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造次》 第1章 《臣不敢造次》作者:长尔鲨【完结】 简介: 云清晓穿成了一个招猫逗狗的病弱公子哥,还有了“言出必行”的能耐——他言出,当今皇帝必行。 云清晓:今日不能再懒惰,我要看完整本《论语》! 于是,皇帝应津亭被迫放下奏折,拿起了他早就倒背如流的启蒙书籍。 云清晓看困了倒头就睡,独留应津亭践行“看完整本《论语》”的豪言壮语。 云清晓:今日不能再懒惰,我要做一千个俯卧撑锻炼身体! 于是,皇帝应津亭丢下御书房的朝廷重臣不管,开始做俯卧撑。 云清晓做了两个就放弃,应津亭咬牙切齿做完了一千个。 云清晓:今日真的不能再懒惰,我要按时去国子监上课! 于是一大清早,昏昏欲睡的云清晓和冷若冰霜的皇帝应津亭在国子监门口狭路相逢。 当天,病秧子一个的云清晓被应津亭封为御前侍卫,要常伴君侧。 应津亭提醒云清晓:说话之前好好想清楚,不要妄言。 一无所知的云清晓:嗯?陛下放心,臣不敢造次! 应津亭:…… 内容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朝堂 轻松 主角视角云清晓互动应津亭 一句话简介:公子言出,皇帝必行。 立意:珍惜生命,乐观生活 第1章 “你个混账兔崽子!还敢回来!还知道回来!” 云清晓抱着新鲜出炉的画卷,高高兴兴一踏进靖安侯府,就迎来了祖母老当益壮的吼声,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长鞭破空的声音。 “以前你招猫逗狗吃喝赌石也就罢,如今居然连嫖都沾上了,当真是我靖安侯府的好公子哥!吃喝嫖赌全不落!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是你祖母!” 然而嘴上话放得再狠,手里的鞭子也只是劈过虚空,没落到云清晓身上来。 一是因为挥鞭子的祖母她老人家没真想打死这个体弱多病的不肖子孙,二是云清晓正在其他仆从的掩护下闪躲。 “祖母!我什么时候嫖了!”云清晓躲在贴身小厮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冤枉地嚷嚷,“不带这么泼脏水的!谁跟您胡说八道了!”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云家祖母——襄宜郡主,因着年纪大了也被称为老太君——气急败坏地重复,手上摔了一下长鞭,围在她周边的嬷嬷、管家等一干仆从连忙闪躲。 边躲边劝:“老太君,听二少爷这意思,怕是有误会啊!” “您别动怒,先听二少爷解释解释吧!” 长鞭甩到了屋檐下的柱子上,老太君又指向云清晓:“你说,你是不是连着三天没回家,是不是刚从那什么逸客居回来!” 云清晓满头雾水:“是啊……等等等等!祖母!我三天前不是让剑霜回来报备过了吗,我又不是一声不吭就夜不归宿,再说那逸客居是戏楼又不是青楼!我怎么就寻花问柳了!” 管家在剑拔弩张中连忙说:“二少爷,外面在传,说您要了逸客居戏班里正当红的两个戏子,还要了个房间,单独留了他们俩三天没出门,期间有别的看客想要那两个戏子上台唱戏,让您身边的小厮剑刃给挤兑走了……这不就有了靖安侯府二少爷在逸客居享乐,还同人争风吃醋的传言吗!您快跟老太君解释解释……” 云清晓哑然,无奈地问他祖母:“您真信啊?” 老太君慢慢放下了鞭子,除冷哼之外没应声。 “祖母,您问问这几天都陪着我的剑刃,我这几天到底在干嘛?还有三天前我打发剑霜回来禀报的时候,不是让她跟家里说了吗,我在戏楼画画呢!您看,我这画如何?” 云清晓说着从小厮剑刃背后走出来,打开了拿在手里的画卷。 纸面之上,是两个穿着繁复戏服的人,正是传言里和云清晓“厮混”了三日的那两个戏子。 “我整日闲着无聊,看他们唱戏觉得有趣,就想画下来,便高价请了他俩站着不动让我画,我画画当然要单独的房间,不然难不成叫人围观吗!也没有三日不让人家出门,就算不管他们,我自己不还要吃饭休息吗,关他们三天干什么……” 云清晓冤枉地嘟囔,然后一边卷回画轴,一边又说:“再且说了,我这跑两步喘三下的身子,能寻欢作乐三日?祖母您也太瞧得上我了。” 气堵得不上不下的老太君闻言又扬起了鞭子:“混账东西,你说的是什么不知羞耻的话!整日不务正业,还好意思嫌无聊,我看你就是……” 云清晓想了想,直接闭上眼睛往后一倒。 “唉哟!” “二少爷!” “少爷晕过去了!” 老太君的教训戛然而止,云清晓被就在身后的小厮剑刃接住,其他仆从也都围过来,又在管家的提醒下散开了些、免得闷着“晕厥”的二少爷,还有仆从轻车熟路地去唤府医了。 老太君拿着鞭子又指了指闭着眼睛的云清晓,然后长叹了声:“你这么玩物丧志可怎么得了啊!本来就老生病,还一有事就装病,生怕不够折腾的……德诚,让齐大夫给他好好看看!我是管不了了,回头你哥回来让他管你!” “德诚”是老管家的名字,老太君说完后就拿着鞭子甩袖走了,老管家赔着笑说:“老太君慢走。” 第2章 祖母离开了,云清晓也还是没睁眼。 演戏演全套,表面功夫做一做,别太明目张胆地落老太君面子嘛。 而且,云清晓正好懒得自己走了,这几天在逸客居“废寝忘食”地画画,他累得慌,现在“晕倒”着被抬回自己的院子,云清晓觉得省了力气,还挺乐在其中。 回到了其雱院,府医齐大夫过来给探了个脉。 然后云清晓在齐大夫打算开药的时候悠悠转“醒”,表示:“是药三分毒,这次就不吃药了,我觉得我能挺住,齐大夫觉得呢?” 齐大夫就揣着手走了。 云清晓近身的丫鬟小厮各有一个,丫鬟剑霜,小厮剑刃,这会儿围在云清晓身边。 剑刃愁眉不展:“少爷,我怀疑您明儿个就要被老太君捆着押回国子监了。” 剑霜拿了云清晓带回来的画展开看,惊叹道:“若是科举能考画技,咱们少爷一定能拿状元!” 云清晓靠在高床软枕上,喝着剑刃刚给他倒的清茶,闻言乐道:“可不是吗,我也觉得咱大宛欠我一个状元。” 然后又有些困惑地问剑刃:“就算少爷我要被押去国子监,剑刃你这么愁做什么?怕没人带你们出府玩啊?” 闻言,剑刃更愁了。 剑霜咯咯笑道:“少爷您失忆了,不记得啦,您在国子监的课业都是我和剑刃给您代笔的!每回轮到剑刃的时候,他就抓耳挠腮的,可不想做了。” 听到“失忆”,云清晓轻咳了声,把心虚藏在喝茶的动作间。 ——一个月前,云清晓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穿越到了千年前这个架空朝代,成了大宛靖安侯府的二少爷。 这二少爷正如方才老太君所说,是个招猫逗狗的纨绔子弟,日常最爱和几个不上不下的公子哥纠集在一起,狐朋狗友胡吃海喝,还嗜好赌。 但寻常赌坊上不得台面,几个娇生惯养讲究排场的金贵少爷一合计,决定搞赌石——也就是赌玉。 虽然都是赌,但“玉”听起来可就高雅多了。 和云二少爷凑堆的其他纨绔子弟,都是出身家世风光清正但本人不求上进的,不过虽然只知享乐,但又没烂到毫无底线,确确实实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颓唐得家里人已经放弃让这个子孙成才,但又没堕落到家里人怕他给家族蒙羞、所以不得不野蛮管束的地步。 可谓纨绔的程度拿捏得正正好。 虽吃喝赌石,但云二少爷凑堆的公子哥们也没惹出其他事来,便是赌石也堪称“进退有度”,虽浪费但不算奢靡,在各公子哥们的家人眼里一直都算可以忍受、随他去吧,反正比起其他家那些个没人样的败家子好出太多。 ——直到一个多月前,云二少爷和狐朋狗友们赌石,开出了一块水头极好的大翡翠,难得没走眼的云二少爷一高兴,就不小心一脑门磕翡翠上了。 霎时“花红柳绿”一片,本来就体弱多病的云二少爷当即进气少出气多,抬回家小半个月都没醒。 直到一个月前某天深夜,云清晓睁开了眼,记忆中自己刚在二十一世纪咽了气。 坐起来看着月亮琢磨了一会儿,云清晓接受了自己穿越了的现实。 但问题是,他没有“原主”的记忆,脑子里对这个时代空空一片。 好在经过试探,云清晓发现自己和从前的云二少爷相似之处颇多。 一样的病秧子,从胎里带的体弱多病。最关键的是,连相貌带名姓都一模一样。 云清晓提笔写过字,虽有些手生,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原主的肌肉记忆,总之字迹方面也没有破绽。而且原主也有兴致来了提笔画几下的喜好,笔触竟也与云清晓别无二致。 此外,吃穿住用的偏好和忌讳也都差不多,性格上都一样的没心没肺——说真的,他这个穿越的想要崩人设还真挺难。 云清晓都怀疑这个时空的云二少爷是不是平行时空的自己,这边云二少爷磕到脑袋咽了气,那边云清晓在现代也出了事,于是正好有什么没法解释的玄学把他搞穿越重生了。 总而言之,大大方方暴露了自己是“失忆”之后,云清晓这一个月以来过得十分如鱼得水。 虽然刚开始因为养伤养病,被拘在了这靖安侯府里大半个月,但正好云清晓是看什么都新鲜的时候,又体弱、精力有限,所以那大半个月慢悠悠把整个府里逛完,又了解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和所处的大环境,并不无聊。 十天前正式解禁,云清晓装聋作哑,把老太君叮嘱他回国子监上学的事抛诸脑后,在这大宛国都长陵城里四处看新鲜。 据剑霜和剑刃说,老太君以前也偶尔会拿鞭子“教训”他,但云清晓穿越过来一个月了,今天还是第一次领教。 为了赶紧收场,云清晓选择了装晕,但听老太君那反应、看周围人的态度,以前的云二少爷似乎也是这样干的老手了…… 这么多相似之处,让云清晓有点犯嘀咕。 不过他凡事不往心里去,嘀咕也嘀咕不出结果来,于是嘀咕了会儿就自行转移了注意力,高高兴兴点起晚膳要吃什么来了。 …… 翌日上午。 “二少爷,不是老奴拦着不让您出门,实在是老太君今日一早发下话来,说您若是出门,便只能去国子监,若不去国子监上课,便不许出门、只能待在家里温书。一月后国子监小考,您若是能考上丙等,老太君说就让您出门玩……您看?” 第3章 云清晓睡到自然醒,起床吃了早膳,就一如往常带着剑霜和剑刃要出门去,却被老管家带着人连忙拦了下来。 闻言,云清晓挑了下眉,毫无心理压力地扯道:“行吧,那我就去国子监,让我出去吧。” 老管家赔笑:“好嘞,那二少爷稍等,老太君吩咐下来,说为着二少爷安全着想,得由府里护卫送您到国子监门口,待下午放了课,正好接您回来,老奴这便吩咐人去备车。” 云清晓:“……祖母是怕我逃学吧,这也太不信任我了。” 老管家还是笑。 还真就是这么想的云清晓啧了声:“算了,先别备车了,祖母她老人家在家吗?” 老管家:“老太君去华安寺礼佛了,说一个月后二少爷您的小考成绩放榜了,她再回来。二少爷,您可别难为我们这些个奴才啊……” 云清晓:“……” 云清晓煞有其事叹了声气,转身回其雱院了:“剑霜,剑刃,走!” 剑刃紧步跟上,小声问:“少爷,您真不出去了?” 云清晓睨他一眼:“谁说不出去了!去,给少爷我找梯子来!” 剑霜笑道:“少爷您失忆了都没忘用梯子翻墙,倒和从前没什么差别。” 云清晓长眉一扬。 来到临巷口的府院墙角下,剑刃轻车熟路搬出梯子放好。 云清晓一撩衣摆,踩着梯子来到墙头,然后墙外底下两个护卫对他一拱手:“二少爷!” 云清晓低着头沉默几息,又沉默地退回了墙内地上。 “罢了,今日不出去了,明日再说!”云清晓放弃挣扎。 反正上学是不可能上学的,他刚高考完就穿来了这里,现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上学。 何况他如今“失忆”了,去国子监又不能带仆从入内,到了里面两眼一抹黑连人都认不得,多麻烦。而且他又不了解课业情况,从前的云二少爷本来就不学无术,如今更是堪称胸无点墨,去了不是招笑吗! 偏偏云清晓又铁了心得过且过,半点不想为了颜面就上进,相比之下他更乐意和祖母“斗智斗勇”。 然而祖母今日不在,连墙角下都留了护卫,云清晓虽然嫌家里无聊,但也并不是非出去不可。 较真地闹得府里其他人为难,云清晓也干不出这事,索性就先老实待着了。 然而第二天,和前一天一样,还是出不了门。 云清晓在府里转了一圈,回其雱院睡觉。 第三天,云清晓画了会儿风景,继续睡觉。 第四天,云清晓觉得自己骨头都睡酥了,于是无可奈何地决定上进一点——去国子监还是算了,他不想干坐着听之乎者也,还是把目标直接放到一个月后的小考吧! 好在剑霜和剑刃比原来的云二少爷都更了解国子监的课业,虽然没有帮忙小考过——毕竟进不去国子监——但不止一次陪过云二少爷经历小考。 “小考并不难,少爷以前也考过一回丙等!”剑刃说。 云清晓并没有被安慰到。 剑霜靠谱一点,跟云清晓细细说了起来。 云清晓听完后总结了下,大概就是小考成绩最终分为甲乙丙丁四等,虽然云二少爷本人是丁等的钉子户,但由于国子监里混吃等死的高门子弟并不少,所以云二少爷往往能在这最后一等中拿一个偏上的成绩,老太君要求的丙等并不算是苛刻。 而小考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想拿到甲等的话很难,毕竟国子监也不是纯废物生产处,甲等又名额有限,总还是有那么些个拔尖的。 但乙等往下就容易不少了,丙丁更是轻松,甚至轻松得离谱,谁让大宛式微,文不成武不就,从上到下都乱得慌,国子监里形式大于实际。 比如说,以云清晓已经在国子监就读五年的“资历”,想在小考中拿到丙等偏下的成绩的话,把四书五经里挑一本背下来就行了——只用背,甚至不用理解。 原因是近年来国子监小考始终有一道亘古不变的题目,即是四书五经里各选一个篇目放在考卷上,考生自行选择其中一篇目默写,只要字迹尚可、默写无误,便可稳操胜券。 也算是国子监和不那么想垫底所以尚且有点“上进心”的学生互惠互利,毕竟若是一水的惨卷丁等,国子监脸上也不好看。 “好!”云清晓听剑霜说完,十分奋发向上地说,“不就是背书吗,一个月,足够了!” 第2章 首先,要从四书五经里选一本出来作为目标。 这一点倒不难,大概是托刚高考完的福,云清晓还不至于连四书五经具体是指哪几本书都不知道。 云清晓想了想,没太纠结就做出了决定:“就《论语》吧,比较熟!剑霜,给少爷拿本《论语》来!剑刃,给少爷拿糕点果盘茶饮来!” 择日不如撞日,云清晓决定从现在开始用功! 然而……糕点什么的倒不是问题,问题是:“少爷,您书房里没有《论语》……” 云清晓难以置信:“连《论语》都没有,那还能有什么书?我从前竟连这表面功夫都不做吗?” 他震惊得太理所当然,剑霜和剑刃都忍俊不禁,又叹起气来。 剑霜说:“少爷,以前是有的,还是大少爷亲笔抄写了名家批注本送给您做入学礼的。大少爷的字声名远扬难求得很,四书五经这样的小把戏本不必大材小用,但大少爷疼爱您这个弟弟,说是也想时时激励您,为此才费时费力特意抄写了整套。” 第4章 剑刃接上:“您本也十分爱惜,但在国子监炫耀时让人知道了那是大少爷的字,便有人打起了您手里整套四书五经的主意,您……就不慎给输出去了。” “……”云清晓瞪大了眼睛,“输出去了?” “是的。”剑霜说,“大少爷知道后有些生气,但又不好因为几本书这么点小事大动干戈,所以……大少爷说,不许您买书,要您自己手抄一套。而您……” 自然是没有抄的。 云清晓轻咳了声,心虚地问:“既然让我抄,那府里应该是有范本的?” 剑刃:“大少爷当时发话,是叫您去他的书房抄写,但这事儿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如今大少爷又不在府中,只怕直接去大少爷的书房不大合适。还是小的现在出府去给您买吧?” 云清晓只能点点头。 剑刃出了其雱院,没多久又两手空空地回来,说管家也不许他出去,至于二少爷要的书,管家差人出去买了。 出师不利,再而衰,云清晓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说自己现在其实不太急着要书了,因为没那一鼓作气奋发向上的劲儿了…… 不过么,书反正迟早是要背的,现在就赶趟地买回来,倒也不算平白添麻烦。 《论语》很快被买了回来,捎带其他各种常见典籍一起。 剑霜和剑刃把《论语》之外的其他书先放回了书房,然后捧着《论语》眼巴巴地递给云清晓。 云清晓轻咳了声,探头看了眼窗外的天空,然后煞有其事地叹气:“日光晃眼,不宜用眼,明日再看吧!” 剑霜和剑刃:“……” 虽然没辙,但合情合理。 接着,到了第二日,剑霜和剑刃再次提醒少爷看书。 云清晓在院子里逛了一圈,然后说:“今日阴天,适宜休息,不能浪费好时光。” 剑霜问:“少爷不是说睡得骨头都酥了,要活动活动吗?” “酥骨头不能活动,容易掉渣。”云清晓振振有词,躺回软榻上人事不省了。 第三日,雨天。 云清晓还未起床,剑霜和剑刃就在屋外廊下打赌。 “今日少爷大抵会说,雨天日光差,看书伤眼,他又不喜油灯,所以背书之事明日再说!” “阴雨绵绵,更适合睡觉了。” 云清晓醒了,吃过早膳,看了眼天色,一本正经:“这雨声嘈杂,吵得慌,看书要静,今日还是算了,天公不作美啊。” 剑霜和剑刃:“……” 天公被冤枉得憋屈,于是第四日给金尊玉贵的云二少爷来了个顶顶好的天气——晴天,但风和日暄,云清晓挑刺都不好意思挑了。 于是只能坐到桌案前,把《论语》摆到了面前。 翻开书之前,云清晓想:“我已经懒了三天,一共三十天已经被我浪费了十分之一,今天既然都坐到这里了,就不要再偷懒了。” 翻开书之后,云清晓看了两行字,开始神思飘飘,一会儿怀念现代的印刷简体字,一会儿觉得桌案上挂着的毛笔似乎毛不够齐整,再看镇纸也觉得新鲜,不过镇纸和桌案的颜色似乎不太搭,显得死气沉沉的…… 天马行空想了会儿,云清晓突然回过了神,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落到书页上。 又过了会儿,云清晓想:“距离小考倒计时还有二十七天,这是个不够整齐的数字,而且背书这种事应该有计划,所以不如我这两天根据《论语》篇目和页数做一个学习规划,然后从倒计时二十五天开始认真读背内容!” 于是云二少爷开始十分认真地规划为期二十五天的学习表。 《论语》不长,共二十篇,云清晓迅速做出决定——前二十天每天读背一篇,然后剩下五天复习通背整本,时间绰绰有余了。 花了一盏茶时间搞定学习表后,云清晓理直气壮又懒了两天,顺利来到了倒计时第二十五天。 可这天老百姓们在城郊踏青放纸鸢,云清晓坐在靖安侯府里隔老远都能看到天上飞的纸鸢,兴之所至,便伙同了剑霜、剑刃和其雱院其他的丫鬟小厮,一块儿做起了纸鸢。 如此玩闹了三天,时间就剩下二十二天了。 又成了个不齐整的数字,于是云清晓堕落地又玩了两天,让倒计时变成了二十天。 这天早晨起床,云清晓痛定思痛,心想幸好《论语》每篇都不长,时间仍然绰绰有余,毕竟他又不是智障,只是不想背但不是背不下来,好歹是个高考理科状元呢。何况小初高十二年里教科书上也学过一些《论语》,不是全然陌生的……这样说起来,似乎再玩几天也不要紧。 正好他后知后觉有点后悔,想要把前几天丫鬟小厮们放纸鸢的情景画下来。 这一画就是五天,谁让云二少爷身娇体弱,画一会儿就要歇歇。 距离国子监小考还剩半个月,云清晓在剑霜和剑刃无奈的目光中终于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惭愧。 他决定每天背两篇,十天背完整本,剩下五天按原计划通读通背,迅速掌握全本《论语》! 然而天气骤变,狂风暴雨一夜过去,夜里没盖好被子着了凉,虚弱的云清晓这回当真病了一场,晕晕乎乎睡了几天,痊愈清醒时距离小考就剩十天了。 云清晓回顾过去二十天的虚度光阴:“……” 人不应当颓废成如此模样! 第5章 果然由俭入奢易,才来不过一两个月,他就这么如鱼得水地变成了正儿八经的纨绔,一想到要凝神专注做正事竟先胸闷气短起来,实在不好意思。 这天天气当真不好,打雷闪电还暴雨倾盆,云清晓早上起来还以为自己病得又不知不觉睡过了一个白天,还是问过剑霜和剑刃才确认的确是早晨。 书房里点了灯,云清晓洗心革面、重振旗鼓,没再找天气的茬,正儿八经地在书案前坐下来,翻开书封。 他严肃地想:“对于一个懒惰入骨的人来说,一切计划都赶不上变化,所以学习计划表还是滚一边去吧。” “今日不能再懒惰,我要看完整本《论语》!”云清晓悔悟地振聋发聩。 这书房里矜贵公子哥的慷慨陈词,穿过屋外晦暗的风雨,落到了深宫里九五至尊的耳中—— 今日早朝事多人烦,此时朝议的殿内仍然闹哄哄的,文臣武将你一言我一语,拉帮结派干得比政事漂亮。 朝堂如同菜市,龙椅之上却只冕旒微晃,当今陛下没个正型地歪靠在金灿灿的扶手上,却也没闲着似的,手里拿着吵架的大臣刚当庭呈上来的奏折,两耳不闻殿内事地看着,也不管底下吵到了什么进程。 大臣们本也只拿这刚登基不足两月的新帝应津亭当摆件,乐得彼此走过场达成“君臣有度”的表象。 此时议事递个奏折到应津亭手里便算是全了礼节,实际上此番大抵和前一个多月以来一样,意见相左的大臣们彼此吵吵,最后由摄政王“代传陛下旨意”敲定章程。 应津亭对此流程没提出过异议,是个十分和气的傀儡皇帝,奏折给他他就看,不给他也不要,朝会上从来都是用功自己的,旁的一概不掺和,被耽搁在龙椅上退不了朝也不生气,像是被过去十五年异国为质的经历彻底磨没了锐气。 今天本也该一如既往。 然而,应津亭正心里饶有兴致地挑着奏折上措辞的刺,突然听到了那道有些板滞、不似人言的声音,与此同时他拇指上的玉扳指微微发烫起来。 【宿主您好,好久不见,今日日程已更新,本系统将监督宿主按计划完成目标,如检测到宿主行动积极性低,系统将采取强制措施,请知悉。】 听到声音,应津亭不动声色地垂了下眼。 这个不知所谓的“系统”是在他登基前夕落到他脑子里的,说话时会以玉扳指发热的形式稍作提醒,据说是怕突然出声吓着身为古人的宿主本人——虽说用处不大,毕竟系统本身的存在就挺突兀。 说是附身夺舍又不像,系统在此之前也说不清自己来意似的,总之除了最开始自我介绍之外,这系统一直沉默至今。 未曾想今天突然又冒了出来,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应津亭想,他自己怎么都不知道自己今日有需要特意强调的正事要做? 系统周道地把日程事宜“投”到应津亭脑海中:【根据宿主自身规划,今日必完成事宜目前共计一条,具体内容如下:看完整本《论语》。】 应津亭:“……” 这什么东西? 他今年三岁吗,要看这种东西? 系统沉默了会儿,再度开口:【检测到宿主行动积极性低下,系统即将根据计划目标强制执行。鉴于宿主拟定目标时没有定下具体时刻,故系统默认为当即执行,避免意外状况妨碍今日目标的完成。】 应津亭满头雾水,只听明白了系统说要强迫他行动。 这简直比土匪还山贼。 第3章 【稍等……】应津亭虽然没弄明白这系统的来龙去脉,但之前被系统告知过,沟通的话可以不必出声,在心里“说”便可。 他真心实意地发问:【我什么时候定过看《论语》这么无趣的目标?】 系统:【出于周全考虑,以免宿主出尔反尔,本系统有留存宿主拟定目标时的影像证据,请问是否需要查询?】 闻言,应津亭感觉有点新奇,他自然地调整了下坐姿,看上去更闲散了,像是坐久了无聊得不耐烦、但又不能走,朝堂下大臣们只能看到新帝大半张脸都被奏折挡住了。 应津亭问:【你要怎么把证据给我看?】 系统公事公办地回答:【已投放,请宿主查看确认。】 下一瞬,应津亭脑海中就多出了一段画面——感官上有些奇异,他能明确感知到这段画面来自外界,和自己回忆事情、从脑子里翻出已知的过往不一样。 应津亭把注意力放到系统给他的这段所谓的证据上。 画面里大概是一间书房,目之所及书架颇多,桌案上笔墨纸砚也都齐全,只是整齐得有些过分了,不像是常在用的。 瞧着屋内点灯和窗外风雨的情况,倒的确和今日的天气一致。 屋内书案一侧立着两个丫鬟和小厮打扮的人,瞧着都有些懒散。 而最懒散的,毋庸置疑是坐在书案前的骄矜公子哥。 十六七岁的年纪,模样生得极好,晦暗的日光和橘黄摇曳的灯烛也遮掩不住似白玉明珠的光彩,那眉眼间没什么正色,但不乏鲜活,即便从有些苍白的肤色和唇色来看挺像个风吹就跑的病秧子。 病秧子一身白衣广袖,打扮瞧着甚至挺仙风道骨,然而姿态懒散得像是招摇撞骗为生的江湖骗子。 这病秧子起先坐没坐相,放在桌面上的双手间拿着一本书,然后叹了声气,接着他突然正色起来,那双野猫晒太阳似的懒洋洋的眼睛里多了点摇摇欲坠的“坚定”,腰背也打直了。 第6章 应津亭就“看着”这个非堆金积玉养不出来的公子哥开了口,斩钉截铁地说:“今日不能再懒惰,我要看完整本《论语》!” 声音倒是好听,可惜说的是糟心话。 系统给的画面也就到此为止了,大概是觉得证据充足了。 应津亭沉默无言,然后问:【你瞎吗?】 这画面里的病公子和他应津亭,除了都长得比较出尘之外,哪里像了? 而且这“系统”既然能如此神通广大,怎么会犯如此低等的错误? 系统还是公事公办的冷冰冰语气:【核对宿主身份……核对完成,确认绑定无误,请宿主不要无理取闹。再次警告,鉴于宿主行动积极性低下,本系统即将采取强制执行,本次强制执行将在一百个数之后开始,倒计时启动,九十九,九十八,九十七……】 这“天外来客”十分不讲道理,应津亭虽然满心不快,但拿不准情况,便也没打算犟着赌一把对方是否真有强制执行的能耐。 系统仍在倒计时,应津亭从手上摆设似的奏折间抬眼,底下的朝臣们仍然在吵,这个说南边水患更急,那个说北边干旱更急,再来一个说军费吃紧得先顾着军饷,接着户部哭穷,再有人来指责户部无用导致国库空虚,户部自然大喊委屈,就差直言都怪前面平德皇帝奢靡无度。 这些车轱辘话,应津亭这些天听了不下百遍,不新鲜,也没兴趣掺和。当然,底下那些人,也没谁愿意让他掺和。 可今天应津亭非得先插话打断一下不可,毕竟他不清楚系统的强制执行究竟是如何执行,他自己先说一声然后离开朝堂,总比待会儿万一系统强制他直接一言不发离开朝堂、或者直接在朝堂上突兀要来一本《论语》开始看,要来得好……吧。 “听诸卿辩了两个时辰,朕实在乏了,尔等继续,朕换个地方坐。” 应津亭突然开口,也没给朝臣们静下来的时间,于是几乎是他快说完了,底下的朝臣才反应过来他说了话、勉强闭嘴听一听。 而应津亭说完就起身,随手把刚才拿着的奏折丢到了旁边,然后他从龙椅后面的屏风绕过去,离开了。 “这……陛下方才说了什么?” “似是乏了?” “到底是没经教养的,毫无礼度可言,若非秦王殿下器重扶持……到底是秦王殿下气量大啊。” 秦王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年近耳顺,鬓发苍苍,但目光如鹰、精神矍铄,已在摄政王这位置兢兢业业了快四十年。 对于朝臣间有人见缝插针的劣质恭维,秦王反应平平,抬眼看向方才应津亭离开的屏风之后,若有所思。 应津亭走出宫殿之后没多远,就被迫违心地开口吩咐跟着的太监:“何处有《论语》?” 而与此同时,靖安侯府二少爷的其雱院里,云清晓正头疼。 ——是真的头疼。 他翻开书,打起精神认真看了一会儿。 不去旁征博引想弄出什么真知灼见,单纯记忆背诵下来,其实真的不难,云清晓毕竟是参加过高考且独占鳌头的,之前懒归懒,但也的确是有些没太把背这么点东西当成需要如临大敌的事。 可这会儿专注起来,云清晓发现自己没看多少,就眼前晕眩,再强行看下去,居然脑子里跟有针刺似的发疼,给他扎了个密密麻麻。 云清晓闭上眼,捂住脑袋,轻嘶了声:“不行,眼晕头疼,帮我去叫齐大夫过来看看。” 闻言,剑霜和剑刃面面相觑。 这俩丫鬟小厮虽然随主子一样有些随性懒散,但云清晓若是吩咐什么,他们向来也是不含糊的,可这次却没有立马去办。 “少爷……您是真头疼吗?”剑霜小心翼翼地问了个云清晓觉得奇怪的问题。 不是真头疼,难道他还为了不背书装头疼? 他要是想偷懒,不找借口都行,何至于此。 剑刃连忙又说:“少爷,我和剑霜不敢偷懒,只是……您失忆了所以不记得了,您从小到大这样的事发生过好些次,近几年才消停了,就是……您总是一做正事便喊头晕目眩、胸闷头疼,但连太医都来看过,一概没看出什么问题来,而且每每等大夫过来的路上,您就好了,大夫到了之后您就不怎么难受了……” 闻言,云清晓眉头蹙得更厉害了。 这听上去怎么真跟装病似的。 剑霜正好接着说:“所以……这次数多了,旁人难免就觉得您是装的,您后来也不肯再因为这点小毛病叫大夫,不过自打您在国子监里交了其他名门少爷为友,日常玩乐起来,不纠结于读书这事儿后,这毛病也几乎就没再犯了。少爷,您要是还觉得头疼,我这便去请齐大夫过来。” 闻言,云清晓沉默了会儿。 然后他略有点尴尬地发现……好像就这么会儿功夫,他还当真不再觉得目眩头疼了…… 这过程中他甚至还在听剑霜和剑刃絮叨,按理来说应该是更让人头疼才是。 “……不用了。”云清晓费解地放下按揉脑袋的手,也犯嘀咕,“还真不疼了……我这算是什么毛病?纨绔专业户综合症?” 剑霜和剑刃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云清晓想了想,再次看向面前的《论语》,尝试着接着看。 皇宫之中,皇家藏书用的御书房内,应津亭冷着脸正拿着一本《论语》。 第7章 他本来想分神想想这莫名其妙的强制任务,但他一分心,系统就提醒他要专注,并且不停地重复提醒,十分聒噪,直到应津亭不再走神。 应津亭看着手里这本十五年前他就倒背如流的启蒙书籍,实在不知道要如何才算专注。 靖安侯府中,云清晓又开始头疼了。 这会儿刚有针扎的感觉,他就连忙合上了书,然后揉了揉太阳穴,接着打了个斯斯文文的哈欠,放弃挣扎道:“狂风暴雨天,适合做个野性的梦,我困了,快把床给铺好吧!” 回到寝卧,云清晓陷在柔软的被子里,风雨声透过关好的门窗温和地打进来,便是偶尔有惊雷声也显得远远的,只是在为云二少爷的安眠做马前卒。 云清晓这边倒头就睡,应津亭那边无语地践行着看完整本《论语》的“豪言壮语”。 虽然倒背如流,但为了让系统闭嘴以及恢复行动自由,应津亭只能强迫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最后给自己看得格外平和,除了想杀人之外一切都好。 完成任务,合上书,应津亭语气很好地问系统:【我能看看那个口出狂言都不会出点有志气的病秧子是怎么执行目标的吗?】 系统理解了下,然后有点短路:【抱歉,请宿主重新输入指令,指令务必清晰。】 应津亭:【……那个说今天要看完整本《论语》的病秧子,我要看看他怎么做的。】 系统:【宿主想要回放自己完成日程计划的过程吗?好的,这部分留有存档,调取回放中,宿主需要倍速吗?】 应津亭不太确定“倍速”的具体意思,于是没吭声,脑子里接收着系统给的信息。 果不其然,系统给他看的是那个病秧子公子哥的画面。 虽然仍然不清楚系统的来历和成因,但应津亭揣测着这中间怕是出了什么纰漏,让这系统把他和病秧子公子哥绑到了一起,那公子哥说的话,却要他这边来执行。 也不知道那病秧子自己有没有被强制执行…… ——没有。 应津亭看了会儿系统给的画面,然后神情冷肃地得出结论。 系统应该是以他这边完成任务的时间段,给到的病秧子公子哥那边刚才经历过的画面。 那公子哥没看一会儿书就开始喊头疼,听丫鬟小厮的对话还有公子哥的反应,大概是装的。装头疼被拆穿后,病秧子公子哥又看了没一会儿,就彻底不装了——竟是直接睡觉去了! 那大放厥词的公子哥松快得倒头就睡,反倒他这个遭受了莫名牵连的无辜人捏着鼻子履行誓言。 应津亭木然地回忆着从画面里搜罗出来的关键—— 幼年时便请得动太医,几年前入学国子监,有狐朋狗友的自诩纨绔,体弱,近段时间还失忆过,卧房的屏风上有题字,落款是温玉居士。 靖安侯府云家人丁单薄,祖辈还剩下一个祖母,是承宁皇帝在位时亲封的襄宜郡主。襄宜郡主早年丧夫,继而独子与儿媳也以身殉国,唯留下两个孙子,长孙云清寒承袭了靖安侯的爵位、如今戍守在外,虽是武官但据说才识过人,有温玉居士之美誉,一字千金。 “次子云清晓,才疏学浅,膏梁纨袴。”应津亭低声自言自语,指腹轻轻敲着手边的《论语》。 此前应津亭让人探查过应国上下的紧要人物,靖安侯府自然在其列,不过二少爷云清晓本人不算多重要,便只有寥寥几言。 那寥寥几言最后总结为:“云清晓此人,不足为虑。” 第4章 直到散了早朝,外面的风雨仍然未歇。 作为摄政王,秦王在宫墙内靠近前朝的地方有一处揽明殿,这里既是秦王处理政事的地方,也是秦王日常直接就寝的地方——于礼制不合,但秦王本身的存在就挺不合理的,揽明殿的存在反倒不值一提了。 这日一如既往,离开朝堂后,秦王回到了揽明殿。 估摸着过了一刻钟,一个太监低眉搭眼地轻步走进来,禀报说:“王爷,陛下他方才离了紫霄殿后,问何处有《论语》这本书,接着便去了御书房,似是极为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论语》,整本书从头到尾都翻遍了。放下《论语》后,陛下并未马上离开御书房,奴才方才过来时,陛下正在里边看其他书。” 秦王微微挑眉:“看《论语》?” 太监道:“是。御书房里放了不止一本这书,陛下当时似乎是随手拿的其中一本,但奴才斗胆揣测,瞧着陛下那般仔细的程度,不似只是看随便一本书,奴才分辨不出其中玄机,便擅作主张,将陛下方才看的那本书给拿了过来,王爷您可需过目?” 秦王让身边的近侍从太监手里拿过了书,然后大致翻了翻,又撕了几页试了试火烤和沾水,都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似乎当真只是寻常一本《论语》。 “看来陛下是当真觉得无聊了。”秦王放下书,若有所思地说,“既然如此,就让朝中各位大人去叨扰叨扰咱们陛下吧。” 傍晚时分,风雨停了下来。 翌日一早,天清气朗。 云清晓出了卧房,看了看书房房门方向,然后痛定思痛:“我觉得我努力的方向错了。” 剑霜和剑刃很配合地追问。 “少爷是说小考吗?” “少爷有新想法了吗?” 云清晓抬头望天,高深莫测地说:“小考不是分为文试和武试吗,咱们靖安侯府好歹也是武将出身……” 第8章 剑霜和剑刃:“……” 少爷,看看您自己的身子骨,咱要不还是继续背书吧…… 大宛如今虽然整体颓丧、文不成武不就,但治国方针上还兢兢业业地继承着开国太祖那重文轻武的遗志。 国子监里又基本都是文臣家的子弟,虽说君子六艺里有射御,但正儿八经按着这个标准培养的人家也不会把子孙送到早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国子监里耽误时间。 总而言之,国子监小考虽然有文试和武试,但武试形同虚设,除非哪个说得上话的世家子弟非要试一试武考,不然连考场都懒得提前安排好。 云清晓是靖安侯府的二少爷,他要考武试,国子监里负责这方面的助教自然会统筹配合着玩,这倒不是问题。 但问题在于,武将之家出身的云二少爷压根不会骑射,上不得马也拉不开弓,怎么考武试? 助教和教官想开闸放水让他过关,至少也得看人骑着马走两步、箭头能擦着靶子的边吧! “我以前就一点都没学过?”云清晓不放弃地追问,“咱们家这出身,我连上马拉弓都不会,家里不嫌我丢人吗?” 剑霜和剑刃没比云清晓大两岁,是云清晓八岁之后独自住在了其雱院才来到他身边伺候的,所以再往前的事他们也说不太清楚。 只知道云二少爷出生时时局不好,正逢起了战事,靖安侯和侯夫人都在沙场前线,殉国之前唯剩的私心就是把两个年幼的儿子提前送回了国都。 所以云二少爷是祖母襄宜郡主和长兄云清寒带大的,他自幼体弱多病,又刚出生没多久就没了爹娘,侯府上下只盼他能好好长大,没那么多成才的要求。 这不,入了国子监五年连四书五经都没怎么碰过,家里不也没拿他怎么样吗,更不用说是为难他身子骨的骑射了。 膏梁纨袴云清晓深思熟虑,然后十分遗憾:“难怪祖母这回悄悄吩咐完了就离府去寺里了。” 要是在家,老太君嘴硬心软,对这幼孙宠溺惯了,怕是经不住云清晓卖乖哭惨。 都把老太太逼得直接礼佛去了,云清晓又反思了下,觉得自己这不肖子孙还是该上进一点。 “不管了,看书头疼,文试只能听天由命,少爷我还是冲着武试努力一下吧。武试考骑射……骑马就算了,速成不了,再给我摔断腿就真不用出门了,但是射箭还可以练一练嘛!到时候文试和武试成绩加一加,擦个丙等的边兴许能成!”云清晓盘算着。 虽然许久没人用过了,但靖安侯府里就有个小靶场。 兴致勃勃的云清晓在剑霜和剑刃的陪同下来到靶场,老管家听人说了二少爷要练射箭后也过来了,帮着一起找出了弓箭。 云清晓拎了拎看起来最轻的那把弓,又拿箭比划了下,然后放下,镇定自若地让剑霜和剑刃之外其他人都离开靶场——虽然没少丢脸了,但能不当众出糗就还是不出吧。 “少爷,府上现在没请武功师傅,不过文叔他平日里负责保养库里这些刀枪弓箭,骑射也会一些,要不留他在这里教教您吧?”老管家说。 然而云清晓一拿弓箭,就知道自己今天学不了什么了,能先把弓稳在手里拿着摆姿势了再说吧,没这臂力,再好的教习师傅在这里也只是耽误人家时间。 云清晓婉拒了老管家的提议。 老管家也并不坚持,反正二少爷只是想玩玩,都随他吧。 其他人都走光后,云清晓摸着下巴看向地上的弓箭。 “少爷?”剑霜眨巴了下眼睛。 剑刃也歪了下头:“您……练吗?” 云清晓放下手,拍了拍自己的胳膊,一脸游刃有余似的说:“得先热身,把臂力锻炼起来了再拿弓箭。” 剑霜和剑刃觉得少爷说得有道理,便问:“您想怎么热身?” “是扎马步吗?” 云清晓轻啧了声:“扎马步怎么锻炼臂力?我想想……来做俯卧撑吧!全身都能锻炼到,一举多得还不用手舞足蹈蹦蹦跳跳,比较靠谱。” 剑霜有些困惑:“俯卧撑?” 剑刃想到:“少爷是不是想说虎卧?卧虎功那种?” 云清晓唔了声:“应该差不多吧,反正试试就知道了!有没有比较大的垫子,或者干净一点的地方?” 靶场边上有木垫,不软和,但也能用,云清晓干劲十足来到木垫旁边,先把华美但碍事的外袍脱了,然后摩拳擦掌撑到了木垫上——或者说是,趴。 半撑半趴到了木垫上,云清晓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还是兴冲冲的模样,说:“锻炼一下,这样就算小考成绩不行,回头翻墙也更轻松,好了,少爷要开始发力了——” 剑霜和剑刃站在木垫外面,聚精会神地看着云清晓抬起了腰、慢慢撑直了胳膊……然后一下子软榻了回去,还不止,云清晓接着就侧身一翻坐了起来——这动作还挺灵活。 云清晓轻咳了声,抬头看向剑霜和剑刃:“你们这样盯着我,我压力很大,这手臂都卧不下去。这样吧,你们也走?” 剑霜和剑刃:“……” 他们担心云清晓在靶场落单会出事,毕竟云清晓身体不好、现在又说自己要锻炼,所以商量了下,两人退到了离得远一些的位置,还在靶场内,但存在感没那么强了。 清空了周边空气后,云清晓缓缓深呼吸了下,重新摆出俯卧撑的架势。 第9章 虽然手臂在撑起来的那个瞬间就想找两根棒槌来打退堂鼓,但云清晓咬牙坚持了下,低头看着木垫上的纹路,自言自语:“今日不能再懒惰,我要做一千个俯卧撑锻炼身体!” 包括今天在内,距离国子监小考只剩下九天了! 成绩垫底真的会很丢人! 一千个俯卧撑当然是夸张手法,但云清晓意志坚定地想,今天的确不能再懒惰! 而与此同时,御书房内,应津亭沉默无言。 刚才已经同步提醒过今日新增计划、还贴心地给到了“俯卧撑标准动作详解”的系统催促道:【检测到宿主完成任务积极性低下,准备强制执行,倒计时开始,九十九,九十八……】 第5章 应津亭怀疑自己上辈子欠了那云家二少爷的债。 【一千个?他对自己可太自信了,这病秧子刚喝完药吗?】应津亭冷笑。 系统并不受他影响,也不理他,公事公办地倒计时着。 应津亭只能磨牙吮血,打断了面前正在议事的朝廷重臣们—— 托前面的皇帝奢靡荒淫无度的福,自打十年前起,大宛的早朝就从每天都要上变成了五日一次。 昨天刚上了朝,今天本来该无事找他,应津亭又寻思着昨日在御书房挺自在的,便干脆一早又来了御书房,没想到本该去找摄政王表忠心的几个大臣突然跑到求见。 应津亭这皇帝一直当得既来之则安之,有人求见他就见,问他意见他就不知道,来的几个大臣本也就是奉摄政王之命来试探下皇帝的态度、没真把人放在眼里,于是说着说着便又互相攀扯起来,又把应津亭给晾在面前了。 “诸卿。”应津亭用手边的书卷起来敲了敲,“朕有事先行一步,你们若是还想在此议事,自便。” 和前一天在早朝的紫霄殿里一样,大臣们刚闭上嘴、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应津亭就已经堪称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御书房。 系统倒计时已经念到了七十。 应津亭步履匆匆,面上表情只是有些冷肃,实则心下正恶声恶气地讨伐着素未谋面的云二少爷。 勉强“庆幸”一下皇帝的寝殿离这御书房倒不远,他快些走还来得及回去再做那什么俯卧撑,比直接在御书房或是其他莫名其妙的地方就开始要来得好。 刚踏入寝殿的院子,应津亭就对靠近的宫人们一挥手:“都退下!” 宫人们一愣,忙不迭让开了。 上位一个多月以来,应津亭这皇帝当得其实没什么脾气,虽然比较冷淡,但这段时间下来宫人们发觉新陛下并不爱发火,也不像前面的皇帝那样规矩多难伺候,新陛下甚至似乎不太喜欢伺候的人太多,比如这寝殿殿内一般是不让留人的,宫人们都候在殿外院中。 难得看到新陛下这么冷肃匆忙的模样,宫人们都有些纳闷。 应津亭在宫人们遮遮掩掩好奇打量的目光中,吩咐守在门外的几个宫人把殿门关上,而他自己则继续快步绕到了内室。 系统的倒计时归零,不给应津亭半息休息时间,就接管了应津亭的肢体开始强制他做俯卧撑。 只觉颜面全失的应津亭:“……” 他现在十分惦记那个不知该算间接还是直接害他落到如此境地的云二少爷。 应津亭问了系统云清晓那边的情况、表示要看,系统理解为宿主要看自己完成任务的过程直播:【好的,已投放,祝愿宿主在自我检阅中提高执行积极性。】 应津亭:【……】 应津亭看到,云清晓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再对比一下自己现在被迫十分标准化地、不停歇地做着俯卧撑,应津亭的心理万分不平衡。 ——云清晓刚做完两个俯卧撑。 其实第一个俯卧撑做下去,还没起来,云清晓就已经打了百八十遍退堂鼓,怀疑起自己“做俯卧撑锻炼”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了。 但是连一个都没做完整,实在是太没用了,云清晓寻思着剑霜和剑刃还在看着呢,他这点脸还是想要的,于是逼着自己撑直了手臂。 一整个完整的俯卧撑做完了,云清晓又哄了哄自己,坚持做了第二个。 然后他就无比丝滑地原地趴下了,感觉自己的胳膊在刚才的两个俯卧撑中受到了莫大的试炼——并且由此得出了试炼结果,武试什么的还是算了,他体弱多病搞搞文试差不多了。 “剑霜,剑刃!” 云清晓想明白了,一下又有劲了,翻身坐起来,原地喊道:“找点吃的喝的来,咱们就在这里‘野炊’!” 剑霜和剑刃跟着这想一出是一出、敢于放弃的少爷主子习惯了,闻言也不惊讶,乐呵呵按吩咐去厨房了。 于是,应津亭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云清晓和丫鬟小厮一块儿悠闲自在、晒着暖阳吹着轻风,而他却在系统的强制执行下连水都喝不到一口地俯卧起撑,仿佛先前那“一千个俯卧撑”是他灵魂出窍闹了鬼说的。 一千个俯卧撑,对于云清晓这体弱多病的公子哥来说有些难如登天,但其实对应津亭而言尚且还在承受范围之内,虽然有汗珠沿着他深邃的脸颊往下低落到地上,但身体上的劳累远比心理上的憋屈好接受。 应津亭之所以满心愤懑,主要是因为他被迫陷入了这样一个境地,甚至因此会暂时失去对自己的控制,既奇耻大辱,又让他觉得后患无穷。 第10章 再看一无所知、优哉游哉的云清晓本人,应津亭便更不爽了。 他一边做俯卧撑,一边再次问昨天《论语》之事后已经问过一次的问题:【这种所谓的日程任务,到底按什么章程来算的?】 系统还是公事公办不近人情地回答:【抱歉,为了防止宿主刻意规避,此问题的答案不便告知。】 应津亭目光泛冷,心想若是这云二少爷死了,或许就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了…… 若能如此,想必也是皆大欢喜,反正他看云清晓也不像是对活着很感兴趣的模样。 一千个违心的俯卧撑做完之后,系统强制执行结束,应津亭重拾了对身体的掌控,脑子里云清晓那边的画面也没了。 应津亭最后听到云清晓身边的小厮说:“少爷您刚才是不是才做了一个俯卧撑啊?” 云清晓这厮居然理直气壮地否认:“胡说!我分明做了两个!” 应津亭被气得也不顾体统,直接就地坐了下来,缓缓休息、调匀呼吸。 片刻之后,应津亭突然对着空荡荡的屋内开口:“对云清晓的细查,进展如何了?” 影子似的一道身形悄无声息地从房梁下来,落到应津亭面前不远处跪下:“禀主子,昨日出宫去查探的阿九尚未回来,不过应该快了……您还好吗?” 几个藏身暗处的影卫看着应津亭突然开始不停地俯卧,也是十分惊疑不定,甚至僭越地揣测着主子莫不是被鬼上身了…… 应津亭冷笑:“好得很。” 影卫心想,看来挺不好的。 …… “陛下匆匆回了寝殿?” 揽明殿里,秦王若有所思。 “是。只是陛下不让人在殿内侍候,您先前也说不用非盯不可,所以尚且还不知陛下是缘何那般匆忙。”前来禀报应津亭动向的太监道。 秦王摆了摆手,让这太监下去了。 然后他饶有兴致地跟身边的近侍议论起来:“你说,咱们这位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秦王这摄政王当了多少年,身边这位近侍就跟了他多少年,年纪也不小了,多少有些主仆情谊,说话便不像旁人那么战战兢兢。 “不知,但左右不过两种可能,要么是示弱,要么是示威罢了。”近侍说。 秦王颔首:“说下去。” 近侍:“陛下登基就快两个月了,此前虽然风平浪静,但面对的是皇位权势,怎么可能全然不心浮气躁。昨日突然离开朝堂,去御书房看什么《论语》,今日朝臣们到他跟前议事,他也骤然离席……大概是对前面一个多月的虚与委蛇不耐烦了,想有点改变。” “兴许陛下他是在委婉地对您说,他胸无大志、对朝政不感兴趣、没有和您争权的意思,以后只想看点派不上用场的书、在寝殿里安安稳稳虚度时日,也不想再扮做吉祥物掺和政事,嫌累,希望您借此找个理由,直接别让他再上朝了。这便是示弱。” “但若是陛下并不似表面这般‘和气’,兴许就是示威了,暗示他毕竟坐在皇帝的位置上,若是他不愿意,也可以不配合与您和朝中大臣们维系这君臣和睦的体面。” 秦王笑了起来:“唉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心思太多,你说本王这都快六十了,大半个人都进棺材了,哪还玩得起这么深的阴谋诡计啊!” 近侍低眉顺眼地听着,刚才还长篇大论的人现在安静如木头。 过了会儿,秦王再次幽幽开口:“人老了就不爱把人想得太心怀叵测,所以姑且就当咱们这位陛下只是不想上朝了吧。既然如此,我这把年纪也不好和年轻人计较,便遂了他的愿——传令下去,记得也知会陛下一声,陛下神思劳顿、不宜操持,往后早朝暂且就不上了。” 近侍领命:“是。” …… 靖安侯府内。 在靶场偷了懒,回到其雱院后,云清晓先是换了身衣裳——上午穿的一身白衣在木垫上蹭了灰和木屑。 然后屋外有人通传,说是他祖母老太君身边的老嬷嬷回来了,帮礼佛的老太君拿点东西,顺道来给云清晓说个事。 “嬷嬷好。”云清晓一脸规矩。 老嬷嬷笑得慈爱:“二少爷瞧着气色也好,这些天没用功念书吧?” 云清晓:“……” 老嬷嬷又说:“老太君惦记着您呢,便差我以拿东西的借口回来看看,还让我同您说,若是您实在不乐意念书便算了,您也在国子监里蹉跎五年了,没蹉跎出什么模样来,不如别再浪费日子……” 云清晓打起了精神,目光一亮。 老嬷嬷:“老太君说,若是这回小考您还是丁等,那索性就不再去国子监了,反正去不去的也都是吃喝玩乐、没个正形,不如家里给您安排个差事做。老太君还说,让您放心,虽然咱们靖安侯府门庭冷清,但不至于连您这二少爷都庇护不了,回头有个差事在身,老太君再好好给您相看门亲事,也能有和和美美的日子过……” “等等!嬷嬷,相看亲事?”本来听得津津有味的云清晓一下子就惊恐了,“这从何说起啊!我上月才满十八呢!” 老嬷嬷奇道:“二少爷,您虽然还未及冠,但十八可不小了!也就是咱们侯府松泛,不然早该相看,您这年纪成亲生子都使得了!” 云清晓:“……使不得使不得!” 虽然古人使得,但云清晓觉得很使不得,而且也不光是年纪的事,关键是他压根就没想过什么成亲啊! 第11章 眼下拿年纪来说事行不通,云清晓只好道:“兄长为先,大哥不都还没成亲吗,祖母怎么一下就想到我身上来了,不好不好,嬷嬷劝劝祖母,让她老人家收回成命吧!” 老嬷嬷被云清晓如临大敌的模样逗笑了:“二少爷,老太君也猜您要拿大少爷做挡箭牌,她叫我同您说,咱们侯府人少排场也少,不讲究那些虚的。大少爷靠谱,他自己的事便由他自己做主,二少爷您呢,老太君放心不下,就难免要操心些。” 云清晓叫苦不迭:“可我不想成亲!祖母也知道我不靠谱啊,不靠谱的人怎么能成亲呢,那不是害人吗!” “二少爷不必妄自菲薄。”老嬷嬷连忙道,“您虽是跳脱了些,但品性不坏,前些日子那与人因戏子争风吃醋的事传得不广、老太君后来也让人澄清过了,不碍您名声……” 云清晓木然:“就算没那事,我这靖安侯府二少爷的名声也漂亮不到哪儿去吧,嬷嬷?” “哪有!”老嬷嬷不赞成道,“咱们家好歹有个靖安侯府的门槛,老太君身为襄宜郡主还有实实在在的食邑呢,咱们府上又人丁少没那些七绕八拐的宅事,您虽然爱玩闹但性子豁达不计较,身体弱了点但不也平平安安长大成人了吗,何况二少爷您院子里干净,不像有的公子哥还没成亲就满后院糊涂账,咱们侯府家规写着不许纳妾呢!还有啊,您长得多好啊!满大宛都找不出比您还好看的俊俏公子了,这些都是长处!” “老太君说了,给您相看亲事的时候,咱们别把眼睛放得太高,家世差些的、模样普通些都不打紧,性情好就成,便是和您一般性情也行,总归不能再让您整日里再把自己当孩子玩闹下去,这成了亲……” “够了够了,嬷嬷!”这么细致的盘算,云清晓听得连忙抬手发誓,“我明儿就回国子监!我好好念书!嬷嬷您告诉我祖母一声,我这回小考一定至少丙等,绝不有辱侯府门楣,她老人家可千万别惦记给我相看亲事了!” 老嬷嬷失笑:“二少爷,这成亲没什么不好的呀,您怎么像是遇着妖魔鬼怪似的避之不及呢?” 云清晓匆匆起身:“我这便要去温书了,明儿一早就回国子监上课去,嬷嬷慢走!” 第6章 在“不学习就要结婚”的震慑下,云清晓……还是没看得进去书。 因为真的会头疼。 不过他让剑霜和剑刃帮忙收拾了书袋,正儿八经决定回国子监上课。 在家里反正是文也看不进去、武也没有进益,到国子监好歹有个氛围嘛——哪怕是学渣成群的氛围,那好歹也是课堂,听几耳朵说不定小考的时候正好就用上了呢。 而且,回国子监上课主要是表达一个态度,万一之后老太君真要给他相亲,他也有点由头可说。 在侯府里闷了二十多天了,反正现在只要能出门,国子监也去得的。 云清晓拟定好了明天的出行计划,便打算早点睡。 然而有时候越是计划早睡越是睡不着,云清晓本来挺擅长睡觉的,这天晚上硬是怎么都没睡着。 睡在外间守夜的剑刃听到里面翻来覆去的窸窣声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问:“少爷,您怎么啦?” 云清晓盯着帐顶一声长叹:“上学果然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我这都还没去国子监呢,已经被折磨得睡不着觉了。” 闻言,剑刃很务实地宽慰:“没关系的,少爷,我和剑霜会把您的课业做好的。” 云清晓:“……辛苦了,去睡吧。” 剑刃迷迷糊糊折回去睡了。 云清晓又干躺了会儿,不知不觉隐隐约约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打更声——四更天,丑时了。 凌晨一点了! 云清晓拉上被子蒙住脑袋,嘀嘀咕咕:“不行不行,真的要睡了……要不再往后推一天,明天再回国子监?正好明天回去距离小考倒计时七天,一周时间也是个齐整的数,我今晚上没睡好,早上起床去了国子监也是打瞌睡,没有意义……” 就在云清晓快要“说服”自己再偷一天懒时,他又意志坚定地想到:“不行!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总惦记着从所谓的‘整数’开始,就没法开始了,不行不行……今日真的不能再懒惰,我要按时去国子监上课!” 发完誓,云清晓心平气和地闭上眼睛,这回真睡了。 而皇宫里,本来就睡不着的应津亭这下更睡不着了。 【他有病吗?】应津亭面无表情地瞪着床顶,无语之后又想到,哦,那病秧子的确有病在身。 但是,深更半夜发什么魔怔? 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了是吧! 【我还得谢谢他,这回说的是‘按时’去上课,若是又不指明时间,我是不是要被强制现在马上出宫去国子监门口蹲守?】应津亭又给云清晓记了笔账。 系统没太理解他的话,但识别认为这段话里没有对系统的指令或是提问,于是也就没搭理应津亭。 去查探云清晓底细的影卫早在白天回来了,应津亭此时回想着有关云清晓的信息,实在想不通怎么能有人长到十八岁还这么天真无邪。 想一出是一出,一转身一个想法,总是说了不做还自得其乐,对来日全然没有丝毫居安思危之念。 ——云清晓眉眼流光溢彩得夺目,又总是一副只知风花雪月的散漫样,让应津亭初时在系统给的画面里乍见了他,还以为是个不过十六七的少年……虽然刚满十八岁,和十六七倒也大差不差,但本来就年纪轻轻,神采飞扬间瞧上去竟能让人觉得年纪还要小些,的确是锦绣堆里才纵得出如此。 第12章 不像是吃过苦头的。 应津亭面无表情地想,就该让这云二少爷吃点苦头。 他这边还没来得及找机会去会会这公子哥,公子哥本人已经不消停了三回,还是连着三天,这当皇帝的日子竟比异国为质时都捉摸不定。 …… “少爷?少爷,该起身了,今儿不是要去国子监吗?” “您还要洗漱更衣用早膳,时间有些紧张了,少爷。” 云清晓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嘟囔说:“不吃早膳了……” 剑霜唉呀一声:“那怎么行呢!少爷您身子骨本来就弱,不吃饭更不好啊!” 剑刃想了想,说:“少爷,您得一鼓作气啊!不然回头老太君要给您相看亲事了……” 云清晓:“……起起起!” 云清晓昏昏欲睡地起床,昏昏欲睡地洗漱更新,又昏昏欲睡地吃完了早膳,然后丧失意识地爬上前往国子监的马车,倒头又睡了一路,直到被剑霜喊醒。 “少爷!国子监到了!” 云清晓掩面打了个哈欠,扯过书袋就要下车。 坐在马车门口的剑刃先跳下了车,然后侧身转回来把车帘给云清晓撩起来,云清晓还是那副周公欠了他三年觉的没精打采样,扶着门框只觉得头眼昏花。 还在车内的剑霜小心地照看着云清晓的情况,生怕少爷直接往后一仰接着睡了。 正当时,另一辆马车缓缓靠近了过来。 那马车的规格比靖安侯府这边的要高些,同时带着点故意为之的低调感。 马车里的人下车的动作也比云清晓这边痛快,云清晓还扶着门框仿佛在纠结先迈哪条腿时,后来的这辆马车里的人已经轻快地从马车里出来落了地。 本来五感半失的云清晓看到了对方的脸,一下就来了精神——好看,想画! 虽然对方的表情冷冰冰的,但云清晓觉得很适合放纸上! 心情不爽所以冷若冰霜的应津亭:“……” 他没想到这老是自说自话又出尔反尔的病秧子公子哥这次居然说话算话、真准时来了国子监,而且两人正巧在门口碰上了。 更没想到云清晓会用小孩看糖葫芦的表情看他——他甚至不是卖糖葫芦的那个人,而就是被当成了糖葫芦本尊,简直莫名其妙。 应津亭面沉如水地直接转身走进国子监。 云清晓眨了眨眼。 刚才跟对方对视了一眼,他本来还想打声招呼的,没想到对方似乎不怎么待见他嘛,像是有旧仇。 云清晓便没急着下马车,就在门边坐下来,自己抬手顶着车帘,问剑霜和剑刃:“刚才那冰雕是我哪位同窗啊?” 剑霜和剑刃面面相觑,他们俩虽然总跟在云清晓身边,但因为国子监里不让仆从跟着进去,所以云清晓的同窗们,剑霜和剑刃也只认识和云清晓在国子监外还会有交集的几个。 “你们也没见过?”云清晓寻思着,“那说明他不待见我的方式是压根不和我有交集,这可有点难办了,我的画……” 剑刃疑惑:“少爷,刚才就打个照面的功夫,您就能确定那个公子不待见您啊?” 剑霜点头:“少爷性情好,很少有人会不待见您的,刚才那个公子说不定是他自己待谁都不热络。” 云清晓轻啧了声:“不一样,他刚才那眼神就是针对我的,我瞧得分明。我倒也不用他待见我,能别动弹让我画就行……等我打听打听他是谁了再说,走了!” 有了点“动力”,云清晓下了马车,清醒地走进了国子监的大门。 说是要“按时上课”,云清晓就当真是擦着准点来的,而这个时间点的国子监大门人流并不多——打算上课的学子,鲜少会踩着点到,其他的要么不打算上课,要么迟到也无所谓,反正不会特意赶这个时间。 周围人少,云清晓这个此前撞破了脑袋还失忆了的云二少爷回归,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虽然对国子监内部构造毫无印象,但托剑霜和剑刃的福,云清晓知道自己要去的学阁叫什么院名,向门口守卫问了路就走了过去。 没走多远,云清晓又看到了应津亭——被一群糟老头子“众星捧月”着围在最前面的应津亭。 国子监里穿得人模人样的糟老头子,最低也是授课的博士了。 见状,并不清楚是什么情况的云清晓不禁有些好奇,站在原地大大方方打望。 应津亭心情本来就一言难尽,一放眼又看到了云清晓,对方还是无事一身轻的模样,就看得他更加郁结。 “朕闲着无事四处逛逛,你们都忙去吧,不必陪着。”应津亭对周遭的人说。 管他如何上位、上位多久、是不是实权在握,他也都是个皇帝,方才国子监里稍稍提前一点接到了御驾要亲临的消息,便赶忙活动起来。 祭酒带上司业、监丞和几个授课的博士,正要出门去等着迎接,应津亭正好就自己走进来了,于是众人又陪着走了一程。 现在应津亭说不用人陪,祭酒他们也没敢当真,恭维套话几个来回,好说歹说留下了祭酒本人继续给应津亭带路。 云清晓看人群散了,也没看出什么意思来,便打算继续走他自己的。 不过刚走了几步,他突然就被人勾住了脖子。 “好家伙!真是你回来了!居然都不提前跟兄弟们通个气,太不够意思了,云二少爷!”勾住云清晓脖颈的人十分熟稔道。 第13章 云清晓站稳了,才看清面前还有其他三个人。 他跟四人面面相觑。 然后勾他脖子的这人才迟疑地松手:“不是,你真失忆啦?我,蔺采樊,记得吗?” 闻言,云清晓松了口气,笑道:“废话,失忆还有假的不成?不过剑霜和剑刃跟我提过一些名字,就是还对不上脸。” 云二少爷一块儿吃喝赌石的公子哥共有四人。 礼部尚书家最小的儿子蔺采樊,安国公家的次子谢藏,大理寺卿家排行老三的种惟,然后还有个存在感非常低的宗室子、恭老王爷家的应敏行。 正是这会儿站在云清晓面前的四位狐朋狗友。 先前几个人一块儿赌石,云清晓一脑袋撞上翡翠、被送回靖安侯府人事不省,他的四个狐朋狗友们回了家也没好过——以前玩归玩,总归没闹出什么乱子,没想到一出事就差点闹出人命,各家连忙上阵教训,然后带着糟心儿子上靖安侯府探望和致歉。 “致歉”主要在于一个心意,倒不是真谁家儿子更有错、对不起云清晓,只是几个公子哥一起在外面玩,其中一个出了事,出于情谊自然会有些歉意。 探望和致歉完了,蔺采樊他们四个继续被各自家中严加看管,连门都不许出。 直到后来靖安侯府来告知,说云清晓醒了,就是不大记得从前的人和事了,四家人又遣了人上侯府探望,但碍于不打扰云清晓养病,当时云清晓并没见着人。 不过确定云清晓人没事之后,蔺采樊他们四个就陆续被家里解了禁,能出门了——但只能到国子监,每天老老实实被监管着,课上完了就得被“押送”回家,没法溜。 这会儿总算在国子监里五人齐聚,蔺采樊他们一边跟“失忆”了的云清晓再次自我介绍,一边各自抱怨这段日子有多难过。 蔺采樊说:“我长这么大,就小时候刚启蒙那两年被家里这么严肃管教过,这回是第二回,可真是憋死我了,我想单独溜开一会儿去瞧瞧你都不成!不过我看你也没什么事,瞧着挺好的,失忆什么的都是小事,反正你那脑袋原本也记不住多少事。” 谢藏叹气:“我更惨,我爹娘现在见天地盯着我念书写文章,我一回家就得被关进书房,相较之下竟是这国子监里白日更轻松!“ 种惟比较实在:“那咱们以后是不是没机会继续吃喝玩乐了?我们上回买的那么多石头都还没开完呢……” 这三人一看就是“能说会道”的,而最后一个应敏行却在小团体中显得有些突兀,似乎人如其名是个敏于行却讷于言的,说话慢吞吞:“你……回来……就好……我……是……” “哎呀他是应敏行,你既然听你那丫鬟小厮说过我们,应该也知道他结巴的事。好了,不耽误时间了,快看看祭酒他们到底在干嘛啊?”蔺采樊说。 被家里派侍卫或仆从“押送”着,蔺采樊四人近期每每到国子监时都很早,于是便很无聊,今日难得听闻有新鲜事,据说是有什么厉害人物驾临国子监,祭酒都要亲自陪,还把准备给他们授课的博士叫走了一下……于是逃课惯犯小团体就又逃课了,闻着风声往这边来,没想到在瞧见祭酒那群人之前,先瞧见了失散多日的好兄弟。 他们来了倒是正好,云清晓指了指已经反方向走出老远、但还能看见一个背影的应津亭,问:“祭酒接待的厉害人物,那个人吗?有谁认得吗?” 蔺采樊、谢藏和种惟扫了眼,没什么印象。 应敏行用力盯着仔细看,然后有些不确定地说:“好、好像、像……” 他本来就结巴,这会儿又紧张,而且不太确定自己认没认错,于是“像”了好几回都没像出结果来。 蔺采樊没耐心道:“别像了,咱们去看看不就成了!” 谢藏迟疑:“万一真是什么要紧人物,我们会不会显得有些冒犯?” 云清晓怀揣着对“美术模特”人选的热切,跟上已经往前走的蔺采樊,说:“没事儿,祭酒不是在吗,咱们身为国子监学子,遇到祭酒当然要见礼了!” 种惟点头:“没错!就是打个招呼的事,咱们又不乱来。” 应敏行自然要跟上他们四个,但又着急,结结巴巴的话好不容易才说完,但“好像是陛下”这话的声音被溶解在了风里,反正兴致冲冲的云清晓没有听见。 蔺采樊熟稔地问云清晓:“你突然打听人干什么,又手痒想画画了?看来那人长得还挺好?” 云清晓有些惊奇于这份陌生的熟络,笑着实话实说:“对啊,我今天非要认识认识这个‘厉害人物’不可!” 【宿主您好,今日日程已更新……】 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时,应津亭的脸色都快黑了。 然后他听到系统接着说:【根据宿主自身规划,今日必完成事宜目前共计一条,具体内容如下:认识应津亭。】 接到任务的应津亭本人:【……】 系统似乎也察觉到了问题,通知结束后停顿了下,然后告知:【经确认,本项任务目标已完成,今日必完成事宜清单目前已清空,请宿主再接再厉,保持良好规划习惯。】 应津亭觉得自己被玩弄了。 第7章 方才应津亭说想在国子监里四处逛逛,祭酒便正在同他说国子监里的大致构造,边说边慢慢走着。 天颜不可随意窥探,祭酒没有盯着应津亭的脸色看,也就没发现应津亭的脸色难看过,只是继续当他的导游。 第14章 直到几道堪称活泼的声音传过来,祭酒的牙酸了一下。 “方祭酒!” “祭酒大人——” “好巧啊,学生给您问好了!” “祭酒这是在做什么啊?” 方祭酒看过去,见只是国子监里还算“温和”的这个五人小团体,居然松了口气——国子监里类似的狐朋狗友纨绔小团体颇多,所以方才被叫住了,方祭酒都没能马上反应过来到底是哪几个人。 “云清晓也回来了?”方祭酒说,“身体没大碍了吧?” 云清晓笑眯眯地作揖:“都好了,谢谢祭酒关心。” 放下手的时候,云清晓顺便抬眸看向了站在方祭酒侧前一些的应津亭,目光坦然。 应津亭接到他纯粹好奇的目光,对视了一眼,然后突然敛了冷意,很轻微地笑了下。 见状,云清晓眨了眨眼,有点困惑了——刚才在国子监门口,这人不是对上他的目光就不待见的模样么,怎么现在又不了? “没事了就好,往后行事需更小心仔细,别再磕着碰着。”方祭酒走过场地为人师表了下。 云清晓也走过场地尊师重道了下:“是,学生记着了,有劳祭酒关心。” 这期间,反应迟钝的应敏行总算一个激灵确定了应津亭的身份——虽然应敏行所在的恭王府存在感很低,但毕竟是宗室,虽然应津亭这个皇帝没什么实权,但毕竟是皇帝,先前应敏行还是随父亲恭王进过宫、和其他宗室子弟一块儿见过新帝的。 这会儿认出了应津亭,应敏行很是无措,不知道是该直接行礼,还是该先小动作提醒提醒同行的云清晓四人,又或者陛下不想暴露身份? “清、清晓……” 应敏行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装作没认出应津亭。反正先前宗室里乌泱泱一群人一起面圣,陛下不一定每个人都记得,就算陛下记得他,他也可以说自己当时不敢窥视圣颜所以如今才没认出来……总之现在先跟云清晓打个手势,提醒提醒他。 但这会儿大家都站着,当众叫了名字打手势什么的,实在不是能隐蔽的事,云清晓闻声看向了应敏行,应敏行却尴尬地“卡”在了原地。 蔺采樊比较直接,干脆道:“方祭酒,您边上这位是谁啊,也给咱们介绍介绍呗?是马上要入学的同窗,还是要给同窗们讲课的助教啊?” 方祭酒果然如临大敌,连忙呵斥着说出了对方的身份:“休得如此无礼!这位是当今圣上,不要放肆!” 应津亭没有阻拦方祭酒说出自己的身份,反而带了点兴致好奇云清晓的反应。 然后应津亭发现,云清晓似乎还挺……失望? 这失望来得简直莫名其妙! ——云清晓的确挺失望的,毕竟皇帝不太可能给他当画模,显然是画不了了。 不过他又不是傻子,不可能当众把这失望表现得多明显,若不是应津亭有意盯着他看,倒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发现。 “啊?” 蔺采樊几人诧异不已,没想到凑热闹来看看“厉害人物”居然凑的是皇帝的热闹。 反应过来后,连带着云清晓一起,都赶忙作揖道:“参见陛下。” 应敏行结巴,其他四个人都说完了,他才姗姗跟上:“……陛、陛下……” “平身。”应津亭语气寻常道,“不用紧张,朕今日只是四处走走,方才还在同祭酒说想找处课堂体悟一番学子在国子监上课的感觉,既然你们几个来得巧,那就去你们上课的地方看看吧。” 云清晓五人:“……” 虽然都知道国子监里风气不好,课堂上博士讲他的、学子玩自己的是常态,但若是有要紧人物来旁听,大家肯定难免要装装样子的——这下好了,他们几个来凑热闹,给带回去个麻烦。 怕是要被授课的博士和同院的同窗们打死。 “走吧。”应津亭道。 祭酒自然只能作陪——就算这皇帝没什么实权,受制于摄政王,但那也不是他一个国子监祭酒得罪得起的。再说了,没事得罪人做什么。 云清晓五人齐刷刷的满脸沉重,脚步发虚。 余光扫到那总是神采飞扬的公子哥现在蔫下来了的模样,应津亭眼里略带了笑意。 不是想认识他吗?还因为他是皇帝而失望? 那现在不用失望了,他陪他多玩会儿。 …… 云清晓所在学阁叫濯清院,里面都是来了国子监四年以上的“老学子”。 濯清院学子们资历在身,起码三分之一的都直接不来上课了,就等着耗到满六年了混个结业,剩下来上课的,还至少大半都有逃课的习惯。再剩下的,能在课桌前坐住了,已经算是“人中龙凤”,打打闹闹不听讲都是小事,反正想听课的少数那么几个会自己往前坐,授课博士们已经习惯了。 真龙天子的驾临也没能改变濯清院一如既往的真挚风气,祭酒领着路到门外时,先听到的不是博士授课的声音,而是学子们叽哩哇啦的热闹。 方祭酒略显尴尬:“陛下,是臣管教不严之过,学子们风气散漫,臣……” 应津亭抬手打断:“无妨,朕稍坐便走。” 要不是为了完成来国子监“上课”的任务,他也不想走这个过场,平白还生些麻烦,比方说这祭酒这会儿心里指不定怎么胡乱揣测犯嘀咕。 第15章 云清晓几人也犯嘀咕,想不通这皇帝不搁宫里待着、来国子监旁听是要做什么,但当着人面不好议论,只能安安静静的。 好在应津亭没有公开身份走进课堂的意思,只是让本来应该在里面上课的云清晓五人,还有执意作陪的祭酒一起,从靠整间课堂后面的殿门进入,找了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归属但反正当下没其他学子落座的位子坐下来。 不过七个人走进来,其中还有好久没来的云清晓,国子监里官位最高的祭酒还亲自陪着个生面孔进来,就算没有暴露应津亭皇帝的身份,也动静小不了。 祭酒的到来并没能让课堂安静几分,反倒有学子更加兴奋了,直接对祭酒开口:“祭酒大人这是押送我们磕坏脑袋的云二少爷回来上课吗!” “哎,云清晓,听说你在逸客居跟孙莫学那孙子抢戏子啊?出息啊!” 这种事可不能不吭声,云清晓瞪回去:“孙莫学是不是在国子监里败坏我名声了!分明是他不受待见还想强抢,我见义勇为好吗!” 先前云清晓在逸客居花钱雇了两个戏子给他当模特画画,期间同窗的丞相之子孙莫学正好也去了那里,非要点其中一个戏子去唱。 这是人家的行当,云清晓倒也没有真要管着人家三天不肯放人,但那戏子自己并不愿意去,说是孙莫学以前来听戏总是污言秽语不止,还借着打赏的名头总往台上丢东西砸得人头破血流。 云清晓帮不了一世,但都遇着了,也不能连一时都不帮吧,便让当时陪着他的剑刃把孙莫学的小厮轰出了他画画的房间。孙莫学知道云清晓也在戏楼里,就自己又去掰扯了一顿,最后没扯赢、落了个没脸,扭头就跟别人说云清晓和他抢戏子。 还害云清晓被家里祖母拿着鞭子恐吓了一顿。 这会儿调侃云清晓的这位同窗学子正要接着说,就被方祭酒训斥道:“先生在上面讲学,你们却在下面交头接耳,像什么话!规矩点!” “唉哟,祭酒您可别吓唬我,我胆子小不禁吓的。祭酒,这位生面孔是哪位大人啊,不是来顶替您位子的吧!”这学子说完,周围人都起哄笑起来。 托国子监越来越腐坏的福,国子监祭酒这差事不算什么美差,方祭酒本人也谈不上家世雄厚,所以日子久了这来得久的、家世又过得去的学子对方祭酒也没什么敬畏之心。 当着应津亭的面被学子落了脸面,方祭酒局促得脖子红到脸,但是方才进来之前应津亭又说了不要暴露他身份,所以此时方祭酒也不便那应津亭皇帝的身份来狐假虎威,只能佯装镇定地“慈爱”训斥:“没大没小!” 看着周遭,应津亭心想,云清晓搁里面居然都算是清流公子哥了。 这位清流公子正在从书袋里面往外拿东西,书、笔墨纸砚,放到桌上,瞧着倒是规规矩矩。 蔺采樊、谢藏、种惟和应敏行他们四个虽然很想凑成团说说小话,但身为课堂里为数几个知道应津亭身份的,此时倒也没那么敢目中无人,只得老实坐着。 就这么煎熬到了一堂课结束,彻底完成了这项任务的应津亭也松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祭酒连忙跟上。 云清晓他们五个也站起了身,一副没打算挪步子的恭送模样。 应津亭挑了下眉,站在原地不走了:“云清晓?” 突然被点了名,云清晓眨了下眼:“是?” 应津亭翻找着借口:“你……见义勇为过?” 蔺采樊他们几个都纳闷地小心对视。 他们还在课堂里,周围也有其他注意到的学子,好奇地张望打量着。 云清晓对皇帝这位子的人没什么敬畏心,但也不至于不识时务到和人呛声,所以虽然觉得应津亭莫名其妙,但还是耐心地回答:“……学生方才说得夸张了些,其实只是和同窗吵了几句嘴,学生体弱多病,那同窗怕被学生讹上,所以没吵几句就作了罢而已,倒也不算见义勇为。” 云清晓回答完了,应津亭若有所思、还没来得及开口,先前那嘴上没大没小的学子又哟呵一声开了口:“云二少爷你磕到脑袋后这么会说话了啊!还文绉绉的!” 云清晓面带微笑看过去,语重心长地说:“是啊,听说这越不好使的脑袋磕得越重越有效果,我今天回家前帮你脑袋也磕……” 应津亭现在对云清晓口中的“我今天要做什么”都有些阴影了,闻言想也不想地打断:“云清晓——” 想到这皇帝还在跟前呢,云清晓勉强收敛了,一派规矩地再次回应:“是,陛下您吩咐……” 说完了,云清晓愣了下,心想哦豁,不好意思,把陛下您身份暴露了。 不过看看刚刚还在刺他的同窗和周围人如遭雷劈的表情,还是很有意思的。 应津亭对此也没说什么,只继续说:“既然你才思敏捷又急公好义,那别在国子监里埋没了,今日便入宫给朕做御前侍卫,走吧。” 云清晓:“……” 由于系统的存在,云清晓现在在应津亭眼里就是个祸害,但这祸害一时半会儿拿捏不准怎么处置才好,放在宫外万一再出点事他难免鞭长莫及,不如带在身边,实在不行还能在云清晓要开口说话时捂住他的嘴。 而云清晓合理怀疑,他们大宛这陛下病得比他厉害,做事不着边际得很,没头没尾。 第16章 那么作为被任命的人,他是不接旨呢,还是不接旨呢,或者不接旨呢? 第8章 不想接旨的云清晓很有诚意地想了一下借口,比如摆明的他体弱多病、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最擅长的就是晕倒给你看之类的。 但他刚开口:“陛下……” 应津亭已经走出了课堂,压根没给他发挥余地,不容商量地说:“走。” 云清晓:“……” 不是,谁家病秧子去当打手啊! 见状,应敏行似乎比云清晓自己还急:“清、清晓,你不、不行……啊……” 云清晓一脸生无可恋:“废话,谁不知道我不行啊。” 蔺采樊他们还想说什么,但方祭酒催促云清晓:“陛下都走出去了,你还在后面耽误,要不得!不管怎么样,快跟上去!” 云清晓确实得抓紧跟上去,好歹把拒命的话说一说。 “陛下……”云清晓出了课堂,快步跟上应津亭。 就这么跑了十来步的距离,云清晓已经喘起来了,他索性就边喘气边说:“学生谢陛下恩典,但是陛下您瞧,学生体弱,上马拉弓全不会,连剑都不会使,摆在御前只能碍眼,时不时生个病还给您添麻烦,所以这御前侍卫的差事,学生实在担待不起,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应津亭故意等云清晓说完了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才悠悠道:“没想到你还这般谦逊,如此朕更加看重你了,你不必再自贬,武艺也不重要,朕身边安全得很,本也不缺侍卫,只是瞧你顺眼罢了。” 云清晓:“……” 先前在国子监门口初次偶遇时,应津亭看他那眼神,云清晓还没忘呢,没交集的时候就不待见,这短短交集还能顺眼,蒙傻子呢。 “陛下,学生实在是……”云清晓还想推拒。 应津亭却沉了脸色:“怎么,朕身边是阿鼻地狱,你这靖安侯府的二少爷来不得?” 云清晓:“……” 不讲道理的混蛋就等着天打五雷轰吧! 他咬出一个笑容来:“陛下说得学生惶恐了。” 应津亭:“那以表圣慰,朕陪着你现在就回靖安侯府收拾行囊,然后随朕入宫吧,有你这么知情识趣的常伴在侧,朕想想就欣慰。” 云清晓无言以对,又觉得听着有点怪,皇帝陪着回家收拾包袱再跟皇帝进宫……不像是当侍卫的,比较像是进后宫的。 幸好以他的性别来说,不用担心皇帝对他别有所图。 “那就麻烦陛下了。”云清晓只好说。 应津亭自己有马车,靖安侯府的马车也在附近等着接云清晓下课、顺便盯着这位从来不自觉的少爷免得他逃课,所以出了国子监大门,他俩马车各坐各的。 “二少爷,您这么早就回府吗?”靖安侯府这边赶车的护卫惊讶道,心想这上完一堂课了吗? 云清晓唔了声:“陛下亲临国子监,看我顺眼,让我马上收拾包袱进宫当御前侍卫,厉害吧?” 剑霜和剑刃大惊失色。 回靖安侯府的路上,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 “少爷,真是御前侍卫,侍卫啊?” “要佩剑的那种吗?” “早上在外面碰到那个人就是陛下?我的天啦。” “可是少爷,您身体不太好,这个差事……是不是该问过老太君或者大少爷了再定夺啊?” “少爷已经应了吗?已经应了的话肯定不好改口了,毕竟那是皇上,可是……少爷,那我们俩还能跟着您伺候吗?” 云清晓既来之则安之,抬抬手压下他俩的声音,说:“我进宫当差又不是当娘娘的,哪来的份额带丫鬟小厮伺候?” 剑霜和剑刃:“……” 话糙理不糙。 云清晓接着无奈道:“不应也不行啊,我倒是一开始就拒绝了,但人家毕竟是皇帝,一顶靖安侯府不敬圣上的帽子扣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现在家里祖母和大哥都不在,陛下可不会给时间等着咱们家里能做主的人回来。再说了,祖母和大哥都不在,那不就轮到我做主了嘛!” “反正我身体不好、不会武艺的事跟陛下说过了,他非要为难我的话我就病给他看,把忠烈之臣的后人弄进宫里却隔三岔五生病,他就算是皇帝也面上过不去。” “何况不是说咱们这陛下是刚登基不久的嘛,皇位的事都还没搞清楚呢,盯上我要么是真无聊,要么就是冲着咱们靖安侯府来的,反正应该不至于把我这个人怎么着,放宽心!” 听到云清晓堂而皇之议论皇帝,剑霜和剑刃又忍不住叹气。 “少爷在宫里可不能这么随便说话了。” “我们不跟着伺候,那少爷在宫里可怎么过日子……御前侍卫不换值吗,要十二个时辰都在宫里?” 云清晓耸了下肩:“我也不知道,但陛下反正没有让我随便离宫的意思。你们也不用把我进宫想得那么可怕,我寻思了下,这事儿还是挺有意思的。” 剑霜和剑刃看着云清晓。 云清晓弯了弯眉眼:“那好歹是皇帝和皇宫啊!我还没见过呢,看个新鲜嘛!而且……说不定咱们这陛下面冷心热,回头我真能找到机会让他答应被我画一画……” “唉哟我的少爷哎,您还惦记这个呢!”剑刃惊恐。 云清晓轻咳了声:“还有啊,我这进宫了,过几日国子监的小考不就顺理成章不考了吗,祖母也挑不出我的毛病来,都怪陛下胡乱给我安排差事,妨碍我学业!对了,我书袋都落在濯清院了没拿回来,都怪陛下!” 第17章 剑霜:“……可您进了宫怎么出来啊?” 云清晓不慌不忙:“船到桥头自然直,会有办法的!” 回到了靖安侯府,老管家看到二少爷这么快就从国子监逃课回来了,正想唉声叹气感慨一番,就得知了云清晓马上要进宫当御前侍卫的事,连忙哀愁一收、魂飞胆颤。 应津亭和他的马车只等在靖安侯府外,倒没有跟着进来,所以老管家有机会直言:“二少爷,可不能去啊!” 云清晓愣了下:“这……难道咱们这陛下身边真是阿鼻地狱?” 老管家叹气:“唉!二少爷,您不了解朝廷里的事,怕是想得太简单了。” 据老管家所说,现在的皇帝应津亭是平德皇帝的九皇子,五岁时被送往南颖为质,一待就是十五年。 去年年底平德皇帝病危,应津亭这个在外的质子想借机回国,奈何南颖那边不放人,递了折子回大宛,大宛这边也没说得上话的人在意这个九皇子,所以直到平德皇帝驾崩,应津亭这个九皇子都没能从南颖回来。 平德皇帝驾崩后,他的五皇子应淇青在今年年初登基,登基后干的第一批事里就有向南颖要人、让应津亭名正言顺回了大宛。 而怀帝应淇青只在龙椅上坐了两个月就暴毙而亡,接着三月初三——正好是云清晓磕到了脑袋人事不省,醒来后却失忆了那天——刚回国不久的应津亭就在摄政王秦椒的扶持下登基了。 “这样说起来,他的确不像是个简单人物。”云清晓兴致勃勃地跟老管家讨论,“能让摄政王选择扶持他,那要么他性格好拿捏,要么他足够聪明想办法让摄政王选择了他。” “如果咱们如今这位陛下是个蠢的,那他运气一定很不错,凭运气熬过了为质的十五年,然后凭虚无缥缈的亲缘和运气回了大宛,再正巧碰上怀帝没了,他们的爹平德皇帝就剩下怀帝和当今圣上两个皇子,怀帝虽然留有子嗣但还是婴儿实在太小,话语权更大的摄政王就选择了推当今圣上登基……” 老管家叹气:“若当今圣上是个靠运气的,今日又怎么会无端端出现在国子监,还点了二少爷您去君侧?哪有那么多‘正巧’啊!可二少爷您是昨日才决定今日要去国子监,不到今日您自己都说不准到底会不会去,若说陛下今日去国子监就是奔着靖安侯府的二少爷您来的,似乎也不太说得通,兴许是本来另有人选,但正巧二少爷您在那儿,陛下觉得您更合适,便改了主意?” 云清晓闻言想叹气:“我难得想上进一回,没这么倒霉吧!” “不论如何,还是不去为好,老太君和大少爷都说过,咱们侯府本就人丁单薄,莫要再掺和朝中麻烦。当今陛下本身就是个说不准的谜团,秦王摄政近四十年……说句大不敬的,秦王这些年才是大宛的真皇帝,您进了宫,怕纠缠进了中间不好脱身啊。”老管家道。 可事到如今,应津亭人就在侯府外面等着,就算他目前还是个没实权的皇帝,也不说将来如何吧,那反正他现在至少也是个皇帝,不便得罪得太直接。 可若是不得罪应津亭,领了差事进了宫,回头摄政王那边觉得是靖安侯府站到了皇帝的阵营,把如今实权在握的地头蛇得罪了,也麻烦。 老管家想让云清晓装突然生了病,虽然技巧有些拙劣,但幸好云二少爷体弱多病是出了名的,这理由没那么说不过去,好歹算是个不太蹩脚的台阶,不至于把陛下得罪太狠。 云清晓想了想,说:“陛下都跟到了家门口,怕是铁了心要办成这件事、带我进宫……我跟着去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也无妨。” 老管家:“二少爷……” “十天后就是端午了,届时祖母在家,我大哥不是来信也说端午前定会回来吗,就算陛下一直不放我出宫,我到时候回来团聚也顺理成章。”云清晓盘算着。 “我可以提前开始在宫里就生病,吹一场凉风的事。回家后直接病倒得起不来,然后让祖母或者我大哥跟宫里说话免了我这御前侍卫的差事,应该问题不大……若是那时候陛下还强留我,那如今我装病不进宫也一样行不通。而且事情许是没有我们担忧的这般糟糕。” 事到如今,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老管家叹了声气,又感慨:“二少爷您虽然平日里玩闹像个孩子,如今遇事却沉着冷静,老太君和大少爷知道了定要放心不少。” 云清晓愉快地收下了这声夸奖:“那当然!” 去宫里当差又不是游玩,行囊不能收拾太多琐碎,所以拾掇起来没花多少时间,不过云清晓和老管家说话费了会儿功夫,耽误了会儿。 他带着行囊从靖安侯府出来时,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应津亭撩起马车车帘,懒洋洋扫了眼他的东西,然后说:“这么长时间只收拾了这么点东西?朕还当云二少爷是要把嫁妆都清点了带进宫。” 云清晓:“……” 这皇帝从国子监出来时不还说看他顺眼吗,这会儿又忘啦!烦人。 云清晓指使着剑霜和剑刃帮他放行囊,自己也凑过去帮忙,顺道小小声嘀咕了句:“你等着,把靖安侯府的二少爷养病了你也得担责,今天进宫第一晚我就要生个万两黄金的小病,看吓不吓死你!” 剑霜和剑刃连忙小声劝道:“少爷!慎言!” “少爷,忍到端午回家就好了!” 第18章 云清晓不爽地哼哼两声。 马车里的应津亭此时也很不爽…… 虽然他没听到云清晓在马车外的嘀咕声,但系统听到了,并且告诉他,他今天又多了一项要执行的任务——生一场要花万两黄金医治的“小病”。 云清晓有病吧?! 万两黄金怕是不够医脑子。 第9章 云清晓本来打算坐自己靖安侯府的马车、跟在应津亭的后面进宫,然而等他这边行囊都放好了,老管家和丫鬟小厮们都摆出了恭送的姿态后,应津亭才悠悠地让他那边赶车的侍卫过来说话。 “云少爷,宫禁森严,等闲不让寻常马车出入,宗室王爵乃至文武百官入了宫门也都得下了车驾自己走,陛下让属下告知您一声,若是不想待会儿在宫门口停下马车、众目睽睽之下搬动行囊,您这会儿就可以差人把行囊放到陛下的马车后边了。”侍卫一板一眼地说,“陛下还说,体恤云少爷身子虚,您可上车与陛下同乘。” 云清晓:“……” 虽然听上去的确挺体贴,但陛下您敢不敢早一点说? 于是刚收拾好的行囊又重新搬动换地方。 云清晓来到了应津亭这边的马车跟前,踩着上车用的梯凳撩开了车帘,然后迎着应津亭的目光钻进车内,在坐下的同时他悲伤地发现自己还是挺想画这个脾气有些莫名其妙的皇帝。 可怎么才能让皇帝答应让他画呢?又不是给点金子就能办成的事。 云清晓若有所思。 应津亭看着他自在得很的模样,假咳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提醒:“你坐下之前是不是该行个礼?” 云清晓回过神,眨了眨眼:“……学生、不是,臣散漫惯了,规矩没学好,陛下恕罪。” 然后他老老实实站起身,幸好这马车内部足够宽敞,够他俯身作个揖:“参见陛下,谢陛下恩典允许臣同乘一车。” 说话人模狗样的,也能屈能伸,好像刚才那个因为一句揶揄就闹性子,说“要生个万两黄金的小病吓唬皇帝”的人不是他云二少爷。 应津亭扯了扯嘴角:“坐吧。” 云清晓又坐回去了,心想这皇帝怎么又难伺候又好伺候的。 马车一路不慌不忙地驶进了宫城,停在皇帝的寝殿琅玕殿宫门外了,马上就有太监宫女一应宫人过来迎。 应津亭今日出宫去国子监,只带了一个侍卫,倒没这么声势浩大。 云清晓头回来皇宫,就跟旅游看到了景点似的,新鲜感作祟,虽然知道自己在其他宫人眼里大概也是个“景点”,毕竟是皇帝出宫一趟带回来个生人,但也没妨碍云清晓自己目光逡巡着打量四周。 一边打量,一边跟着应津亭进了主殿,然后云清晓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还积极热情的宫人们都安分地停在了殿外,没有人跟进来,殿内本来也没人,于是显得格外空旷寂静。 云清晓有点困惑,就直接问了:“陛下,我……臣是不是也不该跟进来,该像其他宫人侍卫那样守在外面?” 应津亭脚步微顿,说:“不,你跟着,就待在朕身边。” 云清晓不知道这皇帝是怎么想的,但比起站在外面肯定还是更乐意待在殿内,于是也不再吭声。 他打量着殿内的布局,然后发现这里似乎不像是处理政事的那种需要严肃一点的地方……不是办公室,那难道是卧室……寝殿? 果然是被摄政王控制的傀儡皇帝,大白天都不用工作的。 云清晓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然后突然被应津亭丢了本书过来,他余光瞥到就下意识一接,拿到手里后才发现是本《论语》。 云清晓不解地抬眸:“陛下?” 应津亭坐在桌案后面,幽幽道:“朕近日无聊,盘算看看书打发时间,但这四书五经启蒙时便看烦了,有些入不了眼,正好你来了,便从《论语》开始给朕念来听听吧。” 云清晓:“……” 不是,他这是和四书五经尤其是《论语》过不去了吗!他要是一开始就能看下去《论语》,也就不会有去国子监的事了! 而且应津亭的话让云清晓还想吐槽——启蒙不都是用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什么的吗,用四书五经启蒙,就你早慧! 既然四书五经入不了眼,那为什么非得看它们,换其他书不成吗?云清晓想给应津亭推荐一点话本,那才是看书缓解无聊的正确打开方式! 他在家的时候试过了,看那种打发时间玩的话本,大概是他不怎么专注、话本本身故事也不费脑子需要记忆,就不会像想要专心看正经书籍时那样容易头疼难受。 云清晓想要拒绝这个差事:“陛下,臣不学无术……” 应津亭从容道:“不学无术到大字不识?那正好,朕替靖安侯府教导你一番,也算不枉你入宫之行。念吧,有字不认识就问。” 云清晓:“……” 想弑君。 但提不起剑,只能翻开了书。 入宫之前在靖安侯府门外嘀咕说要生个小病吓唬吓唬皇帝,本来只是自娱自乐的玩笑话,但现在么,云清晓寻思着怕是要成真,毕竟他稍微离书海近点就要被书香熏得哪哪都难受,坚持不了半盏茶。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云清晓不慌不忙地念起来。 前两天才被强迫看了这本《论语》的应津亭此时心情愉快了,甚至越听越觉得云清晓声音挺好听。 第19章 然而,《学而篇》都还没念完,云清晓的声音就已经飘忽起来,因为体弱而本来就偏苍白的唇色更加惨白,眉间也微微蹙起。 应津亭看着他这神态,寻思着这娇贵的公子哥是又要开始装病了?为了不读书对皇帝装病,也不知道是纯粹胆子大,还是只是不怎么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云清晓头疼得更加厉害了,他在胸闷气短中坚持念完了《学而篇》,然后书一合,看向应津亭,声音发颤:“陛下,臣可能要晕一会儿了。” 闻言,应津亭皱起了眉,然后就见云清晓说到做到地缓缓蹲下身,接着整个人倒在了地上,被他拿在手里的书也跟着掉落在地,云清晓合上眼睛人事不省了。 应津亭:“……” 虽然云二少爷晕得挺似模似样,但晕倒之前还能放低身体避免摔得太厉害,这么娴熟,应津亭还是觉得他在装晕。 于是应津亭平静地起身,走到云清晓身边半蹲下来。 看着云清晓即便“晕”了也还是微蹙的眉头,应津亭想了想,伸出手掐住了云清晓的脸颊,用了点力道。 然而云清晓白皙的脸颊都被掐出两道红印子来了,人也没醒。 应津亭微微一顿,松开手,换成两根手指贴到了云清晓脖颈间的脉搏上,最后得出结论——好像是真晕了。 这么弱? 念书都能念晕过去,难怪不学无术只能当纨绔了。 应津亭先前被系统强制看《论语》那次还以为云清晓就是装头疼,现在看来居然是真的。 刚才云清晓也不是在装难受,相反他应该还克制了一会儿,强压了难受的那些症状,直到实在压不下去了,再真切地晕给非要他念书的皇帝看。 可惜皇帝本人的良心没那么容易受到谴责,胆量也没那么容易被惊吓到。 应津亭又戳了戳云清晓的脸颊,然后就把人扔地上不管,不叫宫人也不传唤太医,他自己坐回了桌案后面,在满殿寂静中看着无知无觉的云清晓。 云清晓出口的言语如同谶语,总是以应津亭无法抗拒的方式报应过来,应津亭也拿捏不准这个满口散漫的公子哥接下来会说什么、说的那句话又会变成系统强加他身的“任务”…… 所以应津亭想试试,眼下他无意间害云清晓晕厥却不管不顾,系统会不会给他什么强制的惩处。 不过当然,靖安侯府的二少爷若是真在他琅玕殿出了事,应付起来也麻烦,所以如果云清晓真这么突兀地有性命之危,应津亭不可能束手看着。但应津亭觉得云清晓大概晕一会儿就会自己醒,这公子哥久病成医,不至于为了跟他置气就伤及自身安危。 应津亭看着时辰,果不其然,云清晓晕了估摸半个时辰,就悠悠转醒过来——醒过来时状态居然挺好,不像是晕了一场,倒像是睡了个好觉似的,从地上坐起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还反应慢吞吞地掩嘴打了个哈欠。 就是地砖太硬,这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显然睡得并不习惯,还自己给自己捶了捶胳膊腿。 “云侍卫睡得可好啊?”应津亭语气凉凉的。 云清晓刚睡醒时总是有些懵,反应便慢,听到应津亭的声音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进了宫、反应过来“睡”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 而他现在是从地板上起来的,也就意味着——这脏心肝的皇帝看着他晕倒,什么都没管!不叫太医,那哪怕叫太监把他抬出去呢!就这么看着他倒在地上,都不嫌碍眼的吗…… 云清晓实在领略不到应津亭这个皇帝的行事逻辑,只能一边起身、整理衣服拍拍灰,一边在心里扎应津亭的小人。 然后他又捡起地上的《论语》,恭恭敬敬放回桌案上:“陛下,臣看书久了便头晕目眩甚至会昏厥,您方才也见着了,臣当真没有欺君。敢问陛下,臣晕了多久?” 应津亭扯了下唇角:“不久,正好到了可以用午膳的时间了而已。” 闻言,云清晓从善如流:“是吗,那臣这便去外面让宫人传膳吧!” 应津亭可有可无点了下头。 云清晓转身往外走,本分老实的脸色一拉,仗着离得远了就开始习惯性嘟囔。 第10章 “莫名其妙……睡得我浑身不舒服,待会儿的午膳必须得有八十八道菜作为补偿!不知道宫里饭菜味道怎么样……”云清晓嘀嘀咕咕走出殿门。 虽然耳聪目明听到了云清晓在嘀咕但压根没来得及阻止,并且在云清晓话音落下就被系统同步了新通知的应津亭:“……” 为什么“午膳必须得有八十八道菜”都能正儿八经作为一项必须要完成的日程计划? 应津亭感到疲惫,这云二少爷的嘴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 “这位公公怎么称呼?”云清晓先跟守在殿外的太监打了个招呼。 太监忙道:“不敢,奴才是琅玕殿的大太监书喜,云侍卫有什么吩咐?” 云清晓是应津亭带回来的新御前侍卫,这事儿方才书喜他们帮着拿云清晓的行囊时就知道了。 云清晓:“没什么,就是到午膳时间了,我奉陛下之命……” “传膳玉英房,今日午膳要八十八道菜。”应津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来到了门口,冷冷清清地插话进来。 玉英房相当于是皇帝的私人厨房,平时没有宫宴的时候,皇帝的吃喝大多都是玉英房负责。 第20章 云清晓和正在听令的书喜都是一愣。 八十八道菜……? 这还是书喜第一次听到新陛下提要求,没想到会是寻常一顿午膳突然要八十八道菜…… 不过有前面在位三十六年的平德皇帝和在位不足两月的怀帝作为骄奢淫逸的典型,所以书喜倒没少见多怪,只是默默感慨了下没想到新帝和前面两位皇帝陛下是一样的,本身都喜好奢靡。 新帝之前一直不提要求,大概是刚登基还比较小心翼翼吧,现在也和前面的皇帝一样放任了。 应津亭也没解释为什么要八十八道菜,吩咐完了就转身回殿内。 云清晓眨了眨眼,跟过去,实在好奇就问了:“陛下,为什么要那么多道菜?” 主要是有点巧了,他刚才正好嘟囔着胡扯了个“八十八道菜”,接着应津亭就这样吩咐了,难道是应津亭听到了?可隔这么远呢,听力没那么好吧,而且就算应津亭听到了,正常人也不会把他那话当真吧?不冷嘲热讽一顿都算客气了,怎么可能真的照做…… 然而出乎云清晓意料,应津亭回头看了他一眼,还真解释说:“不是你方才在那嘀咕吗,朕爱民如子,遂了你的愿,你又不高兴了?” 云清晓:“……” 表情空白了几息,然后云清晓干巴巴地笑了下:“陛下……听力真好。” 应津亭:“呵。” “既然陛下只是玩笑,那是否要把书喜公公叫回来重新吩咐呢?”云清晓又问。 应津亭挑了下眉:“谁说朕是在玩笑?” 云清晓:“……陛下应当不至于把臣稚气之言当回事吧,臣只是刚从晕厥中醒过来尚未完全清醒,胡言乱语了几句,让陛下烦心了是臣之过……” “稚气之言?朕若是没记错,你虽未及冠,但已满十八,稚气二字与你何干?”应津亭不近人情道。 云清晓:“……” 应津亭:“而且朕听着云侍卫谈吐,倒挺知进退的,未见稚气,不必妄自菲薄。” 云清晓:“……谢陛下。” 他也不知道在谢什么,反正皇帝说完话谢恩就是了。 至于那八十八道菜,皇帝坚持,他也没办法,而且……云清晓怀疑应津亭是本身另有什么盘算,借题发挥而已。 应津亭吩咐要八十八道菜时已经是午时一刻,虽然玉英房为了应对陛下随时要用膳有些准备,但突然要这么多还是足够玉英房上下吃一惊然后忙得不可开交。 这期间应津亭坐在琅玕殿内,而云清晓作为侍卫自然只能站着。 虽然应津亭没让他念书了,少了件头疼的差事,但他娇生惯养成性、体弱多病成习,站久了根本受不了,而且刚才已经晕睡过一回,云清晓实在不想再折腾自己一顿了。 于是腿脚开始发酸时,云清晓就可怜巴巴但直接地开了口:“陛下,臣能坐下吗?” 应津亭今天已经被他这张嘴折腾了好几次,实在是怕了他了,皱着眉说:“想坐就坐,不要说话。” 云清晓松了口气,收敛了故作可怜的表情,瞧了瞧四周,发现只有一方矮榻能坐,便也没客气地坐了过去。 八十八道菜太耽误时间,云清晓干坐了半个时辰都还没听到午膳的新动向,矮榻又实在适合睡觉,于是……应津亭再抬眸看过去时,就发现云二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阖上眼,再度睡着了。 “……睡仙转世么,这么能睡。”应津亭低声非议。 将要未时的时候,这顿八十八道菜的长宴才算摆好了,琅玕殿主殿内自然不方便摆放,书喜站在门槛外边朝里禀报,说午膳已经在偏殿摆好了。 书喜的声音惊醒了云清晓。 他唔了声:“吃饭了?” 应津亭看他这么自在,就又想让他不自在了。 “朕要用膳了,至于云侍卫你……没其他侍卫和你轮值,那你往后就和宫人们一个时间用膳,具体什么时间你自去问书喜。不过这会儿马上要未时了,今日的午膳该是已经过了,你饿一顿吧。”应津亭道。 云清晓:“……” 要说的话,御前侍卫确实是没资格和皇帝一块儿吃饭,但先前应津亭的态度让云清晓默认了这午膳有他的一份……没有就没有吧,这皇帝一副看人笑话的神态是什么意思,闲着无聊么? 不过,就刚入宫到琅玕殿的这几个时辰来看,应津亭这皇帝的确挺闲的。 “是,那臣待会儿去问问书喜公公。”云清晓既来之则安之。 他对皇帝没什么敬畏心,但明着呛声这么不识时务的事也不会干,反正应津亭爱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安排他,不涉及安危和底线的都顺着人家来,谁让人家是皇帝呢! 过几天趁端午节告病回家就没事了。 云清晓寻思着,正好他睡得太多,也不怎么饿,待会儿找书喜看能不能要来点零嘴糕点填填肚子,一顿饭不吃也问题不大。 应津亭见他像团棉花似的游刃有余,哑然之余又对自己无语了几分,觉得自己在云清晓这件事上不够稳重了。 “罢了,来吃吧。”应津亭转身朝殿外走,心想云清晓最好多吃点,把嘴堵住,少说话! 云清晓心里又犯嘀咕,觉得应津亭反复无常真的很奇怪,不过能吃到饭、尝尝宫里的手艺,云清晓也没必要委屈自己的胃。 “谢陛下恩典。”云清晓顺嘴谢恩,跟了上去。 第21章 八十八道菜摆在一起还是挺震撼的,不过云清晓尝了面前几道菜,感觉味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御厨大概是宁可寻常也不敢标新立异怕犯错,菜肴味道都中规中矩,可口但并不让初尝的人感到惊艳。 云清晓坐在离应津亭有点远的下方位置,规规矩矩吃完了这顿午膳,琢磨着下午有没有可能出琅玕殿逛逛,不然整日待在屋子里犯困也太没意思了…… 没想到正巧,应津亭似乎习惯还挺好,吃完午膳起身,就说:“在宫里四处转转,散步消消食。” 云清晓从善如流:“是!” 然而,应津亭说的散步消食,和云清晓理解的轻松愉快好像不是一回事——应津亭在宫里漫无目的地走,云清晓跟着他走了足足三刻钟,他都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云清晓实在是腿软走不动了:“陛、陛下——” 这皇帝脑子病得不轻吧! “臣再走就又要晕过去了……” 应津亭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唇角隐约带了点笑意。 之前不是还挺行吗,还大放厥词做一千个俯卧撑?不是想锻炼身体吗,散步都坚持不下去? 应津亭突然觉得自己对云清晓也算是不薄了,毕竟云清晓之前又是要看《论语》求上进又是要做俯卧撑练身体的,在靖安侯府里都没坚持下去,进了宫他这个皇帝纡尊降贵亲自督导,云二少爷实在是福泽深厚。 “接着走,晕倒了朕会等你醒。”应津亭不干人事道。 云清晓:“……” 他有点想要直接问问应津亭,他一个整日招猫逗狗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到底什么时候在哪里得罪过过去十五年人都不在大宛的陛下您了? 摄政王人呢!土皇帝不管管这应津亭吗! 云清晓心态有点崩,少爷脾气也有点忍不住往外冒:“陛下,臣觉得……” “津亭!娘的津亭在这儿吗……你别跟娘捉迷藏啊,娘找不到你了……津亭!” 一道如泣如诉的凄婉女声远远地传过来,正好打断了云清晓本来打算为了休息时间据理力争的话。 云清晓听着那声音话里的意思,愣了下,然后瞅了瞅应津亭。 应津亭神色平静,听着那女声由远及近,一身珠翠华服的妇人也在束手束脚的宫人们的簇拥下,正巧朝他们这边靠近过来。 “太妃娘娘!咱们回宫吧,陛下不在这边……” “太妃娘娘,不可直呼陛下名讳啊……” “太妃,晚些时候陛下就去看您了,您可不能这么在宫里吵闹啊……” “太妃娘娘!” 被簇拥着的宋太妃却不理宫人们的苦口婆心,自顾自喊着,然后本就高昂的声音突然又拔高了几个调子,对已经能看到人的应津亭这边喊道:“津亭我儿!娘可算找到你了——” 宋太妃舐犊情深,不顾礼仪地跑了起来。 云清晓却注意到,应津亭面上虽平静,脚步却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第11章 应津亭并没有配合宋太妃上演一出母慈子孝,反而在人尚未靠近时,就已经吩咐附近的宫人把宋太妃拦下来。 “太妃精神不济,带回风露宫,好生照料。”应津亭道。 原本值守在附近和风露宫跟着宋太妃出来的宫人们喏喏应是,连忙控制住神志不清的宋太妃,一边对应津亭告饶一边哄着宋太妃要离开。 宋太妃伸长了涂染蔻丹的手,凄楚地唤着:“津亭——津亭,你还怪娘是不是?津亭,娘不是故意的,娘也不想你走……娘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栗子酥好不好……” 应津亭的脸色始终平淡,看着宋太妃被强行带远了,然后他看向云清晓:“继续走。” 云清晓:“……” 他不想掺和皇家这些是非,只想关心自己的腿。 “陛下,臣真走不动了……”云清晓自暴自弃道,“臣到底哪里不慎开罪过您,您能直说吗?臣改,一定好好改!” 云清晓问得这么直白,倒是让应津亭的确有些意外。 人站得高了,似乎说话拐弯抹角、力求让人猜了又猜才是理所当然,快人快语成了另类,这样的人要么是站得高到无所顾忌、不必去理会“祸从口出”,要么是太过蠢笨、胸无城府。 而云清晓……应津亭自认尚且与他不熟,不过却觉得云清晓还不属于这二类中任何一类。 应津亭隐约记得,即便是他还未被送往南颖为质、尚在大宛皇宫里算个还得宠的年幼皇子时,也没有这般直出直入地同旁人说过话,即便是与他的父皇母妃交流。 “开罪皇帝是要被罚的,云侍卫说话小心着点,哪有主动往自己身上揽罪的?”应津亭悠悠道。 闻言,云清晓估摸了下,觉得这皇帝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应付——虽然应津亭嘴上没什么顺耳的话,但实际好像并不会真拿“大不敬”这样的罪罚他什么。 当然,他如果真把自己熬晕了,这皇帝也是真不会管他。 于是云清晓衡量过后,原地摆烂耍赖:“既然臣无罪,那臣想告假休息一会儿。” 应津亭打量着他:“……你当这里是靖安侯府,你这个御前侍卫在宫里和在靖安侯府里做你的二少爷是一样的?别拿侯府少爷撒娇使性那一套来应付朕。” 闻言,云清晓的眼睛微微瞪大了点——使性子就算了,撒娇这个词用得是不是过分了! 第22章 “回琅玕殿。”应津亭接着说,转身又走。 这就是不继续散步的意思了,云清晓松了口气,也不嘀咕应津亭刚才的用词了,愉快地跟上去。 回到琅玕殿,这次云清晓没再问过应津亭,自然而然就在矮榻上坐了下来,然后很不客气地昏昏欲睡了。 应津亭随手翻了翻午前被云清晓置之不理的《论语》,又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手指。 云清晓一直睡到晚膳时间才醒。 关于晚膳,书喜扬声禀报得了许可之后,小心翼翼步入主殿来到应津亭面前,问是否仍然按午膳八十八道菜的规格,应津亭说了不用,如无特别下令,膳食和这之前一样即可。 而应津亭话音刚落,一道老当益壮的声音就爽快地笑着插入进来:“陛下若是喜欢,顿顿八十八道菜又如何,咱们大宛的陛下当得起,国库也供得起。” 坐在桌案后的应津亭抬眼看去。 本来还在矮榻上半睡半醒的云清晓愣了下,见那大太监书喜更加恭顺了的模样,想了想也站了起来,老实往矮榻旁边的柱子边一站,打算当个人柱子降低存在感。 来人是摄政王秦王。 琅玕殿作为皇帝寝殿,已经到了后宫的范围内,位于与前朝边界处,虽然应津亭这皇帝的后宫空置,但毕竟还有从前平德皇帝的妃子、应津亭的生母宋太妃在,即便连宋太妃也没住在宫里,这秦王来得也终归不合礼制。 何况他还未经通传就直接进了主殿,一派比主人还东道主的作派。 说完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对应津亭这皇帝行了个礼,笑说:“臣关怀陛下心切,又见琅玕殿的大太监没在外面,便情急没经通传擅入了琅玕殿,望陛下恕罪。” 应津亭笑了下:“秦王说笑了。不过朕挺好的,不知道秦王是因何事,竟担忧到这般情急程度?” 书喜老老实实轻着脚步退出了主殿。 秦王也笑得和蔼:“陛下不是稚子了,本不用臣这般越俎代庖地担忧,只是听闻陛下今日一早突然出宫去了国子监,还从国子监带回了那靖安侯府体弱多病的二少爷做御前侍卫……这便是云家的清晓了吧,瞧着的确有几分文弱。” 秦王说着看向了一直没吭声的云清晓那边。 云清晓斯斯文文唇角微弯,一副老实样,作揖道:“参见秦王。” 秦王摆了摆手:“不必多礼。” 云清晓就又站回了刚才的模样,垂着眼不闻殿内事的模样。 秦王接着对应津亭说:“清晓与陛下年纪相仿倒是正好,陛下身边确实少个能说得上话的年轻人,此前是臣失职,没能及时体察,幸好陛下自己已选好了人。只是臣听闻云家次子体弱,连其祖母襄宜郡主和其兄长靖安侯都格外怜惜,臣担心御前侍卫这差事难为了他,也让陛下失望。” “又闻说陛下今日午膳一反常态,要了八十八道菜。方才还得知您又见着了宋太妃娘娘……诸事合到了一起,臣难免担心陛下是否心情不佳……” 应津亭懒洋洋地“哦”了声:“秦王对朕身边之事如此巨细无遗,劳秦王挂心了。” 没跟秦王翻脸,但也没有进一步解释自己近日所作所为具体为何的意思。 秦王看了看应津亭,沉思了会儿,然后道:“既然陛下心里有数,臣也不便再横加干涉越俎代庖,只是有一点,宋太妃毕竟是您母妃,您待她太过冷淡,若是传了出去,难免落人口实、指摘您的孝心,尤其是人尽皆知宋太妃因为陛下您早年被送往南颖为质、被迫骨肉分离之事而时有疯癫之症……” “晚膳时分了,秦王可要留下来尝尝玉英房御厨的手艺?”应津亭打断了他。 秦王笑笑:“老臣也是多嘴了,既然陛下不爱听,老臣往后定谨言慎行,晚膳就不在此叨扰陛下了,老臣告退。” 秦王气势汹汹地来了又似乎无功而返地走了,云清晓旁观着,实在看不出来秦王来这一遭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找应津亭口头上的一点不痛快? 不过秦王如今牢牢握着大权,本来也的确除了示威警醒应津亭这个傀儡新帝不要有妄念之外,也没必要做其他事了……大概来一趟给应津亭一点不痛快,秦王就达到目的了吧。 云清晓有一搭没一搭地揣测着,然后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他抬眸打量了下应津亭此刻的神色,觉得他似乎没有沉浸在负面的情绪里,便大胆地出声问了:“陛下,臣的晚膳是去找书喜公公他们吗?” 还是吃喝玩乐比较重要,眼下晚膳摆在第一位,云清晓可不想待会儿应津亭都开始吃饭了,他才知道自己的晚膳到底得找谁。 应津亭看着这凡事不往心里去的公子哥,有些哑然:“……方才秦王那些话,没让你想到什么吗?” 云清晓眨了眨眼:“什么?” 能不能先告诉他晚膳怎么安排,然后再说别的! “如今的靖安侯是你兄长云清寒,他承袭了你们父亲留下的爵位。你们爹娘双双殉国于平德二十一年,也就是十五年前,同年大宛承认了颖国的建立,并送朕前往南颖为质。你爹娘之死、朕为质之耻,皆与平德十九年大宛内乱有关,正好是你出生那年。” “彼时在位的是朕的父皇平德帝,当时的皇后姓陈,平德帝不甘受制于秦王摄政,联合陈皇后娘家起事,然而不仅没能拉秦王下马,还让秦王借题发挥收回了此前碍于百官请命、不得不归还于平德帝的部分权柄。” 第23章 “再傀儡也是皇帝,哪有皇帝造反一说,秦王并未因那次内乱让平德帝驾崩,但共同行事的陈皇后娘家人势必九族难逃。陈家人自己也知道事败的下场,背着平德帝提前备下后路,与南姜里外勾结,拥兵自重,趁内乱未休反攻大宛,后占据大宛陵江以南十数城自立为皇、建立颖国。” 应津亭不紧不慢地说着算不上秘辛、只是寻常人不敢明面上拿出来谈论的旧事,最后道:“方才秦王是想提醒你,别忘了你们靖安侯府缘何会走到如今的光景。” “若是你愚笨,被朕带得拉靖安侯府下水,与朕一起学了当年陈家人与平德帝,小心重蹈覆辙,偷鸡不成蚀把米。便是你没有那般念头,也是借旧事提醒,你爹娘是因着大宛皇室犯蠢才牺牲的,靖安侯府再忠君也得掂量掂量,就像朕也得掂量着靖安侯府是否因旧事对皇家有怨、并没有那么忠心。” “秦王还反复提了你体弱多病,不是真关心你是否能胜任御前侍卫,而是和其他事一起提醒你,若是没有当年内乱波及前线、碍你母亲生产,你兴许不会生来便体弱多病。便是会,你母亲身为名医,若没有殉国,自会悉心医治你,总之必然比如今好。” “懂了吗,云二少爷?” 云清晓:“……” 秦王方才有说这么多吗? 现在再问一回晚膳如何安置,是不是不太合适? 第12章 晚膳,云清晓是和应津亭一块儿吃的,反正他这个御前侍卫职位来路不正,本来也没什么规矩可言。 看着云清晓没心没肺胃口好的模样,应津亭悠悠道:“听了那么些旧事,还以为你会吃不下饭,看来失忆也有好处。” 云清晓从容道:“失忆醒来,家里人也有把旧事与臣讲一讲,本也不是头回听了。而且如果秦王意图正如陛下所言,那臣就更不必受影响,本也不是奔着叫臣不痛快来的。” “是奔着叫朕不痛快来的,是吧?”应津亭轻呵了声。 云清晓眨了眨眼,没接话。 应津亭:“这个时候又机灵了。” 云清晓埋头苦吃。 晚膳过后,云清晓觉得殿内待着无聊,就跟应津亭“告假”去了院子里晒月亮。 晒着晒着,犯起困来——这时候云清晓也觉得自己今天太能睡了,白日里已经睡了那么多,这会儿刚吃完晚膳不到半个时辰居然又困了。 但是哈欠忍不住,云清晓只好起身去问书喜:“书喜公公,不知道我晚上睡在哪屋啊?” 书喜闻言也有点犯愁:“云侍卫今日带入宫的行囊,因着陛下没有吩咐,奴才便擅作主张先放到了偏殿。云侍卫的身份自是不可能与奴才们同住,只是这偏殿您能不能住,奴才也做不得主,怕是还得劳您亲自问过陛下……” 正好,云清晓要“下班”了,总得跟直属上司知会一声。 于是他进了主殿,来到正闲着无聊在看书的应津亭面前,一脸乖巧地说:“陛下,臣体虚,得早些睡,您看臣睡偏殿合适吗?” 应津亭眼睛都没抬一下:“戌时尚未过半,你这睡得也太早了,且朕难道没有跟你说过吗,御前侍卫要值夜的,哪由得你来挑时辰和地方睡觉?” 云清晓微微瞪大了眼睛。 应津亭有理有据:“不然你以为朕白日里为何对你如此宽容,任你随意安睡?自是考虑到夜里你还要守夜,又无人与你轮值,便不想苛待于你罢了。” 云清晓:“……” 陛下,咱俩关于“苛待”这个词的理解似乎略有不同…… 其实根据应津亭的“宽待”程度来看,云清晓晚上值夜时若是直接睡了过去,应津亭就算半夜自己醒了发现了,大概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但问题是,值夜的情况下睡觉,顶多也就一方矮榻可躺,而且还不能完全吹了灯,这矮榻短憩时将就将就也就罢了,真睡上面一晚上……云清晓担心自己要挑剔成豌豆姑娘。 要是就这么一回两回,坚持坚持倒也就过去了,但应津亭也没跟他客套,已经直言了不会有人和他轮班。 云清晓寻思着,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顺利活到端午回家。 “陛下……”云清晓眨巴眨巴眼睛,“您就放过我吧……” 应津亭表示这话他就不爱听了,放下书问:“朕待你还不够宽厚吗?” 云清晓不想吭声了,事实上他现在越来越困了,眼皮子都在打架,心里都没工夫扎应津亭的小人了。 应津亭指了指云清晓白日里坐过的矮榻:“先待着去吧,晚些朕要睡下的时候,再看怎么安置你。” 云清晓就从善如流点点头,飘似的走到矮榻边,几乎是刚靠下就阖上了眼,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睡。 应津亭静默地看了片刻,然后站起了身,走到矮榻边上,俯身掐了掐云清晓的脸。 晚膳入座前,应津亭故意从云清晓那位子边上走过,随手往云清晓会用的茶杯里撒了点沾水即化的迷魂散。 担心撒多了来不及化完就被接着入座的云清晓发现,也怕味道太明显,所以他撒得不多,没想到直到用完膳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这药效才发作。 而从药效发作开始,到刚才云清晓彻底昏睡过去,系统都没有出声。 白日里无意间害云清晓晕厥,晚膳时故意往云清晓饮水里下药,都没被把他和云清晓从某种程度上绑在了一起的系统处罚,连一声言语上的警告都没有。 第24章 这是不是意味着……杀了云清晓,也不会被系统怎么样? 他只需要考虑如何把自己从靖安侯府二少爷之死中摘出来,或许可以设局陷害到秦王身上,一石二鸟…… 都说祸从口出,放在他和云清晓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云清晓口出狂言,从之而来的祸患落到了他应津亭身上。 虽然目前为止尚未有过危及性命的情况,但谁知道这公子哥会不会某日突然来一句“我今天一定要去死”呢?要知道他今天可还说过“生个万两黄金的小病”这种也被系统认可为了要强制执行的任务的话。 应津亭今晚还有个任务没完成,就是这个。 方才天色将要暗时,应津亭问过系统关于这项任务会在什么时候开始强制执行,系统表示鉴于宿主拟定目标时定的是“今晚”这个时间,所以会从戌时过半开始检测,如果宿主执行积极性低下,便会一如既往采取强制措施。 至于生病、还要控制到既要花出去万两黄金又要只是小病的精准程度,这要怎么做到,系统还没有明明白白告诉应津亭,被问了也只说稍后就知道了,当下还没到强制执行的时间所以不能告诉宿主、避免宿主故意偷懒。 故而,应津亭在等系统的强制执行,想看看它要如何达成这么“有趣”的目标。 如果执行方式足够玄妙,那云清晓这张嘴倒也不会只出祸端,他应津亭也能少造一份杀孽。 片刻之后,戌时过半。 系统那不类人的声音准时在应津亭脑海中响起:【再次提醒,宿主您今日尚有一项任务未完成:生一场要花万两黄金医治的“小病”。当前检测到宿主行动积极性低下,即将采取强制执行,倒计时开始,九十九,九十八……】 应津亭回到桌案后面四平八稳地坐下来,准备迎接看看系统如何强制执行。 倒计时归零后,应津亭几乎是瞬间感觉到身体状态有了变化——看《论语》那次是被强制开口,做俯卧撑那次是被控制肢体,今早前往国子监和午膳要八十八道菜是知道反正会被强制执行,所以赶在系统控制他之前,虽然心里憋着气但还是自己主动去做了算了。 应津亭厌恶、抗拒言行被控制,但眼下身体状态的变化却和之前被系统控制时不太一样。 系统没有强制他去说什么或做什么,只是似乎直接调整了他的身体情况,让他产生了呼吸不畅和四肢乏力等等不适之处,全身上下好像哪哪都不太舒服,但又的确挑不出特别痛苦的地方。 这样的“小病”,尚在忍耐范畴之内,应津亭没管自身的健康状态,先抓紧机会向系统询问这是属于什么方式的强制执行。 系统回答道:【为了保证宿主在强制执行下能高效精准完成目标任务,类似于本次“生一场要花万两黄金医治的‘小病’”这样人为可控的任务,系统会采取直接调整宿主身体内部脏器各项指标数值的方式辅助完成。】 【根据宿主当前身体状态检测结果,确认本项目标任务已完成,今日必完成事宜清单目前已清空,请宿主继续在自律的道路上不畏艰难、勇敢前行。】 应津亭:“……” 系统闭声了,应津亭带着周身的不适勉强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到矮榻边上,估计着那么点迷魂散的药效应该已经过了,顺手推了云清晓一把。 云清晓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睡眼朦胧间隐约看到面前一张烧红了的脸,他下意识咕哝说:“剑霜还是剑刃啊……生病了就叫齐大夫看看,休息去吧……” 应津亭冷笑了声:“云清晓。” 云清晓顿了顿,多醒了点。 他默默放下想要揉眼睛的手,规规矩矩看向应津亭,这回看清楚了,应津亭的确一副高烧不退的模样,看起来竟有些凄惨…… 云清晓忍不住有点懵,心想他难道是睡了个昏天黑地不分昼夜吗,感觉也没睡多久啊,脑子都还没睡清醒呢,可他睡着之前应津亭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怎么突然烧得这么厉害? “传太医。”应津亭说。 云清晓后知后觉“哦”了声,起身赶忙把矮榻让给了好像要半身不遂的应津亭,然后匆匆走向主殿大门,对还守在外面的书喜说:“陛下身体不适,快传太医!” 书喜一惊,连忙走到院子里吩咐跑腿的小太监,小太监没再往下吩咐人,拔腿就往外快步走了。 云清晓折回主殿内,对要不要靠近应津亭这件事有些犹豫。 不靠近吧,人家毕竟是皇帝,虽然好像脾气没那么暴君,但嫌弃得太过明显也不合适。 但靠近吧……云清晓其实还真不是嫌弃什么,只是他身体素质当真弱,本来没事就隔三岔五病一场,若是周边再有谁感冒发烧的,他但凡靠近了,要不了多久自己也得被传染跟着病起来,甚至病得还更严重。 云清晓不太清楚应津亭怎么突然就病了,但这病情来势汹汹一看就传染性很强,云清晓真不想明知自己受不了还主动往前凑。 他在这边纠结不定。 应津亭靠在矮榻上懒洋洋打量了他一会儿,本来是好奇云清晓怎么回到殿内但走了一段后就停下了脚步,好奇着好奇着突然领会过来了这娇生惯养体弱多病的公子哥到底在顾虑什么。 于是应津亭强撑着精神,十分体贴地主动说:“云侍卫体弱,离朕远些吧,免得过了病气。” 第25章 闻言,云清晓有点意外,毕竟应津亭今天细细碎碎地折腾他,折腾得还挺坦然的,现在居然这么善良?! 云清晓站在原地仔细体会了下,觉得应津亭这话里没有阴阳怪气的味道,应当是出自真心的。 于是他没客气:“臣谢陛下恩典。陛下放心,太医很快就会到了!” 然后他就真的继续站在原地没动。 应津亭:“……” 果然不能指望一个四体不勤的公子哥会心生惭愧。 第13章 新帝登基以来第一次急召太医,太医院匆忙来人。 望闻问切一番后,太医松了口气:“陛下这应当是灰寒之症,大多是在冬日体虚时突然发作的富贵病,症状瞧着厉害,不过并不难医治,只是所需药材非寻常人家吃得起,药引更是罕见,不过这于宫中自不是什么要紧事,对症药材太医院皆有,陛下吃上两日应当便无大碍。” 应津亭抬了抬手,让太医下去熬药了。 “万两黄金的‘小病’”,花费主要就在这药材上了。 云清晓听闻应津亭这病没什么大碍,也不由得松了口气,毕竟他现在得在皇帝跟前站岗,皇帝要是不好,他也难办。 而一放松下来,迷魂散药效其实还没彻底散去,云清晓又泛起了困意。 应津亭见他站着也昏昏欲睡的模样,总算良心发现地回想起自己晚膳时刚给人下了药,于是他从矮榻上起身,把这地方“还”给了云清晓,自己四肢发软地往内殿的寝室走去。 “待会儿药熬好了,你给朕端进来。”应津亭说。 云清晓反应有点慢:“哦……臣知道了。” 见应津亭绕到屏风后走了,云二少爷又放松地坐回了矮榻上。 应津亭这灰寒之症的药金贵不好伺候,熬好了端上来时已经是子时二刻,云清晓困倦地动脑子换算了下时间,也就是深夜十一点半,真该睡觉了。 太医院的药童把药端过来,书喜接过又递给了云清晓,云清晓端上慢吞吞走进内殿,看到应津亭正靠在床榻上,原本因为发烧而有些泛红的脸色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烧过头了,显出几分苍白来。 这画面看得云清晓手痒,就像先前在逸客居看到戏子登台、在其雱院看到仆从们放纸鸢一样,云清晓又动了把眼前场景用笔留在画上的念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画画算是愉悦身心的玩乐,而且他总是画一会儿就自去休息分神一会儿,反正画画这件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唯一不会让云清晓做得胸闷气短和头疼的“正经事”,好歹也是琴棋书画之一的雅事嘛。 漫不经心地想着事情,云清晓把药放到了应津亭坐靠的床头边上:“陛下,药好了。” 应津亭有些疲倦地睁开眼睛,先看了一眼云清晓。 云清晓脸上有一道红印子,大概是之前睡得挺香,但矮榻毕竟不够舒服,脸压在榻边被压出了红印,这会儿在寂静的殿内被烛火一晃,竟显得有些旖旎起来。 “放着吧,朕稍后喝,你回外面守着去,今晚别想睡好觉了。”应津亭又阖上了眼,慢悠悠道。 云清晓被他最后这句话噎得无语,心想这皇帝开口怎么跟开盲盒似的,不到最后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要口吐什么样的莲花。 “那臣退下了。” 云清晓心平气和地离开内殿,很有礼貌地把门也给应津亭带上了,至于如果应津亭有事唤人能不能被听到,那就随缘吧。 绕过内殿外面的屏风,云清晓一边继续走向他的矮榻,一边哼哼:“咒我今晚睡不好觉?就算环境不好,少爷我今晚也能一觉十二时辰不醒!” 内殿之中—— 【宿主您好,今日日程已更新……】 今天之内已经是第四次听到这个开头,但应津亭第一次感到了期待,还有点意料之内,毕竟云二少爷看起来的确不禁激将。 不过,系统接下来的话,还是让本以为稳操胜券的应津亭一个沉默—— 【根据宿主自身规划,今日必完成事宜目前共计一条,具体内容如下:今晚入睡一觉十二个时辰不醒。】 应津亭:“……” 是他忘了云清晓那说大话的德性了……可谁能想到这小少爷连睡多久都要往这么夸张地说! 子时四刻即为午夜,过了就是新的一天,所以这会儿距离“今晚”过去只剩下不足两刻钟,系统通知完后检测了下应津亭这会儿的睡眠意愿和完成目标任务的可能性,然后不由分说开始倒计时准备强制执行。 应津亭赶在倒计时结束之前,把治灰寒之症的药喝了,然后吩咐了轮值在房梁上的影卫接下来十二个时辰不必担心他人事不省,接着就被系统强制昏睡了过去。 云清晓却还没睡着。 先前睡得太多,这会儿正儿八经想要睡觉了,云二少爷就忍不住挑剔起矮榻来,地方小、垫子不舒服还没有被子,殿内也不能吹灯、亮堂堂的,主殿的大门也不方便关,虽然站在大门外看不见里面矮榻这边,但总觉得在露天席地地躺着……反正哪哪都不适合睡觉。 云清晓在矮榻上躺了会儿,又坐起来,纠结了下还是没再去找应津亭,打算自己先斩后奏。 他走出主殿,对还守在外面没到轮换时辰的书喜说:“书喜公公,不知我的行囊是放在偏殿哪间?我过去睡了。” 第26章 听他说得自然,书喜便以为这是应津亭已经首肯了,于是带路过去,又拨了两个太监过来听吩咐,帮云清晓铺床打水什么的——御前侍卫在宫里被人伺候是不合规制啦,但云清晓这御前侍卫本也不合规制嘛。 云清晓总算舒舒服服躺下睡觉了。 这一觉睡到了翌日辰时都快要结束的时候,醒来一身轻松。 洗漱了一番,云清晓走出偏殿,才想起来:“按一般人的作息来说,我起得是不是有点晚了,居然没人叫我,应津亭也没管?” 来到主殿外面,云清晓才知道,原来应津亭也还没起。 应津亭刚登基之时就吩咐过未经传唤不许擅自入殿内,今日又没有早朝、即便有也已经不需要他这傀儡皇帝出席,加上昨夜才传唤过太医,病了多休息会儿是正常的,所以即便应津亭从未像今日这样迟迟不起过,宫人们也没有擅自去龙床跟前叫醒皇帝的打算。 而云清晓那边,琅玕殿的宫人们其实拿不准这靖安侯府的二少爷到底是被陛下带进宫干什么的,反正不太像是严肃的御前侍卫,所以既然陛下本人都没醒没安排,宫人们也就没擅自叫醒云清晓。 这会儿云清晓自己起了,在值的宫人询问他早膳怎么安排、要不要叫陛下起身。 云清晓心想,我这是进宫当御前太监来了,还管陛下起不起床的吗? 不过昨晚那碗药的确是他端进去的,应津亭可别吃出什么毛病来。 “我进去看看。”云清晓说。 进了主殿,来到内殿门前,云清晓抬手叩了叩门:“陛下,臣可以进来吗?” 里面没有回应。 云清晓又唤了两回“陛下”,还是没有回音,他就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殿内的蜡烛大多都已经烧到了底,屋内便没什么光,龙床的幔帐垂放,云清晓看不见床上的情况,不过床头边上的药碗倒是空的。 云清晓放轻了脚步走过去:“陛下?” 一点动静都没有,哪怕被吵得翻个身呢……睡得这么沉,不是刚吃完大剂量安眠药还没过效,就可能是……不能死了吧? 云清晓壮起胆子撩开幔帐,看了一眼尚在沉睡的应津亭,昏暗光线下也没看出结论来,于是他伸出手指放到应津亭鼻下试了试呼吸。 然后放心了——还活着。 房梁上的影卫就这一幕沉默无声地对视了眼,心想这云二少爷可真大胆。 云清晓又推了推应津亭,毕竟光出声叫不醒嘛。 然而推了还是没用,应津亭跟入了土一样安详。 云清晓顿了顿,然后收回手、放下幔帐,转身出了内殿,跑到外面:“快传太医!” 不是吧,他刚到皇帝身边,皇帝就出事,现在还人事不省了,回头这克皇帝的名头按到他脑袋上了怎么办! 太医来了,一看应津亭这情况,也是汗流浃背:“这……下官学艺不精,只能看出陛下的灰寒之症已大有缓解,眼下虽始终难以唤醒,但竟与沉睡之状无甚差别……下官学识浅薄,只怕还得请太医院内其他太医一同来为陛下诊治……” 于是连着太医院院首,很快整个太医院能腾出手的都过来了,还惊动了秦王。 但太医们对应津亭当下的情况束手无策,有太医大着胆子给应津亭扎了几针也没用,其他太医便更不敢下手了,毕竟陛下这会儿除了不醒之外体征一切都好,万一谁下手之后反倒把情况搞糟了,那谁来负责? 秦王还关怀地问了问琅玕殿的宫人们,还有云清晓这个似乎很得陛下“青睐”的御前侍卫有关应津亭这两日的事,也一无所获。 云清晓旁听了会儿,得出结论,最终秦王拍板决定采取了太医们“保守治疗”的建议,灰寒之症的药一天一碗接着灌,免得连这确定了的病都没治好,其他的就先按兵不动,继续观察应津亭的情况,若有变化再对症下药。 秦王和满腹猜测的太医们离开后,云清晓坐在已经换好了新蜡烛、重新亮堂起来的内殿里,看着龙床上睡得深沉的应津亭,突然阴谋论起来—— 应津亭现在这样,别是那摄政王给他下毒了吧! 应津亭昨天的言行显得不那么像乖顺的傀儡了,而秦王当了这么多年名亡实存的土皇帝,肯定不乐意人到老年被年轻人夺了权,但应津亭已经是今年第二个登基的皇帝了,再驾崩了换人也麻烦,索性给他下毒、让他当个躺着不能动弹的真傀儡…… 太医里肯定有秦王的人,即便不是忠心秦王的,也不会为了应津亭这么个新帝和秦王对着干,就算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也不会当众和其他同僚持相反口径。 说不定昨晚来给应津亭看那什么“灰寒之症”的太医,就是秦王安排的! 宫墙深深全是阴谋,这次他没被牵连着一起昏睡不醒真是大幸……云清晓在心里给菩萨拜了一拜,想了想,又帮可怜弱小的新帝烧了柱香。 第14章 然而可怜弱小的新帝当天深夜就醒了,精神饱满得很,还特意自己下床出门来到偏殿,把正在熟睡的云清晓给叫醒了,看上去一点被秦王迫害的无助都没有。 云清晓睡眼惺忪:“……陛下?” 应津亭心情挺好:“听说你今天挺担心朕的,朕醒了,人没事,来知会你一声。” 云清晓微微一顿,点了下头:“陛下安康就好……” 第27章 看来是他阴谋论了,秦王没给应津亭下毒。 “那,臣要起来吗?”云清晓又问。 应津亭很善良地说:“不用,你接着睡吧。” 云清晓:“……谢陛下。” 所以应津亭醒了之后,特意过来把他叫醒,没质问他怎么不值夜、自作主张占了偏殿睡觉,只是把他自己醒了这件事告诉他,然后让他继续睡? 云清晓闭上眼睛,懒得去思考了。 应津亭看着云清晓短时间内再度入睡,挑了下眉,转身离开了偏殿。 回到主殿这边的内殿寝室,应津亭在床边坐下来,喝了刚熬好端上来的治灰寒之症的药,然后精力充沛地梳理当前情况。 ——虽然一觉睡十二个时辰的确是过于久了点,要是连着来的话和直接入土盖棺也没有差别,但就目前而言,应津亭这一觉睡得神情舒爽,毕竟他已经以十年计没有好好睡过一整个觉了。 南姜擅各种稀奇古怪的医毒之术,而姜颖两国明面交好、通商互往,应津亭在南颖为质时“不慎”中了本来是南姜特产、但近些年在南姜都已经失传的一种名为“不成眠”的毒药。 毒如其名,每到子夜时分就会让应津亭心脏绞痛、无法成眠,绞痛往往要持续一个时辰之久,之后几乎整夜都在遗留之症中煎熬,即便应津亭后来与这毒共处得“和睦”了不少,也还是经常整夜只能睡着一两个时辰。 可这回从昨夜睡到今夜醒来,期间度过了一次不成眠会发作的子夜时分,应津亭在这过程中却丝毫没有被心绞痛惊扰,沉睡期间没有噩梦,醒来之后一身轻松,那不成眠的不适也并没有延迟造访。 仿佛应津亭并没有身患奇毒。 所以应津亭对被迫和云清晓绑定了这件事改观了。 就这次的经历来说,可以确定类似于生病、睡眠这样与身体状态有关的,系统仍然可以像控制他的发声和肢体一样,通过对脏器各项指标数值的调整进行改变——“脏器指标数值”的说法虽然从前未曾听闻过,不过并不难以理解。 也就是说,只要能控制好云清晓说话的分寸,他或许不用再想办法寻不成眠的解药。 除此之外,说不准这神通,来日还能用在别处…… 应津亭正寻思着,突然熟悉的绞痛感从心口蔓延开来,他脸色顿时惨白了几分。 不过毕竟熟悉了,和不成眠这毒也算是“老朋友”了,应津亭虽然脸色不好看、眉头也皱了起来,但并没有太多痛楚从面上流露出来。 他靠在床头,匀缓呼吸,在疼痛感中继续思索。 云清晓那张嘴会是一把利剑,握在别人手中——这“别人”当然也包括云清晓本人——易成为指向他应津亭的凶器,但若是掌控在自己手里,引导得当便会成为潜力值得钻研的武器。 这件事自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云清晓。 云清晓看起来虽然没坏心,但公子哥脾性,不太着调,又出身复杂,总之不好控制。 若是让他得知自己一张嘴便有办法把当今皇帝控制得像是提线木偶,想让当今皇帝成为傀儡比摄政多年的秦王都方便……届时云清晓这靖安侯府二少爷还能不能仍然是如今这幅心思单纯的模样,应津亭觉得还是不要冒险试探人心比较合适。 好在根据目前的情形来看,云清晓本人也不知道有系统的存在,所以应津亭自己别暴露了就行。 方才应津亭去偏殿,本来是想趁热打铁再激将云清晓几句,让他再嘟囔点和安枕无忧有关的话出来。 但走进偏殿,借着应津亭自己拿进去的一盏烛火,看着云清晓安恬的睡颜,他有些躁动的心突然就宁静下来,思绪也稳妥了点,想起来这公子哥虽然看着吊儿郎当,但不是真的没有脑子,而且纨绔惯了,怕是越偏门的越容易联想到。 昨天应津亭生了场药材昂贵的小病,不过云清晓不知道药材的价钱,应当不至于那么容易回想起自己嘀咕过要生个万两黄金的小病。 但除此之外,还有昨日午膳八十八道菜、晚上一睡十二个时辰的“巧合”,若是今晚云清晓稀里糊涂再说点什么夸张的,然后一觉醒来发现又应验到了他这皇帝身上,那只怕云清晓会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 应津亭不想让云清晓察觉两人之间诡异达成的“言出必行”,所以方才在偏殿最终只是把人叫醒,随便扯了两句。 ——皇帝醒了,特意跟你这御前侍卫说一声,好让你放心,这算是贴心之举吧! 云清晓一看就吃软不吃硬,所以为了避免这小少爷发脾气然后“祸从口出”,应津亭觉得能屈能伸,自此对云清晓温和善良一些,不妨碍大局的事都顺着他也无妨…… 应津亭按了按疼痛难忍的心口,突然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偏殿好像干了件蠢事。 他是怎么会觉得,自己刚才那算贴心之举的! 云清晓这“御前侍卫”早早地已经睡下了,压根就没因为皇帝整天没醒这事有什么不放心的,结果他自作多情去把人叫醒,估摸着云清晓心里无语得很,只是太困了所以才没嘀咕什么。 ——就算嘀咕了,只要说出的话里没有被系统认为应当加入日程目标清单的,那系统就不会告诉应津亭,应津亭也无从得知云清晓一个人时另外说了什么。 想到这里,应津亭尝试了下叫系统,问它能不能让他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看着身为宿主的“自己”所在的画面。 第28章 然而系统表示出于隐私保护,除了宿主拟定任务和完成任务过程中的画面之外,其他画面系统不会存档、也就无法投放给宿主回看,即便是宿主本人需要,系统也无法执行本项指令,毕竟除了隐私考量之外,还有就是它并不是个直播系统…… 应津亭:“……呵。” 这时候倒是保护隐私了。 不过,即便能整日看到云清晓身边的情况,他也不可能老一心二用地去盯着,脑海中一直另有个画面也只怕影响心绪。 相比之下还不如让云清晓顺点心,别动不动脾气上来就口出狂言。 然而应津亭的确不擅长“贴心”这种事,一时愁得都顾不上管心绞痛了。 …… 翌日起床后,云清晓就发现了,应津亭似乎心情挺好,待他十分和善——真和善,不是阴阳怪气指桑骂槐那种作派。 殿内本来只有一方矮榻能让他坐一坐,应津亭突然让人另搬了一套舒坦些的桌椅来,矮榻也换成了更舒适的软榻,问应津亭为什么,人家就回:“免得云侍卫体弱多病倒在朕这琅玕殿,回头传出去说是朕苛待靖安侯府家眷。” 用膳也是默认云清晓一块儿吃了,没再故意刁难几句。 下午应津亭带着云清晓逛皇宫,云清晓还以为这人又要来一走几刻钟甚至几个时辰不停,但没想到应津亭还真就是带他逛着玩,走一会儿遇到亭子就进去歇一会儿,除了宋太妃居住的风露宫附近之外,连后宫都让云清晓逛了逛。 皇宫真成景点了! 因为应津亭给云清晓留下的印象是本来就挺莫名其妙反复无常的,所以这天应津亭突然这么友好,云清晓虽然难免纳闷,但也还算接受良好。 然而接下来几天,应津亭都一直这么友好! 除了老是在云清晓自言自语时叫他闭嘴、喊他吃东西喝茶之外,堪称神仙上司……不过当差时自言自语的确也不太好啦,虽然他一般都是转过身离远了觉得应津亭注意不到了才自言自语,但云清晓觉得自己也是个礼尚往来的好下属,控制着收敛了犯嘀咕的本性。 因为云清晓体弱,每天也不能走太久了,所以偌大的皇宫他们花了几天才逛完,逛完后就有些没其他事可干,看书的话那是磋磨云清晓的脑子,于是应津亭直接问了这富贵少爷有什么想玩的。 少爷胆子大,也带着点试探的心思,就说:“臣喜好作画,初见陛下就想画一幅您的人像,您看成吗?” 应津亭眉头微蹙纠结了下,竟然允了! 云清晓就胆战心惊地画了——画得还是不错的,他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应津亭看了下画像,心想这少爷秧子可算有一个除了长得好之外的优点了,画画还是不错的,将来实在没饭吃了或许能上街卖点画。 给应津亭的人像画完这天,秦王又来了琅玕殿,迟来地慰问了下应津亭的身体可好,又问云清晓在宫里适不适应,然后说:“陛下和清晓整日在琅玕殿,许是还不知道,前几日靖安侯便递回了奏折,折子上说大抵明日便能回到长陵,届时该是要来拜见陛下的,清晓也许久未见靖安侯了吧?” 云清晓双目一亮——大哥!快来把你弟弟捞出宫! 进宫之前,云清晓以为自己是因为靖安侯府二少爷这个身份才被应津亭盯上的,但进宫这七八天下来,云清晓合理怀疑应津亭这个皇帝是个断袖! 应津亭把他以御前侍卫的名义带进宫其实就是看上他的国色天香了!不然根本没法解释这些天应津亭对他的态度! 其实云清晓不光怀疑应津亭是个断袖,还怀疑应津亭是不是在搞什么白月光替身之类的文学,不然为什么喜欢在他犯嘀咕自言自语时打断,一副“你说话就不像他了”的作派! 第15章 和上回一样,秦王并没有在琅玕殿久留,说完了想说的话就走了。 他走了之后,应津亭看了看坐没坐相、已经趴到另一张桌案上的云清晓,说了句:“你都这岁数了,还离不得家?” 方才秦王一说起云清寒,云清晓那眼睛跟镶上了夜明珠似的发亮,想注意不到都不行。 云清晓眨了下眼,抬起脑袋,心想他怎么就“都这岁数了”? “陛下,臣童心未泯,的确离不得家。”云清晓干脆理直气壮。 应津亭微微挑眉:“你不是失忆了吗,对靖安侯府感情还这么深?” 云清晓轻咳了下:“……总归是不一样的。而且臣重伤醒过来之后,只听说臣有个离家在外戍守三年的兄长,却还没见过,本也好奇……陛下,明日臣的兄长若是入宫拜见您,到时候臣能不能随兄长回家,待两日后的端午过了再回宫来?臣也许久未见祖母了。” 这请求是人之常情,按着应津亭这几日对云清晓的纵容来看,应该是会答应的。 可应津亭担心云清晓那张嘴,所以做出沉思的模样,想了想才说:“不行,你既是御前侍卫,便应当长伴君侧,与其想那些悲欢离合,不如性子沉稳些,也让你家里人放心。你忙着办差回不去,朕相信襄宜郡主和靖安侯会理解的。” 闻言,云清晓心想完了完了,这皇帝什么都答应他,甚至能配合几次、几个时辰地干坐着让他画,但是就是不让他出宫,这不是断袖盯上他了是什么! 云清晓脸上的“悲戚”太晃眼,应津亭微一挑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第29章 云清晓沉重地摇了摇头:“没什么,陛下,臣想出去走走。” 应津亭颔首:“去吧,别再背后嘀咕朕。” 当面嘀咕这种事云清晓从来都不干,每回都是憋到转身走出常人耳力范围了才“不吐不快”。眼下听到应津亭这话,又想起前面这几天老被应津亭打断他的自言自语,于是云清晓忍不住纳闷。 “陛下,臣嘀咕的时候您真听得到吗?”云清晓问。 应津亭微微一顿,然后理所当然地说:“自然,不然为何总能在你瞎嘀咕时及时打断?云侍卫,朕的耳力比你以为的要好。” 云清晓回忆了下:“可有时候臣才刚开口,甚至话都没说出来……” “看你转身之前的表情,还有离去的脚步,就知道你会不会抓紧时间背后说朕了。”应津亭道,心想不管你打算说什么,当然都得赶在你完整说出来之前打断掉。 不然万一被系统记录了怎么办。 云清晓想了想,索性接着一气问完:“陛下,您为什么非要阻止臣背后嘀咕呢?” 应津亭挑眉:“你身为臣子,当着面转个身就非议朕的言行,朕没治你不敬之罪已经是很宽厚,你居然好意思问朕为什么要阻止?” 闻言,云清晓轻咳了下:“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您老惦记着这事,不觉得很琐碎、很麻烦吗?” 所以云清晓真的忍不住往“你那样说话就不像他了”那种恶俗桥段去想…… 应津亭没想到他想那么歪,从容地回答:“不麻烦,朕心眼小,见不得旁人暗里非议朕,像朕见不得人似的,故而你若是以后有什么话,好的坏的都当面说最好。” 云清晓眨了眨眼,又觉得应津亭这话也说得通。 毕竟应津亭在异国他乡为质十五年之久,日常只怕是出入总得小心翼翼,也被人当面指着当谈资惯了,不喜欢类似那样的作派也很合理。 但还是无法解释这几天应津亭为什么待他那么友善,乃至纵容! “那臣出去散散步了。”云清晓重提。 应津亭微微点头,看着云清晓悠闲着步子走出去。 ——应津亭在试验过后发现了,云清晓虽然是个享乐好懒的小少爷,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云清晓遇事遇人想要吐槽那就几乎是一时半刻都等不了,腹诽的形式也满足不了他的倾诉欲,非得自言自语嘀咕出来不可。但若是吐槽情绪正好时被掐断了势头、嘀咕没能顺利说完,这凡事不往心里搁的小少爷那股气没了也就作了罢,不会再惦记着。 某种程度上说,还挺好伺候—— 好伺候的云二少爷这回记住了应津亭的话,控制了表情和走路的步子慢悠悠出了琅玕殿,然后轻哼了声。 “耳力好?还能千里耳不成,现在我整个人都离开了你的视线,看你还能不能发现我在念叨。” 云清晓正好从花丛边上走过,顺手就揪了朵花拿在手里转着花杆把玩,哼哼完了又忍不住唉声叹气:“完蛋了,我到底还能不能出宫了?都怪我这张乌鸦嘴,进宫之前说什么‘又不是来当娘娘的’……可天生丽质也不是我的错啊!而且为什么我天生丽质吸引来的是男人?” 又过了会儿,云清晓把惨遭蹂躏的花一丢:“算了,等家里捞我,现在想想等会儿晚膳吃什么……不如来道酱肘子吧,我要把整盘菜都塞进应津亭这个可恶的断袖嘴里,噎得他今天晚上睡不着觉!” 云清晓自娱自乐地“打击报复”,不能真这么干也不妨碍他口嗨得起劲,然而他鼓唇摇舌得欢快,琅玕殿内的应津亭还没吃上酱肘子就已经被噎得要死了。 系统刚才通知他,今日新的任务是晚膳时把整盘酱肘子塞进应津亭的嘴里……还要让他因此今晚睡不着觉! 睡不着觉倒是小事,但是整盘酱肘子…… 应津亭感到头疼,就这么会儿没看住云二少爷,就又给自己添了一桩麻烦事了。 然而应津亭也忍不住纳闷,好奇云清晓是怎么嘀咕到要他吃酱肘子上的,于是便让系统回放了“宿主拟定计划”的画面证据记录。 系统刚才通知时是没说“断袖”这词的,毕竟对系统而言不是有效信息。 于是看到云清晓振振有词地说他是“可恶的断袖”,应津亭再次被重重噎住了:“……” 这混账公子哥在胡说八道什么! 应津亭赶在混账公子哥回来之前,先状若随意地来到殿门前,吩咐了守在外面宫人稍后晚膳不能少了酱肘子——但是酱肘子越小越好、同盘里也别乱加别的配菜,然后让人把在琅玕殿前后园子里乱溜达的云清晓叫回来。 “朕许久没有单独用过膳,今日晚膳想独自用,你也独自在住的偏殿用膳吧,朕方才吩咐过让人直接把你的晚膳送到偏殿去。”应津亭对云清晓说道。 还是和之前一样的顾忌,毕竟云清晓刚在外面嘀咕过酱肘子,他这边晚膳就真吃上酱肘子了,难免惹人遐想——说到遐想,应津亭更加无奈。 他没想到云清晓居然还挺臭美,就因为这几天对云清晓好了点,这小少爷就把他当断袖看待,真是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偏偏云清晓没当着他面嘀咕这话,他也不方便用“朕有暗卫盯着你”这种借口——不然既暴露了自己这傀儡皇帝并没有那么孑然一身,又显得他好像特别在意云清晓的一举一动、反倒更解释不清了——所以应津亭只能在心里憋闷,连当面对云清晓咬牙切齿一句“朕不是断袖,更没有觊觎你”都不行。 第30章 但心里越想越憋屈,于是应津亭在云清晓离开主殿、准备去偏殿用晚膳时,对他耳提面命了句:“云侍卫,说话之前要好好想清楚,不要妄言。” “嗯?”云清晓愣了下,回头看向应津亭。 因着应津亭说这话时正好是云清晓转身要离开的时间点,所以云清晓顿了顿之后,根据之前的经验来看,觉得应津亭这是又在提醒他不要背地里说他这皇帝的坏话。 于是云清晓莞尔一笑,一无所知地真诚回答:“陛下放心,臣不敢造次!” 应津亭:“……” 应津亭头一次觉得他真是惹不起一个人。 玉英房送来琅玕殿的晚膳,给云清晓那边的那份自然没有他“点”过的酱肘子,应津亭这边则端上来了一份御厨们能呈上来的最小的酱肘子。 看着这盘硬菜,应津亭面无表情地想到“不成体统”和“斯文扫地”……真是托云清晓的福了,他居然要吃完这么一盘菜。 再过几天,等云清晓那装满吃喝玩乐的脑子清空得差不多了、不大可能一下想到他自己今天提过酱肘子的话之后,应津亭寻思着一定要再让玉英房弄这道菜上来,换成酱猪脑也行,给云二少爷补补,也噎得他睡不着觉才好。 应津亭被酱肘子腻得脑仁都疼,灌了不少茶水,最后整顿晚膳其他的什么都没动,全给撤下去了。 虽然应津亭不贪口腹之欲,但这么一顿饭还是吃得实在糟心。 再想到云清晓,应津亭没看到他也能猜到他肯定没心没肺吃得正高兴,光是想想这心里就更憋屈得慌。 又喝了两杯清茶,应津亭起身回到内殿,叫正轮值梁上君子的两个影卫下来,问他们:“孤这几日待云清晓很亲近?” 应津亭身边的影卫是他在南颖时养起来的,过去便是自称“孤”,如今回了大宛成了皇帝,当着影卫的面却懒得改自称。 听到应津亭这有点奇怪的问题,两个影卫异口同声地回答:“回主子,是。” 应津亭想了想,重新问:“很亲热?” 这下两个影卫都迟疑起来,其中一个胆子大一些地小心翼翼反问:“主子您是指……哪方面的亲热?” 应津亭波澜不惊地说:“会让人误会成断袖那样的?” 两个影卫:“……” 主子,和喜欢男人的断袖……? 两个影卫不约而同想要打寒颤,然后赶忙开口回答:“属下没觉得!” 闻言,应津亭微微颔首,心想果然不是他越了分寸,是云清晓自己想太多。 而云清晓之所以这么轻易想到断袖之癖,还胆大包天怀疑他应津亭对他有觊觎之心…… 必是因为这小少爷自己是个断袖,所以以己度人。 应津亭挥了挥手,两个影卫悄无声息又回梁上去了。 …… 云清晓吃过晚膳,又出了偏殿在院子里瞎溜达,散步消食,走了会儿有点累了就坐下来晒月亮。没做什么正经事,但云清晓自得其乐。 不过宫里看来看去都一个样,新鲜感过去了,待久了到底无聊,又没有剑霜和剑刃那样能陪着他随便说话的人,出了门也没有琳琅满目的大街可逛……云清晓越想越期待明天他大哥回来了,能把他捞出宫带回家去,那才是真自由自在。 距离上次见祖母也有一个月了,幸好国子监小考已经结束,他靠御前侍卫的就职经历能理直气壮糊弄过去,届时再跟祖母卖卖乖说些好听的话,之前那考不上丙等就准备相亲的事应当也提不上来。 云清晓看着天上的月亮和零星的星子,又寻思着毕竟他没有记忆,不知道云大少爷是个什么样的大哥、会不会发现他这失忆的弟弟其实是“假冒”的…… 云清晓在院子里看夜空,应津亭从内殿出来,站在琅玕殿主殿的门边看着云清晓精致瓷白的脸。 金玉堆里养起来的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本来就长了张似彩云易散琉璃脆的漂亮面貌,既昳丽养眼又因病弱叫人担心脆弱易折,这会儿还被轻纱般的月光一笼,长而微卷的睫羽颤动间,就仿佛要随仙人乘风而去了。 ——应津亭欣赏了会儿院子里的美景,不得不承认,云清晓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时候,的确挺有资格怀疑一个突然待他很亲近的男人是个觊觎他美色的断袖。 “云侍卫。”应津亭出声,搅碎了院中静谧。 云清晓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才慢吞吞站起身,朝主殿走近了,行礼说:“陛下有什么吩咐吗?” 站在门口说话,院里其他垂首静立的宫人们难免听见,所以应津亭没马上回答,只是转身朝殿内走。 云清晓自然抬脚跟上,然后发现应津亭不仅是往殿内走,还绕过屏风,往他寝居的内殿去了。 除了刚入宫时应津亭身体不适那一两日之外,此后云清晓就没再进过应津亭的寝居,这会儿应津亭一声不吭地带路,云清晓虽然纳闷,但也只好先跟进去。 “把门关上。”应津亭说。 云清晓微微一顿,“这皇帝是个断袖而且多半盯上我了”的念头再度浮出,霎时他觉得危机四伏……不过,应当不至于吧? 沉默了下,云清晓在应津亭不慌不忙的目光中,把内殿的门关上了,不过只是合过去,没插上门闩。 应津亭转身继续走的同时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他的小动作了。 第31章 寝居的内殿除了龙床和更衣的壁橱之外,再往里走还有道门,这是云清晓之前也没深入进来过的,这回跟着应津亭进去,才发现里面是挺大的浴池,还是活水的。 “这琅玕殿是历代皇帝寝宫,托前面两位先帝奢靡无度的福,朕如今也捎带沾光有所享受。据说当初这浴池建造费了平德皇帝不少功夫,今年年初怀帝登基后还特意修缮一新了,不过可惜怀帝登基不足两月便英年早逝,没能用上……” 应津亭似是对云清晓变得僵滞的脚步毫无察觉,说着走到浴池边上更衣的屏风前解开外袍:“朕要沐浴,云侍卫在旁伺候吧。” 不是看他像断袖吗?这下且发怵忐忑去吧! 云清晓的确挺懵的:“……” 虽然他觉得应津亭是断袖,但根据这几日应津亭的作派来看,他本来以为应津亭是个走含蓄高雅、循序渐进风范的断袖,可这人怎么突然宽衣解带起来了! 救命——! 第16章 应津亭自诩坦荡,所以宽衣解带得心无杂念,也没觉得当着云清晓的面有什么不合适似的,深邃眉弓下那双眼睛还故意盯着云清晓。 云清晓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老实过,低眉顺眼地瞥着被浴池水雾沾染的地砖,乖觉道:“陛下,要不臣给您念《礼记》吧?” 应津亭霎时忍俊不禁,不过面上端倪不显,只轻轻一挑眉:“哦?不用了,怕你念着书又晕过去,朕不是那么不近情理的人。” 云清晓:“……” 如果待会儿应津亭真想对他“强取豪夺”,那他顺手把人淹死在浴池里算正当防卫吗?摄政王他老人家应该会很赏识地帮他善后的吧? ……开个玩笑。 云清晓不觉得自己这个病秧子打得过应津亭。 应津亭脱完了衣袍,踩着浴池的石阶下了水,然后他靠在池壁上,隔着温热的水雾看向准备把自己站成石雕的云清晓,揶揄地笑道:“云侍卫,你会伺候人沐浴吗?” 云清晓眨了眨眼。 他方才在心里又盘算了番,觉得从理性角度考量,应津亭这可恶的断袖皇帝对他强取豪夺的可能性不太大。 毕竟他身上还有靖安侯府二少爷这身份,很疼爱他这弟弟的大哥靖安侯云清寒明天就要回来了,而应津亭只是个傀儡皇帝,平日里表现得再淡定无所谓也是被摄政王压着的,这些天相处下来云清晓觉得应津亭不像个蠢人,不至于色迷心窍得直接激怒靖安侯府、给自己在朝中再树一方敌,要知道靖安侯府可是朝中难得没向秦王投诚的臣子之一,手里还有兵权…… 当然也有可能应津亭本人脑回路诡谲,另有规划,正好就是想触怒靖安侯府。 不过相比之下,可能性更大的还是应津亭可能就是觉得靖安侯马上要回来了,趁着这有实权的侯爷回来之前从心所欲地占占云二少爷的便宜,不然之后怕就没机会了。 这占便宜的尺度大概率就在口头调戏,以及借着浴池边容易打湿衣裳摸摸碰碰手的范围内,属于只要应津亭自己不承认有断袖之癖,那就可以说是云清晓自己想太多了的程度,被质问了也能有说辞糊弄可堪糊弄。 应该不会再过火了……但也已经很龌龊无耻了! 云清晓越想越憋闷——如果他没想到应津亭是个断袖,那就算应津亭让他在浴池边上伺候,他多半也只会觉得是应津亭对他体贴友善了这么多天,然后又突然开始折腾他了,按他既来之则安之的习惯……然后就方便应津亭占便宜了! 不过想到这里,云清晓又微微一顿,突然另一个念头升起来,就是……有没有可能,真是他想太多了…… 其实应津亭压根就不是个断袖?! 虽然云清晓不学无术不通史学,但他隐约记得好像是听说过一些古代君臣逸事,有的皇帝对待臣子就是特别肉麻,认为这是表达亲近器重,有的臣子能更肉麻,从而表达对皇帝的忠诚敬重…… 云清晓有些犹豫了。 “云侍卫?”应津亭又悠悠地喊了他一声。 虽然云清晓低着脑袋,但现在应津亭坐在浴池里,倒也能把云清晓纠结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也不知道具体在纠结哪方面,但云二少爷眉头一蹙,这模样瞧着当真有趣。 云清晓回神,看向应津亭。 他本来是想,管他皇帝不皇帝的,反正应津亭这皇帝现在没底气对靖安侯府子弟用强,应津亭现在泡在水里也不可能跑得比他快,他扯个理由敷衍然后赶紧离开这浴池就是了,应津亭还能追出来强拉他不成? 但好奇心害死猫。 这只猫现在是云二少爷。 云清晓好奇死了,很想知道应津亭到底是不是断袖。 于是他决定以身入局! 试探一下! 这么一想,云清晓也坦然了,纨绔公子哥招猫逗狗的本性一展露,他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起来。 坦然地看向应津亭之后,云清晓心下轻啧了声,然后又不着边际地想,也不知道在大宛画春|宫|图会不会被抓去蹲大牢……不过应津亭也不太可能泡着让他画。 “陛下,臣四体不勤、好吃懒做,不会伺候人,坐这陪您倒是行,不过您别洗太久,这里面水雾多,臣待久了呼吸不畅快,怕晕过去给陛下添麻烦。”云清晓理直气壮地说完,然后就原地坐下了,也不嫌地砖不适。 第32章 应津亭:“……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云清晓坐在距离应津亭一臂的浴池边上——这距离还是应津亭刚才下水后自己走过来,故意拉近的,本是故意想逗得云清晓局促不安,但反正现在是看不出云清晓哪里不自在了——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应津亭:“陛下这样说,臣好惶恐。” 应津亭:“……” 得了,逗过头了,小少爷破罐子破摔了。 他还发现云清晓一脸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下了什么决心,难不成是打算弑君? “过来,帮朕擦背——你不会四体不勤到连手巾都不会用吧?”应津亭对云清晓招招手。 云清晓便挪近了点,诚恳地对着应津亭的后背说:“手巾沾水自然是会的,但给人擦背真不会,陛下担待着点。” 应津亭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 云清晓就捞起了自己宽大的袖子,拿起应津亭旁边岸上木盘里的手巾,往浴池里一过水,然后往应津亭背上招呼——这流程其实没太大问题,顶多显得没那么小心仔细而已,但应津亭莫名感觉云清晓是把他的后背当一块木头了。 不过云清晓给他擦背的力道太轻,就不像是招呼木头的了。 “云侍卫,朕没让玉英房给你吃饱饭吗?”应津亭不好伺候道。 云清晓懒得使劲,就叹气:“陛下,您这是龙皮,又不是猪皮,龙皮金贵,当然得轻着点。” 应津亭:“……你在骂朕。” 云清晓一副应津亭不可理喻的语气:“夸您是真龙天子呢。” 云清晓用滴水的手巾给应津亭后背的肩颈部分囫囵滚了一遍,然后功成身退地放下手巾,满意道:“陛下,擦完了。” 应津亭服了他的理直气壮:“朕的背原来这么短吗?” 哪怕擦得潦草,但这手巾是不是至少该把背部敷衍完? 云清晓往边上挪了挪,从应津亭背部的正后方挪开,又扫了眼说:“陛下,您这么坐在浴池里,露出来的背的确比较短,臣坐在浴池边上很不方便,总不能趴下来帮您擦吧,御前失仪有失体统。” 闻言,应津亭一脸做作的惊讶:“你还知道‘御前失仪’这罪名呢?” 云清晓眨了眨眼睛。 应津亭敛了表情,扯扯嘴角:“行了,不要你伺候了,你出去吧。” 闻言,云清晓松了口气,一边慢吞吞站起身一边琢磨着,刚才应津亭也没趁他给他擦背的时候故意占他便宜,口头上更没说似是而非的暧昧话,这么一想,看来之前还真是他想太多了。 不过还好,反正只是他自娱自乐地想想,也没跟旁人念叨过。 应津亭仍然坐在浴池边没动,似是有人在旁他不自在,所以打算等云清晓离开之后再接着自己洗似的。 云清晓朝门边方向走过去,方才进来浴池这殿内时他就没朝里面走多远,所以这会儿也不过几步就要走离浴池边缘的范围,然后才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点水声。 他以为应津亭是要接着沐浴了,然而没看到应津亭挑起了一抹水花,指间一弹就打在了云清晓的小腿处。那水花打的方向使了巧劲儿,云清晓猝不及防就往浴池里一滑。 水花散得快,加上浴池边上地砖本就湿濡,以至于云清晓掉到浴池里被温热的水裹住时,还以为是自己不慎脚滑了……小腿上好像是轻微地有过痛感,但说是脚滑影响的也说得过去,猝然须臾间云清晓也记不清是先脚滑还是先有痛感了。 这也不是当务之急。 ——浴池不浅,靠池壁的水下有一圈专门砌出来的一层宽平石阶可以坐,应津亭坐在石阶上面整个上半身只能露出三分之一,过了石阶到离池壁更远的地方,浴池池深可以到他腰间还往上一点。 云清晓比应津亭只矮大半个头,若是有准备地下水,即便在浴池中间深的地方也不至于站不稳,但偏偏他是摔下去的,毫无准备。 他又不会水。 于是云清晓落在水里,下意识挣扎起来,越是想要站起来越是手脚不听使唤,想要出声却被往嘴里涌的水堵住口鼻。 抱着看戏心态的应津亭神色一变,起身蹬了下石阶就往云清晓那边游过去,在水里还是游比走来得及时。 应津亭抓住了云清晓的手臂,在他下意识挣扎乱按前强行把他扶立了起来,云清晓的脚总算踩到了浴池的底,也能呼吸到空气了,一时不禁呛咳得更厉害。 云清晓身上穿着的春日衣衫湿透了,如墨色绸缎的长发也滴着水,额前鬓边的发丝贴在了虽然人在温热池水中但被折腾得更加苍白的脸颊上,像好好长在阳光底下却无端被过路的野狗啃了一口叶子的娇花。 本来打算沐浴的应津亭现在身上是实打实的“一贫如洗”什么也没穿,确认云清晓安全后,终于在今晚第一次因为没穿衣服而有点不自在,下意识想要收回手然后离云清晓远一点,却在松手的下一瞬就被云清晓用力抓住了。 看到云清晓劫后余生又惊魂未定的小可怜模样,应津亭那被狗吃得所剩无几的良心略感惭愧。 而云清晓在下意识抓住他、继续借力支撑后,睫毛轻颤,上面的小水珠随着他抬眸的动作滴落下来,从脸颊滑过,仿佛正好哭了一般,语气也轻轻的:“谢谢。” 意识到云清晓这是在谢他这个始作俑者及时的“救命之恩”,应津亭看着这小少爷干净的目光,一时竟忍不住偏头躲闪开了。 第33章 他揣着黑得发疼的心肝,一脸和气地把云清晓扶到了岸边石阶坐下来,本来想说让云清晓赶紧回他的偏殿去擦擦身上的水、沐浴后换身清爽的衣裳,但话到嘴边又想到偏殿没有浴池,叫宫人抬热水得多少费点时间,这身娇体弱的小少爷万一在这期间着凉生了病就不太好了。 于是应津亭道:“反正都湿透了,你就在这里沐浴吧……” 云清晓刚经历了一场溺水的开头,此时将将回神,就听到本来已经让他放下心来的“救命恩人”如此一说,霎时收回了还抓着应津亭的手:“谢陛下,但是不用了……” 应津亭顿了顿。 哦,小少爷还当他是图谋不轨的断袖呢。 “朕的意思是,”应津亭此时还良心作痛,所以难得没有觉得咬牙切齿,好声好气地抢话解释,“为了避免你一身水回偏殿耽搁了着凉生病,你就在这里沐浴更衣,收拾好了再出去吹凉风。朕没有与人同浴的喜好,便先出去了,正好吩咐人给你拿要换的干净衣裳来……明日靖安侯就要回到长陵,届时他入宫面圣,你病怏怏地在侧,场面瞧着不好看,所以不要生病。朕说明白了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云清晓也不想折腾自己的身子骨,便点了点头,这回诚恳多了:“谢陛下关怀。” 应津亭轻咳了声,心想你可别谢了,我良心不够用,谢多了容易恼羞成怒。 “你自己坐好。”应津亭说着松开了搀扶云清晓的手,这回云清晓没再下意识抓回来,坐在池壁边颇有几分乖巧。 应津亭起身沿着石阶走上岸。 云清晓的目光下意识跟着他,跟了几步就意识到不太合适,毕竟应津亭这会儿什么也没穿,刚才在水里还因为池深和水雾有些天然的遮挡,现在往岸上多走几步露出来的可就不止胸腹和手臂上遒劲的肌肉了…… 默默收回视线,云清晓又想,应津亭在南颖当了十五年的质子,居然还有功夫练这么一身肌肉,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太颓废了。 不过人各有命,云二少爷天生纨绔命! 第17章 应津亭重新穿上衣袍,出去之前叮嘱了云清晓一声:“把湿衣裳换下来,干净衣裳朕会吩咐书喜给你送进来,朕就不回来盯着你了。你自己出入浴池时小心滑倒,在浴池里也警醒些别晕了……据说平德皇帝当年酒后独自沐浴,差点淹死在池子里面,朕不想待会儿进来捞你的尸首,知道了吗?” 因为方才才脚滑过,应津亭也的确刚捞过他,所以云清晓这会儿只觉得应津亭的唠叨十分细心,甚至有点感动,没纠结突然又体贴起来的应津亭有多反复无常,他点点头道:“臣知道了。” 应津亭出去之后,云清晓才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岸,把身上水淋淋的衣裳脱下来,然后冷得发了下抖,又一步一个脚印小心地回到了浴池里。 身上没了布料做累赘,这下泡在水里就舒服多了。 而琅玕殿主殿外,书喜和其他宫人听到应津亭的吩咐,不论表情淡定还是讶异,心里都忍不住犯嘀咕…… 这靖安侯府二少爷云侍卫,陛下在白日里总和人家待在殿内,虽说主殿大门一般都是敞开着、挺坦荡的模样,但陛下在这之前不是不许宫人和宫中其他侍卫们靠近吗,再说了这云二少爷也不像是正经侍卫啊。 现在云二少爷还在陛下的浴池里沐浴、陛下还特意亲自出来要他的衣物,就……据说平德皇帝的亲爹永安帝就好男风,这捕风捉影的事还被摄政王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反正是借着宫宴“醉酒”的机会宣扬过呢。 可若说当今陛下和云二少爷之间……他俩进去也没多久啊,这么快的吗?还是还没开始? 或者陛下和云二少爷之间清清白白? 反正天潢贵胄们的事,宫人们自认心里悄摸着嘀咕也就差不多了,私下里都不敢和彼此交谈太过、怕留了话柄,当着皇帝本人的面更是不露声色,毕竟没人想死。 书喜接下吩咐,亲自去偏殿云清晓住的房间给他拿了干净衣物,再送到了主殿浴池边上,眼神不敢乱飘半分,又小心翼翼退了出来。 云清晓本来还想跟书喜打个招呼,毕竟都在琅玕殿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人家还帮自己送衣服进来,但看到书喜的神态举止,云清晓愣了下,然后意识到了大问题——他堂堂御前侍卫为什么会在皇帝的寝殿浴池里沐浴! 往阴谋论了想吧,可以怀疑一下应津亭是故意的,败坏他名声!而且琅玕殿多半有秦王的眼线,这消息传到秦王耳中,他或许会对喜欢男人的当今皇帝放松一点警惕…… 但云清晓还惦记着应津亭方才的相救和体贴叮嘱,所以决定还是不要那么恩将仇报,毕竟应津亭让他在这里沐浴的时候他自己也没拒绝,大概应津亭和他一样都没想那么多。 而且,就算不在皇帝的浴池沐浴,他方才浑身湿透走出去,本来也挺惹人遐想,差别不算多大。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明天他哥就回来了,他回家去!眼不见为净! 云清晓沐浴更衣完,拿了干净手巾擦拭湿发,倒给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金贵少爷累得不行,想念短发和吹风机。 都收拾妥帖了,云清晓出了寝居,来到外殿,应津亭正在这里看书。走近了点,云清晓发现应津亭正在看的居然是《礼记》。 第34章 果然是对四书五经。 “陛下,臣回偏殿去了。”云清晓知会了声。 应津亭这才抬眼看了看他,然后微微颔首。 应津亭方才在浴池里受到叩问的良心经过时间冷却后又黑了点,他看着云清晓走出主殿,有点不爽起来—— 云清晓回去肯定是睡得香甜了,而他本来就在不成眠这毒的影响下睡不了一两个时辰,这一两个时辰里还有一部分时长是靠子夜毒发之前赶着时间睡会儿,但托云清晓的福,他今晚不仅吃了个酱肘子还得睡不着觉。 “等等。”于是心里不平衡的应津亭就阴暗地开口了,他叫住了正准备踏出门的云清晓,毫不冠冕堂皇地说,“朕看你头发都还是湿的,别出去吹风了,正好朕还没打算睡觉,你就在这里待会儿吧。” 云清晓脚步顿住:“……” 感觉“救命恩人”的滤镜摇摇欲坠了,应津亭这话和体贴没什么关系吧?他刚才溺水哎!现在就该躺床上休息! 然而先前应津亭对云清晓的分析某种程度上有部分的确很准确,云清晓吃软不吃硬,没踩着底线都记恩不记仇。 方才滑进浴池溺水,虽然从利益角度考量也知道应津亭绝不可能放任他溺死,但云清晓记得应津亭救他救得很及时、之后也没嘲讽他这么大个人走路还脚滑之类的。 看在这个份上,这会儿应津亭改口要他留下,云清晓意外之后,倒也没太多心不甘情不愿。 “是。”云清晓走到软榻边坐下来。 张牙舞爪惯了的野猫突然收了爪子,看得应津亭的良心重新痛了,又想让人赶紧回去休息了……但现在再度改口,就更像是耍人玩了,还是再等一会儿。 一刻钟后,假模假样看书的应津亭开了口,说自己要重新沐浴然后休息,云清晓可以回他的偏殿去了。 已经开始昏昏欲睡的云清晓就告辞,脚步跟飘似的回偏殿去了。 虽然云清晓落到浴池里之后已经尽量没有着凉了,但这天夜里体弱的他还是发起了烧。 半梦半醒间烧得脑袋疼,云清晓想要喊剑刃去叫齐大夫来给他看病,但两片薄唇跟黏在了一起似的张不开。 隐约间又觉得自己好像被扶起来了一点,一只冰冰凉凉很舒服的手摸了他的额头,然后有水喂到了唇边……不对,很苦,是药。 神志不清的云清晓皱着眉头,给他喂药的应津亭本来担心这娇贵的小少爷闹脾气不肯喝药,那现在这状态就有点麻烦了。 但没想到云清晓虽然满脸不高兴,却跟习惯了似的把一碗药都配合地喝完了。 应津亭把空的药碗递给宫人,让人下去。 夜深的偏殿之中,便只剩下了刚喝完药、被应津亭掖回被子里、还发着烧的云清晓,和心绞痛发作得最厉害的阶段刚过去、不成眠的余韵还折磨着肉|体的应津亭。 应津亭垂眸看着云清晓。 云清晓烧得脸颊有些红了,方才神志不清的人在喝完药后似是咂摸出了委屈,瞧着可怜兮兮的。 应津亭听到云清晓在喃喃自语,他耳力好,但云清晓声音低又病得含糊,勉强才分辨出来,云清晓是在嘟囔要他大哥捞他出宫。 “捞”这字眼,说得跟囚犯等着人劫狱似的。 一时好笑,又没由来地想要叹气。 应津亭知道,其实云清晓没做错过什么,系统的事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只是自言自语时说了些本不会影响旁人的话而已。 是他应津亭又忌惮又垂涎地把人搅进了宫里——当然,绝不是云清晓怀疑的那样属于断袖的垂涎——总之,云清晓没故意害过、哪怕是轻微地故意折磨过他,反倒是他先动过杀心,现在云清晓病得可怜,也是他应津亭害的。 若不是他起了戏弄的心思,故意让云清晓落到浴池里,何至于此。 “倒也是我对不住你。”应津亭忍着心口的不适,伸手轻轻掐了下云清晓的脸颊。 人在发烧,脸也显烫。 “只是既然都对不住过了,自然不能半途而废。”应津亭又轻声低语道,“舌者,兵也……我实在不能放你回家,你不如说点别的想要的?” 云清晓脸埋在被子里,继续难受地嘟哝他自己的,断断续续地说着:“……回家了……一天说一千句话……看他姓应的……怎么不让我……说话……” 应津亭:“……所以我说不能让你回家。” 听听这嘴吧,都烧得发烫了还能说出这么六月寒的话。 好在这话没被系统记录为必须要执行的任务,大概是因为没有具体到“今天”? “我今天就要说……”应津亭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到云清晓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接着开了口。 应津亭想也不想地马上捂住了云清晓的嘴。 云清晓大概是被堵了嘴,更委屈了,睫毛轻轻颤抖着,像是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看看是谁这么欺压他云二少爷。 应津亭的掌心感受着云清晓软烫的唇,看着云清晓迷迷糊糊的模样,不知怎么的,这手就松开离远了点。 云清晓生病了也本性不移,逮着机会把刚才的话“喊”完了:“就要说!不等回家……今天就要说……说一千句话……” 应津亭听到系统通知的时候已经非常心如止水了。 他想,一千句话倒也不多,正好云清晓现在不舒服睡不着,他当哄云清晓睡觉便是,算作赔礼吧,反正他这会儿本也不困……暗地里害了人,暗地里赔礼,倒是都叫他包圆了。 第35章 可应津亭知道自己,别看他现在似乎挺多愁善感甚至自我反思,真让他对云清晓说出实情再道个歉,他宁愿选择杀了云清晓永保秘密、回头想得起来就再抒发一下愧疚——他就是这么个脏心烂肺的伪君子。 应津亭又给云清晓掖了掖被子,然后靠在床头,也不管云清晓听不听得到,开口道:“你今日提了《礼记》,那背礼记给你听,你不听困也能听晕过去,挺好。” “《曲礼》曰:‘毋不敬……’” 第18章 云清晓是在丑时被发现病了的,清醒过来已经是午后未时要结束,早膳和午膳时间都错过去了。 睁开眼时,云清晓还是有些头晕,以至于被人扶起靠床头坐好了,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床边有人。 云清晓本来以为是应津亭——发烧得头疼时睡不着,隐隐约约记得应津亭给他喂药,还一直在他耳边叫魂似的说话来着。 但抬眸一看,云清晓发现眼前是张陌生但温润如玉的脸。 云清晓眨了眨眼,接过了对方端过来的水:“多谢,你……” “祖母家书中说你撞坏了脑子,人和事都记不得了,眼下亲自确认过了,方知的确是真的。”对方轻叹,“清晓,我是你哥。” 云清晓端着白瓷杯:“……” 稍微有点尴尬。 喝了一口水压下尴尬,云清晓对面前的云清寒卖乖地笑:“哥,你回来啦。” 话音落下,云清晓自己先微微一顿——说来奇怪,他本来以为见到云清寒会不自在,但这声“哥”出口得比他预期要顺嘴,而且简短一句话打完招呼,竟觉得陌生感都消散得差不多了。 “嗯。”云清寒侧身坐在床榻边,伸手摸了摸云清晓的额头,“倒是不烧了……我今日一早回到长陵城,先回了一趟家,才知道你被带进了宫,这之前我在行军回来的路上,祖母便没特意传信与我说这事。之后入宫面圣,陛下说你病了,我特请了来瞧瞧你。” 闻言,云清晓一脸期待:“那哥你有跟陛下说要带我回家吗?” 云清晓睡了太久,头发有些乱,云清寒摸完额头又顺手帮他理了理头发,闻言他一笑:“想回家?那怎么我听秦王说,你在宫里跟陛下挺乐不思蜀的?” 云清晓感到诡异:“……哥,你是不是武官当太久,学识全丢了,怎么用词这么奇怪……” “没有眼下琅玕殿的谣言奇怪。”云清寒放下手,好整以暇地说,“我对宫里不熟,不确定是琅玕殿的人嘴不严传得阖宫都知道了,还是单是秦王在这里安插了眼线告诉他的,总之我进宫面圣的路上,秦王特意半路拦我,说……” 微微停顿,云清寒轻叹道:“说你自入宫后与陛下形影不离,昨夜更是与陛下在寝卧独处许久,沐浴更衣都未出来,夜里突然高热不退,竟是不知为何偏要在子夜过后到你房间的陛下发现的,之后喂药都未假手于人。” 云清晓越听越瞠目结舌:“不是……等等,是我想歪了,还是哥你说的‘谣言’就是那个意思?” 云清寒眉目间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无奈,温和地回看他。 云清晓登时放下白瓷杯,整个人都要从床上跳起来了:“我只是不小心脚滑!摔到那个浴池里面去了!陛下怕我着凉生病才让我就在他那边沐浴的!我沐浴的时候,陛下人在外殿呢!我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 云清寒忍俊不禁,按住云清晓的肩膀把他压回床头靠着:“好了,别这么激动。我猜测着,大概也就是秦王的眼线把琅玕殿的事告诉了他,他故意意有所指地来跟我说说罢了,传不开。” 云清晓这才好受了点。 “你放才说,不小心脚滑摔进了浴池?”云清寒又和声问。 云清晓点了点头。 云清寒:“你怎么跟到陛下浴池边上去了?” 云清晓一顿。 “你啊,这么久了,还是这般天真烂漫。”云清寒轻叹,“新帝登基两月,今日是我第一次面圣,便觉得他不似能甘愿做个傀儡、等着秦王老死的……” 云清晓没想到云清寒说话这么“坦率”,一时震惊。 看到他的表情,云清寒笑了笑,接着说:“琅玕殿有秦王的人,这里发生的事会传到秦王耳中,陛下未必会想不到,甚至许是事先就故意设计的,想拿你当障眼法糊弄秦王,方便他自己谋划些别的。秦王特意在我入宫面圣前把此事告诉我,兴许是想我提前对陛下心生抵触,顺便让我想办法把你带出宫,不再让陛下有继续和靖安侯府接触的机会……” 云清晓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哥!你照顾一下我这个病人吧,本来就晕,你说得我更迷糊了……反正我回家就行了吧?” 云清寒屈指往他额头上敲了下:“所以祖母发愁呢,说你不求上进,再过两年就要及冠了还像个孩子,这也不管那也不顾……明天晚上端午宫宴,陛下答应了宫宴之后你随我回家,御前侍卫这差事我已经替你请辞,之后便不用回宫了。” 云清晓捂了捂额头被敲的地方,放心了:“那反正我就这德性了。为什么是明晚回去呢,陛下说的?” “嗯,我本想借着你生病了、家里府医为你看诊多年的由头,今日出宫时便带上你。但陛下说你还没醒,而且在宫里病的那就至少等病好了再离开,还说若是宫里太医不如侯府府医,那把府医送进宫来也行。我不便争执太过,且你的确需要静养,最终便定了明日宫宴结束后。”云清寒道。 第36章 云清晓点点头:“那你和祖母在家里给我留个粽子,我明晚回去当夜宵!” 云清寒失笑:“就你这肠胃,吃不了两口便要喊腻,浪费,不给你留。” 云清晓哼哼两声:“……说到粽子,我这会儿还真饿了。” 玉英房送来了清淡的饭菜,云清寒陪云清晓用了膳,又坐了会儿,等云清晓再度睡下歇息了,云清寒才起身离开偏殿。 应津亭这皇帝在主殿坐着,云清寒离开之前依礼去参见。 都怀疑应津亭是因为靖安侯府的出身盯上了云清晓,但靖安侯本人云清寒与皇帝打了照面后,却发现应津亭似乎对靖安侯府不感兴趣——但凡有丁点兴趣,以应津亭对云清晓的“热络”,没必要再在靖安侯本人面前装模作样,云清寒也没从中感觉到丝毫假装的意思。 而这反倒让云清寒有些不安起来。见到应津亭之前,云清寒本以为秦王说的那些话是故意添油加醋、引人误会,但见到应津亭之后,云清寒不禁怀疑难道秦王说的是真的? 比起应津亭觊觎云清晓,云清寒倒宁可这新帝觊觎靖安侯府的兵权。 好在云清晓一无所觉,也没受到实际伤害,没心没肺只惦记着回家自由自在。云清寒觉得,还是就让云清晓以为应津亭只是纯粹为了权势谋划接近他比较好。 “谢陛下恩典,容臣在宫中久滞见了舍弟。舍弟已退了烧热,瞧着精气神很好,想来明晚宫宴后回了家,家中祖母见了不会再为他担忧。外臣不便久留此处,臣便告退了。”云清寒行礼道。 应津亭也没话想跟这靖安侯说,挥了挥手让他走了。 片刻后,应津亭回了内殿,问方才指使去偷听的影卫:“云清晓他们俩说什么了?” 影卫面露惭愧:“禀主子,那靖安侯武艺高强,属下没找着机会去爬房梁,窗外偷听也不敢离得太近,故而没听着什么……” 应津亭无所谓地点点头:“总归不会是孤的好话。” “不过属下在偏殿外的树上蹲守时,瞧见了另一件事。”影卫又说,“素琴又悄悄往外传信了,接密信的还是平日里会给玉英房送菜的人。” 应津亭这琅玕殿,除了一个额外的人影他都不想看见的主殿之外,其余的说是漏成筛子都算是拉低了筛子的水准。 琅玕殿上下宫人,不仅有摄政王秦王的眼线——比如大太监书喜等等。 还有上一个登基不足两月就英年早逝,暴毙而亡的怀帝他遗孀们想方设法安插进来的眼线——比如影卫刚提到的宫女素琴等等。 甚至还能往前,毕竟应津亭和怀帝他们兄弟俩的爹平德皇帝也才驾崩几个月,平德皇帝留下来的妃嫔们自然也有想要多得些信息自保、或者尚不甘心朝局的…… 平德皇帝曾经的后妃们,还有怀帝在世时的后妃们以及年幼的皇子公主,都在应津亭登基前被安排离宫移居了宫外的皇家别苑景华宫,为了伸手到新帝这里,又怕打草惊蛇了摄政王,也是费了不少功夫,应津亭都不好意思拆穿琅玕殿里哪个宫人是谁谁谁的眼线。 “明日端午宫宴,景华宫那边的人好不容易有机会回宫一次,是该抓住机会。”应津亭道。 影卫想了想,说:“主子,素琴会不会像书喜那样,信里说些臆测您和云二少爷关系的话?” 应津亭微微一顿。 虽然事初并非他故意设计,但昨晚他让书喜去拿云清晓的衣物时,的确想到了这么一个可能的后续,不过也没在意罢了。 “随他们胡思乱想去吧。”应津亭道。 胡思乱想得越多,付诸的行动也就越多,应津亭想把水搅浑一些而已,越乱越好,反正这皇位他本也没打算坐到底,等到够乱了,就是他“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应津亭想了想,又起身来到偏殿。 云清晓刚睡下不久,这会儿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有半张退烧后重回苍白的脸露在外面。 应津亭垂眸看着,无端又回想起了昨晚浴池里,有水珠从云清晓睫羽间滴落又滑下脸颊、仿佛是他哭了的模样……要说这金尊玉贵的小少爷虽然没个正型,但属实也真没有多脆弱,都没哭过。 方才云清寒在这里,肯定跟云清晓说过明晚宫宴后带他回靖安侯府的事了。 应津亭弯了下唇,心想届时这少爷的预期落了空,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郁闷哭。 …… 云清晓再度醒来时天色已黑,他起身洗漱,在偏殿里用了书喜送过来的晚膳,然后去主殿找了下应津亭。 明天晚上就要走了,云清晓现在看宫里什么都格外顺眼,何况是他眼里的“救命恩人”以及昨晚及时发现了他生病的应津亭。 于是应津亭收获到了堪称云清晓入宫以来最真诚的行礼和笑容:“参见陛下。” “免礼。”应津亭忍俊不禁,“生病了还这么高兴?” “这不是病好得差不多了吗。”云清晓一身轻松道,又想起来个问题,“陛下,听说臣夜里发烧是您发现的,不知您那时候为什么会突然去臣房间?” 云清晓问得这么坦荡,倒叫应津亭觉得自己见不得光起来。 他轻咳了声,说:“朕睡不着,寻思着或许你也没睡,你不是喜欢晚膳后在院子里看月亮吗,本是想叫你一块儿看月亮的。” 云清晓:“……” 第37章 记承天寺夜游,怀民亦未寝是吧。 这其实还是应津亭“美化”过后的说法,其实当时就是他自己难受,明知道以云清晓那睡神的能耐肯定早就睡了,还是故意去他房间,想把人薅起来陪他不能睡。 没想到云清晓发了烧,又一次锤问了应津亭岌岌可危的良心。 云清晓这会儿没想那么多,也懒得去纠结应津亭话里有几分真假,哑然了一瞬间后马上兴致勃□□来:“那陛下现在还想看月亮吗?” 于是片刻后,应津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就是和云清晓一起出了琅玕殿,来到了宫内最高的摘星楼,坐在屋顶上——看月亮,和星星。 屋顶是个宽阔的平台,四周有木栏杆围拢,倒不危险。 云清晓白天睡够了,现在时辰也不晚,他精神奕奕,但应津亭其实没什么“生机”——他昨晚一整夜没睡,白日里虽然没朝堂上的正事要做,但不成眠这毒药霸道过分,白天有再多闲暇时间也仍是难以入睡。 现在应津亭明面上瞧不出疲惫感,已经是因为过往多年和不成眠共生出来的熟稔了,让他再像云清晓这样眼睛亮得跟正在默数的星星似的,他做不到。 应津亭仔细打量了云清晓的脸,发现其实细看还是能看出病尚未完全痊愈的恹感,只是那点憔悴被云清晓眉目间流转的神采毫不客气地压了下去,显得他越发活泛。 “你今天晚上还能睡着吗?”应津亭突然悠悠开口,“都睡了一整天了。” 闻言,云清晓莞尔:“当然,陛下可别小看臣。” 应津亭不置可否。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下了摘星楼。 快回到琅玕殿时,应津亭又一次提到:“你今晚若是睡不着,可以来找朕下棋,你会下棋吗?” 云清晓:“……” 会下五子棋。 琴棋书画只无师自通个“画”的云清晓坚定道:“谢陛下挂心,但臣觉得应当不用叨扰陛下,臣待会儿回偏殿就睡了,一定能一夜好梦到明天日上三竿!” 云清晓话音落下,应津亭即刻收到了系统通知,霎时心情愉快许多。 “那朕明早也晚些起,等你一起用早膳。”应津亭说。 云清晓眨了眨眼,看向应津亭,欲言又止。 他好不容易放下了去好奇应津亭到底是不是断袖、有没有觊觎他的美色,可现在应津亭又说这话…… 并不知道自己被悄悄当了安眠药的云清晓默默叹气。 第19章 翌日,五月初五,端午佳节,驱邪避灾。 一早起身后,云清晓就发现今天天气热了点,出门吹到小阵微风,相比前面几天都多了夏日的感觉。 他体弱,比常人畏寒,如今他都感觉有点热了,那的确是夏天到了。 端午虽然是个节庆,但往年宫里鲜少特意在这一日大办宫宴,今年则较有不同,毕竟是新帝登基之初,遇到节庆热闹一番以显重视。 管他是不是实权皇帝,反正坐在龙椅上就足够特殊了,面子还是要有的。 正好戍守在外三年的靖安侯也回来了,宫宴上犒劳犒劳也顺势。 宫宴安排在紫薇殿,分为了内外两处席位。 外殿席位由近及远按着官阶品级由高及低依次落座,文臣武将左右分明,高台中间自是帝王之座,皇帝的座位往下一阶、仍是在殿内高台上的左侧设有一方稍低调些的桌案,那是给摄政王秦王准备的位置。 因着当今陛下应津亭后宫空无一人,所以依制本可出席宫宴场合、不用避讳百官外臣的皇后与皇贵妃这两个在皇帝之位两侧的桌案是空着的。 ——不过应津亭特意让大太监书喜来吩咐了,让就在龙椅旁边增设一张小桌,说是方便毕竟是靖安侯亲弟的御前侍卫云清晓也能一起用膳,没有哥哥在下面吃、弟弟在上面干站着的道理。 而这安排不合礼制,说法也很没有道理,毕竟完全可以直接在靖安侯身侧加一张桌子,人家兄弟俩坐在一块儿不比龙椅旁边多张桌子看着规矩多了? 但秦王听闻了也只是笑笑,说随陛下的意。 既然如此,那就在龙椅边上加了桌椅。高台之上格外瞩目,到时间入宫来到紫薇殿的百官们就没有注意不到的,也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是他们消息不够灵便,还不知道陛下后宫有人了?看着排座,想来是不便给高位分但又实在宠爱…… 只有云清寒入座时微微蹙了眉,心想那台上皇帝边上的桌椅,不会是专门给他那傻弟弟的吧?这皇帝到底想做什么,秦王都不管吗! 外殿这边文武百官入席,紫薇殿相隔不远的内殿那边,自景华宫而来的先帝妃嫔和子女们也在落座。 平德皇帝在位三十六年,沉湎酒色,他驾崩时留下的妃嫔们数量着实不少,都迁居了景华宫,今日也没有全来,只有其中几个地位较为突出的太妃来了,还有怀帝的生母钱太后。 而怀帝驾崩时还年轻,当时后宫只有皇后章氏、妃嫔三人,留下了一子二女,年纪最长的皇子由皇后所出、但也不过才三岁,剩下都只有两岁的公主则由另外的妃嫔所出。今日她们都回了宫,本也有想就待在景华宫不掺和的,但迫于秦王遣人去请,说是新帝继任怀帝之位不久,怀帝家眷当彰显亲近尊重。 宫宴开始前,已经升为“太后”的章氏抱着自己已经不是皇子、只能称为宗室子的三岁儿子应棠棣,面色深沉如水地坐在席间。 第38章 应棠棣的亲祖母、怀帝的生母、平德皇帝在世时的继后,当今宫廷禁军首领钱都指挥使家的姑祖——钱太后突然开口,似是回忆往昔。 “哀家从前听宫中老人说过,先帝——平德皇帝他登基之初,也不过才三岁,父皇永安皇帝忧心国祚不稳,便将幼年的平德皇帝托付给了秦王……三岁的平德皇帝啊,阿棠如今与他皇祖父倒是正巧一个年纪。” 三岁的幼子听不懂皇祖母的意思,只是听到了自己的小名,咯咯笑起来,殿内另外两个也被各自生母抱着的两岁小女孩儿听到笑声,也跟着乐起来。 见状,另一位全然不知内情、只觉当下压抑的太妃忙笑道:“太后娘娘您瞧,您这几个龙子凤孙多伶俐啊,这笑声听得人心里软和。” 钱太后笑了笑。 章氏没有言语,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儿子,又抬眼看向内殿前方的墙壁。 一墙之隔,那边是外殿。 那边有龙椅。 …… 应津亭这皇帝是最后才出场的,云清晓和他一起。 对于被围观这件事,云清晓没什么心理障碍。 他也不知道原来皇帝两边空着的位子是给高位娘娘坐的,在应津亭旁边低矮偏小的席位坐下来时还心里嘀咕,心说反正都让他坐到皇帝旁边了,那有现成的、更舒服的位子干嘛不给他坐,非要另加一张,瞧着格局布置得不太对称。 不过,单就“坐在皇帝旁边”这件事,云清晓隐约猜到应该不太合规矩,毕竟君臣有别嘛。 但应津亭自己提的,秦王好像也没意见、不然这增设的桌案摆不出来,于是云清晓也没吭声反对——他挺好奇龙椅的视角的,这回不坐上来,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满足好奇心。 看到云清晓在应津亭身侧坐下,秦王抬手饮了一杯酒,挡了挡唇角意味深长的笑。 而云清寒一看云清晓的反应就知道他压根没多想,简直把没心没肺四个字腌入味了,头疼不已。 至于其他文武百官,看到云清晓就那么行云流水地坐下了,神色各异,忍不住打量皇帝和摄政王。细碎耳语的交谈间,原本不知道云清晓身份的也很快知道了他靖安侯府二少爷的出身,于是更为惊讶,隐晦的目光不少又落到了席间靖安侯的身上。 人到齐了,秦王当着众人的面使唤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书喜,让他喊开宴。 筵席开始,云清晓尝着这之前没见过的菜色,颇有点心无旁骛只等解散了跟他哥回家。 不过毕竟是在宫宴之上,云清晓还不至于真把眼耳关了,别的大臣说话他也听上一耳朵,秦王主张群臣起身敬酒他也跟着站起来敬酒,主打入乡随俗。 筵席之初,场面倒也其乐融融,直到歌舞入场,有人在奏乐声中突然提到:“靖安侯在南边鹤城戍守三年,实在辛苦,南边隔着陵江有姜颖两国虎视眈眈,又闻鹤城驻军之地荒僻清困,靖安侯年纪轻轻便熬了三年心血在鹤城,不愧是老靖安侯后人。” 云清寒抬眼看去:“靖安侯府忠君爱国、保境安民乃是本分,何况姜颖宵小未有妄动,本侯在鹤城三年并无功绩,当不起李尚书如此谬赞。” 李尚书哈哈一笑:“侯爷谦逊了。不过说起来,这鹤城险要,如今靖安侯回了长陵,那边换防的将领却仍是迟迟未定,怕是不宜啊。靖安侯了解鹤城风土人情,不知可否有举荐人选?” 对方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周遭其他人隔岸观火。 上面坐着的傀儡皇帝应津亭在低声问云清晓会不会喝酒。 云清晓表示自己失忆不记得了,不过听身边丫鬟小厮说过他这个吃喝玩乐的病秧子纨绔一般喝的都是果饮茶水和汤药,只看玩伴们喝酒。 云清晓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下面,有些担心他哥被设套……虽然他听不懂吧,但反正感觉问他哥的李尚书不怀好意。 摄政王秦王也没开口,身侧的近侍低眉顺眼地帮他一杯接一杯斟酒。 云清寒跟高台上的云清晓对视了眼,复看回李尚书,不接话茬:“本侯虽与鹤城相熟三载,却与朝中同僚不甚相熟,换防戍守之事朝中自有章程,本侯不擅此道便不添乱了。” 李尚书问到了什么,云清寒回应也只提及什么,半点不多说,也不顺势问问怎么朝中动作这么慢、按理来说应该是他启程回长陵之前,和他换防的新鹤城驻地将领就该到了才对,怎么如今还没定下来。 ——虽然大宛重文轻武,平德十九年内乱变成外患后更是对兵权讳莫如深,对武将的忌惮与辖制已经到了鹤城那样与南颖和南姜隔江相对的关卡要塞驻防都三年一大换的程度,生怕哪个驻军久了的武将把鹤城控制住了。 但鹤城驻地将领仍然是个值得一抢的肥差。 别听李尚书把鹤城驻军说得凄苦,实际鹤城临江十分繁华,只是驻军不便离城中百姓太近,安札在了出门便是滚滚江水的人烟稀少之处而已,也更便于日常练兵巡防。 大宛东西南北四大驻军之地中,鹤城条件最好,如今没有战事,鹤城算是大宛武将最好的熬资历去处。 三年前,若非云清寒有靖安侯爵位在身,鹤城换防又正好换到了由老靖安侯调|教出来的靖节军,靖节军私下里对云清寒承袭了爵位却始终不被朝廷安排回去统领靖节军之事颇有微词,这么个好差事还落不到云清寒身上。 第39章 这三年戍守,中间其实还有个插曲——两年前靖安侯府的老太君襄宜郡主突发重病,太医前去都一度说怕是要准备后事,云清寒特请旨回了长陵侍疾,要不是老太君绝处逢生及时好转,估摸着靖安侯府这到手的鹤城差事又得还给朝堂。 眼下宫宴之上,几个朝臣又纠缠起之前就没纠缠出结果的鹤城驻防将领人选之事来,待到殿中歌舞换了又两轮,秦王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好了,今日端午,宫宴上都消停些。” 然而没消停一会儿,又有人旧事重提了南边水患,说北边的干旱和四方军饷告急以及所谓的国库空虚都是瞎扯,南边水患却是实打实的,这赈灾之事已经拖了许久,再拖下去怕寒了人心。 长吁短叹完了,那官员又问云清寒回来路上看到灾情如何没有。 云清晓正要听他哥怎么回答,目光却突然被殿中群舞的变换吸引了去—— 只见身着彩衣的舞女们步步生莲华间环绕如含苞待放的花,齐齐往外一仰舞,便有打扮更为华丽夺目的一个舞女自花芯而出,不知如何做到的,竟是平地升空一般轻盈地踩到了周遭其他舞女手中所持的软扇上。 舞女们随之变换阵型,自然成列地展开来,离云清晓他们所在的高台越发近了,而凌空主舞的舞女沿着软扇款款行来,眉眼间笑意如画。 来到离高台不过一丈之地时,舞女手腕轻动,所持软扇骤然间银光一闪、轻纱落下现出软剑的行迹来,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她踩着最后一个同伴撑起的扇面落到了高台上。 方才柔软的举止变得凌厉,她持剑目标明确地朝龙椅上的应津亭而来。 与此同时,众目睽睽之下,一个蒙面黑衣人自高台上方的横梁跳下,拿着更短的匕首,亦是凶意明确——匕首寒光直指应津亭身侧的云清晓。 电光石火间,云清晓寻思着他今天还想回家吃粽子呢! 第20章 “刺……刺客!” “有刺客!快护驾——” “保护秦王!” “禁军呢!快点把刺客抓起来!” “该死,禁军是干什么吃的,竟能让舞女把刀剑带进来!” “梁上有人都没发现,钱都指挥使这皇粮吃得真容易啊!” “禁军在干什么!动作快点!” “钱都指挥使居然喝醉了?这端午席有这么好吃吗……” “等等,靖安侯……” 底下同一时间四面八方响起七嘴八舌,高台之上须臾之间刀光剑影,同一大殿内的场面仿佛被强硬地划分为了两个极端。 云清晓先看到了冲应津亭去的软剑,寻思着皇帝被刺杀的名场面也是让他瞧见了——还没寻思完,发现横梁上又跳下一个黑衣人。 嚯,居然真的有蒙面黑衣躲房梁上搞刺杀的!不过既然都能悄悄躲上房梁了,干嘛还要安排舞女打草惊蛇,直接跳下来剑指龙椅不是更快,难道舞女和黑衣人不是一伙的?那应津亭这敌人也太多了吧!都选今晚动手,这么默契吗! ——还是没嚯完,思绪转瞬又跳到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云清晓发现这黑衣人怎么好像是冲他而不是冲应津亭? 脑子清楚这个事实,但他并不强健的身体实在是反应不过来,云清晓此时才知道原来面临生死危机自己都能这么“淡定”…… 早知道就不该觉得坐在皇帝身边很有意思!坐他哥身边的话,就算有刺客针对他,他哥武艺高强也能护他一下。他还想今天宫宴结束了回家吃粽子呢! 下意识瞥向应津亭,云清晓发现应津亭似乎也被突发的刺杀吓懵了似的,坐在龙椅上没动弹。 于是云清晓诡异地心理平衡了——看,应津亭长那么漂亮的肌肉,现在遇到刺客不也躲都忘了吗,所以他这个纨绔不行,很能被理解……没想到他要和应津亭同年同月同日死了,唉,也不知道他的丧礼能不能蹭个龙气。 不过,“坦然赴死”的云清晓接着又发现,舞女和黑衣人应该不是一伙的,因为两个人一点提前计划过的默契都看不出来,那黑衣人的匕首也不知道怎么的,冲着云清晓这边来的路上却擦到了舞女手里的软剑剑刃。 软剑与匕首交错,两边的力道和气势都乱了。 舞女的软剑更长更易变形,本来想要从桌案上方穿过去刺杀龙椅上的应津亭,但黑衣人的匕首害得她软剑偏低了点,就擦到了桌角处,错失良机。 而黑衣人自己的刺杀行动显然也受到了影响,竟是仿佛是个生手第一次干这脏活一般,手一抖就把匕首掉到了地上,然后黑衣人落到地上去捡匕首,把正欲抽剑另找角度的舞女挡住了。 舞女本不欲和这莫名其妙跳出来的黑衣人有牵扯,只想奔着自己的目标速战速决,奈何被干扰,她大动肝火,心想哪条道上的窝囊废被放出来了:“滚开!” 黑衣人闻言也火了:“你哪条道上的蹿出来乱我计划!” 舞女没工夫费口舌,禁军再假装迟钝也得有个限度,做得太明显事后就不好看了,所以她不能再耽误时间,不然禁军上来了这戏不好作。 抽回软剑,然后舞女想要踩着桌案凌空刺应津亭,但黑衣人还是很朴实地想要捡自己的匕首,行动间又把舞女妨碍了。 “蠢货!”舞女骂道。 黑衣人不甘示弱:“我计划得好好的,要不是你突然跳出来,害得我也不得不提前跳出来,能变成这样!你耽误了我的活!” 第40章 舞女难以置信,怎么会有杀手在行动的电光石火间还这么啰嗦的! 不过趁着这个时间,云清晓总算抓住了机会反应过来,站都不站一下就直接弓着腰往龙椅后面挪,生死面前形象什么的不重要! 挪了两步见应津亭还干坐着看刺客吵架动手,他连忙扯了扯应津亭的衣摆:“快躲吧还看热闹呢!” 生死面前敬称也不重要,反正应津亭又不是不知道他压根就没什么对皇帝的敬畏心。 应津亭闻言垂眸看向他,然后才回过神似的点点头,也一脸严肃往龙椅后面挪。 两个人蹲在宽大的龙椅后边,应津亭问:“你说的躲就是这里?” 云清晓扒着龙椅一脸紧张地注意着刺客的动向:“嗯!” “恕朕直言,这龙椅没有真龙庇佑,躲在这里和不躲差别不大。”应津亭道。 “能躲一下是一下!”云清晓说着有点纳闷,心想应津亭怎么这么淡定? 异国他乡当过十五年质子的人心理素质就是好啊。 “禁军侍卫和我哥……臣的兄长都上来了,只要陛下和臣别被抓住当人质,这两个刺客一定跑不掉!”云清晓又说。 应津亭笑了下,看向登上高台的台阶。 很显然,云清晓想得太简单了。 高台之上方才是没有安排侍卫的,刺客出现后禁军们似乎惫怠久了没马上反应过来、下意识先去看禁军统领钱都指挥使,然而钱都指挥使喝醉了,平时操练得潦草的禁军们看着高台上凌厉的刺客,竟是一时没人敢当出头鸟。 于是一部分侍卫们被今夜值守紫薇殿的禁军队长指挥去抓台下其他舞女,另一部分侍卫被队长带着堵在了上高台的台阶前。 云清寒匆忙绕过四散奔逃的舞女、乱七八糟追捕的侍卫、生怕被波及所以躲闪不及的朝臣们,好不容易来到高台下,又被其他侍卫挡在了外面。 而那方才还停滞不前的禁军队长看到了云清寒,就仿佛有了底气一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地招呼着士气还不如土匪打家劫舍的禁军侍卫们往上冲。 没冲几步就叠罗汉似的倒在了台阶上,看得天生面色温润如玉的云清寒脸色肃冷,直接踩着几个侍卫的肩膀快步上了高台。 整个紫薇殿内乱如洪流,而洪流之中竟就是整个大宛的达官显贵、文武支柱,简直让人多看一眼都怀疑大宛明日便要江山覆灭。 高台之上,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书喜跌坐在地、失神无能的泥样。 此外秦王没被刺客针对,也没因此惊惧,仍然端着酒杯稳坐,唯有会武的近侍方才往前移了移、警惕地以防刺客调转矛头。 不知情的人瞧着,怕是要以为这刺客是秦王安排的,所以他自己才能这么从容不迫。 而两个不是同伙但“内讧”中的刺客此时总算回过神来一般,已经捞起自己匕首的黑衣人不由分说地抓着舞女身上衣物的飘带,把她推向了刚上高台的云清寒那边:“你对付他!我杀人,帮你的一起杀!” 舞女咬牙切齿,但失了先机,也别无他法,只能憋着气和这个毁了自己本来能很顺利的行动的黑衣人暂且“合作”。 她手腕翻飞,软剑指向云清寒。 而黑衣人此时绕过桌案,踢开了颤颤巍巍但怕事后被问责所以还是尝试阻拦一下的大太监书喜,对龙椅后面的应津亭和云清晓哈哈大笑:“拿命来吧——” 闻言,虽是生死关头,但云清晓还是忍不住分神想,这黑衣人发言好反派啊…… 舞女的刺杀目标是应津亭,而黑衣人方才行动显然是冲着云清晓去的,眼下黑衣人自然是先紧着自己的目标下手,那匕首毫不客气就朝云清晓去了。 云清寒目眦欲裂,然而被舞女和软剑缠得实在分不开身。 云清晓倒是也想跑,但动作实在没人家专业的快,黑衣人和匕首眨眼间就到了面前。 不过这方才还能和舞女打得平分秋色的黑衣人刺客似乎的确和他自己手里的匕首不熟,朝云清晓刺过去时竟是刀尖又不慎擦到了龙椅椅背,云清晓听到那刺客不大高兴地骂了声,然后看到那匕首寒光冲自己手臂而来。 ……也行吧,云清晓寻思着,伤到手臂总比心口中刀来得好,他哥那边好像马上就能抽开身了,或许赶得上救他一救? 然而出乎云清晓——以及在场还有空关心刺杀现场进展的其他所有人——的意料,黑衣人的匕首捅到云清晓之前,本来不是黑衣人的目标所以被直接忽略掉了的应津亭把云清晓扑倒在地。 应津亭挡在了云清晓的身上,那黑衣人的匕首也就结结实实扎到了应津亭的肩头。 云清晓错愕地听到应津亭闷哼了声,抬眸便对上了应津亭幽深的目光,那目光中竟还带着些许安抚意味。 黑衣人似乎也有点意外,作势要把匕首拔出来好继续刺杀云清晓似的,然而一软剑自舞女手中脱手后横空飞来,黑衣人为了躲闪连退数步,匕首也没来得及拔。 宫中除值守禁军侍卫外不能携兵器,云清寒此时拿着一柄方才踩着侍卫上高台时顺手从某个侍卫那里拿来的剑,而倒霉催的是那个侍卫不知是怕血还是怎么,佩剑居然没有开刃!用起来还不如木棍好使。 终于用手里这把废铁挑开舞女手里的软剑后,云清寒一掌拍在舞女肩头,舞女整个人都朝黑衣人那边飞了过去,云清寒趁隙来到云清晓和应津亭身边。 第41章 应津亭按着自己受伤流血的肩头,在云清晓的搀扶下正要坐起身,云清晓乱得大脑空白,看到云清寒到了身边才松了口气:“哥……太医!陛下他受伤了……” “别怕。”云清寒轻轻扶住云清晓。 在场伤得最严重的其实是舞女,舞女被拍向黑衣人后,黑衣人退无可退只好又给了她一掌、把她拍到了地上,然后黑衣人奔着最近的窗户逃窜,离去之前还骂道:“倒霉催的——姑娘,对不住了啊,我行动失败先跑了,咱俩散伙!” 舞女呕出一口血来。 看到黑衣人跑了,那禁军队长舞着剑:“追——” 云清寒没有离开高台,担心黑衣人调虎离山杀个回马枪。 而那黑衣人匕首使得不怎么样,逃跑轻功却了得,别说宫里禁军这些废物大点兵,就算云清寒真追出来了也不敢保证能追上。 夜色下又极方便隐匿踪迹,而且知道舞女刺杀内情的禁军高层也有些拿不准那黑衣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钱都指挥使另有安排,所以不论是什么原因,反正追得不大上心。 面对这样的“对手”,黑衣人跑得都觉得没意思。 若是有人追上了黑衣人,会发现这刺客在宫里兜兜转转,最后竟是奔着皇帝寝宫琅玕殿去了! 黑衣人熟门熟路地落到房梁上,和守在这里的“同僚”影卫叹气:“主子有病。” ——方才在紫薇殿内吊儿郎当的男人声音,此时变回了女声。 她想不通:“不是主子自己说要弄伤那个云二少爷,好把人留在宫里吗?事到临头了他自己搞了个英雄救美,真是……美色误人!我演蠢货刺客演得很辛苦的好不好!一点都不体谅下属!” 另一个影卫没她这么张扬,也不敢对应津亭指指点点,只好说:“主子自有安排,计划临时有变,来不及说也正常。” …… 禁军侍卫们无功而返时,紫薇殿内已经消停了。 宫中除了禁军值守外,还有秦王培植出来的万杉军,万杉军和操练时水漫金山的禁军不同,一身甲胄重得实打实,上行下效纪律极高,眼下紫薇殿内迟迟而来的万杉军正在善后收尾。 秦王仍然坐在原位,而受伤的应津亭在云清晓和云清寒的陪同下由万杉军护送回了琅玕殿、宣太医治伤,至于今晚宫宴和刺杀后续,自然都由秦王接着坐镇紫薇殿处置。 应津亭“运气好”,虽然血流得吓人,但伤口不严重,太医小心拔出匕首,然后上了药包扎。 云清晓就眼巴巴地站在旁边,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应津亭肩头沁出血色的纱布。 他两辈子都没见过今晚紫薇殿里刺杀的场合。 既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当做刺杀目标的一天,也没想到当时应津亭会替他挡刀。 云清寒在边上一看云清晓的表情,就知道这傻弟弟他今天怕是难带回家了。 太医给应津亭包扎处理好伤口后,恭顺地退出了这皇帝的寝居,然后殿内就只剩下应津亭和云清晓、云清寒了。 ——大太监书喜劫后余生后忙不迭因为救驾不及时告罪求饶,然后被秦王留在了紫薇殿说要和其他渎职的侍卫宫人一起问罪。 护送应津亭回琅玕殿的万杉军侍卫本想跟进殿内,被应津亭冷脸沉声拒在了外面,万杉军听命秦王,但秦王对应津亭这个皇帝的态度一直很模糊,没打算放权,但似乎也没有一点自由都不给的意思。 于是万杉军出于谨慎把整个琅玕殿搜寻了一遍,确认安全后便遵命没有跟进殿内,只继续守在殿外以防那逃走的黑衣人刺客再来。 空旷静谧的殿内,云清寒先开了口:“陛下万金之躯,今夜宫宴上却受舍弟清晓牵累,致使龙体有损,是靖安侯府大过。虽尚不知清晓从何招来当众刺杀之祸,但清晓既不擅照顾伤患,亦手无缚鸡之力,继续留在宫中只怕添乱,更怕再有祸端牵连陛下,故还望陛下安心养伤,容臣照着原本的打算,今夜便带清晓出宫,往后家中定用心管教,不叫舍弟再胡生事端。” 闻言,云清晓知道这是他哥想带他远离是非之地的意思,但……他又看了看应津亭。 毕竟失血有点多,应津亭这会儿唇色都有些惨白。 云清晓又想起来方才在紫薇殿里这人把他扑倒在地、护住他的情景了。 不过,也确实如他哥所说,他留下派不上用场,还添乱,而且不论如何今晚那黑衣人刺客也是冲他来的,那黑衣人跑了还没抓到,万一回头悄悄潜进了琅玕殿,又牵连旁人,还是不好。 回了家,他大不了十二个时辰缠着他哥,等黑衣人被抓到、水落石出了就安心了。 然而没等云清晓说话,应津亭先笑了:“靖安侯倒还给朕面子,把话说得这般含蓄好听,其实是在责怪朕连累了云清晓吧?那刺客若只是想要杀云清晓,何必潜进宫、特意守在横梁上选今夜众目睽睽下动手,在宫外挑个云清晓出门闲玩时下手不更容易,制造成意外更是连追杀都不必担心。” 云清晓微微一顿。 他没意会错的话,应津亭这话是不想让他出宫的意思吧?应津亭之前也的确挺不愿意让他回家,是昨天他哥回来掰扯了,应津亭才同意今晚宫宴结束后放他走。 人家毕竟为了救他受伤了,加上前天晚上浴池溺水那事,这都第二次救他了,那不如就……至少待到应津亭伤好了再出宫? 第42章 云清寒作揖道:“臣不敢。陛下负伤,方才太医也嘱咐需静养,兼之眼下时辰不早了,家中祖母昨日得知今晚舍弟会回家,慈爱之心说是望眼欲穿亦不为过,这会儿怕是还在家中等着,故臣出言直接了些,并未有旁意。” 听到祖母,云清晓这怎么着都行的墙头草又想,好像还是回家比较好,反正迟早要出宫,今晚出这么大的事,不会去让祖母看看,怕是祖母会不放心…… 应津亭似是觉得眼下的坐姿不太舒服了,微微挪动了下,然后轻嘶了声,大概是不慎牵扯到了肩膀的刀伤。 云清晓霎时愧疚。 应津亭说:“靖安侯不必紧张,朕亦并无它意,只是自嘲罢了。云二少爷,随你兄长回去吧,不是总惦记着想回家吗,本也是答应了让你今晚出宫的,去吧。” 闻言,云清寒眉间一蹙。 果不其然,纠结不定的云清晓不想纠结了,破罐子破摔开口:“陛下为了救臣而受伤,臣就这么出宫去了,良心不安,若是陛下不嫌弃,不如臣今晚随兄长回家去见见祖母,明日回宫来在陛下身边陪着解闷也行,待到陛下伤势痊愈了,臣就不在宫里叨扰了。至于今晚那刺客,相信秦王会抓住人找出真相的!” 云清晓“帮”着应津亭和云清寒“各退一步”了,应津亭虽然连这一晚上都不想让云清晓出宫去、免得横生枝节,云清寒虽然并不想弟弟明天还回宫、免得被明枪暗箭波及,但都不好再当面说旁的,毕竟云清晓这打算听起来挺妥帖、不好挑刺,只能先点了头。 云清晓松了口气。 然后云清晓看着应津亭躺下休息了,才和云清寒一起离开了琅玕殿。 出宫回靖安侯府的路上,云清寒坐在马车里不跟云清晓说话。 云清晓眼巴巴地瞅他好一阵:“……哥,我错了。” 云清寒冷笑:“你错哪儿了?我听你刚才御前说话挺有条理的,挺好,没错。” 把好好一个温文尔雅示人的温玉居士气得阴阳怪气起来了,云清晓略感惭愧:“我知道哥你的意思是让我别进宫了,我之前也的确一心想回家,现在……现在也不是不回家了啊,等陛下伤势好了我就马不停蹄收拾包袱出宫!” “偌大的皇宫用得着你陪他解闷?”云清寒无奈,“你没听出来他最后是在卖惨兼以退为进吗?这么浅显愚蠢的设局你都要往里跳,佯装没眼色、没听懂他的真实意图,顺着他那话谢恩回家玩不好吗?” 云清晓也想叹气:“可他救了我啊……” “谁知道是不是他设的局。”云清寒果断道,“你什么德性你自己不知道吗,这么能得罪人的话那家里就不用操心你没出息了。” 云清晓:“……哥,我刚死里逃生呢,你轻点刻薄。” 云清寒失语,片刻后再度语重心长开口:“你也知道自己刚死里逃生啊……” “方才我和陛下的话你也听见了,陛下自己也知道那黑衣人真冲着刺杀你来的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你今晚会坐在陛下旁边也是宫宴要开始前陛下临时吩咐的,那黑衣人潜到正上方的横梁上守株待兔?没那么巧。” “大概是琅玕殿里人手太不干净,消息传出去,有人真信了你和陛下有私,出于挑起争端的心思选择了对你出手,毕竟以陛下的处境,若身边人出了事,第一时间怀疑的应当就是秦王。” “有争端,才好从中谋利,朝中也不只是有得过且过的人。” “那黑衣人瞧着匕首使得不利落,但跑得却快,身形极为利落,我当时没追出去,就是觉得对方调虎离山可能性太高。而能暗中豢养这样的刺客,背后主使不会简单。就怕今夜陛下护着你,反倒叫幕后主使更信了陛下对你有私。那刺客一次不成还跑了,你继续待在宫中,若是还有下次,你要怎么办?” 涉及云清晓,云清寒顾虑颇多,偏偏云清晓又没心没肺涉世未深,云清寒只得一点一点掰碎了讲给云清晓听。 他还想说,今夜宫宴上应津亭为护云清晓受伤之事太多人看见了,应津亭对云清晓的特殊对待怕是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注意,尤其是本就对琅玕殿动态了如指掌的秦王。 便是秦王之前没信应津亭和云清晓之间有私,今晚应津亭那般置生死于事外地救云清晓……别说秦王,云清寒琢磨着都觉得实在有问题。 而且若是应津亭不觊觎靖安侯府兵权,那他先前偏要带云清晓入宫做御前侍卫、如今偏不肯放云清晓离开,究竟是为什么? 昨日应津亭同意今晚让云清晓出宫回家,是出自真心还是迫于靖安侯都问上门了的无奈?那今晚的行刺到底是在应津亭意料之内,还是救下云清晓从而达成留他在宫里的目的只是灵机一动、顺势为之? 云清寒还有诸多话想分说,而云清晓有个疑问倒是与他合上了。 “哥,你说陛下为什么舍命救我?”云清晓寻思着,“而且他好像真的很不乐意我离开……我这会儿越想越觉得有点麻烦了……” 云清晓越细想越觉得真不是他自作多情。 可这寻常人情债本来就不好还了,要是应津亭把这些当成他云清晓欠了他情债,可怎么办? 云清寒当即道:“那正好,别去掺和麻烦。反正你现在已经出了宫,明日别回去了,我替你称病,说你今晚宫宴被刺杀受了惊吓,回府便一病不起了。陛下的伤势什么时候痊愈,你这病就过两天再下得来床,届时病好也没了回宫的必要。” 第43章 云清晓微微一顿。 还不上情债,总不能连人情债一并都单方面作罢了吧…… 看他这表情,云清寒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只得往后一靠:“罢了,你就这脾性,指望不了你突然开窍。明日想进宫就进吧,等你死讯传回家,为兄会入宫为你殓葬的。” 云清晓:“……哥!” 应津亭的影卫们也想不通他们主子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是他自己吩咐的当众搞刺杀——如果宫宴之上没有其他刺客,那负责这活的影卫七就当众刺杀应津亭本人,然后“不小心”波及他身侧的云清晓;如果宫宴之上已经有其他刺客盯上了应津亭,那影卫七就直接冲捅伤云清晓去。 反正把场面搅和得越扑朔迷离、越让人议论纷纷越好。 而云清晓在宫里受了伤,留下来养伤也是名正言顺的。 这是原本的计划,结果吩咐这个计划的本尊应津亭临阵倒戈了。 云清晓和云清寒离开后,确定周遭安全,影卫七才拉着同僚悄悄探头:“主子,云二少爷要是回去了就不回来了怎么办?那您不是白英雄救美了吗?” 应津亭很从容,笃定道:“他会回来的。” 两个影卫不约而同地想到,哦豁,主子没拒绝“英雄救美”这词!虽然从完整内情的来龙去脉来看,这“英雄救美”属实是自编自排出来的,但总而言之——他们主子可能真要断袖了。 不然压根解释不了主子为什么非要留下云二少爷,事到临头还舍不得让人家受伤,自己顶上赌一把苦肉计能奏效…… 虽然云二少爷有靖安侯府这个出身、内中有利益可谋,但主子身边这么些年一共就他们九个影卫,谋事上从未瞒过,一般吩咐人去干活都会说一说来龙去脉,即便即使他不说,影卫们也照样会分毫不差地去执行。 而有关云清晓的事,应津亭就没跟影卫们细说过,于是影卫们也只能默默揣测,大概这云二少爷的事和阴谋诡计无关、纯属主子私人纠葛,所以才不便跟他们解释吧! 没想到看上去铁骨铮铮的主子居然会喜欢男子……那男子还是个纨绔公子哥! 影卫七看热闹不嫌事大,不过当着应津亭本尊的面,她还是克制着语气小心地提醒:“可是属下瞧着那靖安侯不是个好应付的,万一今晚回了侯府,靖安侯就把云二少爷关在屋子里,再帮他告病假不让他入宫……主子您还能去侯府抢人吗?” 应津亭心情不错,耐心便好,他挑了下眉:“云清晓能在靖安侯府长成如今这般模样,就说明他家里没人舍得抑或是管得住他。他既然说了会回宫,明日便定会回来,而且是心甘情愿回来,这相比起他自己受了伤、被迫留在宫中,不是更有意思吗?” 闻言,两个影卫心想——哦,主子这是原本打算强取豪夺,但真要动手时又觉得还是两情相悦更能接受,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嘛。 应津亭的九个影卫一共三女六男,其中排行第七的这位精通易容变声和轻功、十分适合做个贼的影卫是九人里在应津亭面前最大胆的一个了,但即便是她也不敢当面议论主子的情感问题,只能腹诽或是背后和同僚影卫们议论两句。 影卫们不说,应津亭也没想到连身边的影卫都把他对云清晓的态度想歪了,他对两个影卫挥挥手,让他们回房梁上去了。 应津亭独坐殿内,感受着左肩处传来的隐痛,其实心绪并没有对影卫说话时那么平和。 事实上,在紫薇殿里,早就蛰伏在横梁上的阿七跳下来,匕首直指云清晓时,应津亭都还没有后悔自己的计划。 他必须把云清晓留下来,不然因为系统的存在而带来的不确定性,会让他难以克制地对无法掌控在身边的云清晓重新提起杀意。 应津亭拟定计划时很土匪地想,让云清晓受伤总比杀了他好吧。 然而在被云清晓扯着衣摆叫到龙椅后面“躲”着后,在看到云清晓那双总是剔透的眼睛被即将到面前的匕首惊得只剩满目无措后,应津亭当时突然就想——何必吓唬他呢。 这小少爷吃软不吃硬,在宫里受了伤还要被迫留在宫里,届时肯定会不高兴,倒不如苦肉计让他自己主动情愿地留下来。 前天晚上云清晓摔进了浴池里被他捞起来,之后云清晓都能把他当救命恩人,何况是刺杀的匕首下帮他挡了一刀? 反正下手的是他安排的人,又死不了。 应津亭回忆着他挡完刀后垂眸对上的云清晓那错愕茫然的眼睛,还有接着从紫薇殿回到琅玕殿一路上云清晓看他的目光……总之还挺值的。 虽然这事本来就是他设的局,他本没资格谈什么值与不值。 分明昨夜凌晨时分还坐在人家床前背着《礼记》略表歉意,今天又毫不手软地利用起云清晓那棉花一样好折腾的脾气。 应津亭在心里搜罗着自己黑心肝的证据,突然听到了外面有脚步声靠近。 方才留在紫薇殿内善后的秦王来“禀报”情况了。 外殿的大臣们自然已经安排出了宫,内殿的娘娘们也都护送回了景华宫。 黑衣人刺客逃走了还没抓到,但已经在全皇宫内搜捕了。 直接刺杀应津亭的那个舞女在意识到走投无路后,咬破了提前藏在牙间的毒囊自尽。 而剩下的那些舞女都被抓住了,但齐齐否认自己与刺杀的事有关,都说只是收了主舞给的珠钗银钱,配合主舞排练了那么一场以她为主的歌舞而已,而主舞先前分明说的是想要借机在新帝面前露脸献好、谋个入后宫的前程。 第44章 舞女们还说,当时看到主舞搞刺杀,她们也纷纷惶恐,又看到持剑而来的侍卫,生怕被当做同党不由分说就地处决,所以才四散逃离的。 那些舞女们都是宫中乐坊豢养,并非民间随意招揽到宫宴上献歌舞,按理也就不存在其他主子可以命令她们刺杀皇帝。当时她们手持的软扇的确只是普通扇子,秦王派人去她们居所查看了,也的确都有提及的那些珠钗银钱。 所以秦王表示秉持仁德之政,若是没有其他证据表明她们也有牵连其中,便不予连坐了。 至于那个刺杀的主舞,秦王对应津亭道,说是在主舞屋内找到了遗书,里面写着她曾是某个官员的女儿,因父亲被判处抄家流放,年幼的她也被没入了宫中乐坊,多年来一心想要杀了皇帝报仇——管现在是哪个皇帝坐那个位置,反正都是姓应的。 秦王让人查了那主舞的籍贯出身,的确如遗书中所言,所以这便是她刺杀的动机了。 至于乐坊舞女如何习得一身武艺,竟使着软剑能把靖安侯都困住片刻,又是从哪里得来毒囊、还会藏在牙中的……想复仇的人总会有她的办法嘛,秦王话里的意思是没打算再深究,而且这个决定他只是出于礼节来告知应津亭一声,不是来听他意见的。 “除刺客之外,今夜紫薇殿内禁军统领钱都指挥使和值守侍卫失职,事先未能发现那舞女刺客所藏软剑,之后未能救驾及时,甚至还给救驾的靖安侯添了乱子,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书喜更是无能,臣已依律降罪惩治。” 秦王说着,目光在殿中绕了一圈,又笑道:“臣来得不巧,靖安侯兄弟俩已经回去了。按理来说,靖安侯今夜宫宴上救驾,本是该有所赏赐,但云家那清晓连累陛下受伤,当有所惩处……不过想来陛下舍命相护,自是舍不得惩处,臣也不便太不近人情,靖安侯之功正好与其弟之过相抵吧,陛下觉得如何?” 秦王话里有话。 应津亭一如既往的“和气”,瞧不出有什么端倪:“秦王做主便是。” …… 从琅玕殿出来,秦王近侍沉默无声地跟在他身后。 秦王突然开口,意味深长地问:“你说,咱们陛下和靖安侯那弟弟,到底是什么关系?” 近侍一板一眼地回答:“王爷若是想知道,让琅玕殿宫人或是眼下还护卫在外的万杉军入主殿,到陛下身边伺候,近身瞧着总能知道的,不是说靖安侯那不成器的弟弟明日还要进宫来吗。” 秦王笑了:“若是半点自由都不给陛下,那本王这长辈做得也太小肚鸡肠了。说起来,今日章太后有带棠棣那孩子入宫吧,可惜起了两桩刺杀,太忙,也不安全,本王今夜都还没来得及叫人过去把那孩子抱来看看。” “两桩刺杀啊……那黑衣人还没找到呢?”秦王又跳了话题,想到什么说什么似的,也不管关联性。 近侍颔首:“还没有。” 秦王轻叹:“也不知道是哪家派出来的,怎么就见不得安生呢。” 近侍有一说一:“那刺客若是真冲着云清晓去的,那提前知道云清晓会坐在陛下身边的人,最有可能就是陛下自己。” 秦王颇为向善地说:“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最后还是本王同意的,且增设那桌案那般明显,稍一动脑不难想到云二少爷会坐哪里——放张桌子这么件小事都要本王抉择,难怪本王这两年越发觉得自己老了。” 近侍没有回应老不老的话,只道:“也是,陛下从前在南颖为质,应当没机会豢养暗卫,且他没有理由派人当众刺杀云清晓。” 秦王仰头看天,突然又重提了三岁的应棠棣:“怀帝驾崩之后,本王是因着什么选择了扶持当今陛下登基,而不是顺势扶持怀帝留下的棠棣呢……想起来了,棠棣这孩子是好,乖巧伶俐,有聪明相,只是可惜天生右手残废,是个富贵王爷的命啊。” 近侍微微一愣,然后点头:“是。” …… 云清晓回到阔别小半个月的靖安侯府,看哪都觉得亲切,拜见了祖母,吃了一口甜粽一口咸粽,然后就腻得再也吃不下,灌了两杯清水,回了其雱院被剑霜和剑刃热络地环绕着。 云清晓还从宫里拿回来了一幅画卷,正是应津亭给他当模特许他画的那幅。他把画展开给剑霜和剑刃看,收获了满满的惊讶和夸赞。 得知云清晓第二天又要去宫里,剑霜和剑刃难以置信。 “还去啊……我怎么觉得那宫里还没咱们府里安全呢……” “就是啊,少爷在府里安安生生长大,去宫里才几天啊都沾上杀手了,幸好少爷福大命大!” 云清晓心想,哪里是他福大命大,是有人代他受了罪。 这样一想,云清晓回家的高兴也淡了些,他收拾了画卷让剑霜拿去书房收好,早早睡下了。 翌日一早,五月初六,云清晓带上了些夏天的衣物,重新进了宫。 这回比上回少了点新鲜感,但多了点自愿。 而应津亭看到这样的云清晓,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那干净眼神的衬托下又显黑了几分。 “陛下,您肩膀上的伤怎么样了?”云清晓关心道。 应津亭想起来,哦,他伤还没好呢。 于是他虚弱地看着云清晓,说:“还好。你居然真的回来了,朕有些意外。” 云清晓理所当然道:“臣昨晚出宫前便说了会回来的,自然说话算话,陛下为了救臣受了伤,臣不是那么不记恩的人。” 第45章 “是吗,朕还以为昨晚离宫后,靖安侯已经将其中利害都与你分说过了,与其说是朕救了你,不如说你本就是受了朕连累,这般情形,你还回来?”应津亭似乎有些受触动。 听到应津亭提云清寒,云清晓回想起了方才离开靖安侯府时被他哥瞪了好几眼,于是忍不住假咳了两声,清清嗓子说:“臣的兄长并未说陛下坏话。总之一码归一码,臣还是得看着您伤势痊愈了才安心,反正您这里地方大,瞧着也不嫌弃臣。” 闻言,应津亭仿佛是因为受了伤所以难掩脆弱似的,语气有些温和地轻道:“朕这处境,有什么可嫌弃谁的。你看这偌大的琅玕殿,其实朕谁都管不住,这主殿未经朕许可不得入内的规矩,都是托了秦王同意的福。” 云清晓微微一顿。 “朕在这没人的主殿里才能松一口气,可也冷清得很,你是第一个朕允许你随意出入的人……当然,秦王也能随意出入,朕没那资格管。昨晚你随靖安侯离开,朕本以为你不会依诺回来,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应津亭轻叹道。 云清晓表情勉强维系着笑容,心里已经快崩溃了——云二少爷洒脱惯了,绝对不适合应对应津亭这样凄凄惨惨戚戚的场面,偏偏这是救命恩人,也不能直接转身走人。 应津亭干嘛突然这个样子!吓着他了! “陛下……您有话能直说吗?”云清晓实在婉转不来。 梁上君子的影卫们忙不迭想要点头!主子您有话直接对云二少爷说吧,不要这么吓唬人了……还是说这就是您对心上人“暗送秋波”的方式?显然云二少爷他不吃这套啊! 听到云清晓带着破罐子破摔气息的话,应津亭:“……” 不是吃软不吃硬吗,他寻思着说点软和话让这小少爷高兴高兴呢,怎么就这么个反应? 昨晚的时候苦肉计不是还很有用吗…… 这小少爷真难伺候。 第21章 虽然不知道应津亭这天的突然卖惨犯的是什么毛病,但好在他也就多愁善感了那么一小会儿,很快就恢复寻常了。 云清晓从应津亭这里得知了有关刺杀事件的后续,反正那个黑衣人刺客还是没抓到,不过据说秦王派侍卫把宫里翻了个底朝天,不出意外的话那刺客可能已经逃出宫了。 而这其实挺吓人,毕竟那刺客来无影去无踪,混进了宫里混上了紫薇殿横梁,虽然刺杀没杀成功但全身而退得实在轻松,搞得宫防形同笑话。 “你这戴的是什么?”应津亭在云清晓手腕上看到了个类似于袖箭的东西,但又不是袖箭。 云清晓便撩起宽大的袖子伸手给他看:“臣的兄长说臣手无缚鸡之力,怕臣入宫给陛下添麻烦,所以给了臣这个暗器,说万一又有刺客到了跟前,好歹能防身,好像是用袖箭改的吧,里面是银针。” 本来是该放毒针的,但云清寒着实担心他这弟弟上蹿下跳的能耐,怕刺客没出现,他自己玩着先把毒针扎上了,所以只放了银针。 不过如果是暗器就可以对付的场面,银针大多也够用了,射出去落到人身上,对方自己就能怀疑针上有毒,总能给云清晓争取点逃跑时间。 应津亭扯了扯嘴角:“靖安侯是怕你待在朕身边被当靶子受牵连吧?” 云清晓发愁:“陛下,您怎么老觉得臣的兄长对您有意见呢?当真没有!” 虽然有,但不能认! 应津亭看着云清晓的手腕,又充满挑拨离间意味地说:“靖安侯别是想害你吧,他不知道宫里不能携带武器?你这暗器也算是武器,还明目张胆在朕眼前晃?” 云清晓:“……这个,兄长倒也不是没有想到。” “哦,那就是明知故犯、错上加错了?”应津亭挑眉。 云清晓无奈:“臣的兄长说,陛下宽厚,必能体察臣的谨慎小心,让臣注意着别叫其他人瞧见了,免得给陛下添麻烦便是。陛下,臣兄长说错了吗?” 应津亭:“……别装乖了。” 云清晓莞尔一笑。 其实云清寒的话没这么“和气”。 他的原话是:“低调点,别让太多人瞧见。至于陛下……瞧见了也无妨,他都能当众帮你挡刀了,不至于为着一个防身的暗器罚你,正好也让他知道你身上有暗器,他要是手脚不干净对你图谋不轨,也得掂量掂量。” 云清晓:“……” 云清晓自然不可能原话复述给应津亭听,他还没那么缺心眼。 然而应津亭一看他那动过脑子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把云清寒的原话美化了个天翻地覆。 这天是五月初八,距离端午宫宴的刺杀已经过去三天,秦王那边突然派了人来,说是景华宫有个新动向,还是该知会陛下一声。 ——怀世子右手残废了。 据说是陪玩的太监不够上心,害得怀世子爬着花园里的假山摔了下来,不巧把右手给摔断了,太医轮诊都说治不回完好如初的模样,勤加锻炼或许右手还能拿起筷子,但提笔写字想写得端正只怕不大可能,虽说孩子还小、现在开始锻炼左手倒也来得及,但右手毕竟是残废了。 云清晓不太清楚皇家那些事,一时对不上人。不过他认识恭王府的世子应敏行,于是听到来禀报的人说“怀世子”,便以为是宗室里有个怀王、这是怀王家的世子。 不过为什么不说“怀王世子”,省略个较为顺口的“王”字是有什么隐情吗? 第46章 他好奇,如今对着应津亭也没那么生分了,所以等禀报的人离开后,他就直接问了应津亭:“陛下,臣好像没听说过朝中有个怀王,想来应该不是很显眼的人物,他家世子遭了难,秦王为何要派人特意来通知您啊?” 毕竟其他政事颇多,也没见秦王遣人来通知什么。 “难不成……”云清晓在应津亭的注视下眨了眨眼,压低声音,“秦王怀疑是您下的黑手?” 应津亭忍俊不禁,无奈提醒他:“现下宗室里没有‘怀王’这人物,但二月底怀帝驾崩时留下了一子二女,其中年仅三岁的皇子应棠棣在朕登基之时被封为了怀世子、待到他及冠便封王,届时倒是会有怀王了。” 云清晓愣了下。 “这个皇位,应棠棣虽年幼,但若没有秦王插手,他才是最名正言顺坐上来的那个人。眼下他出了事,成了残废之身,按大宛国律他再无继承大统的资格,朕这皇位坐得更稳当了,不用担心有谁想杀了朕给应棠棣让位……你说,秦王是不是得派人来通知通知?”应津亭不慌不忙道。 云清晓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会儿。 虽然他在宫里也待了有一段日子了,还经历过惊心动魄的刺杀,但仍然不太适应应津亭这动辄生死还轻描淡写的说法,而且刺杀的事过后,云清晓切实地知道了这些看似随意的言语是真有可能变成现实的。 而他连应津亭和秦王打哑谜都听不出所以然,更别说参悟暗地里更多阴谋诡计了。 “好了,跟你又没关系,等朕伤好了,你回靖安侯府继续做你的纨绔便是。”应津亭看他有点消沉,开口道,“过来,帮朕换药。” 闻言,云清晓果然没空想别的了,他愁眉苦脸地看向应津亭:“陛下,臣再帮您换药的话,您这伤就更难好了。” 应津亭肩膀上的刀伤没严重到伤筋动骨,但毕竟匕首扎了进去。第一次被他支使着帮忙换药时,娇生惯养的云二少爷直接被血洞吓了一跳,虽然刚受伤时也看太医给应津亭处理过伤口,但正面近距离直接看到还是不太一样。 云清晓当时对着应津亭的背头皮发麻,可人家这是为了救他受的伤,他总不能不管,于是抖着手往伤口上面上药,给应津亭疼得差点没控制住表情,觉得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遭报应了。 云清晓尝试轻一点,但手抖得更厉害了,于是只能认怂说不如叫太医或者其他宫人来帮忙上药吧,但应津亭不乐意。 反正三天下来,云清晓每回给应津亭上药都觉得那伤口不仅没见好,还血流得更厉害了,也不知道应津亭是怎么忍下来的……怎么跟有受虐倾向似的…… 这回云清晓给应津亭上着药,听到应津亭突然问他:“你想不想出宫去南边玩?” 云清晓没太明白:“啊?” “朕也觉得这宫里没意思,安全都保障不了,打算过两天伤再好些了,就跟秦王提一提,看他能不能同意让朕南下,不是说南边有水患要赈灾吗,朕去办这差事。若是行,你要不要随朕一起去玩玩?”应津亭说。 云清晓唔了声,总觉得秦王同意的可能性挺低,毕竟傀儡皇帝放在宫里老老实实就行了,放出去了难免失控,而且万一应津亭真把赈灾的事办好了,那不是给他积攒功绩了吗?这可不会是摄政王对一个傀儡皇帝的期待。 云清晓觉得以他的脑子都能想到这么明显的事……那说不定应津亭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说服秦王,用不着他瞎操心。 “可是,就算秦王能同意,去也是赈灾啊,说‘玩’是不是不太好?”云清晓便只问。 应津亭嗤笑了声:“朕三月初登基,迄今两个月了,朝堂上从三月下旬就开始说南边有水患,且不说这三月哪来的堪称‘患’的水情,就当有吧,朝堂上也已经据此吵了整整一个月了,反正没看出半点着急,有关灾情的描述翻来覆去都那几句话,也没见有变化。” “连着所谓的北边干旱和四方军饷告急、国库空虚一起吵。然而自从南颖建国、拿走了从前大宛陵江以南的国土后,大宛所剩陵江以北二十余城,还分南边北边本就招笑,气候差异也不可能大到水患和干旱齐发。” “军饷告急也只有从未踏出过长陵城的兵部尚书在一个劲儿念叨,不过从你兄长靖安侯回来后秉呈的话来看,倒没瞧出有军饷问题。至于国库空虚,朕也不知道户部和秦王是谁在说谎,反正户部哭穷是惯例,秦王上次还说每顿八十八道菜国库供得起呢。” 云清晓:“……” 应津亭往后睨了他一眼:“上着药呢,别走神。总之那些话听听得了,就咱们大宛这朝堂风气,吵得越凶、越是敢拿出来说的,就说明越无关紧要、甚至是空口白牙编造的,就是为了显得自己有做事。然而真出了要紧事,一个个怕担责,嘴比尸体都严。” 云清晓眨了眨眼,说:“尸位素餐……” 应津亭一笑:“你还知道这词呢。” 云清晓:“……臣又不是真大字不识。” 云清晓想起来他哥从最南边的鹤城回来,若是哪里有水患,他肯定会知道,而回来后他哥的确没操心过这事,端午宫宴在紫薇殿被其他官员问起来时他都是敷衍过去的……看来的确没啥问题。 应津亭再度问他:“你到底要不要出宫?” 云清晓这回不纠结了:“要!” 第47章 “不跟你家里商量一下?”应津亭悠悠道。 “会去很久吗?”云清晓问。 应津亭估计了下:“来回应当要不了三个月。” 云清晓一笑:“那没事,臣自己做主。” 他还没出过长陵城呢,这回能南下玩一路,想想就新鲜。 虽然也能自己带着仆从出去玩,但出门在外这年头万一遇到打家劫舍的呢?还是和应津亭这皇帝一起出门比较安全……虽然如果让云清寒说,他肯定会说跟着皇帝才更不安全。 给应津亭换完药,重新包扎上后,云清晓看着应津亭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陛下……您方才那些话,若是说给秦王听,他会很忌惮的吧?” 应津亭微微一顿,然后笑道:“是啊。” 傀儡嘛,有自己的思想见地可不好,何况应津亭方才那些话还透露出了他其实对大宛朝局了解得并不少。 闻言,云清晓正想困惑地问那应津亭干嘛这么坦率地跟他说这些话,还未出口,应津亭先接着说了:“所以朕不会对秦王说这些话,只是对你说了而已,你又不会去秦王面前学舌,不是吗?” 云清晓轻咳了声。 应津亭唇角微扬。 这小少爷逗起来很是有趣,心里多半又想骂他死断袖,又觉得骂救命恩人过意不去,纠结着呢。 又过了两天,应津亭出了琅玕殿,去了一趟秦王的揽明殿,没带云清晓。虽然不知道应津亭具体怎么说服秦王的,但反正等应津亭回来,云清晓就得知南下的事定了。 同时定的还有,秦王身边那个沉默寡言的中年近侍石没羽也会和他们同行南下,说是保护应津亭。 此外,据秦王“关心”,担心若是有心人得知应津亭这皇帝出巡了会对他的安危不利,所以秦王的意思是不要对外宣扬,就当皇帝本人没有出宫。 南下“赈灾”平水患这差事明面上可以交给恭王世子应敏行—— 秦王一本正经地表示,经过端午宫宴后,云清晓这靖安侯府二少爷有些太招眼,把赈灾的事交给他易引起波澜,这件事明面上既不要和陛下有关,也不要和跟陛下相熟的云清晓有关。而应敏行虽然只是国子监学生又生来结巴,但毕竟是宗室子,身份够格,且众所周知他和云清晓是好友,所以届时可说云清晓是南下同游,旁人不会觉得奇怪,而应津亭可以充作云清晓身边的侍卫仆从隐藏身份,但同时应敏行认识应津亭,不至于慢待了陛下。 不过“赈灾”这么大的事只交给应敏行历练还是有些草率,正好丞相之子孙莫学上个月离开国子监、领了官职,虽然听说孙莫学和云清晓有过点小冲突,但年轻人毛毛躁躁难免争执两句,没什么过不去的,都是同窗、总比不认识的人同行要好,也给丞相家的少爷一点历练机会,所以孙莫学也同去吧! ——从这赈灾官员配置来看,就知道这差事跟玩似的,大概就是一行人象征性带点赈灾银粮,一路游山玩水到了最开始报灾的秋城,被好吃好喝招待些时日,然后和当地官员友好交流完毕,又快快乐乐返程。 好在应津亭对云清晓说时,对这趟出行的本来定义就是玩去的,只是…… “孙莫学?不能换个人吗,谁跟讨厌的人一起出门玩啊!”云清晓吐槽。 应津亭一脸惭愧:“朕没用,本来还想光明正大带你出宫,没想到自己都只能假扮侍从。” 云清晓忙道:“不是,臣没有抱怨陛下的意思……” 秦王不让应津亭光明正大南下,从安危角度出发很说得过去,包括派自己的近侍随行保护也不好指摘他什么,不过某种程度上也能防止应津亭借南下之行做些旁的、往自己这个皇帝身上揽功劳——或许秦王能同意皇帝出宫,就是看在反正皇帝是悄悄出去的,又被盯着,没机会闹出幺蛾子。 云清晓心思简单,凡事点到为止,不爱纠结那些过于复杂的,便觉得这也没什么,秦王那个近侍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资历高嘛,能被秦王信任带在身边,武功应该不错,跟他们一起出去当个保镖倒也挺好,反正出游而已也没什么见不得人。 他有一说一:“出宫游玩,其实低调些还更自在。臣也没有真想为难陛下去找秦王说把孙莫学换掉的意思,只是顺道抱怨一下那孙莫学,臣跟他没有同窗之谊,只有旧怨……” 应津亭一脸感兴趣:“你不是前两个月失忆了吗,是听你身边的丫鬟小厮说的,还是这么快又攒下旧怨了?等等,孙莫学这名字,朕似乎也在哪里听过……” 云清晓眨动了下眼睛。 应津亭想起来了:“招你入宫做御前侍卫那日在国子监,朕旁听了你们几个学生在课堂上闲扯,你有个同窗似乎说你和这孙莫学抢过戏子?” “……”云清晓再度喊冤,“没有的事!臣当时就解释过了,是那孙莫学强抢,臣见义勇为!” 云清晓三言两语把在逸客居发生的事说了。 应津亭听完点头:“你倒是真喜欢画人像,都画到戏楼去了……敢情朕在你眼里,和那登台唱戏的戏子没什么差别?” 闻言,云清晓微微一顿。 如果是刚进宫那会儿,他肯定就收敛德性捡好听的糊弄过去了,但现在么……大概是应津亭肩膀上为了救他而受的伤都还没好的缘故吧,云清晓选择了想什么说什么。 第48章 “还是不太一样的,陛下。”云清晓道。 应津亭微微颔首。 云清晓:“臣为了让那两个戏子腾时间,还给了他们各自五十两银子。” 应津亭:“……你的意思是说,朕以为的‘没什么差别’还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其实朕这无偿的还不如那两个戏子要你付出的多?” 云清晓忍不住笑起来:“陛下若是想要,臣南下前回家一趟,给您拿一百两。” 见云清晓这么放松,居然都调侃起他来了,应津亭从容地婉拒:“那倒不必,你家里给你攒点聘礼也不容易,没头没尾的,朕不好从中收取。” 云清晓笑容没了:“……” 应津亭真的很擅长让他无言以对。 不过,云清晓的确得在南下之前回家一趟,先斩后奏的“奏”总不能省了嘛,而且出远门的话还得带些行囊,以及云清晓跟应津亭盘算了下,觉得这趟出行可以剑霜和剑刃,云清晓打算回侯府问问他俩要不要一起。 剑霜和剑刃听到能出远门,和他们家少爷一样兴致勃勃,表示在家给云清晓备行囊,等云清晓回来接他们上路。 而老太君和云清寒就没这么缺心眼了。 “陛下撺掇你一起去的?”云清寒凉飕飕地问。 云清晓乖巧地笑:“陛下问了我,我也的确想出门逛逛,正好夏日我没那么容易生病,要是换做冬天,我肯定不跟着出门受罪……” 老太君叹气:“你就不能安生待在长陵城里?你哥这回来之后,你都没在家两天,老想着玩,我说给你说门亲事吧,你不干,你哥又纵着你……两个不省心的混账东西!” 连累他哥一起被骂了,云清晓抱歉地对云清寒机灵一笑,然后眼巴巴瞧着老太君:“祖母,您就准我出去看看嘛,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读万卷书我是没那心气了,但行万里路还是能试试的,您说是不是?” 他一卖乖,老太君就没辙:“你啊……兔崽子一个!你若是真想游山玩水,咱们家还能短了你盘缠不成,干什么要去蹭皇家的车驾,有尊长跟着能玩得痛快自在吗?再说了,你哥三令五申要你早点回家,别跟皇宫牵扯过多,你听进去了几分?” “十分!”云清晓脸不红心不跳道,还对他哥重重点头,“真的,都听进去了!” 云清寒冷笑了声。 云清晓摸摸鼻子:“但我这不是想着,若我真从家里出发,只带几个仆从侍卫,走远了你们不也不放心吗?我自己也怂,走山路都得怕过不了山头。倒不如正好这回人多一起出门,虽然人多也有人多的麻烦,但也有好处嘛,且陛下不爱摆架子,不至于多不自在。” 云清寒却道:“我看你是记挂着陛下的救命之恩,他提出来了,你正好也不抗拒,便不想扫他的兴,不然光是那孙莫学会同行这一条,以你的臭脾气还能愿意出门?” 云清晓是个少爷脾气,若没有旁的因素影响,单让他自己选择,那是绝不可能委屈自己和看不惯的人同游的。 云清晓嘿嘿一笑:“都有点,都有点,但主要还是我自己真的愿意出门瞧新鲜。哎呀,祖母,哥,你们就准了嘛,我都跟剑霜和剑刃说好了,他们俩都期待上了,你们别扫他们的兴啊!” “我们准不准的有什么用,你这混蛋小子就是先斩后奏来的。”老太君一巴掌拍在云清晓肩头。 云清晓夸张地“唉哟”一声,把老太君逗笑了。 云清寒脸上的冰冻三尺也融化了些。 南下这件事,终归是定下来了。 鉴于“水患”“紧急”,定在了五日后出发。 消息传到景华宫,章氏匆匆求见正在拜佛念经的钱太后。 “母后——”章氏推开上前的嬷嬷,直接跑进了佛殿内。 钱太后一手捻着佛珠,眼睛也没睁开,念经声断了断,然后也没续上。她闭着眼,心平气和地说:“你也是当太后的人了,怎么越发心浮气躁,有失体统。” 章氏脸上哭一半笑一半:“母后,琅玕殿那边素琴传来消息,此番虽然对外说是恭王世子南下治水赈灾,然而其实他应津亭也要同行,琅玕殿这会儿忙着给人收拾行囊呢!秦王这什么意思还不够明显吗,居然愿意放应津亭出宫做事了,这摆明了是要站在应津亭那边抬举他了!我的阿棠成了残废,害死您儿子、抢了我儿皇位的应津亭却要踩着我们的血泪被秦王抬举……母后,都这样了,我还怎么能不心浮气躁,我要这体统有何用!” 钱太后睁开眼睛,坐在蒲团上抬头看章氏:“陛下名讳,莫要直呼,是大不敬。” 章氏一想到儿子应棠棣的右手,就要落下泪来:“母后!” 钱太后重新闭上了眼,面对着佛祖金身,叹了声气:“做主的是秦王,事到如今,记恨陛下又有何用?” “之前阿棠尚好,我们忍下秦王窃国之辱,欲借刺杀陛下弄他个非死即残,再同秦王与虎谋皮、推阿棠上位,可眼下没了阿棠,即便陛下出了事,皇位也与咱们景华宫上下无关了,宗室之中不是没有其他人选。” “哀家想过事败,想过钱家会失去对禁军的掌控权力,想过你们章家会被查出和那献舞的刺客有关系,却没想到秦王一概不查,直接对阿棠下了手……倒也并不是觉着秦王干不出这种事,只是哀家本以为,再如何他也会留着阿棠,好掣肘当今陛下。” 第49章 听着钱太后的话,章氏忍不住发抖,发间步摇随之晃动得更加剧烈:“母后……母后,您也放弃了吗?您可是我和阿棠的主心骨啊,您之前不是很坚定吗,您不能就这么不管阿棠了啊,母后……” 钱太后没有说话。 章氏跪倒在她身边:“母后!我求求您了,阿棠是您唯一的亲孙子啊!秦王老了,即便如今不放权,将来……只要陛下在位一天,只要他比秦王活得更久,他就迟早有拿回大权的那一天,届时他能容忍下阿棠这个怀帝之子吗?哪怕阿棠右手不行了,没有抢他位子的资格了,但阿棠的存在本就是他眼中钉啊……” “若陛下是个仁善之君,那事到如今我也认命了,赌一把将来他不会对阿棠这个侄子如何。” “可您知道的,当年要送皇子去南颖为质,原本是定下了先帝去,但不知怎么临出发前改成了当今陛下,他在南颖为质十五年,回来后丝毫不顾先帝特意让人接他回大宛的情分,竟是不到两个月就害死了先帝,还让秦王扶持他篡夺了先帝留下的皇位……母后,当今陛下不死,将来死的便是阿棠了……” 钱太后古井无波地说:“如今拿不准秦王态度,你就不怕再对当今陛下下手,会惹得秦王再对阿棠下手?这回是一只右手,下回呢?你怕将来陛下不容阿棠,就不怕如今秦王不容阿棠长大?” “母后……”章氏不知所措,“说不定……说不定这次阿棠的手真的是太监疏忽,或者,或者其实是陛下让人干的,您……您不是也说秦王本该留下阿棠掣肘陛下吗,或许就不是秦王做的呢……” 钱太后苦笑了声,轻轻拨动手里的佛珠。 章氏自知难以自欺欺人,毕竟若应棠棣的手不是秦王干的,那就等于秦王对这次端午宫宴刺杀毫无作为,而这是不可能的。 “秦王准了陛下出长陵城,但要隐藏身份,可这消息还是从琅玕殿传了出来。你猜,秦王希望我们做什么?”片刻后,钱太后放下佛珠,睁开眼看章氏。 章氏嗫嚅地回答:“……再刺杀陛下?可阿棠已经……” “他啊,到底也是老了,有些糊涂了,却还以为和年轻时、和平德十九年时一样,能把所有人都看透、玩弄于股掌之间。”钱太后轻声说。 章氏不明所以。 钱太后:“按大宛律例,阿棠是没资格了,可律例不是人定的么?兵器够利,傻子也能被推上皇位……” “禁军仍在钱家手里,你们章家清流世家,桃李满天下、走哪都有三分薄面,接下来当今陛下还正巧不在宫里……若我没有猜错,此番陛下暗中离开长陵后,秦王身边眼熟的仆从也会有人‘恰巧’不在,秦王说不定还会碰巧称病……多好的谋反机会啊。” 章氏喃喃:“母、母后……” “阿棠伤了手,如此奇耻大辱,若有机会放手一搏,自然要脑子一热连忙抓住的,秦王大概是如此想我们的吧。”钱太后笑着摇摇头,“他老了,却还是舍不得放权——也放不得权,不然放权第二日他就得死于非命,他摄政这么多年,可不止得罪大宛皇室。” “但他又不得不认清老了的事实,所以想重现平德十九年先帝与外戚陈家内乱之状,再度集权,也证明他的老谋深算,如此既能打压了咱们这心有不甘的先帝势力,亦能敲打新帝……” “若有朝以日他秦椒缠绵病榻了,你说新帝汲取教训,是忍不了最后一刻、趁他病要他命呢,还是忍了那么久不差那一时,为了避免秦椒又是设局、索性让他得以顺遂终老呢?” 钱太后说着笑得更厉害了,看得章氏忐忑不安。 钱太后说:“这人啊,到老了,管他从前多风光,竟都得操心生老病死那点事,秦椒也不例外。” 章氏抿了抿唇,竟也慢慢镇定下来:“母后,那我们?” “此番他秦王为了设局,没有对钱家和章家下手,也算是给阿棠留下了助力。接着么……刚才不说了吗,秦王老了,咱们什么都不做,他也会死的。”钱太后道。 章氏:“可……万一他长寿……而且我们和当今陛下不一样,秦王没了,对我们也不一定是好事……” “秦王不是个突然想得起来自己老了的人,他如今这般作为,想来是身体已经有了衰败征兆,倒也不用盼他长寿。”钱太后说,“夺皇位本就是凶险之事,哪有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咱们这边的道理。” “让阿棠好好休养,把手尽可能恢复好一些,身子也养好,钱家和章家接下来韬光养晦,待到秦王身死之日,便是咱们与当今陛下你死我活之时。当今陛下在秦王眼皮子底下,届时乍然没了压在顶上的石头,但又还未来得及接管朝局,那会是最好的时候。” “这回,就让堂堂秦王也谋算落空一回吧!” 章氏被钱太后说得只觉主心骨重新立了起来,她规矩叩拜:“是。” …… 临行之前,秦王身边的近侍石没羽与他辞别。 “王爷,属下还是以为,或可派遣其他侍卫跟随陛下南下,属下应当留在王爷身边护卫。”石没羽一板一眼地说。 秦王笑道:“本王身边还有万杉军,不必担心。陛下难得对本王索要点什么,自是要答应的。” 应津亭对云清晓说,这石没羽是秦王为了“保护”他而塞过来的。 然而事实是,当时应津亭在揽明殿说了想要南下游玩、有需要的话他也可以顺道看看朝廷为难的水患情况,然后主动提出,端午宫宴在紫薇殿刺杀发生时,瞧着秦王身边这近侍护主十分可靠,便想要他一同南下护卫。 第50章 秦王思索过后,竟也同意了。且应津亭既然提及了“水患”,那便把这件事也交由他们一行去看看,只是不能光明正大说是陛下要去查办。 “对了,你既觉得这任务太过大材小用,那本王再交给你一件差事——待到回程之际,找个机会,杀了云清晓。”秦王对石没羽道,“若是可能,做成与陛下有关的意外,留点证据,让靖安侯为其弟敛葬时得以告慰亡灵。” 石没羽问也不问:“是。” …… 石没羽来到琅玕殿,才知道应津亭和云清晓已经在马车上等候了,而应津亭表示既然微服私访那就一切从简,他本也用不惯宫人,从前在南颖一直跟着他回到大宛的那一个侍卫他瞧着也膈应,所以琅玕殿里谁都不带,赶马车的事就交给石没羽了。 石没羽沉默地接下车夫的差事,赶着马车出了宫门口,又在经过靖安侯府时接上了云二少爷那雀跃的丫鬟和小厮——主要是他们手里的行囊。 剑霜和剑刃各骑了一匹马,不用增加马车负累。 云清晓也是这时候才知道他们俩都会骑马。 他撩开马车窗户的帘子往外看,惊叹道:“真厉害!不过之前怎么没听你们说过?” 剑霜诚实道:“之前也没用武之地嘛,而且您不会骑射,我和剑刃说了,怕您难受……” 对面的应津亭笑了下,云清晓轻咳了声。 剑刃又说:“其实我们会骑马,还是托您小时候想要学骑射的福,当时陪着您一块儿练过,您练了两日便不打算继续,但看我和剑霜初学还有模有样,便继续日日带我们去马场,直至马术娴熟。不过长大后我们骑得太少,所以本来也有些忘了,但几天前确定了要随您南下,大少爷就派人又急训了我们俩几天,说是万一马车不便,会骑马总多个法子,如今我和剑霜的马术又熟练了不少。” “辛苦了辛苦了。”云清晓瞧着剑霜和剑刃骑着的威风大马,突然说,“本少爷决定了,这趟出游我要学骑马!抵达秋城之前一定学会!等到回程的时候,我就自己骑马回来!到时候祖母和我哥一定会很为我骄傲,出门一趟居然会骑马了哎……” 【宿主您好,近日阶段性任务已更新……】 云清晓还在斗志昂扬地大放厥词,应津亭开始头疼:“……” 他伸手把趴在窗边跟丫鬟小厮说个没停的小少爷扯回来坐好:“都还没出城门呢,消停点。” 第22章 应津亭其实会骑马,但一个当了十几年质子、在南颖时门都不怎么出的人不该会骑马。 而托云清晓的“福”,接下来他得装不会骑马的样子去学骑马,云清晓可以不上马就改变主意不学了,他不行。 不仅如此,等回头该启程回长陵时,他还得一路骑着马回来…… 虽然如今肩头的伤都已经结痂、届时必然是痊愈了,骑马颠簸不了什么,应津亭本身也不喜欢整日坐在马车里,但那也不等于他热衷于有马车都不能坐、非得整日自己骑马。 云清晓不知道应津亭在暗自不爽些什么,只知道自己还没跟剑霜和剑刃说两句话呢就被扯回来了,他也挺不爽的:“殷先生,你现在只是本少爷府上的西席先生,怎么能对少爷拉拉扯扯的呢?” 应津亭:“……” 是这样的,虽然秦王给的建议是让应津亭扮做云清晓的侍从,但就应津亭这德性实在是不怎么像,于是云清晓和应津亭商量了下,此番南下出行中应津亭就以靖安侯府专门给这不学无术的二少爷请的授课西席的身份同行,“应”是国姓,且对外改姓“殷”吧。 “对这身份转变,你倒是从容自如。”应津亭挑了下眉,“你也说了,我是你老师,老师说话做事、教你行端坐正,你且顺着便是,要尊师重道。” 听到应津亭嘴里说起“老师”二字,自称也变成了“我”,云清晓觉得挺有意思,更放松了。 “殷先生来我家做西席先生前没打听过吗,靖安侯府二少爷冥顽不化,在国子监都认不清教学博士的脸,现在自然不会认一个被家里强行塞过来的西席先生做老师的。”云清晓理直气壮。 应津亭失笑:“偷懒耍滑时倒是说得一套一套的。” 石没羽在外面赶着车,很快出了长陵城的城门,马车来到城外十里亭等候应敏行带队的南下赈灾人马过来,再继续同行。 应敏行稀里糊涂接到了赈灾这么个差事,整个人直到出发了都还处于一种“到底怎么回事”的迷茫状态,唯一知道的就是“听说了好友应敏行要南下,所以云清晓跟着凑个热闹要一起去”这件事甚至不是云清晓自己来告诉他的,而是被通知这个差事时,亲自见他的秦王转告过来的…… 不过不论如何,能见到有段日子没见的好友,应敏行还是高兴的。他在快到十里亭时就坐不住了,在马车里一个劲儿撩帘子往远处看。 ——此番南下赈灾,恭王世子应敏行主事,丞相之子孙莫学作为副手,两个从前都没离开过长陵城的公子哥带着朝廷象征性拨的钱粮人马,在队伍最前面各自坐着规格不低的马车慢悠悠前进,舒适第一。 终于,看到了十里亭,也看到了坐在亭子里的云清晓。 云清晓也隔着一段距离瞧见了应敏行,便抬手挥了挥聊作示意,同时对坐在马车里没下来的应津亭说:“他们也过来了,马上就能走了!” 第51章 快到跟前时,应敏行从马车上跳下来,朝云清晓跑了几步:“清、清晓……我,我听、听说……” 云清晓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即便面对并非故意拖沓、自己也不想天生结巴的应敏行,他这混账脾气也照样,所以他打断了半天说不出完整话的应敏行,不确定地问:“要不你打手语给我看吧,省时间……你会打手语吗?” 毕竟应敏行是结巴又不是哑巴,即便是哑巴也不一定会手语。 不过应敏行愣了下,然后停了口舌,抬手比划道:“会啊……还是你以前教我的,但是你不是失忆了吗,之前你好不容易回了国子监,那天我跟你说话,你也没让我改手语,我就以为你不记得了,怕你不认识我在比划什么,所以我才说话的……” 见状,云清晓轻嘶了声:“原来我以前也这么可恶啊。” 嫌结巴说话耽误时间,干脆撺掇人跟不会说话一样打手语什么的…… 应敏行连忙比划:“没有!你很好!我觉得这样说话也比较畅快,虽然看得懂的人不多,蔺采樊他们三个都认不完全,但是……” “好啦好啦,我就口头反省一下,没打算改,你这样我反倒真不好意思了。”云清晓打断道,“方才你最开始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应敏行顿了顿,就把方才的话接上:“我听说前些天你在宫里遇到刺杀了,但是后来我和蔺采樊他们去靖安侯府看你,你不在家,虽然听说你没事,但现在看到你人真的没事,我就安心了。” 云清晓点点头:“我好着呢……对了,剑霜和剑刃你认识吧,此外还要给你介绍个人,其实你也认识,不过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要和我们一起南下——殷先生?” 云清晓走到马车边,顺手把帘子撩了撩,露出里面应津亭那张不冷不热的脸来。 本来正在好奇的应敏行霎时像是被掐了脖子,手语也不比划了,下意识脱口而出:“陛……陛……” “毕竟我要出门玩那么久,祖母和我哥虽然拗不过我同意了,但还是觉得我不该耽误念书,所以特意安排了这位姓殷的西席先生,让他跟我一块儿出门。”云清晓放下车帘,随手搭住应敏行的肩膀,顺畅地接下话。 然后他往后看去,对正在走近的孙莫学一脸嫌弃道:“怎么着,孙少爷也来和我叙旧啊?” 孙莫学呸了声:“我跟你这个出门还要带老师的没断奶的王八蛋叙个屁旧,你们俩耽误什么呢,这么多人等着你们唠嗑是吧?还走不走了!” 应敏行就对云清晓比划:“你要不要上我的马车?” 云清晓想了想:“算了,下次歇脚的时候再说。” 应敏行也没强求,点了点头。 几个人回到各自马车上,继续南行了。 “我还以为你打算跟应敏行跑了。”应津亭悠悠道。 云清晓有点意外:“车帘不是放下了吗,你看到应敏行打手语了?你认识手语?” 应津亭一笑:“没看到,不认识,也没猜到应敏行会说这话,我又不了解他。不过我以为你会觉得跟我坐一辆马车,不如跟你的旧友待在一起自在,不然你方才特意下马车到亭子里等做什么,我还以为你是打算顺道换辆马车坐。” 云清晓:“……” 这殷先生说话怪里怪气的,唉。 “我下马车不是方便跟人会合吗,跟你一样都老爷似的坐在车上等着别人来参见么……”云清晓叹气,“这么点小事也值得挑刺,哪有这么胡思乱想的?” 云清晓这语气,应津亭听得生出一丝怪异感来。 应津亭挑了下眉:“出了宫,明面上身份一变,你倒是适应得挺好,越发放肆了。” 云清晓笑眯眯道:“出来玩嘛,紧绷着就没意思了。对了,你会不会骑马?” 应津亭:“怎么?” “我想学骑马啊,你要不要一起试试看?反正你肩膀的伤只要不剧烈运动就不会流血了,下马车动弹一下总比整天闷在里面好嘛,是不是?”云清晓说。 因为有任务所以本来也得“学”骑马的应津亭似是被云清晓说动了,骄矜地略一颔首:“行吧,陪你学学。” 然而说着学骑马,云清晓又愣是在马车里睡了一大觉,睡醒了这小少爷还腰酸背痛地嫌弃马车里不舒服,到了第一晚入住的驿站潦草用膳、洗漱后,就直接又睡觉去了。 第二天启程后没多久,一整晚没怎么睡的应津亭靠在马车里假寐,听到云清晓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虽然云清晓没说,但应津亭估计他是去找应敏行玩了,不然如果是想开始学骑马的话,云清晓应该会叫上他一起。 而应津亭的这个猜测在不到两刻钟后就得到了验证,验证方式是——系统通知应津亭,他今天多了个要完成的任务,就是五子棋赢过应敏行。 应津亭:“……” 他之前三分真七分假地叫云清晓找他下棋,云清晓当时拒绝得比狗撵的都快,今天倒是主动去找人下棋了,技不如人就算了,居然还是在五子棋这么蠢笨的下法上都不如人? 云清晓闲着无聊,但跟应敏行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他猜测着以前和蔺采樊、谢藏、种惟他们几个一起玩的时候,多半应敏行也就是沉默跟上的那类型。 但来都来了,正好应敏行问他要不要下五子棋,云清晓就欣然摆开了棋盘。 第52章 下棋之前,云清晓其实没去想输赢的事,他没那竞争心……但也不能总是输吧! 大概输了十盘棋后,云清晓来了斗志:“这没道理,五子棋我怎么可能都赢不了。” 应敏行老实地笑了笑。 云清晓说:“再来!我今天定要赢你一盘!” 这次应敏行放水,把战线拉长了一些,给了云清晓一种有希望赢的错觉,结果又猝不及防地输掉了。 “这不合理……”他嘴硬道。 应敏行正要比划说再来一盘,突然听到马车外传来声音,有人喊了声“殷先生”。 应敏行顿了顿。 云清晓也有点意外,自己往前挪了挪想要撩开帘子往外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他一步自外面撩开了门帘,应津亭的脸在日光下深邃分明。 “在下棋?”应津亭一派不请自来也是客的模样,让车夫停了马车,然后自己也进了车厢内。 车内只有他们三个人,应敏行一时有点纠结要不要按应津亭是皇帝的真实身份给他行礼。 云清晓看出他的纠结,自在地说:“没事,出了长陵这位就是殷先生,别想来想去了。殷先生,我们在下五子棋,你要不要来一局?” 应津亭笑了笑:“你们俩方才谁输得多谁赢得多?我不跟输家下,本就是极简单的下法,再跟输家下,不更没意思了。” 云清晓:“……” “看你这表情,应该正是你输得多了,那你让让,我来同恭王世子下一局玩玩。”应津亭从容不迫地说。 云清晓忿忿不平地把位子给应津亭让开了,但还不忘为自己辩解:“人都有长有短,我只是不擅此道。” “人有豁达或偏狭,少爷您挺擅长豁达之道。”应津亭说。 云清晓哼哼两声。 应敏行抿了抿唇,对棋盘伸出手:“您、您先……先请……” 应津亭落了颗黑子。 云清晓就在边上看着,这一观棋他就有“天地视万物为刍狗”那意思了,感觉自己又行了,应敏行下得也不怎么缜密嘛,明明这么多漏洞,没看到应津亭这么快都赢了吗! 赢了应敏行一局后,应津亭完成了这个啼笑皆非的任务,然后就想把云清晓拎走——他本来寻思着离得不远,云清晓想溜达一下就随他吧,谁知道这小少爷真就能一眼看不到就惹出事来。 但云清晓不跟他走,说还想和应敏行下一局。 应津亭也没走,变成了他观棋,观了三步棋就撤回了目光,不忍再看。 云清晓又气势汹汹地输了一局,撸起袖子还想再来。 应津亭慢悠悠地说:“你不是说想学骑马吗,这会儿天气不错,我也有闲心,看谁学得更快?” 云清晓本就常想一出是一出,闻言又觉得骑马这事提上日程也不错,于是问应敏行:“你要不要也一起学?反正后面跟着的赈灾人马走得慢,让孙莫学盯着就是,我们在旁边学学骑马,耽误不了赶路。剑霜和剑刃都会,还有给我们赶马车的那个石没羽,他可是秦王身边的侍卫,这么好的武师傅在跟前,不用一用也太可惜了!” 应敏行小心打量了应津亭一眼,然后对云清晓摇了摇头,比划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骑马小心一点不要摔了。” 云清晓点了点头,和应津亭一块儿下了马车。 他们俩坐的那辆马车这会儿空着,石没羽一个人赶着车,在云清晓和应津亭从应敏行那边出来时,目光扫了一眼。 云清晓正在问应津亭:“等等,我怎么突然觉得……你像是故意来这边把我带回去的?” 应津亭不紧不慢地回答:“不可以吗?” 云清晓:“……” 他心有纠结,所以想要直白一点,让应津亭能意会着收敛一下,没想到应津亭不仅不收敛还更加直白,反击得云清晓更郁闷了——不行,等应津亭肩膀上的伤痊愈了、疤消干净后,他非得把“不管你是不是真想跟我搞断袖,但我绝对没这个想法,所以你放弃吧”这话直言不讳地说出来不可。 关于学骑马这件事,云清晓寻思了下,觉得剑霜和剑刃自己骑还行,让他们俩教人就有点强人所难了,所以干脆让他俩让了一匹马出来,正好其中一人去把赶车的石没羽替换过来,让石没羽教他和应津亭骑马。 对于云清晓这人尽其用的好心态,应津亭觉得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大巧若拙了。 石没羽表面上是被派出来保护应津亭的、要听人差遣,实际上也的确需要紧盯着应津亭和云清晓两个人的动向,所以并没拒绝教人骑马这个额外的活。 不过云二少爷践行“世上无难事,只要敢放弃”惯了,上马后摇摇晃晃,在第二次差点摔下来后就勇敢选择了放弃这件事、不学了! 于是只剩应津亭。 应津亭本来就会骑马,但迫于系统给他安排的“学习骑马”到“学会骑马”再到“骑马回程”的阶段任务规划,他不得不走一走“学习骑马”这个流程,而且为了届时回程能光明正大在其他人面前骑马,所以他还得装作是在南下过程中从不会骑马到学会了才行。 还是在资历深的石没羽跟前装。 虽然应津亭这趟故意把石没羽从秦王身边带出来,就没打算再让他回去,暴露了些许底细也不打紧,但既然还没动手,那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学习骑马时应津亭装得还是挺煞有其事的。 第53章 所以接下来小半个月,白天大多时候都是云清晓坐在马车上,应津亭就在附近骑着马由石没羽盯着,进展缓慢但兴致不减的作派。 云清晓也没想到应津亭居然随口一说的骑马都学得这么有热情,感慨不愧是能说出拿四书五经当启蒙书籍这话的人啊,反正他云二少爷就不行。 应敏行知道应津亭的身份,对此并未多言。 但孙莫学不知道啊,所以他时不时故意膈应云清晓说:“你到底是有多没用,气得你家西席好好一个文人,宁愿去学骑马都不愿意跟你同乘一车?” 云清晓一本正经:“那你到底是有多喜欢我,才这么明知道我不待见你,你还硬贴过来跟我说话?” 孙莫学难以置信地瞪着云清晓:“云清晓你疯了?!恶心谁呢!” 然后赶忙跑了。 云清晓在后面哈哈大笑——笑得太过分了,病秧子少爷一时岔了气,又咳起来,赶忙给自己倒水润喉。 这日众人赶路慢了点,没来得及到官家驿站,好在偏僻路上遇到了一间客栈,好歹能有个正经屋子过夜,坏在客栈地方小,别说后面负责押送钱粮的,就是应津亭他们这几个主事的都睡不开。 最后盘算了下,押送钱粮的将士们借地安营扎寨,云清晓几人两两一间屋子,丫鬟剑霜独自一间小的,小厮剑刃和侍卫石没羽同住一间,剩下的…… 应敏行本来想叫云清晓和他一间,但还没来得及比划,就看到云清晓被应津亭理所当然地安排:“我们一间。” 云清晓本来想说“都行”,但又想起应津亭可能是个嫌疑很重的断袖,所以难得没有不拘小节,迟疑地说:“要不我和应敏行一……” “不行,你还要给我上药。”应津亭利落道。 云清晓:“……你那伤口结痂都快掉完了,还上药呢?再说我是少爷!哪有少爷给陪玩的西席上药的道理!” 应津亭从善如流:“少爷说的对,侯府让我跟着您出门就是为了守着您,所以委屈少爷今晚和我将就一屋。就这样定了。” 看着应津亭和云清晓进了他们那间屋子,孙莫学鬼鬼祟祟地靠近应敏行,说:“哎,世子,你有没有觉得这云清晓和他那西席先生不太对劲?我跟你说,云清晓他今日居然拿断袖来恶心我,他肯定不对劲!哼哼,这下让我拿捏住他的把柄了!难怪他之前跟我抢戏子,还装什么路见不平,敢情心思比我都脏,我还只是想让戏子唱戏听一耳朵而已!” 应敏行着急地开口:“别、别胡说!” 孙莫学知道应敏行空有恭王世子的身份,其实没脾气得很,继续自顾自琢磨:“这殷先生说不定压根就不是什么西席先生,哪有这么年轻的?说是科考没考中,谋个差事好继续准备考试,可这些天出来也没见他看过书啊……长得就一副故作清高的男宠样,啧啧,不是说靖安侯府家风还行吗,云清晓不怕被他祖母和他哥打死?” 应敏行只恨自己口齿不清,恨不得把耳朵捂起来,没听到孙莫学把当今陛下说成“故作清高的男宠”…… 孙莫学说得痛快,正要继续,就见云清晓和应津亭那间屋子方才关上的房门此时又打开了。 云清晓抓着门沿,一脸悲壮地看着孙莫学:“孙少爷,此处店小门板薄,隔音不好,经不起您大嗓门嚷嚷。” 孙莫学莫名其妙:“那又怎么了?哦,你是想说我方才那些话你们全都听到了是吧?听到……那就听到呗,我还怕你啊!” 云清晓摇摇头:“没事儿,玩去吧。” 孙莫学皱着眉头:“莫名其妙!” 云清晓把门合上了。 被说成故作清高男宠的应津亭心平气和,看了眼屋子里唯一且简陋的床,问云清晓:“少爷您是把我当西席呢,还是当男宠呢?” 云清晓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当西席先生的话,多少得有点尊师重道吧,今晚我睡床,你看这地怎么将就一下。”应津亭理所当然地说,“当男宠的话,自然我得陪着少爷一起睡床。” 云清晓:“……” 所以不管怎么着你都要睡床是吧? 第23章 云清晓没觉得自己能说服应津亭让他把床让出来,所以没打算浪费口舌,反倒是已经寻思着要不去找剑刃,相信本来被安排和剑刃同住的石没羽会很愿意和应津亭同屋、方便直接盯着他的…… 不过又转念一想,若是他去找剑刃,剑刃秉持着主仆有别的想法肯定不会同意和他一张床,那剑刃就得睡地上了。 “你还真苦恼起来了?”应津亭失笑,叫回云清晓的神。 云清晓眨了眨眼:“我睡相十分之差,若是夜里把先生踢下了地,先生可别跟我计较。” 他寻思过了,反正他是不睡地板的,让他睡地板那不如他现在下楼去睡马车上。 闻言,应津亭不紧不慢道:“无妨,那我睡靠里侧就行,你还能一脚把我镶墙里面去不成?” 云清晓:“……” 没注意这里的床有一侧是规规矩矩紧贴着墙的。 算了,随便吧,就算应津亭是个断袖,那都是男的谁怕谁了。 ……话虽如此,但反正这夜在床上躺下之前,云清晓穿得十分整齐,客栈里没有多余的被褥了,他还让剑刃帮着从马车里拿了一床过来,好避免和应津亭同被。 第54章 应津亭对此只是笑笑,未置一言。 他笑的时候人正坐在床上里侧,床铺不大,云清晓躺上去时只觉得那嗤笑声跟凑在他耳边故意发出似的。 “少爷,那我也下楼去睡啦。”剑刃说。 云清晓“嗯”了声。 剑刃吹了他们这屋的灯,退出去后关上了房门。 屋里幽黑寂静下来,云清晓和应津亭并排躺在,谁也没说话。 云清晓闭上眼睛,没急着睡觉,而是在琢磨另一件事。 ——应敏行今天比划的手语…… 应敏行还说,这手语是从前的云二少爷教给他的。 古代也是有手语的,从前的云二少爷若是觉得有趣或是怎么着,总之正巧学会了手语还在认识应敏行后教了他,这没什么,也可以说得通。 但即便是古时候的不同朝代,这手语之间都可能有差异,而且聋哑人士在接收使用上难免尚且不成体系,更别说是和现代成体系版本的手语相比较。 但今天应敏行比划的那些,和云清晓脑海中从前在现代社会因缘学到的那些手语手势,没有丝毫出入…… 关于从前的云二少爷,云清晓只知道从旁人口中和周遭生活痕迹看来,他和“云二少爷”十分相像,简直说是一个人都毫不违和。 但因为醒来之后脑海中就是仍在现代的记忆,云清晓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刚穿越,和从前的云二少爷那些相似或许可以用平行时空之类反正证明不了的原理来解释,反正穿越这件事本身已经解释不了了,怎么着都行吧,既来之则安之没必要纠结那么多。 可如今回想起来…… 性格习惯能一样,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总是要相处才能有的,他没有从前云二少爷的记忆,但和身边的剑霜、剑刃相处起来却分毫不觉陌生,对府上老太君这位祖母和云清寒这个兄长也是卖乖亲近张口就来。 难不成……他三月在靖安侯府醒过来,当时随口扯的“失忆”这个借口,竟误打误撞其实是真的? 但他脑海中有关现代的记忆也做不得假,所以穿越也是真的,不过根据他对从前的“云二少爷”所知的信息来看,他应该很早很早就穿越了……说不定是当初直接穿到他娘亲的肚子里了。 这么一琢磨,云清晓就有些睡不着了——他倒宁愿自己是假失忆,不然以他的好奇心,真的会忍不住想要想办法找回从前的记忆。 当时是怎么晕倒失忆的来着……对了,脑袋撞石头上了……啧,这可不能轻易尝试,不然万一没恢复记忆还直接与世长辞了,那他祖母和大哥得气晕过去。 就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胡思乱想着,云清晓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应津亭听着耳边一枕头距离外云清晓越发轻缓的呼吸,有点不做人地想把他吵醒。 不过到底还是没有行动。 子夜时分,不成眠毒性发作,应津亭在熟悉的心脏绞痛感中皱起眉头。 他偏头看了眼睡得正熟的云清晓,犹豫片刻,还是慢条斯理地缓缓坐起来,屈腿靠到了墙边,这样把自己蜷缩起来一些的姿势会好受一些。 云清晓睡得熟,应津亭动作又轻,本来是没想吵到他的。 但应津亭高估了这个破败小客栈房间里床的品质——他一动,床架就吱呀响,他坐好靠在墙边调整呼吸没乱动了,但为了克制毒发痛楚而难以平息的颤抖也沿着他一身骨肉传到床架上,身下的床跟着他一起轻轻颤抖、再时不时发出更低更密的吱呀声。 应津亭正想着要不下床去桌边坐着算了,云清晓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含混地问:“地震了吗……” 应津亭有点想笑,但心绞痛笑不出来。 又听到云清晓很能自我安慰地咕哝:“大震跑不掉,小震不用跑,继续睡……嗯?陛下你准备跑了吗?怎么都起来了……” 云清晓发现旁边是个坐着的黑影,不禁清醒了点,还以为应津亭也是被地震惊醒了。 应津亭想要叹气。 云清晓睡眼朦胧地下意识跟着坐起来,然后发现应津亭坐在那儿没动。 “嗯?”云清晓歪了下头。 应津亭压了压气血,伸出手往云清晓脑袋上一按:“没事,睡你的。” 云清晓稀里糊涂的,一压就倒,直接又睡回了枕头上,眼睛也顺势重新闭上。 几息之后,云清晓才后知后觉发现……抖的好像不是被“地震”影响的床,而是应津亭的手和声音? 云清晓抬手揉了下眼睛,这个不好的习惯让他多清醒了点,然后他睁开眼、撑起上半身重新在黑暗中打量应津亭:“……你还好吗?” 应津亭抿住唇。 等了等,没等到回应,云清晓又说了一遍:“你有事的话,我可以去叫随行的其他人,你要侍卫还是大夫?你再不回答的话,我就当没事,真继续睡了啊。” 应津亭微微垂眼,在云清晓决定再一次重新躺下时,应津亭抓住了他放在被子上的手。 云清晓本来想要甩开,可一抬手就感觉到对方在发抖,于是小少爷那无处安放的善心被戳动了下,他迟疑着没动手,只是问:“你不舒服,是冷?可这个天气,我都没觉得冷了……你是不是发烧了,烧得厉害了有时候是会觉得冷……” 云清晓说着已经坐了起来,用没被应津亭抓住的那只手去探他的额头。 第55章 应津亭没躲,开了口:“没发烧,不是生病。” 云清晓愣了下,但应津亭的额头温度摸起来的确没什么异样,非要说的话好像有点偏凉,但也没到不正常的地步,所以他不确定地放下手:“那你……难道是心理问题?怕黑或是这里有其他会让你觉得不舒服的东西?” 云清晓善解人意地帮忙搜罗了理由,应津亭便从善如流地用了:“不是怕黑,只是……我这人有个很古怪的毛病,你帮我保密,我才能告诉你。” “行啊。”云清晓想也不想地回答。 应津亭就说:“我夜里睡觉时,不习惯同屋有其他人。” 云清晓怔了怔,心想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应津亭打算让他大半夜抱着被子滚出去吗? 那他绝对马上倒下就睡,这回应津亭抖成筛子他都感觉不到。 应津亭接着说:“质子的日子不好过,尤其是南颖是平德皇帝元后的外戚陈家谋反建立的……当年陈家起兵谋反后,平德皇帝觉得自己受了最信任的人背叛,但他逮不到陈家其他人,只敢拿仍在宫里的陈家皇后撒气,陈皇后被废之后,被活活饿死在了冷宫里。” 因为身体不适,绞痛感绵延不绝自心口蔓延往四肢百骸,所以应津亭此时说话比白日里更慢更沉,夜色笼罩下竟有几分讲鬼故事的意思。 “后来陈家将原先大宛陵江以南的数城收入囊中、与南姜瓜分后建立了颖国,到平德二十一年,陵江以北的鹤城都差点失守,当时的靖安侯夫妇、也就是你父母以殉城的代价才保住了鹤城不失,之后大宛这边秦王做主和谈,承认了颖国的建立……” 云清晓听得有点懵,忍不住插话:“这些是前情吧,和你现在发作的病症有什么直接关系吗,你要不……再直接点?” 本来深更半夜就困得慌,应津亭再这么一啰嗦,虽然语调有点鬼故事那意思,但说白了都属于老生常谈,说的都是云清晓早就知道只是平日里不会特意去回顾挂念的旧事,对于现在的云清晓来说和催眠也差不多。 应津亭顿了下,失笑道:“我此时难受,所以的确是有意多说点话分散心神。” 闻言,云清晓眨了眨眼,只好干巴巴地回答:“那好吧,你继续说?” “我方才说到哪儿了……大宛承认了颖国的建立,也答应了颖国送质子的要求,而颖国那边的新皇室陈家人,原本其实没说要质子,陈家人本是想把陈皇后从大宛接过去,但陈皇后已经死在了大宛皇室冷宫之中,大宛这边自然交不出人——即便陈皇后没死,也不可能把她还给陈家,不然大宛的脸是彻底不想要了。” “但陈皇后死了,所以给不给人这一点倒犯不上踌躇了。总而言之,当年宛颖相谈到最后,结果是大宛这边恢复陈皇后的位份、以一国之后之礼大办丧事,同时大宛这边送一个质子去南颖,算是去给嫡母陈皇后守孝……”应津亭不紧不慢地说着。 云清晓想了想,发表看法:“其实……虽然秦王这个摄政王在大宛很厉害的样子,但从陈家能有机会建立颖国,还让大宛颜面如此扫地的事情来看,他好像……也没那么无所不能?” 应津亭轻笑了声:“无所不能?没有谁能无所不能。就事论事来说,其实秦王一个南院出身的遗孤,能走到让永安皇帝把当年三岁的平德皇帝交给他摄政临朝,后来也能坐稳摄政王的位子,平德皇帝和外戚陈家谋划拉他下马都没成功……” “陈家是和开国太|祖一起打过天下的,手握兵权、比你们靖安侯府的存在还久,当年又早和南姜势力有所勾兑,当时秦王能定住局势、保住大宛陵江以北国土,其实也并不无能。” 应津亭这会儿说的这些,其中就有云清晓没听说过的了,于是他来了点精神:“我听说过秦王乞儿出身,但南院?是……南风馆那个意思吗?” 应津亭微微颔首。 云清晓瞪大了眼睛,心想这起点,秦王能走到如今确实挺厉害的。 “有心留意的话,这倒也算不上多大秘闻,秦王自己似是没想过遮掩,只是碍于他位高权重,旁人不敢谈论,如今朝中年纪大点的老臣多半还记得早年秦王与永安皇帝之间那点风花雪月的传闻。”应津亭说完啧了声。 云清晓闻言一寻思,又说:“那秦王摄政这么多年,平德皇帝三岁就被他管着了,后来平德皇帝和陈皇后的婚事应该也是至少他同意了才能成吧?陈家那么明晃晃的外戚权重,秦王居然也能同意……就算他以前没接触过那什么……帝王之术?但平德皇帝立后的时候,秦王应该也摄政不少年了吧……” 闻言,应津亭有点惊讶地看着云清晓。 云清晓:“怎么了?” 应津亭轻轻摇头:“没想到你现在半困不醒的,还能想到这个关键问题。” 云清晓啧了声:“你不懂好奇心的重要性。” 应津亭笑了下,回答了云清晓的好奇心:“秦王当年不仅是同意,其实陈家这位皇后就是他做主给平德皇帝选的,因此据说当年不少人都怀疑陈家已经投靠了秦王,不然秦王怎么那么放心?” “但后来平德皇帝和陈家联手掀起内乱,继而陈家拥兵自重谋反,就没人这么觉得了。相反,有传闻称其实秦王当年没想当那么多年的摄政王,他也有意在平德皇帝扶得上墙后还政于他,为此才给他择了一门有力但在轻武国策下也能被强束的外戚……反正平德皇帝是信了这个说法,在陈家谋反后,他就彻底不争了,忙着荒淫无度,大概也在等着秦王善心大发或是死在他前头,他好当两天实权皇帝,不过都没等到。” 第56章 云清晓吃着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而他是真的只“若有所思”,其实啥都没思。 应津亭不疾不徐地接着说回在提及秦王出身之前,他在和云清晓说的那部分话题,没像云清晓这么思路顺水流、自在地不往回走。 “宛颖之间纠葛复杂,我当年被送往南颖为质,还打的是给嫡母陈皇后守孝祈福的名头,到了南颖之后过得不好,整日被幽禁罚跪,倒也并不意外。” “有人见不得我安睡,反正他们白日里又不愁补眠,便故意夜里潜入我住的屋子吓唬我,或是放蛇鼠,或是烧幔帐,故而让我养成了风吹草动便惊醒的习惯,睡觉时若同屋有人,自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甚至会回想起过往,然后像眼下这样无法自抑地发颤……”应津亭说着居然把话题圆了回来,他轻声说,“这就是我说的我有个古怪的毛病。” 云清晓没怀疑应津亭话中真假,也就没想到他其实是真假掺半地在故意引诱云清晓心软。 先是说了一大堆无趣的旧事把云清晓听迷糊了,越迷糊的人越容易心软,何况云清晓本就是个多情公子哥,而越心软越好糊弄,越是会自行帮他圆接下来他要提出的奇怪请求背后的逻辑。 应津亭接着说:“但我也不是要赶你出去的意思,我自己的问题,没有委屈你的道理,不过你应当也听出来了,我这毛病主要是心结,若是能心定下来,也就能睡得好了。” 云清晓被应津亭说得迷糊:“所以,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帮你?还是你就只是需要有个人听你说刚才那么多话,抒发一下郁结,就没事了?” “我想看你安睡。”应津亭终于不再拐弯抹角,他语气温和地说,“如果知道同屋的你能好好一觉睡到天亮,我就会静下心来了,你能保证一下吗?” 云清晓:“……” 他有点懵,怀疑自己太困了没听明白:“啊?这怎么保证?我发誓我一定会好好一觉睡到天亮,然后你的心结就没了?” 应津亭颔首:“万一能行呢。” 云清晓心想,应津亭这是被心魔折磨疯了吧,逮着什么死马都当活马医……不过五岁就被送到敌国当质子,这么多年也的确很可怜,反正他说两句话发个誓也不能天打五雷轰落到头顶上,那就配合着让应津亭舒心一点吧! 云清晓唔了声,然后煞有介事地开口:“好吧,我一定好好睡觉,一躺下就睡着,一觉到天亮,过程中绝对不会醒过来谋害陛下你……可以吗?” 应津亭在系统的通知声中,对云清晓愉快地一颔首,又道:“舒服一点了,不过你能不能再多发一点誓?比如你要提高身体素质,这辈子都不会被不成眠困扰之类的?” 云清晓越发犯嘀咕,且不说应津亭莫名其妙让他发这种誓了,就说这誓言的用词吧……要么口语一点说成“不会睡不着觉”,要么简练一点说成“不会失眠”,怎么还特意“不成眠”,搞得文绉绉还有点矫情…… “陛下……我听说南姜那边盛行巫蛊之类乱七八糟的,颖国和姜国之间这些年来往甚密,你在南颖那么多年,是不是被什么巫蛊之术祸害了……你现在神志清醒么?”云清晓默默收回还被应津亭抓着的手腕,目光已经在腕上的暗器上逡巡了。 应津亭想,巫蛊之术倒没有,中了失传已久的毒倒是真的。 是他一时情急了,太想摆脱纠缠了他十来年的“不成眠”之毒,加上近来在云清晓面前说话越发随心,以至于方才竟是脱口而出“不成眠”三字,本来顺势让云清晓发誓这辈子都能睡好应该就行了,但还是下意识想试试能不能借系统来调整体内毒素、彻底清除了“不成眠”。 应津亭捱着心绞痛说:“巫蛊之术是假的,南姜那边只是占着天时地利,在医毒之术上的确比周边各国厉害罢了。” 听到应津亭这样回答,没忙着自证还有空笑话他把巫蛊当真,又看着应津亭这额头冒冷汗的模样,云清晓的心软又占据了上风。他想,应津亭让他说的话是“不会”怎么怎么样,又不是“会”怎么怎么样,就算扎小人也不会这么扎啊,应该是他天马行空想太多了。 于是他想了想,说:“好吧,那我发誓以后都好好睡觉、不被不成眠困扰……说真的,这誓言真的很奇怪,我们俩这大半夜坐在这里说这些话也很诡异,我想睡觉了……” 【宿主您好,长期日常任务已更新。根据宿主自身规划,即日起每日必完成事宜目前共计一条,具体内容如下:好好睡觉,不被不成眠困扰。】 【鉴于宿主过往睡眠数据情况,经计算可得结论为——宿主完成此项目标任务的可能性仅有百分之十,远低于宿主可自行执行任务所需的百分之六十。故为了辅助宿主能够切实执行自身所拟定的计划、高效精准完成目标任务,本系统即将采取强制执行。】 【警告!警告!警告!】 【经常识数据与人体机能数据计算,可推出宿主所说“不成眠”实指药名,与宿主当前所拟定的长期每日任务极端矛盾,为完成每日任务,系统即将调整宿主体内脏器各项指标数值以排出药素,鉴于此药对人体影响较大,本次强制执行将体征反应剧烈,请宿主做好心理准备,请相信系统功能,请勿擅自活动,请放平心态。】 【强制执行倒计时开始,九十九,九十八……】 第57章 应津亭听着系统堪称“嘈杂”的通知声,竟一时有些失神……他方才虽然有心引导云清晓说出相关的话,但其实没抱太大的希望,毕竟他已经被“不成眠”毒害了十二三年,可以说是跟这毒一起长大,这些年也始终没有关于这毒解药的消息,他一度觉得将来能和这毒死在一起,而且多半是英年早逝——没有人能在常年睡眠糟糕透顶的情况下长寿。 可是现在……居然真的可行? 这毒就这么轻易便能解了? 应津亭都有些懊恼此前的谨慎小心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早点哄骗乃至威逼云清晓出言帮他解了毒,至于会不会暴露系统的事,只要他下手够快……算了,倒也没必要对这般托付信任的人如此脏心烂肺。 这样转念一想,应津亭又觉得此前谨慎小心是对的了。 如今这般就很好,他解了毒,虽然暂时用不上云清晓的嘴保他安眠了,但他也不想杀了云清晓,正好云清晓虽然觉得今晚很诡异但宁愿怀疑巫蛊也没想过有什么天外之力,他没察觉到系统带给他所出之言的影响力,那应津亭更不想杀他了。 云清晓躺下之后,发现应津亭还是靠在墙边没动,但根据床的同振情况来看,应津亭好像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云清晓想要叹气,心说他就知道,虽然心结是心理问题,发誓也有心理安慰的作用,但哪有他发个誓就能帮忙应津亭解决心结的……不知道应津亭是不是太喜欢他了,所以脑子一昏觉得心上人的话有什么一语成谶的效力。 唉…… 应津亭肩膀上的伤其实好得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没看他学骑马都还好好的吗,不至于情绪一激动就崩裂开来。此外现在是晚上,正好不论聊了什么,说完了他就能理所当然倒头接着睡,不用像白天那样说不定聊得不愉快了还得在马车里凑活面对面——所以,现在摊牌吧! 云清晓决定了,趁着现在反正应津亭自己也睡不着,他再给他添点乱应该问题不大,说不定还能让应津亭分点心别光注意着心理阴影了…… “陛下,这件事我必须跟你好好说说,就算你听完之后说我是自作多情笑话我,我也得说。”云清晓突然翻身坐了起来,给正在被系统调节身体状态的应津亭都惊了一下。 然后应津亭听到云清晓正儿八经、甚至都有点苦口婆心了,对他道:“陛下,我真不是断袖,你就不要再盯着我了。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我心血来潮要找人搞断袖尝个新鲜,那我也绝对不会找您啊,您可是皇帝,我又不是疯子。您明白吧?” 应津亭哑口无言……就算有言现在也说不出来。 此刻他的五脏六腑连着四肢百骸都仿佛在被重组,突然喉间气血上涌,应津亭来不及说话,猝然起身往云清晓这边床的外侧扑了过来。 云清晓瞪大了眼睛,不过转瞬就发现应津亭不是想扑他,而是扑到床边,一手撑在床沿、垂首朝外,直接呛出了一口血来,淋漓落地,血腥味霎时传到鼻间,不用看就可以估量吐得必然不轻。 云清晓:“……” 他就是如实说了下不会跟皇帝搞断袖而已,应津亭竟然气到吐血……吗? 第24章 云清晓被应津亭吐血这一遭吓得没敢吭声,被应津亭隔着被子压到了腿都没敢收一下。 应津亭一口血吐出来后却只觉得松快,多年沉疴都随之除了一般,他也没讲究,抬手直接用袖子擦了擦唇角残留的血迹,然后绕过地面上的那摊血下床,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漱口。 云清晓默默屈膝,抱腿坐在床头:“你……那个……你要不要看大夫?” 应津亭微微一顿。 方才他脑子混沌,其实没太仔细听云清晓说了什么,现在听着云清晓的声音回想了下,好像是说……断袖? 想起来了,云清晓说他不是断袖、图新鲜也不会找皇帝玩、让应津亭他别盯着他了……然后他应津亭就吐血了。 难怪云清晓方才大气都没敢出一下,现在关心都是小心翼翼的,没有半分平时的咋呼劲。 应津亭看向云清晓:“……” 这件事现在有点解释不清楚了,他吐血的时机太凑巧了,而且又有前面莫名其妙缠着云清晓发誓、说什么可以消解他的心结……相比之下,说他是爱而不得、被云清晓的拒绝弄得急火攻心然后吐血,竟是十分合乎逻辑的。 应津亭想了想,先把屋内灯点上了。 云清晓瞧了瞧他,也不知道是逃避心理还是真的,反正就觉得应津亭看上去状态甚至挺好的。 应津亭沉吟了下,觉得还是要努力为自己解释解释,所以他指了指地上云清晓没敢探头看的黑血:“不用叫大夫,我吐血这件事和你方才说了什么话也没关系,你瞧瞧,这血摆明是郁结于心的淤血,吐出来是好事,我现在舒服多了。” 云清晓看他,的确是没再像刚刚在床上时那样颤抖了,唯有额头还有没散掉的冷汗,让人知道这人方才的确是发过“病”的,不是云清晓的幻觉。 云清晓规规矩矩点点头,应津亭说什么他都附和:“哦,好,我知道了,你没事就好。” 应津亭:“……你没信是吧?” 云清晓沉默,再沉默。 然后他忍不住脑袋埋到了膝盖上,发愁地说:“你自己理理呢?你说你有心结,说我睡得好你能安心,这个还能用我们现在同屋来解释,可是接着我说了不跟你搞断袖,你郁结于心那口气一下就被激得吐出来了,虽然结果是好的,但是起因……陛下,说真的,我觉得不能怪我自作多情还不信你的解释。” 第58章 应津亭:“……” 他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从头至尾梳理一下,的确是他的问题比较大。 解释不清楚了,那就不解释了。 应津亭在桌边坐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云清晓:“行吧。你方才说什么?不想跟我相好是吧,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看我这段日子也没对你不规矩,不是吗?” 应津亭决定含冤认下这桩风流——从效率上讲,这样比较方便。 终于听到应津亭直接面对问题的回答了,云清晓松了口气,脑袋从膝盖上抬起来,对应津亭说:“虽然没有不规矩,但……有时候太黏糊了。” 应津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未曾想过“黏糊”一词还能落到自己身上。 “比如之前我跟应敏行下棋,你特意跑过去把我叫走,我问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还承认了……还有你学骑马的时候都老盯着我动向……反正太黏糊了,你看应敏行和我也关系好吧,我俩就没那样。”云清晓尽量“温和”一点,免得又把应津亭给刺激吐血了。 但应津亭看起来还是受刺激不轻。 他灌了一杯子清水,然后匪夷所思地反问:“你这算不算是心里有事所以看什么都像鬼影?你失忆了还主动搭应敏行的肩膀,应敏行那鬼画符手势就你能完全瞧得懂,离开长陵在城外十里亭你特意下马车等他,他到了也特意从马车上下来跟你闲扯,南下途中这些天要么你往他马车里跑,要么他来找你,你觉不觉得这样听起来你和应敏行也挺可疑?” 云清晓:“……” 沉默片刻后他一脸悲壮,看着应津亭欲言又止,但到底没说出来。 应津亭在他的目光中心下轻轻一跳,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听起来可太像是捕风捉影争风吃醋了。 更洗不清了,跳进陵江都洗不清了。 “我也不是说不能亲近,但朋友之间那种亲近的分寸,你明白吧,你要不介意,我们俩还可以做朋友嘛。”云清晓豁达地又说,“开开玩笑没关系,但太暧昧的言行就不要了,行吗,陛下?” 应津亭:“……行了,你睡觉了吧,这件事到此为止。” 说完他就吹灭了灯,屋内又陷入黑暗。 云清晓闻着血腥味躺不下去:“地上的血怎么办啊……” “我会让人赔银子给店家,看店家怎么清理。”应津亭说。 见云清晓还是没躺下,应津亭想了想,意识到这少爷怎么回事了,于是他叹了声气:“是埋汰了点,但又没吐在床上,这血腥味也不算重吧。要不我把窗户打开透透气,你往里面睡,离床边远点,将就一晚?这会儿夜深了,客栈里也没其他空房,或是你想要现在回马车上睡?” 云清晓也叹了声气,抱着自己的被子挪到了靠墙的里侧,又把应津亭的被子给他挪到了外侧。 应津亭开了窗,回到床边,除了“被云清晓拒绝了和他相好”这件事之外堪称心无挂碍,脑袋刚靠到枕头上,托云清晓方才那第一个发誓内容和系统的福,应津亭几乎是即刻昏昏欲睡起来。 屋内寂静,云清晓也很快陷入了沉睡。 但他这晚难得做了个梦,梦里有只狮子一直追着他跑,跟某支急支糖浆广告里的豹子似的,云清晓在梦里也体力不怎么样,很快就只能累得原地坐下,问狮子干嘛追他。 狮子张口,没说话,直接嗷呜一嘴把他脑袋咬住了,云清晓大惊,赶忙推开了狮子,把自己的脑袋从狮子口中拔出来。 而狮子居然也没阻止,只是一脸悲戚地瞧着他,说它们狮子一族有个诅咒,如果没有愿意主动献祭头颅的人类,那它们就会吐血而亡。 说完了,狮子就开始往外吐血,水龙头似的哗啦啦的,只是水质不太好,乌漆嘛黑一地,血迹蔓延到云清晓脚下,他连忙躲开,然后不知道怎么踩空了。 接着梦散了,人醒了。 云清晓盯着客栈破败的房顶,第一次想要诉诸武力揍点什么。 应津亭这个混蛋吓得他梦里都不安生! 话说都吐血了,不看大夫真的没事吗? 管他呢,应津亭自己都说没事。 云清晓翻了翻身,身侧应津亭也正巧睁开了眼,两人一对视,云清晓瞪了应津亭一眼。 一夜好眠所以心情大好的应津亭:“……” 他连个眼神都没来得及做,应该还没来得及得罪这小少爷吧? 两人起床之后,因为地上的血迹实在显眼,送水来的店家一看就叫唤出声,应津亭吐血这件事没瞒住,也没什么可特意瞒的,反正问就是过去伤了底子、现在吐个血不足为奇。 其他人知道应津亭的身份,也就知道他说的“过去”是指南颖为质时期,于是都没再刨根究底,只让随行的大夫望闻问切了一番。 唯有孙莫学既不知道应津亭底细,又长了张口吐芬芳的嘴。 “云二少爷,不是说你这西席先生是读书人吗,怎么过去还干过见血的勾当啊,这是正经读书人吗?我看你还是悠着点玩吧,搞出人命来也不好交代嘛!”孙莫学张嘴咧咧。 云清晓:“……” 其他人笑不出来或是不敢笑,但应津亭自己笑出来了。 云清晓又瞪他一眼。 然后感觉再这么瞪下去,他的眼睛要成铜铃了。 第59章 随行大夫和病患应津亭本人都说没事、不妨碍继续赶路,众人也不想在这偏僻客栈久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什么可游玩的,于是便又继续赶路了。 南下这一路上瞧见的新鲜和热闹多,云清晓便觉得虽然朝中风气不好,但幸好大宛占地理优势,的确充裕富庶,沃野千里物阜民丰,朝廷不缺银钱,征收的赋税也不高,老百姓们日子过得舒服,也算不错了。 听了这小少爷的想法,应津亭笑了笑:“是啊,整个大宛都在一种醉生梦死的浸染下,又如何不算歌舞升平繁华盛世呢?” 这夹枪带棒得太明显,云清晓再心大都听得出来应津亭话里的阴阳怪气。 他抬眸看应津亭:“你是想说大宛少有居安思危的意识吧……可打仗不打仗,又不是老百姓说了算,他们改变不了大宛<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朝堂的风气,也保证不了明日别国会不会挑起战事,那在这种环境下,今朝有酒今朝醉好像也没什么错,难不成还不让人有好日子却不去过啊……大宛富饶有钱,没内忧外患的话这样过日子一辈子确实不用愁,不管怎么样,至少当下过得高兴自在,不害人就行了吧?” 应津亭轻笑了声:“讲到‘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你是行家。不过你说的这些话倒也没问题,可不是吗,天下太平着,没有让寻常百姓抱着粮仓吃稀粥修苦行的道理,再怎么也该从顶上开始居安思危,可偏偏大宛百姓倒霉,遇上个失了陵江以南数十城也没想过拿回来的摄政王,还有现在我这个唯恐天下不乱、没本事还嗜好指点江山的皇帝。” 云清晓微微一顿。 这个话题是他挑起来的,但他本来只是随口感慨,没想到转眼间应津亭就说得这么“露骨”。 他的确是个纨绔少爷,话题一严肃就不知道怎么接茬了。 “哦,还是个断袖皇帝,这大宛江山只怕要后继无人了。”应津亭却突然调转了话头,气氛又松快下来,他带着自暴自弃的意味悠悠问云清晓,“我这会儿才突然想起来,你那日还说过就算图新鲜找人搞断袖也不找皇帝……云二少爷似乎也不排斥断袖嘛,是打算找谁尝这个新鲜,一起今朝有酒今朝醉呢?” 第25章 云清晓被应津亭的问题震得沉默、再沉默。 摊牌好像摊出了反效果,应津亭居然变得这么肆无忌惮了,断袖两个字都直接挂嘴边,还不如之前那隐晦的状态呢…… “陛下想多了,我对搞断袖一点兴趣都没有,之前那样说只是不想显得有歧视。”云清晓轻咳了声,然后不跟应津亭瞎扯了。 应津亭轻笑了声。 虽然可以预见他在云清晓心里的面貌应该是越来越烦人了,但不得不说这样逗这个小少爷实在是有趣。 反正他都冤枉地认下了“自己是个断袖”和“觊觎云二少爷”的罪名,那不顺道逗弄云二少爷两句,多浪费。 …… 一行人不慌不忙地南下,终于在六月中旬抵达了目的地秋城。 秋城太守提前收到了消息,知道这回来的不过是几个年轻人,虽然其中有个恭王世子出身宗室,但也不是什么多要紧的人,恭王这名头还不如同行的靖安侯府或丞相家的管用。 恭王世子、丞相的儿子、一块来玩的靖安侯他弟弟……几个出身好的纨绔子弟小打小闹攒点“功绩”罢了,太守懒得出面应付,只派了底下的执行官于新田负责接风,顺道交接应敏行他们带来的“赈灾”银钱。 其实“赈灾”这回事吧,这么些年也算是地方和中央那边达成了共识,等闲无事的时候报个天灾什么的上去,显得大家都有差事做,而且这差事还保证能干得漂亮,不用操心后患。 回头赈灾拨款出来了,国都长陵城那边的相关势力先分走部分,剩下的部分送到地方上,爱怎么瓜分怎么瓜分,回头账本做得漂亮周到些、交得了差就行了。 而若是地方上真发生了事,但凡境况没严重到压不下去,那就地方上自己藏严实点想办法解决了,免得报上去真成了麻烦,明面上太平盛世对谁都好。这时候的开销就要地方上自己解决了,所以要说的话统观下来也不算是纯薅朝廷的补给。 “此番有关赈灾之事,朝廷那边谨慎,花的时日久了些,太守大人不忍灾情下百姓们受苦,所以殚精竭虑宵衣旰食,好不容易才把秋城恢复成如今这般表面瞧着还算和气的模样。” 于新田接到应敏行为首的众人后,煞有其事地解释道:“可也就是面上光罢了,眼下朝廷这救济银粮下来了,咱们秋城才算是松了口气,只是太守大人仍不敢放松,这会儿还为老百姓们忙着呢,都没时间来接诸位大人,然而怠慢绝非本意,还望诸位大人见谅。” 场面话说完了,于新田接收了送来的银钱,吩咐手下人入库,接着带从长陵来的这几个公子哥前往城内春归楼,表示接风洗尘。 对于这接风宴,于新田自认安排得还是挺贴心——虽然秋城太守没把这几个公子哥放在眼里,但人家毕竟出身显赫,所以太守也没打算显得轻视给得罪了,就吩咐于新田务必妥帖招待好了。 于新田一琢磨,这几个在长陵城里都能混出纨绔名头,那不就是爱吃喝玩乐嘛,让他们尽情纵乐便是。 春归楼是秋城内名气挺响的“风雅之所”,虽然名为“楼”,但实则人们说起它时,指的是以春归楼为中心的一条沿河长街,街上商户林立,以粗看上得了台面的文雅方式将低俗的吃喝嫖赌融于其中。 第60章 白日里,这条真实地名早被“春归楼”三字取代的长街大多是寂静无声的,只有一两家食铺和寻常酒馆开门做生意。然而暮色四合之际,渐有灯笼点起,河畔也有各式游船带起水波,地方就热闹起来了。 于新田自然是在夜色降临时带公子哥们到春归楼的,此番主事送赈灾银钱来的应敏行、副手孙莫学,说是跟着来玩的云清晓、对外称靖安侯府西席殷先生的应津亭、对外说是云清晓的侍卫的石没羽,五个人和于新田同行来到长街。 剑霜和剑刃,还有应敏行和孙莫学此番身边同行的侍从,在于新田有意的安排下没有同来春归楼,而是把几位主子的行囊送到了于新田给他们安排下榻的客栈去了。 于新田之所以有意不让侍从跟随,倒不是打什么谋财害命的主意,只是因为自恃妥帖,本想要针对云二少爷身边同行的西席先生,毕竟到春归楼玩还被家里安排跟来的教书郎盯着,那多没趣。 但于新田没想到,这西席殷先生仿佛不会看眼色,又或者说是看懂了装没懂,总之跟着云二少爷不肯告退,而那姓石的侍卫也是不动如山,只有几个老实的丫鬟小厮真指挥着装有行囊的马车走了。 不过似乎云二少爷自己也不介意有西席跟着,于新田也就没再越过分寸强调此事,寻思着若是到了春归楼,这殷先生跟云二少爷有了分歧,那他再从中调和便是。 总而言之,就这么着,一众人气氛还不错地来到了春归楼长街。 刚步入长街的时候,云清晓和应敏行都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同寻常——虽然他俩也是纨绔,但的确和孙莫学这样花街柳巷熟门熟路的不是同一类纨绔,他俩和蔺采樊几个平日里玩闹归玩闹,去的都是没遮没掩的清净地,玩赌石已经是做得最不规矩的一件事,自从云清晓一脑门撞石头上后,赌石也被家里禁了。 春归楼长街乍看也就是灯笼多些、热闹些,长陵城里比这热闹的场面多了去了,眼下要说特别,也就正好临河显得有几分意境。 而应津亭在来之前就猜到这春归楼不会是什么正经地方,毕竟于新田脸上表情就差把“要带几个纨绔少爷去寻花问柳”刻上去了,也就天真无邪的云清晓这样的当只是普通接风宴,走进这条街后都没发现不对,毕竟他没有应津亭这样好的视力,能看到远处灯笼上明晃晃的字。 不过应津亭没插话,他倒挺好奇待会儿云清晓要怎么应付的。 至于孙莫学,一走进长街,就跟老鼠闻到了油香似的飘飘然了,马上就意识到了这接待他们的执行官于新田也是个十分“上道”的人物。 孙莫学兴冲冲走到云清晓和应敏行前面,转过身用倒着走的姿势得意道:“你们两个假清高,今天也算是要长见识了。喂,你们以前真没去过青楼吗,太虚伪了吧!” 云清晓和应敏行都是一懵。 ……青楼? 这里关青楼什么事…… 前面带路的于新田正好也停了下来,指着岸边那艘灯花璀璨的大船说:“诸位大人,接风宴便是设在此处了,劳诸位走了这么远,快上船歇歇吧!” 云清晓看向河面,再看看沿河的行人与店家,终于意识到了问题——这里的“欢声笑语”,过于喧闹了,而且也不像寻常上街游玩那样总能看到叽叽喳喳乱跑的小孩…… 应敏行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当前状况,他不知所措地看向云清晓,而云清晓在催事不关己状的应津亭:“殷先生,你学生被带到这种伤风败俗之地,你不应该出声制止并且吩咐侍卫强行把我拉走吗?” 应津亭不疾不徐地回答:“虽说我名义上是靖安侯府西席,但想来您先前说得对,我这被聘请的教书郎还是别得罪您这主家二少爷比较好,眼下不论少爷打算做什么,我都会眼观鼻鼻观心、不多管闲事的,少爷放心,我也不会回去后在老太君和侯爷面前告状。” 云清晓:“……” 孙莫学已经几大步上了船,于新田瞧着剩下没迈步往前的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只能兜着满脸笑:“世子,云二少爷?” 应津亭要故意看他为难出糗,好好的西席先生的身份不肯拿出来说事,云清晓只好自己解决。 “不必了,我家西席先生晕船,还喜静,本以为春归楼是清静文雅的地方,为着一赏秋城饮食才来的,没想到此处这般热闹,我家西席先生实在是消受不起,这都说起气话来了。”云清晓脸不红心不跳地扯道,“有劳于大人为我们备这接风宴了,不过其实我们还是更喜欢自己随意走走,就不跟于大人客套了,待到我们离开秋城那日再会吧,于大人留步,不用送!” 云清晓说完就对应敏行使眼色,两个人也没管那本就不是一路人的孙莫学,转身就在于新田的挽留声中离开了。 虽然云清晓方才那席话态度上尚和气,但说白了就是扫了人家东道主的面子,不过好在这秋城的东道主本就没指望几个纨绔能有多“懂事”,也不至于因此就更高看或是低看。 看到云清晓他们走了,于新田心里骂了句莫名其妙装模作样,但少接待两个纨绔少爷倒也轻便。 应津亭跟着云清晓离开了春归楼长街,才悠悠哉哉地挑了下眉:“少爷,我怎么不知道我晕船还喜静呐?” 应敏行听着应津亭这语气,总觉得……怎么跟在恭王府里他爹娘彼此戏谑时挺像的。 第61章 从始至终沉默跟随的石没羽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在心里又把时日算了算,几个公子哥没打算在秋城留太久,五日之内就会启程北上,换一条和来时不同的路径回长陵。而回程路上,他就要遵循秦王的命令,杀了云二少爷并想办法做成和应津亭密切相关的意外。 从这两人唧唧歪歪的相处作派来看,这一点应当不难做成。 云清晓没搭理应津亭,应津亭又不慌不忙地唤了他一声:“少爷?您怎么不理我呢?” 见他还没完没了了,云清晓索性也耍横道:“少爷说你喜欢,你就是喜欢!” 第26章 听到云清晓气势汹汹这句少爷说了算的话时,应津亭略微一忐忑,有点担心土匪似的系统把这句话也归为必须要完成的目标任务。 不过等云清晓话音落下,往常总是即刻通知的系统并没有反应,所以应津亭也放了心,噙着笑捧场地回答云清晓:“是,少爷说了算。少爷现在打算去哪儿?” 应津亭这么“和气”,弄得云清晓又不好意思了,他轻咳了声,侧过头问表情纠结的应敏行:“随便选家酒楼吃饭?” 应敏行点了点头,比划道:“你选吧,我都行。” 于是他们又在街上四处转了转,最后挑了一家外面瞧着还不错、正儿八经的酒楼,打算在这里用晚膳。 云清晓奔波这么一阵,坐下时只觉得累,张口便是懒洋洋一句:“我今天晚上要吃三碗饭,吃饱喝足回客栈就睡觉!” 【宿主您好……】 应津亭:“……” 云清晓自然是吃不下三碗饭的,他就是“兴之所至”张口就来,实际上就着菜吃了一碗没盛满的饭便放了筷子,端着杯清水慢吞吞喝着、等同桌其他人吃完。 然后云清晓就发现,应津亭一反常态盛了三次饭。 云清晓默了默,忍不住问:“你是在故意讽刺我吗?” 应津亭与世无争地回答:“没有,我只是怕你发誓太多却不履行迟早会遭报应,所以替你履行一下,不必谢恩。” 云清晓:“……” 天呐,应津亭这到底是什么戏路! 吃饱喝足,几人前往于新田给他们安排下榻的客栈——正经客栈,和春归楼长街不是一回事。 剑霜和剑刃,还有应敏行的侍从,把他们的行囊拿过来安置好后,就直接在客栈里用饭了。看到云清晓他们回来得这么早,剑霜和剑刃他们都有点意外。 云清晓还没来得及跟他们吐槽于新田安排的春归楼的事,就先听到应津亭似乎比他还累地说:“我的屋子是哪间?我要回房睡了。” 云清晓眨了眨眼,寻思着“吃三碗饭然后回客栈睡觉”这话,他随口一说,应津亭还挺较真。 不过云清晓也打算回房睡了,今天刚到秋城还没来得及歇一歇,的确累了。 一夜好眠。 翌日,云清晓带着剑霜和剑刃,被不放心他那张嘴的应津亭,和要盯着应津亭动向的石没羽,以及反正待在客栈也是无聊所以一起出门的应敏行和他的侍从跟着,成群结队地在秋城内游玩。 到了晚上,这天秋城正好办“六月节”——本地特色,每个月中下旬都有两三天办这个“节”,这几天没有宵禁、不关城门,方便往来行商,也为秋城增加人气和税银。 虽然是个一年要办十二回的节,对当地老百姓来说不算多新鲜,但就跟每隔几天要办的赶集一样,每到这几日大街上仍然是分外热闹,人也多,云清晓他们这一行人没走多远就被冲散了。 反正等云清晓稀里糊涂反应过来,身边就一个眼熟的人都没有了。不过又不是不认路的小孩,云清晓没担心自己找不回客栈去,也没担心其他人会不知道回客栈,反正身上还揣着钱袋子,云清晓索性独自兴致勃勃地继续逛了会儿。 然后他在人群里重逢了方才走散的应津亭……还有紧跟着应津亭没放的石没羽。 这些天下来,云清晓和应津亭都能很熟练地把石没羽当石头人了,不去过多关注。 眼下重逢,应津亭抓住了云清晓的手腕,云清晓猝不及防被他拉着走。 “等等,我自己会走……”云清晓想把手腕挣出来。 应津亭笑道:“是啊,走散也是走嘛。放心,我没打算对你做什么,你不是喜欢看新鲜吗,我方才听人说城外陵江边上每逢月节都会放烟火,打算去看看,你去不去?” 陵江也有一段从秋城南边流淌而过,昨晚他们瞧见的那春归楼长街沿的河就是自陵江而出的支流。 烟火倒也不是稀罕物,但能在陵江边上看看,还是有几分新鲜的。 闻言,云清晓果不其然有了兴趣:“去!离得远吗?” “说是不远,但也要走上两刻钟。”应津亭说。 云清晓微微一顿:“……两刻钟还不远啊?殷先生,你不是会骑马了吗,要不你骑马带我去吧?” 应津亭一笑:“你倒是会使唤人。” 于是他们转了方向,先回了客栈一趟,牵了剑霜和剑刃南下时从靖安侯府骑出来的马。 “我才学会骑马没多久,你想好了,放不放心与我同乘。”应津亭提醒云清晓。 他谦虚一下,没想到云清晓闻言居然真考虑了起来,眉眼一转就看向了牵上另一匹马、显然仍要跟随的石没羽,说:“要不我让石侍卫带我吧,安全一点……” 第62章 应津亭:“……” 把这个对“安全”的理解浮于表面的小少爷强行推上了面前的马,应津亭自己也上了马,鞭子一扬便往城门方向去了。 石没羽看着应津亭这轻车熟路的骑马姿势,皱了下眉,然后策马跟了上去。 秋城南城门外,此时寥无人烟的漆黑树林里。 影卫阿七悄无声息地落到其中一棵树上,对藏在枝叶间的影卫同僚叹息:“果然儿女情长耽误事,分明都走散了,一切按计划行事就行,但主子又折回去把云二少爷带上了。” 阿九挠了挠头,从旁边的树上露出头:“可今晚的行动带云二少爷没用啊,还会暴露主子身边有我们,原本不也说不让他掺和进来吗,再说了,不是要带石没羽去见封前辈吗,云二少爷也一起?” “正是因为要见封前辈啊。”阿七振振有词,“带心上人见见自己的师长什么的,毕竟错过了今晚,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了嘛。” 阿六出声:“嘘——” 云清晓虽然上过马背,但没有自己独自骑过马,和人同骑其实也是印象里第一次,所以他对应津亭的骑术好坏没什么概念,只知道这马跑起来没他坐在马车里看的时候那么飒气从容——这简直是废话。 反正云清晓都顾不上“男男大防”了,下意识整个人往后窝到了应津亭怀里,一手牢牢抓着马鞍、另一手牢牢抓着应津亭身前的衣服布料。 就这么靠了会儿,云清晓突然想到——他这个蹭马的人坐在前面被应津亭这么怀着,从成年人的角度来讲可太暧昧了…… 想到这件事后,云清晓就有点别扭了,默默直起腰想要离应津亭远一点,但刚往前一点就又被惯性“摔”了回去。 “安分点。”应津亭轻笑了声。 云清晓:“……” 笑什么笑! 出了城门后,应津亭本来沿着官道在走,直到周围彻底没了人迹,应津亭突然缰绳一紧,马头随之朝侧方的树林冲了进去。 云清晓抓紧了应津亭的衣服:“怎么了……” 虽然他并不认识这秋城城外的路,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突然冲进树林必然不是因为前往陵江江边得往这里面蹿。 应津亭不慌不忙地安抚:“没事,我有点好奇这林子出去能通往哪里罢了。” 云清晓哑然,觉得应津亭今晚的行动怪怪的,他都有点后悔跟应津亭出来了。 但应津亭总不能把他带进小树林里杀了吧,杀人容易埋尸难啊,后面还跟着喜闻乐见抓新帝把柄的秦王他近侍呢。 “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有好奇心了……”云清晓嘀咕。 应津亭在他耳边笑了笑。 石没羽看到前方的马转头进了树林,自是提速跟了上来。 越往林子里走,光线越按,横生的枝节越多,应津亭自然而然放慢了速度,石没羽骑着马正要靠近,突然周围漆黑寂静、原本只有风吹叶动声响的树上同时跳下来四个人,成正方形落下一张大网捕向马上的石没羽。 石没羽双目一凛,想也没想地抽剑向大网砍去,大网并没那么坚韧,石没羽两剑便将网砍断露出了空隙,他本欲弃马从空隙上方跳出去,然而大网断开处弥漫出了带着沁人香气的粉末,石没羽连忙屏住了呼吸,但粉末落到皮肤上、眼睛里,很快发挥效用。 石没羽手一松,剑往下落,人也从马背上栽倒,正好躺进大网没被砍坏的一部分。 此时才不慌不忙落地的四个影卫将就着这破破败败的大网,避开被砍坏的那部分,把石没羽网了起来。 应津亭那边已经勒停了马,云清晓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突发的状况,下意识想催应津亭别愣着了赶紧骑马跑路啊,然而开口之前他意识到了——这树林是应津亭莫名其妙突然闯进来的,现在“刺杀”当前,若不是应津亭早就知道,他怎么可能不跑反停下来。 云清晓抿了抿唇,有些不明白应津亭到底是想干什么了。 虽然不知道应津亭在南颖为质十五年里怎么办到的,但应津亭暗中培植了势力,不论是从争权还是从自保的角度来看都很合理。 虽然不知道应津亭抓石没羽是要做什么、有什么价值,但石没羽是秦王身边的人,应津亭这个皇帝和摄政王政斗也很正常。 总而言之,云清晓不能理解的是——他云清晓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 云清晓平日里只是习惯性地懒得深思,总觉得反正很多事情都和自己没关系,想太多了容易累,就算有关系也少有生死攸关的,所以事没到眼前也都懒得在意,但那并不等于他真没脑子,警惕起来还是能想到不少事的。 如今一回想,云清晓就知道应津亭应该是原本没打算带他一起行动——今晚六月节街上走散,大概就是应津亭故意为之,应津亭知道石没羽会跟着他走,正好以他自己为饵就能把石没羽带到树林中的陷阱里了,至于这个过程中会不会诱饵得太刻意,压根没必要在意。 反正最后都要抓石没羽,如今人在秋城,石没羽又不可能被抓的时候放个烟花之类的提醒到秦王,总之只要把人抓住了,入局前一两刻钟的“暴露”无关紧要。 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抓石没羽这件事,云清晓觉得应津亭这边是用不上他的,不然应津亭大可一开始就带着他一起“走散”,免得后面还要在人群里找他。 第63章 可不知道为什么,应津亭最后还是选择了把他一起带出来……是为了更稳妥,迷惑石没羽的眼睛?还是出于他靖安侯府出身的身份? 虽然云清晓这段日子一直觉得应津亭对他“情深义重”,但都这会儿了还惦记着风花雪月的思路,云清晓觉得那就有点脑疾严重了,怕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影卫那边,把晕厥的石没羽打包好后,四个人都有些踟蹰,不知道该不该靠近应津亭这边喊一声“主子”然后按原计划一起前往陵江边。 主要是因为云清晓也在,影卫们不确定应津亭是否打算在他面前暴露谋划,索性站在原地等应津亭自己率先发话算了。 应津亭现在也有点想要扶额叹气。 原本按着计划,今晚的行动就是借街上人多,名正言顺和云清晓他们走散,然后他自己借口“想看看陵江”之类显得对过往十五年所住的南颖颇有感触似的、虽然让人心生讥讽但又会觉得符合情理的缘由,回客栈骑马把石没羽带出城就行了——骑上马,就算石没羽出了城、到了越发僻静的地方后察觉到了不对,他也不可能不继续追着应津亭跑、独自调头回去。 追又追不上,只能追着落入陷阱。 就算引石没羽入陷阱没那么顺利也没关系,只要附近没人,大不了应津亭自己出手对付他,只是相比之下还是四个人一张毒网来得简单直接有保障罢了。 而云清晓……虽然带着云清晓一起出城,的确可以让石没羽放松一些警惕,让今晚抓石没羽的行动更轻松,但与此同时接下来更难安置云清晓本人,可以说是得不偿失。所以,应津亭今晚的的确确没打算让云清晓掺和进来。 可街上“走散”之后,应津亭打算回客栈去牵马的路上,未曾想那么巧地看到了人群里的云清晓。 云清晓不是小孩了,自然不会因为在大街上和人走散了就嗷嗷大哭,他自在地站在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前看摊主给买糖人的小孩画糖人,在热闹的市井中像一捧璀璨的灯花。 应津亭也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间怎么想的,总之就把人带上一起了。 眼下被云清晓和影卫两厢都困惑地盯着,应津亭只能自我安慰——当然要带上云清晓,不然万一这小少爷又张口就扯天扯地给他安排任务怎么办? 至于暴露了底牌,倒也不打紧,反正云清晓凡事不往心里去、不是多嘴多舌的人,而且靖安侯府本也不站在其他势力那边。 “走吧。”应津亭对四个影卫说。 影卫们闻言懂了,这是不避着云清晓的意思了,于是拎着大网道:“是,主子。” “……我能不跟你们一起走吗?”云清晓虚弱地开口,“我想回客栈了……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他也看明白了,反正应津亭今晚是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了,而这很可怕! 要么就是应津亭不怕他泄密,已经做好了把他和石没羽一起弄死或是怎么着的准备。要么就是应津亭单方面不由分说地决定了把他划到己方阵营,不打算给他反对的可能…… 虽然应津亭此前在云清晓面前说话也挺没遮没掩、并不“谨慎”,但说的也不过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那点皇帝权利和摄政王权利之间的矛盾,就算被摄政王本人听到了也不过就是和气糊弄了事,没有触及到过应津亭背后更深的筹谋。 但现在……云清晓觉得还是不要知道应津亭太多的秘密为好。 应津亭挑了下眉:“你在害怕吗?怎么,看到方才这一幕,都不会好奇一下我到底在做什么吗?” 云清晓叹了声气:“陛下,我只好奇我有命好奇的闲事,别的事我就不拿命掺和了行吗,我一个纨绔子弟……” 影卫们拎着石没羽靠近了,云清晓坐在马背上垂首说着话,然后在从枝叶间穿过落下的月光中看清了影卫们的脸——他们身着黑衣,不过脸上没有特意蒙面遮挡。 四个影卫,三男一女,云清晓有些意外这年头的影卫里居然还有女子,又是其中唯一一个,于是目光下意识多停留了几息,然后正说着话的他就微微一顿、说不下去了。 云清晓看着阿七的眼睛,心想这双眼睛他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上月初五,长陵宫城紫薇殿,那个持匕首想要杀他的蒙面黑衣人,就有这么一双眼睛。 ——他想起来了。 第27章 阿七发现云二少爷在盯着她看,心下一咯噔,寻思着总不能是她先前搞刺杀、现在被认出来了吧? 虽然那天她没有易容,但下半张脸蒙面又故意用的男人声音,身形说是瘦削些的男人也不奇怪,搞暗杀的壮高个才是少见。 在既有印象里刺客是个男人的前提下,一打照面就凭上半张脸认出来……云二少爷不是个书都读不下去的纨绔公子哥吗,应当没那么好记性吧? 阿七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 云清晓也眨了眨眼,然后敛了目光盯着手里抓着的马鞍,不吭声了。 云清晓这说着话突然慢吞吞停了下来,应津亭虽然坐在他身后看不太清他的眼神,但能看到云清晓脑袋微微转动的方向。 应津亭又蓦地想起云清晓的一个长处——他作画虽然慢,还喜欢画一会儿休息一会儿,但最终呈现出来的画作十分写实。 之前云清晓给应津亭作过一幅画,应津亭当时看过,堪称细致到了发丝。 第64章 这样作画的能耐,是需要擅于细致入微观察的。 那么,云清晓这会儿……或许是认出了阿七。 那日宫宴刺杀虽然情况紧迫,但越是紧迫往往注意力越集中,云清晓和匕首相向的刺客对视过,下意识记住了对方的特征并且在重逢时认了出来,并不奇怪。 应津亭想,是自己疏忽了。 这下解释起来就麻烦了。 而且,误会才有解释的余地,可当日阿七刺杀云清晓并不算什么误会。 难道应津亭要跟云清晓解释说——那日本来只是想弄伤你,其实没想杀你,事到临头我突然还不忍心伤你了,所以看在我给你挡了刀的份上,就不要计较我策划对你的行刺以及受伤之后还借此占你报恩的便宜了吧……? 那应津亭怀疑但凡云清晓手里有把刀,都能直接捅他一下。 不过小少爷可能最终还是狠不下心,真刀子落不下来,只嘴上估计能杀他千百遍……可别到时候在系统的强制下,他应津亭死于莫名其妙的自杀了,那就贻笑大方了。 当下不好解释,所以应津亭难得有了逃避心态,觉得乐观一点想,说不定云清晓并没有认出阿七、就算怀疑也没确定,毕竟当时的蒙面黑衣人是个“男人”……所以最好不要让云清晓知道阿七会变声。 就算云清晓已经确定了阿七就是紫薇殿那个刺客,但眼下也不是处置这事儿的时候。 总而言之,先当无事发生吧。 应津亭轻咳了一声,强行太平道:“别担心,我真没打算对你做什么,你就当看个热闹,随我一同去瞧瞧吧,瞧完了我就怎么把你带来的,又好好把你送回去。走吧。” 打又打不过,还坐在人家马背上,云清晓能怎么办,只能继续一声不吭了。 虽然今晚出城看烟火是个幌子,但其实陵江边上的确有放烟火的,岸边此时还挺热闹。 应津亭把马拴在了即将出林子的一棵树上,然后带着云清晓,和几个影卫一起避着人、悄无声息地上了岸边最角落、大半船身隐在阴影里的一艘船。 云清晓被应津亭搂着腰行动,没那功夫寻思这算不算是应津亭占他便宜,只是想着……所以应津亭应该是会武功吧? 难怪之前紫薇殿刺杀面前,人家能不动如山呢,敢情压根就没怕,反正实在不行大不了不演了,又死不了。 云清晓心里哼哼唧唧,面上都不正眼瞧应津亭一眼。 上了船,一行人进了船舱,影卫们把大网里的石没羽拆了出来、又用绳索分别绑了手脚,最后扔在地上。 同时船舱内另一扇门缓缓打开,一个坐着轮椅、头发花白、眉目深沉的老妇人从里面出来了,后面帮忙推轮椅的年轻女子一身简练的素衣,和刚从树林里过来的影卫们穿着不一样,但气质相仿。 “封前辈。”影卫们规规矩矩对轮椅上的老妇人喊道。 应津亭也微微垂首:“封前辈。” 轮椅上的封前辈点了点头,看了眼地上熟悉又陌生的中年男人,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劳烦,帮我把他泼醒。” 那大网上的毒粉霸道,一沾即晕,但也好解,遇水即散,只是初醒时仍然会留有四肢无力的后遗症罢了。 阿六闻声上前,打开茶壶上方的盖子,然后对着石没羽的脸整壶倒了下去。 石没羽眉头皱了皱,似是马上要醒来了。 趁着这期间,封前辈看向应津亭身边一脸“谁都看不到我”的云清晓,笑了笑:“津亭,这位小友是谁啊?” 云清晓本来在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但见对方向自己一笑,他也忍不住笑了下,大概是这位封前辈和他祖母年纪相仿的缘故吧,老人家身上似乎有些相似的和蔼可亲。 “我朋友,带他来瞧个热闹。”应津亭说得好像现在船舱里马上要开台唱戏似的。 不过,某种程度上,这样说倒也不是不行。 封前辈又笑了下,没有再深问。 石没羽在晕眩中睁开了眼,刚有一点意识,他就想要起身跟谁对打似的,但他双腿被绑在一起,双手也被绑着背在身后,在先前毒网的后遗症中本就四肢无力,于是只是像案板上垂死挣扎的鱼一样弹跳了下,又倒回了地板上。 封前辈喊他:“没羽,还记得我是谁吗?” 石没羽循着声音找过去,过程中先看到了几个黑衣服的年轻人,又看到了站在角落的应津亭和云清晓,然后他看到了老迈的妇人。 他目光颤动,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而是接着竭力翻动身体,强行把自己撑了起来,然后他朝着封前辈的方向跪下,以双手被束在身后的姿势磕了个头。 这时石没羽他才出声:“……师傅,徒弟不孝。” 闻言,云清晓在角落里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越发好奇了——来之前不想掺和这些事,但这会儿来都来了,不吃瓜够本,也挺可惜,所以还是多听听吧! 封前辈叹息了一声。 而石没羽抬起头后,却突然看向了云清晓和应津亭这边,说:“原来如此,原来是师傅您在幕后……难怪新帝对靖安侯府的二少爷这么亲热,难怪今晚还特意带上他一起出城,原来是因为故人啊……可惜,这消息我是没机会告诉秦王殿下了,对吗,师傅,您今日不会让我活着离开了?” 听到这话,船舱内除了石没羽本人,其他人都有些困惑。 第65章 云清晓疑问地看向应津亭,应津亭也没明白石没羽怎么突然这样说——他靠近云清晓当然是因为系统的存在,而这件事除他自己之外无人得知,连云清晓都不知道。 可石没羽这话说得似乎是封前辈在靖安侯府有值得久念的故人,他受封前辈所托才接近了云清晓。 “封前辈?”应津亭不解道。 封前辈在微微一怔后意识到了什么,她重新看向云清晓,问:“小友出身靖安侯府?” 云清晓迟疑地点了下头:“是……晚辈云清晓,如今的靖安侯是我兄长。” 封前辈的目光又在云清晓脸上多留了片刻,然后她说:“你长得不像你母亲,好在也不像你那父亲。” 云清晓:“……” 封前辈的语气好像是在夸奖,但听起来着实怪异。 “无妨,既然这般巧,那晚些我同你们说说旧事便是,眼下我得先处置这孽徒……”封前辈看着石没羽说。 石没羽也在他们的对话间意识到了,应津亭似乎还真不是因为旧事才接近云清晓的……那这两人之间算什么,还真成断袖了? 石没羽摇着头笑:“师姐若还在世,得知自己的小儿子成了如今这模样,也不知会不会失望。” 云清晓一脸茫然地听着,心想怎么又跳出了个“师姐”?听这意思,难道还和他有关系? 封前辈冷漠地看着石没羽:“你如今能主动提你师姐,是自认没有对不起她过,还是觉得不必对不起她?” 石没羽又对封前辈磕了个头:“师傅,您不必多说了。我这辈子若说对不起,最对不起您和师姐。这辈子若有谁能让我心甘情愿舍了这条命,那便只有您和秦王殿下。” “您是想让我为师姐偿命是吗?眼下的情形,我其实从师姐离世那日起便开始在脑中构想了,只是十多年来您从未给过我只言片语,我甚至以为您也已不在人世……今日还能再见您一面,也是徒弟死前幸事,只是可惜不能再回去为秦王殿下效劳。” 石没羽直起上身,堪称平静地说:“不劳师傅脏了手,徒弟自绝便是。不过自绝之前,还有件秦王交代的差事没有办,虽已经办不妥帖,但不能不办……” 石没羽说着,原本被束在身后的双手骤然发力,竟是在本应该浑身无力的情形下强行撑断了绳索,然后他掌心直冲角落的云清晓而去。 云清晓睁大了眼睛,想也不想地抬手挡住脸,手腕上除了沐浴之外都没拆下来过的暗器发射出银针的同时,云清晓哀怨地想——这都什么事啊!他怎么就这么招人恨了呢! 这石没羽都准备赴死了,还不忘殊死一搏杀他一试! 转瞬之间,人体落地。 完好无损的云清晓松了口气,这才放下挡在面前的手臂小心打量船舱内的情景—— 给封前辈推轮椅的素衣女子应该是在石没羽动手的时候就把轮椅往后推了推,然后自己挡到了封前辈身前以防万一。 其他四个影卫虽然没有大幅度动作,但也明显严肃了些。 而竭力朝云清晓打来的石没羽被云清晓身边的应津亭眼疾手快一脚直接踢过去,此时石没羽摔在地上,还有意识,但手掌撑地也起不来了。 至于应津亭……他方才给石没羽一脚的同时,下意识侧身抬手挡在了云清晓身前,云清晓手腕上那暗器发出的银针,三根针齐刷刷就扎到了他手臂上。 此时应津亭放下手,正在拔针。 云清晓:“……” 应津亭失笑地看看他:“幸好你这暗器没毒。” 云清晓见他还一脸轻松,忍不住嘀咕:“早知道这样,就该往针上面涂点毒。” 他已经不是之前单纯的云二少爷了!不会因为应津亭救他反被暗器扎到就着急忙慌不好意思了!应津亭这个骗子……现在活该! 闻言,应津亭心道,完了,不必乐观了。 云清晓不理他了,探头去看船舱地板上的石没羽:“哎,你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招惹秦王了,他非要我死不可?” 石没羽仰头看他,正要说话,先吐出一口血来。 封前辈失望地看着他:“事到如今,你还是把自己当秦椒身边的一条狗,我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来!秦椒吩咐何事,你便什么都照做,当年他要你给云振庸下药,你就去下,他要你给你师姐下毒,你也去下,如今他要你杀了你师姐的小儿子,你居然也答应,自绝前都舍不得不动这个手吗?” 闻言,其他人都是一愣,云清晓也更添错愕——封前辈的意思是,他娘就是石没羽口中对不起的师姐? 而且,云振庸这名字…… 云清晓怀疑自己就是从前的云二少爷,但不论如何反正他没有从前的记忆了,就算有吧,云二少爷两岁时没了爹娘,对这二位长辈的印象可以说是没有。不过虽然不记得人面貌性情,但名讳还是能从旁人和族谱中得知的。 所以,他确定自己没记错,云振庸的确是他爹、上任靖安侯的名字! 石没羽吐了血,似乎恢复了点力气,他强撑着坐起来,在周遭警惕的目光中,对封前辈说:“师傅,我已经够对不起师姐了,不差这一遭。如今事败,秦王殿下交给我的差事我办不成了,以死谢罪倒也正好。劳您赐我一把刀,我此时内息紊乱,没力气不借外力自绝了。” 封前辈看向了云清晓。 第66章 云清晓微微一顿。 “孩子,我为你娘报仇,是因为我是她师傅,亦是害死她之人的师傅,此事与云家无关,所以我本不欲让云家知晓。但今日正巧你在这里……你要不要亲手杀了这个害你自幼丧父丧母的罪魁祸首,免得将来回想今日,觉得遗憾?”封前辈问他。 云清晓抿了抿唇:“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封前辈,他自幼体弱,没学过杀人。”应津亭轻声开口,“不要让这污血脏了他的手了。” 封前辈闻言倒是有点意外:“这些年我未曾特意打听过云家的事,倒是不知道这茬。不过这般一说,仔细瞧瞧,你的确是文弱书生的模样……罢了,我亲自来吧。” 云清晓有点惭愧,想说“书生”这身份他也担不大起。 石没羽方才有点力气可以自绝,却掌风朝着云清晓去,这会儿他没力气了,封前辈也不打算给他自绝的机会了。 她从轮椅扶手里抽出剑,自己移动着轮椅来到石没羽身边。 石没羽看着她,也看着那寒光落下,然后心口剧痛,他就此合上了眼睛。 封前辈试了试石没羽颈边的脉搏,片刻后她抽回了沾血的剑,在石没羽的衣物上擦了擦,然后把剑放回了轮椅扶手里。 船舱内空气流通一般,云清晓闻着血腥味,心情复杂。 今晚他莫名其妙被迫掺和进来的这些事,最开始好像应该跟他毫无关系才是,但结果却是与他密切相关。 应津亭最开始真的不知道吗?还是只是在装不知道,其实就是故意把他带来的? 云清晓觉得自己面前现在是一大堆接一大堆的谜团,他置身其中,脚都踩不到实处——可能也是因为他这会儿站在船舱里,而大船在江面上微微晃动的缘故,确实不如陆地上稳当。 “好了。”封前辈看着船舱里的其他人,轻叹道,“都是些陈年旧事,我本不想啰啰嗦嗦像个只会念叨往事的老太婆,所以此前只托付你们帮我把这石没羽带来。但今日清晓也来到了这里,有些往事……说来你们年轻人听个趣,总比稀里糊涂的好。” “把窗户打开,散散血腥,我与你们慢慢说。” 船舱内有窗户,打开后外面的烟火声伴着江风吹进来,封前辈坐着轮椅移到窗前,夜里的风吹过她苍苍白发和细密的皱纹。 她说:“清晓啊,你知道你祖母名讳吗?” 云清晓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又提到了祖母,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了:“知道。祖母姓任,名讳纤宜,封号襄宜郡主。” 封前辈点了点头,说:“我姓封,名雁秋,幼时与师妹一同在师傅教诲下长大,我那师妹,便是你祖母任纤宜。” 第28章 大宛开国至今历经了六个皇帝。 开国太|祖之后是承宁帝,彼时大宛国祚初立,仍是乱世当道。 承宁帝在位三十年,夙兴夜寐,为大宛呕心沥血,子嗣稀薄,册封有守成之君相的皇子为太子,即为接下来登基的永安帝。 永安皇帝在位仅十年,期间与其父在位时作风截然相反,极尽骄奢淫逸,然子嗣仍是不丰,临终前将皇位传于三岁太子,并册封异姓王秦椒摄政辅佐。 三岁太子登基,成为平德帝,平德帝在位三十六年,穷奢极欲远胜其父永安帝,子嗣颇丰,但大多夭折,临终前膝下皇子除了仍在南颖为质的九皇子应津亭外,只有五皇子应淇青尚在人间。 应淇青登基不足两月暴毙驾崩,宛史称其为怀帝。 而后应津亭登基,秦王做主改国号为昭明,如今大宛是昭明元年。 …… 封雁秋说:“那时颖国连影子都没有,还是承宁年间,我和纤宜都年幼,你们这些年轻人更是离出世还早着呢。” 当时山河飘摇,封雁秋和任纤宜的师傅靠着祖上师门庇佑,在玉城玉章山有座避世难寻的地宫。她们师傅打算隐居不出,又怕独自一人待着无聊,便在玉城里闲逛了逛,最后带回了封雁秋和任纤宜这两个年纪相仿、都刚在战乱之中失去了亲人的孤女。 封雁秋和任纤宜在地宫中长大,跟着师傅学武术学医毒,把祖上师门留下的各类书籍秘法都学了个遍。任纤宜在医毒方面学得一般,但一身武功了得,而封雁秋与她相反,医毒之术学得极好,武术上也就擅一个轻功,后来倒觉得实用,很适合赶路和逃跑。 任纤宜二十二岁、封雁秋二十四岁那年,她们的师傅溘然长逝,死前说她们若是愿意,可以出地宫看看人间了。 那年是承宁二十一年。 封雁秋和任纤宜出了玉章山地宫,发现世道还是乱,虽然不像她们年幼时那么硝烟四起了,但仍是匪患横行、外敌时不时侵扰。 封雁秋不在乎,反正以她们师姐妹的能耐,乱世里反倒活得更轻松。她沉迷医毒之术,便打算去南姜山里看看。 任纤宜本来是和师姐同行的,但路上遇到了山匪,她救了人,也被拖住了腿,说什么要去从军,不肯和封雁秋去山里搜罗奇花异草了。 封雁秋也不想被绊住手脚,想着“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便和任纤宜约定了往后时常通信报平安、有事处理不了了就回玉章山地宫,然后这对相识相伴了十几年的师姐妹就此分开。 封雁秋到了以医毒闻名的南姜,简直如鱼入水好不自在。 而任纤宜也很顺利地从了军——那时天下不稳,常年征兵,有人主动报名都算功劳一件,审查并不严格,虽不招女子为兵,但女扮男装很容易便混了过去。 第67章 任纤宜从无名小卒一路杀敌做到了千户长,期间认识了被承宁帝亲封为靖安侯、许他后人三代平袭爵位不降的云松竹,两人意趣相投、引为知己。 承宁二十四年,任纤宜因伤不慎曝光了女扮男装的身份,军中有人趁机要她“功过相抵”、逐她出军营,亦有上至靖安侯下至炊事兵的将士们为她求额外开恩。 承宁帝念及任纤宜过往军功,折中调和,罢黜任纤宜官职,但册封其为襄宜郡主、享食邑千户、在天下平定之前为稳军心继续于原职领兵。 同期,在靖安侯的私下建议下,承宁帝发布诏令,表示若军中仍有其他女扮男装者,趁此时机可自陈身份,朝廷不罚、不遣退、恢复其身份、名誉传至乡里、入地方志记载其功。 后来那些自曝身份的女兵由任纤宜一同带领。 直至次年,天下渐稳,任纤宜和云松竹带兵回国都长陵面圣,暂不用再领兵上阵。同年,承宁帝下旨赐婚靖安侯与襄宜郡主。 封雁秋在南姜收到师妹的信后,匆忙横渡陵江北上,打算带她回玉章山地宫。 “我当时还以为她不是自愿的。”白发苍苍的封雁秋回忆道,“可她是自愿的,她真喜欢上了云松竹。我很生气,我们离开玉章山时分明说好了,将来要一起回去,和师傅一起埋在地宫里,可她却要为了一个男人留在长陵……那时我太年轻,太决绝,说话也不好听。” 那时封雁秋气急败坏地对任纤宜说:“好!你不跟我走,那我们从此恩断义绝!你就在这长陵城做你的襄宜郡主、相夫教子,我继续到南姜山里去做我的乡野村姑、孤独终老!玉章山都别回去了!别说玉章山,从此我再也不过陵江,我们俩就此各分南北老死不相往来!” 封雁秋那时是真决绝,说完就跑,她轻功了得,在武艺上唯有这一项超越了师妹任纤宜,任纤宜愣是没能追上,后来数封信件按着原来的路径送去南姜,都没能得到封雁秋回音。 听封雁秋说到这里,云清晓忍不住插了下嘴:“那……前辈,您今晚算是过陵江了吗?” 封雁秋顿了顿,笑道:“我并未下船,船离岸边尚有一丈距离,自然并没有过陵江,也就没有食言,不是吗?” 封雁秋觉得如今的自己颇有几分风趣,但年轻时她没这么圆滑、看得开,只觉得遭到了师妹背叛,除非听闻师妹和那靖安侯和离,不然绝不肯再与任纤宜联系。 不过和离的消息没听到,只从任纤宜单方面的书信里得知,承宁二十七年时她剩下了一个儿子,取名云振庸。 那年任纤宜二十八岁,封雁秋三十岁。 又过了七年,封雁秋总算接受了她与师妹不能一辈子走同一条道的事实,于是她回了任纤宜的信、祝她平安顺遂,又说那封回信便是结局,往后她不会再看任纤宜的书信、亦不会再回信——她仍然决绝,觉得既然终究陌路,那不如再也不要有来往,藕断丝连毫无必要。 同年,封雁秋在宛姜临界的山里捡到了五岁的桑榆晚。 桑榆晚,云清寒和云清晓母亲的名讳。 不过她原本不叫这名,也不是这个姓。 桑榆晚出身贫苦,家里孩子多养不起了,爹娘便想把长得最俊俏的她高价卖给想要童养媳的人家,桑榆晚偷听到了爹娘谈话,索性就偷了家里剩下的一半烧饼跑进了附近的山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每天在山里溜达,吃烧饼喝山泉水,烧饼吃完了就随便摘果子或者看起来能吃的野菜,打算什么时候饿死或者被毒死了那就了事。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被饿死或是吃到有毒的东西,先遇到了一头熊。 封雁秋救了被吓傻的桑榆晚,然后就被邋里邋遢的小姑娘缠上了。封雁秋问她姓名,桑榆晚正巧看到桑树,就胡扯说自己姓桑,名字叫三丫。 封雁秋没见过那么能缠人又嘴甜还能倔强跟着她走山路的小姑娘,正好那年已经自诩放下了师妹这个唯一的牵挂,她索性便应了小姑娘那句师傅。 小姑娘喜出望外想要师傅给自己起个正经名字,封雁秋哪干过给小孩起名的事,索性翻了翻书,找到一句挺顺口的诗,更深的有没有什么蕴意也懒得管,就把小姑娘的名字定为了桑榆晚。 那年承宁皇帝早已去世,永安帝即位,是永安四年。 封雁秋带着桑榆晚在南姜、陵江以南的大宛境内到处游走,没提过玉章山地宫和自己曾有个师妹。 三年后,封雁秋和桑榆晚救了一个小乞丐,那小乞丐五岁、生命力顽强、硬要跟着封雁秋拜她为师学本领。 如果是个人多坚持下就能拜师成功,那封雁秋不说桃李满天下,满个玉章山估计还是能行的。 封雁秋本不想收那小乞丐为徒,桑榆晚也知道自己当初能拜师成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没有自己动恻隐之心却让师傅为难的道理,所以桑榆晚没有劝封雁秋。 但那小乞丐当时的年纪,和桑榆晚遇到封雁秋时是一个岁数,他拖着干裂的脚硬是跟了一个月,桑榆晚没忍住偷偷给他送了伤药,封雁秋无可奈何,也心软了。 封雁秋此生一共收过两个徒弟,第二个便是这名叫石没羽的小乞丐。 不过相比医毒,石没羽更想要学武艺,封雁秋虽然不擅长,但也只是和师妹任纤宜比起来不擅武,她能行走江湖自然是有自保能力的。 第68章 而且虽然不太会教武功,但既然收下了这徒弟,封雁秋教得还是尽心尽力,把自己会的教完了,见石没羽的确有天分又肯学,她还苦思冥想回忆了从前在地宫里看过的武功秘籍,写下来给石没羽让他自己琢磨。 这期间,永安十年皇帝驾崩,大宛又换了新帝,三岁的平德皇帝登基。 平德十一年,桑榆晚二十二岁了,石没羽十九岁,封雁秋也已经五十四岁。 封雁秋无奈地发现,桑榆晚虽然在医毒之术方面的热情和本事都学了她,但性情上居然有些像从未谋面的任纤宜——桑榆晚总觉得自己一身本事该做路见不平的大事。 同样都是在二十二岁,桑榆晚出师,也离开了封雁秋的身边。 哪里乱,桑榆晚便去哪里治病疗伤救人,一身医毒之术最后“医”用得比“毒”多多了。 石没羽也出了师,比桑榆晚更加行踪莫测,但时不时会帮着桑榆晚和封雁秋跟彼此传传信送送东西,毕竟桑榆晚经常会横跨陵江,而封雁秋虽然不肯告诉两个徒弟缘由,但桑榆晚和石没羽都知道她不渡陵江。 两年后,桑榆晚找到封雁秋,当面跟她说她遇到了喜欢的人,想让师傅掌掌眼。 封雁秋得知桑榆晚喜欢那人叫云振庸时,感觉简直眼前一晕,寻思着这大宛就没有再能耐点的人家吗,怎么到了前线入得了眼的都和这靖安侯府有关系。 不过那时五十六岁的她毕竟不是年轻的时候了,看待许多人和事都平和了不少,没有那么非此即彼的决绝了,而且桑榆晚毕竟是徒儿而非师妹……总而言之,封雁秋答应了桑榆晚把云振庸带到陵江以南来见一见。 那时云振庸已经袭了爵,而其父云松竹在十二年前、平德元年时就因旧疾复发辞世了,当时十四岁的云振庸就那么匆匆忙忙地在母亲任纤宜的帮扶下接手了父亲留下的靖节军。 云振庸思及父亲壮年辞世、独留母亲一人,所以本不打算成家,以免祸及家眷。但未曾想有朝一日遇到了桑榆晚,两人对彼此一见钟情,云振庸便飘飘然地想着如今天下太平、他好好活得长久便不会负了心上人…… 和云振庸见了面,封雁秋差点没忍住气——这云振庸长得没挑好的遗传,竟是没几分像她师妹任纤宜,反倒和那云松竹极为相像。 虽然封雁秋和云松竹本人都没说过几句话,但封雁秋记恨对方抢了自己师妹记恨了几十年,实在是改不了了,看在桑榆晚的面子上才勉强没有当面对云振庸黑脸。 除此之外,其实云振庸倒也没什么毛病,封雁秋嘱咐桑榆晚不要对婆婆任纤宜提她的名字,便没再插手两人的婚事——分开太久了,到老了总觉得若是回到年轻时不会再那么伤人伤己,但毕竟回不去了,又固执本性不改,索性就将“错”就“错”下去吧,何必到老了再演一出师姐妹重逢呢,都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次年初,桑榆晚和云振庸成了亲,年底的时候两人的长子云清寒就出生了。 又过了两三年,平德十七年时,年满六十的封雁秋决定回玉章山地宫——她想起来,当年她们的师傅就是在六十一岁离世的,那时她和任纤宜所经历过的苦痛,她不想再让自己的两个徒弟经历。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总之在外漂泊这么多年,她想回家去了,当年嘴硬丢下的那句不回玉章山,她决定食言。 封雁秋回避提及任纤宜这个师妹,所以连带着玉章山也未曾对两个徒弟提过,那年她只给桑榆晚和石没羽各自留了书信,说她想要隐居避世去,让二人若是可以便互相照拂,倒不用再关心她的去向。 封雁秋回了玉章山地宫,把封存的旧书典籍拿出来晾晒翻阅,没想到自己身体不错还挺能活,就这么着一个人在地宫待了五年。 平德二十二年初,一个五岁的小孩不知道怎么闯进了地宫,封雁秋方才得知人世间已大变—— 平德皇帝元后陈氏的母族拥兵自重谋反,建立了颖国,她所在玉城成为了颖国的国都,陈家还把皇宫建在了玉章山前面。 她的得意门生桑榆晚和其夫云振庸均于几个月前殉城丧命,夫妇俩留下的两个孩子、最大的也不过才七岁,被送回了长陵靖安侯府其祖母襄宜郡主跟前。 意外闯进地宫的小孩名叫应津亭,是大宛皇室平德帝的九皇子,刚被送到颖国为质不久,被安排在最偏僻临山的殿宇居住。 颖国皇室陈家的子嗣刚成为皇子龙孙,对应津亭这个从前在长陵、他们见了面要行礼的九皇子格外不待见,故意晚上来找他麻烦不许他睡觉,那晚还差人往他屋子里放蛇,应津亭索性爬到了靠着后山的院墙上坐着。 结果太困了直接栽下了院墙,倒在了外面,听着院子里面嘻嘻哈哈的笑声,应津亭爬起来就胡乱走了走,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走进了地宫——后来封雁秋看了下,是地宫入口的隐藏机关被落石砸过,凑巧把入口处打开了一点缝隙,若非应津亭当时年纪小又被折磨了一段日子消瘦不少,也没那么巧进得去。 封雁秋也没想到一别经年,再听到桑榆晚的消息时却是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所以本意避世到自然死在地宫的她把应津亭送回住的地方,修好了地宫入口机关,然后离开玉章山、出了玉城,来到从前和两个徒弟久留过的一处城池。 当年她打定了主意入地宫避世,却又觉得还是该给徒弟们留个念想,便留下话让桑榆晚和石没羽若是有事,就把信件送到这座城池的某间当铺里。 第69章 可封雁秋回了玉章山后没再出来过,桑榆晚和石没羽送到当铺里的信件她也未曾取过,好在那当铺老板受她救命之恩,这点保存东西的小忙很愿意帮,待到封雁秋去取,便把一些未曾打开过的信件给了她。 封雁秋看完了信,拼凑出桑榆晚死前所经历之事,急火攻心,强撑着回到玉章山地宫后心脉大损,又恍惚间不慎拿错了药,以致从前轻功最盛的双腿从此不良于行。 “那年我都六十五了……让一个六十五岁的老人家报仇,真是太不尊老了。”封雁秋苦中作乐地回忆,如此说道。 ——那些从当铺里取回的信,时日横跨了平德十七年到平德二十一年。 前面两年的信件不多,桑榆晚和石没羽偶尔发封信关心一下师傅的近况,而平德十九年,桑榆晚想要寄给师傅的第一封信,是一封求救信。 平德十九年,平德皇帝和陈皇后外戚陈家共谋大计,想要拉摄政王下马。彼时大宛军权,主要掌控在陈家所在的大将军府和云家靖安侯府手中。 陈家和平德皇帝怕届时起事时,靖安侯府掺和、影响计划,所以提前让陈家族人借叙旧之机给靖安侯下了药,想让他神思困顿、身体疲软一段日子——没想毒死他,毕竟靖安侯府一直很安分,军权上都不曾和大将军府起过大冲突,又不站在秦王那边,所以没必要平白毒杀一位有用的将士,也怕反倒引起靖节军哗变和秦王警惕。 而秦王当年自认为洞若观火,提前对平德帝和陈家的谋划了若指掌,有意让他们顺利起事,好瓮中捉鳖敲打一番朝中心思浮动的大臣们和平德帝本人。秦王当年也不希望过于忠君爱国的靖安侯府领兵掺和,所以让石没羽去给靖安侯下药。 当时的靖安侯云振庸,是石没羽的师姐桑榆晚的丈夫。桑榆晚和石没羽师姐弟虽然出师后聚少离多,但感情深厚,云振庸爱屋及乌,对石没羽十分和气,自然不会拒绝石没羽相邀喝酒。 秦王也没让石没羽给云振庸下毒,只是下了点能让云振庸内息紊乱、昏睡一段时日的药罢了——当然,其实说白了也是一种毒,但投放的目的和份量,的确和寻常说到下毒时不一样,秦王那时的确没想让云振庸死。 但预料之外的是,陈家和秦王分别给云振庸下的药相隔时间太近,又药效相冲,成了剧毒。他和石没羽喝完酒没过一个时辰,就吐血不止然后失去了意识。 彼时桑榆晚身怀六甲,和云振庸的第二个孩子即将出世。 她为丈夫诊断后,好消息是虽然还没查出云振庸是如何中毒的,但她知道如何解。坏消息是云振庸情况危急,而解药所需药材在南姜深山里,她与师傅师弟游历在外时曾见过那娇贵的药材,找得到,但她怀孕行走不便。 托别人去只怕难以找到那深山之处,而且那药材难摘难保存,非得有经验之人去才行。偏偏师傅隐居避世、不知去向,师弟石没羽也是来无影去无踪、一封信往往两三个月才有回音的。 桑榆晚分别给师傅和师弟去了信,等了一天果不其然没有回音后,她看着脸上黑气弥漫的云振庸,选择了托着还差一月左右就要临盆的身体亲自前往南姜。 桑榆晚启程当日,正好是平德帝和陈家掀起内乱的日子。第四日找到所需药材准备回程之时,正是内乱被摄政王压制、陈家起兵叛逃并勾连南姜势力割据陵江以南的日子,而这局势变动,让桑榆晚回程之路更为艰难,彼时不论是南姜还是大宛陵江以南的地域都分外戒严。 桑榆晚来去共七日取回了药材,因过于奔波和心绪忧虑,在第五日时腹中发动、孩子早产。 她带着一路风霜血泪、给云振庸解毒救命的药材和早产下气息微弱的幼子回到靖节军驻扎之地,嚼着提气的草药为幼子施针吊命,然后只能把幼子暂时托付给当时随军、也不过才五岁的长子云清寒和后勤兵,自己继续给丈夫、也是大宛的靖安侯云振庸制解药。 有了解药,云振庸次日醒了,桑榆晚只来得及把自己在南姜境内和陵江以南看到的一些当前情况告诉他,然后她昏迷了过去。 刚醒过来的云振庸面对着乱局,来不及休养,来不及看看刚出生的幼子、安抚惊惶的长子,只能匆忙把晕倒的妻子安放在床榻上,然后自己强撑着身体披上甲胄。 此后两年硝烟里,云振庸和桑榆晚都没能好好休养过,两人从前格外康健的体魄经此内里虚耗难填。 平德二十一年,打了两年,虽然大宛不承认但陈家也的确自立为颖了,国策本就重文轻武的大宛朝廷不想打了,秦王也是这个意思。 但云振庸看着陵江以南被占据的城池几度呕血,那降旗怎么都打不出来。 于是,秦王吩咐石没羽向桑榆晚下毒——自从两年前云振庸中过毒,以致军中群龙无首、军机延误,还错过了陈家谋反最初最要紧的那几日平定良机后,云振庸的饮食就格外小心仔细了,而且当时战线吃紧,就算是石没羽这个师弟还没被怀疑,也不适合再去找云振庸闲聊吃喝。 所以秦王选择向桑榆晚下毒。 桑榆晚自己是医毒圣手,在这方面反倒没那么警惕,石没羽接近她也容易。而她出事后,云振庸必然心绪受损,前线也少了圣手神医、局面必然更加艰难,届时再强令云振庸止戈停战,他应该就没那么坚持得下去了。 第70章 其实,关于两年前云振庸中毒之事,桑榆晚和他事后复盘过,也当真怀疑过师弟石没羽。 可石没羽五岁时就和桑榆晚、封雁秋在一起了,此后十几年都一步未离地勤学苦练,虽然出师后神出鬼没得很,但这不正说明他难受约束吗,有什么缘由给云振庸下毒呢? 有点怀疑,但又不想怀疑,且觉得没有理由怀疑,总之在这么复杂的情绪下,平德二十一年时石没羽说想见见许久未见的师姐,桑榆晚还是见了他。 论医毒,石没羽不如桑榆晚。论武功,桑榆晚不如石没羽。 论心狠凉薄,桑榆晚远不如石没羽。 在桑榆晚最坏的揣测里,也不过就是两年前的确是石没羽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给云振庸下的毒,如今他要故技重施暗中下毒。 但没想到,石没羽竟是直接不顾撕破脸,在桑榆晚拒绝了他帮忙倒的茶水后,直接动武强行把毒药塞进了桑榆晚的嘴里。 当时桑榆晚和石没羽都还在军营里,动静引起了巡营将士的注意,石没羽匆忙逃遁,桑榆晚吐出尚未完全吞咽的毒药、以针灸封住部分血脉,但终究还是受到了毒素影响。 当日,桑榆晚和云振庸遣人送长子云清寒、幼子云清晓回国都长陵,夫妻俩留守鹤城,半月后在宛颖交战中以身殉节。 至此,大宛祭出降旗,宛颖、还有浑水摸鱼的姜,<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之间战事平定。 桑榆晚在死前写了最后一封给师傅封雁秋的信,叮嘱她若有朝一日再出世,莫要信石没羽。 石没羽在听闻桑榆晚死讯后,也写了一封信——或者是陈罪书——给封雁秋。 他说,他出身长陵,生母是早已坟头草比人高的妓子……如果他生母死后能有坟头的话,父不详。他刚一岁,就被青楼的龟公送到了隔壁的南风馆,也就是男妓馆。 当时还在南风馆里摸爬滚打的秦王秦椒不过才十四岁,觉得他这无人看管的小孩可怜,便照拂了他几年,石没羽才平平安安、甚至没挨打受饿地长到了五岁——嫖客的下限常人难以想象,在那种地方,不是年纪小就安全的。 但是接着秦椒就被好不容易攀附上、喜欢出宫游玩的永安帝带回了宫,来不及告别,更没法带上石没羽……虽然后来秦椒说,他就是不想带个累赘一起而已,但石没羽还是更愿意相信秦椒当时是真的为难。 秦椒离开南风馆后,石没羽知道自己也得走,不然没有好日子过,也再难见到秦椒。何况待在南风馆里有什么前程呢,日后就算再见到了秦椒,又有什么脸面相认呢? 所以石没羽趁着南风馆里的人还没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时悄悄溜了出去。他初次出南风馆,在偌大的长陵城里迷了路,却又运气还不错,在南风馆的人发现他不见追出来时,逃跑间顺利躲进了码头边的一艘货船里。 货船南下,横渡陵江,把他送到了南边,他成了一个小乞丐,饥寒交迫、病得快死时,遇到了封雁秋和桑榆晚。 数年后,他离开师傅师姐,回到长陵城,站到了已经是摄政王的秦椒面前。 秦王听他叙旧,而后回忆了一番,说:“啊,本王想起来了,当年本王假装读书人,‘精感石没羽,岂云惮险艰’,这样给你取的名姓,是吧?” 石没羽其实想纠正他,说不是,那时秦椒最烦要在嫖客面前装读过书,给他取这名是因为:“你都四岁了,总被小孩小孩的叫也不好,但跟我姓不行啊,我可不想让别人以为你是我儿子,我这年纪轻轻的。” “哎,我听龟公说过,你娘好像姓石吧,你反正没爹,跟你娘姓得了,叫什么呢……” 南风馆后院里养的鸡正好病没了羽毛,秦椒一拍手,乐道:“就叫没羽吧!” “石没羽……哎,这名字好像也太随便了点,这样吧,我看书上说没有的‘没’和淹没的‘没’是一个字,你名字里这字就念后面这个音吧。怎么样,我厉害吧?像不像个书生?你说那些来嫖的是不是有病啊,脱衣服的事非要扯几句诗词,搞得多高雅似的……” 多年后重逢,秦王煞有其事地扯了句诗来给他的名字安出处,石没羽到底没有纠正他,只点头认了。 此后,石没羽成了秦王身边的一块木头、一座假山、一条走狗。 后来他给封雁秋的那封陈罪书上说:“师傅,我的命不属于我自己,秦王殿下能定我生死之外,唯有您能。您来找我给师姐偿命之前,我这条命是秦王的。” 似乎还挺有生死置之度外的义薄云天。 封雁秋觉得,自己六十五岁时双腿残废,但此后还能苟活十五年至今,都要托她这个好徒弟够狼心狗肺、气得她死了都要爬出墓穴,要把他按到畜生道去。 ……可她毕竟是双腿废了,人也老了,总不能真爬着到孽徒面前去吧。 所以年幼的应津亭锲而不舍地在地宫外“敲门”,想要拜她为师时,封雁秋放了他进地宫。 看着当时五岁的应津亭,封雁秋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和五岁的孩子有什么孽缘,她收桑榆晚和石没羽时,两人也都是五岁。 不过收徒这事实在有了心理障碍,封雁秋也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所以她没有收应津亭为徒,只让他叫自己前辈,与他做交易。 应津亭可以自行翻看地宫内的各类典籍、使用里面的兵器药材,有不懂的可以问封雁秋,而封雁秋要他活着回到大宛,将来若是她还活着,就把秦王身边那个叫石没羽的人给她带来,若是她已经死了,那就把石没羽的骨血烧成灰化到陵江里给她在天之灵看看。 第71章 “津亭倒是没有违背当年的承诺。”封雁秋坐在船舱的窗边,说完这些旧事,她的白发似乎都失去了一层光泽。 她看向云清晓,问:“你祖母如今身体还好吗?” 云清晓正蹲在石没羽的尸体旁边,把腕上暗器里剩下的银针都给打在了已经没气息的石没羽身上。暗器里的银针没了,他就从石没羽身上拔下来重新装回去,虽然银针射出后有点弯了,但还能将就用一用,总之继续扎石没羽。 应津亭把先前扎到他手臂上的那三根银针递给云清晓,云清晓看都没看,不想搭理他。 听到封雁秋的问题,云清晓才抬眸,回答说:“祖母如今身体尚好,挺有精神的。不过我前几个月失忆过,听府上人说,祖母两年前大病过一场,好在康复了。” 封雁秋点了点头,叹道:“年纪大了,偶尔病一场也不奇怪,没事就好。我此番出来了了俗事,往后也再折腾不动了,当真要回地宫再不出了。不过,津亭,你身上那‘不成眠’的毒,若是来日寻着了解毒法子,倒可回地宫瞧瞧我死没,没死的话我也想看看。” 云清晓微微一顿。 “不成眠”? 先前南下赶路途中,夜宿破败客栈,他和应津亭同屋那晚,这家伙就特别矫情拗口地专门说过这三个字! 托应津亭的福,云清晓现在是风吹草动都格外敏锐。 第29章 封雁秋不清楚应津亭和云清晓到底是什么关系,也没过多好奇应津亭为什么今晚会把云清晓带来。 ——毕竟此前她除了托应津亭负责把石没羽这个人带来之外,其他内情其实是一概没提的,按理来说应津亭应当不是因为得知她和故人的纠葛、特意把云清晓带来给她一个“惊喜”吧? 但总之,云清晓被应津亭没有避讳地带来了,所以封雁秋提及应津亭身上的毒时,也没有特意避讳。 应津亭微微低头,回道:“好,有劳封前辈挂心。” 边回答边想要叹气,心想这下更难解释了,云清晓听到“不成眠”三个字就看向了他,显然是起了疑心。 毕竟客栈那天晚上他表现得那么诡异,云清晓印象不深刻、此时不起疑心才奇怪。 还有,他最好别让云清晓知道他曾经动过杀心,不然以目前的状况来瞧着,云清晓会觉得他放弃杀心是看在封前辈的渊源上…… 小少爷心思活泛,除非说实话,不然只怕难忽悠。 早知如此,今晚就不带云清晓一起来了! …… 为封雁秋推轮椅的素衣女子是影卫阿二,她会在替封雁秋处理了石没羽的尸首、把封雁秋送回玉章山地宫后再出来。 封雁秋她们所在的船会等到岸边烟火停下后和其他船一起散开,悄无声息地横渡陵江。 而事情做完了的应津亭、本来就是被应津亭强行带过来的云清晓,以及阿六到阿九四个影卫,一同和来时一样没引起岸边其他人注意地回到了树林里。 应津亭和云清晓来时共骑的那匹马还被拴在树上,无聊地啃着树皮。 应津亭让影卫们“消失”,接着一脸和气地问云清晓:“等回去了,我帮你把暗器里的银针补上?” 云清晓站在马头跟前摸它的鬃毛,阴阳怪气地回答:“不敢劳烦陛下,等回了长陵归了家,臣自会请家中兄长帮忙。” 应津亭叹了声气,煞有介事地说:“你看,今夜这么隐秘的行动我最终都选择了带上你……” 云清晓冷哼了声。 应津亭微微一顿:“当然,也没事先跟你商量,你未必想来。” 云清晓轻啧了下。 应津亭只好再度补充:“好吧,的确,其实在去见封前辈之前,你就已经说了不想跟我一起去,那时候已经用不着我揣测你是否‘未必’想来了。” 然后他赶在云清晓做出新的表情或是发出新的嗤声之前,抓紧道:“但总而言之,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相信我对你的坦诚,所以如果有什么疑问,你都可以直接问我,这么怪里怪气对你自己也不好,你觉得呢?” 云清晓觉得:“陛下,您现在的语气好得跟马上要杀人埋尸的凶手对受害人的临终关怀一般。” 应津亭:“……” 云清晓又抓了抓马的鬃毛,问应津亭:“陛下,咱们能回去了吗?” 应津亭轻叹:“真不想问我点什么?” “没什么好问的,我说了,我不好奇我应付不了的事情。”云清晓一脸正色地说。 ……至少也得等回了长陵,回了他自家的靖安侯府,有靠山了,到时候再好奇吧,云清晓默默想着。 他现在都怀疑应津亭指使过刺客杀他了——即便他最后没在那场刺杀里伤着吧,但的确有这么件事——然后还真大大咧咧在这深夜树林里和应津亭一对一谈心? 人家说说罢了,他要是当了真,那和疯了有什么区别,万一说着说着把人给惹急了,不顾后果直接把他真杀了怎么办? 虽然封雁秋实际上算是应津亭的师长,云清晓的亲娘桑榆晚是封雁秋的爱徒、能让她老人家头发白了都要亲手为她报仇,但云清晓顶多占个“长得幸好不像爹”的“优势”,封雁秋自己都不一定多稀罕他,今晚不过是乍见和故人相关的人所以有些感触罢了,应津亭还真不一定会顾虑这层故人关系。 就算应津亭十分敬重这位前辈所以的确会顾虑,那封雁秋也已经回了玉章山,应津亭做了什么,只要有心遮掩,封雁秋也无从得知啊,应津亭何必怕惹了师长不快? 第72章 反正在船上时云清晓就开始思索这些了,是有好好想过下了船要怎么面对应津亭的—— 装没事人、态度和之前一样,那肯定不行,应津亭都不用想就知道不对劲,云二少爷再没心没肺也没那么“豁达”。 但态度太过也不行,云清晓不想试探应津亭对他的忍耐底线。 所以就成眼下这样了,阴阳怪气,但没那么招忌惮。 ——他的脑子在这个晚上真是累死了,云清晓合理怀疑自己过去一整年都没这么辛苦过自己的脑子。 应津亭见云清晓拒绝好奇,一时说不上来到底是为“当下不用正面回答一些还在踌躇是否要如实解释的问题”松了口气,还是为“这会儿不说清楚那显而易见之后云清晓会疏远甚至排斥他”感到头疼。 远处陵江边烟火还在继续,就这阵仗实在是瞧不出秋城深陷“水患”之困。 但应津亭觉得自己现在忧患挺重的。 “我今晚带上你,原本并不知道你家中长辈和封前辈的渊源。” 应津亭想了想,索性不再等着云清晓主动询问,他抬手对离得不远的影卫们打了个手势,让他们都离远点,然后继续对兴致不高的云清晓说:“你可能也猜出来了,今晚在城内走散时,我都还没打算让你掺和进来,但准备出城的时候……我突然很想带上你。” 云清晓唔了声:“嗯,我好奇心重嘛,逗着好玩。” 应津亭顿了顿:“我……” 今晚莫名其妙中途把云清晓带上,这件事应津亭自己的确说不出明确的缘由来,非要说的话,说出来的意思只怕还真就和云清晓这话听上去是一个意思。 所以应津亭话头卡住了,他开始考虑既然云清晓也没想继续这个话题,那误会就误会吧,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算了”的念头还未执行,应津亭突然灵光一闪,“另辟蹊径”地问云清晓:“……之前你不是说过我对你一片情深吗,今晚没打算用这件事来揣测我的动机吗?” 云清晓:“……” 他又不是恋爱脑! 再说他跟应津亭压根就没恋上! 而且云清晓合理怀疑,应津亭这样经历复杂的人物,“喜欢这个人”和“杀了这个人”对他来说可能是完全不矛盾的! 甚至于他很有可能觉得——我对这个人的动心会给我的大局谋划带来麻烦,所以为了避免越陷越深干脆及早杀掉算了…… 云清晓回忆着从前看过的狗血小说和影视剧,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应津亭不知道云清晓的思绪已经飘那么厉害了。 事实上,应津亭自己此时正在发怔。 方才说完那句本是想逗笑云清晓、也是想引导云清晓往风花雪月那个思路去想的话之后,应津亭自己的思绪反倒被带到里面了。 因为他发现……“喜欢云清晓”这个理由,用来解释今晚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当真合适! 不是糊弄人的那种合适,而是…… 应津亭垂眸,几息后复又看向云清晓:“算了,我们先回客栈去吧,你出来一趟也累了,回去先歇息好。” 云清晓松了口气,点点头:“剑霜和剑刃跟我走散了,回客栈又老等不到我回去的话,怕是要着急了,走吧走吧。” 应津亭和来时一样想要先帮云清晓上马,云清晓往后退了一步:“不用麻烦,上马我自己能行,你先上吧,我坐你身后。” 应津亭微微抿唇,然后点了下头:“好。” 沿着来路回到城内,原本热闹的街上此时已经冷稀了不少,应津亭和云清晓回到客栈,剑霜剑刃还有应敏行他们就迎了出来,看到两人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 云清晓半真半假地解释:“我们听说城外江边有烟火可看,就去瞧了瞧,回来牵马时还托客栈伙计若是看到你们了,与你们说一声的,不用担心。” “伙计倒是与我们说过了,但没瞧见殷先生和少爷您回来,这心里难免有点七上八下嘛。”剑刃笑道,又好奇探头往后看,“那个石侍卫没有和少爷你们一起回来吗?” 云清晓眨了眨眼,然后看向了应津亭,意思是要他自己解释。 这个问题,比起面对云清晓的那些可好解释多了,应津亭从容道:“石侍卫似乎别有安排,虽然与我们前后脚出了城,但很快就独自离开了,也没说缘由,我们也不方便问,便随他了。” 应敏行和剑霜剑刃是知道应津亭的身份的,也被云清晓没把他们当外人地说过石没羽是秦王派到应津亭身边的侍卫,所以这会儿听到应津亭这样说,他们就默认以为石没羽是秦王对他另有命令,所以办去了。 皇帝本人都说“不方便问”和“随他了”,应敏行和剑霜剑刃自然也不会多嘴追问。 不过剑霜叹了声气:“那我们回程之前,石侍卫还回来吗?我那匹马看来是被石侍卫他骑走了……” 应津亭不疾不徐地说:“石侍卫离队得突然,还回不回来同行实属未知。” 石没羽当时骑的马,在树林里遇伏的时候很倒霉地和石没羽一起中了毒、倒在了原地,然后不论是应津亭云清晓还是几个影卫自然都没空管多出来的那匹马。 方才应津亭和云清晓重新穿过树林回来时,去看那匹马已经没在原地了——毕竟那毒网被砍坏的范围不大,洒出来的毒粉大多全让石没羽一个人担了,马匹本身体型又大、轻微不致死的毒粉很快就失效也很正常,马醒了之后可能是自己跑走了。 第73章 反正石侍卫是回不来了,那匹马能不能回来得看缘分了。 云清晓想了想,问应敏行:“我们明天就启程回长陵,提前几天,你看行吗?” 应敏行虽然有点意外,但没什么可犹豫地点点头。他本身这回就是被派出来“赈灾”的,不是自己先想到了南下游玩,而整个“赈灾”过程中他要做的就是把银粮送到而已,这差事已经做完了。现在更有游玩心的云清晓想要回去了,他自然陪同。 应敏行比划道:“好,那我待会儿让人去找找孙莫学,跟他说一声,看他跟不跟我们一起回去,毕竟是一起出来的。不过,清晓,你怎么突然这么急着返程?” 云清晓轻咳了声,然后张口就来:“今晚在陵江边上我突然想起来,我哥看了几年陵江江水,好不容易回家,也不知道会不会哪天突然又被外派了,我却还没陪他吃过几餐饭,实在不该。我祖母年纪也大了,我该多陪陪她尽孝才对。总之,我想念我家祖母和大哥了!” 应敏行不疑有他:“原来如此。” 应津亭在旁听着,心想他还没想好这回回去用什么理由把云清晓继续带到宫里、留在身边呢……不过看小少爷目前对他的态度,这件事只怕格外难办了。 毕竟他身上现在不仅没了“救命恩人”的荣耀加持,还恰恰相反,只怕已经在云清晓眼里成了会咬他的毒蛇。 应津亭面上冷静,心思凌乱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静坐了片刻,然后他打开窗户,对外敲了敲,轻声说:“都过来,问你们件事。” 几息后,阿七到阿九三个影卫落到了房间里,动作轻得只有地面微起的尘埃知晓。 应津亭关上窗户,坐到三个影卫面前,见四人里最稳重的阿六没在,便问了问:“阿六呢?” 阿九老实回答:“主子,我们几个还没吃饭,所以阿六先去吃饭了,我们三个值守,等他回来就换阿七去吃,依次下来。” 影卫也是人,也得吃饭,应津亭只好点点头,寄“希望”于剩下这三个相对而言没那么稳重的影卫能为他梳理头绪。 “今晚的行动,孤带上了云清晓,你们觉得是为什么?”应津亭直接问道。 三个影卫闻言都一愣。 敢情主子自己都没想明白啊? 这么说的话,暴露自身筹码也要带上云二少爷,竟是全然出于主子的本能! 阿八和阿九想起来了今晚行动正式开始前阿七在树上吐槽的那些话,于是在应津亭眼皮子底下悄悄瞥阿七。 应津亭瞧见了,便给自己倒了杯茶,同时问道:“阿七,你有什么高见?” 阿七寻思着,这可是主子你自己问我的! “高见不敢,但是主子,属下本以为您是极为喜欢这云二少爷,所以今晚才特意带上他呢。”阿七大着胆子说实话。 应津亭握着茶杯的手顿住。 阿七瞧了瞧他,没等到回音,便自己接着说下去:“咱们都知道,封前辈一直就剩下石没羽这么一件要处理的执念,她十几年来今晚第一次出地宫,错过了的话,以后怕是没这么方便见到了,封前辈自己大概不会再想出来,而且她老人家年纪也大了。” “封前辈是主子您的师长,您会想要带心上人见一见她,属下觉得挺合理的,而且正好也能让云二少爷知道您不是面对大宛秦王毫无还手之力的,借这个机会顺道暴露下您的真实能耐嘛,您若是打算和云二少爷长相厮守,那这些事总得找机会说嘛……是吧?” 应津亭放下手里的茶杯,没有回答阿七,而是看向阿八和阿九:“你们也这样觉得?” 阿八和阿九纠结道:“私下不该议论主子,但……阿七所言虽然与主子平日的性情有些不大相符,却的确是说得通的……” 应津亭挥了挥手,让几个影卫退下了。 然后他重新端起茶杯,若有所思地一壶茶喝了一整晚。 第30章 应津亭思来想去,觉得如果答案当真指向他心悦云清晓,那未免显得他此前有些行为过于愚蠢……所以他觉得,或许是阿七想得太多,阿八和阿九被她带偏了,这三个年纪最小的也最不稳重。 于是一大清早,应津亭单独召见阿六,把昨晚问另外三个影卫的问题又问了他一遍。 阿六一板一眼地回答:“属下也觉得阿七言之有理,并非信口胡诌。” 应津亭:“……” 这下彻底难办了。 他先前对待云清晓太过随心,也未曾深思过缘由,总是自行推到系统的存在所影响上,还大言不惭觉得认下云清晓所表达的“你是个觊觎我的断袖”这话实属“含冤”……眼下好了,把云清晓推到只想离他远些、对他连好奇心都没有了的地步。 …… 上午,云清晓等人动身返程。 然后云清晓发现,应津亭十分坚定地要骑马北回,本来就只剩下了剑刃的那匹马便被他给抢占了。 剑霜和剑刃陪着云清晓坐马车,小声地和自家少爷议论:“陛下这是图骑马新鲜吗?” 云清晓觉得应津亭应该是心怀愧疚,所以不敢和他在一个车厢里了! “别管他,他有本事就一路都骑马,累死了算秦王头上!”云清晓磨刀霍霍地说。 剑霜和剑刃连忙齐声低低道:“少爷!您小声点……” 应津亭的马就在云清晓马车边上跟着,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他有些想要叹气——系统记性好,南下之初云清晓在长陵说的要骑马回程,系统帮他记着呢,所以真不是他应津亭喜欢骑马又或是有意躲着云清晓,实在是他自己不做的话系统也会“帮”他执行的…… 第74章 不过他的确需要更多的时间把关于云清晓的事理清楚。 南下路上运送钱粮本就脚程慢,回程路上没了这大部队跟着,云清晓他们没再游山玩水慢慢走,同行里最烦人的孙莫学因为对春归楼长街流连忘返也没有跟他们一起起身返程,所以这清清静静的一行人回程轻便,在七月十五这夜留宿驿馆时,距离目的地长陵已经只剩下两日路程。 “七月半,鬼节啊。” 云清晓进了住的屋子,站在窗户前盯着月亮突然想到这么一句,然后转身正好看到应津亭一脸深沉地走到了他这边门前,这突然出现的一张脸给刚说到鬼节的云清晓吓一跳。 “我想跟你聊聊。”应津亭说。 剑霜和剑刃帮云清晓收拾好了屋子,闻言迟疑地看自家少爷。 少爷在桌子前坐下:“马上要吃饭了,吃完饭再说吧。” 应津亭:“等用完晚膳,你又要说困了,是吗?” 云清晓:“……我是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聊的了,要不回了长陵、各归其位了再说?” 应津亭就站在门口,语出惊人:“是吗,可我就是想赶在回长陵之前,跟你聊聊我心悦你的事。” 正在喝水的云清晓被呛住了,应津亭顺势走进屋内,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背帮忙顺气。 剑霜和剑刃瞠目结舌。 云清晓刚顺过气,就指了指门,简短有力道:“出去!” 剑霜和剑刃忙不迭出去了。 云清晓看到剑刃折身关门,瞪了瞪眼睛:“你们出去干什么!我让这姓应的出去!” 然而剑霜和剑刃手脚都快,人已经出去了,门在云清晓话音落下之前就已经关好了。 等反应过来自家少爷说了什么,剑霜和剑刃站在门口,愁眉苦脸敲敲门:“那少爷,我们再把门开开吗?” 云清晓:“……” 应津亭轻笑了声。 然后他走到了门口,当着云清晓的面直接从里把门闩插上了! “不必了,你们先吃饭去吧。”应津亭吩咐道。 云清晓冷笑。 应津亭回到桌前,在云清晓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和侧着身的云清晓面对面:“就这么一直当无事发生也不好,总是要掰扯清楚的,后日便要抵达长陵了,今晚我们把话说清楚,可好?毕竟以你当前的意思,回去了之后应当也不会再随我回宫里了。” 云清晓想也不想地说:“我当然不跟你回宫了,就算没有在秋城发生的插曲,这回回去了我本来也是要回靖安侯府我自己家的!之前若不是以为你为了救我受了伤,我才不会端午宫宴第二天又回宫去……” 应津亭轻声叹息:“所以,你果然认出了阿七。” 云清晓轻哼了声。 “不怕其实是你认错了吗?”应津亭好奇道,“毕竟她和紫薇殿的刺客男女都不同。” 云清晓说:“认错了也比半点没疑心好,再说看你这意思,我可没认错。” 虽然当时刺杀的黑衣人是男声,但都影卫了,会变个声不是很正常吗,云清晓一开始就没纠结过这件事。 应津亭看着云清晓,心想好歹现在云清晓是愿意跟他说话的,只要他主动提了,云清晓也没有特别回避话题的意思。 所以应津亭接着主动坦诚:“是,阿七就是那个想要拿匕首伤你的刺客,她也的确是受我安排,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信我,我那时并没有真的让她杀了你的意思,你应该也明白,不论从什么方向考虑,杀了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闻言,云清晓一挑眉:“哦,所以安排刺客假装刺杀我,就对你有好处了?” “是的。”应津亭出乎云清晓意料地承认了! 应津亭接着说:“当时你马上要随你哥出宫回家,可我不愿意让你出宫,又实在想不到合理的借口,便想要让你在宫里受伤,然后愧疚表示留你在宫里养伤……我想让你留在琅玕殿。” 云清晓沉默几息,接着皱眉:“干嘛啊,真对我一见钟情情根深种啊?” 应津亭想了想,实话实说:“那时候倒没想那么多。” 云清晓松了口气:“哦,所以你当时打的是什么盘算?” 听到云清晓主动探究他的动机了,应津亭也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这和‘不成眠’有关。”应津亭道。 没想到这么快就说到了这三个字的毒药,云清晓眨了下眼。 应津亭:“我少时在南颖为质,陈家人既恨大宛皇室,又不愿意给出‘杀害质子’这样的正当理由让大宛能够发难,所以他们从南姜那边弄来了一种毒药,能天长地久地折磨人、让人子夜时分心绞痛然后彻夜难眠,却又不至于一时片刻便将人毒死,而且寻常问诊诊不出来。” “这毒药就叫‘不成眠’,其实在南姜它也失传已久,解药早就无从找起,当时还现存的毒药据说都是祖上制多了没用完保存下来的。没人会重制、无法寻解药的一种毒,陈家人用到我身上,倒也是不怕浪费。” 云清晓抿了抿唇,想到了南下途中和应津亭同住那晚,半夜醒来时曾看到过应津亭浑身冷颤。 应津亭说着笑了笑:“其实中毒这事当年也怪我年少气盛,那‘不成眠’要从口入,陈家人莫名其妙送我一碟子糕点本就奇怪,我当时猜到里面或许不对劲了,本是想直接打翻了作罢……” 第75章 云清晓忍不住下意识开口:“那你怎么……还是吃了?” “因为我当时觉得,反正有封前辈在,就算陈家给我下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与其打翻了一盘让他们再来一次,不如我乖顺点直接吃了,他们觉着无趣也就不来扰我清净了。”应津亭摇了摇头,“太过想当然,未曾想到封前辈也只是听过‘不成眠’却不知其解药。” “后来影卫们学成,正好也需要历练,我就安排他们去南姜为我寻求解药,这会儿阿四和阿五都还在南姜呢。解药没有找到,但好不容易寻到了一种能引出体内毒药的巫蛊之术……” 云清晓一怔:“你之前不是说巫蛊都是假的吗?” “哦,那个……”应津亭面露惭愧,“当时不知道怎么说,便骗你说都是假的了。” 云清晓:“……” 应津亭笑了笑。 系统的事,应津亭不知道该如何对云清晓说,首先系统最开始绑定时就要求他对系统的存在保密,其次他确实不知要如何解释系统这个旁人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所以与其说“系统”二字,不如换成对云清晓来说或许更好理解的、他自己口中也说过的一个存在——巫蛊之术。 所以他又在往解释里掺谎话。 “所以是什么巫蛊的法子?等等,你方才说留我在宫里是因为‘不成眠’这个毒药,又接着说有巫蛊之术可以解……你不会在我身上下什么蛊虫了吧!”云清晓已经开始觉得皮肤下面有虫子似的在爬了,浑身不自在。 “这个真没有,我发誓。”应津亭马上回道。 云清晓狐疑地看着他。 应津亭接着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个巫蛊之术实施起来并不难,但难在并不是随便都能实施,需要先找到一位与我不排斥的人……这一点全凭六感,比较难解释,但总之这么些年我始终没找到。” “与你在国子监初见那日,就是我被彻夜难眠搅扰得实在痛苦,有些病急乱投医,寻思着国子监人多,便去撞运气试试,没想到真的撞到了大运气,我一见你便觉得你兴许可以,所以我把你带进了宫,因为那巫蛊之术的要求,在找到一个不会与己排斥的人之后,中毒者要和此人朝夕相处一段日子,直到能够引谶。” 应津亭这段日子想好了说辞,此刻他有板有眼的,云清晓下意识信了:“引谶?话说你真的没有往我身上种虫子吗,我怎么印象里巫蛊之术都要种虫子,子母蛊那样的……” 于是应津亭又编了个瞎话让云清晓放下对虫子的担忧:“没有,寻常蛊虫怎么可能什么毒都能引出来?不过为了实施这个巫蛊之术,我的确趁你睡着了往你嘴里滴过我的血。” 什么都没对云清晓做,这“巫蛊之术”就能实施,的确听上去不靠谱,所以就滴血吧。 而果不其然,云清晓一听就没再惦记虫子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然后露出纠结的表情来,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应津亭:“……至于引谶这事儿,你还记得南下我们同住、我表现得很奇怪然后吐血了那晚吗?当时我在引导你的这个流程就是‘引谶’,你说出来,我体内‘不成眠’的毒性就随着那口毒血吐了出来。” 云清晓:“……”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此刻的感受——十分诡异,就和应津亭吐血那次一样诡异,总觉得这“巫蛊之术”听上去十分不靠谱、离奇得有些过于随便。 但应津亭没必要编这样的瞎话来糊弄他吧……而且应津亭方才这些话,的确是解释了他为什么莫名出现在国子监、莫名选择了带云清晓入宫还不想让他走…… 云清晓只好勉强吸收着有些挑战他世界观的“巫蛊之术”的信息,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那‘不成眠’的毒已经解了?那先前封前辈说起来的时候,你怎么没有跟她说?” 应津亭轻咳了声。 ——当然是因为不好解释,毕竟“巫蛊之术”哄哄不通医毒的云清晓便罢了,这些瞎话可唬不住行走过南姜的封雁秋,连他的那些影卫都糊弄不过去,索性也就不说了。 “我的毒的确已经解了。没告诉封前辈,是因为封前辈是医毒圣手,不喜诡谲的巫蛊之术,反正她老人家已经打算回地宫去了,我觉得没必要多让她操心这件事。”应津亭煞有其事地说。 这个说法说得过去,云清晓没有多想,点了点头:“那接着呢,你今晚特意来跟我坦白,是想说你这毒虽然解了,但还需要我回长陵之后陪你回宫,不然怕反弹?” 但出乎云清晓意料的是,应津亭沉默稍许后轻笑了下,摇摇头说:“不,其实你可以不跟我一起回宫了。只是……用了那巫蛊之术解毒,却不付出代价,没有那么好的事,我利用你来引谶解毒,从此以后你若是说了要做什么,我也得学着照办。” 云清晓愣了愣。 “比方说你先前随口道要学骑马、要骑马回程,你可以说了不做,我却得按着你说过的话做一遍。此番回程我没有和你同乘马车,是因为我非得依你所言骑马回程不可,不然我会遭到反噬。”应津亭半真半假地说。 但这些话,倒是有些契合云清晓对“巫蛊之术”天马行空的想象了——靠这个人解了毒,也免不了受这个人约束,其实就是把“毒”换成了另一种胁迫方式…… “你……你就这么告诉我了,不怕我借此害你吗?” 第76章 云清晓突然又想起了在秋城时应津亭反常吃了三碗饭那回……如果连“三碗饭”这么离谱的话,应津亭都要照做履行,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现在想害应津亭其实很简单,说一声“我要自杀”就行了? “我担心过。”应津亭这是实话,他甚至趁机接着说,“因此我甚至想过,等解了毒就把你杀了,反正你一无所知,我只要赶在你说出什么阻拦我杀你的话之前动手,我就再不受约束,也没有反噬。” 云清晓顿了顿,然后抿住唇。 “但就和之前安排阿七行刺你那次一样,我没能动手,也没再想动手。我今日与你说说些,是知道你回了长陵之后必不会再随我回宫,而且即便你心软再度被我想办法骗回了宫里,我也不可能时刻盯着你要说什么……此前我不敢赌你的脾性,所以宁愿选择尽量时时盯着你、争取能在你口出狂言前阻止你。” “但是,清晓,这回我想赌一赌,赌你即便知道了能掌控我也不会害我,从此说话之时还会善解人意地有所顾忌、怕影响了我。” 应津亭目光温和地看着云清晓:“而我也不用再想方设法骗你留在宫里,纠缠得你心生忧惧。今晚我将所有事与你和盘托出完毕,回了长陵之后你若不来寻我,我必不再纠缠你了,可好?” 这是应津亭在北归路上思索得出的解决方法——他并非良人,也未曾想过儿女情长,正好云清晓也并不对他动心,所以为避免越陷越深,他应当远离云清晓。 他和云清晓之间,因系统的缘故而有了关联,如今他把这段影响力告诉了云清晓,而以云清晓的性子,这件事并不会有什么后患。 待到了长陵,他们能和和气气地轻松分开,他回宫去继续惹事生非直到心满意足后扔下烂摊子溜之大吉,云清晓则回他的靖安侯府继续做有家族庇佑的没心没肺纨绔公子,凡事重回原本的模样。 第31章 云清晓不知道应津亭具体的想法,但听得出来他是真“想开了”,没什么以进为退的意思。 而且,按应津亭有关于“不成眠”这毒药和解毒的巫蛊之术的说法,云清晓寻思着应津亭对他倒也没有那么“情根深种”,只是中间出了些无巧不成书的小误会罢了。 所以云清晓唔了声,点点头:“好吧,那我们慢慢聊……反正你好像确实没有要杀我的倾向。” 应津亭闻言顿了下,然后轻叹:“关于‘不成眠’和我之前为什么要留你在身边的事,大抵就是前面所说的这样了。那接下来是你问我答,还是我想到什么说什么?” 没有生死忧患心了,云清晓好奇心上来,便主动问道:“你这次南下把人家秦王的近侍带出门结果没带回去,准备怎么解释呢?” 应津亭笑了笑:“我就没打算解释,此前怎么对应敏行他们说的,回了长陵就怎么对秦王说,秦王愿意怎么想都行。” 做好了回到长陵就和云清晓不再能有往来的预期准备,所以此时应津亭极有畅谈的兴致。 他主动补充道:“我南下时留了阿一和阿三两个影卫在长陵,据他们传来的消息说,我们离开后没几天,秦王便突然告病不出,缠绵病榻了半个月才好,这期间景华宫那边全无动作,想来秦王和他的万杉军颇有几分遗憾。” 云清晓一愣:“啊?” 应津亭不慌不忙地接着说:“我此番南下,其实也合秦王的盘算。” “我这个有名有份的皇帝不在国都,若是秦王再出了事不便主事,那对于禁军仍在手的景华宫那方来说的确是很不错的逼宫时机,而景华宫那方势力逼宫,秦王才有机会重现平德十九年的‘辉煌’,展现他虽然即将耳顺之年,但仍对朝局运筹在握。” “所以我提出离开长陵,他会同意,而与此同时他也会疑惑我的动机。” “好在秦王确实只当我是个有点野心但还没什么能耐的傀儡皇帝,所以我只需要言词之间让他以为我是为了利用‘赈灾’给自己揽声名就足够了。这时我再主动提出要石没羽同行,秦王便会觉得我虽然有私欲但胆量还是不大、所以主动要他的近侍来盯着我以表示弱罢了,他仍会同意让石没羽随我出行。” “我此番南下,最要紧的目的便是把石没羽带给封前辈,其次也是想给秦王和景华宫两厢腾出长陵这个戏台。可惜景华宫那边并没有那么冲动,秦王假意称病演了个辛苦,景华宫那边却不肯配合上台,还是没乱起来啊。” 云清晓听到最后,听出来应津亭的确挺想让秦王和景华宫两边斗起来的。 也是,那样应津亭才能坐收渔翁之利嘛。 “但是这次你把石没羽弄‘丢’了,秦王肯定要怀疑你不是个只有野心没有能力的傀儡了。哎,对了,养影卫是你的主意还是封前辈的?我看那些影卫都叫你‘主子’?”云清晓好奇道。 应津亭说:“我的主意。封前辈只需要我把石没羽给她带去,没想过再培养别的势力,只是也没有阻止我用她的地宫养影卫,他们向她请教时她也愿意慷慨解惑。” “我其实一共只养了九个影卫,方才跟你说过的阿一和阿三现在在长陵,阿二送封前辈回地宫后仍会留在南颖国都玉城,阿四和阿五之前在南姜帮我寻‘不成眠’的解药,但我已经让他们也都回玉城去找阿二会合了,剩下阿六到阿九跟在我身边暗中以备不时之需。” 第77章 “他们都是我偷溜出南颖皇宫捡回去的乞儿,我允诺了他们只需要跟随我直到而立之年,到时候便是他们还愿意随我一起,我也没什么用得上他们的地方了。” 云清晓闻言有些意外,目光略显困惑。 应津亭轻声道:“我对宛颖和当年趁火打劫的南姜都有怨气,我只想把局面挑拨得乱起来,然后拍拍手走人,没打算在皇位上和其他势力天长地久地纠缠,所以再过些年自然用不上影卫了。” 云清晓觉得应津亭对他坦诚的程度好像太深了。 不过听都听到这里了,云清晓索性继续好奇:“我听说去年年底平德帝病危都没有跟南颖要你这个皇子回来,还是后来怀帝登基后主动提出跟南颖要人,秦王没有阻止,你才回来的……那你岂不是差点回不来,盘算都用不上了?” 听到这个问题,应津亭难得迟疑了下,似在考虑要不要跟云清晓说。 “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我就随便好奇一下,这事儿本身与我也没有关系。”云清晓道,“其实我还想问问你,在秋城的时候你带我一起行动,见到封前辈之前你真的不知道她和我母亲、我祖母过去的渊源吗?” 应津亭先回答了后面这个问题,他苦笑道:“我当真不知。我受封前辈颇多恩惠,她不愿意说的事我便不曾多问,更不会私下里探查她的过往,这不够敬重,且也没什么用处。” “在秋城那晚会带你一起……就是突然想带上你了,或许是有几分暴露能力、炫耀自己并非真的无能的傀儡皇帝的意思吧。” 然后他没有跳过前面那个问题,说了回去:“至于今年年初怀帝登基后我成功回了大宛,其中来龙去脉有些说来话长,以后若是有机会再说与你听吧。不过怀帝暴毙,那毒药的确是我提供的,所以景华宫那边想要找我报仇,倒也没找错人。” 闻言,云清晓沉默稍许,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你和怀帝有旧仇?” 应津亭笑了下:“还好吧,不过是当年本已经定了他去南颖当质子,他和他母妃,也就是如今的钱太后,为了祸水东引,不惜想方设法安排了当时刚接手宫防的钱太后胞弟接近我母妃,然后在我母妃和钱家统领私相授受时,由应淇青带着我去正好‘撞见’了……” 云清晓顿了顿,没想到会听到这么大的秘辛。 应津亭回忆着:“他们互相配合,应淇青假装大受刺激要去父皇跟前告状,即便钱家统领是他的亲舅舅他也要大义灭亲,说反正他马上要去南颖当质子了也不怕惹了父皇不高兴之类的。” “钱家统领便哄着我母妃说要想办法安抚应淇青才行,又挑拨说觉得我虽然是母妃的亲生儿子,但说不准我和应淇青一样迟早去父皇跟前告状,而且即便我不故意去告状也是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的私情,万一哪天不小心说漏了嘴呢?” “我母妃也觉得与我这个亲生儿子已经有了隔阂——我当年的确不是个会撒娇卖乖的孩子,也不知道装一装好让母妃安心——而且她还年轻,说不准还会有新的皇子。我猜还有就是,当时她还并不想结束和钱家统领的私情。” “总之就那么着,质子被送往南颖之日的前夕,应淇青被‘我’推下水生了病,我母妃帮我认了罪,又主动说换我去做这个质子。” “当年秦王和平德皇帝对谁去做那个质子其实没什么偏好,只是应淇青运气不好、正巧是活着的年纪最大的皇子,秦王懒得挑,就做主选了他,平德皇帝也没有跟秦王对着干,而等到应淇青生病耽误出发,我母妃又替我认罪自荐,秦王和平德帝自然也是无所谓,我便那么出发了。” 云清晓随着应津亭的话想了起来,之前他刚被应津亭以“御前侍卫”的名头带入宫时,曾在和应津亭一块儿逛皇宫的时候遇到过一次应津亭他母妃宋太妃。 宋太妃当时瞧上去,似是精神状态不怎么稳定。 当天下午秦王到琅玕殿也提过,说宋太妃因为被迫母子骨肉分离有了疯癫之症? 看到云清晓的表情,应津亭大概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笑道:“她没疯,装的,秦王、甚至是钱太后那边都知道她是装的。原因么,为了活命罢了。” “当年我被送去南颖之后,钱家那个统领就疏远了她,她慢慢想明白自己既失去了好不容易养大的皇子——平德帝子嗣夭折居多,能长到我当年五岁的年纪已经是难得——又被钱太后拿捏住了要命的把柄,在后宫举步维艰。” “所以她就开始装疯了。过去只是装作浑浑噩噩,是今年我回了大宛之后,才‘疯’得更厉害的,待到怀帝暴毙、我登基之后,她便疯得开始‘胡言乱语’,大抵是怕我弑母吧。” 应津亭语气不紧不慢,说得并没有多少痛苦或仇怨。 云清晓听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感觉应津亭并不需要旁人的安慰,也不见得想听旁人评价这桩桩旧事。 所以云清晓点了点头,只当和之前听到别的秘辛时一样听过就罢,继续好奇别的:“对了,你不是说我说的话会影响你吗,具体是个什么章程,你得仔细告诉我,我回头说话尽量注意吧,但要是特别刁难我的话那就算了,我还想好好过日子呢。” 应津亭想了想,说:“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让你不要妄言,比如突然说今天午膳要吃八十八道菜、要一睡十二个时辰这样的话……” 第78章 闻言,云清晓干巴巴回答:“……原来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啊。” 应津亭笑了下:“总之就是从你口中说出的你打算去做的事,我都会受影响不得不去做,所以你以后说大话时稍微低调一些便好。” 云清晓思索着点头,又兴致颇佳地问:“那如果我说我要到月亮上去,你也必须照做并且办成吗?” 应津亭不由得哭笑不得,不过……他其实也挺好奇,所以他说:“我也不知道,你要不要现在试试?” 云清晓:“可以吗?” 应津亭颔首:“没关系。” 云清晓便双目一亮,清了清嗓子,然后说:“我现在就要飞到月亮上去!” 然后目不转睛地期待应津亭的反应。 应津亭收到了系统的通知:【宿主您好,已接收到您关于今日日程的新规划,本系统十分抱歉,因当前时代未有能够辅助您完成规划的技术工具,故此次规划本系统将不纳入清单。请宿主合理使用本系统,谨慎拟定无法完成的计划。】 应津亭松了口气,回答云清晓:“看来太过离谱的事,不做也没关系。” 云清晓想了想,又说:“我还想试试如果我不小心口出狂言了,及时收回的话能不能不影响你。” 应津亭看着云清晓这正经探讨的模样,心想借“巫蛊”之名跟云清晓说了系统的影响力,也挺好的。 “好,你试试吧。”应津亭道。 云清晓的目光在屋子里转了转,然后落到面前的茶水上,他下意识想夸张一点说“我要马上喝完整壶茶”,但开口之前又担心万一收不回来这话、真让应津亭一口气把整壶茶干了。 所以云清晓顿了顿之后道:“我现在要喝一杯茶水。” 【宿主您好……】 应津亭特意没有主动行动,而是听完系统通知,等到了系统开始强制执行的倒计时开始了,他才告诉云清晓:“还有不到一百个数,我就不得不喝了,不然会有反噬。” 云清晓眨了眨眼:“那我现在不打算喝这杯茶了,方才的话作废……这样行吗?” 然而系统没有额外反应,显然它只听要做什么,不管宿主不做什么。 应津亭喝完了一杯茶,然后和云清晓一起确定了说出来的话是泼出去的水、改口也没用。 云清晓觉得有点好玩,只是可惜应津亭好歹也是个活人,不能让他随便玩下去。 “行吧,之后我说话稍微注意点。”云清晓说,“但万一我没收住,你也别太生气,我呢也不会愧疚的,毕竟搞这个巫蛊之术之前你又没跟我商量,我还莫名其妙被留在宫里那么久。” 应津亭噙着笑颔首:“嗯……你听上去好像没有很生我的气了?” 云清晓啧了声:“也还好,虽然你曾经安排过行刺但最后没有伤到我,不过吓唬了我一番顺道再耍猴一般看我把你当救命恩人罢了,虽然你承认想过杀了我但毕竟没有动手嘛,我也不好跟陛下您计较,反正回了长陵我又不进宫了。” 应津亭:“……后天才到长陵,这之前你顾及点我的性命,我随你出言指挥戏耍、让你出气可好?” 云清晓认真思索的模样。 但他思索的是……方才提到了救命恩人这几个字,让他突然想起来在琅玕殿时他失足摔进浴池那次。 “清晓?”应津亭见云清晓好一会儿没回答,便自在地喊了一声。 云清晓抬眸看向他:“你别急着叫我名字,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会武功的对吧?” 应津亭没想起来浴池那次的事,此刻觉得自己已经是对云清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过了、没什么可担心的,于是他从容点头:“是。” “那我想问问你,我之前在你的浴池边上摔倒,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还是你趁我背对着你动了什么手脚?我现在回想着,总觉得那天是先腿上疼了一下才没站稳的……”云清晓说。 应津亭:“……” 见他这反应,云清晓就奓毛了:“所以果然是你!你早就骗过我的‘救命之恩’了!” “我……当时就是想逗逗你,没想到你不会水,我当时发现后马上就对你施救了……”应津亭说得自己都心虚气短。 云清晓瞪他:“逗我是吧?我很好玩是吧!行,那你也让我玩玩呗,我今天晚上要做完两百个俯卧撑再睡觉!” 闻言,应津亭心想云清晓待他还是温和的,之前他自己放大话说的都是做一千个俯卧撑呢,现在生气了也才对他说二百个。 但应津亭不想再刺激云清晓,所以半点轻松没露出来,只一脸沉痛:“我知道了,我活该,都是我的错。” 云清晓听着觉得他油嘴滑舌,于是冷冰冰地加码:“我明天还打算穿一身红再戴个绿帽子骑马。” 应津亭:“……” 第32章 应津亭试图跟云清晓讨价还价,比如在红衣服绿帽子外面再让他罩块布也行,别露脸。 但云清晓表示他要回屋睡觉了。 应津亭只得退出了云清晓的屋子,然后在翌日一早不知道怎么找到的服饰,总之穿红戴绿地出发了。 见状,应敏行小心翼翼摸上云清晓的马车,跟他讨论:“殷先生……陛下他怎么了,清晓你知道吗?我看着觉得……” 剑霜和剑刃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有点瘆得慌……” 第79章 云清晓挑起马车帘子看了眼外面满脸生无可恋的应津亭,寻思着长得好就是占便宜,打扮得这么花哨也还挺好看。 然后他放下帘子,一本正经地回答其他人:“昨天不是七月半吗,他可能是被鬼缠身魇着了吧,打扮得花里胡哨跟纸扎人似的。” 其他人:“……” 骑着马跟在马车边一身花红柳绿的应津亭:“……” 好在云清晓也就折腾了应津亭这么一天, 第二天应津亭就顺利换回了平常的衣着打扮,没再让同行的其他人眼睛受到冲击,也没让长陵城里城外的百姓们被惊吓到。 ——他们在午后抵达了长陵,应津亭骑着马随云清晓一块儿路过了靖安侯府,云清晓进府回家去了,应津亭继续往宫城方向走,两人自两个来月赶路的朝夕相处中分开。 云清晓看着应津亭的背影,无端有点不习惯。 不过小少爷很快把这点不习惯消化完了,兴致冲冲跟靖安侯府上上下下打招呼,然后得知不巧,他祖母昨日又去礼佛了,这会儿没在家,不过老太君这回不会在寺里久留,今日晚些便会回来。 云清晓点点头:“那我回来得也算正好。我哥呢,他这会儿在家吗?” 老管家笑道:“大少爷在的。” 虽然自云清寒承袭爵位后,这府里就是他这个靖安侯当家,但相比“侯爷”这个称呼,府里人还是沿袭往日的“大少爷”。 云清寒此时正在府里的靶场上练箭,云清晓到的时候正好瞧见他大哥用黑布蒙着眼睛、闻风而动地射出正中靶心的一支箭。 云清晓十分捧场地鼓掌:“靖安侯威武!百步穿杨!” 云清寒微微一顿,放下弓的同时摘了眼前的布,看向云清晓的方向,失笑道:“就你嘴贫。这么早就回来了?出去的时候不说起码八月才回吗,前几日你送回来的信里也没说这就回来了。” 云清晓出门游玩,倒也没忘记时不时给家里寄封信。 “信里没写是想给你和祖母一个惊喜,至于我回来得这么早,当然是因为想家了!”云清晓眉眼愉快地走到云清寒面前,把手腕递给他看,“正好,哥,暗器里的银针没有了,你之前也没给我备用的,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装……” 云清寒脸上的笑意霎时敛了,他皱着眉握住云清晓手腕上的暗器:“怎么回事?出门遇到危险了?” 云清晓叹了声气:“这件事说来话长了……我见到娘她的师傅了,这位师傅还是祖母的师姐。” 云清寒摘下了暗器检查,闻言眉宇间越发蹙紧:“什么?” 于是兄弟俩坐在靶场里,云清寒一边给云清晓的暗器重新装上银针,一边听云清晓把在秋城外陵江上见到封雁秋的事说了。 云清晓觉得,反正封前辈没有叮嘱他不要跟祖母说见过她的事,那就是不在意的意思。 但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祖母,云清晓还是有些纠结,毕竟祖母年纪大了、据说两年前还大病过一次,怕她受不了刺激……虽然不确定封雁秋老前辈的消息对于祖母而言算不算刺激。 而且除了封雁秋本人的情况之外,还有她说到的有关于云清寒和云清晓的母亲桑榆晚和父亲云振庸生前的那些遭遇…… 云清晓索性觉得,先告诉他哥,然后让他哥做主,决定要不要把那些旧事和故人消息告诉祖母。 云清寒听完后,沉默地将暗器重新给云清晓戴回了手腕上。 “所以你是说……”云清寒看着他这傻弟弟,“你知道了陛下背后那么多没见光的秘密,还全须全尾地回到了家里?” 云清晓觉得他哥重点有点错:“哥,现在不论是咱们爹娘的事还是封前辈的事,都比陛下的事重要吧?” 云清寒反应并不激烈,甚至有些平淡:“封前辈和祖母差不多五十年没见了,何必到老了再对祖母提及?至于爹娘的事……清晓,当年大宛生乱直至爹娘出事,你年纪小,我却比你年长五岁,已经记事了。” 云清晓一愣:“哥……” “石没羽虽然出现不多,但毕竟和爹娘有过往来,我曾见过他,后来娘身中剧毒、爹旧伤复发,他们强弩之末下安排人送我们回长陵和祖母团聚,我抱着你离开前,娘曾经提醒过我若是再见到石没羽,不要再信他。我自己看到的,结合爹娘的叮嘱,自然就猜到了一些。” 云清寒看着碧云如洗的天,不疾不徐地回忆:“不过我当时的确也年纪没多大,不知道具体来龙去脉,爹娘情况急迫也容不得我多问,后来十年里也未曾再见过石没羽……直到我袭爵时,偶然瞧见了秦王身侧的石没羽。” “毕竟那么久过去了,虽是成人但相貌也还是有些许变化,兼之我只是小时候见过他一两次,所以秦王和石没羽大概是没想过我会再认出他,亦或是即便我认出来了他们也不担心。” “从那时起,我便开始着手查探多年前的旧事,只是所得不多,顶多又连猜带蒙意识到了当年先帝也伙同陈家对爹下过药罢了,倒是不如你这一趟收获丰厚,来龙去脉都齐全了。” 即便是云清晓未曾失忆前,云清寒也没有同他说过这些事,待他失忆了之后,云清寒更是连云清晓本来知道的有的事情都没再对他提起。 若不是云清晓此番南下回来,他自己已然知道了许多,云清寒这会儿也不会这么随意地说出这些话。 第80章 云清晓心里五味杂陈。 要说年长,其实云清寒也就比他大了五岁而已,但五年前的云清寒比现在十八岁的他所承担的可要多多了,心性也没这么肆无忌惮。 “清晓,封前辈的事和爹娘当年的事,都不要对祖母说了,好吗?”云清寒温声说,“祖母她不知爹娘当年不光是殉城,他们的死因里另有手爪推波助澜,我也不想让她这般年纪了再大悲大痛。” 闻言,云清晓点了点头:“好……哥,那你有没有想过……报仇之类的?” 云清寒笑了笑:“好了,这些事你告诉我了就足够了,其他的不用你再多想,你好好玩去吧,之前被关在宫里那么久……对了,方才正说着陛下和你的事呢,倒是叫你岔开了话。” 云清晓觉得他哥这才是在岔开话题,但还是顺着接了话:“我和陛下没什么事,哥你也不用多想,他这不是都没再要我进宫了吗?我是知道了他一点秘密,但我还能跑到秦王那仇人面前去说‘您要小心陛下,他可不是什么安分傀儡’不成?” “我没有拆穿他伪装的理由,咱们的娘毕竟又是封前辈的爱徒,封前辈还是咱们祖母的师姐,看在这层关系上,陛下他更不至于忌惮得想要杀我了,你别担心。” 云清晓想了想,没有说出关于“不成眠”那毒药和巫蛊之术的事,不想再给云清寒的脑子添乱,反正这事儿也不影响旁的。 云清寒轻叹了声,抬手拍了拍云清晓的头顶:“希望如此吧。这回出门玩得开心吗?” 云清晓点了点头:“当然!对了,我还给祖母和哥你买了些东西,零零碎碎的图个新鲜,等剑霜和剑刃帮我收拾好了,我让他们给祖母和你送来!” “行,府里就这么大个地方,送东西还要特意遣下人送,果然是失忆了,都没以前亲近了。”云清寒煞有其事地笑道。 云清晓唔了声:“好,那弟弟我改日斋戒三顿再焚香沐浴,然后再亲自把……” 玩笑开到一半,云清晓突然一顿,不确定接下来的话会不会影响到应津亭,所以又只好咽了回去。 云清寒失笑:“怎么,被自己的大话噎住了?” “哎呀,哥,你教我拉拉弓吧,我之前想学射箭来着,但没力气,弓都拉不开,还好只有剑霜和剑刃看我笑话……”云清晓换了话题。 云清寒颔首:“好,看看你今日能不能学满一刻钟再喊累。” 云清晓:“……” 少爷性子上来,云清晓很想放大话——能不能做到不重要,口头上先把气势给足了再说——但碍于那什么巫蛊之术,云清晓只好把“今天太阳不下山我绝不放弃”的大话又咽了回去。 很是憋得慌,云清晓寻思着他怎么搞得好像还为应津亭修起闭口禅了? 这可不行。 云清晓对云清寒说:“学不满一刻钟,我就把《论语》翻出来……摆上!” 第33章 应津亭收到系统的新通知时,正在琅玕殿内和秦王见面——石没羽没回来,秦王来要人的。 秦王听了应津亭的说辞,似笑非笑:“陛下的意思是,臣的近侍石没羽在领命护卫您的过程中擅自离去,没有缘由,去向不明?” 应津亭轻叹:“可不是吗。朕原以为是秦王您对石侍卫另有吩咐,他不多说,朕便没有多管闲事擅自追问。没想到竟然秦王也不知石侍卫去向吗?” 秦王笑道:“这般说来,倒是臣应当谢恩,幸有陛下不与臣计较这石没羽擅离职守、臣御下不严的大罪。陛下此番南下出行游玩可顺利?” 应津亭颔首:“十分自在。” 秦王一如既往,目的明确地表达完,没多留就走了,似乎也没把石没羽的下落放在心上。 应津亭伸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论语》,失笑着摆好了。 …… 云清晓又带着剑霜和剑刃在长陵城里玩了几天,然后觉得开始没意思了,于是干脆回了国子监上课,这样能和如今已经没那么被家里严管的蔺采樊、谢藏、种惟三个,还有应敏行一起逃课出去玩。 用蔺采樊的话说就是:“你可算回来了,你不回来他们都不往外跑,应敏行是个老实人,谢藏和种惟就是墙头草做不了主,你回来和我一起意志坚定地逃课,他们才会跟着一块儿行动……嘿,你翻墙的架势还是很熟练嘛!” 人多一起玩才热闹,他们五个甚至悄悄回了赌玉坊,把以前买了但还没开、存在这儿的那些石头给开了。 这回其他几个都把云清晓往后压、不许他往前凑,免得不小心又磕上去花红柳绿一片血。 而剩下的那些石头竟然都开出了不错的翡翠,虽然几个家里都不缺这点翡翠,但赌石开出来的就是觉得不一样。 不过开完了以前买下的石头,几个人就没再继续,各自分了然后自此“金盆洗手”不干了! 云清晓把分到的翡翠拿去玉饰铺子里,让师傅帮忙做了些小玩意,最后给祖母送了个松鹤的翡翠盆栽,给他哥送了个玉佩,再给剑霜和剑刃各分了个吊坠,也就不剩什么了。 “我就分到这么小块玉佩?”云清寒笑道。 云清晓摊手:“那没办法,祖母那个盆栽用得太多了,我呢又金盆洗手不打算再赌了,所以哥你且收且珍惜吧!” 云清寒:“那你给自己弄了个什么?” 云清晓摆摆手:“开出来的翡翠不够了,我就什么都没弄,等着把哥你哄高兴了,让你送我块更大的!” 第81章 云清寒一收玉佩:“想得美,找祖母要去!” 云清晓就这么游手好闲悠悠哉哉地混到了九月初,这期间应津亭一直在宫里,两人也没见过面。 时间一长,时不时要注意一下放大话别太过分的云清晓感觉有点麻烦了,寻思着这巫蛊术难不成这辈子都不过期了? 而且应津亭那边到底有没有受到影响、是个什么反应,他这边是完全看不见了,以至于云清晓都犯嘀咕,怀疑应津亭是不是逗他玩了。 不过嘀咕归嘀咕,收敛一下放大话的分寸,这件事习惯了也就还好,云清晓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九月初九重阳登高,云清晓和蔺采樊几个一起出城上山玩——云清晓身体弱,爬山这种体力活是坚持不了一刻钟的,好在同行的都是被伺候惯了的公子哥,没谁想满头大汗自己爬山。 走两步,坐两刻钟马车歇一歇,就这么着来到了半山腰,再往上马车就不太好走了,所以他们也就不继续往上登高了。 谢藏表示自己为了纪念今日重阳登高,特意背了首古人关于重阳节的《定风波》。 他煞有其事地面朝山下,抬手挥袖,吟道:“与客携壶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飞,尘世难逢开口笑,年少,菊花须插满头归!” 云清晓几个被他这故作高深的架势逗得哈哈大笑,谢藏被笑得气急败坏,捞起袖子:“你们给我等着!我今天还非要往你们脑袋上插满菊花!” 云清晓喝不得酒,但蔺采樊他们浅酌几杯倒没事,所以摆开带来的吃食后,云清晓端着石榴水喝,其他几个喝不烈的酒。 本来挺快活的,如果没有突然遇到孙莫学的话。 先前一同南下,回来时孙莫学逗留秋城,回程路上又不知怎么忘乎所以地耽误了,最后孙莫学比云清晓和应敏行他们晚归了足足一个月。 给丞相府吓得都快怀疑是不是和孙莫学有旧怨的云清晓此番出行期间又和孙莫学起了冲突,然后直接把人埋在途中了,回来骗他们说孙莫学还在外玩…… 孙莫学也没给家里寄回信,丞相府的人实在担心,明里暗里跑了几趟靖安侯府和恭王府。 直到孙莫学完好无损还挺乐呵地回来了,丞相府松了口气之余,为了教训这个没分寸的子弟,也为了表达对先前叨扰了靖安侯府和恭王府的歉意——毕竟叨扰的同时,虽然没有明说,但也的确有隐晦表达过质问的意思,莫名其妙去人家府上疑东疑西,现在确认不管人家的事,那总得拿出点致歉的态度来。 但这点事,明面上再登门道歉就过了——所以,丞相府直接把孙莫学给打了一顿,打得长陵城权贵圈子皆知。 孙莫学这日重阳登高,都还一瘸一拐地走不稳当。 看到云清晓那么肆意洒脱地和人玩闹,孙莫学倍感新仇旧恨上涌——虽然先前南下同行的也有应敏行,但孙莫学和应敏行没有旧怨,而且孙莫学觉得应敏行这恭王世子太木讷、只是个跟着云清晓行事的,所以他压根没注意同样也挺欢快的应敏行,只一心盯着云清晓,且越看越不爽。 所以孙莫学对抬着自己的几个小厮说:“走,过去搁云二少爷面前碍眼!” 孙莫学非要往云清晓旁边杵,云清晓和蔺采樊他们都被恶心得够呛,但半山腰野外,确实也不是他们的地盘,而且孙莫学现在这副路都走不稳的尊荣、又有几个健壮小厮跟着,云清晓他们也不方便动手直接打。 “算了,反正我们也都吃得差不多了,既然孙少爷喜欢这地,那咱们换地方,下山回城里休息去!”蔺采樊说。 几个人起身收拾东西。 今天出城,云清晓他们五个分成了两辆马车同行,让仆从帮忙放好了要带出来的吃食后,便只带了马车车夫一起出门,没叫仆从们跟随,所以这会儿也是几个公子哥自己把摊开来的吃食收拾起来。 见状,孙莫学给自己的小厮使眼色:“没眼力劲的东西,没看到云二少爷他们在亲自动手吗,还不赶紧去帮忙,本少爷可不是能看着同窗吃苦受累的那种人!” 云清晓冲孙莫学翻了个白眼:“你脑子也被一起打坏了吧,没好就别出来现行行吗!” 孙莫学的小厮不敢不听从,小心翼翼上前后抢着帮云清晓拿食盒,一路送到了云清晓的马车跟前才撒手,低眉顺眼地说:“云二少爷您慢点。” 云清晓能跟孙莫学翻白眼,却不好对着伏低做小的小厮撒气,拿回了自己的食盒,糟心地胡乱点头:“行了,你回去吧。” “这孙莫学有病吧……算了,咱们回城去逸客居看戏吃饭!”种惟跟着上了马车。 方才帮云清晓拿食盒的那个小厮回到孙莫学身边,俯身在孙莫学耳侧小声禀报:“少爷,我把药丸放进云二少爷食盒里的酒壶里了……但是少爷,奴才还是觉得有点担心,回头他们五个一起出了事,万一有哪家较真查起来……” 孙莫学冷笑:“云清晓不喝酒,酒壶里带的肯定是他一个人喝的别的东西,不至于五个人一起出事,就算出了事……不过是点春|药而已,又不是毒药,闹大了丢的是他们这些自诩家风清正的脸,本少爷又不怕!气死我了,可惜本少爷行动不便,不能跟上去等着看云清晓出丑!” …… 云清晓他们五个人回到城内,午间在逸客居打发了时间,然后各自回府,晚膳得回家吃。 第82章 逸客居里不缺吃喝,食盒里剩下的吃食和半壶石榴水都没动,云清晓拎回了家。 府上正在蒸重阳糕,刚出炉,云清晓尝了一块,被腻得找水喝。 正好剑霜和剑刃方才接过了食盒,把里面的东西在往外拿。他们知道自家少爷有个不浪费吃喝的好习惯,所以里面剩下的吃食和半壶石榴水也没打算扔,先摆了出来。 桌上本有茶壶,茶水解腻其实更好,云清晓手都伸出去了,但正好看到石榴水拿出来了离得近,索性就给自己倒了石榴水喝。 “好了,你们接着玩去吧。”云清晓说,“我回屋歇个午觉,晚些再起来,不用管我。” 府上仆从们今天得闲,方才云清晓回来的时候,剑霜和剑刃正在园子里和其他人一起捯饬□□白菊呢。 皇宫里今日倒是没把重阳当个什么重要节庆,应津亭和前面这些日子一样往来琅玕殿和御书房之间,跟个书呆子一样翻书看。 本就是打发时间装装样子,应津亭看着看着便走神想到,好像有好几日没听到过系统通知了…… 【宿主您好……】 ——显然,人经不起背后念叨,应津亭刚想到这事儿,系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应津亭从容地听下去,好奇小少爷又给他“指派”什么任务了。 【具体内容如下:今天晚上趁夜黑风高套麻袋揍孙莫学一顿。】 第34章 系统说完任务内容后,又道:【请宿主合理使用本系统,减少拟定含不正当行为的规划。】 应津亭笑了下,让系统给他放一放云清晓拟定这个计划时的情景。 这段时间应津亭偶尔会受云清晓“言出必行”的影响,但次数不多,偶尔也就是摆摆书晒晒太阳看看月亮之类的,不仅无伤大雅,还挺有意思。 这次还是两人自回到长陵分开之后,云清晓第一次有“大动作”,应津亭不免有些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孙莫学干了什么事把云清晓给气坏了,让云清晓一时都忘了“巫蛊之术”的存在……应津亭想着,然后就被系统投放给他的画面给愕然住了。 系统存档了“宿主”拟定新计划时的场景,应津亭从中看到云清晓跌跌撞撞走向寝卧的房门,一边抖着手把门关上了,一边咬牙切齿地骂:“孙莫学你个龟孙子等着!今天晚上我非套麻袋揍你一顿不可……” 画面中云清晓手脚虚浮,脸色是一反常态的格外红艳,额头和鬓边还有细密的汗珠,看上去有些像是发烧了的模样,但应津亭照顾过发烧的云清晓,知道他眼下的状态和病了的症状并不全然一致。 而且若只是发烧病了,云清晓何必从里面关上房门,还惦记着骂孙莫学? 回想起南下途中和抵达秋城后孙莫学那人的作派,应津亭皱眉,正想要继续看看云清晓那边的情况,系统给的画面却已戛然而止——系统只存档宿主拟定计划的“证据”,再多就没有了,应津亭想看也没有。 好在应津亭以前看到过云清晓的寝卧环境,确定云清晓眼下应当是在他自己家里,至少人是安全的,所以倒也没那么迫在眉睫的危险。 虽然按原本的打算,是不要再主动去和云清晓碰面了,但这会儿……即便知道云清晓在他自己家里,应津亭还是坐立不安,匆匆出了琅玕殿,叫侍卫牵马来他要出宫。 给应津亭牵马过来的侍卫是他从南颖回来时,身边明面跟着的唯一一个侍从,其实也是影卫里排行为首的阿一。 阿一先把缰绳递给了应津亭,然后想要开口建议应津亭改乘马车出宫,相对低调一点。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应津亭已经策马跑了。 阿一只好老实温吞地守回了琅玕殿宫外,做一个“不受待见”的侍卫。 …… 云清晓正又气又恼地靠在门边,他方才关了门之后就实在没力气挪回床上了,只能咬牙切齿蜷缩在地上。 ——方才身体开始出现异样情况时,他本来正午睡得正好,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的手居然下意识地、很不体面地在自己身上乱摸,云清晓整个人都奓了毛一般。 云清晓只是不接触风花雪月,但没“单纯”到连自己的身体状态变化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的地步,而他确定自己午睡期间没做什么春|梦,春|梦也不至于醒了以后还越来越难受…… 被搅和得浆糊似的脑子一转,云清晓意识到可能是有外物影响,但肯定不是他自己家出了问题,那就只能是在外面。 回家之前,时间最近的去处是逸客居,可逸客居他不是第一次去了,他之前还在那里待过整整三天,当真是只唱戏的正经戏班子,而且他今天是和蔺采樊他们几个一起去的,又没久留,也没遇到额外的枝节,总之不像是逸客居的饭菜出了问题。 而且他从逸客居回到自己家,一直到他午睡歇下过程中身体都没有出现异样,云清晓总觉得如果是回家之前被下药的话,他应当撑不了这么久都药效不发作。 但若是回家之后才误接触了什么……云清晓是不怀疑自家人的,所以他一边下床往门口挪,一边混沌地想到了那半壶从外面带回来的石榴水。 那石榴水,在城外半山腰时被孙莫学家的小厮接触过,而孙莫学是个眠花宿柳惯了的脏东西…… 果然离了自己手的饮食都不该再入口! 云清晓从里面锁好房门的同时,咬牙切齿地确定了这件事十有八九和孙莫学脱不了干系,等他没事了一定要去套孙莫学那杂碎的麻袋,恶揍他一顿! 第83章 现在是分不开身了…… 云清晓衣衫不整地靠在门边,寻思着只能寄希望于这药的药效没太严重的后遗症——按理来说应当不会,毕竟今天孙莫学遇到他们五个的时候也挺意料之外,出门的时候应该不是奔着要害人来的,所以他身边小厮随身携带的药估计是孙莫学平日里自己用的,这样的话药效应该不太伤身……吧。 反正现在门关好了,不怕有人突然进来,云清晓打算熬一熬,觉得应该能熬过去,就是他这身子骨很有可能之后又得病一场…… 然而又熬了一会儿,云清晓实在忍不住了,他想……屋子里现在又没别人,不得体就不得体吧,他自己又不是没手,干嘛不自己动手,非得死熬? 应津亭像个采花贼一样从窗户跳进屋中时,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不成体统且云蒸霞蔚的场面。 ——当然,要说不成体统,还是他这跳窗的闯入者比较有问题,毕竟不管云清晓这会儿是在做什么,人家都是在自己的寝卧之中封门闭窗地独自做,这事儿轮不着旁人管。 应津亭方才策马出宫后,把马安置在了附近的死巷中,然后轻功悄无声息来到靖安侯府,没走正门引人注意,而找到云清晓的其雱院更不难。 他就是想确认一下云清晓是否安好,此刻“冷静”地站在了云清晓的寝卧内,听着仿佛近在咫尺的靡靡声调,应津亭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脑子方才竟是显得比云清晓的还糊涂——云清晓都知道去关门,他却擅自开窗闯入…… 应津亭进退维谷,一边心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一边寻思着他好像不是个正人君子来着? 云清晓还陷在自己的意识中,没有察觉到屋中多了个人,毕竟应津亭动作轻,而云清晓既不是习武之人,五感对风吹草动都没那么敏锐,又正状态窘迫,根本分不出更多心神注意他本来已经确定没有旁人的屋内情况。 云清晓垂着眸,指间无力得有些委屈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倒这种没品的大霉啊! 很难受,但生来体弱多病又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少爷这会儿已经开始觉得累了,甚至都嫌弃起自己难伺候了,含糊地抱怨:“麻烦死了,不如当个太监算了……” 耳朵灵敏的应津亭:“……” 不出意外的话,云清晓显然是中了催|情的药。但一般来说,不会有男人因为中了这种药而产生还不如当个太监算了的想法…… 云清晓这思路实在过于离奇,让应津亭一时间甚至有点想不顾场合地失笑。 云清晓呜咽了声:“你再不消停,我等会儿就把你给割……” 听到话头,应津亭这下彻底没工夫考虑笑与不笑的事了。 他可能需要庆幸一下自己没那么君子,方才留在这里没走,不然恐怕这会儿是赶不及的—— 应津亭着实不想冒风险让系统来判定云清晓接下来的话,所以他仓促落到云清晓身边,赶在他说出完整的句子前,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虽然云清晓正想说出口的话显得他十分刚硬、叫人想打个寒颤,但他的唇的确是软而烫的。 正如他现在整个人的状态。 云清晓神思不清明,以至于被人捂住了嘴后又过了会儿,他才骤然瞪大了眼睛,看向应津亭的眼神里甚至充满了惊恐。 确认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人是应津亭后,惊恐少了多少,怒气就浓重了多少,和怒气一块儿的还有窘迫尴尬,云清晓下意识摸了摸衣物。 “我不是故意这般不合时宜出现在你面前的。”应津亭轻叹了声,“我方才在宫里,突然感应到你要我今晚去揍个人,我觉得奇怪,便想来瞧瞧你,没想到……” 云清晓恶狠狠咬了应津亭的手一口。 应津亭轻嘶了声:“好了,我不说了。我会放开你,但你方才差点说完的话吓到我了,为了避免你再烦躁得胡言乱语……清晓,让我帮你?” 云清晓怔了怔。 “不……” 应津亭拨开了云清晓的手,云清晓更加尴尬了,但拒绝的话也被掐断了。 云清晓现在很想去死一死。 偏偏应津亭还在他耳边轻声慢语地说话:“没关系的,清晓,你忘了吗,你能控制我……若你觉得在我面前丢脸出丑了,心里过不去这个坎,想除之永绝后患,你可以在我帮完你后杀了我……你都不计较我过去暗中对你的算计,我也不计较你打算如何对我,可好?” 云清晓:“……你闭嘴!” 应津亭低笑了两声。 云清晓好想让他变成哑巴。 …… 这件事实在是太突然、太别扭了,所以云清晓的问题解决完后,神思疲惫的他睡着之前,还不忘下意识赶人,拒绝清醒地面对应津亭:“我现在要马上动身回皇……” 应津亭再度捂住了他的嘴:“别闹,睡吧。” 云清晓拒绝去想应津亭到底用的哪只手捂他。 “或者,你愿意和我礼尚往来一下吗?”应津亭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云清晓聋了,翻个身就睡着。 第35章 云清晓再度醒过来时,屋内已经没有应津亭的人影了,这让他松了口气。 看到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云清晓估摸着应该到晚膳时间了,虽然有点奇怪剑霜和剑刃都没来叫他起身,但云清晓也没纠结,自己起床收拾了下——其实也没什么需要特别收拾的,因为应津亭好像在他睡着之后有帮他整理过衣物,还把屋内不对床的窗户打开通风了。 第84章 总之,确认看不出什么奇怪之处后,云清晓才开门走了出去。 然后,云清晓又往屋内退了两步,很想重新把门关上,假装自己没有起来过。 然而站在其雱院院子里的云清寒已经看到了他,脸色还算和气地对他招手:“躲什么?陛下亲临,就你没礼数,不知道跟家里说,要不是我闲着无事来你这院里瞧瞧,却是陛下代你开了门,我都还不知道陛下来了咱们府上。睡到这时候才起,还不过来跟陛下告罪?” 被云清寒提及的应津亭本人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听着云清寒指桑骂槐的话,神色有点无奈地瞧着云清晓。 云清晓觉得他哥可能是被气疯了。 毕竟他之前一直说和应津亭没了往来,结果今天应津亭出现在他屋里还帮他开门、他却在睡觉……真是给了他哥好大一个惊喜。 “哥……”云清晓面色纠结,“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就不要浪费陛下的时间,你长话短说。”云清寒道。 云清晓:“……” 应津亭不慌不忙地插话,对云清晓解释了句可说可不说的:“清晓,靖安侯这会儿站着,可不是我不让他坐,是他自己说君臣有别不坐下的,我可没仗着身份在你院子里作威作福。” 云清晓觉得应津亭可以不开口,尤其是别喊那声“清晓”。 果不其然,云清寒的语调更阴阳怪气了:“陛下宽厚,臣子自当更知本分,是吧,清晓?” 云清晓默了默。 然后他慢吞吞从屋内走了出来,来到云清寒和应津亭面前,选择了破罐子破摔。 “你们干嘛啊,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云清晓迟来地先发制人,“不就是陛下把我当朋友,在宫里无聊来找我玩玩,又怕走正门阵仗太大,所以才低调着来吗,陛下你没有跟我哥解释清楚吗?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懒,不知不觉睡个午觉起来得迟了点而已,你这反应弄得好像是我刚和人私奔回来似的,太奇怪了。” 应津亭轻笑了声。 云清寒也笑,就是语气更凉了:“云清晓,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你到底是在陪陛下‘玩玩’,还是在睡午觉?还是你觉得这两件事你能同时做?” “为什么不能啊,哥是不是气糊涂了,我跟陛下聊天累了就休息呗,陛下回宫也是无聊所以就没走罢了,你反应太大了。”云清晓坚定道,“对了,哥,孙莫学惹我不高兴了,我跟陛下商量好了今天晚上去套麻袋揍他,行吗?” 云清寒拿他没辙:“你这话题换得太过拙劣。” 云清晓不服:“哪里拙劣了?我这不是在跟你解释我和陛下到底在聊些什么吗,我们真的要去打孙莫学!不过哥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暴露身份,让孙莫学和丞相府抓住把柄的。” 云清寒:“……你有事找我便是,不要叨扰陛下。陛下,天色不早了,您是出宫时有车驾,还是臣让府里安排马车送您回宫?” 应津亭看了云清晓一眼,云清晓别过目光不瞧他,好像方才不是他说的今晚要一起去揍孙莫学。 “不劳靖安侯费心,朕自便,晚些再来寻清晓一起出门。”应津亭用能把云清寒变成炮仗的语气说。 云清寒对云清晓一声冷笑。 应津亭说完了要走但也没动。 云清晓头疼,突然想到了祸水东引—— 他双目一亮,说:“我们来聊聊怎么对付秦王吧!” 只要有共同的敌人和目标,云清晓相信他哥和应津亭就能暂时“化敌为友”…… 云清寒皱了下眉,语气严肃了几分:“清晓。” 云清晓上手直接把他哥往石凳上按:“哥,先坐下,咱们好好说话,你也别老说不让我掺和,反正我也会琢磨这些事,你明面上非不让我掺和的话,我怕我纨绔少爷脾气上来了暗地里给咱家惹祸啊。正好陛下也在,我觉得至少就秦王这件事咱们还是有共同目标的,聊聊嘛,就算最后不合作,那好歹也别互相绊脚是不是?” 以云清寒和云清晓之间的差距,若是云清寒不愿意,云清晓自然是扯不动他的,但云清寒没跟云清晓较劲,在应津亭对面坐了下来。 先前假模假样的“君臣”说辞也不装了,云清寒扫了眼从容不迫还看着云清晓笑的应津亭,越看越碍眼,挂脸得十分明显,这对生性长了张温和脸的云清寒来说非常难得。 应津亭没搭理云清寒的冷脸,看着云清晓在他们之间坐下来,笑道:“你听上去已经有些成型的想法了?” 南下回来之后,虽然他哥的意思显然是不想让他操心,但云清晓这段时间的确时不时就琢磨一下打击报复摄政王的事。 “有一点,但不成熟,我还是不太擅长这方面,你们谁笑话我就找谁麻烦。”云清晓把话说在前头。 云清寒不太喜欢他这自然而然把应津亭划到了己方阵营的态度,但方才明眼人都知道是在指桑骂槐的那些话说说便罢了,云清寒不想真在应津亭面前严肃教育自家弟弟,所以忍了忍,没找云清晓的茬。 “直接动手搞刺杀或者毒杀这种应该不行,是吗?” 云清晓说着不许他们笑话,但真说起来倒也不怕被笑话,最简单粗暴的这种置人于死地的方式他也拿出来确认一下。 应津亭和云清寒并未笑话他,配合着正色起来。 云清寒直言道:“秦王把持朝政近四十年,他突然死了,陛下若是接管不住朝局,大宛会乱。” 第85章 别看大宛朝廷整体散漫、好像有没有人管都不影响的作派,实际上秦王在其中作用不小。 应津亭更直接:“哦,我倒不怕大宛乱不乱,但我让影卫试过,秦王并不容易接近。虽然秦王似乎不太习惯新人出现在身边,所以如今出入时没有像石没羽那样寸步不离的近侍,但他周围万杉军的防卫严了许多。杀他或许拼死能办到,但万杉军围攻下很难撤退,我就那几个影卫,不想让他们因为秦王送命。” 应津亭从云清晓的态度间就猜到,秋城陵江船上所见所闻,云清晓应当是都告诉云清寒了,所以提及自己暗中有影卫时,应津亭也无所谓地坦然。 云清寒扫了似乎没把自己当大宛皇帝的应津亭一眼。 “至于下毒……秦王靠这招害过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怕自己也被人毒害,所以入口的东西都慎之又慎,一杯茶水离了眼都不会再喝。”应津亭接着说。 显然,他的确对如何谋害秦王这件事颇有侦查经验。 云清晓唔了声:“那我接着说个很缺德阴损的法子?” 云清晓和“缺德”偶尔能搭上边,但“阴损”是闻所未闻,云清寒和应津亭闻言都有些探究意味。 “秦王当了这么多年摄政王,在朝中很有权势威望,这是他的优势,但与此同时他的势力是靠这么多年攒下来的,而他已经在这个过程中老了,他过了今年就六十了,所以他的老资历也是他的劣势。”云清晓正儿八经地说。 云清寒颔首:“的确,去年年底先帝重病驾崩,国丧期间秦王曾当众晕厥,虽然后来都说是秦王为表哀思当众作秀,但……” 云清寒又看了眼外人应津亭,然后看在云清晓的面子上勉强继续说了下去:“我此前想方设法在秦王的揽明殿安插过一个宫人当眼线,他虽然近不了秦王近身,但在揽明殿外围也能得些亲眼所见的消息。” “秦王刚晕厥被送回揽明殿时,那总是假人一样的石没羽所表现出的急切不似作伪。我想,秦王的身体应当是的确出现了衰败,但可能并未到枯竭的地步,朝中此前也大多并未怀疑秦王寿数。” 应津亭道:“但前几个月我们南下,秦王想设局坑景华宫那边所以称病半月,虽然这回是假的,但朝中有人心思浮动了,毕竟去年年底秦王才当众晕过。” 云清晓一拍石桌:“我就是这个意思!秦王老了,但凡觉得自己活得过秦王、自己的家族在秦王死后还要延续的,都难免要考虑万一秦王死了,现在的朝局要怎么办。” “只是至今为止秦王尚算老当益壮,所以朝中心浮气躁的不多,也不敢贸然得罪秦王、改换门庭。但若是秦王露出的衰败症状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呢?若是秦王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已经老了、担不住事情了呢?届时朝廷里各位高官显贵肯定要趋利避害,人心浮动下秦王难免没如今这么游刃有余……” 云清寒问:“可如何让秦王自己和朝中其他人都觉得秦王老了呢?” 云清晓眨了眨眼:“所以我说有个缺德阴损的招,还得借应津亭你的……陛下你的影卫用下。” 应津亭笑道:“你说。” 云清寒没眼看。 云清晓说:“咱们虽然接近不了秦王身侧刺杀他,但趁他不在的时候让影卫溜进他的揽明殿总没有问题的吧?” 应津亭颔首:“这很简单。” 云清晓用正经语气解释恶作剧作派:“那就让影卫溜进去。不用给饮食下药或是从里面拿出什么东西,只要帮秦王换一换布置就好。” “比如说他放在桌案上的书,摊开的就给他合上,合上的就给他摊开,或者给他放回书架上,书架上的书给他打乱几本的顺序,以秦王的谨慎程度应该会发现这种细节变动。” “但他也会发现,除了这点变动之外,他的揽明殿里什么都没多什么都没少。而秦王会相信有人潜进了他的地方,却只是闲着手欠帮他挪挪东西,旁的都没做吗?他会开始疑神疑鬼。” “揽明殿之外,他出行的时候也可以做做手脚,比如他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我听说他挺喜欢出宫走路的——突然有‘老百姓’朝他泼一盆水之类的,问题不大,他不至于当众追究,但能让他这高高在上的秦王下凡出丑。” 云清晓歪主意一箩筐,他兴致勃勃地说:“再比如,再过两个月长陵就要下雪了吧,虽然陛下你不上朝,但秦王和其他官员们不还五天一上朝吗,到时候挑个雪大的天,把秦王必经之路弄湿滑一些,想办法让他摔一跤,也是不致命,但威严高的当众出丑会降低人们对他的畏惧,是吧?” “还有啊,可以想办法搞点‘闹鬼’的现象,比如大晚上揽明殿附近有人唱歌什么的,不过这得小心别被抓住了,总之就是搅和得秦王晚上睡不好,让他白天当众打瞌睡……平时精神矍铄的老人家当众打瞌睡,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对吧?” “人心浮动,让人真的意识到秦王可能真的老得快死了,而秦王自己也不可能不在意年纪问题,反正心浮气躁起来你们才更好发挥嘛……不过后续怎么发挥我就不知道了,我不太了解具体的局势和你们手里的棋。” 云清晓说完了,眨了眨眼,问他哥和应津亭:“你们觉得怎么样?我这法子虽然看似幼稚,但……” “是挺缺德,但攻心为上,并不幼稚。”应津亭说。 第86章 云清晓莞尔。 云清寒慢条斯理问:“可揽明殿有伺候秦王的宫人,秦王出行也有万杉军护卫,若他有不确定之处,问他们也可以得到答案,比如一本书原先是怎么摆的、摆在何处,接着秦王就会发现并非是他自己记错了……清晓对此怎么想的?” 云清晓说:“不怕他问,就怕他不问。” 云清寒轻笑。 云清晓盘算着:“秦王现在身边没了待他忠心不二的近侍石没羽,对他而言并非毫无影响,他身边其他宫人和侍卫可没有石没羽那么忠诚又贴心,秦王自己也未必放心……” “若是秦王一反常态拿琐碎的事询问身边伺候的人,那些人向秦王回答的次数多了呢?不也说明秦王老了、记不住事了吗?又或是他老了、开始疑神疑鬼优柔寡断了?秦王身边伺候的人会疑心秦王,这也达成了目的。” “而秦王就算得到了和自己记忆中一样的答案,但一次又一次看到不一致的细节,难免会疑心身边的人是碍于他的威严才揣摩他的意思回话,可能是在对他撒谎。” 煤气灯效应,一款打击报复秦王的缺德良方。 第36章 有关秦王的事谈完了,应津亭就在云清寒的冷眼注视下,又对云清晓说了遍晚些来找他,然后不慌不忙地走了。 云清晓对云清寒乖巧一笑。 云清寒皱眉:“那孙莫学做了什么,惹得你这般生气,竟是请得动你深夜出门?” 这个问题……云清晓轻咳了声,觉得没法解释。 于是他不解释道:“哥你别管了,反正我有分寸,实在不行让陛下顶锅去,不影响咱们家。” 云清寒:“……你和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正经说话,不要插科打诨。” 云清晓更解释不了了:“我说真没什么你又不信……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算怎么回事,烦着呢。” 云清寒沉默片刻,突然说:“其实你若是喜欢男子,倒也没什么,我想祖母她也不会在意。” 云清晓睁大了眼睛,被空气呛了一口:“咳咳咳……我没有!” 云清寒没理他这苍白的否认:“祖母之前是说过要给你相看亲事,但也就是觉得你太游手好闲,又知道你还不想成亲,所以说来刺激你罢了,并未当真相看人家。她老人家开明,想来只要你正经喜欢,倒也不会计较对方身份……” “等等,哥……”云清晓想要打断他。 云清寒正色说完:“但陛下不行。清晓,你明白吗?” 云清晓愣了下。 抿了抿唇,云清晓也正经开口:“哥,我和应津亭真没……反正不到你担心这地步,我和他自从秋城回来之后,今天还是头一回见面,这里面涉及到一点只和应津亭他私隐有关的事,我不太方便跟你细说。” 关键是显然说了也没用,只会让他哥更觉得他和应津亭之间剪不断理还乱。 云清寒微微颔首:“那便算是我想得太多。不过既然话说到这里了,我便与你再顺着说一说。清晓,我说陛下不行,不是因为仇怨皇家。” 云清晓抬眸。 云清寒:“毕竟陛下他似乎也挺仇视所在的大宛皇室,而且当年咱们爹娘出事时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之后又被放弃、送往了南颖为质这么多年,纵然我因为爹娘的事的确对所有只会享乐的应姓人有些怨其无能,但冷静想来这份怨怼却也落不到当今陛下身上。” “但是清晓,他毕竟已经登基,坐在了皇位上,就绝非佳偶,你明白吗?”云清寒隐忧道,“你这性子太好拿捏,我怕你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帮人数钱、以为对方是个好人。” 云清晓小声反驳:“我也没那么蠢吧……” “不是说你蠢。”云清寒道,“是你心思太干净,除非像孙莫学那样直接坏到明面上惹了你不高兴,不然你都更愿意把人当好人。当然这样也挺好的,并非缺憾,可若是与人深交,你不适合同太复杂的人来往,不然万一对方有歹意,你就跑不掉。” “你有些小机灵,也有些趋利避害的本能,所以在下意识择友中,你过去交的那几个朋友本质也都和你一样,复杂不到哪儿去。但当今陛下……说个不恰当的,清晓,今日你若是说喜欢的是你那几个朋友中哪个,我都不会这么担心。” 闻言,云清晓噎了噎:“……哥,这举例不是不恰当,是非常邪门!” 云清寒失笑,摇摇头接着道:“就比如说方才,你想聊应付秦王的对策,便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拉着我和陛下在院子里聊了起来……谁家合谋行事前不是你来我往先试探几番,确认了对方可以合作,再寻个隐蔽的时机做贼似的见面?” 云清晓唔了声:“我这不是想着反正在自己家,哥你和应津亭都会武,真有人靠近你们也反应得过来吗,而且院子里多好啊,顶上没房梁不怕有人躲在那儿。” “也不怕我和陛下压根谈不拢。”云清寒道。 云清晓:“……如果我说我其实有想过,你信吗?” 出乎云清晓意料,他哥点了点头:“信,你肯定有想过,但你也肯定是琢磨过后觉得在对付秦王这事上,我和陛下就算不肯合作,也不至于互相揭发,所以你就直接做了。故而我才说你并不是蠢,只是想法往往乐观。这份豁达乐观用在阳谋上挺好的,但是清晓,你才认识陛下不到半年,多警惕一些没有坏处。” 第87章 云清晓听得发愁,愁来愁去突然意识到:“不对啊,我这会儿才想起来,哥你因为应津亭的皇帝身份而担心我和他走得太近,这个顾虑我自己其实有想过的!” 云清寒微微挑眉。 云清晓说:“真的!我之前还直接跟应津亭说过,说我真不是断袖,就算图新鲜想试试也不会找皇帝,我又不是疯了……所以哥你不用担心,我自己心里清楚的。” 云清晓顿觉豁然开朗,他跟他哥在有关应津亭的事上压根就没有矛盾嘛,这话题就多余聊这么多! “哦,那方才我跟你苦口婆心说这么多,可能是我自己误会了,以为你的反应是想劝我不要担心他是当今陛下呢。”云清寒悠悠道。 云清晓:“……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云清寒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所以,你今晚还是要和陛下一起出去打人?” 云清晓:“……嗯。” 云清寒不满地啧了声:“你从前没这么凶横的,都叫外人给带坏了。” 云清晓眨巴眨巴眼睛:“我好像也没那么良善……” 总而言之,云清寒并没有强令禁止云清晓继续和应津亭有私交,虽然他不满应津亭这人,但云清晓都这么大了,从他有暗戳戳自个儿琢磨有关秦王的事就瞧得出来,有主意着呢,拦狠了怕他起逆反心思。 当晚,应津亭来找云清晓,两个人就鬼鬼祟祟跑到丞相府去了,趁着夜黑风高悄悄落到了人家园子里——应津亭用轻功带着云清晓,云清晓负责死死扒着他免得掉下去。 但是一落地,云清晓就马上松开了应津亭,一脸云淡风轻地看周围的“风景”。 应津亭无奈:“少爷,你这多走两步都能把自己累着的身子骨,非要和我一起来打人,我还以为你是想借机好好聊聊我们之间的事呢,可你却看都不好意思看我一眼,这可怎么聊呢?” “……”云清晓被他的语气逗得奓毛,外强中干地瞪回去,“谁要跟你聊了!我们之间有什么事?不就偷鸡摸狗揍孙莫学这点事吗!我当然要来,他敢给我下药,我非要亲自揍他两拳头不可……主力当然交给你了,你现在闭嘴,麻袋拿好!” 应津亭莞尔:“这么凶呢,少爷……是怪我午后那会儿没伺候周道吗?” 云清晓脸上开始烧了:“应津亭!”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应津亭拉过云清晓的手腕,带他在丞相府这园子里躲着光走。 云清晓现在一点都不想跟应津亭的手有接触,但正干着偷鸡摸狗的事也不便太张扬,所以抿了抿唇忍着没动。 “不过孙莫学是怎么给你下药成功的?”应津亭好奇道。 云清晓皱了皱眉,简短地把来龙去脉说了。 听完了,应津亭挑了下眉:“这样听来,你是觉得其他人都不可能,所以只能是孙莫学……他不是个好玩意儿,跟你有旧怨还老招惹你烦心,就算不是他下的药,被打这一顿也不冤枉,所以我也不是莫名其妙想帮他说话,但你就没想过,万一是其他人呢?就这么相信别的人?” 云清晓啧了声:“我都仔细琢磨过了,这事儿九成九是孙莫学干的,不信待会儿麻袋套上了听听他会说什么,多半会心虚猜到是我找人来打他。” “万一真是别人,那你不是放过了一个藏在身边的隐患?”应津亭深究。 云清晓叹了声气:“我总觉得你下一句就跟我哥一样,准备说我就是太把人当好人了、要吃亏。可这‘隐患’压根连个影子都没见着,我就把周围人怀疑个遍,那我还怎么过日子了?我是确认了其他人的确没有异样症状,才排除他们的,不是单纯主观愿意相信他们。” 应津亭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是我小人之心了。” 云清晓抿了下唇:“我也不是这意思……唉呀,找孙莫学吧,干正事!” 通过偷听路过的丞相府仆从聊天,云清晓和应津亭没费太多功夫就确认了孙莫学住的地方。 孙莫学已经睡了,屋里黑灯瞎火的,应津亭直接进了屋内,用云清晓特意准备的大麻袋、皱着眉亲手把孙莫学装了进去,期间孙莫学要醒,应津亭把他打晕了。 他们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跑到别人府上把人套了麻袋,还把人从屋子里搬到了外面街上,接着应津亭隔着麻袋又把孙莫学揍醒了,才示意云清晓上前泄愤。 云清晓踹了麻袋一脚。 孙莫学稀里糊涂头昏脑涨,嗷了一声,喊起伺候他的小厮名字来:“怎么回事!谁敢动本少爷……” 云清晓没吭声,专心揍麻袋。 麻袋里的孙莫学躲也没处躲,被揍清醒了点:“这哪儿啊!外面是谁!我不是在自个儿家睡觉呢吗……” “你想干什么!我可是丞相府……唉哟哟,够了!够了!” “兄台!不管你是谁,你想要什么你直接说,本少爷的爹都给得起……但是打死了我你可负不起责!” “是不是有人指使你来的!我知道了,是不是云清晓那个王八蛋!哈哈!他肯定是出丑了……嗷!” 云清晓恶狠狠用最后的力气踹了孙莫学一脚,然后对应津亭挑眉:看吧,我就说是他这孙子干的! 应津亭笑了下,替补上去,正式揍了孙莫学一顿。 倒也拿捏了分寸,毕竟云清晓没有真打算弄死孙莫学。 第88章 揍完之后,好请好送,应津亭又把麻袋扛回了丞相府里,把人事不省的孙莫学倒回了他自己床上,接着带着云清晓轻快地离开了,没惊扰丞相府半分平静。 被应津亭送回了靖安侯府后,云清晓坐在自己的其雱院里能痛快地笑了:“孙莫学醒了之后说不定还以为自己是被鬼揍了一顿!” 应津亭陪着他高兴了会儿,然后理直气壮地问:“今晚我睡哪儿?” 闻言,云清晓的笑意定在了脸上:“……你不回皇宫吗?” 应津亭指了指窗外的天色:“宫门都关了,我怎么回去呢……我明日说不定还得想借口应付秦王盘问。云二少爷安排我做打手,不给俸禄也就罢了,这会儿若是还让我自己睡大街去,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云清晓别过目光,干巴巴说,“那我让剑刃给你收拾个屋子,你住一晚明早就走……我哥看到你在这儿会找我麻烦的。” 应津亭不慌不忙地点了下头:“那你哥看不到的时候,我能随意来找你吗?” 云清晓微微一顿,视线挪回了应津亭脸上:“今天是意外!你之后还来找我做什么?出宫多麻烦啊,别了吧……” 应津亭轻笑:“当然是来找你谈情说爱,毕竟我都把你看光了,还对你‘上下其手’,不负责似乎不太合适,你说呢?” 云清晓难以置信地瞪着应津亭。 应津亭还是一脸笑意。 云清晓默默往远处挪了挪:“我觉得我们就像前段时间这样没有往来比较好……你不能拿今天的意外来调戏我!你擅自闯进我屋子,我没跟你生气已经很好了,你还顺杆往上爬……” “你没跟我生气的话,那我为什么不能再来找你?”应津亭十分理直气壮。 云清晓闹心道:“不是,你……你还记得回长陵之前你说过的话吗?你自己说的不来纠缠我了,前段时间不是一直很好吗?” 应津亭颔首:“清晓,我当时说那话是认真的,今日出尔反尔了也是正经的。” 应津亭本是觉得自己不该和情爱之事扯上关系,所以想远离云清晓避免越陷越深,但数日不见,今日重逢,应津亭下午待在云清晓的床边看着他的睡颜,思来想去就剩一个念头——他怎么就不能和情爱之事扯上关系了? 左右云清晓似乎并不排斥男风,至少不排斥他的手……那就再厚着脸皮纠缠试试呗,他本也不是什么进退得宜的君子。 云清晓有些没辙:“你是不是在担心那个巫蛊之术?今天这样的突发意外显然是罕见情况,之后就算再发生我也会控制好自己的嘴,所以你就别浪费时间和我耗了吧……” “不是的,清晓。”应津亭正色道,“我是当真心悦你,不是出于顾忌你我之间旁的牵扯。” 云清晓想要叹气:“……行吧,可就算你喜欢我,也不等于我就要喜欢你,是吧?” 应津亭颔首:“当然。所以,我只是想问问,你之前说即便试试新鲜也不找皇帝,那等我之后不是皇帝了,你能答应和我试试吗?” 第37章 应津亭的这个问题,云清晓这晚没有回答,他说着困了就回屋去了,应津亭噙着笑看着他的背影,并没有穷追不舍。 翌日一早,应津亭没走成,因为他准备告辞的时候,发现靖安侯府的府医齐大夫过来了,说是云清晓病了。 昨日午后先是被孙莫学下的药折腾了一通,夜里又出去一趟,虽然揍了罪魁祸首让云清晓心情舒畅,但毕竟是奔波还吹了风,一觉睡病了对云清晓这身子骨来说倒也不奇怪。 靖安侯府上其他人虽然不知道孙莫学下药那回事,但对云清晓突然病了的情况并不算很紧张,毕竟只是风寒发热,齐大夫得心应手。 但病情虽然不紧张,也并不妨碍云清寒迁怒,虽然知道揍孙莫学是云清晓的意思、某种程度上应津亭只能算是侍卫打手,但云清寒觉得就是这人把云清晓深更半夜带出去,结果让人病了。 ——至于他自己其实事先也知道云清晓要出门但最终并未阻拦的事,云清寒毫不客气地忽略了。 “陛下还是回宫去吧,免得在舍弟院子里过了病气,臣担待不起。”云清寒下逐客令。 应津亭不慌不忙:“清晓还没醒,他醒了朕自会离开,还是靖安侯府上朕留不得?” 云清寒冷笑。 “清晓怎么样了?”一道老迈但精气神尚算充足的声音随着脚步传进来,是老太君过来了。 云清寒脸上冷意转瞬退去,上前搀扶:“祖母,您特意来做什么,那小子自己大半夜跑出去玩,吃顿教训也是活该……也没什么事,齐大夫说烧得不厉害,要不了中午就能好。” 老太君点了点头:“那便好。” 然后她看向了同样站在院子里的应津亭:“老身听府里人说似是陛下在清晓院子里,所以过来见个礼……” “老太君言重了。”应津亭连忙上前扶住她的另一边手,没敢受半分礼。 云清寒看了眼云清晓寝卧房门的方向,对老太君说:“祖母,我送您回去吧。” 老太君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应津亭,还未开口,应津亭已经笑道:“您不便费心,晚辈脸皮厚,在此自便。” 老太君略微一顿,和蔼笑了笑。 出了其雱院,老太君拍了拍云清寒搀扶着她的手:“我方才听人说,你似与陛下不大和气?” 第89章 云清寒叹了声气:“您别担心,不是什么正经矛盾,只是我觉着清晓与陛下走得太近,总有些忧心。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明白过陛下为何突然接近清晓,偏偏清晓似是把人当了能交底的,说着不来往了,不知怎么又有了牵扯……” “清晓啊,虽然确实行事不稳重,但他从小到大就没结交过品性不堪的朋友。”老太君宽慰说,“若你忧心无用,不若且信清晓的眼光,别操心了。” 云清寒颔首:“是,我知道了。说多了他也嫌烦,暂且观望着吧。” 送老太君回了她的院子,云清寒本欲告退,但迟疑过后,还是一边跪下一边开了口:“祖母,有一些本应早告诉您的事情,此前我擅自做主未曾让您知道……” …… 云清晓午前退烧醒了,但仍然浑身乏累懒得起身。 看到应津亭还在,云清晓有点意外:“你不是说一早就回宫吗?” 应津亭当着剑霜和剑刃的面,伸手摸了摸云清晓的额头:“你病了,我当然要等你醒来确认你没事了才能走,不然多有损我体贴的好面貌,不是吗?” 云清晓:“……你什么时候体贴过?” 趁着云清寒还没过来,云清晓抓紧把应津亭赶走了,他这会儿脑子不够清醒,可不想听他哥和应津亭扯头花。 应津亭见云清晓退了烧,的确没什么大事了的模样,便也没再逗留,离开靖安侯府回了宫。 云清晓继续懒洋洋休养了一天,第二天傍晚觉得精神大好了,才和祖母兄长一起用膳。 晚膳吃完,老太君把两个孙子留了下来,遣退了仆从,单独和他们谈话。 “你们俩年纪都不小了,清寒稳重、早已能独当一面,清晓我虽偶尔发愁你仍是孩童习性,但到底也并未真当你还是个孩子,再过一年多都要及冠了,还把你当孩子的话,这话说出去多叫人笑话。而且这家里有清寒在,你们兄弟俩感情好,我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老太君接着直言道:“昨日清寒把清晓你在陵江所见所闻,都与我说了,我辗转难眠,今日又踌躇了一个白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玉章山地宫去。” 云清晓怔愣,扭过头看向云清寒,又看了看祖母。 老太君微微抬目,回忆着往事:“我这师姐、你们封老前辈她性子固执,说一不二,但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说起顽固来指不定比她还厉害,偏又没她坦率,多了些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当年她说从此与我南北不复相见,我虽当时并未拦得下她,但实则心里清楚,我那时若愿意放弃在长陵的一切去寻她,她只会欣喜,并不会当真一次不合便断情绝义。” “可我那时放不下顾及的一切,不光是已经由当时陛下亲赐的婚事,还有那时刚随我从战场回来的女军们,我还没来得及安置好她们。” “可不论如何,当时就是我舍下了师姐她,违背了我们离开玉章山时说过的话。后来我就更多‘放不下’了,有了你们爹这个孩子,再后来你们祖父壮年辞世,我得帮着你们爹接手靖节军,等军中稳当下来,手握军权的靖安侯府总不能没人在国都让朝廷安心,我便回到长陵,再也没离开过……” 听到这里,沉默至此的云清寒想要开口,被老太君抬抬手压了下去:“不急,我先慢慢说完。” “这些年,我不是没想过师姐,但当年是我背弃了她,又这么多年过去,以她的性子,我想她早就真的放下、不愿意再被故人旧事牵绊,我也没脸再去求和。” “可此番听了她的消息,还有她和阿晚、也就是你们娘亲的关系,我才明白,她若是不肯再和我有半分牵扯,当年估摸是不会同意阿晚和你们爹的婚事的……这些年,是我太畏缩了。” “她既已回了玉章山,我也该回去才是。都道落叶归根,我也是这把年纪了。” 云清寒和云清晓听得出祖母意中坚定,便只问她打算何时动身。 老太君——任纤宜笑了笑:“明日吧,就不耽搁了。回到玉章山之后,若是你们封老前辈她还养着信鸽,那我就给你们送个信报声安好,若你们没接着我的信,也不必在意。” 云清晓闻言有点急起来:“您这意思……不会是说您打算自己一个人走吧?” “当然,我回玉章山,还带着旁人伺候不成?那会叫你们封老前辈轰出来的。”任纤宜笑道。 云清晓眉头紧锁。 “放心,祖母我虽然老了,但精气神还不错,回家而已,记得路,就不麻烦身边的人跟着奔波了。”任纤宜道,“只是我院子里伺候的那些老人,我走之后你们也要好好安置她们,算是替我这个祖母照料照料。” “祖母……”云清晓见他哥不说话,只好独自着急,“我知道您身子骨好,这把年纪了但比我都强健,可我前两个月刚从南边回来,还没过陵江呢就已经觉得山高水远了,我知道一路上得走多久!何况玉章山虽然还在那儿,但那地方已经成南颖的了,您也说了,这么多年没再离开过长陵,那您没见过南颖挨着玉章山建的皇宫,万一路况变了怎么办?” 任纤宜和蔼地看着云清晓着急,难得老小孩似的逗趣道:“路况变了,那我当然随机应变。” 云清晓无奈:“祖母,不是我想要阻拦您,只是……您前两年还大病过一场,虽然吉人天相没什么事,但您要是真这么单枪匹马七老八十了出远门,叫孙儿们怎么放心啊……哥,你不说话还敲我头!” 第90章 云清寒放下手:“你这越说越随意,用的都是什么词?” “这回清晓可没说错,祖母啊,的确是七老八十了,但真不用担心,两年前那回祖母本就是装病,想逼你哥回来说清楚些事情罢了,其实这么些年都身体好着呢,头疼脑热的次数比不上你三个月里发作的回数。”任纤宜坦然道,“退一步来讲,便是真折在了半途,那也是我自己没用,不过出身江湖死在江湖,倒也仍是落叶归根,用不着伤感。” “呸呸呸!老言无忌老言无忌——您好着呢,长命一百二十岁!”云清晓呸完了,才咦了声,“您没生过大病啊?” 云清寒轻叹:“这事怪我。不过两年前那时其实并未瞒你,怕你着急,所以大体告诉过你祖母并没事,只是你如今失忆不记得了。当时……” 当时云清寒刚前往鹤城驻守了一年,正式接管祖辈留下的靖节军也就那点光景,相比之下他在军中的威严其实远不如他祖母襄宜郡主,即便任纤宜也多年未曾亲临过靖节军中了。 此般前提下,任纤宜收到了来自靖节军一个老将领隐晦地求疑,从而得知了云清寒接管靖节军后有一些不那么像个……本分武官的小动作,等闲瞧着倒也不算怪异,唯有人在军中离得近又资历老见识多的几个老将觉着不太对,想着多少跟襄宜郡主通个气。 儿子云振庸和儿媳桑榆晚英年早逝,也是任纤宜心头大恸,但她当时人远离沙场前线,后来云清寒也没把疑点告诉过她,所以她并不知道秦王对儿子儿媳夫妇俩下的黑手。 不过虽然不知内情,任纤宜还是八九不离十地猜到云清寒大抵是出于对朝廷的怨愤。她忧心面上云淡风轻的云清寒会莽撞,带着靖节军一起遭祸,所以想和云清寒分说清楚。偏偏当时云清寒一门心思在军中,也是怕祖母阻拦他,所以不肯回任纤宜的家书。 任纤宜没办法,索性装病,时隔数十年拾掇起了曾经学过但都开始记不大清的一点医理毒术,骗过了府医和宫中太医,成功把云清寒吓唬了回来。 不过当年听了云清寒的说辞,任纤宜选择了相信这个长孙的稳重。 如今想来,任纤宜不禁苦笑了声:“你们爹娘,归根究底还是死在了战场上,虽然没遇到明君,但为国捐躯,死得其所……过去那些年,我一直是这么宽慰自己的,也没别的力气想更多,觉得看着你们俩好好长大便也够了。” “未曾想到,秦王不仅仅是在朝中施压,还命人亲自下手……偏偏他们不仅仅是战死沙场,叫人越想越觉得委屈。” 这也是任纤宜彻底放手,决定回玉章山去的原因之一——过去她不是没想过回玉章山看看,毕竟若是看到了师姐回去了,那就说明师姐还是愿意和她再重逢的,并不像当年诀别时那样坚持“不复相见也不回地宫”。 可总是有许多牵绊,其中之一便是放心不下云清寒,最开始是因为他还没有接管靖节军,但接管了之后她更担心了。虽然云清寒说对靖节军的调动只是出于自保心态、并不会不顾大宛太平,但任纤宜总是忧心忡忡。 不过事到如今,不管云清寒究竟是打算做什么,任纤宜都不想干涉了,随他去吧,她也放松下来,回玉章山去。 若是云清寒真打算有朝一日起事,她这老骨头怕成了拖累,而且只有她没了消息,靖节军里那些老将才能全然地听从云清寒命令行事,不会想着要越过云清寒找襄宜郡主求个安心,云清寒也不用顾虑如何处置那些说大了可以算是有违军纪的老将。 见任纤宜还是坚持要独自启程,云清晓寻思着说:“我哥这靖安侯不能突然离开长陵,但我能啊。要不我带着人陪您去吧,确认您平安抵达了,我再把同行的仆从侍卫都带回来,不留下给您添麻烦,好不好嘛,祖母?” 任纤宜把云清晓唤到近前,握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可别给我添乱,你要是同行,我还得操心你会不会病路上。而且……清晓,你得留下跟着你哥,若是连你都不在,祖母怕你哥没点顾忌,连他自己都不爱惜。” 云清晓一愣。 云清寒笑了笑:“祖母,您还说不把清晓当孩子,我听着倒觉得您连我都当孩童一般放心不下。清晓,你不是说陛下那几个影卫也是在地宫长大的吗,他们与封老前辈相熟,本也会来往地宫,可否请陛下派人护送祖母回去?” 云清晓眼睛一亮:“对啊!我问问他去!” 任纤宜还是坚持:“不论是人情还是利益都难偿还,不必特意如此。” “祖母,不是我们嫌您老了才放心不下您,这但凡家人出行,不论哪个年纪,谁放心得下让人独自出门去?先前我南下玩,那么多人一起走,您都还不放心我呢,所以您也体谅一下,我和哥肯定不能由着您独自走的。”云清晓眼巴巴地看着他祖母。 任纤宜忍俊不禁。 云清晓也笑:“您瞧,我哥可看不惯我和陛下有往来了,但为了您都主动让我去问陛下,您就遂了我们的意吧!” 云清寒冷笑了声,没方才那么客气了:“陛下说到底受封老前辈教养,祖母是封老前辈的师妹,我们的娘是封老前辈的徒弟、也管祖母叫娘,陛下他虽然为封老前辈嫌弃、没有师徒之名,但尽孝派人送祖母回玉章山一趟,也不算为难他吧?” “是是是,我问问他去。”云清晓笑眯眯道。 第91章 云清寒盯着他:“你怎么问?” 云清晓理所当然道:“进宫问啊,难不成还飞鸽传书啊?祖母,您明天别急着一早走,我天亮了就进宫去找陛下,若是他派得开影卫,估摸着也迟不了多久。” 虽然靠着两人之间那巫蛊之术的影响,他甚至可以让应津亭自己出宫来见他,但云清晓寻思着托人办事还是自己去见为好。 任纤宜最终颔首:“好,那我在家等等。不过不用强求,若是陛下那边人手不足空不开,就不要为难人家。” 云清晓:“放心,祖母,我知道分寸的。” 当着祖母和大哥的面,云清晓提起应津亭时十分自然,但回到其雱院后,云清晓越想越纠结。 明天早上进宫去见到了应津亭,说完正经事就走,是不是不太合适?可若是闲扯旁的,以他和应津亭如今的氛围,似乎也不太合适…… 正寻思着,云清晓突然听到窗户被推动的声响。 剑霜和剑刃也都探头看去——还没太晚,云清晓没睡觉,他们俩也就还在屋里——然后两人齐齐脸色变得古怪,因为他们看到当今陛下应津亭大门不走,刚从窗户外面进到了屋里。 云清晓:“……” 应津亭噙着笑意看他:“好久不见。” 满打满算也就一天半。 云清晓先让剑霜和剑刃出去了,然后不确定地问:“是我又说了什么话影响到你了吗?” 应津亭摇摇头:“这回没有,但我不是说过吗,清晓,我会再来找你谈情说爱的。” 云清晓哑然。 谁家谈情说爱走窗户啊!这还是正经人吗! 第38章 不过既然应津亭自己来了,云清晓寻思着正好省了他明早进宫的功夫。 “你来了正好,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帮忙。”云清晓直接道。 应津亭莞尔:“清晓,你这也太冷漠了,我跟你提谈情说爱,你都不应我一句半句。” 云清晓:“……你别闹。” 应津亭挑了下眉:“还是头回有人说我无理取闹,我可太伤心了。” 云清晓:“……” 应津亭失笑,上前想要握云清晓的手:“好了,你说吧,什么事?” “你干嘛呢!”云清晓连忙退了两步躲开,难以置信地看着动作十分自然的应津亭,“我、你……是你单方面想找我好吗,我没答应你呢,我们又没在一起,你上来就牵手是什么毛病!” 应津亭一脸无辜:“清晓,你这反应吓我一跳,知道的以为我只是想牵你的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扒你衣裳了呢。” 被倒打一耙的云清晓哑口无言,索性背着手不跟应津亭纠缠风花雪月的事了,说起正事来:“那什么……哦,对了,我是想问问你手下的影卫,现在有抽得开身的吗?我祖母知道了封前辈的消息,打算明天就回玉章山去,要是你的影卫能拨开,能不能帮忙送我祖母回去一趟?” 应津亭颔首:“当然可以,我受封前辈恩惠,让人送你祖母回玉章山和封前辈师姐妹重逢,理所应当。不过怎么会想到明天就走,来得及收拾行囊吗?” 云清晓叹了声气:“祖母有她自己的主意,决定了就明天走,我和我哥也是今天晚上刚知道的,没比你早一个时辰。” 这么一说,应津亭就想到了:“你原本是不是打算明天早点入宫找我要影卫?” 云清晓点点头:“但你现在自己来了,那我就省了这一趟了,挺好。” “哦,那明天你祖母和你哥问你怎么没入宫就把影卫要来了,你打算怎么回答呢?”应津亭噙着笑慢吞吞地问。 云清晓:“……” 是啊,这问题他倒没有想到。 应津亭笑着提议:“所以,清晓,你明天早上再入宫一趟呗,正好我悄悄搭你们府上的马车回宫,你顺道送我回去。” 云清晓挑了下眉:“你什么意思,今天晚上也不打算走了?” 应津亭:“宫门……” 云清晓打断他:“你别又拿宫门关了糊弄我……你出宫的时候如果是大张旗鼓的,那就能大张旗鼓回去,宫门关了也能给你这个皇帝重新开。要是出来的时候就是偷偷摸摸的,那你一定也能偷偷摸摸回去。” 应津亭就看着他笑。 云清晓还寻思着:“而且你要是不打算走了,那最迟明早我哥肯定也会知道你留宿在我的院子里了,就和上回一样,那反正已经被知道的,我就更没必要跑一趟皇宫遮遮掩掩的了。” 所以,要么应津亭现在回宫去,云清晓明早进宫一趟做做样子,免得他哥意识到应津亭又来过靖安侯府然后动肝火。 而要是应津亭今晚就是不走,那云清晓明早也就不必再入宫,应津亭这跳了云清晓屋子窗户“私会”后还要云清晓送他回宫的算盘打不响…… 应津亭叹气:“要不我们各退一步,你别赶我回宫,我今晚睡你房梁就行,不让你吩咐人给我收拾屋子,这样除了刚才看到我进来的那两个丫鬟小厮之外,就不会有人知道我来过了,你哥不会找你麻烦,我也能被你送回宫,好不好?” 云清晓:“……我们俩对‘各退一步’的理解好像不太一样。” 反正最后云清晓让应津亭自己选,应津亭想了想:“那我还是借宿一晚,明早再回去吧,左右现在回去也是我独自一人,不如待到明天早上,照样能见到你了再走,还不用辛苦你奔波去宫里一趟。” 第92章 云清晓眨了眨眼,觉得他不走流程感动一下的话,好像有点对不起应津亭刻意的言语。 “你真是太体贴了,那要不你再多为我想想,明天离开前去跟我祖母和大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一大清早在我家里?你解释清楚了,我就不用再费口舌了。”云清晓笑眯眯地说。 没想到应津亭听了这话居然还真思索起来:“你祖母此番回了玉章山,往后只怕和封前辈一样不出地宫了,既然如此,为表诚心,我好像的确应该见过你的长辈,把我对你的痴恋说与她听一听……” 云清晓想捂耳朵:“……闭嘴吧你!” …… 翌日一早,得知应津亭又出现在云清晓的其雱院里了,云清寒对此发表了一声冷笑的看法。 老太君任纤宜本来只当应津亭和云清晓是合得来,就像云清晓在国子监里那几个朋友一样。 但应津亭和云清晓毕竟不是年纪小、玩心重起来不瞻前顾后的孩童了,这冷不丁应津亭又出现在了其雱院里……再琢磨了下云清寒对此事的态度,任纤宜便隐约察觉到了些许实情。 不过她这都马上要离开了,便坚持着儿孙自有儿孙福,没对此插话,只是在和应津亭安排过来的影卫一起动身出发前,叮嘱了云清寒和云清晓一句:“我把记忆中玉章山地宫的舆图画了下来,留给你们,来日若是有个万一,你们也可去地宫避一避。” 云清寒和云清晓送祖母出了城,然后任纤宜不让他们再跟。 兄弟俩便站在十里亭中,看着祖母渐行渐远。 “哥,你之前不是说不告诉祖母吗,怎么前两天突然又对祖母说了?”云清晓突然想起来,闲聊着开口。 云清寒看向他,目光温和下来,沉默片刻后他才说:“那日听你提及有关对付秦王的想法后,我意识到有时的确不该太专制,你和祖母的想法都不该由我做主,尤其是祖母……我想,若是让祖母选择,她应当是更不愿意一无所知的。” 云清晓轻轻眨了下眼。 按制来说,任纤宜这个享食邑千户的襄宜郡主、靖安侯府老夫人离开国都长陵,是该先上书朝廷得了准许才能走的。 但没人提这扫兴的礼制。 任纤宜在长陵这些年本就低调,此番又走得云淡风轻,没排场没动静,以至于她都离开半个多月了,朝中高官显贵们才陆续知晓了这件事。 云清寒也就顺道写了请罪的折子,表示祖母年纪大了想要落叶归根、说自己是江湖出身想要回江湖去,晚辈不敢阻拦,但又忧心祖母康健,加之武将出身不通礼节,以至于延误了向朝廷报备,实在是罪过。 秦王看了奏折,自然是十分大度地没有追究。 襄宜郡主的确是年纪大了,靖安侯府父辈为国捐躯以至于如今人丁凋零,朝廷要是因为这么件事较真发作,那多寒人心呐。 除了这个顾虑之外,还有就是秦王这段日子有些自顾不暇—— 从半个月前起,他就发现自己身边有些不对劲。 秦王疑心重,屋外往往侍卫叠了一层又一层,但不喜屋内有旁人的风吹草动,以前也就一个石没羽因为经年的忠心而有了近侍在侧的资格,自打石没羽就那么销声匿迹大概是死了后,秦王身边便没有过时刻相伴的近侍。 秦王本来也未曾在意,虽然身边少了个影子,但既然是影子,从前在时本也存在感不高,他大多时候也想不起身边少了什么存在,只是偶尔开口说话时会意识到已经没有人会一板一眼地回答他。 偶尔有点不习惯,倒也没多要紧。 直到秦王发现,自己出门前翻阅过后随手丢在桌上的奏折,在他回来后居然规规矩矩被收拾到了桌角摆着,桌上笔墨的位置也有些变动,他惯常用得最多的那根毛笔被挂到了最远的位置。 揽明殿里的宫人虽然会在秦王出门后、回来之前把他的屋子收拾干净,但摆在桌案上的东西是从来都没人敢动的。 发现这件事之初,秦王还未曾想得过多,检查了殿内没有其他古怪之处后,他只当是宫人有新来的不懂事,便叫了宫人来问,然而一问才得知在他出门的间隙里并未有宫人进殿收拾过。 之后又陆续发生了几回差不多的事情,他人在揽明殿时风平浪静,出去一趟回来就总能看到些碍眼的不对劲,说大也没什么损失,说小呢却又像是闹了鬼。 秦王可不相信石没羽死了都还忠心耿耿回来给他收拾屋子——虽然应津亭不承认,但秦王并不觉得石没羽还有活着的可能,相比之下他较为想不通的是应津亭为何要引石没羽一同南下后杀了他,难道只是为了让他这个秦王身边失去一个近侍吗? 总之,对于身边出现的一些闹鬼似的状况,秦王在第二次问过宫人却得到了更让他疑神疑鬼的答案后,便没再开口向身边人询问过,只是再次出门时,他留了几个侍卫、让他们进殿内寸步不离地守着。 这样一守,倒又没出过问题了。 秦王并未放松,继续让侍卫在他出门时入殿值守。 如此时间到了十月中旬,年年降雪的长陵迎来了今年的初雪。 秦王走在大街上低调地与民同乐时,路过一个卖馄饨的摊子,摊主夫妻不知怎么吵起了架,正在洗碗的丈夫端起洗碗水就要冲在煮馄饨的妻子泼过去,结果脚下打滑,洒出来的洗碗水全泼向了路过的秦王。 第93章 秦王身边虽然有侍卫,但那馄饨摊子并未有可疑之处,所以侍卫没有拦着秦王绕道,而洗碗水这种压根不是什么能挡下的暗器……于是秦王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被大半盆洗碗水浇了个十足十的狼狈。 不等秦王发怒,馄饨摊子的夫妻俩似是已经从面前人华贵的穿着中意识到闯了祸,泼水的丈夫和还拿着汤勺的妻子连忙在雪地里下跪,害怕得头都不敢抬。 “贵人息怒!贵人息怒!草民不是故意的,贵人您……您这衣裳很贵吧……” “贵人恕罪啊贵人!都怪我们家男人冲动,都怪民妇和他吵架,他是气昏了头,地滑,刚下了雪地太滑了,不然他哪敢啊!求贵人不要跟我们这低贱的夫妻俩计较……” 看着夫妻俩放在雪地上那粗糙的双手,秦王摘下衣间汤汤水水的菜叶,没有追究,带着侍卫走了。 但秦王到底年纪大了,雪天被泼了一身水,虽然衣物换得及时,但还是受了寒,当日便咳嗽起来,与此同时秦王在大街上被泼了洗碗水的“趣事”也在朝中不胫而走。 又过了两日再次走在大街上,秦王发现那馄饨摊子没了,让侍卫去打听,说是那对夫妻上个月起就在这里摆摊,但昨日知道得罪的贵人是摄政王后实在害怕,便连夜不做了。 秦王后知后觉意识到,馄饨摊子的事,兴许和先前发生在他揽明殿里的怪事一样,都是同样的幕后黑手在操纵。 秦王吩咐侍卫深查馄饨摊子那对夫妻,却也没查出大问题,除了人确实连夜回了祖籍追不上了之外,其他都合情合理。 可秦王对此调查结果很不满意,看得侍卫惴惴不安之余又忍不住心生揣测……自打石侍卫不在秦王身边后,王爷的确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似乎遇事没那么沉稳了? 馄饨摊子的事过去后,秦王试着撤了他出门时会入殿值守的侍卫,然而撤走当日,殿内就再度发生了书籍易位的状况,于是秦王又要求侍卫继续值守。 没过两日,秦王夜间正欲就寝时,突然听到了有些诡谲的歌声,那声音似乎就在揽明殿附近。 而这也的确不是秦王一个人幻听,揽明殿的宫人和万杉军侍卫们也都听到了,只是沿着声音的方向追过去却总是追不到,空旷的宫殿太多,在此时反倒增加了搜捕难度。 那仿佛女鬼哭吟的歌声飘忽不定,硬是在偌大的宫城里飘到了天明方歇。 如此隔三岔五地来一回,让秦王难以安歇,本就易疲的精力日渐消减。 终于在十一月里,某日秦王会见朝臣,听着一如既往没什么意义的群臣争执,秦王手肘撑在桌案上,竟是当众睡着了过去。 见状,群臣们脸色各异。 他们都听说了,秦王近段时日很有些不对劲—— 明明一直有万杉军围守殿外,这么多年以来秦王从未有过安危问题,但前些日子秦王却在即便离开揽明殿时也特意要万杉军守着空无一人的殿内,而等秦王自己回去了又还和以前一样不让人在近前,后来某日突然又改主意不要万杉军值守了,但这主意改了没两天就又改了回去…… 这不仅像是疑心病更重了,还有更怕死了的意思啊! 说起来,秦王的身体近一年似乎的确大不如前,不仅生过大病,前些日子被泼了点水都病了一场,咳嗽小半月才好,据说因此秦王大动肝火、怀疑那对胆子小的馄饨摊主夫妇泼他的洗碗水里有毒,追根究底地查人家。 又据说秦王这些日子老是深更半夜让万杉军和宫人在宫里搜人,什么也没搜出来,偏硬要说有女鬼唱歌……虽然宫人和万杉军也有人说听到了歌声,但想来不过是碍于秦王威严不敢说没听到罢了。 秦王走到如今这地位,手里没人命不可能,大臣们心里也都清楚,更清楚只有垂垂老矣之人才会开始心虚、担心被过去害过之人冤魂索命…… 秦王在打瞌睡,朝臣们隐晦地彼此看看,都没吭声。而秦王睡了一会儿后突然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后,他有些强忍恼怒地起身,率先离席了。 偏偏不知是脚步太急还是雪地太滑,秦王走出议事殿后脚下一滑便当众歪了身形,这回眼疾手快的侍卫搀扶住了秦王,没让他当众真的摔倒在地。 可朝臣们已经看见了这一幕,不约而同地想到——秦王,似乎真的老了。 大宛朝堂风气不羁,为官要脸的是少之又少,意识到秦王只怕朝不保夕、说不准哪天起床时摔一跤就能没了之后,不少人已经开始暗地里活动,互相试探,想要调转站队了。 当今陛下虽然瞧不出什么能力,但性格似乎还不错,登基以来没闹出过幺蛾子,也不像前头的皇帝那样骄奢淫逸…… 二十来天过去,到了十一月月底,秦王身边虽然不见门庭冷落——毕竟秦王还没死呢,墙头草也不能做得太找死——但他尤为敏锐,早已察觉到了朝臣们态度上的变化。 朝臣们在秦王面前不似从前那么处处谨小慎微了,到底还是下意识流露出来放松乃至轻视,相反的是提及当今陛下应津亭时,虽然不至于当着秦王的面就有多热络,但的确不像以前那么瞧不上甚至直言讥讽、转而恭维秦王了。 秦王冷眼看着身边的变化。 “再过几天,十二月的初一就是陛下寿辰了,陛下登基后第一回过寿,应当大办才是。” 第94章 秦王提起这个话题,朝臣们纷纷附和。 第39章 “下月初一,你打算送我什么生辰礼?” 应津亭毫不见外地坐在云清晓屋中,看着炭火前裹得暖融融的云清晓。 云清晓裹着厚实的大氅,整个人都藏在里面似的,只小心翼翼伸出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手上拿着根细长的木棍,木棍顶端卡着栗子,被悬在炭火上烤炙。 虽然云清晓很喜欢雪天意境,在雪地里烤栗子也更有意趣,但相比之下他实在是不想受冻,所以只在屋里做这事儿。 听到应津亭的话,云清晓的目光从栗子上抬起:“你生辰啊?那你说得太晚了,天寒地冻我不想出门,没法给你买礼物去,只能在我家库房里挑挑看了。” 应津亭轻笑:“我还以为你要说不给我生辰礼。” 云清晓啧了声:“不论如何也算朋友,我对朋友没那么小气。再说了,你生辰时不给你礼物,明年三月初二我过生辰,怎么好意思让你送我礼物?” 应津亭颔首:“既然如此,你能送我想要的礼物吗?” “你想要什么?”云清晓便问,然后微微一顿,警告应津亭,“不要胡言乱语啊,我不可能把自己送你。” 闻言,应津亭忍俊不禁,失笑道:“我倒也没那么敢说……你让我亲你一下就行。” “……”云清晓奓毛,“你还好意思说你不敢说!” “那到底行不行?”应津亭不慌不忙。 云清晓瞪他:“当然不行!你不用说了,我回头库房里给你挑一件落灰最厉害的,你慢慢亲去吧!” 应津亭:“我觉得这事……” 炭火间的烤栗子熟透了,表皮自己炸开,木棍上只剩黄灿灿的果肉,云清晓把栗子往应津亭嘴边一怼:“闭嘴!” 应津亭笑着取下栗子,说了声烫,不紧不慢地吃了,然后他不放弃地开口:“要不这样,我们打个赌,你赢了我就不妄想了,你输了就送我我想要的生辰礼。” 云清晓挑眉:“我干嘛要和你打赌?” “也是,听起来对你没好处,那我再加个筹码。”应津亭用诱骗的语气说,“你赢了的话,我随便你画。” 云清晓还是兴致缺缺:“我又不是没画过你,不新鲜了。” 说完了之后云清晓自己先顿了顿,寻思着这说辞这么跟喜新厌旧的那什么似的…… 应津亭莞尔:“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我隐约记得我故意带你到浴池那次,我脱完衣物入水的时候,你当时看我的眼神和那之前想画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闻言,云清晓一噎。 应津亭又体贴道:“当然,我有自知之明,必然不会误会是清晓你对我也有什么图谋不轨,我知道你心思澄净,你只是纯粹想要把我当时的模样画下来,虽然你之前已经画过了,但那不是有穿没穿衣物的区别吗……” “我……”云清晓有点憋屈了,“我承认我当时的确挺想把你画成春|宫|图主角,但正如你说的,我没有起歪念……可你现在这么一说,搞得像是我有歪念,但你在为我遮掩一样……你就是想气我。” 应津亭抓住重点,长眉一挑:“春|宫|图?清晓可真是多才多艺。” 云清晓:“……对了,你说的就是你故意害我掉到浴池里差点淹死那日的事吧?” 这下换应津亭偃旗息鼓了。 他假咳两声,安静片刻,然后问:“那你赌不赌?” 云清晓有点纠结。 坦白来说,应津亭不提他其实已经忘了,但应津亭重提了,他也真有点手痒起来。 他踌躇说:“我怎么觉得,这样算起来,不管打赌是你赢还是我赢,你都不吃亏呢?” 云清晓赢了,送应津亭一个寻常生辰礼,此外应津亭随便让他画。这“随便画”虽然是满足了云清晓的想法,但对应津亭而言,在云清晓面前宽衣解带显然也挺调情的,不仅不吃亏,他说不定还挺乐意。 云清晓输了,要送应津亭他想要的生辰礼,被应津亭亲一下…… 闻言,应津亭一本正经地辩驳:“哪有。我早就看出你想画我,但即便直言对你的爱慕后,我也没拿这一点来讨你欢心,直到现在为了打赌才说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这么一说,云清晓还真有点好奇:“为什么?” “因为现在毕竟和刚认识时不同了,那时我能心无杂念在你面前宽衣解带,可现在我对你有了绮念,脱干净后被你这双眼睛盯着,再想到你正在一笔一寸地画我……出丑是小,就怕你觉得我自制力低下,冒犯了你。”应津亭意味深长地噙着笑说。 云清晓眨了下眼睛,意识到应津亭的意思后,他霎时觉得炭火的热意全涌到他脸上了。 应津亭接着说:“所以,在你面前宽衣解带于我而言是莫大的煎熬。但到时若是赌输了,我愿赌服输,吃了这亏就是,你觉得好不好?” 云清晓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应津亭带到沟里去了。 “……那你要赌什么?”片刻后,云清晓咕哝着说。 应津亭眉眼间笑意变浓:“秦王他说要给我大办寿辰,我们不如就赌一赌他会不会在当天发难吧?” 云清晓轻啧了声:“这赌约对我不公平,我又没有你这么消息灵通,所以我先选……我赌他不会,这时间也太赶了,而且我想不到他发难能做什么,总不会是到老了突然意识到还是自己当正儿八经的皇帝比较舒服,所以干脆想趁着你过生辰、所有天潢贵胄都在,把姓应的都杀了然后自己登基吧?” 第95章 应津亭不紧不慢地颔首:“好,那我就赌他会。不过我们不用紧张,就算他真的打算像你说的这么丧心病狂,也不用怕,反正你们家的靖节军对上秦王的万杉军,不至于落了下风。” 之前云清寒带着靖节军戍守鹤城,三年期满后因为调任未下,所以绝大部分靖节军继续留在了鹤城,云清寒只带着小部分兵马回长陵述职卸任。 前段时间有关鹤城新驻军和靖节军的调动总算定下了,而云清寒在其中浑水摸鱼,不知不觉调动了和万杉军人数相当的靖节军北上回到长陵——托大宛重文轻武国策执行深入人心的福,以及秦王这段时间的确分身乏术,不然调动不会这么顺利地不打草惊蛇。 …… 应津亭十分愉悦地带着赌约回了宫。 没马上回琅玕殿,他直接去了风露宫——他的生母宋太妃的宫苑。 应津亭刚登基时,宋太妃装疯症比较卖力,后来大概是看应津亭是真没打算理会她、杀了她,她就慢慢又恢复了从前那样“沉默寡言,终日恍惚”的疯症状态,装起来轻松不少。 现在突然看到应津亭过来,宋太妃一时不适应,迟钝过后还没来得及接着装,就被应津亭打断了。 “母妃,我来与你谈个交易,若你办成,事后我可以给你太后的名分,让你移居景华宫,不用继续待在这宫里装疯卖傻,你想清楚要不要谈再开口,我不想浪费时间与你周旋。”应津亭平静道。 宋太妃微微启唇,又迟疑地闭上了。 片刻后,应津亭转身要走,宋太妃这才着急,连忙说:“好!你说,你要我做什么?” …… 腊月初一,皇帝寿辰,夜宴设于罗浮池边。 文武百官、宗亲世家皆携家眷出席。 先帝妃嫔们也自景华宫赶来——不出意外的话,这会是她们能参加的最后一次盛大宫宴,毕竟新帝登基头年出来走走便也罢了,视作对新帝的认可和尊崇,往后得避风头了。 宴饮人数过多,向来承办宫宴的紫薇殿安排不开,索性秦王做主,把筵席设在了罗浮池边。而宫中这罗浮池虽然位于户外,却因池水乃活水温泉,且筵席是安置在绕池的廊亭下、并非完全没有遮挡,所以即便天上飘着雪,大多人也并不会觉得冷,喝点酒了甚至还会觉得热起来。 不过云清晓体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手都不想伸出来一点:“虽然有热水蒸着,但就这天气,菜端上来还是要不了一刻钟就能凉透,还怎么吃……” 云清寒失笑:“就你还能想着吃。” 云清晓挑眉:“哪有,蔺采樊他们也都想着吃呢,你看——” 今夜参加寿宴的人实在是多,云清晓那几个狐朋狗友——除了据说是生病了实在爬不起来的应敏行——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也被家里带进了宫,这会儿隔着一段距离挥手打招呼,没点斯文样子。 云清晓也从厚重大氅里探出手挥了挥,然后赶忙缩了回去:“算了,这天气就算菜不凉,我也不想伸手吃,等结束了回家吃吧。” 不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就算心大如云清晓,也瞧出来了今晚这宴不太对劲,虽然说是要大办,但除了人多之外好像也瞧不出更多排场,还显得挤。 而且,人也太多了,秦王要这么多人都来,不像是为了给应津亭贺寿,倒像是想做点什么大事、让整个长陵有点头脸的都聚在这里给他做见证…… 不会真让他胡言乱语说准了,秦王要丧心病狂大开杀戒今夜登基吧? 云清晓轻嘶了声,老实待在他哥身边不动了。 …… 因为人多所以显得格外热闹的罗浮池外,宋太妃正站在假山后的阴影里,看着不远处的觥筹交错。 风露宫的宫人苦苦哀求:“太妃娘娘,您就跟奴才们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您若是病了可怎么办……” “奴才们知道太妃您一定是想起今日是陛下寿辰,所以想给陛下过寿,但您身子不好,还是回宫去,做一碗长寿面等陛下来好不好?” 虽然宋太妃还是固执不听劝要出门,但又因为她这回一反常态地冷静,好像没了疯样,风露宫的宫人们又不敢擅自对她硬来,所以只好跟在宋太妃身侧,一边怕出事地哀求一边跟着来到了罗浮池。 “本宫不见陛下,你去帮本宫给秦王传话,就说本宫要见他,他若不来,本宫就把陛下并非平德皇帝亲子的事喧闹出来,反正本宫疯了。”宋太妃说着指了个宫人。 被指到的宫人和另外几个从风露宫跟出来的,听到这话都扑通一声跪下了:“太妃!您……您这种话可不能胡说啊!” “你装什么,你不是秦王安排来盯着本宫的吗,想见秦王身边的人、传话给他应该不难吧?快去吧,告诉秦王,就算想杀本宫灭口,他也得自己来,本宫今晚见不到他就绝不离开,还是你们想用蛮力绑了本宫回风露宫?” “本宫的儿子是当今陛下,就算他对本宫没有母子情分,也不可能看着本宫死得蹊跷都不闻不问,届时秦王跑得了,你们谁也别想不给本宫陪葬。”宋太妃反常地言之有物了,“还不快去传话!见不见本宫,秦王自会定夺!” 几个宫人都被宋太妃的变化吓了一大跳,被指到的那个宫人咬了咬牙,起身去传话了。 宋太妃看着那宫人走远,又回想起了前几天应津亭来找她—— 第96章 应津亭说:“我要你在初一宫宴之时,把秦王请离席位,在被人发现时,以秦王胁迫你污蔑我这个皇帝并非先帝正统之名控诉他。” 宋太妃犹豫:“这……你是想借题发挥,给秦王定罪?这办不到的,你太小瞧秦王在朝中的权势威严了,就算这事是真的,那些大臣也能装没看见,何况……你忘了吗,我是个疯子,疯子的指控谁会信?说不定……到时候没能拉秦王下水,反倒让人怀疑我这疯子是口出有因,怀疑你真的并非皇室血脉……我不能干,到时候秦王不会再容我。” “不,不是我打算借题发挥,我是想要确定秦王能有借题发挥的机会,万一他临阵退缩、觉得就这么得过且过也不错,那总得靠旁人推他一把。”应津亭不紧不慢地说。 宋太妃意识到了关键:“你的意思是,秦王他本来就打算有动作……可对我来说还是风险太大了,万一到时候他随手先把我杀了,我……” “所以,就得看母妃愿不愿意用命为自己搏一把了。”应津亭笑道,“总不能你什么都不做,我就孝顺地把太后的尊荣和往后不用再装疯卖傻的便宜送给你吧?” 宋太妃抿了抿唇,又说:“可我若是没办法把秦王请离席位呢?他可能根本不会见我。” 应津亭理所当然地说:“母妃怎么会办不到,你和秦王不是有共同的秘密吗?” 宋太妃愣了愣,然后脸上血色霎时没了,一片惨白:“你……津亭,你……你知道?不,你不可能……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应津亭笑了笑:“早在撞见你和钱家当时的禁军统领私会之前?” 宋太妃往后退了退:“我……那你应该更理解母妃当年举荐你去做质子,其实也是用心良苦啊!我怕继续留你在这大宛皇宫,秦椒他迟早看不顺眼把你杀了,我是想让你保命啊……津亭,你不要怪母妃了好不好?” 应津亭倒有点意外,没想到他这母妃装疯卖傻多年,如今脑子仍然转得挺快。 “哦,原来让我去南颖做质子,在陈家皇室里比大宛安全啊,那可真是辛苦母妃良苦用心了,既然如此,当年为何不一开始就举荐我去质子,偏要最后靠同钱家合谋、污蔑我谋害皇兄的法子?”应津亭轻啧了声,摇了摇头,“好了,母妃,我们谈交易就好,别论母子情深了。” 眼下,宋太妃站在罗浮池外,紧张地攥住自己的手帕。 片刻后,她看到远处的秦王自席间站起了身。 秦王看到清醒的宋太妃,先挥退了风露宫的宫人和跟过来的侍卫,然后语调有些冷地开口:“太妃娘娘不好好在自己宫里待着,跑到外面来淋什么雪,怎么,也想参加陛下寿宴?” 宋太妃下意识往后瑟缩了一步,然后勉强重新端出方才对宫人说话时的气势:“怎么……不行吗?本宫毕竟是陛下母妃,景华宫那边的人都进了宫,唯有本宫不能出席……秦王殿下,本宫不想再这么浑浑噩噩地待在宫里了,哪怕去景华宫都行,好歹有人气……” 秦王冷眼看着:“太妃娘娘特意挑这个时间,还用陛下身世来威胁本王见你,就是为了说这个?娘娘还是消停点吧,陛下的身世大白后,娘娘首当其冲讨不着好。” 宋太妃坚持说完:“但若是去了景华宫,本宫怕被钱太后欺辱,所以本宫也要有太后尊荣才行……” “娘娘到底想要做什么,不如再痛快点,本王没工夫同你周旋,浪费时间。”秦王只道。 宋太妃明白了:“你不会答应本宫……” 闻言,秦王笑了:“娘娘过去不是一直担心本王要你性命吗,怎么会异想天开觉得本王如今能满足你的愿景?” 守在附近的万杉军侍卫突然有人大声斥责:“万杉军行事,禁军勿近!” 平时惫怠的禁军,这会儿不知怎么巡视起了宫防来,有支小队朝秦王和宋太妃这边过来了。 秦王皱了眉。 宋太妃也没想到会是禁军过来,她还以为应津亭会派自己的人……不过也是,应津亭回大宛还没有一年,培养不出自己的人,但靠引鹬蚌相争,让景华宫那边钱太后提前得知她和秦王要会面,再通过钱太后安排仍由钱家统领的禁军来借力打力,应津亭自己反倒能一身轻松。 事已至此,宋太妃咬咬牙,觉得再无退路,索性放声叫了出来:“救命!本宫乃陛下母妃宋太妃!秦王胁迫本宫谋害陛下不成,现要杀本宫灭口!” 第40章 秦王自己并不会武,方才因为涉及应津亭身世之事太过隐秘,所以宫人和侍卫也被遣开,现在拦不住宋太妃,不过他似是错愕了下后也没打算阻拦,就那么看着宋太妃喊完了自己一脑门撞上假山。 禁军听到了求救声,理直气壮推攘面前阻拦的万杉军,秦王中途离席、身边护卫的万杉军侍卫自然不多,禁军虽然窝囊,倒也不至于见缝插针都不会。 假山处离罗浮池宴饮一角不远,宋太妃厉声叫喊本就引起了注意,万杉军和禁军一起冲突便更显眼,撞了一脑门血的宋太妃跌跌撞撞趁机跑出了假山、跌倒在人前。 她满脸惊恐地指着后一步不慌不忙走出来的秦王:“秦王图谋不轨!” “他先是哄骗本宫今夜以陛下母妃的身份来污蔑陛下并非先帝亲生,想要借口陛下血脉有污从而逼他退位……秦王狼子野心,本宫原先浑浑噩噩听之任之,但今夜被带到罗浮池边,看到陛下我儿后,本宫当即清明、誓死不从!” 第97章 “秦王见状便打算杀了本宫做成意外,再将本宫尸首抬到宫宴上,让所有人都以为本宫是疯疯癫癫寻子路上出了意外,扣陛下一个不孝生母的罪名……快把秦王抓起来!乱臣贼子!” 宋太妃几乎没有停歇地一口气说完,期间有万杉军想要上前阻拦,却被秦王轻飘飘拦下了,就那么看着宋太妃说完。 听到了宋太妃所言,周遭人神色各异……不论如何,就宋太妃如今谈吐,的确不像是还在发疯。 “这是怎么回事?”应津亭突然开口,似是没搞清楚状况。 他话音落下,因为没人敢回应,所以只余满场寂静。 云清晓看着这变故,心想所以秦王果然是打算今晚有大动作,难怪请这么多人来参加寿宴,原来是想让宋太妃当场污应津亭血脉! 皇室血脉兹事体大,宋太妃已疯形象深入人心,若是让秦王盘算成功,届时在场众人是会觉得宋太妃是在胡言乱语说疯话,还是会觉得宋太妃疯得不知轻重说了实话? 秦王真是心黑! 幸好宋太妃临阵倒戈,大概也是觉得应津亭这亲儿子潜力更大吧…… 寂静良久,秦王抬了抬手,更多万杉军涌入罗浮池周边的同时,他带着浓重的沧桑开口:“本王今夜本就没打算太平,何须旁人特意设局激将,白费功夫。” 闻言,罗浮池边躁动四起。 宋太妃悄悄朝角落挪动。 万杉军人一多,软塌塌的禁军就没了用武之地,很快都被缴了械,罗浮池被围了起来。 云清晓和云清寒这边的亭子外也站了两个万杉军侍卫。 “没事,别怕。”云清寒低声说。 与此同时,秦王游刃有余地走到了怀世子应棠棣身边。 应棠棣被他生母、怀帝在位时的皇后章氏抱在怀里,看到秦王走过来,他下意识哭了起来。 章氏惊慌地安抚儿子,又求助地看向应棠棣的亲祖母钱太后,钱太后却闭上了眼——若是秦王还愿意周旋,那她、她们、钱家和禁军才有一搏之力,但若是秦王不再瞻前顾后,那么就像先前废了应棠棣的一只手一样,就地坑杀满朝文武甚至都不是难事,难只难在杀了之后怎么办罢了。 满朝文武都没了,那他秦椒这摄政王还摄的什么政? 所以只要秦椒不打算杀完人就自杀,他目前就还不会那么丧心病狂,但……若只坑杀天潢贵胄的应姓人呢?本就是些样子货都装不像的酒囊饭袋,大宛皇室本就不得百官臣心,朝臣还能因此和畏惧多年的秦王反抗不成? 杀了姓应的,既能让秦王自己解气,又能震慑百官,不过是后世史书又多一道杀伐血罪罢了。 可后世史书与当下何干?秦椒能从一介男妓爬上史书,本就够光耀门楣了,他若是怕史书之上名声不够好听,就不会当了这么多年的摄政王。 先前秦椒假意称病,想要激将景华宫出手,景华宫没有动作,但事到如今,倒也殊途同归没了太大差别…… 钱太后捻着手中佛珠,又心想若是靖安侯府的靖节军在长陵,秦王的万杉军倒也嚣张不起来,可惜的是靖节军不在。 捻过佛珠的手突然一停,闭着眼睛的钱太后感觉到有湿热的血腥气落到了她的面前,还溅到了佛珠上几滴,与此同时应棠棣的哭声彻底停了。 章氏愣住几息,接着哭嚎出声:“我的孩子——” 秦王将刺进应棠棣心口的剑拔了出来,撑在白花花的雪地上,他看着罗浮池边惊骇失色的众人,笑道:“你们不是都觉得本王老了吗,想要另寻出路改换门庭了吗?” “本王为大宛鞠躬尽瘁这么多年,都未篡了应家的皇位,如今老了、不中用了,先来几个凤子龙孙为本王到地底下探个路,不过分吧?” 席间宗亲那片,十来个万杉军侍卫持剑落到了颤颤巍巍的天潢贵胄脖颈上,在秦王话音落下时,剑动血出,人很快就倒了地。 血腥气满地,有血珠溅到了罗浮池池水中,很快又被活水卷散了。 如此不留余地手起刀落,其他人连尖叫都死死捂在嘴里不敢出声。 靖安侯府的席位离得近,风一吹,云清晓闻到了铁锈味。 方才云清寒及时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了头,云清晓没有看到杀戮画面,但他还是看到了血液在雪地中蔓延开来。 然后他听到应津亭的声音不慌不忙地问:“那不知秦王是打算如何处置朕这个也姓应的呢?” 秦王笑得堪称爽朗:“陛下莫急,臣自是不会忘了您。实不相瞒,诸位,本王这越俎代庖的摄政王做了几十年,还是近日方意识到,虽然看着皇位上的应家人战战兢兢顺从本王这个外姓人实在有趣,但到底还是不如自己坐在那个位子上来得高枕无忧啊。” 听到秦王这话,云清晓有点恍惚地想,怎么还真让他之前猜中了,搞得像他对秦王有多知根知底似的…… 罗浮池边更加人心惶惶,总觉得秦王现在疯得厉害,下一个手起刀落的对象指不定就是自己和自家家族族人了……而这时候,刚狠狠甩了众人一巴掌杀鸡儆猴的秦王又开始往外给甜枣了。 秦王若有所思地说:“只是本王膝下无子,继位过后只怕也没几年好活头,储君人选届时只能从朝中诸位家里的青年才俊中挑一挑了,到时还望诸位不吝举荐,为本王分忧。” 第98章 此话一出,罗浮池边人心更加躁动,只是不像方才那样只有恐慌了,滔天好处在前,满朝文武谁能不心动,一时间不少人竟觉得这秦王也没那么疯癫不可理喻了。 应津亭失笑出声:“诸卿,朕还没死,秦王和你们都盼得早了些。” 秦王冷眼看着应津亭,似是在看他还能怎么垂死挣扎——他不过是个在南颖为质十五年的年轻人,纵然有心机城府,可用权势也不值一提,秦王觉得颖国皇室的陈家人纵然再无能,也不至于看管不住一个送去时才不过五岁的孩子。 即便先前石没羽不知如何折在了应津亭手里,但秦王还是没把应津亭当劲敌,这位今年登基不过大半年的新帝在他眼里还不如日常已经被拘在了景华宫的钱太后她们有威胁。 “靖安侯看了这么久的热闹,还不打算出手勤王平叛吗?”应津亭一脸轻松。 众人的目光随之聚焦到了云清寒身上。 靖安侯云清寒正在倒一杯茶水,递给他那不知是单纯体弱导致还是被吓得脸色苍白的弟弟云清晓。 看着这专心照顾“孩子”的云清寒,秦王笑道:“怎么,靖安侯竟忠心至此,让陛下相信他打算凭一己之力誓死护主吗?” 应津亭看着温吞吞的云清晓,心情不错地想着和云清晓之间的赌约是他赢了,待今晚风波平定,他可以亲到心上人一下了。 云清寒也没着急,等云清晓喝了几口水缓过神来,他才放心地看向秦王:“本侯一己之力自是办不到,不过靖节军誓死忠君平逆是应该的。” 他话音落下,接回云清晓手里的茶杯,手腕一动,当众表演了一番何为掷杯为号。 茶杯撞上廊亭木柱,摔碎在地,靖节军闻声而动,竟是鬼魂一般迅速围拢过来,比之方才的万杉军更加训练有素。 整晚都游刃有余的秦王终于变了脸色:“靖安侯!你擅自调动靖节军潜伏宫中,可谓谋反大罪,你到底是想救驾勤王,还是想自己顺道做了乱臣贼子?” 方才应津亭与云清寒“一唱一和”,现在靖节军一出,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显然是陛下和靖安侯事先有商量过防范,也就是说靖节军埋伏宫中应当是陛下同意了的。 秦王此时与其说是质问云清寒,不如说是在警告云清寒小心狡兔死走狗烹,今夜靖节军为应津亭平定了秦王的万杉军叛乱,就不怕他们这陛下转头就翻脸不认人,说云清寒这靖安侯狼子野心、擅自调动靖节军回长陵后潜伏宫中吗? 简而言之,秦王在挑拨离间。 “这便不用秦王殿下代为忧心了,且恕本侯直言,在座之中秦王您最没有资格质问这话吧?”云清寒笑道。 云清晓老老实实待在他哥身边看着,只见云清寒话音落下后没再和秦王周旋,打了个手势,靖节军便行动起来,这回手起刀落的刀下亡魂成了万杉军的那些侍卫。 云清寒并没有走出廊亭,免得让云清晓落了单陷入危险,他从容地看着整个罗浮池周遭,突然低声问云清晓:“清晓,你说,咱们家今晚顺道真反了怎么样?” 云清晓一愣,有点拿不准他哥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所以他只好实话实说:“……应津亭大概不会有什么意见,所以如果哥你来真的,那其实不用和应津亭起冲突。” 闻言,云清寒显得有些无奈:“你倒是挺关心他的安危……罢了,靖安侯府几代清名,到我这儿落个乱臣窃国就不好了。” 周遭刀光剑影,靖节军和万杉军打起来之后,不少朝臣和家眷或躲闪或想要趁乱奔逃。 虽然云清晓在云清寒的庇护下倒是半根头发丝都不见慌乱,但眼下显然并不是什么合适的聊天场所,所以云清晓接着开口时也觉得自己挺心大的。 他一本正经地跟他哥讨论:“其实,应津亭跟我说过,他打算找个时机卸任皇帝这位子,所以我觉得哥你可以等等看,说不定到时候你还真能趁乱捞个皇帝当当。” 云清寒哑然失笑:“你啊,当帝位是咱们自家花园里的石凳呢,想坐就坐?姓应的还没死绝呢。” 秦王方才虽然心狠手辣一气带走了十几个宗亲,但到底还没来得及灭了皇帝九族,即便将来应津亭舍得下皇位,那位子也自有其他姓应的窝囊废还能顶上去。 靖安侯府不想担乱臣贼子的史书骂名,云清寒嘴上说得再兴致盎然,也不会真用靖节军去谋大宛的皇位。 若是有朝一日天下再度混战大乱,建功立业开疆拓土各凭本事,云清寒倒不否认自己的野心。 “你小心他是在哄骗你。”这会儿云清寒只对云清晓说,“他兴许是知道了你顾忌他皇帝的身份,所以故意骗你说将来他愿意放弃皇位,引你越陷越深,他再反口说无法从皇位抽身……” 云清晓:“……哥,你要不改行编话本去吧。” 应津亭安坐在不远处的主位上,原本空空如也的身侧此时有靖节军守着,他看了会儿廊亭下仍然裹得严实、仿若不沾风雪的云清晓,又才不慌不忙地看向持剑在万杉军的护卫下靠近过来的秦王。 秦王走得并不快,应津亭等了片刻,索性自己起身主动凑近了几大步,笑问此刻一脸冷意的秦王:“秦王殿下瞧上去似乎打算死之前一定要拉朕陪葬,为什么?朕方才还瞧过了,万杉军诛杀的第一批宗亲,是与永安皇帝关系最近的那些……秦王真是见不得永安皇帝还有子孙后人留世。” 第99章 应津亭话里的“永安皇帝”成功激起了本已“冷静”下来的秦王的怒意,他竟是举剑亲自朝应津亭刺了过去。 秦王没有武艺在身,应津亭即便不会武也能躲开他的动作,就这么着在靖节军和万杉军的包围下,应津亭躲闪间把秦王引到了云清晓和云清寒所在廊亭外面。 然后应津亭闪身来到云清晓身边,满头雪花地冲他一笑。 云清晓反应过来,连忙对云清寒说:“秦王来了,哥,快去!让他死得越难受越好!陛下在这里,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危。” 云清寒之前说过,如果打起来了,秦王的命得留给他来了结。 十几年前秦王命令石没羽下毒手,云清寒和云清晓早失恃怙,石没羽已死在封雁秋手中,云清寒要手刃秦王。 云清晓手无缚鸡之力,上去只能添乱,所以继续老实待在原地,不过没像方才那样刻意不去看周遭的刀光血腥,他看着云清寒面若寒霜地挑开想要护卫秦王的万杉军侍卫,剑指秦王。 相比禁军,万杉军自然是操练有度,但这一代靖节军主力纵然没有直面过沙场,却也是戎马老将操练出来的,平日又戍守边城,万杉军在靖节军面前正如禁军对万杉军,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罗浮池边的万杉军节节败退,早已抽不出更多人来护卫秦王。 秦王看着落在颈边的冷剑,笑着丢开手里无用的剑,问云清寒:“靖安侯如此恨本王,又当真能继续心无障碍效忠应家皇室吗?” “那便是本侯自己的事了。”云清寒说罢,手腕翻动。 两军对阵,胜利在握时更当快刀斩乱麻,因为胸有成竹便自傲、给敌人太多苟延残喘的时间,此乃大忌。 一剑穿喉。 在大宛朝廷摄政四十年的秦王死得近乎有些低调——毕竟偌大的罗浮池边人人自危,躲避奔逃都来不及,大多只想把自家人藏起来直到刀剑消停、哪方赢了便跪哪方,少有人能大胆分神关注场上的“主心骨”们。 秦王已死,罗浮池边刀光剑影歇下。 雪花落下的速度不敌血液蔓延开的走势,目之所及如雪地里开了大把大把的红梅,新落下的雪花是其上点缀的花蕊。 云清晓看着看着,觉得血腥气越发浓得反胃,不知怎么头晕目眩起来。 “清晓……”站在他身边的应津亭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只来得及轻唤了一声,便见云清晓浮软地往下跌倒。 云清晓栽到了应津亭怀里,闭眼晕了过去。 ……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翌日午后,皇宫罗浮池边诸事尘埃落定,云清晓在靖安侯府自己的其雱院中醒来。 头还是有点晕,脑子里东西太多,偏偏腹中空空有点饿,思索事情更费劲了。 应津亭就在云清晓床边,见他睁开了眼,松了口气:“清晓,有哪儿难受吗?” 云清晓听见声音,眨了眨眼,看向应津亭的同时,他寻思着:“不对啊,我系统呢?” 第41章 除了饥饿、脑子里东西太多有点乱之外,云清晓这一觉睡醒倒也没旁的不舒服的地方。 据昨夜宫中太医和回到靖安侯府后叫了齐大夫来诊脉的说法,都表示云清晓稍微有点惊惧之症,加上血腥太重的确易让人产生不适,所以才晕厥了过去。 云清晓觉得这和说他是被吓晕的没什么区别。 对此他一边用膳填饱肚子一边为自己辩解:“我的确没见过昨晚那种场面,但我又不是胆小如鼠,这样说显得我特别没用!还不如说我是晕血呢……” 因为还有包括靖节军在内的事需要善后,加上应津亭摆明了不把自己这个皇帝当回事、甩手什么都不管,所以云清寒不得不从昨晚忙到云清晓醒了都还没闲下来,这会儿也就只有应津亭在陪着云清晓用膳。 听到云清晓发自内心的辩解,应津亭笑了笑,有些正经地说:“昨夜罗浮池边那场面的确有些震荡人心,你又身子弱容易受外界影响,而且在室外天冷,你还没吃上饭,刀剑消停后一放松下来,一时不支晕了过去并不奇怪,没事儿。” 云清晓眨了眨眼,狐疑地瞅他:“你怎么突然嘴这么甜?” 应津亭感到冤枉:“我自打和你坦诚了心意,何时嘴不甜过?不过你若非要说……可能是因为我这会儿惦记着我们的赌约,想把你哄高兴了,让你履行你输了的承诺吧。” 云清晓想起这事:“……” 他埋头吃饭,吃饱喝足后还是不提赌约的事,只问既然一切尘埃落定了,涉事各方的处置是个什么章程,他有些好奇。 应津亭便道:“秦王已伏诛,随秦王谋逆的万杉军依律处置。禁军护驾无能,也有所罚,钱家的禁军统领之职自然是干不下去了。” “钱太后、章太后众人回了景华宫,她们昨夜本也没参与什么,逮不着把柄,往后既没了应棠棣这个大旗,也没了爪牙,就此作罢。我母妃既然在大受‘刺激’下恢复了‘神智’,那就封为太后,往后也移居景华宫。昨夜枉死秦王刀下的宗亲丧仪由国库出钱负责。” “此外,靖节军潜伏宫中虽然于律礼不合,但事先有皇帝同意,无可追究,反是靖安侯携靖节军勤王有功,自然要厚赏。靖安侯胞弟云二少爷为制服秦王出谋划策,亦当有封赏……” 云清晓挑了下眉:“还有我的事呢?” 应津亭笑道:“自然有你的事。不过这些赏罚我也弄不清楚具体章程,懒得去管,吩咐下去由你哥这靖安侯主理、各部司协同收尾了。” 第100章 云清晓啧了声:“发散联想一番,这似乎有点像我哥要接任摄政王的意思,其他大臣们肯定犯嘀咕呢。” “旁人如何想我倒无所谓。”应津亭目光温和地看着云清晓,“只要清晓你知道,我当真无心皇位、还已经做好了从那上面下来的谋划,不会和你哥斗起来让你为难,你能安心,对我而言就够了。” 云清晓觉得应津亭的眼神有点烫人。 他轻咳了声,端出在讲正事的作派,继续和应津亭聊道:“其实,你要是有心当个好皇帝,我哥也不会和你斗……” “不,我不可能是个好皇帝,也没那份心。”应津亭并不犹豫,“清晓,我并非因为你才做出的这个决定,你不用有负担。我早前便说过,我从一开始便是唯恐天下不乱地登上皇位、准备搅浑水后就撒手不管了。而确定对你的心意后,我更庆幸我们之间不存在这方面的矛盾,你顾忌帝王身份,正好我不要那身份……我们果然是天作之合,无比投契。” 云清晓:“……” 他感觉,他在很努力地说正事,应津亭在很努力地谈情说爱。 “你……你说你已经做好了谋划从皇位上下来?”云清晓找着话题,说着也是真好奇,“什么谋划?” 应津亭逗他:“你猜猜?” 云清晓还真猜:“难道……昨夜秦王不是想逼迫你母妃指控你并非皇室正统血脉吗,你想顺势引起朝中猜忌,从而退位表示自证清白的决心?不对,这不太可行,说真的,眼下这局势,除非我哥挑头质疑你的血脉,不然朝中其他缩头乌龟肯定只想息事宁人天下太平,别说没影的事,就是你的出身真有疑点,那些人也能当没瞧见……” 闻言,应津亭顿了顿,接着说了实话:“其实……昨夜我母妃会出现在罗浮池边,倒也不是秦王安排的,她唱那一出,是我安排的。” 云清晓眨了眨眼,正想问应津亭好端端安排这戏码做什么,随即他突然想起来:“……你别说你是为了确保秦王一定会在昨晚动手,好赢和我之间的赌约吧……” 应津亭笑而不语。 云清晓无言以对。 片刻后,云清晓轻啧了声。 应津亭开了口:“正好说到这里,那我接着把我最大的秘密告诉你吧,想听吗?” 云清晓挑了下眉:“最大的秘密?” 应津亭说:“你之前不是有问过我,怎么确保怀帝当初会把我从南颖要回来吗……因为当初我让影卫给他送了封信,当然,不是以我的名义,而是以莫须有的‘知情人’的名义,信中写了个秦王的把柄,这把柄与我的身世有关。” “怀帝为了有机会拿捏反抗秦王,不惜冒着刚登基就被秦王忌惮的风险,主动提出并且坚持发国书把我这个昔日的九皇帝要了回来。南颖那边以祈福之名扣了我十五年,我都及冠了、大宛也要人了,还不让我回来就有点想要开战的意思了,但南颖皇帝年迈,当下并不想打仗,我便顺势被放了回来。” “而我那能当秦王把柄的身世……说出来有些磕碜。” 四十年前,永安皇帝驾崩,秦王扶持三岁的平德皇帝登基,表示为了更好的辅政,于是入主了前朝与后宫交界的揽明殿。 二十二年前,当时的宋太妃宋茹是平德皇帝后宫里圣宠渐衰的妃嫔。平德皇帝的妃嫔太多,宋茹是宫女出身没有家世底气,因着貌美被临幸宠爱了些时日,眼看平德皇帝来得越来越少,还没有子嗣的宋茹便着了急。 某日宋茹在后宫荷花池边偶遇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那男人瞧着不像宫中侍卫,言谈间很是风流浪荡,宋茹本应该喊人捉拿,但她发现那男人眉眼间……竟是与平德皇帝有些相似。 因为子嗣问题急糊涂了的宋茹顺水推舟和那莫名出现在后宫的男人有了来往,直到被秦王发现了,宋茹才惊骇地得知那个男人居然是永安皇帝——本应该已经死了十八年的永安皇帝! 永安皇帝自年轻时起便荤素不忌、格外风流,无心政事却醉心享乐,后宫不够,他还十分喜欢出宫微服着寻花问柳,也是因此结识了秦王,还破例把秦王带回了宫。 嫖客与男妓、风流的帝王和男宠之一……永安皇帝和秦椒年轻时却倒也当真有过彼此动心的真情,为此永安皇帝为了让秦椒放心,不惜配合了秦椒提出的离谱假死、托付江山的戏码,而秦椒在事成后竟也没有杀了永安皇帝以绝后患,而是把人豢养在了揽明殿了。 然而好景不长本性难移,永安皇帝很快就后悔起来,想念从前自由的花花世界了。秦椒因此震怒,将永安皇帝锁在了揽明殿。 直到多年后永安皇帝意外找到了漏洞,趁秦椒不在溜出了揽明殿,轻车熟路来到了后宫——已经是他儿子平德皇帝的后宫了,但永安皇帝若是那么讲究的人,也做不出过去那些离谱至极的事。 永安皇帝溜出去的第一回便遇到了宋茹,觉得这偷偷摸摸私会实在是有意思,后来又溜出去几回,终于被秦王发现。 这回秦王没有留情,他杀了永安皇帝,让史书上本已死在了十八年前的永安皇帝真的去死了。然而就在他准备杀了和永安皇帝私会的宋茹时,宋茹有了怀孕症状。 秦王此人,心狠手辣,唯独因着过去在南风馆见多了隔壁青楼的妓子怀孕后的惨烈下场——虽然他男子身怀不上,但见多了却也物伤其类——故而对有孕之人多两分手软。 第101章 而且当时石没羽也在秦王身边,念及石没羽的出身和能耐,诸多思绪影响下,秦王不仅没有杀了宋茹,还帮她掩盖了与人私会的痕迹。 后来宋茹转投钱家的禁军统领、再后来装疯卖傻多年,不仅是在后宫举步维艰的缘故,也是担忧秦王反悔、哪天就对她下了杀手。 如今对云清晓坦诚自己的出身,应津亭笑着摇了摇头:“我这身世,蔑伦悖理,名份上的父皇其实是我兄弟……自己想着有时都觉恶寒。所以早前你问我那回,我没同你说。” 云清晓听得五味杂陈,轻声问:“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应津亭无所谓地回忆:“四岁那年除夕宫宴,秦王来抱着我逗了会儿,我母妃吓得在宫宴结束后哀求秦王给她个痛快,本没有带我同去,我自己无聊待不住,宫人又看得不牢,我溜出去正好撞见偷听到的。” 不想让云清晓为难,所以应津亭转而接着说:“不过我这身世就算大白天下,也正如你说的,朝中不会有人愿意闹大,何况说起来我也的确是皇室血脉。所以,我没打算用这事来谋划,只是出于坦诚,说与你听听罢了。” “实不相瞒,清晓,我打算送你哥靖安侯一个攻打姜颖两国的好理由。” 云清晓一愣。 南颖整个国土都是从前大宛的疆域,而且当年陈家为了行事,利用他们的爹云振庸对陈家故友的信任给他下过药。而南姜当年勾结陈家攻打大宛,最后也瓜分走了几座大宛的城池。云清寒和云清晓的爹娘最后死于和姜颖两军的对战——所以,云清寒自然是想要攻打南颖和南姜的。 但没有理由。 大宛自己承认了颖国的建立,姜国瓜分的城池是和颖国合作分走的,这么多年过去,连“拿回国土”的理由都不能用。 但开战需要一个正当理由,除非云清寒带着靖节军以私人而非大宛的名义去打,但若是那样,和叛国无异,也和当年的陈家没什么差别了,云清寒不会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行事。 应津亭对云清晓笑道:“届时我没有了皇帝的身份威胁,还能帮你哥实现名正言顺向姜颖宣战的夙愿,你哥总不会再那么瞧不惯我了吧,你也就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你说好不好?” 云清晓轻咳了声。 不过他还未说话,正好走进来、听到了最后这席话的云清寒先自门外已经开了口:“陛下此话何意?” 应津亭没再兜圈子,他说:“当年大宛送平德皇帝的九皇子前往南颖为质时,九皇子不过五岁,连个熟悉的宫人都没能被颖国允许带进去。” “十五年过去,回来的九皇子早已大变样,若是有消息自颖国和姜国传出,说送回来的这九皇子其实并非真的大宛皇子,真的九皇子早已被害死在南颖,送回来的这个人——也就是我——其实是姜颖两国合谋设局假冒的,就为了谋夺大宛的天下……这理由,可足以名正言顺宣战了?” 云清晓错愕:“你……这也太豁得出去了。” 云清寒也沉默片刻,然后开口:“理由足够,但届时陛下要如何应付局面呢?” “我不必留下应付,待我的影卫按着这些年的筹谋,在姜颖两境和长陵城内挑起了流言蜚语后,我直接消失、坐实了心虚潜逃便足够了。有清晓在,靖安侯不至于将错就错拿我祭旗吧?” 应津亭看着云清晓,莞尔道:“清晓,届时我一无所有,就这么个人能算资本了,来给你做男宠换口饭吃可好?” “……”云清晓被呛了一下。 云清寒一时也很是无言以对。 然后听到云清晓一本正经地计划道:“男宠姑且不提,来做个侍卫倒是可以,正好你陪我去百花村吧。” 应津亭尚未确定“百花村”具体在哪儿、云清晓又是为何要去,不过下意识先答应下来:“好啊。” 云清寒却骤然变了神色:“清晓……” 云清晓笑了笑:“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夜罗浮池边感官受到的冲击太大,总之……我恢复记忆,想起来以前的事了。” 第42章 云清晓想起来了,他的确就是从前的云二少爷,失忆之前就已经玩闹了十八年,难怪先前那么轻松就融入了纨绔公子哥的状态。 他是胎穿的,甫一睁眼便以新生儿的视野瞧见了这个世界,但接收信息的能力和记忆力又还是穿越过来之前十八岁的状态,所以很多婴儿本不应该记得的事,他都知道。 比如说,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桑榆晚带回大宛,成为云家二少爷的……他并非桑榆晚和云振庸亲生的孩子。 他的双亲来自南姜深山一个避世不出、近似于桃花源记所载的地方,那地方名叫百花村。 平德十九年,为了给身中剧毒的云振庸找解毒的药材,怀胎九月的桑榆晚冒险独身前往南姜深山,一路疾行奔波,在深山老林里找到药材的同时,放松下来的她终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然后她被一个即将临盆、名叫丹溪的女子救了。 丹溪自称出身百花村,曾是百花村的圣女—— 百花村避世上百年,早已不知外界朝代,推崇信奉百花神,每二十年就会挑选一位五岁的圣女进入神祠接受教养、侍奉百花神左右,直到这位圣女年满二十五岁,新的圣女被挑选出来,上一任圣女便可在村中择一位满意的夫婿、卸任圣女之职。 第102章 当时桑榆晚听到这里,还以为是村里信奉的百花神有异,才让丹溪临盆之际都要逃出来。 但丹溪摇了摇头:“不,我们信奉的百花神只是一尊神像,她静静地、慈悲地守护着村子,并非有私心的邪神。” “所谓圣女接受教养,其实只是被选中的圣女在神祠中自学祖上传下的书稿,那些是当年百花村先人们从外界携带保存下来的,书稿不多,先人祖训也说只有心志坚定的人才能够研学,后来便有了唯有圣女能够研学后向族人传授的规矩。” “圣女的确会失去二十年的自由,但在神祠供奉百花神期间与余生皆受村中照顾、无需自己耕种桑织,还能研学先人们留下的书稿,村中以此为殊荣,并不苛待圣女。” 桑榆晚问下去:“那你为何……” “因为圣女之职在我这一代开始出现了问题。”丹溪说,“圣女需要担负起护佑村中风调雨顺的职责,但从我成为圣女的第十年起,村中开始出现怪事……” “新生的孩子们有的四肢不健全,有的眼耳口鼻不正常,体弱多病的孩子也多了起来。到我卸任的时候,十个新生孩子中已经起码有一半都是如此。” “村中对我这个圣女本就有不满,而就在一个月前,才上任一年的新一代圣女竟是心口绞痛猝亡。族人们更加觉得是我这个圣女没有侍奉好百花神,招致神灵降罪数年,所以他们将我关在了神祠,不给饭水,想要让百花神决定我的下场……” “我的丈夫因为偷偷给我送饭,被抓住后失足摔死了。至此,我已经彻底成了不祥之人。可我的孩子即将出生,我只能冒险逃跑,朝着村子边缘一直走一直走,我走出了村子,又走了好远,然后看到了晕倒的你。” 桑榆晚当时听了,敏锐地意识到百花村里的问题——避世百年,村中人互相结亲,亲缘关系越来越近,而近亲结合下畸形新生儿增多,并不奇怪。 丹溪听到桑榆晚轻易便想到了缘由,一时悲伤又欣喜若狂:“那么,只要不再避世、不再村内通婚生子,就不会再有新生的悲剧了是吗?我要回去,我得带族人们出去……” 但丹溪没能回到她的村子,因为她腹中发动了。桑榆晚为她接生,途中发现丹溪在逃离百花村期间因为饥饿曾误食过有毒的野果,毒素在丹溪生产、体质脆弱之际彻底爆发,丹溪勉强生下孩子,只来得及听到孩子极其微弱的哭声,留下一句哀求,便撒手人寰了。 丹溪说:“求求你,如果可以的话,延着我的来时路,找到百花村,将真相告诉我的族人们……” 桑榆晚答应了她,埋葬她后延着林间足迹,辗转半日找到了百花村。 但百花村排外,若不是桑榆晚身怀六甲还抱着个半死不活刚出生的婴儿,瞧着没有半分威胁的样子,百花村民甚至不会容许她靠近。 桑榆晚那时还惦记着云振庸中的毒,加之奔波下来自己身体也虚弱,所以并未和百花村民周旋,直接丢下近年村里畸形儿越来越多可能的原因、建议他们要么出世要么就别再村内通婚,然后带着丹溪的孩子转身离去。 回程路上,桑榆晚自己的肚子也发动了,她独自生下了九月早产的幼子。但幼子先天不足,出生前随母大悲大痛辗转奔波,出生后的当下又无环境呵护,竟是刚出生没几个时辰便没了气息。 桑榆晚带着满身悲痛,只能将幼子就地埋葬,然后虚弱地携丹溪的孩子继续往回赶。 回到大宛靖节军中后,桑榆晚本想有朝一日分得出心神了,就再回百花村去瞧瞧,但直到死的那天,都没能闲下来,自己的身子都没空养好。 桑榆晚惦记百花村的事,却又分身乏术还面临死劫,只能在遣人送云清寒和云清晓回长陵之时,将丹溪和百花村之事与所绘山中路图封于信中,交给年长一些的云清寒保管,让他待将来云清晓至少年满十六了,再交给他看、由他自己定夺。 虽然对外宣称云清晓是她和云振庸的幼子,但对内,桑榆晚并没有瞒着包括云清晓自己在内的家人的意思,她坚持坦诚才是与至亲相处之道,欢喜与苦痛都当同享。 只是孩子年幼时毕竟心智不成熟,所以当年桑榆晚本是想等云清晓大一点了再亲自与他说,但她没那个时间了,以一封信的形式也是实在没办法。 除了给云清晓留的信之外,桑榆晚也给云清寒留信说了实情,本是叮嘱他过些年再打开,但云清寒当时慌乱于双亲的悲势,偷偷提前打开了信,得知了弟弟的身世,以及母亲嘱咐他将来回百花村看一看。 ——这便是云清晓口中“百花村”的由来了。 云清晓是胎穿来的,早就知道这件事,等到了十岁、按理来说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之后,他见他哥实在没有跟他说身世的意思,便自己故意去云清寒屋子里“意外”翻出了桑榆晚留下的信。 此时云清晓坐在炭火边取暖,对云清寒说:“以前不是说,祖母在时不远游,而且我没点自保能力,出门你不放心,所以要等你安排时间陪我去吗……哥,祖母现在回了玉章山、不会因为我们发愁了,应津亭陪我一起去百花村,路上你也不用担心我的安全问题,所以你就别劝我了吧?” 云清寒沉默片刻,却还是忍不住说:“即便要去,也不急于一时。按方才陛下所言,这天下很快又要乱起来了,此般情形下,即便百花村里的人还是固守在里面,你也不便劝他们出世,不如将来天下太平了你再去。虽然你身上还有‘明日散’的毒要解,但那毒这么多年了,不急于一时……” 第103章 听到这里,应津亭眉头皱起,插话道:“毒?” “这个我待会儿跟你说,不是什么大事。”云清晓安抚了应津亭,又跟云清寒讨价还价,“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但凡是要出门的事我都想到了就忍不住马上去做,而且百花村这事这么多年了,再耽误下去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天下太平’总没个具体期限,不若我先去百花村瞧瞧状况,好歹心里有个数,若是村民们早已自行出世,那我们也少再惦记一件事。” “至于‘明日散’,虽说是不多影响身体,但毕竟算毒,能解了自然是早解了好嘛,你说是不是?” 云清寒不语。 应津亭尚未理清状况,但不妨碍他帮着云清晓达成目的,所以他思索了下,开口道:“我有个影卫擅长易容伪装,我可以让她假扮成我待在宫里直到事发,反正我本来就是个没人熟悉的皇帝,不容易被察觉有异。” “哪怕她伪装出点纰漏也不打紧,只要‘假皇子’事发前她没被人逮住真身,事发后此前的纰漏倒也正好坐实‘假皇子’之事。” “而我闲了下来,随时可以陪清晓前往那百花村,正好赶在事发、天下大乱前出门,路上也太平。我陪着清晓出了门,靖安侯不用分心照顾家里的幼弟,趁着这段时间正好准备应付事发,皆大欢喜。清晓觉得呢?” 云清晓觉得应津亭十分贴心! 就是云清寒的脸色不太好看:“陛下什么都不知道,倒是很热衷掺和臣子家事……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后面这话自然是问云清晓的。 云清晓想了想:“这都十二月了,月底过了年走吧。” 云清寒操心道:“不若开春后再说,到时候天气暖和,免得你在路上生病。” “天气暖和那还得等几个月呢,到时候都该准备打起来了,出门反倒没那么太平。应津亭方才说的有道理,趁事发乱起来之前出门,路上轻松些,而且我反正是窝在马车里面,冻不着!”云清晓琢磨着。 云清寒拿他这很有主意的样子没辙,而且若是云清晓打定了主意要去百花村,的确宜早不宜迟,话说得也对。 “罢了,那你便年后出发吧,此去至少能把‘明日散’的毒解了,往后说不准还能有个正形。”云清寒道,“届时还望陛下在路上多多照顾他。” 应津亭:“应该的。” 说完了这事,云清寒又关心了云清晓的身体,云清晓表示他这会儿消化完了过往记忆,又吃饱了饭,状态好着呢。 云清寒还有正事要办,本就是听人传话说云清晓醒了,所以特意过来看看,确定了云清晓没事,他便带着对这糟心弟弟的满腹愁绪离开了其雱院。 云清晓不好意思地瞧着他哥的背影:“我哥这跟养儿子似的,因为我老是有操不完的心……” 不过云二少爷心大,也就多愁善感了这么一小会儿,然后就看向应津亭:“呐,你方才大方和我分享了你的身世,我也礼尚往来,跟你说说我的吧!” 应津亭闻言有些意外,因为按理来说云清晓这靖安侯府二少爷的身世很清楚明白,不似能有什么隐情的。 而云清晓愿意告诉他隐情,其中意味让应津亭倍感期待,他正要捧场地请云清晓说吧,又听云清晓不慌不忙地用很云淡风轻的语气说:“说起来,等我解了‘明日散’的毒,莫名其妙错绑到了你身上的系统也就能解了,到时候你也能轻松了。” “……”应津亭这下不仅是意外了。 他错愕地看着云清晓,片刻后才敢迟疑地轻声开口:“清晓,我……觉得你似乎……没有怪我在这件事上骗了你?” 应津亭既不急着问“明日散”,也不急着问他怎么知道“系统”的存在,更没问明日散和系统解绑的关系,反倒先在意他有没有因为此前的隐瞒而生气,云清晓看着应津亭当下的模样,就算有气估摸着也撒不出来了。 何况云清晓的确没生气。 “你也不算骗了我吧,只是没有明说系统二字,借了巫蛊之术的名头而已,重要信息都没落下,所以我才能一恢复记忆就意识到系统是到你身上了。也说明你本意不是瞒我,只是系统的存在的确匪夷所思,你想省点事罢了,我以前也没跟家里说过这事儿。”云清晓很想得开。 应津亭想了想,多辩解了一句:“我没有明说系统的存在,也是怕你接受不了,反倒觉得是我在胡诌,我不想让你以为我在故弄玄虚戏耍你……真没生气啊?” 云清晓挑了下眉:“陛下您都愿意给臣当男宠了,臣哪还好意思生气啊。” 闻言,应津亭忍俊不禁,顺势提到:“说起来,我们之间还有个赌约……” “我方才是不是说要跟你分享我的身世来着,你还听不听了?”云清晓很不欲盖弥彰地打断。 应津亭从善如流颔首:“当然,洗耳恭听。” 云清晓便把百花村的事同应津亭说了。 至于“明日散”这毒——当年他生母丹溪逃离百花村,途中误食毒果,毒素影响了腹中胎儿,云清晓一出生便中了毒,虽然时间不长但幼儿体弱,桑榆晚没能救下中毒已深的丹溪,但就地取材勉强保住了云清晓的命。 那就地取的“材”便是一种名为明日散的草。 这草既可以入药也可以做毒,有麻痹知觉乃至涣散神智的作用,剂量合适可以短期替代麻药用在成人身上,但对于刚出生的孩子来说,再小的剂量也实在有些重了。当时实在没办法,桑榆晚只能用明日散吊着云清晓的命,回到靖节军中后再深入医治。 第104章 云清晓一岁多时,桑榆晚发现了明日散在他身上的副作用——他集中精力时会承受不了乃至晕厥。 虽然桑榆晚也不知道才一岁多的云清晓为什么那么专注地想要去拿笔。 总之,明日散在云清晓身上没能代谢干净,反倒有点浸入了骨髓的症状,成了毒。 桑榆晚把这件事也写在了留给两个孩子的遗信中,说她原本是打算等云清晓年纪大一点了再瞧瞧症状,若是“明日散”仍然影响云清晓,她便带云清晓重回南姜深山长有这野草的地方——明日散这毒性影响不大,宿主不高度集中注意力的话就不会调动出毒素影响心神,也不难解,用明日散的草根药浴至呕出毒血,大抵也就几日功夫的事。 唯独难在明日散并不轻易可见,她过去那么多年也只在书上和那山里见过,唯有南姜山中气候适合其生长,旁的地方都种不活。而且明日散草根不似草叶那么□□,根茎若是出土要不了三日便会腐坏,所以若要用草根药浴,非得病人亲自前往不可。 当年一是云清晓年纪太小不能承受进一步医治,二是桑榆晚也的确分身乏术,所以她最后只能一股脑都写在了留下的信件中,将医书上有关明日散的图文载录也都附上,留给云清晓和云清寒将来想办法。 因为“明日散”这毒的确除了不能太集中注意力之外,其他时候没什么存在感,云清晓习惯了之后更是自在,过去也没那去南姜山里解毒的好时机,所以云清晓和云清寒本是打算将来把去百花村和解“明日散”的毒两件事一起干了。 听云清晓这么一解释,应津亭想起来了初识时云清晓因为念书而晕过去了的事。 应津亭不由得懊恼:“我之前还笑话你……” “哦,对,那我得多记一件仇。”云清晓轻松道。 应津亭轻咳了声:“那,这毒和系统的关系?” 云清晓知无不言地解释:“这个系统其实从我出生后吃下明日散的草汁起就绑定上我了。” 当时系统自称“flag绝对不倒”系统,表示根据宿主穿越前的性格和穿越后的体征状况,宿主往后flag倒塌的可能性十分之高,所以系统来帮助他了! 云清晓当时挺无语的。 更无语的是,系统绑定完之后出现了一个问题——虽然穿越之前云清晓已经满了十八岁,但穿越过后他还只是个婴儿,系统不能强制未成年宿主,只能在宿主年满十八岁及之后重新绑定进入使用。 云清晓就仗着自己未成年,肆无忌惮地跟系统套话,最后真让他套出来了—— 就算他成年之后,系统能够强制他了,但只要他自己别瞎立flag,系统就没有权限强制他执行什么,而系统在确定宿主没有“无法专心做事”的身体症状、意即解了“明日散”的毒后,系统继续绑定宿主的前提条件就不再存在,也就可以解绑了。 所以,云清晓原本是打算钻空子,等到自己十八岁了就试试利用系统帮他解毒。 因为系统说可以控制他的体征数据嘛,那说不定不用泡草根药浴也能帮他把明日散毒素逼出体内。而明日散毒素没了之后,系统也就解绑、不能再约束他了。 真是一举两得! 云清晓本来拿系统当金手指来着,没想到临近十八岁前撞了脑袋,在十八岁的第二天醒过来,错过了系统换绑,失忆了也想不起来自己有过系统,更没想到这系统还能绑定出错! “说起来……你也挺倒霉的。”云清晓唏嘘地打量应津亭。 应津亭失笑:“最开始我也觉得,但后来反倒是我靠系统解了身上的毒,而且要不是这系统,我们或许都没机会结识。只是可惜,如果系统还在你身上,你这‘明日散’的毒也就不那么麻烦了。” “本来也不麻烦,到时候泡几天药浴就行了。”这一点上云清晓想得开。 不过他琢磨着有点犯嘀咕:“我都怀疑是不是系统故意的了,毕竟如果它不绑错的话,被我钻了空子就完全影响不到我了……哎,你现在能跟它对话吧,问问它!” 应津亭依言问了,但是系统不承认,还让宿主不要无理取闹。 云清晓听了应津亭的转述:“……到底谁在无理取闹啊!这个系统这样子工作不会被销毁的吗!” 应津亭轻笑。 过了会儿,应津亭再度不慌不忙地重提:“清晓,这些事也说完了,那我们的赌约……” 云清晓把脸往手心里一埋:“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现在才回过神来,我被你算计了!你特意安排了你母妃去挑衅秦王,就是为了确保秦王昨夜一定会有行动!” 应津亭诚恳地点头:“是的。所以……” “愿赌服输,来吧来吧。”云清晓脸抬起来,眼睛一闭,“亲吧。” 应津亭看着云清晓颤动的睫羽、微微抿紧的嘴唇,俯身靠近过来,然后一个轻飘飘如羽毛挠过手心的吻就落到了云清晓额头上。 云清晓微微一怔,睁开眼睛抬眸看向已经撤开的应津亭。 应津亭悠悠道:“放心,清晓,我这人很知进退的。当男宠的,最怕惹了少爷恼羞成怒了……” 云清晓哑然,又忍不住笑:“你真是……过来。” 云清晓对应津亭勾了勾手指,应津亭心头重重一跳,下意识重新凑近了。 然后他的脖颈被云清晓抬手圈住,云清晓有些青涩又带着点破釜沉舟意味地仰脸,往应津亭唇上亲了一下。 第105章 比应津亭方才那个落在额头上的吻也没重多少,亲完了之后云清晓一边撤手一边强装镇定:“连亲人都不会,要你这个男宠有什么用……” 应津亭握住云清晓的手,重新吻了下来。 第43章 这年除夕,宫里没有设宴,老实得跟鹌鹑似的群臣们各过各的,应津亭是直接在靖安侯府过的。 虽然云清晓叮嘱应津亭当着他哥的面时收敛着点,但云清寒一看到他俩就嫌腻歪,突然觉得这俩早点出远门也挺好。 然而真到了正月初六,云清晓要走的时候,云清寒又忍不住一反常态地啰嗦,把先前叮嘱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娘留下的信拿好没有?里面的舆图和明日散的图解要收好。” “你确定记得要怎么解毒对吧?” “此去把毒解了就行,百花村里不论眼下是何情况,你都别冒然干涉。” “左右还是那句话,姜国境内很快也会不太平,百花村民此时出世未必是好事,继续避世好歹当前的人能够平安。而且当年娘已经把新生的孩子畸形越来越多的缘由告诉过村民,若他们这些年仍然死守,便意味着他们本就不愿出世,你若去劝说,既无意义,还只怕会招惹祸端。” “以自己的安危为上。” “若是没找到百花村,也不要在外耽误时间,及时回家来。” 云清晓难得听云清寒这么念叨,老老实实点头:“好,哥,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吧。” 此番出行,只有云清晓和应津亭两人,外加一辆马车。剑霜和剑刃想要跟随,云清晓让他们俩留在家里跟着他哥,说不准趁乱世风云起还能建功立业。 虽然没带人,但他们出门带足了金银,一路都在路过的城池里新聘请车夫帮忙赶马车,钱货两讫也免得多个人同行、后面不好安置。 宫里有影卫阿七假扮应津亭坐在皇位上,云清晓这靖安侯府二少爷也没那么受人关注,所以云清晓和应津亭低低调调地离开长陵,没引起旁人注意。后来应敏行和蔺采樊他们几个到府上找云清晓出门玩,才得知云清晓自己又带着侍卫南下玩去了,说是南边暖和。 虽然理由是靖安侯府瞎编应付人的,但越往南走,的确也没长陵那么冰天雪地的冷了。 云清晓和应津亭一月中旬的时候抵达了鹤城,他们的马车也就放置在了这里,转而换船渡江,用做好的假身份先到了南颖。 重新买了马车准备去南姜时,天下风波已经四起了,云清晓和应津亭在客栈中都听到有人议论。 说是前些日子姜国国都、颖国国都和大宛国都三城同时在一夜之间被撒了漫天诉冤状,状子上说曾经被大宛送去颖国当了十五年质子的大宛当今陛下其实并非当年的大宛九皇子,姜颖两国合谋狸猫换太子,想要不费一兵一卒谋夺大宛江山! 随着漫天诉冤状一起的,还有流言四起下消失的大宛皇帝——这个时候消失了?!那不是心虚是什么! 虽然姜颖两国拒不承认,但大宛靖安侯主事,携大宛宗亲世家与朝臣们诘问姜颖,要求他们交出已经逃跑的假皇帝和他们大宛可怜的九皇子的尸身。 沙场硝烟即将燃起。 云清晓和应津亭就在山雨欲来风满楼中,按着当年桑榆晚留下的路线,进入了南姜的某一座深山。 马车在山里行进不便,越往里走越是骑马也不行了,云清晓就被应津亭带着用轻功赶路,外界的阴谋诡计被甩在了山林之外。 他们先是途经了当年桑榆晚亲手埋葬了自己亲生幼子的地方。那地方长了大片的野草,已经找不到近十九年前被填平的坟茔了。 进山之前,云清晓特意和应津亭一起去买了上香用的东西,现在对着野草地烧了纸上了香。 确定火苗都熄灭后,云清晓放下了一个拨浪鼓,然后继续往里走,他们看到了云清晓的生母丹溪的葬身之地。 桑榆晚留下的信中说她把她埋在了一棵长得似菩萨低眉的百年老树下,来之前云清晓本来以为可能不太好找,毕竟这形容有些过于虚浮了,但到了地方他才知道形容得极为贴切,一目了然。 当年桑榆晚在丹溪的遗体边洒下了就地取材的花种,既防有野兽出没侮辱遗体,也是为了后来更好找到地方。那些花种开出了火红的花,年年败了又生,此时与低眉老树一起相映成辉。 云清晓和应津亭照样上香烧纸,磕了个头。 接着他们在附近找到了明日散这种草。 云清晓说:“我小时候最开始觉得,明日散的‘明日’是说我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所以很有些不服,赌气似的故意折腾,想试试多大程度会难受得晕过去。” 应津亭拔着草,确认草根被挖出来:“后来呢?” “后来我就想开了,我觉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的‘明日’也挺好,是目光短浅了点,但我高兴就行呗。”云清晓愉快道。 应津亭轻笑。 拔了些草根后,他们继续往里走,然后在一个多时辰后从豁然开朗的林间小道钻出,看到了百花村——一个僻静得仿佛没有人烟的百花村。 云清晓和应津亭本来是想,借给云清晓解毒、向百花村借宿几天,正好观察一下百花村当前的状况,他们又要如何应对。 但没想到走进了村子,好一会儿才在靠近挂有“百花神祠”木匾的屋子外看到几个年迈的老人。 第106章 老人们瞧见生面孔,也有些惊讶,眯着眼睛半是戒备半是辨认:“你们是?” 其中一个老人指着云清晓,突然大惊失色:“这孩子长得像……” 云清晓的容貌和他未曾说过话的母亲丹溪有些神似的地方,老人们因此放下了戒备,反倒变得有几分拘谨起来,仿佛他们才是外来客。 据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云清晓和应津亭得知,村子里的人这些年并没有固守原地等待着百花神拯救,除了这些不愿意离开的老人之外,其他人早在十年前便陆续出去了。 十九年前丹溪逃出神祠,之后一个身怀六甲还抱着一个孩子的女人来告诉了村民们真相,起初村民们都不愿意接受、更不愿意离开百花村。 但丹溪的上一代圣女站了出来,她先是带了几个人出去试探,之后花了近十年时间总算说服了村子里其他大多数人,百花村因此冷寂败落,但不再互相通婚的村民们也没再生下畸形的孩子。 出去的村民们惦记着留守不肯离开的老人们,每年会分批回来看看他们、也送回生活需要的物资,加上老人们自己在村子里继续耕种的一些,生活倒也无虞。 得知云清晓需要地方药浴治病,一位老婆婆领着他前往村中一间屋子,说:“这是当年丹溪圣女卸任后,和她丈夫住的屋子……我们对不起丹溪一家,当年愚昧无知,把村子里的异象都怪到了她身上……可丹溪已经不在了,我们只能把她的牌位放到神祠百花神身边祭拜赎罪……” …… 明日散这草的草根泡了水后味道十分奇怪,像是新鲜草药混合了一挑子的糖块。 云清晓本来觉得泡一泡而已、压根没有难处,然而闻到这样一桶水后实在觉得敬谢不敏,不敢脱衣服…… “清晓?”应津亭催促。 云清晓面露苦色:“泡完了以后我不会这辈子都带着这味道吧?那我还不如不解毒了……” 应津亭非常感同身受地提议:“那要不我陪你泡?和你共进退。” 云清晓很感动,但是拒绝:“谁知道这东西没中毒的人泡了以后会怎么样,你别闹。” 闻言,应津亭失笑:“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好意思和我共浴,所以才拒绝我。” 云清晓:“……” 这人脑子里没个正经事! 最后云清晓还是泡了明日散的草根水,虽然很抗拒,但他觉得要是副作用明显的话,他娘留下的书信里应该会提一提吧…… 云清晓宽衣解带的时候,应津亭也不知道非礼勿视,就毫不避嫌地同屋看着。 云清晓:“……你出去!” 应津亭一本正经地提醒他:“我看过你身子了,还摸过……说起来你也看过我,我们这和洞房过了也没太大差别了,什么时候成亲呢?” 云清晓叹服应津亭的逻辑,匆忙脱了衣服泡到明日散草根水里去了。 开始药浴之后,云清晓就分不出神和应津亭插科打诨了,毕竟是解毒,对身体还是有不轻的影响,云清晓靠在木桶里昏昏欲睡,草根水也在过程中颜色渐深,应津亭陪着过一会儿就换换水。 第一天泡了八个时辰,云清晓都没工夫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泡皱了,最后被应津亭从浴桶里抱出来,他也没精力纠结风花雪月那点不好意思,整个人都倒在应津亭身上。 如此又泡了三天,期间应津亭重新去拔过明日散的草根回来。 第四天泡得快要结束,云清晓一想到明天还要继续就莫名悲愤,浑身也难受得要命……好在临出浴前,云清晓突然喉间腥苦,呕出了至关重要的毒血。 下一瞬,应津亭和云清晓都听到了系统公事公办毫不拖延的通知:【宿主您好,经检测,您当前体征已不符合绑定本系统、接受本系统辅助的前置条件,故本系统即将与您进行解绑。在此祝愿您前程似锦。解绑倒计时,九十九,九十八……】 这也佐证了云清晓身上“明日散”的毒确实解了,应津亭也不用再受系统约束了。 “没事了,清晓。”应津亭怜惜地擦拭云清晓唇边沾染的污血。 云清晓抓着应津亭的衣襟借力,说出憋了许久的“大话”:“我跟你说,我这之后打算开始学习医术,我一定能成为一代名医!” 第44章 云清晓打算学医术这件事,是他正经下的决定,虽然“一代名医”什么的的确还是云二少爷放大话的习惯,但他确实想要朝这方面努力一下。 学武的话,他年纪大了不行了,也吃不了那份苦。 当然也不是说学医就不苦,但苦的方式不太一样,云清晓有点心理准备,而且即将十九岁才开始学医又不晚,他还有家学渊源这条捷径! “明日散”毒解了之后,云清晓又昏睡了两日。应津亭从前在地宫时虽然没有专攻学过医术,但多少耳濡目染几分,又有桑榆晚留下的关于“明日散”的详解,所以对此倒是不慌。 第三日,云清晓醒过来,先吃了点东西充饥,然后拿出此行特意带出门的一本《论语》,顺顺畅畅地念完了一整本后,他把书当柴火顺手送进了熬药的炉子里,接着跟应津亭仔细说了自己的盘算。 他不打算回去找他哥了,他哥忙着行军打仗,他去了帮不上忙还要让他哥担心。而乱世之中,他这娇生惯养的少爷其实哪儿也不方便去…… 第107章 “我们去玉章山地宫好不好?”云清晓说,“祖母之前说过可以去,我就准备厚着脸皮去打扰她和封前辈了,地宫里有封前辈这个医毒圣手和祖传典籍,还有不被外界干扰的良好学习环境。到时候我们俩都乖巧些,免得被扫地出门……” 应津亭轻笑:“好,只要你带着我,去哪儿都行,我本也打算四海为家。” 于是云清晓给云清寒写信报平安、说去处,应津亭也给影卫们各自发了信,表示他搅弄风雨的谋划已执行完了,他往后也不打算再掺和,所以从此山高水远、影卫们自由了。 云清寒接到信后,沉默许久,最终给云清晓回了个“好”字,也不知道是在说同意了,还是在气云清晓离家前分明就想好了、却没有当时告诉他。 封雁秋和任纤宜这对分别了大半辈子的师姐妹,重逢后的确不尴不尬了一段日子,但云清晓和应津亭到地宫时,她们早已恢复亲密了。 看到两个年轻人,任纤宜倒是心情不错,封雁秋啧了声。 自此时起,云清晓和应津亭在玉章山地宫待了六年。 第一年,云清晓刚接触医书,虽然不会再专注一下就头疼难受了,但心理上还适应不过来,着实调整了好几个月学习状态。 某日,云清晓发现同一页书,应津亭背得比他快就算了,还快了足足一倍的时间!云二少爷要面子的劲儿上来,竟是一下子进入了学习状态。 应津亭时不时会陪着云清晓出地宫,也不走远,就在山里溜达,或是低调地入城里一趟,让云清晓能亲眼瞧瞧各种草药。虽然地宫里存有一些草药,但那些多是炮制过后的了,而且多为罕见药材,常见的反倒不多。 云清晓学着医术,偶尔给云清寒那边去一封信,表示还没忘记他这大哥。云清寒忙着打仗,回信时间不固定。 第二年,云清晓开始大胆接触针灸——认穴位对他而言不难,他擅长画人像,边画边记穴位,倒是很轻易就融会贯通了。 但针灸要下针,云清晓先是要练手腕的力,然后还要练胆量,先在专门的木人身上练,然后活人方面……应津亭就成了他的练胆“工具”,云清晓起初学针灸的针全扎应津亭身上了。 某日应津亭宽衣解带,看着云清晓手里的银针在他腰下游走,本来就心浮气躁,结果云清晓下针还不慎出了岔子,扎到了对刺激雄风不振颇有奇效的穴位。 应津亭:“……” 云清晓本来没意识到自己扎错了,直到眼前应津亭的身体发生了有些失礼的变化。 云清晓:“……” 他默默把银针取下来,去翻典籍:“我记错了吗……” 应津亭取走了他手里的银针,丢开了他攥紧的典籍,幽幽诱哄:“云大夫,你对我这个病人是不是有某方面的误会,怎么往哪儿治了?我觉得这种事情我们还是要分辨个清楚,你得还我清白。” 云清晓以失去自身清白的方式,还了应津亭当真不需要针灸刺激某穴位的清白。 第三年,在应津亭的陪伴下,云清晓出地宫的回数越来越多,常在玉城中摆摊治病,虽然他刚学没多久,但寻常小病尚且得心应手,而且学医本就不能闭门造车。 某日收拾了摊子准备回地宫,路过一成衣铺子,应津亭瞧着里面,突然说:“我还未见过清晓你穿红衣呢,想来一定格外好看。” 这年他们在任纤宜和封雁秋两位长辈的见证下成了亲,地宫里人少事少地走了个婚礼的流程。 云清晓着红衣果然格外好看。 他觉得应津亭也是。 第四年,八十四岁的封雁秋五感日渐衰退,秋日一个清晨,任纤宜发现她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 为封前辈办了身后事之后,云清晓和应津亭想着办法哄任纤宜打起精神,却还是没能留住已经同样老迈的祖母。 第五年初,任纤宜溘然长逝。 云清寒在此前接到了云清晓说祖母身体衰微的信,想方设法抽出了时间,奔袭前往玉章山地宫,恰好陪了任纤宜最后一天,以至于云清寒竟有些后悔,觉得祖母或许是再见到他、了了心事,便不再留恋人世了。 此后云清寒回到沙场前线,云清晓和应津亭又在地宫待了一年多,在即将待满六年的时候,他们封存了地宫,开始了真正的“四海为家”。 又过了几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天下局势再次平息稳定下来,原大宛靖安侯云清寒携日渐壮大的靖节军降服姜颖两国,三国版图合一。 当年昭明帝应津亭无故“失踪”,三国交战,大宛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最后稀里糊涂把没掺和罗浮池宫变、尚存的应姓宗亲中的恭王世子应敏行推上了皇位——虽然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皇帝当得还不如秦王在世时的傀儡皇帝,人选并不重要,但即便如此,皇帝是个结巴本身于国体而言也有些草率了。 可若是不推举一个有明显缺憾、随时退位让贤也很合理的皇帝,将来怎么能和和气气把靖安侯推上皇位呢?朝臣和宗亲们都不想罗浮池宫变当夜的事再发生一回了。 这不,三国版图合一,靖安侯回长陵当日,皇帝应敏行便主动退位让贤,朝中人也是纷纷附和。 三辞三让之后,大宛改弦易张,靖安侯云清寒登基,改国号为靖,延续国都长陵,册封大宛末帝应敏行为敏王,君臣相宜。 第108章 此后,云清寒大刀阔斧整肃朝堂,同时发信催他那不知道怎么脚程那么慢的弟弟回长陵。 三个月后,云清晓回到长陵,快要而立之年的人了,也在江湖里走了这般久,却还是一副赤忱烂漫的模样。 他笑眯眯地说:“哥,你册封我当了王爷,别忘了把我的王妃也记上玉牒啊。” 云清寒看着站在云清晓身侧比他高出一个头、肩也宽些的“王妃”应津亭,只觉得眼睛疼。 “罢了,糟糠不可弃,你们相伴这么多年,给他个名分也应该。”云清寒说。 “糟糠”这词给云清晓逗得笑个不停。 应津亭见云清晓心情轻松,便也忍不住笑了笑。 云清寒让云清晓选一个喜欢的地方建他的王府。 云清晓摆摆手:“用不着,靖安侯府还在就行,我和我的糟糠就回来看看哥你,待不久,过段时间我们就走了,外边自由自在的,我们习惯了。” “糟糠”应津亭无奈地揉了云清晓的脑袋一把,云清晓抓着他的手晃了晃。 云清寒装没看到他俩之间的小动作:“还要走?” 云清晓点头:“嗯,将来我懒得走了,应津亭也背不动我的时候,我们就回来养老,这之前我还要当一代名医呢!” 云清晓和应津亭回靖安侯府住了大半个月,这期间在长陵见了见从前相熟的人。 剑霜和剑刃这些年跟着云清寒征战,没攒出大功绩——他们没有接受过专门的军中训练,只能跟在将士们身边做点后勤,上不了前线自然干不出大事,云清寒也怕他俩万一出点事,将来没法把人还给云清晓——但小功劳还是有的。 云清晓当年就没带他俩远游,如今更是不会让人回到自己身边做寻常的丫鬟和小厮,所以剑霜留在了宫里做负责宫城事宜的女官,剑刃捞了个军中小统领职位。 云清晓还见到了已经是敏王的应敏行。 应敏行当过皇帝,又退位让贤,经历了大起大落,却不见愤慨不平,只是相比当年稳重许多。他还是对云清晓打手势比划,叙了旧,又说托了是云清晓故友的福,当今陛下才对他这般宽仁,不然新帝登基,还活着的旧帝着实尴尬、不死至少也得禁锢自由,哪像他还能在长陵城里溜达。 云清晓觉得应敏行这安稳的性格也挺至关重要。 除了应敏行,当年云清晓在长陵还有蔺采樊、种惟和谢藏三个狐朋狗友,但此番回来都没见着了,不过应敏行说他们仨都还活着,只是改朝换代、新帝变革,他们的爹官职有变,三个这么多年也没多支棱的公子哥随家里四散赴任了。 不过总归在靖国国土上,有缘自会再见,尤其是云清晓反正要继续和应津亭四处游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碰上了故友。 离开长陵那日,应津亭悠悠打趣:“王爷就这么随我这糟糠离开长陵这锦绣窝了啊?” 云清晓笑盈盈地亲了他一下:“可不吗,我俩继续悬壶济世、行侠仗义去!” 天下之大,无拘无束,俱是云清晓和应津亭所愿往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