚睁开了眼睛。 不知何时,锥心的疼痛,刺骨的寒意,一切纷扰都离他远去,只剩下一片纯白的天地。达达利亚看向自己的手脚,能动,能跑,只是不知道这里是哪。总不能已经死了吧?青年有点担忧地想着,忽见得自己脚前,正‘站立’着一只小小的…… ……小小的,金色的,六边形的小石块。 “为何如此鲁莽。” 小石块开口了,给达达利亚吓个半死。那是摩拉克斯的声音,但仔细听又不太一样。因为它的声音明显比摩拉克斯更加沉稳,也更加温柔。他应当是在万民堂,新月轩,玉器坊,制衣屋,听过很多次的。他不陌生。他不可能陌生。 “……钟离?” 小石块没回答。达达利亚蹲下身,让它蹦到达自己的手上。这个形态实在是有些过于可爱了,达达利亚忍不住戳了戳对方,见它也没什么反应,便捏着一角提起来,左看右看: “为何如此鲁莽?你不该和那样的魔物正面对抗。” 小石块再开口还是质问,达达利亚一下子就想到钟离愠怒的样子,就和那时在北国银行,他向旅行者解释奥赛尔被放出一事时,看向自己的眼神。 不过这个姿态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哈,原来你还留了一点力量在我这里。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钟离吧?那么,这里是我的精神世界了?”达达利亚答非所问,他捻了捻那片小石块:“这不是鲁莽,而是必要的试探。身为战士,我有理由知道,面对上古的魔神,我能做到什么地步。” “但是如今我的力量,只能够维持你长生,不能够帮你抵御很多诅咒。”小石块一闪一闪的,“若没有我,你早已殒命。你不该这样的,下次也不可以。” “要是没有你,我早就在那一天杀死过去的自己,代他磨炼技艺,重新回到天空,杀死那个天理,哪怕这样的重复要花上很久的时间。那样的话,至少我还能回家,看看我的家人,和他们一起享用美味的料理,不是吗?” “我…不再想见你死去。” 小石块这样回答。 达达利亚有点不知所措了。 其实他本来也没生气,只是觉得变成这样的钟离很好玩,想和它拌个嘴。 但显然,钟离的回答实在是有点,过于诚恳了。 “可是…神明大人不也自杀了很多次吗?”达达利亚想了很久,尴尬地笑笑:“要说自杀,你自己不也为了那个契约…” “不是为了契约,是为了你。契约没有规定我如何保护你,我大可以看你在天空的戏耍下挣扎无数次,挣扎到足够反抗神明,千年也好万年也好,遵照巴纳巴斯的意愿,我只要见你每一次都活下去就好。” “可……两次已经足够。我不想再看了。”小石块的声音低了下去。 达达利亚沉默片刻。 他猛地攥拳,把小石块包裹在掌心之中。 “你是不是比人类时候,更直白了?”达达利亚还是不放心,他挡住脸,不想被对方看到自己满面通红的样子:“毕竟我们连朋友都不算,你也没必要对一个至冬人这么上心。” 第30章 “现在的我没有形体,没有提瓦特的监视,更没有秩序的束缚,只有最原初的意志。”小石块的声音闷闷的,身体在达达利亚的拳头里一闪一闪,“但是,正因此身已经消亡,我也能够想起这段过往。达达利亚,过去,现在,你都做得很好。能护你这一程,我很高兴。” “我俩能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过往?哦,在璃月请你白吃白喝,帮你垫几百万的钱?”达达利亚是真的不知道钟离在说什么。 但小石块没有再回答。 白色的空间渐渐模糊,自己的意识却愈发清明。漫长却又短暂的时光如潮水般褪去,达达利亚睁开眼,并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到原本冷彻的四肢不再那样疼痛锥心,胃部的灼烧感也在慢慢褪去,额间还有清凉丝丝沁入,似乎被什么柔软的布料覆盖,还有着仙术的加持。 达达利亚翻了翻眼睛,挤出生理性的泪水。映入眼帘是比之前住的地方好上太多的天棚,他歪过头,又看到了摩拉克斯的背影。 摩拉克斯正背对着自己坐着,好像依旧在写折子之类的东西,但姿势有点别扭,好像是拧着身子,也没意识到自己醒来。 达达利亚想动动手,却动弹不得。不过那不是因失血而僵木,而是他的右手被什么握住了。 摩拉克斯正握着达达利亚的右手。 意识到达达利亚好像醒了,神明大人回过头,石制面具依旧没有卸去。他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神情,坐在那里就是一尊雕塑,坚硬,冰冷,没有温度。 他的表情被面具挡住了,看起来漠不关心。但是他又紧紧地握着达达利亚的右手。那么紧。就像是松了口气。 第11章 第九章 同之前的小村落不同,这里的陈设,倒是能看得出些“岩王寝宫”的模样。被折子堆满的案几由却砂木所制,坚硬牢固,却不再只是简简单单的四方架子。平整的桌面似有类似透明水晶的罩子覆盖,桌下则由两张抽屉组成,下沿有水波纹样的浮雕,中央嵌铜色拉环,其上各坠一枚银杏。一张屏风挡在床边,折成几折,遮去阳光,上面分别绘有璃月众风物,鸦青之群山,缃缃之银杏,淼淼碧水,张张白帆…幅幅形意结合,百看不厌。 达达利亚从床上爬起来,捂着头缓了一会。他摸到身后的枕头,里面絮的似乎不是之前的杂草,而是软乎乎,香飘飘的,什么东西,一粒一粒的,也猜不出来。 “哦。这是昔日歌尘送我的药枕。以决明与清心作芯,辅以明前茶芽,豆类,用丝光锦缝制而成。此枕既能按摩头部穴位,又能清心安神,配上我桌前这琉璃百合的熏香,最能降肝火,平燥气。很适合你。” 看出了青年疑惑,摩拉克斯款款道来。但青年依旧听得云里雾里,他只知道这些应该都是好东西,毕竟璃月医术自古闻名,放到现代也是冠绝大陆,珍药难求。 但是这不是重点。 达达利亚举起被摩拉克斯一直握着的右手:“那个,现在可以松开了吧?” 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摩拉克斯淡定地松开:“我一直在探你脉象,从一开始的急,浅,短,浮,直到刚刚,总算平稳安定了些许。看来,你体内的那股力量不仅助你长生,更是帮你对抗魔神的侵蚀。但也不可大意,我能感到奥赛尔的诅咒并未完全散去。今后,你也万不可如此鲁莽。” “体内的…力量。”达达利亚有点晃神,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是梦里的东西,但并不太明晰:“原来长生,也不全是诅咒啊。还挺神秘的…” 见达达利亚没什么大碍,摩拉克斯转过身,本想继续完成手上的工作,忽地一滞。 “唔…”他揉了揉自己的脖颈,左右晃了晃,发出格拉格拉的声音。那声音不像是骨骼摩擦,倒像是石块碰撞,听得达达利亚一阵不解。 “嗯…方才一直扭着身子,此刻,倒是有些不适。”摩拉克斯仰起头,摇头晃脑地:“……是最近运动不足吗?似乎的确伏案太久…” “原来神明大人也会落枕?”达达利亚忍不住笑出来,他爬起身,双手搭上摩拉克斯的脖颈,“那,我帮你按按?” “不必。我非凡人,只待片刻便可痊愈。你且休息一阵,毕竟奥赛尔的诅咒还未完全从你体内……唔……” 不管摩拉克斯的絮絮叨叨,达达利亚跪坐起身,有模有样,帮对方摁了起来。 “别唠唠叨叨的了,就当是我刚才的回礼。”达达利亚笑眯眯地,手下的力道可并不友好:“怎么样,力道不错吧?以前我帮手下摁的时候,他们都高兴得颤抖不停,嚎叫不止呢。” “唔…”摩拉克斯有些迟疑,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但还是礼貌地点头:“呵呵…是很温柔的手法啊。想必这样的呵护,也对我的身体大有裨益…” 达达利亚沉默了一下。 他立刻加大了力度,一时间手筋暴起:“那这样呢?” “哈哈,很好很好,比之前强劲了些许。但,你还是躺好休息,别累坏了自己……” “——哦,你们在这。” 忽地,一位青丝高束,身形高挑的纤长女性出现在屏风旁边,一阵风似的,悄无声息。她手里还拎着一提被黄油纸包住的药物,一双上挑眼透过反光眼镜,居高临下地盯着二人,面无表情。 “呵。” “本仙见归终那般焦急,还以为帝君身边出了多大的乱子,火急火燎地从洞天炼出三副珍药,如今一看,居然只是落枕。”留云借风真君说着,把那一提药物放到床边置物台上,不轻不重:“这是在干什么?堂堂帝君,不仅跑到床边工作,还叫来位凡人给你按摩解乏。可笑,不曾想从那南蛮之地归来,帝君的兴趣也变得另类了不少。” 第31章 还未等摩拉克斯开口解释,那个女人立刻风一般绕到达达利亚面前,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竟还是位罗剎人。难道是南方的魔神跨海抓来的贴身奴隶?如此悲惨的命运,你放走他便是,居然又迫他伴你左右?你…” 达达利亚的嘴巴张了又合,只觉得头脑嗡嗡作响,思绪和话语都跟不上这位女人的想象力。倒是那摩拉克斯轻笑一声,似乎忍不住了,连石制面具都遮挡不住他的表情: “看来,留云真君又在自己的一方洞天钻研许久,习得不少知识。虽处乱世,真君也当多与他人走动,不时去凡间转转,见四方,品百态。若这万事万物均从纸上习来,到底是有些浅薄和片面…” “………哈哈。这都哪跟哪儿啊。”达达利亚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终于听明白留云在讲什么,赶紧摆了摆手:“看来,这位小姐误会了什么。我叫达达利亚,不是什么魔神的奴隶,只是摩拉克斯的…” “呃…朋友。”他把话说完。 摩拉克斯看了一眼达达利亚。 朋友一词,还是第一次从青年口中主动说出。是真心话,还是场面话呢? 尽管这些,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 ——小药炉坐到火上,咕嘟咕嘟,煎煮着留云带来的药物。听完达达利亚与奥赛尔一战的经历,留云借风真君终于打消之前的疑虑,一推眼镜: “原来是位善战的勇士。呵,凡人竟有此番实力,甚至敢于直面魔神。虽是鲁莽了些,但本仙认可你。”她推推眼镜,转而看向摩拉克斯,也算是给达达利亚解释了一下现在的状况: “帝君此行南下,期间我等仙人均出山镇守,以备无患。归离原广袤富庶,乃群魔诸神垂涎之地。但多亏众仙于帝君麾下齐心抗敌,虽战火不断,仍算为百姓留得一片净土。除却东北之盐神赫乌莉亚一直没有行动,其他魔神都先后派来令使,假以求和之名,实际上……都是明修栈道之举,需要一一明鉴罢了。” “归终竟没有负责此事?”摩拉克斯问道。 “怎得这样说?她自是处理完这一切,又听人类说最近南方海上有腥风传来,恐有大变,忧你一人难以招架,才马不停蹄地去找你,还带上她新改装的翳狐机关。” “好,我即刻前往大殿。这些天,你们都辛苦了,”摩拉克斯颔首,“达达利亚,你在此处休息,待药物熬好,听留云安排服下便是。” “没事,我已经好了。”达达利亚摇摇头,看起来的确恢复了精神,“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让我活动活动吧。” “呵,看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留云轻笑一声,但她似乎并不讨厌达达利亚的性格:“不过让这样好动的人类留在这里,的确算是折磨。想来这药还要煎上一阵,我见你神色如故,若有余力,不妨同战士们去瑶光滩斩杀海兽,护渔民顺利出海。” “海兽吗……”摩拉克斯沉吟片刻。 “哦!这主意不错。”达达利亚立刻握拳,“会是冥海巨兽吗?嗯,作为恢复身体的前菜,正正好好。” “瑶光滩海域的海兽可能与你想得并不太一样…”摩拉克斯似乎并不赞同,但留云打消了他的顾虑: “帝君不必太过忧虑。自那奥赛尔遁回深海,过于危险的近海之物早已被浮舍一行斩杀干净。否则,渔民怎敢出海呢?如今仅剩些小小邪魔,纵使凡人靠近,也不会被晦气所伤,千岩军已经先行一步了。”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摩拉克斯颔首,“那么,达达利亚。你我暂时分别。照顾好自己,太阳一落山,便准时回来服药。” “当然。”达达利亚嘴上答应着,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么回事:“你也去忙吧,我晚上再给你按脖子。” “?”留云借风真君立刻一推眼镜,眉头紧皱:“哦,原来…你们还要住在一起?” “我当然可以去兵营,但这家伙,”达达利亚指了指摩拉克斯,“他小题大做啊。哈哈,留云小姐帮我劝劝吧?” 摩拉克斯没有回答。 不回答的意思有千百万种,但显然,留云察觉到了最诡异的那一种。 这位女人沉默了一会。 “呵呵,原来如此。”她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两声,起身行礼:“我会叫人过来看药。时候不早,本仙还有一处机关尚未制造完成,事关归离安定,就先行离开了。” “你且去忙。”摩拉克斯点头,“最近,辛苦你们。” 留云浅浅回礼,大步离去了。 “留云小姐,稍等!我和你一起走。”达达利亚立刻起身,他跑步跟上留云,又披上摩拉克斯之前给他的衣服:“我对这里还不熟悉,就麻烦小姐带我到军营啦。”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寝殿。离开摩拉克斯,二人就没什么好聊的,只默默赶路。 只是走了不远,留云忽地叹了口气。 “……本仙那副花名册,挑挑选选,拢了整整数百年。今日,算是白费功夫了。”留云摘下眼镜,一揉眉心,似乎疲惫极了: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居然连方向都搞错了。也或许之前并不是这样的?本仙早就听闻那些近海魔神性情荒淫,行为乖戾,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强的感染力!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可笑,可笑…” “呃,留云小姐?”达达利亚挠挠头,他发现的确跟不上这位仙人的奇思妙想:“请问军营的方向是?” 第32章 “那边便是了。我见你体内的诅咒虽已褪去大半,但仍有残余,不可鲁莽。你行事莫要勉强,不要让大家担心。” 留云说着,重新戴回眼镜,看向达达利亚:“更不要让帝君为你忧心。他日夜操劳,已是辛苦。” “哈哈,看来你们还都挺担心摩拉克斯的。”达达利亚一耸肩。 “本仙不挂心他。我挂心他做什么?本仙只是挂心…哎,算了。” 留云叹一口气,不再言语。只见她忽地化作白鹤,振翅三下,留达达利亚一人惊愕在原地,念念有词地飞去了: …前尘往事断肠诗… 伊为君痴…… …… ——身处提瓦特的边界之地,至冬的海岸线比瑶光滩更加破碎,也更加阴森。在那里,被潮水卷到岸边的并非海沫,而是浮冰。许许多多块浮冰,构成了至冬破碎的海岸线,也成了海屑镇一年四季可以见到的景色,被常年填充在提瓦特游览指南的中缝里。那里天然地隔绝了至冬和北方的冥海。 但瑶光滩不同。被派去璃月执行任务时,达达利亚曾短暂地去过那里。那边没什么象样的对手,风景却很值得一看。金灿的沙滩,碧蓝的浅滩,清澈的海浪,偶尔会留下几只星状的海螺。 而现在… “啊啊啊!王哥,快,帮我揪出来噫——妈呀钻进去了啊啊啊啊——” 达达利亚原本在想,如今魔神横行,瑶光滩或许正被什么庞大的邪魔占领。但事实远非如此,这里不是冥海,更没有巨兽,只有一堆不知所谓的小东西,在海滩上爬来爬去。那些小虫背似鼠妇,足似章鱼,口器和触须不时喷出迷样液体,生性胆小,动作极快,吓到千岩军的同时也被千岩军吓到,一时间到处乱窜,粘液乱喷,颇为壮观。 一只小东西急急忙忙跑到了达达利亚靴边,刚想顺腿向上,被一脚踩了个稀烂。 显然,达达利亚只是被恶心到,但并没有觉得失望。上古时期的庞然大物固然难以斩杀,但这种乱糟糟的小东西也很是考验耐性。他看向海边忙成一团的千岩军,显然,这群人已经自乱阵脚,队形溃散,也不知领头人在想什么,怎么不出来组织一下? 但达达利亚并不想做那个组织者,他要做的,是在混乱的人群中消灭所有海兽,且不伤周遭一分一毫—— 是个挑战,值得尝试。 达达利亚握紧了弓箭。岩制的弓柄和惯用的冬极手感不同,并不如冰雪那般凛冽清爽,却十足坚硬,也足够温暖。 “嗯……岩元素的弓箭吗。”达达利亚思考着,看向那把弓,“怎么结合一下呢?” 大概是这一脚踩得足够干净利落,几只触手状的小东西还想围过来,却又感到害怕,一时逡巡不前。但它们的身后便是千岩军们尖叫不已的战场,显然那边更加恐怖,于是一只小东西鼓起勇气,小触手咻咻咻地动了起来—— 被一针刺穿。 金针精准命中了小海虫的触手。那并非青年惯用的短刀,短箭,更像是稻妻的千本。金色的岩针将那根小的触手钉在沙地,小海虫一下子慌了,只见它拼命挣扎,口器也应激地喷出粘液,但伴随岩制细针的嗡鸣,一个谜样的符号跃然于小东西的身躯之上。 金色倒三角。 岩元素被粘液附着,立刻化作护盾,笼住小东西的身体,也成功避免粘液溅到达达利亚的靴子上。但是,随着岩制千本的不断震动,那只海兽的身体又在不断干涸,枯萎,皲裂。 最终,小海虫的身体扭曲地爆裂散开,化作齑粉,溅到其他小海虫的身上。 就这样,其他小海虫的身上,又多出一堆金色倒三角,化作岩针,把它们钉在原地。 “好,我会用了。”达达利亚满意道。 他立刻握紧岩弓,不顾身后爆炸的小海兽,反身向海崖边走去。离着越远,千岩军们的哀嚎声就越小,毕竟那也确实不是什么伤人的东西,但的确足够恶心。无人在意这个突然远离战场的青年,大家都在和海虫滑溜溜的触手和骚兮兮的粘液作斗争,只有这场清剿的组织者意识到了什么。一番混乱之中,他看到达达利亚疾步如飞,绶带如红翎,如流星般直冲崖顶,手中还握着岩王御赐的弓箭。 那人眯起眼睛。 达达利亚站到了山崖之巅。 若是在沙滩上平视,所有人都只觉那群海虫似乎只乱爬一气,杀了一个,又窜出来三个,没完没了。但若从山上俯瞰,达达利亚便能发现,那群海虫分明存在阵眼一类的东西,一直在以那里为圆心紧紧护着,向外扩散。那些生命虽然胆怯,但依旧在保护着最中心的海虫,把它团团围住,并不断向前涌动。 就战场局面来看,千岩军似乎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一开始也是想要直捣阵眼,方向是对的,但是终究是被这群恶心到极点的东西坏了阵脚。 没有捕风瓶,也没有风之翼,这意味着达达利亚不可突进,也没机会在空中射击。他伸出拇指,闭单眼测算距离,在这里空手掷出千本可能会被风速影响准头,伤到千岩军,射长箭又太过粗暴,无法精准捕捉黏的触手。若直接以岩石模仿止水之箭,既不能避开慌乱的人群,海虫的黏液也会溅到周围人类身上,怎样都不太合适。 “嗯…” “好。” 思索片刻,达达利亚下定决心。 第33章 日已西沉,千岩军们还是在不得要领地奋战着。大概见天色已晚,一直藏四手于袖的首领终于打算做点什么。突然,察觉崖边那一点金光,首领立刻回头,只见先前那位远离阵心,跑去测距的青年已然长弓撑涨,箭端回旋着凝出金光,分明是帝君的力量。 立刻浮舍跳下礁石,走前几步,想要看得更清,然后—— 弓张比月,箭出如孛——! 青年只发一箭,但看他的神情,分明没有结束,而是在计算什么。三,二,一。好,就是这里!达达利亚猛地张弓,轮发一箭,两箭,这两箭是速射,所以没有第一箭那般注入过多以至沉重的岩元素,却也因此飞得极快。 二者笔直地追上前者,一时三箭凌空,激烈碰撞,爆发出比烈日更加灼眼的光芒。 最后,那三发箭堪堪破碎,化作无数枚细针,不伤岸边的千岩军分毫,直冲被海兽们团团围住的阵心。 一针。反应快的小海虫先扑到母亲的身上,被金针贯穿,翻滚在侧。又是一针。再是一针。更是一针!无数针石制千本贯穿了小海虫们的触手,身躯,头颅,和不断喷射粘液的嘴巴。 在海与天的交界彼端,太阳终于撑不住时间的重量,沉沉地坠落下去,但是, 金色的倒三角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接替了天边失落的日光。海虫弱小,倒三角的光芒便也细碎,又染上了海水,每一只都被结晶护罩困住,挣脱不开,一时间竟有如海天逆转,瑶光滩星河奔涌,为逐渐暗去的海岸线镀上金边。 然后, 那些被钉在海岸,沙滩上的海虫迅速地枯萎,干裂,金色星光也迅速暗淡,一个接一个地有如传染,已经无力保护或是逃离,只待爆裂—— 在达达利亚的注视下,阵心的虫母终于暴露在众人面前。它的身形巨大,却并不肥壮,几双触手也紧紧地护着尚未孵化的兽卵,口器和触角都流着粘液,并非愤怒,更似悲伤。 达达利亚再挽长弓。 只要再射一箭,命中虫母,就能引爆所有的断流,这场挑战也算成功了。可, 他的动作忽地一滞。 又来了。达达利亚猛地捂住心脏。这就是奥赛尔的力量,亦或是诅咒。不义的战争已经打响,所有魔神都在召集自己的子民回归故乡。死亡的领主不外如是,他正试图呼唤此间一切生命回归深海。人们自海洋而来,又怎可不应当听从海洋,归顺海洋? 但,怎么能在这里停下?达达利亚咬破嘴唇,撑着口气,猛地再拉岩弓,却见已经有什么东西先他一步,扑向阵心。 只见那人四臂大张,仿若怒鬼,伴随着不断引爆的金色辉光,分别握住虫母腕足。 他的背肌发力,怒吼一声,瞬间便撕裂了怪物的身躯。 …… 达达利亚坐在山崖上,看着海边。麻烦解决了,至少今天的麻烦解决了。千岩军们早已离去,毕竟此地被虫子们糟蹋这久,腥臭不已,大家都赶紧回去换洗了。 但,当队长的连个总结都没有?下次遇到了,还要这么毫无章法地乱打?青年闷闷地想着,但也觉得不管自己的事。 “哟。” 果然,浮舍找到了达达利亚,坐到了他的身边。 “哟。你就是他们的首领吧。”达达利亚懒洋洋地点头。并不是他不想搭理,而是体内的诅咒让青年有点失力:“你就这么看着手下乱打一气?要是我不出手,他们打到天亮都打不完。” “哈哈哈,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浮舍却不以为意,反而大笑着拍向达达利亚的后背:“那你呢?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你有四根胳膊,就算留两根抄兜,还有两根闲着。所以,至少也该帮他们撕开通往虫母的道路,让他们少花些力气。”达达利亚被对方拍地胸口一痛,但他忍住了,自以为没表现出来。 “当然。但,破局一次,下次又如何呢?次次又如何呢?” 浮舍笑着看向天边。 “如你所见,吾乃夜叉一族,并非人类。但这场战争打到最后,终究还是人类自己的战争。哪怕我可以次次提点,也终有力不逮之时啊。我的时间,又能有多久呢?——” “——魔神的诅咒,对吧?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滋味。蚀骨灼心,不过如此。”浮舍说着,看向达达利亚,声音却并不低落:“不过,那三箭可真是漂亮!我从未见得人类把岩王的力量运用得如此之好。我听金鹏说过你,真不愧是直面奥赛尔的人类。原来我还当你只是孤逞蛮勇,如今看来,倒的确是个本事滔天的汉子!不错,不错!” “——不过,正因为你是人类,你拥有的勇气,人类也会有,你能想出来的战术,他们也迟早能想出来。所以,我要做的只是信任和等待。这样的海兽伤不倒他们,毕竟他们早已发现阵眼,要做的只是考虑如何突进。若是真有危险,我必定会出手。” “这样的回答,战士啊,你还满意吗?” 达达利亚不再说话。 片刻,他忽地笑了:“所以…摩拉克斯也是这么保护人类的。” 其实他想说的是,摩拉克斯也是这么保护我的。他就是这么让自己放手打,随便打,但一直守着最后的底线。那个底线有关璃月,有关达达利亚。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对自己要守护的事物……一直都是这样的。 第34章 达达利亚忽然觉得夜比之前更深了。 浮舍大笑一声:“当然!帝君大人一直对我们说,魔神固然凶恶,但这终究是属于人类的战争。哦对了,虽然我不在意你直呼帝君大名,但你万万不可在金鹏面前如此。那孩子曾被帝君救下,也对帝君敬重无比,你最好不要和他碰硬,他脾气也挺……” “喂?你……” “怎……” 第12章 第十章 …… “冲…冲啊!不要怕!为了我们冰原上的同胞…为了至冬的女皇陛下!” ——可是,可是,那个维系者…!我亲眼看到祂把九小队的人…求你了队长,我们打不赢的,队长,队长!让大家逃吧… “逃?往哪儿逃!?我们的身后,脚下,就是至冬的皇城,就是至冬的人民!我们站到这里,就没有逃跑可言,没有退路可言!十小队的战士们听令,不许退!一刻也不许后退! ——队长!?丹尼尔队长!!——混蛋女人,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操纵队长的尸体…!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始终无法近祂的身!?这些火焰,这些雷电,为什么一刻都不肯停歇?我们必须为执行官大人争取机会…没有时间了!十五小队,还活着的,还能动的,和我一起!没有双臂就用双腿,没有双腿就用牙齿,跟我冲!我们杀了她!!!” ——杀了天空!杀了天空!为了至冬的百姓!为了我们的女皇!! “长,官、,我们已经……咳,哈啊——帮您破、开了封锁——呜呕…,您,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去帮助女皇大人,长官,,啊…啊……好痛…不要……” ——长官,别回头,向前冲!咳…不要看我们!我们不会死,我们都是至冬人,我们只会死在冰冷的雪原,天空从来不是我们的归宿!” “长官,你要活下去,只要你记住我们,” ——我们从未牺牲。我们便是英雄。 ……!! 达达利亚从梦境中惊醒。 他猛抬右手,大口喘息,浑身颤抖。 而摩拉克斯正握着达达利亚的右手,扭身看着青年。 比起梦境,方才的体验,更像是深处的记忆被迫重现。达达利亚一时有些愣神,他只记得自己握着属下的手,听他咳血,讲话,然后,看他被天理的诅咒化作石块,凝固,哀嚎,碎裂……再然后,自己不断向前跑,向前跑,踏过所有弟兄的残肢,尸体,终于来到了女皇和天空的神座面前,接着,接着…… “你还好吗,达达利亚?”摩拉克斯扶住达达利亚颤抖不已的肩膀。 达达利亚回过神,却没能发出声音。我还好吗?如此简单的问题,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青年一直在告诫自己,要用最轻松的态度,对待天空岛上的经历。再壮烈的失败,也不过是既定的结局,而一切的一切,都会被自己用一场盛大的战斗顺利解决。 可是梦境不会骗人。人类记忆最深处的恐惧,愤怒,绝望,从来都不会骗人。好是什么?不好是什么?他的至冬,他的家人,他的兄弟,他的女皇大人……那场战斗的最后,他一直不肯回忆的过去,他们的生命,他们的死亡,他们的未来…… 最后的最后,在被女皇大人推下天空的瞬间,女皇大人的性命,至冬国所有人的性命……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冬妮娅,安东,托克……他们, “…啊、”达达利亚刚一张嘴,便再也无法发声。 半晌,神明抬手,轻轻揩去青年流下的泪水。 “看来,是很糟糕的梦境。”说着,摩拉克斯用掌心轻拍达达利亚的脸颊:“清醒一点,已经没事了。稍等,我喂你喝药。” 留云为达达利亚准备的三副珍药早已煮好,一直在小锅里温着,以免降温,失了药性。摩拉克斯盛了一碗,拿起调羹,放在嘴边碰了碰,确认药性温和,适合人类,才端过来,坐回达达利亚身边。 大概有仙家法术加持,加之璃月万物皆可入药,这副汤药的颜色十分微妙。说黄不黄,说绿不绿,甚至还带了点紫色的荧光。刚从噩梦中醒来的达达利亚惊魂未定,只一瞥那碗中之物,就不很想喝,紧紧抿着嘴。 “哦,此药不苦。留云见你是罗剎人,特意从理水处取了些琥牢甘草,虽多加一味,但反而让药性温和,不妨事的。”摩拉克斯把调羹往前递了递。 僵持片刻,达达利亚还是张开嘴巴,乖乖地喝了一口。 好在璃月医术的确可信,此药虽颜色怪异,可甫一咽下,达达利亚立刻感到一股暖流直通身体,带着淡淡的仙力游遍全身,很快便驱走了血管里挥之不去的恶寒。 “……谢谢。”达达利亚低声说。 “有效便好。”见达达利亚神色和缓些许,摩拉克斯再盛一勺,放在嘴边轻轻一碰,感到温度合适,再递过去:“这本是为夜叉调制,专门抵御邪魔侵蚀的烈药。不过,留云心细,早已为你把药性减缓了不少,如今看来,的确合适。待你明日身体好些,不妨亲自向她道谢。” 把小小一碗药都喝进肚子,达达利亚感到轻松了不少。之前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没有了,青年长舒一口气,半卧着靠向床头,难得地沉默。 达达利亚不说,摩拉克斯也就不问。神明不再扭着身子工作,而是坐直身体,专心致志地批起折子。夜深了,大殿的灯火已被灭去大半,只留一盏桌上小烛,将祂的侧颜映得暖黄一片。深棕色的笔杆在摩拉克斯的手中停停动动,归终送他的研墨机巧也沙沙地工作不停。这场批阅,似乎还要很久。 第35章 一双手握向了摩拉克斯的脖颈。 嘎达。嘎达。达达利亚皱起眉,感觉自己并不是在按摩一个人类的颈肩,而是在盘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好在摩拉克斯的笔触也没有受此影响,神明并不回头: “好些了吗?”摩拉克斯的声音轻轻。 “嗯……谢谢。”达达利亚应道。夜深了,空荡荡的寝殿只他二人,但青年的声音依旧很轻,夜晚有让万物安静下来的魔力: “我好像……又昏过去了。这次也是因为奥赛尔吗?” “是。奥赛尔乃漩涡之魔神,本是外海之物,其性情乖戾孤僻,实力更是深秘难测。自其出没云来海域,我未曾见其与任何魔神有过交流,也不曾见祂为任何人类提供庇护。但想必,祂早已投身这场战争,否则不会如此频繁地出现。至于瑶光滩这片海域的旧主,大概早已被其斩杀吞噬,而你今日去清理的那些海兽,正一群是失去首领,不愿归顺之物,不得已,才跑来陆地,寻求庇护…” 摩拉克斯说着,又以笔着墨,并不停歇:“诚然,我未想到奥赛尔的势力已经扩张至此。你今日击杀海中之物过多,又没有在天黑之前赶回服药,难免会受到奥赛尔的影响。” “原来是这样。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达达利亚轻笑一声,转而捏向摩拉克斯的肩膀:“要解除诅咒,把奥赛尔杀了就可以了吧?” “不,魔神的诅咒是绝对的,即使死亡也不可逃离,只有漫长的时间可以缓解。但…除了时间,若你从此远离深海,诅咒便再不会影响到你,甚至会成为你的助力。”说到这里,摩拉克斯转头看向达达利亚,语气缓缓:“比如…前往海浪触不可及的地方。” “海浪触不可及的地方…天空?”达达利亚愣了一下,“啊,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将深海的诅咒…带向天空?” 至此,摩拉克斯不再回答。身为天空秩序下的魔神,这样的提示已是逾矩。他回过头,将写好的折子放到一边,又抽出下一封,继续审读。 “这也是,钟离送我来到这里的原因吗?”达达利亚喃喃地,皱起眉:“所以,这真不是他随手做出的决定?” “我不知未来的钟离作何打算,却知摩拉克斯从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说着,摩拉克斯话锋一转:“那么你呢。天空对你来说,究竟是必须夺回的荣耀,还是一场无可避免的噩梦呢?” 达达利亚哑然。 他知道摩拉克斯在说自己刚才的梦境。 他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吗?应该不知道,神明大人只是知道自己刚才做了噩梦。可是这种事真的要和摩拉克斯说吗?达达利亚并不是纠结之人,只是有些想法,若不是被诅咒牵连,不得不从记忆深处唤醒,他这辈子都不想提起。 那片天空,那场战斗,那些与自己一同饮酒,高歌,交谈家人与美食的兄弟们…… 【大人,不要回头……您记得我们,您只要愿意记得我们,我们就同您一同战斗下去…!】 【冲!向前冲啊!为执行官大人撕开冲锋的口子!不要畏惧死亡,死亡从来不是我们生命的终点!执行官大人会带着我们一起战斗…属于北国的白银荣耀与我们同在!】 “……” 大概是见达达利亚久久不语,摩拉克斯想回头看他,但被对方按住了脖颈。 “你…不要回头。”达达利亚松开了手。他低下头,呆毛顶到摩拉克斯的后背:“我要静一下。” 久久久久。 “何苦忍耐。我不取笑。”摩拉克斯轻声说道。 “不,不是这样的。只是今天那一幕,很多人在冲锋,我却没能射出那一箭。那一幕实在是太相似了…明明我可以最后一击,但女皇大人把我从天空上丢了下来,让我从那里逃走了…!”达达利亚说着,一把握住摩拉克斯的双臂,紧紧紧紧: “战士们说,我会记住他们的名字…让我带着他们的名字战斗下去。哈哈…可那又如何呢?我知道,身为战士,争斗与死亡不可避免。我知道他们从来都不是弱者,我也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但是我却没能…!” 达达利亚死死咬住了嘴唇。 摩拉克斯不再说话。 他只是回握住达达利亚的双手。比达达利亚握得还要更紧一些。 “再强的战士,也会为同伴的逝去悲伤,这绝非软弱。况且,巴纳巴斯给了你选择的机会,而你,坚定地选择了战斗。” “…哈哈,”达达利亚干笑两声,一抽鼻子:“当然要战斗。我怎么会不战斗?我要把那些痛苦,那些弟兄们荒谬惨痛的死亡,还有我的家人,以及这份被迫成为逃兵的屈辱,都连本带利地向天空讨回来…!” “我当然要杀了天空。”达达利亚说着,看向钟离的背影,声音低沉:“哪怕被诅咒千年……我也会不遗余力地,杀死这片天空…!!” “好。无需畏惧,达达利亚,记得我说过的话。” 摩拉克斯颔首,声音同背影一样笃定。 “——千年而已,何须在意。吾必将护你无虞。” ——今夜,皓月当空。 一双人影立于空地之上,各执一端,隔出一个正圆的距离。 风吹过二人之间,拂下几片银杏。深秋已至,有寒意染上了达达利亚的双刃,于月下隐隐发亮。 “首先,你要明白何谓‘岩’之力。” 第36章 话毕,一柄乌金色长枪缓缓幻形于摩拉克斯的掌心之中,金光夺目。 达达利亚立刻睁大双眼,这还是他第一次看清贯虹之槊的全貌。这就是那柄能够气贯长虹,撕裂深海漩涡的岩王之枪吗?可还未待青年看得更清,摩拉克斯已将枪于身后旋转一周,由左手持换右手持,向前一递,枪尖映月,直指眉心。 “这便是我的武器。我想,你也许见过。” “钟离的话,的确用过这样的枪。不过好像不太一样…”谈及战斗的领域,达达利亚便饶有兴趣地回忆起来,“好像比你这个小一点?重心也不太一样,没有你这个这么向前…” “若是未来的钟离,想必无需如此刻的摩拉克斯这般,杀伐用张,征战无已。你的眼力不错,能发现这些很了不起。所以,” 说罢,摩拉克斯收枪点地,左臂抬起,以手背对向达达利亚:“今夜——望不吝赐教。” 达达利亚俯身,再次握紧手中的岩刃。和流水的感觉不同,岩制物过于沉稳,坚硬,握在手里满是踏实的触感,但也缺少变通,不够灵活。 这是他要适应的,也是今夜的课题。 战斗在沉默中开始。青年毫不犹豫,取直线突进,见摩拉克斯有振枪之意,立刻猛地向上跳起。 但摩拉克斯只稳稳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他将贯虹绕腰身半圈,背手持住枪锋,正手以枪尾上挑,拦下了达达利亚的劈砍。 “枪尾?你怕伤到我?”达达利亚与摩拉克斯对上,一边发力一边笑道,“是不是有点太瞧不起人了,钟离先生?” 虽然被叫了未来自己的名字,但摩拉克斯并没有反驳:“我从不轻敌。” “——更何况,对手是你。” “什、” 忽地金光一闪,借着达达利亚的这股力,摩拉克斯猛一转枪,金色枪锋立刻划土而起,携风抡向青年毫无防备的侧方。 但是这样的攻击不足为惧,达达利亚立刻缩身作防,重心下压,顺便一腿扫向摩拉克斯的双足,可那柄乌金贯虹就像是预知了对方的下一个动作,借着刚才的那股蛮力,旋转突进一刻不停,拦住了达达利亚的攻势,直到枪锋再一次砸向达达利亚的脚背,青年被逼地猛向后退。 “你在借我的力?”达达利亚从地上站起来,明明是被破招,却笑得更开心了:“哈哈!真有意思!” “你领悟得很快。”摩拉克斯说着,忽地抬腿,将不断旋转的贯虹踢向夜空:“好,我现在没有武器了。你且攻来。” “喂喂,小瞧人也要有个限度!” 达达利亚嘴上这么喊着,但心里不觉恼怒。战斗永远可以催生青年的狂喜,他一并手中岩刃,试图化出长枪,却未能成功。岩的变化能力相较于水还是太弱了,达达利亚当机立断,把其中一柄短刃跑向天空,试图将那随时可能回旋坠落的贯虹击偏轨道,卸去部分力量,再剩一柄短刃以反手握紧,猛地向前冲去。 达达利亚的速度极快,岩刃也如流星一般,直捣摩拉克斯的喉门。但摩拉克斯只向旁移步,双脚完全不离圆弧半分,他竖臂于侧,似乎要格挡住达达利亚的攻击,却只虚晃一招,反而猛地抓住达达利亚的双臂,借着对方的冲劲儿,一个旋身,将其甩向天空。 随后,摩拉克斯伸平单臂,轻轻一握。 那绝非人类可以使出的力量,只这一击,大地立刻沿着长弧碎裂,大圆之内,群岩俱裂,达达利亚已然失去了落脚的地方。 但这依旧不是什么难以招架的招术,达达利亚是战斗经验过于丰富的执行官。他耐心地等待着半空中的岩刃与贯虹堪堪相接,只听叮的一声,那是自己所造的武器不够结实,被对方的武器砸裂,崩坏的声音。 可它却没有碎落消散,而是化作了细小的金针。 就是今日下午使出的那一招。而且,岩刃可以比弓箭裂出更多的金针。 接着,被摩拉克斯甩飞的达达利亚借着这股力,一把握住半空的贯虹,瞄准片刻,向下用力掷去。 摩拉克斯眯眼片刻,只一歪头,那冲着自己面中而来的长枪便刺入他身后的整地,没土极深,枪尾嗡嗡震颤。 青年以极快的速度,如逆光之雷,同贯虹一齐来到了神明的面前。 那一刻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只见达达利亚手握短刃,双眼如无光深海,他的身后是极明极亮的月轮,而那月轮周围,便是细细密密的无数金针,已然是风雨欲来,蓄势待发。 “嗯。用自己和手里的岩刃防我向两侧躲闪,再用已处于你控制范围之内的贯虹防我向后跳跃。你要我正面承下这漫天的千本,是很不错的战术。”摩拉克斯颔首, “但……” 说着,摩拉克斯突然蹲身,抬掌,以马步向前,一举猛击达达利亚的下颚。借着对方被自己掀翻的空挡,神明沿圆弧疾走三步,旋身踢出身后的贯虹,握紧,以枪杆痛击达达利亚的背部,防他借势空翻。 显然,青年也并不含糊,他已经有了下个对策,但摩拉克斯已经再次持枪,枪尖挑住达达利亚的执行官绶带卡扣,猛地一抬,控制住他最后的行动,将他置于这漫天金光之下。 “这些…装饰,若今后无十成十的把握,摘去也…” 话音未落,达达利亚立刻背手,横刀斩去飘扬于身后的绶带,毫无犹豫。 第37章 若是旧日的荣耀已成为今日的阻碍,纵使是无上的荣光,也可以舍弃……这便是你的觉悟吗?摩拉克斯微微颔首。 但更令摩拉克斯感到有趣的是,那并不只是青年的逃命之举。在绶带即将随风飘去的一剎,达达利亚一把将其攥住,猛地抻平,借着摩拉克斯将自己挑起,而把持枪重心向后移这个时机,用绶带将贯虹的枪头,向下用力地一压! 神明发出了今晚的第一声轻笑。 贯虹被达达利亚从摩拉克斯的手中撬动,青年一把攥住了那把武器。他立刻拧身,用尽全力,向天空一扫! 即将刺中二人的金针被这股枪风逼退,彻底失去了力量,七零八落地消散了。但是战斗显然没有结束,达达利亚脚下的土地已经被摩拉克斯捣烂,并不能站稳太久,而圆之外的空地,显然又被摩拉克斯封的极死,无法突破。若是身陷碎岩之间便麻烦了,在脚下土地即将进一步崩落的瞬间,达达利亚一转长枪,将枪尖插入两块碎岩之间,猛地向上跃去。 摩拉克斯抬起头。 月色之下,达达利亚已稳立于贯虹之端,俯视着自己。 明明只是一个人类…呵。 有风吹过二人之间,青年身后那副一直随风飘荡的红绶带已经没有了,只有耳边那粒红宝石坠子依旧闪亮,在月色下隐隐灼目。 “是我输了。” 终于,达达利亚叹了口气。他看向摩拉克斯的双脚:“你甚至没离开那个圆。为什么?” “你是个聪明的战士。”摩拉克斯并不答。 “嗯…”达达利亚也不跳下长枪,蹲下身思考了一会:“的确。如果你跳出圆,我的战斗就会范围会变得更大,你就没法封住我的行动。” “诚然。”摩拉克斯颔首,面具之下依旧没什么表情,可语气中有着赞许:“你以灵活的战斗姿态和速度见长,但所谓战斗,目标只有一个,你要杀我,便必须要靠近我。与善用流水和雷光的你比拼速度和灵活并非上策,我乃岩主,此所谓以不变应万变。” “以不变应万变…这,就是岩的力量?”达达利亚有点恍然大悟的意思,“但,怎么听起来有点像给自己歪打正着找借口…” “哈哈。你是掌握星海之力的人,不习惯这样的战斗,情有可原。身为岩的化身,我固然可以变幻出诸多武器,但武器再多,也决计不能同流水和落雷那般变幻莫测,随心所欲。我不能给予你曾经拥有的力量,却可以将这份的体悟与你分享。” 摩拉克斯说着,一抬手,那些碎岩便有意志似的浮动起来,连同贯虹一起。达达利亚立刻跳了下来,见摩拉克斯再一挥手,原本碎裂成渣的岩块都纷纷落回地面,铺平融合,碎裂不堪的大圆又恢复如初,就像刚才那惊天一击没有发生过。 一个完整的,巨大的圆。 “岩元素乃此间最为稳定的元素。你要明白自己的武器是世间最坚之盾,亦可作世间最锋之矛。”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不再想着如何利用多变的武器取胜,学会利用岩的特性,改变自己。” 达达利亚开玩笑地抓了抓身后被自己斩断的缎带:“改变…这个算改变吗?” “哦…看来你对这身衣服很是看重,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摩拉克斯轻笑着摇头:“嗯,待明日…” “不用,我就是开个玩笑,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达达利亚笑笑,把半截缎带甩到身后,“你的意思是,我要明白我已经拥有了比万物都要坚硬的元素之力,所以我不必再考虑在战斗中更换何种武器,而是考虑我和对手之间的差距,借他的力,拆他的招,将敌人拉到我的圆之内,再一举击穿——是这个意思吧?” 还没等摩拉克斯回答, 达达利亚忽然抱住了摩拉克斯。 晚风渐歇,月色无言。在二人无声的拥抱之中,此间天地的银杏簌簌落下,今年的秋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谢谢。摩拉克斯,你知道…这比之前的一切安慰,诺言…都让我开心。”达达利亚轻声说: “我…好像离目标更近了一点。谢谢你…” 但,摩拉克斯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这世间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过他…又或者说,这世间从来没人敢这么对他。 于是他就这么傻站着,被达达利亚这样抱了很久很久。久到达达利亚自己先松开了,有点尴尬地挠挠脸: “哈哈,一时间有点激动,打上头了,你别在意。走吧!回去洗个澡。你那大殿有浴缸吧?呃,你知道什么是浴缸吗?” 摩拉克斯哑然。 久久,终于失笑。 第13章 第十一章 璃月幅员辽阔,矿产丰富,自古便是那群魔邪祟垂涎之地,夜间怨气尤烈。在归离原,人类虽有摩拉克斯和哈艮图斯双神照拂,但仍要避免过早或过晚出门,以防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一经沾染,仙药难医。 不过,达达利亚不在乎这些。 东出长庚,寒意渐浓。深秋已至,习惯了早起的战士从偏殿醒来,披着钟离借他的棕黄色睡袍,接凉水洗了把脸。尽管摩拉克斯要他留在寝殿,因为神明大人似乎打算通宵工作,不占床位——但达达利亚还是婉拒了。一想到明天要和留云道谢,要是被那个女人问起昨夜睡在哪里,睡得如何,感受怎样…虽然这听起来很离谱,但达达利亚总觉得对方真能问出口,也就谢绝了。 第38章 深吸一口凉气,达达利亚抻了个懒腰,感觉清醒了不少。回去换上衣服去四周转转吧,说不定能遇上什么强敌呢?这么想着,达达利亚轻步回到偏殿,却见自己丢在床尾的衣服不见了。 “哦,你醒了。” 正当达达利亚跪在地上,探向床底,想衣服是不是被自己睡觉时踹到地上的时候,摩拉克斯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神明大人正手捧着自己的战斗服,灰白相间的小西装,再熟悉不过的一身: “昨夜切磋,酣畅淋漓,本是一桩美事。但迫你斩断绶带,倒是我的不是。” 摩拉克斯把衣服递给达达利亚,只见一双深红色绶带已完好如新,断处似乎被织入了细细金缕,针脚细密:“还给你。” 达达利亚接过来,拎起衣领前后看了看,忍不住打趣:“你总不会是因为这个熬了一整晚吧?那我可要不好意思了。” “自然不会。完璧归赵而已,莫要放在心上。”摩拉克斯摇头,似乎的确没费什么功夫:“锻炼自己是很好的事,但也要量力而行。你现在身负奥赛尔的诅咒,余毒未清,务必远离海边。我还有几张折子待批,不能与你同行,自己记得辰时回来服药。” 达达利亚没回答。但他离开的时候,挥了挥手中的大氅——大概是答应了吧。 “对了,”临走时达达利亚扶着门柱,回头问道:“今天你要做什么?” “我吗?今日乃是召集廷议的日子。先前率千岩军南下,我将廷中一切交给归终,倒是躲懒了几日,不可再拖延下去了。怎么?” “廷议,就是让大家向你汇报战况吗?行,”达达利亚向外走去,挥手道,“我争取让战况变好点。” “也不全是战况…”摩拉克斯补充着,但见青年潇洒离去的背影,也就不说什么。 不知不觉,浅淡的笑容挂在摩拉克斯的唇边。 的确,如此鲜活有趣的生命靠近自己,很难不让人感到心情愉悦。这便是千年之后的人类吗…神明忽然有些理解,未来的自己因何敢于放手让人类自治了。 ——“哈哈,早啊!” 走到一片密林,达达利亚见到了晨练的浮舍。这位一头紫发,赤裸上身,高举四臂的夜叉大哥,正友好地朝自己挥手。此刻,他正单脚踩一根石桩,其余桩台高矮不一,距离不等,布成阵的模样,似乎是用来习武的,看得达达利亚眼前一亮。 “嘿,早。”达达利亚挥手回应,快步来到那些一人多高的石桩面前,好奇地观察:“这东西倒有点意思,用来练武的?” “小兄弟眼力不错!”浮舍从桩子上跳下来,别看他身形庞大,从高处落下,却是悄无声息,显然是身手极好:“这是梅花桩,用来练气凝神,拾掇拳脚的好东西。将士们用的大多是固定的,高度也没这样夸张,我这是特意求帝君为我做…” 话音未落,达达利亚已经跳上了最高的那根,只见他单脚而立,身形极稳:“有点意思,原来这里只能踩上一只脚,而且…” 说着,达达利亚轻轻一掂,换了个脚踩,那桩立刻疾速移动,桩体闪现出岩元素的辉光,但青年依旧稳稳地站在上面,平衡极佳:“果然是会移动的。浮舍先生,你不如也上来,我们切磋一下?” “…哈哈,哈哈哈!”见达达利亚如此从容,浮舍立刻放声大笑,似乎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有趣,有趣!不愧是敢于斩首魔神的凡人,果真有趣!” “有趣?那么多的千岩军,没一个做得到这样?”达达利亚却不以为然,“不太可能吧,别太小瞧人类了。” “不。当然,我怎会小瞧他们。他们不是做不到,大家都是强大,勇敢的人类,这点我最清楚不过。”浮舍说着,也跃上一根梅桩,直拳冲向达达利亚面中,是切磋开始的标志:“或许…他们只是想要避开我,而我也希望他们避开。” 达达利亚向后一晃,空翻着来到另一根梅桩,撑住,随手唤出岩弓:“避开你?为什么?” “倒不是针对我,而是避开我身上的诅咒。之前你问我,为何不为人类破开战线…其实,我等夜叉常年负责封印魔神残渣,身染业障,亲近人类已是逾矩。”浮舍说着,左右一晃身形,避开了破风而来的金色弓矢:“但,不亲眼看着他们,我不放心。我要见到归离原的人类赢下这场战争,我得保护他们。” “那看来,我是个异类,居然主动跑来和你打架,”达达利亚满不在乎地笑着,依旧不忘观察自己与浮舍之间的距离,推测这不断耸动的梅桩之规律:“你就不怕我也被你传染了什么诅咒?” “自然是怕的。但,看你的性子,也是个拦不住的。”浮舍笑着,四掌轮流推击,挡下达达利亚的数枚岩箭:“之前,也有人类跑来和我切磋,我非常开心,但…” 达达利亚不再说话。但那个人的结局不太好,败于魔神,或者亡于诅咒,总之一定得到了惨烈的结局,是浮舍不太想提的话题。 青年不再发问,只专心于训练之上,在一众梅桩之上,平心定气,寻找着能与对方相切,破局的圆。 “对了,待闲时,叫削月筑阳真君为你卜上一卦吧。你这样的人类会有什么样的未来,我也很好奇。”浮舍忽地提议。 “卜卦…哦,占卜?”达达利亚摇头,计算着二人的距离,不断在梅桩上跃动:“不必了,我对命运什么的不感兴趣。有些事提前知道,反而没意思。” 第39章 “看来是位勇敢的人类。”浮舍笑道,却连连摇头,“但卜卦并非看透未来,而是为你已有的过去做出总结,为你未至的将来做出指引。小兄弟如此勤于练武,想必身负着了不得的愿望吧?你与岩王大人有缘,便是与仙人有缘。多些指点,总是好的,我也想见你如愿以偿。” 了不得的愿望…斩落天空,脚踏神座,这些算吗?青年自然不会对浮舍说出这些,但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大逆不道。女皇大人的命令是绝对的,既然她的期许也与自己的目标不谋而合,而且总要有人去为死去的兄弟复仇。 他是执行官,他责无旁贷。 “好吧,好像挺有意思的,我试试。”达达利亚说着,一番辗转腾挪,终于来到了足够斩杀的位置。 青年立刻搭箭,凝弓,只见浮舍双眉紧蹙,青年已然借梅桩的弹抖向上跃起,三柄岩箭擦夜叉耳边掠过,破风没土,嗡鸣不止。 虽是喜人的战果,但达达利亚却收回岩弓,任其化作晶末碎散于手边:“浮舍先生没尽全力啊,真没意思。你们仙人嘴上说着对人类一视同仁,实际上还是高高在上,生怕伤到了谁。” “就和那个家伙一样。”达达利亚小声补充,一擦脸边的汗,“…好吧,不然他也不会选择与民同行几千年。” “怎地能叫没尽全力?我已经好久没有与人这样切磋了!”浮舍说着,和达达利亚一样,浑身热气腾腾的,“我的那些兄弟们,弥怒说不穿他做的衣服就不陪我打,可他做的那玩意,花里胡哨,还不实用,也就帝君给他面子!应达和伐难又总是喜欢同行,两个女孩凑一起,我去掺和,反倒像个灯泡…金鹏年纪太小,比起战斗,我更希望他找到一条不同于我们的道路…” “璃月的仙人,都很容易操心啊…”达达利亚调侃着,坐到梅桩上,一摸兜,忽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蜜合色的手帕。 那显然不是自己的东西,是被人放进来的。只见那绸帕周围绣着两圈金丝线,纵横相交,应该和自己绶带上的金线是同一种。 “哈哈,看来我们的帝君大人也很操心你啊。”浮舍口无遮拦,直接调侃回去:“哎我说,兄弟,你和帝君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我听留云真君说,你们每晚还睡一起,太离谱了,我一开始还不信呢…” “呃…什么啊?没有。”达达利亚有些尴尬,把帕子揣回兜又拿出来,烫手山芋一样:“我们没住一起,分开睡的。这东西给你了。”他干脆把手帕丢给浮舍。 “哎哟可不敢,要是帝君怪罪下来,我可如何是好?”浮舍急忙把帕子丢回去,显然是拿达达利亚开起了玩笑,“这东西意义非凡,浮舍一介莽夫,可不敢夺人之美喽。” “一张手帕而已,有什么意义非凡的?”说到这里,达达利亚也不再推脱,而是就着擦了擦汗,“难道他给的东西,大家都得放进宝箱里挂上三把锁,每天对着跪下磕头才行?” “——这帕子横也是丝,竖也是丝,民间传奇《红阁一梦》中早有记载,有男送女帕,当比横竖是相思,乃是比信物还要贵重的存在。当然,帝君忙于政务,看没看过这些实在难说,本仙也只是被归终唠叨着才瞄了几眼,还算有趣…” 忽然,树丛里钻出了一只鹤头。二人都惊愕地看向那边,但那个女人显然旁若无人,只见她保持鹤身,翩然昂首,气定神闲地踱步到二人面前,头上还顶着一片银杏: “呵,真是的,本仙和你这毛头小子说这些做什么。廷议时间到了,你们都随我回大殿去吧。”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在前往大殿的路上,达达利亚突然开口。 留云走在前面,没有回头,浮舍则看向青年,等待对方的下一句。 “之前,我以为现在是魔神战争时期,也向摩拉克斯求证过这一点。但从这几天的表现来看,魔神间似乎没有发生真正意义上的混战,就连那些被摩拉克斯杀掉的魔神,也只是因为对人类太过残暴,只能说死有余辜…” “就连摩拉克斯,也只是选择与马科修斯结盟,而不是直接拼个你死我活。虽然那家伙本来就不是个打打杀杀的性子,但这不太像我所知道的魔神战争。”达达利亚摊开手,“所以,我搞错了?” “——你口中的魔神战争,乃是后世,对一段历史的概括,亦或是某种评价。且不论这评价正确与否,” 未等浮舍解释,留云倒先开口了:“吾等仙人与帝君均乃当世之人,置身其中,自然无法知晓你们后人究竟将何时何日称为‘战争开启之日’。若你所谓的‘战争’,仅指魔神间为了扩大势力而产生的争斗,自古以来,惯常有之。” “但若你口中的战争,乃指这世间只留一人称帝的屠杀…” 留云不说话了。三人同行在小路,晨曦煌煌,有光斑透过林间枝杈,扫过他们的身体。 最终,还是浮舍打破了这份沉默,他喟叹道:“或许现在的局势,已经称得上‘一触即发’了。毕竟,帝君大人已经戴上那副面具,开始采取行动了…” “只是同为魔神,以帝君和归终的性子,又怎愿伤害自己的同胞,将人类卷入厮杀呢?若当真天启诸神,令魔神自相残杀,想来大家也是能拖一阵是一阵子,其他的魔神亦应如是吧…”留云叹道,摇摇头:“唉,罢了。大厦将倾,吾等又怎可避?” 第40章 谈及战争,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留云和浮舍都不再讲话,只有达达利亚神色如常:“原来如此,怪不得和愚人众上的情报不同。看来历史也不那么可靠啊。” “哈,历史。所谓历史,不过是由后人编纂而成的故事,流传千年,总会失真。更何况…”说着,留云微微侧目,看向达达利亚:“更何况,千年之后的人类竟胆大至此,妄称本仙为‘留云小姐’…你们,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听出对方并没真生气,达达利亚也只是笑笑:“原来你们都知道,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自然是知道的。正如帝君所言,你是这个时代的变量。本仙也有些好奇,你这毛头小子会为归离原带来怎样的…”留云说着,忽然停下脚步: “大殿已到,尔等…” 还未等留云说完,摩拉克斯已经从大殿里走了出来。他看到不远处的三人,微微颔首,向这边走来。 “怎得就出来了?今日除了廷议,不是有结盟之人前来与…” “廷议已经结束,而前来结盟的使者,他们点名要与归终商谈。”摩拉克斯轻笑一声:“或许是觉得归终比我好对付吧。但,这只怕是他们最大的误算。呵…” 一番感慨,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晨练结束了?可有按时服药?” “哦,这就回去吃了。”达达利亚忍不住笑了:“哎,吃个药,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也动不动整晚不睡吗?” 听到此话,浮舍和留云都微微一震。只见留云一推眼镜,语气也变得古怪起来:“呵呵。帝君也要注意身体,免得相思落疾,彻夜难眠…” “咳,那个,帝君大人此行的确辛苦,即使回到归离原也一刻不闲,彻夜批折…不若趁此时光,同真君去绝云间一坐?”浮舍赶紧打岔,四手乱挥:“马科修斯大人一早就过去了,说是想看看绝云山间有什么特产…” “唔…灶神也过去了吗。好吧,”摩拉克斯思索片刻,点点头:“虽不能待上太久,但总要与盟友见上一面,方成体统。” “行,你们聊,我回去吃药了。”达达利亚挥了挥手,不过他的心思不在吃药上,而在吃完药找谁打一架上。 “那个,达达利亚兄弟也和帝君一起去吧,正好让削月筑阳真君为你卜上一卦。”浮舍连忙说道,他看出了达达利亚的心思:“战斗虽好,但也要注意身体。看你那诅咒还挺严重的,总得想个方法不是?” 达达利亚本想拒绝,但他发现摩拉克斯正在看着自己。神明那副仿佛焊在脸上的面具遮去了他全部的悲喜,连眼神都变得难以揣测。达达利亚刚一开口便有些迟疑,他忽地摸向裤兜里的那只手帕,心头没由来地一紧。 “……好吧。” 最后,莫名其妙地,达达利亚点点头。 “好。那便一同去吧。”显然,摩拉克斯很满意达达利亚的答复。尽管神明只是担心达达利亚趁自己不在,又跑去哪里大打大闹,力竭晕倒,搅得归离原不得安生,但这样满意的语气,显然让旁观者更加浮想联翩。 ——此时此刻,弱小的魔神们已在慌乱地结盟,残暴的魔神开始奴役人类作为战力,深海的漩涡开始向内陆席卷,暗潮涌动之下,神明悄无声息地死去,活下来的则磨尖爪牙,蓄势待发…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纵使是神明,在彻底的黑暗来临之前,也需要片刻的喘息。 ——绝云间。 浮舍有事告辞,留云也回到自己的洞府,鼓捣机关。二人都不想做那琉璃灯,只有摩拉克斯和达达利亚还毫无自觉,有说有笑地前往那绝云山巅。二人手脚麻利,又均非等闲之辈,没过多久,便来到仙人的洞府前。 又是一位顶着鹿角的仙人。 “拜见帝君。…而你,就是那位达达利亚吧。”那位仙人喟叹一声,轻捋长须,言语间颇有赞赏之意:“之前,我听移霄导天真君提起过你。敢于斩首奥赛尔,你倒是颇有千岩精锐之姿。如今看来,根骨的确不错,是个练武的奇才…” 被劈头盖脸地夸了一通,达达利亚看向摩拉克斯:“移霄导天真君…是之前在那个村子里和你一起的鹿角仙人?” “正是。”摩拉克斯颔首,“而这位,是削月筑阳真君。削月饱览星象,穷观六合,擅解爻辞,此世之人无不知晓。若你此刻有什么困惑,疑虑之事,能求来削月一解,最是好的。” 达达利亚自然知道,摩拉克斯指的是他之前的那场梦境。 “呵呵,帝君说笑了。这卜卦之术说来玄妙,看似高深,实则无非数理推算,均有规律可循。但个体的命运,又怎得是几行数字概括得了的?”鹿角仙人微微一笑,似乎不以为意:“不过,若本仙拙技,能为帝君身边的小友解惑则个,倒也算不枉担虚名了。” 帝君身边的小友。大概是受那个意义不明的帕子影响,达达利亚一挑眉,突然觉得这个称呼有点诡异。 但摩拉克斯没说什么,不知是知而不言,还是觉得无所谓。 “好吧,那我要怎么做?”达达利亚不再纠结。 “小友若答应,便将自己心中所想解答之事记于纸上。”说着,削月筑阳一扫天空,一副巨大的八卦阵图飘然浮现于半空之中,金光闪闪:“……唔,怎么了?” 达达利亚皱着眉,没有动作。 第41章 写在纸上?杀了天空?这种事…是可以被记录下来的吗?达达利亚一时间有点犹豫,他不是担心自己写了会遭天谴之类,只是有些担心是否会给摩拉克斯招来什么麻烦。 要是真惹上什么麻烦,摩拉克斯怎样倒无所谓,自己回不到未来可怎么办? “若是心中所求乃不便记录之事,不用纸笔,在心中默念三次也可。”看出达达利亚的疑虑,摩拉克斯淡淡地,“无需紧张,随心便是。” 达达利亚点点头。 他想了想,自己现在最渴盼的事情……回到天空,斩落天空,为至冬的兄弟们报仇……他把这句话默念了三遍,也不觉狂妄,只是自己最想要做的事情罢了。 对了,摩拉克斯的愿望又是什么呢?除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种虚无缥缈的概念,他就没有什么私心吗?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悄悄看向摩拉克斯。可神明的表情已经被那副面具掩去了。此刻的摩拉克斯,正端一杯茶,远眺云端,清闲地仿佛一位普通的山间过客。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此间的君主,未来璃月的神明。而在那遥远的绝云之东,天衡以北,归离之上,百谷丰稔,千帆云集,万民臣服。 第14章 第十二章 眼见削月筑阳真君开始在那太极图上勾勾画画,忽而慢捻短须,忽而眉头紧蹙,不再言语半句…达达利亚立刻意识到,这将是一场漫长的演算,顿感无聊。他向摩拉克斯,只见对方依旧饶有兴趣地眺望山峦,不时为自己续上一杯,似乎在享受这难得的清闲。 “好香啊,喝什么呢。”达达利亚凑过去。 “哦,这是沉玉谷的今年奉来的新茶。”摩拉克斯说着,似乎要抬手唤出杯具:“先前担心你喝不惯,便为你备了别的茶水。你若感兴趣,不如一同…” “不用,我用你那杯子尝一口就行。”达达利亚说了也没觉不妥,他只是担心喝不惯就太浪费了,而且,和军营兄弟们喝同一壶水也是家常便饭:“呃,你不介意吧?” “呵…请便。” 摩拉克斯的语气微妙,听上去的确不怎么介意,但隔着那副面具,无论什么稀疏平常的话语,都被蒙上一层想入非非的神秘。他把茶杯递过去,达达利亚便低下头,耳边的红宝石挂坠浮光一闪,跃进摩拉克斯的眼睛里。 就着那抹红光,他见达达利亚微微垂眸,也不多想,滋儿地一抿杯中的茶水。明明是与魔神共饮,却既无尊敬之心,更没得品茶心境,实在是不够文雅,却反而更加无法错目。一直领导人类的摩拉克斯还未能进入与民同行的时代,如今却能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位人类武者,即使是盘石之心,也难免产生怪异的感觉。 “嗯…”达达利亚咽下那口茶,吸一口气:“好吧,我喝不惯。一股肥皂水味。” “呵呵,能与帝君大人共饮一杯,却只发出这样的感想吗?若是普通凡众,早就诚惶诚恐,哪怕胡编乱造,也要把这一口夸出个天花乱坠……”削月筑阳笑了,他摇摇头,手中之算筹仍一刻不停:“帝君亦是。自南下归来,您结识新的同伴,似乎轻松了不少。其实,留云理水他们虽是不说,但心中,一直为您此行暗暗担忧啊。” “担忧…因为摩拉克斯,终于开始主动向其他魔神出手了吗?” 摩拉克斯点破削月心中所想,却不着恼。他将达达利亚喝剩的茶一饮而尽,沉吟片刻: “真君精通星象,对上天之感召比常人更甚。想必真君也能明白,这方天地的规则,怕是要变了。如今,我虽能躲闲一时,可终究,还是要为这苍生打算的。” 说罢,摩拉克斯将那茶盏推到桌间,将一切归于原位:“有些事,我虽不愿,却更怕失了先机。” “悯人之凶,乐人之善,济人之急,救人之危…这些都是帝君对我们的教诲。吾等又何尝不了解您的慈悲?您的所作所为,总是在为这此间众生做打算…”言及此,削月长叹道:“见帝君终究还是戴上那副面具。想必,是下定了决心。吾等自然誓死追随。” “哦,原来你们之前是担心摩拉克斯搞侵略去了。”古璃月语弯弯绕绕,达达利亚听了半天才明白怎么回事,忍不住笑出来:“怪不得那位归终小姐那么担心,大老远地跑过去找你。原来是这样啊。” “哈哈…你说归终大人吗。归终大人,自然是有着她的担忧…她一直都是爱着此间的人民的。”削月说着,忽地神色一凛:“唔?这股气息?哦,是…” 这边还在卜卦,马科修斯已经慢悠悠地从崖边爬上来了。只见它四掌灵活,身后还背着一个小篓,里面装满了刚采的战利品。 “哦,原来是摩拉克斯和达达利亚啊。今日我跑来这绝云间一游,正想着这满满一筐菜该招待谁,你们可算是赶上了。” 马科修斯说着,又特意冲达达利亚挥手,眼睛弯成两道月牙:“你好啊,擅长烧菜的小伙子。多亏了你,我才能下定决心与摩拉克斯结盟,把那些麻烦事推给他,这才有机会出来走动。这顿饭,你们两个是非吃不可了!” “……也好。”摩拉克斯本想离开,却见马科修斯盛情难却,也就不再坚持:“想来,我们是该好好聚一次的。达达利亚,你可愿一同?” “好吧,那到了晚上,你要陪我把时间补回来。”达达利亚指的当然是战斗的时间,摩拉克斯也颔首应允。 第42章 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而马科修斯和削月筑阳真君明显对这番话上了不少心思。只见削月手中的算筹一抖,而马科修斯一直择菜的熊掌也停下来,二人都小心翼翼地看向彼此,交换眼神。 “哦对了,这东西还你。” 达达利亚终于想起来,掏出手帕,还给钟离:“这东西是你的吗?你昨晚给我缝衣服的时候放错了吧。” …… 削月毕竟是摩拉克斯的弟子,无论他把这番话理解成什么意思,想象出什么画面,把自己一张脸憋到通红也实在不敢言语什么,只闷头对着卦盘。但马科修斯可没那么客气了,同为魔神的祂立刻瞪圆了眼睛,看着关系诡异的二人,毕竟祂常与人类打交道,见过那些小年轻偷偷摸摸地互送信物,所以这是…… “并非有误。此帕乃浮光锦裂帛而成,经纬细密,我赠你此帕,自然是要你战前多想,多思。”摩拉克斯无视了马科修斯的眼神,一本正经地对达达利亚解释,“你是战士,今后不愿拭泪,止汗也是好的。权当是我昨夜损你衣物的赔礼罢…” 听到这里,削月筑阳真君已是汗流浃背,不得不停下来,抖抖嗖嗖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怎的忽然这样静默?”摩拉克斯看向众人,“这又是怎么了?” “哦…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摩拉克斯,啊哈哈!”马科修斯大笑一声,继续择起菜来,“也好也好。我早就觉得达达利亚小伙子人不错,又会做菜,打架也厉害,说话还风趣。你眼光挺好!哎!看来这顿饭我是做对时候了……” “原来,留云所言都是真的…我之前还权当她成日把自己关洞府里,看那闲书看入了魔…”削月筑阳真君一擦额头上的汗:“兹事体大…看来这一卦必得更加认真了。不…要不推翻了重算吧…唉,姻缘卦怎么卜来着?…” 无视两位仙人的絮絮叨叨,达达利亚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之前我听留云小姐说,这手帕是横是个死,竖也是个死,我还以为你咒我呢,哈哈…” 又是一阵恐怖的静默。 ——这两人到底是怎么驴唇不对马嘴但凑到一起的啊……! “哈哈,原来如此。又怎会呢,无论如何,我自然是希望你能旗开得胜。”摩拉克斯似乎被达达利亚逗笑了,尽管他还是没什么表情,但语气比刚才轻松了不少:“今夜,我会也全力攻去,还望你积极应对。” “那是自然!今夜你可别想再撕坏我的衣服了!你……” “——那个,达达利亚小兄弟,你过来陪我把这菜洗了如何啊?不远,走几步就是。”马科修斯实在听不下去了。人一旦起了邪念,听什么都觉得奇怪,二人的对话乍一听也没什么,但仔细一品…只见那削月真君濒临昏厥,灶神大人赶紧把达达利亚叫走了。 “好。”达达利亚还心心念念着摩拉克斯会与自己全力一战,开心极了,临走仍不忘嘱咐:“那就说好了!晚上等你啊!” 见达达利亚兴奋地离去,摩拉克斯这才看向削月筑阳真君。神明大人忍不住笑出来声:“那书,可是归终让你们读的?虽是本好书,但你们又记住了什么?她可真是把你们带坏了…” “我…其实留云她只跟我提了两嘴…”削月筑阳真君不敢抬头,更不敢揣测,但心中已有了答案,一时间连小胡子都没了端庄之意,跟着颤抖起来:“帝君…帝君可是对那个凡人…” “如你所见,他并非此世之子。且不论现在归离原暗潮涌动,纵我有意,又能如何?你也见了,他心思纯净,毫无杂念,是远冬而来的流水,只愿逆流而上,目标是天,自是与大地上的盘石有缘无分。” “想来,这璃月偌大,我放心不下,便不能留他。” “璃月…”削月真君喃喃地,重复着摩拉克斯口中的名字:“这…可是帝君为此间新取的名字?” “是,也不是。只是听那位罗剎青年说过,便觉没有比二字这更加合适妥帖。或许我们会在未来的璃月再见吧。到了那时,若人类已坚强到无需我再庇护,我才能将自己的心绪看得更清一些。” “帝君…”削月喃喃,“您…纵使为了此间百姓,也不必自伤如此…” “哈哈,何来自伤呢。想来这三千余年,吾能同苍生见这畅快之景色,品这杜鹃啼血之诗篇,又可识得此般悦目之人,已是万幸。纵使错肩,一瞥也只觉圆满,何来遗憾?[1]。” “——我就说那家伙肯定不安好心!他居然敢要我们这边的三分之一人马都过去帮他们修屏障?他以为我会同意吗?我看起来就那么好欺负吗?啊啊啊——” 饭桌上,归终的大袖子乱飞,整个人气得像只河豚,惹得众仙都笑了起来。显然,她还在为上午来结盟的使者言行感到愤怒。而马科修斯不得不一边躲着她的袖子,一边往桌子上端菜,一双熊掌熊腿灵活得更甚人类。 显然,灶神备下的这一餐过于丰盛,虽不知是出于何意,但总归是请来了一堆仙人。饿了的,不饿的,路过的,修行的……就这样,仙人们齐聚一堂,把摩拉克斯和达达利亚围在中间,热闹非凡。 简直就像是一场定亲饭。 但两位当事人并没表态。一位是意不在此,而另一位,大概没意识到这是在做什么。 …但他真的没意识到吗?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不过青年似乎不太愿意搭理自己: 第43章 “哈哈,好可爱的小妹妹!你让我想到了冬妮娅小时候…”达达利亚笑眯眯地,一捏甘雨肉嘟嘟的小脸:“胃口好是好事!吃得多,才能长得壮,成为出色的战士!” “呵呵,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哎,没想到你对育儿也颇有心得,先前本仙还真是小觑了你…” 饭局上,留云已经化作人形,一边跟达达利亚聊着,一边不停地为甘雨夹菜:“甘雨这孩子呀,从小便不挑食,十分令本仙省心。你知道,她本是个安静,谨慎的性子,但若见到清心,便什么都顾不得了,不止一次从山顶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这边聊得火热,而摩拉克斯那边,众仙已在向他敬酒。 “值此诸仙团圆之际,吾等谨贺帝君此行…呃…此行…”身为大弟子,削月先站起身,可支吾半天,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偶遇佳人,喜结良缘!喜结良缘…”理水赶紧把话接了下去,同移霄三人一起,恭恭敬敬地向摩拉克斯鞠了一躬。 饭局上,摩拉克斯久违地卸去了那副沉重的石制面具。大概是许久不曾与众仙欢聚,神明大人面对弟子们的祝福,既不解释,也不反驳,一改平日里泾渭分明的态度,只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回以笑意。 “呵呵。只是一次团聚,莫要让小孩子等得太久。想必甘雨和魈也饿极了,诸位无需拘谨,动筷便是。”见甘雨一直不住地吞口水,摩拉克斯笑道。 “帝君,我还没…”魈正要反驳,却被浮舍四只手一起揉了揉脑袋,止住了话语。小小仙人还不太懂得如何面对这诸多善意,只能脸红着,一捧眼前的酒酿小团子,闷头开饮。 “…真是来了好多人啊。”达达利亚说着,靠向摩拉克斯,小声地:“你平时排场这么大吗?” “呵呵…他们或许也不只为我而来。”摩拉克斯笑着,看向达达利亚,有点意味深长地:“你…在这样的饭局,会感到紧张吗?” “只要饭菜好吃,我就没意见。”不知出于怎样的想法,达达利亚不再看摩拉克斯,而是朝终于坐到席上的马科修斯点头致意:“而且还要感谢灶神先生,让我学到了不少烹饪的知识。” 被人夸到做菜,马科修斯高兴极了,豪气地一挥熊掌:“哎,话不能这么说。有年轻人肯学我这一身案板功夫,我高兴还来不及。你是从罗剎来的吧?哎,等哪天有机会,你也教我几道你们那的料理,这就算扯平了。” 提到罗剎二字,削月真君的表情似乎略有凝滞。不知是方才的卦阵算出了怎样的结果,但其他人并没在意,反倒是归终兴致勃勃地搭话: “提起罗剎,先前我从渔民的笔记中读到,那边有种火腿,和归离原这边惯用的风干发酝法不同,而是用一种巨大的容器,以恒温烘烤熏制而成,最后还会灌成圆柱的形状。听起来就是个顶厉害的机关,等咱俩都得闲,达达利亚先生也给我讲讲构造吧?” “哦,你说的是红肠吧。没问题,”达达利亚一口应下,“虽说烤箱的构造我说不太清,但红肠的配比我还记得,毕竟安东和托克都最喜欢我做的…” “…、” 说到这里,达达利亚呛了一下。或许是奥赛尔的诅咒在体内一直没有被完全压制,也或许是他的确太久不见家人,异国的饭席再过丰盛,也终究抵不过海屑镇的一道红菜汤香甜。达达利亚不再说话,摩拉克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正想说什么缓和一下,却被诸仙七嘴八舌的安慰淹没了: “小兄弟这是想家了。哎,随帝君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思乡,在所难免!”理水迭山真君叹息一声,颇有感慨。 “小友不必忧虑,这归离原与那罗剎之地,说近不近,说远,海路千万里,扬帆起航,却也算不得遥不可及。若你想家,待这边战事平稳,吾等便同你与帝君一道回门拜访。哦,诸仙平日里虽不愿示人,但若为了帝君,这千里探亲的场面之仪,终是要有的…”移宵导天真君娓娓道来。 “咳,本仙听明白了。不就是个烤箱吗?给我一点时间,必定为你造个惊天动地,空前绝后的出来。到时无论是红肠还是白肠,你想吃什么,就和我招呼一声。做多的那些,你就带回去,同你家人一齐分享。”留云借风真君一边将那凉拌醋清心挑拣给甘雨,一边唠唠叨叨地,显然是已经将达达利亚视作山间家人:“你一小孩子出门在外,有什么事不要在憋在心里,多和我们说说,大家都能帮你出主意…” 最后,方桌之下,摩拉克斯握住了达达利亚的手。 达达利亚看向摩拉克斯,却见神明大人的双眸再无一物遮挡,流露出的只有坚定,诚恳,与…难以捕捉的,属于盘石的温柔。 “‘千年而已,吾必将护你无虞’。” “如今这话,你可信了?” 摩拉克斯轻轻。 达达利亚沉默。 “哈哈,这都哪儿的话。我并没有想家,不过还是谢谢大家啦!” 他不再看摩拉克斯,而是冲众人举杯,饮尽,以表感谢。 等到所有人都不再看向他们,达达利亚忽然悄悄回握了下摩拉克斯的手。 悄悄地,握一下,马上松开。 这席间谈笑依旧不止,达达利亚却再也没有看向摩拉克斯。 ——酒足饭饱。 虽说是难得一聚,但魔神战争在即,众仙终究有着诸多事务要忙,一番洗涮碗筷后便很快离开。 第44章 一时间,绝云间又恢复了宁静,偶有鹤唳几声,伴着山间岚气,又显得更加寂寥,不能擅访。 “小友的卦象,我已卜出来了。” 久久,削月真君终于比了个请的姿势,邀摩拉克斯同达达利亚一起入座。 待到二人都坐好,金灿的卦图冉冉腾空,只见一些长短不一的横条落于卦面之上,旁边还标注着一些上上下下的箭头,那便是达达利亚问题的答案,只是外行人乍一看也辨不出什么。 可摩拉克斯皱起了眉。 “是的,正如帝君所料。”看到摩拉克斯的表情,削月立刻拱手行礼:“这一卦…乃是六十四卦中的最后一卦,未济卦。” “未济卦?”达达利亚看向摩拉克斯。 半晌,摩拉克斯沉言:“……济者,渡也。而欲渡河却未能成功,此所谓未济。” “帝君所言极是。本辞有云:‘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卦辞本意为那小狐狸将要涉过河流,却打湿了尾巴。所谓‘濡尾则渡难’,故无攸利,便是此行没有获得任何好处。” “没有任何好处…也没能过河的小狐狸?”达达利亚有点迟疑地重复道。 “正是。”肯定了青年的总结,削月微微捋须,轻叹一声:“言至此,小友应当已经明白,你心中所想之事,恐怕是既难以实现,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好处。小狐濡尾…若小友心中想的是那杀伐之事,恐怕并非吉兆。至于小友口中的家乡,至冬,即现在的极北罗剎…” 达达利亚没有说话。他等待着下一句。 “吾仙力微薄,纵穷尽卦象,也未能从天空中寻得有关你之于罗剎的一丝联系。” “小友,本仙想问…你的家乡,是否在未来遭遇了极大的,足以改变因果的变故……甚至,已经影响到了现在的罗剎,让你和它……再无联系?” 第15章 第十三章 辞别了削月筑阳真君,二人向山下行去。 绝云间山路险峻,巉岩难攀,自古便是如此。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险,这盘萦入云的山路,多少凡人只望上一眼便泄了气,更遑论行至深山,叩访仙府。不过,如此地势,又有多位仙人镇守,倒也成了天然的屏障,阻隔着大多魔神的入侵。 尽管凡事都有例外。 下山路上,达达利亚一言不发。摩拉克斯跟在他的身后,看着青年的呆毛一颠一颠,同他身后的绶带一起,成了全身上下最活泼的两个地方。是被占卜的结果打击到了吗?摩拉克斯并不多问,看起来也并不担忧,许是这些日子,他姑且摸透了青年的心性,不过… “…呃…” 一位山民打扮的人,一把牵住了达达利亚的靴链。 达达利亚低下头。 “可怜可怜我。…好人。”那人嗓音沙哑,此刻正跪坐在山路上,灰头土脸地:“行行好…我想讨口水喝…求您。” 达达利亚看向摩拉克斯,摩拉克斯微微颔首。二人立刻一左一右,将这倒在路中间的山民搀起,缓步向下行走。比常人略微凉一些的皮肤贴上了达达利亚的后颈,青年心下一动,未等看向对方,摩拉克斯先开口了: “先生所为何事,竟闯入这深山之中?” 那人被摩拉克斯和达达利亚左右架着肩膀,有些不好意思,犹豫半天,才哑着嗓子道:“其实…我是想见仙人,求祂为我卜上一卦。” 听到这里,达达利亚轻笑出声:“就算是仙人卜卦,也不一定都是好结果。万一算出来是坏结果,听了不是更糟心吗?” 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但达达利亚没看他。是在生闷气吗?摩拉克斯想着,却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默契。不用开口,也能猜到对方现在在想什么。 “没关系,没关系。我就是想看看结果。要是结果实在不好,我就…”说到这里,那位山民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一口气,就像是卸下了他全部的力量:“我就,认命啦。” “听起来是很重要的事情啊。”摩拉克斯淡淡地,将那位山民的手臂往上蹿了蹿:“然,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先生能有此般信念,想必今后无需寻仙,只要践行己道,定会大有裨益。” 摩拉克斯一番话拐弯抹角,就像是要说给达达利亚听。但达达利亚没有接话,而那位山民也很沉默,说不出来是认同还是怎样,亦或是根本意不在此。 终于,三人拾级而下,循着缓坡,走到了溪流边。绝云间的河道多处背阴,有些自古枫丹大湖而来,清冽异常。摩拉克斯和达达利亚刚将那人放下,只见他猛地扎进溪间,咕咚咕咚狂饮起来。 “咳、咳噗——” 大概是山间溪水的确太过寒凉,那人刚喝几口便呛得大声,像是要把肺管子咳出来。摩拉克斯还没动作,达达利亚先伸出手,拍向他的后背,接着, 那人猛地扭身,一把反拧达达利亚的单臂,将他正扣在自己胸前,另一手只逼青年的颈部,指甲尖长,直抵喉结。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但是——就像对这种发展没感到任何意外,无论是摩拉克斯还是达达利亚,二人毫无反应,只是安静地等待解释。 而那位“山民”,他看不到达达利亚的表情,却可以见到摩拉克斯过于平静的反应,久久久久,终于失笑: “哈…没想到,就算在这里,我仍是被人小觑的魔神。” 第45章 “并非小觑。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要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手段。”摩拉克斯淡定地看着对方,似乎完全没在意对方的威胁,也并不担心达达利亚会出什么意外。 “因为我想简单地解决问题。而你,也顺从了我的意愿,不是吗?你应当早就识破了。”那“山民”轻叹一声,神情虽有万分难忍,扣住达达利亚的手臂却没有半分松懈: “倘若彼此大动干戈,此间百姓势必遭殃。摩拉克斯,天授神意,吾等必须厮杀,不能忤逆,但人类何其无辜?我当真不愿见得此间血流成河。” “可我,也不甘心因此沦为败者。”那人话锋一转,语气低沉,“纵使手段低劣,我总是要一搏的。” “所以,这是一个威胁。你想要用这种手段威胁我放弃什么,可是,”说到这里,摩拉克斯轻笑一声,他看向达达利亚:“为什么选了他?” “我隐匿气息,蛰伏许久,见到你们的聚会。而他…正是此间唯一的凡人。”说到这里,那位“山民“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有点不可思议:“况且,我看到了。摩拉克斯,这位凡人,达达利亚…他是你的爱人。” “哦,你搞错了。” 一把石刃穿透了“山民”的手掌。 还未等那“山民”反应过来,达达利亚猛地向上一推,掌根直捣那人下颚,一举挣开了对方的束缚。 那人惊愕着倒退三步,终于站稳。他眼见岩元素的石刃从达达利亚的掌心中出现又消失,最后化作点点碎片,掉落在青年脚边。一介凡人,怎么会有岩之魔神的力量?难道是眷属?但他们之间又分明没有那样奇妙的联系。 祂虽并不想真地伤到这位凡人,却也是使了足够的力气避免对方挣脱,用以威胁摩拉克斯。然而这样的力量和反应速度,绝不像是在饭桌上,会把弟弟妹妹挂在嘴边的罗剎来客,更不像是一个刚刚被仙人下了恶卦,面对心中愿景,有心无力的普通凡人。 难道自己误算了什么?可达达利亚身上的气息,分明又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魔神的鬓边滑下一滴冷汗。 “别误会,我只是好奇你到底要做什么,才让你得手的。”达达利亚说着,把那散在掌心的碎岩丢向地面。许多至精至纯的岩元素便就这样消散在空中,使得这样不珍惜,果真不是利用道具借来的力量:“原来你是要威胁他啊,真没意思。既然都是魔神,痛痛快快地争斗一场不好吗?” 看着站回摩拉克斯身旁的达达利亚,扮作山人的魔神沉默片刻,微微颔首: “竟如此偏爱他吗,摩拉克斯。大战在即,你竟将自己的力量分给了他。” “非也。分给他力量的不是我,至少,不是现在的我。他的力量,武学,都是自己领悟的,某不愿夺人之美。” 摩拉克斯说着,微微向前一步,不经意地将达达利亚护在身后: “我姑且原谅你方才的冲动。那么,奥罗巴斯,你所求为何?若你不伤此间百姓,我愿作考虑。” 奥罗巴斯——看来这便是这位魔神的名字。无鳞之大蛇,暗海逃亡者,也是地下白夜之国的主人,海祇大御神。然而这些名号,对于现在的这位化作山民模样的魔神来说,还是尚不可知的一切。 “没有要求。只有争斗。摩拉克斯,我知道很多魔神向你结盟,但他们何尝没有自己的打算?他们的子民又何尝不希望自己的神明称帝?他们的防御工程,提防着外来的一切,也提防着你和你麾下的千岩军…结盟不能解决问题。若天空只许王数为七…我本以为你愿为了这个凡人,放弃成为其中之一。” “为了我放弃成为尘世七执政?开什么玩笑,那还不如让我先一刀杀了他。”达达利亚摇摇头,从摩拉克斯的身后钻出来:“我可是要帮他成神的。” 面对达达利亚的诳语,摩拉克斯也不着恼,只是冲奥罗巴斯摇头,聊家常似的:“如你所见,这位凡人就是这样的性子,我也是没办法的。” 奥罗巴斯沉默了。 “所以,必得兵戎相见?”摩拉克斯再次询问。 “…今夜,你遣所有人类撤离此间。我不伤人,而你,也勿要伤害我身后的平民。不要出动军队,不要增加无谓的牺牲,这终究是魔神之间的屠杀,你可同意?” “好。”摩拉克斯颔首,却忽地想起什么:“哦,虽说不允许人类参战,但我身边这一位想必是要来的。如你所见,我拦不住他,若你能替我劝阻,再好不过。“ 达达利亚立刻看向摩拉克斯:“什么意思?嫌我碍事?你可别想再剥夺我的乐趣。” …… 良久,奥罗巴斯终于轻笑一声。 “这便是敢与魔神恋爱的凡人吗?当真有趣…若有可能,真希望能与你们成为朋友,而不是这样的关系。” 说罢,奥罗巴斯隐去了身影,离开了绝云之间。不知道是无法理解摩拉克斯和达达利亚的言行,还是根本就懒得理会这不太正常的俩人——总之,祂就这样不做评价,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达达利亚,你替我向三山归离传达…今夜,不要让百姓靠近绝云间半步。” 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发号施令,声音却并不沉重。大概,只要不殃及凡人,战斗对于岩王帝君而言,并不是值得烦恼的事情。 “自己去吧,我去找点东西练练手。”达达利亚摆摆手,显然懒得搭理:“怎么,你还真把别人说的话当真了?” 第46章 “什么话?”摩拉克斯明知故问。 “你还真把我当你…”达达利亚说到一半,发现对方话里有话,于是硬憋回去,化作一个冷笑:“呵呵,总之,今夜就打个痛快,你也别想拦我。” “若你能不再像上次那样不管不顾,殃及无辜,自然。”摩拉克斯欣然颔首,“而且那些话,都是假的,我是忘了,但你似乎记得比我真切。上心了?” 达达利亚看向摩拉克斯。 他沉默半晌,终究捱不住,一言不发地扭头下山了。 古提瓦特,尼伯龙根的时代已然褪色,新的法则尚未建立。天授神意,方舟将建立以七为尊的秩序。 自此,魔神之间的厮杀正式开启。 人类被这场无妄之灾裹挟其中,似乎短暂地成为了历史的主角,但所谓魔神战争,大部分时候,依旧只是魔神之间的争斗。无论后世将那些人类战士们描绘得何等剽悍勇武,什么笑舞三丈方天戟,怒擂百斤青金锤,但历史,终究不过是后人口中的一段佳话。 在产能低下,物资匮乏的时代,大多数人类尚且为温饱奔波终日。面对天灾,纵有魔神短暂赐福,但能承受这股异能的,也是少数中的少数。 ——尽管,达达利亚从来都不愿意这么想。 “帝君…帝君不让我们上战场?帝君大人,要自己面对魔神?” 当仙人们把这个消息告知大家的时候,大部分千岩军松了口气,但仍有一小部分战士耐不住了。这些人的身形并不高大,手上的武器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夸张,只是普通的石枪。但无论是说话的气势还是呼吸的节奏,达达利亚能看出来,这应当是一群经常习武的人,也就是所谓的精锐部队。 “然。吾等会张开结界,避免帝君和那魔神的力量波及百姓。不过,魔神战斗仍会招来低等魔物,尔等现需疏散山民,做好清理和戒备工作,不得懈怠。” “但是,就凭帝君一人,能行吗……”一位千岩军还是不放弃。 “这是他们的战斗,是帝君与那位魔神订下的‘战之契约’。所谓‘契约’,山崩于前亦不可变。”削月筑阳真君定定地:“吾等要做的,便是相信帝君。诸君,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面对如此笃定的话语,所有人都沉默了。只一会,各领队便带着自己的战士去疏散山民,清理魔物,为结界布阵做准备。绝云山间再次恢复了平日里的幽深,只有达达利亚和削月筑阳真君二人站在原地。 “你可要同帝君一同战斗?”削月筑阳真君看向达达利亚,“帝君同意了?” “当然。”达达利亚毫不犹豫,“就算他不同意我也会去的,摩拉克斯拦不住我。” “呵。小友不愧是心性至纯至坚之人。”削月轻叹一声,举目看向山间缥缈的岚雾:“方才那一卦,本仙还担心会折损小友的道心。但如今看来,到底是我多虑…” 二人突然屏住呼吸。 有什么声音从远处中传来,淅淅索索隐隐幽幽,像是百虫惊蛰,簌簌破土,地面传来微不可察的震动。奥罗巴斯并没有说要何时进攻,他愿意给摩拉克斯留出时间,保证人类撤退已是大善,而如今,上古魔神已经开始行动了。 “众仙,结阵——!” 削月筑阳真君话音未落,众仙猛地抬头,只见视线的尽头,华光石林被倏然削去一峰,轰然倒塌。 滚滚烟尘之中,巨大蛇头的缓缓挺起,探出华光,琥牢,绝云三山之巅,遥遥地向上望去,望向他的敌人。 而那双乌金色的巨手,正稳稳地托举着此间的神明。 摩拉克斯头戴面具,手持长枪,白色神袍纤尘不染。他立于高空之中,背影却比这此间的群山更加有沉默与永恒之意。面对外来魔神的邪祟之气,祂的兜帽不曾抖落半分,只是由上自下地俯视着奥罗巴斯,双目无悲无喜。 “——哈啊——!” 比摩拉克斯动作更加迅速的是达达利亚。青年手持金色岩刃,仿佛一道金色的流星,猛地突入战场。利刃直捣奥罗巴斯的蛇颈,被这股巨大冲力所迫,奥罗巴斯躲闪不及,猛地栽向山崖一边,撞得大地震颤,有如巨雷炸响。 但人类所使用的岩刃终究不能刺破上古魔神的肉躯,更遑论达达利亚并非真正的摩拉克斯的眷属。仿佛已经探到了这个人类的最大能耐,奥罗巴斯立刻凶光外露,张开巨口,猛吸一口: “达达利亚,退后!” 摩拉克斯低喝一声,耀眼之金光冲天而起,巨大的玉璋几乎在一瞬间撕裂了这片幕色。奥罗巴斯的毒液不仅没能命中敌人,也没能污损这群山之间的一草一木。金玉之力将此间万物保护其中,这样铺天盖地使用力量,纵使是摩拉克斯也不能坚持太久,岩神何德何能,敢这样铺张地与自己进行战斗?祂竟轻敌至此!? “——不,我从不轻敌。” 就像是看出了奥罗巴斯心中所想,摩拉克斯淡淡地否认。待毒液瘴气全部散去,一团幽紫色的星光冉冉升起,如同冥海之火,阻隔于两位神明之间。 霎时间,不祥的力量再次尖啸着掠过天空,削向大地,正如将奥赛尔击退的那一夜。原本被奥罗巴斯之力诱起的蛇蚁忽地安静,动弹不得,仿若被无形巨物攥紧七寸,只能颤抖地驻足仰望,并安静地等待吞噬和死亡。 达达利亚抬起头,看向奥罗巴斯。没有了面具的阻挡,青年脸上的笑容和杀意融合在一起,张扬到了极致。他肩上扛着巨大的利刃,刃边有六星镌刻,同他身后的银河披风一同,叵测,灿烂,难以名状。 第47章 奥罗巴斯看着达达利亚。 祂忽然明白摩拉克斯在做什么。祂在全力保护这片空间,然后,把战斗交给这个青年。 摩拉克斯要让凡人对付自己。 “即使动用我全部的力量,也无法保你分毫不被魔神诅咒浸染。”摩拉克斯看着达达利亚的背影,双臂环胸:“达达利亚,你可想好?” “当然。你还可以再留些力量,保护浮舍他们。”达达利亚将利刃取下,一指奥罗巴斯,“所以这次,别想阻止我。” 似乎是听惯了达达利亚的狂妄话语,摩拉克斯轻笑一声,不再多说。 奥罗巴斯猛地回神,只见比疾风更速的紫色巨刃破空而至,随之而来的,是青年因兴奋而瞪大的双眼。明明只是凡人普通的劈斩,魔神的□□强度自不用说,但此刻,大蛇的全身都在发出警告:这一刀不可不躲,这一刀不可不躲——! 奥罗巴斯向侧一闪,圆滚的蛇身擦着达达利亚的巨刃极险躲过,又向内一卷,猛地一绕,怒而甩开达达利亚,试图绞碎他手中的武器, 但是, ——那是深渊的力量。 深渊的力量对提瓦特乃是剧毒,足以将须弥万千葱绿化作不毛死地,足以侵蚀,传染,并颠覆此间的所有。奥罗巴斯在卷起那柄武器后便觉糟糕,那是比蛇身更加冰冷的触感,仿佛它卷起的并不是谁人的武器,而是黑暗本身。奥罗巴斯立刻松开武器,这东西实在太过不祥,不该被任何一种人握在手里,它大张喉舌,露出利齿,想要啮碎! 只一瞬,武器落回了达达利亚的手里。 战士握紧了武器,便是雄鹰觅得高崖,只待振翅冲天。在巨大的月轮之下,达达利亚双腿跃起,翩然旋身,整个人轻盈如空中一羽,却分明携着巨大的力量,旋转着向自己的七寸斩来。奥罗巴斯想要后退,但不知不觉,祂已被那并武器的力量乱了阵脚,退后太多,而祂的身后,便是拔地而起的玉璋。 但,还不是认输的时候! 月光一暗,只见群虫突然随奥罗巴斯的意志暴起,铺天盖地,嗡鸣着冲向达达利亚。那是凡人绝不可挡的数量,即使以刀刃旋转,也不能斩尽杀绝。 但是这实在是太过简单的挑战,达达利亚立刻将武器一横,掌中刀刃便若雷电般闪烁,跳动,瞬息间幻作一柄弓箭。达达利亚立刻搭弓化箭,金色的岩元素咯啦咯啦凝聚于箭端,由前向后不断成型,直到化出金翎,弓满即发,箭出必中! 命中的瞬间,一枚金色的断流标志赫然出现在虫身之上。 摩拉克斯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微微颔首。 达达利亚再发一箭。 一传十,十传百的断流霎时间便染满了天空,在被群虫堵得密不透风的天幕之上,像是一道被按了开关的机巧琉璃灯带。接着,伴随着断流的引爆,无数蛇虫的身体在半空中一个接一个地炸开,又被岩元素包裹,碎渣碎末随光坠落,遥遥望去,简直像是神明将碧落倒扣,无数银河自天而落。 潇洒,酣畅的战斗。 “咳…” 突然,达达利亚轻咳一声,他的身形有些摇晃,脚下一松,又被摩拉克斯的岩掌稳稳接住。 是时候了。夜已深,奥赛尔的诅咒开始侵蚀达达利亚的身体。而且他明明不是自己的眷属,还大肆地使用岩元素的力量。摩拉克斯把这一切算得很清楚,但达达利亚只是咳了几声,立刻直起身体,显然还有力气,战斗还没结束。 待到万辉散尽,群虫凋敝,调动此间全部蛇虫的奥罗巴斯早已气喘吁吁。他看着同样气喘吁吁的达达利亚,对方已经站回摩拉克斯的身旁,依旧注视着自己。 他们一人唇边染血,却身披此间全部的星光;另一人则被至精至纯的金珀之光笼罩,庇佑此间的一切的同时,睥睨并掌控着战局,是所有人最后的底线。 这世间……没有人能赢得了他们两个。 难以言述的绝望涌上奥罗巴斯的心头。 他看着摩拉克斯戴着那副石制面具,神色如岩,杀伐冷峻。祂早已没有午时同友人团聚时的温情,也没有白日里看向自己,询问是否考虑结盟的怜悯。 神明的双眼泛出金色,冷彻无边。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敌人,却又像是透过自己,看着这必得守护的芸芸众生,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杀了祂。达达利亚。” 摩拉克斯这样说道。 第16章 第十四章 应摩拉克斯所言,达达利亚将弓柄绕手背转动,电光跃动之间,短刃已然翻握于掌心之中。敌人或许还有更多的招术,二人都没有掉以轻心,正打算发起下一波攻势—— 有什么东西抵住了达达利亚的手背,银凉一点。 摩拉克斯也注意到了,他向下一瞥,发觉自己脚下有蛛网似的银丝显现,纵横交错,密布于此,一时源头难觅。 “原来如此。先前的虫阵是障眼法,这铺天盖地的蛛丝网阵,才是你的杀手锏吗。”摩拉克斯微微颔首,语气中有赞许之意:“这样锋锐的银丝……若是我等轻举妄动,想必会被切碎于这重重罗网之下吧。” “此等拙技,算不得杀手锏。但,自保总是可以的。”奥罗巴斯声音低沉:“摩拉克斯,你我再战下去也无意义。若你愿放我一条生路,从此绝云之间,归离之原,我保证再不踏上一步。” 第48章 摩拉克斯沉默了。 他看向达达利亚,青年的长弓已然涨满,蓄势待发。显然,战士已经找到了破局的方法,他的双眼正紧紧地盯着罗网最深处,忽明忽暗的那粒微光。那便是此间网丝交汇之处,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摩拉克斯没有阻止达达利亚战斗的理由,却也不想将这场厮杀进行下去—— “不要…不要杀了大蛇大人!” 有人类的声音从玉璋之外传来。摩拉克斯和达达利亚都愣住了,奥罗巴斯转过头,看见地上小小的人儿。那是他的子民,就站在华光林的边缘地带,敲打着摩拉克斯的屏障,竭尽全力地哀求着。 “求求您,岩王大人…求求您放过我们的神明…”小小的人儿举着火把,声音微弱,“求大人您不要杀祂…求求您了…” 达达利亚看向摩拉克斯,而摩拉克斯也正看着他。 “你…”摩拉克斯话音未落, 箭如白星,尾如慧孛,一举命中了罗网的网心。原本绷紧的银丝霎时失力,飘摇着,明灭着,散落于二人周围,将奥罗巴斯暴露在他们面前,惊得所有人都噤了声。 达达利亚收起弓,一屁股坐回摩拉克斯的岩掌上。 他轻咳两声,一抹唇边:“听你的吧。” ——战斗结束。 此番离去,奥罗巴斯并没有带走自己的子民。惜败于贵金之神,祂已经没有停留于这里的理由,将继续自己的漂泊之路。或许在遥远的南方以南,那座鸣雷不止的岛屿上,会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吧? 子民们想要跟随神明的脚步,却被奥罗巴斯拒绝了。他们不应当跟随一个失败的神明,更遑论如今的深海早已群魔丛生,危机四伏,难以问渡。人类应当拥有更好的领导者,而摩拉克斯,毫无疑问是最佳的选择。 …… 达达利亚端着药碗,一边吸溜着汤药,一边看着摩拉克斯再一次站定于众人面前,面无表情。又是一场招安,这场面青年并不陌生,只是显然,奥罗巴斯的子民被照顾得很好,并不怎么愿意跟随摩拉克斯。 “若愿意留下,岩王和尘王必将视诸君为归离一员,吾等众仙,也誓以性命护各位无虞。”面对众人,削月筑阳真君已经化作人形,朗声道:“…但若想离去,也无不可。千岩军早已为各位备下行路细软,还请诸君自行定夺。” 没人说话。 达达利亚把剩下的药汤饮尽,皱着眉,等着接下来的发展。 “我……离开。” 一位男子举起了手。 “等一下!你…”一位女性立刻拽住青年的胳膊,试图往下扯:“不行的呀…大蛇大人已经离开了!你难道要跟祂去海…” “不,我既不打算追随大蛇大人…也不想追随岩王大人。” “你在说什么胡话呀!不跟随魔神大人,我们怎么…” 还未等女人说完,那位青年恨恨地叹了口气,大声道:“原本我们村子跟随的就是其他的魔神,后来大蛇大人来了,祂杀死了那位魔神,好好地管了我们一阵子,如今也要离我们而去。现在,我们又被要求跟随这位岩王和尘王,可是…” “那明天呢?后天呢?若是有人打败了岩王,那我们是不是又要去信仰什么天王地王?大家到底该信仰什么,尊敬什么?魔神之间为了权力和领地打来打去,为什么要拉上人类做筹码?我们,我们难道只是他们的战利品,附属品吗?” 没有人说话。周围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劈啪作响。 “所以,我不要再选了…我不要再成为任何魔神的棋子了。”那位青年定定地说道:“若是人类只能在这样的秩序下过活,我情愿去寻找,甚至去建立一个…无神的国度。” 达达利亚眉毛一挑。 无神的国度。这个概念达达利亚并不陌生,出身于愚人众的每一个人都不可能陌生。只还未等他多想,更多村民被青年的话语鼓动,一个接一个地站了出来,站到了摩拉克斯的面前。 “我们想要…寻找一条新的道路!岩王大人,放我们走吧……我们,选择好了!” 奥罗巴斯的子民们这样说道,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我们……不归顺于您!” 削月筑阳真君,理水迭山真君都沉默不语。众仙,众生,此间所有人都看着摩拉克斯,等待着岩王最终的裁决。 良久,摩拉克斯颔首。祂依旧戴着那副石制面具,没有人看得到他的表情,也没有人猜得出他的心思。 “若意已决,便如此吧。”摩拉克斯这样说道。 说完,神明转身离去,不再回首。达达利亚立刻把药碗端起来,快跑几步,跟上了摩拉克斯。 ——大殿。 达达利亚洗了把脸,感觉稍微清醒了一些。对抗诅咒的药汤有着安定的功效,这让青年有些困倦,但他还不太想睡。今夜的切磋还没完成,达达利亚掏出手帕擦脸,正要去找摩拉克斯,却见神明大人已经慢慢走了过来。 “走…” “坐。” 摩拉克斯打断了达达利亚的话语,自顾自地坐到了门廊之前。是不是被人类拒绝有点难过啊?毕竟平时这家伙走到哪儿都让别人给他下跪……达达利亚脑补了一下摩拉克斯的心情,觉得对方有点可怜,便不再提切磋的事,坐到了对方身旁。 “郁闷了?”达达利亚问道。 第49章 “……?”摩拉克斯似乎不解,他看向达达利亚:“什么?” “哦…我以为你被那么多人当众拒绝了,挺丢面子的…”达达利亚笑了,“所以,你还好吗?” 摩拉克斯终于明白达达利亚的意思。 祂轻笑一声。 “无神的国度吗…若是真有那样的城邦,我倒是很想见一见。人类的选择我向来无权干预,况且,”摩拉克斯淡淡地转头,看向达达利亚:“他们一定是见了你,才下了那样的决心吧。” “你让他们看到了——一个不依靠神明的强大人类,凭借自己的力量,战胜了魔神。” 达达利亚笑眯眯地:“嗯,你在夸我吗?” “明知故问就不必了。”摩拉克斯却并不接话,“尽管你所展现的力量,未知且危险,对你自身也有极大的负担…你所习得的武艺,是不依赖神明,不祈求庇护,也可以潇洒自由活下去的某种可能性……这样的力量,对凡人来说,诱惑难抵。” “但——真的如此吗?” 摩拉克斯忽然沉声。 达达利亚愣了一下。 “无神的国度。未来的提瓦特,是否真的存在过那样的国度,最终,又迎来了怎样的结局……看你的表情,应当是知道的。” “若是你在无意间诱导了这一切,成了纷争与死亡的中心…达达利亚,你可背负得起……一整座国度的兴起,与覆灭呢?” ——自此,奥罗巴斯被摩拉克斯逐出归离的消息传向天空,魔神战争似乎又向前推进了一步。 不过,或许是后世对于魔神大战的描述太过惨烈,人们总是容易将战争二字想得理所当然…… 总之,达达利亚所期待的那种,每天一睁眼就你追我赶,忘我厮杀的激情混战,始终没有到来。 摩拉克斯一早就出去了,达达利亚也没多问。魔神战争期间的岩王帝君每天都在忙些什么,达达利亚不感兴趣,但他也渐渐摸出了一些门道——每周总有三天用来组织廷议,人类和众仙都会参加,大概是商讨些国计民生的大事,为这一周定下规划,评估情况,作出总结;而这三天,岩王和尘王也会接待其他魔神使者,商讨结盟事宜,只不过大部分使者都更愿意与归终谈判,似乎是抱着女孩子更好说话的心思,哪怕事与愿违,甚至适得其反…总之,最终能够成为岩王和尘王“盟友”的魔神,实在少之又少。 而剩下四天,摩拉克斯会跑去各地巡视,主要是检查对外防御工程的修缮状况,或者拜访其他愿意结盟的魔神领地,还有处理各种乱七八糟的琐事,基本见不到人。 总之,达达利亚和摩拉克斯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甚至连晚上都不见得碰面,很多时候达达利亚在外面打了一天魔兽,晚上扛枪晃回了寝殿,大殿里空无一人,只有几盏琉璃灯笼着油光,盈盈点点,寂寥一片。 不过,摩拉克斯的桌几上除了摞得整整齐齐的案牍,永远都会留一壶多加了甘草的中药。是盏精致的金色小壶,被琉璃百合样式的机巧温着,保持着适合入口的温度,留给达达利亚。 这哪像是在打仗啊,这不和女皇大人之前干的事差不多吗?尽管女皇大人做这些也是为了发动打倒天理的战争吧…… 这么想着,达达利亚给自己倒了一碗,刚放到嘴边,就被苦味冲得一激灵。思索片刻,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甜甜花,刚要放进去—— “以一敌百的罗剎战士竟然怕苦,传出去恐怕要被战友们取笑了。” 达达利亚回过头,见摩拉克斯从门外走来,依旧戴着那副面具。 可能是入了冬,神明大人刚一进屋,立刻关上大门,着急似的。 “你…” 确定门已关好,摩拉克斯从容不迫地走到桌前,把达达利亚手中的甜甜花取走:“不可,会破坏药性。” 但达达利亚没有理会,他直接扒开了摩拉克斯的大氅。 一道金色的伤疤落在神明的胸前。不长,但很深。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摩拉克斯先叹息一声:“你先吃药吧。” ——达达利亚坐回床上,一边喝药,一边看摩拉克斯对着镜子,以单手覆住伤口,似乎在疗伤。虽然那伤看上去并不是很严重,摩拉克斯也不像是疼得难忍,但达达利亚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看出了达达利亚的疑惑,摩拉克斯简单地回答:“……毕竟,是魔神之间的争斗。” “你和别人打起来了?怎么不叫上我?”提到打架,达达利亚立刻放下碗:“今天你不是应该去和结盟者一同巡视防御工程吗?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所谓争斗,哪有总是事先约好的道理。下毒,水淹,火攻,刺杀,偷袭…敌人的决策瞬息万变,我也做不到料事如神,”摩拉克斯最后一抹伤口,那里便再看不出什么:“好在防御工程并无大碍,千岩军仍在把守。我已击退了对方,无妨。” “这就算治好了?”达达利亚抻着脖子,盯着镜子里的摩拉克斯。 “嗯。并不碍事。”摩拉克斯穿好衣服,回到达达利亚面前,看对方还是略有所思的样子,只好安慰:“不必担心。这点小伤,不会影响今夜的切磋。” “不,我不是担心你,”十分破坏气氛地,达达利亚摇头否认道:“只是觉得,魔神战争跟我想得有些不太一样。后人口中的魔神战争,是所有人一睁眼就开打,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就这么狂打了几千年。但我来到这里这么久,也只见你受过这一次伤…就连魔神也只见过奥赛尔和奥罗巴斯……感觉有点…” 第50章 “——你想的那种诸神混战,一刻不停的情景,大概发生在三山归离之外的地方。但,我不希望归离原也沦为那般境况。”摩拉克斯说着,为自己斟一杯茶:“归离原如今平稳,而我又与玉神,灶神结盟,姑且算是守住了一北一南。不过,东方的盐神赫乌莉娅始终没有动作,奥赛尔虽被重创,却也在暗中扩大自己的海上势力,瑶光滩那些层出不穷的海中邪魔便是证明。既然云来海无法突破,祂大概会选择从盐神那里入手吧?或许还应当派人多去游说才行…”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摩拉克斯将那杯茶饮尽,略带叹息地:“所以,你所盼望的那一天,或许就快来了。” 达达利亚呛了一下:“哦,不是。我也不是在盼着你被打得头破血流的…” “哈哈,无妨。也罢,今夜的切磋还未完成。”摩拉克斯说着,放下茶盏,“我们走吧。” 青年难得地犹豫了一下。 “算了,今天就这样吧。”达达利亚说着,从床上跳下来,“我去给你做点吃的。看你也带伤工作了一天,这顿饭,就当是安慰一下被盟友偷袭的岩神大人了。” “什么…” 但青年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话音刚落就跑去了灶屋,不给摩拉克斯问话的机会。好在神明大人早就了解,也不再多嘴,很快,偌大的寝殿重归寂静。 烛光明灭之中,摩拉克斯的神情严肃起来。 祂隔着衣服,摸向胸前的伤口,狠狠按压——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世间,普通武器伤不到摩拉克斯,即使是被魔神赐福的武器,他也有信心防住大半。但是今日,伤到自己的并非同为盟友的魔神,更非魔神的眷属,而是普通的人类,还有他手中怪异的武器。 可这本身就足够荒谬,常人的力量怎可伤及神明? ——除非人类正在接触不该接触的事物。 或许是其他魔神早已发现了那股扭曲的力量,为了扩充兵力,甚至不惜引诱自己的子民去接触,尝试,使用——哪怕最后只能神形俱灭,沦为野兽,正如今日那位刺客一般… 也或许这一切,正是达达利亚带来的影响。 诚然,摩拉克斯没有理由把达达利亚关在屋里。未来的钟离把达达利亚送来古战场,自然是为了磨砺他的技艺,摩拉克斯也便由着青年出去战斗,并不约束。尽管达达利亚并不常用魔王武装,只用来对抗其他魔神,某种程度上也的确是保护璃月,但… 若这扭曲的一切,只是人类厌倦了被魔神裹挟,开始模仿那位战士…恐惧让他们盲目地踏上不属于他们的命途,使用不属于他们的力量,只为摆脱魔神的束缚,哪怕迎来惨烈的结局…… 这真的是凡人现在该有的命运吗? 如果不是的话…… ——名为达达利亚之人的命运,在被那股力量扭曲的同时,是否也在无意中,扭曲和颠覆了其他人,甚至这个世界的命运呢? 摩拉克斯微微皱眉。 达达利亚端着小汤锅走了过来。 “…瞪我干什么?”对上摩拉克斯的眼神,达达利亚一愣。 青年把汤锅放到桌上,擦擦手:“有那么难闻吗?我特意没加蟹黄和鱼肉啊。” 摩拉克斯定了定神。祂长袖一挥,两副碗筷出现在二人面前:“不。只是,怎么突然想起来为我烧饭?” “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在愚人众,我也经常给手下们烧饭。这有什么的?”达达利亚拉了个凳子过来,盛出一碗,给摩拉克斯递过去: “而且你平时都不怎么和我说璃月的事,今天却说了一堆。我猜你最近可能…有点累了?” “毕竟大家都是战友,关心一下很正常。”说完,达达利亚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别客气,我烧了很多,都放小机巧壶里温着了。明早你吃完了再去廷议,这样伤口好得也会快点。” 良久。 “谢谢。”摩拉克斯轻轻。 “不用谢。瑶光滩的海兽我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这附近的魔物我也都打了个七七八八。夜叉和千岩军们应该能轻省一阵子。”说着,达达利亚终于把话题绕到了自己。只见青年略带期待地:“你要是想谢我,明天出门就带上我。我当你的护卫,防止那些魔神刺杀你,怎么样?” “呵呵,这么期待我被人偷袭吗?”摩拉克斯笑着点破达达利亚:“不过也好。想来,日日见你,方才安心。我想……也是时候,把你留在身边了。” 留在身边,方才安心——摩拉克斯的意思自然是怕达达利亚的举动会影响到更多的人类。 但达达利亚似乎没这么想。听到这句话,青年愣了一下,赶紧把脸埋进碗里。只见他吸溜吸溜地饮尽全部蔬菜瘦肉羹,大嚼大咽,连耳根红了都没发现。 第17章 第十五章 摩拉克斯贵为魔神,拥有眷属和领地,还有臣服自己的人民,理应有专人安排饮食起居。不过,岩之魔神并不喜欢被特殊关照,数千年来祂早已习惯一人扛下所有,通宵工作已是常态,凡人无法跟上他的行动效率,仙人们又各个身兼要职,维系这片土地的安定…… 所以,一觉醒来就有早餐可以享用的日子,自魔神战争以来,并不多见。 天未大亮,摩拉克斯用温水擦了把脸,一夜无梦。是好久不曾有过的安稳睡眠,连日工作的疲劳消减了不少,神明大人站在庭院中央,深吸一口气。 第51章 启明星还未隐去,饭菜的香气已然飘入院厅之中。只见达达利亚端着一盆香喷喷的东西快步走来,看摩拉克斯已经醒了,冲他点点头。 随达达利亚的脚步走入大殿,好久没用过的餐桌已经被青年拉了出来,上面摆着瘦肉羹,煎禽蛋,还有一些刚烙好的薄饼。摩拉克斯饶有兴趣地看过去,那薄饼和璃月人惯吃的不同,虽说都是卷了些圆生菜土豆丝和野猪肉碎,但里面涂的是日落果酱,看着有些甜腻,十足异域风情。 “原来如此,这便是罗剎…至冬人的早餐?”摩拉克斯微微颔首,“难为你做了这么多,辛苦了。” “这不算什么,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做的比这个还要多。”达达利亚说着,把那一盆刚烤好的东西摆到桌中间:“来,这是樱桃派。我可是跟锅巴描述了好久这种水果,它也是花了好久才找到的。非常好吃,你尝尝。” 说着,达达利亚倒了杯牛奶,递给摩拉克斯:“趁热喝。” “锅巴…哦,灶神吗?呵呵,谢谢。”摩拉克斯接过那杯牛奶,笑意浅淡。看到那副平和的模样,达达利亚突然才意识到摩拉克斯没有戴石头面具,而现在的样子,就更像自己熟识的那个钟离了。 用饮茶的姿势将热牛奶饮上一口,摩拉克斯闭着眼,眉头舒展:“这样的感觉…好久未有了。” “这么久没吃过早餐了?”达达利亚双手一搓,用岩元素幻化出一双刀叉,开始切割樱桃派。显然,这个人已经将岩元素使用得相当熟练了。 “长庚伴月,天色欲晓,这样的时间,也算不得什么早餐了。平日里我只希望战火迟些燃至归离…为此,与诸多魔神斡旋这久,按兵不动,作壁上观,也命千岩战士枕戈待旦,自然也就不愿将时间浪费在口腹之欲上。但想来,纵使是魔神,能偷闲品得这样的美味,也足够扫去一身的疲惫了。” 达达利亚把切好的樱桃派递给摩拉克斯:“当然,填饱肚子可是很重要的,魔神也一样。” 摩拉克斯接过碟子中的樱桃派,见达达利亚手持刀叉,有点好奇: “或许…我也该学你,使用这样的餐具?” “你就用筷子吧。刀叉的话,你感兴趣,以后我教你怎么用。”达达利亚笑着,咬了一口樱桃派:“要是光顾着学这玩意而赶不上廷议,不是太丢人了吗。” ——廷议。 其实身为执行官,达达利亚也需要出席至冬宫定期举行的会议。公鸡大人作为至冬的市长,先要总结国计民生的消息,接下来富人会汇报各地北国银行的收支情况,然后是博士的科研进度,仆人的调查发现…总之,大家会轮流汇报一番自己的工作,而达达利亚是末席,必须要等到最后才能发言。 尽管要等到最后,但达达利亚从未听懂那些人在说什么,也懒得听。他只是把□□杵在那里,灵魂保持自由的状态。尤其是富人,只要听到那家伙口中的:“提瓦特人口…经济长期变量…但想必也会引起短期边际改变…”,达达利亚就彻底放空了。他的灵魂开始翱翔。 而摩拉克斯和哈艮图斯的廷议,达达利亚本也想采取同样的策略,放空大脑,睁眼冥想,全身心等待魔神上门偷袭… “——岩神大人!若陀龙王大人一直镇守的层岩巨渊,最近有不明邪瘴从窟下涌出,而且越来越严重了!接触到那股瘴气的千岩军们,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谵妄症状,类似于之前的魔神诅咒,已经从前线撤回了…” 摩拉克斯和归终对视了一眼。 “是阿赫玛尔他们的战斗太过激烈,影响了我们之前设下的屏障吧。”归终略感担忧地用长袖抵住嘴唇,“虽说魔神之间的残杀本就会释放大量对凡人有害的诅咒,但树王一直都在帮忙净化邪瘴,层岩巨渊也一直都是安全的。但现在看来,或许沙漠那边的战斗也不容乐观吧…” “是的,尘王大人。不止西南,近来瑶光滩那些细小邪祟之物虽然见少,但整个云来海的海平面都上涨了些许,并且没有退潮之意。盐之王似乎也有所察觉,但只是带着自己的子民向北撤退,并没有任何动作…” “海中魔神兵临城下,赫乌莉娅仍不打算反抗?”摩拉克斯沉吟道,“且不论唇亡齿寒这样的道理,若祂继续这样,一味退让,只怕最后,就连自己的国度……” “我之前去和赫乌莉娅谈过这件事,祂…也许是太温柔了,”归终叹了口气,“祂始终不愿结盟,更不愿参战,只是想以自己作为守护子民的结界阵眼,就这样一直固守下去。或许,也算是一种以退为进吧…” “虎狼屯于阶陛,一味固守,便成了画地为牢。我们已经不能等待盐之神的回应了。”摩拉克斯思索片刻,“命浮舍,同千岩军护川河使前往明蕴镇,时刻关注水文动态。” “但这真的好吗?虽说盐之神此次北行匆匆,但明蕴镇…到底还是祂的领地吧?我们就这样过去…”归终担忧道。 “正因如此,我们更需戒备龙脊之上的邪魔趁虚而入,入侵归离。从瑶光海岸到归离平原,又能有多远的距离呢?”摩拉克斯叹道:“况且,纵使盐之神不愿,又能如何呢……” 他的声音忽地低下去,带着冷意:“——天空不就是愿见此间魔神自相残杀吗?” 归终不再说话。 大殿上的人都不再说话,偌大的廷议厅静得人心发寒。 第52章 良久,摩拉克斯继续下令:“至于层岩,事关魔神诅咒,我会亲自前往。众仙依旧要注意青墟浦,灵矩关,遁玉陵方向,告诫民众不得随意出入,那里还有其他魔神蛰伏,不得擅动。若瑶光滩,云来海一旦有变,立刻以留云借风真君所制之机巧通知我与尘王。诸君谨记,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戕害其他魔神之子民。” “至于你…”摩拉克斯看向站在一旁的达达利亚。 “也罢,拦不住的。你与我一起去层岩,”摩拉克斯回头,再次扫眼于大殿之下: “——吾为魔神,虽耻假力于凡人,但此世众生无量,纵尽全力,也只能护得一隅。诸君…” “愿追随岩王与尘王!”一人高喊道。 “愿追随岩王与尘王!”又一人跟着喊道。 最终,大殿中所有人都单膝跪地,齐声喊道:“——吾等全愿追随岩王与尘王,以此身护黎民苍生以无虞,千岩牢固,重嶂不移!” 达达利亚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他不是没看过这样的场面:在冰之女皇率领至冬军奔赴天空之前,在极北的永夜即将过去,盛大的谢肉节来临之前;一面又一面蓝色旗帜在寒风中翻滚如怒涛,金色的愚人绣标在阳光下盛开如金菊,比至冬宫上最耀眼的那颗圆尖塔顶还要夺目。所有人都在等待踏上天空的那刻,直到钟楼里传来的巨大的钟响,整整七下,那象征着提瓦特七个国家,七位神明对天空的反抗,怒号…… 那是为此刻而建造的钟中之王,它的使命便是为这场革命敲响过于沉重的前奏。正如愚人众与执行官,他们的使命便是为冬之女皇带来胜利和荣耀。 ……尽管这场战斗,迎来了并不光彩的结局。 摩拉克斯,你的战斗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呢?达达利亚这样想着,却又觉得可笑。当然是胜利的结局,青年自未来而来,他当然知道未来的璃月有多强盛,璃月的孩子们有多崇拜这位横扫千军的岩神大人。这是一场必胜的战斗,尽管大殿之下的所有人都抱着死志,但只有达达利亚知道,这是一场必胜的赌注,他虽被禁锢在这里,按钟离的希望磨砺自己的武技,但他终究只算得上一个至冬而来的旁观者,连参与者都不算。 愿与不愿的,达达利亚想到了削月筑阳真君的那一卦,未济卦。小狐渡河,未渡,甚至沾湿尾巴,最终一无所获。他本不信命,可大概是眼前这一幕和记忆太过相似了。自己的结局又会如何?他曾想只身颠覆天空,将神座踏于脚下,而如今,却沦为了为逝去者复仇的悲愿。 达达利亚的拳头越握越紧,紧得指甲都要嵌进肉里—— ——摩拉克斯握住了达达利亚的手。 在众人的宣誓声中,摩拉克斯微微偏头,用只能二人听见的声音说道: “枯骨死草,何知而凶。那一卦只算得凶多吉少,不必过于忧心。” “你是死而复生的战士,愿为一份承诺,在异国忍耐千年。这等坚持,想必会为北国带来荣耀的结局。” 达达利亚沉默片刻:“……真的吗?” 摩拉克斯微微颔首:“自然。我们一言为定。” ——层岩巨渊。 由归离向西南行军,取道遁玉陵,深入采樵谷,山路立刻变得崎岖起来。岩之王的领地多峦多嶂并不稀奇,但千年之前的璃月,道路显然更加险峻。 经过一天一夜的加急行军,摩拉克斯一行终于行至伏鳌谷脚下,已能望见层岩巨渊那奇特的地貌。只见赤红色的群山忽地拔高,山体呈漩涡状向谷内弯伸,群山诸峦层层迭迭,绕出一个巨大的洞窟。 此间马匹难行,达达利亚一牵缰绳,同摩拉克斯一同站定。 “早就想说了,你的赶路方式还真挺朴实的。” “何出此言?”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变成一条龙飞过来。” “我虽可以,但身后的千岩军们又如何呢。” “呃…你驮着他们一起飞呗。” 知道达达利亚在说胡话,摩拉克斯不再理会。他远眺层岩深处的巨窟,面色凝重。 很快,驻扎在这里的千岩军前来接应,将众人引至离层岩稍远的营地,小作休息。 “你随我来。”摩拉克斯对达达利亚说。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营账。 ——在遥远的千年之后,至冬曾派出军队,与璃月人共同清理层岩巨渊的魔物。但达达利亚并不负责此事,也毫不知情。所以,这是青年第一次来到这里。 行走在陡峭崎岖的山路之上,脚下都是泛着赤红的岩体。稍稍低头,便能见得那仿若深渊之口,诱惑并吞噬一切的巨窟。二人一同步于险峰之上,满耳只听得罡风穿于山谷,仿若形似马头之乐器在此间激烈奏响,悲戚壮绝。 “可否感到什么?” “似乎有一点…腥臭味?” “没错。想来沙漠中的战斗也并不轻松。纵使是以净化见长的草木之王,也难免有力有不逮之时。”摩拉克斯轻叹一声,“这些邪魔,乃是被尚未净化的魔神残渣吸引至此,到底不净之物。千岩军与抵挡太久,沾染诅咒,必须及时医治。” “那新来的千岩军们不是也会…” 话音未落,青色的夜叉突然闪现在摩拉克斯和达达利亚面前: “自然。所以,这次由我来挡下这一切。人类,跟在我身后即可。” 第53章 只留一句,少年又倏然消失了。 “……好吧,感觉被人看扁了。”半天,达达利亚耸肩,“也对。反正打到最后,魔神的尸体只会越来越多,诅咒也会越来越重。人类迟早都要学会对抗这些东西。” “——哟,看来是个聪明的年轻人。” 大概是璃月仙人都很喜欢闪现,一个刚走,又来一个。这次来的是位头上顶着巨角的男人,穿着同千岩军一般的盔甲衣装,快步走向二人。 可达达利亚只一瞥便感到异样,来者体型并不算出奇魁梧,但吐息平稳,迈步方正,完全不见任何多余的摆动与摇晃,简直就像是一座巨山有了意志,昂首挺胸,在天地间无所阻碍,阔步前行。 那人快步来到达达利亚面前,无视了青年已然绷起的战斗神经:“哦…这位就是千岩军们说的…你的…什么来着?” 长角的男人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呃…男,男后?男妃?男宠?男…” “——战况如何,若陀?”摩拉克斯面无表情地打断了男人的话语。 “哦,我已加固了山体的防御结界。不过山高不及天,终究不能阻绝空气。从沙漠那边过来的魔神残渣还是太多了,甚至已经引来了诸多海上的邪魔。所以,”若陀语气一变,“一直蛰伏于青墟浦的魔神似乎也被这股异动吸引。祂似乎开始苏醒了,这也是我叫你来的原因,摩拉克斯。” 说着,若陀看向达达利亚:“那么,他是来做什么的?人类是受不了这股诅咒的,你不该让他靠这么近。” “…哈哈,这位…”达达利亚话到嘴边停了一下,“…仙人,似乎比夜叉还要更瞧不起人一些?” “哦,这位是若陀,并非寻常仙人,乃元素生物的顶点,为岩龙之首。”摩拉克斯帮两个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彼此,“而这位是达达利亚,是罗剎来的武人。不远万里,前来襄助,若陀,勿要小觑。” “哦!原来是位战士!哈哈…”若陀恍然大悟地冲达达利亚点点头,又有点尴尬:“哎呀…我听那些战士们七嘴八舌的,还真以为你从奥赛尔那里抢了个北方男宠过来…” 摩拉克斯沉默片刻:“此行,虽以教人类抗御诅咒为先…但整肃军纪,也确有必要了。” 达达利亚干脆岔开话题:“行了,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眼下天亮,魔神残渣吸引来的腐物已被千岩军们清理得差不多,你们可以和大家一同休息一阵,不过记得少吃东西。待到夜晚,魔神残渣便会骚动,秽物也会一窝蜂地涌出来,期间腥臭不堪,吃多了一定会吐出来。”若陀笑笑。 “好。命众夜叉坚守于层岩之上,而诅咒较弱的外围,则由千岩战士们负把守,防止邪秽扩散,保证诅咒对人类的影响降到最小。抵御的药物我已叫人分配下去,期间我会为千岩军施加玉璋。”摩拉克斯说着,向层岩下层望去:“不过,邪魔的骚动…真地仅仅如此吗?” “你猜得没错。青墟浦的魔神虽不与外界联系许久,但天空正在强迫祂行动起来,这也是我叫你过来的原因。祂正在醒来,而且,正在呼唤着什么。”若陀严肃道,“我能够感觉到此间地脉的骚动,魔神正在呼唤比云来和瑶光更加遥远的深海。这绝不是一位弱小的魔神。摩拉克斯,你要做好准备。” “呼唤深海…”达达利亚喃喃地,“所以,祂在呼唤…奥赛尔?” “谁知道呢,海中的大魔远不止奥赛尔一头,而层岩巨渊在许久之前乃是深海的领地,而青墟浦又与它接壤。或许那位魔神才是这片土地原初的主人,不过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若陀叹道,“算了,说再多也只是猜测。不如回到营地好好休息,今天晚上大家都有得忙了。” “——那,现在和我打一架如何?”达达利亚立刻发问。 “和你?我吗?”若陀愣住了。 化作人形的岩之龙王看向摩拉克斯,有点不可思议——但摩拉克斯只是摇摇头:“取决于你。我再要去山间巡视一遍。” “这山间已经都被夜叉和千岩军清理干净了,那些东西只有晚上才会冒出来。不过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去看看也好。”若陀说完,看向达达利亚:“而且,你的比试——恕我拒绝。” “要挑战我,你要先赢下驻扎于巨渊所有的千岩军,这是我定下的规矩。但大战在即,我也不能让你们乱打,等到晚上面对邪祟,大家要是使不出力,就是顾此失彼了。所以,不若今夜你拼尽全力,也算是让我见识一下北方男儿的实力。” 身为上古时期的大陆霸主,元素生物的顶点,岩之龙王自然有着更甚于魔神的傲骨,不会轻易与人类交手。好在达达利亚并没有因此受挫,反而一口应下: “当然可以!啊,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达达利亚挥挥手,先一步离开了:“总之,我去找点东西练练手。你也不要食言啊,一言为定!” “当然,说到做到。”若陀笑着,又看向摩拉克斯,意味深长——岩之龙王率军至今,实在见多了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但这一次,岩之魔神却并没有用同样的眼神响应自己。 “达达利亚……这位武者的目标,是比挑战龙王更加高远的存在。”摩拉克斯依旧看着达达利亚的背影,喃喃,“事关未来的契约,我不会阻拦。” “怎么,他难道还要征服世界?”看达达利亚完全走远,若陀也就直言不讳,“的确是个不错的武人,但这种理想未免有些太狂妄了?” 第54章 “呵呵…他的理想,大概比你想得还要狂妄很多。”摩拉克斯轻轻笑道,“征服世界吗。或许他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但现在又是如何,我也难以料定。” “你到底怎么和这种人走到一起的?”若陀笑着环胸,“我可想不到你会喜欢一个想要征服世界的家伙。” 久久,摩拉克斯轻笑一声。 “只是好奇罢了,我在好奇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 “毕竟…所谓战争,所谓征服。无论对象是诸神,还是天空…他想要做的事,和我现正在做的事,又有何区别呢?” 第18章 第十六章 说是去练手,但这层岩巨渊里里外外皆被千岩军打了个干净,连只岩龙蜥都没有。 达达利亚负手而行,见高山之外皆驻兵营,虽说离渊心远了一些,但布置却极为考究。前有鹿角桩层层阻挠,虚虚实实留出一条通路,通路尽头立有滚木礌石,藏匿于参天却砂之间,又借了山势的坡度,显然是要将邪魔外道牢拒于一谷三关之外。 战场后方,千岩军们正在清点新到的物资。之前有灶神助力,遁玉陵之路被岩神打通,从此,无论层岩还是归离,甚至是被奥赛尔盘踞的云来海滨,此地一路三通,粮草可以此为枢纽,抵达前线。 想来,摩拉克斯的确还是有手段的。达达利亚这么想着,正要去看看那些拦马枪—— “老…老大?” 是有一点熟悉的声音。达达利亚回过头,见一位千岩战士正猛向自己招手,身形魁梧:“老大!真的是你!老大!!” ——是当初要做自己小弟的千岩军之一。竟然在这里重逢,达达利亚惊喜不已,他快跑几步,但小战士显然跑得更快,只见对方一个猛扑—— “哈哈,你这一身肉可比之前结实多了!”达达利亚笑着拍了拍小战士的胳膊,从地上爬坐起来:“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们一直在修关隘,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 千岩军战士从达达利亚身上爬起来,一时间竟有些哽咽,露出和身材极为不符的激动表情:“哎呀…哎呀!我们又何尝不是呢!之前听军中的伙伴说,老大和奥罗巴斯打了一架,还给那条臭长虫打跑了!战士们都觉得这是消息传到我们这里,传走了样,但我们都三个知道,这肯定是真的!老大肯定能做到!呜…”说到这里,他甚至有点喘不过气,连着呛了好几口。 “好了,别哭了,哭什么,”达达利亚有点好笑地拍了千岩军的后背,青年的身形明显不如这人壮硕,但照顾对方起来却像个大哥哥:“至于这么激动吗?那两个人呢?” “小个子他…当官啦,这人机灵,反应快,现在正带着一队人马驻守云来。至于龅牙仔,他家原来不是靠着云来海吗?估计咱们这儿也没人比他更懂大海了,所以就跟着夜叉大人涉水北上,去了瑶光滩,去明蕴镇盯着水文动向了。” “哦,你们三个分开了。怪不得。”达达利亚立刻明白了这位战士难过的原因:“你也别太担心了,大家都会再见面的。” 听到达达利亚安慰,大块头重重点头:“当然!我都能再见到老大,又怎么会见不到他们两个呢?我们仨临走前都约好了,无论彼此去了哪里,都要当上大将军,杀邪祟,斩魔神,绝不给老大丢人!” 小战士一番话说得激昂却不失幼稚,但达达利亚并没有嘲笑他。他不是没听过这样的话语,士兵们的期许总是纯粹的:能与战友再见,彼此都要战功赫赫,还要友谊长存——这样的纯粹而简单的愿望,大概是从来都不分至冬或璃月的。 尽管达达利亚知道,他的战士们已经…… “对了老大,”大块头猛地一擦眼睛:“我也听说战士们说了,你打赢了奥罗巴斯之后,岩王大人特别开心,当众娶你为妻,还大宴众仙,狂欢彻夜。这是天大的喜事,做小弟的也没什么能给大哥的,” 说着,大块头从盔甲里怀摸出张旧帕,渐次展开,只见一枚银色扳指落于其中:“我知道大哥一直在练习用弓,但那玩意练久了,弓弦会把指头击得很痛。这是我特意找铁匠做的,虽然也不贵,但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大哥以后看到这个扳指,就想到我…” 话说到这里就有点奇怪,如今大敌当前,托付此物难免不祥,再加上之前有着与天空一战的阴影,达达利亚立刻把那东西推还回去,还未等反驳,忽地发觉对方在说什么胡话:“什么?谁娶谁为妻了?” “?不是岩王娶——” 一股怪异的气息横向整个战场。 达达利亚忽地正色,他立刻趴向地面,闻得有细微震动在缓缓逼近。是邪祟之物吗?他还以为那些东西会是无根无形之物,但如果是那样的话,路障也就不管用了。 青年撑地起身,只见一枚岩元素光弹已窜至半空,如刀剑淬火,尖啸着提醒此间的所有战士。 “立刻归队,提醒全军注意戒备。”达达利亚果断下令,现在的他就像是真正的执行官:“天黑了,估计是那些邪祟引得野兽发狂,想要逃离此处。听声音大概还有些距离,现在我要去阵前,你自己小心。” “好的老大,你也要多加小心!”大个子笔直一立,将长枪竖于身侧:“千岩牢固,重嶂不移!” 达达利亚一点头,立刻冲向层岩之中。只见他跑得极快,一双长腿跃步于山峦之间,一刻不停地奔向西方。他身后的绶带扬得高高,有金丝相入,映着日落余晖,乃是摩拉克斯的手笔。 第55章 几只龙蜥忽地冲了过来。 “哈,原来是这些东西…”达达利亚一舔嘴唇。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家伙。 显然,这些龙蜥已经被魔神残渣影响了神智,此刻凶光外露,巨口大张,齿间带血,犬齿上甚至还挂着人类的衣缕。达达利亚眯眼测距,抬手换出岩弓,躲过巨兽的扑击,向侧一滚几圈跪地,猛地轮发几箭。 岩弓坚硬,直入巨兽巨口,一举击穿了龙蜥的后脑,将那巨兽掀翻在地。 一股难以言述的恶臭扑面而来。达达利亚用胳膊捂住,却仍挡不住这冲天的臭气。腐臭连同尸臭一齐散溢,大概是那些东西早已被魔神怨念诅咒致死,只剩尸体,所以白日并不动作,只待夜深,邪祟躁动,才被迫行动,攻击伤人,将这股怨念传递给更多的人类。 “简直就像是安东看过的那些丧尸故事…”达达利亚放下胳膊,勉强换气:“所以,头部是弱点?真的这么简单吗…” 一枚亮金色的倒三角标志出现在龙蜥的身上。达达利亚皱眉紧盯,只见那些被射中的龙蜥果然颤抖着,歪曲着,一个接一个地仰着头再立了起来,一双双赤眼如鬼火明灭,发狠地瞪着眼前的人类—— 倒三角在一瞬间亮遍了龙蜥们的尸体。 爆炸,爆炸,再次爆炸。断流——亦或该称之为断岩的招术将丧尸龙蜥们炸了个粉碎,达达利亚急忙奔向前方,他能感到魔神的诅咒也存在于这些尸体之中,这里没有水元素,不能生成结晶将残渣包住,他必须尽快逃离。 不过这下,他也彻底明白为什么那些战士们会用鹿角和滚石这样的东西来进行防守了。邪祟无实物,乃怪力乱神之物,自然是交由夜叉和仙人处理;但那些被邪祟影响的尸体,他们会疯狂地向层岩之外奔跑,试图将诅咒扩散到整片大地。不过此物毕竟是尸体,速度有之但敏捷不够,故可通过鹿角绊倒,再由巨石碾碎,方可片甲不留—— 但是,这样的战斗,诅咒不经处理,自然会对人类的身体造成极大的损害。 这也是大块头哭的原因吧?他大概是觉得再这样打下去,自己迟早会染上魔神的诅咒,就再也见不到兄弟们了。 达达利亚正想着,树丛中再次传来了窸窣的声音。达达利亚立刻蹿于树上,屏息凝神,只见一人忽然横着窜了出来,再一定睛,原来是龙蜥啮着千岩战士的半身,将战士的肺腑血肉甩得漫天漫地,仍不驻足,向前狂奔。 回忆如潮水。 达达利亚猛地张弓。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却一丝光亮没有,像似两口盛着血色的井。 天理也曾这样操纵着战败者的尸体,操纵着他的战士,他的兄弟,全身或是半身,单臂或是双臂,来攻击人类的军队。 人类之于神明,被践踏,被取乐,便是这副模样,这副下场。 青年从来都算不得控制住脾气的性格。只见更多的龙蜥,草蕈,还有业已疯狂的人类从黑暗中涌出,它们无一例外,向前狂奔,区别只在于有些龙蜥嘴里叼着半根胳膊,有些人类的头颅已经掉下大半,仍拔腿狂奔。有些蕈兽透明的肚子里还溶着没能分解的尸体,留五根手指在嘴边衔着…这一切都令达达利亚感到头皮发麻。 若是没经历过天理一战的他,或许只会把这当做是失败者的悲惨下场,只待自己将仇敌一一斩杀,夺得胜利… …可是,可是!! 忽地一声鸣响,有如叩击玉扃,玲玲不止,更若谁人以剑将银河抛入九天,霎时间星洒满地,将此间尸怨平去了大半。 被诅咒的丧尸们动作微有一滞,脚步迟缓,达达利亚瞄准这一瞬间,连发数箭,将孽物们统统标上断流,一齐引爆。 然而那鸣声并没有停止,仿若振玉,脆响清亮。达达利亚扭头回望,只见层岩大洞上方,皓月当空,更有一人被巨大岩掌相托,遥遥地悬于半空之上。 其身金光灿灿,不可逼视,却见有一线碧色,闪烁于身形之间,月色难比。 若说月借日辉,那么这样的情景,也不过如此了。 只见摩拉克斯手持盘岩结绿,手持那柄由碧水美玉琢成,比此世间任何一物都更具净化,平息,温和之力的宝剑——遥遥地立于天地之间,动也不动。 和已然化出原型,镇压地脉的若陀龙王相比,岩之神明没有刻意放大自己的身形。 他只是浮于此间,与皓月和巨龙相比,身形渺小如蚁; 可他高举结绿,俯瞰世间;保持着人类的姿态,正欲开天辟地。 振玉之声,响彻此间。 达达利亚侧头看去,身后红光漫天,是千岩军们举起火把,点燃了滚木礌石。面对身携诅咒之物,以路障绊足,再用滚石加之火攻,的确是恰当之举。但那些秽物没有痛感,即使被火灼身,也可高速行进,要是把火带到了千岩军身上…… 巨渊之口开始震动。受须弥的魔神残渣影响,渊心之物开始蠢动,瘴气自地心缓缓涌出,逼向夜叉和人类—— 若陀龙王猛然昂首,引颈向天。 它的四肢稳稳地扎根于层岩之间,与峭壁融为一体。 它仰头,一双巨角冲天,威光赫赫,就连摩拉克斯的玉璋都黯然失色。 忽地,岩龙放声长啸。 古龙吟歌,气吞山河,声若雷霆,三短一长,震得人牙齿震颤,手脚发麻。达达利亚摁住岩弓,却见那怒号竟可化作辉环,以若陀自身为圆心,向外扩散,荡涤四野,稳稳镇住地脉之躁动。 第56章 怪物们的行动更加迟缓了一些。抓住这个机会,达达利亚换长弓作岩刃,从树枝跃下,身形如闪电,穿梭于众丧尸之间,将那些秽物通通斩断,碾碎。 “不知道女皇大人,有没有和冰龙王合作过呢?那样的战斗,一定很有趣…”达达利亚自言自语。 岩龙再次长啸,这一声突然高昂,震天撼地。所有的生灵在这一刻都不得不停止动作,就连夜叉一族也不得不放缓脚步,在龙吟之下,抬头望向天空。 摩拉克斯将武器举过头顶。 神明身披月色,头戴惣面,无悲无喜。祂以碧水宝玉为剑,在倏暝群壑之中,闭目不见众生。 若陀的龙吟压不住祂,漫天的诅咒侵不得祂,唯有魔神身上的玉璋,愈灿愈烈,愈明愈亮,夺目于西北之天狼,更甚于白日之烈阳—— 摩拉克斯猛地睁眼。 祂以长剑横扫,在空中,划出一道苍蓝色的火焰! 秽物们跟着这道火光,齐齐停下了动作。它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痴痴地看着那道火焰的方向,早已混浊的死目中忽地生出了一股渴盼。 ——徘徊生死,不得解脱之物,想要回归地脉循环的渴盼。 未等达达利亚回神,数百数千种被诅咒桎梏之死物纷纷从阴影之中跃起,一时间如群蛾见火,瞽目觅光,扭曲着挣扎着将四肢跃起,扑向那束火焰,向摩拉克斯袭去! ——干城戎甲。 ——靖妖闲邪——! 低吟着千岩之歌,摩拉克斯再次举起结绿,而后,竖劈下去。 苍青色的火焰尚未燃尽,乌金色的辉光又再一次点燃了这片黑夜。 玉剑将摩拉克斯的权能发挥到了极致,伴随着神明清远悠长的吟诵,将所有试图近身的妖邪都化作齑粉。可如此迅烈的攻势,却并无半分野蛮之意——所谓以玉作器,颂天地,礼四方。这等净化之仪,本是那沉玉谷作祭祀之用,以求风调雨顺,国祚绵长。 但此时此刻,在摩拉克斯手中,结绿便成了魔神之于人类的慈悲。 生者之于死者的慈悲。 达达利亚睁大了眼睛。 龙吟声再次响起。 ——吾以苍璧礼天,黄琮礼地—— 摩拉克斯吟道,向前踏出一步。祂不再立于自己的岩掌之间,而是走出玉璋,直面此间所有秽物。达达利亚觉得自己大概产生了幻听,明明千岩军们依旧在不遗余力地清理那些无法奔向神明的秽物,但这山谷天地间分明回荡着齐齐人声,幽幽渺渺,四面八方。 生灵们正在以歌相和,赞颂着他们唯一的帝王。 被这样的和鸣抓紧了心脏,达达利亚按住自己的胸口。他不是璃月人,无法对摩拉克斯产生过多的崇敬之意,但这样的声音就像从至冬雪原而来,穿过寒冷的雪原,穿过高耸的白桦。 有负伤的战士踽踽独行,雪落眉睫,为了保持清醒,而在喉咙里低低和歌。 你可曾见过花楸梢头白花如雾?我的恋人,我的战友,此行我为敌人带去死亡,为至冬带来胜利… ——和荣光。 胜利,和荣光——! 神明忽地换手持剑,将剑身斜斜地挑了上去。顷刻,青绿色的流光从剑锋满溢而出,如碧水一线,抛出夜空,化作无尽细雨,将奔向自己的怨念同杀意包容其中。 但这还没有结束。这一剑向东,礼以青圭;摩拉克斯再投一剑,那萦萦雨丝便倏然化作殷红之玛瑙,其势烈烈,焚尽万物! 霎时间,层岩巨渊的天空和土地都像是被怒火点燃,数以万计被囚禁的亡灵哀嚎着扑向人类和神明。这是死物对活物的复仇!这是魔神对魔神的复仇!战士们在拼杀,滚火石在燃烧,巨龙在长吟,来自北国的战士也在不遗余力地斩杀死物! 鲜血,哀嚎,死亡,赤璋为这场战争泼上了最真实的颜色。 达达利亚纵情地斩杀着这些徘徊于崖边的怪物,心情畅快。摩拉克斯的吟诵有着最强的净化之力,连奥赛尔的诅咒被极大压制,这让他的身体格外轻盈。这样的感受真是久违了,达达利亚一脚蹬开一只发狂的蕈兽,又将那叼着尸体的岩龙蜥砍成两半,再次转身的时候,他手中的短刃已拼作长枪,形似贯虹却又并不相同,猛地扫出,震得此间金铁皆鸣,如狮虎咆哮,震响山野!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青年抬起头,只见原本漫天漫地的红光突然散尽,取而代之的是比白玉还要温润的暖光。巨大的月轮在摩拉克斯的身后亮到了极致,将层岩巨渊紫红色的土地映得明亮一片。就连那些簌簌落下的邪祟齑粉,也都纷纷变成了细雪,明灭于火光之中,再无糟污之感。 摩拉克斯便是此阵的阵眼。 玉璋的权能已经发挥到了极致,此间所有生灵都被祂赋予了最坚固的防御。有风将神明的兜帽吹落,但祂似乎没有半分颓色,依旧冷冷地,淡淡地,静静地俯瞰着世间万物。 即使是冰之女皇,也无法长久地进行这样大规模的咏唱——达达利亚眯起眼,紧盯着摩拉克斯的动作。 神明再次高举盘岩结绿。他已踏步出巨掌十步之远,由下至上望去,那高举的剑锋,简直就像是神明以碧玉,将这天边的月轮擎起。 “——吾以白琥礼西,玄璜礼北——” “诸邪——” 摩拉克斯尚未吟诵出最后的唱段。 第57章 达达利亚猛地睁大眼睛。 只一瞬间,巨大的阴影覆住了月轮,但这并不是摩拉克斯的力量。岩龙王怒号一声,可它的四肢根植于山峦,并没有办法迅速行动—— 当自己的眷属统统被摩拉克斯净化殆尽,司掌死亡的魔神终于按捺不住,自渊心蹿出。 只见那巨蝠双翅遮天蔽月,巨爪大张,俯冲向没有任何防御的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回过头。 “——杀了它,达达利亚!” 绶带如闪电,长刃似落雷,蝙蝠魔神的面前不再是摩拉克斯的头颅,而是一双毫无亮色,充满杀意的蓝色双眼。 达达利亚跃向半空之中,又以人类绝无可能的姿态,猛地拧动腰身,齐齐截断蝙蝠之魔神的一翼! 魔神的惨叫声响彻天际。 借着魔王武装的力量,达达利亚稳稳地落到了摩拉克斯身旁,这才看到祂真正的样子。这样大规模的净化咏唱,纵使是岩之魔神,也不可能完全不觉疲惫。祂的额边沁出一点汗水,但也仅此而已。换作一般魔神,可能咏唱词念到一半,就被神器掏空了力量,早早爆体而亡了吧……达达利亚心想,却并不说出来。 “累了吧?刚才要不是我,你差点就没命了。” 达达利亚从裤兜里掏出手帕,一擦对方的脸颊,带着笑意:“看来,以后岩王大人战前也得多思多想一下,别光顾着当着子民面耍威风。” “呵……的确是有些,疲惫了。”被青年这样调笑,摩拉克斯也不着恼。与达达利亚共同调息片刻,二人重新将武器握紧,碧玉长剑与深渊长枪交迭在一起,映着满月,直指断翼的巨蝠魔神: “不过,既然北国之勇士骁勇至此…某又怎可偷闲。”摩拉克斯一抬结绿宝剑,“接下来,随我一起杀敌。愿战否?” 达达利亚大笑一声,一甩披风:“——当然!一起上,杀了他!” 第19章 第十七章 夜色已深,层岩巨渊之上的火光渐渐隐去。 月色晦暗。天空中,巨大的阴影投向人间。 如今,掌管死亡的魔神被摩拉克斯的驱傩之仪惊动,现身于众生面前。祂的片翼刚被达达利亚削去,伤口处却泛出黑色的血沫,似有重生之意。原本被结绿净化大半的瘴气再次从地心涌出。摩拉克斯向侧挥手,一抹青色立刻跃至他的身旁,是魈。 “号令千岩军,立刻撤至层岩外围,不得延误。” “是——” “哦——全体人类。这么拼命,原来是为了蝼蚁。” “那么,还留一只在自己的身边,算作什么呢?”那蝙蝠懒懒地冷笑一声,片翼的一爪指向达达利亚,遮去了大半月华:“虽说是一只能够伤到魔神的蝼蚁…但,又能如何?坠落天空,不肯去死的蝼蚁,终究也只是蝼蚁。” “要战便战,哪里这般聒噪!可是让吾等待你那膀子长好,再斩一次?”山峦之上,若陀龙王昂首,冲着天空之中的魔神吼道:“我还以为你早被阿赫玛尔祂们撕成了碎片,没想到竟还留着半缕神识,跑来层岩偷生!若你能安分些也就罢了,只可惜你的权能腌臜,这些日子搅得地脉混乱,臭气熏天——既不认罪,怎得还在这里大放厥词?!” “给我闭嘴,粗蠢自大的瞽目之龙!忘却屠族的伤痛,背叛了尼伯龙根之王,如今跑来效忠魔神的你,居然敢来指责我的所为?好啊,摩拉克斯,”那蝙蝠怪笑一声,向上睨去,眼中一片狰狞的红光:“尼伯龙根的后裔,星海深渊的武者…为了赢下这场战争,摩拉克斯,你到底借助用了多少不该用的力量?你以为天空会对你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吗?” “你比赤红色的大君还要激进…更加疯狂……!” 摩拉克斯轻轻颔首。 但这显然不是对蝙蝠之魔神的话语感到认同。 突然,琉璃峰,天工峡,丹砂崖,各处爆发出破空之尖啸,几发金光直蹿入云,携凛冽之仙力,将无边之瘴气撕开数个口子。趁着这股清明,蝙蝠之魔神向下望去,原来那些小小的人类并未完全撤走,而是回到营地,搬出了他们的武器——几座巨大的弩机。 “雕虫小…” 未等魔神说完,达达利亚的长刃已然劈了过来。 人类对死亡有着天然的畏惧,但达达利亚不算。从深渊之底爬出,又从天空之岛坠落,此间再没有人模拟他更加适应死亡,理解死亡。面对死亡的具象化,战士就像是感不到恐惧,他纵身跃到了魔神的面前,长刃在手中蛇般弹出,直捣蝙蝠的左眼! 但,那一枪却刺空了。 化作原型的金鹏猛地回头,立刻双翼大张,划破云空,一个回旋,将达达利亚从半空中接了下来。 达达利亚从魈的后背上爬起来,还未等发问,层岩外围的弩箭再次齐发,瞄准天空之上的魔神,将瘴气破去大半的同时又丝毫不伤二人,似乎有自动制导的功能。 金鹏带达达利亚来到摩拉克斯的身边,向帝君稍一颔首,再次投入战场之中,同众夜叉一起,与那魔神缠斗起来。 “莫要冒进。那位魔神的权能与你所见过的所有魔神,都不太相同。”摩拉克斯将达达利亚扶稳,示意他看向天空:“静心。可曾发现什么?” 半空之中,弩箭连发,却都被那蝙蝠一一躲过,即使片翼也灵活自如;夜叉们的攻势更是迅烈,偌大的夜空几乎要被那各色的细线填满,仙人之战吼更是惊人——但如此,依旧不能伤到那位魔神丝毫。 第58章 “打不到?”达达利亚注意到了,这并不是他刚才没瞄准的问题。 “你所面对的,乃是死亡之魔神。其虽被阿赫玛尔打散形体,如今只剩半缕神识…但祂仍然没有死去,而是以死物为眷属,积蓄力量,与我一战。这恐怕正是因为它的那份,独一无二的权能。” 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而达达利亚也似乎明白了。 “也就是说……只要是活着的东西,都会下意识避开他?”达达利亚摊开手,“因为他是死神?” “没错。生命不可能不对死亡抱有敬畏…纵使灵魂已经无所畏惧,□□却还是会本能地抗拒死亡,这是古来有之的道理。我让人类远离此地,以弩箭远程轰击,一是因为人类不可近身如此诅咒之物,二是因为弩箭本是死物,自然不会畏惧死亡这一概念,而归终的机巧向来精妙,即使盲射也不会出错。不过你也见到,这位魔神纵使拥有片翼也如此灵活,所以,我们需要借助人类和夜叉们的攻势,斩断祂的另一半翅膀。” “可…若只要是活着的东西就会怕祂,我又是怎么砍掉祂另一半翅膀的?”达达利亚不解。 摩拉克斯却不再看达达利亚。 祂握紧盘岩结绿,碧绿辉光霎时间盈满剑身。 “人类,会在何种情况下无惧死亡;而你,又是在何种情况下,为我挡下那一击?”摩拉克斯说着,忽地轻笑:“这或许,要问你自己的心啊。” “什么…” 未等达达利亚反应过来,摩拉克斯已然冲出,其身形之快,仿若蛟龙出水,直击云端。青年本想立刻跟上,可是这一次,撑住他的不再是金鹏后背那柔软的青羽,而是粗糙的,坚硬的,仿若岩石一样的东西。 长须飘逸,如玉绂齐天,飘逸难寻;鳞甲层迭,更是煌煌灿灿,不敢逼视。皓月之下,半龙半鳞的魔神化出原型,四爪破空,双目凛然,而且…身上还驮着一个人。 达达利亚坐在摩拉克斯的身上,有点恍惚,却又十分兴奋——毕竟,哪个男孩还没梦想过骑龙战斗呢?况且这还是条货真价实的龙——青年握紧手中的武器,另一只手摸了半天不知道放哪儿,最后握向那厚实的,温润的,金灿灿的大龙角,像在驾驶一样……于是他更快乐了。 “我送你,你再去劈祂一刀。”摩拉克斯似乎并没在意达达利亚在那兀自兴奋,“而且刚才的问题,你可有答案?若不清楚,这一刀恐怕还是劈不中的。” “哈,那个我已经明白了!”达达利亚不再乱摸,而是跃身于龙背之上,将长枪扛过肩头:“放马过来吧——” 又是数发弩箭齐射,那蝙蝠依旧在躲闪,只是已有被人类掣肘之感,况且夜叉们也在步步紧逼,有的仙人□□已经突破极限,自是无惧生死,虽依旧不能斩首,却仍凭魄力劈中那魔神之躯数刀,更让对方难行几分。岩之地龙的长啸再起,遥遥地撑起这天地之间的战斗,将不断涌起的瘴气以精纯之龙吟涤净,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这削翼的一击! 达达利亚从摩拉克斯背后跳了出去。 夜空之下,他高举长枪,心中眼中只有那蝙蝠魔神的片翼,再无杂念。 他所想的,只有他被摩拉克斯问到的那个答案—— ——人类会为了什么拼上性命——无惧生死?—— 至冬的战士啊,你们到底为了什么敢于登上天空,对抗天理,拼上性命,无惧生死? 那巨大蝙蝠猛地抬头,见达达利亚再次跃入自己的视线之内,一闪而逝。何等惊人的速度?死亡之魔神左右环顾,却只见得无数弩箭与夜叉之兵刃铺面而来,难以招架,不得不连连后退,无暇顾及。前面,左右,上面……都没有,难道是在背后?魔神立刻扭身,却分明动弹不得,再一挣扎,却见摩拉克斯早已化作原身,巨爪怒张,狠狠地抓住了自己的身躯。 明明再用力一点便可将自己捏得血肉横飞,但摩拉克斯的动作仅止于此。生灵不可违背生死之法则,这是天空定下的规矩,面对死亡,强大如摩拉克斯,纵使面对的只是自己的一缕残魂,也做不到亲手杀死自己。 想到这里,死亡之魔神狞笑出声:“……呵,你杀不死我——” “——!?” 祂扭过头,看向来到背后的,高举利刃的达达利亚。 他明明漂浮在半空之中,身形动也不动,高举双臂犹如铸铁,仰头俯视着自己,深蓝色的眼中空无一物。 他不怕自己。 他还要杀死自己。 被人类蔑视至此,愤怒吞没了死亡之魔神。不顾被龙爪所伤,祂挣开摩拉克斯的束缚;不惧被数百发弩箭命中,也不惧被数十名夜叉用利刃洞穿,死神尖啸着扑向达达利亚,誓要将这名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诅咒殆尽。 没有人类敢于这样直视自己,没有人类敢于这样直视死亡!人类都是蝼蚁,是蝼蚁就该永远战栗于死亡的阴影之下,永远湮灭于烈日的照耀之下,他已经死了,他是被天空逐出的败者,他应当成为自己的眷属,成为非生非死的幽灵,永永远远徘徊在地脉循环,世界轮回之外,他的宿命是为生命带去诅咒,为死亡带来新生——! 魔神扭动着仅剩的片翼之巨爪露出数米长的指甲,淬着青色的剧毒,向青年的心脏掏去。达达利亚却依旧不动,他的□□被深渊洗礼,再不畏惧死亡;而他的精神,也得到了不再畏惧死亡,不再畏惧天空的那个答案。 第59章 仅仅属于自己的答案。 至冬战士的答案。 电光石火之间,空气传来微微的震动。空间似乎被什么东西割裂了,无人见得达达利亚挥出了怎样的一刀。这里只有夜幕,弩箭,火焰,星空。所有人只能只能看到那蝙蝠最后的片翼被一道星光削去,斜斜地,笔直地坠入山谷。 而在魔神的诅咒即将吞没达达利亚的瞬间,摩拉克斯的巨爪贯空而出,猛地掏入死神的胸腔。 “……咳、” 死亡之魔神不再挣扎。它咳出一滩脓血,很快被还能行动的夜叉封印起来。 “这就是你们的答案、”那魔神沙哑地喃喃,鲜红的眼珠颤动不已:“摩拉克斯,你为守护重要之人,可以突破生死的束缚…;而你,自愿做他的棋子…” 魔神的眼珠转向达达利亚。 “棋子…你…你是…已死之人;你为杀戮…为战斗而来;你无惧是,为了复仇,向天…” “哈,我们都飘得这么高,被天空听到怎么办?” 达达利亚猛一挥刀,将那蝙蝠的头颅削去:“都要死了,安静点吧。” 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 他看着达达利亚满脸是血地,冲自己笑了一笑,然后整个人栽了下去。 ——空无一物的世界里,达达利亚睁开眼。 这不是青年第一次来到这里。无论世人将这里叫作生与死的夹缝,还是所谓的精神世界,总之,这里是他唯一能够与“真正的钟离”交流的地方。 当然,如果那个小石块可以被称之为钟离的话。 小小的石珀立在自己的面前,再一次,又一次。它明明没有四肢,也没有五官,但达达利亚分明觉得他浑身都在使劲,努力地散发金色的光芒,大概是在帮自己抵御诅咒。青年伸出手却被什么挡住了,他与他之间隔了一层透明的障壁,明明之前还没有的。 达达利亚敲了敲障壁,小石块便意识到什么,嘎达一声地转过来,弹跳到自己的脚下。 他蹲下来,隔着那层透明的墙壁,看着小小的石珀,小小的钟离先生。 “削翼便好,斩首又是为何?众夜叉只能保证诅咒被封印于层岩之内,却不能保证诅咒不侵蚀于你。”小石块开口便是责备,他的声音严厉,让达达利亚一下子脑补出钟离愠怒的样子:“沾染了漩涡之魔神和死之魔神的血,即使是我也无法将你保全。怎得就这样…” “但,这不就是你的计划吗?你让我回到过去,击杀很多的魔神,沾染很多的诅咒。最后,我会带着所有魔神的恨意和诅咒杀上天空。”达达利亚用掌心抵住透明的墙壁,并不着恼:“毕竟,是天空命令你们自相残杀,所有魔神们都必然憎恨天理。而这,就是你留给我的最终兵器。” “你知道,摩拉克斯就是曾经的你,他当然也会清楚。所以,我们合作至此,不过是各取所需,没什么大不了的。”达达利亚摊开手。 小石珀沉默了。 但这一次的沉默,却不太像是认同。 达达利亚不理会钟离的沉默,接着敲了敲面前的障壁:“但是,为什么我们之间有了这个东西?之前明明没有的。” 还未等石珀回答,达达利亚开了个玩笑,试图缓解方才沉重的气氛:“难道是神明大人被我识破了计划,自己闹起别扭了?” 至此,小石珀叹了口气。 明明石珀也没什么表情和动作,它就是光闪闪,亮晶晶的一片,但达达利亚总觉得他就是叹了口气,用钟离的样子,钟离的声音,重重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是我的原因。是你的行为,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远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微妙,像是什么在闹别扭的小情侣之间出现的对白。可未等达达利亚说话,小石珀的声音已经变得模糊起来: “但,不要担…无论…” “一直在…” ——…我一直都在。 ——达达利亚醒了过来。 刚刚清醒的大脑还有些混沌,达达利亚眨了眨眼,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他只觉得身下硬邦邦的,像是趴在地面,或是什么石头上。 但很快,他感到一阵不正常的颠簸。有气流迎面冲来,又被什么劈开,散出硝烟与腐臭的味道。熟悉的味道,战场的味道,他努力睁大眼睛。 达达利亚咳嗽两声,略一挣扎,摩拉克斯立刻回首,见背上的青年双眼微睁,带着方才转醒的茫然。但眼下并非安心之刻,腥臭的气浪再次向二人冲来,那正是魔神残骸不断的散溢的怨念。岩之魔神立刻龙爪怒张,将那急速迫近的邪祟一举掏散,再将青年往自己背上蹿了一蹿。 “别掉下去。”摩拉克斯沉言,“清醒些,握住我的角。” 大概是死亡之魔神的诅咒太过强烈,达达利亚尚未完全清醒,意识还是涣散——于是他向下掏去,握住了摩拉克斯的前爪。 所谓的,握住了他的脚。 山峦之上,若陀龙王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闷笑。 被达达利亚握着爪子的摩拉克斯沉默片刻,也不再解释:“好。扶稳了。” ——然后再发生什么,达达利亚就不知道了。 死之魔神被击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三山归离。神明和人类都惊叹于摩拉克斯的力量,尤其那场以玉剑为媒介的巨大驱傩之仪,不仅净化了层岩之上的邪祟,更是镇压了云来和瑶光的邪魔躁动,连日上涨的水位终于得到了控制——至此,武神之冠,实至名归。 第60章 而做出这一切的摩拉克斯并没有休息片刻。当群臣都料定神明此行大动干戈,必然省去次日的廷议,但摩拉克斯依旧准时出现在了大殿之上。 祂依旧着棕色大氅,戴石制面具,和每一个清晨相同,不见颓色,不染纤尘。 率土之滨,万民拜服。 哈艮图斯坐到了摩拉克斯身边,发现岩之魔神的身边少了个人。 千岩军首领将战况汇报了一番,兵力,粮草,周遭村落的损毁,还有诅咒的散溢情况。 所谓魔神,纵使身死,残渣与怨念也会化作诅咒,不断影响此间的一切。更遑论那一位乃是死亡的象征,其残渣若不妥善处理,久旱,大涝,瘟疫…一切可以夺人生机的现象都会逐渐显现。 听着千岩军的汇报,摩拉克斯沉默不语,哈艮图斯也眉头紧皱。 “驱傩之仪固然强大,但短期内不可再行,过于频繁的咏唱会压制地脉本来的生机,这样反倒是本末倒置。”良久,归终轻轻地摇头,“但是,魔神死去,残骸必然会散溢诅咒,更何况,死之魔神的权能那样强大…仅凭夜叉众将,能完全封印它的残骸吗?” 听闻此言,浮舍立刻双手抱拳,单膝下跪:“尘王,吾等必将……” “不可。”摩拉克斯摇头。 “死之魔神…那只蝙蝠,祂所拥有的权能,就连那位赤色大君也不能奈何许多。但,据我所知,祂绝非真正的天之五柱,更非真正的死之魔神。”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 “若我所想无误…或许那只蝙蝠,本是一只普通的生灵,却不知为何,获得了如此权能。”摩拉克斯看向哈艮图斯,“比如,它主动或是被动地,沾染了不属于此间的概念。” 不属于此间的概念。哈艮图斯立刻明白摩拉克斯在说什么,但并不打算把话接下去。无论如何,达达利亚的身份都是不可以在众人面前言及的: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只是把青年当做从极北罗剎而来,帮众生击退魔神的绿林好汉。大战在即,言多必失,过多的信息只会让大家感到混乱,反而失了立场。 “怪不得你没有将其封印,而是斩杀…因为即使以你的力量,也绝不可能压制那位魔神太久。” “——因为祂是‘未知’的,所以我们是‘无解’的。对吗?”哈艮图斯总结道。 “没错。那样的生物,虽被叫作魔神,但显然已经超越了你我对魔神的理解。仙人也好,夜叉也罢,此间的元素生命,绝不可过多碰触那种东西的残骸。” 摩拉克斯沉吟片刻,看向大殿之下: “众夜叉听令。只可将其碎片收集,以尘王所制特殊机巧贮存,不得擅自施力接触,封印,或是镇压。尔等只负责收集,剩下的,我会解决。” 廷议结束,群臣退下,但哈艮图斯却并没有随众人一同离席。她在安静地等待人群散尽,而摩拉克斯也显然明白归终的意图。 终于,大殿只余两人。 有阳光照进来,映着二人,一阵明晃晃的寂静。 “达达利亚先生醒过来了吗?”归终开口。 “一直沉睡。不过,沉玉谷药君前来瞧过,并无大碍。”摩拉克斯坦言。 “……所以,你是有意让达达利亚先生不断接触魔神,哪怕他不断被诅咒侵蚀,数次昏迷…”哈艮图斯微微皱眉,“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他的愿望…还是为了归离集的子民呢?” 摩拉克斯不语。 半晌,摩拉克斯看向哈艮图斯,石制面具遮去了他全部的表情:“你以为如何呢。” 但归终并没有半分退却。她依旧直视着摩拉克斯,神情中带着平日少见的严肃:“若以我心,自然是盼着归离集风调雨顺,众生安好。如今诸神混战,妖邪横行,有太多未知的力量环伺归离,若想战胜,必须了解。你留达达利亚先生在此处,让他作为我们窥见‘未知’的窗口,我自是明白的……” “那,我们所想,便是相同了。”摩拉克斯颔首。 “不对,我们并不相同。摩拉克斯,我问你这些,是因为我知道我的心,” 说到这里,归终沉默了一瞬。但她没有停顿,立刻把话接下去:“可是,摩拉克斯,你不断让达达利亚先生以身犯险,看他使用未知的力量,又被未知的力量侵蚀…你在利用,观察,分析他的力量的时候,是否又有过一瞬涌起,却又不得不压制的杂念呢?” “摩拉克斯,你绝不像自己想得那般无情…你,有没有问过自己的心呢?” 第20章 第十八章 ——腊月末,初雪落。 和提瓦特大多数地区不同,璃月自古以来便有自己的一套的计日方式。眼下年关将至,瑞雪满城,绝云间早已碎玉飞卷,归里集更是遍野云霄,仿若仙城。 摩拉克斯掀开兜帽,呼一口气,同哈艮图斯一同走上大殿。 廷议之日,大殿之上,千岩军们各个裹得严实,连寒暑不侵的仙人也都穿上保暖衣物,手捧暖炉。岩之神明的领地自古以来便是气候温和之地,纵使深冬,至多降些冰凌,很少见这样的大雪。虽说以五显之力,呼风唤雨不在话下,但眼下战事正兴,想必也不是哪位仙人为新年助兴而为。 落雪无声,达达利亚依旧没有醒来。身负两位魔神的诅咒,换作常人早已魂飞魄散,但青年只是昏睡,性命无碍。他躺在摩拉克斯的床铺上,枕着凝神静气的丝光枕,案几上笼着琉璃百合熏香,都是驱邪安神之用。小小的暖炉在他的脚下烘着,长绒仙织棉絮成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动也不动。 第61章 窗外便是故乡最常见的光景,但达达利亚并没有丝毫打算起来观赏的意思。 被逐出天空,逐出方舟,数千年不得返见故乡,徘徊于生死之间的罪者……在梦的深处,到底见到了什么,才迟迟不肯醒来? 哈艮图斯将机巧暖炉递给摩拉克斯,自己也握了一只,整个头缩进毛茸茸的白围脖里。 “辞旧迎新岁,瑞雪兆丰年!这雪来得实在太是时候。”削月筑阳真君已化作人形,手中亦捧着留云真君做的机巧暖炉,“如此一来,吾等既可省去仙力,共同御敌不说,这自然之雪,还有更甚于人为的净化之力,可适当镇压死之魔神带来的邪祟。真乃天佑归里集…” “然。但,死之魔神的残渣收集,事关归离百姓康健,也万万不可延误。如今雪落深山,行军多有不便,还需众仙齐出力,保证物资和粮草及时运输。”摩拉克斯颔首,“至于遁玉陵和灵矩关的防御工程,要保证时时测温,清理积雪,防止冻害,保温与加热材料都要及时运送,搭建。还有瑶光滩方向…” “瑶光滩方向,浮舍大人派机巧鸽传书,水文已经趋于正常。大概是那场驱傩之仪,暂时镇压了奥赛尔和海中的魔兽。不过,归离集的西北方向,沉玉谷以东,毗邻千湖之国的竹林山丘,其水文有不正常的数值出现,疑似有魔神之力涌动…” 哈艮图斯看向摩拉克斯:“当时达达利亚先生重伤奥赛尔,虽是斩却一首,但事到如今,以魔神的恢复速度,也终究是沉寂太久。如今祂不犯云来,不入瑶光,想必是在谋划什么…” “所以,奥赛尔并非沉寂疗伤,只是在呼唤另一位魔神。而那一位,为了回应祂的请求,正在石门以北蠢动…”摩拉克斯沉吟片刻,“大战至此,深海正在呼唤深海,包括那位藏匿于青墟浦的魔神。三者形成如此包夹之势,想来我们的注意力,有些太过集中于归离左右了。” “不过也别担心,我们一直在修筑的防御工程,还有和沉玉谷的结盟,都是为了这个嘛。”哈艮图斯话锋一转,似乎要让摩拉克斯轻松一些:“若是西北来犯,唇亡齿寒的道理,想必沉玉谷的那一位不会袖手旁观。况且,我们已经商定,待到月圆,祂会带三位眷属来此,与我们互赠盟约之信物呢。” 下月月圆,便是新年。言此,大殿上的气氛便缓和许多,连众仙和文武官员们的手炉都暖了些许。璃月人从来都是热衷于庆祝的,摩拉克斯也不再多言,只做出接下几日的安排,便遣众人散去了。 归终披了斗篷,扣上帽子,露出两绺灰色鬓发在外面:“达达利亚先生…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无碍,却也不醒来。”摩拉克斯将暖炉放下,双手扶膝:“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气息倒还算平和。” “你总不会是想让他一直睡到这场战争结束吧?那样他一定会生气的。”归终一边系着斗篷,一边看着摩拉克斯:“归离集难得下了这样好的雪,达达利亚先生又是罗剎出身。望不得故乡的风景,见一见这里的雪也是好的,任他一直睡着,太可惜了。” 摩拉克斯不言。 “咳…若是某人一直难以整理心绪,不知该以何种姿态面对人家,我也就不再多言了。”归终一甩斗篷,“我要去看看千岩武器的铸造进度啦,如今天冷,温度更难把控,我去帮帮大家。” “且慢,若说武器铸造,那本是我今天应…”摩拉克斯起身。 “经书有云,所谓自渡,无非五字:如实知自心。虽说某人不愿叩问,但这世间,始终是旁观者清。”归终打断摩拉克斯,轻轻一笑:“毕竟…这样好的雪,不让他见一见,多可惜啊。” 归终拖着长长的斗篷离去了,将摩拉克斯一人留在大殿之上。 大殿之外,飞雪漫天。 “……如实知自心…”摩拉克斯轻轻重复道。 可是神明的真心,真的可以在这样的时刻察觉吗? ——回到寝殿,达达利亚依旧在沉睡,就像是这场大雪和他无关。 但是想来,归离集上的一切本就与他无关。青年是罗剎的子民,是冰与雪的后裔,若不是天空上的变故,他本不该来到这里,替众生承受杀死魔神的诅咒。 他的到来,为归离集带来了胜利的希望,却也为魔神战争带来了别样的扭曲。如今提瓦特硝烟四起,死亡笼罩大地,青年战斗的身姿就像是高空中永远闪耀的白星,吸引一切,也吞噬一切。 魔神与人类都在以各自的方式探寻这股力量,就连摩拉克斯也不例外。将达达利亚留在身边,除去与未来的自己定下的契约,还有要守望这位青年未来的本心……怎样做才能将这股力量为己所用,惠及归离?若任达达利亚这样肆意战斗下去,可否将魔神诅咒都集中于达达利亚一人身上?如此一来,达达利亚既有了战胜天空的武器,也可以保住万千民众的性命,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可是,你问过自己的心吗? ——摩拉克斯,你绝没有自己想的那般无情…你真的,问过自己的心吗? 一枝白梅插入瓶中,摩拉克斯将其放到桌上,坐到达达利亚身边,垂目注视。如果有漫长的时间,神明大人或许可以将这百般思绪整理清晰,交给双方一个满意的答案……但是时间不多。仙人诸将皆不得闲,自己又怎能将心思置于一人之上。纵使他是未来的自己以命相交的存在,可是未来之于现在,又总归是……太过遥远,太过缥缈了啊。 第62章 摩拉克斯,你究竟把达达利亚当作什么?是契约的对象,守护的对象,还是可以拉拢,利用的对象? 以面具遮去悲喜,为归离众生,行遍杀戮不洁之事的你,真的有自己想得那么绝情吗? 祂轻轻地揩去他的泪水。 是梦到了什么?家乡,过去,天空岛?摩拉克斯沉默地端详着达达利亚,印象中青年鲜少露出丧气的神色,也从不把难过的事情挂在嘴边。但在梦中,他似乎变得更真实了一些。摩拉克斯的拇指划过达达利亚的眼尾,一直抹到青年的鬓角,抹进他温热的发丝之间。 摩拉克斯拍了拍达达利亚的脸。 “醒一醒,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没有睁眼。 “……醒一醒,达达利亚。”摩拉克斯继续拍着,声音放得很轻:“一直这样沉睡,又怎能击败天空呢。” “…又怎能,”摩拉克斯的声音更轻了一些:“…让大家放心呢?” 他忽地想起怀中之物,那是一位千岩军小战士特意找到自己,说是给他大哥的礼物,也算是给二位的贺礼。摩拉克斯从里怀摸出那枚银扳指,想到达达利亚的确惯于用弓,但姿势总是不得要领,这东西也算是送得贴心。 他将达达利亚的手握起来,想将那枚扳指套到对方的大拇指上,或许朋友的力量可以帮助他恢复的更快些吧—— 达达利亚的手一抖。 他睁开眼,看见摩拉克斯正拿着戒指似的东西,托着自己的右手,正要给自己戴上。 “………哈哈,趁我睡着,拿我做练习?” 大概是意识还不算太清醒,达达利亚尬笑两声,顺从地将那枚扳指套到了无名指上: “怎么买了这么大只的?真是,谁能戴上这东西啊…”他抬臂,看向比无名指大上一圈的扳指:“我才看出来,这不是个扳指吗?你怎么买这么个东西当戒指啊…” “哎…到底谁被你这家伙看上了?那他也太倒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沉默良久,摩拉克斯将那扳指为达达利亚戴好,大拇指上,银光一闪。 说到下雪,达达利亚出身至冬,成日里见得最多的就是雪,本来没什么兴趣。但沉眠许久,青年又不是个安静的性子,总想起来舒展筋骨。 如今归离集雪满天地,达达利亚也觉得意外,虽说半卧在床,却不时卷起帘子,看向窗外,眼神好奇。 摩拉克斯将煨在炉上的药汤取出,碰唇片刻,确认温度药性适宜,再将调羹递到达达利亚的嘴边。他见青年一秃噜地将那药吞下去,便再盛一勺,重复几次,也不觉烦。 终于碗已见底,达达利亚的面色也红润了几分。摩拉克斯将青年的被子掖好,持碗离去。 不过,只洗个碗的功夫,达达利亚的双手又钻了出来,不安分地掀起窗帘,看着被窗霜遮去大半的雪景,兴致勃勃。 “想去看雪?”摩拉克斯走过来,将自己的小暖炉塞进达达利亚的手中,坐回青年的身边:“不过,卧床这久,贸然外出,恐会伤了身体。” “嗯…这倒是没事,”达达利亚放下帘子,看向拇指上的扳指:“我睡了多久?你们打得怎么样了?” “…十四天,不长不短。但我见你一直气息平稳,神色温和,便没有将你唤醒。” 摩拉克斯说着,将剥好的糖块递到达达利亚嘴边。 达达利亚盯着摩拉克斯手里的糖,递上一个疑惑的表情。 “哦,我见你服药时总会偷放一朵甜甜花,猜你应当喜欢甜食。如今大病初愈,多补充些糖分也是应当。”说完,摩拉克斯将那糖块塞到达达利亚嘴里:“年末已至,归离集的百姓都在为新年筹备。虽说大战在即,可辞旧迎新的仪式感总要有的。这糖是孩子们给我的,现在你吃,我也高兴。” 听摩拉克斯唠唠叨叨地解释了一堆,达达利亚才将那糖含进嘴里,立刻感到苦味被冲淡了许多。数千年前的制糖技术固然不如未来,但璃月人对待食物向来不含糊,即使只有粗粝的甜意,却也能直钻喉咙,带着薄荷的微凉,沁人心脾。 “…谢谢。”达达利亚含混不清地说着:“你怎么突然……” 摩拉克斯沉默片刻。 “可要去见见雪?”他问。 虽说是去见雪,但卧床太久,身负诅咒的青年难免有些双腿无力,走路踉跄。摩拉克斯扶着达达利亚行走,二人也没出殿门,只在廊下的茶桌前坐下,终于将这一方雪景映入眼帘。 达达利亚深吸一口气,正要伸手去接雪花,却见摩拉克斯又将暖炉塞到自己的手里,再为自己披上斗篷,戴上棉帽,甚至还系上了一条围脖,手里还拿着一副棉手套。 “…你以为我是须弥人吗,这么怕冷?”达达利亚全副武装地,冲摩拉克斯挥了挥——“有必要吗?我只是睡了十四天,不是死了十四天。你到底怎么了?” 摩拉克斯将瓶插白梅置于二人中间,沉吟片刻,岔开了话题:“你…又梦到了什么?” 好在达达利亚并不是个喜欢深究的性格,见摩拉克斯不答,他也就转头看向廊外:“哦,没什么。梦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天空?” “不…不是噩梦。我梦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达达利亚的声音轻了一些,“至冬国…海屑镇的事情。” “海屑镇,是你的故乡?” 第63章 “嗯。不过那不是什么特别有名的地方。它在至冬国的北方以北,是个很普通的边陲小镇。唯一值得称道的风景是浮冰,经年不化,经常碎成一块一块,将海岸线割得乱七八糟的,就像海中的碎屑那样,所以叫海屑镇。”达达利亚说着,眼神也跟着温柔起来:“小的时候,父亲经常带我去冰钓。他教我怎么凿冰窟窿,怎么挑鱼饵,放钓竿,收鱼线。高兴的时候,他给我讲各种冒险故事,而我也会把这些故事讲给弟弟妹妹。冬妮娅是不怎么爱听了,安东又更喜欢自己读书。托克倒是喜欢,不过他还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长大了,所以也就没机会了。” “……是很美好的梦。” “是挺好的。”达达利亚点头,将小暖炉握得更紧一些:“在至冬,没有人会蠢到跑去外面赏雪。那里的风雪会吞没一切,最终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银白色,和夜空相连,无始无终。相比之下,璃月的雪实在太轻柔了…虽然也挺好看的吧…” 摩拉克斯忽然摸向达达利亚的颈部。 “什么?”达达利亚一愣。 “我会送你回到你的家乡。” “…哦,这个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做的。”见对方这么郑重其事,达达利亚有点尴尬,想要躲开他的手,“不是早就说好了吗?” “然。我当然会将你送回家乡,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想的。只是那份契约的内容,只有护你回到天空,回到家乡,再无更多要求,也没有告诉我该如何对待你。” “但是…我不想再看你如此了。” 摩拉克斯说道。 达达利亚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忽地觉得有谁对他说过同样的话:我见你死亡,两次已经足够。 ——达达利亚,巴纳巴斯没有要求我如何保护至冬的子民,但我的确不想再看了。 青年这才发现,摩拉克斯早已卸去了他的面具。这一刻的他与自己熟识的钟离别无二致,无论外貌,声音,气质,一切都是。 他本来就是钟离。 “你为了战胜天空,我为了护佑归离。我曾以为我们之间的目标没有半点重合…但无论初衷如何,你的确以此身承担了本应众生遭受的诸多诅咒。击杀魔神,沾染诅咒,又被反噬,虽然这也是契约的一部分,我要让你获得你战胜天空的武器…” “可,两次已经足够。我不愿再看了。” 达达利亚感到颈边的手颤动了一下。 “所以,我想施予你岩印。”摩拉克斯说着,他的掌心仍然停留在达达利亚的脖颈处,但没有强迫的意思: “我向你许诺:这岩印不为束缚,不为阻挠,不为剥夺,只为保护。尽管我无法庇护你远离诅咒,但我想尽我所能地……保护你。你若不要,随时可弃。” 最后,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的双眼,望进那双眼睛的深处: “所以,达达利亚……你愿意让我保护你吗?” 久久久久。 只有梅香被雪衬得淡极。 达达利亚轻轻地点了点头。 雪落无声。廊外的天地只有银白一色,再见不得更多冗杂,正如二人此刻的心境。摩拉克斯的双手搭上达达利亚的肩膀,不同于第一次战时的粗暴,这次的郑重让青年感到了一丝紧张。 这种感觉像是被女皇大人授勋,但又不完全相同。成为冰之女皇的眷属是理所当然,但被异国的神明打上印记……就算只是为了保护…… 大概是被风吹得冷了,达达利亚一抖,拇指上的扳指落了下来,滚到了雪里。但眼下已经不是分神的时刻——摩拉克斯再睁开眼,有金色的龙角自额间长出,细小龙鳞自鬓边浮现,菱形的瞳仁也变得极细,紧紧地盯着达达利亚。 虽说对方并无半分逾矩的想法,但这样的距离,达达利亚的确感到自己似乎成为了某种待宰的猎物。所谓的保护,也不过是吞入腹中,与那只吞星之鲸的所为无异——面对这种等级的压迫感,最好的办法便是回击,厮杀,达达利亚一向清楚,可摩拉克斯又分明没有半分攻击自己的意思,所以便只有忍耐。对方规整束于脑后的长发被强大的仙力挣开,披在身后,同祂的身体一齐散发着淡淡的金色,那是世间最为精纯的岩元素力。有细小的气浪从二人的身边涌出,震得茶案上的白梅被散了几瓣,有一片甚至飞到了摩拉克斯的唇上,贴住了。 达达利亚不由得看向那枚花瓣,却又再次被对方那双不断逼近的金色双眸吸引,敛去全部视线。他能感觉到强如山倾的威压凝聚于自己的面前,想要反抗却并不应当,毕竟摩拉克斯真的只是想要保护自己。而自己只有不断对抗诅咒,才能更多地携带诅咒,才能对抗天空,杀死天空,可是,可是… 还有那朵梅花……沾在嘴上的梅花……威压……岩印……保护……他与他…… ——你是终究会逆流而上,直击云端的奔腾之水。这世间再无一人留得住你。可我会守望你。我会保护你。 ——所以,你愿意让我保护你吗? ……达达利亚吻住了摩拉克斯。 久久久久,一枚岩印缓缓浮现于青年的脖颈,只亮一瞬,便消失了。 不为标记,不为独占,不为操控,只是……情至深处的,想要保护的,岩之印记。 一个漫长的吻。 终于,还是达达利亚先别开了头。他赶紧捡起那只滚落到雪中的戒指,低着头抓住摩拉克斯的手,想要给对方戴上——无论是想到了至冬的互戴戒指的习俗还是什么,可是到头来他也不好意思将那戒指戴到对方无名指上,最终只能将其胡乱套入摩拉克斯的拇指上,反正就是个扳指,本来它就是个扳指……反正,反正他们之间,他们之间…… 第64章 摩拉克斯抬起达达利亚的脸。青年的红成一片。 他再次吻了过去。 此间万籁俱静,唯有一吻。 落雪不掩。梅香难藏。 第21章 第十九章 ……新年已至。 即使在三山三关之外,诸多魔神已经打得昏天黑地,尸横遍野,但归离集依旧算得上平稳,安宁。这也多亏摩拉克斯早早出击,将明面上的威胁都清扫干净,后方又一直有哈艮图斯和诸仙坐镇,筛选盟友,签订盟约,修筑工程,一时不曾懈怠。至于善战之夜叉一族,则利用这段时间,训练人类将士,以一教十,再由人类以十教百,如此教化诸军,使得人人善战,以一敌百。 自此,归离之上,无人敢犯。 尽管一味固守并不是摩拉克斯的策略,北方与海上的威胁也一直都在,需要主动出击。但眼下佳节将至,至少,归离集的人们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槐芽青饼,碧鲜照箸;藿叶鲜鱼,香米苞芦。配上避瘟驱灾的屠苏美酒,寝殿之上,摩拉克斯与达达利亚碰杯,让青年先饮。酒不同茶,味烈性寒,但考虑到屠苏算得上药酒,摩拉克斯也就没有阻拦,达达利亚也饮得十分痛快。 见青年喝完,摩拉克斯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连几日的大雪终于停歇,窗外明月高悬,月轮毕现。提瓦特的夜空从不改变,无论时节。如今,二人坐在圆桌前,面对着一桌子的菜肴,也不动筷。 “之前在大殿上,不是和将士们一起吃过了吗?怎么回来又吃了一顿?”达达利亚倒不讲究,比摩拉克斯先拿起筷子:“而且就我们两个人,你没吃饱?” “新年元日,能与众人同饮佳酿,自是美味;但既有闲暇,能与你共酌此杯,也更自在。”摩拉克斯拿起筷子,“就当是,之前为你烙上非人之物的赔罪吧。” “哦,原来如此。”想到之前的画面,达达利亚有点脸红。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碗酒,尽管古代的药酒和至冬的火水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那就当我俩开个小灶了。” “好。”摩拉克斯笑了。 达达利亚才发现他一直没有戴上那副面具。 “早就想说了,你总戴那个面具做什么?见不得人似的。”达达利亚说着,突然觉得把自己给骂了:“虽然,好吧,也没资格说你。以前在愚人众,我也有一个面具。” “那先生配戴面具,又是为何呢。”摩拉克斯给达达利亚夹了一只红色馅料的饺子。这是达达利亚自己包的,据说是酸樱桃馅,似乎是至冬的传统美食。 “大概因为至冬国之前在做的,很多都是见不得人的事吧…”达达利亚也给摩拉克斯夹了一只樱桃馅的饺子:“别光夹给我,你也尝尝,真挺好吃的。” 看着那白里透红的饺子,摩拉克斯下定决心,低头咬上一口:“……” 没注意到对方不断变幻的脸色,达达利亚继续刚才的话题:“女皇大人要向天空发起反叛,但仅以至冬的力量还是不够。为此,她纵容了许多罪恶的事情,也让其他六国都不太安宁…但所谓愚人众,就是这样的存在。哎,怎么样,很好吃吧?” 摩拉克斯闭上眼,将那饺子吞进肚中,又续一杯酒,仰脖饮尽:“……” 达达利亚立刻笑出声来:“吃不惯?” “很有冲击性的味道,是不错的体验。”摩拉克斯也跟着轻笑起来,这回夹了个普通的饺子放入碗中:“嗯…愚人众吗。或许巴纳巴斯也知道,反叛天空,终究是一种妄想。让自己的子民为此涉险,又牵连其余六国的人民…怎能不算愚行呢?” 听着摩拉克斯的评价,达达利亚戳着碗底的红油,却也不生气:“也许你说得没错。其实,我也不太懂那些那大道理,只是女皇大人想让我去战斗,我就去了。而女皇大人希望我能赢下天空,那我就一定要赢,就这么简单。” “那你呢?你戴面具的理由呢?”达达利亚看向摩拉克斯。 “因为天空的命令,同胞们便自相残杀,任由此间生灵涂炭。我承认,又参与了,怎能不算一种愚行?”摩拉克斯夹起鱼腹,置于达达利亚碗中——全鱼最鲜美的位置,“赫乌莉娅不愿战斗,不愿与同为魔神的族类厮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仁慈的正确?但是,战火已经燃起,若想将此间护得周全,便只能存争斗之心,行杀伐之事。愚行也好,恶行也罢,一错再错,不容反悔。” “巴纳巴斯与吾之所为,皆是如此。”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 “都是错误的…但都要有人来做?” 摩拉克斯颔首。 “那我们还挺像的。”达达利亚笑了,“你为你的璃月,我为我的至冬。我们都在做错误的事情,只不过我本来就喜欢打架,但你要戴上那个面具,挡住自己的表情,才愿意投身争斗。” “世间生灵这多,哪有处处一模一样的道理?能有一点相似,已是难得。未来的钟离愿意救你,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摩拉克斯再次举起酒杯,“想来,与你结下这样的缘分…虽是逾矩,但…也是欢喜。” 达达利亚不由得看向摩拉克斯大拇指上的那枚扳指。银色的,被自己戴上的。他恍惚间想到未来的钟离也有一个银扳指,也戴在左手上…… 他立刻拉起对方的手腕,盯着那枚扳指看了看:“…不至于吧…” 第65章 “难道你一直都戴着?”达达利亚抬起头。 “?”摩拉克斯看向自己的扳指,略略歪头:“又为何要摘?” 达达利亚立刻明白摩拉克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枚银扳指居然被你戴了几千年?虽说有仙力加持,应该也不会轻易氧化变黑,但…想到这里,达达利亚只好放下对方的胳膊,换了个话题:“哦,我的意思是,没怎么见过你用弓。有机会的话,来比试一把…” “哎呀,他不是这个意思!” 少女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大门被轻轻推开,灰发少女脱下斗篷帽,顶着冻红的鼻头,搓手走进来:“他的意思是,在未来的你,也一直戴着这个戒指,戴了几千年都没有摘……”归终说着,来到二人面前,笑眯眯地看着这一桌饭菜:“开小灶不叫媒人是吧?该罚该罚,这杯酒我吃了!” 说着,归终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一口饮下,暖暖地打了个战。 “……呵呵,还是你会解巧意。”摩拉克斯说着,为她拉开椅子,“倒不是故意避你,只是先前同聚见你不在,听你去找了弥怒,还以为你们自有安排。何时回来的?” “嘿嘿,这不就来了嘛?”归终也不坐,而是向后一甩长袖——只见身围皮尺,臂披绫罗,手持缝针的心猿大将,面含微笑地走了进来。 “恭喜帝君,贺喜帝君!弥怒一直在前线不得归,如今好不容易太平一些,竟闻此等喜讯,真是…虽说如今战事在即,吾不能摘金花以做凤冠,扯云霞以做彩帔,但这新衣,总是要为新娘备下的!” 新娘…吗?虽然不情愿也不希望被这么称呼,但达达利亚明白这是在叫自己。他有点尴尬地站了起来。 不过,弥怒的视线很自然地绕过达达利亚:“所以,人在哪里?夫人请不必羞怯,论裁衣,我是专业的,请允许我为您量体裁衣吧!!” 归终一扯弥怒,大袖子甩向达达利亚:“我就跟你说是个男孩子啦,就在这里!” 弥补的视线重新看回达达利亚。 “……哈哈,你好啊。”达达利亚不自然地挥了挥手,“别那么叫我…叫我达达利亚就好。” “所以…若陀大人和留云真君说的是真的?”弥怒一直眯着的眼睛完全睁开了:“真是男的?帝君喜欢男的?” “哦,那倒不是…或许不论性别,”摩拉克斯轻轻摇头,将达达利亚拉到身边,“只要是他,便已足够。” 弥怒看向归终。 归终一耸肩。 “所以,我就说让你不要挑这些粉的红的来,你偏不听,还说什么自己的衣品不容改变…而且这个肩纱,”说着,归终哭笑不得地扯了扯那桑蚕纱,“你要让达达利亚先生围着这东西在天上飞吗?哇,真的假的?” “呃…我不需要新衣服。我有这一套就够了。”达达利亚终于插上一句,璃月人自古以来都太过热情,让他有点招架不住:“谢谢二位的好意,只是这身衣服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不想换下去。而且…我还有一件事…” 达达利亚顿了顿,有点痛苦地:“还请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那位鹤型真君…” “呃…”归终看向门外。 “什么?这又是为何?这等喜事如何少得了本仙?我先前见后生那颈处有金印,料定二人已经确立心意,喜结连理,连贺礼都备下了,”那个女人的声音立刻从门外传来,只见她的身形如风,呼啦一声蹿进寝殿,一推眼镜: “归终特意让弥怒来量衣,而我特意叫浮舍来送贺礼,毕竟他有四臂。这天大的喜事既已定下,大伙都在外面冻了半天,就等分这一杯喜酒,怎的,岂有不告知本仙的道理?” “……”达达利亚的小脸煞白。 他看向摩拉克斯,摸向自己的脖子:“这岩印…不是看不见的吗?” “哦…仙人之视力非比寻常,”摩拉克斯面容诚恳,但语气不见一点愧疚:“纵使平日隐匿,在元素视野中,也能辨得清晰…” 达达利亚的眼睛都瞪大了。 “哦,这位…先生,若不嫌弃,我可另做一副曲领,围到颈上,帮你遮去一些…”弥怒适时地补充道。 “但是元素做的东西又有什么能挡住?更何况还是那么精纯的岩元素,我们都能看得到啦。”归终一甩白袖子,适时地补上一句,“毕竟是石头第一次爱上了人嘛,做的夸张一点很正常,我们都能理解的,嗯嗯!” 摩拉克斯看向哈艮图斯。 哈艮图斯立刻夸张地捂住嘴,小碎步颠儿颠儿地躲到留云真君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笑意满盈。 天人齐增寿,春满乾坤时。归离集的人类依旧在享受年节的气氛,而摩拉克斯已经动身北上,既为探清北方潜伏的威胁,也为了与自己的盟友见上一面,共御外敌。 自归离原取道向北,虽说也是山景,却和绝云间的风光大有不同。入深山,行小路,此间槎桠交错,垂藤绕岩,并不险峻,却足够阴森。魔神用秘术将自己同子民隐匿起来,固守着此处的领地,却比不断退却的盐之魔神更加从容。 至少,祂已经有了进攻的意图。 “为什么不和这家伙结盟?就像当时和马科修斯的那样。”达达利亚砍下拦路的藤蔓,走在摩拉克斯前面,积极地探索着。 “所谓结盟的对象,虽只为一时,却也是需要挑选的。在遇你之前,我与归终曾多次拜访此地,但这里的魔神始终不愿露面,甚至连祂的子民都不甚了解…”摩拉克斯看着被迷雾笼罩的深山,轻轻摇头:“这样的盟友,实难托付啊。” 第66章 “那要不要我试着射一箭,也许能破开结界?” “唐突破开结界,便意味着交战。你我未带太多兵马,还是尽快通过此地为好。且以我之见,祂与灶神不同,不是能沟通之人。” “这又是怎么知道的?你都没见过他。” “是气息。这位魔神,与奥赛尔的味道更相近一些。深海,黑暗,死亡的气息…所以,祂一定不会选我作为盟友。” 达达利亚点点头,冲着荆棘又一挥砍:“好吧。就是没想到千年以前,去沉玉谷这么麻烦。” “虽是有近路可走,但我让兵马绕行,仅你我二人通过此处,是想要感知对方的气息。此间魔神的确还在,但…味道似乎更强烈了一些。我想,祂已经开始行动了。” “你的意思是,他也找到了盟友?” “正是。所以,抓紧时间吧。” ——沉玉谷。 虽说在千年之后,沉玉谷成为了璃月的一部分——但至少现在,这里的建筑和归离集大有不同。 所谓碧水如玉,白墙如壁;青砖黛瓦,马头高墙;再加上冠绝提瓦特的碧水三雕,即一砖一木一石,无一不可拿来琢磨,形状……可谓雕梁画栋之最好的诠释,无愧于温润清越,沉玉水乡。 达达利亚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一路上眼睛瞪得老大,左顾右看;摩拉克斯则更淡定一些,也或许是祂又戴上了那副沉重的面具,只是向前,直到看见玉谷的女主人。 女主人让出一步,丝竹奏响。摩拉克斯与达达利亚一同入殿。 几名人类躲在大殿外侧,看着二人进殿,各个深色凝重。摩拉克斯他们是认识的,那是归离集的君王,威名赫赫的岩之魔神,也是主上的盟友;但摩拉克斯身旁的那一位…… “这便是那个罗剎人了?果真和主上说的一样,摩拉克斯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他…” “真的要对他动手吗?但,我们不是盟友吗…” “天下局势这般,魔神自相残杀,谁和谁会是长久的朋友?主上好不容易下了决断,我们这些人听令便是。那罗剎小子也是个扎手的,盯紧点,莫要多言了。” ——席间。 记忆中,摩拉克斯即使设宴,也很少命人以舞乐相伴,想来魔神与魔神间并不相同。达达利亚坐在侍卫的席上,听着丝竹琴音,看来者为他摆上山笋,豆腐,炖鸽,蜜芋……再配上三只茶团,最后添一勺酒,如此精致的一餐便算齐了。 的确是和归离集不太一样的吃食。达达利亚微笑着冲来人说了声谢谢。不像是归离集人的口音,斟酒者不由得抬头,对上青年深蓝色的双眼,脸颊一红。 “…罗剎美酒虽好,但沉玉佳酿更烈…还望客人,切莫贪杯。” 只留一句,斟酒者微微欠身,快步退下了。 达达利亚看向酒杯,又看向摩拉克斯——但摩拉克斯并没有看自己。 他在于沉玉谷的女主人交谈。 “您是说沉玉谷以东的魔神吗…这个,我也有所察觉。祂开始行动了,却并不是和海上的那一位。” “哦?”摩拉克斯微微蹙眉,这个结论是他没有想到的,“所以,阁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说到这里,女主人微微一笑,并不急于回答:“比起这个,我倒想问,岩之魔神的意思又是什么呢?您来这里,是只与盟友佳节相聚?向我借兵?亦或是拨出人力,将防御工程修得更结实一些?” “既然那位魔神已经开始联合其他魔神,那么你我二人合力对抗,想必是最合理的。” “可,何必说是‘你我’二人呢。归离集上,众仙云集,还有哈艮图斯,马科修斯,以及你,岩之魔神,摩拉克斯……有三位魔神出手,难道还怕无法击退那只敢藏于深山之中,始终不肯冒头的鼠辈吗?” 觥筹交错间,二位魔神的谈话声不大,似乎有意让舞乐声掩盖,但达达利亚依旧能够听清。原来,这位女性魔神不愿出兵。他不禁看向摩拉克斯,但神明并没有十分意外的反应。 “原来如此。所以,这便是你选择退回归终的盟约之礼的意思吗。”摩拉克斯握着酒杯,波澜不惊:“竟不想,这天下,除了人类,竟有不遵守契约的魔神。” “不,并非不守契约,摩拉克斯,您错怪我。与归离集共筑防御工程,分享物资,齐练精兵,这些我都答应过哈艮图斯,也都做到了。只是以我之兵力,自保尚可,却实在做不到为您分忧。如今您势力鼎盛,是归离之主,就连那若陀龙王都收于麾下……您又何须我的子民,替你冲锋,为你陷阵?” “即使那些魔神…祂们的第一个目标是你,也不在乎?”摩拉克斯声音低沉。 可女主人只是轻笑一声,似乎早已料到。 “自然。祂们的目标当然会是沉玉谷。那么,你会允许祂们得到沉玉谷吗,摩拉克斯?” “沉玉谷背靠大湖,乃万水之源。那几位来自深海的魔神若能占据此处,可谓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但祂们得到了这里,下一步又会如何?这里奔流不停的泉水,最终又将涌向何方呢?我们魔神或许不惧滔天的洪水,但人类呢?你的子民呢?” “——就算是为了归离集,你…又能对沉玉谷的窘境,袖手旁观吗?” 沉默。 席间舞乐不停,臣民们交谈不止,但摩拉克斯和沉玉谷的魔神相互对视,一言不发。 第67章 “我懂了。”摩拉克斯将酒杯放下,定定地看着这位魔神:“你之所言不虚,我亦能够理解。但你的确背弃了盟约,这一点,我们都已明晰。” “又如何呢。你要现在就杀了我吗,摩拉克斯?我知道你没有让哈艮图斯来见我,便已料到我的意思。可我并非没有后手。你若放过我,除了出兵,其他我都会依旧照做,直到我们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只是我的子民,我的战士,今后,都不会为归离集而战,只会为沉玉谷而战。” “当然,也会为杀死你而战。”女主人的声音似乎有些发抖,但她努力地撑住了。 “你是想坐收渔翁之利。”摩拉克斯轻笑一声,“可,真会如此吗?” 达达利亚听到了这句话。他已经踮起后脚,准备起身,就待摩拉克斯一声令下,便可以将这场说不通的宴会搅得天翻地覆。 忽然,一阵低沉的鲸鸣掠过他的耳畔。 说听到并不确切,那声鲸鸣分明来自达达利亚自己的脑中。是漩涡,潮水,海浪的声音,像是在呼唤什么,又像是在渴求什么,从他的左耳游向右耳,汹涌不止。 达达利亚忍不住扭头看去,可身后什么都没有。 摩拉克斯注意到了达达利亚的异样,他微微抬头:“怎么…” 再一次,达达利亚的脑子里传来了悠长的鲸鸣。带着流不尽的热泪,携着湿润的海风,伴随着一句祝福,或是一句诅咒,落一枚吻,轻轻地触向达达利亚的额头。 【——…为…己…】 达达利亚碰撒了手边的酒,用手猛地捂住额头。 还以为是屋内女主人摔杯为号,门外的刀斧手一拥而入,手持利器,齐刷刷地指向青年。 这样的阵仗,摩拉克斯并不奇怪。沉玉谷魔神的态度已经一目了然,他奇怪的是达达利亚的反应。 岩印在青年的颈间幽幽闪现,那是帮助他抵御诅咒的力量,可只一瞬,更加不祥的力量压过了摩拉克斯的岩印,呼啸着席卷了这个空间。在场的二位魔神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身为人类的沉玉谷战士并未发觉,趁达达利亚痛苦失神,为首之人立刻登先一步,抬起砍刀,向达达利亚的头顶劈去—— ——达达利亚抬起头。 他的双眼是比之前还要更加幽邃的深蓝,而一直被手掌捂住的额间……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从他的指缝间探了出来。银白一片,轻巧一点。一闪而逝。 第22章 第二十章 “主上果真拿着那壶酒去见客了?” 药蝶谷中,生着一副蛇瞳的女人回头,臂下还夹着两副巨大的簸箕:“她还真这么做了?” “就是说呀!药君,你怎么能真给主上做那种东西呀!” 而这位身着华锦,黑发碧眸的女人则急得围着药君乱蹦,活像一条蹿到地上,游不回去的大鲤鱼:“且不说歌尘浪市真君本就对我有恩,归终大人又待我们那样温柔,归离集和沉玉谷还是盟友的关系…药君你,你怎么能帮主上杀人呢?” “谁帮她杀人了?你还真以为我会给她配甚么毒酒?”药君说着,一屁股坐回木椅,开始挑拣桌上的药材:“也是奇了,主上来向我这个救人的药君讨杀人的毒药时,就没觉出什么问题吗?” 浮锦听得一愣一愣地,但还是抓住了重点:“哦,所以那壶酒不是毒药?” “当然不是。主上若是要拿酒去毒摩拉克斯也就罢了,但我哪有那般能耐,能制得出那等极毒?主上自然清楚,所以她向我讨酒,是为了杀死摩拉克斯身边的那个人类侍从。” 说到这里,药君拿起簸箕,放在腿上掂匀:“但我可不干这杀人的勾当。魔神之间的战争,让魔神们自己打也就是了,怎可肆意波及凡人?若是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我也再不配叫什么仙君药君的,不如直接化成小蛇,随便找个人的脖子缠上去当吉祥物好了。” “哦…怪不得你还这么心平气和的,我还以为你只是单纯的心大呢…”听到这儿,浮锦也不急了,稳稳地坐下来,同药君一起拣药:“但,你就拿一罐清酒糊弄过去了?主上就这么信你了?” 听到这里,药君的表情微微一变。 “不…那并不是普通的酒。哎,要从何说起呢,”说到这里,药君叹了口气:“魔神战争打得这样激烈,我们虽与归离集结盟,但天道无情,这里迟早也会成为战场。主上自知没有岩之魔神那样强大的力量,便多次派人偷偷前往云来海,就是为了寻找击败摩拉克斯的办法…” “云来海?那里有什么呀?”浮锦问道。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主上既是背着众人做出此举,便知这是一步险棋,自然是万分小心。而且我曾去偷偷看过那几罐带回来封存的海水,其中的确隐藏着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魔神的强大力量…” 说到这里,药君重重叹息:“仅仅是看着那些海水,我便浑身发冷,动弹不得…如临深渊。这种东西留在沉玉谷,怎能叫人放心呢。” “深渊的…海水…”浮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药君你…不会是把那罐酒掺了海水送出去了吧…” “当然不是。我有那么坏吗?”药君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主上既已囤得此物,想必早就让战士们尝试接触那股力量了。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贸然使用未知而危险的力量,和饮鸩止渴又有何异?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第68章 “所以,我送出去的药酒,是让人清醒神智,唤起本心,更接近自己本源的药酒。战士们临行前,我都偷偷把他们叫过来,盯着每个人把那酒喝下一碗,这才算完。”药君看着浮锦迷茫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一种能让魔神像魔神,人像人,让你更像一条鱼,让我更像一条蛇,而不是被那股深渊的力量扭曲得不人不鬼的酒。没毒,解毒的,放心吧!” “哦…但,万一那罗剎战士本来就不是人呢?我听说他杀死了好几个魔神呢!”浮锦依旧在胡思乱想,“万一,他喝完酒不仅没更像个人,而是像什么其他的,更恐怖的东西,那可怎么办呀!” “呵,他不是人还能是什么?绿头鸭?赤尾狐?大鲸鱼?难道他还被什么星空之物扭曲过命运不成?哎,你就别担心了。”药君说着,把另一个簸箕拎出来,放到桌上:“我们更应该担心那些沉玉谷的人类啊!要是主上已经让战士们接触那股力量太久,恐怕我送出去再多药酒,也是无力回天的。” ——达达利亚一把掐住了来者的喉咙,将那人直直拎起。 沉玉谷的女主人立刻站起:“怎么…” “所以,这便是你的招待。”摩拉克斯却并不起身:“你以歌舞声掩盖我们的交谈,试图放松那位罗剎人的警惕;又派人在殿外守候,待你摔杯为号,行刺杀之事。” “可是…凡人又怎会有这样好的听力?殿内丝竹之声喧闹如此,候于殿外的人又怎能清楚辨得那声脆响?” 说到这里,摩拉克斯终于抬头,看向慌神的女主人:“你到底…让你的子民接触了什么?” 女主人浑身一僵。 本是有力的反击,可达达利亚的手一抖,更加响亮的鲸鸣声从脑内传来,吵得他耳膜发涨,额头更是剧痛无比,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抓住这个机会,被提起的战士冲青年的胸口猛踹一脚,将对方踹得翻了过去,这才落了地。身后的战士们也立刻重提士气,纷纷扬起巨斧,冲着达达利亚就要猛劈下去—— 门外待命的千岩军怒吼着杀了进来。战士们行动极快,齐齐将达达利亚围在身后,身披铠甲,手持长枪,无一不怒视敌方,青筋暴起。 “妈的,敢给我兄…,给我们的帝后下毒,这就是沉玉谷的待客之道吗!”一名有些龅牙的千岩军站在最前面,怒气冲冲地:“兄弟们,跟我上!大家一起杀了这群疯狗!” 两拨战士立刻缠斗到了一起,刀枪棍棒乱作一团,一时间难解难分。虽然被千岩战士护在身后,但达达利亚依旧神色痛苦,紧捂额头,似乎根本不打算参与战斗。 摩拉克斯正欲上前,却被女主人一把握住手臂。 幻梦的权能瞬间笼罩了摩拉克斯。 岩之魔神眉头轻蹙,只见周围忽地多了一只玉笼,从天而降地将祂倒扣其中,又有无数锁链从四面八方凭空袭来,将摩拉克斯的四肢和颈部捆绑,缠绕,束得极紧。 沉玉谷的主人可以带来无上美梦,自然也能降下苦寒噩梦。幻梦之权能,便是这位魔神最为得心应手的力量。 “我自知敌不过你。但你我同为魔神,如此束缚你片刻,还是能做到的,”女主人说得平淡,神色却并不轻松,浑身都在颤抖。大概,构建出足以困住摩拉克斯的幻境,对她来说也是相当吃力:“这位罗剎人已饮下我为他准备的毒酒,绝不会好过。而你的战士们或许强大,但我的战士们…更不会输。” “毒酒吗。施印之后,我竟不知这天下还有何种烈毒能伤得到他。”摩拉克斯也不惊慌,只看着这位魔神:“…临行前归终劝我,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对沉玉谷出手。所以,若你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停手?什…” “停手。停止用那股力量戕害你的子民,你的战士。哪怕是为了击倒我。”摩拉克斯说着,声音渐渐冷了下去:“——深渊之力,绝非人类可以承受的力量。他们和达达利亚不同。凭你,是操控不了的。” 女主人被摩拉克斯说得浑身发抖,却并不打算认输——这可是赌上魔神性命,赌上沉玉谷未来的生死之战,她已经背信弃义,疯狂到了这个地步,一旦放弃,便是一无所有:“停手?不可能!” 突然,鲸鸣声响彻整座大殿。 而这一次,所有人都听到了。 同鲸鸣声一同掠来的,还有谁人的右手。那是一只持玉斧的右手,被比千岩长枪更加恐怖的力量齐齐截断,回旋着飞到两位魔神眼前——而更让沉玉谷的魔神震惊的是,那只手的皮肤分明已经染上了黑色,手指也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内部冲毁了,根根蜷曲,血肉模糊,露出白骨…比起人类,这只手的主人更像是那些,不知何时出现,也不知何时消失,只是永远地徘徊于此间,永远都戴着面具,永远都憎恨人类的… ——摩拉克斯轻巧地挣开了锁链。 锁链被挣开的一剎,金色的光芒从幻梦中爆发出来,扫向整座大殿。鲸鸣被这股力量压制了些许,却不见颓意;但玉笼的之幻象已被岩神之力震得支离破碎,最终只如被海潮吞没的沙画,悄然消散。 每一位千岩战士身上都多了一层玉璋,如有神助;而幻梦的主人却被自己的力量反噬,逼得倒退几步,呕出魔神之血。 再次抬头,女主人见岩之魔神已然立于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祂手持玉剑,目露金光,神色再无半分慈悲,只有彻骨的杀意。 第69章 “这柄剑,本非为此而生…” 摩拉克斯举起玉剑。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摩拉克斯弹飞了出去。 并非没有防御,只是从未想过,此间还有力量可以将岩石撞翻。显而易见,这股恐怖的力量绝非出沉玉谷的魔神,摩拉克斯从地上爬起,虽说有些狼狈,却不得不重新看向达达利亚那边。 在断断续续的鲸鸣声中,训练有素的千岩军已经将沉玉谷的战士们打得节节败退,其中一个龅牙的小伙子更是赶紧将达达利亚扶起,要向门外转移接应—— 但青年却一直用手掌抵着额头,并没有半分好转的意思,连喘息也变得极为艰难。 难道真的是被毒酒影响?摩拉克斯立刻感应岩印,可岩印只是在帮他抵御诅咒,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呃…、” 达达利亚似乎极为痛苦地颤抖了一下,连腿都软了半分。果然,悠长的鲸鸣声再次传来,而青年一直在捂着额头,他的额心…… 这一次,摩拉克斯终于看清了。 有银白色的尖角自达达利亚的额间浮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那是他灵魂的一部分,在今天被什么东西唤醒了。 或许是被两位魔神的诅咒?或许是被他刚刚饮下的“毒”酒?也或许是,这交织在青年体内一切的所有—— 狂乱与诅咒唤醒了吞星的灵魂,死亡与纷争诱惑着游弋星海的巨鲸。它一直在寻找着青年,呼唤着青年,终于,在这个时代,发现了青年。 所以,它向这场魔神战争,投下了短暂的一瞥,流泪的一瞥, 纷争的一瞥。 毁灭的一瞥。 ………… 此刻晌午,日光却渐渐晦去。原本风平浪静的沉玉谷忽然狂风大作,岸边垂钓的人们纷纷抬头,只见飓风在所有人的头顶汇集成一片沙尘色的漩涡,愈卷愈大,愈来愈烈,一时间飞沙走石,林摧木折,正是灾难的预兆。 “…是魔神!魔神打来了!快跑啊!” 在住民的惊叫声中,平静的河水忽地开始翻涌,将竹筏鱼篓统统掀翻,击沉。数丈高的浊浪被飓风卷起,冲天而上,形成天地相连的水龙卷,咆哮声惊天动地,又狠狠地砸向两岸。 “救、” 几名未来得及上岸的船夫被巨浪击中,连人带船又被洪水吞入河腹,连哀嚎声都淹没不闻。有孩子见爷爷被拖下水底,尖叫着冲到岸边,刚要下水,被沉玉谷的战士一把抱起,带着向内陆狂奔。 忽然,有什么东西黏住了战士的长靴,让他脚下一滞,险些摔跤。沉玉战士回头,只见长着章鱼腕足的软件海虫缠住了自己的小腿,正无比灵活地扒弄着裤脚与靴筒的结合处,试图向内部侵入。 “妈,妈呀…”从未见过海兽的战士双腿一软,再看到怀中哭叫的孩子,心下一横,也顾不得那东西要对自己做什么,直直向大殿方向狂奔。 他一边狂奔,一边冲不断汇集的士兵们大喊:“集合!集合!有敌情,有、” 海兽的口器刺穿了战士的喉咙。 巨浪滔天之下,无数海兽被浪潮席卷上岸,向内陆涌入。和之前在瑶光滩的那些胆小之物不同,这些海兽似乎沾染了什么邪祟,不仅性情变暴躁,身形也变大了不少,各个巴掌般大小,额上的复眼更是鲜红如血,口器中的粘液不断喷射,八只触手更是一片湿漉黏腻,所到之处,恶臭不堪。 很快,沉玉谷的战士们开始抵御这股疯狂的兽潮,却始终不得要领。这样庞大的数量,没有人能看清阵眼在哪儿,它们湿漉漉的身体也燃不起火,只会齐心协力地将火把淹没。人们只能看到诸多狂乱的触手攀上自己的靴筒,钻入自己的裤腿,一部分停留在腿上噬咬,更多则攀向心脏,脖颈,那里的鲜血最为可口。 最终,被万虫噬啮的战士们发出非人的惨叫,可只要张嘴,更多的海兽则会涌入口舌,填满鼻喉,将整个人撑涨,撑炸,化作漫天血肉,被黑色的狂潮吞噬。 “真是令人作呕的攻势啊…” 大展黑色羽翅,悬停于半空之中的魔神注视着河间的惨象,悠然喟叹:“那只野兽和它的眷属,即使被深渊洗礼,也还是一如既往地恶心哪。” “呵呵,可这不就是我们想要的吗?”另一位女性魔神悠然地走到同伴的身边,倚上对方的肩膀:“而且,这也要多亏那个蠢女人大肆使用深渊的力量,才吸引来这些我们早就备下的孽物。哎,不枉我特意们在云来海留下线索…” “那是自然。深渊的力量会互相吸引,沉玉谷会吸引着那些被污染的海兽,而海兽则会诅咒那些尚未被深渊侵蚀的生命。再也没有人类或魔神可以阻挡这场灾难了…我们的狂潮会覆没一切,提瓦特的尘世之王,终将诞生于万物起源的深海。” “摩拉克斯,你会怎么应对呢?就让我期待一下吧。” …… 沉玉谷战士们被虫潮攻得节节败退,有的直接丢兵卸甲,试图逃亡,却也难逃被群虫吞没的命运。几名腿脚麻利的战士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仍甩不掉附着在脚踝处吸血的海兽,只能一瘸一拐地奔至大殿,上气不接大气:“主、上…” 察觉到这股异动,沉玉谷的女主人从大殿里跑出来。她的唇边还沾着刚刚呕出的鲜血,双眼盛满了恐惧:“怎么…” 没有时间犹豫。女魔神猛一咬唇,腾空跃起,自上而下望去,很快便寻到河岸边黑压压的一片。那些虫潮来势汹汹,无论农田还是村庄,所到之处,啃食殆尽,寸草不生。 第70章 河谷间哀嚎凄厉,直冲云霄,却很快被下一波虫潮吞没,只剩死寂。 “我…我…”女魔神的声音直走了调,“深渊…” “——莫要呆愣,施展权能!” 是摩拉克斯的声音。他紧跟女魔神飞上天空,俯瞰战况,可话音未落,狂风再次暴起,有狂啸声从天之尽头冲来,将尚在逃窜的百姓们卷上了天,又当着二位魔神的面,撕成碎片,支离破碎地撞到玉璋之上。 “我会以玉璋封锁住大潮去路,你来牵制分散的虫群。”面对着沉玉谷人类的鲜血和残躯,摩拉克斯再次下令,“动作快!” 女魔神终于定神,她双臂大张,尽施权能——瞬间,碧色的光芒驱散了盘桓于空的砂云,整座沉玉谷都被幻梦洗礼,覆盖。只见无数只大大小小的锁链自地表蹿出,将大半海兽的腕足钉住,终于止住了这不断行进的黑色狂潮。 但,仅是以幻梦之链束缚那些疯狂的海兽,沉玉谷的魔神便可感到那股来自深渊的阴冷恶意。 邪恶,暴乱,嗜血,疯狂……侵蚀虫群心智的,是不属于提瓦特秩序的力量。如今,这股诅咒,通过幻梦的锁链,完好无损地传到了魔神的体内。 鲜血自女主人的口鼻中流下。 这就是深渊的力量。 深渊可以赋予弱小者足够的力量,可以让沉玉谷的战士变高,变强,变得足以对抗千岩的战士, 也同样会让人变得偏执,疯狂。 ——正如自己这般。 沉玉谷的女主人定定地看着摩拉克斯,双目圆睁,动也不动: “是我违背契约在先,摩拉克斯。食岩之罚,我受下了。” “但请您,拯救我的子民。”女主人的双眼流下两条血泪:“从今以后,我的性命,凭您处置。” “——不,你们的性命,都由我来处置了。” 突然,一个甜美的声音从两位魔神身后传来。摩拉克斯回头,只见一位发若藻荇,贝壳覆胸,双腿幻作鱼尾的女性魔神,翩然游转到二人面前。此刻的她就像是将天空视作海洋遨游那般,悠然,自在。 尽管祂的身后,哀鸿遍野。 “两位都是好喜欢人类的神明呀!居然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地面,呵护着那些蝼蚁!如此,我可就放心多啦。” 人鱼来到二人面前,双手拢于胸前:“那么,就让我为二位献上一曲如何?” 说罢,少女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 “——我会让你们,在死前做个好梦。” 地面之上。有些龅牙的千岩军一边扶着达达利亚的胳膊,一边惊恐地环视四周,连连后退。原本汹涌向前的虫潮的动作虽然缓慢了一些,却仍然在逼近,不见颓势。大殿里的战士们都出来迎战,小战士不禁扭头,见达达利亚似乎依旧在痛苦中辗转,不见醒来,似乎中毒颇深。 “我的天,这…”小战士一晃达达利亚,“醒醒啊,大哥…瑶光滩的虫子爬到沉玉谷来了…” 可达达利亚仍然没有醒过来的意思。他依旧眉头紧皱,汗如雨下,一只胳膊搭在小战士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摁着额头,手筋暴起。小战士看不到那只试图从青年额头前蹿出的鲸角,只以为他的大哥被下了巨毒,头痛欲裂—— ……俺虽然没有大个子有心,还知道给大哥打银扳指,送礼物… ——但这一次,我会保护大哥! 想到这里,龅牙小战士叼住短剑,把达达利亚甩到身后,往身上蹿了蹿:“在场千岩战士们听令!趁着虫群行动迟缓,远离海岸,赶紧放火!这东西有保护虫后的习性,沾了火就会迅速抱团,最里面的就是它们要护的主子!” 听到队长下令,千岩军们立刻响应,纷纷驱赶虫群,燃起火把。而沉玉谷的战士却愣在原地,似乎有点迟疑。这背后就是主上的大殿,贸然点火… “妈的,愣着干什么?!现在不打,一会这群虫子又疯上了,大家都得死在这里!”小战士冲愣在原地的沉玉谷战士们吼道,“是你们家主子毁约在先,岩王大人不计前嫌,还愿意管你们这摊子烂事,别他妈的不识好歹,快点,放火!” “放,放火!”沉玉谷战士立刻响应。 ——“哦?这可不行。” 忽然,巨大的阴影从背后绕过,覆上了小千岩军的面容。 小战士猛地回身,用短剑奋力一扛,将将挡下了这一击。 他后退几步,横剑向前。 而发出攻击的人,收起完全不似人类的巨爪,冲小战士微微一笑:“看来,你不仅有一点聪明,还有一点力量。” “你不是人类…”小战士看着来者那伸缩自如的巨爪,手中的短剑颤抖片刻,狠狠稳住:“我知道了,是你把这些虫子叫来的!你利用了沉玉谷的魔神,就等着大家陷入混乱的一刻!” “哦,所以呢?你是要与魔神作对吗?而且,还背着那个早就接触深渊的罪人?” “什么…”小战士被魔神说得一愣,再一咬牙,再次挥剑:“放屁!我大哥比你们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都要厉害,他用不着接触那些腌臜东西,也能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说罢,小战士继续回头下令:“我来挡住这家伙!你们继续驱…” “我说了,那不行。我们好不容易用深渊污染了八虬的心智,才将祂的眷属们哄骗至此…” 第71章 话音未落,那位魔神的身后窜出一双羽翼,漆黑的翅尖直指小战士的喉咙,即将洞穿: “弱小的人类就乖乖死在这里吧。这场战斗,只有深海才可以存活。” “带着你的好大哥下地狱吧。我会记得为你们留一粒沙,就丢在摩拉克斯的墓旁。” 第23章 第二十一章 醒醒… 醒醒,阿贾克斯,醒一醒。 …阿贾克斯,你的命运已经扭曲了。从你坠入此处的那一刻起,正确的人生到此为止,等待你的将是错误而崭新的一切。我不知道贸然放你回到地面会发生什么,也不觉得你从今以后还会做一个常规意义上的好人。哦,我当然不会杀了你,地面上的麻烦就交给地面上的人去解决吧。 从今天起,你的余生都将被鲸鸣声缠绕,不论你愿意与否。也许终有一日,你会被它吞入腹中,迎来终末;也许你会将它的巨角斩落,连同这片虚伪狂妄的天空一起,获得新生。无论如何,它都是你的一部分了,好好利用吧。 ……你还会前往比树根更加广阔的战场,会遇到比你的师父,我的师父强劲千百倍的对手。你会到达古老的国度,结识许多本不该接触的朋友。你的战斗,会为他们带来无尽的希望,也会给他们带去无穷的纷争。 你想要拯救他们,还是毁灭他们?我不在意。地上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 ——总之,阿贾克斯。 身处异国,不要迷路。 …达达利亚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的瞬间,他发现自己被人甩了出去,毫无征兆地。 在即将触到地面的瞬间,有什么湿润又光滑的东西在后背垫了达达利亚一下,让青年稳稳地着陆。那东西虽然柔软,却带着阴冷,潮湿的气息,就像是蛰伏在自己梦魇中的深海魔鲸…但眼下并不是回味梦境的时候。 昏昏沉沉地,达达利亚从地上爬起来,一晃脑袋。 而他的面前,那位身负黑翼之人,正以爪尖将千岩军战士挑起,颇为恶趣味地注视着自己,唇边带笑。 ……等等,挑起? 龅牙小战士垂着脑袋,手里的断刃也落入血泊,啪嗒一声。 他被人用利爪贯穿了心脏。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将 “大哥”丢了出去,留自己一人,面对必死的结局。 魔神的巨爪从小战士的胸膛中拔出。他看亡者的身体落入血泊,发出闷响,发出轻笑。 此时此刻,彼时彼刻。 【执行官大人,不要回头,向前冲!女皇大人在等着您……我们与您同在!】 天空的悲剧,再次重现。 ——是啊。他明明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强,却总是保护不了他们。 ——他永远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无法改变。无力改变。 突然之间,巨大的鲸鸣声响彻山谷,震耳欲聋。那是比龙王吟月更加悲凉的长啸,凄厉万分,如水之将涌,山之将倾,石破天惊,无法按捺,便只能随跨越星海的热泪浤浤涔涔,唯有悲伤,无休无止。 与魔神对峙的摩拉克斯皱起眉,料定地面上发生了异变,想要立刻奔赴战场,却被人鱼之魔神拦住了去路。 人鱼之魔神动作婉约,游曳于半空之中竟如深海遨游般自如,优雅地仿若邀请对方与之嬉戏。少女藻荇般的长发随风卷起,滑滑软软地缠住摩拉克斯的岩枪,勒住,勒紧——以柔克刚,分明是不许祂离开半步。 “歌声还未响起,客人怎能离席?”人鱼笑若银铃,却染上寒意:“被深渊的力量侵蚀的痛苦,摩拉克斯,你也来尝尝吧。” 被长发绕住的岩枪瞬间变质。原本夺目的金被深紫色的浓雾包裹,只片刻,便化作漆黑之物,破碎,不祥。 是深渊的力量。摩拉克斯立刻松手。 “原来不止是沉玉谷的魔神。是你们主动接触深渊的力量,以身作饵,唤来了被深渊侵蚀的海兽。”摩拉克斯看着那柄被深渊之力扭曲的岩枪,微微蹙眉:“而那些海兽的主人,八虬……想必也早已被你们污了心智吧。如此引我前来沉玉谷,那么现在的归离集…” 没有任何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的歌声。 歌声如银线抛入天际,原本清亮的沉玉山谷瞬间被蜜色的纱罗罩住,青葱不在。空气中的淡淡茶香被悉数掩去,取而代之的,是艳靡的歌声,与少女唇齿间的脂粉香气。 没有任何一种概括能准确地形容少女的歌声,就像是一朵花在开得最盛的时候摘下,被不着片缕的少女们欢笑践踏,只待流出甜腻而糜烂的琼浆,施金粉涂抹于红唇之上,邀请着每一位猎物,加入这场如毒如蜜的狂欢……诡异,幻灭,令人作呕。 同为幻之权能的操纵者,沉玉谷的魔神立刻上前,打算以幻梦的权能对抗人鱼的精神攻击。她依旧在以幻之锁链抵挡虫群的行动,只痛苦地挪动半步,便被山中不断涌起的诅咒限制,动弹不得。尽管她分不出太多精力,但错已铸成,为了子民,绝不可一错再错,哪怕是燃尽在这里,也要对抗这位魔神—— 歌声戛然而止。 摩拉克斯掐住了人鱼的脖颈。 一道金光破空而落,将红粉漫天的世界撕出一道巨大的口子。无人看清摩拉克斯做出了怎样的动作,人们只见一束光线斜斜地插入森林,如风如雷,如彗如孛。数秒后,整座山谷突然开始震颤,河流激荡,巨响不止——那是魔神的躯体击向地面发出的声音。 第72章 少女的上半身已经完全被按入土中,只剩半截鱼尾在外,缺水般抽动。狼狈不堪。 摩拉克斯松开人鱼的脖颈,缓缓起身。祂抬头,菱形瞳孔化作细长的一道,稳稳地盯住达达利亚对峙的魔神。一言不发。 “什么…”黑色双翼的魔神呆住了,他只见同伴被摩拉克斯从天击落,没入土中,还未回神,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出老远。 巨大的,潮湿的,冰冷的力量——达达利亚扛起雷刃,脚掌在沙土上踩出深坑,蹬步前冲,显然是带着极大的恨意—— 而他的身后,浅蓝色的巨鲸低吟片刻,猛扇胸鳍,咆哮着冲了上去。 这碗酒到底唤醒了达达利亚的什么东西?他的一部分,怎么会是足以灭世的吞星之鲸?担心这一人一鲸直接夷平沉玉谷,摩拉克斯立刻追赶,却见达达利亚利落地攀上那只巨鲸,拔足狂奔,直直地向那长着漆黑双翼的魔神追去。 被吞星之鲸的威能吓腿,魔神立刻双翅大张,黑翼蔽空,试图以深渊的瘴气阻挡达达利亚的去路——摩拉克斯立刻为青年套上护盾,但这一次,他没能跟上巨鲸的速度,护盾落空了。 “什……”摩拉克斯看向自己的掌心,又看向那只巨鲸,眉头紧皱。 面对黑翼魔神的攻击,达达利亚并无退却。他立刻闭气,挥雷刃劈开瘴气,再同巨鲸一起疾冲,任由其庞大的身躯摧断此间树木数百棵,山崩地裂,仍不停止。 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魔鲸在这一刻张开了巨口,暴风般吞噬着目之所及的一切——一时间,沿路无数虫群被卷入巨鲸的腹中,直到那股强大的漩涡迫近了魔神。 黑翼之魔神怆然回首。 祂的面前,是疯狂的虫群,鲸鱼的巨口,还有那位站在巨鲸角上,身披星空的青年。 祂分明看见,青年的额间长出了银白色的尖角,就像是他身下的巨鲸……未知,扭曲,危险…… 说好的魔神之间战斗呢?摩拉克斯,你到底利用了…什么东西? 黑翼之魔神闭上双眼,在即将吞入鲸腹的瞬间,被长刃削去了头颅。 而在被削去的头颅瞬间,黑色的双翼化成刀刃,笔直地贯穿了达达利亚的胸口。 星海之鲸的巨口吞下了魔神的血肉。 达达利亚低下头,看向似乎没入胸前的羽翅,却不觉半分疼痛。他微微皱眉,眯起眼,才见得摩拉克斯施下的岩印早已化形,护在胸前,为他挡下这致命的一击。 “为什么…”达达利亚摸向额头,触到冰冷的银角从额前凸起,又很快隐去了。吞星之鲸似乎也感到了青年情绪渐渐冷却,动作变得缓慢下来,不再横冲直撞,停在原地,等待着主人新的命令。 摩拉克斯从身后赶来,看着达达利亚手持长刃,不再行动,似乎冷静些了,这才放心。并非没有十成把制住青年,只是他答应过达达利亚,不再以岩印控制对方的行动,所谓契约不可违背,即是如此。 况且,他身旁的那只不属于提瓦特的生命体…… “哦,摩拉克斯…” 达达利亚回过身,眼中泛出一股难以言述的空白。并不是爽快,更不是悲伤,只是一种比疲惫更加麻木的表情,很难想象这样的反应会出现在自诩兵刃的青年的身上:“敌人…” 说到这里,达达利亚终于有了些反应,表情也稍微灵动起来:“哦,对了,敌人…哪里有敌人?” 摩拉克斯将达达利亚的反应尽收眼底,眉头紧蹙。 果然,诸多魔神的诅咒,还有那一碗酒,将达达利亚灵魂中非人的一部分唤醒了。想来那只鲸鱼并不是真正的游弋星海之物,只是沉寂在青年的灵魂之中,与之命运不停纠缠的一小部分罢了。不然莫说是沉玉谷,恐怕连这座方舟,这颗星球,都可以轻易地被其吞入腹中吧… 达达利亚这样空洞的反应,以及对战斗不同以往的空虚感受,正是“非人的那部分”在青年身上苏醒的证明。 “你…”摩拉克斯上前,握住达达利亚的手腕:“清醒些。敌人已经被消灭了。” 可达达利亚只是呆然地回头,他的双眼比之前变得更加暗淡无光,就像是一片诱人跌入,吞噬万物的深湖:“不…还没结束。我能感觉到…” “敌人…在那边——” 伴随着低沉的鲸鸣,达达利亚额前的银色长角再次浮现。他挣开摩拉克斯的束缚,拉开步子,向人鱼魔神的方向冲去。 感受到主人战斗意志的巨鲸一甩巨大的胸鳍,紧跟对方冲了过去,让青年跃于自己的背上。 摩拉克斯立刻闪避,躲开这股骇人的气浪,却忽地趔趄:“呃、达达利亚!站住!” 他按住自己的手掌,吃痛地咬牙。尽管在接触人鱼魔神的喉咙之前,自己早已在掌心上做足了防御,但深渊的力量对于魔神,还是太过阴毒了——摩拉克斯动作变得稍微迟缓,但依旧紧跟着对方的步伐:“达达利亚!停下!” 但达达利亚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尖锐的银角剥夺着青年作为人类的思考,他的眼中只有那位将死亡引至沉玉谷的人鱼之魔神,再无他物;他的耳边只有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嘶吼,除此之外,不闻不见: 不要停下,不要停下,不要停下! 将这里的一切都清洗干净,将这里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第73章 你是冰封万物的寒风,你是席卷万物的狂潮!你要成为漩涡,成为怒涛,成为铅云,成为风暴[1]! 你要撕裂这虚假的天空,碾碎这不公平的一切;你要将高天之上的使者全部斩落,折下神明染血的羽翼,作为冰雪之国的陪葬! 纷争!毁灭!……绝望……疯狂!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天空,为了女皇! ——“达达利亚!” 摩拉克斯的声音从达达利亚的身后传来,却分明无法动摇青年分毫。可若任对方以这样的状态杀死魔神,只会让诅咒迅速扩散,无法封印,波及整个沉玉谷。 情势过于危机,摩拉克斯猛地伸臂,五指如鹰爪怒而撑开,只片刻,便软了下去。 用岩印强行封锁他的神智?或是束缚他的动作,哪怕会折断他的双腿?施他岩印本是用来守护,契约之神主动撕毁契约乃是逆天而行,更何况… 若不是天空给予了至冬战士们最严酷的惩罚,让青年的灵魂深处渴望着毁灭与复仇,凭达达利亚的心性,又怎会轻易被这样非人的意志利用…? 这样强行打断对方的行为,又是否意味着,自己已经就和天空一同,在嗤笑并否定达达利亚的一切? 【——摩拉克斯,你绝没有自己想得那般无情。你有没有,问过自己的心呢?】 少女的问话及时地在耳畔响起,摩拉克斯深吸一口气。 收起了施印之手,在人鱼之魔神嘶哑的尖叫声中,在达达利亚的利刃即将洞穿心脏的一瞬间,摩拉克斯厉声暴喝: “——莫要任由自己沉沦,达达利亚!” “——你已经失去了至冬,失去了家人,还要让这里的人类变得如此吗!?” 达达利亚睁大了眼睛。 他的动作慢了一瞬。 趁着达达利亚晃神的空挡,摩拉克斯终于来到了达达利亚的身后,他猛击对方脖颈,将青年揽入怀中。 吞星之巨鲸显然对摩拉克斯打昏主人的行为感到不满,但没了青年的意志,祂也只是愤怒地冲着人鱼魔神低吼两声,便化作无数泡沫,消失在众人面前。 摩拉克斯将达达利亚往自己身上靠了靠,保证对方不会滑倒,俯视着人鱼之魔神。 好不容易从土中拔出自己,人鱼之魔神浑身乱抖,连胸前的贝壳都掉了一个,也只能狼狈地用乱发遮挡:“…摩拉克斯…” “——将八虬的眷属清理干净。”摩拉克斯的声音低沉。 “我…”听到这样命令的语气,人鱼之魔神猛一咬唇。她想到了自己被达达利亚的鲸鱼吞噬的伴侣:“凭什…” “——将八虬的眷属…清理干净。” 摩拉克斯再次重复了一遍。祂戴着面具,蔑视着堆坐在泥土中,狼狈不堪的女性魔神,声音中有着难以形容的的冷硬。 人世间最古老的盘石,终于愠怒了。 不知何时,沉玉谷之魔神也踉跄着来到二人身后。陆地上的大半海兽已被吞星之鲸吞噬干净,其余的也被沉玉谷的士兵们用火攻对抗,她也不需要用尽全力来束缚那些数不尽的小东西。可刚一落地,自己便目睹到摩拉克斯发怒的一幕,也不由得退却半分,不敢上前。 但,人鱼之魔神忽然笑了。 她先是轻笑,然后大笑,最后狂笑,原本甜美的声音此刻仿若厉鬼哭嚎,令人心慌。 只见她一挥手臂:“你做不到!摩拉克斯,我知道了,你做不到!因为我把自己的身上涂满了深渊的剧毒,你不敢杀我,你甚至不敢长时间地碰触我!你的那只手,已经被深渊污染了吧?所以现在,你不敢碰那些海兽,你是怕祂们会污染你的心智,摩拉克斯,你在害——” “——闭嘴。” 金色的长枪洞穿了人鱼之魔神的喉咙。 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这一次,青年的额间再没长出银色的尖角,眼下却堆积着疲惫的淤青——他轻咳一声,松开刚凝出的岩刃:“败者就该有败者的样子。歇斯底里,真不象样…” “清醒些了?”摩拉克斯松开达达利亚的胳膊,“不要在这里杀她。沉玉谷不能承受两个魔神的死亡。” 沉玉谷的魔神微微一怔。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都做好摩拉克斯对自己和子民们降下神罚的准备了。原来,他并不打算把事情做绝? “知道。你最后说的那些…我听到了。我只是想让这女人闭嘴……”达达利亚站直身体,却又栽向一边,被摩拉克斯扶住:“抱歉,还是有点头重脚轻。还有,你不能碰这只人鱼吗?要不我来?” “短时间的话,无妨。”摩拉克斯说着,一抬手腕,“你抓紧我。” 在摩拉克斯的操控下,岩枪贯穿着人鱼魔神的喉咙,像烤鱼签子那样,横着浮上天空。达达利亚还在仰头啧啧称奇,岩之魔神则看向沉玉谷的魔神,沉吟片刻: “沉玉谷的魔神。你擅自撕毁与归离之契约一事,我不曾忘,也不会忘。食岩之罚,日后,汝必受之。” 说着严厉的话语,摩拉克斯的声音却听不出半分情绪:“但,沉玉谷的子民无罪。不要再伤害那些相信着你的人类了,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清理干净此处泛滥的海兽。” “这柄结绿之剑…原是花了心思的。可惜…”摩拉克斯说着,看向佩于腰边之宝剑:“今后,你我只剩兵戎相见了。” 第74章 女主人无言以对。 “摩拉克斯,若能重…” 未等女主人说完,摩拉克斯已经化出龙身,携人鱼魔神同达达利亚直入云霄,再不见踪迹。 契约破裂,再无重来的可能,这便是祂的回答。 沉玉谷的魔神立于原地,愣愣怔怔,看着天空。远处是听到了大动静,急忙赶来的药君众仙,还有不断清理剩余海兽的士兵。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改变,归离与沉玉的战火已经点燃,等待着自己的,只有束手就擒的死亡,以及千百年之后,沉没于碧水河畔之中的传说。 不会重来。 永不重来。 第24章 第二十二章 被岩枪塞住咽喉的人鱼之魔神挣扎着,被摩拉克斯的神力托举于空,飞在二人面前。 坐在摩拉克斯的背上——当然,是半龙半麟形态的摩拉克斯,达达利亚看着前面那只被岩枪穿起来的魔神,想到什么似的:“…烤螭虎鱼……” “身体好些了吗?”摩拉克斯的龙首稍稍抬起。 “嗯。刚才听那家伙说,你好像也被深渊的力量污染了?”达达利亚说着,轻轻摸了摸摩拉克斯的龙头,“没事吧?” “无妨。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这个魔神的问题。”说着,摩拉克斯再次看向被岩枪贯穿的,抽搐不停的人鱼:“祂来自深海,比陆地上的魔神更加适应,承受深渊之力。但即便如此,如此大量地吞噬那股力量,等待祂的,也只有毁灭。” “所以,她把自己当成了人体炸弹?”谈到战斗,达达利亚反应很快,“这家伙一旦在沉玉谷死去,深渊的力量就会迅速扩散,从而波及地面上的所有魔神,还有人类。这样一来,海中的魔神就有了可乘之机?” 摩拉克斯微微颔首,灿金的龙角随着祂的动作一沉:“因此,她只是一名先遣者。她的任务,是为归离集和沉玉谷带去诅咒,引得更多魔神和邪祟登陆此地。而这背后,一定有一位操控一切的魔神存在。” “操控一切……奥赛尔?”达达利亚立刻想到。 “是,或者不是。”摩拉克斯的声音低了些许:“这就要看祂的说辞了。” ——云来海。 同千年之后的景色不同,魔神战争时期的云来海,阴暗,深邃,压抑至极。这里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无数大魔潜伏于此。奴役,厮杀,诅咒,吞噬…祂们用最蛮荒的手段维系着各自的领海,也自然比陆地上的魔神行事更加疯狂。这里是诸神的角斗场,胜者获得力量,败者迎来死亡,留无数白骨残渣浮于海面之上,散溢出肉眼可见的诅咒,不可阻挡。 而这些诅咒最终化作黑紫色的龙卷,倒悬于海天之间,怒雷滚滚,一刻不停。 在进入龙卷之前,摩拉克斯停下了动作。 “再向前,你会接触更多的魔神诅咒,凭我的力量也不能护你周全。你是要同我一起,还是在此等待?” “嗯…既然最后的目标是要带着诅咒杀上天空,自然是接触得越多越好。一起走吧。” 见达达利亚心意已决,摩拉克斯也不劝阻。为对方套上玉璋之后,摩拉克斯双瞳陡然变细,与青年颈间的岩印呼应片刻,龙身如一柄金色的利剑,直插风暴之中。 痛苦,悲叹,哭吼,癫狂。无数魔神的亡灵的哀嚎,被摩拉克斯的魔神之力驱散,又被达达利亚的人类气息吸引。这里凝聚着败者的怨念,胜者的嘲笑,它们贵为神祇,却被自己的同胞屠戮,死亡后只得哀乞天空降下神迹,却永远都不会得到任何响应。无处发泄的巨大痛苦于海面盘旋不尽,最终化作诅咒,掀起风暴,誓要杀灭这地表上的一切人类,也要吞噬擅闯进来的一切生灵。 面对漫天的诅咒,被岩枪捣入喉咙的人鱼魔神首当其中。甫一入阵,数不尽的黑色怨念立刻扑了上来,玉璋替达达利亚挡去了大半,剩下的那些,则缠绕住这位被生擒的魔神。 她是失败者,是茍活者,是祂们的同胞,是应当陪祂们一同下地狱的亡者,罪人。 快下来,快下来,快下来! 摩拉克斯幻成人形,巨大的岩掌立刻从海底撑出,激得怒涛阵阵。在达达利亚即将落下的瞬间,神明牵起青年的手腕,引他平稳地落于掌心之间。安然无恙。 确认达达利亚的状态还可以,摩拉克斯抬头,看向漂浮于半空之中的女性魔神。 岩枪从人鱼的喉咙中拔了出去。 摩拉克斯的动作并不温柔,岩枪带得血肉飞溅,引得少女哀嚎不止,看得达达利亚眉头一皱。然而,那岩枪甫一拔出,触到空气,便立刻碎成黑色齑粉,其亦是被魔神体内的深渊之力腐蚀所致。 想来,若他们是这场战斗的败者,那么被深渊荼毒,诅咒,折磨,最后面目全非,化作齑粉的就会是摩拉克斯。 ——没有残忍,只有胜负,这便是魔神战争的本质。 没有了岩枪的束缚,人鱼之魔神的身体软趴趴地跌了下去,摩拉克斯稍一抬手,无数柄金色锁链自海下蹿出,将少女束于半空之中。 一场审判即将开始。 魔神审判魔神?魔神审判魔神?盘旋于云来之上的残渣,诅咒,怨念,都被这场由摩拉克斯发起的审判吸引。祂们想要靠近,却又被玉璋驱逐在外,只能盘桓在三人周围,阴魂不散地拍击着结界的墙壁。 亡灵们并不关心真相,它们只是想知道:谁是赢家?谁是输家? 第75章 谁会下地狱,同我们一起;谁又会上天空,成为神王? 好奇,好奇,好奇! 无视魔神残渣们戏谑的尖啸,摩拉克斯缓缓睁眼。 祂缓缓抬起右臂,乌金花纹逐渐亮成一片:“尔等私自吞噬深渊能量,又将孽物引去沉玉谷,波及人类……” “——吾问,谁指使汝?” “……无人指示。” “——吾问,谁逼迫汝?” “这是我和他的选择…这是属于深海的意志,”人鱼之魔神挣扎片刻,又被金色的锁链束得更紧:“谈何指示,谈何逼迫?区区石砾,又懂什么!” “吾问…”说到这里,摩拉克斯的瞳孔变得尖锐起来,手臂上的花纹也变得耀目,那是祂即将行使权能的预兆:“被你们污染心智的八虬……囚于何处?” “哈哈!摩拉克斯,我倒要问,你有何德,越俎代庖?你有何能,审判同胞?!”被摩拉克斯的权能侵蚀,人鱼之魔神的唇边涌出血沫,疯狂地甩动着鱼尾:“你以为我会将真相和盘献上?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你且记得——若我丧命于陆地,我便将战火带给归离;若我殒身于海洋,海中自有万物将我滋养!总有一天,我的鱼尾会带我游向四方,终有一天,我会将你珍视的一切——” 摩拉克斯抬起手臂。 黑压压的天空被金光破开一道口子。 达达利亚抬头望去,只见摩拉克斯的兜帽随着他的动作抖落,细长的辫尾染上金光,被气流卷起,明灭闪烁。 接着,更多的光芒将乌云撕裂,一个接着一个,仿若山峰倒悬,逆天而起。 但那并不是比喻,更不是幻觉。不同于平日里摩拉克斯以元素之力铸造的武器,如今悬浮于天空之上的,都是由真正的,巨大的岩石组成的枪阵。汇聚于半空之中的风暴在这一刻不再咆哮,就连那些无止无休的嘲笑,尖叫,哀嚎,嘲笑,都被这些破空岩枪的轰鸣掩去,噤若寒蝉。 “……放你回到海中,便有机会复生吗?” “呵…” “——那便试试看吧。”摩拉克斯挥下手臂。 巨大的阴影覆住了人鱼之魔神的面容。 一柄,又一柄,再一柄,再一柄!无数柄岩枪向人鱼之魔神的躯体砸去,接二连三,无穷无尽!而那些岩枪的速度,根本不像是什么沉重的岩石,反倒像是无数道不可逼视的光束,金灿,尖锐,贯穿万物! 无数柄岩枪拖着人鱼之魔神的残躯没入海中,掀起巨大的海浪,涛声震天。如此恐怖的攻势,纵使有千百个人鱼之魔神,也绝无逃生的可能。 强烈的气浪吹散了盘旋于海面之上的诅咒风暴,激得达达利亚一趔趄,向后倒去。他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战斗中恢复过来,如今坐到了岩掌之上,却仍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摩拉克斯的背影。 这就是岩之魔神的力量吗?恐惧与狂喜交迭于心,达达利亚流着冷汗,脸上却分明扬起笑意。 待这漫天的风浪平静,摩拉克斯稳步向前,踏出了玉璋。 “若放任深渊的诅咒荼毒生灵,不如趁此机会,借你之躯,划清这场战争的边界。” 在无数岩枪没入海中之后,日光终于破空而出,洒向这片被阴云笼罩太久的海域。此刻碧空万里,海天一片,云来海迎来了数千年来最为清明的时刻。 摩拉克斯负手阔步,立于粼粼碧海之上,俯瞰着海中骚动的大魔。 他唤出了贯虹长枪,自天向海,横起一划: “此后,愿离去者,以此为界,既往不咎。”摩拉克斯的枪尖一斜,指向日后被败者称为暗之外海的深邃海域。 “此后,执迷不悟,犯归离者,形同此物。” 说到这里,摩拉克斯的枪尖一挑,又一柄岩枪自天而落,砸向深海,激得巨浪千尺,声如暴雷。 而摩拉克斯分毫不躲,祂就立于巨浪之中,没有被海水打湿半分:”——吾将以汝等之残躯,镇深渊之剧毒。” 此间万籁俱静,唯有摩拉克斯,言之凿凿; 还有祂的目光,看穿万物,冰冷如霜。 然而,清明的时光没有持续太久。 云来海上,天空再次被乌云遮蔽,风暴重新汇聚于此,将摩拉克斯和达达利亚吞没其中。岩之魔神的神力可以将魔神怨念震慑一时,却不能长久地驱除,这也是意料之中。 虽说也可一鼓作气,将海中大魔统统击杀,但现在并不是做这个的时候。风暴之中,细弱的嗡鸣声引起了二人的注意,摩拉克斯从口袋中摸出了一朵四瓣机巧花,那是临行前归终赠予自己的联络之物,虽说做不到千里传音,却可以凭借神力共鸣来传递信息。 眼见那朵小花的神力开始散溢,正是哈艮图斯动用尘神的权能的证明。想来在沉玉谷陷入混乱之际,归离集亦遭遇危机。 这就是所谓的,调虎离山吗? 但沉玉谷的危机,也绝非归终一人能够处理。如此想来,兵分两路倒并非错误的决断。 尘神虽有才智,却并非善战之魔神,这一点摩拉克斯很清楚。要尽快回到归离集,想到这里,岩之魔神立刻转身,决意带达达利亚突破这片风暴,但是, “——闪、” 摩拉克斯猛地回头,却见达达利亚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下了天空。他确信自己是被青年向前推了一把,才躲过了这次攻击,深渊的侵蚀让自己的反应速度下降了——回过神的摩拉克斯立刻向海面冲去,只见那巨物突然破浪而出,身形颀长,鳞片紫黑,一双被深渊洗礼过的紫黑巨角夹住达达利亚的腰身,猛地昂首,又向海面猛地一砸! 第76章 ——! 巨大的波涛冲向天际,映入摩拉克斯的眼帘。名为八虬之物从怒涛之中缓缓抬首,鳞片乌黑,双目混浊,那是被深渊腐蚀过度的证明,唯余两角之中,再无一物。 岩之魔神瞪大了眼睛,他几乎愣在了半空之中,忘记了接下来的动作。 八虬的身前,一滩暗红色的血水,海草般飘摇开来。 显然,被深渊洗礼,早已失去神智的魔兽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它只是凭着本能厮杀,又疑惑地抬头,只见晦暗的天空忽地撕开一线,有群山从中隆起,撑破,直到辉光满溢,洒向整片海域,将混浊的波涛镀上夺目金边。 接着,千百座山峰争先恐后地拔天而出,碰撞,发出比雷鸣更加剧烈的震响。盘石的愤怒足以将日月逆转,天地倒悬,摩拉克斯的面容也直接暴露在赫赫天光之中,再无遮掩。有些碎裂的玄岩之假面再难掩祂眼边的龙鳞,被深渊污染的那只手臂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神明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位破坏了自己契约的敌人,没有人知道祂在想什么,除了祂身后不断嗡鸣,低沉怒号的巨大岩枪。 “——” 尽管神智尽失,魔兽的求生的本能依旧让八虬意识到这位敌人的危险性。面对一触即发的攻势,海中龙兽蜷起身体,聚精会神地感应着来自天空的巨大敌意,甚至没能发觉不断在自己身后涌出,一个大过一个的气泡—— 摩拉克斯微微皱眉。 嘹亮的鲸鸣声掩去了天空的怒意。一只银白色的巨角从海中钻出,狠狠地顶翻了八虬的身躯。 八虬哀嚎着,整个龙身重重地砸向海面,掀起滔天的金色巨浪。在摩拉克斯的注视中,达达利亚从水里冒出头,手脚并用地攀上鲸鱼的后背,摇摇晃晃地站到了背上。青年颈间的岩印在漫天金光之中依旧亮得耀眼,那是玉璋在发挥作用的证明;但他的右臂却血流不止,显然,摩拉克斯的力量无法抵御深渊侵蚀,玉璋已经破损了。 达达利亚往后一抹被打湿的刘海,回头,发现摩拉克斯还在天上飘着,不由得大喊: “你怎么还在这儿?快回归离原!这家伙交给我!” 摩拉克斯收起架势。祂看着达达利亚,欲言又止。 “什么?我听不见!”海天之间满是风声,达达利亚实在不知道摩拉克斯说了什么,只好胡乱答了一句:“啊,你别担心!我不会死在这里的!” 无意间攥紧的拳头,终于松开了。 归终的传信小花已经在最大功率地散溢神力,显然是陷入了苦战。无论如何都不可再耽误了,摩拉克斯向达达利亚颔首,毫无迟疑地转过身去,冲出风暴—— 身后,八虬再次从海中冲出,咆哮声震得海水乱翻,掩去了悠长的鲸鸣。但那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操心的了,神明能做的,只有信任自己的恋人。 ——别担心,我会活着回来的。 摩拉克斯加快了速度,向归离集冲去。 ——不过这一次,达达利亚唤出的并非吞星之鲸,而是自己用水元素力创造的鲸鱼。只见巨鲸向八虬冲去,虽无吞星之鲸那般凶猛,却自带一股认真的蛮勇。它以尖角撞击着魔兽的身躯,试图为主人创造出战斗的机会;而达达利亚喘息片刻,稍稍定神,星海披风逐渐凝结于肩甲之上,魔王武装再次包裹了青年的躯体。 达达利亚一挥刀刃,俯身随巨鲸颠簸,观察片刻,终于找准了八虬的咽喉,看到其下隐藏的小小逆鳞。 而水鲸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胖墩墩的巨角终于顶住了八虬的双角,逼得对方动弹不得。 机会。 青年猛地蹬步上前,飞身跃于八虬之上,却没想到对方虽被深渊侵蚀神智,动作却依旧灵敏。感受到异物的八虬猛地别开吞天之鲸的独角,龙躯一扭,冲着达达利亚鳞片大张,深渊之毒气立刻从中喷射出来。 达达利亚果断闭气,正欲将刀刃刺于鳞片下的嫩肉之中,以此作为借力点,却感到一滑, “什么、” 在刀刃即将刺入龙身的一瞬,八虬的鳞片猛地闭合。祂似乎是在有意引诱达达利亚的行动,显然,它成功了。 见到主人失去着力点,水鲸立刻冲了上去,试图接住掉落的达达利亚,但, 八虬的双角猛地向前一顶,不仅击碎了吞天之鲸的巨角,更将巨大的水形幻鲸撞了个粉碎。原本凝聚成型的水元素在这一刻被轰得浪花四溅,哀嚎着拍向海面;而八虬的龙尾则更是迅速,猛地蜷曲,将将达达利亚卷入其中,碾碎一般,狠狠勒住! 接着,海兽又抬起尾巴,使出和之前相同的招数—— 砸! 砸!! 砸—— ——在龙尾再次砸向海面的瞬间,几道尖锐的刀光爆发出来,仿若紫电撕裂黑夜,将那漆黑的龙身斩成数截。 浓臭的污血从八虬的残躯中喷射出来,那是魔兽被深渊同化的证明。而沐浴着脓血一起冲出来的,还有身披深紫色铠甲的战士。青年身上的玉璋已经被砸得破破烂烂,唇边涌出的鲜血也证明他刚才实在伤得不轻, 但对达达利亚来说,这样的对手,才叫过瘾! 被削去龙尾的八虬开始挣扎,扭动,咆哮着拍击海面,掀起巨浪,再无身为海兽之主的尊严,倒像是一条被泼了雄黄的黑蛇。趁着这个间隙,达达利亚略一喘息,用手背一抹黏哒哒的唇边,再次唤出星海巨刃,一边躲避八虬毫无规律的拍击,一边瞄准着被自己斩出的伤口,寻找着下次攻击的时机。 第77章 被深渊的力量搞到发狂吗?看着八虬凄惨挣扎的模样,达达利亚忽然有点感慨。 无论魔神还是魔兽,只要是提瓦特的生物,深渊之力,便是绝对不可触碰的存在。 对自己来说,深渊是成就,助力,是足以让自己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兴奋,尖叫,颤抖,兴奋着厮杀万物的力量源泉。 ——或许,比起这些扭曲之物,我才是最疯狂的那个?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一舔嘴唇。 那又如何? 青年横起刀刃,瞄准片刻,趁着八虬将那残肢断口亮出的瞬间,横刀砍了进去。 没有了龙鳞的阻隔,这一次,星空巨刃狠狠地切入了八虬的断口,却无法再深入一毫。坚硬的龙筋龙骨抵挡着巨刃的推进,想要将魔兽横着剖开的疯狂想法,用星空之刃似乎行不太通。 若是用摩拉克斯的岩刃呢?不行,若是摩拉克斯本人来还有可能,自己能用的那点力量,是绝对无法阻挡深渊的侵蚀的。 ……那么,就只有将它再斩得碎一些,碎一些……碎到再也无力反抗的地步。 碎到可以将其一举斩杀的地步。 但龙鳞坚硬,从外侧向内攻击不太可能,所以,依旧需要从内侧攻击。但八虬狡诈又迅敏,几乎从不将内侧暴露给自己…… 那么,只有让对方再次卷住自己。 再卷几次。他就再砍几次。直到他们有一个先倒下。而活着的那个一定是他。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并未感到不妥,反而开心地笑了。还有什么比战胜敌人更加快乐的事情?他缓缓握拳,金色的辉光自指缝中缓缓渗出,强烈的岩元素引得八虬再次看向自己。 只是这一次,魔兽带着前所未有的敌意。无论是深渊的侵蚀,还是被星海之刃割入肌理的剧痛,八虬眼中的怒火,足以将整片云来海蒸发殆尽。 但达达利亚只觉非常满意。他唤出岩制的长枪,压低身形,向海中的兽主挑衅着: “哈哈,你在生气吗?太好了,这样才叫过瘾!” 说着,达达利亚眼中寒光一闪,银色的尖角再次自额头浮现,尽管他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是不是很想杀了我?那就来吧,怪物!吞噬我,淹没我!试试看,将我溺死在千年之前的他乡异国!” “——但在这之前,我会杀死你……” “我会让你和天理,神座…让这片天空,陪着至冬一齐陨落!” 第25章 第二十三章 飓风,骇浪,闪电,骤雨。 云来海。 数千年来,无人在意这片漆黑的海域藏着何等深秘。在天理尚未将降临者的神骸一分为七,地脉的躁动也无需众神以杀戮来平息之时,辽阔的深海之中,群魔已向彼此伸出了爪牙。祂们用同胞的尸骸筑起血色的城邦,以诅咒的风暴砌成坚固的高墙,将陆上的众生隔绝在外。 达达利亚一抹脸上的血水,再次触到了额前生出的银角。吞星之鲸就在自己的身边,正于海中游弋,倒是如鱼得水。它的身形虽没有自己见过的那般巨大,但棱镜状的尾鳍和星空色的身躯,与记忆中如出一辙,颇为不祥。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达达利亚稍稍皱眉,但眼下也并无时间多加思考。 酣战至此,八虬的龙尾已被星空之刃割入肌理,龙角也被青年削去一只,流出脓血。深渊的毒气从海兽的伤口溢出,弥漫在这片空间,久久不散。达达利亚忽地明白摩拉克斯为什么没有驱散这片风暴,祂要确保深渊的力量不扩散到陆地之上。 …不知归离原怎样了呢? 达达利亚一边握紧岩刃,一边踏上吞星之鲸的背部,与海浪共起伏。他的目光一刻不离八虬的喉下,等待着对方因疼痛或松懈,暴露处自己的弱点的时机。 血顺着青年的手臂,额前流淌下来,但对于战士来说,痛意只会是快感的催化剂。 达达利亚再次拉开双腿,瞄准了八虬喘息的瞬间。 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吞星之鲸低鸣一声,猛地扎入海中。八虬立刻警戒,连连后退闪避,直到巨刃劈开了海面,在怒雷的涛声中,吞星之鲸的巨角一举顶穿海兽的咽喉,架起对方的头颅,迫它露出藏于喉中的逆鳞。 “好,干得漂亮!” 借着吞星之鲸的力从海中蹿出,达达利亚高举岩刃,双眼紧紧地盯住八虬的逆鳞——海兽试图挣扎,可它的下颚被鲸鱼之角贯穿,龙尾又被星空巨刃坠着,就连引以为傲的双角也只剩一只,整个身体被拉伸一般动弹不得,如此直挺挺地暴露在青年的利刃之下—— 这一场胜利,终究是达达利亚拿下了。 “……呜——” 灵魂之中的非人部分,吞星之鲸忽地发出了警戒的长鸣。一股阴凉的力量迫于身后,达达利亚猛地转头,可还没有看清是什么,便被其拖入海中,溅起浪花数丈。 达达利亚闭着气,挣扎无果。无数细小水流化作绳索,紧紧地吸附住青年的身躯,带着漩涡一般的引力,将他整个人向深海拖去。不同于八虬的狂躁,这股力量比他感受过的一切魔神之力都更加遥远,深邃,却也带着某种奇异的温暖,像是生命最初诞生的巢穴。 达达利亚呛了一口海水。这里不同于枫丹,水中并无过多的氧气令他喘息。青年眯眼看向身下,只见那黑黯漩涡的中央,魔神金色的双眼缓缓睁开,照亮了四周森白的骸骨,腐烂的头颅,飘零的残肢,以及尚未啃食干净的人类血肉。 第78章 海面之上,吞星之鲸顺从着主人的欲望,继续与八虬缠斗着。龙吟与鲸鸣,厮杀的声音顺着海水传到达达利亚的耳中。 是的,吞星之鲸并没有下来拯救自己的主人—— 又或者说,达达利亚非人的那一部分,并不想要拯救达达利亚人类的那一部分。 矛盾即是美丽。常年盘踞于深海之中,奥赛尔自有着自己的一套审美哲学。祂实在好奇这个有着星空味道的青年,既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属于这段时间,只是远离深海,远离大地,远离天空……就像是生命和死亡在这个人的身上划出一道间隙,将他推落其中,不死不生,再无去路,更无归途。 矛盾。 集生命与死亡于一体,这样的概念,实在太像海洋本身,令奥赛尔感到亲切。海中的大魔曾“邀请”过许多祂认为有趣的人类,但那些生命都太过脆弱,无力地挣扎过后,只会化作层层肉泥,虽可填饱眷属们的肚子,却也为自己积起彻骨的失望。大概是这片海域实在太过深邃寂寞,数千年间,黑暗的漩涡发狂地邀请并吞噬一切有趣的生灵,周而复始,永不厌倦, 直到达达利亚的出现。 奥赛尔操控着水流,将达达利亚拉到自己的面前,睁开全身的复眼。神明转动着满身的眼球,无声而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异国的来客。他在想,为什么那个摩拉克斯会留这样危险的家伙在自己的归离集?若自己是岩之魔神,在这种带着死亡气息的人类出现在领地上的一瞬间,便会杀了他,绝不留后患。 为什么?矛盾。美丽。好奇。 被巨大的魔神当做猎物一般打量,达达利亚却并没有感到恐惧。深渊之中,比这还要恶心的怪物比比皆是,被祂们完全制服,险些丧命其腹的经历也不是没有。困境中,战栗是最无用的,需得找出破绽,绝地反击,一招杀敌——达达利亚冷静地盘算着对策,为了保持体力,他直接收起了魔王武装。 盔甲卸去的瞬间,青年的红色绶带刷拉一下飘于身后,只见其中丝线金光一闪,岩元素触水凝成尖锐的结晶,瞬间帮他割开了海流的束缚。 是摩拉克斯。真想不到岩之魔神会为一个人类做到这个地步。看着自己的海流被摩拉克斯的力量切断,奥赛尔也不着恼,却见达达利亚也没有任何要离去的意思。 青年只是借此机会换了下气,调整姿势,完全不打算逃命,反而打算在这里杀死自己。 “有趣的人类,我允许你向我发问。”奥赛尔的声音在海水中低沉却清晰。 达达利亚沉默片刻,他试着张嘴,发现的确可以发声,连喘息都顺畅了许多:“哈…有趣。你身边的那些尸骨,曾经也是些有趣的家伙吗?我也会变得像他们一样?” “…我是漩涡之魔神,是这片海域中司掌生命的魔神。我能够感知自己的生命…也能够操控自己的生命。即是说,”说到这里,奥赛尔的复眼一齐微眯,射出无数道慑人的金光:“我不会死…却知自己被你赋予了第二次生命。所以,你怎能不算有趣?” 达达利亚愣了一下。第二次生命…是说璃月港的那一次吗?在归离集生活太久,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对璃月做过什么。 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把那次争斗放在心上。成为愚人众后,千百次的纷争都被执行官们挑起,璃月或是蒙德,对于曾经的达达利亚来说,本就没有区别。 “哦,所以呢,你要感谢我?”达达利亚轻轻一笑,“海上的纷争有我的老伙计帮忙,而海下的我,也不想闲着。你要真想感谢我,就跟我打一架吧。” “老伙计?感谢?呵……”漩涡之魔神合上复眼,只留额前两只,保持着微眯的状态:“我是生命之魔神,所有的生命在我眼中,都不过是铺满海底的一粒细沙:相似,雷同,毫无新意。你认为的老伙计,好帮手,只不过是体内被深渊污染过的一部分。那一部分被吾之同胞的诅咒唤醒了…因为非人的你渴望争斗,渴望厮杀,不顾后果,不计代价。” “现在,那一部分开始认为现在的你是累赘…因为你的心魔,你的怨念,你的执念,那些不能说的痛苦,在阻碍着它变得更强。所以,它不愿来海下救你,只是要杀死眼前的强敌。” 达达利亚微微皱眉。 奥赛尔知道他听进去了。 “至于感谢…呵,人类的你的想法很可爱,比海上的那只疯鲸更加单纯。不过,我非陆上之魔神,对蝼蚁并无亲近之意,更谈不上感谢。我只是能够感到,在千年以后的未来,你会赋予我第二次生命…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奇妙到我很好奇……” 说到这里,奥赛尔一直盘蜷的身体纷纷扶摇立起,八根兽首团团围住达达利亚,将其笼罩在其中。达达利亚注意到,其中那只被自己削去的头颅已然长好,那是生命的权能赋予神明的“不死”。 “——在未来将我唤醒的人…怎会跑来守护摩拉克斯的领地?”奥赛尔的声音四面八方地传来,环绕着达达利亚,“徘徊在生死夹缝之中,被另一个自己抛弃的人…矛盾,有趣…这样的你,成为我的眷属,倒也不无不可。” 没想到废话半天,竟然是如此打算。达达利亚实在忍不住,他笑着凝出岩枪,却被奥赛尔的一柱猛地撞毁。 “而成为我的眷属…自然就要接受我的考验。反抗是很可笑的…”奥赛尔已经彻底从它的“宝座”之上游起,露出更多的腐肉白骨,和那些遍布瑶光滩和沉玉谷的细小海兽的尸体:“毕竟若是死了,你便也只是我座下的一滩血肉罢了。” 第79章 “那就试试——” 未等反驳,达达利亚忽然感到周遭的氧气全被抽去了。 他猛地掐住自己的喉咙,人类在深海之中还是太过脆弱。试图与魔神交流便是自己最大的失算,要是早一点引祂到海面上,便不会陷入如此窘境——达达利亚的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些念头,但又实在是太迟了,因为他知道,奥赛尔的那些话语—— 【你被自己的心魔困得太久了,久到你的一部分想要抛下你。因为真正的达达利亚,他想要纯粹的厮杀,纯粹的变强,而不想要一个为兄弟,为女皇,为至冬痛苦到如此地步的自己——】 魔神的一柱猛击青年的后背,激得达达利亚痛叫一声,有泡沫和血雾从唇中散去。一直保护着自己的玉璋至此分崩离析,化作点点结晶落在沙土,又被奥赛尔庞大的身躯尽数扫去。 无数海流化作腕足,紧紧地裹住达达利亚的身体,紧到他的一只手肘向内折去,断骨声在海中清晰可闻——青年抬起头,嘴巴大张,一双眼睛被刘海遮住,被奥赛尔满足地欣赏着。 “你是用这只手削去我的一柱…削去我诸多同胞的性命。这是公平。而且…我更好奇你额前的这只尖角。” 奥赛尔说着,睁开了全身的复眼,无数光斑如点点金珠,汇聚在达达利亚额前的角上。 “你觉得奇怪吗?但在我看来很简单,这根角,是你在被非人的自己吞噬,抛弃的象征。” “所以,作为未来的回报,我要帮你一把。我想看你被非人的那一面完全吞噬…然后,成为真正的自己。等你的模样变得更加纯粹,我就会把你留在身旁。” 达达利亚无心听奥赛尔唠唠叨叨,他费力地转动头颅,看向自己被折断的右臂,盘算着接下来的战斗—— “担心手肘…?放心吧,失去人性,不再软弱的你,便不需要手臂了。到那时,摩拉克斯的表情也一定更加有趣吧…你知道的,这片大海实在是太过寂寞,太过无聊了…” “所以,忍耐一下,”奥赛尔说着,伸出附肢,握住达达利亚额前的尖角:“把一切交给我吧。我会让你成为…真正的,死与新生的信徒。” ——摩拉克斯回过头。 “摩拉克斯,专心战斗!” 化作人形的若陀为摩拉克斯扛下一击,被余波震得连连后退。他稳住脚步,再次为老友加固防御:“螭魔强大,怎能分神!?更何况…” 言及此,若陀龙王看向哈艮图斯。尘之魔神正站在二人身后,高举的双臂颤抖不已,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显然是权能施展过度。少女的一双白袖早已被扯得破烂,身上的伤口更深,血流不止。 意识到摩拉克斯和若陀在担心自己,归终一咬嘴唇,将喉中鲜血咽下,哑着嗓子喊道:“我会继续为千岩军和百姓们布下沙阵,你们不要管我,继续攻击!千万不能让螭魔前往归离集!” 多亏了之前的防御工事,螭魔被诸神拒于归离集之外,马科修斯更是将百姓引至自己的领地避难,避免战斗波及人类。然而,螭魔此行来势汹汹,一路取道南下,畅通无阻,颇为轻熟,似乎早有准备,显然是有结盟者指引。 显然,除了那两位陨落于沉玉谷和云来海的魔神,仍有一位幕后魔神操控着一切,但祂却始终没有现出真身。 敌暗我明……吗。摩拉克斯想着,握紧手中的长枪。 强大如岩之魔神,连续与多位魔神周旋这久,也难免会感到疲惫。更何况,这些魔神明显要与自己打消耗战,不仅轮番上阵,还动用了提瓦特以外的力量。想到这里,摩拉克斯的手心传来了深渊侵蚀的隐痛,蔓及右臂——而这,本是历史上的魔神战争不曾出现的事物。 至于摩拉克斯的心脏——不可忽视的剧痛在告知神明,最坏的预感应验了。 在归离集最需要摩拉克斯的时候,达达利亚出事了。 螭龙突然昂起无角的头颅,长鸣不止,开始释放自身的权能。它的满身金鳞如呼吸一般,先暗,后明,最后爆发出夺目的光芒,如一张灿金的巨网,将目之所及笼入其中。 瞄准这个时机,摩拉克斯立刻俯身半蹲,以贯虹枪尾杵地,在敌我间立起巨大的金色屏障。防御的同时,更不可让对方的攻击生效,若陀龙王果断发号施令,数百名千岩军同夜叉齐齐攻上,试图打断魔神的施法。 螭魔突然射出周身的鳞片。汲取了足够权能的螭鳞坚硬锋利,有些甚至足以穿透摩拉克斯的玉璋,击得战士们有如落雁坠于此间,一时血色漫天,哀嚎不止。 好在,清脆的弦音从半空中荡去,有如绕指清风,化去了此间暴戾之气,将战士们的身躯稳稳托起。不远处,正是歌尘浪市真君浮于空中,一双手不断推弦揉弦,指尖通红仍不停止。绝云高山之雅乐,此刻化作抚平伤痛的清音,如流水般治愈着战场上的每一位战士,为他们带去祝福和力量。 灰发仙人关注着战场上的每一位战士,也不时地瞥向站在摩拉克斯身后的哈艮图斯,那个浑身染血的赤足少女—— 归终,你千万,千万不要出事啊…… 想到这里,仙人手中的琴弦竟兀地断去一根。不祥的预感恰如黑云压过头顶,歌尘立刻定神,以犬齿咬破指肚,滴血作琴弦,继续演奏。 不可分心,不可分心! 不可分心…… 第80章 “不可分心……不可分心……” 奥赛尔的附肢握住达达利亚额间的尖角,将足以改写记忆的剧毒灌入其中。神明的声音有如魔音入脑,达达利亚拼命地挣扎,仍觉眼前景色变得发灰,发暗,遮去他颈间的岩纹,只剩奥赛尔的面容在视觉中残留,模糊,最后…… 【不要分心……!】 少年打了个哆嗦。 他猛地清明过来。周遭是五彩斑斓的漆黑世界,那是自己记忆中的深渊,亦或是所谓的【树根之地】。 他手持的银色短剑,那是从镇上的铁匠大叔那里买来的,花了三万摩拉,用光了小孩子半年的零花钱。 【才十个小时就坚持不住了吗。现在正是最关键的阶段。】白发少女来到自己的身边,看着他发抖的手臂:【如果现在分心,魔兽就会扑过来。然后,你会成为它的晚餐,而它又会成为我的晚餐。】 哦,原来我在深渊啊。 意识到这一点,少年立刻咬去嘴唇上的死皮,重新握紧短剑。与魔兽僵持这久,四肢几乎失去知觉,头脑也在嗡嗡作响,但他仍然按照师父所说,死死地盯着那只魔兽。而那只魔兽也回瞪着他,精疲力竭,气喘吁吁。 双眼,喉咙,心脏,师父要自己牢牢记住对手的弱点和破绽。 在这里,野兽与人类并无太大区别,死去的生命会成为活下去的人的养分,胜者则会去寻找下一个猎物,这是属于深渊的生存之道。 ——看吧,我的眷属…这是世界的生存之道。 【手下败将,又来给你阿列克谢爷爷舔鞋来了?】 三个月,从深渊爬回地面,从树根走向世界。少年惊异地发现,这世界真的没什么区别。文明也好,野蛮也罢,人类即是穿上了衣服的野兽。边陲之地,尚未被教化的孩童更有一套蛮横残忍的规则,与魔兽根本无异。 但这没什么不好。少年的本性被深渊中的巨兽唤醒了,他比所有人类都更适应以暴制暴的规则。孩子笑着睁大了眼睛,深蓝的眼再也透不出一丝光亮。那是星空透过他的灵魂向方舟投下了傲慢的一瞥。 双眼,喉咙,心脏。这世界哪里不一样?足以致万物于死地的几个位置,从来都一样。 ——是的,我的眷属…你要杀死所有人,这就是你的生存之道。 【阿贾克斯!停手!你要杀了他们吗!?停手!我让你、停手——】 父亲的耳光扇到自己的脸上。他抬起头,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并无半分委屈。对待争斗,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激情与狠厉,但面对父亲的责骂,他又变得冷静,理解,顺从,绝不争辩。没有人知道少年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少年被扇了耳光之后就会乖乖地道歉,但第二天又会惹上新的麻烦,无始无终。 【呵,又来一个不服管的问题儿童?咱们愚人众什么时候成了托儿所了?】 【听好了,这里是军队,不是你这种小屁孩打架犯浑的地方。看来,得给你点教训……】 ——教训?争斗!看到了吗,我的眷属!这世界,果然哪里都一样! 双眼,喉咙,心脏!这里都是人,是人就有弱点!太快乐了,太开心了,他打败所有人,他征服所有人!他要一脚踹飞火铳手的武器,又劈手夺过战士手中的雷锤,比自己还高的武器在自己手里绕了个花,但这东西都没有师父的剑重,没有手感!没有乐趣!砸向岩役兵的后背,凿毁雷萤使的萤灯,将风役人的短剑夺于手中,只两下就还入对方的胸膛——太轻松了,太简单了,太无聊了! 不够,不够,不够! 成为军队的一员?不够! 晋升为债务处理人?不够! 成为分队长,统领所有不服管的手下?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是的,我的眷属,作为人类的快乐,不够饲喂你那非人的灵魂! ——阿贾克斯,你从十四岁活到现在,不断地发现这个世界从来都是相似的。地下,地上,人类,魔兽,弱肉强食,你死我亡。你的女皇大人为了至冬向天理发起叛逆,狂热的战火势必会蔓延到其他六国,只有强大的国度才能在烈焰中存活。但这就是世界的本质!这个世界从来都和魔神战争一样,是诸神诸圣抢夺席位的残酷游戏! 你要变得锋利,你要变得强大,你要将所有人踩在脚下,这是你的宿命,这是你的命星,这是星空游曳之鲸烙印在你灵魂上的符号,这是方舟之外的万千星辰,透过你的双眼,对提瓦特投下的一瞥! 至冬毁灭又如何?璃月毁灭又如何?是你将我唤醒,任由我再次淹没璃月港,如今这样的报偿落到了至冬的头上!但,巴纳巴斯死亡如何?摩拉克斯死亡又如何?这世间所有人死亡都如何?这世间本就充满脆弱的双眼,喉咙,心脏!你要做活下去的那一个,你永远都要做最锋利的那一个! 你不该是痛苦的,后悔的,压抑的—— 你应当是强大的,自由的,狂妄的! 奥赛尔的声音震耳欲聋,顺着青年额前的尖角直直灌入脑中,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涤荡干净—— ——顺从吧。 ——觉醒吧。 ——然后,与我共同成为深海的霸主,将地上的砂砾,将那颗名为摩拉克斯的小小碎石, 吞噬殆尽吧。 第26章 第二十四章 阿贾克斯抬起头。 第81章 达达利亚抬起头。 身着浅灰色战斗服的阿贾克斯,和身着深黑色战斗服的达达利亚。性格直爽的青年并没什么双重人格,二人的灵魂本是一体,此刻却因过于庞大的魔神诅咒,被强行一分为二。 在空白无垠的意识世界之中,他们注视彼此,似乎要顺从奥赛尔的意图,进行一场吞噬彼此的争斗。 但… “——开什么玩笑。”邪眼装束的达达利亚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双臂环胸,显然极其不耐烦:“我正在海上打得开心,你突然拉我下来干什么?八虬的破绽可是很难找的。” 大概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执行官装束的阿贾克斯忍不住笑出来。他摊开手,深感遗憾道:“是啊,但我有什么办法?是奥赛尔那家伙非要把你拉下来,它说你一直憎恶我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想一举除掉我呢。所以不是?” “哈,你就是我,你怎会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吞噬你,这有什么意义?将自己的人性舍弃,变成一个毫无理性的疯子,难道就会变强?它在说什么胡话,”达达利亚连连摇头:“失去理性的战士,只会在疯狂中燃尽自己,那不是我们想要的。你既不想抛弃自己疯狂的一面,我也不想抛弃自己人性的部分。况且,” “连这种深海八爪鱼都打不死,又怎能击败天空。”达达利亚抬抬下巴,“现在它已经卸去警备了,别犹豫,杀了它。” “哈哈,正有此意。”阿贾克斯愉快地颔首,“所以,谁也改变不了我们——谁也改变不了我自己,对吗?” 达达利亚摆摆手,急着回去打八虬了。 但在临走之前,他又停顿了一下,看向站在原地的另一个自己。 “其实,我一直觉得战斗是非常快乐的事,你一定也这么认为。” 达达利亚看着阿贾克斯,良久,浅浅地弯了下嘴角: “就算会不可避免地经历痛苦和失去,但,记住他们,也是让自己变强的途径。对吗?” 阿贾克斯点点头。 他目送着邪眼装束的自己迫不及待地离去,转身看向那个撞碎屏障,立在自己身后的金色小石块。 青年伸出手,让小石块跳到自己的掌心。 “这么担心我?”他看向被那只石块撞碎的屏障,“…这个屏障,到底是什么?” “是魔神诅咒。它在你体内不断积累的同时,也在不断阻碍着我们的交流。不过,”小石块的身体一闪一闪,“若你坚持舍弃人性,我即是你最后的底线。在击败天空的契约达成之前,我绝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虽然我很感动,但你现在这幅样子…”青年捻动那只小石珀的一角,看着这位连人形都无法维持的钟离先生,“你…” 未等小石珀开口,他将那位小小的钟离托在手心,贴上自己的脸颊。他感到小石块因拼命撞击而碎掉的一角,那伤口轻轻地触在自己的皮肤上。有温度的疼痛。 青年闭上眼,轻轻开口:“——谢谢你,钟离先生。我听到你的声音了。‘成为你自己’…对吗?” 没有回应。 魔神的诅咒再一次将隔绝了两人的沟通,但达达利亚知道钟离一定听见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未来的钟离也好,过去的摩拉克斯也罢,每一个人都在与自己既定的宿命争斗着。没有时间留恋意识中的剎那温存,达达利亚试着睁眼,然后发现自己正被什么东西衔着绶带吊在半空,四肢向下耷拉着。 他离开深海了。 而奥赛尔的身下——摩拉克斯,若陀,还有归终,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被漩涡之魔神束缚住的自己。 陆地之上。 “深海的孽畜,你除了会些腌臜手段污人心智,搅得云来海尸臭熏天,还会做些什么?”若陀一挥岩枪,冲着奥赛尔破口大骂:“要战,便堂堂正正!将那名人类放下来!” “人类?不,不,不…岩之龙王啊,他早已不是人类了。现在的它,是漩涡中的泡沫,死与新生的信徒,是吾之最爱的眷属。”奥赛尔的声音藏着压抑不住的狂喜,甚至还拎着达达利亚的绶带晃了晃:“为了满足眷属的欲望,我正任由它的分身,与我那位被同胞污了心智的宠物争斗。想必,如此疯狂却畅快的争斗,摩拉克斯,你给不了。” 说罢,奥赛尔的双眼一扫摩拉克斯的右臂:“而且…你正在忍受深渊的痛苦,对吗?毕竟是陆地上的俗物,远不如深海足够包容万物啊……” 看着被拎在半空之中,毫无反抗的达达利亚,哈艮图斯担忧地看向摩拉克斯。 但摩拉克斯的神色毫无变化,或许是岩制面具将他的表情藏得太好,也或许是… 摩拉克斯只是一直注视着达达利亚。 他毫无动摇。 归终的表情变了。 少女明白了什么。她低下头,猛地揉搓眼睛,搓到眼眶通红一片,像是要哭出来似的,立刻站了出来:“…达达利亚先生是绝不会成为你的眷属的!奥赛尔,你不要在那里自说自话了,我,我们不相信…!” 摩拉克斯看向哈艮图斯。 他明白少女在做什么。 “呵呵,一直躲在岩之龙王和岩之魔神的身后,我都要忘记你这位无能又无力的小魔神了。你才是那颗应该埋葬在海底的砂砾啊,自诩为尘王的小小蝼蚁,就让你亲自试试吧,”说着,奥赛尔松开了达达利亚的绶带,又将缠绕于他身上的束缚都卸了下去,“想必,我的眷属一定早就对魔神的鲜血,迫不急……” 第82章 “哈…” “——是啊。” 在奥赛尔松开达达利亚的一瞬间,魔王武装立刻包裹住达达利亚的身躯。深紫色的披风在半空中扬起,如群星迸发光芒,遮去漩涡之魔神的视线。 随后,巨大的星空巨刃破空而出,在青年的挥砍下,再一次削去了奥赛尔的头颅。 “注意防护!”摩拉克斯立刻下令,还能行动的夜叉纷纷跃至奥赛尔的周围,将即将散溢的诅咒封印其中,分毫未差。 “想象力倒是不错。但你可比那只八虬要好削多了,软得像只章鱼。”达达利亚稍稍退后,为前来封印的夜叉腾出空间,将星空巨刃扛至肩上。 然而,他的右臂被奥赛尔折断了,并没有恢复。青年并没有真正成为奥赛尔的眷属,自然也没有得到主人的治疗。 “……” 奥赛尔看着完全摆脱束缚,没有丝毫迷茫的达达利亚,不由得渐次睁开全身的复眼,恶狠狠地盯着对方:“你挣脱了。什么时候?” “抱歉,我不喜欢和弱者解释太多。想知道答案,就用武力赢过我。”达达利亚将长刃挥下,重新握紧:“——废话少说,开打吧,打完了还要去帮海上的我呢。” 玉璋的力量再次覆盖了达达利亚的全身。青年意识到什么,看向站在地面上的摩拉克斯,而摩拉克斯也在看着自己。 神明的神情毫无动摇,就像是知道自己绝不可能被奥赛尔的意志侵蚀那般。烙于达达利亚脖颈上的岩印与摩拉克斯的心脏相通,没有人比祂更清楚青年的状态。 但同样,也没有人比达达利亚更清楚摩拉克斯的状态。 青年忽然皱眉。覆盖在自己身上的玉璋的力量并不稳定,摩拉克斯的状态不对。尽管岩之魔神依然稳稳地立于大地之上,而他的身后,是被千岩军和夜叉围攻,不断尝试击穿防御障壁的龙形魔神…那东西是什么? 达达利亚正感到疑惑,但奥赛尔立刻攻了过来。 “好吧……那,这边交给他?”见达达利亚没什么问题,正与奥赛尔缠斗在一起,若陀龙王松了口气。他看向摩拉克斯,脸色却瞬间变了:“喂,你…” “…这里,距归离集依旧太近了。接下来,我们要将螭击退至石门附近。”摩拉克斯打断了若陀的话语。 祂转过身,棕金色的长辫随之一甩。神明用元素力压下右臂的剧痛,再将口中的鲜血尽数吞去: “归终,若陀,不可怠慢。千岩诸军,继续进攻!” ……据史书记载,天空欲擢执政者共七,故令群神厮杀,众从善如流。 至此,方舟各方势力,或联合,或对立,纵横捭阖,鏖战千年,无所不用其极。纵使是被后世冠以武神之名的摩拉克斯,也无法在朝夕间结束这场争斗。 岩之魔神强大,螭之魔神同样强大。二人麾下战士亦为骁勇之士,双方拼杀这久,千岩军只勉强将战线北推至无妄坡以南,便再也僵持不动。 魔神可以无休止地争斗下去,但人类战士总归需要休息。是夜,螭魔匿去身形,为麾下的战士降下壁垒;而千岩军们也纷纷扎营,篝火一个接一个燃起,蛇形甩开,远远地消失在山麓尽头。 军营之中,归终放下帘子,轻叹一声:“要是我更有力量…” “话不能这么说。要是没有你为大家做出的机巧连弩,我们也破不了螭的防御罩。”若陀挥挥手,“眼下虽然胶着,但对方也没有得手,反倒是被我们逼退许多。大敌当前,断不可妄自菲薄啊。” “若陀所言极是。若非你为归离百姓争取时间,马科修斯也无法将城中人护送转移得这般周全。”摩拉克斯颔首,“事已至此,忧思无益,还是抓紧时间调息吧。” 归终点点头,放下了帘子。 “但,海上的战斗,总不能全交给达达利亚先生…我们三个,总得有个人过去才行。” 归终说着,看向若陀。 若陀立刻看向摩拉克斯:“你去吧?那小子跟你有默契。” “不。”摩拉克斯摇摇头,伸出自己的右臂:“我现在需要远离深海。” 二人看向摩拉克斯的手臂,原本明晰的金色纹路在此刻变得晦暗闪烁,显然是被深渊侵蚀过久。 归终面色凝重:“没有解决办法吗?歌尘真君的琴声或许……” “我只以掌心接触过人鱼魔神的喉咙,所以侵蚀并不算深。况且这些时日,我与达达利亚相处这久,大略习得如何应对这种力量,只需休息几日便可完全恢复,也就不必劳烦歌尘真君了。她今日力量使用过度,又以仙血续琴弦,实在需要休息。” “怪不得早些看你面色不对,竟不想,这世间还有能侵蚀得你的东西…” 若陀皱起眉,想要碰触摩拉克斯的手臂却被对方躲开:“不,暂且不要碰我。深渊的力量会污损提瓦特之上的一切,或许也包括你,若陀。” 若陀收回手:“这未免太过疯狂了。魔神之间的战争,怎么会用上这样——” ——怎么会用上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东西?尽管深渊之力对所有生命来说都是剧毒,但现在,很多魔神正在不计后果,不顾一切地调查,接触,使用这股力量。 这股扭曲到底因何而起?是谁为此间带来了剧毒的种子,以胜利的欲念作为养料,将其播种在每位魔神的心中?若陀龙王没把话说完,但哈艮图斯和摩拉克斯都明白。 第83章 三人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归终喃喃地开口:“但…这并不能怪达达利亚先生。这并不是他的错…” “我当然没有怪他的意思,那小子又没到处嚷嚷,说自己的力量不同寻常,用来杀魔神更是方便极了什么的…” 说着,若陀摇摇头:“但很显然,海洋中的家伙正在贪求那小子的力量。深海本就比陆地具有更强的包容性,假以时日,深渊的剧毒对他们来说,也并非不可利用之物。或许现在,他们已经非常得心应手了…” 摩拉克斯没有回答。 帐内的火光映着岩之魔神的面具,黑色的阴影盖住了神明全部的表情。 这是一个无法继续的话题。要怪罪达达利亚?还是怪罪未来的钟离?亦或是怪罪将达达利亚推下天空的巴纳巴斯,又或者……事已至此的一切都并非偶然,而是必然? “…那,到底谁去呢?”不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归终将问题扯了回来,“灶神正在护卫归离集的民众,众仙也在归离三山待命,不能擅离。” “我们总不能…真让达达利亚先生一个人对付奥赛尔和八虬吧?” 若陀刚要举手,却被摩拉克斯打断了。 “不。眼下,二位还是以击退螭魔,将战线向北推至轻策为重。” 无视若陀和归终的眼神,摩拉克斯继续说道:“归终,你需驻守此地,以沙尘作障,使敌不得进;若陀,螭魔此行与海中诸神连手,动用深渊之力,对众生有害无益。你需时时调整地脉,避免魔物泛滥,保证土地不被污秽腐蚀。” “……至于我,”摩拉克斯握紧右手,“我会尽快调息,恢复状态。与使用未知力量的螭魔战斗,绝不可轻敌,所以在这之前,我不会近深海半步。” 良久,归终将茶盏端起:“…我知道了。毕竟你的心中,总是以归离集的百姓为重的…” “那,要是你老婆真被人打死了怎么办啊?”若陀反问。 被若陀过于直白的反问惊到,归终一口茶呛进嗓子里,咳得脸都红了;反倒是摩拉克斯依旧淡定,并没被问得动摇半分。 “我说真的呢,可没跟你开玩笑啊,”不顾归终呛得满脸通红,若陀向后一仰,双手撑住地面:“那小子是有点能耐不假,但同时和奥赛尔与八虬战斗,又被折去一只手…摩拉克斯,你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就算给了对方岩印保护,也不能这么心大吧?” “若我信任他呢?” 摩拉克斯反问道。 若陀一挑眉。 “我信任达达利亚,信他定会战至最后一刻,凯旋而归。在实现愿望之前,他绝不会死去…” 摩拉克斯的语气平静又从容,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况且,如果与群魔争斗便是他的愿望,我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挡呢。他真正要实现的目标……可比这个狂妄多了。” 若陀和归终对视了一眼。 归终一甩袖子,表示自己已经无话可说。 见到归终的表情,若陀也忍不住笑出来,他一拍地面:“算了,咱们也没有家室,不太懂你们的默契之类的…” “呵呵…也没有想什么。我并无十足的把握,确保达达利亚能赢下这场战斗。只是,岩印告诉我,他的状态很好…甚至是,非常好,”摩拉克斯说着,摸向自己的胸口:“他在享受这场战斗,且不需要任何人帮忙。而我,不过是尊重他的想法,顺势而为罢了。” “况且,现在的战况,也不容我过多分神。无论如何,”摩拉克斯抬起头,重新看向归终和若陀:“归离百姓,仍是我先得守护的对象。” “嗯…听你这么说,我反倒放心多了。”归终说着,将茶盏放回原位,松了口气:“若你都这么信任达达利亚先生,我们又有什么不去相信的理由?这样,我们只要同千岩战士们齐心协力,战胜螭魔,归离集就又能安稳许久啦。这不是很好的事吗?” 至此,一直紧张的气氛总算轻松些许。若陀也给自己斟一杯茶,用茶盏搅去琉璃百合的叶片:“好吧。等喝完这杯,我就出去镇压地脉了。你们也抓紧休息,螭魔可能还会再袭,毕竟夜晚对深海之物来说,是最好的行动时机。” “嗯。我也去看看伤员,马上到了换药的时候了,我怕大家忙不过来,”归终说着,站起身,对摩拉克斯说道:“你也要抓紧调息啊,我们三人里,就数你伤得最重了。我让人给你熬一碗解毒汤,虽然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你先喝着。” 摩拉克斯颔首:“好。” 待二人走出营账,摩拉克斯才缓松一口气。他唤出自己的茶具,给自己斟一杯茶,右臂却颤颤地抖个不停。 深渊侵蚀的剧痛从掌心处传来,比白日更烈,简直像是一柄毒刃贯穿掌心,且不断向前突进,挖掘,直至肩膀——摩拉克斯知道,以这样的状态前往深海,只会被毒素加速侵蚀,绝无生还的可能。 失去一个人鱼魔神,换来摩拉克斯的一条右臂被剧毒侵蚀。深海为摩拉克斯设计了精妙的陷阱。毕竟岩之魔神总是将眷侣带在身边,从不分离——诸神皆知摩拉克斯对达达利亚深情一片,固知祂不会留下青年一人,面对必死的战局…… 所以,要么是摩拉克斯靠近深海,最终被深渊剧毒吞噬;要么是达达利亚被魔神击败,作为深渊之力的源泉,被祂们利用至死。 第84章 无论怎么看,都是必输的结局啊…… 夜深,云来海上,漩涡之魔神的痛号响彻云霄。 达达利亚的一只手垂在体侧,嘴中叼着以血凝成的巨刃,足下踩着的是跃至半空的纯水巨鲸,利落地削去了奥赛尔的第二柱。 此刻满月当空,青年的半张脸早已被鲜血覆盖,眼中却并无半分惧色。 战斗,厮杀。将世间强敌悉数碾碎,将无尽的狂喜烙入灵魂。 你要利用我?你要吞噬我? ——现在,奥赛尔,你还这么认为吗? 第27章 第二十五章 深夜。 天空中悬挂着巨大的月轮,为海面翻涌的浊浪镀上银边。这片虚假的天空从无月相变化,是天理有意让方舟的景色保持永恒,近乎完美,近乎谄媚。 云来之上,明月之下。奥赛尔与达达利亚静静对峙。尽管已被削去两柱,奥赛尔并无颓意。祂浑身的复眼都睁开了,所有的目光都指向面前的这位青年。 达达利亚浑身是血,右臂也不自然地垂在一边。他的左臂满是伤口,正持着一柄巨大的岩枪,嘴里还衔着一把材质不明的短刃。颈间的岩印正在发光,那是摩拉克斯的神力在治愈达达利亚□□的证明,也是青年能与自己周旋这久的原因。 但,他战斗的理由,不止如此。 想到这里,奥赛尔眯起了全身的复眼,颇为不解地:“你…为何如此抗拒,成为我的眷属?” 不过达达利亚并不打算回答。想打就打,废什么话?他早已瞄准了奥赛尔的第三柱,正待对方放松警惕,正巧祂还主动和自己搭话。 抓住这个机会,达达利亚在吞天鲸上借力一跃,高举岩枪,向魔神突刺冲而去。 察觉对方的意图,更多蛇柱向达达利亚冲去,试图击偏他的行进轨迹。但青年只是灵活地穿梭于奥赛尔的身躯之间,忽而跳起,忽而闪避,不时以枪作支点,踩住奥赛尔的一头,高高跃起,将即将撞向自己的诸多蛇柱踹到一旁,不断借力突进。 达达利亚的右臂直直甩在身后,鲜血更是覆住大半张脸,无论怎么看都是狼狈不已的模样。但,只有他那双深不见光的蓝色双眼,带着无尽的狂喜,冷静而兴奋地凝视着着眼前的猎物,眨也不眨。 在即将被削去第三柱的剎那,奥赛尔将所有的蛇柱都绕去达达利亚的身后。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二人都清楚,只要达达利亚向前挥刀,奥赛尔的蛇柱就会将青年卷入其中,碾烂他的□□,但是—— 电光石火之间,达达利亚消失了。 青年再次展现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的速度。奥赛尔大睁复眼,其余蛇柱高高举起,每一只眼球都在一顿一顿地扭动,试图寻出这位神出鬼没的人类战士。左方?后方?天空?奥赛尔的复眼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看了个遍,却依旧寻不得达达利亚半分踪迹。 有趣的人类,疯狂的人类,你到底去了哪里? 身后,忽地有无数泡泡从海底涌出,一个接一个,涨破又涨满,涨满又涨破。终于,水凝之鲸从海中高高跃起,月光照亮了它的肚皮,猛地砸向奥赛尔。 趁着奥赛尔被这巨大的重量击歪的一瞬,鲸鱼巨口大张,一口咬住了奥赛尔的一柱,将其强行拽入海中。 在沉下海面的剎那,奥赛尔看到了站在水凝鲸身后的达达利亚。青年的深紫色的披风在海中飘摇,无数星辰闪烁摇曳于此,几乎将闇没天光的深海点亮,一时间灿若星河; 而在披风之后,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疾速逼近此处。 奥赛尔的双目决眦,祂完全想不到人类会主动潜入深海,更想不到达达利亚会采用这样疯狂的战术对付自己。漩涡之魔神立刻挣脱水凝之鲸的束缚,三只蛇柱一起拧向鲸鱼的躯体,将其卷碎,碾成无数泡沫。 吞天之鲸毕竟只是达达利亚的凝水造物,面对海渊之霸主,□□强度并不可观,但… 在气浪与泡沫之中,一柄早早被达达利亚藏入吞天之鲸的岩枪突入奥赛尔的咽喉,将其钉得向后一仰。 可这还不算完。达达利亚的披风依旧在海中翻飞,飘摇闪烁的星空中,一柄巨大的,尖刀似的巨角,将海中星辰撬开了一缝,露出了来者的真容:一直在此处与八虬厮杀的——吞星之鲸。 只见吞星之鲸啮着八虬的另一只角,拖着八虬不断挣扎的躯体,向着达达利亚和奥赛尔直直冲来。它们的速度太快,卷起的气浪将达达利亚脸上的血水涤净,将青年额前的刘海冲到一旁,因此,奥赛尔可以清楚地看到战士脸上的笑意。 那是战士在抓住破绽时才会展露的笑容。 达达利亚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之前的战斗都是在拖延时间,调整位置,为的就是等待吞星之鲸与八虬争斗行进至此,再利用漩涡之魔神认为自己是人类,不会主动潜入深海与之作战的心理,将其一举拉入水中。 而现在,吞星之鲸和八虬两位庞然大物向奥赛尔冲来。而这两只,和达达利亚凝水而成的巨鲸不同,乃是货真价实的(星)海中霸主。奥赛尔立刻向海面游去,但达达利亚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青年立刻摸住脖颈,将一直在治愈自己的岩印分出大半力量,用来操控没入奥赛尔咽喉的岩枪,使其向大海深处坠去。 奥赛尔拼命地挣脱,而达达利亚也在拼命地操控着那柄岩枪,不许魔神逃离。两股力量在深海展开对抗,但青年乃擅自将岩印的治愈之力化作力量,更遑论他本就不是摩拉克斯的眷属——更多的鲜血从达达利亚的伤口中涌出,他忽地呕出一口血,又迅速一擦嘴边,并无半分退缩之意。 第85章 这种程度的伤痛,远比不得与真正的吞星巨鲸交手那次。 也永远不会比得上未来,与天理真正的交锋之时。 所以,只有现在,就是现在! ——吞星之鲸拖着八虬,直直撞进了达达利亚和奥赛尔的视线之内。 奥赛尔的全身都在发力,所有复眼都在戒备着这两只庞然大物; 而祂额前的双眼,则注视着卸去全部防御,将摩拉克斯的所有力量都注入岩枪,只为逼迫自己迎下这一击的达达利亚—— 漩涡之魔神并不知自己此刻的感觉为何,但祂的确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 惊愕?困惑?亦或是,恐惧、战栗? 达达利亚毫无动摇,似乎完全不担心已经冲到其身后的吞星之鲸和八虬,哪怕那两个家伙并没有要绕开自己的意思。 “你要,与我同归于尽?”奥赛尔发出了低沉的怒吼。 达达利亚笑了。 在吞星之鲸即将撞向二人的瞬间,达达利亚的左手松开了脖颈。被巨鲸衔着的八虬翻动不停,坚硬无比的身躯猛地撞向青年和奥赛尔,将二人一齐掀翻;而吞星之鲸的巨角更是直直切入,祂毫无顾忌地剖开了达达利亚的身体,又丝毫不减力道,顺势剖去了奥赛尔的三只蛇柱—— 深海之下,漩涡之魔神的哀嚎声震耳欲聋。深蓝色的魔神之血沿着蛇柱的断口喷溅而出,如同浓雾弥漫,瞬间便覆没了视线。但吞星之鲸并不打算停留,祂与八虬的战斗并未分出胜负,来到这里,只是顺便帮下另一个自己,况且—— 金色的光芒如同迷雾中的日轮,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海面冲去。在达达利亚松手的那一刻,岩印的力量立刻重新化作玉璋,稳稳地护在达达利亚的周身。尽管摩拉克斯的力量也所剩无几,不能完全将吞星之鲸的这一击防住,但是用来保命,绰绰有余。 趁着奥赛尔在海中挣扎哀嚎的时候,达达利亚一口气冲上了海面,跃至星空之下,大口换气。尽管有着摩拉克斯的玉璋庇护,但吞星之鲸的攻击仍然太过强劲,刚才那一击让他伤得不浅。不过,若想要一口气削去这家伙多个脑袋,而不是和这种深海之物在海面上打消耗战,这个办法已经是最上之策了。 达达利亚踩着用魔王武装的力量幻作的踏板喘息,挣扎片刻,再次撑住,咳出一大滩血。 虽然损耗太大,但一口气削去对方这么多脑袋,这家伙的视野就没那么广,接下来的战斗也好办多了。达达利亚一边调息一边思索接下来的对策,但显然,玉璋的治愈力有些跟不上他受的伤。毕竟,他这之前,不仅与双翼魔神交战,又和八虬对垒,中途还被迫被奥赛尔抓去污染了一会心智,实在是有些累了。 但敌人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很快,三柱蛇头的奥赛尔再次从海中撑出。 达达利亚一抹鼻血,却觉得对方剩下的头颅数量不对。他立刻起身,握紧武器,观察对方,却发现这家伙的身躯明显比奥赛尔秀气不少,而且身体上毫无自己砍出的伤口。 显然,祂并不是奥赛尔。 未知的魔神向达达利亚冲了过来。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谁,但达达利亚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他立刻向一侧跃去,躲过了这有些生涩的一击。 可是,对方毫发无损,自己却消耗过度,巨大的状态差距让青年引以为豪的速度也变慢了不少。 几番追击,达达利亚的脚下一滑,那只陌生的魔神也抓住了这个机会,猛地卷住达达利亚的左腿。 “不…” 不好二字还未说出口,达达利亚只觉天地倒悬,视线直直地向海面冲去。 “跋掣,折去他的腿!” 最后听见的话语是奥赛尔的怒吼。达达利亚并不清楚这个跋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只能感到玉璋被这一击冲了个粉碎,又觉得一阵罡风掠过双耳,冲得他什么都听不见, 他整个人被甩到高处,又重重地砸向海面。 “………啊、…” 达达利亚瞬间失去了意识。他一动不动,被跋掣卷着折断的腿拎了上来。 这位名叫跋掣的魔神乃是奥赛尔的妻子,她看着面前无比狼狈的丈夫: “我只是与那青墟浦的魔神商讨如何连手对付摩拉克斯,再回来便见你如此狼狈。奥赛尔,你贵为漩涡之魔神,怎么会被这一个人类娃娃打成这样…?” “小娃娃?他就是个怪物。”奥赛尔摇晃着被削去五柱的残肢,看起来狼狈又可笑:“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剩下的几个头也都要被他砍下去了。跋掣,这小子绝对是我见过的最疯狂的人类。我一定要把他选作我的眷属。” “你折了他一条胳膊,我又折了他的一条腿,现在却让他做我们的眷属?”跋掣冷笑一声:“奥赛尔,收起你诡异的兴趣吧。人类与海洋不能兼容,这样的道理,你杀了这么多人,现在还不能明白吗?” 奥赛尔不再言语。而跋掣再次将昏迷的达达利亚举向高空。 满月之下,达达利亚闭着眼睛,毫无知觉。他已经失去了魔王武装,只剩一身灰色的执行官战服,和垂在身下的绶带。是毫无防御力的一身。 “真是可惜…”奥赛尔看着达达利亚,却也不想阻拦,“只能把他化作被我们使用的能量了吗?我还挺想和这小子再聊两句的。” 第86章 “这样的家伙,就不要再想着留在身边了,他是绝对不会认输的。而且我也打不过他。”跋掣说着,再一次,将达达利亚整个人砸向海面——砸到整片海水炸起数十米高的巨浪,正片云来海涛声滚滚,震耳欲聋—— 那是人类绝无可能生还的力道。 “自然,也不能够留在岩之魔神身旁。摩拉克斯到底在他身上下了多大功夫,是不是连这小子死了,都会想方设法地保护他……想想,不觉得很期待吗?” 正如若陀所猜测的那样,螭魔在夜间发起了奇袭。 螭魔麾下的战士与千岩军同为人类,夜间视力本相差无几。但如今,他们被迫或主动地接触了深渊之力,不仅个子更高,力气更大,五感也变得极其敏锐,甚至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可是,这世界上会有无需代价的力量吗? 堕落无需引诱。在人类只有信仰魔神才可存活的时代里,所有人都渴望挣脱命运。然而,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人类永远都只是被裹挟的那一方,甚至连神明间展开厮杀,都要由自己人组成军队,与同胞兵戎相见,自相残杀… 人类想要反抗,但反抗需要力量。 而达达利亚出现了。 青年无意降临此处,并没打算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他之于这个蛮荒的时代,就像夜空中率先升起的极冬之星,为混沌之长夜凿出一束天光。青年使用自己从至暗之处习来的极恶之技斩杀魔神,将所有的视线集于己身,让绝望之中的人类窥见了一种扭曲的可能性。 面对战斗,达达利亚百无禁忌,如鱼得水;魔神畏惧他,却想得到这份力量;人类敬佩他,并且,想要变得和他一样。 要变强,然后,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而接触深渊,就能得到这样的力量。 ——半空之上,明月之下。歌尘浪市真君的琴音一刻不停,血弦在月色中颤动不止。有了仙力加持,千岩军战士骁勇异常,拼死战斗,但此刻夜深,接触了深渊之力的螭魔大军则更显疯狂。他们各个比千岩军高出半头,四肢强劲,无需火把便能视物,以大斧重锤逼退千岩军的长矛。 蛮力在这一刻胜过了技巧,一直向北逼进的战线略有松动。 以仙力在空中绘出兵阵图,归终在一刻不停地分析局势,以机巧指引大家的行动。若陀龙王并不能完全参战,螭魔正在大肆使用深渊力量,对地脉的侵蚀过于暴烈,若不经由岩龙之主妥善处理,遗毒很快便会进入地脉,延至归离,最终殃及整片璃月大地。届时,整片大地都会魔物丛生,变成死地——这绝非陆地上的生命能够承受的。 摩拉克斯手持岩枪,行于天空。他俯首,看着千岩军不断被对方逼退的战线,又看向操纵这一切的螭魔。 “…我们便罢了,天空从未允许人类接触这样的力量。”摩拉克斯抬起头,踏空行至巨螭的面前,金色的双眼望进对方的瞳孔:“不想汝等深海魔神,为了执政之神的虚名,竟会如此疯狂。” 但螭魔并不打算答话。毕竟从一开始,祂就不曾回应过任何陆地上的魔神,大概是觉得种族差异过大,根本没什么好沟通的——只见无角巨龙张开阔嘴,引颈向月,猛吸一气——空气中先是有不可见的涟漪荡开,接着,巨龙的嘶吼盖去了无妄坡的兵戈之声,巨大的气浪连摩拉克斯的兜帽一同震拂下去。 摩拉克斯的瞳孔变得尖锐起来。 螭龙大颈一抻,猛地向摩拉克斯的方向砸去。庞大的魔神之躯碰撞于此,声若洪钟,撼山崩谷,将此间树木尽数摧折,震得烟尘四起,引无数碎石滚落,直逼山脚下千岩军。 紧接着,金光仿若一柄环形刀刃,从螭的身下横扫出去,光芒几乎要将昼夜逆转,一瞬间便荡去了全部烟尘。摩拉克斯的金眸在烟雾中显现出来,白色战袍衣襟随气浪翻飞,而祂的身后,难以计数的碎石都稳稳地浮于半空之中,丝毫没有坠落的意思。 摩拉克斯以左臂扛住了螭的一击。二者的体型看似悬殊,但岩之魔神的神情冷峻,没有丝毫动摇,连手臂也没有半分颤抖的意思。 左臂吗?虽然不觉得岩之魔神有什么左右手的偏好,但螭依旧察觉到了异常。祂看向摩拉克斯垂于体侧,不再动作的右臂,其上灿金的纹路有着糟污的磨损,显然是被深渊侵蚀的痕迹,这也说明海中魔神的计划很成功… 但,在螭的注视下,那只右臂似乎隐隐颤动了些许。 ——跋掣感到奇怪。 祂确信自己刚才将达达利亚拎起来,又将其拍向海面,用了十足十的力道,人类受到这种攻击必死无疑。但这一次,击杀的手感不是很对。 祂只觉有什么坚硬无比的东西砸向了海面,也的确是掀起了巨大的波涛,可那和人类的肌肉与骨骼的反馈又不太一样。不清脆,亦不糜烂,更像是丢了一块又重又硬的石头下去——跋掣慢慢地抬起附肢,将达达利亚重新拎起来,将其拎到自己面前打量。 青年被跋掣倒悬于半空之中,他的头发被血水和海水打湿了,即使是大头朝下,刘海也沾在眼周,见不到他的表情,只有唇角向下抿去,似乎比刚才表情死板了一些。是因为死了吗? 可是青年分明抬着左臂,左臂外侧有着金色的屏障,显然,是这个屏障为他挡住了刚才的攻击。 屏障?玉璋? 第87章 达达利亚微微动了一下。 ——摩拉克斯抬起头。 祂突然发力,左手掌心猛地抓向螭魔的身躯。人类形态的摩拉克斯与保持原型的螭相比,还是太过渺小了,但是—— ——“放开那小子,跋掣!”奥赛尔突然大吼,“那只吞星之鲸还在和八虬缠斗,这小子还活——” 达达利亚的手搭上了跋掣的身躯。紧接着,数十柄岩枪从跋掣的身躯中生长,突刺,顺着青年左手手指抓紧的方向,争先恐后地从蛇柱表面隆起,穿透。 跋掣哀嚎着松开了达达利亚,显然,和奥赛尔相比,祂的战斗经验还是太少了。不妙的预感正在应验,奥赛尔拖着残躯冲到跋掣和达达利亚中间,怒吼着于海天之间掀起巨大的水龙卷,为了阻挡青年接下来的攻击,但—— ——在螭魔的身躯被无数岩枪贯穿的同时,岩之巨掌从拔地而起,随着摩拉克斯的意志,一把扼住了螭的喉咙。 可巨螭终究是实力强劲的魔神,即使被岩枪和岩掌相逼,仍能拼命地扭转,挣扎,最终以蛮力挣脱束缚。在祂甩开岩掌的同时,也将体内的岩枪一同逼出,携深渊之剧毒,反射向摩拉克斯。 玉璋无法抵挡深渊的侵蚀,摩拉克斯自然清楚,正因如此,祂才一直保持着人形体态。面对庞大的岩枪攻势,只有人类灵活的身躯才能在瞬间找出其间的空隙,自如地闪躲。摩拉克斯定睛片刻,只轻轻向左撤去几步,就像是围着螭绕出一点圆弧,轻而易举地绕过逼面而来的数柱岩枪。 ——面对冲天的水龙卷,达达利亚只向右撤去几步,又向左绕回几步,仿若早有预料一般贴着缝隙,毫不费力地走了过去。尽管,说是毫不费力也不太准确,他的左腿刚被跋掣折去一条,便只能踉跄着前行,但无论怎么看,他都像是以奥赛尔的攻击为圆心,游刃有余地,绕出了一个浅浅的圆弧。 这便是岩的攻势。 以不变应万变。 先是丈夫被削去五柱,又是自己被对方用岩枪贯穿身体,跋掣被这个过于不合常理的人类激怒了。祂拧身上前,猛地张口,想要接替丈夫,喷射出水龙巨弹—— ——摩拉克斯抬起一直未动的右臂,接住其中一把飞射回来的岩枪,不顾深渊的侵蚀,朝着螭的喉咙捣了进去。 “——!?” 即将喷出洪水的螭魔被这一击直直怼入山体,一时间天地震颤不已。被深渊腐蚀的右臂无法控制力道,摩拉克斯的这一击实在过于凶悍,引得山体破碎,岩枪亦剥落碎屑,落向身后的战场。 听到碎石滚落之声,若陀立刻背鳞大张,替千岩战士们承下这漫天的岩石雨,而归终则挥动手臂,引清风掠过,将那些被若陀背鳞磨碎的石屑化作沙尘,纳入宽袖,使混浊夜色再次清明,月色如新。 “摩拉克斯,你疯了吗!”被无数岩石碎块砸得生疼,若陀向山上的方向怒吼:“这不是云来海,这里还有人类!你下手轻点!” “…的确是有些,收不住力了。”听到山下若陀的叫骂,摩拉克斯轻叹一声。 但祂的右臂依旧拧着岩枪,向螭魔的喉咙深处捣去,丝毫不减力道:“果然…你的体内,也有深渊的力量。” 螭的喉舌被岩枪堵着,无法喷溅水弹,也无法回答问题,只能发出漏风般的嘶鸣,四爪疯狂地向摩拉克斯的方向蹬击着。 “如你所见,我的右臂被深渊侵蚀得很深,又与你对抗了这久…我的力量正在失控。或许,这便是你们想看到的。” “但…你们,真的有这个胆量吗?” ——达达利亚笑了。 他的双眼不再是染血的红,也并非深邃的蓝,而是异样的金。那股金色并不明显,却透过他的眼底微微显现。他的瞳孔不再是普通人类的圆形,而是一块不那么明显的菱形。浅金色的菱形。 跋掣的第二柱喉舌被长枪贯穿,直挺挺地向海面倒去。而达达利亚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他只看向奥赛尔的方向,看着奥赛尔被削去的五柱残躯,良久,神色温柔了些许。 “呵…比我想得还要更厉害一些啊。” 达达利亚保持着相当不符合性格的微笑。奥赛尔也知道对方绝不是在称赞自己。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浇向漩涡之魔神的全身,祂忽然明白为什么达达利亚的身上会有那样奇怪的味道—— 那股既不属于生命,也不属于死亡的,奇怪味道。 除却魔神的诅咒,他的肉身还寄宿着如此古老而庞大的灵魂碎片。尽管这枚碎片太过弱小,连奥赛尔都不能察觉其真实身份,连天空岛都不能察觉这个世界还有“祂”的存在;但这枚碎片的主人又太过强大,祂拥有着比这个时代的摩拉克斯还要厚重,还要深远的灵魂。 “你…”奥赛尔的残躯微微挺立,祂瞪视着“达达利亚”,正要说出“他”真正的名字—— “达达利亚”慢慢抬起左手,竖起食指,贴近染血的嘴唇。 “那个名字,不属于现在的我,如今也不必提起了。” 巨大的威压从“达达利亚”的身上散发出来。不知错觉还是怎的,奥赛尔忽然觉得,如果他真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那么死的就一定会是自己。 “…呵,区区碎片。你已经不是昔日的你了…你也已经苍老了啊!”奥赛尔吞咽着口水,重新镇定下来:“这位人类的身体已经残破至此,换你来打,又能如何?” 第88章 “如何吗…” 钟离唤出手中的岩枪。 ——摩拉克斯再次唤出一把岩枪, 他对准螭魔未被削尽的头颅。 “如何呢。” “——再斩你一次罢了。” 第28章 第二十六章 无人说得清这场战争究竟是从何日开启。魔神不同人类,他们可以斗法数百年不眠不休,不分昼夜,不知疲倦。这期间,无论是浪沙相吞,磔裂山仆……诸神相争,更迭只在朝夕,徒留饥饿,疾病与死亡永恒,在胜利的阴影中垂眸等待着人类。 摩拉克斯与螭的战斗已经持续了数日,即使相隔数千里,人们仍能见得魔神争斗导致的天地异象。战场之上,雷声耾耾,风声淜滂,蹶石伐木,逼得天地不分,昏晓难见…归离集人心惶惶。 人们不想那位岩王帝君也会陷入如此苦战,就连哈艮图斯大人也不得不亲赴战场,布下防线。仙人们虽已尽力安抚百姓心绪,灶神也化出诸多分身,协助人类恢复生产,但恐惧正如不断向战场掠去的食腐鸦,盘桓不走,挥也难去。 双方战线僵持许久,不进不退。漫长的对抗意味着剧烈的消耗,前线不曾带回任何捷报,只有昏厥的伤员,染血的遗物,还有需要增援的消息。 眼下昼夜难分,驻守在归离集的千岩军时刻保持着待命状态。一位个子不高的千岩军首领坐在营账外,看着手中的残刃,默默不语。 “喂…” 另一位身形高大的千岩军士兵坐到了他的旁边。他看着首领手中的残刃,立刻辨得那是龅牙仔爱用的短剑,鼻头一酸:“将军,你…” “什么将军,我们之间有这么生分吗,”小个子首领叹了口气,将那折了一半的短剑递给大块头:“…真想不到,我们三人一起当上了千岩军,却没能一起走出去。” 大块头的心理素质远不如他的身材那般强大,听到小个子这么一说,眼睛更红了一圈。他接过那把短剑,声音也跟着抖得不成样子:“大哥…等大哥回来,我们可怎么跟他交代呢?我们就这么少了一个兄弟…” 听到这,小个子兀自捡起一根树枝,拨弄起了面前的火堆。 “你还不知道吗,龅牙仔就是死在咱们大哥面前的。”火光映着小个子首领的脸庞。 大块头猛地抬头:“啊!?那,那大哥肯定特别难过…” “真的吗…”没顺着大块头的话往下说,小个子的声音中有着暧昧的情绪。 “你什么意思…?”听出了对方的画外音,大块头的眼泪还挂在脸上,他看着这位三人中官位做得最高的小个子,声音抬高了一些:“你、你难道是怀疑咱们大哥见死不救?” “当然不是,你小点声。我要是怀疑大哥,早去撺掇我的士兵们四处嚷嚷了,还在这里和你说什么。”小个子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就算强如大哥,也不能保护每一个人。更何况我听当时的士兵们说,龅牙仔就在大哥的旁边,可大哥还是没能…” 昏昏暧暧之中,燃烧的干木发出噼啪的声响,将二人之间抹出一片寂静的沙漠。他们都沉默了。 “…我现在是将士,我要保护的不再只是自己的命,而是手下所有弟兄们的生命。我曾经以为自己脑子够用,反应也快,要是再有足够的力量,一定能保证大家都平平安安。但是,你看,”小个子抬抬下巴,一指那柄残剑:“就算我的脑子再好,反应再快,还能比得过咱们大哥吗?咱们亲眼见了,大哥可是能和魔神对打的人,可结果呢?龅牙仔还是…” 听到对方这么说,大块头一擤鼻子,抹干了眼泪:“我知道你想让大家都活着回去,但,咱们现在是在和魔神打仗,连岩王和尘王大人都苦战这么多天,我们人类怎么能保证每次都全身而退呢?好弟弟,咱们都是好兄弟,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想说…”说到这里,小个子停下了手里的树枝,火光跳进他的眼睛:“如果,我也有大哥那样的力量呢……?” 大块头脸色变了:“你难道…” 小个子不敢看大块头。 “——想跟大哥拜师学艺?”大块头眼睛一亮,“好主意呀!等大哥回来,咱俩一起求他教咱们功夫,就这么说定了!” 大概是被大块头过于纯真的心思给逗到了,小个子的表情终于和缓了一些。他笑了笑,将树枝丢在一旁,拍拍手:“好吧!就当我是想跟大哥学艺。等这场仗打完,等咱们大哥回来,咱俩就去找他好好学学功夫,把他那一套变身的招术都学来。” “这样,我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在面前。”小个子看向掌心,慢慢握紧拳头,“等我学会了,我一定要保证弟兄们都活下来。” “哦,我听出来了,你还是怪咱们大哥没救龅牙仔。”大块头声音憨憨的,但他没生气,只是慢条斯理地解释:“弟弟,你不要怪咱们大哥。我们都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大哥那样好的人,绝对不会故意…” “你误会我了,我真没怪他。战场局势千变万化,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样的道理我怎么会不懂呢?” “我只是打了这么多回仗,还侥幸当上了将士,当真不想看任何人死在自己面前了,我看够了,你明白吗?”说到这里,小个子首领的声音有点压不住了:“明明之前,我们还在一起吃饭,聊天,说都要成为和大哥并肩的英雄,可现在他只剩下一把折了的剑,而我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到,他的亲人都死在云来海那边了,他们连死不能葬在一起!” 第89章 “这次是龅牙仔,下次万一是你呢?万一是大哥呢?哥哥,我真不怪他,我是在害怕啊!我不要失去你们这些好兄弟,为此我宁愿付出一切,背负骂名,也不想看你们死在我面前。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也不想再背着我的士兵们偷偷抹眼泪了,我哭够了,你明白吗?” “背负骂名…”大块头怔怔地重复着小个子的话语。 他隐约明白,这位小个子将领刚才说的“变强”,或许并不只是向大哥学艺这么简单。 这个人,要做危险的事。他大概要去做所有魔神正在做,也正逼迫着他们的子民去尝试的事。大块头仍想说些什么,但伤员已经运回,战报再次传来。没有时间留给战士们伤春悲秋,前线需要粮草,战场需要增援。 这场争斗,无休无止。 小个子踩灭了树枝上的火苗,黑暗中,大块头听见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全军集合!” 没有时间留给二人交流更多,魔神之间的战争无休无止。命运为三位小小的千岩军指向不同的道路,而最危险的那一条,是达达利亚为他们铺成的。 ——“将这位人类带到这个时代,是你最大的罪孽。如今,所有的魔神都在觊觎这份力量,而你则是铸成这份欲望的桥梁。” 云来海之上,被削去五柱的奥赛尔看着面前的“达达利亚”——钟离,毫不留情地讽刺着这位逆天而行的神明:“还是说,漫长的时光早已将你的理智磨损殆尽了?你居然如此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我的面前,真以为天理的规则会允许世界上存在两个摩拉克斯吗?” “呵呵。但我终究不是你所认识的摩拉克斯,也理解你所言为何。”钟离将手中的岩枪轻轻一晃,化作一柄水刃形状的岩刃,横握于左手:“我只是一片破碎的灵魂,因这具□□残破至此,才暂且有了这样的机会。但,” 钟离说着,将那柄短岩刃横握于胸前,摆出和达达利亚一模一样的战斗姿势:“如今要镇压你的,只是一缕难辨的残魂。而你却惧怕至此,又怎敢妄言,我究竟是谁呢?” “哈,管你们到底是谁,反正都是在未来背叛天空的罪大恶极之人罢了!”奥赛尔说着,再次唤起水龙卷,齐齐冲向钟离:“妄图在深海对抗漩涡,只是找死!” 钟离也冲了出去。 尽管只有一条腿可以动,但钟离终究不是达达利亚,无需依赖人类的□□行进。他在空中极速穿行,不断躲过冲向自己的水柱,动作敏捷,不差分毫。 伴随着奥赛尔的怒吼,更多的龙卷从海中扶摇而起,终于连成一片,倾势涌来,避无可避。 但钟离只是稳稳地站住了。海风将他身后的绶带拉得笔直,巨大的海浪咆哮着向他袭来,几乎马上要将他吞没。 奥赛尔知道,摩拉克斯定会再次降下岩枪,但仅凭残魂残躯之力,又怎可能布下惊天的枪阵,怎能轻易将这片滔天之海浪斩出缝隙?尽管这样思考,漩涡之魔神仍然没有轻敌,祂再次怒吼一声,使出全身魔力,掀起更多的龙卷,从后支撑着即将扑向对方的海浪。 奥赛尔的身躯也早已残破不堪,被削去五柱让祂的视野狭窄,所以,必须一击必杀。 但天空中并没有降下任何岩枪。 钟离甚至没有做出那个标志性的伸手动作。他只是缓缓地停了下来,站在原地,注视着那片即将扑来的海浪,深蓝色的双眼闪过浅浅的金色光芒,寻找着一线破绽—— 接着,他挥起短短的岩刃,对着海浪拦腰划出一刀。 一分为二。 没有料到海浪唯一的破绽会被对方发现,奥赛尔暗暗咂舌,再次确认此人的战斗经验要远胜于自己,甚至比现在的摩拉克斯还要更加……但祂仍没有放弃,水龙卷已然稳稳地支撑着被一分为二的海浪,只待对方跨过,一拥而上。 但…… ——没有岩枪,没有剑雨,巨大的圆形法阵在海面上亮起,为无数浊浪镀上耀眼的金色。 圆形?不是方形?而且这是什么东西?奥赛尔从未见过摩拉克斯使出这样的招术,更不曾见过法阵中心那颗巨大陌生的标志,如不可磨灭的金印那般,稳稳地烙在自己的主躯干上。 奥赛尔立刻意识到,自己就在这座法阵的正中心。可这到底是什么?这个标志,是后世执政者才能拥有的记号吗?岩?那小子脖子上的标记,原来是属于摩拉克斯的岩?奥赛尔一时愣住,从千年之后带来的某种定局让祂的意志有些动摇,但更令漩涡之魔神无法理解的是,一分为二的海浪之后,橙发青年模样的摩拉克斯就站在那里,眼中只有厮杀时的冷峻,让人根本无从分辨这一招到底是由谁使出。 你…到底是摩拉克斯,还是达达利亚? 还是你们…已经拥有了这样的默契? ——一颗巨大的天星破空而出。 “你——你以为你这样扰乱历史的行为,天理就会放过你吗——”虽然是从未见过的招术,但看到那颗孔明锁状的天星,奥赛尔立刻清明过来,祂厉声尖啸:“你若是疯了,就让我助你一把!让我为你唤醒天理,让天空对你们两个疯子降下裁决吧,你这个罪人,摩拉——” ——嗡— 巨大的天星砸中了奥赛尔的身躯。 金色的海浪溅向半空,但钟离只是向左右绕走了几步,躲过了这冲天的巨浪,连身后的绶带都不湿分毫。 第90章 面对被天星击沉的奥赛尔,他的食指再次比向唇边,眼中的金色更深了一些:“我说了,那已不是我的名字。” “暂且睡吧。你与‘我’的战斗还未结束,能斩下最后一刀的,绝非现在的我。愿我的灵魂足够见证这场战斗直到最后。至于你…” “——天道如此,何必挣扎。” 将岩刃掷向海中,钟离立刻转身,向云来海岸行去,再不回头。 “这场战斗…已经持续太久了。” 若陀龙王身负数名昏厥的千岩军战士,望着无妄坡的方向。摩拉克斯仍在与螭魔缠斗,一连数十日,并无退却的意思。 “可是,摩拉克斯一直没有发出撤退的命令…”哈艮图斯来到若陀龙王的脚下,同祂一起望过去,略感担忧地:“虽说将战线推至轻策才更加稳妥,但这样消耗下去,不仅将士们性命难保,归离集也恐被趁虚而入。我们应该让他停下来了…” “说得没错。” 将昏迷的战士置入归终制成的机巧架之上,若陀化作人形,一拍后背的沙土:“我已将被污染的地脉处理妥当,接下来去找摩拉克斯。” 哈艮图斯赞同:“好。你若接出摩拉克斯,立刻发出信号,歌尘以琴音唤众将士撤离战场,我则唤出沙尘设下屏障,将战线固定在此。先前我和歌尘一直在观察,敌方死伤情况比我们严重,又有深渊反噬,想必无力追击。” 听到传音铃中的对策,歌尘冲地面二人微微颔首;若陀龙王也点头,正欲即刻飞身上山,但—— 一个人影正在冲这边走来。 无妄坡混战数日,已是大乱一片,数十名受伤的千岩军被机巧架抬出去,数百名增援的千岩军携带物资赶来。所有人都在忙于此间奔走,或隐蔽物资,或呼唤战友,或与狂敌厮杀…但只有一人,从这混乱之中穿行,身形摇晃,目标明确。 他直奔若陀龙王和哈艮图斯而来。 “是…达达利亚?他居然…” 若陀一愣,本想惊叹这小子居然还活着,却一时哽住。青年的右臂弯折,左腿也无法着地,浑身都在冒血,无法想象人类被伤到这个程度还能存活。他在腋下夹了根岩造物作为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这里,身后的血脚印表明他每一步都走得相当艰难。 可偏偏,青年的表情变也不变,就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那样,无动无摇。 若陀还愣在原地,归终立刻赶了上去,她搀起达达利亚的左臂,冲着不断奔走的随军药师:“军医!先来这里!” 达达利亚看向归终。 他张了张嘴,半晌,也没能说出什么。 接着,若陀也赶了过来。他绕到达达利亚的右边,让青年半身靠住自己:“喂,小子,你可要撑住啊!!” 达达利亚又看向若陀龙王, 但他依旧什么都没说。 军医拎着药包匆匆赶到,刚一站定便被吓退了半分。这个出血量居然还能保持清醒?还能…一瘸一拐地走到这里?他定了定神,挥手叫了几个力气大的战士,这就要把青年抬到营账内, 但达达利亚一把握住了军医的手腕。 “啊?”军医被青年的力气吓到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濒死之人会有这样大的力气,简直不像个人类——“你要干什么?我们得赶紧救你呀!” 可青年只是看着若陀和归终,他看着他们担忧地看向达达利亚,看着这具□□,亦或是……看着自己。 诚然,祂的灵魂已经残缺至此,连昔日的老友都已不能辨出,也正因如此,祂才能够残存留在达达利亚的体内,与真正的岩之魔神并存,且不被提瓦特的规则察觉。但… “小子,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医生,你们快送他进去,”若陀龙王再次起身,“归终,你继续在此待命,我去找摩拉克斯了。” “嗯…”归终点点头,又看回已经躺在担架上的达达利亚,宽大的白袖搭上了青年的手背,轻轻拍了拍:“达达利亚先生,你不要害怕,摩拉克斯一会就会回来了。你们一定都会没事的!” 是啊…… ……达达利亚松开了手。 ——这里,毕竟不是我的时代。 但,能在殆尽之前…再见老友一面,已是足够。 他微微一笑,在归终的注视中,慢慢合上了眼。失去了钟离的意志,巨大的痛楚与疲惫立刻如潮水般淹没四肢百骸,达达利亚的头向侧一歪,瞬间失去了意识。 ……谢谢你们。 “什么…”归终一下子愣住了,她看着军医们将达达利亚抬入营账,却对青年刚才的笑容感到莫名的熟稔:“怎么…” 来不及思考,耀眼的岩光信号已然冲天而起。 无妄坡再次开始震动。伴随着不断震裂的山体,化作原型的若陀龙王背着摩拉克斯,从烟尘中横行而出,跃至山下。 岩龙落地,群岳震颤。全体千岩军接收到若陀龙王的信号,纷纷撤出战场,不再与被深渊异化的敌军对抗;二一直在空中演奏的歌尘真君观察着战场的态势,只待到千岩军撤到安全区域,指腹再捻再揉,曲意已经改变。 接收到二位老友的信号,归终立刻释放神力,将宽袖中的沙尘尽数散出。霎时间,一座巨大的烟尘屏障形成于无妄坡最南侧,遮天蔽日,无人得近。 摩拉克斯从若陀龙王的背上跃下,左手扶紧右臂:“抱歉,似乎有些恋战了。” 第91章 “有些?你都快把无妄坡拆平了!”若陀龙王毫不客气地回骂:“说什么深渊对你侵蚀不大,其实还是被污了些神智吧?那股力量果然会让魔神变得偏执,包括你在内!” “或许吧。但,即使我被污染神智,你们仍然会做出最佳选择。”摩拉克斯轻轻调息,看向若陀,又看向归终:“是你们替我把握了时机。谢谢。” 被摩拉克斯这么一说,若陀也没了什么脾气。倒是归终,她急忙一挥袖子:“摩拉克斯你听我说,达达利亚先生回来了!但他状态不怎么好…” 但摩拉克斯似乎并不惊讶。即使被这样提醒,岩之魔神也并没有立刻前往达达利亚所在的营账的打算。 祂看着从天空中落回地面的歌尘,开口道:“归终,歌尘,我军战况如何?二位一人在空中观望,一人在地面布阵,想必比我更加了解战局。还有,若陀,” 说着,他看向再次化作人形的若陀龙王:“地脉调整情况如何?根据我的推算,我与螭战斗的这段时间,应当足够你平息大半地脉了。若还有深渊淤积,我们再作商议。” 众人皆因摩拉克斯的话语愣住,但又很快恢复神色,依次汇报起来。 没有半分时间用来耽误,摩拉克斯再次进行了新一轮的战局布置。 日升,日落,夜深。 ……大概是此战的确伤亡惨重,螭魔并不打算再次破开归终的屏障,麾下的战士们也没有再次发动攻击。千岩军们开始交接,清点物资,根据尘王大人新布下的防线重新安营扎寨,点点篝火于山坡脚下蜿蜒出去。 “未能攻下无妄坡,终究还是太过不利。” 整理好了全部战况,摩拉克斯轻叹一声,收起归终布于空中的机巧战图:“螭魔南下至此,一路畅通,想来是有着沉玉谷魔神和其他魔神襄助,其中二位已被斩杀,而潜伏在阴影之中的…” “没错。之前在此处平息地脉,我感到了一股异样的力量,似乎正在向归离集涌动。但速度不快,想必是我们的防御工程和灶神马科修斯设下的结界起了作用。”若陀看向摩拉克斯:“还记得我说过的吗?那是青墟浦的魔神。祂已经响应了深海的呼唤,开始行动了。” “所以你才急着来叫我。不错,时机刚好。”摩拉克斯说着,“幸有马科修斯和众仙同千岩军构筑的防御工程,这次我们将不再被动。明日我会奔赴归离,至于你们…” “比战局更难预测的是人心…终究是我未能识人,”哈艮图斯同样将机巧战图收起,“但局已如此,更重要的是顺势而为。如今螭魔被你重伤,一时半刻不会有所行动,所以,我留下吧。” 归终举起袖子,“在螭魔恢复之前,这里的沙尘屏障不能没有我。而且,战斗和清理地脉的事,我也帮不上忙…你们,一定要小心。” “好,我会前往层岩,控制地脉,进一步拖延青墟浦魔神的行动。祂的目标一定是归离集…摩拉克斯,你要和众仙做好准备,”若陀说着,看向摩拉克斯一直捂紧的右臂:“但,你的手臂……” “正是如此了。这根右臂已经无法使用了。我会斩断它,但也需要时间重生。不过不会很久,不必担心。”说到这里,摩拉克斯轻轻叹息片刻:“然后…还有何事呢…” “然后,你去看看你老婆吧。”若陀龙王插了一句,“剩下的交给我和归终考虑吧。我感觉他都快死…” 被归终用手肘怼了一下,若陀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但摩拉克斯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又或许是面具本来就遮去了他大半的表情,哈艮图斯只好勉强笑笑:“其实还好的,军医说达达利亚先生的心脉被某种力量护住了,存活不成问题。但他的伤势过重,而且人力也不能恢复折断的右臂和左腿……” “但凭你的力量,帮他重塑应该很容易吧?”若陀双臂环胸,“你们应该已经结为眷属了吧?” “并没有。”摩拉克斯摇摇头。 “什么,居然没有吗?” 若陀看向归终,但归终也非常惊讶:“哎?我以为你们都已经…” 结为夫夫四个字归终没说出来,少女用宽袖捂住了大半张脸,“所以你们还不是神明与眷属的关系?” “…也罢。我去见见他。”摩拉克斯不再多言,他立刻起身,“战事有变,速来找我,不可耽误。” 若陀和归终点点头。 见摩拉克斯终于从营中出去,二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就这还结婚?那小子都快被奥赛尔打死了,也不说去看看人家,”若陀以茶代酒,一仰脖干了碗中茶水:“我看他可真是半点不急啊。” “可能…也是没办法吧。大敌当前,军务在身,无论哪个都要比私情重要…”归终说着,有点无奈地摇摇头:“也或许…是当时的我过于多嘴了。我知道,摩拉克斯起初并不想与达达利亚先生产生过多的联系…但,” “但,他一直都很记挂着达达利亚先生的。”归终说着,冲若陀笑笑:“别看摩拉克斯那个样子,他肯定早就急得不得了啦。” “哈,真的吗?”若陀嘴上说着,但也跟着归终笑了起来,“哎,谁知道呢?那块臭石头……” ——摩拉克斯感觉不到达达利亚的岩印了。 想着这样的事情,神明向军营行去,步伐却十分从容。诸多千岩军正在向其行礼,故自己不可急迫,免得引人惊慌。 第92章 即使没有人敢于直视自己,摩拉克斯仍缓缓松开一直捂住的右臂,神色如常地行于军队之间,仿若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夜间巡查。 啪嚓。 不动玄岩之面具忽地碎去大半,摩拉克斯微微皱眉。或许是之前与螭的战斗太过激烈,也或许是深渊的力量的确在慢慢腐蚀他的力量。 右臂要尽快处理了,但是不能当着人类的面。想着这样的事情,玄岩之面在星星点点地剥落,但军中无人注意,因为所有人都在单膝跪拜,所有人都在向他们唯一的神明,献上最高的忠诚。 啪嚓。啪嚓。 面具从摩拉克斯的脸上尽数碎裂,露出他紧锁的眉头,还有额间的汗水。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到自己的枪边,胆子大些的千岩军微微抬头,却瞥见神明的脸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隐忍,焦急,还有一丝难以查觉的…痛苦? 虽是僭越之举,摩拉克斯却并没有理会,甚至毫不在意。他只是保持着稳重的步伐,从容,淡定,却分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一闪身,迅速消失在拐角的营账中。 而那里,躺着神明已经察觉不到气息的恋人。 第29章 第二十七章 摩拉克斯来到了伤兵营内。 甫一进门,烂肉,脓血,漫屋腥臭混着单宁的味道一齐涌入鼻腔,冲得摩拉克斯立足片刻。这里的味道比战场上还要令人作呕,受伤的战士们都躺在简易床铺上,不时呻吟几声,欲翻身而不能。营账内侧熏着药炉,药炉溢出的香气有着止血止痛的功效,但也仅止于此。仙家法术虽可助人类伤口加速愈合,但对于太大的创口还是无能为力。因此,躺在这里的,都是些难以治愈的重伤员。 倒在此处的战士都闭着眼睛,巨大的伤痛之下,无人在意前来的是仙人还是帝君。摩拉克斯慢慢走过每一位战士的床铺,看着他们苍白铁青的面容,最终站定于药炉前,以自身仙术加持,将药性激得更烈一些。 察觉到了异样,药炉背后的帘子微微一动,有谁掀开缝隙,露出一张颇为不耐的脸。是小个子的千岩军将领。他正守在达达利亚身旁,握着大哥的手,脸上阴沉一片,显然是觉得有不长眼的小兵跑来这里指手画脚—— 小千岩军脸色倏地一变,他急忙单膝着地,向摩拉克斯行礼:“——岩王大人!” “不必多礼。嗯…”摩拉克斯说着,看向达达利亚。青年的床位显然是被人精心挑选的,既多铺一层床铺,又处在距药炉最近,仙力加持最盛的位置,还扯来张车帘子遮光,因此阻绝了大半血腥气。 看着这位军衔不低的小战士,摩拉克斯立刻明白,这是他为达达利亚做的。 “…以公谋私?”摩拉克斯淡淡地。 “属下不敢!遮光帘子是从小人自己的车上取下,而帝后大人身下的褥子,也是我自己用惯了的。至于选择最靠近药炉的位置,只因帝后大人伤势最重,且迟迟不醒,恐性命难保。属下虽愚钝,却认为这已是最合理的安排,绝无半分以公谋私之意!”小千岩军单膝跪地,头也不抬:“但若有着实不妥,帝君大人责罚在下便是,万望不要怪罪大、那个,怪罪帝后大人!” 小个子一直不抬头,摩拉克斯也没能看清他的样子。但被对方这么一提醒,岩之魔神立刻想起,这人也是达达利亚认下的那三位小兄弟中的一员。 而且,摩拉克斯也立刻理解了这位人类如何做到这么高的官职。聪明,善谈,又懂得在规矩内灵活变通,且不伤他人分毫。虽说不成规矩无以成方圆,但如今的战场变幻莫测,的确需要这样机敏变通的战士。顺势而为,方有取胜之望。 摩拉克斯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些。 “我明白了。我不会责怪你和你的大哥,请起来吧。”摩拉克斯微微颔首,将小个子拉了起来,自己也找了把椅子坐下:“你的大哥…情况如何?” “大…帝后他、” “哦,按你习惯来就好。” “是。大哥他…一直不醒,还断了根胳膊和腿,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他的血虽然止住了,但…我一直握着他的手腕,能感到他的脉象特别混乱。我家原来是开药铺的,可我儿时躲懒,只和我爹学了些皮毛,也摸不出什么…”小个子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我也没别的能帮的,只能在这里帮忙看看药炉,给大哥选个好位置,帮他擦擦冷汗什么的…” 摩拉克斯颔首。他慢慢掀开达达利亚的被子,见青年身上压满了绷带,不过已不再渗血;他的右臂和左腿都被缠上了夹板,僵硬地束缚在体侧,显然是很难再次行动的样子。 小个子担心,不由得紧张,观察着摩拉克斯的表情,忽然发觉神明摘去了自己的面具。岩之魔神的眉头极深,眼中虽无过多波动,但在看到达达利亚伤口的一刻,一直略微颤抖的右臂突然抖得尤为严重,几乎要将青年身上的被褥掀到地上—— “……帝君大人,要不要我叫上几个人,将大哥送到您的营账里休养?您也看到了,这里条件不算太好…”小个子立刻提议,语气中有着微妙的安心。看到岩王大人隐忍难发的模样,他忽然放下心来,心想大哥的确是遇到了好人,而不是下属们传得那样,什么被岩王大人抓去当极北男宠之类…。 不过摩拉克斯并未回答。他只是尽可能地保持镇定,并竭力控制着颤抖的右臂,尽管成效难见。毕竟,伤兵营中的每一个人都需要更好的休养环境,神明也没有独为一人赐予特权的道理,哪怕那人是自己的…… 第93章 而这位小千岩军是个极机灵的,他立刻看出了岩王大人在想什么,火速开口:“我知帝君大人向来严明,不愿假公济私,为帝后徒增骂名。但属下认为,大人无需多虑,达达利亚先生身份尊贵,不仅因为是您的伴侣,更因他自极北罗剎而来,不远万里,降妖除魔,乃助归离集赢下战争的正义之士!这样义勇双全之人,如今伤得这重,若不能以最高礼数相待,恐失体统,更是难服人心啊!” 虽是一番有理有据的慷慨陈词,但摩拉克斯当然明白这小子在说什么。神明忍不住轻笑出来,再次看向这位其貌不扬,身材也不怎么健硕的小战士:“呵…你倒是趁机得快。” 虽然是不太客气的措辞,但小千岩军听出来摩拉克斯并无怒意。卸去面具的神明大人的确更容易分辨喜怒哀乐,他能感到摩拉克斯的情绪并不如之前战士们想得石头那般,毫无波动。或许岩之魔神本来就是个还算亲近人类的神明? 抱着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小战士立刻起身,正要多唤几个人进来,毕竟他的个子太小,背不动达达利亚—— 摩拉克斯不由分说,将达达利亚从床上抱起。他温柔地避开了青年受伤的位置,双手分别揽住他的肩膀和腿窝。 ——也罢。就当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此乃吾之私心,故,无需惊动他人。”摩拉克斯将昏迷的达达利亚揽得更紧一些,让他的脑袋靠上自己的肩膀:“你若留在此处,请务必多加照看自己的士兵。” 小战士沉默片刻,也不再跪地行礼,而是朝着摩拉克斯,深深鞠下一躬。 “谢谢您…我们三人,已经失去了一个好兄弟,现在,实在不想再失去大哥了。”小战士垂着头,“所以…拜托您了,帝君大人。” 摩拉克斯颔首,抱着达达利亚离开了伤兵营。 帐外,月色如洗。空气中弥漫着干木燃烧的焦味,压住了腐肉脓血的腥臭,这让摩拉克斯稍稍放松了一些。被深渊侵蚀的右臂一直在颤抖,始终无法平稳地发力,使得达达利亚的头昏沉沉地向一侧歪去。察觉到青年的身体往外侧下坠,岩之魔神回过神来,将他重新靠于胸前,快步回到营账。 快步行至帐内,若陀和归终都已离去,徒留一张床铺,一盏机巧油灯,还有一张用岩元素化成的矮几,上面却多摆了一只小药炉。 摩拉克斯将达达利亚放回床上,为其掖好被子,行至药炉旁边,见得一只机巧传音铃。只略微一触,歌尘浪市真君的声音便从中传出: “这是我和归终共同为达达利亚先生准备的仙药。虽不知效力如何,但总归有清毒镇痛之效。想着您可能会需要,还请帝君自行取用。” “还有,我也分出了自己的岩之力加进了药里。你不是给那小子加岩印了吗?我的力量应该对他有些用处。如果不够,你再找我,自己的力量就先别用了。好好休息,摩拉克斯。哦,还有,告诉那小子,等他好起来,我一定陪他好好打上一把,就这么说定了。” 至此,传音铃才彻底安静下来。摩拉克斯将那小药壶端起,倒入碗中,脸上挂着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浅淡笑意。 他坐到达达利亚身边,将青年从床上扶起来,靠到自己身上。 但这一幕何其相似。摩拉克斯心头一动,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这样喂达达利亚服药多次。自从来到这里,青年就一直在受伤。这也是战士选择的道路吗?还是自己终究没有那样强大的力量,足够护得众生安然,护得枕边人无恙? 调羹贴到达达利亚的唇边,正如歌尘和若陀所言,这是掺入了过多仙力的药物,常人恐怕难以招架,但若是对岩元素亲和的达达利亚… 对岩元素亲和吗。 未来的自己,果然也一直在帮着达达利亚啊。 摩拉克斯这么想着,但青年正陷于极深的昏迷,始终无法好好地吞咽。金色的药汤顺着他的唇边流下,流到他颈边暗淡下去的岩印之上,若是常人,这恐怕已是死兆,但正如军医所言,的确有什么东西护住了青年的心脉,让他始终吊着一口气,不死,但也迟迟不能转醒。 虽然我可以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将你唤醒,但,我终究要保留力量,以此间的百姓为重。 我…不可拥有太多私心。 ……抱歉啊,达达利亚。 用浮光锦帕擦净达达利亚脖颈上的药汤,摩拉克斯将那碗中之物盛出一勺,含入口中。 他扶正达达利亚的脸,将口中汤药,以吻相渡。 帐内寂静无声,只有调羹碰撞岩碗,和二人吐息交融在一起的声音。摩拉克斯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将碗中汤药都喂给达达利亚。尽管这实在是算不得有关爱意,浪漫,动情的吻——也或许正像是摩拉克斯对达达利亚感到抱歉,他知道自己注定无法将自己的心,全部只投向一人。 他们之间的吻,总是掺着这样那样的杂念。 喂尽最后一口汤药,摩拉克斯担心让达达利亚直接躺倒会呛到,便让青年靠在自己的身上,半卧一会。静了一会,神明大人伸出右手,轻轻地握住达达利亚的左手,搭上他的脉搏,就这样保持了片刻。 感到达达利亚的脉象趋于平稳,摩拉克斯才让达达利亚躺回床上,再次为他掖好被子,又一抹他额前的刘海。 就这样吧。我的私心就到此为止了。神明大人想。 第94章 接下来,祂要开始处理军务。无论是重建防御工程,还是清点剩余物资,进行合理的分配…无数待办事务涌入摩拉克斯的心中,祂刚要前往桌前,准备审阅那些将士们递上来的清单—— 达达利亚的小拇指勾住了摩拉克斯的食指。 摩拉克斯一愣。但达达利亚没有醒。就像是之前数次昏迷那样,他再次无意识地握住了摩拉克斯的手,只是这次的确受伤太重,他实在没有力气,便只能轻轻一勾,又松开了。 神明大人沉默片刻,便将茶桌置于床前,扭着身子,一边审阅公文,一边将达达利亚的手握得紧紧。 抱歉。今夜,请允许我再多分一些私心吧。 翌日。 将全部军务安排妥当,又反复确认再三,摩拉克斯终于准备动身,返还归离集。 “那么,我等在此分别。请各位保重,务必平安归来。”摩拉克斯向若陀和归终颔首。 归终点点头,但若陀却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要不要先去趟云来海?” “云来海吗。若是担心奥赛尔,我现在察觉不到祂的气息,应当是被达达利亚暂时击退了。”摩拉克斯回答,语气中有着连神明自己都没能察觉的自信。 “不,我不是说那个八爪鱼。八虬…那头被深渊污染的海兽之主,你还记得吧?若我感知得没错,那家伙应当正在和…”若陀说着,指了指躺在摩拉克斯怀中的达达利亚——“应该还在和这小子被强行分出去的一部分打着呢。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真的不去看看吗?” 摩拉克斯垂头,看向怀中面色苍白的青年,沉默片刻。 “我知道你相信这小子的实力,也尊重他想要挑战强者的愿望,但…凡事就怕万一,毕竟那只…吞星之鲸,也只算得上是达达利亚的一部分…”说到这里,若陀叹息一声:“八虬虽不及奥赛尔那般凶悍,但也绝非善类,不可轻视。你看看你,多宝贝这小子啊,不仅看公务的时候要手牵手,要走了还得把人抱在怀里…” 大概是好兄弟间聊天不用忌讳,若陀龙王对摩拉克斯和达达利亚关系的描述总是过于直白。归终听得小脸一红,赶紧找个借口离开了,徒留摩拉克斯站在原地,迟疑片刻:“也不是非要时时刻刻抱在怀里。他的脉象不稳,需得我时刻留心;如今胳膊和腿又各断一只,着实没办法搭上我的后背。” “那你用归终的机巧小车拉着他不就得了?” “…机巧小车固然精妙,但终究…” 见摩拉克斯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若陀立刻摆摆手:“算了算了,不多劝你。总之,云来海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别真的让那小子把自己打死了就成。” “他不会的。”摩拉克斯说得坚定,又将达达利亚抱得更紧一些:“他有争斗之心,绝非轻易寻死之人。而且,我也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若他终究不敌八虬,我自有对策。”说着,摩拉克斯再次垂眸看向达达利亚,眼神里藏着说不出的情绪:“所以,我会尊重他想要战斗的愿望,并成为他最后的底线。” ——巨龙蓦地腾空,向归离集的方向行去。千岩将士们纷纷停下脚步,朝着那束金光观望,肃立。那是岩之魔神,是他们全身全心献上忠诚的对象。魔神战争已经打响,这场争斗究竟何时才能结束? 尽管人类还不知道,疾病,伤痛,饥饿,死亡…等待着他们的,并非胜利的曙光,而是要在这百般苦难中浸泡,挣扎千年之久的血色未来。 空中。半龙半鳞的摩拉克斯疾速飞行,吻部微张,将失去意识达达利亚含在口中——尽管这一举动又被若陀龙王大肆嘲笑了半天:“哎哟,摩拉克斯,你这算不算含在嘴里怕化了?…” 不过,摩拉克斯自认这已经是最佳的运输办法,毕竟他不能任由完全昏迷的达达利亚趴在自己的后背上,又或是被握在爪子里,无论哪个都会承受巨大的风压。况且… 神明垂眸,看向已然发黑的右爪。 是该舍弃的时候了。 摩拉克斯并没有直接回到归离集,而是来到了云来海之上,来到了吞星之鲸与八虬缠斗的地方。 神明并没有干预这场争斗,而是腾于高空,将身形匿于云端之上,遥遥地俯瞰着战局。果然,吞星之鲸的状态很好,他已经被彻底地从达达利亚的灵魂中分离出去,再不受主人意志的影响,可以随心所欲地争斗了。 但,这显然是不正常的状态。 一个人的灵魂怎可被诸多诅咒生生切割成两部分? …所以,我会成为你最后的底线。 确认自己飞到了足够的高度,接下来的行为既不会影响到陆地,也不会影响海洋——摩拉克斯微微仰首。 听从岩之魔神的意志,六柄金光灿灿的岩刃赫然逼出云端,悬浮片刻,缓缓降至至巨龙的面前。 巨龙的眼睛微眯,六柄岩刃从善如流,依次降落于摩拉克斯的右臂周围,盘桓不止,只待最后的命令。 摩拉克斯当然知道自己的肉身相当难以摧毁,所以,祂只能在空中进行这样的行为,方能不让余波震伤地面万物。 沉默片刻,祂合上一直微张的巨吻,将达达利亚轻轻地含入口中,避免青年内脏被这股力量震伤。 一切准备就绪,摩拉克斯微阖上双目,六柄岩刃立刻冷光一闪,利落地向其前爪挥去。 第95章 一柄去龙鳞,两柄剔龙肉,三柄斩龙骨。摩拉克斯毫不留情,每一柄岩刃也自然带着极大的力道,挥出罡风,激出怒号,狠狠地没入巨龙的右爪。这样锋利的武器入肉,其声却根本不是普通的闷噗声,反而更像金戈相接,惊雷暴起,在天地间震荡出常人难以承受的声响,几乎要将这片空间撕裂,扯碎。 但摩拉克斯一动不动。 直到天地间明灭一闪,六柄岩刃统统被震成齑粉,而黑色的巨爪也终于筋折,骨断,喷溅着黑血,直直地向下坠去。 巨龙口中,达达利亚的身体颤动了些许。但这并非青年自己的意志,而是疼痛让摩拉克斯的身躯微微震动。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岩之魔神从来不会将过多的情绪展露于外,即使是自削一臂。 终于摆脱了深渊的诅咒,金色的魔神之血于断口处汩汩流下,但摩拉克斯仍不发一声,只立刻张开吻部,让新鲜的空气涌进来,保证达达利亚呼吸顺畅。 不断坠落的右爪终于滞于半空,摩拉克斯稍稍抬头,将那只弃爪连同四溅的毒血一齐唤于身前,缩小,最终纳入仙瓶之中。那本是之前归终造出的,用来收纳死之魔神残渣的机巧仙瓶,此刻作为净化自己被污染的手臂的容器,倒是时机刚好。 “接下来,我会重塑自己的躯体…而你,作为我曾经的一部分,待到完全净化之后,需得替我好好守护海中那位的青年。” “嗯…我的一部分,来守护他的一部分。这样,才叫公平。” 摩拉克斯说着,将那机巧瓶置于半空之中,施以不可近身的封印,匿于仙家结界之中。 万事俱备,巨龙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藏于天空之上,立刻旋身,冲下云端,直驱归离。 ——归离集。 “帝君大人您……啊!?” 感知到帝君归来,削月筑阳真君率先冲出城门迎接。为了便于指挥战事,他早已化作人形,却不曾想摩拉克斯竟被断去一臂,惊得连声音都跑了样:“帝君大人,您的右臂……!” “无碍,先叫人,将达达利亚送去寝殿,再将我的大氅取来。”化作人形的摩拉克斯将达达利亚从身后放了下来,又立刻捂住自己右臂的断口,避开视线:“如今,归离集的百姓撤回几成,马科修斯的领地现在又是何情况?事不宜迟,边走边说吧。” 几个手眼麻利的小兵立刻取来担架,将达达利亚置入其上,火急火燎地向大殿冲去。削月筑阳真君也急忙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为摩拉克斯披上,遮去了他残缺的右臂:“这…归离集如今情况还好,我们的防御工事起到了很大作用,魔神和深远的诅咒并没有污染到这里!而且灶神大人也出力许多,百姓们都衣食如常,帝君大人不必忧心!所以,您还是先……” “我已无碍。那么,军中粮草如何,前线伤兵可曾得到救治?之前,我一直在无妄坡与螭魔相争,可曾波及此…” “帝君大人!”削月筑阳真君急急绕到摩拉克斯身前,重重鞠了一躬:“请原谅削月这般无礼,但,还是恳请帝君大人速去休息!” “……眼下,归离集一切事务皆由仙人接管,并无纰漏。但,青墟浦方向暗流涌动,恐是魔神前来偷袭,虽有灶神大人镇守,但仅凭祂一人之力实难防范!归离集的人民已经开始回撤了,若是大战在即,他们…他们不能没有帝君您的庇护啊!” “就算是为了归离集的百姓…您还需养精蓄锐,方能…护得这众生周全啊!” 削月这一躬鞠得极深,一番肺腑之言更是恳切至极,若是再拒绝,恐怕摩拉克斯就能见到这位七尺仙人落泪了。 神明大人沉默片刻,也只好微微叹息:“好。我且去歇两个时辰。之后于大殿议事,万不可再拖延了。” “是!帝君大人,还请您务必…保重自己!”削月抬起头,又深深地低下去:“吾等众仙所行,定不辱帝君厚望!” 摩拉克斯微微颔首,将大氅脱还于削月筑阳真君,捂住断臂,快步回到大殿。 大殿之上,达达利亚就睡在自己的床上。士兵已经贴心地为青年熏上了宁神香,琉璃百合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之中,也缓解了摩拉克斯右臂的疼痛。 岩之魔神走到床边,坐到达达利亚身旁,看向青年的左手,好像托着什么的样子,但掌心又什么都没有。 沉默片刻,摩拉克斯依旧不舍得将达达利亚挤去床的另一边,便只靠坐在床头,占了一点点的位置。至此,神明大人终于露出了疲惫的模样。琉璃百合的香气让祂一直紧绷的的神经松弛下来,让祂想要再起牵起达达利亚的左手,就这么静坐一会儿, 可是,自己的右臂已经不在了。 不过没有关系。 在空白一片的意识世界之中,小小的石珀碎片——钟离就躺在达达利亚的身边,被失去意识的青年用掌心温柔地托起。 就像是摩拉克斯正和达达利亚,安静地靠睡在一起。 所以没有关系。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他们不曾分开,会永永远远守在一起。 第30章 第二十八章 归离集,议事殿。 摩拉克斯身披棕色大氅,将断臂掩于其中。尽管有所损失,但经此一役,螭之魔神和他的军队再无动作,奥赛尔的狂乱气息也沉寂下去。二者虽尚未被完全击退,但归离集暂时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第96章 “如今,归离集以北有尘王坐镇,施加沙障,敌不得进;层岩区域则由若陀龙王驻守,调整地脉,严防西侧魔神残渣入侵。但眼下时局也并不乐观;”大殿之下,削月筑阳真君眉头紧锁:“眼下,八螭的神智被深渊侵蚀,其眷属海兽亦被污染,正从西北大湖,东北瑶光,东南云来方向不断向内陆入侵。那些小虫本无毒害,如今却身负深渊诅咒,对地脉有着极强的侵蚀性,长此以往,河道,农田,恐怕都会受到波及…” “关于此,土地之神可有对策?” “灶神大人已经分出诸多分身,协助若陀龙王调理各处地脉,与千岩军一同处理泛滥的海兽。”削月筑阳真君答道,“但是,深渊诅咒对于人类和魔神都是剧毒,即使是灶神大人,恐怕也…” 大殿内议论声起。 “这股力量…太邪门了,”久久,其中一位千岩军将士叹道,“虽说我已命令众士兵不得接近和研究这种力量,但仍有诸多战士,在与螭魔麾下士兵交锋时,因感受到敌我战力的巨大差异,心生邪念。更遑论…” 更遑论——言及此,将士默默闭上了嘴。如今,那位大肆使用诡异之力战斗,将魔神尽数斩杀的武者,并不在大殿之上。所有人都不敢对这个异国来客多加评价,不仅因为他是岩之魔神的眷侣,更因为青年之于魔神战争,乃是一道过于响亮的不和谐音,甚至可以称之为纷争的源头,罪孽的祸首… “——达达利亚不来,深渊就不存在了吗?” 大殿门口,一直避开人类的浮舍开口了。 所有人都回过头,面对诸多眼色,浮舍也不躲闪。他只抬头,留双臂环于胸前:“深渊之于万物均是剧毒。弱小者被诱惑蒙蔽,饮鸩止渴,终被反噬,此等愚行,吾等可有什么垂涎的必要?更何况,” 说到这里,浮舍站直身体,抱拳环视诸位:“现如今,归离大地之上,群魔并起,诸神混战。如此动荡之时局,乃天道所为,岂是一名罗剎来客可以撼动?况且,纵他不来,日后,也难免有甚么大湖来客,赤沙来客,鸣雷来客,甚至是深渊来客拜访归离。如今外敌未诛,我们内部却先自疑自灭起来,岂有不一败涂地之理?这般畏缩,难道今后,我们还要学那盐之魔神,躲起来锁国不成?” 浮舍一番话说得毫不留情,霎时间殿内鸦雀无声。 “…我倒也,没有怀疑帝后大人的意思…”良久,千岩军将士磕磕巴巴地解释。 “无论他是帝后还是战士,身份如何,事实皆如此。”浮舍说着,摇摇头:“比起无意义的怪罪,吾等身为将士,更应约束士兵,让他们明白深渊是不可触碰之物——这才是最重要的。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清理秽物也好,阻止土地与水源被污损也罢,口舌之争最是无用。况且,达达利亚与奥赛尔一战,断了一臂一腿,至今昏迷不醒。异邦人为吾等战斗至此,吾等又怎忍心怪罪?” …… 做好接下来的安排,目送着众人离开,摩拉克斯终于从大殿上缓缓走下。这一次,他的身边没有归终,亦没有达达利亚,只有大氅随着他的步伐左右摆动,偶尔露出右肩处的断口,触目惊心。 浮舍并没有随众人一同离去。待到摩拉克斯走到门口,他才缓缓跟到身后,抱拳垂首:“方才廷议,是浮舍唐突,万望帝君…” “…或许,你不该向我道歉。那位人类将士所言,也并无恶意。”摩拉克斯并不回头,“或许是我小觑了人类对于力量的渴求。时局混乱,猜忌不止,他们又有何错。只是想拥有更多自保的手段罢了。” “那么,帝君大人的意思是…” “无妨。我会让达达利亚消失一段时间。”摩拉克斯答道。 浮舍脸色一变:“什么…” 察觉到浮舍话语中的震惊,摩拉克斯停下脚步,看向对方:“哦…是我用词不当。我并没有打算对达达利亚做什么,只是暂时不会让他再出现在战场上了。” “这…可达达利亚这小子最喜战斗,怕是不会容易屈从,”说到这里,浮舍眉头紧蹙,迟疑着:“难,难道帝君真要行雷霆手段,将他囚于…” “…” 摩拉克斯再次站定,颇为不解地看向浮舍:“这是为何?” “不不…只是最近听很多士兵讨论,虽都是些闲言碎语…”浮舍连忙摆动四臂,但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了。 收回目光,摩拉克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也罢。同我前往锻武厂吧,面对深渊之力,兵器的锻造方式也需要改良。” ——深夜。 将今日的工作都处理妥善,摩拉克斯回到寝殿。达达利亚依旧在睡着,如果不是胸膛还有着微弱的起伏,任谁都会觉得他已经死了。 尽管这样下去,达达利亚的生命迟早会在睡梦中耗尽,但他体内的确隐藏着某种力量,保证青年能够最低限度地存活。 尽管让对方一觉睡到魔神战争结束也是个办法,但达达利亚一定不会同意。断臂与断腿都需要处理,可青年终究不是自己的眷属,摩拉克斯能做到的事也实在有限。况且,如今归离集情势危急,青墟浦的魔神需要戒备,诸多可能被深渊污染的地方需要前往,还有被邪祟污染的海兽,以及魔神死亡会带来的种种异变… 抱歉,达达利亚,我已经不能帮你更多了。 第97章 所以,该是分别的时候了。 摩拉克斯坐到床边,伸出手,却又缩回。在外奔走一天,他的左手有些失温。岩之魔神沉默片刻,将左手放在唇边,学着人类的样子哈了一下,也不知有没有用——如此反复,再轻轻地碰触青年的脸颊,却只感到了比自己的岩石之躯还要更加冰冷的触感。 是啊… …雪国的子民,终究要回到雪国去的。 摩拉克斯垂眸,凝视着达达利亚的睡颜。神明大人并非不能理解自己的心绪,也绝非无情无心,只是祂与他的缘分,或许,终究只能到此为止了。 良久,祂俯首,轻轻吻住他的额头。 吻向下游走,点到眼窝,触到鼻翼,最后落到嘴唇。青年的嘴唇很冷,简直像是死亡之人那般,即使是神明的亲吻也不能将其融化。 但这一次,祂与他长长久久地亲吻着,久到像是再也见不到彼此,像是即将在此地分离。 想到这里,摩拉克斯用单臂,轻轻地环住了达达利亚的肩膀。他将他揽入自己的怀中,深深深深地吻着对方。 昏睡中的达达利亚没有任何回应,而摩拉克斯也并不需青年做出任何回应。 山与川的拥抱长久,无言,即使在半路分离,也总会在天际重逢。 但愿吧。 但愿吧。 ……但愿吧。 ——翌日。 负责值班大殿的千岩战士早早就来点燃药炉,但寝殿之内竟然空无一人。岩之魔神早已去处理政务了,但一直沉睡在卧榻上的达达利亚不见了。 找不到帝后,小战士惊得到处乱转,四处乱翻,还想着是不是这位战士突然好起来又跟着岩王大人上朝了,但是—— 人们的确再也未见过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消失了。 摩拉克斯也再未提起达达利亚。群臣众生议论纷纷,有人说青年疯了,有人说青年死了,还有人说归离集周围突然多出来的那只丘丘人就是达达利亚,那是他的冤魂,是他深渊之力使用过度的证明。 诸多议论终究被岩之魔神的冷峻态度压了下去。这件事情再无定论,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情——深渊之力绝不可碰触,即使尊贵强大如帝后,也终会被反噬侵蚀,尸骨无存。 得知大哥去世,小个子沉默了很久。他没有哭,也没有多问,第二天便离开了军营,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龅牙仔和大哥都死了,小个子也不知去了哪里。昔日的四人组,如今分崩离析。在军营外守夜的时候,大块头拄着长枪,一个人看着天空,可看着看着就哭了。眼泪顺着他胖胖的脸流下来,吞进嘴巴,又苦又咸。 “龅牙仔死了,大哥也失踪了,可是小个子,你为什么要走?”大块头看着月亮,哽咽着发问:“你要去哪里啊?” ——海面之上,月色之下,小龙掀开帘子。 小龙的眼睛就像两颗黑芝麻,一眨一眨地望向月亮,又看向睡在自己身旁的达达利亚。它是摩拉克斯的分身,力量却实在微弱,既不足以化出更大的龙形,也不能驮着达达利亚飞向天空,抵达罗剎——即青年口中的至冬。 摩拉克斯将自己大半力量留给了归离的人民。面对恋人,祂能留给达达利亚的,只有一条胖胖的,短短的,像是至冬大列巴那般的龙形分身,还有那些无人知晓的吻,以及一个彻夜的拥抱。 祂能留给他的,还是太少了。 机巧仙舟在海面缓缓行驶。这是留云的杰作,本是为了缓解达达利亚的思乡之苦,方便青年随时返还罗剎——如今,倒是正好用上。 小龙放下帘子。祂慢慢爬到达达利亚的身边,将身体蜷成一团,挨上青年的脸,闭上了芝麻般的小眼睛。 良久良久,小龙又睁开了眼睛。它用自己面包似的小短吻,轻轻一触青年的脸颊,又重新和对方贴近了一下。 我会保护你,让你平安见到巴纳巴斯,见到你的神明的。 无论你还愿不愿意同我回到归离。 “——我不会再回去。” ——小个子掀开面罩。他低头,看向脚下的巨大洞窟,看向窟内初见雏形,带着各类神秘符号的建筑。以及那些脱离了神明的统治,怀抱着各种各样的念头,汇聚于此的人类。 隐藏于地下的人类抬头,他们看向小个子的眼神各异,只有为首之人缓步踏出,露出满意的笑容,向青年伸出了手: “很好,那么——”他说,“——欢迎来到坎瑞亚。” 纵使战火早已将方舟点燃,但在北方以北,无休无止的风雪仍然会吞没一切。小小的龙抬起头,黑色的豆豆眼一眨一眨,望向晦暗无边的天空。有雪花落到它金色的鬃毛上,小龙抖了抖,继续用身体拱着陷入积雪的机巧小车。 并非不能用法术将其从雪中抬起,但小小的龙身仙力有限,祂要保证自己有更多的力量守护车的青年。达达利亚依旧昏厥不醒,红色的围脖将他的脑袋和脖颈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比雪色更加苍白的脸,即使家乡的风雪也不能将青年从沉睡中唤醒。 吱扭一声,车轮从雪坑中拔了出来。小小的龙松了口气,祂靠着车轮喘息了一会,将身上的雪悉数甩去,正要从窗口中翻入,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气息。 漫天风雪之中,丘丘人的脑袋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像拔萝卜。最后一只站出来的是冰霜丘丘王,祂屹立于冰雪之中,几乎要与银白色的世界融为一体。它隔着面具俯瞰着,小小的龙,和祂身后的机巧车。 第98章 或许是小龙的仙力太过微小,这些家伙显然错误地估计了它们的敌人。魔物们还以为这不过又是两位无意闯入风雪中的过客——小龙的芝麻眼紧紧地盯着敌人,浑身的鬃毛都竖了起来,将机巧车守在身后。 虽说一条列巴大点儿的小龙实在毫无震慑力,但岩之魔神的力量不会骗人。向来猛打猛攻的丘丘人在这一刻忽然却步,就连为首的冰霜丘丘人也不敢上前,它们忌惮着这股微小却难以言述的魔神力量。 和向来游刃有余,不怒自威的摩拉克斯不同,列巴龙正用全身表达着自己的愤怒,试图不战而胜,因为祂不想在这些杂兵身上使用本就不够充沛的力量。 终于,一名丘丘人大着胆子,朝小龙丢了一只雪球。是过于没有威慑力的挑衅,小龙并没有躲,于是那雪球正中祂的面门,结结实实地将祂打了个跟头。 居然连这种攻击都会奏效?剩下几名丘丘人受到了鼓舞,挥舞着冰杖向小龙冲去。 金色的光芒将夜晚的一角点燃。在小龙的驱使下,很多雪球——亦或是裹了一层雪的岩石球,发着亮光,隔空升起,冲了过去,将丘丘人们砸得哀嚎一片。为首的寒霜丘丘人似乎惊住了,它看到愤怒的小龙正甩去脸上的雪,芝麻大的小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而祂的身边还有更大的雪(岩)球在凝聚,升起,即将砸来—— 丘丘王带着它的小兵们逃走了。小龙收起了全身的架势,重新恢复成松软无害的列巴模样。在仙力不够充沛的情况下,就连战斗都显得像是在玩闹,这实在不符合岩之魔神的作风,但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夜色将近,月色笼罩了白桦林。风雪似乎来得更紧了一些,小龙再次抖尽全身的雪,钻到车窗内,忽地一滞。 祂睁大了小小的眼睛。 祂看见达达利亚虚握着一把将凝未凝的岩弓,半睁着眼睛注视着自己。他似乎刚刚醒来,只是本能地感到了敌人的气息,却没有什么力气,便只能用最低程度的戒备应战。见对方平安归来,达达利亚手中的岩弓复又散去,和小龙身上的雪水碰到一切,凝成片片闪烁的结晶,将车内映得一片金亮。 “……、” 达达利亚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他实在是太虚弱了。小龙跳到青年的身边,叼起散去的围巾,重新为对方裹紧,又跳到桌面,以仙术加热桌上的药汤,驮起茶具,跃到达达利亚的嘴边。 尽管想不到摩拉克斯会以这么可爱的姿态陪伴着自己,但达达利亚明白对方的意思。他张开被寒风吹得干裂的嘴巴,勉强吞了一口药汤,险些呛到。小龙立刻伸出短短的爪子,轻拍对方的后背。等了半天,达达利亚再次张口,就这样又吞了一口。 就这么喝了很久很久,达达利亚终于慢慢饮尽了那杯加了甘草的药汤。他看着小龙又一脑袋扎进自己的裤兜,红薯般的小身子在青年的大腿内侧拱来拱去,尽管十分不雅,但祂还是费力地叼出那张金丝帕子,为青年擦了擦嘴。 “……谢、…” 达达利亚终于说出了一个字。 列巴龙点了点头。不知是摩拉克斯压根没有赋予这个小分身说话的能力,还是祂为了节省力气,连话都不肯对恋人多说一句——总之,小龙无言地蜷进达达利亚的手里,为他暖手的同时,闭上了眼睛。 机巧车重新启动,摇摇晃晃地行走于风雪树林之中。 纵使在数千年后,这片将隔绝北国于其他六国的密林,仍然是鲜少有人踏入的死亡之地。不过对于达达利亚来说,这里的空气有着陌生又熟悉的味道——雪的味道,风的味道,植木的味道,干柴燃烧,却又被雪水打湿,熄灭的味道…北国的味道。没有力气掀开帘子去看,达达利亚同小龙一起闭上眼,在过于熟稔的气息中昏睡过去,唯一能动的那只手将小龙抱得更紧。 或许是体内的力量尚不足以支撑青年长久的清醒,自那之后,达达利亚再也没有醒来。 次日,风雪渐停,阳光透过密林,稀疏得像是干枯的稻草,有气无力地洒向地面,映照着此间的雪色。小龙在达达利亚身上安静地蜷缩,时而来到车外,用身体推动陷入积雪的轮子;时而跳出车窗,和前来骚扰的魔物用雪(岩)团互殴,打得满身是雪,胜利而归,却有点狼狈。 大概数千年前的北国的确太过荒芜和寂寞,连魔物都没有什么象样的存在,只有一些被战火驱逐于此,在风雪之地茍活求生的丘丘人。不过这也意味着冰神就在此处——毕竟只有魔物稀少的地方,才有可能产生人类的聚落。 这也是小龙一直最大限度地收敛神力的原因。祂必须全神贯注地寻找同胞的气息,尽管这无异于在厚厚白雪之中翻出一瓣最透明最完整的雪花——但即使如此,为了达达利亚,小龙也必须去尝试。 无休无止的寻找,小小的机巧车在这片广袤的雪国之上四处打转。和璃月不同,这里目之所及没有亮色,皆是漆黑的杉木,冻结的冰河,无雪亦无晴的灰色天空,还有无边无垠的深雪。魔神战争没有污染这片被白雪覆盖的净土,但人类的足迹也难以到达这里。或许没有魔神想要在这样的地方生存,统治,但是…… 一缕炊烟吸引了小龙的注意。 毫无迟疑,机巧车立刻向火光的方向驶去。注意到响动,柴垛周围,两名异国模样的人类回头。有霜花沾在他们的眉毛,睫毛上,厚厚的围脖护住他们的嘴和脖子,只露出鹰勾般的高挺鼻梁,甫一呼气,暖气便化作湿哒哒的冰霜,落在人中上面,和围脖沾在一起。 第99章 罗剎人。 小龙跳下车。两位罗剎人惊愕又有些警惕地看着形似大列巴的迷之生物。确认这位可爱的家伙不是横冲直撞的魔物,也没什么恶意,二人终于放下心,试图抓住这只生物撸上几把——但小龙立刻躲开了。祂笔直地走到柴垛旁,从篮子里叼起一只比自己还要大的列巴,冲二人眨了眨眼睛。 小列巴叼着大列巴,罗剎夫妻被这过于可爱的一幕冲击到了。二人陶醉地注视着摩拉克斯将不劳而获的战利品叼入车内——这才发现了异样。男人抄起铁锹,跟上了小龙的脚步,刚掀开帘子,便见到橘发的青年正蜷缩在车内,脸色苍白一片。他呼唤着自己的妻子,二人慌手慌脚地将青年从车里抬了出来,很快又发现对方的右臂和左腿不太正常,显然是受了重伤。 小龙紧紧地跟在青年身边,一刻不离。 “这怎么办?要救他吗?我们的食物也不多呀…”男人有些犯难地说。 “当然要救!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是罗剎人,是我们雪国的孩子!我们不是答应过女神吗,绝不会抛弃任何一名同族!” ——答应过“女神”。听到这样的话语,小龙轻轻舒了一口气。此地魔物稀少,想必有魔神守护。所以,摩拉克斯找对了。 “好吧…那,”说着,金发的男人再次看向小龙,又看着祂嘴里叼着的大列巴:“所以…你是打算要拿这东西喂你的主人吗?但他现在好像并不能吃这些吧……” 主人吗。被这样误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小龙没有什么想辩驳的意思。跟着人们将达达利亚抬入木屋,安置到更加舒适的床上,小龙也叼着面包跳了上来。祂将列巴撕成两半,一半留给自己,另一半… 想了想,小龙又将自己的那半再分一半。可是这真的够吗?于是祂又继续撕扯,一半又一半,最后变成了很多小块。沉睡中的达达利亚自然不需要太多进食,但这是青年家乡的味道,他不是一直都很想家吗?他一定很想吃这些吧? 青年男女躲在门口,看着小龙将那只大列巴分成一段一段,最后分成了无数小块,衔起来,一点一点塞进了青年的嘴巴。 “好可爱…好想养一只…”金发的女人激动地捂着胸口,接过了茶杯,“这真的是宠物和主人吗?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以吻定情…天哪,看得我都想恋爱了…” “很好,但我亲爱的塞琳娜,请你清醒一点,你的老公就站在这里,而且,”金发的男人翻了个白眼:“而且我们都是北国的孩子,我们的食物都是女神大人的恩赐。所以你见过哪个北国人和自己的大列巴搞在一起的?” 大概是注意到了男女主人的目光,小龙跳下床,叼其杯子,黑芝麻的小眼睛极为诚恳地看向二人——可以倒杯牛奶吗?祂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你见过这么通人性的列巴吗?要是真有这么通人性的列巴,”女人将满满一杯热牛奶递还给小龙,看着它一扭一扭地将那杯子驮到床上:“我这辈子就只吃奶酪,再也不吃列巴!” “……那倒,也不必如此。” 终于,小龙开口了。那是和圆润的外表极为不符的低沉声音,简直像是什么异国的神明,惊得金发男女各退一步。他们看小龙将最后一点牛奶喂进达达利亚的嘴巴,终于跳下床,驮着用被子走到了二人面前,肉垫甚至发出了波普波普的奇妙声音——“可以的话,能让我见一见你们的女神大人吗?” “女…女神大人,”良久,金发女人如梦初醒地开口,“不对,什么?列巴龙说话了?” “女神是…是我们的女神,不对,你要见她做什么?”金发男子警惕地看着小龙,语无伦次地,将女人护在身后:“还有,你怎么是这个声音?而且你怎么,会说我们的语言?” “如你们所见,他是你们的同胞,现在,只有你们的女神可以救他。”小龙的声音依旧低沉极了,祂眨了眨两粒黑芝麻的眼睛,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挪动:“不必担忧,祂不会拒绝我的请求。你们且去……就说,有人护送她的子民,回到了千年之前的故国。现在,她的战士需要她。” “虽是无礼的请求——仍希望你们能快一些。我的时间不多了。”小龙如此说着,深深地低下了头:“拜托二位了。” 第31章 第二十九章 严格来说,摩拉克斯并不了解至冬。 彼时的至冬——或者说罗剎,在许多提瓦特人眼中,仍是遥远且神秘的存在。在交通尚不发达的年代,蒙德凛冽的寒风阻却了人们北上的步伐,过于凶险且曲折的海上航路,也断送了商人们北上淘金的念头。没有人会主动踏足一片被风雪困住的死地。 达达利亚被暂时安置在金发夫妻的家中,妻子留下来照顾青年,丈夫则带上小龙,去拜访他们的女神大人。尽管男人一再强调,小龙可以爬上自己的脑袋,毕竟它是赤足踩在冰雪之上,但对方谢绝了。一方面是过于不成体统,另一方面,摩拉克斯也实在好奇,这片被风雪长久侵蚀的土地,究竟因何会有着如此生命之奇景。 山腰之上,这里有一片小小的聚落。映入眼帘的是许许多多由圆木搭建的小屋,清一色的朝南,便于被阳光照射,北方建筑的特色。屋顶坡度很大,上面落着厚厚的积雪,能看出自然脱落和人为清扫的痕迹。 这些小屋建得并不美观,却厚重,保暖,其貌不扬但令人安心,或许算是至冬城的雏形。 第100章 摩拉克斯正看得入神,走着走着,却被男人抱了起来。祂挣扎了一下,又被对方放回地上,大概是不要让自己再向前走的意思。随后,金发的人类微微屈膝,低头行礼,摩拉克斯眨了眨眼,这才明白了什么,却没能感到来者的气息——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祂的时候,摩拉克斯还是心底一沉。果然,现在的巴纳巴斯根本算不得强而有力的魔神,更遑论人口中的“女神大人”。 迎面走来的小女孩看到了摩拉克斯,眼前一亮。祂掀去白色的头巾,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容,唇边还粘着一缕调皮的卷发。若不是她与自己都能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赤足行走,且不被冰雪伤及分毫,摩拉克斯几乎就要觉得这就是个普通的罗剎女孩——祂的神力实在太微弱了。 “你是魔神……?” 小女孩模样的巴纳巴斯蹲下身,祂的手臂上还弯着一筐列巴,用手帕盖着:“但你为什么变成面包的样子?” 未等摩拉克斯开口,小女孩忽然一把抓起了列巴龙。祂将摩拉克斯高高举起,左看右看,银色的眼眸忽地亮闪一片:“好可爱…!原来南方的魔神这么可爱吗?”说着,祂又伸出手,猛猛撸了几下小龙的鬃毛:“而且手感也好棒!哇…” 久久久久,摩拉克斯终于开口,语气凝重:“……请先放我下来。” 屋内。 将今日的餐食分发完毕,女孩模样的巴纳巴斯将小龙装到篮子里,带回了自己的小木屋。难以想象这样天真的小姑娘会在千年之后建起巨大的宫殿,甚至还带着自己的子民杀上天空…尽管现在的摩拉克斯也不算清楚这些。 小龙坐到了巴纳巴斯的对面,看向桌子上黑漆漆的水果。那是巴纳贝斯刚从冰窖取出来的,似乎是…几只梨?想着这样的事情,摩拉克斯抬起头,迎上女孩好奇的目光。 “所以,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巴纳巴斯一边说,一边唤出一把精巧的冰刃,切开那只冻梨——这让摩拉克斯再次确信自己没找错人:“该不会是被人赶出了领地,又来打这里的主意吧?” 尽管是相当轻蔑的说辞,但摩拉克斯捕捉到了巴纳巴斯话语中的异样情绪。小龙张了张嘴,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了: “不…巴纳巴斯。我想问你,真正的女神在哪里?” 巴纳巴斯停了片刻。 片刻,祂又继续动作,试图把这件事糊弄过去:“金色的列巴魔神,你在说什么?你我地位平等,有什么话就不必绕…” “我是说…极北之地的女神,你的主人在哪里?”尽管有些残酷,但摩拉克斯还是揭穿了小女孩的身份—— “在我面前,你不必隐瞒自己的身份。巴纳巴斯,你不是他们的女神。你的神力,还不足以护佑这座村落的人们。” 被对方嘲讽了一脸,巴纳巴斯不再说话,只专心切着那只冻梨。女孩银色的齐肩短发随着动作一抖一抖,终于,祂将那只黑漆漆的冻梨切成几块,统统推给了摩拉克斯。 巴纳巴斯抬起头,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羞红的怒意:“所以,你知道又挑明这一切,是打算杀了我吗?我知道你们南边发生的一切。你们就是一群只会盲从,不问对错的疯子。” “不。我无意侵扰此地的和平。此行是为了我的私心,可是…”大概是意识到对方太过年幼,摩拉克斯不得不比平日更婉曲地措辞:“我现在不得不担心,若你分出了自己的力量,或许无法保护这里的人类…甚至是你自己。” 巴纳巴斯沉默着。 祂跳下椅子,双脚着地,站到了摩拉克斯面前。小小的龙看着这位小小的女孩,她就像一片雪花,站在壁炉旁边,过于晶莹,也过于脆弱。 这位被人类视作神明,却又分明没有足够的能力的小小魔神。 “是的。我的确不是他们口中的女神大人。我只是女神大人同人类沟通的桥梁…是冰霜的一片,祂的眷属。隐瞒身份,是因为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诸神在以天空的名义,对同胞和人类施暴…不要把那些肮脏的手段带到这片冰雪净土之上。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见到真正的女神大人的。” “而且,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一只面包的样子…”说到这里,小女孩再次打量了一下棕色的小龙:“但我知道,即使是这副模样的你,力量也远胜于我。如此强大的魔神怎会需要一片弱小的雪花帮忙?金色的神明,你到底在谋算着什么?” 银发的神明声音稚嫩,力量更是不足,整个人站在那里没有半分威严,根本像是是一个赌气的小姑娘。但她的话语中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冰冷。 如此看来,倒是能够得以想见祂成为冰之女皇的模样了…摩拉克斯在心中颔首。 “抱歉,请原谅我的无礼拜访。倘若极北的女主人不愿见我,我亦不会叨扰。毕竟,严格来说…此行虽是我的私心,却也是千年之后的你,向我发来的请求。” “千年之后的我?”银色的小女孩愣了一下。 “然。千年之后的你…”说到这里,小龙偏过了头,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也拥有了自己的眷属。而今,这位眷属通过某种手段,来到了我的身边。现在,他需要你的帮助。” “千年之后的我…的眷属…?” “然。我之所言非虚,但到底眼见为实。若你不信,同我前去一探可好?”小龙说着,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扭一扭地走到门前:“他是雪国的孩子。而雪国的神明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同胞,所以你不会坐视不理,对吗?” 第101章 被摩拉克斯的话语说得发愣,巴纳巴斯呆了一会,最终还是抄起桌子上的冻梨,塞进自己的小篮子里: “走吧。” 来到门前,巴纳巴斯不由分说地将摩拉克斯举起,放到肩膀之上——尽管小小的列巴龙挣扎了很久,但小女孩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 小小的神明映上众人惊讶的目光,颇为自豪地走了出去。在听到自己也有眷属之后,她整个人情绪都高涨起来了。 “你…”摩拉克斯似乎有些想笑,祂扒着巴纳巴斯的肩膀,小小的眼里装满了无奈的情绪:“呵呵。你似乎的确降生未久啊。” “和你比不算久,但我也有一百多岁了。”小女孩一边说着,不时还摸摸小龙身上的鬃毛,柔软顺滑:“…不过,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来寻求我的力量?” 小小的龙在银发女孩的肩膀上,随着她的步伐颠簸,半晌:“或许…因为他只愿成为你的眷属。” “成为我的眷属有什么了不起的?”巴纳巴斯显然不理解摩拉克斯的话语,也完全无法预料自己会接替女主人,成为极北之女皇的缥缈未来:“而且,我又能帮到他什么呢?现在的我,只能作为人类与神明的传话筒存在…” “原来如此。但不必忧虑,”小龙颔首,看向篮子里被手帕盖住的冻梨:“至少这个…他醒来后,是一定会喜欢的。” “那你为什么又要帮助他?”小巴纳巴斯偏过头,看向小龙:“他是我的眷属,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尽管这一次,摩拉克斯不再回答。 祂沉默地看着向巴纳巴斯,看向对女孩垂首致敬的众人,看向这片小小村落里的众生。而巴纳巴斯也挥着手,向大家回以温柔的微笑,顺便用微薄的神力帮大家扫去门前的积雪,除去窗上的冰霜。 尽管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最好节省力量。你的眷属受伤不轻,”摩拉克斯适时地提醒:“过多耗费力量,对你自己有害无益。” “没关系。既然以后的我可以拥有自己的眷属,那么未来的人类也一定…非常喜欢我吧?”巴纳巴斯说着,将道路上的最后一片碎冰散去:“所以,我当然更努力,也要对大家更温柔一些。毕竟大家都那么相信我。” 听着巴纳巴斯的话语,摩拉克斯默默。确切来说,他并不清楚未来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并不清楚,未来的至冬是否如女孩所想的那样,信赖,爱戴着自己—— 时间对于人类无情,对魔神来说,也是同样残忍。 神明曾如此爱人。祂会贪图小龙的手感,在人类面前撑出女神的架子,为他们献出微薄的神力,还会激动地给眷属带上一篮子亲手切好的冻梨—— 但千年以后,祂会对整座方舟,整片天空发起叛逆的暴行。 你的战士终会被天空嘲弄,推入生死的夹缝之中,失去一切—— 而你,再也不会爱人。 小小的木屋中,壁炉跃动的火光将达达利亚的脸颊映得通红一片。忙完今日的晚餐,金发女人就着围裙擦了擦手,拖出一把椅子,坐到了床边。 青年的头发有些长了,刘海遮住了眼睛。女人为他理了理,顺便端详起对方的容貌。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还有那不怎么听话的橘色卷发——过于标准的北国人模样,甚至和丈夫有点说不上来的相似。 只是,甫一触到达达利亚的脸颊,金发女人只觉指尖一凉,那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体温。她担忧地探向青年的鼻尖,还好,气息虽然微弱,却依旧连贯。 一阵北风灌了进来,金发女人回过头,见到自己的丈夫,还有跟在他身后的,那位负责分发食物,传递神域的小小神使。女人慌忙起身,退却半步,恭敬地向对方屈膝行礼——银发银眸的小女孩颔首回礼,随即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青年,自己此行的目标。 “他…还没死,”小女孩的食指轻轻一点嘴唇:“…是你的力量在保护他吗,摩拉克斯?” “是,也不全是。毕竟,他是你的眷属。”说着,列巴龙从巴纳巴斯的肩膀上跃下,一扭一扭地来到床边,跃了上去:“所以,能唤醒他的是你,不是我。” 虽然的确是这样,但这话怎么听着酸溜溜的?巴纳巴斯如此腹诽,并不作声,赤足走到达达利亚身边,看向这位未来的眷属:“他…受了好重的伤啊。” “他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女孩看向摩拉克斯。 但这次,摩拉克斯没有再回答。 小小的龙沉默着,站到达达利亚的身边。站在一旁的夫妻立刻会意,一左一右,合力将青年扶起。他们扶着达达利亚的肩膀,想要让青年靠到床头上,但对方昏迷程度太深,全身根本没有可以着力的地方,不过—— 木屋中,壁炉中跳跃的火苗忽地暗去。剎那间,金色之光芒有如涌泉,将小小的列巴龙温柔地包裹其中。众目睽睽之下,小龙柔顺的鬃毛幻作了漆黑的长发,短小肉圆的肢体也幻作黑曜石般的双臂,稳稳地将达达利亚揽于怀中。 岩之魔神睁开眼,温柔地抱住自己的恋人,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 实在是过于魔幻的景象,金发的夫妻二人愕然对视,再次望向小小的神使,但巴纳巴斯并无半分惊愕,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达达利亚身上。虽说提瓦特魔神诸多是不争的事实,但这位黑发金眸,异国长相的男人,难道是… 第102章 ——面包成精了,列巴之魔神? 过于大不敬的猜测让二人不敢交流,只能默默无语地注视着眼前的奇景——两位魔神齐聚一间小小的木屋,试图保护和拯救一位普通的青年。 或许他并不普通。 巴纳巴斯面对达达利亚,坐到床上。年仅百岁的魔神还太过幼小,她还不能很好地捧起对方的脸颊,也不能自如地运用自己的力量。她注视他,触碰他,指尖滑向他的唇畔,将乱糟的橘色发丝揩到一边,感到了同自己的冰雪之躯一般的寒冷温度。 若是没有摩拉克斯的庇护,达达利亚大概早已殒命。想到这里,巴纳巴斯垂下睫毛,撑起身体,本想开始仪式,却忽然对上了岩之魔神的眼神。 尽管对方自觉没那个意思,但巴纳巴斯依旧被祂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干什么?我就亲下额头…” “……嗯,”摩拉克斯有点不解:“我知道。怎么了?” 怎么了?你也不看看自己刚才那副样子有多吓人…年轻的冰雪魔神再次腹诽。与千年之后不同,此刻的小小神明心思尚且活络,思维也更贴近人类一些。 算了,还是治疗眷属要紧。巴纳巴斯不再理会对方,重新撑直身子,探到达达利亚的面前,在对方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一吻。 神明以亲吻来赐福眷属,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将这一幕烙入眼中,摩拉克斯本无感想,内心却擅自一动。 祂这才明白,方才巴纳巴斯为何有些畏惧自己。身为神明,长久与人类接触,摩拉克斯并非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感情,只是从无体会,毕竟数千年未曾有过—— 不悦,焦躁,难以遏制地想要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甚至希望对方就此成为自己的眷属……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摩拉克斯微微松开了手臂。尽管巴纳巴斯没有察觉,她闭着眼,温柔地呼唤着达达利亚,犹如风雪呼唤一片离群太久的霜花。 霜花即将融化,潺潺的碧水救不了它,温暖的归离容不下它,只有这彻骨的极寒,酷烈的风雪,才能保护得了它。 达达利亚……终究是雪国的子民啊。 青年的右臂微微一动。 迷失灵魂响应着温柔的呼唤,眷属的□□拼命地汲取着神明的力量。尽管只有一些细碎的残片,但巴纳巴斯依旧望见了青年的过去——他是勇敢而纯粹的战士,有比湖水更深邃的双眼,比寒冰更锋锐的意志,比骑士更坚定的忠诚。她为他降下试炼,他为她带来战果,他所行之处,争斗不断,而她则默许一切,默许她的十一位眷属,将狂热的战火,带给提瓦特的六国。 她望见自己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头顶皇冠,足踏霜寒,长卷发及地不止,如同一张冰雪色的长毯,以无尽苦寒编织,隔绝万物,冻彻万物。 她看到自己以愚行造就的幻梦,看见那被诅咒毁去容颜之人向她称臣,看见为求知陷入痴狂之人对她俯首;看到被同胞遗弃的造物不断被命运愚弄,看见被烈火灼烧的灵魂茍延残喘,最终在稻光中窥见一瞬的虚妄… 她亦看到有生命脱胎于剧毒,为施虐者织出残酷的巨网;她亦听见有使者歌咏着被尽数毁去的故国,无净亦无垢,唯有虚无,幻灭,再无希望,永无新生… 最后,她看到那名年轻的战士单膝跪地,垂头屏息,向自己献上了永久效忠的誓言。 我将为您,为至冬,献上属于达达利亚的一切。 ——好。 ——那么,替我燃尽旧世界吧。 她听到自己说,最后, 死亡,痛苦,毁灭,疯狂。她见战士化作枯骨,殒命异乡,她见子民身形枯槁,面目全非,见巨大的银钉自天而降,将山川颠倒,冰河融尽,将雪原化作淹没尸骸的死海。 她见自己孤注一掷,满盘皆输,将最后战士推下天空,只身奔赴刑场,独自接受永生永世的劫罚。 但她不后悔。 再来一次,她还要这么做。 泪水自双眼滚落。巴纳巴斯睁开眼,透过眼泪,依旧能捕捉到那些模糊不清的残影,甚至根本不能称之为记忆的存在。毕竟达达利亚不可能完全经历这些,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残留于灵魂之中的剧烈情感,只因眷属与神明的特殊关系才得以留存。 摩拉克斯默默。祂并不清楚巴纳巴斯见到了什么,却隐约猜得出对方的结局。若非万不得已,未来的钟离也不会将达达利亚送回千年之前的璃月。 有人擦去了巴纳巴斯脸上的泪水。 达达利亚伸出手,将对方脸上的泪珠揩去。一滴,又一滴,青年半睁着眼睛,耐心地为女孩擦去所有的眼泪。直到她不哭了,达达利亚才笑笑,为女孩拢了拢哭散的短发,将沾到人中上的发丝抹向一边。 小小的木屋静极了。夜色已深,有雪片落下,柔柔缓缓地铺满大地。风雪是是夜的序曲,亦是北国之人的摇篮曲。万籁俱寂之中,达达利亚笑着,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孩—— 即使对方此刻只是一个梳着短发,身形幼小,淌着鼻涕,把脸都哭花的小姑娘——但达达利亚知道, 她是神明,是她的女皇,是千年之后,为自己带去无尽战斗与快意试炼的冰雪之王。 “……抱歉,我们没能实现您的愿望。” 达达利亚说。 女孩的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但这一次,她忍住了。小小的神明掐着自己的大腿,掐到泪水颤巍巍地挤在眼眶中,盈盈满满地闪烁着:“——不。” 第103章 “不。你还活着,北国…至冬的孩子,还活着。” 说着,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青年的头: “至少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谢谢你,达达利亚。” 至此,达达利亚终于转头,看向一直靠在自己身后的摩拉克斯:“还要谢谢你。这可是真是一场不错的旅行…你说是吗?” “诚然。看你醒来,我也高兴。”摩拉克斯说着,不顾众人,向达达利亚唇边落下一吻:“如此,我的使命也完成了。” 达达利亚也闭上眼,与对方轻触嘴唇。看到这一幕,原本还呆愣的金发女子回过神,捂住嘴巴,猛扯丈夫的衣襟——而金发男子早已捂住脸,毕竟这种画面对同性来说,还是有点太刺激了,更何况,这孩子分明与自己长得…… “…原来如此。”达达利亚看向捂着嘴巴的金发女人,又看向捂着眼睛的金发男子:“你找上他们,也是故意的吗?” “不。这是某种巧合,也可能是所谓的命运。是命运让你遇见千年之前的他们,亦或是命运让我……” “——” 嘭的一声,神明化作了小小的列巴龙。 或许是力量即将耗尽,小小的龙无法维持人形,也再不能说话。祂看起来疲惫极了,两颗黑芝麻的眼睛缓缓合上,似乎即将要睡去。 未等达达利亚神,巴纳巴斯已经将小龙抱起,塞进青年的怀里。 “摩拉克斯留给这个分身的力量不多。他很累,需要休息。”巴纳巴斯说,“而我的力量,也不是很多…所以我不能一下子将你治好。我会尽力的。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休养…”说着,巴纳巴斯看向金发夫妻,“让他借用你们的屋子,可以吗?明日,我一定会为你们带来更多的食物。” “当然没有问题,毕竟大家都是雪国的孩子!”金发的女人立刻答应,“既然如此,不若神使大人就留下来,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大家一起吃晚餐如何?” 不容巴纳巴斯回绝,金发的女人已经牵起神明的小手,向里屋走去:“还有,我一定要为神使大人找一双温暖袜子!看您整日赤足奔波,就算是神明,也不能这样不爱惜自己……” 就连这个自来熟的性子,也是相当地熟悉。这就是基因的力量?达达利亚笑着咳嗽几声,又看向怀里的小龙,看着看着,将对方捧起来,再次冲对方的面包嘴嘬了一口。 目睹一人一龙的亲昵,金发的男子脸色变幻不停。 “哦,抱歉,”达达利亚抱起不愿睁眼的小龙,冲男人笑了笑:“您就当提前适应一下…” 尽管是语焉不详的一句,但男人似乎理解达达利亚在说什么。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只是那摇头无奈的样子,实在和家中那位顽固的老头子如出一辙。 小龙没睁眼。 尽管知道对方只是累了,但达达利亚依旧补偿般地,亲向小龙额间的小角—— 终于,小龙睁开了眼睛。祂伸长脖子,也回礼似的亲了达达利亚的额间一下,这才满足了小小的占有欲,甩甩尾巴睡去了。 第32章 第三十章 那之后,二人度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 身为神使,巴纳巴斯的精力不能只分给眷属一人,但祂依旧坚持按时来访,使出全部力量,为眷属治愈伤痛。这期间,小龙同恋人一起进食,休息,用小肉垫按摩对方的四肢,尽管看上去更像是撒娇或是玩闹——直到达达利亚终于可以下床,站立,缓步行走。 达达利亚站起来的那天,金发的女人看起来比青年还要激动,甚至不小心干呕了一下。夫妻二人立刻去了镇子上的小诊所,并带回喜悦的消息:妻子怀孕了。 晚餐交给了金发男人,自然也招待了前来治疗的小小魔神。饭桌上,巴纳巴斯看着夫妻二人热烈地讨论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会有怎样的性格,会有怎样美好的未来……听到这里,女孩不由得看向达达利亚,又看向站在餐桌上,将头埋在碗里嘬汤的列巴龙。 “所以…你娶了我的眷属,对吗,摩拉克斯?”巴纳巴斯问道。 虽然女皇大人说得没错,但达达利亚还是呛了一下。小小的列巴龙抬起头,眨巴着眼睛,也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 “……魔神与人,也会产生爱情吗?”巴纳巴斯喃喃地,视线在摩拉克斯和达达利亚之间扫来扫去:“男人和男人之间…也会产生爱情吗?” 说到这里,金发男人和金发女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达达利亚,又看向桌上那只小小的列巴。 “所以你们真的是…”金发女人捂住嘴巴,语气中有着难掩的惊奇:“天哪,小伙子,你和面包谈恋爱…” “不…那个,祂不是面包。”达达利亚有点犯难地揉着眉心,想解释又觉得重点不在这里,只好再次看向女皇大人:“不过,魔神和人之间恋爱,很奇怪吗?” “听起来就像是人和面包恋爱。”巴纳巴斯忍不住笑了,又看向列巴龙,“——好吧,我知道,你想说达达利亚不是面包。我就是打个比方。” 聊到这里,金发男人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忍不住放下餐具,看向达达利亚:“那个…物种暂且不论,孩子,你到底为什么选择一个男人作为伴侣?” 对上金发男人的眼神,达达利亚有点没由来的心虚。为什么?或许是男子眼中的那份严肃和年轻时的老爹太像了,青年静了一会儿,斟酌措辞片刻,依旧摇摇头:“抱歉,我不知道。” 第104章 尽管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好解释,但男人听得出青年语气中的真诚。他叹了口气,将桌上的黑醋递给达达利亚,试图缓和二人间的尴尬:“好吧,你的选择和我无关。总之,孩子,别让自己后悔。”说着,男人看向达达利亚的双眼:“看在你我都有一双蓝色眼睛的份上,就当是同胞的忠告好了。和魔神在一起…光是听起来就相当危险。我知道南方现在战乱不断,你今后要是同这位…列巴魔神相伴,一定要注意安全。” “没错,你可要保护好小列巴,”金发的女人说着,轻轻顺了顺列巴龙的鬃毛,“毕竟,他是南方的魔神,而你是北国的男子汉。男子汉无论何时都要保护好自己的爱人,对吗?” 小列巴。摩拉克斯当然知道对方在称呼自己。大概是过于可爱的形象让金发夫妇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误解,神明眨了眨黑芝麻般的小眼睛,看向拼命忍笑的巴纳巴斯和达达利亚,一言不发。 也没什么不好。 甚至是太好了,好到…要是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就更好了。 夜深。今日的治疗已经结束,巴纳巴斯离开了。小小的卧室里,列巴龙与达达利亚钻进一个被窝,紧紧地贴在一起。尽管达达利亚没有抱紧毛绒玩具入睡的习惯,但不得不说,怀里有一只暖呼呼的小龙,的确让人感到安心。 达达利亚低下头,想要蹭一蹭小龙的额头,却被对方尖角顶了一下。他睁开眼,见祂正昂着头,芝麻小眼看向窗户,带着好奇。隔着窗帘,有朦胧的光影跃动于白纱之中,看不真切,但青年立刻心领神会。他拉开窗帘,又推出一点窗缝,寒气涌了进来,激得二人不约而同地打个冷颤。 此刻无雪,无风,唯有一颗流星掠过,牵动整片夜空。 与璃月的夜空不同,在这里,有赤色的光芒悬于高天,忽地摇摆,跃动,像一团被擎到半空的烛火,又被晚风拖长了尾巴。接着,又几颗流星倏然出现,倏然坠落,彗尾斜斜地隐没于光芒之下,将这片夜空牵出褶皱,遂摇曳出更深,更重的色彩。 几乎只下一瞬间,赤色光晕如同浪潮,奔向整片天空,又于波涛中翻涌出更多颜色。就像一匹巨大的锦缎徐徐展开,先是耀眼的红,再是深邃的紫,又有荧光的绿,优雅的蓝,最终融合成迷人的粉,闪烁于夜空中心…涌动,涌动,光芒变幻一刻不停,所谓流光溢彩,即是如此。 五色极光于二人眼中翻涌不停,比霞更灿烂,比云更朦胧。如此壮丽的色彩,正是难得一见的极光爆发。有更多人推开窗户,从小木屋里探出头,欣赏这极北的异景,达达利亚也兴奋地同大家一起看向夜空, 而摩拉克斯,正看着达达利亚。 “即使在海屑镇,也很难见到这样夸张的极光爆发。我们运气真好!”达达利亚没有注意到怀中小龙的眼神,只兀自昂头,任由无数色彩落入眼眸,又被摩拉克斯尽收眼底。 诚然,极光在璃月难以见到。能与恋人共赏美景固然难得,但更重要的是,神明看见了达达利亚不同昔日的开心模样—— 小小的龙爪子一紧。以石铸心的神明不曾畏惧什么,但这一刻,祂忽然产生了一种失去的预感。从未有过的欲望在此刻忽地高涨,祂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将这个人恒久地留在身边,哪怕阻拦他前往天空,前往死亡,前往那个注定会失败的结局—— 但这终究不是可取之道。 青年是流淌的水,奔腾的河,是注定要远离群山,奔赴天际的川。碧水不东回,他的过去属于冰的国度,而前路,亦不属于自己。 是时候了。 “达达利亚。”摩拉克斯轻轻地,“欢迎你回家。” “嗯,但这里也是…,”达达利亚忽然一愣,低下头:“…嗯?” 北国的景色亘古不变。此间唯有积雪,寒风,夜色,还有无穷变幻的极光。 而青年的怀中,早已空无一物。 ——摩拉克斯的手轻轻一抖。 归离集,寝殿内。小小的分身传来了讯息,报了平安,最终消散于异国的风雪之中。摩拉克斯抬起笔,将最后一张奏折置于桌侧,微微直起身体。 说来,达达利亚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在这里。他想要回到北方,回到至冬,回到属于自己的家乡,找到属于自己的神明,重返那片被战火燃尽的天空,进行一场没有终焉的战斗。 摩拉克斯看向桌边的药炉。他想起达达利亚总试图向炉里多加一味甜甜花,被发现,便将那花作为装饰,插入细长梅枝瓶里,也不考虑相称与否。他想起那份达达利亚为自己做的那份异国早餐,涂满甜腻果酱的煎饼,酸甜交织的樱桃挞,一杯温热的牛乳,以及煎得圆圆的太阳蛋。他想起达达利亚说到家乡时停了一下,又很快调整情绪,再次与众人攀谈。 是了。璃月之于青年,是他乡,是异国,是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那么,他还会回来吗? ——不可说,不可说。摩拉克斯不能允许自己的心绪集中一人之上。魔神之间的战争如此酷烈,螭魔和奥赛尔还未击退,青墟浦的魔神尚未现身,却已绕过若陀的监视,试图与深海联合,虽已有夜叉前去探查,但…无论哪一件事,来得都比达达利亚更重要一些。 是自己不该动心。 想到这里,神明将案牍累于一处,轻轻挑动机巧灯芯。北国的孩子终究要回归风雪,无论如何,他能活着,已是最好。想到这里,摩拉克斯站起身,披上大氅,快步行至寝殿之外,仰头望向夜空。 第105章 提瓦特的天空从无月相变化,只有这一轮圆月亘古不变,恒久静默地高悬于空。既然你我此刻望见的都是同一片夜空,同一片月色,所谓千里婵娟,也就无需恐惧离别,无需渴盼重逢。 忽然,一位千岩军突然赶了过来。只见他举着火把,火光还映着额头上的汗水: “帝君大人!云来海来报,刚刚有强烈的能量波动从海面传来!似乎来自那八虬和魔鲸,它们终于有一方快支撑不住,但还不能探查到底是哪一方……” “好。命将士继续驻扎海岸,严防海兽邪祟入侵陆地,任何人不得擅离。剩下的,我来处理。” “万千个春与秋中,过于巨大的海兽成了广袤海域不羁的霸主, 即使与岩之主造出的石鲸厮杀也不落下风……” ——无论历史如何传颂,达达利亚都不会满意这种评价。他绝非岩王的眷属,更非什么石头造物,即使只是流落在此的灵魂碎片,但巨鲸身上的气息,属于极北的寒冬,无尽的深海,还有不朽的星空。 不过,无人知晓吞星之鲸的真面目,任谁都不会将这只巨大的魔兽当作达达利亚的一部分。 鏖战持续太久。吞星之鲸折去八虬的两只龙角,自己也受伤颇深,独角巨刃已裂碎大半。在魔神诅咒凝成的黑色风暴之下,两只巨兽久久对峙,身体随波涛起伏不停,不时有战吼声破空而来,掀起浊浪的同时,也震得海岸线与海兽们缠斗的将士连连后退,难以站立。 又是一轮进攻。八虬扶摇而起,血盆巨口大张,水球瞬间凝于喉舌。然而,此次攻击和先前有所不同,过于浓烈的水元素混着魔兽的鲜血,瞬间唤醒了海岸线处徘徊的海兽。无数虫孑嗅到了主人的鲜血气息,如被惊雷劈中,呆滞片刻,蜂拥而起。哪怕有些海兽已被白缨枪斩成数节,也纷纷挣扎着扭动残躯,一个接一个地跳入海中。 交锋至此,已再无缠斗的必要。深渊的洗礼早已让八虬失去了智性,对它来说,争斗不再是为了生存,仅仅是为了带给对方恐惧与死亡。自然,海中的大魔也乐于见得八虬被折磨至此。最好是被谁逼到绝境,哪怕同归于尽,只要尸身炸裂,诅咒喷溅,波涛就会将深渊的力量带给诸神……那将是海洋献给陆地最好的“祝福”。 在吞星之鲸的注视下,八虬几乎将调动了此间的全部水元素。身为海之霸主,操纵海水并不困难,但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这样夸张的做法,显然是自损八百。在巨龙张口的瞬间,悲壮的长吟自深海涌现,无数海柱接天而立,上宽下窄,倒悬于空,引得天地为之一暗。然而那并非错觉,而是数万万海兽在这一刻齐齐昂头,覆住海面,响应着主人的呼唤。 那是八虬决心放弃生命,打算与劲敌同归于尽前的悲鸣。 吞星之鲸立刻做足了准备。他当然不打算与对方同归于尽,即便自己是达达利亚非人的那部分。活着是烙在青年灵魂上的印记,是十四岁那年坠入深渊后的唯一念头。不能死,要活着,要活到遇见下一个强敌,要活到遇见无数个强敌—— 吞星之鲸身形一晃,整身扎入海中,只留残角露出海面,直直向八虬冲去。 ——到了,就在这里! 吞星之鲸奋力一顶,巨角携巨浪直捣八虬因昂首而暴露的逆鳞,赫然洞穿! 然而八虬并没有因此退缩半步。失了智性,沦为囚徒的海兽并没有存活的意愿。在被吞星之鲸洞穿的瞬间,八虬拼命地释放着足以令自身毙命的诅咒,深紫色的雾气从逆鳞软肉喷薄而出,又划成无数细小软肢,向吞星之鲸的巨角攀去。 过于浓烈的诅咒甫一触到生命,立刻延伸,如漆黑菌丝般钻入体内,撑得吞星之鲸瞬间筋脉暴狰,几欲涨破。本以为自己足够应付深渊的侵蚀,但这样的攻势还是太过毒烈,蓝紫色的巨鲸立刻做出判断,当即自截巨角,然而—— 一只小小的海兽啮住了吞星之鲸的尾巴。 量子化形的鲸尾自然无法被区区海兽牵制,那小东西很快被吞星之鲸甩开,深深地沉入海底。然而更多,更多的海兽响应了八虬的召唤,它们正拼命地向吞星之鲸游去,用口器不断地吮吸主人浑身溢出的鲜血和诅咒,让自己更加粗壮,肥硕,甚至是疯狂。 一只又一只,无数只海兽成群结队,用细弱的触手搀扶彼此,几乎铺平了整片大海。它们蜂拥着向吞星之鲸袭来,就像一群是长了触手的鼠妇,七手八脚地攀上鲸鱼的身体,拼命地撕咬,却又被轻易地甩落,但失败者又会成为后来者的阶梯,就这样不断重复。 它们的想法很简单:要让敌人动弹不得,要让主人取得胜利,哪怕主人从此将不复存在。 吞星之鲸的哀嚎回荡在深海之上。半身被剧烈的诅咒侵蚀,半身被无数海兽啃食,而八虬口中的水炮也在不断撑大,变亮,弹心海水与鲜血不断交织回旋,最终凝为比魔神诅咒更加恐惧的纯黑颜色,那是即将毁灭一切的预兆。 海岸线的千岩军们无不睁大双眼。有人早已逃跑,有人想要帮忙,但无论做什么都来不及了:这绝对不是人类可以插手的争斗,若乘船逼近,在靠近八虬的一瞬间他们被海兽啃噬殆尽;或是卸甲跑路,那正在不断聚集,即将涨破的黑色水弹,绝非人之脚力可以逃脱。 前所未有的绝望笼罩了所有人。夜叉们不断地向海心冲入,却被无数发狂的海兽拦去了道路。太多了,太多了,杀死一只还有一只,发了狂的海兽们无穷无尽地涌出,没完没了。失控的八虬整将自己所有的眷属召集于此,再以浑身的鲜血和诅咒饲喂,誓要将施予己身的剧痛传遍陆上的全部生命。 第106章 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这场灾难,一位传讯的小战士怆然跪地,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浅蓝色的巨鲸挣扎,沉落,再挣扎,又被更多的海兽压得深深深深,抬不起头。被无数海兽啮出的细小的伤口像是破碎的结晶,又被强烈的诅咒穿透,而吞星之鲸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捅入逆鳞的巨角在这一刻倏然折断,吞星之鲸的身躯重重地砸向海面,再次被前仆后继的海兽压了下去,无力反击。而八虬也猛然垂首,口中的巨大水弹直冲鲸鱼的头颅—— 一线碧色将苍穹划破,拨天见日。 诸海诸天之上,摩拉克斯为达达利亚留下了最后的底线。以结绿之玉和断臂之岩作质地,鸢鸟自净化诅咒之容器中诞生,甫一挣出,璞玉开光,鸷目灼灼,立刻寻到了海上亟需帮助的对象。 他的恋人。他的半身。 玉鸢尖鸣,双翼怒张,如鹏振空,势不可挡。一挥拨云雾,二挥见烈阳,三挥—— 身如碧光,形似长枪,璞玉巨鸢俯冲而来,如一线天光,直捣八虬的头颅。 碧光几乎将海天斜切,时间在这一刻几近停滞。八虬的身形不再晃动,巨口不再合拢,即将喷射的水球也不再凝结,唯有海兽们渐渐萎顿,一个接一个地从吞星之鲸的身体上跌落,干枯,化作漆黑的齑粉,带着微弱的诅咒沉入海底。 那是海中巨兽即将身死的预兆。 失去了束缚的巨鲸并没有浮上来,而是坠入海底,似乎已经无力支撑。鸢鸟正欲将吞星之鲸撑起,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达达利亚并非失去意识,而是借势潜海,再一口吞住八虬即将爆裂的身体,猛地前冲,将其拖入摩拉克斯先前划定的外海之域。 凭着最后的蛮力,吞星之鲸将八虬之躯拖入外海。巨鲸从海中昂起头颅,鸢鸟立刻会意,再次收起双翼,趁吞星之鲸松口之际,作长枪之态, 猛地,将八虬即将爆裂的尸身钉入海心。 滔天巨浪足有百米,又被烈日映得金灿一片。很快,八虬所携的剧烈诅咒震得海面一颤,呈环状从海心放射出去。海岸上的夜叉们立刻施加结界,人类战士亦迅速后撤,尽管如此,大家仍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云来海上的一切,毕竟谁也不知道那只巨鲸接下来会做什么。 你会战斗?还是停歇?会守护人类?还是…视我们为敌? 你…到底是谁? 不过,大概是意识到敌人已死,巨鲸只是在海上游了一会儿,便缓缓隐去了身形。 玉鸟化作长枪将八虬钉入深海,而鲸鱼…再也无人知晓它去了哪里。 或许那是帝君大人制造的石鲸,如今使命结束,所以选择离去?总之,这场在云来海持续太久的战斗终于结束,甚至连海兽泛滥的危机都被一并处理,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结局。人类的想象力总是很丰富,再离谱的事情也都能自圆其说,也就没谁再去深究这离谱的事情。 “——看来是满意了。” 同千岩战士来到云来海岸,摩拉克斯眺望着远处的战场,低声喟叹。他见自己的右臂与结绿兼容,化作鸢鸟,直插大洋中心魔兽与巨鲸激斗的战场,一切都如自己预料那版。 至于那只巨鲸—— 毫无疑问,那并非摩拉克斯的岩造物,更非什么深海魔神。那是他的恋人,是达达利亚的碎片,是青年渴望争斗,渴望厮杀,却仍然保持着最原初的本心的一部分。 神明守护着恋人的愿望,并作为他最后的底线。如今,争斗结束,那片被诅咒强行分割的魂魄,也该回归主人的身体了。 “…最后,你还是将八虬拖到了外海。所以,是为了保护璃月吗?”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生气吗?但我真没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不能总让你来救我。 或许是幻觉,祂当真听到了青年清朗的笑声。尽管那也很快随风散去了,连留恋都无:说真的,来这里这么久,我总得赢你一回啊,摩拉克斯。 “是吗。” 摩拉克斯依旧眺望着海面。沉重的盘岩面具挡住他全部的表情,也掩去他了微微舒缓的眉间。不过,此间再无任何回答,恋人的碎片已经回到了他该去的地方,回到了极北的寒冬之中。 如此酣畅淋漓的激斗,即使是最渴望争斗的战士,也应当满足了。 所以,这里…也再也没有达达利亚的身影了。 “幸得帝君大人相救!要不是帝君大人出手,这一次真的凶多吉少……”几位千岩军小战士赶过来,单膝跪地,虔诚地感谢:“多亏帝君所造石鲸与玉鸢,吾等战士们得以平安归来!我们将永远追随岩王大人!” 摩拉克斯张了张嘴。 ——若我说那并非吾之所造,而是达达利亚化形而成……聪明的人类,脆弱的人类,勇敢的人类啊…你们是否又会产生不必要的邪念,试图探寻必将迎来毁灭的道路? 良久,岩之魔神什么都没有说。祂只微微颔首,不再言语,只沉默地注视着海的彼端,静待新一轮的物资清点,新一轮的战斗安排。 他忽地想起自己的分身在消失留下的疑惑。魔神与人类会有爱情吗?魔神与人类的爱情…可以长久吗?或许自己能分给对方的爱终究还是太少,少到只有一个无力的分身,甚至必须要以谎言来编织,作网,才能隐去那颗灿灿的金石之心。 小小的人类啊,我的恋人…即使你为此间付出这多,但从今以后,陆地不将镌刻你的姓名,星空不再描绘你的命运… 第107章 你会介意吗?你会难过吗? ……你还会回来吗,达达利亚? 第33章 第三十一章 冰钓。 璃月太过温暖,虽然适可垂钓,但终究比不得冰钓磨炼意志。想着这样的事情,达达利亚将饵料挂上鱼钩,抛线入水。 在巴纳巴斯的帮助下,青年的伤早已好了大半,一直难以活动的右臂也可以持弓握剑。但照顾自己这么久的家庭即将迎来新的生命,一走了之终究不太合适。所以,达达利亚决定帮助这个家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无论砍柴,贩卖,还是改善伙食。 就像自己还在海屑镇一样。 既然有任务在身,达达利亚就不能放任自己沉浸于冥想之中。耐心地等待鱼儿上钩,青年感受着鱼竿的颤动,不时看向被凿出的圆洞,水面平静极了,看来还要等待很久。达达利亚将鱼竿放在一侧,双手抄进大衣口袋里——那是金发男人的外套,带着木炭,烟草,还有一点点水腥味。显然也是经常钓鱼的人,这股气息并不陌生,甚至让达达利亚感到怀念。 果然,没过一会儿,金发的男人就拎着自己的钓具箱走了过来。达达利亚冲他挥挥手,对方也点头回礼,将钓具箱里的东西都搬出来,打算新凿一个冰洞。青年立刻心领神会,他帮对方拿出尖镐,等男人选好了地方,再将工具递过去。 此处冰层厚实,窝风向阳,利于鱼群聚集,达达利亚选了个不错的地方。金发的男人接过青年手中的尖镐,闷头开凿,也不多话,只有碎冰声回荡在天地之间,咔嚓咔嚓,不绝于耳。 等到各种准备工作结束,男人将隔寒垫塞到达达利亚的脚下,自己也踩了一只,坐到垂钓箱上。 二人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算是凿了个冰洞组。这些天相处下来,达达利亚发现金发男子并不多话,甚至有些沉闷扫兴,是个典型的至冬汉子。但,沉默的外表下隐藏着炽热的内心——这样的形容也十分合适,也很难不让达达利亚产生一些既视感。 “什么时候走?”金发的男人开口了。 一开口就像在赶人,但达达利亚知道对方没那个意思。男人大自己整十岁,比起长辈更像是哥哥,而且,这种直白的问话方式也让青年感到亲切:“至少等这阵子过去。哦,希望我没给你们添太多麻烦。” “不能说是麻烦,你帮了我们很多,”见鱼儿一时半刻不会过来,金发男子将垂钓杆放在一旁,同达达利亚一样双手抄兜,口鼻中呼出热气:“只是…等你走了,又要去和那个魔神打仗了吧?” 听出对方略显生硬的关心,达达利亚笑了笑:“是啊,不过别担心。我不会做蠢事。” “那就好。至少别再像个尸体一样被人抬到这里…咳,我是说,”金发男子似乎感到自己的措辞不够柔软,只好轻咳一声:“我是说,如果实在没办法,再来,也不是不行。” “总之,常回来看看,如果你愿意把我们当成你的…家人,”说着,金发男人抬起头,看向达达利亚:“看得出来,你和神使大人关系非凡,我的妻子也很喜欢你。我嘛,也觉得你还不错…咳,这话怎么说得这么怪…不说了。” 显然,这位男人也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达达利亚没有回答,他只是保持着淡淡的笑容,看向小小的冰洞,点点头。 “所以,你的家人呢?”金发的男人问道。 达达利亚立刻摇头:“他们不在这里。” 语焉不详的一句,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看着达达利亚的样子,金发的男人不再多问,只轻轻地叹了口气:“——总之,只要你想,我这里随时欢迎你。” “呃,不是的,”达达利亚回过神,发觉对方误会了什么:“他们都还好好地活着…大概吧。他们住在更北的地方。海屑镇,您听说过吗?” “海屑镇?没听过。不过,比这里还要北…那不是尚未开发的区域吗?”金发男人摇了摇头:“虽然我早听人说过,北方鱼类资源丰富,建立渔场也是不错的选择。我和妻子都动过去那边的念头,正好这些年做生意,手头也攒了些人脉…既然你是那边来的,你觉得那里怎么样?” 就这样,话题被引到了平和的方向。金发的男人的问题层出不穷,看得出是真心想要去北方开荒;而达达利亚都一一解答,偶尔还会说一些有的没的,毕竟他也不算太了解海屑镇的发展历史。金发的男人在认真地盘算与妻子的未来,达达利亚则看着男人的侧颜,沉默让对方的鹰钩鼻形状更加明显,透出一股子倔强,几乎要与记忆中的那个的老头子重合了。 听着达达利亚对海屑镇的描述,男人思索着,下意识点起烟卷,但被达达利亚夺了过去。 “不是答应过塞琳娜小姐不吸烟了吗?现在的她闻不得这个味道。”达达利亚将烟头摁灭在冰上:“少抽些烟吧,以后落下咳嗽的毛病可就糟了。” “哦…好吧。我听你一次。”面对达达利亚这不算客气的举动,金发的男人也不生气,“那你也听我一次。好好战斗,好好活着。别让你的家人们为你担心。” “当然!”达达利亚说着,一把握住钓竿:“哦,好像上钩了!是个大家伙,看我的——” ——晚餐。 酸奶派,鱼糜卷,煎红肠,还有满满一大盆的甜菜汤。自从达达利亚加入了这个小小的家庭,每日饭食都变得丰盛起来。巴纳巴斯依旧打着治疗的名义准时蹭饭,虽然身为魔神,进食并非必要,但能够满足口腹之欲的美味谁都不会拒绝。 第108章 小女孩在桌前踮脚,为金发女人盛了一碗甜菜汤,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看达达利亚摘下围裙,正要和自己一起坐下来。 “很适合你。”巴纳巴斯看着那只画着小鸭子图案的围裙,点点头。 “谢啦。“达达利亚倒没觉得不妥,他看向金发女人的腹部:“唔…是不是快生了?” “几个月了来着?哎,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金发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动作温柔,话语却含着迷糊:“会不会是最近吃得太好了?我都要一百二十斤了!自从你来到我们家,替我们做了那么多事,还烧了那么多好吃的菜…哎哎,我都不想放你回去了。” “这又是闹什么?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多忙,怎么能不让人家回去?还有,你也少吃点,我都帮你记着呢,预产期就在这个星期,别吃太多了到时候出什么意外…”金发男人依旧是那副扫兴的模样,嘴上说着冷硬的话,却细心地将二人的甜菜汤对调了一下:“你吃我这个。我这碗甜菜多,土豆少,有营养…” “哎哎…我当然知道小阿贾克斯要回到他的列巴身边,毕竟他们是那么相爱!”金发女人看向达达利亚,“但是,孩子,今后可一定要注意安全!无论发生了什么,这里随时欢迎你和你的小列巴!” 阿贾克斯。巴纳巴斯敏锐地捕捉到女人对青年的称呼,显然,这个名字是达达利亚告诉他们的。或许是面对类似家人的存在,他更愿意用真实的名字表达自己?小小的冰神没有多言,却注意到青年一边喝汤一边微微点头,难以察觉的细微红晕攀上了耳尖。 “所以,摩拉克斯一直没来找过你?”巴纳巴斯问道。 达达利亚想都没想地摇头:“他忙吧。” 他忙吧。听起来没什么,巴纳巴斯也试图捕捉其中微妙的情绪,但达达利亚的确没有半分怨怼的意思。 注意到女皇大人的眼神,青年放下手里的酸奶派,思考了一下:“呃,好吧。我并没有觉得难过,女皇大人,还请您不要担心…” “但,已经快九个月了,你们从来没联系过吗?”巴纳巴斯继续追问,现在的祂的确更加贴近人类少女的思维:“哪怕是用小龙的分身来看看你也好啊。你们都不担心彼此的吗…” “我的话,不担心他。”达达利亚爽快地回答,“毕竟他会成为这场争斗的赢家,您知道的。至于我,至冬现在很安全,甚至是太安全了。我每天就在这里砍柴,钓鱼,赶集,烧饭…他也没什么好担心我的。” “也许会担心我过得太无聊吧?不过没关系,等这边的事都处理妥当,我也休整好了,”达达利亚一握拳头,“我会回到璃月,将没有完成的争斗继续下去。奥赛尔吗…这一次胜利的,一定是我。” 虽然觉得达达利亚的重点不太对,但巴纳巴斯还是尽力跟上了眷属的思路。沉默片刻,祂慢慢地用汤匙搅着碗底,做出总结:“我懂了。比起热恋中难舍难分的情侣,你们更像是已经心意相通许久的…恋人,或是家人。你和他之间,早已不需时间和距离验证彼此的亲密了。” “嗯?嗯…”面对过于文绉的总结,达达利亚没太听懂,但还是稀里胡涂地点了点头:“对,至少我觉得这样很好。我不喜欢被人束缚太紧,摩拉克斯也一定不喜欢。而且这不妨碍我们成为…那个,对吧,”说到这里,青年半是尴尬半是害羞地竖起两根食指,轻轻贴在一起,表达二人已经在一起的关系:“…反正,我是觉得这样就很愉快啦。” 尽管达达利亚只是想要表达他们两个在一起了,但巴纳巴斯看着青年贴近的两根食指,沉默片刻,还是梦呓般地开口了:“哦,所以……你们两个已经做过了?” 一瞬间的沉默。 金发男人瞪大了眼睛,金发女人捂住了嘴巴。只有达达利亚一口土豆呛在喉咙,咳不出来咽不下去,把整个脸憋得通红:“咳——没、咳——不是——” 好心的神明为自己的眷属倒了一杯水。好不容易将这块土豆顺下去,达达利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略带破音地解释:“没有。我的女皇大人,我向您发誓,我…没有。” “不,就算有过,你也没必要向我发誓呀…”巴纳巴斯似乎非常不解,“为什么要这么激动?人类动情至深,这种事情就是水到渠成,我都知道的。而魔神与人类…就算摩拉克斯原型过于庞大,但他肯定也能按照你的尺寸进行调…” 金发男人拎起大衣出屋了。 金发女人捂着脸,一双蓝色的眼睛透过指缝观察着达达利亚,唇边带笑,似乎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达达利亚再次深吸一口气,她先看向金发女人,郑重地摇了摇头,又看向巴纳巴斯,沉重地吸一口气:“女皇大人,虽然有些僭越,但我觉得这应该不是能够在饭桌上,当着别人面讨论的话题…” “没事,没事,我不在意!孩子,你继续…”金发女人兴致勃勃地催促,“反正你们迟早都会有的,让我们的神使小姐为你介绍一下魔神与人类需要注意的事项,也是必要的!…” “没错,我知道你要回到摩拉克斯的身边。但身为神明,我很难不担心眷属的身体状况。”巴纳巴斯一本正经地说着,将即将离席的达达利亚扯回来:“坐下——你别走。为了你,我特意去问了女神大人。这世间的确有少数魔神与人类相恋,但同性之间还是太少了。不过她特意告诉我一些技巧,保证你今后不会被摩拉克斯欺负得太惨。毕竟龙形魔神似乎都有两…” 第109章 —— 金发男子蹲在屋外。 冰天雪地之中,男人铁青着一张脸,被他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又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良久,他从口袋里抖出一根烟卷,想冷静一下,刚要点上,又懊恼地插进雪里。 屋子里传来妻子兴奋的起哄声,神使大人平静的叙述声,还有青年不断被压下去的抗议声。 热热闹闹,欢天喜地,尽管聊的是自己完全不想接受的话题,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自己的未来,自己的孩子,能这样一直快快乐乐…管他喜欢上谁。 都挺好。 “据前线战士所报,地中之盐方向传来剧烈的魔神波动。本以为是那位盐之魔神终于打算反抗,但从现场的情况看来,更像是…” “——帝君大人,那位盐之魔神,或许…已经陨落了。”千岩军将士重重垂首。 大殿之上,摩拉克斯沉默地听着报告。良久,祂微微颔首,并无动摇:“我明白了。既然如此,加强北方防…” “不,帝君大人。赫乌莉娅并非死于众魔神之手,而是死于祂的子民…死于地中之盐的人类之手。”千岩军话毕,大殿之上一瞬静得可怖:“而活下来的人类,他们现在还在原地徘徊,极有可能…投奔归离。” “——不可,万万不可!帝君大人,这等背信弃义,连侍奉的神明都可轻易舍弃之人,怎可纳作我归离子民!?”很快,一位身着官服,鬓须花白的老臣站了出来,气得满面通红:“这实在是,大逆不道,天理难容!” “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依本仙看来,倒也并没那么严重。如今天灾人祸,争斗不止,赫乌莉娅退一隅固守确非良策,人类此举,也实属无奈。”大殿之上,化作人形的削月筑阳真君轻捻短须,摇头喟叹:“那位神明,将自己与子民一同关在那不见天日之处,如今,只是无法支撑罢了。人类又有什么错呢?他们或许,只是想以此来换取投诚的机会。” 或许是寿命使然,长寿的仙人总是对短寿的人类抱有极大程度的理解和宽厚。削月所言不假,但更多臣民却不以为意。显然,身为人类,他们更了解同胞们的奸诈与残忍:“呵,若依削月真君所言,终有一日,战火滔天,纵是帝君,也难免不逮之时!若真遭此劫,吾等战友不破釜沉舟,反倒卸甲先降,尔等也能颔首理解不成?” “岂有此理?!赫乌莉娅所行又怎可与帝君同日而语?”面对人类的指摘,削月筑阳的声音严厉了些许,却仍然保持着仙人的气度:“帝君大人同归终大人,夙兴夜寐,进贤进能,以宽厚仁爱治于下, 以契约信义服毗邻。吾等蒙恩至此,又怎可同盐之魔神的子民们那般,做出那等背信弃义之事?” “然!正是背信弃义!仙人可知所谓军国之弊,五害之首:‘伺候得失,阴结敌人’!刺杀盐之魔神者,乃奸伪悖德之人,可远而不可亲也!”更多的人类臣民站了出来,向摩拉克斯深深鞠躬:“帝君大人,万望三思,万望三思啊……!” …… 最终,摩拉克斯没有给出肯定的回复。并非优柔寡断,而是自己终究要与赫乌莉娅的子民见上一面,才能作出决定。大家想法都没错,甚至从魔神的角度来看,他也的确倾向于给这些走投无路之人一次机会——但人类对自己同族的担心也并非毫无道理。甚至,这也是一种破坏契约。 想着这些事情,摩拉克斯快步回到内廷,却没有直奔寝殿。 如今,达达利亚返还至冬,他也就没有必要把工作搬去寝殿去做。严格来说,无论是外朝还是内廷,都非以真材实料砌成的建筑,而是摩拉克斯所造的洞天幻境。毕竟两位魔神都不喜欢彰显身份,也不乐于为了这种事情大兴土木,因此,可以随心变幻的洞天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不过,眼下时局动荡,这片洞天也固定成了方便二人工作和议事的样子,很久没再更变过。 ……魔神战争终究还是为归离原带来了影响。海灯一过,理应春种,大旱的阴影却罩上了这片土地。径流缩小、水位下降,就连归终所造的蓄水机巧也不敌烈阳,难解春耕之急。 诸仙虽有呼风唤雨之能,但以元素力凝成的水,终究比不得纯净的自然之雨。墒情不足,下种困难,精于农耕的人们预见到了今年秋收的风险。或许正因如此,走投无路的人类才在这个节骨眼背弃了赫乌莉娅;但也正因如此,归离集的人类才更不愿,让这些外来人分得本就不够的食粮。 无论哪种想法,都有道理。 摩拉克斯将桌上的奏折拢好,正欲前往地中之盐,与盐之魔神的信徒一见,桌上的传音机巧震动片刻,传来了千岩将士的声音: “帝君大人,地中之盐附近的千岩战士传来了最新消息:赫乌莉娅的子民们…‘扶老携幼,牵衣顿足,哭嚎不止’…如今却四散。我等上前询问,原来他们并不打算进入归离。至于那位弑神之人,我们没能查到他的行踪,似乎选择了自我放逐…我们会继续监视,确保那名狂徒…” 久久久久的沉默。 摩拉克斯轻声以应,再无他话。再强大的魔神夜无法左右个体的命运,人类又何尝不知,摩拉克斯是极重视契约的神明,弃主者难得善终? 可是这世间,又哪有一处能落得安生? 将此事从浮空卷轴上划去,摩拉克斯略一蹙眉,很快确认了下一件公务,即刻动身了。 第110章 干旱,接下来便是瘟疫,这是那名亡于达达利亚之手的死之魔神带给璃月的诅咒。众夜叉与千岩军在璃月各处收集魔神残渣,发现其中果然有着深渊力量的影响,而能够处理这等危机的只有摩拉克斯。所以,祂必须要在下一轮战斗到来之前,将璃月大地上的余毒清理干净。 前往云来的途中,摩拉克斯闭目小憩,却被一束银光晃了一下。月色如洗,岩之魔神微微睁眼,见到自己拇指上的扳指,这才睹物思人,想起自己那位远在罗剎的恋人。 并非思念不深,只是天灾人祸之下,魔神能够分给自己的小我实在少之又少。祂轻轻摩挲着那枚有些发黑的戒指,只片刻,便又清亮如新,仿佛青年的笑容。 不知你在罗剎过得如何?可有快乐?可有满足? 可有…如我这般,哪怕一瞬的疲惫…或是思念? 机巧小车停在了云来海岸。千岩军们早已列阵以待,确保聚集在海岸边的魔神碎片不向内陆散去半分。有人掀开了车帘,映入眼帘的不是疲惫地摩挲扳指的摩拉克斯,而是将一切覆于石盔之下,目视笔直,不动如山的岩王帝君。 摩拉克斯走向海岸,头也不回:“——命众夜叉作守护大阵,众千岩军退至三百米外,默念净心咒,谨防邪祟侵体。另,时刻注意妖魔出没。” “可是,帝君大人…归终大人特意说过,驱傩之仪固然强大,但短期内再施,恐怕会压制世间本来的生机啊!” “然。所以这次,我会另寻他策。”摩拉克斯说着,唤出一把碧色长枪,绕臂一侧:“魔神残渣,深渊诅咒,秽物一刻不除,归离集的灾厄便一刻不止。抓紧时间,不可耽误。” 年轻的千岩战士看着岩王帝君的背影,嘴唇颤动片刻,也只能默然久久,行千岩礼。 但摩拉克斯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忽地站定,回首看向单膝跪地的年轻战士: “嗯…之前是有和他说过,这个礼节,也该修改了。” 礼节?修改?和他说过?年轻战士的疑问还有很多,但摩拉克斯再无回应。 趁月华映于诸海,神明缓缓登步于九天,将诅咒与残渣唤于身前,挥动碧色鸢枪,枪尖指向自己划定的外海。 死之魔神的碎片散溢着腐臭的味道,即使以归终的净化小瓶收纳,也不能掩去太多。在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摩拉克斯的瞬间,无主的仇恨在终于寻到了锚点,深渊的力量更是强化了魔神的怨念,有深紫色的烟雾从瓶口溢出,一瞬便笼住了摩拉克斯。 海岸边立刻传来惊呼,但浮舍与心猿的命令很快唤回了战士的意志:正如帝君先前所言,无论天上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不可有半分松懈,要时刻保证邪魔意志不向内陆入侵。 然而,同先前在层岩的驱傩仪式不同,这一次,摩拉克斯并无若陀龙王的支撑,亦没有咏唱繁复咒文的打算。神明的双眸透过岩盔,由深棕变浅,变亮,菱形的瞳孔更是散出金色的光芒,似乎要将那片浓臭的紫雾灼烧,燃尽。 碧鸢发出清脆的啼鸣。但那并非真正的鸟类鸣叫,而是和璞鸢的枪尖以极快的速度披斩浓雾,摩擦发出的声响。 一线碧光破雾而出,被撕裂的豁口之中,摩拉克斯保持着单臂挥枪的姿态,一双金色的双眼凝视着瓶中的魔神残渣: “——今后,不得逾越。” 浓雾在这一刻被杀意冻结。即使□□已经逝去,魔神的精神还是败在了强大的威压之下。再没人能看清摩拉克斯的动作,只一眨眼,神明抬起的手已然落下,和璞鸢的枪尖迅捷一扫,定定地指向被风暴隔离着的暗之外海。 蓦地,巨大的圆形法阵自摩拉克斯的脚下升起。神明立足于岩印之上,被金色的气浪掀去白色的兜帽。皎月忽地黯然失辉,足以逆转昼夜的强光自夜空中盛放,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计数的天星。 这一次,神明召唤的并非开天辟地的岩枪,而是无数颗小型陨石。在小天星触到那些被瓶罐封存的魔神残渣的瞬间,强烈的石化诅咒立刻覆盖了瓶中的恨意,甚至将深渊的诅咒也一并掩去——尽管这份效能不会恒久,但足足数百年的石化,足以给未来争取时间了。 被无数道金色光芒洗礼,诅咒浓雾已然散尽,被石化的诸多机巧瓶也在失力地坠落。摩拉克斯枪尖一顿,一颗巨大的天星破空而出,终于将机巧小瓶砸落于,深埋于诸多岩枪之下。 那正是先前的人鱼之魔神的坟墓,如今用来埋葬其他魔神,也正合适。 千岩战士们目瞪口呆。老实说这同他们想的净化之仪完全不同——虽然并无不妥,甚至称得上干脆利落,但帝君大人的行动中,似乎有着隐隐的怒气。 怒为黎民?怒为苍生? “世间纷难,众生皆苦……” 摩拉克斯慢慢收回手臂,看向被压制于岩枪之下,由自己亲手埋葬的诸神残渣。良久,祂抬起头,看向天空,看向皎月,亦或是透过诸海诸天,看向天空岛的方向,看向坐卧于神座之上,无悲无喜地注视一切的神王。 云来海上的波涛翻涌不止,神明之于天空,之于深海,身形渺小,如天地一粟。祂的眼神藏着说不出的情绪,似平静,似愤怒,又似空无一物。 很快,邪魔被这股海上的异动引诱而来,陆地上的千岩军和夜叉们开始了清剿战斗。摩拉克斯收起目光,再一瞥深海,就像早已看穿了什么似的——是威胁,亦是警告。 第111章 深海之中,唯有自青墟浦而来的魔神默不作声。祂透过海面,遥望着离去的岩之魔神,久久久久,不再言语。 第34章 第三十二章 没过多久,金发夫妇顺利地迎来第一个孩子。 在生命随时会被极寒吞没的北国,每一位降临的孩子,都会得到亲友们加倍的祝福。得知这一喜讯,邻居们大包小包地前来祝贺,带着各种各样的食物和用品,堆得小木桌都要装不下,满屋都是列巴和红肠的香气。金发男人与大家攀谈,语气中尽是得意之情;金发女人坐卧在床上,同女伴们唠叨着这些日子的艰辛,怀里抱着睡得安心的女儿,名字还没有取。 小木屋热闹非凡,却不见达达利亚的身影。青年去冰钓了,倒不是有意避开人群,只是想着女主人产后身体虚弱,多钓些鱼冻到冰窖,日后用来煲鱼汤应当不错。 毕竟,他该离开了。 午后,阳光照着一排排朝南的小木屋,将村落映得一片安静惬意。来贺喜的人都散了,男主人也去集市张罗生意,达达利亚则回到了小木屋,带着满满的战利品。听到开门声,午睡的女主人悠悠转醒,见是青年回来,冲他挥挥手。 达达利亚将大衣挂上架子,一搓冻得通红的手,蹑手蹑脚地:“小宝宝睡着了?” 女主人点点头。在她的床边,小小的摇篮,躺着熟睡的宝宝。这是金发夫妇的孩子,是一位刚刚降临到雪国的小生命。小孩子还看不出美丑,但达达利亚相信她一定出落得非常漂亮,就像冬妮娅那样。他还想摸摸小孩子的脸,却又觉得自己的双手太冷,便只蹲在旁边看,眼神温柔。 “什么时候出发?”金发女人轻轻地。 达达利亚抬起头。并没觉得意外,这对夫妻早就看出自己的去意。青年想了想,摇摇头:“抱歉。明天就…” 金发女人了然。 她伸出手,让青年再靠近自己一些,然后摸了摸达达利亚的脸。 “不用道歉。你已经陪了我们很久啦。”金发女人轻轻地说,又拍了拍他的脸:“去吧。别让自己后悔,也不要让小列巴等你太久。他很喜欢你,我们都看得出来。” 从年龄上来看,金发女人和达达利亚说话,就像是姐姐叮嘱弟弟。她的声音浅浅,注视着达达利亚的眼神,却带着难以言述的慈爱。 或许是既视感过于强烈,达达利亚不得不错开眼神,再次看向摇篮中睡得香甜的孩子:“她…有名字了吗?” “名字啊,其实,我已经偷偷想好啦。唔,你觉得安东尼娜怎么样…” ——□□燥而寒冷的空气包裹,身上没有潮湿和黏腻的感觉。这是达达利亚在北国的最后一夜。 一夜无梦。 天还未亮,便是启程之刻。达达利亚没有打搅睡梦中的一家三口,不想让自己陷入离别的伤感之中。 翻了翻自己的口袋,达达利亚发现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摩拉克斯只留下一张寓意很重的金丝帕子,横竖是相思,分明是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回到璃月。 轻手轻脚地来到玄关,达达利亚低下头,忽然发觉门口堆着一只布包,里面塞了好几只列巴和面包酿,甚至还有达达利亚这些日子穿惯的厚棉衣,金发男人明显是把它留给了自己。 就像早就知道达达利亚会不辞而别,他们什么都没说,却留下了最实在的祝福。 达达利亚拎起沉甸甸的背包。 门外,铅红色的天空已经飘起了细雪。巴纳巴斯正等着自己。 小小的魔神依旧赤足站立,背着手,银发白裙随风翻飞,就像是天地间最晶莹最剔透的那瓣雪花。祂看到达达利亚身后的口袋:“果然,他们很喜欢你。所以,就算留在这里也…” 话未说完,看到达达利亚的表情,巴纳巴斯立刻摇摇头:“嗯,我当然明白。你是一定要回去的。” “那么,女皇大人呢?” “我?” “您会因为看到了那些…未来,而改变自己的想法吗?” 一个有些僭越的问题。但巴纳巴斯并没有拒绝回答。小小的女孩垂下睫毛,认真地思索片刻,最后叹息道:“我…不知道。达达利亚,我不知道。因为,未来是很难说定的。” “嗯,我明白。”达达利亚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回答:“但无论如何,您的战士——达达利亚会永远追随您。” “追随我…对啊,在未来,你会成为我的眷属。”巴纳巴斯说着,忽然笑了:“可,未来也就算了,现在还这样,不是很不方便吗?毕竟这个时代的我还活着,所以你注定没有办法在这个时代成为摩拉克斯的眷属。” 达达利亚一愣,似乎没明白巴纳巴斯的意思。 “就是说,你要不要切断与我的联系呢?”巴纳巴斯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达达利亚的双眸:“毕竟,跟随一个力量微弱,又很可能没有未来的神明,既没有办法及时地疗伤,又不能真正地与摩拉克斯建立精神上的联系。” “所以,要不要放弃成为我的眷属呢?如果是你的愿望,我会满足的。” 巴纳巴斯这样说。 但达达利亚并没有犹豫。他只是愣住了,呆了一会,才发觉女皇大人并没有在开玩笑。是因为看到了过于残酷的未来呢?还是不希望自己的战士同自己一样,在未来失去一切呢?巴纳巴斯并没有半分不满,祂只是非常平静地指出了最适合达达利亚的那条道路。 第112章 抛弃旧日的荣耀,投靠强大的神明,获得更加充盈的力量,战胜魔神,战胜天空,战胜过去,赢得未来…… 但—— 达达利亚单膝跪地,牵起小女皇的手背,嘴唇贴上自己的拇指,轻轻落下一吻。 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嗯…这就是你的回答吗?”巴纳巴斯轻轻地。 “战士绝不会背叛自己的诺言,所以,您想要的未来,我一定会帮您实现。”达达利亚抬起头,看向小小的神明,神色坚定而温柔:“毕竟,未来是很难说定的。所以,战胜天空也并非没有可能。我绝不会放弃,您也不要放弃哦。” 巴纳巴斯垂下眼眸。 她探了探头,似乎想做什么,却又忍住了:“算了。一想到亲额头会被那家伙瞪,就觉得那条龙好封建好烦啊…” 达达利亚笑出声来。 不过,巴纳巴斯还是一摸自己的嘴唇,再点点达达利亚的额头:“好了。这样就算是赠别礼了。要活下去哦,达达利亚。你是我的眷属,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遵命。”达达利亚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就这样,小小的女神告别了战士,望青年步入白桦树林,不再回头。 至冬的未来会改变吗?自己的未来会改变吗? 达达利亚,你的未来又会如何呢? 当你回到属于你的时间,发现自己的家人已经死去,至冬已经沦为死海,即使自己以身作剑,也不能斩断笼罩在至冬之上的铅云……那时的你,可会疯狂,可会绝望,可会后悔,可会想自己曾有机会留在这片千年之前的雪国,曾有时间陪在亲人身边哪怕再多一刻? 但是,没有人能够料定一切。风雪已经掩去了战士的脚印,达达利亚并不打算停留。这是一次没有归路的旅途。 他必须向前。他不能回头。 “青墟浦的魔神啊,你在看向何方?” 漩涡的声音唤回了魔神的注意。形似章鱼的魔神垂下头,看向腕足之下,将自己藏匿于漩涡之中的奥赛尔。 八腕之魔神轻轻叹息:“又何须问我呢。你贵为海中大魔,就算身负重伤,又怎能感受不到这股自天而来的怒意?” “怒意?哦,你是说…摩拉克斯。”提到摩拉克斯,奥赛尔的声音有些干涩,尽管祂正身处大洋深处:“呵…吾等深海,合力连手,死伤这般,也不过暂且除祂一臂。如今我与妻子被困此地,祂有何气,又有何怒?” 大概是从未听过奥赛尔这样抱怨的语气,八腕魔神忍不住笑了出来:“听起来像是抱怨啊,我的老友。那位岩之魔神因何而怒?或许是为了祂的子民,也或许是为了你之前提到过的那个罗剎人类。你伤他太重,他很可能已经死了,不是吗?” 听出对方的疑惑,奥赛尔的声音拖长了一些:“哦…是了,你刚醒不久,还不了解现在的情况。石居,我先前提到的人类,他是死不了的。这个人的身上…” “——这人如何,与我何干?奥赛尔,我沉睡百年,如今被【那一位】唤醒,并非来与你聊甚么志怪故事。” “…自我青墟沉寂,距今数百余年。昔日繁盛之城邦,如今唯余荒凉与凋敝;昔日富饶之子民,如今早已颠沛散离,权力,欲望,尘世,统治…于我而言,那已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了。” “奥赛尔,如今我费尽周折,绕过摩拉克斯和马科修斯的重重监视来见你,不只是因为天空的呼唤,更是因为你我出身相同,数千年前,我们曾共游这片海洋,于群王砗磲之上,大谈这座方舟的未来…” “我比你们更早得得到所有,也比你们更早地失去一切。奥赛尔,我老了,老到不愿再争斗,不愿再妄想,不愿再见证城邦的兴起与覆灭,哪怕这是【那一位】的命令…”青墟浦的魔神说着,目光幽幽地递向漩涡的深处:“不要告诉我人类如何,奥赛尔。人类的壮举,奇迹,我见得很多。我要听的是你的理由。现在,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 漩涡之魔神沉默着。祂看着故友八只腕足随海水翻涌,唯有横向的黑色瞳仁不动,紧紧地盯着自己,等待着祂的答复。 久久久久。 ——“综上,无妄坡的情况即是如此。螭魔依旧沉寂,我还会继续镇守此处,千岩军也会持续关注敌方军队的动向。” “还有什么事情,我会继续用传音铃回报。归离集的大家还好吗?若陀,摩拉克斯,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哦。” 归离集,书房内,归终的声音从传音铃内传来。 螭魔以深渊提升实力,又与摩拉克斯僵持许久,元气大伤,如今藏匿调养,始终没有现身。其麾下军队虽有反攻之意,但因没有足够强大的将领,始终士气不佳,屡战屡败。一年来,无妄坡都没什么新的消息,对于归离集来说,便是最好的消息。 化作人形的若陀龙王缓缓颔首,以茶代酒,与摩拉克斯碰杯:“虽说我们未能防得那青墟浦之魔神与深海汇合,但总归,还是有点好消息的。” “是。但也无需自责。人类所造防御工程,加上你与灶神调整地脉,能将那八腕魔神拖延这久,已是足够。深海失去了最好的反攻时机,祂们不会在近期动作。”摩拉克斯将杯中茶水饮去一口:“残渣诅咒蔓延至此,战争不可再继续。归离的人民需要喘息的时间。” 二人默默。 第113章 “我听将士们和留云真君说了。今年的收成不好,疫病也多了起来。魔神残渣的诅咒已经开始显现,接下来的日子还会更不好过。”若陀放下茶盏。 “然。纵有你与灶神襄助调整地脉,面对这样大规模的战争,饥饿与疾病,人类无法避免。” 谈话间,摩拉克斯并未摘去面具,无人见得他紧蹙的眉头。书房之内,气氛变得沉重起来。良久,若陀轻轻叹了口气,不由得扭头,看向窗外的明月,月轮毕现。 拿起待批的奏折,摩拉克斯重拾毛笔,点墨片刻:“对了。层岩附近,黑岩厂矿区,似乎多出了一些通道,通往地心更深。若陀,关于此事,你可知晓?” “哦,如今战事吃紧,黑岩厂忙于兵工制造,需要扩充空间。只要人类不过多毁坏地脉,我不会干预他们的行动。”若陀一挑眉,“怎么,难道你察觉了什么?” 摩拉克斯并不语,若陀看着对方,声音忽地一低:“你是在担心…那些通往地心的矿道,不止是为了开采?” “不…也可能是我多心。”摩拉克斯沉默片刻,微微摇头:“毕竟,论对地脉的感知力,我远不如你。毫无根据的怀疑,只会让别有用心之人遇事生端。若你觉得无事,那便最好。” 诚然,摩拉克斯有担忧的理由。但在这个节骨眼,军心不可涣散,一切调查只能暗中进行。提到这个,若陀忽然想起了某个在一年之前,被摩拉克斯刻意“藏去”的“隐患”:“对了,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摩拉克斯头也不抬:“…岩印告诉我他很好,不必我担心。” “但…你就不想他?” 面对这种问题,摩拉克斯本根不想回答。但注意到对方真诚的眼神,摩拉克斯缓缓抬头,话到嘴边,又化作一个浅笑:“我竟不知,现在,是该谈论这些的时候?” “那又该谈些什么?魔神之残渣有夜叉们收集,妖魔邪祟有千岩诸军镇压。至于明年更甚的诅咒影响,真君们也已在修炼仙法,尽力提防,全力相助。如今奥赛尔匿于深海,螭魔藏于山间,其余魔神都被你镇在那云来海下,摩拉克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若陀摊开手,“我知你心系此间,但就算再分一些心思留给自己,也算不得逾矩吧?” 若陀的一席话不无道理,但摩拉克斯并无动摇的意思。祂垂下头去,继续批阅奏折。 久久久久,久到若陀都打算不再搭话,离开书房,岩之魔神开口了:“……达达利亚或许不会回来了。” “啊?”若陀愣住了。 终于,摩拉克斯放下今晚最后一本奏折,抬头看向若陀。 “他从一开始便告诉我,希望尽快回到罗剎。如今,不过是得偿所愿,我又有何必要阻拦?” 在若陀惊愕的注视中,摩拉克斯起身,拾起桌上那壶早已凉尽的茶水,为自己倒上一盏,看向杯中之影:“或许流水无意,可若说盘石无心,我这份难以言明的思念,怕是要贻笑了。” 说着,岩之魔神转身:“不过,哪怕只能错肩,也是好的。这一程,我护他,已是无悔。接下来,他不还,我也知足。” “……呃,”尽管气氛被摩拉克斯烘托得十分悲伤,但若陀还是回过神来,没被对方得思维拐跑:“你,你怎么这么笃定他不会回来?他跟你说了?” “虽然没有,可如你所见,我非他之神明,他非我之眷属。璃月更非他的家乡,他肯于此地徘徊千年,自是为了有朝一日,早日回到自己的家乡,回到天空之上。待魔神战争结束,罗剎的神明自会将他送往该去的地方,他的战斗也会继续进行,”摩拉克斯说着,将那一碗凉透的茶盏放于桌上:“如此想来…达达利亚,又有何回来的理由呢?” “哦……”至此,若陀长长地感叹了一声,“怪不得归终说你就是一块不开窍的石头…” 未等摩拉克斯反问,若陀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一指摩拉克斯手上的扳指:“那你干脆摘去那物什好了,反正那小子也不会回来了。你知不知道留云真君私下里给你拢了足足八本花名册?你得给后来者机会啊。” 虽然听出来若陀在开玩笑,但摩拉克斯依旧坚定地摇摇头:“这又是如何说笑得的?天地易变,盘石无转。吾之妻子,从今往后,也只达达利亚一人罢了。” 看到老友一本正经的样子,若陀不禁笑得更大声了。虽然可以提醒对方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但是看着对方如此悲壮的模样,岩之龙王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甚至是,不知道要怎么吐槽—— “——阿嚏——!” 达达利亚打了个喷嚏。 机巧小车之中,达达利亚一擦鼻子,顺势往被子里缩了缩。 夜深,无雪,皓月当空,月光将森林中的一切映得发亮,连内心隐去的情绪都毫发毕现。 青年睁开眼,忍不住钻出被子,看向怀里,空无一物。当然。那条小龙不在,摩拉克斯也不会来看自己,快一年了都没来过。 毕竟魔神战争打得这样惨烈,他是归离的王,璃月的王,无论如何都不会分出宝贵的时间,跑到这种地方来看自己。达达利亚自然理解。 可…会不会把我给忘了?毕竟他似乎真没打算让我回去…那我这么急匆匆地往回赶,会不会显得很那个?虽然我也没有特别想他…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不禁皱起眉,一咬指甲——莫名其妙的烦躁在心中发芽,白日里没有的情绪被月色悄悄地翻腾出来。这算什么,午夜的灵魂不设防?还是自己太久没有战斗,开始变得纠结,婆妈?想到这里,达达利亚立刻深呼吸,制止了接下来的念头。 第114章 不想了,睡觉,对于战士来说,当机立断是必要的。反正他主要是去打奥赛尔的,至于摩拉克斯,见不见都行吧,能见是最好,见不到就… 就,就见不到呗。 达达利亚如此劝说自己,翻了个身,紧紧闭上双眼—— 熟悉的鲸鸣声从远处传来,那是至冬海的方向。达达利亚立刻从床上撑起,他看向窗外,微微皱起了眉。 第35章 第三十三章 夜深。 白桦笔挺,主干颀长,树杈也是高高地斜出去,只给夜空留出巴掌大小的地方,有银河散落其中。 月色将积雪映得发亮。达达利亚裹着大衣,举着摩拉克斯留下的机巧小灯,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树林,终于来到了海岸附近。 穿过密林,绕开干枯的灌木,至冬海的沿岸早已被积雪覆盖。明明拥有全提瓦特最长的海岸线,却有一大半港口常年冻结,无法使用,广袤的冻海——这样的奇景大概只会在至冬出现。达达利亚将小灯提高了一些,眯了眯眼睛,这才看清冻海中央有一道巨大的缝隙,斧状的尖角从海中突起,月色下一片银亮。 又是一阵悠扬的鲸鸣,是它在呼唤他。达达利亚很快理解,他踩着积雪走到岸边,将小灯放到地上,正想着如何和对方沟通。 见到了达达利亚,那条吞星之鲸立刻潜入海中,没过一会儿,一个人类从海里钻了出来,赤脚足上冰面,摇摇晃晃地向达达利亚走来。 那是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被诅咒分割出去的,伤痕累累的自己。 “是你啊,怎么搞得这么狼狈?”达达利亚急忙将大衣脱下,披到对方的身上:“和八虬的战斗赢了吗?” “没有。最后还是被那家伙救场了,啧。”青年摇摇头,相当不爽的样子:“……就像我说的,抛却理性的达达利亚,只会迎来失败。是我太心急了,我低估了八虬的能耐,最后被那家伙反咬一口,差点就没命了。” 两个人走回小车里。达达利亚拿起一只列巴,塞到对方的手中:“总之,先补充点体力。” 紫色眼睛的青年接过列巴,看了一会儿,又递回去:“不用了。我是你被深渊污染的那一部分,只是灵魂的碎片,吃不下人类的东西。” 说着,青年叹了口气,相当挫败的样子:“与八虬战斗的结束之后,我就从璃月游回这里…” 达达利亚反问:“以吞星之鲸的姿态,从璃月游回至冬,竟然需要这么久?” “……好吧。虽然有点丢人,但我在和八虬战斗中受伤太重,回来的一路还不断遇到各种海怪。我一路杀一路跑,游到这里实在是没力气了,只好用这种办法呼唤你了。” “遇到各种海怪…”咂摸着对方的话语,达达利亚忽然明白了:“所以,你就是我灵魂里吸引纷争的那一部分。因为你被分离出去了,所以这一年来,我的身边才这么平和,连一场纷争都没出现过…” “没错,这才是你本该经历的人生。所以,你要舍弃自己这非人的一部分吗?”对方抬起头:“反正你正好有了这个机会。如果你不接纳我,我明早就会彻底消失,毕竟我是你被深渊扭曲的那部分,只是你灵魂的碎片。” “哈,兄弟,这可不是什么好问题。”达达利亚笑了,“抛却理性的战士只会得到失败,但远离争斗的战士,也同样不会迎来胜利。” 达达利亚握紧拳头,与对方的手背一碰:“早就说了,我们不分彼此,不是吗?” “…好吧,的确如此。”紫眸青年也笑了。他紧紧地攥拳,回碰达达利亚的拳头,“接下来的战斗,要变强,要胜利,要让我们满足才行。” “没错。所以,我们不仅要让摩拉克斯,还要让女皇大人,让这片天空,都来见证战士的荣耀。” “至冬的荣耀。” ——清晨。 日上三竿,阳光照到了脸上,达达利亚悠悠转醒,发现棉大衣就堆在脚边,而另一个自己已经消失了。 从床上爬起来,达达利亚摸了摸胸口,一种微妙的充实感布满全身。到底是灵魂的碎片回归了自我,还是昨晚的一切只是莫名其妙的幻梦?达达利亚双臂环胸地思考了一会,直到肚子咕咕叫响,才披上大衣走出小车,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把积雪放在小炉上烤化,达达利亚就着温水洗了把脸。他忽地对上水中的自己,那是一双被深渊黯影覆住的眼睛,没有高光,比之前在金发夫妻家中的时候阴沉了不少。 不过,至少外观上,更像曾经的自己了。 扭曲的命运已然回归己身,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达达利亚并不清楚,但他的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诚然,自己在至冬的一年太过平和,平和到青年时常觉得自己的某一部分开始变得柔软,迟钝,犹豫。平凡的生活让达达利亚更像一个普通的人类,但普通的人类是绝不会妄图击碎天空的。 但现在—— 灌木丛中传来窸窣的声音。达达利亚猛地回头,几只冰霜丘丘人露出身形。他们是被锅中的热气吸引,盯上了达达利亚手中的食物,甚至想要将这个精巧异常的机巧小车占为己有。 明明一路走到这里都没有遇到魔物,但这一刻,争斗不休的命运终于再一次找上了达达利亚。 青年将列巴三两下地塞进嘴巴,拍拍手掌,鼓着嘴巴盯紧那些蓄势待发的丘丘人。 第115章 但现在—— 一切都回归正轨了。 ——无妄坡南,沙尘阵地。归终一扫宽大的衣袖,将不断进攻的丘丘人推向屏障之外。 为避免魔神之死对人类世界带来更多影响,摩拉克斯不再猛追猛打,选择了暂时退守,休养生息的策略。归终自然同意,在无妄坡以南布下了遮天蔽日的沙尘防线,一来防止螭魔再犯,二来,也为战士们争取到了调息的时间。 螭魔依旧藏匿身形,但这些日子,丘丘人的数量明显增加了。归终确信自己没有遗漏任何一个魔物可能藏匿的地方,也时刻严密监视着螭魔军队的动向,可这些不断涌出的丘丘人又是怎么回事?无妄坡的战线锁得很紧,千岩军也一直在努力对抗着魔物,但这些家伙却无穷无尽,不知从何而来,没头没脑,简直就像是从原地冒出来的。 原地…冒出来的? 螭魔的战士,不就一直驻扎在这附近吗? 无端的猜测涌上心头,归终立刻将各种卷轴推到一边。她挑起毛笔,正欲将这股猜测传达给归离, 剧烈的震动从脚下传来。归终一惊,见卷轴同砚台一起从桌边滑下去,墨块碎裂,崩溅一地。 “归终大人!无妄坡北侧有怪异的响动,是…”一位小战士慌慌张张地闯进营账,连行礼也顾不得, 但,更加剧烈的震动从地面传来。千岩军战士一个趔趄栽到地上,归终来不及扶起对方,急急跑出营账,却见得沙尘屏障之后,正有无数阴影咆哮而来,兽吼声震耳欲聋。 小战士赶出营账,将没说完的话讲完:“…是、是丘丘人大军。我们每天都在与那些魔兽对抗,不知道怎么还有那么多!它们正在疯狂冲击您布下的屏障,虽然完全没有效果,但并没有退缩的意思…” “我知道了。”归终点点头,“让诸位严守阵线,不得使魔物穿越屏障半步。但无论如何,大家千万不可穿越沙尘屏障主动出击,我会想办法处理的。” 确认小战士离去,归终这才微微松下肩膀。像是早就知道身后是谁,少女头也不回地问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果然,身后,歌尘浪市真君缓缓走出营账,怀中还抱着古琴:“自然。以琴音净化邪祟,即是我仍停留此处的理由。” “所以,你明白我的猜测了。”归终转身,看向歌尘,“那些丘丘人,曾经是螭魔麾下的人类战士。他们被深渊的力量反噬,现在已经…” “已经来不及了,我知道。所以,至少不要让这些人在死后都要被执念驱役…这太残酷了。”歌尘轻轻地说,“若任由千岩军去与那种规模的丘丘人军队对抗,邪祟之力迟早会侵染他们。人类太过脆弱…事已至此,也只能由我们来净化了。” “嗯,”归终说着,一牵歌尘的手,轻轻晃了晃:“其实,我之前有想过联系摩拉克斯。但…摩拉克斯的驱傩之仪太过强大,短期内不可再行,况且如今海上魔神未除,归离集有饿狼环伺,那里必须有他坐镇。所以,抱歉,歌尘…又要让你跟着我受累了。” 看着如此认真的归终,歌尘忍不住笑了。她帮对方拢好被风吹乱的刘海,又一顺少女鬓边的碎发:“怎得忽然这么生分。也罢,等这一战结束,你便向帝君借回那铃铛,再与我合奏一曲吧。” “真的?你,你认可我的涤尘铃了?”归终眼前一亮。 “呵。所谓嗟叹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不足,手舞足蹈。我虽不算认可机关造物,但古往今来,文人雅士有感而发,从诗到歌,从歌到舞,又怎能为何种媒介所羁绊——” 未等歌尘说完,归终,猛地抱住了对方,兴奋地跳了起来。 “那就说定啦!等我们回到归离,就向摩拉克斯借来涤尘铃,就弹那一首…嗯,绝云流水!” “好。不过说好了,还是要好好感受音乐的灵魂,而不是只想着怎么让你那铃铛复现旋律…” “当然当然!哦对了,等到大家回去,我们就让…嗯…、就让,就让摩拉克斯来给我们的音乐伴舞!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就让他披上心猿给达达利亚先生做的飞天纱,飞到最高最高的地方!这样,等达达利亚先生从罗剎回来,第一眼就能看到摩拉克斯在绝云间顶上五颜六色地飘来飘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年末。 又是一年寒冬至。如今,摩拉克斯独自走上大殿,身边再无一人。这里不再有异国的青年,连归终大人也不在,只有整齐肃立的千岩军侍于左右,一言不发。众人一改之前的跪礼,单以枪身拄地,双腿并拢,垂头默默。虽说少了臣服之意,却更加简洁,肃整,符合战争时期的需求。 “帝君大人,先前藏匿于云来海的魔神,前线千岩军已经探出具体方位。那股能量,和之前在青墟浦处溢出的魔神能量颇为相似,想来是同一人,”移霄导天真君快步上前,走到摩拉克斯身侧:“吾等是否尽快出击,以免落人之后…” 摩拉克斯微微蹙眉。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忍不住思索——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青墟浦的魔神与奥赛尔汇合并不意外,祂们本是深海同族,结盟帮衬也是应当。但此刻奥赛尔大伤未愈,石居孤木难支,如今贸然暴露行踪,莫非是对自己实力有着相当的自信? 不,并非如此。摩拉克斯坐回大殿之位,一边听着众人的汇报,一边在心中思考对方的真正用意。那位石居魔神形似章鱼,生有八腕,在层岩巨渊尚未形成前就来到青墟浦,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城邦。尽管那份光辉很快消逝,昔日的信徒也早已四散,有些甚至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子民,但那位魔神并未有半分挣扎。 第116章 祂只是陷入沉睡,再未行动,似乎已经相当疲惫。 这样不存执念的魔神,真的有独自挑战归离的理由吗? 若这只是障眼法,倒还合理。摩拉克斯的食指微微叩动木椅扶手,听着那点点的闷响,忽然想到,对方或许在声东击西。奥赛尔让八腕魔神释出魔神信号,发动佯攻,以吸引自己的注意,至于那真正的战场—— “无妄坡的丘丘人在不断增多…”摩拉克斯重复着千岩战士的汇报,忽地皱眉:“——原来如此。” 廷议很快结束。虽说八腕之魔神只作佯攻,但其在海面掀起的风暴一刻不停,将诸多携有深渊诅咒的秽物翻涌上岸,千岩军们也必须前去应对。战力被一分为二,众夜叉带领千岩军驻守云来海,而摩拉克斯则亲自北上,带精兵同五位夜叉之首,支援哈艮图斯。 “可是…帝君大人,据归终大人的情报,螭魔一直没有现身,而八腕魔神已经出现。我们这样分散兵力,是否太过冒险…”途中,心猿大将的语气不无担忧,“如今就连浮舍大哥都不再驻守云来,万一那八腕魔神真的进攻,海边的战力恐怕不足以…” “…诚然,这一招过于激进了。况且,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螭魔即将苏醒,而祂身上的深渊力量过于庞大,已经开始影响自己的士兵。尔等皆为夜叉之首,又擅长封印之术,一旦螭魔完全苏醒,若无雷霆手段,整片无妄坡皆会成为死地。” “所以,八腕正是挑准了螭魔即将苏醒的时机,才故意云来海兴风作浪,为的就是将帝君您引开,方便接下来的行动…”浮舍摸了摸下巴,“这招调虎离山,虽说不算高明,却是奏效的办法。毕竟那丘丘人随处可见,形成军团也没什么稀奇,若非归终大人特意提及,的确不会想到他们居然是由螭魔麾下的士兵所变…” 言及此,大家都沉默了。 “只是猜测,不可外传。尔等先行一步,若有急变,务必灵活,谨慎。”摩拉克斯说着,将岩盔面具微微扶正,翻身登上马匹。 五位夜叉齐齐俯首,消失离去。遥望无妄坡的方向,归终的沙尘屏障还在运作,并无碎裂之意,至少现在还没什么问题。摩拉克斯收回视线,回首,自己身后是严阵以待的千岩将士。浩荡,整齐,肃穆一片,人类正在等待自己的号令。 …本希望等到归离原的土地恢复到可以正常耕种的程度,再继续这场战争的。 这样频繁的厮杀,争斗,除去胜利,又会为你们带来什么呢? “出发吧。”摩拉克斯回过头。 ——达达利亚掀开帘子,看向夜空。 虽说早就知道璃月的机巧出神入化,但青年万万没想到,这辆小车不仅可以赶路,还能变成小船,横跨至冬海,甚至自备火炮,可以轰退小型海怪。达达利亚先前就怀疑过,摩拉克到底是怎么带他跨越千山万水,跑到至冬来,用它那个短小可爱的龙身——如今倒是完全明了,这东西完全是傻瓜式操作,根本不需要有多灵巧的双手,用面包似的嘴巴敲一敲碰一碰就能搞定。 至冬海过于广袤,即使航行这久,仍见不到海岸线。达达利亚辨认着星座,确定自己所行方向无误,慢慢钻回船内。 说来,等回到璃月,还得好好感谢归终。多亏了这神奇的交通工具,简直比至冬之前研发的四轮元素车还要方便。 达达利亚想着,翻了个身,金丝帕子从口袋中滑了出来。他捡起那张帕子,拍干净,盯着看了起来。说来,大男人之间送什么手帕,太奇怪了。不应该送点更帅气的东西吗?下次向他要点岩制的武器好了…或者干脆把这辆小船要过来?唔,归终小姐会不会不答应啊… 想着有的没的,海浪带着小船一颠一簸,达达利亚很快便觉得困倦。 半梦半醒之间,一阵歌声从青年的耳畔传来。 但是,等等,海上的歌声? 达达利亚猛地清明。他环顾四周,可周遭并无异常,只有那过于温柔的,哀伤的,诡异的歌声,如泣如诉,不绝于耳。青年试探性地探出头,握紧了手中的岩弓——海面上早已飘满了大雾,分不清东西南北,显然是对方的陷阱。 尽管还不清楚对手为何,但达达利亚不会坐以待毙。青年将整个身体探出小船,以魔王武装覆住双腿,稳稳地踏上水面,环视四周。歌声从哪里而来?青年闭眼,仔细分辨着方位,最后顺着声源的方向望过去,忽见一抹浅绿色的身影闪现,消失,倏然如鬼魅,不可捉摸。 达达利亚没有追赶。很快,他感到自己的脚踝被谁用力一拽。那是试图将自己拖入海水的力量,但青年纹丝不动。显然,他预料到了这一点,也早在腿部做足了防御。感受到这股阻力,魅影似乎愣了一下,终于彻底浮出海面,一头淡绿色的卷发缓缓飘于海面之上,如泡沫般蓬松而美丽,亦如漩涡般深邃而危险。 是一只人鱼。 达达利亚皱起眉。人鱼,这东西他并不陌生。曾经被自己击穿喉咙,又被摩拉克斯封印于云来外海的魔神,就是一条人鱼。 至于这位,是同类?还是眷属?许多猜测爬上达达利亚的心头,青年慢慢转身,手中的岩弓随着力量的增强而发出不祥的嗡鸣声。 她们是为寻仇而来?想到这里,达达利亚立刻看向四周。果然,大雾之中,一条又一条人鱼浮出海面,寂静无声。她们都拖着荧光色的鱼尾,披着海浪似的卷发,露出一双眼睛,被海水和泪水浸湿。她们是如此美丽,如此安静,安静得令人发毛,那些湿漉漉的双眼,无一不注视达达利亚。 第117章 憎恨,畏惧,痛苦…甚至是疯狂。 “我主曾说…“ “他有,若珊瑚般耀眼的卷发。” “他有,若海砂般洁白的皮肤。” “还有…还有…” 达达利亚猛地一惊。对危险感知的本能让他向后退去,但人鱼的声音似乎有着麻痹神经的效果,自己没能躲开飞跃出海的少女。 拖着鱼尾的少女温柔地捧起青年的脸颊,纤长的手指抚上达达利亚的太阳穴,灵巧地爬向他的双眼:“他有,若海萤般美丽的双眼。” “你有这样的一双眼,可会为我主流泪?” “你有这样的一颗心,可会为我主伤悲?” “可会为噬灭我们的神明,赎清己身的孽——” ——岩刃猛地削去了少女的双臂。 借着这股冲力,达达利亚退后两步,唇边有鲜血溢出——正是自己咬破了舌尖,才能从庞大的言灵中脱身。 绮靡的歌声戛然而止。海妖们似乎被达达利亚吓到了。她们动也不动,直直地看向自己断臂的同伴;而哪位不再完整的人鱼则愣了一瞬。她缓缓望向自己的残肢,呆愣数秒,终于失声尖叫。 断臂的人鱼挣扎着扎入海中,手腕处流下的血水如红色丝带缠绕鱼尾,飘曳其后,很快便染红了这片海域—— “是他——是他——这冰冷的眼神——!” “是他——是他——这狠厉的手法——!“ “——杀了他,杀了他,为了我主,杀了他!” 血色的雾气之中,数十条人鱼从海中蹿出,向达达利亚齐齐冲了过去。 第36章 第三十四章 “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 是熟悉的声音。达达利亚回过头,发现自己正处于蒙德的低语森林中,钟离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他收起贯虹,绕过满地的魔兽尸体。这里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怎么忽然愣住?” “啊…”达达利亚低下头,回过神,这才见到自己脚边的尸体。那都是些从果酒湖中上岸,试图袭击他和钟离的海妖…等等,湖中的海妖? 思绪到这里就有些破碎,但些许的违和感也很快消散。达达利亚看着那些被水刃砍得支离破碎的尸体,心想战斗胜利虽是好事,但有必要搞得这么暴力吗? 而且,在蒙德?为什么是蒙德? 达达利亚还在呆愣地思考,钟离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牵起手:“走吧。” “走,去哪儿?”达达利亚被钟离拽着向前走去。 幻梦一般,周围的景色变化极快。只眨眼的功夫,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他们早已穿过风龙废墟,踏上了至冬的雪原。 钟离走在前面,回头看了看达达利亚,微微笑了:“…是方才的战斗太疲惫了吗?自然是回到我们的住处。还是说,你还想再战斗一会?” 钟离说着,松开了达达利亚的手,看着他。 “不,我们一起走,”达达利亚立刻牵起钟离的手,狠狠地握紧。不知怎的,他明明已经和这个人相处了很久,却根本不想松开,就像是…不想再离开对方那样,“我们一起回家…” “好。” 钟离点点头。他穿着惯常的棕色西服,脑后的马尾随着动作微微摆动:“当然要一起。不是说好了么,我们会一同征服世界。这里,就是我们的起点…” “征服世界…”达达利亚重复着钟离的话语,忽地笑了:“对,我的确想过伙伴一起征服世界。如果那个伙伴是钟离先生,那…” “即是如此。想来,能卸下数千年的责任,与你漫游尘世,可谓极乐,必得珍惜。”钟离头也不回地说着,达达利亚忽然觉得他的声音忽近忽远,但始终清晰可闻:“哦,对了。听说托克成为了新一任的执行官。待回到家中,我们不妨为他庆祝一番,如何?” “托克?啊,托克…”达达利亚梦呓似地点点头。他被钟离牵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至冬的雪原中,踏过无数人鱼的尸体也不觉诡异:“但,钟离先生居然认识托克?而且,女皇大人…女皇大人还活着?祂不是已经…至冬…” “呵呵,这又是什么问题。公子先生今天似乎十分心不在焉啊。”钟离回过头。 他没有张嘴,声音直接从达达利亚的脑内传来:“你的家人都还活着,巴纳巴斯也依旧统治着至冬。一切都没有改变,我也与你共同生活了这么久。所有的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这不是就你期望的吗?” 达达利亚愣住了。他点点头,又不确定地摇摇头。 “这是我的期望?” 是吗?是这样吗?他恍惚地思考着,却只觉脚下一滑,竟是踩上了冰面,冰下冻着人鱼的断尾。不过钟离很快将他扶稳,关切地说着:“当心。你若受伤,我会心疼。” “心疼?什…” “正是。这可是我的肺腑之言。达达利亚,你也要多多倾听自己的心声。” “他”一把握住达达利亚的双手。 “你难道不希望如此吗?” “你难道不希望如此吗?” “你难道不希望我如你般,中意你,心悦你,思念你,渴望见到你——” ——刀刃猛地斩去了“他”的头颅。 视线猛地清明过来。浊浪之中,达达利亚随之起伏,发觉自己正被人鱼拖住身体,脖颈也正被谁向后勒去,身体即将沉入海中,只露出脑袋在海面之上。 第118章 而那位试图咬断达达利亚喉咙的人鱼,已经被岩刃斩去头颅,令人迷乱的歌声也被死亡吞没,化作汩汩鲜血,融入海水之中。 失去了一位人鱼的牵制,达达利亚蹬了下水,试图向上游去——但很快,又有更多的歌声从耳畔传来,即使用魔王武装屏蔽听觉也无济于事。 塞壬们的肉身强度不高,却能用歌声编织出危险的梦境,使人麻痹,诱人沉沦。尽管痛觉可以驱散幻觉,但面对这样数量的海妖,一己之力,终是太过勉强。 未等达达利亚咬破嘴唇,呛入口鼻的腥咸味道再次消散。他的衣服变得干燥,清爽,战靴踏着的不再是沉重的海水,而是坚实的土地,梦境带青年回到了千年之后的家乡。 喉舌化作花心,利齿化作花瓣。这里不再是被残肢铺满的血色赤潮,而是由向日葵构成的金色花海。 明亮,耀眼,无数朵鲜花盛放于至冬的沃土之上,几欲透支。 干燥的身体,清爽的空气。达达利亚呆愣地环顾四周,见冬妮娅拉着托克穿过花海,洁白的裙摆扫过花心,扬起无数金色的花瓣。少女戴着宽大的遮阳帽,浅蓝色的丝带随风飘动,笑意满盈,比上千朵向日葵还要灿烂。她冲自己喊,哥哥,哥哥,阿贾克斯哥哥。达达利亚下意识地走了一步,却又退后半步。可是托克也在喊自己的名字。他们都在叫自己过去。 为什么不过来?为什么不过来?为什么不过来? 为什么不过来?天空上的战斗胜利了,女皇大人的计划成功了,所有人都迎来了最好的结局!提瓦特都在为至冬欢呼,爸爸妈妈都高兴坏了,他们说哥哥是英雄,是战胜了天空的英雄! 蔚蓝的晴空下,冬妮娅的橙色长发随风翻飞。她不再看自己,而是看向往这边走来的人,冲他挥手。 是钟离。 达达利亚的喉结上下一动。这一切实在是太美好了,美好到自己有些恍惚,有些情怯,有些动容,甚至有些…想要蹲下身,用掌心接住自己不断低垂的泪水。 无法忍耐了,青年扒开那些鱼尾般坚硬的向日葵杆,不顾自己的双手被布满鱼鳞的花杆割出鲜血。他想要碰触冬妮娅但却还是停住,最后,将自己满是血污的手臂藏到身后。 “为什么不过来?爸爸妈妈好想你!” “为什么不过来?哥哥姐姐好想你!” “钟离先生也来了!他说他好想你,说你终于从天空上回来了,想快点见到你!他还说,他要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 达达利亚张开嘴。风忽然急了一些,将向日葵上的鱼鳞都吹散了。他看到冬妮娅的遮阳帽被风掀起,帽檐圆润却锋利,直直地向自己的喉咙冲来。 他用双手去接,理所当然地割破了手掌,被疼痛引得清醒过来。 是塞壬的鱼齿啮住了达达利亚的手掌。青年再次从幻境中挣脱,他紧紧一闭眼睛,将泪水从眼眶中挤出去,才发觉自己居然还挣扎在水面之上,并没有被拖入海底。自己周围满是人鱼的残肢,只不过比之前醒来的时候更多,更破碎,也更加奇形怪状——大概真的是杀戮的本能已然烙入达达利亚的灵魂,在如此逼真的幻觉之中,他居然也会不断地砍杀那些试图吞噬自己的海妖,甚至比之前还要疯狂。 达达利亚抽出岩刃,挥刀斩向人鱼的脖颈。魔物的鲜血瞬间溅满青年的脸颊,腥臭的味道让青年更加清醒了一些。 血雾之中,海面之上,无数人鱼的尸体漂浮于此,而这些都是达达利亚的杰作。失去主人的海妖发了疯地歌唱,试图将青年诱进甜蜜的幻境之中,却发现对方居然能够一边做梦一边砍杀,而且每每陷入梦境,就会比之前的动作更加激进,疯狂——简直就像是深渊中那些毫无人性的怪物。 但达达利亚并不是怪物,所以他总是轻易地被它们拖入幻境之中,却又总是很快地醒来,继续自己的战斗。 歌声变得越来越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人鱼的鲜血,几乎要染红整片大海。血水连同红雾海天相接相接,仿若地狱。 达达利亚甩开那只咬穿自己手掌的人鱼,一脚蹬开试图拖自己入水的海怪。抓住这个空隙,青年终于从海面蹿出,魔王武装的盔甲立刻覆盖全身,幻出踏板,让他得以喘息。 大口大口地吸气,吐气,从幻境中挣扎出来的达达利亚调息很久,终于平复下来。他于半空中注视着海面之上的人鱼们,献血染红了每一位少女的长发。 人鱼的周围都是同伴的残肢。她们的双眼早已被鲜血和红雾覆盖,怔怔地盯着天空上的自己。血海地狱不过如此。 达达利亚一时间有些恍惚。身为愚人众的执行官,杀戮对他而言当然不算陌生。可这种程度的虐杀…青年忍不住被这冲天的血腥味冲得呕了一下,这样冲击性的场面,居然是自己的杰作? “为什么拒绝了我们的邀请?” 一位少女忽地开口。 “为什么解开了我们的幻境?” “为什么,为什么,”海面上仅存的人鱼齐齐发声,悲哀地询问达达利亚:“这不是你心底期望的吗?这不是你心底盼望的吗?” “我们看到了你的眼泪,我们看到了你的伤悲!” “你在渴盼,重逢之时!” “你在渴盼,团圆之刻!” “为什么拒绝我们!为什么拒绝我们!为什么拒绝我们!!!” 第119章 “——哈。” 达达利亚撑开岩弓,瞄准那些人鱼们。 “因为你们的幻境烂透了,一群操纵人心的混蛋,”达达利亚瞪着发红的双眼:“冬妮娅和托克怎么可能还活着?至冬怎么可能还存在?女皇大人…她…” “而且,钟离怎么会跟我一起征服世界?他不是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璃月吗?” 箭矢未发,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巨响,瞬间便破开了此处的红雾。阳光如大雨倾落,达达利亚猛地眯眼,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向声响的来源望过去。 失去了雾气的庇护,海妖们尖叫着蹿入海底,一条接一条地消失在赤潮之中,似乎再无战斗的意思。 大雾已散,海天一新,很快,海面上只剩下海妖的残肢,断发,还有蔓延无边的鲜血。殷红与碧蓝相接,色彩艳丽得让人感到诡异。 不打了? 这是什么意思? 巨响从远处传来,看不到具体的情况,却像是某种号令,驱得所有人鱼纷纷逃窜。达达利亚慢慢收起弓,这些海妖显然不是自己的对手,却跑来用幻境与自己纠缠这久,虽说是为了他们的主人复仇也是合理,但如今迅速离开,不像是发现力量差距相差悬殊的逃窜,反倒像是…撤退? 就像是…在拖延自己的时间? 足以让人迷失方向的血雾,足以让人忘记时间的幻境。还有容易斩杀,却源源不断,棘手又麻烦的敌人…短暂,迷幻,荒诞,这里的经历就像是一场华丽而扭曲的幻梦,尽管只能让人驻足片刻,却也足够了。 没错——有人在拖延自己的时间。 达达利亚皱起眉。一定是谁布置了这个陷阱,只等他从至冬返还璃月。待自己踏入这片的海域,便会不可避免地坠入其中,因为这里是进入璃月的必经之路。尽管这个计谋不精妙,不复杂,甚至过于粗糙和暴露——却足够有效。 而南方的巨响,归离原?达达利亚皱眉看向远处,却见得那边忽地清明一片。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模样,原本被沙尘遮蔽的天空也被什么东西劈开了。阳光洒落那片空间,天地间焕然一新,简直比之前的情况还要好。 达达利亚看着脚下,归终所造的机巧小船已经被人鱼们撞翻,不知沉向何方。用魔王武装赶路的确有些奢侈,但现在似乎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还是尽快去看看吧…? 达达利亚心想着,从踏板上蹿了出去,甚至没能注意自己的身后,一条巨大的腕足将那艘破破烂烂的小船拖入海中,把玩片刻,最终无趣地碾碎。 「那些小小的人儿们,如同微尘般渺小又脆弱…」 「因为渺小,所以不知何时会殒命于天灾人祸。所以总是害怕…」 「因为害怕,所以总是努力,想变得更聪明。我啊,是明白的…」 ——哈艮图斯慢慢睁开眼。祂试图挣扎,却被什么东西禁锢着,动弹不得。祂看到自己的鲜血从胸口滴落,好在,细小的微尘接住了它。那是归终的手段,祂用尽全身的力量将自己和螭魔共困于结界之中,确保被污染的魔神之血不会为人类的土地带去更多的灾厄。 归终睁开眼,额头的鲜血落入双眼,将视线染得通红一片。祂看见龙形魔神用巨爪囚住了自己,正将深渊的诅咒传染给祂;而螭魔的身后,无数士兵正被深紫色的瘴气笼罩,各个獠牙怒张,涎水满溢,再无人类的姿态,更像是比丘丘人还要凶残的恶兽。 再也维持不住力量,沙尘渐渐散去。遮天的屏障终于散去大半,阳光照射到每一位千岩军的脸上,映着明晃晃的惧意,又被巨大的阴影遮住。是螭魔大军抓住了这个破绽,从屏障的缝隙处蜂拥而至,向千岩军发起了总攻。 瞬间,无数刀枪相交于无妄坡之上,金铁之声震天而响,甚至掩去了歌尘的琴声。 明明是魔神之间的战争… 却让人类去接触这股力量… 归终一咬嘴唇。祂想要重新布置沙尘屏障,将那些非人之物阻挡在外,却被巨大的痛楚打断了动作。毒素正在腐蚀少女的灵魂,祂再也没有力气为无妄坡施下那样巨大的屏障。 有不祥的紫色攀上神明的躯体,仿若藤蔓,缠住了神明的半个身体。光是拖住螭魔,对抗深渊,便已耗去了归终全部的力量。祂实在没有力气了。 “……为何用结界隔绝了自己,不向他人求救?” 归终一愣,看向将自己困于掌心的魔神。记忆中,这是螭第一次与陆地上的神明交流。与外表不同,螭魔的声音冷静极了,并无被深渊之力融去神智的样子。这便是深海之物的强大抗性吗?也难怪祂们敢于如此大肆接触深渊之力… 灰发的少女甫一张嘴,有鲜血从口中涌出,即将落地,又立刻被细碎的微尘接住,消弭。 归终再一次用力量分解了自己的鲜血,尽管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杀。 螭魔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凭你的力量,无法抵抗我的侵蚀。你会死在这里,然后,尸身破碎,同样会为人类带去灾厄。对你来说,这难道不是最悲惨的结局吗?” “但…若我贸然求救,便会将这股诅咒扩散给大家吧…?” 归终艰难地抬起头,反问道。 螭魔没有回答。 厮杀声冲天而起,二人即使漂浮于高空,战士们的怒吼,哀嚎,依旧清晰可闻。螭魔立刻加重了巨爪的力道。归终猛地咬唇,挣扎片刻,又痛苦地垂下头。 第120章 “不会让你如愿以偿…”归终的声音虚弱极了:“摩拉克斯祂…不会袖手…、” “你在等摩拉克斯。可祂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哈艮图斯没有抬头,气息却分明一滞。 “没错,即是沉玉谷的魔神。哦,就是那位被力量诱惑,加入深渊,又妄图中途离席的愚者。祂以为自己还有悔悟的机会吗?贪图深海的力量,只会为深海所操控。没有人能够离开这场死亡的盛宴。” 将归终扼在手中,螭魔用最平静的语气,道出了最残酷的事实:“那位沉玉谷的魔神,祂会为你们带去洪水。不过别担心,我们会为归离带来新生。” ——“…沉玉谷…” 摩拉克斯眉头紧皱。杀伐是魔神战争的底色,一时的仁慈为岩之魔神带来了最坏的结果。就在螭魔苏醒的同时,沉玉谷魔神居然掀起了滔天的洪水。可若洪水只是向下游迸发还算合理,但据千岩军的情报,这股洪水似乎从境内涌起,那位魔神似乎要将连同自己的领地一起淹没。 是有目的连手,还是被深渊侵蚀后失去了理智?深海可以通过深渊操控八虬,自然也有影响沉玉之魔神的能力。这等荒诞的举动,恐怕后者更加合理。 来不及配合千岩军的速度,摩拉克斯拔足狂奔,如同一束金光,一路向北疾行。或许自己该在那时处决掉祂?但小小的沉玉谷经不起两位魔神的同时死亡,况且虫潮和侵蚀也必须有人来处理。是自己漏算了什么,还是这本是难以避免的定局?繁重的思绪压上摩拉克斯的心头,祂立刻施展权能,即将化作龙形的瞬间,蓦地望见无妄坡的方向—— 归终的沙尘结界彻底破碎了。 摩拉克斯的动作一滞。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尽管几位夜叉大将已经前去支持,但这等程度的碎裂,若无己身参战,归终只怕凶多吉少。 要回去支援吗? 几乎是瞬间,摩拉克斯做出了理智的判断。不可返还,阻止上游冲来的洪水优先。沉玉谷的魔神已然发狂,若没有人前去阻止,恐怕会被更多深海之物利用,人类也会迎来更加糟糕的结局。 灿金的巨龙腾空而起。广袤的璃月之上,几乎所有人都望见了那股光芒。巨龙如贯虹长槊那般,向沉玉谷的方向俯冲而去。 归终的头栽向一旁,看向那束远去的光芒。深渊的侵蚀已经攀上神明的脖颈,少女微微牵动嘴角,半晌,只扯出一个浅之又浅的笑容。 “看来,摩拉克斯没有选择你。”螭魔平静道,“而你也到了极限。任由尸身碎裂吧,我会将你身上的诅咒带给你的子民。” “…”归终张了张嘴,更多的鲜血从口中涌出,堵住了祂所有反驳的话语,只剩下一个无力的微笑:“…、…” 正如螭魔所说,结界在一点一点破碎。可祂真的没有力气了。最后的力量已然消散殆尽,少女看见碎裂的地方正在不断向下延伸,被阳光照得流光溢彩,由内向外,如蛛网一般,延伸到极致—— 啪嚓。 螭魔松开了巨爪。 名为哈艮图斯的神明在这一刻坠落下去。歌尘终于找到了将自己藏匿起来的归终,她惊喜地叫出声,却看到对方从高中垂落,鲜血从伤口涌出,如细雨,如泪珠,又不断地被沙尘化解。 哈艮图斯在用最后的力量毁去自己的一切,祂不允许自己的身上的污秽侵染这片土地,为人类带去灾厄。可人类无暇顾忌神明的陨落。战士们在与化作半兽的敌人对抗,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琉璃百合正在凋谢,枯萎,又被这许多双战靴碾碎,同血肉烂泥混在一起,再无生气。 ……或许,是我太弱小了吧?从被螭魔抓住污染的瞬间,我就知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但…你没有选择来救我,而是选择了前往沉玉谷,选择了一条能保护更多人类的道路。摩拉克斯,我好高兴。 只是,只是没能亲眼看见人类未来的样子…没能亲眼看见,达达利亚先生口中说的,千年之后的,你所建造的璃月的样子…她听起来,是那么美丽,那么富饶,那么和平,那么美好…我不甘心,摩拉克斯,我想看见… 而且,我也没能看到你和达达利亚先生… …达达利亚先生他… “抓住——” “——” “——抓住我!” 逆光之中,有谁向自己伸出了手。归终微微睁开了眼睛,祂看到谁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努力地伸着胳膊。可,无论是谁,绝不能让人类接触到魔神和自己身上的诅咒…最后的念头牢牢地刻印在神明的脑中,归终几乎将自己的手臂缩起,想要摇头却没有力气,但—— “——抓住我,归终小姐!诅咒,诅咒对我——没有效果!” 是达达利亚。归终的眼睛完全睁开了,一片血色之中,祂看到橘色短发的青年就像是从天而降,身后是张扬到极致的星空披风,没有面具遮挡的脸上满是汗水。他正向自己拼命的伸手,因螭魔的不断阻挠而无法施展引以为傲的速度,始终与自己隔着小小的一段距离—— 但,只要她能伸出手—— “你…回来…了、” 归终颤抖着,伸出了手臂。 达达利亚一刀挡下螭魔的撞击,借力反冲,一把握住了归终的手掌—— 第37章 第三十五章 达达利亚握住了归终的手。 第121章 不同于天空,不同于沉玉谷。这一次,他终于救下了重要的伙伴。 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弛,达达利亚立刻露出了笑容,可是—— 可是,他的掌心并没有传来任何触感。青年撑开五指,却发现他的手中空空如也,如同捕风。 达达利亚愣住了。 他低下头,见归终依旧在向自己伸手。 刚才的是幻视吗?或许是自己误判了什么,达达利亚一咬牙,继续向前冲去。 青年的身后,螭魔依旧在不停地进攻,但都被战士一一化解。这种程度的攻击拦不住他。 终于,达达利亚再次碰触到了归终的掌心。不过这次他没有着急,而是更用力地向前探去,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这下肯定是抓住了。达达利亚这么想着,笑容却僵在了脸上。他确信自己没有幻视,也没有误判,可是他的掌心并没有传来任何触感。 达达利亚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归终依旧在向自己求救。少女的的衣袖被风扬起,眼眸仍然噙满了泪水,可那不再是无助的哀求,而是信任的期盼。 是那样渴望的神情,达达利亚眼角不断地抽痛。尘封的记忆正在无声地沸腾,是想起了被天理虐杀惨死的同胞?还是想起了那位死在魔神爪下的小战士? 亦或是想起,天空的尽头,战斗的终焉,女皇大人在赴死之前,在达达利亚面前黯自隐去的泪光? 来不及思考那么多。达达利亚咬住嘴唇,再次猛冲。螭魔始终追在达达利亚的身后,不断地攻击战士,又被战士巧妙地利用,化解。没有什么可以阻拦达达利亚,他拼命地向前抓去,身后的披风拉扯到了极致,一整个星空的色彩在他的身后绽放开来。那多像是希望的光芒,可是, 他碰触,他抓住,他落空。 没有回应。没有反馈。没有触感。 至此,达达利亚惊愕地发现,他们在空中坠落这久,久到根本不可能的程度,但无论是自己还是归终,都没有任何落地的迹象。时间被什么东西冻结了,冰冷的预感攀上青年的心头:每当他握住归终的手腕,他们的时间就会往回拨一格,然后,达达利亚所作的一切努力都会被清空。 被什么清空?被时间?被空间? 还是被所谓的,由不断向前的时间与空间所构成的,真实的历史? 历史向青年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它为达达利亚的努力感到动容,不劝说,不阻拦,也不结果,只是欣赏着这一切。只要挣扎便不会得到救赎,它拨弄这段时光如同拨弄一根永不能演奏的琴弦。只要心存希望,便会永远地困在这个生死的瞬间,正如你正在经历的人生。 这不是最适合你的结局吗? 达达利亚瞪大了眼睛。归终的手臂正在永永远远地伸向自己,祂眼中的渴盼不亚于任何一位天空之上的至冬战士。战士们在死前对自己说,要记得我,要活下去,要为女皇大人,为至冬带去胜利;而少女在对自己说,救救我,帮帮我,我不想死,我想要看到未来的璃月,想要与你们一同走到未来之中。 可是过去的一切不可改变。穿越历史也无法改变,杀上天空也无法改变。 达达利亚,你是利刃,你是兵器,但兵器只能带去死亡。死亡不会为任何人带来救赎。 兵器可以用强大的力量杀死魔神,反正未来的人们不会记得你;兵器可以用这股力量引起纷争,反正魔神战争本就无所不用其极; 但是,兵器永远救不了身死之人。 历史不是由你组成的。达达利亚,璃月的过去没有你,哈艮图斯的过去没有你, 摩拉克斯的过去,同样没有你。 你是时间夹缝中的旅者,你是古代历史中的过客。你在异国迷宫之中兜兜转转,自以为无所不能,却只是时间洪流中的一枚卵石,毫无用处。你在做的,不是创造,不是扭转,只是忠实地复写历史上发生过的一切。但你又会被真正的历史抹去,毕竟谁也不会记得你做过什么。 达达利亚,你无法改变任何。你无法改变璃月,你无法改变至冬,你大可以杀死侵犯璃月的魔神,但你无法拯救死去的归终;你大可以斩落毁灭至冬的天空,但你无法重建覆灭的国度。 发生过的事情,永远无法重来。 冰冷的预感已经化作现实。绝望冲向头顶,如鲜血迎头泼下,达达利亚依旧在机械地俯冲,伸手,落空,但他的耳边空余风声,连心脏都不再跳动。 没有办法放弃。要怎么放弃?归终就在自己面前。少女的额头和胸口满是鲜血,却不想把这份诅咒传递给任何人。祂甚至试图用微尘杀死自己,可在这一刻看到了希望,看到了青年,看到了达达利亚。 祂不想死,祂在向自己求救,祂眼中闪烁着希望的泪光,那宽大的白袖扬起,像是求生的吶喊,却更像一个逃不出去的莫比乌斯之环。 达达利亚一刻不停止拯救归终,他们就会困在这个时间里,无休无止,无止无休。 要放弃吗?反正你本来就不知道璃月还有名为归终的魔神。 要放弃吗?反正你本来就被女皇大人从天空推下,抛弃了所有的兄弟,丢盔卸甲地逃到了过去。你甚至觉得在这里度过千年也没什么不好,还没心没肺地爱上了异国的神明。 算了吧,达达利亚。反正你无法改变任何。反正你无法拯救至冬。收回手,放弃面前的少女吧。你跟祂很熟吗?你真的了解这个魔神吗?千年的时光永远不会有关于你的记载,就算你真的杀上天空,也无法让死去的人活过来了。 第122章 反正你的家人已经死了。反正海屑镇已经不在了。反正你的女皇已经死了!你的女皇正在接受永生永世的神罚,因为属于你们的至冬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可是! 达达利亚咬破了嘴唇。 鲜血自青年的唇边滑落。螭魔无法感知到这段时间正在异常地循环,来自神明的攻击无休无止,一双利爪再次伸向达达利亚。 但这一次,青年没有躲开。 脖颈上金光一闪,达达利亚按住了岩印,用玉璋的力量包裹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抬起头,暗蓝色的双眼睁得老大,瞳仁紧紧地盯住螭魔的巨爪,似乎要迎面接下这一击。 来吧,就用你的爪子把我捅穿,把我送到祂的面前。 这一次,不再是手臂,我会用整个身体抱住对方。我会逃出去,我会带所有人逃出去。 我一定会拯救,拯救她,他,他们,我的战士,我的兄弟,女皇,家人,一切。如果这就是天空为败者定下的规则,而我必须要为此付出性命—— 来吧,让我看看,拼上性命的结局会是怎样! 螭魔的巨爪迎面掏来,轻而易举地击穿了达达利亚身上的玉璋,粉碎了青年的魔王武装。离开摩拉克斯太久,力量微弱的玉璋已经起不到任何保护的作用,达达利亚咬紧牙关,努力地扭转身体试图劈开要害,打算借着对方的力道冲到归终面前,哪怕会因此重伤,只要能能让我改写这既定的一切—— 达达利亚的身体一歪。 有谁轻轻地将自己拉开了。 真的,真的只是轻轻一拉。那人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毫无犹豫地,若无其事地,将达达利亚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青年的双眼瞪得老大。青年看到螭魔的巨爪错开了自己的身体,正如他的双手错开了归终的衣袖。 少女的泪珠滚出眼眶,仿若一朵即将枯萎的琉璃百合,翩然落入了夜叉们的封印大阵中。 而这一次,达达利亚再也没有力气,也没有机会再去救人了。 青年怔怔地回过头。 摩拉克斯正背对着达达利亚。他一手拉着达达利的绶带,一手持枪,为青年挡下了螭魔的巨爪。 劲风将神明的兜帽吹落。没有人看到岩之魔神现在的表情。岩盔还稳稳地扣在摩拉克斯的脸上,为祂遮去此身的一切悲喜。 达达利亚设想过很多和摩拉克斯重逢的情景。 出于对武艺的自信,达达利亚当然想过,等回到归离,摩拉克斯或许会某种陷入危机之中。待到那时,以一敌百的执行官达达利亚从天而降,闪亮登场,以一己之力颠覆战局,赢下摩拉克斯的钦佩与悔恨。佩的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恨的是自己没能早点叫他回来,把他一个人丢在至冬,看也不看一眼,简直就像不存在了似的。 …这种近似于发梦的畅想,老实说,青年不是没想过,甚至是想过很多次。 但现在这种情况。 摩拉克斯与达达利亚的脚下,夜叉们的五行封印大阵升腾而起。达达利亚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螭魔清楚,摩拉克斯更清楚。祂猛一振枪,荡开对方的攻击,金铁与龙爪相撞,轰鸣之声令在场的所有人屏住呼吸。 见到摩拉克斯,螭的竖瞳中闪过一丝阴冷。那是狩猎者发现自己反而被对方狩猎时,所流露出的不甘与憎恶。两位魔神静静对峙,螭龙巨大的尾巴在身后躁动不安,荡尽了最后的沙尘,也将空气击得猎猎作响,仿若裂帛。 半晌,螭魔的喉咙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冷笑:“想不到,你会放弃归离集。” 摩拉克斯没有回答。他只是松开达达利亚的绶带,又猛地抓住青年的胳膊,将他往身旁一扯:“不可贸然进攻。” 达达利亚看向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同样没有回应达达利亚。即使不去看,摩拉克斯也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青年的手臂在颤抖,身体在震动,衣服上的金属装饰跟着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与主人的心脏一同悲鸣不已。愤怒让达达利亚顾不得这些,他想要冲上去,想要宰了眼前的魔神,哪怕对方正散溢着剧毒的气息,贸然击溃,只会让深渊之力泛滥于归离原之上。 现在并不是安抚达达利亚的时刻。摩拉克斯只是看着螭魔,岩盔遮去祂所有的表情,只留一双鎏金的龙瞳在外,淡然,平静,甚至是颇为玩味地注视着眼前的敌人。 夜叉的五行大阵正在他们三人的脚下运行。 螭魔的表情变了。 五行封印大阵,螭当然知道这东西的作用。如今战争不断,魔神虽可击败,但尸身难以销毁,怨念更是无法彻底祓除。摩拉克斯率领众夜叉创造此阵,以空间转移之力处理魔神残躯,确保人类不被诅咒侵扰。不过,该阵虽强,要求却高,不仅需要多位精通封印之术共同驱使,还会消耗地脉之生机,最后能封印的,也不过是一些将死之物。 夜叉固然强大,可终究只是元素生物。它们没有足够的权能封印尚且存活的魔神—— 但,如今不同。 现在,五行大阵,哈艮图斯就落在其中。祂虽然身染诅咒,命不久矣,却尚未身死,完全可以就此化作阵眼,配合夜叉,将巨螭拖入阵心之中,与自己一同封印。 毕竟,归终的力量虽然弱小,却是真正的尘之魔神,拥有和螭魔平起平坐的权能。况且,就算哈艮图斯力有不逮,摩拉克斯也会成为祂最后的底线。 第123章 将螭魔的惊慌纳入眼中,摩拉克斯一言不发,只安静等待着对方的选择。并非拥有充足的时间,眼下情况说是危急也不为过,岩之魔神只是不想透露任何信息,祂要看到对方自乱阵脚,这样才能为归离集和沉玉谷的众生搏得一线生机。 伴随着夜叉们渐渐高昂念诵之声,五行大阵已然升至三人脚边,五色的虹光映得螭魔睁不开眼。老实说,祂的确想过,归终一死,摩拉克斯便不敢杀死自己,毕竟任何土地都经不起两位魔神的死亡,更遑论摩拉克斯是个极为疼爱人类的家伙——但现在不同了。 岩之魔神不打算杀死自己,祂打算直接封印了自己,甚至不惜放弃哈艮图斯的性命。 他要用哈艮图斯的命换自己的命。 “原来如此。你的确没有放弃归离集。” “……从始至终,你放弃的,只有哈艮图斯一人。” 达达利亚的身体一抖。可摩拉克斯一动不动,依旧用力的握住达达利亚胳膊的手臂。祂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不做,过于沉默,过于坚定,就像是认可了对方的说法那样,不打算反驳。 “——沉玉谷的魔神已死。” 答非所问。但,这是摩拉克斯最后的警告。 沉默片刻,螭魔慢慢隐去了身形。祂完全没有理会地面上拼死杀敌的人类,就像是从来没把那些战士当做自己的子民那样,迅速离去了。也对,海中的魔神怎会拥有人类的子民?巨螭从一开始便只是在利用人类,也正因此,祂才会允许战士们肆无忌惮地接触深渊的力量,哪怕他们最后会都被欲望吞噬,毁灭,沦为非生非死的怪物。 海洋从一开始便不打算统御人类。祂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漩涡摧毁山峦,让雨水填满河谷,让无尽的潮汐覆盖此间的沃土,让云来海与璃月大地连缀成一片,为鱼群们创造一座深蓝色的乐园。 螭魔离去,五行大阵也停止升腾。有光芒映着摩拉克斯和达达利亚的脸,色彩斑斓的沉默,就像二人此刻复杂的心绪。颇为默契地,他们谁都没有看向谁,青年任由神明拽着胳膊,而神明也沉默地拉着对方踏上岩之巨掌。二人一同来到了阵心的位置。 大阵的中心,归终就站在二人面前。祂被夜叉们的阵法束缚,明明是此间的主人,却狼狈地像是败给了对方的囚徒——又或者本就是如此。魔神战争的败者,不都是这样悲惨的结局吗? 或许阵法光芒太过刺眼,又或许是这一幕实在和天空上的结局过于相似。达达利亚一把挣开了摩拉克斯的手,别过头去。 “…抱歉,是我来得太迟。”摩拉克斯垂下眼眸,片刻,又抬起头:“沉玉谷的魔神已死…却并非我之所为。因此,诅咒没有得到妥善处理…正在同上游的洪水一起扩散。接下来,我将以岩阵相阻,为此件百姓们争取时间。这座阵法有净化之力,这期间,你可以在此休憩,待到时机…” 归终摇了摇头。 祂微微侧头,看向伐难,深蓝色的少女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松开了对归终的束缚,悄悄别过头去,将眼泪含在眼底。大地上的战火并不会被谁人的泪水扑灭,身为骁勇善战之夜叉,伐难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可是…… 失去了一柱的束缚,归终于有了些许力气。祂轻轻挥动一侧长袖,将自己仅剩的力量散溢出去。沙尘取代了摩拉克斯的岩阵,归终将摩拉克斯分离出去的力量归还给了对方。 “留住力量…你还要保护归离集的人类…你要带他们离开那里。要保护他们…” 归终轻轻地说。 摩拉克斯默然。 但是还不够,自己的力量还是太过微小,即使以命相拼,也不足以抵挡全部的洪水和诅咒。归终轻叹一声,闭上眼睛,积蓄最后的能量。慢慢地,一朵,两朵,数十朵蓝白相间的小花挣出泥土,浮向天空,与此间散溢的微尘融合在一起,化作点点光斑,晃得人睁不开眼。 伴随着归终的意志,无数朵琉璃百合腾空而起。蓝色的花挺就像几对小小的翅膀,撑起洁白的花朵,带着无尽的芬芳,向着灾难的源头逆行而上。一整片归离集的生机都被归终调动起来,它们跨过山坡,游过碧水,托起被洪水拖入河底的人们,治愈被长枪捅穿手臂的战士,为浑身湿透的人们披上衣物,把那位忤逆主人,奄奄一息的小小白蛇捧起,藏到了安全的地方… 跨过山坡,游过碧水,飘向远方。光芒集结成群,像是群星,坠向那片被死亡与悲伤淹没的沉玉之谷。在生命的尽头,尘之魔神为人类献上了自己最后的祝福。 摩拉克斯看着哈艮图斯做完这一切。少女真的太累了,累到连眼睛都不愿睁开,最终,只气若游丝地: “螭…虽然逃走,但归离集…不安全了。诅咒和洪水很快会…摩拉克斯,你要带着人类…向南…然后,把我封印…” “好。”摩拉克斯颔首。 达达利亚一咬牙。 可是,可是。一朵小花落到了达达利亚的耳边,将青年通红的眼圈映得明亮一片。蓝白相间的小花,归离集的最后一朵琉璃百合。它才刚刚绽放,没有哥哥姐姐那般茁壮,因此没有加入光之洪流,而是飘飘然地来到达达利亚的鬓边。 小小的,细弱的花瓣碰触到青年的脸颊,像是安慰,像是叹息,又像是最后的告别。 第124章 含苞待放的小花别入达达利亚的发间,就像是璃月画册上,那些用来祝福的头饰。 “是,我的贺礼…抱歉,让你们等了这么久…总是想给你们最好的,”言及此,归终终于睁开了双眼,勉强笑了笑,“…抱歉…” 祂看向达达利亚,又看向摩拉克斯: “…看来,还是无法和【你们】一同走下去了。” “——那把锁的事情,忘了它吧。” 最后的琉璃百合从达达利亚的发间跌落。青年急忙用手去接,但刚一触到掌心,便化作无数光斑,什么都不剩。他抬头望向天空,化作石像的少女已然陷入沉默,不再言语。最后的眼泪含在祂的眼中,却只能化作裂痕,从脸颊上迸裂出去。无情的阵法将魔神战争的败者封印起来,从今往后,璃月的未来将会继续,但名为归终的魔神,哈艮图斯的时间,终于止步于此。 摩拉克斯一把攥住了达达利亚的手。 只一瞬,摩拉克斯又立刻松开了。就像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待到青年看向自己,祂又重新变得毫无动摇,坚不可摧,就像是一尊没有情绪波动的雕塑。不可在此驻足,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岩之魔神总是这样清醒。 面对挚友的死去,摩拉克斯转身便走,细长的马尾在祂的脑后高高扬起,划出极其潇洒的弧度—— 达达利亚当然清楚。他立刻跟上了摩拉克斯。 可是,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达达利亚握住摩拉克斯的手臂,将祂拧身向己,一拳打掉了对方的面具。 第38章 第三十六章 达达利亚攥住摩拉克斯的衣襟,将祂拽到自己面前。 如此大不敬的举动,魈挥出长枪,意欲上前,被浮舍拦了下来。少年仙人愤怒地回头,却见对方神色严肃,并无半分包庇外人之意。 摩拉克斯正看着达达利亚。 即使被强行卸去面具,摩拉克斯的表情也没有半分动摇。就像是早已预料到对方的举动,神明被人攥住兜帽的两边,以一种好笑的方式抓到面前,却依旧挂着一副堪称冷漠的表情。二人明明只是平视,摩拉克斯像在睥睨达达利亚——祂在用由高向低,由上自下的眼神,沉默质问着对方: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 达达利亚张着嘴巴,挣扎半天,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质问祂为何如此冷静?当然,摩拉克斯是归离集仅剩的王,祂身上肩负着无数人类的性命,没有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正如当初的女皇大人那般;询问祂为何如此沉默?自然,摩拉克斯又有什么大吼大叫的理由?祂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指挥众仙,疏散人类,带领子民躲到不会被诅咒波及的地方…岩之魔神面无表情的理由实在是太多了,祂就该是一尊无口无心的雕塑,冰冷,坚硬,安如盘石,不动如山。 只有这样,才能带领璃月走向胜利。 你又希望祂如何是好?你又希望当初的女皇大人如何是好?又或许,你是希望祂们在这样的时刻,向你示弱,向你求助? 意识到对方的迟疑,摩拉克斯搭上达达利亚的手腕,只一折,就卸去了全部的力。神明拾起摔到地上的面具,轻拂灰尘,片刻:“…何必如此。” “什么?”达达利亚一愣。 将面具重新戴好,摩拉克斯不再看向达达利亚。这一次,祂望着沉默的众仙,眼中再无半分动摇:“出发吧。” ——迁徙。 在没有与哈艮图斯结盟之前,摩拉克斯的子民在天衡山附近活动,以采矿为生。如今沉玉谷的魔神崩殂,沾染魔神诅咒的洪水一路南下,纵有尘障暂作阻挡,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为了保护被无辜殃及的百姓,尘之魔神在死前调动了归离集的全部生机,此地已不再人类适合居住。因此,在岩王帝君的带领下,众仙纷纷化作原型,各显神通,庇佑岩之魔神的子民,向天衡进发。 由螭魔掀起的混乱告一段落。尽管没能一举消灭摩拉克斯,但杀死哈艮图斯,逼得对方带领子民回到云来海岸,回到奥赛尔的领地附近——计划正在顺利地推行,深海之下,漩涡魔神发出了一声冷笑。 借着夕阳的余晖,八腕之魔神望着归离集散尽的沙尘,一头扎入海中,游回了老友的身旁。 “声东击西,不错的战术。”石居之魔神的声音依旧淡漠,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其他:“先前,你折去了摩拉克斯□□上的一臂,成效甚微;但这一次,你断了祂真正的一臂——哈艮图斯。而且,再难接齐,实乃大善。” “奉承的话就免了。石居,这一步虽走得精妙,我们也只是拂去了摩拉克斯身旁的小小的砂砾。我对哈艮图斯没有恶意,你也知道,深海的目标远不止于此。”奥赛尔的声音从漩涡的深处传来,幽深一片。 “我知道。你要让人类的骨血哺育万物,让神明的亡骸铺满深海,让运行的方舟成为鱼群的摇篮。这些,我们都曾在砗磲上谈论过很多次…尽管我已经失败,”提到过区,石居的长叹在暗礁中回响,八只腕足随着海流摆动:“所以,接下来要如何打算?你和跋掣重伤未愈,数百年难以恢复。这段时光,我的老友,我能为你,为我们曾经的梦想做些什么?” “不必心急,石居。我要你好好谋划,然后…折去摩拉克斯的另一臂。” “你是说,那个罗剎人?” “没错。但不是杀死,死去的罗剎人对我们没有任何价值。我要你抓住他,把他带到我们的面前。” 第125章 “…没想到,你还是对那个人类不死心。奥赛尔,我必须提醒你:已经离开深海的生命,没有任何理由归顺我们。他能斩断你的五首,便能削去我的八足。沉睡这久,我已经没有往昔的力量,垂垂老矣的魔神无法对抗一个身负星海之力的战士。” “呵,青墟浦的失败让你畏手畏脚,妄自菲薄。但,我要的不是战胜。” “我曾以为那位罗剎人归顺于摩拉克斯,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石居,正如你之所言:他身上有深渊的味道,星空的味道,死亡的味道…却唯独没有生命的味道。他本应是一个死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来到这里,即是摩拉克斯的罪证。” 听到奥赛尔的解释,石居的声音倏地变了:“你是说,他…” “没错。他身上藏着另一个摩拉克斯的碎片。这样忤逆的行为,【那一位】不会坐视不理。天空的罪人应当被天空惩罚…他,即是我们翻盘的关键。” ——达达利亚沉默地走在队伍前面。 这是一支浩大的队伍。众仙和千岩军护送着归离百姓,缓慢地向南行进。拿不走的东西就不要拿,岩王大人会给大家找到最适合居住的地方,缺的东西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置办,仙人们也会帮忙…这些话说了千千万万遍,也无法扫去所有人的疑惑。哈艮图斯大人死了,那摩拉克斯大人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摩拉克斯大人,会善待我们这些尘王的子民吗?而且,而且…璃月人都有着安土重迁的观念,这一别,我们还有机会重返归离集,回到我们的家园吗? 听着这些层出不穷的疑问,达达利亚默不作声,只将背上的老妇人向上蹿了蹿。 “抱歉,小伙子…这一路麻烦你了,要不是我的儿子上了前线,已经五个月没回来,也不至于这么辛苦你…”老妇人操着浓重的归离口音,达达利亚也是听得半懂不懂:“孩子,你说,等他回来了,他能看到我给他留的信,能找到岩王大人为我们安置的新家吗?” 达达利亚张了张嘴。最后,也只好笑笑:“当然会。他是一位出色的战士,战士绝不会迷失前进的方向。” 转眼夜深。百姓的行进速度不能和千岩军相比,走了这么久,也只是赶了一点点路。将老婆婆安置妥当,达达利亚绕过人群,本想着看看有什么能做的,却见到与千岩军将领们说话的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也注意到了达达利亚。不过,神明的视线没有为青年停留,只一瞥,又重新回到了将领们的身上。 好在,达达利亚没有感到生气。他快步绕到队伍的最后,假装自己也要领一份晚餐,但心里想的却完全不是这档子事。 明明应当是激动人心的重逢,可是如今却… 每个人两张锅盔硬饼。轮到了达达利亚,也没有特殊对待。青年拿着自己的晚餐,慢慢踱步到原来的位置,却见摩拉克斯已经走了。正当达达利亚愣神的时候,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是一位千岩军战士。 “岩王大人找你,就在前面的小山坡上。”小战士脑袋朝远处一晃,“快去啊,手脚利索点。” 是相当不尊重的态度,这些人似乎没认出来自己是谁。之前不是都毕恭毕敬的吗?短短一年就把自己给忘干净了?虽然达达利亚也不太想被千岩军张口闭口叫什么“帝后”,但这个情况,是摩拉克斯对自己做了什么手脚吗?什么时候? 抱着这样的疑问,达达利亚来到了摩拉克斯所在的山坡。 神明负手而立,正静静地俯瞰着忙碌的子民们。山下的灯火呈蛇状蜿蜒出去,由南向北甩去,火光明灭闪烁,几乎不见尽头。 达达利亚站到摩拉克斯的身边,同祂一起俯瞰,久久久久。 “…这一年,过得如何?” 摩拉克斯开口了。 “挺好的。”达达利亚很快地回答,“那对救了我的夫妻生了个女孩,取名叫安东尼娜。女皇大人也过得很好。至冬现在挺安全的。” “原来如此。”摩拉克斯颔首。 祂低低地问了:“…那么,为何又要回来呢?” “什么?”达达利亚愣住了。 摩拉克斯转过头。 祂依旧戴着那副遮去情绪的面具,语气始终听不出任何悲喜:“当初见面,你便急着要回到至冬。后来不过是水到渠成,我帮你寻到了你的女皇,巴纳巴斯。待到魔神战争结束,天空会为至冬的魔神加冕,祂亦有权能将你送回天空,你也有机会完成那场心心念念的战斗。” “所以,达达利亚,你为什么要回来?”摩拉克斯看着达达利亚,似乎当真不解:“你曾对我说过,璃月之上的所有事都与你无关。那么,你今日的愤怒,悲伤,又是从何而来?” 达达利亚沉默了一会。 有风吹过二人之间。 “你知道…我还有未战胜的对手。”良久,达达利亚摊开手,“奥赛尔,我与祂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我是个战士,我不能放任强敌在自己眼前溜走。”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达达利亚接着说下去。 这一次,他抬起手,慢慢摘下摩拉克斯的面具。 夜色将二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达达利亚握着那副面具。他别过头,猛下决心,干脆闭上眼睛:“你知道吗?来到璃月的途中,我遇到了人鱼群。它们为了拖延我的时间,试图用幻觉困住我,为此不惜编织出梦境,很多,多到我记不得。” 第126章 “摩拉克斯,你存在于我的每一个梦境之中。嗯……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很想见到你。摩拉克斯,虽然我们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相见,我…我很遗憾,我发现自己无法改变历史,无论是至冬,还是璃月,但即使如此,摩拉克斯,我,我——” 有谁将达达利亚揽入怀中。 青年抬头,迎面而来的是一个轻之又轻的吻。 银色的扳指依旧套在神明的左手上,没有任何污糟的痕迹,被月光照得银亮一片。 一个温柔的吻。但达达利亚并不满足。他比对方更深,更激烈地回吻过去。这许久的烦闷,思念,既然无法暴露在众人之前,便只能在唇舌之间,用最热烈的方式对彼此诉说——而摩拉克斯响应了自己。 你还好吗?你是否也如我思念你这般,思念着我?你是否在为今天发生的事情感到悲伤?你是否因为自己的身份,不能将情绪暴露在外,所以只能在这样的夜晚,一个人静静地在月下追思?你是否连失去的痛苦都不可留给自己,你是否连重逢的喜悦都不能留给自己,你是否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响应身外的一切,以吻封缄,否则你怎会这样深情,这样热烈,又这样悲伤地吻着我? 一个浅浅的吻,愈来愈急,愈来愈深,直到二人终于拉开了距离,将雾气呵入彼此的眼中。 良久。 “谢谢。”摩拉克斯说。 “…哈哈,不用谢。”达达利亚笑笑,“之前听你那么说,我还以为你压根就没想让我回来。” 不是的,达达利亚。不是的。 摩拉克斯再次抱紧达达利亚,像是要把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 我想念你。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每一场疲惫的小憩,每一次梦醒的时刻。 我想念你,达达利亚。你能回到我的身边,真是太好了。 转眼夜深,方才还熙攘的人群逐渐散去。 转眼夜深,方才还熙攘的人群逐渐散去。 千岩军们手脚利落,将各处住所布置妥当。除了轮岗守夜的士兵,所有人都已回到营账,准备休息。人类的体力终究有限,赶了一整天的路,大家都已经疲倦不堪,倒头便睡。帐外燃烧着篝火,噼啪几声,衬得帐内的呼噜声更响。 身为战士,达达利亚本该同大部队一起住进兵营通铺,但是…… “……” 即使没听到任何挽留的说辞,达达利亚依旧不想离开对方。并肩来到摩拉克斯的住处,二人似乎就要在此分别。 不过,达达利亚还是向里指了指:“我…我住你这儿?” 和一直以来的坚定不同,这一次,达达利亚的语气藏着迟疑。或许的确是太久未见,虽然他们刚刚还在激情拥吻,心意相通,但愈是如此,就愈让此情此景显得尴尬——这不就是表示达达利亚一刻都不想和摩拉克斯分开吗?虽然自己是不怎么在意了,反正这本来就是事实,但是,但是… “自然。”摩拉克斯倒是非常坦然,似乎从一开始就这么打算的:“请进。” 在士兵们的注视之下,达达利亚随着摩拉克斯进了营账。两位小战士被这一景象惊得目瞪口呆,想要交流又不敢对帝君的选择指手画脚,只能挤眉弄眼传递感受,两对眉毛都快飞出天灵盖了。达达利亚显然注意到了二人的异样。 “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这些人好像不认识我了。”达达利亚问道。 “你很敏锐。的确,早在一年之前,达达利亚已经不复存在…即是说,”说到这里,摩拉克斯顿了一下:“归离集上的大部分人都以为,你已经死去,死于过度使用深渊之力。” “哦,但为什么要这么做?”达达利亚不解。 “因为你所使用的力量,对人类来说太过危险。或许你并无这般打算,但那股力量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类来说,实在是过于耀眼,过于夺目,甚至已经开始扭曲他们的命运…”说着,摩拉克斯向身后一瞥,“很抱歉,用这样不堪的形容描述你的武技。因此,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也势也,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也只能如此。我的确对你使用了仙术,现在的你在他人眼中,只是一名普通的千岩军。你会介意吗?” “不会,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好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也正是我要做的,”达达利亚的语气轻快,似乎真的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握紧拳头:“既然在别人看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千岩军,今后,我也会避免使用魔王武装。毕竟,总依赖这身盔甲是不行的,为了战胜奥赛尔和天空,我需要考虑新的对策……不能总是依赖师父的技艺,我要开辟出自己的道路。” 通透,明快。青年就是这样,理清现状,做出应对,不去纠结无法改变的事情。何等耀眼的人类,摩拉克斯心下喟叹,忽地有些明白,自己为何只对达达利亚一人抱有如此深刻的思念。 仅仅是有趣和好奇远不能够。数千年的时光,岩之魔神见过太多优秀,聪慧的人类。他们都如流星一般,璀璨,短暂,很快消失在漫长的时光里,却偏偏令自己无法错目。尽管短暂的生命总是令人惋惜,可真正能够打动盘石的,从古至今,唯有一人。 便是祂的达达利亚。 “等等,那不就是说…” 摩拉克斯还在默默感慨,达达利亚已经回过神来。打断对方过于奔逸的思绪,青年有点尴尬地开口了:“怪不得他们那样看着我们…你难道没注意吗?在千岩军的眼中,你在我死了之后,戴着我送的扳指,挑了个新人进了帐篷…?” 第127章 被达达利亚这么一提醒,摩拉克斯也愣住了。祂还真没考虑这个问题,祂的心思就没放在这上——至少没放太多。 半晌,神明的声音多了一些难得的动摇,听起来有点像是被惊到了:“…竟是,如此吗?” 大概从未见过对方如此震撼的表情,达达利亚立刻笑出声来。坏心思水涨船高,青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这算什么?哦,怪不得那些小战士都快被我们吓傻了,原来他们觉得你没等我死满一年就找了个新的,而且竟然还是个男的,哈哈哈…” “哎,这算不算是你们所说的,”达达利亚一擦眼泪,乘胜追击:“就你们璃月人总是挂在嘴边的那个,龙,龙性本…” ——摩拉克斯面无表情地看着达达利亚。 “咳——那,为了你的名誉考虑,我还是去别的地方睡觉好了。”达达利亚咳嗽几声,笑眯眯地。 “不无不可。就按你的意思来吧。” 出乎意料地,摩拉克斯答应得很爽快。 就像是真的对自己没什么眷恋,岩之魔神一如既往地权衡利弊,做出了最适合现状的决策:“若因此事多起流言,动摇军心,倒是我的思虑不周。也好,且去休息罢,你我之间,也不急于这一时。” “…” “…呃、” 达达利亚张了张嘴,又很快闭上。其实他只是想开个玩笑,想借机调侃这家伙一番,趁此让对方放松一下心情——但摩拉克斯似乎当真了。虽然他知道,摩拉克斯并没生自己的气,对方只是真的觉得这么做影响不好,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 毕竟祂总是以璃月为重的。 这算什么,自己挖坑自己跳?明明好不容易见面了…达达利亚立刻为自己的发言感到后悔。不过为时已晚,摩拉克斯已经转身,开始着手整理案几上散落的卷轴,不再看青年一眼。工作模式一旦开启,神明大人就不会对身旁的人存半点私心,这一点达达利亚最是清楚。现在的摩拉克斯,脑子已经被璃月,魔神,子民填满,再也没有空间留给自己了。 哎,好没意思。 看着摩拉克斯不打算再搭理自己,达达利亚颇为无奈地转身,准备去兵营睡觉。可是刚一抬腿,却发现自己被什么拽了一下。 他低下头。 “还有什么事吗?”摩拉克斯头也不回地问。 达达利亚面无表情地抬头,指了指自己的左腿:“什么什么事。是你的尾巴在卷着我的腿。你要干什么?” 摩拉克斯的动作一滞。 尽管被人以相当丢人的方式看穿私心,但神明就是神明,不会被任何状况打乱节奏。只见摩拉克斯气定神闲地放下桌上的卷轴,泰然自若地收起那根扒着人家腿不肯撒手的尾巴,完全没泄露出任何慌张,挣扎的情绪。 仿佛无事发生过。 但达达利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立刻蹿到了摩拉克斯的身边,刚想调侃对方你就这么想我?想到尾巴都控制不住的程度?却没想到对方直接转过身,相当爽快地承认了: “没错。正如你之所见。我思念你,眷恋你,渴望你,不愿让你离去,甚至不想再让你离开我的营账哪怕半步。若有可能,真希望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我能与你同床,共枕,直至天明。这是我按捺不住的私心,” “所以,今后,你可愿一直陪在我的身边,达达利亚?” 实在是过于强势的告白,甚至有些不符合达达利亚对摩拉克斯的想象。这家伙居然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不留余地的话语?他不是一直都说话做事留三分,无论干什么都讲究一个不多不少刚刚好吗? 或许,神明的情感本就比人类更加热烈,更加直白。他们分离太久,过远的距离反而让他们认清本心。漫长而残酷的魔神战争刚刚萌芽,摩拉克斯知道自己会失去很多,未来,还会失去更多。但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祂也不愿失去达达利亚。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久久久久,达达利亚轻轻一笑。 他上前几步,双臂搭上恋人的肩膀,歪起头,明明是极为轻佻的动作,却更像是用游刃有余来掩饰自己的害羞。达达利亚闭上眼,吻住摩拉克斯的时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动情,认真。 一个漫长的,安静的,温柔的吻。 “为什么不呢?” “——我当然愿意。” 第39章 第三十七章 放下合十的双手,银发少女抬头望向天空,唇边呵出一团白雾。 至冬,极北的国度,极寒的国度。万事万物被永恒地笼罩在风雪之中,过于恶劣的环境让魔神们避之不及,反倒给了人类们生存和喘息的空间。 “又在为你那名眷属祈祷?巴纳巴斯,你应当更专注眼前的生活。” 不巧,女神大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巴纳巴斯立刻转身,因被猜透心思而脸红,支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语。见到自己的眷属如此反应,冰雪的主人叹息一声,手持令牌,缓步向前,与少女并肩而立。 二人共同望向这片被风雪包裹的大地,不语。 “那位青年的命运,不是现在的你能干预的。” “…抱歉,”巴纳巴斯立刻垂下头,“我知道,我应当更多关注至冬城的子民们,我…” 话音未落,温柔的手掌已然覆住了少女的头顶。巴纳巴斯向上望去,却见冰雪的魔神并未看向自己。祂抬起头,眼神飘向更远,更高的地方。 第128章 这片恒久笼罩着雪原的天空。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巴纳巴斯。”说着,冰雪的魔神声音忽地低沉下去,“我是说,唯独达达利亚的事情,你…不该向天空祈祷。” 巴纳巴斯的表情一变。女神大人的话语很清晰,少女也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自己的未来,至冬的未来,天空对极北之国降下的神罚的未来……过于惨烈的记忆于脑海中苏醒,沸腾,尽管那些画面对于现在的巴纳巴斯来说,还只是尚未经历的种种幻象,但… 好在,女神大人的手掌轻轻抚动,适时地安抚了巴纳巴斯的情绪。 “别害怕。未来是会改变的,无论你看到自己都经历了什么,”女神大人伸出食指,抚住少女的嘴唇,缓缓摇头:“嘘——不要告诉我。巴纳巴斯,记得我说过的:天空的秩序之下,魔神的语言是具有力量的。我明白你想将恐惧倾诉给他人的焦虑,但有些事情一旦说出口,就会被天空记下——到了那时,未来,就再难改变了。” “…可,女神大人,达达利亚已经来到这里了。他带着罪人的身份,从未来回到现在,降临于这个时间点的提瓦特…他的出现,全知全能的天空一定早已察觉,”巴纳巴斯不解地追问,“您一定明白我的意思!摩拉克斯也一定明白,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摩拉克斯没有将他藏起来,让他避开天空的视线;而我,也没有将他强行留在这里,留在天空怠于巡视的北国?因为他是你的战士,他不畏惧天空的惩罚,他甚至期待着天空发现自己。他答应过你,自己要杀死的,就是我们所惧怕的天空。” “这一点,我明白,摩拉克斯也明白,那么,巴纳巴斯,你能明白吗?” 半晌。 “我…我不明白…!” 尽管可以顺从地回答,巴纳巴斯依然拼命地否定,祂的声音颤抖着:“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不可能的事情做到这个地步?杀死天空?为了我?这是不可能的!为什么我会下达这样的命令…我,我明明不想伤害…” 冰雪的魔神幽幽地叹息。 祂的手掌再次抚向少女的银色短发,动作轻柔,有如安抚一片离群的霜花。 “是啊。或许是魔神的一生太过漫长,漫长到时间会改变我们的意志,扭曲我们的想法。我知道,你一向是极温柔,极善良的孩子…但一旦你来到了神明的位置,就会发现,极致的善良,往往意味着极致的残酷…”说着,女神大人再次望向天空:“所以,祈祷又能如何呢。正如你之所言,天空早就发现了那名青年。没有阻拦,便意味着无需阻拦。在天空看来,他的命运是注定的。” 巴纳巴斯咬住嘴唇。 “摩拉克斯…知道这些吗?” “祂怎会不知?祂是这世间最为年长,最为理性的魔神。祂是天空的长子,是【那一位】的心腹。摩拉克斯比所有人都了解天理,也自然会比你我更加清楚达达利亚的命运。可即使如此,未来的祂也将达达利亚带到这个时代了。” “给他希望,却只能看他走向既定的命运,这难道不算一种捉弄吗?” “或许吧。但巴纳巴斯,不要忘了,凡人的寿命很短,短到很多时候,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实现,便早已被命运的利刃斩断了去路。但是现在,在抵达既定的命运之前,达达利亚还有千年的时光可以享受,思考,决定自己如何使用余下的寿命。他可以直面,可以放弃,也可以逃避。巴纳巴斯,是你和摩拉克斯给了他这样的选择。你应当为自己作出的决定感到自豪。” “……我做不到。女神大人,我做不到。自豪…我甚至不敢告诉他,他无论如何挣扎,未来都…他…” “那就不要说。巴纳巴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是我的孩子,是未来至冬的神明,是天空的秩序下的魔神,魔神的语言具有强大的力量。不要用那样的语气描述一件尚未发生的事件,那只会让未来的底色变得更加灰暗。摩拉克斯知道,所以才没有说明,而且祂愿意相信,相信达达利亚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 “那么你呢?巴纳巴斯,我的眷属,我的孩子…你愿意,相信自己的战士吗?” ——“…” 天未大亮,达达利亚走出摩拉克斯的营账,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两名守夜的小战士虽然站得笔直,但两双眼睛一直在往自己这边飞瞟,似乎想要从自己身上挖掘出点什么。 但有什么好挖掘的?事实就是,达达利亚占着摩拉克斯的床位睡了一觉,而摩拉克斯一动不动地看了一晚上地图和公文。二人最激烈的互动也不是没有:应达达利亚的强烈要求,摩拉克斯变出一根龙尾巴由对方抱着入睡,只因对方说被卷住的感觉太好玩了——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别东张西望的,好好站岗!” 两位小战士还在扫视达达利亚,突然,一个过于浑厚的声音将二人的视线拉回。达达利亚看过去,几乎有些愣住:来者身形高大,全身却再无一丝赘肉,那正是自己昔日的好兄弟之一。 大块头正披着将军铠甲,朝自己疾步走来。和先前憨厚、圆润的形象不同,现在的他头顶将帅兜鍪,脸上挂着一只黑色的眼罩,有刀疤从眼罩下划向嘴唇,唇边有着星星点点的胡茬,也不修剪,整个人看起来沧桑极了。 虽是变化极大,但达达利亚还是一眼认出对方,惊喜非常。他刚想挥手打招呼,却被对方冷眼一瞥,拿话怼了回去:“立刻,回到你的岗位上去。别磨蹭。” 第129章 大块头走开了。就像是完全不认识自己,甚至带着一点莫名的厌恶,这态度让达达利亚感到迷惑。尽管青年很快意识到,自己被摩拉克斯用了仙术,现在谁都不认识自己。但,为什么态度这么差?喜悦的重逢被对方浇了盆冷水,青年放下打招呼的手,想了一会,又快步追了上去。 发觉达达利亚跟过来,大块头依旧冷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干什么?” “我是新来的,来跟您打个招呼。”尽量挑着尊敬的措辞,达达利亚的语气依旧轻快,“该怎么称呼?” “…” 大块头站定。 他转过身,直面达达利亚,深吸一口气: “我…嘴很笨,不像我之前的那位好兄弟,尽会说弯弯绕绕的,好听又好理解的话。但,既然你非要过来,我就有话直说了。” 达达利亚点点头,他也的确好奇原因。 “…我不知道帝君怎么就突然选择了你。但,我尊重祂。这一年祂过得比谁都辛苦,而且归终大人又…,我想,帝君大人一定非常累了。所以,帝君大人无论做什么,我都支持。” “但你别来跟我套近乎。我不喜欢你。” 听到这儿,达达利亚忍不住笑了,他摊开手:“但,我不记得自己哪里有惹过你?在你看来,我应该是新来的吧。为什么讨厌我?” “对,就因为你是新来的。你别觉得自己现在陪在帝君大人身边,取代了我大哥的位置,就能顺理成章地跟我套近乎了。就算帝君认可你,我也不认可你。我不接受,你永远比不上我大哥,”大块头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唇边的胡茬跟着嘴角抖动,眼圈也红了一只:“我大哥,大哥他…他是个传奇,没人能取代他。帝君有帝君的想法,但祂还戴着那只扳指,就说明祂没忘了我大哥,那样我就很满足了。但是我也有我的想法。” 说着,大块头猛地一擦眼睛,用力太大,将眼罩扫了下去。达达利亚这才看到那藏在眼罩之下的刀疤,几乎贯穿了对方的半张脸,眼球的位置也彻底瘪下去了。他立刻想到对方这一年是如何拼死厮杀至今,戴上了那象征荣誉的头盔。疤痕是战士的勋章,达达利亚下意识想要拍拍对方的肩膀,就像过去那样,却被大块头躲开了。 “你…别碰我。我要走了。” 系好了眼罩,大块头深呼吸几下,快步离开了。 达达利亚站在原地,半晌,也没能说出什么来。一种怪异的感受爬上心头,或许应当叫做…故人相见不相识?但又何止呢,他甚至还和对方成了仇家… 不知何时,摩拉克斯已经站到了达达利亚身旁。 “他不认得你了。”摩拉克斯淡淡地。 “嗯。不止如此,他还因为我,跟我大吵了一架。”达达利亚苦笑一声,“哈哈。什么乱七八糟的。” 摩拉克斯开口,似乎说了什么,但达达利亚没有听清。 “…啊?”达达利亚以为自己走神了,揉揉耳朵,向摩拉克斯的方向凑过去:“你刚才说什么了?” 二人之间的距离忽然拉得很近。 摩拉克斯看着达达利亚,眼神忽然变了。 祂还想说些什么,青年却先冲了出去。野外,几只丘丘人向营地冲了过来。达达利亚已经操起岩枪,快乐地冲杀过去了,徒留摩拉克斯一人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的背影,神色凝重。 无边无际,笼盖四野的苍穹之下,神明的面容被来自天空的视线覆上了一层阴影。 狂风,鸣雷,赤沙,大湖。魔神们为了巩固自己的领土,以血肉为毯,以尸骸为梯,不断攀爬向上,只为摘得七顶不公不义的桂冠。即便大多魔神都已葬身云来,尸骸残渣也被众夜叉处理干净,但在这样残酷的年代,摩拉克斯一人能做的,实在是微乎其微。 璃月大地已然不堪重负。随着提瓦特愈来愈多的魔神死去,各种异常现象层出不穷,气候亦是变化不停,再无规律。如今凛冬将至,天气却燥热异常,巨大的日轮炙烤着世间万物,作物全部枯死在农田之中,收获的季节永远不能到来。 归离集已不再适合人类居住。摩拉克斯率领子民,带着饥饿,疲惫,与几乎不见的希望,向天衡进发。 暴雨。 魔神残渣引起的异变终究不是元素生物可以对抗,即使众仙使出浑身解数,仍无法阻止这场雨灾的降临。仙人们只能幻出洞天,一边防备魔神残渣的侵蚀,一边协助千岩军,将老弱妇孺安顿其中;身强力壮的人类都去战斗了,夜叉们也随之坚守再外,众人齐心协力,将试图靠近的邪魔共同击退;摩拉克斯也和若陀龙王化出原型,屹立于洞天之外,一边调整趋于狂乱的地脉,一边为众生抵挡山间滚石,遮蔽风雨。 砍去一只丘丘人的头颅,达达利亚擦了把脸,将刘海向后抹去。风雨太大,视物不清,耳边都是水声。如此极端的环境,条件苛刻至此,却更充满挑战,这才是青年喜欢的战斗。 其实,骤雨突至,魔物们只是想找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才盯上这座洞天宝地,试图从人类这里分一杯羹。若是战士行军,驻留此处绝非良策,应尽快抢先,火速前进;但如今这里都是普通百姓,厮杀并非第一要务,守护,生存才是。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拧腰回踢,灌满雨水的靴子结结实实地踢中魔物的腹部,将一只丘丘人萨满踹飞老远,惨叫很快被雨声淹没。 第130章 厮杀持续太久。丘丘人的尸体如山,流出鲜血,同雨水汇合,形成血色的溪流,又被战士们踏在脚下。达达利亚将黏在胸前的衣服揪起来,抖一抖,这才透一口气。要是还能使用神之眼就好了,这样充沛的水元素,简直可以轻易地调动,变幻出各种未曾尝试的形态。青年这样想着,又盯上了另一边的丘丘人。 刚刚捅穿最后一只丘丘人的喉咙,身形魁梧的大块头向这边看来,注视着在暴雨中不断战斗的达达利亚。尽管他确信,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也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好感,但那潇洒的身姿,利落的动作,没有丝毫冗余的战斗姿态…难言的熟稔涌上心头,大块头喉结一动,瞬间产生了许多奇怪的想法,却又被理智压了下去。 “那边那个,回去避雨!让下一批千岩军上!”很快,大块头冲达达利亚喊道,“注意身体,下去休息!” 但达达利亚完全没有在意。就像是没听到那样,他提起长枪,向更远的方向冲去。在战场上违抗军令可不是什么好战士,大块头眉头一拧,本应对这家伙感到愤怒,却偏偏感到怀念和安心。因为,那个人合该是这样的,大哥他就该这样不管不顾地战斗下去。 有些诡异的念头占据大脑,但眼下也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大块头什么都没说,继续与不断向洞天冲锋的魔兽搏斗了。 达达利亚向前飞奔,全然湿透的绶带在身后翻飞,显然是速度极快。久违的战斗令青年身心愉悦,但很快,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把他拎了起来,轻飘飘地丢进了某个地方。 “…不要乱跑。” 熟悉的声音四面八方传来,在若陀龙王极为复杂的注视中,摩拉克斯再一次将达达利亚丢进了嘴巴。完全化形的摩拉克斯龙吻极长,还带着好闻的香气,和达达利亚想的完全不一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龙涎香? 感慨了一阵,达达利亚依旧静不下来,又想往外冲,立刻被对方用舌头顶了回来。 “休息。”摩拉克斯的声音坚定。 “……好吧。”知道对方的性子,达达利亚叹了口气。他将岩枪化于无形,避免戳伤摩拉克斯的嘴巴,“那我就歇一会儿。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 “璃月正值凛冬,却有暴雨天降,实非天之所为,乃地脉异变所致。深渊余毒已随洪水和深海侵入这片土地,若陀龙王正在调整地脉,我不便深入,只能于此襄助。” “哦…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说到这,达达利亚忽地想起什么,“对了,若陀还记得我是谁吗?” “自然记得。就算此间凡人无法辨得,我也能看见你小子脖子上的岩印,在那么大的雨里都亮得吓人。”若陀龙王从鼻子里呲出一腔雨水,瓮声瓮气地:“仙人们都能辨得,你不会寂寞。至于我,也自然记得和你的约定。” “啊!你还记得,那真是太好了!”原本还觉得无聊的达达利亚瞬间恢复精神,他一把撑开摩拉克斯的嘴,不顾对方被自己顶得翻了个白眼:“等回到璃月,我们就打一场!但是事先说好,你可不要手下留情!” “还是你先手下留情吧,小家伙。我还是第一次见这家伙翻白眼,要不你也跳出来看看?” “哈哈,真的假的?那我…” “…若陀。” 摩拉克斯慢慢地合拢嘴巴,把达达利亚含了回去。其动作温柔,生怕伤到对方的小心,让若陀龙王也跟着翻了个白眼。 魔神与龙王一刻不停地搜寻着地脉中的污染源,暴雨也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闲着也是无聊,达达利亚干脆脱了衣服,摘了绶带,就地拧干。 “…不要在我嘴巴里拧衣服。” 摩拉克斯的声音有些不悦。即使化身龙形,这也是一位极其讲究的神明,达达利亚自然清楚。 “啊,抱歉,忘了是在你的嘴里。”说着,达达利亚露出一个极为虚伪的笑容:“要不你放我出去?我保证立刻回营地,真的。” 摩拉克斯没有回答,显然是完全没有相信达达利亚的鬼话。知道对方不答应,青年顿感无聊,只好继续拧干衣物,只不过这一次,他还是乖乖地探出摩拉克斯的嘴巴,将雨水泼向外面。 衣服脱了,裤子也脱了,只剩一条内裤还在身上。达达利亚毫不避讳,就这么光着膀子,坐在摩拉克斯的嘴里,将衣裤晾在对方的龙齿上。 激烈的厮杀固然刺激,但接连战斗积累的疲惫同样不可小觑。没过一会儿达达利亚就睡着了,担心对方着凉,摩拉克斯缓缓用舌头将青年包裹其中,两人就这么无比恩爱地黏在一起。 但…这算什么,小别胜新婚?有你们这么胜的吗?忍了半天的若陀龙王实在憋不住了:“这造型是否有点过于前卫了?摩拉克斯你…” 若陀龙王还想继续吐槽,但岩之魔神打断了对方,声音严肃:“找到污染的源头了。若陀,现在开始,注意地脉的走向,我会在你后方协助净化。” “原来是这里…好,我尽快。” 二人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在异常的地脉流动上,暴雨之中,祂们将归离集的子民们守在身后,顶天立地,不动如山。 “呵,真是混乱的一处,怪不得这里的天气异常至此。到底有多少深渊之力渗进了陆地?这里距云来海有些距离,深海的魔神当真可以作乱至此?”若陀龙王调整地脉,如此感慨。 第131章 “不止是深海。若陀,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黑岩厂处的异常吗?” “你是说人类多挖出的那几条矿道?你还在怀疑,是那几条矿道破坏了地脉,导致魔神诅咒乘虚而入,祸乱至此?” “不。若是人类破坏地脉,你定会有所感知。他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破坏,而是接触,获取,利用。至于利用什么…” “我知道。深渊——从来不是海洋的独创,它只是无处不在的以太,是这个宇宙中最普通的力量之一。”若陀龙王把话接了下去,“但尼伯龙根的时代结束了。过去的力量有如失落的城邦。哪怕怀念,亦是重罪。” “正是如此。万物需要生存,生存需要秩序,秩序需要服从。广袤如天空也不能包罗万象,如今要创立的【七之秩序】力有不逮之处,便是魔神不可碰触,人类不可使用,方舟不应沾染,不可惦念,不可凝视之物。这便是深渊的本质,而人类对深秘向来…趋之若鹜。” “所以,你的子民正在悄悄地探求深渊…无神的城邦已经建立,黑岩厂多出的几条矿道便是前往‘希望’的通道之一。”若陀的声音低沉,雨水掩不住祂的疲惫,“所以呢,既然罪魁祸首已经寻出,要杀了这些人吗?” “背弃契约之人,若有必要,我不会留情。”摩拉克斯的声音冷淡,契约之神立下的准则绝非同情二字可以撼动:“但,生命可以夺去,欲念是杀不死的。说到底,是我还没能让人类对我十足安心。” 暴雨将若陀的巨角冲得光亮一片,岩之龙王轻轻叹息:“这世间不会再有人比你与归终更善待自己的子民。若他们连你都不信,只能说明这世间现状已然残酷至此。你拯救不了所有人,摩拉克斯。” “…我知道有很多人希望模仿那小子,希望自己可以拥有超越神明,主宰自我的力量,好更有底气地面对这场无休无止的战争。可是…” 一阵沉默。 达达利亚的呼吸平稳悠长。摩拉克斯依旧半张着嘴,一边帮助若陀清理地脉,一边尽可能让自己配合青年的呼吸,避免对方早早醒来,听到这段对话。 “所以,这小子你要怎么办?深渊之力,无神之国,所有灾难都是他引来的。”若陀说着,一瞥摩拉克斯:“事先说好,我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历史不会改变,即使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带来这些。但天空不会这么认为。” “然。只因达达利亚想要见到天空,我便遵从契约,让他随心所欲,尽快见到天空。本该如此的…” 说着,摩拉克斯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哈艮图斯一事让我发觉,我误算了什么。” “什么误算?”若陀龙王反问道。 这一次,摩拉克斯没有回答。 祂没有办法回答。是的,那场战斗,所有人都没能注意,没能注意到达达利亚试图拯救归终多少次,到最后甚至失去理智,试图放弃自己的生命,以此对方夺回的生机——尽管这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而这一切,只有摩拉克斯全都看在眼里。 不,还有一人。 他们正是被【祂】从时间与空间中切割出来,被迫地反复经历这一幕。 【祂】以缔造者的姿态,将达达利亚置身于绝不可破的死局,同摩拉克斯一起,看青年从焦急到惊愕,从惊愕到绝望,从绝望到疯狂。拊掌惊叹,无动于衷。可这多像是达达利亚对自己讲过的,在天空上的那场战斗?拼尽全部却一无所获,只能在绝望中失去一切。 摩拉克斯当然知道,天空看到了达达利亚。 摩拉克斯当然知道,天空会找上达达利亚。 但摩拉克斯刚刚知道,天空并不急于见到达达利亚,甚至在用自己的方式惩罚达达利亚。没有什么能够逃脱【那一位】的视线,即使青年为如今的方舟带来了纷争,带来了灾厄,按理说,天空早就该前来直面这名迷路异国的罪人—— 但是。 还不是时候。 第40章 第三十八章 【还不是时候…?】 诸天之上,诸魔诸神的父与母,星海方舟的掌舵者,名为【法涅斯】的【原初之人】一言不发。祂的孩子们正在自相残杀,胜者向败者饲喂利刃,败者以哀嚎为胜者壮行。可悲,荒谬,此间再无一人得以幸免,所有魔神都必得投身这场手足相残的争斗之中。 而【祂】,诸天,诸法,诸魔的【创造者】,【引导者】,此刻,正如父般冷峻,亦如母般慈悲,深目蛾眉,状如愁胡,安静地注视着这场人间惨剧。 …覆雪的国度过分沉寂却安宁,鸣雷的国度,第一束紫电已然坠落,正要为人们带去无尽的威光;被狂风包裹的高塔终于有了倾倒的迹象;大赤沙海之中,那个生性叛逆,不拘管束的银发小家伙,亦在规则之外,与信赖的同伴建起了不朽的城邦… 至于【祂】最为看中,最为欣赏的那个孩子… 与此同时,深海向天空传递了十分重要的讯息。未来的摩拉克斯违背了【祂】的意志,将自己的碎片藏到了人类身上,引凡人前来干预这场战争。深海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了自己的【父母】,但它不清楚,这个消息对【祂】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祂】缓缓起身,踱出七步,来到一副银白色的灵柩之前。 一副比坚冰更加锐利的灵柩,此刻,却被无尽的烈焰永恒地炙烤。【祂】探出双手,那些火苗便有了意志,纷纷退却,似乎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感到羞赧。 第132章 灵柩之中,【祂】捧出了女儿的残躯,一颗头颅。 是啊…巴纳巴斯,你喜欢冰雪,喜欢一切纯净,美丽的事物。天空会记得你们的一切喜好,也自然愿意在惩罚之余,为你留下这一头不愿剪去的长发。 小心地捧出女儿的头颅,银白长发透过天空的十指,如瀑散落。女儿纤长的睫毛仿若一把柔软的小扇,却再也不能掀动,睁开,笑盈盈地望自己一眼。你的神色为何如此痛苦?哦…是了,因为你在付出背叛我的代价,你不得不忍受这永生永世的惩罚。唉,我可怜的孩子… “啊啊…我的女儿,我的孩子。我当真不忍看见你未来的样子。毕竟现在的世界,你还刚刚降生。你是那么脆弱,那么胆怯,抓着我的衣摆,躲在我的身后,就像一片迟迟不愿闯入风雪的霜花…”【祂】说着,爱怜地亲吻女儿的额头:“可未来的你,却变成了这个模样…我多悲伤,又多欣慰。” “为何愁眉不展?或许,你在困惑,为何我此刻明明身处过去,却又分明碰触着未来的你,甚至亲吻你残破的尸骸?唉…因为天空岛,就是这样无趣的存在。” “我虽身处此地,却能望见无数时间。我见证无数过去,我经历无数现在,我碰触无数未来。” “因此…我在此地,恒久地,感到迷茫,痛苦,和悲伤。“ 【祂】说着,轻轻拨开另一团火焰,包裹其中的,又是一副灵柩。 而葬身其中的——那个被岩之刀刃贯穿喉咙,钉于棺木之中的【法涅斯】—— 正是【天空】,【神明】,【祂】自己的尸体。 至此,【法涅斯】似乎有些激动。空间开始微微颤抖,一股难以言述的欢欣和屈辱共同交织于神明的心头,祂单手捧着女儿的头颅,快步走向长廊,不顾逐渐龟裂的地面,推开那一扇又一扇的大门。每一扇门都对应着一个不同的未来,在无数个可能性之中,温柔乖顺的巴纳巴斯永远会在最后的时刻背叛自己,对天空发起战争,然后接受永生永世的惩罚。她们有的被自己削去头颅,有的被自己砍断四肢,有的被自己剜去双目,割断喉咙…背叛者的下场千奇百怪,但女儿的身旁永远都有着另一副棺木,里面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同样被削去头颅,砍断四肢,剜去双目割断喉咙的自己。 法涅斯。 无穷无尽的长廊,无穷无尽的门扉。空间的颤抖愈发剧烈,原本光洁的长廊已然崩塌成连神明都难以立足的破片。法涅斯的动作愈发激烈,笑容也愈发狰狞,【祂】跨过一个又一个天堑似的断裂,撞开一扇又一扇未来,但每一个未来的尽头都躺着自己的尸体。 而巴纳巴斯,【祂】的女儿,【祂】的孩子,就这样安静地躺在【父与母】的怀中,陪【祂】见证这场闹剧的终焉,垂眸闭目,默不作声。 但是。 在最后的两扇门扉之间,法涅斯忽地站定。祂托起巴纳巴斯的头颅,十字星的瞳孔微微一动“不过…现在不同了。” “我的女儿,我的孩子。你知道吗?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向我施以报复是祂…是我那审慎守矩的孩子,我那如贵金般沉默却闪耀的长子。毕竟在这些门扉的尽头,砍断我四肢的,是夺目的利刃;削去我头颅的,是灿金的长枪。” “我以祂的叛逆为终局,向前推演,寻找避免这一切的办法,却总是失败。最终,我以为命运不可改变,连我也不外如是…” “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巴纳巴斯,原来,夺我性命的,不是我的孩子,而是你的孩子,你的子民!” “……在未来的战斗中,你让那位人类以败者的身份从天空坠落,顺理成章地成为一个被驱逐,被流放的罪人。从此,神之眼不再祝福他,提瓦特不再接纳他,他也因此逃脱了我的监视,因为【天空】不会注视一个被【天空】亲自驱逐的死人!” “他本该死的,但你和摩拉克斯让他【活】了下来。那根本就不算活着…你们只是让一个非生非死的人徘徊在过去。为了让我看不到他,找不到他,注意不到他。真是太粗陋,又太精妙的计策…” ——但是。 现在,我找到了。 法涅斯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所有被撞开的门轰然合拢。黑色的烈焰重新扑了上来,它们跨过法涅斯,吐出火舌,摇曳翻腾,齐齐涌进。象征着死亡的业火凶恶地吞噬错误的结局,天空之岛屿再次颤抖起来,原本龟裂的地板发疯一般震动,对齐,碎裂的石块不断向上,拼拢,好整以暇,光洁如新。 过去,现在,未来,所有错位的齿轮在这一刻通通咬合,昭告前进的钟声洪亮震耳,时间开始向正确的方向进发。弥漫在天空之上的大雾终于散去,烈阳如利剑,将所有大门一齐刺穿,而每一扇门的背后—— 法涅斯将女儿的头颅怀抱于胸前,重新踱步于光洁,明亮,笔直的长廊之上。【祂】要带她见证,欣赏,这所有的,来之不易的,美丽又正确的结局。 每一扇门的背后,达达利亚被摩拉克斯的箭矢刺穿了心脏,达达利亚被摩拉克斯的利刃削去了臂膀,达达利亚被摩拉克斯的岩枪凿碎了脊梁。【祂】与她见证着无数个达达利亚的同一个下场。【祂】欣慰地看着青年的瞳孔逐渐放大,口中含着未能说出的话语,化作鲜血,从每一扇门内流出,汇作新生的红毯,为天空之主迎接着光彩的,胜利的结局。 第133章 “这才是正确的。” 所有门扉再次合拢,发出剧烈的声响。所有的达达利亚都被掩于死亡的未来之后,被无数诅咒的锁链捆入其中,封印其中。若是生于冰雪的女儿沦为叛徒,以无尽的烈焰炙烤才叫相称;那么向自己挥剑的乃是弱小的人类,这样的话… 要怎样惩罚这名人类呢?对于人类来说,最残酷的惩罚是什么呢? “死吗?” “——但以你的罪孽,经历一万次也难抵呢。” 将无数既定的结局抛在身后,法涅斯大步向前,笑着怀抱女儿的残躯,回到了高天的神位之上。 将那颗头颅毫无留恋地重新投入火狱,法涅斯坐回神位,继续欣赏着地面发生的一切。魔神之间的战争吗?虽是残酷,但若是为了提瓦特的地脉能够安定运行,子嗣之间的争斗也是必要的,大家一定也可以理解吧。毕竟,又不是没有奖励?【祂】再次含起淡之又淡的笑容,那慈悲而冷漠,爱怜又无谓的眼神,时时刻刻紧盯着地面上发生的一切。 虽然今天,【祂】有了新的发现。 只一瞬间,摩拉克斯似乎看向了自己。是错觉,还是我那可爱的长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毕竟达达利亚似乎是他的恋人…真是的,最不开窍的孩子也长大了,怎能不令人欣慰?法涅斯微笑着,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颗崭新的头颅怀抱于【祂】的臂弯之中,露出一缕卷曲的橙发,沉默,无声。 你会怎么做呢?我的长子啊,就让我期待一下吧。 天空不言,向人间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自从摩拉克斯同哈艮图斯共治归离,大部分人类跟随岩王北上,只有一小部分人还留在天衡山脚,以采矿,捕鱼为生,把技艺世世代代地传承下去。那是海洋与陆地尚未敌对的年代,勤劳的人类在何处都能寻得立足之地。 如今,平和安宁的岁月已成过去。天空将战火播向人间,命令祂的儿女们手足相残。海洋与陆地不再共生,狂潮汹涌,地脉暴乱,随时准备淹没和吞噬彼此。魔神们为了争得存活的权利,纷纷以死相拼,只为得到【祂】眷顾的一瞥。 人类正在向南迁徙,海面传来细微的波动。即使蛰伏于深海,曾统领过陆地城邦的石居仍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人类的气息:摩拉克斯正带着自己的子民回到天衡,靠近深海。 机会来了。 八腕魔神立刻翻动腕足,其腕足之上生着密密麻麻的吸盘,有如无数张凄厉哀嚎的巨口。许许多多的小章鱼从中钻出,一个个团团簇簇地,向着海面之上飘摇游去。 “呵呵…多么熟悉的能力。不由得让我想起…”漩涡之中,目睹一切的奥赛尔声音带着几分玩味:“八虬。唉…我差点都要忘记,你和那只海兽,你们的交情很深。千年之前,它是你最得意的亲眷。在你前往青墟浦统治之前,曾将它托付于我,而我却…” “而你却用深渊污染它的心智,将它作为你扳倒摩拉克斯的工具。残酷的事情不必提起,奥赛尔,我来帮你,便意味着龃龉已成过去。”石居的声音的确听不出半分愤怒,祂注视着从自己腕足中游出的小小亲眷,横向的瞳仁动也不动:“它们会兵分两路,一部分将更多的千岩军拖入水中,那些血肉可以助你与跋掣尽快恢复;一部分会爬向内陆,引诱那位青年前往深海,虽然我认为他们不会轻易上钩。” “哦?这样迂回的对策,你还是不肯与摩拉克斯正面交锋。便如此畏惧吗?” “畏惧摩拉克斯?奥赛尔,你太过在意尘世执政的位置,一叶障目。”石居的声音幽幽地,正如祂身上明灭闪烁的蓝光,荧火一般:“如今,海洋的同胞正在不断死去,你却没有半分悲痛。但我不怪你变得残酷,是战争让海洋变得如此暴虐,疯狂。魔神们正在毁去世间的一切。” “但【那一位】却默许了这样的行为。祂在任由我们毁去祂创造出的一切。祂到底在想什么?”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奥赛尔。我从不畏惧战争,亦不畏惧魔神,我只畏惧【天理】。” ——云来海岸,瞭望台上,驻守于此的千岩军打了个哈欠,两条腿换了个重心,重新歪倒在栏杆上。奥赛尔沉寂之后,八腕魔神的确出现过几次,但从未对人类发动过象样的攻击,只是偶尔会放出几只小章鱼爬上岸。好在战士们都有过与八虬眷属对抗的经验,处理这种恶心但毫无杀伤力的小东西已是得心应手,并不畏惧。 又一只小章鱼爬上了千岩军的脚背。小战士无聊地用枪身敲击章鱼头部,只一戳,那小东西就颤抖着软了下去。 太弱了,连八虬的眷属都不如。那玩意好歹还有个潮虫似的背甲呢…千岩军摇摇头,正准备把那可怜的小家伙踹下去,有什么东西撑破了小章鱼的头部,急吼吼地顶了出来。 只见那东西急速地膨胀,变大,露出一条黑色的瞳仁,猛地抵住战士的额头,似乎要将他的灵魂望穿。 小战士完全呆住了。从那小章鱼头颅中钻出的,是一颗巨大的,突起的,横瞳仁的眼球;而瞳仁深处,八条黑色触手从中抽出,发出血块与肉沫挤压产生的黏腻声音。 触手颤抖着,蠕动着,缠上战士的四肢,喉咙,最终将他完全束缚,捕获。至此,千岩军终于回过神,正要大喊求救,那颗眼球猛地从中间撕裂,细长的红舌从中甩出,一把拧住战士的喉咙。 第134章 将战士的头颅掷入海中,伺机已久的鱼群蜂拥前来,疯狂啃食,再将剩余的血肉带去深海,献给漩涡之中的,它们的王。 千岩军的身体向下坠去。而瞭望台下,无数双触手顶着硕大的眼球,硕大的眼球张开血盆的巨口,露出密密麻麻的鱼齿,将海岸边巡逻的战士纷纷啃食殆尽。它们分工明确,一部分将人类的血肉捕获,带回深海;一部分在地面快速蹿过,攀过战士们的尸体,在干涸枯萎之前,向北方进发。 向人类的方向进发。 “……?” 达达利亚忽然皱起眉,嗅了嗅。 如今地脉平复,暴雨将歇,摩拉克斯也已恢复人形。二人在车中休息,坐于一处。 “你怎么了?”摩拉克斯问道。 “空气中似乎有点腥臭的味道…”说着,达达利亚揉揉鼻子:“可能是另一个我以鲸鱼的姿态存在太久了,自从和他重新融合,我就对这种海里的味道有点敏感…” “或许你的预感没错。气味从何方而来?” 达达利亚想了想,掀开车帘,一指东南的方向:“那边?应该是云来海的方向。难道是奥赛尔又开始行动了?那我…” “不可,你留在这里。”摩拉克斯一口回绝,微微抬手:“浮舍听令。同夜叉众将,速去云来海支援。我想,大概是八腕之魔神开始采取行动了。务必以机巧保持联络。” 浮舍立刻抱拳领命,带上几个兄弟,疾速离开了。达达利亚倒是不太开心,他看着夜叉们离去的方向:“我们也见面这么多天了,有必要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吗?” “不,并非我不舍得与你分开。只是依我所见,石居此举并非要攻下天衡,祂的目标是你。”摩拉克斯解释道:“祂若行动,魔神之间必有感知,我亦会察觉。但既然空气中只有腥臭之气,恐怕祂只是派出眷属,侵扰海岸,为的就是诱你前去。” “那又怎么样?要是我能将它彻底斩杀,云来海就安全了吧?” “这便是问题所在。石居并非想要与你战斗,祂只会诱你坠入深海,与众魔神一同将你捕获;而我现在不能离开归离集的人民,我没有办法保护你。” 保护?达达利亚一时语塞:“你…你不用非得想着怎么保护我。我会保护好自己。你知道的,我是那种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人。而且,不是还有岩印吗?” 摩拉克斯没有回答。 “…不。达达利亚,你不能离开。”片刻,摩拉克斯笃定地回绝:“原因…我不能说。但你现在,绝不可以离开我的身边。” 虽然知道对方就是这么顽固的性子,但达达利亚还是从祂的语气中辨出某种异样的情绪。紧张,恐惧?可这世间还有什么能让岩之魔神感到恐惧? “到底是为什么啊?”达达利亚追问道。 摩拉克斯没有说话。 天空无声地笼罩着大地。 最终,摩拉克斯也只是摇摇头:“抱歉,达达利亚,现在我还无法对你说明一切。你就留在这里,保护好归离集的人类。若有战斗,我会同你一起前往。” “——在抵达天衡之前,达达利亚,答应我,绝不可擅自行动。” 听出来摩拉克斯是认真的,虽然很不甘心,达达利亚也只能点头答应。尽管岩之魔神并没有将恐惧流露在外,那副岩盔也将祂的喜怒哀乐遮得严严实实,但青年能感觉到对方的确在担忧,畏惧什么。 那是足以扭转二人命运的存在。 达达利亚想着,轻轻捏了捏摩拉克斯的手。 “你…别担心。”达达利亚地声音比动作更轻,温柔得甚至有点不符合平时的形象:“反正在这儿也能打架,我听你的就是了。” 青年一无所知,却如此认真地安慰自己。摩拉克斯心下一动,也学着达达利亚的样子,回捏对方的掌心:“好。” “没想到某人一把年纪,还挺爱撒娇的。”看到摩拉克斯神色缓和了一些,达达利亚笑着揶揄一句:“不过,我还真想不出来你小时候的样子。小时候的摩拉克斯,也像现在这么无、呃…这么一板一眼的吗?” “小时候的我吗?嗯…”提到儿时回忆,摩拉克斯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只是闭上双眼:“虽然魔神的童年都很漫长…但很可惜,我并不清楚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也没有机会从他人口中了解更多。” “你没有兄弟姐妹什么的吗?大家都是怎样评价你的?” “我的兄弟姐妹?”摩拉克斯重复着达达利亚的话语,“曾是有过的。但我很少听到祂们谈论起我。或许是我的确太过无趣了。” 达达利亚不再说话。 “所以…掀起这场战争,逼迫你们互相争斗的,就是所谓的天空,那个【天理】吧?” 达达利亚把话接了下去:“虽然人类之间也会争斗,我也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对自己的家人刀剑相向。就算是女皇大人的命令,也绝对不行。” “家人…呵呵。虽然魔神并没有这样的概念,但若以人类的视角来看,这的确是一场过于残酷的手足相残吧。” “听着真惨啊。好吧,现在,我明白你在恐惧什么了。” 达达利亚说着,靠上摩拉克斯的肩膀,与他五指交握:“那就让我来解决一切吧!我会杀了那个让你和女皇大人手足相残的家伙,为至冬报仇,也为正在受苦的人类报仇。” 第135章 摩拉克斯轻笑一声。他低下头,鼻尖一蹭达达利亚的发丝:“自大。” “哈,谢谢夸奖。”达达利亚抬起头,与摩拉克斯额头相抵,望进对方的双眼:“那么,这场战斗,就由你来见证了。你愿意吗,摩拉克斯?” “…呵。” “——荣幸之至。” 第41章 第三十九章 ……愈靠近天衡山路愈险,车马不能通过,普通人又难以攀登,只得绕路前行。仙人纷纷化作原形,负老携幼,即使如此,混乱的地脉频繁地吸引魔物,大家就这样走一路打一路,凶险之处又必须绕行,纵有帝君与若陀二位护佑,也终究不能顾全所有。 “绕过这座山,前面就是目的地了,大家…” 面对疲惫的百姓,千岩将领在队伍前如此鼓励。尽管这样的话语也起不到什么实质性作用,但人们还是略略打起精神,妇人安抚啜泣的孩童,丈夫则背起釜甑,握紧妻儿的手,咬咬牙,继续向前迈步。 “——敌袭!大家快趴下!” 很快,警报再次响起。一路颠簸至此,百姓们早已不再逃窜,哀嚎,只是麻木地蹲下,抱头,几乎失去求生的意志。千岩军们手持长枪,围成圆阵,将人们紧紧护在身后,不许魔物靠近半步。 达达利亚快步跑到阵前,一挥岩枪,紧盯着东边的黑点,那正是从孤云阁方向而来。 达达利亚眯眼片刻,忽地大喊一声:“变阵,紧凑,护好身后!” 被青年的吼声惊醒,千岩军惊愕地发现,那些黑点竟非地面之物,反而在视线尽头一跃而起,如无数箭矢,直奔阵心百姓而来。千岩军立刻会意,迅速向百姓身边靠拢,以肉身化作防线,高举盾牌,为同胞扛下这铺天盖地的攻击。 达达利亚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战士,正是自己的好兄弟,大块头。他已经高举盾牌,很快注意到了青年的眼神。视线一触便有了默契,大块头立刻换以双手,怒吼着扛起岩盾,额暴青筋;达达利亚点点头,一步蹿到盾牌上面,将岩枪横于身后,紧紧地瞄着箭阵的中心。 他睁大了眼睛。 那些漆黑的,尖锐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弓箭,而是剑鱼的尖吻。听从海洋之王的诏令,无数剑鱼跃出海面,腾空而起,疾速向队伍冲来。难以想象鱼类要如何飞翔于天,但若有了魔神的权能加持,恐怕也不算什么难事。只是这等凶器绝非千岩军的盾能挡下,权衡片刻,达达利亚立刻拉开双腿,摆足架势,明显感到盾牌往下沉了些许。虽然做这么大的动作有些对不起扛着自己的好兄弟,但若是为了此间的人类—— 在剑鱼群即将冲到阵前的瞬间,达达利亚颈间的岩印猛地一亮。用来守护的盾在被青年转化成了锐意攻击的矛,达达利亚立刻改双手持枪,踮起单脚,于盾牌之上拧身发力,旋转一周,将金色的锐气猛地甩出! 这本是达达利亚惯用的水元素绝技,如今与摩拉克斯的力量融合,少了些许洒脱之意,却更加坚锐,有力。金色的圆弧自枪尖扫出,巨大的气浪逼退了这从天而降的大半攻势,将大半剑鱼掀翻在地,露出鱼腹,但仍有部分漏网之鱼紧随其后,有些已然冲到了千岩军的盾前,即将贯穿。 达达利亚立刻重新横枪,但—— 金璋拔地而起,几乎与天相接,呈巨大的圆柱形,将所有将士和百姓围于其后。无数锋利的鱼吻折断在外,达达利亚松一口气,他回过头,看摩拉克斯已然腾于半空,虽未化作龙身,但目露威光,比天边的晚霞更加耀眼,夺目。 大块头实在坚持不住,咣当一声卸去了盾牌,坐倒在地上。达达利亚也跟着跳了下来。 “谢谢你,兄弟!”达达利亚笑着,将大块头拉起来,一拍他胳膊上的肌肉:“还真是比之前结实了不少啊。” 大块头看着达达利亚,一双小眼睛拼命地眨动,厚厚的嘴唇也颤动不已,半天,只吐出一句:“你是、是大哥吗?…” 达达利亚笑了笑。他闭起一只眼,将食指比在唇边:“要对别人保密啊。” 未等二人聊起更多,若陀龙王的怒吼唤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危险还没有解除,漆黑的魔神自东边的天空游来,如同一片遮天蔽日的巨毯,将无数剑鱼的死尸笼罩在阴影之下。 “蝠鲼么…” 摩拉克斯微微蹙眉:“不喜争斗如你,也终于归顺深海。如今,无数亲眷因你而死,这是奥赛尔的意志?” “漩涡如何左右深海?这是天空的意志。海洋与大地无法兼容,人类捕食海洋,海洋吞噬人类,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摩拉克斯,你我都无法忤逆天理,其他就不必多说了。” 摩拉克斯沉默。 祂唤出贯虹之长枪,挥于身侧:“若陀,展开防御。绝不可让魔神残渣诅咒波及人类。” 达达利亚也想跳上去,但现在的他不能使用魔王武装,这让青年失去了在天空自由行动的能力。虽然不听摩拉克斯的,直接在这儿变身也没什么大不了,但…… 正当青年纠结的时候,棕色的岩掌自地面拔出,精准地托起达达利亚,将他带到了两位神明的面前。 对方居然没有忘记自己,这让达达利亚感到十分开心。他跳下岩掌,和摩拉克斯站到一起:“谢啦。” “看来这位就是…呵,”蝠鲼之魔神掀动巨大的胸鳍,并不急于进攻,似乎的确是一位性情温和的魔神:“被天空盯上的人类,竟还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出现在魔神的战场上。这样真的好吗?” 第136章 摩拉克斯声音一沉:“…被天空盯上?” “你还不知道吗。深海已经向天空传达了这位人类的信息,包括他身上藏着的秘密。”蝠鲼魔神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正在向敌人透露什么,“但看起来,你并不知情。” “是吗。可你我即将于此厮杀,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何?”摩拉克斯握紧岩枪。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是我们的长兄,是炽金的烈阳,也是驭天的六龙之一。我们的【父与母】本就属意你为尘世之王,深海如今所做,也不过是拳拳献媚,抵死挣扎罢了。”蝠鲼说着,一双探出的头鳍向下,望着自己死去的亲眷:“虽然奥赛尔还心存幻想,但我不会。战争这久,兄弟姊妹的尸骸早已铺遍深海,张开嘴,我便能尝到祂们的血。我已恨极了争斗,只想以此消息换你今后庇佑我的子民。你是契约之神,想必不会回绝。” “原来如此。那么,你不打算与我争斗?” “不。战,自然是要战的…”蝠鲼说着,缓缓游至摩拉克斯面前,同祂一般,化作人类的模样: “我尚且是深海的魔神,不为所谓荣耀,也至少要为诸多死于你手的同胞,亲眷复仇。这一战,你也会死去同样数目的子民,还请做好准备。” 达达利亚立刻准备上前,但摩拉克斯伸出手臂,将他护在身后。 “我来。”摩拉克斯微微俯身。 但达达利亚果断绕开对方,径直冲了过去。 听二人说了这么久的弯弯绕绕,总算等到开打,达达利亚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他猛冲上前,一枪挥向蝠鲼魔神的胸前,却被对方轻易闪避。摩拉克斯叹息片刻,只好分出另一双岩掌相托,保证没有魔王武装的达达利亚不会打着打着从半空中掉下去。 蝠鲼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位人类的动作竟如此迅捷,他立刻拉开架势,耸起肩膀,黑白相间的手臂猛地鼓胀,青筋虬露,如宽大的胸鳍般健壮有力,终于有了些海中魔鬼的样子。 更多的剑鱼从海面腾出,冲向地面的千岩军。天色已晚,人类分不清四面八方袭来的利刃,正欲点燃火把,摩拉克斯立刻下令:“熄去火把,剑鱼有趋旋光性,不可向敌方暴露目标!” “你很清楚深海的习性。但,你的盾又能为人类坚持多久呢?沾染深渊剧毒的矛要比你想象得锋利…”蝠鲼之魔神说着,双臂强劲,一双巨掌猛地接住达达利亚的长枪,本以为能以此牵制对方,却未想青年当机立断,立刻松手,再造一把短刃,向魔神的胸前刺去。 蝠鲼立刻向后退却,和达达利亚不同,身为魔神,祂无需任何外力,便可自如在天空行动。青年一向引以为豪的速度在这一刻不能完美地展现,达达利亚微微皱眉,但仍不放弃。 若是同天空战斗,想必也会被各种手段束缚手脚,现在的一切,都是为了那时做准备,所以,不可心焦。 “…不过如此。” 蝠鲼轻叹一声,忽地消失。 达达利亚一愣,立刻向两侧寻找。深夜对人类还是太过不利,没有了魔王武装的加持,青年现在不过就是寻常人类的视力。不能以岩元素化作光源,否则诸多剑鱼会立刻飞至达达利亚的身前,虽有岩印相护,但仍然加快玉璋消耗的速度,打乱他战斗的节奏,摩拉克斯沉吟片刻,刚要开口: “告诉我方位!” 达达利亚已经闭上了眼睛。既然视觉不利,便大胆抛弃视觉,青年和摩拉克斯的想法如出一辙。话到嘴边却被对方抢先,神明的唇角微微扬起,这或许也算一种战斗的默契:“在上方,双拳合拢,向后撤半——” 未等摩拉克斯说完,达达利亚已然向后撤去,对方悄无声息的重拳砸击就这样轻易避开。想不到对方会直接放弃视觉,蝠鲼魔神皱起眉,刚收起双臂,却见青年叹了口气,冲身后的摩拉克斯喊道:“告诉我方位就行,我知道怎么——” “——前冲攻击,五指伸平有爪,爪约——” 依旧是话音未落,达达利亚猛地俯身,蝠鲼伸出的巨爪便只削去青年的一缕橘发,甚至还被对方以刀刃相切,削去许多,不得不退后几步。 似乎是觉得这样有点麻烦,青年停了一会,干脆扯去自己的绶带,蒙住眼睛,系在脑后。 漫天星辰之下,红色的绶带随风扬起,达达利亚抬起头。 摩拉克斯轻叹一声:“达达利亚,现在不是让你练手的时间。这场战斗必须尽快结束,天色已晚,此间百姓无法支撑太久。若接下来十回合内,你与祂再不分胜负…” “十回合?你还挺瞧不起人的。” 达达利亚拧动手腕,一双岩刃利落地握于掌心,泛起金光。 “——三回合。现在,睁大眼睛看着吧。” 面对主动遮去双眼的达达利亚,蝠鲼魔神沉默了。祂看向站在青年身后的摩拉克斯,岩之魔神正双臂环胸,浮于半空,在天地之间布下巨大的玉璋护盾,为子民抵御着鱼群们的攻势。 游鱼脱离深海,飞至地面,本就与自杀无异,但如今它们有了深渊力量的加持,那些被护盾挡在外面的鱼群即便缺水,依旧挣扎着跃起,不停地向玉璋发起攻击。 本打算以这样的攻击牵制摩拉克斯,迫祂不能使出全力与自己交战,却没想到达达利亚主动加入战场,面对自己。 明明被【天空】盯上,还敢这样肆意妄为,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蝠鲼魔神感叹片刻,缓缓将手掏向身后。 第137章 随着魔神的动作,空气中传来了细微的震动,摩拉克斯眉头紧蹙,达达利亚略略抬头,在没有搞清敌人会使出何种招术之前,不可贸然进攻。 即使保持人类的形态,蝠鲼依旧是海中之物,不可以常理考虑。在摩拉克斯的注视下,祂用巨爪割开自己的后颈,五指逐次探入,硌啦,硌啦,缓缓抽出了自己的脊骨。 听着骨肉摩擦的声音,达达利亚愣了一下。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那般,蝠鲼魔神面无表情,将细长的脊骨逐节抽出,向侧一甩。巨大的臊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摩拉克斯立刻伸出单臂,握拳,将沾染诅咒的血肉困于玉璋之中,避免侵蚀更多的凡人。 蝠鲼手持骨剑,就像握着一把极细的银白利刃。 “哦,你是将自己的骨头当作武器?有点意思,”达达利亚很快猜到,却忍不住追问:“但,那根针不是尾骨吗?你是从哪儿掏出来的?不会是从…” “正面蓄力突刺,立刻向侧——”摩拉克斯打断了达达利亚的话语。 但达达利亚并没有闪躲。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疾风,在利剑直逼喉咙的瞬间,达达利亚一个俯身,被削去了几缕头发,堪堪躲过这迅捷的一击。即使身处干燥的陆地,蝠鲼引以为傲的速度也丝毫没有衰减,这一击虽是扑空,却见祂手腕一抖,那银剑立刻如细鞭弹动,骨节渐次张开,露出细密的毒刺,根根挺立,在空气中发出簌簌的声响,干扰达达利亚的听觉。 “哈,有点意思……!” 达达利亚立刻冲了上去。二人都有着极快的速度,在天空中屡屡相接,又迅速弹开,就像两道轮舞于空的闪电。摩拉克斯依旧为达达利亚报着方位,眉头却愈皱愈深。天空之下,陆地之上,人类的哀嚎与呕吐声已经隐隐传来。尽管有玉璋相护,可无论是不断向人类发起攻击的剑鱼,还是直接以体内骨骼化作鞭剑的蝠鲼,大肆散溢的深渊之力正在穿透护盾,侵蚀人类的身体,更遑论此间人类都是没有任何抗性的平民。 转眼,第三回合已到尾声,但二人依旧没有分出胜负的意思。不能再给达达利亚练手的时间了。摩拉克斯刚要出手,却见达达利亚忽地双手合拢,一并两把岩刃。 握于手中的双刃已被达达利亚拼作长刀,这一次,达达利亚没有向左右闪避,而是将长刀推于面前,右手抵住刀镡,左手紧握刃柄,刃锋一反向下。青年再次拉开了双腿,屏息凝神,吐息三次,红色的绶带随风一振! “由前——” 摩拉克斯的话音未落,淬毒的鞭剑猛地直刺,一举掀去达达利亚遮于眼前的绶带,划破了青年的脸颊。但,骨鞭在伸缩攻击时,会有张开脊椎的破绽,达达利亚借着这股冲劲,用刀背上挑,向骨缝处切去。蝠鲼眉头一皱,立刻合拢骨节,狠狠啮住刀身。两把武器激烈相接,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震响漫天。 但,摩拉克斯却微微颔首。 岩,是世间最为坚硬的元素,达达利亚果然记得。青年立刻翻转刀背,将那骨剑之间的缝隙生生别开,又迅速向后一抽,将手持细刃的蝠鲼拖到自己面前,想要以此拔出自己的武器。 可是,魔神的力量终究不是凡人可以比拟。蝠鲼魔神的视线冷峻,即使骨剑被岩刃撑得变形,也仍然保持足够的力道,不会给达达利亚取回武器的余地。将自己拖到面前又如何?手无寸铁的人类,终极不可击碎魔神的□□。 达达利亚笑了。 蝠鲼睁大了眼睛。 祂看到达达利亚迅速抽身,露出站在自己身后的摩拉克斯。岩之魔神的双目金灿一片,黑曜石般的手臂稳稳抬起,一把岩枪蓄势待发,嗡鸣不止,枪尖直逼蝠鲼的心脏。 “你们…” 嗡—— 巨大的岩刃猛地射出,携破空之势,直捣蝠鲼魔神的胸膛,也堵住了祂最后的话语。 “夜叉大将!”摩拉克斯高声命令。 几名夜叉立刻蹿至高空,将即将散溢的魔神诅咒封印其中。 鲜血化作一线,从达达利亚脸上的伤口滴落,被青年用舌尖轻轻勾起。他回过头,有点不满地看向摩拉克斯:“你就一定要出手吗?我明明就要赢了。” “三回合已至,你我契约如此。”摩拉克斯缓缓垂下手臂,看向达达利亚:“不过,你依旧很了不起。” 达达利亚跳到摩拉克斯的身边,看起来还是不怎么高兴。 “呵呵…闹别扭么。这一次,你用自己的力量救下了璃月的百姓。”摩拉克斯说着,一抹达达利亚脸颊上的伤口:“你做到了。所以,该为自己高兴才是。” 被对方以暧昧的姿态揩去血迹,达达利亚还想反驳点什么,却双腿一软,坐到了摩拉克斯身旁。 他撑起额头,有点恍惚地:“呃,我是不是…中毒了?” “嗯。深海的魔神大多身负剧毒。不过,你有岩印保护,性命倒是无忧,休息片刻就好。”摩拉克斯说着,将另一双岩掌唤到自己面前:“先下去吧。我还要协助夜叉封印魔神残渣,千岩军将士会为你安排车马。” 达达利亚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算了,不用。车马就留给赶路困难的人吧,这里诅咒泛滥,人类也没法过夜,大家得抓紧回璃月港才行。” “璃月港么…也好。那你便留在我身边,”摩拉克斯说着,让达达利亚半身靠到自己的腿上:“稍作休息。很快就好。” 第138章 “嗯…”达达利亚慢慢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那我…休息一会…” 摩拉克斯点点头。 祂重新看向即五行大阵封印的蝠鲼魔神,半晌:“虽然结局如此…但我会按照契约,庇护你的子民。” “我知道,感谢你,摩拉克斯。”被法阵蚕食的蝠鲼已经无力化作人形,早已恢复原貌,奄奄一息地缚于阵眼之中:“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子民被漩涡碾成碎片…摩拉克斯,这是一场不错的战斗,但你们仍要小心。海洋,已经因那位人类变得疯狂。” “疯狂么…难以想象。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名普通的人类。”摩拉克斯沉吟,看向昏靠在自己腿边的达达利亚:“主动或被动地登上天空,乃是这位人类的宿命。蝠鲼,我想知道,奥赛尔到底向【那一位】传递了怎样的信息?” “抱歉,我不能说。我会遵守与你的契约,也必然会遵守与深海的约定。而且,”说到这里,蝠鲼颇为痛苦地挣扎了一下,“那件事,你未必没有察觉…” “你是说,达达利亚的体内,有着未来的我的碎片吗?”说到这里,摩拉克斯轻笑一声,“仅此一事,便让奥赛尔觉得自己可以撼动天空的意志?祂未免太过天真。” “…看来,你并不意外。我想,这也是这名人类可以存活千年的原因,你早就知道。但是,”蝠鲼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奥赛尔或许天真,深海也可能无法得到想要的结果,但我们的【父与母】会因此找到【祂】苦苦寻求的答案。” 然而,蝠鲼没有继续说下去。五行封印之阵将濒死的魔神彻底封印。 魔神已然死去,眷属们也失去了特殊的力量,挣扎在大地之上,很快便缺氧死去,一时间尸横遍野。千岩军和夜叉已经开始清理场地,若陀也立刻调整紊乱的地脉,原本晦暗的夜色重新清朗一片,月轮之下,天空岛赫然悬挂于空。 摩拉克斯无言,望向那座岛屿。 它是如此寂静,遥远,端坐于高天之上。沉默得像是一个谜。 很快,蝠鲼的记忆涌入了摩拉克斯的脑海。魔神手刃同胞,必须接受对方的记忆,带上对方的一切活于世间——这是天空定下的规则,很难说是慈爱还是残忍。 祂闭上眼,跟随同胞的视角,重温这过去的一切。祂望见那诸海诸天之上的天空,新生的魔神还未有如今的力量,只怯生生地跟在深海同胞的身后,被【父与母】慈爱地召唤,摸头,取下动听的名字。 “我的孩子,终有一天,你的胸鳍会变得宽阔,你的剑尾会变得锐利,你或许会被认为是海中的魔鬼,为人类所恐惧。但不必担心,你会是一个温柔,善良的王,因为你接受了我的碎片,那是【仁义】的赐福。” 在蝠鲼的记忆中,摩拉克斯看不清【祂】的面容,只是跟着对方的视角,模模糊糊地前行。 “你是【仁义】,我是【生命】!”奥赛尔的声音从蝠鲼的身边传来:“但,那个家伙呢?他好拽啊,一直不来跟我们说话!” “呵呵,奥赛尔,你的视线总是这般锐利,想必未来,也会发现许多有趣的事情,要记得分享与我。”【法涅斯】说着,向角落的方向挥手:“过来,你的同胞想要见你。” 摩拉克斯皱起眉。 祂看到年幼的自己放下书本,身着白袍,从角落里缓缓走出。那时的自己还是短发,两根呆毛翘在头顶,一双金色的大眼睛眨也不眨,似乎比现在还要古板和无趣。祂绕过自己的幻影,站到诸多同胞的面前,面无表情,被【父与母】慈爱地按住了肩膀。 “这是你们的兄长,我的长子。” “祂是高天的【烈阳】,是世间的【贵金】。祂是摩拉克斯,是终将于天地间巡回的六龙之首,今后,将成为你们的王。” 第42章 尾声 ——关于过去,摩拉克斯记得多少? 魔神没有童年,这句话正确也不正确。 不正确的意思是,魔神是一种生物,是生物就会有幼年期,所以魔神自然也有着需要依赖【父与母】,学习知识,用自己的方式探寻这个世界的成长期。 错误的意思是——魔神鲜少拥有“身为孩童”的自觉。 他们无权享乐,生来便被法涅斯赋予了责任的碎片。他们身负庇护提瓦特万物的使命,拥有双翼者,需要为飞禽带去微风;拥有双鳍者,需要为群鱼掀起波浪;而拥有双足,行于大地者,他们为人类而生,需要辅佐这些生灵成为陆地上最强的种族。 在提瓦特尚未被称之为提瓦特前,天空岛是魔神的乐园,是行于星海,永不搁浅的方舟。无论飞鸟还是游鱼,魔神们无需依托凡俗的介质,平等地嬉戏于此间,等待着【父与母】赐予他们真正的使命。 高空之炽阳,灿烈之天星,大地之贵金。身为【法涅斯】最疼爱的长子,摩拉克斯生来便拥有很多称号,但祂对这一切并无实感。在天空岛上,小小的魔神鲜少与自己的弟弟妹妹交流,只把自己埋进一人高的书堆,露出两只小小的呆毛,不舍昼夜地阅读。 【父与母】所寻求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我们囿于天空这久,却久久不能看到未来的出路?每每这样发问,【法涅斯】只会用微笑含混过去,弟弟妹妹又不像自己考虑这么多,他们觉得现在的生活就挺不错。 无法求索的生活令摩拉克斯感到压抑。好在,天空岛有很多书籍,无论是失落于历史中的,还是即将出现在未来的,这里贮藏着时间长河中的一切可能性。比起一成不变的现实,还是书本中的世界更加有趣。这里充满变数,上一页寻得的珍宝,在下一页便可能丢失;上一页无法战胜的挑战,在下一页就会用意想不到的方式达成。 第139章 大地,海洋,飞鸟,游鱼…许许多多的幻梦萦绕在摩拉克斯的心头,缓解了他莫名的焦虑。 吵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弟弟妹妹又在聊天,跑闹,还有几个人怯怯地叫自己过去一起玩。但摩拉克斯对此没有兴趣。他默默地翻开下一页,把站在自己身边的同胞当作空气。孩子们扫兴地跑开了,隐约传来几句:“拽什么呀!”、“就属他最没意思!”、“古板又无聊!”……但这些都挡不住他继续翻页。 “果然在这里吗。” 不知何时,【法涅斯】来到了摩拉克斯的身边。祂抚平长袍,坐下来,同少年一起阅读。他们在看一本名叫璃月风土志的书。璃月,是千年之后的未来吗?法涅斯不动声色,看摩拉克斯翻开下一页,忽地发问: “为什么如此抗拒与你的同胞们交流呢?” 既然是【父与母】的问话,摩拉克斯不能无视,便放下了书本。他沉默片刻,摇摇头:“不是抗拒。我只是不知道和他们说什么才算有用。” “同胞之间的交流,又怎么需要区分‘有用与无用’呢?”法涅斯轻轻揉了揉摩拉克斯的脑袋,两根呆毛从神明的指缝间探出:“他们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你们应该好好相处的。” “可是,我不明白。”摩拉克斯突然抬起头,看向法涅斯的双眼:“既然您迟早会命令我们彼此厮杀,又为何需要我们之间关系要好?” 【法涅斯】的双眸一暗。祂环视四周散落的书籍,喟叹一声:“原来…你都看到了这里。” “是的。而且,您并没有阻拦我知晓这一切,”摩拉克斯的眼睛立刻睁得很大,“您甚至没有阻拦任何人知晓这一切。【爸爸】,【妈妈】,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父与母】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但摩拉克斯从书中知道,那种表情应当被称之为空洞,那是神明对自己做过的一切都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证明。【法涅斯】要求魔神们彼此要好,又命令魔神们彼此残杀。若是这一切从一开始就被人设计好的,无法反抗的,那么摩拉克斯又有什么和弟弟妹妹搞好关系的必要呢? “——因为看到了既定的终局,所以决心永不开始?”【法涅斯】微笑着。 “您在诡辩。我们的生死去留,取决于您,而不取决于我是否参与他们的……玩闹。”摩拉克斯皱起眉。 “不,这的确取决于你。摩拉克斯,我们每个人的决定都取决于自己。” 【法涅斯】缓缓起身。祂绕过孩童,站到书架前,手指缓缓搭上书籍,望向这没有开始亦没有结束的无穷书海:“正如我此刻庇护着你们。总有一天,大地上会结满生命的花蕾,到了那时,他们需要一个神明,你们便该出现。” “——但是,生命不会永远依附谁而存在。正如迟早有一天,你们会长大,会离开我;而总有一天,你们庇护的生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试图摆脱你们,抛弃你们。” “但你依旧会保护人类,哪怕未来的人类会恐惧你,厌恶你,超越你;正如我此刻爱着你们,又不得不让你们前往新的世界,去寻找生命真正的意义。” 摩拉克斯摇摇头:“我还是不明白。您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即是在回答你的问题。摩拉克斯。生命正在萌芽,提瓦特大陆即将迎来属于它的第一滴水,第一束光。你看了这么多书,你已经知道人类终将成为万物的灵长,群王之王。我所做出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这个未来啊。” “哪怕这会让我们自相残杀?这不合——” 【法涅斯】不再回答。祂打断了这毫无意义的追问,向摩拉克斯挥挥手。幼小的魔神知道自己不可逾矩,便垂下双眼,乖乖地走到【祂】的面前。 【法涅斯】蹲下身,温柔地抱住摩拉克斯。 “您…爱我们吗?”摩拉克斯的声音低低的。 “可爱的问题。你应当让你的同胞们知道,自己也有这样孩子气这一面。来,告诉我,”说着,【法涅斯】将摩拉克斯从怀里推开,让他直面自己:“你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摩拉克斯不解地看向【法涅斯】。 他缓缓抬起头,伸出手,立刻感到僭越,便不再向前。但【祂】的表情那么温柔,似乎在鼓励自己,摩拉克斯便鼓起勇气,摸向【父与母】的鬓发。在光明无始无终,明亮得仿佛一种谎言的天空之上,【祂】的长发鲜亮如橙,蓬松,蜷曲,如泡沫般散落于身后;【祂】的双眼那么美丽,像是故事书中的夜泊石,又像是盛着一整个誓言与爱意的蓝宝石之海,诱人坠入其中,再不出来。祂整个人穿着白色长袍,纤细修长,就像是一枝蒙上了结晶的盐树枝,被银色的光芒镶嵌,灿烂,夺目,让人见不得【祂】本来的面貌。 “您…很美丽。”摩拉克斯轻轻地回答。 “嗯。再告诉我,看到我,你会感到什么?”【法涅斯】的眼神温柔极了。 “…我会…” 摩拉克斯垂下头。 他慢慢攥紧拳头,贴在心脏的位置,压下去:“我会感到…爱慕,眷恋,思念和…痛心。” “…我很痛心。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摩拉克斯的头埋得更深。 【祂】轻轻地笑了。 神明伸出洁白的,纤长的双手,轻轻捧起摩拉克斯的脸庞,让小小的魔神重新看向自己。 第140章 “或许,我应当向你分享一个秘密,尽管一旦走出天空,你很快就会把这件事忘记。” “——每一位魔神见到的我,都是不同的哦。” “不同?” “你们见到的,都是你们生命中将会出现的,爱与被爱的人。在你们的眼中,我便是那个人与【神】的结合体,样貌也是,性格也是。所以,现在你可知道,我是否爱你,爱着你们所有人?” “可是…我却感到心痛。”摩拉克斯皱起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法涅斯】:“为什么,面对我爱的,爱我的人,会感到心痛?” “嗯…为什么呢?”【法涅斯】抬起头,一头橘色的长卷发随之摆动,似乎在思考。祂伸出食指,指尖轻点着圆润饱满的唇珠,一下一下:“或许是那个人在未来背叛了你?也或许是那个人在未来和你分开了。也或许你们彼此相爱,但他会为了自己的生活,离你而去;又或者你才是先离开的那个。未来的事情实在难说,我也不清楚啊。” “为什么相爱的人…又要彼此离开?” “正如我如此深爱着你们,也不得不逼迫你们离开天空,手足相残。这世界是很残酷的,但又因此才无比美丽,就像万华镜一般。”【法涅斯】说着,眯起眼,将一整个蓝宝石之海的光敛入其中:“或许那个人在未来,会伤害到你,伤害到我,甚至伤害到自己,” “那么,摩拉克斯,你要放弃这个未来吗?你会因为这必然心痛的结局,而选择永不翻开这本故事吗?” “——” 沉默片刻。 摩拉克斯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我还是会翻开这本书。”站在时间之海的书丛之中,摩拉克斯的眼神明亮:“我会认识他,爱上他,和他一起改变这个未来。” 【法涅斯】笑了。 “……尽管离开这里之后,你会忘记天空上发生的一切,什么都不会记得…但我看到了你的决心,那比提瓦特将要发生的一切都令我感到动容。所以,是时候离开天空了,你会成为第一个前往世界的魔神。” 【法涅斯】说着,轻轻拍了拍摩拉克斯的脸颊。 “在走之前,去见见你的弟弟妹妹吧。从今以后,你就是尘世的执政,大地的贵金。在所有人类离开魔神的庇护,前来刺杀迂腐又无能的我之前,摩拉克斯,你就是世间的神明,你便是群王之王。” ——达达利亚睁开眼。 刚刚还靠在摩拉克斯身上休息,不知怎么就睡到了地上。青年慢慢爬起来,环顾四周。透明的地板,深绿的藤蔓,洁白的圆柱,二者互为依托,缠绕向上,擎出一片金色的,灿然的穹顶,又被冰刃破开一个大洞,外面是无始无终的碧色天空。 只有灵魂没有□□,达达利亚的脑子还不太清醒,没能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人,相当熟悉的模样,和散落在璃月各处的七天神像如出一辙:散发,赤足,一条腿相当随意地蜷到椅子,一手撑着半张脸,双眼缓缓睁开。 一双金色的瞳,比烈阳更夺目,比炽金更耀眼,只打量达达利亚片刻,便露出颇为玩味的眼神:“…你来了。” 【天空岛】。 天空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召见了自己。达达利亚猛地清醒,向后跃去,却发觉自己动弹不得。不知何时,拔地而起的【冰】凌已将他的双足冻结,自天而降的【草】蔓将他的四肢捆绑。欣赏着青年的挣扎,【祂】双足落地,抬起手臂,轻轻打了个响指:在微【风】的萦绕下,金色的【岩】枪握于手中,将达达利亚即将凝结于掌心的岩元素击碎。 “清醒一些,你以为自己在使用谁的力量?我只是想和你聊聊。”【祂】来到达达利亚的面前,挂着一如既往的空洞笑容,嘴型不动,只有声音四面八方地传来:“——告诉我,在你的眼中,我是什么模样?” 被藤蔓勒住脖颈,达达利亚被迫抬起头。他瞪着这位黑发金眸,手持岩枪的神明,半晌,冷笑一声:“…令人作呕。” “呵呵,真残酷啊。但愿我的孩子听到这样的形容不会伤心。”面对如此糟糕的评价,【法涅斯】并不在意。【祂】绕过达达利亚,负手而立:“至冬国的后裔,巴纳巴斯的子民。你是最后的幸存者,你们的神明选择留下你来杀死我…对吗?” 达达利亚没有回答,只拼命地一挣藤蔓,却又被束得更紧,几乎难以喘息。 “无需挣扎,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法涅斯】轻轻摇头。 “——那就别变成这副模样来恶心我。”被藤蔓勒着脖颈,达达利亚艰难地发声。 “恶心?这难道不是你深爱之人的面庞吗?看来,你对我有着毫无必要的敌意。你为何如此恨我?为了至冬?为了愚人?还是为了你的女皇,我的孩子,世间最纯净的一片霜花,极寒的巴纳巴斯?” 还未等达达利亚开口,【法涅斯】忽地挥动岩枪,撕裂了二人面前的空间。瞬间,发生在提瓦特大陆之上的历史化作投影,缓缓浮现于达达利亚面前: “你应当知道,巴纳巴斯绝非无罪。她任由自己的子民作恶,包庇自己的十一名眷属,在【我】所创造的世界上为人类带去灾难,为方舟带来死亡……” 幻影之中,《博士》正戴着面具,观察着实验室中的素体。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哭泣着,尖叫着,想要逃跑却又被重新捆到实验台上。无数药物注入体内,在逐渐细弱的哀嚎声中,孩子们的五官失去功能,变成只能溢出腥臭的脓血的空洞。不良品,废品。生命被推入熔炉,黑色的烟雾隆隆升起,代替天空,笼罩在六国的上空… 第141章 将死亡带给同胞,让战火点燃方舟…… 巴纳巴斯——终究是默许了这一切。 达达利亚的刘海遮去了他的表情。不过,【法涅斯】也并不在意青年会作何反应。 “看到了吗?这只是冰山一角,身为愚人的一员,想必你比我更加了解。如今,我只是给了女儿应有的惩罚。至于你的那些同僚,他们已身负太多罪孽,多到【神明】必须出手。好在,神罚已经降临,你并无愧疚的必要。这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延续。” “而你,却要为自己的愚行迁怒于【我】?” “……那些,与我无关。”良久,达达利亚从牙缝中咬出一句,“也与我的家人无关。” “的确。所以,我愿意给你杀死我的机会。” 【法涅斯】回到了座位上。 【祂】再一次撑起头,蜷起腿,饶有兴趣地欣赏着面色苍白的青年:“我曾对摩拉克斯说过,总有一天,人类会不需要魔神,不需要我,也不需要这片支离破碎的天空。巴纳巴斯做得不好,她伤害了本应守护的人类;但她又做得很好,让我看到了人类的决心。” “不过,罪孽即是罪孽,罪人终究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但你呢?达达利亚,阿贾克斯,”【法涅斯】的声音冷了下去,“你和摩拉克斯,愿意承担弑神的代价吗?” “——” 未等达达利亚反问,【法涅斯】已经开口。只一瞬间,无数金光透过穹顶直射此间,逼得达达利亚睁不开眼。这是【预言】降下的征兆,【法涅斯】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达达利亚。神明视线投向之处,世间最为强大的言灵将在此显现: “所以,” “我预言。” “若你们拥有了足够的力量,我情愿被你们战胜。到了那时,人类或许真可走向无神的明天,我会期盼那样的未来。” “但,在我死后,弑神者势必会被诅咒侵袭。失去主人的方舟会陷入混乱,所有人都会被困在同一段时间无法逃脱而不自知,提瓦特将会陷入一场巨大的轮回。” “到了那时,你会失去一切,你会痛苦不已,你会…万死。” 金光映着达达利亚的眼眸。 达达利亚怔住了。 “至于摩拉克斯…我允许他陪你一同经历这残酷的时光,不过,他的下场只会比你更加残酷。提瓦特会因他的死亡迎来新生,而你不会。你会孤独地,恒久地活下去,然后……成为这个世界的,原初的神明。” “你……”达达利亚睁大了双眼,缠绕于身的藤蔓跟他的声音一同绷紧,颤抖:“你在说——” “达达利亚,不必反问,不必逃避。在我死后,以我为秩序的提瓦特,世界迎来自己的末路。这是人类的选择,我当然尊重。为了拖延毁灭的到来,天理的维系者必将让时间凝滞,让方舟不再前行,让行进即毁灭的世界原地打转,停滞不前。这是提瓦特为我吟唱的挽歌,亦是陪伴你们今后旅途的哀歌。” “即使如此,达达利亚,” “你仍要战斗,前行,背负着死去的罪人们的祈愿,” “将摩拉克斯和自己化身惨剧的主角,囿于这疯狂又血腥的末路轮回吗?” ——行进不停的马车中,摩拉克斯拍了拍达达利亚的脸庞。 与魔神战斗之后,达达利亚一直睡到现在,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他似乎在做梦,眉头紧蹙,汗流不止,偶尔挣扎几下,可摩拉克斯始终没有办法唤醒他。 是中毒太深?还是岩印出了什么问题?亦或是更糟糕的,【那一位】已经开始行动? 想到这里,岩之魔神猛地伸手,正要探入达达利亚的神识: 祂的动作一滞。 达达利亚忽然不再挣扎,不再呻吟。 青年失力地偏过头,在神明的注视下,慢慢地停止了呼吸。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