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同人] 世界末路》 第1章 [bl同人] 《(原神同人)[钟公/离达]世界末路》作者:瓶桃【完结+番外】 文案: 【异世双子联合诸神反抗天理失败if线,惨摩拉克斯惨 惨达达利亚惨】 原神,离达,来这里存个文。 排版问题请不要纠结,因为这里敲多少行都只能空出一行。 如果觉得看得乱的,可以找找其他来源。 以及感谢你们来看我的文,如果可以的话,请随便评论一下吧,我很期待你们的想法,谢谢。 内容标签:轻松 主角:钟离,达达利亚 一句话简介:惨 钟离 达达利亚 惨 立意:没有 第1章 序 14岁之前,阿贾克斯固执地认为自己与其他同龄人不同。至于哪里不同,有何不同,海屑镇的寒风无法带来答案。 海屑镇在至冬国的北方以北,更北的地方关押着重刑犯。经常有囚犯经过这里,驼兽身后的牢笼拖出两条沉沉的辙印,载着罪人走向生命的尽头。 至冬国的海比孩童的想象更加宽广与危险,浮冰开始流动的时候,即使是最有经验的冒险者也要分外小心。阿贾克斯最爱从高崖上向下眺望,坚冰被寒风剖膛破腹,幽黑的海水挤入其中,复又散开的样子,仿佛巨兽蠕动的肠膜。这是外人口中的异景,却是海屑镇唯一能够见到的景色。 “臭小子,臭小子。离冰远点,小心掉下去。” 父亲的话让阿贾克斯回过神。臭小子——父亲总是这么叫他,然后用满是鱼腥和烟草味的手掌,猛拍他的脑袋——尽管阿贾克斯更希望那只大手能够落在他的肩膀上,这才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表达肯定的方式。可什么时候才能如愿呢?现在的父亲,连凿开冰洞这种小事都不许他做。每次冰钓阿贾克斯都很期待,不仅对战利品,更多是想要听父亲口中那无穷无尽的冒险故事。他不是不愿意看书,只是那绘声绘色的讲述所带来的遐想,是任何一本书籍都无法给他的。 尽管他现在还是个只能抱着鱼桶,等父亲凿好冰才凑过去垂钓的小孩子——但在父亲的故事里,阿贾克斯可以成为任何一类英雄,险象环生,战无不胜。他确信自己的未来也将如此。 等待是最无聊的。父亲的动作很麻利,但冰天雪地之中,那锥子与锤子凿开的仿佛不是冰,而是阿贾克斯的尊严。少年知道自己拗不过老爹,又不想惹他生气,毕竟一会儿还要听故事。他把耳包扣得紧了一些,蹲下身,把手套摘下来夹在两腿中间,熟练地擦起鱼桶。一双没有任何薄茧的小手暴露在外,沾了水,瞬间被冻得通红。少年咬着牙,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英雄是不能畏惧严寒和疼痛的。 父亲看出了三子的烦闷。这小子是兄弟姐妹里最藏不住表情的那一个。 “如果你什么时候,”父亲吸了口气,用力一凿——一个圆圆整整的冰饼儿沉了下去又浮了上来,水噗露一声冒出来,带出咸咸的热浪——“什么时候,你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懂得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把鱼钩拿过来,”父亲向阿贾克斯伸出手:“而不是整天想着怎么逞威风,打群架,我才能对你彻底放心,才能让你做这些事。明白吗?” 不明白。阿贾克斯默默腹诽,但仍耐着性子把鱼钩挂上饵料,递给父亲。阿贾克斯的脸上涂满忍耐,然而在这个年纪,忍耐看起来更像在赌气,而赌气不会让少年的神情变得隐忍,只会让孩童的脸蛋显得更加稚嫩,或者说,更加圆。 圆得想让人上去揉一下,捏一把。这个五官都像极了他母亲的小家伙!怎么就偏偏是个惹祸精? 他一拍儿子的后背:“听着,少在学校惹祸就好!卡特琳娜修女下午已经来和你母亲告状了。说说,这次为什么去揍阿廖沙?我记得那孩子和你弟弟安东一边大,怎么,比你小的也下手欺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混账了?” “明明是他先找安东麻烦的!”阿贾克斯回顶了一句——但也只是一句。彼时的他,对“闯祸”二字仍有着孩童最本质的歉意。他的语气软了下来,笑脑袋也垂下去,远远看去,就像个泄了气的橙色气球:“……他说安东是小气鬼,不肯给他尝一口妈妈熬的赤菜汤。可那家伙从来都贪得无厌,而且还对安东说了很多过分的话。明明是他先动的手!安东只是什么都不敢和你们说罢了。” “哦!这倒是了。安东那小子,确实是个闷油瓶子。你母亲今天早上还和我说,他的眼睛肿了一大块,可他又坚持说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哪里。”父亲点了点头。 两枚鱼钩抛入冰窟。噗的一声,沉默在二人之间泛起涟漪。 阿贾克斯把自己专属的小垂钓竿支在冰面上,两只小棉鞋啪地并到一起。他赌气,倒不是因为被父亲责骂,反正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他只是觉得这日常的一切都无聊透了。一成不变的校园生活,就算冲出去打架,也只能打那么几个人。能打的早就打过了,他们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他。 还有就是,那些只能发生在父亲嘴里的精彩冒险。母亲和妹妹总是向神祈祷今天又是平和的一天,可这对于阿贾克斯来说简直是灾难。平和,平和有什么好祈祷的?平和就是循规蹈矩,一成不变,没有恶龙,也没有巨兽。这里太冷了,太偏了,海屑镇什么都没有,除了那像野猪的大肠膜一样破碎不堪的暗潮流冰,如一张网,将这里的人们世世代代地囿于此地。 第2章 海屑镇,海中的藻屑,破碎又渺小,还被厚厚的冰封了起来。没听说过有活着的人去往比这更北的地方。被驼兽拉走的囚犯还算活人吗?他们在向北的旅途中,在生命最后的旅途中,能够看到被怒涛击碎的冰川,翼展遮天蔽日的巨龙吗? 胡思乱想着,阿贾克斯换了个姿势。他托着下巴,无精打采地注视着水面。 “臭小子,又在瞎想些什么?”父亲轻哼一声,重新调整钓竿:“本想着留你在家好好念几天书,现在看来,就算你母亲再不情愿,我也迟早要把你送去充军,好好磨磨你这个毛躁的性子!” 充军——嗯,充军倒是比读书有趣得多。阿贾克斯默默地想。成为至冬国的军人,就可以去外面的世界冒险了吧?就可以成为冒险故事中的主人公了吧?阿贾克斯默默地想,几粒光跳进他的眼睛,让他看起来精神了一些。 可父亲却不以为然,他仍然念叨,唠唠糟糟的,声音哑得像是被狐群踏过的稻草:“哼,且不说你两个哥哥。难道我们家就没有一个读书的料吗?真是奇怪,明明你们的母亲和我结婚之前是一名教职……” “冬妮娅成绩挺不错的。”阿贾克斯漫不经心。 “我是在说你!臭小子,在试卷上画达达鸭和妙妙蛙打架的是不是你?你的至冬史老师把你的大作交给我的时候,差点没把茶杯砸在我的脸上!” “哈?!那明明画的是我和魔兽——”阿贾克斯烦躁地挠挠头,“哎——算了!话说老爹,您什么时候开始讲故事呀?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呢。您今天真的好啰嗦啊,是头痛病又犯了吗?” “居然还担心我的头痛病?你闯的那些祸就够让我头痛的了!今天没有什么狗屁故事,快点把鱼钓上来才是正经!”父亲踹了阿贾克斯一脚,“我真是后悔之前给你讲了那么多。给你取埃阿斯的名字,讲了那些故事,就是希望你能像那些大英雄一样,成为一个有担当,有勇气的好男人……结果你倒是只学会了好勇斗狠!成天只知道打架不说——” 剩下的阿贾克斯就没怎么听进去了。 冰钓的等待是漫长的。但是这份漫长如果有了故事的陪伴,就成了无可替代的幻想时间。但今天的阿贾克斯没有从冰钓里得到任何乐趣。父亲的话语从左耳朵钻进去,来不及从右耳朵出去,就原路返回,跟着风溜走了。此时此刻,少年的小脑子已经被“充军”“冒险”“陌生的远方”等意象填满,再塞不进别的东西了。 海屑镇的北方……囚徒们前往的极北之地,到底会有什么呢? 既然没有故事可听,那就自己创造一个故事。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可以由自己讲给他人听的冒险故事。 如惊雷击中高岗之树,少年为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兴奋不已。彼时他刚满14岁,喉结正渐渐凸起,如无法掩饰的野望,却也在悄悄地张扬。他嘿嘿地笑了两声,又被气头上的父亲踹了两脚。 那天的阿贾克斯几乎什么都没记住,只记住了一个念头,就是要出去,或者说,出走,从这个一成不变的家里逃出去。 也就是所谓的,离家出走。 至于目的地,至于怎么去,他都没有想好。无所谓,反正故事里的大英雄冒险都是不问前路与归途的。阿贾克斯并不向往故事最后的财富与美女,权力与荣光之类,他想象不出来,也不感兴趣——他只是单纯地渴望着冒险,拼搏,争斗,又或者说得再简单一点——他只是想找人打架罢了。 这是也在很久之后,一位……故人,替他总结出来的。 只是现在的阿贾克斯,还不能确认自己的这份冲动与憧憬名为何物。 既然已经打赢了全校的同学,总该要挑战更强的对手了。小小少年在挨了老父亲几下打之后,仍然傻兮兮地笑着。他心底的憧憬已经装不下了,热浪从唇边扑出来,又融进了眼里,就像至冬的海面在破晓之刻迎来满溢的光。 那是少年第一次对这个世界有了脚踏实地的向往。不再是立足于文字,立足于讲述,立足于幻想,而是付之于行动。 故人仍然记得——那时的少年,眼中有光。 “——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在海屑镇有且仅有的一所的教会式学校里,名为阿廖沙的少年发出悲鸣,甚至掩盖了教堂的钟声。站在他对面的阿贾克斯急忙举起双手以示友好,但显然,两只眼睛都被自己打肿的阿廖沙并不愿意信他。 “我,我不是给你弟弟陪你道歉了吗!抢你弟弟赤菜汤的事情,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今天把自己的赤菜汤分给他,分一半!分全部!不,把明天的都给——你不要再打了——” 阿廖沙迅速拿起桌子上的全部文具以作防身,但这招在昨天就试过了,没用,那些文具不出三秒就成了对方手中的武器,就连量角器这种温吞吞的东西都被他当作飞镖,插进了离自己脑袋仅有一毫米的墙缝里。 然而身为至冬男儿,面对劲敌,也要放手一搏——这也是父亲的家训……阿廖沙颤栗着。 见对方魂不附体的样子,阿贾克斯忍不住大笑出声:“拜托——阿廖沙!你冷静点!今天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阿廖沙依旧不肯放下手里的橡皮。橡皮总不能被你用来擦死我吧?!他这么想着,极大警惕地盯着阿贾克斯。 阿贾克斯也不在意,他单手抄兜,快步来到阿廖沙面前。 第3章 教室里烤着火,温度适宜,学生们都已脱下臃肿的棉衣。阿贾克斯一双长腿灵巧地绕过几张椅子,轻轻一跃,自如地坐到阿廖沙对面的桌子上。 “阿廖沙,我听安东说过,你爸爸是负责押送囚犯的军人。是这样吗?就是那些,被送往极北之地的重刑犯。”阿贾克斯开门见山。 提到父亲,阿廖沙便稍微有了点底气。至冬国尚武,能加入军队便是无上的荣光,更何况他的父亲还是——“嗯,是啊。这可不是我故意显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加入咱们女皇大人的军队的。就比如你和安东的老爹吧,在之前的选拔里不就……” 骄傲的小尾巴还没完全翘起,看着阿贾克斯笑眯眯的样子,阿廖沙逐渐放低了声音,最后几个字也化作气浪,从鼻子里悻悻地呲了出去。 “嗯,所以,海屑镇以北的地方,到底是怎样的,那些重刑犯到底被押去了哪里——你老爹有和你说过吗?”阿贾克斯并不计较,他换了个姿势,歪着头,比同龄人要长出一些的双腿交叠着搭了起来——这动作引得班里的女孩子们纷纷看过去。然而视线一触即散,女孩们都不太敢接近这个男孩子。毕竟,听说他从来都没有回复过任何一封情书……这家伙一定高傲得很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可是秘境,秘境的事情,怎么可能告诉我这种小孩子呢?”阿廖沙摊开手,小小的雀斑又跟着骄傲地站起来:“毕竟老爹一年半载也不会回来几次,他可是军人,军人是什么啊?军人的工作可不像你们想得那么轻松,嘛,反正不是每个人都能加入……” 接下来的话阿贾克斯就没怎么听了。他稍微思考了一下,尽管没从这家伙嘴里得到什么情报,但至少知道海屑镇以北,的确有关押重刑犯的秘境了。 秘境,重刑犯,只有至冬国军人才能够进入的地方,同龄人无法企及的冒险……作为自己第一次的目标,分量——还可以。 阿贾克斯微笑着点点头。 “好,谢了。还有,安东今明两天的赤菜汤就拜托你了。”阿贾克斯从长桌上一跃而下。 “啊??真给啊??我就是说说啊……”阿廖沙的小雀斑忽然跟着嘴巴一起垮了下去—— 阿贾克斯笑眯眯地回过头,笑容映在阿廖沙被揍肿的两只眼睛里,温柔的威胁。 ——真是个顽劣轻狂的至冬少年,不是吗? 他苦笑着摇摇头,这样想。 可是,至顽劣至轻狂,彼时的阿贾克斯也不过是一名少年,还不是他所熟识的那名故人。少年的眼界囿于冰雪之中,极北的寒风无法融化海屑镇的流冰,黑色的海水无法被少年的幻梦染色。这里的一切都无法改变——海屑镇的流冰与黑潮是一张网,生长于这里的每个人都是网中之物。 既定的事情是没有办法更改的,只是…… 哪里读来的句子早已忘记——他所在的早已不是非非想之天。 非爱非非爱。神可以爱世人,但神可能爱上世人吗? 如果爱上的话—— “——嗯?又来了吗。” 回到教室的阿贾克斯从桌膛里翻出来一封信。这已经是他连续8天收到不同人寄来的信了。是至冬市场是极为罕见的透明塑料扁袋,套着粉色或是绿色的信封,多半是娟秀的字体,将他名字每个字母的边边角角都卷起来,比自己还用心的写法,花一样的书写方式。仔细闻,每封信都有海屑草的香气,量产的清新与明净。 在同桌男生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阿贾克斯拆开那封信,草草读到最后,她只关心那个人的名字——费娅——哦,又是个女的。 彼时的阿贾克斯还没见识过几个能打的女人。他叹了口气,把信草草地丢进书包,也不珍惜的样子。 “哼,这回居然是费娅呢。她在冰神祭上的歌声好似天籁,金发又长又软,阳光下就像赤炎鸟金色的羽毛!我真是搞不懂,你这种不解风情的家伙,到底为什么这么受女孩子欢迎?”阿贾克斯的同桌一推眼镜,酸溜溜地努嘴:“看你那失望的样子!这样草率地收起信封,连费娅那样的女孩你都瞧不起了吗,真是令人火大!” “不是瞧不起,只是我不打女孩子。”阿贾克斯叹了口气,驴唇不对马嘴地接了一句:“那家伙唱歌是好听,但长得那么瘦,比冬妮娅都不如,一拳下去人都没了。我可不想以大欺小。怪没劲的。” 同桌捡起掉在地上的眼镜。狠狠地念着:“暴力狂!” “嘿,我都还没说你是书呆子,小维奇!”阿贾克斯大笑着,一拍同桌的肩膀:“对了,要再来比一次掰手腕吗?这次我会用左手跟你比,你可以用上两只手,就作为我旅途上的开胃菜吧——如果你赢了的话,下次,我会讲给你一个连索菲亚图书馆都不曾收藏过的冒险故事,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的那种——怎样,干不干?” 第2章 第一章 ‖﹕10000 ﹕‖ 至冬国以外的冒险,就一定会扣人心弦吗—— ——为了和那个阴阳怪气的女士错开行程,任务结束后,达达利亚并没有着急返航至冬。留在璃月也没什么事做,在回程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找人打架。那名金发金眼的旅行者又早就把名为“盗宝团”的团体打了个遍,以至于那些家伙一看到陌生人撒腿就跑……此刻,达达利亚感到前所未有的无聊。 第4章 在造成前所未有的混乱之后,他的生活又恢复了平和。烟火气重新笼罩璃月,这里的人们依旧每天都斤斤计较,讨价还价,且乐此不疲。小善小恶于此都滋生出一股喜气。海水推着船只来了又回,波浪如反复熨烫不平的褶皱,经年不衰地为这座港口带来繁荣。 扣人心弦的争斗不会时时发生,尽管达达利亚如此热衷于此,但现在,并不是做这些的时候。 站在礼品店前,达达利亚摸着下巴,无视卖家的厌恶眼神,来来回回地打量眼前的小礼品。虽说初到璃月港时,自己便向家中邮寄了许多零食和玩具,但如今自己已在璃月滞留许久——又和那个家伙相识这些日子,愿与不愿的,他都从那个人口中了解了很多更适合作为纪念品带给弟弟妹妹的小物件。 虽说手下一直自告奋勇地要替自己采购,同时也委婉地劝自己换一身更不显眼的衣装——经历了那样的事,璃月人都本能地对身着异国服饰的自己抱有敌意,达达利亚当然明白。但这可不是什么能挡得住他的理由。 况且,他到处闲逛,除了为弟弟妹妹采购那些更适合作伴手礼的小物件,更重要的是—— “这位——客官,可不知您……挑好了没有?”摊主反复地搓着手,他强忍着不耐烦,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和善说道:“您看,您在这儿已经站了大半天了……要不,您先去别处转转,货比三家之后,再作——” “嗯?没有,我只是在想,这些东西看起来都不错,但是每样都买回去的话,好像又显得有点敷衍……”达达利亚拿起一只白玉髓做的小兔,在手中颠了颠:“这个给冬妮娅做摆件倒是不错,但那只绿翡翠的小貔貅也不错……不过买太多的话,她又要念我乱花钱了。” “哟,客官,您连貔貅都识得?”商家忽地对这名异国面容的小伙子感到敬佩,令人牙酸的奉承话接踵而至:“没想到您年纪轻轻,见识可不少!就凭这点,您就和那些只会胡作非为,横行霸道的至冬佬不同!您博学!您有才!” 哇……又来了。达达利亚忍不住尬笑了两下。璃月这个地方哪儿都好,就是夸起人来,总得拉点什么做个比对,结果夸得也是他,骂的也是他,有才的也是他,缺德的也是他。论缺德自己认了,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论有才……这些乱七八糟的知识,还是那家伙教给自己的。 那家伙……哼,听旅行者说,那人自从卸去神职之后,天天悠哉得很,不是在某处遛鸟听戏,就是混在人群里为自己的传说故事拍案叫好。哈,整天在自己统治过的地方晃来晃去,那家伙说不定是个非常自恋的人呢? 最后,达达利亚还是把每样小东西都买了个遍。店家殷勤地帮忙包装,达达利亚则负责把礼物装进背包——忽地,就摸到了那家伙前些日子,花自己的钱送给自己的筷子。 他拿出来,默默地放在手里颠了颠。嗯,还挺沉的。 “哟,小哥,这筷子可真精巧。”店家抬头,看了那筷子一眼,眼边的皱纹都笑得游了出来:“来我们璃月,吃饭自然是要用筷子的。要我说句实话,我的这么些小玩件儿,到底是比不上这一双筷子精巧有心了。” “哈哈哈,如果我只买了几双筷子送回家乡,老头子恐怕要头痛死了。”达达利亚笑着,把那筷子随便丢进了背包——也不珍贵,也不特殊。一双筷子罢了,还用的是自己的钱——达达利亚想着。 “筷子当然不适合作为纪念品,因为它本身,便有着纪念的意义。”商家把最后一件小礼物包好,双手交给达达利亚:“您拿好——有空再来!” 纪念的意义。 达达利亚转过身。 钟离在离他大约五步的地方站着。 莫名其妙的相遇。两个人对视着,彼此都没觉得有什么尴尬。明明之前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但出乎意料的,钟离并没有找自己的麻烦,也没有管自己这个危险分子在璃月港里乱窜——不如说,他甚至在有意地躲着自己,避免和自己碰头。 然后今天,他突然就出现了。达达利亚并没有对此感到意外,他看着钟离,钟离也看着他,那双眼依旧什么都看不出来。 达达利亚把东西装好,走向钟离——钟离也不躲,他当然没有躲开自己的理由。两个人沉默着站在彼此的对面,距离三步两步地缩进,最后到了可以正常聊天的距离。 “钟离先——” “许久不见。” 结果是钟离先开了口。 达达利亚把那个“生”字咽了下去。本来自己没什么尴尬的感觉,他一开口,气氛反倒显得有点奇怪。对方还是那样波澜不惊的语气,无论说到什么都显得理所当然,语气越是幽深,越像一口深井,让人忍不住想往里投点什么——达达利亚不禁笑了起来: “嗯?这可不是当初把我耍得团团转的家伙应该有的开场白。” 他单手叉腰,扬起胳膊,已经做出了要凝结出武器的姿势:“——既然许久未见,不如比试一场?我现在,可是非常不爽啊……” “好。但要等吃过午饭再说。”钟离点点头,“今日万民堂由香菱掌勺,听说她从雪山间寻得了难得的冷鲜制品,正在研制新的菜品,等待试吃。不如,你同我一起?” ——达达利亚噎了一下。 说是噎了一下,倒也不怎么出乎意料。反正他早就知道钟离的性子——那些日子的相处也不是白过的。吃就吃吧,反正到了晌午,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 第5章 “那走吧——哦,钟离先生,这次,你带钱了吗?” 钟离忽然微笑起来,他摸向腰间的荷包,语气中有着很难咂摸的自信:“今日发了工钱。” 看着对方的笑容,达达利亚只好点头。 打架的计划推后,两人并排走向万民堂。一想到前些日子,二人便是这样优哉游哉地逛遍了璃月的大街小巷——达达利亚眯起眼,晌午的日头正毒,晒得他有点睁不开眼睛。几个孩子从他身边小兽般跑过,撞了他一下。 还沉浸在大侠梦里的小孩喜气洋洋地抬头,见到一副异国面孔,唰地惨白了脸。高鼻梁,深眼窝,奇装异服和面具,至冬国来的至冬佬,专吃不听话小孩的那种。孩子们的喜气忽地泄了大半,接二连三地撞在一起,瑟缩如幼鸟,惊恐地看向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一笑。 也没说什么没关系,也没有摸摸头之类的安慰。他就是笑了笑——眯起眼睛,冲他们摆摆手——就这样离开了。 钟离在前面默默地看着。他看达达利亚手背朝天,食指贴在自己的眉头附近——挡住眼光眯着眼,快走步跟到自己身边。 “我以为你会多说几句。”钟离淡淡地。 “多说反而会引起误会吧?对至冬人,保持这样的警惕就是最好的。”达达利亚依旧眯着眼,“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其他的执行官来到这里,做出比我还要过分百倍的事情。虽说我也不喜欢把争斗波及到弱者,但到时候,你们是否还能抵挡得住呢?如此想来,倒也着实——令人期待啊。” 倒也不是故意说出挑衅的话语,只是他一直以来都习惯于挑起各种各样的争斗,然后享受置身于漩涡中心带来的快感。达达利亚爽朗地笑出来,一如既往地挑起眉,看向旁边的这位“岩王帝君”—— “到了。” 钟离并没有回应他。 万民堂就在他们左手边。 像是出拳便打在了棉花上,钟离并没有往下接茬。是不喜欢跟人斗嘴逞能?还是对自己的子民感到无比自信?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达达利亚觉得有点微妙的不爽——他看对方无不自如地迈入万民堂,向卯师傅打了招呼,甚至还寒暄了几句——这家伙倒是真的像个出身璃月的普通凡人了。 如果没人注意到他的眼睛其实和凡人有所差别的话。 “选个……嗯,稍微靠里的座位吧。”钟离说着,沉吟片刻:“嗯,稍微背阴一些……” “咦?钟离先生不是一直都有固定的位置吗?知道您今天一定会来,我们都给老主顾留着位置呢!”香菱一舔笔尖,在纸上哗啦啦地写着菜单:“咱们店里的人都说您是最懂得享受的,现在晌午时候,雅座那边,霓裳花和白雪兰可是开得最盛呢。” “啊……这个,倒不是没带够摩拉…”钟离默默地,似乎在想要如何解释。看他表情诚恳,似乎倒真的不是因为摩拉而犯愁,只是—— “哈,既然开得正盛,那就一起去看看吧?”达达利亚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向香菱摆摆手,“那就拜托香菱小妹,还是老位置,老地方。摩拉的问题不用担心,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钟离先生,我们走吧。” ——万民堂,雅座间,二人围着圆桌坐了下来。是挨着窗边的位置,晌午阳光被竹帘窗筛得淡了,留半扇窗剪下一块明亮的绿意,能看到草坪上开得正盛的霓裳。 香菱小妹利落地留下两副碗筷,向钟离确认了菜品,风风火火地跑去厨房掌勺了。 圆桌的好处就是无论坐在哪里,钟离和达达利亚都可以不分主客,地位平等。像是两位饭友稀疏平常的一场小聚,钟离没有在意达达利亚有些异样的视线,只是默默地捧起一杯茶,却也不急着喝。 茶盏轻推,几瓣萎蜷在一起的琉璃百合忽的舒展,便有了落叶流水的禅意。璃月人爱饮花茶,钟离更是极为钟意这股清香——尽管达达利亚并不觉得。这玩意儿哪好喝了,没法大口解渴不说,还一股子肥皂味……他垂下眼,看着手边的茶水,阳光下映出极浅极淡的绿色。 是绿色?看久了又变成浅黄色。达达利亚揉了揉眼睛。 “——听旅行者说,公子阁下,之前又在灵矩关大闹了一场……”钟离淡淡地挑起话题。 “哦?先生的消息还是那么灵通。”达达利亚笑了笑,“所以呢?要立刻把我这个危险的家伙驱逐出去吗?” 听到驱逐二次,钟离抬头,慢慢地扫了眼达达利亚一眼:“不过从结果上来看,事情的发展并不糟糕。毕竟,‘独眼小宝’——对于没有神之眼的人来说,的确是危险之物。” 咳。 达达利亚忍不住用指节一蹭鼻子,别过头。 那个旅行者,怎么连这个也告诉他了?不是说好了……不,他们好像也没商量过什么。但这种糗事也不该逮谁跟谁说吧? 气氛尴尬之时,香菱小妹端着几盘菜赶了过来,喷香的热气将二人的沉默融化了一些。 可是这个味道……达达利亚眯起眼,稍稍确认了一下菜品……松鼠鱼,清蒸蟹…… “咦?我记得钟离先生,不是从来不吃海鲜的吗?”达达利亚忍不住笑出来,他拿起筷子,轻轻挑起鱼的尾巴:“而且,想吃这些菜的话,不是应该去……嗯,去新月轩的吗?” “这些日子,公子阁下倒是把筷子用得熟了。”钟离别过了话题。 第6章 “岔开话题可是没用的。”达达利亚微笑着。 “只是想换个口味。” “哈,真的吗?” 虽然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但钟离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不过达达利亚也不是拘泥小节的人,饭菜而已,管他点什么,好吃就行。反正到头来多半也是自己掏钱……他忍不住看向钟离腰间鼓起来的小钱袋。凡人会把钱袋塞得这么鼓在街上乱晃吗? 果然,等到最后一样菜上齐,等到达达利亚已经快把最后一只蟹腿磕完——钟离还是一口都没有动那些海鲜,只把香菱研制的新菜式尝了几口,还和卯师傅交换了一些意见。就样看来,这些菜不就完全是给自己点的了吗——达达利亚吐出鱼刺,有点狐疑。 吃到最后,钟离甚至已经完全不再动筷,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达达利亚,就差动手帮他挑鱼刺了——那份认真和关切,就像是要确认他到底有没有好好把鱼吃下去那样。尽管钟离的眼神里没有什么恶意,但那份不合乎他身份的殷切关注,还是让达达利亚感到浑身不自在。 “钟离先生啊……”达达利亚放下筷子。 “——万民堂的海味,感觉如何?” 钟离再一次打断了自己的话。 达达利亚咽下最后一口饭,忍不住开了个玩笑:“请您先回答我的问题,钟离先生。这么紧张地盯着别人吃饭,您不会是在菜里下毒了吧?” 钟离愣了。 他皱起眉,眉与眼便靠得更近,这让他的微妙表情有了更多的解读方式,既好像被言中了,又好像是对这件事感到吃惊。尴尬如浪潮在桌面翻涌,把钟离的后背都拍得直了起来。 达达利亚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快乐。 如向古井终不断投石终于有了回声,青年乘胜追击:“啊,难道我说中了?不然,钟离先生为何要一直盯着我吃下这些东西?” “——没有。” 钟离稍稍调整了下表情。 犹豫片刻,他拾起筷子,像拨弄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用筷件,轻挑着,拨弄了一下那条松鼠鱼——“说起来……至冬国,是否有吃下鱼眼的习惯?” “哦?看来是我没吃对地方?其实该吃这里?”达达利亚依旧不依不饶地。 只是这次钟离更认真了:“——没有下毒。” 尴尬的浪从圆桌的一端卷了回来,这回拍在了自己的背上。达达利亚尴尬地挺直了腰。明明自己也只是在开玩笑……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尝一尝,倒也无所谓……” 反正你也不可能真下毒吧——就像是被家长哄吃胡萝卜的小孩,达达利亚有些不情愿地拿起筷子,顺着鱼脸戳进去,轻挑一下—— 筷子歪了。 鱼目歪在一旁,大肚朝天,像冲二人翻了个白眼。 达达利亚啧了一声,忍不住捏了捏筷子。 风把竹帘吹得微微摆动,窗外的光暗暗地筛了下来,这次达达利亚准确地捕捉到了那枚鱼眼。 “呼。看来,筷子还是要比弓难用一些啊……”达达利亚举起那枚鱼眼,毫无自觉地,把它放在阴暗处看了看。 放到阴暗处,达达利亚就完全睁开了眼睛。蓝色的,没有光的眼睛。风顺着竹帘的缝隙溜走了,光照又恢复了原样,半点光落在钟离的眼睛里,很多条棱影溜到桌面的菜品上。他们二人中间隔开了一条条黑色的歪扭的缝隙。 钟离垂着眼,不再看达达利亚,只看着盅里已半凉的琉璃花茶——“味道如何?” “嗯,挺鲜的。”达达利亚咂摸着,把吃剩的部位吐出来:“不过璃月人还真是可怕啊,在我的老家,可没人敢吃这样偏门的部位。” “千百年来,璃月人在食材上的选取上,向来讲求以形补形。会吃这些,也并不奇怪。”钟离解释。 “哦?那么鱼珠大概就是补眼睛的意思了。”达达利亚爽朗地笑了,他本来想接着说,看来钟离先生是要让我补补眼睛,好能在以后的任务里看清真正的敌人吗—— 然后钟离又挑起了鱼身的另一面。 这一次,钟离连木着脸掩饰厌恶的样子都没有了。 菜已经凉透,鱼身下的冷油腻住了,阳光下一块红一块黄。璃月最讲求饭菜都要吃个热乎,然而钟离似乎并不在意。挑出鱼刺,勾出鱼目,又黏又软的嫩肉黏着鱼皮,一双筷子在他手中灵活自如仿佛穿针引线。 然后,向达达利亚伸出手。 钟离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托着衣袖,全然没在乎——也大概没注意到自己的样子。他将鱼眼夹起,筷尖朝前,自然而然地递给达达利亚。 “那么,把这只也吃掉……如何?” 第3章 第二章 凡人。凡人。 凡人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摩拉克斯成为钟离不久,同病相怜的诗人赶来慰问。他乘着风,抱着琴,怀里揣着两瓶从迪卢克那里坑蒙拐骗来的精品佳酿,优哉游哉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轻巧得像薄荷色的尘埃,一切都飘然落定的样子。 失去权能的神灵,终究要装成凡人的模样生存下去。只怕邯郸学步,爬着回去倒无妨,唯独不想璃月港也出现奇怪的家伙终日游荡。关于“凡人”,钟离向温迪请教了许多。 “凡人,可不会时刻把节制啦、契约啊什么的挂在嘴边。有些东西,就是要模糊一点,随便点才好嘛。” 第7章 “我想,是你太古板啦,老爷子。” ——在那时,吟游诗人这样答道。 ——而现在,钟离举着筷子,一幅筷尖冲向达达利亚,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衣袖——递出了第二枚鱼眼。 如果,只是在单纯地听那个酒鬼的话倒好了。 ‖﹕10000﹕‖ 达达利亚犹豫半天,还是没好意思把脸凑过去,而是选择用筷子把那只鱼眼夹过来——筷尖与筷尖碰触像触电,达达利亚尴尬地把鱼眼递进嘴里,已经凉了,有些返腥,但从小生长在海边的青年并不介意。 把胶状物咂摸掉,把吃剩的鱼骨吐出来,达达利亚抬眼便看到钟离木着脸盯着自己,忽地脸红,再低头便不只在找纸巾,更多的是掩饰尴尬。 “吃掉就好。”钟离把筷子合拢,放回碗沿。这会儿他的做派又端庄了起来,好像刚才在饭桌上喂饭的不是自己。 “……所以,专程约我来万民堂吃海味,就是为了看我把这东西吃下去?” 纸巾在擦去油脂的同时,也遮住了达达利亚的大半张脸。挡掉半副表情,这让青年眼睛的颜色看起来更深了些: “你是特意来耍我的吗,钟离先生?” 钟离没有理会。 香菱小妹利落地拿来账单,看金灿灿的光一枚接一枚地从钟离腰间的口袋里剥出来,落在他的手套上。那么亮的金,既像是要融进去,又像是被人从黑暗里舀了出来。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是郑重其事的样子。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带够了钱。达达利亚把擦干嘴的纸巾团成一个球弹到桌边,看钟离微笑着向香菱点头,言道:“——多谢款待。非常美味。” “钟离先生客气啦,要不是您托人去捉来那么多的螃蟹和鱼,我还没有给大家做这些菜的机会呢!毕竟璃月港的海味都被新月轩垄断了嘛。”香菱收好摩拉,在账单上利落地一勾:“好啦!您可以和您的朋友先在这里歇歇脚聊聊天哦,晌午刚过,外面太阳毒着呢,我们这儿还有免费的茶水。” 托人捉来?达达利亚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托谁?哦——想都不用想,大概是那个旅行者。 目送香菱又去另一桌忙活,达达利亚托起下巴,眯起眼,意有所指地:“真是精心准备的一餐呢。” “一日三餐,不可怠慢。”钟离慢悠悠地吹着茶,不去挑对方话里的刺。 “好吧。那我们也该去消化一下了!”懒得纠结下去,达达利亚蹭地站起身,长手长脚地伸了个懒腰:“嗯——要去哪里打好呢?我是无所谓了,但如果要逼你使出全力的话,果然还是得选个偏僻点的地方比较好吧?嗯……” 提到打架,达达利亚的语气就变得欢快起来。他兴奋又期待地看向钟离,甚至忍不住握了握拳——终于能和这家伙打上一场,与魔神比试的机会千载难逢,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 钟离放下茶杯。 他看向达达利亚。看向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早已空无一物的,毫无光亮的眼睛。 片刻。 “……不急。”钟离说。 达达利亚再次噎了一下。 “啊,我是说……”难得的,钟离对自己的回答感到了一丝不妥。他摸向下巴,解释道:“我是说……不如,稍作休息?毕竟饮食过后,最忌……” “钟离先生,是在耍我吗?” 达达利亚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看向坐在座位上的钟离。 “最讲契约之人,如今却如此反复无常。钟离先生,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青年的语气低沉下来,达达利亚生气了。空无一物的双眼一旦染上怒意,深蓝色的浮冰就此破碎,海屑镇的深海永久连接着深渊的颜色。他有注意过自己生气时的样子吗?如果注意到了,他还会在14岁那年,做出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选择吗? ——这,也是契约的一部分吗? 良久,钟离起身。 “那便再同我去铁匠铺一趟吧。切磋之前,总要拣件趁手的兵。…” 达达利亚眯起眼。 他压下怒意,努力地,努力地弯起一个笑容:“可以。磨刀不误砍柴工——你们璃月的俗语,是这样说的吧?” “是这样说,但在这里不太恰当。”钟离波澜不惊。 “……打架之前,至少要有把好锹。这是我们至冬国的俗语,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达达利亚愠怒着,快步走出万民堂。 ——寒锋铁器离万民堂不远,几步的功夫,达达利亚小跑着过去,钟离慢慢地走过去。看起来个头相仿的二人,迈着差不多同样大的步子,走起来却像是隔了不同的季节。也许他们本来就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时间。 铁匠铺的声音叮叮当当传个不停,下午太阳正晒,打铁师傅早已脱去了上衣,露出被汗渍浸得油量的脊背,弯起来,那弧度,虔诚地像是同武器一样,被铁锤一点点凿弯了似的。 达达利亚并没在这里买过武器,他只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弓是至冬带来的,是女皇陛下的赠予,自然不能轻易换去。 钟离默默地徘徊在几杆枪前,不时用指节叩击,看起来是在挑选,但更像是在评判。 “这杆枪,公子阁下觉得如何?”钟离向身后看去。 达达利亚的视线从弓上移开,快步走到钟离身边,伸手一握:“嗯——手感倒是不错,魔晶矿带来的元素力也很舒服,看起来是把共鸣起来会很舒服的枪。但重心稍微有点前倾了。” 第8章 说着,他把那杆枪握手掌虎口的位置,稍稍往前一掷——又极快地回握。五指收拢的瞬间,枪头铁发出的嗡鸣声也戛然而止: “嗯。与其说是枪,倒更像是仿的流星锤一样的东西。这东西更适合力量型的人用吧,我的手下大概会比较喜欢这个。” “如果是钟离先生的话……嗯……”达达利亚把那杆枪靠放回墙边,一眼扫过所有的武器:“岩枪手感厚重,发生元素共鸣的时候,也比其他元素更沉稳点儿。比起一味的武斗,钟离先生还是喜欢带有元素回应的吧?毕竟您是——” 话止于此,达达利亚眯起眼笑了笑。一份稀疏平常的挑衅,只是钟离的注意力并不于此。 “公子阁下,诸武精通。”钟离轻轻地。 “夸奖,我就接受了。”达达利亚笑眯眯地,“只是您选好武器了吗?再拖延时间也是没用的。请不要考验我的耐心,钟离先生。” 钟离没有回答。他似乎早就想好了选什么,默默地绕开达达利亚,从桌面捡起一把弓。 达达利亚愣了。 那是一把非常普通的弓。没有铭文,没有钢弦,甚至没有任何看起来可以共鸣的元素成分。那把弓什么都没有,甚至让人疑惑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铁匠铺——毕竟这是一把木制的,大概只能用来狩猎野猪,甚至连野猪都打不动,大概只能打打小狐狸的…猎弓。 “啊,客官,这弓是我徒弟的试作品,用的也都是不起眼的东西。这东西实在太粗糙,本打算留给独孤那家的小子做个玩意儿,倒是您……”铁匠师傅终于直起了背,有点尴尬地擦擦汗:“这东西您可瞧上了?我们这儿,也不全都是这些的。” “不错,我要了。”钟离把弓在手上掂了掂,那动作——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有一点像达达利亚平日里掂弓的样子:“只是要麻烦师傅,重新为那孩子订做一把更为合适的才好。这把弓虽轻巧,但毕竟是成人臂展,小孩子玩不起来的。” “哟,这,反倒还劳烦您替我们着想了……”师傅显得更加尴尬,他擦擦汗:“那,也就不收您钱了。这样,您拿去用,如果使唤坏了,来找我便是。”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钟离笑着,话毕,看向达达利亚。 漫长的对视。 达达利亚表情复杂地看着钟离。 吃惊,不解,愤怒,羞辱,期待,狂喜——他脑子里蹦出来的任何一个词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化岩枪为石柱的魔神,如今竟要用弓来与我对决?他是在瞧不起我,还是有着其他的想法?这个人今天的行为本来就足够奇怪,难道还要有什么更荒谬的事情等着他? 钟离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达达利亚。真的是面无表情,毫无波澜,既不是在挑衅,也不是在轻蔑,更不是在期待,反而更像是—— 他突然回过神。 “哦,险些忘了。今日我带够了摩拉,就不必劳烦公子阁下了。”钟离低下头,摸向腰间的荷包。 看钟离半天解不开腰包的样子——那大概是他从来就没什么掏腰包的习惯,达达利亚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几枚摩拉,放在桌上慢慢码开。 “……算了,由我来付吧。” 见达达利亚帮自己付了钱,钟离倒也不再推托:“多谢。毕竟这些日子总是如此。我大概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啊啊,那些都好说,只要你能陪我尽兴地打上一场……”说到这里,达达利亚自己都感到了一股颓意。这场架战线拉得属实过长,先是吃饭,又是买武器,真不知道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去泡个澡……连他自己都快兴致缺缺了。 看着钟离拿起那把猎弓,达达利亚冲铁匠师傅一点头,跟着走了过去。 尽管那时,达达利亚并没有意识到不对。 这些日子,总是如此——钟离是这样说的。 可是这些日子——从送仙典仪结束,到钟离今天找他——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 从来没有。一次没有。 只是眼见,真的为实吗? ——在前往灵矩关的途中,达达利亚一如既往地活跃,一路上赶走许多丘丘人。和那位旅行者不同,他从不捡拾摩拉和面具,也不在乎破碎的箭矢。他不下杀手,只是一箭射歪,先引起那些非人兽类的注意,再不由分说地打跑他们。 就像恶作剧一般。只调皮,却不带杀意。钟离默默地看着那些丘丘人手脚并用地逃走,心下沉寂。他也不动手,也不发表意见,只默默跟在达达利亚后面,默默地,默默地。 达达利亚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上蹿下跳,蹦来射去。相识这么久,他好像一刻都闲不下来。 “先生不跟着舒展一下筋骨吗?太过轻敌,待会儿可是会输得很惨哦。”达达利亚收手,把弓潇洒地甩到身后:“而且,我也有点很好奇你用弓的样子。” “公子阁下在前,我无事可做,只好忙里偷闲了。”钟离淡淡地岔开话题,“而且,欣赏武人手下留情的样子,也很新鲜。” “嗯?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剥夺弱者的生命什么的,我可做不出来。”达达利亚说着,又眯起一只眼睛,瞄向不远处的史莱姆火药桶:“——当然,如果是命令的话,另当别论。” 炸药桶嘭地一声爆裂开来,伴随着丘丘人被炸上天的吱哇乱叫的惨嚎,达达利亚笑眯眯地看着钟离。 第9章 “道由慈善,应起灵觉。公子阁下对璃月人民无情,对野兽倒是有着慈悲心肠。”钟离略带笑意。 “哈,没点文化还真听不懂先生骂人呢。”听出来钟离是在反讽,达达利亚却还是笑眯眯地。反正他从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青年的睫毛很长,笑的时候,眼尾最长的那根睫毛便会跟着翘起来,微微卷起。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上更稚气一些。 这样的笑容他曾经看过很多次。 只是达达利亚不记得,也不可能记得了。 “不过,先生把丘丘人称为野兽什么的,我并不赞同。” 达达利亚继续向前走,似乎只是随口提了一句。 钟离默默抬起眼。 最终还是没能绕过这个话题。 “毕竟……嘛,深渊虽然是至冬国的敌人,却不是我的敌人。”没有意识到钟离的沉默——反正钟离一直都很沉默,达达利亚继续说道:“总之,我不会视丘丘人为野兽。野兽的命运只有被人猎杀,但人类不该如此,至少丘丘人不该如此。” 人类和丘丘人怎可同日而语? 钟离没有多问。 毕竟这是一个抛出过很多次,也得到过很多次回答的问题。同样的问题在不同的时间节点,得到了永恒相同的答案,如反复推拉同一扇门,无论尝试多少次,都是徒劳无功,他们永远看不到新的风景。无论凡人将那片既定的风景称作命运还是天理。 这次,没有人再追问下去。 二人来到了灵矩关。 第一千次,第一万次,第一万零一次,他们还是来到了灵矩关——只是他不记得了。青年满意地点点头,好不容易找了个打起来也无须担心伤己他人的偏僻地方,现在就只剩下快乐的争斗了。 “事先说好,你不需要对我手下留情。”达达利亚快活地向后一跳,他展开双臂,扬起笑容,睫毛上翘得有骄傲之意,嘴巴咧开得有肆意之情:“嗯嗯——就让我们在这里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吧!毕竟,我可是每一秒都在变强的——” 青年笑着,期待着,睁开了眼睛。 箭在弦上。 钟离的猎弓已然拉开。是非常标准的三指射姿,扣弦的掌心向内,搭箭与持弓侧一致。如果达达利亚观察得再仔细些,就会发现那是同他平日里战斗时一模一样的动作。到底要怎样的模仿和锤炼,才能达到如此相似的地步? 只是达达利亚此刻根本无暇顾忌这些——原来这家伙真的会使弓啊?不愧是七神之中的武神,那么,用女皇陛下赐予的弓来对付他,也就不算欺负人了! 青年立刻凝结出弓,兴奋地向后退五步,脚掌铆住一个着力点,就此向前蹬去。 三步,两步——达达利亚极快地跳跃,红色的围巾在身后被风扯到了极致,如箭翎一般发出兴奋的尖啸。纯水凝作的箭矢仍在三指中蓄力,激流愈凝愈烈,最后竟有了燃烧之意,仿佛来自深渊的蓝色火焰,飞快地扫过二人的视野。 只是达达利亚却并不急着射出,也不放慢脚步,不是远距离的点射,他不需要过于精确的瞄准。 面对自己的逼进,钟离没有要动的意思,可是越是不动便越是危险,谁知道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在打什么主意?尤其钟离的箭也拉得越来越满——难道是想要等自己靠近的时候,一击取胜吗?达达利亚忍不住眯起眼。 ——那还真是,被小瞧了啊! 达达利亚大笑一声,猛地向前一跃,借助地形造成的高低差,蓝白相间的风之翼瞬间被风鼓起。 钟离也跟着抬起了弓。岩元素凝聚而成的箭矢若隐若现,飘忽不定,只有金色的光亮,在他的指尖缓缓燃起。瞄准点在哪里?箭锋所指之处在哪里?这一切都无法确定,钟离似乎不打算给达达利亚考虑的机会。 金色的光在钟离的掌心中凝结,却又消散——复又凝结,却又如烛火般摇曳。这世间最稳固,最坚实的岩元素,在岩神的手中,却是一副随时都要熄灭的样子。怎会如此?那支箭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枚划破黑暗的萤火,只一瞬间,太微弱,燃尽了便熄灭,即使被人从黑暗舀起,也什么都不剩了。达达利亚没意识到,那看起来就像是钟离此刻的眼。那双并非凡人的,倒映着数千年景色的金色双眼,现在看到的,又是怎样的风景? 达达利亚松开了手指。 在落地的那一刻,钟离被击中了。流水箭银白如星,在达达利亚惊愕的注视中,精准地穿透钟离的胸腔。 钟离早早就松开了弓,甚至没有使用岩盾去挡。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完全是挺着胸等着达达利亚杀他。 可是钟离不会死,他的神之心已经被拿走了,他的胸腔早已空无一物,那里只有一块跃动了数千年的,一刻也不曾停歇的磐石——磐石怎可被击碎?磐石只会一次又一次地磨损。 他的胸前插着箭。箭还在嗡鸣着,惯性地深入,深入,最终同鲜血一起喷出——那血如数千个晌午一同盛开的霓裳,将他的胸前领带染红,染黑,染成如深铁一般的颜色,染成胸腔中伤痕累累的巨石的颜色。 那血是真的吗?痛楚是真的吗?装作会流血的凡人,装作相信偏方,出尔反尔,无视契约的凡人……那颗被磨损了成千上万次的岩石之心,在目睹成千上万次命运的终局之后,就会选择服从了吗? 第10章 钟离慢慢直起身。 “什……”达达利亚有点愣住。 钟离直起身,并不用元素驱除胸前的箭。他们无需对彼此掩饰什么,即使忘却无数次,但他们仍然早已知根知底。在他面前,他不需要装作凡人。 钟离向达达利亚走去。 一个胸前插着箭,嘴角流着血的人向自己笔直地走来——这画面既惨伤又壮烈,甚至有些滑稽。达达利亚呆愣愣地,完全想不出来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应对,不由得向后退去,可岩脊突然拔地而起,已然拦住他的退路。 这样近的距离,已经不是弓能够应对得了的。达达利亚伸手想要凝结出双手刀,却被钟离立刻按住了手掌,反扣在岩脊之上——青年试图向上踢腿,可另一根岩脊也拔地而出,将他的单腿别在一旁。这让他的造型看起来有些滑稽。 明明是被对方完全地压制,但身处如此诡异的境地,达达利亚几乎忘记了恐惧。他盯着钟离的眼睛——那双并非凡人的,金色的双眼——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可是那其中偏偏空无一物。 那是一双不曾动摇半分的双眼。藏着深深深深的执念。 “如果是凡人,面对这样的契约,大概早就放弃了吧。”钟离说。 “什、”达达利亚话音未落,突然睁大了眼睛。 常年积累的战斗经验让他立刻意识到钟离要对自己做什么。他猛地弯起手肘,将手掌挡在眼前。 只是太迟了。 箭矢嗡鸣着从钟离的神后续射出,那是只有极高浓度的岩元素才能融合出来的金色,让最强烈的日光都会为之黯然的金色。 金色逐渐变亮,变白,光束一般箭身已然按捺不住,颤抖着雀跃着颤栗着愤怒着,带着再也没有办法压抑的剧烈情感—— 噗。 噗的一声。金石入肉。 这声音听起来竟如此滑稽。 “……、……啊…”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血,汩汩流出的血,顺着达达利亚的掌心向下淌。血来自掌心,掌心之下,还有掌心之下那颗,笑起来睫毛会弯起来的,如海屑镇连接着深渊的深海一般,深蓝色的眼睛。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视线。也没有心跳。 数只飞鸟突地振翅,翅膀扇动的声音划破灵矩关的上空。 这是他们最后的契约。 第4章 第三章 ‖﹕10001 ﹕‖ “——么……!?” 少年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说是醒来,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根本无所谓醒与不醒。下意识地举手,五指张开,举向头顶,阿贾克斯对着空气又抓又挠。挠了半天也没挠出来什么,他缓缓地放下胳膊,手背抵住眼,粗糙的质感从皮肤传来,他的手背与眼皮隔着纱布。 丧失视觉。丧失视觉并不意味着无边无际的黑暗,而是空无一物。空无一物,不是教会学校里哲学或诗歌老师口中的无之浪漫,幻想中的黑暗与纯白都是颜色,他的世界至此失去了所有的颜色。瞎了就是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没有。14岁,背着一袋面包和短剑跑到海屑镇以北的无人之境,少年的冒险的起点和终点没有过度,首尾相连。一无所有,两手空空。 有什么东西靠近了他的嘴。失去了视觉之后人的触感会变得极为敏感。阿贾克斯手脚并用地向后退,手肘没有办法用力,膝盖也被什么压着。挣扎未果后少年发现自己是躺在什么东西上面。是床吗?他想坐起来,那东西就直接塞进他的嘴里。有弧度,温吞的边角,勺子一样的东西,盛着从来没尝过的味道。那是甜菜汤,海鲜汤以外的味道。海屑镇以外的味道。 来自深渊的味道。 “噢,这不是很有精神嘛。喝得很起劲呢。看来我手艺也没有那些法师们说得那么差哦?” “……” “你又没哑,说说话试试。” “……啊…呃……” 阿贾克斯动了动嘴。 “嘿,声音和长相一样漂亮的孩子。不枉浪费我这么久的时间。” 那人笑了。阿贾克斯终于听出来,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有柔软的触感从他的耳边传来,顺着太阳穴滑到了他的头上——那人伸出手,摸了摸阿贾克斯的头发,拍了拍:“我可是连纱布都给你绑成了蝴蝶结的形状。真可爱……虽然你现在也看不到。不过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怎么,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被神明抛弃了?” 阿贾克斯下意识地,摸了摸缠在自己眼睛上的绷带,摸了半天,的确在脑后摸到了一个,和冬妮娅喜欢戴的发卡很相似的鼓起。四片蝶翼,纱布的质感,无精打采地垂落在脑后,软绵绵的,飘下去,像是他被野猪和棕熊撞下碎冰时…… ……撞下碎冰……然后,注视到那比自己幻想中的巨龙还要庞大的,有着章鱼的触手,七鳃鳗的牙齿,还有昆虫的复眼层层包裹着的,不可名状的巨兽…… 阿贾克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看不见了……?” 没有回应。 女人没有回答他。 屋子里传来咔哒咔哒的响动,像美术课老师在教室里巡游时,红色高跟鞋敲在地面上的声音。咔哒,咔哒,咔哒哒,声音离他远了一些。接下来是凳子腿挪动。笃笃笃,笃笃笃。女人嘿咻地一声坐下了。阿贾克斯的的头尽力地向声源扭去,大概是样子太过滑稽,他听见女人笑了一声。那是从鼻孔里呲出来的笑声,离着那么远,却像呲在他的脸上。不屑于嘲弄的笑容。 第11章 “所以呢?看到了那样的景象,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毕竟被你们那高高在上的神祝福,又被抛弃的家伙,只要来到这里,无一例外,都会极为悲惨地死去——但你却活了下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呢?就连我也感到好奇,所以我把你捡了回来。你不属于这里,但你却适应了这里。只是丢了双眼睛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吧?” “别再说那些莫名其妙的的话……我在问……” 阿贾克斯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他抓紧了盖在自己身上的——大概是被子一样的东西。他的掌心前所未有地发烫,手指却根根都冰冷至极。 失明了?失明了是什么意思?看不到了?什么都看不到了?那是什么意思? “我也在回答你的问题,耐心点,地面上来的小鬼。我不知道你是主动找到了这里,还是被你们的神抛弃了,同那些‘犯人’一起被丢入了深渊之中。但是看不见地面上那些虚假的景色有什么好难过的?你来到了深渊,就该适应深渊。深渊很美的,你有十根手指,挨个摸摸就知道了。” 阿贾克斯绑在自己头上的蝴蝶结粗暴地拆掉。 然而拆掉与没拆掉没有什么区别。他还是看不到。他握着纱布,甚至没法确定自己的眼睛是否已经睁开。睁开了,还是没睁开?他摸向自己的眼睛,手指碰到左边的眼珠,睫毛一颤。 剧烈的痛楚从左眼传来。 他猛地捂住眼睛。那不是指肚碰到眼珠应该有的痛感,他的左眼好像被什么锐利的东西贯穿了,在碰到的左眼一刹那,他痛得蜷成了一团——但仍然没有发出叫声。 少年的犬齿紧紧地咬住嘴唇,发狠地咬,直到嘴唇上咬出一颗失血的白点。失明了?瞎了?什么都看不到了?父亲的胡须,母亲的长发,冬妮娅的笑容,安东和托克,还有自己两个哥哥的身影……都再也看不到了? 而且——那是什么感觉?他强忍着剧痛,又去摸了摸自己的右眼。不过那边的眼睛倒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左边的眼睛实在是太痛了,他不是忍不了疼的人,但那种痛,实在是太—— 有谁忽地捏住他的下巴。想都不用想,是那个女人——她的指甲很长,刮在少年的下巴上,将他的小脑袋抬起来:“你哭了?有这么难过吗?” 阿贾克斯茫然的抬着头,左边的眼睛不住地流泪。 “双眼染上深渊的颜色,就让你这么痛苦吗?不如,我现在就让你解脱?” 阿贾克斯没法向这个女人解释什么。他没法向这个人解释,自己不是因为疼痛,失明,或是什么“染上深渊”的颜色这种破事而难过地哭起来。他只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超越自己这个年纪能够理解和承受的痛苦——如果用他那个书呆子同桌的话来说,那种痛是烙在灵魂上的。就好像是未来的他被某个人用刀捅了眼睛,而那种痛苦传递无数次仍未消减,被现在的他直挺挺地接受到了一样。这太玄乎了,阿贾克斯没法说。 除了痛苦还有不解和委屈。以及更多少年根本读不懂的情绪。就像是忽然踏空了一处地板,他的心被当人作一只黄澄澄梨,从高空中狠狠的抛下,砸到地上,脆的,酥的,只是被砸碎了,砸烂了。那声响如此爽脆,可失重的感觉只能让少年痛不欲生。 阿贾克斯忍不住干呕起来。弯下脖子的时候,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抵在他的耳朵以下。生理老师讲过的,那里叫做大动脉。刀子划开就会死。是和别人打架的时候要避开的地方。 是他尽可能地避免划开,却被谁一次又一次划开的地方。可又是谁一次又一次地划开了他的脖子?他才十四岁,有谁能够一次又一次地划开他的脖子,他的动脉?他才十四谁,谁会如此憎恶他,痛恨他,用非人的眼眸注视他?淹没他,杀了他,亲吻他然后又抛弃他? 抛弃他?抛弃我?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想法?阿贾克斯呆呆地。 女人的剑抵在少年的脖子上。 “你想死吗?被神明抛弃的少年。虽然你长得还算合我胃口,但如果只是个哭哭啼啼的怂包,倒不如丢给那些疯癫的法师们当作素材。”女人慢悠悠地,“不过你也可以选择做我的徒弟。很久没教过人什么东西啦,同为被人抛弃之人,我可以教给你报复的手段。” 阿贾克斯愣愣地抬起头,深深深深的蓝色瞳孔,倒映着女人的面孔—— “我不要死。” 他瞪大了眼睛,说。 “失去视力没什么可怕的。但死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说。一把握住剑锋——握住,掌心传来的撕裂感虽然盖不住左眼的剧痛,但让他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神不会抛弃我。因为终有一天,我会把所有神的王座都踩在脚下——” 他说着,说着说着又觉得奇怪,总觉得这样的话不该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明明他之前都从来没考虑过这样的事情。把神明都踩在脚下?弑神?报复神?哪个神?至冬国的之女皇殿下?为什么?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歪着头,怔怔愣愣地,动了动嘴—— ——此即深渊。 即使失去视力,阿贾克斯仍有着较同龄人更为敏锐的听觉。跟随着女人的脚步,他摸索着墙壁前行,甚至不需要引导,他只是谨慎而大胆地迈开脚步——果敢,冷静,无惧无畏。他是天生的战士。 第12章 “我们,是在向下走?” “哦?不错的感知力。方向上是这样讲,但我们其实是在向上走。” “……我不明白。”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在向天上走。这个世界的天空与深渊相连,越靠近深渊之处,离天上的神座就越近——现在的孩子居然连这些都不懂吗?”女人轻哼着。 “……天空与深渊……相连?”阿贾克斯一愣。 “不要想得那么平面。想象成球体会不会好理解些?天空与深渊相连,你们生存的地面其实是球体的内部。越向深处则越接近球体的表面,那才是方舟真正的天空……” 阿贾克斯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说是点头,其实他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反正在教会学校时,他都会把地理课当作补觉课睡过去,毕竟下午还得出去跟人打架呢。 “不过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知道得太多,神便把我们定义为罪人。”女人说着,慢慢停下了脚步:“哦,太久没和活着的东西讲话,不小心说太多了。其实我平时不这么多话的。而且,如果你能活着从这里出去的话,可千万要忘记我的话,不然一定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 “什么是糟糕的事情?” “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来到深渊的人要怎么活着出去?那种烦恼,就留给下辈子吧。”女人用相当爽朗的语气把问题敷衍了过去,可没过多久,她就又絮叨起来:“嗯……据我所知,如今存活于地面的坎瑞亚人……要么被诅咒成智能低下的野兽,要么就勉强维持人形,代价是失去在地面上完好无损活下去的能力。有些流民甚至连半张脸都要遮住哦,毕竟神的光辉对他们来说无异于诅咒。因为天理透过神之眼,无时不刻地监视着你们——很可怕吧?” 阿贾克斯听的云里雾里。 “……你也是坎瑞亚人吗?”少年追问道。 “算不算呢?我只是一个生存在天空与深渊夹缝中的人。还有,不要老是你啊你的,地面上的人都这样无礼吗?我的名字叫丝柯克,从今天起就是你的师父。你叫什么?” 女人的声音停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阿贾克斯突然意识到她的声音其实很轻快,但她的声音又有点冷,尽管话说了不少,但语气并算不上有多亲切。或许他不应该称对方为女人,而是——少女——甚至是,姐姐,这样的称呼。 起初阿贾克斯因为太过紧张,完全把对方当作一名长辈来看待,但现在,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和自己年龄差距并不大。他甚至能够想到,现在,这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叉着腰让自己叫她师父的样子。少女的声音不近不远,也不用刻意低头或抬头才能听清,她大概连个子都和自己差不多。这样的年纪真的能够当自己的师父吗? “我叫……” “好了,伸手。” 丝柯克抓住阿贾克斯的手,搭在了什么上面。 是金属?还是石头?坚实却不坚硬,那是完全不同于原子笔,钓竿,棒球棍,短剑的触感。相当温润的元素力从阿贾克斯的指肚传来。他只在送冬节的典礼上,女皇陛下将充满祝福的冬之套偶,赐予至东宫战士的孩子时感到过这样的亲和。那个和安东同龄,总是炫耀自己有个军人老爹的阿列克谢,就拥有这样一只玩偶。他那时总是向安东炫耀,后来被自己用麻袋套头给揍了一顿。还把套偶最外面的一只分给了安东。 “……是元素?”阿贾克斯问道。 “天文地理不感兴趣,打打杀杀的东西你倒熟得很。”女人握着她的手,即使不用看,也能猜到她脸上那轻蔑的笑容:“是什么等会儿你自己看吧,如果你有这个命的话。” 什么都看不见要看个什么啊——阿贾克斯试着闭了下眼。 再睁开的时候—— 他的确看到了。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他的视力的确在那一刻恢复了正常——阿贾克斯本以为深渊顾名思义,就是个黑咕隆咚的无底洞。但这里分明就不是这样的。这里的色彩繁杂到了令视觉感到胀腻的程度。 至冬国,海屑镇,浮冰以下的深海之底,无人存活的深渊之境,被神抛弃的囚徒们最后能够见到的世界模样。黑暗,潮湿,远比海屑镇湿润百倍的空气,恢复视觉之后,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七彩的海草在此处疯狂生长,如逆流的瀑布,顺着每一根倒立的岩柱螺旋攀爬,壮烈而盛达地覆盖目之所及的全部视线,空隙处透出住黑色的绿色的紫色的光,盘旋如雾气一般罩在他们的头顶。那颜色就如同哥哥从穆纳塔买到的黑欧泊,但远比那矿石更绚烂深邃。 阿贾克斯感到眩晕,他捂着头向周遭看去,目之所及还有很多难以辨明的颜色,比紫色更冷的光,比红色更热的光,比白色更亮的光,还有他掌心触碰着的—— “……神像?”阿贾克斯看到自己掌心处碰触的,淡金色的光。 “看到了啊。我本以为这东西会对你没有用呢。毕竟你都来到深渊了,是被神抛弃的人。”少女淡淡地说着。 说是少女——阿贾克斯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她也就比自己大个两三岁的样子。个子和自己差不多,这还是穿了高跟鞋的样子。抓着自己的胳膊看起来没什么肌肉,瘦瘦弱弱的,手上的茧子还没自己多,并不像常年习武的样子。只有腰间那柄长剑还算让人感兴趣,缠着绷带,是常年使用的证明——但无论怎么看,她都只是个普通的少女。 第13章 除了那对十字星状的瞳孔。 “你的瞳孔……”阿贾克斯忍不住伸出手。 没给阿贾克斯留太多的时间端详,少女不理会对方,转而看向被深渊法师们用封印束缚,倒立着插在地表的神像。 “虽然只是来这里碰碰运气,但没想到选择庇护你的不是至冬的冰神,而是璃月的神。你认识他吗?这家伙怎么有空回应你一个至冬的毛小子?” “…毛小子?”阿贾克斯愣住了。他的关注点不在于神不神的问题上,而在于被这个少女称作毛小子——明明这家伙脱了高跟鞋还没自己高。他有点后悔拜这人为师,现在只一边敷衍着对方,一边想着怎么从这里逃出去了。 没有注意到阿贾克斯的分神,名为丝柯克的少女仍然思索着:“难道是因为你的左眼和他的眼睛很相似?我的确在几百年前和那家伙交过手,你们是有着一样的金色眼睛……还有那亮金色的瞳孔。喂,小家伙,你爸是谁啊?” “我不是什么小……”阿贾克斯顿了一下,“什么?金色?” 丝柯克面对着阿贾克斯,指了指自己的左眼——阿贾克斯愣愣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 “我的左边是你的右边。感觉你脑子好像不怎么聪明啊,这样打起架来不会被耍吗?”丝柯克又从鼻孔里呲出一声嘲笑。 “……”阿贾克斯噎着气,皱眉摸向自己的左眼。 疼。 阿贾克斯猛地一缩肩膀。 又是那股疼痛,从比□□还要更深的地方传来。刺痛,深入骨髓的刺痛,胀痛,连骨髓都要被元素烧尽,灼干的剧痛——就像是要从他的身体里焚毁一切。不碰那里倒还好,一碰还是疼得受不了。 他立刻捂住了左眼,弓起腰向后退去,后脑勺猛地撞到了神像上。撞到了被倒立着插入深渊之底的,璃月之神的神像上。 他站在神像的身侧,世界重新恢复黑暗。 阿贾克斯松开手,睁开左眼。睁开,又闭上。他闭上眼睛,那些七彩的水草于黑暗中消失;睁开眼睛,颜色又从深渊里升起,将他整个人的感官触手般托起。那些令人胀腻的,凡人的大脑所不能接受和处理的色彩。此刻如同潮汐一般,弓起来,缩回去,来来回回地经过他的左眼。 他闭上左眼,就什么都看不到。睁开左眼,看到的,也不是他本该看到的东西。 “……金色的?”阿贾克斯抬起头,他站在神像旁,站在武神的神像一侧——“怎么会这样?不是这样的……为什么?” “为什么我只有左眼能看见?我的眼睛不是金色的。”阿贾克斯反问少女。 “我哪儿知道?大概因为你和那位讨人厌的武神有过什么约定吧。我不在意那些,反正我现在看他的神像被法师们五花大绑地倒插在这儿是挺高兴的。” “——而且你现在的异色瞳也很漂亮,不是吗?” 少女似乎并不在意阿贾克斯的惊愕,她摆摆手,一屁股坐到神座之上: “接下来——接下来就是我最喜欢的争斗时间了。我要看看你是否有资格做我的徒弟,小家伙。告诉我你的名字?” “……” 阿贾克斯看向自己的手掌。只有一只眼睛能看到,他有些失去距离感。 “我叫……达达…”他开口。 “嗯?”丝柯克没听清。 达达什么?阿贾克斯愣了。他的嘴巴张开,发出音节,弹舌,抵住上颚……tar、tag、……什么?阿贾克斯猛地顿住。他很确定这不是他的名字。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他拥有很多代号,在与他相处的时候,他会叫他本来的名字。 这不是他的眼睛,也不是他的记忆。他不该叫他这个名字,可此时此刻他却只能想到这个名字。他应该叫什么?仔细想想,你会我叫什么? 告诉我,我叫什么,你希望我成为什么?希望我放弃什么?你在于我订下契约之时,在无数次亲吻我,杀死我,拯救我又只能放弃我的时候…都会叫我什么? 阿贾克斯站在神像的身侧。 “我叫……阿贾克斯。”他抬起头,睁大那双金色的,蓝色的眼睛——“我叫阿贾克斯。这是我的名字,不会有错。我叫做阿贾克斯。叫我阿贾克斯吧,小姑娘。” 第5章 第四章 ‖﹕10001﹕‖ 三个月。 三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情。适应深渊的色彩,拜一位小姑娘为师,学会用剑,枪,甚至是魔法宝典,以及在受伤和困倦的时候去摸那尊倒悬的神像。 倒悬且被锁链束缚的神像,摩拉克斯。来自至温暖至丰饶之地的璃月之神,在深渊之中,庇护着来自至寒冷至肃杀之地的至冬的少年——好恶心,我那个书呆子同桌应该喜欢这种概括——阿贾克斯默默地想。 丝柯克从不用双手与阿贾克斯交战。她可以一边熬汤,一边调味,一边皱眉,一边单手应付从阿贾克斯手中投掷过来的武器。 那天少年又被少女打得嵌到地上,嘴巴和鼻子都流着血。他不觉得很痛,只一点晕,甚至还能抬头仰望。少年右边的眼睛是深灰色的蓝,左边的眼睛是含着微光的金。金色,纯正的金色,琥珀一般的金色,从左边的眼底溢出来,流出来,淌出来,泼出来。那多像是被人从黑暗中舀出来的一枚琥珀,世界上第一枚摩拉。 那是少年身上唯一一处,与深渊格格不入的色彩。 第14章 少年用金色的眼睛凝视着天空,喃喃地说,我知道了,深渊就是五彩斑斓的黑。 倒插在他身旁的神像没有回应。丝柯克也没有回应。五彩斑斓黑的深渊同样没有回应。 少女基本不理会少年。习惯了阿贾克斯的存在,她便渐渐恢复了不喜欢说话的性格。冷冷的,淡淡的,只教学,不闲聊。不战斗的时候少女就默默地蹲在锅前熬汤。她永远穿着高跟鞋,永远留着长指甲,永远翘起一根小拇指捻起勺柄,永远在最后一道工序时加入魔兽之尾,蜥蜴之眼这类素材。热气飘香十里,法师闻到会沉默,魔兽尝到都流泪。后来做饭的任务也交给了阿贾克斯。 这样的日子重复下去,少女难道不会感到厌倦吗? 阿贾克斯暂且没有感到厌倦,因为丝柯克从不留情。即使自己只有一只眼睛能用,他仍能看到师父的刀割在自己胳膊上的时候,皮要先卷起来,伤口才会涌出鲜血。多么激烈的感受!越是痛,就越能感到自己的存在。 阿贾克斯到处受伤,脸颊,手掌,胳膊,大腿,左右腹部,右胸口,少年浑身上下无一不被丝柯克的剑击穿刺穿捅穿过。然而疼痛没有让少年退却,强烈的喜悦与快感将他的头脑冲昏。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战斗更加快乐?生存,拼命,忘我地与强敌厮杀。在即将败北的刹那找出对方弱点,绝地反击。没有任何一件事会比这更让人欲罢不能。 三棱刺扎入阿贾克斯的腹部的时候,血从凹槽里汩汩地流出来。红的,温的,被深渊染色了,又变成了紫色。像葡萄酒,发酵的味道。阿贾克斯靠在神像旁半睁着眼,嗅了半天才知道那只是腥臭的味道。腥臭的血顺着少年的五指缝隙涌出。来自地面的血液,活人的血液,被神灵眷顾的血液。阿贾克斯的血液。 血的味道弥漫在深渊之中,吸引无数魔兽蹑足而至。 那是什么魔兽?深蓝色的头颅,嘴巴长在眼睛的位置上,腿是章鱼的腕足与螃蟹的蟹螯。脊椎一节一节地拔出来,从咯吱窝的位置。沾满眼珠的巨刃即将碰到阿贾克斯的时候,又无趣地绕开,笔直够向他身旁的神像。神像,岩神,摩拉克斯——璃月的帝君,尘世七执政,战力至高的武神。听起来多么伟的头衔啊!如今却只能被锁链束缚着,连人带名号地倒插在这里,看那些不可名状的巨兽扑向自己。多像一个讲了半天不知该从何笑起的糟糕笑话。 阿贾克斯默默地看着那魔兽伸出骨节刺向神像。 把三棱刺从肚子里拔出来,扔飞镖似的投过去,那魔兽便哀嚎着逃走了。阿贾克斯替摩拉克斯清理掉溅在其上的血,难得细心的样子。尽管他并不熟悉摩拉克斯,他只是习惯于在休息时靠在那只神像的旁边。而那神像也会回应似的,为他治愈所有的伤口。但这些日子他们似乎成了很好的伙伴。一个人和一个石头成为了好朋友——更加奇怪的意象。 那些不可名状的兽类总是想靠近神像。先是带着极大的怨恨,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从太阳穴的位置发出嘶鸣,恨不得生吞活剥。可是真到靠近的时候,却又纷纷失去了战意,无论多么尖锐的骨节兵刃都软了,糯了,蠕动着颤抖着,纷纷从耳朵的位置流出黑色的汁液。是眼泪吗?它们哭着乞求,哀嚎。颤抖然后叩拜。 神像无动于衷,只倒插在地面之上,被锁链束缚着。他的脸被连衣帽一样的东西遮住了,阿贾克斯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那大概也是神灵面对众生无所谓的样子。 难道名为摩拉克斯的武神对深渊的人做过什么吗?阿贾克斯转而问向丝柯克。 丝柯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天理不会放过任何从深渊逃脱之人——而七神一直都是天理意志的绝对践行者。” 阿贾克斯沉默片刻。 “那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从这里逃出去,摩拉克斯也不会放过我了。” 阿贾克斯捂着腹部,微笑着。 “谁知道呢?如果是现在的你,根本不值得他亲自动手。你们的冰神就不会放过你。五百年前的她,可是最听天话理号令的一位。” “可我不想死啊。无论哪个家伙来杀我,我都不想随随便便地死掉。”阿贾克斯抱怨着。 沉默片刻,少年的笑容便带了几分狠意:“——看来,就只有在那之前先杀掉他们了。” 丝柯克有点微妙地看向阿贾克斯。三个月来,这个少年的确发生了一些变化——武艺的精进暂且不提,少年的确拥有极高的天赋,既抗揍耐打,又学得很快——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犹豫,迟疑,以及对天然的权威应有之胆怯——好像都被什么东西吞噬了。是深渊,还是自己?还是他本就会在这一刻歪斜的命运? 少女看着阿贾克斯的右眼。灰蒙蒙的,还是没有恢复视力。那是被深渊之巨兽敛去光明的象征——但他的左眼,那与璃月的神明酷似的左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祝福,还是诅咒……?璃月的岩之神,到底对这个孩子做了什么? “或许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丝柯克淡淡地。 “走?走去哪里?”阿贾克斯反问。 “你不属于这里,而且我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了。”丝柯克说着,别开头,托住下巴:“如果你回到地面还是只有一只眼睛能用的状态,那你就好好练练弓箭吧。我教过你的吧?人们对弓箭有着很大的误解,弓箭其实是最不需要视力的一种武器。如果全瞎了就练练怎么拄拐吧……” 第15章 “……这么说,确实该回家了。” 出乎意料的,阿贾克斯没有反驳。 血已经不怎么流了,阿贾克斯扬起失血的小脸,似乎感到了某种快乐:“离家这么久,父亲母亲也该担心了。也不知道安东有没有喝到阿列克谢的甜菜汤,而且我也答应过冬妮娅帮她缝好蓝鲸玩偶的。啊……这么一想,突然有点想家了啊。” 阿贾克斯闭上眼,歪着头,微笑着靠倒神像旁——忽地一愣。他直起身,摸了摸身旁的,在这三个月一直陪伴着自己的“老朋友”——“师父,这神像你们要怎么处置?” “那是法师们的战利品,只是暂存在我这里,这些日子看你用得顺手,我就扣下了。你走了我就还给他们,他们喜欢怎样就怎样了。”丝柯克耸肩。 ……阿贾克斯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还给他们?喜欢怎样就怎样?他们要怎样呢?要用作素材吗?要这样继续倒插着,束缚着,或者是做出更过分的…… “能不能把这个送给……呃、”话一出口,少年立刻尴尬地收声。 “送给你?你一个至冬的小孩,背一尊璃月的神像从深渊怕上去?”丝柯克嗤笑着。 阿贾克斯不再说话。 是这些日子和这尊神像有感情了吗?真是奇怪的感情,他怎么会对一尊石头雕塑感到不舍?是因为它总是默默地治愈自己的伤痛吗?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东西? 靠着神像的时候阿贾克斯总是很安心。左眼的疼痛也会缓解很多。那就好像是物归原主一样,他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回归到了他应有的位置,他的某些东西遗落在他那里,所以他来找他,他也来找他。他与他根本无所谓指代,因为天理与命运早就将二人的轨迹融合到了一起——真是酸溜到不行的说辞,阿贾克斯对自己的想法感到鸡皮疙瘩层起。 “那随你们好了。”最后,阿贾克斯低下头。 丝柯克看了一会儿阿贾克斯。 少女收起手,直起腰:“好吧。那我让他们找一尊其他的神像。蒙德的,稻妻的,反正这东西也多的是。” 阿贾克斯抬起头。 “毕竟是我亲爱的徒弟的要求嘛。”丝柯克一笑:“我会让那些家伙把这尊神像归位。嗯,你要跟着来吗?跟着他们去璃月看看,说不定还会碰到那位岩神呢。” “我——……” 阿贾克斯迟疑了。 璃月?意外地,提到璃月的时候,阿贾克斯并不觉得陌生。不陌生不意味着亲切或熟稔,他只是单纯地觉得不陌生。前十四年都被囿于海屑镇浮冰之中的少年,怎会对万里之外的璃月感到安心?想要答应师父的念头在一瞬间便被掐断,他明白自己应该先回家让父母安心。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想要去见见那个岩神。想要去问问他自己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想要去问他为何会抛弃,放弃,杀死自己千百次,甚至在最后一次的轮回里刺瞎自己的眼睛又割开他的脖子,为何盯着他尸体的双眼是如此空洞却又藏着如此深的执念? 摩拉克斯,你为什么要杀了—— 阿贾克斯瞪大了眼睛。 冷汗顺着他的太阳穴流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怎么了?”丝柯克察觉到了阿贾克斯的异样。 “……不,没事。” 阿贾克斯怔怔地低下头。 “我……我还是,不去了。我要……回家。”他说,用迟疑的不肯定的不确定的语气,自问自答似的,轻轻地……发颤地说着。 刚才那些片段是什么?刚才那些记忆是什么?他才14岁,那么刚才那些想法,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那些缠毛线一样越勒越紧的念头——到底是从何而来? 摩拉克斯,你为何要杀了我? 璃月,港口……万民堂,霓裳,琉璃百合,以形补形,两颗鱼眼,鱼眼明目…… 在死亡的最后一刻,达达利亚到底看到了什么? 在死亡的最后一刻,摩拉克斯到底看到了什么? ——摩拉克斯,钟离,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摩拉克斯,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巴巴托斯——或者说,早已改名为温迪的吟游诗人,此刻正坐在岩神的身旁,手里还玩着常被这位老爷子盘在手中的两枚山胡桃,歪头问道。 搓着搓着,温迪一扬手,将两枚山胡桃被诗人掷上半空,又一手抓住。 “哎呀……这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就这么搓着玩吗,哪儿好玩了?” 少年模样的风神撅起了嘴,一双薄荷绿的眼盯着那两枚早已被岩神盘得光亮的核桃,满脸不解。 岩神不语,只单手握拳,抵住一侧的脸,看这位风神的双腿动来动去,一会儿荡起来,一会儿又并拢,竟没有一刻是老实的。 两只深棕色的核桃在少年的手中嘎啦嘎啦地响。摩拉克斯盯了一会儿,忽然捂住了左眼。 “……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或者,是因为你那些老古板的‘契约’?”巴巴托斯把核桃放下,看向摩拉克斯的——略微被刘海遮住的左眼。 虽然那双眼表面上看起来并无异样,但如果仔细看去,他的左眼分明就失去了光泽。 失去光泽的金色眼睛,古铜一般的色彩,像是锈住了,没有光从那里透出来。那只眼睛现在什么都看不到——甚至有些畏光,无法直视太过耀眼的东西。 第16章 摩拉克斯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只是被“恰巧从这里路过”的巴巴托斯发现了异样,又被这家伙软磨硬泡地缠了半天,不得已,才说出实情。 “说句话吧老爷子,我是真的在担心你啊?”巴巴托斯凑过去。 “不是。……我不知道。”摩拉克斯松开手,看向巴巴托斯:“我的记忆……似乎,有些不太连贯。似乎很多天前,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两人沉默片刻。 “会是天理的安排吗?”巴巴托斯的声音有些发紧。 话音已落,二人却都不再接下去。这是一个危险的话题,抛出来就要有人接下去,但唯独这件事,他们没有继续谈论的资格。 片刻,巴巴托斯的声音又松弛下来:“唉——毕竟那是你我都无法逃脱的命运啊。我来这里,也是想和你商量一下。” “冰神对于你我二人的邀请——老爷子,你考虑得如何?”巴巴托斯忽地坐直了身体。 他直视着摩拉克斯。摩拉克斯沉默半晌,也跟着坐直了身体—— 并不是想要试探巴巴托斯的态度,摩拉克斯只是单纯地还没有考虑好这件事情。献出神之心,联合深渊,对抗天理……无论哪件事,都显得太过激进了。岩神并非不能理解五百年前的那场战争对冰神的打击有多大。当初最为顺从天理,最为虔诚之神,最终亲眼亲手将无数平民化为野兽,送入深渊—— 天理,命运,数千年一场轮回。遵从意志便可获得庇护,稍有忤逆则会遭到放逐。这样蛮横的规则,应当遵守,还是打破? 而且,自己的左眼出现问题,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冰神刚刚向自己发来邀约,摩拉克斯的左眼就出现了问题。 虽是谦虚谨慎之人,但摩拉克斯自信这世间不会有太多可以伤及他本身的存在。那么,这无形的伤口到底从何而来?这两件事,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情报太少,能够分析出来的东西不多。神之心并非可以轻易献出之物,联合深渊也过于异想天开。对抗天理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荒诞无稽,身为天理意志的贯彻之人,这样无礼的请求,理应干脆回绝才是。 然而就连这位自由的风神都来找上自己,说是随便逛到了这里,但其目的……二人心知肚明。 “别那么看着我啦,老爷子。”巴巴托斯别开摩拉克斯的视线,半晌,轻轻笑道:“七神更迭至今,这么刺激的坏事儿,我也只能和你商量商量啦。” “事关诸神最初的契约,神之心之事,我还要再作考虑。”摩拉克斯坦白道,“不过,这不便的左眼倒是给了我一些契机。” 巴巴托斯沉默片刻,摊开手笑了起来: “虽然我是没什么资格跟你讲啦,但是,仅是失去一只左眼,好像不能作为脱离神位的借口吧?” 摩拉克斯看向巴巴托斯。 片刻,巴巴托斯挠挠头,脸红道:“嗨呀,我只是向往自由而已。蒙德本来就是自由的城邦,而且我也没有脱离神位呀?我还是有好好努力地工……” “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摩拉克斯摇头,“只是,难免有些羡慕。” “因为我最近五百年都没怎么干活,所以反而可以在未来的某一刻顺利成章地卸下神位?你这不还是在骂我吗?”巴巴托斯大笑起来,少年的睫毛跟着弯曲,像是两片被风托起的羽毛—— 摩拉克斯愣住了。 少年,大笑,睫毛会随着眼睛弯曲,翘起。眼尾的那一簇尤其地长,扬起来,像是撒娇。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笑容,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趁着巴巴托斯又开始盘玩他那两枚山胡桃的空档,摩拉克斯默默地垂下头,不经意地揉了揉左眼。 “喂,老爷子……” 巴巴托斯开口了。这次他没有看向摩拉克斯,只是盯着手里的两只核桃,半晌: “你的左眼,会不会是一种……诅咒呢?” “诅咒?”摩拉克斯看向巴巴托斯。 可巴巴托斯仍然不看他,就像是不想触及什么似的,他的脸上仍然挂着浅淡的笑容,但碧绿的眼里已经毫无笑意。 “坎瑞亚的覆灭……失落的国度。我们不可向常人提起这件事,但七神的双手无一不染满鲜血。他们……那些……堕落为野兽之人,真的算是,咎由自取吗?” “亲手为他们送上终结……不,唯独这件事,我不喜欢这样诗意的说法,”巴巴托斯终于抬起头,他深吸一口气,直视摩拉克斯的双眼:“亲手杀死那些人的时候,你会害怕与他们对视吗?” 两个人的视线终于碰到了一起。 风与岩的相接,掷地有声的沉默。如碎石掷入深不见底的古井,这是一个无需回答的问题。无需回答,因为提问的一方往往是最需要肯定的一方。 巴巴托斯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底的绿摇曳着颤抖,有着幽深恐惧之意。 自那一战,水神被噩梦吞噬,雷神逐步陷入疯狂。须弥之神的陨落他们至今无法忘记,神罚如此残酷,降临在成神之人的身上更是如此。要怎样的残酷才会令神灵陨落?在这里没有人提起过去,不想,不愿,不敢——神且如此。 所有的神灵都在反思自己,他们忽然发现自己早已踏入天理既定的规则,无法脱身,不可脱身。不愿逾矩与不可逾矩是两回事,此刻他们所有人都在或急或慢地驶向最终的结局。 第17章 挖掘遗迹,探寻真相的冒险者并不少见。拼凑历史的全貌,还原覆灭之国的真相——无人应阻止求索,人万物灵长,生来便与蒙昧势不两立。 可在知道真相之后,璃月和蒙德,会成为下一个坎瑞亚吗? 天理不会在意。天理何须在意?它们只会维持方舟向前运行。 “你说我的眼,是来自失落之民的诅咒吗。”摩拉克斯淡淡地否定了,“不可能。我与他们交手多次,他们毕竟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嗯,我也觉得,他们是没法对你的仙体做些什么啦。”巴巴托斯摊开手,一耸肩:“地面上的丘丘人能做些什么呢?地面下的深渊倒是有可能,但它们一直都被天理监视,不太可能做些什么过格的。所以你还是想想,是不是最近吃坏了什么东西?” 话题终于不再压抑。吃坏东西——虽然对于神灵来说是绝无可能的,但摩拉克斯还是笑了。好久都没有和故人闲聊,他笑着将手边那杯酒端起,放在嘴边:“或许是吧。也许最近,该吃些鱼眼补补眼睛。” “吃鱼眼?”温迪不可思议地反问道,“呜哇,好恶。你们璃月人真的太强了。” “以形补形,乃是璃月民间的说法。虽多为讹传,并不可信,但鱼眼的确是至鲜至美之物,于身体大有裨益。” “好好,可是,我怎么记得……你不吃海鲜来着?”温迪歪头。 “的确不吃。所以,这只是一个岩神的玩笑。”摩拉克斯微笑着,将手边的酒饮尽。 “哈,好硬的玩笑,完全笑不出来。”温迪这么说着,却依旧笑得很开心。他将剩下的半杯酒端起来,一口饮进:“不过,眼睛的问题还是要好好想想。老爷子那么漂亮的金色眼睛,现在却像是锈住了一般。用刘海去挡什么的也很不符合你的性格。所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找你?”摩拉克斯咂摸着话中的含义。 “找我,就像以前一样。已经五百年啦,我们都该有些改变了,不是吗?” 温迪微笑着站起身。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你好像比之前更平易近人了?”少年忽地回过头。 “平易近人?”摩拉克斯皱起眉。 “哦,我绝没有说你之前老古板,不变通,成天契约钢印不离手,活得像块石珀成精特没劲的意思。”温迪一边确认着逃跑的路线,一边向摩拉克斯摆着手:“失去左眼之后,你的性格好像也变得稍微温和了一些。是因为我们太久没见的缘故吗?还是你的确发生了变化呢。” “也许——你的左眼,此刻……正在看着不同的风景?”温迪微笑着。 ——不同的风景。 摩拉克斯一时间有些怔住。 不同的风景。不同于璃月的风景。 不知为何,摩拉克斯首先想到的是至白至亮的雪,至明至坚的冰,布满荒石的高山,被积雪覆盖的松柏。驯角鹿,甜菜汤,橙色头发的家族,少女系在脑后的粉色蝴蝶结随寒风飘扬,青年轻哼着异乡的歌谣,为孩子们缝补破掉的玩偶。针与线在他的手中穿过,他低着头,微笑着,提前将衣服上的尖锐饰品都摘下,换上毛茸茸的棉衣,獭獭兔的皮毛亲昵地蹭着弟弟妹妹的脸蛋。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睫毛之下是至深至暗的海。海下永远不曾有生灵出没的深渊。罪人的深渊,只许进,不许出的深渊。 他来自深渊。 摩拉克斯曾注视过这一切,但现在,他与另一个人都不记得了。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念头?岩神轻轻地想着这个念头,想得如此轻柔,此生第一次对一个脑海里的念头产生了呵护的意思。就像醒来后小心翼翼地回忆美梦的细节,要保持昏沉的状态才能进行,清醒之后反而会遗忘殆尽。多像一个甜美的悖论。 可这一切,和他的左眼有关系吗? 他的左眼,他的视力。他那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并没有用于流通,而是用于缔造【契约】这个概念的,第一枚摩拉—— 现在,在看着至冬的风景吗? 第6章 第五章 00000 “——摩拉克斯,摩拉克斯。 我最忠诚的拥护者,我最高洁的追随者。我最无畏的证道者。我最坚定的殉道者。 我交于你法则,交于你真理。交于你强权,交于你神座。 你曾创契约之概念,曾赐众生予血肉—— 如今往昔,皆为尘土。 ——摩拉克斯,摩拉克斯。 我最叛逆的拥护者,我最卑劣的追随者。我最无知的证道者。我最悲惨的殉道者。 值此万象凋敝,诸神陨落之际—— 我仍会为你留下法则,真理,强权,神座。 ——摩拉克斯,摩拉克斯。赞颂我的宽容吧!诅咒我的残忍吧! ——因为我, 要和你打个赌。” —— ‖﹕10001 ﹕‖ ——摩拉克斯睁开眼。 海面风平浪静,太阳烤着甲板,粘人的水汽蒸腾升起,一团团地扑在游客赤裸的胳膊上。 这是一艘前往至冬的船,航线并不新奇,多少年来都是走这么一条海路,由南向北的航道。只是岩神还是是第一次乘船去至冬,旅途便有了些许的新鲜意味。 从璃月到至冬并不远。利用仙力可以很快抵达,但摩拉克斯仍然选择坐船前往,反正变成凡人模样也不是难事。也说不出来什么特殊的理由,大概只是突发奇想,欣赏下沿途的风景。是这一阵子过于劳累了吗?既然冰神也等待着自己的答复,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去和她讲明自己的意思——摩拉克斯认为自己把这件事考虑得清楚。 第18章 坐得久了,难免有些疲乏。摩拉克斯从座位上站起,在甲板上闲逛了起来。 开往至冬的轮船,当然售卖着来自至冬的特产。小套偶,蒜红肠,巧克力,彩蛋糖。被红色紫色蓝色簇拥的摊位,小孩子们的最爱。嘬着一杯面包酿,摩拉克斯饶有兴致地拿起一只套偶。拿起一层,又一层。下面那层套偶睁着蓝色的大眼睛,黑色的睫毛无比张扬地翘起。摩拉克斯立刻来了兴致,就这样一直拿下去,到了第五层便不能再动,看来要买下才知道里面的奥秘。 是个勾人的技巧。摩拉克斯略带赞许,买下那只蓝色眼睛的套偶。两手捧着端回座位,一层一层地剥开,每一层的笑容都比上一层画得更敷衍。套偶的睫毛也不再翘起,嘴巴也只是随便被毛笔挑出来个弧度。最后的最后,摩拉克斯只见到里面的一只,面目全非的小花生。蓝色的眼睛也再没了勾人的高光,只有两个墨点儿草率地落在脸上。嘴巴是没有的,小套偶不笑了。 真是奇怪的玩具。小孩子买这个难道不会有心理阴影吗?摩拉克斯默默思索着,又一层一层装了回去。从里到外地装倒是个好兆头,小套偶笑得越来越开心,最外层的蓝眼睛睁的大大的,两枚高光点在其中,明亮得不可思议。 夜泊石的颜色,蓝星螺的颜色。或者是,至冬海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的颜色。 摩拉克斯把套偶收进身旁,发现自己的记忆的确有些混乱。很多事情他都想不起来了。自己当然来过至冬,不过都是以岩神的身份去会见历任冰神——仅此而已了。没有必要逗留,也没有必要结识任何一位来自至冬的凡人,毕竟璃月还有很多事情等待着他去处理,他是璃月的主神。 可他偏偏觉得自己是见过谁的。至冬的,谁。 “先生?” ——是的,他称他为先生。起初是阴阳怪气,就像小孩子不敢明目张胆地给讨厌的人起外号一样,只好口是心非。后来叫惯了,他便把自己的凡名省去,只叫先生。他叫自己先生的先字是咧嘴,笑意充盈;生字是翘舌,带着外国人特有的认真,发出极为平整的一声。像街头巷尾的言情戏折里,告白时的字正腔圆。青年总也学不好句尾的轻音,努力地把生字在喉咙里放轻的时候,唇珠饱满地翘起,连嘴巴也一起努力的样子。 先生。先生。 钟离先生—— “这位,先生?” 摩拉克斯回过神。昏昏沉沉地醒来,刚才的一切竟都是梦境。来不及回味发生在脑海中的一切,服务生小姐冲他微笑着弯腰:“先生?至冬港已经到了哦。旅途劳顿,还请检查并带好您随身的物品。” “至冬国欢迎您的到来。” 服务生说完话便匆匆离去,留摩拉克斯一个人在船舱里愣神。欢迎自己的到来吗?他忍不住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至少现在,自己仍不打算贸然与冰神联手。这样的岩神,真的会有人欢迎他的到来吗? 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本应直奔至东宫的摩拉克斯,还是莫名其妙地在街头闲逛了起来。也许自己的确有哪里不同了,这样的闲情,他在左眼失明之前从未有过。摩拉克斯默默地想——如果是以前的自己,肯定会立刻前往冰神面前,三两句交代自己的来意,然后马不停蹄地回到璃月,继续做下一件事。 这才是契约之神应该做的事情。但现在的他是怎么了? 至冬国至广至寒,摩拉克斯一身便衣走在街头,看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方才感到格格不入,立刻去换了身更温暖的行头。价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带獭獭兔毛圈的大衣。 ——獭獭兔,獭獭兔。两只耳朵毛茸茸。请到我家来做客,温温暖暖好过冬。 ——獭獭兔,先生知道吗?在至冬国,几乎每个人都要有一顶獭獭兔毛的帽子。狩猎季开始的时候,每个14岁以上的男孩,都要去猎杀一只属于自己的獭獭兔。 ——嗯,想想先生穿上棉衣,戴上棉帽的样子……哈哈,总觉得怪怪的。不过没关系,我的家人们不会在意。他们都是很和善的人。我的弟弟妹妹们也很想见你。 ——火水,先生喝过没有?不喜欢喝酒?在至冬国说出这样的话,会被人怼在墙角揍的。哈哈,开玩笑,这只是一种偏见。但,如果先生来了我家,我是一定要和你喝上一瓶的。一杯?一杯怎么够,你该不会是怕喝不过我吧,哈哈,那我可要嘲笑你了。 摩拉克斯猛地停下脚步。 失控的思绪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自从莫名其妙地失去左眼的视力,他的思绪总会这样不受控制地向前追溯。 向前?向多前? 摩拉克斯忽然有种踩空什么的感觉。 不动玄岩之心见证了千年的历史,唯有这样温暖到让人迷惑的时刻不该被称之为“过去”。他的过去没有凡人的温暖。他过去体验过的温暖,是天上的云,云上的月。 月光清淡,平静,宜人,温暖。但也遥远。绝不会如此亲近,亲昵,平易近人。 先生,先生。世间鲜少有人这样称呼他。岩王爷,岩王帝君。帝君,魔神。武神,战神,至尊至高之神……他有很多威慑四方的名号。老爷子是风神的专属称呼,带着酒气,洒脱,蒲公英乘风一般的轻快。只是五百年的时光过去了,他也很少再这样称呼他。 摩拉克斯隐隐觉得是自己的神之心出了问题。自己的心变得柔软了,不再像自己了——他甚至默默感应了一下。可是那里完好无损,冰神并没有打算对他来硬的,也没办法对他动手。 第19章 他的思绪会变得如此柔软奔逸,只发生在这几天之间。 而这些思绪—— ——几乎都是被那句“先生”唤起。 凭感觉一路向北,摩拉克斯从不凭感觉做事,但他不想压抑这份冲动。至冬国的至北,存在于提瓦特旅游指南上的豆腐块景区,终年不化的浮冰,海屑镇。 多么平平无奇的名字,海中一屑,之于国土辽阔的至冬而言,甚至有些自轻自贱的意思。 远离喧嚣热闹的城区,广袤的冻土一直向北延伸。茂密的杉树林成群拔起,雪悄无声息地落在大地之上,目之所及,一望无际的白。没有生命能够徒步穿过这片森林。凡人需要停下来寻找火源与食物,但摩拉克斯不是凡人。 脚步和思绪总要停下一个,而摩拉克斯是个最不喜欢胡思乱想的神灵。他的脚步不曾停歇,似乎即将追到自己的左眼,而那只眼睛正在看着什么样的风景——这句话只是被巴巴托斯无意提起,可没人确定他的左眼就在至冬的土地之上。 这样急匆匆地从璃月跑过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但是摩拉克斯等不下去了。 他的左眼,世界上第一枚摩拉。不是用于流通的第一枚,而是创立“契约”之概念的第一枚。那是万种契约之起源,从此,人们便有了交易,公平,以物易物的概念。从此,神灵以左眼注视着此世一切之契约,以血肉所铸之金币,维系着此世一切之契约。 除了摩拉克斯,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可如今,这万事万物契约之起源,到底被自己遗失到了哪里? 他这样想着,脑子里的声音又不合时宜的响起。青年的声音,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的声音,含着什么东西,呛在嗓子里的声音。 ‖﹕﹕‖ ——先生,先生。钟离先生。钟离先生。 我要和你打个赌,我来和你打个赌。 在璃月,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在我们至冬,说谎者连舌根都被冻烂。 ——先生,先生。这是一份契约,是我们之间的最后的契约。 ——如果你再见到我…… ‖﹕10001﹕‖ 摩拉克斯停下了脚步。 阿贾克斯抬起头。 少年阿贾克斯——少年达达利亚抬起头,怀中捧着空空如也的背包,抬头看着摩拉克斯。 至冬国的北方以北,海屑镇的浮冰之上,他从深渊而来。他的右眼是空无一物的蓝,左眼是此世最辉煌最灿烂的金。金色,高贵的颜色,一切契约的起源,坚定而不容置疑的颜色。 如果你再见到我。 如果你再见到我。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感到莫名其妙地抓抓头。摩拉克斯下意识走上前,想要将少年扶起——但少年嘿咻一声自己蹦了起来。他拍拍身上的雪,一蓝一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既不胆怯,也不迟疑,只是很莫名其妙地盯着摩拉克斯的脸。 摩拉克斯怔怔地看着少年的左眼。 半晌,少年笑了出来。他的嘴巴咧开,唇珠翘起,睫毛也快乐地聚成两簇,眼尾的那几根尤其地长,像是在撒娇似地高高扬起: “好奇怪啊!这里怎么还有外国人进来?先生,难道您是来专程找我的吗?” 先生,您是专程来找我的吗? 说着问候的话语,扬起灿烂的笑容。来自深渊的少年眯着眼,俨然一副至冬欢迎您的模样。他把背包抱在胸前,右手托着包底,左手不经意地摸向背包的一侧。那里装着他的短剑。战斗的武器。 指肚触碰到剑柄,阿贾克斯安心地睁眼。不确定自己是否维系着“孩童”应有的笑容,阿贾克斯努力地微笑着,试图让对方放松警惕。少年本就不是擅长伪装的人,但是面对这突然出现在深渊附近的异国来客——猜忌在心中生根,阿贾克斯无法相信对方。 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偏偏在自己刚从深渊中出来的时候出现? 难不成是来杀自己的?如果是的话,不仅太巧了,而且—— ——实在太幸运了,正好拿他试一下这几个月习得的剑术。 阿贾克斯努力地睁大眼睛,竭尽全力表现自己的善意。测距是战前的重要环节,少年快速地扫向摩拉克斯的脸——扫过他金色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没多想,视线接着来到对方的脚尖,点过二人中间的石块与枯草。一米……不,大约一米不到的距离。阿贾克斯谨慎地思索着。这样的距离,用突刺?短剑的剑刃是否够长?或是劈斩?跳跃是否能够弥补他们身高的差距? 少年武者拼命地思索着这样的事情,心底燃起一股莫名的狂喜—— 摩拉克斯皱起眉。 怎么会这样? 他眉头紧缩,看向正盘算着如何杀掉自己的少年——少年有着幽深如海的右眼,眼角正因兴奋而微微痉挛。无法遏制的狂躁与冲动,连血液都在叫嚣着杀掉自己。想要拯救已经晚了,这孩子已经完全染上了深渊的颜色,无论怎么考虑,都应该在这里除掉算为好。 来自深渊之物,绝不踏足于地表之上——这是天理与诸神的契约。身为在左眼创立契约之理的神灵,摩拉克斯理应遵守。 可是。 如果不是真的看到这一幕,摩拉克斯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自己的左眼,就在这名少年的眼中。 摩拉克斯的左眼,不参与流通的摩拉,此世最原初的契约之理。那是维系万事万物相相交易的概念,没有任何存在可以动摇,此刻却被人好整以暇地置于少年的眼中。没有强行植入的痕迹,也没有要对这个少年做什么残酷实验的样子。那只是他的眼,落日熔金般,出现在少年的眼中。 第20章 摩拉克斯从不自夸,但此刻看着少年,他还是忍不住去想……那只左眼,的确是比朝霞更灿烂,比烈日更耀眼的金色。 少年蓝色的右眼倒映他金色的左眼。 是意外?还是巧合?还是有着暂时无法考据的深意?摩拉克斯可以肯定,那金色的眼,没有恶意,没有诅咒,是被某人带着深深的祝福赐予少年的。 除了自己,谁还能有这样的手笔? 少年仍在计算着他与自己的距离。他的视线是跳跃的,呈点状捕捉,是惯于瞄准的样子,似乎是以弓为武器的孩子。可他的左手握住的应该是剑柄一样的东西。满身都是谜团的,奇怪的小家伙。 要杀了他吗?杀了这个来自深渊的少年。杀了这个血脉被诅咒的少年。杀了这个右眼已经失去光明的少年。 现在,要在这里,杀了他吗? 摩拉克斯弯下腰。 阿贾克斯握住了短剑。 “……迷路了吗?” 摩拉克斯的掌心朝上,四指并拢。他朝少年伸出手,轻轻地问。 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说,阿贾克斯手中的短剑仍然不肯放下,但装出来的僵硬表情似乎和缓了一点:“……啊?不。我没有。” “那怎么会跑来这样的地方?”摩拉克斯说着,将阿贾克斯的左手腕——轻轻地握住。像折起花枝一样,少年的手下意识抖动,短剑立刻落回了包里,阿贾克斯神色一凛,但摩拉克斯只装作没有看见。 他牵起少年的手。已经有了男孩子模样,但仍然小小的,没有太多硬茧的手——轻轻握住。天冷,少年的手已经冻得发僵,被忽然地握住,阿贾克斯挣扎了一下,也就对这莫名的温暖妥协了。 “我送你回去。”摩拉克斯说。 “……您知道我家在哪里吗,先生?”阿贾克斯挑起眉。 “离家出走,家人会出来找你。我带你去迎迎他们……” “哦?离家出走?说不定我只是出来打猎的呢?”阿贾克斯仍然挑着眉。 “冰天雪地,行囊空空,只剩一袋发霉的面包,和一把生锈的短剑。看起来,你的耳包还在,但手套似乎丢了一只。”摩拉克斯淡淡地瞥向阿贾克斯的左手:“银鞍白马,飒沓流星。少年热血固然澎湃,但若骄横独行,让家人为之挂心……也不过是一味地跋扈罢了。” “哈哈——看来,没点文化,还真是听不懂先生骂人呢。”少年微笑着,脱口而出。 二人都愣住了。 熟悉的话,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对白。一方批评一方,一方开着玩笑混过去。他们一定有过这样的对话,只是谁都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但既视感过于明显。这句话就像黑暗之中突然窜出的火光,扫去黑暗的同时,也夺走了二人全部的视线。 显然他们都意识到了这强烈的违和,二人视线一触即散,纷纷尴尬地收声。思绪不可避免地向前奔涌,摩拉克斯想要止住他,握住少年的手下意识用力。少年稍微动了动,他就又稍稍松开,绕到少年的另一边,把他的手套摘下来——为他捂暖另一只手。 这回阿贾克斯没有傻等着摩拉克斯来暖自己的手。他牵起对方的手,握紧,然后一同插进对方的棉衣口袋里——是两个人都能取暖的办法,他经常为弟弟妹妹这样做。 大大的人牵着小小的人,暖暖的口袋捂着两个人的手。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一些,但二人似乎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摩拉克斯大衣口袋中,獭獭兔的毛茸茸地摩挲着二人交叠的指节。像呵护这不可多得的时光。属于他们二人的时光。 这样的一幕实在是过于温暖了。这样的距离……绝对不该存在于神灵与凡人之间。 “不必为我考虑,我的身体不同常人。”半晌,摩拉克斯轻轻道。 “不同常人?先生您从哪里来?”阿贾克斯反问。 “我来自璃月。” “璃月?哦…”阿贾克斯若有所思道:“那的确是不同于常人。毕竟那里的人都是石头……” 摩拉克斯哑然失笑:“都是石头?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那个不重要,我想问的是……”阿贾克斯岔开话题,他抬起头,迎上对方的目光:“那你们,是不是都很崇拜你们的神灵?” 迎上对方的目光后,阿贾克斯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牵手让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的模样。黑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在冰天雪地之中也没有被冻红的脸颊,淡淡的雾气在口鼻周围,将这个人的五官雾了又晴。 这样的五官他不是第一次见。 阿贾克斯突然觉得,这个人,长得实在有些像……那尊在深渊里一直陪伴着,治愈着自己的,倒置的神像。 倒置的神像。 植入于秽土的神像。 被象征着诅咒与的锁链捆住的神像。 在提瓦特的天空之岛,在天之方舟的航路尽头,在那场将异世的旅行者卷入其中的战斗里,唯一存活到最后的一刻的——见证了这世界的终结的神像。 名为摩拉克斯的神像。 00000 ——摩拉克斯,摩拉克斯。 我是天理的代行者,我是方舟的维系者。 我知斗士之刃无法斩落你的头颅,我知陨星之斧无法凿碎你的脊梁。 我知灭世之锁链无法勒断你的四肢,我知终焉之长枪无法挑出你的心脏。 第21章 长生久视, 何其漫长。 ——摩拉克斯,摩拉克斯。 你是颠覆方舟之魔,亦是忤逆天理之神。 而这次,我会保留你的记忆,保留你的情感, 我会让你在轮回中成为真正的凡人。 你会得██……、爱上██……、抛██然████…██他█——! 你会挖去████……划开██、████……想起████…! ——感受我的恩典吧。接受我的诅咒吧。 诸神陨落, 更新万象。 第7章 第六章 00000 在大陆崩塌之时,在方舟坠落之时。 天理的维系者,崩坏的践行者,对存活到最后的魔神,降下了天命的诅咒。 神说,祂说,在下一次轮回之中,你会成为真正的凡人。 凡人,凡人。平凡的人类,普通的人类。无法被任何一种形式夺去生命的魔神,天理的制裁竟如此轻巧。 至此,在下一次轮回重启之后,魔神仍会成为千岩之主,诸仙之君;魔神仍会结识异乡之来客,仍会交出金石之神心。他仍会成为钟离,成为凡人。 在此之前,他仍会拥有神力、权能;在此之后,他仍可安然品茶,赏戏。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诅咒? 像个凡人,和成为凡人。这二者有什么区别? 像钟离一样活着,和彻底成为名为钟离的凡人——这二者,又有什么区别? 这,真得算得上是一种诅咒吗? 然而天理从不食言。在战斗的终焉,傲慢的神祇从高阶走下。 祂的指尖捻落火神的烈焰,呼吸吹散冰神的寒霜。掌心拂去风神的飓风,脚尖踏破雷神的紫电。 祂微笑着绕过诸神与双子的尸体,六翼携光,慈悲满面。 ‖﹕10000 ﹕‖ “——阿贾克斯!” “阿贾克斯,阿贾克斯!” 火光从黑暗之中亮起,从森林的一头跳跃着蹦到了二人的眼中。橙色头发模样的女人从远处跑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在雪地里一崴一崴地跟着跑。风把孩子的连衣帽扬起,两撮橙色的呆毛从头顶钻出来。是个女孩,正拼命地喊着什么。哥哥——哥哥。她的嘴巴没有挡在围巾里面,起了又散的雾气之下,连声音都冻得发抖。 “啊,是冬妮娅!” 阿贾克斯立刻挣开摩拉克斯的手。他大步向前跑去,眼睛睁得大大的。是三个月没有见到的家人,而且他们真的来找自己了。风把少年的耳包吹到脑后,吹到摩拉克斯的脚边,少年无暇顾及,也不回身去捡。被唤作冬妮娅的小姑娘先是一愣,双眼一亮,还没水光等落到唇边,便在眼角结成了小小的冰粒。少女冻得通红的小脸一副欲哭的表情,又不肯示弱,只好躲进围巾之中,藏起来,把哭腔藏起来。 哥哥从远处跑过来,先是扑到母亲的怀里。母亲将他用力地搂住,冬妮娅立刻扑到哥哥的背后。阿贾克斯转过身,一掐冬妮娅的脸蛋,然后用力地抱住对方——拥抱永远是传递感情的最好方式。他们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牢牢地黏在一起。 “天啊……阿贾克斯,阿贾克斯,我还以为你……我还以为你……”母亲摇着头,声音颤抖:“你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吗!你的父亲已经去海屑镇之外的地方找你……小镇里到处都是你的寻人启事!你的同桌说你要去浮冰深处……这三天,你到底跑去哪儿了!” 听着母亲的喊话,阿贾克斯微微一愣。三天?原来地面上的时间和深渊是不同的。他自以为离家出走已久,原来只有短短的三天时间——不过这样的落差不能表现出来。此刻要先让母亲和妹妹安心才是。 他张嘴,想要道歉,忽然想起被自己丢在原地的异乡人。 少年回头,张望半天,那人却早已不见。 “……人呢?”阿贾克斯愣住了。 “什么人?那边没有人啊。”冬妮娅跟哥哥的视线望过去,她抽着鼻涕,喃喃地,把耳包递给哥哥:“给,哥哥的耳包。刚才风把它给吹过来了。这是爸爸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要是弄丢了他一定很伤心。” 阿贾克斯接过自己的耳包。 那个奇怪的异乡人消失了。他努力看向来时的道路,却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印。那个人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段幻觉。 可那绝对不是幻觉。他的掌心还残留着被对方温暖的触感。他的双手都是如此温暖,那是他与他牵手走过这段路的证明。 “……啊!” 阿贾克斯忽然想起了什么,捂住自己的左眼。 “你怎么了?”母亲立刻注意到了阿贾克斯的异常,她强行扒开少年的双手,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那里没有伤口也没有淤青,一双略显暗淡的蓝色双眼,稍微有点无神,大概是又冷又饿的缘故。 “我好也想和哥哥一样,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冬妮娅笑着说。 “是……是蓝色的吗?”阿贾克斯忍不住去摸了摸左眼。还是痛,他低下头,假装打了个喷嚏,以掩盖住自己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只有这件事,他不想让母亲和妹妹担心。 “当然是蓝色的,你有着和你父亲一样的蓝色眼睛。别不是这几天饿傻了吧?”母亲担心地摸了摸阿贾克斯的头,语气又严厉了一些:“快些回家吧,我也要叫你的父亲赶紧回来。这次他一定会用鞋底狠狠地抽你,但我再不会为你说情了。” 第22章 “爸爸要揍哥哥吗?不要啊,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了……”冬妮娅拽着妈妈的胳膊,“不要再打哥哥了,哥哥以后一定会听话的,是不是?是不是哥哥?” ——是不是? ——摩拉克斯在远处注视着这一切。 说是远处,他其实已经飞到了天上。对凡人隐藏自己的身形并不算难,他并不想过多干预这名少年的生活。姑且用仙术将少年的金色左眼做了伪装,又稍微分享给对方一些右眼的视力。 身为璃月的神明,摩拉克斯并非高居神位,不谙冷暖之人。他乐于注目这样温暖的时光,也能够明白凡人之间团聚的温情—— 只这一次,他分明觉得——是的,他分明觉得自己曾亲身和谁共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冬妮娅!是冬妮娅,天啊,你已经长这么高了!你戴上了我为你做的蝴蝶结发卡,我真高兴!】 【安东!我的弟弟,我的兄弟!哈哈哈,我听冬妮娅说了你的事情。你现在已经能够一个人穿过东边的黑林秘境了?真了不起!是个男子汉!安东,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战士!】 ——先生,快点过来!我要向你介绍我的家人,我的弟弟妹妹,我的父亲母亲!你不是说过,在璃月,这是很重要的一环吗? 思绪,不知是哪次轮回中的记忆裹挟着思绪,起潮般向前疯狂奔逸。前是多前?多久才算“前”?那些属于钟离,却不属于摩拉克斯的情感,狂风一般将岩神的心脏卷至半空。他先是感到了窒息,却又感到了痛楚。失落如踏空房屋里破旧的地板,他的心被人举到半空砸向地面。 这种记忆和情感无法互相依托的空虚,怎会是岩之神灵该感到的情绪? 魔神,岩神。千岩不动,无悲无喜,方能掌管世间一切契约与真理。贪嗔痴,怨憎会,五蕴炽盛,求不得,这些凡人的情绪他可以理解,但不可以拥有。 他可以泛爱众生,却不可偏爱一人。 他可以欣赏少年与家人的团聚,却不可对此感同身受。 但是,为什么,他现在却又如此失落的感觉? 是什么在脑海中想起?是什么在记忆中剥落?先生,先生,我要向你介绍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要带你去看至寒的冰,至远的海。至高至伟山峦,至洁至白的积雪。 这里的山脊荒凉一片,只有高处生长着冬菊与鸢苒。海屑草与苍柳兰终年盛开,在此将花环献给远方的同伴。美酒与列巴于宴席狂欢,最后的套偶里藏着琥珀与金串。喝下这杯面包酿吧,先生,先生。今夜,我想和你成为最好的伙伴。 先生,先生,请戴上我的花环,请坐到我的身边, ——你是否愿意,成为与我一同反抗天理的伙伴? ——你是否愿意,成为与我一同战胜诸神的伙伴? ——你是否愿意, ——…… 00000 祂站在摩拉克斯面前,用锁链将他束缚,用刀枪将他钉住。 在提瓦特坠落之际,祂竖起食指,不为剥落魔神的灵魂,只为点住他染血的唇珠。 ——摩拉克斯,我的追随者。我会让他成为你的同伴。 ——摩拉克斯,我的背叛者,我会让他成为诅咒中的那个, 注定会被你抛弃,残杀,封印,疯狂,在灵魂燃尽之时,又在最后让你想起一切的, 此生最挚爱的,亲密的伙伴。 ——嘘。不要心急。不要愤怒。彻底沦为凡人的魔神,来自璃月之国的钟离先生。你可以杀了我,可以在千百次轮回之后想起这一切。 你要好好挣扎。 才能乖乖受难。 ‖﹕10000 ﹕‖ 【——我的故人,远道而来的贵客。我五百年未见的同伴,至高至明的岩之帝君。至冷的风霜可曾使您抱恙?至寒的冰雪可曾伤您神体?】 【——我见您放走了来自深渊的小小武者,不曾杀戮,不曾干预。这是否能代表您的想法?这是否能代表您的决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至冬的一切当然由我管理,少年的去留也应由我决定。您无意对凡人怜悯,您只是一时兴起。】 【——是的,是的。您的时间向来充裕,您向来会将契约充分考虑。您的左眼即是衡量一切的卡尺,您的右手亦不会将璃月当作砝码,置入天平。】 【可是高高在上的岩王帝君,并非我没有耐心,并非我过于心急。】 【我只是拥有恒久愤怒的权利。】 【在成为司冰的神灵之前,我只是极北的小小子民。】 【我携荣光登上天空之岛,执权杖与众神审判大地。】 【我坐拥冰之权能,将坎瑞亚的凡人冻结、粉碎、践踏,屠尽。】 【摩拉克斯。摩拉克斯。我的故友,我的同伴。】 【——你可曾体验凡人的悲欢?你可曾听得凡人的呐喊?】 【——你可曾真正地成为凡人,可曾真正地经受背叛?】 【最古老的神灵,最坚韧的存在。六千年的时光,对你而言何其短暂。】 【你经历了多少离别?你送走了多少同伴?你的金石之心磨损至今,阅尽千帆,连送别尸体都成了习惯。】 【——但我永远不会习惯。】 【摩拉克斯。我的战友,我的共犯。】 【我以至冬国的荣耀,以我曾经的凡人之躯,和现在的寒冰之心向你起誓。】 第23章 【我将永远与天理的规则作对,永远与神明的意志争战。】 【我将除尽此世一切的威胁,直到冰雪的凛光冻结万物,照亮深渊。】 【我,将粉碎此世全部的黑暗。】 —— ——从至东宫出来的时候,摩拉克斯感到空前的疲惫。并非谈话不甚愉快,摩拉克斯自然明白冰神的意图,只是“凡人”这两个字又重重地出现,像是从他的脑海里游出来,被对方揪住,顺着他的耳朵扔进去,击中他,砸中他。 凡人二字,像两个手执手的鼓槌。提醒他想起什么似的,在他的心上重重地敲了几下。 为何会如此在意这样的字眼?凡人……凡人怎么了?摩拉克斯不自觉地揉揉左眼。不知怎的,现在的自己远比左眼还在的日子更容易疲惫。 这种疲惫并非躯体上的酸胀发力,而是内心上的无力。真是奇怪,磐石之心何曾感到无力?他并非无所不能之神明,只是活得久了,大风大浪都一一见过,也就鲜少会因为一席对话而感到劳累。 回去璃月,摩拉克斯选择使用神力。无心再欣赏沿岸的风景,自己与巴巴托斯暂时不打算与对方联手的意志已经传递,他也要继续回璃月忙碌了。回去之前摩拉克斯稍微绕了个远,感应着自己的左眼,找到了少年的住处。 少年深蓝的眼被深渊吞去光芒,面对家人却仍旧不乏笑意。他坐在床边,一腿蜷在床上,窝进去,一腿随意地耷拉着,光着脚晃荡。他的妹妹托着下巴,床头柜上的油灯映着她和少年轮廓相似的眼。她的视线钉在少年的手上,少年的手捏着一根针,针上的线穿过玩偶,玩偶的缺口被缝补起来,一只独角蓝鲸将吐出来的棉花吞了进去。那是来自外海的极恶凶兽,此刻在少年手里却被缝得胖胖的。连足以刺穿地心的巨角,也是可爱得像一只萝卜的样子。 透过少年的左眼,他可以轻易地看到这一切。摩拉克斯无意窥私,只是实在忍不住注视这一切。少年还在念念有词,少女忽然想起什么,匆匆跑到摇篮边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竖起了食指,贴近唇边。 少年抬起头。 他的笑被定格在昏黄的灯光里,像是一段恒久不能倒流的时光。 不能再看了。 摩拉克斯默默地离开了这里。 —— ‖﹕02999﹕‖ 【先生,先生,我来和你打个赌。我要和你打个赌。】 【如果你再次见到我,如果你仍要杀死我。】 【我一定会变得更强,我怎会让你轻易得手?】 【我可是每一秒都在变强的达达利亚!时间与空间都奈何不了我,无论这残酷的轮回循环多久!】 【我终于有理由与神明拼死厮杀,我终于可以将神座光明正大地踩在脚下!】 【这样宏大而畅快的战斗体验,光是想想都觉得浑身颤抖!】 【好期待啊,先生!我们会在这样的轮回里相遇,相识,然后拼死战斗无数次!】 【在提瓦特的尽头,在世界的末路!先生,我会与你畅快地厮杀,我会将鲜血尽情地泼洒!】 【所以在那之前,假装自己是个凡人的,璃月的神明摩拉克斯——】 ——在那之前,在那之前…… 请不要用那样,和“真正的凡人”别无二致的悲伤眼神, 注视着无数次轮回中,无数具残破不堪的, 无数具被您丢入深渊的,被封印所磨损至疯狂的, 来自深渊,又回归深渊的, 我的尸体,你的同伴。 第8章 第七章 诅咒是什么? 诅咒是一场梦…… 一场永不完结的梦。 ‖﹕00001﹕‖ 那是一场不知会持续到何时的,漫长而荒诞的梦。梦被龙鳞轻轻刮蹭,被龙息缓缓吹起。梦是被天理固定了边界的幻觉。幻觉盛开在无数个泡泡里。 泡泡,七色的泡泡,偏光的泡泡。摇摇晃晃的泡泡,易碎的泡泡。 他的梦里什么都有。金色与蓝色的羽毛交织,璃月的银杏托起至冬的雪花。张开嘴,吃下一口荷花酥,沾了白糖与酥粉的手指抹向他的脸,趁他生气的时候,掰开一只巧克力蛋,大的一半递给他,少的一半等他咽下去,也递给他。 团雀儿落到他们的身边,小狐狸打了个哈欠。大大胖胖的红尾巴卷起来,他们缩在毛茸茸的尾巴尖尖里,依偎着彼此交换吐息。那是在破碎之前,比童话还要温柔百倍的梦境。染着金色的梦境。染着血色的梦境。 他的梦就这样一直一直地做下去,有的时候会碎掉。然后再做。再做,再碎。如此往复。 直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先生?先生——” 达达利亚从梦中醒来。从梦中醒来,也不过是进入下一个梦境。如此漫长的梦境,无休无止的梦境,连时间都失去意义,没有过去与未来的梦境。梦里他换下了那身惯常的战斗服,毛绒绒的大衣把他包裹起来,露出一颗橘色脑袋。他似乎能够看到自己的样子,那笑容亦有着圆润懒散之意。 他看自己的笑容化作雾气从唇边散开,摊开手,冲身旁的人爽朗道:“就算我和家人说过,先生您体魄强健,不畏严寒——但大冬天的就这么睡在外面,也实在说不过去啊。还是多少掩饰一些吧?” 先生?先生是谁?达达利亚恍惚地看着梦境中的自己。他看自己的手被对方拉起来,触觉立刻从掌心传来,那熟稔就像是被对方牵起了千百次般。他从不哭泣,但此刻却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第24章 先生拉起他,像是把他要把从回忆的蜜糖中扯出来。 他的先生。钟离先生。 ‖﹕00104﹕‖ 达达利亚把獭獭兔帽子扣在钟离的头上。 “先生来到至冬已经有一个月了。怎样,住得还习惯吗?”青年一边整理着帽子,一边顺着钟离的辫子,指尖捻出几根碎发:“如果先生呆得腻了,我们就回璃月去住几天。海屑镇太无聊啦,陪家人是很好,但这样下去,我的弓都要生锈了。” 钟离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明明可以接很多的话,比如那样也好,比如确实如此。但钟离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看着达达利亚,目光顿顿,如金色的石串投入深色的海底。 ‖﹕00398﹕‖ “啊,说来去蒙德也不错呢。新团长已经上任,不去切磋一下就太可惜了。”达达利亚顺势握住钟离的手。很自然地——自然地握住,然后插进自己的口袋:“嗯,这回先生可别想拦着我哦?束手束脚不是我的性格,不过我也不会给那位诗人添太多麻烦的。毕竟是先生和女皇陛下的故友嘛,我有分寸的。” 他们双手合十。他们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达达利亚自顾自地说着。他还是那样,张扬,自信,像一只永远被风扬起高飞的风筝。 他有很多身份,愚人众的执行官,至冬国的尖兵,以及冬妮娅,安东,托克的哥哥,出生于海屑镇的青年,阿贾克斯。 所有的身份达达利亚都喜欢,正如他如此流连着这个世界,梦境也温柔地回应着他。换上满身尖锐的战斗服,握起弓与剑的时候,他是畅快战斗,忘我厮杀的战士;换上毛茸茸的棉衣,陪着弟弟妹妹打雪仗的时候,雪落到他的睫毛上,融化了,冻红他的脸。 他是海屑镇的平凡青年。笑起来像一只小狐狸的阿贾克斯。 ‖﹕00621﹕‖ “先生要来和我们的家人们一同打雪仗吗?” 达达利亚握起一枚雪团。冰冰的,亮亮的,被冻红的手掌托起,被青年的笑容托起。新下的雪最黏,圆滚滚的雪球掷到了钟离的脸上。达达利亚的笑更肆意了,他立刻弯下腰握出更多的雪团,飞散的雪花沾到他们的头发上,睫毛上,嘴巴上,眼睛上。金色的蓝色的眼,晶亮亮的光,一片一片一片。他们的眼里下起了雪。 ‖﹕00709﹕‖ “哎呀,没有海鲜的极致一钓还能算极致一钓吗……” 达达利亚苦恼地挠着头。他把雪团埋进刚刚堆好的雪人之中,雪人的双眼变成罗勒,长长的鼻子变成圆圆的番茄。青年的棉大衣嗖地变成了围裙,手里的雪铲啪地变成了汤勺。海鲜羹没有海鲜要怎么做?他苦恼地思索着,看向站在一旁的钟离。 “要么还是做普通的嘟嘟莲海鲜羹吧,不过我会加一点蟹黄进去,不然就太没滋味啦。” 可钟离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钟离看着自己,他的沉默就像是一片欲言又止的海。看来是时候露一手了!达达利亚嘿咻一声,汤勺变成了蟹黄,蟹黄倒进了围裙,围裙嘭嘭!地变成了好大的锅,锅里盛着满满的嘟嘟莲。 嘟嘟莲太多了,冒出来啦,爬出来啦。达达利亚伸手去抓,指尖碰到配菜的那一刻,那些香香软软的小花又成了金色的石珀。 ‖﹕00999﹕‖ “我知道,先生又打算说我全要了对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这也是璃月的古训,对不对?” 达达利亚笑着将石珀扔上天空,那些石珀被抛上了天,金色的,像摩拉,摩拉扑啦啦展开翅膀,最终变成了泡泡。 五彩的,偏光的,易碎的,幻梦一般的泡泡。 那些泡泡被金色的羽毛簇拥,被棕色的鳞片剐蹭,被漫长的龙息吹起。达达利亚看着自己的手变成了两只长长的胖胖的鱼鳍。他的身躯忽然变得庞大起来。它不再是达达利亚,它成为了一头胖胖的鲸鱼。可是这里没有海,陆地撑不起他的五脏六腑。他觉得身体好痛。五脏六腑都被重力拉扯。身体仿佛被撕裂般痛苦。他要去海里才能生存。没有水,鲸鱼会被自己压死的。 这里没有海。这里到底是哪里?它哀嚎着挣扎着,想要看清这一切。却只看到了五彩斑斓的……黑。 这里是深渊。 它被人丢进了深渊。 笨重的怪物扭动着身体,拍打着尾鳍,破碎的巨角早已被自己撞毁。 这是一场被金色之人囚禁的梦。一场永不终结的深海之梦。梦中有巧克力的甜,面包酿的涩,绝云椒的辛,竹林笋的鲜。他的梦是一场五味俱全的盛大幻觉。 可是他要活下去,他要游上去。他不要熄灭在这里。他不能让自己燃尽在这里。 ‖﹕████﹕‖ 先生████先生?甜pi尧f槽个}璅nst墝@<皡c甜花的味道……海屑█镇,第一次冒险'馹禠.m倳勼\砆█████父亲……冰窟窿……头痛██ga愒>3还有冬妮b1cwy娅。?与旅███者的战█斗禠.m倳勼、托克、托克还好吗??甜pi、我会等你来至f███……冬、打雪仗……我会将██颗星星…… ████星星? 金色的星星……金色的眼睛。 金色的眼睛……契约。 契约……我和你的…… 契约,契约,我想起来了,我们的契约, 先生,我们的契约,最后的契约是, ——巨大的岩□□穿了怪物的心脏。 第25章 ‖﹕01001﹕‖ 怪物挣扎了片刻,不动了。 幻梦消失了,生命消失了,封印消失了。无论如何都没有必要再封印了。 那是被他亲手丢进深渊的怪物。那是被他亲手封印的怪物。 那是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没有“杀死”,而是“封印”起来的,曾经名为达达利亚的……如今的怪物。 这是多少次了? 这是第一千零一次了。 第一千零一次,钟离杀死了达达利亚。第一千零一次,钟离想起了天理对他的惩罚。第一千零一次,他在达达利亚死去的这一刻,想起了他们曾经拥有的所有的回忆。 一千种回忆在此刻瞬间突破所有的空间和时间,拧成一股名为神罚的绞绳,温柔地套住钟离的脖颈。 而如今,回忆的绞绳再次被自己亲手加粗了一股。钟离恍惚地意识到,在下次轮回终结的时候,他仍会像这次一样,想起自己曾一千零一次与达达利亚相识,相知,然后,亲手杀死他。 或是像这样——钟离毫不留情地用岩脊凿碎了在地上抽搐的,颤抖着,想要碰触自己的触手——彻底地摧毁他。 钟离猛地捂住嘴。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凡人。他在以真正的凡人之躯,沐浴在一千零一次的回忆,杀戮,死亡,与绝望之中。 这深渊早已堆满了名为达达利亚之人的尸体。而这些,摩拉克斯,都是你亲手造成的。 钟离欲吐欲呕。几番忍耐的颤抖,凡人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 ——摩拉克斯,祂会让你成为真正的凡人。 ——这才是祂对你的,最残忍的惩罚。 在第一千零一次杀死达达利亚的时候,钟离,你想起了什么? “诅咒是什么?” “凡人是什么?” ——“摩拉克斯,你是否真正地理解过,‘凡人’一词的重量?” 00000 回忆需要折返,故事的原点始于世界的尽头,提瓦特大陆的终焉。那是方舟崩坏的终焉,是一切轮回的起点。 天理的意志化为人形,将异世的双子斩杀,将众生的魂灵践踏。烈火将万物燃尽,闪电骤雨一同被暴风卷起。久久不曾平息。天空之岛在坠落,鲜血如河,成毯,如长舌般吞噬诸神的尸体。死亡在这一刻成为通往神座的阶梯。 在那场终焉之战的最后,摩拉克斯忽然明白自己到底在与什么进行对抗。 他交出神之心,本是想让出自己的力量,由异世的双子联合诸神,终结这来自天空的契约。 可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的愚蠢——并非恐惧,亦非悲哀。只是愚蠢,他只觉得愚蠢。 何谓愚蠢?蚍蜉撼树。可二者尚属有形之物,虽力量悬殊,仍值得一试。而自大并非愚蠢。 他们——诸神到底妄图推翻什么?来到这里才会发现,他们面对的乃是真正的无形之物。 双子们联合诸神与深渊之力的所谓战斗,不过是在向空气挥拳,与清风搏斗。尘世七执政也好,异世的干预者也罢,那些在天理面前,都只是水中的倒影。 倒影如何战胜真身?倒影只是真身映射在水中的回声。无形,即无处不在。非想非非想,这里是真正的非非想之天。 摩拉克斯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化作白发少女的神祇。到底该将【祂】称之为什么——天道?天命?世界的真身,提瓦特的意志? 或者是,所谓的,万物万象之道——所谓的,天理? 摩拉克斯下意识动了动手臂。没办法挣脱,徒然挣扎的结局。把他双臂分别吊起的锁链都是虚妄,把他心脏贯穿的数杆长枪亦非实体。所囚刑具皆是无形,无形即是意志,意志没有弱点。是世界束缚着摩拉克斯。是天理将他囚禁在这里。 是天理不许他随万物凋零。是天理要他在这里接受诅咒。接受——成为凡人的诅咒。 “成为凡人?——这样的诅咒,何其可笑。”摩拉克斯轻叹着。 “何其可笑?摩拉克斯,是你先成为人之子,是你先舍弃神之心。是你先逃离神之座,是你先忤逆天之理。何来诅咒?只有仁慈。天理在助你实现愿望。” “我已是凡人,无须襄助。”摩拉克斯淡淡地。 天理轻笑一声,从神座走下。 祂的脚尖踏过缠绕摩拉克斯的锁链,指尖轻轻触向摩拉克斯染血的脸颊。神祇的十字星瞳孔不带任何悲喜。祂的指肚揩去他唇边溢出的鲜血,像父母拂去孩童脸上的尘埃。 “摩拉克斯,摩拉克斯。最古老的魔神。天理的长子。这虚假的凡人一生,可曾快乐?” ——可曾愤怒? ——可曾悲哀? ——可曾绝望? 答案是否定的。摩拉克斯没有说话。但天理已经知道了他的回答。 “摩拉克斯,天之意志的代行者,上古的魔神。六千年的时光弹指一瞬,你为地上之国带来无上的荣光,却也目送昔日的同伴驶向生命的终点。魔神可以习惯离别与死亡,可凡人永远不会。” “凡人亦有生死离别之日,凡人亦有至坚至韧之心。天理,是你太过轻视人类。”摩拉克斯沉言。 “不,摩拉克斯。提瓦特从不轻视生灵。提瓦特只怜悯万物的多情。” 天理笑着指向摩拉克斯的胸膛。她缓缓起身,大踏步地向后腿去,赤足所至之空,皆有虚空之踏板升起。 第26章 “你要记住,摩拉克斯。凡人——绝无一颗金石之心。” 摩拉克斯皱眉,看到天理的身后扬起六片金色的羽翼。 “为了断绝来自天空的契约,你情愿献出自己的金石之心。可是上古的魔神啊,你换上了名为钟离之人的皮囊,流淌着的,仍是摩拉克斯的血液。凡人怎能从容地追忆亡故的同伴?凡人怎能平静地镇压疯癫的挚友?除却巫山,阅尽千帆。沧海桑田间,你早已看淡万物。你早已不会像凡人那样,对世间一切心折,心动。” “你不是凡人。摩拉克斯,凡人是不会像你一般接受这样的结局的。” 天理微微抬起手臂,手掌托起一片苍凉的风景。双子的尸体,诸神的尸体,飓风乱雷卷起鬼火怒涛,藤蔓四处疯长,冰神的皇冠被利刃穿刺钉在墙上,诸神与异星之客的鲜血满溅庙堂。末日的景象。祂向摩拉克斯展示着,由自己造成的末日般的景象。 “真正的凡人啊,他们的内心是很脆弱的。他们的一颗心,只能装下很少很少的东西,也只能失去很少很少的东西。” 名为天理的少女,忽然用非常温柔的语气说道。她从阶梯跃下,五指抚上插在摩拉克斯胸前的枪,微笑着,轻轻地——轻轻地向里推进一点,像卯头插入榫眼般自然。 祂看魔神吃痛,流血,却纹丝不动。眉头也皱一下。何其坚韧的魔神。长生的魔神。不死的魔神。早已习惯了疼痛,离别,死亡的魔神。 “——你终究会明白的。” 白发的少女微笑着,幻化出另一把长枪——慢慢送入摩拉克斯的胸膛。 诅咒的长枪,契约的长枪,足以开启数以万计的轮回的,来自黑渊,开出白花的,幻化自虚空万物的长枪。 “真正的凡人啊……是很多情的。” “即知天下之大……仍为草木动情。我当然知道你可以做到这些,但……” “凡人啊,只要失去了一点点,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无论是多坚强的人……” “多坚强的人,都会……痛苦到发疯哦。” 残酷的轮回即将开启。 摩拉克斯,你要记得。 无论曾经的你,是怎样的人,只要成为真正的凡人,真正的钟离,面对挚友的死亡,都会—— ‖﹕01001 ﹕‖ 都会—— ——钟离怆然抬头。 他站在深渊之中,践踏着昔日同伴的尸体。 在他还被人称作摩拉克斯的时候,他曾无数次地站在同伴的尸身之上。 但这次不同。这一次,他叫做钟离。 他是钟离。不再是失去金石之心的摩拉克斯,而是名为钟离的,真正的凡人。 第一千零一次。第一千零一次了,他第一千零一次地理解了,真正的凡人就是—— ‖﹕00249 ﹕‖ 【钟离先生,近来可好啊?……哈,你说要干什么?当然是要找你打一架了!】 ‖﹕00569﹕‖ 【哈,你以为我还会做你的冤大头?愚人众的钱可不是那么好骗的,你就在这里洗碗还债吧!我倒是可以为先生你买副套袖和马扎,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 ‖﹕00739 ﹕‖ 【眼睛?呵,不愧是钟离先生。连我的同僚都没注意到这一点。我的视力的确在下降。大概是以前经历的影响吧!不过没关系,弓,其实是最不需要视力的一种武器。这完全不影响我和你的战斗!我还是会继续挑战你的!】 ‖﹕00819 ﹕‖ 【啊……可恶,深渊的腐蚀比我想得还要更快一些。啊……钟离先生,事先说好,我可不想变成那种只会戴面具的怪物,躲在泡泡里。那种只会说些叽里咕噜话的家伙,我看了就烦……我……我曾向女皇陛下起誓。我还要为她带来胜利……我应该动身了……但是如果我坚持不下来的话……可恶,丧气话我才不会说的。】 ‖﹕00999﹕‖ 【钟离先生……我其实是那种,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人。畅快的战斗只是活着的一部分,我从来不会为了战斗抛弃生命。唉,其实我是个很惜命的人,只不过大家好像都不这么想?奇怪……我明明还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继续履行执行官的职责,去见家人,还有……嘛,哪怕和你一起去到处旅行什么的,也不赖嘛……哈?鱼眼?为啥要吃鱼眼?你们璃月人都这么强的吗?】 ‖﹕00999 ﹕‖ 【呃——没关系。没关系的,我还能……哈、……还能忍耐。这种疼痛……和战斗比起来……深渊的腐蚀什么的……完全没关系。只要吃鱼眼……鱼眼对吧,鱼眼的话……补眼睛,眼睛的疼痛什么的,一定就……】 ‖﹕01001﹕‖ 【不想吃鱼眼了…好吧我吃……可这双完全看不见的眼睛,还能走到哪里呢?】 ——你明知不该对他手下留情。 ——摩拉克斯明明不会对陷入疯狂的达达利亚手下留情。 ——失去神之心的摩拉克斯明明同样不会对陷入疯狂的达达利亚手下留情。 可真正的钟离,偏偏就会对阿贾克斯手下留情。 你偏偏就没有杀死他。 你偏偏只是把他封印,一念之差,不杀死,而是将他封印。 可你不曾料想,他身上的根本不是来自深渊,你的封印无法隔绝诅咒的侵蚀,那是天空岛的诅咒——继承于你的诅咒。 第27章 诅咒将他的心智耗尽,躯体吞噬,从人形化作怪物,最终变成非人的怪物,只能回归深渊,并被你彻底地斩杀,斩碎,斩尽—— 如果你一早杀死他就好了。如果你只是一个假凡人就好了。如果你是虚假的钟离,真正的摩拉克斯就好了!如果你是不会犯错误的神灵就好了。如果你是契约之神的肉身,千岩之主的灵魂就好了! 可是你没有。轮回了一千次,你都没有直接杀死他。一千次,第一千零一次,你都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而天理注视着这一切。神祇只微笑着看着你。祂六翼携光。祂慈悲满面。 摩拉克斯,是你先舍弃神心,对抗天理。 那么,天理助你彻底成为“凡人”——当然是最适合你的祝福与惩罚了。 好啦。现在,请吞下你喉咙中涌出的鲜血,请享受这凡人才能感受的绝望; ‖﹕让我们重新来过,让我们重新开始。﹕‖ ‖﹕让我们继续这场轮回,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第9章 第八章 ‖﹕10001 ﹕‖ 而现在—— 从先遣队长变成债务处理人,再从债务处理人成为执行官。常人终其一生无法得到的财富与权力,对阿贾克斯来说,并没花费太久的时间。 自己成为执行官的那天,家书翩然而至,冬妮娅向来娟秀的笔迹也变得潦草起来,隔着纸都能想到少女写信时的激动模样。她说父亲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出去向大伙炫耀,整个海屑镇都在为哥哥欢呼。 笑着读完那封信,阿贾克斯松了口气。家中一切都好,这就比什么都让他安心。来往的家书已经攒了厚厚的一沓,妹妹对哥哥永远有着讲不完的话。但阿贾克斯不曾丢弃任何一封。这是他与家人感情维系的证明。 不过,充军其实是父亲的意思,如今成为执行官,也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既然做就要做到最好,这是阿贾克斯对自己的一贯要求。 当冰之女皇陛下将达达利亚之名授予他时,青年并没有感到过多的喜悦。就好像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成为达达利亚,此前的战斗,也不过是在为这一刻作的预演。 无论多少次,他都会成为达达利亚。 无视其他执行官复杂的目光,达达利亚将邪眼面具别在腰间。并非对女皇大人不敬,他当然发誓此生只效忠女皇陛下一人——只是稍后再研究怎么把这东西挂头上吧,像其他执行官那样挡住五官可不行,他不喜欢遮遮掩掩。 昂首挺胸地回到宿舍,达达利亚松懈下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难得地没有向沙袋痛快地挥上一拳,而是来到镜前。 拉开抽屉,掏出一个小盒子。达达利亚将左眼的隐形眼镜摘下——说来这东西还是异国之物,是他去观看演出时,从那些演唱者的口中知道还有这么个东西能改变瞳色。 他将小小的镜片托在指尖,再一抬头,镜中的右眼便成了金色。 达达利亚缓缓摸向自己的左眼。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左眼就恢复成了金色——这样说来也很奇怪,他本来就应该是蓝色的眼睛。只是从14岁那年误入深渊之后,他的左眼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虽然在那之后又莫名其妙地恢复成了蓝色,他也没再理会过…… 但就在前一阵子,他的眼睛又变成了金色。是很亮很亮的金,根本不像人类眼睛的颜色。尽管变回来并没有对他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只是要解释起来实在麻烦,而且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至明至亮的金色虹膜,仔细看进去,深处有着菱形的瞳孔。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的眼睛。达达利亚借着执行任务的机会走遍各国,也查遍了各类古籍文献,但始终没找到有什么魔兽或是仙兽有着这样的眼。 这左眼到底是来自何方?难道是深渊的诅咒? 还有,自己14岁那年,本该已经失明的右眼…… 达达利亚闭上左眼,只用右眼看向镜子。果然,右眼还是能够看见一些。虽然有些模糊,视力明显不及左眼,但这点程度完全不影响他战斗。至少拉弓是不影响的。 这些年他对深渊也有着自己的调查,但基本上是没什么收获。深渊法师倒是总能碰见,不过那些家伙总是叽里咕噜地不说人话,抓起来问话也只是徒劳无功,甚至还会被对方啦~啦~噜~地嘲讽半天。最后还是得一刀解决。 唉。 不想了。 达达利亚叹了口气,把隐形眼镜重新戴好——又眨了眨眼,一双蓝色的眼睛出现在镜子里。看起来和常人没什么区别。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达达利亚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呆毛。 他食指并住中指,顺了顺,捏住,把那撮儿头发抓起来——又松手,看呆毛软趴趴地落下去,只一瞬,又保持着原来的弧度弹起来。他又五指代梳,胡乱抓了抓己乱翘的头发,让它们保持一个刚立挺的姿态。 就这么对镜子鼓捣了一小会儿,达达利亚冲镜子左右晃晃头,满意地笑了: “嘿!今天也是帅得……” “执行官大人?” 敲门声突然传来。达达利亚猛地从座位上弹起,绕到沙袋前,冲前方空挥两拳:“——哦,啊!我刚在训练。……那个、咳。进来吧!” 开门的是雷萤术士。她怀中捧着什么东西——叠得整整齐齐,一条红色的围巾折了几折,飘飘然垂下。大概是执行官的战斗服。 第28章 达达利亚向后一瞥。假装无事发生过。 “公子大人要试试看吗?如果有哪里不合身,需要改进的地方,我去替您回报。”雷萤术士轻轻地。 “嗯?好啊。不过没关系,这点事我自己来就好。”达达利亚笑笑,冲她摆摆手:“你还是先去忙吧?今天不是有什么人要来吗。女皇陛下要你接待好客人,衣服的事儿就我自己来吧。” 雷萤术士没再说什么。她关上门,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达达利亚确认对方已经走远,才把那衣服摊开。 所谓战斗服——即使在喜欢张扬的达达利亚看来,这也是一件相当花哨的衣服。比台上那些唱歌人穿的还要花哨。乱七八糟的装饰,各种意义不明的尖角,这样的衣服很容易划伤小孩子吧?尤其是托克,那孩子最是个乱蹦乱跳的。看来回家的时候要换掉才好。 达达利亚把衣服抖落开,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达达利亚弯下腰,眯起眼,那是个耳钉似的东西——合着还得去打个耳洞啊?达达利亚把那耳钉捡起来,捏在手里冲着灯光——金色的两枚圆珠,红宝石的尖锐挂坠,好在只有一只,造型也挺有趣,戴起来应该不会很娘炮。 他把那小小的耳钉放在一边,又看向衣服上的围巾。 说是围巾,但也不是什么保暖的材质。看起来更像个装饰品——毕竟战斗的时候戴着围巾也太逊了吧。要想办法让这东西成为披风一样的东西。这样打架的时候才会帅一点吧……不过也要注意别被敌人抓到弱点才行。嗯,说不定这也可以成为战斗修炼的一环? 还是穿起来看看吧!达达利亚这么想着,利落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脱去上衣,脱去衬衫,再把已经有些渗血的绷带一圈一圈拆下去。止血棉湿淋淋地落在地上,啪嗒一声,腹部巨大的伤口赫然显现,几乎横贯他的腹肌。 血色,伤口,冥海巨兽撕咬的痕迹,至勇的战士拥有的勋章。 达达利亚指尖一碰伤口,嘶地吸了口气。 唉。不碰还行,一碰倒是痛起来了。 这么说来,确实应该换片止血棉和绷带了。旧衣服也就算了,新衣服染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达达利亚想着,拉开抽屉。 就这么翻了半天,不仅没找到绷带和纱布。连止血棉都没有了。他有点懊恼地叉着腰,想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 “啊,这么说来,女士好像确实把这些东西借走了?啧……真是变态的女人……” 达达利亚烦闷地推上抽屉。倒不是小气,只是他实在受不了那个女人的特殊爱好。那家伙太过嗜虐,被她抓住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完整地从刑室里走出来。向自己借走这些东西也并不是仁慈,她只是想让自己玩得更加尽兴罢了。趁给对方包扎,让对方松懈下来的时候——再狠狠地摧毁,让对方置身于彻底的绝望。 真是糟糕的爱好。侮辱战士是很过分的行径,达达利亚实在没法喜欢上这种手段。 关上抽屉,达达利亚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这么大的伤口不好好处理就麻烦了,至少该擦点酒精之类的。 这么想着,达达利亚随便套了件衣服,披上大衣,推开门—— “啊。” 门外之人向后退了一步。 达达利亚一愣,不可思议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并非存心惊吓对方,只是他真的没有意识到门外有人经过——这对于达达利亚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战士怎能不时刻察觉周围的状况?他自信自己有着超于常人的探查力,只是这一次,他完全没能感到对方的存在。 对方似乎也并非要敲他的门。他只是路过,然后看向这边——一双金色的眼睛看向自己。 至明至亮的金色,菱形的瞳孔,像是从黑暗之中舀出来的金箔,流通于此世的摩拉。 达达利亚忍不住眯起了眼。并非觉得刺眼,对方也不过是看起来很普通的家伙,没有什么不能直视之处——只是自己的左眼忽然有些酸胀。 难以理解的酸胀在一瞬间让达达利亚有些失神,但如果突然捂住眼睛则会暴露自己的弱点。 达达利亚稍微后退一步,重新调整了下状态,正想着接下来要怎样应付对方—— “……许久不见。” 对方轻轻地说。 像是真地久别重逢那样,黑发金眸的异乡人,用相当感怀的语气说道——并直视着达达利亚的左眼。 左眼。被深蓝色的海面遮住的亮色,万世万物契约之起源。他的骨肉,他的鲜血,他与他最初和最后的契约。 此世第一枚摩拉。 “哈……无论你是什么目的,我都要说,这个开场白太过老套。” 达达利亚忍不住笑了。他摊开手。 “这位……呃,异国来的先生。我不认识你,你也无需装作认识我。这里是至冬的土地,你脚踏着的是至冬女皇的宫殿。你是怎么进来的?如果只是贸然闯进,我倒是不介意把您温柔地送走。” 青年眯起眼,脸上挂出那副标准的笑容。 然而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他的视线从青年的眼睛上移开,一路向下,停在某处:“——腹部的伤口,好些了吗?” 达达利亚神色一凛。不够,他很快便调整好状态,在愚人众这么多年,他也稍稍学会了伪装情绪: “哦?这我倒是觉得新鲜了。”达达利亚睁开眼,神情严肃了几分:“这位先生,您是怎么知道我的腹部有伤?希望您能给出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大概就要在这里……” 第29章 “——这位便是……自璃月而来的千岩之主,尊贵的摩拉克斯大人吗?” 是雷萤术士的声音。达达利亚和摩拉克斯一同回头,雷萤术士正恭敬地将双手置于腹部,微微向二位鞠躬: “女皇大人特意吩咐我们,要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不过,在引您前去神座之前,请允许我传达女皇陛下的意志—— 雷萤术士稍微清嗓:“——‘尊贵的千岩之主,璃月的帝王之君。一别数年,再次相见,您的砝码,是否已经愿意押上契约的天平?’” 摩拉克斯微微颔首。 “好的。那么,请随我来吧——执行官大人,您也要一并同行吗?”雷萤术士轻轻问道。 达达利亚愣住了。 他先是看向雷萤术士,又看向眼前的人——想说的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摩拉克斯,璃月的神明,千古之帝君,至高无上的武神——所以,这家伙就是所谓的岩神了? 虽然不能说什么“怎么看都很普通啊”之类的话,但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达达利亚忍不住摸向自己的左眼。只是还没等碰到,摩拉克斯的脸已经凑了过来。这让达达利亚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摩拉克斯稍稍俯身,靠在达达利亚耳边,轻声: “我知阁下定有千种疑虑——但腹部的伤口,还需及时处理。” 只一句。莫名其妙的一句,也不知是关心还是挑衅,亦听不出什么感情。摩拉克斯浅身,向雷萤术士微微点头,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里,徒留达达利亚站在原地,呆然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背影。 摩拉克斯的背影。 黑色的长发束成细细的辫子,从獭獭兔毛的帽子里垂下。璃月的神灵,千岩化作的□□,此刻却穿上了至冬的防寒服。这是哪门子亲民装束?只要这家伙愿意,就算穿着大裤衩踩着冲浪板来也不会怕冷吧——可达达利亚就是觉得自己看过这样的背影很多次。很多次,几百次,几千次,甚至…… 要怎样追忆不曾存在的回忆?达达利亚只能想起,他注视对方的背影——最近的一次,是在14岁那年。 14岁,深渊,被诅咒的锁链束缚,倒置,被深渊之壤污染的神像。名为摩拉克斯的化身在至暗之地被诅咒堕落之物环绕,却永远高洁而沉默。他不曾被任何污秽沾染。他只是沉默地陪伴着自己,在自己受伤之时,无条件地为他治愈所有的伤口。 倒垂之神像。千岩之主。璃月的神明。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摩拉克斯?摩拉克斯…… 钟……钟、 钟离先、 ……什么、 …… ……………… ? ——买好了酒精,药棉,纱布和绷带,达达利亚从药店出来,拐到旁边的酒屋,又给自己带了瓶火水。 并非刻意买醉,只是处理伤口太过麻烦,痛饮烈酒是麻痹疼痛的最佳方式。愚人众倒是也有随军医生,但达达利亚很少去麻烦他们——毕竟,要是被那些医生们发现了左眼的秘密,解释起来麻烦不说,执行官中的【博士】就会第一个抓他去做实验。 成为执行官之后,达达利亚的确想与更多强者战斗,只是刚刚上任,他暂且不想和那些人起冲突。 拎着口袋往回走,达达利亚思索着刚才与摩拉克斯的相遇。那人的确和神像有几分相似,但也并不完全相同。不过身为神灵,自如变化容貌也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只是那家伙是是如何知道自己腹部的伤口? 达达利亚确信自己在与巨兽搏斗时,绝无旁人在场。他在战斗时不愿波及弱者,所以都会观察好场地。这绝非怜悯,只是他单纯懒得保护,也不愿理会。 不过,摩拉克斯——算弱者吗? 而且那家伙的视线,分明是盯着自己的左眼。 左眼,金色的左眼,不属于自己的左眼。达达利亚仔细回忆着——如此说来,那人的虹膜似乎也是金色,瞳孔也是菱形? 所以……自己应该去会会那个璃月的神明,摩拉克斯吗? 回到宿舍,达达利亚啪嗒一声关上房门——把药物和酒丢在床头柜上。口袋哗啦一声敞开,达达利亚把外衣扔掉,只穿一件衬衫瘫回床上。 脑袋触到枕头,疲惫立刻如滚水,蒸腾着地包裹他的全身。暖炉暖着屋子,他的四肢摊在床里,像陷入一片松软嫩香的列巴之中。 啊……肚子饿了。达达利亚费力地掀开眼皮,只一瞬清醒,又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中。 想来这些天的战斗部还是耗费了很多体力的。而且他也稍稍有点失血……肚子好饿,想吃肉了。 应该爬起来,先脱掉染血的衬衫,把伤口重新消毒……疼的话就喝点火水,然后去吃饭。吃饭的话……在须弥呆久了,咖喱已经吃腻了,打嗝都一股洋葱味。今天很想喝甜菜汤。甜菜汤……冬妮娅的手艺已经超越母亲了。母亲的身体……父亲的病好些了吗?须弥学者为他开的特效药应该已经送到了,还有答应托克的狂牛巨角——哦,在托克面前应该把那东西叫作,大角哞哞。 还有那个,神神秘秘的,璃月来的家伙……他也必须要见一见。 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只是现在…… 只是现在,达达利亚只想睡觉。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也好,饥饿与疲惫,连续与魔兽战斗带来的困倦感也罢——翻腾的思绪渐渐平息,达达利亚抱着枕头,失去包扎的伤口随着身体不自觉地挪动,原本结痂的部分正在裂开。血顺着伤口流出来,一点一点染红他的衬衫,又染红他身下的床单。 第30章 门被人从外推开,达达利亚立刻醒来。 没锁门吗?不过他本来也没有锁门的习惯,愚人众里没有人敢擅自推开他的房门。战士的敏锐让达达利亚对脚步声格外敏感,何况那人并没有要隐去声音的意思。 青年竖着耳朵听着脚步声。那是很沉很稳的脚步,步伐轻快,大步流星。那人走得没有半点焦急,隐匿,鬼祟的感觉。如此光明正大,好像这就是他自己的房间。 意外地,达达利亚并没什么想要起身的欲望。他还是把头埋在枕头里,两胳膊抱着枕头,赌气般的睡姿,符合自己年纪的模样——真奇怪。他莫名觉得自己就算不起身也没什么关系。 是失血过多造成的意识涣散吗?人在失血的时候大脑的确会运转迟缓。还是自己本身就对这样的步伐感到熟悉?达达利亚确信这样的步伐接近他从无恶意。 但根据为何?青年不得而知。 并不打算起身,他甚至都不打算翻身——达达利亚继续抱着枕头,恍惚间只觉那人好像是来陪他睡觉的。那人。那人是谁?那人是璃月人,璃月人只是来陪他睡一会儿的。璃月人什么都不会对他做,他们在一起,只是他在睡觉,他在一旁坐着看书。他是执行官,打架受伤了,困倦了,做完任务放假了,就来到客栈。他就会过来陪他。无需多言,像一对多年的老友,更像一对……什么? 他与他有固定的房间,那是他们固定的住处。最高层的房间里有时盛放霓裳,有时插着琉璃百合的干花。璃月常常下雨,雨时泥土的味道最是鲜润。用竹竿支起半扇窗户,一点点的雨扫进来,把单宁的味道吹进来,随风飘来的还有药在炉中煎煮的味道。草药的味道,苦涩却让人安心的味道。那人就在他身边。靠着床边。辫子有时候扎起来又时候散下来。黑色的,长长的头发。绕在他的指尖。留在他的指尖。造访过他的指尖。造访过他。 他饮酒,看书。翻页的时候很小心,他是个惜书之人,遇到精彩处也不折页,只塞一片金银杏夹起来。他安静地等他醒来,然后读给他听。问他如何?他说之乎者啥的听不懂,那人也不失望。只是自己从来不会说出下半句。说出他很愿意听他读书,只因为他的声音好听。 要如何分清梦境和现实?几千次叠加至今的梦境随着失血的眩晕,让青年暂且从疼痛中脱身。有人把达达利亚从床上扶了起来。黑色的头发,在脑后束起一只长马尾,薄厚正好,多一分则显呆板,少一分略显轻挑。发尾落在他的指尖,造访他的指尖,造访他。 摩拉克斯的眼尾是上挑的。眉毛与眼睛挨得很近。一双象征权威与至尊的眼,金色眼。一只生了锈,摩拉落入了少年的左眼里,他们之间的契约至明至亮。 达达利亚垂着头,靠上摩拉克斯的肩膀。这触感一点都不陌生。他曾千百次靠过他的肩膀。活着的时候。死去的时候。疯狂的时候。灵魂破碎的时候。 伤口持续失血,让达达利亚有种在梦境中滑翔的感觉。他未曾睁眼,却如此坚信,自己并不陌生这个人。他甚至无需抬头看他,便足以了解他的一切。 达达利亚与这个人曾走过成千上万遍的旅途。 一遭不够,再走一次。 此世不够。再来一生。 ——啊。我知道这个人……我熟悉这个人。 “钟离先……生。” 岩枪停在青年的胸口处。 摩拉克斯皱起眉。 擅自黏到上来的青年,居然无意识地叫出了那个名字。 ——钟离。 他怎会知道这个名字? 摩拉克斯收起岩枪,沉默地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曾经名为阿贾克斯的青年,愚人众的执行官,代号为公子的达达利亚。拥有自己的左眼,来自深渊,却不曾回归深渊之人。 本应在几年前就终结于自己手中的性命,如今仍然鲜活,甚至成为了至冬国的武人,万事万物斗争的中心。摩拉克斯无法说清自己的感受,他只是觉得这个人不能活下去。这个人如果活下去,就一定会发生难以想象的糟糕事情—— 可是到底会发生什么,这又与他的左眼有什么关系,摩拉克斯无法做出合理的联想与猜测。 不过说到底,这件事毫无根据,摩拉克斯也从来不会凭冲动做事。 可这一次,摩拉克斯分明觉得……他必须要在这里杀死他,不然他和他一定会—— 有什么堵上了他的嘴。 血,血的味道顺着口腔扑鼻而来。一个完全没有侵略性的吻,不深,太浅,轻轻点点的吻。微凉的唇瓣相抵,他与他的体温都低得不正常。 神与凡人肌肤相抵,两人身体靠得太近,青年身上的血腥味如投石般散开,涟漪将他们捆的命运捆到一起。 涟漪,鲜血。与痛与伤,与亲与吻。 眼前的青年,对神明大不敬的人类,正托住自己的脸颊,闭着眼睛亲吻。不是侵略性的,也不是带着恨或爱的。他的动作里什么都没有,这只是一个比点水还要轻巧的碰触。青年的手不比14岁的少年柔软,常年持握兵器,虎口掌心都磨着茧子。茧像是把摩拉克斯莫名的冲动杀意缚住了。 对神明大不敬的人类。对神明亵渎的人类。对神明亲吻得毫无虔诚之意的人类。对神明亲吻得,像是亲吻自己的恋人一样的人类。 吻像雪花落在唇瓣上,转瞬即逝。达达利亚的头垂了下去,下巴磕在摩拉克斯的肩膀上。他的橘色短发戳着他的脸。他的下巴甚至还带了一点淡淡的胡茬。他腹部的伤口彻底被撕裂,血流在他们合拢的手上,床上,蜿蜒着甩出一个弧形。一个血色的问号。问号被暖炉熏烤出铁锈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第31章 “为什么……?”达达利亚轻轻地。 是梦呓还是什么?失血到这个地步的人不可能再清醒地说出完整的话。摩拉克斯沉默片刻,也不知道对方在问些什么,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为什么?摩拉克斯比他还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关注这个至冬的青年?为什么这么想杀死这个至冬的青年?明明分给他右眼视力的是自己,可觉得必须要在此刻杀死他的还是自己。 数千年未曾有过的矛盾,这是一个用此世的记忆无法回答的问题。 比起这些,摩拉克斯更想知道为何自己的眼睛会出现在他的身上。他隐隐感到那只眼就是一切的答案。 片刻,摩拉克斯把达达利亚从自己身上扒开,把床头柜上的口袋翻开,拿出绷带和纱布。 火水的瓶子被不小心碰到,瓶身倒在柜子上,发出轻巧的声音。 达达利亚再次吻住了摩拉克斯。 想说这家伙犯了什么毛病,该不会是有什么逮谁亲谁的习惯吧——可岩神并没有拒绝这样的吻。绷带与纱布在他的手中紧握,他并没有如青年抱住自己一般回应对方。 只是这一吻,他也没拒绝。 这次的吻依旧没有更多的感情,点吻,轻巧。他们根本没见过几次,本来也不该有什么其他的感情。没有感情却如此自然地亲吻在一起。多么奇怪。 身为岩神的自己来到这里,本来只是向冰神传达自己的意愿——可现在,他却擅自跑到这个人的宿舍,想要杀了他,又自如地和这个人接吻。 失温的嘴唇,还有染着血的吻。达达利亚似乎想要用力地抱紧自己,但他的胳膊也没什么力气,多么努力都抱不禁了。这个人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青年只是任由自己的性子做事,而现在他只想和摩拉克斯接吻。 一个吻不够,那就吻两次。 两次不够,那就千千万万次。 穿越无限悲伤的时光,他们手握彼此交叠在一起的命运,被诅咒的长枪挑成一线,仍拼命地寻找着逃离的办法—— 长而悲伤的吻。不曾伸出舌尖,不曾濡沫相交。只是嘴唇碰触嘴唇,双眼紧闭。没有什么爱而不得,他们只是在长足将烙在灵魂上的回忆印在唇上。岩的吐息,鲸的长鸣。像是无数次在望舒客栈,最顶楼的房间里,他带着伤睡去,他在一旁安静读书。他们在染上彼此的鲜血之前,只有药的味道与雨的味道。琉璃百合与霓裳鲜花。璃月的银杏,与至冬的白雪。莲花酥的爽脆,与甜菜糖的鲜香。 ——摩拉克斯想要达达利亚死。但钟离并不想要阿贾克斯死。 ——阿贾克斯不想死。但如果达达利亚最后伤害了自己的家人,那么他就一定会让钟离杀死自己—— 如何亲吻都无法满足的渴望。如何相拥都无法缓解的悲伤。可是除此之外他们也再没有做其他事情的理由。 摩拉克斯清醒过来,再次把达达利亚从身上扒开。 白色的衬衫,红色的血。血从腹部的伤口渗出来,巨大而刺眼的伤口。 达达利亚仰面倒了下去。他摊开手臂,陷在一片雪白的床单之上。完全失去了意识。 摩拉克斯稍微定神片刻,站起身,看向倒在床上的达达利亚—— 忽然觉得这一幕如此熟悉。 摊平四肢,闭上眼睛,腹部染血,手上,腿上,脸上都是血的达达利亚。倒在雪地之中的达达利亚,倒在海屑镇上的阿贾克斯。他看过这样的画面很多次。很多次,多到数不清,也根本想不起来。 无数次轮回的世界,他就是这样站着,看着他仰面倒下,在自己面前摊开四肢,双腿一软,失去力量,眼睛或闭或睁,嘴角永远是扬起来的。他说谢谢你,对不起……冬妮、然后就什么都不剩了。天地之间只有风把雪扬起的声音。他与这个世界一同变冷,最后变僵。 他曾无数次地面对他的死亡,他曾无数次地在他的死亡之后想起一切。 那是他们最后的结局。 第10章 第九章 00000 最初的相识也不过是普通的仇人关系。 说仇人也不恰当。钟离并不恨达达利亚,达达利亚也没有记恨钟离。魔神复苏,群玉阁陨落,狂风骤雨席卷璃月,巨浪盛满瓢舀下,然而这些都在摩拉克斯的计算之中。 璃月仙凡合力抵抗,加上异世的旅行者拼死相救,璃月到底是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无人受伤,无人死亡。暴雨过后,海天涤荡一新,山峦岚气散尽,甚至有彩虹挂起。岩主陨落,万象更新。 从结果来看,这一战没有挫伤璃月人的士气,反而让大家意识到,即使岩王爷不在,他们也可以凭自己的力量守护璃月。人们的活得更有奔头,街头巷尾的说书人也攒足了素材。唯一遭殃的是年轻的执行官,他的风评从很差变成了超差,不过这也是自作自受。 至于那个风评变差的执行官,他倒是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被耍了一通固然恼怒,但凭此一役,他不仅结识了异世的旅行者,还遇到了此世真正的武神,也就算不得坏事。他们都是强者,强者就是达达利亚的对手,而他向来不介意与对手成为朋友——派蒙说这是奇怪的交友观,但对青年自己来说,这很正常,没什么奇怪的。他可以和任何有趣的家伙成为朋友。 群玉阁一战后再次挑战摩拉克斯——或者说是钟离,六千多岁的老大爷正在一家新开的铺子里试穿老璃月布鞋。达达利亚看到钟离便来了神,冲进店却见钟离只穿一只鞋坐在椅子上,一本正经地等着店家找出更为合适的尺码。这反差让达达利亚一时间有些哽住。 第32章 来和我打一架吧的话语到底还是没讲出来,青年手中的水刀将凝未凝,最后化作脑后的汗滴缓缓落下。 “啊,是你。” 钟离并没有对达达利亚的到来作何反应。没有反应,即是不排斥,也不亲近。本来二人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如今契约已经完成,那么就没有必要再把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本来只是买完就打算走的,钟离想着—— ——如果不是又忘带了摩拉。 达达利亚收起钱包,看钟离拎着一个口袋,里面装着老璃月布鞋。最可恶的是他自己也被强塞了一双,说是脚感舒适,当作纪念品带给家中长辈不错。他试了试发现的确挺舒服。这就没有办法拒绝了不是吗?毕竟父亲的腿脚也不大如前,但这种布鞋在至冬真的有机会穿吗?那样寒冷的地方,与世隔绝的地方…… 但买就买了,给家人买东西不算乱花钱。他和钟离一人拎着一双老璃月布鞋,钟离说下次会还你钱的,达达利亚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说哈,下次?你最好记得,钟离“先生”。 再次见到达达利亚是钟离主动来找他还钱。彼时达达利亚在万民堂吸溜着一碗热汤。很难想象在璃月这样潮湿温暖的地方,这样的盛夏,会有人主动品尝这样温补的汤食。本来打算还了钱就走掉,却见香菱小妹从灶台处探出头,冲他们打了个招呼,说新菜品马上出锅,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就好! 钟离二话不说就找了个位置坐下。 并没打算和达达利亚拼桌,只是香菱掌勺,小小店铺一座难求。二人又莫名其妙地挨到了一起,钟离先把老璃月布鞋的钱递给达达利亚,达达利亚嘴里汤汁还没咽下,嘴巴撅起来,欲吻唇边汤匙的样子。 沉默片刻,青年低声问道: “那钟离……先生,你还有钱结账吗?” 最后这顿饭还是达达利亚请客。倒不是心甘情愿地当这家伙的冤大头,只是既然对方答应与自己全力一战,那么区区几万摩拉就不算什么了。二人一路来到灵矩关,路上无话,但并不沉闷,青年执行官拿起弓箭,坏心思暗起,射爆了目之所及的火药桶,一时间丘丘人与史莱姆齐飞,火药共夕阳一色。 达达利亚也不追杀,钟离见达达利亚笑得像只恶作剧得逞的小狐狸。一只年轻的,橘色毛发在夕阳中闪闪发光的小狐狸。 “我不会对丘丘人下死手的。嗯,深渊是至冬的敌人,但不是我的敌人。我和深渊……呵,没什么。” 钟离至此大概理解为什么武人的双眼如此异样。原来青年来自深渊。那么那骇人的武艺也就不足为奇。大概师承丝柯克?那是五百年前坎瑞亚一役,唯一让武神觉得棘手的对手。不过那双眼不出几年就会彻底失去光明吧。目睹过深渊之人,只要踏上地面,就注定会被天空岛监视,抹杀。更何况他还拥有了神之眼。神的眼睛不会放过任何一位与失落之国有联系之人。 而青年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冰神不可能不曾发觉青年双眼的异样。大概无人告诉他这件事吧。 只是那时,失去甚至神之心的摩拉克斯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达达利亚。没有必要,因为这不重要。钟离不是凡人,钟离是失去了神之心的摩拉克斯。他对来自至冬国的青年并没有太过的情感。六千年他见过的人太多了。他可以泛爱众生,却不曾偏爱一人。达达利亚只是众生之一。他是一个普通的过客,横亘于过去与未来的夹缝之间,出现在他的面前。未来会如何?至冬武者的命运,与钟离没有关系。 彼时钟离还不知道提瓦特已经不会有未来。 灵矩关一战,还未开始就被一封家书叫停。债务处理人拿着信来到达达利亚的身边,那是一封来自海屑镇的家书。娟秀的字体落于浅绿的信封,送信人冬妮娅,收信人阿贾克斯。达达利亚立刻收起水刃,对钟离说,那个,咳。读信要紧,架一会儿再打。你不许逃啊!不许又溜走,这样吧,你坐我旁边,陪我读。说好了要与我战斗的,契约之神,可不会食言吧? 于是二人并排坐在石头上。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三根呆毛在远处连在一起。 信一如既往地没什么重要的内容,时节更替,花开花落,母亲的思念,父亲的问候。几乎没什么变化的句子阿贾克斯也不忍放过一个字母,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托克好像对木剑产生了兴趣,已经在努力砍木桩了。母亲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把劈柴的工作姑且交给了他——读到这里,达达利亚不由得笑出声,他把信折在胸前,笑得开心极了,眼尾的睫毛高高地扬起。 凡人的笑容。那是凡人在被家人和亲人惦念时,从心底往外露出的笑容。钟离注视着达达利亚摩挲着信的样子——并不陌生,也并不感怀。摩拉克斯曾以武神之姿注视人间温情,足足六千余年。他看得多了。他喜欢,但也习惯了。 这是指属于至冬武人的私密时刻,凡人的温暖。 再后来,异世的旅行者联合诸神向天理发起了叛逆之战,而天理也对败者降下了残酷的神罚。 摩拉克斯主动抛弃神之心,天理便助他成为真正的凡人。 无限漫长的残酷轮回开始了。 ‖﹕00001 ﹕‖ 这一次轮回中,岩神在将神之心让给冰神后,真正地成为了凡人。 一个阅尽千帆,却仍会对万事万物有着新鲜触感的,普通凡人。 第33章 而达达利亚。阿贾克斯。至冬的武人,最年轻的执行官。他拎着一把弓,风风火火地跑到老璃月布鞋店,与坐在长椅上试鞋自己再次相逢。青年又愤怒又惊喜又兴奋的表情涂在脸上,愤怒的是自己被耍,惊喜的是他找到耍自己的人了,兴奋的是他要和耍自己的家伙打一架,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打架更让人快活的事情? 达达利亚橙色的呆毛一动一动,他像一只橘子,噗哟一声,砸中钟离。 那是摩拉克斯彻底成为钟离之后,第一位称得上“总是不期而遇”的凡人。他与他一同试穿了老璃月布鞋。青年皱着眉拎起鞋子的样子很好玩,穿上布鞋在店里对着镜子蹦来跳去的样子也很有趣。后来,青年在万民堂点了一碗热汤,番茄蛋花汤,吃的时候难得没有像平日里兴致高昂,他说他还是觉得至冬国的甜菜汤更好喝一些。再后来,他终于答应他去灵矩关一战,一路上青年射爆各种史莱姆火药桶,看丘丘人吱哇乱叫满天飞,才总算露出点笑容。 青年的笑容,顽劣的笑容,恶作剧得逞的笑容,符合这个年纪的笑容。 再再后来,他收到了家书,他笑得更开心了。家书从海屑镇一路南下,送别至冬的雪,乘着蒙德的风,穿过璃月的山。家书来自他的小妹,名为冬妮娅,和青年有一样的橙色头发。达达利亚收起弓箭,坐在木桩上读信的样子很是认真。夕阳的余晖落入他深蓝色的眼里,如金色的摩拉掷出一枚,呯地一声,翻转着落入深深深深的海底。 那一刻摩拉克斯忽然明白自己的心情是什么。 他在让出神之心前,是岩神,是武神,是摩拉克斯,是岩王帝君。他曾经有过很多朋友。他与他们把酒言欢,无话不谈。 桂花败了再开,美酒愈沉愈香。六千年的时光白驹过隙,六年前的岁月承载着太多悲欢离合。以神人之躯支撑至今,他忽然发现自己身边早已空无一物,唯有记忆之中故友的笑容,鲜明如昨,不曾忘却。 而现在,他是一位名为钟离的凡人。 真正的凡人。活了六千年,拥有一切又失去一切,收复一切又镇压一切,守护一切又涤荡一切,最终彻底回归平凡的,普普通通的凡人。 没有家人,没有故人的钟离先生…… ……也许,需要一位朋友。 “哈,读了信,就更想回至冬了……”达达利亚收起家书,长长地叹了口气:“——唉,这样平和的感觉,连打一架的心情都没有了。算了,这回是我食言,等下次我们再战。钟离先生,到时候可别又躲躲藏藏,拒不见客才好哟。” “醉心于战斗的武者如此没了兴致?这倒难得。”钟离笑着,看向达达利亚手中的家书:“公子如此牵挂家人,对璃月人倒是雷霆手段,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哈,没点文化还真是听不懂先生在骂人。我当然不喜欢滥杀无辜,但如果是女皇陛下的命令,就算不情愿,我也会去做的。” “而且,家人当然是要好好守护的。他们有他们的战斗,冬妮娅也好,安东也好。人活着不就是在与看不见的命运战斗吗?”达达利亚笑着,向天空伸出手,光透过五指落入他的眼中:“——嗯,不过我是那种,就算被命运丢进深渊,也不可能向天理屈从的人。我的梦想可是征服世界!钟离先生,在那之前,你可要好好被我战胜才行!” 钟离忍不住笑了。 “如此诳语。我拭目以待。” “哈,真是不甘心!你们一个个都怎么回事?我的同僚们听了这样的话,私下里都说执行官大人不仅长得年轻,连心智还停留在青春期呢……难道你们都当我是叛逆期的少年吗?”达达利亚眯起眼,一指着自己的脸:“我看起来有那么小吗?我都22了,受伤了只要喝些火水就能镇痛,我可不是小孩子啊?” “火水——至冬的烈酒吗。下次一战过后,倒是可以共饮一杯。”钟离道。 “先生居然对火水感兴趣?有意思,早说啊。”听到钟离对自己家乡的特产感兴趣,达达利亚立刻来了神,他站起身:“璃月有家专卖异国酒水的店,我这些天无聊,买回旅馆尝了个遍。蒙德的酒太清甜,须弥的酒又太苦涩,璃月的酒虽好,但总觉得寡淡,不够尽兴!果然,只有至冬的烈酒才最合胃口,如果不是旅行者年纪太小,我早就拉他喝上一杯了。” 达达利亚想了片刻。 “嗯,不如接下来,钟离先生同我我一起?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先去吃点烤鱼垫肚子,今天似乎还有辛焱小姐的演出,不妨买上一瓶火水进场。摇滚配美酒!这样的机会可很是难得,我必须带你去试试!” 达达利亚说着,向摩拉克斯伸出手。 那是二人真正相识。昔日的神明以凡人的身份,以凡人的眼光,以凡人的心绪——重新发觉了自己的内心。 曾经沧海,除却巫山,沧海桑田,千年一人。他的内心坚如磐石,磐石不会崩坏,磐石只会磨损,磐石只会被岁月一刀一刀劈刻,留下深深深深的孤独。 而孤独的凡人,永远会想办法摆脱孤独的。这是生命的趋光性。这是灵魂的趋光性。 阿贾克斯向钟离伸出手。 他说——钟离先生,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喝酒,品菜,赏花,聊天, 然后,与我共同去经历一场,由你我二人命运交织而成的,盛大而炽烈的残酷演出? 第34章 ——演出。盛大而炽烈的演出。演唱会的最后,深色皮肤的少女举起单手,爆炸头与烟花腾空而起,如金菊盛开,交叠着绽放于天幕之上。 欢呼声,叫好声,红色橙色流光满溢,光沿杯盏融入火水,落入二人的口中。 青年一把举起酒杯,大笑着看向身边的人。 “哈哈——先生,这么爽快的演出,几千年来第一次看吧?” 他笑着看向他。这盛大的烟火,这无尽的落幕,都一一落入了那人金色的眼中。有如落日熔金。 那是青年达达利亚的梦境。梦境连接着灵魂,灵魂烙印着回忆。至久至深至遥远的回忆。第一世的回忆。 只是回忆要如何长久——挣扎着从梦境中醒来,达达利亚隐隐看到有人正坐在自己身边,细长的辫子垂落于他的指尖,发丝有缠绕之意。 此世是他们梦的延续。 ‖﹕10001﹕‖ 摩拉克斯拿着止血棉,动作一滞。 水刃悄无声息地抵住脖颈,此处是凡人的动脉,深一分则会殒命,精准的判断。达达利亚从床上撑起半身,只稍一动,额头上的冰包立刻掉落,咯啦两声滚到了床上。 青年愣住,五感也渐渐从麻木中恢复。酒精与血混在一起,刺鼻的味道钻入他的鼻腔。青年首先感到头晕,然后是冷,沿着血管里流遍全身的冷。失血过多的冷,生死边缘的冷,烙印在灵魂之中的冷—— 达达利亚看着摩拉克斯转过身,左手拿着止血棉右手拿着纱布,一片鲜红,那是自己的血。 摩拉克斯全然不在意达达利亚的水刃,他微微颔首:“嗯,醒了就好。” “你是怎么进来……哈,这种问题事到如今也没有意义。”达达利亚勉勉强强地支撑着身体,眩晕感尚未散去,但手中的水刃不曾动摇分毫——“说吧,摩拉克斯。你来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偷袭我?还是杀了我?” 摩拉克斯一把握住达达利亚的手腕。 没有很快的动作,也没有要与对方比试速度的姿态。好像拂去柳枝上的飘絮,岩神的五指拢于青年的手掌下侧,只轻轻一折,达达利亚手中的水刃倏然消失。 “什…” 达达利亚立刻愣住——不仅对是家伙的实力感到惊讶,更是对这样的动作感到熟悉。14岁那年,阿贾克斯自深渊归来,曾遇到一位来自璃月的古怪家伙。那时的自己本想拿对方试试武艺,可剑未出鞘,便被这熟悉的一折打断。 “你似乎记起来了。” 看到青年惊愕的表情,摩拉克斯淡淡地,放开了对方的手。 “你就是那时的…哈,原来是你。”达达利亚垂下手臂,“我那时还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在森林里凭空消失。冰天雪地的,藏得连个脚印都不剩。既然是岩神就不奇怪了。而且,我们还挺有缘的。” “并非与你有缘,只是与冰神有契约在先,所以我不得不多次造访此地。”摩拉克斯将染满血的棉包纳入口袋,“如今我与她签订契约,而她也与我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自此以后,白雪之都,坚冰之城,至冬我大概是不会来了。” “那些都无所谓。我就是想知道,你——”达达利亚指了指自己腹部,被包扎得异常规整的伤口:“尊贵的岩神特意跑到执行官的房间里,勤勤恳恳地为对方包扎伤口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举手之劳罢了。” 摩拉克斯仍旧低头收拾着。他把棉签和纱布,还有染着鲜血,从伤口处剔除的碎肉,一一装进了废旧的口袋中。看起来倒真像是举手之劳。 “呵,那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摩拉克斯大人既然如此慈悲,不如去管管【女士】的拷问室里的那些家伙。管不了,给他们个痛快也成。” 摩拉克斯动作一滞,片刻,他又继续收拾起来:“呵……看来冰神的确变了许多。从前的她,是万万不会纵容这种事情的。这就是至冬的执行官吗?” “哦,别把我和那些家伙相提并论。我不喜欢那些手段,那些家伙要搞的什么宏大计划,我也没兴趣。”达达利亚挥挥手:“好吧,既然你不想说明你来意,那么现在,轮到我提问了。我的——” “——你的左眼,的确曾属于我。”摩拉克斯答道。 片刻,达达利亚摊开手:“嗯?爽快。可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眼睛?要知道戴隐形眼镜战斗是很不方便的事情。” 说着,青年的指肚托起一枚蓝色的弦月。 达达利亚睁开眼。他的左眼与摩拉克斯的右眼一同缓缓亮起。 他们二人离得很近,如岩元素产生共鸣那般,有光游离在二人眼中,呼吸般明灭。 至伟至坚的金色。至明至亮的金色。 “解释一下吧?摩拉克斯先生。”达达利亚看着对方。 “——我不知道。”摩拉克斯坦言。 “……哈,那难道要我来解释吗?”达达利亚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摊开手:“可事实是,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会在14岁那年专程跑去璃月偷你的眼睛。” “所以,这眼睛既不是你给的,也不是我偷的,那还有谁?难不成是它自己呆腻了,偷偷跑到至冬来看雪吗?” 摩拉克斯沉吟片刻:“——这,不太可能。” “是完全不可能。摩拉克斯先生,”达达利亚把隐形眼镜重新带回左眼:“你今天来到这里,既不为了杀我,也不可能专程帮我处理伤口。那么,你是为了这只眼睛?” 第35章 出乎意料地,摩拉克斯否认了这点:“不。我的左眼……这份未知的契约,让你继续占有,无妨。” “这么大方啊?虽然很想说声谢谢,但我只想用我自己的眼睛。”达达利亚摆摆手,一指眼睛:“隐形眼镜呆久了磨眼睛,长期战斗的时候也没法更换,很难受。所以这东西你还是拿走吧,我不需要。” 这东西——摩拉克斯对青年的形容叹了口气。 “失去我的左眼,你大概会什么也看不到。就像你的右眼——那边,也是分得了我一半的视力。我想你应该明白,你从深渊而来,早已是深陷黑暗之人。” 摩拉克斯说着,见达达利亚神色凝重下来。 不过一瞬,青年就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达达利亚托起下巴,咂舌道:“啧。好吧,我想到了。果然就像师父说的那样,从深渊出来的人,都会渐渐失去视力——嗯,她当时还劝我练习拄拐来着……” “所以,你宁愿失明,也要返还我的左眼,与我分与你的右眼的视力吗?”摩拉克斯问道。 “摩拉克斯先生真是会开玩笑。那我倒是更想问问,如果我就在这里杀了你,到底是会获得你全部的视力,还是会彻底瞎掉?”达达利亚半开玩笑半威胁地看向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不答。 他转向达达利亚,双臂环胸,彻底地沉默。 只一瞬的凝视,达达利亚吞下口水,不自觉地抬耸肩膀。 虽然不喜欢认输,但面对上古魔神的威压,达达利亚仍然本能地感到抗拒——人类之于神灵的抗拒,刻在骨髓里的抗拒。尽管他很想与对方就此争斗一番,但现在看来,凭自己现在的身体,应该不是明智之举。 “那——既然岩神如此大方,我就继续用着吧。谢了。”达达利亚挥挥手,不想再聊下去了。 “既然如此,你与我的契约就此签下。从此,你便要来到璃月。”摩拉克斯说道。 话音未落,达达利亚眉毛一挑:“哈?我不去。去那里干嘛?没有至冬女皇陛下的命令,我堂堂愚人众第十一……” “这也是冰神的意思。她答应了——而你刚才也答应了。”摩拉克斯指了指达达利亚的左眼:“使用我的左眼,总要付出代价。而且这样的伪装,是瞒不过与我同为神明的冰神的。她大概早就发觉你我之间有所联系,所以,派你来到璃月打点事务,也不过是应了我的要求,顺水推舟。” 沉默。 沉默。 沉默半晌,达达利亚不可思议地挠挠脸,又一抹鼻子: “所以……女皇陛下是把我…” 话说到一半便哽住,卖了两字实在有点难讲出口。达达利亚一咬指甲,怎么就突然派他去璃月了?如果只是命令的话当然会服从,但现在看来,女皇陛下更像是把他—— “当然,这也是我与冰神契约的一部分。她要的东西我会给,而我的条件,她也必须答应——这才是公平的契约,不是吗?” 狗屁!这不就是把自己卖到璃月去了吗?他才刚当上执行官没一个小时,就被女皇大人给一杆子支去璃月了……达达利亚忍不住大声起来: “摩拉克斯,女皇大人叫我去璃月,我当然答应;但你要我去璃月做什么?就因为我有这东西吗?” 摩拉克斯双臂终于从胸前打开。他摊开手,掂了掂:“你口中的‘这东西’——你的左眼,远比你的形容重要得多。那是万物初始之契约,只有神力方能驱使。况且,我并不知自己失去左眼,又付出冰神所求之物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所以,虽然我不需要你把它返还于我,但贵重之物,终究还是要留在身边才算稳妥。”摩拉克斯又环起胸。 达达利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靠住床头,咬着指甲思考起来。去璃月,去璃月?璃月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只听说那里的人都工于心计,甚是精明,契约交易之下,铸就了全提瓦特最大的贸易之都。哦,还有,那里的人都是石头做的。这是他和安东讨论出来的结果。 那里……会有比至冬还厉害的强敌吗?应该会有吧,璃月,卧虎藏龙之处,这点他倒是常听人说起。 “你随时可以向你的女皇确认此事。”摩拉克斯补充道。 “确认当然要确认。不过你大概也不会骗我吧!”达达利亚依旧摸着下巴,“嗯,我知道了。我既不想失明,也不想忤逆女皇殿下的命令。愚人众在璃月也有办事处,出差而已,我跟你去就是了。” “当然,这只是一次出差。我并不会限制你的行动,这也不符合契约。”摩拉克斯赞同道。 “没问题,不过你要留给我一点时间。”达达利亚抬起头。 他抬起头,神情忽地放松了许多,似乎已然接受了这份差事——这青年倒是个相当爽快利落的个性:“我不能立即动身,你要给我几天时间。” “我会给你留足调养身体的时间。”摩拉克斯说。 “不不,身体什么的随时都可以调养。我只是要回一趟海屑镇。那是我的家乡——我的家人们在等我。” 说到家人二字,达达利亚便笑了起来。 放松且自如的笑,没有威胁,亦没有挑衅。青年在此刻终于露出与他年龄相符的神情,属于青年阿贾克斯的灿烂笑容: “啊——说来,海屑镇的浮冰也是至冬国的一大特色,很多外国人都会特意来那边观光的。先生你还要继续留在至冬国吗?如果暂时没什么事,不如,同我一起去逛逛?我会带你去见我的家人,海屑镇的巧克力和列巴都很美味,来一趟不去尝尝,可会后悔的哦?” 第36章 第11章 第十章 ‖﹕10001﹕‖ 达达利亚换好了衣服。 新衣服自带木浆的味道,贴合达达利亚的身形,连围巾下垂的长度都恰到好处。 量身订做就是好啊……达达利亚暗自感叹,把衣扣系紧,站到镜子前。 片刻。 “这位…岩神先生,虽说我并不介意……”达达利亚单手叉腰,看向镜中的摩拉克斯,表情微妙:“你是不是很习惯闯进陌生人的房间,还习惯盯着别人换衣服?璃月人,都这么开放的吗?” 被点到名的人一愣,摩拉克斯立刻反应过来,这样的行为确实有些逾矩。 岩神握起拳头,抵住唇边,沉吟片刻道: “……的确。抱歉,大概因为你我同为男性,少了些讲究,我才忘记回避。” “哎,算了。挺奇怪的,其实我也不是很介意你在身后盯着。如果是别人的话,我早就赶他出去了——大概因为我们都是男的吧?”达达利亚看着镜中的自己,想了想,把卡扣系紧,“不过,魔神有性别这一说吗……” 金属卡扣咬合的声音,达达利亚松开手,看腰带将衣服收拢成型。灰色的西装贴合腰身垂顺于大腿两侧,燕尾尖锐如剪,配上几枚菱形的挂扣,相当有侵略性的裁剪设计,不愧是执行官的战斗服。 只是因为腰腹部的伤口被纱布裹着,这让达达利亚的腹部有点凸起,被衣服裹着,看起来就像吃撑了什么似的。 达达利亚想了一会儿,先把腰带打开,又把西装扣子解开两枚。缠着纱布伤口漏了出来,一小截腰肢暴露在外——这样的穿法,说是轻挑也不为过了,但达达利亚显然很满意。 “嗯,这看起来就好多了。鼓起来一块太难看,太紧缚也不方便战斗。”达达利亚点点头,最后拿起面具,随便斜挂在头发上——完全不遮挡五官,相当明快的戴法。 摩拉克斯沉默地注视着达达利亚,看他把那些衣服上的装饰品都收起来。青年并没有挨个把那些琐碎的东西戴上去,反而是装到了衣服口袋里。尤其是腿环,青年研究半天才知道这东西应该套在大腿上,想到可以塞个匕首,暗刺什么的进去,他也就不觉得这东西来得莫名其妙了。 男孩子行事大大咧咧,达达利亚并没有慢条斯理地收拾那些装饰,只是简单地塞到口袋里。但即便如此,摩拉克斯也能看出青年对这份衣服的喜爱。他应该很珍惜这身衣服吧?毕竟来自至冬国神明的认可。 “既然这么喜欢,不妨穿戴整齐,去见家人。你的家人们,也会为你感到自豪。”摩拉克斯说。 “不是我不舍得穿,只是我的弟弟妹妹,年纪都挺小的。这些东西会划伤他们的脸——”达达利亚抬起头,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男孩子也就算了,女孩子的话,被划伤脸会很难过吧?冬妮娅也到了爱美的年纪了,我得注意点才行。” 划伤脸颊——这意味着他们每次见面都会有亲密的肢体接触。看来这位执行官与他的兄弟姐妹关系非常要好。摩拉克斯双臂环胸,看达达利亚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把装满挂饰的口袋装进旅行箱。 “那,摩拉克斯,你要和我一起去海屑镇吗?”达达利亚把旅行箱皮带扣好,抬起头,“你好歹也是璃月的神明,就没什么要忙的?” 难得的,摩拉克斯摇摇头:“适当的休憩也是很重要的——而且,我也很感兴趣你口中的甜菜汤。” “嘿嘿,那就好办了。”达达利亚站起身,把行李箱拉起来:“我的行李会让我的手下们提前送走,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着带过去的行李,也不用客气。” 片刻,达达利亚挠挠脸,尴尬地一咳嗽:“哦,忘了你是从璃月来的。当我没说。” 摩拉克斯忍不住笑起来——是的,就连对方偶尔的含糊,他也并不感到陌生,甚至会觉得有趣。他们之间有着莫名的熟稔。就好像早就相识相知一样,他们之间总是忘记应保持适当的距离。就连聊起天来,二人也没有丝毫的陌生。 不可思议。 达达利亚披上厚重的毛呢大衣,摩拉克斯也戴上了獭獭兔的帽子。 对着镜子把辫子顺出去,摩拉克斯看到达达利亚正盯着自己。 “……帽子不错。你倒是很有眼光嘛。” 青年认可地点点头,把摩拉克斯的帽子扶正——又将他脑后的碎发拢了几下,动作莫名的熟练:“知道吗?在至冬,每个14岁的男孩都要参加狩猎,猎一只属于自己的獭獭兔。获得战利品后,家中的母亲或者姐姐,就会用獭獭兔的最贴近肉皮的那层细绒毛,为他们做一顶白色的棉帽。那是他们成为男子汉的标志。” 摩拉克斯不言。至冬人的习俗他略有耳闻,只是500年来,冰神行事愈发古怪,也不与众神联系,他只知道对方增加了很多尚武的节日。 这种以猎杀来彰显自身力量的节日……摩拉克斯并不想多做评判。 “不过——除了帽子,手套和棉衣,摩拉克斯,你也给自己取个凡人的名字吧。”达达利亚摊开手:“如果我的家人知道我把璃月的岩神带回家,大概会吓傻的。” “那就叫钟离吧。”摩拉克斯不假思索。 “钟离?嗯……总觉得有点耳熟……”达达利亚嘟囔着。他推开门,“那么——钟离先生,我们出发吧?” ——海屑镇。 第37章 穿过茂密的森林,又在礼品屋买了些伴手礼。未等达达利亚敲开家门,轻快的脚步声哒哒响起。少女从屋子里跑出来,身上还带着一股热热的香气,似乎刚在烧菜的样子。 橙色的头发系成两束马尾在脑后扬起,一枚蝴蝶结样式的发卡垂在耳边——冬妮娅尖叫着,一个猛子扑到达达利亚的怀里。青年大笑着快跑几步,却被少女撞得一个趔趄。 “冬妮娅!是冬妮娅吗!天啊,你已经长这么高了!你戴上了我为你做的蝴蝶结发卡,我真高兴!” 达达利亚用力地回抱着冬妮娅,他将小妹揽在怀里,甚至抱着她转了一圈:“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好想你!” 大概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另一个小男孩也探出了头。橙色的头发,和少女一样的金色眼睛,只是显得怯生生的。那男孩本想扑过去,可看到了站在达达利亚身后的摩拉克斯,反倒有些怵了,只扶着门框看着他们,一根橙色的呆毛微微探出来。 “安东!快过来安东,我特意给你带了牛轧糖——”达达利亚一边掐着冬妮娅的脸蛋,一边笑着对安东说:“——不过,吃糖之前,难道不应该先过来,给哥哥一个拥抱吗?” 被这样鼓励,安东似乎有了点勇气。他挺起胸膛,跑到达达利亚面前,伸出拳头。对方心领神会,二人碰拳,拍手,交握——非常熟练的动作,一看便知二人做过多次。一套动作结束,安东终于扬起了笑容,达达利亚大笑着将他揽入怀中。 三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影子在灯光下融成紧紧的一团。执行官达达利亚在这一刻成为了青年阿贾克斯。他享受他所有的身份。他热爱自己拥有的一切。 摩拉克斯慢慢走到达达利亚身边。 ‖﹕00001﹕‖ “啊,钟离先生,我向您介绍一下。” 达达利亚把弟弟妹妹放开,摊开一只手:“这是我的弟弟,安东。这是我的妹妹,冬妮娅。我还有两位哥哥,但他们并不怎么回家。而我的父母——” “爸爸妈妈带托克去城里了。”冬妮娅抢着说道,她看向钟离,声音因陌生而紧涩起来:“那个……托克是我们最小的弟弟。” “托克?他怎么了?”达达利亚急忙问道。 “没怎么,前几天是托克的生日,但爸爸妈妈都忙着家事,我和冬妮娅也没顾上他。今天他们带他去城里的游乐园玩,雪下得大,晚上大概也不会回来了。”安东补充道。 “原来是这样,但爸妈怎么没带你们你一起去?”达达利亚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 “我不喜欢那些吓人的东西。飞上天又掉下来什么的,太危险了。”冬妮娅一撇嘴。 “我已经是男子汉了,我不……不喜欢去游乐园。”安东瞥了钟离一眼,也跟着双臂环胸。他似乎觉得这个动作很帅。 达达利亚笑得更开心了。他站起身,手掌伸向一直站在自己身边不吭声的人:“这位是钟离,是我的……呃……朋友。你们可以叫他……” “钟离哥哥。”冬妮娅抢着回答,“钟离哥哥好。” “啊,这个,好像这么叫有点?”达达利亚忍不住挠挠脸,钟离哥哥?这么叫也太占便宜了吧。叫什么也不能叫这个呀。 “钟离……钟离,这是璃月人的名字,”安东又变得紧张起来,他慢慢凑近对方,仔细地看了看:“原来真的不是石头……钟离哥哥果然不是石头。” “咳,那个。你们还是叫钟离先生…叫他…”达达利亚有点犯难地捂住额头,想说叫他爷爷?可这张脸怎么看也不像是爷爷辈儿的。叫祖宗?且不说这叫法可不可行,单论祖宗这个词儿,在璃月话里好像有骂人的意思。 “无妨。”钟离淡淡地回应,看起来并没有不适,反而还带了点笑意:“——我自璃月而来,是你们哥哥的友人。” 听到这句话后,孩子们立刻放松下来。他们本来有些判断不好钟离的年纪,觉得对方看起来又年轻,又成熟,而且还不苟言笑,眉毛和眼睛离得那么近,总像是生气了——但钟离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很温柔,比哥哥还要温柔。钟离哥哥一定很满意这个称呼。 孩子们完全安下心来,团团黏到二人身边。 “——那个,抱歉。占了你便宜。”达达利亚凑到钟离耳边,有点尴尬:“情况特殊,就请你就假装和我差不多年纪……做他们的哥哥。” “没什么。单就这具□□而言,我也不过是一个年轻人罢了。”钟离说着,伸出手:“天气冷,先带着孩子们进屋吧。” “喔!那么,我们进屋吧,嗯——我已经闻到甜菜汤的味道了。”达达利亚看向冬妮娅,“是我最亲爱的小妹的手艺,对不对?” 冬妮娅一点头。四个人热热闹闹地簇拥在一起,说笑着走进了屋。冬妮娅搂着哥哥的胳膊,安东跟在钟离身后,不时看向他的脸,似乎还在研究对方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 大门已然关紧,夜幕悄然降临。袅袅炊烟于万家升起。 褪去尖锐的装饰,卸掉达达利亚的名头。青年阿贾克斯在这一刻短暂地做回了自己。这是属于他的日常。海屑镇的日常。他与钟离先生的日常。 尽管这份日常,在回转了几千次的命运之轮中,仍显得太过短暂。 是的,短暂。如此短暂的日常,如果钟离还记得,千百次的轮回里,达达利亚曾无数次跪倒在弟弟妹妹的尸体面前,双拳染满他们的鲜血,哭喊着捶向地面—— 第38章 不,摩拉克斯不会记得。 ——天理遮住了他的眼,捂住了他的耳,食指竖在他的唇边,摆出一个嘘声的手势。 不要急。不要慌。至坚的磐石,至伟的磐石。 故事要一点一点地讲。 苦难要大口大口地尝。 ‖﹕10001﹕‖ 四个人四只餐碟。刀叉擦得干干净净,沙拉与奶酪盛在各自的盘中,牛奶与番茄汁每人一杯,与面包篮一同端来的还有蜂蜜与黑醋。甜菜汤是压轴大菜,冬妮娅戴着厚厚的厨房手套,招呼着安东把酸黄瓜拿出来。 昏黄温暖的灯光之中,汤汁的香气缓缓散逸,番茄的甜,柠檬的酸,薄荷的清爽裹着甜菜的馨新——香气飘散四溢,七窍袅袅哼香。 “我知道,哥哥喝甜菜汤的时候,一定要加很多的酸奶油。”冬妮娅放下汤锅,笑盈盈地着看向达达利亚,“妈妈早就去集市买好啦,最贵的那种,一直都冰在外面的冰库里,就等着哥哥回来一起吃。” 安东一手捧着酸黄瓜的坛子,一手抱着酸奶油的罐子。他抖抖嗖嗖地从外面小跑进客厅,身上只穿一件单衣,鼻头瞬间冻得通红。 “谢谢你,兄弟——嗯,酸奶油,先生知道是什么吗?”达达利亚笑着接过弟弟手中的奶油罐,嘭地一声拧开: “不吃甜菜汤要是少了这个,那就太没意思了。” “哦?”钟离饶有兴致地看着达达利亚手中的小罐子,“奶油在璃月并不少见。不过这酸奶油……我也只是有所耳闻,不过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就正好了。等有机会——啊,就明天吧。等明天,我去凿个冰窟,钓些鱼上来。到时候我就可以为你做一顿酸奶油风味的鲑鱼卷饼。”达达利亚说着,嘿咻一声,从罐子里擓出一大勺奶油。 “嘿嘿,哥哥做的鱼肉卷饼可好吃啦。”冬妮娅还是笑吟吟地,他看向钟离:“我们最小的弟弟,托克在家的时候就一直在念叨,说想吃哥哥做的海鲜料理。尤其是海鲜羹,他说,无论是妈妈还是我,都做不出来哥哥做的那个味道。” 嗯,海鲜吗。 钟离若有所思,看来,这一家人大概都很喜欢吃海鲜。 不过,如果是鱼肉卷,大概既看不出来形态,腥味也会减淡很多。既然自己是来做客,倒也不必扫了大家的兴致——钟离默默想着,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毕竟对于吃这方面,他永远都不会失去兴趣。 “哥哥,我想喝那个——哎呀、” 安东起身,本想去拿达达利亚手边的牛奶盒,却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番茄汁。 玻璃杯在桌沿儿上晃了半圈,即将倾倒的瞬间,达达利亚已然住安东的手,帮他扶稳了杯子。 有番茄汁溅到安东的手上和裤子上。好在杯子没有摔碎。青年呼地一声舒了口气,笑盈盈地看向弟弟—— ‖﹕00819﹕‖ “哥……哥哥……?” 安东看着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染红了。 染红?是番茄汁吗?番茄……哥哥知道他最喜欢喝番茄汁,也喜欢喝甜菜汤。 所以他的手上……并不是血的颜色? ‖﹕10001﹕‖ “你看,这样就没事了吧?”达达利亚松开安东的手,一耸肩:“安东,你的反应明明很快,只是经常放不开手脚。谨慎是件好事,但是偶尔,也要学会更有自信。” ‖﹕00819﹕‖ “不……不要,不要……这种事,我……” 安东双腿一软。他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 为什么?面对最亲近的兄弟,他的手上,脸上,衣服上裤子上居然都染满了——染满了番茄汁,甜菜汤。 “哥哥……为什么?” “为什么会……你要做这些……” ‖﹕10001﹕‖ “啊,裤子还是弄脏了啊。去换一条吧?等油渍干了会很难洗的。”达达利亚说着,拿起纸巾,想要帮安东擦拭—— ‖﹕00819﹕‖ 安东猛地拍开青年的手。 在拍开的一瞬间,安东感受某种奇异的体验。 有一阵风从他的掌根处掠过,他的手腕里感到了气流。手腕里?奇妙的修辞,诡异的体验。安东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右手,或者说,自己的右小臂。 番茄酱与甜菜汤的颜色顺着白色的东西缓缓流下,白色是什么?红色是什么?是哥哥最喜欢吃的酸奶油吗?是哥哥最喜欢喝的甜菜汤吗? ‖﹕10001﹕‖ “唉,发酵的东西可是很难洗的。”达达利亚看着安东的身影,轻轻说道,“一旦染上,怎样都会留下痕迹。” ‖﹕00819﹕‖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更多的,更多的血,顺着肉与骨头之间的缝隙喷了出来。红色的血,白色的骨,粉色的肉,通通被深黑色的水凝刀刃利落地斩断。 比起疼痛更多的是恐惧,比起恐惧更多的是不可置信.手握深黑色刀刃的人有着橙色的短发,白皙的皮肤,与母亲一样在头顶翘起来一撮儿头发,还有——深蓝色的,空无一物的眼睛。 空无一物的眼睛。来自深渊的眼睛。左边已然失明,右边只剩下深深深深的蓝色的。 如死亡一般的眼睛。 ‖﹕10001﹕‖ “冬妮娅?你坐下来等吧,安东偶尔也要自己练练家务活。你不要太惯着他,洗点东西而已,让他自己去。”达达利亚向冬妮娅伸出手,“来,坐下。” 第39章 ‖﹕00819﹕‖ 他踩过冬妮娅的手臂。 ‖﹕10001﹕‖ “姐姐才没有惯着我!平时的家务活都是我们猜拳来分配的!” ‖﹕00819﹕‖ 安东哭喊着,扑向冬妮娅的尸体。他想要奔跑却没有双脚。他想要抱起她却没有双手。双脚在哪里?双手在哪里? 他的双手去了哪里?他的双手被黑色的水凝刀刃斩下,和冬妮娅安静地躺在一起。 他的手还握着拳。而冬妮娅的手掌五指伸直。那是死亡的僵硬。 孩子们的手碰在一起,像是在猜拳。 猜拳做什么? ‖﹕10001﹕‖ “哎呀,冬妮娅猜拳可是很厉害的。先生知道吗,我家这个小妹啊,猜拳似乎有一套自己的耍赖方式——”达达利亚笑着,看向钟离—— ‖﹕00819﹕‖ “你在……做什么?” 钟离站在达达利亚的身后。 他回来得太晚了,凡人的躯体让他对空气中的血腥味道不敏感了。 青年执行官的家门大敞四开,少女的尸体拖着鲜血,从屋子一路流到了院子里,她的手搭住她的弟弟的脚,她的眼睛还没有合上,她的嘴巴半张着,好像在说—— ‖﹕10001﹕‖ “哥哥又来这一套了!猜拳猜不过我就说我耍赖。”冬妮娅双手拢在嘴边,冲洗手间的房间喊道——“哼哼,安东,快跑呀——” ‖﹕00819﹕‖ “跑……、什?” 双眼空洞的执行官忽然松开了手,手中的脖颈被猛地松开,男孩的尸体重重地砸到了地面。 “啊。我……我在…………做什么?” ‖﹕10001﹕‖ “喂喂喂,你们就这么对待你们阔别已久的亲人吗?好伤心啊,我要哭出来了。”达达利亚笑着,使劲一揉冬妮娅的脑袋: “嘿嘿,如果不连着说三遍还是阿贾克斯哥哥最好了,明天我可不会给你做奶油咸肉汤哦?” ‖﹕00819﹕‖ 达达利亚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他张开染满亲人鲜血的双臂,浑然不觉地,如梦初醒地,略带惊喜地转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钟离: “啊,??先生!冬妮娅她,冬妮娅她想喝奶油咸肉汤!我的。状态、既然已经不能为女皇、陛。下效力至少回到、家要给冬,妮娅和安东、。做一份美味的料理,托?也会很,高兴。你要和我一起来打、猎,” ‖﹕10001﹕‖ 安东把洗干净的裤子挂到屋外的晾绳上。 “钟离先生知道吗?我们这边洗好的衣服,如果就这么湿漉漉的挂在外面,不过一会儿就会冻得硬硬的。”达达利亚一边托着下巴,神色温柔地看着安东一路小跑着过来:“啊,冰冰的,凉凉的,硬硬的。像个小型冰雕。小的时候没什么玩具,我连这东西都会摆弄好久。” ‖﹕00819﹕‖ 达达利亚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尸体。 尸体冰冰的,凉凉的,硬硬的。他蹲下身,看起来有些困惑,却又前所未有地清醒。他试图扶起安东的身体,却发现他的脖颈被人生生地扭断。 他在安东的尸体边看到了冬妮娅的尸体。 那是无论如何摆弄,都再也拼凑完整的,被自己的水刃…… …… “……啊。” 达达利亚惊愕地,笑了出来。 他摸向自己的脸。然后摸向自己染血的唇边,一路向下,摸到自己腰间,什么东西刺破了他的指尖。那是已然破碎的神之眼。 破碎?他曾经许下愿望,然后得到了神的回应,获得了神之眼。但愿望是什么?被愚人众除名的时候没有破碎,无法控制元素力的时候没有破碎,身体状态差到连盗宝团的小喽啰都赶不走的时候也没有破碎,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破碎? 他用仅剩的右眼看向钟离。用仅剩的右眼看向安东。看向冬妮娅。看向一路这蜿蜒至客厅的鲜血。鲜血在他们身后甩出一个弯。一个断断续续的问号。一个激烈的,疯狂的,恐惧的,颤抖的,来自家人的问号。来自自己的问号。 来自天理为他画下的问号。 “发生。什、么?” ‖﹕10001﹕‖ 冬妮娅重新为安东倒好了番茄汁。 最后一滴收口,番茄汁溅起,飞到达达利亚的唇边。 “哼,才不会说那么肉麻的话。”冬妮娅撅起嘴,佯装不满地扭过头,一吐舌头:“哥哥总是这么肉麻,烦死了。” 达达利亚把唇边的番茄汁舔进嘴里,看着口不对心的两个弟弟妹妹,笑着说: ‖﹕00819﹕‖ “冬妮娅、” “安东、” “——我、” “我、啊、” “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第40章 第12章 第十一章 ‖﹕10001﹕‖ 餐叉从钟离的手中掉落。 只一瞬间的失神,摩拉克斯忍不住按向自己的左眼。 生锈的金色,失明的左眼。本应用来维系此世契约之理的摩拉,此刻被安然盛放在达达利亚的眼中。 摩拉克斯紧紧地按着眼眶,皱眉。 “钟离先生是用不习惯刀叉吗?” 达达利亚一手持刀一手持叉,嘴巴塞得鼓鼓的。他倒是吃得很香的样子,唇边还有几粒面包渣与奶油沫。 青年蓝色的双眼望着摩拉克斯。那是一双被深渊完全腐蚀的眼。他的眼中有一抹来自深渊的灰,何其不自然的暗色。 暗色如海草,如陈年久酿的秘密,堪堪浮出水面—— ——摩拉克斯伸出手。 岩神的手掌迅速伸向青年的左眼,只片刻—— 他的四指弯曲,拇指一抹,温柔地揩去达达利亚唇边的奶油渣。 “—啊、?”达达利亚一愣。 安东和冬妮娅也放下汤匙,他们一人抱着一只碗,呆呆地看着钟离的动作。 一个为另一个揩去唇边的奶油。这是对朋友而言过于亲密的动作。达达利亚很快注意到安东和冬妮娅的视线。他立刻感到尴尬,更尴尬的是他只觉得是弟弟妹妹的视线刺眼,却不觉得摩拉克斯的动作有何异样。奇怪极了,他似乎并不在意对方与自己做这样亲密的动作。 他对这样的互动有一种归乡的亲切。归乡?奇怪的比喻。他之于他好像望乡。熟稔异常。 “看来,我要多多练习使用刀叉,阿贾克斯阁下也要注意餐桌的礼仪。” 钟离说着,将拇指上的奶油用手绢揩去。不动声色。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 只是用手绢吗——达达利亚一时间有点失望,接着立刻脸红。他本以为那只拇指会伸进对方的嘴里,轻轻地舔掉,吻掉,像直接吻去他唇边的—— 咳,什么鬼,什么糟糕的联想。我在对一个总共没见过三次面的陌生人想些什么?达达利亚轻咳几声,打岔道: “哈,和家人在一起,吃得爽就最重要。普通人是不会时时刻刻都讲究那么多啦。” 冬妮娅这才回过神,她笑眯眯地看向钟离,嘴巴甜甜地——“钟离哥哥吃饭的动作好优雅,刀叉也用得很熟练。璃月人都这么厉害的吗?” “我看书上说,璃月人极富才智,善于经商,所以万事考究,学习能力也很强。钟离哥哥一定就是这样的人。”安东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金色的眼睛盛满羡慕:“虽然哥哥那样的战士也很厉害,但我以后更想成为……成为钟离哥哥这样的人。” 达达利亚忍不住笑出来。他握拳放在唇边,忍了半天,最终一拍安东的头:“那你可要努力才行,明天就开始为准备登上天空岛进行巡礼如何?” “那不还是变成战士吗……”安东嘟囔着。 待到刀叉与餐碟碰撞的声音彻底消失——四个人的晚餐结束了。达达利亚把冬妮娅和安东支走,和钟离一同捡去吃剩的碗筷。 在洗碗前,达达利亚给钟离找了件自己的衣服。两人身材差不多,穿起来也没有什么不方便。二人一同换上便服,挽起袖子,来到了水槽边。 摩拉克斯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长白棉衫,戴着兜帽,前面印着一只简笔画的棕熊。圆圆的脑袋,胖胖的身体,巨大的熊掌也是两只椭圆顶着三个三角。难以想象自己有一天会穿上这样的衣服。 “哈哈,好奇怪。”达达利亚打量钟离片刻,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我以前在家时穿的睡衣。没想到给岩神先生穿,还挺合身的。” 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身上穿的另一套睡衣——长白棉衫,戴着兜帽,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款式,不过上面的图案是一只独角鲸鱼。那独角鲸鱼也是胖乎乎的。椭圆形的鳍。圆锥样的角。头顶还喷出两条由虚线画作的水柱。像发芽。 “在家中,叫我钟离就好。”摩拉克斯拿起手边的盘子,拧开水龙头,“免得让你的家人误会。” “不,该叫您什么,我自己当然清楚——”说着,达达利亚一指自己的左眼, “刚才在饭桌上,钟离先生本来的动作——是想取回自己的左眼吧?” 沉默。 水流哗啦啦地冲着摩拉克斯手中的盘子。洗洁精抹在海绵上,泡泡咕咕嘟嘟地冒出来,和沉默一同膨胀。 达达利亚的手指不曾动摇,他看着钟离的侧颜,指着自己的左眼,异常笃定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没有。” 半晌,摩拉克斯淡淡道。 “我以为岩神先生不会说谎。”达达利亚笑了。 “的确不曾。”摩拉克斯笃定。 “哎——好吧。之前你和我说,这只眼睛是什么契约,初始之类的,我没太听懂,也不感兴趣。不过现在,我开始有点好奇了。岩神先生,不如一会儿给我好好讲讲吧。” 达达利亚说着,也跟着钟离一起,拿起另一张碟子。 流水在海屑镇并不常见。只有极少数的人家可以用得上这样的自动化设施。那是至冬女皇殿下的恩赐,加入愚人众的战士,如取得一定成就,其家人便无需冒着严寒去河边凿冰,只要坐在家中,就可以享受无穷无尽的流水—— 然而这流水又是从何而来呢。无穷无尽的流水,元素力充沛的流水。没有人想要知道,没有人想要了解。所有享受这恩典的人都隐隐感到,这背后的答案也许不是他们想要承受的。 第41章 摩拉克斯起初还在帮忙,后来便干脆看着达达利亚。青年熟练地涮洗着刀叉,餐碟。一个接一个,干净利落。动作远比自己熟练百倍。那些油渍顺着流水与泡沫流入水池的凹槽。漩涡的形状,噗噜噜地消失在水槽里。青年甚至还会将那些碗扣到一起,再一倒扣,等碗底的水一起流出来——他把那些餐具放在一旁,拿起抹布,开始擦拭水池。 注意到钟离的视线,达达利亚忍不住咳嗽一声,手背一擦人中:“别那么看着我,家务活而已。” “——我可以告诉你眼睛的事情。”钟离淡淡道。 “怎么忽然,”达达利亚瞥了一眼钟离,又低头擦拭着流理台面:“忽然,就改变主意了?” “你用我的眼,却不知其珍贵之处,这不能算符合契约。”摩拉克斯说着,用毛巾擦拭双手,“就契约而论,你需要知道真相。” “哈,又是契约吗。好吧,那我就听听,这眼睛到底有什么稀奇的。”说着,达达利亚一顿,片刻:“所以,钟离先生的左眼,现在是失明的状态。对吗?” 钟离颔首。 “那还真是,有点对不起啊。”片刻,达达利亚轻笑一声,手上的动作不曾停下;“说来也是挺莫名其妙的。这东西怎么就张腿跑到了我的眼睛里?老实说,就算你真的想动硬拿回去,我也不会抵抗的。我不喜欢随随便便就占有别人的东西。你要拿,我还你就是。” “我不需要你还给我。我在想,左眼一事,也许这是必要的行为。大概是为了防止发生什么,我才把自己的眼睛给了你……”钟离说着,手背轻轻一蹭额头:“但是,可惜。我想不起来这么做的缘由是什么了。” “那您可得好好想想,到底是因为什么?万一是欠了我很多钱却没法还,不得已来卖眼睛抵债什么的……”达达利亚还是那样笑着,他似乎总是那么笑意充沛的:“就算我当过愚人众的债务处理人,也不会干这么缺德的事情吧?” “欠钱?”说到这里,摩拉克斯也跟着一笑,摇摇头:“我应该……不会有让你替我垫钱的那一天吧。” “倒也是,毕竟您是摩拉克斯嘛。”达达利亚眯起眼:“不过,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您落魄到需要我这个凡人替您结账,我可要好好嘲笑您一番。” “好吧。到了契约实现那天,我会记得给自己留下足够的私房钱的。”摩拉克斯轻轻地。 “什么私房钱啊……”达达利亚把最后一张餐碟放回橱柜,抬起头,“——好了!都收拾好了,钟离先生不如和我一起回房间吧?客厅晚上会很冷,我们去房间聊。” 去房间聊。去达达利亚的房间聊。这件事摩拉克斯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聊天,当然要找一个安静的环境。客厅虽然宽敞,但如果让冬妮娅和安东两个孩子听去,反倒会很难办。 他点点头,跟在达达利亚身边。两个人穿着印着不同图案的睡衣,一前一后地走到房门前,正打算推门进去—— 安东和冬妮娅两人扒着同一条门缝,探着头,视线火热。 “看、看……看什么呢?”被弟弟妹妹这么死死地盯着,达达利亚感到莫名的尴尬,他挠挠头,摆摆手:“那个,哥哥要和钟离…哥哥谈点事情。你们早点睡啊,不要管我们。” “哎嘿!好,我们早点睡。不管你们。”冬妮娅嘿嘿一笑,先缩回了脑袋。 “哥哥……”安东的神色倒是有点凝重。 “怎么了安东?”达达利亚不解。 “……没什么。”安东也缩回了脑袋。 片刻,两个孩子的房间传来刻意压低声音的讨论:“我就说哥哥当时为什么会拒绝掉那么多女孩子嘛”……“那以后该叫钟离哥哥什么呢”……“你觉得哥哥到底是在…还是在…”的讨论声,让站在房门前的二人摸不到头脑。 “说啥呢。听不懂。”达达利亚挠挠头,一指房间,“别管他们,小孩子嘛,一惊一乍的。我们进去聊。” 钟离点点头。他倒是明白这两个孩子误会了什么,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解释。有些事越解释越离谱,不如让时间来淡化一切。 而且孩子的好奇心多半不会持久,有些事,反正,也就随他去吧。 咔哒。门锁咬合的声音。二人走进房间没多久,两只小脑袋又从门缝探了出来。 橙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两个人的呆毛碰撞在一起。女孩子欣喜,男孩子忧愁。 “哥哥开窍啦!我以为哥哥一辈子只会和他的弓谈恋爱。”冬妮娅兴奋地说。 “他们两个也许真的只是有事情要谈……”安东抬起头,看向冬妮娅涨红的脸颊,“还有,妈妈不是让你少看那些小说吗?什么禁忌之恋,禁断之情的……我看你最近又买了什么蔷薇锁链杂志,难不成你还要投稿吗……” “啊!我就知道是你告诉妈妈的!可恶臭小子看我不揍你……” 两个孩子的争吵声大了起来,冬妮娅挥拳的声音,安东一边嚷一边拿东西去挡的声音。噪音大起来又渐渐隐去。达达利亚揉着头发,一张脸涨的通红——他终于明白两个孩子误会了什么。 冲出去解释已经晚了,他只气到两个孩子能在吵闹中把这件事忘掉。拜托,一定要忘掉。 “那个,咳,抱歉岩神先生。你知道的,小孩子的想象——”半晌,达达利亚脸红着,尴尬地看向钟离—— 第42章 他的动作一滞。 ‖﹕01001﹕‖ 钟离吻住了达达利亚。 所谓的接吻,原来是会上瘾的。尽管钟离的吻从来都不激烈,也不热情。那只是单纯的嘴唇相接,一个人的唇纹拓在另一个人的唇纹上。那样的安宁与平静,与他不小心撞见的,自己手下们约会时的激吻截然不同。 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他们之间,真的有能够称得上是爱情的东西吗? 一个长长的吻落在唇上。钟离的嘴唇并不算很柔软,这与达达利亚听来的那些接吻不太一样。他的手下曾绘声绘色地向自己讲述所谓的接吻,擎事(谐音)是什么。但那些在达达利亚听起来简直就像天方夜谭。他并非完全不开窍,只是那些文字,连挑起玉望(谐音)的前奏都算不上。 只是接个吻,接下来就能够发生这么多事情?那时的达达利亚还托着下巴一脸狐疑,他不信。 而现在的他——也不信。 那真的算是接吻吗?他们肌肤相贴,钟离的手握着他的手,那也不过是为了引导出他体内混乱的元素力而已。毕竟自己眼睛处传来的疼痛已经越来越无法忽视,本以为瞎了就会好受点,但没想到瞎了之后连心脏都开始绞痛。 心绞痛。那疼痛就像是窒息。他第一次感到什么叫做元素力彻底失控——好像所有的水都积到胸口处。水压迫他的心脏。化作两只手,掐住他的心脏,然后揉拧。太疼了,太疼了。他经常动弹不得,又要大口地喘息——直到对方的吻落下来。 起初是不知道如何才好。到底是深渊的腐蚀,还是其他,达达利亚自己也说不清。他以为活了六千多年的岩神大人能明白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也不知道。谜一样的诅咒在他的身体内部发芽。他先是开始畏光,阳光下看不清东西。接着是元素力会时不时失控,无法凝成水刃,左眼也会无端地开始疼痛。先是左眼,然后右眼。而发现这件事的人只有钟离。 这期间达达利亚依旧四处奔波,只是任务结束之后,他就会回到璃月。任务越来越艰巨,自己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差。浑身是血地跑到望舒客栈也是常事。有的时候连澡都不想洗,他就只泡在浴缸里,醒来后已经被人放到床上。屋子里有琉璃百合的香薰味道。有药的味道。有酒精的味道,止血棉的味道,还有他身边人喜欢看的书,书的味道。 钟离给达达利亚找了一大堆药方,和偏方。他吃药的时候嘲笑岩神摩拉克斯开始迷信偏方,他吃鱼眼的时候看凡人钟离先生皱着眉在厨房给鱼刮鳞片。他每天都要吃药,喝汤,还有几颗鱼眼。最后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接吻。接吻会让人镇定。这件事还是达达利亚无意中发现的。那次他痛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即使是被巨兽用利爪穿过肩胛骨也没有如此疼痛。那样的疼痛来自灵魂。来自诅咒。来自未知且不可知的源头。来自天理的恶意,来自天理的利刃无法伤毁至坚至伟的岩神,便把疼痛转移到他成为凡人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上的,深深深深的恶意。 那时达达利亚还能看见光。光与影,模糊的轮廓,一切都是柔光,光晕出奇地大。像日轮,贴近了,灼烧他的视线。他痛得从床上跌落下来。然后听到脚步声。那人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还系着与他完全不相称的围裙。钟离把达达利亚拽起来,想扶他上床。可是太痛了,心脏痛起来的时候根本动弹不得。达达利亚张大了嘴看着钟离。满口满口地吸气。失控的元素力一点一点攀上他的眼睛。深渊的恶意。天理的恶意。轮回至今的恶意。所有恶意化作汗滴,一点一点从额头上渗出来。 达达利亚猛地咬住钟离的肩膀。 没有任何挑斗(谐音)意味的一咬。那只是痛到发疯了,如果不咬点什么,就会咬断自己的舌头。钟离没有动。达达利亚咬着咬着就哭了出来。疼哭了?这是在太丢人了,如果达达利亚还清醒,他一定会狠狠给自己一拳。他可是每一秒都会变强的达达利亚。他可是能独自一人颠覆魔兽之穴的达达利亚。他可是愚人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执行官,特立独行别人又拿自己没办法的达达利亚。 钟离低下头。 达达利亚吻住了他。 以吻封缄,肌肤相接来引导元素力果然合适。只是握手还不够,只是拥抱也不够。只有接吻,吻会让达达利亚空前地镇定。就像是恶作剧一般的选项,他感到岩元素顺着他的嘴巴流入喉咙。顺着他的喉咙温暖此身全部的僵硬。他从未想过岩元素可以如此温暖。可以将混乱的水元素全部平息。可以将来自深渊的恶意全部驱散。 但却无法驱散天理与轮回的恶意。 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没有任何感情的一吻,就算有什么感情,达达利亚也不太懂。那一吻后达达利亚便睡着了,醒来后钟离也没说什么。什么都没说就代表什么都没发生,直到下一次,他在率领手下去为至冬国清除某个魔兽巢穴之时,一只眼睛被魔兽的刺羽击中然后彻底失明。那天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要烧起来了。双腿拖着身体,身体拖着理智,他一路撞回璃月,冲进客栈的第一件事便是与钟离接吻。 ——接吻。为什么要接吻。接吻对于达达利亚来说不是兴奋的开端,而是平静的药引。岩元素引导达达利亚走向平静。让他在坠入黑暗的途中还有一丝光亮。直到他彻底坠入黑暗,直到他的利刃,武艺,骄傲与对这世间的热爱全部离他而去,他至少还有那个吻。 第43章 只要疼痛。就想要接吻。 只要接吻。就想要念对方的名字。 他说,钟离先生。——不想再吃鱼眼了。可是,……好吧,我吃。 ……啊。钟离先生…… 我有点想……回家了。海屑镇,先生去过吗?啊……那是个好地方。虽然无聊了点,但是……那真是个好地方。 所以,带我回家……可以吗? ‖﹕10001﹕‖ “不行。” “啊?” 钟离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达达利亚的请求。 把左眼暂时取回试一试——这是达达利亚的提议。但钟离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达达利亚愣了片刻不由得笑出来,他都要怀疑这眼睛是不是被钟离安了什么定时炸弹,否则怎么会这么执着地要强塞给自己? 达达利亚摊开手,掂了掂:“……你说的,这只左眼是万事万物的契约的起源,是你在成为岩神之后,用来创造‘契约’这个概念的第一枚摩拉。可是契约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并不太了解,既然你觉得你我之间有契约在身,那不如试一试,看看你把眼睛取走后,会发生什么?” 难得的,摩拉克斯叹了口气。 他双臂环胸,摇摇头:“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的东西交给他人的习惯。这份足以颠覆万世之理的契约让与你,一定有我自己的考虑。如果擅自取走,恐怕会造成可怕的后果。” “可怕的后果?可是摩拉克斯先生,我们,”达达利亚一托下巴,歪起头:“并不熟。” “这便是疑点所在了。我们并不相识,我却能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你。”摩拉克斯沉吟片刻:“或许,交给你契约的并非是现在的我,而是……认识你的那个我。” 达达利亚举起双手,失笑道:“那可真是抱歉啊,我还真没有记忆认识过两个摩拉克斯。” “而且万世之理什么的……”达达利亚慢慢放下手,“我其实不太懂得璃月的成语,您口中的那些晦涩的概念我也不是很能听得明白。不如用大白话给我解释一下吧,先生,这只眼睛到底意味着什么?” 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摩拉克斯思索了一下。 “你知道契约这个概念是怎么来的吗?”摩拉克斯抬头。 “你创造的嘛,都跟我在这儿吹半天了。”达达利亚开玩笑道。 “这就是这是眼睛的作用了——它可以创造出这个世间没有的概念。”摩拉克斯平静道。 “那,还真是,了不起啊……”达达利亚忍不住呛了一下,片刻,他又来了精神:“那不就是许愿机一样的东西吗?看来我是不是只要想一下,我要征服世界!这个眼睛就给我挑战强敌的机会?” 摩拉克斯摇头。 “挑战世界这样的概念——不需要创造。凡人的愿望并非创造,而是在已创造之物的基础上,产生欲望。”摩拉克斯摊开一只手,“我之所以能够把左眼放心交给你,大概就是因为,我确定了你不会有一些诡异的想法,来浪费这只眼睛的创造之力。” “你确定了?你怎么确定,你都不认识我。”达达利亚不可思议。 “我的确不认识你。而确定这件事,按照我的个性,大概需要考察很久。”摩拉克斯皱起眉,“疑点真的很多……明明我不认识你……” “按你的个性要考察多久才能放心把这契约交给我?” “……几千年?嗯……也许不用那么久……”摩拉克斯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咳嗽了一下。 “哈,我原来是已经是几千零二十一岁的达达利亚,史上最年长的愚人众执行官。那我还真是活得毫无实感呢。”达达利亚笑道。 摩拉克斯也忍不住笑了。话题终于变得稍微轻松了一点,该说多亏达达利亚本身自信乐观的性格吗?这位青年,似乎是那种无论陷入怎样的窘境,都会找到一个突破口,不会轻易被打倒的性格。 “不过,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达达利亚收起笑容,靠向椅背:“你说过,这只眼睛已经被用来缔造契约这个概念。那不就是用过了吗?那用来和我缔结未知的契约,也就没有意义了吧。” 沉默。 不正常的沉默过后,摩拉克斯淡淡地开口: “……眼睛,只负责创造契约的概念。而我的骨血,才是用来担保人类智慧与汗水的凭证。正因如此,以物易物的概念才没有作为虚幻的存在立刻消散,而是被世间的人们在实践中慢慢接受。” “嗯……所以,岩神先生是说,”达达利亚点头,“你不仅创造了契约的概念,还让契约有了真正可以实现的筹码。所以‘贸易与契约’这一行为,才能够在世间真正存在。是这样吗?” 达达利亚摊开手:“可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摩拉克斯沉默了。 这次的沉默和上次不同。岩神的沉默让人心慌。此刻屋内只有钟表走动的声音。耳鸣如潮水涨起。达达利亚看摩拉克斯皱起了眉。他是想到了什么?还是这句话有什么更深的含义?达达利亚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的下文。但摩拉克斯似乎并不打算解释了。 “……总之,眼睛的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 不出意外,摩拉克斯岔开了话题。 “——好吧。我今天也知道了不少东西。”达达利亚一点头,伸了个懒腰:“那睡觉吧,今天也聊很晚了。明天我会带你去冰钓,顺便给安东和冬妮娅猎几份兽肉,做点奶油汤。” 第44章 说着,达达利亚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脖子,拉开房门。 “这是?”摩拉克斯问道。 “哦,给我的弟弟妹妹一个晚安吻而已。”达达利亚笑着回头,食指竖在唇边, “怎么说呢,亲吻这种东西,一般都会令人安心的吧?” ‖﹕01001﹕‖ 唔——呜—— 眼泪。眼泪顺着眼角流到唇边。流到他们二人的嘴里。只是亲吻还不够,只是嘴唇相抵还不够。他的双眼失去光明,他的双手已经染满了鲜血,他的身体支离破碎,他的愿望被神彻底否认。水属性的神之眼已然破碎。苍白一片的除了神之眼的质地,还有青年的脸颊。 他不是个服输的性格。如果打不赢,就先行撤退,再做商议;如果能够战胜,那就找准时机,一击致命。他不是一个容易破碎的性格。他永远都能在困境之中找到活下去的办法。他的愿望如此纯粹,所以获得了水属性的神之眼。他是个纯粹的人。他本来就不怕任何困境。他渴望挑战所有命运。 除非,他的命运已经变成提瓦特本身。 只是亲吻不够。不够。不够。疼痛不够。惩罚不够。杀死家人的罪孽,失去一切的痛楚,只是接吻,远远不够。他感到黑暗中岩属性的元素力缓慢而滞重。滞重像是某种悲伤。钟离也会感到悲伤?他只是个假凡人而已。创造的□□。磐石的心。六千年不曾动摇分毫的磐石怎会为自己而感到悲伤。他与他相隔的可不只是时间的距离。 啊,钟离先生。这样的吻,没有任何意义。这样的拥抱没有任何意义。这样的安抚没有任何意义。这样的坚持没有任何意义。 钟离先生。钟离先生。如果你再次见到我。如果你再次见到我。 “——杀、……” “……” 最后的字被吻堵住。 罪人,罪人,忤逆天理的罪人。不肯堕入深渊的罪人。在染满鲜血,背负罪孽,屠尽一切后,仍然想要活下去的罪人。海屑镇的青年。被天理的诅咒波及的青年。被凡人钟离选中的青年。失去一切的青年。 何其无辜的青年!何其可笑的青年! 我爱你,请吻我。钟离先生,钟离先生。杀了我。不要封印我。不要因为看到我痛苦的哀嚎便同情我。 如果你再见到我。如果你再见到我。 杀了我。杀了我。 我爱你。 杀了我。 第13章 第十二章 ‖﹕█████﹕‖ 第一千零一次,摩拉克斯回到了天理的神座前,看天理嘲笑被锁链束缚的自己。 天理非物非人非神,它是此世之道理,理应无形无声,此刻却偏要化作少女的样子来嘲讽他。 就像神明妄想逃离神座; 就像魔神试图拙劣伪装。 少女白发金眸,似笑非笑。她温柔地注视着摩拉克斯。那表情就像是一片将化未化的雪花。她的视线扫过摩拉克斯的眼睛,鼻子,嘴巴。喉咙,锁骨。十字星的瞳孔一路向下,最终堪堪定住岩神的胸膛。 被不知名的长枪贯穿的,磐石的胸膛。 那是不知名的长枪,诅咒的长枪。诅咒,将时间锁住的长枪。从黑渊开出白花,将新生链接死亡。莫比乌斯般的轮回,永不抵达终焉的长枪。 【这是第多少次了?】 ——这是第一千零一次了。 【你杀了他多少次了?】 ——我杀了他一千零一次了。 天理轻笑一声。她轻扬六片羽翼,脚踏虚空之相。 【你曾以神力创造概念。你曾为万民涤荡四方。】 ——而我却主动抛弃神位。而我却尘世漫步游荡。 【你本该是不动玄岩,你本该有杀伐之相。】 ——而我却主动沦为凡人。而我杀戮后感到悲伤。 【我曾赐你长生久视。我曾赐你无上荣光。】 ——我曾使深渊子民归于幻灭。却妄想一方净土国祚绵长。 天理微笑着将长枪更深地推向摩拉克斯的胸膛。 【这不是结束。】 ——这不是结束。 【才刚刚开始。】 ——才刚刚开始。 【而你会忘记这一切。】 ——而我会忘记这一切。 【直到挚友下次迎来死亡。】 ——直到挚友下次……迎来死亡。 【可曾后悔?可曾绝望?可曾磨损?可曾疯狂?】 ——偶尔后悔。不曾绝望。 ——早已磨损……不曾疯狂。 【不必拘束!不必忍耐!你可诅咒!你可疯狂!】 ——不会诅咒。不会疯狂。 ——我已想到……方舟会驶向何方。 【……!!】 ——大地意志的代行者。天命运行的掌舵者。 ——你困我于此,只是想拖延方舟的死亡。 【……你可愤怒!……你可悲伤!你可大哭……甚至绝望!】 ——无需引诱磐石软弱。无需引诱磐石悲伤。 ——璃月的古谚可曾听过? ——戊不受田,田主不祥…… ——辰不哭泣, ——必主重丧。 ‖﹕10001﹕‖ “呃,没听过。” 达达利亚把鱼竿丢给钟离,另一根留给自己:“所以,你们平时用两根细棍子吃饭?为什么?” 第45章 “并不是棍子,而是筷子。”钟离接过鱼竿,将鱼饵挂到上面:“待你同我去了璃月,就会发现刀叉并不适合我们的饭菜。届时,你若想品尝璃月的美食,这手上的功夫,是定要勤加练习的。” “好啊,那就麻烦钟离先生送我双筷子,我一定勤学苦练。”达达利亚开着玩笑,将鱼钩抛入凿好的冰窟之中:“嘿,不过,论手上功夫——我也不差就是了。” 钟离将鱼钩抛入冰窟之中。 两个人席地而坐,沉默蔓延开来。钟离是惯于垂钓时保持沉默,免得惊跑鱼儿;达达利亚则托起下巴在保持沉默的同时,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是在回味战斗吗?钟离看向达达利亚闲出来的右手。青年的右手并不只是单单托着下巴,棉衣与手套之间露出半截手腕,似乎也在跟着用力。他的三指稍稍合拢,一会儿又松开,就这样持续着变换动作,似乎是在练习持箭,射箭的姿势。 达达利亚注意到钟离的视线,也不尴尬,只换了个手去握垂竿: “嗯,我习惯在冰钓时反思自己过往的战斗。怎么说,垂钓的时候最容易集中精神吧?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在下次战斗中犯同样的错误。” 钟离颔首,大概是认同青年的做法。毕竟很久很久之前,被称为武神的自己也有需要冥想反思的时候。习武之人当然要注重拳脚功夫,但这心性上的修行,磨炼,也十分重要。 达达利亚不再说话,手腕继续不自觉地跟随回忆动作。良久,青年已然沉浸于武斗的思考之中,钟离亦不打扰他。 两个人默默地围在冰窟边上,等待鱼儿上钩。 ——毫无收获。 从早上坐到了中午,除了片水草什么都没钓上来。达达利亚悻悻地收起鱼竿,叹了口气。虽说平时自己并不会在意冰钓的结果,但和这家伙在一起,什么都没钓上来总觉得有点丢人。是自己的饵料没选好?还是自己过于沉浸于回忆之中,没有注意到鱼竿细微的抖动?达达利亚有些懊恼,看向钟离。 钟离倒是没什么反应,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他一边帮达达利亚收起鱼竿,一边说道:“看来,今日的酸奶油鱼肉卷,公子阁下是不必做给我了。” 听出对方语气微妙,达达利亚皱眉,他看向钟离,片刻:“……啊,钟离先生,你难道是担心我的手艺?我也是会做饭的啊。” “啊。怎会?”钟离言简意赅地否定。 那你这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是什么?达达利亚狐疑着看了对方半天,也没法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到什么破绽,良久,只好作罢:“好吧——算了。” 他拎起鱼桶,把钓竿扛在肩上:“那就猎头野猪回去好了,之前答应了冬妮娅给她做奶油鲜肉汤的。” “啊。甚好。”钟离微笑着点点头。一副彻底放心的模样。 达达利亚沉默片刻。 “……钟离先生,你不会是,”达达利亚嘶一口气,歪起头:“呃,挑食?比如……不吃海鲜……之类的?” 钟离看向达达利亚。 片刻,钟离摊开手,似乎很无辜地,掂了一掂:“啊?怎会呢?” “不要骗人了。哈,你这个表情我在安东骗我说他把胡萝卜和青椒都吃了的时候,见过很多次。”达达利亚扶额,忍不住喷笑出来:“所以,活了六千年的摩拉克斯先生竟还会挑食?我是该说是你们璃月的物产太过丰饶,还是该说原来先生您的性格也没我想得那么古板?岩神居然也会挑食?” “璃月物产当然丰饶,我亦没有你想得那么古板。”钟离双臂环胸,一本正经:“只是挑食一说,从何而来啊?不过人各有好恶,我也不外如是罢了。” 达达利亚笑得更大声,他把鱼竿插在地上,弯下腰颤抖着:“可以了钟离先生,我真的……我真的第一次听有人把挑食这件事说得这么理所应当的。” “就好像公子阁下也不擅长用弓一样,我恰巧也不擅长应对海鲜罢了。”钟离淡淡地岔开话题。 果然,这一岔对达达利亚来说很是受用。青年立刻直起腰,眉毛拧在一起:“嗯?所以你看出来我不擅长用弓了?” “用弓,视力其次,姿势最是重要。在射击到最后,用惯性将箭矢掷出固然巧妙,但亦能看出用弓人在应对不擅长的武器时,会变得急躁。”钟离把达达利亚插在地面上的鱼竿拿起来,扛在肩上: “所以,公子阁下的梦想若是征服世界,这弓箭,还需多加练习才是。” ‖﹕01002﹕‖ “哈……虽说是多加练习……” 达达利亚放下弓箭,一揉发痛的左眼——只片刻,又深吸一口气,重新拉开架势,将水凝箭搭于弦上。 左眼,左眼已经有些看不清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大概是在灵矩关那次,为保护托克强行发动魔王武装的后遗症?那之后他的确去看了医生,但皮外伤好治,体内积攒的疲惫却始终没有办法缓解。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达达利亚确信自己身体已经好到连个疤都不剩,可左眼的视力仍在持续下降,体力也始终没有恢复。第一次发现异样是和钟离吃饭的时候,已经用得烂熟的筷子忽然夹不准东西。后来是在战斗中,魔兽闯进了他的视觉盲区,可自己却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气息,反而被对方的巨角刺入腹部。 第46章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好在自己的手下倒还没有察觉自己的异样,最先发现这件事的竟然钟离。 说到钟离—— “你虽说不用我提醒,但这样的姿势还是太过僵硬了。” 这家伙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腰上。 好吧,如果只是调整姿势,这样的动作也就不算暧昧。达达利亚腹诽,片刻,仍然莫名其妙地感到别扭。距离太近了。虽然这样的距离对于传武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果然还是,太近了。他感到对方的手一路向上,顺着腰窝摸上他的肩膀,然后——轻按。嗯,是让他肩部在发力的同时不要保持夹紧的状态,尽可能地维持松弛的造型的意思。 但这,可这,还是太奇怪了。 并不讨厌有人指点自己武艺,但达达利亚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和这位假凡先生人亲密到如此地步。青年眯着眼睛盯着靶标,再一会儿便感到对方的手握向自己的手腕。那动作是如此温柔。对方将自己的手腕往内推了一推,俯身向前的同时,他耳坠上的白羽晃荡着扫过自己的脖颈。 “噫哎……”达达利亚猛地收起架势,使劲一摸鸡皮疙瘩暴起的脖子:“钟离先生,你今天真地出奇地热心啊。” “是吗?啊……抱歉。”钟离直起身体,思索片刻,似乎也对自己的动作感到不可思议:“的确。为何会这样?只是忽然觉得和你的关系很是亲密……” “哈哈,钟离先生变成凡人之后,竟然是这种自来熟的性格吗?”达达利亚说着,不自觉地揉揉发涨的左眼:“不过既然钟离先生是认真地在对我进行弓术指导,我明白了。我接下来会摆平自己的心态——好好跟着学的。” “摆平心态?”钟离不解。 “——……啧,就是,就是我也莫名其妙地觉得跟你关系亲密……哎呀,不说了,”难得地,达达利亚似乎是有些害羞一抹鼻子,轻咳一声:“来吧,这回我会认真学的。毕竟如果是为了变强,无论什么,我都可以去尝试。” 钟离颔首,又恢复了教学的姿势,双手搭在达达利亚的肩膀上:“那么重新拉弓吧。还是要记得我说的,身体在拉开弓箭时,用力方式与刀枪大有不同。要记得肌肉发力的位置,记得每一次射击的姿势。” “嗯,这我倒是有些体会。”达达利亚一揉左眼:“那就开始吧。这一次,也拜托钟离先生来帮我调整姿势了。” ‖﹕10001﹕‖ 钟离坐在桌前,看着一样又一样的至冬料理被端上桌。 说是今晚就出发,达达利亚亲自下厨,给弟弟妹妹做了一顿极为丰盛的送别宴。安东和冬妮娅的嘴巴长得大大的,不断发出呜哇——啊哇——的赞叹声。他们看哥哥陀螺似的往返于厨房与餐厅之间,把各式各样的海鲜料理摆满餐桌,直到最后一锅汤也煲出了香气—— 是的,满桌子的海鲜。 钟离看向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戴着厨师手套,握着汤锅的两只耳朵从厨房走出。期间他还不经意地扫了钟离一眼,佯装没发觉对方的眼神,转而向小妹扬起灿烂的笑容:“来,这是答应冬妮娅的——兄长特调版奶油咸肉汤。” 冬妮娅高兴地拍拍手。 “呜哇……我都不知道,哥哥在……在,呃、”安东说到一半,立刻收声,看向钟离。 “没关系,钟离先生不是外人。”达达利亚了然点头。 “呃,我都不知道,哥哥在愚人众居然会学会做这么多的菜……”安东嘿嘿地笑着,用叉子叉起一只籽虾:“嘿嘿……好久没吃籽虾啦,还有鲱鱼沙拉……嘿嘿……” “战士在战斗之前,最重要的就是保证充足的体力,也就是填饱肚子。我去集市买了很多,等老妈回来了,让她继续做给你们吃。”达达利亚一边把咸肉汤放到桌中间,一边看向冬妮娅:“告诉老妈,不要再那么俭省了。我现在已经成为女皇陛下的执行官,所以,至少在吃的方面,你们都不要那么拘束。” “唔哦~哥哥好厉害——!”冬妮娅一边吃着腌渍鱼,一边笑眯眯地仰起头。 “嘿嘿!哥哥就是这么厉害!”达达利亚毫不掩饰,冲小妹比了个拇指,“不过说好了,这件事还是要对托克保密哦!” 冬妮娅和安东不约而同地点头。 “——那么,最后一道菜也上齐了,”达达利亚直起身,手背一抹额头:“呼,没想到做一桌子菜还蛮麻烦的。平时都是给手下们烤点鱼就算了,不过好歹,手艺没算生疏。” 说着,达达利亚坐到钟离身边,笑眯眯地看向对方:“先生,怎么不吃啊?” 钟离看向达达利亚。果然,青年的脸上扬起恶作剧得逞的笑容。狡黠地有纯粹透明之感。只见他伸出手,扫过满桌的菜肴:“这腌渍鱼,鱼子布林饼,鲱鱼沙拉还有鱼肉冻……哦,还有我最最得意的海鲜羹,极致一钓……” 达达利亚的手掌摊开,像是将这一桌子的海鲜宴托在手上给钟离看那样,满面笑容:“当着小孩子的面,我们做长辈的,一定要做出榜样才行。挑食可就太不好看了——不是吗?” 钟离看向桌子中间那泛着诡异颜色的极致一钓——虽然知道那只是番茄汤的颜色,但其中几只章鱼腕足摆放的姿势未免太过不妙。为什么要放章鱼啊?钟离忍不住咂嘴,而达达利亚则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的表情,试图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挖掘出一点惊慌失措的样子—— 第47章 然而。 还没等钟离说话,冬妮娅突然从餐碟中拔出头,看向达达利亚:“对了对了!哥哥,钟离哥哥刚才说哥哥你这次出发前,特意练好了璃月的筷子,正要给大家露一手呢!快点快点!” 听到这话,安东也放下叉子,兴奋地看向达达利亚:“喔!就是故事书上说的,用来吃饭的的那种棍子吗!好神奇……听钟离哥哥说,哥哥已经能非常熟练地使用筷子了,是不是!” “那肯定呀,哥哥从来不吹牛。”冬妮娅笑眯眯地托起下巴,顾不得擦掉唇边的酸奶油:“哥哥,快点吧!我想看!” 沉默。 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沉默。 钟离默默给自己盛了碗奶油咸肉汤——不顾旁边的达达利亚一脸哽住的样子。 没能从对方的脸上挖掘出愤怒,青年自己倒是先被搞破了防——达达利亚怒视身旁之人,不过钟离已经在吸溜奶油咸肉汤了。 “啊。当着小孩子的面,咱们作哥哥的,一定要做榜样才行。阁下马上要同我前往璃月,连筷子都用不好,可就太难看了——”钟离抬起头,递上清浅一个笑容 “…——不是吗?” 硬了。达达利亚感到自己的拳头硬了。他低下头,果然,属于自己的餐碟上摆着两根——两根细棍子。仔细看来,那棍子还闪着淡淡的岩元素的光芒,正隐隐发着共鸣,明显是这家伙现做的。 他果然是故意的!他在报复自己! “哈哈,筷子的事……怎么能让客人饿肚子,光等哥哥表演呢?”达达利亚尬笑着,他坐回椅子——一把抄起筷子,怒叉起一只章鱼腕足,把它甩进钟离的餐碟里:“来,钟离先生,事不宜迟,快先尝尝我们至冬国的特产。” “喔!这就是筷子的用法吗!”冬妮娅惊叹,片刻,又挠挠脸,“好像和用叉子没什么区别?” “不对,筷子是要两根一起用的,我在璃月风物志上看到过。”安东认真地看向冬妮娅:“哥哥这种用法,连初学者都不如,他可能是想给我们一点一点演示吧!” ——异常混乱的一餐开始了。 且不提达达利亚如何用筷子吃完了这一餐,总之他坚持着拿筷子叉遍桌上所有的海鲜丢给钟离。从鱼肉到籽虾,从蟹柳到腕足,他眼看钟离的脸色一点点难看下去,快乐之余也在承受着弟弟妹妹们的嘲笑: “哥哥拿筷子的方式好奇怪!像抽筋一样!” “哈哈哈哈,哥哥,哥哥不要把筷子戳进鼻子里啊哈哈哈哈哈……” “唔哦,好神奇!钟离哥哥拿筷子的方式好优雅!好厉害!啊啊我也想学——钟离哥哥教教我吧——” 达达利亚第一次感到绝望,不对魔兽,不对深渊,而是对两根筷子感到绝望。 他的五指不停地拨弄着那两只棍子,虎口无论如何都夹不住,食指一用力,中指那根就掉下去;中指保持不动,食指和拇指就不听使唤。这样的摆弄持续了一整个饭局,待到安东和冬妮娅都吃好离开了,达达利亚还在跟那两根棍子较劲—— 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手艺,但青年仍然不喜欢轻易认输。 “……不要太过用力。来看我怎么做。” 话音未落,一只手搭上了达达利亚的右手。 钟离把筷子从对方的手上取下,食指中指夹紧其中一只筷子,另一只则置于虎口之处。 他灵巧地,精准地夹起一团鱼糜,抬起筷身—— ‖﹕01002﹕‖ “——唔!” 达达利亚捂住嘴。钟离收起筷子,看达达利亚皱着眉头把嘴巴里的东西嗦了又嗦——片刻,表情便恢复了正常。 他吐出嘴里的鱼骨,稍稍一咂嘴:“咦,没我想象得那么难吃。而且还挺鲜美的……我以为会很腥呢。” 钟离收拢筷子,轻轻将其置于碗沿儿之上。 “璃月人讲求饮食,而坊间向来有以形补形一说。这鱼眼,似乎有明目之功效。也许对你的左眼,有一点好处吧……” “哈,真的假的。”达达利亚托起下巴,笑得有点无可奈何:“来璃月之前,我听闻您是千岩之主,契约之神,万事万物最讲求个真实与公平。却没想到如今的钟离先生,居然还会相信这种胡话?” “我是岩神,但也同样,是个活得太久的璃月人。”钟离说着,夹起碗中另一只鱼目:“有些事,我也不过宁可信其有罢了。” “呃,好了,我自己来就好……”达达利亚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大人了还让对方喂自己吃饭实在太没面子,他可是来自至冬的男人啊。 达达利亚的手向前一伸,正好错开了筷身。 “哎。”达达利亚一愣,随后笑道:“钟离先生,你不要躲。我会用筷子。” 钟离仍然举着筷子,皱起眉:“……我没有躲。” 沉默片刻。 半晌,达达利亚摊开手,有点无奈地笑了:“——好吧,看来我的眼睛确实出了问题。那就麻烦先生您先喂我这一次了,等天暗一些,我会再去不卜庐抓点药来热敷一下。” 钟离不言,只把筷身抵到达达利亚的唇边。 “喂,别那么丧气啊,把你们群玉阁炸了的敌人如今快瞎了,你这个璃月的岩王帝君不说出去买挂鞭放,也用不着那么严肃啊。”达达利亚含着那枚鱼眼,咂摸半天,吐到碗里:“——我自己都没觉得事情会糟到什么地步呢,你这么严肃,搞得我都跟着沉重起来了。” 第48章 买挂鞭放?钟离挑眉,想着对方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形容,抬眼便看到达达利亚的笑容。自信,张扬,那绝不是在安慰自己,而是青年真的不觉得自己的身上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是身体向来健康?还是有自信突破一切困境?钟离看着那样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多么熟悉的笑容,多么熟悉的调侃。他们彼此都太过熟悉,熟悉到可以一个躺在床上,被另一个喂饭的程度。 可这份熟悉本身便是陌生,他们在第一千零二次轮回之中应该相识不超过一个半月。 一个半月。一个半月的时光。他与他相识,也谈不上相知,更谈不上所谓的相守。可现在自己却在做什么?钟离笑着笑着便发起怔来。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要为一个刚刚相识一个半月的人,特意跑来望舒客栈,给他熬药?炖鱼?喂饭?他们有这么熟吗? 璃月的岩神和至冬的执行官——有这么熟吗? 为什么会这样?他把什么事情忘记了?那是什么事情?什么事情已经被他忘记一千零一次了? 磐石的心传来微弱的疼痛。钟离愣愣地一抖,那是微弱,极为微弱的疼痛,一扫而过,像是光粒的种子扎进裂缝,只片刻便被黑暗吞没了。钟离看达达利亚已经不再纠结于之前的玩笑,又开始翻起那些新订的武器杂志。他盖着被子,半卧在床上,一边摸着下巴,一边嘟囔着:这个弓看起来很适合引导元素力哎……啊,那个弓看起来手感不错?大概会很适合连射呢?嗯…… 陌生的一幕。新鲜的一幕。此世初见的一幕。 见过一千零一次但还是会被自己遗忘的一幕。 只一瞬间。一瞬间的错觉或是预感,钟离忽然觉得有什么要发生在这间屋子。是什么?沦为凡人的摩拉克斯猛然抬起头,他环视被自己拉上的竹帘,筛下的暗光,层层叠叠盛开的琉璃百合,温吞慢熬的药锅……空气中只有单宁的味道,霓裳的味道,雨的味道,还有—— 没错,接下来,应该是血的味道。 钟离看向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一抹鼻子。 “哎?流鼻血了……怎么搞的,”青年用虎口去擦,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流血对战士来说是家常便饭,对岩神来说也应该不陌生,可是—— 【——】 【——嘘。】 他听到有人对自己说。婴孩的声音。少女的声音。女人的声音。老妪的声音。死者的声音。混沌的声音,天外的声音,来自提瓦特尽头的声音。神祇的声音。那个声音化作食指抵在摩拉克斯的唇边,抵住他呼之欲出的呐喊,将他险些想起的念头,掐灭在第一千零二次的轮回之中。 【第一千零二次了。】 “唔——、哈啊?” 达达利亚忽然捂住嘴。有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像从口鼻中喷出的霓裳花瓣,暗红色大滩大滩染了满床—— 【还不到想起来的时候。还不到哭泣的时候。】 钟离怔怔地看着达达利亚。 这空气中的单宁,霓裳,雨还有血的味道,血溅到床单上的声音,雨落在窗外石栏上的声音,霓裳花瓣凋落的声音,还有青年忽然失去意识,从床上栽向地面的声音—— 【啊……不要想起来。不要想起来。还不到哭泣的时候……还不到悲伤的时候。】 【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戊不受田,田主不祥……】 【辰不哭泣……】 青年的手臂无力地瘫向钟离的脚边—— 【必主重丧。】 第14章 第十三章 “嘿,摩拉克斯。摩拉克斯。” 像一片薄荷色的羽毛被风托到半空之中。风神巴巴托斯轻飘飘地挂在树间。说是挂,是因为他的姿势确实称不上是坐。少年双脚勾着树枝,两只麻花辫和脑袋一同垂向地面。白色的翅膀半合,羽翼的尾尖半开。白得发亮,衬得他的脸更红。 那时他们坐在风起地的巨木之下。无他,赌酒。 “嘿嘿,我说你这个岩神就是逊呀,才喝这么一点……就醉了。” 巴巴托斯操着一口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调调,笑嘻嘻地看着摩拉克斯扶着额头,手里还握着第四十八杯火水。那是彼时全提瓦特最烈的酒。所有的神灵都婉拒了巴巴托斯的酒会邀请,只有岩神应约而至。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摩拉克斯只是向来对美食美酒颇有兴致,而巴巴托斯深谙此道。 红晕爬上摩拉克斯的脸颊。真难得,神灵居然被酒精灌醉。巴巴托斯绝不承认自己也醉了,不然这倒挂在树上的姿势就显得不是高尚的自由,而是惨伤的滑稽。 少年模样的神灵嘿咻一声从树上落下,两片羽翼只来得及扇动一片,脸着地摔到摩拉克斯面前。片刻,他复又栽楞起半边身子,举起火水瓶子的样子就像是提瓦特名画——自由引导蒙德人民——摩拉克斯强忍着笑。 说是赌酒,但显然两个人都醉得不轻。 “巴巴托斯,你醉了。”摩拉克斯扶着额头,轻笑着。 “哎嘿?我还能喝下第……呃……第比你多一杯被。”巴巴托斯从地上站起来,一屁股坐到岩神对面,扒开摩拉克斯的手,片刻,笑道:“——你这脸不是比我更红吗?火神的头发都没有你的脸红。没想到石头精喝酒也会脸红,下一次聚会上,我可得好好损你一番……” 第49章 摩拉克斯轻叹一声,拂开巴巴托斯的手:“本以为是一场关于酒品鉴,却没想到真的只是来和你赌酒。巴巴托斯,蒙德崇尚自由不假,但你的兴趣,也愈发糟糕了。” “怎么就糟糕了?岩神大人不也和我比得很来劲儿吗?不然走掉就好了嘛?”巴巴托斯双臂环胸,一扬头:“不过输了就是输了,论酒量,老爷子你是比不过我的。” “好吧,我认输。”摩拉克斯轻笑一声,稍稍直起身——酒让他向来严肃的表情稍微温和了些许,眼中的金色也不再锐利夺目,反而带了些莫名的慈爱意味:“那么,说吧。这次又是想让璃月给签下蒙德怎样的契约?矿石?香料?烟草?还是什么?” “哎?我今天可不是来和你谈公务的啊,”巴巴托斯摆摆手,“我就是想和老朋友喝喝酒,叙叙旧,老爷子老爷子,你不要那么古板。” “古板吗。我只是向来遵守契约而已。”摩拉克斯说着,将手中的第四十九杯火水慢慢饮进喉中——还说不愧是璃月的神明吗,在这个万事讲究的国度里,即使喝醉到这个程度,摩拉克斯依旧维持着风雅之态,对杯中烈酒仍旧慢慢细品,绝不牛饮。 巴巴托斯一脸坏笑地看着摩拉克斯,看对方已经快不胜酒力,但仍然维持着那副端庄做派品酒——看着看着,眼神便温柔起来。 少年食指一推自己的杯沿儿,酒杯底儿只一点着力,随着巴巴托斯的动作转了起来。 “呐,老爷子。虽说你酒力比不过我,但你有一样,一定比我要厉害很多——”巴巴托斯说着,抬起眼:“——你是不动如山的磐石,而我是高天翱翔的风使。磐石亘古,风易消散……老爷子你要比我坚强得多呢。” “你我同为神明之躯,无所谓坚强与否。”摩拉克斯淡淡道,“若论心性与气度,我也不过是活得久了,对凡事都看淡了些。” “不,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巴巴托斯轻轻地,指尖依旧绕着酒杯:“我是说啊,嗯,我是说假如,假如……假如真的有一天,七神都遭遇了不测……或者说,整个提瓦特陷入了那种辟咔——的大危机……” “辟咔……”摩拉克斯笑着重复着巴巴托斯的话。 “没错,就是那种,辟咔……轰隆……的大危机,”巴巴托斯眯起眼,摇摇头“我相信,就算七神就此陨落,你也是会在陨落之前,找到方法的那个人。” “如此捧杀,实在难当啊。”摩拉克斯苦笑,仍旧看着手中的酒杯,“那一天不会到来,你喝醉了。” “不,我是说真的。啊……虽然我也想不到那会是怎样的末日,也不知道你会用什么样的办法坚持下来……但是,你一定有你的办法。而且是我这种喜欢自由的家伙,绝对无法忍受的办法——”说着,巴巴托斯皱起眉,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啊,最受不了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要让自己成为契约一部分,去坚持什么东西……我一定会疯掉的吧。” “我亦没有你想象得那样古板。”摩拉克斯终于抬起头,他看向巴巴托斯:“——何德何能啊。我不过是比他人活得久了些……规矩自然要遵守,但若陷于长久磨损自身灵魂的契约之中,就算是磐石,也会有疲惫,甚至是就此损毁的那一天。” 巴巴托斯再次眯起眼。他的睫毛泛着浅绿色的淡光。他笑了,少年的笑容就像是一颗沾上薄荷酱的糖葱。 “嗯。所以,我就是那种如果坚持不住,就撂挑子不干的类型。而摩拉克斯,你是会在一切结束之前,即使将自身磨损殆尽,也会想出解决办法的人。这样一想,也许那个可怕的结局,对你这种人来说,才是最残酷的吧?” “不过没关系的,老爷子。今天的酒局是我赢了,但是我喝得很开心,所以我会答应你一件事。” 让我们来签下契约吧!不为蒙德不为璃月,只为了我这个最年长,最古板,最不自由的老友。 虽然我最不喜欢条条框框了——但如果, ——如果有一天,七神真的迎来了那样的结局,而我注定先于你一步陨落—— 如果真的那一天到来,而你需要我的帮助—— ‖﹕10001﹕‖ 达达利亚丢给摩拉克斯一只罐头。 二人早已登上前往璃月的船。深夜的海不再是浅水滩的亮,而是吞噬一切的黑。黑夜的海面让人心生寒意。那是将孩童的幻想都染满暗色的潮涌。 月光落在达达利亚的侧颜。他嘿咻一声坐到摩拉克斯的对面,手里握着一只沙丁鱼罐头——摩拉克斯低下头,看自己握着的是牛肉罐头。 “饭桌上没怎么吃吧?我也有点饿了,吃这个垫一垫。”达达利亚说着,一手起开罐头:“啊,真是,没想到活了千年的岩神居然会拿一副筷子捉弄人,害我在弟弟妹妹面前丢脸,真是太无聊了。” 摩拉克斯淡淡一笑,也起开自己的那份牛肉罐头:“是吗?多亏阁下记挂。至冬的海鲜宴至鲜至美,尤其那飞扬跋扈的极致一钓,足够让我终生难忘了。” “哈,”达达利亚拿勺子插起一片鱼肉,送进嘴巴里,嘟嘟囔囔的,“刚当上执行官没多久,就被你莫名其妙地拐到璃月来,任谁都会不高兴的吧?只是做了一桌子你不爱吃的东西罢了,我还没往你盘子里撒图钉呢,感谢我吧。” 第50章 摩拉克斯闭目:“阁下倒不像是会使如此伎俩的人。” “是啊,所以离开至冬本部也没什么。其他执行官那些莫名其妙的宏大计划,天大阴谋,我从来就没有兴趣,也不想掺和——”达达利亚叼着勺子,上下一动:“而且,璃月应该有很多值得挑战的对手吧?这样一想,也就没什么了。” “原来阁下是为武斗而来。璃月向来卧虎藏龙,习武者亦是数不胜数。如此,只希望阁下在享受乐趣的同时,亦懂得收敛……”摩拉克斯淡笑,片刻,他睁开眼睛—— 夜色暗淡,上古魔神的金色的眼眸微启,那光亮如至纯至亮的金色摩拉被人从黑暗中舀出,尖锐而明亮的一闪—— “懂得收敛——亦不要太过胡闹才好。” 他的右眼在与自己的左眼共鸣。 明目张胆的威胁。达达利亚忍住没有吞咽口水。 上古魔神的威压,烙在人类骨子里的,对魔神抗拒的本能——达达利亚忍住了。他的眼圈瞬间红了大半,并不是惧怕和胆怯,而是激动,狂喜,是武人看到值得一战的对手在明目张胆地威胁自己之后,那种不断高涨的,想要挑战对方,碾压对方,击溃对方的欲望—— 达达利亚一舔嘴唇,皱眉笑道: “是吗?那倒要看看……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到来,璃月的帝君有没有这个本事阻止我。” 达达利亚的笑容挂在脸上。那是绝对自信的笑容。自信且危险,张扬的笑容。夜的深海颠簸如摇篮,将他们囿于船舱之中,至黑至暗的幻梦里,来自深渊的青年同上古的神明静静对视。然而他们并非敌视彼此,也绝非要在此一战。二人只是在异常熟稔彼此的同时,仍旧坚守着内心最底线的东西——他的璃月,他的至冬。 只有这点,轮回千次不曾改变。他们都是心性至坚的人。 “鱼刺掉了。”摩拉克斯一指达达利亚的衣领。 “啊?呃,”达达利亚回过神,也像没发生过什么那样,手指拈起落在衣领上的酥软鱼刺,送进嘴里——堂堂至冬国执行官居然当着璃月岩神的面嗦起大拇指:“嗯唔,糟糕,这可是新衣服啊。到了璃月,麻烦岩神先生给我找家能洗衣服的地方,我这次走得急,没带上肥皂的。” 摩拉克斯环胸,皱眉:“至冬国的执行官阁下有那么多手下,随便让他们替你寻片皂角便是。何故让我?” “咳,执行官上任第一天,衣服不是被血渍而是被油渍弄脏了,听起来有点,那个……丢人。”达达利亚轻咳一声,全然不顾自己在对方面前嗦拇指的样子更丢人:“初来璃月,我也得树立威信的啊。” 岩神忍不住笑了。 达达利亚也忍不住笑了。 真是奇怪的二人。为何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摩拉克斯摇头想道,达达利亚暗暗揣测。说一见如故可能有些矫情,但这样的熟稔显然超过了一见如故。他们可以坐在同一张饭桌上互坑,也可以坐在同一个船舱内聊天。从威胁,到玩笑,到完全不在乎彼此的形象。他们好像在无数次的时间内聊过无数次这样的话题。他们对彼此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熟悉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他的左眼,他的右眼。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分享了彼此的视力,灵魂,甚至是性命。 “这里还有啊。” 摩拉克斯伸出手,轻轻拈起粘在达达利亚唇边的小小鱼刺—— ‖﹕01002﹕‖ ——手指。 钟离用指肚,抚上达达利亚的嘴角。 他的中指食指并拢,无名指与拇指微微张开。至轻至柔的动作,带着一份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疼惜。 难以想象自己会对刚认识一个半月的同性如此温柔。意识到这点的钟离猛地尴尬,他收起手,看向达达利亚—— “呃。……那个,钟离先、生?” 达达利亚比钟离还要尴尬,他微微抬起手臂——只手背一抹,先抹去从左眼渗出来的血,再向下擦掉顺着鼻孔流出来的血——青年的小半张脸一时间满是血渍,但达达利亚并没有太过担忧。 看起来,他可比钟离轻松多了。 “唉,强行发动魔王武装反噬居然会这么大吗。”达达利亚叹了口气,他躺在床上,举起手,看向自己染成棕红色的手背——又一翻掌心,冲着灯光眯眼:“果然,身体也有些乏力,不能很好地握拳。唉……这下可麻烦了。” ——达达利亚似乎把这一切归于魔王武装的反噬之上。 ——可,真的是这样吗? 钟离皱眉,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染着青年鲜血的指尖,中指和食指暗红一片,指纹里的血蜿蜒着,似乎在画问号。是错觉吗?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忘记了。 这绝不是魔王武装的反噬。 毕竟,即使以常理来思考,邪眼的反噬也不会对正值壮年的达达利亚造成如此深的伤害。 钟离深深深深地皱眉,思索片刻,忽然觉自己的心脏微微疼痛了一下。 心痛?钟离很清楚,他的心痛既不是譬喻,亦不是联觉,而是实实在在感到自己的心脏微妙地痛了一下。 磐石之心怎会感到疼痛?磐石之心为何会在思考关于达达利亚的事情的时候感到疼痛? 只是那痛很轻,亦不浓烈,就是风的种子落入石缝,只有浅绿色的光芒一闪而逝,像在他的心上划了一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第51章 “那个……钟离先生。” 达达利亚打断了钟离的思绪。 “虽说你这么成天陪着我,我也不能不领情……”达达利亚摊开手,“但你现在已经是个凡人了,不管怎么说,你也有自己的工作吧?” “你是指往生堂的工作吗?无需担心,那些我已经处理妥当。”钟离淡淡,“凡人事务,虽说繁杂纷乱,但总有规律可循。掌握之后,倒是先前的工作轻松许多。” “……哈,你是在向我炫耀你的六千多年的工作经验吗?”达达利亚笑着仰起头,闭上眼:“好吧!那我也不管钟离先生的去留了。你愿意呆在这里,我也没什么意见,毕竟我这样子总得有个人照顾,而且我也不想让自己手下看到。” “晚上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去买来。”钟离站起身。 “我想吃……呃,”达达利亚睁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达达利亚一歪头:“嗯,算了。我想喝番茄…番茄蛋什么……” “番茄蛋花汤?看来你很喜欢番茄。”钟离颔首:“上次在万民堂一聚,也见你点了这个。” “不是不是。我只是想喝甜菜汤了……想喝母亲和小妹做的甜菜汤。”说着,达达利亚笑着看向钟离:“倒不是说这两道菜味道相似,只是在璃月,我很难买到至冬国特产的甜菜,也根本买不到酸奶油这种东西。虽然我并不挑食,但吃一份缺东少西的料理,难免会有些想家啦。” 钟离垂首,若有所思。 “啊……也不知托克到家之后,有没有好好锻炼身体…”达达利亚重新闭上眼,他的身体向被子里缩去,大半张脸躲在被子后面:“等回到至冬,还要教他格斗技巧呢。在这之前,我可得快点养好身体才行……” “甜菜汤……是吗?” 钟离问达达利亚。 “嗯,是啊。”达达利亚睁开眼,被子把他的嘴巴和鼻子遮起来,只剩下两只深蓝的眼睛睁大,还有一根弯弯翘起的呆毛:“哦,钟离先生不用麻烦,璃月是没有这种料理的。我也只是随口说说,其实我吃什么都行。” “——我知道了。” 钟离一点头,径直走到门前——达达利亚愣愣地看着对方,看钟离那架势,似乎马上就要给他搞一份回来。 这,至于吗? 关门声响起,达达利亚愣了半天。该说真的有些受宠若惊吗?明明这人才和自己认识不到一个半月,却对自己的事如此上心。 可是,有这个必要吗? 最诡异的是——达达利亚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他不排斥被对方照顾。怎会如此?他把自己的手下都支走,就是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软弱。 门被推开。钟离回来得太快了,快到达达利亚以为他是飞着去的——不过对方只是默默地走到床边,拉开抽屉——掏出暗棕色的小钱袋。 “啊,忘带摩拉了。”看到达达利亚不解的眼神,钟离笑着解释:“走到一半才想起,呵呵,还好发现得及时。” 达达利亚哑然。 半晌,喷笑出声。 ——最终,达达利亚还是吃到了文火慢炖甜菜汤。不过,说是文火慢炖,对钟离来说,已经是急火乱炖——毕竟,若不是达达利亚极力劝阻,钟离大概就要找个培养罐,自主发酵酸奶油了…… “真的不用这么讲究,因为……我饿了。” 最后,达达利亚捂着肚子,汗颜道。 说这话的时候已是半夜。满月悬于半空,街道的商铺已然关了大半。达达利亚半卧在床上,看那份足足煮了两个时辰的甜菜汤被钟离盛在碗中,端在手上——除了没有酸奶油,其他方面都是一等一的品质。 而且那甜菜是怎么搞到的?不会真的是飞着去至冬挖的吧……达达利亚默默地想。 “谢谢……呃,我自己来……” 达达利亚想要接过碗,可手一抖,好在钟离并没有急着递过去。 “还是我来吧。” 钟离说着,垂首,舀起一勺甜菜汤,放到嘴边微微吹气—— “停!等一下,钟离先生,你不会是,那个,”达达利亚立刻伸出手:“你难道要,呃,喂我?” 钟离抬起头。 “有何不可?”他不解。 “哪里可了?!我好歹也是这么大个人了,啊——”达达利亚一揉头发,本来就到处乱翘的橘发一时间变得更显凌乱。 就这么挠了半天,达达利亚忽然抬起头,神情严肃了不少: “——钟离,所以,璃月到底有什么阴谋?你如此接近我,到底是七星的意思?还是你的那些前手下们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是我自己的意思。”钟离坦言。 “你是……想趁人之危?”达达利亚声音沉了些许:“哈,你难道想杀了我?” “……呵,”钟离忍不住笑了,“何苦呢?倒不曾想,阁下也有如此多疑的时刻。” 见达达利亚是真的需要一个解释——钟离把汤碗放在一边。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理清思绪。 停了不长不短的时间,钟离开口了。 “的确。不知为何,我感到与你格外亲近。本来放出魔神一事,你我彼此相互利用,过后本应再无交集。但相信你也有这样的感觉,我们之间缘分匪浅,从第一次相遇,就不可思议地对彼此感到熟悉。” 第52章 “……”达达利亚皱眉。 “否则阁下第一次见到我时,怎会直呼我凡人的名字?那时你初来璃月,我甚至还不认识你。” 听到这里,达达利亚终于冷静了一些。他低下头,拇指食指抵住下巴,思忖着刚才的话。 “好吧,我不否认。我的确觉得你很面熟——”达达利亚抬起头,承认道:“但我确信,自己在来璃月之前,并没有见过你。我接近你,也并非完全为了女皇殿下的任务,而是我对你有着天然的亲切感。必须要承认,之前与你相处的日子,很是愉快;而魔神事件之后,你我似乎也并未因此产生隔阂。但……” 话锋一转。 话锋一转,达达利亚的声音又沉了下去:“但这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摩拉克斯,我倒也算了,你可以当我任务达成,所以与你不计前嫌——但你是璃月的神明,摩拉克斯,我对璃月下手,你怎会不忌惮我?” 钟离双臂环胸。 片刻,他答道:“——你擅自将璃月卷入纷争一事,我从未忘记。” “哈,终于有句实话了。”达达利亚笑道,“所以呢?你恨我?” “不是恨。亦不是忌惮。只是你的所作所为,于现今的璃月而言,不足为惧。” 钟离摇头,他摊开右手,一掂: “魔神放出一事,既然在我掌握之中,就意味着我早已有千百种对策应对。” “——所以,公子阁下。关于这件事,你倒也不必——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 轻描淡写的语气,钟离重新双臂环胸。 环胸过后是漫长的沉默——钟离无意识,且毫不留情地讽刺了达达利亚。 “你并不重要”、“无需将自己看得太重”、“说到底,你不过是计划中的一枚棋子”——无需过多的言语,魔神化作凡人仍有帝王之仪,只轻描淡写的一句,便将对方的距离拉开,拉大。 拉到仙凡有别,上位与下位的距离。 达达利亚看着钟离。 沉默。 彻底的沉默。 良久,青年才眯起眼,冷笑一声:“哦……就是说,我是被瞧不起了。” 精心准备了两个时辰的甜菜汤摆在床头柜边,渐渐冷去。 很久很久,达达利亚终于深呼吸,一耸肩:“总之,这就是那个吧?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同情——怜悯之类的。因为我失败了,被你和女士联手耍了一通,身体又变成这个样子,所以你就跑来这里,专程看我笑话——嗯,是这个意思吧?” “何须如此自贱?”钟离摇头,他倒是真的没那个意思:“——我并非同情,亦非怜悯,来到这里,也不过是初为凡人,难得地,想顺着自己的心思做事罢了。” “哈?自己的心思?” 达达利亚挑眉。 “钟离先生,我当然知道璃月人民热情好客,但真的会有人无缘无故跑到敌人住的客栈里,不仅教他练弓,还帮他抓药,熬汤——甚至帮他洗好染血的衣物,还帮他花两个时辰去准备他家乡的料理?” 说着,达达利亚大笑了一声,双手摊开:“天啊,真是肉麻!你难不成是爱上我了吗,钟离先生?” 第15章 番外一 吻。 说来有些奇怪,达达利亚喜欢接吻。这和他这个男人给别人的印象不同——锋利的,骄傲的,斩断一切的,闪闪发光的——各种张扬的形容词都可以作为第十一名执行官的前缀,除了亲吻,接吻,拥吻这些,听起来就倍加柔软的事物。 失去左眼之后,他的元素力开始失控。先是无法凝成水刃,后是一不留神就凝成不受控制的水刃。不受控制的水刃,血色的水刃。直到有一天,神之眼引导出的再也不是提瓦特以太之中的水元素,而是由他的血构成的。 红色的刀,黑色的刃。 达达利亚需要接吻。或者说,他需要进一步的皮肤相抵。起初是他疼到发疯,所以去咬对方的肩膀,脖颈——后来是钟离主动去吻他。 疼痛的时候,流汗的时候,忍不住发出惨叫的时候——一个吻便能让达达利亚镇定下来。 先是接吻。他们之间的吻总是过于青涩又过于熟练。像是一个笑话讲了接近千回,他们之间的距离永远不会突破彼此的嘴唇。很偶尔很偶尔,他们二人的鼻尖会抵到一起,化出小小的汗珠,像是透明的果实。钟离睁开眼睛,金色的眼睛,映在空无一物的左眼里。如萤火点亮深海。可瞬间又被暗潮吞没了。 达达利亚伸出手臂。 再是拥抱。仅仅是拥抱还是不够的。钟离可以平息深渊的诅咒,却平息不了未知的恶意。接吻到最后他们便拥抱在一起。也仅仅是拥抱在一起。达达利亚穿着衬衫,扣子解开,痛到发烧的胸膛贴紧对方的衬衫,手臂也渐渐勒紧对方的肩膀。 他在痛到发疯的时候会说——不,他什么都不会说。 达达利亚是战士,是利刃,是以一敌百的执行官,是骨子里骄傲且自尊的男人。他不会恳求对方,亦不会怜悯自己。疼痛是一种勋章,以拥抱缓解,已是软弱。他不会顺从自己。 “——为什…、呃……” 唯一的一次,他这样问钟离。么字因为疼痛而走了音,然后对方把自己抱得更紧一些——但无济于事。血刃不受控制地凝结成型,从他的肩膀抽离出来——这一次他终于痛到失声,然后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得发白,白成一个点,最后破开,红色的一滴。钟离立刻去掰开他的牙齿,然后发现达达利亚痛到牙齿都在打颤。 第53章 太痛了。太痛了。他痛到要问自己为什么。可是自己却无法给他人和答案。 嘴唇流出的血很快化作血刃的一部分。神之眼疯狂地引导着血中的水元素。达达利亚睁眼,汗珠落到他的眼睛里,这让他看起来像哭了一样。没有什么比在这个人面前哭更丢人,也没有什么比在这个人面前哭更安心。他别开钟离的手,试图重新控制元素,但胸口的疼痛只会愈发剧烈。 可为何会从胸口传来疼痛?为何像有无数杆枪——插入他的胸膛? 凡人的血肉是有限的。达达利亚一天一天地虚弱下去。血红色的刀刃在他昏迷过去的时候也会凝结。游离,凝结,从他的关节处溢出来,然后又消散,落在他的身上。鲜血如网。网住他的胳膊。手。唇边。眼梢。沿着他的眼梢向一侧流淌,流到枕头里。深红色的泪。 这样的景象摩拉克斯看过无数次。每一次的感受都远比上一次惨烈。 但每一次,他都不会记得。 钟离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吻达达利亚。 束手无策的岩王帝君,多像个讲了上千次仍旧感到无比可笑的笑话。黔驴技穷,所以只能接吻。好好笑,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钟离会感到自己的行为无比好笑。他到底在做什么?在吻一个凡人?以什么样的心态?拯救?挚友?朋友?还是……恋人? 恋人?他在拯救他的恋人?岩神摩拉克斯的恋人,竟然是六千年之后,只余自己相识了一个半月的……至冬国的凡人,阿贾克斯? 金石的身躯,磐石的心,阅尽千帆,沧海桑田,如今却为眼前的凡人心折。只是达达利亚再痛也不会求他做什么。他只是与自己接吻,就好像他的脑子也混乱了那样,嘴唇堵上来的时候,味道从长期引导水元素,而自带海盐味道的的咸,到浑身的血都要流尽了,吮吸铁锈一般的腥。青年的脸苍白一片,眼尾的睫毛簇拥上翘,像是疑问。对他们之间关系的疑问。 “我……绝不可能爱上你这种……” 很久很久之后,第几百次轮回之后,达达利亚咬着牙对钟离说。他想说的话有很多,什么虽然我们接吻,但我们只是在利用彼此——还有以后我疼的时候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也能挺过去——但最终还是被疼痛击倒在床上,上齿与下齿紧紧咬合,小虎牙将嘴巴内侧刮出血迹。他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像是败给了疼痛,又像是更可笑的一点,败给了所谓的不爱。达达利亚说他绝不可能爱上钟离,钟离也并没觉得自己就一定会爱上达达利亚。 可是所谓爱的又是什么呢?刨除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时间,无法跨越的经历,他们之间的感情,又是什么呢? 吻从达达利亚的额头落到睫毛,从睫毛落到鼻尖,鼻尖向下是稍稍鼓起的唇珠,唇珠,嘴唇。打开他的手臂,像是拆开一只盒子。他点吻他的喉结,他的颈窝,他的锁骨,直到自己的手心置于他的脑后。 如此已经是逾矩了。钟离抬起头,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慌。恐慌,这个词在岩王帝君身上可不常见。千岩之主,诸仙至尊,怎会恐慌?怎会惧怕? ——【你会一次又一次地亲手杀掉陷入疯狂的他——然后想起这一切。】 ——【直到你彻底陷入这场轮回,不可救药地,以一个普通的凡人,爱上——】 达达利亚猛地回应了钟离的吻。 不再只是嘴唇相抵。而是更激烈的,更激烈的吻,染着血的吻,交换吐息的吻。吐息混着青年的眼泪流进彼此的嘴巴。他们在此刻分享一模一样的悲伤,苦涩,与命运。被诅咒的长枪串到一起的命运。被天理捉弄,所以处于非爱非非爱的,扭曲的命运。 承认了吧,两个不怎么懂得爱的人终于在这一刻拥抱在一起。相交在一起。融合在一起。达达利亚看对方的长发散下来,如帘幕遮住他仅剩的右眼。仿佛从此再也不必目睹残酷结局,再也不必在疯狂中手刃亲人,然后被恋人封印,最后被恋人手刃。 残酷且完美的圆形。望舒客栈就像一个螺旋形的迷宫。他们囿于迷宫。囿于圆形。囿于鲜血与死亡。囿于恶意与诅咒。囿于疼痛与悲伤。囿于堕落与疯狂。单宁的香,中药的涩,雨帘如注,霓裳如雾,掩住石楠的苦。说是悲伤也不过如此。说是愚蠢也不过如此。说是脑子一片混乱也不过如此。说是璃月的神明,与至冬的子民在都陷入了巨大的疯狂也不过如此。金枫托起白雪,雪结成冰,又散作露,露飘上天,最终成了久久不曾散去的雾。 他们凝视着彼此眼中的雾,喘息,然后,再次拥抱在一起。 “……真他妈的,糟糕透了,草……”达达利亚哑着嗓子。 “……抱歉。”钟离沉声。 “别他妈,挑在这种时候,让我他妈的意识到这种事儿啊……”达达利亚似乎完全不打算掩饰粗口,只他是疯狂地骂着,可越骂声音越抖,终于再也掩盖不住动摇的软弱:“——老子啊,老子他妈的,他妈的可是至冬国的,女皇……殿下的,执行……” ——他猛地抱紧对方。 “……我还……不想死啊…” 达达利亚闭上眼。不用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哭了。第一次不是因为疼痛,忍痛,而是因为真正意识到了死亡的恐惧——尤其在知道自己的感情之后,意识到死亡的阴影即将将自己吞噬殆尽——达达利亚哭了出来。 第54章 他先是咬着牙,只有眼泪流到钟离的颈窝。然后是颤抖,手带着胳膊,胳膊带着肩膀,最后只是耸着肩哭出来了。他到底没有嚎啕大哭。他到底还是坚守住了自己的尊严。阿贾克斯的尊严。达达利亚的尊严。师承深渊之人,逃出险境之人,被封为刀光,利刃之人,男人的尊严。 钟离只是默默地抱紧了达达利亚。 不要让我在,快死的时候……发现我爱着这个人啊。为什么爱?为什么会爱上?我不知道啊。不要问我一共轮回了多少次,这些轮回都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啊。我不知道啊! 我只是……我只是爱上了…… “他妈的……草……”达达利亚还在骂骂咧咧。 “……第一次听阁下如此讲话…”钟离轻轻地,安抚似的,拍了拍达达利亚的后脑勺。 “啊,因为,太气了,草……”达达利亚一抹眼睛,颤抖着吸了一口气:“这他妈的……什么狗屁结局啊。哪怕是死在深渊里,也比这么窝囊地吐血,发疯,死在床上要好……” ——那是他们的第几百次轮回呢。没有人记得了。就连摩拉克斯都要忘记了。 ——只是爱的种子在灵魂中发了芽,愈是茁壮,愈是残忍,往后的离别就愈是痛苦。 而根植于灵魂中的种子,不仅会带来撕裂的痛苦……还会带来新生的希望。 他们再一次亲吻在一起。亲吻,亲吻。亲吻。 在抵达世界末路之前。在抵达提瓦特终焉之前。在抵达终将会到来的诅咒、噩梦,与死亡之前。 再一次。再一次。我的恋人。 再一次。再一次。 再一次。 第16章 第十四章 ‖﹕01002﹕‖ 你难道是爱上我了吗,钟离先生? 很难想象,很难想象达达利亚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个曾在年少时做出连续拒绝八位女同学告白(甚至还有要和对方武斗的念头)的壮举,成年后在听到手下绘声绘色给自己讲黄段子时,连点儿悸动都没有的男人——此刻竟在质问钟离是不是爱自己。 话音刚落,达达利亚瞬间清醒。如此不可思议的问句,带着青年无法察觉的,轮回至今却什么都想不起来的焦躁感——达达利亚尴尬地握拳抵嘴,他扭过头,胸膛剧烈起伏,肩膀也因气息不稳而剧烈颤抖。 钟离站在床边,平静地看着达达利亚。那平静就像是海面被船只反复熨烫。岩神的眼中没有波澜,没有起伏。像是陷入了沉思。又像是根本就没听进去。 好吧。一个怎么回答都尴尬的问题。但不回答才最尴尬。 ——沉默半晌,钟离叹息。他坐到床边,直视对方,不顾对方根本不想看自己—— “这就要看阁下,如何去定义‘爱’。” “哈?”达达利亚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抛出来这么个话题,他立刻转头,对上钟离的眼睛——可那双眼里只有认真,没有嘲弄也没有讽刺。 对方似乎真的是这么想的,大半夜的,岩神大人就是要和自己讨论“爱”的定义。 “钟离先生,我并没有要和你谈……咳、”话说到一半,达达利亚的左眼又痛了起来——痛感重返,他本来就饿着肚子,刚才情绪又过于激动,疲惫如潮水涨起,席卷他的全身。 达达利亚忍不住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你还是先躺下吧。来,靠着床……”钟离说着,拿起一只枕头,拍到棉絮蓬蓬鼓起,“休息一会儿,我去热汤。” ‖﹕10001﹕‖ 达达利亚窝在船舱的小床边,靠着窗,盯着漆黑的海面愣神。 片刻,他听到了轻微的喘息声。均匀,沉稳。声音就在自己的对面。 摩拉克斯已经睡了,只是没有躺下,而是和自己一样,靠坐窗边,双臂环胸。垂着头。 是太疲惫了吗?达达利亚看向摩拉克斯面前的牛肉罐头。没动几口的样子。但魔神真的需要进食和睡眠吗?他不是个石头吗? 片刻,达达利亚起身,拿起自己的枕头,来到对方身边。 ‖﹕01002﹕‖ 达达利亚靠在床边,腰后垫着横竖两只枕头。他还有些头晕,本想就此睡去,但钟离坚持让他吃点东西再睡。 青年半睁着眼睛,看对方端起那碗已经凉了的甜菜汤。尽管是回锅加热一下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但岩神先生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惋惜。嗨,没办法,毕竟这家伙在吃的方面有着惊人的坚持。讲究。 达达利亚忽然笑了。不知怎的,他对这个人很容易生气,也很容易消气。容易生气是因为这家伙看上去就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容易消气是因为……不知道,总之,达达利亚看到钟离,就会放心。安心。甚至是……开心。 “帮我热一下吧,拜托了。”达达利亚开口。 “要么,还是重做一份吧……”钟离皱眉。 “不,就热一下就行,热五分钟就行。”达达利亚急忙阻止,语气难得地恳切:“钟离先生,我真的……很想快点吃完,赶紧睡觉。” ‖﹕10001﹕‖ 达达利亚把两只枕头垫在一起,塞到自己后背与墙壁的夹缝处——然后等着摩拉克斯睡歪了,倒在自己身上。倒也不是出于什么好心,青年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虽说看对方睡着睡着啪叽一下头砸上桌也是件乐事,但难得的,达达利亚还是好心地跑到他的身边坐着,让对方尽可能地靠在自己身上。 第55章 摩拉克斯面前的牛肉罐头还剩很多,只吃了一点,看起来岩神大人并不喜欢吃这样的东西。是太粗糙了吗?这家伙好像吃东西还挺讲究的。达达利亚想了一会儿,最终拿起罐头,握住对方用过的勺子,崴了一大口,放入嘴里。 ——这不挺好吃的吗?除了有点点凉之外。难道璃月人不吃冷食? 达达利亚想着,重新看向漆黑的海面。漆黑一片,吞噬一切,连波澜都看不见的海面。 那是至冬的海。连着稻妻,连着璃月。铺满整片提瓦特大陆。海面之上倒映着虚假明亮的天空,海面之下,连接着无穷无底的深渊。 ‖﹕01002﹕‖ 钟离把达达利亚从床头扶起来,靠到自己的肩膀上。 甜菜汤只热了三分钟,正是适合入口的温度。钟离轻轻吹,吹得红彤彤的汤面皱起来,然后喂进达达利亚的嘴里。 整日吞吐血液与胃酸的口腔,如今终于被家乡的味道暖化了舌尖。达达利亚喝了几口也就顾不得什么形象,他直直地盯着钟离手中的勺子,只想尽快地喝到下一口。 ‖﹕10001﹕‖ 摩拉克斯果然歪倒在达达利亚的肩膀上。他就像个真正的凡人那样睡熟了,头带着身体一歪,半个身子的重量捱上达达利亚,他们彼此肩膀相靠。 出乎意料的,这一倒居然没醒。达达利亚也不推开摩拉克斯,也不扭头看,只继续吃着自己的罐头。 这亲昵明明是此世初现,可青年却只觉得熟稔和怀念。疑惑的念头一闪而逝,达达利亚继续盯着海面,就像要把那片黑暗全部倒入自己的眼底那样。 他的嘴巴微微鼓起,咀嚼着带着咸冻儿的凉牛肉。手中的勺子停在嘴巴和罐头之间,那是摩拉克斯用过的勺子。 那是达达利亚正在用的勺子。 ‖﹕01002﹕‖ “这…即使是重新加热的汤汁,竟也有如此滋味吗。” 大概是看达达利亚吃得太香了,钟离感到不可思议,就着达达利亚的勺子尝了一口。张开嘴巴的时候,日光灯晃着汤匙的边缘,那诱人的红色让达达利亚不由得立刻张开嘴巴——然后看漂亮的红色汤汁流入了钟离的嘴里。 “啊——”达达利亚甚至忘记了合拢嘴巴。 “……”钟离咂摸味道,忽见达达利亚尴尬张嘴的样子,片刻:“啊,抱歉,不曾想你这么喜欢喝……” “没什么,我…。……”达达利亚讪讪地闭上嘴巴。 钟离笑了。他重新盛起一勺,喂给靠在自己身边的达达利亚——那亲昵让人无法想象这两个人刚认识一个半月:“在下的手艺,可还满意?” “哼……”达达利亚咽下嘴里的汤汁,总算是有了点力气。他直起身,一揉发酸的脖子:“岩神先生想听夸奖,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并非想要奉承,我只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你会满意我的手艺。” 钟离把碗放到床头柜上。 “我希望你能吃得高兴。亦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我不吝于教你更多的射术技巧,若你愿意,抽出时间,你我二人继续切磋武艺也未尝不可。我带你来望舒客栈,是因为这里僻静,安宁,离璃月港距离适中,若有行程,方便你立刻登船。而这附近霓裳马尾药材诸多,又很适合垂钓。我可以为你煎药,也不难向钓鱼的师傅讨些鱼眼过来。” 不知道钟离说这些干什么,达达利亚一时愣住。 “啊。我的意思是说,”钟离重新摊开手——他不再双臂环胸,而是毫无保留地向达达利亚展示自己的想法: “如果你认为,我所作的这一切,这便是你心目中的‘爱上’的表现……” “——那么公子阁下,我大概,的确是爱上你了。” ‖﹕10001﹕‖ 摩拉克斯依旧靠着达达利亚的肩膀。只是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大衣。那是达达利亚的棉衣,比钟离自己穿得还要厚实一些。 尽管知道对方是一块石头成了精,理应不需要这样的照顾,但达达利亚还是莫名其妙地想让对方穿得暖和一点。 石头也会怕冷吧?毕竟这家伙都能挑食,那肯定也会怕冷怕热了。 不过……挑食吗?下次要不要试试把鱼肉搅成肉糜,再加几只味道不那么冲的贝柱,煮碗海鲜肉糜粥给他尝尝? 达达利亚叼着勺子,托着下巴,勺柄上下挑动。 囿于狭小的船舱之中,青年似乎已经在计划如何同魔神在璃月生活了。尽管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份想法已经积极得不正常。 ——达达利亚希望摩拉克斯不着凉。达达利亚希望摩拉克斯吃得开心。达达利亚想给摩拉克斯做点他爱吃的东西——如果真的是只是一对儿知己,恋人也就算了…… 可他们明明才刚认识不到……一个星期? ‖﹕01002﹕‖ “钟离先生,也许你忘了,但我可是记得很清楚……我们,才刚认识一个半月。” 达达利亚的手掌向前,手背朝后,摆出一个拒绝的手势。 “那么,公子阁下认为的‘爱’是何物?”钟离重新环胸。 “爱?爱……爱是、” 达达利亚一时语塞。 他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什么叫爱情?爱情是什么?爱情对于他的手下来说,就是抓紧一切时间在四下无人的地方抱着啃咬彼此的嘴巴。那么汹涌那么激烈,就好像要融化了,然后泼到彼此身上一样。要先融化,然后交融。最后两个人化在一起,诞生出新的生命—— 第56章 青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手下向自己讲述的那些故事。绘声绘色,连动作都有,有时是双手揉捏,有时是用腿抵住,激烈时是抱住对方的肩膀,然后五指代梳,伸进彼此的头发—— …… 达达利亚轻咳一声,反问钟离:“那你是怎么认为的?” “我不知道。”钟离摇头。 达达利亚挑眉:“哈?活了六千年不知道什么是爱,你在跟我开什么玩……” “并非如此。”钟离还是摇头。 说着,他站起身,来到窗边,若有所思地看向高悬皎月的夜空,片刻—— “阁下若问我爱与不爱,我自然是爱的,爱着璃月与世间万物。故人曾评价:‘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我虽愧不敢当,但这世间的松风水月,仙露明珠,其清疏有致,朗润清华,我向来是不吝喜爱之情的。” “但我不曾,爱过任何与自己地位平等的人。过去不曾,而现在……”钟离回过头,看向达达利亚:“过去的我是尘世的执政者,而现在的我,只是一介凡人。我从不妄言未来,只因未来充满变数。” “我只知道,现在的我,我不吝于为你停留,驻足,让你过得好受一些。你若问我理由,我不知道。毕竟,感到熟稔、亲切、怀念,对你我来说都不是好的借口——我们都知道,我们相识不过数日,这类念头无非只是虚妄罢了。” “所以这一切,公子阁下。爱与不爱……就要看你如何理解了。” ‖﹕10001﹕‖ 达达利亚和摩拉克斯靠在一起。 他们靠坐在船舱的同一侧,彼此依偎着。 鱼肉罐头和牛肉罐头都吃完了。两个空壳子套在一起,两只餐叉交叠在一起,二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钟离的肩膀刚耸起,达达利亚的肩膀便落下。 而他们的双手,正无意识地交握在一起。 小小的船舱里只有他们均匀而平静的喘息声。他们随着船只轻轻颠簸于深海之上,深渊之上。 小小的船只飘过至冬。飘过稻妻。飘向璃月。 仅仅相识三天,仅仅相识了一万零一次的两个人。 他们的双手无意识地握在一起。紧紧地握在一起。就像是再也不打算分开那样…… 再也不要分开了。 ‖﹕10001﹕‖ 达达利亚醒来的时候,身上正披着棉衣,棉衣外还裹着一层薄被。青年有点茫然地直起身,一揉脸蛋,发觉自己正半张着嘴,又因为睡姿不佳,口水正顺着唇边流下……他赶紧一吸溜。 “啊……” 达达利亚注意到摩拉克斯的肩膀湿了一大片。 “你醒了,公子阁下。” 摩拉克斯淡淡道,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达达利亚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没错,自己不仅靠着这家伙的肩膀睡着了,还流了对方一肩膀的口水。 达达利亚一时语塞,却见摩拉克斯抬手,那双手正被自己牢牢握住: “那么,阁下可否放开我的手了?” 达达利亚立刻松手,心想好的,这下更丢人了,他不仅流了岩神一身口水,还和对方手拉手,快乐熟睡一整晚。 大概是见一直游刃有余的青年突然变得慌张,摩拉克斯忍不住笑了。他微微摇头,似乎并不在意:“既然醒了……不如去洗漱一番,我也正好换身衣服。璃月港就要到了。” “啊。嗯……那个,真是抱歉。”达达利亚挠着脸,尴尬道:“那个,你要是没带换洗的衣服,可以先穿我的。我随身……带了几件。” “正有此意。”摩拉克斯含笑点头。 ——来到盥洗室,一捧清水泼到脸上,让青年清醒不少。抬起头,达达利亚并不急着擦脸,而是对着镜子抓了抓乱翘的头发,又伸手捏了捏呆毛,让它保持一个刚力挺的姿态,方才满意地点头。 用毛巾擦了半天,青年拔出头,呼一口气,抬眼看向窗外。璃月和至冬不同,这里常年被提瓦特暖流环绕,气候湿润又温暖,一年四季既不寒冷也不干燥——这让来自极北之地的青年感到身上黏糊糊的,就像是被蒸汽给罩住了一样,不太适应。 不过,真的来到璃月了啊。这里就是他成为执行官后的第一个战场了——达达利亚想着。 隐形眼镜也该换了,眼白处已经泛起血丝。达达利亚从口袋里掏出眼镜盒,对着镜子,摘掉那枚蓝色的镜片—— 摩拉克斯来到了自己的身后。 大概是感到了原主人的到来,达达利亚的左眼与摩拉克斯的右眼立刻共鸣。至明至亮的金色呼吸明灭,如启明之星辰般闪烁。那是他们之间未知的契约。 “阁下的左眼,似乎有些发红啊。”摩拉克斯看着镜子里的达达利亚,略带担忧地问道:“是这样的镜片太伤眼睛了吗。” “嗯,这东西看着方便,但戴久了眼睛就会很干燥,长期战斗的时候来不及换,会很麻烦。”达达利亚把那枚用过的镜片丢到垃圾桶里,重新拆开一盒:“不过再过一阵子,我就不打算戴了。愚人众那些家伙要是喜欢研究,就让他们来找我好了。我很期待那一天!” 说到打架,达达利亚就换回了那副嚣张自信的语气。他一边笑着,一边将新的隐形眼镜托到指肚,正要对着镜子戴上—— 摩拉克斯拉住他的手。 “既然伤眼,就不要再戴了。”摩拉克斯说着,摸向达达利亚的左眼:“——可能会有点痛,忍耐一下。” 第57章 “我向来很能忍痛。”达达利亚莫名骄傲。 片刻,达达利亚再睁开眼——镜子里出现了一双深蓝色的眼睛。那是同深海一般的颜色,完全没有破绽。 “——真神奇。”达达利亚忍不住吹了个口哨,他看向摩拉克斯:“不过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我14岁那年遇到你,左眼就变成了蓝色——而就在前一阵子,它又变回去了?” “是吗。”摩拉克斯含糊其辞,“14岁那年的确是我帮你做了遮掩了,而前一阵子,大概只是我的法术失灵了吧。” “失灵?可我不觉得改变自己眼睛颜色这种事,需要什么特别强大的权能,”达达利亚歪起头:“女皇陛下也会经常改变自己的容貌,这并不困难,相信岩神大人也能做到。还是说,前一阵子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摩拉克斯沉默着,双臂环胸。 达达利亚耐心地等待着摩拉克斯的回答。 大概片刻,岩神忽地笑了——“细心、敏锐、还有过人的观察力……我大概明白为什么冰神会让你成为至冬的执行官了。”说着,摩拉克斯摊开单手——像惯常那样,对达达利亚发出了邀请: “那不过是一些琐碎的小事,公子若是不提,我都快忘记了。不如同我去甲板上的餐厅吧。现在供应的正是璃月的早食。我们可以一边吃,一边聊。好吗?” ‖﹕01002﹕‖ 一点也不好。 如果这就是他们的所谓命运的话—— 那么,让他们陷入如此命运的神灵,一定是最糟糕,最恶劣,最不好的那一种家伙。 钟离去往生堂上班了。他说如果自己再不出现,胡堂主大概要扛着护摩亲自冲过来了——可达达利亚觉得这事儿不需要向他汇报,因为这感觉实在太奇怪了,就好像老爹出去上班,让生病的老妈留在家里好好休息那样——这算哪门子联想啊?钟离想去哪儿,为什么要和自己汇报啊? 更何况这人昨晚还和自己聊了一晚上什么是爱。虽然是酸溜溜的话题,放在平常,达达利亚连理都懒得——但在钟离的口中,酸溜溜的话题也变得稀疏平常,那些难懂的之乎者也被他说出来,甚至还带了点高深莫测的哲学意味。于是昨晚达达利亚睡得很香,比上历史课睡得还要更香一些。 钟离出门前,说中午午休的时候,自己会带些饭食回来。可达达利亚说你不用回来了,我不用你这么记挂着,怪恶心的。 不过他现在就后悔了。 痛。左眼的痛再一次从瞳孔传来。说瞳孔也不准确,那大概是要被称为——从灵魂深处传来。就像是被一根刺戳在同一个地方,戳了数百次数千次,可痛感永不消减,永不麻木。似乎始作俑者对折磨他这件事有着极强的耐心和毅力。为什么? 达达利亚捂着眼睛从床上滚到地上,唇边哈出热气,想到钟离对自己说如果太痛了可以握住神之眼,尝试借助外力来调整自己体内混乱的元素力——他一把扯下搭在椅背上裤子,抓紧皮带的位置,把神之眼握在手里—— “呃……” 果然。神之眼让达达利亚体内狂乱不已的元素力平息下来。躁动不安的水元素一时从胸口散去,自己左眼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青年稍稍松了口气,仰头向床边靠去。他的喉结跟着吞咽动作上下起伏。他咽下去了什么?是胆汁?口水?还是血?缺氧让舌根都麻木了,达达利亚分辨不出来。他一抹全是汗水的额头,也没什么力气重新爬回床上,索性就这么坐在地上,握着神之眼的手也垂下,搭在肚子上。 只一瞬间。 只一瞬间,水刃贯穿了达达利亚的腹部。 突如其来的冰冷让达达利亚一下子失了神。他甚至没能叫出声,就半张着嘴倒在地上。他的喉咙发出轻微的呻吟。一瞬间天地翻转,他的脸贴向地面,只觉掌中一片湿黏。 就在刚才,他无意识地凝结出了水刃,然后无意识地贯穿了自己的腹部——他并不打算自杀,只是他的元素力彻底失控了。 水刃在贯穿腹部后又消散了。一滩冷水混进他温热的血液之中。达达利亚枕着自己的血,却感觉不到疼痛。人在受致命伤的时候来不及感到疼痛。 可是失控的水元素还是不打算放过他。他嘴巴里的血流到地面,蠕动着浮动着,飞到半空,凝成红棕色的细针一样的东西。可那东西很快就散了,落到达达利亚的脸上,落到他的鼻子上,顺着人中流进他的嘴里。那是失控的元素力在自己取水凝结。汗水可以,泪水客户一,血也可以。这世间的一切都可以作为诅咒杀死达达利亚。 好困。好困……好困。达达利亚半睁着眼睛。神之眼在他的手中不安地颤动着,像是要烧起来那样。他忽然觉得疼了,不仅是左眼,而是全身。全身都很痛,灵魂都很痛。他的灵魂被这份诅咒折磨了一千零一次,而第一千零二次,诅咒仍然不肯放过他。 如果这一切都是神明作祟,那家伙的兴趣一定糟透了吧。 昏厥之前,达达利亚忽然很想接吻。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从哪门子的轮回,哪门子的记忆里传来的念头,总之他就是很想接吻。他想亲吻钟离,拥抱钟离。又想抓着这个人的脑袋往地上,门上,栏杆上撞,问他,到底为什么会让自己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明明是你这家伙该受到的惩罚——为什么如今全落到了我的身上? 第58章 突如其来,毫无根据的念头,让达达利亚莫名疑惑。他在责怪什么?他为什么要怨钟离——明明他们才相识一个半月。他到底在怪些什么? 疑惑的情绪让达达利亚瞬间清醒了不少。 是了,达达利亚,阿贾克斯是愚人众的执行官——最年轻的执行官——人人都道他打起架来不要命,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就是因为重视生命,才能在残酷的战斗中活到现在。 没错。 他还……不能死。 达达利亚把神之眼贴近腹部。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将水元素高速凝结并消散,让热气灼烧伤口,便于结痂。他的左手骨节握出一片惨白的颜色,掌心带着手腕剧烈颤抖——他还不能死。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能死。斩杀强敌也好,挑战神座也好,如果死了,自己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不能死……他是坠入深渊,又爬出深渊的男人。他的生命本来在深渊就该被终结了——但是他活了下来。 怎能如此……得而复失……? 他要活下来。 他要想尽办法……然后…,活下去…… “钟离先生……啊……” 达达利亚失神地垂着头,轻轻地念着。 请……快点回来…… 然后…帮我一把。 第17章 第十五章 ‖﹕10001﹕‖ “哦?这就是璃月的食物啊……” 达达利亚擓起一只小笼包,好奇地打量起来。晶莹剔透的面皮,在顶部被人捏出精巧的褶皱,凹出一个圆形,放一粒胡萝卜丁儿,托起袅袅香气。不仅如此,隔着薄儿皮,达达利亚还能看到其中满满的馅料——是色香味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食物,都说璃月人最讲吃食,大概便是如此了。 “不知璃月的早点可否合阁下的口味,”摩拉克斯斟了一小碟醋,推给达达利亚:“小心烫口。这是蘸料。” “你那个是什么?也是什么…笼包吗?”达达利亚不急着吃,反而看向摩拉克斯面前的小蒸笼——早餐都是对方点的,因为自己第一次来到璃月,也不知道吃什么好,索性全交给对方。 摩拉克斯为二人点了不同的食物,说是方便交换着吃。达达利亚赞同。 二十岁刚头的年纪,青年对世间万物感到好奇。他盯着岩神面前的那屉蒸笼,兴奋地搓起手。 “我这一屉,是……”话说一半,摩拉克斯忽然夹起一只,递给达达利亚:“是什么,阁下尝尝便知。” “呃,吃这个也需要蘸这个汁吗?”达达利亚接过小包子,好奇地闻了闻:“好香。” “可先品尝原味,再做定夺。”摩拉克斯看着达达利亚,默默藏起眼底的微笑:“不过,如果阁下喜欢富有层次的味道,不如蘸点醋来调剂油腻,倒是很合适不……” 达达利亚一咬灌汤包。 包子皮儿刚破个口,汤汁立刻喷了出来。达达利亚反应很快,急忙一嘬,可油汁还是溅到了他的唇边—— 钟离低头品茶,无声地笑着。 “啊,居然冒出这么多的油……”达达利亚并没意识到自己被对方耍了,拿起纸巾一抹嘴巴:“璃月人早餐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吗?” “那是汤汁,并非肉油。阁下现在品尝的,乃是灌汤包——品尝这种食物,其美妙之处就在于,不仅可以欣赏外形,嗅得香气,更可咬开一点面皮儿,轻嘬其中的汤汁——由此,便可就着嘴里久散不去的葱香,咂摸细嫩可口的肉馅……” “嗯?”达达利亚抬起头,他早就把那只小包子全都塞进嘴巴了,完全没去听摩拉克斯的絮叨:“什么?” 片刻,摩拉克斯低下头,继续喝茶:“食欲良好,亦是健康的证明。” 达达利亚吃东西快,也没那么多讲究,一屉小包子下肚,又喝下一碗番茄鸡蛋汤——他放下汤匙,长舒口气:“哈啊——吃得好爽。没想到在轮船上还能吃到这么丰盛的早餐,璃月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阁下满意就好。”摩拉克斯放下筷子,一指对面:“早餐摊就要撤去,阁下若还有什么想吃的小点心,可以同我去瞧一瞧。” “啊,那些一会儿再说,”达达利亚显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他放下勺子,看向摩拉克斯:“现在,摩拉克斯先生该和我讲讲左眼的事情了。” 岔话题未遂,摩拉克斯默默端起茶杯。用杯盖拂去琉璃百合,他沉默片刻,终于抬眼看向达达利亚: “那我便直接问了。阁下的左眼恢复成金色之时,可曾受过什么重伤?” ‖﹕01002﹕‖ “呜……哈……” 达达利亚捂紧自己的左眼,靠坐在钟离的怀里。两个人坐在地上,旅馆的门边还放着被钟离从万民堂带来的外食。纱布,止血棉一片接着一片地染红,染黑,绷带从抽屉的一头滚到另一头,拉出长长的一条,抵在门边。剪刀放在一边。棉胶条放在另一边。小小的屋子里弥漫着菜香,花香,酒精和血——失控的水元素到处弥漫,将所有的味道都潮湿温吞地融合在一起——腐臭的味道。 这不是去任何一家药铺可以解决的问题。元素力的失控,必须要拥有神之眼的人才可调息。更何况达达利亚身份特殊,璃月人看了他这副异国面容,不把他轰出去就不错了,哪会为他看病——看来,把他留在望舒客栈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第59章 钟离想着,用手按压着达达利亚的手。 他同他一起握住水属性的神之眼,替他将水元素导回正轨。达达利亚的喘息越来越剧烈,只一瞬间,失控的水刃贯穿他们二人的手掌——然后又消散,钟离皱眉头,达达利亚一咬嘴唇,把喊叫憋了回去。 要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缓解这样的情况?单纯地引导元素力并不能解决问题。达达利亚身上的异常明显来自更深层,更难以言述的诅咒……难道是深渊?钟离知道青年师承丝柯克,那是深渊的剑使。坠入深渊之人的确会身负诅咒,但这样的状况又有些过于惨烈了—— 到底是什么? 达达利亚突然捧住钟离的脸。 接吻。这是他们无数次,也是第一次……在这次轮回中接吻。达达利亚的嘴巴里都是鲜血的味道,血的味道,铁的味道,顺着气息与唾液推进了钟离的嘴巴。愣了片刻,钟离便就着这个姿势,尝试跨过肌肤的屏障,直接调动青年身体内部的元素力—— 起效了。 钟离感到达达利亚的身体开始不那么紧绷,肩膀也渐渐舒展。他额前的汗水落到他的鼻尖上,两人的气息开始同调,然后交融在一起。达达利亚还握着钟离的手,那双手曾被水刃穿到一起——如今散去,只有被贯穿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 等一下。 钟离忽然意识到什么。 我的身体……在流血。 替达达利亚调动元素的时候,钟离忽然意识到这个事实。他看向自己的手背,红色的血,白色的骨,凡人的躯体,没错——而且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事实,不然怎会现在才察觉? 他变成凡人了? 怎么可能?他从来都不是凡人,钟离是失去神之心的摩拉克斯,他的身体构造向来和凡人不同,他是磐石之躯,金石之心,不曾动摇的千岩之主——如今只是被水刃贯穿,身体怎么会…… ‖﹕10001﹕‖ “啊……的确是有过那档子事。说到受重伤,我好像的确在和巨角魔兽战斗的时候,不小心被它的巨角戳穿了肩胛骨?” 达达利亚同钟离在点心铺前乱逛,怀里捧着桂花糖,糯米糕,西瓜冻,油炸糕……嘴里还咬着一勺豌豆黄,“本来那次我以为自己应该先撤退,结果伤口并没有影响我太多。说来奇怪,我没觉得有多痛,反而很快就重新投入了战斗……” 说罢,达达利亚眼前一亮:“啊,钟离先生的意思难道是……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也知道我腹部受伤了……” “这大概就是我们左眼的契约内容之一了——”钟离说着,把买来的绿豆饼与蟹黄酥一同塞进了达达利亚抱着的纸口袋:“从你拥有我的左眼开始,你的伤势,便由我承担了一半……或是大半。你若受伤,我这边便会有所感知。” “不过,好在我是磐石之躯,人类的伤口并不会真正伤及到我。只是痛感不会减少,你若是受了重伤还硬要逞能,我这边便会受到波及——”钟离看着达达利亚:“比如,一时间忘记帮你维持眼睛的颜色,也无可厚非了。” …… 沉默。 听到不可思议的猜测被对方肯定,达达利亚愣了半天。他看着摩拉克斯的眼睛,半晌,才微微开口:“……可…为什么?” “为什么……”摩拉克斯皱眉,重复着达达利亚的话语,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可你为什么要和我签下这种契约?你是璃月的岩神,我也不过刚刚成为至冬国的执行官。我们两个本来不应该有任何交集,然而你不仅借给我你的左眼,还分享给我你的视力,甚至还与我分担疼痛?” 说到这儿,达达利亚有点好笑地摊开手,他垂下头:“这一点都不好笑……你真的不认识我吗?我们真的,一点都不熟吗?不然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片刻,达达利亚突然抬头,他触到摩拉克斯的眼神,便明白对方也想到了这一点: “……还是说,摩拉克斯,我们两个,都忘记了什么?” ‖﹕01002﹕‖ 钟离抱紧了瘫坐在地上的达达利亚。 屋子里躁动不安的水元素终于平息。血的味道彻底地弥漫,掩去所有菜香,花香,还有酒香和茶香。他们两个在满是血渍的屋子里,浑身是血地抱在一起——这场面太过惊悚,可已经没有人去注意了。 “……抱歉。”钟离轻轻。 “我自己搞瞎了左眼,你抱什么歉。”达达利亚的脑袋埋在钟离的怀里,声音闷闷地:“只是……哈,虽然有点丢人,但先这么抱我一会儿吧。拜托了。” 钟离默默的,更用力地,抱紧了达达利亚一些。至此他终于发觉自己的感情与行为越来越像一个凡人。或者说,摩拉克斯在献出神之心后,居然成为了真正的凡人。 他会流血,会悲伤,会为自己朋友的痛苦急得团团转,最重要的是—— 他深深地感到了凡人才有的那种无力感。 “……你这家伙,昨天晚上…跟我谈了大半夜什么是爱。啊,要是我的部下在我睡觉前和我聊这些有的没的,还说什么爱上我了之类的酸话,我一定会把他打得下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达达利亚闷闷地,他的脑袋埋在钟离的怀里,只竖起一根呆毛: “但…如果是你的话……啊,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达达利亚抬起头,手背一抹左眼流出的血:“…如果是你这家伙的话,就算对我说什么,爱上我了之类的……” 第60章 “很奇怪…我既不恶心,也不意外,甚至还觉得挺高兴的…”达达利亚一甩头,试图让被汗水黏在一起刘海分开些,避免右眼最后的视线被挡住:“这样,以后我再觉得痛的时候,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接吻了吗?既然我们是恋人的话…哈,这么说真恶心……” “我带你去冲下身体吧。”钟离扶起达达利亚。 “好啊。……帮我把衣服脱了吧,好累,我不想动了。”达达利亚把胳膊搭到钟离肩上,垂下头:“唉……居然要和当初把我当成傻子耍的岩神大人谈恋爱。等我身体好了,你可得天天陪我打架,才能平息我这份不甘……” 等你身体好了的时候,吗…… 意外地,钟离对这句话感到隐隐的悲伤。 会有那一天吗?…… 他看向达达利亚。正巧达达利亚也看向他。 “看什么,反正恋人之间也就这样吧?反正我的部下都是这样相处的,两个人做彼此爱做的事……你要是想去吃饭遛鸟听戏,我也会陪你的。假如我有这个心情的话……”达达利亚沙哑地开口。 对视片刻,达达利亚突然笑了。他眯起眼,轻轻吻住了摩拉克斯的嘴巴—— 深而长的吻。染着血的吻。终于在轮回中确立了关系之后,不仅仅是调动元素力,更是交换彼此的心意,明白今后将更深刻地染上对方的痛苦的吻—— 如果能永远不忘记就好了……如果这一刻能永远都不忘记就好了…… 可是,如何才能在下一次轮回中……下下次轮回中……无数次轮回中,想起你我的关系呢? —— 【那就让我来帮老爷子一把吧。】 风将酒香吹散于森林之中,那是摩拉克斯与巴巴托斯赌喝火水之后,订下的契约。 少年模样的神灵扬起羽翼,五指拨过琴弦,笑容就像是一朵蒲公英被风吹起时的样子。 【如果有一天,老爷子对谁动了心——哦不,算了,这个不太可能……】 【那,我这样说吧!如果老爷子哪天,有了什么即使被天理磨损,也不想忘记的对象——】 【我把自己的力量分给你。】 【风会吹起回忆的种子,】 【在磐石的心中留下发芽的痕迹。】 【不要拒绝,摩拉克斯。】 【磨损是你我无法抗衡的天理。】 【但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让磐石在磨损殆尽之前,】 【就让风,来替你想起——】 【——替诸神,替提瓦特,替你至死也不想遗忘的人……】 【替我们所有人,找到新的光明。】 至于风神为何会与自己订下这样的契约,摩拉克斯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那时他们拼酒,喝的是巴巴托斯从冰神那里软磨硬泡来的烈性火水,二人的酒局从天亮拼到天黑再拼到天刚蒙蒙亮,最终以抚琴,吟诗,放声大笑,以及“飞,比你朝我扔石头快吧?”作了结局。 只是风神为何会与自己订下这样的契约?又或者说,到底什么叫作——【风会吹起回忆的种子,在磐石的心中留下发芽的痕迹】? 在没有真正遇到“动心之人”之前,摩拉克斯都不曾考虑,也未曾考虑这个问题。 第一千零二次轮回里,钟离与达达利亚拥吻在一起。不再只是替对方引导元素力,也不再只是任由对方忍痛来啃咬自己的肩膀。相识不过一个半月的恋人,至深至浓的吻。二人的吻不再停留于唇齿之间,爱欲如游鱼般流入喉咙,所到之处浮起七彩泡泡,飘起温柔的水草。至美至幻的乐园。让人飘飘欲仙的乐园。 那便是凡人之间的爱恋了。无关至伟,至纯,至坚,至圣——亦无关大义,生死,苍生、浮世。那是他们在相识了一千零一次,又经历了彼此的人生选段之后,不约而同做出的选择。正如他们现在亲吻着彼此。 当达达利亚张开五指,伸进钟离的头发时,钟离的的确确地感到有什么东西落进了他的心里。就像风吹起种子,把回忆播撒到磐石的裂缝里。但只留下了发芽的痕迹。他觉得自己的心被那些不存在的记忆打了一个丝结。那丝结小小地捆在心上,亘在心上,扎在心上。 那是在提醒他,如果你想起过去和未来将会发生的一切——你更应感到心痛。 只是那份提醒还太过微弱。现在的轮回还远远没有积累到,让神明足以想起一切的地步——钟离只隐隐觉得不妥,便把达达利亚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达达利亚有点困惑地眨眨眼。他们一时间都有些迷茫,就像是因为离得太近,把唇边的雾气呵入了彼此的眼中。 最后,钟离还是扶着达达利亚走到了浴室。 他们什么都没做。 “好温柔啊,钟离先生。”达达利亚一边靠在浴缸旁,一边看钟离为自己揉洗头发——“岩神大人之前有做过这种事吗?哎,怎么想,都得是一群人去伺候你吧。” “看来阁下对神明的生活有着很大的误解。”钟离淡淡地,用手遮住达达利亚的眼睛:“闭眼,我要冲水了。” “天啊,你这简直就像是照顾小孩——噗唔……”达达利亚还在喋喋不休,花洒水流忽然倾泻,他呛了一口。 浴缸的水已经放好了。钟离试好水温,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着达达利亚腹部的伤口——但达达利亚只摆出一个ok的手势。 第61章 “放心,这点小伤,刚刚已经用神之眼烫结痂了。不会有事的。” 最终,钟离还是扶着达达利亚,慢慢泡进了浴缸。温暖的热气将青年笼罩,双脚一旦踏进热水,那舒适的温度简直像要把人的精神全都融掉——达达利亚向后一靠,轻叹着: ‖﹕10002﹕‖ “呼啊——”达达利亚睁开眼。 极正的红,耀眼的金,与明亮的绿。高饱和度的色块包裹着熙攘的人群,与琳琅满目的商品。热闹,繁荣,黄金与自由——璃月港的风景像是被海浪整块托起的石珀,整整地撞入青年的眼中。 “好潮湿的风!我还是第一次吹到这样的海风!这可真是个让人想不到的地方……” 说着,达达利亚已经脱去棉衣,顺便解开执行官制服下方三排衣扣——一小截腰肢又露到了外面,只不过这次那里已经好得连个疤都不剩。看来摩拉克斯与自己分享了一部分伤势这件事是真的。但达达利亚显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跟着乘客下船,愚人众的下属们已经在港口等候了。大概是没想到公子大人会带一个璃月长相的家伙同行,下属们在看到摩拉克斯时还都有些迷茫,不知道该不该搭话。 “喔,钟离先生,我要先去处理下工作上的事,”说着,达达利亚指了指自己被油渍沾到的领口,冲他摆个口型——皂角,拜托了! 摩拉克斯微笑着。 “正好,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摩拉克斯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达达利亚的请求:“啊……不如,待我们都忙完,晚饭时刻,同我去万民堂小聚一番。也算是……我为至冬而来的客人,接风洗尘了。” “啊,没问题。”达达利亚比了个ok的手势,“你先去忙吧!我们晚上见!” 摩拉克斯离开了。达达利亚目送着他的背影,唇边还挂着莫名其妙的微笑。他们两个好像都没意识到彼此的亲密交流有何问题,唯有愚人众的下属们被这一幕惊到不知如何是好。 “执行官大人,那位可是……大人璃月的…故人?”一位胆子大些的下属向达达利亚搭话。他想说朋友,但那份熟稔和亲切,还有执行官大人嘴角那意义不明的微笑……怎么看都像是比朋友更亲切的关系。 “呃,也不算。我们才刚认识一个星期?好像也还不到。”达达利亚一边接过另一位下属递来的工作任务书,一边爽快地答道。 两位下属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眼。 “厉害!不愧是执行官大人!”胆子大的下属忽然抬高了声音。 “干吗,吓我一跳。”达达利亚一瞥旁边,“别一惊一乍的。” “不,不是,因为璃月人向来精明狡诈,对我们愚人众很是提防……而执行官大人却,却!” “却能在一个星期内就和璃月本地人谈笑风生,请客吃饭!”另一位下属也跟着拔高了声音。 达达利亚放下任务表,一叉腰:“哦,我明白了。你们两个是想跟我在这儿打一架吗?” “不不不,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太激动了。”另一位下属摘掉面具,揉了揉眼睛,看来是真的很激动:“这些日子,我们兄弟挨了璃月人不少冷眼不说,各方面商务拓展得也不怎么顺利。这些外国佬都狡猾精得很,每次一谈生意,那个算盘呀三下五除二,就说什么都不干了。本来我们都快绝望了,却没想到能迎来如此善于交际的执行官大人……女皇陛下真是太厉害,太有先见之明了……” “在璃月拓展商务的事不归我管,我来这儿,也不是帮你们跟外国人搞交际的。”达达利亚说着,把任务书翻到最后一页,“至于我和那个璃月人,我们有我们的私事。女皇陛下交给我的任务与此无关,你们不要误会了。” “私事……”两个手下相互对视一眼。眼神更加复杂了。 “好了,废话不多说,现在,带我去北国银行。”达达利亚把任务书还给下属,“虽然这档子事儿理应不需要我来操心——但就让我瞧瞧,所谓的璃月人,到底有多精明吧。” ‖﹕01002﹕‖ “有没有人说过你这家伙很精明……哦不,应该是,城府很深?” 达达利亚坐在床边,看钟离正在帮自己缠绷带——白布条一圈追赶一圈,最终把腹部的伤口压得严严实实。那动作带着钟离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专属于凡人的温柔。 “璃月人重视公平,精于计算。得失,利弊,万事万物取舍判断,都应先置于天平之上。我也不外如是而已。”钟离淡淡。 此刻,屋内已然恢复了往昔的味道。微微的酒香,茶香,霓裳花的香,还有琉璃百合干花的香。就像是璃月给达达利亚留下的印象。窗外又下雨了。荻花洲雨水多,雨丝落下细如针脚,将把天地之间的景色用一块灰布缝起来。他们听到旅馆门外传来脚步声,看风景的客人下楼避雨的声音,小孩子欢呼着跑跳,追逐的声音。 惯常的,<a href=https:///tags_nan/wenxinwen.html target=_blank >温馨的声音。 “万事万物都要置于天平之上?真是毫不留情的说法,”片刻,达达利亚忽然坏笑起来:“哦,所以,你在决定耍我时,也把我和璃月放在天平上去衡量?” “没有什么比璃月的安危更加重要。”钟离淡淡,不动摇分毫,“不需衡量。” “不错的回答。看来你对我还算真诚。”达达利亚满意地笑了,看起来是他真的很高兴钟离的答案:“你为了你的璃月,我为了我的至冬。嗯,即使是恋人,也保持着争斗的关系,实在愉快。如果我们真的有交战的那一天,那么在战场上——” 第62章 “不会有那一天。”钟离摇头。 “嗯?这事关你和冰之女皇陛下的契约吗?”达达利亚反问。 “契约一事,我不便多言。只是两国交战的那一天,不会到来——”钟离说着,把最后一枚胶带沾好,抬起头:“好了,让我看看你的左眼。” “就是瞎了呗,有什么好看的。” 达达利亚嘴不乐意,手还是掀起刘海。在钟离凑上来的一瞬间,他—— 用嘴唇碰上钟离的嘴唇。 钟离有些愣住,而这份愣住的神情正好映入达达利亚的眼中。如空无一物的深海忽然舀出点点亮亮的金,达达利亚吻钟离吻得如此轻挑,熟稔,自然。就像是他们曾在秘密中接吻过上百次,如今终于浮出水面,便可大肆地宣扬爱意。 只轻轻一吻,他立刻离开他的嘴。笑的时候眼睛青年的先眯起来,眼尾最长的那撮儿睫毛挑起来,然后是鼻子,然后是嘴巴。最终,达达利亚大笑出声,整个人都笑出来,水一般泼到了钟离的身上。难以言述的开心。难以言述的悲伤。难以言述的混乱——和难以言述的绝望。就像是对这样的温馨的现状感到不可思议,又对既定的残酷结局感到莫名的恐惧——所以,用最俏皮的轻吻掩盖过去。 达达利亚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他不是性格细腻的人,也捕捉不到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天理的诅咒的影子。 “不用那么担心,我现在状态还不赖,身体应该已经没问题了。还有,我明天就要回至冬了,所以……钟离先生,”达达利亚一揉左眼,笑着:“能帮帮我的左眼吗?至少帮我让它看起来……呃,不那么,像个瞎子。你不过是没了神之心,又没有真正变成凡人,这种事应该不难吧?” 钟离一滞。 “……抱歉,我做不到。”半晌,钟离答道。 “呃,失去神之心对你的影响这么大吗?”达达利亚有点惊讶。 “不,失去神之心对我来说,只是失去的执政之神的权能。但并不意味,我就此会变成与你们别无二致的凡人。”钟离说着,拿起桌边用来裁断绷带的剪刀, “只不过……” 他快速地,在自己的食指上——划了一个口子。 和凡人别无二致的血从钟离指肚上冒出一个尖尖,又沿着他的食指滑到指缝,虎口的位置——映着他之前被达达利亚的水刃刺穿的,还没完全痊愈的伤口。 “只不过,不知为何,现在的我,已经真正成为了凡人。” “这……”达达利亚愣住了。 “公子阁下,我对此事尚无头绪。不过,我已隐隐有了某种猜想——或许你所承受的伤痛,和我身体的变化,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钟离说着,拇指一抹食指的伤口:“在你回至冬这段时间,我会尽快调查清楚。如果你在这期间调查有什么线索,也可来璃月,与我相谈。” “啊……”达达利亚显然还没彻底搞明白对方的意思,但钟离看起来很认真。他没在和自己开玩笑。 这一次,是钟离主动吻上了达达利亚。 依旧是轻巧的一吻。凡人之间的爱与欲,没有大义也没有众生的一吻,恋人之间临别的一吻。片刻,他看向达达利亚,一抹对方的嘴唇: “我一定会找到解决这一切的办法,达达利亚。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解决这一切。” 第18章 第十六章 ‖﹕01002﹕‖ 是夜。 左眼彻底失明的达达利亚,难得睡了一个安稳的好觉。没有疼痛,没有噩梦,不知道是不是当晚与自己的恋人共度的缘故——尽管钟离什么也没对他做。 被莫名其妙的疼痛折腾了一整天,达达利亚早就觉得累了。他喝完甜菜汤就钻进了被子,本来马上就要睡去,昏昏沉沉间忽然地听到被子被掀开的声音。有人钻进来了,温热的触感,平和的气息——达达利亚一翻身,果然看到钟离正垂头看自己,那眼神并不是要对自己做些什么的样子,他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有些低烧啊。是失血的缘故吗?”钟离收起手。 “啊?是吗……”达达利亚手背搭上额头,片刻:“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钟离也不再多说。他把桌边的灯调得暗了一些——再为达达利亚掖好被子。达达利亚刚把胳膊伸出来,钟离就帮他掖回去。伸出来,掖回去。伸出来,掖回去——如此反复数次,青年终于忍不住笑道: “干什么?这样很热啊。”达达利亚再次把胳膊伸出来—— “发烧了,盖严被子。”钟离淡淡地,再次把他的胳膊掖回去:“不要再着凉,明早还要起程。” “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别以为我们确立了关系,你就可以把我当小孩子对待啊。”达达利亚嘴硬,但却没再伸胳膊出来。他转而看向钟离手里的书:“你在看什么?又是那些难懂的古璃月书籍?” “一些史书而已。” “我以为你经历过的,会比这书上的多。” “的确如此,而这些书我很久前也翻看过很多次。但也许有什么遗漏的,和你我的状况有关的地方……”钟离说着,翻开书页,“事关重大,唯有更细心一些才好。” “那我和你一起看吧?把调查真相的责任都推给你,也不太好。”达达利亚再次从被子里钻出来。 “待你回了至冬,可以去找找你们的书籍。璃月的古文晦涩难懂,你在这里时,还是养病重要。”钟离看向达达利亚又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片刻:“……你好像,很不愿意和我躺在一起的样子?总是在往外钻……” 第63章 达达利亚立刻用大笑掩饰住脸红,他别过头:“开什么提瓦特玩笑,你以为我们才刚认识多久?倒是钟离先生这么淡定,真是让我刮目相看,难道在这之前老爷子风流倜傥,曾有许多经验?” 钟离摇头:“并无。” “好了,你不用那么……那么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达达利亚半个身子彻底从被子里钻出来,同钟离一起靠到在床头边:“呼,不如说,如果你跟我说你有,我反而会觉得吃惊。” 说话之时,钟离看向达达利亚,看向他失焦的左眼。失明的眼睛他是见过的,但达达利亚的左眼……明显有着比失明更为不正常的状态。 他的虹膜还是毫无光亮的深蓝,但瞳孔却出现了异变。不是普通凡人的黑色,而是……比黑色更难以言述的颜色。像是深渊的颜色,但更像是比深渊更遥远的…… 天空岛?钟离莫名想到了这个词。 可是,天空岛怎么会和达达利亚扯上联系?天空岛怎么会……绕过尘世的执政,和一个凡人扯上联系? “还疼吗?”钟离伸手摸了摸达达利亚的眼周,“你的眼睛,看上去很糟糕。明天,真的要回至冬吗?” “怎么,你怕我打不过那些家伙?”达达利亚的脑回路非常奇怪,他以为钟离在质疑自己的实力,于是猛地握拳:“但这才是我想要的战斗啊!在困境中找到一线生机,抓住它,反抗它,征服它!然后在纯白一片的雪原里,彻底将对手的一切斩杀……” 钟离转过头,继续看书了。 “喂,别这么不感兴趣啊,你也是武神吧,”达达利亚看出钟离对自己的话题不感兴趣,他凑到对方身边,非常熟稔地——熟稔亲昵到有些不正常地,把头搭到他的肩膀上:“你在当武神的时候,难道就不会因为战斗而感到兴奋?” “武神,止戈为武。”钟离淡淡道,他没觉得达达利亚和自己脸贴着脸有什么不对劲,只默默翻开下一页:“我与你的信念不同:楯坚,物莫能陷;矛利,物无不陷。” “哦,就是说,我们俩理念不同,性格也完全相反,那这么看来,不是完全不合适吗?”达达利亚笑着挑衅,他也不生气,只同钟离一起看书,尽管心思也没怎么放在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字上。 “非也。”钟离忽然坐直,他看达达利亚从自己的肩膀上起来,正经道:“世间万物,若太过相近,反而无法永恒依存。太过相似的二者迟早会被彼此同化,消磨,最终只取其一,徒留共性,失了个性。只有矛盾之物,才会相互吸引——排斥,却不融合,方能长久依存。正如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一说……” “嗯,好,说得太对了,”达达利亚平着声线,举起双手,面无表情地敷衍着钟离的长篇大论:“虽然我听不懂先生你在说什么,但大概意思就是,我们真是太配了,哇咿,太好了,万岁。” 钟离沉默片刻。 “……达达利亚,你是否,并不愿与我成为恋——” “停,不要说那个词。” 达达利亚手心朝前。他摆了摆,“我不是不愿意,就是……那个,咳。有点不适应。而且也有点不怎么有实感……毕竟你和我……” 毕竟你和我——一个六千岁,一个二十二岁……这个年龄差是不是有点——不,已经不能说是年龄差了,说代沟都有些渺小,这应该被称为天堑之类的东西吧…… 达达利亚手捂着半张脸,想着怎么把话说清楚。 “但,我没有说谎。”钟离把书背扣过去,“你我之间或许的确有着无法跨越的东西。但,我该如何向你证明?我对你绝非怜悯,亦非同情,更不是代表璃月、七星来嘲笑,羞辱你——我与你同在此处,只是代表‘钟离’自身的意思,仅此而已。” “怎么证明……我也不需要证明,又不是……呃……”达达利亚挠挠头,他倒并不是觉得钟离在耍自己,也不需要对方证明什么,只是话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往下接着想了想:“恋人……恋人是吗?恋人的话……要做的,果然还是那个吧?就那个……” “哦,你是说房事?但,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钟离一个超直球,将达达利亚在舌头上颠了半天没说出口的词,直接说了出来——达达利亚这次真的红透了脸。 “靠,真他妈直白!真有你的,钟离先生,”达达利亚使劲挠头,拼命掩饰涨得通红的脸:“我不是——” 钟离吻住了达达利亚。 岩元素的温度从舌尖滑向喉咙,沿着食道一路向下,如暖流扩散到青年的全身。至深情的吻,却不浓烈,带着难以嗅得的琉璃百合的清香,大概是他平日最喜欢喝的茶。 没有攻击性,也没有侵略性。正如他形容的自己的个性——楯坚,物莫能陷。摩拉克斯的个性是守护一切。守护璃月,守护苍生——而钟离的个性亦是守护,只是在这一刻,守护的对象变成了自己。那真的只是相当恬淡的吻,撬起唇舌,轻舐贝齿,至坚至伟的岩,在这一刻便成了至柔至亮的光。 一抹温柔的光。照亮深渊的光。被风的种子种下复苏的记忆留在心脏,一点一点溢出来的,这世界末路之中最后的光。 钟离的吻并没有向下游走,而是向上,点到鼻尖,眼睛,睫毛——最后是额头。 轻轻的几个点吻。没有半分强迫的意思,钟离松开达达利亚的肩膀,帮他把垂在左眼的刘海别上去: 第64章 “早些睡吧。待你身体好些,我也去学习些那方面的知识……”一番温柔的吻后,钟离面无表情地说出了大煞风景的话语:“哦,男女之事,钟某倒是略通一二。但这男男之事……虽故人确曾有过断袖之癖,但我也不甚了解,还得去询问一番……” 达达利亚彻底地尬住——他的思绪刚被温柔包裹,又被不解风情的话打乱,此刻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舌头打结了半天,只吐出几个字: “…阿、呃……” 最终,达达利亚有些驴唇不对马嘴地接道:“我叫……阿贾克斯。” “原来如此。达达利亚是你的代号吗?”钟离抬头。 “嗯啊…所以、呃……”达达利亚挠挠脖子,唇边,额头还残留着对方温柔的气息:“所以——我是说……” “好。那么……晚安。阿贾克斯。” 钟离笑着,轻轻说道。 ‖﹕10001﹕‖ “工作进展如何?” 万民堂,雅座间。香菱小妹确认了点菜单便风风火火跑去了厨房,留摩拉克斯和达达利亚坐在圆桌边。 两人守着两只空碟和两双筷子,两杯百合茶水。一切都是成双成对。 “没什么,都是些很琐碎的小麻烦,我把人员都安排下去了,接下来就交给他们处理了,”达达利亚把玩着筷子,笑着看向钟离:“不过摩拉——” 摩拉克斯将食指竖在唇边,达达利亚立刻心领神会,口型一变:“不过钟离先生,你就不担心愚人众的到来,会把璃月港的贸易搞到天翻地覆吗?按照女皇陛下的授意,近期,至冬已经截断了诸多来自的璃月供应链,还打算向璃月倾——” 达达利亚看着摩拉克斯的眼睛。 “嗯,好像也不该对你说这些。”达达利亚适时地住口,他摊开手,笑眯眯地:“所以,我这边工作要是进展顺利,对璃月来说,可不见得是件好事。” “璃月自有璃月的手段。至冬固然强盛,但璃月也是提瓦特的第一贸易大港。”摩拉克斯淡淡,将茶杯置于唇边:“商战,自摩拉与契约一概念现世之后,便成了两国之间博弈的手段。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又是一场持久战罢了。最终战果如何,阁下不妨拭目以待。” “……嗯,不愧是钟离先生,随口一说,就是让人听了想睡觉的话,”达达利亚还是笑眯眯地,看着香菱把一盘一盘料理端上来:“如果你以后引退不干了,也许可以去当个门客,专门给人讲学的那种,肯定有很多人去听,失眠的人也会去听。” “阁下原来还知门客一词,着实让人惊喜。”钟离把餐盘摆正,顺便向香菱招手:“劳驾,请追加两份米饭,要米质粘稠的那种。” “好嘞!特浓香米两碗——”香菱又在账单上记了一笔,风风火火地跑去后厨。 达达利亚看着摩拉克斯如此熟练地点菜,一托下巴:“你一个……那什么,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和我出来吃饭,聊天,放着工作不做,没问题吗?” “若说工作,这三千余年,倒也几乎是做尽了。”摩拉克斯淡淡地回头,把筷子于碟上合拢:“而且,璃月港也早就适应没有仙人的日子——如今,即使没有我的指引,人们也不会再陷入迷茫,停滞不前了。” “这就是所谓的‘人治’吗?”达达利亚歪着头,“嗯……好吧,虽然和至冬完全不同,但看上去也挺不赖的。热热闹闹的地方,我挺喜欢。” “至于冰神为你安排的,在璃月港的任务——”摩拉克斯抬起头,终于将愈跑愈远的话题扯了回来:“你可曾了解了?” “哈,就是这个,我才想还要过来问问你。”达达利亚终于直起身,表情严肃了些许: “所以,钟离先生,到底什么叫做——‘守护好你的神之心,直到你主动放弃它的那一刻?’” ‖﹕01002﹕‖ ——翌日。 达达利亚乘船返回至冬。 二人在港口道了别,钟离也回到往生堂,开始新一轮的讲学。 “关于往生二字,亦是舶来词语。须弥之古僧早有经文传颂:‘如是我闻: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其中极乐净土,则被形容成有着七宝池、八功德水,微妙香洁的神圣美地……” “而古须弥之僧法,最讲求的便是轮回二字。所谓‘今生今世,六道轮回’——其中六道饱含古须弥大僧对世间善恶之洞察。僧人以传经方式,指引众生脱离此番轮回苦海,寻得真正极乐一方净土——故,往生一词,至此也就减少了死亡的阴翳,反而多了劝人向善,心怀正念,以摆脱所有轮回,迎来最终之解脱的希望之感……” 尽管是讲着晦涩难懂的经文,但钟离的声音低沉,好听,那些佶屈聱牙的词汇被他一念,即使仍然玄妙难懂,却自带让人听下去的魔力。 每当钟离先生当班授课,很多不是往生堂的工作人员,也会来蹭个课听。对此,胡堂主来者不拒,说是这也有助于人们理解往生,方便人日后生意兴隆——尽管不知道往生堂的生意兴隆的那天会是什么样,但大家姑且默认了这一点。 “摆脱所有轮回吗……”坐在讲台下的小刘沉思片刻,忍不住插嘴道,“哎,但如果有了喜欢的人,却不能在下辈子遇见,那就算摆脱了苦难轮回,也没什么意思啊。” “大哥,求你别再炫耀你新交的女朋友了成吗,”一旁的小李嗤笑一声,撇撇嘴:“钟先生这么认真地给咱们讲课,你都能联想到你女朋友上面去,恋爱脑是病,得治——” 第65章 讲台下一番哄笑。钟离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并不介意自己的讲学被打断,传道授惑固然重要,但消弭对死亡的恐惧,才是胡堂主让他讲学的本意。 “我说你可别咒我!”小刘依旧不依不饶地,他拨开一片笑声,认真地看向钟离:“须弥学者有须弥学者的判断,但钟先生学识渊博,您也相信有轮回转世一说吗?” “……嗯…”钟离沉思片刻,轻笑道:“这要如何说起呢。我只负责讲学,不负责替你们做出价值判断。我无意让自己的想法干扰你们对事物的理解——只能说,凭心自辨,广结善缘罢了。” “钟离先生的意思就是说,你赶紧坐下好好听课吧,别惦记着你那小女朋友了。”小李托着下巴,还在不依不饶地:“还下辈子…我说,等你俩热恋期过了,别说下辈子了,下个月你就不想见了!像谁没谈过恋爱似的?” “我……我和芳芳之间的爱是真诚的!永恒的!我们之间……我们之间就算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也要……也要在一起!!”小刘的情绪激动起来。 “好了,倒也不必为这样的事情争吵。”钟离摆摆手,示意两个人都冷静一些,“恋爱是很好的事情,思念彼此也是正常的。” “钟先生呢!钟先生是希望下辈子继续在轮回里,和自己的恋人再次相识,相恋,还是希望去什么又极乐又净土,但却遇不到自己恋人的世界?”小刘再次看向钟离,似乎要为自己的恋爱观寻求一些底气。 钟离一时间有些滞住。 他本想说自己没有恋人,可忽然想起自己是有的——那是来自至冬的青年,和自己有着莫名的熟稔。他有着橘色的卷发,蓝色的眼,笑起来会翘起来的睫毛,还有一颗争强好胜的心。 钟离下辈子还想遇见阿贾克斯吗? 下下辈子还想遇见阿贾克斯吗? 在下一次轮回中,他还想要遇见他吗?即使知道二人永远无法迎来真正的解脱与往生,他也还想要,在这无穷无尽的残酷轮回之中,遇到对方吗? 他想吗? 他真的想吗? 钟离,摩拉克斯,你真的想要让阿贾克斯,继续在这个轮回里—— ——“呃啊!” 达达利亚呕出一滩血。 盗宝团为首的头子愣愣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手里的锤子。它刚刚命中了对方的腹部,真是不可思议,那本来只是自己垂死挣扎,胡乱抡出去的一捶——但他看着年轻的执行官被自己亲手抡飞到树上,重重地呕出一滩血。 且那人捂着的并不是肚子,是眼睛,难道是被树枝刮到了吗? 男人大着胆子走过去,他想趁着达达利亚吃痛的功夫,把对方夺走的货物抢过来——他高举手中的锤子。 “如果我是你……” 达达利亚一手捂着眼睛,一手虎口早已搭上锤柄——青年单腿抬起,腰肢猛地发力,一脚先踹开了对方手中的武器,另一只腿紧随其后,靴面狠狠地击中对方的后脑。 “……就不会贸然靠近危险,懂吗?” 达达利亚一抹嘴巴,吐尽嘴巴里的血,弯腰,把货物重新捡起来,掂一掂——还行,没坏,自己的身手并没有受到左眼的影响太多。 “执行官大人,您没事吧?看您刚才似乎……”债务处理人急忙从不远处跑来,他刚才本想替达达利亚还击,可执行官早就命令他旁观这一切,禁止出手:“您的身体好像出了问题,要先回队里,让风拳手替您瞧瞧吗?” “啊?不碍事。普通的睡眠不足而已。”达达利亚把抢来的货物丢给债务处理人,一抹嘴巴:“女皇陛下还等着我呢,这点小伤,慢慢养就……” “任务的话,就让属下来替您传达。”债务处理人毕恭毕敬地将信纸交给了达达利亚:“陛下说时间紧迫,故派我向您传达命令,您在这之后,直接前往至冬宫复命即可。” “好啊,我看看……”达达利亚把弓搭在肩上,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啊……好累,你念给我听吧,让我坐一会儿。” 他把信纸递给债务处理人,自己靠着树干坐下来,一边揉着左眼,一边心虚地嘟囔:“真是,就说不能熬夜看书,眼睛都要瞎了,好痛……” “第十一席执行官——请速前往至冬边陲叶尼塞村,将即将彻底复苏的噬骨之兽斩杀。先遣队与冰荧术士已经前去……” 达达利亚皱起眉:“噬骨之兽?嗯……就是那个,会读出并预判人行动的,来自至冬海之外的异形巨兽?先遣队的兄弟们不要紧吗?” “已经负伤诸多,但风拳手和水铳军在尽力治疗。” “好,我这就过去。让兄弟们先尽力顶一顶,雷萤冰萤优先疏散老人,妇女和孩子,保证当地平民的安全。” 达达利亚说,一摸自己腰间的神之眼,将积压在胸前,愈发混乱的元素力,一一平息下去。 债务处理人一低头。达达利亚起身,将弓潇洒地甩到身后:“啊,好久没有在这种情况下战斗了——真是热血沸腾。好,就让我看看,现在的自己到底还能把实力发挥到什么地步——” 什么地步—— 是啊……左眼已经彻底失明,即将直面来自天理的恶意的他…… 被提瓦特的诅咒盯上的青年,你的实力,还能发挥到什么地步呢? 第19章 关于我的大学老师说今天咱把课翘了出去聊人生吧这件事 第66章 达达利亚二十一岁了。 二十一岁,大三。不大不小的年纪,囿于象牙塔的年纪。可以为了一口饭,认所有室友作爹的年纪。 “野区!野区,野区人你他妈来人啊,哎我草,你他妈搁那儿给你采灵芝呢,靠,啊,别搞我啊草——”达达利亚一边扣着键盘,一边不忘回头向刚进门的室友道谢:“哟,谢谢散爹,散爹真好,饭放我桌上就行。” “放这儿了啊,多加三份奶油的。”散兵把便当盒放到达达利亚的手边,一瞥他的电脑:“又玩olo?呵,不是我说,你解放了玩点上档次的东西行吗?屌丝游戏,狗都不……” 达达利亚正要还嘴,巨大的失败二字已然缓缓浮现于屏幕之上,将二人都哽了一下。 聊天框还在疯狂蹦字儿,一时间星号省略号和抽象符号漫天飞舞。青年叹了口气,摘掉耳机,也不再计较:“今晚谁的课啊?学校补小学期晚上还安排课也真是服了,你替我去签个到吧,我实在懒得动了。” 散兵一边拧开可乐瓶,一边看向达达利亚柜子上的课表:“小学期不是选修吗?你是古典文学赏析,我是稻妻文化风潮,怎么给你签到?” “哦……”达达利亚想了想,翻了个白眼,“啊,想起来了。那天我正好要出去交申请表,就拜托三班那个女士帮我选课,结果她给我选了个最恶心人的。我明明让她帮我选自由散打入门的……” 散兵笑了,一耸肩膀:“古典文学赏析?你跟这三个词儿哪个沾边,我还真看不出来。” 达达利亚火速扒拉完最后一口饭,把手机从数据线上拔下来,看了眼电量:“成,够玩两个小时的了。我走了,早点去教室占个后排。” 散兵一吹口哨:“狗人!祝你在知识的海洋里早日溺毙!” 达达利亚回头,冲散兵竖起两枚中指,一溜烟跑下了楼。 顺着操场小道一路狂奔,达达利亚一猛子扎进彗星楼。很快找到605教室,这是间小教室,也不是阶梯的那种,后排看起来十分隐蔽,非常适合方便玩手机——达达利亚心中暗爽,找了个离后门最近的位置,把腿往桌子上一甩,滑动解锁手机。 手速太快,拇指不小心误触前置摄像头。达达利亚啧了一声,瞬间自己屏幕上翻转着自己的一张大帅脸,还有另一张…… …… 达达利亚扭头,看向对方:“哟。” 钟离冲他点点头:“嗯。” 达达利亚一努嘴:“坐啊,趁老师没来找个好位置。” 钟离把课本搭在肩膀上,笑道:“你所说的好位置,是指可以低头玩手机而不被老师发现,且随时可以从后门溜走的地方吗?” 达达利亚本想说那不是废话吗,却觉得当下语境有些奇怪。他呆愣愣地看了钟离半天,终于收起搭在桌子上的一条腿: “那个,你是…钟老师……?”达达利亚迟疑地。 钟离笑着:“不像吗?看来,我还很年轻。” 达达利亚立刻把另一条腿也放到地上。他一时间尴尬不已,起身给钟离让了个位置:“啊……那个,钟离老师,坐。” “不必,还没到上课的时候,我也不过是来提前预载一下课件。”钟离说着,忽然一指讲台:“看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帮我个忙?” “好好。”达达利亚立刻把手机揣兜,乖巧地跟着钟离来到讲台。 按下电源,控制台嗡嗡作响,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两个人。钟离站在一旁,看达达利亚熟练地操作着鼠标键盘,手指修长且灵活。 “老师,把您u盘给我。” 钟离递给达达利亚一只小龙形状的u盘——小小的龙,棕色的身躯,橙黄色的毛发,尾巴还挂着一朵小祥云。 我草,这审美,真绝了。达达利亚忍不住腹诽,他抬眼看向钟离,想好好看看这老师到底长什么样,能买个这样的u盘—— ——“怎么了?”钟离看向达达利亚。 “呃,没事。”达达利亚咳嗽一声,心想这老师长得也不像缺乏审美的样子啊?他把u盘插到电脑上,“要拷哪个文件?” “我看看……”钟离凑过去。 凑过去,凑到达达利亚的身边去。达达利亚向旁边退了半步,看钟离垂眉盯着屏幕的样子。是黑色的头发,与浅棕色的眼睛。眉毛与眼睛离得很近,这让他看起来有些不苟言笑。说话声音很低,但不难听,还蛮符合这门课的印象的——说来这门课叫啥来着? 达达利亚挠挠头,看钟离打开u盘,里面蹦出满满一屏幕文件夹。 好,老年人确认。达达利亚在内心叹了一口气。他本觉得这老师长得还挺年轻,看不出来具体年纪如何,但一看这可怕的文件数量,他就能想到,这人一定是那种什么都塞进u盘,什么都不肯删的老年人性格——说不定文件夹里还会有什么花开富贵,吉祥如意之类的植物和风景照…… 钟离滑动鼠标滚轮,达达利亚同他一起看向屏幕。孤鹜落霞——日月缉熙——曹衣带水——文件夹名字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滑鼠不断向下骚动,最终停留在了俱收并蓄的文件夹上。 是进学解……达达利亚暗忖。 “是这个了。”钟离双击点开,把其中一个ppt拉到桌面“嗯……好了,没问题。” 达达利亚百无聊赖地站在钟离身旁。 “谢谢你,同学。”钟离起身,将u盘拔下来,收进口袋:“好了,在签到表上签上你的名字,你可以走了。” 第67章 “好啊……啊哎?” 达达利亚刚答应一半,尾音不自然地上翘。 他忍不住站直了身体,手指揪着裤线:“老师……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钟离笑笑:“既然心已经不在这里,再强留你于此处上课,也没有意义。你既不打算听课,我亦不浪费你时间。如今,你帮了我的忙,我也帮你一个忙。咱们两清而已。” 完了,这不是明摆着要给自己挂科吗?达达利亚眨了眨蓝色的大眼睛,舌头打结半天:“不……不是的,钟离老师,我是准备认真听讲的、我……” “认真听讲,却不见书本,甚至连根笔都不带?”钟离还是笑吟吟的,也不像是生气了:“好像说不通啊。” “我现在就回寝室取,真的,”达达利亚气势完全怂了下来,他一低头:“老师我错了,我真错了,求您千万别给我挂,我现在真的不能……” 大概是见达达利亚真的慌了神,钟离忍不住笑出声来:“何出此言啊?我并不打算难为你,也不打算给你挂科。你是阿贾克斯……对吗?信息工程系2班阿贾克斯。我知道你已经拿到了冬大的保研的名额,所以不会难为你。” 保研。 他怎么知道我保研了? 听到前一阵子一直忙活着的事情从对方嘴巴里说出,达达利亚终于冷静下来。他呆了片刻,实在不明白钟离怎会知道这件事。 钟离放下课本,他双臂环胸,唇边仍然带着淡淡的笑意:“看来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啊。你当初的成绩单和推免表,都是我帮你盖的章。我知今年冬大只招一名推免生,全提瓦特45人参加夏令营,最终冬大只选了你。面试主考官对你的表现赞不绝口,她与我又是旧识,所以……” 达达利亚终于反应过来:“啊!那个女老师的确提过您的名字……” “不仅如此,我也知道你日常的表现。你很努力啊,每次图书馆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钟离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我一般都坐在图书馆最伸出的文献阅览室,你大概不会注意到我。但我一般会注意用功学习的孩子……所以,就记住你了。” “很好啊,能去冬大进修。”钟离笑着,一揉达达利亚的脑袋:“你是大家的榜样,老师也很为你骄傲。” 达达利亚脸红着,任由对方揉着自己的头发,点点头。 “记得,今天好像是你的生日?”钟离收手,看了眼电脑右下角,“七月二十日。嗯,我应该没有记错。” 达达利亚一挠头,手碰到耳朵,才发觉那里已经烧得滚烫:“嗯,报名表上的确写了我的生日。” “好了,回去吧。回去庆祝一下,”钟离老师摆摆手,“一会儿学生都来齐了,就很难解释了。” “……真,真的可以吗……”达达利亚难得地,唯唯诺诺又迟迟疑疑的——不知怎的,在钟离老师面前,他那向来张扬的气场无论如何都不能强大起来,哪怕是被对方劈头盖脸表扬了一番,他也还是非常拘谨,“那,谢谢老师……” 达达利亚朝着钟离,深深地一鞠躬。 “不必。关于你在面试上的表现,你的主考核官和我说了很多。其中,关于提瓦特未来的信息科技的走向一问,据说你答得很好。”钟离说着,忽然话锋一转,“要不,这样吧。若要道谢,不如,待我上完课,我们一同,再继续聊聊这个话题,如何?实不相瞒,我也很想听听你的见解。” 如何? 如何个屁! 自己好不容易搞足了学分搞完了保研,正处于报复性疯玩的阶段,如今被老师搞了个特赦,达达利亚正要回去和游戏里的网友对喷呢,谁要去聊什么面试问题啊? 聊个屁啊!那种回答的时候顺嘴胡诌的东西!他自己都不记得当初说什么了,也不明白怎么就被赞不绝口了,但这话要是说出来,一定会让这个看起来就一本正经的老师失望吧…… 达达利亚话到嘴边,看向钟离老师,看向对方真诚的眼神,毫不虚伪的邀请,片刻,还是垂下头: “那……好吧。” 达达利亚挠挠头。 “如果老师……”达达利亚轻咳一声,挠挠脸:“肯请我去餐馆,吃一顿……俄式红菜汤的话。” 钟离终于笑了出来。 “当然。既然是正宗的俄餐,那么自然然要配上酸奶油和黑醋列巴了。”他笑着,再次揉达达利亚的头发,“今天是属于你的日子,学生的要求,老师都会答应。” “愿你学业有成……前途无量。愿你与你未来,无限光辉,诸事顺利。” “也祝你——生日快乐。阿贾克斯。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 ——生日快乐。 第20章 第十七章 ‖﹕10001﹕‖ 入夜。 达达利亚同摩拉克斯一起,漫步在璃月港街头。 与寒冷肃杀的至冬国不同,璃月港气候宜人,集市也跟着收得很晚,甚至是要等到晚上,才有一番比白日还要喧嚣的市井风情。 达达利亚四处张望那些高悬的灯饰,见烛光点点落到水面,被笼进荷花样式的灯中,茸茸暖暖一片,照着桥边窃窃私语的眷侣。 璃月主岩,多嶂多峦。倚山建起的阁楼错落有致,六角房檐如燕尾高高扬起,红色与绿色在这里成了最抢眼的搭配。暮色低垂,夜灯为所有景致披上紫砂金砂,那是璃月中象征富贵的颜色,被人们披在肩上,穿在身上,笑容亦有吉祥之意。 第68章 “兰膏明烛,华镫错些。这样的景色,想着要与友人同游一番,才不算辜负。”摩拉克斯淡淡地说。 “哈,原来我们已经算友人的关系了吗。”达达利亚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忽然凑到玩具摊前,拿起一只燕子形的风筝:“喔?这是什么?” “哦,这是风筝,是璃月的孩子喜欢的一种玩具。”摩拉克斯说着,也跟着拿起一只:“老璃月人,又称此物为沙燕儿。其样式为双燕合并,二鸟相互依偎,呈大字型展开,乘风飞行最是稳定。如今,这东西有了很多衍生,也不再只是燕子的形状,比如……” 摊主是一位老婆婆,她笑眯眯地,顺着摩拉克斯的话接下去:“想不到,如今,竟然有年轻人比我这个老婆子还懂风筝。现在的孩子们早就不喜欢燕子啦,他们喜欢麒麟,喜欢龙。毕竟咱们璃月,千年来都有着岩王爷保佑,那比翼双飞的沙燕儿,到底不如咱们这金光闪闪的巨龙威风。” “哦……金光闪闪啊……”达达利亚不怀好意地笑出声,他斜眼看向摩拉克斯:“嗯……您觉得呢?钟离先生?您觉得……威风吗?” 本以为摩拉克斯会感到害羞,可对方脸不红心不跳,反而从容地拿起那只龙形的风筝,一摸那长长的尾巴:“所谓威风,也不过是凭风借力,踏至青云罢了。如何?你的弟弟妹妹,应该也会喜欢这些。” “嗯,我也正有这个打算。”达达利亚一摸腰包,里面装着自己刚从北国银行支出的活动经费:“麻烦老人家,我要……这一只,哦,还有这一只……” 最后,达达利亚还是买下了那只比翼双飞样式的风筝。两只燕子紧紧地贴合在一起,样式简单,花纹倒是好看,蛮张扬的样子。达达利亚满意地点点头,将东西收进背包里——他是背着包来见钟离的,看来早就做好了采购特产的准备。 接下来的时光—— “冰粉,喜欢吃吗?” “哦,这是荷花酥。你似乎很喜欢甜食,不妨来三个尝尝……” “这是桂花糯米藕。璃月港的黏食堪称一绝,不如买下一份,若不喜欢,我帮你吃。” “这个,是荷叶叫花鸡。不,不是荷叶的名字叫花鸡的意思。你若好奇是什么味道,不如买上一份,若实在吃不了,也可以带回住处,慢慢享用。” …… 达达利亚打了个嗝。 把最后一根鸡翅膀啃掉,达达利亚神情已经有些呆滞,却见摩拉克斯已然从不远处走来,手里拿着什么一碗喝的——倒是挺贴心。 小小的碗,亮亮的汤,里面盛着莲子儿,百合,龙眼,西瓜与椰冻,还有达达利亚也叫不上来名字的一些东西。摩拉克斯的掌中一时间盛满清香,他把东西推到达达利亚面前: “这叫清补凉。你初来璃月,不适应这里潮湿的气候,用其祛湿清热,再合适不过。若你喜欢口感更浓甜的味道,稍后,我们也可以去龟苓膏铺子一转,那里有蜂蜜,也有炼乳……” 达达利亚伸出手。 他又打了个嗝。 “好的,我知道摩……钟离先生,还有璃月人民有多热情好客了。”达达利亚摆摆手,但嘴巴还是一刻不停地嘬着碗里的汤汁——他很喜欢喝甜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凭你的实力,怎会需要我从大老远跑来给你当护卫,但既然是女皇陛下的命令,我照做就是。所以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我已经答应冰神,在一个月后,会把神之心交予你。但在这之前,我也不需要你时刻在我身旁,只是偶尔陪我转转便是。”摩拉克斯似乎还惦记着领达达利亚吃吃逛逛,他的眼神已然落在不远处的糖水铺子上:“比如,晚上一起出来逛逛,就很不错——你可还想去尝尝璃月的糖水?我个人,最是推荐杨枝甘露……” “不,算了,我今晚真的……吃很饱了。”达达利亚说着,笑着一抹嘴:“璃月是好,但钟离先生,你对我这么殷勤,我可要怀疑用意了。” “只是想要补偿罢了。”摩拉克斯回过头。 “补偿?”达达利亚摊开手,“你给了我的你的左眼,又同我分享了右眼的视力。甚至现在连受伤都要替我承担一半……你到底对我做了多缺德的事,才想要这么补偿我啊?” “我不记得了。”摩拉克斯叹息,“只是潜意识……虽然我从来不相信这些,但,这次的感受,实在太过强烈,让我也不得不相信……自己于你,确有亏欠。” “更正一下,是我们一起,什么都不记得了。”达达利亚叹了口气,他向后仰去,双臂伸了个懒腰:“如果你真的欠我什么,那这些吃的喝的,我也不稀罕。我就希望你能和我痛痛快快打一架,找个不会波及到弱者的地方,拉开架势,干上一场……” 说到打架,达达利亚又来神了。他的眼睛忽地一亮,刚想要就着这个话题,把摩拉克斯拉到璃月城外去打上一架—— “是烟火。” 摩拉克斯抬起头。 金黄色的光束从半空中升起。游走的人们纷纷驻足,惊喜地抬头。 —— ‖﹕01002﹕‖ ——血花—— 炸开了。 视线所及,都是血色。 骨节绞在一起的枯翅疯狂地扇剐巨木,满是巨骨的身躯扭动着,隔老远都能听到断裂的碎骨摩擦发出的声响。又是三发箭从青年的弓中射出,一只贯穿眼球,一只贯穿胸腔,一只射得—— 第69章 偏了。 达达利亚轻啧,他抬起双臂,护住面部,借着噬骨兽从喉舌之中狂啸而出的寒风,猛地向下跳去。 “向后撤!快!”他向下面的人喊道。 被命中要害的噬骨兽从高空坠落到冰面,冰层顷刻间破碎,巨响如岩石震裂,数十米高的巨浪窜天涌起,将所有战士拍得向后滚去。 同噬骨兽倒下的还有达达利亚。战士们从逐渐平息的巨浪中起身,第一个冲到执行官身边的是债务处理人,先遣队的成员也都陆续起身,跌跌撞撞的,跑到青年的身边—— 达达利亚受了伤,但意识还算清醒。他的鼻子嘴巴都是血,额头上也有血水渗出,流到左眼,又流到唇边。 青年一抹脸蛋,嫌弃地甩手,看起来还算有精神:“哈……这次可真是。丢人了……” “水铳!动作快!快些给执行——”债务处理人向身后,还在往这边奔跑的水铳手喊道。 达达利亚突然回头。 他猛地推开债务处理人。 “草,没完没了了!”达达利亚痛骂一句,看噬骨兽的骷髅巨爪已经向他们二人伸来。 那尖锐森然的白骨只爪如龙齿般锋利,达达利亚试图举弓去格挡,可女皇钦此的祝福之弓,下一秒就被巨大的爪尖劈碎—— 来不及了。要躲的话,也只能自己躲开,债务处理人是肯定会死在这儿的。 达达利亚回头。他看到债务处理人已经举起了短刀,但那明显不会对噬骨兽的攻势有半分抵挡——那可是能将附有冰之元素力祝福的弓刃都劈开的尖爪,以处理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战胜的。 ……所以,弱者,就该有弱者的样子……吗? 还是,发动邪眼? 以这样的状态……? 不到一秒的时间,达达利亚迅速做出了判断。他不会使用邪眼,更不会使用魔王武装——对付这样低级的兽类,还不值得他动用女皇赐予的力量—— 只要凝结水刃就够了! “沙威!低头,往我身后跑!” 达达利亚一伸手,亮蓝色的水光于半空之中凝结,流畅的刃身,尖锐的刃尾,天地之间的水元素都在响应神之眼的呼唤,尖啸着化作双手剑的形状——还未等剑柄完全凝结,刀刃已经斩断了魔兽的巨爪,而沙威低头的那一刻,也正好躲过了碎骨散落造成的余波。 大概因为自己最后的挣扎也被击落,噬骨兽如骷髅般凹陷于颅骨中心的巨目,扫向自己被达达利亚斩断的断肢,愤怒地咆哮着。 “哈……哈……、对付你,这样的手段就……、” 达达利亚说着,忽然愣住了。 “什、”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神之眼。 距神之眼不远处,大约两寸的地方——红黑色的水刃不知何时于此凝结,深深地没入他的上腹部。 上腹部。神之眼的右上方。肝脏……的位置。 “……、”达达利亚呕出一口血。 发狂的巨兽咆哮着,像是要和人类鱼死网破一般,它将自己的断肢放入齿间噬碎,将三块巨大的碎骨,喷射向还在原地愣神的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呆然抬头。 ‖﹕10001﹕‖ ——红色烟火绽放在璃月的上空。 鲜红的光耀眼如瀑,落在他们二人的脸上,落在达达利亚的颈部,胸前,还有手腕的位置。 “啊……” 达达利亚倚着栏杆,一托下巴。他看着天空,喃喃自语: “这可真像是……血的颜色啊。” ‖﹕10001﹕‖ “在公子眼中,这样美丽的烟火,竟会联想到鲜血吗。” 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正巧达达利亚也在看着他。 盛大绽放的烟火,将二人的眼睛染上不同的颜色。海之蓝,岩之棕,耀眼的橙与璀璨的金。他们的双眼倒映着彼此的颜色,仿佛漫天遍野都是至明至亮的光。 “难道不美吗?在一望无垠的纯白天地之中,与强劲的对手尽情战斗,泼洒鲜血——啊,光是想想就觉得兴奋到浑身发抖!这样的人生,才叫有趣!” 伴随着烟花再次腾空,达达利亚兴奋地叫嚷着。 “……呵。” 听到这样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诳语,摩拉克斯没有嗤笑,反倒在心底松了口气。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亮蓝色的烟花于半空绽放,那花蕊蓝得像是从星空中剜出一捧海水。接着是橙黄色,明黄色,金黄色,杂乱无章的色彩就像被小孩子弄得七零八落的拼图,只有最后一块还好整以暇地留存在身边——达达利亚之于摩拉克斯,就是轮回千百次仍不曾缺失的那块拼图。 千百次轮回? 摩拉克斯将最近反复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概念,认真默念了一遍。 左眼。视力。分担伤势,以及未知的契约。 还有,千百次轮回……? “——啊哈!这颗金色的,真是漂亮!” 达达利亚的赞叹唤回摩拉克斯的意识。他同青年一同向天空望去—— ‖﹕01002﹕‖ 巨大的噬骨魔兽缓缓倒下。 魔兽的尸体砸向达达利亚身后的冰面。它的头颈被水刃割裂、布满白骨的胸腔也被三把雷刃击穿。雷与水相互感应,随风扩散的元素逐渐纠缠在一起,又噼噼啪啪地掉落——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之中只有极亮的紫与极深的蓝,凝结成型的元素同噬骨兽的尸体一起化作光粒,被风拂向四面八方。 第70章 愚人众的士兵们都惊叹于这壮观的景象,张大了嘴。而达达利亚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他甚至还没站起来。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似乎也在注视眼前的一切。 债务处理人沙威激动地看向达达利亚。这就是执行官大人所钟情的战斗!最极致的危险,最漂亮的反击,在绝境中找到最完美的解决方案——他甚至还能在那样的危机情况下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元素之力!沙威从来没有见公子大人这样大规模地使用力量,不如说,他还从没见过哪个用神之眼的人,能够控制如此庞大的元素——他甚至怀疑这片村落的所有元素都被执行官大人调动起来了。 这样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吗?这样过度使用神之眼和邪眼的力量,真的不会遭到反噬吗? 不过,如果是这位年纪轻轻就屡创奇迹的执行官大人,一定没有问题! 从冰面上爬起来,沙威一拍身上的冰碴与雪片。刚被巨兽喷出的冰锥刺穿了腿,他勉强地迈开腿,一瘸一拐走向达达利亚。 水与雷的元素融合,掉落在冰面上,噼噼啪啪地爆出紫光,沿着被噬骨兽尸体砸出的龟裂蜿蜒亮起。沙威好不容易走到执行官跟前,刚要扶他起来,却见达达利亚身下的冰面忽地一碎。 “执行、” 沙威愣住了。 他看到已经失去意识的达达利亚毫无反抗地, 直挺挺地,落入冰水之中。 ‖﹕10001﹕‖ “好冷。” 达达利亚打了个寒噤,一揉鼻子:“呃,凉食吃太多了么。” 摩拉克斯忍不住笑了,他看向达达利亚的腹部:“也许,不只是凉食的问题。” 达达利亚随着摩拉克斯的视线看下去,也跟着笑了:“璃月太热,而且这衣服太紧,箍在身上不方便战斗。况且我还有女皇陛下赐予的工作在身——比如在一个月之后,取走你的神之心。” “我更希望阁下把任务理解成,在这一个月之内,保护好我的神之心。”摩拉克斯笑着颔首,“也罢。只希望此后,我们都能实现自己的目标。” “岩神先生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神之心让给女皇陛下,理由我能听听吗?”达达利亚笑眯眯地。 “我与冰神交易之理由,其一事关璃月的未来,其二事关你我的契约。”摩拉克斯停下脚步,重新看向达达利亚: “我只是好奇,在过去交予你的左眼……与在不久的未来,即将交予你的神之心,二者如果碰撞在一起,究竟会发生什么。” “什么意思?”达达利亚追问。 可摩拉克斯话锋一转,显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好了。在我与冰神的契约实现之前——大概要为难公子阁下时时同我一起,做些除了‘争斗’以外的事了。” “好吧,又是那种卖关子的说法。算了,岩神先生不想说,那就以后再说。”达达利亚一伸懒腰,也不计较:“我知道了,不就是当护卫吗?放心吧,我这人很靠谱的,就算你与女皇陛下共同掉进水里,我也会先救你的。” “一起掉进水?这……何出此言啊?”摩拉克斯一怔。 “因为女皇大人可以凝水成冰,所以不用我救。”达达利亚一吐舌头,笑了。 见摩拉克斯半晌不说话,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青年也跟着尴尬起来,他挠挠头:“嘿,就是一个至冬冷笑话而已。这是我们愚人众的压箱底冷笑话,每次大家喝多了,都会拿出来讲……” “……啊,哈哈…” 哑然片刻,摩拉克斯终于失笑,他摊开手掌:“好了。那么,如果公子阁下掉入水中,我也会去救你——因为我可以使用岩造物,把你托起来。这样,可还算公平?” ‖﹕01002﹕‖ 啊—— ……救救我。 …不,不……我怎能向他人求救? 但是……好冷。有什么呛到了鼻子里…我没法呼吸了。 好疼。腹部好疼……肝脏的位置,好疼……肺部好疼……浑身都好疼……救救我…… 谁都好,拜托,救救我…… 达达利亚意识恍惚。他只觉得自己在下坠,但无法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窒息让舌尖发涩,舌根发麻。他尝不出空气,水,阳光的味道,只觉头脑一片空白。无法思索更多的事情,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裹在身上的棉衣吸足了水,死死地将他向下抛去。 为何会坠入深海?不知道。为何会受伤?不知道。为何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不知道。他的现状之于自己,成了此生无解的谜题。 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冰川,是深海,是至冬国冰川之下的深海。深海与深渊相连,深渊与天空相连,天空与岛屿相连,岛屿同……神明的王座相连。啊……师父曾经这样和我说过。我是要死了吗?所以思维才会像这样……走马灯一样,把平时所有想起的,想不起的事情都……想起来。 达达利亚想着,却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想。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一张流利而平滑的谢幕表,匆匆匆匆地概括所有,感谢所有,却没人在意,也什么都不剩。 神明……王座…… 王座……天空岛……? 达达利亚睁开眼。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睁开眼,还是已经死了,灵魂出窍了,所以在另一个视角看着自己的身体下坠,看伤口翻滚着血的波浪,看深海升起无数鲜红的海草。 第71章 他看着自己的身下。身下是海水,海水是深渊。深渊吞噬者所有的光,最终融成一片漆黑。黑中透着隐隐的彩光,彩光一路螺旋向下,最终击破苍穹,化作提瓦特真正的星空。真正的星空,达达利亚用全身的力量探进去,扒开那条缝隙,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拖着出窍的灵魂,用全身的感觉,感观,感触,深深深深地望进去—— 天空岛。 那是成神之人的终焉,末路,尽头——天空岛。 遥遥地望去,达达利亚只能遥遥地看着身下那片虚幻的岛屿——被狂风裹挟,被骤雨席卷;被冰雪冻结,被紫电击穿;被烈火焚炽,被藤蔓覆盖。元素来自深渊之下,力量来自提瓦特之上,神明最后的岛屿混沌一片,曾经鲜亮的皇冠,羽衣,披风,战斧,如今都化作腐朽,被如长舌般的鲜血,贪婪地吞噬了。 啊,这便是七神的终焉。达达利亚意识模糊地想,原来这就是神明的终焉啊。原来他们都会死,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是,这不还是少了一个吗?唯一活着的那个在哪里? 达达利亚眯起眼,看向遥远彼方的虚影。被束缚在天空之废墟正中心的人。 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是谁?那个双臂被锁链吊起,跪坐在地面,胸前插着长枪的,被诅咒吞噬的神灵……我知道摩拉克斯,可摩拉克斯是谁? 他如此慢悠悠地思索着,像是思索又像是怀念,像是怀念又像是思念,像是思念又像是在默念——默念那位相识一千零一次,又忘记一千零一次的友人,故人。 故人,恋人。 他是他的恋人。 恋人……? 我的……恋人? 达达利亚气若游丝地,奄奄一息地,向那因轮回多次,而根植于自己潜意识之中的身影,伸出自己的双手—— 他与他虚幻的恋人,隔着巨大的时间,空间,隔着一千零一次轮回,隔着至冬与璃月,隔着凡人与神明,隔着天理与深渊,隔着轮回与诅咒…… 即使如此,我也要……我也要……! ——巨大的岩脊从海底隆隆升起。 愚人众一行人呆愣地杵在冰面之上,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即使没有神之眼,他们也能感到那个男人带着足以扫平万物的岩元素赶来,在一瞬之间便平息了空气中躁动不安的水元素与雷元素。男人跳入水中的同时,莫名在天空中凝结的黑色水刃也被那至精至纯的岩元素覆盖,随之溶解,消散,只化作一粒一粒的金色结晶,凝结在湖边,又变成了第二根岩脊。 钟离背着已经彻底晕过去的达达利亚,从水中探头,爬上高耸的岩脊,一跃而下。 ‖﹕10001﹕‖ “草,好恶心,我不用你救,我会游泳。” 达达利亚说着,把今晚最后一只荷花酥塞入摩拉克斯的嘴里,自己就着糖渣一舔手指,忍不住大笑起来:“这都什么破话题啊,谁挑起来的!说得就好像我们真的经历过似的,真奇怪,哈哈!” 第21章 第十八章 【成神?】 【没错。啊……如果你的愿望被神认可,就能够获得神之眼。而获得神之眼的人,如果继续努力,就可以登上天空之岛,成为真正的神明。】 【神明的力量那么强大,可以保护自己的家人吗?】 【……不…】 【……神明……神明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也是最孤独的存在。神明只有力量,没有家人。没有人能陪伴神明恒久地注视这片天地……就像我们的女皇殿下。她是那么高贵,那么冰冷,却又那么孤独……这片大地,没有生灵能够理解祂的想法。尽管祂享有无上的权能,却要为此忍受永恒的孤独。】 【这样啊…那成神,听起来也不是件好事。】 【因为,因为那就像是…】 【只有被这片大地彻底地抛弃之人,才有资格窥见天空之岛屿……】 ‖﹕████﹕‖ 第一次,他与他以熟人的姿态相处。初为凡人的神灵,对此世的一切事物怀有最朴素的情感。曾经看惯且看淡的一切,在他的眼中变得重新活络,新鲜起来,就像被重新粉刷了色彩。他之于他好像一阵清风,将六千年的蒙尘悉数扫尽。他与他成为了熟人。然后对方返还至冬,二人再没相见,直到他被深渊和不知名的诅咒变成了怪物,出现在璃月与至冬的边界,最终死在了自己的枪下。 第二百次。他与他以友人的姿态相处。他开始觉得自己亏欠他。只是莫名的亏欠,一点点的亏欠。这一次他尝试将青年多留身边几日,可青年身负军衔,工作要紧,便热情地邀请他前往他的故乡。这一次他见到了他的家人。他介绍他仿佛介绍一位故友。他与他分享了在至冬的每一餐。直到他在一次战斗中失去了左眼,然后被深渊和不知名的诅咒变成了怪物,最终死在了自己的枪下。 第五百次。这一次他与他以故人的姿态相处。他终于开始觉得有哪里不对。他用了些平时不太会用的手段,将青年强硬地留在璃月。他向他介绍望舒客栈,说那是个离璃月港很近,适合观景的好地方。他说我又不是没去过,但既然返航的船还没来,好吧。从那时起他开始莫名为他寻找治疗眼睛的偏方。直到他的左眼被不受控制的水刃戳瞎,然后变成了怪物。最终死在了自己的枪下。 第七百次。这一次他与他以挚友的姿态相处。他主动留他在璃月,喂他吃鱼眼,给他熬药,同他一起去至冬。他与他的家人堆雪人,打雪仗,玩陀螺,做冰雕。他看他给自己做了一条龙,他的弟弟妹妹说这明明是条长了须子的毛毛虫。直到他要去执行军令,他也要返还璃月。他说我们下次再见,下次再见。 第72章 再见时他发现青年踩着自己弟弟和妹妹的尸体,满身是血地看着自己,跪在地上。 而他没有杀了他。 他把他封印起来。不知为何——不知缘由——总之,他不愿杀了他。杀戮对魔神而言只会积累麻木,对凡人而言只会积累痛苦。他总是摧毁并忘记这一切,可他没有忘记这份痛苦。提瓦特不允许他忘记这份痛苦。 他将他封印在至冬的深海。深海之下的深海。与天空相连的深渊。仍然而这是他做出最错误的决定——直到来自深海的巨鲸嚎叫着翻出水面,对他曾经守护过的人民降下可怖的灾难—— 他再一次杀了他,折断巨鲸的巨角,撕裂巨鲸的心脏。 第一千次。 他与他以近乎恋人的方式相处。他亲吻他,拥抱他,替他平复他身体里的元素力。他引导他,帮助他更好地使用弓箭。他为他熬汤,煎药,皱眉憋气去冲洗永远也洗不净腥味的海鲜。他熟练地蒸鱼,摆盘,用筷子剔去两颗鱼眼,一颗喂给他,另一颗也喂给他。他与他几乎无时不刻地黏在一起。黏到他们两个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 直到, 他再一次崩溃,发狂,杀死了自己的家人,践踏了自己守护过的国土,最终以没有告白过的恋人的身份,死在了自己的枪下。 到底怎样才能救他?到底怎样才能救他?他只有死在自己的枪下,自己才能想起发生在他们身上的这一切。第一千零一次的终焉,成为凡人的钟离先生第一次主动扔掉了枪,他半跪在地上呕吐起来,呕出来的是胆汁,胃酸,口水,还有鲜血—— 他杀死了他一千零一次,以凡人的躯体,去承受千次回忆的重量。 他记得他叫过自己上千次钟离先生。他记得他吃下过上千次鱼眼。他记得他与他打过数百次雪仗,看过数百次家乡,吃过数百次美食,斗嘴、玩笑…… 他与他接吻了。 他与他拥抱了。 他与他抱在一起,肌肤相贴…… 直到 他死了。 ‖﹕01002﹕‖ “——……” 达达利亚醒了过来。 他张开嘴——没有发出声音。睁开眼——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有人握着他的手——他终于感觉到了,于是努力地想要回握对方,但那力度就像是在抚摸。于是对方两只手都握上来。这感觉不陌生,是岩元素的气息。原来是岩元素在平息他体内的元素力…… 不,不是这样的。 是他体内……已经没有元素力了。 碎裂的神之眼被钟离藏到一边。他握紧达达利亚的手,看达达利亚想要说话,于是凑到他的耳边: “天……。” 达达利亚说。 天字没能说完,他的声音便散下去。空字紧随其后,被舌头顶出微弱的气声。岛字真的没有力气说了,达达利亚只好闭上嘴,想要攒足力气继续。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睁眼还是闭眼,但既然都瞎了,也就无所谓了。 他忽然感到有人摸了摸他的脸。顺着眼睑向下,向太阳穴,轻轻拂去了什么发烫的东西——是眼泪。 “……天空…?”钟离一边拂去达达利亚流出的眼泪,一边重复着他的话:“天空岛……?” 听到这几个字,达达利亚还想接着说。钟离就凑得更近一点。他把耳朵凑到他的唇边,然后——然后,像一个对生离死别措手不及的凡人那样,拼命地平息内心愈发失控的情绪,竭尽全力地保持平静。去听他的话。 “……我…” 达达利亚闭上眼,又睁开, “……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他说。 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钟离皱眉。 救我?救我……天空岛?去天空岛救我……是这样的意思吗?未知的真相被对方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揭开,钟离的手愈来愈颤抖,他越发无法控制沦为凡人的自己的情绪——那感觉从来没有,他曾是不动如山的岩神,曾是至坚至伟的磐石,他从来都没有为一份死亡动摇到如此地步,即使是封印挚友,即使是斩杀叛者,他的痛苦都只是深藏于心,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翻腾,滚烫,在崩溃的边缘颤抖不已。 真相的一角被青年揭开,钟离恍惚间明白要发生什么了。他预感要发生什么了。千百次的结局都是如此,他与他迎来了千百次的终焉,第一千次不会改变,第一千零一次没有改变,第一千零二次…… 又要来了,又要来了。如果不现在在这里结束,他就会毁掉自己,毁掉一切,最终变成——虽然他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也没有真实存在的回忆,但是这份痛苦愈发浓烈,他明白自己现在就要在这里—— “……呃、” 达达利亚痛苦地弓起身,捂着胸口的位置——那里就像是被什么戳穿了似的,他痛得连动作都变得僵硬起来,声音也变得怪异起来: “一定……会去……天、”他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钟离的方向,伸出手, “我会去救、——” 岩制的长枪贯穿了达达利亚的心脏。 —— ‖﹕████﹕‖ 天理看向跪坐在地面的摩拉克斯。 祂用手指拂去他的眼角,半晌,哑然失笑: “摩拉克斯,” “——你哭了?” ‖﹕摩拉克斯﹕‖ 第73章 ——摩拉克斯,你杀过人吗? 是的,我曾屠戮万千生灵,只愿护得浮世一隅。 ——钟离,你杀过人吗? 是的,我曾为了私欲,反反复复,只杀一人。 我曾封印他千百次。杀他千百次。我将这场单方面的屠杀上演成千上万遍,只为将他的一切,刻入我的灵魂。 我知道,这是无法偿还的罪孽。我不会为了自己找借口,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契约。 ——契约?契约是什么? 契约是金色的左眼,是此世第一枚摩拉。那是我们第一个契约。是凡人钟离与阿贾克斯的契约。 是终结这扭曲的世界的契约。 是脱离这漫长轮回的, 我将用我的全部来反抗天理的,最后的契约。 ‖﹕达达利亚﹕‖ ——阿贾克斯,你杀过人吗? 嗯。如果你问的是阿贾克斯——阿贾克斯没有杀过人。 如果你问的是达达利亚——那么,我必须要说——现在没有,但以后会吧。不过目前为止,先生,我没有为愚人众杀过人。 先生,这对你来说应该很不可思议吧?我知道您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也能想到这数千年来,你为了守护自己的子民,杀死过多少异类。 但是,钟离先生。你也许无法理解吧。人类这种东西,是很脆弱的。 人,只要杀死过一个人,一个同类。那么,他的人生就会注定发生改变。 ——很久很久之前,我妹妹曾逼着我读一本来自稻妻的小说。里面的内容很怪力乱神啦,但其中一句话很有意思。它说,一个人一生只能杀死一个人。 我当然明白这句话的重量,也明白作者要表达的意思。 可是,钟离先生。如果让我来说的话——一个人,一生,不该杀死任何一个人。 是的,一个都不应该杀死。 啊,你会觉得很奇怪吗?明明愚人众也会和各种杀手有往来,做的也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我当然不会否定,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是会对人类下死手的。如果是女皇陛下的命令,即使不愿意,我也会去完成。 但是,至少现在,我会避免夺走任何一位人类的性命。 先生。杀人与争斗是不同的。杀死一个人比战胜一个人要简单得多。人的要害那么多,戳瞎他的眼睛,刺穿他的喉咙;挖出他的心脏。 人是如此脆弱的生物。只要杀过一次就会意识到,原来人类,真的比冥海巨兽更加脆弱。生来没有皮毛,没有尖牙厉爪的人,远比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魔兽好杀。 杀人,并不需要多高深的武艺,不需要多优秀的才能。暗算,偷袭,都可以轻易取对方的性命。 轻而易举的事,是会让人上瘾的。我是说,会让凡人上瘾的。 ——那么彻底沦为凡人的钟离先生, 在这永无止境的轮回之中, 达达利亚握住钟离的手,掐住自己的喉咙—— ——在这数千次轮回里,钟离先生,您是不是已经, 很习惯地,很顺手地, ——用你能想到的最残忍的手段,一次又一次地,杀死我了? ‖﹕10001﹕‖ “呃,早上……好?” 达达利亚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摩拉克斯。按照约定,达达利亚准时来到了摩拉克斯作为凡人的住处,结果岩神大人不仅在赖床,而且还在梦里……哭了。 尽管这家伙哭的样子也是那么一本正经,只是闭着眼睛抿紧嘴默默流泪……但这场面对达达利亚来说还是太震撼了。 摩拉克斯伸手一抹眼睛,看向指尖的泪珠。 “哦,我不会乱说的,我保证。”达达利亚举起双手。 “没关系,就算说了也无所谓。”摩拉克斯掀开被子,用手背擦去留在眼角的泪水:“就当是提前适应……凡人的生活了。” 谁告诉你凡人大早上都是哭着起床的?达达利亚默默腹诽,视线投向摩拉克斯散在身后的长发:“散下来才发现,你头发还挺长的?这么长,梳起来不麻烦吗?” 摩拉克斯看着达达利亚,把手放到脑后——再松开的时候,头发已经被束成了他平日里最常打扮的低马尾。 “行,当我没问。”达达利亚摊开手。 “……不,也许的确不该依赖法力去做这些事。凡人吗……”摩拉克斯沉思片刻,“对凡人来说,这样长度的头发,确实有些难以打理。” “也不至于,冬妮娅小时候头发都是我给她梳的,扎个马尾而已,没什么难的。”达达利亚说着,一指身后:“不如岩神先生先去洗把脸,精神一下?一会儿我来帮你梳就是了。” ——镜前。 达达利亚把摩拉克斯的长发散开,分成几股。他拿起梳子,从发尾开始梳起,动作并不温柔,却很熟练。黑色的长发垂顺于青年的指缝之间,被梳齿一片一片地扫过,那细致像是弹奏乐谱,有认真,灵巧,轻快之意。 “不曾想,阁下还有这样的手艺。”摩拉克斯看镜中的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忍不住笑了,他摇摇头:“不就是扎个马尾吗。以前给冬妮娅梳头的时候,我都给她编辫子的。三股的,四股的我都会。她可喜欢我给她梳头发了。” 摩拉克斯垂下眼。 片刻,他又看向镜子:“今日,想去哪里?” 第74章 “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呗。”达达利亚不解,扫了眼摩拉克斯:“我是你的护卫,你问我干吗。” “你想打架吗?”摩拉克斯问。 “……”达达利亚愣了片刻,最终失笑:“怎么?你要跟我打架?” “哦,是我用词不当……大概是受了今早梦境的影响,”摩拉克斯沉吟片刻:“我是说,你想要与我切磋一番吗?” “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有点好笑,”达达利亚一边咬着发圈,一边将摩拉克斯的长发束在虎口处:“女皇大人派我来璃月当你的护卫,而我第一天的工作内容,就是和护卫的对象打一架……” “只有赢过我,才能安心地让你保护我的神之心——合理的提议,不是吗?”摩拉克斯淡淡。 “求之不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摩拉克斯,你刚才提的,今早的梦境,”达达利亚把发圈绑上去,将金色的菱形标识对准,扶好:“你梦到什么了?” “梦见了……过去的事情。”摩拉克斯坦言。 “过去的事情?和魔神们打架的时候?怎么,你被对方打哭啦?”达达利亚坏笑着,松开手中的马尾:“梳好了!怎样,我手艺还不错吧。” “谢谢。”摩拉克斯起身,也不多看镜中的自己,只看向达达利亚:“我想起了一些事情。那些被你我遗忘的事……” “哦?难道是我过去,把你打哭啦?”达达利亚笑得更开心了。 “……呵。差不多吧。”摩拉克斯也笑了,气氛跟着和缓了许多:“一会儿在饭桌上说吧。我去准备早点,你想吃些什么?” ‖﹕01003﹕‖ “我想吃……哈,我想吃什么,和钟离【先生】你有什么关系?” 达达利亚故意地,将先生二字咬得极重。他斜睨对方,明显是攒了一肚子的不爽,想要找个机会好好发泄一番—— 彼时,漩涡魔神的骚动刚刚平息,愚人众的同僚也刚刚乘船返航。二人在万民堂相遇,达达利亚正端详着菜谱,看自称钟离的岩神大人,被香菱指引着,拿起板凳坐到自己的桌边,拼桌。 那是他们的相遇,第一千零三次相遇。 也是他们成为恋人之后的……开始用生命,用灵魂,去铭记这一切的, 第一次相遇。 第22章 第十九章 ‖﹕01003﹕‖ 达达利亚。 钟离当然知道这位青年是谁——公子,达达利亚,愚人众执行官,为璃月带来灾祸之人。 只是这份莫名的熟稔,从何而来? 晌午,璃月,万民堂。香菱将钟离引到桌边,说店里实在没空位了,但二位都是老熟人,就凑合拼个桌吧——说罢,桌子一并,椅子一抬,钟离坐到达达利亚旁边,身高差不多的两人凑到一块,橙色与黑色格格不入。 “钟离先生……呵,近来可好?”达达利亚一边把菜单递给钟离,一边斜睨着对方:“听那位旅行者说,你过得还不错?居然还挺适应凡人生活的,真是让人意外啊。” 面对青年阴阳怪气的挑衅,钟离没搭话,只默默看着菜单,片刻:“劳驾。来一碗米饭,一份清蒸鲈鱼,要最好的品质。” “好嘞!清蒸鲈鱼一份,”香菱一舔笔尖,飞快地记录着:“很少见钟离先生点海鲜呢,调味方面有什么忌口吗?” “……啊,调味无妨,只是鱼眼。”钟离流利地答道,那语气熟稔地像是早已重复过上百遍:“鱼眼,请不要挖去。我要两颗蒸得完好的鱼眼,谢谢。” ‖﹕10001﹕‖ “一大早便是海鲜粥,公子阁下真是好胃口。” 饭桌上,海鲜羹。摩拉克斯皱眉舀起一勺,放到鼻前:“果然,只有这股腥味,无论怎样都无法接受……” “还腥吗?这次我只加了扇贝柱和紫海带,上面都是小碎兽肉,连蟹黄都没放。”达达利亚说着,端起来一闻:“嗯?明明是很鲜美的味道。” 看对方那么认真的样子,摩拉克斯不好回绝,只能硬着头皮,擓一小勺放进嘴里——味道的确不错,紫海带滑腻的口感被粥中和了许多,腥味也可以忽略不计。总之这一餐就先这样忍耐过去吧。 看摩拉克斯吃下去了,达达利亚一笑,把印满小白鸭的围裙解开,挂在椅背上——注意到对方的眼神,他脸一红,支吾着:“不,不是我特意买的围裙。只是我不想自己的战斗服沾上菜汤饭汤,就随便在商店买了个……” “……不是说这个。”摩拉克斯一指达达利亚的眼睛:“你的眼白有些泛红。是又戴了异国的隐形镜片了吗?” “啊,你说这个。”达达利亚一摸眼睛,笑了笑:“嘿,要怎么说呢?其实昨晚我也梦到了很奇怪的事情。如果你不问,我本来不打算说的。” 说着,青年坐到摩拉克斯的对面,托起下巴:“看来昨晚我们都做了场噩梦。嗯,不如我们来分享一下彼此梦境的内容吧?既然我们现在一起失忆了,那么情报交换是很必要的。” “要先听我的吗?”摩拉克斯放下勺子。 “不了。”意外地,达达利亚拒绝了摩拉克斯的提议,他摊开手:“还是我先说吧,而且我的梦内容也很简单。” “我梦见我和你打了几千次架,但永远都打不过你。”达达利亚说。 沉默。 沉默良久,达达利亚忍不住开口:“……咳,你不说点什么吗?这样我多尴尬啊。” 第75章 “仅仅是打不过我吗?”半晌,摩拉克斯抬眼。 “……好吧,那我说得再离谱一点,”达达利亚双臂环胸,向椅背靠去:“是的,我不仅每次都打不过你,还在梦里,被你杀死了几千次。” “所以,这个梦境和你的是否一致啊,摩拉克斯先生?” 又是沉默。 “……看来,我们果然是一起忘记了什么。”摩拉克斯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把话题换了个方式接下去:“不过,既然你我之间已经共享了视觉,触觉,以及左眼订下的未知契约……梦境能够相通,也是情理之中。” “关键在于,相通的梦境有什么意义?”达达利亚伸出食指,手心朝上握拳:“这样的梦是想提醒我什么?提醒你什么?既然你在梦里杀了我几千次,我在梦里被你杀了几千次,按照常理来思考,是不是在提醒我们接下来该互相厮杀一番?” “所以,一会儿的切磋,你要杀了我吗?”达达利亚问道。 “……我不会杀你。”摩拉克斯笃定地答道,“如果我执意杀你,便不会与你共享自己的梦境——况且这并非我的本意,至少现在的我,无意与你分享这些。我并不知自己的左眼为何会出现在你的身上,也不知为什么自己要与你共享触觉,分担伤势。如果现在就杀了你,这一切便都是无用功了,也不会有答案了。” 达达利亚沉默了。 难得地,这一次青年的脸上没有露出那副惯常的笑容,而是垂下眼,食指拇指抵住上唇。 他很认真地思索着,只是越思索越沉默,沉默如他眼底逐渐暗去的深蓝。没有阳光照耀的至冬深海,混沌的颜色。 摩拉克斯显然已经料到达达利亚要说什么,并不主动作答,只默默等待对方提问。 “所以,如果没有这些,”达达利亚终于开口,他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声音似乎也没有任何波动:“……如果,你的左眼不曾出现在我身上,你也不曾与我分享伤势……你还是会杀了我的,对吗?” “在我十四岁离开深渊的时候,就来杀了我。”达达利亚补充道。 摩拉克斯沉默。 “其实我早就怀疑了——你是璃月的岩神,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至冬国的小镇附近,莫名其妙地找到了我。如果说是第一次是偶然,那么第二次……” “一个星期前,至冬国,你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来给我包扎伤口。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你说是举手之劳。哈哈,开什么提瓦特玩笑……” “……你只是想要杀了我,却没有下手。” “毕竟,失去记忆之前的你,大概非常恨我,恨到杀了我几千次也不嫌够,还要不断轮回继续杀的程度……就像梦里展现给我们的那样,不是吗?” ‖﹕01003﹕‖ “——哈哈!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达达利亚刚刚举起水凝刃,第二杆岩枪飞奔而至。枪身如金色慧尾扫过,嗡鸣着劈开青年的武器。水刃如浪潮般散去,激烈地冲刷着岩造物,蓝色的结晶如草种般迸裂开来,一时间金色与蓝色的光粒漫天飘散,如璨阳下的萤火。 果然,面对长柄武器,还得是长柄武器更有优势——趁着钟离收枪的空档,达达利亚迅速挥手,试图从结晶中继续汲取水的能量,幻化出水制长枪,再做对抗—— “喝——呃、” 因与强敌战斗而兴奋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达达利亚的左脸抽搐了一下。青年原本就有些发红的左眼在一瞬间变暗了许多,这份不正常的异变带着他的心脏都跟着抽搐了一下。 心脏,胸口,诅咒的位置,达达利亚有一瞬间的慌神,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一瞬间被什么很恶劣的东西穿透了。 青年对方的呼吸因为未知的伤痛变得急促,达达利亚瑟缩一下,退后半步,凝结于手掌之中的水刃也就此消散开来。钟离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立刻握住自己的岩枪,想着饭后的磋也该到此为止了—— 但是,但是,那份在磐石之心中埋下的种子,需要契机才能完全苏醒的回忆…… 在此刻,挤出一颗不完整的嫩芽。 ‖﹕0███﹕‖ “我……会去救、” ████的笑容染满鲜血、 “天空……、……” ████向他伸出了手,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但他想要碰触他的脸,他想要去拯救他,即使他即将变成毁灭一切的……即将变成毁灭自己曾经守护过的一切的…… “冬妮█……安█……█克……为、为█么……我……啊啊、” 你不杀死他。你让他活着。你封印他。你害了他。 摩拉克斯,不杀死████,是你做过的,最最错误的决定。 ‖﹕01003﹕‖ 钟离猛地掐住达达利亚的脖子,把他摁倒在地面。 “唔哈!、啊、” 认真起来的钟离太过强大,达达利亚完全不是对手,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对方撂倒。况且青年正被未知的疼痛所侵蚀,根本没有力气去反抗,只能任由对方掐住自己的脖颈——他睁开眼,生理性溢出的泪水流出左眼滑过眼角,流到太阳穴的样子在钟离眼中是如此熟悉。 钟离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手越是抖,便越是发狠地掐着达达利亚。他看过青年流泪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一幕是如此熟悉,熟悉到让他感到恐惧的地步。 第76章 恐惧?岩之魔神?感到恐惧? 为什么,在哪里,钟离想不起来。但他知道自己看过。 他确信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可是只有一件事情记得清楚—— ‖﹕0███﹕‖ “在……变成██……之前,……██先生,请杀了我……” ‖﹕01003﹕‖ 达达利亚使不上劲。他被钟离使劲地摁在地面上,心脏也痛得无法正常喘息。如果对方继续保持这个动作,不到一会儿他就会彻底晕死过去——可坐以待毙不是达达利亚的风格。他竭尽全力地凝结着身边的水元素,因疼痛和窒息而眯起的双眼捕捉到了钟离此刻的慌张。 尽管他不知道这位岩神大人突然发了什么疯,要置自己于死地,但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从这样的困境中逃出去…… 活下去……他得活下去!莫名其妙地死在这家伙手里,算什么! 水珠从达达利亚的身边飘起,凝聚,浮至半空之中的水团纷纷折射出耀眼的彩光,一时间照耀在灵矩关的上空,达达利亚双手勉强搭上钟离的手腕,正打算施力发起攻击—— ‖﹕0███﹕‖ 胡乱凝结的水元素已然失去控制,甚至混入了████的血水。那些血水化作刀刃刺穿青年的身体,神之眼因失控而躁动不安地嗡鸣着,它的主人压抑着疼痛,试图控制那些元素,可是无济于事,唯有更多的水制刀刃和棱刺穿透他的手掌,胳膊,大腿,就像是要将他彻底撕裂那样—— 如果,如果把他的神之眼……凿碎的话……如果不许他使用邪眼的话……能不能让他活下去? 可是,否定████的愿望,毁灭████的武装,和任由████被失控的元素刀刃折磨致死…… 究竟哪个,对████来说,才叫“更不残忍”呢? ‖﹕01003﹕‖ 钟离猛地夺去达达利亚的神之眼,甩手扔到他们都够不到的位置。 神之眼落地,翻滚,发出清脆的响声,而下一瞬间,从地表耸起的岩枪精准地凿碎了达达利亚的面具。身为武神,将对手所有的退路封尽并不算难,可达达利亚惊愕地看着钟离发狂一般的的举动,而钟离明显比达达利亚更加惊愕甚至是悲伤,他那向来从容不迫的脸上此刻沸腾着惊慌与痛苦,就好像做这一切并非出于自己的本意,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一样—— “……哈,你要……杀、咳…杀了我吗……?” 达达利亚伸出手,可是这个姿势也实在抓不住什么别的地方,只好一把抓住钟离的刘海,发狠地握着:“因为、……璃月?” “……” 钟离的手愈发颤抖。不是,他不是要杀了他。他明白自己不是因为漩涡魔神的事情对对方恨之入骨,他不恨他,他只是觉得,如果现在不杀了他,以后一定会…… 一定会……一定会怎样? 血腥,诅咒,死亡,毁灭,后悔,无尽的折磨,数千次施加在青年身上的折磨……是这样吗? 记忆,记忆到底哪里出错了?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那枚被风留下的种子,因近千次的轮回终于破土而出的嫩芽,最终作为内心深处,最最重要的执念—— 为何不是爱上他,不是帮助他,而是……杀了他? 钟离为什么要……杀了达达利亚? “我……”钟离缓缓地松开了手, “哈啊!呃……!”尽管脖颈失去了束缚,可达达利亚又猛地捂住左眼,这次他没有忍住,弹射般地弓腰,惨叫声尖锐地划破灵矩关的上空—— 如果不现在杀了他——如果不现在杀了他—— ‖﹕01003﹕‖ 鲜血如注。 ‖﹕10001﹕‖ 达达利亚一脚踹翻桌子,甩出水凝长枪,枪尖抵住钟离的喉咙。 “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么家家酒游戏就扮到这里吧。“ “钟离…、嗯,摩拉克斯。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杀了我,” “毁掉我的神之眼,凿毁我的邪眼,砍断我的喉咙挖去我的眼睛刺穿我的心脏——总之,用你能想到最残忍的手段,杀了我?” ‖﹕10001﹕‖ 水蓝色的长枪凝结于达达利亚的掌中,枪尖抵住摩拉克斯的喉咙。 桌子翻了,碗碎了,刚做好的海鲜羹泼了一地,食材还冒着新鲜的热气。二人面前的所有东西都被青年的这一脚踹了个稀烂,是如此杯盘狼藉的一幕,可摩拉克斯却岿然不动。 他坐在椅子上,直视达达利亚的双眼。 “理由,我不能说。”良久,摩拉克斯沉言。 “不能说的意思,就是知道。”达达利亚枪尖一挑,逼得摩拉克斯稍稍仰头:“既然知道,那接下来,就是武力解决的范畴了,对吗?” “你敢弑神?”摩拉克斯抬头看着达达利亚。 “哈,”达达利亚大笑一声,声音变得狠厉起来:“我甚至弑了几千次。” “看来你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摩拉克斯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右眼已然改变了模样。原本更贴近人类的菱形瞳孔逐渐变成变细,虹膜的颜色也在变浅,变淡,最终化为了耀眼的金色。他的右眼再次与达达利亚的左眼发生共鸣,阳光之下,连尘埃都在微微抖动,那是尘世执政之神祇的神威,是足以击溃一切魔神的力量。 第77章 惧怕?恐惧?人类的情绪不足以应付神祇的一瞥。只一瞬间,达达利亚手中的水枪刃裂了分毫,浅蓝色的缝隙溢出水光,是元素即将被还原的征兆。 摩拉克斯稍稍偏头,他轻握枪尖,掌中的岩元素凝聚于此,片刻间便消弭了长枪尖端全部的杀气。 他松开手,掌心只有一滩流水顺着指缝流下,带着浅蓝色的元素结晶,闪闪发光。 “你要清楚,你现在面对的不是钟离,而是摩拉克斯。”摩拉克斯淡淡。 达达利亚眯起眼。这就是凡人和神祇的差距吗?他与他之间的差距,不是讲几句大话便能补足的。 “如果你尚且冷静,就该知道,现在的你毫无胜算。”摩拉克斯握紧手心,将凝结于掌心的结晶片消融:“以阁下现在的实力,想要向冰神复命,恐怕很难。” 达达利亚一怔。 片刻,青年哑然失笑:“哈,我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取走神之心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说着,达达利亚皱起眉,声音低了下去:“说什么给你担任一个月的护卫,这之后再取走你的神之心——我还以为真的只是陪你过家家酒。毕竟岩王帝君,何须凡人守护?你只是想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变强,强到足够能与你对抗为止,陪你打一场看起来不那么像单方面虐杀的架罢了。” “能猜想到这一步,你的确比我想得更加有趣。” 摩拉克斯颔首。 他起身,用手背别开被达达利亚重新凝结的枪刃。只轻轻一推,削铁如泥的刀刃立刻化为原型,如清风拂水,金色与蓝色的元素颗粒在流水中闪耀不已,跳跃着落到摩拉克斯的脚边。 “是因为前几千次杀我杀得太随便了,不好玩,所以这一次才会给我一个月的时间,用来变强,让你尽兴吗?” 达达利亚嘴上说着狠话,却彻底收起了战斗的架势。他是个聪明人,在武斗上更是如此。 无论是邪眼还是武装,凭自己现在的实力,面对摩拉克斯,毫无胜算。 “我能问问理由吗,摩拉克斯,”平静片刻,达达利亚摊开手,掂了掂:“你有什么非要杀死我的理由吗?” “理由,要等你赢了我之后才能知道。”摩拉克斯回绝。 沉默。 “摩拉克斯,你知道吗,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精神分裂患者。” 达达利亚忽然苦笑出声,他捂住脑袋,摇摇:“十四岁那年,你从璃月千里迢迢赶到至冬,只是想要杀死我,可中途却又放过了我;前几日,你跑到执行官的房间,想要杀死我,却不仅没有动手,还帮我处理了伤口。后来你把我拉到璃月,在这之前我们一起冰钓,品尝至冬的料理,你又带我去吃璃月的小吃,看烟花,逛夜市,亲昵得不可思议,而你说是为了补偿我。” “可如今,你又要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变强,强到足以杀死你,夺走你的神之心;又或是被你杀死,让你杀我杀得更尽兴一点——” “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吗?”达达利亚睁大了眼睛,这一切真的可笑至极:“你真的以为,我会不敢对发疯的魔神动手吗?” “我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摩拉克斯走近达达利亚。 他走近达达利亚,看着对方的眼睛,看着对方已然和自己变成相同颜色的左眼,伸出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我们之间所有的契约都将在此完结。只是你,真的有弑神的勇气吗?” “你在瞧不起人吗?”达达利亚猛地拍开摩拉克斯伸过来的手,“你绝对会后悔给了我这一个月的时间。” “为了不后悔,这一个月我会亲自教你。”摩拉克斯反而握住达达利亚的手腕,“我会亲自教你……如何才能杀死我,取走我的神之心。” “你……”达达利亚语塞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可那张风轻云淡的脸上写满了平静,他完全想不通这人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才会如此疯狂—— 可是摩拉克斯显然并不在意,他的眉头忽地轻蹙,只片刻,便恢复了平日的神态。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那句话,像是说给达达利亚,又像是说给自己: “我会教你……弑神的方法。” ‖﹕02998﹕‖ 岩枪落下。 “……唔……咳……” 达达利亚后退几步,后背撞到了树上。他抬起肩膀,一蹭唇边的血迹。 “啊……、咳……真是。大意了啊……” 他闭上眼,腿一软,靠倒在树边,将刺入自己胸口的岩刃拔出来,甩到一边。血随着他的动作泼出一个扇形,与他的绶带一同,落在他的手边。 “那么……现在,”达达利亚睁开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面无表情的钟离:“……现在,能和我讲一讲……杀死我的原因……和,你想起来的事情了吗?” “……” 沉默。 “……我只是后悔,自己总是想起来得太晚了。”钟离说。 “你刚才不还在说,这一次想起来得比之前……唔、稍微提前了一些……吗?”达达利亚说着,昏昏沉沉地向下一栽——钟离扶住了他。 “哈、别对刚刚被你下了死手的人这么温柔……”达达利亚勉强一睁眼睛,又疲惫地合上:“……搞不好,我还会绝地反击……的、唔……” 又是一滩血落到二人的面前。达达利亚向旁边倒去,被钟离扶起来,靠到自己的肩膀上。 第78章 “至今为止……我已经杀死了你两千九百九十七次。”钟离说。 沉默。 “……你刚才是在、说什么……岩神笑话吗?”达达利亚闭着眼,轻轻笑着,“杀死我,几千次?还有零有整的……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话很搞……” “之前的每一次,我都是在杀死你之后,才能想起这一切。想起天理施加于你我的诅咒,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有之前的世界,我们所经历的事情。”钟离说着,将逐渐滑下自己肩膀的达达利亚扶稳,“但是在最近的轮回中,我稍稍能够提前一些想起来了。” 达达利亚闭着眼,勉强喘息着,不再应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尽管那些话对于毫无记忆的青年来说,实在是太过抽象的概念。 “这多亏了多年之前,我的故友与我在酒后胡乱订下的契约,让我有了足以对抗天理的能力,” 钟离仰头,看向天空。 此刻薄暮,残阳如血。 “如果我有了即使被磨损,也不想忘记的人……这份契约就会起效。只是在天理的压制下,我能够回忆起来的事情并不多……而且,也会很迟。所以……” “……我是你……”达达利亚低声打断了钟离,尽管那声音低到好像随时要消失一样:“即使被磨损,也不想忘记的人……?” 钟离没有回答。 沉默片刻,钟离继续把话接了下去:“然而,这份轮回还会继续下去。为了能够反抗天理…为了能够在未来的某一日,这份深刻于心的磨损,足以让我早早就想起有关你我之间的一切,早到能够让我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所以,接下来的轮回中,我还是会继续将你……”钟离顿了片刻,“我还是会将这份,磨损……” “我是你……即使被磨损,也不想忘记的人?” 达达利亚的声音依旧很低,但他还是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显然,他愈发混乱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更多复杂的事物,在生命的最后,青年本能地屈从于内心的欲望,追问着平日里绝不可能问出口的话语。 “……” “是……这样吗?” “……” “……是吗…?” “……” “……” 钟离抱住了达达利亚。 染血的拥抱,在亲手杀死恋人之后,又与对方真正地确认了心意的拥抱。心底的剧痛无法平息,钟离闭上眼,经历了上千次的磐石之心被痛苦冲刷,磨损,只为了能在未来的某一日,这份痛苦能够早早唤醒被天空岛加以诅咒之人的记忆,能够让他们冲破这无尽的可悲的轮回—— “哈……” 达达利亚头一沉,埋首于摩拉克斯的颈窝,双臂也没有力气搭上对方的肩膀,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回应对方的拥抱:“钟离先生……总是说些难懂的话。不过,所谓的磨损……其实,就是凡人的、心痛吧?” “……你是在……自虐吗,钟离先生?”达达利亚轻轻地问。 钟离没有回答。 “我还会杀死你成百上千次。”钟离低声说道。 “……别那么瞧不起我啊…钟离先生。” 达达利亚忽然拍了拍他。那动作是如此轻微,他的手抬不起来,就只能拍拍钟离的腿——尽管这动作看起来有些搞笑,但那的确是在安抚对方的意思: “……我……我是……咳、哈……” 血顺着达达利亚的唇边涌出,落到钟离的身上。 “每一秒……都在变强的……达达利亚、所以……” “也许哪一次……不久之后的哪一次,我就会……唔、反杀你也……” 更多的血、更多的血从达达利亚的嘴巴里流出来,落到钟离的身上,将他的衣服,他的胸前,他与他心脏相贴的位置,染得鲜红一片。 虽然我就这么无缘无故地被你杀了,但不知怎的,我对你完全恨不起来。 你有什么苦衷吗?你被什么束缚了吗?如果不杀死我,就会发生什么很糟糕的事情吗?我想知道这一切,想问你这一切,但很可惜,正如你所说,你想起来得太晚,而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达达利亚想着,他想说很多话,想问很多事情,但是最现在,他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要张嘴,便是欲吐欲呕。他们之间再无话语,只剩沉默,鲜血,与死亡。 最后的最后,一定要说些重要的话才行…… 对钟离先生……对钟离最重要的话……对恋人最重要的话,是什么?达达利亚从混乱中理清一点清醒的思绪,如此拼命地思考着: “……” 不行,想不出来。算了,还是去吻他吧,既然我们是恋人的话,既然我们已经相遇了这么多回的话,既然你今后还会为了我们的命运,不断地杀死我,只为将这份痛苦凿刻在自己的心上,用这种自虐的方式,来拯救我的话…… 我可是每一秒都在变强的达达利亚,少看不起人了。我不需要任何人拯救,所以, 钟离先生,我一定会,把你从这样的命运里,拯救出来的。 在这样的一天结束,那样的一天到来之前,请一定,请一定…… 达达利亚努力地抬起头,最后的最后,他至少要与自己的恋人接—— ‖﹕02999﹕‖ “哦?那家伙就是往生堂的客卿,钟离先生?” 第79章 奉女皇殿下的命令,为了夺取神之心而初来璃月的达达利亚,很快便掌握了当地的情报。他躲在不远处,打量着那位名叫钟离的黑发男子,片刻,忽然摸了摸嘴巴。 “怎么了,执行官大人?”站在一旁的下属注意到了达达利亚的异样。 “没怎么。啧,忽然觉得欠他点什么……。” 达达利亚笑声嘀咕着,他用手背一抹嘴巴,皱起眉,把那句总觉得我还欠他一个吻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深深深深地咽了下去。 毕竟,那已经是上一次轮回的事情了。 而那些由无数悔恨,遗憾,与吞下血泪的痛苦,凿刻出于心的深深磨损,都是为了此生,来世,再不必将这般提起。 第23章 第二十章 ‖﹕10001﹕‖ 北国银行。 执行官大人一把推开北国银行的大门,不顾旁人的惊愕眼神,风似的卷了进来。 他的下属紧随其后,小碎步紧赶慢赶,怀中捧着一厚摞报告书,正勤勤恳恳地做汇报。他不时抬头看向这位年轻的执行官,余光瞥向那张仿佛被冰霜冻住的稚嫩脸庞——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吗?下属不敢多问,只快速地汇报着已经完成和即将完成的工作,直到二人一同来到楼上的办公室。 达达利亚推开门,旋身一坐,整个人陷入沙发之中。 “好,我知道了。一会这个任务书你们自己寄回至冬吧。”达达利亚伸手接过报告,一边签名一边问道,“所以,就算有了蒙德商会的介绍信,和璃月七星的接洽,还是不怎么顺利吗?” 下属有些吃惊,他没想到执行官大人真的有听自己的汇报,明明这一路对方都心不在焉的——他立刻站直,双手接过签上名字的任务书,垂首朗声:“没有问题,都是小事。属下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 “那就好。”达达利亚摆摆手,“辛苦你们了,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下属毕恭毕敬地后退了几步,轻轻带上了房门。 脚步声逐渐变小,达达利亚确认对方已经离去,方才解开被自己扣严实的上衣,露出腹部的伤口。 那是刚刚与摩拉克斯“切磋”过的痕迹。 尽管在战斗过后,摩拉克斯仍有打算为达达利亚包扎一番的打算,但达达利亚谢绝了。 对着镜子,青年看向自己的伤口。该说还真是不留情面吗?只要对方的枪尖再上挑一点点,戳到肝脏的位置,他大概就要当场交代在那儿了。 达达利亚冷哼一声,把衬衫脱掉,丢到沙发上,撕开粘在腹部的布胶条。 “呵,真有意思……” 把完全染透的止血棉从伤口处扯下来,血肉黏连在一起的样子很是恐怖,却意外地不怎么痛。说来,自己的伤口是和摩拉克斯共享的,也就是说,达达利亚所受的伤有一半要由摩拉克斯来承担,包括痛觉。如此想来,受了这样的伤还能正常活动,也就不稀奇了。 ……这人有病啊? 达达利亚想着,从口袋里摸出一盘崭新的绷带,用犬牙咬住,一拽。 对着镜子包扎完毕,达达利亚终于松了口气。他坐回沙发,将沾在桌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倒有些庆幸这里的同僚都是文职,对血腥味并不敏感,不过就算是武职,别人也不敢对身为执行官的自己过多追问就是了。 而且,接下来,他要做些别的事情了。 将用过的药膏和绷带装进垃圾袋,达达利亚拾起桌上的签字笔,从抽屉中扯出一张白纸,铺平。 【摩拉克斯→岩神。】 写下这几个字后,达达利亚用笔帽抵住下唇,思索片刻,又继续动笔: 【摩拉克斯与我分享的事物:金色的左眼(未知的契约)、视觉(右眼)、触觉(痛觉)】 写到这里,达达利亚将左眼这一项单独圈出来,下拉一个箭头,飞快地写着: 【摩拉克斯左眼的力量:创立这个世界没有的概念。】 写到这里达达利亚皱眉,他拼命地回忆着二人那晚在至冬的谈话,片刻,又补充了很长的一句: 【创立此世没有的概念,还需要用其他的东西来维系这个概念。举例:他用左眼创立“契约”的概念,又用“骨血”制造出来的“摩拉”来“维系”,使得契约的概念得以真正延续。】 果然,写出来思路就会清晰一些。达达利亚把笔卡在食指和中指中间,绕着指间一转,咂嘴自言自语:“……也就是说,我们之间想要创立契约,除了使用他的左眼,还需要其他的东西来维系?那会是什么……” 达达利亚把这个想法写到纸上:【我与摩拉克斯的契约,内容未知,维系这个内容的东西,同样未知】。 他把两个未知重重地圈出来,圈了好几下。 换了一行,青年又继续写下去: 【我们订立契约的时间:未知。(似乎并不是现在的时间段?)】 【摩拉克斯与我共享视觉、触觉,订立未知契约的目的:、】 写到这里,达达利亚的笔尖一顿,原子笔狠狠地怼到纸上,留下一小块黑渍。 片刻,他深吸一口气,写道:【目的:摩拉克斯想在这一世杀我杀得更尽兴。】 写到这里,达达利亚把笔丢到桌面,向后倒去。 笔咕噜咕噜地滚到桌边,落到地上。安静的屋子里发出咔哒的声响,达达利亚手背挡住额头,仰头靠在沙发上,沉默。 第80章 片刻,他俯身拾笔,在句号后面加了一个括号【(待定)】。 倒不是不愿意把摩拉克斯想成性格恶劣的家伙,达达利亚只是觉得对方不像是会拿别人的性命寻开心的人。尽管在自己的梦境之中,那家伙的确用相当疯狂和激进的手段**了自己上千次,挖掉左眼掏出心脏什么的……那已经根本不是自己向往的争斗,而是毫无意义的虐杀,残杀了。 达达利亚喜欢争斗,喜欢战斗,喜欢拼死厮杀的刺激,也喜欢挑战强敌的快感——但他不喜欢折辱对手,凌虐对手,更不会做出有损于对方尊严的举动。这也是他和愚人众大部分执行官都合不来的原因之一。 但,梦境所反映的,便是真实了吗? 他当然知道人都会有伪装,可摩拉克斯若想杀死他,真的必要在自己面前伪装成如此温厚和善的模样吗? 在至冬国,他与他冰钓,料理,同弟弟妹妹一起做游戏;在璃月,他带他吃小吃,逛夜市,看烟火,与自己一同选购买给家人的伴手礼…… 如果只是为了更有趣地杀掉自己,真的有必要伪装到这个地步吗? “说到底……哈,虽然我不愿承认,”达达利亚冷笑一声,“世间真的有凡人,真的能够让上古的魔神,杀得‘尽兴’吗?……” 达达利亚摇摇头,举起那张纸,透着灯光看了看。 片刻,他在纸张的右上角补下一串数字—— 那串出现在自己梦境之中的,却不知该作何解释的数字—— 10001。 ‖﹕02999﹕‖ 有了愚人众内部的接洽,达达利亚很快便见到了往生堂的客卿,钟离。他自信自己有着和谁都能聊上两句的沟通天赋,却没想到自己和这家伙的沟通会如此顺畅。 说一见如故都有些轻挑,达达利亚之于钟离更像是久别重逢,异乡故知——那份熟稔让双方感到不可思议,就连那个在达达利亚的观察中,表情向来淡漠的钟离,都在见到青年后,微微睁大了眼睛。 到底不能表现过于亲昵的样子,以免引起对方的怀疑。达达利亚还记得自己来到璃月的使命,找出摩拉克斯,夺取神之心——在这之前,他必须要将一切私情排在后面,哪怕自己对这家伙的感觉还算不错。 但,真的是感觉还算不错……吗? “这是牛杂,是一道老月菜。公子阁下初来璃月,不妨来尝尝这儿的特产,如果喜欢,也可以给家人带些现成的回去。” 钟离将盛满牛杂的小纸碗递给达达利亚,又浇多了些汤汁,唤回青年飘远的思绪:“阁下嗜甜,这家牛杂的汤汁,想必会很合你的口味。” “啊,谢谢。”达达利亚接过纸碗,愣了一下:“咦,我有说过自己喜欢吃甜食吗?” 钟离似乎也愣住了,他皱起眉,浅浅地吸一口气:“啊,是我自作主张了。或许是因为看阁下来自至冬,我不自觉地,会去猜想你的口味。” “那就是了。钟离先生见多识广,品尝过至冬的料理,也不奇怪。”达达利亚笑眯眯地点头,指了指自己的纸碗:“可是,先生,这里只提供筷子吗?就没有叉子……勺子之类的?” “呵呵,若不嫌弃,你也可将筷子当叉子使用,”钟离轻轻笑笑,摇头:“不过,若想要长久地留在璃月生活,这手上的功夫,阁下还需要多加练习才是。” “论手上功夫,我可没输过谁,”达达利亚颇有几分骄傲地回应着,他垂下头,以筷作叉,使劲一戳牛杂,可那滑溜溜的肉皮儿一弹,几滴汤汁溅到了钟离的脸上,黏黏答答地流到他的唇边。 达达利亚抬起头,尬笑几下。 好在,钟离并没有嗤笑达达利亚的笨拙,也没有因此生气。他拿起手帕,闭上眼,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抬手擦去唇边的油渍。 ——唇边的…… 不。 等一下,等一下。 等一下。 达达利亚忽然觉得这一幕如此眼熟,眼熟到让自己有些幻视的程度。 那是什么?他恍惚间觉得钟离垂下头,唇边流下的不再是油渍,而是血水与泪水。可是,千岩造就的身躯,匪石不转的心灵,怎会有血水流过他的唇边,怎会有眼泪划过他的脸颊? 雨天,轮回,鲜血,死亡。他看到他拥抱着自己,诉说着二人的命运,也看到自己曾埋首于他的颈窝,却努力地抬起头,在最后的最后,想要与对方接吻,然后…… 【在这样的一天结束,那样的一天到来之前,请你一定要,一定要……】 然后……然后他欠他一个吻。 ——达达利亚猛地抓起钟离手中的手帕,丢掉。 他抱住钟离的肩膀,深深深深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10001﹕‖ 摩拉克斯环视屋内的狼藉。半晌,他默默俯身,将碎掉的碗碟捡起。白色的瓷片落在黑色的手套之上,比躺在地面上更有残缺,破碎之意。 青年是个急性子,只要稍稍挑拨,就会全身心投入战斗之中,完全不会顾忌周围的环境——这一点,摩拉克斯已经想起来了。 尚武,好战。没错。他和记忆中的青年一样。记忆中的那个青年,挚友,至冬国的达达利亚。 ……以及,他的恋人。海屑镇的阿贾克斯。 那么,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情况呢?摩拉克斯一边收拾着被二人武斗波及到的食器残片,一边思索着。 第81章 他已经通过那场梦境想起了一切,想起了自己为何要给青年左眼,为何要与青年分担伤口,自己想让青年做什么,以及——为何偏偏选择这一次轮回,来赌上自己的全部。 这是来自天空岛的自己做出的,最终的决定。 但这件事还不能告诉达达利亚。摩拉克斯知道天理的规则,知道提瓦特的规则。他们的磨难之于方舟只是一种消遣,他们的痛苦,挣扎,不过是在确保方舟继续航行的同时,用来娱人娱己的即兴演出而已。 只要他们还愿意继续演下去,方舟就可以继续运行,运行到摩拉克斯再也无法坚持为止—— 但摩拉克斯最擅长坚持,所以天理乐于利用这一点,肆无忌惮地折磨着他们,并延续着提瓦特本该终结的生命。 自己坚持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找出击破天理的方法。可是…… ——可是,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尽管靠着友人的祝福,摩拉克斯能在数以万计的轮回之后,做到提前一个月回忆起发生在自己和达达利亚身上的一切。 但还是太晚了。 天理允许摩拉克斯在规则之内击败自己。可天理就是规则,规则要如何轻易击破? 一个月的时间,真的来得及吗? 来得及吗?在不向青年透露一丝一毫信息的情况下,仅仅让他凭着武斗的本能,与自己练习,交战……最后,弑神…… 仅仅如此,便能够实现他们最终的目标了吗? 这种漏洞百出,毫无章法的对策,竟已是被困在天空岛的自己所做出的,最后的反抗了吗? 摩拉克斯将最后一片碎片拾起,不自觉地握紧。瓷片不能伤到岩神的躯体,他只是握着手中的碎片,即使将碎片握到再次碎裂,也不曾发觉。 “你是要我去相信他……吗?” 良久,摩拉克斯起身,坐回椅子。许久不曾如此疲惫了,即使在魔神战争之时,他也从未被任何一方逼到如此地步。他漫漫地扫视着屋内的一切,看向被青年踹洒到地上的海鲜羹,那些翻出粥面的小碎肉,小贝柱,还有软趴趴黏在地上的海带。可怜兮兮的,比散落一地的杂碎物件儿更有被主人抛弃之意。 只是看着这样的一幕,摩拉克斯便会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他与青年发生过的一切。 该说不愧是让自己提前一个月就想起一切的痛苦吗?只要想到达达利亚,摩拉克斯便会感到心痛——货真价实的,心痛。 磐石之心曾被友人植入足以唤醒回忆的种子,那本应是能够对抗磨损的,忆起此生与恋人的甜美时刻的契机——可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温柔的回忆。在这无尽的轮回里,他们之间相处愈是快乐,离别愈是惨痛。无始无终,永无解脱。 直到那份惨痛将他的心——将摩拉克斯那颗被囚禁在天空岛的磐石之心,磨损到了近乎破裂的程度。 疼痛让人清醒。而数以万计的轮回积攒至今的剧痛,足以提醒摩拉克斯,他将与他的故人,挚友……恋人,会在这第一万零一次轮回里,找到破局的办法。 这是摩拉克斯,最后的机会。 ‖﹕02999﹕‖ 牛杂被二人撞翻下去,钟离退后一步,达达利亚也退后一步,唯有街边小贩惊愕地看着二人,手里的长勺都掉了下去,牛杂汤溅了自己一脸。 璃月民风淳朴,思想却十分开放,面对异国男子对本地男子突如其来的拥吻,围观群众驻足片刻,忽然传来了阵阵叫好。 “恭喜你们!恭喜你们,勇敢地迈出了那一步!”巷子口说书人哑着嗓子跟着叫好,似乎还有些哽咽,只见他一抹眼泪:“嗨呀!真是感动!要是当初,我也和老李勇敢一点……” 此话一出,人们的注意力又被说书人吸引过去,达达利亚揉着嘴巴,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应付旁人的起哄了。 要怎么解释?——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吧?哪怕是一刀捅过去,他都自信有和钟离打圆场的说辞,但一嘴巴亲过去算怎么回事?鬼迷心窍?见色起意?至冬国的执行官看到璃月的往生堂客卿后,情不自禁,惺惺相惜了?达达利亚的大脑飞快运转,但没有任何一个解释能够把他从这个诡异的场景里摘干净。 “……” 钟离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轻笑一声:“原来如此。这便是至冬的礼节吗?” “礼节?”达达利亚抬头,看向钟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立刻领会了对方的意思,赶紧顺着对方给的台阶说下去:“啊,咳。至冬国是有着贴脸礼这一说。我就是不小心太热情……” “原来如此。我对至冬的礼节,还不甚了解。”钟离说着,伸出手,向达达利亚发出了邀请:“不妨,我们换个地方,向彼此讨教一番?” 这是让他换个地方给自己解释的意思。达达利亚挠挠头,想自己虽然不知该解释什么,但总比继续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要好——他清清嗓,一指身后:“我现在住在望舒客栈,钟离先生要是有空和我聊一会,就随我来吧。” ——望舒客栈。 望舒客栈离璃月港不远,两人一路上默默无语,只一前一后地走着,也不并行。尴尬的气息弥漫了一路,直到两人一路来到了客栈的顶楼,达达利亚推开房门,霓裳花的香气扑面而来——二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霓裳花与琉璃百合作屋内香薰吗。阁下好品味,选了这样的房间。”钟离扫过房间的陈设,称赞道。 第82章 “嗯,也没什么特别的,总觉得在哪里闻过这个味道,就挺喜欢的。不过至冬也没有这种花,可能是我记错了。”达达利亚挠挠头,把房间门锁上,忽然反应过来:“……哈,为什么我要带你回旅馆来?随便找个茶室跟你说就好了啊。” 钟离摊开手,替他做了解释:“或许是阁下认为,人多口杂的地方不适合解释刚才的事情。毕竟隔墙有耳,这件事于你于我影响都不好,不是吗?” 达达利亚认同了这个说法。他坐回床边,静了一会儿,抬头:“……我解释了,你就会相信吗?” 钟离挑了个椅子坐下,又恢复了那副惯常的淡漠样子:“这要看阁下如何解释。”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达达利亚放弃似地叹了口气,正色道:“因为我想吻你。” 沉默。 沉默片刻,钟离的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神情很微妙,似乎可以被解读出一万种意思,但唯一不能理解成信服:“……是这样吗?” “我……我再说得详细一点。”达达利亚抓抓头发,继续说道,“要我说清楚全部的感受吗?当你低下头去擦油渍的时候,我觉得你是在擦眼泪。你好像哭了,嘴角还有血。我觉得你当时你好像是在抱着我,然后我想要亲你,但还没亲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钟离双臂环胸,身体向后靠去。达达利亚自然了解这个姿态的含义——他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以及,觉得自己在胡诌八扯。 不过正好,达达利亚也因此放松了很多,反正都是胡诌八扯——他摊开手,露出比对方更不信的样子:“你问我为什么,这就是我的解释了。你要是想让我给你道歉,也无所谓,本来就是我做错了。” 钟离皱起眉。 他慢慢地一眨眼睛,沉声道:“我只是在想,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前认识。” “啊哈,对,其实就是这个意思。”达达利亚笑着点头,“但我知道我们不认识,你是璃月的客卿,我是至冬的使者,我们刚见面半个小时不到,这个想法太过离谱。所以我没说,只和你说了我感觉到的东西。” “所以,阁下其实并没有随时随地亲吻陌生人的习惯。” “哈,真是抱歉,我的同僚只说过我有随时随地打人的冲动。”达达利亚笑眯眯。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钟离沉思片刻,了然颔首:“那么,破局的关键就在于,让我也想起来你记得的那些片段,以证明我们之间确实有联系。” “不愧是钟离先生,明智的判断。”达达利亚伸出食指,掌心握拳向上——这好像是他的习惯动作:“不过我现在还有任务在身,所以帮您寻找回忆的事情,恕我不能奉陪。” “任务在身,吗。” 钟离看向达达利亚。有那么一瞬间,达达利亚觉得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了,但他还是及时地稳住了情绪,露出那副惯常的笑容: “是啊。愚人众的执行官,可是很忙的。我不仅要处理北国银行的事务,还要帮着下属打点生意场上的工作。所以,如果你有什么想起来的事情,可以来北国银行找我,我们也可以时不时一起吃顿饭。” 钟离看着达达利亚。他的表情还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问题,然而看不出问题便是最大的问题——这个人的城府实在太深了,不过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从嘴巴里套出有关请仙典仪的情报。达达利亚想着,又紧着补充了一句: “哦,当然,作为我刚才冒犯您的补偿,您这几天的消费都由我来买单。” 钟离一挑眉。 “不曾想,阁下倒是大方之人。”钟离终于开口了。 见对方总算有了搭话的意思,达达利亚暗自松了口气,继续乘胜追击:“当然,而且这也是我的补偿。毕竟刚才那些解释,有可能只是我一时发疯。比如乘船太久,有些不适应陆地产生的幻觉,所以胡言乱语而已?” 呃,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有些急躁了?达达利亚说完就感到后悔,毕竟他的确不太擅长这种事情,也从来都不算什么有城府的人。好在钟离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对自己产生怀疑,他只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自己的道歉:“ 也好。那么接下来这些天,就多有劳烦了。” “哈哈,小事。”达达利亚一挥手,能用摩拉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正巧我也要给弟弟妹妹买些伴手礼回去,到时候就麻烦先生指点,璃月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啦。” ‖﹕10001﹕‖ 好吃的。好玩的。 达达利亚看向背包中,同摩拉克斯一同选购的伴手礼。 拨浪鼓,风筝,小虎偶……以及一只鲸鱼样的不倒翁。 他拿出那只鲸鱼不倒翁,摆到桌面上,一戳。圆滚滚的身躯,白胖胖的肚子,笑眯眯的眼睛,圆弧的形状。推倒它,它又会弹起来,身旁的两只鳍会跟着摇摆,永不放弃的样子。 公子阁下的弟弟妹妹似乎很喜欢鲸鱼,那么这家的小玩偶是再适合不过——达达利亚想起摩拉克斯同自己逛夜市时的话语,那份细心与真诚若仅是伪装,大概所有演员都要失业了。 青年又一咂嘴,把鲸鱼放到一边,拿起笔,继续琢磨着那张被自己写满记录的纸。老实说,他还从来没对敌人这么费尽心思地研究过。毕竟很少会有战斗需要自己花一个月的时间去思考如何战胜对方,他面临的都是徘徊于生死边缘的挑战,考验的多是自己的反应速度。 第83章 而现在,摆在达达利亚面前的考验,更像是考验他的推理能力。虽然自己在上学时也就理科成绩还说得过去,但在这种一知半解的情况下瞎猜对方的意图,着实是有些难为人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达达利亚终于放弃了,他一揉纸团,将那张已经快涂黑的纸丢进纸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了?为何要这么努力地揣测刚认识一个星期的家伙的来意?他要打,自己就打回去好了! 管那么多干什么?难道就因为看到自己惨死于对方手下几千次而害怕了吗?那样,也未免太小瞧我了! 这么想着,达达利亚又恢复精神。他刚把笔帽扣好,正想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便听到门外传来下属的劝阻声: “这里……大人正在……不能进……哎,你是谁啊,哎你等一……” 下属的声音越来越大,却不曾听见另一方有任何回应。达达利亚抬起头,门应声而开,他猛地向左边歪头,长枪贴着他的耳畔呼啸而过。 岩制枪杆扫过金色的流光,极深地没入达达利亚身后的墙壁之中。枪身的岩元素力充沛至极,让达达利亚的神之眼都跟着嗡鸣不止,更将被窗帘遮光的房间照得一片金亮。 摩拉克斯抬着手臂,保持着投掷的姿势——他就站在门边,抬着头,看着他。 跟在摩拉克斯身后的愚人众已经被这阵仗吓傻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叫更多人来,却见执行官大人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达达利亚笑着直起身,左右晃晃脖子:“哈哈……亏我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半天,把你当个正常人来看,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你是真的疯了啊,钟离先生。” 他说着,展开五指,水光瞬间沿刀柄流向刀刃,再次握拢的时候,蓝色的刀光忽地一闪,散发着紫色电气的长刃已握于青年的虎口之中。 “好吧,那我们就痛快一点。不妨让我看看,你对我的执念,到底有多疯狂?” 第24章 第二十一章 ‖﹕10001﹕‖ “真不、像样……” 灵矩关,遗迹前。 达达利亚靠坐在残垣旁,原本扣在脸上的面具也摔到了地上。附着于身体的战甲早就随之散去,露出他那身惯常的灰色战斗服,染着血,却不多。 青年翻过手背,一抹鼻子和嘴巴,咳嗽两声:“哈,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 岩枪携凛风挥过,枪刃在达达利亚的左眼之前停下。不足毫米的距离,相当赤裸的威胁,可青年却没有丝毫畏惧。 他抬起头,拧眉看向摩拉克斯:“想挖,就动手。” 摩拉克斯沉默着,收起岩枪。 “不值得。”他轻挥手臂,枪身化作金色的颗粒,点点蹦落在地面之上。摩拉克斯转过身:“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挣扎,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哈,你知道吗……你这张脸,非常不适合讲这种大反派的话……” 达达利亚说着,突然抬起手臂。一直悄悄凝结于掌心之中的水球立刻散射开来,瞄准摩拉克斯的背后弹飞出去—— 就像是背后长眼,摩拉克斯仅凭气息便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他稍稍侧身,向后瞥去,只见达达利亚手里托着一本用水凝结而成的魔法书,透明色的书页正不断翻动,水蓝色的咒语也缓缓浮现于半空之中。 “这倒是第一次见。”摩拉克斯说得很有深意,他彻底转身,对达达利亚称赞:“从前只知阁下诸武精通,却不曾想你连法术都会使用,着实是大开眼界。” “诸武精通?上次的战斗,我全程只用长枪与你对决,从来都没告诉过你会其他的武器。”达达利亚将法术书浮空于掌心,慢慢地扶着石壁站起:“所以,这次又是哪次轮回的记忆?你到底还有多少没告诉我的事?” “没告诉你的事吗……”摩拉克斯闭上眼。 再睁开的时候,岩之魔神的身影如金光贯虹,飞速来到青年的面前。达达利亚下意识闪躲,可还是慢了一步,金色的岩造物分别掷中他的手腕,膝盖与踝关节,原本漂浮于半空之中的水之法书立刻化水消散,达达利亚栽楞着倒下,单膝跪地,再一抬头便看到摩拉克斯正俯视着自己,卯榫样式的岩块在他的身边浮动,与他身边的一切岩造物缓缓共鸣。 “比如,我也会使用法术这件事。”摩拉克斯稍稍垂首,“这件事,算吗?” “……哈哈,是我输了。” 下一秒,达达利亚彻底放弃了。他举起手,丝毫不顾手腕还流着血,就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看来,现在我的力量,还不足以从你的嘴巴里翘出情报。” “情报?你想知道什么?”摩拉克斯双臂环胸。 “那可太多了。为何要与我分享视力?为何要与我分担伤势?为何要给我你的左眼,以及——”达达利亚说着,指向自己的左眼:“轮回了一万零一次的世界到底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摩拉克斯眨了眨眼。 是错觉吗?在听到一万零一次这个数字之后,摩拉克斯似乎带了些笑意。可那笑意实在太过浅淡,达达利亚再一眨眼,对方便恢复了之前的表情: “……所以你知道,这是轮回了一万零一次的世界吗。”摩拉克斯低声。 达达利亚摊开手,有点好笑地摇头:“在梦里看自己被杀了一万次,死了一万次,想不知道都难吧?” 第84章 “那么还有什么好疑惑的呢。我杀了你一万次,如今再来一次,不过是情理之中。” “哈,我的确想要这么相信,如果不是你这前后的行为实在太过矛盾。”达达利亚忽然笑了,满身血污的他此刻看起来并不狼狈,反而是游刃有余的模样:“如果你在今早的梦境之前就这么疯狂,我倒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别的想法,毕竟我不擅长思考太过麻烦的事情。可人你这家伙看起来就很复杂,所以,我也不能把你想得太简单啊。” “——真正的理由,不能说?”达达利亚抬眼。 “……你这是在求我?”摩拉克斯反问道。 “不,我从来不恳求别人。你不说,我就打到你说为止。”达达利亚嘿咻一声,从地上弹跳起来,全然不顾自己的膝盖已经被岩块击穿——毕竟他的伤势被摩拉克斯承担了一半,疼痛也就不那么明显了:“好吧,我承认,早上的时候我的确很生气。但你不能怪我,没有人会在知道被人虐杀几千次之后还能心平气和。所以我把你家东西都砸了,又和你打了一架,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如今,我不生气了。”达达利亚摇摇头。 “……不生气了?”摩拉克斯皱眉,紧盯着达达利亚的眼睛。 “不生气了。我把自己憋在办公室里想了一上午,刚才又和你打了一架,还听了你那番蹩脚的狠话,”达达利亚一歪头,“你们璃月有句古话——习武者,以剑证道。你的那些话语我听不出什么深意,但我只要和你打过几架就知道,你不是那种嗜虐的人。你有你的理由,只是我不能知道,或者说,你不能让我知道。” —— 摩拉克斯是真的有些惊讶达达利亚会想到这一步。该说是轮回对青年也有了一定影响吗?还是青年本来就有着相当明快的思维,所以才会把事情想得过于通透?他盯着达达利亚的眼睛,那双眼睛还是深蓝一片,被深渊吞去了光芒,却被自己分享了视力,所以他的眼底是带着一点点亮色的。 这让他看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轮回里都显得更有精神。 而那才是青年本该拥有的模样。 “即使如此,也想知道?”摩拉克斯问道,“即使不该知道,也想知道?” “没有人喜欢被蒙在鼓里。”达达利亚学着摩拉克斯的样子环起胸来:“钟离先生,你这么做或许是为了我,但你知道我是一名战士,过度的照拂对我来说便是侮辱。你有你的考虑,而我也有我的对策。你为我考虑我很感激,但你不能小瞧我。” “即使是知道了会发生严重后果的事情,我也有能力去承担一切。”说到这里,达达利亚自信地挑眉,“而且,总不能让你一个并不嗜虐的家伙,平白无故地去做这么多次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吧?你为我考虑,我也得为你考虑啊。” ——至此,摩拉克斯彻底明白自己为何会选择相信达达利亚。 笔直,明快,说到做到,从不后悔。这是何等强大的内心——不,这一点本来就毋庸置疑,水属性的神之眼本身就在肯定青年的一切品性。 他是至冬国的执行官,女皇的利刃,纯粹的武者。他有着征服一切的欲望,也有着承担一切的觉悟。即使千百次轮回让摩拉克斯不得不对万般选择慎重再慎重,但他知道,达达利亚并不是会乖乖等在原地被自己拯救的人。 即使被放弃千百次也不肯认输。即使被挫败千百次也不曾怨怼。即使知道自己已经被双重的诅咒吞噬,他也不会轻易绝望,而是在下一次找到新的突破口——这不正是曾经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吗? 无论结局有多残酷,他都会跑上来,跟上来,用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最后的轮回之中,获得仅此一次的机会——被囚禁于天空岛的摩拉克斯,不就是这样相信达达利亚的吗? “是吗……所以他选择了你。”摩拉克斯说。 “他?谁?”达达利亚不解。 “不,应该说是我……是我选择了你。”摩拉克斯轻笑道,“真是庆幸,幸好在这世界尚未扭曲之前,与我第一个结下凡人之情谊的人……是你。” “哈。友情。” 听到这里,达达利亚忍不住轻笑一声。 无视对方有些愣住的眼神,达达利亚揩去唇边的血,略带坏笑地,看向摩拉克斯: “居然,仅仅只是友情吗?” 达达利亚反问道。 ‖﹕02999﹕‖ “朋友之间,是不会接吻的吧。” 璃沙郊,遗迹旁。达达利亚坐在帐篷外面,一边核对着任务单,一边漫不经心地和债务处理人搭话,把对方呛了个半死。 沙威立刻拧紧水壶,一时间羞红满脸,矢口否认:“我……我和藏镜仕女之间…我们只是……” “哈,你和藏镜的事儿大家早就知道了,别再装了,”达达利亚嗤笑一声,把任务单翻到下一页,原子笔绕指间一转:“她现在好像在……稻妻?你想去就去吧,我帮你申调任务就是了。” “……谢谢,谢谢执行官大人!”沙威立刻感激地低下头,达达利亚却摆摆手。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你看,”达达利亚拿着原子笔,在任务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你只会和藏镜接吻,但不会和我接吻吧。” 沙威沉默片刻,头埋得更深了:“对不起大人,就算您是高贵的执行官,这样的命令我也确实……” 第85章 达达利亚笑了,他把任务单翻回首页,递给债务处理人:“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这种事只会发生在情侣之间,不会发生在朋友,兄弟之间,更不会出现在刚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陌生人之间,对吗?” “大人,您对恋爱一事很向往吗?”沙威抬起头,打量了达达利亚片刻,壮着胆子:“老实说,凭您的长相,如果想要恋爱,并不难。就单说我们愚人众,其实有很多人在憧憬着您,只是您一直都……” “啊?哦,你说那个啊,”达达利亚挥挥手,“没有,我不想谈恋爱。你跟我说的什么两个人啃着啃着就滚到床上,我想像不出来,也不觉得哪里有意思。我就是问问罢了,你别放在心上。” “是属下多嘴了。”沙威垂下头,片刻,又抬起头:“不过,接吻,的确只会发生在恋人之间。” “你会有很想吻藏镜的时候吗?”达达利亚问道。 “这!这……这,咳,”惊讶于执行官大人会超直球地询问自己这种问题,沙威语塞片刻,看达达利亚似乎并没有调笑自己的意思,反而是真诚地发问——也许执行官大人真的是在这方面一窍不通吧,沙威挠挠头,组织了一下语言:“咳,会,会的。分别的时候……当我知道她要去别的地方执行任务,而我会和她分开很久的时候……” “分别的时候啊……”达达利亚吸一口气,咬住指甲,皱眉道:“……分别的……时候啊……” “这,就是,因为想到很长时间都会见不到对方了,”债务处理人挠挠头,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他在这方面倒是纯情得很:“就算有千言万语,但说也是说不完的,所以,不如就亲吻对方……” “哦,是这种感觉。你说的没错。”达达利亚眉毛一挑,恍然大悟地松口:“就是,反正也说不完了,不如亲他一下子吧!是这样的感觉吧?” “……大人您,”沙威有点好奇地凑过去,打量着这位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甚至比自己还年轻一些的执行官:“您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啊?没有。”达达利亚直接否定。 “哦。”沙威垂下头,果然如此,执行官大人哪会谈恋爱呢?他跟普通人又不一样。 可没过一会儿,达达利亚又皱起眉,嘶一口气,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倒是有……想亲吻的人了。” “不知道这个,到底算不算呢?” ‖﹕10001﹕‖ ——我们之间,竟然只是友情吗? 一个没有答案的问句,往往比沉默更加笃定。摩拉克斯没有回答达达利亚的意思,他转身欲走,却被对方叫住。 好在青年也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的意思,他一指身后: “能陪我回趟客栈吗?我要换身衣服。” “陪你?”摩拉克斯不解。 达达利亚没回答,只刷拉一下掀开摩拉克斯的外衣——却没看到什么伤口。他一皱眉,想要把接着把对方贴身的衬衫也掀开,终于被岩神大人抓住了手腕: “公子阁下,光天化日,非礼勿视。”摩拉克斯皱眉。 “咦?你不是和我分享了伤口吗?按道理讲,应该和我受差不多的伤啊。”达达利亚还坚持不懈地想扒对方的衣服,直到摩拉克斯叹了口气,松开对方的手腕,任由对方把着自己的腰身摸了半天: “……我与阁下身体的构造不同,所以,还是不要把我想得同凡人一般脆弱才好。” “是吗?”达达利亚摸了半天,终于收回手,有点疑惑地歪起头:“明明你也会吃饭,打盹,手感也和普通人的□□差不多……居然和我们构造不同?可真奇妙。” “手感和普通人的□□一样?看来阁下倒是很有经验。”摩拉克斯轻笑一声,双臂环胸。 “要说砍人的经验,倒是很多。”没意识到对方话里有话,达达利亚还沉浸在迷惑之中,片刻:“算了,总之你跟我走一趟就是了。” ——望舒客栈。 第一万零一次,两个人还是来到了望舒客栈。这里没有任何变化,荻花洲的马尾,沿途盛放的霓裳,达达利亚还是选择了最高层的客间,琉璃百合的香薰气息恬淡雅致,一推门便扑了二人满怀。 潮湿的气息,苦茶的清香,竹帘窗扫下淡淡日光,将湖边景色遮一半掩一半藏一半。摩拉克斯瞬间便觉得痛苦,那些凿刻于磐石之心中的记忆,此刻正如山岚般笼罩上来,让人怀念的同时又让人窒息。 他曾在这里与青年相处太久的时光,而那些时光叠加于此,竟只有满怀的心痛。 如今,百转千回,兜兜转转,他们的最后一次相遇,还是来到了这里。 “嗯,这样就好了。”达达利亚异常爽快地把沾上血污的衣服脱去,只穿内里的一件棕红色衬衫:“呼,清爽了不少。我要去冲个澡,你去不去?” 摩拉克斯倒是觉得好笑,青年的态度转变如此巨大,让他有些摸不到头脑:“阁下的意思是,我们一起洗?” “有什么不行?可以你先泡澡,我先冲澡。等我冲完了,你出来冲澡,我进去泡澡。”达达利亚一边对着镜子摘耳坠,一边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来之前就看过了,这家客栈虽是璃月风格,但浴室装修可是相当不错,两个人足够扑腾了。” “不必了。”摩拉克斯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看着达达利亚的背影:“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吧。” 第86章 “没什么事啊,真的。”达达利亚把面具,耳坠,手套都放到镜前,转过身来看向摩拉克斯。 半晌,他扬起一个笑容: “我就是想看看,我们在之前的轮回里,到底发展到了怎样的地步。” “什么……?”摩拉克斯一时没反应过来,可达达利亚已经笑眯眯地走过来了。 这一次,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摩拉克斯,只穿着最贴身的红衬衫,露出半截腰身,带着有些发坏的笑容,站在摩拉克斯面前。 “……公子阁下,这又是何苦呢。” 只一会儿,摩拉克斯便明白过来达达利亚想要做什么。 一旦识破了青年的伎俩,对方那份游刃有余的表情就显得有些勉强。摩拉克斯无不好笑地看向强撑出一副“我要开动了”模样的达达利亚,不由得摇头:“不愧是将‘兵贵神速’挂在嘴边的行动派。原来,这就是你探寻真相的方式?” “因为先生您什么都不说,但我又很想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达达利亚还是摆出一副要把对方办了的笑面虎表情,尽管他此刻心底也没什么底——尤其在摩拉克斯歪着头撑起半张脸似笑非笑之后,他就更没底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打退堂鼓的时候,达达利亚一清嗓:“到底要什么样的关系,才会让我们之间在相遇刚一个星期就熟络到如此地步,还会让你在杀了我千百次之后愿意与我分享视力和伤痛?我们到底是朋友还是其他,你不说,我就自己来试。” “所以,准备好了吗?岩神先生。”青年说着,俯下身,一把抓住摩拉克斯系于胸前的领带,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现在,我要吻你了。” ‖﹕02999﹕‖ “恕我拒绝。” 钟离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达达利亚的要求。他双臂环胸,微微皱眉,看向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执行官:“也许阁下对璃月人有误会,但我们并没有随便与他人肌肤相亲的嗜好,同样,璃月人也不会与相识不到一日的陌生人接吻。” “——”达达利亚摊开手,自己也感到一丝尴尬。他张张嘴,憋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啊哈,不是…至冬人也没有这样的嗜好。只是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要确认。” “阁下所求何事,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确认啊?”钟离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语气,但达达利亚能明显感到对方平静之下的的不耐烦:“钟某虽人微言轻,身负闲职,但往生堂仍有诸多工作亟需处理。若阁下暂无要事,不妨我们改日再叙——” “慢着,等等。” 达达利亚一把抓住钟离的手腕。钟离本是能躲开这毫无威胁性的一抓,但他迟疑着——被对方捉住,然后,抬头直视对方。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容易让人误会,但我真的不是来骚扰钟离先生的。”见钟离真的为自己停下了脚步,达达利亚立刻松开双手,举起来:“如果钟离先生觉得实在不妥,那能不能陪我打一架?” “……至冬尚武,极北的子民们毕生都在追求极致的力量与荣耀。但璃月人最讲兼以和为贵,故恕在下不能奉陪。”钟离叹了口气,摇摇头:“若是阁下真的很闲,不妨去港口周遭一转。璃月百姓若知来自至冬的贵客特意为一方镇守,降妖除魔,想必愚人众的风评也会因此而好转很多吧。” “怎么把我说得像游手好闲的姓(音译)骚扰暴力狂一样?”达达利亚笑着摆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啦。大概是我的错觉吧!那,我们还是继续聊请仙典仪的事情吧。” “阁下的错觉,是指无论如何都想要与我肌肤相亲,或是与我打上一架?”钟离问道。 “要我实话实说吗?也许说出来,会比钟离先生想得还要糟糕。”达达利亚皱眉,嗯——地思索了半天,开口道: “我是觉得,自己和先生您的关系并不寻常。” “——眷侣?”钟离问道。 “圈?驴?”达达利亚皱眉,“动物?” 钟离叹了口气,换了个更白话的说法:“我是说,恋人?” “嗯?嗯!”达达利亚点头,似乎对这个概括感到满意:“而且是,能和对方打得很爽的那种恋人。” “……”听到这里,钟离忍不住笑出来。他活了六千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形容恋人:“你是想说,你有殴打自己恋人的习惯?” “咳,不是单方面的殴打。那样不就是暴力狂了吗?”达达利亚大笑出声,深蓝色的眼睛一眯,眼尾的睫毛又高高翘起,那么张扬那么骄傲,就像是—— 钟离的心一动。 一动,一痛。何其微妙的感觉,青年大笑,他的心脏会微微感到疼痛。钟离不得不皱起眉头,感受着从心底传来的疼痛像是微光一闪。那是名为回忆的嫩芽再次向上拱出一截,但有关他们的过往,愈是念起,愈是惨痛—— “我的意思是说啊,”没注意到钟离的表情,达达利亚一抹笑出来的眼泪,甩甩头:“老实和您说了吧,钟离先生。我呢,本来是对恋爱什么的没兴趣的。比起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我更喜欢实实在在的比试,争斗。而在您身上,我感受到了这样的气息——虽然那可能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但我是认真地想和您比试,较量。” “正是因为之前对您有所冒犯,我才更想要确认对您的态度。”达达利亚接着说下去,提到打架,他的表情也变得兴奋起来:“我从未对任何人动心,也没有任何想要亲吻他人的欲望。但我知道什么叫战斗,什么叫厮杀。那会让我体验到快乐,以及快感——而在您的身上,我的欲望是如此强烈!至于这股欲望,是否会和名为恋爱的感情相重合?这,就是我想要确认的事情了。” 第87章 尽管是相当绕弯子的话,但钟离只稍加思索,便明白了达达利亚的意思——“即是说,对阁下而言,只有劲敌才会挑起欲望——各种方面的欲望,包括爱情。如此?” “没错没错,钟离先生真是通透。”达达利亚笑眯眯地点头,“既然不能接吻,那就只有比试了。如果你不愿意与我比试,那我就只能动硬让您陪我一时了。” 钟离还是保持着那副双臂环胸的姿势,他沉默片刻,轻叹一口气:“璃月向来高手云集,藏龙卧虎。阁下见多识广,为何如此执着于我?” “为何?嗯,为何呢。”达达利亚眨眨眼,食指拇指扣在嘴唇上,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因为总觉得,钟离先生的事,就是我必须要确认的事。” “我的事?”钟离皱眉。 “没错。我总觉得……很久之前,呃……我知道这很像在说梦话,但是,”达达利亚说着,有些没底气地比划了两下,“就是,很久之前……我就答应过你,要去救你……” “……救我?”钟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救你……呃……”达达利亚越说越迟疑,他的食指抵到额头上,表情也跟着困惑起来:“因为…你好像被人关在……天空上……” 关在……天空上? ……然后…… 我会去,会去,会去什么? 会去救你…… 然后,与你…… ……——? ‖﹕10001﹕‖ 摩拉克斯没有拒绝达达利亚的吻。 他应该拒绝的。他知道青年在试探自己,他也知道青年是个行动派,既然从交流上不能判断二人的关系,就从行动上去判断。 这个时候,他应当推开对方,应当冷眼相待,应当表现得恶心,愤怒,或者是轻蔑与厌恶——这样才能让青年坚信他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才能在最后坚定杀了自己的想法。 但他没有。 轮回至今,人性染尽神性。摩拉克斯此刻贵为千岩之主,诸神之君,却坐拥成千上万个凡人钟离的记忆。他清楚得记得自己是如何与青年相识相知,在第几次轮回相恋,在第几次轮回中交战,又在第几次轮回中是青年先于自己想起这一切,最后导致了无法逆转的可怕结局—— 摩拉克斯肯敢告诉达达利亚真相的原因,便是如此。 天理有天理的规则。提瓦特不允许达达利亚在死亡前得知真相。这是摩拉克斯最后一次反抗天理的机会,无论如何也要把握住,如果出了差错,就再没有机会重头来过了。岩神摩拉克斯自然不会犯错,可是—— 可是,拥有凡人身躯,凡人心神,凡人感受的钟离呢? 为何,此刻无法推开对方? 青年的吻生涩极了。因为不知道如何亲吻,便只好把嘴唇贴上来。他们只是贴着嘴唇,鼻尖相抵,除此之外便再不知如何是好。没有进一步也没有退一步,就这样尬在一起。可大概是这一吻让达达利亚也想起了些什么,他逐渐抱紧摩拉克斯,用力地,更用力地,像是要完成无数次他们都没能做到的事情那样。不仅要完成,还要补回来。 他们在被死亡分离前永远都无法抱在一起,吻在一起。如今达达利亚抱得愈紧,愈能感到摩拉克斯身体轻微的颤抖。 终于,达达利亚抬起头,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的脸:“……哈,我倒是……一点抵触的情绪都没有……” “不过摩拉克斯先生您倒是……还挺……平静的——啊、” 摩拉克斯猛地回抱住达达利亚。 他抱着他,将他扣倒在床上—— 深深地,缓缓地,以吻封缄。 第25章 第二十二章 达达利亚以前一直不理解什么叫做情冻(音译)。 亲着亲着就滚到床上,越亲越想要做更过分的事情。这些句子对达达利亚来说也就只停留在字面上了,除此之外再无更多联想。早在先遣队战斗的时候,青年就曾看到同僚们三三两两黏在一起,又亲又啃,又搂又抱。冰天雪地,荒郊野岭,恋人忘我地亲吻拥抱,那热情就像是要把彼此的温度透过唇舌传递到口腔之中,满唇满眼皆是雾气。 对于达达利亚来说,那不过是一番难以理解的奇景。但现在则不同了。 扑鼻而入的是摩拉克斯的味道。说来奇怪,既不是霓裳花的味道,也不是琉璃百合的味道。岩神大人身上的味道并非任何一种花香草香,而是清苦的,如最淡的药引一般的味道。 如雨落泥土,岚起山涧,清淡悠远,安稳绵长——那就像是璃月本身。如果璃月本身拥有一种氛围或是味道,那么一定会是这个样子的。 啊……原来,我的确是在和璃月的岩神……摩拉克斯接吻啊。 达达利亚恍惚地想着。 被人撂到床上也没有什么眩晕的感觉,摩拉克斯的手掌稳稳地托着青年的后脑。双方之间吻都异常生涩,所谓没有技巧,全是感情大概便是如此。先是唇唇相抵,然后探入唇尖(音译),即使是如此带有进攻意味的社(二声)问(三声),摩拉克斯的吻也没有任何侵略性而言。 舌尖轻轻甜(三声)过齿贝,滑入口腔,却只邀请似的将对方的舌尖托起,然后与对方的柔软慢慢地点点啄啄,相磨相蹭。 岩神的吻就和他的性子一样沉稳,沉静。可这样亲吻如何满足?他们之间可是有着数万次轮回也不曾抵达过终点的遗憾,达达利亚有些不耐烦地回搂住摩拉克斯的脖子,比对方更激烈地回吻过去,似乎要让二人的唇舌代替他们无数次求而不得的抵死缠绵。 第88章 深而长,缓而慢,即使被达达利亚带的稍微激烈了一点,但也不过只是一切的开端。这只能算作前嬉(四声)的吻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终于,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松开了嘴巴,看咸氺(音译)沾湿二人的唇珠,晶亮亮地顺着达达利亚的唇角流下。一时间他们的脸上的汗水和眼里雾气,同嘴巴一起都变得明亮起来。 达达利亚深吸一口气,手背一抹嘴巴,他还是不太习惯这种湿漉漉黏答答的触感,可再睁眼的时候,摩拉克斯的神情便沉重了许多。 “……现在,你确定了吗?” 摩拉克斯直起身体,手掌也从达达利亚的脑后抽出来——他甚至在激稳(音译)之余还让青年的脑袋平稳地落到枕头上,“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我还想知道……”达达利亚用手背抵着嘴巴,忽然笑了一声:“我还想知道,如果我们接着做下去,到底会发生什么?” “你想接着做下去?”摩拉克斯沉沉地。 “这要看会发生什么?因为你的表情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达达利亚伸手,揩去了摩拉克斯鼻尖上的汗珠:“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是我不该知道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摩拉克斯摇摇头,“关于你可以知道的,和不可以知道的事情,不确定的地方很多。但我已经没有时间一一尝试了。” “是没有时间,还是不愿尝试?”达达利亚说着,笑容忽然有点苦涩,这让他看起来和摩拉克斯的表情有点相似了:“所以,稳妥起见,我们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你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不是吗?”摩拉克斯彻底直起腰身,他从床上坐起来,“我已经满足了你的好奇心,你已经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可人类的好奇心是永远无法满足的。”达达利亚还躺在床上,他向上伸出手臂,看着自己的指缝:“那么多轮回中,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才会让你一遍又一遍虐杀自己的恋人……身为当事人的我,可是真的很想知道啊。” “不过看来,唯有这件事,你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再了解下去了。”达达利亚看向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不言。 片刻,青年突然起身:“但是,接着祚暧(音译)好像并不会让我知道这些哦?” “……你先去洗个澡吧,冷静一下。”摩拉克斯有些疲惫地揉揉脑袋,他发觉自己小瞧了达达利亚对于姓暧(音译)的好奇与渴望——就算他是个武痴,但毕竟还是个生理正常的男人,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姓(音译)的确是有足够的吸引力:“我们今天已经做了很逾矩的事情了。” “你是指,相识一个星期,就抱在一起滚窗(二声)单这件事?”达达利亚佯装受惊地睁大眼睛。 摩拉克斯转身,看向达达利亚,定定地:“——食髓知味。” “哈哈,先生说那么晦涩的成语我也听不懂啦,”达达利亚坏笑着摊开手,摩拉克斯很清楚地明白他一定听懂了:“不过,的确要去洗个澡。身上都是血污味,一会儿做起来怪没情调的。” “……唉。”摩拉克斯无奈地叹了口气,片刻,“真是不曾想,公子阁下在这方面竟如此开放,看来你是比我深暗龙阳之道了,不知你是否已做好了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达达利亚刚把衣服脱了一半,呆毛一动:“不就是亲亲啃啃滚窗(二声)单吗?男人之间和男女之间有什么不同吗?” “……” 摩拉克斯再次叹了口气。原来他真的什么都不懂……不过懂了倒是更奇怪。 “倒不是不可以,只是那样你我都会很辛苦。毕竟男人……咳,”摩拉克斯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轻笑起来:“真是奇妙。如今我们都在谈论什么呢?明明才相识一个礼拜,竟会聊到这些,而且还如此顺理成章,毫无忌讳,真是不可思议。” “大概是因为我们前一万次混得真的很惨吧。”达达利亚把上衣都脱下来,呼出一口气,看向摩拉克斯:“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你一定还记得吧。那个在你杀了我之前,就知道真相了的我的结局。” “是什么呢?摩拉克斯,关于这件事,关于那个提前知道了真相的我的那件事——” “你,可以告诉我吗?” ‖﹕02999﹕‖ “——” 达达利亚靠在北国银行的柜台前,一手握拳撑住脸蛋,一手拿着任务单,愣神。 “女皇大人赐予你无上的荣光,你却杵在这里愣神?” 女人的声音唤回了达达利亚的思绪。达达利亚站直身体,手中的任务单不小心落到地上,抬头便见女士正踩着高跟步步走来,俯身帮他拾起。 女士拾起那张飘到地面的任务单,放在眼前一看,笑了:“开什么提瓦特玩笑,这不是一项都没调查出来吗?公子,你来璃月,是到这里散心的吗?” “我的任务不用你操心。”达达利亚接过女士递过来的资料,眯眼:“请仙典仪……三天之后?还有需要的材料渠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你忙着给你的小部下安排谈恋爱的机会,或是站在银行大厅里发呆愣神的时候,我早就派人查清楚了。”女士轻笑一声,食指搭在嘴唇之上:“你选中的对象,真的靠谱吗?虽然我不想多嘴,但女皇大人交代的任务,你可别搞砸了。” 第89章 “……你监视我?”达达利亚皱起眉,原本就少有亮色的眼底慢慢地升起几分杀意:“执行官之间除非共事,否则禁止窥探彼此——女士,你这是在向我挑衅吗?” 女士摊开手,轻轻摇头:“监视?至冬国青年在璃月港大街上激情拥吻男人的消息,都快被街头巷尾的说书人传出花儿了,续集都出了好几个版本。你自己都没去听过吗?” 达达利亚轻咳一声,别过头。 女士抿着嘴,似乎在忍笑,片刻,她还是调整好情绪,清清嗓子:“好了,不管你有什么奇怪的嗜好,我都尊重你,我们最年轻最危险的执行官。我当然不是来嘲讽你的。拿好这份情报,想想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谢谢,不用你管。”达达利亚把情报折起来,抄进口袋。 “自然。不过你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奇怪啊。”女士忽然伸手,想要摸达达利亚的左眼,却被对方打开:“平时就觉得你的眼睛没什么神,可今天似乎特殊地暗淡呢。” “你说够了吗?”达达利亚保持着打开女士手指的动作:“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了吗?还是说你想在这和我打一架?” “——公子阁下?” 推门而入的是钟离。女士回头看向钟离,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但钟离只默默地别开眼,似乎并不打算回应。 他稳步走到公子面前,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还是那身深棕色衬着黑色的沉稳装束。 达达利亚直起身,表情还保持着和女士斗嘴时,半分愠怒半分不爽——就这么看向钟离。这样看起来倒有点像是在迁怒了。 “那就再见了。”女士挥挥手,纤长的高跟鞋再次叩响北国银行的地面。随着那股恼人的声音渐渐远去,达达利亚忍不住叹了口气,想自己怎么就要和这家伙一起共事?等返程的时候,绝对不要和这女人乘同一艘船…… “你的眼睛怎么了?” 钟离问道。 “咦。”达达利亚回过神,一揉左眼:“呃,没事啊。今天要去哪吃饭?” 见青年如此爽快地开口,钟离忍不住笑了,他环起胸:“所以,公子阁下已经把我当做你的食客了吗?” “不会,反正我和钟离先生一起聊天,也很有意思。”达达利亚敷衍地应付着对方,却没意识到套话之下,已然夹含了自己的一点真心:“而且,关于请仙典仪的事情,我还有很多东西想要知道呢。” 二人说罢,比肩向银行门口走去。 “公子阁下,为何对请仙典仪这样感兴趣呢。”钟离漫不经心地问。 “嗯?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外国人对这种事情都会很感兴趣。”达达利亚还在揉着眼睛,“愚人众是代表至冬的使节,按理来说应该出席这样重要的场合。但七星对愚人众向来抵触,所以如今,也只能由我这个执行官来一探究——” 二人一同走出了大门。 晌午的阳光热辣辣地投下来,晃到达达利亚的神之眼上——浅蓝色的水光一闪而逝,达达利亚忍不住眯起了眼。 “唔,好亮。”达达利亚用手掌抵住眉心,睁不开眼睛似的:“璃月的阳光有这么强吗?比至冬亮了好多,是经纬度不同的缘故吗?” 钟离捕捉到了达达利亚的异常。他沉默片刻,视线向下,落在青年置于腰间的神之眼上。 亮蓝色的神之眼,阳光之下闪动呼吸明灭的光。那是被神明认可愿望的象征,那是来自执政之神,乃至天空之岛的认可。获认可者,将在真正成神之前被赋予调动元素的权柄,而在行使权利的过程中,他也会被提瓦特本身凝视,和祝福——这本是身为尘世执政之神谙熟于心的真理。 ——达达利亚,自远冬而来的武人,为夺取神之心,此刻正在小心翼翼筹谋规划,甚至毫无戒心地接近了自己,只为套出更多的情报。 钟离看着青年的神之眼,久久久久,忽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缠上心头: 所以,现在的达达利亚真的是在被提瓦特凝视, ——和……祝福,吗? ‖﹕02999﹕‖ “呃……” 万民堂,雅座间。此刻晌午,窗外霓裳开得正盛,香菱拿着点菜单风风火火地跑去灶台,留下两副碗筷,两杯茶水,一张圆桌和两位客人。一切都是成双成对的样子。 达达利亚一揉发红的眼眶,叹息道:“这里,是不是有些太晃眼了?” 钟离放下茶杯,伸出手,食指搭上达达利亚的眼周:“可否让我看看阁下的眼睛?” 是过于亲昵的动作,但二人都没有感到异样。达达利亚乖乖地放下手,探出脑袋,任由钟离将自己的刘海向上一拢,露出眉毛,以及深蓝色的眼睛—— “是不是不太方便啊?那我坐过去一点。” 达达利亚觉得这么伸着脖子有些累,便坐到了钟离旁边。红色的绶带跟着主人尾在屁股后面,又随着动作耷拉到椅背之下,一切都是亲昵到熟稔的模样。 钟离也凑近了达达利亚,细细地打量他的眼睛,他的脸庞。 是比璃月人更为白皙一些的皮肤,和比蒙德更要凹陷一些的眼眶。天然蜷曲的橘色短发,眼尾几根睫毛张扬得翘起,典型的至冬样貌,可以想见他父母的长相。青年的双眼尤其漂亮,颜色是如璃月海一般的蓝,却偏偏带了不正常的暗色,而那抹暗色钟离很熟悉。 第90章 达达利亚的眼睛比起常人看起来更没有神采,大概是出身于深渊的缘故。他身上有着深渊的气息,不算多,但也绝不算少。这一点钟离在初见他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若说那双眼正逐渐被深渊腐蚀倒也说得通,可达达利亚正值壮年,就算总有一天会彻底失明,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钟离松开手,顺便将达达利亚的刘海拢顺整齐:“看来公子阁下,背负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听懂钟离的弦外音,达达利亚神色变得微妙起来。他看向钟离,可钟离已然别开了目光: “需知天下间,每个人都有想要隐藏的过去。我无意过问,阁下也不必多言了。” “……不,倒不是什么特意隐瞒的事情。”达达利亚一顿,轻轻笑道:“不过,单看双眼便能猜到他人的过去,钟离先生才是让我惊喜的那个人。” “过誉。我只是比其他人多经历过一些罢了。”钟离说着,端起茶盏:“阁下的双眼,近期内大概会畏光,流泪。我们一会儿,就去靠里面的位置坐吧。” “畏光?嗯……”达达利亚嘶一口气,思忖片刻:“那我以后岂不是也得戴上面具了?唔,可是我不喜欢这么躲躲藏藏的……” “阁下行事,光明磊落。”钟离轻笑,抬眼看向没有半分惧意,反而在认真思对策考的达达利亚:“这倒是与众人口中相传的愚人众之行事风格很是不同了。” “哈,我该说实话吗?其实我和他们挺合不来的。”达达利亚摇摇头,满不在乎地承认了自己与同僚之间的不睦:“我是那种有话就说,有事就做的人。权谋之类的对我来说,非常无聊。能痛痛快快地打一架是最好了,就算打不成,也要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才行。” “所以,这就是你想要和我打架的原因?”钟离颔首,“因为和我说不清楚?” “不是说不清楚。……呃,”达达利亚说着,自己也笑了,他挠挠头:“之前我也说过了,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想要帮你,想要救你,而且在救你之前,我还想要和你打一架。但最想要做的,先生,我想要拥抱你,亲吻你,甚至是做更激烈的,更过分的事情——这样说,是不是会把你吓到啊?” 沉默。 半晌,钟离轻轻开口:“还是去靠里一些的位置吧。” 找了个最背光的位置,钟离让达达利亚坐到靠墙避光的座位,至此青年才算彻底睁开了眼睛。他松了一口气,似乎连身体都跟着放松不少,右手也从被揉红的眼眶处放下来: “哈……好多了。刚才我感觉自己要瞎了……” “阁下这样的情况……我有两种猜测。” 出乎意料地,这次,钟离对达达利亚开门见山,而不再绕弯子。 他伸出食指,首先在桌子上划下一横:“其一,是深渊的侵蚀。阁下师承深渊……” “钟离先生,我似乎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这件事。”达达利亚打断钟离,微眯起眼。 “……那么,你是否还信任我?”钟离抬眼。 沉默片刻,达达利亚向后靠去,双臂环胸:“你接着说。” “……自深渊而上之人,视力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失明倒是最轻,”钟离的食指仍旧抵在桌子上,“最重者,大概除了失明,还会畏光,疼痛,最终完全无法生活在阳光之下,沦为深渊的魔兽。” 达达利亚皱眉。 “但是……”钟离说着,食指垂直划下第二道,“有神之眼的人另当别论。” “为什么?”达达利亚追问,却并没有因此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得到神之眼之庇护的人,即是得到了神明的认可,得到了提瓦特的祝福。天理至今不曾祝福过自深渊而来之物,这只能说明阁下所沾染的气息尚浅,又或者是,提瓦特看重你的资质,所以不介意你的出身,便帮你抵挡了深渊的侵蚀,让你不至沦为深渊之物。” “提瓦特……?”达达利亚用指节抵住嘴唇,皱眉:“我的神之眼是水属性,至多算是得到了水神的认可吧。这怎么会扯到提瓦特上去?” “神之眼,既是尘世执政之神视线之所及,也是提瓦特意志的具现化。只有方舟认为你足以成为主宰它前进之方向的神灵——尘世之神才会将神之眼授予你,考验你。”钟离回答。 至此,达达利亚终于忍不住了。他笑着松开双臂,挠挠头:“钟离先生,你刚才说的这些,我是该信,还是该不信呢?毕竟这听起来就像是你胡编乱造的一样,而且为什么璃月的凡人会知道这些?” “是的。我本不该对你说这些,只是这无关契约,而公子阁下又无惧误解,对我坦诚。所以,公平起见,我也无惧猜忌,向你坦诚。”钟离收起手指,桌子上还留着他用食指抹出的一横一竖:“你我虽短暂共事,共负一轭,但信与不信,取决于你。” “虽说你好像也没什么骗我的理由。”达达利亚眯起眼,盯着桌子上那被岩属性划出来的一横一竖——像一个十字,枷锁的模样:“所以结论是什么?结论是我被提瓦特盯上了?” “一旦神明投射在你身上的视线不再是祝福,而是诅咒……”钟离双臂环胸,向后靠去:“如果原本替你抵消的祝福变成了诅咒,那么你便承受了来自深渊的诅咒,和神明的诅咒。这双重的诅咒便足以让你受尽折磨,眼睛开始畏光也不过是前兆罢了。” 第91章 “呜哇,这么可怕吗,我做了什么?怎么这么倒霉。”达达利亚仍然语气轻挑地调侃着,似乎并没把钟离的这番话当真,也似乎只是并不在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不过,钟离先生也太厉害了,你就只看了看我的眼睛,就能猜到这些?” “并非如此。”钟离笃定地摇头,“是阁下在之前对我反复说出,天空岛,要去救我——这类关键的话语,才让我有了这种猜测。不然,就算是我,也绝对不会想到如此离谱的事情。” “哦,我明白了,”达达利亚恍然大悟,他伸出食指,掌心握拳向上:“就是说,你其实是个罪大恶极之人,而我居然要跑去天空岛救你,所以提瓦特的神明发怒了,对妄图反抗天理的我降下了诅咒,而这份诅咒取代了神之眼的祝福,所以神之眼也没法压制我出身于深渊的诅咒——于是我现在就倒了两倍的霉,是这个意思吗?” 还没等钟离说话,达达利亚忍不住大笑出来:“这是什么狗屁笑话,我该从哪里笑比较好呢?一个被关在天空岛,还对神之眼了解到这般地步的钟离先生,到底是谁呢?” 说着,达达利亚笑眯眯地从桌下抽出早已凝结成型的水刃,抵住钟离的脖颈。 他们二人在背阴的位置,食客们仍在热火朝天品尝料理,无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冰凉的水刃从钟离的脖颈向下挪去,一寸比过一寸,最终抵住他的胸口。达达利亚睁开眼睛,他的嘴角还是向上弯起的样子,可眼中早已毫无笑意: “这么着急地暴露自己,是在瞧不起人吗。” “你就是我的目标吧,摩拉克斯先生?” ‖﹕10001﹕‖ 摩拉克斯将达达利亚揽入怀中。 “哈,这是什么意思?要开始做了吗?”达达利亚闭上眼,把鼻子埋到摩拉克斯的脖颈处,用力地嗅着,“事先说好,我体力可是……” 摩拉克斯垂眸,片刻,将达达利亚搂得更紧了一些。 就像是要把对方融入到自己的身体,生命甚至是灵魂里那样,他紧紧紧紧地抱着他,最终,喃喃低语: “——这是,知道了真相的你……” “——在故事的最后,所迎来的结局。” 第26章 第二十三章 ‖﹕02999﹕‖ 钟离别开抵于自己胸前的刀尖。 黑色手套碰到刀刃的瞬间,凝聚成型的水刃忽然变软,变柔。水汽在空气中蒸腾散去,冰蓝色的刃边亦有颤抖与蜷曲之意。 上一秒还释放着杀气的利刃,下一秒便被岩元素凝化作了蓝色的结晶。元素颗粒星星点点地落到饭桌,地面,而钟离做这一切也没花太大力气,他甚至不曾对达达利亚的威胁感到恐惧: “所以,这便是我对阁下坦诚的结果吗?” “——这只是我的任务。”达达利亚五指一松,被对方消弭掉锐意的水刃已然消失,“你应当知道我的来意吧?钟离先生?” 青年把钟离二字咬得极重,牙关咬紧的不是被欺骗的恨意,而是无尽的狂喜。上古的魔神,至尊的帝君,璃月的主宰,如今就坐在他的面前,毫无遮掩,磊落坦荡。至此,他再也不需要那些繁杂的谋略与算计,就可以尽情享受与强敌厮杀的乐趣,完成女皇陛下交予他的任务——还有比这更痛快的事情了吗? “不妨先把这顿饭吃完吧。”钟离说着,稍稍侧目。 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香菱已经端起一盘清蒸鲈鱼,风风火火地小跑过来。 “哈,但我可是等不及了!”达达利亚说着,想要起身—— 没起来。 他一愣,再一起身,还是没起来。 趁钟离向香菱道谢的功夫,达达利亚向身下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不知何时已经被岩造物困住了。从地面延伸而出的精细锁链将他的脚踝束缚,却并不是死死缠住,因为太过悄无声息,自己甚至没能察觉—— 达达利亚猛地抬头,却见钟离像没事人似的,正拿起筷子,戳向鱼头的位置。 就这么戳了半天,钟离终于抬眼,看向达达利亚,哦了一声: “一日三餐,不可怠慢。这样丰盛的饭食,可不能糟蹋。” 说着,钟离将鱼眼挑出来,放到达达利亚面前的米饭上。 “干什么?”达达利亚看着那只圆滚滚黏答答的鱼眼,皱眉。 “璃月自古便是饮食大国,有食补一说,且讲以形补形。如今阁下的双眼出了问题,不妨吃些鱼眼,清心明目,想来是大有裨益的。” “……哈,你在骂我?”达达利亚瞪向钟离,“说我瞎了眼的意思?” “……不是。”钟离一愣,似乎完全没想到达达利亚会想到那方面去,他放下筷子:“何出此言呢?你之于我投桃,我之于你报李。阁下坦诚,不顾被人误解,也要向我直抒胸臆;如今我也不过放下戒备,尽己所能,替你分忧罢了。” “我的忧是想出去和你打一架,但打不了,”达达利亚一指脚下的岩造物枷锁:“你希望我强行挣开吗?尽管我不想波及到平民,但如果你要是执意如此——” 下一秒,达达利亚的手腕也被岩造物缠绕,猛地贴到桌面上。 钟离睁开眼,金色的辉光一闪而逝:“阁下性急,但不妨先把这顿饭吃完——” “——如何?” 威压。 第92章 只一瞥,达达利亚立刻便明白什么叫做魔神的威压。那种被对方的气势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已经许久未有,即使是自己14岁落入深渊,与巨大魔兽对视之时的恐惧也不过如此。 达达利亚以为自己身经百战,早已无所畏惧,但只有真正面对神祇之时,他才会明白,自己心底的那份恐惧永远都无法消弭。 那是刻印在人类骨髓之中的,对上古魔神的畏惧。 若说他所效忠的女皇殿下是锐利的刀刃,是高高在上的,用寒霜冻结万物的冰之战士; 那么摩拉克斯则是这天地万物的象征,概括,他足以包容万物,也因此睥睨一切。坚冰可以被融化,被粉碎,但山峦只会沉默地伫立于天地之间。它不可动摇,不可摧毁,延绵不断,无始无终。 它即是永恒的象征。 我真地能够战胜他吗?不,不能这样思考问题,既然是有形之物,就一定会有弱点,既然有弱点,就有摧毁的可能性—— 达达利亚轻咬舌尖,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但钟离显然不希望吓到达达利亚,他稍稍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筷子: “我与你暴露自己的身份,是出于坦诚,出于公平。阁下急于完成任务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至少要吃过这顿饭再说。” “好,那你先放开我吧。”达达利亚双手贴着桌子摆了摆,露出一副标准的假笑——那是他生气的时候才会露出的笑容:“我保证不乱动了,好吗?” “我很愿意相信你。”钟离起身:“但阁下似乎并不擅长骗人。” “什、” 钟离坐到了达达利亚的身边。他将置于米饭上的鱼眼夹起,一手托着,递到达达利亚的嘴边:“来,趁热。” 达达利亚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尽管他也不知道又生气又害羞又震惊又恼怒会是个什么样子,但如今也无暇顾及了。 他瞪着钟离。 “辣炒肉片来了——新鲜的清泉林猪肉,”香菱端着另一盘菜跑了过来,却见钟离正坐在达达利亚身边,正举着筷子要喂对方,不由得心领神会地“哦~”了一声:“看来巷子口那家说书先生讲的是真的!” 达达利亚羞红着脸,愤怒地瞪向香菱,给香菱吓了一跳,好在钟离倒是把话接了过来,安抚了二人的情绪:“这倒是误会了。我的这位朋友初来璃月,还不适应我们的餐具。用筷子是个精巧活,我给他做个示范而已。” “好啦,懂的懂的!二位慢慢吃,我先不打扰啦!”香菱一吐舌头,欢天喜地地冲向灶台,继续忙活去了。 “……骗人好玩吗,钟离先生?”达达利亚看向钟离。 趁着他说话的功夫,钟离的筷子已经怼到了达达利亚的嘴巴边上,只一塞,烧得软软的鱼眼便被青年含了进去: “还是说阁下你会用筷子?” “……唔,嗯。嗯……不会。”达达利亚咂摸咂摸,吐出吃剩的鱼骨,神情忽然放松些许:“哎,原来不是腥的。很鲜啊。” “鱼眼与鱼腹,乃是鱼身上最肥美的部位,任何一位璃月的老餮都不会错过。”钟离一边说,一边夹起一口米饭,递到达达利亚唇边:“我不打算欺骗,亦不打算羞辱。阁下如今可否信我了?” 达达利亚顺从地张开嘴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然接受了被一个男的当众喂饭这种事——“好吧,那就先吃饭,吃完再打好了。” “如此甚好。”钟离笑了。 “哈,我一会儿可是要对你出手啊,你这么从容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唔……”达达利亚把米饭咽下,一努嘴巴:“呃,我想尝尝那个炒肉片。” 钟离先夹起一块肉片,又夹起竹笋,青椒,同时沾了些辣油裹在米饭上。是香香软软红红亮亮的一大口,被筷子托起,满满地塞进达达利亚的嘴巴里:“‘红椒炒肉,辣油煸笋。甚是养眼,很是下饭。’这是我的一位朋友随口诌成的打油诗,虽俗,道理却是有的。” 达达利亚三口两口便把饭咽下肚,而钟离早已备好清茶,递到自己的唇边。他似乎早已猜到自己不擅吃辣,琉璃百合的清新好整以暇地驱散了口中的辣气。达达利亚一眨眼睛,再一睁开,钟离居然已经拿起了纸巾,正帮他擦掉辣出来的泪水。 “你总是这么喂别人吃饭吗?”达达利亚忍不住问道,“怎么这么熟练啊?” “老实说,不曾。”钟离将纸巾放到一边,继续拿起筷子:“只是正如你所说,你有那样莫名其妙的想法,而我也同你一般,莫名其妙地熟悉这一切罢了。” “说不定以前你就这么喂过我呢?”达达利亚张开嘴,啊呜地吃掉另一只鱼眼,抿起嘴“毕竟你连我怕辣都知道。说实话,连我的家人都不清楚这点,因为我们全家很少吃辣。” “正因我也有此猜想,所以才肯与你坦诚相见。”钟离说着,用筷子挑起鱼腹,肥嫩的软肉已经浸满新鲜的鸡汁,几撮儿小葱衬得鱼肉更加雪白,非常养眼:“阁下有阁下的目标,我也有我的目标。神之心你可以拿去,但在这之前,我需要你的同僚助我演一场戏。” “你是说……女士?”达达利亚皱眉,“哈,你想对付她?事先说好,那家伙可没我这么好骗。” “阁下倒是敢于自认。”钟离笑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反正权谋什么的我不稀罕。”达达利亚也笑了,他皱起眉,吸一口气:“哦……就是说,你已经默认了我接下来打不赢你,所以已经在那家伙身上做好了准备?你这不还是在瞧不起——” 第93章 “阁下很喜欢在饭桌上聊工作吗?须知璃月民谚有道:食不言,寝不语。”钟离说着,将沾着小葱与禽肉汁的鱼腩塞进达达利亚的嘴里:“还是先吃饭,好吗?” 达达利亚只好把满满一大口鱼肉嚼在嘴里,鼓起嘴巴看向钟离——那样子看起来倒和他这张稚气未脱的脸有点相称了。 【……不要这么喂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两个成年人……】 达达利亚本想这么说,却忽然滞住了。 自己为什么会毫无抗拒? 就算说反射弧过长也有些夸张了,达达利亚忽然意识到,他正在被自己的任务目标用岩造物束缚在椅子上,像个囚犯一样地被人喂饭。 可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羞辱,愤怒。怎会如此心甘情愿?即使这样说很诡异,达达利亚也必须要承认——他是如此享受和钟离相处的每一刻。 聊天,喂饭,拌嘴,哪怕是接下来会与他发生战斗,厮杀,甚至夺取他的神之心……他都毫不陌生,甚至倍感珍惜。 这样的时光,如果能长久地停留该有多好啊——这样的想法在他的心底逐渐苏醒,沸腾。可到底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又是怎样的既视感?他与这个人为何会熟稔到如此地步…… 又为何想要拯救这个人? 【我会去救你的,钟离先生。】 【我会去天空岛,我会把你从天理的手中……夺回来,救下来……】 【就像你痛苦至此,也要救下我那样……】 【所以,请不要再……】 ……钟离用纸巾擦去了达达利亚的眼泪。 单从左眼溢出的眼泪,流到青年的苹果肌,流到嘴角,流到嘴巴里。达达利亚呆呆地看着钟离,只左眼流着泪,嘴里还塞着米饭和鱼肉,两边脸蛋鼓鼓的。 “是太辣了吗?”钟离想要拿起茶杯。 达达利亚一揉眼睛,抽搭着鼻子,含混不清地说着:“唔一ting会hiu你惹。” “什么?”钟离皱眉。 “我说……一定会救你的。”达达利亚又重复了一遍,就像是怕彼此会就此忘记那样,他将这句话一说再说,笃定极了:“一定会……一定会的。” 之前还杀气腾腾地要夺走自己神之心的青年,如今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钟离看着达达利亚,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愣了片刻。 “……是吗。” 终于哑然失笑。 ‖﹕10001﹕‖ 最终,摩拉克斯还是没有和达达利亚把事做到最后。 拥抱已是出格,接吻更是逾矩。不能再继续做下去了,他们这一世到底还是相识不久,一旦做了太出格的事情,万一触碰到了什么未知的禁忌,这成千上万次的努力便是前功尽弃。 至此,摩拉克斯下定决心,将抱在自己身上的达达利亚扒下来,兀自爬下了床。达达利亚先是震惊,然后愤懑,他看着摩拉克斯的背影,试图用“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年纪大了不行了吧”“璃月的岩王帝君?就这?就这?”等话语挑衅—— 偏偏岩神大人最是个坐怀不乱的性子。就这么挑衅了几次无果,达达利亚看对方明显已经心如止水,不会再亲近自己,顿生无聊,不再继续。 摩拉克斯在屋内来回走动。取水,烧热,翻出茶具,找出茶包,开始沏茶,他将这一切做得熟练至极,而那份熟练之下隐含的一切,却只被他一人独自承担。 明明是两个人的回忆,自己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达达利更加憋屈,他从床上弹起来,挠挠头发: “我们再出去打一架吧。”不爽的时候就找人打架,对达达利亚来说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正有此意。”难得的,摩拉克斯答应了青年的请求。他将沏好的茶推到达达利亚面前,抬眼:“以后,我们早中晚各一次切磋。如果这样的节奏你能够承受,我便加大对你训练的强度。如何?” “训练?嗯,这个词选得可真有意思,”达达利亚并不去碰那杯茶,而是眯起眼,略带深意地笑了起来:“明明前世把我当作恋人,却偏偏杀死我那么多次;明明每一次都杀得那么痛苦,却偏偏这一次也不打算停手。岩神先生,你到底背负了些什么?可真是让人猜不透啊。” “我并不希望你参透什么。”摩拉克斯将茶盏托于手中,轻轻吹开热气:“今后,我对你的要求,阁下只需照做,无需多虑。” “只需照做?真是强横啊,凭什么我就要乖乖听你的?”达达利亚轻哼一声,从床上跳下来——他踩到地面,开始穿靴子:“不过算了!反正都是打架,听你的也无所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 “不急。”面对达达利亚的邀请,摩拉克斯头也不抬。他只顾品着茶水,还不忘揶揄一句:“唉……公子阁下这个毛躁的性子,可真是始终如一,匪石难移。” “哈,这不是毛躁,我只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让自己变强的机会而已!”达达利亚一握拳,斗志昂然地看向摩拉克斯—— “那么,我也不过是不想放弃任何一个与你平静相处的机会而已。” 摩拉克斯说着,抬眼看向达达利亚,平静极了:“所以,阁下可否陪我坐一会儿?” 没有诘屈聱牙的譬喻,没有晦涩难懂的典文。璃月的帝君,岩神,上古魔神,千岩之主,胸膛中跃动着的是磐石的心脏,嘴巴里讲出的却是比凡人还要率真的请求——让青年陪自己待一会儿。 第94章 达达利亚一时愣住,没了言语。 他本以为摩拉克斯又会文绉绉地回他些古籍上的大道理,或者是轻轻一笑摇头不作理会,但岩神大人的耿直显然超乎自己的想象。 “陪我小坐片刻,如何?”摩拉克斯又重复了一遍。 纠结片刻,达达利亚还是坐下了。 至此,达达利亚终于坐到了摩拉克斯的身旁,把那杯为自己沏好的茶端起来,放到嘴边。 “哎,居然是红茶啊。”入口片刻,达达利亚一咂舌头,惊喜道:“哎,我还以为是你喝的那个肥皂水呢。” “我知阁下不喜欢琉璃百合的味道,而望舒客栈恰好备有自枫丹而来的茶品。”摩拉克斯继续品茶,将茶中之物徐徐道来:“且我特意为阁下加了三勺方糖,三勺牛乳,一勺奶精。如此过于甜腻之物,不可多食,但想必会合你的口味。” 听摩拉克斯说了一大堆,达达利亚反而拘谨起来。 小小的一杯茶,居然这么多讲究? 青年不禁双手捧起茶杯,更认真地往嘴里抿去一口——老实说他并尝不出什么层次感,也说不出什么门道,但这个味道自己的确喜欢。 甜的,好喝。至冬国的味道,海屑镇的味道。 家乡的味道。 “居然连我爱喝什么都知道啊,”达达利亚双手捧着小茶杯,嘴巴撅起来抵在杯口,抬眼看向摩拉克斯,“这也是你所拥有的记忆吗?” “我拥有过很多记忆。”摩拉克斯垂眸片刻,又为自己续上一杯:“活得久了,只能在记忆中寻找熟悉的人与景色。如今有挚友相伴左右,自当珍惜。” “嗯……好吧,是个理由。”达达利亚伸出舌头,舔去沾在唇上的奶泡:“那我能问个问题吗?” 摩拉克斯没有回答。是因为有些问题他不能回答吗? 但达达利亚不管那些,他放下茶杯,沉吟片刻:“呃……你是璃月的神明,而我是至冬国的执行官。就算我们真的在轮回里相遇了一万多回,但你怎么会喜欢上我的?” 摩拉克斯睁开眼,看着达达利亚。 而达达利亚则一脸认真地继续追问:“而我又是怎么喜欢上你的?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自己性取向还挺正常的,怎么就对你一个六千多岁的……” 半晌,摩拉克斯失笑道:“你希望我如何回答你呢?” “我希望你如实回答。”达达利亚双臂环胸。 “如实回答的话,我不知道。”摩拉克斯摊开手,“但这样的回答,阁下会满意吗?” “满意就怪了吧。”达达利亚笑了,“先生,我并不是纠结喜欢与否的问题。我想说的是——” “——你应该清楚:杀死一个喜欢的人,比杀死一个憎恶的人要困难得多。” 不等摩拉克斯回答,达达利亚端起茶杯,将红茶一饮而尽:“我的意思是,如果岩神大人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喜欢上我的原因,那不如当做搞错了。既然搞错了,为什么不试着恨我呢?毕竟,杀死一个憎恨的人,既不会产生罪恶感,说不定还会被爽到。” “就像你一开始骗我的那样,让我觉得你是个虐杀我成千上万次的混账家伙,让我带着十足的恨意与你厮杀——其实反过来也一样,不是吗?” 摩拉克斯皱眉,向来平静的脸上缓缓泛起一丝波澜。 他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呃,我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吗?抱歉啊,毕竟我没有关于你的回忆,也没能从你那里得到任何的线索。既然你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喜欢我,那我只能觉得,你或许只是误会了什么,所以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把自己逼得那么紧。”达达利亚摇摇头,一指自己的眼睛:“比如,不再与我分享你的视力,也不再与我分享伤势。接下来,我们就只把这当做是一场单纯,快乐的厮杀——胜的那一方活下来,败的那一方死去,无关恋人或朋友之类的生离死别。” “仅此而已,不好吗?” 摩拉克斯看着达达利亚。 这样的话,青年不是第一次对他提起。 他知道青年说这番话绝无恶意。他只是希望自己能从这泥淖般的罪恶感中挣脱出来,从今往后,只有杀意,再无悲喜。 【不妨把这当成是一场单纯的厮杀吧,钟离先生。】 【结局就是我输了,你赢了。就这么简单,好吗?】 【所以,不要再……】 【不要再——】 —— “既然如此,今后不妨再追加些行程吧。”摩拉克斯说着,将茶杯推到桌边,站起身:“切磋过后,我们一同在璃月,四处转转。” “呃?可以倒是可以,但为什么?”达达利亚不解地跟上摩拉克斯:“而且,要说转的话,之前我也跟你在璃月港转了好久了。” “公子阁下刚刚问我,我是何时爱上了你。坦白讲,我不知道,但是……”摩拉克斯站定在门边,环起手臂:“我可以将我们二人做过的一切,与你重复一遍。” “做过的事?重复一遍?” “是的。碍于契约和未知的风险,我无法将自己的回忆全部共享与你。但我至少可以让你知道,我们之间都发生过什么。如此一来,你大概就会明白,你是何时何地,因何事而对我动心——这样的办法可行否?” “……”达达利亚愣了片刻。 半晌,他大笑出声,一拍门框:“啊哈,就不是传说中的约会嘛?” 第95章 摩拉克斯皱眉:“……传说中?” “我的意思是,我的手下们经常偷偷摸摸地出去约会。他们会翘班去森林转悠,做点情侣之间会做的事,我没经历过,但看到过,冰天雪地抱在一起,我大受震撼。” 达达利亚说着,揉揉下巴,轻啧一声:“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而且我也挺好奇我们之间都做过什么的。那就这么做吧!” “好。契约已成,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前往灵矩关切磋——”摩拉克斯转身,伸手搭住门把手—— “嘿咻。”达达利亚一把牵起摩拉克斯的手,两只黑色的手套贴在一起,十指交握。 “这是?”摩拉克斯将手举起,放在达达利亚面前晃了晃:“……何意?” “嗯?先生之前不还说想要多与我相处一会儿吗?那去打架的路上也不能闲着,”达达利亚也晃了晃牵着的手,看着摩拉克斯的眼睛,半晌,爽朗地笑出声来: “所以,我就只能勉为其难地,陪陪先生啦!” 第27章 第二十四章 ‖﹕02999﹕‖ “在战斗之前,有一件事要向阁下确认。” “嗯?” “即使知道我最终会将神之心交付于你,阁下也要与我一战吗?” “哈,不错的问题。” 远郊外,灵矩关。将所有遗迹守卫和丘丘人都清除干净,一片足够二人扑腾的战斗场空了出来。达达利亚一边哼着歌,一边检查着四周,不时射爆几只史莱姆火药桶,看藏在草丛里的史莱姆被烫得到处乱蹦,乐此不疲。 火光映着青年的呆毛,睫毛,嘴巴。无一不是张扬而上翘的样子。神采飞扬。 “女皇大人的命令是绝对的。但既然任务能够完成,我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也不算出格。” 达达利亚说着,向身后一甩弓箭——他转身看向钟离,扬起自信的笑容:“而争斗,便是我最喜欢的事情。” “看来,阁下心心念念的‘拯救’与‘争斗’,并不冲突。”钟离意味深长。 “当然不冲突,我又不打算杀了你。” 开口便是如此狂妄的话语,但达达利亚毫无自觉。即使知道对方就是摩拉克斯本尊,他仍然没有半分退却和畏惧,只有兴奋。 “说实话吧,想要救你,这个想法其实挺莫名其妙的。毕竟我看你现在好好的,四肢健全头脑清醒,并不是需要我出手相救的样子。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想不通,也不打算深究。我现在想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达达利亚说着,手中已然多出一把水刃。流畅的刀身,纤薄的刀刃,由至柔之水凝结而成的至锋利之武器,全身都如流水般粼粼闪烁: “和我比试吧,摩拉克斯。也许,不需要通过女士,我现在便可以取走你的神之心。” 见达达利亚心意已决,钟离也抬起手,五指慢慢握拢幻化于掌心的岩枪,古铜色的流光一闪而逝: “——自大。”钟离言道。 “哈哈,是自信——!” 达达利亚大笑一声,握紧水刃,箭步冲了过去。 ‖﹕10001﹕‖ 啁啾声迟,流水声止。灵矩关一时万籁俱静,唯有元素力相互碰撞发出的激鸣回荡在山谷之中,压制一切生机。 岩枪质感厚重,每每挥动便会卷起巨风,仿佛要与天地万物发出共鸣。那是常人不可能挥动的武器,但在摩拉克斯掌中却灵活自如,似乎比短剑还要来得轻快。 上挑下刺,左右格挡,长枪与水刃相拼,仿若蛇鹰缠斗。由元素力凝结而成的水刃正如流水本身,每每与岩枪碰撞,水花便溅得飞起,激荡,烈日下翻舞,又随风飘散。一时间,二人步伐所及,满是被镀上金光的水元素颗粒。 达达利亚不断挑起各种刁钻的角度发起攻势,若是常人早已吃中几招,可摩拉克斯却无半分吃力之意。他甚至只用一手持枪,另一只手背在身后,长枪如蛇般尾于虎口与手肘处,时进时退,就此阻挡住达达利亚的全部招式。 突刺,上挑,劈砍,那些带着无比的锐气和杀意的攻势,在摩拉克斯的枪下都变成了绕指清风,就此消弭。 “打了这么久,就只有这点程度吗?”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轻笑道:“差不多,也该腻了吧。” “哈,挑衅可是没用的,先生!” 达达利亚说着,忽然一扬手臂—— ‖﹕02999﹕‖ 达达利亚将水刃丢了出去。 水刃被青年掷到半空,由水凝作的武器就此消散,继而化作无数细密的飞针。达达利亚可以自如地操控水元素,化作一切他见过的,使过的武器,无论是刀剑还是法器,甚至是暗器都可以——这件事钟离隐隐有着印象。 他一把收拢岩枪,正打算凝聚岩元素于身边—— 【——、…?】 突如其来的既视感打断了钟离的动作。 漫天飞散的水元素,凝聚而成的飞针,和置身于其中的青年。这一幕说是眼熟都有些轻挑,钟离确信自己曾不只一次地经历这样的场面。 【呃——哈啊……】 若只是熟稔也就罢了,可这股心痛又是怎么回事? 心痛,真正的心痛。巴巴托斯的契约正在生效,可回忆的芽愈是向高空伸展,疼痛的根便愈要深植于心。钟离的表情凝固了片刻,再次回过神时,飞针已如雨幕般落入眼帘,一时间只有水光漫天。 第96章 他确信自己见过这一幕。很多次。很多次。 只是来不及了。 达达利亚呆住了,他也没想到钟离会完全不作防御,硬生生接下自己的这一招。青年一时有些迟疑,掌心水刃将凝未凝,可下一秒便见钟离已然回神,抡起岩枪,屈身向下,原本伸平的手臂向内折起。 而后,猛地挥出。 瞬间,巨大的枪挟着岩之元素力,横扫出巨大的破势之圆。金光所及之处共鸣不止,如虎啸般逼退了全部的飞针。 被吹散的飞针逼向达达利亚的同时,又被岩元素包裹,溶解,最终化作了温润的水元素颗粒,星点着落到了青年的身边,没有伤他分毫。 钟离起身,抡枪,枪尾抵地,抬头。 他看向达达利亚,眼中的金光渐渐散去。 ——狂喜如浪潮涤荡四肢百骸,达达利亚深吸一口气,感到眼角都在跟着呼吸抽动。这就是璃月的帝君,七神之中的武神吗?化守为攻并不意外,刚刚那一记横扫也并不罕见。达达利亚同样用枪,也会以自身为圆心,扫出巨大的浪圈——但他知道自己远远无法做到像钟离这样,至少现在不行。 平稳,迅捷,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那是真正的圆,突刺之圆,破势之圆。如果没有成百上千次的锤炼,怎会做出这样完美的反击? “这样看来,我也要更认真一点了!”达达利亚笑着,握紧挂在一旁的面具:“接下来,可不再只是玩玩了……” “等一下、”钟离忽然伸出手,想要拦下达达利亚。 ‖﹕10001﹕‖ “唔、……咳。” 达达利亚伸出拇指,揩去唇边的血,又抹去鼻血,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钟离,笑了。 “真痛快。”青年靠坐在灵矩关的遗迹残垣边上,笑嘻嘻地,全然不顾自己被对方打得如此狼狈:“哈哈,好久没这么痛快地比试过了。又学到了不少,真是难得。” “阁下也进步很快,从一味地进攻猛打,到现在的攻守兼备。令人惊喜。” 摩拉克斯说着,蹲下身来,掏出手帕。 他帮达达利亚擦去血污,皱眉:“可曾受重伤?” “没有吧?虽然刚刚被你打到肋骨的时候是有点疼,但你又替我分担了一部分疼痛,也就那样吧。”达达利亚说着,也不避讳摩拉克斯的亲昵动作,只摸向自己的肋骨:“不过你看起来倒是一点事儿都没有啊?甚至还有力气照顾我,真让人不爽。” 摩拉克斯没有说话,依旧替达达利亚擦着脸。 “你都完全不痛的吗?”达达利亚皱眉,盯着摩拉克斯肋骨的位置:“因为是石头人?所以没感觉?” 摩拉克斯的手一停。 “此身虽为金石天成,但感觉仍是有的,”摩拉克斯收起手帕,将达达利亚从地上拽起来:“只是不比凡人那般强烈,所以姑且可以忍耐。” “哈,既然这种战斗对岩神先生来说不痛不痒,那我们就继续吧!”达达利亚大笑一声,摸向自己的面具—— ‖﹕02999﹕‖ 在邪眼即将启动的瞬间,达达利亚愣住了。 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眼眶溢出来,流到苹果肌,流到下颌骨。同眼泪一样的轨迹,却比眼泪更加粘稠,滚烫,带着诅咒与死亡的气息—— 鲜血的气息,与胸口被长刃穿透的幻痛,让达达利亚一时间动弹不得。 深渊的恶意,天空岛的恶意,天理的恶意。 名为命运的神祇轻笑着,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将已然停滞于此的时针往复拨动—— 将命运的钟摆,向反方向推了一下。 【原来是你破坏了规则。原来是你预知了剧目。】 【原来是你忤逆了天理。原来是你践踏了神座。】 ——既然这么想要拯救,不妨分担他现在的伤痛吧。 ——既然这么喜爱争斗,不妨与他厮杀直到永远吧。 ——既然命运已然扭曲,不妨就此破碎,燃烧,毁灭吧。 “呃、唔……哈、” 达达利亚呕出一口血,踉跄着跪倒在地。 在意识消散之前,他看到钟离正朝自己跑过来。 【我会倒转时光。我会扭转万象。】 【我会让至今发生在提瓦特之上的所有的扭曲,】 【——所有的诅咒,疯狂,毁灭与死亡加诸于你的灵魂之上。】 他向他伸出手——可是太迟了—— 【此即轮回。】 【更新万象。】 ‖﹕02999﹕‖ 【所谓的诅咒,到底是什么?】 钟离试图将瘫倒在地的达达利亚扶起,但青年无法回应他的动作,只身边抽出单手,一把按住住胸口的位置,五指蜷曲,抓紧——达达利亚大口呼吸,汗珠顺着脸颊向下流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濒临窒息。 胸口,心脏的位置?心脏怎么了?钟离用力扒开达达利亚的手,还未等完全触到对方的胸膛,便感到了过于浓厚的水之元素力附着于青年的胸前,不断地向他的体内渗去。 是元素力失控了? “呜……呃、” 达达利亚无力地扒拉开钟离的手,一个猛子扎到对方的身上,咬住肩膀——是完全下意识的动作,就像是在此之前已经做过无数次那样,无关爱与缠绵,仅仅是因为不想喊出声和哭出声,仅仅是想要守住自己身为战士的尊严。 第97章 千百次的疼痛叠加在灵魂深处,连应对措施都变得流利起来。达达利亚咬着钟离的肩膀,浑身颤抖,呜呜咽咽,那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忍痛的小兽。 如果达达利亚还清醒,会发现这样其实叫出声来还要丢人。 “……失礼了。” 钟离抱紧达达利亚,一拍他的后背。只安抚片刻,他将对方从自己的身上扒下来,看向青年勉强睁开的,一片涣散的双眸,然后—— ‖﹕10001﹕‖ 【此段不发】 ‖﹕02999﹕‖ 【所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此段不发】 青年的身体烫得不正常,唯有胸口一处冰凉刺骨。那寒冷就像是局部坏死,而坏死的位置正是他的心脏——怎会如此?心脏病?至冬国的执行官,以一敌百的武斗家又怎会有心脏方面的疾病,钟离很快否认了这方面的猜想,不得不向更离谱的方向思考。 达达利亚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会去救你的。 救我……天空岛…… 天空岛……天理…… 胸口……贯穿胸口…… ……诅咒? “唔、咳啊,” 达达利亚猛地松开嘴巴,血顺着他的鼻子他的嘴巴流下来,落在他们二人的中间——好在元素力稍微驱散了一些,青年勉勉强强地睁开眼,睁开被鲜血染得深红一片的左眼,恍恍惚惚地看向钟离。 他一把握住钟离贴在自己胸前的手。握住手腕,发狠发抖地握了一下,然后—— “哈……”达达利亚笑了,汗水落到他的睫毛上又滑到他的眼睛里,这让他看起来十分狼狈:“会去救——等等我……” 钟离皱起眉,他不知道达达利亚现在意识还算不算得清醒,但看对方这幅狼狈的模样,大概还是处于混乱的状态吧。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保持这样的想法?还是说,去救自己的这个想法,并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随口胡诌,而是真真正正地烙印在青年灵魂之中,是即使□□被摧残至此,也无法毁灭分毫的执念? 至冬国的青年之于璃月国的神明的,执念? 达达利亚头一歪,靠倒在钟离胸前。 最后的水元素随着岩元素的共鸣缓缓驱散,达达利亚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稳起来。钟离想要从青年的胸前把手抽出来,但达达利亚还保持着握住自己手腕的姿势,握着,不放开,也不松手。 就这么挣扎了片刻,二人一同扑倒在地面。 达达利亚顺势躺倒在钟离的身上,闭着眼。说是躺也不恰当,他们二人的身材差不多,达达利亚更像是整个人扑住了钟离,却还是紧紧抓着对方的手,就像是怕二人分开——又像是已经被如此分开了太多次。 “烙印在灵魂上的,贯穿胸口的诅咒……” “天空岛……吗?” “是……诅咒的长枪……?” 钟离喃喃自语。 他怀抱着躺在自己身上的达达利亚,无意识地安抚着对方的后背,捋顺对方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他摸着达达利亚的头发,透过森林看向天空。这个方向是看不到天空岛的,但是他知道,天理会通过诸神,透过神之眼,监视地面的一举一动。 “……是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吗?” 钟离低声道。灵矩关万籁俱静,连声鸟鸣都没有,没有人回答他,也不会有人回答这个问题。扑在钟离身上的达达利亚已经昏了过去,但呼吸还算平稳,看起来算是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要怎样才能想起被封锁的记忆? 还是等着达达利亚醒来,再做打算……? 达达利亚忽然抱紧了钟离,向对方的颈边蹭了蹭。一定是无意识的,清醒的青年绝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样撒娇般的举动——钟离笃定地想。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如此了解达达利亚。 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非常可怕的,触及到天理的禁忌的事情,但他们都忘记了。 不,应该说,达达利亚正在逐渐想起,但自己却完全忘记了。 为什么会这样?这样真的好吗? 这真的是,可以让达达利亚比钟离先一步想起的记忆吗? ‖﹕10001﹕‖ “执行官大人,那个……” 债务处理人沙威尴尬地看向达达利亚,不知所措。 他本来在灵矩关的愚人众领地处巡逻,走着走着便看到执行官大人正衣衫不整地靠坐在树边,眼神迷离,满脸通红,却偏偏一脸的愤懑和不爽地揉着眉心—— 那看起来就像是…就像是……沙威低下了头,想把怀疑压下心底,却又实在好奇,一时间欲言又止,只好张嘴—— “哦,是被岩龙蜥撞树上了。”达达利亚倒是爽快,他气呼呼地一指身后,骂骂咧咧的:“璃月的岩龙蜥怎么那么大!” “呃。是,是?”债务处理人不由得愣住,回忆了一下:“是……挺大的?” “是啊!草,那么大。”达达利亚一揉脑袋, “幸好你来了。” “幸好?呃?……呃,谢谢执行官的信任…?”沙威一擦脸边的汗。 达达利亚没说话。 片刻,达达利亚又低声地,轻声地,小声地,骂了一句: “草,这不是……要完蛋了吗?” 第28章 第二十五章 ‖﹕10001﹕‖ “我说,第十一执行官大人亲临璃月,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第98章 “执行官大人的工作哪是我们能过问的?劝你别管那么多,管好自己……” “不,本来我也不想管,但你看……” 璃月港,集市区。随着两名愚人众员工(面具之下)的视线望过去,他们的执行官大人正同一名璃月土著人士黏在老璃月布鞋店里,试鞋。 至冬常年严寒,人们惯穿皮靴,棉鞋,当地人也少有售卖布艺鞋品。只是璃月多山多峦,气候闷热,行走于此地,人们需要轻薄透气,便于攀山的鞋。老璃月布鞋应运而生,又有昔日岩王爷的亲笔题匾加持,小小门店代代相传,如今已有数百年历史,备受当地百姓青睐。 “哈,这就是我们……的第一站?” 达达利亚叉着腰,站在鞋店门口环视一圈,笑了:“之前的轮回里我是有多闲,才会陪你逛这样的地方啊。” “当时我们只是偶遇。哦……不如说,是因为我已经成为凡人,又没有带足摩拉,才与你有了再次交谈的机会。” 对于自己在金钱管理上的笨拙,摩拉克斯倒是坦诚,他看向达达利亚,摊开手:“彼时我初为凡人,各方各面多有不便,金钱上尤是如此。幸得阁下相助……” “相助?听起来更像是冤大头……”达达利亚走进店面,拎起一双布鞋,打量一番:“这鞋底看着就好薄啊。这样的鞋子,也只能在璃月这样的地方穿了吧。” “既然来了,何不一试?”摩拉克斯也走过去,他拎起一双棕黑色的布鞋,“璃月布鞋百年字号,从鞋底到鞋面,每一双都是由师傅亲手衲制,以保证每一位客人都能在这璃月的山水间行得利落,舒适。相信你会喜欢。” 达达利亚看着摩拉克斯,忽地表情复杂。 摩拉克斯略略皱眉,双臂环胸:“怎么?” 达达利亚咂了咂嘴,将拎在手里的布鞋放回原位,别开视线:“没什么。就……突然想起来刚才的事了。” 摩拉克斯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怎么突然——难道,意犹未尽?” “哈。意犹未尽?受到惊吓还差不多。毕竟那个……的确是有点…咳。犯规了。”达达利亚佯装镇定,他摊开手,用无所谓的态度撑起话语,却始终不敢看对方,只留给摩拉克斯一张略微泛红的侧颜: “……总之,之前,是我武断了。嗯…看来你的实力,我得重新评估了。” “呵呵,真不想,战士亦有胆怯之时。”摩拉克斯看着达达利亚,看他耳边的绯色一路爬到两颊羞红满脸:“——不过,这里算不得讨论的场合。须知云雨之事,必得私密,得体,才周全。” “不是胆怯,只是聪明的战士不会贸然地挑战未知的危险罢了。”达达利亚终于回头,他皱起眉,一双眼睛半睁着:“——还有,不是我想大白天的提起来,只是刚才先生你的确是太让人震——” “那个……两位客官,咱们这个鞋可还试得不…?” 说这话的是店家掌柜,只见他左手搓右手靠近二人,汤圆儿般的脸上散着芝麻般的五官,两撮胡子各随一边嘴角扯动,颤抖。虽然他没太听清两个人在说什么,但是他可是亲眼看见这俩人从进店起就拎着两双鞋子斗嘴,若只是歇脚也就罢了,但偏他们又怼在镜子前半天不动地方,耽误别人试鞋不说,也不知道来这里聊天是图个什么…… 达达利亚看向掌柜,脸上的表情还没调整过来,是稍微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摩拉克斯倒是比达达利亚率先调整过来,又或者说他本来就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他轻咳一声,走到货架前,连看都没看就拎起三双鞋子,同时交到掌柜手上: “那便有劳了。” 达达利亚皱眉。 掌柜的更是惊愕,他看着手中的鞋子,又看看摩拉克斯,声音颤抖:“客,客官?这……不试一脚吗?须知咱们这鞋尺码可都是……” “不必,就这三双吧。哦,劳驾,还请掌柜将深灰色的这双用礼盒包起,其他的普通包装即可。深灰色的那一双,礼盒内请务必放入干花香包。这是要寄往至冬的礼品,货走海路,防潮除湿,霓裳花想必再合适不过。” 摩拉克斯说罢,连价钱都没问,将正好的摩拉掏出来,码齐到桌面。 在店家愕然的注视中,摩拉克斯就这么拎起三只鞋盒——两只递给达达利亚,一只拎在自己手中,若无其事走出了店。 “……咳。” 沉默半天,一直跟在摩拉克斯身后的达达利亚终于喷笑出声。他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包装袋,看向转过身的岩神大人,笑得每一根睫毛翘起来: “摩拉克斯,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像块石头?” “……何出此言?” “我知道,你一定是已经和我经历了很多次这样的……呃,约会?”达达利亚话到嘴边本想换个词,但也不知道换成什么更加贴切,只好继续说下去:“所以,你早就把我会买什么样式的,多大鞋码,买几双以及需要的价钱都记下来了,是吗?” “不才,在下只有记忆力稍微好些。”摩拉克斯语气平静,但能听出他是略带自豪的。 “摩……咳,钟离先生,我并没在夸你。”达达利亚看向摩拉克斯,眼尾那根最长的睫毛还挂着笑出来的眼泪,他用手腕一抹眼睛:“你这简直就像是我们至冬国,那些靠倒卖元素火药起家的暴发户,土大款。这样的约会到底有什么意思?哦,还是你想说,之前的轮回里,我们就是这样买东西,买出了感情?” 第99章 “……呃…、” 难得的,摩拉克斯语塞了。暴发户?土大款……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的行为,买东西不看价钱也就罢了,甚至连颜色,尺码,质量也不加以斟酌,这…好像确实是有那么点出格。 但他们之间的约会,所谓凡人的约会——尽管二人经历了上万次,但到底该如何重现,又要如何让达达利亚接受……老实说,摩拉克斯不敢轻易尝试,也不敢百分之百的重现。 一旦真的让达达利亚想起了天理不允许青年回忆起来的事情,那岂不是又要… 达达利亚笑着,将两只口袋拎到一边,腾出来一只手,牵起摩拉克斯。 他与他十指交握,并拢,握紧。 “就让我来教你,什么叫做凡人间的约会吧。” 青年眯起眼睛勾起唇角,一头橙色的短发翘得张扬,被夕阳下镀上一层金边,看起来就像是稻妻传说中那些小狐狸的皮毛:“就让我和钟离先生做些更快乐的,更轻松的事吧。” “……还要比武?”摩拉克斯苦笑道。 “咳。虽然切磋也好。但今天就先算了吧。……先生怎么把我想得像个只知道打架的武痴一样?” 说着,达达利亚一指身后不远处的告示牌,其中最大的那张彩色宣传单格外显眼:“其实刚来璃月我就注意到了,这几天有辛焱小姐的巡回演出,正好有一场就在今晚。” 摩拉克斯微微睁大了眼睛。 即使没有自己的指引,达达利亚仍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他当然知道接下来他们会喝火水,看演出,如同第一次轮回那样,相遇,相识,相约去欣赏场盛大的,炽烈的,仿佛要将天地倒转,苍穹燃尽的演出…… 无数次相同的选择。 “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先去吃点烤鱼垫肚子,再买上一瓶火水进场。钟离先生可曾喝过火水?那是至冬的烈酒,和摇滚最搭配!这样的机会可很是难得,我必须带你去试试!怎么样,先生?这样的机会,这么多轮回里还是第一次吧?” 达达利亚自顾自地,说着和第一次,第二次,第成千上万次的邀请都如出一辙的话语。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摩拉克斯不敢让青年记得,天理不允许青年记得。可是…… 可是即使如此,他们最终还是重复了与过去相同的命运。摩拉克斯记得,即使是在他们经历过最残酷的,最痛苦的轮回里,青年仍然做出了相同的选择,不曾屈服亦不曾认输,不曾做出有愧于任何一个身份的自己的事情,亦不曾…… 向命运低头。 ‖﹕02999﹕‖ “……” 荻花洲,望舒客栈。达达利亚在璃月落脚的地方。屋内的琉璃百合与霓裳的香气被苦味掩去大半,阳台上小石锅里煎着中药,药汤又衬得腥气更重,连绵的雨露筛进竹帘扫进点点,溅起地板上的血块。 “、——唔咳、” 张嘴便是咳血,呕血,也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到底有多少血能经得起这样连吐带呕,达达利亚身负连见惯生死的郎中看了都会颤栗的症状,可不卜庐的诊断却偏偏耐人寻味——没病。 青年的内部器官好得很,心脏没病,肝脏没病,浑身上下哪个地方都比常人还要结实健康,唯一有些可疑的大概就是外置魔力器官——神之眼,但神之眼的问题凡人是没办法解决。 将神之眼远离达达利亚也不可行。钟离尝试将神之眼放到无法影响青年的位置,但即使如此达达利亚还是会失控地操控周围的一切水元素——体外的,和体内的。 水元素,血,达达利亚正疯狂而不自知地引导着目之所及的一切水元素,连体内流淌的鲜血都算在其中。尽管这显然不是青年的本意,但以尚未失去神之心的摩拉克斯看来,便是如此。 如果是失去了神之心的钟离,或是仅仅持有神之眼的凡人,是绝对看不出这样的微妙差别的。神之眼,神明的视线投射之处——天理与执政之神的视线交合之处,摩拉克斯有这份权能,也足以发现达达利亚并不是在靠神之眼来引导元素力。自从灵矩关一战之后,他便在无意识地靠身体引导元素,但这种事本来应该只有身为尘世七执政的他们才能够做到。 巴巴托斯可以,摩拉克斯可以,但达达利亚怎么可能?青年再强悍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凡人怎可拥有以肉身引导元素的力量?除非他本来就与哪位神明共享了某种器官…… 与水神?与冰神? 还是,更离谱点的,与自己共享了魔力器官? 什么时候?为什么?这些和天空岛有什么联系? “哈——” 大概是真的吐无可吐了,达达利亚干呕一声,终于向后仰去,双眼放空地看向天花板。 一开口便是被胃酸腐蚀得哑掉的声线,钟离皱眉,将汤药吹了又吹,递到达达利亚唇边:“不必开口,休息一下再做打算。” 达达利亚一瞥那勺汤药,好家伙,鸡屎一般的颜色。虽然知道钟离不会害自己,但青年也实在不想喝下那闻起来就苦得不行的汤汁。 “我加了甘草,味道,应当还好。”钟离适时地补充。他倒是知道达达利亚嗜甜,典型至冬人的口味。 听到这句话,达达利亚将信将疑地,张开嘴抿进去一口。果然,温热的汤药带了一点点的甘甜,尽管更多的还是苦涩与腥味,但总比血的味道好多了。 第100章 青年慢慢把那口药咽下去,闭上眼,感到原本灼热异常的食道被温润的元素力包裹起来。想都不用想,是钟离做的。 “哈啊……我是说,想起来了…一些事情。”达达利亚轻声说。 钟离皱眉,但仍然没有停止喂药:“是什么?” 说到这儿达达利亚就有点想笑了,他扯了扯嘴角,半天,只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青年几乎从未有过这样的笑容,即使儿时面对深渊的巨兽也未曾有过: “告诉你也无妨……但,我真的能告诉你吗?” “……什么意思?”钟离用手帕擦去达达利亚的鼻血,又换了块地方,帮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这与你现在的状况有关吗?” “与我的状况有没有关系……咳、我不知道……”达达利亚闭上眼,叹了口气,又睁开眼,定定地看着钟离:“但与你有关。” “比如,你现在的本体……”达达利亚一指钟离的胸膛,“并不在……呃、” 话说到一半便失了声响,达达利亚咬紧嘴唇,再张开的时候,鲜血便将钟离手中的汤碗染得黑红一片。 达达利亚瞬间失去平衡,靠倒在钟离的肩膀上,想起来也没什么力气,只好任由对方搂着自己,是如此暧昧又软弱的姿势,他们已经重复了成千上万遍的姿势:“……咳、看来……还真是,一句都不让我…” “如果事关阁下的性命,不告诉我也无妨。”钟离将药碗放到一边,帮达达利亚直起身:“可需我帮你联系愚人众?你可先返还至冬……” 达达利亚摇摇头。 “哈……如果我的手下,……不,如果女皇大人知道我现在的模样……不会理解,就连我自己也不理解,我的任务明明是夺走你的神之心,但为什么……” 说到其他的事情,达达利亚的身体似乎就没有那么痛苦。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仰起头,喉结上下一动: “我记起来的事情并不多,钟离先生……正如你所说,如果告诉你,倒霉的大概就是我……但,” 钟离低声道:“钟某的事情,钟某会自己处——” “但是我想要救你。”达达利亚看向钟离。 钟离突然意识到达达利亚的左眼变暗了。凡人大抵是看不出来的,但拥有神之心的自己能够察觉,那绝不是正常的暗色。既不像是被深渊侵蚀,也不像是被鲜血蒙蔽,而更像是,被什么更可怕的东西东西盯上了,附着了,甚至是被夺舍了。 天空岛,执政神,神的视线,神的视线投射在神之眼之上……而如今达达利亚无需神之眼就可以调动水元素,但因为是无意识地所以对身体产生了巨大的负荷,也没有办法控制。而且他的左眼也在变暗…… 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夺舍?他的左眼被谁夺舍了?天空岛?可怕想法攀上钟离的心头,为什么会这样想?是因为达达利亚一直在反复提及天空岛这个概念吗? “但,说白了吧——”达达利亚的声音唤回钟离的意识。 “说白了……钟离先生,虽然我很想救你,如果让我在你和我之间选择一个,”达达利亚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他努力地想要摊开手,但因为没有力气,所以只是无力地在床上摆了摆: “我还是会选择我自己。我想要……活下去。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你能理解吗,钟离先生?所以我不会告诉你……” “如此,甚好。”钟离欣然颔首。 “唉,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和你切磋是不可能了……好可惜,”达达利亚长叹一声,无比遗憾地闭上眼,靠到床头:“本来是不打算把这个任务交给女士的,还想和你好好打一场呢。但既然我不小心把自己搞成这样了,那就还是养好身体再说……” “在任务结束之前,我会留在璃月等船……但如果让手下看见,实在太丢人了。”达达利亚说着,看向摩拉克斯:“所以,虽然我什么都不打算告诉你,但能麻烦你照顾我一阵子吗?岩神先生。毕竟我可是因为你才这样的……” 说着,达达利亚动了动手,想要抬起来却没有力气,看向钟离—— ‖﹕10001﹕‖ 摩拉克斯握紧达达利亚的手。 他握紧一些,再紧一些,握到达达利亚忍不住笑出来,立刻回握摩拉克斯。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较着劲,似乎要比谁更有力一些, 又像是在比……谁更想多拯救谁一些。 二人拎着火水,谈天论地,并排而行。他们这一路,正如第一次轮回,第二次轮回,第上万次轮回那样,一如既往。 而唯一有变的…… 唯一有变的,并是二人此刻握紧的双手。 不曾分开。不愿分开。 再也不要分开了。 ‖﹕02999﹕‖ 荻花洲,望舒客栈。 这里的雨和别处都不同。璃月广袤,气候不一,轻策庄轻柔,绝云间急骤,唯有荻花洲的雨细密如绸,光滟如缎。雨脚如针线穿引于天地之间,融入湿地,汇作河流,夜幕四合,灯花亮起,百花深处,便是望舒。 望舒客栈最顶层的客房,达达利亚就睡在钟离身边。被疼痛折腾了一天,雨声成了最好的助眠剂,青年实在懒得洗漱,只被钟离用温毛巾擦了把脸,脱掉衣服也就睡了。 钟离答应了达达利亚的请求,留在了客栈。他坐在床边,将柜上的小台灯调到最暗,确保不会影响青年的睡眠后,才将达达利亚的神之眼拿起来。 第101章 只稍一碰触,满溢的魔力瞬间沸腾。像是终于寻到了方向,逡巡于神之眼周围的水元素终于有了目标,一齐向钟离涌去。 好在这样的攻击并不会伤及神明,钟离轻轻眯眼,青蓝色的颗粒便星星点点地蹦落到了他的脚边,化作了无害的元素结晶。 是如此强烈的异感,作为一个引导魔力的外置器官,神之眼本不可能在主人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自行驱动元素力——钟离皱眉,将神之眼放在灯光之下,见浅蓝色的流光一闪而逝,质地通透而明亮,正如他的主人的愿望那般纯粹且毫无杂念。无论怎么看都是没有问题的样子。 如果没有达达利亚之前反复念叨的“天空岛”,“去救你”,钟离大概只会觉得是达达利亚的神之眼出了连他也看不出来的问题,封存和毁坏都是解决办法,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达达利亚的问题不在神之眼上。毕竟,现在的青年,无需神之眼便可以引导元素力。尽管对方还没能意识到这一点,但就算真地意识到了,也不会对现状起什么作用——没有人知道他是靠什么引导的,钟离也不清楚。 除了神之眼,凡人还能依靠什么器官驱动元素力? 除非,是某位神明与他分享了自己的某个器官。 钟离皱眉,看向达达利亚的睡颜,看他落在枕头上的呆毛,伏贴在额头上的刘海,以及刘海之下,因疼痛而闭紧的双眼。 左眼? 之前在万民堂,达达利亚就向自己抱怨过阳光太刺眼。想来,那时他的左眼就已经有些暗得不正常了。 这样不正常的颜色,并不像是被带着祝福,与神共享了什么器官,而更像是带着恶意的,取而代之的夺舍。神明为了某种目的,将自己的某个器官植入到青年的体内,从而通过那个东西来监视他,控制他,防止他告诉自己那个绝不能说的“真相”…… 监视……视线……眼睛…… 驱动元素力的外置器官……神之眼……达达利亚已经不需要靠外置的神之眼来驱动元素力了,那么…… 那么,那个被植入的器官是……神的左眼……? 所以,是某个神明夺舍了他的左眼,且达达利亚正在无意识地使用自己的左眼作为引导元素力的器官? 谁做的?水神?冰神?自己?亦或者是,更离谱的,也更可怕的…… 更深邃,遥远,恐怖的恶意—— “天空岛……” 钟离喃喃。 “……怎么了?” 达达利亚看着钟离。 钟离一愣,回过神,才发觉达达利亚已经醒了。青年的半张脸还蒙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深蓝色,疲惫的眼睛,看着比白日里还要没精神。很难想象那个一刻都闲不下来的达达利亚会有如此虚弱的时刻,钟离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一揉他的头发——“抱歉,太亮了吗。” 达达利亚立刻歪头,躲过了钟离的手。他不习惯被对方当做小孩子对待,从很久之前的轮回中便是如此,只是二人都不记得了。 总算稍微清醒了一点,达达利亚的声音也有了些力气,恢复了惯常的那副爽朗腔调:“嗯?我的神之眼有问题吗?” 钟离将神之眼交还给达达利亚:“在你睡着的时候,你的神之眼仍然在工作。” 达达利亚从被子里钻出来,将神之眼接过:“哎,好烫,简直是发烧了一样。哪里坏了吗?” 钟离沉默。 片刻,钟离伸出手,指尖拂过青年的刘海:“你的左眼,可还看得见吗?” 达达利亚的身体一僵。 半晌,达达利亚耸肩,握紧发烫的神瞳,又松开:“喔,姑且吧。反正…还没瞎,不碍事。” 钟离双臂环胸,身体向椅背靠去,沉吟着,似乎在理清思绪。 “公子阁下之所以会感到疲惫,是因为你正在无意识地,无时不刻驱动着身边的水元素。” 说着,钟离抬眼,看向达达利亚:“但,并不是通过神之眼。” “你是说,我在用自己的左眼引导?我可不知道我还有这种能力。” 达达利亚倒是聪明,他指向自己的左眼,笑笑:“可这是什么原理?我从来没这么做过,也不知道该怎么用眼睛引导元素。” 钟离摇头:“正是因为原理未知,方法未知,所以你无法控制,也无法停止。你正在以凡人的□□施展神明的权能,超负荷的运作会使你的左眼愈发疲惫,最终视力全部丧失。——公子,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你身上的两个诅咒吗?” 不等达达利亚接话,钟离继续讲了下去:“一是深渊的诅咒,你自深渊而上,注定会承受深渊的恶意;二是神之眼的恶意,起初我认为是你的神之眼出了问题,导致它赐予你的不是再是祝福,而是诅咒——但现在看来,是我猜错了。” “你的神之眼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你的左眼。如果我猜得没错,你的左眼被未知的事物夺舍了,且对于那种事物而言,驱动元素力这件事大概如呼吸,视物般顺畅,所以只要你的左眼还在,你的肉身便会一刻不停地引导一切元素力,直到彻底损毁为止,而且你无力阻止。”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钟离重新双臂环胸,看着达达利亚的反应。 但达达利亚只是挠挠头。 “呃……这么复杂吗。” 意外地,达达利亚并没有表现出悲伤,恐惧,反而只是释然地笑笑:“那不就是,只要捅瞎这只眼睛就好了嘛?反正一只眼睛也能用弓……” 第102章 钟离沉吟片刻,低声:“……只怕那种事物不会轻易放过你。它会转移到其他的位置。没有左眼还有右眼,没有右眼还有……” 至此,达达利亚的嘴角慢慢向下,向下,最终弯成了不高兴的样子。 他低下头,不笑了。 “所以,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一刻不停地用左眼去元素力,无论我想与不想,一直这么引导到我整个人都报废掉为止,是这样吗?” “……” 沉默。 沉默半晌,钟离还是开口了:“恐怕是这样。你的神之眼……之所以会发烫,是因为神之眼本身就有引导元素力的能力。因为你在一刻不停地驱动水元素,所以你的神之眼也会感受到你的意志,跟着一刻不停地工作,直到……” “直到报废为止,直到神之眼,我的眼,所有乱七八糟的都报废为止,是吧?这个词我今晚我真是的听够了,”达达利亚抬头看向钟离:“总之,现在落在我身上的有两个诅咒,一个是深渊的,一个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而那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东西,会加速我的身体和神之眼报废的速度,而只要我的神之眼和身体逐渐报废,深渊对我的侵蚀也会跟着加重,我就报废得更快乐,总之就是这个意思,对吧?” 不等钟离说话,达达利亚猛地向床头靠去,咣当一声:“哈——说白了就是没几天活头了嘛!”他摊开手,有点好笑地看着钟离:“是吧?反正就这个意思嘛。” 钟离看着达达利亚。 沉默。 这次钟离没有再开口。 “就因为……我之前很想救你?” 说到这里,达达利亚不由得苦笑起来,他盯着钟离的眼睛,紧紧紧紧地,看着,盯着:“就因为我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告诉你,你现在的处——” 达达利亚的瞳孔一缩。 钟离立刻扶住达达利亚,看青年猛地前倾身体,用手掌捂紧嘴巴——发黑的血块顺着指缝溢出,拉长的血丝落于床单之上,粘腻温热,像是要把他的嘴巴缝起来。 那是来自天理的意志,是来自提瓦特的惩罚。真相决不允许从青年的嘴巴中说出,祂还要让方舟继续运行,祂还要让方舟上的生命继续延续,哪怕用以血以死,祂也要将真相缝起来,锁起来, 将他们二人的答案,藏起来。 “这么……精妙的算计,真是……比我们执行官里的【博士】还要变态啊……”达达利亚仰起头,靠在钟离的肩膀上,左眼角不自然地抽搐着:“竟然做到这种程度,那个对我降下诅咒的家伙,到底是有多恨我啊……” “也许是我……连累了你。” 钟离说道。 达达利亚偏过头,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钟离。 “……你、”青年张开嘴,你想到了吗几个字未说出口,便被对方用手帕堵了回去。 钟离摇头,将达达利亚扶坐起来,帮他在身后垫上几个枕头,顺便擦去青年唇边的血渍:“不必多言,阁下之前的提示……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真的吗?亏你之前还把我当成什么性骚扰暴力狂,”达达利亚实在没有力气了,他由着钟离给自己擦嘴,嘟嘟囔囔地:“嗯,不过,既然是换掉了我的左眼……那么‘那个家伙’就是在监视我们了?” 钟离不语,只沉默地帮达达利亚擦干净血渍。 “这样的话……我倒有个好主意了。” 达达利亚忽然笑了。 他耐心地等待钟离擦干净自己唇边的血渍,然后——猛地贴上对方的嘴唇。 接吻。他们接吻无数次却总是双唇相抵,这次轮回也毫不例外。二人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吻了上千次却还像初见时那样青涩,就像是一句玩笑一开再开,直到他们都认了真。 良久,达达利亚松开嘴巴,微笑着,揩去不小心蹭到钟离脸上的血渍:“啊哈,果然,我还是想和你接吻,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是……?”钟离皱眉,“阁下的身体,现在还不可以……” “哈,反正我都快死了,就算现在不可以,也没有以后了。而且那家伙不是很恨你吗?恨到不愿意让任何人去救你的程度。” 说着,达达利亚闭上眼。他深吸一口气,将卡在喉咙里血块勉强咽下去: “反正也是被监视,那不如做点轻松的快乐的事情。” “比如?” “比如——” 达达利亚再次吻上钟离。 这次是点吻,唇尖轻触,唇珠相碰,只一瞬间,柔软湿润的气息含混着鲜血流入钟离的口中,像死亡,像邀请。 或许还有一点点的悲伤与不舍。 “比如——□□?看两个大男人不仅没有被乱七八糟的诅咒打倒,反而还快乐地做起了爱,应该会很恶心吧?毕竟那家伙只是个不敢正面出手的缩头乌龟,那我们大家就互相恶心彼此,这才叫公平嘛。” “互相恶心……”钟离看着达达利亚,咀嚼着话里的噱头。 该说是如此顽劣到有些古怪的想法吗,恶心天空岛?恶心天理? 还是…… 达达利亚依旧笑眯眯地,他看着钟离,歪起头,笑得像一只真真正正的小狐狸: “怎么样?钟离先生……” “要和我,一起恶心一下吗?” 第29章 第二十六章 ‖﹕02999﹕‖ 第103章 “唔哈——有点冷啊。” 披着钟离的衣服,扶着钟离的肩膀,达达利亚慢慢走到了阳台,抬头。 荻花洲的雨已经停了,红云散尽,夜色如洗,月色从天地之间探出微光,同灯花一同照亮潺潺流淌的溪流。 落雨声止,天地一新。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到一起,看月色,品美酒,和站在阁楼之上的二人一起,仰望这无尽安逸的澄澈夜空。 “身体还好吗?”钟离将达达利亚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一些。 “嗯。就是觉得便宜了那家伙,”达达利亚深吸一口气,瞪向月亮:“这么美丽的景色,我们两个欣赏也就罢了,居然也要分享给那种家伙,真是不爽。” 尽管是一句玩笑,但两个人都没能笑出来。就这么沉默片刻,达达利亚看向钟离,坏笑道:“还有,钟离先生,你怎么总是拒绝我啊?是不是你那方面……哼——不行啊?” 仍旧是一句带有调侃意味的话,钟离不做理会,只一揉青年的脑袋:“待你身体好些吧。” “哈。还会有那样的时候吗?”达达利亚反问道。 钟离没再说话。 雨夜潮湿,微凉,水露予万物以生机,隔着老远也能听见人们聊天,笑闹的声音。觥筹相撞,酒令不止,孩子们携玩具追逐,兽行而过,螽斯亦从草丛里探头,鸣叫,在生命的夏日里大肆求爱。 明明夏末已至,每一场雨都带来秋的气息,但璃月的人们永远都有办法在生命的每一刻里找到归属于快乐。 就像他们一样。 达达利亚忽地一抖,钟离便将他搂得紧一些,更紧一些。他们两个人紧紧地靠在一起,似乎要比任何一对恋人之间的拥抱还要不舍,紧密。 达达利亚忽然垂下头,似乎是累了。 “如此,不妨来想想,待阁下身体康复之后,会做些什么吧。”钟离说着,将二人身后的竹椅搬来,把达达利亚安置坐下。 “……这算什么?垂死挣扎?”达达利亚就着钟离的动作坐下,顺便伸脚,帮钟离将他的椅子勾到桌边——“老实说,我不太喜欢做这种无用功……” “不想,公子阁下也有如此消沉的时候啊。”钟离将茶壶置于二人之间,又从桌下翻出两只杯盏:“然而这并非无用功。现在,即使沉浸于悲伤中也无能为力,不妨思考未来会做些什么,如此,说不定会找到新的转机。” 钟离说着,将琉璃百合茶推给达达利亚,也给自己续上一杯:“喝些茶,驱寒。” “……谢谢。”达达利亚捧起茶杯,放在嘴边狎了一口,立刻皱眉:“噫呃。早就想说了,这种肥皂水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达达利亚心情不好,他本是个随性温和的性子,如今却迁怒于一杯茶水,倒比先前更有了几份可爱之意。钟离忍不住笑了,他低下头,用杯盖轻搅茶水:“那么,公子阁下喜欢喝什么?我记下来,日后泡给你。” “嗯……枫丹的红茶就不错。最好加点糖和奶精,我不喜欢喝太苦的东西。”达达利亚放下茶杯,想了想:“好吧,等我好了,第一件事……就是喝杯正宗的枫丹红茶。最好加上三勺方糖,三勺牛乳,再放一勺奶精……” “嗜甜。”钟离闭眼饮茶。 “什么,这在我们老家是正常口味。”达达利亚反驳道。不过提到老家,青年便稍稍打起了精神,眼神也温和起来:“……然后呢,还要带先生去趟至冬。好久没见家人了,我会带你去见我的弟弟妹妹,还有积雪,雾凇,以及海屑镇的浮……” ——烟火忽然升起。 楼下的人们惊呼不已,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是时候会居然会有人放出烟火。是哪个大户人家沾了什么喜事吗?人们争先恐后地从座位上起身,背手,仰望天空,纷纷赞叹。 孩子们是最兴奋的,他们立刻蹦跳起来,欢呼,尖叫,拍手叫好。一时人声鼎沸,同烟花声不绝于耳。 达达利亚也看向天空,看那金光如流星升入半空之中。漫山遍野,金箔满天。 他皱起眉, 下定了决心。 ‖﹕10001﹕‖ “啊!是烟火!” 达达利亚从观众席上站起,手里还拎着半瓶火水。 辛焱小姐的演唱会盛况空前,没引来多少璃月土著,倒是引来不少异国游客。如今,主办方更是邀来嘉宾助演,将整个演唱会的气氛推至高潮。七色烟火先后从舞台两端窜起,又于半空之中盛放,见虹光如瀑布逆流于夜空之上,伴随着众人摇滚的手势,壮烈如烟花焚城。 叫好声,呐喊声,鼓声,掌声。醉心于音乐的人们在此刻忘情不已,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出尖叫。架子鼓与贝斯奏出节拍,电吉他与电琴交相呼应响彻天际,辛焱小姐一个滑跪冲向舞台中间,平日看起来有些怪异的爆炸头此刻竟如此夺目,耀眼。她骄傲地扬起脖颈,闭上眼睛,手中摇杆动作不停,电音霎时间如波浪般席卷全场,将气氛不断推至高潮。 老实说,钟离并不算适应这样的场合。但即使如此,他也乐于看到达达利亚兴奋的样子。青年率性,洒脱,不拘一格,自行其是。至冬的人们其实并不算适应摇滚,但达达利亚喜欢,他喜欢这种能够将一切情绪尽情外放,遵从本心的东西。 达达利亚笑着偏头,见钟离规规矩矩地在席上坐着,很无趣的样子,便把他拉起来,将二人杯中之酒满上: 第104章 “先生——不喜欢吗——”达达利亚一手堵着耳朵,一边笑眯眯地,冲摩拉克斯喊着:“会不会——吵到先生啦——” 达达利亚的脸有些红了,也许是醉了。不过摩拉克斯知道请您按的酒量,这些酒应该不会对他的身体有太大影响,况且对方如此兴致高涨,倒也不必拘束,索性由他去了。 摩拉克斯清清嗓,也学着达达利亚的样子,在对方的耳边大喊:“——很喜欢——并不吵——” 剩下的话,被达达利亚堵进了嘴里。 ‖﹕02999﹕‖ “啊……对,还想看一场演唱会。半插电的最好……唉。本来计划好,这次璃月任务结束后就去买票的。明明都想好去看哪场了。”达达利亚托着下巴,看向天边的烟火,忽然一伸手: “——你看那个金色的烟火……像不像石珀?” 钟离看向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没看钟离,他依旧伸着手指着天空,保持着有些无力的微笑,只眼角猛地抽搐一下:“你看那个,就像是,一块石珀被人……钉到了天、” ‖﹕10001﹕‖ 达达利亚呛了一下。 “唔咳、抱歉。”达达利亚猛地松开摩拉克斯的嘴巴,嘴里道歉,表情却是一点歉意都无。他一抹嘴巴,开心地:“这种时候,总想做点什么嘛。但对先生来说,这样的场合接吻,是不是太过了?” 没等摩拉克斯说话,舞台的另一端突然传来主唱忘情的尖叫。人们不再关注燃放于天空之上的烟火,只见嘉宾拍动话筒,在舞台中间大声邀请道:“现场的朋友们——让我看到你们手中的元素光棒,让我们用手中的光芒照亮这片夜空,穿透这片苍穹吧!” 观众更是发狂一般地回应着嘉宾的邀请。伴随着电吉他的嗡鸣,大家跟着歌曲喊着拍子,喝着调子,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光棒。 所有人都在用力地伸向天空,几百人几千人几万人,数以万计的光束汇成元素的海洋,争先恐后地指向这片天空,似乎将这无穷无尽的黑夜,用光明,用希望,用呐喊,用热情以击穿—— “击穿吧!用数以万计的星光,梦想,热情,希望,让我们所有人,将这片可怖的,压抑的,漫无边际无穷无尽的夜空——” “撕裂吧,击穿吧,” “燃烧吧——!” ‖﹕02999﹕‖ 钟离立刻扶起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半跪在地上,他捂着自己的左眼,紧紧地咬着嘴唇——烟花再次腾空,红色的血花于天空之中炸裂,达达利亚呕出一口血,一头撞到了钟离的怀里。 “还想……吃璃月的小吃……看璃月的景色……烟火……买点特产给弟弟妹妹,……给老爹买双穿着舒服的鞋……还有……和你打一架……” 他说,握着钟离的胳膊,忍痛似的,狠狠狠狠地握着——他的左眼流下的血和他嘴巴里的血混作一起流到地上,但他没有叫嚷一声。水元素又在发疯地聚集于二人身边,钟离想要把他扶进屋内,但达达利亚并不打算起来,他只是跪坐在钟离面前——握着对方的胳膊, “我要完成女皇陛下的任务……”达达利亚说着,抬起头—— “还要去天空上……把那块被钉起来的石珀……救下来……” 达达利亚轻声说着。楼下的人们叫好不已,更大的烟火绽放于天空之上,钟离怆然抬头,只见亮蓝色的火焰在他们二人面前透支绽放,将他们二人的身影,还有身下汇成一滩的鲜血,染得一片悲凉—— “哈……呜、” 青年实在痛得受不了了。那是意志力完全抵挡不住的剧痛,从胸口处传来,从灵魂的深处传来。他颤抖不已,肉身却依旧在恶意的影响下拼命调动着周围所有的水元素。 真的要燃尽了。 马上要燃尽了,可想要传达的话都传达到了吗?想要告诉对方的真相都说出来了吗?达达利亚意识恍惚地抬头,他想要看向钟离但是什么都看不到,想要说话但是什么也说不了,他忽然发现自己连听也听不见了,烟花叫好呼吸喘息什么都听不见了,是因为已经说了不该说的话了吗?但是他还没有说完,最重要的,还没有告诉他—— 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最重要的话传达给钟离了吗? “——公子?公子——达达利亚?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忽然松开了胳膊,猛地倒在了钟离的胸前。钟离立刻回握起达达利亚的胳膊,将他从自己身前扶起——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对方的名字,第一次带着急迫和不安,甚至是恐惧,呼唤青年的名字。 公子。达达利亚。达达利亚?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被扶起来,表情却呆滞一片,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又或者是,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就要这样结束了吗?明明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能告诉他……他在天空岛…… ——达达利亚一把握住了钟离的胳膊。 那就彻底燃尽吧。 水元素依旧在失控。不断地失控,加速地失控,发狂地失控,从他嘴巴里溢出了更多的鲜血。只是这一次,青年腰间的神之眼也在震动。是达达利亚在主动引发元素力失控。他的神之眼从深蓝变成了亮蓝,又从亮蓝变成了浅紫色——是邪眼的力量。钟离猛地意识到达达利亚要做些什么,他想要阻止,但事到如今又要如何下手? 第105章 阻止他?杀了他? “不要再继续了!达达利亚!” 巨大的长枪从达达利亚的身后幻化而成。由水元素构成的枪身,到水元素已经无法凝聚,由雷元素构成的枪头。 那是由青年身下的鲜血幻化而成的——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来自终焉,天空,来自黑渊开出白花的长枪。 夜空中最盛大的一朵烟花绽放于二人眼前。 达达利亚在向自己传递最后的信息。 石珀被人钉在了天空岛。 而把石珀钉在天空岛的,是这样的长枪。 还有锁链,什么的……只是我……没太看清,也…… 没力气了。 尖锐的枪尖闪烁着血光,稳稳地抵住达达利亚的背后。钟离一把握住枪头,想要阻止那杆枪的深入,但是太迟了,什么都太迟了,想起来的时机太迟了,传达到的时机也太迟了,达达利亚的□□早就失去了控制元素的力量,而天理亦不肯将这一切知晓的青年继续活下去—— “阿贾、” 【…交给你了。】 达达利亚说着。 除了鲜血,他用空无一物的喉咙,说不出话的喉咙——这样说着。达达利亚没能闭上眼,最后的最后,他只能靠在钟离的耳边,用气声对他说: 【我最想做的……】 【是向那个家伙……】 ……青年松开了手。 是情绪起伏非常大的一章,因为和上一章是连着的,但我又断更了一阵子,所以看起来情绪上可能有点不太连贯,可以适当回顾一下上一章 以及给没敢看上一章的小伙伴一个梗概:10001先生和鸭鸭看演唱会激吻,2999达达鸭惨兮兮地挂了() ‖﹕10001﹕‖ “复仇??……” “向天空??复仇??……” 演唱会结束正值凌晨,星月早已高悬于半空之上,此刻本是万籁俱静之时,可展馆内外依旧沸腾不已。嘉宾通道被各国歌迷围得水泄不通,呐喊与欢呼声此起彼伏,歌迷们用各国语言抒发着自己对曲目的喜爱和感动,他们肩并肩手拉手,大声怒吼着最后的安可曲。 各种情绪交织成一张艳丽的席,从馆内延向馆外,热情融化着所有的观众。 摩拉克斯扶稳达达利亚的肩膀,随人流向场外走去。 达达利亚醉了。明明哪一次轮回里他都没醉过,偏偏这次,他喝得腿都软了。是因为白日比武太累了吗?摩拉克斯稍稍偏头,达达利亚的头发便蹭到他的脸颊上。偏一点,蹭一点,再偏一点,再蹭一点。青年的头发乱糟糟的,唯有他经常对着镜子抹来抹去的呆毛依然挺立,甚至有些挡视线,摩拉克斯一偏头。 他本想换个姿势,刚把青年从肩膀上抬离,让对方脑袋稍微抬起一些—— “……唔。” 达达利亚迷迷糊糊地抬头,顺势亲了上去。 ‖﹕? 02999~03000 ?﹕‖ “……” “……啊,你来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这里是深渊与天空的通道,这里是死亡与轮回的夹缝。青年凭空出现于此,毫无征兆,连他自己都没有惊讶,就像是一直留在原地,在那里等着谁一样。 他穿着那身惯常的灰色西服,站在虚空一片的世界里,冲着即将步入下一场轮回的摩拉克斯,扬起一个笑容。 “嗯——总之,先让我打你一拳吧。” 达达利亚扬起拳头,笑眯眯地,向摩拉克斯冲了过去—— 摩拉克斯没有躲。他没有眨眼,更没有后退,只是有些不解地看着青年,似乎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为什么达达利亚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上一次轮回出现了变数?是因为他先自己一步想起了一切? 摩拉克斯一边思考,一边等着达达利亚冲过来揍自己,可这一拳并没有落到他的眼睛上,也没有落到他的鼻子上,它堪堪停在了摩拉克斯的面前,最后化作一根食指,怼在摩拉克斯的胸前。 他的食指抵在摩拉克斯的胸口。胸口,心脏的位置。心脏的位置,露出深深的伤口的位置。即将步入轮回的摩拉克斯的胸前袒露着巨大的伤口,从伤口溢出的诅咒充满着恶意,近乎填满了他们所在的夹缝本身。青年甚至能够看到摩拉克斯的心脏。那是金石的心,被诅咒折磨地残破不堪,还有些许风元素的存留,在心脏深处冒出幽隐的绿光,同样在磨损他的心脏。 那是天理的诅咒。提瓦特的诅咒。这个世界的诅咒。 他就是携着这样的诅咒,徘徊于数以千计的轮回之中,无数次地陷入痛苦,绝望,无力,崩溃之中—— 然后,将那份诅咒扩散给了自己。 “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波及到我的家人……” 达达利亚一咬嘴唇。 他抬起头,瞪向摩拉克斯。 那是被诅咒的神明,那是爱上自己的神明。 那也是自己爱上的神明, 那是摩拉克斯。 ‖﹕████﹕‖ 【先生。先生。】 【这次我先于你承担神罚,这次我先于你得知真相。】 【原来是如此。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们已经经历了这样漫长,可怖,残酷的时光。】 【但我同你一样,尽管得知真相,终会遗忘真相。】 【天理与诅咒再不会让我想起这些时光。】 第106章 【所以,在一切遗忘之前,在一切丧失之前,】 【我在这里留守至此,我要告诉你我的选择,我的希望。】 ‖﹕10001﹕‖ 带着酒气的吻流入唇舌,就像含起一枚酒心薄荷。摩拉克斯意识到达达利亚还是第一次与自己吻得这么投入。先是以唇抵唇,然后翘开嘴巴,接着双臂搭上肩膀,搂住脖颈,两只食指勾在一起,像不舍。 烟花忽地腾起,金色的蓝色的光映在他们的脸上,光渍沿夜空无限漫长地落下,像流星,像烛泪,烛泪漫漫,流于指尖,更像恋人缠绵的吻。 “……唔…” 达达利亚皱起眉,将吻落得更深。他本就是个进攻性极强的男人,摩拉克斯虽然温柔,但这样温和的回应只会他感到焦躁。他与他以舌相交,以吻相缠,似乎就此便会将对方吞噬,也好像马上就要被对方蚕食。二人就这样站在原地接吻,达达利亚腿有些软,摩拉克斯便扶住他的腰,就和着他的姿势,稍稍俯身去吻他。 成千上万次的吻。无数次的吻。 几个同样喝高了的歌迷发现了他们的激吻,围成一圈叫好。有好事者更是打起了拍子,嘶吼着演唱会的最后一首曲子: ‖﹕████﹕‖ ——摇滚就是??复仇?? 【——第二百四十九次,我没能救下托克;】 ——复仇??复仇?? 【——第五百六十九次,我没能救下父母;】 ——向天空??复仇?? 【——第七百三十一次,我没能救下至冬的子民;】 ——复仇??复仇?? 【——第八百一十九次,我亲手杀死了冬妮娅和安东。】 ——向深渊??复仇?? 【——第九百九十九次,我被你抛入深渊——】 ——复仇??复仇?? 【——第一千零一次,我伤害了女皇陛下的子民。】 ——向自由??复仇?? 【——第一千零二次,你在我毁掉一切自己所重视的一切之前,杀死了我……】 【——第两千九百九十九次,你亲眼看着我,杀死了自己……】 ‖﹕10001﹕‖ 人群,围观。叫好声,嘶吼声。各种声音簇拥在一起将他们包裹成团,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一场足够盛大,炽烈的,疯狂的接吻。可是不够——远远不够。只是接吻怎么够?只是接吻怎么够。接吻是死亡,死亡是离别,离别是割舍,割舍是遗忘,遗忘是无限漫长的痛苦的残酷的时光。他把他们的过去遗忘了,而他亦不允许他想起。 到底要如何才能帮上这个人?到底要如何才能拯救这个人? 仅仅是唇唇相抵也是不够,仅仅是唇舌相抵依旧不够。 还要更多——还要复仇—— 人们的歌声依旧在耳边环绕,大家拍手,叫好,像是提瓦特本身的意志化作众生,而众生以践踏他们的血肉的方式延续至此。所有人都是观众,观众看到他们二人的生离死别兴奋不已,观众围观着神灵与凡人的痛苦如围观一场盛大的摇滚演出。没有人与他们共情,没有人与他们交心,所有人对他们的恸哭与呐喊置若罔闻,所有人对他们的痛苦视而不见。众生拍手叫好,众生愚昧无知,众生癫狂快乐,众生嘶吼,嘲笑。他们舞蹈,他们叫唱,他们疯狂,他们咆哮: “复仇??复仇??” “复仇??复仇??” “向天空??向自由!” “向大海??向自由!” “向未来??向自由!” “向希望??向自由!” “向死亡??向自由!” “向新生??向自由!” 向提瓦特……向天空岛……向星辰…向天理…… 复仇…… ——复仇! ‖﹕████﹕‖ 【如果这是天理施加于你的诅咒。】 【我则会向这片大地发起复仇。】 ‖﹕? 02999~03000 ?﹕‖ 【先生,你是否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 【先生,为了这个的计划,你还会杀死我多少次?】 【先生,先生,我来和你打个赌。我要和你打个赌。】 【如果你再次见到我,如果你仍要杀死我。】 【我一定会变得更强,我怎会让你轻易得手?】 【我可是每一秒都在变强的达达利亚!时间与空间都奈何不了我,无论这残酷的轮回循环多久!】 【我终于有理由与神明拼死厮杀,我终于可以将神座光明正大地踩在脚下!】 【这样宏大而畅快的战斗体验,光是想想都觉得浑身颤抖!】 【好期待啊,先生!我们会在这样的轮回里相遇,相识,然后拼死战斗无数次!】 【在提瓦特的尽头,在世界的末路!先生,我会与你畅快地厮杀,我会将鲜血尽情地泼洒!】 【所以在那之前,假装自己是个凡人的,璃月的神明摩拉克斯——请不要为我的死亡感到悲伤。】 【请保护好我的家人,我的部下,至冬的子民,至冬的女皇……】 而我会向着无尽的自由……向着最后的自由…… 向着这无尽的,无尽的,无尽的大地,星空,宇宙,万物…… ‖﹕10001﹕‖ “钟离先生。” 达达利亚松开嘴巴,借着酒劲,贴到摩拉克斯的耳边,轻轻地开口: “我会继续与先生切磋……继续努力变强……” 第107章 “然后——向天理,天空岛,……” “献上我们的复仇。” 第30章 番外二 ‖﹕05███﹕‖ “嗯……然后,哥哥的双手被捆绑在床头,额头上密布精致的汗珠……” 至冬国,海屑镇。少女的房间挂着“禁止打扰!”的牌子,而房间的主人正坐在书桌前咬笔杆,对着笔记本冥思苦想。 “对了!然后……然后,钟离哥哥一舔哥哥脸颊上的汗珠,拿起床上的皮鞭,决定在哥哥的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冬妮娅灵机一动,文思泉涌,正打算挥毫泼墨—— “噫,拿皮鞭什么的,就有点过了吧……”安东站在冬妮娅身旁,不动声色地吐槽。 “呀——!” 冬妮娅猛地扭头,看到安东正抱着蹴鞠,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橙色的短发,乱翘的呆毛,还有那双和自己一样的金色眼睛,以及被自己的蔷薇文学震撼到彻底无语的表情—— “你怎么进来的!”冬妮娅立刻交叠双臂,俯身于桌面,挡住那散发着禁♂忌气息的笔记本:“去!去!” “我也不是故意闯进来看你写这种东西的……”安东叹了口气,将蹴鞠搂在怀里:“打雪仗,玩不玩?哥哥让我过来叫你的。” “啊?要玩要玩。”冬妮娅合上笔记本,站起身,“——咳,那个。刚才的事,不许告诉哥哥哦。” “就算你让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安东挠挠头,将蹴鞠递给冬妮娅:“这只蹴鞠是钟离哥哥带给托克的礼物。你帮我收一下吧,我收东西总是记不住位置。” 冬妮娅了然,俯身于床下,掏出一只塑料盒打开,只见里面花花绿绿,全是阿贾克斯哥哥留给大家的玩具:“钟离哥哥真的是很惦记我们呢。你还记得吗?上次来至冬的时候,他就带给我们一大堆荷花酥,甜甜的,可好吃了。” “那你就更不该把他写成这样……” 不知何时,安东已经来到了桌边,一边皱眉,一边翻看着冬妮娅的笔记本, “这都什么啊,捆绑,束缚,滴蜡,窒息,还有黑化……邪魅狂……狂什么?呜哇,在你心目中,钟离哥哥就是这样可怕的人吗……” “呜哇!你不许看!” 该说不愧是至冬人吗?冬妮娅眼疾手快,猛地将蹴鞠甩向安东,砸得对方一个趔趄。也不知这东西到底是不是这么用的:“谁允许你偷看女孩子的日记本了!你这个只知道偷窥的小鬼!” “哈,谁是小鬼!?我看你才是那个只会用暴力威胁别人,天天惦记着哥哥被人酱酱酿酿的不称职的妹妹吧!”安东一边揉着脸蛋,一边不甘示弱地回嘴,橙色的呆毛已然斗志昂然:“我要告诉妈妈!我告诉她你就是希望哥哥被钟离哥哥c……” 接下来的话语都被冬妮娅的拳头揍下去了。 待到达达利亚和钟离找来的时候,冬妮娅正跨坐在安东身上,扬起小小的粉拳,连双马尾都打散了一只。】 钟离叹了口气,达达利则亚捧腹大笑,他一边拉起被揍得七荤八素的安东,一边夸赞着冬妮娅:“真不愧是我的妹妹!以后你也会是出色的战士吧!啊哈哈哈哈……” 然后,将两人一同领出了房间。 “为什么吵得这么厉害?还有,安东,”达达利亚微笑着看向弟弟,比了个拇指:“不对女孩子动手,这点值得称赞哦。” 虽然被哥哥夸奖很是开心,但“其实我动手了但是没打过,冬妮娅真的太强了”这种真相,还是藏于心底吧——安东尬笑着,应和一声。 “钟离哥哥,钟离哥哥。” 作为胜者,冬妮娅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哥哥的梳头服务。她最喜欢阿贾克斯哥哥为自己梳发,心灵手巧的哥哥总会梳出各种好看的发型:“——钟离哥哥的头发好长呀,平时哥哥都是自己搭理长发吗?” 达达利亚看向钟离,只一瞥,似乎在提醒对方不要说多余的话——用仙力梳头什么的,还是别提了吧。 钟离心领神会,他一顿,拇指食指抵住下颚,沉吟片刻:“啊……如此说来,虽说平日都是自己梳头,但你们的哥哥也有帮我打理过。” 安东捂住额头,冬妮娅则幸福地扬起头,像是要被这突如其来的cp感晕过去了。 “哎?冬妮娅你不要乱动,辫子会梳歪的……”达达利亚扶正妹妹的脑袋,重新拢起少女散落于肩膀的橘色长发:“说来,你的头发留长了啊,冬妮娅。看来,哥哥得为你重新做一副发带了……” 冬妮娅笑吟吟地回过头,眯起金色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骄傲地上翘,眼尾的那簇尤为纤长,同青年一样,像是张扬又像是撒娇:“嗯!哥哥的发带,冬妮娅最喜欢了!” 说着,她吧嗒一声亲在哥哥的脸颊上,扬起大大的,爽快的笑容:“冬妮娅最喜欢哥哥了!” “是吗,哥哥也很喜欢冬妮娅——”达达利亚同样吻向妹妹的脸颊,那份专属于兄妹之间的亲昵,让人看了就会感到愉快:“——还有安东,托克,哥哥姐姐,父亲母亲。哥哥都很喜欢,哥哥最喜欢你们了。” 钟离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唇边带笑。这样的俗世亲情,他不曾拥有,但向来喜爱。还有什么比一家人团聚于此更和乐美满的事情呢?他看着达达利亚同自己的弟弟妹妹亲作一团,笑容温和,简直就像是自己也被视作了青年家人的一份子—— 第108章 “那,钟离哥哥呢?” 冬妮娅突然回头,看向钟离:“钟离哥哥,也是哥哥重要的朋友吧?” “啊……呃……” 达达利亚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钟离。 正巧钟离也在看他。 “是……是朋友……吗。”达达利亚勉强地笑着,他挠挠脸,想起之前发生了水淹璃月的事情。 这家伙还会把自己当朋友吗…… 可是,当着弟弟妹妹的面,如果直接撕破脸,打破孩子们的幻想,到底也不是上策…… “——我的确是你们哥哥的朋友。” 钟离说道。 在达达利亚略带惊愕的注视中,钟离慢慢走过来,俯身,伸出食指轻叩自己的脸颊:“那么,也请阿贾克斯阁下向我证明这一点吧。” “……——哈啊——?” 达达利亚看着钟离。 这家伙什么意思?是想让自己亲他的脸? 凭什么?神经病啊? 冬妮娅尖叫地向后倒去,好在安东及时扶住了冬妮娅。 大概是察觉了达达利亚的诧异,钟离忍不住笑了。同青年在一起的确是有着前所未有的快乐,他俯身于达达利亚的耳边,轻声言道: “——如何,还是说,你想让小孩子失望?” “——” 达达利亚当然不想让弟弟妹妹失望。 调整情绪片刻,达达利亚抽动着嘴角,扬起尴尬的笑容,口吃一般地解释着 : “我,我和钟离……哥哥,的确是……好朋友。” 说着,他凑近钟离的脸颊,没来得及注意冬妮娅已经羞红到滴血的脸颊,也没注意到安东喊着的“冬妮娅!冬妮娅你快醒醒!别磕了别磕了,今天的晚饭还没做呢……”—— 青年柔软的唇瓣轻触于神明的脸颊。 至轻至柔的吻,稍纵即逝的吻。达达利亚立刻一抹嘴巴,半是愤怒半是羞赧地向旁边看去,他不敢看钟离,可这双眼睛却不听使唤,偷偷瞥向对方—— 迎面而来的是对方的嘴唇。 唇唇相抵,吐息交融。璃月的神明与至冬的执行官亲吻在一起。 是如此冲击性的一幕,冬妮娅嗷地一声昏了过去,徒留安东还在摇晃着自己的身体:“醒醒!醒醒!托克的便当还没做完!酸奶油的发酵还要靠你啊!冬妮娅!冬妮娅!……” ——达达利亚一抹被对方吸吮地有些发肿嘴唇,怒视略带笑意的钟离,岩神,摩拉克斯 —— “这可是,犯规了啊,钟离先生。”达达利亚将先生二字咬得极紧。 “是吗。可我觉得,这倒只是一个开始……” 钟离还是那副浅淡的笑容,他俯身于达达利亚的耳畔,轻声道: “——今后,未来,我们还要做些更犯规的事情。” “如此,阁下,想要与钟某一同尝试吗?” -附录- 冬妮娅的记事本 禁断の恋!~蔷薇与剑的交锋之furry控是吧~ 第1章 命运的邂逅!剑与藤蔓的交织 很久很久以前,离海藻镇不远的森林里有一座古老的城堡,城堡里盘踞着巨大的恶龙,非常可恶。为此,海藻镇的镇长召集了很多勇士,其中一名青年叫阿乙克斯,非常可靠。 阿乙克斯是海藻镇最威武,最帅气的战士。他有着吹弹可破(此处有反复涂抹、修改的痕迹)的雪白肌肤,和一双孔武有力的臂膀。他可以徒手扛起一只冥海巨兽,也可以为他的美丽又可爱的妹妹用海屑草编织出美丽的花环。阿乙克斯是全海藻镇最受欢迎的男人,他是全镇的希望。 临行前,阿乙克斯带好佩剑,在他的妹妹额头上留下一吻,说:待我将恶龙的首级斩落,我将身披铠甲,凯旋而归。 然后,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第1章 到这里便中断,很快进入了下一章。看起来作者并不想写男主角和自己弟弟的互动。) 第2章 命运的邂逅·真!恶龙的真面目 “可恶!” “啊!” “呃!” “唔!” “哇!” “好强!居然!” 一番精彩而激烈的交战后,阿乙克斯输了。 此刻,阿乙克斯被魔龙用巨爪摁在身下。那是一只非常非常威武,非常非常雄壮的魔龙,棕色的鳞片,鎏金的双角,长长的须子无风自动,非常非常地帅气,霸气。特别霸气。魔龙用一根指甲挑起了阿乙克斯的衣服,开口便讲人话: “单枪匹马来挑战我,胆子不小。” “你居然会说人话”阿乙克斯惊了 “我还会做人事呢”龙说着脱下了裤子 (作者写到这里似乎已经彻底失去耐性,彻底抛弃逻辑,直接步入正题。) 第3章 命运的鞭打 龙变成了人,这个人有着黑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他用自己的须子化作了一根皮鞭,紧紧地握在手中。 “达咩,一太一哟”哥哥哭着说道 “哼哼,今天你达咩也得达咩,不达咩也得达咩”钟离哥哥冷笑一声,舌尖一舔上颚:“让我来疼爱你吧” 啪~啪~皮鞭如蔷薇的藤蔓落在哥哥的身上,留下伤痕,但衬得哥哥的肌肤更加白嫩,哥哥的眼里噙满泪水,一时间嘤嘤起来,但还嘴硬地向钟离哥哥说:“去、去” “食言之罚!食言之罚!” 第109章 钟离哥哥一边挥舞着自己的须子,一边邪魅狂juan,还念念有词,“吃盐吧!吃盐吧!我是氯化钠的帝君,厨房的主宰,我要让盐酸硝酸都飞起来!” “哒咩!达内,达咩哟,不可以飞,”哥哥哭着抱住钟离哥哥的脖子,努力地亲吻钟离哥哥的须子:“明天还要考化学呢,今天我就先打到这里吧!” (至此,作者的笔触已经有些潦草,看起来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大概是熬夜写的。) 第4章 阿甲(划去)乙克斯の臣服 阿乙克、 作业: 至冬考卷p14~20 璃月密卷p34~40 稻妻真题p24~30 提瓦特三十八套:须弥卷、提瓦特卷、新课标卷各一套 【追加记事:要好好补习元素学。这次考试没能拿到第一,惩罚自己一个月不给哥哥写信了】 (文章里突然出现了关于作业的记录,看来作者开始忙于学业,短暂的创作之旅结束了。) —— “……” 达达利亚心情复杂地合上了记事本。 钟离忍着笑,连手中的茶盏都跟着嘎达嘎达直晃:“冬妮娅的想象力,真是不错……” “啊哈……我……我该去教育教育她吗?但,呃……”达达利亚无比尴尬地,挠挠头:“管太多了似乎不太好,但这样发展下去,是不是有点危险啊?……” “童言无忌,且听且忘罢了。”钟离抿一口茶,无比淡定:“何况,她写的也不是什么离谱的事情。变成龙形而已,并非无稽之谈。” “哈,难道你变成龙形还能脱裤子?还能把须子拔下来抽人??”达达利亚反问。 “……”钟离愣住了。 “等一下,也就是说你变成龙形的时候,其实是光着屁股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吗?”达达利亚继续追问。 “……咳。不是……总之……” 良久,钟离放下茶盏,揉了揉发紧的眉心: “……还是,稍微地……适当地……教育一下吧。” 第31章 第二十七章 ‖﹕10001﹕‖ 七月流火,秋意乍起。 璃月,郊外,灵矩关。 日高三竿,艳阳漫天。山间景色朗润,炽黄朱红相衬,于远处又与晴空相接。目之所及,橙黄蓝绿,色彩明晰一片。 达达利亚坐在遗迹守卫的肩膀上,看着自己的掌心,握拢,张开,又握拢,如此反复。 摩拉克斯收起架势,将岩枪抵于地面,抬头:“怎么,累了吗?” “不……?没有,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达达利亚伸直手臂,一转,透过指缝看向阳光:“虽然说不上来,但总觉得力量似乎变强了一些…?就连右眼的视力也……” “如此倒是好事,想来是这些天的修行有了成果。”摩拉克斯淡淡地回应,一番答语毫无破绽。他竖起岩脊,轻身一跃,快步走到遗迹守卫的另一端肩膀上,坐下。 两人各执遗迹守卫的一端,默默。 他们中间只一柱岩脊竖起,与天地之间的顽石发出共鸣,嗡鸣不止。 如此休憩倒也不错,摩拉克斯正打算闭目养神,可达达利亚却从来不是个能安静下来的性子。 “早就想说了,你那个岩造物真是方便啊,连爬山都省了不少力气。”达达利亚看着那根岩脊,见金色的共鸣呈方形扩散开来,连波纹都是中规中矩的模样,倒是很符合这家伙的气质了:“虽说我也能用水元素造些东西出来,但水的质地太光滑了,踩上去很容易滑倒,不太方便。” “……” 摩拉克斯睁眼,起身,踩着遗迹守卫的脑袋,跳到达达利亚身边。 他托起对方的手,将岩元素附着于青年的掌心:“试试看。” “呃……” 达达利亚五指一拢,再松开的时候,一只金色纹路的小鲸鱼便出现在二人的手中。 “呀啊。”达达利亚惊讶地叫出声。 “这……倒是难得。” 摩拉克斯似乎也有些惊讶,他将那只金色的小鲸鱼接过,托于掌心。是如此奇妙的质感,向来不与任何属性参与反应的岩元素,此刻正好整以暇地附着于水元素的表面,为流体镀上一层金光,变成坚硬异常的膜体,甚至还融入了水体本身,既参与了流动,也切实地让小鲸鱼的表面变得坚实粗糙起来。 尽管如此,那只小鲸鱼也没有也因此丧失水元素本身的特性,它依旧是像果冻一样软弹弹的,稍微一晃,胖胖的小鳍便会跟着抖动。 像是一只由液体石珀制成的鲸鱼—— 这就是岩元素与水元素真正融合的样子吗……摩拉克斯悄然瞥向达达利亚,看向青年此间愈发明亮的左眼,不动声色地将小鲸鱼还给了他: “看来,元素融合,倒是可行。是阁下又想出了什么新的战斗对策吗?” “可行?开什么提瓦特玩笑,”达达利亚接过那只鎏金鲸鱼,托在手心,稍稍晃了晃:“真要是和谁打起来了,会有人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等着我去握你的手,不紧不慢地融合起两种元素的力量,再接着打过来吗?” 啊,果然。 听到这样一番话语,摩拉克斯稍微悬起的心,总算是稳稳地放下了。果然,达达利亚还没有意识到,这样不可思议的的融合本就出自青年自己之手。也许现在这份力量还不完全,还需要依靠摩拉克斯的外力支持,但是假以时日,等到那只左眼真正地和青年的身体融合,再加上自己的…… 第110章 “而且我还得拿走你的神之心呢,你难道会站在那里等着我抢吗?”达达利亚补充了一句,食指一弹那只小鲸鱼的肚皮:“这东西,也就能留着给冬妮娅当个小摆件儿吧……但做得太糙了,找机会重做一个吧。” 摩拉克斯哑然片刻,终于失笑:“啊,原来阁下没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 “女皇的命令是绝对的,她交给我的任务当然会完成。你的神之心我一定会拿下,而让你我陷入窘境的那个家伙,我也会好好地和他算账。” 达达利亚说着,握紧拳头。金色的水光沿着指缝流下,金色与蓝色的元素颗粒蹦跳着落到他们二人的脚边,钻进遗迹守卫的关节里,明灭着消失了: “能够让岩神大人困于轮回之中的家伙吗?哼……神座也好,天空岛也好,所谓的天理也好——无论什么,都让祂尽管来找我吧!” 忽有风吹过山谷,一时百兽噤声,唯余松涛阵阵,与青年的豪言壮语一同,回荡于天地之间。 “——自大。” 摩拉克斯朗声笑道。 他扶膝起身,风将他的衣摆与马尾扬起,猎猎抖动。 摩拉克斯站到遗迹守卫凸起的螺丝处,伸出手,拉起达达利亚: “那么,晌午已至。阁下可想同我去哪里寻些吃食?” “哈,客随主便,一切都听先生安排啦。”达达利亚顺势起身,他拉着摩拉克斯的手,眼尾最长的那根睫毛与笑容一同扬起: “——总之,现在,又到了先生一边与我约会,一边带我回忆过去的环节了,对吧?” ‖﹕03000﹕‖ “——不对。” ‖﹕10001﹕‖ “啊,是钟离先生,还有达先生!” 吃虎岩,万民堂。昔日人生鼎沸的饭铺如今难得冷清,香菱小妹从灶前探出头,鼻头上还落着一点炉灰。她有些抱歉地笑着,挠挠头: “嘿嘿,真不好意思!我刚刚在做小灯草爆炝堇瓜史莱姆,一不小心把锅给炸了……二位先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达达利亚摊开手。摩拉克斯摇摇头。 “璃月人民……呃,很懂创新啊。”达达利亚苦笑着,看向摩拉克斯:“这位…小妹妹,一直都是这样做菜的吗?爆炝史莱姆……?” “咳。香菱这孩子,心思活络,点子颇多。虽说有时会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菜品,但若论起对料理的独到见解,璃月港之大,却是无人能匹及的。” 摩拉克斯说着,看向一旁的蔬菜摊,似乎有了下一步的打算:“嗯……既然如此,今日你我便不下馆子了。” “啊,那我们买些菜回去做好了?”达达利亚也注意到了一旁的蔬菜摊,他走过去,随手挑起一只胡萝卜:“嗯……天这么热,做些胡萝卜沙拉应该不错,还很爽口。就是不知道璃月有没有买蛋黄酱……” 见达达利亚很自然地把自己放到了主厨的位置上,摩拉克斯立刻按住青年打算付账的手: “阁下就不想尝尝在下的手艺?”摩拉克斯轻声道。 “当……、呃。” 面对摩拉克斯的邀请,达达利亚本是感到惊喜,想着这家伙对吃的这么讲究,手艺肯定也非常高超,刚要脱口而出那当然想啊——但不知为何,他一时语塞,潜意识里的抗拒让青年没能把那句话说完整。 为什么会抗拒?虽然这份情绪很微弱,既谈不上抵触,更谈不上恐惧,但这份货真价实的抵触感,究竟是…… 让这个人做料理的话,到底会发生什么? “嗯。虽说已经有些晚了,但若我们快马加鞭,火速赶往轻策庄,大概还能摘到些鲜嫩的竹笋。” “轻策、哈?” 达达利亚隐约明白自己在抵触些什么了。 “嗯,公子醉心比武,对此有所不知。璃月港作为提瓦特最大的贸易港口,各地食材,自然应有尽有。然,璃月之大,提瓦特之广,各国食材经过长途运输,这一路颠簸,即使有风史莱姆相助,但口感与鲜嫩程度,终究是比不上于我们亲身前往各地,现去摘取为好。” 摩拉克斯似乎完全没理解达达利亚在迟疑个什么,他自顾自地,甚至已经开始盘算接下来所需的食材:“而且,这之后,我们还要前往蒙德,去清泉镇。多亏香菱小妹在其中牵线,我与当地猎人已是故识,从他手中采购些现宰的清泉林猪肉,想必是再合适不过的。哦,当然,一道完整的腌笃鲜,自然少不了火腿,黄酒。这些,都是亟需采办的食材。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动身吧——” 达达利亚只感到一阵恍惚。先去轻策庄采笋,再去蒙德杀猪。一会儿又要买黄酒,是不是还得去趟须弥挖个地窖?这家伙对时间这么没有概念的吗?还是说活了六千年的家伙就是这么无视时间的?…… “等一下,摩……钟离先生,咱们就只是吃顿中午饭而已……”达达利亚想要伸手阻拦—— “——我知阁下性急,怕这顿饭耽误了你我太多修炼的时间。但,如果这是我的请求呢?” “呃?”达达利亚呆呆地愣住,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再一次,他没能理解摩拉克斯的意思。 摩拉克斯轻叹一声,缓步来到达达利亚的面前,站定。 他将达达利亚还没放下去的手牵起,握紧,最后,贴置于自己的胸前。 “战斗与切磋,修行固然要紧。只是这颗金石之心,也很需要阁下的陪伴。” 第111章 “哎、” 想着对方是不是说了什么比巷子口戏折子还有直白的话语,达达利亚尴尬地后退一步,但摩拉克斯立刻逼近一步。他依旧握紧青年的手,掌心抵住自己的胸口,坚实的胸膛之下,缓缓跃动着的,便是达达利亚璃月之行的目标—— “即是——在一切结束之前,我还想要阁下,再陪我更久一些。” 摩拉克斯肯定道,一双深金色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青年深蓝色的双眼: “如此,好吗,达达利亚?” ‖﹕03000﹕‖ “不……” “……还不是……这里。不是胸口……坚持一下……再、” “……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 ‖﹕? 02999~03000 ?﹕‖ 【祂的心是网罗,祂的手是锁链。】 【祂得知此等命运,比死还苦……】 末世,终焉,天空岛。 被烈火炙烤,被紫电裹挟。飓风卷起寒霜,藤蔓爬满神座。这里是堪比无间地狱的可怖终焉,世界的末日在这里一刻不停地上演。 只因提瓦特拒绝了时间。 是方舟的意志将世界的末路滞留于此,然后, 让时间,疯狂地,向过去进发。 双星陨落,众神凋零。名为提瓦特的方舟已值终焉,可它却拒绝死亡,亦无法向前。逡巡至此,天理用斩断时间与因果的长枪刺入神明的心脏,以执政之神的灵魂此为触媒,展开了由百向千递进的庞大轮回。 他与他无数的恸哭,呐喊,于此便成了是轮盘上的轻拨一格。 不向前,向过去。他们将永远悲痛,永远恸哭,永远呐喊, 永远重来。 摩拉克斯抬起头。 化作少女模样的神明浮于半空之中,笑容空洞。祂的白色长发如雨,祂的金色眼眸如雾,祂的瞳孔里藏起的是忍耐与慈悲,十字星的模样。爱之于神明的模样,神明之于众生的模样。 死亡的模样。 【又是一场精彩的演出,又是一出完美的谢幕。】 【那位凡人的小小挣扎,连神明都会为之动容。】 ——挣扎如何?动容如何?你会怜悯?你会同情? ——终焉将至,末路将临。你会动摇?你会悔悟? 【自当怜悯,不曾同情;永不动摇,无需悔悟。】 【方舟还会继续行驶,直到世界迎来真正的末路。】 【此即,世界末路——】 化作少女形态的天理忽然闭上眼,她模仿人类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摩拉克斯的身前,冰凉的指肚抚上对方的唇瓣。祂的动作是如此轻柔,只一抹,却是饱含了无限的爱怜: 【我并非只是在惩罚你。】 ——你并非只是在惩罚我。 【只是神明已然陨落,依旧无人登上神座。】 ——毕竟神明终会陨落,但仍会有人登上神座。 少女空洞的表情忽然有了变化。祂的指肚不再轻揉摩拉克斯的嘴唇,祂的足尖向后小踏三步。何其优雅的步伐!那是一步错愕,一步不解,一步颤抖—— 【你竟想让凡人登上神座。】 ——我定会让凡人登上神座。 【你竟妄想轮回就此突破。】 ——我定会让轮回就此突破。 【你幻想——你妄想——你狂想——让使弓的凡人,将天空射落——】 ——不是幻想,不是妄想,不是狂想。这只是—— 摩拉克斯猛地挣脱了左臂的锁链。只一瞬间,巨大的岩枪呼啸而过,将少女飘扬于空中的长发削出缺口。 片刻的挣扎换来的却是更多的束缚。少女的瞳孔紧紧地锁在摩拉克斯的左臂上,更多的锁链缠到他的胳膊和脖颈上,直到对方发出了低低的痛呼——是放弃了躯体完整性而做出的反击吗?那本是无法挣脱的,由提瓦特的意志幻化而成的锁链,而为了这次无用的攻击,摩拉克斯的左臂大概也是彻底报废了—— 但他居然能够反抗自己了?这难道意味着…… ——你的权能也在流失,你的力量也在消减。 ——是你拒绝了异星的意志,是你在拖延自己的毁灭。 ——提瓦特用轮回逃避死亡,生来前行的方舟竟甘于原地打转。 ——所以,我自知此身之于这场轮回,只是惩罚,只是余兴—— 摩拉克斯调整片刻,稍稍扭动被锁链勒到呼吸困难的脖颈: “只是在原地打转,又谈何前行?无法前行的方舟,又如何获取运行的能量?轮回重复至今,我们只是在消耗彼此的耐力。自诩天理之人,你贵为神祇,又是提瓦特意志的化身,然而这只是一场不断消耗的轮回,事到如今,你必定会在这场轮回里逐渐变——” 天理突然伸出手臂,五指向下紧握于掌心。插入摩拉克斯胸膛之中的长枪立刻深推,将罪人口中的诳语堵了回去。 诳语化作鲜血,从胸前的伤口涌出,汩汩默默。 【——你在伺机?你在蛰伏?】 【——是,你要破坏?你要颠覆!?】 摩拉克斯呛出一口血。他抬起头,眸中金色的寒光更利了一些: ——我在伺机。我在蛰伏。 ——但,由他破坏。由他颠覆。 唇边的血还没有流尽,鲜血如泪,流到胸口,引出更多的鲜血。这次摩拉克斯不再只是被捆起手腕,试图偷袭神明的左臂已经被锁链绞扭成诡异的形状,像风中的枯树。诅咒的长枪更是贯穿身躯,撕裂心脏。看到这样狼狈的摩拉克斯,少女模样的天理冷静下来,祂恢复了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地将他的下巴抬起,却只见到了对方冷笑的模样。 第112章 冷笑,嗤笑,游刃有余的摩拉克斯—— —— 提瓦特的意志,方舟的舵手,自诩博爱众生的少女,此刻脸上竟罕见地透出一丝残忍: 【我会将你的这段记忆扭曲,让你永远也想不起我在那个凡人身上,用何种方式监视你们——】 ——你会将我的这段记忆扭曲,让我想不起你是如何用阿贾克斯的眼睛监视我们,直到你的力量逐渐消失—— 少女神色一凛。 摩拉克斯依旧被自己强迫着抬起头,巨大的锁链绞在他的喉咙上勒出可怖血印,但这个人的声音却并没有动摇分毫,依旧如此低沉,清晰,甚至比刚刚还要有力: ——哪怕这场轮回将会数以万计,我也会一直忍耐下去,直到提瓦特,迎来真正的终末。 少女松开摩拉克斯的下巴。 她向后退了半步,微微沉默,片刻: 【你当真想让凡人射落神座?】 【这是执念?还是蛊惑?】 摩拉克斯轻笑一声。 他闭上眼。再次睁开的时候—— ——这是契约。这是复仇。 ——向天空,向深渊,向神明,向自由…… ——我会为他创造机会…… ——这场复仇,不死不休。 ※这一章有非常过激的情节,虽然我全是暗指,但是还是过激,非常过激 ※因为我不想剧透,所以就提个醒:这一章讲的是达达利亚口中的“你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地虐杀我” ※我知道这种环节非常过激,所以写的全都很隐晦,但可能还是会引起不适,所以预警都标在这里,请善用拉黑屏蔽功能,匿名吐槽实名pk啥的都可以,骂我可以,打我别打脸就行,谢谢 ※我已经尽可能隐晦的,在写了= =b ‖﹕10001﹕‖ “早知公子善于厨事,那么,阁下可知如何寻笋?” “嗯?不就是,看着地图上闪光的地方……哈,我在说什么。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哈哈,那大概是只适合某位旅行者的方法。对于我们常人而言,寻笋,的确是需要一些技巧的。” “譬如——首先,我们要找到土地的【裂缝】。” ‖﹕03000﹕‖ “呃——哈、啊……” 灵矩关,遗迹旁。那是两个人第三千次所抵达的终焉,属于他们命运的末路。奥赛尔放出,群玉阁陨落,他们始于灵魂上的详细,经过权术与阴谋与暗算,终于上千次无法逃离的终焉。 以熟人,友人,故人,恋人的身份, 相互厮杀的终焉。 到底要如何去习惯这一切?到底要如何去接受着一切?第三千次轮回的残酷终焉,从达达利亚的腹部拉开序幕。巨大的伤口,血的序幕。 血从【裂缝】之中喷涌而出,达达利亚后退三步,栽倒在残垣之旁,抬头。 钟离拔出岩枪,向横一甩。枪头鲜血泼向地面,何其洒脱的扇形。 完美的弧度,残忍的弧度。 达达利亚捂紧腹部,按压着被撕裂的伤口,不断向后退去。用来调动元素力的神之眼已被钟离凿毁,可以施展权能的面具也被岩枪击碎。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只是用格斗就能解决倒也不错,但对方早已碾碎了他的关节,分明就是要让他动弹不得—— “你是在……”达达利亚冷笑着,一抹唇边的血水:“恨我……对璃月……对你的人民……所以,要杀了我吗……?” “所以之前的………恋人…的家家酒游戏,都只是在……恶心我吗?” “——…” 钟离欲言又止。 不是在恶心你。 不是在欺骗你。 我只是刚刚将这残酷的一切想起—— 可是—— 不能说。 不能说。 不能把真相告诉达达利亚。 不能让达达利亚在下一次轮回中对自己有半分的执念。 否则,又要像上一次轮回那样……第两千九百九十九次那样…… “——我…只是想…” ‖﹕10001﹕‖ “就是这里了。” 摩拉克斯俯身,将向农户借来的扁凿,锄头都拿出来,递给达达利亚:“我们先来挖土。等看到竹鞭的时候,就停下来。” 达达利亚汗颜地接过锄头,他是真没想到,摩拉克斯竟打算和自己在这儿干农活:“……呃,好……不过,挖土有什么讲究的吗?还有,竹鞭是什么?” “嗯。掘笋讲究巧劲,如果挖土过程太过用力,心急,则会不小心【伤到】笋体本身,由此便伤了风味。而在去土的过程中,便看见一些横向生长的竹鞭。竹鞭有节,按节生芽,有的芽长成新鞭,有的芽发育成笋。笋,便是我们此行的【目标】。” “切记,我们只要【目标】。目标以外的东西,通通【不要】。” ‖﹕03000﹕‖ ——我这样伤害你,所谓的【目标】是…… ——我要把天理置予你的那一部分,从因果上斩断…… 再给予你……我的□□。 模糊的念头存于脑内,在巴巴托斯契约的作用下,钟离只能想起这么一点点。是的,他要帮助达达利亚去掉那份诅咒与,那份威胁,可是, 可是,那个部位是哪里? 天理在用哪里监视你? 是心脏?是灵魂?还是其他?还是——最可能的那一种,眼…… 第113章 y…… 什……么? 可怕的是,钟离的思绪到了这里便无法继续。他有些吃痛地皱起眉,掌心捂住额头,这份难以理解的错乱感是什么?是什么在控制他的思绪? 天空岛的神明是在用什么监视着他们?天空岛的神明…… 用什么……用眼……不…… 用眼……不对…… 用y……不…… 为什么只有这点无法确定?为什么只有这点无法想起?钟离确信自己从上一次轮回继承了这样的念头,因为达达利亚的死亡,因为巴巴托斯的契约,因为天理的掌控力逐渐变弱。理由有很多,钟离也确信这是二人突破轮回的唯一方法。 现在,他只需要将那个器官,那个源头,那个监视他们一举一动,不允许他们做出任何反抗的源头找出来,消除掉,才能在下次一轮回中,安心地进行自己的计划—— 可是为何,为何每思至此,他的意志便不受控制? 天理在用什么监视他们?意志是什么?思想是什么?天理在2999至3000的夹缝之中,对我又降下了怎样的惩罚? 【祂会将你的这段记忆扭曲,让你永远也想不起,祂在那个凡人身上,用何种方式监视你们——】 尽管如此,尽管如此…… 钟离仍要找到【目标】。 他定了定神,平稳呼吸,重新看向达达利亚那张涂满恨意的脸,片刻—— “为了……找到诅咒的【本身】。” “我会……【伤到】你。” 果不其然,映入钟离的眼中的,是达达利亚错愕的神情。青年的表情如一只濒临涨破的泡泡,被无数混乱的情绪吹起,涨满,爆破,欲裂—— 愤怒,憎恶,震惊,以及——不信。 达达利亚不信钟离接下来要对自己做些什么。 他不信那个与自己共饮火水,共赴晚宴,共赏霓裳的钟离,岩王帝君—— 对于生死战斗,达达利亚早有觉悟。胜者不朽,败者凋零,这是战士的宿命,青年自当接受。 可是看着岩枪挑起的方向,青年意识到,这大概并不是一场简单的厮杀。 “你要做什……” ‖﹕10001﹕‖ 锄头落下。 “哦,看到笋皮儿了!这些小须子就是竹鞭吗?” 达达利亚惊喜地叫着。干农活对青年来说并不陌生,只是至冬的气候和璃月大相径庭,挖笋这种事对他倒算是新鲜。达达利亚蹲下身,迫不及待地伸手,扒开多余的沙土。 很快,几根小小的笋头得见天日,露出小小的竹鞭,不肯探头。 “这一片有好多只啊。钟离先生要【哪个】呢?” “不急。先把竹鞭……就是那些细小的须子,拔掉。这些东西缠在上面,笋身很难轻易拔出。如果锄头用得不便,就用我给你的扁凿一点一点去砍。” “好嘞。”达达利亚从腰后掏出扁铲,掂在手里,一舔嘴唇—— ‖﹕03000﹕‖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血沫溅到摩拉克斯的脸上。 达达利亚猜得没错。 这的确不是一场单纯的厮杀。 这不是青年想要的,胜者获得荣耀,败者迎来死亡的,争斗与厮杀。 这是一场在天理的诅咒下,变得扭曲的,变得荒诞的,变得违背了所有人的初衷和意志的,将摩拉克斯与达达利亚彻底推入深渊的—— 单方面的,虐杀。 “不是……【这里】,”钟离一抹飞溅到唇边的鲜血,沉言道:“……再,坚持一下,达达利亚……我会找到……” “唔呜、呃————” 达达利亚抽搐着,向前伸手,猛地抓住摩拉克斯的衣领,揪起来,咬着牙: “你这个——恶魔,混、——啊、” “不要、不行,放、放开——、” “——放开我——混、蛋——、” ‖﹕10001﹕‖ 好多根缠绕在笋旁的竹鞭都被摩拉克斯切断了。 达达利亚到底还是年轻,这些年在外游荡,太久不做农活,手脚不算利落,干起活来也有些生疏。摩拉克斯虽然也不算擅长,但年纪和经验都占了上风,很快便挖出了一颗竹笋,放在手上。 “就这棵吧!啊好累……”达达利亚一屁股坐到地上,手背擦向额头:“一会儿还得去蒙德呢,咱们动作快点。” “不,机会难得,我们姑且把这里所有的竹笋都挖出来吧。” 说着,摩拉克斯微笑着看向达达利亚: “毕竟,择优选择,才是最终的【正解】。” ‖﹕03000﹕‖ ——、【正解】……【正解】是什么…… 天理到底在用什么监视着我们…… “达达利亚……再……坚持一、” ……不是这里……也不是这里……不是这里……不是……不, 为什么我只会想到这样的地方……? ……天理怎么会用手指和膝盖来监视我们……天理会用……… 天理会用……y…… ……什么……? 【你永远也无法想起——你注定要将他残杀——】 钟离跪坐在地,怆然抬头。 他感到自己的意志在动摇,剧烈地动摇。像是被诅咒添柴,像是被恶意煮沸,这场被扭曲的厮杀蒸腾出来的雾气全是错误的答案。没有正解,只有死亡。 第114章 可他不能停下来,这是他们唯一突破这场可怖轮回的办法。如果不这样做,下一次,下下次,达达利亚将面对更残忍的事情, 他们将永远无法摆脱这样的轮回。 钟离低下头,看到张着嘴,眼睛藏在刘海之下,疼痛到无法发声的达达利亚, 他听见自己开口了,可那声音简直不像是从他自己的嘴里传出,而像是天理操纵他的意志,操纵他的思想,操纵他的神经,让他张嘴,吐舌,发音,说话: “会用……心脏……吗……?” ‖﹕10001﹕‖ “——哇,全挖出来,真【残忍】,给竹子们留点子孙不好吗。” “……啊,是啊。” 摩拉克斯皱起眉。 良久,他忽然笑了,笑得悲哀一片,像个真正的,凡人那样: “的确是,” “【很残忍啊。】” ‖﹕03000﹕‖ “不……” “……还不是……这里。不是胸口……坚持一下……再、” “为什么……不是……” “……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 第32章 第二十八章 ‖﹕10001﹕‖ “啊——要饿死了……” 说什么去吃午饭?璃月的岩神,或者说是食神大人,为了做成这一碗腌笃鲜,拉着达达利亚足足在提瓦特逛了一下午。二人从璃月港腿到轻策庄;中途打跑了几只龙蜥丘丘人,又从轻策庄腿到清泉镇,中途打飞了几只骗骗花和史莱姆;一番挑选甄别之后,二人又爬到龙脊雪山,合力宰掉一只大野猪王。 晚霞散彩,暮色四合。摩拉克斯拎着竹笋和香料,达达利亚扛着一袋子冷鲜猪肉,二人合理赶走最后一只深渊法师,终于抵达了望舒客栈。 “累吗?”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 “不累,饿。”达达利亚叹了口气:“这就是璃月人对美食的执着吗?好的,我记住了。” “并非执着。嗯,古璃月以六器礼四方,以求百物阜安,国祚绵长。璃月人待天下尚且有心,更遑论对待珍惜珍重之人,自当格外仔细,方才妥帖。这顿腌笃鲜,也无非是我对阁下的一份心意罢了。” “嗯,听不懂,但真肉麻啊。感觉就像被什么古板的老头子告白了似的。” “是吗。”摩拉克斯轻笑。 “是啊。”达达利亚点头。 二人笑着推开门,终于回到了房间,达达利亚住的地方。还是最高的楼层,还是最宽敞最豪华的房型,床单被褥已经被他人收拾完毕,霓裳与琉璃百合的香气依旧扑了满鼻。枫丹产的红茶包与奶精糖块摆在桌上,竹帘亦被服务生贴心地卷起,将这山间水间的景色遮一半,藏一半,只露一隅天色风光,引人遐想。 雾起天末。山雨将至。 “我就坐在这里等着就行了吧?饿得不想动了。”达达利亚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极力地舒展四肢,伸个懒腰:“啊——虽说打了一路的丘丘人盗宝团,但总觉得没什么手感啊。就没有更厉害点儿的家伙吗?来个上古的不死魔神也行啊……” 上古的不死魔神没理达达利亚。他在翻腾那些食材,把它们一样一样拿出来——精心挑选的笋,托关系买到的火腿,配上一盆清水,将冷鲜肉置入解冻。最后是黄酒,小葱,挨个翻出,码齐备案。 准备结束。 “——嗯。” 一颗橙色的脑袋不安分地靠了过来。橙橙的,像橘子,噗哟一声砸中摩拉克斯的肩膀,留一双蓝宝石的眼睛眨了又眨。达达利亚将下巴抵在摩拉克斯的肩膀上,可二人的身高差不多,这个动作做起来,实在有些尴尬。 达达利亚看着摩拉克斯的动作,忍不住赞叹:“好熟练啊。我还以为平时都有专人伺候岩神大人的饮食起居,你应该是个厨房杀手……” “看来公子阁下,对神明的生活有着很大的误解啊。”摩拉克斯笑着,冲洗的动作不停:“这一点……倒是和以前一样。” “以前?过去轮回里的我?”达达利亚直起身。 摩拉克斯沉默。 片刻,摩拉克斯开口,将冲洗好的葱姜置于案板,执刀:“是啊。阁下是一直都没怎么变的。” “那你呢?你变了吗?”达达利亚问道。 又是沉默。 沉默着,摩拉克斯手起刀落,将案板上的葱段斩成三段,干脆利落。 “金石犹销铄,风霜无久质。想来,这数千次的轮回时光,无论是刀俎还是鱼肉,都早已伤痕累累了。” 达达利亚最烦摩拉克斯说这些绕弯子的话。刀和鱼肉他明白,俎是什么?金石是指他的心,那风和霜又是什么?青年本来就不是特别擅长猜别人心思的人,但偏偏摩拉克斯说话总是留一半又藏一半。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这人总是将最不利的那方面吞入腹中,再把完好无缺的那方面展现给自己。 达达利亚讨厌这样。他讨厌对方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那样照顾。这不是恋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如果他真的把自己当做恋人的话。 青年深吸一口气,叉腰,凭着本能猜测道“哦,你是想说,这么多轮回里,你和我,都很累了?” 摩拉克斯回过头。 他惊讶地笑了,不可思议:“阁下果真是通透之人。” “哈,我胡猜的。毕竟你杀了我一万多次,又不是心甘情愿的。嘛,会觉得……累,也正常。” 第115章 达达利亚坐回椅子。 这话说完,他便不再看向摩拉克斯,而是低头,拿起桌上的糖块包,掂在手里把玩。 “……先生你……还记得那些事吗?”达达利亚垂头问道。 “先前那场梦境,我与阁下一同看到了过去的景色。”摩拉克斯低声回答。 但青年不是那个意思,他摇摇头,追问道:“那场梦,我只是看到了。但你是,全都记得——全都想起来了,对吗?这可不一样。” 明明是个落拓大条的人,偏偏在细节处如此敏锐。该说不愧是天生的战士吗?他默默喟叹着,无言。 厨房里刀声不止,葱姜于案板上微微震动。摩拉克斯的每一刀都落在佐料之上,每一刀都切得干脆利落。无论何种形状的食材,在他的手下都变得方正,整齐。 亦或是,无论是哪一种食材,哪一种模样,在他的刀下,都变得不完整,残缺,破碎。且无力回天。 所谓的隐喻,愈是直白就愈是惨伤。正如他曾将他杀死一万次。 先是残杀,后是虐杀。这一路走来,他踩着恋人的尸身和鲜血抵达了轮回的末路,满目疮痍,两手空空。他曾无数次将他的尸身丢入深渊,又曾无数次将他的尸身揽入怀中。 他是摩拉克斯时,看惯生灭无常; 他是钟离时,尝尽五盛阴苦。 恋人的血是温的,唇是温的,但死亡对他们来说从来不是天人相隔,而是他的尸体终于一路凉到了脸颊,可又要再温一回,然后,再死一次。再死一次。 再死一次。 “我本希望你恨我。” 刀声停歇,姜与葱段落入冷水。片刻,摩拉克斯轻声道。 “哈,没有实感的事情,我恨不起来,也就生气那一阵。”达达利亚很快接话。很快,快得像是提前想好了问题的答案,带着心虚的意味。他没再敢看向厨房,也没敢看向摩拉克斯,只盯紧手里的茶包。 沉默。 良久,摩拉克斯终于从厨房走出。他拿起手巾擦手,挂着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若无其事的样子。 “大概还要等待一些时间。阁下饿了,不如我们去楼下,买些小食?” 达达利亚放下茶包。 算好时间,记好沙漏。二人走出房门,拾级而下。此时夏末,山雨欲来,天空中红云密布,天地间满是些压抑与潮湿的闷意。达达利亚抄手走在前面,脚步轻快,摩拉克斯跟在他的身后,稳步前行。 这一路蜿蜒向下的,倚山而建的螺旋回梯,在第一万零一次的轮回里,二人仍旧置身其中,不断前行。荻花洲的风景,霓裳花的馨香,山间的云,云间的雨,雨落河床,灯花飞溅。此间美景都是螺旋回梯的衬布,将他们深深深深地囿于其中。 至美丽至残酷的梦境,至惨烈至悲壮的轮回。这是属于提瓦特的终焉,方舟与世界的末路。 他们第一万零一次的末路。 摩拉克斯忽然站定。 他站在上面,达达利亚站在下面。二人隔着几阶楼梯的距离,不远不近。铅云低垂,天空有雨丝飘落,落在二人之间,如纱帘隔断。达达利亚回过头,见摩拉克斯仍然是那副风轻云淡,无动于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表情,片刻—— 达达利亚拾级而上,来到摩拉克斯身边,与他比肩。 两个人面面相觑。摩拉克斯看着达达利亚,而达达利亚挠挠头,吸了一口气: “好吧,之前的那些轮回,看到的那些画面——我是挺生气的。但我不是那种会乖乖呆在原地生闷气的无用家伙,谁惹我生气,我就连本带利地要讨回来。” “所以,等到这一切结束之后,接下来你就考虑怎么向我道歉吧。” “一切结束之后……”摩拉克斯重复着达达利亚的话语。 “对,一切结束之后。等到我打赢你,把你的神之心献给女皇,再去天空上打赢那个把我们耍得团团转的家伙,把他们所有人都打趴下——”说到打架,达达利亚的情绪立刻高昂了不少,但他克制了一下,清清嗓,接着说: “咳,总之,在那之后,你再想怎么补偿我就行了。” 又来了。自信,轻狂,无法无天——可偏偏那些诳语就是有让人相信的魔力。摩拉克斯知道达达利亚会成功,知道达达利亚可以做到,亦知道——达达利亚在最后,终究会向这末路的仇人,挥下复仇的一刀。 与此世告别的一刀。 只是那末路的尽头,会有青年想要的结局吗? “补偿吗。好吧,你……想要怎样的补偿?”摩拉克斯兀自向下走去。 达达利亚立刻跟上,笑眯眯地,呆毛也跟着一动:“啊哈,这可是一万次的轮回啊,根本想不到要怎么补偿才划得来。所以,先生,你不妨把自己余下的时光都交给我,让我来慢慢想,怎么样?” 摩拉克斯再次站定,看向达达利亚。 “哼,这是年轻人的告白方式。”达达利亚一指太阳穴,绕了一圈,夜色也掩不住他微微羞红的脸颊,自信的笑容也藏不住尴尬着抽动的嘴角:“这可比你那个什么礼予啥啥的潮多了吧?” 片刻。 ——终于哑然失笑。 摩拉克斯伸手,再次一揉达达利亚的脑袋,不顾对方的闪躲。 “好。” “我们,一言为定。” ‖﹕10001﹕‖ 第116章 雨霁,初晴。月亮悄悄探头,油纸灯笼一个催一个地亮起来。 灯花如河,照亮此间。此刻万籁俱静,荻花洲山水拥抱,互为倒影。 璃月,河洲,望舒客栈。 “好香啊。” 达达利亚跟在摩拉克斯身边,手里端着一碗姜撞奶,嘴巴含着勺子。他的鼻子动动,像只小狐狸那样,抬起头嗅了嗅“是什么花?” “啊,璃月气候温暖,多植桂花,且常年盛开。此刻云销雨霁,空气潮湿,倒是衬得这花香更为浓郁了。” 摩拉克斯说着俯身,拾起一截被风折落的残枝。米黄色的小花衬在尖椭圆形的叶片之中,胖嘟嘟又团簇簇,一副待人赏嗅,任人摘撷的模样。 摩拉克斯将那枝桂花递到达达利亚鼻尖。 “嗯,就是这个。好香。” 达达利亚点头,直白地夸赞。他没有摩拉克斯那么多词汇量,也不太懂那些诗词歌赋,只能直抒胸臆,倒也符合他的个性。 “桂花载酒,少年同游。说来,逐月节也快到了……又是一年团圆之时,届时,公子阁下可愿回家乡一探?” “逐月节?哦,你是说一个月之后的那个吗?”达达利亚擓起一勺奶冻,无比自然地递到摩拉克斯唇边,喂给对方:“一个月之后啊……说来,那时候,我也应该拿到你的神之心,回至冬向女皇大人复命了。虽然至冬没有逐月节这一说,但回家看看倒也不错。” 待摩拉克斯将那口姜撞奶咽下,达达利亚也不在乎,就着又擓起一勺,含进自己嘴里:“唉,就是有点可惜。母亲喜欢养花,总是让我给她买些异国的花草回去。但除了向阳花,至冬什么都种不了。海屑镇实在太冷了……桂花大概也不行吧。” “若说桂花,其实有很多种方式带回你的家乡。” 摩拉克斯说着,手指捻动那根断枝,小小的花朵在指腹间悠悠打转:“以桂花入菜,香气清甜;以桂花入酒,口感柔绵。除此之外,作以药服,作以茶饮,作以膳食,桂花皆是不错的选择。且桂花也分很多种类,令堂既爱养花,阁下不妨挑选几种耐寒的品类。关于璃月花草的知识,在下略同一二,所以,如果那时我们还能相间——” 说着,摩拉克斯将其中一朵银桂从断枝处摘下,别入达达利亚的发间。 青年只是出来闲逛,早早摘去了邪眼的面具,如今留于发间的,只剩下一朵米黄色小花。 灯光掩去了花的娇气,如今衬着青年的橙色短发,倒是给青年添加一点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顽皮。 达达利亚一摸头发,有点尴尬地:“哎,先生这是……干什么?” “璃月民间向来有以桂花制成的发饰,如今一试,倒是衬你的发色。嗯……待你回乡之时,为你的妹妹买些吧。” “啊!这样啊,”达达利亚恍然大悟,听对方这样解释,他也就不觉得大男人戴花有什么尴尬的了。两个人慢慢悠悠搭上升降梯,待走回到房间,青年迫不及待地冲到镜前,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此刻的造型。 橙色的短发,浅白色的小花。摩拉克斯这人还挺有审美,的确是很衬自己发色的样子。 达达利亚对着镜子,心中想的并非自己的现在的模样,而是冬妮娅戴上这样的发饰会不会好看。 青年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啊,说来,冬妮娅是金色的眼睛……” “是这样吗?” 摩拉克斯用手遮住达达利亚的左眼,挪开的时候,镜中的左眼已经恢复成金色。是比之前还要更加明亮光鲜的金,似乎早已与青年的身体完全融合。金棕色的虹膜,菱形的瞳孔,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人类的眼睛。 那是此世第一枚摩拉,他们最后的契约。 “嗯,配金色的眼睛也很好——唔……” 摩拉克斯吻住了达达利亚。 (这段不发) 第33章 第二十九章 ‖﹕10001﹕‖ 在他们两个再次共同到达顶点,在余韵中吞吐着彼此的喘息的时候—— 达达利亚的肚子叫了。 气氛荡然全无,缠绵戛然而止。摩拉克斯了然起身,顺势将达达利亚从床上拉起来。 “我先去帮你清理一下……”摩拉克斯说。 达达利亚摇头:“你先去做菜吧,先生。我真的…好饿。” 一瘸一拐地走到洗手间,达达利亚关上房门,长舒一口气。这实在是一场过于温柔的□□,除了释放过后的疲惫,自己连半分不适都不曾感到。本听说第一次都会痛到受不了,但从结果上来看,这场交欢,于人于己,都是一场相当不错的体验。 一番冲洗过后,达达利亚起身,将毛巾围于腰间。掌心一抹镜子上的雾气,青年看向镜中的自己,片刻: “果然……” 达达利亚与镜中的自己掌心相抵,皱起眉来。不属于自己的左眼愈发明亮,连右眼的视线都跟着明晰起来。青年仍然记得自己的左眼是摩拉克斯的左眼,右眼则是被对方分享了视力。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好,但这意味着什么? 浴室外传来叩门声。 “喔,要用卫生间吗?我这就好了。”达达利亚应了一声,胡乱一抹脸—— 门应声而开。 披着睡衣的摩拉克斯缓步走进,头发还松松垮垮地散在脑后,似乎并没有打算拢起: 第117章 “腌笃鲜已经在火上了。现在,我也要冲洗一下。” ——冲洗一下。 说是冲洗一下,但现在,达达利亚和摩拉克斯正泡在同一个浴缸里。该说不愧是望舒客栈的顶级套房吗?这里的一张浴缸,足够装下两个长手长脚的男人。 二人搁执浴缸的一端,沉默。摩拉克斯不解地看向达达利亚,半晌: “其实,我只是想要冲洗一下。” “哦…来都来了,泡一会儿嘛。” 所谓话糙理不糙,□□的确是让一段关系升温的最好办法。雾气将达达利亚的脸蒸得一片通红,即使如此,他也没将“我就是想同你一起泡澡”这种话讲出口。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青年仰头向后靠去,试图舒展的胳膊肘向外一伸,不小心碰到了浴柜上的东西。 一只橡皮鸭被撞到地上,弹了几下,吱扭一声。 摩拉克斯俯身,伸手将橡皮鸭子捡起。那s是一只小黄鸭,黑黑的眼睛,红色的嘴巴是,璃月孩子们喜欢的入浴玩具。 思索片刻,摩拉克斯将那只小鸭子置于二人中间,让其轻飘飘地浮于水面,说: “看,阁下。” 达达利亚一愣,盯了半天,方才明白摩拉克斯的意思是这只鸭子像他。沉默片刻,青年喷笑一声,不甘示弱地将头顶棕色的毛巾摘下,转麻花式将毛巾拧长长一条,置于水中: “看,先生。” “?”摩拉克斯不解。 “这是,一条龙。”达达利亚得意地解释。 ‖﹕09999﹕‖ “——什么龙啦!哥哥做的明明就是一条长了须子的毛毛虫——!” 雪将少女的鼻头和脸颊染得一片通红,冬妮娅被哥哥的大作笑得直不起腰。安东蹲在地上,拿着树枝戳戳那只“龙”,忍了半天,最终还是喷笑出来:“真的,真的好像毛毛虫啊,而且还是长了须子的,噗……” 至冬国,海屑镇。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轮回的重点是青年的家乡,少年少女们在冰天雪地中肆意叫喊,欢闹,将彼此摔到地面,用雪花涂满对方满脸满怀。 粉色的发带结迎风飞舞,冬妮娅搂着阿贾克斯的脖子,亲昵地蹭着哥哥的脸颊。青年早已卸去了战斗服上的尖角,换上了毛茸茸的獭獭兔毛大衣,无限温柔地包容着妹妹的撒娇。他与她拥有同样的发色,同样的眼角,眼尾的睫毛一同上翘,唇边哼着的是同样的歌谣。 “哥哥下次什么时候回来?这次托克不在,爸爸妈妈也不再,但大家一直都很想哥哥。”冬妮娅贴着阿贾克斯的脸庞,轻轻说着。 “是啊,托克也很想见哥哥。还有爸爸妈妈……”安东坐在阿贾克斯的的怀里,抬起头,看向青年的脸:“只有我和冬妮娅见到哥哥,太不公平了。” “当然会很快。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们?”阿贾克斯笑着,将冬妮娅从后背揽过来,把二人一同搂入怀中:“——即使哥哥在外面工作,心里也是一直惦记着你们,惦记着爸爸和妈妈的。所以,冬妮娅和安东在家要听爸妈的话,不要让他们操心,也要替哥哥照顾好托克。好吗?” 弟弟妹妹用力地点头,一时间数根橘色呆毛同时摇晃,颇有家族的意味。阿贾克斯大笑一声,再次用力地抱紧二人,无比珍惜感受着此刻的温暖。 ——此刻的温暖—— 钟离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最后一站,这里是钟离答应达达利亚的最后一站。在彼此厮杀之前,在抵达终末之前,达达利亚选择了至冬,选择了海屑。说这样的话实在有些不可思议,青年并没有打算交代在与钟离的战斗中,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里就是自己此行的终点了。 此生,此行。数以千计的轮回于此终结,尽管达达利亚没有关于这段漫长轮回的任何记忆,但他却本能地选择回到了这里。 海岸线,浮冰前。这里是海屑镇唯一的景色,常年填充着提瓦特游览指南的中缝。黑色的潮水缓慢滞重,将洁白的冰块冲碎,登高远眺,如肠膜般黏连破碎,唯有极北之地才能得见。 但,虽说如此,这里的景色实在称不上惊艳。此处浮冰终年不化,不聚亦不散,比起美景更像巨网,将万事万物囿于深海。 囿于轮回。 悬崖之边,高台之上。这里是少年阿贾克斯的秘密观景处,可以将浮冰的景色尽收眼底。如今青年达达利亚折返于此,他摘掉獭獭兔帽,呼出一口热气,看向钟离: “海屑镇的浮冰,先生没见过吧?” “……” 钟离来到达达利亚身边,站定。数以千计的轮回积淀于此,他确信自己已经想起发生在二人身上的一切。残酷的时光循环往复,钟离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初次来到海屑镇,但他的确是第一次来这里看浮冰。 达达利亚席地而坐。 他伸出手臂,透过指缝看向远处的浮冰,闭上一只眼:“——呼。说来,能让冬妮娅和安东他们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见家人对恋人来说可是很重要的一环,但是……” 说到这里,青年眯起眼,语气也变得稍微温柔了一些:“但是,其实我早就想带你来这里了。终年不化的浮冰,浮冰之下的暗潮——这可是海屑镇唯一值得称道的景色。不来看看,太可惜了。” 钟离坐到了达达利亚身边。 “的确是不同于别处的景色。” 第118章 “哈,仅仅是不同于别处吗?”达达利亚苦笑着,一耸肩膀:“好吧,我也能理解。这里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很多游客甚至会觉得这里阴森恐怖呢。” “……不。” 钟离摇头。 “无论如何,这里都是你的故乡。” 说着,钟离看向达达利亚,沉言道:“所以——我很高兴,你会带我来到这里,让我与你一同欣赏家乡的景色。” 见对方那么一本正经,达达利亚笑着别过头,很怕被他察觉自己泛红的脸颊。 青年站起身,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即使身在至冬,达达利亚似乎也不懂得什么叫好好穿衣服,棉大衣披在身上只系了两个扣,长长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扬起,扬起一个毛茸茸的弧形,全无锐利的形状。 这里是海屑镇,是青年的故乡,是阿贾克斯的起点,也是达达利亚为自己选择的终点。 终点?为何是终点?达达利亚从未有过这样沮丧的念头,若说执行官之路本是向死而生,他也未曾想过自己会殒命于任何一场战斗。与魔兽的对战也好,与劲敌的厮杀也罢,争斗的漩涡吞噬一切,他享受与对手周旋于生死边缘的快感,也确信自己永远会是全身而退的那一个。 只是这一次,达达利亚无论如何都想要,在这里与钟离进行战斗。 是确信自己将会殁于此役,所以回到家乡?还是因为感到命不久矣,所以徒劳地拖延自己死亡的时间? 或许都不是。 达达利亚只是……阿贾克斯只是…… “——先生,先生。钟离先生。钟离先生。” “我——要和你打个赌。” ‖﹕10001﹕‖ “喔,对了。” 达达利亚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里走出:“上次你来我家,我还没有带你去看浮冰呢。” 摩拉克斯正站在灶台前忙活腌笃鲜,听到这话,不由得沉下声去:“……浮冰?” “嗯。虽然这么说很寒酸,但那的确是海屑镇唯一值得参观的地方了。尽管很多人都嫌那里的海水太阴森不够好看……可那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景色嘛,总要带先生去看看的。” 说着,达达利亚走到厨房,靠在门边,笑道: “以后回家的时候,一起去看看吧?” 一起回家吧,回到我们的家。 然后,让先生也来看看, 我在这里,曾经恒久注视过的景色。 ‖﹕09999﹕‖ “是吗。” 钟离忽然笑了。 看着达达利亚张开双臂,兴奋地眺望身下景色的模样——钟离忽然对这场结局注定的杀戮感到莫名释怀。 这数以千计的轮回之中,钟离都尝试将达达利亚囿于璃月,囿于望舒。追寻着模糊的记忆,他想要保护他,想要补偿他,他们坐拥着无限漫长的时光,却只能在每次轮回中相处短短的一个月。一个月,三十天,他们想起又忘记,忘记又想起,于死于生于痛于泪,光是活下去已经拼尽全力,更遑论他还要一次又一次地杀死他。 然而,青年眼中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景色。他也有想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也有想要让自己注视的风景。 所以,如果还能再见的话。如果还能再见的话。 “钟离先生,在战斗之前,我想和你打个赌。如果我赢了,你就要答应我这个契约。如果我输了,我就……哈,我怎么会输呢?” 达达利亚说着,将大衣的最后两个扣子解开,扔到一边。 獭獭兔毛边的大衣被抛到一边,钟离站起身,却见达达利亚此举并没有半份赴死,悲壮,决绝之意。或许是数以千计的轮回让他的灵魂适应了死亡,也或许是青年本来就没打算要死在这里。 也或许是,达达利亚选择在这里与自己进行战斗,只是想要邀请他,来欣赏这漂泊于暗海之上的浮冰罢了。 “先生,在璃月,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而在我们至冬,说谎者连舌根都被冻烂。” “所以,这是一份你必须要履行的契约,也是我们之间的最后的契约。至于契约的内容嘛……” ——…… ‖﹕10001﹕‖ “海屑镇的浮冰终年不化,深海之下便是深渊。” 饭桌,椅子,二人对坐。 达达利亚用勺子擓起一块笋,冲着摩拉克斯比比划划:“先生知道吗?我们家那边的海水是暗黑色的,和璃月港和稻妻的海水都不同。当然,虽然只是因为经纬度和洋流不同,但看起来还是挺恐怖的,尤其是晚上,漆黑一片的海,偶尔能看到泛着幽光的浮冰……” “阁下平日里,便是这样给弟弟妹妹们讲述异国见闻的吗?”与达达利亚故作幽深的语气不同,摩拉克斯淡定无比,从容地夹起一块笋:“这样的描述,只怕凡人都提不起兴趣,更别提前欣然往了。” “啊哈,难道你害怕了?”达达利亚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顺便一舔挂在唇边的饭粒:“其实也没那么吓人啦。而且先生也不是凡人,这点小挑战,肯定没问题的。” “好。那便再去一次。”摩拉克斯轻声道。 “嗯?”达达利亚没动,“再去?” “是。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便再同你去一次。”摩拉克斯说着,将一片火腿夹起,置于达达利亚的碗中: “然后,我们见到的,将会是不同于以往的景色。” 第119章 “——全新的,崭新的景色。” ‖﹕09999﹕‖ “……如果你再次见到我——” “……要带我去看一次——全新的,崭新的景色。” 达达利亚倒了下去。 风将青年的衣摆扬起,钟离立刻托住了达达利亚。二人顺势跪坐下来,至冬的海风不比璃月温柔,狂风咆哮着从海面席卷而来,刀似的剐在他们的脸上,如耳光。 夕阳渐渐融入海面之下,暗黑色的海水被镀上了血色的亮边,如血潮般向后褪去。 一如这数千次终焉的颜色。 残阳如血,深红色的余晖落在青年的脸上,为他的终焉染上血色。但达达利亚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任何悲伤与痛苦,既不是强装镇定,也不是故作释然,只是轮回至今已经没有什么还能让他的灵魂感到恐惧。 毕竟……他与自己的恋人选择在这里战斗,只是因为…… 他想同他一起看一看至冬的景色,海屑的景色。 看看自己生来便长久注视着的,家乡的景色。 “我本来打算说……如果我赢了的话……” 达达利亚闭着眼睛,靠在钟离的胸前: “如果我赢了的话……你不妨用弓箭来和我比试一把。哦,我的意思是,先生你也试试用弓箭……我还挺想看你用弓的。” “哦,对了……也要请我吃饭。一直以来都是我请先生客,你怎么好意思的?哈哈……” “……还有。陪我去一次铁匠铺吧。呃,也没什么特别的……就……大不了,你可以买把弓嘛……” “……但是。” “——输了就是输了,技不如人,我认输。所以……你不用太在意这个结局。” “然后……” “……做你想做的事吧。” ——达达利亚轻声说着。 那是他最后的话语。 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不必在意这样的结局。虽然我并不清楚你在背负着什么,也想不起来这数千次轮回之中我们都发生了什么。但既然你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不妨只把这当成一场赌上性命的战斗。你赢了,我输了,就是如此。 不要悲伤地看着我,不要温柔地吻着我,不要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也不要为我们的终焉感到绝望。 如果你再见到我,如果你再见到我。 ——先生,如果你再见到我。 如果你再见到我。 ——钟离的手停在了达达利亚的左眼之前。 经历了这么久的轮回,钟离确信自己已经能够提前一个月的时间想起一切,也清楚地想起天理在达达利亚眼中设下的诅咒。 这次轮回便是他们苦难的尽头,接下来只要换掉青年的左眼,再将左眼埋入属于他们二人的契约,下一次轮回——第一万次轮回,他们就可以真正地寻找未知的出路,寻找全新的世界,寻找崭新的风景…… 而摩拉克斯也可以早些从天空之岛的诅咒中解脱,他的肉身早已被这份痛苦磨损摧残得支离破碎,能挺过这第九千余次的轮回已是不易。 ——只是……只是…… ——如果开启了全新的轮回……你的愿望,我要如何满足? 用弓与你进行战斗,请你吃饭,逛铁匠铺……如果没有保留此刻的记忆,我大概是不会想到与你做这些的。如果于此替换你的左眼,开启崭新的轮回,我大概又要从头去想起关于你的一切,花上一个月的时间。 而那时,我们大概已经来不及去做这些了。 神明摩拉克斯不徇私情,从不犯错。他不会因为凡人的小小请求而破坏自己全局的计划,尤其是这份,已经持续了数千次轮回之久,绝不可以有丝毫差错的计划。 但是,凡人钟离却收回了手。 他将已经失去气息的恋人用力抱紧。 “……那么,就在这个契约上添上一笔吧。” “在下一次轮回里,我会请你吃饭……逛铁匠铺……与你战斗……然后……” “然后……” 然后——我会再次忍耐这份弑杀恋人的痛楚,直到下一次的下一次,第一万零一次轮回的来临…… 直到……直到我们…… ‖﹕10000﹕‖ 达达利亚转过身。 钟离在离他大约五步的地方站着。 莫名其妙的相遇。两个人对视着,彼此都没觉得有什么尴尬。明明之前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但出乎意料的,钟离并没有找自己的麻烦,也没有管自己这个危险分子在璃月港里乱窜——不如说,他甚至在有意地躲着自己,避免和自己碰头。 然后今天,他突然就出现了。达达利亚并没有对此感到意外,他看着钟离,钟离也看着他,那双眼依旧什么都看不出来。 达达利亚把东西装好,走向钟离——钟离也不躲,他当然没有躲开自己的理由。两个人沉默着站在彼此的对面,距离三步两步地缩进,最后到了可以正常聊天的距离。 “钟离先——” ——嗯,是的。你是公子。你是达达利亚。 你是阿贾克斯,我的眷侣。我的半身,我的恋人。 这,便是我们最后的契约了。 ‖﹕10001﹕‖ ——“??……” 翌日。又是几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又是几次赌上性命的较量。达达利亚发觉自己的身体状况在变得更好,无论是反应速度还是视力都在显著提升,甚至有些不像自己,不像人类。如果说是摩拉克斯对自己训练取得了显著成果倒也说得通,但真的是这样吗? 第120章 如果不是这样,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瑶光滩,西海岸。太阳一点点地西沉下去,红黄蓝三色由浅至深铺满天空。云絮如牛奶,海浪去又还,不断上涨的潮水逐渐没过海滩,没过二人的脚背。 挽起裤腿,拎着靴子,达达利亚赤脚走在沙滩上。时值夏末初秋,海水已不复先前那般温暖舒适,唯有海沫依旧洁白细腻,来来回回涂抹于脚背,凉凉地,痒痒地,让青年咯咯地笑了起来。 摩拉克斯跟在达达利亚身后,同样的装束。数千年的时光里,他并不是没有和友人赏海吟诗的经历,只是与凡人,与恋人,这还是第一次。 璃月的海宽广温柔,夕阳为海面铺满粼粼闪光,一如青年的发色,象征着温暖与活力的橙。达达利亚在前面溜达,一双手套挂在腰间,偶尔弯下腰挖挖沙子,时值涨潮,细沙之下埋着的也不过是些破碎的贝壳,但青年依旧饶有兴致。 “虽说璃月的海不比至冬寒冷神秘,却有着独属于自己的包容与温柔。” 摩拉克斯来到达达利亚身边,将刚刚拾起的星螺交给对方:“海屑镇的浮冰,我是一定要与阁下一同欣赏的。不过,在这之前,我们不妨先来瑶光滩,缓解下乡愁。” “哈,不要把我说的像个想家想到哭鼻子的小孩子,”达达利亚笑着接过那只星螺,将它遮住夕阳的位置,眯起眼:“嗯——这东西,带回去给安东当纪念品不错。” “若是纪念品,这只品相道还不算完美。阁下若打定主意,不妨明日一早与我来此,趁着退潮,赶海寻宝,想必别有一番风趣。” “嗯?好主意,我也好久都没赶过海了。”达达利亚说着,将那只星螺还给摩拉克斯,重新提一提手中的靴子:“以前小的时候,老爹带我赶过几次至冬的海。不过海屑镇的海和浮冰都太危险了,那时我还小,老爹只允许我在一旁看着,怪没意思的。” “是吗,那么我也会确保阁下的安全。明日的赶海,阁下就只在一旁看着我就好了。”摩拉克斯笑着,温柔地看向达达利亚。 “哈哈,先生可真会开玩笑,那我可要反击了——” 接下来的话被达达利亚送进了摩拉克斯的唇中。 夕阳,海风,棕榈树叶交叠着投下影子,将二人的身影遮住大半。达达利亚搂住摩拉克斯的腰肢,摩拉克斯也扶上达达利亚的肩膀。海浪如爱欲缱绻,逡巡着与脚踝缠绵。没有什么比吻更能让他们对此刻安心,不再是为了平息痛楚,不再是苦于生离死别,所有情感都在此刻被海风涤净,即使是数以万计的庞大悲伤,在此刻也逐渐变得朗润清明。 长长的吻,即使难以喘息也不想结束。热气将二人眼中的情绪雾了又晴,达达利亚突然大笑着松开嘴巴,一头扎进摩拉克斯的颈窝,深深地吸着气,感受着恋人的气息。咸咸的海风将琉璃百合的味道冲淡了,青年手中的靴子早已落到沙滩之上,一只立着一只倒着,摩拉克斯也抚摸着达达利亚的头发,那是毛茸茸却又刺刺的触感,充满温度,令人安心。 “你鞋子进水了。” 达达利亚低头,看向摩拉克斯丢在沙滩上的皮鞋。对方是浅口的鞋子,如今早已被浪潮掀翻,打湿。青年立刻贴到对方的耳边,坏坏地笑着:“看来,璃月的岩王帝君大人今晚要光着脚走回去了。” “看来阁下是很盼着我出丑了。”对于恋人的调侃,摩拉克斯摇头,声音里盛着浅淡的笑意:“但是,你好像忘记了我本来的姿态。” “哈,你难道还要变成龙飞回去?”达达利亚一歪头,将摩拉克斯抱得更紧:“怎么,一贯低调行事的岩神大人,现在要变成龙带我飞回望舒——” 自己脚下忽然一滑,是摩拉克斯趁青年不注意,伸脚绊住了他的小腿。两个人相拥着倒了下去,在达达利亚的脑袋即将撞到沙滩之前,摩拉克斯的手稳稳地托住他的后脑。 达达利亚愣了片刻,忽然大笑出声。他被摩拉克斯压在身下,如今衣服裤子都被海浪打湿,整个人都湿湿软软地贴在细砂之上:“天啊——活了六千岁的老爷子居然还会和我开这种玩笑?接下来你是想说,‘现在我们都湿透了,所以扯平了’是吗?哈哈,哈哈哈哈……” “——睁开眼睛。” 摩拉克斯的声音在达达利亚的头顶传来。达达利亚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庞,恋人的脸庞。 达达利亚的恋人,阿贾克斯的恋人,他有着比摩拉更加耀眼的虹膜,有着比仙兽还要纤长的瞳孔,鎏金色的龙犄于黑发处蹿出向上延伸,黑曜石的质地向下包裹住他的双臂。他是不死的魔神,亘古的魔神,跨越了时间与空间,与无数人相遇相识相知相别的魔神。 那是他的恋人,他的灵魂,他的半身,他的摩拉克斯。 达达利亚的摩拉克斯。 “真是的……我居然在和这么危险的家伙谈恋爱啊。”达达利亚说着,伸手抚向摩拉克斯的脸庞,触碰到是的有些冰冷的,不似人类的,不比他此刻神情那般温柔的肌肤——“现在我应该说什么?这样的你也很帅?好酷?之类的?” 摩拉克斯握住达达利亚的手背,用鼻尖轻蹭。明明是亲昵与温柔的动作,可魔神特有的细长之瞳依旧散发着可怖的威压。对此世的一切生灵而言,摩拉克斯是绝对的上位者,领导者,无论他如何行事,都注定会让天下之人为其臣服。 第121章 但,即使如此—— “阁下,害怕了吗?”摩拉克斯沉声。 “开玩笑,是兴奋。” 达达利亚伸手环住摩拉克斯的脖子,扬起笑容: “只有这样的对手,才能让我达达利亚打得过瘾。” “恋人也是?”摩拉克斯轻笑。 “恋人更是。”达达利亚眯眼。 夕阳已然沉入海岸,提瓦特的星空缓缓亮起。月色照亮海面,遮挡住遥远彼岸的天空之岛,代替神明注视着地上的恋人。摩拉克斯的吻从睫毛来到喉结,嘴巴微张,比常人还要尖锐一些的犬齿抵住青年的喉咙。亘古的魔神坐拥天下万象万物,但唯一想要揽入怀中的,还是他的臣民,他的猎物,他的半身,他的恋人。 魔神与凡人,生与争斗,死与缠绵。达达利亚睁开眼,他比之前笑得更加张扬,肆意,并没有半分被对方压于身下的不爽,只有不断高涨着,想要反过来征服对方的欲望。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恋爱更让人心动—— 魔神如何,凡人如何。死亡如何,轮回如何。提瓦特建立在二人的痛苦之上运行至此,在世界即将崩落的前一刻,他们当然要肆无忌惮地相爱。这不是一场勇者屠龙的游戏,亦不是一场魔龙噬主的惨剧,这只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恋爱故事,他与他相识了,相遇了,相爱了。 然后,他们在一起了。 终于在一起了。 第34章 第三十章 ——在一起了。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10001 ﹕‖ 从望舒客栈醒来,洗漱,穿戴,男孩子并不需要花太多时间打理自己。对着镜子抹了抹高挑的呆毛,一拍脸蛋,最后笑笑。他确信,今天的自己也是无比帅气。 属于自己的战利品,此刻正摆在镜台之上。金的质地包裹着珀的内里,晨光射入棋子的镂空之处,流于台面,拢于掌心。那是他的勋章,他的骄傲,是他璃月之旅的目的,也是他的实力被女皇大人认可的证明。 从望舒客栈顶层走出,东望龙脊,朝霞散彩。寒天之钉依旧高悬于雪山上空,光是远远地看着,便能感到寓言故事之中,那自高天而来的惩罚之意。 是有谁在惩罚这片大陆吗?如果有,又会是谁呢? 一路拾级向下,旋转不停,这蜿蜒不停的楼梯如轮回螺旋,依山而建,却断了一处。请勿前行的牌子已然立起,掌柜的连忙冲过来,搓着手和自己打圆场:这好好的楼梯昨天就突然坏了,已经挂去协会等人来修了。 所以,不要前进了。 不要再前进了,掌柜的对他说,客官,您不要再前进了。 他忽然想起谁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上峻阪,走独木危桥,其足逡巡。是晦涩难懂的古璃月语,但也许便是现在这种处境。他无视了老板的劝告,并不折返,扬起风之翼一路滑翔向下,稳落于地面,见自己的手下已等候多时。 他们的早点不是面包,不是香肠,而是两碗热粥,两屉包子。小笼包,灌汤包,他一屉,自己一屉。债务处理人坐到他的对面,在筷子和勺子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勺子,他立刻笑出声,将筷子置于虎口,颇为骄傲地指点:你这手上的功夫,是不是该练一练了? ……什么?沙威一愣。 他也一愣。手上的功夫练一练,自己脱口而出的,是至冬国不常用的句式,倒像个老璃月人的语气。他想了想,恍然大悟,为自己方才的句子作添补:你接下来不是要去稻妻吗?稻妻那边好像也用筷子。 沙威脸一红,咳嗽两声,也添补着:属下只是,任务需要。 他立刻大笑,双腿交叠着搭到一起,把桌面颠得一颤:哈,谁不知道你是为了藏镜才去的稻妻! 大人您……不要再嘲笑属下了!沙威的头几乎要扎进粥里,他先嘬一口米汤,又将灌汤包塞进嘴里,那纯情的样子真是没谁了:我知道大人没有恋爱的对象,还是自由之身,属下当然也很羡慕…… 谁说没有?我当然有。 青年骄傲地一仰头,呆毛在阳光下同睫毛一起上翘,与他的橙发一起,骄傲与张扬。 沙威立刻睁大了眼睛。他和自己的长官年纪相仿,二十刚出头的年纪,对恋爱一类的话题虽不比女性敏感,却依旧很感兴趣。到底是谁能让自己这个痴迷武斗的长官动心?武斗家?格斗师? ——没想到,长官能在完美完成任务的同时,收获一段异国的恋情。真不愧是执行官大人,恭喜您了。 属下义正言辞地向长官祝贺,青年终于这才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下头,将小笼包塞进嘴里,又挑起一粒咸菜花生米,一双筷子用得熟练至极:完成女皇大人为我等布置的任务,乃是分内之事。至于恋爱,哎——随手而已,我也没想到啊,啊哈哈哈。 是的。获取摩拉克斯的神之心,乃是我们此行的最高目标。我早就知道大人乃是以一敌百的执行官,想必即使是璃月的岩神,遇到您的武艺,也会闻风丧胆,更别提…… 噫,别这么肉麻。青年虽然嘴上拒绝着对方的吹捧,但语气很快乐,显然是受用的。 那么,不知能让大人心动之人,又是怎样的存在呢? 青年愣住了。 事情到这里忽然有了一点微妙的波动。问号如鱼钩,鱼钩如爪子,爪子将粉饰的真相勾出涟漪,一点涟漪。他的恋人,他的恋人?他确信自己有过恋人,可他的恋人是怎样的存在? 第122章 青年下意识握紧了揣在口袋里的神之心。金的质地,珀的内里,棋子的构造,车的造型。 车王同行,王车易位。王被藏了起来,藏到了天空的深处。 然后,不存在了。 一顿早餐匆匆吃完,青年告别下属,来到璃月港闲转。任务已经结束,自己的同僚早已乘船回到至冬,独他一人还留在这里,在集市中兜兜转转,走走停停。和万民堂的香菱小妹打过招呼,订好晚餐的位置;来到老璃月布鞋店试过鞋子,给父亲买上一双;到礼品铺给弟弟妹妹买些伴手礼,他记得有人告诉过他貔貅代表什么,白菜又代表什么;他来到玩具摊,买了只特大号的风筝,他知道老璃月人称它为沙燕儿,造型是两只燕子紧紧相拥,呈大字型翱翔于高天之上,最是稳定,无法分离。 于高天之上,仍无法分离。 把采购的战利品打包装箱,有下属为他带回至冬。他闲着无聊,又晃悠去灵矩关呆了一会。赶跑了几个盗宝团,殴打了几只深渊法师,路过博士的玩具研究所,附近经常会有尚未完全冻结的遗迹守卫跑出来。要是能邮几只回去带给托克就好了,不过有人告诉过他,到底还是不能太娇惯那孩子。 有人告诉过他,是谁?他这样想着,看着向自己逼进的遗迹守卫,随手唤出长枪。 水的质地,鎏金的光泽,坚硬的质感,水元素与岩元素超越了提瓦特的规则,完美融合的形态。 那是与他的瞳孔一样的,灿金色的长枪。 深蓝色的虹膜,却有着金色的瞳孔。我的双眼,是这样的颜色吗?从来都是这样吗? ——将三只遗迹守卫打趴在地,青年坐到机器人的脑袋上,把玩着口袋之中的神之心。将神之心掏出来,捏于食指与拇指之间,那是他的战利品,是他与摩拉克斯争斗的结果,亦是他此行的目的。夺走神之心,献给女皇陛下,他是忠诚的战士,他是女皇的信徒,他是至冬国的执行官,是以一敌百的存在。 他来,他看,他征服。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今后的道路。 可是,仅是如此吗? 仅仅这样就可以了吗? 于灵矩关返还璃月港,夕阳薰草,江色映晚。万民堂的生意依旧火爆,香菱小妹引他至最里面的座位,背阴的座位,他最常坐的座位。香菱一舔笔尖,声音轻快:今天您还是点香米饭,番茄汤,炒肉片,蒸鲈鱼,要双目完整的吗? 他一愣。 说,是啊。 饭菜上齐,他默默动筷。有人走到他的桌前,他抬头,黑发,黑眼,璃月人的模样,不认识的面孔。他挠着头,说小哥我看您这对面也不坐人,我拿个椅子行吗,我想和朋友拼个桌。青年点头,那陌生人喜笑颜开,千恩万谢地将椅子拖走,火速融入他们的小团体。 他们在聊什么?哦,是在聊演唱会的事。辛焱小姐的演唱会又要开始了,他一边咂摸着鱼眼睛,一边竖起耳朵听那桌的人聊天,那个黑发黑眼的璃月人突然拔高了声调,说谁要去听那种东西啊?吵吵闹闹的,咱们老派璃月人最听不得那些个了。是田先生的说书不精彩吗?走,哥儿几个晚上听戏,我请客! 欢呼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间,青年想着:哦,原来,老派璃月人不喜欢听摇滚啊。 他吐出那枚鱼眼,把鱼翻了个面,熟练地崴出另外一只鱼眼,自给自足。鱼眼,胶状物,鲜不可及,与鱼腩一同,是老餮必食之物。他在心里默念着,半碗米饭下肚,吃一口炒肉片,就一口琉璃百合水。琉璃百合茶,虽是一股肥皂水的味道,解辣最是合适。阁下嗜甜,大概不会喜欢。他一边吃饭,一边思索着这些被自己凭空捏造的句子,抬眼看向桌前,却是空无一人。 人不见,椅子也不见,那里什么都没有,因为他总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吃饭,从刚来璃月时就是一个人,现在要离开了璃月,也是一个人。 从来都是他一个人。 付过钱款,跨过门槛。仰头看向夜空,这片大陆的人们共享这同一片夜空,无论身在何处,他们仰望的都是同一轮圆月。尽管14岁那年有人对他说,提瓦特的天空是虚假的,是神明伪造的。海屑镇的浮冰连接着深渊,深渊的尽头便是天空,天空的中心伫立神座,神座上的神明会将一切对方舟产生威胁的人降下神罚。 对一切,降下神罚。 神罚。神罚是什么?提瓦特是什么,方舟是什么,神座是什么,神罚又是什么?天空的深处藏着什么?有什么被天空藏起来了? 他把什么忘记了? ——天空忽地升起烟火。 ——天空忽地升起烟火。 肩膀顶着肩膀,脚步压着脚步,几只黑色的脑袋接二连三地从帘子后面探出来,将独一份橙色簇拥其中。 光华如火柴擦破天空,穹顶如巨碗,倒扣,金色与蓝色倾如雨下。至冬语没有璃月语的抑扬顿挫,他被包裹在异乡的叫嚷之中,格格不入地背负着孤独。 孤独,至冬;女皇,愚人众。他是尖兵,是利刃,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杀手。孤独如何,彷徨如何?寒冰之主的意志即是极冬上空的白星,执行官的权能即是战争意志的具现。他当然相信自己将如此这般地经过此生,无暇顾及,不需惦念,战不旋踵,之死靡它。 ——只是,只是。 只是他的人生,还忘记了什么? 第123章 他忘记了他的人生中曾被金色的眼眸注视,那眼神比这漫天的烟火还要明亮;他忘记自己的双手曾拢起一头黑色的长发,那颜色比这低垂的夜幕还要幽深。他忘记那人性子沉稳,谈吐自如,身上有着岩石的气息,大地的气息,岁月的气息,璃月的气息。如雨落荻花,沾湿霓裳,有双目清明的鱼群逆流而上,都被那人皱眉装进了篓里,又是一顿海鲜晚餐。 他忘记了有什么东西,会比今夜的烟火涂满夜空的时间还要漫长。那是什么?一场情事?以吻封缄?他与谁在此处相识,在此处相知,在此处相恋,在此处相别?谁在离别之前留下吻与祝福,将金石之心交于手掌,握于掌心? 金石之心。神之心。璃月的神明,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是谁?摩拉克斯是魔神的主宰,岩王之帝君,而他的金石之心此刻就拢于自己的掌心,那是女皇的命令,是此行的目标。 至冬的目标,女皇的目标,他的目标。 他忘记了自己第一千零二次的时候想要碰触他,忘记自己第两千零九百九十九次的时候试图拯救他,忘记自己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的时候在他的怀里许下心愿,合上双眼。他忘记了他们的此生这样短暂却这般漫长,忘记了他们的足迹曾遍布岩冰两国的大街与小巷; 他们在璃月欣赏折子戏,在至冬品尝面包酿,在摇滚会共饮同一瓶火水,在醉醺醺的回来的路上,他仍不忘为自己带上一包枫丹的红茶,牛乳与方糖。 直到他搀扶着他走过每一个有人或无人的路口,死亡与伤痛是他们此生最为醒目的路障。他们沿着既定的命运行进于此,最后结局总是仅剩一人。痛苦是刀,脚印是血,他们沿着这条小路走了一万次,来来回回的步伐踏出鲜红的长毯,那是嗤笑他们这一路爱得荒诞不经,满目疮痍的证据。 直到第一万零一次,他们终于赤足地站定于这无数鲜血与悲伤与死亡之上。他亲吻他,他抚摸他,他拥抱他,他安抚他。他们在漫长的夜里忘我□□,流泪,接吻,拥抱,爱与叹息一样幽深而漫长。 是的,是的。他想起来了,他与他交合的地方,他与他确认心意的地方,他与他吃饭,喝汤,烹药,品酒,聊天与玩笑的地方。他记得这荻花洲从南至北共有一十八束马尾,记得这望舒客栈自上而下共有一百三十九层阶楼梯,他记得这里的阶梯一层长,一层短,一层急,一层缓,他与他拾级而上,登高远眺,东望龙脊,南望瑶光,西望珉林…… 而北方以北,是他望而不得,亲而不近的故乡。 他想带他回自己的故乡。 是了。先生,先生,我要带你回我的故乡。 ——先生,有机会,我要带你去至冬看看。 ——先生,有机会,我要带你去我的家乡看看。 ——先生,有机会,我要带你回到我们的家,一起去看看。 有机会的话,一起去看看。 【——好,我答应你。】 【如果你能想起我。如果你能记起我。】 达达利亚,阿贾克斯。 值此终焉末路之际,我将传达最后的讯息。 我曾用此世最残忍的方式,将你每一寸血肉与我换替。 你的左手深埋着我的骨骼,你的右眼分享着我的视力;你的心脏跳跃着我的脉搏,你的关节早已有金石的质地。 你问我如何与你分享半身的伤痛?通过数以万计的死亡,通过数以万计的杀戮。 你问我为何与你置换半身的□□?我要你摆脱天理的监视。我要你再不被剧痛侵袭。 达达利亚。阿贾克斯。我将半身交付与你。我将神心交付与你。 我的左眼拥有创生概念的权能;如今同样交付与你。 提瓦特即将迎来热寂……而你可选择反抗,也可选择忘记。 你大可用凭此权能,来找寻天空将诸神明残杀囚禁之地; 亦可坐拥这足以成神的一切,去挑战此世所有强敌。 ……达达利亚。阿贾克斯。 无需挂怀。无需惦念。无需忧虑……不必回忆。 ——若是挣扎,徒劳无功… ——毕竟仇敌,乃是天理。 我愿见你肆意战斗,纵情此生,将武人的意志贯彻到底。 达达利亚,我的半身。 我情愿你,选择忘记。 忘记? 忘记? 让我选择,就此忘记? 色散漫天,流光溢彩,此间之烟火已然照亮璃月港的全部角落,仿佛要将全部的记忆唤醒。 光如泪渍,极缓极长,彩晖散尽,夜幕倒垂着自天空而落的泪滴。 金色的,蓝色的,天空的泪滴。 达达利亚看着这片夜空。他慢慢地举起右手,将一直捏在食指和拇指之间的——车子形状的——摩拉克斯的金石之心——对准这片被人以快活,绚烂,虚假所涂改至此的—— “——开什么提瓦特玩笑——!” 达达利亚将神之心抛向夜空,水形弓瞬间凝结于十指。不顾众人的惊呼,他阖紧右眼,左眼盯准那枚在半空中飞旋的棋子,拉起弓弦。 棋子,神心,摩拉克斯的神之心,钟离的神之心。钟离,钟离先生,自天空而来的恋人,被方舟所囚禁的恋人。 恋人。我的恋人。达达利亚的恋人——摩拉克斯。 第124章 弓弦如满月,元素力幻化而成的箭矢已然凝结于青年的食指与中指之间。水色的箭翎,金色的箭身,还有那纯白色的,如真正的冬极星般纯透耀眼的箭簇——那是岩元素与水元素最纯粹完美的结合,超越了提瓦特的限制,打破了方舟的规则,正如这数以万计的轮回叠加于此处而诞生的奇迹那般,耀眼,明亮,一触即发。 “——可别把我——看扁了啊!” 箭矢射出,有如白银裂风,紫电暴喝。在箭矢即将穿透神之心的刹那,原本昏暝的夜空立刻亮若白昼,一瞬间星辰隐匿,月色韬光,目之所及尽是利箭与金石激碰撞而出的亮色。 金色的蓝色的结晶在半空中激烈地颤抖,震动,细碎明灭好似启明之星斗,瞬间便唤醒这世间全部的光明。那是足以将所有的此世黑暗,嘈杂,混沌敛去的一箭,是期望,是呐喊,是放手一搏和背水一战,是决心撕裂这过往的一切,彻底粉碎这虚假之天的一箭。 神之一箭。 以神之权能,击中神之心脏。巨大的能量足以将现实世界的空间撕裂,魔神的权能在此刻展露出了它原有的威光。达达利亚稍稍定神,他将弓箭拢于身侧,重新注视这身边的一切—— 诗人的琴弦被飓风撕裂,怒涛裹挟着审判的法典。此处有烈火,此处有紫电,寒冰的利刃如剑冢蔓延一片,冬之女王的皇冠被钉在其上,鲜血淋漓,悲鸣漫天。 天空之岛,拥有成神之人方可抵达的终点的终点,本是人人心向往之的圣地,却涂满比地狱还要惨烈的画面。达达利亚慢慢地走过去,将不断缠上自己双腿的草棘劈碎,附身,将女王的皇冠捧起。 ——抱歉。我们终究,没能让您的愿望实现。 由坚冰化作的皇冠被人以双手捧起,残破的边缘逐渐碎裂,有如未竟之愿熄灭前的叹息。达达利亚垂眸,转身,望向那由诸神之鲜血化作的长毯。 长毯如舌,邀请一切;血水漫天,吞噬一切。该说不愧是诸天诸神之岛吗?这里的元素力夸张到离谱的地步,如果不是有着摩拉克斯托付于自己的半身,凡人大概早就窒息于此了。 达达利亚将女皇的王冠重新拼好,放置于不至被烈火与寒风席卷的高处,定神。 抬头,青年望向鲜血长毯的尽头。诸神之叹息如螺旋之阶梯一般缠绕盘旋,腾空于飓风与紫电的中心。 “看来,终点就是……” 达达利亚忽地一滞,他垂下头,只见身后的地面已然鼓起数根藤条,有如蛇影潜行,带着巨大的冲劲,一举掀翻了他所站立的地面。 向后猛踏一步,达达利亚撑起脚掌,抬起双臂护于胸前,望向那片逐渐疯狂的藤棘。藤条疯长,密布,如碧绿的罗网笼罩一切;藤条的枝节末端正处处生花,花心如唇,花蕊如露,粉色的蓝色的瘴气喷薄而出,有如蝴蝶之鳞粉,一时间视线所及漫是诡异的,被死亡所扭曲的草之元素。 原来如此。这座岛屿的主人已经衰弱到,只能利用死去的诸神之权能来对付我了么? ——不过—— 达达利亚狂笑一声。他猛蹬身后的阶梯,凭着下冲的势能,以全力甩出早已凝于掌中的水镰。飞镰似水,却有着金石之质地,那正是超越了天理定下的规则的利刃。 刃出,当斩天下万物——! 水刃与空气中弥漫的以太剧烈摩擦,有如金龙游海,奔腾怒鸣,回旋着扫平全部的藤条。被撕裂的花蕊尖叫着颤抖着,试图吐出更多瘴气,达达利亚立刻将水元素胀满全身,闭紧鼻子张大嘴巴,在换气的瞬间瞄准了包裹在藤蔓深处的神之心。 神之心?是突破口,还是诱饵?战士的思绪在电光石火间闪动,那是不可多得的破绽,如果不能在瞬间作出决定,那么败北的就是他自己。 到底该怎么做? 【——神之心,并非我们神力的来源。他只是权能的体现,与天空岛取得联系的象征……所以,若是以我作为对手,切莫将我的心脏作为要害。】 【弱点?你不可能得知每位敌人的弱点。不妨这样思考,若诸神以神力来战斗,神力的弱点会在哪里?】 在哪里? 昔日训练的教诲适时想起,达达利亚有些感激地一舔嘴唇。他将作以瞄准的长弓重新隐于身后,重新一挽刀花,握紧水刃。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青年冷笑一声,腰间的蓝色一闪而逝,电光顺着腰间爬满全身,将他的战斗服染得漆黑一片。 达达利亚抬起头,一吹垂于左眼的刘海,露出金色的,菱形的,与摩拉克斯一般的瞳孔—— “来吧,远古的智慧之主宰,掌管生命与万物的亡灵……” “你要让我,玩得过瘾——!” 第35章 番外三 “冬妮娅,……咳。虽说,我不该干预你的兴趣爱好……” 达达利亚清清嗓,犹豫片刻,还是把小妹的记事本拎起来 “写作是件好事,但总是拿哥哥和哥哥的朋友做原型写……,……写……呃……” 钟离在桌子的另一端,喝茶,沉默片刻,帮达达利亚把话接了下去:“呃,淫词艳曲……?” 安东噗地把番茄汁喷了满桌子。 “咳,没,没那么严重!……安东,你不要笑,哥哥现在在和你们讲很严肃的事情……”达达利亚急忙抓出几张纸巾递给他,脸红着辩解道:“总之!哥哥理解你们到了这个年纪,对这种事情会感到好奇,但是……” 第125章 “所谓风月,无非是天时地利人和,两情缱绻相悦,作为人类繁衍之必需,并非难以启齿。冬妮娅心思灵动,将此事添加了些许的幻想色彩,反倒有趣了很多。”钟离将茶杯放在一旁,将记事本递还给冬妮娅:“——今后,只消另创角色,再勿套用你哥哥的形象,和我的形象,如此就好。” 冬妮娅低着头,忸怩半天不肯接过笔记本。自己的幻想yy小说会被哥哥和钟离哥哥看到是没想到的,虽然想争辩哥哥这是侵犯了自己隐私,但说到底,自己写了那样的内容被人看到,羞耻心还是逐渐盖过了争论的念头。 “……对不……”冬妮娅轻轻地说,没说完,起字便被泪意吞没,化作鼻音,含在了嗓子里。 “啊,啊啊,”达达利亚有些慌了,他对于弟弟妹妹的教育方针向来是宽松无比,几乎从来不对他们发脾气,如今看家中小妹因为自己的训话哭了起来,立刻不知所措:“没关系啦!没关系的……咳,其实,哥哥其实也没有那么在意你写什么……” “不……是我错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冬妮娅用手背一抹眼睛,把哽咽含着眼泪吞下去,打个嗝:“是我不该……不该胡乱猜想哥哥和钟离哥哥的关系。我……” 见冬妮娅的确是诚心认错,而且这也的确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钟离正打算安慰,但达达利此刻亚已经心软到了极值,一开口便是:“——真的没什么的!其实你写的那些都是真的啦!” 冬妮娅满脸眼泪地抬头。 钟离看向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流下一滴冷汗。 “钟离哥哥……真的,真的会用须子打哥哥吗……?”冬妮娅小心翼翼地发问。 安东实在是憋不住了,他大笑出声,番茄汁狂喷一地。 —— 钟离沉默了。沉默有很多种含义,认命了,放弃了,或者是——无所谓了,看乐子好了。他将茶盏向里推了推,双臂环胸,一脸正经地看向达达利亚,唇边藏笑,似乎很好奇对方会如何解释。 “……不,也不是……”达达利亚捂着脸,思考着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呃,比武的时候可能会……就那么切磋一下……” “钟离哥哥,真的会那样欺负哥哥吗……!就是把哥哥绑起来,然后用鞭子啪嗒啪嗒地,把哥哥打到嘤嘤嘤……”冬妮娅的声音突然有些拔高了。虽然在小说的创作中她可以尽情地按xp狂想,但如果现实中,自己哥哥是被欺负的那一方,做妹妹的到底还是会生气:“怎么可以这样!钟离哥哥怎么……” “……” 钟离对上了冬妮娅愤怒的眼神,却不打算回答,只婉曲地看向达达利亚,以示清白。自己惹的祸自己收拾吧——钟离平静的外表下藏着这样一颗看乐子的心,且达达利亚非常明白对方的意思。这家伙六千年来是不是经常这么看别人的乐子啊?青年一咬嘴,狠下心,彻底抛弃了兄长包袱: “不是,钟离哥哥不是坏人。他拿鞭子打哥哥,就和冬妮娅写的一样,是……爱意的表现。” 安东实在受不了了,出门堆雪人去了。 “……爱意…”冬妮娅愣住了。 “……就,就像冬妮娅写的……写的那样……”达达利亚彻底放弃思考,开始顺着小说的内容胡诌:“留下自己的印记……然后……彼此融为一体……这就是所谓的,食,” “食言之罚!”冬妮娅张口就来。 “……食岩之罚。”达达利亚沉重地像是真的咽下去一块石头。 “也就是说,哥哥和钟离哥哥,真的是彼此相爱的,对不对!”冬妮娅越扯越来劲,抱紧怀中的笔记本,金色的双眼燃烧着熊熊烈火:“——你们在璃月也是相亲相爱,黏黏答答,快快乐乐,达咩达咩,对不对!” “……对!就是很快乐,很达咩!”达达利亚兴奋地拍拍手,他甚至没能理解冬妮娅在说些什么,但管他呢,达咩就对了。 “——冬妮娅,今天的作业还没做完吧。”大概是觉得对方实在太可怜了,钟离终于开口了:“我和你哥哥的事情,要向他人保密。毕竟,‘真正的爱情,质朴,平凡,且私密’——所以,冬妮娅,你愿意为我们保守这个秘密,从此不再于纸笔上提及吗?” “嗯嗯!”冬妮娅兴奋地点点头,眼边还挂着没擦干的泪水,不过如今早已不见泪意:“我当然会把这些回忆珍藏在心,谁也不给谁看!哥哥和钟离哥哥就是最配的!” 总之就是这么糊弄过去,达达利亚长叹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虚脱了。 钟离轻笑一声,给对方泡了一杯热茶,顺着桌子推过去:“如此溺爱,到底不是长久之道。” “哈,这话旅行者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达达利亚把茶杯端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吹起:“只是,我一看到弟弟妹妹失望,就觉得无法忍受。啊,可能是因为我总是无法陪在他们身边吧?所以难免想要补偿……” “公子阁下对待家人如此用心,自是难得。只是,太过宠溺,反而会留下伤痕。”钟离摊开手,“纵使愚人众手眼通天,但你总有不能护得他们周全的时候,不是吗?” “唉,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看来我的确是需要改改这个想法,需要有个人盯着我,帮我改一改。” 达达利亚说着,看向钟离,眯起眼:“那么,就由先生来监督我,如何?” 第126章 “当仁不让。”钟离轻笑着,片刻,声音又沉了一些:“当然,也有更简单一些的办法。” “什么?”达达利亚竖起耳朵。 “比如,让冬妮娅的创作成真。”钟离说着,贴到达达利亚耳边,带着笑意:“阁下可愿同我,来一场如创作那般激烈的云雨之事……?” “靠,不愿意,、啊草,你别……” —— 安东将胡萝卜插到雪人的脸上,满意地拍拍手。 冬妮娅在一旁蹲着看向那只雪人,良久: “哥哥和钟离哥哥对我们的态度,有点像慈母严父……” “……”安东看向冬妮娅,沉声道:“求你了,那是咱哥,和……” “和?”冬妮娅一歪头。 “……”安东认命地叹了口气,将胡萝卜摆正了一些,挠挠头: “那是咱哥,还有,好吧。还有咱哥的丈夫。哥夫。” 第36章 番外四 达达利亚坐在矮几的这一边,挠头。 钟离坐在矮几的另一边,不语。 安东双手背后,沉默。少年橙色的小脑袋是泄了气的气球,漏出来的是期望,吞进去的是失望。 达达利亚手中拿着的是一张家长邀请函。浅绿色的信纸,花体字的书写,信封有明显的折痕,能看这封邀请函被交给自己之前被人拆了又合。很是犹豫的样子。 所谓的邀请函,大概就是学校开放日,邀请家长和孩子们一同完成半天的课程。老爹和老妈陪托克去城里的游乐场玩了,一时半会大概是回不来的,那么这个任务—— “我陪你去。”达达利亚将邀请函交还给安东。不能让弟弟失望是他的行事准则,工作之类的,总之,先请上半天假吧。 尽管哥哥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但安东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他慢吞吞地接过邀请函,直到站在他身边的冬妮娅一踹他的小腿。 “说呀……!”冬妮娅小声,且挤眉弄眼地:“是你要自己说的,现在又蘑菇上了……” “那还…!还,还不是因为你一说这些东西,就会变得很奇怪……!”安东不甘示弱地还嘴,二人推推搡搡的小动作引起了达达利亚的注意。 “怎么了?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达达利亚问道。 “还有——”冬妮娅立刻开口。 “还有!这次学校的要求是……父亲和母亲都得到场。” “……”达达利亚皱起眉。 钟离放下茶盏,想着果然,差不多也是这么个展开了。 良久,达达利亚伸出手,一指安东,一指自己:“……但我是你哥哥。而且,咱们的大哥和二哥不是一直在外地工作,回不来吗?这样的话,就只能我陪你出席哦。” “我,我知道……”安东的声音微微弱弱,两根橙色的呆毛也跟着萎了下去。 “好啦,安东他和别人打赌,说这次肯定能叫来两个人参加这次邀请会,所以他填了你和钟离哥哥的名字。”冬妮娅实在看不过安东那副敢做不敢当的模样,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把真相交了个底。 钟离指了指自己,递上一个疑问的表情。 冬妮娅心领神会,认真地点点头:“放心吧钟离哥哥,在邀请表的称谓上,我们都没有弄错你们的关系。其实,我这人很洁癖的,磕什么都不拆不逆,所以,钟离哥哥在上……” “等等等等,冬妮娅,我什么时候说过钟离——呃,钟离哥哥是我的上级了?”达达利亚立刻打断冬妮娅,显然,他并没有理解自己妹妹口中的上下关系是什么意思。不如说如果秒懂反而更离谱一些。 “她,她不是那个意思啦……”安东弱弱地插嘴。不过他没有冬妮娅那个理所应当的气势。 “我去参加,合适吗?”钟离看向达达利亚,又看向安东:“安东,这样,真的好吗?” ——真的好吗? 反正,好不好都来参加了。 翌日,达达利亚拿着邀请函,和钟离一同站在校门口前,张望。学校门口早早就挂出了欢迎横幅,老师们三三两两地站在校门口,迎接着属于自己班级的孩子。 “据说,能够被邀请参加活动的,都是优等生的家长。”达达利亚竖起手背,贴近钟离的耳朵:“安东那小子,真的很了不起啊!比我读书的时候强多了。我那时都只是因为上课不听讲被找家长……” 钟离看向达达利亚,青年早就卸下了面具,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挂满骄傲,显然是对自己弟弟很满意的样子。 “仅仅是上课不听讲吗?”钟离略带笑意地追问。 “明知故问。”达达利亚声音小下去,他注意到安东的班主任向二人走过来。 “欢迎欢迎!啊,您就是安东的……”班主任伸出手,有些迟疑地看着达达利亚的脸,对了对邀请函上的关系表,片刻:“哦,您是安东同学的兄长吧?” “您好。我叫……阿贾克斯。嗯,安东给您……呃,添麻烦了……哈哈……” 努力说着不太熟练的话语,钟离明白达达利亚想当一次合格家长的心情。这便是所谓的责任心吗?自己虽然可以帮青年把场面话说得流利,但如今看来,反倒没这个必要了。 “哪里,怎么会。安东在学校一向非常听话,历史方面的成绩也非常优秀。这次,我们就是希望能够让家长和孩子一起,领略教育的魅力……”安东的班主任笑吟吟地,一边说一边看向站在达达利亚身边的钟离,对着手中的关系表:“失敬,那么您就是……安东的……呃……哥夫?” 第127章 “哥夫?”钟离忍不住笑了出来。 “……”达达利亚的笑容尬在了脸上。他还保持着与班主任握手的动作,仿佛忘记如何撒开。 “啊呃,抱歉,我再确认一下……”班主任重新低下头,她反复扫着那张家长关系表,只见上面被人清清楚楚地用女孩子的娟秀字体写着: 阿贾克斯:哥。钟离:哥夫。 “我们都是来参加安东同学的邀请会的。”钟离平静地打破这份尴尬:“不知老师可否引我们入席呢?” 老师惊愕地看向二人,重新一推眼镜:“……好,好的?” 安东叹了口气。 他站在班级门口,想到冬妮娅给哥哥和钟离哥哥填的称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的挚友兼损友阿列克谢已经凑过来,手里还捧着一大袋薯饼。他递给安东一片,自己又吃掉一片,嘟嘟囔囔地感叹: “安东,你怎么还有个璃月的哥哥?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我有三个亲哥哥。”安东一边嚼着薯饼,瞥向阿列克谢:“还有,阿廖沙,这次我没有食言。” 阿列克谢嗤笑一声,摇摇头:“你当初和大块头打赌,说得是你这次一定会带两位家长来参加邀请会,证明你的爸爸妈妈感情很好,根本没离婚。我当然知道是因为你老爹身体不好,经常头痛,才总是缺席家长邀请会的啦……但你这带了两个哥哥是什么意思?而且怎么还有一个璃月长相的哥哥?怎么,你是想证明你的两个哥哥没离婚吗?” “他们的确没离婚。”安东默默地。 阿列克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满不在乎地嚼着薯饼,摇头表示不屑。 安东突然一拍脑袋,感慨道:“呀,要是他们在璃月结婚,那哥哥还得被钟离哥哥掀盖头呢……” 薯饼掉到了地上。阿列克谢这回听清了。瑞思拜了。 ——邀请会。 被邀请的几名家长已经站到了讲台前面,乖巧一排。大家都是一男一女的搭配,到了安东这里则变成了两面包夹,进退两男。 不过那又如何?班级里的女孩子们都被安东的这两个哥哥吸引了目光。橙发的哥哥有着蓝色的眼睛,身形高大,笑容温和;而黑发的哥哥有着异国的面容,那金色的眼眸仿佛有什么特殊的魔力,让人忍不住深深深深地望进去,再不出来。 班级里噤声一片,大家都被钟离和达达利亚夺去了目光,视线集中得不得了。 安东有些胆怯。他不是个喜欢被人注目的性格,被这样盯着,他忍不住紧张起来。 忽然有谁搭上了他的肩膀。安东回过头,见钟离哥哥温柔地笑着,单手拍着他的肩膀,那笑容沉稳地令人心安。 阿贾克斯也冲自己摆着口型。“有——我——呢——”他是这么说的。蓝色的眼睛眯起来,笑容里满是宽慰与关怀。 啊,我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冬妮娅会觉得钟离哥哥和阿贾克斯哥哥像严父慈母了……安东有些意识混乱地想着。 少年终于鼓足勇气,身体也不再颤抖,默默等待着老师的点名。在终于听完了班主任的介绍后,他拿起自己的习作本,大踏步地走到讲台前,清清嗓: “大家好,我是……安东。我今天的演讲题目是……我的,哥哥。” 钟离看向达达利亚。达达利亚只假装没看到钟离的视线,挠着脸颊,掩饰着害羞。 万籁俱静,班级一时间都被这过于养眼的黄金组合敛去了目光。 只见安东严肃地翻开笔记本,清嗓道: “哎说来,这好像是冬妮娅给他备的稿子。因为冬妮娅写作文很厉害的。但这算不算作弊啊?”达达利亚小声贴到钟离耳边。 “孩子希望在公开场合得到大家认可,其心可嘉。不过今后,也要鼓励安东自己习作才是……”钟离轻轻地答道。 ——而另一边。 冬妮娅正挠着头,满书包找自己的秘密记事本:“哎?没带过来吗?本来今天还想再写个番外的……” “唉,我的笔记本,去哪里了?” —— “最后,唯独哥哥的那句嘤嘤之语,还在我们的心头回荡,久久不曾忘怀:” “达咩达内,达咩哟,达咩呐の哟……” —— —— ——“哥哥没生气。哥哥只是很担心你们的心理状况。” ——“还有。以后,这辈子,下辈子。都别想让我参加你们的家长邀请会了。哭也不行。别想了!” ——“别想了!” 第37章 第三十一章 ‖﹕10001-?????﹕‖ 向身旁啐一口血,达达利亚拇指一抹嘴唇,深深呼吸。 环视四周,水火雷霜四种元素一刻不停地在此地凝聚,如暴雪逆卷,直冲天际。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在元素起源之处与元素本身打消耗战,根本就是下下之策。达达利亚横长枪于胸前,旋转,枪尾重击地面——岩脊拔地而起,嗡鸣着将即将攀上青年双腿的藤棘截断。 金色的玉璋如巨龙游动,徐徐缓缓地围绕在达达利亚的身边,与岩造物发出共鸣。 “呵,这么重要的能力,就这么随便地丢给我用吗?” 达达利亚看向手掌,流水如鎏金,榫卯结构的孔明锁浮于掌心,清亮异常。有了这东西倒是省了法器,当魔神原来是这么方便的事情? 第128章 但现在也不是庆幸这个的时候——达达利亚心头一紧。 原本被紫电与寒冰封锁的天空突然被破出一道巨缝,达达利亚猛然抬头,只见红光如岩浆,争先恐后从那条裂天之缝中拥挤出来,如破天巨斧。是如此浓烈的火元素,这样的攻击挨上一刀可就没命了,达达利亚一把抄起起那些不断阻止他前进藤蔓,斩碎,上抛,拉满弓对准那些四散的荆棘,只待一刻—— 荆棘抛于半空,又在草元素的作用重新下黏连成网。巨网于半空成型,收拢,在即将扑向达达利亚的那个瞬间,水凝箭端逐渐金光四现,好似长枪贯虹,挟着浓烈的岩之元素,一举射穿了巨网的中心。 达达利亚拢岩水之榫卯于胸前,复又挥手,暴喝一声:“——挡下它——!” 火浆自天空倾落,炎狱般的温度顷刻间使所有的元素化作乌有。寒冰溶解,紫电爆裂,唯有由荆棘制成的巨网被岩元素覆盖强化,由地自天连成一片,此刻倒是成了最好的屏障,帮达达利亚挡下了大部分攻击。 趁着烈火焚尽一切的空档,达达利亚立刻向上奔跑,一双长腿两步三蹬不在话下,只为尽快突破这无尽螺旋的阶梯,快些抵达岛屿中央。 抵达摩拉克斯的身旁。 紫红色的天空如火海倒悬,滔天烈火自裂天巨缝倾泄。即使有着金石与草棘化作的屏障,火焰仍不时顺着金石之网孔滴落,达达利亚绷紧神经,判断着那些火焰的着陆点,那可是只要被击中就彻底玩儿完的存在,无论如何也不能折在这里。 火焰早已将青年的绶带灼得破破烂烂,达达利亚立刻将其握住,反手一斩,利落地撕掉半截红色,缠到不断流血的手臂上,用牙齿咬紧。 余光瞥见这被烈火灼烧却不见丝毫崩落的楼梯,达达利亚沉默片刻,忍不住笑了: “哈,楼梯质量不错啊。以后要是能和那家伙定居,不如选这个当地板——吧?” 身后的巨网突然开始震动。即使有着金石的加护,草元素依旧太过脆弱,经不起烈火的灼烧。眼见草元素渐渐消散,视野正恢复清明,达达利亚稍微回头,却见不止烈火,紫电已然携盛怒将至,一时间漫天闪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糟……!” 达达利亚脚下一滑,长久的体力消耗让他突然失了平衡,尽管得到了摩拉克斯的加持,青年仍有着半副凡人的身躯,支撑不了太久。在即将失去平衡的一刻,青年猛地将水刃插于地面,借力向身侧一滚,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即将劈落于他身上的雷电。 连滚带爬地起身,达达利亚无心恋战,继续向上奔跑,火焰早已将草棘之巨网彻底焚尽,这一次连巨浪也从楼梯之下奔涌而上,整座阶梯都在震动。 紫雷咆哮着向青年劈来,有了水元素的滋润,草棘如触手疯狂生长,适时地捕捉到达达利亚的衣襟,正要将青年圈拢于此,却只撕裂了他的衣摆,扑了空。这个人的动作实在是太敏捷,太迅速了,很难想象青年会有着如此的反应速度,即使他的肉身得到了岩神的庇护,但这样的反应是人类之中的佼佼者了。 达达利亚一咬嘴唇,疼痛使人清醒,邪眼的力量瞬间包裹全身,漆黑的战斗服将青年的身形裹得更加矫健。他猛地转身,单膝跄地,手中短弓拉圆拉满,与即将落入自己眼中的紫电对狙—— “——再帮我一把吧,摩拉克斯!” 拼尽全部的力气,达达利亚向着天空吼道。一直护于他身侧的玉璋像是突然有了意志,立刻如游龙般攀上达达利亚的箭身,岩元素与雷元素的碰撞迸出结晶,但这还不是达达利亚想要的。 融合。他要的是融合,就像是水与岩那样,突破了提瓦特意志与规则的,彻底的融合。 ——愚人众,对女皇陛下的效忠,世人所谓的阴暗面,我的神之眼,我的邪眼,都是我的一部分…… 即使如此,你也要接纳我吗? 岩与雷的结晶划破了达达利亚的脸颊,无论如何都不像是能够顺利融合的样子。雷球即将砸向地面,脚下的藤蔓也因青年停下的动作而不断缠紧他的双腿,巨浪怒吼着逼近,所有的元素都在此刻高涨,爆满,整片天空都在向青年发出怒吼。 即使如此,达达利亚仍旧毫无动摇地,挽弓指向天空。他放弃了所有的防御,全身心地引导着双元素于箭端融合。 荆棘顺着达达利亚的双腿攀上他的腰肢,似乎要裹紧又似乎要扯碎,元素结晶依旧在指尖跳跃,激射,扫过达达利亚的唇边,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更加吃力。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达达利亚仍然毫不畏惧地,笔直地将箭端指向天空。即使荆棘刺破身躯也不要紧,即使巨浪吞噬呼吸也不要紧,即使狂风,紫电,冰川,怒火都在这一刻降落于此也不要紧,因为—— “这可不是……在向你撒娇啊,钟离先生——!” 在荆棘即将勒紧达达利亚喉咙的一瞬间,紫红色的绶带突然绷紧,炸裂,彻底粉碎了青年身上全部的荆棘。 结晶不再崩落,玉璋的力量好整以暇地融入了箭身,岩石与雷电的力量,神瞳与邪瞳的力量,摩拉克斯与达达利亚的力量,钟离与阿贾克斯的力量。 只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只靠对方的力量也是不够的。他们一路走到这里,堪堪迎来破局,如果没有彼此,恐怕早已迷失在无尽的轮回漩涡之中。 第129章 他们需要的,向来是彼此的力量。 所以,你愿意接受我的一切,就像我愿意接受你的一切那样,对吗,钟离先生? 无暇思考过多,长弓拉满,箭出必中。紫色与金色的光芒融合在一起,达达利亚眯起眼,原本极快的落雷在此刻竟像是放慢了速度,是因为自己与神力融合得更多了吗?他感到自己甚至有余息去瞄准,去调整,去模仿记忆中钟离为自己演示拉弓时的样子,慢慢地,缓缓地,并拢三指,放平肩膀,夹紧肌肉—— 【……去吧……】 不,不只是这样。 达达利亚愣了片刻,他发现周遭的温度陡然下降,而这样的寒冷他并不陌生。自天空而落的攻击的确在变缓变慢,但那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实力变强了,更是因为冰霜在逐渐冻结一切。 冰霜?青年稍稍偏头,只见之前被自己置于台阶之上的皇冠正缓缓震动着。是冰之女皇的余威吗?那是即使身死,仍不可消的执念。只见那顶冰蓝色的皇冠慢慢浮空,摇晃,直到冰雪与寒霜彻底冻结了所有的攻击,湛蓝色的光芒也顺着王冠的龟裂喷溅出来。 是邪眼的力量唤醒了沉睡的冰雪吗?冰之神明不再爱人,她只会用自己最后的力量,祝福一切替她焚尽旧世的战士。 【去吧……我的孩子……我的子民!】 【替我,替诸神,更新万象——!】 “——遵命。您的战士——!” 达达利亚松开了手。 长箭脱手,光如慧尾。伴随着漫天的寒霜碎雪,那束融合了岩与雷的长箭已然无迟无疑,一路裹着风啸与雷鸣,如流星堪堪没入天缝。 无暇顾及因力量使用过度而呕出的鲜血,达达利亚一抹嘴巴,只见天空明灭一闪。 光柱如虹,破空而落。巨大的紫雷涡云被这一箭激出层层光浪,如陨石在天空激起涟漪。 玉璋瞬间回归到达达利亚的身边,替他挡住这自天而落的光之碎片。那是真正的一箭止水,是此生难发的一箭。 “哈……呃,咳……刚刚我一定很帅……” 达达利亚笑着,用手背揉了揉嘴巴。邪眼的武装在一瞬间接触,他整个人脱力地坐到了地上,眼前昏花一片。 然而,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青年休息。寒霜的力量正在慢慢消逝,原本清明片刻的天空又重新灰暗起来。更多的紫电与火焰凝聚于此,被冻结于台阶之下的怒涛也在涨破冰面。荆棘复又重生,植物破冰而出,更多色彩艳丽的花朵疯狂地长大了花心吐出瘴气,达达利亚一翻跟头,踉跄着站起身,咬住舌尖。 鲜血自唇边流下,新鲜的疼痛总是能让人清醒。达达利亚冷静片刻,一拍脸颊,顺手斩落了要将他面具取下的藤棘,继续向上攀行。 ——无穷无尽的阶梯,无穷无尽的阶梯。每一步的迈出都要比上一步更加沉重,达达利亚捂着胳膊上的伤口,即使喘到眼前发黑,也不肯放慢速度。 这样战斗持续了有多久?一个小时?三个小时?还是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几秒钟?时间与空间在天空岛变得暧昧,落雷与烈焰一刻不停地追赶着青年的脚步。眼见荆棘抓住自己衣襟的次数越来越多,即使姑且还能挣脱,达达利亚仍然感到危机。 在以太遍布的天空之岛与元素本身战斗,本身就没有任何破绽可循。敌人偶尔暴露出的核心与神之心都是陷阱,只要击中便会放出瘴气,即使达达利亚及时闭气换气,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一些,好在目前没出现什么不适。 “呃、” 脚踝不听话地向旁一扭,凡人的□□早已到达了极限。达达利亚的双腿一时失控,更多的荆棘立刻扑了上来,几根攀住青年的靴筒,几根缠住青年的胳膊,在即将勒断他四肢的下一个瞬间,被化作枪刃的玉璋斩断。 谢了二字还没说出口,青年突然回神,单手捂住了耳朵。有什么东西传到了他的身体里,是声音,还是更可怕的东西?眼前的长梯忽然变得模糊,旋转,达达利亚猛咬舌尖,可是无济于事,他的视线正在失去焦点。青年立刻闭眼醒神,可再睁开的时候,自己已然彻底瘫倒在阶梯之上,浑身失力,眼见落雷携怒火直逼眼前,即将命中—— 深紫色的盔甲迅速裹紧了青年的躯体,面具遮住了达达利亚的脸庞,有血线从他的唇缝流出打湿绒领,将权能发挥到极致的执行官借着魔王武装的力量弹跳起身,将手中的长刃刺入地面,借势向上飞奔。 玉璋依旧在竭尽全力地阻挡攻击,可自天而落的神罚似乎无穷无尽。凡人与魔神燃烧着自己的灵魂一路奔行,鲜血一路流淌如细小果实,点缀这漫长的弑神之路。 尽管自己不想在决战前提前启动魔王武装,但现在已经不是精打细算的时候了。达达利亚努力地调整着呼吸,却还是感到吃力,这时的面具就显得有些碍事,他立刻掀起面具,横甩到阶梯之下,露出一头向后拢起的,苍白一片的刘海,是力量使用过度的表现。 但是,没过多久—— “……呃……!…” 又一次,又一次,那阵令人不悦的声音再次从耳边传来。达达利亚捂住了耳朵,一边捂着一边斩端紧追不舍的荆棘,顺便回身挽弓以水箭熄灭即将落到自己身后的火焰,可即使如此,那股声音仍然紧紧地咬住他的耳廓,不肯停止。 第130章 那到底是什么?即使堵住耳朵也不曾停下,即使阖上眼睛也无法避免幻象。要暂时屏蔽掉自己的听觉吗?达达利亚在挥斩中迅速权衡利弊,有了摩拉克斯神力的加持,即使开启魔王武装,他也可以进行较为复杂的思考了—— 尽管幻象并没打算给青年太多的时间思考。 深紫色的披风高高扬起,达达利亚确信自己躲开了自天而落的冰锥,正打算以雷电之力进行反击,却感到背后一凉。 “什、” 是突如其来的一击,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声音。蝴蝶骨被穿透了?达达利亚立刻伸手去够,想要把刺入后背的利刃拗断,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玉璋依旧环绕在青年的身旁,自己的身体甚至依旧在机械地运动着躲避攻击。 可是,可是这股痛楚?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多想,达达利亚一抹鼻血,决意继续向前奔行,可是, “——啊!” 痛觉,这回的痛觉是货真价实的。达达利亚忍不住叫出声来,他很确信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把他的手腕斩断了,就算没斩断,手掌大概也只剩下半截骨头连着了——青年的魔王武装瞬间褪去大半,原本拢起的刘海也稀稀疏疏地落了下来,他顺着疼痛看过去,掌根与腕部连接的地方…… 他的手还好好地长在手腕上,戴着手套,握着武器,没有任何问题。恼人的声音又黏嗒嗒地顺着脑后爬了上来,钻进耳孔咬进耳蜗,平衡感再次缺失,达达利亚立刻感到腿软,但仍不忘用雷刃没入地面,以其为支点横扫双腿,将身后袭来的冰凌尽数踢碎。 冰碴飞溅到达达利亚的脸上,不凉,反而滚烫。原本无色无味的雪片落在唇边仿若鲜血,青年终于意识到是自己的感官出了问题。之前的瘴气吸入过多了吗?达达利亚立刻恢复魔王武装,可还没等盔甲覆盖住胸膛,剧烈的疼痛从脚踝处传来。 斩,斩断了吗?这样的疼痛太过逼真,青年惊呼一声,只觉自己的双脚在一瞬间被幻觉扯断了。 他整个人跪倒在阶梯上,为了防止滚落,死死地把住上面的阶梯,扭头向后看去。 天坠之火找准时机向青年的脑后冲来。 过于迅猛的来势,毫无躲避的可能。达达利亚稍微侧头,紧锁的眉头之下是逐渐变亮的金色双眸。 青年恶狠狠地瞪着那束火光,好像就算会死在这里,也绝不肯输掉气势那般—— “给我停下——……!” 达达利亚开口了。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声线,可他并不觉得是自己在发声,亦不觉得是自己在讲话。他的声音好像并不是从自己的喉咙里传出来的,那不是他的话语,也不是他的意志。 有谁在替他说话,有谁替他讲话,有谁借用了他的身体,向这片天空的火之元素发出了神的命令。 谁?谁的命令足以对抗火的意志?是谁的权能足以与此世原处之火的力量平起平坐? 像是真的被自己的垂死挣扎给吓到了,已然灼得皮肤发痛的火球真的放缓了坠落的速度。达达利亚立刻起身,持弓,被幻觉的剧痛斩断的双手在握紧弓臂的瞬间立刻停止了颤抖,他是天生的战士,他的灵魂即是为战斗而生,只要握紧武器,他便战无不胜! 三枚水箭连射,巨大的水浪将滔天怒火尽数熄灭,可紧接着,蒸发而来浓烈的雾气又催动了草元素剧烈生长。达达利亚立刻回神,想要起身却不能,他的脚不听自己的使唤,他的脚已经被幻觉斩断了—— “妈的……” 彻底解除魔王武装,胸前手腕还有脚踝的剧痛让达达利亚根本无法挪动半寸。这到底是什么幻觉?如果只是元素构成的虚妄之痛,凭自己在愚人众的训练,应付这些小伎俩明明绰绰有余,可是为什么会这么逼真——逼真得就好像是—— 【因为这不是幻觉。】 达达利亚愣了一下。 【因为这是在你身上发生过的一切。】 达达利亚睁大了眼睛。谁字还没问出口,恼人的声音便彻底笼罩了他的全部。眼前的阶梯不再是无尽的长廊,眼前的天空也不再是被紫电与飓风裹挟的炼狱,此世间的万象万物在此刻化作须有,他亲眼看见摩拉克斯手持长枪向他走来,无悲无喜。 这是一片纯白的天地。 如果是幻觉也太过逼真了些,达达利亚向摩拉克斯伸出手,可下一秒,对方的长枪便贯穿了自己的心脏。 “……咳呃、” 达达利亚呆愣着,看向摩拉克斯。 【即使如此,你也要救他吗?】 恼人的声音,恼人的声音,恼人的声音。达达利亚忽然意识到原来并非声音本身恼人,而是声音在向他传递着恼人的事实。幻境中的摩拉克斯对自己的处境无动于衷,他扬起手中的长枪戳中他的心脏,然后拎起他的衣襟撕裂他的胸腔,他甚至斩断了自己的手腕脚腕防止他逃脱,还将自己的全身像玩具一样撕扯,摆弄。 替换。 “停下……” “停,停下来……” 可怕。 可怕。 可怕。 达达利亚在这一刻终于感到了恐惧。即使与神作对也毫无胆怯,即使命悬一线也不曾退缩,直到这一刻,直到这一刻,直到这一刻。 是被幻觉降低了心理防线呢,还是被疼痛唤醒了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呢?他曾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曾以为自己已经处理好了这份数千次轮回被对方虐杀的愤怒与仇恨。 第131章 可是,可是。 还有什么比被心意相通的恋人虐杀更加痛心?还有什么比被爱到深处的恋人斩首更加绝望?达达利亚感到自己的全身都在抗拒这一幻象,可是越是抗拒就越是无法逃脱,草棘抓住了他的手腕,冰霜冻住了他的脚踝,烈火灼吻他的脸颊,怒雷暴喝,照亮这此间的一切,逼他将这一切牢牢印在心底。他看摩拉克斯杀死一个他又杀死另一个他,杀死另一个他又杀死下一个他,成千上万个无数个他,叠加成了成千上万个无数个他的尸体,纯白天地早已血色漫天,此世此间尽是自己的血液,肌肉,内脏,骨骼。 如果这是幻觉也太逼真了些,如果这是噩梦也太恐怖了些,如果这是虚妄也太真实了些,如果这是真正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 也太残酷了些。 到底还有谁能够阻止这一切?到底还有谁能够抹杀这一切? 快停下,快停下,不要继续了,不要继续了。 不要继续了。不要继续了! “不要……不要再……” 达达利亚想要呼喊,可是更多的草棘勒住他的脖颈;达达利亚想要挣脱,可是更多的冰凌封住他的口鼻。烈火将喉咙烧烂,怒涛将口鼻遮掩。这是他必得面对的现实,这是他无法逃脱的梦魇,这是他们一万次相遇发生过的一切,这是他们的命运,比神罚,比轮回,比末路更残酷。 【你要放弃他吗?你应该放弃他的。】 “你要放弃我吗?你应该放弃我的。” 摩拉克斯抬头看向达达利亚,血将他惯常挂于耳边的流苏坠染得鲜红一片。他的瞳孔细长如龙,鎏金的角自发际长出,祥云的尾自尾骨摆出,龙鳞如细闪自眼梢向上蔓延,虚假的凡人,上古的魔神,镇守此世六千余年,无悲无喜的存在。 他的恋人不是常人。 他的恋人不是凡人。 他的恋人眷恋这世间的万物,却从不会为单独一人所留情。 【你的恋人可以为了延续提瓦特的轮回,而将数以万计的你戮于掌心。他精心布局,他运筹帷,他可以在这一世为你的存活而落泪,便可以在无数次的上一世,为你的死亡而狂喜!】 【即使如此,我问你,即使如此,我问你,】 “还要前进吗?” “还要前进吗?” “还要前进吗?” 第38章 第三十二章 天空岛,神座前。 无数锁链自天空的尽头而来,紧紧地缠捆在摩拉克斯的四肢上。本应继续在原地打转,奔赴下一个轮回的方舟突然停歇,仿若咬合的齿轮被异物侵入,而这漫天的怒火与落雷,便是神明发怒的最好证据。 天之理者站于高空,俯瞰那个不断深入齿轮中心的异物。那异物一半神体,一半肉躯,即使时间与空间在此都变得暧昧,祂仍能感到那名青年已经战斗许久。 如果按照人类的计时标准,这场战斗至少持续了一天,两天,三天,甚至更久。人类真的可以做到这样吗?仅仅是为了宣泄愤怒?还是所谓的,可笑的,拯救自己的恋人?自天空而生的神明无悲无喜地俯瞰这荒诞的一切,眼见那名青年的身体正在被元素逐渐侵蚀,落血也越来越多,可他的精神却愈发亢奋,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扑灭他这份战斗的欲望。 战斗,战斗。愈是疼痛就愈是快乐,愈是快乐就愈是兴奋。那个青年的橙发此刻就像是小小的火焰,纵情燃烧于这漫长且没有尽头的阶梯之上。 【这股不正常战斗的欲望……】 【原来如此。他,自深渊而来。】 天理轻轻地感叹。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回应祂。 空档的大殿死一般的寂静,白发少女回头,见摩拉克斯正跪于大殿中央,沉默不语。锁链将他的双臂吊起,一直高昂的头颅也垂了下去,原本束于脑后的长发散了半截,数缕垂于地面,染尽鲜血—— 少女缓步来到台阶之下,以食指抬起神明的下颚。 【是你引他,来到天空。】 摩拉克斯没有回话。 【是你降下,神的祝福。】 摩拉克斯没有回答。 【竟不怕他,死在此处?】 终于,被锁链束缚的手腕动了些许。 摩拉克斯睁眼,张口,如此良久,还是没能说出任何话语。 原来如此。 即使没有言语,白发的少女仍然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成千上万次的轮回与诅咒,祂的拥护者已然彻底沦为了凡人。 摩拉克斯确曾有着神明的身躯,可如今却一半用来抵御磨损,一半用来重塑那位与天空抗衡的青年。所以,如今被天理束缚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介躯壳,而支撑着躯壳的,也不过是那颗被记忆风化,被长枪侵蚀,被痛楚与鲜血浸泡的,破碎不已残破不堪的神明之心罢了。 只有凡人才会贪恋温暖,只有凡人才会畏惧死亡,而如今,摩拉克斯终于全都学会了。似乎为此感到不易,少女无声地拍了拍手,无悲无喜的十字星瞳孔定在摩拉克斯的胸膛,那里一刻不停地流淌着鲜血,贯穿着足以扭转因果的长枪。 足以开启无数轮回的长枪。 少女掌中的动作不停,视线自胸口向上,直到对上那双毫无亮色的眼睛——连这双金色的眼睛都给了对方吗?这便是摩拉克斯成为凡人之后的选择吗? 第132章 天之理者轻蔑一笑,放下双手: 【一万零一次的轮回。一万零一次的杀戮。】 【你学会了依附。你学会了求助。】 【你甚至将希望,寄以凡人——】 【哪怕方舟为此,迎来末路。】 ——“哪怕终会……迎来末路……” 摩拉克斯开口了。 早已没有原来的气势,被血液浸润的喉咙已然沙哑不堪。锁链正紧紧地绞住他的脖颈,稍微一动便是足以令人窒息的痛楚。 摩拉克斯忍不住咳嗽起来,血如泡沫从唇边涌出,被贯穿的肺部更是发出可怕的空响: “——也总有人要承受……这份……愤怒。”他用尽最后的力气。 【因为愤怒,放弃生命?】 【因为愤怒,自断退路?】 名为天理之少女笑了笑,笑容比群星陨落的夜空还要更加空洞——: 【汝乃千岩君主,曾许天地以清宁;】 【汝曾封印挚友,换之璃月以太平。】 【如今只是旧事重演,如今只是昨日重现。】 【他以鲜血为轮回注入动力,你以杀戮使方舟停滞不前…】 【我自知你并不抗拒为提瓦特的子民将此身奉献……】 【那么,究竟为何不甘,究竟因何色变?】 —— 【——不过,那些都无所谓了。】 尽管提出了问题,但少女依然摇了摇头。神祇并不关心凡人的悲喜,祂只是好奇,只是叹息,无需回答,仅此而已。 白发少女伸手,唤出黑色与红色相间的方块,稳稳地置于掌心。时间与空间再次坍塌于方块之中,下一段轮回即将开启。 不过,在此之前,天理抬起手臂,唤出了最后的刑具—— 金色与银色的藤蔓破空而出,又如千丝化雪,柔柔软软地落到摩拉克斯的肩膀,攀向他的指尖。 此世最为夺目的色彩,此世最为可怕的刑具。那是足以消除和吞噬一切概念的存在,比任何一副锁链都更有束缚与绞杀之意。 ——毕竟,事到如今,摩拉克斯将自己的双眼,半身,仅剩的神力都交给了那名凡人,早已无法协助黑渊白花之枪开启下一段轮回。他甚至都快想不起来与自己结下羁绊的那人是谁。磨损至此,他能够活着挺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所以,时间到了。 方舟需要榨干岩之神明的最后价值。 层层叠叠,繁复缠绕,象征着时间的金丝与象征着空间的银线于此交织,逐渐缚紧摩拉克斯的躯体。 岩之神明稍微动了动,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但也就仅止于此了。 数以万计的轮回,最坚实的灵魂和身躯也早已破烂不堪。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摩拉克斯,你的使命到此结束。方舟将永远铭记你的牺牲与奉献。】 【所以,你还有什么话想要说吗?在你的存在与岩神的概念,被方舟彻底吞噬之前。】 “——” 想说的话? 摩拉克斯昏昏沉沉地思考着——想说的话?他只觉得自己的思绪和记忆都异常混乱,即使听到了天理最后的问询,也没有更多的力气好好思考。想说的还有什么,想做的还有什么?金色与银色的光是名为摩拉克斯之人消失之前能够见到的最后景色,然而这样的景色就满足了吗? 他的灵魂明明比任何一位神灵都要坚强,结局却要比任何一位神明都要悲惨。坚强,坚强有错吗?悲惨,悲惨是什么?坚强是六千余年的时光,他与故友一一道别仍不变初心,悲惨是这数以万计的时光,他将挚友亲手封印和埋葬,以及…… 以及……什么? 他把什么忘记了? 方舟命他休息,理应从善如流。可是他的责任真的卸去了吗?他的使命真的完成了吗?他的故事真的结束了吗?他的灵魂……真的可以就此安息了吗? 在使命彻底结束之前,在躯体化作尘埃之前,在灵魂支离破碎之前,他到底布下了怎样的局,到底做出了怎样的反抗?他还能记得什么?他还能想起什么? 他该用什么来想起这一切?他该用什么……来想起这尚未结束的一切? 天理无悲无喜,天理无动于衷,天理的意志即是方舟的意志,方舟的意志化作空间与时间的金丝金线,正疯狂地束缚和蚕食着摩拉克斯仅剩的躯体和概念,以便积蓄能量,开启下一段轮回—— 但是,但是, “??被侵蚀到这个地步,终于轮到我登场了吗——?” “??——毕竟……风向是会转变的呀。” 是的,是的。摩拉克斯没有坐以待毙。数千年之前的契约在此兑现,天理忽地皱眉,手臂立刻收起,只见浅绿色的光芒猛地从神明的胸前凝结,蹿出,最后化作一片薄荷色的羽毛,被青色之风高高扬起。 被光芒强行挣开的锁链哗啦一声散于地面,颤抖片刻,立刻暴起,莽向天空。 新鲜的风之神力如新鲜的蜜源吸引着方舟,可是锁链愈是追紧,那抹绿色便愈是飘忽,如羽毛般轻柔缥缈,难以捕捉。 一时间金色银色与绿色相互交织,碰撞,又于穹顶划出数道光华,金碧散落,灿烂夺目。 那抹羽毛是如此随性,灵活,缥缈自在,如生来自由的风。 毕竟,那就是风。 少年是风。是羽毛。是诗是歌,是酒是花。风与少年在故事开始之前便播下了种子,种子为数以万计的轮回留下了记忆,一半用来抵御磐石的磨损,一半用来…… 第133章 唤醒磐石的过去。 大概是残存的神力太过渺小,从羽毛之中诞生的巴巴托斯并没有化作少年的形态,而是变成了小小的风灵。他轻手轻脚地浮于半空之中,小小的手心托起此世最为柔和的光亮——那是他帮老友珍藏起来的记忆。 “抱歉啊,老爷子。我们的当初契约给你带来了这么可怕的磨损,你不会怪我吧?” “不过……你们之间那些,很温柔很甜蜜的回忆,我也都帮你留存下来了哦。” “所以,现在,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啦——” 像是毫无不在意此处的威胁,风之神灵旁若无人,对双眼空洞的岩之神灵侃侃而谈。不过这样和缓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名为天理的少女冷眼片刻,一挥手臂,更多的锁链自穹顶破洞而出,金色与银色如箭雨落下,交织成网,很快便将弱小的风灵捆于其中。 枯竭的方舟正在渴求吸收一切神力,在罗网捕捉到那枚羽毛的瞬间,小风使的表情立刻扭曲了起来。 “哎呀,别盯着我一个人打啊?地上那家伙明明比我更厉——” 像是被这份挑衅激怒,更多的锁链从摩拉克斯的身上卸下,扑向小小的风使。显然,比起身心都被轮回耗至枯槁的摩拉克斯,风神残存的神力更加合方舟的胃口。 银光如雨,金光如箭,光束如长枪撕裂风灵的羽翼,勒紧风灵的身躯,很快便将那抹绿色钉于高天之上。 而天理亦不在乎锁链缠绕的对象是谁,祂的使命是延续方舟,方舟只需从目之所及的一切之上汲取能量,以便开启下一份轮回。 这便是你们的挣扎么?很精彩,但也到此为止了。 貌似少女的天理沉吟片刻,上前三步,看向悬于高天之上的风灵: 【——你们的友情,令我感动;】 【——他们的爱情。令我叹息;】 【毕竟提瓦特向来怜悯万物的多情——】 【所以,把它交给我吧。方舟需要能量,方舟需要延续。】 天理说着,向巴巴托斯伸出掌心。 明明是请求的手势,可方舟的意志仍不容任何人拒绝。他们彼此都清楚,在巴巴托斯将这份足以记忆交还给摩拉克斯的瞬间,漫天的锁链便会扑向那团光亮,将其中的美好蚕食殆尽,化作能量。 这是一次没有任何胜算的挣扎。很漂亮,很动容,但仅止于此了。 小小风灵不再言语,似乎陷入了沉思。 可是,可是,他突然笑了出来,笑声清朗,仿佛就此拨开岚雾: “——谁说……我要给他了?他还有半颗神之心不在自己这里嘛。” 天理一怔。 祂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是自己太在意与执政之神的博弈,却忘记了在这世界的尽头,还有一个人,一个真正的凡人,正在与摩拉克斯一同,与自己进行抗争。 终究是自己……太过轻视凡人的力量了吗? “所以,来吧!这是我最后的祝福了……!” 风之神灵高喊着,在彻底消散的前一刻,将那份记忆托付给了另一位,手持半颗神之心的,被束缚于幻境之中的青年—— “去吧,我的故友……还有那位被他眷恋,托付,祝福的青年——!” ——握紧他托付予你的金石之心,接受这份只属于你们的记忆吧! ——然后,带着我们的祝福,带着我们的愿望… 远远地,远远地,飞向更加辽阔的世界吧。 第39章 第三十三章 更广阔的世界—— 风的力量已然消逝,绿色的遗羽正逐渐融化。 故人的长靴踏地有声,是如此熟悉的脚步,摩拉克斯抬起头,却什么也看不到。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对方,神力也好,视力也好,记忆也好——他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现在的摩拉克斯,只是一介残破不堪的空壳。 即使如此,也要继续前进吗? 天空、神座。空荡的大殿被光明恒久地笼罩,无风亦无影。整座空间静如落雪息声,满是冗长,沉默,停滞的意味。 死亡的意味。 停滞的方舟,死亡的方舟。这里就是人们心向往之的天空岛了?达达利亚掌根一揉鼻子,再向旁啐一口血,再无多余感想。他的绶带早已经被藤蔓扯得破破烂烂,脚上的长靴也满是被灼烧和浸泡的痕迹,就连头顶的面具也斜斜垮垮地松散着,只刮住几根头发,将落未落。 实在是过于狼狈的样子,但达达利亚没有半分颓色。愈是残酷的战斗就愈能感到兴奋,愈是兴奋的感受就愈能让这副躯体得到满足。青年确信,接下来这场战斗,也不过是无数场厮杀中稀疏平常一场,他要做的,就是保证自己活下来, 然后,尽情享受。 “嗯,你就是最后的敌人了吧?” 达达利亚一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白发少女,一边重新挂好自己的面具。他的语气轻松极了,即使面对天理的维系者,身为凡人的执行官也没什么大敌当前的紧迫感。 “真是要好好感谢你为我布置的战场。这一路上的元素试炼非常刺激,我打得很开心,也很过瘾。而且,也多亏了这一路的磨练,我的实力好像又变强了不少,所以,很想找个人来试一试。” “就从你开始吧。” 爽朗,清亮,无杂无垢。一路奔行至此,达达利亚早已满脸血污,但笑容却依旧澄澈爽利。同他眼尾的睫毛一样,高傲,上翘,武者的姿态,无畏的姿态。 第134章 凡人对天理毫无畏惧?是巴巴托斯托付予的记忆给了他勇气?还是摩拉克斯赐予的神力让他有了可以与神明一战的错觉? 天理沉默地打量着达达利亚,却并非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战斗。 天理的维系者,方舟的远行者,身至将死的提瓦特只关心一件事情—— 【抓住这个人,将他身上的神力与摩拉克斯的神力融合,再一同化作能量……】 【可以为方舟延续多久的寿命?】 空间隐隐传来气流的震动,达达利亚眉心一蹙,只见无数黑色的方块从天理的身后涌出,边缘处泛着红色冷光,翻滚如黑潮卷向自己。正体不明的东西要如何击溃?首先要做的自然是躲避,青年迅速判断,猛地向侧翻滚,滑步起身的同时搭箭于弓,三枚水凝刃猛射连发。 眼见第一枚水凝刃直奔黑色的方块中心,却在命中对方的瞬间,没入其中,不见踪迹。果然是相当奇怪的性质,达达利亚屏息凝神,睁大眼睛确认第二枚水刃的状态——只见第二箭依旧沿着第一枚的路径笔直刺入,在接近方块的瞬间,同样消失不见。 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两枚水刃就像是被什么异空间之类的东西扭曲,吞没了。 “……后、……” 是摩拉克斯的声音。 不过,达达利亚也猜到了这一点。身后的空间忽然扭曲,达达利亚回头,原本消失的水凝箭自脑后破空而出,直逼青年的后脑。 那黑色的方块似乎有着可以转移物质的能力,如果非要定义的话,大概就是压缩和操控“空间”的力量——这样近的距离凝结水刃是来不及的,但达达利亚并不慌张,似乎另有打算。 在第三枚箭矢即将没入方块的瞬间,达达利亚忽然咬紧了什么东西,单手拽住——只见他的唇边有着金色的亮光一闪,而那根极细的金线,彼端正好连接着第三枚箭矢的翎羽。 在前两枚水凝刃即将击中自己的瞬间,第三枚箭矢同样穿过了黑色的方块,来到了青年的脑后。 达达利亚咬紧金线,向身旁一扯,第三枚水刃立刻改变了飞行轨道,一举击落了前两枚箭矢。 天理立刻看向绑在达达利亚手上的那根,极细极细的金线——明明有着水的流动性,却有着金石的质地。这样的物质不符合提瓦特的规则,是轮回带来的因果扭曲让他们的元素力产生了偏差?还是所谓的爱意,真的能够打破世界定下的规则? 何等离奇……何等荒谬……! 大概是看出了天理的愤怒,达达利亚将咬紧的金线从唇边放下,又成团拢于掌心,很快,金色的光芒从五指之间溢出, “招数是稻妻学的,忍者的暗器用起来也很有意思。而且,你用正体不明的东西对付我,我当然也要用不符合规则的东西对付你。所谓战斗,就是要出其不意才好。” 说着,达达利亚将岩水相融的长枪扛于肩膀,挑挑下巴:“继续吧。别束手束脚的,要打就尽兴一点。” 继续? 哪里还有什么时间继续? 拖延至此的提瓦特已经无暇等待,方舟必须尽快进入下一个轮回。少女从一开始就不想要与达达利亚战斗,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对方视作能够公平交战的对手。凡人为何要与神明作对?诸神又怎会帮着凡人与自己作对?方舟即将陨落,方舟即将坠毁,一旦他们在此迎来末路,万事万物都将化作乌有。 这种以卵击石,以死相逼的行为……到底能够得到什么? 人类怎可无知到这种地步?神明怎可纵容人类到这个地步?白色金眸的少女在这一刻似乎有些恍神,祂从不认为凡人配与天空比肩,可如今,却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一切。 【你,决心杀我?】 开口便是告饶一般的话语,白发金眸的少女虽是面无表情,但达达利亚反而有些想笑。他看了看被长枪和锁链束缚于大殿中央的摩拉克斯——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似乎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做对手看待的天理大人——苦笑着: “哈,说真的,除非有命令,我从不杀人。” “不过呢,凡事都有例外。学了那么多杀人的技巧,总是要用一用的。”说着,达达利亚的笑容染上一点寒意:“而我,也不介意你成为第一个。” 【哪怕方舟就此陨落?】 “我不在乎。” 【哪怕群星就此黯没?】 “我无所谓。” 【你……与他的反抗,只会让提瓦特很快,很快被寂静与死亡吞没!】 “哈。是吗。但那又如何呢?” 达达利亚摊开掌心,非常无所谓地眯眼笑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就是想杀个人而已啊!” 【如果世界……毁灭,】名为天理的少女难得地,泛出了一些挣扎的神色:【那么,你……的亲人,兄弟姐妹,也会因、】 “——闭嘴。” 枪神携风,长啸如龙。贯虹笔直地没入天理的胸膛,狠狠穿透。 达达利亚睁开眼,声音也冷了下来: “——你是最没有资格提到他们的,混蛋女人。” 不行。交涉不能解决问题。战斗,提瓦特没有与凡人战斗的理由。方舟生来便是为了守护凡人而生,一切会让大多数凡人遭到威胁的隐患都要排除——被长枪贯身的天理不再挣扎,而是握紧枪身,积蓄力量。 第135章 “哈,想跑吗——!” 果然,有形之枪并不可为无形之物带来伤害。达达利亚回收枪身,只见形似少女的天理突然溶解,脱相,身躯纷纷化作黑色与红色的方块,蹦落至地面,又层层叠叠地向摩拉克斯身上涌去。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祂要尽快吸收能量,祂要尽快汲取力量。下一个轮回再不开启,提瓦特就会终结于此,数千万凡人的性命就会终结于此,延续方舟是世界泡赋予自己的使命,是造物主赋予自己的使命,祂是凡人的神明,祂是凡人的庇护,祂不能让自己至今为止的努力,都被这两个肆意妄为的家伙给毁掉—— “……什、” 达达利亚想要阻止那些方块的前进,可箭落之处皆是虚空,枪指之处亦是捕风。天道无形,没有任何一种有形之兵刃可以阻止虚空之物的前行。眼见那些黑红相间的方块爬满了摩拉克斯的躯体,天理显然已经无暇维持防御与战斗的人形形态,甚至连束缚对方的刑具都统统抛弃,只用最原始的方式,身贴身地将对方蚕食。 即将耗尽此身的天理拼命地吸吮着魔神残余的能量。 但摩拉克斯并没有为此而感到慌张。 他抬起头。平静地看向达达利亚的方向。 达达利亚愣住了。 然后,他彻底明白了这次“复仇”的含义。 【听着小鬼……有时候你会遇到一些无形的东西。哈,别那么惊讶,深渊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非常识的东西。你要做的就是,引导那些无形之物附身于某件物品,或者某种生物上。你要等,等那一刻,然后一击必杀。对,没错,在无形与有形之物融合的瞬间,统统击杀。】 【对。找准时机,把握机会,然后将二者,一同击杀。】 丝柯克的教导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响起。这是达达利亚第一次对战斗的技巧感到排斥。 原来这就是了吗?他以为的他们的复仇,到头来竟只是他一个人的复仇。 是达达利亚对摩拉克斯的复仇。 【嗯,这可是数以万计的轮回啊。啊,想想我被你搞得得这么惨,先生要怎么补偿我呢?】 你要怎么补偿我呢? ……所以,这就是你的答案了吗,钟离先生? ——达达利亚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摩拉克斯。摩拉克斯。被钉在高天之上的石珀,被囚于诅咒之中的魂灵。华丽庞大的天空之城,却坐拥残破废墟的景色。这一整座寂静无声的大殿都在围观着他们的终焉,无论是倒塌的圆柱,还是残缺的石板,一路走来,皆是意象。 青年俯身,伸手,本想拗断摩拉克斯身上的长枪,可指尖却只能穿过枪身,触碰到恋人散在身后的长发。束缚的锁链是虚幻的,贯身的长枪是虚幻的,就连天理本身都是虚幻的,只有他的恋人,和他身上几近干涸的鲜血是真实的。 达达利亚沉默着。 而摩拉克斯只是抬着头。他什么都没有说……又或者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没有视力,没有记忆,肉身破败,连灵魂也是奄奄一息。他只是抬起头,盯着眼前的某一处,而那双浅棕色的双眼却什么都没能映入。 还能映入什么呢?如果可以看到恋人此刻的表情,他还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吗? “……杀了我千百次,却只让我杀你这一次…这公平吗……?” 达达利亚屈身半跪,以枪刃抵住摩拉克斯的胸膛—— “早知这样,就不该和你定什么狗屁契约……” 青年的手在发抖。第一次,第一次,达达利亚发现自己开始握不紧手中的武器。枪身战栗不已,枪刃发出悲鸣,这样狼狈的姿态,作为战士已是失格。 他是女皇的利刃,他是至冬的尖兵,再艰难的战斗都挺过来了,如今不过是手刃杀过自己千千万万遍的…仇人,怎可被心头的杂念动摇? 达达利亚甩头,似乎要把所有负面情感都甩个干净,但无论怎么做,恐惧与悲伤都如影随形,如钩如爪,将他的整个人的灵魂都吊起来,抓牢抓紧。 挣不脱,甩不开。他的恐惧。他的记忆。 记忆,记忆是什么?记忆就是他们是挚友,是恋人,他们在无数个世界线里相遇,然后一同将很多事情反反复复做了成千上万遍。他与他冰钓,饮酒,一同看演唱会与烟火,然后接吻。 接吻,吻是游鱼,从唇边来到耳畔,呵出热气扑到耳中,顺着耳朵流向眼睛,到最后全身都是彼此的暖意。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回忆更加甜美,也没有什么比这份回忆更加残酷。 只是,只是。没有时间用来感叹,没有时间用来惋惜。不忍如何,残酷如何?感怀如何,悲愤如何?摩拉克斯与达达利亚早就被人写下了这样的结局,一方被人用灵魂开启这段庞大的轮回,另一方用肉身体验一遍一遍被虐杀的痛楚。风神注视着这残酷漫长的一切,沉默,无力,只能将这老友这颗千疮百孔的神心交付于人,其中记录着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 如今,轮回终止,痛苦结束。这已经是,所有人努力争取而来的最好结局。还要如何不满?还要如何挣扎?摩拉克斯甚至把自己一切都给了达达利亚。他的神力,神体,神之心和神之瞳……都交给了达达利亚。 他甚至将最后的决定权都交给了自己。 是忘了他,还是杀了他?两个简单粗暴的选项,值此世界终焉之际,竟再无旁的道路得以前行。 第136章 达达利亚深深呼吸,喘息。他捡起摔落于地面的长枪,再次握紧。战士不可以有第二次失误,战士不可以被情感动摇现状。战士绝不可以临阵脱逃……亦不可以被困境动摇。 即使那份回忆是如此庞大。 他也不能……不能…… …… —— ‖﹕00001 ﹕‖ 【呀,你好,这位璃月人先生。我叫达达利亚,来自至冬。当然,如果嫌麻烦的话,你也可以叫我公子。】 ‖﹕00100 ﹕‖ 【原来是自雪国而来的贵客。幸会,在下钟离。不知阁下来到这往生堂,可是有什么事情?】 ‖﹕00200 ﹕‖ 【呃,其实呢,我是想给我的弟弟妹妹们带些璃月的特产。不知钟离先生有什么推荐?】 ‖﹕00300 ﹕‖ 【说起筷子,倒是让人想起阁下初来璃月时进食的模样…啊,别放在心,虽说现在还是有些吃力,但您的技艺比起之前,已有很大进步。】 ‖﹕00400 ﹕‖ 【请仙典仪?不,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哪个外国人会不好奇这个呢?那可是能亲眼看到岩神的日子。嗯……不过,其实我更想知道,那家伙的实力如何?……】 ‖﹕00500 ﹕‖ 【是吗,原来请仙典仪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别的姑且不论,这送仙典仪,往生堂是定要好好操办的。公子阁下,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00600 ﹕‖ 【啊……这就是璃月。古老的国度,优美的国度。我喜欢这里!料理,风景,武艺,都很不错,我很中意!】 ‖﹕00700 ﹕‖ 【校短量长,惟器是适。璃月自古以来,便是最为包容,开放的国度。所以,即使是毕生追求争斗的武人,在这里,也会寻得此生的归宿吧。】 ‖﹕00800 ﹕‖ 【——但我可能会毁了它。】 ‖﹕00900 ﹕‖ 【——而璃月绝不会毁在任何人的手中。】 ‖﹕01000 ﹕‖ 【是啊,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你和女士把我耍得团团转,真有你们的,钟离先生?】 ‖﹕02000 ﹕‖ 【是啊,所以这一切都是被人计划好的。天空对忤逆神明者降下恶意,恶意只会让你我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残酷。】 ‖﹕03000 ﹕‖ 【所以,你是说…我们之间的恋爱…游戏,都只是骗人的吗?】 ‖﹕04000 ﹕‖ 【即使如此。……公子阁下。我仍期盼着与你在下一次轮回中相遇。】 ‖﹕05000 ﹕‖ 【一起去看至冬的冰雕?】 ‖﹕06000 ﹕‖ 【一起去尝璃月的糖水。】 ‖﹕07000 ﹕‖ 【哦哦,先生,是烟火!哈,这可真是漂亮……啊,别又趁机摸我的头。别把我当小孩,我只是很少在至冬见到这个。毕竟那里很冷,大家也不怎么外出活动……啊,金色的又来了!这颗真漂亮!】 ‖﹕08000 ﹕‖ 【是啊。同你在一起,连惯常见到的景色都变得不同。我一生未与任何人相恋,也未理解过私人之间的爱为何物。不过,至此,我好像略略懂得了一些。】 ‖﹕09000 ﹕‖ 【哈,说真的,我是不太了解。毕竟,你知道的,我对战斗以外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也懒得去思考。但是我知道,和你在一起让我觉得很舒服,很愉快。尤其是战斗,非常快乐!我喜欢一切让身体快乐的事物!所以,爱与不爱的很重要吗?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是觉得跟你在一起很有意思,这就足够了。】 【所以,如果下次见面,我们还要去喝火水,吃巧克力糖,买上很多很多的荷花酥与桂花藕,一份带给你那小姑娘堂主,另一份带给我的弟弟妹妹。哦,还有,这份杏仁豆腐带给最近那个总是瞪着我的小伙子。呃,我是有哪里惹到他吗?尽管我很想和他打一架,不过既然是先生的故人,那我还是先礼后兵……呃,不是这么用的?璃月语果然很难啊……】 ‖﹕09999﹕‖ 【嗯,那么约好了,达达利亚,阿贾克斯。如果还能够再次相见,如果还能再次相见……不妨再去一同听戏,饮茶,看看海屑镇的浮冰,比试谁钓鱼钓上来得更多。我会永远记得獭獭兔的绒毛的帽子,远冬而来的清脆歌谣……巧克力蛋,套娃,面包酿,甜菜汤……一起的一切,我都愿同你再次经历。】 【我愿同你永永远远地经历下去。】 【……想来于此世飘零这久,却能够在生命之末寻得这般感触,亦是幸甚。六千年时光白驹过隙,平生万事,怎堪回首……我曾失去过很多,但也因此,才比凡人更懂珍惜。】 ‖﹕10001﹕‖ 所以,我会将这些重要的回忆都交于你。你可留存,也可丢弃。你可以选择就此成神,可以选择逃避,放下一切,就此离去。 自由的灵魂,不该被束缚。 ‖﹕10001-?????﹕‖ ——达达利亚松开枪身,将恋人的身体揽入怀中。 恋人的身体,恋人的躯壳。摩拉克斯的胳膊还是柔软的,摩拉克斯的脸颊还是温热的。达达利亚的手绕到到摩拉克斯的后背,触碰到的不仅是被自己亲手插入的长枪,还有对方那头乌黑柔软的长发。 他想要抱紧他更多,想要吻去恋人唇边的血渍—— 第137章 ——达达利亚抱住了自己。 长枪落地有声,沉默,死寂。此间再无一物,只有武人低沉的悲鸣,在大殿之上回荡,回响。 ??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自远冬而来的澄澈之水啊,我愿你永远翻涌,永远奔腾,永远自由。 今后,心魂相守。 惟愿,河清人寿。 第40章 第三十四章 大地开始震动。 天理的代言者已经死去,方舟的维系者已然到来。原本光洁平整的地面慢慢开始摇摆,龟裂,最后崩落。 毁灭之时已至,新生之时开始。 脚下的土地开始震颤,达达利亚微微抬头,颠簸之中他勉强看清了头顶天空的原貌——虚假之天如墙皮逐渐剥落,永昼之光被扑面而来的暗色吞噬,宇宙的全貌逐渐倒映在青年的眼中。苍穹如巨碗,银河如发旋,紫色的粉色的蓝色的星云在引力的作用下拉扯旋转,回旋的星光于黑暗之中更加幽深,延伸之处如大把头发倒插入头皮之中,让人不寒而栗。 达达利亚拄长枪起身,趔趄不已。一旦失去了对手,积攒至今的疲惫就彻底涌上身体。左脚踝早已烫得发痛,腹部被元素击中的伤口也开始流血。疼痛让青年感到眩晕,面对这样的异景,他无法思考太过复杂的东西,只本能地想到大概是有什么概念要在这个宇宙之中。 但是那并不重要……又或者是,有那么重要吗?宇宙什么的,概念什么的…… 大殿彻底崩落,光洁的地面也分裂成几块不相干的空间,透明的阶梯腾空架起,将所及之处堪堪相连。 这就是胜者能够得到的奖励吗?达达利亚沉默片刻,握紧长枪,一瘸一拐地迈向阶梯——却只一步,便踏空着,坠落下去。 并非脚滑或是眼花,只是阶梯拒绝了无心成神的人类。这个人击败了尘世的执政者,击败了天理的维系者,明明有着成神的资格,却没有做足成神的打算。 这个人什么都没有想,这个人只是忠实于自己的身体,这个人只是想要战斗,所以就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太浅薄,太无知,太可笑了。这样的人不能登上大殿。这样的人怎能成为神祇? 【不是他。】 【不是他。】 【不是他!】 自宇宙而来的声音,自星河而来的声音,声音如流水,声音如狂风,声音四面八方地席卷而至,嘲笑着不断向虚空坠落的青年。 达达利亚,至冬国的子民,最年轻的愚人众执行官,最英勇的斗士。明明是提瓦特的子民,明明是天空之下的子民,他竟然不想成神!他竟然不想成神!他竟然不想成神! 亵神!亵神!亵神! 没有什么比这更可笑,没有什么比这更可笑!达达利亚弑杀了旧的神祇,他发红发烫的眼梢就是证明!达达利亚创生了新的概念,他手中的超越常识的岩水长枪就是证明!旧世已死,新时将立,在这提瓦特的子民实现毕生渴望的一刻里,他竟然什么都没想!竟然什么都不做! 可笑!可笑!可笑! 孩童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千万个声音化作新星,在无数个瞬间之内爆炸,燃烧,坍塌,又堪堪坠落。星系在旋转,银河在颤抖,以太与尘埃在黑暗中放肆起舞,一整个宇宙都在积极地嘲笑都这个不知好歹的痴昧武人。 追求极致的武艺又如何?追求痛快的战斗又如何?在最后的最后,你还是失去了一切!自诩兵器的白银利刃,将银戒套于小指的绝情之人,你明明愿以此身换取家人平安喜乐之人,你明明愿以此身交付于君主完成使命之人,在即将实现毕生夙愿,即将按照自己的喜好尽享这一切的瞬间,你竟然什么都不想做! 你竟然什么都不想做! 无知!无知!无知! 可达达利亚只觉得好吵。他稍微一动,发现有什么东西戳到了胸口。青年恍恍惚惚地掏出,那是一枚车型的棋子。金石的质地,流水的光泽。可那是什么?那还有什么用?身躯消亡,灵魂消散,徒留一颗真心又有何用? 他知道是自己赢下了这一切,用武力,用权谋,而宇宙也正在被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写。可是他没有什么意愿。 达达利亚的内心渴望争斗,但他并不祈祷人人都深陷充满争斗的世界;达达利亚的内心喜爱团聚,但他也不觉得自己可以与亲人一直囿于海屑镇的浮冰之中。 达达利亚没有什么成神的想法。 旧日的权能正在渐渐消逝,天之理者与尘世七执政都在从这片宇宙中概念褪色,唯有那半颗交付于己的神之心还在青年的手中握紧。就要这样永远地混沌下去吗?就要这样什么都不做地等待自己与这座方舟共同沉寂吗?还是就此成神?可达达利亚又实在没有那种足以说服宇宙的决意。 他不想成神。 而宇宙也不认可这样的人成为方舟的管理者。 【你就没有成神的愿望?】 【你就没有成神的渴望?】 【你就没有对此世的不满?没有对此世的不甘?你生来本可平安度日,却在深渊与寒潮席卷,被人当作兵器使用!】 被当作兵器有什么不好吗?我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我是战士,是利刃,是尖兵……我从一开始,就享受这样狂乱且美妙的时光。 屠杀魔兽也好,颠覆证券(二声)也罢。我不曾杀死一人,但双手早已染满鲜血。然我从不为此感到后悔和迟疑。因为嗜血是兵器的宿命。 第138章 而我不曾杀死一人…… …… 不。 “我是杀过人的。我不会忘记。我亲手杀死了我的恋人。” 达达利亚说着,将那颗神之心放在唇边,张开嘴。他用犬齿咬住那颗心脏。钝痛从胸口传来就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怀缅那段可恋可悲的过去,即使不能以吻,也要坚持以痛。 在这无止境坠落的空间,在这无止境崩塌的世界,他把此世最为艰难的一场战斗挺过来了,然后杀死了自己的恋人。他的恋人是谁?他的恋人是旧日的概念,是昔日的执政者,是与女皇大人平起平坐的神明。他与自己在旧日的世界里相遇了一万零一次,将各式各样的事情做了一万零一次。 那些记忆,都还留存在这枚神之心之中吗? 摩拉克斯,你的记忆还在这枚神之心中吗? 达达利亚垂下了头。并不是放弃挣扎或是放弃思考,只是他现在真的有些累了。这场战斗到底持续了几天?自己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就连左眼都开始感到疼痛。 是的他的左眼,金色的左眼,摩拉克斯的左眼。 那是创造了契约这一概念的左眼…… …………足以创造此世全新之概念的左眼。 ——达达利亚猛地睁大了眼睛。 长枪化水,幻作投锚。水色四爪仿若自深海而来,金光一闪,将青年身后的绶带呼啦啦地扬起。达达利亚用力拽锚,将整自己抛上了地面。 长筒靴踏上地面,只是脚踝早已肿的不像样子,青年一时没能站稳,大头朝下地栽了下去。半颗神之心骨碌碌地滚到一旁,立刻被黑色的手套捉住,握紧。 是的,他的恋人在最后一次轮回开始之前,就将自己的左眼交付给了自己。他曾告诉过自己,这只眼睛不可用来实现此世已有的任何愿望,却足以创生新的概念。 他的恋人,摩拉克斯,以左眼创造了契约的概念,又以血肉之躯创造摩拉,来维系这份概念的稳定。 而现在,天理被颠覆,方舟在陨落,旧日的执政之理已经在稀释…… 所以,至此,过去的一切,反倒成了全新的概念。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不禁笑了,他先是微笑,然后大笑,最后狂笑,彻底仰面倒在悬浮于空的石板之上,闭上眼睛: “哈……你可真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居然连这点都想到了吗?原来你早就……计划到了这里……” “过去那么多次轮回,我总是被你耍得团团转,本来还有点不甘心,现在倒是彻底心服口服了。” 【可悲的人类!肤浅的人类!短视的人类!】 【你想循规蹈矩!你想默守陈规!提瓦特即将迎来全新的时刻!你却想要将一切推翻成灰!】 大概是意识到了达达利亚的所想,宇宙中嗤笑的声音更甚,激烈的情绪如飓风将破碎的空间托起,撕裂,为成神者准备的的阶梯也在逐渐崩落,破碎,在下一个瞬间,便被其他的世界泡吞噬吸收,不见踪影。 【你打破了旧日的一切,竟要让一切回到过去?】 “不,这不是我来决定的。抱歉了,我对你说的那些不感兴趣,也听不太懂。” 达达利亚一捶地面,借力爬起。他定了定神,随后将摩拉克斯的神之心置于掌中,伸平: “既然在那家伙的安排下,我已经有了成神的资格……” “那么,创造崭新的概念应该不成问题吧?” 既然创造契约的概念,需要以摩拉维系…… 那么唤醒我亡去的恋人……唤醒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恋人…… “——我以藏在神之心之中的半分回忆,和我拥有的半分回忆作为你我之间存在的维系。” 达达利亚闭上眼,此刻他竟有些骄傲自己诸武精通的实力——把神之心想做此世最高级的法器即可,尽管没有人告诉他要如何创造概念,但既然只是吟诵咒语,难和用弓相比,实在没有什么好难的。 【不肯成神之人,竟敢创立概念!】 【不肯成神之人,竟敢唤醒神明!】 【不肯成神之人,畏缩不前之人,竟敢凭空捏造新生事物,……】 “——没什么敢不敢的。” “我当然知道这东西很危险,也知道如果自己稍微搞错了一步,就容易创造出不伦不类的东西……” 说着,达达利亚睁开了眼睛。 那是比此世所有的金色都更加明亮,夺目的亮色。 光洁,耀眼,有如从黑暗之中舀出的,真真正正的,第一枚摩拉。 摩拉克斯的左眼。此世的第一枚摩拉。 “——一万零一次的相遇。一万零一次的轮回。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摩拉克斯。也没有人比摩拉克斯更加了解自己。所以,我将我们所有的经历,还有这半颗神之心中的所有记忆,都托付于创生的此刻——” 回应我吧。摩拉克斯。 回应我吧。摩拉克斯。 回应我吧。钟离先生。 钟离先生。 我的 恋人。 —— 达达利亚闭上了眼睛。 视线一时变得模糊又变得清明,睁眼便是熟悉的璃月景色。却砂木向上生长,叶片簇拥天空,阳光游出缝隙,天空析出色彩斑斓的光,又被风吹散了,化作纳塔的游鱼,自瑶光滩逆流而上。 第139章 司空见惯的景色被岁月蒙尘,温吞朦胧的景色本没什么不好,可偏偏现在又被谁人拂拭,擦净,唤醒。 被自己唤醒。 像被一颗橙色的橘子砸中脑袋,蓝色的波光是那人明亮的眼,深红色的绶带是那人鲜活的魂。尘封已久的灵魂被岁月的长河打磨,每一颗记忆的鹅卵石都变得圆润光滑,然后被人拾起,躺在手心,拥进怀里。 荻花洲的溪水流淌,沿途的霓裳生长,琉璃百合层层叠叠地自归离盛放,亲吻轻策庄的精灵,托起摘星崖的月光,如天阶螺旋,如螺旋深渊,如天空将星辰倒扣,银色天河自高空倾泻而下,有群星在其中闪耀翻腾,光芒如流苏碎片来到宇宙的尽头,来到初为原神之人的手上。 回应我。 回应我。 回应我—— —— 【看来还不是时候呀。】 风之神回头,对尚且徘徊于原地的神明一笑: 【老爷子,你听,有人在叫你呢。所以,你还不能和我们一起走呀。】 ——但这不公平。同为旧日尘世的执政者,我们理应一同前往毁灭。 【哈?没什么不公平吧?这可是你和那小子努力争取来的结局啊,我们都看在眼里的。而且,把那小子孤零零地丢在那里也太可怜了吧?别这么绝情啊,你这个死脑筋的老爷子。】 火之神不屑地摆摆手,一头红发如瀑布垂于腰间:【去吧去吧,虽然很不甘心,但你的确是我们这里最有资历的了。切!】 ——……如此,便可以了吗? 【或许不是最完美的选择,但把恢复方舟的重任都丢给我的下属,太残酷了。他是我的战士,我了解他,那孩子不适合做这么繁杂的工作。所以,摩拉克斯,你得去帮帮他。】 冰之神轻抚长发,纤长的食指缠绕发尾,勾起一个又一个雪色的圈圈: 【雷电的将军啊,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身为战败之人,我无话可说。只是……我清楚,把重要的人丢在原地,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所以,去帮帮他吧。公平与良知在上,是你们重新审判了这片大地……你们现在就是最有资格的人。】 所以,去帮帮他吧。一切还没有结束,我们都会祝福你们的。 去吧,摩拉克斯。 去帮帮他…… 去帮帮他吧…… 去帮帮他吧,摩拉克斯—— —— 有谁的手心搭上了达达利亚的肩膀,然后, 将他一把揽入怀中。 光芒自群星而来,随金石陨落于此。天星与流水交融,半分记忆与半分躯体至此终于合二为一。神明的心脏重新回归躯体,每一次跃动都像是要将这片宇宙的光芒全部唤醒。黑色的长发如流光溢出,束于脑后浮于空中,衬着如白璧无瑕的神之礼服,有金色的水波花纹自腰间繁复展开,向上缠绕,直到白色的兜帽随风扬起,掩住了二人交叠于此的双唇。 ——摩拉克斯吻住了达达利亚。 金的身躯,珀的灵魂。连摩拉克斯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被对方以全盛期的姿态唤醒,但事到如今已经不再重要。 天空拒绝了无心成神的青年,在即将湮没于尘埃之前,达达利亚将他的恋人呼唤于此。 是的,与轮回的对抗也好,与天理的抗争也罢,穿越一万零一次的绝望来到此处,再也没有什么比相信彼此的力量更加强大。他们的灵魂是坚石与雪片,是山川与河流,即使无处所容,亦要不断生长,相互环绕,互为倒影,方可重逢。 方可重逢——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钟离先生。” 说完,达达利亚垂下头,放心地晕了过去。 这一场战斗实在是消耗了青年太多的体力,与元素的战斗也好,与天理的对峙也罢,还有耗尽全部力气来发动左眼的创生之力——即使是以一敌百的执行官也难免感到疲惫,达达利亚实在是撑不住了。不过,撑不住就没有必要硬撑,燃尽在这里并不是青年想要的。他还有很多没做的事情,他的生命要继续延续,然后做很多很多想做的事情。 做很多的事。 和摩拉克斯一起。 摩拉克斯揽过达达利亚的腰身,让他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膀。尽管为了对方的舒适程度考虑,还是把青年抱起来比较好,但既然要发动自身的权能,那到底还是应当更加庄重一点—— 【创生崭新的方舟吗?这样的事情我并不陌生。只是,从前是由七名尘世执政一同负担,一同创造。所以,在下不便逾矩。】 摩拉克斯说着,抬起头。白色的兜帽被翻涌的元素浪□□落,金色的魔神之眼成了宇宙中最为明亮的色彩。 他抬起手臂,鎏金的花纹附于岩之双臂,与空间之中的以太相互呼应。宇宙的意志似乎也被这旧日神祇的威压所慑,恼人的叫嚣声已然消逝,整个空间都在回应着方舟旧主的神力。 【我不创生。亦不毁灭。我负诸神与挚友之托,只让一切恢复原貌。】 吟诵着比世间一切祝词都更加庄严的诗句,摩拉克斯的身形逐渐被权能具现而出的金色所笼罩。星云在这一刻停止转动,世界泡在这一刻停止蒸发,就连异世的观测者似乎也注意到了这座业已衰颓的方舟涌现出新的波动,命漂浮于量子之海的魂灵纷纷驻足,向光芒回首。 第140章 摩拉克斯声音低沉,不疾不徐,如晨星初升,如鸿蒙初裂。所有世界的可能性都在这一刻屏息凝神,见证着旧世光芒之复苏,见证着原初意志之降临。 这便是最古老的尘世执政之人的真正实力了吗?若说此刻的他们身影更神于天,更圣于地,那么是否只有二人真正共存于此,才能发挥出旧日执政之神全部的威能? ——此后,阳清为天,阴浊为地。 ——此后,起一立三,成五盛七,相去九万,天地分离。 ——此后,天之苍苍,其非正色;天之高远,无所至极。 ——此后,山陵巍崔,万窍怒呺;广莫之野,大块噫气。 …… 【但,如此便可以了吗?你与他都不想要成为新世界的神祇,只待旧日的故事被人重新提起,只待异乡的来客踏上成神的阶梯?】 ——是的。 说着,摩拉克斯珍惜地,珍惜地, 珍惜地将达达利亚的腰身揽得更紧。 ——毕竟,破镜重圆,何其不易…… ——既见【公子】,云胡不喜。 第41章 尾声 尾声i 【我知维系者正在死去。】 【且知创造者必将到来。】 【所以,来自异世的双子。你们将代替众生登上神座——】 ——我是空,是来自异世的旅行者。为了寻找我的妹妹,踏上了寻访七神的旅途,现在,正和我的应急食品兼派蒙一同,徘徊在璃月港口。 “——桃桃!桃桃你从今以后没有我了!你没有我了不要紧,但你要幸福啊桃桃!!桃桃,你带我走吧桃桃,我没有桃桃已经要死了,呜呜桃桃你不能这样啊呜呜呜呜呜呜……” 没错,这位抱着往生堂柱子哭嚎着不撒手的人就是我,西风骑士团荣誉骑士,大名鼎鼎的旅行者。派蒙已经习惯我这德行,但往生堂的服务人员被我吓得不轻,已经着手联系不卜庐医生了。 大门终于被人推开,里面出来的不是堂主,而是…… “果然是旅行者。嗯,说来,也是该到了这个时候……” 黑发棕眸,西装长袍。是钟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趴跪在地上的我,语气凝重。 而站在他身后的……橙发蓝眼,灰色西装,还有那标志性的红色绶带。公子达达利亚,我很熟悉他们。 “哈哈哈,果然,又到了这个时候?” 达达利亚已经很了解我了,毕竟他和钟离是与我先后签下契约,答应在闲暇时来帮我做些冒险家协会发布的任务的同伴——“让我看看,是不是又过了半个月?” 说着,他同钟离一起,看向身后的日历。 “我就说吧,旅行者差不多每半个月左右就要发一次疯。”达达利亚摊开手,摇摇头:“好了,这次又是为了谁?上次是为了稻妻的大小姐,这次又是为了你家的堂主小姑娘?旅行者,你有点博爱啊?” 被这样一说,钟离显然很是困扰,他双臂环胸,略显迟疑地沉吟道:“想来,许是癔症的一种。精神类疾病最是难产,找个时间,你我不妨带旅行者去不卜庐瞧上一瞧,也算是……” “不用不用,治不治得好是一回事,我倒是挺喜欢看他这样的。”达达利亚说着,笑眯眯看着我,“不觉得挺好玩的吗?每半个月看他发一次疯,嘴里还念叨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根本听不懂。就是这样的家伙当我们的伙伴才有趣嘛。” 钟离沉默了。但沉默的意义往往是认同。 不愿意被这俩南桐当猴儿看,我一抹脸,拍拍裤子上的尘土,起身: “深渊又更新了,虽然胡桃不打算来帮我,但这期加很多水伤哎,公子你去不去?” “哦?又要与深渊的魔物战斗了吗?当然是没问题,”听到有架打,公子立刻来了神,“正好新的弓也需要适应,事不宜迟,我们这就——” “不,等一下。公子阁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伤还没有养好。” 钟离上前一步,将达达利亚护在了身后:“——抱歉,旅行者。还记得上次深境螺旋,你为了自己的攀比之心,让公子阁下带着三名少年少女,与剑鬼足足搏斗了三十二次。那时大家留下的伤还需要些时日调养,尤其最近绷带还在涨价。所以,可否宽限几天?” “呜哇,——护妻开始了。”派蒙小声bb。 “呜哇,——护妻开始了!”我大声bb。 “哎嘿,既然是钟离先生的要求,那也没办法了。”达达利亚表面上妥协着,被钟离拉回了往生堂,但他一边向我使眼色,一边摆口型—— “没事!我晚上偷偷溜出去陪你!我自己一个人就——” “公子阁下,我说过了,你并不擅长撒谎。”钟离淡淡地打断了达达利亚,“今晚,我会牢牢看紧你。还有,我花了一整天时间,为阁下备下的海鲜盛宴,若是辜负,倒是枉费我的心意了。” “哎!?不要啊,那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再也不想吃鱼眼了——喂旅行者,你不会不管我吧?旅行者?不能这样旅行者,你知道我真的已经不想再吃鱼眼了,旅行者,旅行——” “——” 达达利亚悲鸣着,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被钟离拖进了往生堂。 “呜哇,旅行者,你队伍里的男人们都好给呀。”派蒙小声地。 “呜哇,派蒙,我队伍里的男人怎么都这么给呀!”我大声地,愤恨地,冲着往生堂窗户里喊。 第141章 ——不过那些都无所谓了。 “对了,旅行者。”突然,往生堂的大门被人打开,钟离探头,“听公子阁下说,你似乎拥有获得护摩之杖的能力……那么,可否请你努力一下?” “达咩,没钱。”我想都不想地摇头,叉腰反问:“堂堂帝君怎么能挑剔武器呢?这好吗?这不好。” “是吗,那可就难办了。不过,寻得护摩这件事,你是达咩也得达咩,不达咩也得达咩……” 钟离看着我,一本正经地说着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话,给我说得一愣一愣的。 大概是看到我疑惑的表情,钟离神秘一笑,将食指竖在唇边,微微颔首: “忘了告诉你——这是至冬国少女笔下的神秘咒语。” “听到这句咒语的人,都会迎来幸福的结局。” 尾声ii “呼哈——干了八十多次架,真痛快!” 达达利亚一边揉着肩膀,一边痛快地叹息:“又陪着那个旅行者凹了三十次剑鬼五十次遗迹守卫,真爽!这种来来回回与强敌厮杀的感觉,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说来,阁下也该回至冬一趟。在外巡游已久,家中的人也难免想念。”钟离说着,轻拍落于公子身上的尘埃:“璃月呆久了,我也有些想念你的弟弟妹妹。” “那正好,在璃月呆了这么久,我也该回至冬向女皇陛下请示,看看有没有下一项任务。”说着,达达利亚一歪头,拂去摩拉克斯脸上的尘土:“嘿,你也打得不容易啊。听说旅行者让你带着烟绯小妹揍了三十八次我的手下?” “深渊之内,皆为幻象罢了。你我是经历过那些的人,怪力乱神之事,倒也不必再提。”钟离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在深渊战斗的艰辛。他略一停顿,继续说了下去: “世界重组之后,你持我的神之心向冰神复命,换来了短暂的假期。如此看来,我们的世界还是按照之前的轨迹延续,唯一有变的是……” “唯一有变的是,我和你虽然摆脱了天空岛的诅咒,但似乎和你依旧共享着同样的身体强度和寿命?”达达利亚摊开手。 “你会介意吗?”钟离看向达达利亚。 “哈,为什么要介意。要说获得了更加坚韧的武人之躯,这不过是我战胜天理应有的奖赏。至于寿命嘛——” 达达利亚说着,凑近钟离的脸,略略坏笑地盯着他:“能和先生同生共死,怎么,你不高兴?” “——荣幸至极。” 钟离揽过达达利亚的腰身。但达达利亚躲开了对方的亲吻——似是有点害羞,他一抹嘴巴,转过脸去。 “……既然你要和我一起回至冬,那就陪我买点荷花酥吧。冬妮娅和安东都喜欢吃那个……哦,这次,应该也能见到托克吧?他是我最小的弟弟,虽然有点任性,但绝对是个好孩子,我得带你见见他。” 钟离微笑着看向达达利亚,颔首道:“悉听尊便。” 吃虎岩,巷子口。小食店外早已排了长队,钟离与达达利亚来到队尾,耐心等待。晌午的阳光有点足,达达利亚忍不住眯起眼,不过这次,他的左眼和右眼都是深海般的蓝色,带一点点亮,再无异物的影响。 “不过,堂堂岩神大人抛下璃月跑去至冬真的没问题吗?”达达利亚挡着眼睛,看向钟离。 “我如今只是往生堂的客卿,若是提前安排好自己的工作,请几天假,应当不妨事。” “哈,小姑娘到时候要是跑到海屑镇来,把你抬回去可就有得热闹看了,”达达利亚嗤笑着摇摇头,“事先说好,真要是被人家找上门来,我可绝不会拦着,只会笑着目送你们离开。” “不曾想,阁下倒真是绝情之人。”钟离也跟着笑了,他掏掏口袋,略显遗憾地:“也罢。看来,这鄙人特制的独眼小宝,在下是送不出去了。” 达达利亚狐疑地看着钟离,直到对方真的拿出了那只独眼小宝——流水的质地,石珀的金光,鎏金的色泽在阳光下异常明亮,那正是他们曾经融合在一起的力量。 “哦?原来你也会这样做了?”达达利亚立刻要去拿,但钟离一抬手,轻巧地躲开了对方的动作。 “不知,这份带给托克弟弟的见面礼,可否让阁下稍微留些情面与我?” “啧,怎么感觉从天空上回来之后,你变得那么恶心……”达达利亚说着,脸红着挠挠头:“你不要再陪冬妮娅看那些小说了,真的,这种说话模式很恶心的。先生,你正常点。” “——是吗。大概是在下有些得意忘形了。” 钟离笑了出来。达达利亚沉默片刻,也跟着笑了出来。的确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这样平和的时光,这样快乐的时光,这样能够永永远远彼此争斗,厮守,战斗和恋爱下去的时光—— 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这座方舟在此迎来它真正的主人。 而这一切,再也再建立于他们的牺牲与付出之上了。 ——“现在我和你的身体强度差不多,是时候公平地较量一场了。” 捧着莲花酥,桂花藕,雪糍粑,还有松仁酥油卷,达达利亚一边叼着巧克力棒,一边递给钟离糯米糍:“这次你可不能反悔,说要我陪我打就要陪我打。” “有何不可?但在这之前,我倒是还有一些其他想做的事情。阁下是我的亲近之人,不妨同我一起。” 第142章 “好啊,”达达利亚咽下巧克力棒,一舔嘴唇:“做什么?反正女皇陛下给我的时间很充裕,无论是听戏还是遛鸟,什么都可以的。” 钟离停下身。 他摘下手套,一揩对方沾着巧克力渍的唇角: “……什么都可以?” “……啧。” 达达利亚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犹豫片刻,挠挠脸,将自己的唇贴上对方的唇。 长而深的吻。尘埃落定的吻。一万次轮回之后的, 幸福且永恒的吻。 达达利亚松开嘴巴,叹了口气:“说好了,虽然什么都可以,但——别他妈再用两根就行。” 钟离笑着,将达达利亚再次揽入怀中—— 是了。此后无论是冰钓,决斗,还是赏花,听戏……无论璃月与至冬,无论须弥与稻妻……这世间的一切美好,都还在等待着我们去发现,品尝,玩味。 你我一起。我们一起。 摩拉克斯和达达利亚,钟离和阿贾克斯一起。 “好啊。” “我们——一言为定。”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