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节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作者:云闲风轻 文案 正文完结 每晚18:00更新,段评已开 预收《贤德妇》和《首辅的继妻重生后》求个收藏 沈棠宁是个没落的侯府嫡女,她虽性情温柔安静,生得妩媚娇艳,在京都城众多名门闺秀中名声却并不好,十五岁时叔父为攀附高门替她定下一门显贵婚事。 然而一场意外,已有婚约的她竟在一场宴席上与镇国公世子有了夫妻之实。 镇国公世子谢瞻年少有为,俊美如芝兰玉树,与首辅孙女从小青梅竹马,只等女方及笄之后两人完婚。 可事情传扬开后,双方只能各自退了先前的婚事,镇国公府派人来到平宁侯府提亲。 从提亲到请期,从头到尾未婚夫谢瞻都未曾出现过。 三个月后,心灰意冷的沈棠宁挺着大肚子匆匆嫁到了镇国公府。 新婚之夜,沈棠宁忍着泪意对挑了她的盖头就要冷漠离去的丈夫道:“世子放心,等我生下孩子之后,便立即与你和离,绝不耽误纠缠。” 谢瞻脚步一顿,仍旧冷着脸离开。 - 谢瞻是迫不得己娶了沈棠宁,于他而言,沈棠宁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贪慕虚荣、水性杨花的女人,妻子,甚至是孩子的母亲。 他对她没有丝毫的感情,如果不是因为孩子,他想他根本都不会踏足她的院子。 孩子月份越来越大,谢瞻来她院子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便发现她虽话少,性情却安静温和,从不刁难他人。 对他竟也未曾记恨,温言软语,体贴关怀备至… 相敬如冰地过了一些时日,谢瞻又想既然孩子都有了,沈棠宁也不愿和离,若她以后能改了从前的坏习,他可以考虑和她继续搭伙过下去。 直到那晚上元夜,满街灯如昼,他亲眼看着他那大着肚子的妻在河边放了一盏荷花灯,秀丽的眉眼温婉虔诚。 妻子走后,谢瞻鬼使神差将荷花灯打捞上来,然而灯盏上写的名字却根本不是他—— “仲昀哥哥,愿你福寿绵长。” 仲昀,她前未婚夫的字。 谢瞻撕碎了手里的荷花灯。 *傲慢与偏见,先孕后爱,真香打脸 *少男少女谈恋爱,男女主性格都有缺陷。 具体表现为男主脾气暴躁刻薄,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前期也是真看不起女主,女主性格弱身体弱,难过了会哭(不是作者认为这是女主性格缺陷,是因为评论区骂女主总哭),不是钢铁侠不会憋着,两人整天吵架那种,评论区每天都骂,接受不了慎入,慎入,如果进来了发现难看还要骂我,对不起删评,我也不是什么活该就被骂的。 *注:相敬如冰为相敬如宾谐音,取其相反意思意为男女主之间相处冰冷没有感情 2022.12.22留 ----预收分割线—— 1.《贤德妇》 母为长公主,父为定国将军,裴翊家世显赫,且生得丰神俊朗,颇有才干,及冠后更得圣旨赐婚,娶皇后侄女沈若宓为妻。 婚后,沈若宓虽出身不佳,却美貌贤淑,替他操持中馈,孝顺双亲 只性情过于端庄无趣,裴翊除了尊重责任,并不倾心于她。 二人平日里除必要之事,极少有话题。 一月之中,同房的日子亦屈指可数。 夫妻一载, 算是举案齐眉,还在长安城中成了一段姻缘佳话。 裴翊本以为,他与沈若宓的这场政治联姻会像他的父母般一辈子凑合着过下去。 直到某一日,他偶然听母亲长公主将妻子叫到跟前,言语之间,颇有怨怼,责怪她嫁进府内一年无所出,若再如此,便要为儿子纳妾。 当夜,沈若宓便往他书房中送了一碗鹿肉羹。 帐中妻子柔顺婉意,夫妻相谐,持续三更方歇。 事毕,裴翊低头看着妻子粉润的脸颊与眼角的倦怠之色,存了怜惜温存之意,正欲灭灯歇了。 谁知,妻子却起身姿态恭敬地道: “不敢打扰您休息。” 说罢,竟穿上裙子径自走了。 后半夜,裴翊郁闷地再未睡着。 - 裴翊不知,沈若宓早在成婚前便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她暗暗恋慕裴翊,为了与他做一对恩爱夫妻,婚前刻苦研习大家闺秀的做派讨他欢心。 可新婚之夜,裴翊便毫无怜惜地与她做成了夫妻。 往后的日子里,人前,他温和知礼,与她相敬如宾。 人后,他冷淡薄情,甚至随手丢掉她亲手为他做的香囊 沈若宓的一片芳心期许,便在他日复一日的冷漠中渐渐凉了。 …… 罢了,一辈子就这么凑合着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高岭之花被打脸 *一个男主越来越爱,女主越来越冷的文 2.《首辅的继妻重生后》 沈含珠十三岁时父亲不幸亡故。 手拿一纸婚约的她懵懵懂懂从乡野踏入京城,投奔太子少傅、内阁次辅徐恪。 三年守孝期满,徐恪如约娶含珠为继妻。 人人都为次辅娶了一个愚鲁村妇而感到惋惜。 徐恪大含珠十六岁,他儒雅温和、霁月光风。 会亲手教她读书识字、四艺礼仪,得他照拂,蒙他垂青,是自卑怯懦的含珠在少女时期唯一的光芒。 为了配得上他,她苦习礼仪与琴棋书画,即使她根本不喜欢礼法的约束。 婆母的轻视,妯娌的欺辱,她甘之如饴,将心里受的所有委屈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在他面前努力收敛性情,做一个娴静大度安分守己的好妻子。 嫁到徐家五年,丈夫外热内冷,忘不了曾经的白月光,她从未走进他的心里,而偌大的徐家亦始终无人瞧得起她。 积劳成疾,郁郁寡欢,一场风寒轻易要了她的性命,临死前的含珠懊悔痛苦不已。 一睁眼却回到十六岁与徐恪刚成婚那一年。 气红了眼的含珠直接将侮辱她的弟媳孙氏一脚踹下了高台。 这一世,她再不要做那个懂事乖巧温柔体贴贤良淑德更窝囊没用的沈含珠!! 管屁用?她要活得舒心自在! - 自妻子诞下两人长子之后,考虑到她年纪尚小,徐恪准备服用避子汤。 可偶然一次发现,含珠竟先他一步服用避子汤。 不光如此,对他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热情,接连几夜理由众多,语气柔婉而坚定—— “今夜我身子不适,夫君去书房歇着吧。” “我来了月事。” “累了,不想。” …… 再后来,她似乎还生了要和离,回乡下自立门户的心思…… 徐恪神色复杂地对着镜子沉思。 莫非,她是嫌他老了? 3.《嫡兄》 栖宁生得一副冰肌玉骨,妩媚动人,却因是外室带进谢家的外姓女,自小不受宠爱。 嫡母面慈心冷,父亲死后,还时常苛待于她。 一日,大兄谢承州自战场得胜归来,满府欢欣雀跃。 谢承州小时便极厌恶栖宁,对她从没好脸色,栖宁心知肚明,更加如履薄冰。 但大兄恪守礼节,严谨自制,在外人眼中是一名极端方的君子。 从前,栖宁也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那一夜,她跪在大兄面前,红着眼求他: “阿兄,求你救救他,我愿做任何事。” 孰料大兄却一改往日的端方,勾起她的下巴,轻笑着反问:“任何事?” 对上他阴沉掠夺的眼神,栖宁面色刹那苍白。 (男女主在关系存续期内没有爱情,不是骨科不是骨科不是骨科)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天之骄子 朝堂 先婚后爱 主角视角沈棠宁谢瞻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2节 一句话简介:先孕后爱,真香打脸 立意:婚姻是互相包容 第1章 绿釉狻猊博山炉中香雾冉冉升着。 房中密不透风,茜红绣鸳鸯的床帐低垂轻曼,烟香甜腻。 架子床上双影交叠,衣衫散乱,钗横被翻。 整个人仿佛置身火炉之中。 热,好热。 心口燥热难耐,喘不上气,似有把火正从身体里,由里而外熊熊烈燃。 汗出如浆,浑身黏腻,仿佛是什么终于要破土而出。 “不……” 沈棠宁娥眉颦蹙,忍不住紧紧抓住身下锦被,樱粉的唇动了动,呜咽出声。 那人若有所感地顿住。喷洒着酒气的粗重鼻息在她面上停留了一瞬,似在打量什么。 香肌如雪,汗湿的发丝一缕缕黏在她红润的面庞上,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凌乱的衣衫下少女柔美的曲线若隐若现,呼之欲出。 这无疑是个极美的女人。 沈棠宁从微微透入眼睛的光线里,隐约看见一张陌生的男人面孔。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双狭长的凤眼,幽黑的瞳仁冷而灼烫地与她对视着。 她不安地挣扎起来,沙哑的喉咙中却仿佛失声般,难以挤出一声破碎的呼救。 疾风骤雨倏地倾盆而下,她仰着头,突然难以自抑地哭出了声来。 而后,失去了意识。 海浪一波波地侵袭着、拍打着, 又是那种熟悉的,溺水濒临窒息的感觉。 惊慌失措中,她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可下一刻,那浮木竟化作了一双壮硕的男人铁臂,将她死死地箍在了怀里。 她吓坏了,拼命地想要挣开逃生,冰冷的潮水又很快漫过她的头顶,将她彻底打落海底。 …… “你这样的身份,只配做我的妾。” 房内没有点灯,幽暗的光影照着床上少女一张满是泪痕的香腮。 她乌发凌乱,雪白的身子青一块紫一块,蜷缩在被子里,望向床边那个正在穿衣的男人。 “可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她颤声。 “想给我做妾的女人,多得是。” 下巴陡然被人捏起,他居高临下,轻蔑而赤裸的打量,令她几乎羞愤欲死。 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上,更是一字字吐出她这辈子都未曾听过的,无比刻薄冷酷的话语。 “可像你这样不知廉耻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她脸色登时煞白,瞪大双眸摇头。 “不!不是我……我没有勾引你!” “你还狡辩!呸,你这专勾男人的狐狸精!怕是忘了自己还与有我儿婚约,你当真不要脸!” 萧老夫人在她脸上打了一掌,接着,有人将她推搡于地上。 谢家人指着她窃窃私语,“这水性杨花的女子,未出阁便与男人私通,珠胎暗结,那身子还不晓得被多少男人沾过!谁知道她这腹中的孩子是不是我们谢家的种!” 下一瞬,叔母郭氏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指着她大声叱骂:“不争气的东西,这些年我供你吃供你穿,你竟大着肚子都爬不进镇国公府的门,我要你何用!早晚有一天我把你和你那瞎眼的娘都赶出沈家的家门!” “不,不——” 蓦地,窗外一声鸡鸣起,沈棠宁从梦魇中惊醒过来。 天边,东方既白,霜白的天色中一丝熹微刺破天际。 镇国公府中披红挂绿,寒冬腊月里竟花彩缤纷,碗口大的牡丹、粉菊围着园子回廊铺了遍地。 一大清早,寒气尚浓,府中小厮仆妇们皆着新袄新衣忙活起来,却个个来回行色匆匆,噤若寒蝉,面上不见喜色。 静思院中,新妇已坐在镜台前。 梳头的丫鬟是镇国公夫人王氏院中的丫鬟,今日被她的主母特意打发来为新妇梳妆,新妇姓沈,出身平宁侯府,听闻未出阁前乃公认的京都第一美人。 便是名声不大好,但凡是见过她的人无不感叹她容有殊色,冠绝京华。 丫鬟很是好奇,这京都城是何等的富贵繁华,天子脚下,光是后宫佳丽三千人,美人更是数不胜数,一人眼里一个美法,这新妇究竟该美成什么样,能被众人公认为京都第一美人? 趁着梳头的间隙,她便按捺不住好奇频频向那菱镜中望去。 可惜铜镜模糊,新妇似乎亦是心事重重,蹙眉低眼,只能看到她两道细浅的弯眉微微颦蹙着,长睫乌浓,眉眼间似有忧郁之色。 “奴婢帮世子夫人簪根金钗。”丫鬟恭声说。 “不必过于华丽,素净些就好。”另一边沈氏陪嫁的丫鬟提醒道。 梳头丫鬟在妆奁中寻摸到支如意双喜蝙蝠玉凤头,扭头时终于找到机会将视线扫向了新妇。 只这一眼,她便像被什么劈中一般瞪大双目,愣愣地呆在了原地。 新妇的样貌,的确用不上过于华丽繁复的头面钗饰…… 窗外柔和明晰的光落在新妇瓷白的面容上——那张脸似乎过于苍白,却奇异地另有一种血气不足的柔弱之美,她缓缓抬起眼睫望向她,“咣当”一声,丫鬟手中的金钗跌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鸣响。 丫鬟回神,慌忙拾起地上的金钗跪下道:“世子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无妨,起来罢。” 片刻后,响起一道低柔清润的声线,这声音听着便叫人心尖一酥,很是悦耳,只透着股中气不足,暗暗印证了丫鬟的猜想。 这位世子夫人,身子不是很康健。 一只手落在她的腕间,将丫鬟虚虚扶起,丫鬟摸不透新妇的脾性,连忙站起来,立在一旁唯唯应是。 她知道这世间的美人脾气都是有些差的,譬如世子那位前未婚妻永宜县主。 新妇却好像并没有计较她冒失的打算,让她继续梳头绾发。 丫鬟一面梳头,一面忍不住又偷偷打量起了新妇美丽的脸庞,察觉到她眉眼间亦有疲倦之色,大约是昨夜没有睡好。 紧接着又朝新妇的小腹瞥去。 海棠红缠枝石榴花的袄裙下裹着一把盈盈的腰肢,才三个多月,尚未显怀。 世子夫人与世子是奉子成婚。 本朝对女子的名节虽没前朝那么多的束缚,但这未婚女子婚前便与男子私通,以至珠胎暗结不得不成婚一事到底为时人所不齿,放在何处都是供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何况是对于谢家这般注重名声门第的世家大族而言,自前朝上溯几代起,陈郡谢氏便是钟鸣鼎食的门阀贵族,本朝自开国以来,贵族势力衰微,谢家却也是人才辈出,兴盛不衰。 如今的谢家家主镇国公谢璁与今上隆德帝从少年时便交好,有从龙之功,谢璁嫡亲的姐姐孝懿谢皇后更是隆德帝的元后,帝后鹣鲽情深,自孝懿皇后三年前过世后至今隆德帝后宫依旧后位空悬。 世子谢瞻年少丧母,是姑姑孝懿皇后最疼爱的侄儿,与永宜县主常令瑶的婚事便是由孝懿皇后在世时亲自为侄儿择定的。 谢瞻年纪虽轻,却久历战场,战功赫赫,他不光生得英武俊美,更文武兼备,骁勇善战,尤其善骑射,能于万人之中取敌军性命,漠北的契人皆闻谢瞻丧胆。 永宜县主身为当朝首辅常俭的孙女,品貌俱佳,因时常出入后宫,深受孝懿皇后喜爱。 谢瞻每当回京都述职之时,无论走到哪里背后都有永宜县主的身影,两人是一对难得的璧人。 原本谢常两家预备等到半年后永宜县主及笄后便成婚,谁知三个多月前在东宫中,太子长子的周岁寿宴上,谢瞻与那平宁侯的侄女沈家大小姐在酒后误入同一间更衣室。 不久之后那沈大小姐便有了身孕,沈氏的叔母平宁侯夫人郭氏为了攀高枝,此后几次三番地带着大夫找上门来,逼迫镇国公府退婚常氏娶她侄女,否则便要让谢家永无宁日。 谢瞻与永宜县主的婚事是孝懿皇后三年前定下的,郭氏张口便要她侄女为妻,谢氏得知此事之人无不憎恶这贪得无厌的妇人。 何况谢氏门第向来只与贵族联姻,岂能看得起早已破落的平宁侯府,主母王氏坚持若要沈氏进门,只能为妾。 便是叫沈氏为妾先于永宜县主进门,也是抬举她了。 如此这般僵持了快要一个月,眼看着再不定亲侄女腹中的孩子都要藏不住了,这郭氏竟一不做二不休,无耻地将侄女已有身孕、镇国公世子始乱终弃的流言公诸于众! 永宜县主的祖父常俭常首辅乃两朝阁老,常家书香门第,看重名声,丑事宣扬出去之后,常首辅亲自来到谢家交涉,不久后谢家便主动与常家退了婚。 那厢沈家大小姐原先的未婚夫家,忠毅侯府萧家也与沈家大闹一场退了亲事,闹得很是不好看。 双方退婚后,谢家才仓促去了沈家下聘,三媒六聘没必要的步骤都省了,满打满算不过月余。 平宁侯夫人郭氏当初使尽了手段,在镇国公府胡搅蛮缠,甚至不惜毁坏侄女名节才叫她嫁进来,梳头丫鬟心道可惜,这样的一个美人,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为攀权贵不择手段的女人。 只是强嫁进来又如何呢,世子有不喜欢,从提亲到请期,从头到尾他都未曾去过沈家,这样的一段婚姻,不过是为了腹中孩子勉强罢了。 待梳妆更衣完毕,众人退下,只留下锦书和韶音两个大丫鬟伺候在沈棠宁的身边。 锦书询问道:“世子夫人,趁着时辰还早,我们不如把世子请过来一道用膳?” 沈棠宁想到昨夜那人离去的一张冷脸,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轻声对锦书道:“你亲自去吧。” 沈棠宁有孕,昨夜两人也不可能同房,新房布置在谢瞻常住的静思院里,昨夜从新房离开后,谢瞻便睡在了书房一夜未归。 锦书去了书房,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 “世子不在,小厮说他绝早便出去了,连早膳都没用!” 新婚第二日一早,按规矩新妇需得敬茶认亲,谢瞻连踏足沈家都觉晦气,又怎会去迁就她呢。 沈棠宁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谢瞻并不愿娶她,他是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本应娶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如今却为了孩子不得不妥协,娶了她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 这场婚姻,从一开始便是由她的叔母算计得来。 只是,即便她未曾打算在谢家常住,孩子总要姓谢。 为了孩子,他再厌恶她,她也不能由他如昨夜那般去践踏她的颜面。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3节 沈棠宁放下碗筷,去了书房亲自请他。 书房,是谢瞻的两名小厮长忠与安成在候着。 安成管家,他见了沈棠宁说道:“世子夫人,适才小人去寻世子了,世子有些急事,不如您先在房中略坐会儿?” 其实一早谢瞻就换上官服走了,两个小厮自然提醒,奈何主子恍若未闻,新妇新婚第二日一早有敬茶礼,谢瞻不该会不知道。 何况婚前朝中还放了他三日婚假,莫非是宫里出了什么急事? 这般一个等,一个寻,去寻谢瞻的小厮四下寻不到人,而那厢国公夫人王氏的如意馆中,谢家各房的兄弟姊妹、妯娌亲戚已是差不多三两到齐。 “世子该不会是已经去了吧?” 锦书看向窗外,连一向稳重的她面上都露出了焦灼之色。 韶音更是气得忍不住叫嚷道:“他怎能这样!大冷的天,丢下我们姑娘一人大着肚子在这里等他!” “韶音!” 沈棠宁低声轻斥韶音。 院子里的丫鬟和小厮闻言却都纷纷伸长脖子,有的往外面瞧,有的往屋里看。 看什么,不过是看沈棠宁的笑话罢了。 韶音气得直跺脚,又是委屈又是难过。 人人都道嫁进镇国公府是便宜了平宁侯府,可哪个晓得她们姑娘本与忠毅侯萧砚两情相悦,忠毅侯对她们姑娘更是情深意重,一片痴心,为了娶她甚至不惜与他的母亲萧老夫人抗争,就连得知他们姑娘怀了身子,都不顾萧老夫人的阻拦找到姑娘表示愿意继续娶她。 眼看姑娘就快要嫁进萧家,这才是一桩大好的姻缘佳偶,如今全被那镇国公世子给毁了! 等不到谢瞻,敬茶的时辰要到了,不能再耽搁,或许谢瞻已去了也不一定,沈棠宁起身去往如意馆。 出门后,恰巧王氏身旁的秦嬷嬷迎面过来接她。 待一行人到如意馆时,高堂之上已是座无虚席,个个翘首望向门外的新婚夫妇。 不过,来的只有沈棠宁一人。 谢瞻,他果真没来。 沈棠宁的目光在屋内扫过,心猛然坠了下去。 众人的议论声先是低下去,旋又渐渐高涨了起来。 这都什么时辰了,世子,他该不会连敬茶都不来吧? 谢瞻年少离家,性情素来傲慢自负,目中无人,这倒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若他不来,这岂不是意味着他不肯在父母兄弟与谢家的亲戚面前认下沈氏这个妻子,那可真是给了新妇好大一个没脸!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这位美貌新妇的身上。 第2章 这些目光沈棠宁都很熟悉。 有鄙夷的,幸灾乐祸的,看热闹的,好奇的,惊艳的…… 或许还有同情的。 从小到大,她就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女孩儿,不论去往何处宴席,总有人指着她在背后议论纷纷。 她知道,她与谢瞻,沈家与谢家,云泥之别。 她是卑贱的泥,她配不上谢瞻,是沈家要挟他娶了她,他深恶她、讨厌她。 所以即使他不肯在父母长辈面前认下她,她也丝毫不会感到惊讶。 只是往后,她在谢家的这段日子会很难过。 镇国公谢璁与国公夫人王氏一左一右坐于高堂之上,谢璁面色铁青,隐有怒色,不知是因为她这个不堪入眼的儿媳,还是因为儿子谢瞻缺席的缘故。 王氏看向回到她身边的秦嬷嬷,秦嬷嬷冲她摇了摇头,那意思是世子也不在书房中。 王氏眼中闪过一抹无奈。 “好了,新妇已到了,聒噪吵嚷的成何体统!” 王氏喝声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王氏接着看向沈棠宁。 昨日大婚,新妇子难免浓妆艳抹,今日褪下盛装,那娇滴滴的海棠红色妆花褙子衬得她雪肤花容,如一支凝露牡丹娇艳欲滴,站在谢家这济济一堂的芝兰玉树中竟也不输分毫,光彩溢目,照应左右。 若说唯一的缺点,大约便是沈棠宁纤纤弱质,人过于弱不禁风了些,看上去似乎有不足之症。 若要健康安稳地生下腹中孩子,只怕还得精心调养一番才是。 王氏心里百转千回,招呼沈棠宁坐到了她的手下,微笑着向她,也是向众人解释道:“阿瞻一早衙中有事,不得不出去了,他马上就回,大家略等等他吧,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都放婚假了还能有什么事,就谢瞻的身份,便是真有事属官也不可能来麻烦他,无非是他自己不愿陪沈氏敬茶罢了。 众人心知肚明,面上笑着打哈哈。 谢家这一脉有六房,唯有嫡出的长房、三房与四房常住京中,其余三房皆为庶出,分散在老家陈郡等地。 六房人口鼎盛,同气连枝,众人皆奉谢璁与王氏为主,平日里很是恭敬尊重。 是以大家都心照不宣,纵使再瞧不起沈棠宁的出身和平宁侯府的手段,还得给王氏几分薄面,毕竟是大喜的日子么,纷纷开始闲聊,恭维王氏,以及赞美谢瞻和沈棠宁。 从辰时一直等到巳时,整整一个时辰,连个谢瞻的影子都看不到,大家不由等到有些烦躁了,断定谢瞻不会再来。 沈棠宁甚至能听到身后妇人们对她的议论,有人也不知是嘲讽还是羡慕地,小声议论说:“一箭就上跺,我嫁进来都半年了还没怀上……萧家家世门第都算她高攀了吧,她怎么就这般走运?” 另一人冷哼着道:“人家可是京都第一美人,男人们都看脸的,哪管你肚里有没有货,你怎不跟她比脸?” “比脸,呵呵,比脸皮我是比不过她!” 沈棠宁衣袖下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在王氏看向她问话的时候,脸上却还要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回应。 家里的男人们大多有职务在身,不宜让他们久等,王氏叫人悄悄催了几回,眼看谢璁气得已是连茶都喝不进去了,王氏只能道:“罢了,这孩子一向公务繁忙,便不等他了,阿沈先来敬茶吧。” 沈棠宁由左右搀扶着跪到高堂之下的软垫上,先向谢璁磕头递茶,随后奉上自己亲手所制的贽礼。 “公爹。” 谢璁看着脚下儿媳美丽柔顺的脸,脸色稍缓,“快起来吧。” 沈棠宁再跪倒在王氏面前。 丫鬟递来茶盏,掌心触碰到盏底的那一刻,她毫无防备,被滚烫的盏底烫得双手蓦地一颤,险些打翻茶水。 身后的人群中发出一声女子的轻笑。 沈棠宁强忍住想要缩手的冲动,稳稳当当地将茶盏捧到王氏手里。 “礼成了,从今往后,你便是我谢家的媳妇。” 王氏亲手递给沈棠宁两套封红,谆谆嘱咐她道:“望你日后勤俭持家,贤良淑德,与夫君永结同心。” 沈棠宁低头做羞涩状,柔声应是。 敬完舅姑,接下来便是认人了。 沈棠宁捧着茶起身,莲步微移,由在秦嬷嬷陪在身边,路过哪一房,哪一房的主母向她介绍房中老小。 谢氏家族庞大,单说今日在这高堂之中,每房男女老少来人少则五六,多则十数个,想在短时间之内认清很是不易,认完一圈下来,沈棠宁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汗。 敬完茶,众人便各自散了。 王氏顾念沈棠宁怀着身子,看着已到晌午,便邀沈棠宁留下来一道用了午膳。 从如意馆出来时,日头高高挂着。 “姑娘……” 锦书和韶音两个大丫鬟都眼巴巴地看着沈棠宁苍白的脸色,两人心疼地想安慰,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没有可以依仗的娘家,又得不到夫君的尊重,从今往后,她们可怜的姑娘该如何在镇国公府立足啊…… 寒风拂于面上,吹动松墙旁一排琼花瑶草,袭来淡淡幽香。 沈棠宁一路静静看着。 许是因为这些都是意料之中会发生的事,其实她心中除了难堪以外,并没有多大的起伏。 若说唯一失望的两个人,可能便是她的叔父沈弘谦和叔母郭氏。 她怀着身子,王氏应当也不会让她出来应付亲戚客人,日后她深居简出,日子应当不会太难过。 何况,她接下来留在谢家的日子,至多还有半年了。 凡事总要往好处想。 沈棠宁轻轻吐出一口气,微笑,“别担心,我只是有些累了,想歇一歇,咱们快些回去吧。” …… “二嫂,二嫂!” 主仆三人走到一处幽僻的小径上,忽听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子叫喊。 沈棠宁转身时,恰有一阵风沙迎过迷入眼中,沈棠宁揉了揉眼睛,眼圈便有些发红了,抬起头时,一个身着天青色圆领长袍的少年男子已气喘吁吁地站到了她的面前。 沈棠宁仔细辨认。 “七叔?”她迟疑着道。 她的声音如她的人一般清润宛转,近看来,一双杏眼乌浓似水,雪白的面孔上竟无丝毫的瑕疵,比远看愈发精致美丽了。 没想到她才刚刚见了他一面,便能记住他是谁,少年脸腾得就烧了起来,不敢再多看,低头磕巴了下道:“原来嫂嫂还认得我,这,这是你的帕子吧?适才我,我在地上捡的。”窘迫地递给沈棠宁一方叠得方整的白绫帕。 锦书赶紧接过帕子,打开一看,帕子上绣着一簇娇艳的海棠花,确是沈棠宁的帕子。 “大约是被风吹了,如此,便多谢七叔了。” 沈棠宁福身。 谢七郎忙侧身不受,说道:“嫂嫂还怀着身子,不必虚礼!”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4节 说话间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起了沈棠宁。 谢七郎谢睿是四房嫡子,谢瞻的七弟,年纪只比沈棠宁小几个月。 沈棠宁还在闺中时谢睿便听闻过她的美名,传闻她容颜色如海棠,盛若牡丹,京都无人出其左右,可惜他一直没有机会得见芳容。 昨日谢瞻大婚,谢氏几个兄弟说谢瞻要娶京都第一美人了,纷纷摩拳擦掌地要去闹洞房,谢睿担心二哥不喜,便按着好奇只隔了人群远远地看过去一眼。 那夜,果然见新房中的新妇容光璀粲,气若幽兰,恍若宓妃仙子,只是盛妆之下的眼神里却是掩不住的忧郁哀伤,不仅不令人扫兴,反而让他情不自禁对她生出了怜惜、好奇之情。 谢睿这人也是有几分呆的,他看着自己的嫂嫂,居然就这么看忘了时辰,连兄弟们闹完何时走的都不知道,最后被二哥谢瞻一脚踢出了新房。 今日一早谢瞻还公然不与她一道敬茶,摆明了是给她难堪,她嫁进来时便被人指指点点,现在心里一定委屈极了吧,连眼圈都是红的。 昨夜闹完洞房兄弟几个背着谢瞻私下里议论,感叹美人美则美矣,可惜有个水性杨花之名,恐怕日后是个寡廉鲜耻,不肯安守妇道的。 谢睿却有种强烈的直觉,她不是旁人口中说的那样的女子,因为刚刚她敬茶时一颦一笑是多么地端庄知礼,丝毫不轻浮,或许她就是被郭氏所逼迫的,否则新婚那夜她一定会欢欢喜喜地嫁进镇国公府的大门。 谢睿说道:“二嫂你别难过!我二哥那人就那样,他脾气差,目下无尘,连我大伯都管不了他,你若是平白被他伤了心就不值得了!” 沈棠宁微诧。她记得她与谢七郎先前仿佛是素昧平生,并不相识,但他竟然肯在她最难堪的时候来安慰她、为她说话。 她不由抬起了头,望向谢睿。 …… 安成站在假山上,探出头去又仔细地确认了一遍,才转过身来对自家主子道:“爷,我没看错,那确实是世子夫人和七爷,就是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谢睿不忿的低语声从山下传来,“……他脾气差,目下无尘,连我大伯都管不了他,你若是被他伤了心就不值得了!” 安成顿时唬了一跳,心想这七爷怎么在背后这样妄议兄长,还是当着嫂子的面! 谢瞻面无表情,视线向山下扫去。 只见不远处鲜花遍地,一排劲松苍翠矗立,而借着松墙遮掩,一对少年男女正立于墙下的幽径之上,男子面红耳赤,女子眼噙粉泪,两人脉脉对视,不知在言语什么了。 安成觑着主子的面色,“爷,许是您上午没去敬茶,七爷对您有些小误会,您别放在心……” 话还没说完,谢瞻转身走了。 第3章 如意馆,王氏正在侍弄刚满三岁的小儿子十二郎,得知谢瞻回府后,立即打发人去把他叫了过来。 “今天一早你去哪儿了,我让人去催了你多少回,你怎么就是不肯回来?” “军营里有急事,我现在不是回来了。”谢瞻回着,姿态随意地坐到了一张玫瑰椅上。 “天大的事也不该就这么一走了之!才新婚第一日,你这样做让新妇情何以堪,让其他各房怎么想大房?” 王氏责备他。 谢瞻嗤了一声,“又不是我把刀架她脖子上,逼她嫁进来的。” “孩子总归是你的吧?” 谢瞻不语,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嫌恶。 王氏将小十二郎交给乳母抱走,叹道:“阿瞻,我晓得她不是你中意的女子,但如今事已至此,唯有将错就错。这两日我冷眼瞧着,她性情也并非郭氏那等蛮横无礼的妇人,便是有不足之处,日后也可慢慢改,可你在新婚第一日就当众落她的颜面,日后她在谢家将举步维艰。” 当然,谢瞻不会在乎沈棠宁过得舒心与否。 只是王氏觉得毕竟是一家人了,不愿意闹得这样不愉快,便又道:“你今日轻慢她,明日旁人便会轻慢她腹中的孩子,这个孩子毕竟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是长房嫡长孙,不论你们夫妻二人如何,孩子却是无辜的……” 王氏点到即止,最后道:“今晚新妇宴,你会来的吧,阿瞻?” 本朝风俗,新妇嫁到夫家第一日早晨有敬茶礼,而晚上则会有新妇宴,新妇需亲自洗手作羹汤服侍夫婿与婆家人,届时一家人都会到场。 沈棠宁有了身孕,自然不必她来下厨操劳,但若是今晚谢瞻能来,或许还能为沈棠宁挽回几分颜面。 秦嬷嬷望着谢瞻离去的背影,低声道:“也不知道,世子今晚会不会去?” “他会的。” 王氏说道。 - 沈棠宁住着谢瞻的静思院,谢瞻白天一整天都不着家,锦书和韶音起先还紧张地隔三差五地去打听打听姑爷何时回来。 后来一气之下懒得再去问,诅咒他有种就住在外面永远别回来住。 两人都劝沈棠宁借不舒服推了今晚的新妇宴。 “去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去伺候那些势利眼做什么!”韶音不赞同道。 锦书跟着附和,“姑娘体弱,身子又重,我看夫人不会为难您的。” “我看就是她为难的姑娘!”韶音恨恨道:“今早的热茶,难道不是她故意倒来欺负姑娘的?那茶盏盏底滚烫,她拿着那盏身就一点事没有,看看把我们姑娘的手心都烫成什么样了,虚伪!” 沈棠宁的手心早晨回来后确实被烫起了好几个燎泡,韶音边上药边心疼地掉眼泪。 沈棠宁知道两人都是为了她好,确然,对她来说,推拒了今晚的新妇宴是最妥帖的做法。 可是,不去,日后便不会被讥讽奚落,便能被人瞧得起吗? 谢家看轻她,是因她婚前有孕,不合礼法,叔母郭氏又费尽心机将她塞进谢家,被人称作不择手段。 她已失了名声,便不能再失礼数。 沈棠宁垂下长长的睫毛,看着尚且平坦的小腹。 她还是要去的。 …… 傍晚,暮色四合,瑰霞漫天,镇国公府的上房之中却是喧阗非常。 偌大的大堂之中,左侧是男人的席位,中间用大扇屏风隔断,女眷们簇拥着王氏坐于另一侧的主位,纷纷争相逗趣夸王氏的小儿子十二郎多么聪慧可爱。 只在沈棠宁进门之后,众人的说笑声忽地都压低了下来。 沈棠宁换了一身衣裳,粉衣绿裙,她生得娇艳娟秀,纤细高挑,身上便是随便披个麻袋都衬得十分好看。 不过有女眷认出来,她身上的这套衣服料子还是前几年时兴过了的织金缎,就连发上簪的钗子花式都十分老旧了,眼光中不由就带上了几分鄙夷。 虽说落魄了,好歹也是侯府出身的大家闺秀,怎的成婚了就连套珍贵的头面和身好的衣服料子都置办不起? 沈棠宁缓步走到王氏面前,给诸位夫人姑娘见礼,再从锦书手中端来只漆金攒盒,捧出盒中尚热乎的红绫饼与甜果子。 “这是儿妇亲手做的,请母亲,诸位婶婶与姑娘们品尝。” 众人分着尝了几口,入口果真绵软甜香,王氏笑道:“辛苦你了,你怀着身子,这些原不该你做的,快坐下歇着吧。” “还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做的呢。”有人嘀咕道。 王氏扭头瞪向那人,“住口,就你多嘴!” 谢嘉妤冷哼一声,扔了手中的甜果子,一副不稀罕的模样,和身旁的其它姊妹说话去了。 王氏对沈棠宁道:“她被我宠坏了,就这个德性,你别理她。” 沈棠宁却谦卑地道:“母亲别怪四姑娘,说来惭愧,烹制这些果子也的确不是儿妇一人之力,多亏了几位嬷嬷们帮忙。” 她轻言细语地说完,又为王氏亲自捧上倒好的茶水。 王氏多看了沈棠宁一眼。 长房一脉中,镇国公谢璁膝下至今共有三子一女,嫡出的谢瞻与谢十二郎,以及庶出的谢九郎。 谢嘉妤是谢瞻的四妹,也是谢璁唯一的女儿,从小自然是千娇百宠,金尊玉贵地教养着,是以也只有她敢直接当着王氏的面讥讽讨厌的沈棠宁。 一般新妇进门,大多是象征性在膳房里忙活着做两道菜,沈棠宁不光亲自下厨做了所有人份数的红绫饼和甜果子,还烧了一菜一汤,大家面上夸她心灵手巧,实际上心里都认为她是得不到世子的宠爱,才转而开始讨好王氏,谄媚逢迎。 其实王氏并非是谢瞻的生母,而是他的姨母。 十三年前,谢瞻的生母王大娘子在回王氏的老家琅琊探亲时不幸罹患急病去了,王谢两家本是政治联姻,谢璁与王大娘子虽无夫妻之情,但两家势力盘根错节,早已密不可分。 为了继续维系两大家族的往来,亦为了照顾彼时只有八岁的外甥谢瞻,保他世子之位不被外人夺走,王氏自愿放弃原先定好的婚事,嫁进镇国公府做了谢璁的填房。 十几年来,王氏对谢瞻视如己出,谢嘉妤是她养在膝下的庶女,就连小儿子十二郎,亦是在谢瞻立下赫赫战功,世子之位稳如磐石之后才生下的。 谢瞻与谢璁父子俩关系不和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谢瞻在府里连这个亲爹都不会放进眼中,却唯独对王氏百般孝顺敬重,从前他每年从边关回来,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王氏的如意馆给她请安。 沈棠宁讨好王氏,算是找对了人。 谢瞻来了,他几乎是最后一个到的。 女眷的宴席设在里屋,男人们则聚在明间,谢瞻来后,明间先是静了片刻,随后谢璁威严的斥责声响了起来。 “一早你又去了何处了?新妇敬茶你吊儿郎当不当回事,晚上的宴席也是最后一个到,你如今都当爹了,怎么还像从前一样目中无人!” “你也是当爹的,从前便不见你管我,今日你对我摆什么架子!”谢瞻冷冷道。 谢璁被噎得说不出话,指着他,“你,你——” 叔侄兄弟们忙纷纷劝他消气。 里屋,女人们却是见怪不怪,继续说笑。 只有王氏,在没人看见的时候,悄悄叹了口气。 沈棠宁收回目光。 少顷,丫鬟们陆续上菜。 沈棠宁坐在王氏下手的位置,正处于屏风的隔断处,抬眼恰好能看见对面宴席中,谢瞻坐在她的对面。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的目光忽而迅速向她扫来。 四目相对,沈棠宁避无可避,一怔。片刻,她仍是扬起嘴角,冲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比起新婚之夜的艳丽,今夜她穿得颇为素净,淡粉色的藕丝对襟衿衫,娇绿金丝镶边裙,鬓边垂着一支点翠垂珠金步摇,笑时明眸皓齿,杏眼柔媚似水。 谢瞻目光停驻片刻。 他也对沈棠宁笑了下,笑容中却有种毫不掩饰的,带着恶意的轻蔑与讥讽。 沈棠宁脸色一白。 她慢慢垂下了头去,其后,未再抬起头。 ……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5节 谢瞻是长房嫡子,也是整个谢家最有出息的子弟。 因了隆德帝与孝懿皇后的关系,他十四岁从军时,便已是名震关内外的三镇节度使耿忠慎麾下的一名左郎将。 在耿忠慎死后,他又逐渐接手了耿忠慎的职务,七年来多次征战抵御契族与各夷狄部落,几乎战无不胜,沙场之上更是时常身先士卒,悍勇异常,因此深得隆德帝的喜爱。 谢瞻常年住在边关,偶尔逢年过节才回家述职一次。 孝懿皇后为他定下亲事后不久便薨逝了,半年前战事停歇,谢瞻回京筹备自己的婚事,隆德帝便直接将他留在了京中,在禁军三大营之首的五军营中担任都指挥使。 三大营几十年前由成祖皇帝所创立,五军营中的士兵皆为各地抽调出来的精锐之师,与锦衣卫一样直接隶属皇帝,只听皇帝调遣,战斗力强盛,而谢瞻少年封将,意气风发,更乃其中佼佼者。 他虽是武将,却生得英武伟硕,俊美如芝兰玉树。 每回谢瞻回京述职,城中夹道两侧,以及附近的酒楼上都挤满了来看他的姑娘与妇人们,香囊荷包扔了一地。 女子们给他起了个爱称为谢郎,还常常为了这位谢郎,令疏理街道秩序的五城兵马指挥使司大为头疼,甚至不得不下了道禁令严禁百姓围观述职军队。 这几年来,谢瞻一直都是京都闺中少女们的梦中情郎,皇帝是他的亲姑父,父亲是一品镇国公,母亲是琅琊王氏的豪族贵女,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即使在宴席上,也从来只有旁人捧着他的份儿,他甚至都懒得去敷衍应酬,只是喝酒,不爱说话,偶尔吝啬地笑笑,对哪个兄弟都爱答不理。 昨天新婚之夜谢瞻没喝酒就离开了,兄弟几个喝大了,大家嚷嚷着今晚谢瞻要为迟到赔罪,谁敬都不能推,挨个给他敬酒。 因谢大郎外放不在家中,便从谢三郎敬到满了十三岁的谢九郎,轮到七郎谢睿的时候,谢睿端着酒走到谢瞻面前。 “七郎恭喜二哥娶妇,愿二哥与二嫂从今后比翼连枝,举案齐眉。” 谢睿弯腰,客气地道。 谢瞻淡“唔”了一声,看着谢睿,却也不接酒,而是懒散地斜倚到了身后的隐囊上。 “原来七弟还认得我这个二哥?” 谢睿诧异地抬头,对上谢瞻那双漆黑的,似笑非笑的狭长凤眼。 谢睿不知为何,后背微微冒出了一层冷汗。 说来,谢瞻这个二哥,他是从小到大都挺怵他的。 谢瞻比谢睿大半旬,大约是因为生母早亡,少年老成,平日里不苟言笑,脾气还十分严厉。 而谢睿性情谦和温吞,便不像其他兄弟似的爱凑上去,每每遇见,谢瞻都是这么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极少有见他露出其他表情的时候。 又兼他在外打仗时颇有些狠辣的声名在外,行事傲慢乖戾,是以谢睿对这个二哥,既敬且畏。 不过这种敬畏,近来因他娶沈棠宁时的种种傲慢,以及谢睿对沈棠宁生出的怜惜,让他对自己的这位二哥更多了几分不满。 “二哥说笑了,您是我兄长,我怎会不认?”谢睿客气地道。 谢瞻笑了一声,忽抬手拍了拍谢睿的后背。 他下手颇重,谢睿只觉背脊一沉,有些闷疼,接着身体不由僵硬起来,额头上也冒出冷汗。 “谅你也不敢。” 谢瞻嘴角笑着,目光却是冰冷如锥,从谢睿手里拿过酒盏,一饮而尽。 - 宴席散罢,沈棠宁回了静思院。 离开如意馆时她便征得了王氏的同意,静思院毕竟是谢瞻的住处,她住不惯,也不好叨扰谢瞻,想明日搬去一个更安静的地方安心养胎。 王氏觉着有理,便答应了。 自然,这些都是借口罢了。 静思院是谢瞻的住处,新婚夫妻住在一处那是天经地义,但沈棠宁与谢瞻没有感情,甚至,谢瞻对她的厌恶是从不加掩饰。 这种情况,沈棠宁再住下去就叫做鸠占鹊巢了,否则早晚有一天,她会以一种更加狼狈的姿态被人从静思院中赶出来。 因白日还要准备新妇宴,她掌心的烫伤处知缠上了几层纱布,一直没再处理,也不敢漏出来被人看见,锦书和韶音此时便帮她挑破手上的燎泡,上药后仔细包扎好。 忙碌了一天,沈棠宁分外疲惫,以为谢瞻还会如昨日那般住到书房去,就早早熄灯歇下了。 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到门外似乎传来一些乱哄哄的声音,锦书在呼喊她的名字。 沈棠宁想睁开眼,奈何实在太困。 许久,她终于挣扎着翻起身来,去摸索身边的衣服。 突然屋门“咚”的一声被人从外一脚踹开,那沉重的脚步声径直朝着里屋过来,还未等沈棠宁仓促披上衣服,“唰”的一下,帐子一下叫人拉开了个光明。 明亮的光线刺得沈棠宁闭目,忍不住抬手挡在了眼前。 寒冬腊月,屋门大开,冷风灌进来,裸露在外的两条白藕似的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沈棠宁单薄的身子打了个寒颤,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床前的谢瞻身形高大,双目冰冷冷地俯视着眼前乌发凌乱,衣衫不整的沈棠宁。 “滚下来。” 第4章 “滚下来。” 沈棠宁脑中“嗡”的一声。 她身上仅着中衣。 郭氏为她准备的衣服,薄如蝉翼,拢胸贴腰,领口都放得很低,以至于她中衣底下穿的粉色小衣都若隐若现,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谢瞻却如视无物般盯着她。 沈棠宁颤抖着手拉起被子,挡在胸口前,“敢问世子,有何事?” 她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般矫揉造作。 谢瞻眼中厌恶更甚,拂袖转身。 淡青的纱帐被他的掌风扫到沈棠宁的脸上,冷冷地刮得人脸疼。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滚下来!” 沈棠宁心跳如雷,很快穿衣走了下来,走到他的身后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谢瞻站在窗前。 “今早我没同你一道敬茶,你记恨我?” 你不止没和我一道敬茶,从提亲到请期,你甚至都未曾踏足过我沈家。 沈棠宁苦笑。 她不怨谢瞻,事已至此,怨他又能如何,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那一日,两人都喝多了酒,是她误入他的房间,稀里糊涂睡在了一处。 事后,他先是以为她是哪个不知廉耻爬他床上的丫鬟,一怒之下险些将她扼死。 得知她的身份后,谢瞻又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不会娶她为妻,若要负责,只能做妾。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毁了,失身给一个陌生的男人,且还是一个本有婚约的男人,已经没了清白。 但她有自尊,宁可一辈子到姑子庙当姑子也不会与人为妾,自甘轻贱。 所以当时她也告诉谢瞻,她不用谢瞻负责。 回沈家后,她喝了避子汤,只是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她还是有了身孕。 她想瞒着所有人把孩子打掉,大夫却告诉她,她生有不足之症,体质虚弱,若要打胎,恐一尸两命,无论如何都不肯为她配药。 郭氏得知后却高兴坏了,整日都盘算着要如今将她嫁进镇国公府,攀上豪族。 沈棠宁不想自己的孩子生下后被人骂作私生子,无奈之下,她只能由着郭氏去谢家商量亲事,事到如今,除了做妾别无他法。 哪知郭氏却异想天开,竟想逼谢家娶她为妻,她多次劝阻无果,本以为郭氏只是嘴上说说,而谢家也必定不会同意谢瞻娶她为妻。 如此僵持了快要一个月,眼看再不成婚孩子都要藏不住了,突然有一天大街小巷都流传出她与谢瞻婚前无媒苟合,珠胎暗结的流言。 事情越闹越大,有人说是镇国公世子始乱终弃,谢氏家风不正,也有人说是她和叔母郭氏不知廉耻,为了嫁进谢家不择手段,连自己的名声、颜面都不要了,逼得谢家不得不与常家退婚娶了她。 萧老夫人和萧砚的妹妹亲自带人找到在普济寺中躲避风头的沈棠宁,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叱骂她荡.妇,在寺中闹了个天翻地覆。 而谢瞻,如果说先前他待她仅仅是冷漠,如今他看她的眼神里则充满了轻蔑与不屑,他一定认为她是个满口谎言,寡廉鲜耻的女子。 沈棠宁却无力去解释这一切。 郭氏是她的叔母,两人同气连枝,郭氏所做的一切,在旁人眼中就是她所做的一切。 谢瞻也从来没有给过她解释的机会,他拒绝和她说话。 是以新婚之夜,她对谢瞻承诺,和他成婚,只是为了给腹中孩子一个名分。 生下孩子后,她便会立即与他和离,绝不耽误纠缠。 “我没有记恨世子。” 她如实说道。 谢瞻突然转过身来,盯着她,“是吗?” 他往前走一步,又走一步。 喉咙好像又被人掐住般,沈棠宁呼吸困难,护着小腹后退。 直到她后背撞到墙壁上。 “你以前在沈家,学没学过什么叫做礼义廉耻,是不是见着个男人就恨不得扑上去?” “谢家的男人,你就这么喜欢?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嫁的是谁,嫁进来第一天就敢勾引男人!” 沈棠宁难以置信。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谢瞻冷冷说道:“你心里清楚我在说什么。” 他的目光又是她熟悉的,冰冷而充满了憎恶。 沈棠宁无疑是怕他的,怕他突然手往下掐住她的脖子,又或者将她推倒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 她觉得他完全干得出来这种事。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6节 她蜷缩着身子,身体情不自禁地发抖,又因他适才那一番话脸上臊得发烫,一时冷,一时热。 她不是那样的…… “我不明白,”她努力抬起头,迎上他的眼睛,颤声道:“如果世子说的是我勾引七爷,白日里我的确与七爷说过两句话,但始终与他恪守礼仪,从未逾越,谈何勾引?” 这一整天沈棠宁的确见过不少男人,却只与谢七郎和他的小厮安成单独说过两句话。 她把每一句话都细想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说出过有歧义的话,莫非只要她与男人说话,就是她在勾引男人吗? “自古叔嫂不通问,你和我说恪守礼仪?” 谢瞻低下头,贴着沈棠宁的耳微笑道:“沈姑娘,你该不会是不知道你自己婚前的名声吧?” 他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少女体香,和那天意乱情迷时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掌下肌肤娇嫩细滑,稍微一动就能看到被他按出来的红印子,离得太近,甚至还都能看清她脸上一根根细小的绒毛。 幽幽烛光下,她眸如点漆,眼中闪着凄楚的泪意,一语不发地望着他。 谢瞻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哭,脸色慢慢变得僵硬。 男人看不顺眼,打上一拳便是,女人看不顺眼—— 尤其是眼前这样一个漂亮柔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他自然不能动手。 他不知怎么的就烦躁了起来,“哭什么哭,少在我面前装可怜,我不是谢睿,不吃你这一套!” “我告诉你,你既嫁了进来,就给我安分守己在谢家待到把孩子生下来!还有,明天你就给我滚出这个院子,离谢家人远点,别忘了自己姓什么,再让我再看见你恬不知耻地勾引男人,闹出丑事来,我必定亲手取你性命!” 说罢松了沈棠宁,冷着脸匆匆离去。 - 谢嘉妤昨晚和几个姊妹打马吊打到深更半夜,从早起到现在一直在打哈欠。 “茹表姐,一大早你来我这做什么?” 她翻开书案下藏着的话本子,没精打采地吃着点心。 冯茹忙给她递过去一枚梅花香饼,笑道:“妤妹妹,我这不是好奇嘛,听说昨天早晨敬茶礼世子没去,晚上新妇宴他可在?” 谢嘉妤瞥一眼冯茹,接过梅花香饼咬了一口。 冯茹殷切地看着她。 冯茹是府上的表姑娘,太夫人是她的姑祖母,四夫人是她姨母,太夫人过世之后,冯茹一向与谢嘉妤交好,不过再要好,世子夫人的新妇宴和敬茶礼她一个表姑娘也是没资格去的。 谢嘉妤回道:“去了。” 冯茹吃了一惊,说道:“去了?瞻表哥怎的就去了!” “这有什么稀奇,他的媳妇儿,合该是他去的。” 冯茹说道:“好妹妹,你年纪还小有所不知,我以前常听人说,你这位嫂嫂可不是个等闲之辈,那是——阎罗大王的妻,五道将军的妾!” 谢嘉妤疑惑,“你什么意思?” 冯茹却有些犹豫,“哎,要不还是算了,她毕竟是你嫂嫂,我也不过是听旁人说了些闲话……” 谢嘉妤被她勾起了好奇心,岂能任她算了,几番央求之下,冯茹仿佛抵不过谢嘉妤,凑到谢嘉妤耳边耳语一番。 谢嘉妤听罢却立马拉下脸,“茹表姐,你莫要胡说八道!那孩子是不是我二哥的,我二哥岂能不知?他那脾性难道能当冤大头?” 冯茹见谢嘉妤不高兴了,不禁有些讪讪的,忙又赔笑道:“妤妹妹说的对,我也是道听途说的,瞻表哥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叫人随意混淆了血脉?” 谢嘉妤不喜欢沈棠宁,但她容不得旁人诋毁自己的哥哥,便懒得再理睬她。 冯茹眼珠子转了转,又说道:“不过世子夫人在婚前,名声确实不大好,许多世家小姐家里办花宴茶宴都不爱请她,因她一去,说不准谁家兄弟的魂儿就被勾走了。我听说有一回她去蔡侍郎家三娘子的茶宴,没几日蔡三娘子的两位兄长都争着去沈家提亲,兄弟两个还在沈家打了起来,一家人闹得很是不愉快。” “便是说那忠毅侯萧家,一开始萧老夫人不同意忠毅侯娶她,忠毅侯为她屡次忤逆亲娘,放言若娶不到她,此后宁愿孤寡一生,萧老夫人被逼无奈,最后只能同意了这门亲事。” 见谢嘉妤似乎没有阻止她说的意思,冯茹才继续说道:“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世上会有女子如此轻浮,可是妤妹妹你想想,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一个女子不给那些男子暗示,男子们会巴巴上门提亲,甚至为了她忤逆含辛茹苦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 谢嘉妤气得猛一拍桌子,怒道:“岂有此理!我本以为她沈家只想攀龙附凤,没看出来她竟还是个如此轻浮的女子!” 冯茹忙劝道:“妤妹妹你先别生气,话虽如此,这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呢?世子夫人她毕竟是你的嫂嫂,你还是莫要因为外面那些闲言碎语与她生分了才是!” 谢家于沈家来说便是那等遥不可及的高门贵族,若是沈棠宁没有和谢瞻发生肌肤之亲,只怕沈家几辈子也攀不上他们谢家。 冯茹一番话,谢嘉妤对沈棠宁的印象更差了。 从前谢嘉妤倒是风闻过她的美名,说什么京都第一美人,新婚那日一见,她却觉得沈棠宁长得也不过如此。 小姐妹们聚在一起时私下也会议论,大家都说这位第一美人空有一副好皮囊,人却极是无趣,贪慕虚荣,和她堂妹一道去主家拜访,她身上穿着绫罗锦缎,她那妹妹却穿着不知是她几年前不要的衣服。 她那位叔母平宁侯夫人郭氏最爱带着她穿梭于各权贵世家,吊着人家得了好处,又不肯定下婚事,不知惹恼了多少世家贵族。 偏偏那些男人却一个个都跟中邪了似的愿意前仆后继地去捧着她,哪怕得不到也愿意白白给人利用。 昨天的时候她怀着身孕还特意下厨去讨好她娘,谁不知道大家族的新妇宴就是个名头,用得着她来显摆了? 谢嘉妤越想越气,想到郭氏上门逼婚时的那副丑恶嘴脸,昨天一早的敬茶礼二哥虽然没去,沈棠宁不是也迟到了,教他们一干人好等,这算什么,下马威? 又想到自己日后不仅要和这种女人朝夕相对,还得喊她嫂子,谢嘉妤就恶心极了,顿时也不困了,腾得起身走了出去。 不成,她得叫沈棠宁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的主子! - 沈棠宁一早就搬出了静思院。 王氏给她收拾了个僻静的住处,位于府内的西侧,叫做寻春小榭,另送来不少滋补珍品,嘱咐她好生养胎,每日的晨昏定省也给她全免了。 昨夜谢瞻离开后,沈棠宁便几乎没再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就到了天明,她索性起身开始收拾衣服。 寻春小榭景致好,一涧雪溪穿墙过,院子周围栽满了挺拔松竹柏,看着很是叫人赏心悦目。 大概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沈棠宁头脑有些晕沉,没有心思再欣赏美景,遂进屋寻了小绷开始绣帕子,借此打发时间。 不知绣了多久,外面忽而吵嚷起来。 不多时,谢嘉妤就怒气冲冲地跑了进来,瞪着沈棠宁一屁股坐下。 第5章 “四姑娘?” 沈棠宁有些惊讶,谢嘉妤这么快便知道她搬来了寻春小榭? 她放下小绷,起身给谢嘉妤倒了杯茶,轻声问:“四姑娘寻我有事?” 谢嘉妤四下打量了一番,刚刚她和冯茹去静思院,得知沈棠宁搬出了静思院,两人还有些吃惊。 这会儿见寻春小榭地方偏僻又狭小,觉着沈棠宁必定惹了二哥不快被他从静思院给赶出来了。 “怎么,没事便不能来寻你,你肚子里是怀了个什么宝贝金疙瘩,嫁进来连我都见不得你了?”谢嘉妤翻了白眼道。 “四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冯茹从门外走了进来,对着沈棠宁行了一礼,笑道:“见过世子夫人,我闺名冯茹,是四夫人的外甥女,你叫我阿茹便好。” 沈棠宁唤锦书端了些新做的糕点进来。 谢嘉妤显然不是来找她品茶吃糕的,皱眉将沈棠宁从头到脚打量了好一番,叱问道:“昨日早晨敬茶,你为何迟到,让我和我爹娘、一众叔婶好等,你架子倒是不小!” 沈棠宁解释道:“是我的错,我初来乍到,对府内不甚熟悉,以致迟了时辰,失礼之处,还望四姑娘海涵。” 谢嘉妤并不知导致沈棠宁迟到的罪魁祸首是她那好哥哥,沈棠宁肯乖乖认错是她没想到的,谢嘉妤愣了一下,心想这个沈氏手段果真不一般,说话细声细气含羞带怯似的,怪不得能把男人们迷得神魂颠倒。 她冷哼了一声,虎着脸警告她道:“你既知道有错,就该好好反省自己,你婚前的那些破事早就是人尽皆知,我也懒得再和你掰扯。” “嫁进了谢家你就老老实实地夹起尾巴做人,我娘掌管中馈,每天事务繁多,你若敢惹是生非劳她为你操心,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谢嘉妤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冯茹坐上前来安慰沈棠宁,“世子夫人别放心上,阿妤自小千娇百宠,就是这个脾气,她没有恶意的。” 适才谢嘉妤说话时冯茹就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沈棠宁,这会儿凑近了,她发觉沈棠宁皮肤光滑得犹如牛乳一般,又细又白,也不知道是什么养出来的。 沈棠宁微微笑了笑,“多谢茹姑娘,我没有放在心上。” 冯茹又拿起沈棠宁刚绣的小绷,一阵赞不绝口的夸赞。 大婚时谢家亲戚众多,沈棠宁不记得她见过冯茹,冯茹对她热情地却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不过冯茹很快发现,沈棠宁似乎不太爱说话,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说,沈棠宁附和她。 “宁妹妹,嫁进来,真是委屈你了,适才阿妤妹妹那样说你,其实你心里也难受极了,对吧?” 两人序过齿,冯茹比沈棠宁大四个月,就亲亲热热热地宁妹妹长宁妹妹短的叫了起来。 冯茹说着说着突然叹了一口气,拉着沈棠宁的手道:“瞻表哥和令瑶妹妹从小一起长大,也就只有令瑶妹妹能受得了他的脾气,瞻表哥看着面冷实则心热,唯独对令瑶妹妹格外耐心,两人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知阴差阳错,瞻表哥娶了你,心里难免怨怼。” “他并不是有意针对你,宁妹妹,你千万别胡思乱想,瞻表哥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他既已娶了你,你腹中还怀着他的骨肉,有什么情谊还能越过夫妻之情,便是百炼钢,也终究会化作绕指柔。” 冯茹走后,韶音进来“砰”的一声扔了她喝过的茶盏,气呼呼道:“真是灶王爷扫院子,多管闲事,要她多嘴了!你瞧瞧她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还一口一个瞻表哥令瑶妹妹,现在咱们姑娘才是世子夫人,她还提什么永宜县主,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 难受个屁,她们姑娘压根就不喜欢这个谢世子,否则听了这话还不得呕死了! 锦书关好门,瞪了韶音一眼,对沈棠宁道:“韶音话糙理不糙,姑娘,这个表姑娘口蜜腹剑,话说的好听,来者却是不善,您可莫要听信了,日后千万小心她。” 锦书和韶音都是从小和沈棠宁一起长大的,她们姑娘素来性子温柔纯善,这大家族里面人繁事多,仿佛人人两面三刀,像个吃人的魔窟,沈棠宁腹中怀的说不准还是长房嫡子,两个丫鬟真担心她会吃不消。 沈棠宁心中一暖,冯茹的话她其实没放在心上。 “好姐姐,你们放心,我清楚自己的身份,日后我就在这院子里养胎,哪里也不去,什么事都不招惹,这下你们总该放心了吧?” 下晌沈棠宁身体就有些不舒服,头晕目眩,躺在床上起不来,还时不时地咳嗽。 两个丫鬟担心她着凉发热了,都要去请大夫,沈棠宁拉着不让去,“昨天累着了,我就是有些难受,睡一觉就好了。” 一来明日还要回门,二来谢*嘉妤刚从她屋里出去她就病倒了,传出去恐怕会被人误会她是在拿乔,只怕谢嘉妤对她的误会更深了。 沈棠宁强撑着晚膳的时候吃了些东西,下半夜还是发起了高烧。 锦书连忙去找王氏,王氏得知后半夜起床,打发人去请了宫中的御医过来。 好在沈棠宁只是略感风寒,鉴于她体质单弱,御医便只开了几贴稳妥的药方子。 如此一来,回门必定是回不成了。 沈棠宁在昏睡时迷迷糊糊地想,谢瞻不愿和沈家沾亲带故,若是回门时娘只看见她一个人回去,心里必定会难过。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7节 自从沈棠宁的父亲沈弘彰去世之后,沈棠宁的叔父便沈弘谦继任了爵位,母亲温氏的身体因一直不大好,沈棠宁与谢瞻奉子成婚这事,她直到现在也没敢告诉温氏。 这样也好,她与谢瞻都不回去,温氏会以为是她生病的缘故。 新妇回门,王氏不想被人背后指点谢家托大,准备了整整三车厚礼,原本想让谢瞻亲自将回门礼送到沈家去,奈何谢瞻一整天却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饶是如此,光看着谢家这满车沉甸甸的珍宝锦缎,也把沈弘谦和郭氏一家给高兴坏了。 京都城里凡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道谢家结了门上不得高台盘的姻亲,谢家自己都瞧不上沈弘谦这个亲家,可婚事到底是成了,沈弘谦的侄女肚子里还怀着谢家长房的第一个孩子,说不得还是个嫡孙。 官场上人个个是人精,有些见风使舵的就心照不宣地跟沈弘谦热络了起来,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谢嘉妤早晨从沈棠宁屋里出来,晚上沈棠宁就发起了高烧,王氏找到谢嘉妤把她好训一顿,训得谢嘉妤委屈极了,大声道:“娘怎么不说她是装病,就因为我白日里说了她几句,故意和我别苗头!” 王氏斥道:“她是不是装病御医能看不出来?死丫头,你倒是不打自招,没事去招惹她做什么?这是你二哥的第一个孩子,孩子出了事你能担待得起?!” 今早王氏去看了沈棠宁,沈棠宁病得两颧烧红,连起都起不来,确实不是装病。 她这个女儿真是又傻又犟嘴,没事去找嫂子的麻烦,她谢氏高门大户,素来重视名声,若传出去小姑子害的嫂子掉了孩子,这事岂不是叫人平白议论谢嘉妤仗势欺人。 王氏责罚谢嘉妤在房中反省,等改日沈棠宁身体好了一些,又去看望她道:“你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正巧府里到了做冬衣的时令,我叫人给你做几身厚实的好衣裳,免得再着凉冻着了。” 沈棠宁感激万分,她病的这段时日王氏每日都会过来看她,对她丝毫没有轻慢之意,即便只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她也很高兴。 沈棠宁想要下来给王氏行礼,王氏却扶住了她,又细心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 夜晚,戌时的梆子悠悠响起,夜空中闪着几粒细碎的星子,在庭中撒下一地白霜。 沈棠宁养病养了有七八日,病情好转了不少。 无事的时候,她最喜欢做的事情画画、抚琴与抄书。 三者都可以使人心情平静,也能令人沉浸其中,忘记一切烦恼。 抄写完的书还能拿出去卖,书肆老板说她写的字好看,一本书能卖两三两银子。 眼下沈棠宁在抄的是经书。 她今日觉得身体大好,早晨便去了如意馆给王氏请安,发现王氏喜欢看经书,只是眼神不大好,经常要凑到书上才能看到上面的字。 沈棠宁便准备给王氏抄一本字体大些的经书,这样王氏再看经书时就不容易伤到眼睛。 不知不觉抄到夜色越来越深,一直到院子外响起一阵骚动声,似乎有人过来。 沈棠宁回过神,搁下笔,忍不住咳嗽两声。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过来找她? “姑娘,姑娘不好了!” 韶音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指着门外惊恐道:“他、他来了!” 这世上能让韶音怕成这样的只有一个人—— 谢瞻。 沈棠宁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为了避免谢瞻再误会她勾引男人,这段时日她几乎足不出户,就今天早晨去给王氏请过安,也没碰见过谢七郎,更没和别的男人说过话…… 沈棠宁按下心中的不安,赶紧把桌上还没抄完的经书收拾了堆到一边去。 主仆两人正手忙脚乱着,梅花暖帘“哗”的一声被人从外扯开,紧接着,一股寒风朝着屋内涌了进来。 屋内温暖如春。 谢瞻大步走进来,皱眉看着眼前似乎如临大敌的主仆两人。 第6章 今天谢瞻下衙回来,王氏把他叫到如意馆。 “阿沈病了几日,自从她嫁进来你都再没去看过她,就算是做个样子,这几日你若无事,去看看她吧,问问孩子怎么样。” 谢瞻想了想,人不是他想娶的,孩子毕竟是他的,就去了。 谢瞻站在屋门口,大冬天的,他竟然还穿着一身单衣,玄色的长袍衬得他面庞冷峻而棱角分明。 “愣着做什么,去倒茶。” 主仆两个都站着一动不动,谢瞻不耐烦地呵斥道。 韶音不放心地回头看了沈棠宁一眼,去耳房沏热茶。 谢瞻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扭头见沈棠宁还低着头杵着,身上披着件玉兰色的梅花小衫,纤腰一把,清瘦纤弱,也看不出显怀,身量很是单薄。 “你是准备在那里站一辈子?”他冷冷道。 沈棠宁迟疑了一下,移步坐到谢瞻的对侧。 韶音来上了热茶,谢瞻喝了热茶,沈棠宁不说话。 谢瞻又喝了一盏,沈棠宁还不说话。 真跟个哑巴似的,一巴掌打不出句话来,谢瞻耐性告罄,“砰”的一声把茶盏放下。 “孩子怎么样?” “孩子……挺好的!” 他突然造访,且语气不善的样子,沈棠宁吓得心口猛地一跳。说罢,心脏还在砰砰动着,她深吸口气,抬头小心地看向谢瞻。 他肯来看望她,关心孩子如何,心里其实也是念着这个孩子的吧? 谢瞻察觉到她的目光,飞快地侧过脸盯住她,眯了眯狭长的凤眼。 沈棠宁忙又低下头。 想了想,鼓足勇气说道:“它是个很乖很懂事的孩子,我刚怀它的时候,听说刚有身子的妇人多少都会有些反应,或是呕吐,或是食欲不振,或是浑身乏力,但是它直到现在都一点没折腾我,连大夫也说,这个孩子生来就乖巧。” 她说话时轻言细语,垂着长长的睫毛,露出耳后一截莹润的肌肤,在明烛的映照下瓷白得宛如一块盈盈暖玉。 这个女人就是这样,无论你跟她说什么,她都不卑不亢地回你。 谢瞻忽觉得有些烦躁,也有些无趣,转而看着窗外,又喝了两口茶道:“孩子都没生,能看出什么脾性,奉承你都听不出来。” 沈棠宁轻声道:“就算是奉承,这话也是好听的,大凡夫妻生儿育女,都希望孩子们能孝顺懂事。” “那你也得把孩子生下来再说,三天两头生病,不知道还以为我谢家苛待了你!” 她说一句,他便要顶她一句。 沈棠宁抿紧唇。 她把偏过脸去,耳旁落下两缕鸦浓的发,片刻后道:“是我的错,以后我会好好养胎,不会再给夫人添麻烦了。” 说完这些话,屋里就沉默了下来。 沈棠宁原本就是个极温柔安静的性子,谢瞻又不喜欢她,两人坐在一起除了聊孩子似乎无话可说。 沈棠宁带进谢家的另一个丫鬟揽月在门外听了许久,急坏了。 郭氏之所以千方百计把沈棠宁嫁进谢家,为的就是想用侄女拢住这位谢世子的心,待日后有用之时,侄女随便给谢世子吹口枕边风,便是从嘴边下漏出来的,都够平宁侯府和郭家吃香喝辣了。 就算谢瞻对沈棠宁没有感情,情分都是处出来的,沈棠宁生得又花容月貌,想要抓住男人的心简直易如反掌。 好不容易谢瞻来了一次,奈何沈棠宁自己不主动,揽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一横,索性接着倒茶的籍口打帘走了进去。 “世子爷,您可知道我们世子夫人为何生病呀?她天天盼,夜夜盼,盼您盼得夜里都睡不香,岂能不病倒?不过当您的面,不好意思说罢了,阿弥陀佛,今晚总算是把您给盼过来了!您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您今晚就在这里歇下了?” 揽月一面笑盈盈地说着,一面把谢瞻面前茶水斟满,姿态娇柔。 盼得夜里睡不着,盼得害了病? 谢瞻瞥了沈棠宁一眼。 沈棠宁风寒初愈,她原本便生得弱不禁风,这一病人又瘦了些,下颌尖尖,衬得一双杏眼乌圆黑浓,望向他时脸颊微红,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这关键时候,偏沈棠宁喉咙发痒,她竭力忍着,脸都憋红了,一听揽月这般胡说八道,赶紧打发她道:“咳……你莫要浑说,先出去,这里不用你伺候!” 揽月见谢瞻不说话,便大着胆子又上前一步,从怀里摸出个金丝香囊递过去,柔声说道:“世子爷您看,这是我们世子夫人睡不着的时候做给您的香囊,您瞧瞧这针法走线,多漂亮,您体谅我们世子夫人一片心意,就收下吧!” 那香囊上绣着一对交颈缠绵的鸳鸯,颜色也是他平日里最爱穿的玄色。谢瞻好像有些兴趣,把香囊拾起来举到眼前。 “心意?” 他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谢瞻慢慢转头看向沈棠宁,看嘴角人分明是在笑着,漆黑的眼眸里却透着一股讥诮的冷意。 “世子夫人,新婚之夜你说了什么,这么快便忘了,还需要我来提醒你?” 新婚之夜,她说过生下孩子之后她便不会再来纠缠他。 她当然记得…… 沈棠宁闭目,香囊掷到她的脸上,金丝刮得她的脸颊疼了一下。 谢瞻丢了香囊便开门走了,门外的寒风肆无忌惮地吹涌到在沈棠宁单薄的身上。 揽月不知自己哪里触了谢瞻的逆鳞,看了看沈棠宁,又看了看门外,一咬牙不甘心地又追了出去,“世子爷!我,我们世子夫人病还没好……” “滚!” 谢瞻的怒吼声从院子里传进来。 沈棠宁抖了一下,才睁开双眼。 外面的丫鬟们都害怕极了,纷纷大气不敢喘一声缩在角落里,韶音和锦书两个大丫鬟赶忙跑进屋,查看沈棠宁有没有受伤。 过了片刻,揽月才从外面走了进来,小声道:“世子爷走了。” 沈棠宁把香囊放到桌上,沉声问她:“你为何要擅作主张?” 揽月面无惭色,理直气壮道:“奴婢不是自作主张,奴婢是为了大姑娘你好,姑娘你嫁进来镇国公府后光想着如何保全自己、讨好王氏夫人,怕是早就将侯夫人嘱咐你的话都抛之了脑后!” “为我好,你都不知他的脾气性格,如何便是为我好?” 揽月嘀咕道:“谁又知道他这么喜怒无常,一只香囊都能惹他发怒!” “以后你不要再自作主张。”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8节 沈棠宁说罢,便好似用尽了力气,声音也梗了一下。 她捂住隐隐作痛的腹,韶音和锦书见她脸色不对,慌忙又是倒茶又是扶她上床。 韶音指着揽月鼻子骂道:“原本姑娘和他在屋里说话好好儿的,都是你进去了才惹恼了他!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责怪姑娘不尽心,你既然这么喜欢他,怎么不说香囊是你自己做给他的,扯我们姑娘什么干系!” 揽月脸一阵红一阵白。 早在沈棠宁及笄之后,郭氏便四处物色美貌的丫鬟,除了沈棠宁自己的两个大丫鬟,另外送了四个环肥燕瘦的美人,四个丫鬟中,当属揽月最美。 沈棠宁生得妩媚娇艳,揽月的样貌便清秀可人,为的就是准备等侄女身子不方便的时候,将这些丫鬟挑出来开脸当通房丫鬟固宠。 沈棠宁的前未婚夫萧砚丰神俊朗,仪表堂堂,如今的这个更是龙章凤姿,英武不羁,是女孩子们最喜欢的类型。 前面的那个除了沈棠宁眼中再容不下旁人,这个说不准还有机会,揽月想给自己谋条出路,若是沈棠宁成了弃妇,她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跟着她受苦! 沈棠宁对几个丫鬟素来宽厚,揽月见她这样心里也不舒服,走到床前认错道:“我知道我原不该自作主张,但是姑娘你如今不抓住机会,外面多少人都争着抢着想当世子的姨娘?便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冯表姑娘,我就听说以前太夫人还在世时总想把她许配给世子做小妾,后来太夫人去世了,这事才不了了之。” 揽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姑娘,打从先侯爷过世后沈家就没落了,侯爷自小对您视若己出,你就是不为自己,也要为沈家多打算打算啊,沈家还要靠着你和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咱们眼皮子不能这样浅。” “世子爷现在不喜欢你,不代表以后不会喜欢,从前那些男人们,哪个见了你不像猫儿见了鱼鲜饭一般痴迷,你多抓住机会向他示好,以你的美貌和性情抓住世子的心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揽月对沈棠宁很有信心,在她眼中,就没有沈棠宁勾不住的男人,反正至少她没见到过。 沈棠宁不说话,只垂眼望着手边帐上两条交缠的枝蔓,神色无悲无喜。 揽月心下一沉,模模糊糊有个想法,她忍不住说道:“姑娘,你该不会心里还想着那个忠毅侯吧?你可别忘了,当初萧家人是如何到普济寺和沈家闹了个天翻地覆!” 沈棠宁平静的面容像是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极轻极细微地。 俄而,她转过身去,闭目道:“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吧。” 第7章 深夜,沈棠宁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又梦见了萧砚。 那日,清风朗月,天色已晚了,萧砚抱着一把琴,站在普济寺后山的一棵苍松下等她。 那是他们从前时常约见的地方。 他说要送她一把绝世名琴,还说名琴配美人,只有绝世名琴方能配得上她。 她提着裙摆姗姗来迟,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他已似若有所感地转过身。 一阵微风吹来,翠叶何纷纷,他便穿着一身青衣立在其间,露水沾湿他的衣角发梢,他忽地笑了起来,笑意仍是那么地温润清俊。 绿竹猗猗,其叶蓁蓁。 他微笑着向她走过来。 然而她的手还未触到他,眼前景象却忽然在一瞬之间土崩瓦解。 她踉跄着向后退去,再望向他时,眼前的萧砚却换了一副模样,他满脸憔悴痛苦,下巴长了一层青色的胡茬,双目血丝遍布,死死地盯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问,“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究竟哪里比不上谢临远,家世,还是权势?” “团儿,不要退亲。” 他紧紧地拉着她手腕,哀求。 她同样心如刀绞,愧疚难言,却只能背对着他,将他的手指狠心一根根地掰开,故作无情地道:“没有为什么,我本就是这样的女子。” “仲昀,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 醒时泪水沾湿满枕,沈棠宁怔怔地望着头顶的承尘 夜已深,窗外不知何时飘落起一簇簇的细雪。 更漏声一点一滴,无声到天明。 - 谢瞻那夜自寻春小榭离开后,揽月便多了个心眼,琢磨着找个机会写封信给平宁侯夫人郭氏,她是劝不了沈棠宁,还得让郭氏来劝。 不久,沈棠宁病愈。 她一连病了八.九日,今日总算有了些精神,恰巧手中的大字经书也抄写完毕,早晨便特意起了个早,去如意馆给王氏请安。 王氏翻看着她送来的经书,心里暗暗惊奇新妇的体贴入微,连从小抚养长大的儿女都没察觉到她近来看书吃力,沈棠宁不过才嫁来几日,竟有这样察言观色的心思。 “劳你在病中还想着我,不过以后千万别做这个了,劳心费神,要仔细将养身子才是。” 王氏再看向沈棠宁时,笑容里便多了几分温和与探究。 说实话,郭氏那等蠢妇王氏是深深憎恶的,这种亲家,不要也罢。 不过大约是人对于美丽的事物总会抱有美好的期待,不忍心去苛责,譬如沈棠宁,她若真是个如郭氏那般嚣张跋扈的性子便罢了,王氏必定得使些狠辣手段好好治治她,磋磨她身上的那些习气,偏偏她又是那样温柔安静的性子。 暂且不知是真是假,不管旁人如何说,人到底已经嫁了进来,腹中还怀着谢瞻的骨肉,王氏始终认为家和万事兴,就算沈棠宁以前真的做过糊涂事,她也希望她嫁进谢家之后能改过自新,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她这个儿媳自幼失怙,母亲柔弱,平宁侯夫妇又是一番小人嘴脸,教养出的孩子没长歪已是大幸。 两人寒暄几句,王氏招呼丫鬟们抱着几匹颜色鲜亮的绫罗锦缎进来。 “今日你来得倒巧,我刚从库房里挑选了这几块尺头,打算给各房分过去,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留下让绣娘给你做几身冬衣穿。” 说话间一排尺头便并排排到了沈棠宁的面前,这些布料单看质地柔软光亮,花色样式独特,许多沈棠宁连见都没见过。 谢家不愧是豪门,连随便一件做冬衣的布料都是万里挑一的贡品,沈棠宁不敢多看,垂头轻声道:“蒙母亲垂爱,我是新嫁妇,不挑衣服穿,还是先让姑娘们和诸位婶婶们先挑,我随便挑一块就好。” 王氏说道:“咱们是长房,长房先挑是规矩,谁敢置喙。” 沈棠宁又说母亲为家操劳,小姑活泼美貌,她则整日里窝在寻春小榭闭门不出,恐浪费好料子,理应王氏和谢嘉妤先挑。 两人推辞良久,王氏直接说她和谢嘉妤已经挑过了,坚持让沈棠宁赶紧挑。 沈棠宁知道大约是新妇宴那日有人嘲笑她穿陈年料子被王氏记在心里了,她既是世子夫人,便代表了长房的颜面,不能给王氏丢脸。 遂不再推辞,只从中选了块颜色和布料都最不起眼的。担心再说下去碰见来给王氏请安的谢瞻,沈棠宁眼神一直看向屋门。 那天谢瞻从寻春小榭离开后沈棠宁就再没见过他,回回见他都要起争执,沈棠宁不想招惹是非,挑完料子后就借口有事匆匆离开了。 - 前些时日京都下了场大雪,满城银装素索,随后温度显见地冷了下来,呵气成雾。 冯茹领着个小丫鬟,小丫鬟手里拎着只食盒,搓着手往静思院的方向走。 冯茹跟静思院的小厮套近乎,打探到谢瞻每天的生活很规律,没有朔望朝和常朝会的时候,他每日会在寅正时分起床,寅正两刻到小校场射箭练武,练大约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回院里,再洗漱更衣用早膳。 眼下正是卯时,太阳还没出来,府里刚掌灯。 冯茹又冷又困,眼皮子上下打架,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小校场。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没来晚,来的还正是时候。 谢瞻刚练完武,赤着上半身从小校场上下来,一阵寒风吹来,冯茹浑身直打哆嗦,谢瞻竟面色丝毫不改,背着身用汗巾子擦着身上的汗。 冯茹在府上住了七八年,谢瞻不常回家,回家通常也待不了几日便会离开,冯茹是眼睁睁看着谢瞻从美如冠玉的少年郎长成了英姿勃发又高大俊美的男人。 在京都住了半年多,又不大晒太阳,谢瞻皮肤养的白了些,这会儿刚练完武的缘故,周身热气腾腾,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汗味和男人身上独有的浓烈气息。 除了瑞脑香,其它的说不上是什么味道,但闻着却叫人手足无力,呼吸困难似的。 谢瞻身形伟岸,足有七尺,宽肩窄腰,站在那里好似一座沉稳结实的小山,他常年习武,身上的每一寸肌理都磨炼地恰到好处,既没有寻常粗使小厮那壮硕到吓人的尺寸,穿衣显得人高大挺拔,脱掉衣服又是这样地健美有力。 冯茹走到谢瞻的背后,突然觉得,表哥脱了衣服比穿着衣服更好看,直看得一阵脸红心跳,口干舌燥,身上也不觉困冷了。 谢瞻瞥见背后走过来一个陌生女子,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脂粉气,以为是哪个院的丫鬟,皱眉避开她,接过安成手里的干巾子继续擦汗。 冯茹却极没眼力见儿地走到了谢瞻面前,羞涩道:“表哥,你每天晨练都很辛苦,我,我一早给你下厨做了早膳,有芋粉团和笋汁裙带面,都是你爱吃的口味。” 晶亮的汗水沿男人宽阔的双肩和块垒分明的腰腹一路滚,伴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滚进冯茹不敢多看裤腰深处。 冯茹脸更加红了,却不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 谢瞻胡乱擦完了汗,披衣往外走,见她还直勾勾地盯着他走,面无表情问:“哪个房的?” 冯茹呆了下,这是问她是谁? 她有些纳闷,心道莫非是天太黑了? 谢瞻长得太高,她害羞地抬起脸,叫谢瞻辨认她。 谢瞻低头看了她一眼,旋即把汗巾子扔给身后的安成,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滚,以后别来烦我!” …… 冯茹大哭着跑回了屋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呜呜,这才多久没见,表哥竟然不认得她了,不认得她了! 常令瑶性格跋扈娇纵,不准冯茹接近谢瞻,谢家和常家的婚事黄了以后,她才敢悄悄地接近谢嘉妤,打听些谢瞻的事情。 从前姑祖母还常拉着她的手叫她给瞻表哥打络子,没想到太夫人才去世多久的功夫,表哥就连她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姨母四夫人平日里对她不冷不热的,冯茹在府中无所依靠,谢瞻厌恶沈氏,她再不为自己争取,就要被姨母随便打发着嫁了。 冯茹悒郁极了,想去寻谢嘉妤诉苦,谢嘉妤心里也正不痛快着。 谢嘉妤一早去了一个小姐妹家吃茶,回来的时候才发现王氏把做冬衣的尺头都分给各房做衣服了,留给她的都是别人挑剩下的料子。 王氏掌家素来公允,绝不偏袒任何人,尤其是自己的一双儿女,每回分好东西谢嘉妤这个长房大小姐分到的都是别人剩下的。 她的丫鬟蝶香打听连沈棠宁都分了一匹的湖绿色的妆花遍地金缎和一匹月白色的织金穿花改机,谢嘉妤却只能分到两匹花色老旧的彩锻,很不开心。 冯茹想到白日里看到沈棠宁的丫鬟手中抱着的那两匹尺头,计上心来,笑眯眯道:“我记得卫世子上回还说最喜欢看阿妤妹妹穿青绿二色的衣物,衬得你人更素净雅致,冬天姊妹们都穿厚重的衣物,颜色越亮显得身材越臃肿,穿素色的反而别具一格,在人群中亭亭玉立,不如阿妤你找别的姐妹换一下,大家都是亲姐妹,只要别让夫人了,每回都是你让她们,她们合该也让你一回才对。” 谢嘉妤被说得心动了,“真的,那我找谁换好?” 寻春小榭。 抱厦里,锦书责备韶音,“你真是不仔细,刚拿回来的尺头就被你弄脏,怎么跟姑娘和夫人交代?” 韶音忙摇着锦书的衣袖求情,“我错了好姐姐,你别告诉姑娘,我保证把这匹尺头洗得干干净净!” 沈棠宁怀孕后口味刁钻,但凡闻到味重些的就会头晕恶心,晌午膳房给送来的香糟鸭香料放多了,沈棠宁闻得作呕。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9节 韶音嘴馋,把香糟鸭偷偷端到抱厦来吃,还没吃完就出去做事情,哪想到放在条案上准备熨烫的两匹尺头不小心滚动了,其中一匹正巧就滚撞到韶音吃剩下的香糟鸭上。 等韶音发现时,那匹湖绿色的妆花遍地金缎上已经沾了油污。 幸好发现得早,裁衣的绣娘明天才过来取布料,韶音有经验,应该能洗干净,赶紧准备去打水清洗,出门看见谢嘉妤和冯茹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小院。 谢嘉妤走进屋后自顾自地坐下,招呼都不打一声,开门见山道:“我听说我娘早晨赐了你两匹尺头,我想和你换一匹,我小库房里有不少还没裁的缎子,随你挑选,你看如何?” 早上请安时王氏和沈棠宁说谢嘉妤和她已经挑选过,沈棠宁本以为自己挑的两匹已经够不起眼了,没想到还是拿走了谢嘉妤想要的。 “自然可以,我不大出门,穿什么样的衣服都不打紧,四姑娘喜欢哪匹拿哪匹就成。” 沈棠宁吩咐韶音去把两匹尺头都取出来。 谢嘉妤觉得沈棠宁还不算小气,高傲地昂着头道:“我可不是有意来抢你的东西,你若不愿意就和我直说,我谢嘉妤不缺这匹尺头。” 沈棠宁只是笑了笑。 谁知锦书只抱过来一匹,谢嘉妤翻了翻就丢到一边去,她不感兴趣。 “这匹太素了,我想要那匹湖绿色的妆花缎,你去给我拿过来。” 这…… 锦书和韶音对视一眼,面露为难。 “去拿过来吧。”沈棠宁轻声说。 过了片刻,韶音磨磨蹭蹭地抱着那匹妆花缎走了进来,支吾道:“世子夫人,这匹尺头,怕是,怕是不能给四姑娘了。” “有什么不能给的,你这不是都拿过来了!” 冯茹上前想接过来,不想韶音竟死死地抱着不肯撒手,两相争夺间,愣是费了她好一番劲才从韶音手里“夺”过来。 谢嘉妤探过头去。 冯茹不晓得看到什么,突然尖叫一声拍着自己的衣袖,把尺头扔到地上,嫌恶得擦着自己的手。 “啊——这匹缎子怎脏成这样,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故意的!” 尺头滚落到地上,蝶香赶忙捡起来展开一看,大吃一惊。 这尺头怎的脏成了这样! 第8章 沈棠宁看到那匹妆花缎上的污渍时,心下一沉。 冯茹眼一瞪,已经指着韶音责怪了起来,“我说你为何总不肯把这匹尺头给我,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你知不知道我身上这身衣服是前些时日新做的,你现在给我弄脏了怎么赔!知道的骂你两句不仔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故意不想把这匹妆花缎给四姑娘!” 说罢抹了抹泪眼,扭头对谢嘉妤道:“阿妤妹妹,幸好是我先帮你拿了过来,不然你身上那身衣裳比我身上的还要金贵,万一弄脏了可如何是好!” 谢嘉妤果然脸色愈发难看,冯茹这番话的意思,就差指着沈棠宁的鼻子说她是故意戏弄她了! 韶音自知闯下大祸,忙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道:“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弄脏了这匹妆花缎,和世子夫人没有关系,求四姑娘处罚奴婢,奴婢愿一力承担!” 谢嘉妤猛地站起来,闪着怒意的凤眼瞪向沈棠宁,“沈氏,你不想给我料子,大可以直说,何必在那儿装好人,与你的婢女演这么一出戏?难道我堂堂谢家四小姐还会抢你这世子夫人的衣服穿不成!” 沈棠宁解释道:“四姑娘误会了,我并没有故意弄脏料子,韶音是我的丫鬟,我清楚她也绝非有意弄脏这匹妆花缎,这段时日我在院中一直深居简出,衣料再光鲜我也穿不出去见人。” “何况自我嫁进谢家来夫人对我百般体贴照料,我感激她尚来不及,姑娘是我的小姑,我又岂会故意为难你,使你难堪?” 冯茹在一旁嘀咕道:“那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巧的事情,偏就嘉妤喜欢的这匹尺头你给弄脏了?” 本来冯茹撺掇谢嘉妤来找沈棠宁换尺头便没安好心,一来她想借此探探沈棠宁的虚实,若沈棠宁答应了,就叫她吃个屈,若沈棠宁不答应,正好挑唆得两人闹一场。 谢嘉妤这人呢,你光明正大和她叫板她反倒高看你一眼,你若表面上与她和气,背地里给她添堵,反而惹她厌恶。 冯茹心道自己果然没猜错,这沈氏的心眼儿真是不少。 谢嘉妤指着沈棠宁道:“从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女人,貌若天仙,心如蛇蝎,你若想欺负我就堂堂正正地欺负,我谢嘉妤不怕你,用不着遮遮掩掩,小人行径!” 如意馆里,王氏处理完了一天的事务正躺在贵妃榻上休息,女儿谢嘉妤忽然从屋外冲进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呜呜大哭起来。 王氏忙抱住女儿柔声问:“怎么了阿妤,是谁欺负你了?” 谢嘉妤单哭不说话,蝶香连忙把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一遍。 王氏眉头皱起,谢嘉妤一面哭一面拽着王氏的衣袖撒娇。 “娘,你会不会有了十二郎就不要女儿了,你会不会,会不会?” 王氏用帕子擦干女儿面上的泪,“我把你养这么大,怎么会不要你?以后不准再瞎说,你和十二郎都是娘的心肝宝贝,娘不疼你疼谁?” “可是沈氏她欺负我,您要为女儿做主!” 王氏头疼,“你是不是多想了,沈氏她一个新妇为何要欺负你?” “她……她!” 谢嘉妤涨红了脸。 肯定是敬茶那日,她把沈棠宁敬给王氏的温茶换热茶烫她手的事儿被她知道了呗! 虽然谢嘉妤不清楚她是怎么猜到的,但她绝不忍下这口气,“还不是因为我先前看不过眼,说了她几句,她定是心中不忿,又见娘您什么好的香的都紧着她,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连我都敢欺负起来了!” “谁欺负你了?” 母女俩正说着,谢瞻打帘走了进来。 谢嘉妤大喜,忙上前抱着谢瞻的胳膊诉苦:“……她当我是傻子吗,我一找她借尺头,那尺头早不脏晚不脏,偏偏我去找她借的时候脏了,她不想借直说便是了,你说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她就是仗着自己肚子里有货,有意给我难堪,还假惺惺地说自己不是有意的,你是没瞧见她当时那个装无辜的样子,都是女人,我难道还能看不出来?我最烦她这种人了*,面上笑着恭维你,其实口蜜腹剑,一肚子坏水!” 谢瞻转身走了。 “哥哥你去哪儿!” 谢嘉妤在背后大声叫道。 谢瞻到寻春小榭的时候,沈棠宁正吩咐韶音和锦书去准备皂荚、砂糖、草木灰,以及热水。 桌上,一盆加了草木灰的热水冒着腾腾热气,沈棠宁用襻膊将衣袖束起,在脖颈处系好,将手伸入热水中,轻轻搓洗着妆花缎的油污处。 两个大丫鬟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 院子里传来骚乱声,锦书迟疑地想出去看看,刚走到门口冷不防屋门被人从外一脚踢开。 锦书惊恐地后退,大喊:“姑娘,姑娘!” 谢瞻手里提着把足有成年男人一臂长的佩剑,脸上仿佛罩了层寒霜,气势汹汹,径直就朝沈棠宁大步走了过去。 谢瞻周身带着浓重的煞气,一双手不知道杀过多少的人,流过多少血,经年累月才形成的气势,像那来自地狱里的阎罗,叫人看一眼便禁不住胆战心惊。 沈棠宁扭头一看,心猛然一跳。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发现自己想后退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身后是桌子。 她颤抖着,闭上双眼。 谢瞻向着她的身后劈去。 “咣当”一声巨响,半人高的方桌在丫鬟们的尖叫声中裂成了两截,热水和草木灰混着洒了一地。 谢瞻毫不怜香惜玉地抓住沈棠宁的手腕,将她拖着一路拽到墙上。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要安分守己,不许接近我谢家人,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是不是觉得我不能拿你怎么样?!” 沈棠宁被他钳得手臂几欲断掉,踉跄几下,另一只手忙紧紧护住自己的腹,忍痛道:“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不会认!” 她挣不开,索性抬起头,倔强地看向谢瞻。 两人挨得极近,彼此间呼吸可闻。 她的发间泛着淡淡的幽香,一双清凌凌的杏眼里分明流露出委屈与恐惧,也倒映着谢瞻那张阴沉愤怒的俊脸,却依旧一眨不眨,毫不退让地瞪着他。 “我冤枉你?”谢瞻冷笑:“我还没说什么,你倒会恶人先告状!嘉妤与你无冤无仇,她难道会凭空捏造罪名冤枉你?” 他又逼近一寸,棱角分明的脸庞近在咫尺,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和陌生男人气息,沈棠宁忍不住偏过脸去,强作镇定道:“我,我并未说是嘉妤冤枉我,的确是我弄脏料子有错在先,可那只是个意外,我不是有意骗她,更没有想挑衅你的意思。” “我清楚自己在谢家的身份,若我真的想故意给嘉妤难堪,那不过是自取其辱,何必如此?”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谢瞻讥诮道。 “世子,我只想把孩子安稳地生下来,没有想招惹是非,请你相信我。这个孩子,它也是你的孩子……” 沈棠宁话说到最后,声音愈发柔缓,已是带了几分软语相求的意味。 “满口谎言,你还好意思提孩子?沈氏,你莫以为夫人会偏袒你,看在你腹中孩子的面上不了了之,当初你千方百计嫁进谢家,应该也不想孩子都没生下来就被赶回娘家,你心里那点盘算,我一清二楚,从今往后,别妄想在我面前耍心机!” 顿了顿,往下冷冷瞥一眼,“还有你的美人计,我说过我不吃你这一套,你若再敢……” 谢瞻说着突然停下,脸色发僵。 因为沈棠宁的身子在不停地下坠,几乎半靠在了他的身上,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颈上系着一根朱色的襻膊,鬓发散乱,几缕落下的青丝缠绕在襻膊的带间,露出两条雪白的藕臂。 一只被他胡乱地抓在手中,竟比他手腕还有细上许多,指腹陷进肉里,柔若无骨似的滑腻柔软。 另一只,攥着他的衣襟按在他的胸口上。 “你装什么,松手!” 谢瞻去扯她攥着他衣襟的手。 她的手也像没有骨头似的,凉凉的,很软,一扯就扯了下来。 沈棠宁阖着双眼,睫毛长长地垂下,面色苍白若纸,身子向后倒去。 谢瞻一愣,立即伸臂扶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几步抱到内室的床上,试探她的鼻息。 她竟是真晕了过去,脸色煞白,呼吸微弱。 很快府医匆忙赶了过来。 襻膊已经放了下来,府医隔着帐子给沈棠宁把脉,舒了口气道:“世子夫人大病初愈,内里虚弱,肝气郁结,又似受了惊吓,情绪大起大落,心脾失调,往后需得注意。” 府医絮絮说着,去了一旁写方子,给沈棠宁开些孕妇可用的安神汤。 沈棠宁这会儿稍微清醒了过来,略略掀开眼皮。 谢瞻站在床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薄唇抿得紧紧地,俯视着她。 沈棠宁实在倦极,闭目沉沉睡了过去。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0节 …… 谢嘉妤坐在静思院的美人靠上等谢瞻。 谢瞻回来的时候,她急忙奔上前哥哥长哥哥短,迫不及待问他:“哥哥,沈氏怎么说,她什么时候来给我道歉?” 叽叽喳喳吵得像只喜鹊,谢瞻不耐地甩开她的手。 谢嘉妤被他落下,心里有些委屈,忙又跟进屋里道:“哥哥,你不是去给我讨公道了吗,沈氏肯定不敢给你脸色瞧,她到底是怎么说的啊?” “谢嘉妤,你整日里除了为这些首饰破布争风吃醋,还会做什么?” 谢瞻心情郁闷,态度也很差,一张口就训斥她,吓呆了谢嘉妤。 不是,这原本应该对着沈棠宁的气,怎么好像撒到了她身上…… “穿什么不一样,别人家的姑娘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房里绣花,你只会出门惹事,滚出去,别来烦我!” 谢嘉妤抖了抖,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谢瞻敬重王氏,却不代表会对她这个妹妹好声好气。 他常年离家,就算回家兄妹几个也不常相处,谢嘉妤倒是想向谢瞻撒娇,奈何兄长就是个硬梆梆的石头墩子,压根不吃这一套。 谢嘉妤还是很怕这个大她七岁的兄长,不敢再问,缩着脑袋滚出去了。 第9章 沈棠宁睡了一夜起来,精神好了许多,脸色却依旧很是苍白。 她天生肌肤娇嫩,手腕被谢瞻捏得青一块紫一块,因怀着身子不便使些活血化瘀的药油,锦书早晚就用两只热热的熟鸡蛋替她按揉在手腕上的伤患处。 王氏听说昨晚沈棠宁叫了府医,打发秦嬷嬷过来问过了,沈棠宁只说自己是身子不舒服才叫了府医,没提是被谢瞻吓得,过了会儿秦嬷嬷便从库房挑了好些滋补气血的药拿过来给她吃着。 幸好昨夜谢瞻只是把水盆和桌子劈坏了,那妆花缎幸存了下来,秦嬷嬷来时室内狼藉已经尽数清理,她也并未多问什么。 送走了秦嬷嬷,沈棠宁喝了一碗燕窝,不太饿了,她就让锦书韶音依旧把昨晚准备的物什再抬过来,亲自给谢嘉妤洗妆花缎。 妆花缎料子轻薄珍贵,不宜见光暴晒,洗净后需晾到窗下阴凉处风干。 等风干完毕再用火斗隔水熨烫平整,这一整日的时间就过去了,第二天沈棠宁亲自将妆花缎用油布里三层外三层包起来送到谢嘉妤住的朗月轩。 谢嘉妤一听是沈棠宁来送东西了,生气不见,让蝶香立即把人打发了。 不久蝶香抱着一团油布进来,打开油布一看,里面装的竟是一匹簇新的妆花缎! 湖绿色清透素净的缎面上,一朵朵金色的缠枝梅花熠熠生辉,宛如洒下遍地金箔般耀眼。 蝶香惊叹道:“姑娘,这完全是一匹新的妆花缎!可是世子夫人从哪里寻来一匹一模一样的缎子呢?” 谢嘉妤同样吃惊且疑惑,暗想看来是哥哥那日去找她管用了。 哼,算她识相! 不管怎么说,沈棠宁向她低头道了歉,还奉上一匹干净崭新的缎子,谢嘉妤心里舒坦多了。 她不想欠沈棠宁的,当即使蝶香去自己的小库房另挑了匹花色的锦缎给寻春小榭送去。 - 捻指又过了七八日,绣房把做好的冬衣给各房分发了下去。 锦书和韶音整理着管事媳妇送来的冬衣,一件月白色凤尾菊花对襟比甲,一条白纱银线镶边裙,另外两件用谢嘉妤给的粉色锦缎做成厚厚的夹袄,并王氏额外吩咐人送来的一件银鼠皮软毛披风、两身寝衣。 衣服的腹部处都做的稍大了些,大约是怕沈棠宁过些时日肚皮鼓起来穿不上。 就连她们几个陪嫁过来的丫鬟每人也都得了新做的冬衣,衣服裁做的不肥不瘦正好,料子更是柔软,摸起来可比从前沈府订做的那些衣服不知好了多少倍。 两个丫鬟捧着漂亮的新衣高兴怀了,围在一起大声争论着什么时候穿哪件。 除了收到新作的冬衣之外,沈棠宁还收到了叔母郭氏托人给她捎进府的信。 她走到里间把信打开,脸色渐渐凝重。 上回揽月借口出门去市肆给她添置日用,实则是偷偷跑回了平宁侯府。 郭氏听了揽月传回来的话很不悦,担心沈棠宁怀孕的这几个月伺候不了谢瞻失宠,谢瞻恋上旁人,便寻空置了个匣子,差府里的婆子偷偷给她送了进来。 匣子里面有郭氏写给她的信,信上无非督促她讨好谢瞻,莫要失宠,即使有孕也要想方设法笼络住夫君的心,否则她母亲那里自己可能就不大“尽心”了。 也不知郭氏哪里来的底气,觉着她会失宠,她有过宠吗? 不过郭氏一向是懂得如何拿捏沈棠宁。 当年沈棠宁的父亲沈弘彰为国捐躯后,沈棠宁的母亲温氏夜里时常啼哭,渐渐眼睛就看不清了。 后来温氏便深居简出,独居在沈家西府的小院里不大出门,只是体弱多病,三五不时地就要吃药看大夫。 郭氏以前常常抱怨她们母女两人是药罐子,吃垮了沈家。 沈棠宁小时候便觉得对不住叔父,为此节衣缩食,堂堂侯府嫡女竟然要为了生计筹谋,闲时不是抄书便是做绣品,日子过得精打细算。 她刚出生时便随了温氏身有不足之症,体弱多病,幼时长得面黄肌瘦——说难听些就是长得丑。 身体底子不好,常爱生些小毛病,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药味,家里的姐妹都笑话她是个丑药罐子,她满不在乎。 因为那时父亲尚在人世,哥哥也没走丢,一家人其乐融融,爹娘兄长都将她视作掌中明珠,就像谢嘉妤那样被娇纵疼爱,她并不在意自己容貌的妍媸美丑。 后来哥哥沈连州被拍花子拐走,从此杳无音讯,父亲又在她七岁时战死沙场,家中只剩下她与娘亲相依为命。 郭氏刻薄寡恩,将她和温氏逐到西府,平日多有责骂,叔父每有心帮衬,郭氏便哭诉家贫,还要给堂妹芳容积攒嫁妆,为了给她娘俩看病这些年沈家家底子都掏空了。 温氏眼睛落下病根,郭氏随意请了大夫打发了事,自那之后温氏眼睛便失明了,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一直等沈棠宁长到十一、二岁的年纪,身段抽条,乌发云鬓,脸上的黄色逐渐褪去,露出桃花一般娇艳的颜色,和家里几个弟弟妹妹站在一处,更是光彩夺目,漂亮得根本不像沈家人。 她专挑着爹娘的优点长,既有父亲沈弘彰的周正端庄,眉眼间又带着母亲温氏女儿家的温婉柔媚。 古怪的是她分明自幼体质单弱,看着像活不长的模样,郭氏偶有一次为沈棠宁算了一卦,观里的老真人竟说沈棠宁将来是要嫁入豪门,大富大贵的命数。 郭氏狂喜,认为沈家即将发达,从那之后便将沈棠宁视作眼珠子,千娇百宠。 其实不过是教她如何去逢迎男人,攀附高门。 郭氏常拉着沈棠宁的手抹泪,“团姐儿,你爹死的时候心心念念的就是你和你娘,叔母这样不光是为了给你找个好人家,也是为了咱们侯府啊!你爹为国劳心劳力,末了死了竟只得了几百两银子的抚恤,连你和芳容的嫁妆钱都不够,你叔父和堂兄没本事,我不想看着你爹好不容易撑起的门庭败在他们手里啊!” 所以沈棠宁明知叔母利用,却也只能无奈地任由她摆布。 直到后来她有了身孕,郭氏心里想的只有权势富贵,在谢家百般纠缠,丝毫不顾嫁进来之后她的颜面何存。 但她与谢瞻珠胎暗结之事,沈棠宁现在并不能完全确定便是郭氏一手指使人散布出去的。 毕竟一旦她的名声毁了,即使嫁入镇国公府,芳容和沈家女儿们的名声也跟着毁了,那厢常家却不见得就会退婚,得不偿失。 事已至此,沈棠宁也不想再追究当初孰是孰非。 郭氏心里根本就没有把她当成侄女,把娘视作大嫂。 只要温氏还住在沈家一日,她难免深受掣肘,连和离都不能随心所欲。 然而她到底姓沈,温氏与沈弘彰生前伉俪情深,只怕也不愿离了住了十几年的家…… 沈棠宁娥眉颦蹙,心事重重,将信收了起来。 随信的匣子里还有两本封皮上无字的书,沈棠宁随手打开其中一本,画中女子大腹便便,与一男子并肩叠股,相戏为乐,画面不堪入目,竟是本教女子如何在孕期与男子行欢的淫.书! 沈棠宁脸腾得烧了起来,忙扔了手里的书,放进匣子里胡乱收了,藏到架子床底下。 郭氏给她两个选择,一则把揽月开脸送给谢瞻,为她固宠。 二则自己学着如何讨好谢瞻,留住谢瞻的心。 约莫是郭氏暗示过揽月什么,揽月早打探来了谢瞻的喜好,下厨煮了一碗茭白羊肉小馄饨,另做了两三碟子点心攒进大红螺钿的食盒里。 揽月把食盒塞到沈棠宁面前,一脸兴奋地催促她,“世子夫人,我打听到世子现在就在书房,机会难得,咱们赶紧过去吧,别等扑了个空!” 沈棠宁不去寻谢瞻,揽月更加没有名头往上凑。 沈棠宁不想去,低着头打络子。 “等我打完这一根。” 她想推脱到谢瞻离开,捱不住揽月像蜜蜂一样一直在她耳边催。 无奈,沈棠宁只能如她所愿出了门,心里祈祷谢瞻已经离开。 书房,安成看见沈棠宁提着食盒过来,还颇为诧异,“世子夫人过来是有什么事?” 揽月抢话道:“世子夫人亲手下厨给世子做了些吃食,劳烦哥哥进去通传一声!” 安成被揽月这声“哥哥”叫得掉了一身鸡皮疙瘩,说道:“那世子夫人来的真是不巧,世子适才恰有事出去了,不如您进屋先坐着等等?” 沈棠宁想走便算了,揽月连忙给她使眼色。 “姑娘,你莫忘了大夫人的病!”她压低声急道。 沈棠宁深吸了口气,片刻后,终究是由安成引着进了屋里。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盐粒细雪,乱琼碎玉,庭院中的枝桠光秃秃地随风一摇一晃。 距离新婚才过去十来日,谢瞻房里已丝毫不见当日鲜艳热闹,入目四下色调冷请,窗明几净,屋里桌椅俱简单古朴,甚至没什么珍奇装饰。 他似乎不大喜欢笔墨丹青,墙上倒挂着不少弓弩刀枪,每一样武器上都一笔一划认真地刻上了他自己的名字。 揽月站在廊下跟安成套近乎,可惜安成嘴巴很紧,问十句五句不知道,另外五句都在微笑装傻。 一阵寒风从窗外吹来,沈棠宁看了会儿,瑟瑟发抖,起身把窗棂虚掩上。 书案正靠着轩窗,窗下圈椅上四仰八叉地扔了件袍子,看样子是谢瞻的,只是袖口处磨损严重,像是有个洞。 “……安成哥,世子爷房里就没有丫鬟么,我瞧着那两个廊下里侍花的姐姐长得怪好看的。” 屋门外,揽月甜甜地和安成套近乎。 “花是夫人送过来的,听说是叫什么‘绿萼美人’,世子爷不爱养花……唔,那两人原是看守厢房的丫头……” 两人的声音断断续续,沈棠宁坐在背风处,从荷包里取出针线,垂着眼帘,将袖口的破损处仔细缝补。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谢瞻,沈棠宁松了口气,借口不舒服赶紧离开了静思院。 揽月频频回望,还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边走边忍不住埋怨她道:“姑娘怎么早不晕晚不晕,今日世子休沐,再多等会儿他就该回来了,姑娘你真是不争气!被侯夫人知道了咱们……” 锦书猛地拉了下揽月。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1节 说话间,一抬头看见对面大步来了两个男人。 谢瞻一身玄衣常服,龙行虎步,身后跟着个侍卫,朝着沈棠宁的方向走来。 谢瞻身后的侍卫长忠“咦”了一声,“那不是世子夫人?” 看沈棠宁出来的方向,正是静思院。 谢瞻双目掠过沈棠宁雪白的脸,以及她身侧丫鬟手里的食盒上,冷嗤一声,了然。 不长记性,明明怕他怕的要死还上赶着来讨好他。 很快,他便走到了沈棠宁面前。 第10章 看到谢瞻的那一刻,沈棠宁便知大事不妙。 谢瞻不喜她对他献殷勤,其实若非郭氏强迫,她亦不愿与谢瞻有丝毫牵连。 好在,今日这趟她有说辞。 谢瞻走近时,沈棠宁屏住呼吸,垂了眸。 气氛有些凝滞。 “我来向世子赔罪。” 她声音有些发颤,说到此处,顿了下,见他似乎没有打断她的意思,方微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上次我与四姑娘有些误会,是我有错在先,过后我已向她赔罪,那日世子来时,我一时情急便与你起了冲撞,还请世子不要放在心上。” 她的声音细细柔柔,莺莺声软,宛如廊下一缕穿堂微风,说罢,屈膝向谢瞻施了一礼。 谢瞻掀起眼皮,瞥了眼她被披风挡得严严实实的手臂。 那日他把沈棠宁抱到床上时,她的手腕已被他握得青紫一片,雪白的肌肤上留下数道斑驳的痕迹,十分显眼。 谢瞻没有说话,从她身侧走了过去。 沈棠宁终于彻底松气,随后快步离开。 …… 谢瞻进了屋,屋里有些闷热,飘着缕似混合着药香的淡淡幽香。 安成一面推窗透气,一面和主子说话道:“刚世子夫人过来了,提着个大食盒,给世子做了不少吃食,我见外面风雪大,便请她进屋里略坐了会儿。可惜您回来晚了,那些吃食都凉透了,又被世子夫人带走了……” 谢瞻拿起椅背上的衣服,意外发现袖口的破损处已经被人补上,背面针脚细密结实。 “你再说一遍,你让她进屋坐过?”他缓缓道。 安成愣了一下,以为主子不高兴他把沈棠宁放进来了,忙解释道:“我是见外面风雪大,世子夫人又怀着身子,冻得发抖,这才请她进来坐了会儿。” “她应该没乱动世子的东西吧?” 安成四下检查,发现除了窗户被虚掩上,其它的东西都没挪动过。 谢瞻换上衣服。 他又闻到了那股香气,说不出来是什么香,极淡极清的,混合着药香,并不浓郁,却能叫人一闻到这味道便想起她。 他皱了下眉,这个女人,弱鸡似的一吓就晕,在她身上出气也叫人出不痛快。 安成打量着主子的脸色,谢瞻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看起来也不大像生气的模样。 安成上前帮忙,认出谢瞻身上穿的这件袍子袖口磨破了,他本来准备送到绣房叫人缝补一下来着,后来沈棠宁过来便忘了。 “世子,这衣服不是袖口破了吗,您怎么还穿?”凑近一看,谁知袖口平整,丝毫没有破损的痕迹。 咦,难道是他记错了? 安成挠了挠头。 谢瞻冷冷瞟他一眼,自己伸手取了腰封。 安成尚一无所知,帮主子扣上革带,忽又想起一事道:“对了,世子夫人的丫鬟还找我打听世子的喜好,不过小人守口如瓶,不该吐露的一个字都没说!” 世子夫人说话还怪温柔好听的,听得他骨头都要酥了一半,长得也漂亮极了,走一步比那画上的灯人儿还要出彩,简直就是仙子下凡。 不过这话他也就敢在心里想想罢了。 安成是从八九岁起就一直跟着谢瞻的,谢瞻的样貌和出身放在京都里,恐怕他认第二便只有凤子皇孙敢认第一了,人家从小到大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哪怕是娇生惯养的永宜县主到了自家主子面前,还不得做低伏小,百般殷勤的。 从来只有女子讨好他,不见得他就能多看人家几眼。 安成摇头唏嘘一回,继续干活去了。 - 从静思院回来后,沈棠宁便佯装不舒服,每回揽月催促她,她便求揽月帮她去送吃食汤水。 揽月也是着急,心想她家姑娘娇娇弱弱的,每回见那人一次都得吓病,万一把孩子给吓没了,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去送。 不过说实话,自从那日谢瞻闯进寻春小榭,众目睽睽之下用刀劈碎了屋里的宽厚的那张大方桌后,揽月对谢瞻的恐惧不比沈棠宁好到哪里去。 这泼天的富贵,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了的。 沈棠宁猜测谢瞻大概不会理会揽月,揽月吃过几回闭门羹应该就会想明白了。 她唯一担心的是揽月太过主动触怒谢瞻,末了谢瞻又怪罪到她身上。 届时郭氏讨好不成,反吃挂落,吃力不讨好。 多想无益,转眼进了年底腊月,从昨天夜间就搓绵扯絮地飘起了雪花,第二日一早大雪纷飞,滴水成冰,天寒地冻。 沈棠宁素来苦夏畏冬,镇国公府里烧着地龙,王氏又把最好的补品吃食一应给她,若平日里无人叨扰,日子倒过得比在沈家时舒心。 腊月初三是谢家三房谢三老爷大寿,凡跟谢家沾亲带故的亲戚们都携礼登门来庆贺。 四房大门首,此刻门庭若市,香尘不断,一辆标有平宁侯府徽记的马车缓缓停在了人群中,少顷,从马车上下来一对母女。 另一侧,平宁侯沈弘谦和儿子沈宵也下了马。 郭氏走到父子面前低声嘱咐几句,一行人才走到门口,迎客的管事听说是长房世子夫人的叔父一家来了,不由面露鄙夷之色,傲慢地登记了贽礼放行。 沈弘谦和沈宵去了前院,郭氏和女儿沈芳容则被延引到后院的女眷处。 郭氏没见到侄女,猜测沈棠宁大着肚子不方便出来,等宴席差不多结束的时候,才含笑告辞离开,径直来到大房,挺直腰杆,求见世子夫人。 寻春小榭。 郭氏带了不少珍宝首饰,摊开放在案几上。 沈芳容正与郭氏抱怨谢府下人势利,踩低捧高,连个门房都敢对她使脸色。 还有谢家的那群小姐们,见着她便但笑不语,好似在憋什么坏似的,沈芳容郁闷死了。 郭氏没空搭理女儿,无微不至地关心着沈棠宁,“团姐儿,你这肚子四个月了吧,胎位稳了,脸色也好看,倒是不显怀。” 其实显怀了,夜里沈棠宁脱了衣服仔细和锦书韶音观察过,小腹处有微微的隆起,只不过她清瘦,显怀也不怎么能看出来。 沈芳容见郭氏光顾着对沈棠宁嘘寒问暖,反倒将她这个亲女儿抛之脑后,心里怄气,领着丫鬟不打一声招呼地出门去了。 - 却说人家四房压根没请平宁侯府,不过是出于礼数叫这一家人进来了,自然瞧不上沈弘谦一家,但郭氏与沈弘谦今日可是有备而来的。 沈弘谦与沈宵席间没见着姑爷谢瞻,心下失望,看着时候差不多了,遵照妻子的嘱咐从席上退下来。 申正,谢瞻从五军营散值,回家时门房告诉他平宁侯与平宁侯世子父子俩携礼来拜谒,两人已在花厅恭候许久。 谢瞻想到父子两人那副同样小心谄媚的笑脸,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冷冷道:“不见!” 沈宵出门解手,回来碰见一人背影极像谢瞻,大喜,忙追上去叫道:“妹夫,妹夫且等等,我是沈宵,妹夫!” 人都凑到他眼跟前儿了,谢瞻竟像没看见似的,眼皮子都不夹他一下,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 沈宵目瞪口呆。 安成跟过来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世子不太舒服,今日不见客了,侯爷和沈世子还是请回吧。” 什么不舒服,他就是不想和他打交道罢了! 沈宵脸红一阵白一阵,暗恨谢瞻傲慢无礼,连装都不肯装,只留下了礼物,垂头丧气地和父亲沈弘谦铩羽而归。 谢瞻换好衣服,安成进来回道:“爷,平宁侯与平宁侯世子已离开了。” 谢瞻不爱聚会游宴,今日他三叔过生日,他若来众人稀奇不已,他若没来大家亦是见怪不怪。 谢瞻去了如意馆看望王氏,途径过沉香园,沈芳容正在园子里百无聊赖地逛着。 沈芳容的丫鬟远远瞧见一个高大俊美的年轻郎君走过,忙激动地指着谢瞻道:“我的佛,我的佛!姑娘你看那是谁,是谢郎!” 沈芳容早看直了眼,喃喃道:“谢郎……他这是去做什么?” 揽月负责陪着沈芳容逛园子,见这主仆两人看着谢瞻都跟发了痴似的,心里就不痛快,淡淡道:“乱叫什么谢郎,那是我们世子爷,世子他这会儿刚下衙,应当是去如意馆给夫人请安了。” “那是不是等会儿还会从这儿再经过回去?”丫鬟忙拉着揽月好姐姐长好姐姐短地央求。 谢瞻是京都女子们的梦中情郎,每年他一身玄袍银甲,英姿勃发,打马过街时都要引得无数小姐娘子们尖叫连连,没有女子会例外。 正可谓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沈芳容也有过和小姐妹们去城门口蹲守谢瞻班师进城的经历,那次她早晨卯时去的都去晚了,城门十里附近所有的高台楼阁俱提前一个月之久便被抢售一空。 街边人流如堵,拥挤不堪,谢瞻进城时她被挤在人群的最后边,连谢瞻的脸都没瞧到。 沈棠宁就从来不会去凑这种热闹。 她便是足不出户,坐在家里,都有无数男人跑来给她献殷勤,向她求亲。 明明同为姐妹,为什么她就处处高她一等,就连她使劲了手段,都不过是为她缝做嫁衣裳,竟令她嫁入了比萧家还要显赫的镇国公府! 沈芳容看着谢瞻英俊挺拔的背影,当真要咬碎一口银牙。 直过了好一会儿,她面色才恢复平静,拔下发上一只最华美的金步摇塞到揽月手中,转眼就换上了一副笑脸。 “揽月姐姐,多亏你这段时日对我姐姐的照顾,这点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 揽月原本不过敷衍沈芳容,见到金钗眼前一亮,态度就热络了不少。 三人絮絮说着话儿,约莫过了有两刻钟的功夫,沈芳容瞥了眼园子阑干外,忽地扭头就掉起了眼泪。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2节 揽月和丫鬟都问沈芳容有什么心事。 沈芳容哽咽道:“我就是心里难受!你们也都看见了,我娘只一径地偏疼姐姐,拉着姐姐的手就团姐儿长团姐儿短,压根没把我这个亲生的女儿放在眼里!” “自从大伯去世之后,爹娘就一心为了姐姐计较,姐姐嫁进谢家,我娘高兴地几天晚上合不了眼,和爹说总算能给大伯一个交代了。” “这些年来家里有什么好的东西爹娘全紧了姐姐,我这个亲生女儿反而什么都分不着!家里本就捉襟见肘,姐姐还要娘借着谢家三老爷大寿的名头进府给她送珍宝首饰,说是怕在镇国公府没有银子打赏被人欺负,又怕穿戴不庄重讨不得谢世子的欢心,我娘二话不说就开库房取了我的嫁妆。” “那可是我的嫁妆,我心里怎么不难受!她便是我的亲姐姐,也不能平白抢妹妹的嫁妆啊!” 沈芳容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 她这话半真半假,郭氏偏心沈棠宁是不假,为的却是将侄女卖个好价钱,心里真正疼的自然还是沈芳容这个亲女儿。 若不待价而沽,沈家的其他人又如何从中获益。 揽月惊讶道:“没想到世子夫人面上看着不声不响的,背地里竟然是这样的人!” 沈芳容的丫鬟自然是向着自己的主子,冷哼一声道:“哪里有姑娘家不爱美,女为悦己者容,大姑奶奶能嫁给谢世子这般芝兰玉树的人物,恐怕早就把家里的兄弟姊妹们给忘了,哪还去管旁人的死活!” 三人一递一声毫不掩饰地高声议论着长短,声音轻而易举地传进了路过的谢瞻耳中。 安成提醒道:“那好像是世子夫人的堂妹和丫鬟们,听说平宁侯夫人今日来看望世子夫人。” 谢瞻眼前便浮现出沈棠宁那张秀美白皙的面庞。 不错,她每每见他时,似乎的确喜欢打扮地格外娇艳美丽。 第11章 平宁侯府先前与谢家无旧,三房都没有给平宁侯府下帖子,沈弘谦与郭氏这样贸然地上门祝寿贺喜,其实是一件很失礼很令人鄙夷的事情。 而说起沈弘谦夫妇如此厚颜巴结的原因,这其中还有个缘故。 沈家平宁侯的爵位,乃是沈弘彰兄弟俩的父亲老太爷在世时打下来的,爵位传三代则止。 传到沈棠宁的父亲沈弘彰这一代,沈弘彰唯一能承袭爵位的长子沈连州丢失了,沈弘谦遂兄终弟及,即若是沈宵在朝堂上没什么建树的话,平宁侯的爵位便会被革除。 所以沈弘谦夫妻俩才会拼命地向上爬,沈弘谦在朝中钻营,郭氏则四处为沈棠宁物色世家贵族出色的男子做夫婿。 忠毅侯萧砚的大姐萧氏三年前被聘为太子良娣,颇受太子宠爱,去年刚为太子生下了他的第一个子嗣,攀上萧家,意味着沈宵的未来有了希望。 但是等到眼前出现一个更好的选择,镇国公府时,郭氏毫不犹豫地逼沈棠宁弃萧家选择谢家。 她心想,萧氏再尊贵不过区区太子良娣,日后她的孩子能否继位,甚至能不能活到太子登基都不一定。 谢家却是屹立百年不倒的勋贵世家,郭氏便是拼上一张老脸不要,*也要和谢家攀这门亲戚。 沈棠宁没想到郭氏会借着三房的名头混进来。 她责备郭氏这样不请自来有失颜面,王氏不会喜欢,郭氏却满脸的不在乎,“我来看自己的亲侄女有什么丢脸的?” 沈棠宁与郭氏话不投机半句多,聊不多时便推辞自己不舒服,郭氏离开前还神神秘秘地塞给沈棠宁一匣香,嘱咐她挑谢瞻来的时候把香熏上,说谢瞻一定会喜欢。 沈棠宁才不会用,让锦书把香匣收了起来。 她有孕后不知怎么脚心总爱发热,屋里又烧着地龙,尤其是想到郭氏说的那些话,热得她心里也烦躁,索性脱了鞋子在屋里走来走去。 就去净房洗了把脸的功夫,谢瞻不请自来。 上一回谢瞻在寻春小榭大发雷霆,院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怕他怕的要死,生怕这位阎王爷闹出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路上见着他请安都是畏畏缩缩悄没声儿的。 谢瞻一路进了屋里。 一掀帘屋里扑面而来的蒸腾热气,谢瞻皱了眉。 韶音想去提醒沈棠宁谢瞻来了,敲敲净房的门却没有回应,担心谢瞻是来找茬的,赶紧去倒茶,上茶时手颤巍巍的。 谢瞻自己寻地方坐下,四下打量,果然发现梳妆台上摆着数只漆木的妆匣,两只金缠丝镶玉玛瑙镯随意地摊在镜台前,看样子是还没收起来。 净房的小门“嘎吱”一声忽地开了,沈棠宁穿着件单薄的白银条纱衫,赤足从里面快步奔出来。她乌发蓬乱,几缕发丝和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犹沾着几滴水珠,手里提着一双红底镶珠绣花鞋,实在渴极,走到桌前挟起茶盏便将一大盏凉茶下肚。 锦书在后面追她,着急地喊:“姑娘你没穿鞋,仔细着些别摔了!” 锦书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棠宁喝完茶,才察觉到旁人似乎还坐了个人。 她放下茶盏,疑惑地偏头,“啊”地惊呼一声,瞪大杏眼倒退数步。 她的唇瓣微微张开,像吸足了水般饱满湿润,晶莹的水珠随着她的动作,沿着她的雪颈向下滚去。 谢瞻的视线不由自主下滑,落在她一对赤裸的小脚上。 雪白,纤巧,脚趾修剪得圆润粉嫩,像新剥的莲子一样白净。 沈棠宁察觉到他的目光,又想到自己刚刚那毫无形象地一通牛饮,脸庞和脚底更像生了火一般腾得烧了起来,顿时窘迫地缩起了脚趾,无处安放。 想穿上鞋子,谢瞻又坐在他的面前。 但是一动,脚尖和脚背便露了出来。 进不是,退也不是。 幸好锦书及时赶了过来,挡在沈棠宁面前,沈棠宁忙背过身,趿上鞋子,提上脚跟,主仆两人手忙脚乱。 谢瞻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对着门帘喝茶。 韶音端着热茶进来,看见谢瞻手里提的茶壶还是下午的冷茶,心猛地一跳,冷汗直冒。 那厢沈棠宁穿完鞋,深吸口气,转过身来。 “世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这是你沈家,没事我便不能来?”谢瞻刺了她一句。 沈棠宁一怔,“我不是那个意思。” 韶音上来倒了热茶,热气氤氲中,沈棠宁坐在了谢瞻的对侧。 谢瞻漫不经心地抬眼。 沈棠宁垂着脸,乌黑如云的发上斜簪着一只飞蝶点翠金步摇,粉面桃腮,杏眼丹唇,花枝招展,看得出来果真是很用心地打扮了一番。 她应该不知道他今晚会来,那便是每日都仔细打扮,甚至不惜抢妹妹的嫁妆,就为了等他不知何时过来? 谢瞻不懂这些女子对他的痴狂之心。 他不说话,气氛安静到近乎窒息。 沈棠宁口干舌燥,还想再喝口茶,突然想到刚刚她着急忙慌地跑出来,用的是谁的茶盏? 她悄悄向谢瞻的一侧瞅去,谢瞻正把茶盏握在手里转着把玩,那茶盏的边缘处,非常不巧有一抹淡淡的红痕。 谢瞻发现了沈棠宁在偷看他,四目相对,沈棠宁便很快收回目光。 她从韶音手里接过茶壶,重新拿了个茶杯替他斟茶,把他面前的茶盏换了。 谢瞻看着她的动作,觉得她还算有眼力见儿,理所当然喝了她倒的热茶。 “孩子怎么样。” 瞥了眼她的腹,她那腰肢细的跟条竹竿似的,看着实在不像怀孕四个月的样子。 “挺好的,这几日胃口也很好。”沈棠宁回道。 一点都不好,但凡饭菜里有一点荤腥她都要恶心呕吐,吐完了肚中没有东西,又烧心得难受。 谢瞻皱起了眉,胃口很好,怎么还是这样瘦? “大夫怎么说?”他又问。 “大夫……大夫也说我挺好的……” 沈棠宁越说,被谢瞻看得头皮发麻。 她哪里想过谢瞻会问她这些,一时只从口中干巴巴吐出几句话,在他目光的逼视下,不得已说了实话道:“就……有些吃不下东西,曹大夫说过段时间就好了的。” “你们女子为了爱美找的借口,你既有了身孕,当务之急应以孩子为重,何况你瘦成这样。” 谢瞻说着,上下扫了沈棠宁几眼,一脸嫌弃地道:“瘦得跟只瘦猴似的,你若为一己之私害了腹中的孩子,你那一家子辛苦把你塞进谢家的功劳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他话中不无讥讽。 “……” 她怎么就像猴子了! 沈棠宁好半响才道:“我的确是吃不下……” “吃不下,你倒是有心情整日涂脂抹粉!” “……” 沈棠宁咬住唇,有些委屈。她的脸上分明铅粉未沾,不过今日郭氏造访,唇色苍白,才薄涂了层唇脂而已。 难道见客不该拾掇下自己,蓬头垢面像什么样子? 只是,谢瞻不喜郭氏,再者,和他这种人也没法解释。 她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把脸偏了过去。 谢瞻见她微垂粉颈,默不作声,愈发断定自己是戳中了她的心事。 第12章 谢瞻见她微垂粉颈,默不作声,愈发断定自己是戳中了她的心事。 沈棠宁这么爱臭美矫情的女子,连孕期都严格控制自己的饮食,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觉得若是姑息此举,长此以往她必定变本加厉,作为孩子的父亲,他有权训斥劝诫她,为免她日后继续犯错。 是以,今夜他纡尊降贵地坐在沈棠宁的旁边,和她多说了几句。 末了,再问她:“都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谢瞻很满意沈棠宁的乖巧听话,准备起身离开。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3节 沈棠宁见他总算起身,心下不由松了口气。 谢瞻路过她的书案旁时,忽然停下。 沈棠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书案上摆着几本蓝皮的新书,其中一本正面朝上,用秀美的簪花小篆写着《兵机类纂》四个大字,很是显眼。 沈棠宁脸色一变。 谢瞻正待伸手去拿,沈棠宁却抢先他一步将两本书都挟了过来,往身后一背。 谢瞻凤眼微眯,转身看向她。 沈棠宁退后两步,说道:“都是些杂书,没什么好看的,世子应当不感兴趣。” 她神色有些慌乱和警惕,也不敢与他对视。 谢瞻只把手伸到她面前,淡淡地道:“拿来。” “真的只是些杂书。”沈棠宁坚持。 谢瞻的身影向她罩过来。 谢瞻身高七尺,沈棠宁只到他的胸口,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淡漠而不屑,仿佛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兔子。 沈棠宁脖子酸直,呼吸也逐渐变得困难,手指仍旧死死地抓住书脊不放。 “拿来!” 这一次,谢瞻的态度陡然变得强硬起来,还透出几分不耐。 肩膀忽地被人攥住,沈棠宁吃痛,忍不住嘤咛出声。谢瞻捉住她的肩,俯下身,去夺她身后的那两本书。 掌下女子的肩头圆润纤瘦,她似是吃了一惊,还想要再挣扎,他轻轻一按便将她牢牢制住。她发间清幽的芳香刹那间掠过他的鼻端,耳后与颈间的肌肤细腻如雪。 谢瞻只扫了一眼,便迅速地起身,避开了去。翻开从沈棠宁手里夺回的书,越翻看,眉头皱得越深。 合上书,他指着外面,“关上门,出去,不许人进来。” 门外的锦书和韶音都犹豫着 沈棠宁对两人说道:“没事,你们先下去吧,我与世子有些话要说。” 锦书和韶音对视一眼,便只好慢慢退了下去,眼里遮不住的担忧。 “这两本书你哪里来的,说实话!” 门一关,谢瞻十分严厉地喝问她道。 沈棠宁的心砰砰直跳,回答他的问题:“家父留下的书。” 说罢,她镇定地望向谢瞻,“世子,家父乃武将,家里有几本兵书,应该没有触犯律法吧?我是思念父亲,所以离家时,才从家中拿走了这几本书。” 当然没有触犯律法,可沈棠宁不过一深闺柔弱女子,案头摆兵书太过反常。 沈棠宁觉得谢瞻现在看她的眼神,很像在审视她是不是细作。 她垂下眼,任由谢瞻打量。 “你以为我是你以前的那些男人,被你随便打发两句就能蒙混过关?” 谢瞻把书摊开在沈棠宁面前,“书页崭新,墨迹清楚,根本不是陈年旧书,便是你那父亲亲手写的至今也有七八年了,你又如何解释?” 谢瞻把书扔到沈棠宁的身上,沈棠宁被书页拍得脸疼,闭上眼,有些吃力地接住。 “这些书……是,是我的手抄本,我担心毁坏父亲生前爱物,才会如此,并非有意欺骗你。” “所以你就把他所有的书都抄了一遍?” 谢瞻转身,一脚将沈棠宁藏在书案底下的一摞书踢散。 覆盖在书上的纱布掉了,里面除了兵书便是四书五经,大部分是已经誊写好的,封皮书页崭新,内容一模一样,有些则是旧书原本,书页泛黄老旧。 沈棠宁呆住。 这些书藏在书案底下,她只有在屋里没人,以及有锦书和韶音的时候才会打开抄书,谢瞻他才来了几回,怎么会知道她把书藏在了这里! 谢瞻刚进屋的时候就打量过一遍她的房间,她书案上摆着兵书,书案底下又藏了这么一大摞用厚纱布盖住的书,很难不吸引他的注意。 而这些书的内容大部分又一模一样,沈棠宁一个深闺中的弱女子,她为何要誊写这么多一模一样的书? 契国的枢密院设有专属的谍报机构,是以京都城中不乏有一些契人安插的细作。 前段时间顺天府就抓获了一个东契人的细作。那细作也是一名弱女子,周国人,却从小在东契长大,长大后被指派到京都城,谎称自己是某某人家失散多年的女儿,被父母嫁给一名高官之子,颇受夫婿宠爱。 家中的小妾为了夫主的宠爱与她争风吃醋,因她不知大部分周人小时候都会唱的睡前小调儿,将她这位主母写信偷偷举报到顺天府。 顺天府尹和她那夫君恰巧有旧,没放心上,只将此事告知了她的夫君。 那男子回家后从此细心观察他的妻子,果然越看越觉得他这妻子古怪,终于有一次在她的匣子里搜查到了与契人私通的信件,男子大吃一惊,赶紧大义灭亲将她交到了顺天府。 那女子的下场后来可想而知,男子的父亲仅仅被降职处罚。 毕竟在本朝,私通契人可是要诛灭九族的大罪,谢瞻厉声说道:“沈氏,现在跟我说实话,或许我还会对你从轻处置!倘若你胆敢有任何隐瞒,被我知道你私下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算你腹中的孩子是我的种,我也断然不会包庇你!” 两人发生肌肤之亲的那一日,事后谢瞻也曾怀疑沈棠宁是故意算计他,因他平日里也喝酒,却从未有一次如那日般失控。 后来听说她已有婚约,私下去查她一无所获,他便再未提过此事。 算计他的或许另有其人,无非是朝堂上那几个素来与他不合的政敌,沈棠宁只是刚巧撞上了而已。 但若是沈棠宁胆敢通敌叛国……他这辈子最恨契人,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就算她肚子里有他的孩子,一尸两命,他也一样杀了以泄心头之恨! 谢瞻看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沈棠宁白着脸道:“谢世子,我不是有意瞒你的,你先别生气,我说实话。” 她顿了一下。 “兵书的确是我爹爹的,书也是我抄的,我抄书是……是为了卖钱,没有别的原因。” “卖什么?” 她越说声音越低,谢瞻走近一步,这一次听清了。 “卖钱,因为我,缺钱。” 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头顶上像是压了千斤重般的石头,每一个字都压得沈棠宁抬不起来头。 她竭力克制着才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平静地道:“卖书可以赚钱,我多抄一本,便能得三两银子的钱,世子若是不信,可以去查,我若有任何隐瞒,随世子你如何处置。” 沈棠宁从小练习琴棋书画,尤擅丹青和小楷,她的字娟秀漂亮,书生们都很喜欢买她誊写的书,寄卖到书肆一本能得三四两银子。 这三四两银子能给温氏换一副更好的药方吃,让温氏的病好得更快,能在冬夜的时候屋里也能用上银丝炭,不至于一到晚上母女两人便被冻得瑟瑟发抖,只能缩在被窝里相互抱着取暖。 在世家清流的眼中,钱是阿堵物,因他们根本就不缺钱,不会明白缺钱的痛苦。 让一个大家闺秀告诉别人,她抄书是为了换钱,告诉他自己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窘迫,为了换得几两银子的蝇头小利便放下身段出卖双手。 尤其眼前的这个一直以来都瞧不起她的男人。 沈棠宁有自己的自尊心,她说不出口。 叔母郭氏待她好,是表面的好,是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好,她身上穿着华贵的衣服,戴着精美的首饰,回到家中却要尽力节衣缩食,每日为了生存窘迫不堪,因为足量上好的炭火都被她拿着分给了自己的儿女。 谢瞻面色冷峻,冷冷地看着沈棠宁。 沈家的情况他是知道的,爵位三代则止,沈弘谦本人又没什么出息,喜欢巴结权贵,家里没钱,还得供养这个开销甚大的侄女。 而眼前的这个女子,为了几件漂亮的衣服首饰,不光压榨自己妹妹的嫁妆,竟还抛头露面抄书换钱。 简直贪慕虚荣到令人匪夷所思。 是了,沈家小门小户,她为了嫁进谢家甚至不惜自毁清誉,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女子还有什么羞耻心可言? “贪慕虚荣。”他口中慢慢地吐出四个字。 沈棠宁怔怔地抬起头,谢瞻眼神里透出来的轻蔑和鄙夷简直如刀刃一般刺痛着她的心。 沈棠宁脸颊滚烫,身体却如坠冰窟。 她感觉自己好像没有穿衣服,在谢瞻面前无处遁形。 他怎么可以,又用那种眼神来看她…… 丢下那四个字后,谢瞻便让安成进来,把她所有的兵书和手抄书都抱了出去。 …… “每回他过来,准没好事,他一百年也不要再过来才好!” 谢瞻离开后,锦书和韶音才从外面急忙进来,两人扶着沈棠宁坐下,韶音啐道。 锦书观察着她的脸色,担心地说:“姑娘,你脸色这么差,需不需要我去把曹大夫请过来?” 曹大夫是镇国公府的府医。 “我没事,”沈棠宁拉住锦书的手,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有些累,你们把我扶到床上吧。” …… 夜凉如水。 安成把书搬到谢瞻的书房,询问他这些书该如何处置。 谢瞻捡起一本书打开。 “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 泛黄的纸张上,女子的字体柔美秀润,古朴舒展,看得出来很是下过一番苦功夫雕琢。 书也都是好书,有些甚至在市面上都已经绝版,遍寻不到。 可惜字不如人。 谢瞻把书扔了回去,兴致索然。 “收起来吧。” - 沈棠宁从三年前开始抄书卖,闲快的时候一个月能抄八.九本,谢瞻没收了沈棠宁的书,沈棠宁便只能和锦书韶音做些香囊手帕卖了。 谢家每月给她三十两银子的月例,加上王氏和诸位婶婶赏给她的首饰礼物,刨除不好变卖了的,粗略算了算共计两三百两,这些银子估摸着只能在京都外围卖座很小的一进宅子,母女两人住是够了。 至于父亲离世前给她留下的嫁妆,郭氏陪嫁了三百两,本朝律法规定,陪嫁是出嫁女的奁产,和离后亦记在出嫁女的账目上,但郭氏的陪嫁大多是铺子田庄,契书都在她自己手里攥着。 想要靠着孤儿寡母从郭氏手里要回这些奁产,难于登天。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4节 沈棠宁不抱希望。 郭氏不会允许她与谢瞻和离,哪怕把她送到谢家的祖庙里做姑子,为今之计她只能先寄希望于温氏能先搬出沈家,日后自己再尽快做脱身的打算。 今日天气晴朗,无一丝云翳。 沈棠宁坐在廊下晒着太阳,袖中捧着暖炉,对着日光绣小绷。 她身上穿着厚厚的粉缎细绸夹袄,大冬天这样厚的衣服依旧可以看出姣好的身段,半点不像个有了身孕的妇人。 一缕秀发落在她的耳侧,她伸手轻轻地挽到耳后,琼鼻挺翘,雪肤朱唇,长长的睫毛宛如蝴蝶羽翼般细密浓长。 她眉眼低垂,神情专注,侧颜秀美清丽地就像一卷仕女图。 谢嘉妤喃喃道:“她长得可真好看。” 蝶香痴痴地附和,“是啊是啊,就跟那灯画上的人似的!” 主仆两人站在寻春小榭的院门外看着沈棠宁呆立了半响,这时忽有一阵寒风吹来,两人忍不住瑟瑟打了几个寒战,口中叫冷不迭。 谢嘉妤搓着手突然回过神来,扭头骂道:“我呸,你个好赖不分的臭丫头,好看什么你就说好看!” 蝶香赶忙避开,嘀咕道:“明明是姑娘你先说的……” 第13章 沈棠宁把匣子里的衣服抱出来。 是一件天青色的绣葱绿柿蒂纹妆花褙子,褙子的面料柔软轻薄,里面夹着细细的棉花,这料子的经纬纹路编织细密,因此很抗风,穿上既不显厚重还保暖。 谢嘉妤十分喜欢这件褙子,光出去做客便穿了两三回,未婚夫卫桓也夸她穿这件衣服更显娇俏,谁知昨日吃饭时一不小心在胸口的衣襟处蹭上了油污。 锦衣华服谢嘉妤自是不缺,只是谢家家风并不崇尚奢靡,是以她从小也并不像其他豪门贵女一般有穿一件丢一件的习惯。 谢嘉妤的大丫鬟蝶香就想到了上次沈棠宁来送的那匹妆花缎,后来她听说这匹妆花缎是沈棠宁亲自洗干净的,便将此事告诉了谢嘉妤。 “姑娘可以请世子夫人帮忙洗干净衣服。” 谢嘉妤冷眼旁观,心想沈棠宁这次如果还推三阻四,那心里必定是藏了奸,不然她每回在母亲面前装出一副温柔小意谄媚讨好的模样,怎么可能连个小忙都不肯帮她。 没想到她刚开口,沈棠宁便答应了下来 “自然可以,姑娘若有急用,我想明日就可以来拿。” “这么快?”谢嘉妤疑惑,“你确定衣服能干?” 沈棠宁一笑,“屋里烧着地龙,挂在屋里晾晒一晚,很快就能干了。” 说完,她把褙子小心地叠好收进了匣子里,吩咐锦书去准备清洗的物什。 谢嘉妤看见桌上还放着她没绣完的小绷,拿来过来回翻看了好几眼,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香囊?这花样还怪新鲜的。” “是香囊,上面的花样叫做金丝柳叶,姑娘若是喜欢,我也可以给姑娘做一个。” 谢嘉妤凤眼一转,“那你给我也做一个,我就要你这个花样!” 沈棠宁柔声应下。 谢嘉妤不说话,她便低头沉默地继续绣着小绷,察觉到谢嘉妤似乎一直在盯着她,她抬眸嫣然一笑,“四姑娘还有事?” “没,没了。” 谢嘉妤脸不禁一红,移开视线。近看沈棠宁更好看了,尤其是那双含情般的杏眸,乌浓清澈,柔似秋水,而且她说话音调细细柔柔,沙糖拌蜜似的酥软,怪不得那些男人都喜欢她。 冯茹来谢嘉妤院子里串门儿,看见她新戴香囊花样和她平日里穿衣打扮的风格不一样,香气闻起来旖旎可爱,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沈棠宁送的,立马笑着奉承道:“世子夫人心思果真精巧,不愧是京都第一美人,定是上回世子警告了她,她不敢欺负阿妤妹妹了,转而来讨好你。” 谢嘉妤昂着头“唔”了一声,算是回应。 沈棠宁做完后让锦书把香囊送了过来,听说谢嘉妤喜欢,连调香的方子也没有藏私,谢嘉妤打开方子一看,方知原来这香唤作梅萼衣香,制作工艺十分复杂,需在梅花盛放的晴日,挑选黄昏前含苞待放的梅花制作而成。 冯茹担心谢嘉妤被沈棠宁几个香囊收买了,忙又凑过来道:“不过阿妤你还是小心为上,有句老话不是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棠宁不得哥哥的喜欢,要想讨哥哥欢心,在这个家里立足,还是得和她多多套近乎才行,她要是真和她对着干,那才是愚不可及,自断后路! 谢嘉妤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 沈棠宁收到温氏的仆妇陈妈妈递来的口信,得知温氏生了病,好几日都病怏怏的,口中念叨着她,担心极了,傍晚时分带着给王氏做的两双冬袜来向王氏求情,能不能得空回娘家看望温氏。 王氏准了,另让秦嬷嬷去库房挑了些发散的珍药包给沈棠宁。 隔日一早,沈棠宁穿戴停当,匆忙出了门。 大门首下,一人窄袖玄袍,手挽长鞭,神情冷峻地挺立马上。 听到有生人的动静,谢瞻胯.下那匹通体乌黑油亮,唯有两对蹄子雪白的骏马躁动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谢瞻皱眉,冷冷瞪她一眼道:“还不快上车,难道还要我等你?” 说罢猛地将长鞭一抽,白蹄乌嘶鸣着从沈棠宁面前呼啸而过。 沈棠宁白着脸后退几步。 自那日从寻春小榭怒气冲冲地离开之后,谢瞻对她的态度就愈发恶劣,有时候在如意馆请安看见他,她若开口说话,他必出言讽刺刻薄。 要么就是那种惯有的、毫不掩饰的轻蔑眼神。 安成忙过来解释道:“世子夫人别怕,夫人担心世子夫人一人回娘家不方便,特让世子来送您回平宁侯府。” 其实王氏是觉得沈棠宁和谢瞻当日三日回门礼没做成,兆头不好,有心把礼节圆了,二则也担心沈棠宁回家一路磕碰着,才叫谢瞻一路护送。 谢瞻很显然不愿领会王氏的用意。 沈棠宁没说什么,勉力笑了笑,默默上了马车。 马车碾过清晨犹染昨夜白霜的街道,缓缓行着。 沈棠宁坐在马车里,掀开帏帘一角。 街道两侧已经有了不少三三两两行踪匆忙的行人,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淳朴而熟悉。 不远处,谢瞻打马走在最前。 这人自幼生了张好皮囊,此时一身玄色官袍,腰束革带,足蹬长靴,愈发衬得他蜂腰猿臂,剑眉星目,英气勃发,连随便一个扬鞭的动作都是说不出的潇洒不羁。 街上不少女子都朝他看过来,指指点点,面露痴迷欢喜之色,而谢瞻本人却是目不斜视,仿若习以为常。 等快到了平宁侯府的巷口时,沈棠宁听到街边熟悉的叫卖吆喝声,忍不住再次掀开帏帘。 谢瞻早不见了踪影。 平宁侯府的门口,沈棠宁的叔父沈弘谦和堂兄沈宵俱翘首以盼,发现只有沈棠宁一个人下车,两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失望。 见不到想巴结的谢瞻,沈宵敷衍了两句,转头就走了,沈弘谦心里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面上倒是依旧对沈棠宁嘘寒问暖。 两人一道进了大门,因郭氏出了门不在,寒暄几句后分手,沈棠宁便去了西府看望温氏。 一进屋,屋子里一股子浓重的药味,沈棠宁从药味里判断出温氏大概病情已经好转,快步走到床前,低低地唤了温氏一声。 “娘,团儿回来了!” 温氏眼睛看不清,听到女儿的声音眼眶骤然红了,急忙起身去摸她的手,“团儿,我的团儿!” 母女俩许久不见,抱作一团,潸然泪下。 陈妈妈按了按眼角,递来帕子,笑着调侃道:“好了好了,姑奶奶回来这大好的日子,夫人怎么又哭上了?仔细对眼睛不好。” 沈棠宁忙拿过帕子,心疼地替母亲擦干眼泪。 温氏握住女儿的手,咳嗽两声,“娘没事,昨夜发了回汗,这会子早好了,我的儿,你这段时日怎么样,有没有生病?回门那日镇国公府打发人过来说你害了风,不能回家,娘心里急坏了!” 又责备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回来了,你婆婆会不会不高兴?下次别再这样了,娘是小病,你才嫁过去多久,回娘家多有失礼数,会被别人笑话!团儿啊,你嫁的可不是普通人家,等会儿你就赶紧回镇国公府,别在这里久耽!” 温氏越想越发觉得不妥,催促沈棠宁赶紧回去,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叫沈棠宁鼻尖一酸,险些落泪。 她佯作生气,把手从温氏怀里抽走道:“我刚回来娘就赶我走,原来是娘是半点都不想女儿,娘再这样说话,我就不高兴,真的走了!” 温氏说道:“傻孩子,在娘跟前撒撒娇也就罢了,做姑娘哪能和做人媳妇一样?你嫁的谢家本是咱们沈家几辈子都攀不上的大户,你在那谢家无依无靠,娘又不中用,不能陪在你的身边,娘很担心你……” 温氏至今不知沈棠宁有孕之事。 清白被毁之后,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萧砚,如何和他解释,去退掉这门他好不容易向萧老夫人求来的亲事。 再后来便是她有孕事发,萧老夫人率先找上门来,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叱骂她是不知廉耻的荡.妇,当日便退掉了这门亲事。 事情自此更闹得沸沸扬扬,沈棠宁不敢告诉温氏,生怕温氏气坏了身子,央求郭氏千万别告诉她娘,郭氏遂命令丫鬟婆子们哪个不许在大夫人面前说漏嘴,违者重罚,满府上下只瞒着温氏一人。 婚前沈棠宁编了个慌,说镇国公夫人病了,算命的道士说要结婚冲喜,算来算去沈棠宁的八字最与镇国公世子吻合,谢家人看中了她便上门来提亲。 而她觉得谢家的门第比萧家的门第更高贵,她更喜欢谢世子,就答应了谢家的婚事。 温氏当时误会是郭氏逼迫了沈棠宁,一向在西府足不出户的她还十分生气地去找郭氏理论,但沈棠宁坚持要嫁,一副铁了心肠的模样,温氏到底疼爱女儿,最后也不得不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 沈棠宁靠进温氏的怀里,“娘多虑了,您别担心,婆母待我很好,不信您摸摸夫人给我做的新衣服,料子特别轻薄保暖。” 温氏摸了摸,料子果真光滑柔软,高兴地道:“我原便听说王氏夫人是个极妥帖周全的人,想来他们家先求娶的你,定不会待你差了。“ 说到此处,温氏忽记起似乎除了亲迎那日,连三朝回门没见到谢瞻,不由问:“团儿,光说这些了,那你夫君呢,他对你如何?他这会儿是不是还在你叔父堂兄那儿坐着呢?”招呼陈妈妈道:“你赶紧去把那些碧螺春找来泡上,也不知姑爷他喝不喝得惯,这茶还是你叔父前些日送来的……” 沈棠宁看了陈妈妈一眼,“娘您先别急……夫君他自然待我也极好,我俩相敬如宾,今日就是他亲自把我送到了家门口,不巧……不巧今日朝中临时有急事,他匆忙赶回去了,以后有机会他一定会亲自来拜见您!” 温氏闻言就有些遗憾,担心温氏多问,沈棠宁赶忙转移了话题,问到温氏的病情上。 屋外,陈妈妈悄悄驱散了所有人,末了自己也退了出去,关上门守在门口。 沈棠宁见大家都不在了,才问出自己的心事。 她目前攒的银子只够在京都外围买个小宅子,就是以后不能常回家拜祭父亲,生活的开销恐怕也会紧张一些。 沈棠宁斟酌着提出来,生怕温氏听了起疑心,便托词道:“娘的病大夫说还是得静养,叔母的为人……我不放心娘再待在家里,眼下我手里也有了余钱,我想陈妈妈陪着娘搬出去住,以后娘的病我来操心,我会治好娘的眼睛。” 孰料温氏闻言却沉了声道:“我在家里住的就挺好,你爹不在了,你叔父叔母侍奉我这个大嫂天经地义,为何要搬出去住?团儿,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许再提一个字!” 郭氏再跋扈,侯府再没落,平宁侯府也是沈棠宁的娘家,若温氏搬出侯府,沈棠宁将会变得无依无靠。 她年纪大了,知道自己是个累赘,拖累年幼的女儿早早懂事持家,女儿越长大越貌美,郭氏的心思昭然若揭,温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既恨郭氏利用女儿,又恨自己无能为力保护不了她,她不想因为自己再给女儿添麻烦。 侍候着温氏歇下后,沈棠宁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闺房。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5节 第14章 陈妈妈把窗户掩好,屋里烧着热热的炭火,让丫鬟端进来沈棠宁爱吃的点心瓜果。 “怎么样,姑娘最近害喜得厉不厉害?”陈妈妈心疼地问她。 陈妈妈一直知道沈棠宁有孕的事。 “不厉害,就是还闻不了荤腥重的,一闻就想吐,妈妈你看,我显怀了。” 沈棠宁把衣服解开一层,引着陈妈妈的手放上去,果然小腹微微隆起。 然而陈妈妈再观沈棠宁的脸色,仍旧透着股气血不足的苍白,下颌尖尖,不仅没胖,好似还瘦了一些。 陈妈妈心里叹了口气。 “我给姑娘个土方子,我儿媳妇前年怀大郎的时候就吃的这个方子,之后胃口好多了。” 锦书帮沈棠宁收了方子,陈妈妈几次想问*沈棠宁谢瞻待她如何,却欲言又止。 沈棠宁含笑回应,报喜不报忧。 少顷,韶音小心地抱着一把琴走进来。 陈妈妈掀开深绿色的琴囊,“姑娘还记得这张绿绮吧,婚前我替姑娘拿去琴行修,琴行老板说这琴是绝世名琴,琴面和琴弦却损坏得过重,额腰尾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给换了三根琴弦,其余地方以梓桐二木修补,只是修补后琴音怕难以恢复如初,前段时间才终于修好,姑娘可要试试音?” 绿绮是绝世的四大名琴之一,音色绝妙,相传它的主人乃是一千年前的大文豪司马相如的爱琴,当初司马相如便是以绿绮弹奏一曲《凤求凰》琴挑卓文君。 绿绮通体黑色,琴身却泛着幽幽绿芒,乍看犹如翠绿的藤蔓交相缠绕于古木之上,分外雅致古朴,故此取之名曰“绿绮”。 沈棠宁爱琴如命,奈何她买不起稍微名贵些的古琴,郭氏带她出席各式世家宴会,她将自己的琴拿出来弹奏时总会引得贵女们讥讽嘲笑。 久而久之,沈棠宁便不在众人面前抚琴。 而绿绮,正是萧砚所赠,是他们二人间的定情之物。 沈棠宁与萧砚的相识,说来话长。 那时定北王世子宗瑁对她穷追不舍,虽说定北王只是个奚族出身的蕃将,但架不住隆德帝重用,再说郭氏也不想开罪定北王,就想把她嫁给定北王世子算了。 可宗瑁此人十分地风流放荡,平日里常爱卧柳眠花,章台走马,每回见她都言语轻佻,甚至三番两次意图轻薄于她。 沈棠宁不想嫁给宗瑁,又无法忤逆郭氏,烦闷之下,躲到郊外的普济寺中住了些时日。 一日,她在净室中拨琴,琴声哀愁,传到墙外。 墙外男子顿足,不仅指出她曲中错处,还听出她心神不宁,出言安慰。 她打开房门时,那男子已经走远,只留给她一个模糊清隽的背影。 那日之后他便时常来她房门前与她交谈,时日一长,两人都生了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之感,虽没有见到对方的样貌,却真正将对方引为知己。 说来也是有缘,后来沈棠宁再住进普济寺,总会不期然偶遇到他。 萧砚生得丰神俊朗,又是满腹经纶。郎才女貌,一见如故,彼此互生情愫是顺理成章之事。 绿绮自前朝覆灭后辗转流落到一位终南山隐士的手中,萧砚获悉绿绮下落后便于冬日不辞辛苦爬上到严寒的终南山,苦求了那隐士三个月才为她重金求来了绿绮。 萧砚待她情深意重,从头到尾,都是她对不住萧砚,辜负了他的一片赤诚之心。 郭氏与沈弘谦一心高攀,那些世家子弟又岂是真心爱慕她,不过是看中她美丽的容颜。 以色事人者,能有几时好?世人皆赞美她容貌冠绝京华,美貌除了带给了她声望和与郭氏计较的砝码,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的诽谤与烦扰。 男人们在外散播她水性杨花的风言风语,蔡氏兄弟为她相争又使得她无缘无故成了他人口中的红颜祸水,被推上风口浪尖,实际上那日她只是受邀去了一趟蔡家的茶宴,甚至根本不记得蔡尚书家的两位公子生的是何模样。 她本以为能够遇到不在乎她容貌与名声的萧砚,可仅仅是因为她受邀去了一趟皇孙的周岁宴,从那之后她一切对未来的期望都化作了虚妄。 他才华出众,风度翩翩,而她家门衰落,声名狼藉,她原本就配不上他,又失去了清白之身,萧砚还会要她吗? 沈棠宁不敢说,更不敢亲口告诉他,她害怕面对他愤怒指责的目光,所以那日之后才会仓皇躲到了普济寺。 在萧老夫人离开普济寺后,萧砚曾来找过她一次,她不仅说服他退掉了亲事,也如愿以偿得到了来自于他的愤怒指责。 后来她便听说他去了边关投军,至今杳无音讯。 就像如今琴身虽已修好,琴音却再难恢复如初,或许这就是命,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绿绮是流传百年的名琴,只因她受了无妄之灾,损音折调,她既痛心惋惜,也没有脸再把琴送还萧砚。 沈棠宁轻抚琴身。 “收起来吧。”她低声道。 出嫁前她本以为谢瞻只是不喜她,如今看来……沈棠宁苦笑,谢瞻是非常厌恶她。 所以她才会想着去讨好王氏,这也是她的一点私心,若是日后谢瞻恨屋及乌,腹中这个可怜的孩子便是受了无妄之灾,到那时她与谢瞻和离,与谢家一刀两断,连她这个亲娘都不在了,这个孩子能依靠的唯有王氏。 好在,沈棠宁嫁进镇国公府的时日虽不长,但她看得出来,王氏是个端正严明的主母,府中上下对她无不敬服。 能得她对孩子慈爱相护,沈棠宁便能放心离开了。 她现在唯一担忧的是,郭氏不会答应她与谢瞻和离,不过谢瞻真铁了心要和离的话,郭氏恐怕也拦不住。 和离后她便在舅舅温济淮家的旁边买上一座小宅子,带着温氏投奔舅舅,如此一家人还能有个照应,实在不行,大不了她出家去做姑子。 总之这一次,她不会再听任何人的摆布。 “姑奶奶,侯爷请您去东府,说是有话对您说。” 临走前,沈弘谦的小厮过来请她。 沈棠宁起身准备出去,陈妈妈却拉住了她,意思是和她一起去东府。 “姑娘,别在里面坐太久,一刻钟的功夫就赶紧出来,有什么事记得喊我。”陈妈妈一脸严肃地提醒道。 每回沈棠宁和沈弘谦见面,陈妈妈总是要不放心地嘱咐这几句。 沈棠宁不疑有他,轻轻拍了下陈妈妈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花厅里,沈弘谦手里提着只金丝笼,逗弄着里面的两只小兔。 见沈棠宁瞪大一双杏眼好奇地看过来,沈弘谦就把金丝笼递到了她面前,笑道:“团儿,佃农在庄子里捉了两只兔子,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这些小东西,就一直给你留着,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了家,你在镇国公府不常出门,平日没有消遣,这两只兔子就送给你玩吧。” “芳容妹妹应该也会喜欢,还是留给她吧。” 沈弘谦摆手道:“她是个没出息的,就喜欢珠宝首饰,哪有你听话懂事,”说着面上笑容微敛,看着沈棠宁叹了口气,“团儿,我知你还在怨我当初和你叔母逼你嫁给谢世子,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你要怨我叔父无话可说。” “叔父现在还记得你当年五六的时候趴在叔父的背上,让叔父背你去看灯会的场景,你小小的一团缩在叔父的背上,缠着叔父要糖葫芦吃,夜里回去时你又困又怕,叔父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 沈棠宁抿着唇,袖下的双手却紧紧地攥了起来。 年幼时,父亲沈弘彰在外南征北战,建功立业,她一年到头见不到爹爹几回,就把叔父当作自己的爹爹,对他百般撒娇歪缠,沈弘谦疼爱她,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会想着先留给她。 沈棠宁知道,沈弘谦提这些陈年旧事是不希望她与郭氏交恶,记恨郭氏。 “我明白了叔父,不过今日时辰已晚,我不好再耽搁,来日有空写帖子请叔母进府吃茶。” 沈棠宁面上维持着体面客气的微笑。 沈弘谦终于舒了口气,高兴地道:“好好,团儿,我送你出去,你一路当心。” - 镇国公府的小校场。 谢瞻弯弓搭箭,箭尖对准靶心。 “嗖”的一声,白羽箭准确无误地射穿了草垛的靶心,飞出去足有十来米。 长忠满头大汗地跑去把白羽箭捡回来。 这已经是这个月谢瞻射坏的第三个靶子了,谢瞻箭术超群,且臂力惊人,甚至能拉开足有两百斤重的大弓,自练箭之后把箭靶子射坏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每回都用这么大力气,跟和靶子有仇似的,还射这么远,长忠心里暗暗埋怨。 金乌西坠,谢三郎与谢四郎已经联袂离开了,谢睿落后一步,还坐在一旁的擦拭自己的弓。 过了一会儿,安成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对谢瞻低声道:“爷,世子夫人快要到回来的时辰了,夫人让您去平宁侯府接她。” 听到和沈棠宁有关的事,谢睿的耳朵竖不由了起来,手下擦拭的动作也慢了。 谢瞻斜睨了眼一旁心不在焉的谢睿,再次弯弓搭箭,对准箭靶。 “让她等着,我现在没空,不然就自己坐车回来。” 安成“哦”了一声,刚要离开,一旁的谢睿就忍不住站了起来。 “二哥,这么冷的天,二嫂还怀着身孕,多不安全,你还是去沈家把她从娘家接回来吧。” 谢瞻点头,缓缓拉弓,“七弟说得很是,是我疏忽了。” 谢睿忙走过来道:“那二哥赶紧去接二嫂吧!” 谢瞻微一偏头,两人四目相对。 谢睿毫无防备,还下意识地笑了一下,谁知下一瞬,谢瞻竟突然将箭尖跟着偏过来径直对准了他! 谢七郎勃然色变,险些从地上跳起来。 片刻后,谢瞻慢悠悠地放下弓。 他剑眉微挑,微笑着道:“七弟脸色怎么这么差?既然你这么关心你二嫂,不如你替我去接,想必你心里也是乐意效劳得很?” 谢睿脸一阵红一阵白。 第15章 谢睿本是替沈棠宁打抱不平,自从沈棠宁嫁进镇国公府,谢瞻就从没有正眼看过她,谢睿怜香惜玉,见不得美人蒙尘受辱,这才好心出言相劝。 从小校场下来,回四房的路上,谢睿的长随忿忿地抱怨谢瞻道:“世子爷总是这样,七爷几个兄弟里面就数他最傲慢无礼,最讨人厌!占着世子的位置,每回各房有什么人情往来他却从不出席,还有这次公子你明明是关心他和世子夫人两句,他还要刻薄你,好像猜疑你和世子夫人有什么似的的!” “世子夫人也真是命不好,这样的一个大美人怎么就嫁给了世子爷,简直一朵娇滴滴的鲜花插在臭石头缝上!” 谢睿自认为胸怀坦荡,然而听他说这话,不知为何却有些心虚。 可一想到沈棠宁,想到新妇敬茶那日她面上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又难受不已,仿佛压了块石头似的喘不上气。 “好了,莫要背后议人长短!” 谢睿斥责长随几句,心里更加烦乱,提脚匆匆走了。 -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6节 晌后沈棠宁抱着沈弘谦给的两只兔子回了镇国公府。 锦书小时候在乡下长大,说这两只兔子看着有七八个月了,是家兔不是野兔,好喂养,从厨房要来水和一些细萝卜、青菜叶子,把两只只有巴掌大一些的小兔从笼子里放出来。 小兔皮毛柔软,摸着手感很好,吃饭的时候缩成小小一团,“嘎吱嘎吱”咬着韶音递过去的干菜叶子,把两个大丫鬟稀罕得几乎一下午都没离屋。 沈棠宁给两只小兔分明起了名字,公的那只是灰兔,就叫做小灰,雌的那只是白兔,唤作绵绵。 她刚进门时王氏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让她每日安心在寻春小榭养胎,但沈棠宁依旧每日风雨无阻地去如意馆给王氏请安。 除了每天必须的晨昏定省,闲暇时就逗弄两只小兔,天气晴朗的时候在廊下的美人靠上铺几块毡毯坐着绣帕子、晒太阳,锦书和韶音会把小灰和绵绵从笼子里放出来,引着它们在院子里撒欢玩儿。 “姑娘,绵绵不见了!” 沈棠宁近来惫懒觉多,倚在美人靠上眯了没一会儿的功夫,锦书忽然凑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姑娘,他俩原本是成双成对儿的,若是其中一只死了,这一只剩下的小灰只怕也难活!都怪我,都怪我没看好他俩!”韶音懊丧地道。 平日里一向是韶音照顾小灰和绵绵,适才她在院子里外翻了个遍都没看见绵绵的影子。 好不容易养了这两只兔子,每日看着逗趣儿,姑娘心情才好了许多,再说,绵绵和小灰虽是兔子,性子却极乖巧懂事,抱过来之后就没挑过食,好养活极了,养久了难免有了感情,眼下绵绵丢了,韶音很是自责,眼泪都快急了出来。 沈棠宁替她擦拭眼泪,“先别哭,我晓得你不是有意的,许是绵绵贪玩跑出去了也不准,咱们出去找找吧。” 锦书和韶音给沈棠宁披上厚实的披风,主仆三人出了院子。 冬日草木凋零,镇国公府里却常年栽种着琪花瑶草,沿着寻春小榭一路向西,夹道两侧的墙壁下栽满了挺拔翠绿的常青树,一直延伸到尽头处的梅林之外。 以往沈棠宁不常出门,在镇国公府里她向西走过最远的地方大约便是梅林。 此时梅林中幽静无声,腊梅花正是含苞待放,也有些零散已开,香气沁人心脾,为谢嘉妤制作的梅萼衣香就是在此间的梅林中所得。 在梅林中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没有找到绵绵的踪迹,沈棠宁实在累了,便由二婢扶着做到北侧粉墙下一块太湖石上歇了会儿,俄而忽闻水声潺潺,风声簌簌,似乎还夹杂着男人爽朗的笑语声。 再往前走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 锦书好奇地向前走去,隔着松林远远向对侧眺望。 只见不远处地势先低后高,呈现一个盆地的形状,一条并未冰封的雪溪蜿蜒穿过松林间隙,其中树影幢幢,栽种甚密,隔绝了松林内外的声响,而对面南侧尽头处则堆着数十个草垛,中间七八个围成半弧形的箭靶,严寒的冬日里几人竟赤裸着上半身围在一处比赛射箭。 谢家子弟芝兰玉树,个个生得俊美无俦,大家平日里风度翩翩,站在一处有如玉山上行,光彩照人,脱了衣服更显蜂腰猿臂,浑身的肌肉劲瘦有力,阳光照耀在他们大汗淋漓的后背上,小麦色的肌肤青筋毕露,竟叫人不敢直视。 锦书只看了一眼便慌忙红着脸扭头跑了。 对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不知有人说起了什么,当中一人哈哈大笑道:“……二哥娶了这京都第一美人,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我看也不尽然,二哥分明和成婚前一样,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随心所欲,哪里像我们,比那未成婚的时候还要逍遥!” 谢四郎边说,边朝着谢瞻挤眉弄眼。 通常男人们围在一处,不是谈论朝堂政治就是对女人评头论足,话题贫瘠得很。 提起美人,大家一个个可都不累了,瞪起眼睛来。 在场的几个谢氏子弟中,除了谢睿年纪到了还没来得及说亲事,其余几位爷不是有了未婚妻便是英年早婚。 谢瞻常年在外征战,常令瑶又是明年才到及笄的年岁,孝懿皇后在世时便发话,比谢瞻年纪小的兄弟们不必等他,到了适婚的年纪可挑选符合心意的女子成婚。 即使没成婚,大家族的子弟婚前房里养个把通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偏谢瞻常年不在家,房里连个近身伺候的丫鬟都没有,谢四郎忍不住凑过来问道:“都说二嫂生得国色天香,我看二哥却从没放在心上过,莫非二哥喜欢的是那等烈性胆大的美人,对二嫂这样温柔端庄的大家闺秀不感兴趣?” 谢四郎担心触及兄长心事,没敢说出常令瑶的名字,谢瞻从小性子就沉闷冷淡,提到女人的事情更是不耐烦,而永宜县主常令瑶天性活泼,最爱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什么帕子香囊塞进谢瞻手里就不肯再收回去。 哪怕谢瞻对她并不热络,下一次她依旧又会凑到他的跟前来,像个小尾巴一样甩不掉,这也是孝懿皇后看中常令瑶的原因之一。 谢四郎这意思,沈棠宁虽然长得漂亮,性格温柔,却是个无趣寡淡的木头美人,所以谢瞻才会对她不屑一顾,其实他喜欢风骚娇俏的! 众人都伸长脖子等着谢瞻的回应,毕竟这位京都第一美人先前他们也只是多闻其名少见其人,心痒难耐,好奇极了。 谢瞻淡淡地道:“沈氏,她不算是个美人。” “叮”的一声,谢睿手中的箭射偏了,歪着插进箭靶子虎相的嘴巴上。 谢三郎不明所以,拍着谢睿的肩膀道:“七弟,你这射艺可要再精进精进了,怎么比上次射得还要偏!” 在一众兄长们的调笑声中,谢睿羞耻地抬眼,正对上谢瞻那双幽黑的凤目,谢瞻自然也在看着他笑,只是他的唇畔却噙着丝仿若挑衅般的笑。 谢三郎叫道:“二哥,到你了,你快示范给七弟看看,就算射不中靶心,这箭也不能射歪啊!” 谢三郎话音刚落,谢四郎突然一个箭步跳过来,似乎有些激动,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哎,你们看那边,谁来了,是不是不是二嫂和她的丫鬟们?” 谢睿浑身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 她、她怎么来了? 几人闻言都朝着左手边望去。 小校场地势高,向下看去时对侧的景象便叫几人尽收眼底,梅林和松林之间伫立着一片姿态各异的太湖石,一个身穿豆绿色绣花镶领对襟比甲的女子歇在一块太湖石上,中间站着两个小丫鬟在说话。 谢三郎疑惑道:“好像还真是她,你这厮!怎的光靠一个背影认出的是二嫂?” 谢四郎嘿嘿地笑,没说话。 沈棠宁乌发如云,一身雪白肌肤,谢府中和她一样白净的女子不少,但是像她这样既有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又白得欺霜赛雪的女子却并不多见。 谢四郎眼珠子一转,故意大声催促谢瞻道:“二哥,想是你箭术超群,百发百中,二嫂都来亲自看你射箭了,你赶紧射一个给嫂嫂瞧瞧,叫她知道你的厉害,那什么忠毅侯萧仲昀算个什么东西,哪里及得上我兄长风姿超群!” 旁边的谢五郎就哈哈大笑起来,对谢四郎说道:“瞧四哥你这话说的,二哥百发百中,二嫂早就亲身体会过了,七弟你说是也不是啊?” 倘若谢瞻敬爱沈棠宁,谢四郎和谢五郎肯定不敢当着他的面开这种玩笑。 两位兄长的笑容下流,如有所指,谢睿还是个童子鸡,他耳根通红,扭过了脸去。 谢瞻面无表情地挽弓。 都传沈氏这女子狐媚手段了得,能将男子勾得神魂颠倒,非她不娶,看看他这几个兄弟就知道如何了,见是她来了,一个个跟饮了鹿血似的兴奋多舌。 他却觉得沈氏除了样貌尚说的过去外,看着无丝毫特别之处,她从前的那位未婚夫,忠毅侯萧砚,想来更是个极肤浅愚蠢的男人 白羽箭直直地飞出去,在空中迅速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随后毫无悬念地射中靶心的虎眼处。 几个兄弟捧场地奉承着,谢瞻扔了弓,冷冷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谢睿,余光掠过远处的太湖石林时,神情一滞。 她刚刚坐过的那块太湖石上,寒风徐徐,吹走几片枯叶,早已不见了佳人的影子。 第16章 “好好个人眼神儿不好,真该请宫里的太医给他治治!” 锦书赶忙捂住韶音的嘴,“行了我的好姐姐,你就少说两句话吧!”朝着一旁的沈棠宁抬了抬下巴。 沈棠宁低着头没说话,但两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心情很不好。 谢瞻的话简直刻薄到令人发指,他那意思是说沈棠宁无趣且其貌不扬,连个美人都算不上,把人里外都这么一通贬斥,且还是当着他那么多兄弟的面,一点颜面都不留给她,偏她们姑娘又不是个心大的,这会儿心里想是难受极了。 谢府六房,光镇国公府就占据了将近半条街,这一路走下来不仅没寻到绵绵的踪迹,还把三人都给累得够呛。 锦书数了数还有什么地方没找,提议道:“绵绵应该跑不远,小校场那里咱们还没找,不如等世子他们都走了,咱们再过去看看?” 沈棠宁迟疑了一下,擦擦额上的汗,点了点头。 休息片刻,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三人遂起身返回。 行至刚才坐过的那块太湖石,透过浓绿的松林,隐约看见似乎尚有一人赤裸着上半身在校场中央打桩,木桩子被他撞得咣咣作响,刺耳极了。 是谢瞻,他竟还没离开。 沈棠宁停下步子,萌生了退意。 这时,韶音突然低低地“嘘”了一声,指着太湖石洞里用口型说道:“姑娘,锦书,你们看,那是不是绵绵!” 锦书忙俯下身,灌木丛中飞快地窜过一只雪白的影子,消失在洞口深处。 三个人手忙脚乱,你到这边来阻,我到那边去拦,沈棠宁不方便蹲下,就把肩膀上的披帛摘下来,两个丫鬟一人牵着一边围住绵绵藏身的洞口处。 绵绵好像是受了惊,四只小蹄子灵活地蹿来蹿去,三个人都抓不住一只兔子,被绵绵从洞中逃出蹿向松林。 小校场上,谢瞻打完桩,汗水将他下半身的长裤浸湿,长忠递来汗巾子给他擦汗,忽迎面一阵幽香随风吹来,一条雪白的绫帕飘落到谢瞻的身上。 “咦,哪里来的帕子?”长忠朝帕子吹来的方向看去。 绫帕丝滑柔软,上面绣着一朵娇艳妩媚的并蒂海棠小花儿,谢瞻举到鼻端轻嗅,果然是那股熟悉的,夹杂着淡淡药香的香气。 她身上的味道。 谢瞻转向一侧看去,天尽头处已经染上了一小片的蟹壳青,淡粉色的织金裙摆于松林中若隐若现,在摇摇欲坠的夕阳下宛如金箔熠熠生辉。 “你先下去,没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谢瞻把帕子收进裤腰里,拿起手旁的弓弩便下了台矶。 “滚出来。” 松林中,眼看三人就要联手捉住绵绵,一道冰冷的男人声音突然在耳旁响起,吓得三人俱是一个激灵,跑到手边的绵绵受惊地飞奔了没影。 “谁在那里,”谢瞻又重复了一遍,冷冷道:“滚出来。” 锦书和韶音都不安地看向沈棠宁。 沈棠宁脸色发白,连忙转身就走。 “滚出来!”谢瞻喝道。 沈棠宁脚下一绊,险些跌倒在地上。 片刻后,沈棠宁深吸口气,带着两个丫鬟走了出来。见到谢瞻的那一刻,她却花容失色。 因为谢瞻手里的箭矢对准了她。 不及她作出反应,“嗖”的一声,谢瞻松了弓弦,白羽箭直直地朝着她的面门飞来。 沈棠宁杏眼圆瞪,脑中一片空白,刹那间她闭目,下意识地伸手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劲风一闪而过,箭矢没在她脚边的草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扑通了几下。 箭没射中她。 直过了好一会儿,沈棠宁才睁开眼,发现自己没死,若不是锦书和韶音两个扶着她,怕是早就要软倒在地上了。 她呆呆地抬起头,落日的余晖从谢瞻的背后射来,仿佛在他俊美的脸庞上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就在这片耀眼的金色里,谢瞻朝她笑了一下,笑容却有些恶劣。 沈棠宁身子依旧在发抖,终于回过神来自己是被他戏弄了。 他这人向来便是如此,只是因为想戏弄她,便朝她射出一箭,也不管那箭会不会伤到她,伤到他们的孩子。 谢瞻向沈棠宁走来。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7节 他赤裸着上半身,蜜合色的肌肤结实有力,身上火热的温度和雄性浓烈的气息、汗味扑面而来,熏得人脸热。 他走到沈棠宁面前了,他依旧没有停下,还在向前。 从小到大,养于深闺,沈棠宁还从未见过男人赤裸的上半身,尤其,还是谢瞻这样精壮有力,极富冲击力和男子气概的男人躯体。 她脸庞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身体向后退。 谢瞻停在沈棠宁面前,蓦地俯下身,一张放大的俊脸呈现在沈棠宁的面前,汗湿的发一缕缕随意地黏在他的额上,浓眉凤目,锐利如电。 沈棠宁吓了一跳,从她视线刚好能看到谢瞻胸口的……她连忙偏过脸去。 找了一下午的兔子,女孩儿乌发蓬松散乱,长长的睫毛慌张垂着,脸蛋粉扑扑,丹唇樱桃似的饱满圆润,离得太近,连她脸上的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连随便出来一趟都要打扮成这样,还说不是爱臭美。 谢瞻心里嗤笑一声,从她脚边捡起了那只兔子。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我丢了东西,在找……” 他说话时粗重的呼吸喷在沈棠宁的头顶上,沈棠宁很不自在,就越说头垂地越低。 “这样冷的天,你要不要先穿上衣服……”她窘迫地眼睛都要无处安放了。 她这幅模样,和那些见到他就害羞紧张,却仍强装镇定的寻常女子没什么两样。 只怕找东西是假,过来偶遇他才是真,一番嘘寒问暖,再下句话,她又该说要给他做身棉衣了。 “你找东西便找东西,脸红什么?”谢瞻眯了眯眼,慢慢说道:“还是说,你是在这里干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我没有!” 沈棠宁抬眼,又迅速垂下,这次终于看到了谢瞻手里提溜着什么东西,大吃一惊—— 她的绵绵! 谢瞻冷冷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你不许过来,听清楚没?” 说罢扭头就要走。 “等等!” 沈棠宁连忙张开手挡在了谢瞻面前,着急地看向他手里的绵绵。 绵绵小腿被谢瞻射中,雪白的兔子毛上黏着一绺绺打结的血渍,整只兔子都蜷缩在地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 谢瞻看她一眼,明白了。 “你找的,就是这个畜生?”他提起绵绵道。 沈棠宁忙点头,“它叫绵绵,是我养的!” 绵绵两只兔耳朵被他薅在手里,整只兔子垂头丧气的,她心疼极了,伸手想去接,谢瞻却手一提,她就够不到了。 “你养的?”谢瞻说道:“在我谢家,吃谢家的东西,就是我谢临远的,滚开!” “你!你怎么这样……” “我哪样?”谢瞻冷笑道:“我告诉你,既然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顿了下,恶劣地道:“回去我就把它炖成兔子汤!” 沈棠宁脸上的血色褪尽,眼底涌上泪花儿。 看着她单薄的双肩吓得打颤,却是一幅敢怒不敢言的畏惧模样,谢瞻心情更好了,拎着手里的胖兔子抬脚就走。 “站住!”沈棠宁急道。 担心他真回去把绵绵给炖了汤,情急之下沈棠宁拉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掌心干燥幽凉,他的肌肤汗湿滚烫,她绵软温润的腕贴着他,触感滑腻,就像那日她意乱情迷时紧紧地搂住他,在他怀中身无寸缕地哭泣,求他怜爱,一身雪白的肌肤也是如此地细滑软腻…… 谢瞻脸色骤变,立即像被烫到一样甩开她的手。 “你做什么?松手!” 沈棠宁忙松开。 “求你放过她吧,它有身孕了……也许它已经活不成了!” 她大大的杏眼满是恳求地望着他,声音也轻柔似水,完全地放低了自己的姿态,而被她手触碰过的地方,竟像是火烧般还在一阵阵地发烫。 就在沈棠宁不抱希望的时候,谢瞻将绵绵往草丛里轻轻一丢。 “随你。” 他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离开。 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放过了绵绵,沈棠宁也没多想,赶紧蹲下查看绵绵的伤势,发现绵绵还有气。 大概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锦书拿出帕子包住绵绵的小腿,打了个结,三人匆忙回了寻春小榭。 沈棠宁幼时多病,温氏身体也不好,久病成医,因此她略懂一些医术。 止住了绵绵腿上的血,又给她喂了点水,绵绵红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皮毛没了光泽,看起来分外憔悴可怜。 “姑娘怎么知道绵绵有了身孕,难道她肚子里已经有小兔子了?”韶音好奇地摸了摸绵绵的小肚皮。 沈棠宁将绵绵轻轻放到铺了软毯的笼子里。 “我胡说的。” 这么说,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激起那人仅存的一点善心。 “幸好只是射中了腿,都说他箭无虚射,百发百中,我看也不过如此,都是别人看他的身份,吹出来的!”韶音不屑地嘀咕。 两个丫鬟跟在她的后面,都不知道沈棠宁刚从松林中出来时,谢瞻手中的弓弩其实对准的是她。 哪怕是现在回想起谢瞻拿箭对准她的那一幕,沈棠宁仍心有余悸,庆幸一切只是谢瞻的恶作剧,她和绵绵都没有大碍。 以后千万不要再去招惹这个煞星阎罗王了,连遇到也不要遇到。 她抚摸着绵绵,心里默默想道。 …… 沈棠宁每日给绵绵的伤腿上敷药,固定夹板,不放她再出笼子。 绵绵终日精神萎靡,无精打采,只有小灰陪伴在它的身边,沈棠宁觉得绵绵和她现在的样子越来越像。 这日谢嘉妤和冯茹登门造访。 谢嘉妤的未婚夫卫桓出身郑国公府,卫谢两家乃世交,谢嘉妤和卫桓从小青梅竹马,半年前由长辈定下亲事,婚期定在谢嘉妤及笄之后。 再有几日便是卫太夫人的六十寿辰,卫太夫人喜欢丝竹器乐,尤其一首《猗兰操》,谢嘉妤便投其所好,日夜苦练,想在老人家寿辰之时当众弹奏一曲,艳惊四座。 奈何谢嘉妤平素不擅弹琴,而《猗兰操》琴音典雅,清幽深远,有种佳人飘飘兮遗世独立的味道,她弹奏出的曲子却无论如何都没有这种感觉。 冯茹告诉她,若是能寻到一张音色通透清幽的琴,那么即使演奏者琴艺不佳,名贵的琴也使得曲子增色不少。 “你手中,可有绿绮?” 谢嘉妤像是有备而来,坐下就紧盯着沈棠宁发问。 沈棠宁微微蹙眉,片刻后,轻声答道:“绿绮的确在我手中,不知四姑娘为何会问起它来?” 谢嘉妤拊掌喜道:“那就太好了,我还寻思你怎么会有绿绮这等价值连城的名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想借你绿绮一*用,或者你卖给我,价钱你随意开!” 谢嘉妤对绿绮胜券在握。 没想到,沈棠宁却婉拒了她。 “抱歉,恐怕要让四姑娘失望了,我不能把绿绮借给四姑娘。” 第17章 谢嘉妤板着脸进了屋,冯茹忙迎上来问:“怎么样,阿妤你借到绿绮了?” 蝶香替谢嘉妤回道:“没接到,世子夫人说不借。” 冯茹吃惊道:“不可能!我亲眼看见她那个叫做锦书的丫鬟去琴行修过绿绮,后来我还去打听过,修琴的店老板和师父都说那张绿绮是真的,她怎么可能没有?” 谢嘉妤叫道:“她不是没有,她是不借!”气鼓鼓地瞪向冯茹道:“茹表姐,不是你胸有成竹地拍板说她肯定会借我吗,我都快把银子砸她脸上了,她愣是一个字都不松口,你知道我刚刚有多丢脸吗?!” 君子不夺人所爱,沈棠宁不借,谢嘉妤就是再有钱也不能去硬抢。 之前冯茹得知她想买张名琴弹《猗兰操》,特意告诉她沈棠宁手中有张绝世名琴,谢嘉妤听了很是激动兴奋。 那可是绿绮,几百年前司马相如就是用这把绿绮琴挑卓文君,若是她手中有绿绮,何愁得不到在座所有人羡慕惊艳的目光! 冯茹还说沈棠宁有意讨好娘和她,如果她亲自去借,沈棠宁断然不会拒绝,这才导致谢嘉妤去之前信心满满,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挫败极了。 “可她不是有绿绮吗,有为什么不借给你,大家都是一家人,她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故意欺负你?阿妤你别生气,我去给你要!” 冯茹说着立时就要起身,谢嘉妤忙拉住她道:“好了茹表姐你别去了,我刚刚都去过一次了,万一她又把你给拒了,我以后还怎么去见她?” 冯茹这才作罢。 冯茹心想,一张琴而已,沈棠宁为何甘愿冒着得罪谢嘉妤的风险都不肯借? 里面肯定有猫腻。 比起沈棠宁,冯茹更想讨好谢嘉妤,和谢嘉妤交好,不仅府里的姐妹会高看她一等,谢嘉妤还能时常向她透漏些谢瞻的行踪。 自打上次从小校场哭着跑走之后,冯茹至今都没再有机会见谢瞻一面。 她心里既怨恨谢瞻薄情,又恨自己没有沈棠宁那等绝色的容貌和孩子撑腰。 不过沈棠宁已经够美了,京都第一美人,表哥不还是对她不屑一顾,也许表哥看重的根本就不是女子的外表呢? 冯茹很快收拾好心情,重振旗鼓,她决定去一趟平宁侯府亲自探探沈棠宁手中这张绿绮的来历。 先前她在一个小姐妹的茶宴上与沈芳容有过几面之缘,想约她出来见一面倒是不难。 第二日,沈芳容如她所料爽快赴约,但听冯茹说起绿绮,沈芳容脸上的表情不受控制地扭曲了一下。 “冯姑娘既然问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沈芳容淡淡道:“那张琴不是我沈家的,而是我堂姐的前未婚夫——忠毅侯萧仲昀所赠。” 冯茹瞬间想通了一切。 难怪沈棠宁不愿借琴给谢嘉妤,一来此琴是她昔日旧情郎的爱物,二来这琴的来历不好解释,若是不小心说漏嘴,沈棠宁竟敢把她旧情郎之物拿给她来用,谢嘉妤这大小姐可是随时要发脾气的。 冯茹了然。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8节 但绿绮的来历和沈棠宁愿不愿借琴与她冯茹没关系,冯茹要做的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讨好谢嘉妤。 冯茹沉吟片刻,笑道:“既然是忠毅侯之物,你堂姐怕也不好再拿到众人面前了,我适才听妹妹说这张琴如今就在沈家的库房里,这样吧,你将绿绮买与我,我给一百两银子如何?” 一百两银子?这能打多少副头面,买多少珠宝首饰! 要把绿绮从沈棠宁的库房里偷出来并不难,沈芳容按下心中的激动,“原来是谢小姐看中绿绮了,那是绿绮的福气,至于价钱几何,这好商量!” 冯茹就这么从沈芳容手里买到了绿绮,谢嘉妤给她三百两,她还倒吃了两百两银子的回扣。 冯茹告诉谢嘉妤,绿绮是沈棠宁的叔父平宁侯特意为侄女买来的礼物,后来沈棠宁出嫁,把绿绮留在了家里,按理说绿绮应当是沈家的,而非独属于沈棠宁。 且冯茹打定主意,沈棠宁不可能告诉谢嘉妤绿绮乃萧砚所赠,那岂不是主动把把柄递到旁人手里? 如此,冯茹从沈芳容手中买回绿绮,钱货两讫,理固宜然。 谢嘉妤得到绿绮,喜不自胜,又赠了冯茹不少珠宝首饰,皆大欢喜。 - 腊月十五,卫太夫人六十大寿,卫府门前迎来送往,门庭若市。 沈棠宁由丫鬟们扶着,从马车上小心下来。 王氏与她同乘一辆马车,紧跟其后。 这是王氏第一次带婚后的沈棠宁赴宴。 卫家与谢家乃世交,郑国公卫绶与镇国公谢璁当年同为隆德帝潜邸旧臣,私交甚笃,卫太夫人的宴会办得盛大隆重,恰巧沈棠宁有孕四个多月,太医看过说胎位稳正,王氏思虑再三便将沈棠宁带了出来,接着这场寿宴一起走走亲戚。 沈棠宁跟在王氏身后,去了后宅女眷招待处。 上房,屋内早已高朋满座,熙熙攘攘,大家都忍不住好奇地看向王氏身后的沈棠宁。 沈棠宁也在其中看见了不少往日熟悉的面孔。 她今日披了一件白狐狸毛的厚披风,丫鬟们帮她摘下披风,只见她上身穿着一件茜红色的八宝妆花褙子,下着一条纱挑线穿花凤缕金拖泥裙子,茜红色衬得她脸色红润,肤若凝脂,光彩照人。 众人见了皆心中暗暗惊艳不已,王氏把沈棠宁引见给卫太夫人与郑国公夫人,卫太夫人惊叹于沈棠宁的容色,当着王氏的面拉起沈棠宁的手,夸得把人没入脚处,连谢嘉妤都有些吃醋不高兴了。 其他的那些贵女们面面相觑,有心思活泛些的妇人,凑到王氏这边来殷切热络地介绍着自己的女儿给王氏看。 沈棠宁出身低微,肚子里还怀着身孕,倘若谢瞻要纳妾,这样好的条件哪里去寻,便宜谁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沈棠宁一一微笑着应对。 饭后,屋里实在太闷,沈棠宁胃口不太舒服,王氏便让锦书和韶音陪着她出去走一走。 郑国公府的丫鬟延引着沈棠宁去了一处僻静的小花园散步,韶音见园子里摆的海棠花好看,便央求丫鬟剪下来一朵簪到沈棠宁的发髻上。 丫鬟嘴甜,没口子地夸赞道:“谢夫人生得真美,这满园子的花凑起来都及不上您容色的十分之一呢!”把沈棠宁夸得脸色微微泛红。 “人靠衣服马靠鞍,有些人可别以为自己穿上金丝织的衣服就算是嫁入豪门了!” 几人正说笑着,忽有一个女子的冷笑声从背后传来,沈棠宁僵了一下,转过身去。 来人有四五个,为首走在最前头的女子看着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瓜子脸,浓眉美眸,看向沈棠宁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愤恨,她身后另外站着个与她同龄的贵女,看面目亦是十分眼熟。 “怎么,这就要走,你还知道自己没脸见我?” 见沈棠宁要走,萧薇快步走上前来拦在她的面前,“沈棠宁,你对得起我哥哥吗,我哥哥为了你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你呢,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头上戴着金钗玉簪,谢家的富贵迷人眼,你怕是早就把我哥哥忘到九霄云外了!” “阿薇,你还与她计较什么,有些人攀上了高枝儿就忘了自己的出身是个什么东西了,你以为你千方百计嫁进了谢家,谢家人就真瞧得起你么?” 萧薇的好友苏九娘在一旁跟着煽风点火道。 “放屁!你们还好意思说,萧薇,都是你这泼……” 韶音刚竖了眉准备开骂,沈棠宁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好了,我们走吧!” “站住,你不许走,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萧薇叱道。 “啊——” 沈棠宁痛得叫了出来,萧薇直接从后面揪住了沈棠宁的头发,狠狠扯着,边扯边骂。 锦书和韶音大吃一惊,忙护着沈棠宁去撕打萧薇和苏九娘,苏九娘和萧薇的两个丫鬟却也不是吃素的,撸起袖子学她们主子抓扯锦书和韶音的头发。 郑国公府的丫鬟一看情势不妙,忙跑了出去喊人。 园子里顿时乱成一锅粥,萧薇口中骂得难听极了,什么荡.妇娼妇之类的话都骂了出来,萧薇看着沈棠宁那张受难亦美得凌乱而楚楚可怜的脸蛋,心内更是嫉恨不已,眼看抬手一巴掌就要挥下去。 她的手腕被人紧紧地握住。 “滚!” 一人喝道,将萧薇向下一搡。 萧薇尖叫一声,一屁股就跌到了地上。 “是谁,谁敢推我?!” “你说我是谁?”那人冷笑。 萧薇被丫鬟从地上扶起来,终于看清楚了—— 头顶上的男人剑眉星目,脸似寒霜,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狠厉煞气,不是镇国公世子谢瞻又是谁? “谢郎!” 还不及萧薇出声,苏九娘就大叫了起来,“不是我们先动的手!” 谢瞻看过去,苏九娘脸又腾得红了,结结巴巴道:“谢、谢郎,你,你认识我吗,我,我是洛阳苏家的九娘……” 苏九娘咽了咽口水,因为谢瞻盯得她头皮发麻。 萧薇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想再骂,到底害怕,赶紧拉着还在娇羞发痴的苏九娘,不甘心地瞪了眼沈棠宁后几人逃之夭夭。 “没出息的东西。” 谢瞻讥讽她。 沈棠宁发髻全散了,金钗也溜到地上,衣衫凌乱,两个丫鬟上来帮她收拾,她觉得难堪极了,身体蜷缩在一处,垂着头一声不吭。 谢瞻皱了眉,刚要说什么,她忽然抬起了头来。 “谢谢。”她轻轻地说。 她额上和腮边细嫩的肌肤有几道红痕,下巴尖尖的没什么肉,泪水在泛红的眼眶里打转,看起来又狼狈又可怜兮兮。 郑国公府的丫鬟很快带人赶了过来,见沈棠宁浑身都乱了,道歉不迭,引着她去了最近的更衣室,到院门前时,沈棠宁扭过去头。 谢瞻仍在她身后的不远处跟着,见她望过来,他没停住步子,没什么表情地扭头走了。 - 却说萧薇在谢瞻那里自讨了没趣,正生气地四下乱走。 谢瞻英武俊美,家世显赫,曾经自然也是萧薇的梦中情郎,可如今这个梦中情郎护着的却是一个辜负了她哥哥的女子,一个浪荡水性的女子! 萧薇既愤怒又难以置信,为什么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沈棠宁,沈棠宁除了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还有什么?! 就凭这一张脸就能叫所有男人都对她死心塌地,凭什么,凭什么,世间安能有此理! 冯茹手里抱着绿绮,坐在暖亭里。 谢嘉妤不在,让她帮忙看着绿绮,冯茹忍不住试了试音,绿绮音色果真名不虚传,有股空灵清透的声乐之美,仿若使人置身于幽冷的山林之间,这是其他任何名琴都望尘莫及的独特之处。 不知不觉弹至忘我之境的时候,忽有一人愤怒地闯进了暖亭里,指着她语气差劲地问道:“冯茹,你手下弹的这张琴叫什么?” 冯茹认出了眼前的女子正是忠毅侯府的二小姐萧薇,只是萧薇这态度让冯茹很不爽快,“萧姑娘,我弹的琴叫什么与你何干?” 萧薇和谢嘉妤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但大约都是心高气傲惯了,这两人素有些不大对付,是以冯茹也不爱搭理萧薇。 萧薇正满肚子气没处撒,冯茹可算撞到了她的枪口上,萧薇冲上前就指着冯茹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说何干,这张琴是我萧家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谢家的一条狗,把它还给我!” 冯茹好歹也是谢家的表小姐,顿时勃然大怒,站起来瞪着萧薇道:“胡说八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叫它它应你吗!” 两人撕打在了一处。 第18章 沈棠宁尚不知冯茹因为她的一张绿绮闯下了大祸。 重新装扮之后她随着郑国公府的丫鬟回到了上房,并叮嘱丫鬟不要将她与萧薇在园子里大打出手的事情告知郑国公夫人与王氏,以免坏了大家的兴致。 丫鬟识趣地应下。 午后女眷们聚在一处吃茶赏花,贵女们则表演才艺陆续为卫太夫人祝寿讨她老人家欢心,王氏等了许久不见女儿谢嘉妤,和沈棠宁闲聊道:“这孩子一转眼不晓得去了哪儿,昨日她还说自己得了张绝世名琴,要为老太太弹奏一首《猗兰操》,眼下人却没了影儿。” 又对秦嬷嬷道:“你去找找她,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听到“绝世名琴”四个字,沈棠宁不知为何莫名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她预感的没错,果不其然,一刻钟之后秦嬷嬷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不巧王氏出去解手了。 这段时间秦嬷嬷冷眼旁观,见沈棠宁也不是个惹是生非的,遂俯身压低声音对沈棠宁说道:“出事了,世子夫人快去看看吧,四姑娘和忠毅侯家的二小姐在园子里为一张琴打起来了!” 沈棠宁心猛然一沉,立即起身。 “在哪儿,劳烦嬷嬷赶紧带我过去!” …… 那厢萧薇与冯茹在郑国公府的知春亭中大打出手,随后谢嘉妤赶到,靠山来了,冯茹连忙向谢嘉妤告状萧薇欺负她。 谢嘉妤出离愤怒,她早就看不惯萧薇许久了,如今新仇旧账正好一起算,遂与冯茹联手撕打萧薇,三个大家闺秀在郑国公府的后宅弄得鸡飞狗跳,形如泼妇骂街。 冯茹眼看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事情快要一发不可收拾,渐渐回过味儿来。 这张绿绮虽是出自沈棠宁,却是她亲自从沈家买来,为了讨好谢嘉妤她不仅撒了谎,还吃了回扣,一旦事情闹大,岂不是要将她先前做过的事情都抖搂出来! 冯茹这才慌了神,连忙劝架谢嘉妤和萧薇,待郑国公府的管事嬷嬷叫来郑国公世子卫桓时,只见谢嘉妤与萧薇两个平日里娇滴滴的贵女蓬头垢面一脸凶狠地互瞪着对方,一个拉不住立即就要再撕打起来。 “桓哥哥,她欺负我,你不许拦我!”谢嘉妤气咻咻地推卫桓。 卫桓拦着谢嘉妤说:“阿妤,你冷静些!”凑近她说:“你不要命了,你二哥等会过来!” “什么?!” 谢嘉妤与萧薇两人齐齐色变。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9节 冯茹更是软倒在了地上。 卫桓先让人把萧薇带了下去,冯茹趁着卫桓不在,灵机一动,忙拉住谢嘉妤的手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 谢嘉妤闻言面色发白,惊愕道:“茹表姐,你、你什么意思,你是让我说谎……” “什么说谎!”冯茹急忙捂住谢嘉妤的嘴,左右看看,低声道:“阿妤你吓糊涂了,等会瞻表哥来了你就按照我说的来,我保你不会有事!” 谢嘉妤还在犹豫之际,下人报谢瞻来了。 …… “世子夫人慢些!” 秦嬷嬷担心沈棠宁磕着碰着,扶着她不住提醒。 沈棠宁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脚下步子却丝毫不减。 适才她从秦嬷嬷描述中已经听了个大概,若是她没有猜错,谢嘉妤口中的那张绝世名琴不是别的,正是她的绿绮! 绿绮怎么会凭空到了谢嘉妤手中她不得而知,但她很清楚,萧薇十分厌恶她,必定是恨不得把事情闹大。 当初萧砚要向沈家提亲,萧家众人无不反对,为了娶她萧砚是不惜违抗了族老与母命,萧老夫人才勉强接受她,萧薇见了她向来只有冷眼。 与萧家退婚后,萧老夫人曾带人到普济寺中当众掌掴她,萧薇更是一边唾骂,一边命人将她所住的净室打砸,绿绮就是险些毁坏在萧薇的手中。 沈棠宁自觉愧对萧砚,所以才一再容忍了萧薇对她的辱骂,倘若他们一家人能够解气,她愿意受些屈辱,毕竟从小到大那样的话她听了也不少。 可没想到她的一再退让,换来的却是对方变本加厉的欺凌。 她不想借琴给谢嘉妤,并非不给谢嘉妤面子,而是不想闹出这些事端,何况她与萧砚已成过往,守着绿绮在身旁,只会让她想起从前那些往事,徒增伤感。 那日离开寻春小榭时,谢嘉妤看着分明是死心了的样子,为何最后绿绮还是到了她的手中? 沈棠宁和秦嬷嬷很快就到了知春亭,亭子里和亭子周围一片狼藉,纱幔被撕坏,茶杯倾倒,花圃里摆的名贵花种也被砸得稀烂。 丫鬟把两人请到一旁的花厅里,刚进去就听到谢嘉妤大哭的声音传进来,“……呜呜,是她先动手的,我不过是离开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欺负茹表姐,我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哥哥你信我……” “闭嘴,你现在知道哭了,哭什么哭!” 谢瞻暴躁的呵斥声吓得谢嘉妤的哭声戛然而止。 沈棠宁脚步一顿,秦嬷嬷停下来疑惑地看着她,“世子夫人,你可是那里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似乎不大好?” “没事……我们进去吧。” 沈棠宁脸上勉强扯出个笑。 “嬷嬷你来了!” 谢嘉妤一见到秦嬷嬷,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欢喜地喊道,然而待看到秦嬷嬷身边的沈棠宁,谢嘉妤眸光一闪,缩了缩脖子。 秦嬷嬷不动声色地将谢嘉妤护到了她的身后,笑着问道:“世子,卫世子,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用得着如此大动肝火?我与世子夫人一听说四姑娘和忠毅侯府的小姐打起来了就立马赶过来了,”又心疼地看向谢嘉妤,“天可怜见,四姑娘的脸怎么伤成了这样!” 卫桓在一旁和秦嬷嬷解释的时候,沈棠宁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抬眼看去,一怔。 谢瞻对她态度一向恶劣,哪怕刚刚他才帮她打发了欺负她的萧薇,对她依旧没个好脸色,但沈棠宁心中是很感激他的。 只是这才过去多久,甚至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他的脸上又对她表露出了这样表情。 这样不加掩饰的厌恶。 “这张琴是谁的,你的,还是你前面那个男人的?” 谢瞻看着她,黑眸沉沉,一字一句地问。 他手边的案几上,摆着一把泛着幽幽绿光的古琴。 沈棠宁一眼就看到了绿绮,呼吸猝然变得困难。 卫桓和秦嬷嬷停止了交谈,不约而同地朝沈棠宁和谢瞻两人看过来。 沈棠宁只能沉默。 “不敢回答,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谢瞻冷笑,沈棠宁的沉默,在他看来无疑就是默认。 “是你主动把琴给的嘉妤?” 他喝问,嗓音中已然透出了凛然怒意。 沈棠宁震惊地看向谢嘉妤,谢嘉妤目光躲闪,低下了头去。 冯茹见谢嘉妤不说话,赶紧说道:“就是她给的阿妤妹妹!是她!她听说阿妤想为卫太夫人献曲,主动献上绿绮,我与阿妤竟不知这琴是出自萧家!” 又转脸看向沈棠宁愠怒道:“世子夫人,既然你知道这琴的来历,为何还要把它给阿妤?若不是因为你,我们今日也不会与萧薇闹得这么难看了!” “嘉妤,我要你再说一次,绿绮是不是我给的你?” 沈棠宁定定地看着谢嘉妤。 谢嘉妤耳根通红,正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时,冯茹突然拉住了她。 “两位夫人来了!” 两个丫鬟从门外递话儿,少顷,王氏与郑国公夫人联袂走进来。 “桓儿,这是出什么事了?”郑国公夫人率先问卫桓。 谢嘉妤满头大汗,对沈棠宁使劲摇头,目露乞求,王氏美眸微眯,沉声问:“嘉妤,是不是你又给我惹麻烦了!” “不怪阿妤妹妹!”冯茹立即跳出来指着沈棠宁叫道:“夫人,是世子夫人干的好事,您问她!” 秦嬷嬷在王氏和郑国公夫人耳边耳语几句,王氏一怔,看向了沈棠宁。 饶是疑虑,她也并没有一开口便责备沈棠宁,而是眼神里带着关切的询问。 “阿沈,你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从沈棠宁嫁入谢家,从始至终,只有一人从未对她持有过任何偏见,即使她是用那样不光彩的方式进了镇国公府的大门。 那个人便是王氏。 她又怎么能让她疼爱的女儿当众失了颜面,受了委屈呢。 沈棠宁心头一片苦涩。 良久之后,她平静地道:“是,琴是我的,是我给的嘉妤。” …… 来的路上仆妇们已经给郑国公夫人和王氏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不过只知道谢嘉妤、冯茹与萧薇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并不知道三人争执起来实则是为了一张琴。 萧薇是太夫人那边的客人,那厢在厢房里哭得是梨花带雨,郑国公夫人去安慰萧薇,接下来就是谢家人的事情了,卫桓不便插手,遂跟着母亲离开。 王氏有心把事情再问女儿一遍,冯茹担心谢嘉妤露馅,依旧抢着把话说了一遍,王氏耐心听冯茹说完,随后看向沈棠宁。 “阿沈,你来告诉我,事情是否是茹儿说的这样?”她的语气很温和。 “夫人恕罪,绿绮是我的琴,是……忠毅侯所赠,可我并不知道萧小姐也会出席郑国公府的宴会,先前我得知嘉妤想为卫太夫人献曲,便提议嘉妤可用绿绮弹奏,绿绮是绝世名琴,我并不想绿绮埋没在我手中,这才将绿绮赠予嘉妤。” “只是后来没想到会发生这些事,一切争夺皆由我而起,是我不该赠琴,思虑不周,夫人要罚,罚我便好,与嘉妤无关。” 沈棠宁说着便跪了下去,王氏让秦嬷嬷把沈棠宁扶起来,看了她半响才说道:“好了,你还怀着身子,别动不动就跪下。事已至此,既然一切都是巧合,与你和嘉妤都没关系,这到底是在别人家中,又是一家子的亲戚,闹开了并不好看,你若是不舒服,我让秦嬷嬷送你回去。” 王氏接着又沉声对谢嘉妤道:“嘉妤,茹儿,你们随我去向萧家小姐道歉!” 谢嘉妤和冯茹垂头丧气地跟着王氏离开了。 秦嬷嬷看向沈棠宁,“世子夫人,咱们也回吧。” “站住。” 沈棠宁还没有回答,谢瞻叫住两人,淡淡道:“秦嬷嬷,我担心母亲一人应付不来,你随母亲过去处置,我带她回去,这里不用你管。” 秦嬷嬷怔了一下,她瞟沈棠宁一眼,旋即笑道:“那成,世子,世子夫人,老奴便先走了。” 秦嬷嬷屈身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了沈棠宁与谢瞻两人。 谢瞻踱步到沈棠宁身后,沈棠宁后背僵直,听他慢慢说道:“让我来猜一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刚才演戏演得很好,在我母亲面前装够了可怜,顺利躲过一劫?” 他冷笑一声,蓦地伸手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踉跄着扭过身来。 “你骗得了旁人,莫以为能骗得过我!” “你早就知道萧氏会来!你与萧氏关系不和,你想利用嘉妤报复萧氏,所以故意把琴赠给嘉妤,因为你知道萧氏若看见她兄长的琴在嘉妤手中,必定来抢!而以嘉妤的性格,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届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看着她们两人撕打,你现在心里是不是舒坦极了!” 他的语气阴沉冰冷,像井底的雨水般透着股瘆人的寒意,沈棠宁耳后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忠毅侯府的人也会来参加卫太夫人的寿宴,若是我一早知晓,我绝不会把绿绮借给嘉妤……” “还要狡辩!你难道要我亲口拆穿你,萧仲昀的堂妹嫁给了卫太夫人的外孙,你和他定亲那么久,难道会不知!” 谢瞻怒道。 自打和萧家退婚之后,沈棠宁就没有再去打听与萧家有关的事情,身边的人也都很默契地不在她面前提起萧仲昀这个人。 他越来越用力,指腹在她娇嫩的下巴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 沈棠宁一面捶打着他的胸口,一面惊恐地叫道:“放开我……疼!我没骗你,我的确不知道!”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她进来时他看她的眼神那样的古怪可怕,原来他在园子里看见萧薇欺负她,就以为她与萧薇交恶,想要报复萧薇,之后她所做的一切都变成了别有所图、欲盖弥彰! 他这个强盗,总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她! “不管我说什么,你根本就不会信我,谢临远……”沈棠宁疼得沁出眼泪。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气极之下的声音和呼吸都在颤抖,“一切都是你的猜测,可你、你除了这样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你还会做什么!” 谢瞻两手一擒扣住她不住捶打的腕子,怒极反笑道:“我欺负你?我便是欺负你又如何!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以为处心积虑地嫁进了谢家,就真能飞上天变凤凰?我告诉你沈氏,别把我当成你先前勾引过的那些蠢男人,在我面前耍心眼儿,你还不够格!” 他又是……又是这般羞辱她…… 沈棠宁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半天才竭力忍住没让泪掉下来,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你从一开始就认为我心怀叵测、心术不正,又怎会听我解释?倘若我的确这样想,事后你一问琴的来处一样会算到我的头上,我何苦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倘若我听你狡辩,自然就不会怪罪你了!可不是每个男人都会被你灌迷魂汤!” 简直不可理喻!她就不该以为谢瞻是个好人,他天生就是个喜怒无常冷血无情的阎罗王! 沈棠宁也怒了。 她生性温和,素来与人为善,还从未与人吵过架,吵了不过几句便气喘吁吁,脸颊通红,但她却丝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谢瞻的双眼,一双被泪水浸润过的杏眼倔强而愤怒。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20节 “你,小人之心!” 她那张嫣红的小嘴儿一张一合,一字一句。 这四个字话音刚落,谢瞻脸色腾得变了色,铁青得仿佛罩了一层万年寒霜。 而骂出心里藏了许久的这句话后,沈棠宁害怕的同时却感觉无比地畅快。 老实说,她早就想这样骂他了!奈何她从来不会骂人,否则她真想像舅母姚氏那样对着讨厌的人掐腰破口大骂,将对方骂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想想便觉得更加畅快! 谢瞻自幼便是天之骄子,不光出身高贵,其它也是样样拔尖,战场上几乎战无不胜,情场上有无数女子追捧他痴恋他,这样一个自负的男子,怎么能容忍被人指着鼻子骂。 从来没有女子敢这样瞪着他,敢这样骂他,尤其是还是眼前的这个,一个走路被风吹一下都能倒下的女子,腹中还怀着他骨肉的女子! 这种来自弱势者的讥嘲,极大地挑战了谢瞻的尊严,叫这个脾气一向不怎么好的男人勃然大怒,猛地一脚踢翻了她身旁的一张玫瑰椅,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接着又被他一把抓住腕子,连拉带扯拽到角落里。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伴随着他怒吼的叫声,沈棠宁后背撞到了冷硬的墙壁上。 这一刻,她甚至毫不意外地想——或许下一刻谢瞻就会扼死她,或是盛怒之下对她拳打脚踢…… 她闭上了眼。 “世子,世子夫人!” 门外及时地响起了王氏的大丫鬟琥珀的声音。 琥珀等了片刻,听到没有动静,又重重地敲了敲门。 “世子夫人,您还在吗,夫人不放心您,打发奴婢来送您回去。” 里面静默了片刻,突然屋门“咣当”一声猝不及防被人从内踢开,里头怒气冲冲地冲出一个人来,琥珀唬了一跳,连忙避开。 等谢瞻走远了,琥珀才心有余悸地进去,看见沈棠宁无力地倚靠在墙上,大吃一惊,忙上前扶住了她。 “世子夫人!” 沈棠宁跌软在了琥珀的怀中。 …… 秦嬷嬷过来后,王氏不放心沈棠宁和谢瞻一起回去,这才吩咐琥珀前去接应。 好在卫太夫人的寿宴也接近了尾声,郑国公府与镇国公府相距就半条街,琥珀和沈棠宁两个丫鬟扶着沈棠宁上下马车,回到寻春小榭,沈棠宁手脚冰凉,倒在床上昏迷不醒。 曹大夫看过后,说是情绪大起大伏,一时急火攻心,导致昏迷,责备道:“世子夫人有孕在身,以后莫要让她再动气了!” 锦书和韶音对视一眼,愁眉苦脸。 俗话说,要好不能勾,要歹登时就,两个人说翻脸就翻脸了,谢瞻倒是两袖一甩妻儿不管地走了,可怜她们主子肚子里还怀着个孩子。 这什么人,这简直就是个畜生! 沈棠宁身体不舒服,一觉睡到第二天王氏过来探望她,沈棠宁很担心昨日郑国公府的寿宴失礼,向王氏告罪,王氏说无妨,都快成一家人了,她还怀着身子,卫太夫人得知她提前离席后并未责怪,与萧家的事情也俱处置妥当。 又问她那日秦嬷嬷离开后,琥珀过去之前,她与谢瞻是否发生了口角。 琥珀昨日在门外,听到了几句两人的争执声。 沈棠宁垂着脑袋,没做声。 王氏心里叹了口气,遂未多问,关心了她几句后离开。 回到如意馆,王氏越想越觉得蹊跷,吩咐琥珀去把女儿谢嘉妤给她叫过来。 谢嘉妤对上母亲锐利的眼神,支支吾吾道:“娘,我,我听说嫂子病了,昨日哥哥和嫂子是不是因为我吵架了?” 王氏喝了口茶,淡淡道:“你昨日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我还当你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你心里倒是门儿清!” 谢嘉妤满面羞红。 第19章 谢嘉妤满面羞红。 其实昨晚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苦思冥想许久的时候,就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冯茹当筏子了。 当日事发后冯茹急忙对她撇清,说她并不知道绿绮乃萧砚所赠,是沈芳容欺骗了她。 倘若谢嘉妤说成是沈棠宁为了讨好谢嘉妤才将绿绮主动送给的她,而*从未提过琴是出自萧砚之手,谢瞻一直厌恶沈棠宁,这样说他肯定会把过错都怪到沈棠宁身上,不会再计较他们两个人惹是生非了。 冯茹意图祸水东引,那时谢嘉妤正满心畏惧母亲和兄长的雷霆之怒,故而不敢多言。 可事后她细细思索,她的确不知绿绮出自何处,也是萧薇来抢夺绿绮且出言不逊在先,她都动手打上了,难道还要她堂堂镇国公府的四小姐逆来顺受不成? 如果一早就把事情说清楚,那么顶多被王氏和谢瞻责怪两句,冯茹之所以隐瞒不报,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她根本从头到尾就知道绿绮是萧砚的! 谢嘉妤人是被爹娘宠得娇纵了些,却并非没有底线,她老老实实地把一切都给交代了,气得王氏在这个好女儿身上拧了好几下,疼得谢嘉妤直叫唤。 “哎呦!哎呦!” “你闭嘴!你嫂子还怀着身孕,你倒好,礼义廉耻全都忘了,叫她给你顶缸,混账,你现在立马过去,找你二哥解释清楚!” 谢嘉妤自知犯下大错,乖乖地去了静思院,找谢瞻认错。 静思院。 “你要是来为她求情,别怪我不顾念兄妹之情。” 谢瞻冷冷道。 王氏问过沈棠宁两人发生口角的原因,沈棠宁不肯说,王氏后来打听到,萧薇曾在卫家的园子欺负沈棠宁,正巧被谢瞻看见。 这个儿子虽不是亲生的,却也是王氏从小看到大的,旁人不知,王氏焉能不知他心中所思所想? 谢嘉妤小声道:“我知道,哥哥是觉得嫂子别有用心,其实哥哥想左了,绿绮是……” 谢嘉妤把在王氏面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谢瞻听罢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谢嘉妤,你竟敢骗人!” 谢嘉妤吓得连忙跑到门口,“喂喂,说好了你不发火的,我可是你亲妹妹,你把嫂子都给吓病了,再把亲妹妹吓病了,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你还敢威胁我!” 谢嘉妤悄悄打开门,一溜烟儿跑了。 谢瞻怒火平息后,脸色僵硬。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不可能看走眼。 片刻后,他叫了安成进来。 安成诧异地看了主子一眼,挠着头离开了。 要想把事情查清楚不难,只消去沈家处查一查沈芳容账上是否如谢嘉妤所言多出来三百两白银,盘问冯茹与沈芳容的丫鬟各种细节。 翌日安成就把事情查了个清楚明白。 谢嘉妤不光被冯茹当了筏子,还被她吃回扣坑走了两百两银子。 这个妹妹被冯茹哄得团团转。 此人心机之深,品质之恶劣,更可怕的是她几乎与谢嘉妤一起长大,这样卑鄙无耻的女子与谢嘉妤朝夕相处,谢嘉妤没被她带坏当真是万幸。 冯茹,留不得了。 谢瞻亲自去了一趟如意馆,要求王氏立即将冯茹远嫁。 “怎么,事情都查清楚了?”王氏问。 谢瞻查冯茹,王氏比他还早一步,只是不动声色罢了,她倒要看看,儿子知道自己胡乱冤枉了人后是个什么反应,那一定有趣极了。 王氏似笑非笑。 谢瞻抿了抿唇,回道:“我还有些事,母亲早些休息。” 谢瞻走后,王氏哼了一声笑出来。 她刚刚看到了什么,竟然从儿子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谢瞻刚出门,谢嘉妤就追了过来,大叫道:“哥哥,你走慢些,怎么样,你查明白了吗?” 谢嘉妤气喘吁吁地跑到谢瞻面前拦着,不悦道:“哥哥,你没听见我叫你吗,你查明白了吗,茹表姐到底有没有说谎?” “你还意思提她?”谢瞻瞪她道:“谢嘉妤,她把你卖了你都给她数钱,日后不许再与她有任何来往!” 谢嘉妤吐了吐舌头,嘀咕道:“是是是,哥哥说的是!”又道:“反正经此一事我是看清楚了,平日里那些奉承讨好你的不一定是真的对你好,而那些不言不语不凑上来的却仗义多了……哥你别走,我还没说完呢!” 谢瞻甩开她的手,冷声道:“起开,我还有事。” “哥哥,你不会还在生嫂子的气吧?”谢嘉妤觑着兄长的脸色道:“现在你知道嫂子是无辜的了,我没想到我平日里对她态度那样差劲,她竟然会为了帮我圆谎不惜触怒你。” 谢嘉妤心里很自责,谢瞻的脾气刚愎自用,他发起怒来,实在无人有福消受。 谢嘉妤突然很同情沈棠宁这个嫂子,她那样性情温柔的一个女子,怎么就摊上了哥哥这样的煞星呢? “蠢货,她拒绝给你琴,并非为你考虑,而是不想惹祸上身,后来替你顶缸,是为献媚,因为她知道当时即使不承认我也不会信她,干脆就认错顶缸,博得你愧疚,日后找机会再说出真相。” “你先前轻信冯氏,如今又轻信她,你个没长脑子的蠢东西,出去别说你是我妹妹!” 谢瞻刻薄起人来,连谢嘉妤都不放过。 谢嘉妤有些悻悻的,又有些生气和委屈,对谢瞻的背影喊道:“我不是蠢东西,这次我肯定不会再被骗了!哼!” - 谢瞻回到静思院,心烦意乱,一脸阴沉。 下人们都不敢惹他,离他远远的。 安成想到那张琴已经在厢房里扔了两天了,进屋来,小心翼翼地问,“爷,那张绿绮琴……咱们要如何处置?” 谢瞻不耐烦道:“劈了!” 安成刚抬脚,谢瞻又叫住他。 “慢着。” 安成转身,竖起耳朵。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21节 谢瞻顿了顿,说道:“若三日内她来要,就把那张破琴给砸了。” 安成出门后,长忠凑上来好奇问他,“咱们爷怎么说?” 安成附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长忠心道可惜,听说那可是绝世名琴啊! “那要是世子夫人三日内没来呢?” 安成翻了个白眼,笨蛋,都不来要了,难道还要留着,更得砸了! 第20章 冯茹得知王氏要将她远嫁谢氏的陈郡老家,哭得撕心裂肺,哀求王氏不要将她嫁那么远,她还想回来祭拜谢太夫人。 王氏只语调淡淡地让她安心待嫁。 冯茹不死心,又去求了谢嘉妤,谢嘉妤干脆闭门不见,这个时候她没出来落井下石已是够给这个昔日闺中密友体面了。 冯茹陆续去求了姨母谢四夫人、表哥谢七郎,四夫人嫌她丢脸,干脆命丫鬟将她丢到柴房里连饿了三天。 冯茹在柴房放声啼哭,后悔当初没趁着太夫人还在世就厚着脸皮嫁给谢瞻做妾,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最后一天早晨她竟还有力气,趁着丫鬟来给她送饭的功夫打晕丫鬟跑了出去,她不信谢瞻当真对她无情,跌跌撞撞跑到小校场,对着当中一个正弯弓搭箭的颀长背影就扑了上去。 “表哥救我,我不想嫁回老家,表哥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求你绕我一命!”冯茹哭喊着要死要活。 长忠和几个护卫都来拉扯冯茹,冯茹使出吃奶的力气不撒手,几个护卫也不敢真伤及她,一时竟奈何不了冯茹。 冯茹见谢瞻只是皱着眉一动不动,喜极而泣,把她自寄居到谢家之后对谢瞻的情意来往数了一通,指天赌咒发誓她对谢瞻真心可鉴。 “……我自知做错了事情,可我瞒着阿妤妹妹是不想看她失望,我想阿妤妹妹能寻到称她心意的琴,世子夫人讨好阿妤妹妹却别有目的,说不定就是她故意指使堂妹沈芳容将琴卖给我!” “我明白了!定是那次她毁坏阿妤妹妹想要的妆花缎,我帮阿妤妹妹说了几句话她就记恨我了,她、她还知道我喜欢世子,所以想要除去我……” 冯茹眼神里露出痴迷的疯态,她搂着谢瞻的腰,闻着他身上流汗的男人味道,将脸贴在他结实精壮的腰腹之间,一边流泪一边双手乱摸。 侍卫们终于掰开了冯茹的手,谢瞻厌恶地看了她一眼,用巾子擦拭被冯茹脏兮兮的双手弄脏的白羽箭。 原来他刚刚一直在低头看的是他的白羽箭,她在眼里连支破箭都不如! “拖出去。” 谢瞻丢了巾子,头也不抬地命令道。 冯茹呆呆地流着泪,被堵上口鼻拖离了镇国公府。 - 冯茹嫁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寻春小榭。 听说是嫁回了陈郡老家,男方今年四十多岁,是个有钱的布商,家里四五个孩子,去年刚死了老婆,冯茹是给人当续弦。 以冯茹的身份样貌,是能在京都里面嫁给条件还算不错的勋贵子弟,可惜她自己不珍惜谢家给她的表姑娘身份,妄图教坏谢璁夫妇最疼爱的女儿。 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她这辈子算是毁了。 谢嘉妤找谢瞻认错之后,王氏罚她连跪了七日的祠堂,另罚一年的月钱,七日之后并让教养嬷嬷每天把她拘在房里教习读书礼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谢嘉妤肠子都要悔青了。 跪祠堂的第二日她娇嫩的双膝就红肿了好大一片,趁着休息的间隙,谢嘉妤一瘸一拐地来了寻春小榭,把冯茹哄骗她的来龙去脉告知了沈棠宁。 “我哥哥说你是为了讨好我才替我顶缸,听他的口气里面,你不怀好意,好似讨好我是为了利用我似的,可我却觉得你不像是那样的人。”谢嘉妤扭扭捏捏地说。 沈棠宁轻声问:“为何?” 谢嘉妤认真地道:“我知道什么叫做献媚,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想讨好我,你肯定会想尽办法把琴借给我,若不想引火烧身,大不了编些借口,就像茹表姐那样,或者干脆说你手中并无绿绮,而不是坦白地告诉我你是绿绮的主人,当我问你借时,你却一口回绝我,惹我不开心。” 谢嘉妤承认她当初是不开心了,但是沈棠宁拒绝她拒绝得坦坦荡荡,而不是像冯茹那样表面上迎合她,背地里枉做小人。 她不好意思地向沈棠宁真诚道歉,希望沈棠宁能够原谅她。 最后遗憾地叹道:“只可惜了那张绿绮,我后来想去帮嫂子从哥哥那里要回来,竟听说下人们不识货,将绿绮当做主人不要之物拿去劈了柴!” 谢嘉妤走后,沈棠宁坐在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乱琼碎玉。 开始时只是撒盐似的细雪,渐渐院子里枯萎的木丛与老柳树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纯白,香雾雪微,清辉如练,天地间一片澄洁的银装素裹。 沈棠宁慢慢伸出手,感受着雪花在温热的掌心一点点融化,化作一滩清透的水渍。 就像那些逝去的回忆,烟消云散,再也回不到当初。 绿绮,彻底没了…… 沈棠宁闭上湿润的双眼,苦涩一笑。 - 将近年关,府里年味儿渐浓。 王氏每日忙忙碌碌,不忘打发人去给沈棠宁裁新衣打头面,以前沈棠宁和温氏偏居西府,温氏眼睛不好,与郭氏妯娌两人关系淡淡,新年夜沈棠宁便陪着温氏在西府过,每年都冷冷清清的。 到了谢家,她才知何为大家族。谢家六房感情都很好,谢氏族人众多,每日她去请安,如意馆门庭若市,人来人往,忙的时候王氏脚不沾地,都顾及不上她。 沈棠宁安心养胎,近来一段时间孕肚渐大,谢家的滋补灵药养的她面色红润了不少,大夫说母子康健,她心宽体胖,揽月心里却焦灼了起来,一转眼谢瞻又十来日没来过寻春小榭,着实不是个好兆头。 催促沈棠宁,沈棠宁便总推说今日惫懒、明天不舒服,万一再与谢瞻起冲突会伤到孩子之类的借口,揽月觉着有些道理。 她从来没想过沈棠宁会留了心眼儿骗她,只担心长此以往谢瞻会将自己还有个夫人与未出世孩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傍晚,天光黯淡,揽月守在静思院外冻得瑟瑟发抖。 一听到下人报世子回来了,她连忙欣喜地迎上去。 “世子,我们世子夫人今日身子不大舒服,腹内绞痛,您今晚能不能去看看她,您若是去看了她,她……” “你说什么?”谢瞻蓦地停了下来,沉声问道:“有没有请大夫,大夫看过怎么说?” “呃……大夫,来、来过,说是没看出什么,世子夫人忧虑过重。” “去请后街的陈太医。” 谢瞻对安成道,说罢转身出了门,径直往寻春小榭的方向。 揽月目瞪口呆。 刚刚她那是瞎编的,说沈棠宁不舒服,担心谢瞻不在意,才故意往重了说…… 她、她还没来得及和沈棠宁通气! 揽月急忙跟上去,急得抓耳挠腮。 想提前回去通气,奈何她压根追不上谢瞻的步子。 寻春小榭。 屋里点着灯,暖意熏人,内室里少女银铃般的笑声阵阵。 谢瞻掀帘进来,听到笑声微微蹙眉,看向揽月,揽月惊慌失措,忙要进屋里去寻沈棠宁。 谁知恰这时,沈棠宁怀中抱着绵绵,和锦书、韶音两个丫鬟说说笑笑地从内室里走了出来。 看到谢瞻站在屋里,三人皆是一愣,笑声戛然而止。 屋里烧着地龙,沈棠宁怕热,在闺房里便随意了些,着一件葱白色的挑线金丝纱衫,衫子轻薄,遮不住一身白馥馥的香肌雪肤,就连内里水红色的缠花抹胸小衣都若隐若现。 月份大了之后,她的胸口飞涨,从前的小衣有些紧了,小腹隆起,腰肢却依旧纤细,衬得胸前一抹高耸的雪腻峰峦,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颤颤巍巍,十分可观。 沈棠宁看到谢瞻的目光直勾勾地就落在了她的胸前,惊呼一声捂住了胸口,慌忙转过身去。 “世子你……你怎么又不打一声招呼就进来了!” 韶音小声埋怨,一面和锦书两个胡乱给沈棠宁披上衣服。 穿好外衫,沈棠宁小心扭头去看,谢瞻在背对着她喝茶。 她咬唇,心生畏惧和抵触。 那日在郑国公府发生的事情,谢瞻怒发冲冠的模样,至今回想起来她仍心有余悸。 她讨厌谢瞻,不想见他,也不想和他说一句话。 “不是你不舒服,让丫鬟去找的我吗?”谢瞻不悦。 沈棠宁吃惊,她何时让人去找他了,是疯了不成? 一抬头,揽月正冲她挤眉弄眼。 沈棠宁明白了。这个丫头居然还不死心…… 沈棠宁的沉默不语在谢瞻看来就是默认。 既然打定主意故意装病骗他过来,至少应该收敛一些,哪里有病人像她这样病中面色红润娇艳? 上个男人为了她要死要活,转眼她就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装扮得漂漂亮亮来勾引他,这样薄情寡义的女人他就不应该来理会她的死活。 谢瞻心里也不知还是生气还是什么别的情绪,烦躁地呵斥她,“你穿好衣服没有,你准备就这样和我说话?”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差劲,像是故意来找茬似的。 沈棠宁看着他写满不耐的后背,眼眶禁不住泛上一层难堪的湿意。 他既然讨厌他,就算她是病得要死了,还来找她做什么! 但她竭力忍下去,坐到谢瞻的对侧。 “我现在好多了,世子若是有事,我便不耽误你了。”她抿了抿唇,说道。 谢瞻闻言便朝沈棠宁的腹看去,沈棠宁下意识地抬手捂了一下衣襟,垂下脸儿。 幽幽烛光下,她乌发如云,肌肤如玉,一缕散发懒懒地绾在玉白小巧的耳上,耳垂上的珍珠耳铛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摆地荡着,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响。 明明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在她做来却有股难言的妩媚风情。 谢瞻晃了一下眼,旋即便迅速扭过头。 半响后说道:“你身上也没什么可看的,”顿了顿,冷冷哼一声道:“又不是没看过。” 男欢女爱,人之伦也。 男女之间的那档子事,世人多谓人间至乐,推崇情之所至,顺其自然。在小皇孙的寿宴之前,沈棠宁和谢瞻完全是一对陌生人。 两个陌生人生了肌肤之亲,还开了花、结了果。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22节 在遇到谢瞻之前,沈棠宁从未体味过这种滋味,她与萧砚虽是恋人,萧砚尊重她,两人便始终恪守本分,从未生过逾矩之举。 那一日午后两人都饮醉酒,她意识不清,只记得朦朦胧胧中男人摁着她的身子,把她弄得又疼又羞,他也不曾怜惜半分,只顾自己享乐。 事后她身上一片青青紫紫的痕迹,在床上躺了四五日,到第三日下床,腰肢和大腿内侧仍旧酸疼红肿,那一处更是撕裂般的疼,她还以为自己要死了,也不敢去请大夫来看。 她刻意遗忘,想要将这段记忆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今夜他却猝不及防且毫不掩饰地提起来,他不仅从里到外看过她的身子,还十分轻蔑地贬斥她的身子无甚可看…… 沈棠宁紧紧地抓着裙摆,指尖陷进掌心的肉里,一股羞愤之意油然而生。 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你在床上也没有多厉害,压根就没话本子写的那样叫人舒坦! 大家闺秀的矜持叫她到底忍了下来。 她偏过头,不想理会他。 把他请过来了还像个哑巴似的不说话,难道还要让他给她道歉不成? 两人无语地对坐了良久,谢瞻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 除夕夜,万家灯火照亮京都城的夜空。 谢家六房,除了外放的五房一家,全家人都热热闹闹地聚在了一处,加上能跑会跳的小辈,一房至少来了七八个人。 添上从外地赶回来的,一大家子济济一堂,比沈棠宁新婚那日见过的亲戚还要多。 谢家的规矩,除夕夜大家一起吃年夜饭,守岁则是各家回各房守岁。 年夜饭孩子多,场面混乱吵闹,女眷们打叶子牌,没空管束自家孩子,王氏体贴,便推说她月份大了身子不适,没有叫上沈棠宁与大家一起吃年夜饭。 到了约莫二更时分,众人才纷纷玩散了。 上房中,王氏早命人摆上点心瓜果茶水,长房一家人吃团圆饭。 谢璁并不痴迷女色,房里三个姨娘,膝下三儿一女。 谢嘉妤叽叽喳喳地与爹娘说着话,一边给父亲倒茶,一边给王氏捏肩,一边又去逗弄玉团子似的弟弟十二郎,像只欢快的小麻雀东张西望跑来跳去。 谢璁是严父,沈棠宁还从未见这位公爹对旁人露出过一个笑脸。 除了谢嘉妤。 他脸上露出一种慈爱的表情,是那种有些无奈,又似乎宠溺。这种神态沈棠宁年幼时只在父亲和叔父的脸上见过。 她低下头,默默地吃着面前的甜果子。 谢瞻坐在窗下吃酒,他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去,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沈棠宁渐渐酡红的脸颊。 那甜果子中有酒,她还好像根本不知道似的一直吃。 谢瞻皱了眉。 终于,“啪嗒”一声,沈棠宁垂下长长的睫毛,手中的茶盏掉了下去。 接着,她头枕着胳膊,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桌子上。 第21章 谢嘉妤率先发现沈棠宁吃醉了,且醉得不省人事。 她不停吃的甜果子,是用淳厚的茉莉花酒拌上香甜的蜜豆,注入果子中制作而成,茉莉花酒口味甜水似的,后劲儿也不大,寻常谢嘉妤都和小姐妹们当甜饮子吃,难怪沈棠宁没吃出来。 只是她这酒量未免也太差劲了些罢? 酒性辛辣活血,孕妇吃酒不利胎儿,王氏命人将沈棠宁扶到后堂,着人去请了府医过来。 因茉莉花酒驱寒化湿,适当饮用些令人心情愉悦,有孕的妇人也有常吃的,府医道没事,开了点解酒保胎的药就离开了。 “找两个丫鬟来,你跟着把世子夫人扶回去。” 王氏这才松了口气,嘱咐秦嬷嬷道。 谢嘉妤眼珠子一转,对王氏使眼色道:“娘,嫂子都醉成这样了,怕是路都走不了,何况她这么大的肚子,还是找个人把她直接抱回去好!” 母女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站在后面的谢瞻。 谢瞻面上没什么表情。 就在谢嘉妤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谢瞻慢慢走上前,很轻巧地就抱起了沈棠宁。 …… 夜幕下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犹如搓绵扯絮一般。 一路走来怀里的人儿都没什么动静,甚至连气息也十分地微弱。 谢瞻无所事事地逡巡着,目光不知怎么的就从四周银装素裹的雪地,落到了沈棠宁的身上。 月光皎洁,盐粒似的雪霜凝结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她浑身上下都用大氅包了起来,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酡红的脸蛋儿,乖巧地靠在他的胸口上。 雪越下越大,地面也愈发地湿滑,若去寻春小榭怕还得有将近一刻钟的功夫,谢瞻望了望天,临时改了主意,抱着沈棠宁回了静思院。 谢瞻常年行军在外,静思院没有大丫鬟,安成忙前忙后地找被子、煮醒酒汤,想到世子夫人怕冷,又赶紧叫人去关窗、烧手炉。 谢瞻把沈棠宁抱到内室,沈棠宁这会儿酒劲儿倒是上来了,她感觉自己好像正搂着一个大火炉,浑身上下都舒服地暖洋洋的,现在大火炉要离开了,她搂着谢瞻不肯撒手。 谢瞻试了几次推开她,她就哼哼唧唧地赖在他的怀里蹭来蹭去,爹爹哥哥胡乱叫着,很不像话。 少女馨香的身子,绵软的胸脯,微隆的小腹,到处都是男人无法触碰的禁地,就这么在他怀里肆意滚着,紧紧贴着,哪怕柳下惠在此处也很难做到心如止水。 “沈棠宁,你别装,我知道你没醉。” 谢瞻去掰她的手,僵着脸,低声警告。 她的手看着软绵绵的,却狡猾灵巧得像条鱼儿似的,他掰开这一只,另一只又揪住了他的衣襟,他掰开那一只,另一只又把手意图往他怀里钻去。 除了美人芙蓉面,沈棠宁身上无处不白,是真正的冰肌玉骨,肤若凝脂。 屋里的温度好像越来越高,也热得谢瞻心烦意乱,额头上出了一层汗。 一定是太热了。 谢瞻将其归因于没开窗的缘故,因为他天生身上阳气重,受不得热。 烛光幽暗,他坐在床边,沈棠宁歪在他的怀里,他皱着眉专注地去捉沈棠宁的手,好像如果捉不住她的手就不能证明他心无杂念一般。 大氅不知何时滑落到了两人的脚下,沈棠宁浑身衣衫凌乱,已是娇吁微微。 安成揣着两只手炉进来,刚小跑到帘下,就听屋内传来几声女孩儿细微的喘息声,夹杂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和衣衫摩挲声。 安成手中的手炉险些掉到地上,一时目瞪口呆。 怪道世子今夜破天荒抱了世子夫人回来,明明新婚第二日他就把人从新房赶走了的…… 可世子夫人,还、还怀着身子,醉着酒呢,主子就忍不住了,这不是趁人之危么? 当初在东宫的更衣室中,安成和长忠就曾听过两人的壁角,那一回两人的动静可比这激烈多了,自然知道这声音意味着什么。 非礼勿视,安成嘀咕几句便红着老脸连忙离开了,还贴心地把门拴紧。 终于捉住了两只小手,谢瞻用黏腻的掌心握住手中的一对纤纤柔荑。他微微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怀中的女孩儿突然睁开了一双杏眼。 她搂着男人僵硬的颈,慢慢直起身,睁大双眼。她的眼睛里好似天生含着一泓秋水,不论看谁都带着七分柔情蜜意,瞳仁却黑白分明,醉意更令她增添了十分的娇柔妩媚。 看了几息的功夫,她又凑近谢瞻沁着汗水的鼻尖,谢瞻鼻梁高挺,唇红齿白,生了一双狭长凌厉的凤眼,看起来是有些冷酷薄情的面相。 认不出是谁,很眼熟,就是想不起来……这人怎么将她抱到了怀里? 沈棠宁晕乎乎地想,再凑近点看看。 “你做什么?” 谢瞻挟住她伸过来的手,嗓音低哑,语气也不由染上了几分羞恼之意。 她的手也软软的,他捏得重了些,她皱皱鼻子就哼唧起来。 谢瞻一怔,旋即手下的力道便松了些,只是没有松开她的手。 四目相对,淡淡的茉莉花酒香混合着她身上幽幽的女儿香,她的鼻尖对着他的挺拔的鼻,眼底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再乱摸,”他低声说道:“沈棠宁,我对你不客气。” 他的警告对沈棠宁显然没用。 下一刻,沈棠宁整张脸都凑到了他的脸上,那两片红艳艳的唇瓣,自然也就贴在了谢瞻紧绷到几乎要抽筋脸庞上…… 最后她也不理会自己究竟对谢瞻做了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对上脸竟也想不起眼前的人是谁后,又实在太困懒得去想,放松地从嗓子眼里发出几声舒服的呓语,身子软软地向后仰倒去。 被窝里也是暖洋洋的,沈棠宁滚进被子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香甜地睡过去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沈棠宁扶着额,在头疼欲裂中醒来。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头顶的床帐、四周的装饰都很陌生。 她霍得坐起来,却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昨天是除夕夜,她记得一家人坐在一起守岁来着,她还十分羡慕谢嘉妤有爹爹疼爱,心里难过了一番。 但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锦书听到动静,知道她醒了,忙进来伺候她洗漱。 “昨夜姑娘去上房守岁,后来世子身边的安成过来说,姑娘吃醉了,昨夜雪太大,世子就先把您抱回了静思院。” 年前沈棠宁放了韶音年假,锦书和其它小丫鬟们都聚在抱厦里守岁,并不知上房发生了什么。 三更天的时候锦书担心沈棠宁,到上房一问才发现沈棠宁早就走了。 然而她回到寻春小榭,安成却过来告诉她,外面雪太大,世子夫人醉酒,便歇在了静思院。 锦书扶着沈棠宁穿衣,发现她手腕和后腰上有些痕迹,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问:“姑娘,昨晚,昨晚……世子没有欺负你吧?” 她们姑娘生得这样美,她就没见哪个男人见了能把持得住,更何况,昨夜姑娘还醉了酒,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一张床……锦书不敢往下想! 沈棠宁没明白锦书的意思。 “我吃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她难受地揉着眉心。 不过她都醉了,谢瞻还怎么欺负她,他刻薄她她也听不见呀? 锦书扶着沈棠宁出门,美人晨起娇无力,看在安成眼里却是别有一番意味了。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23节 昨夜安成悄悄离开后,没过多久谢瞻就出来了,下半夜在书房睡的。 谢瞻房里没有通房丫鬟,安成不知道他在军营里是怎么解决需求的,但他也是男人,知道男人素久了是很难把持自己的。 世子夫人生得那样弱不禁风,还怀着身子,而世子那人高马大的模样,不懂怜香惜玉,安成很难想象沈棠宁那柔弱身板如何能承受的了谢瞻。 兼之她一早起来又这样一副恹恹的模样,安成后怕,心想主子还算有良心,下半夜去睡了书房。 他担心两人这么偷吃会伤着孩子,遂拦住沈棠宁,委婉地提醒道:“世子夫人昨晚醉了酒,不知身上可有哪里不适?今天还是……咳,请曹大夫再来看看为好。” 锦书在一边使劲点头帮腔。 沈棠宁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轻声道:“好像是有些不太舒服……” 她冲安成一笑,微微笑着道谢,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慵懒的妩媚,绕是安成自然见多识广心如止水,耳根子也不禁一热,忙侧身不敢受。 沈棠宁离开后没多久,谢瞻便从小校场晨练完回来了。 安成指挥着几个小厮收拾床褥,昨夜沈棠宁睡过了,按照谢瞻的习惯肯定不会去睡别人睡过的床铺。 几人在屋里兴师动众,谢瞻不耐烦,问:“你们做什么?” 安成跑过来说:“爷您忘了,昨夜世子夫人在屋里睡过,我们给您换床铺呢!” “唔。” 谢瞻没什么反应,语调淡淡地回了句,转身走了。 啊?! 安成瞪大双眼,他们爷这反应,怎么有点奇怪呢? 要知道当初他被冯茹抱了一下,大早上的回来洗澡可是换了三次水,被她碰过的衣服全丢了! - 大周朝规,元旦日大朝会,百官朝贺,随后则是年假,正月初一到正月初十,一旬毕后很快又至上元佳节,从正月十五休至正月二十。 正月初一,京都家家户户走亲访友,敬贺新年。 相比之下,寻春小榭就冷清了许多。 沈棠宁昨夜醉酒,今早宿醉头疼,一直躺在床上休息,听着院外传来的喧闹声和欢声笑语。 到下晌,谢嘉妤来探望沈棠宁。 “嫂子这酒量忒浅了,那茉莉酒蜜水似的你竟也醉成这样!” 谢嘉妤哈哈大笑,笑得好不促狭。 沈棠宁脸颊晕红,垂下长长的睫毛,看起来似乎很是局促,不知道说什么。 锦书笑着解围道:“四姑娘,世子夫人在家里是不常吃酒的,所以酒量才浅!” 美人娇羞,低眉垂首。 谢嘉妤看呆住了。 她本以为像沈棠宁这种容色的大美人,性情即使不是冷若冰霜,也该孤高自傲、生人勿近才是。 譬如她前一个嫂子永宜县主常令瑶,自幼娇生惯养,去哪儿都得叫对方捧着让着,说好听些叫做性情直率,难听点就是骄纵跋扈,她本来就是这等性子了,两人自然不大能相处得好。 而她听过的那些传言,无不说沈棠宁和她叔母郭氏一样的利欲熏心,水性杨花,对男人则逢迎谄媚,极近柔媚可怜。 可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她似乎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 第22章 正月初三,谢璁领着一家子去京都城中王谢两家的亲戚们家中拜年。 谢瞻留到晌午在王氏一个族叔家里吃了个便饭就回来了,一来他没兴趣和一大家子亲戚周旋,二来他常年不回京,王家的儿郎们到这一日都喜欢争着抢着和他切磋比试,烦不胜烦。 正月初四上门拜会的亲戚就少了许多,谢嘉妤忙里偷闲,兴奋地跑到静思院。 谢瞻正在书房看书。 别看他是武*官,战场上匹夫之勇却最是无用的,他更喜欢谋定后动,打有成算的仗,因此书房里摆放了不少历朝历代的兵书。 谢瞻的书案立在窗下,谢嘉妤经过窗边,见窗棂支着,梅花暖帘掀着,而兄长手里正举着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一时好奇,就把头探进屋里说道:“哥哥,大过年的你在看什么书,三哥和四哥他们在前院玩投壶呢,咦……这字怎么像个姑娘写的?” 谢瞻迅速将手中的书阖上收了起来,沉下脸道:“你属蛇的,走路没声响?这是你能看的!” 谢嘉妤还以为那是什么军事机密,忙将脑袋缩回去,讪讪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我什么都没看见!” 过了会儿,谢瞻从书房里出来去了明间。 “什么事。” 谢嘉妤讨好地笑道:“兄长勿恼,我这次是专程来给您赔罪的,将功补过,您瞧这是什么?”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物,在谢瞻面前晃了晃。 谢瞻瞥了一眼。 是一只荷包。 “你做的?”一只荷包就想赔罪? 谢嘉妤说道:“这可不是我做的,我的手艺哪有这么好,这是嫂嫂做的!” 谢瞻目光顿了一下。 是一只银白底、金线绣,缎面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鹤展翅图案的荷包。 谢瞻移开目光,淡淡地说:“与我何干。” 谢嘉妤得意道:“当然和你有关系,因为——这是嫂嫂做给哥哥的,虽然她不承认,不过我难道还能看不出来!” 谢嘉妤打开荷包,从里面倒出一枚折成三角形状的平安符,黄色的砂纸上面隐隐透出朱砂色的符咒。 “蝶香跟我说,这符叫做平安符,上面印的符咒多半是妻子给在外征战的丈夫求的,据说丈夫戴在身上后便能刀枪不入,平安顺遂!虽然哥哥你现如今已经回家了……不过这荷包一看就是男子喜欢的样式,不是做给哥哥你的还能是谁?” “她让你给我送来的?”谢瞻问。 以前常令瑶做了荷包,不好意思亲自送,也喜欢让谢嘉妤帮忙送过来。 “那当然啦,你知道女孩子脸皮儿薄,她不好意思嘛,”谢嘉妤笑眯眯道:“哥哥你看嫂嫂对你多体贴,还特意去给你求这平安符,你平日里也不知道多关心关心,多去看望看望她!” 其实荷包是谢嘉妤在沈棠宁枕下发现的,初一下午谢嘉妤去探望沈棠宁,看到沈棠宁做的桃花信笺很是好看,就央求她给自己也做几个。 沈棠宁自是应了,她闲来无聊便在沈棠宁的床上坐了会儿,偶然发现嫂子枕下压着这只荷包,遂悄悄顺走。 谢嘉妤是觉着,沈棠宁性格温柔害羞,而兄长那脾气呢却实在不敢叫人恭维,沈棠宁一定是做了荷包不敢去送。 既然她不好意思的,那不如就让她这个做小姑来助嫂嫂一臂之力,就权当是补偿她替自己顶罪的那事啦! 可惜谢瞻连看都没多看几眼就把荷包扔到了桌上,冷冷道:“我以为你能聪明多久,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收买了,以后你若发现自己被她骗了,可别哭着来求我。” 谢嘉妤叫道:“我被表姐骗是因为我们是亲戚,不然我怎么会看她的面子?我早说了我不是蠢货,这次肯定不会看错的!嫂嫂她又温柔又漂亮,还会给我做好看的桃花信笺和香囊,被她骗那也是我的福气!” 谢瞻嗤之以鼻,转身进了屋。 …… 沈棠宁尚不知她求给萧砚的平安符已是落到了谢瞻的手中。 午后,天朗气清。 沈棠宁去了谢家的藏书阁。 谢家的藏书阁就在镇国公府的东阁间,上次沈棠宁帮王氏抄写的经书是心经和金刚经,昨日她去如意馆给王氏请安,留意到王氏近来在读楞严经。 不巧她手头上没有这本书,普通书肆中这类佛经又通常价格十分昂贵,听说谢家有个流传百年的藏书阁,其中藏书之丰富浩瀚,如坐拥百城之盛。 是以在征得王氏的同意后,她准备到藏书阁中找找这本书,给王氏抄写一版字体更大,也更方便念认的楞严经。 打理藏书阁的管事看到是沈棠宁,恭敬地将她放了进去。 因是正月里,大家都忙着游宴玩乐,偌大的藏书阁空空荡荡,甚是冷清。 谢家的藏书阁果真名不虚传,浩如烟海,共三层楼,仅书架就有比一个七尺的成年男子还要高,而这样的书架一层楼少说五六十个,令人咋舌。 管事去帮沈棠宁找楞严经,沈棠宁自己四处转了转,也想寻几本书看。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纸香,沁人心脾,她深深吸了几口,在几个书架间来回穿梭,右手边的书架旁刻着三个大字“地方志”,她在自己刚好能够到的那一层上随手抽出了一本书看。 这本书叫做《边疆志》,里面记载了许多周契两国交界处的美丽风光。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太.祖皇帝白手起家灭契而立,成立大周朝,契人亡国后逃回老家漠北苟延残喘,太祖、成祖皇帝多次兴兵北伐无果,此后契国便龟缩于漠北一带四处游牧而居,本朝称之为北契。 几十年后北契分裂为东西契二部,东契王庭本为正统,势力强于西契,却因几百年内部争斗不断,势力逐渐衰微。 此消彼长,西契在对大周俯首称臣的同时亦联合吐蕃与奚族等其他部族与我朝敌对,伺机而动,虎视眈眈,如今在北方夷狄部族中势力最为强盛。 隆德帝在位至今三十年,甫登基之初便兴兵北伐,野心勃勃,隆德五年第一次北伐,隆德十年第二次北伐,直到隆德二十年第三次北伐结束。 隆德帝今年五十三岁,英雄迟暮,心力交瘁,想来已经无力组织第四次北伐了,而漠北两契则因三次北伐大伤元气,兼之王庭内部争斗不休,近十几年因有耿忠慎和宗缙守边,除了偶尔骚扰我朝边境,不敢轻举妄动。 九年前,沈棠宁的父亲沈弘彰便是在第三次北伐时身受重伤,不幸战死沙场。 情到浓时萧砚曾指着舆图上的漠北,意气风发地对她承诺日后会为她的父亲报仇雪恨。 “乌尔逊河状若银带,波光粼粼,传说有情人一起牵手沿河走过便能结成百年之好,团儿,有机会我想带你一起去。” 这样久过去了,他低沉温柔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沈棠宁默默将书放了回去。 心绪很快平静下来,她扶着腰在高大的书架之间来回穿梭,没想到谢家百年世家,藏书阁中竟还会藏有话本子。 好久没看过了呢。 沈棠宁踮起脚尖,想要去够。 不知不觉间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她身后慢慢走来,那人抬手,玄色的衣角拂过沈棠宁的脸颊,痒痒的,有一股清冽的龙脑香和浓烈的男人体味。 沈棠宁呼吸一窒,下一瞬,她想要去拿的那本书就到了身后那人的手中。 沈棠宁心砰砰直跳,要蹦出嗓子眼似的,她没敢转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从那人臂下钻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快走至数排后的书架间,四下张望帮她寻楞严经的管事。 管事早已不见踪影。 沈棠宁大略扫了几眼书架上的书,急得汗透中衣,还是想在离开之前带走楞严经。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24节 所幸,她运气好,没有转多久就在离她不远的书架上看到了。 她忙走过去,用烛台一照,的确是楞严经,复再次吃力地踮起脚尖,努力去够。 谢家的藏书阁从头走到尾都要花一刻钟的功夫,四周虽置着灯台,越往深处走视线却愈发地昏暗。 眼看就要够到楞严经,一只大手忽悄无声息从她身后伸来,沈棠宁霎时汗毛直竖,吓得尖叫一声,身子扭着向后缩去。 意料之中的痛感并未传来,后腰撞到一双温热的大手上。 待她站稳,那人的手很快便伸了回去,在她头顶上严厉斥道:“笨手笨脚,连站都站不稳!” 声音大得沈棠宁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不想理睬他,抿了抿唇,绕开挡在她面前的谢瞻,垂着头就要走。 “站住,我要你走了?” 谢瞻抓住沈棠宁颈上的一缕秀发,沈棠宁疼得“啊”的一声,被他揪了回来。 沈棠宁含泪瞪他,谢瞻慢吞吞松了手,震震衣袖,一脸的泰然自若,丝毫没有欺负人后的愧疚与自觉。 沈棠宁咬唇,看着他背在身后的手。 “你……能不能把书还我。”她小声说。 谢瞻眯了眯凤眼,向前一步。 沈棠宁后退一步。 两人一个走,一个退,沈棠宁已有些畏惧和着恼了,她不要书了还不行? 谢瞻生得高大,两人面对面站在一处时很给人压迫感,沈棠宁鼓足勇气,刚抬起脸,谢瞻就俯下了身,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面上,目光灼灼。 “除夕夜那晚你做了什么,还记不记得?” 谢瞻双目紧紧盯着她问。 沈棠宁本来被他直勾勾盯得还有些窘迫,闻言怔了下,除夕夜那晚? 锦书和谢嘉妤都对她说过,除夕夜那晚她喝多了,醉得人事不省,是谢瞻把她抱回了静思院,所以第二天她才会在谢瞻的房中醒来。 锦书还问她谢瞻有没有刻薄她,可沈棠宁实在不记得了,眼下谢瞻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来质问她,该不会是那天晚上她吃醉了,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把谢瞻痛骂了一顿吧?! “我……我喝多了,都不记得了。” 沈棠宁避开他的目光道。 她垂着脸儿,颈后瓷白的肌肤细腻如玉。她的确很白,这样的暗室中都能白到叫人移不开眼。 谢瞻盯着她逐渐泛出桃粉色的耳根。 哼,既然不记得做了什么,为何要脸红? 明明那晚亲了他,睡了他的床铺,今日却又装作什么都不记得,还摆出一副不想理会他的姿态。 谢瞻将沈棠宁的种种行为归结为欲拒还迎的把戏,毕竟京都城中对他痴迷的女子不在少数,女子们求爱的方式除了绣香囊荷包便是送汤水吃食、制造与他邂逅的机会,着实乏善可陈。 故她便另辟蹊径,希望用这种方式来引起他的注意。 谢瞻了然,直起身,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扔到沈棠宁怀里。 “回去把这本书抄一百遍给我看。” 沈棠宁看着书皮上的字:女诫。 她有点儿不满,又不太敢表露出来。 “为什么要抄女诫?” 谢瞻冷嗤一声,把那本她没有够到的,名为狐仙奇缘的话本子摊在她面前。 “……” 沈棠宁脸一下涨红了。 “我……这不是……” “再看这些淫.书,后果自负!” 谢瞻警告道。 第23章 管事登记了楞严经和女诫的书名,把两本书包好了递给沈棠宁。 锦书抱着两本书,一路上沈棠宁神情萎靡,一语不发。 “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没找到称心意的书?” “我在里面叫过你,你没有听见?” 沈棠宁揉了揉被谢瞻拽散的头发,头皮还在隐隐作痛,心里疑惑谢瞻吓唬她,她尖叫了一声,锦书应该能听得到才对。 锦书一脸茫然,“原来姑娘叫过奴婢?奴婢那时候好像被管事叫去帮他搬了几本书,的确没听到,姑娘为何叫奴婢,是有什么要紧事?” 事有凑巧,沈棠宁也只能说了句没什么要紧事。 回到寻春小榭,沈棠宁坐在罗汉床上,看着手里的女诫发呆。 想了半天,她最终还是把书放到了角落里,翻开楞严经开始抄写。 两天之后,楞严经抄写完毕,她趁着请安时送给王氏,王氏见了又惊又喜,喜欢得不行,随即又责备她大着肚子还不注意休息。 能成为谢氏当家主母,管着一家几十口,沈棠宁想,王氏肯定能猜到她每日晨昏定省不落,抄写佛经都是为了讨好她。 除了感激,她做这些也的确是为了讨好王氏。 她和腹中的这个孩子没有亲缘,或许生下之后很快就会和谢瞻和离,等她离开镇国公府,谢瞻会再娶一门合他心意的妻子。 谢瞻厌恶她,又怎会对两人的孩子有慈爱之情?是以沈棠宁交好谢嘉妤、讨好王氏,就是希望来日她被赶出镇国公府时,王氏和谢嘉妤会念着今日她的几分好,爱屋及乌,对她的孩子多些怜惜,也不枉她生养这个孩子一场。 王氏治家严明,同时又是位足够通情达理、宽容大度的主母,看看她教养的十二郎与谢嘉妤便知道了,两个人都聪明善良,她相信孩子养在王氏的膝下,一定能健康平安地长大。 如此,即使日后与孩子不复相见,沈棠宁也尽可放心地离去了。 …… 是夜,屋内烛光摇曳,沈棠宁坐在灯下打着络子。 星幕低垂,夜色渐浓,她打了个哈欠,眼皮子越来越重,不知不觉便靠在了罗汉床的靠背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韶音进来焦急地把她摇醒。 “姑娘姑娘不好了,那人又来了!” 沈棠宁瞬间惊醒,两个丫鬟手忙脚乱地给她套衣服,差不多刚穿好,谢瞻就掀帘进来了。 谢瞻缓步走进来,目光四下扫去。 他这人丝毫没有的分寸感和边界感,进沈棠宁的闺房犹如进无人之境般,想随时过来就随时过来,仿佛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两个丫鬟本来都准备伺候着沈棠宁歇下了,他这一过来众人免不了胆战心惊、手忙脚乱,心里不由腹诽,也不知从前的永宜县主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沈棠宁出来的时候,谢瞻正站在她的书案前不知翻看什么,沈棠宁忙上前去要把东西抢回来,谢瞻后背像长了眼睛似的,臂一伸避开了她去。 “你怕什么,怕又偷看淫.书被我发现?” 沈棠宁瞄了一眼,确实不是她的话本子,心里松了口气。 “那不是淫.书。” 她适才睡得香熟,乍被叫醒起来,衣服倒是穿得严严实实,却乌发蓬松,腮边还凝着两团娇艳的桃花般的红晕,抬脸看向他时,眸如点漆,乌浓似水,目光也不怎么清明,看起来有些呆呆的娇憨可爱之态。 谢瞻丢下书,冷哼了一声。 “上回我让你抄一百遍的女诫,你现在给我。” 沈棠宁“哦”了一声,走到书案前,左翻翻,右找找。 “我不记得抄完放哪儿了。” 直过了好一会儿,她垂着眼说。 “不知道放哪儿了?很好,不如让我来猜猜,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抄?” “我看你是把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他猛一拍案。 “我没有!” 沈棠宁吓了一跳,继而也有些生气地道:“我并没有犯错,而且你说的话本子我也没有看,我这段时日一直安分守己,为何还要抄女诫?” 谢瞻冷笑道:“你的意思是等你犯了错再抄更加名正言顺?像你这种不懂礼数的女子,一旦是犯错,还指不定是什么弥天大祸!你可知你今日为何会变成这样,便是因为自小没人教养你,现在你更应该去自省,若是以后生下女儿养得和你一样,我谢家丢不起这个人!”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神情却极是轻蔑,仿佛她天生便是他口中那般的人一样,像他这样的人,愿意教她去改正做个人,站在她面前的说话都是他的施舍和怜悯。 沈棠宁气得发抖。 她如何便没教养、便不懂礼数了? 在他眼中,她甚至无一可取之处,既然他这么嫌弃她,当初就不要娶她啊,为什么还要为了孩子妥协,她又没有求着他来娶她! 沈棠宁紧紧咬住唇瓣,攥成拳头,心里不断告诉自己没必要为了谢瞻这种人生气,反正不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信,她就不抄便是了,他还能奈她如何! 谢瞻见她垂头不语,以为她是羞愧心虚,这才满意了,缓了面色道:“我给你十日,十日之后你若再抄写不完,咱们再另算账。” 谢瞻走后,锦书和韶音都走进来,暗自庆幸今日两人没发生什么争执,孰料沈棠宁蓦地将手边的书都扫下了桌去。 坏胚,这个坏胚! 委屈、难堪、愤怒,自嫁进谢家之后所受的所有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悲从中来,沈棠宁再忍不住,泪水竟如决堤般从眼圈里滚了下来。 两个大丫鬟见状面面相觑,极是心疼,忙搂住着沈棠宁好一番安慰轻抚,直过了好一会儿沈棠宁的哭声才止住。 锦书说:“他又欺负姑娘了?” 韶音问:“是不是他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沈棠宁哭够了,抹干净泪,心头无尽苦涩。 其实她早该习惯了的,从小到大这些话她听过无数遍,早就该习惯了不是吗? 不过从谢瞻嘴里吐出来,格外刻薄难听便是了。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25节 沈棠宁苦笑一声,让锦书帮她把女诫从地上重新捡了起来。 “我没事,算了,你们也都早些休息罢。” …… 大约是孕妇的情绪格外敏感易波动些,沈棠宁消沉了几日,心情逐渐恢复如初。 她不想得罪谢瞻,和他起冲突,再者以后也不会与他一起过日子,得过且过便罢了。 一百遍女诫不是个小数目,锦书和韶音都识字,争着想帮她抄,沈棠宁担心谢瞻刁难她,坚持自己抄写,一晃十日就过去了。 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 褥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正月十五,上元夜。 朝堂官员皆休沐三日庆祝上元,京都城中接连点灯三夜不绝,街市看灯的游人如织,男女混杂,香尘不断。 临近傍晚,月落山正昏,瑰丽的晚霞铺满了天际,丫鬟们捧着珍馐美味瓜果香点鱼贯而入,中央的雕花梨木四季富贵圆桌旁按照尊卑长幼的顺序大家分坐。 谢嘉妤坐在沈棠宁的旁边,她完全没有心思理会一桌子的美味,伸长脖子不断地向窗外望去,兴致勃勃,春光满面。 “娘,吃完晚饭我们一起出去赏灯吧,你看外面灯都点起来了,亮得跟白昼似的!”谢嘉妤对着王氏撒娇道。 王氏心知肚明女儿急着出去找谁幽会,挑挑眉,搂着十二郎道:“你弟弟还小,我得在家看着他,你想去自己出去玩儿吧,问问你爹答不答应。” 谢嘉妤连忙期待地看向谢璁,谢璁皱眉道:“这么冷的天,几盏破灯有什么好看的,你一个女儿家乖乖待在家里最好!” 王氏见女儿面露失望,又不忍心了。 “嘉妤想去就让她去吧,总拘在家里做什么。” “她往外跑的时候还少?看看她几个姐姐哪个出阁前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王氏与谢璁夫妻俩你一言我一句,沈棠宁想到外面此时正热闹沸腾的街市,明亮的烟火、漂亮的琉璃灯……忍不住看了谢瞻一眼。 她也想出去。 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心里总免不了羡慕着外面的灯红酒绿,沈棠宁平日里就甚少出门,有孕嫁到谢家之后出门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其实算一算,她只比谢嘉妤大了两岁而已,谢嘉妤有爹娘宠爱着,可以随意撒娇卖痴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沈棠宁却无法像她那样这样随心所欲。 她也想和谢嘉妤一起出去,又担心谢瞻的刁难…… 谢瞻肯定不会同意她和嘉妤一起去看灯的。 谢瞻注意到了沈棠宁悄悄投来的目光,他装作漫不经心地看过去时,沈棠宁已经垂下了脸。 开春后的几个日子是成婚的吉日,因此上元夜,女子们多半会和自己的意中人一起幽会逛灯市,街上男女成双成对。 谢嘉妤早就与卫桓约好今夜赏灯,卫桓昨日还来求谢瞻通融,今夜早些放谢嘉妤出门。 所以,沈氏的意思是想和他一起去看灯? 第24章 王氏求情,谢璁只好妥协道:“你一个小娘子家的出门不方便,若你兄长答应陪你去你就出去吧,否则你就安心待在家里。” 谢嘉妤高兴极了,立即去缠着谢瞻。 她知道卫桓肯定来求过谢瞻了,谢瞻就算不看着她的面子,也不好拂却了卫桓的意思。 谢瞻推开她,“别烦人,先吃饭。” 态度不怎么耐烦,谢嘉妤悻悻地坐了回去。 一直到用完饭,谢嘉妤翘首以盼,不停地给谢瞻使眼色。 谢瞻跟没看到她似的,十二郎抱着谢瞻的大腿,小家伙要和他一起出去放烟花,谢瞻抱起十二郎就走了出去。 谢嘉妤连忙追出去,没一会儿又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嫂嫂,哥哥不让我去!”她对着沈棠宁撒娇,“嫂嫂,你帮我去求求哥哥吧,你长得这么好看,肚子里还有我的小侄子,说不定你一开口哥哥就答应了!” 沈棠宁赶紧摇头:“我不行,我不成!要不你再去求求他?” “嫂嫂,你难道就不想出去吗?今晚上元夜,城中无论贫富之家无不挂灯,街市亮如白昼,你知道那些灯盏有多美吗?上至闺秀、下至村妇,大家相伴而观,我若是不去,岂不是明日都成了其他姐妹们里的笑柄!” 听了谢嘉妤的这番话,沈棠宁不由也心向往之了。 然而她在谢瞻心中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得很,只得推辞道:“我还怀着身子,母亲不会答应我去的。” 这还不简单!谢嘉妤风风火火去到王氏身边,不知说了什么,逗得王氏笑容满面,谢嘉妤再回来时,胸有成竹地拍着胸脯道:“嫂嫂放心,我娘已经答应了,现在就差哥哥了!” 沈棠宁仍是犹豫,但架不住谢嘉妤的嚷求,扭股儿糖似的赖在她身边哼唧,“嫂嫂你就去告诉哥哥,你说你也想出去,我们两个都想出去,十二郎再给我们帮帮腔,这事情还不就成啦!” 说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高兴地架着沈棠宁走了出去,沈棠宁倒也不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其实心里面对灯会的向往超过了对谢瞻的畏惧。 罢了,大不了就被他再刻薄一回,反正她也习惯了。 夜凉如水,月色也皎洁明亮,十二郎在跟着丫鬟们放烟花嬉闹,谢瞻就负手静静立在庭院中央看着,背影颀长而挺拔。 她慢慢走到谢瞻身后,谢瞻似有所觉,忽转过身,瞥向她。 沈棠宁心一紧,忙垂下眼,正犹豫着如何措辞开口,挽着她胳膊的谢嘉妤却突然松开,上前抱走了十二郎,冲她眨眨眼。 沈棠宁一愣。 “什么事?” 谢瞻语气淡淡地。 听起来好像心情不是特别差…… 但若是她和谢嘉妤一起出门,谢瞻一定也会跟着,一想到这里,沈棠宁便又觉灯会好像也没那么有意思了。 “没什么事。”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放弃了出门的打算。 话说完,两人都静默了下来。 “女诫抄完了?”谢瞻盯着她,又问。 五个月之后她的孕肚涨得愈发快了,隔着衣服都能明显看到曲线的隆起。 谢瞻的视线继续往上滑。 待沈棠宁抬起头时,谢瞻便立即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望向远处廊檐下挂着的一盏角灯。 “都抄完了。”她轻声说。 谢嘉妤抱着十二郎坐在美人靠上,看着谢瞻和沈棠宁一前一后走出了门,自言自语道:“他们这是去哪儿呢?” 十二郎说:“去幽会!” 谢嘉妤“咦”了一声,“臭小子,你还懂什么叫幽会?” “那是!” 十二郎嘿嘿地笑,露出几粒小白牙,向谢嘉妤甜甜撒娇道:“姐姐,我也想去灯会!” 谢嘉妤笑眯眯道:“你想得美!” 十二郎:“……” …… 谢嘉妤过去的时候,谢瞻已经检查完了沈棠宁抄写的一百遍女诫。 谢嘉妤从窗外探进头来,哀怨地道:“哥哥,我到底能不能出去啊,再不出去就晚了! 谢瞻在屋里坐着,闻言放下手里的一摞女诫,看起来很是勉为其难地道:“既然你这么想去,就去吧。” 谢嘉妤惊喜不已,心想今晚哥哥倒是好说话得很,谢瞻接着又道:“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最好能去别的房叫上你的几个姐妹。” 谢嘉妤忙说:“现在到快二更天了,哪里还能叫到其他姐妹啊,人家早就成群结队地出去了,嫂嫂你和我一起去吧!” 沈棠宁迟疑地看向谢瞻。 谢瞻却起身走了出去,丢下一句话。 “随你。” - 卫桓在灯楼下等了接近一个时辰。 一辆油壁车缓缓停在灯楼旁,少顷,穿着葱绿褙子月华裙的少女像小麻雀一样从马车上欢快地跳了下去,直奔那等在灯楼下的一个绿衣长袍的男子而去。 沈棠宁也由锦书和韶音扶着慢慢下车,马车恰好停在灯楼前,所谓的灯楼是由数千盏琉璃灯以彩带结成,楼高一百五十尺,楼上横出的部分缀满珠玉金银,远远看来富丽堂皇,令人惊叹。 灯光明亮得刺眼,沈棠宁有些不大适应地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忽挡在了她的面前,灯光没有那么刺目了。 沈棠宁抬起头,是谢瞻。 谢瞻换了一身常服,宽袍大袖,腰束玉带,不知是沈棠宁的错觉还是灯光太过耀眼的缘故,竟衬得他平素冷酷凌厉的眉眼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一股人潮自灯楼一侧涌过来,谢瞻反应快,立即握住沈棠宁的胳膊向一旁避去。 她的手臂细而绵软,谢瞻一只手就能握过来,明明没什么肉,小臂却柔软得能叫人的手指都陷进去,隔着厚厚的衣料,攥在手里亦柔若无骨般。 沈棠宁却被他攥得有些疼,踉跄了下,等人潮过去后,她稍微挣了挣。 谢瞻就不悦地看向她,很想告诉她欲擒故纵的把戏玩多了,就没什么意思了。 “不想丢就到我后面去,跟紧了!”他松了手,冷冷说。 与卫桓和谢嘉妤会合后,双方几句寒暄,卫桓跟着谢嘉妤客气地唤了沈棠宁一声嫂嫂。 厮见毕,谢嘉妤的心思就完全放在了卫桓的身上,两人在前面走着有说有笑。 卫桓是世家子弟,生得气宇轩昂,风度翩翩,几乎算是看着谢嘉妤长大,即使谢嘉妤捉弄,他也不过是无奈地笑笑,任她高兴。 沈棠宁还注意到,卫桓一直紧紧拉着谢嘉妤的手。 她默默移开视线,将心思放到街道两侧美轮美奂的灯盏上。 一路摩肩擦踵,果如谢嘉妤所言男男女女结伴而行,凡百姓家门首前皆悬灯盏两架,以致五步一彩棚,十步一灯楼,游人士女,车马喧阗,锣鼓喧天。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26节 沈棠宁不知不觉入迷,看得目不转睛,因为兴奋,脸庞情不自禁浮上两抹晕红。 出门前谢嘉妤特意给她打扮了一下,发上簪了一朵碗口大的海棠花,淡扫娥眉,唇上抹了一点唇脂,她的容貌原本便妩媚娇艳,却又不失大家闺秀的娟秀端庄,尤其一双大大的杏眼,眼波流转,站在人群之中更是光彩照人。 临出门前谢嘉妤还曾故意把沈棠宁推到谢瞻面前,笑嘻嘻地道:“哥哥你看,嫂嫂今日妆容美不美?” 沈棠宁很是尴尬,谢瞻却只是不屑地扫了一眼,出门上了马。 气得谢嘉妤在背后嘀咕着骂他,“柳下惠都没你这么正派!” …… 男子高大俊美,女子娇柔秀美,两人站在一起仿若一对璧人,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谢瞻目不斜视,沈棠宁就很不自在,她以前就不怎么出门,突然被这么多人围观盯着着,她只感觉十分窘迫。 偶有路人擦肩而过,她不得已往谢瞻的身上靠去,手心碰到他的手背。 后来人实在太多,甚至有人从两人中间穿过。 人流涌过时,沈棠宁的手心再一次撞到了谢瞻的手背,这一次,谢瞻直接握住了沈棠宁的手。 男人的掌心宽厚干燥,常年骑射,指腹和虎口处的老茧却粗糙得很,磨得沈棠宁娇嫩的肌肤有些刺疼,沈棠宁几次想把手抽出来,他反而握得更紧。 可大约是人太多了的缘故,无论她怎么叫喊他,示意他松开手,谢瞻耳朵都像聋了一样听不到。 四周熙熙攘攘,沈棠宁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又被别处吸引去,等她看向了别处,谢瞻才微微瞥眼,朝她瞅去。 只见她仰着头正不知望向何处,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里面闪着新鲜事物的好奇与欢喜。 明月高悬,万家灯火。 月光与灯光洒落在她白皙娇美的面庞上,她便这般亭亭玉立在他的身侧,明眸皓齿,乌发雪肤。 自从有了身孕以后,她的身上渐渐褪去少女的青涩,像是一颗桃子恰如其分地成熟到最饱满圆润的时候,却又不失甜美多汁,是一种介于少女与小妇人之间的妩媚风情,美得叫人根本移不开眼。 谢瞻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棠宁,喉头不自觉地滚了又滚,他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心里又似乎莫名地烦乱,掌心开始出汗。 但当沈棠宁扭过粉颈的时候,他立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有几人笑着从沈棠宁身旁挤过去,沈棠宁忙一手护着肚子,向他身上靠了一下。 她身子软软的,两人离得很近很近,她发间散发着幽幽的蔷薇花香,似乎还有一团绵软的丰盈无意间擦过他的手臂,贴着轻轻按了一下…… 谢瞻几乎是一下子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身体蓦地绷紧。 沈棠宁却是毫无所觉,人群散去后,她便迅速与他分开距离,继续垂着头,跟在他的身旁。 谢瞻舔了舔干燥的唇,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忍不住又瞄了沈棠宁一眼。 其实,他承认沈棠宁长得是很好看。 若以后她生了女儿,长得像她也不错,只是不论生的是男是女,孩子都绝不能让她教养,她身上的坏习气太多,若是孩子任由她教,说不准便会被教坏。 不过虽是如此,她做人还算是有底线,至少不会像冯氏那样坏到根子里,教唆谢嘉妤,性情也安静柔顺,不吵闹聒噪。 既然两人孩子都有了,她也不想和离,如果以后她愿意努力改*掉从前的那些坏习,谢瞻觉得他也是可以凑合着和她继续过下去的。 当然——他的妥协仅仅是为了孩子而已,毕竟和离再娶一个,还不知会娶个什么样的妖魔鬼怪,他嫌麻烦。 但沈棠宁身上的那些习性他是一刻也不能容忍的,必须帮她改掉。 谢瞻皱眉思索着,除了抄女诫,最好再给沈棠宁找几个教养嬷嬷和女老师,教教她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转念又一想,不成,这女子如此固执蠢笨,旁人教他不放心,还是他亲自教比较好,免得她以后见着个男人就扑上去,那他就真要气疯了…… 一时想得入神,两人行至一处楼阁亭台高耸的广厦之处,中央的金鱼池碧波浩渺,绣船遍布,池水中倒映着夜幕中央的一轮皎月,女孩儿们则三三两两地围聚在岸边放荷花灯。 谢嘉妤在前面惊叹道:“好美哇!我也要去放荷花灯!” “嫂嫂,我们一起去放荷花灯吧!” 谢嘉妤说着便飞快地朝两人飞奔过来,谢瞻和沈棠宁交握的手都下意识地迅速分开。 汗水湿润,被风一吹有微凉的冷意。 谢瞻将手背到身后,佯装看向别处。 谢嘉妤拉着沈棠宁向前走,沈棠宁看向谢瞻,有些迟疑。 “哎呀嫂嫂,你看他做什么,我哥哥最不懂情趣了,难道你还想他陪你放灯?” “不是,阿妤,我不……” 沈棠宁忙解释,谢嘉妤却不由分说,拉着她便去一旁的小摊上买灯了。 谢瞻看着两人走到一处摊位前,谢嘉妤和摊老板交谈两句,买下两盏荷花灯,摊老板不知又递给两人什么东西,谢嘉妤凑到沈棠宁耳旁说了几句话。 沈棠宁一怔,而后轻轻垂下了头,没再言语。 “临远。” 卫桓走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打量。 “看什么,这么入神?”他笑道。 “没什么。”谢瞻若无其事道。 “你纸笺上写的是谁,咦……怎么好像不是我哥哥?” 一个女孩子欢快的笑声从两人背后传来。 另一女子羞恼嚷道:“讨厌你,不许偷看!我写的是我父兄的名字,为何要写你兄长?” 起初那女子就笑嘻嘻地道:“荷花灯是为心上人祈福的,你不写我哥哥,莫不是还要写别人家的情哥哥,这是个什么道理?” “你……你这小蹄子,你给我站住!” 两个女子笑闹起来。 卫桓听了片刻,笑着道:“听闻女子们放荷花灯,都会在灯心处藏一张纸笺,纸笺上写着自己心上人的名字。” “你想去看嘉妤写了谁?”谢瞻挑眉。 卫桓摆手道:“那倒不必,我自然晓得她写的是我。” 卫桓说得很有底气。 他也的确有这个底气。 卫桓比谢嘉妤年长六岁,原本郑国公夫人想给他定的是一位已经风华正茂的名门淑女,谢嘉妤尚未及笄,并不在郑国公夫人的考虑范围内。 谢嘉妤性格爽朗大方,她竟直接去寻了卫桓表白,不知她说了些什么,总之卫桓喝了她的迷魂汤,两人背着双方家长偷偷幽会许久,才被王氏与郑国公夫人发现。 而那厢岸边,谢嘉妤与沈棠宁分别写好了祈福的纸笺,点燃灯烛,将纸笺藏于灯心之间。 沈棠宁大着肚子,她蹲不下身,便手里捧着荷花灯,学着谢嘉妤的样子,闭上双眼。 年少时她也曾幻想着,日后她会为何人放一盏荷花灯。 后来她寻到了那个人,只可惜两人有缘无份。 自分别后,她嫁为人妇,他也投了定北王的帐下。 可能,这一切都是命吧。 沈棠宁睁大双眼,抬头望天。 片刻后,她面色便恢复了平静,将荷花灯递给锦书。 锦书放灯入河,轻轻一推。 荷花灯亮着幽幽的光芒,轻盈地随着池水飘向远处。 …… 卫桓遇到了几个熟人,是他在宫中做勋卫的兄弟们,谢瞻和他们不熟,遂避开去了别处。 谢嘉妤就拉着沈棠宁去了长廊上观景游玩,两人也不在岸边。 谢瞻向姑嫂两人刚停留过的地方走去。 “听说放女子们荷花灯,都会在灯心处藏一张纸笺,纸笺上写着自己心上人的名字。” 卫桓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都是些无聊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他真是鬼迷心窍了。 谢瞻皱皱眉,停住步子,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忽停了下来,鬼使神差又回到原处。 这会儿没风了,沈棠宁和谢嘉妤放在水里的荷花灯没有漂流多远便停滞不前,两人买的自然都是最贵的荷花灯,是用八片缠绕了粉纱的金丝做成花瓣的模样,合成一朵荷花。 那荷花灯就静静地在水中亮着,并没有和其他人的灯盏混杂在一处。 谢瞻在草丛旁寻摸了长长的棍子,向池水中央的长桥走去。 很快,沈棠宁的荷花灯就被他打捞了上来。 谢瞻拔掉上面还在燃着的一截灯烛,抽出藏在灯心的纸笺。 不过在偷看之前,他还是有些心虚的,装作看风景一样抬头四下寻找沈棠宁的背影。 谁知安成突然就从一旁凑了过来,腆着脸笑道:“嘿嘿,爷,您放心,四姑娘和世子夫人还在廊上转悠着呢!” 谢瞻手一顿,冷冷瞪了长忠一眼。 拍马屁拍到了马屁股上,安成讪讪,连忙转过身去,表示自己不会偷看。 谢瞻才放心地把纸笺展开。 莫名的,他掌心又出了一层细汗。 其实没什么,不管这纸上写什么内容,都是他意料之中的。 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月光突暗,纸笺上的字影影绰绰,不大叫人看得清。 谢瞻只好换了个方向,把纸笺对着街市悬挂灯盏最多的明亮处。 只见纸笺上就写了一行,女子的字体娟秀柔润,是沈棠宁的字。 谢瞻不免凑近了些—— “仲昀哥哥,愿你福寿绵长。” 萧砚,字仲昀。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27节 萧仲昀。 萧、仲、昀! 谢瞻不甘心,把纸笺反复、来回翻看,终于确认。 这张破纸压根就没写他的名字! 他慢慢放下纸笺,在掌心一点点揉碎。 旋即,咬牙切齿,怒气翻涌,蓦地抓起地上的荷花灯就撕了个粉碎! 第25章 “八九不离十,打一字。” “杂!” “何火无虫,打一虫。” “萤火虫!” “小时大,大时小,渐渐大,不见了,打一水中物。” 沈棠宁和谢嘉妤从金鱼池旁离开后,结伴联袂来到了岸上一处挂满灯笼的彩棚中。 彩灯的老板在亭中用彩线缀下成百上千的灯谜,规定凡猜中十个灯谜者,赠一盏彩灯,猜中三十个灯谜者,假若再射中不远处悬吊的彩环,便可得一盏制作更为精美的兔子灯。 谢嘉妤急得抓耳挠腮,“这水中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一连猜了几个谜底,灯老板都摇头笑而不语,周围围观的游人们也猜不出来,沈棠宁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大家都不说话,她也不好意思开口。 “嫂嫂,算了,我们去挑盏灯吧!” 谢嘉妤晃了她一下,意兴阑珊。 沈棠宁拍拍她的手,对灯老板道:“潮起时石子隐没水中变小,潮落时石子露出水面变大,所以谜底是水中石?” 灯老板喜道:“正是,答案乃水中石!” 又上下打量沈棠宁,眼中露出毫不掩饰地惊艳之色,“没想到这位娘子不光样貌不俗,才思更是敏捷,娘子若不嫌弃,鄙人愿赠娘子与这位姑娘每人一盏荷花灯!” “荷花灯我们买过了,我想要那盏最漂亮的兔子灯可以吗?”谢嘉妤眼巴巴道。 灯老板指着外面的彩环道:“那不成,兔子灯需得猜中三十个灯谜,再射中彩环才行。” 猜灯谜不难,难的却是射彩环,谢嘉妤抬眼看去,只见彩环离着她至少有二三百步,都到对面的亭子里去了,其上绑着一块红纱,夜色昏暗,如果不是仔细看的话甚至都看不清楚还有柄环在那儿伫立着。 谢嘉妤却拊掌笑道:“这还不简单,我哥哥可是神射手,有他在那盏兔子灯还不是手到擒来!” 周围围观的士子听罢便打趣道:“小姑娘你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你兄长能有多厉害?昔日吕奉先辕门射戟,三镇节度使耿忠慎百步外射杀敌军首领不过如此,你兄长怕不是耿老将军在世哈哈哈!” 谢嘉妤也不恼,依旧笑眯眯地昂着头挺着胸,打发丫鬟琼香立即去寻谢瞻,她对沈棠宁道:“嫂嫂,等哥哥把彩环射下来,我让哥哥把兔子灯送给你当新年礼物,你就瞧好了吧!” 沈棠宁失笑,摇头说她并不想要兔子灯。 但谢嘉妤以为沈棠宁只是客套,她这个妹妹对哥哥的箭术胸有成竹,拍着胸脯百般夸下了海口。 不多时,人群中自动地从中间分开,爆发出喧嚷的响动,一个身形高大伟岸的男人从其中走来,即使看不清长相,只看轮廓,远远瞧来也很是个极俊美英武的男子。 女子们已经开始沸腾尖叫了,无他,因有人认出来这俊帅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那昔日里白马银弓过长街的小将军谢瞻。 奈何谢瞻眉眼冷峻,目不斜视,众人皆不敢上前与他搭话,只敢痴痴地在人群里仰望着他指指点点。 谢嘉妤见到谢瞻一喜,忙跑过去挽住他道:“哥哥,嫂嫂想要那盏兔子灯,需得射中对面那间亭子里的彩环,你帮帮我们吧!” 沈棠宁终于反应过来了,原来谢嘉妤是想借此撮合她与谢瞻! 她心里顿时又是错愕又是无可奈何,谢嘉妤的好意她自然是无福消受,正待上前去赶紧解释一二,以免他心生误会,却见人群中的谢瞻忽转头看向了她。 谢瞻天生条件优越,宽肩窄腰,身量颀长挺拔,已使他在人群之中犹如鹤立,偏他这张脸剑眉凤目,是那种看一眼便能立即叫人脸红心跳的,极具男子气概的长相。 沈棠宁定了定神,意外发现谢瞻脸色似乎不大好,凤目冰冷,薄唇紧抿。 谢嘉妤话音刚落,谢瞻便猛地抓起案上的弓弩,大步走到彩线旁,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他甚至都没有瞄准,只听“铮”的一声闷响,转眼那箭矢从彩环狭窄的间壁穿过,不知飞到了何处去。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对面的彩环“咣当”一下应声而掉。 有好事者去寻,最终发现箭竟是牢牢地钉进了亭子对面的一颗老柳上。 这可是一支没有箭镞的木箭! 四周顿时沸腾了起来,众人禁不住都用惊艳的目光看向人群中央那高大俊美的青年。 谢瞻却扔了弓弩,径直走到犹自发怔的沈棠宁面前,抓起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他就这么闷声不响地走着,且步子又大又快,沈棠宁哪里追得上,跟得很是吃力,她还挺着个大肚子,没过多久便是气喘吁吁。 “你……你做什么,你慢些,我跟不上!” 谢瞻脚步突然停住,沈棠宁脸险些撞到他的后背上,忙护着肚子顿住脚,疑惑地抬起头。 谢瞻满脸阴沉地看着她。 沈棠宁其实从刚刚就察觉到他有些不大对了。 说实话,他这模样她心里头是有些发憷的,只是他为何又这个样子,任她想破脑袋也猜不到。 老实说,讨厌归讨厌,她还是很害怕他发火的,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瞧你脸色不太好……” “这么盼着我难受,是不是我不舒服你就舒服了?” 沈棠宁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不阴不阳地冷笑,“哦,我倒是忘了,你有这么多旧情郎,哪一个对你不是温柔体贴,你难不成还以为我会跟那些蠢货一样,被你这张脸迷住不成?你也不去拿张镜子照照自己,你也配!” 沈棠宁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你……” “你现在给我闭嘴,我不想听你说一个字!”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声,吓得周围的路人人赶忙远远地躲了去。 有胆大的好事者们伸长脖子,好奇地朝那人群中央身板单弱,肚子却高高隆起的女子看去。 沈棠宁死死地咬着唇,努力憋忍着眼泪,可在路人不断投来的目光中,几乎想要立即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又是这样,这个混蛋,他怎么能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她……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她的脸颊上一颗颗滚落,仿佛止不住般。 沈棠宁再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哭声越来越大,四周的路人有些就小声议论了起来,还伸出手朝着两人指指点点。 谢瞻阴测测地看回去,路人见他面相这般凶神恶煞,不好招惹,赶紧扭头也就走了。但挡不住街上人多,被这么多人围着,谢瞻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被弄哭了,女人就是麻烦! 谢瞻心里咒骂了一句,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警告道:“沈棠宁,你给我住嘴!” 沈棠宁通红着眼恨恨瞪他。她就跟和他作对似的,他不让她哭,她偏哭得声儿更大了。 谢瞻气急败坏了,上前直接捂她的嘴巴。 “你再哭,再哭声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送到金鱼池丢下去,到时候你就算在水里哭死也没人管你!” 沈棠宁一骇,果然哭声就小了许多。谢瞻松了口气,用手胡乱涂抹了她脸上的泪,抓起她的胳膊继续走,烦躁地想回去算了,早知便不出来了,徒惹一肚子气! “姑娘,姑娘,敢问金鱼池怎么走?” 迎面而来的书生见对面的佳人眼眶红红,含嗔带怨,忍不住走上前去拦住问:“姑娘,敢问金鱼池怎么走?” 沈棠宁抬起头,又飞快地垂下去。 她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书生看呆了眼,说:“姑娘,你,你真美,像天上的仙子……” 一语未落只听有人冷笑着道:“我看你像地里的泥鳅,滚!” 书生唬了一跳,定睛一瞧,原来这姑娘的身旁还站着个男子,那男子面似修罗,脸罩寒霜,神情凶悍至极。 而女子神情畏惧,貌若天仙,却形容凄楚,像只哭红了眼的可怜小兔儿。 书生顿生无限怜惜之情,指着谢瞻勃然大怒道:“你才该滚!我看你是强抢良家民女,这姑娘压根就不愿跟你,她定是被迫的!” “你想多管闲事?很好,恰巧爷的骨头今日也痒得很!” 说罢谢瞻一把抄起书生的领子。 谢瞻本就生得高大,书生与他对骂都得全程抬着头,刚才不过一时冲动之言,眼下见他这般霸道强横,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竟似要当众殴打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免大惊失色。 再往下,赫然瞟见沈棠宁浑圆的大肚子,原来罗敷有夫,佳人已为人妇!他眼睛光盯着沈棠宁的脸,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盘成妇人的发髻,身旁的丈夫,和已经大了的肚子上! 书生嗫嚅几句,讪讪地挣开溜了,一声不吭。 “谁准你和他说话?我一个转眼的功夫你就和别的男人勾搭上了,是不是我不在你都能跟着去他家里,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妇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谢瞻扭回头怒瞪着沈棠宁。他此刻怒气炽盛,双目犹如喷火,形容简直可怖至极。 沈棠宁白了脸抖着道:“我、我没有勾引他,是他向我问路,不是我主动与他搭讪……” 听了这话谢瞻却更气了,两肋熊熊生邪火。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气什么,是气她路上随便一个男人和她问话她都温言细语地回答,偏偏对他没什么好话,还是那酸儒说他强迫了沈棠宁,抑或是她在荷花灯上根本没写他的名字,令他既愤怒又难堪,还夹杂着一些别的莫名其妙的情绪。 他厉声喝道:“住口!你还要狡辩!他向你问路你便要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心思,你这朝三暮四的女人,恨不得吊着全天下的男人满足你的虚荣心,心里想着一个又一个……” 话至此处,他却未再继续说下去,一把拽住她,“回去之后你给我抄三百遍女诫,抄不完你以后就别出谢家的门!” 沈棠宁忍无可忍,用尽吃奶的力气手脚并用推打他,“你这混蛋,放开我,我何曾如此!我没错,我不抄,就不抄!” 从小到大只有女人捧着谢瞻的份儿,何曾有女人敢这般与他硬刚,谢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高大的影子罩过来。 “你再说一遍,抄、还是不抄!” “再说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不要抄!” 沈棠宁气性上来,红着眼,梗着脖子,两人的呼吸都非常凌乱,喷洒到对方的脸颊上,却又互不相让。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28节 剑拔弩张之际,安成的声音极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爷,太子和梁王殿下来了!” 不远处,一行锦衣华服的青年谈笑风生地走过来,当首一人着绯色长袍,年纪看着三十岁上下,儒雅俊美,面如冠玉,身后跟着一人身形略矮瘦些,对着那前面的郎君不住谄笑,两人眉眼间几分相似,像是兄弟。 看见谢瞻,两人俱是诧异地对视了一眼,旋即便朝着谢瞻和沈棠宁的方向主动走了过来。 今上隆德帝共有四子五女,长子次子与太子皆为孝懿皇后所出,然皇长子与皇次子先后未成年便不幸夭折,只有太子活了下来,十岁时便被立为储君。 太子之下,便是赵贤妃的皇四子梁王、薛昭仪的皇五子秦王,以及一个还未成年的皇六子。 沈棠宁还在气得瞪谢瞻,听安成说这两人竟是太子和梁王,心内吃了一惊,连忙背过身去抹泪。 谢瞻眼中却闪过一抹不耐,俄而,整整自己的衣服,转身迎过去。 梁王垂涎欲滴,双眼放光地盯着沈棠宁的背影,突然谢瞻走过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太子殿下,梁王殿下。” 这下就只能看见沈棠宁的丫鬟,梁王眼光还不住地往沈棠宁的方向瞟,一面笑着说:“临远,没想到能在灯会上遇见你,从前令瑶多次约你你都推辞不去,怎么,这回是真栽倒进温柔乡里了?” 谢瞻没有理会梁王。 梁王讨了个没趣,又不死心地追问:“这都遇上了,你好歹也给我们引荐下弟妹,免得以后见了面也不认识不是?” 谢瞻丝毫不给梁王面子,一口回绝道:“一蠢妇罢了,样貌丑陋,没什么可见的。” “你……” 梁王愠怒,正待发作,太子折扇挡住他道:“好了,我俩微服在外,莫吓着弟妹才是。”又道:“适才孤见你似乎与弟媳起了争执,她毕竟还怀着身子,咱们做男人的该多担待些才是。” “多谢太子殿下费心,”谢瞻说道:“拙荆身子不适,恕臣失礼,先行告退。” 太子温声道:“无妨。” 话毕,谢瞻转身,快步向着沈棠宁走来。 接着,沈棠宁“啊”的惊呼一声,谢瞻竟将她打横抱起。 沈棠宁唬了一跳,以为他要把他扔下去,忙踢打他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闭嘴!”谢瞻低头瞪她。 安成驱车停在巷子口,见两人过来忙撩开帏帘,谢瞻把沈棠宁塞进马车里。 “回去再收拾你!”他凶恶地道。 沈棠宁抱着肚子,缩到角落里。 眼前一暗,帘子拉上了。 随着几声急促的马蹄声远去,梁王眼中不无遗憾,对太子说道:“皇兄,你说这常氏与沈氏,哪个更美?” 太子摇着折扇四顾,说道:“我怎么知晓?” 梁王“啧”了一声,“常氏已是够美了,听闻这沈氏更是国色天香,我怎么便无福消受这等美人?” 太子懒得理睬他,梁王想着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过,这沈氏闺前便不是个安分的,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是不是完璧之身都两说,娶了她,还不知给谁养孩子,这福分我还是不要了!” 太子冷冷看他一眼。 “你以为,他像你一样,能蠢到什么样的女人都敢娶回家?” 梁王闭嘴。 太子收了折扇,转身走了。 …… 灯会凌晨方散,此时街市上游人不减反多,仍旧熙攘。 寒风迎面吹来,谢瞻一路却心烦至极,神色阴晴不定。 待到马车到镇国公府前,他立即跳下马,一把拉开帏帘,喝道:“滚下来!” 半响,里面不见动静。 …… 沈棠宁在马车里睡了过去。 寻春小榭,丫鬟正在烧热水,听到院子的动静,赶紧放下热水出去。 谢瞻抱着沈棠宁一路进了屋,到了床边,想把她就这么扔到床上,想了想,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忍着怒意把她放到床上。 有什么比怒气攒了一肚子,对面的人却睡过去还要叫人恼恨的事情? 锦书和韶音刚进来,就见这位极难伺候的大爷凶神恶煞地朝着她俩怒骂道:“滚出去!” 两个丫鬟吓坏了,端着热水连滚带爬跑出去。 谢瞻又看向沈棠宁,很好,她睡得还挺香。 他在床前走来走去,冷笑道:“你别装,我知道你没睡!” 还装是吧?谢瞻抬手剥了沈棠宁外面披的披风,见她没有反应,指腹抵在她的颈间,轻佻地划过她柔嫩的肌肤,落在衣襟的领子上。 沈棠宁今夜穿的这件褙子上,共有五枚扣子,谢瞻解开了两枚,而再往下解了一枚之后,里面的中衣和女子肚兜儿的颜色都透了出来,露出胸前的一片雪腻香酥,而少女的鼻息依旧绵长清浅。 他不免有些悻悻,给她胡乱去拢衣衫。 沈棠宁似有所感,安静恬美的睡颜上,卷翘的睫毛忽颤了一下,谢瞻立即从地上一跃而起,迅速收回手站好。 等了片刻,沈棠宁却没醒,谢瞻推了推她的肩,慢吞吞地哼道:“行了,你甭装了,我大人有大量,你给我认个错,今个儿不和你计较了!” 女孩儿的肌肤如牛乳般细白,在灯光下散发着盈润的光泽,她一动不动,谢瞻用手又推了推她,顺带摸了把。 触手细腻温软,像软绵绵的棉花,又像块上好的和田脂玉。 咦,她肌肤怎么这样滑? 谢瞻想着,不由又摸了一把。 真是奇怪,他原本内心的那些复杂愤怒的情绪,此时已经被一种他对沈棠宁的好奇心所占据。 都说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韵味,沈棠宁的睫毛很长,垂下来乌鸦鸦地浓密的一片,在眼底投下一团淡淡的影子。 她的眉眼之间,似带着几分困倦憔悴,眼角与眼皮子红肿着,看着像两片桃子,谢瞻鼻息里哼出两声,没那么气了,接着目光继续向下,再次落在了她半遮半掩的衣襟之间。 谢瞻喉头滚了一下,吃了一惊,连忙仓促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过不会儿,他眼神却又忍不住瞟回来。 上回他去她房里,她把衣襟捂得严严实实,好像他是什么下流胚子盯她胸口似的。 呵,就她胸前那二两肉,看着就叫人败兴,他才不感兴趣。 既然她不叫他看,他就偏要看,何况她本就是他的女人,他今晚便是对她做些什么那也是天经地义。 谢瞻想着,心安理得地捏住了她衣襟的两端,朝里面瞄了眼。 唔……其实没什么可看的,不也就是那样吗。 他心里是这么想,脸上却又不由自主地燥了起来。收回手时,忽无意看到沈棠宁衣袖的折起之处,露出一抹淡淡的青色。 这一双柔荑柔若无骨,一用力便能被捏个红红的大印子,尤其是手臂与手腕的位置,此时却被人捏的一圈又一圈的红紫,在烛光下看更是触目惊心。 谢瞻一愣,他当时不就拽了她几下……好像也没多用力吧? 肌肤裸露在空气,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好冷…… 沈棠宁轻轻嘤了声,想睁开眼,眼皮子实在太重。 她想抬起手,胳膊又好疼。 “别动。” 有人按着她的手腕,在她耳旁道。 沈棠宁倒是乖巧,当真不动了,谢瞻在她房里翻找,终于找到药匣里的创药,想也没想就抿出一点,在沈棠宁的手臂上红肿处揉开。 这些伤药是王氏命人送过来的,只有化瘀之能,活血的效果弱一些,但孕妇能用。 沈棠宁这幅玉骨冰肌,天生比旁人柔弱些,恨不得按一下就能留个印子几天不消。 何况谢瞻一个能拉得动两百斤重的男人,她如何消受得了? 他指腹上的老茧硬梆梆,像锉刀似的磨得人很不舒服,沈棠宁难受地不停扭动身子。 她一扭,谢瞻就强硬地摁住她,不让她动,偏偏他手下又不曾留情,沈棠宁喘着气,喉咙里发出一些不知是哭还是委屈的声音,浅哼轻嘤。 这声音太过靡荡,叫得人浑身燥热,谢瞻满头大汗,不得不腾出另一手,赶紧捂住她的嘴。 “呜……” 沈棠宁扭了扭腰肢,衣襟又散开些,露出锁骨间一根红色的,细细的带子,松散地缠绕在她的颈间。 谢瞻只看了一眼,手下一颤,呼吸骤然粗重起来。 怀孕之后,她的身段似乎变得愈发丰腴,该长肉的地方都长上了,不似从前那可怜巴巴的二两肉。 谢瞻猛地垂下眼,有些狼狈地给她把衣襟掩上,脸庞微微燥热。 他终究是个男人,在这样暖色暧昧的灯.光下,她衣衫凌乱,一双玉臂横陈在他的手中,雪色的肌肤上青紫点点,一幅被男人宠爱过的模样,实在很难叫人无动于衷。 便是像两人的第一回 ,任由他为所欲为也无法反抗吧? 谢瞻喉头向下滚了滚,脑中胡乱想着。 她的身子也好香,怎么会这么香,她身上难道偷偷藏了好几个香囊? 谢瞻凑近闻了闻,似乎是一股极淡的药香,混合着蔷薇香气。 沈棠宁的手腕细滑柔腻,捏在手里柔若无骨,给她上药,既怕捏重了把她疼醒,又怕捏不住掉下来,简直算得上是酷刑。 谢瞻感觉自己越来越热,他本应该就此停手,反□□上数不清的丫鬟伺候,有经验丰富和擅长妇科的府医。 不,他也并不是想看她的身子,占她的便宜。 他只是单纯地想给她上药罢了,毕竟伤处的始作俑者是他。 何况,他们二人是正经的夫妻,他也不是没看过她的身子。为何不能看? 就是这样罢了。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29节 直到给她上完药,谢瞻后背已是汗透中衣。 他又打量了几眼,觉得自己应该给她把衣服扣上,不然被她那些丫鬟们看见了,还以为他占她们主子便宜。 于是,谢瞻便低头有些笨拙地,快速给她扣上盘扣。 小腹隆着,把衣服也撑了起来,谢瞻几次试探着想将手放在上面,想了想,担心伤到孩子,还是收回了手。 扣完最后一枚,沈棠宁含糊地叫了一声,悠悠转醒。 谢瞻一惊,迅速收回自己的手,转过身背对她,一拉自己袍子的下摆。 上马车后,沈棠宁心神俱疲,浑身瘫软。 马车里烧着炭火,温度熏熏然,她不知不觉便靠在马车里昏晕了过去。 自从有孕之后,沈棠宁便极容易困倦,譬如现在,看到谢瞻的背影,她心里明明该恐惧极了,一双眼睛却像被黏住一样撑不开。 她费力撑起身子,开口:“我……” “不早了,你先睡吧。” 谢瞻打断她。不知为何,他的声音透着丝哑。 说完这话,不等沈棠宁回应,他便快步离开了房间。 沈棠宁诧异而迷惑。 她怎么记得,谢瞻说回家要找她算账来着? - 谢瞻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彩棚中带走了沈棠宁,谢嘉妤又不好追上去,见卫桓就站在不远处,忙跑过去问他出了什么事。 卫桓哪里能猜到谢瞻心内所想,摇头说不知。 谢瞻走的时候那张脸绷得死死的,谢嘉妤不禁有点担心她身娇体弱的嫂嫂。 卫桓安慰她道:“夫妻俩便是磕磕绊绊也正常,有临远护着,你嫂嫂必定不会有事的。” 谢嘉妤这才放下心来,与卫桓在外面游荡许久,还坐上了金鱼池的画舫。 乐声靡靡,小未婚的夫妻两人情深意浓,花前月下,好不快活。 王氏让谢嘉妤在三更时回来,谢嘉妤一直玩耍到三更时分仍不舍得与卫桓分开。 卫桓担心惹未来丈母娘不快,三更一到便劝着谢嘉妤,牵她的手下了画舫。 谢嘉妤很不开心,不理会卫桓,卫桓无奈,想到谢嘉妤爱吃那酸酸甜甜的糖葫芦串,便让她在原地等着,他亲自帮她去买。 谢嘉妤本想扭头走了,只是到底舍不得,还是回到约定的地方乖乖等着,却足有一刻钟的时间都没等到卫桓。 这下谢嘉妤可真着急了,忙领着丫鬟们四处去找卫桓。 凌晨时分,大街上依旧人流如堵。 四下望去,除了人和灯,还是人和灯。 谢嘉妤气得直哭,捶胸顿足,脸上精心画的妆容都花了。 “卫世子一定和我们一样被人群冲散了,姑娘,咱们要不回去吧,再不回,夫人该发作了!”蝶香急着劝道。 谢嘉妤道:“我走了,他找不到我怎么办?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他!” 这就有点赌气的意味了。 无奈,蝶香和几个丫鬟只得陪着谢嘉妤在原地等。 一个时辰之后,蝶香几乎确定卫桓已经离开家去了,而谢嘉妤依旧没有要回家的迹象,赶紧给另一个丫鬟琼香使眼色,示意她回镇国公府找人来。 琼香离开了片刻,又匆匆回来,还带了另一个人回来。 “谢姑娘,你怎在此处?” 谢嘉妤坐在一棵松树底下的台矶上,闻言抬起一张狼狈哭花的脸 “怎么是你?” 满腔喜悦化作了失望,她生气地大叫。 “是我如何。” 那人指着不远处道:“你现在上马车,我送你家去。” 谢嘉妤看着他气就不打一处来,指着这人道:“你给我滚,我才不回家,我要在这里等桓哥哥!” 说完扭身就跑,这人也不惯着谢嘉妤,螳螂腿三两步追上谢嘉妤,扣住她的手,将她倒扣到肩上。 谢嘉妤真是气坏了,踢打着这人道:“姓陈的,陈慎,你这混账东西,放我下来,你竟敢欺负我,我让我爹爹哥哥砍了你的脑袋!” 陈慎把谢嘉妤扛到马车上,几个丫鬟见状连忙跟上,陈慎跳上车辕,充当车夫,驱马便朝着城北的镇国公府驶去。 …… 翌日一早,沈棠宁醒来后,发现床边放着一本女诫。 “是谁放的?” 刚抬手想拿起来,发现手臂又酸又疼。 撸起袖子,两条胳膊上也是一片片淡色的青紫。 昨夜谢瞻在房里逗留许久,他离开后,锦书和韶音两个生怕主子出事。 不过进屋之后,沈棠宁除了身前的领子扣的歪歪扭扭,其他并无异处。 “想是世子放的,昨夜他离开后就有了。”韶音和锦书对视了一眼,心想莫非昨夜谢瞻在房里盘桓不走,其实是在教训姑娘抄女诫? “姑娘,他不会又罚您抄女诫了吧?”两个丫鬟心疼地问。 沈棠宁揉了揉脑袋,头也疼。 大概是了,昨晚回家前他还凶巴巴地说要找她算账呢。 沈棠宁发现,只要她与谢瞻在一处,必定是要吵架的。 有的时候,她真的不明白他生气的缘由。 便如昨夜,她如何回想,都想不明白他究竟为何突然生气,那发起火的样子,气势汹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生吞活剥了一般可怖。 昨夜后来不是太子和梁王出现,他怕是接下来会动手打她。 念及此,沈棠宁打了个寒战。 不成,下次不能再与他这般针锋相对了。 不论如何,自己的性命最重要,忍一忍,半年很快就过去了,届时恢复自由身,再也不必看谢瞻那副讨厌的嘴脸。 上元夜热闹持续三天,第三日方才收灯。 昨夜沈棠宁和谢瞻先行回了府,谢嘉妤玩了没多久便在人群中与卫桓失散,后来被无意遇到了她父亲谢璁从前的下属陈慎,这陈慎如今在锦衣卫中任职,谢嘉妤以前见过他几面,被他如此狼狈送回家,岂能不恼羞成怒。 谢嘉妤发大小姐脾气,咒骂了陈慎一路,陈慎还是把她扭送回了家,今日卫桓让小厮来给谢嘉妤送信,问她可否平安到家,并表示歉意,解释昨夜他无意与谢嘉妤失散,寻她好久的人寻不得,回到两人约定的地方时也不见她人,便以为她赌气先回家了,也回了家。 谢嘉妤听到这解释心中的气性早飞到了爪哇国,自然第二日还想与卫桓外出,遂来缠着沈棠宁,百般央求。 沈棠宁毕竟是出嫁的媳妇,她担心王氏不快,温言软语地哄着谢嘉妤,以身体不适委婉推辞了。 嫁进谢家有两个多月了,除了必要的应酬,她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出嫁前,沈温两家亲戚中与沈棠宁和温氏关系最为亲近的便是她的小舅舅温济淮与舅母姚氏,沈棠宁十分想念两人。 偶有一次与王氏谈论起来,王氏想想自从儿媳妇嫁过来后,只回过娘家一回,听沈棠宁言语间似乎还颇为思念她小舅舅一家,便允许沈棠宁去舅舅家探望一日,黄昏时回来。 沈棠宁高兴极了,一时连前几日与谢瞻那番不愉快的争执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谢瞻让她抄女诫,放在以前,他便是态度恶劣些,她抄便也抄了,不愿意同他闹出什么不快来。 可上元节那夜他却莫名其妙当众羞辱她,沈棠宁绝不抄这女诫,否则岂不是承认了谢瞻对她的那些污蔑? 当夜沈棠宁没有睡好,翌日一早她便早早起床收拾东西,带上王氏给她送来的礼物,由小厮和丫鬟护送着去了城南的宣北坊温家。 第26章 温家。 听说外甥女今日回来,沈棠宁的舅母姚氏高兴坏了,绝早就去早市上买了一厨房的鸡鸭鱼肉,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忙活着。 温家小门小户,温氏与温济淮的父亲当年在朝中不过一个官职低微的七品太仆寺主簿,后来温氏到了婚配的年纪,她生得温柔貌美,平宁侯世子沈弘彰对她一见钟情。 成婚后夫妻两人恩爱情深,沈弘彰继承了父亲军功换来的爵位,决定效法其父,征战沙场,用军功来封妻荫子。 隆德帝北伐契人,沈弘彰主动请缨,最终却战死沙场,一去不回。 年仅三岁的沈棠宁没了爹,温氏哭干了眼泪,又患上眼疾,除了叔父,年幼时对她最为疼爱的便是舅舅舅母。 舅舅温济淮性格温吞,舅母姚氏却泼辣直率,沈棠宁很喜欢姚氏,有什么心里话都喜欢和姚氏讲。 沈棠宁来的时候,姚氏正在院子里杀鱼,一听人到了,大喜,忙去洗了把手把人给迎进来。 “表姐可有口福了,我娘昨晚就说要给你做她最拿手的醋搂鱼呢!” 温济淮和姚氏的小女儿温双双凑上来抱住沈棠宁的胳膊,一脸亲昵。 长子温珧则红着脸站在一侧,局促地喊了一声:“宁姐姐。” 温济淮夫妻两人育有一子一女,女儿温双双,正值豆蔻年华,长子温珧,今年十五岁,还在书院里读书。 姚氏闻言笑道:“你表姐怕是在国公府吃惯了山珍海味,瞧不上你娘的手艺啦!” “舅母!” 沈棠宁嗔着,上前几步靠在她怀中撒娇。 姚氏赶紧亲热热地搂住她,沈棠宁笑着说:“您做的饭菜吃一百年我也不腻!” 姚氏说道:“好啊,那舅母就给你做上一百年,你若是吃腻了哭闹我可是不依!” 一家人笑笑闹闹地进了屋。 温济淮考过几次乡试,奈何不是读书的料,自最后一次落第后便彻底死了心,一直经营着祖上留下的几家布行和绸缎庄,生活虽不算大富大贵,倒也知足。 姚氏去厨房亲自下厨,兄妹两人陪着沈棠宁说了会儿话,温济淮便从外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30节 舅甥两人寒暄一番,温济淮提起温珧,一脸骄傲,“你弟弟二月里就要参加县试了,他那夏先生说珧儿考中的机会很大!” 温珧读书成绩一向不错,去年还有县里的廪生做保推荐,获得县试的资格。 温济淮把振兴温家的希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逢人便吹嘘此事,温珧一听这话便头大,肩头上就像压了个重担似的,急道:“爹,你别和宁姐姐说这事了,说不定最后空欢喜一场,还不一定能考中呢!” 温济淮斥道:“孺子,浑说什么丧气话,我说你能考上你就能考上!” 父子两人吹胡子瞪眼,沈棠宁忙劝道:“珧儿,舅舅也是为你高兴,再说,像你这个年纪参加童试的少之又少,你已是其中的佼佼者,不论这次考中与否,你且安心读书,最后问心无愧便好。你还年轻,大不了,咱们下次再考就是了。” 温济淮连连点头,觉着自家外甥女说话就是好听,都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 温珧就听得耳根通红,他不善言辞,结结巴巴地道:“宁姐姐,你,你说的真好,我,我记住了。” 一家人用完了午饭,温双双黏着沈棠宁,让她给她讲住进谢家的豪门生活,一脸向往之色,沈棠宁自然是满足表妹的好奇心。 不过,大家都很默契地不去提谢瞻。 说到琴棋书画,温双双把自己的琴搬了出来,央求道:“宁表姐,你琴技最好了,我最近弹这首曲子,不知为何总是弹不出想要的感觉,你能不能指点指点我?” 姚氏给女儿使眼色,“你表姐大着肚子,怎么教你,去去,自己回房玩儿去,别添乱!” 温双双不依,眼巴巴地看着沈棠宁。 自从与萧砚退亲,绿绮被砸之后,沈棠宁便不愿再碰琴了。 “许久不练,我的琴技也生疏了许多。”她轻声道。 这意思是婉拒。 温双双却说道:“就是生疏了才要拾起来嘛,从前宁表姐最喜欢弹琴,你的琴艺连苏大家听了都赞不绝口,若是如今明珠蒙尘,宁表姐不再弹琴,苏大家知道后该多遗憾呀!” 郭氏一直认为女子习琴棋书画是为了取悦男子,稍通即可,因此从未给沈棠宁请过琴艺高超的师傅,是沈棠宁自小喜爱读书弹琴,大部分弹琴的技巧都是她自己去琢磨的。 只是因她名声不好,每每她在人前弹琴总会惹人嘲笑,久而久之她便不在人前卖弄了。 苏大家是京都闺秀中有名的女琴师,她虽未曾亲手教授过沈棠宁,却机缘巧合听过一曲她用绿绮弹的《采微》,为此赞美沈棠宁的琴声哀婉动人,令人听之泫然欲泣,有先贤遗风。 温双双的琴艺多半是沈棠宁传授,姊妹两人关系十分要好,今日她见沈棠宁眉眼之间郁郁寡欢,并不似从前快活,以为沈棠宁是因萧砚的缘故彻底伤了心,害怕睹物思人便不再碰琴,才迫切地想帮沈棠宁从痛苦中走出来。 其实,沈棠宁不愿再碰琴,除了萧砚,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当日她躲在普济寺,萧老夫人寻上门来时对她的那一番羞辱叱骂。 时至今日,只要她一看到琴,便会想到绿绮,一想到绿绮,她与萧砚之间那段无疾而终的姻缘,那些令她痛苦而仓皇无措的回忆便会悄然浮上心头,刺得她心痛如绞。 “你不是还有把瑟么,”姚氏对温双双道:“让你表姐给你指点指点瑟,乐器虽众,万变不离其宗,咱们小门小户的,也不指望你能歌善舞,你把瑟弹好了你娘我都给你烧高香了。” 温双双吐吐舌头,从善如流地回房拿瑟,此事暂且不提。 却说镇国公府,午后王氏见头顶阴云密布,担心下雨,地湿路滑,万一沈棠宁有个闪失,遂把安成叫过来道:“等世子爷回来,你让他速到我这里来一趟。” 安成唯唯。 看安成这幅唯命是从的模样,就知道是劝不动谢瞻的,王氏准备等谢瞻回来亲自和他说道说道。 “爷,夫人说有事请您去一趟如意馆。” 下衙后,谢瞻立在衣槅前换衣,安成就和他说。 “什么事?”谢瞻问。 安成说不知。 “倒是有一事,世子夫人今早回了舅老……回了温家……温家就是世子夫人的舅家。” 谢瞻动作顿了下。 安成见他没有反对和不耐烦,便将换下的官服给他挂了起来,继续说道:“听说是给温老爷贺寿,绝早就走了呢。” 谢瞻看着外面彤云密布的天色,皱起了眉。 这样的天,回什么家! 就她那个娘家,他都懒得去说。 换好衣服,谢瞻吩咐安成立即去备马,自己提脚往外走。 “我的爷,外面这都快下雨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安成追出去,看着谢瞻上了马才突然想起来王氏吩咐他的话,急忙在后面大喊。 “世子,夫人说还有急事找您呢,您先别走啊!” 谢瞻充耳不闻,走得头也不回。 出了门谢瞻才突然记起来,他根本不记得沈棠宁的舅舅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姓张还是姓钱?西街还是东街来着? 马向西侧跑,长忠连忙气喘吁吁地追过来拦着,“爷,咱走错了……舅老爷家住在城南宣北坊的椿树胡同!” 谢瞻便顺势调转马头。 宣北坊接近城郊了,周围云集的基本都是些商贾和门第不高的小官,买不起京都城中心寸土寸金的房子。 有钱人和达官贵人都喜欢住在宫城附近的风水宝地,像镇国公府就坐落在宫城东侧明照坊,上朝点卯骑马只需半刻钟头的工夫就能到。 从明照坊赶到宣北坊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温家守门的老苍头见到门首下跑来一匹高挑肥壮的骏马,还疑心是谁家的公子走错了门。 谁知不多时那马上竟跃下来一个面容冷峻,气宇轩昂的男人,迎面便朝着他走来,老苍头受宠若惊,忙诚惶诚恐地上前道:“贵人下降,敢问贵人是?” 谢瞻态度冷淡,并不言语,倒是长忠热情地问:“老丈,敢问你家姑奶奶可还在家中?” 温家还没有嫁出去的姑娘,老苍头愣了愣,很快就反应过来道:“您问的可是小人家的表姑奶奶?哎呦,您来的真是不巧,我们表姑奶奶刚跟着我们夫人去了对面永兴庵里,地方不远,就在对面那条街!” 长忠刚要回话,谢瞻转身便去了。 长忠赶紧又抹着汗追过去。 谢瞻心里其实很不高兴,他说过沈棠宁要是不抄完三百遍女诫就不准许她出门,她敢丝毫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回娘家就算了,竟还跑到什么尼姑庵去凑热闹! 别是在尼姑庵里和她从前的那些老相好私会吧? 谢瞻想着,愈发觉得刻不容缓,立即翻身上马。 永兴庵果如老苍头所言就在对街,走两步就到了,看门的小尼姑引着谢瞻和长忠去寻沈棠宁和姚氏。 与此同时,庵中净房,沈棠宁正亲昵地躺在姚氏的膝上两人絮絮说着些体己话。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姚氏给沈棠宁请了张安胎符,这符纸可保孕妇生产顺利,她先是嘱咐沈棠宁如何安胎,随即抚摸着她五个多月的肚子,随口说她这一胎很可能是个女娃娃,沈棠宁撇撇嘴,不怎么信。 “……前些日子我去侯府看你娘,听你妹妹说你曾和你婆母去过郑国公太夫人的寿宴?” 沈棠宁心提了起来,勉强一笑,若无其事道:“是去过,怎么了舅母?” 姚氏严肃地道:“团儿,你和我说句实话,那镇国公世子待你是不是不好?” 沈棠宁绕着姚氏的裙摆,半响说道:“我出嫁前便与他素不相识,谈何算得上是举案齐眉?他待我虽不能说十分要好,也不算很差,寻常人家的夫妻不也是如此吗?” 新婚之夜和谢瞻的约定,沈棠宁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哪怕在舅母这里,她也无法把这些话就这样心平气和地全盘托出。 姚氏叹口气,欲言又止。 萧薇与谢嘉妤在郑国公府闹起来的事情,尽管两家都刻意压着,但毕竟当时参加宴会的人众多,传出去些闲言碎语不难。 姚氏去平宁侯府看望温氏,路上遇见沈芳容,沈芳容得知冯茹被强嫁之后整日过得战战兢兢,深怕镇国公府上门来找她算账。 所幸那镇国公府只处置自己府内的人事,沈芳容被沈弘谦臭骂了一顿,又叫郭氏关在柴房里好些天,就很是怀恨在心,去探听了些卫太夫人寿宴那日发生的事情,故意添油加醋说给姚氏听,姚氏听后忧心极了。 谢家的那位四姑娘和萧薇都不是省油的灯,姚氏不知绿绮是如何到谢嘉妤手里的,可这两人若为了绿绮打起来,难免不会殃及池鱼,牵扯到沈棠宁。 绿绮是萧砚所赠,也曾是沈棠宁钟爱之物,届时沈棠宁将无法解释。 “团儿,我是你的舅母,是你最亲近的亲人,如果你有什么心里话宁肯埋在心里都不想说,那舅母也不去强迫你、我们温家虽然就是个商户,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绝不亏待自己的亲外甥女,只要你过得舒坦,不论想做什么,你舅舅和我都会永远支持你的决定,站在你的身后。” 姚氏抚摸着沈棠宁的头顶。 沈棠宁怔怔地看着姚氏那张满是慈爱心疼地脸,她想点头说好,把事情就这么胡乱揭过去,可是不知为何,姚氏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却叫她心口好像突然就变得酸涩又难受,泪水不由自主地盈满了眼眶。 “我真没事,舅母。” 她强作欢笑,偏过脸掩饰地擦拭自己眼角的泪。 姚氏递来帕子,沈棠宁将脸埋在帕子里,眼泪却根本擦不干,反而越擦越多。 在最最亲近的亲人面前,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委屈一瞬之间全都涌上心头,无处遁形。 她多么想装得云淡风轻,告诉舅母自己丝毫不介意旁人的诽谤、刁难,那些异样而鄙夷的眼光。 她习惯了,她真的习惯了,她反复地这样对自己说,可是不是这样的啊,她明明真的很介意! 为什么他们要瞧不起她,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她小心翼翼地和他说着话,生怕触怒他,谢瞻还要责怪她水性杨花,当着街上那么多人的面怒骂她? 难道就因为她是高嫁,是用那样不光彩的方式嫁给他,她就活该低三下四,没有尊严吗…… 沈棠宁越想越难受,一时竟觉万念俱灰,悲从中来,忍不住扑进姚氏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舅母,我好难受,我真的好难受,我讨厌他,我真的讨厌死他了,他总是像个强盗那样对我!” 姚氏忙心疼得搂住她,“好孩子,我明白!你先别哭,我们慢慢说,是谁,你讨厌谁?” 沈棠宁把这段时日心里所有的苦闷和委屈都吐给了姚氏。 两人发生了肌肤之亲后,谢瞻对她不仅没有丝毫怜惜,还意有所指地刻薄她是存心勾引,说只能纳她为妾,令她羞愧欲死。 定下亲事之后,他对她更是不屑一顾,除了亲迎那日,他一步都不曾踏进她的家门。 第二日敬茶,他又故意不见踪影,令她在谢家所有人面前失掉颜面,抬不起头。 冤枉她勾引谢七郎、刁难谢嘉妤,时常莫名其妙讥讽她、欺负她,罚她抄劳什子女诫,害得她几天几夜睡不好,上元夜还当着那么多路人的面骂得她羞愧欲死…… 他对她做的那些罪行,简直罄竹难书,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到后来,哭声渐渐小了,沈棠宁难受得蜷缩在姚氏的怀里,依旧上气不接下气地哼喘,委屈得像个没人要的孩子。 姚氏既心疼沈棠宁受的委屈,又恨谢瞻目中无人,气得她咬牙狠狠锤一旁的案几道:“我的儿,可怜你竟吃了这么多的苦!这天杀的镇国公世子,他就是个禽兽,畜生!竟这么作践我的团儿!” 沈棠宁从小就早慧懂事,哪里磕了绊了被人欺负了,她都喜欢埋在心底不说。 越懂事的姑娘越惹人怜惜,她不敢告诉温氏,害怕温氏替她担忧。 可她到底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啊,浑浑噩噩地失去了自己的清白,怀上一个陌生男人的孩子,还要忍受着街坊邻居的非议嫁给这个根本瞧不起她的男人,她心里该有多委屈! “团儿,你至今不肯碰琴,是不是心里还想着萧家的那个孩子呢?”姚氏柔声问。 有谢瞻那样不懂怜香惜玉的夫君,珠玉在前,姚氏很担心沈棠宁会想不开。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31节 所幸如今萧砚并不在京中,否则还不知那群人又怎么编排沈棠宁。 “仲昀……” 一想到萧砚,沈棠宁更是心如刀割,在姚氏怀中哽咽道:“是我辜负了他,我再也配不上他了!” 沈棠宁本以为,这世上除了爹娘亲人,再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珍视她偏爱她。 是萧砚让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不堪,不必去在意那些外人的诋毁诽谤。 可是萧砚离开京都时,望向她的眼神却也是那样的失望与陌生,就连这样的一个人全心全意待她的人她最终也失去了,她真是无用! “你没有辜负他,你只是和他没有缘分,那不是你的错,也并不代表你配不上他!” 姚氏紧紧搂住怀中哭得发抖的外甥女,不觉眼眶里也涌上了一片湿润。 “傻孩子,你这样好,这样孝顺体贴的孩子,配得上所有人,是镇国公府不识人,是那姓谢的配不上你才对!” “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可团儿,咱们以后就把仲昀忘了吧!舅母希望你以后能活得潇洒肆意一些,实在过不下去,大不了我们与他和离便是了!我们团儿这样的美人,便是再醮又如何,想娶你的人还不是得从正阳门排到永定门去!” 最后一句逗得原本心有戚戚的沈棠宁破涕为笑,嗔怪道:“舅母,你怎么还取笑我呢!” 顿了顿,又闷闷地叹气说:“舅母,我想好了,等生下孩子之后,我便会与他和离,至于嫁不嫁人……世事无常,如今,我也再没有这个心思去琢磨这些事了。” 姚氏吃了一惊,问道:“你当真想好了,和离可不是小事,这事你婆母和他可知晓?” “婆母不知,但,他是知道,且也同意了,新婚之夜我便与他商量过的。” 姚氏皱眉。 虽然她不喜谢家,但和离却不是件嘴皮子上下一碰的小事。 沈棠宁若真要大归,且不说郭氏与王氏会不会同意,她唯一担心的便是外甥女名声受损,被人背后指点,她并非自愿和离,而是因七出之罪被婆家不容。 两人各自满怀心事,一时谁都没言语,忽然门外猝不及防地传来“咚”的几声撞击,把沈棠宁和姚氏吓了一跳,忙直起身来,两人一同望向门外。 这次出门姚氏只带了一个老嬷嬷和两个丫鬟在门口守着。 姚氏抄起案边的花瓶,下了小榻,悄然往门外走去。 沈棠宁紧张地缩在床边,也抓起一只茶盏对准门口的方向,一动不动。 姚氏突然踢开房门。 “呼呼——” 刚一开门,冷风便呼啸着蜂拥了进来。 门口,空无一人,只有几片落叶卷着飘走了。 “舅母,怎么了?” 沈棠宁冻得打了个哆嗦,在屋里问。 “没事没事,是块屋顶上的瓦片掉下来了,”姚氏搓着手进门,嘀咕道:“这群死丫头怕是又偷偷躲着去吃酒了!” 沈棠宁松了口气,又觉心里难受,不想见人,便掀开小榻上的薄被,把脸埋进被子里。 姚氏把她挖出去揉她的脸。 “好了好了,今日是你舅舅大好的日子,咱们不哭了,团儿都哭成小花猫了!” 沈棠宁赖在姚氏怀里撒娇。 …… 风卷着落叶,打在人的脸上,火辣辣得疼。 长忠守在庵门后,见到谢瞻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连忙追着迎上去。 “爷,爷!您没事吧?” 谢瞻没看见他似的,走出门了,片刻,又踅回来对长忠道:“给她一笔钱,今日我们两个没来过。” 说罢翻身上了马。 长忠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还是遵照主子的吩咐,给了看守门的老尼姑一笔钱,叮嘱她不要说漏嘴。 老尼姑点头不迭。 谢瞻漫无目的地信马由缰,四处走着,心头也同样是一片得混乱迷茫,还夹杂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与不甘心。 可他到底在气什么,又在不甘心什么? “舅母,我好难受,我真的好难受,我讨厌他,我真的讨厌死他了,他总是像个强盗那样对我!” 沈棠宁的哭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缰绳勒紧了掌心的肉,谢瞻仿佛也感觉不到疼。 如果是讨厌,她为何要讨好他,给他缝衣服,送汤水、平安符,嘘寒问暖,还主动……吻他? 他以为,那就是喜欢。 别的女人都是这样对他的。 所以,她在荷花灯上写萧砚的名字,不是因为她还念着萧砚,而是因为,她从未忘记过他? 那他呢,他又算什么? “喂,你这人骑马不看路,眼瞎啊!” 一个驾着驴车的老汉在路口破口大骂。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谢瞻浑身早已湿透。他在骂声中抬起了头,雨水顺着他的苍白瘦削的脸庞滴落到地上,一双凤眼幽黑如墨。 被人这么一声不吭地盯着,老汉心里毛毛的,许是觉得谢瞻看打扮和面相就不好惹,嘀咕几声好生俊俏的人竟是个瞎子之类的话,连忙驾着驴车跑走了。 第27章 下了两刻钟的雨,天便放晴了。 姚氏让老嬷嬷去煮了两个鸡蛋敷在沈棠宁的眼睛上,随后两人打道回府。 温济淮给沈棠宁备了一些零嘴和她平日里爱吃的点心,姚氏打开检查了一番,责备丈夫道:“团儿还怀着身子,这些街上买的吃食不干不净的,我看还是别吃了,就把家里做的攒盒带回去吧。” 温济淮一想也是,忙把街上买的那份零嘴拿出来,仔细清点。 “给你婆婆也捎了只攒盒,里面都是自家做的小点心,不知道你婆婆看不看得上。” 姚氏说道:“我看你婆婆人挺不错,你带回去给她尝尝吧,怎么说是一番心意,她吃不吃那是她的事情。” 沈棠宁皆应下。 一家人出门送沈棠宁,老苍头在一旁插了句嘴道:“姑奶奶,今日府上来了位贵人找您,老头说您和夫人去了永兴庵,您可在庵里见到他了?” 沈棠宁一愣,姚氏问老苍头道:“老张,什么贵人,姓甚名谁你说清楚了!” 老张想了想,“他长得是真俊,就是站那儿绷着个脸也不说话,老头看着他心里还有些犯憷……他的长随倒是挺热络的,问我姑奶奶在不在家。” 沈棠宁眉心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听老张这描述……谢瞻? 回家的一路上,沈棠宁心事重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背后说了谢瞻坏话的缘故,她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谢瞻如果真的来过永兴庵,会不会听到了她和舅母说的那些话? 她记得,她和舅母可是把谢瞻好一通数落,万一真的被他听到了,以他的脾气…… 沈棠宁顿时不寒而栗,以至于谢瞻为何会找到温家来的原因她也顾不得去想了。 回了镇国公府,沈棠宁命锦书把点心攒盒送去了如意馆。 如果谢瞻真的听到了那些不该听的话,以他的性格今晚一定会来找她算账。 一直到太阳落山之前,沈棠宁都在等谢瞻来找她算账。 至于怎样算账,她脑中已经过了无数个可能。休掉她,孩子也不要了。 把她按在墙角扇巴掌,再或者,将那些话抖落到王氏面前,让她颜面尽失,新仇旧恨加在一起。 这次谢瞻一定会把她生吞活剥了不可。 沈棠宁甚至已经想到自己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遍体鳞伤的场景。 而谢瞻像只狂怒的野兽,掐着她的脖子,叫嚣着抓着她的手腕嘶吼,她除了挣扎叫喊别无他法…… 上次被他掐过的两臂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这一夜,沈棠宁就这么合衣躺在了床上,一整夜没睡好。 到了凌晨时分才迷迷糊糊睡着了,早晨阳光耀在她的脸上,明晃晃地十分刺眼,她猛地惊醒,起身却见四周仍是她入睡前的模样。 床头上没有放女诫,摸摸自己的肚子,孩子也还在。 沈棠宁松了口气。 难道是谢瞻那日嫌麻烦,压根就没去过永兴庵? 对了,永兴庵! 沈棠宁来不及洗漱就把锦书叫进来,让她快去永兴庵一趟打听打听,那日谢瞻去没去过永兴庵。 到晌午后后锦书才匆匆赶回来,告诉她谢瞻压根就没去过永兴庵,让她不必担心了。 那日天气不好,永兴庵拢共就去了没几个人,谢瞻那般的气质长相,如果有人见过不可能没有留下印象。 也就是说,谢瞻那日当真没去过永兴庵。 听了锦书的话,沈棠宁心口的大石总算是落下了,暗想自己是痴心妄想,被谢瞻吓昏了头,竟然做梦谢瞻会专门去温家接她回家。 估摸着是婆母王氏见昨日见天气不好,担心她在路上磕着绊着,才让谢瞻去接的她。 谢瞻到了温家听说她不在,懒得再去寻,就此打道回府。 嗯,一定是这样的。 沈棠宁安心地度过了这一日,忽又想起来上元夜那天他莫名其妙地朝她大发了一通脾气,还扬言说要寻她算账,似乎也没来找她算过,就只在她床边放了本女诫让她抄写而已。 上回那一百遍女诫她没日没夜地抄了七天,这次三百遍女诫还不知要抄到猴年马月,按理说谢瞻不来找她,她该躲得远远地别招惹上他才是。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32节 偏有时祸不单行,王氏吃过姚氏让她拿回来的小点心,觉着味道很是不错,在沈棠宁面前夸了几句,又温声说道:“我这里剩下一些,你顺道给阿瞻送过去吧,他近来早出晚归,很是勤勉,叫他也尝尝你舅母做的点心。” 沈棠宁不好拒绝王氏*的请求,抱着攒盒来到了静思院。 秦嬷嬷见她停下,因问道:“世子夫人怎么不走了?” “嬷嬷您去送吧,我想起来我还有些事,四姑娘说待会儿要来寻我,我就不进去了。”沈棠宁低着头说。 秦嬷嬷说道:“就进去一趟的i夫,天大的事也不急着这一时半刻,世子夫人别推辞了。” 说着不由分说把她推了进去。 沈棠宁躲谢瞻这尊瘟神都来不及,怎么愿意主动送上门。 她觉得自己现在这模样特像是羊入虎口,刚准备装晕框过去秦嬷嬷,谁知那眼尖的安成突然一眼就看见了,扭头就大声对屋里人叫道:“爷,世子夫人和秦嬷嬷来了,好像是给您吃的!” 屋内,谢瞻捏住书的手一紧。 “就说我不在!”他立即说。 安成在外面回了声是,就再没了动静。 谢瞻松了口气,眼神再回到书上。 “……” 书上的每一个字他都能看懂,连起来却都突然变成了一团乱麻。 他心烦意乱地扔下书。 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世子夫人……” 先是安成的笑声,和沈棠宁寒暄了几句。而后是秦嬷嬷断断续续的说话,中间,她似乎轻轻地“嗯”了一声,轻而软女子声线沿着轩窗缓缓飘进屋来,仿佛羽毛般在人心头上轻轻骚动了一下。 “安成,是谁来了?” 屋外,秦嬷嬷一番话毕,安成刚要推说世子不在,忽听屋里谢瞻威严地问道。 安成:“……” 秦嬷嬷把攒盒交给沈棠宁,看着她,用眼色示意她快进去。 沈棠宁装作没看见,干脆把攒盒塞进了安成手里,只是脚还没没来得及抬起来就被秦嬷嬷抓住手腕。 秦嬷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半响,沈棠宁只好硬着头皮跟安成走了进去。 她进去之后,安成就顺道关了门。 “嘎吱”一声响动,沈棠宁心一紧,草木皆兵似的忙扭头看向紧闭的房门。 屋里安静异常,只有烛火吡呲闪着,谢瞻就坐在左手边靠墙的案几后,案几上堆满了书,他坐在书堆里,手中举着本书悬在半空中,沈棠宁看不见他的脸。 “你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是一贯的不冷不热,还带着几分不耐烦。 “是母亲让我过来给你送些点心。”沈棠宁小心地说, “放下吧。” “放哪儿?” “随便。” 谢瞻冷冷道。 沈棠宁四下看了看,看到右手边靠墙的位置有张空置的桌子,便走过去放了上去。 明明他面前就有张书案,明明母亲说点心是给他吃的,她就偏要避开他,宁可去绕远路! 谢瞻死死地攥着手里的书,书上的字全都变成了爪哇国语。 这几日他的胸口好像始终憋着一股气,那股气堵在中间上不来下不去,一见到沈棠宁——尤其是眼下看见她对他那种避之如蝎的态度,他就恼怒极了,那股气像是要在胸膛间炸开一样。 他还没嫌弃她了,她倒是挑上了?就这么不想见他?呵,那他就偏不让她如愿! “你,把东西拿过来!” 沈棠宁诧异地扭过头。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很明显且不幸的是,谢瞻叫的是她。 沈棠宁犹豫了片刻,还是提起了攒盒,再次走到他的面前。 “听说我回家那天,世子后来也去了温家?” 她试探着问。 “什么温家,”谢瞻说道:“不认识。” “温家就是我舅舅家,正月二十三那天我回了舅舅家,”沈棠宁解释着,顿了顿,她又轻声问:“那永兴庵呢,你还记得你去过吗?” “不知道、没去过,你烦不烦,啰嗦这么多做什么?” 谢瞻扔下书,恼怒地瞪向她。 他这话话音未落,沈棠宁便像是提前就预备好了似的扶着腰敏捷地往后闪退了两步,一双杏眼睁得极圆极大,那警惕畏惧的模样,仿佛真跟对着个强盗也无异了。 …… “他总是像个强盗那样对我!” …… 耳旁,似乎又传来在永兴庵时她对姚氏的哭诉声。 他怎的就像个强盗了? 他不过是有时对她语气差了些……也只是动动嘴而已!又不曾对她动过手脚……顶多捏两下她的腕子,她至于这样骂他?! “我没去过永兴庵。听说你不在温家,我就离开了,怎么,你还有事?” 谢瞻拾起书来,挡住自己,语气生硬地道。 谢瞻本就生得魁梧高大,兼之他这人性情颇有些喜怒无常,总得叫人不得不提心吊胆地提防着他接下来会不会动手—— 毕竟被他一拳头挥过去,莫说是沈棠宁,便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轻易也消受不住。 “也没什么事,那天你说要让我抄三百遍女诫,不知期限是到什么时候……”她小声问。 “你想抄就自己回去抄,与我无关。” 沈棠宁直到回到寻春小榭,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谢瞻今日怎么怪怪的? 他好像失忆了一样,明明上元夜那晚他急赤白脸地骂她勾引男人,就差动手打人了,这才过去几日,他竟忘得一干二净,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想来想去,沈棠宁只能将其归结于贵人多忘事。 谢天谢地,他忘了。 - 沈棠宁走后,谢瞻坐着看了许久的书。 安成进去一趟给他续茶,偶然瞟了一眼书。 半个时辰后月影西斜,再进去一趟,发现看的竟然还是那一页! 安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和长忠小声咬耳朵道:“你有没有发现主子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 长忠挠头,“有吗?” 安成提醒道:“世子夫人走了之后,主子就这样了,那天也是,主子和你一起去外面接世子夫人,没接着人,回来浑身都淋湿了,在屋里发了一晚上的愣。” “我那天不是和你说了,我和爷去了永兴庵,爷自己一个人进去的,我也不知道永兴庵里发生了什么事,出来他就这样了。”长忠说道。 两仆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 夜里,谢瞻歇下,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他睡眠一向很好,最近几天却好像中了邪似的。 睡不着,他心烦意乱地坐起来生闷气,指尖无意勾到一物。 谢瞻将那物从枕下抽出来,是一只绣的十分精致的荷包。 是沈棠宁做给他的那只荷包。 如果她果真如她所言那样讨厌他,那她为什么会对他脸红,又偷偷为他缝补衣服,这只荷包和里面的平安符又作何解释? 或许,她对他并非全然无意,只是嘴上不好意思对她舅母承认罢了。 这个想法,叫谢瞻心里终于好受了许多。他吐出一口气,打开荷包,倒出里面的那枚平安符。 谢嘉妤说过,这枚平安符是妻子给在外征战的丈夫求的,丈夫带着妻子的这枚符后便能在战场上刀枪不入,平安顺遂,寓意很好。 可你并不是她那在外征战的丈夫。 谢瞻看着手中隐隐透出朱砂色的平安符,心里骤然冒出的念头泼了他一头冷水。 那日在永兴庵,沈棠宁曾问过姚氏,在边疆的萧砚如何,姚氏告诉沈棠宁,萧砚北上运粮,如今就驻扎与西契一关之遥的涿州城中。 妻子,为在外征战的丈夫求的…… 刀枪不入,平安顺遂…… 谢瞻翻开那只荷包,里外细看,果然在荷包的内衬里发现了一个银线绣成的小小的昀字。 果然,这只荷包,是她做给萧砚的,确凿无疑了。 …… …… 谢瞻闭上眼皮,躺回床上。 半响,他扯着嘴角,沉沉地笑出了声来。 只是,那笑声委实称不上好听。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33节 他终于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 是他自作多情地以为沈棠宁喜欢他,自以为是地认为她纠缠他,不愿和离。 他甚至曾经想过,等孩子生下来之后交给谁来抚养。 她却狠心地早为自己打算好了后路,从未想抚养过这个孩子! 谢瞻猛地下床推开窗,把那平安符连同荷包一道撕了个粉碎,狠狠地丢进了窗下的水池里。 她竟将做给萧仲昀的东西给了他,这实在是对他空前绝后的侮辱!沈棠宁……这个女人简直作死!简直可恶至极! 谢瞻狠狠地捶在墙壁上,发泄似的连捶了数十下,直到疼得他龇牙咧嘴,原本心中莫名其妙的愤怒与不甘,以及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去察觉的失落情绪彻底被肉.体剧烈的疼痛所占据,那空落落的一处才好受了许多。 良久,谢瞻靠在墙上,脸疼得狰狞着,气喘吁吁,眸光却渐渐冷静下来,吐出胸臆间的一口浊气。 不错,他承认沈棠宁生得是有几分姿色。明眸皓齿,丹唇雪肤,乌发云鬓,举手投足间,时而温婉娇怯,时而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即使是她伪装出的那一部分性情,也是他极喜欢的类型。 而他之所以会因为另外一个男人对她生出这些莫名其妙的,不甘与愤怒的情绪,大约便是被她的容貌蛊惑住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没什么奇怪,毕竟他也只是个俗人。 还有…… 谢瞻想起上元夜那日明亮的灯市中,她瞪向他时一双含泪的杏眼。 倔强,清亮,美丽。 他觉得有些烦躁,攥起拳头一把抹去脸上的汗水,企图将她的那双杏眼从自己的脑海中也抹去。 从来没有女人会拒绝他,敢指着鼻子骂他。 她不仅不喜欢他,还讨厌他,对他远没有她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柔顺,这是他从未遇过的事情,所以她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他并不见得就有多喜欢她,单单是占有欲在作祟罢了。 何况除此之外,她还是个贪慕虚荣,水性杨花的女子,性情更更是无趣至极。 她的品性恶劣,家世落魄,简直从头到脚都配不上他。如果不是因为他一时鬼迷心窍,不是因为她腹中怀着的他的那个种,他怎么可能会想着与她有以后? 谢瞻负气地想,从今往后,他与那沈氏不过一陌路人耳,生下孩子便一刀两断,再不复见。 届时,就算她后悔了,抱着孩子跪在他面前求他回家,他也绝不可能会心软! “爷,发生什么事了,府里进贼了?!” 安成听到捶墙的动静还以为家里进了贼,忙披衣跑到窗下来问。 “没事了。” 谢瞻淡淡道,随便用纱布把手背的伤处缠了下,就躺回了床上。 安成不放心,又在窗下站了好一会儿,冷得瑟瑟发抖。 确认没贼之后,他打了个哈欠,嘀咕两句,也回屋去了。 第二日一大清早,谢瞻神采奕奕地去小校场晨练,又神采奕奕地回来。 安成有些惊奇,给他换衣时笑着问:“世子这是遇见了什么喜事,今日心情这样好?” “难道我前几日心情不好?” 谢瞻换上衣服,安成刚要伸手去拿腰带,谢瞻已一把将腰带抽了过来。 “笨手笨脚,滚一边去,别碍事!” “……” 安成委屈地想,我好像也没招你惹你啊! 洗漱完毕后,谢瞻去了如意馆。 谢瞻给王氏请安,也并不是每日都来,大约是隔四五日去一趟,但他知道沈棠宁几乎每日都会来,风雨无阻。 以前大部分情况是他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可笑以前他竟从未认真想过,为何他来的时候她就走了。 她为了避开他。 避就避吧,反正若今日再见到她,她于他也不过是个陌路人罢了。 谢瞻冷静地想着,丫鬟就为他掀开了梅花暖帘。 极不凑巧的是,他不想见到的那个人此时就坐在王氏的身旁。 谢嘉妤也在,叽叽喳喳地,和王氏不知在说些什么,王氏眉开眼笑,心情很不错的模样。 有丫鬟来给两人上茶,她安静地坐在一旁,伸手接过。 小丫鬟兴许是太过紧张,手一抖,茶盏失手掉落,幸好她的丫鬟护的及时,茶水只泼了一些在她的裙摆上。 王氏当即沉下脸,秦嬷嬷忙上前查看,责骂那小丫鬟道:“你这小蹄子怎么做事的,连个茶杯都拿不住?” 两个大丫鬟纷纷拿出帕子替她擦拭衣服上的水渍,她却抬起头,看向面前那个因犯了错吓到快要掉眼泪的小丫鬟。 “你别怕,我没事,你有没有烫到?”她柔声问。 她居然第一句话是问,你有没有烫到。 她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像四月里雾蒙蒙的细雨,轻而软,却又不失滋润的力量。 那小丫鬟掉着泪不敢说话,她便拉住小丫鬟的手,仔细给她打量了一番,“你看,我真的没事,对不起,是我没有拿稳吓到你了,母亲……” 她转而看向了王氏解释。 后面的话他再也听不清。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她白皙的脸庞上,仿佛撒下一片金辉,就在这片金色的光辉中,她鬓边别着几根素净的簪子,乌发如云,犹如清水芙蓉,忽嫣然一笑。 王氏率先看见了站在外面的谢瞻。只见他定定地站在门边,大约是朝屋里看过来,但背后的阳光太耀眼,王氏一时也看不清他到底在看什么。 王氏叫了一声,“阿瞻,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站那儿不进来?” 由于屋里发生的小插曲,大家都没听到丫鬟们的禀告声。 一瞬间鸦雀无声,众人都吃惊地朝着门外望去。 当中自然也有她的目光。 谢瞻下意识地先朝沈棠宁看了过去,两人目光在空中刚一撞,她那双杏眼果正盈盈似水地看着他,谢瞻心莫名扑通跳了两下,仓促地别开了眼。 甚至他还生出一种立即拔腿就走的冲动,然而此时再离开已是来不及,谢瞻短暂的心虚和纠结过后,突然发觉不太对。 他为何要心虚?要心虚也该是她才对! 想着,谢瞻便昂首挺胸,大步走进了屋里。 他这人平日少有个笑模样,因此甫一进屋来,屋里的气压就骤然低了下去。 谢嘉妤还以为刚刚自家兄长拉着个脸是心情不好,也不敢像刚刚那样无拘无束地大笑了,慌忙闭上嘴巴安静如鸡。 王氏和谢瞻母子两人一递一句地说着话,谢瞻一板一眼的嗓音在屋里回荡,显得气氛颇有些沉闷。 适才失手洒水的小丫鬟已经被秦嬷嬷带下去了,谢嘉妤四下乱瞅,瞅瞅一本正经回话的兄长,再瞅瞅低头不语的嫂子,忽指着沈棠宁的手腕叫道:“嫂嫂你瞎说,你看你的手腕都烫红了,怎么可能没有事嘛!” 谢瞻一顿,目光又是不受控制地朝着沈棠宁的手腕瞟了过去。 那白如软玉的腕子上,果然有一片烫红的痕迹,因她天生极白,那一抹红色的痕迹便格外显眼。 还没等他细看,沈棠宁便拉下了袖子,遮住烫伤之处。 “这是我早晨自己不小心烫伤的,没事嘉妤,已经不疼了。” 王氏正给琥珀使着眼色,示意她去找烫伤膏,一扭头,却见自家儿子正目不转睛地盯向对侧。 王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视线的尽头是沈棠宁。 …… 谢瞻坐了不多时便离开了。 他离开后,沈棠宁也告辞离去。 谢嘉妤还赖在王氏的身边,王氏让她回去做女工,谢嘉妤就躺在罗汉床上,把帕子盖在自己的脸上。 “无聊,女儿想看话本子。” 王氏翻看着手里的账簿,闻言瞥她一眼,“让你爹和你兄长知道你看话本子,以后你都别想看了。” 谢嘉妤哼哼了两声,滚到王氏怀里撒娇道:“娘,你有没有觉得哥哥和嫂子两个人太生疏了,刚刚他们两个就坐在一间屋子里,竟愣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王氏不答,谢嘉妤就晃着她央求道:“娘,你帮我想想办法嘛,嫂子这样好的人,我可不想看她以后每日都独守空房,那多难受啊!” “以前常令瑶总喜欢作弄我,她在哥哥面前装得温柔可爱,在我面前就耀武扬威,还没嫁进我们家呢,就以我嫂子的身份自居!我不喜欢她,万一哥哥以后和她旧情复燃了可怎么办!” 王氏斥道:“又浑说什么,永宜县主已经定了别的亲事,再说,你哥哥是那种人么?” 谢嘉妤心想,那谁知道,她有一个嫁给了戍边将军的小姐妹曾经写信跟她哭诉,军营里的男人们都玩的可开了,时常几个人一起去花楼吃花酒,还玩弄营妓和良家女子,始乱终弃。 “您先别急着骂我,”谢嘉妤悄悄凑到王氏面前道:“娘,哥哥和嫂子现在是两房分居啊,你想,他们两个平日里就没什么机会见面,这再一分居,处的就跟个陌生人似的,那感情如何能好呢?” 王氏翻了一页账簿,朱砂笔画了几个圈,头也不抬地道:“你想得挺美,你哥哥若不愿意,难道我这个当娘的还能硬逼着他不成?” 谢嘉妤苦恼地抓了抓头,好像是诶,那要怎么样才能逼着哥哥和嫂子住到一起呢? 第28章 谢嘉妤离开后,四夫人便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长相齐整,绰约多姿,做丫鬟打扮的美人。 大家族里有几条不成文的规矩,男子十三四岁的时候做父母的便会给他们准备两三个通房用以通晓人事,成婚前这些可怜的通房丫鬟或被打发遣散,或得宠些的婚后被抬成姨娘。 若婚后新妇有孕,自然不能伺候丈夫,这时做新妇的如乖觉些,通常会把自己的陪嫁丫鬟开脸送给丈夫暖床。 倘若新妇善妒,当婆婆的就不得不亲自出面训斥媳妇,给儿子送女人了。长者赐,不能辞,一般来说男人都不会拒绝。 总而言之,当娘的绝不能叫自己的儿子寂寞着,身边没侍候枕席的可心人儿。 且因送的这些女子都是婆婆那厢的亲近之人,新妇难免受不少委屈,又不敢发作,受委屈也得忍着。 谁叫她刚嫁进来时眼皮子那么浅,敢独占夫君,和自己的婆婆叫板呢? 当初冯茹得罪了长房一家,四夫人赶紧把外甥女远嫁,又恐谢瞻和王氏记恨,惴惴不安了许久,这才在前些日精挑细选了两个身世清白又肤白美貌的丫鬟送来赔罪。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34节 “世子夫人还怀着身孕,二郎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身边哪里能没有女人伺候?大嫂要是不嫌弃,这两个丫鬟我就送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便是一辈子做个扫地的丫头片子,那是她们的福气!” 四夫人笑着,双手奉上卖身契,那意思是这两个丫鬟从今后就不是她四房的人,王氏可自行安排去留。 王氏抬眼扫过去,发现两个丫鬟环肥燕瘦,各有容色。 一个纤瘦清丽,一个丰腴美艳,的确都是难得一见美人。 两个小丫鬟见主母看过来,俱羞答答地垂下了眼,懂事地跪倒在地上求王氏收留。 …… 王氏思来想去,隔日遣人把谢瞻叫了过来。 “以前你不常在家,我给你准备过几个丫鬟你也拒了,如今你成家立业,媳妇有了身孕,不方便伺候你,你四婶特意给你挑了两个丫鬟送过来,你要是愿意,今晚就带回去吧。”王氏开门见山地道。 琥珀刚领着两个小丫鬟跟在身后要进来,谢瞻却抬手制止住了她。 “不必了,”他眼皮子甚至都没朝着两个美人扫去一眼,淡淡说道:“这些丫鬟您还是留着自己用吧,若无事,我便不耽误母亲休息了。” 王氏哑然,“你这孩子,连人都还没看呢……” “我还有事,就先不看了。”谢瞻又是一口回绝。 他这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王氏也不好强求,叹道:“好好,你不愿意就算了!” …… 半夜,王氏和谢璁刚歇下,被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什么事?”谢璁先披衣下去,打开门,秦嬷嬷急道:“国公爷,不好了,世子夫人晕倒了!” “什么!” 王氏一惊,忙以最快的速度穿衣下床,打发秦嬷嬷去请后街的陈太医。 “我要不要去?”谢璁问。 “您等着吧,我先去看看,”王氏不停念佛,担忧地道:“佛祖保佑,我的乖孙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一盏茶后,王氏便急匆匆赶到了寻春小榭。 令她诧异的是陈太医早就到了,谢瞻竟然也在,正负着手眉头紧锁地站在床边上。 “陈太医,她怎么样?”他问。 沈棠宁尚在昏迷着,脸色苍白若纸。 陈太医正给她把脉,闻言抹了把面上因一路狂奔掉下来的汗道:“世子爷你先别急,世子夫人脉象颇乱,胎位怕有些不稳。” “她平日里身体调理的不是挺好的,怎会突然胎位不稳?” 王氏的心立马就揪起来了,连忙快步走上前问。 陈太医向王氏点头示意,随即捋了捋白须解释道:“世子夫人应是有不足之症,天生体质单弱,兼之平日里多愁善感,多思多虑,孕后阳气不足。素问曰,阳气者,精则养神,柔则养筋。阳气不足,易体弱多病,母体虚弱,五脏不调,精神萎靡,胎位自然不稳。” 陈太医说至此处,顿了顿,又问沈棠宁的贴身丫鬟道:“我问你们,世子夫人是不是平日里常思虑过重?嗯,未出阁前便是如此,常常烦忧在心,白日里容易精神不足,食欲不振,若是没休息好,还会有眩晕之感?” 锦书惊愕不已,“太医您说得真是一点不错!我们世子夫人从小便是如此,尤其是有孕之后,忧虑更重,前些时日她夜里歇下的时候就总觉得头晕乏力,不太舒服,那时我们还以为是世子夫人吃得太少的缘故,便督促她白天多吃些,因为一直没什么大碍,就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 “愚蠢,你们就是这么照顾主子的!” 王氏怒道。 锦书和韶音连忙跪倒在地上。 “幸好这次发现的及时,再耽搁几日,这一胎还能不能保住都说不准。” 陈太医起身接过纸笔,叮嘱道:“老夫给开几贴温补的药方子,先补补阳气吧,以后世子夫人切记少思忧虑,否则于寿数怕是也有折损。” “阳气不足,陈太医,如果有个阳气重的人给冲一冲,我嫂嫂会不会好一些?” 谢嘉妤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面冒出了头来,一脸认真地问道。 王氏刚想训斥谢嘉妤添乱,仔细一想,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陈太医说道:“当然可以!”随手一指身旁的谢瞻道:“我看世子身上阳气很是鼎盛,行伍人常年行军,身体健壮,阳气最是充沛,若叫世子来给世子夫人冲阳气是再好不过了!” 陈太医大半夜的被长忠给揪起来,心里多少有点怨言,此时困极了,忍着打哈欠的冲动道:“既然世子夫人无事,老夫就先回去休息了,明日还要点卯,世子和夫人有事再来寻老夫吧!” 说罢告辞离去。 送走了陈太医,谢嘉妤和王氏都不约而同看向谢瞻。 谢嘉妤叫道:“哥哥,这还吃什么药啊,不如明日你就搬到寻春小榭,给嫂子冲冲阳气,这不比吃多少药都管用?” 谢瞻没理睬谢嘉妤,王氏看了眼他的脸色,说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两个都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看着。” “劳烦您了。” 谢瞻依旧没表示什么,对王氏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谢嘉妤就很气,扭头告状道:“娘你看啊,他这什么态度!你可得去说说他,这是他的媳妇他的孩子,他就半点都不放心上!” “你这小姑子真爱瞎操心。” 王氏淡淡道:“甭在这儿站着碍眼了,让你嫂子好好歇着吧。”吩咐锦书和韶音去煎药。 沈棠宁醒后吃了药,精神好了些,就是仍旧很困倦,整个人没精打采,王氏看着她没什么大碍了,便回了如意馆。 下午谢瞻从营所回府,想到沈棠宁,便边换衣服边随口问安成她怎么样了。 安成哪里猜到自家主子所想,老实地道:“我也不知道,不如我现在去问问?” “笨手笨脚!” 谢瞻瞪了安成一眼,嫌弃地挥开了他伸来的手,自己穿上衣服。 在屋里坐了半响,他还是没沉住气去了如意馆。 “母亲,她怎么样了?” “她,她是谁?”王氏问。 谢瞻抿了抿唇,说道:“沈氏。” 他回这话时,王氏没有回应,而是低头喝了口茶。 谢瞻紧盯着王氏,眼中不由闪过一抹焦躁,王氏忽地抬起头看向他,谢瞻心一跳,迅速垂下眼。 王氏笑了笑道:“你放心吧,阿沈没事了。” “哦,没事就好,我想她也不会有什么事。” 谢瞻若无其事地道,见王氏还在看着他笑,不知为何脸上有些燥,搓了搓手道:“我就是随口一问,我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行,你先……咳咳咳!” 王氏话说到一半,突然掩嘴咳嗽起来,谢瞻立即转身敏捷地扶住她,轻拍她的后背,王氏咳嗽了好一会儿,吃了他递过来的茶才停了下来。 “没事,就是最近有些伤风,大夫说没什么大碍。” 顿了顿,又长叹了口气道:“阿瞻,阿沈是没什么大碍了,但是陈太医说了,她的身体太弱,阳气不足,极易小产,这次幸亏是发现及时。都说这妇人生产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我是真担心她这一胎,你说我平日里这样忙,又不能时时看顾她,这可怎么办呢?” “是您太过担心了,府里这么多人伺候她,她不会有事的。”谢瞻安慰道。 “女子有了身孕,本就容易烦恼,且你媳妇原便是个喜欢多愁善感的,长此以往,我只怕她身单福薄……” 说至此处,王氏握住谢瞻的手语重心长道:“阿瞻,我是自小看着你长大的,心里就盼着你日后能成家立业,夫妻和睦,儿孙满堂。阿瞻,你听我一句话,改日就搬去寻春小榭吧,你素来稳重谨慎,不叫我操心,有你帮忙看顾阿沈,我这心里才能踏实,少些思量,你说如何?” 王氏生十二郎的时候难产,这两年身子一直不大好。 “你若不答应,我这药也喝不下去,心里烦躁啊!” 谢瞻面上犹豫,王氏立马又捂着胸口咳嗽了数声。 那模样似要声声咳出心肺般,谢瞻一惊,赶紧一面拍着王氏的后背一面点头应道:“您别急,我都听您的,应下便是!” 王氏用力太过,咳得腹痛,闻言终于松了口气。 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咳出的泪,心里欣慰地想:臭小子,算你还有点孝心,你再不答应,你老娘都快把心肝肺给你咳出来了! - 沈棠宁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年幼时,父母健在,她只有两三岁,爹爹出征打仗,娘亲在房里午睡,兄长熟练地背着她走街串巷,她搂着兄长的脖子,撒娇喊哥哥。 哥哥偷偷抱她到金鱼池去玩,用他那支鹰骨做的羌笛吹小曲儿逗她开心,哥哥的小伙伴们都凑上来逗她,笑着说团儿妹妹像只胖团子,她就害羞地将脸埋进哥哥的怀里。 后来哥哥丢了,娘亲哭干了眼泪,一向顶天立地的父亲也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再后来——再后来她的爹爹也没了,在战场上一去不归,娘彻底哭瞎了一双眼睛。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她变成了没有爹的孩子,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离别的滋味,直到下葬的那一刻,温氏嚎啕大哭地扑向爹爹的棺冢,四周响起肝肠寸断的哭声。 她才忽然间明白,从今往后,爹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永远地失去了疼爱自己的兄长和慈爱的爹爹。 她哭着喊着叫爹爹别走,那面前的背影终于被她追上,缓缓转身,却在一瞬之间化作了萧砚那张满是失望痛苦的脸。 “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究竟哪里比不上谢瞻,家世,还是权势?” …… 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沈棠宁抽泣着,痛苦地皱起了眉。 “仲昀,仲昀……”她喃喃。 谢瞻停在她腮边的手一顿,慢慢紧握成拳。 …… 沈棠宁醒了。 她觉得浑身都很疲惫,可她明明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记得自己在梦中似乎还哭了。 她抬手去摸枕边和腮边,枕边和脸上却都是干燥温和的。 沈棠宁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向床下扫去,看到床边坐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见她醒过来,那人开了口。 “醒了。”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35节 只两个字,让沈棠宁刚从梦中醒来的迷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僵直了身子。 谢瞻瞥了她一眼,命守在外面锦书把煎好的药端进*来。 “你从昨夜昏迷到现在,母亲一直守着你,她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他简单地解释。 沈棠宁想坐起来说话,大着肚子不方便,她身子又没有力气,挣扎了两下身子就向后仰去。 谢瞻目光闪了闪,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去扶她。 “您别动。” 锦书已经快步走上前来,帮忙将沈棠宁扶了起来,在她的腰后放了个柔软的大迎枕。 谢瞻抬起的手便放了下去,改作挠了下头。 药香氤氲,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闻,谢瞻侧对着她,两人都没有面对对方。 锦书把药又端到沈棠宁手中,小声嘱咐了好几句,而后不放心地看了看谢瞻,才退了下去。 “我昨晚,是不是吓到大家了?” 沈棠宁手里捧着烫烫的药,歉疚地道。 “生病乃人之常情,我没……母亲没怪你。”他立即说。 沈棠宁本来还想说什么,闻言却是怔了下。 这话旁人来说,自然是再正常不过,只是由谢瞻说来…… 要知道,这人可对她一向没什么好脸色,从不知通情达理为何物。 沈棠宁看向他,似错愕不解,察觉到她的目光,谢瞻衣袖下的手一紧。 “我是说,母亲没有怪你的意思,她只是担心你罢了。”他看着淡青色的床帐,镇定自若道。 沈棠宁轻轻地“嗯”了一声。 药已经不太烫了,趁热喝效果会好,沈棠宁端起药碗,慢慢地把药汁喝净。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她喝药的动作不疾不徐,甚至带着几分优雅,喝这样苦的药,竟是眉头都不眨一下。 喝完药,沈棠宁放下碗,漱口后用帕子擦拭了下嘴角,抬头时却发现谢瞻在紧盯着她。 “你吃药,不用吃蜜饯?” “蜜饯?” 谢瞻顿了一下,说道:“嘉妤每回吃药,总要大哭大闹,我也见过母亲吃药,吃完药,总要在口中含颗蜜饯。” 还有常令瑶,谢瞻没有说出口。 “我幼时常吃药,想是已经习惯这味道了。”沈棠宁轻声说。 谢瞻忽然觉得心里又堵得慌。 两人发生肌肤之亲后,既然夺走了她的清白之身,本来他已经决定要对她负责,她却当着他的面说不愿为妾,叫他大失男人的颜面。 然而后来她还是费尽心思地嫁给了他。 所以新婚之夜,他掀起她的盖头,无不讥讽地道:“既不愿嫁进谢家,当初为何不把孩子拿掉?” 她白着脸说,是她身体不好,孩子没法拿掉。 她这副模样,又好像是被迫嫁给他一样,叫谢瞻岂能不气? 后来大约是见他脸色太过难看,她又主动说生下孩子之后她便会主动与他和离,绝不会耽误他,他更觉她是以退为进,一怒之下同意,拂袖离去,大婚之夜叫她独守空房。 如今想来,她所言不假。 是他冤枉了她。 “你媳妇原便是个喜欢多愁善感的,长此以往,我只怕她身单福薄……” “……切记少思忧虑,否则于寿数怕是也有折损。 “你平日里,很喜欢看那些话本子?”他忽然问。 沈棠宁愣了一下,话本子? 谢瞻目光在她的闺房里扫视一圈,落在那张堆满了书的书案上。 他瞥了她一眼,似乎企图站起来去做些什么。 “不,不是!”沈棠宁担心他又要去没收她的话本子,急忙道:“我从不看话本子的!” “既然不看,你急什么?”谢瞻却只是拂了拂了衣袖,慢条斯理道。 沈棠宁脸腾得涨红了。 她还是不会装傻充愣。 “不,也不怎么看的……” 她支吾着,有些羞恼地去看他,谢瞻依旧一本正经地端坐着,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冲她挑衅似的扬起了眉。 但沈棠宁就是感觉得到,这个坏胚,他又是在捉弄她! 她觉得很是窘迫,看话本子本来没什么,谢嘉妤也看,可谢瞻就总说她看淫.书,那书中无非就是讲些男女情事,也不至于就被他说成是淫.书啊! 她的情绪被谢瞻一激,脸色反而红润了起来,看着有了几分气色,人也精神了许多。 只是两个人本来就都不是话多之人,谢瞻不说话,沈棠宁自然也不会主动去开口。 陈太医开的药里添了不少安神的成分,药效上的很快,沈棠宁很快又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她好像还听到谢瞻跟她说了一些话,迷迷糊糊地想今日的谢瞻也很古怪,他以前可不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嘴上含糊地应了两声,也不知自己到底应了什么,脑袋已像小鸡啄米似的垂下去了。 谢瞻见她睡着,便想起身离开。 “这次去卖针指,赵老板给了你多少钱?” 窗下隐约飘来两个丫鬟的窃窃私语声。 一个懊恼地说道:“就给了二两银子,明明去年这些都得三两的!” 听声音,好像是沈棠宁那个叫什么音的丫鬟。 另一个安慰她道:“你都说那是去年的事了,今时不同往日,这一个银丝线团今年才要二两。” “咱们夫人一个月光吃药就要花七八两,这些针指做了可足足一个月呢,这样下去姑娘还不得累死!都怪世……” 锦书瞪了韶音一眼,韶音忙捂住嘴,该做小声嘀咕道:“以前姑娘那书抄的好好的,七八天就能抄完一本,一本能卖四五两银子,”掰着指头数,“一个月能有十几两呢!现在一下子少了这么多,郭氏一个月就送点人家药铺子里剩下不要的燕窝给夫人送过去,那够谁吃的啊!” “姑娘不是还说过,准备以后让夫人从沈家搬出来,给夫人买套宅子养老的,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呢!” 两个丫鬟说着,齐齐叹了口气。 谢瞻听明白了,这两个丫鬟口中的夫人并非王氏。 是沈棠宁的母亲。 他皱着眉,在脑海中搜寻了半响,却只能约莫想起那位夫人的样貌。似乎是位知书达礼的妇人——新婚那日,他见过她,至于姓甚名谁,谢瞻遍寻不得。 好,退一万步讲,就算沈棠宁本性并不算坏,就算那日她那堂妹沈氏是在背后全是诋毁,就算她抄写那些兵书卖不是因为贪慕珍宝首饰,而是为了贴补娘家,婚前她在京都远播的艳名,总不至于也是被人污蔑冤枉吧? 只是令谢瞻诧异的是,一个堂堂的侯府嫡女,她的父亲为了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死后他的遗孀竟只能靠女儿的一双手艰难度日? 这着实匪夷所思,也难怪这女子从小到大只一门心思地钻营,想着勾引男人,嫁入豪门了。 虽是事出有因,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便是她这性情没被郭氏彻底养歪。 倘若她那日跟他时并非完璧之身,他是绝不会容许她嫁进谢家…… 谢瞻坐到床边,看着在床上昏睡的沈棠宁。 她将半张脸脸埋进了被子里,睡梦之中,眉心却仍旧在微微蹙着,好像总是在不放心什么似的。 她睫毛长长的垂下,睡颜柔美而安静,不知梦到什么,忽身子瑟缩,檀口微张,低低地嘤咛了一声。 临走前,谢瞻将沈棠宁身上滑落下的被子提上去,掖了掖。 第29章 四夫人领着两个丫鬟从镇国公府回来,数落谢七郎道:“看着没,你爹没出息的下场,就是你送上门的两个漂亮姑娘都人家都不稀罕!” 谢瞻不要通房,王氏白留两个美貌的丫鬟也没用,干脆给四夫人退了回来。 四夫人路上遇见刚从族学下学回来的儿子谢谢睿,就忍不住冲他抱怨。 谢睿说道:“这与我爹有何关系,二哥不要那是他的事情。” 四夫人瞪他,“你懂什么,沈氏有了身子,那送上门的美人他能不要?二郎若是不计较你表妹的过错,今日就该收下你娘的这份礼,他不要不就是打我们四房的脸吗!” “还不是你爹,论能力才干不如你大伯二伯,私产家底又不如你三叔五叔……还有你,你不满三岁我就给你请了私塾的先生,你偏不爱读书,喜欢舞刀弄枪,你若能把武艺习好了也行啊,就算不跟你二哥比,可你论武你能否比得过你三哥四哥?” 谢睿忍着四夫人的抱怨。 四夫人从谢睿他爹又说到谢七郎的婚事,发誓要给儿子寻个名门淑女,在亲事上不能落下那几个侄子。 “……二郎哪哪儿都好,偏偏娶了个破落户的女儿,你瞧瞧沈氏那小家子气的模样,三天两头生病,病怏怏的,一看就是个没福气活不长的。” “娘,你说我便算了,怎么能在背后这样议论二嫂!”谢睿生气道。 四夫人不以为意,“我说她两句怎的了,许她做那些事不许我来说了?哼,我平日里千叮万嘱你千万洁身自好,莫像你二哥似的在外面招惹些不三不四的女子,大着肚子跑到家里来逼你娶她,你瞧沈氏生得那个狐媚样,这孩子是不是谢家的种还不一定……” “不是谢家的种,那是谁的种,四婶当真是耳目通达,竟比我这个亲生父亲还要清楚!”忽有一人冷笑道。 四夫人和谢睿一惊,只见缭墙后负手走来一人,那人凤眸阴沉,面罩寒霜,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正是四夫人的好侄子谢瞻。 背地里论人长短被一个小辈当场抓住,还是前不久刚得罪了的谢瞻,四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谢瞻把话听去多少,尴尬地说不出话。 谢睿上前解释道:“二哥,我娘不是有意的……” “闭嘴,兄长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谢瞻喝道。 谢睿闭了嘴。 “孩子是不是我的,我比谁都清楚,再让我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世子夫人的出身长短,四婶应当知道我谢二的手段!” 四夫人打了个寒战。 谢瞻的手段,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36节 自从戎之后,她的这位侄儿便师从当年威名赫赫的三镇节度使耿忠慎,在军营之中素来是以治军严苛著称。 谢氏阖族上下无人不知谢瞻最憎恨契人,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的憎恨,三年前他率军攻打契国的一个小城居丛时,居丛城主连守了三个月也不愿投降,我军士气低迷。 城破之后谢瞻便灭了居丛城主全族。 那一年,他只有十八岁。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就这么心狠手辣,暴虐恣睢,自那之后,四夫人看见谢瞻便浑身直冒寒气。 四夫人这厢赔罪不迭,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沈氏在谢瞻这里并不受宠,或许谢瞻只是出于好面子的缘故才训斥了她。 却说寻春小榭中,到黄昏时金乌隐隐西坠,在天边划下几道耀目的灿金色。 沈棠宁是被屋里的动静吵醒的,她揉揉眼睛,坐起身道:“在搬什么?” “本来放轻了声音,没想到还是把姑娘吵醒了。”锦书忙上前给她掩了掩帐子,低声说:“嗯……是,是搬一些日常用的衣物器皿。” “我屋里的不够用么?”沈棠宁没多想。 “也不是……那个,那个,咳,是有人要搬过来。” 沈棠宁吃惊地瞪大杏眼,锦书支吾道:“奴婢若说了,姑娘莫着急。” “是,是世子要搬过来!” “是谁说的!”沈棠宁抓住锦书的手急道。 “好像是夫人吧,”锦书叹了口气道:“我们也不晓得,是秦嬷嬷午后突然过来,说世子要搬过来住,世子夫人身体不好,世子给您冲冲阳气,帮您养身子。” 什么冲阳气,锦书说的沈棠宁根本听不懂。 但她知道自己是和谢瞻绝对住不到一处的,两人脾气不和,住在一起肯定整日吵闹打架,眼下她好不容易看着与谢瞻关系缓和了些,若再住到一处…… 沈棠宁心急如焚,刚想下床去找王氏问清楚,还没换上衣服,谢嘉妤就过来了。 谢嘉妤带了不少补品吃食和点心,听说她要去找王氏,立即就猜到她的意思,把她摁回床上,主动解惑道:“嫂子你别瞎忙活了,我娘不会答应你的,陈太医说你天生体质弱,阳气不足,容易滑胎,需得寻个阳气足的人给你冲一冲,还说哥哥可是这得天独厚的‘太阳之人’,你若跟他住在一处,时日久了,于你身体是大有裨益呢!” “他不会答应的!” “他如何不答应,还是他自己主动要搬过来的呢!”谢嘉妤笑嘻嘻道。 沈棠宁苦笑,谢瞻主动要求,这怎么可能。 自从她与谢嘉妤冰释前嫌后,谢嘉妤便一心撮合她与谢瞻,她明白谢嘉妤是好心,她与谢瞻曾也想好好相处过,化解两人间的误会。 只是,处不来就是处不来,强求不得。 这世上总有一类人,不论你脾气多好多与人为善,都会有这样一个人与你不对付。 沈棠宁觉着,她和谢瞻大概就是前世的冤家,两个人互相嫌弃,就像一只刺猬与另一只刺猬,两人一靠近浑身的刺便张了起来,这是无论旁人做多少努力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很清楚沈家与谢家,她与谢瞻乃是云泥之别,她本来就配不上谢瞻,能遇到王氏这样和善的婆母和谢嘉妤这样率真不记仇的小姑已是大幸,故从未想过高攀。 “我会去找母亲解释,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沈棠宁坚持道。 谢嘉妤忙拉住沈棠宁。 “我刚从我娘那儿回来,娘在忙着,嫂嫂你先别去了!” 谢嘉妤盯着看了沈棠宁半响,忽叹气道:“嫂嫂你真是犟!白让我哥给你冲阳气你还不要,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害怕他呀?也是,他脾气那样差,哪个女孩子受得了他,不过我和你说。” 谢嘉妤四下看看,没人,他神神秘秘地凑近沈棠宁道:“他这脾气是差一些,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还有,他最怕我娘数落他了,他哪里欺负你了,你就直接去和我娘告状,我娘肯定给你和她的宝贝孙儿撑腰!” 谢嘉妤正说在兴头上,眉飞色舞地给沈棠宁讲谢瞻从小多孝顺尊敬王氏,突然不知道谁在外面喊了一句“世子来了”,她忙止住,坐直身子朝着外面笑。 谢瞻走了进来,上下扫扫她,冷冷道:“你刚才说什么,这么高兴,说给我也听听。” 谢嘉妤嘿嘿笑,“没说什么,我说哥哥你很担心嫂嫂,一听说嫂嫂病了立马就收拾东西搬了过来!” “胡说八道,你这孽障!” 谢瞻没好气地要去拿谢嘉妤,谢嘉妤忙瞅准机会跑了出去,一溜烟儿没了人影。 谢嘉妤走后,屋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沈棠宁更是尴尬,她没想到谢嘉妤会当着谢瞻的面这么说,也不知之前两人说的那些话他听到没有。 “其实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 “你别多想,我搬过来不是为你。” 她刚开口说了一句,谢瞻便立即打断她。见她望过来,他绷着脸道:“母亲生了病,我若不答应,她不肯吃药。” 他紧紧地抿着唇,语气中透着他一贯的冷淡与不近人情,神情也倨傲极了,便是站在一处说话,他都懒得去看她一眼,宁可望向窗外。 谢瞻这般说,沈棠宁反而松了口气。 他果然又变回那个她熟悉的谢瞻了,他若是像前几回那样,语气平和地甚至是开着玩笑与她说话,她还颇有些不自在不习惯呢。 沈棠宁一哂。 “我明白的。” 你明白什么! 谢瞻咬牙,心里气闷极了。 沈棠宁和谢嘉妤的话他都听去了,既然她不愿意与他同居一室,他又何必上赶着去!何况,他本就是看在王氏与她腹中孩子的面子上才勉强答应搬过来,又不是为了她! “你明白最好!” “世子离开的时候,那模样似乎不大高兴。”锦书端着茶进来道。 沈棠宁也察觉到了,但她想不透原因,问锦书道:“你看出什么缘故了?” 锦书就挠了下头。 “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愁眉想了半响,最后锦书劝她想开些。 “算了,他的脾气就是那样喜怒无常,你为他伤神就不值得了,最重要的还是保护好自己。” 顿了顿,又忍不住劝沈棠宁道:“姑娘……奴婢知道有时候你很委屈,只是世子他毕竟是个男人,你一旦与他对起来,吃亏的还是你,你实在委屈,咱们可以去找夫人,以后莫再与他那样针锋相对了!” 锦书说这话时一脸的担忧。 以前不住在一起,尚且磕磕绊绊,如今住在一间屋里……沈棠宁烦闷地点了点头。 “嗯,我省的了。” …… 谢瞻离开后,沈棠宁便吩咐韶音和锦书把她的话本子都用布包着藏进了衣橱里。 藏好了话本子,她仍是不放心,心里头一直沉甸甸的快活不起来。 大概是自己一个人一个房间住了十来年,乍和别人同居一室……甚至是一张床,还是个陌生的男人,心里难免过不去这个坎。 韶音去抱了两床被子过来,沈棠宁坐在床下看着两个大丫鬟收拾床铺,想着谢瞻那身量,人高马大的,他一来她这张小床还不知道被占去多少。 不过他应该会去厢房住的吧? 想着,她就立即吩咐了锦书去把两个厢房都收拾了出来? 夜色浮了上来。 天边挂着一弯镰刀似的上弦月,安成提醒还在书房看书的谢瞻道:“世子,我听锦书说世子夫人平日里睡得极早,一更就歇下了,咱们要不早点过去?” 谢瞻没理睬他。 安成自讨个没趣,闭上了嘴。 快要二更的时候,谢瞻才在静思院洗漱了,哪知等他慢吞吞散步似的走到寻春小榭的时候,屋里的灯竟还点着。 “您来得正好!”安成忙笑。 谢瞻冷冷看了他一眼,昂首走进去。 长忠压低声音和安成说:“咱们爷就不想和世子夫人照面,你说正好什么正好,把主子给惹恼了!” 安成悻悻地,没说话。 屋内,沈棠宁的确还没睡。 她白日睡足了,其实不太困,临睡时腹内饥饿,就下来吃了几块糕点,这会儿刚漱口完毕,坐在床下发呆,心想谢瞻今日会不会不会过来了? 正胡思乱想着,有个人就迎面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两人对着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沈棠宁才猛地反应过来,坐直了身子。 想说些什么,自己和他好像又没熟到寒暄的地步,可是她不说话,他也不开口…… 沈棠宁深吸口气,只好给自己找事做,扶着后腰下了床。 “我……给你倒茶。” “不用了。” 谢瞻说完,沈棠宁却还是趿着鞋走了下来,谢瞻瞥了她一眼,目光往下落,落在她年后明显大了许多的腹上。 “你以后,也不必特意等我,你若困了,就先睡。”他缓缓道。 沈棠宁倒茶的动作一顿。 嗯,其实也没有特意…… 不过他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以后还要和她在一个屋子里睡?! 两人对坐着,彼此谁也没有言语,谢瞻喝茶,沈棠宁就低头对着自己的裙摆发呆,直到谢瞻忍不住的时候又看了她一眼。 “吃过药了?”他先开口。 “吃过了。”沈棠宁就回道。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便再无别的话题可说。 更漏一点点地下滴,第一次沈棠宁觉得时间是如此地难捱过,她一面希望两人一直就这么坐到天亮,一面又觉得这种沉默再持续下去着实叫人坐立不安,浑身难受得像要长刺一样。 直过了好一会儿,谢瞻终于放下茶。 “睡吧。” 他边走边说,“你睡里面,你先进去……” 谢瞻看着床铺,话音戛然而止。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37节 沈棠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她在床铺中间搭了块长长的布帘,用手一推就可以掀开。 她见谢瞻在盯着看,神色极是古怪,便出声解释道:“我睡相不好,这样就不会妨碍你休息了。” 谢瞻扭过头,盯着她,旋即,深吸一口气,嘴角僵硬地扯了下。 “挺好。”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棠宁爬上床躺好,隔着厚厚的帘子,听到帘后传来的衣衫摩挲声。 她微一偏头,烛光幽幽,隔着帘子,很不巧地正看见帘子上映出一个男人的影子,背对着她解了衣服,露出宽阔的双肩来。 沈棠宁赶紧蒙上脸,心想他怎么一点不讲究,不知道去屏风后面换衣服! 而且他动作间的声音也很大,换衣服声音“沙沙沙”,脚步声“咚咚咚”,吹灭了灯又“咚咚咚”走回来,“嘎吱”一声躺倒在床上,呼吸粗重,沈棠宁一惊,忙坐起来,险些以为床要塌了。 谢瞻换了亵衣躺下,原本心里就因为她挂的那帘子烦躁至极,好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似的,以为他听不懂她话里的嫌弃吗?! 又听到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不由火气上涌,愠怒道:“你放心,我绝不会碰你一根指头,我对你这样的女人根本不感兴趣!” 说罢翻了个身远远地背对她。 沈棠宁张了张嘴,慢慢躺下去。 她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包裹着,像一只茧。 她知道,他一向是瞧不上她的。 孕妇多眠,沈棠宁很快头脑昏沉,睡了过去。 …… 谢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床铺太软,屋里太暖。 以及身旁那人,身上那股诱人的甜香,隔着帘子他都能闻到。 甚至他还能听见她清浅绵长的呼吸声,和时不时发出一些含糊酥软的嘤咛声,这两道声音交织在一处宛如酷刑般重重敲击着他的耳膜。 不知过了多久,谢瞻汗出如浆,依旧毫无睡意。 她怎么这么香?她在身上到底抹了什么?不行,下次不能让她抹了,香得压根他睡不着觉…… 正心烦意乱着,忽听到帘子那侧的人翻了个身,接着一物蓦地从帘子那头伸过来轻轻打在了他的脸上! 那只手软软地贴在他的脸旁,谢瞻却浑身瞬间紧绷成弓弦一般。 “你还没睡,做什么?” 他沙哑地道。 没有回应。 他慢慢地握住她的手腕,那种滑腻柔软的触感让他既震惊又满足的同时,忍不住轻轻捏了捏。 过了片刻,他又听到她嗓间吐出那种靡荡的嘤咛声,仿佛是那……的声音一般,叫得他气血翻涌,烦躁至极,仿佛他的身体里有什么也在叫嚣着要冲破牢笼。 谢瞻终于忍不住,起身掀开帘子,恼怒道:“你能不能安静……” 他的声音再度戛然而止。 月光从帐子的缝隙射进来,落在她安静的睡颜上。 她平躺着,昏睡着,身子微侧,衣衫凌乱半裸,露出半截初雪般的肩头,把一只手放在高高隆起的小腹上,另一只手就歪在他的枕边。 这姿势确如她自己所言,睡相并不算是很优雅。 可是由她做来,却有种难以言说的妩媚娇柔。 她的睫毛长长,唇瓣湿润,满头乌发散乱铺在枕上,微微张着红唇,奶白色的肌肤红润丰润,犹如春睡海棠般含露盛放。 谢瞻喉咙滚了下。 “沈棠宁,你不要装睡。” 他低低地说,慢慢俯下身,灼热的鼻息落在她的脸上,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她。 忽然发现,她唇瓣的形状像花瓣一样好看,微微启着,露出几粒碎玉贝齿,令人禁不住浮想联翩,想尝尝那桃花似的唇瓣是否也如她的那双柔荑一般柔软馨香。 他不禁舔了舔唇,离她也越来越近,整个人几乎都要贴覆在她的身上,直到身下的佳人受不了他那凑得越来越近的,急促又粗重的呼吸,喉咙中埋怨地嘟哝一声,小手摸来摸去,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谢瞻登时回过神来,只见他此时将手臂撑在她的身侧,他的唇离她的唇瓣仅有咫尺距离! 谢瞻大吃一惊,连忙在她醒来之前狼狈而迅速地躺了回去,背过身。 下半夜,他睡得昏沉,怀里不知何时滚进一个温软馨香的身子。 他拥着她,嗅到她身上熟悉的幽香。 她搂住他,面红耳赤,将脸蛋伏在他胸口轻轻啜泣,似是难受至极。 他一点点舔吻她面上的泪,低哑着声哄她说:“别哭了。” 他的声音竟是温柔至极,连他自己听了也不由有些发臊,他竟会对一个女子说出这种语调肉麻的话来。 可她就在他耳旁软绵绵地哭着,他心里实在怜惜得紧,一面自虐似的忍着肉麻张嘴哄她别哭,还说他什么都愿意给她做。 到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全凭自己的一腔热血,不管不顾了。 …………………………………………………………………………………………………………………………………………………… “孩子呢?” 谢瞻突然反应过来,后背一身冷汗,起身去点灯。 等他点了灯回来,沈棠宁散着头发,拥着被子缩在床角哭泣。 他举着灯,看到了凌乱不堪的床铺,该发生的已经都发生了。 “我不是有意的……孩子,孩子有没有事?” 半响,他艰涩地解释。 她却只是垂着脸啼哭,他要去拉被子,她挣扎着不许,纠扯间,那干净的褥子上露出一点血渍…… 清晨,天边浮现出一抹熹微的鱼肚白。 谢瞻睁开一双满是红血丝的凤眼。 他躺了一会儿,吐出胸口间的浊气,缓缓侧过头去。 帘子一动不动。 昨夜,他梦里全都是沈棠宁。 还梦到了两人的第一次 谢瞻闭上眼,心里五味杂陈。 一定是……他旷了太久的缘故。 良久,谢瞻再睁眼,心绪已恢复如常。他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掀开被子,被褥果然都被他弄脏。 他往常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辰起,外面天还没完全亮,初春的天空气中仍然透着丝丝的寒意,安成在门口打了个哈欠,门“嘎吱”开了,他赶紧站直了,只见自家主子抱着一床被褥出来。 安成正纳闷着,伺候沈棠宁的几个丫鬟起得都晚,这会儿院子只有洒扫的婆子,谢瞻把被褥直接扔给安成。 安成打开一看,脸禁不住抽搐了几下,忙追上前去道:“爷,这个、这……” “这什么这,”谢瞻脚步停也不停,“该怎么做还要我这个当爷的来教你?” 安成说道:“自然不用您教,可是大夫说咱们世子夫人身子弱,”压低了些声小小地说:“那个……不宜行房。” 谢瞻停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安成。 安成嗫嚅道:“您还是节制些,为了孩子忍一忍,等世子夫人身体好一些再……” 谢瞻气笑了,也懒得再解释,抬脚走了。 - 沈棠宁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起初她以为是锦书和韶音,没有太在意。 又赖了片刻的床,她才懒洋洋地扶着后腰坐起身来,意外发现床帐不知何时换了,换成了一扇淡绿色的厚绢布。 她怔了下,撩开绢布,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四扇屏风下,正脱光了上衣随手扔到地上,背对着她在卖力地擦起了汗。 那背对着她的男人身体,肌肤的颜色是介于古铜色与小麦色之间,并不十分黝黑,随着他的动作,肩膀两侧结实而线条清晰的肌理紧紧地紧绷了起来,透出一根根青色的经络,看着十分精壮有力。 汗水沿着他的脖颈和背脊滑落,愈发显得头发如墨乌黑,浑身的皮肤宛如涂上了一层油亮的松油般漂亮,他下身只着一条黑色的绸裤,绸裤下男人强健的大腿若隐若现。 大早上便见到这样一副鲜活夺目的男人躯体,沈棠宁面庞不由自主地浮上一抹热晕,她呆愣愣地坐着,一时竟没能移开目光。 忽地那男人转过身来,他的后脑像长了双眼睛般,准确无误地看向她的方向。 “看够了没有?”他冷冷道。 第30章 忽地谢瞻转过身来,他的后脑像长了双眼睛般,准确无误地看向她的方向。 “看够了没有?”他冷冷道。 沈棠宁唬了一跳,连忙缩回头去,一把拉上帘子。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沈棠宁心跳如雷,连忙解释说:“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什么都没……” 那脚步声停在了床边,手朝着两人间隔的帘子就伸进来。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谢瞻说着,大手去扯那面可怜单薄的帘子。 沈棠宁几乎要抓不住了。 “我还没穿衣服,你、你别过来!”她急道。 “你说什么?”帘子上倒映着她的影子,谢瞻凑过去,在她耳旁道:“你再大声些。” 他身上的那股子臭汗味儿直往沈棠宁鼻子里钻,沈棠宁一动不敢动,颤着声儿把话重复了一遍。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38节 好在,这次他终于“听清楚”了。* 他好像走出去了。 沈棠宁竖着耳朵,听了片刻,确定他不在屋里了,这才松了口气,一抹自己的额头,出了一脸的汗。 锦书和韶音两个丫鬟也不知去哪儿了,生怕谢瞻再不合时宜地进来,她一面张望着门外,一面匆匆自己穿上衣服。 这几日沈棠宁养病,王氏就不让她再去如意馆了,沈棠宁心里乱乱地,寻思用过午膳就去找王氏解释清楚,告诉王氏她病好了,根本不需要谢瞻来为她冲什么阳气。 丫鬟们把早膳端上来,她梳妆完毕,从内室出来,惊讶地发现谢瞻也坐在饭桌前。 “愣着看什么,还不过来吃饭。”谢瞻瞥她一眼。 对着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阎罗王,沈棠宁哪里有胃口吃的下。 她勉强坐下,小口小口吃着,心不在焉,盘算着等会儿见到王氏该怎么回答应付。 “沈氏。”谢瞻忽叫了她一声。 沈棠宁回过神,疑惑地看向他。 谢瞻“唔”了一声,“你闺名是什么,总不能一直叫你沈氏。” “棠宁,海棠花的棠,安宁的宁。”沈棠宁回道。 谢瞻没理睬她。 沈棠宁也不在意,又吃了两口,才放下碗筷。 “你就吃这些,喂兔子呢?” 谢瞻突然说道:“我看你养的那只兔子吃得都比你吃的多。” 沈棠宁窘迫道:“可我吃饱了……” 谢瞻说道:“你是吃饱了,孩子也吃饱了?把粥喝光!” 这霸道又强硬的语气,真是讨人厌极了,沈棠宁深吸口气,她不想和谢瞻起冲突,只得端起来那碗粥,费力往口中塞着。 那两片花瓣似的唇瓣轻轻吮吸着白瓷碗的里粥,奶白的粥,红润的唇,谢瞻目不转睛地盯着,忍不住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满桌的吃食都仿佛变得索然无味。 喝完粥,谢瞻又监督她吃了两块肉丸,两颗青菜。 见她穿的衣服少,呵斥她的丫鬟去给她找厚衣服套上。 丫鬟们都被他训得瑟瑟发抖,一个个战战兢兢,头不敢抬。 最后出门前,谢瞻看着她说:“沈……” “棠宁。” 沈棠宁已有些着恼地道。 “哦,”谢瞻瞅她一眼,若无其事地道:“是你的名字不好记。” 谢瞻走后,沈棠宁回去把挂着的绿布帘有用针缝了缝,往下拽的时候使劲儿拽不下来才放心。 “咦,世子的铺盖哪儿去了?” 韶音进来叠被子,发现谢瞻的铺盖不见了,嘀咕道。 沈棠宁没放在心上,准备接下来去如意馆找王氏,不过说到铺盖,她倒想起来一物,忙将手伸到枕头下摸了摸。 空的。 她心一跳,立即又把枕头掀开仔细找了一圈,仍是没有。 昨日谢瞻搬过来,锦书和韶音两个收拾了床铺,她赶紧问韶音:“昨日你们收拾床铺时,有没有看见我那只绣着白鹤展翅的荷包?” 韶音和锦书听了皆摇头,锦书说:“会不会是姑娘忘记了放哪儿了?” 那只荷包沈棠宁做完之后还没来得及送给萧砚,里面有道平安符,是她婚前求给萧砚的,荷包内衬上还绣着萧砚的名字。 与萧砚分开之后,沈棠宁便将两人的定情之物包括绿绮都尽数封存,唯有这只没来得及送出去的荷包,出于一时的侥幸,她没有舍得。 三人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未果,所幸那绣着名字之处颇为隐蔽,且那荷包她从未在人前拿出来过,便是被旁人拾得了,大约也不会知晓是她的物件。 只是找不到荷包,沈棠宁纵然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责怪自己不够谨慎,并暗自祈祷没人会发现那荷包的隐蔽之处。 - 皇城,五军营。 校场上卫兵们围成一圈争先恐后大声叫喊着,中间两个身高力壮的男人正赤身肉搏,各自臂膀上铁一般坚实的肌肉两相角抵,名为相扑,以训练步兵们的臂力与腿力。 这两人本是旗鼓相当,不过其中一人显然臂力更强,对峙间足有一个成年男人大腿粗的臂肌高高隆起,豆大的汗水顺着两人蜜色的肌理淋漓滚下。 蓦地谢瞻低吼一声发力,对面支撑不住被绊倒在地,仰面朝天,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震天般的欢呼声。 谢瞻把那被他绊倒在地上的军官拉起来,那人擦了擦汗,喘着气笑道:“到底是你臂力更强!” 这名军官叫做陈慎,任锦衣卫指挥佥事,谢瞻是宿卫,两人在宫中便颇为相熟。 谢瞻一挑眉,不置可否,命众人都散了回去吃午饭,他与陈慎回了营房去换衣服。 出门时另一侧的营房门半开着,里面卫兵们围在一起议论,声音就传了出来。 有人说:“咦,今日都指挥使的心情看起来不错,竟没有训人,还嘱咐咱们好好练?” “是啊,哪回谁在他手下败了他不得臭着脸把咱们训一顿?” “那他肯定心情很好,今早我还见他笑哩!” 陈慎闻言看向谢瞻,颇为诧异道:“你这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谢瞻出身高贵,虽年纪轻轻,性情却老气横秋,便是在人前笑,多半也是冷笑挖苦,不过他平素足智多谋,治军严谨,因此这些五军营的卫兵们对他是又敬又畏。 谢瞻嘴角抽了一下。 “姜磐,你媳妇怎么样,她昨晚肯和你睡了?” “睡什么,老张,我照你说的灭了灯后去抱她,她一脚把我踢下了床!”姜磐气冲冲道。 有人就嘲笑道:“你是真是没用,白长一身腱子肉,成婚一个多月了还是个童子身便罢了,竟然被一个娇滴滴的女人踢下床!” “我说你们几个就别说他了,这不是新娶的媳妇儿吗,心里头还热乎着,能不怜香惜玉吗?” 众人哄堂大笑,老张咳嗽一声,示意众人都安静下来,他说道:“你有点儿耐心,你那媳妇先前有个心上人,要不是心上人死了,她能嫁你?她要是真把前头那个男人几天就忘了和你逍遥快活,你觉得这女人是能跟你过日子的吗?” 姜磐道:“那我该怎么办?” 众人自然七嘴八舌地给姜磐出主意,有人说要姜磐做低伏小侍候他媳妇,女人都喜欢温柔小意的男子。 有人却反驳要姜磐展现他的男人魅力,迷倒他媳妇,说女人最爱那般放荡不羁的男子,有人又跳出来说,最最厉害的法门竟是要姜磐睡服他媳妇,至于如何睡服…… 谢瞻正提心听到关键处,忽瞥见一旁的陈慎在若有所思地看他。 陈慎微笑着将他从头到脚扫了几眼。 “谢大人,你想必是用不上这些法子的吧?” 谢瞻嘴硬道:“那是自然!” 提脚大步走了。 “这女人最是心软,你日日对她好,贴心贴意,同床共枕,她便是个石头做的都该焐热了!你小子再在床上加把劲儿,夫妻阴阳调和,日久天长,她必定对你神魂颠倒……” 身后,众人的调笑声飘入了谢瞻竖着的耳朵中。 …… 用午膳,谢瞻回衙署处置了会儿公务,他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一直瞟向墙角的落地钟。 下衙后,他骑着马走着路上,看见路边卖果子的摊位,那红通通的果子颇像早上某人的脸。 想着,谢瞻嘴角又扬了起来,目光闪闪流动。 早晨他在下面换衣服,她坐在床上偷看他,被他抓包时,她那憨傻的模样,脸蛋红得像只苹果,只要一想起来,谢瞻就莫名心情很好。 其实,沈棠宁对他,也不是全然没有情意吧? 否则,她为何总是会对他脸红? 虽然她嘴上不肯对她舅母说实话,那一定是女人矜持的把戏罢了,一个女人喜欢对一个男人脸红,除了喜欢这个男人,他实在想不出其它的原因了。 还有他那些兵说,女人一旦有了男人的孩子,心就会在他那儿了…… 至于那个姓萧的,出身比他差,样貌能力更是处处不如他,除了有个做太子侧妃的姐姐,一无是处,也就沈棠宁那种眼皮子浅的女子才会痴迷喜欢。 等沈棠宁真正见识到了他的好与优秀,必定后悔她今日没有讨好过他。 男人骨血中天生的争强好胜心在此刻高涨至顶峰,沈棠宁越是对他不屑一顾,谢瞻就越想要征服她。 终有一日,他要让沈棠宁后悔今日她对他的不屑一顾,对他也如其他女子一般,痴迷恋慕,温柔小意,难舍难分,而此时不屑一顾的那个人,却换成了他! 这般想着,谢瞻终于吐出了胸臆间那口沉闷了许久的浊气,一时竟觉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世子,您看那人眼不眼熟,像是世子夫人的叔父平宁侯?” 在下面走着的长忠忽然小声道。 谢瞻回过神来。 长忠指着不远处的一男一女。 谢瞻勒马,眯眼看去。 马车上下来一男一女,皆着锦衣华服,女人做妇人装扮,似乎在和男人争执什么,男人僵着脸,下了马车后下意识警惕地去四下张望。 后妇人不知说了句什么,男人注意力回到妇人的身上,并未看见谢瞻。 少顷,有路人路过时不小心撞了那妇人一下,妇人回头大骂,被男人拉着软住。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铺子里去。 沈弘谦和郭氏谢瞻都见过,那男人确是沈弘谦无疑,女子是谁他却是认不住出来,总之不是郭氏。 长忠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谢瞻说道。 长忠抓了抓头发,“爷,那女子……我说了您别生气,像,像世子夫人的娘!” 谢瞻脸色一沉。 “你可看清楚了?”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39节 温氏有眼疾,基本上待在侯府中足不出户,谢瞻连沈家家门都没去过几回,自不识得温氏。 长忠却跟着安成替谢瞻去过几回平宁侯府商议婚事,女儿肖娘,温氏虽比不上沈棠宁那般天姿国色,却也生得了一副端淑美貌,至今风韵犹存。 只一双妙目空洞无神,行动需要有丫鬟搀扶,那时长忠好奇,就难免多看了几眼。 长忠把这些都说给谢瞻听,最后道:“小人还需再近前看一看才能确定。” 沈弘谦认识谢瞻和长忠,谢瞻跳下马来,与长忠一起藏到附近一条巷子中,从这条巷子里恰可以看见那处成衣铺。 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有几个丫鬟抱着几匹布从铺子里出来,那妇人兴高采烈地,脸上已无一丝恼怒,身旁跟着沈弘谦,两人一道回了马车上。 “那不是温氏,但是一个与温氏生得有六七分像的女子,好像比温氏也要年轻几岁!”长忠说道。 “就由你去查这个女子,”谢瞻沉声道:“务必查出这两人是什么关系,还有,此事莫要让世子夫人知晓,否则我唯你是问!” 长忠一凛,忙应诺。 心里却诧异,爷不是一向瞧不上世子夫人吗,为什么还要打听世子夫人娘家,他不像那爱管闲事儿的人啊! - 沈弘谦在大街上当众与一个和自己嫂子有六七分相像的女子纠缠不清,不论那女子是否在沈家有名分,沈弘谦都逃脱不了一个亵渎长嫂的罪名,事情还没查出什么名目来之前,谢瞻不准备告诉沈棠宁。 回府时,谢瞻在巷口遇见了谢睿。 谢睿如今在宫中做勋卫,兄弟两个见面,想到前几日发生的事,谢睿仍有些尴尬。 两人在大门首下下马,谢睿犹豫了下,还是走上前来施礼道:“前些时日我娘言语间对二嫂多有冒犯之处,还望二哥海涵,七郎在此替我娘向二哥赔罪,请二哥莫要放在心上。” 谢睿本也没指望谢瞻能回应,没想到谢瞻闻言却停了下来,看着他道:“七弟今年年纪也不小了,还没定下亲事的人选?” 谢睿受宠若惊,忙回道:“还不曾,我娘说不急,要慢慢找!” 其实四夫人挺着急的,因为京都的妇人大多会在女儿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给女儿找婆家,甚至早些的,十一二岁的都有。 女子及笄后婚事若还定不下来,家中长辈们便会开始犯愁了,像沈棠宁,十一岁的时候就有人去沈家提亲,十五岁了媒人几乎踏破沈家的门口,郭氏骑驴找马,挑挑拣拣,根本不急。 但京都之中如沈棠宁这般样貌又能有几个?女子们早议亲是为了抢夺优秀的郎婿人选,男子们自然也一样,品貌俱佳的大家闺秀总是抢手的,谢睿这个年纪再不及早定下亲事,就只能去相看那些未及笄的小娘子们了,四夫人想抱孙子还要等上好些年。 四夫人迟迟没有定下人选的缘故,不过是她眼光太高罢了。 “是该早些定下了。” 谢瞻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谢睿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二哥何时如此关心弟兄的婚事了? …… 谢瞻去寻了王氏,把事情一说,让她帮忙给谢睿选妻,理由是七郎年纪老大不小了,隆德帝有意提拔他,却又觉得他没成家立业,不够稳重。 至于王氏怎么去催促四夫人,这就是王氏的事情了。 王氏本无此意,毕竟谢睿今年才十六,年纪还小,但先订下亲事会确实会更为稳妥。 “目下京里时兴马球赛,正巧过两日是花朝节,不如就趁着在家里办马球赛和赏花宴的机会,给七郎相看,你看如何?” “随您的意思。”谢瞻起身要走。 王氏却叫住他道:“你先别走,我有要紧事和你商量。” 秦嬷嬷领着人都退了下去,谢瞻坐下来,看着王氏,等她发话。 王氏咳嗽一声,正色道:“我让你搬去寻春小榭的目的,是为了给阿沈调养身体,你是知道的吧?” “自然。” “那你就管好了自己,她如今的情况不宜咳……房.事,你若是实在忍不住,我给你找两个丫鬟,只昨天晚上的事情,不许再发生了!” 谢瞻:“……” “是谁,安成说的?”谢瞻登时恼火道。 自从除夕那晚沈棠宁醉酒宿在静思院后,安成就留心这事了,他总觉得两个主子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且还是偷偷摸摸地不不止一次,也是怕出事才不得已告诉了王氏。 王氏毕竟是过来人嘛,都懂,儿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夜夜身边躺着朵娇花似的美人,叫他清心寡欲是种什么样的折磨。 但事情总得分个轻重缓急,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沈棠宁腹中的乖孙。 “你甭管是谁说的,”王氏说道:“等她生完孩子,还得坐月子,最起码要七八个月……” “好了,我都知道了!” 谢瞻断然道:“您放心,我对沈氏那样的女子,分毫兴趣也没有,必不会不知分寸,做出叫您抱不上孙子的事!” “我还有事,走了!” 谢瞻回到寻春小榭阴沉着脸就要提安成,安成很有先见之明地地自己找了个地方躲着去了。 屋里,沈棠宁在挑选准备下月给舅舅温济淮的四十岁寿辰礼物,锦书和韶音把她库房里有的礼物都记在了名单上,她挑来挑去都不甚满意,忽听院内传来谢瞻震怒般的怒吼声,主仆三人齐齐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沈棠宁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到莫非是谢瞻捡到了那只荷包? 正胡思乱想着,谢瞻就掀开帘子进了屋,见外间没她,便径直朝内室中她的方向大步走了来。 见她杏眼圆瞪地看着他,谢瞻猛地顿住步子。 “你这般看我作甚,我脸上有东西?”边说,边捋了把头上有些凌乱的发,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没什么。”沈棠宁忙低下头,胡乱收着手里的礼单。 听语气谢瞻好像并不是针对她,不过她多少还是有些心虚。 谢瞻余光瞥见沈棠宁两个丫鬟正警惕地注意着他,心下极不悦,便指使锦书道:“你,去烧热水,这茶水太冷。” 锦书只得放下手中的活计,出去给他烧热水。 谢瞻又扭头朝呆立的韶音喝道:“看什么看!还有你,笨手笨脚的,去给我扫书房!” “他不是有小厮吗,我又不是他的丫鬟……” 韶音小声埋怨,见主子用眼光不断示意,只得不忿地也走了出去。 谢瞻喝完韶音倒的茶,四下瞥了瞥,那些讨人厌的丫鬟终于都走了,屋里只剩下了他与沈棠宁两个人。 他慢慢起身,悄无声息地踱步到她面前来。 “你在看什么?” 他突然间站到了她的面前,沈棠宁原本坐在床上收礼单子,还觉得他是要到这边来拿衣服,没想到他竟会直接朝她走过来。 沈棠宁又是被他唬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把礼单揉成一团背在了身后。 “是礼单,我舅舅快要过四十岁寿辰了,我在给他挑选礼物。” 谢瞻“唔”了一声。 “礼单你急什么,拿来我看看。” 谢瞻和沈棠宁说话时,总是令沈棠宁想起幼时郭氏给她请的那位教养嬷嬷。 那嬷嬷极严厉,和她说话时面无表情,眼神却犀利极了,倘若她偷吃过外面小摊做的点心,那嬷嬷一眼就能看出来。 且她也和谢瞻一样不允许她偷看话本,每回她都能准确无误地在沈棠宁枕头下搜出锦书新给她买的话本,再顺便狠狠地叫她挨上一顿手心板子。 便如此刻,谢瞻眯着一双凤眼瞧她,平淡的语气却透着股命令似的不容置疑。 所幸这并不是她偷看的话本子,沈棠宁把手里的礼单交给了他。 谢瞻扫了两眼,的确是礼单。 记起上次去温家,长忠说过沈棠宁的舅舅似乎叫温济淮,温家小门小户,本是书香门第,温济淮却没出息,考了十来年都混不上个一官半职,如今在家里做生意。 士农工商,商为最贱,谢瞻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把礼单还给沈棠宁。 沈棠宁知道他看不上她的娘家,赶紧把礼单收起来,换了个话题道:“你今日回来的倒早。” 她本是随口一说,谢瞻心里却颇是一惊:她还关心我,时常留意着我回来的时辰? “过两日是花朝节,母亲准备在家里办场马球赛,届时我……”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看向别处,似可有可无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那天挺热闹的……你去不去?” 沈棠宁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轻声道:“我也不懂这些,便不去凑热闹了。” “……” 猝不及防,又仿佛是意料之中地拒绝。 “爱去不去!” 谢瞻咬牙。直过了好一会儿,他冷冷丢下这句话,就大步走了出去。 又发什么臭脾气!整日喜怒无常的! 等谢瞻离开了,气得韶音对着男人的背影狠狠啐了两口。 第31章 入春之后,天气逐渐转暖。 春日烂漫,天朗气清,正是踏青赏花的好时候。 谢家郎君个个生得芝兰玉树,一听说谢家要办赏花宴,还有马球赛看,哪个小娘子能不动心,纷纷应约登门,故今日谢家门庭前是络绎不绝。 来的几位姑娘中,有三位姑娘是四夫人颇为看中的。 一位是吏部尚书曹尚书家的曹三娘,一位是皇亲国戚,东海郡王家的小女儿朱小娘子,一位则是书香门第、太子少傅的孙女孙七娘。 有了王氏帮忙挑选,四夫人对这三个姑娘品貌都十分满意,宴会上笑得合不拢嘴,派人三番两次催促谢睿来后院吃茶玩耍。 晌午时校场的空地上就搭起了数十个彩棚与茶桌,管事嬷嬷邀请各位贵女夫人们前去观看马球赛。 “嫂嫂,你猜我七哥会选哪位小娘子下聘?快点儿和我一块去瞧瞧!” 沈棠宁有歇晌的习惯,晌饭后她准备躺下休息片刻,还没等她换好衣服,谢嘉妤就风风火火地掀帘冲了进来,拉着她的手就盛情邀请一起去看马球赛。 沈棠宁不爱凑热闹,奈何谢嘉妤兴致正高,压根不容她拒绝,上来便道:“今个儿来得人多,正热闹着,许多是我闺中密友,素闻嫂嫂美名,央求我带嫂嫂出来见上一面,嫂嫂该不会让我这个东家没面子吧?” 说罢不由分说,招呼丫鬟来给自家嫂嫂换上一身颜色鲜亮的衣裳,重新梳妆,仔细打量许久,终于满意了,架起人便去了新搭建的马球场上。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40节 彩棚之中,小娘子们哪有心情喝凉茶甜酪,正满面娇羞,目不转睛地盯着马球场上那英姿飒爽,挥汗如雨的青年们。 这次马球赛,谢三郎与谢四郎特意叫来了几个平日里私交甚好的朋友给自家兄弟撑场面。 自然,这些朋友的品貌是不能赛得过谢睿的,毕竟谢睿才是今日的主角儿嘛。 大家都有意让着谢睿,让他出尽风头。 今日足下这球甚是灵活听话,谢睿不禁一扫胸口多日沉郁,打得更是拼尽全力,酣畅淋漓。 四夫人知道谢睿不愿相亲,故一点儿口风都未提前给儿子透出去,以至于谢睿丝毫不晓得今日这场马球赛暗藏玄机。 前段时日母亲四夫人就总在他耳旁唠叨相看娶妻一事,已叫谢睿心中十分烦闷。 他根本就不想随便娶个合他母亲心意的妻子,他想要娶的应该是他谢睿真心悦慕的女子。 只是谢睿一想到这样的女子,脑海中便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那二嫂的身影。 …… 晌午时分,谢瞻下衙回了家。 门口聚集着一辆辆豪华的翠幄清油车。 “今天什么日子,家里来这么多人?”谢瞻问。 安成笑道:“主子您贵人多忘事,今儿是花朝节,咱们夫人和四夫人定了花宴请京城的贵女们上门来为七郎相看,现下几位爷正在校场上打马球赛呢!” 谢瞻“唔”了一声,进门却是没再看见那个常坐在罗汉床上的身影。 他又径直进了内室,内室也无人,唯有床上遗落了一件她常穿的那件绣海棠花的粉色小衣,随手丢在床榻边,看着像是匆忙出的门。 谢瞻捡起来嗅了嗅,趁着没人若无其事地塞进怀里。 “怎么,世子夫人也去了?” 安成在帘外回话道:“去了,您没回来前我还看见,世子夫人和咱们四姑娘手拉着手去了马球场呢!” …… 谢瞻的突然到来,在马球场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了解谢瞻的人都知道,他这人生性狂傲自负,虽身为镇国公府世子,谢家嫡子,但凡是谢家的一切聚集活动,他都极少露脸,全凭着心情行事。 “咦,二哥今天怎么会来?”谢嘉妤也有些奇怪。 沈棠宁顺着谢嘉妤的目光看过去。 彩棚搭建在校场北侧,谢瞻换了一身更精炼的窄袖短袍,从一侧的角门处昂首阔步走来,后面跟着安成和长忠两个随从,引得一众贵女不顾端庄姿态,顾目四盼。 不得不说,谢瞻的确是有骄傲的资本。 安成与长忠两人的身段在镇国公府那也是拔尖儿的,今日与谢瞻站在一处,却愈发显得谢瞻宽肩窄腰,身量挺拔,犹如鹤立鸡群一般。 一张冷峻的脸上,便是不做什么表情,已足够令众女为之倾倒。 谢瞻的目光在彩棚中逡巡过,不知是不是巧合,恰与沈棠宁对上。 “他刚刚是不是在看我!”有小娘子忙激动地道。 “你胡说,他刚明明是在看我,我们眼神儿都对上了!”另有一贵女道:“早知今日我便将唇脂涂艳些了!” 大家都兴奋地议论起来,沈棠宁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谢瞻是特意来寻她。 两人本就都不是话多之人,虽说眼下关系莫名其妙地缓和了些,平日里同住一个屋檐下,依旧不怎么交谈,尤其是那日他像是发脾气一样,生气地离开寻春小榭之后。 谢瞻看着沈棠宁移开了与他对视目光。 他立即顺着沈棠宁的目光看去,待看见她注视的那球场中央之人是他的好弟弟谢睿之后,面上不受控制地扭曲了一下,从长忠手中接过马缰,蓦地一跃而上,大喝一声。 只听他胯.下那匹白蹄子的骏马仰天嘶鸣,竟是从搭建起的彩棚旁直冲着马球场中央便疾驰而去,引得彩棚中的贵女们连连尖叫。 沈棠宁却是被这叫声唬了一跳,面前的小案几一震,溢出的茶水溅到了她的身上,害得她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去擦拭自己湿了的衣袖。 铜锣敲响,第一回 合结束,场上的谢三郎退下去,换成了谢瞻。 球场上七人为一小队,分为红蓝两队,谢家儿郎个个英勇矫健,自成一队自然难以服众,是以便分散在了两队之中。 谢瞻到了谢睿一队之中,马辔与球杆上皆系着蓝绸,对方红队中以谢三郎为首,大家都注意着分寸,知晓今日是弟弟七郎的相亲宴,故而都让着他些,特意让谢睿大出风头。 哪曾想谢瞻甫一上场,便将风头尽数抢尽。 谢瞻可不会让着谢睿,胯.下的白蹄乌风驰电掣,撒蹄狂奔,不过一时半刻的功夫便进了三个球,将蓝队的主将谢睿远远甩在了后头。 众人倒被激发出了男儿血性,早将谢三郎嘱咐过的话抛之脑后,也想见识见识这位五军营都指挥使的能耐,纷纷使出浑身解数。 一时场上男男女女的欢呼声,议论声、敲锣声响震不绝,更胜从前。 打到畅快淋漓处,连衣襟都被汗水湿透,谢瞻扯了腰带脱了上衣,竟是直接露出了肌理层垒的上半身,引得彩棚之中贵女又是尖叫连连,一阵耳红心跳。 流淌的汗水宛如蜿蜒的溪流,阳光照耀在男人蜜色结实的肌肤上,远远看来似是闪烁的莹莹的珠光。 没过多久球场上的青年们便纷纷光裸了上半身,未出阁的少女们总要避讳着些,纵使再恋恋不舍,也被各自的长辈训诫着离开了校场。 因卫桓恰好在谢瞻那一队中,谢嘉妤被王氏逼迫着离开,只好央求沈棠宁帮她观战胜负。 沈棠宁自幼养在深闺之中,从小到大除了堂兄沈宵与叔父沈弘谦,见过最多的男人便是萧砚,何曾见过这等叫人血脉喷张的画面。 马球场上的男人们早已混战在了一处,红蓝两队打得不可开交,她看着只觉远处尽是一堵堵流着汗水的肉墙,至于脸是谁的早已分不清楚。 身旁有大胆的妇人议论起来男人之中谁的身材最好。 “你瞧瞧人家谢郎,他生得最高,人群之中我一眼便能看见他,那蜂腰,猿臂,螳螂腿……做他的媳妇可不知多快活!哎,我家那个死鬼平日里虚得要命,没几下就能完事!” “那你当真可怜,怎的就没请个老大夫给你家那个看一看?”周围有贵妇怜悯地道。 “看什么看,他才不承认自己不行!”那妇人啐道:“吃几粒胡僧药便张狂了,将我给骗了去,哼,谁知不过强硬一时罢了!” 有个年轻些的妇人便接话道:“要我说找男人,可是门讲究活,是骡子是马,还是得拉出来遛遛才是。” 说罢纤手朝着谢瞻身上遥遥一指,还神神秘秘地拉着周围的几个妇人也去瞧。 “你瞧瞧那儿,就是那匹黑蹄子的白马,马鞍旁边……你们快瞧!” 接着,众女便不知瞧见了什么,纷纷心照不宣地凑在一处偷笑起来。 沈棠宁有些好奇,就也朝着她们描述的地方看过过去。 谢瞻浑身只下半身套了条黑色的绸裤,此刻绸裤被汗水湿透,紧贴在大腿上,勾勒出大腿久经训练的健壮轮廓。 而他在马鞍处那鼓囊囊一大团是…… 沈棠宁瞪大双眼,突然意识到她们在讨论的是什么,急忙红着脸别开自己的目光。 她们竟当众在说男女之事,当真是胆大豪放! 所幸沈棠宁坐的位置周围似乎只有她能听到那几人说话的声音,生怕她们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词,她不敢再多待下去,挽了锦书和韶音的胳膊,借口有些疲倦和王氏告辞,逃也似的离开了球场。 王氏坐在主座的上首,沈棠宁与谢嘉妤坐在她的左手侧。 谢瞻有几回余光无意从王氏左侧瞥过时,都能与沈棠宁对上。 有时,还能看到她红着脸,神情也是颇为激动的模样。 谢瞻顿时便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用不完的力量,打得愈发卖力。 可这一回再去望她,却意外地没再看见她的身影。 “二哥!” 谢四郎好几回见谢瞻频频停下来,不知在向彩棚中张望什么,也顿住马喊道:“二哥你愣着做什么,还剩最后一刻钟我们这一回合就胜了!” 沈棠宁不在了,谢瞻打得就有些意兴阑珊。 一刻钟之后,谢四郎与谢三郎还跃跃欲试地催促谢瞻再来一局。 谢瞻却跳下马套上衣服,把球杆丢给了谢四郎,大步走了。 “玩腻了。” - 黄昏时分,暮色四合,晚风习习。 从校场出来,略吹了会儿风,沈棠宁脸上的热度才渐渐退了下去。 锦书和韶音正高兴地商议着晚上吃什么,走到一处粉墙下,忽见一团黑色的影子正坐在一块太湖石上托着腮发呆。 “那是七郎?”韶音扯扯沈棠宁的袖子,小声说。 沈棠宁也看见了谢睿。 看他的模样,发髻凌乱,衣上都是些汗渍尘土,似乎有些心绪不佳。 沈棠宁记不清谢睿是何时下场的了,只*是今日是他的相亲宴,他既不回家相看,怎会坐在此处呢? 虽然谢睿待她很是友善,但谢瞻本就误会她性情放荡,为了两人的名声考虑,她不该与谢睿多有来往。 沈棠宁犹豫了片刻,转身刚欲走,身后的谢睿就发现了她。 “二嫂?” 谢睿一喜,忙走过来向沈棠宁施礼,问道:“可是球赛结束了,二嫂这是要回去?” “尚未结束,只是我觉得有些困倦,便提前离席了。” 沈棠宁轻声提醒道:“外面风大,七叔还是早些回家换身衣服吧,免得着凉。” 谢睿看了看自己,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形容打扮并不甚妥当,赧然一笑,退后两步道:“多谢二嫂,我马上就走。” 可在沈棠宁转身之时,他又忍不住出声叫住她道:“二嫂,你……你会不会觉得我挺没用的?” 沈棠宁一怔,停下了步子,回身看向他。 “七叔何出此言?” 谢睿低下头去,“都怪我自己技不如人,若不是因为我拖后腿,我们那队也不会险些输给四哥……输给自家兄弟并不丢脸,我只是觉得自己挺没用的,几个嫡出的兄弟里面,大哥勤恳谨慎,早早有了功名,二哥精通骑射,为国为民立下汗马功劳,三哥四哥聪慧能服众,唯有我最高不成,低不就。” 说着,谢睿苦笑了起来。 上头有这么多能干的兄长,他自幼生活在他们的光环之下,与之相比,才干略显平庸,这也是为何他的母亲四夫人执着于为他寻一门好亲事的缘故。 只是谢睿并不愿遂母亲的意愿,随便娶一位四夫人眼中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 尤其是今日在马球场上,几位兄长配合得骁勇默契,而他却频频给大家拖后腿,初上场的自信全被打击得溃散零落。 各种的因素交织在一处,连日来心头的苦闷犹如石头一般沉甸甸地积压在了他的心头,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41节 也不知为什么,从第一眼见到沈棠宁开始,谢睿便对她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想将心头的烦闷倾诉于她。 “七叔何必要妄自菲薄?龙生九子,尚且品性各不相同,囚龙凡事不争,宽和仁厚,而二弟睚眦则心胸狭窄,锱铢必较。七叔年纪虽轻,性情却谦和守礼。常言道,君子以仁礼存心。仁者爱人,爱人者人恒敬之爱之,抱朴守拙,行稳致远,又何惧他人之言?” 沈棠宁微微笑着。 谢睿略作思忖,恍然大悟。 原来沈棠宁是告诉他,他们兄弟几人各有擅长,莫说是人、龙,万事万物皆是如此,此乃天性。 既然无可更改,那他只需要坚守自己宽和仁厚的本性,总有实现抱负的那一日。 “原来如此!多谢二嫂,我受教了!” 谢睿一拍自己的脑袋。 到底是少年心性,脸上藏不住情绪,倾慕的女子夸赞他品性纯良,并以此鼓励,他高兴地给沈棠宁连作了两个揖,这才不好意思地快步离开。 …… “咦,姑娘那件粉色的小衣呢,锦书你瞧见没有,我刚明明就放这儿了呀!” “还说呢,你专司姑娘衣物,姑娘这段时间丢了多少东西了,不是玉佩便是帕子,现下连小衣都找不到了……” 帘外忽有人咳嗽了一声,韶音和锦书急忙跪下。 沈棠宁刚回寻春小榭不久,确实有些疲倦了,便洗了个澡,正换衣服,准备等下上床躺会儿歇息。 还没系好腰间的带子,就听有脚步似是大步流星,朝着内室走进来。 她赶紧掩好胸口的衣襟,几乎是同时,便听“哗啦”一声,帘子被拉开,所幸她已系好了衣服,抬眼一看,那罪魁祸首正光着个膀子,就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瞧着她。 “你瞪我做什么?谁家女子像你这样给人做媳妇的,夫婿回来了连杯热茶都不沏,躺在床上和我大眼瞪小眼?” 这人回来不知道梳洗换衣便罢了,也不知道遮掩一些,从沈棠宁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一些不该看的。 沈棠宁扭过头说:“我又不是你的丫鬟……” 谢瞻冷哼了一声,突然抬手朝她还没干的发伸了过来。 沈棠宁被他险些扯住头发,连忙在床上一滚避开,却是直接滚下了床。 谢瞻得意洋洋地看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这就是威胁她的意思了,若是她不肯去,他就要拽她的头发。 沈棠宁懊恼不已,只好去给他倒了杯茶。 茶已是冷了,这人竟一无所觉般,谢瞻喝光了她端来的茶盏,又越过她,拎起茶壶直接扔了盖子往嘴里灌水,“咕咚咚”接连牛饮了两壶冷茶,看得沈棠宁瞠目。 便是在沈家,她的几位堂兄弟也从未有过此等失礼的举动,谢家簪缨世族,竟能养出谢瞻这般……浑然无拘之人。 谢瞻喝完了茶水,手往她腰间一抽就抽走了她的丝帕,在嘴边随意抹了两下,瞥着她慢吞吞地道:“站住,你去哪儿?不是说自己不舒服吗?那你去球场做什么?” 沈棠宁往后退步。 “嘉妤盛情邀请,我不好拒绝,”又道:“我还有些事,先出去了。” 可惜自然是走不成,谢瞻霍然两步上前挡去了她的去路,男人湿烫的手掌攥住她手腕的那一刻,沈棠宁悚然一惊,只见一具精壮光裸,还散发着男人陌生气息的身体已赫然朝着她笼罩了过来。 她慌忙闭上眼睛。 “我让你去你就不去,嘉妤一开口你就盛情难却了?”谢瞻冷笑道。 听他这口气,似乎很是不满和生气。 见她身子不住向后躲他,又像是找到了什么恶趣味似的笑了起来,笑得也很是不怀好意,凑得她越来越近,嘴巴都快贴到她的脸颊上了。 “你别!”沈棠宁大惊,连忙抵住他的胸口道:“我今日当真不是有意的拒绝你,的确是……有些不舒服,却也不好拂了嘉妤的好意。” 她耳后染上了大片的红晕,因着慌张,语气也软软的,颇有几分撒娇求饶的意味。 男人么,自然都好享受女人在他们面前展现出的畏惧与柔弱可欺。 谢瞻心里受用了,也就松开了她。 “你来不来,与我有什么干系。” 沈棠宁后退两步,看他几眼,忽然说道:“今日在球场上,世子爷骁勇善战,当真是风采夺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谢瞻本因她那日对他的断然拒绝和无故缺席心中郁闷,闻言不免就有几分自鸣得意,暗暗站直了身子,面上却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哦,是吗,那你倒是说说,我何处便骁勇了?” 沈棠宁说道:“我一介女子,自小也懂得谦让,家和万事兴的道理,您身为一府世子,更不必提了,始终谦让着几位兄弟不说,若非是您带队,只怕今日球场之上的头筹,还不知会被哪位郎君抢去,岂非有损咱们镇国公府的颜面,叫人看着背后议论咱们国公府” 谢瞻听着听着,脸上笑容却逐渐变得僵硬了起来。 “我怎么觉得,你这些话不像是在夸我,倒像是在损我?” 他眯起一双狭长的凤眼,看着沈棠宁的眼光中也透露出危险来,尤其是这幅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沈棠宁自然是姿态恭敬地道:“那一定是您听错了,今日坐在场下,我便听闻许多姑娘倾心于您,今日一见,您的风姿果然名不虚传。世子爷乃人中龙凤,既然我没法伺候您,不若您选几个妹妹入府,我绝不会只置喙半句,更不敢鸠占鹊巢,届时我离开国公府,您再想抬哪位妹妹为继室,岂不是顺理成章?” 她这前半句话,倒是顺耳得很。 只是越说到后面,谢瞻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说完,脸上更是一丝笑容也没了。 “你倒是很会盘算讨好,在沈家的时候,莫非也是这么奉承得郭氏,叫她给你挑户好人家嫁了?” “啊——”沈棠宁忍不住痛呼一声。 谢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恼怒道:“我谢瞻怎么做人做事,想要娶哪个女人,莫非还要你来教?!” 沈棠宁瞪大双眼。 她承认自己是有讽刺他的意味,可是适才劝他纳妾那番话,却是真心实意的! “你干什么……” 沈棠宁以为伸手他是要来打自己,忙挣扎着去躲,谁知他一只手制住了她的肩膀,另一只竟然掐住了她的后脖颈,将她往后面一拽,将她整个人制了在怀里。 “有本事你再给我说一遍!” 沈棠宁的发髻全被他扯乱了,吓得她一口咬在了男人的手腕上。 “嘶——沈棠宁,你真是作死,还敢咬我!” 谢瞻一巴掌扇过去。 “啊!” 屋里接连传来“啪啪”的清脆声,男人的冷笑声,以及女人惊恐的求饶尖叫声。 两人一开始只是争执了两句,韶音和锦书便在外听得心里七上八下,到后来听到谢瞻竟然还动起了手。 二婢顿时大惊失色,立即想闯进屋去救主,谁知门却被人直接从里面反锁上了。 安成在一旁插嘴道:“你俩急什么,我家爷从来不打女人,何况小夫妻打架有什么稀奇的,这叫夫妻情趣懂不懂!” “呸!你家主子都打我们姑娘巴掌了,你这狗东西还在说风凉话,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韶音愤怒地扑向了安成。 “啊——”安成也尖叫了起来。 一时之间,屋内屋外都乱成了一锅粥。 屋里的动静持续了足有一刻多钟,才渐渐熄了。 锦书用力推了一下,门一开,两人便赶紧跑进去。 谢瞻早已不见踪影,只听见净房传来冲水声。 二婢心道不妙,一瞬间脑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急忙飞奔进内室之中。 只见偌大的架子床上被褥凌乱,什么枕巾、腰封、绣鞋东一件西一只地丢到了地上,而自家姑娘正衣衫凌乱地卧在床上,将整颗脑袋都埋在了枕下。 “呜呜,姑娘!他这是把你怎么了,是不是他打你了?”两个丫头扑到她身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岂止是……打! 这个坏胚,坏胚! 沈棠宁又羞又气,恨不得永远也不要把头抬起来才好。 良久,枕下方传来她闷闷的声音。 “好了,我没事。” - 花朝节过后,四夫人看中的儿媳人选渐渐传出了些风声出来,据说是东海郡王之女。 皇亲国戚,郎才女貌,年纪也相仿,与谢睿倒是十分登对。 一场春雨一场暖。 每日傍晚,沈棠宁会到景园或者梅林中散步。 花园里有修剪花枝的匠人与仆妇,沈棠宁走累了,到亭子里坐下吃茶,顺便给母亲温氏写了封信报平安。 温氏派人送信来问她与夫婿关系相处如何,沈棠宁光看着自己笔下的这几个字,什么“夫妻和睦”,“举案齐眉”,便觉两肋气得生疼。 连那日被这厮抽打之处,也仿佛又隐隐作疼了起来。 原本她只想等生产完便快快和离离开谢家,奈何谢瞻总是三番五次欺负她,那日她因谢睿之故与他拌了几句嘴,现在想来是有些冲动了,他倒是没再摔盆砸碗似的发疯,说来却更令她难以启齿。 她还挺着个大肚子,他竟就抓着她的肩,连……连扇了她的臀好几巴掌! 虽然算不上多疼,但那是什么地方!沈棠宁简直是气坏了,这个坏家伙这几日见着她,更是过分,会故意去瞥她的臀,看上好几眼,再挑眉冲她坏笑,叫她又是恼,又是羞,还不好说什么! 谢瞻搬到寻春小榭的第二天,揽月就急匆匆地出门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郭氏,郭氏十分高兴,托揽月给沈棠宁捎过来不少首饰头面,琳琅满目。 沈棠宁先给郭氏写了封信,郭氏给她的首饰她都收着,等和离之后一并还给郭氏。 在尚未与谢瞻和离之前,她再厌恶也只能与郭氏周旋着,恳求郭氏莫要把她有孕的事情说漏嘴。 两封信都写了完毕之后,她封好交给了锦书,吩咐锦书明日过府捎回去,便独自生起了闷气。 花圃中有个妇人频频抬头向沈棠宁的方向看过去,沈棠宁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可当她看回去时,那妇人又忙低下头。 沈棠宁并未在意。 过了片刻,有个小厮打扮的孩子跑了过来,在亭子周围徘徊不前,沈棠宁身边的老嬷嬷吴嬷嬷是王氏打发来伺候沈棠宁的老人,平日为人很是机警。 见那小厮三番两次想上前,生怕冲撞了沈棠宁,吴嬷嬷下去一把揪住那孩子向外拖,大声呵斥道:“哪里来的小厮,我瞧你面生得很,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房哪院的,谁指使你过来的!”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42节 小厮忙哎呦呦叫疼,哭声吸引了沈棠宁。 沈棠宁诧异地走了过去,仔细端详着那小厮的样貌,慢慢皱起了眉。 这小厮不知为何,生得竟有几分眼熟。 片刻后,吴嬷嬷拿着那小厮带了上来。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会在此处?” 沈棠宁柔声问他。 小厮盯着沈棠宁,忽怯怯地叫了一声。 “大姐姐!” 沈棠宁一怔。 吴嬷嬷立即破口骂道:“什么姐啊妹的,你这死孩子胡乱攀扯什么亲戚!”对沈棠宁道:“世子夫人,这小厮不像府上的人,奴婢看像个贼,奴婢这就把他扭送去管事那里!” “不要!” 一个妇人蓦地从花圃里冲了出来,抱住那孩子就跪倒在地上哭道:“世子夫人,他是你的亲堂弟啊!” 妇人抬起头来的那一刻,柳叶眉,鹅蛋脸,花瓣唇…… 沈棠宁脸色一寸寸变白。 第32章 谢瞻刚到家下马,大门首下,安成就匆匆迎了上来,在谢瞻耳旁低语几句。 谢瞻脸色一沉,立即扔了马缰大步流星,直奔寻春小榭。 去的路上,安成把周氏带着沈弘谦的私生子沈旭私自上门来找沈棠宁的事情告诉了谢瞻。 周氏大约也没想到她会与温氏生得那样像,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诉说这六年来她独自抚养一双儿女的不易,希望沈棠宁能可怜可怜她这个走投无路的母亲。 哪知她话还没说完,沈棠宁就急火攻心气晕倒了。 今日王氏领着谢嘉妤去了郑国公府做客,镇国公府没有主事的人,幸好谢瞻今日下衙很早,他一面命长忠骑马去请后街的陈太医,一面快步进了屋。 沈棠宁已经苏醒过来,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听到有脚步声进来,杏眼呆呆地朝外看去。 是谢瞻,她慌忙擦干净眼泪,把脸朝向里侧。 少顷,谢瞻坐到了她的身边。 “你见过周氏和沈旭了?”他问。 沈棠宁震惊地扭头看向他。 谢瞻淡淡地道:“周氏是你叔父的外室,沈旭是他的私生子,这件事情我本想等你生下孩子再告诉你,没想到周氏竟有这个胆子敢找上门来。” 谢瞻叫人盯住了沈弘谦,是怕沈弘谦狗急跳墙侮辱了温氏,却万没想到,周氏会丧心病狂到来镇国公府求沈棠宁给她名分。 “你是何时知道的?”沈棠宁难以置信。 “就在不久之前,我无意在街上见到沈弘谦与周氏纠缠不清。” 沈棠宁头顶宛如雷劈。 她真是蠢,她早该明白的,为什么直到今日才反应过来! 怪不得每一次叔父见她时,陈妈妈总是谨慎小心地叮嘱她,让锦书和韶音在门口守着她寸步不离。 怪不得自从她渐渐长大成人之后,母亲就再也没有踏出过院子。 怪不得父亲还在世时,母亲还会时不时地关心叔父,给未成婚的叔父做鞋袜,可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她的口中就几乎再也没有出现过叔父的名字。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母亲为了她,竟然在这个家里整整隐忍了九年! 而这九年里,她却始终把叔父当成慈爱的父亲,即使他对郭氏的亏待懦弱无言,即使他心里对自己的大嫂存有那样龌龊的心思,甚至找了一个与大嫂容貌有六分相似的女子当外室,生下了一儿一女! 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棠宁捂住自己的脸,把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 感觉到谢瞻在掀她的被子,她也拼命地挣扎按压,想要抓住这最后一块的遮羞布。 家丑不外扬,尤其是事涉自己的母亲温氏,谢瞻平日里便爱对她冷嘲热讽,若是被他知晓今日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定会换来他无情的羞辱,说不准还会误以为她的母亲当真与她的叔父有些什么。 若只是羞辱她,沈棠宁认命,可她的娘亲却是全然无辜的! 只是,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这些丑事。 如今,他一定更加瞧不起她了吧。 被子被掀开,沈棠宁心如死灰,闭上双眼。 耳边却并没有响起那些难听的话。 脸上仿佛是被覆上了一张帕子,吸浸了她眼角的湿意。 沈棠宁睁开眼时,谢瞻已收回了手去。 “你放心,这件事情除了替我调查此事的长忠外,你知我知,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谢瞻看着她道。 沈棠宁撑住床,努力想坐起来,奈何孕肚太大,她身子又虚弱,起到一半便没了力气。 谢瞻及时地扶住了她的后背和腰身,将她扶抱到了身后的大迎枕上。 “多谢。”沈棠宁轻声道。 她微微抬眼,谢瞻依旧在看着他,只是他的眼神之中,当真没丝毫的讥讽之意,反而意外地充满了关切之色。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可笑?”她问。 “没有!”谢瞻立即说,顿了顿,问她:“为什么你会觉得这很可笑?” 沈棠宁难以启齿。 谢瞻说道:“若你觉得这是家丑,那么应该感到羞愧的那个人,不该是你,而是你所谓的叔父沈弘谦,他心里那些龌龊的心思才最可笑!” “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他当成我的爹爹亲近敬爱,丝毫没有顾忌过我娘的感受,枉我自以为孝顺懂事,这么多年来却一直认贼作父……” “不知者无罪,你并不知道这些事情,怎么会是你的错?” 谢瞻握住沈棠宁因激动而颤抖的双肩,正色说道:“沈棠宁,倘若你早知道你叔父的这些心思,是不是会带着你娘离开沈家?” 沈棠宁忍不住哽咽着点了点头。 谢瞻说道:“这便是了,你说你娘早就知道,却不愿告诉你,是因她不想撕破脸,让你因此变得无家可归、无依无靠,何况那平宁侯府本就是你的家,凭什么你的母亲却要带着你离开自己的家?所以她才忍了下来,你娘的一片苦心,只要你今日能体会得到,来日能为她出这一口恶气,便不算是对不起她了!” 沈棠宁醍醐灌顶的同时,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还是那个刻薄的谢瞻吗,他嘴里竟然会说出这样大度安慰的话,是不是刚才其实是她听错了? 第一次,沈棠宁开始怀疑自己,连好赖话都分不出来了。 她眨巴着一双噙着湿意的杏眼,那双眼眸像麋鹿一样干净可怜,充满震惊疑惑望着他。 被这样一双眼睛近距离地盯看着,谢瞻是始料未及的,呼吸骤然之间都仿佛变得困难了起来。 他有些不大自在地避开她的目光,看向帐边的金钩。 “我会帮你娘尽快从沈家搬出来——你不必这样惊讶地看着我,如今你我是夫妻,夫妻一体,我娘身体不好,你帮我在她面前尽孝,我帮你也是应当,何况你腹中还有个孩子,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多想想孩子。” 谢瞻的意思是,他帮她不过是看在王氏和她腹中的孩子的情面上,让她别多想。 尽管如此,沈棠宁还是很感激他并没有在她最难堪的时候来嘲笑她。 她为自己先前的心思羞愧不已,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陈太医来了,老人家走起路来气喘吁吁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谢瞻起身时,沈棠宁拉住了他的衣袖。 “世子,多谢你。”她诚恳地道。 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种的语气和他说话。 谢瞻扯了下嘴角。 他当然是想笑给沈棠宁的,但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笑不出来——大约是太久这么没笑过了,以至于他笑得过于虚假用力,表情看起来甚至有些抽搐和不自然。 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笑得不是很好看,因此沈棠宁刚松开了他的衣袖,他便迅速走开,给陈太医腾了地方。 沈棠宁情绪已经好了许多,陈太医进来开了药,嘱咐几句,说了些让她以后情绪不要这么激动,很容易惊胎之类的话云云。 至于周氏,安成一威胁周氏就竹筒倒豆子全都吐出口了。 如今平宁侯府因沈棠宁而水涨船高,周氏自然不甘心再没名没分继续白跟着沈弘谦下去了。 但她担心自己贸然去寻郭氏会遭遇不测,毕竟她只是个独身的寡妇,一个平民小百姓,而郭氏却是正经的平宁侯夫人,倘若她出了事,沈弘谦为了自己的前途都不一定会替她伸冤。 于是周氏便想到了温氏和沈棠宁,郭氏自己的女儿不中用,却费尽心思地把侄女嫁进了高门,周氏四处找关系,并用重金贿赂了镇国公府管花园的一个小管事,随后打扮成修建花草的媳妇子和儿子一起进了镇国公府,打听沈棠宁每日的去处,专门到小花园里守株待兔。 “你为何笃定我夫人会帮你?”谢瞻冷声问。 周氏忙跪在地上道:“回世子爷的话!这郭氏为人最是虚伪阴险,只面子活做得极好,背地里却苛待自己的嫂子和亲侄女!她冬日里给世子夫人做一身好衣服,带出去倒是显得光鲜亮丽,人人称赞她是个疼爱侄女的好婶婶,这位好婶婶回家后却不肯给世子夫人与大夫人屋里多拨些炭火,常把世子夫人母女俩夜里冻得瑟瑟发抖,手脚长满冻疮,这两年她还算收敛了呢,改成克扣大夫人吃药的药钱!” “世子爷,这些都是妾身从老爷和老爷身边的长随口中打探到的,妾身发誓,如若有半句虚言便叫妾喉咙里生个烂疮病死!郭氏这样一个面善心毒的妇人,想当初为了逼迫世子夫人嫁进谢家,都敢外在败坏亲侄女的清誉,妾身如何敢去沈家亲自讨名分?想到世子夫人心地善良,必定不会叫我与旭哥儿母子俩就这么流落街头,妾身也是走投无路才求上门来啊……” 周氏说着哭哭啼啼起来,一面不住可怜沈棠宁这些年的遭遇,一面诉说这些年她带着一双儿女有多艰辛不易,企图唤起这位世子爷的几分怜悯之心。 她很聪明,知道如何为自己脱罪,且她看着这位镇国公世子似乎也并没有沈弘谦口中说的多傲慢无礼,他好像还挺紧张的沈棠宁的,听了她的话眼神里透露出的厌恶和愤怒,是以她话里话外把矛头都对准了郭氏。 这么多年来,郭氏一直把沈棠宁作为她攀附高门结交权贵的工具,而沈棠宁为了平宁侯府和温氏,不得不妥协成为一个漂亮的傀儡任由郭氏操纵。 温氏与沈棠宁母女两人互相为了对方隐忍牺牲,一个大门不出在西府独居避世,一个身不由己被迫嫁给了他。 如果不是今日这场阴差阳错的意外,谢瞻或许永远都不知道沈棠宁竟在这样的水深火热的家里生活了九年。 郭氏那样胡搅蛮缠的粗鄙妇人,怎么会养出沈棠宁这般温柔孝顺的女孩儿。 谢瞻愤怒之余,不得不承认,当初是他一叶障目,对沈棠宁存有偏见与误会,误以为她品行恶劣不堪,与郭氏一样为了嫁进豪门不择手段。 沈棠宁喝过药后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多久,睁开眼,发现谢瞻还坐在床边,她撑着床沿忙要起身,谢瞻按住她,让她躺了回去。 “世子,周氏和沈旭怎么样了?”她忙问。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43节 “还在刑房里,你想见他们?” 沈棠宁刚要应是,谢瞻就断然拒绝道:“不行,不准见!” 沈棠宁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谢瞻说道:“你是担心那个孩子,想求我放过他?” 沈棠宁用力点头。 虽然她是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谢瞻却并不想答应,沈棠宁就是因为心太软才会被郭氏和沈弘谦合起伙来拿捏欺负。 他冷冷道:“那个孩子再可怜,他今日的一切也不是你造成的,活该他自己投错了胎,你不必可怜他和周氏。” 其实沈棠宁倒不是同情周氏,周氏是个成年人,她想给沈弘谦做小那是她的事情,但她的确是对那个叫沈旭的孩子动了恻隐之心,因为稚童无辜,孩子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和父母。 可是谢瞻不答应,她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 “好了,你放心,我早让人把周氏和沈旭送回家了,还给了一笔银子。” “另外派人去了沈家暗中照看你娘,今日天色不早了,过几日我便找机会让她从沈家名正言顺地搬出来,至于周氏和沈弘谦的私情,那从今往后就是沈家自己的事了,与你,与我都无管。” 既然无关,谢瞻也懒得去管。 郭氏不是沾沾自喜亲侄女成了高门贵妇吗,周氏给沈弘谦同样生了一儿一女,除了没名没分不比她差什么。 恶人自有恶人磨,他相信周氏进沈家门的时候,郭氏的脸色一定会好看极了。 王氏晚夕才与谢嘉妤一道回府,谢瞻下了严令不准下人们将今日沈棠宁晕倒和周氏上门的事情吐露半个字。 沈棠宁还想问问谢瞻王氏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情了,又担心自己说错话惹恼了谢瞻。 求人办事便要低人一等,遂不敢再问。 说实话,若是她自己能帮着娘搬出侯府,沈棠宁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求谢瞻的。 然而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是绝不再眼睁睁看着温氏在平宁侯府继续住下去了,哪怕是厚着脸皮,她也要靠着谢瞻帮她。 何况就今日之事来看,谢瞻似乎也并非她先前所想的,那等不通情达理的恶人。 晚上沈棠宁就做了不少噩梦,梦里不是郭氏毒打温氏,便是沈弘谦抱着温氏不撒手,梦醒之后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发现自己只是在做梦,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 当夜,平宁侯府,西府。 温氏正在做针线,针尖蓦地刺进指腹里,扎出一粒血珠。 温氏柳眉微蹙,将手指含入嘴中吮了吮。 天色不早了,陈妈妈催促温氏收了针线活吃饭,温氏今日一整天都心绪不宁,不知为何心总砰砰直跳,随意吃了几口饭,她从怀里摸出女儿前些时日寄给她的信,让陈妈妈念给她听。 温氏思念女儿,陈妈妈每日都要把沈棠宁写给她的信给她念上一遍,念完后温氏心情就好了许多,陈妈妈便去门首喊婆子们下钥,伺候温氏歇下了。 温氏半夜躺在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迷迷糊糊中,隐约听到院子外发出一些动静。 过了片刻,房门从外被打开,有极轻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温氏睡得有些昏沉了,以为是陈妈妈,没有在意。 直到那人上了她的床,她被一股浓重的酒气惊醒过来,刚要大声呼喊,那人从背后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旁喘着粗气说:“大嫂,是我,我是弘谦!” “你别出声,你若是出声,外面的人都知道今晚我睡在你屋里了,大嫂,你应该也不想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吧?” 沈弘谦说着哭了出来,挤出几滴泪,将喝得通红脸贴在温氏的脖颈间哀求。 “惜娘,你真好狠的心,这么多年来都不肯出门再见我一面,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你和我说,我都改!我已经有好几年都没碰过郭氏了,因为我心里只有你啊,你难道就不明白我的心吗?” “大哥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今夜我替他疼你,惜娘,别再为他一个死人守活寡了!” 沈弘谦说着,像疯了一样压在温氏的身上去扒她的衣服,温氏挣扎了几下,泪流满面。 她被捂住嘴巴,眼睛瞎了,根本抵抗不了身体强壮的沈弘谦。 沈弘谦见她不反抗,仿佛认命一般,大喜,愈发温柔怜爱地亲吻她。 冷不防有个丫鬟从门外举着灯悄悄冲了进来,手中拿着根棍子“咚”的一声就敲在了沈弘谦的头上。 沈弘谦“哎呦”惨叫一声,爬起来怒气冲冲地要去制那丫鬟。 那丫鬟不想竟还是个练家子,又是一脚狠狠踢在他的下面。 等陈妈妈等人点上灯匆忙过来的时候,沈弘谦已是痛得灰溜溜爬墙跑了出去。 正是无巧不成书,沈弘谦从西府爬墙出来时恰巧被郭氏的侄子丁顺看到,丁顺当日与郭氏的姐姐丁夫人借住在平宁侯府,晚上出来解手,看见姨夫竟从寡嫂的墙角翻出来,大吃一惊,连忙回了客房。 第二日一早,丁顺就伙同丁夫人一起去告状。 昨日沈弘谦和友人一起出去吃酒,半*夜方归,沈弘谦长随还特意过来告诉郭氏说侯爷喝得酩酊大醉,已经伺候他在书房歇下了。 这段时日沈弘谦应酬得应接不暇,郭氏遂未多想,还让丫鬟去给送了醒酒汤,听了外甥的话登时勃然大怒。 但她忍了下来,先把沈弘谦的长随胡三儿给找了过来,严刑逼供,胡三受不了郭氏的毒打,承认昨夜沈弘谦确实去了西府与温氏私会。 郭氏随即带上外甥丁顺、姐姐丁夫人并数十个婆子提着棍棒就气势汹汹地去了西府。 西府,一群人手持绳棍蜂拥而入,关上大门,郭氏在院子里就破口大骂温氏不守妇道,半夜与男人私会,一边喊还一面哭着声称自己不要活了,事情传出去平宁侯府的脸都要丢光了,叫人闯进屋里去把温氏捆起来扭送进祠堂认罪。 就沈家乱成了一锅粥之际,与此同时,镇国公府。 沈棠宁刚从王氏处请安回来,正在清点自己这些时日积攒的银两,叫韶音送出去给她哥哥,看着买套宅子,动作越快越好。 锦书突然从外小跑过来,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 沈棠宁腾得站了起来,扶着后腰快走出去。 不多时,锦书搀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小丫鬟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那小丫鬟一进屋就跪在沈棠宁身前,哭着说道:“不好了姑奶奶,侯夫人污蔑大夫人与外男私通,要把大夫人扭送祠堂,已经在西府闹开了!” 这小丫鬟唤作芳墨,是陈妈妈的外甥女,陈妈妈一看郭氏这架势不对,赶紧让芳墨钻狗洞跑了出去,一路飞奔到镇国公府找沈棠宁报信求救。 沈棠宁闻言气得浑身发抖,猛一拍桌子。 “胡说八道,我娘怎么可能私通外男!” 联想到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沈棠宁一阵后怕,平宁侯府到镇国公府少说来回要半个时辰,沈棠宁担心温氏,等不及谢瞻回来,挺着大肚子就走了出去,让安成立即备马。 她要亲自去平宁侯府救温氏。 安成隐约猜到是沈家出了什么事,但看沈棠宁这架势,哪里敢放她走,只好拦着沈棠宁苦劝,让她回去,他好替沈棠宁去沈家周旋。 沈棠宁哪里肯听,急了从他手中一把夺过马鞭,指着安成娇叱道:“让开!你让是不让!” 自从沈棠宁嫁进谢家,安成还从未见过她这样大声跟谁说话,只见她怒到了极点,脸蛋绯红,一双漂亮的杏眼怒瞪着他,安成叫苦不迭,此时却没有心情欣赏美人哭肿的脸蛋。 不让沈棠宁去,万一当场就要把世子夫人给气晕过去。 让她过去,万一在沈家再出了什么事情,他怕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世子回来了!” 安成顿时如蒙大赦,松了口气。 平日里若有早朝,谢瞻卯时离家,若无早朝,谢瞻会卯正时分再离开。 自从他搬来寻春小榭和沈棠宁一起住后,每日谢瞻早起半个时辰练武,等回来的时候,沈棠宁要早起去给王氏请安,差不多也醒了,两人会一起用早膳。 今日无早朝,眼下谢瞻才刚离开不到一个时辰,还没到下衙的时间。 谢瞻不及马停便一个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径直朝着站在二门处的沈棠宁走来。 沈棠宁心里有疑惑和忐忑,却独独没有丝毫犹豫,坚定地对他说道:“我要回沈家。” “你要回沈家也不必哭成这样。” 接着沈棠宁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谢瞻竟将她当众打横抱起,大步出了门,塞进了停在大门首下的马车里! “立即驾车去沈家,两刻钟之内我要见到平宁侯府的大门!” 谢瞻对车夫喝道。 第33章 两人一同进了马车,马车辚辚作响,很快跑起来,车厢内剧烈摇晃。 沈棠宁吃力地扶着车壁,孕肚太大,车厢晃得又厉害,晃得她很是难受。 突然谢瞻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去托她的后腰,将她整个人都提到了自己的腿上。 沈棠宁花容失色,不知他想干什么,忙不安地挣扎了起来。 “别动!” 谢瞻抓着她两条不断胡乱扑通的细胳膊,瞪她一眼,低斥道:“不想孩子有事,就给我坐好了!” 沈棠宁坐在他的大腿上,往常都是她仰起头看着他,今日却变成了她低头往下俯看着他,高出他一个头来,叫她感觉很不习惯的同时,还有些莫名的惊恐。 诚然,谢瞻的做法是对的,马车这么疯了似的跑,若是她自己没有任何倚靠的坐着,一定会动胎气不可。 可谢瞻像抱孩子似的抱着她的动作又让她十分地难受。 忽地马车向前颠簸了一下,像是跌进了一个小坑里,沈棠宁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搂住了谢瞻的脖子。 “……” 脸颊一侧挤来一团异样而过分绵软的触感,又飞快地被她用手撑开。 谢瞻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他也终于清楚了,她身上那股奶香味儿究竟从何处而来…… 谢瞻闭上眼,屏息静气。 他很想装作自己不在意,可越阻止自己去想,他的脑海中便越是出现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譬如上元节那夜他误以为她是装晕,故意解开了她衣襟上的扣子。 譬如刚第一次同居那晚,半夜他无意掀开她挂在中间的帘子,月光下她娇美无暇的睡颜。 …… 汗出如浆,他也无可奈何地感觉到了身体悄然的变化。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44节 沈棠宁脑中一片乱麻,正在不断地设想着每一种不同可能的结局,觉得大腿外侧有些硌人,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蓦地被谢瞻攥住了手腕。 “你乱摸什么?”他哑声斥道。 “我不是有意的,你腰带硌到我了!” 沈棠宁忙缩回手,小声说。 谢瞻既要保护温氏,便在平宁侯府里安插了些人手,昨天半夜沈弘谦欲对温氏图谋不轨的事情,今日一早就有人递了消息过来。 只当时谢瞻赶着去早朝,考虑到兹事体大,遂未告诉沈棠宁,打发那丫鬟回去继续盯紧了沈弘谦保护温氏,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来向他继续禀告。 本想等到下衙后去沈家彻底摆平此事,好叫沈棠宁从此后都对他刮目相看,不想沈弘谦这个狗东西翻墙时竟会被郭氏的姐姐和侄子母子两人看个正着! 郭氏把事情闹大,显然是打着把温氏赶出家门永绝后患的主意,自然要先斩后奏,不能叫沈棠宁知晓。 在她眼中,沈棠宁虽是温氏的女儿,却是由她一手调教长大,从小对她言听计从,若没有她,沈棠宁是绝不会撞大运,如此顺利地嫁入镇国公府,成为风光无限的镇国公世子夫人。 沈棠宁性格软弱孝顺,只要她手中捏着温氏,不怕沈棠宁翻出她的五指山。 郭氏当即命人将西府的所有出口角门堵住,院子内外房门紧闭。 她先是扬声羞辱了温氏一番,屋内的温氏却不为所动,文的不行便动武的,郭氏领来的小厮婆子们纷纷抄起手中的棍棒就在院子里肆意抢砸。 可怜温氏在院子里养的几株珍爱的兰花都被砸了个稀烂。 支撑了没多久,年久失修的房门在婆子们用棍棒的强壮的撞击中轰然倒塌。 “大夫人您躲在奴婢身后,奴婢绝不会叫您有事!” 一个丫鬟立即跳了出来,将温氏护到了自己的身后,一双大眼睛炯炯瞪视着郭氏和她带来的这些恶奴。 这丫鬟唤作滴珠,是洒扫院子的婆子孙大娘的侄女,会些拳脚功夫,人虽是刚到温氏身边来伺候来,却十分忠心耿耿。 昨晚便是滴珠救了温氏,陈妈妈一时也记不清滴珠是何时进了西府,毕竟西府已经很多年没有进过新面孔了。 温氏担心滴珠出事,说道:“丫头,你千万别逞强,下去吧,这里我来应付!” “怎么,大嫂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郭氏在外冷笑道:“我还当大嫂在西府住了将近十年有多清心寡欲,人前人五人六的,背地里却不知做些什么男盗女娼的勾当!说出去真是丢尽了我们侯府的脸,也叫团姐儿在镇国公府没法做人,你说是也不是?” 温氏脸色一变,亦冷笑道:“郭氏,你想如何,说罢,不必拐弯抹角!” “去跪三日祠堂,写认罪书,只要大嫂你乖乖指认昨夜与府内的哪个男人私通,家丑不可外扬,我这个做弟媳的自不会将你扭送官府,往后便是在庄子里,我依旧敬你是我大嫂,逢年过节给你几分颜面。” 这是要用沈棠宁逼温氏认罪,撇清沈弘谦。 不仅如此,倘若温氏写下认罪书,日后郭氏还能用这张认罪书同样来胁迫沈棠宁,此招一箭双雕,果真是最毒妇人心! 温氏气得浑身发抖,冲出去指着郭氏传出声音的方向声嘶力竭道:“郭氏,你这狼心狗肺的毒妇,你含血喷人!我夫弘彰为国捐躯,我乃英烈之后,可这些年来你如何磋磨苛待我和团儿母女的,阖府上下皆知!为了沈家的颜面,十年来我守口如瓶,未曾将你与沈弘谦的丑事公之于众,你今日却为一己之私,要逼死长嫂,你就不怕遭天谴,天打雷劈!” “丑事?温惜娘,你如何有脸来说我!自己亲生女儿做的丑事早已满城皆知!” 郭氏顿了下,恶毒地笑道:“哦我忘了,这事大嫂你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呢,你还真当团儿当初是变了心,谢家看上咱们平宁侯府?她为何死活要推掉与萧家的亲事,因为她早就与那镇国公世子婚前私通、珠胎暗结,再不嫁进谢家,她的肚子都要藏不住了!” 温氏双目圆瞪,如遭雷劈。 半响,她颤声问一边的陈妈妈,“她说的……可是真的?” “夫人,她这是含血喷人!姑娘是您的亲生女儿,她的品性您还不知道吗,郭氏她分明是故意污蔑咱们姑娘的清誉!”陈妈妈急道。 郭氏左右喝道:“你们都死了,还不快给我上去堵住她的嘴!” 温氏凄然一笑,她只恨自己福薄无能,聪慧懂事的长子一夜之间走失,夫君战死沙场,留下她孤儿寡母,体弱身卑,不仅保护不了女儿,如今就连丈夫唯一留下的爵位都被沈弘谦和郭氏这两个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夺走。 事到今日,她宁可鱼死网破,也绝不会让郭氏再利用她当做来威胁女儿的工具! 温氏闭眼,冲着一旁的墙壁便撞了过去。 “娘,不——” 沈棠宁挺着大肚子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看见温氏冲着墙壁撞去的那一刻,脑中“轰”的一声,天旋地转。 她看着单薄,此刻却如同被十头牛追逐一般疯了似的向前挣去。 谢瞻一面费力拉住沈棠宁,防止她情急之下失足跌倒,一面对着温氏地方向飞快地踢起脚下一粒石子。 那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精确无误地打中温氏的小腿,温氏痛呼一声扑倒在地上。 滴珠和陈妈妈连忙一左一右上前按住温氏,防止她再寻死。 沈棠宁扶着谢瞻,咬紧牙关,强撑着慢慢地站了起来。 “你别逞强。” 她往前走了一步,被谢瞻拉住。 谢瞻皱眉看着她。 沈棠宁看向他,她的脸色无比苍白。微微一笑,却坚决地推开了他的手。 “多谢,我没事。” 她走向郭氏。 “姑爷,团儿,你们怎的突然回来了,都没提前和我打声招呼!” 郭氏仿佛没事人儿似的高兴地迎过来,脸上冲两人堆起笑脸。 沈棠宁眼皮子都没夹一下郭氏,如果不是谢瞻不肯松手拽着她,她大概会飞奔到温氏的怀里。 温氏被陈妈妈和滴珠扶起来,形容狼狈,双目通红,她听到了女儿的脚步声和呼唤声,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 母女两人刚要抱到一处,温氏忽察觉到什么顿住步子,双手不敢置信地来回抚摸在女儿已经高高隆起的小腹上。 “团儿,你……你几时有了身孕?!” 沈棠宁心猛地一沉。 适才太过激动,竟忘记避开温氏。她五个月大的肚子了,温氏看不到,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心知再无法隐瞒温氏,她一面对着谢瞻乞求摇头,一面说道:“孩子是刚怀上的,快三个月了!” 温氏迟疑道:“可这肚子不像三个月的……” 谢瞻接过话说:“的确是三个月,只是她显怀得厉害,因为刚坐稳胎,还没来得及和您说这个好消息。” 防止再被亲娘看出端倪,沈棠宁连忙躲开温氏伸来的手。 “好了娘,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沈棠宁和谢瞻来的时候不巧,恰没有听到郭氏说她的那些污蔑之语,心里还暗自庆幸幸好温氏看不见这肚子多大,否则要是真被她知道这孩子是她婚前怀上的,一定会气死不成。 沈棠宁和谢瞻两人并排站着,一个高大英武,一个娇小秀美,谢瞻长臂半搂住沈棠宁,另一只大手则扶在她仍旧纤细的后腰上。 这样的动作是十分亲密且暧.昧的,就连沈棠宁和温氏说话时,谢瞻也一直在低头注视着她,偶尔目光瞥走,不过一时半刻的功夫,又瞟了回来,几乎从未从她的脸上移开过。 郭氏看得心神一阵恍惚,甚至听不见几人在说什么。 明明这就是她费尽心思想要的结果,用沈棠宁的美貌来勾住这位镇国公世子的心,为什么如今目的达到了,她反而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她一手养大的雏雀儿,好像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沈棠宁安慰完温氏,走到郭氏面前,郭氏刚从脸上挤出笑来,还未开口,忽然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啊——” 郭氏尖叫一声,始料未及。 待她反应过来,立即勃然大怒,想要像从前那样向沈棠宁扑过来,狠狠还给她这一巴掌,冷不防被钳住挥来的手。 郭氏痛得汗流浃背,强撑着说道:“姑爷,这是我们沈家的家事,团儿她是不明白,她娘与外男私通,我这样做都是为了,啊——” 谢瞻懒得听她狡辩。他一拧,郭氏又是惨叫数声,捂着自己被拧断的手倒在了地上。 …… 平宁侯府书房中,沈弘谦请来的大夫正在给他看后背上的伤,沈弘谦后背高高肿着,一片淤血青紫。 昨夜沈弘谦喝多了酒,苦闷之下一时冲动就去翻墙找了温氏。 如今酒醒后回忆起昨晚做的那些浑事,他真真是悔青了肠子! 温氏知书达理,温柔貌美,与泼辣愚鲁的郭氏性情截然不同,沈弘谦打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偷偷恋慕他的这位长嫂。 大哥沈弘彰死后,沈弘谦怜惜温氏青年守寡,对温氏与沈棠宁便多加照拂,一日两人独处,他同样是借着醉酒忍不住对温氏吐露了情意,以为会换来她的几句温言软语。 不想温氏却对他断然拒绝、严厉呵斥,令沈弘谦羞愧不已。 自那之后温氏便隐居避世一般再未踏出过西府,沈弘谦渐渐也绝了对温氏的心思。 他自知觊觎长嫂乃不伦不义,所以多年来一直压抑内心的情愫,后来遇见与温氏容貌相似的寡妇周氏,他按捺不住犯了错。 然而不论是郭氏还是周氏,却都无一人比得上温氏,温氏越是对大哥沈弘彰深情不改,对他不屑一顾,沈弘谦就越像是着了迷似的惦记温氏。 周氏近些日看着平宁侯府因为沈棠宁水涨船高,撒泼打滚非要沈弘谦给她名分,沈弘谦只有心烦。 躲了周氏许多天,昨夜出去喝了闷酒,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犯下弥天大错,现在回想起来千不该万不该,怕是日后温氏再不回理会他了,趴在床上郁闷难受。 忽有小厮着急忙慌地跑进屋里,大喊出事了,沈弘谦听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几句,大惊失色,慌忙忍着疼披上衣服就直奔西府。 他赶到时,郭氏正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嚎啕大哭,骂谢家欺负她平宁侯府。 沈弘谦还有什么不明白,东窗事发,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温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的沈棠宁面前,面对她愤怒失望的目光,他羞愧地几乎抬不起头来。 “团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自从爹爹去世之后,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父亲来敬重。” 沈棠宁直接打断了他的解释。 “我要你今日当着沈家所有人的面承认,你昨晚对我娘做了什么?”她一字一句地看着沈弘谦道。 “沈弘谦,你听见了吗,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你侄女她出息了,有了男人撑腰,今日连亲叔叔亲婶婶都敢来质问了!” 郭氏叫喊起来,谢瞻冷冷地看了安成一眼,接着郭氏就被安成提起来,在她脸上又狠狠甩了几个巴掌。 这会儿郭氏连冷笑都笑不出来了。 沈弘谦脸一阵红一阵白。 “团儿,你,你在说什么,叔父不明白……” 沈棠宁看着他。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45节 他从小疼到大的侄女,此刻正用一种异常陌生冰冷的眼神看着他,她的眼神里再无昔日的亲昵濡慕。 沈弘谦心坠到了谷底。要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着沈棠宁,甚至是谢瞻这个陌生人的面说出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啻于当中扒了他的衣服。 他涨红了脸,支吾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棠宁终于彻底失望。 那个曾经宠爱她,会纵容她骑在他脖子上玩耍的叔父死了,永远地死在了她的童年里。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回变成这样,变得这样面目可憎!” “从今往后,我沈棠宁与你沈弘谦再无半分干系,我会带着我娘离开沈家,希望你也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你如今的爵位是怎么来的,你心知肚明,但愿你能真正守住这个爵位。” 沈弘谦一震,慌忙上前拦着道:“团儿,你不能和你娘离开!你听我和你解释,我昨晚真的只是一时糊涂!” 面前挡过来一个人,沈弘谦艰难地抬起头。 眼前这张面孔显然很是俊朗年轻,然而那双冷峻的凤眼深处却涌动着与他年纪并不匹配的冷峻与戾气。 沈弘谦心头发憷,他拿不准谢瞻脸上没有表情是什么意思,但他是绝不想开罪谢家的。 “谢世子,蒙您今日下降,平宁侯府蓬荜生辉,我与侄女是有些误会,还请您能先放开拙荆,给我些时间和团儿解释清楚。”他几乎是在向哀求。 谢瞻“唔”了一声,“解释什么,她都不认你了,你还腆着脸管叫她侄女?”似笑非笑地道:“沈侯爷,你们夫妻俩有事儿能不能先自己商量明白了,刚才你夫人自己说,这是你们沈家的家事,叫我别多管闲事。” 以前沈弘谦想和谢瞻套近乎,路上迎面见了谢瞻都眼皮子不夹他一下,如今好不容易说上话了,万没想到谢瞻是这么和他说话。 那语调里阴阳怪气,似讥似讽,沈弘谦尴尬到了极点,一时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谢瞻问郭氏道:“我记性不好,你再说一遍,温夫人与谁私通,那个,还是这个?” 沈弘谦僵着脸,郭氏嘴巴子疼得根本张不开口,那个被她绑过来的那个小厮就吓坏了,大喊道:“谢世子饶命,小人是被逼的,侯夫人说小人承认与大夫人有私情,事成后放小人生路,还给小人五十两银子!” 谢瞻喝道:“再说一遍!” 那小厮忙高声重复一遍。 “你们平宁侯府的人都听清楚了!温夫人清清白白,诽谤污蔑长辈乃重罪,侯夫人就跟我们爷先带走去顺天府走一趟吧!”安成冷笑道。 郭氏立即挣扎起来,眼神向沈弘谦求救,沈弘谦对谢瞻又是赔笑又是哀求,还叫人去把郭氏抬到给沈棠宁面前赔罪。 当年的叔父脸庞圆圆,脸上总是挂着憨厚的笑容。 今日的沈弘谦蓬头垢面,身型浮肿,脸上的笑容圆滑谄媚,尤其是面对谢瞻时。 沈棠宁忽觉厌烦至极,不愿再看。 她轻轻拉了拉谢瞻的衣袖,低声说:“世子,我们走吧。” 谢瞻看了她一眼,转身和安成长忠嘱咐了几句。 那厢陈妈妈和滴珠等人早就帮温氏收拾了好行囊,两人扶着温氏从屋里走出来,沈棠宁担心温氏,忙甩开了谢瞻的手就直奔温氏。 几人出了门,沈棠宁和温氏站在一处,顺便和她上了一辆车。 谢瞻心平气和地爬上了马。 走了段路,沈棠宁想起什么似的撩开车帘,对那马上的男人小心地道:“世子,不如你先回去吧,我带着我娘去我舅舅家,等我处理好了事情马上回去。” 谢瞻恍若未闻。 沈棠宁讪讪地缩回车厢里,温氏以为是自己没听清,问她道:“团儿,姑爷说什么?” 沈棠宁含糊道:“他,他说好呢。” 温氏放了心。 一路上她试探着去问女儿腹中孩子月份的事情,但只要她一开口,沈棠宁就故作言而有其他,绝口不提。 温氏心里叹了口气。 大约过了有两刻钟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却不是温家,而是一处陌生的,足有三进的府邸。 门口站着四五个丫鬟仆妇,见着沈棠宁和温氏忙上前笑着簇拥住了两人。 有的说奴婢来扶着夫人,有的过去从陈妈妈手里抢过行囊,有的敞开大门殷勤地请几人进来。 沈棠宁迟疑地看向谢瞻,想说话,又怕他不答,当众拂她面子,叫温氏看出两人的关系。 谢瞻终于开了尊口,对温氏道:“温夫人,我与团儿商量过,此处便是我们给你准备的宅院,一应手续俱全,以后你就安心住在此处,但有任何事,你随时打发滴珠去镇国公府。” “今日天色已晚,我与团儿便不久留了,你好好休息,郭氏与沈家有我,改日我再在与团儿来看你。” “世子爷,今日要多谢你仗义执言,否则老妇恐怕生死难测,请受老妇三拜。” 温氏推开陈妈妈和滴珠,作势要拜,谢瞻快步上前扶住温氏。 “夫人不必如此!”他瞟了眼一旁的沈棠宁,“团儿是我的妻子,我照顾你是应当。” “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才对,我不担心世子如何处置沈弘谦与郭氏,只羞愧劳累你为我这具朽木之身来回奔波,不论如何,你尽力而为就好,老妇年迈,早就没有了心思再与沈家再攀扯。” “再有,多谢你这段时间来照顾团儿,老妇感激不尽,她若有失礼之处,容我厚着脸皮来向你与国公夫人赔罪,望世子海涵。” 谢瞻没拦住,温氏坚持给他拜了三拜。 “娘,我会再来看你的。” 上马车前,沈棠宁依依不舍。 “还来什么,”温氏嗔道:“肚子都这么大了……生产之前不许再过来了,娘这么大个人,身边有这么多人照看着,能出什么事不成?” “你……傻孩子,千万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别想我,我不用你想。”温氏心里万般不舍,嘴上却道。 沈棠宁鼻子一酸,泪水簌簌而落。 她扒着车窗一直看向车后温氏,直到温氏的影子再也消失不见。 回到家,王氏早领着大夫在寻春小榭等着她了,本想责备她一大早招呼不打就大着肚子跑了出去,这会儿见她杏眼红红满面哀伤憔悴的模样,心里不落忍,加上她开口先认错,态度良好,王氏只好把话又咽了下去,拉着谢瞻走到外面问清实情。 大夫说沈棠宁情绪过于激动,长此以往于胎儿不利,开了几剂疏肝的安神汤,责令她这几日都待在家中不许出门。 沈棠宁奔波一上午,困倦不已,大夫走了,她见只王氏进来,不由问:“母亲,世子呢?” 王氏说道:“他有事要忙,回营所,你先休息吧。” 沈棠宁心里不踏实,一觉睡到傍晚,醒来时一问谢瞻仍是不在。 她起床草草吃了几口饭,就着喝了一副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谢瞻今夜回来比寻常都晚,身上有淡淡的酒气,随便去净房洗了洗准备安置,出来的时候听到有个声音轻言细语地问。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谢瞻一顿,看向已经下床了她,沈棠宁身上穿着玉兰白色的寝衣,昏暗的灯光下皮肤白得晃眼,挺着个大肚子看着他。 见他望过来,她又飞快地低下了头。 “和几个指挥使去应酬了。” 谢瞻说道。 两相无言,各自上床。 躺好了,谢瞻本来不想理她,只是还是没忍住,隔着帘子冷冷问道:“你身体如何,哪里不舒服?” 他语气也是淡淡的。 “没有,都挺好的。” 沈棠宁轻声说。犹豫了一会儿,终是问出口:“你今日……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谢瞻的脾气虽说颇有些喜怒无常,但她现在好像有点儿摸到了门道。 就譬如白天她询问他,他却不理睬她的时候,她就有预感他是生气了。 谢瞻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嘴硬道:“你想多了,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说到此处忽想到陈太医曾说她敏感多思,看来不无道理,他不过是一次没理会她而已,她竟就敏感地觉察了出来。 沉默片刻,他放缓了语气道:“你甭猜了,我真没生气,郭氏我会严惩,沈家的事情我也会帮你摆平,不会叫温夫人再牵涉其中。” 沈棠宁说:“我知道这很麻烦你,今日如果不是你,只要叔……他咬死了不认,我一个人和我娘肯定争不过郭氏,再说一个谢,实在太轻,可我还是想说,今日……多亏你,我很感激你。” “从前是我不懂事,对你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 她顿了顿,似有些难以启齿,声音更小了些。 “我是无心的,还望你以后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 这番话今日一直在她心里翻来覆去地打滚,周氏找上门来时,她以为谢瞻对她说的那些话只是一时怜悯的施舍,是万没有想到谢瞻真的会帮她,甚至还与她一起回沈家给她撑腰。 韶音告诉她,就连那套三进的宅子,也是原来的宅主人看在谢瞻的面子上才便宜卖给她的。 不然就以她手中的那微薄的三百两银子,根本买不起城中心的宅子。 尤其是当看着沈弘谦对他不住谄笑,郭氏和一干欺辱温氏的人等匍匐在他的脚底下求饶时,沈棠宁心里痛快的同时,又夹杂着一股难言的羞耻。 先前他不过是对这些事略有耳闻,到今日亲眼目睹这些丑事,一幕幕轮番上演在他的面前,就算他修养再好,应该也是很不耐烦,很瞧不起她吧,所以后来从沈家出来的路上才会对她爱答不理。 何况他脾气本来也不好。 沈棠宁心里陷入了一种矛盾的境地,她不知该如何回报谢瞻,既觉受之有愧,又为先前对他说过的那些话而感到忐忑不安。 不论哪一条,谢瞻都有理由继续瞧不起她。 谢瞻思量了片刻,“你是想说,你上次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小人的那些话,还是上元夜在大街上与我吵得急赤白眼的时候?” 沈棠宁没想到他张口就说了出来,一时尴尬不已,含糊了几声。 谢瞻觉得她好笑,在被窝里支支吾吾半天原来就为这个,他还当是什么呢。 “你不提早忘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谁还记得。”他满不在乎道。 他在乎的是另一件事。 “我和你的事,你就从没和你娘说过?”他突然问。 沈棠宁怔了一下。 谢瞻提醒她道:“就是孩子的事情,我看你娘压根都不知道你有身孕。” 今日他叫长忠去审问郭氏,郭氏贴身的丫鬟竹筒倒豆子,把先前郭氏换掉沈棠宁避子汤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事后她的确是喝过避子汤,被郭氏换成了保胎药。 他一面气她的言出必行,竟然是当真不愿给他做妾,一面又恼她当着她娘的面睁眼说瞎话,硬把五个月的肚子说成三个月。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46节 她娘只是眼盲,又不是缺胳膊少腿,能摸不出来她的肚子多大?看她四个月后把孩子生下来了怎么交代! “我娘身体不好,若是被她知道我婚前有孕,我怕她气坏她的身子,之前就一直没敢说实话。” 沈棠宁抓着被子,小声说:“本来是想等过几日的时候和我娘说我有了身孕,骗她孩子三个月了,没想到还是被她看了出来……” 其实她原本的打算是不告诉温氏她已有孕,和离之后直接与谢瞻一拍两散,省得母亲担心,但这话她莫名的就没敢说出来*。 谢瞻心里总算舒坦了些,嘴上偏不承认,翻了个身说道:“你这人的毛病就是喜欢胡思乱想,都告诉你我没生气了,省点心早些睡吧。” 他这么说沈棠宁便不好再继续下去,沈棠宁从小学会察言观色,听出来他语气里似乎并无恼怒之类的情绪,才略略放心,轻轻应了一声。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谢瞻搬过来和她住之后,她的睡眠变好了许多,大约是身上阳气足了缘故,很快呼吸便清浅绵长。 睡梦中,有人穿过帘子,慢慢将手伸向她柔软的腰间。 软玉温香搂在怀里,寻了个叫她舒服的姿势,枕着自己的手臂。 闻着她头顶幽幽的发香,一夜无梦。 第34章 温氏新买的宅子在崇北坊,地段好,风景好,有山有水,地方也幽静。 第二日谢瞻下值的时候,特意绕了条路去了崇北坊看望温氏。 温氏见是他来十分意外,诚惶诚恐地向他道谢,担心谢瞻责怪女儿娘家多事,道歉的话忍不住说出口,比昨日还要诚恳。 又道这宅子太大了,她一个人住不惯,不如就叫她搬去温家和沈棠宁的舅舅住在一处。 虽然沈棠宁一直说这宅子是她出钱买的,但温氏清楚以她们母女二人目前的财力,根本不可能买得起这样好的宅子。 早上沈棠宁也和谢瞻提过这事,她目前攒的钱不够,想先叫温氏去温济淮那里挤一挤,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搬出这新宅子去。 谢瞻却颇不以为然,和温氏说他谢瞻的外家怎么能住在小街坊里,算是间接承认了这宅子是他所买。 当下又命安成把温氏扶起来,嘱咐温氏安稳在此处住着就行,有事打发滴珠去找他来解决,跟他不必客气。 谢瞻留下不少东西,吃的用的都有。 他走后,温氏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陈妈妈笑问:“夫人这会子叹气作甚,姑爷若不是喜爱姑娘,怎会待您这样好?” 温氏叫陈妈妈把门关了,外面的丫鬟婆子,包括滴珠—— 她都弄清楚了,滴珠是谢瞻安排进沈府保护她的丫鬟,既然外面都是谢瞻的人,说人长短还是关起门来更合适。 “你观他如何?”温氏问陈妈妈。 陈妈妈想了想,“姑爷人看着是傲气了些……嗯,有些拿腔拿调,不过他是高门大户,咱们小门小户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瞻和温氏说话,称呼她为温夫人,虽态度亲和,言语中却难掩傲慢疏离,上等人和下等人之间除了身份、地位、财富,还隔着一道天然的无形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温氏心里不介意,毕竟让镇国公世子叫她一声岳母,她也担当不起,她介意的是谢瞻和女儿成婚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见谢瞻这个女婿。 婚前婚后沈棠宁各种找借口,说谢瞻很忙,她觉得女婿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忙些在所难免。 可忙到都来不及拜见她这个妻子的母亲,忙到回门都没有时间,她是眼瞎,却不是心盲。 与萧家定亲时,萧家的那个孩子就隔三差五地带着补品上门来探望她,堂堂侯爷在她这个眼瞎的妇人面前没有一点架子,给她端茶倒水讲笑话。 尤其是,昨夜陈妈妈就已经告诉了她实情,女儿腹中的孩子,是婚前一场阴差阳错的宴席怀上的…… “像萧侯爷那般身居高位却谦逊有礼的男子世间又能有几个呢,”陈妈妈安慰道:“至少姑爷对姑娘好,他若是对姑娘无心,何必来管沈家的闲事,给您买这样大的宅子?” “以后别再提那个孩子了。”温氏说道。 陈妈妈自知说错话,忙住了口说起别的来。 温氏听着,心里头却依旧沉甸甸得难受。 女儿的性子看着温和心软,实则敏感要强,哪怕心里再难受,面上依旧会装出开心的模样来敷衍她。 尤其是她沈家与谢家的门第之隔,到如今,女儿更是连娘家也没了……温氏糟心极了,这场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叫她很难不担心,女儿是否能承受来自谢家富贵逼人的压迫。 即使她能忍受一时,一辈子小心谨慎地夹着尾巴做人,却不是弹指一挥间,挥挥手就能过去的。 她为女儿委屈痛心,早知如此,她宁可不要谢家帮她,也不想拖累女儿,就这么一头撞死算了。 罢了,温氏又转过念来,自嘲一笑。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好在她这位女婿,心里似乎是惦记着女儿的,如今她只能祈求,小夫妻两人的关系能处的越来越好,那谢世子和王夫人莫要因为沈家的这些丑事牵连到女儿身上才好。 - 惊蛰过后,下过一场春雨,气温终于渐渐转暖。 溪畔的绿柳钻出几粒嫩绿的芽儿,少了对温氏的担忧,沈棠宁这几日都心情很是不错,出门散步,花园里鸟语花香,听到笑声一阵阵如银铃般清脆。 锦书说:“听说今日夫人在府里设了春日宴,四姑娘请了几位交好的贵女们来吃茶。” 沈棠宁点点头,不欲上前打扰,正想悄悄离开,谁知谢嘉妤的丫鬟蝶香眼尖,一眼看见了沈棠宁。 过了会儿谢嘉妤就撇下小姐妹们从后面追了过来,往沈棠宁手里塞了枚香脯,热情邀请她道:“嫂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坐坐!” “我待会儿还要回去吃安胎药,就不打扰你们了。”沈棠宁婉拒道。 见谢嘉妤红光满面的,便又笑着问道:“阿妤今日怎么心情这样好,像遇着什么喜事了似的?” 蝶香嘴快地道:“可不是喜事,今日桓世子也上门了呢,特意给姑娘送了不少好看的点心首饰,还有姑娘特别喜欢的云缎锦,拿来做春衣再好看不过呢!” “就你多嘴,促狭鬼!” 谢嘉妤嘴里嗔怪,脸上却满是小女儿被恋人讨好后的娇羞甜蜜。 提起卫桓,她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忍不住滔滔不绝地炫耀了起来。 人总是这样,乐于迫不及待地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幸福和喜悦,卫桓懂得讨女孩子欢心,谢嘉妤也在苦恼怎么回赠什么礼物才能表示自己同样的心意。 可惜针指女工她并不擅长,沈棠宁想了想,说道:“听闻卫世子为人风雅,喜好书画,尤擅丹青,你若能寻到他喜爱的名家书画,他见了一定十分欢喜。” 谢嘉妤顿时茅塞顿开,附掌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嫂嫂你真聪明!” 沈棠宁笑笑,想到一事,转而问:“嘉妤,你哥哥穿衣打扮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比如衣服的颜色和花纹的样式?” 谢嘉妤凑过来说:“嫂嫂要亲手给哥哥做衣服?” 她笑得暧.昧,沈棠宁却觉得有些尴尬,低头轻应了一声。 其实她的表情和语气里都没什么特别的意味,但谢嘉妤只把此当成与她一样的不好意思,一口气说了谢瞻的穿衣习惯和好几个喜好的样式。 沈棠宁心里有了数,俄而琥珀来寻谢嘉妤,说王氏找她过去有些事,谢嘉妤遂告辞离去。 沈棠宁也差不多到了吃药的时辰,回去的路上经过景园后一片嶙峋假山,隐约听到假山后侧娓娓传来几个女孩子的说笑声。 听声音大约是适才谢嘉妤招待过的几位贵女,大约是见谢嘉妤不在,便自己随处逛了。 沈棠宁准备加快脚步,就听有人说道:“朱姐姐,你刚才看见沈棠宁了吗,她肚子得有五六个月了吧?” “她还好意思腆着脸和嘉妤说话!” “那能怎么办,她不讨好嘉妤,怎么讨好去谢郎?” “她那样放荡的女人也配嫁给谢郎!” “你们有谁知道那日东宫小皇孙的寿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得手了?外面都说是两人吃醉了酒,可是谢郎身边那么多扈从,她便是吃醉了酒进错屋也无人阻拦?” 一人冷笑道:“你懂什么,男人都是好颜色的,自然是谢郎也不能免俗啊……”最后轻轻叹了口气,那意思却是不言而喻了。 过了会儿又有人忿忿地道:“我听闻谢郎的生母先王夫人是位饱读诗书的才女,谢郎一向孝顺,定喜欢如他生母那般才华横溢的女子,当初若不是谢皇后早早赐婚,今日嫁给谢郎的说不定就是朱姐姐了!” 朱仪君轻声斥道:“莫要浑说了!皇后娘娘嘉言懿行岂是你等可以置喙的?” 那名贵女吐吐舌头,忽有人指着不远处道:“你们瞧你们瞧,那是不是谢郎……哎呀,你瞧他在看我们呢!” 贵女们的目光顿时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朱仪君,纷纷怂恿簇拥。 朱仪君出身皇族,封号汝阳郡主,她的父亲乃隆德帝的亲弟睿王,比永宜县主常令瑶还要高贵几分。 可惜正是因为太过高贵,皇亲国戚,导致当年谢皇后选了常令瑶而未择她,多年来朱仪君始终耿耿于怀。 透过假山的间隙,沈棠宁果然看见谢瞻的目光向着贵女们这边扫来,似在寻找什么。 而朱仪君从怀里掏出一枚香囊,在众女们的鼓励声中红着脸迎上了前去。 沈棠宁看了片刻,转身快步走开。 …… 朱仪君手里抓着香囊,追着道:“谢世子!谢郎!” 谢瞻脚步微顿。 朱仪君一喜,连忙转到他面前,鼓起勇气道:“谢郎……多年不见,你可还记得我?” 京都女子常喜欢将那些俊美爱慕的男子亲昵地唤作郎,譬如谢瞻,谢郎便是京都的小娘子们对他的爱称。 谢瞻那双漂亮的凤眼一扫过,朱仪君登时心如鹿撞,低下头去。 “不认识,”谢瞻淡淡道:“你有事?” 朱仪君心内失望,又想到自从他与常令瑶订婚后,她便随着母亲回了父亲睿王的封地河北,谢瞻不记得她也正常。 “没什么事,就是许久不见了,想同你说几句话……” 听说他很不喜欢他的新婚妻子,朱仪君自然不可能给人做小,不过当个平妻她心里却丝毫不介意。 谢瞻对女子一向是没什么耐心的,这朱仪君羞答答酝酿半天,谢瞻耐心告罄,直接打断她道:“我没什么与你叙旧的,我问你,你有没有看见世子夫人?” “啊、啊?”朱仪君愣愣的,“我刚刚好像看见嘉妤和她……” 谢瞻把手里还热乎的油纸包塞进胸口里,转身走了。 - 沈棠宁回来吃完药,坐在床上看着自己已经裁剪好的衣料发呆。 想到谢嘉妤口中的云缎锦,平日里谢瞻身上衣服的料子不是什么贡品就是御赐,而她手中的这块还是她咬了咬牙狠下心买的五十两银子一匹的苏缎,她自己都很少舍得穿。 有那么多大家闺秀喜爱他倾慕他,给他送的香囊荷包数不胜数,她做这件衣服的意义在哪里呢,人家真的稀罕吗?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47节 突然就变得沮丧了起来。直到听到外面的通传声,她赶紧去收衣服,却因为肚子太大不方便,谢瞻已经大步走进来了。 她装作收衣服的模样准备蒙混过去,谢瞻眼睛竟比蝶香还尖,瞥了她一眼道:“你给谁做衣服?” 沈棠宁小声说:“不是什么衣服。” 谢瞻径自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嘉妤早和我说了,你找她去问我喜欢什么样的样式。” 沈棠宁大窘,暗暗埋怨谢嘉妤嘴巴太快,早知道就不送衣服了。 谢瞻见她不答,突然就直接动手去夺了,火热的气息也朝沈棠宁这边凑过来。 “你挡什么,我就看看你做的如何了!” 沈棠宁一急,忙也伸手去抢,“我还没做好了,你别看了……” 她去扯那端,他也去按,两人的手碰到一处,她的手温软滑腻腻的,谢瞻借着混乱忍不住偷偷摸了两下她的小手,心里喟叹满足,下一刻她便收回了手收去。 谢瞻举起衣服打量了许久,面上却不咸不淡地道:“唔,还凑合吧,天气快转暖了,你最好快些做完。” 说罢丢还给她。 他那副样子像是勉为其难地说了句评价,沈棠宁意料之中的失望,旋即又自嘲。 这人从小锦衣玉食,什么样好东西没见过,自己尽心就好。 沈棠宁如是自我安慰着,眼前忽多处一物,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诧异地抬头。 谢瞻把手里的油纸包往前推了推,见她瞅过来,一双乌溜溜的杏眼倒映着明烛亮光,盈盈似水,面上一热,避开她的目光胡乱把油纸包塞进了沈棠宁的手里。 “你尝尝。” 沈棠宁打开那里三层外三层的油纸包,还微微烫着,里面放着几枚小巧可爱的点心。 卫桓说这点心叫做百果糕,谢嘉妤这段时间很是爱吃,今早还特意打发人给谢嘉妤来送,吃起来软软糯糯的,女孩子们都稀罕,谢瞻路过…… 哦,顺路的时候在街上买的。 沈棠宁看着他,犹豫了下,又似不确定。 “这是……给我的?” “你别多想,也不是专门买给你的!” 谢瞻说道:“是买给母亲的,只是她不爱吃,扔了也怪可惜,你吃了罢。” 他如此说,沈棠宁觉得浪费了也的确可惜,便吃了一块,果真是香甜软糯。 她还捻起一块递到谢瞻的面前,坚持叫他也尝一尝。 谢瞻本想拒绝,可被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期待地注视着,恐怕没有哪个男人能说得出口拒绝。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就着她的纤纤柔荑,将整块糕点含进了嘴里。 嗯……第一次觉得,这些甜腻的糕点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难吃。 尤其是,还被她这样柔情似水的目光注视着…… 谢瞻心里忍不住又轻飘飘地得意了起来。 兰陵萧氏门第再高,能高得过他陈郡谢氏与琅琊王氏?不过一前朝败落皇族耳。 何况他与沈棠宁的关系早已今非昔比,就算她前面那个男人再回来,他也有信心留住她。 从小到大,但凡他谢瞻想得到的东西,便绝无可能被别的男人抢走。 沈棠宁也一样。 谢瞻眸直勾勾地盯着眼前女孩儿那两片水润的朱唇,遐想那抹朱唇该是何种滋味,是否比她递来的点心还要可口。 倘若能再顺势握住她的手腕,便能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 就在他的手慢慢地将要触碰到她的手背之时,沈棠宁却突然将手缩了回去,悚然一惊。 他干嘛不能自己拿着吃,非要就着她的手咬那一口…… 这样男女之间暧昧的举动,让她实在有些恶寒。 好在,谢瞻似乎是不懂的,因为他也很淡定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去。 一夜无梦。 二月十四是沈棠宁的舅舅温济淮的生辰,沈棠宁上个月去过一次温家,再说最近沈家闹出这些事情,王氏都未曾当着她的面提过,待她态度亦一如往常,她担心王氏会不同意。 可是她每日待在寻春小榭实在是快要憋闷死了,且今日不同往日,若是回舅舅家,还能把温氏一道接过去母女团聚。 心里天人交战,最终沈棠宁还是厚着脸皮,趁着一次请安时和王氏提了这事。 王氏倒没说她什么,只是嘱咐她月份不小了,这次之后就在家里好好养胎,别出去乱跑了。 沈棠宁这几日就高兴极了,脸色都比先前红润上许多,日日期待二月十四那一日的到来。 近来她与谢瞻关系大有改观,以两人目前的关系,大约是可以称得上是朋友。 说实话,先前沈棠宁是很讨厌谢瞻对她做的那些事,尤其是那些刻薄羞辱性的话语。 但时至今日他不索取任何回报地帮助,又令她陷入了一种矛盾纠结的境地。对于他给予的这些帮助,她从开始时的莫名其妙,到现在战战兢兢地,感恩戴德地接受。 可以她自己的能力,又根本不可能摆平这些事情。 她到底不是记仇的人,既然谢瞻愿意主动示好,她也是十分感激他这段时间对她的帮助,甚至还考虑过要不要邀请谢瞻一起去温家作客。 后来想了想,他大约不会想和她的亲戚们坐在一处,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谢瞻那样的“朋友”,并不是她这样身份的人能高攀得起的。 她也曾向谢嘉妤打听过朱仪君,沈棠宁不了解朱仪君,不知以朱仪君的品性日后若做了谢瞻的妻子会不会善待她的孩子。 不过自那日之后,朱仪君似乎就好一段时间都没再上门来过,这事她便先行撂下了。 闲言少叙,转眼就到了二月十四这日,沈棠宁绝早便开始起床收拾打扮。 一出门却是被吓了一跳,谢瞻像变戏法似的从他那匹皮毛油亮漂亮的名为白蹄乌的骏马跳了下来。 他走到她面前轻拍了下她的额。 “你又发什么愣,还不快上车!” 沈棠宁捂着额头,“你今日不是去城外校兵了,还有好几日才能回来吗?” 谢瞻昨日一走,她本来还窃喜这事不必告诉他了,少一桩麻烦。 谢瞻“唔”了声,“你以为大老远的路我想回?母亲不放心你,特意打发人递信儿给我,上车吧。”把她扶上马车。 沈棠宁坐在马车上,临行前的喜悦却被此时的忧虑不安所占据。 以前沈棠宁总和温氏推脱,说谢瞻,没时间来看她是因太忙,就担心温氏多想。 今日谢瞻跟着她一起回去,她本应当高兴,到转念一想到若几个月后两人一拍两散,她不知该如何与温氏交代,心里又觉沉甸甸的。 温家人都没料到谢瞻会过来,那青年生得挺拔高大,体魄强壮有力,一身窄袖常服,生得又是英武俊朗,与他美貌娇柔的外甥女站在一处,天生一对璧人,真真叫人看着便眼前一亮。 温家的街坊邻居们都是小商户,没有大家族那么多规矩,一点小事就忍不住跑出来凑热闹,指着谢瞻笑问:“老温,这就是你外甥女婿,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啊!” 温济淮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对谢瞻笑容慈祥和蔼,说了一通客气话。 “贤侄来便来了,怎还带这么多的东西!” “都是些寻常礼物罢了,您别客气,贺您寿辰大喜。” 谢瞻脸上挂着淡笑,吩咐下人把车里的礼物都搬到屋里去。 说是寻常礼物,光那放礼物的漆木箱子都是梨花木制成,闻起来香气扑鼻,上面刷的漆阳光下光溜溜的瞧得人眼馋,这一只箱子卖出去都得价值百两了,温家人暗暗咋舌。 温双双好奇地想掀开一只看两眼,姚氏赶紧拍开女儿的爪子,瞪她一眼,向谢瞻的方向瞄了瞄。 温双双吐吐舌头。 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且越聚越多,沈棠宁看着舅舅大有与街坊攀谈起来的态势,而谢瞻脸上已是隐露不耐,赶紧对舅舅说:“舅舅,咱们快进去吧。” 一边悄悄拉了拉谢瞻的衣袖,小声解释道:“他们没有恶意的,他们是喜欢你。” 谢瞻看着沈棠宁那双充满歉意的大眼睛,勉强按下心里的不悦,点了点头。 到了屋里头,温氏早在里面坐着了,见到温氏,谢瞻说话倒客气了许多,却也只是上前唤了一声“温夫人”。 姚氏皱了皱眉,张嘴要说什么,温济淮忙扯了她一下,冲她挤眉弄眼。 温济淮夫妇与沈弘谦夫妇关系素来不合,除了沈棠宁经常往温家来,两家已是不来往许久。 前段时日郭氏因为诽谤寡嫂的罪名被捉去了顺天府,后因涉及朝廷命官,被移交大理寺,至今未归。 大理寺的发话,郭氏这罪名判决是要被流放三千里,鉴于她是妇女,若以金银收赎可□□罪,但需交银钱一千两银子。 沈弘谦拿不拿得出这钱来还另说,拿不出来郭氏只能被流放休弃。 自然,回到沈家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这事尚未平息,接着一个姓周的寡妇抱着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去沈家门口哭诉沈弘谦抛弃亲子,言官们闻风而动,纷纷开始弹劾沈弘谦私德败坏,隆德帝龙颜大怒,把沈弘谦革职在家。 一大早温济淮按照沈棠宁给的信里的地址去崇北坊接了温氏,兴奋地把事情三言两语说给了温氏,又问她为何无缘无故搬来了崇北坊,才从姐姐口中得知,原来沈弘谦一家今日的手笔竟是他那外甥女婿谢瞻所为! 这件事谢瞻做的,确实干脆利落,大快人心,无可指摘。 姚氏冷哼一声,没再言语。 沈棠宁一个个给谢瞻介绍她的家人。 表妹温双双笑嘻嘻:“宁表姐,表姐夫!” 谢瞻颔首。 表弟温珧也道:“宁姐姐。” 顿了下,看向谢瞻,慢吞吞地,不太情愿地叫了声:“表姐夫。” 谢瞻目光在温珧身上停驻片刻,凤眼微眯。 第35章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48节 谢瞻跟没看见温珧这人似的,拿起茶盏慢悠悠吃了一口。 温珧一愣,还以为他是没听见,又叫了一声表姐夫。 这次叫的声儿是提高了一些,却也不见得有多大,大家不由都停了说笑,转脸看向两人。 沈棠宁等了片刻也不见谢瞻回应,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不知是不是温珧哪句话说错了惹他生了气。 气氛一时凝滞。 正当沈棠宁万分不安之时,谢瞻终于开了尊口。 他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继续喝着茶。 温珧脸一阵红一阵白。想发脾气,良好的修养和两人之间悬殊的身份却不允许他当堂发怒,憋得一张白皙秀气的脸通红。 “舅舅!” 沈棠宁适时地开口道:“您上次不是说阿珧二月里要县试吗,是考完了吗,考的结果如何呀?” 温济淮忙回道:“考完了考完了,你表弟也就读书上面有点儿小聪明,三天前刚发榜,你表弟过了县试,五月里府试在迩,夫子说叫他赶紧准备府试呢!” 这茬就这么被揭了过去。 一直到上饭前,多半都是沈棠宁和温济淮在聊,温双双时不时地接几句话茬插科打诨,姚氏默然无语,温氏在一旁笑。 谢瞻也不大说话,垂目吃茶,偶尔抬眼,瞥见温珧眼珠子偷偷摸摸往沈棠宁身上瞟,目光灼灼似贼,沈棠宁若轻言细语和他说两句好话,少年清秀的脸耳根子都红透了。 谢瞻脸色阴沉,捏着茶盏溢出水来,“咚”的一声往桌上一扔,吓得众人皆一大跳,温珧亦回过神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茶水有些烫。”谢瞻面不改色。 大家都松一口气。 沈棠宁看他手背上有水渍,从袖中抽出条帕子递给他。 谢瞻要接过她的帕子,余光瞥见温珧又偷看过来,心内冷笑一声,改了主意,直接把手伸过去,一动不动。 沈棠宁只当他大爷脾气犯了,给他手背仔细擦拭干净,又让丫鬟换了温温的茶水,才将帕子收起来。 谢瞻再抬眼,温珧垂头丧气,他心里才舒坦许多。 听说大家族吃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今日家里来了这么一尊佛,温家人难免提心吊胆,用饭的时候都闷头苦吃,没人敢说话。 温双双凑过去和沈棠宁说笑,姚氏伸筷子打她,温双双轻哼一声,不改,还是凑过去黏着沈棠宁。 姚氏教训温双双,大家看谢瞻并不说什么,逐渐开始小声说话。 谢瞻给沈棠宁夹肉。 “别光顾着说话,吃光。” 沈棠宁见大家都瞅过来看他俩,不由大加窘迫。 “我知道了,我在吃!” 过了会儿他还在夹,她心里已经有些烦了。 “你别夹了吧!”她无奈地道。 温氏眼睛看不见,耳朵却比寻常人灵光敏感。 听到女儿女婿的窃窃私语,她微微侧过身子。 只听女儿低声埋怨女婿总给她夹肉,似乎并不太畏惧这个女婿。 而女婿和他们说话时语气不冷不热,遇到女儿,语气却和缓了许多,一惯倨傲冷淡的人也变得体贴温和,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一顿饭吃得沈棠宁却颇有些心力交瘁。 她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说过这样多的废话,既要努力缓和活跃气氛,又要时刻注意提防谢瞻的情绪,明明没什么胃口还得一口接着一口吃谢瞻夹过来的肉。 终于盘子见了底,温双双迫不及待地给她使眼色,想赶紧和她回屋。 姚氏见她面上有疲惫之色,便体恤地道:“双双,和你表姐去房里躺着歇会儿吧,你表姐肚子大了,你好好看顾她。” 沈棠宁忙说不用,她不累,谢瞻却说道:“你去罢,记得有什么事打发丫鬟过来。” 沈棠宁只得由温双双扶着站了起来,她不放心地看了姚氏一眼,姚氏冲她含笑点头,沈棠宁心神方定了定,随着温双双去了她的闺房。 …… 温双双仍是小孩子心性,一进屋就按捺不住地道:“表姐,表姐夫长得好俊,像那话本子上写的什么姑射山上的神人一样!他平日里在家对你好不好?他今日怎么会忽然过来了,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呀!” 沈棠宁被她双手晃得头晕,“你一连串问了这么多问题,叫我该先回答你哪一个好?” 姐妹两人并排躺在床上,温双双翻了个身面朝着沈棠宁,“表姐夫肯定喜欢表姐呀!” 说得信誓旦旦,沈棠宁诧异地看了一眼她,本想否认,沉默了片刻,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她和一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呢,她又不懂什么叫做喜欢,也就未置可否。 姚氏不喜谢瞻,上回沈棠宁回家时温双双就想问问谢瞻待她如何,没敢问,这回终于能问出口。 百闻不如一见,这位镇国公世子果真是生得俊美无俦,看他浓眉凤眼,鼻梁英挺,身材高大而宽阔有力,十分有男子气概,怪不得是京都闺秀们的梦中情郎。 难得的是他身上还有种同龄男子没有的不怒自威的威严气势,那是一种久居高位者才有的、也代表了只有位高权重者方有的风姿气度,能看一眼便令人情不自禁地生出畏惧之心。 温双双的小姐妹里面不乏对谢瞻痴情爱慕者,听说谢瞻是温双双的表姐夫,纷纷羡慕极了,叫她一定仔细认真记住谢瞻的模样,回来讲给他们听。 那时温双双心想,我表姐都不一定能见到他,她哪里能这福分见一面谢瞻? 今日见到谢瞻,温双双好奇归好奇,却并不敢多看。 因为她第一眼看到谢瞻就知道,这样的男人,她叫人家表姐夫,人家不一定当她是姨妹。 “表姐,那他对你好吗?”温双双小声问。 “他对我……很好,也是一个古道热肠,很有担当的人。” “可是他看起来很不好亲近,人也怪冷的,你看他席间都没和我们说几句话呢。” 还不叫姑姑岳母,称呼什么温夫人,一点礼貌都没有! 温双双怕沈棠宁伤心,强忍着才没把萧砚搬出来两人作对比。 “嗯……他只是和你们不太熟。” 沈棠宁试着和温双双解释,“我刚开始嫁到谢家的时候,他对我也是这样——但其实他人很好的,他对国公夫人,也就是我的婆母很孝顺,你和他熟了就知道了,他不是故意不理睬你们,只是他一向不是个健谈的人。” 除了这些,沈棠宁实在也挤不出来这人还有什么优点了,刮刮表妹的小鼻子,转而问道:“小丫头,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光问表姐,你就还没遇见一个令你心仪的男子?” 温双双今年十三岁,是到了该物色婆家的时候了,温济淮布庄里有个账房先生姓高,年纪与温济淮相仿,高账房的长子今年二十岁,去年刚中了秀才,这两年一直在私塾里当教书先生。 温济淮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偏还喜欢读书人,想给小女儿和那账房先生家的秀才儿子做媒。 温双双却觉得那高秀才瘦成个竹竿儿似的,反而她很喜欢家后街上那个满身腱子肉的铁匠。 尤其每回路过那打铁铺的时候,见到铁匠光着上半身大汗淋漓认真打铁的模样,她就会情不自禁地脸红心跳。 可惜姚氏是绝不会同意叫她嫁给一个铁匠的。 姐妹两个说了半天私房话,小憩片刻,午睡起后姚氏叫两人去上房吃茶。 …… 上房中。 温济淮两杯黄酒下肚,嘴巴就开始关不住门了,一个时辰了还在喋喋不休地和谢瞻炫耀着他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谢瞻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心里早已厌烦,如果不是为了沈棠宁,此刻他立即就会拂袖离去。 温济淮逢人就喜欢吹嘘自己儿子读书多用功努力,尤其是当着谢瞻的面,他自然看得出来谢瞻瞧不上他温家,心里面憋着一口气,想给外甥女争脸,两人的话题只能回到温珧的身上。 但温珧又受不了谢瞻打量他的那种目光,犀利,时而似笑非笑,又夹着一种不加掩饰的轻蔑,叫他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阿珧,你夫子前两天不是还卖给你一套题册吗,说这次府试出的考题都是从这上面挑着出的,你快把题册拿过来给你表姐夫瞧瞧,你表姐夫从小就饱读诗书,让他给你参谋参谋。” 温珧紧张时说话就容易结巴,“这题册就是*……没,没什么好看……夫子他,他就那么一说罢了!” 先前温珧考的叫做县试,主考官是知县,一般在各县举行,县试通过发榜后,通过县试的学子将会在五月份继续参加府里举行的府试,县试与府试都通过了的学子被称为“童生”。 只有成为童生才有资格参加下一级的由朝廷正式负责主持的考试院试,成为秀才,获得进入府学与县学学习的机会。 府试的主考官与出题人是顺天府尹,而书院售卖的题册一本就要十两银子,书院的夫子们都说府试的考题从这上面出,其实多半为揣摩之言。 毕竟当今顺天府尹是由朝中的三品大员礼部尚书兼任,他们哪里真能弄到考题,学子们都心知肚明。 只是夫子们都这么说,学子们却不敢真不买,因为谁就能担保那题册里面就当真没有蒙对的考题呢? 除了温珧的书院,其它书院的考题他们亦会一并买来,不过只为求个心安罢了。 温珧不善言辞,也懒得和谢瞻解释这些事,偏温济淮又吃多了酒,难免就有夸大其词的嫌疑。 沈棠宁随着舅母一起来到上房,刚掀开帘子,就听屋内一人冷笑道:“心术不正之人,就算拿到考题又如何,考生舞弊一经查实,将终生不得再参加科举考试,为了区区一次府试便铤而走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参加会试。” “这般求胜心切,我看你便是去考了也榜上无名,榜上有名,亦早晚有一日被革职查办!” 温双双走至中途一摸耳铛掉在床上了,又回去拿,一来一回故落下两人许多。 等她来到上房时见沈棠宁与姚氏两人杵在门口不进去,不由上前拍了拍姚氏道:“娘,表姐,你俩怎么站这儿不进去呀!” 屋里的人一惊,这才扭头朝门口看去。 却是姚氏正立在门口,她的脸色又青又白,十分难看。 “小庙难敬大佛,我姓姚的眼皮子浅,天生不会谄媚逢迎说好话,伺候不了这等贵人!” 说罢竟是撇下一众人,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去。 “娘,娘您去哪儿!” 温双双看了一眼沈棠宁,给她使个眼色,急忙追了出去。 “舅母!” 沈棠宁忙也想追过去,却听那厢屋内温珧又大声叫道:“你,你血口喷人!姓谢的,你什么意思,有,有话说清楚,我,我何时便是那心术不正之人了!”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不清楚?”谢瞻反问。 “你——” “好了!” 沈棠宁赶紧掀帘进了屋,只见本就不算大的明间里,谢瞻横眉冷对,沉着张脸坐哪儿一动不动,隐有怒容。 温济淮低头闷声不响地喝茶,实则一脸尬色。 温珧刚要顶回去,看见沈棠宁进来,扬着下巴扭过了头去。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49节 “这是怎么了,刚吃饭的时候不是还好好儿的吗?” 沈棠宁勉强从脸上扯出一丝笑,走到谢瞻身边,拉了他的衣袖,低声乞求道:“别这样……” 谢瞻没说话,也没搭理她,只是脸色很僵。 沈棠宁又柔声对温珧道:“阿珧,大家以往没有来往过,不熟悉各自的脾气为人,说话有磕绊很正常,但咱们不要伤了亲戚的和气。” 温珧冷笑道:“宁姐姐,我们拿他做亲戚,好生招待伺候,你可知我们在他眼中是什么?说不定他以为我们不过是在摇尾乞怜,想从他手里获取好处罢了!我们温家人在他眼里就是个跳梁小丑!那我告诉你姓谢的,你们谢家的阿堵物,我们这些下贱的商户也半点不稀罕!” “混账,给你脸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谢瞻原本就看不上温济淮一家,尤其是温珧,他很讨厌温珧看沈棠宁的眼神,好似原本是属于她的人,被旁的男人惦记上了一般。 他适才虽说了几句讥讽的话,不过是在忍怒,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罢了。 哪曾想温珧看着文弱,实则也是个血气方刚藏不住事儿的,眼下温珧这番话,算是彻底点燃了谢瞻心头积压的怒火。 一直一言不发的谢瞻勃然大怒,猛地起身掀翻了眼前的案几,案几上的茶水茶盏洒了遍地,掉在地上稀里哗啦碎成了一片,拳头直冲着温珧面门挥去。 温济淮大惊失色,儿子怎么可能打得过谢瞻那一身腱子肉,连忙扑过去拦在两人中间。 “温珧,你疯了!别让你表姐难做,赶紧给我滚出去!” 温珧却毫不示弱,撸起袖子冲上前。 谢瞻气得额上青筋乱跳,抬手就要去掀温珧瘦弱的膀子 突然从一旁冲出个人拦在温珧的面前,谢瞻将欲收手时为时已晚。 沈棠宁感觉肩膀剧痛,忍不住痛呼出声,谢瞻立即松手,既心疼她受无妄之灾,心内又因温珧愤怒至极,硬声道:“你别拦着,我今日不教训他他不知天高地厚!” 沈棠宁抓着他的手,“不要!他们都是我最亲的亲人,你不要和他们计较,他们对你没有恶意,求你别这样,别……” 她的目光已近哀求,温软的掌心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掌,似是安抚,又似在颤抖。 谢瞻两肋邪火熊熊,仿佛存着口恶气般上不去下不来,还从未有人敢这样指着他的鼻子说话!他能容忍沈棠宁,是因为她是沈棠宁,别人敢这么和他说话——尤其还是个粗鄙市侩的商户之子,他剁了他的手! 谢瞻指着温珧。 “别让我再看见你。” 说罢摔门而去。 沈棠宁呆呆地看着满地的狼藉。 耳旁传来温珧与温济淮的争执声,“你这混账,你这样冲动让你表姐以后怎么在婆家做人!” 温珧余怒未消,张口结舌,半天从嘴里憋出一句话,“他敢欺负宁姐姐,我和他拼命!” “混蛋,你有几条命拼!” …… 给舅舅舅母亲自去赔完了不是,沈棠宁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温家的大门。 谢瞻早已不在。 锦书和韶音看着她,似乎有话说。 沈棠宁疲倦地道:“先回去吧。” 马车停到镇国公府,沈棠宁掀开帏帘,看见了谢瞻。 谢瞻脸色依旧不好看,见她过来,立即扭过了头去。 然而等到她要下车的时候,却又快走几步上前,朝她伸出了手。 沈棠宁扶着锦书的手,径自跳了下去。 谢瞻像是被人当众在脸上打了一巴掌,呈现出羞怒之色,丢下沈棠宁率先进去了。 进了屋里,沈棠宁头越来越重,实在心力交瘁,便闭着眼靠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 片刻,听到外间传来声音很重的开门与脚步声,先是一惊,继而就猜到是谢瞻,她左肩仍在隐隐作痛,浑身有气无力,所幸有帘子挡着,也就懒得没动。 谁知谢瞻竟直奔床榻,一句话不说,过来就掀了她的帘子。 “我给你请了大夫。”他说道。 沈棠宁心中自然是存了委屈的,她不愿去理会他,只想一个人裹在被子里静静地舔舐伤口,偏他上来问也不问就蛮横地侵犯了她的领地。 沈棠宁拧了眉。 “我没事,我不用看大夫。”她抬手去拉帘子。 谢瞻丝毫没意识到她现在并不想理他,拽住帘子说道:“大夫已经过来了。”口气很是强硬。 沈棠宁无奈,只得坐了起来。 两人沉默了片刻,谢瞻问道:“你的肩,怎么样了?” “没有,我没事。”沈棠宁回道。 “阿珧对你没有恶意,他也不可能会是那等钻营之人……” 见他脸色又要变,沈棠宁只好把嘴边解释的话暂时咽了下去。 “以后,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温家了,”顿了顿,她苦笑着喃喃道:“是,都是我的错……” 舅父的寿宴被她毁了,所有的人都因此闹得不愉快。 她不该把谢瞻带回温家,她明知道谢瞻的脾气性格,以及他很讨厌她家的这些亲戚。 “不是你的错,以后,你少和温家来往,这样鄙贱的亲戚不要也罢!” 谢瞻突然冷冷道。 沈棠宁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竟然,说她的亲人下贱…… “你是谢家的少夫人,你腹中的孩子姓谢,温家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孩子生下来,你莫非还要让孩子喊那些人表哥表姐,学他们唯唯诺诺,一身市侩之气?” 沈棠宁死死地抓着身下的被子,半响道:“可我姓沈,我不姓谢,我也并不是你们谢家人……” “你嫁进谢家,从今往后便是谢家人!”谢瞻打断她。 他的话有多么强硬多么掷地有声,这一刻,他的面庞就有多么地冷酷陌生。 沈棠宁浑身冰凉,如堕冰窟。 她终于明白,她与谢瞻之间不仅是身份地位的鸿沟。 尽管她曾经无数次地提醒自己,她配不上他,如果不是那场机缘巧合阴差阳错,她与谢瞻这辈子就像两根并行的琴弦,永远不可能有重合交集的那一日。 是她太天真,错把他施舍给她的那一点怜悯当成了,以为她真的有和他做朋友的资格。 沈棠宁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我早就知道,你瞧不起我,也瞧不起我的家人。” 谢瞻看着她,慢慢皱起了眉。 “我幼年失怙,叔父懦弱,婶婶将我与娘视作沈家的累赘。那几年我娘身体不好,一直是舅舅和舅母在接济我。” “风光时他们不曾来沈家热络攀亲,落魄时亦未曾因此抛弃我这个体弱多病的外甥女,我把他们当做我的至亲,珍之重之。” “世子,我感激你这段时日对我和我娘的照料帮扶,如果可以,我愿意竭尽我所能衔环结草回报你,你可以羞辱我,但你羞辱我的至亲,远比羞辱我自己,更要让我难受,让我痛苦千倍万倍!” 沈棠宁说着,泪水已是从眼角悄然滑落。 谢瞻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反驳道:“我没有瞧不起你!” “你还不明白吗,你瞧不起他们,就是瞧不起我。” “我说过了,我从没有瞧不起你,你为何非要把你和他们混为一谈?!”谢瞻声音中透出怒意。 沈棠宁低下头,泪水争先恐后地夺目而出,一字字一句句反复想着他说的那些话,先是默默抽泣着,后来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谢瞻盯了她一会儿,脸上阴晴不定,想要发怒让她闭嘴,那话却怎么也吼不出口。 听她越哭越凄凉,终是无奈道:“沈棠宁,不许哭了。” “你再哭我就把你的兔子都杀了!” “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和温家来往我不拦你!” “沈棠宁!” 谢瞻走来走去,不知怎的,一根柔肠竟被她哭得七零八碎,心里酸涩,难受至极,他焦灼,却不知该如何安抚她,他怜惜,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 他低着头凑到她的面前,低唤她的名字,指尖想去给她抿去眼尾那颗颤巍巍倾斜而下的泪珠儿,她却一偏头避开他。 他捧住她的肩,急道:“你究竟要怎样?” 然而沈棠宁疼得叫了一声,他只好悻悻地立马放开,只觉得眼前这女子就是颗琉璃珠子,下手轻了镇不住她,下手重了她又娇弱得一碰即碎,在她面前根本束手无策! 他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对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就恶狠狠地凶道:“沈棠宁,你烦不烦,你要哭到几时?几时!” 沈棠宁最恨他威胁她,连哭都不许她哭,凭什么! 他越不让她哭,她的泪水就掉得越急。 谢瞻耐心彻底告罄,一脚踹在一旁木制的六扇乌梨木屏风上,口中不知骂着什么粗话,给那绘满花鸟的漂亮屏风上踢出一个森然大洞,“咣当”一声轰然倒地。 沈棠宁吓得哭声噎住,瑟瑟发抖,以为他下一刻便要来掐她的脖子,谢瞻却在那扇屏风上狠狠踩了两脚,回头瞪她一眼,见她还在哭,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去。 直到锦书和韶音飞奔进来,沈棠宁依旧呆愣愣地坐在床上,仿佛听不到两个丫鬟担心的喊声,两颧染着抹不正常的红晕晕倒在了锦书的怀里。 第36章 王氏听说沈棠宁晕倒了忙赶去寻春小榭,却见屋里一片狼藉,六扇的乌梨木屏风凄凉地碎成三截倒在地上,屏风后面的衣服散了一地,半人高的落地灯也没能幸免,形状扭曲地四仰八叉在地上,几个丫鬟来回小心地拾掇着。 王氏惊呆了。 快步往里走去,沈棠宁虚弱地躺在床上,大夫已经在为她把脉,眉头紧皱,说沈棠宁是悲伤过度,一时气急攻心,脉象混乱,恐伤及腹中胎儿。 王氏吓坏了,一盘问才知道是她那好儿子作的孽。 “他人呢?!”王氏问道。 安成跪在地上,“世子……世子刚刚冲出去了,小人也不知道。”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50节 “蠢货,还不快去把人找回来!”王氏大怒。 安成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原来谢瞻郁闷之下跑到了小校场,先是一股蛮力射穿了靶子,越想越气,接着把弓恨恨地掼到地上,和那练拳的木桩子势同水火地踢打了起来。 安成跑过来冲着他大喊,谢瞻一惊,来不及抓起地上的衣服就直往寻春小榭而去。 刚进屋一只杯子就朝着他的面门飞了过来,只听有人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你有个孩子!” 谢瞻一动不动,那杯子“咚”的一记闷响重重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孩子六个多月,早产儿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王氏来不及责备谢瞻,千叮万嘱大夫一定保住沈棠宁腹中的孩子。 好在大夫赶来的及时,沈棠宁下身出了点血也很快止住了,只是人仍然昏迷不醒。 大夫走后,王氏责备了谢瞻好一番,谢瞻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 两人守着沈棠宁到傍晚,王氏有事离开,还有些放心不下。 这个儿子从小没了娘,谢皇后怜惜宠爱,隆德帝器重,堪比凤子皇孙。 在军营里长大,手中杀惯了人,戾气难消,从来只有小娘子凑过来讨好,没人敢不顺着他的意思。 今日遇见沈棠宁,可谓是叫他碰个软钉子。 王氏心里又气又无奈,语重心长地教训他以后不许再发脾气气人,谢瞻仍是垂下眼皮,一声不吭地听着。 屋内人都退了个干净,光线昏暗,谢瞻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床上的沈棠宁。 想到她肩膀上还有处伤,找来伤药,犹豫了一下,为她解开衣服。 女子和男子的衣服形制并不很像,谢瞻怕将她弄醒,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她的外衣褪到双肩处。 圆润纤瘦的双肩在幽幽烛光下散发着莹白而柔和的光,左肩肩头处微微隆起,似有可疑的红肿。 谢瞻低头看过去。 睡梦中沈棠宁感觉到有什么压住了她的左臂。 肩头蓦地剧痛,她轻蹙娥眉,难受地喘息扭动着,眼皮子却实在太重。 随即她被人揉了揉脑袋,轻轻地说了一句。 “别乱动。” 那声音却叫她本能地畏惧,将身体像只虾子一样蜷缩起来。 肩头又是一片清清凉凉,有粗糙的触感慢慢揉开。 她的手始终叫一人握着,那只手像只大蒲扇将她的手裹在其中,滚烫干燥的温度熨帖舒适,她很冷,情不自禁往那只手的方向挪动,将那只手枕在头下。 蹙起的双眉逐渐松开,累极困极,陷入无尽的昏睡之中,沉沉睡去。 - 谢瞻守了沈棠宁一夜没合眼。 因为今日一早有大朝会,他简单地梳洗了一下,换上朝服便匆匆离开。 乾清宫。 今日朝会上争论的依旧是定北王拥兵自重的事情。 隆德帝年轻的时候地位尴尬,既非嫡又非长,头顶上的大皇兄意气风发,得老皇帝亲自教导,下头三皇子四皇子的母妃张贵妃宠冠六宫。他唯一出彩的便是精通骑射,被老皇帝数次称赞,随后打发去漠北看守门户。 后来隆德帝娶了谢皇后,在经历了最初的收敛锋芒、遭受猜忌暗杀,甚至一度身陷囹圄后,最终在谢璁等人的帮助下弑兄夺位,一登宸极。 自登基之初隆德帝便野心勃勃,亲自领兵两度北征漠北,轻徭薄赋,勤政爱民,颇有一代雄主的气势。 大概再英明有为的君主,临老了都免不了宠信奸佞,疏于政事,沉迷权术长生,隆德帝亦不是个例外。 定北王宗缙并非从龙旧臣,出身奚族,发迹于蓟州,蓟州节度使张元伦是宗缙的义父,因勇猛善战为张元伦所器重。 后张元伦向朝廷举荐宗缙,宗缙到京都述职,隆德帝命宗缙与身边禁军侍卫长相扑,寒冬腊月,宗缙脱去上衣,袒露出一身肌肉虬结的结实身躯,不过三五回合便将两个侍卫长扳倒在地上。 隆德帝见他言谈不俗,悍勇异常,且精通六国语言,赤胆忠心,十分喜爱,故将他封为范阳卫指挥使,常年镇守范阳。 十几年间宗缙平步青云,从一个出身异族的小兵一举成为威震一方的节度使,以至其后封异姓郡王。 宗缙为人极其圆滑,从多年前他每年便都不忘向朝廷进献战马牛羊,三年前辽东等地的党项鞑靼等夷族动乱,宗缙奉命镇乱,平定叛乱后朝中许多官员为宗缙说好话,隆德帝龙心大悦,竟下旨将宗缙册封为定北王。 本朝自太祖建国以来,统兵权归于兵部与中军都督府,调兵权归于皇帝,然其后军制整改,军制改为卫兵制与募兵制混合,军队战斗力虽有大幅提升,各地方的封疆大吏手中却有了部分实权,尤其是近年来风头正盛的定北王宗缙。 谢瞻年少跟从朔方节度使耿忠慎镇守朔方等地边防,耿忠慎过世后,谢瞻独自一人在朔方守了三年。 一年前隆德帝以婚事为由将谢瞻调回京都,随后下旨命定北王接手我朝在辽东及漠北一带的防守。 定北王离京时还将隆德帝扣押在京都多年的定北王世子带离京都,美其名曰世子纨绔不器,意欲将世子带在身边磨炼。 半月前山西的晋王谋反,也是宗缙一力镇压,宗缙屡建功勋,在军中的势力已然不容小觑,今日再不铲除,来日必要成气候。 如今他即将班师回朝,朝中隆德帝信重的大臣们纷纷上疏劝谏隆德帝将趁机卸了定北王的兵权,留在京都中养老,谢璁亦在其中。 隆德帝却显然不以为意,只在谢璁出列时眯了眯有些浮肿的双眼,随后几句话打发了几个出言相劝的大臣便退了早朝。 散朝后太子叫住谢瞻。 “定北王身兼三州节度使,在范阳与蓟州拥兵自重,形式紧迫,而父皇却连舅父劝说也不曾放在心上,今日朝堂上舅父一番慷慨陈词,我远远倒见你眉头紧皱,不知你心中是如何作想的?” 太子一面走,一面沉声说着,目光却紧紧地盯住谢瞻,意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迹象来验证自己所想。 谢瞻回道:“只是昨夜未曾睡稳罢了,承蒙殿下抬举,微臣不过一介武夫粗人,只管领兵打仗,不懂朝政,陛下指哪儿我打哪儿。既然陛下倚重定北王,定北王赤胆忠心,我等自然决无异议。” “你说得很是,倒是孤多虑了。” 太子呵笑了一声,片刻,转而道:“皇祖母近来颇念叨你,随孤一道去看看罢。” 两人往坤宁宫的方向去。 谢瞻不怎么说话,小时候也这样,以前谢皇后在世的时候他常入宫,太子比谢瞻年长十岁,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见这孩子孤僻不说话也不理睬人,就领着梁王去逗他。 梁王也是坏,故意往谢瞻的衣服里扔老鼠虫蚁,把谢瞻的袍子扯破吓唬他。 他竟愣是一句话不说,也不找谢皇后告状,把衣服抖擞干净了穿上,第二天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将梁王拖去角落里,用刀把梁王头发抓着削去半截。 若不是宫人拦着,梁王的头都差点被他削掉,吓得坐倒在地上哇哇大哭。 梁王成了秃子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敢再进宫招惹谢瞻,以至于他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见到谢瞻都要摸摸自己项上的头发还在不在,到这几年这毛病才好了。 “孤记得,昨日舅母似乎从宫中延请了御医,莫不是舅母生了病?” 两人走了片刻,谢瞻转过头,太子正一脸关切地望着他。 “是沈氏,她昨夜不适。” 谢瞻如实说道。 太子思量片刻,笑着颔道:“弟妹的身子应有七八个月,快要生了吧?”又感叹道:“没想到转眼间你也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还记得当年你和梁王都只到我的膝盖上一点儿。”用手势比了下。 本想借着家常再引得他多说几句,也探探他对定北王的口风,眼下看来却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好似一段路只有他一人在讲似的。 太子就有些意兴阑珊,摇头叹气道:“和你这人说话没意思,你嘴巴压根撬不开!你和弟妹相处时莫非也是如此,你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你俩人岂不是成了两个哑巴?” 话中带着揶揄之意。 谢瞻面上却依旧没有多大的波动,只微微一笑,低头作恭敬状。 太子不动声色地盯他半响,忽地开口说道:“临远,令瑶的婚期在下个月十八,她托孤转告你……” “殿下慎言!” 太子话音未落,谢瞻便打断了他,颇为严肃地正色说道:“臣与永宜县主早已无半分瓜葛,她不懂事,叨扰殿下,还请殿下日后莫要再替她传话,免得传出去有损她的闺誉!” 常令瑶年幼时时常出入宫禁,太子也算是看着常令瑶长大,因此关系相熟些。 太子一哂,眼里掠过一丝尴尬。 他很快又笑了起来,拍拍谢瞻的肩膀道:“到底是你考虑周全,是孤疏忽了!” …… 沈棠宁是第二日接近晌午的时候醒的,她刚动了动身子就感觉到肩膀处的剧痛,解开衣服一看才发现,肩头处红肿不堪,透着层青紫,细闻闻,还有股淡淡的药味儿,完全是某人下手没轻没重的结果。 这一掌下去,莫说是温珧,恐怕舅舅也招架不住。 王氏和谢嘉妤都来看过了沈棠宁,陪她说了会儿话,见她始终一副悒郁萎靡的样子,只得开导几句后离开。 晚上沈棠宁歇下了以后,谢瞻方回来,时辰不早,月上中天,屋里只点着两盏小灯,灯光晃晃悠悠地摇曳着。 沈棠宁白日睡多了,晚上虽然躺下了,却睡不着。 白日她和王氏又提了一次,想一个人住,这次王氏倒是有些迟疑,不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小两口磕磕绊绊很正常,你们两个性子南辕北辙,刚成婚难免要磨合一番,这世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夫妻多了,总不能因为一朝谈不顺便要分房和离吧?你放心,我已经替你说过阿瞻了,他已知错了,下次绝不会再有犯。” 沈棠宁明白,王氏是谢瞻的娘,就算她会为她打算考虑,心里最向着的那个仍然谢瞻。 听到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和开门声,她只能默默地裹紧了被子,心里头沮丧地长叹了口气。 两人六天没说一句话了。 这天清晨,沈棠宁坐在窗边儿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今日二月二十一,陈太医说预产期在两个月后,除去王氏送给她的大额珍宝首饰,她目前手里已经攒了四百两银子。 其中的三百五十两银子已被拿去买了宅子,剩下的三十两银子用来购置了家具,最后剩下的银子可以用来做些小生意。 做什么好呢……对了,可以做她的老本行,绣帕子做针线,给人抄书。 当然,最好是能在和离之前就把谢瞻没收的父亲的那些兵书给要回来。 万一他不给…… 突然,一件衣服被丢到了她的眼前。 沈棠宁几乎是下意识地皱起了鼻子,屏住呼吸。抬眼,谢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用命令的口气说道:“给我把衣服缝好。” 说罢便丢下衣服潇洒离去。 沈棠宁两根手指把衣服捏起来,衣服应该是刚换下来,还带着他温热的体温,袖口上破了个大洞,森森然像谢瞻的两只眼睛。 沈棠宁受不了这臭烘烘的味道,想赶紧把衣服丢开,然而仔细一闻,这衣服竟不仅没有汗臭,反而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荚香,混合着一股瑞脑的香气。 她愣了半响,而后仍是叫来锦书,让她把衣服洗干净了缝好,晚上放到谢瞻的衣橱里。 到了第二日晚上,她刚爬上床准备躺下,谢瞻又是“唰的”一声扯开她的帘子,把衣服丢到她的身上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 “你是不是故意的,把衣服缝补成这样!” 沈棠宁捡起衣服来一看,袖口处依旧是那个黑黢黢的大洞,且比上次看见的还要大,居然从袖口一直拉扯到了手肘处。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51节 沈棠宁诧异地瞪大双眼。 这才短短一天的时间,怎么就破成这样,她记得锦书平日里给她缝补的衣服都很结实呀! 但见他一脸的不悦,也不像戏弄她的模样。 “我明日再给你……” “就现在!” 谢瞻打断她,并精准无误找到了她丢到罗汉床上的针线筐,把她平日里做针指的针线都找了出来,一起摆到了她的面前。 “……” 沈棠宁咬咬唇,衣服都破成这样了,她就不信她缝好了谢瞻还会再穿。 心里想归想,沈棠宁却不敢说,生怕他像那日似的突然大发雷霆,顺从地拿起了针线。 针孔太小,灯光昏暗,她看不清,细细的线怎么都穿不进去,谢瞻还在一边目光灼灼地监视着她。 沈棠宁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细汗。 下一刻,谢瞻从她手中拿走针线,只低头穿了一下,那根细线便十分听话地穿过了狭小的针孔。 她的一双柔荑和足都生得极美,纤细,白皙,十指如梭翻飞,专注而认真地缝补着他的衣服。 谢瞻低头看着她 “缝好了。”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沈棠宁微微松了口气。 她话音刚落,就见一颗头朝着她举着衣服的胸口处伸了过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不对,绝不是她的错觉,她清楚地看到谢瞻慢吞吞地瞟了一眼她的胸口才把视线收回去,并且那一眼的时间还不短! 沈棠宁的脸腾得就红了,又羞又恼。 等他把衣服拿到手,她“唰”的一声把帘子拉上,尾端压进自己的被子里,用身体压着,这样就算他来扯一时也扯不开。 那拉帘子的举动很明显能听出来是带着愤怒的意味,谢瞻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如此,旋即对她这样防备的举动很是恼火,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咚”的一声,他报复似的也发出一道巨大的声音躺了下去。 沈棠宁能感觉到,因为本来两人一人一半占着属于自己的楚河汉界,但谢瞻上床时往她的位置挤过来,手臂打到她的手背,吓得她连忙把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 这便罢了,更叫她气结的是,他那一双大脚还擅自越过楚河汉界压在了她的脚背和脚腕上,毛茸茸的大腿蹭着她娇嫩的肌肤。 沈棠宁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感觉真叫人恶心! 她费了好一番劲儿才把自己的脚丫子从他的大脚下抽出来,并趁着他还没醒,恨恨地踢了他一脚。 接下来几日,谢瞻越来越过分,不但裤子破了都要让她来补,还用他不看着她就不用心缝补的借口亲自监督她缝补的过程。 有几次沈棠宁就快忍不住要把裤子撇到谢瞻那张刻薄的脸上,想来想去还是忍了下来,憋屈地拿起了他丢来的已经穿好的针线。 这样的逗弄对谢瞻来说却仿佛是种乐趣,尤其是看到她脸上露出那种想生气又不敢生气,委屈还夹杂着气恼的表情时,他就变得心情特好,懒洋洋地靠在床尾,把两条大长腿翘着架在床头,一只手搁在脑后,另一只手举着手里的书看来监视她。 这一日的清晨,谢瞻从小校场回来,脑中还在琢磨着今日回去如何捉弄沈棠宁,府上却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花厅中,谢瞻掀帘看到屋里坐着的温济淮和温珧,脸色就沉了下来,不怎么好看,也没再继续走进来。 温济淮拉着温珧到谢瞻面前,温珧垂头丧气地道歉:“上次是我冒犯了世子,我不仅没把话解释清楚,还意图动手打人,伤了两家和气,请世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从怀里掏出那本题册递过去,“这题册里的题并非是泄漏的考题,而是书院的夫子们根据主考官往年出题的习惯编写的考题,这种题册我手中有七八本,世子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京都各个书院打听,每个书院都会售卖类似题册。” 谢瞻在温济淮恳切的目光中,接过题册翻看了下。 温珧做题很用心,题册上从头到尾每一道题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的字迹。 其实那日之后,谢瞻就派人去书院打听过温珧口中说的题册。 谢瞻合上题册,还给温珧,神情虽依旧冷傲,面色却缓和了不少。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一方主动递来梯子,一方也就借坡下驴了。 事情比他想象得顺利,温济淮如释重负。 那日的争执,说到底双方都负有责任。 温济淮不想让沈棠宁难做,打听到今日谢瞻休沐,便特意拎上温珧带着赔礼上门来道歉。 来之前担心这位镇国公世子存心刁难,他还准备了几套说辞来备用,没想到谢瞻看着不近人情,倒是比传闻中地要平易近人。 温济淮受宠若惊,不管谢瞻认不认他这门亲戚吧,起码他承认他温家是妻子的亲戚,这就足够了。 温济淮见谢瞻好说话,也没有要赶他的意思,忍不住就想再多说几句。 “世子,你莫嫌我话多,我这个外甥女自小命苦,三岁没了亲哥哥,八岁父亲战死沙场,我妹妹哭瞎了眼睛,叔婶苛待,只管将她外表打扮地光鲜亮丽,寒冬腊月里母女两个缩在只有一个火盆的屋子里瑟瑟发抖。她自个儿体弱多病,却一面要照顾我那瞎眼的妹妹,一面劳心费力操持家里的生计。” “郭氏时常哭穷,她心善,觉得这么多年来叔父一家照顾她和她娘花费不少银钱,又叫叔父夹在她和郭氏之间左右为难,小小年纪就十分懂事,受了堂妹堂兄的欺负,吃了多少委屈也从不敢在人前说,只管打掉牙齿往肚里咽下。” “郭氏却利用她的这份羞愧之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自己侄女的名声清誉都能抛之脑后,置之不理,只想将她待价而沽,卖个上好的价钱来攀附高门……” 温济淮说到最后,十分愤慨伤感。 郭氏的费尽心机,让沈棠宁的名声变得愈发糟糕,男人们争先恐后地想要得到这位第一美人来满足自己的一己之私,而不相熟的女子们不耻于她的心计美貌,和她断绝了来往。 即使听到她的名字,心里也得啐上一句水性杨花,不知羞耻,叫自己女儿姊妹们莫要学她。 “温公。” 临走前,谢瞻开口叫了一声。 温济淮倏地转过身来,胡子上下抖了抖。 谢瞻深吸口气。 他承认,他起先的确是瞧不起温家是破落商户,但温济淮身上,却并没有他想象中一般商人的狡诈悭吝。 相反,他待沈棠宁慈祥温和,关怀备至。 温济淮,不是沈弘谦。 是他再次先入为主,想当然了。 “我想帮团儿找到她的兄长,但在我没有找到内兄之前,还望温公替我保守秘密,莫将此事告知棠宁。”谢瞻正色道。 温济淮这次找上门来,原只想解开先前的误会,倒没想逼着谢瞻给他道歉。 意料之中,谢瞻果然也没开口道歉,至于他如今肯帮忙替外甥女和妹妹寻人,更是意外之喜了。 温济淮忙道:“自然,自然,此事还要劳烦贤侄你了!” 谢瞻叫来安成,吩咐他道:“你亲自送温公出去。” - 今日天色不错,沈棠宁在屋里坐得头昏脑涨,锦书与韶音扶她出来晒太阳。 过台阶时主仆三人都没注意,身旁嗖得闪过一个小孩子的身影,沈棠宁赶紧往一侧去躲,只是躲得晚了些,所幸及时被左右拉住,韶音在后头扶着她的肚子,没摔个狗吃屎,脚踝处却扭得受了伤,疼得她站不起来。 “这是谁家的孩子,没看见我们世子夫人这么大的肚子啊!”韶音生气地叫道。 那男孩子仿佛也知道自己犯了错,飞快地往后瞅了一眼,又飞快地跑进了草丛里。 “那孩子我看八成是泰哥儿,是三爷院里的。” 韶音打发身后跟的小丫鬟赶紧去追,再和锦书两个七手八脚去扶沈棠宁起来。 主仆三人忙活半天,沈棠宁实在疼得站不起来。 正束手无策,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说道。 沈棠宁抬头去看,还没看清出人,整个人就一轻,被来人抱了起来。 她肚子很不小了,这人抱着她竟丝毫不费力气,跟抱着只鸡似的。 “你瞪着眼睛看我做什么,莫非今日才发现你夫君生得俊俏无匹?” 谢瞻把她抱到一侧的小亭里放下,抬眼看她。 沈棠宁皱起眉,赶紧移开自己的目光。 第37章 谢瞻把沈棠宁抱回了寻春小榭。 沈棠宁本以为这人会挖苦她连走路都走不稳,谁知他进屋将她小心抱到了床上,突然弯腰俯身三两下就脱丢了她的鞋子! 沈棠宁大吃一惊。 她急忙去缩自己的脚,只她的力气如何拼的过谢瞻,一只雪白的足被他死死握在手里一动也动弹不得。 “还想以后能走路,就别乱动!”他弯下腰强摁住她的脚。 他这番话很是有用,沈棠宁本也疼得浑身冒汗,闻言果真一动不敢动了。 谢瞻给她检查了伤势,握着她发红的脚踝来回扭动了几下,从怀中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个小瓷壶,将瓷壶里的药膏仔细推开,打着圈儿一下下揉抹在她的脚踝上。 开始时沈棠宁疼得只想一脚踹开他,后来也不知是药的作用还是他揉的力道放轻了,伤处渐渐没那么疼了,但他指腹上粗糙的茧子却又磨得她娇嫩的肌肤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他终于结束了,沈棠宁连忙缩回自己的脚,用裙子遮住,将自己整个人都缩回了她的小帐子里。 而后,便听谢瞻一声不吭地收了瓷壶,去了内室。 片刻后,他似乎是换完衣服出来了,步调慢吞吞地走到床边儿坐下,咳嗽几声。 与此同时,沈棠宁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她抬起头,那帐子在光下恰透出光影来,能看到谢瞻正面朝她坐着,那黑乎乎又极具压迫感的人影,像鬼魂似的一动不动地坐在她的面前,想忽略都难。 沈棠宁咬了咬唇。 不想理会他,继续低着头,装没看见。 直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是她被盯得心里发毛,先忍不住了。 “你做什么,找我有事?” “哦,也没什么事。”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52节 谢瞻拉开她的帘子,看着她说道:“就是刚你舅舅来找我吃了几盏茶,后来他还有些事,我便把他送走了。” 他轻描淡写的口气,却像个炸雷般惊得沈棠宁心猛地一跳。 她舅舅会找谢瞻吃茶?! “我舅舅他来做什么?他应该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吧……”沈棠宁急道。 “他为何要对我说不好听的话?” 谢瞻皱眉道:“上回去你家,我与你舅舅便十分投缘,他还拿出家里上好的秋白露招待我,你都忘了?后来若不是你表弟,”他冷哼了声道:“是你表弟对我态度无礼,出言不逊在先,否则那日也不会不欢而散!不过他今日也来同我道了歉,我看他不过是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就懒得同他计较了!” 沈棠宁扯了下嘴角。 对于谢瞻这种出身高贵,又位高权重的人来说,只要他们愿意,会有无数的人为他们思虑周全,事事贴心贴意,这也导致他们通常不会去俯就旁人的感受。 倒不是他们有意为之,实是他们想不到罢了。 沈棠宁是看着温珧长大,在她眼中这个表弟平素性格一直温顺和善,见谁都带三分善意,邻里亲戚几乎没人不喜欢他。 他先前与谢瞻又无仇无怨,怎会对他出言不逊? 不用谢瞻说她都能猜到,定是谢瞻无意间对温珧说了些难听的话——毕竟他这人说话一向刻薄,温珧少年心性,或许还对他怠慢自己一事耿耿于怀着,两人三言两语不对付,便打将起来了。 沈棠宁只能从脸上给他挤出个笑来。 “既然阿珧同你道歉了,我就放心了,小孩子说话口无遮拦,有时候他也没恶意,你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才好。” 谢瞻仔细看她,见她还对他笑了下,心里总算是舒了口气,面上也慢慢有了笑意。 不知为什么,这几日她不愿搭理他的时候,他心里就很失落。 所以他会忍不住去捉弄她,哪怕是看到她脸上露出生气的表情,或是喜,怒,委屈。 只要不是不搭理他,他就觉得她是在回应他,而不是冷冰冰的,一个没有温度的木头人。 “我自然早就没放心上了。” 接着,谢瞻看向她的肩膀,顿了下,又轻咳一声道:“我也有做的不对之处,那日我正在气头上,你突然冲过来,但我并非有意伤你……后来回了家也不该冲你撒气,害你晕倒,我以后不会这样了……”轻声询问:“你肩膀现在如何了,还疼不疼,我给你也揉一揉?” 这些话听着是很简单,但对谢瞻来说不知为何却实在难以启齿。 但他这次的确是诚心认错。 因此一口气将这些话都说完后,谢瞻的眼睛便紧紧地盯着沈棠宁脸,不放过她的每一个表情。 而在沈棠宁看来,谢瞻强调两点,一是她突然冲过去护着温珧,二是他在气头上。 这个解释其实很牵强,不能伤沈棠宁,就可以伤温珧了? 沈棠宁摇头说:“我晓得你不是有意的,早就不疼了。” 谢瞻走后,锦书进来换茶水,看见罗汉床上放着一包还热的油纸包。打开一看,是一包糕点。 “姑娘,这大概是世子给您买的吧,还热着,要不我给你掰一块?” 锦书捧着过来给她,沈棠宁看了一眼,只见几枚白胖的糕点垒在一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确实足够诱人。 她却没有丝毫胃口,吐出胸口间的那口闷气,闭了眼疲惫地躺回床上。 “我不饿,你们拿去分了吧,”又道:“别让世子看见。” 这份糕点,沈棠宁自然是吃不下去的。 她没有心气儿整日与谢瞻吵闹争执,若能与他好好相处,她也不想跟他闹得急赤白脸。或许等两人和离后他亦能念着几分她的好好生善待他们的孩子。 先前谢瞻不计前嫌地帮她,她心里的确很感激,可同时谢瞻也鄙夷她的出身,瞧不起她的家人。 这是她万分不能容忍的。 何况这段时间,他更是处处刁难她欺负她,不是命令她缝补这个,就是故意玩笑捉弄她,这便罢了,语气还非常差劲,沈棠宁就算是泥人捏的,脾气再好,也不可能一点气性都没有。 这次谢瞻来主动找她道歉,应当也不是他突然想明白了,大约是王氏看出来了两人最近冷战,担心她腹中的孩子,私底下责备过他。 不然他这样一个高傲的人,她还没有开口给自己的亲人作解释,给他台阶下,他怎么可能先低头道歉? 她最大的错,是不该把谢瞻带回舅舅家,明知道他不喜欢她与娘家来往,还一时存了侥幸,竟天真地以为与他解除了曾经的误会,能与他做真正的朋友。 说到底,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根并行的琴弦,若想弹奏出美妙的音符,便永不可能相交。 从今往后,她只需感激他,敬畏他,将他视作她腹中孩儿的父亲,莫要痴心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 晚上两人再躺下去睡觉的时候,谢瞻果然没有再故意挤她。 沈棠宁却有些睡不着。 说实话,她是承认和谢瞻在一起睡觉是有用的。 因为自从他搬过来两人一起住之后,她的睡眠的确是好了许多,身上那种时常疲乏困倦的症状也在逐渐消失。 她今夜失眠,有对未来的焦虑,对孩子即将出世的茫然,还有对清楚意识到与谢瞻家世门第差距的惆怅。 一束月光透过帘子射入帐中,将狭小的帐中映得凄清而宁静。 沈棠宁闭上眼睛,慢慢有了睡意。 也不知昏昏沉沉地睡了多久,大约是半夜了,她忽然就莫名地醒了,想要起夜,借着窗外的月光迷迷糊糊下了床。 待走到净房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听到里面传来一些古怪的声音—— 准确来说,是谢瞻粗重的呼吸声。 声音好像是从他的喉咙间压抑着发出来的,粗噶低沉,且一声重似一声地急促,沈棠宁脑子还处于一团浆糊之中,心想大半夜的,他怎么不睡觉在净房里练拳? 那喘息声却并不十分厉害,偶尔伴随着似是衣衫快速地摩挲声。 沈棠宁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脸上情不自禁爬上两抹红晕,从脸庞一直红到脖子根,彻底清醒了。 他根本就不是在练拳……他……这个臭流氓……登徒子…… 沈棠宁登时睡意全无,吓得赶紧爬回床上,把鞋子和被子一切都归置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赶紧入睡。 可是根本睡不着,她害怕他兽性大发,万一回来后突然扑到她的身上来可怎么办?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沈棠宁正胡思乱想间,那道沉重的喘息声已经来到了床边,紧接着,帘子被人攥着蓦地拉开,没有透出一丝声响。 随后,一道灼热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脸上、身上,被他盯过的地方,衣服一寸寸地掉落,仿佛身无寸缕。 最终,那目光落在了她裸露在外的一对脚丫上。 他粗糙温热的掌心抚摸上的那一刻,沈棠宁甚至听到自己在心里默默地尖叫。 他先是轻轻抚摸了两下她的脚背,而后是轻捏了下她的脚趾,揉了揉她白日里扭伤的脚踝红肿处。 可她就是感觉地到,他这样做的动机,并不单纯是为了看她的伤处,而是存有某种不干净的企图…… 沈棠宁平躺着,脸一阵红一阵白,幸好她把脸侧着埋进了枕头里,谢瞻应该看不清她的脸色。 所幸他抚摸了也就两三下,而后便一动不动了,直到过了约莫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沈棠宁听他长长地,满足地吐出一口气来。 片刻,他再度离开,听动静是去了净房,大概是去净手。 沈棠宁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再次惊醒的时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 还好,孩子还在。 所幸,昨夜谢瞻没有禽兽到对她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做什么。 是她一直想岔了,从前她总觉得谢瞻对她不感兴趣,更不喜欢她腹中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却险些忘记了,她再无趣,谢瞻也是一个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男人。 她那帘子,只能防君子,不防小人,每日谢瞻与她孤男寡女,同床共枕,真要想对她做些什么,莫说是她如今笨重的双身子,便是没有身孕前,那日在东宫不也一样反抗不了他? 沈棠宁冷汗涔涔,直往外冒。 凡是贵族人家,母亲都会在儿子十五六岁的时候安排通房来帮儿子通晓人事。 别人不说,就是她的堂兄沈宵,郭氏担心沈宵流连烟花柳巷不务正业,在沈宵十五岁的时候也给他安排了一个漂亮的通房丫鬟,两人整日形影不离。 她还无意听到韶音和锦书说过悄悄话,郭氏只允许那小丫鬟一个月伺候堂兄五回,韶音却经常撞见小丫鬟和沈宵从花园的假山洞里衣衫不整地出来。 谢瞻这样的出身,总不可能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吧?他真想……做那事的话,为何不去找他的通房丫鬟,偏要在她的房里…… 只要一想到他不知道背着她偷偷那样做过多少回,沈棠宁就一阵恶寒,不想下床。 若是能找个借口,叫他搬出去住…… 谢瞻回来了。 沈棠宁赶紧换上衣服,笨拙而小心地移动下来,赶在谢瞻进来前进了净房。 - 郭氏诬陷寡嫂案很快有了结果。 大理寺找到证据证实郭氏在大伯子离世的九年间苛待寡嫂,欺负孤儿寡母,英烈遗孀。 后又污蔑寡嫂与外男私通,满府上下皆能作证,故两罪并罚,判处郭氏杖五十,流放岭南三千里。 沈弘谦顾念多年的夫妻之情,意欲去大理寺收赎郭氏,奈何谢瞻早对大理寺提前打过了招呼,沈弘谦东拼西凑也凑不满三千两银子,只能和一双儿女眼睁睁看着发妻被流放去了岭南,悔恨不已。 至于他私下强迫寡嫂一事,为了温氏的名声,却不得不压下去,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纵使如此,沈弘谦的名声也臭了,革职在家期间,沈弘谦和沈宵多次携礼去往大理寺,找自己以前的同僚,甚至不得不忍辱含羞上门来求谢瞻和沈棠宁。 沈芳容来找过沈棠宁几回,传话求她看在以前的姐妹情分上,饶过她娘和平宁侯府,又说平宁侯府也是她的家,她一定不想看着平宁侯府就此没落云云。 沈棠宁何尝想如此,那是她父亲拼死打下的荣耀,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却一夕之间劝毁在了沈弘谦手里! 她恨沈弘谦尚且不及,何况未出阁时,沈芳容待她毫不尊敬,从未拿她当过姊妹,她刚嫁进谢家,明知不该把绿绮卖给冯茹,为了一己之私,沈芳容害得她与谢瞻谢嘉妤险些反目成仇,事后她都未曾想着去追责。 如今出事了才想到来求她顾念旧日姐妹情分,沈棠宁叫锦书给沈芳容送了三十两银子,两人的姐妹情分,大概也就值三十两吧。 沈芳容把三十两银子扔到地上,走了两步,又觉分外不甘,哭着回来把三十两银子塞进怀里。 最后怨毒地凝视着镇国公府的大门,许久许久,自言自语道:“沈棠宁,终有一日,我要让你为今日的所作所为和羞辱付出代价!” - 谢瞻发现,最近沈棠宁似乎总在故意躲着他。 就算是两人吵架冷战那会儿,她也没有如此。 早晨,她不与他一道用早膳了,赖在床上磨蹭着不起。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53节 晚上,她不等他回来就歇了,且他回来的时候,她明明没睡着,他叫她她不应,他撩开帘子,盯着她,她脸蛋慢慢变红,脚趾蜷缩到一处,还是装作睡着的模样不醒。 于是他第二日就回来地更早,没叫人通传进了屋,瞧见她坐在床上不知看什么入了迷,他一进来,她立马就把书塞回枕下,放下了帘子睡了。 …… 谢瞻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明白,沈棠宁为什么为了她舅舅和表弟那事,还在生气。 这事过去多久了,他都和她道过歉了,女人的心眼儿怎么就针尖似的这么小? 某日他突然想到一事,谢嘉妤好像对他说过,沈棠宁似乎挺喜欢琴的,遂问安成道:“那张叫绿绮的琴,你丢哪儿去了,给我找回来,我还有用。” 安成纳闷道:“不是都砸了吗,去哪儿找?” 话还没说完就被主子猛踹了一脚,谢瞻怒道:“混账东西,谁叫你砸了的,你是不是想死?” 安成一个趔趄差点抢到在地上,心想明明是你叫我烧的!捂着屁股委屈叫道:“爷,明明是你让小的给烧了的!你忘了,那回你特意嘱咐我,如果世子夫人不来要琴,你叫让我烧了……” “但我没扔啊,您怎么还踹我呢!幸好我没扔!” 安成嘀嘀咕咕地,去把绿绮抱来了,原来那日他要烧琴时被长忠拦了下来。 长忠说道:“这是绝世名琴,一来烧了可惜,二来主子正在气头上,指不定他自己也没想烧,你想想他那日说那话的意思是什么?” 后来谢嘉妤来要琴,安成没敢再把琴给这位大小姐,便谎称琴已经被烧毁了。 谢瞻冷冷瞪了安成一眼,他本来也没想叫安成真把琴给烧了,算这东西有点眼力见儿。 不过真看到绿绮的时候,他心里又立马改变了注意。 凭什么他要把绿绮还给沈棠宁,难道为了讨她欢心,还要让她眼睁睁看着这张破琴睹物思人? 门儿都没有! 初春,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嫁去陈郡老家的冯茹回门省亲了。 这是她出嫁的第三个月。 四夫人哪里还敢搭理这个愚蠢的外甥女,一个好脸都懒得给她,直接拉着脸下逐客令,让冯茹第二日就启程回婆家去,谢家不欢迎她。 冯茹处处碰壁,去拜见王氏,秦嬷嬷借口夫人身子不适将她打发出来,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处楼阁亭台。 只见那小亭装饰得甚是华美,四周挂满了花团锦簇的梅花暖帘,桌椅上都包着一层锦缎,桌上置着茶水和点心攒盒,靠左侧则摆了一张花梨木折枝梅花贵妃榻,贵妃榻上似乎躺着个人,盖着张大红团花毯子在小憩。 过不会儿,从鹅卵石小径上慢悠悠走过来一个年轻俊美的青年,正是冯茹的瞻表哥。 她看见谢瞻先是走到石桌旁坐下,在桌上放了张帕子,低头一粒粒认真地剥着攒盒中的干果,很快那帕子上的干果果肉就垒得像座小山似的。 他还吃了两盏茶,却并未吃掉干货,见沈棠宁不醒,又低下头继续剥着松子,后来看样子是等得不耐烦了,站起来走到那贵妃榻旁,蹲下去,叫那榻上的人,大概是说天凉让她回去睡之类的话。 那榻上躺着的是个女子,冯茹只能看见她露出满头乌鸦鸦的发,削肩单薄,肌肤雪白,腹部高高隆起,谢瞻推她,她一动不动地,只烦的时候,把毯子蒙到脸上继续睡。 谢瞻不死心,慢慢靠过去,挑开她覆在面上的毯子,盯着看了会儿,一会儿捏捏她的耳垂,一会儿摸摸她的肩膀。 不知他后来做了什么,忽地那女子尖叫一声从榻上惊坐了起来,粉拳直直朝着谢瞻的脸上砸去。 冯茹惊呆了。 然而谢瞻竟丝毫不恼,甚至连躲都未躲,她看见沈棠宁尖利的指甲蹭在了谢瞻的脸上,疼得他整张俊俏的脸都皱了起来! 冯茹暗喜,接下来谢瞻定要恼了! 她多么地期待着谢瞻恼,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她的瞻表哥绝不是个会对女子温柔耐心的男子! 可沈棠宁不知说了什么,他又是悻悻地撇过了头,还欲拿手去碰她的腹,又被她一掌拍开,也只是收回手去罢了。 一旁陪着冯茹的谢家丫鬟自然知晓这表姑娘自幼痴恋世子爷,便故意挤兑她道:“竟是遇上世子爷和世子夫人了!表姑奶奶你可不晓得,自从世子爷搬到了世子夫人屋里,这两人关系是愈发得蜜里调油了,当初我们四夫人要给世子爷送通房丫鬟,世子爷可是都不要呢!” “是吗。” 冯茹扯了扯唇,想笑却笑不出来。 那厢,沈棠宁本睡得好好儿的,谢瞻偏要把她叫醒回房去睡。 自那晚他在她身旁自渎之后,沈棠宁受到了惊吓,近来都不敢招惹他,见着他也是远远躲开,生怕他兽性大发。 她蒙上毯子装睡,实际不想理会他,谢瞻又凑过来不知做些什么,他那粗重的呼吸声就在她耳边扑哧扑哧喘着,把她吓得心鼓如雷。 一会捏她的脸,撩她的发,一会儿又去揉她的耳垂,到最后,还将手朝着她的衣带伸去! 孕晚期沈棠宁肚皮已经很大了,其实行动很是不便,大约是被吓坏了吧,竟然直接从贵妃榻上腾的翻坐了起来,朝着谢瞻的脸面呼去。 “你干什么?”谢瞻捂着脸龇牙咧嘴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番,沈棠宁才说道:“没什么,我做噩梦了,你突然站我后面,吓着我了。” 谢瞻“哦”了声,手却朝着她又伸去,沈棠宁有些恼了,这人怎么一点数没有?一面躲一面急道:“你做什么?我要睡了,大白天的你别乱来!” 她竟误会他想对她不轨?! 谢瞻只得尴尬地伸回手。 “你胡思乱想什么,我没想做什么……咳,上回曹全不是说孩子会动吗,我只想试一试它是怎么动的。”他语气放软了些。 “它现在没动,你不用试了。” “那它什么时候会动,我再来试。” “不行!” 沈棠宁立马拒绝。 顿了顿,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大夫说不能经常摸,否则……孩子在肚子里会绕颈,生产的时候不好生。” 谢瞻也不懂什么叫做绕颈,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强求了,只是心里很不得劲。 最近这段时日,沈棠宁对他就跟防狼似的,就连换衣服也不在帐子里换了。 谢瞻承认,他平日里是喜欢偷看她换衣服,不过那都是过个眼瘾罢了,顶多瞟见两眼她雪白的后背,他就很是知足了,可她这种防备他的态度,却叫他十分地郁闷和难受。 他把她当成妻子,沈棠宁拿他当什么?当贼! “我不乱动,我只把手放在上面……”谢瞻又试探着说道。 话还没说完,手背便被人“啪”的一下一巴掌拍开。 沈棠宁生气瞪着他。 谢瞻一哂,不摸就不摸了。 就是这样被她这样拒绝叫他有些没面子,他严肃地道:“沈团儿,你说实话,这些时日你都不爱搭理我,是不是还为着上次你表弟那事和我置气?” 老实说,那件事沈棠宁早就不气了。只是谢瞻这问题问得实在尴尬,真正的原因她也不好说出口。 她一向是个脸皮薄的,总不能直接告诉谢瞻,你一点分寸没有,和我睡一张床上就忍不住要自渎,我不防你防谁? “那事我早忘了。”她说。 “那你有话好好说,刚挠我做什么?我让你去屋里睡,你倒好,装睡,你当我没看见你眼珠子在转,还把我脸挠成这样?” 谢瞻往前挪了一下,指着自己一侧脸对她道:“女子柔顺婉从,你就这么对你夫婿的?” 他突然的凑近,男人身上的陌生而强烈的体味瞬间侵略性了她的鼻端,沈棠宁甚至能看清他垂下的眼帘上,一根根长而浓黑的睫毛,怔了下,连忙尴尬地扭过了头去。 “我不是有意挠你的,我……我刚也没装睡,我真没听见,而且你,”顿了顿,“你我又不是真夫妻……” “那又如何,只要咱俩一天没和离,我就还是你的夫君!”谢瞻说道。 沈棠宁彻底沉默,片刻后轻声道:“我早和你说过,你若是愿意,自然可以再娶妻纳妾,我也不管你,是你自己不想的。” “京都多少女子想嫁我,难道我都要娶?我这般家世相貌能力,要娶女子自然既要门当户对,更要温柔漂亮——” 最后瞟她一眼,语气淡淡地道:“最起码得比你漂亮吧。” …… 他倒是自信满满。 不过,他就这么看不上她,就算她在他眼中蒲柳之姿,他也不必回回都要特意去刺她一下吧? 谢瞻走后,沈棠宁也没听他的话回去,然而闭上眼睛,心里装着事儿,却彻底睡不着了。 “世子夫人,是我不请自来了,你不会不欢迎我吧?” 冯茹来了。 她坐到一旁的绣墩上,给沈棠宁捧了一杯热茶,态度热络而恭敬。 这三个多月没见,冯茹像是遭了一场大病似的脸颊消瘦了许多,几乎是皮包骨头了,沈棠宁都险些没认出来她。 但她同冯茹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当初若不是因为冯茹,绿绮也不会到谢嘉妤手中,谢嘉妤亲口告诉她,在郑国公府时就是冯茹一力教唆谢嘉妤拿她顶缸,可见此人心肠之歹毒。 她三番两次向她下逐客令,然而冯茹倒像是个没事人似的,和她聊了几句家长里短,旋即便哭哭啼啼地说先前是她猪油蒙了心,竟想着害沈棠宁,如今她当真知错了,也受到了惩罚,还求沈棠宁能原谅她。 待哭完了,又像是个没事儿人似的和她道:“世子夫人,我刚从陈郡回来,途经汾州,路上倒是听我夫君说了一桩新鲜事,想来你一定是感兴趣的。” 说罢也不待沈棠宁回应便自顾自说道:“我夫君那位汾州的旧友曾在定北王军中运粮,听说如今定北王的粮草官不是旁人,正是萧侯爷,世子夫人的老相识。萧侯爷一个月镇守汾州时遭到契人的偷袭,被火铳打断了一条腿,想那萧侯爷正值壮年,尚未婚配,竟是由此留下了终身残疾,真真是天妒英才啊!” “你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 沈棠宁蓦地直起身,握住冯茹的手腕。 她那一向温柔平和的嗓音都尖锐了起来,连肩头都在打颤,倒叫冯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 “没想到世子夫人倒是个情深意重的,我也是好心告诉你罢了,你想想你命多好呢,当初*你若是嫁了萧侯爷,说不准后半辈子要伺候一个废人,如今你可不一样了,飞上枝头变了凤凰,你说我该不该为你高兴?” “住口,你要死了,和我们姑娘浑说什么!” 锦书和韶音忙过来扶住身子摇摇欲坠的沈棠宁,韶音一把推开冯茹叫道。 冯茹见沈棠宁捂住浑圆的腹,面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来,心里也是有些害怕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匆匆逃了。 第38章 深夜,月上中天。 沈棠宁蜷缩在角落里。 她再次梦见了萧砚。他中了枪倒在了地上,口中喊着她的名字,痛苦地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狠心对他。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54节 沈棠宁泪流满面,可不管她怎么解释,萧砚都仿佛听不见。 紧接着,便是她这辈子都不能忘怀的那一幕—— 萧老夫人和萧薇忽然从一旁冲了过来,萧老夫人对着她的脸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萧薇将她的绿绮夺过来,“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沈棠宁捂着脸躲闪,却又被萧薇抓扯住了头发。 梦中萧薇踢在了她的腹上,沈棠宁痛呼一声,感觉到下身似乎有什么流淌了出来。 “不,不要!放开我……” 她把整张脸都埋他的怀里,满头鬓发散乱地肩头,身子疼得瑟瑟发抖,紧闭的长长的睫毛上,泪珠儿一串串滚落,像只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猫儿。 她单薄的身体与他密不透风地贴合着,谢瞻一开始先是浑身僵硬出汗,在听清她的呓语之后,旖旎的心思顿时全数到了九霄云外,面上露出疼惜之色。 他擦去她眼角的泪,而后伸臂紧紧抱住了她,一遍遍柔声安抚。 “没事了团儿,我在这里,以后再没人敢欺负你!” 沈棠宁趴在他温热结实的胸膛上,大概是感觉到了安全,慢慢地便不再抽噎了,只忽含糊地喃喃地叫了两声。 谢瞻凑近她的唇。 “仲昀……仲……”她呓语。 谢瞻抚摸她发的手猛然顿住。 沈棠宁睁眼看见的便是谢瞻那张阴沉森然,愤怒到几乎狰狞的俊脸。 大半夜看见这样一副骇人的尊容,便是人本来没事也得吓出事了。 “你做什么,放开我!” 沈棠宁推他,对面的男人也不说话,只铁青着一张脸,攥着她的双肩冷冷看着她。 腹越来越疼,她挣扎了几下,很快就动弹不了了。 她脸庞愈发地白了,额间慢慢渗出汗珠,娥眉紧蹙,那模样似是难受至极,声音断断续续,已是话不成声,吐出几个字。 “我……我可能要,生、生……” 谢瞻面色一变,终于松了手,往褥子上一摸,果真摸到一片温热的湿意。 …… 吴妈妈率先听到沈棠宁的哭喊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穿上衣服跑出去。 很快寻春小榭就灯火通明,丫鬟们进进出出,有去传信的,有烧热水的,有去找大夫和产婆的。 谢瞻在房里焦急地走来走去,看见吴妈妈半搂住沈棠宁,似乎是想把沈棠宁扶下来,沈棠宁已经疼得意识不清,气若游丝地歪在吴妈妈的身上,一个箭步冲进来拽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吴妈妈吓一跳,忙说是要把沈棠宁扶去产房。 “去什么产房,就在这里生!” 谢瞻喝道,强硬地抱过沈棠宁,把她重新抱回了床上。 沈棠宁汗如雨下,一面低声哭着,一面不住喊疼。 “哪里疼?马上就不疼了……沈团儿,你睁开眼,不许睡过去!” 谢瞻半俯在她的身边,一面不停叫着沈棠宁的名字,一面去怀里摸帕子,一直摸了好几次,才顺利地把帕子摸出来。 韶音在一旁守着,发现谢瞻怀里摸出的帕子上竟绣着一朵盛放的海棠小花,因被豆大的汗珠打湿,显得愈发娇艳欲滴。 这帕子不是姑娘的帕子吗? 正惊疑不定着突然又听男人大吼了一声。 “人都死哪儿去,产婆和稳婆怎么还不来!” 给韶音和众人都唬了一跳,见没人回应,谢瞻扭头就大步奔出了门去,片刻工夫他便一边一个扯着两个老妇快走了进来。 那产婆上气不接下气地叫苦道:“世、世子爷,你,你慢、慢些!” 王氏后脚赶到。 众人把谢瞻合伙推了出去,门一关忙活起来。 王氏早有预感,以沈棠宁的身体情况来看,这孩子一旦开始生,最起码得生到明天,没几个时辰是生不完的。 生产的日子虽比预产期提前了半个月,但分娩的日期本就没有定数,预产期只是个估计的时间,孕妇提前半月生也实属于正常。 何况今夜有京都城的妇科圣手和经验丰富的产婆稳婆坐镇,是以王氏并没有太着急,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安慰儿子道:“你放心,阿沈不会有事的,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谢瞻一语不发,只是抿着唇,皱着眉,一直在回廊上来回走着。 屋内沈棠宁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不断回响,一直生到晌午时分,沈棠宁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没了力气,她真是一点都生不出来了,连泪水都要流干。 然而根本不能,身旁的锦书给她喂了几口参汤,鼓励她歇一会儿再使劲儿,沈棠宁喘两口气,只得抓着身下的褥子勉强直起身。 突然痛得大哭起来,身下一滑,终于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生了生了,生了个千金小姐!” 随着产婆兴高采烈的叫喊,沈棠宁彻底瘫软到床上。 而门外,谢瞻听到沈棠宁一道尖细的大哭声后便再没了声息,心猛地一跳,推开门便冲了进去。 屋里的人都欢喜地围着那初生的小婴儿,为她洗去身上污秽,包上襁褓。 锦书正抱着孩子喜极而泣,忙到沈棠宁身边给她看,“姑娘,你看咱们小娘子生得多好看,圆圆的脸蛋儿,葡萄似的眼睛像你!” “呜……” 沈棠宁偏过头,瞧见那孩子胖胖小小,皮肤皱皱红红,一双眼睛却果真亮闪闪地看着她。 这便是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啊…… 沈棠宁望着女儿,微微地笑了。 看见沈棠宁嘴角带笑,娇妻幼儿母女平安,谢瞻脑中那根紧绷了几乎一整日的弦总算松了下来,眼底也禁不住浮上一抹笑意。他也悄悄走了进去。 “姑娘,姑娘你看她的小手好小……” 锦书惊喜地捏着小婴儿柔软的小手,话音未落,谢瞻走到她面前,用眼神示意她噤声出去。 锦书连忙住嘴,这才发现周围人不知何时都退了个干净,床上的主子早已紧闭双眸,歪着头疲倦地睡了过去。 盼了这么久儿媳妇却生了个女儿,谢璁很是失望。 王氏却没多想,谢瞻是谢璁的长子,毕竟是第一个孙子辈的孩子,还是个惹人怜爱的女娃娃,王氏稀罕极了,脸上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悦,抱着孩子逗个不停。 谢璁听着小女娃“咯咯”的嘤唔声,也忍不住探过头去凑趣,两人商量着要给小孙女起什么名字。 沈棠宁睡了一整天,一直睡到第二日一早。 她刚怀孕时郭氏就对她说,王氏和谢璁肯定喜欢孙子,给她弄了不少符水喝,说喝了符水能生儿子,以后这孩子当上世子,除非她犯下大错,否则世子夫人的地位将再无人能撼动。 沈棠宁不想继续做谢瞻的世子夫人,她只担心王氏会对她失望。 不过瞧着王氏对小姑娘喜欢得紧,一会儿拿着小拨浪鼓逗着她笑,一会儿把两个奶娘叫进来事无巨细地叮嘱,一会儿又说怕自己忘了要交代的事情,催促锦书去找纸笔列个单子记下来。 …… 沈棠宁静静躺在床上,锦书抱着四姐儿,坐在床边逗弄孩子。 小姑娘排行第四,没有名字时便暂且叫着四姐儿。 谢瞻在窗边站着。 沈棠宁没有抱四姐儿,锦书把孩子放到摇篮里,在一旁说话,她就靠在大迎枕上,直过了好一会儿,她昏沉地再次睡了过去。 谢瞻轻声走了进来,看见男主人,锦书识趣地退了下去。 谢瞻走到摇床边,四姐儿正旁若无人地含着自己的小手指玩耍,口中吧唧吧唧不知在回味什么,一副天真可爱,无忧无虑的模样,殊不知她娘早就怀了要抛弃她的心思。 谢瞻心里闷闷的,默然看着女儿。看见生人,四姐儿就咿咿呜呜地叫了起来。 “呜,呜!” 睡梦中的沈棠宁似是有所察觉,微微蹙眉。 谢瞻回过神,看了一眼沈棠宁,立即俯身,回忆着奶娘适才教锦书的动作,轻轻将摇床中的女儿抱了出去。 锦书在外面侍候着,见他出来,忙屈膝施礼。 谢瞻抱着女娃停在她面前。 “出来。”他沉声道。 锦书忐忑地跟着谢瞻走到一侧无人的缭墙下。 “昨日世子夫人都见过谁,你从实招来,倘若有半句虚言……” 他虽未说会如何,锦书却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莫非世子知道姑娘见过冯茹了? 她很快又否决了这个想法。不可能,昨日冯茹见姑娘是在园中小亭,谢瞻那日不在家,他根本不可能知道。 可既然不知道,为何要这样问她? “昨日早晨,世子夫人在屋里一直没出去,下晌看着天气好,就去了景园的沉香亭里歇着,除了我们几个平日里贴身侍候的,并没有见过外人。” 谢瞻的目光犹如实质般落在她的头顶上,锦书面上镇定自若,实际双腿已经开始打颤,甚至都能听到自己说话时牙关紧咬的颤声。 她当然不是想包庇冯茹,只是沈棠宁是因冯茹口中的那番话才导致突然发动,说到底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锦书再傻,也知道就算男人不喜欢自己的妻子,也绝不愿他的妻子因为另一个男人伤到自己的子嗣。 “你去吧,照顾好世子夫人。” 谢瞻扫了一眼她两只紧攥在一处的手,没有为难她。 锦书舒了口气,应诺而退。 谢瞻走进屋里,低头看着怀中胖嘟嘟的女儿,神色逐渐柔和。 女儿浑身一股奶香,和她娘亲一样香,肌肤没骨头似的滑腻柔软,眼睛又大又亮。谢瞻越看越喜欢,又哄又亲了好一会儿,直到安成有事来催促他,才将睡着的女儿抱还给了奶娘宋氏,回了书房。 “这是山西指挥使上月拦截的定北王与张元伦来往的书信。” 长忠将誊写好的信拆开递给谢瞻。 谢瞻一边把玩着桌上的一只木偶娃娃,一边看信。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55节 那木偶娃娃已经初具形态,可以看出是个杏眼桃腮的美人,肉嘟嘟的脸蛋,云鬓凤钗,身上穿着条长可及地的百褶裙,正是如今京都闺中少女最时鲜的打扮。 谢瞻表面看信,心思却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紧紧攥着这木偶娃娃,蓦地抓起一旁雕刻木偶娃娃的锉刀扎在了信上。 “咣当”一声闷响,吓了身旁侍候的长忠一大跳,还以为主子是要扎他。 “你上次说过,冯氏回门了?” 谢瞻将信点燃烧了,淡声问。 长忠愣了一下,还以为他问的是信上的内容,反应后忙说是。冯氏回门的时候还曾不死心地来找过谢瞻一回,不过被他直接赶出去了。 两人每日同床共枕,谢瞻从没有一次听沈棠宁半夜说梦话喊过萧砚的名字。 她不可能无缘无故会如此,只是因为做噩梦就吓到突然发动生产。 更可疑的是她那个丫鬟回答他问话时那副慌张害怕的神态,让谢瞻敏锐地觉察到沈棠宁生产之前极有可能是见了不该见的人。 “让安成把她避开人弄过来,爷有话问她。”他冷冷道。 - 四姐儿取名礼这日,一大早府内便忙碌了起来。 各房相继给大房送来了喜糕燕窝等吉礼,沈棠宁距离生产已经过去了十日,能下床走动,众人在寻春小榭中为四姐儿宴请各房亲戚。 宴席过后,王氏和各房的几位主母移步去了王氏的院子,年轻的小媳妇们则留在寻春小榭里,凑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谢家除了年纪最小的十二郎,七郎后的几位弟弟都尚未娶妻,二房的谢家大郎去年春去了江南府赴任,留下大少夫人蒋氏在家中侍奉谢二夫人。 及余下三房谢三郎的夫人苏氏、四房谢四郎的夫人郑氏。 因沈棠宁怀有身孕之后,王氏便命她长居寻春小榭静养,故而对于这三位妯娌,她平日里接触并不多。 谢瞻成婚比几个兄弟晚,除他外几人早当了爹,沈棠宁的三位妯娌当中,蒋氏年纪稍长于三人,膝下已有一子一女,郑氏去年冬肚子里刚揣上,眼下正四个月,苏氏手里也牵着个胖嘟嘟的男娃,名字唤作泰哥儿。 泰哥儿今年刚三岁,男娃瞧着喜人,也挺喜欢圆姐儿的模样,一进屋就追着奶娘逗她——圆姐儿就是四姐儿的小名,这名字据王氏说是谢瞻起的。 蓍之德,圆而神,沈棠宁觉得寓意很不错,就跟着一起叫了。 泰哥儿围着小摇床好奇地转个不停,时不时地逗她两下,或用手捏捏圆姐儿的小脸蛋。 后来又瞧着圆姐儿手腕上戴的一小串菩提珠好看,就伸手去抓。 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圆姐儿肌肤娇嫩,觉着疼了就哭闹个不停了起来,小手一挣,那菩提珠串顿时四分五裂,大珠小珠落了玉盘。 圆姐儿的奶娘宋氏赶紧推开了泰哥儿,上前抱起圆姐儿。 沈棠宁起身从宋氏怀中接过了圆姐儿安抚,只见女娃娃白嫩的手腕子上几道红痕,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哭得通红,所幸其他地方倒没伤着。 苏氏显然是有些不乐意宋氏刚刚推开泰哥儿的举动,一面瞪了眼宋氏,一面拉过泰哥儿训斥他道:“一个珠串子而已,瞧着也不值什么钱,你去扯什么?快叫娘看看你有没有被崩着!” 沈棠宁正揉着女儿肉乎乎红彤彤的小胖手,本来觉得孩子之间打闹而已,也没多放在心上,然而听了苏氏这番话顿时既心疼又愤怒了起来。 这串菩提珠再不值钱,那也是她娘亲自去庙里为圆姐儿求来的! 谁知苏氏说完,又在一旁说笑呵呵地风凉道:“男孩子就是顽劣了些,不过一个珠串子而已,沈妹妹应当也不会介意吧?” 泰哥儿缩着脖子不敢说话,蒋氏一看这两人架势不对,忙出来打了个圆场,恰巧此时王氏派人来递了些新鲜的瓜果,算是把这事给揭过去了。 “你们瞧瞧我家泰哥儿倒是喜欢圆姐儿,可惜我就没能给他生出个姐姐妹妹来!” 苏氏看着沈棠宁怀里眼睛黑葡萄似的圆姐儿,忽又慢悠悠地说了句。 众人神色微妙,都朝着沈棠宁看过去。 沈棠宁自然懒得理会她。 苏氏心眼儿小,见沈棠宁没有理会她,脸立时便拉了下来。 郑氏笑着接过话茬道:“三嫂你话别说太早,说不准你肚子里现在就有个,只你不知道罢了!” 苏氏脸色才好看了些,看着自己的腹笑而不语。 众人面面相觑,蒋氏也是颇为惊讶,问道:“当真有了不成,几个月了?” 苏氏面上露出骄傲的神情。 “刚一个月多点,三爷说等坐稳了再告诉娘和大家,倒是五弟妹嘴巴快,跟个耳报神似的,偏巧就被你说中了!” 郑氏尴尬地笑笑,心里却翻了个白眼。 她嫁进来都一年了肚子里好不容易才怀上个,这苏氏嫁进来第二个月就有了身孕。 头胎便一举得男,这会肚子里又有了个,可想而知苏氏在谢家该多么扬眉吐气了。 大家自然都紧着说了几句恭维贺喜的话,苏氏眼睛滴溜溜转到沈棠宁身上,见她依旧坐那儿安安静静地,依旧不肯睬她,心里愈发恼,面上却笑眯眯道:“沈妹妹,你可得加把劲呢,咱们女人呀还是得生个男娃才是正理儿!男人们哪个不爱娇妻美妾,珠翠环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过几日就被他们抛到脑后去了,这儿子才是咱们女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命令无时莫强求,生男生女,随缘就好,我不强求。”沈棠宁说道。 郑氏点头说道:“说得极是,不过三嫂你命好,三伯可不想我家那个一肚子花花肠子,我嫁过来肚子还没动静,他那两个妾倒先怀上生了个闺女!” “好什么,谁知道三爷他外面养没养女人?” 苏氏语调不咸不淡的,转而又对沈棠宁道:“沈妹妹,不是我说你,刚洗三礼的时候我看国公爷似乎不大喜欢圆姐儿,就抱了两下还你了,你倒好,凡事都不爱往跟前凑。” 这话说出来便是很不合时宜了,蒋氏毕竟是大嫂,轻咳一声,给苏氏使眼色,示意她闭嘴。 苏氏却仿佛没看见般,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继续对沈棠宁笑。 “我二嫂第一胎给我二哥生了个闺女,第二胎又是个闺女,我娘没几日就给我二哥纳了一房美妾,我二哥与二嫂还是向来恩爱呢!” “不过沈妹妹你倒也不消过于担心,你颜色好,一副花容月貌惹人怜惜的,未出阁前谁不知晓你这京都第一美人的名号,你只消稍微勾勾手指头,哪个男人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怕是连二伯这般的人物也不能例外!” …… “这三少夫人是汗邪了,我们姑娘什么时候得罪过她了?你瞧瞧她那张嘴涂得跟个猴屁股似的,在那儿指桑骂槐的挤兑人,当我们听不懂她话什么意思啊!” 人都走光了,韶音想起在刚苏氏说的那些话,气就不打一处来。 “好了,你小点声,叫人都听见了!”锦书扯扯她。 “就是要让她听着,我要去找夫人给咱们姑娘撑腰,看她敢说敢不敢当!” 沈棠宁的心思并不在两人的对话上。 怀里的圆姐儿睡得正香,脸蛋红扑扑的,她沉默地给女儿掖了掖小毯子。 虽然手臂已经很是酸累,她还是不舍得抱给奶娘,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 窗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男人笑声,伴随着男孩子咯咯的欢笑声,韶音突然开口“咦”了一声。 “世子爷和三爷!” 谢瞻怀里抱着泰哥儿,谢三郎跟在谢瞻身旁,两人从一处白色缭墙下分花拂柳而来。 不知说到什么地方,谢三郎哈哈大笑,谢瞻笑容微微。 兄弟两人俱是生得高大伟岸,容貌上却不甚相似。 谢家人大多生得浓眉大眼,风姿绰约秀美,如芝兰玉树。谢瞻大约肖似他母亲多些,生了双狭长凤目,微翘的薄唇带着几分精致的秀气,谢三郎则是浓眉大眼,气度爽朗楚楚,与之相比,他的这位兄长似乎内敛了许多。 小孩子不老实,泰哥儿把玩着谢瞻的衣服领子,时而好奇地摸摸他的耳朵鼻子什么的。 这人平日里性子古怪,却也不见恼,随着泰哥儿玩耍。 “世子爷可喜欢我家泰哥儿呢!” 苏氏似笑非笑的脸,仿佛又在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这时泰哥儿朝着前头一指,谢瞻扭头,看见娇妻幼儿就站在屋里看着两人,立时放下泰哥儿,大步进来屋里。 “人都散了?” 见她怀中抱着胖胖的女儿,谢瞻顺手便想把女儿接过来,泰哥儿忽从他的衣袍下钻了出来,抱着他的大手冲着沈棠宁嘿嘿笑。 “叫二伯娘。” 谢瞻便抽回手,转而摸了摸泰哥儿的脑袋。 “二伯娘!”泰哥儿脆脆地叫道。 对于这个刚欺负过女儿的男孩子,沈棠宁实难对他生出什么亲近之意,扯了扯嘴角当做回应,转身就把女儿抱给了身后的奶娘,坐到了床上。 身后的谢三郎也进了进前,只是未曾进屋,隔着帘子和沈棠宁打招呼。 “二嫂,许久不见了,刚二哥还同我说起你,近来一切可好?” 沈棠宁微微起身,冲谢三郎一笑。 “近来都好,劳三叔记挂。” “圆姐儿生得真像个雪团子似的,随二嫂你!” 两人寒暄了片刻,谢三郎随口夸赞圆姐儿道。 除了新婚第二日敬茶,谢三郎是第二次这么近距离打量沈棠宁,刚才在窗外远远地看去,便只见屋内的女子依旧是乌黑的发,雪白的肤,大约是产后尚未完全恢复的缘故,说话细声细气地,反为她增添了几分柔美清丽。 男人都好颜色,虽说谢三郎平日里与苏氏恩爱,此时也忍不住多看了沈棠宁两眼。 两人客气地说着话,丝毫没注意到一旁谢瞻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好看吗?”谢瞻笑着问。 “好看!” 兄弟两人进了书房,谢三郎眼神还在往窗外瞟,听兄长这么问,以为他问的是圆姐儿,自然猛点头。 “我是问你,你嫂子好看吗?” 谢三郎笑容一僵,扭过头去。 他的兄长依旧在微微笑着,只是他脸上那不阴不阳的笑容,却叫谢三郎顿时笑不大出来了。 …… 沈棠宁躺倒在床上,感觉十分疲倦。 不知道为什么,昨晚她又梦见了萧砚,所以睡得很不踏实。醒过来时面上一阵凉意,那是她的眼泪。 那日她生产完后,韶音就借口去给温家和温氏报信离开了镇国公府,顺道为她打听此事。 傍晚时回来,高兴地告诉她并未打听到有任何萧砚断腿的消息。 战场上消息传递有时不及时,沈棠宁依旧不放心,托了韶音的兄长为她专门去打听此事,有了信儿就传给韶音,好叫她放心。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56节 睡得有些迷迷糊糊时,怀中传来女儿呜呜的咿呀声,把她又惊醒了。 沈棠宁无奈地低下头,小女娃正铆着劲往母亲怀里去钻,口中发出含糊的声音。 起初沈棠宁以为女儿是跟她闹着玩,轻拍了她两下,想将她先哄着睡了,她实在有些累,也懒得去喊奶娘。 小女娃见母亲没有回应,拱得更着急了,两只小爪子都挥舞着用上了,抓得她的母亲胸口生疼。 沈棠宁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莫非是这孩子饿了,想吃奶? 王氏给圆姐儿请了两个白胖的奶娘,说这两个奶娘的奶好,必能把四姐儿喂得白白胖胖,让她在这事儿上不用操心,好好休养自己的身子。 沈棠宁犹豫了下,解开自己的衣襟,试着去喂小女娃。 圆姐儿砸吧了两下小嘴儿,尝到熟悉的香甜的奶味儿,大眼睛一亮,心急地一口咬下去吮吸起来。 沈棠宁疼得直抽气,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今日,是她第一次抱女儿,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她。 真是神奇,这个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家伙,小小的一只,胎毛稀疏而蓬乱,像只幼猫儿似的急切觅食,一双凤眼却清凌凌的神气,漂亮极了。 锦书说像她,但她觉得好像不太像她,倒有几分肖似谢瞻,时而半阖,状似沉醉,时而瞪大,小脸通红地捧着不撒手。 这是她的女儿呢…… 沈棠宁越看心里越柔软,指尖轻轻去触圆姐儿秀气的小鼻头。 然而看着此刻无忧无虑的女儿,欢喜过后,心里头剩下的却是无尽的担忧与失落。 诚如苏氏所言,她话说的难听,却分毫不差。 公爹并不高兴她生的是女儿,适才宴席上对她也是态度淡淡的。 谢瞻呢,女儿在肚子里的时候他都不上心。适才在外头碰见谢三郎,他对泰哥儿多有亲近,却连抱都不愿去抱女儿一下。 这样的男人,莫说娶了新夫人,就算是没娶,你又怎么能指望他疼爱女儿? 如今她离开之后唯一的希望,便是王氏和谢嘉妤了。 …… 喂完奶,沈棠宁觉得小衣有些湿哒哒的,想再换一件,叫了韶音两声没听见声,便随意拢了拢衣服,拉开帘子下去。 哪知下了床,猛然见谢瞻就不声不响地站在门槅边看着她,手里提着一件粉红色的小衣,见她出来还问她:“你要这件还是那……”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比之少女的纤弱单薄,生产后的沈棠宁更多了几分成熟女子的丰满柔美,削肩长颈,脸庞不施粉黛,凌乱的鬓发更衬得她如清水芙蓉般的美丽。 男人的劣根性,谢瞻一瞬之间浑身的血液倒灌,目光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迅速下滑,怔怔地落在了不久前女儿正吃的香甜的软玉温香处。 沈棠宁还尚未从他手中那件小衣的震惊之中回过神,顺着他的眼光一低头。刚喂完圆姐儿,衣服仍是湿的,她的衣衫自然没有拢好,胸口两团…… 她再抬头,他这个厚脸皮的人还在看!他还有脸看?! 沈棠宁脸涨通红,浑身气到发抖。 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积攒了多日的怒气与宴席间妯娌们身上受的委屈在这一刻突然就爆发了。 她冲上前去从他手中劈手夺过的那件小衣,把所有的情绪都尽数撒到了对面的男人身上,狠狠地锤他。 谢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狼狈地挨了她好几下,去抓她的手腕想阻止她,却又不敢动真的捏伤她,只得往后躲着挡她。 “你……沈团儿,你做什么打我,我哪里得罪你了!”他惊愕道。 “我不是说过你不许碰我的东西!谁叫你碰的!” “你这坏胚,混账……狗东西!!谢临远,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她口不择言地骂着,想到什么就骂什么。 但在这个男人身上她自然是讨不到什么好,反捶得她手背生疼,沈棠宁又不解恨地攘他一下,才掉头跑回了床上,眼泪一串串儿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 适才在外面时沈棠宁便略过他和谢三郎说话,眼皮子都不夹他一下,谢瞻心里已很是郁闷。 进屋时听她叫韶音,便存着讨好她的心思帮她把小衣找出来了,结果没落着好不说,反挨她莫名其妙一顿打。 谢瞻咽不下这口气,立时过来掀帘子质问她,沈棠宁来不及抹眼泪了,一面推他一面叫道:“我让你进来了,你滚出去!” “你便是要把我下狱,也得给我定个罪名,我一回来你就不给我好脸色,你究竟什么意思?” 谢瞻按着她的肩,另一只手去制她挥舞的双手,将她整个人都箍在了自己的怀里。 沈棠宁挣扎无用,拳头雨点一般都砸到了他的胸膛上。 “放开我!我没什么意思,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我就是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我要跟你和离!” 和离……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她果然心里面还在想着姓萧的那个狗东西! 谢瞻双拳紧握,忍了许久的滚滚怒气顿时止不住地从头顶缝往外冒了出来。 第39章 “好,和离书,我写给你。” 谢瞻冷冷道。 沈棠宁略有些诧异,没想到谢瞻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不过既然他答应了,想必心里也不愿和她一块过的。 以防节外生枝,她赶紧去去找了纸笔。 哪知那厢她刚磨好墨,内室里圆姐儿就哼唧着大声哭了起来,沈棠宁只好撂下墨锭进去。 “圆儿怎么了?” 谢瞻跟打仗似的,眉头紧锁地抱着圆姐儿。 “你女儿不肯听话,不要我抱。” 沈棠宁现在哪里有工夫哄女儿睡,从谢瞻怀里接过圆姐儿,在女儿脸上香了一口,用小玩偶哄着道:“乖圆儿,娘等会儿再抱你,你莫哭,娘等会儿陪你一起玩小老虎……” 圆姐儿原本吃着奶正香中途却被打断,这会儿再见到娘亲怎肯罢休,梗着脖子就往沈棠宁怀里去钻,两只小爪子张牙舞爪地抓来抓去。 被小姑娘刚咬过的地方还泛着丝疼,这会儿她没轻没重猝不及防地抓过来,疼得沈棠宁轻呼一声,旋即看见谢瞻又朝着她胸口瞥过来,一时窘迫不已,连忙转过了身去。 “我去找奶娘。” 谢瞻垂眼说道。 “不用了。” 沈棠宁叹了口气,无奈看着怀里歪缠的小女儿。 “我来喂她。” 再不喂,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亲自喂她了。 这几日,只要一想到日后要与女儿长久分离,不能再见她长大成人,沈棠宁的心里便如刀割一般得刺疼。 女儿生下之后,她不去抱她,非是不愿抱,而是不敢去抱。 她害怕自己优柔寡断,舍不得与刚出生的女儿分离,可新婚之夜她便早与谢瞻有言在先,今日不和离,迟早有一日她也要被赶出镇国公府。 长痛不如短痛,她先提出和离,或许还能在离开时离开得更体面些。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若她真能做到无情*无义,无牵无挂,那便不是人,而是神了。 喂完圆姐儿,沈棠宁把女儿小心地放回了摇床里,重新铺开纸笔。 夫妻两人没人做声,沈棠宁替他磨墨,谢瞻提笔写字,不做思量,笔声沙沙。 沈棠宁驻目看去。 “忠毅侯嫡女沈氏,柔嘉贞静,贤淑温婉,嫁入谢家虽不足一载,孝侍舅姑,勉力养育长女,然今夫妻二人情意不合,暗生仇隙,既无孟光举案之情,亦无张敞画眉之好,难结同心,便如鹣鲽形单,孤鸿影只……” 沈棠宁不觉转了目光,望向谢瞻专注严肃的侧脸。 谢瞻自然是生得极好的,平日里她觉得他幼稚讨厌,是因他总捉弄戏耍她。 平心而论,这会儿他不说话时瞧着倒是顺眼许多,鼻梁挺拔,侧脸棱角分明,气势不怒自威,极富男子气概,倒叫她心生胆怯畏缩之意。 倘若这时再叫沈棠宁瞪他打他,那她是万万不敢再下手的。 说来也是奇怪,平日里人人都夸她脾气温和,偏偏遇上谢瞻,总叫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让沈棠宁意外的是,谢瞻虽是武夫,竟是文采斐然,不过片刻便倚马千言,洋洋洒洒,且字里行间对她并无怨怼愤懑。 或许以后即使分开,她也还有机会再来看女儿…… 沈棠宁越想越远,直到谢瞻撕纸的声音把她拉回来。 “写错字了。” 他轻描淡写道,扔了手中的纸团。 沈棠宁再给他铺上一张纸,“无妨,你慢些写就好。” 谢瞻继续抬笔。 连续浪费了几张纸笺后,沈棠宁看着一地的废纸团,双腿都要站麻了,终于忍不住小声说他:“你就随便写写好了,不用这么认真的。” 谢瞻头也不抬地道:“和离书要写明和离缘由,递交顺天府备案留存,你以为我想?几年没动过笔杆子了,被你逼得在这里绞尽脑汁。” 沈棠宁只好闭嘴,盼着谢瞻赶紧完事。 谁料天不遂人愿,眼看谢瞻手里这张好不容易要结尾,外头传来安成的叫声,谢瞻立即丢下笔,说我出去一下就走了。 沈棠宁不晓得他有什么事,坐下来等他。 这一等等到深夜,她靠在床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翌日一早问过了安成才知道,昨夜宫里有急事,谢瞻一夜未归。 - 三大营的卫兵们虽是保卫皇帝的宿卫,却不是整日窝在京都花团锦簇的膏梁纨袴,一旦各地有什么叛乱动乱,皇帝偶尔会下旨指派三大营前去镇压,以防止他们承平日久骨头松散。 前不久河南河北等地陆续有乡间教众结社造反,集结了足有三千余人,教主痛斥隆德帝弑兄夺位,穷兵黩武,横征暴敛,杀了十数名县官,打家劫舍后占山为王,引得隆德帝震怒。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57节 谢瞻主动请缨,隆德帝遂任命谢瞻为征虏大将军,率领五军营一千卫兵,再抽掉顺天府与开封府部分常备兵力,共计五千余人前往河南镇压叛乱。 这一去就归期不定,少则月余,多则半年,谢瞻当夜住在宫中未归,第二日也不想回去,索性让长忠给他收拾衣物直接送到了五军营,大军筹措完毕后即刻出发。 一群乡野之人,乌合之众,除了山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外,头脑十分简单。 对付这些人,谢瞻根本不用费脑子,隔日便联合当地山头熟知地形的猎户使计捉住了一名教众,找到入山小径,静待数日消磨敌人志气,半夜突然发难火烧山寨。 反贼毫无防备,死伤无数,这一仗打下来毫不费力,轻松捉住了头目,用了也就十来日的时间。 又拖了个七八日借口料理反贼后事,眼看已是不能拖下去了,谢瞻便命翌日一早大军启程,到第二日的晌午返点时分,大军途径一处密林,众士卒纷纷解刀就地休整,埋锅做饭。 “看什么,你媳妇给你求的?” 饭还没做好,姜磐也不饿,一个人悄悄跑到个没人的大树下坐着乘凉,从怀里掏出枚荷包,正对着荷包里面媳妇送的平安符傻笑,忽听身后响起一人淡淡的声音。 姜磐忙起身,只见都指挥使一身银甲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荷包上。 姜磐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两声。 “是我娘子给我求的平安符,”他将那符纸举到谢瞻面前说道:“都指挥使怎识得这个,莫非嫂夫人也给您求过这符?” “……” 谢瞻顿时没了谈兴,转身要走,又想到一事,便顿住了步子。 “姜磐,你媳妇现在愿意和你睡了?” 他面色自若地问。 姜磐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啊”了一声,瞪大双眼。 “都、都指挥使,您您怎么知道……”他结结巴巴地说 “你以前不是说,她不愿意和你睡,心里有别的男人吗?” 谢瞻拍了拍姜磐的肩膀,态度温和亲切。 姜磐是去年才从调到五军营中的新兵,谢瞻平日里军纪严肃,很难说话,难得好脾气地和他聊天家常,姜磐心里很感动。 “睡……咳睡过了,那天我俩都喝了点酒儿,晚上的时候躺在一处,我、我和她说了几句话,她也挺高兴,我就大着胆子就上去搂住了她,亲了她,她没推开我……” 姜磐红着脸,声音越来越小。 “后来呢?”谢瞻追问。 “后来?后来就、就一直睡了。” 姜磐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此时脸却臊得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扭扭捏捏。 谢瞻年轻的时候在军营里混,军营里没有良家女人,只有营妓和一些被掳掠而来的女子,这些兵痞们正值壮年血气方刚,又是久旷之身,打完仗后还有一身用不完的精力,不是在意□□人就是嚷嚷着要去找个女人睡觉,见着女人就恨不得往上扑,这时候就是分给他们一头母猪他们都栓不住自己的裤腰带。 谢瞻以前心思不在这上头,且自视甚高。不是没有副将献给他漂亮女人,他都看不上,也懒得去应付,最后都叫人给打发了。 耳濡目染,偶尔也听他们在背后议论女人,说某人掳了个良家女子,欢喜得不行,那女子却抵死不从,他一怒之下霸王硬上弓强占了她,叫那女子成了他的女人。 开始几天女子还寻死觅活,后来睡了也就两三回,便再无动静了。 无他,因那男人天赋异禀,床上雄风比她前个男人勇猛十倍不止,伺候得那女子舒舒服服。 那女子知晓了男欢女爱的销魂滋味,离不开他,兼之男人对她也还不错,后来就一直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了。 四月中旬,谢瞻顺利回到京都。 孩子刚出生没几日谢瞻就离家一去不回,,一走月余,王氏对他颇有怨言。 因此今日谢瞻回家无人相迎,他打听了后才知道,原来这两日太医嘱咐沈棠宁多下床走动走动,今日一早她就穿的厚厚的,抱着孩子去了王氏的如意馆。 一路上,谢瞻事无巨细地问了安成他离开这段时日沈棠宁的起居状况。 走到湖边时,看着一群丫鬟小厮围着小侄子泰哥儿不知在玩耍什么,见他走过来,众人连忙施礼问好。 泰哥儿还翘着屁股趴在地上在拨弄些什么珠子,谢瞻夹着泰哥儿的胳膊,将这孩子高高举了起来。 一掂量,才发现这小子竟又重了不少。 也不知圆姐儿那个贪吃的胖丫头,会不会也胖这么多,每回都要张牙舞爪地凑到她娘跟前吃奶。 一想到女儿,谢瞻又忍不住想到沈棠宁,想到她抱着圆姐儿耐心哄着的温柔模样,想到她穿着玉兰色的寝衣,雪白的肌肤,轻言细语和他说话的模样……有些口干舌燥。 他舔了舔唇。 “二伯伯!”泰哥儿眉开眼笑地叫道。 谢瞻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放下了泰哥儿。 此时的他已是归心似箭,然而泰哥儿却抓住他的袍子,指了指地面上的玩具。 这意思是邀请谢瞻和他一起玩弹珠的游戏。 谢瞻低头瞥了一眼,是十数颗颜色不同的珠子。 他蹲下身,捻起了其中一颗红如鸽血的珠子端详。 阳光下,红珠散发出柔软的,淡淡的金色光辉。 一瞬间,谢瞻福至心灵,仿佛想到了什么。 “这珠子四少爷是从何处寻的?”他立即问。 泰哥儿的小厮忙回答道:“回世子爷,这,这是我们四少爷的小玩具,大约是从什么珠串子上取的吧!” “什么样的珠串子,主人是谁,你都给我说清楚了!” 谢瞻的语气陡然严厉了起来,小厮吓一跳,慌忙跪地道:“回世子爷的话,好像是从前些天……” “前几天?”谢瞻冷喝道:“具体几天都记不住,你这脑子不好使,自有好使的人来替你!” “小人记起来了!是,好像是四姐儿的取名礼上,结束之后小人抱着四少爷回房里,就看见四少爷的袖子里藏着几颗这样颜色的珠子……” 回到寻春小榭,屋内空无一人,开着窗,空气新鲜干净,内室的床上铺着浅绿色缠枝葡萄纹褥子,床架上挂着天青色的暗织榴花带子纱帐,小摇床摆在床前,里面丢着三两个玩具,他之前做的那只送给女儿的木偶娃娃也在。 谢瞻躺到床上,放下帐子。闻着枕头上她身上熟悉的香气,那股原本幽淡的蔷薇香里此时夹杂了一股奶香气。 他深深地嗅了一口,枕在她的枕上,心绪渐渐恢复平静。 离开的这段时日,谢瞻一直在想考虑接下来的事情。 不过,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一点就是放手。 他深知自己的劣根性,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清心寡欲。 不错,他是出身高贵,家族显赫,但军营里却不讲这些,讲究强权政治,谁更能打,谁砍下的敌人首级更多,谁打仗的时候敢冲在最前头,大家就信服谁。 谢瞻从小就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或者难听点也可以说他是卑鄙无耻,自私自利。 从小到大,他始终坚信的一点便是,只要他愿意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若想当大将军,受万人景仰,就敢拼了命不要地流血冲锋陷阵来达成自己的心愿。 哪怕是掳掠来的俘虏和女人,倘若他们不听话,他有一千种法子逼他们就范,背水一战,断绝后路的事,他不是没干过。 所以不论如何,沈棠宁愿或是不愿,他都绝不会和离。 哪怕不择手段,留不住她的心,也要留住她的人。 先前,他曾一直以为沈棠宁想要离开他,是因为萧砚。 直到适才看见了泰哥儿手中的菩提珠,拷问过了苏氏身边的丫鬟之后,他才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沈棠宁在圆姐儿取名那日与他争执,莫名其妙的发火,甚至执意和离,或许并非全然因了那狗东西,倒像是一时气急。 倘若当真是因为苏氏…… 谢瞻脸色冷了下来。 终日打雁,倒险些被雁啄了眼,竟有人敢欺负到他谢瞻的头上。 这个贱人,三翻四次找沈棠宁的麻烦,不过是看准了她好欺负。 他这位的妻子,都是被那好丈母娘养得太过软善,才会在沈家被郭氏沈弘谦欺负,到了谢家,连苏氏都敢踩到她的头上。 除非逼急了,否则她情愿处处忍让,也不愿与人起冲突。 哼,倒是对着他的时候,那脾气上得最快,竟还敢对他动手…… 念及此,谢瞻有些郁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日被她连砸了好几拳,脸上险些都破了相。 你别说,这人看着平日里病怏怏的没什么劲儿,打他的时候倒是毫不心慈手软。 …… 沈棠宁傍晚方归。 抱了一下午的圆姐儿,她实在抱不动了,把孩子给了奶娘宋氏。 谢瞻不在的这段时日,她心里天人交战,最终抵不过母子间的血脉相连,圆姐儿一哭她就忍不住破功,把小女娃抱进怀里哄了。 哄了总要喂,喂几口便要亲,亲几口就……舍不得放下了。 罢了,她想着走一步算一步,最起码离开之前多疼疼圆姐儿,不至于叫她日后遗憾。 听说谢瞻回来了,沈棠宁一喜,连忙快步回了寻春小榭。 走到床前,帘幕低垂,帐中似影绰躺着个男人。 她轻唤了两声,不见动静,稍微掀开帘子,果然是谢瞻,正面朝着她呼呼大睡,平日里一张倨傲欠揍的俊脸难得的透出几分风尘仆仆的困倦。 这人眉与发不似沈棠宁纤细柔软,都生得如墨般极浓极烈,尤其是那两道意.气.斜飞的剑眉,肆意□□地竖在面上,便犹如他的性情一般鲜明不训,此时长长的睫毛垂下去,倒显得安静乖巧不少。 沈棠宁不免多看了几眼。 只是他这姿势实在难以恭维,大剌剌躺床上睡得正香,带着微微的鼾声,衣服也没换,鞋子也不脱,枕着她的枕头,把她刚换的崭新褥子都给弄脏了。 沈棠宁嫌弃地蹙起了眉,抱着圆姐儿去了外间,叫锦书进来给他把鞋脱了盖上被子。 约莫半个时辰后,谢瞻睡醒了,随意换了件常服走出来。 “怎么不多歇会儿,我叫人给你留了晚饭。”沈棠宁一面说,叫人去招呼。 谢瞻刚起,沙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到摇床旁便抱起了女儿。 “她刚睡下呢。” 沈棠宁忙走过来说,意思是让他别去打扰女儿休息。 白白胖胖的女儿睡得小脸粉嘟嘟,谢瞻越看越喜欢,不禁翘起嘴角,眼底满是笑意。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58节 再瞥眼身旁的孩子她娘,半月多不见,她脸蛋瘦了许多,没有怀孕时那么丰润了,腰肢也变得纤细如初,若不是胸口那两团束得紧紧的浑圆之处,不知道还以为她仍是个未出阁的少女。 谢瞻皱了下眉,又想,不行,还是胖点好,身上有肉,摸着也软乎舒服…… 沈棠宁和他说着话,不知道他眼睛总在瞟什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耐着性子和他解释了几句,他竟还要用他那张下巴满是胡茬的脸去蹭女儿娇嫩的肌肤。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 一只藕臂及时地横在了他的面前,谢瞻终于记得掀起眼皮,眼前的人儿正用一种生气的目光看着他,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那双妩媚的杏眼里倒映出的他的影子。 谢瞻发了回愣,回过神的时候,沈棠宁已经从他怀里将女儿抱回了小床上。 …… 沈棠宁想提临走前他没写完的和离书那事,看谢瞻在吃饭,便寻思等他吃完饭再说,结果谢瞻慢吞吞地用膳,足用了半个时辰。 “不早了,睡吧。”饭毕,他说道。 “你别走,我有事和你说!” 沈棠宁拉住他,生怕他一转身又撂下她跑了。 “何事?” 这才过去多久,和离这么重要的事情他都能忘了?! “和离书,新婚之夜我便与你约定好的,生下孩子后我们就和离。”沈棠宁提醒他道。 “我还当什么事。” 谢瞻“唔”了一声,坐回去道:“你倒是急得很。” 语调听起来有点儿阴阳怪气。 “这些时日我想了想,和离一事。” 余光瞥见沈棠宁紧张地看着他,谢瞻缓缓说道:“我答应与你和离,但……现在不是时候。” “什么?什么不是时候?”沈棠宁万分不解。 谢瞻看向摇床中沉睡的女儿。 “我知你急着与我和离,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倘若我问你,你我成婚半载,生下孩子不满百日便和离,你以为世人会如何议论你我这桩婚事?”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神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团儿,我可以不在意世人流言,你也可以不在乎,可是我们的孩子呢?她刚出生你便抛弃了她,将来旁人会嘲笑她是个没娘要的孩子!” 沈棠宁心神一震,下意识地否认道:“不是的!我不是抛弃她,我日后还是会常常回来看她的……” 两人刚成婚时,不明真相的人私下揣测沈棠宁与谢瞻婚前早有首尾,以至珠胎暗结,话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女方大了肚子,想攀附高门,这才找上门来,百般胁迫,最终得偿所愿,奉子成婚。 待生下孩子后两人又迅速和离,这桩婚事无疑就成了一桩笑话。 京都城中自是不乏这样的例子,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且不说女子往后婚嫁和男方的仕途如何,尤其对于无辜的孩子而言,等她慢慢长大懂事,一旦从旁人口中知晓这一切,更是受了无妄之灾。 谢瞻见她脸色发白,便又缓和了语气道:“你也莫要太过担心,我只想与你说清楚了利弊。从小到大,我便一直怨恨我娘,为何她是我的亲生母亲,却始终对我不冷不热,后来我才想明白,我娘嫁给我爹,不过是出于联姻的需要,两人之间没有丝毫的情意,所以就连对我这个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都难以生出慈爱之心。” “亲生母亲尚且如此,何况继母?夫人是我的姨母,她从小看我长大,心地宽容良善,方将我视如己出,若我和离再娶,却不敢保证再娶个什么样的女人,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若真一心为了圆姐儿筹谋,不如亲自给她找个疼爱她的继母。” “届时时日一长,我还可在和离书上写你我性情不同,不能相容,如此一来你我便并非是因为孩子而成婚。何况圆姐儿这样小,如今还离不得你,等你顺利找到可堪照料圆姐儿的继母,我自会与你和离,绝不耽误你。” 这些话,听着还是蛮有道理的。 沈棠宁有些踟蹰。 谢瞻接着看向了怀中的女儿。 女儿啊女儿,爹爹暂且要对不住你了。 圆姐儿哪里知晓爹爹的坏心思,睡得正是香甜。忽地腰侧一股痛,当即把孩子给疼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沈棠宁只当这孩子与她心有灵犀,竟能听懂她与她父亲在商议和离之事,慌忙从他怀里抱回女儿,哽咽着道:“好好,我应你,都应你……我哪里舍得她,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母女两人脸颊贴着脸颊,难受得泪水簌簌滚落。 谢瞻十分适时地上前将母女两人搂进了宽敞温暖的怀抱里。 沈棠宁在他怀里难过得哭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后忙抹了面上的泪推开他,哄着哭得更为委屈的圆姐儿。 难得谢瞻考虑的这般周全,倒显得她过于冷血了。 其实她是一心记挂着新婚之夜的承诺,担心谢瞻赶她走,才想着长痛不如短痛。 既然如今谢瞻改了主意,她也想在这段最后的时间里,为女儿寻一位如王氏那般善良大度的继母。 横竖想嫁给谢瞻的女子一抓一大把,一年之内总能找到吧? 沈棠宁盘算着,脑中不时闪过一些贵女的面容,已经开始遴选了。 不过能找到是一回事,谢瞻满不满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若不满意,不答应和离,沈棠宁只能继续去找。 等过个把月,再哄着她真正成了自己的人,叫她离不得自己——沈棠宁最是心软,情况好的话或许两人还能再给圆姐儿添一两个弟妹。 届时,她便是想走也再走不了…… 不过这些话,谢瞻只会在脑子里算计,自然就不会蠢到告诉沈棠宁了。 第40章 打这之后,沈棠宁便暂且收了和离的心思。 不过,她是绝不肯再与谢瞻在一张床上睡觉了,谢瞻也晓得不能逼她太过,老老实实把铺盖搬到了床下去睡。 这几日,沈棠宁除了照看圆姐儿,就是筹备替谢瞻物色新夫人。 她先找谢嘉妤套话,得知哪几位贵女倾慕谢瞻,暗地里费了好一番力气去寻了这几人的画像,晚上呈给谢瞻看。 谢瞻扫了两眼,也看不出喜恶。 “我得空遣人去打听打听她们品性如何。” 沈棠宁不疑有他。 过几日,回家省亲的表姑奶奶冯茹忽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病得死去活来。 找大夫看过后,是保住了冯茹一条命,病中却烧坏了嗓子,落下残疾,从今往后都不能出声。 正值花儿一般年纪的女子,往后成了个口不能言的哑巴,倒叫人唏嘘不已。 病愈的冯茹没几日就被她那新婚夫婿领着回了陈郡老家,众人没工夫去惋惜一个表姑娘多舛的命途,因为镇国公府乃至整个谢家所有人的精力与目光,很快就被长房另一件天大的喜事给夺走了。 五月十八,初夏,镇国公府门庭若市,游人如蚁,喧阗异常。 今日是长房嫡孙女,世子谢瞻的长女圆姐儿的满月宴。 考虑到儿媳妇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王氏还特意张罗办的是双满月,刚巧沈棠宁出了月子摆酒。 当年沈棠宁刚嫁过来时,谢瞻敬茶当日就落她颜面,谢氏无一人瞧好她,嫌弃她出身低微,配不上世子,怕是过不了多久就得被夫婿休弃下堂。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却只生了不带把的闺女,照说不该得姑婿欢心,奈何圆姐儿这个小孙女很得她那祖母的欢心,王氏恨不得整日抱着不撒手,四处炫耀。 等见到圆姐儿众人才反应过来,怪不得这奶娃娃如此得祖母宠爱,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胖嘟嘟的脸蛋儿,肌肤如雪,就宛如那灯画儿上的人一般伶俐可爱。 尤其是那一双神采飞扬的大眼睛,咕噜噜转着,看着有几分肖似谢瞻的神韵,可谓打了先前那些私下嚼舌根,质疑沈棠宁腹中孩子血统的搬弄是非的人的脸。 今日来吃满月酒的宾客众多,王氏把谢家的亲戚,平日里交好相熟的人家都请过来了,一大家子济济一堂围着圆姐儿。 圆姐儿不惧生人,胆子大极了,见着人就咧嘴笑,漏出一排软红的牙床,在祖母的怀里都敢去揪一旁祖父的一把美髯,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连连称赞虎父无犬子。 三五个贵妇人围在沈棠宁身边七嘴八舌,手中举着酒盏给沈棠宁灌酒。 几人起哄起来,那酒盏硬是往她嘴上去堵。 沈棠宁一向酒量浅,何况她近来偷偷给圆姐儿喂奶,本来奶水就不多,不宜吃酒。 蒋氏见沈棠宁为难,便劝道:“你们别灌了,二弟妹既不爱吃酒,咱们又不是男人,以茶代酒便好。” 沈棠宁感激地看了一眼蒋氏,正想端起来桌上备好的茶盏,谁知苏氏却突然压住了她的手腕。 “大嫂这话就说笑了,咱们这酒都是果子酿成的,劲儿又不大,何况这样高兴的日子里,大家喝两口热闹热闹怎么了?” “咦,沈妹妹你难不成是悄悄给圆姐儿喂奶了,这才不敢吃酒的?” 苏氏拈着帕子笑道:“要姐姐我说呀,妹妹你千万莫做傻事,坏了规矩。咱们镇国公府可不是那等破落的小门小户,学那等无知妇人亲自哺育儿女?那是奶娘这些下人才应该做的事情,否则不光惹得婆母不快,走了身材,到时候又如何抓住夫婿的心?” 苏氏的弦外之音,无非暗指沈棠宁是破落户出身,沈棠宁就算泥人捏的,也不可能无半分气性。 只是她不愿当众生出事端,挣开苏氏的手道:“这是我的私事,就不劳四弟妹费心了。” “呦,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苏氏瞥着她冷笑道:“沈妹妹,我左不过就是想提醒提醒你罢了,你还年轻,正该多要几个孩子的时候,以世子爷的容貌才干,外面的红颜知己必不会少了。” 朝着不远处使了个眼色,“瞧见没,那位汝阳郡主可是天潢贵胄,对二叔倾慕已久,这酒可以不吃,但妹妹可得想法子抓住了夫婿的心才是!” “这酒我替她吃了。” 忽有一人挡在沈棠宁的面前,接着,从沈棠宁手中抽过的酒盏便一饮而尽。 众人被一惊,忙扭头去看。 只见来人身高七尺,面容俊美,气势凌厉冷峻,不是谢瞻又是谁。 他这般立在沈棠宁身侧,凤眼微眯,面上却无一丝表情笑容,大家心里看得皆是犯怵,哪里还敢多言,纷纷闭嘴。 谢瞻对蒋氏点了下头。 “大嫂,团儿她不擅饮酒,今日这酒我都替她吃了,您不会介意吧?” 苏氏出身名门,祖父曾为天子之傅,父亲为台州总兵,性格却张扬跋扈,蒋氏不喜苏氏,却也不好插嘴,这会儿见谢瞻来了,顿时松了口气,忙笑道:“哪里哪里,还是二叔晓得疼媳妇,这才分开多久就过来寻人了?” “幸亏我过来寻了,否则还不知道她得被人欺负成什么样!” 谢瞻握住了沈棠宁的手,余光冷冷瞥着苏氏道。 沈棠宁挣了一下,便再度被他宽厚的大手掌紧紧地包裹住了。 他这话实在意有所指,苏氏终是没忍住,立即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委屈道:“二叔你这话什么意思,不过是劝酒而已,我等何曾欺负过她了?她若不愿吃,不吃便罢了!”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59节 谢瞻扫了眼苏氏,不咸不淡道:“你急眼什么,我说是你欺负她了?” 苏氏涨红了脸,“我,我……” 谢瞻问蒋氏道:“大嫂,你可知四弟妹姓什么?” 蒋氏有些糊涂了,“二叔忘了,三弟妹姓苏。” 谢瞻嗤笑一声,“原来如此,我还当三弟妹也姓沈,想了半天也不曾记起,沈家何时有了你这门姓苏的亲戚,不然这世子夫人你的二嫂,怎么就成你的妹妹了,莫非你爹当初还背着你娘给你多生了个流落在外的亲姐姐?” 苏氏何曾被人挤兑得如此下不来台过,登时气得俏脸是一阵红一阵白,扭头一见到门口谢三郎过来,仿佛见到救星般冲上去挽住谢三郎的胳膊,抹着眼泪儿就哭哭啼啼了起来。 “三爷你可算来了,我不过是见二嫂年纪比我小,便唤了几声妹妹,竟没想到惹得世子爷不快,我们二房是比不得长房勋贵,可世子爷也不能这般欺负我一个妇人啊!” 谢三郎却没如以往搂着她小意安慰,反而沉着脸质问道:“那你刚刚为何非要灌二嫂吃酒?” 苏氏辩驳道:“你凶什么,我劝酒何时成了灌酒了?你们男人在酒桌上难道不也是如此吗,为何我劝酒倒成过错了?” 此时在里间逗孩子王氏与谢璁也听到了下面的动静,打发人过来问话,生了什么事。 谢三郎说不过妻子,为难地看向谢瞻道:“二哥你看……我想阿苏也不是有意的,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这事咱们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吧。” “没出息的东西,连个妇人都管不了!” 谢瞻眼刀冷冷剜着谢三郎。 “让你媳妇亲自来说!” 谢三郎羞愧地低下头,赶紧推了苏氏一把,示意她去给沈棠宁道歉。 众目睽睽之下让她给一个破落户的女儿道歉,苏氏当然不愿! 只是谢家众房素来畏惧长房的权势,本以为沈棠宁得不到夫君的宠爱,又生了个女儿……谁知道谢瞻会亲自来给她撑脸面! 苏氏强按下心里的愤恨,不情不愿地上前道:“世子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怎么,你是叫我妹妹了?那我可担当不起你这般有头有脸面的世家贵女,我一介粗俗武夫,原不配与你同席,怎么还敢让你纡尊降贵喊我妻子一声妹妹?” 谢瞻指着自己。 苏氏险些咬碎一口银牙,也只能转向沈棠宁屈膝,脸上硬是挤出一丝笑。 “二嫂,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强人所难……日后我定会谨守规矩,还望二嫂莫怪。” “我不敢当,”沈棠宁淡淡说道:“既是妯娌,家和万事兴,三弟妹以后注意分寸便是。” “二弟妹说得很是,家和万事兴,咱们谢家人丁兴盛,舌头还有碰着牙齿的时候呢,偶有争执也很正常,大家都散了去吃席吧!” 蒋氏笑着打圆场道。 苏氏被人看了笑话,自然再待不下去,便借口自己身体不适匆匆离开。 谁曾想人倒霉喝冷水都塞牙,走到门槛处不知被何人拌了一脚,竟是脸朝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狗吃屎,满头珠翠噼里啪啦被扯了下来,散落一地。 抬头一看,这顽劣的孩子正是谢三郎五岁的亲弟弟十一郎! 苏氏狼狈极了,她骂不了谢瞻,气总得撒出去,指着十一郎便啐道:“小畜生,你是不是故意的,走路不长眼睛啊!” 谢三郎一听,顿时勃然大怒。 “蠢妇,你给我住口!十一郎他年纪还小,你自己走路不仔细,和他较什么劲?是不是嫌今日还不够丢人现眼?给我滚出去!” 苏氏颜面尽失,捂脸大哭着跑了出去。 …… 谢瞻拉着沈棠宁往外走。 “你快松手,这么多人看着呢!” 他牵着她的手,就这么当众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沈棠宁感觉*屋内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到了她和谢瞻的身上,十分窘迫,忙去抽被谢瞻紧握在他掌中的自己的手。 走到隔壁的更衣室中,谢瞻终于停了下来。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他看着她,挑起了两道剑眉。 “什么?”沈棠宁不解。 “窝里横!” 谢瞻冷笑道:“苏氏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还在忍气吞声,对我你倒是敢又打又骂。” 沈棠宁先是一愣,旋即窘迫地垂下了眼,晓得他说的是两人闹和离那次。 她那时的确是被他和苏氏气坏了,看着他便气不打一处,又抓又挠的,像个疯婆子似的,确实有失体面。 “对不起,今日……也多谢你了。”她小声说。 “啧,你说什么,我怎么耳朵好像突然聋了,什么都听不见?” 谢瞻俯下身,把侧脸朝向沈棠宁,故意指着自己的耳朵。 两人靠得很近,他似乎还喝了点酒,淡淡的酒气,混合着男人身上的瑞脑香,伴随他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却好像也并不是特别讨厌。 沈棠宁急忙又垂下了眼。 “我说,对不起,今天多谢你了,替我解围。”直过了好一会儿,她无奈地道。 听她说一句谢可不容易,因此这话虽是再简单不过,却犹如雨过天晴般,谢瞻连日里的郁闷顿时去了泰半,心里头一片舒坦敞亮。 “举手之劳而已,何必客气。” 顿了顿,想到一事又立马解释道:“还有,你莫听苏氏瞎编排,那汝阳郡主,我与她从不相熟,平日里在外头我也绝无红颜知己,拈花惹草!” “……?” 沈棠宁慢慢瞪大了双眼,向他投去了惊讶而疑惑的目光。 “我的意思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我向来不放心上,你日后,也不必再张罗为我纳妾,我的夫人,能勤勉持家,安静温柔便很好。” 谢瞻绷着脸说道。 沈棠宁点头道:“我都记下了。” 谢瞻脸一僵,突然咬牙切齿瞪着她道:“你又都记下什么了?” 沈棠宁莫名其妙道:“你说喜欢勤勉持家,安静温柔的夫人,日后,我必定为你寻一位这样的夫人,我想她也能照顾好我们的女儿……啊,你这坏、坏……你干嘛又扯我头发!” …… 因正房里落座的宾客都是相熟的亲戚世交,男人与女眷们就用屏风隔开了在两侧开席。 谢瞻拉着沈棠宁来到女眷的一桌席面前,举起酒盏各敬了两人一人一杯道:“岳母舅母,小婿来迟,今日是圆姐儿的满月宴,国公府里若有招待不周,请岳母舅母但说无妨,不必拘泥礼数!” 沈棠宁不敢置信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温氏和姚氏,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刚刚苏氏的刁难与谢瞻把她头发扯乱的懊恼顿时都飞到了九霄云外,惊喜地飞快走过去扶住了温氏。 “娘?舅母!” 谢瞻亲自来温家请人,姚氏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浅心胸狭隘的,也站起来爽快笑道:“世子客气,贵府礼数周到,民妇与嫂子感激不尽,哪里敢再叨扰主人!” 谢瞻又与温氏寒暄了几句,末了看了一眼沈棠宁,风度翩翩地向温氏和姚氏告辞离开。 沈棠宁见到舅母和亲娘,自是喜不自胜,连忙招呼锦书去把小圆姐儿给抱了过来,再引二人去拜见王氏,几人如何畅聊谈笑自不必提。 却说谢瞻并未回席,走到正房外的抄手游廊尽处醒酒,一个孩子探头探脑地跳了出来了。 “二哥哥!”小孩子脆脆地喊道。 谢瞻一笑,将这孩子抱进了怀里,从袖中取出一张小型的弹弓。 十一郎看着弹弓高兴坏了,抱着谢瞻猛亲了好几口。 “多谢二哥哥!” “记住了,今日二哥嘱咐你做的,连你亲娘都不能透露半分,否则这张弹弓,我可是要收回。” 十一郎忙拍着胸脯道:“二哥哥放心,我谢十一岂是那等食言而肥的小人!” 谢瞻常年戎马,最擅制弓,更别提这种小孩子的玩具了。 看着不起眼,却射程远,威力强劲,十一郎抱着心爱的弹弓,就迫不及待地从兄长怀中跳出来试用去了。 谢瞻吐出口闷气,慢悠悠回到了宴席上。不久,长忠忽走进来对他附耳说了几句。 谢瞻脸色一变,立即又起身走了出去。 …… 浓荫下,枝头开着数朵鹅黄色的小花,枝桠掩映间,一个头挽妇人发髻的女子坐在一旁的太湖石上,手里拈着枝凋零的花朵,神色怔怔。 听到身后的动静,常令瑶忙转过身去。 四目相对,常令瑶泪如雨下,又笑又哭,猛地一抹泪就朝着谢瞻身上扑过来。 “二郎,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谢瞻负手往一侧避了下,常令瑶扑了个空,震惊地抬起头瞪着面前的男人。 “你来做什么?”谢瞻语气十分不客气。 “我来见你不行?” 常令瑶站直身体,委屈嚷道:“你如今是娇妻幼儿,哪里还记得我这个旧人?当初你狠心撇下我娶了她,至今对我没有半分解释,难道你心里就真的半点情分也不念了吗?” 谢瞻说道:“成婚前我便与你说的清清楚楚,是我耽误了你,从今往后你我嫁娶随意,各不相干!你前不久也嫁了人,已为人妇,如今再登门而来是为何意?” “我就是不甘心!” 常令瑶被他严厉的呵斥镇住,心里一酸,忍不住泪水再度簌簌而下。 “二郎,我就是不甘心!我不愿退婚,是祖父逼我!你合该是我的夫婿,我等了你三年,最后却偏偏被她抢走,你叫我如何甘心!” 她抓住谢瞻的衣袖,凄厉而尖锐地质问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婚前就与她有了私情,你只是被她那张脸迷惑了,那个贱人是不是因为她用孩子胁迫的你,你说啊!” “够了!” 谢瞻脸上宛如罩了一层寒霜,一把抓住常令瑶的手腕就将她往外拖。 “你给我出去!” “我不!”常令瑶哽咽道:“二郎,我不愿嫁给薛文廷,我根本就不爱他!你知道我这几日过得是什么日子吗?你告诉我,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你是不是就不会和沈棠宁成婚?放开我!我不走,我不走!” “谁把她放进来的!”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60节 谢瞻擒住常令瑶,冲人厉声喝道:“人都死了,给我滚过来!” 安成和长忠都忙跑过来,谢瞻对常令瑶一字一句说道:“令瑶,你给我听好了,我再与你说最后一遍!这世上没有如果,你我早已各自嫁娶,我也从未喜欢过你,前尘往事便如过眼云烟,倘若再有下一次,你纠缠我便罢了,被我看见你找上门来纠缠我的妻子……我的手段,你应当比谁都清楚!” 最后一句话罢,他凤眼中迸射出的寒光是前所未有的狠厉与警告。 常令瑶一时呆滞望他,旋即哭嚎出声,拳头如雨点而下,砸落在谢瞻的胸膛上。 “你果然还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二郎,你负我,你此生负我啊!” 谢瞻头也不回地挥开她的手。 长忠和安成扭着常令瑶往外走,常令瑶心如死灰,一面挣扎,一面回头望着曾经的情郎,倏地凄然一笑。 “二郎,明日我便要随他离开京都去成都了,不论你今日待我多么无情,我都盼你……珍重!” …… 宴席散罢,寻春小榭,一个小丫鬟寻着机会在锦书耳旁耳语了几句。 锦书神色凝重,点点头,进去将这事悄悄说给了沈棠宁听。 沈棠宁刚哄睡了圆姐儿。 “看清楚了,是永宜县主?”她讶然道。 “确然,两人还说了好一会儿,永宜县主一直在哭,只是没听清两人在说什么,木香说她瞧着世子脸色不大好。” 说至此处,锦书顿了顿,才继续道:“听说当初常谢两家退婚,是常首辅之意,退婚之后,常家还主动与谢家断了来往。” 沈棠宁听着,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难怪谢瞻会不悦,他那般骄傲的男子,怎受得了被旁人拒绝。 想来,他对永宜县主,也是一片真心吧,奈何世事无常……否则又怎么娶她之后,一直不肯纳妾。 “告诉木香,日后切莫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此事。”沈棠宁最后叮嘱道。 - 温氏双目失明至今已有八年,自从长子沈连州九岁那年失踪后,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不久后丈夫沈弘彰又战死沙场,温氏接连遭受打击,几乎日日以泪洗面,这才在某一日彻底失明了。 沈弘谦延请了不少大夫来给温氏治疗眼疾,吃了许多药都不起疗效,温氏失明多年,自知心病难医,渐渐地也就接受了现实。 那日在女儿的满月酒上,姚氏却告诉沈棠宁,说是温氏近来一段时间针灸,眼睛竟能渐渐看到些许光亮了,沈棠宁又惊又喜,待出了月子,又在家中被王氏拘了快十来日,彻底空闲了,才得了假赶去了崇北坊。 一路上街边熙熙攘攘,似有喧哗之声,沈棠宁掀开帏帘眺望。 只见不远处的有一队军容整肃的军队正从人群中央经过,为首之人一身黑甲,胯下一匹高头骏马,高鼻深目,气宇轩昂,神色冷峻,年纪四十岁上下,身后士兵手中举着柄翻飞的旗帜。 她仔细端详,那旗帜黑底红字,上面绣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定北王”。 “他就是定北王!”锦书惊叹。 定北王这个名字,沈棠宁并不陌生。 定北王宗缙是封疆大吏,权势滔天,颇得隆德帝信重,她未出阁时,定北王世子宗瑁尚在京都中为质。 此人章台走马,无恶不作,是那勾栏院里的常客,曾纠缠过沈棠宁好一段时日。 若不是宗瑁后来突然离开了京都城回他父亲的辖地蓟州,只怕她早就成了宗瑁的小妾。 沈棠宁对宗瑁乏善可陈,她记得萧砚北上投军便是给定北王运送粮草,如今定北王回来了,是不是说明他也…… 不知是不是沈棠宁的目光停留在定北王身上太久的缘故,当定北王的仪仗路过沈棠宁一行的街道之时,驾驶着标有镇国公府徽记马车的车夫顺势往夹道一侧让路,为首的定北王忽地侧目朝沈棠宁的方向望了过来。 那是一双极富有外族特色的深邃双目,犀利而冰冷,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压迫感与侵略感。 刹那间,沈棠宁浑身一寒,帏帘就从手中散落了下来。 一路上,她心不在焉。 到了温宅,温氏竟在大门首守着等沈棠宁,沈棠宁下了马车赶紧扶住温氏。 “娘,您怎么就出来了,仔细磕绊着!” 温氏抚摸着女儿面庞微笑,陈妈妈在一旁笑吟吟地解释道:“姑奶奶别担心,夫人如今都能看清人的大体轮廓了,刚才您从马车上下来,夫人一看就知道是您!” “就是看不清楚脸。”温氏不无遗憾地道。 母女两人携着手进屋说体己话,沈棠宁方知道原来温氏的眼睛是谢瞻请了名医过来治的,这事谢瞻就丝毫没对她漏过口风! 自从温氏搬到崇明坊之后,宫里一位擅长针灸的赵太医就时常到温宅来给她针灸看病,内服汤药,外用针灸。 本来温氏也没抱什么希望,毕竟瞎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赵太医真是位名不虚传的神医,这才短短数月的时间就叫她的眼睛重见了光亮。 赵太医还说,只要温氏肯坚持服药针灸,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必能叫她重见光明。 “娘,您很快就能看见我和圆姐儿了!” 沈棠宁听陈妈妈说罢,喜极而泣,扑到温氏怀里。 “傻孩子,这是好事,哭什么?” 温氏抚摸着女儿柔顺的发,轻语柔声,“娘许多年没有见过你了,都说你是咱们京都第一美人,你舅母常说,想娶你的男子从正阳门排到永定门,真想瞧瞧我的乖女儿如今出落有多漂亮!” “娘,您还说,那是舅母打趣我呢!” 沈棠宁红着脸轻嗔。 “你舅母从不说虚话,我的团儿就是全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温氏说着,轻抬起女儿的下巴。 沈棠宁幼时瘦小,脸虽未长开,五官端细看却是极精致的。 眼下温氏眼中的面庞五官模糊,便是这般都能看出来轮廓精致俏丽,尤其一双杏眼明亮如星,好似一泓盈盈秋水,娇美动人。 不是温氏自夸,她的女儿美得天姿国色,且性子知书达礼,安静温柔,难怪能叫她那位桀骜不驯的夫婿也心折,费尽心思讨她欢心。 又是将他们一家人请到镇国公府姐儿的满月酒宴上,又是请名医来医治她这老妇人的眼睛。 沈棠宁看出温氏似乎欲言又止,将脸蛋轻轻枕在母亲的肩膀上,疑惑道:“娘,您怎么啦?” 温氏犹豫了一下,柔声问:“团儿,你觉得你夫君待你如何?” 第41章 大约所有女子未出阁前都曾幻想过她日后会嫁一个怎样的如意郎君。 在沈棠宁眼中,她的夫君不必多高大,却可以为她遮风挡雨。 不必家世门第多么显赫清贵,只要两人能够意趣相投,琴瑟和鸣,便是低嫁她也不会介意。 只是郭氏不会同意她低嫁,一切只能是她美好的愿想。 直到遇见萧砚,他是这世上唯一能听懂她琴音的男人。 两人第一次相遇,是在普济寺中。 那几日,她与萧砚虽隔着一扇缭墙,从未见过彼此,却仿佛深谙对方心事,宛如多年的知己好友。 所以她不会把谢瞻当成她的夫君。 于她而言,皮囊之相转瞬即逝,自她长大成人,人人皆夸赞她样貌出众,国色天香,然而美丽的容颜带给她的却是无尽的烦恼。 所以出众的容貌,显赫的家世,她通通都不在乎,她只希望自己的夫君是能够懂她心意,与她倾心相许之人。 更不必提,除此之外,她与谢瞻门第不相配,性情不相合,两人一见面,不是吵架便是在争执。 最重要的是,谢瞻心里还念着永宜县主,为她宁可不纳妾,对她毫无男女之情。 其实相处这段时日,沈棠宁也看明白了,她的这位夫君虽脾气喜怒无常,却是个嫉恶如仇的性情中人。 有时,她甚至还会羡慕他的桀骜肆意。 与之相比,她处处忍让处处谨小慎微,活得实在窝囊。 “夫君人很好,他重情重义,这段时日不仅帮了我们一家许多,待对我也十分敬重。”沈棠宁说道。 “傻女儿,娘当然知道他对我们一家好了。” 温氏含笑道,片刻后,她却慢慢收敛了笑意。 “我是问你,你觉得他待你如何,是只有好吗,你们两人,莫非平日里就没有磕磕绊绊?” 沈棠宁哂然。 那怎么可能没有,毕竟谢瞻讨厌起来的时候能把气得她牙根痒痒,恨不得在他那张欠揍的脸上捶两拳才解恨。 她含糊道:“唔,还好……我们两人平日里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就是……他偶尔喜欢捉弄我而已。” “他怎么捉弄你?”温氏追问。 简直罄竹难书! 偷看她换衣服,随意枕她的枕头、盖他的被子,一点边界感都没有,还有每回和她说话都要凑过来,脸恨不得贴到她脸上…… 且她说过他许多次,他都不肯改! 只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又怎么好意思同母亲去说。 温氏见女儿低头不语,以为她是害羞,便摸摸女儿柔顺的发笑道:“傻孩子,男人是喜欢你才会捉弄你!只是他们平日里做事不拘小节,不似咱们女子心思细腻,所以你若有心里话,娘希望你能开口告诉他,凡事莫要憋在心里头,叫他去猜你……” 温氏担心女儿驾驭不了谢瞻,便耐心传授了她不少御夫之道。 沈棠宁无奈地耐着性子听。 两人说着说着,温氏顿了一下,好一会儿后才忽低声问她道:“团儿,你出月子也有一段时日了,生产之后,从何时开始和姑爷同的房?” 沈棠宁闻言大窘,急忙捂脸道:“娘,您问这事做什么!” 温氏其实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这事她不问还能由谁来问? 女儿身子娇弱,又是刚生产完,女婿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她担心女婿贪恋女儿美色,会在床笫之间委屈女儿。 “乖团儿,快和娘说,你生完圆儿,姑爷他是多久才碰的你?” 沈棠宁脸红如滴血,尴尬极了。 她该如何和温氏解释,她是准备过不久就和谢瞻和离,怎么可能会和他再行夫妻之事!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61节 “团儿,他不会趁你还没出月子就……强迫你了?” 温氏见女儿支吾着总不肯说,以为她有难言之隐,一时抓住她的手急道。 “没有没有!”沈棠宁忙摆手道:“您误会了,他从没强迫过我!” 温氏方松了口气,露出笑颜,连连点头。 女儿和女婿的成婚始于一桩始料未及的阴差阳错,始末她已从陈妈妈那里尽知了,对于和女儿有缘无份的萧砚,她虽对这个前女婿喜欢到心坎儿里,如今也只余一声叹息。 温氏毕竟是过来人,女儿既为了人妇,有了孩子,如今冷眼瞧着女婿待女儿也算事事体贴,上头婆婆仁厚大度,这就足够了。 再说两人盲婚哑嫁,凑到一处过日子,焉能要求事事圆满?那实在是吹毛求疵了! 陈妈妈昨日还同她说,她这个女婿在军中颇有建树,那是握有实权的,不似那些一无是处只能靠祖荫庇护的官宦子弟。 生得更是龙章凤姿,一表人才,和姑奶奶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相得益彰,生出的圆姐儿跟个雪团子似的好看。 温氏越想越高兴,对谢瞻就满意极了。 姚氏却是嫌谢瞻太过倨傲,婚前都不见他去上门拜见她这个岳母,温氏那时和姚氏便颜悦色地笑说,姑爷到底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又是个极有本事的男子,傲气些在所难免。 何况他如今不也为着她的女儿,乖乖低头喊她一声岳母,认温济淮姚氏舅舅舅母了吗? 温氏对谢瞻,大约便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心喜,嘱咐沈棠宁与谢瞻好好过日子。 沈棠宁心里头苦笑,却不敢叫温氏看出来。 谢瞻正帮温氏医治眼疾,倘若这时候她再和温氏提与谢瞻和离的事情,温氏定会责备她过河拆桥,好好的日子不过,绝不会答应。 罢了,这事还是先从长计议吧。 上回圆姐儿满月宴的时候,姚氏寻了个无人的地方还悄悄问她,和离一事想的如何了。 沈棠宁说了自己的顾虑,姚氏觉得这样也好,给圆姐儿找个好的后娘,总好过谢瞻自己去找,找个佛口蛇心的女人,以后苦得还是圆姐儿。 日影西斜,沈棠宁看着天色不早,恋恋不舍地起身与温氏辞别。 出门时谢瞻说晌后他下值,正巧过来接她回家,这会儿不知为何不见人影儿。 沈棠宁等了两刻钟,怕回家迟了王氏担心,便叫人套了马车先走了。 …… 马车里,沈棠宁疲倦地靠在车壁上。 她没猜错,萧砚的确回来了。 韶音的兄嫂原本在平宁侯府当差,温氏从侯府搬出来后,郭氏被大理寺捉走,沈弘谦休了郭氏,来求沈棠宁时,托人把锦书和韶音一家卖身契都递还给了沈棠宁。 锦书自小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韶音一家还表示愿意跟她,沈棠宁便令韶音爹娘都去了温宅伺候温氏,平日里帮她照看母亲。 适才在温宅,韶音的哥哥王敬寻了个空隙找到她,说萧砚已经回了京都。 那日冯茹告诉沈棠宁萧砚断腿,害得沈棠宁情急之下半夜突然发动,那是冯茹不怀好意地诓她。 萧砚在涿州运送粮草时的确被契人偷袭左腿中了火铳,不过没有伤及骨肉要害,如今已然痊愈。 她一早在大街上看见定北王回京述职,没有看到萧砚,是因为萧砚受了伤,在山西养了段日子的病,回京的日期应当会比定北王还要晚几日。 他没事就好。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今往后,他们二人应当都不会再有什么牵扯了。 沈棠宁有些疲倦,阖目歇了会儿,心绪又飘到了别处去。 如今最叫她烦恼之事,便是帮谢瞻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夫人,以及如何跟温氏开口提与谢瞻和离一事。 先前她帮谢瞻遴选的几个女子,她自以为样貌是不错的,环肥燕瘦皆有之,谢瞻却一直没给她回信儿,她等了十数日,某晚实在忍不住了问他,谢瞻却露出一副“怎还有这事”的表情,原来他早把这事给忘了! 想到此处,沈棠宁不禁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脑中乱糟糟地琢磨着,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砰”的一声巨响,马车猝然停住。 “出什么事了?” 沈棠宁掀开帘子。 “世子夫人,车轱辘陷进泥淖里了,烦请您下车略等一下!” 昨日京都刚下过雨,巷子里积了水,道路泥泞,天色昏暗,一不小心马车就扎进了泥地里,车夫搬了个楠木脚踏过来,满脸歉疚地道。 “无妨。” 沈棠宁扶着锦书下了马车。 因是回娘家,这次出门就没带太多的人,除了韶音、锦书和车夫,还有一个跟车的小厮,两人吃力地搬着沉重的车轱辘。 眼瞅着金乌摇摇西坠,即将落幕,街上的行人也愈发地稀少,韶音不免焦急了起来,走过去问车夫和小厮道:“你们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车弄好了没?” “没呢!韶音姐姐,这车轮外层的铆钉掉了一只,我和车夫在修呢!”小厮回道。 沈棠宁披了件披风,和锦书站在一处绿荫下,望着不远处的小径垂眸静思,微风徐徐,吹拂在人的脸上。 天边云蒸霞蔚,霞光五彩斑斓,中央一轮煌煌红日灿烂高悬。 就在这片绚烂的霞光中,她看见不远处一个黑点般的人影骑马朝她缓缓而来。 直到那人的眉眼轮廓愈发明晰,陌生又熟悉的面庞,浓黑的眉,清润的眸,眼底眸光闪烁,倒映出落日炽红的影子,最终停在离她几步之遥处。 他手握马缰,薄唇紧抿,一语不发地与她遥遥相望着,眼角眉梢落下细碎参差的暗影。 “姑娘!” 直过了好一会儿,锦书迟疑着低低叫了一声。 沈棠宁仿佛被惊醒般猛地转身,她想离开。马上那人就急忙跳下来,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她,却不敢再往前,只敢站在离她远远的身后痛苦地唤了一声。 “团儿!” …… 谢瞻十指紧握成拳,蓦地发力一拳捶在一侧的老树上。 木屑刺进他的指间肌肤,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他从宫城下值,长安门奔出,策马一路狂奔来接她。 在临近黄昏,行人匆匆,倦鸟归林的街道上,看见自己的妻子和她的旧情人站在一处,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那着青衫的男人想来便是她念念不忘的萧砚了。 两人站在一道浓荫下,萧砚侧对着他,看不清脸,看嘴型他是一直在说。 沈棠宁始终低头不语。忽地,萧砚挨近她,与她并肩而立,抬手替她拂去肩头上的一片落叶。 她微微迟疑,也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即使隔着那样远,谢瞻都能看到他嘴角展露出的无限欣喜与温柔,动了动唇—— 这男人唤了世子夫人的乳名! 长忠下巴都要惊掉了,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主子。 只见他那张僵硬的俊脸上,不过是在勉强维持平静,后槽牙咬得死死,唇角泄露出一丝不阴不冷的笑,以至于面容都透着些许的扭曲。 长忠骇异不已,默默后退几步,要是这两人待会儿打起来,他是应该上去帮忙,还是回府找人劝架…… 哪知谢瞻咬牙看了片刻,竟霍然转身,大步上马离开。 长忠忙追上去,也爬上了马。 谢瞻一路回府。 天光惨淡,映着漫天残阳如血。 府医曹全明日休沐,准备下值回家,经过一处抄手游廊时,有人龙行虎步,气势汹汹朝他走来,行动间带起一股森然寒风。 曹全抬头一看,是世子,忙不迭避让行礼。 “世子!” 谢瞻猛地顿住步子,扭头朝曹全看去,眯了眯凤眼。 “曹大夫?”他冷声道。 曹全直觉世子心情似乎不大好,周身散发一股寒气,擦擦脸上的虚汗,小心回道:“是小人!” 曹全平日里专替沈棠宁请平安脉,沈棠宁怀孕期间的身体就一直是他在调理。 片刻死寂的沉默中,曹全听谢瞻缓缓开口。 “世子夫人近来身体如何?” 曹全舒了口气。 “世子夫人近来有些不思饮食,小人给世子夫人添了两张调理脾胃肝肾的新方子,并食疗膳食进补,春夏之交,人易心浮神躁,阴虚火旺乃常见之症,不足为惧,想来世子夫人不过多久就能脾胃健合,见效好转。” “嗯。” 谢瞻淡淡地应了声。 “倘若行房,她可受得?”片刻后,他再问。 “……” 曹全瞪大双眼。 好一会儿,确认自己耳朵当真没有听错,老脸腾得一红。 大约一个月前,沈棠宁刚出月子,谢瞻也如是问过他。 年轻小夫妻嘛,成婚时就大了肚子,禁.欲太久,难免猴急,人之常情。 曹全轻咳了一声道:“世子夫人恢复得很好,可行敦伦之事……不过世子夫人素来身子单弱,又是刚生产不久,世子若行房事,还请体谅则个,不宜……咳,”委婉道:“不宜过于激烈。” 谢瞻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抬脚走了。 - 沈棠宁回府后才得知,谢瞻先她一步回来了。 府内已经掌灯,她打发锦书去告知了王氏一声报平安,旋即回了寻春小榭。 屋里隐约传来孩童含糊呜咽的婴语声,沈棠宁心一软,脚步轻快许多。 走进屋内,谢瞻怀里正抱着圆姐儿,逗哄着四处走,见她走进来,眼皮撩了下,淡淡地问了句。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62节 “怎回来的这样晚?” 沈棠宁脚步一顿,下意识避开了他看过来的目光。 “回来的路上,马车半道坏了,就……耽搁了些时候。” 沈棠宁不确定今日随她出门的小厮和车夫会不会把白日里她遇见萧砚的事情告诉谢瞻,这两人都是国公府的仆人,平日她出门大多也是这两人跟着。 谢瞻看着她。 “我今日朝中有事,看天色不早了,以为你已经回家,便没去接你。” 一看见娘亲,圆姐儿大眼睛一亮,两只小胖手冲着她就有力地挥舞了起来,口中“呜呜”叫着。 沈棠宁从他怀里接过圆姐儿,圆姐儿眼巴巴地瞄着娘亲的胸口,爹爹的胸膛太硬,她觉得一点儿也不舒服,但她知道娘亲那里储藏着甘甜的乳汁,所以一进到娘亲馨香柔软的怀里就迫不及待地就往她胸口拱,小手咻咻乱抓。 沈棠宁惊呼一声,忙去按女儿的小爪子。 尽管类似尴尬的情形已经遇到许多次,她还是免不了有些羞臊。 以往这时谢瞻会很自觉地背过身离开,给她留下单独的空间喂圆姐儿奶,今日却不知怎么了,他直直地杵在她的面前。 沈棠宁一面安抚女儿,一面疑惑地抬起眼看他。 不知是不是灯光有些晃眼的缘故,她莫名觉得谢瞻脸色阴测测的,凤眼黑黢黢地深不见底,里面透出抹骇人的精光。 她一惊,再仔细看时,谢瞻却收回了视线,神色平静地走了出去。 “我先出去。” 沈棠宁没放心上,走进屋里,解开衣服,喂饱了女儿。 谢瞻一去不回,她打发安成去问要不要给他留饭。 过不会儿,安成回来,叫沈棠宁先吃着。 沈棠宁不饿,简单吃了点垫肚子,冲完澡,有些累,便歪在床边一面做针线活,一面心不在焉地发呆。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她见到了萧砚。 她万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到萧砚。 “团儿,我试过,我忘不掉你……” 他凝视着她,眼底是深深的懊悔与痛苦。 重逢时,她的心绪同样是复杂而痛苦的,使得她仍旧无法忘怀过去坦然面对他。 他却像一个多年不见的友人般与她叙旧,笑容和煦,吩咐他的长随帮忙把她马车的车轮修好,询问她的母亲如今身体如何,问起她孩子的乳名……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体贴,从容,温和。 可逐渐地,他也沉默了下来。 两人一道看着对面正在修补的马车,相对无言,忽地,他清润的眼眸望向她,眼底流露出一抹痛苦之色,似自嘲,又似苦涩,低低地说。 “团儿,我试过,我忘不掉你……” 她抬头看着他。 分离半载,他黑了,也瘦了,连夜赶路,神情也憔悴许多。沈棠宁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仿佛堵了块棉花似的不上不下,叫她如鲠在喉。 “团儿,在离开京都的这半年,我一直在想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有哪里做的不够好,我时常会想的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我望着头顶碧蓝的云,想到的是与你相处时的*每一个日夜,我看着脚底吹落的枯叶,想到的是你琴声里的哀愁寂寥,我看着你赠我的香囊荷包,想到的也是你与我相处时的一颦一笑……” “够了,够了!我不想听!”沈棠宁颤着声打断他。 “不,我要说!” 她想要走,萧砚就抓住沈棠宁的手腕,将她拉到四下无人的巷子里。 “为什么不敢看我?团儿,还是你心里有愧,你不该骗我?”他扳过她脸问。 “放开我,我让你放开我!” “我想明白了,你是被郭氏所迫,对不对?团儿,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是被郭氏逼迫才和我说了那些狠心绝情的话,你是为了孩子才嫁给谢临远的,对不对!” 他抱住她,温热的呼吸急促地喷到她的脸上,那股熟悉的男子清香扑面而来。 还是她亲手做给他的香囊,里面是他最爱的松檀香。 仿佛一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沈棠宁停止了挣扎,苦笑着闭上越来越湿润的目。 当年萧老夫人离开普济寺后,萧砚曾约她在普济寺后山见面,约定两人私奔离开京都。 那时候他说,他不在乎锦绣前程,只想跟她白头偕老。 可她深知他的宏图之志,又怎么能拖累他的前程,让他众叛亲离,远离故土,抱憾终生。 而她的母亲温氏体弱多病,她也不愿离开母亲,为了追求自己所谓的幸福苟活一世,甚至把自己的快活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她做不到。 所以她才对萧砚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斩断他的念头。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我的确是看中了谢家的权势,我也的确婚前便与他私通。” 沈棠宁一根根掰开他的手,“孩子都生出来了,你难道以为我还在骗你吗?仲昀,你未免太过自负。我今日便只告诉你一句,我叔母曾给我算过命,说我生来便是显贵通达之命,将来要嫁入豪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想要做的是国公夫人,绝不只是一个小小的侯夫人!” 她平静地说着,一字一句,无喜无悲,然而每一句却都掷地有声,仿佛尖刀般一下下扎在了萧砚的心上。 “不,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狠心,你沈团儿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信你真的就这么把我忘记了,否则你为何都不敢看我!” 萧砚固执地扳过她的脸,注视着她的眼睛。 沈棠宁并不看他。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干。” “好,好!那我要你亲口告诉我,谢临远他待你好吗,他懂你的琴声吗?团儿,他会像我一样给你亲手做转鹭灯吗,他带你去看过夏夜的星空吗,他知道你最喜欢海棠花吗?他为你种过海棠花吗!他知道一个人彻夜未眠,从天黑到天亮想念一个人的滋味是什么吗……” “够了,别说了!你别再说了!”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沈棠宁推开他,刚一转身,萧砚又从身后将她紧紧搂住。 “是我错了,团儿……别不理我,求你原谅我!” …… 她怎么会不知道,一个人彻夜未眠,从天黑思念一个人到天亮的滋味。 沈棠宁放下针线,阖目疲倦地靠在枕上。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睡了过去,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沈棠宁揉揉眼睛,坐起来。她鬓发蓬乱,双颊淡红,看起来很没睡醒,走到明间一看,发现是谢瞻。 谢瞻手中提着两壶酒,也看着她。 “你睡下了?”他微微笑道。 沈棠宁歉意地捋了捋发,“没有,在床上歪了一会儿,”看着他手中的酒壶,不解,“你这是……” “金华酒,你要不要过来尝尝?” 沈棠宁婉拒道:“我还要喂圆姐儿,你自己喝吧,”顿了顿,又柔声说:“你用过饭了吗,不要空腹吃酒,对身子不好,我叫人给你做些小菜。” 谢瞻定定地看着她,没做声。 沈棠宁只当他忙得还没功夫用晚膳,出去招呼了锦书给谢瞻做几个小菜端上来。 经过他时,谢瞻忽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坐下吧。” 沈棠宁顺着他的动作坐了下来,以为他要和她说什么话儿,谢瞻却在她面前放了个杯盏,里面倒上满盏的金华酒,淡淡的酒气沁入她的鼻端。 沈棠宁皱了皱眉。 说实话,她是不喜欢吃酒的,并非是不喜欢吃酒——一来她酒量太浅,酒品差,二则先前在东宫,她便是因为喝酒误事,才与谢瞻有了圆姐儿。 谢瞻似看出她的迟疑,解释道:“我知你酒量浅,这酒不醉人,比不过你上次吃过的茉莉酒,我吃过。” 片刻,见她不回应,谢瞻自嘲地笑了声,仰头饮下一杯。 “罢了,我不愿强人所难。” 两人在一块生活这么久,沈棠宁也算是了解他。 他这人心肠倒不坏,只是过于倨傲了些,凡事都不肯低头,性情呢又喜怒无常,就仿佛是铜浇铁筑出来的人,怒时如雷霆震动,容不得旁人忤逆,喜时反而不形于色。 便是沈棠宁如今与他熟稔了,寻常还是不敢去招惹他的。 只她甚少见他有疲惫或是心绪不佳的时候,因此他这会儿表露出来的一点失意,就显得格外脆弱可怜。 谢瞻就是利用了沈棠宁心软这一点,果然,他说完那话之后,沈棠宁并没有再拒绝他,顺从地喝下了他递过来的那盏金黄色的金华酒。 果如他所说,酒味儿并不是很浓烈,反而透着一股清香。清而不涩,甜而不俗,香醇浓厚。 …… “不,不行了,我再喝就要醉了……” 沈棠宁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儿醉了,一只手撑着自己晕晕的脑袋,一面摇头去推他递来的酒盏。 “再陪我喝一杯。” 沈棠宁还要去推拒,下一刻就被他直接捏住下巴,从嘴巴里灌了下去。 “你……唔,咳咳!” 她呛了好几口,微浊的酒水顺着洁白的脖颈淌了下来,滑入衣领当中。 渐渐地,她又觉得眼前变得模糊了起来,有些晕头转向。 她想晃一晃脑袋,浑身却软绵绵没有丝毫力气,连动一下都轻飘飘地,仿佛踩在云端似的。 她控制不住地向后仰倒去,倒入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别……”她喃喃。 脖颈上传来湿热的触感,一点点地舔.舐着她跳动的脉搏,痒痒的,麻酥酥的。 酒水混合着美人香润馥郁的皮肉,吮咬一口绵软滑嫩,实在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味。 秀.色.可.餐,活.色.生.香,也不过如此了。 谢瞻舔干净她脖颈上的酒水,再将那酒盏中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随手扔到地上,堵住那两瓣柔软的唇,渡到两人交融的唇齿之间。 他的气息滚烫而霸道,吻得也着实称不温柔,叫人既痛,又几乎不能呼吸。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63节 沈棠宁本能地扭动身子去躲,却被他一只手牢牢摁住后颈。 她哪里经得起他孟.浪,呼吸不由也乱了,身子软成一摊春.水,嘤咛出声。 娇柔的嗓音颤颤巍巍,似春天的药般激得人浑身血液倒灌上涌。 “团儿,你今日是不是背着我见萧仲昀了?说!” 他哑声说,紧跟着,便是“啪”的几声轻而脆的拍打声。 “呜……” 迷糊间,沈棠宁感觉有人掰着她的脸,狠狠吃咬她的唇瓣,她的臀也被人又是捏又是拍地扇了几掌。 真是疼极了。 谢瞻搂紧她,等她慢慢不再挣扎了,才像亲密无间的情人一般吮住她的唇瓣,一字一句低语道:“这回便算了,下回你若再见他,我打断你的腿!” 第42章 灯光影影绰绰地笼在她白皙如玉的面庞上,香腮边晕开两抹娇美的晕红,使得她此时此刻宛如春睡海棠娇憨妩媚。 她斜歪在他的怀中,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落下一抹淡影,樱桃似的粉唇微微肿着,泛着盈盈水光,仿佛能勾起人内心深处最卑劣下流的欲望。 看着这样娇弱无助的她,谢瞻心头的狠意与怒意如潮水般退去,渐涌起一股难言的似水柔情。 他贪婪地看着她一寸寸泛着晕红,雪白莹润的肌肤,轻轻摩挲着她不堪一握的腰肢,捧起她滚烫的脸颊,先吻在她的额头上,再一路向下,吻上她的眼皮、挺翘的鼻尖。 最后吮住她那两片香软朱唇,略微一用力,撬开她的贝齿,深入腹内,用力搅吻她的香舌。 他喜欢这种占据上位者的姿态,将她牢牢地箍在自己怀里,他一手就可以掌握她,控制她,掐住她。 他丝毫不觉这是病态的,那种即将占有她的冲动、兴奋,以及那白日见到她与萧砚时妒忌的愤怒给他的身体点燃了把大火。 烈火熊熊起来,使他内心深处那只禁锢了许久的原始野兽咆哮着,急不可迫地就要立即冲破牢笼而出。 谢瞻倏地将怀里的沈棠宁打横抱起,急切地向床榻上快步走去。 他撕开那恼人的隔在两人中间的帘子,将她小心地平放在床铺上,走到床尾,三两下剥去她脚上套的绣鞋与罗袜,先将她那一对玉足握在掌中把玩,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只见这两只小脚粉白纤瘦,指甲剪得圆润干净,不染蔻丹,脚背上透着微微的筋络骨感,摸着细滑微凉。 犹记得半年前的某一夜第一次见她这一对玉足,那时她光顾着窘迫地去遮自己的脚,他只看了一眼,男人血液里的劣根性就开始激烈的翻滚作祟。 他竟对着她的足就起了反应! 从前他一直难以接受,为何会有男人喜欢女人的脚。 直到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他爱她的足,她一定不知道,那时候他还曾不止一次地在夜里无人之时遐想过她这一双玉足。 谢瞻将她的足贴在唇畔亲吻,脸上里露出迷恋的神情,甚至低下头,轻轻地舔咬住了她粉白莹润的脚趾。 月上中天,在庭院中撒下一地白霜。糊着青色窗纱的屋内,一缕烛光幽幽闪烁立在床头上,将整个床榻映照得宛如白昼。 两人那仅有的一次,因着酒醉,谢瞻记忆中早已模糊了,只记得那一次她极美极娇柔无力,任他摆弄。 可这一次,谢瞻头脑却无比地清醒。 他没醉,她醉了。 他无耻地诱骗了她,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倘若明日她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再度身无寸缕地躺在他的怀里,她还会再去想那个在她记忆里早就应该被抹去的男人吗? 沈棠宁半梦半醒间,忽觉心口一疼,心口沉闷闷,似覆了顶巨石般。 “圆儿……” 她喃喃,不舒服地推了推,以为是女儿,殊不知那趴着的哪里是个小婴儿,分明是头食素久旷的雄狼,今日终于能开荤,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大饱一餐,狼眼里冒着精芒绿光。 她初嫁过来时,身子仍是少女的曲线,纤瘦轻盈,今时今日,她是他的妇人,褪去了少女的青涩,他竟都有些拢不过来了…… 到底不是花丛久战的老手,谢瞻很快就遇到了他的第一个阻碍。 沈棠宁今日身上穿的,是件鹅黄色的小衣,系带交缠着挂在她的后颈和腰身上,将她衬得她肤白雪柔。 谢瞻看也没看,伸手就迫不及待地去扯,以为便能扯落,谁曾想那几根带子转眼竟在他手中打成了死结。 明明都是小衣,怎么这条就这么难解? 任是谢瞻绝顶聪明也也想不到,女孩子的小衣不止一种,偏他那日偷偷顺走的那条是最好解的抹胸,眼下这条却是最棘手的肚兜儿。 越急越解不开,谢瞻深吸口气,尽量屏住自己粗重呼吸,不惊到沈棠宁,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滴落,打湿大红色的双鸾合欢枕,“啪”的一声,轻轻地滴在沈棠宁的眼皮上。 沈棠宁眼睫颤了颤,她被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难受地哼哼起来,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推身上的那个人。 谢瞻猛地抬起头,恰好沈棠宁睁开了眼,眼眸秋水湛湛,睁大了茫然地看着他,似在辨认他是谁。 …… 沈棠宁终于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身上不知怎的黏糊糊的,浑身也燥热。 她胡乱去扯身上的衣服,摸到一片湿凉,低头去看,衣衫凌乱地套在她的身上,小衣紧贴着她的肌肤,不知怎的湿透了,留下几道暗红色的水渍。 今夕何夕?头重脚轻,沈棠宁费力撑起身子,床头点着盏小灯,屋内影影绰绰,她眯了眯眼,发现两人中间的帘子被掀到了脚底。 谢瞻不着上衣,只穿了条黑色的绸裤背对她躺着,后背隐有晶莹汗湿的痕迹,在蜜色的肌肤上闪闪发亮。 沈棠宁扯了来脚底的被子,盖到谢瞻的身上,又放下帘子,自己也盖了床被子,就困倦地沉沉睡去了。 做这一切,她几乎是不假思索。连谢瞻为何脱掉了上衣,浑身发汗,她衣衫凌乱地与他一道躺在床上都未曾多想。 她竟对他毫无防备,单纯至此…… 下半夜,谢瞻再未睡着,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承尘。 …… 沈棠宁第二日再醒过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身旁的谢瞻早不见了踪影。 宿醉的后果便是头疼欲裂。 沈棠宁精神恹恹地站在浴桶里,锦书准备给她擦身,看着自家姑娘脱下衣物,乌发沾水,贴着奶白的肌肤簌簌滚落,一捻杨柳腰,珠圆玉润的臀,慢慢坐进水里,脸也是一红。 自从生产之后,沈棠宁的身段就像忽然长开一样,除韶音平日里爱吃外,锦书和沈棠宁两人的身段是差不多的,都是高挑纤瘦,而今沈棠宁的身段瞧着却是愈发丰满挺翘了。 锦书艳羡的同时,指着沈棠宁脖颈和胸口上的红痕奇道:“姑娘的身上怎的起了这些红疹?” 没人的时候,锦书和韶音还是喜欢喊沈棠宁为姑娘。 沈棠宁低头一看,还真是,锁骨下方有两个,胸口上更是红彤彤连着一片,耳后与肩窝处各零星分布着几朵宛如红梅般的痕迹,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尤为显眼。 沈棠宁虽经过人事了,次数却是屈指可数,除了平常偷着读几本话本子,对于男女房内的知识匮乏得很,锦书更不必提,一个黄花大闺女,哪里识得这东西? 主仆两人面面相觑,两人都未往那方面想,只将这痕迹认成是不知名的虫蚁作孽,随意涂抹了些膏药了事。 傍晚宫里赐下了些刚从沿海运来的海鲜,王氏命膳房做了满桌珍馐,打发琥珀去叫沈棠宁到如意馆用午膳。 一早沈棠宁没醒,奶娘就抱着圆姐儿去了如意馆,十二郎喜欢这个小侄女喜欢得紧,把自己的小玩具让出来给圆姐儿玩耍,孩子逗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谢璁这个月去了陕西巡边,他不在,谢嘉妤的七妹,三房的谢嘉茜来串门找姐姐玩儿,就被王氏留在了这里一道吃饭。 谢嘉茜看见沈棠宁耳后似乎有几个蚊虫叮咬过的痕迹,指着沈棠宁的脖子大惊小怪道:“哎呀二嫂嫂,你屋里是不是遭虫子了,你看看你身上怎么被咬成这样?” 沈棠宁摸了摸脖子上的痕迹,不好意思道:“是遭了虫子,我今早还让锦书洒了些雄黄酒呢。” 谢嘉茜还欲再说,谢嘉妤一下子拍掉了谢嘉茜的手,谢嘉茜吃痛缩回去,不满地嘟囔道:“四姐姐你打我做什么?” 谢嘉妤红着脸给妹妹嘴里填了把果子,“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王氏和谢璁成亲十几年,谢嘉妤和卫桓定亲也快有一年了,小情侣两个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总不能每每幽会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纯聊天儿吧? 这两人从沈棠宁一进来,就看出沈棠宁脖子上的吻痕为何物了。 王氏咳了一声道:“阿茜,先别和你四姐斗嘴了,你腿脚利索,和你琥珀姐姐去二门处看看你二哥怎的还没回来!” 沈棠宁不明所以,感觉今日王氏和谢嘉妤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一炷香后,谢瞻缓步走了进来,坐到沈棠宁身边。 沈棠宁看茶冷了,体贴地让丫鬟给他换了盏酽酽的热茶。 谢瞻迅速地瞅一眼她。 老实说,谢瞻是有些心虚的。他晓得沈棠宁只是看着性子绵软柔弱,实则这只兔子被逼急了,也会狠狠地咬人。 昨晚他趁她醉了对她做了那种事情,如果沈棠宁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他很肯定她不会乖乖就范,势必要在他身上抓挠出血来才肯罢休。 所以他才给她灌了酒,她醉了,便没有力气和意识再反抗他。 或许第二日她醒后会伤心欲绝,哭闹不止,他耐心哄她两句,推说昨夜他也醉了酒,酒后乱性,并非有意,她单纯心软,这个借口她一定会接受。 有了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总之,他会不择一切手段得到她的人。 这个念头却很轻易地在昨夜她为他盖上被子时那一刻被冷水浇灭。 直到现在谢瞻依旧难以置信自己昨晚的决定,说不后悔是不可能。 只是这事有时就跟行军打仗一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一想到沈棠宁醒来时望向他的眼神可能不会是娇羞蜜意的,而是那种失望又悲戚的眼神,可能会不理他、讨厌他,不愿和他说话儿,甚至……恨他。 他就很难受,很沮丧,无法说服自己继续混账下去。 谢瞻默默地又看了她一眼。 这一次,他也注意到了她雪白脖颈上的吻痕,一愣。 他面无表情地低头吃饭。 谢嘉妤更是一脸坏笑地看着他俩,王氏桌下踢了女儿一脚,没好气道:“笑什么笑,没规没矩,吃饭!” 饭后,王氏叫谢瞻回去,留下了沈棠宁,递给她一只黑漆的木匣子。 “你打开看看。” 沈棠宁依言打开,看见匣子里装着几个干瘪的胶状物,此物乳白色,呈半通明状,有她两根手指粗长。 沈棠宁不解地看向王氏。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64节 王氏微微一笑,招招手,示意沈棠宁附耳过去。 她低声道:“此物名为如意袋……” 王氏刚起了个头,沈棠宁的脸就腾得烧红了起来,一直从两腮红到脖颈,身下如坐针毡,手里仿若捧着个烫手山芋,拿不得、扔不了。 沈棠宁体质纤弱,她生产之后陈太医和曹全曾不止一次向王氏暗示过,沈棠宁在三年时间内不宜再怀孕生子,否则恐元气大损,于寿数有碍。 毕竟产子是妇人难过的一道鬼门关,这次顺利生产,不代表能次次顺利。 今早曹全来拜见王氏,还委婉地提议王氏,把这如意袋拿送给世子用。 王氏得知了儿子的小心思,失笑之余,深深叹了口气。 俗话说多子多福,若她为谢瞻张罗亲事,必定是要给他娶个身体康健的女子,为谢家开枝散叶,压根不会考虑沈棠宁。 世事难料,如今木已成舟,何况儿子他自己也喜欢得紧,沈棠宁平日里谦卑温顺,又给她生了这么快玉雪可爱的小孙女,王氏相当满意,就不想再去计较了。 不过这事,她亲口和儿子说多少有些尴尬,这才留下沈棠宁谆谆叮嘱了好一番。 是以即便沈棠宁最后盛情难却拿着走了,但她决意将此物扔到某个犄角旮旯里,断然不能叫任何人瞧见。 趁着谢瞻不在屋里,把韶音和锦书等一干丫鬟支出去,她在屋里转来转去找地方藏匣子,最后决定把这劳什子藏到橱柜底下。 她趴在地上翻找她以前塞在橱柜下藏钱的奁笼,顺手就把那黑漆匣子丢到了桌上,忽耳旁响起一道男人沙哑的声音。 “你在找什么?” 沈棠宁唬了一跳,忙从地上爬起来。 要知道她此刻是趴在地上找东西,势必要塌着腰,撅着臀……这姿势十分不雅,然而等她看见谢瞻手里拿的东西,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别……别看!”她急忙地去抢。 谢瞻已经打开了。 他只扫了一眼,沈棠宁就从他手中抢了过来,匆匆忙忙地阖上,背到身后去。 “那是什么?” 谢瞻镇定自若地问她。 “是,是娘给的,滋补身子的药。”沈棠宁小声道。 谢瞻“哦”了一声。 就在沈棠宁松了口气,以为谢瞻不认识这是何物之时,他忽地往前一步,大手落在了她的香肩上,俯下身,目光也慢慢下移。 “既是滋补身子的药,那你藏什么,嗯?” 沈棠宁大窘,想要往后退,后背却顶到衣橱上。 灼热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那是男人身上才有的体味儿,虽不难闻,还夹杂着淡淡的瑞脑香,却陌生而浓烈,接着,他便就着她的手抓住了她手中捧的黑漆匣子,似乎是在打量。 她只得紧紧捂着匣子向一侧闪去,所幸她生得瘦弱,倒是灵巧地避开了他。 “我没藏这个……我是在找东西。” 边说,她低着头快步往内室走去。 谢瞻就慢悠悠跟在她身后,踱步到内室里,倚在落地罩上,看着沈棠宁尴尬地一头钻进了帐子里。 他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语调却淡淡地道:“那你昨夜吃醉了酒,说了好些胡话,还记不记得?” 说到这事沈棠宁便后悔不已,懊悔自己不该因谢瞻表现出的脆弱而心软陪他吃酒,万一真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都不记得了。”她说。 闻言,谢瞻彻底放了心。 一时又觉她当真憨笨至极,卧榻边儿躺着个醉酒的男人她都能毫无戒备,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她就这么信任他一定不会碰她? 谢瞻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坐在帐子里的人影,心里却难以对她生出一丝一毫的气性,反倒激荡起一股强烈而难以言说的,想要保护她、怜爱她的冲动。 “我昨夜是不是说了什么?” 沈棠宁犹豫着,仍是不放心地问出口。 “就是撒了些酒疯,我不叫你吃酒,你还瞪我。” 谢瞻拉开帐子,把头探进来,似笑非笑道。 沈棠宁瞧出他眼里的戏谑促狭之意,不仅也有些羞恼道:“还不是你,是你说那酒没劲儿我才喝的!” 抬手想把他推出去,人还没碰到,却被谢瞻顺势捉住了手。 沈棠宁推搡了两下,没能推动,想把手用力抽回来,也动弹不得。 她微微皱眉,原以为是谢瞻在和她玩笑,谁知抬眼却见男人正定定地看着她,一双漆黑的凤目眨也不眨。 他昨夜似乎也没有睡好,眼底四散布着好几条红血丝,可眼神里却丝毫不见疲态,反而炯炯火热,仿佛是雄狼在垂涎地盯着自己到手的猎物,露出森森獠牙,毫不避讳地表露出露骨而直接的意味。 沈棠宁心里咯噔一下。 沈棠宁无疑是个美人,美人的天赋便在于她可以很轻易地就能从男人的眼神里判断出他对她是否有兴趣。 自她长大成人后,出落得妩媚秀美,凡郭氏安排与她相见的男子,无一例外都对她一见倾心,鞍前马后。 因此她时常会在男人们身上看到这样一类眼神—— 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或痴或呆,神魂颠倒状。或充满色欲,下流轻薄——这是她最讨厌的眼神,好似她在这个男人面前已是身无寸缕,譬如定北王世子宗瑁,是她最讨厌的男人之首。 谢瞻虽然没有在笑,但他看着她的眼神里却充满了侵略性,透出了想要占有她的欲望,就仿佛她是他的猎物,那种强势的窒息感无孔不入地包围住她,叫她忍不住害怕,尖叫,心尖为之颤栗。 从谢瞻的眼睛里看到这种眼神,实在是很惊悚的一件事。 沈棠宁慢慢变了脸色。 突然,谢瞻嗤了一声,松开了沈棠宁的手,起身道:“我叫你慢慢喝,是你自己不听,一口就闷,反倒是怪起我来了?” 转身不疾不徐地坐到了她对侧窗下的罗汉床上,翻开桌案上的一册书,认真看了起来。 过了会儿,似乎察觉到她在盯着他,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道:“你还有事?” “没事!” 沈棠宁立即摇头,放下了帘子躺回床上。 许是她多想了吧,谢瞻对她又不感兴趣。沈棠宁心想道。 - 谢瞻的生辰在下个月的六月初三,距离他的生辰还有半月,沈棠宁为了表示对他帮忙找人医治温氏眼疾的感激之意,已从王氏那里揽了亲自操办他生辰的活计。 至于生辰礼物,她亦是费了一番心思。 谢瞻眼下每日都宿在寻春小榭,静思院里的丫鬟小厮们整日无所事事,没过多久,寻春小榭里多了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是安成从静思院调过来的。 这俩丫鬟分别唤作知书和知墨,看着倒也齐整老实,沈棠宁寻思两人原本就是谢瞻的丫鬟,她院小活少,叫她们去洒扫缝补有些屈才,再惹得谢瞻不满意,不如就调去书房还是伺候谢瞻。 安成却笑着道:“世子的习惯这俩丫头不懂,还是我和安成伺候着世子吧,我瞧着世子夫人身边正缺几个得心得力的人儿,这两人嘴严老实,端茶倒水读书识字都干得,还会些拳脚功夫,就给世子夫人您随意指派吧!” 沈棠宁陪嫁的两个大丫鬟锦书和韶音跟了她七八年,底下几个二三等的丫鬟她都使不过来,知书和知墨再添进来,着实显得多余了。 偏这两人显得又格外殷勤了些,三五不时地就往屋里跑,便是沈棠宁随便出门走两步都跟得寸步不离。 尤其是屋里只有沈棠宁一人的时候,这俩人还在帘下面杵着不走,鬼鬼祟祟朝屋里探头探脑,偷听她们几人讲话。 为此韶音和沈棠宁抱怨了好几回,责怪知书知墨两人不守规矩,明明是两个二等丫鬟,却明目张胆地排挤她这个一等的,跟她和锦书抢活干。 到底是安成调过来的人,沈棠宁也只能劝韶音先忍着了,横竖她在镇国公府待得时间不会久,何必去招惹麻烦。 …… 沈棠宁这几日总是睡不安宁,有时半夜里睡着睡着,会被谢瞻的翻身声,或是隔壁圆姐儿的一声哭闹声惊醒。 便如此刻,漆黑的碧纱帐中,她被一阵恼人的蚊雷吵醒,心烦意乱地坐起了身来。 轻轻地掀开帘子,谢瞻平躺着,阖着双目,看起来是睡着了,她悄没声儿地掀起帘子来,从谢瞻的身上越过,爬下了床,再把帐子掖好,防止蚊虫飞进去。 下去倒了杯冷茶喝,却觉得口中寡淡无味,沈棠宁莫名就想起谢瞻给她吃过的金华酒的滋味来。 曹公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其实这酒尝着像蜜水,不怎么好吃,但它能在不知不觉间就叫人醉了,忘记一切忧愁,一觉睡到天亮,什么都不必去想。 可惜沈棠宁手中并无这酒,她在桌前望着窗外的月色,默默地托腮坐了一会儿,心中的那个念头来回翻滚,在今夜明朗的月色中变得愈发清晰,终于下定决心。 走到她惯常藏银子和一些私人物品的橱柜旁,在橱柜下摩挲着,掀开王氏送她的那只黑漆匣子,抽出匣子底下压着的一封信来。 这封信,是前几日韶音回娘家时,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男子在路上塞给她的,那人说了句“侯爷遣我送来,千万呈给你主子,里面有她所寻之人的消息”,便转身走了。 韶音过后才反应过来,那小厮不是旁人,正是萧砚的长随阿顺。 韶音没敢告诉任何人,哥嫂都没敢说,回府后偷偷地呈给了沈棠宁。 萧砚的信,沈棠宁原本是不打算拆开看的。 之所以犹豫至今,是因阿顺说的那句话。 她与萧砚刚好的时候,曾有一次无意和他说起来,她有一个失踪多年的亲哥哥,名为沈连州。 只可惜寻了多年便如那瓶落水般杳无音讯,这事她与温氏都不抱希望了,毕竟沈连州失踪那年年仅九岁,十几年过去,性格与音容笑貌只怕早已和年幼时大相径庭,且能不能活下来都尚未可知。 当时萧砚便提出帮她寻人,沈棠宁虽感谢他,却也知希望渺茫,故而没有完全寄希望于萧砚。 那日韶音带回他的一句“里面有她所寻之人的消息”一句话,便如同在沈棠宁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石子,荡起阵阵涟漪,再不能平静。 她既担心这消息是噩耗,哥哥早已不在人世,又担心哥哥仍活着,却活着不如死了地难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那些拍花子四处贩卖孩童,拐走她的哥哥,难道还能大发善心地将他们卖去富贵人家,做吃穿不愁的富家公子吗? 或许于她和温氏来说,沈连州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只是在今夜,她却实在忍不住了,她太想知道哥哥的近况和下落,无论这消息是好是坏,她都愿意去承担。 书封上写*着“团儿亲启”四个字,沈棠宁深吸口气,待拆开信,看到薄薄纸笺上那一行清隽简单的小字时,先是松了一口气,略作思忖,旋即又深深地蹙起眉来,低头怔然不语。 “你在干什么?” 浓浓夜色中,男人低沉冰冷的声音突然飘了过来。 第43章 谢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的刹那,沈棠宁心口如雷狂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萧砚的信塞进了胸口。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65节 “没做什么!”她说。 放杂物的橱柜搁在外间的西墙根下,沈棠宁转过身,谢瞻穿着一身亵衣站在落地罩旁,清幽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脸色看着却有些阴沉。 沈棠宁还镇定地冲他一笑。 不知为何,沈棠宁天生作为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谢瞻似乎不喜欢萧砚。 半年前谢嘉妤和萧薇便是因绿绮的缘故,两人撕破脸打得不可开交,在冯茹的挑唆下,谢瞻更是勃然大怒,冲她大发雷霆,她至今想来都心有余悸。 绿绮是萧砚赠她的信物,谢瞻是清楚的,沈棠宁不敢用哥哥的下落去赌谢瞻那喜怒无常的脾气会不会允许她与萧砚私下相会。 尽管她与谢瞻并无夫妻之实,但她内心深处其实是很畏惧谢瞻的,以前便算了,她讨厌谢瞻,自然不在乎他的想法和意愿。 今时不同往日,她想能与谢瞻相处融洽,既是感激他为她做的一切,也是希望和离时两人能分开得体面一些。 所以她选择了撒谎隐瞒,“没做什么,给娘和十二郎做了两双鞋,我想……想请安的时候给娘送过去,一直忘了,半夜想起来就赶紧拿出来,怕明日又忘了。” 她到底还是不会撒谎,紧张地说着,后面话才勉强捋顺了些,说完后背冷汗涔涔。 谢瞻瞥了一眼她的胸口,“嗯”了一声。 “早些睡吧。” 沈棠宁见他未起疑心,心神方定,遂跟着他一前一后上床歇了。 - 萧砚在信上并无只言片语提到沈连州的下落,他道纸短话长,这件事当面说得更清楚,哪怕沈棠宁晓得他心思不纯,却也不得不去赴约。 约定的日期是六月初二在普济寺见面,所幸不是谢瞻生辰那日,这日沈棠宁便借口去普济寺上香,驱车离开了镇国公府。 人多眼杂,知书与知墨她原是不想带上的,奈何她刚是和王氏禀告过这事,谢瞻当夜就知道了,不由分说就命她带上这两人一起去普济寺。 “我去去就回,不必带这么多人,再说普济寺清净,我带那么多丫鬟去做什么,有锦书和韶音陪着我就够了。” “你若嫌人多,留下你的丫鬟在家守着便是。” 隔着帘子,谢瞻的语调很平静。 “你也可以不去。” 沈棠宁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带着就带着吧,反正她正好趁此机会和萧砚说清楚了,以后再不相见。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再与萧砚有任何牵扯,她宁愿求谢瞻帮她找哥哥。 “我还是去吧。”她说。 黑暗中,谢瞻没再回应她,一语不发地掉头回了床上。 沈棠宁没有多想。 普济寺位于京都城西外的妙峰山,妙峰山风景秀丽,山势陡峭,多奇松怪石,一路行来山花烂漫,山路尽头静静地矗立着一座拔地而起的罗刹古寺。 沈棠宁在大雄宝殿内上了三炷香,拜罢顺道求了根签。 “自尽苦难白龙乡,几年疑虑变为祥。今朝得到极寒地,拔尽浮云见太阳。阿弥陀佛,依照签文所示,女檀越求的这枚签正是上上签!” 僧人微笑着道:“既是寻人,还请沈檀越耐心等待,总会有拨云见日那一日。” 沈棠宁欣喜不已,连日来眉宇间的积聚的忧愁霎时烟消云散,笑逐颜开。 末了咬咬牙,把自己这段时日省吃俭用积攒下的五十两银子都捐了做香油钱,那僧人谢过她,延引着她去后面的净室中暂歇。 知书和知墨一左一右立在门口,像两尊门神似的立着岿然不动,锦书走过来,寒暄两句,亲切地递给这两人一人一杯水。 不消片刻,知书和知墨便都捂着肚子去找茅厕了。 沈棠宁披上披风,快步出门,去了与萧砚约定好的小院会面。 这小禅院名为莲花院,是她从前未出阁时常居住的祈福之所。 也是她和萧砚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禅院附近是一片植满了莲花的水域,由寺西贯穿半个普济寺,到盛夏时芙蕖灼灼盛放,莲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此时莲花尚未开放,只能看到大片大片肥厚的莲叶随着微风在池水中摇摆。 此处幽静,人迹罕至,沈棠宁推门进去,一个月白色的人影负手立在一扇爬满葡萄藤的缭墙下,不知看什么看得入了神,听到动静,他立即转过身来。 “团儿!” 萧砚一喜,一个箭步就走到了沈棠宁的面前,望着她柔声道:“我便知你一定会来!” 沈棠宁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与他稍稍拉开距离,垂了眼不卑不亢道:“侯爷,你在信中说找到了我兄长踪迹的线索,我十分欢喜,故今日赴约,难为你不辞辛劳心中挂念着我一介小女子之事,还望侯爷知无不言,待来日寻到兄长,妾身必衔环结草以报。” 说罢便冲他福身施礼。 萧砚急忙扶住她道:“团儿,你与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 他温热的大掌覆在她的手背上,片刻后却并未松开,而是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细细摩挲,沈棠宁吃了一惊,想去抽自己的手,萧砚反而攥得更紧。 沈棠宁抽了几下,自知争不过他,只好放弃了挣扎。 “侯爷,我背着世子出来与你私会已是不妥,还请你尽快告知我家兄下落。” 又道:“从前是我亏欠了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去补偿你,只是请你不要这样!” 萧砚何曾见过她这般冷淡客套的模样,一时心里因她赴约而生出的欢喜被尽数掐灭,如同油煎一般难受。 “不是你亏欠了我,是我亏欠了你。” 萧砚看着她许久,忽用力把沈棠宁拥进怀里。 “团儿,你与谢临远和离吧,我娶你!你相信我,这次绝不会再辜负你了,如果你不愿意回来,我会带你北上,我们两人永不回京都,或者你想去哪,我们便去哪!” 他语气坚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佛为此下了极大的决心,哪怕斩断所有退路。 沈棠宁心里深深叹了口气,顺从地一动不动 “即使我与别的男人有一个女儿,即使这个孩子是我婚前与他私通结下的果子,你也丝毫不会介意?” 说不介意那是假的,萧砚介意,非常介意!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染指! 他恨不得杀了谢瞻,将他剥皮去骨,明明沈棠宁本该是他的女人,是他费尽心机才求得而来,是谢瞻无耻地玷污了她的清白! 萧砚慢慢松开她,望向她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嫉恨与痛苦,面上却依旧温和似水。 “我不介意,因为这不是你的错,是他无耻地玷污了你。团儿,我们以后也会有孩子,你若喜欢,你想生几个,我们便生多少个。” 他轻语柔声地说着,既是保证,也是承诺。 沈棠宁抬眼看着他,眸光静静的。 “仲昀,你想让我为了你,抛弃女儿与至亲?” 萧砚心头飞快地掠过的一丝慌乱,他勉强一笑,轻声道:“我不是让你抛弃女儿和至亲……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把你娘一起接到北境去,我帮你治好伯母的眼睛。” 至于圆姐儿,萧砚打量着她的脸色,“孩子毕竟姓谢,谢家人恐怕不会放她随你离开,”顿了顿,放柔了嗓音哄道:“团儿,我们以后也会有女儿的,你若实在想她,等我们安定下来,我再想办法,我们一起回来,帮你见那孩子。” 说实话,对于沈棠宁和谢瞻所生的这个女孩儿圆姐儿,萧砚实难生出喜欢与接纳的心思。 便是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使得她狠心绝情地跟他断了,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他讨厌这个孩子,他只想叫她断绝一切与谢瞻谢家有关的所有来往与联系,届时沈棠宁随他去了北境,他们多生几个孩子,有了自己的儿女,这个相处了不过短短半年的女儿她想顾都顾不过来。 沈棠宁沉默了片刻。 “对不起,仲昀,这个问题,我早就给过你答案了,”她看着他说道:“我不可能答应你。” “为何?!” 萧砚蓦地握住她的双肩,“你是担心谢临远不肯与你和离对不对?团儿,这你不必担心,我有法子,只要你愿意,我们马上就能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团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娘和我妹妹,我们成婚之后,你可以再不必看他们的脸色,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萧砚说至此处,面色遽变。 他因自己脑海中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惶恐,手中力道不由加重。 “团儿,莫非你……爱上谢临远了?”他咬牙道。 沈棠宁忍着肩头传来被紧攥的痛感,感到些许的心力交瘁。 他明明清楚,她来不是想听他和她说这些…… 沈棠宁深吸一口气。 “仲昀,既然你问我原因,那我告诉你。” 她直视着萧砚,坦然说道:“我没有办法接受一段不被祝福的婚姻,也没有办法抛弃所有和你远走高飞,对不起,我做不到,你说我懦弱也好,不够爱你也罢,我做不到。” 萧砚怔怔地看着沈棠宁,紧握着她双肩的手不自觉松开。 沈棠宁立即退后几步,与他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冰冷的山风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萧砚的脸上,他面上渐渐呈现颓色,一瞬之间,仿佛连腰背也仿佛佝偻了下去。 他看着她,忽地苦笑一声。 半响,缓缓说道:“我在北境督运粮草之时,曾拿着你给我的两幅画像,在河北和山西一带寻找过你兄长的踪迹。” “寻了三四个月,粮草途径河北定州整饬时,在定州最大的一家牙行中一个刘的管事见了我的画像,说那画像上的少年似曾相识,他曾见过。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那少年在几个孩子之中最是爱哭闹,只可惜少年的年纪他记不清了,隐约记得有六七岁,并不是八九岁的模样。” 最后一句话,沈棠宁心内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落了下去。 沈连州失踪的时候有九岁,沈棠宁记得温氏说哥哥身体健康,自幼是比同龄的孩子要显得高大,怎么可能是个只有六七岁的孩童? 再者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两副画像其中一副是她照着母亲记忆中的描述画的幼时的哥哥,另一幅则是成年后的兄长,依据爹爹遗留下的画像的模样仿照而出的,很难说就真的与哥哥九岁时的模样不差分毫。 “我已将那位刘管事带来了京都,就在萧家的庄子里,你若想见,随时可以,只要让韶音回家,在她家中的老柳上挂条红绸,我自会叫阿顺去与她联系。” 仿佛能够预料到她所想,她尚未开口,萧砚便说道。 沈棠宁看着他,眸光微动,突然屈膝向他道:“侯爷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萧砚连忙扶住了她,低声叹道:“团儿,你何须如此,我说过我会帮你!” “先前,我听说你的腿受了伤……” 沈棠宁避开他扶来的手与炽热的目光,视线落到他的腿上。 “我还以为你不会关心我了。” 萧砚轻声道:“是运粮时中了东契人埋伏,只受了些轻伤,不过你不必担心,未曾伤及要害,将弹药取出来后,已经没有大碍了。” 尽管他说的很是淡然,沈棠宁仿佛还能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那危险时刻的剑拔弩张,若是他运气差一点,或许今日这条腿…… 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沈棠宁看一眼天色,出声道:“我会尽快让韶音去联系你,时辰不早了,我该先走了。”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66节 她微微垂脸,转过身。刚走了几步,便听身后的萧砚声音沙哑地问道:“谢临远待你好吗?” 沈棠宁没有迟疑。 “他待我很好。” “好,好。” 萧砚一连说了两个好,末了,微笑着道:“如此,我便能放心了。” 沈棠宁回了禅房。 “你先下去罢,我想抄会儿经书。” 她走到案几前坐下。 回来的路上,韶音就担心地偷偷看了她几眼,此时见沈棠宁倒神色平静,她便放心地退了下去。 当室内终于安静了下来,沈棠宁闭上双目,眼中的泪水才终于滚落了下来。 呆坐片刻,直到门外响起知书的声音,她很快擦干了脸上的湿润。 知书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肚子推门跑了过来,凑到她近前焦急地询问:“世子夫人刚刚去哪儿了?奴婢一转头的功夫您就不见了!” “我和韶音出去四下走了走,你看着脸色不好,去歇一歇吧,我等会儿不会出去了,在房里抄写经书。” 她疲倦地道。 好不容易上山来一趟,晌午太阳烈,沈棠宁是准备吃一顿斋饭,抄完一篇经文,等午后没那么晒的时候再离开的。 知书知墨似乎很不放心似的,在门口走来走去,不停地催促她赶紧回府。 韶音急脾气,直接讽刺俩人道:“你俩急着回去就先自己回去,我们姑娘是出来拜佛的,不是出来装样子的!知道的以为你们两个是丫鬟,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我们姑娘的教养嬷嬷,专门过来监视她的!” 知书和知墨脸色大变,急忙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沈棠宁瞪了韶音一眼,把这两人扶起来,思忖片刻,吩咐几人道:“罢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就打道回府吧。” - 日影西斜,暮色四合,金乌彻底隐匿于西山之后,皎白的月刺破薄雾,遥遥挂于天际。 镇国公府中,因世子夫人沈棠宁尚未归府,寻春小榭乱作一团。 王氏忧心不已,指派了两行人出去找人,一队去城外的普济寺和妙峰山里寻,一队在城里打听打听,沈棠宁是不是回娘家找温氏或温济淮了。 谢瞻已出去找完一圈回来。 他下了马,回到寻春小榭两人的房里,径直抱起摇床里睡得正香的圆姐儿。 “睡什么?你就知道睡!你娘都不要你了!” 圆姐儿先是莫名其妙被惊醒,紧接着又被亲爹夹着腋下肉抱起来,谢瞻这张铁青狰狞的脸此时绝称不上慈祥好看,顿时吓得圆姐儿嚎啕大哭起来。 长忠听到动静连忙朝着屋里探进头来,看着自家主子这幅愤怒骇人的模样,不由也是一惊,心道怕是要大事不妙。 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世子,忠毅侯不在府中,他一早离开家门就再没回来过,线人说,说,忠毅侯今日去的……正是城外妙峰山普济寺!” …… 从普济寺回镇国公府,少说慢说也得花费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 沈棠宁下马车时那只擦伤的脚一瘸,险些跌倒在地上,幸好被锦书和韶音扶住了。 她一瘸一拐,整理了下自己稍显凌乱的发和衣服,极为狼狈地进了府。 王氏见到她回来,方松了口气,听沈棠宁说完晚归缘故,再看到她小腿上的擦伤,心疼尚且来不及,更难去出言责备她。 “没事就好,好孩子,娘没怪你。倒是阿瞻,他出去找了你许久,他很担心你,你赶紧回去看看他吧。” 沈棠宁一听这话,谢过王氏,忍着疼加快速度回了寻春小榭。 王氏说谢瞻出去找了她一个时辰,明日还是他的生辰,白白害他为她担心。 尤其今日她还去私会了外男,沈棠宁还是有些心虚的,待进了院子,见长忠和安成一个个神色怪异地看着她,她略微不解,却未作多想。 “世子呢?”她问。 “……在屋里。”安成说道。 沈棠宁抬脚要进,安成又叫住她,咳嗽一声道:“世子夫人,世子他,呃……他恐怕喝多了。” 沈棠宁刚进屋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她眼皮子一跳,快步走进屋内。 谢瞻果然坐在窗前喝酒,他听到声音慢慢扭过身来,看着她人走得越来越近,先是皱起了眉,旋即霍然站起,酒意朦胧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 “你怎么回来了?”他阴沉着脸道。 沈棠宁愣了一下,脱口说道:“我不回来还能去哪儿?” 说完猜测到谢瞻可能是喝多了说胡话,便想试探着去拿他手中的酒壶。 “你喝醉了,别喝了吧?” 她的手还没碰到那酒壶,谢瞻就蓦地攥住了她的手。 “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 他一步步向前走,阴沉沉地道:“我在想,我到底是该放你走,还是亲自去把你和那奸夫给捉回来!” 奸夫! 沈棠宁双目圆瞪,大吃一惊,人还未反应过来,谢瞻就扔了手中的酒壶,上来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一把摁在了墙上。 “沈棠宁,你真当我眼瞎呢,你背着我和情郎私会,你们两个去寺庙私会偷情,怎么了,你还忘不掉他,他碰你了,我都还没碰过你,你让他碰你了?” 他咬牙切齿,忽地拔高音量咆哮起来,浓烈的酒气喷到沈棠宁的脸上,沈棠宁感到一阵晕眩,耳膜仿佛都要被他的吼声震裂。 那不是金华酒的味道,而是一种酒劲儿很大的酒,沈棠宁不知是被这酒熏的,还是被他的一番近乎羞辱的话臊得吓得,总之脸一阵红一阵白,颤着声乞道:“阿瞻,你,你喝多了,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谢瞻冷笑了下,目光阴鸷,拈住她鬓角垂落的碎发摩挲着,忽地又是冷笑一声,闲聊似的慢慢地说:“你告诉我,你怎么回来了,别告诉我,你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哦,你还记得自己有个孩子,这个孩子姓什么你记不记得,姓谢,你还想叫她改姓萧?” “团儿,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你再去见他我就打断你腿?” 他轻语柔声地说着,轻轻抚摸沈棠宁的发、脸,每一个字却都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透着一股子狠厉森然的杀意。 他那张阴郁的俊脸扭曲到一处,两颧薄红,双目赤色,恶狠狠地瞪着她,完全不见平日里俊美优雅,像个青面獠牙面貌狰狞丑恶的疯子! 沈棠宁被他一忽发疯似的暴怒,一忽死寂般的温柔彻底吓傻,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一动不能动。 “不说话,你哑巴了,还是被我说中了?” 谢瞻扳过她的脸,盯她片刻,呵呵冷笑了下,突然强硬地凑过去堵上了她的唇。 他大口大口地吮咬包裹住了她,没有任何技巧与温柔就侵入了她的唇舌,过了足有十几息的功夫沈棠宁才惊恐地反应过来。 她快要窒息了,立即去捶打他,被他铁臂一钳抓住手腕就按到墙壁上,她又连忙去踢他,他双腿一抬不费力夹住她按在墙上。 那股蛮力好似要把她吞吃入腹,唇齿之间满是酒水的味道。 沈棠宁痛苦地蹙起眉,泪水从眼角无声地滚落。 谢瞻品尝到那属于她泪水苦涩的滋味,顿了下,可这次他没有再为她的眼泪停下来,舌尖一点点卷去她眼角的泪,托住她的臀,将她蓦地由上及下扛到了肩上。 天旋地转,沈棠宁浑身的血液几乎倒流,她眼睁睁看着他先去锁了门,随后离她越来越近的床,终于有了不祥的预感,疯狂地拍扯着谢瞻大叫:“你疯了,你做什么,你快放我下来!” 谢瞻将她一把扔到床上,重新堵住她的唇,将沈棠宁吻得几近窒息,大口大口地喘息,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有没有碰过你?” 他跨坐在她的腰间,一面去撕碎她的衣服,一面冷酷地质问她。 “没有,没有,他没碰过我,求你别这样!”沈棠宁哭着哀求。 她突然尖叫起来,谢瞻咬住她的肩头,赤裸滚烫的肌肤相贴,痛感清晰地传入她的脑中,她痛到失声,却再无一丝气力去反抗他,流着泪口中喃喃:“我恨你,谢临远,我恨你!” 谢瞻呼吸一滞。 他慢慢抬起头,她那句凄凉而充满恨意的哭喊叫他心底生出前所未有的慌乱与害怕,他也不想这样对她,可他就是受不了她心里想着别的男人! 是,他就是贱,贱到竟喜欢上了一个根本不爱他的女人! 他嫉妒萧砚嫉妒得发疯,为什么只要萧砚回来,她就愿意抛弃所有去见他,那他又算什么?! 他既愤怒又不甘,既然他费尽心思的讨好她不要,那么就别怪他心狠! 此时此刻,谢瞻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占有沈棠宁,彻底占有她的身体,在她的身上打下他的烙印,再把她关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哪怕她不情愿,哪怕她恨他! 他喘息着,一字一句怒声道:“是你先背叛了我,你和别的男人偷情,你把我置于何处!” “你从来都不信我,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沈棠宁紧闭着眼,睫毛沾满晶莹的泪水,唇瓣被他亲吻的红肿不堪,身子因了惊惧和愤怒一抖一抖,像只可怜的小兔儿。 “是。我是去见了萧砚,可我没有和他偷情,我与他在婚前便断的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我去找他,只是为了探知我兄长的下落,我晚归,是因我的马车在下山途中不慎滚落了山坡。” 说罢,沈棠宁睁开泪眼,用尽浑身仅剩的力气推开谢瞻,再狠狠地给了他的脸一巴掌。 “啪”的一声,极清脆好听的声音。 第44章 “啪”的一声,极清脆好听的声音。 沈棠宁试着推开他,不知是被她扇懵了,抑或是良心发现,谢瞻顺势倒在了一旁的床铺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沈棠宁一喜,顿时也不顾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手脚并用就要往床下爬去。 爬到床边时,冷不丁身后伸出一只手攥住了她的脚踝,沈棠宁吓得尖叫一声,连忙又一脚踢过去。 大约是踢倒了谢瞻的脸上,又听“咚”的一声闷响,似乎是头撞到了墙壁上,背后的谢瞻闷哼一声再没了声息,她连滚带爬总算下了床。 床下的衣衫都被谢瞻撕碎,捡都捡不起来,她只能扯下一旁衣槅上的披风披到身上,勉强遮住自己衣不蔽体的身子。 生怕他再度发疯,沈棠宁不敢停留,一瘸一拐地疾步朝着门口走去。 直到打开门呼吸到门外新鲜空气的那一刻,她才终于松了口气,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 锦书急忙凑过来扶住她,摸到她披风下裸露在外的小臂,不由大吃一惊。 适才听屋内两人似乎又是大打出手的争执,谢瞻那虎啸龙吟般震怒的咆哮声透门而出,两个丫鬟俱是吓坏了,想进又不敢进去,在屋外急得团团乱转。 后来谢瞻直接把门锁上,听屋里沈棠宁撕心裂肺的哭喊叫嚷声,那动静像是要强迫他们姑娘,两人更是急哭了,进又进不去,韶音跑去了如意馆找王氏,这会儿还没回来。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67节 沈棠宁有气无声地道:“快扶我去西厢房。” 主仆两人去西厢房抱了圆姐儿,简单收拾了些行礼就要走。 安成追上来阻拦。 “这样晚了,世子夫人这是要去哪儿?夫妻两人打打闹闹本是家常便饭,何苦要闹到回娘家人尽皆知的地步!” 沈棠宁充耳不听,当即吩咐人去备了马车。 车夫不明所以,他平日里专门负责接送沈棠宁出门回娘家,这会儿不敢不听主子的命令,马车载着主仆两人很快就出了镇国公府的大门,不见了踪迹。 - 安成和长忠见拦不住沈棠宁,两人连忙奔回屋里。 只见自家主子光着上半身倒在床上人事不省,不光满身的酒气,凑近一看那张英明神武的脸肿的不像个样子,额头和下巴上五六道女人的指甲印的划痕,右脸上一枚通红的巴掌印格外显眼瞩目。 安成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摇谢瞻大声道:“爷,爷,不好了,世子夫人抱着小娘子回娘家了!” 谢瞻喝多了酒,又被沈棠宁一巴掌和一脚踢的头疼欲裂,醉倒了过去,闻言也不见丝毫反应。 不多时王氏闻讯赶来,沈棠宁早已离开,王氏得知事情大体经过后又气又急,先是痛斥谢瞻一通混账,旋即打发安成去烧醒酒汤,长忠去把府医叫过来,另外派人去把沈棠宁从娘家赶紧给找回来。 翌日一早谢瞻方醒过来,一摸旁边摸了个空。 他心里咯噔一声,霍然从床上就坐了起来,胡乱披衣服去推门找人,正撞上安成端着伤药进来。 安成一五一十把昨夜沈棠宁抱着圆姐儿离开镇国公府的事告诉了谢瞻。 “说吧,昨夜你们两人发生了什么,把你媳妇气得抱着孩子连夜回了娘家!” 如意馆中,王氏面色十分难看地看着下首的谢瞻。 她很清楚,她这儿子从小就年轻气盛,嫉恶如仇,脾气随他老子,是有过之无不及。 所以给他挑媳妇,要么选个比他还暴,能镇得住他的,要么就选个温柔似水,懂得迁就包容他的,否则这日子绝对没法过下去。 常令瑶镇不住他,也不够温柔,但她对儿子足够一往情深,愿意掏心掏肺迁就。 沈棠宁嫁进谢家半年多了,王氏冷眼看着她这个儿媳一言一行,容色出挑,满京都难找出第二个,性子却实在温吞老实,没什么坏心眼儿,只有个被人欺负的份。 当初因着她有孕,便并未让她接管掌家之权,只偶尔命她帮忙在一旁理理家事,她也没有丝毫怨言,叫做什么便做什么,知书达礼,温柔娴静,懂事乖巧得紧。 除了身子娇弱过些,实在令她满意。 这样的人都被气得扇了他一巴掌,抱着孩子回了娘家,可见是做的有多过分,她是当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还用说,肯定是哥哥又欺负嫂嫂了!”谢嘉妤在一旁插嘴道。 “住口,这里何时有你说话的份儿!”王氏斥道:“你不用在一旁煽风点火,我和你二哥说话,你给我滚出去!” 谢嘉妤嘴一闭,灰溜溜地溜了出去。 王氏皱眉看了谢瞻半响。 “你这张脸是怎么回事?” 谢瞻脸一僵,把被打的那侧脸撇到了一边去。 “自己摔的。” 现在看是看不大出来了,只能看见左脸微微红肿,但昨夜王氏去寻春小榭时,分明看见他脸上有指印,什么摔的,就是被人打的! 他矢口否认,王氏知道他好面子,压低声音严厉地道:“阿瞻,你说实话,你昨晚是不是犯了浑,打你媳妇了?” “您不必多问了,是我的错。” 谢瞻垂下眼,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 王氏指着他连连叹气,恨铁不成钢。 “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她才给你生了个这么乖巧可爱的女儿,圆姐儿的百日宴都没过,你们两个成亲还不到一年,你就动手打人,不论如何,你动手打人便是落了下乘!” 谢瞻一个字都不想多说,王氏毕竟是过来人,火眼金睛,焉能看不出来儿子对沈棠宁不一般来? 昨日沈棠宁上香后回家晚了,她话刚落地他就着急忙慌地出门寻人去了,说实话,王氏就没见他对哪个姑娘这么紧张过。 找了一圈没找着人,他回来后却莫名把自己关屋里喝酒,着实可疑,等沈棠宁回来了,夫妻两人关起门来大吵一架,很难不叫人怀疑这两人是不是早就生了嫌隙。 王氏招来知书,知书跪在地上陈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昨日午后知书知墨催促沈棠宁回府,那时候约莫是晌午未时初,天色还早着,妙峰山陡峭多石,马车走到一处山坡旁时撞到了一块山石,车夫没驾稳当车,车从坡上险些滚了下来。 所幸沈棠宁人没摔着,只是擦伤了小腿,几人合伙将马车扶起来,一番修补,天色已晚,知书自告奋勇回去报信儿,沈棠宁知道她腿脚功夫不赖,故放心允她去了。 谁料知书在山里就这么迷了路。 架车的马一只蹄子踩空,脚底撕裂了道口子,马车走得便极慢,一直到沈棠宁一行人到了镇国公府,知书都没从山里转出去。 王氏当晚遣了人去寻,今日一早才把知书给找回来。 王氏还没有注意到谢瞻那张脸已经变了颜色,劝他去温宅把沈棠宁给接回来。 谢瞻衣袖下十指慢慢攥成拳,忽地打断王氏道:“母亲,我还有事。” 转身快步走了。 - 先前内阁次辅黄皓便火眼金睛,看出定北王宗缙狼子野心,极力劝说隆德帝,并联合一众朝臣弹劾宗缙在蓟州囤积粮草,高筑城池,豢养私兵与死士,甚至修造兵工厂等十余*条罪名。 隆德帝半信半疑,打发了心腹的宦官程恩前去查看,程恩回来却极力陈说宗缙对隆德帝多么忠心耿耿,此乃冤枉,言之凿凿。 先前朝中就有不少官员弹劾宗缙,只是隆德帝并不放在心上,时日一长,加之宗缙在其中运作,渐渐有些人就变了风向。 要么沉默不语,明哲保身,譬如首辅常俭。 要么便是态度急转,从弹劾者变为拥趸者。 黄皓好歹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多年,见隆德帝仍旧一副泰然自若,稳操胜券的模样,焉能看不穿这位帝王心中所想—— 如今朝中三大派系林立,一派是以镇国公谢璁、卫国公裴廷易为代表的老牌勋贵世家。 三十年前,隆德帝的父皇永嘉帝晚年昏聩无能,朝中乌烟瘴气,怨声载道,朝外漠北东西二契虎视眈眈,伺机作乱,内忧外患。 昔日谢璁与裴廷易尚未掌权,却不约而同看中尚且潜龙在渊的隆德帝,暗中襄助,于隆德帝有从龙之功。 此二人中,谢璁官列太子太保,而裴廷易乃太子太师,俱位高权重,家族鼎盛。 另一派便是包括黄皓在内的,以常俭为代表的文臣派。 黄皓心里很清楚,隆德帝是防备谢璁与裴廷易,但对他们这些文臣派防备的同时,还掺杂了许多厌烦的情绪在里。 隆德帝年轻时野心勃勃,杀伐果断,两次北伐皆亲自坐镇,包括契、吐蕃与丹奚等十数个部族都曾对。 谢璁与常俭曾多次上书劝谏隆德帝,望他切勿好大喜功,休养生息,隆德帝为此十分不悦,后来许是年纪大,折腾不动了,终究是消停了不少。 最后一派,便是如今各府州镇林立的节度使。 若说隆德帝对勋贵派是提防,对文臣派是嫌恶,那么这些手握重权的节度使便可称得上是隆德帝的心腹大患了。 上一任的朔方节度使耿忠慎勇猛善战,爱民如子,曾身兼陇州、河西、河东三镇节度使,却因战功显赫,功高盖主,多次不尊隆德帝号令,遭到张元伦等人嫉恨。 第二次北伐结束后,他因反对隆德帝进攻东契的石堡城,在宗张与黄皓等人的污蔑之下,从正二品的三镇节度使被贬为四品的辽东参将。 辽东乃苦寒之地,曾经威名赫赫,风光无限的三镇节度使耿忠慎到辽东的第二年便旧疾复发,忧愤而死。 近两年隆德帝大肆提拔蕃将,倚重宗缙等奚人,原因无非是因宗缙并非本朝人,一个西域小国奚族出身的将军,即使位高权重,却无依无靠,在朝中根本无法结成派系,兴风作浪。 为了朝野平衡,巩固皇权,这才是隆德帝数次放过宗缙的真正缘由。 而常俭这个圆滑的老头子显然是早就觉察到了这一点,他之所以保持沉默,也是因为快要隐退,不愿意去触隆德帝的霉头,君臣二人弄得下不来台罢了。 黄皓如今早与宗缙势不两立,绝不可能放虎归山,一力苦劝道:“陛下切不可因此放松警惕之心,倘若宗缙小儿待陛下并无二心,陛下召他进京,他定不敢来!” 朝野中弹劾宗缙的风声早就刮去了蓟州,隆德帝下召宗缙进京,明摆着是鸿门宴,倘若宗缙心虚,必不敢应。 隆德帝思量再三,十分犹豫,饶是他一向智珠在握,到底是帝王疑心动了,最终下定决心传召宗缙入京。 过不久宗缙为了打消隆德帝的疑虑,千里迢迢从蓟州进京述职奏请,言谈间可谓诚惶诚恐,哪怕是在弹劾他的次辅黄皓面前也是一径礼让,看着丝毫没有半分记恨。 宗缙一连在京都住了五六日,恰逢朝中一年一度武举,隆德帝今年心情不错,亲自在万岁山设下仪仗主持今年武举的殿试部分。 武制考五科,分别为骑射马枪负重与相扑,隆德帝主动要求做裁判,下首坐着宗缙及一众武将,时而与他高谈阔论,宗缙皆毕恭毕敬,出谋划策。 考试结束后,隆德帝以朱笔圈出优胜者,包括状元在内的十余名武举人当堂谢恩。 隆德帝看着阶下一众寒门子弟个个翘首以盼,兴奋异常,目中闪过一抹精光,忽捋了把胡须,对身侧宗缙笑道:“朕记得,十年前爱卿便是在万岁山与朕的侍卫长相扑,好一个悍勇无匹的汉子,凭着一腔蛮力将朕那骁勇的侍卫长扑倒在地,如今十年过去,不知卿相扑骑射之技是精进或退步,与这些年轻小郎相比如何?” 宗缙忙起身道不敢,恰巧下首的靶子还未撤下去,隆德帝微微一笑,用手示意,几个卫兵抬着张弓就走了过来。 皇帝的意思,是让宗缙给这些年轻的武举人们做个示范。 台下的武举人们见状,有人皱眉,目露不屑之态,有人则跃跃欲试,睁大双眼紧紧注视着这位在朝中备受皇帝宠信的定北王。 “既如此,臣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宗缙大步地走到白线前,弯弓搭箭,瞄准箭靶的虎目。 一击即中,二击又中,竟是接连三箭皆命中要害! 在场众人无不默然惊叹,有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得了隆德帝恩典上前与宗缙较量,使出浑身解数依旧败北。 纵使在场的武举人们再厉害,也无法做到如宗缙这般次次命中,不由垂头丧气了起来,就连先前有人瞧不上宗缙这般作态佞臣的年轻举人们,此刻也不得不正视他。 宗缙依旧是神色自若,道是承让。 正待放了弓弩下场,忽有一箭破空而来,竟直直擦过宗缙的脖颈射了过去。 宗缙猝不及防,幸得他反应快,猛地向后一跳。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他身旁的箭靶在一瞬之间应声而碎,而白羽箭仍在急速地行进,直至插入几百米之外的一颗老树之上,呼啦啦掉下满树碎叶。 在场众人见状俱是惊呆,鸦雀无声。 宗缙脸色骤变,阴沉向后看去—— 只见身后一青年立于一头肥硕高大的黑毛白蹄骏之上,那青年身着禁军窄袖银甲,猿臂蜂腰,露出一双锐利似刃的狭长凤目,挽弓的手臂肌肉虬结,青筋紧绷,强劲的力道几欲破衣而出。 谢瞻放下手中的弓,两人四目相对。 俄而,谢瞻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隆德帝前,拱手施礼道:“臣谢瞻惊扰圣驾,求陛下宽宥!” 隆德帝捋着胡须大笑道:“无妨无妨!临远,几年不见,你这孩子箭术竟是又进益不少!” 又不无得意地看向宗缙,洋洋问道:“景先,你看朕这位侄儿,其勇猛之道比你如何?”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68节 景先是宗缙的字,乃十年前隆德帝所赐。 宗缙衣袖下紧攥成拳,面上却微笑道:“陛下折煞臣,臣愧不敢当!想必这位便是镇国公谢世子,臣早早久仰其名,正愁无缘相见,今日一见,果真是勇冠三军,英雄出少年!陛下得谢世子,犹如虎添翼,必能横绝漠北,契人只怕不得几年便尽入我大周囊中矣!” 谢瞻闻言,嘴角只勾起一抹似讥似讽,转瞬即逝的微笑,并不回应。 隆德帝摆手道:“他不过少年心性,年轻气盛罢了!契人盘桓漠北多年,还需从长计议……倒是辽东与蓟州,朕还要借卿之力镇守。” 宗缙忙跪地叩首道:“微臣起于寒微,幸得陛下慧眼,臣定誓死报国,不辱皇命!” 殿试的三日后,宗缙上书称蓟州正逢北夷三部归顺,亟需他回去接待商量归顺事宜,恐无法留到隆德帝下月的千秋节,伏惟陛下千秋万岁,准许他离开。 隆德帝准了,朱笔一批,放了宗缙离去。 黄皓看到隆德帝批复,眼前一黑,在文渊阁拍桌而起,破口大骂宗缙谄媚惑主。 第二日朝堂上果然不乏反对之声,太子观察到,除了他宠妃萧氏的弟弟萧仲昀,就连他那一向明哲保身的表弟谢瞻都站了出来劝说。 太子甚是惊讶。 他这位表弟,看着年纪虽轻,行事却颇为杀伐果断,我行我素,早年的时候他还会莽撞行事,但就在这两年,他似乎变得愈发有城府了。 说实话,这么多年来,太子是有点看不透他。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政治上和他老子谢璁截然不同,是个彻底的保守派,除了当年耿忠慎被贬辽东时他因为耿忠慎求情私自回京被罚了一年军俸外,一向是隆德帝指哪儿他打哪儿。 这也是隆德帝虽对谢璁提防,多年来依旧信重谢瞻的缘故之一。 隆德帝嫌烦,借口头疼早早退朝。 下朝后,萧砚出了长安门,过玉河北桥,一个人骑马从后头追过来,趁他不备一股蛮力竟将他直接从马上扯着拖了下来。 幸亏萧砚反应得及时,一个扭身弓腰护住了自己的头。 还没等他抬头看看这恶徒是谁,那雨点一样密密麻麻的拳头就朝着他头脸胸腹砸了下来,拳拳都肉,霍霍生风,招招狠厉,净捡着他身上的紧要之处下手。 萧砚勃然大怒,懵了几息的功夫,毫不犹豫地反击回去,两个男人就这么在地上翻滚着,毫无形象地撕打了起来。 不提两人战况如何,却说温宅之中,沈棠宁晚睡懒起,温氏抱着孩子过来看她,透过瞳孔隐约见她还在床上蒙着被子睡觉,推了推她轻声埋怨道:“都嫁人了,怎的还这么懒怠?” 见女儿没动静,只好又柔声哄道:“乖团儿,快些起来,娘给你收拾好了东西回镇国公府。” 沈棠宁在娘家住了有三四日了,她初回来那天是在半夜三更,院子里养的那条大黑狗闻声狂吠,把温氏好吓—— 温氏一个人住三进的宅子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说来她这女婿,看着是粗枝大叶,哪知是个心细体贴的,一回过来探望她,见这大宅子里就她和几个奴仆住得空空荡荡的,过几日就打发人送来了一条大黑狗与她作伴。 温氏问沈棠宁大半夜回娘家的缘故,一开始沈棠宁怎么都不肯说,后来扑进温氏怀里就是哭,说谢瞻脾气暴躁,两人大吵了一架,她要跟他和离。 温氏登时三魂去了七魄,她是个传统贤淑的女人,丈夫死了给丈夫守了十年的寡,每日在侯府闭门不出,眼下女儿日子过得好好儿的要和离,她如何承受得了? 苦口婆心劝了几日,沈棠宁嘴巴跟蚌壳似的不肯再多吐露几个字,温氏怀疑小夫妻两个就是闹了些小脾气,这才规劝她赶紧回婆家去。 沈棠宁起来用了早饭,给圆姐儿喂奶,这几日她心情低落,食欲不振,奶都快喂不出来了,圆姐儿一脸幽怨地撅着小嘴儿,不时咬她两口表示自己的不满。 “真是个小冤家。” 沈棠宁叹了口气,轻点着女儿的鼻头。 “嗷呜……” 圆姐儿吃饱了,吐出个奶泡泡来,冲她娘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沈棠宁不想听温氏的话乖乖回镇国公府,就连王氏派秦嬷嬷和琥珀来请了她几回,她也不卑不亢地打发走了。 温氏忧心如焚,每日一有动静就朝门外望去。 “夫人,夫人!” 千等万盼,终于,这日陈妈妈快步进了屋,附到温氏耳旁说了几句话。 总算来了!温氏紧绷了数日的心弦方松了下来,起身向外走。 “快把人请进来!” 这人不是旁人,自然是温氏那好女婿,镇国公世子谢瞻。 - 谢瞻骑马行至崇北坊,温氏所住的宅子就在牛角胡同那条大街上,谢瞻犹豫了片刻,纵着马慢慢向前走去。 温宅守门的老苍头见着街头踱步来一匹健壮漂亮的高头大马,眯眼看了看,见那马上的俊美男子从街头踱步到门口,刚想去喊,却见他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只好诧异地闭了嘴。 哪想过了会儿,老苍头又见他经过自家门口,老头子一下来了精神,只见他从街头走到街尾,到了尽头掉了头又转回来。 老苍头不禁在心里暗暗嘀咕,姑爷这是在做什么,遛马,这马也不胖啊? 一直谢瞻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一个老头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拦住了他,陪笑道:“姑爷!老头儿看您凑巧经过这儿,我们夫人这几日常念叨您,既您来都来了,何妨进来喝盏茶略坐一坐再走?” 谢瞻望着那扇黑漆门首,下意识地摸了摸那晚被沈棠宁扇过的一侧脸,仿佛还能感觉到疼似的。 就冲沈棠宁打他那一巴掌,本来他是绝没想要接她回家的,而是今日无意路过此地,想着若能在附近遇见沈棠宁,便叫她回家去的。 不过这老头子说的对,他进去是为了看望温夫人,问问温夫人近来眼睛恢复情况,又不是为了沈棠宁,进去坐一坐又如何使不得。 他若是不进去,被她知道了岂不是要嘲笑他连她家门都不敢? 这宅子也有他花的银子买的,他偏要进! 想着,谢瞻挺直腰背下了马。 第45章 温氏在花厅里坐着,看到门口进来个模糊高大的身影,她有意坐着没动。 过了片刻,谢瞻走到她面前一礼,从怀里掏出只条匣放到桌上,客气地道:“岳母,今日是我擅造檀府,叨扰您了。这匣子里装的是一根千年老参,您平日里用来泡水喝最是滋补身体不过。” 温氏先是为谢瞻能亲自上门来求见女儿而感到欣慰,旋即听到这礼物不由大吃一惊,千年老参拿来泡水喝?! 她连忙摆手,扶着陈妈妈起身道:“贤婿,你来便来了,还带什么礼物!这老参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你快拿回去等急用的时候再拿出来,别放在我这里暴殄天物!” 一番推阻,谢瞻就是不肯收回,温氏无奈,只好收下,千叮万嘱陈妈妈空闲的时候亲自把这老参小心地收进库房里, 片刻后陈妈妈端茶进来,注意到自家姑爷的嘴角和眼眶骨旁边似有几片淡淡的青紫抓痕,疑惑地多看了几眼。 不过见两人相谈甚欢,便未曾打断,只把茶水摆下便退下去了。 温氏跟谢瞻寒暄了片刻,谢瞻开始时正襟危坐,温氏问什么答什么,后来见温氏与他交谈过程中依旧是温和有加,以礼相待,并无责备之意,兼之对方眼睛看不大见,不免就松了口气。 “……团儿前些日抱着圆姐儿半夜来了我这,我很担心,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只在我怀里哭得泣不成声,看着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再问,她便说你俩起了口角,可劝她回去,她硬是铁了心不回。” 温氏叹道:“贤婿,哪家夫妻两个在一处过日子当真是举案齐眉,哪个不是舌头碰牙齿,磕磕绊绊那是家常便饭?我这个女儿自小没了爹,说来不怕你笑话,老妇我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这孩子就被我宠坏了,她主意大,性子倔,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老妇在此向你赔罪,还请你多多谅解。” 说罢,起身向着谢瞻福身。 谢瞻赶紧虚扶一把,容温氏坐下,后背却微微出汗。 原来沈棠宁没有告诉温氏他那晚对她做了什么。 难怪了,否则就温氏这护犊子的样子,只怕立即就要将他所谓的“贤婿”扫地出门了。 温氏没有想搀和小夫妻两人矛盾的意思,是以倒未再逼问谢瞻,说完这话就爽快地吩咐陈妈妈领着谢瞻去见沈棠宁了。 谢瞻跟着陈妈妈走进一间栽满海棠花的小院里,此时正值春末夏初,海棠花开得正盛,风一吹花瓣盈盈簌簌落了满地。 房间开着窗透风,圆姐儿有力的嚎啕哭声从房间里传来,陈妈妈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身旁的谢瞻忽地一个箭步就推门冲了进去,将险些从床上跌下来的圆姐儿抱进了怀里。 陈妈妈紧随其后,见状冷汗直冒。 “多亏了姑爷身手好,不然姐儿定要摔伤了不可!”气冲冲跑出去叫人道:“宋奶娘,宋奶娘,你去哪儿了,孩子你也不看!” 陈妈妈的粗犷的嚷叫声回荡在院子里。谢瞻怀里抱着圆姐儿,圆姐儿到了爹爹怀里,一双水洗过的大眼睛咕噜噜转了转,好奇地着眼前的男人。 瞅着瞅着,觉得眼前的男人长得真是好看,眯着一双葡萄眼就嘿嘿笑了起来。 谢瞻嘴角慢慢舒展,在女儿满是奶香味的小脸上狠狠亲了几口。 “妈妈,孩子怎么样,有没有摔着?” 沈棠宁焦急地就往屋里赶,一进门却看见谢瞻在床边抱着圆姐儿站着,顿时愣住了。 陈妈妈气喘吁吁地追上了她。 “姑奶奶,姑爷他……来了!” 沈棠宁忙转身就走。 “团儿!”谢瞻立即追过来。 “你别过来!” 沈棠宁大急,连忙闪身躲到墙后。 这幅避之不及的模样,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谢瞻苦笑,把孩子递给陈妈妈,深吸口气,低声道:“团儿,我想同你好好谈一谈。” …… 陈妈妈走了出去,关紧门,不大放心之下,又将韶音和锦书等人也一并打发了,自己一个人在门口守着。 谢瞻站在一盏半人高的灯树下,透过薄薄的白绢,隐约可见沈棠宁微垂螓首。 绢面勾勒出她如云乌发的轮廓,身姿袅娜而曼妙,坐在一扇花鸟屏风之后。 谢瞻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抿了抿唇,又觉手心痒,便搓了搓手,方才镇定地开口道:“这么多天了,我想你也该消气了,我今日来接你和圆姐儿回家。” 消气?气笑了还差不多! 她沈棠宁便是纸糊的人,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就把那晚当做噩梦一样忘得一干二净! “我不会再跟你回去,”沈棠宁冷冷说道:“谢临远,我们和离吧。” 谢瞻下意识地反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居然还有脸问她为什么! 沈棠宁双手攥紧,气到发抖,那晚被他攥过的手腕至今仍隐隐作疼,身上的那些青紫痕迹,她都不敢让温氏发现。 “为什么,你自己心里该比谁都清楚!”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把话挤出来的。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69节 “我那晚,只是喝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谢瞻向前走了几步。 “你别过来!”沈棠宁连忙起身呵斥他道。 “好,好,我不过去。”谢瞻说。 沈棠宁却不敢再坐下,警惕地握住屏风的一扇,看着像随时就要跑开。 谢瞻只好道:“当初我们两个是商议好的,等你给圆姐儿找到合适的继母,我们再和离,如果我们今日就这样和离了,你要圆姐儿怎么办?” “你先给我和离书,我依旧信守承诺为圆姐儿找继母,但我不会再跟你回镇国公府。” 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你对外就说我回娘家养病,我们两个就这么分房别居,时日一长,等我寻到合适的人选,你再以我们感情不和为由和离,想来母亲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我不同意!” 谢瞻尽量好声好气儿地和她解释道:“团儿,你一直在娘家住着像什么话?这事我不能答应,我给你和离书,谁知道你会不会拿着和离书一走了之?你随我回府,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咱们两个回家再说,总之你不能在娘家住!” 沈棠宁气不打一处来,手指着他道:“谢临远,回家,我哪里还敢和你再回家!你……你那天晚上对我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谢瞻脸上呈现悻然之色。 “我那晚当真的是喝多了!从前我与你睡一张床上,都没对你做些什么,团儿,我对你根本没有丝毫非分之想!那日我听……偶然听安成说那个姓萧的也去了普济寺,我以为你与他是一起去私会,何况你也的确是与他私会了,我一时冲动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他不光不觉自己有错,这幅理直气壮的模样,当真是叫人心里恼恨极了! 尤其是对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来说,纵使她并不爱慕这个男人,可是这个男人那一次次对她的否定,不啻于是把她的颜面架在火上炙烤,叫沈棠宁本就敏感的心思愈发难受起来。 气得她直嚷道:“我知道,我早知道你看不上我!你也不必一遍遍告诉我了!” “与他见面是我不对,我同你道歉,可我们两个本就是假夫妻,那日约定时我也说你想纳妾我不管你,既然如此,你何必要管我和谁相见?” “再者,你那根本就不是一时冲动,谢临远,你知道吗,我很敬重你,可我同时也怕你,我最怕你冲我发火!你有没有照过镜子,你发怒的模样有多丑恶多可怕,像头暴怒要吃人的野兽!我怕你动手打我骂我,我怕死你了……” 她颤着嗓,那吐出的一句句一字字的凄婉控诉宛如一盆盆冷水泼在谢瞻的头面上。 她怕他,他从没想过,她竟会怕他…… …… 从谢瞻得知沈棠宁抱着女儿离开的早晨,从知书磕磕绊绊地跪在地上对着他说出实情的那一瞬间,谢瞻就明白了。 他办了一件蠢事。 因为嫉妒萧砚,他竟意图对她用强,还对她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而他,刚刚能从她口中亲耳得知她的一句好话,她说她很敬重他,这令他多么地欢喜,或许还以为他有得到她真心的机会。 下一刻她便说她怕他,怕得要死,要跟他和离。 “我的意思是,”谢瞻艰难地道:“我不是想干涉你的私事,你与萧仲昀见面,我的确不该去拦,冲你发火也是我有错在先,但我是有缘由的。你与他私会若被旁人看到,必定会传出些闲言碎语,我是为了你和女儿的名声着想。” “二则,我与他曾有些私人的恩怨,我一贯看不上他,你与他来往,我一时情急不忿,加上喝了点酒,这才没能控制自己,我知道你为我准备了生辰礼物,第二日就是我的生辰……” 谢瞻苦笑一声,垂下了头。 沈棠宁透过屏风,看见他垂头丧气地站在离她不远处。 这个天之骄子,主动过来向她认错,解释缘由,而原因似乎也说得通。 何况,他还对她有着那样天大的恩情…… 沈棠宁的心,忍不住动摇了。 自从回到娘家之后,她明明几乎每晚都会做噩梦,梦里谢瞻重复着那晚的所作所为,将她压在床上,粗鲁地撕碎她的衣衫,极近蹂躏欺辱,一张狰狞的俊脸宛如地狱索魂的修罗恶鬼。 然而现在站在她眼前的他,却又是这样的消沉失落,字字诚恳,向她道歉。 大约是这个男人时常在她面前展现出的往往是强硬蛮横的一面,因此他偶尔一次的诚恳认错,反而令她一时心软,陷入了迷茫。 这个性如烈火的男人,她看不透。 可若是就这么跟他回去了,万一哪天他不知又受了什么刺激,她能保证自己次次都像那晚那么幸运? 沈棠宁越想头越疼,心力交瘁。 “你走罢。” 她低低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我不怪你了,但我不会改变我的心意。阿瞻,我和你说心里话,我不想耽误你,我们两个人本就是硬凑到一起的不相干的两个人,如果没有圆姐儿,我也不会嫁你。” 她柔声说:“我们两个人的性子南辕北辙,并不适合做夫妻……” “你的意思,你与我无话可说,与萧仲昀便是意趣相投,更适合做夫妻?”谢瞻看着她道。 沈棠宁不知为何他会扯到萧砚身上,微皱了下眉,说道:“这不关他的事,我与他在跟你成婚之前,便早就断了。” “若是真断了,为何他一回来便要见你?”谢瞻又道。 沈棠宁本来觉得没必要和他解释这些,毕竟是她的私事,只是这人却总爱抓住她与萧砚来往这点不放,仿佛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譬如现在,那话音里分明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就算我真跟他断了,我们两个人在一起难道就只能谈情说爱吗?” 谢瞻似乎还要开口,沈棠宁不欲与他纠缠此事,打断他道:“阿瞻,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性情中人,你帮我娘从平宁侯府脱身,医治我娘的眼疾,你帮了我许多,我对你感激不尽,一直把你当成我的最好的朋友……我想,我们应该算是朋友吧?所以你那天晚上对我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我始终没有办法彻底狠下心去责怪你。” “我相信你的解释不是托词,可是我不敢去赌,如果我再留在你的身边,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两个人反目成仇,我真的不想怨恨你,你给我和离书,我可以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全都忘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既然你愿意相信我说的话,那你为何不肯相信我会改?”谢瞻低声道:“团儿,我知道我性情暴烈,母亲已经责骂过我了,我向你保证——不,我向你发誓,那晚的事情以后再不会发生,否则你要离开谢家我绝不再拦你!” 沈棠宁无奈道:“你是个正常的男人,就算你说你对女人不感兴趣,你也总不能,总不能……” 顿了顿,小声说:“总不能一直不碰女人,我和你有名无实,每天还要睡在一张床上,你去娶个名正言顺的妻子多好。” “我说过了,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再说不碰女人又怎么了,男人又不是不碰女人就活不了!” “那……倘若你都对我没有非分之想,为什么还不肯放我走?”沈棠宁忍不住叫道。 “自然是母亲不会同意我们和离,我不想惹她生气!凭什么好人都要你来做,我就要当恶人,我偏不去!” “你、你!” 沈棠宁被他的无赖气得直跺脚,“我又没说我们马上就和离,我的意思是你先把和离书给我,等我帮你找到新夫人再和离不迟!” “你不随我回府,母亲怎么会猜不到缘故?” “那是你娘,你自己去想办法啊!”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和离,我看你就是为了那个姓萧的混账东西!” 沈棠宁一抬头,大吃一惊,谢瞻竟不知何时满面愤怒地站到了她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你难道以为跟我离了,萧家母女就能让你进萧家的门,简直做梦!我告诉你,现在就跟我回家!” “你又浑说什么?我几时说我要进萧家的门!” 沈棠宁连忙抱住屏风,“我不走,你放开我!” 谢瞻去掰她的手,冷笑道:“你不愿意也得愿意,反正我不会答应和离!” “你这个混蛋,你刚刚还说你以后会改!” 沈棠宁一面捶打他,一面气红了眼道:“我再也不信你,你放开我,我不跟你走!” 她一口咬在谢瞻的手上,泪水滴落到谢瞻很快渗出血的手背上。 “你滚,你现在就滚!” 谢瞻低头看着她泪眼汪汪,那副厌恶而不加掩饰的模样,一时五脏六腑就如同被揉碎了一样地酸涩难受,哑口无言。 沈棠宁把他推出门外,“砰”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团儿!团……” 谢瞻赶紧去拍门,发现门早已被她锁上了。 谢瞻从温宅出来,发现有人牵着马就站在门首下面等着。 那看门的老苍头正和他讲理:“萧侯爷,不是我老头子不放你进去,是我们夫人今日当真身子不适,一概人都不会见的……” “夫人身子不适,他为何便能进去?” 萧砚忽然打断他。 老苍头扭头一看,自家姑爷正面无表情地跨出门槛。 老苍头左看看,右看看,这两人脸上竟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尤其是自家姑爷那脸上新添的几道红艳艳的抓痕,看着还很是新鲜。 老苍头心里暗暗纳罕,他也是眉眼通挑,随即就改口道:“侯爷,这您就少见多怪了不是,这是我们家姑爷,他今日是特意来看望我们夫人,夫人不见谁也不能不见他那,您说是吧?” 萧砚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蹦了下,面上还能勉强挤出个笑*。 “您说得对,既如此,我改日再来叨扰。” 小厮给谢瞻牵出马来,两人同时上马,各自所朝的方向却是不同,萧砚正待离去,忽听身后那人冷冷地笑了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萧侯爷,怎么,你既然来看望温夫人,怎的到了门口又逡巡不前了?” 萧砚说道:“与你无干。” “的确与我无干,毕竟我们夫妻二人的事。” 萧砚却是一笑,淡淡道:“我进不去又如何,有的人便是进去了,难道就能把人接出来?” 谢瞻脸色一变,慢慢阴沉了下来。 萧砚也是冷哼一声,两人各奔东西。 镇国公府,谢璁刚从宫里回来,在二门恰遇到了从温宅回来的谢瞻。 父子俩一碰上,谢璁打量他两眼,见他面有颓色,身着常服,疑惑道:“你不是早就下值了,这是又去哪儿了?” “和几个朋友去了酒楼。”谢瞻说道。 谢璁顿生不悦,“你媳妇和圆姐儿呢,她回家了没有?” 谢瞻懒得回答,扭头就要走。 “混账,你站住,你竟敢去吃花酒!” 谢璁大吼一声,望着儿子几乎要比与他并肩的背影,气得胡子抖了起来。 周围的仆人们都朝着这边觑过来,谢璁顾及颜面,最终还是按下心中的怒火,冷冷说道:“你随我来书房一趟,我有话问你!” 黄皓早年与宗缙不仅不是今日这般一见面便剑拔弩张的关系,反而是一对政治同盟,两人私交甚笃。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70节 至于为何相交,不过是各取所需。 黄皓与耿忠慎交恶后,为了斗倒这位三镇节度使,他便与宗缙、张元伦又结成同盟,耿忠慎死后,宗缙取代耿忠慎成为新任的三镇节度使。 而在隆德帝的心目中,宗缙是比起耿忠慎更加听话好用的臣子,黄皓与宗缙,孰亲孰近一目了然。 常俭年纪已大,至多再有两三年便会致仕,早晚有一日黄皓会取代常俭的位置,成为这个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 宗缙出身寒微,却凭借着谄媚逢迎一路青云直上得到隆德帝的信重,这叫靠着真才实学苦读三十多年才考中进士,一路摸爬滚打到今日的黄皓如何吞得下这口气? 黄皓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宗缙,不过他出手弹劾宗缙,也并非皆是空穴来风。 当年耿忠慎尚在人世时,只见过宗缙三面,便断定此人脑后有反骨,假以时日必反,劝说隆德帝斩杀宗缙,以绝后患。 可惜当年隆德帝正因耿忠慎多次违抗他的命令而心怀不满,又怎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我知道当年因为耿老将军,你一直记恨黄皓与宗景先一党,但今时不同往日,你也看出陛下器重这二人,不肯容人质疑。自你姑母殁后,陛下这两年对谢家愈发猜忌,这趟浑水,你日后勿要再蹚!” 谢瞻刚踏进书房,背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旋即被紧紧掩住。 谢瞻循着声音望过去,他的父亲谢璁站在窗下,转过身来一脸凝重和严肃地对他说道。 谢瞻嘴角扬了下,顺势就倚在门上,抱起双臂说道:“如今宗景先已回到蓟州,你儿子我还能如何蹚这浑水?明哲保身的道理你真'镇国公都懂,我又并非那三岁痴儿。” 他这幅姿态甚是无礼,毫无恭敬之态,就连说话的语气、眼角露出的笑容都透着嘲讽刻薄。 饶是谢璁早就习惯父子间的相处方式,还是忍不住紧紧皱起了眉,沉下脸道:“你不必在这和我打哑谜,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 说着将桌上的一封信甩到了地上,“你自己看看,你一直以来找人跟踪宗景先,一路从京都跟到凉州,险些被宗景先察觉灭口!倘若不是凉州总兵与我有旧,暗中救下那线人,今日宗景先恐早就一纸状书把你告到了陛下面前!” 谢瞻面上戏谑之色倏地尽收,大步上前把信拾起,快速拆看草草浏览一遍。 “是,我的确对宗缙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立即除之后快为耿将军报仇!” 谢瞻紧攥着信,忽抬起头看着谢璁冷笑道:“当年耿老将军便断言宗缙脑有反骨,来日终将成大患,你们没一个人信他!如今宗缙在蓟州屯兵积粮,黄皓黄阁老。” 谢瞻咬了下牙,眼中讥诮之意更甚。 “身为内阁次辅,本应匡扶社稷,救天下黎民百姓于水火,整日却除了党同伐异便是与宗缙争权夺利!我苦劝陛下,你们一个个却纵容陛下放虎归山,来日宗缙起兵造反,蓟州、陇州、河东河西三十万百姓必将遭他荼毒,深陷于战乱之苦,届时又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可曾想过!” “你也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将军,当年我娘是怎么死在契人的手里,你不会不知,却为了所谓的明哲保身想让我置之不理,倘若我谢瞻只是一介布衣匹夫,手无寸铁之力,自然可以!可惜我是你的儿子,谁叫我投生成了你镇国公的儿子!” “你——” 谢瞻这番话,无异于是对谢璁戎马生涯与丈夫和父亲身份的最大否定与讽刺。 谢璁怒瞪双目,抬指指向谢瞻,那双手甚至因为愤怒而颤抖了起来。 第46章 “你太年轻,未免意气用事,宗景先却不同,此人老谋深算,当今盛世,除非他昏了头,否则绝不可能反!” 谢瞻知道他不愿去相信,只把信揣进了怀里。 “迟早有一日,宗缙不想反,也会被黄皓逼反,宗缙反的那一日,他自不会拿陛下如何,但黄皓,你,都将会成为他口中借以清君侧的奸臣贼子,谢家只会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你既然一开始便与他相对,过后就别想当缩头乌龟,再置身事外。” 宗缙势大,威胁谢璁是毋庸置疑的,谢璁欲除宗缙,前段时日看朝中风气一致,趁机上书,奈何隆德帝不容旁人质疑他的英明决断,偏听偏信,非要保下宗缙。 兼之谢璁这几年也逐渐察觉到隆德帝在许多事务上已经不再倚重而猜忌他,且就去年,还将谢瞻从边关调回京都,出于谨慎的考虑,他无奈之下方才决定不再插手去管宗缙之事。 宗缙在朝中树敌太多,就算他放过宗缙,黄皓一党也绝不可能叫他平安顺利地回到蓟州。 他的确存着侥幸的心思不假,不过就目前来说,自隆德帝当政以来,轻徭薄赋,虽是有几分穷兵黩武,天下却已是海晏河清多年,宗缙绝不可能反,毕竟局势并不利于他。 直过了好一会儿,谢璁坐倒在椅上,如是安慰自己道。 …… “喏,那就是我二哥了。” 六角小亭里,谢嘉妤摇着纨扇,指向不远处的人道。 黄丹娘抬头一看,果然远远瞧见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正朝着这边大步走来。 只见那男子身着件家常的黑色长袍,腰间围着一条深红的革带,足蹬鹿皮靴,高鼻薄唇,剑眉星目,便是冷峻的神情也架不住那张极富男子气概的英俊面庞。 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明知这种男人难以驾驭,危险至极,尤其是他身上那种寻常男子身上没有的倨傲不羁的气质,黄丹娘只看了一眼却还是深深地迷醉在了其中。 谢嘉妤叫了两声没听见回音,扭头见黄丹娘看着前方正一动不动地呆站着,心里有些好笑。 黄家近些时日与镇国公府来往颇为频繁,黄丹娘是次辅黄皓的小孙女,黄老夫人携着孙女儿上门来吃茶,王氏便打发谢嘉妤来款待了黄丹娘。 对于这种场面,谢嘉妤早已习以为常,又拍了下黄丹娘的肩膀道:“你别看了,我哥哥和嫂子关系蜜里调油好着呢……” “可是你嫂子已经抱着孩子回娘家了,这京都城谁人不知?”黄丹娘说。 谢嘉妤有些不大高兴道:“回娘家怎么了,大周哪条律法规定出嫁妇不能抱着孩子回娘家省亲?” 黄丹娘一愣,刚想反驳,谢瞻已快走到了近前,连忙止住话头。 谢瞻走过来,眼光掠过一眼谢嘉妤,谢嘉妤出于礼貌介绍了黄丹娘。 谢瞻听罢,皱了下眉,目光第一次落到了黄丹娘身上。 黄丹娘脸早已红透,想到来谢家之前娘黄夫人嘱咐她的话,羞答答地垂下了头去。 谢瞻岂能不知黄皓那老东西的心思?算盘珠子都蹦他脸上了。 本来心情就郁闷,还要被人算计,冷淡地应了句就走了。 这一晚,谢瞻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斫了一夜的琴。 斫琴是件雅事,却绝不是件易事,相反,应当是件枯燥而又严谨到叫人焦躁挠头的苦差事。 木料与琴弦的选择,槽腹的深浅,甚至面板的厚薄都会影响琴声与音色。 好在这些难不倒他。 兵贵神速,作为一名优秀的军人,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制作出结实耐用的攻城器械是基本功。 何况边关苦寒孤寂,长夜漫漫,当身边连一个说知心话的人也没有时,不做些自己喜欢的东西,真是熬不住。 谢瞻就喜欢做木工活打发时间。 譬如他如今手中的这张威力无穷的白虎弓,便是他自己亲手所制。 凌晨时睡了半个时辰,第二日一早,谢瞻早早便拿了谢璁给他的信去五军营处理烂摊子。 …… 当日谢瞻无功而返,离开前温氏答应帮她劝说沈棠宁,沈棠宁知道温氏不会同意她和离,是以在没有要到谢瞻的和离书前,她决定暂时不和温氏透露当中的隐情。 隔了几日的一个午后,天朗气清,她哄着圆姐儿睡了,自己也小憩片刻。 步入孟夏,天气越来越热,沈棠宁在自己的闺房里就没那么讲究了,里面穿件水红色的抹胸,外面只披件薄薄的杏子衫。 半梦半醒间察觉到女儿又在拱自己的胸口,她眼睛也不睁地就把衣衫撩了起来。 圆姐儿越吃越有力气,她渐渐地就没了睡意,清醒了过来。 低头一看,女儿胖嘟嘟的脸蛋儿睡得通红,小家伙闭着眼睛,一面有力地吮吸着,一面小手乱抓。 沈棠宁回娘家住后,温氏担心喂夜奶累着女儿,本来想花钱叫陈妈妈暂时给女儿找了奶娘先使着。 王氏却打发琥珀带了些补品,连惯常给圆姐儿喂奶的宋奶娘一并也送来了,如今宋奶娘就住在温宅里。 说起来,王氏当真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婆婆。 沈棠宁心里叹了口气,低头看女儿,余光无意瞥见自己胸口和肩膀上的几枚红色的吻痕。 痕迹已经消的差不多,她用手揉了揉,颜色更淡了些,不禁又想起那晚谢瞻将她压到床上亲吻啃咬的情景,心里头一阵烦躁。 等女儿吃饱喝足了,隐约听到外头似乎传来嘈杂的声音,便翻了个身起来,把胸口的衣衫拢住。 “外面出什么事了?”她问道。 锦书和韶音两个站在廊下,伸长脖子不知朝着远处打量什么,见她走出来,两人对视一眼。 锦书说道:“咳,是……” “哎呦我的姑爷,您可小心些,这屋顶高着呢!” 正房屋门前聚着一群丫鬟婆子,众人都朝着屋顶上张望着, 那屋顶上,男人挽着袖子挥汗如雨,待将这处崭新结实的瓦当补换完毕,站起身来回抱着稻草和瓦当桶就矫健地走到了另一处,如履平地一般的走法吓得陈妈妈冷汗直冒,一面挽着温氏,一面着急地冲着屋顶喊道。 “贤婿,这屋顶滑得很,你千万当心那,还是快些下来吧!”温氏也忍不住叫道。 谢瞻抹一把面上的汗正要应声,扭头看见下面两个丫鬟并她的主子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娘,我没事,您就放心吧!” 谢瞻大声道,顺道冲着下面的沈棠宁呲牙一笑。 头顶上火辣阳光照在他小麦色的脸庞上,衬得那一口森森白牙晃得刺眼。 “团儿,你来了!”温氏忙道:“你快劝劝阿瞻,叫他下来,上面实在太危险了,我话都没说完,他就跳到屋顶上去了!” 沈棠宁连忙上前扶住温氏,又是无奈又是心累地埋怨道:“娘,您怎么又叫他进来了?” 温氏立即瞪她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女婿要进门看我,我难道还能拦着他不成!” 沈棠宁哑然。 她算是看明白了,只要谁肯当她娘的女婿,她娘就喜欢谁。 谢瞻今日上门来,恰巧温氏住的那间正房这几天漏雨,找了个泥瓦匠过来补屋顶,谢瞻二话不说,接过泥瓦匠手里的物什三两下就爬上了屋顶。 谁能想到他堂堂国公世子竟会补屋顶,温氏现下对这个女婿是愈发满意了。 家里除了个老苍头没有男人的衣服,等谢瞻补完屋顶下来后,沈棠宁已经离开了。 陈妈妈去端了热水给谢瞻简单擦了擦头面,刚要给他换第二盆水,回来的时候谢瞻人就不在客房里了。 …… “你莫多想,今日我是想来看看女儿。” 隔着帘子,里间,沈棠宁尚未开口,谢瞻便率先解释道。 沈棠宁只好道:“那和离书你写好了没有?” “我与母亲提过了,她还不同意,叫我劝你回家去。”谢瞻面不改色地道。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71节 沈棠宁不由失望。 “你别心急,慢慢来吧。” 谢瞻转了话头,指着地上的一物道:“这是前几日我给圆姐儿新做的摇床,今天拿过来给她试一试。” 自上次铩羽而归后,谢瞻打定了主意,这次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绝不朝沈棠宁发火的,他要让沈棠宁看到他的诚意。 “团儿,我也是圆姐儿的爹,就算你不想见我,让我见见女儿总行吧?” 谢瞻等她片刻,见她不做声,便放缓了声音恳切道。 比起上次,今日刚见他时沈棠宁便发现他似乎比上次见面憔悴了一些,嘴边上还起了几个燎泡,瞧着怪可怜的。 沈棠宁犹豫了一下,又见地上那摇床果真比圆姐儿现在睡得这个宽敞不少,里面还装着几个小玩具,想了想,还是走到了屏风后,示意他进来。 “你以后,不要管我娘叫娘。” “呜……” 圆姐儿刚吃完奶,含着根手指头,被爹爹抱进怀里也不害怕,好奇地睁着大眼睛滴溜溜转,肉乎乎的小手试着去抓他手中的拨浪鼓,喉咙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你……我是同你说话呢!” 见他不答话,只顾低头逗着圆姐儿,沈棠宁有些着恼地又重复了一遍。 “唔。” 谢瞻终于动了下,把拨浪鼓给女儿,转向她坐的屏风那面,慢吞吞地道:“你坐的太远了,我没听见。不叫就不叫,是你娘爱听,我和她老人家投缘罢了,说了她高兴。” 沈棠宁很是头疼。 其实也怪她娘,她真想不明白,她娘怎么就这么喜欢谢瞻? 当初两家换庚帖的时候,谢瞻可是连个人影都没有,就连三朝回门都是她独自回的家,若非是知道谢瞻这人一向倨傲自负,她都要怀疑是谢瞻偷偷给她娘灌迷魂汤了。 说实话,谢瞻的确是和温氏投缘,因他先前对温氏并不算很尊敬,但是至今,温氏对他不仅无半分记恨,反而一直撮合他与沈棠宁。 谢瞻对这个岳母,心里是十分感激的。 见她没有再做声,谢瞻便主动开了口,聊起了家里的一些近况。 王氏与谢嘉妤自然都是沈棠宁关心且感兴趣的话题,只是除此之外,他先前对于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实在屈指可数,以至于除了亲近的亲人,挑不起旁的话头,没两句话两人就冷场了,默默然相对无言。 “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待走出门口,过了会儿谢瞻又踅了回来,咳嗽一声道:“忘了嘱咐你一事,我知道你想找你兄长,其实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帮你四处找,我在西北军与西南军中皆有相熟之人,他们都答应替我留意你兄长,有他们相助,想来不久就能有好消息。” “你如今虽然是回了娘家住,但最好也别见外男,尤其是你那位前未婚夫,否则瓜田李下,传出去不好听……” 谢瞻是想说,萧砚能帮她做的,他同样也可以。 只是他这番话在沈棠宁听来,意思却似乎是他帮她找哥哥,是为了避免她与萧砚传出什么闲话出来,并不是出于本意为之。 沈棠宁淡应了声。 直到外面彻底没有声音了,她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她走到床边坐下,女儿已经睡了,看见床边的小几上摆了一排三个,立得整整齐齐地面朝着墙面的小木偶娃娃。 沈棠宁疑惑地拿起第一个小木偶娃娃,那木偶娃娃瘪嘴八字眉,面上几滴泪,做出一副哭泣的模样。 她撇了撇嘴,接着拿起第二个木偶娃娃,木偶娃娃竖眉瞪眼地看着她,做出一副气咻咻的模样。 她哼了一声把木偶娃娃丢到床上,再拿起第三个木偶娃娃,那小东西竟冲她翻着白眼,沈棠宁气得戳了下她的眼珠子,谁知那眼珠子上下翻动了一下,不知怎的就变成了黑眼球,配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竟有几分笑得讨好又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儿。 沈棠宁忍不住唇角一弯,被这个木偶娃娃逗笑了。 “姑娘在笑什么,这样高兴?” 锦书一面收拾圆姐儿的尿布,一面笑着问。 沈棠宁收敛了笑意。 “没什么。” 她低头端详着手里这个小木偶娃娃的脸,发现这木偶娃娃雕刻得简单质朴,居然奇异地有几分她的神韵,而且这木偶娃娃的眼睛子不知是怎样做的,用手戳一戳还会转动。 “夫人来了。” 韶音和陈妈妈扶着温氏进来道。 沈棠宁赶紧放下手里的木偶娃娃,上前小心扶着温氏坐到床上。 温氏摆摆手,示意大家都退了下去,问沈棠宁:“圆姐儿睡了?” “刚睡下。” 温氏点点头,往后一挪,手无意中摸到个木头似的物件儿,她拿起来摩挲着道:“这是何物?” 沈棠宁忙夺走。 “不是什么,就是个木偶娃娃。” “我怎么不记得圆姐儿还有这么个小玩意儿?” “是他送来的,给圆姐儿做的吧。” 沈棠宁顿了顿,说道。 她这话里不冷不热的,温氏一时也拿捏不准女儿的意思。 说来,她这个女儿外表看信柔弱,其实从小到大就很懂事,做事也很有主见。 沈棠宁年幼时容貌不显,渐渐长到十一二岁的时候才显露出娇艳的容颜,郭氏有回碰到她,惊讶地赞不绝口,还特意带着礼物来西府来和温氏套近乎,一口一个亲热地含着沈棠宁侄女,言谈间透露出要带着她出去交际的意图。 郭氏明摆着是要利用女儿去攀高枝,温氏焉能同意,一口回绝,晚上母女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沈棠宁却说服温氏,她愿意跟着郭氏出门交际。 一来,她不愿平宁侯府就这么没落下去,二来,她待在家中不出去见人,又怎能有机会嫁个如意郎君? 其实温氏明白,女儿是不舍得她受苦,倘若她顺从郭氏,郭氏可以给她们母女更加优渥的生活。 只是沈棠宁铁了心,温氏阻拦不得,只能由她去了。 那时候她心里仍存着一丝侥幸,或许女儿能遇见一个不在乎她的家世门第,真心待她的男子。 温氏叹了口气道:“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团儿,女子这一生,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能遇到一个敬重爱护你的夫婿,慈爱贤德的婆母多么不易,你回娘家这些时日,你婆婆不仅没怪罪过你,还三五不时地打发人过来瞧你,你的夫婿也亲自上门请了你两回,你便是有天大的气,也该消了吧?” 沈棠宁沉默不语。 俗话说,不聋不哑不做阿翁,温氏本来是不想搀和小夫妻俩的闲事,奈何两人一吵架就闹到了要和离的地步,温氏便是想装聋作哑都不成了。 温氏正色道:“团儿,你跟娘说句实话,你和阿瞻闹着要和离,是不是因为仲昀?” 沈棠宁连忙道:“娘,您别乱想,我几时说过要同阿瞻和离了?” 温氏重重地敲了敲手中的拐杖,少见地发了脾气道:“团儿,娘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沈棠宁心一沉。虽然知道温氏看不见,她还是下意识地心虚了起来,不敢去看她。 之前她一直拿不定主意怎么和温氏说这事,毕竟谢瞻于他们二人有恩,且就目前看来,温氏还颇为喜欢他这个女婿,为了谢瞻,温氏已经不止一次地劝过她回娘家。 说了实话,温氏可能会一时接受不了,何况谢瞻对她做的那些事情,实在令她难以启齿,叫她怎么好意思当着母亲的面说出来? 但不说实话,温氏肯定觉得她狼心狗肺,放着这么好的女婿不要偏闹和离。 其实沈棠宁也不是真的那么讨厌谢瞻,只是谢瞻的性子太过阴晴不定,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谢瞻对她做的事情,把她压在床榻上像疯子似的撕碎她的衣服,沈棠宁就不寒而栗,无比后怕! 沈棠宁咬咬唇,下定决心道:“娘,既然您问我了,我就和您说实话吧……其实我的确是想跟他和离,不为别的,我们从新婚之夜就约定好,我们两个人只做假夫妻,等到我给圆姐儿找了合适的继母之后,我们二人便会和离!” “什么假夫妻!你这孩子浑说什么!” 温氏腾得就从榻上站了起来,却因为眼睛视物不清险些跌倒在地上。 “娘,您别着急!” 沈棠宁忙扶住温氏重新坐下,一面帮她抚背顺气,一面低声认错。 “娘,我真没胡说……对不起,是我之前是我骗了你,我怕您担心,就没和您说实话,您别生我的气好吗?” 温氏好歹把这口气顺下去了。 “团儿,你……你这孩子,叫我说你什么好!好,既照你说的,那阿瞻为何不愿跟你和离,还来一次次请你回家?”她着急地道。 沈棠宁手一顿,绞着腰间的系带嘟哝道:“那自然是因为我婆婆不答应,他这个人最孝顺,婆婆说什么他都不敢忤逆,我只能这么耗着他。” 温氏又好气又好笑,叹了口气。 谢瞻不敢忤逆王氏,她倒是头一回听说,这孩子婚前连礼节都懒得周全,他能不敢忤逆王氏? 傻孩子,他不是不敢忤逆王氏,一个顶天地里的男儿之所以会在一个女子面前做低伏小,他是为了你啊! 温氏苦口婆心道:“团儿,我晓得仲昀回来了,你心里意难平,可是他再好,也与你有缘无份!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已经和阿瞻有了圆姐儿,你今日或许不喜欢他,不代表明日依旧没有感觉。” “你就听娘的话,别为了这事和他闹了,阿瞻对你多好,他不仅帮娘惩治了郭氏和沈弘谦,从平宁侯府脱身,还给你娘买了这样的一座宅子,他待你这份心意,你难道就不明白吗?” 沈棠宁听得是一个头两个大。 “娘,这事和仲昀没有关系,您以后不要再提他了,即使我日后与阿瞻和离,也绝不会再回头跟他。何况我和阿瞻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久,难道我还不了解他吗?他不仅不喜欢我,对我连半点兴趣也无。” “他不愿和离,就是为了婆婆,您是没瞧见他对婆婆有多言听计从,他先前那样讨厌我,我婆婆责备他几句,他没办法就只能搬来和我一起住。” “还有,您听他一口叫您一个岳母,您不知道他那脾气有多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冲我发脾气,我每天都战战兢兢地,有一回他气得,把我屋里屏风踹倒在地上摔成了几扇,真是把我吓得够呛,都晕过去了,我真是和他过不下去!” “总之,我这次一定要跟他和离!” 为了防止温氏再逼问,沈棠宁索性推脱有事,不顾温氏的挽留快步走了出去。 - 一晃七八日过去,快要到了圆姐儿的百日宴,谢瞻那厢却依旧没动静,中间他倒是来看过圆姐儿一次,可惜沈棠宁不爱搭理他,两人刚起头几句便又是不欢而散,此后他就再没上门过。 王氏派了琥珀亲自上门来请沈棠宁。 那日不光来了琥珀,还有谢嘉妤,谢嘉妤临走时悄悄拉着沈棠宁的求她。 “嫂子,就当我求你了,圆姐儿的百日宴那天你若再不回来,总不能叫外人看咱们镇国公府的笑话吧?” 说得沈棠宁羞惭不已。 说心里不着急那是不可能的,那日琥珀离开之后,沈棠宁接连几夜都没睡好,总做噩梦。 那晚她被谢瞻吓到,以至于慌乱到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匆忙从镇国公府回了娘家,后来她又不敢再回镇国公府—— 还有个缘故,也实在是她无颜再去面见王氏,想着不如借此与谢瞻和离罢了,总之王氏那里有他代以周旋,不必她出面去说。 奈何谢瞻始终不肯松口,昨日沈棠宁没忍住打发了个丫鬟去镇国公府找他,却被安成告知不在,这几日谢瞻都忙得很,据说是朝中出了些事,已是几日不曾着家了。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72节 “呜……” 头发被怀里的小圆姐儿狠揪了下,沈棠宁疼得轻嘶一声,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去。 圆姐儿正伸着小手企图扯母亲鬓边垂下的碎发玩耍,见到母亲看过来,这小丫头毫无愧意地呲牙嘿嘿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红通通的牙床。 这小丫头极会看人脸色行事,似乎知道母亲看着好说话,在母亲怀里时就喜欢肆意地撒娇卖乖。 这会子小白腿蹬了两下,把手指嗦进嘴巴里,口中发出嘤嘤呜呜的声音,接着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瞄向了母亲的胸口。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是她饿了。 她的母亲果真没怪她,只温柔地笑了下,拿出女儿的小手擦干净,刚解开衣襟,这孩子便迫不及待地凑过来吮吸起来。 大约是这几日思虑太多,一直没睡好,沈棠宁搂着圆姐儿躺在床上,慢慢觉得有些困倦,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月色静静地铺陈在庭中的长阶上。 一个黑色的身影轻轻地踏过地面的白霜,门没拴,他径直便推门走了进去,没发出一丝声响,上夜的婆子和丫鬟没一人察觉。 纱帐被挑开,床身微微凹陷进去。 沈棠宁素来觉浅,夜里睡不大安稳,不过后来和谢瞻睡到一处,大约真是陈太医说的那个缘故,和谢瞻同床共枕这段时间,她睡眠竟逐渐好了起来。 便如此刻,她在睡梦中察觉到似乎有人在抚摸她的脸,长睫也只是颤了颤。 朦胧的月光罩在她白净的面庞上,她朝里躺着,满头乌发披在身后,伸着一双藕臂揽着怀里胖乎乎正流口水的圆姐儿。 …… 一个矫健的黑影从墙头闪了过去,上夜的婆子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时,墙头唯有横斜出的一把树杈在风中摇摇晃晃。 ………… 近来的京都阴雨缠绵,小雨淅沥下了半日,锦书冒着雨从外面回来,韶音一面给她剥下身上的湿衣服,一面抱怨道:“今年这天怎的老下雨……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你出去的时候还是个艳阳天!” “你守着门,等会儿别让人进来!” 锦书来不及回她,将伞丢给韶音,就直冲着屋里去了。 “怎么了?” 屋里,沈棠宁正抄写经书,见锦书似乎有话想说,便放下了手中的狼豪笔。 锦书把门一关,就飞奔到沈棠宁面前,焦灼地道:“姑娘,你可知这段时日侯爷为何不在?他去了蓟州!是为了定北王!不光是侯爷,还有世子,我刚送走刘管事和阿顺,回来的路上听见几个香客在议论,定北王怕是已经反了!” 这夜,因雨越下越大,道路泥泞难行,沈棠宁便只好在普济寺留宿了一晚,夜里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萧砚曾与她约定,倘若她想见那位可能知晓哥哥下落的刘管事,可随时让韶音回家与阿顺联系。 为了方便见面,昨日沈棠宁便借口来到了普济寺礼佛,并命韶音去联系阿顺。 今早,沈棠宁顺利见到了刘管事,且如今几乎可以断定,那会吹羌笛的少年并非沈连州。 在刘管事的形容中,那少年除了年龄与沈连州对不上外,样貌与沈连州仿佛、同样吹得一手好羌笛。 只是生性顽劣,在这群被卖往北契的奴隶中,常喜欢偷盗与欺凌比他弱小的少年。 听到此处,沈棠宁便明白了:这少年,十有八.九不是沈连州。 因为她相信他的兄长即使再落魄,也绝不会做出欺凌偷盗之事*。 如今她骑虎难下,如果不想求谢瞻,便只有萧砚能帮她找到哥哥。 这两个男人,沈棠宁自然哪个都不想求。 可若说对这两人没有丝毫的担心,那也是假的。 沈棠宁不懂朝政之事,白日里锦书告诉她定北王在蓟州谋反,沈棠宁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宗缙在蓟州根基深厚,深得民心,萧砚与谢瞻却年纪轻轻,他们两人真能对付得了定北王吗? 还有女儿,自从回了娘家,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女儿分别这么久,出门时本想带着她,又担心磕碰着,就狠心将她撂给了奶娘,也不知道女儿此刻睡了没,有没有哭闹…… 沈棠宁辗转反侧,既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 夜凉如水,雨不知何时已悄然停了,走出庭中,隐约能听见远处嘈声阵阵。 开始时她想事入神,并未在意,后来声音竟犹如雷声轰鸣,震得人耳朵都异常难受。 沈棠宁心中忽有不祥之感,想到白天锦书说过的话,立时提裙登上一侧高台。 普济寺位于京都城西西山山顶处,山脚下为什刹海,月色凄迷,映照着什刹海上一片波光粼粼,水面震动如波涛。 就在永定门外,早已是流血漂橹,尸横遍野,无数黑甲士兵汹涌着用云梯爬上城门楼,肆意杀戮。 而此时京都最北,天子居所,却是一片凤箫声动,歌舞升平。 今晚,正是隆德帝五十岁大寿! 伴随着沈棠宁的呼喊声,普济寺很快灯火通明一片。 普济寺主持万明大师今年已年过花甲,所幸临危不惧,有条不紊地安排强壮的武僧们执杖看守在门墙处,又将今夜暂歇在普济寺中的几位夫人小姐们安排到普济寺最中心的大殿之中。 本朝崇尚佛道,每逢京都谋逆动乱,乱臣贼子通常会着意避开寺院庙庵。 然而今夜不知为何,什刹海旁寺院林立,竟有一群黑甲军全然不顾,从山脚下直直冲着普济寺而来。 此刻大雄宝殿之中,夫人小姐们早已抱着哭作一团。 “传闻这定北王杀人如麻,我爹爹和兄弟都还在城里,他们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娘,我们母女该怎么办啊!” 说着便哽咽起来。 那姑娘的母亲叹道:“乖儿别哭了,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只能祈求你爹爹兄长逢凶化吉了!” 众女闻言更是涕泪涟涟,啼哭不止,更有甚者当场吓得晕死过去。 宗缙本就是犯上作乱,倘若借此在京都中大开杀戒,定会失尽民心,如果宗缙还残存理智,便不会愚蠢到做出此举。 沈棠宁冷汗涔涔,同样心乱如麻,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心里为娘、女儿和舅舅一家向神佛祈祷。 这次出门,她只带了锦书、韶音,车夫以及两个跟马的小厮。 如果叛军真的攻打进来,他们连一成的胜算也没有。 “主持,来人是定北王世子宗瑁!” 混乱之中,有武僧认出了那为首之人,在门外大声喊道。 沈棠宁闻言蓦地睁开双眼,心一沉。 锦书和韶音也不约而同地看向沈棠宁,花容失色。 “女檀越们,只怕寺门支撑不了多久了,赶紧收拾东西和小僧等离开此处,到后山避难!” 宗瑁这次带来乃是蓟州骑兵,个个兵壮马肥,凶猛异常,两相交战,普济寺很快便落了下风。 半个时辰后,普济寺寺门被攻破,七八个僧人各自手牵着一匹骏马跑来,扶着沈棠宁等人上了马。 三人在前,四人殿后,护送女眷们一路沿着普济寺后山的一条小道仓促逃去。 然而几个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怎能跑得过一群训练有素的敌军。 可宗瑁却只围攻,并不出手,反倒像逗趣一般将众人往山林尽处追赶。 显然,他不是来杀人,而是来寻人的。 “锦书!” 锦书韶音共骑一匹马,沈棠宁也骑了一匹马。 不知跑到了何处,锦书韶音俱已精疲力竭,沈棠宁忽然顿马叫住两人,把遮住自己身形的披风也一并摘了下来。 “锦书韶音,从小我们三人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所以今日我命你们保护好自己,回家去以后,也代我照顾好圆儿和我娘……无论如何,你们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姑娘,别做傻事!” 锦书和韶音仿佛已经意识到沈棠宁要做什么了,声嘶力竭,泪如雨下。 “放心吧,他既来寻我,便不会要我性命。” 说罢,沈棠宁最后看一眼两人,不再犹豫,娇喝一声,扭头朝着相反的方向策马而去。 夜幕宛如编织的大网笼罩下来。 耳侧刮过猎猎的风声,夹杂着呼喊声、救命声,犹如鬼魅一般的哀嚎。 沈棠宁本就是一弱质芊芊的女流,又是刚生产完,这般奔走大半夜,很快便气力耗竭。 行至一处陡坡,马失前蹄,骤然向前一折。 移瞬间天旋地转,沈棠宁从马上跌下,滚到了灌木丛当中。 草叶刮得她的脸、脖颈生疼,直到撞到一个树上。 ………… 她半睁开眼,幽微的烛火中,一个黑影朝她大步走来。 接着,她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第47章 宗缙离开京都后一路快马加鞭,日以继夜地赶回蓟州。 早在几年前他就看出隆德帝对他起了疑心,功高盖主,所谓狡兔死,走狗烹。 当年耿忠慎的下场历历在目,宗缙绝不要步耿忠慎的后尘,也不甘心一辈子做隆德帝一枚平衡朝野的棋子。 而眼前唯一的一条出路,就在脚下。 走通了,从今往后他宗景先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光是如是想想,宗缙浑身的血液都会在滚烫颤抖。 于是,在赶回蓟州的途中他便下定了决心,一面联络他的义父张元伦商议起事事宜,一面手信各地军中安插的心腹早做准备。 宗缙为人处事一向谨慎,这次要不是被隆德帝逼急了,他是不会这么着急忙慌地狼狈逃回蓟州大本营。 他知道隆德帝虽对他有了疑心,不过发作之日应当不会太近,因此突然起事,反能占据优势。 在蓟州经营多年,他早就在深山老林里私造了足有一座禁宫那么大的两个兵工厂,手底下拥趸死士无数,这些年来在京中亦买通不少眼线,因此能一路顺利。 偏途径凉州时,他叫亲卫给凉州总兵递了封密信,不想密信半路竟遭到两个便衣之人的偷盗。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73节 所幸凉州指挥使带了十几个人前去接应,将那两个偷信小贼重伤,密信并无泄漏。 只那两个贼人后来遭同伙所救,逃之夭夭,若是黄皓那老狐狸干的也就罢了,宗缙最担心的,这两个贼人乃是隆德帝派来监视他的锦衣卫。 宗缙的担心并无道理,因那两名贼人不是旁人,正出自谢瞻手下。 宗缙在这个节骨眼私通凉州总兵,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谢瞻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苦于手中并无可靠证据。 身为人臣,君主有命,他不得不从。 不过很快,宗缙在蓟州起兵的风声便传到了京城来,隆德帝雷霆震怒,下旨任命卫国公裴廷易与镇国公世子谢瞻为平叛大将,领二十万朝廷大军,即刻调集粮草前往蓟州平叛 谢瞻与裴廷易星夜兼程,行军至距离蓟州有一百里地的真定府一带便遭遇敌军,敌军首领为宗缙的得力干将薛酉。 交战足有三日,敌军大败,往保定溃逃而去。 谢瞻与裴廷易分两路追击,双方在保定又是一场恶战,薛酉却仿佛不恋战,一日之后便再度弃城而逃。 中军大帐。 李副将坐在一侧大笑。 “……薛酉再往凉州方向逃去,只要这次咱们能顺利度过黄河天险,不出半月,这群乌合之众必当丢盔卸甲,在陛下寿宴之前将乱党宗缙张元伦等人一举歼灭!” 凉州、乌合之众、寿宴…… “不好!” 谢瞻猛一拍桌案,站了起来。 众人不解,裴廷易亦与他对眼,目露疑惑。 谢瞻看向裴廷易。 裴廷易瞳孔骤然一缩。 下一刻,两人异口同声。 “调虎离山之计!” - “醒了?” 沈棠宁是被颠醒的。 她浑身酸疼得不行,刚睁开眼,身子不舒服得扭动起来,便听耳旁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男人的声音。 宗瑁见她僵住了身子一动不动,虽乌发凌乱,唇色苍白,形容狼狈,仿佛那任人宰割的小羊羔,月光下却别有种惊心动魄的娇柔可怜之美,心里便怜爱极了。 伸手在她滑嫩的脸蛋上一揩,凑到她耳边低低笑道:“啧啧,团儿,瞧你每回见了我跑得比兔子还快,害自己险些跌下坡,我莫非是什么洪水猛兽?” “你疯了,你这是反上作乱,诛九族的大罪!” 沈棠宁偏过头去躲他。 宗瑁也不恼,反倒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起来。 “犯上作乱?常言道富贵险中求,是他老皇帝自己个儿作死,我父王可没半点对不住他!对他忠心耿耿大半辈子,他却听信黄皓那老东西的谗言要杀我父王,此时不反莫非还要任人宰割?” 说至此处,话音又一转,柔声说道:“不过团妹妹你放心,我若当了太子,必定封你做贵妃,你瞧我心里多喜欢你,回京都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来寻你,往后你便安心跟了我,我绝不会亏待你……” 沈棠宁心里厌恶更甚,冷冷说道:“你既跟踪我,我的女儿、娘和舅舅一家,你将他们如何了?” 宗瑁说道:“这你不消担心,你娘家日后便是我的外家,我早命人将你娘和温氏一家看护了起来,今夜京都城血流成河,也绝不会少他们半分毫毛,若你乖乖听我话,过几日我便将他们接来与你团聚。” “你真卑鄙!” 沈棠宁气得浑身颤抖,扭身砸他,那粉拳落在身上,宗瑁一下捏住,在手里揉着,笑嘻嘻地说:“团妹妹,你轻些砸,我皮糙肉厚,你若弄伤了自己,我可是会心疼的。” 沈棠宁被他碰过的地方,犹如火灼一般恶寒。 “半月前朝廷大军不是已经奔赴蓟州,这短短时间,蓟州军怎么能入京都如入无人之境?” “朝廷大军,你是说裴廷易和你那没用的夫君?” “你们将阿瞻怎样了?”沈棠宁急道。 宗瑁笑容瞬间消失。一只手攥着马缰,另一只手则捏住沈棠宁的下巴,将她的脸强硬地掰了过来。 “阿瞻?你叫他叫的倒是亲切,”他阴沉着脸道:“别忘了当初若不是他破了你的身子,你也不必和你那情郎哥哥分道扬镳!” 沈棠宁疼得沁出了眼泪。 宗瑁微微皱眉,松开了她。 “团儿,你别怪我心狠手辣,成王败寇,这两人若不死,也必不会投降我们蓟州军,要怪,只能怪老皇帝和他自己没用!” 这个女人,是宗瑁第一眼看见便钟情的女人,只苦于当时父王大计,不得不离开京城,放弃了她。 再见时,她已为人妇,生了个和别的男人的小崽子。 倘若是个寻常男人便算了,宗瑁自幼在京中为质,谢临远的名声如雷贯耳,京中不知多少女子痴迷他的样貌,甘愿嫁他为妾。 刚他一提到谢瞻,便见沈棠宁目露焦灼之态,宗瑁心里顿时如吞了无数只苍蝇般嫉恨。 宗缙调虎离山,一面在凉州蓟州等地命张元伦伪造造反阵仗,避开朝廷精锐之师,另一面则暗地联合山西行司,借密林高山掩映一路南下,趁着隆德帝五十大寿,京都守备松弛之际千里奔袭。 兵贵神速,隆德帝骄傲轻敌,果真便叫宗缙父子一行直捣黄龙,在京都如入无人之境。 眼下宗缙攻城,便叫儿子前往京都附近的府县收拾残局。 先前宗瑁在京都中的眼线早早留意沈棠宁去向,谢瞻离开后,听闻这一日她都在普济寺中礼佛,为防止乱中生变,宗瑁索性亲自出马,前往普济寺带走沈棠宁。 估摸着天明时便能破城,既然人已经找到,宗缙便将沈棠宁安置在了一辆马车之中,先行送往蓟州军驻扎在城外的大帐。 说曹操曹操就到,却说这厢宗缙心里正咒骂着谢瞻与沈棠宁前头那个男人,身后的亲兵忽地哗变。 “不好,小将军,身后有朝廷军追来了!” 沈棠宁被缚住了手脚,马车中却只她一个,闻言急忙用被绑住的双手去撩帏帘。 天光熹微,犹透着星亮月色,只见不远处狭小的山道上烟尘滚滚,黑压压一片,为首一人身着银白铠甲,胯下一匹黑亮白蹄的骏马,正朝着宗瑁一行呼啸奔来。 “世子,那是夫人!” 长忠惊喜地指向一侧马车。 谢瞻眼神刚扫过去,那马车突地一撞,帏帘便落了下去。 虽未看清楚脸,那样莹白的肌肤,京都城除了沈棠宁便无第二个女人了。 谢瞻取过箭囊中的白虎弓,弯弓搭箭,对准宗瑁胸口。 箭矢如穿云般急速而来,幸亏宗瑁躲得快弓下腰去,却仍旧被那极劲的一箭贯穿了左肋。 “谢、临、远!” 宗瑁剧痛无比,破口大骂。 而马车中,车轮撞到石子上,沈棠宁来不及坐稳,头猝然撞到车壁上。 “咚”的一声闷响,痛的她好半响都没能爬起来。 车外已经传来了厮杀声,马车更是被震得东摇西晃。 直过了好一会儿,沈棠宁方忍着剧痛把双手举到嘴边,咬开绳子的扣结,悄悄掀开帏帘。 谢瞻带来的人手不够,蓟州的铁骑兵却是快如飞电,一轮箭矢阵过去,再一轮短兵交接,双方各自死伤大半。 谢瞻浑身浴血,身边只剩了三四个人成行,而离她的马车距离尚有一射之地。 沈棠宁赶紧解了脚上的绳子,刚要探出个头去,便见谢瞻已绕到马车右侧,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坚毅狠厉,一面与看守她的守卫缠斗,空隙一刀劈在车壁上,挟住车窗。 马车终于慢了下来。 “团儿,把手递给我!”谢瞻大声道。 沈棠宁急忙依言伸出手去,眼看就要握住他的手,岂料混乱之中,突然有人一刀砍在他的后背上。 伴随着沈棠宁的尖叫,嫣红的血顺着谢瞻银白的甲潺潺滴落,谢瞻却只皱下了眉,几乎算是面不改色。 “把手给我!”他再度厉声喝道。 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宗瑁不会杀她,但他断然不会留谢瞻性命! “阿瞻,求你别管我了,去救我们的女儿和我娘!”沈棠宁哭着道。 谢瞻又一刀劈在马车上。 宗瑁几人便在沈棠宁马车前,宗瑁亲兵往后一看,大吃一惊。 “小将军,这女人是个累赘,掳来无用,咱们不如趁早将她杀了祭旗,也好出心头一口恶气!” “混账,你敢!” 宗瑁大叫一声,亲兵却已拔出了腰间刀,对着那负着马车的黑马便是一刀砍去。 黑马吃痛,仰天长嘶一声,竟是扭头朝着一旁的山涧奔去。 “世子!” 长忠目呲欲裂。 马车上尚插着谢瞻的刀,谢瞻不假思索飞奔上前,死死握住那刀。 马车在掉落山涧之前,便彻底四分五裂,宛如大鸟般坠落下去。 …… 沈棠宁是被脸上的一片凉意浇醒的。 然而身子刚一动便是一阵的酸疼,躺得太久,等她逐渐浑身都恢复知觉,发觉好似是躺在一张柔软的水床上。 她费力睁开双眼。 微微侧身,乍看见身下有个人闭目躺着,沈棠宁被唬了一跳,险些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 跳起来之后,大约是起的太猛,眼前立时又晕眩了起来,浑身骨头仿佛都被碾压折断般的酸软,只得难以忍受地慢慢坐了回去。 还不待眼前恢复,她便急忙想到什么似的伸手向谢瞻身上脖颈间探去。 摸到脉息虽微弱,却依旧在一下下跳动着,忍不住喜极而泣。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74节 好半响,眼前晕眩终于捱过去,男人脸色苍白若纸地躺在地上,浑身铠甲破烂,大大小小无数伤痕,尤其肩膀上一刀血痕深可见肉,她颤抖着双手将他推起了一些。 果不其然,后背那道最深的伤口已是狰狞可怖、血肉模糊到让人不忍直视,还在往外头渗着血。 沈棠宁自年幼起便体弱多病,久病成医,亏得她通药理,对于一些药物也识得不少。 当下只得强忍住泪水与心内恐惧,举目四顾。 只见两人跌落的这处是个半围的山涧,四周丛林密布,一道极清冽的瀑布正从山石之间倾泻而下,落入中央的小谭之中,凉气透人。 所幸这小潭接着两人,不至于摔倒地上成肉泥,又借着瀑布的水流将两人冲到了岸边上。 那马车就没那么幸运了,在一旁的空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沈棠宁脱下外衫拧干水,把马车上的帏帘等干布摘下,寻了几块木板做成个简易的担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连她自己也想象不到自己会有的力气把谢瞻从水里拖出来,拖到了一旁的一个山洞之中。 摘了些能止血消炎的药草,回到山洞中接着水流清洗干净,解开谢瞻身上的铠甲衣物。 一夜过去,血肉与衣服都粘黏在了一处,惨不忍睹。 沈棠宁咬着牙,替他一点点沾水撕开。 若是稍用力了些,便见他那两道浓黑的剑眉深深皱起,混杂着汗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团儿,团儿,把手给我……” 沈棠宁凑近听了,才听清他口中喊的竟是她的乳名。 她一愣,一瞬之间,心里仿佛有种怪异的情绪在迅速蔓延。 只是来不及多想,她赶紧收了心思为他止住血,直到完全脱光他的上衣,半抱半推地把他推到她捡来的一些干草堆上之后,沈棠宁已是满头大汗。 缓了片刻,接着替他清理伤口,嚼碎药草敷在他的身上,再用柔软的衣物将伤口包扎起来…… 做完这些事情她累得真真够呛,加上几顿没吃,本就身体不舒服,将干布朝两人身上一裹,靠在他的怀里半是睡半是晕倒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头已隐隐西落。 沈棠宁赶紧试探他的气息,所幸只是昏迷,还有呼吸,且呼吸尚算平稳,查看了下伤势,血也止住了,她才松了口气外出去觅食,寻了几个野果子来充饥。 谁想这野果子看着饱满红润,尝起来却很是酸涩难吃。 沈棠宁不会摘果子,一连吃到好几个酸涩的果子,这般挑挑拣拣,回来时天色便大不早了。 这处不晓得是哪里的山林子,大约是出了京都的,在不在顺天府尚未可知,山林中早间夜里还透着寒气。 想着等下还得赶紧生个火堆取暖,奈何她没有火石,生了半天都没燃起来,急得团团转。 再去看谢瞻,这人不知怎么了,总是不醒,她快要气哭累哭了,连忙伸手到他鼻间再去探鼻息。 没有鼻息。 不可能,刚刚她醒过来的时候,他明明还有气息,怎么可能现在就…… 沈棠宁怔怔地跪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倘若谢瞻也死了,她该怎么办? 圆儿,娘亲、舅舅一家还在宗瑁手里,仲昀生死未卜,京都城已经破了,难道从今往后她再也没有家了吗?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让人什么准备都没有。 沈棠宁越想,越觉悲从中来,泪水止不住滚滚掉下,到最后万念俱灰,忍不住趴在谢瞻身上就伤心欲绝地大哭了起来。 “你再哭,我不死也得被你淹死了。” 耳旁传来男人一声叹气,声音低沉粗哑,还夹杂着几分无奈。 沈棠宁呆呆地抬起头。 谢瞻轻摸了下她的脸。 “又掉了这么多泪,我还以为我若死了,你高兴吃酒都来不及,怎的还哭?” 其实刚刚沈棠宁在一旁生火的时候,谢瞻便被吵醒了,只是一时没有清醒过来,见她着急地来试探他的气息,他莫名就生了个念头。 如果见到他死了,她会是个什么反应? “阿瞻,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还以为你死了!” 沈棠宁终于反应过来,一时又哭又笑,不敢相信似的又去接连试探他的鼻息和脖颈间的脉搏。 这回终于确定了,这人没事,至于他适才为何像死人一样没了气息,沈棠宁早就高兴地抛诸了脑后。 “你不是去了蓟州,为什么突然会出现在京都?还有宗瑁,我听闻陛下素来对定北王宠信有加,为何他却说陛下猜疑他父王,甚至听信黄次辅的谗言,要杀他父亲,若非如此,他们父子也不会谋反?” 沈棠宁问出了自己的疑虑。 谢瞻示意沈棠宁把自己扶起来,从旁边他那一堆破烂衣服里摸出火石,边点火边耐心给她解释了一番。 原来宗缙故意以“清君侧”之命在蓟州制造出叛乱的假象,吸引朝廷主力军。 再命手下薛酉佯败,诱敌深入,隆德帝自以为高枕无忧,趁着朝廷轻敌之际,宗缙父子暗度陈仓,抄近路直抵京都。 若不是他与裴廷易反应得快,察觉宗缙调虎离山之计,快马加鞭,跑死了数十匹骏马,昨但凡若来迟一步,京都城就要沦陷为宗缙的囊中之物了。 说来事情也是巧,昨夜他甫一入城,便见宗瑁带兵偷摸跑去了城西,误以为宗瑁有什么诡计,遂与裴廷易兵分三路,由他带领一路前去擒获宗瑁。 而裴廷易则分两路包抄宗缙,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共应敌军。 谢瞻带兵来到普济寺后山,先是无意救下了由武僧护送的锦书一行,继而得知宗瑁竟挟持了沈棠宁,立即追去。 后面的事情,沈棠宁便清楚了。 谢瞻为了救她,与她一道跌下山涧,身受重伤。 柴火燃起来了,沈棠宁也不敢叫他多动,吩咐他坐好了,等会给他烤干了衣服,再换上药。 “疼不疼?” 换药的过程中,沈棠宁总时不时地柔声问他。 “我没那么娇贵。” 谢瞻咬着牙说道:“你尽管换就是了,我皮糙肉厚的,早就不疼了。” 他话是这么说,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给沈棠宁做了肉垫,怎么可能不疼,不过是在沈棠宁面前强撑罢了,那满头的大汗和苍白的唇色根本作不了假。 尤其是看到他后背隆起的肌肉上大大小小的伤疤,那伤可见骨的血肉模糊之处,沈棠宁更是难过极了。 若不是为了救她,谢瞻今日也不会受如此重的伤,躺在这不见天日的山涧里。 宗瑁大张旗鼓地围攻普济寺,寺中的僧人女眷们也全都是因她而受了无妄之灾。 谢瞻察觉到身后半响无声,后背似有水声滴落,急忙回身。 动得太急,牵扯到了伤口。 强忍住疼得他龇牙咧嘴的剧痛,扳起她的脸,犹豫了下,用尚且干净的手背为她擦去面上的泪水。 只手下有些笨拙,力道没轻没重,刚擦了没几下,沈棠宁的眼角便被蹭红了两片。 沈棠宁察觉到了疼,不禁皱起两道弯眉,握住他的手腕,向一旁躲了下。 一抬眼,两人四目相对,恰与他的目光在空中撞在了一处。 谢瞻也正看着她,目光中再无了往日的冷峻倨傲,在落日余晖的笼罩下,黝黑温和得如一湾海子,再仔细看,仿佛还能倒映出她怔忪的影子。 不知为何,沈棠宁突然就想起他适才在昏迷之时,口中一直喃喃喊着的,不是女儿,也不是他那早逝的娘。 是她的乳名…… “你不愿意也得愿意,反正我不会答应和离!” …… 一个非常荒谬的念头,一个从前她如何也不敢去想的念头,就在此时浮上了心头。 男人的肌肤不似女子细腻,摸上去粗糙宽厚,她一只手只能握住半个的男人手腕,此时骤然变得热烫了起来。 沈棠宁迅速收回手,垂了眼。 然而他上半身也没穿衣服,她的眼睛往下落去,只能看到他毫无遮拦,汗湿健壮的胸膛。 那宽阔的肩膀,足有两个她的肩膀宽,腹部蜜色的肌肤肌理紧实细密,伴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微微粗重的呼吸声,也同样在她的耳旁越来越清晰。 先前为他换药,注意力全在伤口上,倒没觉得有什么尴尬。 此时他醒了,怀着那样的心思再看这副充满雄性气息的男人躯体,便很难叫人心如止水了。 气氛不知为何,随着昏沉的夜色,也逐渐变得暧昧了起来。 “你……那时我让你走,你为何不肯走,非要救我?” 沈棠宁垂下眼,轻声问他。 谢瞻清楚地听到了自己那一下一下,如同锤击般的心跳声,在她的轻言细语中变得越来越快,也敲击得越来越重。 “你是我的妻子,只要我们两人一日不和离,便一日是夫妻,今日就算是个陌生女子,我也不会对她见死不救。” 好半响后,他轻描淡写地道。 第48章 “你是我的妻子,只要我们两人一日不和离,便一日是夫妻,今日就算是个陌生女子,我也不会对她见死不救。” 说这话时,谢瞻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好像在他眼中,为了救她受这么重的伤也不过是件寻常事。 “你这般看我做什么?” 谢瞻从沈棠宁手中夺过她用石头捣成的药泥,随意糊在自己的伤口上。 药泥和伤口接触的那一瞬,裸露血肉的伤口骤然被煞得刺痛了起来,那滋味,绝不亚于再把刀往身上砍一次。 谢瞻心里头几乎是立即倒抽一口凉气,冷汗直冒,他急忙死死咬住自己的后槽牙,强忍着不在沈棠宁面前表露出分毫的脆弱。 “马车跌落山涧时,我的刀卡在马车上,一时脱不开手,这才随你掉落山涧。至于宗瑁,他是我手下败将,我谢瞻从不怕他,即使今日在他手中的是个陌路之人,我亦会倾力相救,你不必为此感到内疚。”他继续解释道。 沈棠宁唇动了动,看了他片刻,口中的话,终究没有再问出来。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75节 “嗯。” 换好药,谢瞻吃了几个沈棠宁摘的果子。 条件有限,昨夜睡的时候沈棠宁便靠在了谢瞻怀里。 眼下谢瞻醒了,两人便各自在干草堆上凑合着睡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谢瞻醒得早,起来把衣服盖到沈棠宁身上,出去查看地形位置,顺便摘了些野果子。 把个头小的酸涩的先在路上捡着吃光了,剩下七八个个头大,表面泛着胭脂红色的果子擦洗干净后小心兜在怀里,回去捎给沈棠宁。 昨日从普济寺后山追赶宗瑁,一直追出了城。 登上远处四处眺望,才发现北方京都城周围的方向,已经换上了宗家蓟州卫的黑龙军旗帜。 谢瞻眉头越皱越深。 不光如此,宗瑁大约还是不见棺材不死心,命人在这座山四周四处搜寻,山脚下已经有不少的黑甲卫聚集起来,大约是搜寻他与沈棠宁的“尸体”。 沈棠宁一摸身旁没了人,吓得她连忙坐起来喊谢瞻的名字。 刚匆忙跑到山洞口,迎面和一人撞上。 “阿瞻,你去哪儿了,你吓死我了!” 待看到他怀里兜的野果子,这才明白他一早出去是找觅食了,忍不住责备道:“你还受着重伤,怎么能随便坐起来乱走动!” 不由分说把他拉到了干草堆上解他衣服,要去查看他的伤势。 当真是奇怪,明明昨日他这伤口还流着血,说话声都有气无力的,不过一晚,伤口却已呈现愈合的态势,看起来恢复得还相当不错。 谢瞻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野果子上的水珠,递给她道:“我是怕你一早醒来见着我要晦气,万一碍着你的眼,你日后再不许我去看女儿。” 沈棠宁哪里吃的下,见两人这般境地已是快要急得掉泪。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和我开玩笑!” 虽然谢瞻告诉她,他已命人将锦书一行护送到了安全地带,但是京都城如今战况如何,娘和舅舅一家有没有逃脱宗瑁的魔爪,她仍一无所知。 就连两人如何离开这处山涧,接下来应该去哪儿都毫无头绪,怎么能不沮丧担忧。 “既来之,则安之,你不吃饭,咱们现在也飞不出这座大山。” 谢瞻把果子塞到她的手里,告诉他自己刚刚观察到的情况,怕她担心,便并未说明京都城已沦丧敌手。 “赶紧吃吧,宗瑁已经在搜人了,吃饱了我们才有力气赶路。” 沈棠宁才勉强吃了两个。 这果子倒是酸甜可口,且个头都不小,相比起昨日她摘的几个酸涩无味的果子,真犹如珍馐美味般。 “我吃饱了,你吃这几个吧,我吃不了这么多。”她把剩下的果子推给他 谢瞻却硬是往她嘴里又塞了一个。 “别废话,叫你吃你就吃,我在路上早就吃过了。” 沈棠宁听他如是说,便闭口不言了。 吃完果子后小心问他道:“那我们接下来该去哪儿,还回京都城吗?” “先不回了。” 谢瞻把剩下的果子包好揣进了怀里*。 “去灵武。” - 临走前,谢瞻踩灭了火堆,用刀砍了些灌木草丛堆在山洞旁,直到完全看不见山洞的入口才牵着沈棠宁的手离开。 山中丛林密布,宗瑁一时半刻也寻不到两人的身影,沈棠宁不知谢瞻是如何判断的方向,见他时而去观察溪流,时而抬头望向天空。 有时往某个方向走了足有一炷香,又扭头向相反的反向走,一面走还一面掩盖两人走路的痕迹,便猜测他是在迷惑宗瑁。 她也不敢多问,谢瞻怎么做,她便学着怎么做。 走了大约有两个时辰,终于见到不远处隐约有一条平直的道路。 那应当是官道,说明两人方向没有走错。 但走官道太危险,谢瞻便毫不犹豫换了另一个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沈棠宁早就精疲力竭,头晕眼花,渐渐追不上谢瞻。 谢瞻察觉到了她的力不从心,手一伸,不顾她的反对将她直接背到了背上。 也是两人运气好,走到约莫晌后时分,竟然遇到了一匹在路边吃草的马。 附近战乱,想来是不知从谁手里头逃脱了,这马不怕生人,谢瞻吹了几个口哨,这马便很自觉地跑到了两人身边。 一路骑马向东边的灵武出发,脚程就快上许多了。 灵武乃宁州州治,位于京都城西南方向顺德府,隶属河北境内,与山东交界。两人休整一夜,第二天一大早继续赶路,连赶三天路,终于在接近晌午的时候,丛林掩映之中,一条小道近在眼前。 谢瞻没再继续往前走,四下环顾,寻到一处隐秘的山洞旁,抱着沈棠宁下了马,让她在阴凉的大石块上坐了下来。 沈棠宁看着他把缰绳拴在了一旁的大树上,再回身走向她,慢慢蹲下身,握住她的双肩。 她的心不由跟着一紧。 “团儿,你在此处等我,哪里也不要去,除了我,等会儿无论是谁过来喊你的名字,你都不要出来。” 谢瞻的表情很是凝重,“若一个时辰之后我没有回来,你就不要再等我,骑着马沿这条小路向南方的成都府的方向跑,跑得越远越好,不要回头,听明白了吗?” 这两日,许是知道她心情低落,谢瞻时不时地会拿话逗她两下,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也让她感觉到万分的忐忑不安。 “可我们不是要去灵武吗,为什么你要让我在此处等你?” 她抓住他的手,大大的杏眼里满是担忧。 谢瞻回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你别担心,我只是不确定灵武是否落入敌手,十之八.九不会,但为了以往万一,我得先去探探路,一个时辰之后,我会回来接你的。” “那我和你一起去!”沈棠宁忙道。 谢瞻断然道:“不成,你去了可能还会给我添乱,必须得听我的!” 没奈何,沈棠宁只能目送着谢瞻走远。 在树下坐着等了一会儿,拿出谢瞻留给她的果子,明明今早吃起来还是甜脆可口,此时看着却是索然无味,一口也吃不下,索性又塞回了怀里,摘了些草喂马。 半个时辰过去了,小道尽头依然不见半个人影。 一个时辰过去了,耳旁依旧只有风声吹过树叶沙沙的声响。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沈棠宁几乎要绝望了。 …… 她呆呆地坐在石块上,回想着谢瞻离开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从来没有出过京都城,谢瞻让她逃去成都,可成都府在何处,她从前只在舆图上见过。 人在最无助的时候,通常会寄所有希望于神佛。 万一再等一等,谢瞻就会回来了呢? 沈棠宁也不例外,她强迫自己在心里念金刚经,告诉自己谢瞻不会死,她是最清楚他的,身手矫健,久经沙场,又是那么聪明果决,他不会出事的,只要她肯再耐心地等一等。 或许是神佛听到了沈棠宁的祷告,不忍心她再继续空等下去,当看见小道尽头那个横刀立马的黑衣身影时,沈棠宁鼻子一酸,几乎是喜极而泣,提着裙子就跑着迎了过去。 谢瞻喝停了马,伸手将马下的沈棠宁轻轻一抱,挟到了马上。 “你哭了?” 他仔细端详着她通红的眼圈,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解释道:“路上有事,我便耽搁了会儿,还以为你已经走了,想去追你。” “没有,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沈棠宁赶紧去抹眼角的泪,脸上冲他挤出一个笑。 明明该高兴她心里始终牵挂着他,可这话听着却叫谢瞻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从前他一直想,如果有一天沈棠宁能像她喜欢萧砚那样喜欢他,为了他哭为了他笑该有多好。 现在他却觉得,他还是喜欢看沈棠宁对他笑。 谢瞻曾跟随耿忠慎在灵武巡视过边防,是以知晓有这么一条捷径小道可以直通灵武城中。 果然不出他所料,三天前京都中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宁州指挥使郭尚想必是已有所察觉,不光将城门紧闭,更勒令家家户户不许出门,大街上卫兵来去巡视,或运送备战物资,戒备十分森严。 凡有可疑人等,一律盘查户贴牙牌,倘若交不出来,便直接以细作下大狱中。 谢瞻和沈棠宁在都司衙门前下马。 适才他已经进过一次都司衙门,是以这一回衙门里外畅通无阻。 郭尚今年四十有三,身高七尺,身形魁梧圆润,一把美髯,看着倒好亲近,见到谢瞻,圆胖的脸上立时露出了笑,从公案上下来接他。 论官职,谢瞻为五军营都指挥使,与郭尚平级。 但论身份,谢瞻为正三品国公世子,郭尚不及他尊贵。 “谢世子,你终于把人带来了!” 说罢看向一侧沈棠宁,愣了下,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惊艳,很快便神色如常,捋着胡须笑了起来。 “这位想必便是尊夫人吧?当真是生得国色天香!” “见过郭指挥使。” 沈棠宁看了一眼谢瞻,见他点头,方屈膝施礼道。 沈棠宁并不知道,其实谢瞻去接她的时候,没有告知郭尚接的是谁。 可对方不过稍微思忖了会儿便把沈棠宁是谁给猜出来了,当真是聪敏。 谢瞻眯着凤眼,也笑了起来,上前两步握住沈棠宁的手,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她面前道:“郭公,这是拙荆,先前是我忘了与你介绍!” 沈棠宁的手被他那双厚实的大手包住,下意识地想挣开他的手。 郭尚口中道着哪里,扭头吩咐下去,不多时便有两个婢女模样的少女来延引沈棠宁。 “团儿,我与郭公有要事相商,你先去歇歇吧,等会我去找你。” 谢瞻嘱咐沈棠宁的时候,郭尚也不说话,就在一旁继续捋着胡须笑。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76节 回来的路上沈棠宁也曾好奇问谢瞻,为何如此笃定郭尚不会投靠宗缙,毕竟此人连重镇山西的最高指挥官都能买通,离开顺天府后,他想到的第一个去处却是灵武。 “那人向来忠心耿耿,我相信他绝无二心。”谢瞻说道。 沈棠宁在后院见到了郭夫人,郭夫人看起来年长她不少,与郭尚年纪相仿。 言谈间是个爽快人,就是话挺多,从见到她起嘴里的夸赞都没听下来过,一路上啧啧赞叹不已,拉着她的手左相看右相看,不是夸她生得美,便是遗憾自己儿子没娶上这样漂亮的儿媳妇。 “好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我适才见过了谢世子,生得那叫一个俊美风流,你与谢世子站在一处,真真是一对极般配的璧人!” 听得沈棠宁大为汗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郭夫人领着她进了一间干净的小院,让她暂且在这里住下,屋里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虽不算丰盛,倒也可口。 沈棠宁依旧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些,婢女再伺候她沐浴更衣。 沐浴过后天色不早了,她实在疲乏困倦,还有话想问谢瞻,便和衣趴在案几上睡了。 约莫是这几日风餐露宿,朝不保夕,一闭眼就睡到了第二日一早,早晨起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床上了,床下摊开一床被褥。 看样子,昨夜谢瞻回来睡过,因她睡得太死,都没察觉到动静。 沈棠宁梳洗完毕后,谢瞻才回来。 “昨夜看你睡得熟,我便将你抱回了床上。” 谢瞻说道,看着脸色却不大好,眉眼间似有倦色。 沈棠宁以为他是不太舒服,问他有没有看过大夫,他只含糊着说看了。 若不是沈棠宁坚持脱了他的衣服,才发现他压根是在胡说八道,伤口早不知何时被衣物磨破,连里衣都染上了血。 沈棠宁又气又急,连忙去找郭夫人喊了大夫过来,郭夫人又找来了郭尚,一番折腾下来,她方知这人昨夜也就休息了半个时辰,与郭尚等人夜谈到半夜,早晨天没亮便出门去了卫所里。 看他这能说能干,和人争执时中气十足,吹胡子瞪眼的模样,郭尚甚至都没看出来谢瞻身受重伤。 大夫给谢瞻查看完伤口,道了句没大碍,只是伤口有些发炎流脓,开了几贴药。 郭尚见那伤口狰狞,正提心吊胆,眼下听了大夫的嘱托总算松了口气,到一边嘱咐郭夫人细心安排谢瞻起居。 听到谢瞻仿佛在同他那位美貌的夫人说话,便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只听他压低声音说道:“我早说过了没事,你还非要劳烦郭公与郭夫人过来。” 声音听着却有些干巴巴的。 而他那位夫人眼皮子都不夹他一下,端了给他擦身的血水就走了出去。 …… 沈棠宁本来还是很生气谢瞻不爱惜自己,后来到底没忍住,给谢瞻包扎好了伤口,看他匆匆吃了几口饭便再度要消失,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谢瞻却只叫她不要太担心。 郭夫人怕她寂寞,陪她过来说话。 因着大战在前,两人各自担心,难免都有些心不在焉。 郭府园子里栽种了不少海棠树,这几日风大,吹落一地的落英,竟有颓败之态。 沈棠宁见了,心里越发堵得慌。 走到一处粉墙下,隐约听到远处似有打斗之声,郭夫人停了下来,问婢女道:“前面发生了何事?” 沈棠宁似乎还听到了谢瞻的声音,不由诧异,这时婢女匆忙回来,看了她一眼才道:“是卢同知和谢世子打起来了!” 沈棠宁吃了一惊,担心谢瞻的伤势,急忙就要往前阻拦。 郭夫人却及时拉住了她。 “谢夫人,稍安勿躁。” 沈棠宁不知她意,随她悄悄走到另一侧的花窗下。 透过花窗,只见庭院中央,谢瞻赤手空拳,正与一彪头大汉打得难解难分。 “那便是宁州卫的卢同知。”郭夫人解释道。 郭尚两日前收到前往附近州县的斥候送回来的消息,七月初五当夜隆德帝大寿,宗缙趁机作乱谋反,幸而撞上当夜及时赶回的卫国公裴廷易大军。 双方在京都城中一场恶战,最终将宗缙的蓟州兵暂时赶出了京都城。 然而情况不容乐观,京都城附近的保定、真定、河间三府俱已沦丧敌手,更不必提山西都司谋逆通敌,往北的契族几百年来一直对大周虎视眈眈。 京都城,当真是成了一座岌岌可危孤城。 是以当初谢瞻没有和沈棠宁逃去保定等地,反而沿着密林南下来到河北,绝对是个十分明智的决定。 昨夜谢瞻与郭尚等人商议回京都勤王事宜,但如今灵武守备军不足三千,大部分精锐兵力都被抽调去了前线—— 也就是半个月多前随裴廷易和谢瞻去往蓟州的三十万朝廷大军,留在灵武的守备军多为老弱病残。 宗缙的得力干将边豫正率领十万蓟州军气势汹汹而来,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便到,如今的宁州不堪一击,除非坚壁清野,闭门不出,根本无法与边豫硬碰硬。 可宁州城的粮食至多供所有人坚持一个月的时间,如若这一个月再得不到援军,或者根本抵不过这些叛军破城,依据边豫的手段,愤怒之下,宁州城的下场恐怕便唯有被屠。 宁州卫指挥同知卢坤义主张为今之计是带上主力军立即弃城,绕过河间,借道青州驰援京都,勤王救主。 这意味着要放弃整座城池,放任这几千百姓于水火之中。 谢瞻自是不肯同意,在都司衙门与卢坤义争执了一夜。 说到此处,郭夫人叹了口气。 说句大不敬的,隆德帝固然重要,可是这整座城池的百姓同样无辜。 隆德帝是谢瞻的亲姑父,对他一向宠信有加,谢瞻救主的急切之心必定不会比卢坤义要少。 更何况,如今他们的家人也全都被围困在京都城之中。 正当沈棠宁揪心之际,只听那卢坤义大叫一声,竟是被谢瞻绊倒在了地上。 沈棠宁暗暗松了口气。 “宁州这所谓三千的老弱想要与边豫的蓟州军对战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往好处想,即使能够突破重围,等去到京都,也不过是狼入虎口,根本无济于事!” 卢坤义躺在地上喘着气说。 “自开国以来我朝便素以仁义治国,前朝文帝惜十家之产,基址既成而一台不筑,遂成富庶之林。当年陛下在宫中之时,也尝教我民为国之根,陛下为尧舜之君,宗逆犯上作乱,因一己之私致使天下生灵涂炭,百姓遭殃,我想即使今日是陛下在场,他也一定会赞同我的决定。” 卢坤义年纪不小了,被谢瞻这么个年轻小子差点掀翻在地上,不光面子上挂不住,老腰还疼得要命。 磨得嘴皮子都要破了这人始终就是固执己见不肯听他的,气得他心里直叹气,刚起身,谢瞻便朝他伸出了手。 “卢同知,承让了。”他面不改色地道。 腿脚厉害也就罢了,偏嘴皮子还如此利索,怪不得能把一向和耿老将军有龃龉的郭指挥使也哄得团团转。 卢坤义心里嘀咕,到底叫他扶了起来。 …… 最终在郭尚的协调下,诸位长官决定暂且带上城中百姓继续南下,前往济南,与济南卫所会合。 届时调集整个山东河南的卫所士兵,再共同商讨如何回京勤王。 第二日凌晨,大军便要简装出发。 沈棠宁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谢瞻昨晚回来一次,叮嘱她跟紧了郭夫人。 第二日几乎三更时分,城内所有的百姓与一千士兵便齐齐汇聚在宁州城南城门前,留剩下的两千士兵守城。 由于马车数量有限,沈棠宁被安排与郭夫人坐在一辆马车上。 沈棠宁帮着郭夫人清点府内人数,天色未明,正举灯费力核对着花名册,忽见身旁一个骑马的身影闪了过去。 “阿瞻!” 沈棠宁叫道。 那人果真顿住马,仔细辨认片刻。 发现是她,立即从马上下来,走到马车前,不由分说把披风解下来披到她的身上,皱着眉道:“不是让你多穿些吗,怎么还是穿得这样单薄?” 昏暗的烛火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肩膀处传来他掌心温热的温度…… 沈棠宁轻轻一侧,避开了他按在他肩膀处的大手。 谢瞻的手僵在半空。 默然片刻,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说道:“今早,我收到了安成从京都城传来的信……” “信上说什么!” 他话音未落,沈棠宁便猛地抓住了谢瞻的袖口。 “阿瞻,信上说什么了?” 见他不答,她又着急地问了一遍。 谢瞻睃了一眼她的手,“唔”了声道:“不太记得了,大约是没什么要紧事罢。” “怎会不记得呢?你再好好想想,家里人最近都如何,一切是否还好?”沈棠宁软声说道。 谢瞻拿了下乔,得她软语相求,方才继续道:“想起了,本来想告诉你,只是一直没得到空闲。安成说圆儿和岳父、舅舅一家都没事,如今已经搬到了镇国公府中住下。” “京都城还能再支撑三个月,可边豫的大军明日就能赶到,我也不能眼睁睁丢下宁州城的百姓们……” “我明白的,阿瞻。” 沈棠宁望着他轻声道:“我没有怨你,我们的父母亲人都在京都城,我相信你心里的焦灼不必我少半分。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情,郭夫人告诉我,只要我们能尽快赶到济南,便会有足够的时间驰援京都。” 月光下,她乌浓的双眸清亮而柔和。 谢瞻心里松了口气,笑了。 “好,我必不会叫你失望的。那我走了,这两日忙,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让郭夫人叫我便好。” “等等!” 沈棠宁几乎一整天都看不见他半个身影,现在不给,也不知道还要等到几时,便拉他到没人的地方,从袖中悄悄抽出个布包。 “这是我刚刚缝的里衣,缝的有些仓促……你别介意,里面夹层放了我和大夫讨来的止血止疼药,你做事总是不管不顾,横竖我也劝不了你,你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它贴身穿上,就不会担心敷好的药蹭到衣服上了。” 沈棠宁说完不见他应答,只是双目直直看着自己,一时被他看得有些毛毛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咳……这真是给我的?” “自然,这是我亲手做的呢……”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77节 担心她又变卦,谢瞻迅速夺过她手中的布包塞到怀里。 最后临上马前,突然俯身轻捏了下沈棠宁的脸蛋,趁她还在发愣没反应过来,便飞快跃上了马扬长而去。 第49章 沈棠宁揉着被谢瞻大力捏过的右脸,正懊恼着,郭夫人从一旁走过来了。 沈棠宁也不知有没有被郭夫人看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从婢女手里取过花名册,上前递给了郭夫人。 “您来了,刚我清点过了名册,人都齐了。” 郭夫人看过后,确定无误,两人一同上了马车。 百无聊赖,沈棠宁掀起帏帘,听到有人在说话,便朝着声音的来源眺去。 是郭尚正对那些留在城内的守军训话,鼓舞士气。 谢瞻就站在郭尚旁边,郭夫人看沈棠宁一直掀着帏帘向外看,以为她是在看谢瞻,揶揄道:“谢世子瞧着多稳重的一个人,没想到在谢夫人面前,倒像是个变了个人似的。” 果然还是被郭夫人看见了。 沈棠宁尴尬一笑,放下帘子,继续低头装傻。 …… 为了分散目标,尽快赶到济南,郭尚决定在出真定府后兵分两路。 一路由郭尚等人带领向西往东昌府方向,一路由谢瞻和卢坤义带领,向东取道青州,两路人马定于十五日后在济南合兵一处。 队伍中,轻骑与首领长官打头阵,中间是女眷百姓与军队辎重,最后是步兵断后。 先前有郭夫人陪着说话,行军的旅途日子倒不算寂寞,直到大军在彻底走出真定府地界后,郭夫人跟着郭尚走了,沈棠宁马车里又换成了其他将领官员的夫人们。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沈棠宁牵挂着京都中的亲人,想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涨奶疼得难受,到后来,逐渐地连胸口都没什么感觉了。 伤感无用,谢瞻说得对,既来之,则安之。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做些有用的事情,沈棠宁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路途上偶尔会遇到小股的敌军侵袭,或是占山为王的匪徒,闲暇的时候,她同随军的其他夫人一道给士兵们修补铠甲和衣物,军医不够用的时候,她也会主动为士兵们看病包扎伤口。 一忙起来脚不沾地,就没有那么多功夫胡思乱想了。 走了约莫有七八天的时间,今日一早行军至山东地界,在这一处山谷中,众人正准备埋锅做早饭,猝不及防有一股敌军从山头上冲过来偷袭。 对方约有几百人,身着朝廷军甲,队伍排列进退有序,看来是正规军。 因是遭到偷袭,我军毫无防备,故而战况激烈,几乎丢盔卸甲,人仰马翻,十分狼狈。 谢瞻见队伍混乱失了分寸,如何喝止都不管用,杀了两个逃兵示众,众将士才勉强冷静下来,摆好阵势。 谢瞻四处寻找沈棠宁。 所幸她生得扎眼,叫他一眼看到,一刀砍倒两个意图对她不轨的混账,把吓坏的她拉上马护在自己胸前,旋即纵马狂奔赶到一侧的高地上,开弓将那领头之人一箭射死,这群敌军才作鸟兽散。 除战死的敌军外,俘获共有两百余人。 问过这些俘虏后方知,原来这队散兵游勇系山东广平卫守军,广平地处河北与山东交界地带,当地的行司指挥使响应宗缙叛乱,被广平知州察觉,狼狈打出了广平,无处可去,这才占据了此间。 到黄昏开饭的时候,沈棠宁才从伤兵帐中结束出来,看到几个士兵端着碗向灶台的方向抢着跑去。 谢瞻毕竟年轻,本来郭尚安排卢坤义和手下等人听从谢瞻指令,大家面服心不服,以为他就是个靠着父荫的官宦子弟。 谁知今日谢瞻竟打了个大胜仗,那种危险的情况下,若无谢瞻及时射杀了敌军将领,后果将不堪设想。 故而今日一役后,军中将士无不信服他,就连当初对他颇有微词的宁州卫指挥佥事卢坤义,如今也对他敬佩有加,跟他称兄道弟了起来。 “谢将军来了,你快点,今天我也想和他同桌吃饭,去晚了前面就没位置了!” 军营中夫妻两人不好住到一处,只要是行军赶路,沈棠宁起居都是跟着其他官员的女眷们,一般几天下来才能与谢瞻见上一面。 早上谢瞻救下她后,把她放下在安全地带便匆匆离开了,话都没说上几句。 沈棠宁也不知他后背的伤势好了没有,心想不如去问问他,若再添新伤,好一并给他处理了。 念及此,她便跟着走了过去,走了约莫有一刻钟的功夫,就听不远处嘈杂的声音里夹杂着男人爽朗的笑声。 沈棠宁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等走到营地前几捆堆放得整齐的马料前,看到眼前的情景,彻底怔在了原地。 军中通常十人吃一锅饭,皆就地取材,地上挖大洞,埋上锅煮饭,锅下燃着火,锅里面热气腾腾,煮着一些黑绿而粘稠的,不知道算是粥还是菜的东西,看着很叫人没食欲。 百姓和士兵们混在一处站着,大家手里都端着个碗排队盛饭,盛完了便飞快跑到谢瞻旁边支起的木墩上坐下,笑着叫上一声“谢将军”。 这几日天天骑马赶路,谢瞻脸上又晒黑了不少,沈棠宁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是坐在人群里,手里正捧了碗和锅中一样的饭,一面吃得津津有味,一面与众人谈笑风生。 那饭,与镇国公府中的珍馐美味可谓天差地别。 就算是眼下条件艰苦,送到沈棠宁面前的饭菜每餐也都有三道菜,隔三差五的还会有肉汤。 待看见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端着碗饭颤巍巍走着,谢瞻还起身将老太太扶到了自己身边坐下。 有士兵眼尖看见了站在草料后面沈棠宁,“咦”了一声,“那不是谢将军的夫人吗?” 沈棠宁那张脸,叫人见之忘俗,军队中的士兵们只要见过她一面没人不认得她。 谢瞻向后一看,果然是沈棠宁。 再看身旁这些兵痞子们腆着脸流口水的模样,笑容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沉下脸喝道:“看什么看,都低头吃饭!” 几口便扒完了碗中的饭,牛饮几口水漱了漱,便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沈棠宁面前,把她拉到草料后面。 “你怎么来了?” 见她身上的衣服染了血,就知她又去伤兵帐帮忙了,皱眉道:“不是不让你去做这个吗,这么多大夫也不差你一个。” 沈棠宁本来想等他吃完饭再叫他的,眼下他既然过来了,便开口道:“横竖我闲来无事……多谢你白天救了我,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你若是无事的话,我帮你把伤处包扎一下吧!” “你同我客气什么?还有,我那伤早好了,这次也没受伤。” 每回沈棠宁问他,这人都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好像是什么钢浇铁铸的。 沈棠宁早不信他了,坚持道:“那我也给你看看,你若无事,现在随我去伤兵帐里。” 谢瞻刚应了声,就听身后的那些大兵窃窃私语道:“……你看谢将军和谢夫人,郎才女貌,站在一处真真一对璧人!”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声音很大。 谢瞻去瞥沈棠宁。 沈棠宁已转过了身,也没有否认,走在了前头。 这几日但凡两人站在一处,总会有人这样议论。 谢瞻领着沈棠宁到一处帐子前,解释道:“这是我的帐子,今天打了一仗,大家都很累,今夜便不赶夜路了,我命大家在原地休整半夜,明日凌晨再走。” 沈棠宁点点头,跟他进去。 还没提醒他,这人就很自觉地把上半身的衣服脱了个干净,又问她裤子需不需要脱,说着就要动手去解自己的裤腰带。 “那就不用了!”沈棠宁忙捂住眼道。 要不是这厮表情淡定,她险些以为他是故意在调戏她。 上完药谢瞻因还有公务要处理,就先离开了,叫她在这帐子里歇会儿。 就他帐子乱成这样,哪里能歇? 左右无事,沈棠宁便帮他把丢得到处都是的衣服都归置好了,整理了书案,再捡了那些破损的衣服,坐到光亮处用针线仔细缝补起来。 缝的差不多时候,谢瞻的贴身卫兵就指挥着两个小厮搬了个大木桶进来。 沈棠宁问道:“这是什么?” “好教夫人知道,这是浴桶!” 那卫兵倒是机灵,闻言立马笑着说道:“条件简陋,这浴桶就小了些,还请夫人见谅,待会热水都烧好了就抬过来,谢将军说给夫人沐浴洗澡用!” 老实说,连续赶了七天的路,一整天都待在马车里,只有晚上的时候大军会就地停留两个时辰,每天吃喝拉撒一切从简,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 她并非是娇滴滴的女子,只是身体条件不允许,这七天也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最糟糕的是,不能洗澡。 几天下来,沈棠宁感觉自己浑身都要臭了,眼下既能有热水沐浴,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挑拣。 没想到谢瞻这人看着粗犷,心思倒是挺细。 向那卫兵打听到谢瞻可能还要晚些时候回来,沈棠宁彻底放了心,热水一烧开,便迫不及待命人抬了过来,把帘子一拉开始脱衣服。 …… 谢瞻担心沈棠宁离开,一离开中军大帐,便快步赶回自己的大帐。 回来时,天色已暗沉了下来,几粒星子挂在夜幕中。 “夫人还在不在?” 卫兵答道:“夫人在里头沐浴。” “我不是说过,等我回来再让夫人沐浴的吗?”谢瞻沉了脸。 看得真是紧,我们又不敢偷看!每回沈棠宁一过来,谢瞻就这个德性,卫兵心里嘀咕,面上苦着脸道:“将军恕罪,是夫人非要洗,我们也拦不住啊!” 谢瞻想到吃完饭时候那群兵看向沈棠宁的眼神,心里头就一阵郁闷,摆了摆手,叫他们都退下了,掀开帘子进去。 主将的帅帐围得甚是宽阔,屋里没人,收拾得却比他离开之前干净整洁了许多,净房就用木槅子简易地搭起了一个隔间,中央用两片帘子挡着。 此时隔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想来是沈棠宁还没洗完。 谢瞻在屋里看着书坐了片刻,觉得屋里头闷热,身上燥得慌,便脱了外衫。 穿着单薄的中衣,好一会儿后仍是口干舌燥,就又猛灌了自己一壶冷茶水。 最后,坐了还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他已是满头大汗。 谢瞻烦躁地扔了书,站起来来回走了两圈,本想坐回去,可听着那隔间里的水声,一双腿却像是不听使唤似的,带着他走到了木槅前。 水声阵阵,时急时缓,以及那肌肤间相互摩挲的声音…… 勾得人不光心痒难耐,仿佛连口舌都变得干燥了起来。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78节 谢瞻早已被脑中一些回忆起来的香.艳画面扰得心旌神荡,反正来都来了,她亦不知,便用一指缓缓掀开木槅中央垂下的帘子。 他一贯晓得她生得白润,女儿圆姐儿也随了她,生得像个雪团子似的,叫人一看就喜欢。 有时夜里睡不着,谢瞻便总会想起那夜她饮醉了酒,酡红着脸醉倒在他怀里不省人事的模样。 热气氤氲,她坐在浴桶之中,红润的面庞不施粉黛,香肌如雪,湿发一缕缕披在雪背后。 忽然她侧过了身来,撩起一捧水浇在自己的脸上。 谢瞻瞳孔微微一缩。 四溅的水花,那一连串的水珠,沿着她低垂的长长睫毛,尖尖的下巴,初雪般的肩头,逐渐滑落到那对高高隆起的雪峰之中。 而她的手,也沿着丰润雪白的肌肤一路轻轻揉洗,从脖颈,锁骨,最后来到那片令人魂牵*梦萦的雪腻香酥之乡深处…… 这样一幅美人洗浴图,看得人怎能不血脉喷张,浑身燥热,恨不得变成美人那双纤纤玉手替她搓澡,将她按在水里压着狠狠欺负。 便是如此,想必她也只能气愤地哭红了眼,在他身上捶打抓挠两下,而那小小的打骂,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因为他只需要轻轻捏住她的肩膀,就能让她无丝毫反抗之力,臣服于他强壮的身下…… 不对,他这是在想些什么? 伴随着隔间里“哗啦”一声水响,谢瞻猛地清醒了过来,立即松开了手里的帘子。 前段时间,沈棠宁怕得都不敢与他单独见面,一见面就嚷着要与他和离。 若不是宗缙父子突然发难,他为了救她跌落到山涧中,又阴差阳错来到宁州,九死一生,今日沈棠宁恐怕连个白眼都懒得施舍给他。 眼看着她近来对他的态度也好了许多,每每说话如从前两人好时一般柔声细语,关怀备至,就在刚刚,他甚至还看见桌椅上她细心为他缝补叠好的衣服,叫他很是受宠若惊。 大约也是因此,以至于过于得意忘形,竟又幻想着对她用强。 倘若再犯错一次,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必定前功尽弃,沈棠宁再不会原谅他。 谢瞻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有些懊丧。 不过,既然干不了别的,看两眼总行吧? 一直等到沈棠宁快要洗完,起身换衣服的时候,他才深吸口气,想做贼一样悄悄放下了手中的帘子,转身准备离开。 岂料,身后隔间里忽然传来了沈棠宁急促的尖叫。 “啊——” 谢瞻想也没想,扭头就冲进了隔间里。 一股香风热气,混合着雾蒙蒙的湿气扑面而来,紧接着,他便觉一个柔软潮湿的身子主动朝着他扑了过来。 还沾着水的湿漉漉的两臂死死勾住他的脖颈,那绵软的两团抵在他的胸膛上,随着她的动作像兔子一样跳来跳去,颤着嗓指向地上。 “蛇,有蛇!” 谢瞻被她缠得有些呼吸困难,好半响才强迫自己把眼睛从她半露不露的胸脯上挪开。定睛一看,果见浴桶的旁边盘旋着一条有他手指粗细的小蛇,正嚣张地冲他吐着嫣红的蛇信子。 他拔出腰间的佩刀,一刀把这小蛇劈成两断,旋即扯过一旁的巾子披到沈棠宁光裸的后背上,抱着她快步出了隔间,放到帐中的大床上。 “没事了团儿,蛇已被我斩断了,别怕。”他搂着她,低声安慰说。 沈棠宁惊魂未定,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自己此刻竟是身无寸缕地趴在谢瞻怀中!急忙想把露在外面一小截的胳膊腿都缩进巾子里,刚一动便觉小腿一阵剧痛,忍不住呻吟起来。 谢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住她发抖的脚踝,沉声道:“别乱动,你被咬伤了!” 把她的小腿微微向上抬了起来,只见光滑纤细的小腿上,两枚小小的牙印就在小腿肚上,不怎么显眼,谢瞻一用力,就渗出了污血。 沈棠宁此时也顾不得羞耻了,脸色有些发白,“这蛇有毒?” “毒性不大。” 谢瞻端详片刻,突然低头吮住了她的伤口。 沈棠宁瞪大双眼,来不及劝阻,谢瞻已经吸出了污血吐到了地上,打开她顺手放在一边还没收到中的药箱,给她撒了点药包扎好。 “你腿脚不便,今晚就在我帐子里歇了吧。” 谢瞻上好药了,正色说道。 如果此时他掌中并没有握着她那条伤腿不放,另只手一下下揉弄着她脚丫,道是给她揉通经络祛毒,还一面和她若无其事说话的话,沈棠宁或许还不会那么尴尬。 谢瞻给她揉脚的动作,令她感觉十分地别扭不适,她忍着疼抽了两下,才总算把自己的脚抽出来。 “还是不麻烦你了,待会儿我让碧玉把我扶回去!” 军中夫妻俩没有住在一处的,倘若住在一处,叫下面士兵看了会觉得主将贪图享乐,影响不好。 沈棠宁知道谢瞻平日里在军中颇有名望,不想有损他的声誉。 谢瞻听了也没强留,从桌上找出一套沈棠宁刚给他缝过的,一套自己的衣服放到她面前,背过身去道:“你的衣服都湿透了,待会我让你的丫鬟去给你取一套新的。你若不介意,先换上我的衣服穿着,莫要着凉了。”走了出去。 沈棠宁见他当真出去了,去隔间一看,发现自己的那套衣裙果真湿透不能穿了,大约是自己起身时被蛇吓到,将衣服胡乱扯进了水里。 谢瞻的衣服太大,沈棠宁穿上以后发现自己像披了只肥大的麻袋,左看右看,突然想到个问题。 她看见蛇刚叫起来的时候,怎么谢瞻就冲了进来,反应如此之快,好像是专门在外面等着似的? “进来罢。”沈棠宁说道。 谢瞻吩咐完丫鬟,走了进去。 男人看到女人穿着自己的衣服,大概感觉是十分奇特的。 倘若是他心爱的女人,他会觉得凭借着这种方式占有了这个女人,尤其一想到曾经贴着他身体的衣服贴在了女人光滑裸露的肌肤,仿佛可以通过这件衣服来实现肌肤相亲。 且男人的衣袍本就宽大,套在身形娇小的女人身上,再系上腰带,便愈发显得女人身躯柔美纤细。 同一身衣服,和他穿起来相比就大不相同。 这种似有若无的朦胧感,比直接的裸露要含蓄,却也更易叫人陷入想入非非的美艳遐想当中。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棠宁的声音打断了谢瞻脑中的遐想。 “唔,我刚走到帐子前,就听到你在里面喊有蛇,怎么了?”谢瞻回道。 鉴于他有前科,沈棠宁不大相信,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你是不是……偷看我洗澡了……” 她几乎是刚开口,谢瞻就霍然变了脸色,质问道:“沈团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过来时,听看门的卫兵说你在里头洗澡,我喊了你几声,没听见你回应,担心你出事才走了进去,谁知刚走到隔间处,就听你叫有蛇,我立即就冲了进去,你若不信,大可把看门的卫兵叫来对峙!” 说罢一拂袖,冷着脸就转身走出了帐子。 沈棠宁哪想到他会如此怒气冲冲地叫屈,一时不禁也自我怀疑了起来,莫非真是冤枉了他?赶紧一瘸一拐地追上去拦他,“阿瞻别走!多谢你又救了我,适才是我错想你了,你别生气了!我给你赔个不是,你回去好不好?” 沈棠宁诚恳道。 她柔柔地和他说这话儿,小手又拉着他的大手求他莫走,谢瞻何曾享受过这等美人恩?心里简直熨帖极了,面上却只道:“我不敢受,横竖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伪君子。” “你哪里是伪君子了,你是真君子,是我枉做小人了!”沈棠宁哄他道。 谢瞻从郭夫人处给沈棠宁借了个丫鬟使,唤作碧玉,会些腿脚功夫,平日里伺候沈棠宁起居。 军营里三教九流混杂,什么人都有,谢瞻犯疑心病,总觉得有人觊觎沈棠宁,就让碧玉贴身侍候着沈棠宁,一刻不许离身。 碧玉给女主人拿新衣服来,用了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就送来了。 沈棠宁在隔间里换好了衣服,出来看见谢瞻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天色已经不早了,军中毕竟不比家里,她再在谢瞻帐子里待下去,恐怕惹人非议,便说道:“那我先回了,你照顾好自己。” 一瘸一拐地走了没几步,谢瞻从身后如风一般快步走了过来,一下将她打横抱进了怀里,惹得她惊呼一声。 “阿瞻,你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谢瞻冷哼一声,“你从我帐子里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 沈棠宁脸皮薄,没谢瞻脸皮那么厚,若叫他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被抱回帐子里,第二天不知道多少闲言碎语。 谢瞻听了她的话,却一脸不屑道:“他们说他们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棠宁对谢瞻束手无策,又不敢在他怀里挣扎碰到他的那些伤,只能把脸捂住当鸵鸟。 快到她住的帐子的时候,她催促谢瞻快把她放下来,迟了一步,还是被和她同屋住的卢夫人看到了。 沈棠宁生性温柔,卢夫人只年长她几岁,因此两人关系也不错。 听说她被蛇咬伤了,忙上前和碧玉搀扶着沈棠宁进了帐子里,担心自己的帐子里也冒出蛇来,又赶紧叫丫鬟点着灯在屋里撒了些雄黄粉来驱蛇。 “谢将军对你可真是好,看你受伤了,还把你亲自抱回来!”卢夫人羡慕地对沈棠宁道。 “他是看我受伤了才抱我回来的。” 沈棠宁窘迫地解释。 卢夫人却是掩嘴大笑了起来。 “好妹妹,都是夫妻了,还害羞什么!他要是心里没你,才懒得管你,还亲自给你上药,让丫鬟把你扶回来不就得了?你没看你夫君看你的眼神,啧啧,那叫一个柔情似水,他看旁人可不是这眼神呢!” “当真?”沈棠宁似乎不敢确定。 “当真,我还能看错!”卢夫人肯定地道。 卢夫人以为沈棠宁这样问是对自己不自信,倒没想那么多,毕竟女人嘛,最容易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尤其是谢瞻还生了一张英俊风流,不苟言笑的脸。 莫说是年轻的小娘子了,就连她有时候看上一眼,也觉得心口砰砰直跳,面红耳赤。 是以作为妻子的沈棠宁这样问她,卢夫人也觉正常,没有放在心上。 - 翌日一早,大军继续启程。 走到晌午时分,忽有一人快马加鞭从大军身后追了过来。 正当全军戒备,百姓们感到慌乱之时,有人辨认出那人身上穿的是朝廷的兵甲。 那士兵的马跑到谢瞻和卢坤义面前,没有及时刹住,人从马上跌了下来,走近才看清,这人身上竟是受了重伤! 谢瞻和卢坤义对视一眼,立即下马。 士兵被人搀扶着,凑到谢瞻耳边说了一句话。 谢瞻黝黑的面庞微微变色。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79节 第50章 “出什么事了?” 郭尚临走前命全军包括卢坤义均听命于谢瞻,那士兵说完话便昏死了过去,谢瞻命人将这士兵抬去后面治伤,就有将领忍不住问道。 大家见状纷纷议论起来。 那士兵身上可是受了重伤,莫非是边豫攻陷了宁州城,叫他一人突围了出来递消息? 那岂不是说明边豫拍马就能追过来了! 节度使可节制调度一州军事、财政、民事,凡两州以上均置节度使总管统领,称之为镇,地位远超仅执掌一方军政的都司卫所。 宗缙不光身兼陇西、朔方、河北三镇节度使,可调动三镇内团结兵、守备军,且背靠陇西番族势力,持有奚、丹、牧等外族的军事指挥权,边豫正是他手下一员得力干将,出任凉州知州兼任凉州卫指挥都事。 此人多年来随宗缙南征北战,深受其器重,且心狠手辣,性情暴虐,喜好杀人,常有屠城之举! 不到短短十天的时间宁州城便被攻陷了,可见边豫是有备而来,多么嚣张,一旦被边豫追上,等待他们的将只有是如羔羊般束手被屠的命运! 这个念头一出,整个队伍瞬间便恐慌了起来。 恐惧,犹如即将降临的黑夜一般全军中上下蔓延。 士兵们还好,听闻过边豫名号的百姓有些甚至已委顿于地,嚎啕大哭。 “边豫,是宗缙心腹大将,此人最喜——屠城。” 卢夫人颤声说道。 她不敢大声说话,屠城二字却清晰地传入了沈棠宁的耳中,叫人刹那之间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即使她不懂军事政治,也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这边豫未到,他的名号便已成功瓦解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何尝不是攻心之计。倘若此时边豫再打过来,他们将立即溃不成军,束手就擒! 沈棠宁和卢夫人相互扶着下了马车,两人强忍着自己内心的恐惧,试图劝说左右安静下来,然而人心惶惶,根本没人去听她们的话。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长啸在耳旁尖锐鸣响,有两队士兵分别从队伍左右从前向后齐刷刷挡住了意图逃散混乱的人群。 沈棠宁抬起头,看见她的夫君身形挺拔如山,随着中间的人潮大步走到人群中央,一把拔出腰间那把寒如冷锋的刀砍向横在地上的一块朽木,四溅的木屑将众人吓得连连后退。 “再有扰乱军心者,一律有如此木,军法处置!”他厉声喝道。 昨日那些广平军的残兵游勇来偷袭时,有些士兵被吓得屁滚尿流,扰得军心大乱,当时谢瞻当众斩杀了三个乱了阵仗的士兵才平息了下来,可见情况危急的时候他是真会动手,并非嘴上说说而已。 谁都不想当那个出头鸟,大家渐渐安静了下来,等着人群最前的主将谢瞻发话。 百姓中有位年长的长者颤巍巍地出声问道:“谢将军,听闻……那边豫小儿性喜屠城,这可是真的?” “确然。” 谢瞻回答干脆,他几乎话音刚落,众人便再度喧哗了起来。 “然。” 谢瞻手一抬,示意众人噤声,继续说道:“适才传信的斥候有言,宁州城如今岌岌可危,然尚能支撑五日!这五日足够我们快马加鞭走到济南府,而我昨日便已手书向广平知州求救,只要宁州城能支撑下这五日,援军马上就能赶到!” “边豫再暴虐,手中不过一群匹夫之勇,何足为惧,倘若我们此时先自乱阵脚,如何对得起在宁州城中为我们拖延时间,赢得宝贵时机的所有将士?” “听我号令,所有人就地坐下,炊兵埋锅烧饭,吃饱了我们再继续赶路!” 谢瞻话毕便找了块石头席地而坐,将刀丢在一旁闭目养神,脸上看不出丝毫焦灼之态。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看主将如此淡定,还有心情埋锅吃饭,看来问题是不大。 虽心中牵挂家园,只是战乱年代,能保住一条性命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心里不由大定,也跟着席地而坐,放松下来。 卢坤义满腹的话想和谢瞻求证,一直忍到他吃完饭,众人继续负辎上路。 瞅着没人的时候,他立即拍马走到谢瞻身边,压低声音急道:“谢世子,刚那信使究竟说了什么?” 卢坤义还没听清楚,那信使就晕了过去。 “宁州城破了。”谢瞻面无表情道。 卢坤义脑子“嗡”的一声。 所以刚刚谢瞻是为了稳定军心,故意诓骗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援军,也没有什么五天的时间?! “边豫马上就要追过来了,你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你知不知道这人性情最是暴虐……” “那又如何?”谢瞻冷冷道:“敌人未至,如若你我身为将领便已先闻风丧胆,你让军中这些士兵百姓如何自处!” 卢坤义哑然,半响叹道:“谢将军,当初我便一力劝你不要带上这些百姓,你到底是太过年轻气盛,日后你或许便会明白,这未必是件好事!我知你爱民心切,我在宁州任职八年,身为宁州父母官,对百姓们拳拳之心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大敌当前,你我身为主帅性命都不保,又如何去保住千千万万的百姓?” “一城不保,何以保天下人?要我眼睁睁看着这些无辜百姓死在边豫铁骑之下,恕我谢某做不到。卢同知,事已至此,你我讨论再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先想想应敌之策吧。还有,收起你那愁眉苦脸!” 沈棠宁明显感觉到队伍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原本一天至多能走二十里地,马车中便颠簸得不行,现下她和卢夫人得双手扶着车壁才能坐稳当,她们养尊处优地坐在马车里,更不必提在马车外跋涉的老百姓们。 谢瞻下了命令,队伍从每天的两餐改为一餐,吃饭的时间也变成了短暂的一刻钟,几乎是做完饭接着就要吃完上路。 趁着大家吃饭的时候,沈棠宁和卢夫人下车挑选了一些走不动的孩子和老人坐进马车里,而两人改为骑马。 到第三日傍晚,济南依旧望不到边,而路过的其它城池见到他们皆是城门紧闭,或是迫于宗缙边豫淫威,或是害怕他们是叛军,都不敢收留。 白天谢瞻已经安排人先行送走了一部分老弱病残的百姓,大家都围坐在一起啃着手中的干粮,这时便是送来珍馐山珍,想来也是索然无味。 本朝自成祖皇帝起,从南京北迁京师,为的是守住国门,因此大凡京中贵女几乎没人不会骑马,连沈棠宁也不例外。 年幼的时候,父亲沈弘彰为了逗她开心会亲自抱她上马玩儿,后来长大成人,身体不太好,沈棠宁骑马的次数便渐渐屈指可数了。 连着三日骑马,她的大腿内侧已经被磨出了血,只是不欲被人知晓,夜里趁着大家休息的一个时辰,强忍着疼偷偷寻了个没人的地方上了点药。 回营地的时候,看见谢瞻站在一棵树底下,似乎是在等她。 沈棠宁加快步子走过去。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谢瞻说道:“睡不着,我们走走吧。” 沈棠宁还想说什么,谢瞻已是握住了她的手,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就直接将她拉上了马。 “还有两刻钟的时间,跟我去一个地方。” …… 沈棠宁闭上眼睛,感觉到夜风从脸颊两旁轻柔地吹过,好像能够驱散一整日赶路的疲惫。 “还疼吗?”他在她耳旁轻声问。 “用了你给的药膏,早就不疼了。” 沈棠宁以为他问的是那日被蛇咬伤的伤口。 谢瞻不置可否,默了片刻,。 “骑马时打开膝盖,不要紧贴着马身,还有,衣服穿轻薄些,你整日穿这么厚,自然大腿都磨破了。” 沈棠宁惊讶地侧过脸去,四周向后不断后退的树木中,谢瞻朝她呲牙一笑,月光下,那口牙白得刺眼。 沈棠宁涨红了脸,他……他该不会都看见了吧?气得她朝着他胸口就捶了过去。 谢瞻哈哈大笑。 不知跑到了何处,谢瞻顿住马。 两人下了马,在水边慢慢走着。 水边的芦苇丛在风中轻轻荡着,不远处月光皎皎,星河低垂,在静谧中缓缓流淌,美得宛如一幅夜景画卷。 “从年幼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不靠家族封荫报效国家,凭一己之力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就能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谢瞻低沉的声音飘散在夜风中。 “你已经是了。”沈棠宁说道。 谢瞻却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他还想要保护谁呢? 以他的如今的身份地位,还有保护不了的人吗? 沈棠宁不懂。 “团儿,你如今还在怪我吗?”谢瞻忽然抬起头,神情极为认真地问她。 沈棠宁怔住了,沉默下来。 曾经,她自然是非常非常介意的,以至于成为了她心中的一个疙瘩。 只要一见到谢瞻,都叫她忍不住想到那一夜的屈辱与恐惧。 和落魄的她相比起来,他天生出身显赫,自幼得隆德帝爱重,是养尊处优且目下无尘的世家贵公子,她一直以为他那些显赫的军功政绩不过是隆德帝爱重侄儿、众星捧月的产物。 可就是这样的谢瞻,在边豫叛军即将兵临城下之时,他宁可遭受指责,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愿放弃那些被众人视为累赘的宁州百姓。 每每敌人来袭,他总是第一个冲到队伍面前,丝毫不在乎自己满身的旧伤。 她亲眼见到他的冷静睿智,杀伐果断,甚至还愿与百姓将士们同桌而坐,分食着最朴素的粗茶淡饭。 那时的谢瞻早已不是京都城中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只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年轻将军。 或许人都是复杂多面的,就像娘说的一样,没有人天生完美无瑕,她看到的那一面恰巧是他不好的一面,但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不好的人。 更何况,谢瞻还曾两次不顾自身安危救她性命,她再愚蠢是非不分,也不可能不认救命之恩。 “我相信你说的话。”沈棠宁轻声道。 沈棠宁回娘家后,谢瞻曾经去温家和她解释,那天晚上他之所以险些强迫了她,是因为喝多了酒。 她就这么看着他,那双澄澈似水的杏眼,仿佛可以一眼就能望到底,无比认真。 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当初,他怎么会想着对她做出那样无耻的行径? 谢瞻神色复杂地看着沈棠宁。 如果说之前因他先前对沈棠宁做的那些龌龊事情而生了懊悔——这种懊悔也不过是后悔他自己操之过急,吓到了沈棠宁,那么此时此刻,他心里总算真正有了几分羞愧。 他是个男人,一个既庸俗又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会嫉妒萧砚,会对她产生欲望,想要得到她的身体,有时这些念头甚至还会可怕地占据了他全部思想,连自己都控制不住。 那天晚上他的确是被欲望和嫉妒冲昏了头脑,过后还编出自己喝醉才导致失控的这些话来搪塞她,以乞求她的谅解。 而她,现在竟真的信了。 更可怕的是,这种信任,源于信任他可靠的人品。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80节 谢瞻从脖颈上摘下一块玉牌,亲手放到沈棠宁掌心。 “这是我留给圆儿的礼物,日后,你替我交给她吧。” 那玉牌触手温润,还带着男人温热的体温。沈棠宁低头仔细端详,发现其上雕刻了各式的祥云图案,最中央的是瑞兽麒麟,看得出来价值不菲。 “这是你这个做爹爹送她的礼物,为何要我来送?”她不解。 谢瞻轻描淡写道:“哦,没什么,你送和我送不一样吗?你先前一直想和离,我想了想,我行军打仗常年不常在家中,照顾不好她,不如你带圆儿走,你若想改嫁,我也不拦着你,只是不能嫁给……” 他嘴角抽了一下,“姓萧的那个狗东西,万一以后你再不让我见女儿,我这个当爹的总得送女儿点东西,免得她以后出嫁了埋怨我小气。” “……” 沈棠宁极是无语,把玉牌还给他道:“你放心吧,就算和离了,我也不会让你这个爹爹见不到女儿,何况婆母和公爹也不会同意我带走圆儿的,你要送就自己送给圆儿。” 谢瞻没有接过玉牌,又从怀中取出两封信递到她的手里。 “你只需把这封信交给他们看过,他们一定会答应,”顿了顿,“还有和离书,这也是你一直想要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能亲手交给公爹和婆母?” 沈棠宁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谢临远,你对我说实话,是不是没有五天的时间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之前她就一直疑惑,倘若真的尚有五天的时间,谢瞻又为何要把老弱的百姓们遣人单独带离,每天行军速度如此之快。 而附近州县的城门,每每靠近便将他们拒之门外。 除非,这些附近的州县早就知道宁州城沦陷,而他是为了稳定军心,才故意给出大家一个可以期待的期限。 “你太容易轻信别人,团儿,人心险恶,以后别再这样了……照顾好圆儿。” 谢瞻看着她,嘴角慢慢冲她展露出一个微笑。 在这笑容中,沈棠宁杏眼圆瞪,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想开口阻止,后颈却猛地一疼。 她万想不到,谢瞻会这样算计她。 而她对他却没有丝毫的戒心。 这个……混蛋! 失去最后的意识之前,她如是想。 …… 身后,谢瞻的贴身卫兵牵了一匹马过来。 谢瞻把沈棠宁抱上马。 月光下,她紧闭双眸,垂下长长的睫毛,静谧的睡颜宛如天边的月光一样圣洁美丽。 谢瞻伸手,轻轻触摸她白皙的面庞。 本以为,或许他可以慢慢赢得她的心,可是…… 直到卫兵提醒他时间到了,谢瞻方才收回手,神色恢复如常。 “去吧,一路小心。”他对卫兵示意道。 卫兵叉手道:“标下定不负将军所托!” 说罢跃上马鞍,一路沿小路朝着月光明亮的南方疾驰而去。 - 济南府连下了两日的小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如前线战况般胶着。 济南历来被人称作火炉,这会儿还未入伏,天气便愈发得炎热了起来。 这场雨正好灭火,为炎炎夏日送来几分清凉之意。 丫鬟不断给床上的女子扇风擦汗,忽听外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扭头一看,一个身着大红补子官服的高大人影闪过,忙上前替他将帘子打起来。 “侯爷来了!” “姑娘怎么样了,有没有醒?” “还没呢!” 萧砚快步走到床边,一个容颜苍白,腮边透着两抹异常红晕的女子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萧砚手在女子额头上试探了片刻,皱眉道:“已经退烧了,怎么还没醒?” 丫鬟轻声道:“侯爷放心,大夫说沈姑娘身子有些虚弱,没什么大碍,退烧后马上就能醒了,您别心急,想来也就是这一时半刻的事了。” 萧砚让丫鬟都退了下去,绞干浸过冷水的帕子,替她轻轻地,反复地擦拭着额头,面颊和干燥的唇瓣等处的冷汗降温。 看着眼前她消瘦虚弱的模样,原来尖尖的下巴变得更加尖细,腰身一抱更是瘦骨嶙峋得不盈一握了,萧砚真真心如刀绞,恨不得代她受过。 倘若当初他没有急迫地离开京城到前线运粮,安排人手来保护沈棠宁,或许她也不会遭此一劫。 “团儿,团儿我在!我没事,你能不能听到我和你说话?” 听到沈棠宁在喃喃呓语着他的名字,萧砚立即紧紧握住了沈棠宁的手,柔声安抚。 “阿瞻,不要……” 沈棠宁喃喃道。 她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好像迷了路,怎么也跑不出去。 她心里有种预感,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赶紧走出这个迷宫,她要救谢瞻和宁州城那五千余名无辜的军民。 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拍打呼喊,始终在黑影里就是转不出来。 直到手指上传来一阵麻钝的刺痛,痛感越来越清晰。 “团儿,你醒了!” 有人握住了她的双肩,惊喜地叫出了声。 沈棠宁费力眨着眼睛,直过了好一会儿,眼眶中终于射入了明亮的光线,目光聚焦在眼前男人温润俊美的面庞上。 “仲昀?”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抚摸着他的脸,“怎么会是你?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你不是在做梦,这里是济南,团儿,你安全了。” 萧砚覆住她冰凉的手背,柔声道。 济南。 沈棠宁脑中顿时如走马观花般,想起了所有。 她的柔荑从他手掌中急速地抽离,神情焦急地叫道:“仲昀,你快去救阿瞻!他们还在赶来济南的路上,足有五千士兵和百姓,但边豫的叛军马上就要追过来了,再晚些他们会没命的!仲昀!” 萧砚看着沈棠宁焦灼的杏眼,慢慢攥紧了衣袖下的十指。 “我知晓了,你放心团儿,我会让人立即去接应他们。” “那你快去吧!”沈棠宁催促道。 萧砚微微一笑,起身走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端了碗冒着热气的红枣鸡子粥。 “团儿,大夫说你染了风寒,你昏迷许久,腹中定然饥饿了,先吃些清淡之物垫一垫……” 沈棠宁等着他的回应,萧砚却将粥吹了吹,用勺子递到她的嘴边,沈棠宁心急,偏头躲开他递来的粥道:“仲昀,你让人去了吗?我听闻边豫性情残忍暴虐,是宗缙的得力干将,你的人有把握能应对他吗,要不要你亲自去?” 萧砚手一顿,放下了手里的粥。 “团儿,你难道是不相信我吗?”他淡淡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棠宁轻声道:“仲昀,我只是担心你会轻敌……” “我知你担心他,不过团儿,”萧砚打断她道:“济南府守备充足,边豫刚破城又乘胜追击,该轻敌应该是他才对,我只需让人埋伏在他的必经之处,必能将他一举歼灭,这你不必担心。” 说至此处,又将那碗粥递到她的面前。 “如今你只需耐心养病,过几日我自会把谢临远全须全尾地带到你的面前。” 沈棠宁听他说得倒也在理,暗想是自己多虑了。 大敌当前,萧砚不会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何况自己也不懂带兵打仗,自然全权信任他。 想着,她便道了声多谢*,从他手中接过了粥。 …… 萧砚还有许多公务处理,陪了沈棠宁一会儿便离开了。 从婢女的口中,沈棠宁得知了如今京都城尚在朝廷手中,果然如谢瞻所言,裴廷易与宗缙在京都城外打了三天三夜,几乎打得昏天黑地。 隆德帝不得已发布勤王之令,招天下兵马前往京师勤王。 到第三日的时候,原本臣服宗缙的山西总兵孙益突然反水,带领一千朝廷军突出重围,一路收拢残兵败将,到京师时打了宗缙一个措手不及。 五日之后,宗缙不得已退守山西。 宗缙自朔方的凉永蓟三州起兵,自起兵伊始便联合了各部落外族骑兵、步兵共三十万叛军,留薛酉镇守凉州,引诱朝廷大军深入。 另一面兵分三路,首路由宗缙亲自带领夤夜行军,借榆林、汾西两地暗度陈仓,兵锋直指京师。 一路由张元伦带领囤聚河北,最后一路边豫带领十万叛军向东进发。 陇右宁夏凤翔等地纷纷望风而降,天下承平已久,百姓士兵们早已不知战争的残酷滋味,叛军杀到山西汾州府,汾州卫都指挥使高严被陕西与太原的十余万叛军两面夹击包了饺子,但他宁死不降,竟于城破当日自杀殉节。 边豫恼恨高严,城破后亲手将高严剥皮制作成人皮灯笼挂在城墙之上以做震慑,除此之外他还纵容部下士兵在城内烧杀抢掠,女人奸.淫、所有男丁屠戮,甚至就连三岁幼儿都不放过。 拿下汾州之后,边豫再赶去真定,山西最后的一块硬骨头。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京师附近的州县已多半投降宗缙,倘若此时真定再失手,京师将彻底暴露于叛军眼皮子底下。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届时不光是京师,河南山东等地也将岌岌可危。 目前山西、陕西、宁夏、甘肃已沦丧敌手,凭借着占据了大周朝的西部半个版图,隆德三十一年七月十八,宗缙在山西大同自立为王,僭越称帝,国号大燕。 如今天下大乱,隆德帝自登基以来多番北伐,大周的国库入不敷出,兵力元气大伤,兼之北方的契族对我朝虎视眈眈,当真是内忧外患…… 沈棠宁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忽然想到谢瞻打晕她之前给她的两封信和玉牌,起身唤来婢女,问她东西都在何处。 丫鬟找到那两封信给她,“姑娘来时身上便只有这两封信,并没有看到什么玉牌。”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81节 难道是丢在路上了? 沈棠宁就让丫鬟去找来她来时穿的那身衣服,把衣服里外口袋翻了个遍,果真没找到谢瞻送给圆姐儿的那块玉牌。 莫非是在送她来的那个叫做赵庆的卫兵身上? 沈棠宁知道这段时间都是赵庆贴身保护谢瞻,可当她提出相见赵庆的时候,萧砚却以赵庆同样感染了风寒,尚未苏醒,恐怕会过了病气给她为由拒绝了她的请求。 “等他病好了,我再带你去见他。”萧砚说道。 说这话时,他分明句句温和,可每一个字却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沈棠宁找不到反驳的借口,只得按下心中的焦灼答应。 宗缙在蓟州谋反后,朔方与陇西两镇被宗张叛军毫不费力收入囊中,剩下河北仍在奋力抵抗。 隆德帝命萧砚担任运粮官,后来裴廷易和谢瞻折回京都,唯有山东河南及南方等地还未遭到叛军波及。 于是来到济南的这半个月间萧砚便一直在想尽办法筹措调集山东各地的粮草,运往前线。 这两日他都不在济南,两日后等他成功带着十万大军的口粮回到济南,几乎是刚坐下没多久,小厮阿顺就忽匆匆进走了来,面露难色。 “侯爷,姑娘她……” 萧砚看到沈棠宁脸上愤怒的神情的时候,便猜到她已尽数知晓了实情。 “你先下去吧。” 萧砚放下笔,对阿顺平静地道。 第51章 “你先下去吧。”萧砚放下笔,对阿顺说道。 “仲昀,你派出去救人的援军在哪儿?” 沈棠宁竭力忍住心头的怒气。 先前萧砚不许她见赵庆,沈棠宁不放心,昨日坚持见到了卢夫人和赵庆,才知三日前赵庆并另外两个护卫骑马负着她与卢夫人及两名孩童到了济南城外,恰巧碰见萧砚带着士兵在外修筑城池。 沈棠宁跟着军队行军赶路,多日劳累加之天气骤变,感染风寒,自从被谢瞻打晕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 赵庆本以为遇到了援军,大喜过望。 忠毅侯萧砚乃隆德帝亲封的宣威将军,太子侧妃的亲弟弟,绝不可能谋反,故而立即告知他过来路上还有正在逃命的谢瞻与卢坤义一行。 谁知萧砚问清楚他话之后便将他软禁在了院子里,美曰其名养伤,表面上客客气气,实际上他压根门都出不去。 幸好沈棠宁过来看他,赵庆急忙提醒沈棠宁,让她提防萧砚是否投靠了叛军。 沈棠宁自问还算了解萧砚,他应当不会投靠宗缙,可倘若萧砚真救了谢瞻,何必要软禁赵庆,还对她遮遮掩掩,分明是欲盖弥彰! 再看向左右丫鬟小厮,一个个半含半吐支支吾吾的模样,心里焉能想不明白? 萧砚面上应付她派了援军救援谢瞻,实则根本就是在敷衍、甚至是骗她! 面对沈棠宁的质问,萧砚却不急不缓地走了下来,不答反问道:“团儿,我希望你能明白,边豫装备精良,他率领的叛军皆为朔方三镇与外族联合之骑兵,个个骁勇善战,就在你来济南的五天之前,宁州城已破,这五天的时间,足够他们追上谢临远,何况他队伍之中还带着那么多的累赘,就算我有心想要帮他,等我两日之后赶到,只怕他们早也已成为了边豫的刀下亡魂。” “可是济南城不一样,这里的百姓还没有遭受宗缙张元伦叛军的荼毒,这两日我四处筹措军粮,广筑城池,为的就是在叛军打来之时能够……” “连你也觉得那三千的宁州百姓只是累赘?”沈棠宁难以置信。 萧砚毫不犹豫地说道:“是,陛下发诏召集天下兵马勤王,谢临远却因为三千百姓而置陛下安危于不顾,即使他能活着回来,陛下未必不会追究他的抗旨之罪!” 明明是盛夏的时节,沈棠宁却感到浑身一阵阵地发凉。 这让她第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如此陌生,如此地冰冷。 两个人是靠得那样近,心又好像离得那样远。 “团儿,我知道你想救他,但你救不了他,我也救不了。” 萧砚轻轻握住沈棠宁冰冷的手,安慰她道:“我们自身都难保,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边豫大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如果今日的我也是那些百姓中的一员,那么在你的眼中,我是不是也是累赘而已,是你随时都可以舍弃之人?” 萧砚皱眉,刚要开口解释,沈棠宁便自嘲一笑,抽出了自己的手。 “即使他们那时真的已遭遇了不测,至少那些叛军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两日之内将那么多的军民全部杀光,如果你能在他们抵抗的最后一刻赶去,便可以救下他们,哪怕你要保卫济南城,不能将你所有的兵力全部调集而去,至少可以派一小队士卒打边豫一个措手不及,也给济南城一个喘息的时间。” “仲昀,你自幼饱读诗书,志向高远,知事明理。我和你不一样,我只是个苟且偷生的弱女子,但我也从小就知道,国将不国,家如何能存的道理。” “听到我爹爹战死沙场的那一刻,我娘就晕死在了地上,可是她从没对我说过一句后悔的话,因为我娘知道,我爹爹不是为了自己而死,而是为了保家卫国而亡,那是他的命。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一个士兵可以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还,但他不应该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沈棠宁最后一句话毕,萧砚脸色已是十分难看,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团儿,你的意思,我是嫉妒谢瞻?” 萧砚冷笑了起来,话语中却带着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羞恼 “我看你真是病糊涂了!你回去罢,我还有事要处理!” 他一声令下,屋外候着的丫鬟们纷纷过来“请”沈棠宁回去。 “都别碰我!”沈棠宁娇叱道。 丫鬟们手还没碰着,唬了一跳。 没想到这位主子平日里看着娇滴滴病怏怏,说起话来柔声细语的,发起脾气竟跟个小辣椒似的,不由看向了上首的主人。 “都还愣着做什么!”萧砚喝道。 “不用你们来请我。”沈棠宁说道。 她看着萧砚,一字一句道:“萧仲昀,算我沈棠宁从前错看了你。从今往后,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二人互不相欠。你不愿救,我总会找到人愿意救,也请你别再来干涉我!” 说罢没有丝毫犹豫扭头就走。 萧砚急忙上前一把攥住她的肩膀,将沈棠宁用力扳向他,愤怒地道:“团儿,你真要为了谢临远和我决裂,还是你爱上他了?他身边有那么多的女人,他从小和永宜县主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为了保护那个女人,他甚至敢得罪梁王,我是不想看你犯傻!还是说你忘了当初他是怎么对你的?如果不是他,我们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今天?!” “你到现在还以为,我和你走到今天只是因为他?” 沈棠宁彻底心灰意冷,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道:“萧仲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国破家亡,你心里却只惦记着儿女情长,我和你无话可说了,请你放开我!” 萧砚先听她说出这番绝情的话,竟是一心一意要与他决裂之意,一颗便心如堕冰窟。 刚刚她又道与他再无话可说,面容冷淡言语讽刺,与平日里那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她大相径庭。 更可悲的是,他心里有鬼,她说的每一字都戳到了他的心窝子上,一瞬之间愤怒、懊恼、嫉妒齐齐涌上心头。 “我不放,团儿,你是我的,你今天也休想走出这扇门!” 萧砚咬牙切齿,平日里的仪表风度统统都抛之了脑后,忽然伸手箍住眼前人的下巴,强行堵住她了的唇。 沈棠宁大吃一惊,忙去推打他。 男人的身躯强劲有力,她一个弱女子哪里能推得动。 只是她始终紧咬齿关,不肯给他机会,直到萧砚唇瓣一痛,口腔中布满血腥味儿,不得已松开了沈棠宁,紧接着一个巴掌便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对不起团儿,我答应你。” 沈棠宁踉跄着踏出大门之时,萧砚在她身后颓然说道。 …… 临清县,钟翠山。 沈棠宁离开的第二日一早,边豫就率领五千叛军气势汹汹追赶了过来。 临清县令一听是边豫来了,吓得赶紧紧闭城门龟缩不出。 边豫装备精良,且手下叛军节节挺进,但凡所过之处,朝廷军无不闻风丧胆,正是士气大振的时候,可以说是所向披靡,想要和他们硬碰硬根本不可能。 卢坤义和谢瞻早前便把将近一半的百姓分三路分别转移去了附近的济南、青州和兴庆等地,既是分散敌人的目标,也是求救。 否则大军带着这么多的百姓上路,莫说打仗,逃跑的时候都会处处被掣肘。 可惜至今为止尚未收到任何回应救援。 不过除去路上伤亡逃走的士兵,两人手下的有效兵力目前便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个,带着这三四百名老弱的平民百姓,跑是跑不远,既然如此,谢瞻索性也不跑了,和边豫在山林之中打起了游击战术。 幸而附近的钟翠山地势险峻,我军占据优势地位。 谢瞻把这些百姓门安排在钟翠山地势最高的深山老林之中,这样再无后顾之忧。 每回边豫眼看要抓到人了,这些朝廷军却跑的比兔子还要快,丛林隐蔽,偌大的山林之中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来回干打了两日,边豫终于累了,敌军呈现疲惫之态,在山脚下就地扎营埋锅。 饭还没做出来,卢坤义就派人过来骚扰,大家刀刚拿起来,这群人就又撒腿跑了。 一来二去,把边豫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破口大骂谢瞻和卢坤义是无赖。 自此边豫不再轻敌,当夜召集所有部队,沿着斥候来报的三个方位兵分三路挺进钟翠山。哪想到谢瞻和卢坤义故意设障,伪造出军队行过的痕迹,边豫的东西二路将领求胜心切看不仔细,纷纷都扑了个空。 中路是由主帅边豫亲自带领的三千步兵,然而刚进入钟翠山的婴子谷,只见满天的箭矢直直地朝着人的头面射来,边豫才突然意识到这原来是谢瞻的诱敌深入之计。 两军离得有多近,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谢瞻就伏在树上朝着他的胸□□箭,要不是他躲闪的及时,简直就要被谢瞻射成了筛子! 到第四日的时候,边豫已是恨毒了谢瞻和卢坤义,提起来谢瞻就牙根痒痒,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此时他最好的策略其实是绕过钟翠山直接前往济南。 但边豫早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顾一切势要亲自砍下谢瞻和卢坤义的首级祭旗。 于是他绞尽脑汁地想到了一个损招—— 放火烧山。 - 凌晨时分,火势从钟翠山西侧的半山腰迅速朝着山顶和山脚下蔓延。 山林中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钟翠山位于临清县南郊,由西至东蜿蜒三十多里,其山脚下是一面临城三面环湖的钟翠湖。 一旦钟翠山山林烧尽,在风向的指引下,火势势必会蔓延到县城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边豫果真心狠手辣,视人命为草芥。 要想不被烧死,他们就要下山成为边豫的刀下冤魂,死法恐怕不会被烧成焦炭更干脆。 “怎么办?”卢坤义问谢瞻。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82节 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打了五天,每日枕戈待旦,担惊受怕,如今山穷水尽,弹尽粮绝,卢坤义真的累了。 谢瞻同样满面疲惫,眼底布满了一根根的红血丝。 他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 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瞳孔微微涣散,面庞显得黝黑瘦削,嘴角边也长了一圈青色的胡茬,不过这看起来并没有折损他的英俊。 相处这些时日,卢坤义早已彻底放下了他对谢瞻的成见,这个来自京都的贵族青年,本以为他在人生最后一刻会愤怒,绝望,无助,不舍。 但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是淡淡的。 即使是这样落魄的时候,这个青年都落魄得比旁人高贵优雅。 “你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谢瞻问他。 卢坤义想了想恨声骂娘道:“当初在婴子谷,真该拼了命不要先一刀捅死边豫,免得这个畜生日后再祸害人!” 谢瞻看向他,旋即两人对视着放声大笑起来。 死到临头还能笑得这么豪爽,在一片近乎凝滞的死亡气息中着实是诡异,山洞内其它的士兵和百姓们听了都长吁短叹默默流泪,反正他们是笑不出来。 “是条汉子!” 谢瞻大笑着站起来,拍了拍卢坤义的肩膀道:“待会儿你领一队往西,我领一队往东.突围,咱们兄弟两个便生死由命了!” 卢坤义郑重点头。 与其坐以待毙,不若拼死一搏。 边豫没想到这群人都要死到临头了还这般能打,作为宗缙的得力干将,他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先前因为轻敌被谢瞻和卢坤义几乎当猴一样耍得团团转,如今边豫也料到了这两人会从何处突围下山,早就在几处设下埋伏,只等人来送自投罗网,来个请君入瓮。 大火一直烧到凌晨鸡鸣时分,熹微破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被大火肆虐的钟翠山巅,动物和人的尸体漫山遍野,哀鸿阵阵。 “朝廷军来了!援军来了!” 就在两军打得如火如荼之际,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 紧接着,这道声音便宛如魔咒一般在叛军中回荡,敌军方寸大乱。 边豫勃然大怒,他素来治军严厉,以为是有人谎报军情,大声喝令众人不许乱了阵仗,谁乱一刀过去砍了谁的脑袋。 等到后排的叛军都逃走了,边豫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扭头一看大吃一惊,只见一众红衣甲胄的士兵不知何时绕到了自己的斜后方,自己竟被来救援的朝廷军包了饺子! 吓得边豫立即夺过近卫的衣服就披在身上,仓皇择小路逃之夭夭。 萧砚率人如何追击叛军余孽自不必提,且说沈棠宁不放心萧砚是否真的施救,便跟随萧砚一行来到临清,入城后萧砚却说什么也不肯再让她往前了。 沈棠宁自知再一意孤行恐成累赘,遂听他话待大军驻扎的安全之处。 忽见山火弥漫,一路百姓四散逃去,而登高远眺,偌大的县城几乎人去城空。 萧砚一面安排人手挖通钟翠湖环城的一侧来阻隔山火,一面带人驰援谢瞻,沈棠宁见情势危急,一时也顾不得个人安危,下车进城动员城内落在后面的老弱妇孺有序撤离。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看不下去边豫所作所为,随着天空一阵剧烈的轰隆雷鸣,适才还晴朗如洗的碧空霎时间乌云密布,不消片刻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一个时辰后,不仅边豫仓促而逃,大火也被大雨逐渐扑灭,百姓们纷纷喜极而泣。 沈棠宁担心谢瞻身上的伤,人人都在回城,她命赵庆驾驶着马车两人往城门口赶,走到城门楼的时候,赵庆在前头忽地顿住了马,指着前头一匹浑身乌黑的白蹄骏马大声叫道:“夫人,那是将军的白蹄乌!” 沈棠宁惊喜地掀开帏帘。 …… 谢瞻受了重伤,倘若当时不是他的卫兵强撑着把他背到了一块岩石之后,只怕他便要被边豫的那把利刃劈成了两半。 沈棠宁颤着手解开他的衣服,发现他浑身上下几乎没了一块好肌肤,但凡是有伤的地方,血肉都跟着衣服黏连在了一起。 大夫来给他看过,说得赶紧清理伤口,开了些药,沈棠宁费了很大的力气给他全身的伤口都清理了一遍,从早晨忙到傍晚没吃一口饭,也许他是太累了,昏睡的时候眉宇间都是紧紧皱着的,不时发出几句含糊的呓语。 沈棠宁也不禁看得愁眉紧锁,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眉心上,想要抚平那道褶皱。 可不管她如何用力,那道痕迹依旧直挺挺地皱着。 雨停了。 沈棠宁不得不放弃了。 她支颐看着谢瞻,发现他黑瘦了许多,两颊都瘦凹了进去,衬得他的鼻梁又高又挺……看着看着,逐渐地,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 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她也实在困累,在他的病床边就这般合衣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过来的时候,谢瞻还未苏醒,阿顺就跑来很着急地告诉沈棠宁,说他们主子回来了,身上却受了极严重的伤,但他让军医们都去给士兵们看病了,怎么也不肯医治,请她帮忙先去看看。 沈棠宁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向谢瞻。 那厢阿顺仍在不停的催促,思虑再三,沈棠宁还是带上了药箱,跟着阿顺去了萧砚的房间。 萧砚前去追击边豫,边豫老奸巨猾,让他的亲兵穿上衣服扮成他的模样,而他自己则只带了不到十个人骑了匹快马一路北逃。 萧砚追了一天一夜硬是没能追上,兼之如阿顺所言的确受了重伤,有道从肋骨下方斜着刺进腹腔之中的贯穿伤,随着骑马的颠簸伤口始终流血不止,只得铩羽而归。 沈棠宁从萧砚房中出来,听到丫鬟说谢瞻醒了好一会儿了,又惊又喜,忙快步去看他。 因边豫主力军已被冲散,威胁不到济南了,而我军大部分士族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萧砚便安排军队暂时驻扎在了临清,如今几人共同住在驿馆之中养伤。 沈棠宁进屋的时候,屋里一股子浓重的药味,谢瞻上半身除了脸之外都被绷带缠成了一只粽子,正听他手下另一位同样伤得不轻的副手汇报军情和百姓伤亡安置情况。 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直到那人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她才进去。 谢瞻见到她进来了,眼皮子微微一动,阖着回靠在了枕上。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沈棠宁坐到他身边,帮他把喝空的药碗递给丫鬟,柔声问。 谢瞻没言语,半响方懒懒道:“我没事,困了……你做什么?”他睁眼怒瞪她。 沈棠宁刚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下就被他甩开。 她愣了下道:“我试试你有没有发烧,这两日天不好,我怕你着凉生病。” “那倒不必你来操这闲心。” 谢瞻上下看了她两眼,闭了眼重新躺回去,“别来烦我,我要困觉。” 沈棠宁耐心地说:“你刚昏睡了这么久,还是先吃些东西垫一垫才好,不然腹中饥饿,对伤势恢复也不利,我让人给你煮了点粥,里面是你爱吃的裙带菜,马上就端过来。” “随你。”他不冷不热地道。 饭菜还没端过来,沈棠宁把纱布清水和药膏都摆好放在了一边,掀开他身上盖的被子去解他后背系的绷带结。 谢瞻猛一转身要发火,恰她抬头,午后温暖的日光落在她的脸上,将她乌浓的瞳仁染成了淡淡的浅金色,白皙如凝脂般的肌肤上一丝瑕疵没有,清晰可见上面的绒毛,此刻正满脸紧张地看着他。 “我弄疼你了?”她连忙问。 谢瞻到嘴边的话就憋了回去。 只是一想到她对萧砚一定也是同样的关怀体贴,心里就跟吃了只苍蝇似的发酸发涩。 “你以为我是你那旧情郎,被戳了一刀子就要死要活,我看你趁早去照顾他为妙,别在我这里白费功夫,说不准你把他伺候好了,他一高兴就把你力排众议娶回家了。” 他阴阳怪气地道。 沈棠宁皱了皱眉,没说什么,把解下来的绷带放到了一边,用纱布擦拭他的后背,涂上药。 谢瞻见她不答话,更以为她是默认,一股气就直直横冲上了脑壳,尖酸刻薄地道:“我劝你别这么上赶着,刚和离就迫不及待地想嫁进萧家,作为妇人,还是知道些礼义廉耻好,免得……” 一语未了忽地龇牙大吼一声,“沈团儿,你想弄死我?!” 沈棠宁心想弄死你就算了,把你这张嘴给缝上最好! 那伤口中渗出了丝鲜血,谢瞻额头上也冒出了不少冷汗,沈棠宁给他重新清理了下,以为疼到这份上这厮嘴巴就能闭上了。 谢瞻又说了几句,她都充耳不闻,似乎也有些自讨没趣。 等她双手从他肩膀两侧拉来绷带系到胸口结束的时候,头顶上谢瞻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了你和离书,你就能就此脱离苦海,离开谢家了?” “你什么意思?”她终于抬起了头。 “没什么意思。” 谢瞻抻了抻胳膊,慢吞吞道:“就想提醒你一句,我这人可不像那个你姓萧的情郎,素来睚眦必报,你若叫我心里不痛快,你就别想痛快,只要我不放你,你休想离开谢家!” 沈棠宁拧起眉来。 打从这人刚睁开眼见她第一眼开始,不是在挖苦就是在讽刺。 她看着他道:“阿瞻,我知道你现在身上不舒服,心里憋闷想发脾气,但大夫说你体格好,你遵医嘱好好养伤,一个月就能下床了,这都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知我哪里又惹你了,你说我叫你不痛快,是因为救你的人是仲昀吗?我不知你和他曾经究竟有何过节,就算如此,他毕竟也救了你,你何必……” 仲昀仲昀,叫的当真是亲切的不能再亲切了! “我让你和那个狗东西来救我了?” 谢瞻本来被情敌相救心里就有疙瘩,又听沈棠宁字字句句维护萧砚,更是火大,一时控制不住冲她吼道:“你又算什么东西,来教我做事?别以为我救了你,你在我眼里就是个人物了,沈棠宁,我是厌烦他,但你也别自作多情,妄想对我指手画脚!” “我没有……那你为何要救我,你当初为何不看着我掉下山涧去死?” “我早就说过,你以为我想救你!若不是刀卡在那马车上,哪个蠢货愿意陪你去死?!” 沈棠宁咬着唇,眼圈慢慢红了。 她真是自作多情,他心里一直喜欢的那个人,明明是永宜县主。她竟会误会谢瞻救她,不愿和离是……喜欢她,多么可笑! “你不用冲我发火,我把和离书给婆母,她自会为我做主……” 谢瞻冷笑道:“如今天下大乱,你就是去找陛下他也没空伺候你,何况那和离书上都没有我的印信,你以为顺天府能答应让你和离?” “够了!那好,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你当初救我一命,我也救你一命,我们两个就此两清了!你把你印信给我盖上,我保证日后绝不来碍你的眼!” 沈棠宁终于忍无可忍,站起来冲着谢瞻叫道。 第52章 卢坤义睡得正香,被隔壁的争吵声吵醒了。 他一瘸一拐进来的时候,屋里沈棠宁早就走了,只留下个谢瞻躺在床上看着手里的似乎是块玉佩还是什么东西的发怔,听到有人进来,他闭上眼睛收起东西来,冷冷道:“你也滚出去。” 两人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卢坤义说道:“你冲我发什么火,我可没惹你,不是我说,你纵有一身气性胆量,发到宗景先和张元伦身上,冲你老婆算什么有种?” “快给我滚出去!”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83节 谢瞻猛地起身怒瞪他道,还尝试忍痛在四周找攻击投掷的器械。 卢坤义皆轻巧地躲过。 刚才他在隔壁听两人吵架,从争吵的内容中拼凑出了个大概。 这位谢夫人看来与那位萧侯爷关系匪浅,不过这并不费解,这位谢夫人不光生得花容月貌,光彩夺目,且听他夫人说性格亦是温柔安静,善解人意,跟她相处起来十分亲切,她看着也喜欢。 对于沈棠宁和萧砚的来往卢坤义自不得而知,但他看出来沈棠宁的确是很关心谢瞻,便说道:“从我昨日醒过来,你夫人就坐在床边不吃不喝地照顾你,她好声好气和你说话,都是关心你,你何必酸言酸语阴阳怪气?要不是那位萧侯爷的小厮过来说他受了重伤找不到军医医治,你夫人也不会过去……” “你再说一遍?” 卢坤义又说了一遍,末了嘿了一声道:“就你硬气成这样,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就算你伤成了残废也抵不过那个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谢瞻默了片刻,把脸撇向窗外道:“我不会哭,更不会跟女人摇尾乞怜。” 卢坤义彻底无语。 “你俩都闹到要和离的地步了,嘴还硬,谢将军,其实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不想和离……” 卢坤义瞅了谢瞻一眼,果见他满脸落寞伤心,只老婆在时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卢坤义咳嗽一声,凑到谢瞻身边道:“谢将军,我瞧你也是个性情中人,不如你听我的……” 如此这般一番,谢瞻听了眉头越皱越深,却还有些拉不下脸。 “你都想些什么馊主意,我岂会求她来!” 卢坤义理直气壮道:“那怎么能叫求,你本来就受了重伤!咳……虽然你看起来还能揍人,倒也没那么重……不过咱俩那都是过命的交情了,我厚颜自称一声你哥也不为过吧?”拍着胸脯道:“你就照我说的去做,这事包我身上了!” 谢瞻哼了一声,这次倒没再回绝。 这事说罢,两人立即谈起了正事。 边豫是跑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还没解决,卢坤义说道:“计划有变,郭将军中途也同样遭遇了边豫叛军的追击,去了青州。陛下听闻后下旨封郭指挥使为朔方节度使,命他即刻前往山西平定叛乱。咱们可以赶回京都勤王?” 谢瞻却摇头,指着舆图道:“京师之围已解,如今宗景先一心做他的皇帝梦,在太原登基称帝,宗缙的小舅子那阔被裴将军拒于居庸关外,只要裴将军闭关不出,凭借居庸关天险,那阔便难耐京师何。” “但宗缙义父张元伦占据了河北,打的主意必定是从河北驰援那阔,从而与山西连成一线,直逼京都。” 谢瞻手势在河北东南侧指了指,卢坤义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张元伦侧翼空虚,我们此时要去进攻河北,扰乱敌人的大本营?” 谢瞻点了点头。 卢坤义面露赞许之色,连连说道:“倘若能收复河北,那阔必定腹背受敌,届时我们再与郭将军配合*,各个击破,收服失地指日可待!” 两人商议完毕,谢瞻立即手书奏章一封递给卢坤义,因在钟翠山时边豫亲率叛军是与谢瞻遭遇,故而卢坤义受伤并不重。 隆德帝及谢家一众至今尚不知谢瞻生死,谢瞻得陈奏叫隆德帝给他指派军队,顺道也给家里写了封家书报平安。 …… 与此同时,沈棠宁也在自个儿的房间给家里人写平安信。 萧砚得知叛军起兵后便找机会给远在京都的沈棠宁写了信,京师之围暂解,如今回信才送到萧砚的手中。 信是温氏回的,告诉萧砚孩子没事,叛乱当日谢家就立即派了几十个侍卫把温氏和圆姐儿都接到了镇国公府,如今娘俩儿还在镇国公府里住着,连温济淮一家也都派了侍卫去看护。 但沈棠宁却因那日去了城郊的普济寺礼佛后不知所踪,温氏急切地求萧砚帮忙寻找女儿。 在济南救下沈棠宁之后,出于对她保护的考虑,担心她遭遇了不愉快的事情,萧砚并没有询问她为何会跟着谢瞻离开京都。 沈棠宁看到温氏的亲笔信,终于确信了女儿和母亲、舅舅一家的平安,写好了信,她总算是落下心中一件大事。 只是一想到还在襁褓中吃奶的女儿,心里又忍不住思念担心起来,连饭都吃不下去,趴在桌上郁郁寡欢。 “夫人不好了!” 丫鬟着急忙慌地冲进来道:“您快去看看吧,谢将军他快不行了!” 沈棠宁腾得站了起来,向外面跑去。 进屋看见卢坤义一脸哀色地站在谢瞻的床边,而床上的谢瞻脸色苍白昏迷不醒,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正在给谢瞻把脉,一时闭着眼睛皱起眉头,一时捋着胡须长吁短叹。 “大夫,他……他还有多久了?”沈棠宁问。 老大夫睁眼刚要回答,闻言愣了一下,吃惊地看向卢坤义。 卢坤义哪里料到他让丫鬟去通知沈棠宁,说她家主子病得很严重,叫她赶紧过来看看,碧玉没领会卢坤义的意思,自作主张往重了说,直接说谢瞻人不行了。 卢坤义赶紧挤了下眼睛,老大夫也不懂卢坤义是啥意思,“哦哦”着支吾两声道:“有些重……唔……其实倒没那么重……但说实话也挺重的……唉,老朽的意思是,呃……” 老大夫挠挠头,干脆说了实话道:“谢夫人是吧?谢将军身上受的伤本来没那么重,身上那两处贯穿伤,但凡位置再偏一指甲盖儿,都要戳到心口和肺上了,但他不好好养伤,元气虚脱,肝火旺盛,肩膀和大腿内侧的几处均有些发炎,再这样下去可是于伤势恢复不利,待会儿我开几贴内服外用的药,望夫人多劝谏将军一二,莫再动肝火了!” “那他何时能醒?”沈棠宁担心地问。 “给他灌碗参汤,差不多一两个时辰吧。”老大夫说道。 老大夫开完药后,看着差不多的卢坤义便见好就收,悄悄退了下去。 沈棠宁吩咐丫鬟们去煎了参汤和药,等人都走了,把谢瞻上半身的绷带都轻轻解了下来,果见伤口恢复得很差,有几处也有不同程度的发炎流脓。 真不知道这人整日哪里来那么大的肝火。 说起来,他有时发怒的点她真不能理解,当时在济南城留守驻扎的最高军政长官便是萧砚,而她唯一认识的也只有萧砚,不求萧砚去援救他,难道要她眼睁睁看他死吗? 沈棠宁帮他给上半身重新擦拭换好药后,想到老大夫说他大腿内侧也有些发炎,犹豫了一下,还是出门去叫了他的侍卫过来。 那些侍卫早就被卢坤义叮嘱过了,一个个苦着脸摆手道:“夫人,我们一群大老粗也不是小厮丫鬟,实在笨手拙脚得很,今早帮谢将军换药,还因下手太重被谢将军责备了好一番,夫人您菩萨心肠,还望您能体恤则个!” 这说的倒也是实话,别看谢瞻年纪轻轻的,平日里会与将士们同桌而食,实际上他治军相当严厉,大家心里都十分敬畏他。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棠宁只好硬着头皮回到床前。 其实再想一想,这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毕竟谢瞻是在昏睡着,谁给他换的药他怎能知道? 深吸一口气,沈棠宁掀开被子,故作淡定地解开了谢瞻的裤腰带。 嗯……沈棠宁不知道的是,谢瞻他就压根没睡。 卢坤义让他装睡,谁知那老头子临走前非要说给他灌一碗参汤他才能醒。 谢瞻气得在心里直骂娘,不是他不会装,是沈棠宁给他脱衣服换药的时候,他实在没忍住—— 其实也不能全然怪他定力差,是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幽香先叫他没控制住自己,对于她身上的味道,他总是难以抗拒。 后来她细滑冰凉的肌肤偶尔贴蹭一下他的身体,令他浑身僵硬,或是柔软的发丝撩过他的脸颊,撩拨得人心也痒痒的,身体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直接的反应。 但他现在哪能醒,既然都是装,索性一装到底了,免得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更加尴尬。 沈棠宁看到后。心里也是微微疑惑。 只她虽与谢瞻有过肌肤之亲,到底于男女之事上的知识匮乏懵懂了些,而话本子上对于这档子事,通常又描述得十分晦涩。 故而当她扯下谢瞻裤子的时候,手背被猝不及防地弹打了下,她一时呆怔在了原地,瞪大双眼看着,等反应过后,急忙捂住眼背过了身去。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沈棠宁难以置信。又实在好奇,忍不住从漏出的指缝里又偷偷瞅了一眼。 谢瞻那处伤口在大腿内侧,想装作没看见都不成,沈棠宁臊着脸,只好尽力忽略那一处,闭着眼胡乱换完了药,就要给他提上裤子。 要不说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沈棠宁手忙脚乱,又不睁眼,偏男人那又极其脆弱,长长的指甲不小心刮蹭了一下。 就这一下,谢瞻倒抽一口冷气,几乎要躺床升天。 只听床上男人一声重重的嘶喘,腾得一下就坐直了起来,沈棠宁被他唬了一大跳,后退几步结结巴巴道:“你,你……醒了!” 谢瞻掀过被子就盖了过去,冒着冷汗咬牙切齿道:“沈团儿,你想杀我就给个痛快,不用这么折腾我!” 沈棠宁欲哭无泪。 “我不是有意的!”她飞快瞟了他那处一眼,又飞快移开。说完大约是也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忙道:“我去给你找大夫来看看。”转身就要走。 “站住!” 谢瞻忍着疼道:“我死是死不了,但你给我弄成这样,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我给你找大夫看嘛。”沈棠宁小声说。 谢瞻竖眉瞪她,“这等隐私之事,你让大夫来看管用?何况我堂堂大将军,岂能被外人看了笑话,你还让我以后要脸不要?” “那,那你说怎么办。” 沈棠宁半响蚊子声一般讷讷道。 谢瞻恶从心中起,色从胆边生,“你过来给我揉一揉……” “那不行!”沈棠宁大惊失色,慌忙拒绝。 “好,那你就看我疼死,断子绝孙吧,横竖咱俩都和离了,我就当救了个白眼狼!” 说罢冷笑一声躺倒在床上,果真再不说一句话。 他这幅那疼得满头大汗,怒气冲冲的模样,似乎也不像是作伪,沈棠宁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得额头上冒出汗来,却如何也不好意思答应他。 她与谢瞻虽有过肌肤之亲,但那是发生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之下,何曾当真坦诚相见过。 可若是不救他,她又实在不忍心看他如此难受…… 内心挣扎了片刻,沈棠宁终究还是……坐了过去。 “我、我给你揉就是了。”她低声说。 她轻轻掀开了被子,见谢瞻没有阻拦,也不敢去看那活,眼睛盯向旁处,纤手摸摸索索,笼攥掌中,心内便吃了一惊,只觉得手中之物甚是雄伟。 好一会儿,红着脸欲要滴血,轻声问:“是这儿疼?” “再往下。” “这儿?” “唔……再多往下些。” 他吐出的声调尚算平静,细听却略有几分颤抖,似在咬牙坚持一般,沈棠宁担心是她攥得太紧,连忙放松一些,柔声问他现在如何。 她这几下便已是弄得谢瞻魂摇神荡,再加上她在一旁还细语柔声地和他说着话,谢瞻险些没把控住自己,城门失守了些。 这一下,两人都有些发愣,她大约是察觉出来了,迟疑着看了他一眼。 谢瞻却哪里容她在紧要关头发呆,起身便抓住了她的手指挥她,说什么这样他怪难受的,睡也没法睡,又说它本来趴着好好儿的,都是她给他弄起来的,就得她给负责弄下去。 弄得沈棠宁窘迫不已,只求快些了结,也不知揉了多久,身后的他忽然抽了口气,摁着她的手的速度也加快了,等到他彻底松开之后,她急忙抽手而出,按在一边给谢瞻预备的洗手盆里用力搓了起来。 沈棠宁悄悄瞟了一眼,总算是松了口气,也不敢再细看,丢给他块帕子,让他赶紧擦干净,莫被旁人看到了,说罢匆匆逃了出去。 适才弄得时候,她就总是东张西望,一副做贼的模样。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84节 谢瞻心里有些好笑,随手擦了擦,就把帕子和子孙万代扔到了地上。 老实说,舒服归舒服,比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舒服多,尤其看着她羞涩的脸蛋,轻咬的红唇,纤细的腰肢……比吃一粒春.药还要叫人浑身兴奋。 她那双手嫩滑得像块豆腐一样,白得简直叫人挪不开眼,和男人粗糙的手用起来是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真不敢想象她紧紧包裹的衣衫下的肌肤又该是何种的细滑莹润。 但是别处牵动着,疼也是真疼,这种感觉甚是奇特,刺骨的疼中混合着前所未有的愉悦,满足,以及极致的舒爽。 他好想有点儿能明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的意思了。 丫鬟端着煎好的药和小粥过来了。 谢瞻目前只能喝点清淡的粥,他非要丫鬟把沈棠宁给叫过来。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帮我把药端过来,我手上现在没劲儿!” 见她朝他疑惑地看过来,他毫不羞愧地道:“刚才劲儿用光了。” “……” 沈棠宁扶着他坐起来,后背靠着个攒金丝弹花的大迎枕,再将药端到他面前。 谢瞻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沈棠宁懂了。 这家伙是叫她喂他! 就冲昨天两人大吵那一架,沈棠宁是绝不想喂他这张臭嘴的,只是大夫说他又不好动肝火…… 沈棠宁不由得沮丧起来。 罢了,这人刻薄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看在他救她多次的份上,先忍他一时。又安慰自己:反正早晚也是要和离的,何必此时与他逞口舌之快?把药一口口喂到了他嘴里。 “我给你的那块玉牌,你丢哪儿了。”谢瞻盯着她问。 沈棠宁心里咯噔一下。 先前光顾着担心他的安危了,还没想好该如何与他交代这事儿呢。 “我,我不小心弄丢了……” 沈棠宁觑着他的脸色,小心地搅了搅碗里的黑色药汁,解释道:“大概是在来的路上丢的,我到济南的时候,就只发现你给我的信和和离书了……那块玉牌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她说话的神态,倒不像是有所欺瞒或遮掩。 沈棠宁这人,谢瞻是很了解的。 她不会骗人。 一旦骗了人,她会紧张地磕磕绊绊。 谢瞻咬着后槽牙,指甲陷入肉里。 萧砚来救他那日,曾把玉牌丢到他的面前,说这是沈棠宁不要的,让他日后既和离了,便别再来骚扰她。 “丢便丢了罢,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日后我再送圆儿别的首饰。” 原本沈棠宁以为谢瞻会暴跳如雷,毕竟那块玉牌看着价值不菲,且是谢瞻送给女儿的礼物。 但她说完却发现谢瞻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这块玉牌,不由松了口气,心底泛起深深的愧疚之意。 虽有心还想问问谢瞻准备养病到什么时候,到时候给她那手中的那封和离书盖上印信,她也好离开此地,回京都看温氏和女儿去。 只谢瞻如今这个病老虎的模样还离不得人,为免他又嚷着骂她白眼狼大发臭脾气,沈棠宁便不得不将这想法暂且搁置了下来。 - 京都。 隆德帝收到谢瞻的千里急递大喜,比起昔日的兄弟谢璁,他自然是更倾向于信任自己亲手扶植长大的侄子谢瞻。 是以当隆德帝身边伺候多年的掌印太监余公公对谢瞻提出质疑,说镇国公世子抗旨,在隆德帝诏令天下兵马却未及时赶回京都,反而莫名与裴廷易大军失散,盘桓在山东一带多时的时候,隆德帝却摆了摆手道:“他奏章上都解释清楚了,是因为追击宗逆之子宗瑁才与大军失散。” “这孩子朕自幼看着他长大,当时他分身乏术,如何赶回京城来救驾?” 何况裴廷易也说,当初若不是谢瞻及时发现了宗缙的调虎离山之计,两人夤夜赶回,只怕京都城如今凶多吉少。 这话隆德帝却是不能说出来的,但他心里门儿清。 随着宗缙造反,如今在隆德帝心目里凡是异姓将领他都没办法再信任,是以在命右羽林大将军高桓西击远在山西太原宗缙的同时,他也派遣了自己心腹的太监前去督军。 另命郭尚谢瞻即刻动身,两人一南一北分两路秘密前往河北拿下宗缙的义父张元伦,收服叛军所占失地。 兵贵神速,谢瞻深知这一点,因此他没有告知隆德帝自己身受重伤之事,在等着隆德帝圣旨到来的间隙他也没闲着,一面躺在床上养精蓄锐,一面暗中派斥候前去河北探听张元伦的动向,琢磨这仗该怎么打。 约莫半个月的时间,隆德帝的圣旨终于到来了。 谢瞻身体底子好,大约在床上躺了七八天工夫就能下床了,不过在沈棠宁面前,他还是会装一装的。 以前他没觉得,自从他发现了只要自己喊疼沈棠宁会对他格外耐心细心后,渐渐地也能拉下脸了—— 当然,这在沈棠宁眼中叫做厚脸皮。 其实卢坤义说得对,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只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得来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隆德帝命萧砚带领五万济南卫守备军前往青州与郭尚合兵,跟随睿王与郭尚一道西击太原。 自从那日两人在济南不欢而散后,萧砚就感觉到沈棠宁对他冷淡许多。 除去那次他追击边豫回到临清受重伤,沈棠宁来看过他一次外,后来他好几次过来找她求她,她都找借口拒不相见,反而每天去照顾谢瞻。 直到某一天,她突然不告而别。 萧砚得知她离开的那天,连夜骑马从济南赶回了临清,可惜驿站之中早已人去楼空。 “侯爷……” 丫鬟把披风披到萧砚的身上,轻声道:“更深露重,明日咱们还要动身去青州,早些歇了吧。” 从临清回来以后,萧砚就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已站了快一整日了。 丫鬟看着他萧索的背影,忍不住道:“侯爷,不论谢夫人有没有同镇国公世子和离,如今在世人眼中,她依旧是谢夫人,又怎会与咱们同行?何况奴婢这些时日冷眼瞧着,谢夫人对那镇国公世子每日细心看护,未必无情,您又何必还对她念念不忘……” 萧砚始终默然不语。 夜色愈浓。 明日凌晨一早大军就要出发,萧砚在临清和济南之间来回了一天,十分疲惫,三更时分,他和衣躺在了床上。 没多久,丫鬟再次轻轻走了进来,走到架子床边,看着床上英俊的男人,俯下身想要为他去解身上的衣服。 “下去,不必了。” 葱葱玉指刚解开男人衣上的盘扣,萧砚便挥开她的手,翻过了身去。 丫鬟脸一阵红一阵白,咬着唇,默默退了下去。 第53章 因是秘密行军,讲究急速且不宜声势浩大,谢瞻便仅领了一万余朝廷军,八月初三由临清出发,大军疾行了十天十夜,终于在十三这日赶到了河北与山东交界的顺德县。 自叛将张元伦进攻河北以来,节节挺进,已经攻克下了大半城池,三天前谢瞻接到斥候消息,如今张元伦正位于河北中部的河间府,全力围攻饶阳。 叛军人数众多,是谢瞻所领人数的十倍之多,故强援不可取,只怕最后还会落得腹背受敌,得不偿失。 大军是在这日的晌午到达的顺德,当天顺德县令就安排谢瞻住进了驿馆,作为他的夫人,沈棠宁自然是被安排与他住在一间房里面的。 今天一到顺德,谢瞻人影不见了,在驿馆之中,沈棠宁却见到了一个让她倍感意外惊喜的人。 锦书一见到沈棠宁,本来还在笑着,笑着笑着跑过来抱她,待摸到沈棠宁身上瘦弱的腰肢和背脊,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边哭边心疼地道:“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姑娘了!” 沈棠宁也是一阵心酸。 当日在普济寺后山她给锦书和韶音托付后事去独自引开宗瑁的追兵时,确实是存了死志,只是没想到后来会为谢瞻所救,两人一路流离逃亡,与锦书还会有再相见之日。 在路上这十天都是沈棠宁照顾谢瞻,不过除去等圣旨的那半个月外,自圣旨到达后谢瞻就没好生地躺在床上养病过。 沈棠宁与锦书许久未见,诉罢衷肠,方知那日她独自引开追兵后,锦书一行便被后续赶来的谢瞻给救了。 谢瞻命长忠将她们暂且安置在深山中,等第二日战事平息后再护送到镇国公府。 那时温氏已经由王氏做主接到了镇国公府避难,可后来沈棠宁和谢瞻两人音讯全无,甚至有传言说两人已经死在宗逆叛军手下。 谢温两家上下那段时日简直乱做了一团,温氏几乎每天坐在窗边等消息,晚上偷偷掉眼泪。 “一月前世子给国公府和夫人递信报了平安,想让从前伺候过丫鬟来照顾您,说如今各地不太平,姑娘您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京都,奴婢想着您许久没回家,一定想念夫人和小娘子得紧,所以便同长忠一道过来了。” 锦书自告奋勇,保险起见跟着信差侍卫们一路走水路坐了船过来,所幸一路并未遇到追兵,跟锦书一道过来的还有谢瞻的小厮长忠。 沈棠宁迫切地想知道家中目前情况,下午的时候两人便一面聊天一面收拾屋子和行李。 不知不觉说到了傍晚,听到外面传来些嘈杂的声音。 谢瞻回来了。 锦书下了炕笑道:“我去看看晚膳。” 走到帘下时,谢瞻正好走进来,锦书给谢瞻行了一礼走开。 谢瞻走进来,沈棠宁已经拿起了一本医书看着,谢瞻咳嗽了一声。 “茶水呢,过来倒茶。” 锦书刚走到帘下,听屋里的女主人动也不动,犹豫了一下,进去给男主人倒了茶水。 谢瞻喝着茶水,眼睛却朝沈棠宁瞟去。 他原以为见到锦书沈棠宁会高兴坏了,可事实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坐着连喝了两碗茶水,沈棠宁仍旧一动不动,谢瞻终于坐不住了,走过去拍了下她的肩道:“你给我重新换一下药,身上发了汗,我觉得不大舒服。” “让军医给你换。”沈棠宁说。 “以前都是你给我换,他们毛手毛脚的,没有你仔细。” “我又不是你的丫鬟。” 沈棠宁把书合上,冷冷说道:“我看你伤势恢复得也差不多了,从今晚开始你自己一个人睡吧,我让人给我重新收拾了一间屋子。” 谢瞻脸色微变,挡住她道:“谁说我恢复得差不多了!” 把衣襟就一扯,指着胸口上的一处刀伤道:“我没拿你当丫鬟,你看,这道伤口是有些发炎,何况旁人又不知你我要和离,你若搬出去了独自住,让我颜面何存?”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85节 谢瞻常年使弓,两臂和胸口的肌肉都十分发达,无一丝赘肉,尤其胸膛处沟壑分明。 尽管沈棠宁曾为他脱了好几回上衣换药,但乍见他毫无羞意地在她面前袒露身体,还是感觉很不自在,忙垂了眼道:“那是你的事,你自己想办法。” 扭头就要拿着书走,岂料肩膀被人握住一扳,强行扳了回去。 “为什么我一回来你就给我甩脸子,我以为看见你的丫鬟你心里会高兴。”谢瞻低声道。 “你让我怎么高兴?这一路有多危险你应该比我清楚,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让锦书过来,我身边难道还缺伺候的人吗?谢将军,我真不敢给您甩脸子,您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一不高兴就要大发雷霆,我怎么敢惹你?” 自打知道冤枉了沈棠宁,那玉牌是被萧砚自作主张扣下摔碎的之后,再加上赵庆后来还偷偷告诉他,若不是萧砚故意拖延救援,也就不会死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和弟兄,谢瞻心里简直恨毒了萧砚。 他知道,萧砚对他是动了杀心,恨不得将他除之后快。 就算他不死,也要用那块玉牌来离间他与沈棠宁,且就算日后他告到隆德帝耳边去,这事也是萧砚占理。 谢瞻心中自然也是十分懊悔,枉他自负聪明了一辈子,竟会被萧砚三言两语轻易挑拨,一时的嫉妒冲昏了头脑,误以为沈棠宁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和萧砚双宿双栖,还把他送给她的玉牌随意地送给了萧砚,这才气得怒火中烧,对她说了那些十分难听的话。 明明这段时间眼看着沈棠宁待他和从前不一样了,就因为那几句话又把她气哭,就算他装得可怜能留她一时,却已经叫她心里留下了疙瘩。 萧仲昀此人心机之深沉,手段之狠辣,远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霁月光风,难怪他第一眼见到此人便心生厌恶。 只是沈棠宁特意叮嘱赵庆,叫他不要把萧砚软禁她的事情告诉谢瞻,沈棠宁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毕竟事已至此,外患未平,朝廷内部却内讧起来,极容易叫叛军抓住把柄,她不愿再因此多生事端。 而谢瞻对于他和萧砚之间的那些破事,也不想让沈棠宁知道,所以才千方百计要来了锦书,想借此讨她欢心,却没想到是弄巧成拙。 谢瞻沉默片刻,解释道:“我让他们走的是水路,不会有危险的,何况长忠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既想让锦书过来陪我,为何不与我事先商量?那回在去济南的路上,你也是这样,直接打晕我让赵庆把我送走,一点解释都没有,你若好好和我商量,难道我还会与你置气不成?” 沈棠宁今天其实挺生气的。 见到锦书,她固然欢喜,只是如今天下大乱,四处流民饿殍,他让锦书从京都千里迢迢来河北照顾她,实在是莽撞,她身边有谁来伺候不好,万一锦书在路上遇到叛军可怎么办? 她讨厌谢瞻的自作主张,刚愎自用。 他纵有千万条优点,脾气差些,她也能忍了,唯独这一点她最是难以忍受。 反正谢瞻身体好的也差不多了,如今锦书也过来了,沈棠宁不想再忍辱负重伺候他了,不论他答不答应,给不给她和离书,她都要和锦书一起回京都。 谢瞻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想开口挽留,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弥补,也不想挟恩图报,用他救了沈棠宁这件事来威胁她。 那是他的底线,他可以装可怜,只是想试一试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厌弃了他,但他的自尊却决不允许他用挟恩图报的方式去留住一个女人。 “你也知道我这人有时说话冲,我和你道歉,”他轻轻抚住沈棠宁的肩,放缓了语气道:“团儿,你别这样,我身上真的不舒服,再过两天我便走了,你体谅体谅我好不好?” 沈棠宁冷哼道:“你不舒服,那也是你活该,谁让你自己不好好养伤的。” “谁活该,你有本事再说一遍?”他立即问。 “你活该。” “你再说一遍!”他沉了声。 沈棠宁正在气头上,闻言也不禁有些恼怒了,跺脚道:“你活该!” “再说一遍。” “你活该,你活该!” “再说一遍。” “你……” 沈棠宁抬起头,看他满脸戏谑的笑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他给逗耍了,气得粉拳锤砸在他的身上。 谢瞻就一动不动任由她发泄,口中道:“是我活该,你怎么打我都行,别打脸就成!” 沈棠宁又捶了他好几下出气,突然双眉痛苦地皱了起来,捂住小腹蹲了下去。 “团儿!” 谢瞻一惊,连忙收了嬉皮笑脸,将她打横抱到一边的炕上盖上被子,抬手时却见自己手上不知何时沾染了大片的血迹! “你何时受了伤,怎么半分不提!” 谢瞻严厉地说道,迅速掀开被子去检查她的腰臀处。 沈棠宁浑身疼得发紧。 她此时才觉得,活该的那个是自己才对。 适才和谢瞻斗气,使出吃奶的力气和他犟,本来这两天小腹就总坠得难受,料想是癸水将至,一不小心气血上涌…… 她推他好几下,奈何那小身板和力气就挣不过他,眼看他就要解开她腰间的系带掀开她的裙子了,情急之下一脚踢了过去。 谢瞻只当她害羞,精准无误地攥住她的脚踝。 “团儿,我知道你这伤处隐秘,但你莫要讳疾忌医,让我给你看看,简单包扎一下,我马上去给你找大夫!” “我真没事了!” 沈棠宁死死压着自己的裙边,怀疑他是故意欺负她,几乎都要哭了。 “你……你难道不知女人的小日子……是天癸!混蛋,快放开我!”说着一脚朝着谢瞻的脸就狠狠踢了过去。 谢瞻被沈棠宁踢愣了。 二十多岁的男人,又在军营里混,怎么可能不晓得天癸。 但他实在不知道,天癸会流这么多的血……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道由远及近的尖利喊声:“姑娘!” 锦书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原来锦书在隔壁屋坐着,听到沈棠宁哭着喊什么混蛋放开我,以为主子遭遇了不测,连忙就往屋里冲去。 两人的屋门没拴,她刚冲进去便见自家姑娘泪眼婆娑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雪白的脚踝和足被男主人抓在手中,扛到了肩膀上,衣裙上还沾染着大片的血渍,怎么看怎么像…… 锦书瞪大双眼。 “滚出去!” 伴随着谢瞻的一声怒吼,锦书急忙捂着眼滚了出去。 在门口焦急地站了一会儿,听到那人似乎是大步流星地从屋里出来离开了,忙又返回去扑到床边,看着沈棠宁欲言又止。 “姑娘,你……” “你身上还不方便着……怎么能这样犯傻,不爱惜自己!”憋了半天嗫嚅道。 “……” 显然锦书误会了。 沈棠宁额上冒出了一层冷汗,没力气再解释,只能闭着眼一语不发。 过会儿有大夫来给她把了脉,说她是体虚精气不足,又一路颠簸,这才疼痛难忍,给开了些滋补气血的药。 夜色深了,锦书服侍着沈棠宁睡下,在一边给沈棠宁守夜,心里忍不住埋怨谢瞻把沈棠宁弄成这样,却又半天见不到个人影。 说曹操曹操就到,谢瞻悄然从外面进来了,对锦书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 走到床边,见她脸蛋苍白若纸,娥眉颦蹙,与从前和他吵架时脸蛋通红的模样大不一样。 默默注视着她坐了许久,忽轻手轻脚地脱了衣物,也不管她白天说的话,上就床与她盖了一床被子,还把人搂在了怀里。 宽厚的大手得寸进尺且轻车熟路地钻进她的衣襟里,落在了绵软的小腹上。 睡梦中,沈棠宁感觉仿佛有一团热气聚在她坠疼的小腹上,舒服得她哼了几声。 继而,紧皱的双眉也松开,沉沉睡了过去。 - 三日之后,谢瞻预备与卢坤义进攻距离饶阳只有二百里的常州。 临走之前,他又回了两人的屋里。 沈棠宁不想和他睡一屋,这两天他只好都睡在了外间的地上,看着脸儿白白的沈棠宁,谢瞻实在有些词穷。 沈棠宁见他一语不发地坐那儿,终于主动开口。 “你有事?” 谢瞻挠了挠头道:“你肯理我了?” 沈棠宁垂下眼,看着膝上的书。 “我记得,你以前最是讨厌我。” 谢瞻怔了一下,“那*不一样,我现在是把你……当成朋友的,我若有错,你能直言不讳告诉我,我很高兴,但你若不理我,我心里也会难受。” 沈棠宁讶然看着他。 谢瞻似乎有些不太自在,扭过头道:“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和离书,并非我不愿放你走,那日我说的都是气话,是我……讨厌萧仲昀,你求他来救我,我一时口不择言才会说那些气话,而且我其实也知道,萧仲昀不愿来救我……” 沈棠宁暗暗吃惊,刚要开口,谢瞻便继续道:“团儿,你不必跟我解释,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有男人间的解决方法,但如今大敌当前,我自不会不顾全大局与他争斗,那只会叫小人钻了空子。” 他说得如此坦然,倒叫沈棠宁心里愧疚了起来。 她不知萧砚与谢瞻从前有什么样的龃龉,两人至今都闭口不愿谈论,可萧砚不愿去救谢瞻,的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 “陛下命我讨伐张元伦,我今晚要走了,少则半年,多则一两年。” 顿了顿,“虽然我知你心里不情愿,但我仍希望能暂时留在顺德,不要回京都。如你所言,这一路流民四起,叛军不知凡几,你一人上路我不放心。” “且如今陛下刚对我委以重任,正是我施展抱负之时,团儿,你若在此时与我离心离德,执意和离,会让我沦为众人笑柄,甚至遭御史弹劾,说我德行亏损,国公府家宅不宁。” 他眼底有着恳求之色。 沈棠宁心下两难。 她自然也不想因为自己妨碍了谢瞻的仕途,可…… 犹豫了半响,终于还是点头应道:“我答应你,你就安心去吧,这事我暂且不会提了。” 谢瞻松了口气,这是他想了数日才想出来的好借口,微笑道:“好,那你先安心住在这里,一旦有事,退可回济南,等我拿下张元伦项上人头,届时亲自来接你回京都!” “嗯……” 沈棠宁说完了,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架势,便轻声道:“怎么,你还有其它事?”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86节 谢瞻“唔”了一声,说道:“也没什么事了,就是你这两天还流那么多血?我今天出城巡视的时候顺道给你打了野鸡,已经叫灶上炖给你了……” “好了我真没事了!” 沈棠宁大窘,为了防止他再问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连忙打断他道:“你明儿一早不是就要走吗,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第二天凌晨大军开拔,沈棠宁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睡不着,索性让锦书扶了她出去。 天色昏蒙蒙的,大街上除了排列整齐鸦雀无声的士兵,一个人也无。 谢瞻开拔的手势刚落下来,见她出来微微一怔。 沈棠宁对他点了下头。 谢瞻似乎还有话想说,周围的人已经行动了起来。 他最终好像也朝她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 谢瞻不在,有锦书陪伴的这段日子沈棠宁倒也不算太寂寞。 安全起见,谢瞻离开后安排沈棠宁住进了当地的县衙中,那县令夫人得知她是镇国公世子夫人,为了巴结她,十分殷勤地邀请她搬进当地富商所建的大院。 沈棠宁婉拒了。 她本就不爱交际,以前都是被郭氏逼的,近来迷上了看医书,因为谢瞻离开时叮嘱她不要总出去,她闲来无事就只能呆在县衙里看医书,几乎与世隔绝。 一转眼两个多月过去,期间谢瞻给她写了两封信。 那时是谢瞻刚离开的第一个月,他便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仅用一万多名步兵骑兵,三千人的弓弩手就攻克了河北的常州县,俘虏了张元伦的亲弟弟叛将张玄,并从张玄口中得知了取胜张元伦的良策。 对于这事,虽然他在信中一笔带过篇幅不多,却能看的出来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得意自负。 沈棠宁看着也忍不住一笑,仿佛他高傲的模样就浮现在了眼前。 信的内容不多,除了这件事,便是简单的几句寒暄问好。 沈棠宁没什么话说,也就回信嘱咐他注意身体。 收到第二封信是两个月后了,谢瞻说常州失守后张元伦立即就领兵气势汹汹地包围了饶阳。 而他则按照张玄的计策按兵不动以逸待劳,时日一长,张元伦率领的蓟州骑兵果然疲惫松懈,锐气大减。 此时谢瞻再与饶阳坚守的朝廷军里应外合,把张元伦的三万叛军打得屁滚尿流,一路沿着沱河仓皇而逃,卢坤义又率领了三千人埋伏在张元伦援军的必经之地,全歼了来增援的叛军。 这一战后,朝廷军便成功收复了常州九县,士气大增。 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沈棠宁坐了马车驱车前往城门处。 这是她两个多月来第一次出门。 县令夫人与她约定好这两日都城门口开仓赈济因战争无处可去的流民,因县令夫人家中有了急事先行离开,下午时分结束沈棠宁便与从人一道回了府。 马车穿过胡同行到大街上,因恰好是开市时间,街上人来人往,行至一处马车忽撞上了块大石,“咣当”一声停了下来。 沈棠宁不得不下了马车。 长忠仔细查看,发现马车的车轴被撞断了,离家还有近半个时辰的车程,总不能走不过去。 长忠遂告知过沈棠宁,并指挥小厮赶紧去重新买一辆马车过来。 谁知等他准备转过身要去引沈棠宁到旁边的阴凉下站着稍作休息时,前面突然发生了混乱。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菀菀姑娘来了!”整个大街瞬间犹如沸水入锅一般沸腾了起来,众人疯狂地朝着前面跑去,转眼的功夫整个大街就变得拥挤不通。 沈棠宁被夹在人群中间像后挤去,她的声音也淹没在了众人呼喊声中。 不知不觉中,有人悄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大力向后扯去。 “放开我!锦书!” 沈棠宁一面挣扎,一面扬声喊着锦书和长忠的名字。 锦书和长忠急忙四处环顾,却只能隐约听到沈棠宁微弱的喊声,就是看不到人。 沈棠宁怀疑自己可能遇上拍花子了,急中生智,急忙拔下头上的发簪和耳环向一侧的人群中丢去。 “谁的珍珠耳铛和赤金簪子丢了!” 接连喊了数遍,果真大家都转而争着去抢那黄灿灿的赤金簪子,沈棠宁也终于看到了长忠和锦书。 正要再开口呼唤两人,突然嘴巴被人捂住向后拖去,让她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动作也比先前更加迅速果决。 不知拖行了多久,就在沈棠宁即将绝望之际,那人却莫名停住了。 捂在她嘴间的手被人强行扯下,攥着她手腕的那双手也被迫松开。 “滚!”男人低声喝道。 接着,她便因几乎窒息而晕眩着跌入了一人的怀中。 “夫人,夫人……醒醒!” 脸上传来清晰的痛感,被人用力拍了数下,沈棠宁呜咽两声,终于睁开了眼。 “你没事吧?”那人问道。 这是个陌生的青年,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身上着淡青色的长袍,面庞清俊,气质儒雅温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宛如鹰隼般坚毅锐利,正关切地看着她。 见怀中女子睁眼向他望过来,青年不禁一愣。 只见怀中女子一双杏眼黑白分明,柔媚似水,她的肌肤更雪白若凝脂一般细腻,竟是个十分美貌青春的小妇人。 饶是这青年见过不少的美人,眼底还是忍不住闪过一抹惊艳。 虽是如此,他手上的动作却依旧十分礼貌规矩。 沈棠宁被他扶着站定,感激地道:“多谢公子相救,不知恩公名姓,来日妾身必定亲自上门道谢。” 身后的锦书和长忠这时也赶了过来,青年却温声道:“某路过而已,夫人不必上门道谢。只是这世道不太平,常有心怀叵测之人企图浑水摸鱼,夫人生就天香国色,日后在路上还是多加小心,切勿一人独行。” 待这青年走远后,锦书和长忠将沈棠宁扶上了新买来的马车,沈棠宁先行回府,由长忠派人去搜查那几个拍花子。 傍晚长忠方归。 “属下无能,那几人似早有预谋,围聚的人群散去后属下便立即带人去寻,那几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城内遍寻不得。” 沈棠宁说道:“你既说他们早有预谋,又怎会让你轻易抓到,不必自责,这事不怪你。” 女主人不仅没有追究他无能,还反过来安慰他,叫长忠心中忐忑顿时去了大半。 当初谢瞻传信让他来河北,长忠还以为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心情无比激荡,谁知主子离开前却命他留下照顾沈棠宁,长忠觉得大材小用,还曾暗暗有过不满。 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女主人善解人意,温柔和善,长忠愈发觉得自家主子找了门好亲事,待沈棠宁比先前更多了十分的真心和用心。 沈棠宁叫锦书给长忠搬来锦杌端来热水,长忠忙谢着接过。 “夫人,我们白日见到那青年似乎并非我们周人。” 沈棠宁一怔。 “何以见得,我见那青年言谈举止分明都是中原人的模样。” 长忠说道:“属下随世子曾北征契人两年,那青年言谈举止的确活脱脱周人模样无疑,但他的两名随从走路姿势却如同扎马步般,这是因契人常年骑马留下的走路习惯,绝不会差。至于那为首的青年为何看不出丝毫异常,我实在便不知了。” 沈棠宁默了片刻。 长忠担心沈棠宁放了那三人,立即道:“夫人万不能因那青年救了您便掉以轻心,如今咱们大周内有叛军作乱,外有契人虎视眈眈,正是内忧外患之际,夫人决不能心慈手软!” “我晓得,”沈棠宁轻声道:“长忠,你去查罢,我信你,倘若那三人胸怀坦荡,自不用担心被查。” “夫人英明!” …… 朱仪君看着沈棠宁的马车逐渐远去,皱眉道:“她怎么会在此处?” 朱仪君的父亲睿王封地便在河北,睿王前段时日正奉命平叛,而他平日里却是无诏不得离开封地。 河北距离京师只有四五天的路程,因此朱仪君自年幼时起便时常会随着母亲秦氏去京都拜见太后和隆德帝。 丫鬟说道:“姑娘忘了,谢世子如今不是正在饶阳攻打叛军张元伦吗?” 说起这事朱仪君便生气,谢瞻来到河北竟不去拜见她的父亲,要知道她的父亲可是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我当然知道!可男人打仗她一个女人过来掺和什么!” “这,这奴婢便不得而知了。”丫鬟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郡主的脸色。 朱仪君不想再见到沈棠宁,立即让自家马车调转了马头。 却说今年朱仪君年方二八,正是碧玉年华,以她的年纪和尊贵的身份原本应当早早就定下了婚事,然而这两年她却迟迟不肯定亲,见着谁都不满意,可把母亲睿王妃秦氏给愁坏了。 奈何朱仪君是秦氏老蚌怀珠,三十五岁时意外怀上的,因此与睿王都格外疼惜这个小女儿些,几乎是集万般宠爱与一身,当做眼珠子来看待。 朱仪君不愿定亲,每回被催婚都撒娇说还想多陪爹娘几年,睿王不知,秦氏却是心知肚明。 女儿恋慕的是那京都中的镇国公世子谢瞻,若是那谢世子的确是个极好的婚配对象。 可朱仪君生来便是天潢贵胄,谢瞻的父亲谢璁手握重权,除非隆德帝昏了头,否则绝不会让两家联姻。 朱仪君正是知晓其中关键,黯然神伤,这才多年来不肯成婚,只因她觉得见过了谢瞻那等英武能干的男子,其它的男子便如鸡埘豕圈中的烂泥一般庸俗无用。 朱仪君自是不知宗逆叛乱当日京都中发生之事,今日无意见到沈棠宁,以为是谢瞻打仗之时都离不得沈棠宁,要带上她,更是难受极了,越想越觉得心里堵得慌,回到家就缠缠绵绵生了场大病。 在她生病的这一个月的时间,京都及前线战场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日朱仪君无所事事地坐在她的闺房中弹琴,睿王妃秦氏忽欢喜地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屏退左右,握着女儿的手上下看着笑,越看心里越高兴,说道:“瞧瞧我女儿如今出落得碧玉似的人儿……女儿啊,你终于要得偿所愿啦!” 朱仪君疑惑地看着秦氏。 “母亲说的,女儿怎么一点儿不明白?” 秦氏笑吟吟道:“还能是哪件事,自是你心中夙愿!陛下有意将你许配给镇国公世子谢临远为妻呀!” 朱仪君腾得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惊喜万分。 第54章 自谢瞻与卢坤义将张元伦亲弟弟张玄擒获,又与郭尚合兵将张元伦打得落花流水逐出河北后,张元伦一路收拢残兵败将向河南狼狈逃去。 然而与此同时,京中却传来一个噩耗。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87节 十一月初八,山西唯一未被侵占的大同失守,右羽林大将军高桓不得已带兵退兵居庸关,却因不肯出兵居庸关被隆德帝派去监军的心腹太监,素与高桓有隙的孙令成诬告克扣军粮,最终枉死于孙令成刀下。 高桓非周人,而属句族,也就是原本在隆德帝眼中与宗缙等人同阵营的蕃将。 高桓不肯出兵居庸关被隆德帝所杀,倘若裴廷易再拒绝出关,只怕会被隆德帝直接归类于宗缙逆党。 但裴廷易怎能不知高桓为何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愿出关,那是因朝廷中央军不敌气势汹汹士气高涨的蓟州兵,如果能够做到以逸待劳消耗敌军士气,才有取胜的可能性。 但隆德帝一声令下,裴廷易只能硬着头皮出关。 结果不出所料,不到五日那阔便重伤了裴廷易,居庸关一时岌岌可危。 要知道居庸关可是京师最后的一道关卡,倘若居庸关失守,宗缙已经在太原登基,那么那阔兵峰将直指京师,京都这次将彻底沦丧敌手,再不会有半年前那么好运。 谢瞻与郭尚得知高桓与裴廷易接连出关,同样心急如焚,两人驰骋沙场多年,料定京都即将有难,可将领无诏回京乃是大罪,这不是明摆着质疑隆德帝的“英明”决策? 见郭尚犹豫,谢瞻当机立断,带上五万朝廷军立即回京救驾,由郭尚留守河北,继续追击张元伦。 就在居庸关即将破关的千钧一发之际,谢瞻与卢坤义赶回京师。 所幸不晚,当时那阔将裴廷易在居庸关外野战的五个营寨接连拔掉了四个,甚至俘虏了监军孙令成。 那阔以为居庸关破关之日近在眉睫,一时得意忘形,放松了警惕,关键时刻竟命手下士兵暂时休战埋锅做饭。 就在这个时候被谢瞻找准了喘息时机,卢坤义偷偷潜入到被那阔拔掉的四个营寨中,而谢瞻则带了三千弓弩手和五千骑兵只扑那阔。 孙令成见援军过来,哭爹喊娘让谢瞻救他,谢瞻掳了孙令成和另一名被俘的小太监上了马。 那阔不光手下叛军被谢瞻和卢坤义打得落花流水,本人更被谢瞻一箭射穿了大腿,做了俘虏,最终送到京都面圣后在菜市口斩首示众。 劫后余生,隆德帝得知谢瞻与卢坤义回京救驾,不仅没有追究两人无诏回京之罪,反对二人大为嘉奖,预备册封卢坤义为神策将军,另赐金银珍宝万两。 而到了侄儿谢瞻的赏赐这里,隆德帝却是犯了难。 “不如陛下为谢世子赏赐一门好亲事?”余公公提议道。 隆德帝道:“他都已成婚了,何况皇室之中也并无适龄的公主人选。” 此一时彼一时,当年隆德帝忌惮谢家,实际上谢瞻娶了沈棠宁之后,隆德帝对谢璁的猜忌淡了不少。 如今国家生死存亡之际,谢瞻与郭尚立下不世功勋,隆德帝想要拉拢谢瞻,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 余公公笑道:“陛下您忘记啦,宗室之中却有合适的人选,睿王殿下的掌珠汝阳郡主,不是恰与谢世子年龄相当嘛?且奴婢尝听闻,汝阳郡主可是爱慕谢世子已久!” “至于先前的那桩婚事,世子与那原配沈氏不合乃人尽皆知的事情,便是和离休弃又如何,谢世子得偿所愿,只会感激陛下您呐!” 隆德帝大喜,立即拟旨,并命余公公和锦衣卫指挥使纪镶亲自去请谢瞻和郭尚入宫。 …… 纪镶和手下陈慎去镇国公府时,谢瞻刚接到了紧急军报,准备入宫禀告隆德帝准他出城去追击叛军余孽。 谢瞻看见了陈慎给他偷使的眼色,但因军情紧急,遂让纪镶代为转奏,快马加鞭出门去了。 谢璁知晓隆德帝是为赏赐,便代替儿子入了宫。 两日后谢瞻回了镇国公府。 换过衣服过他先去拜见了阔别许久不见的母亲王氏。 之前回过一次家,却没好好说两句话便又走了,高桓出关野战那阔时谢璁就早预感到不妙,可惜他也劝服不了隆德帝。 和王氏商量过后,为了保留家中血脉,以祭拜宗祠为由将家中最小的两个男孩子十一郎和王氏的亲儿子十二郎,以及温氏圆姐儿送去了王氏的老家山东琅琊。 也就是说,谢瞻回来的不巧,还是没能见上一眼女儿。 “我见母亲面色不好,可是身体不舒服?”谢瞻关切地问。 王氏神色复杂地看着儿子,不知如何开口。 半响,她叹道:“阿瞻,去书房找你爹吧,他有要紧事与你商量。” 谢瞻出了门,妹妹谢嘉妤坐在景园里发呆,见他走过忙追过去质问道:“哥哥,我以为你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样,你怎么能答应娶朱仪君,你这样让嫂嫂和圆姐儿怎么办?” 谢瞻摸了下她的头。 “我看你是昏了头,我何时说要娶朱氏了?” 谢嘉妤叫道:“可爹爹都已经让娘去准备聘礼了!” 谢璁书房。 谢璁正在书案前来回走着,忽听“砰”的一声巨响,书房大门被人从外面踹开,谢瞻大步流星走到谢璁的面前,指着谢璁的脸愤怒道:“谁准你给我定的狗屁亲事!” “你疯了,你这逆子,和你爹说话就是这样的态度!”谢璁勃然大怒,一掌扇到了谢瞻的脸上。 扇完过后,谢璁愣住了,似乎也没料到谢瞻会一动不动任由他打了过来。 王氏由秦嬷嬷扶着急匆匆跑了过来,一看眼前这架势,谢璁脸色铁青,气得气喘吁吁,尤其是谢瞻脸上通红的巴掌印,还有什么不明白,急忙让秦嬷嬷去关上门,拦在父子两人的面前。 “你打他做什么?有什么话难道不能好好说!”王氏哭道。 谢瞻却低低呵笑了起来,“态度?你想让我有什么样的态度?还是和你镇国公谢玉衡一样,一辈子做个懦夫?” 谢璁心神一震。 “你一定想对我说,尚主会令陛下从此信任我谢家,你想让我和你一样,变成皇权下任由人来摆布的傀儡,一辈子都不敢娶自己喜欢的女人,耽误我娘一辈子。” “我娘死在契人手里,尸骨无存,你甚至都不敢为她报仇,说她路上发急病病死,因为你不愿让人知道我娘失了贞洁,死得不名誉……” “混账,你住口!”谢璁老脸通红,喝断谢瞻。 谢瞻继续道:“从小到大,你有没有关心过我,我娘死后不到一年,你便又立即续娶,”他看向王氏,“姨母,你真的是心甘情愿嫁进来吗,这么多年,心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王氏忍泪道:“阿瞻,别再提陈年旧事了,求你了,那些都过去了!” “不,在我心里,从来都没有过去。” 谢瞻眼底满是淡漠的嘲讽,面上却无比的平静,他看着谢璁一字一句说道:“别妄想把我变成你,我谢瞻不听任何人摆布!” “阿瞻,你去哪儿,你别想不开!”王氏急忙拉住谢瞻。 “入宫,求陛下收回成命。” “可圣旨已经下了,你若拒婚便是抗旨不尊!” 谢瞻推开王氏。 “让他去吧,”谢璁叹道:“若我没猜错,孙令成也不是失足跌下马,是死在你手里的吧?谢临远,我万没想到我谢玉衡谨言慎行了一辈子,竟生得你天性如此狂悖乖谬,谁也不放在眼中。” “你莫以为你如今仗着军功和盛宠陛下不会怪罪,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哪怕你是他最宠爱的侄儿,是先皇后最疼爱的孩子,终有一日你就会明白了!” 谢瞻毫不留恋地出门,骑上白蹄乌便往皇宫奔去。 行到棋盘街巷子里时,一道黑影忽纵马追了上来。 “谢临远,你这个架势可不像是入宫谢恩,别告诉我,你是来拒婚的!” 陈慎急道:“谢临远!快停下,你别想不开!” “滚开!” 谢瞻对白蹄乌猛一抽鞭子。 白蹄乌嘶鸣起来,四蹄顿时撒开了跑。 陈慎震惊不已,心道:他果真是发癫了,竟敢抗旨不遵! 谢瞻充耳不闻,消失在陈慎的视线当中。 - 沈棠宁坐在马车上,看向在身后不断远去的城池。 萧砚骑马走到车窗旁边,轻声说道:“江浙一带至今没有落入叛军手中,这一路十分太平,我们大概有两日就能走出河北了。” 沈棠宁轻轻应了一声。 萧砚踟蹰了片刻,低声说道:“团儿,马上就要见到你娘和圆姐儿了,你难道不开心吗?” 话语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沈棠宁微微笑道:“自然开心。” 萧砚也笑了。 “那便好,到时候我也想见见圆姐儿,听说她生得与你很像,一定是个极乖巧可爱的孩子。” 入了冬后,田垄里的麦子刚收割完毕,偌大的田野光秃秃一片。 “仲昀。” 沈棠宁望着四周的泥地,忽然说:“你是一个极好的人,也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萧砚脸色微变。 “团儿,你知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除了你我谁也不会再娶!”他立即急切地回应。 沈棠宁却摇摇头,“人生若晨露,天道邈悠悠。仲昀,世事无常,沧海桑田,这世上不会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和道理。” 萧砚还欲开口,长忠打马走了过来,张口便喝斥那驱车的车夫道:“你整日里好好的路不走,偏要走泥泞之处,莫非还要我用鞭子在后头赶你?” 说完挤到萧砚和沈棠宁所坐的马车中间,冷冷看了萧砚一眼,显然是在指桑骂槐。 萧砚沉着脸走到了前头。 “姑娘,自从三天前在睿王府见过睿王妃和汝阳郡主以后,你就一直闷闷不乐,昨日收到了京都寄来的家信,今日一早你就要离开顺德,还是要回我们沈氏老家,这到底是为什么?” 今天一大早沈棠宁就让锦书收拾了东西准备上路,其实沈棠宁也没什么物件可收拾,只带了些随身的衣物,和顺德县令告辞过,留下一封给谢瞻的信便离开了。 萧砚是前两日来的顺德,据他说是目前朝廷与叛军暂时休了战,他运粮时路过顺德,得知沈棠宁在此处,便赶了过来见她。 若不是从萧砚口中得知目的地是沈氏的老家镇江,锦书还险些以为两人这是终于要回到京都城了! 一腔喜悦激动化作了泡影,锦书很是失望不解。 说了什么呢? 沈棠宁垂下长长的睫毛靠在车壁上,回想起当日的情形。 前一日睿王妃亲自给她下帖,殷勤邀请她过府一叙。 她原本十分疑惑,自己与睿王府从无交情。 果然,待到了府内,睿王妃便登时换了一副嘴脸,态度轻蔑地告诫她不要耽误谢瞻的前程,主动与谢瞻和离。 而她的女儿,曾与沈棠宁有过一面之缘的汝阳郡主就在一边赌咒发誓她日后一定会对圆姐儿视如己出,让她安心离开谢瞻。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88节 第二日,沈棠宁就收到了来自京城中公爹谢璁寄来的家信,信中白纸黑字,告诉她为表谢瞻收服河北失地,两度救驾功勋,隆德帝已经下旨册封汝阳郡主为靖安公主,意为叛乱平定之意,并命她一个月后便下嫁镇国公府,与谢家结成秦晋之好。 谢璁信中说道,他知沈棠宁性情温驯贤淑,且生育子嗣有功,不欲无故休妻,据理力争之下,最终让隆德帝允诺令公主以平妻之礼下嫁谢瞻。 谢璁深知自己这个儿子素来桀骜不驯,与他关系不睦,恐其不愿和离与皇室联姻,故希望沈棠宁收到信后能从中劝和,不要让谢瞻犯下大错,后悔无极。 话已至此,沈棠宁便明了了。 世人皆以尚主为无上荣耀,然而对于世代簪缨的贵族子弟来说,姓氏的荣耀甚至超越了至高的皇权,几大贵族之间宁可相互通婚也不愿与皇室联姻。 以谢瞻的性子未必真就愿意尚主,一辈子屈居于人下。 所以谢璁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来求助自己这个儿媳。 “从年幼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不靠家族封荫报效国家,凭一己之力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就能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沈棠宁不想耽误谢瞻的前程,他如今正立下不世功勋,是建功立业之时,且两人的关系至多不过是朋友而已,并无深厚的感情基础,那靖安公主待他又一往情深,她离开就是最好的选择。 萧砚在离开那日曾问她以后的打算,沈棠宁说:“如今镇江无战乱,我想先回沈氏老家镇江,等到天下太平之日,我再亲自去找哥哥。” 萧砚似乎也察觉到了沈棠宁有意与他保持距离,每每他想和沈棠宁单独相处说话,谢瞻那名叫做长忠的侍卫就总用警惕和仇恨的眼神瞪他,寸步不离地守在沈棠宁身边。 即便如此萧砚也不愿放弃,他相信只要他愿意等,总会等到沈棠宁回心转意的那一日。 两日之后的清晨。 驿馆之中,萧砚从迷迷糊糊中醒来,觉得大脑甚是昏沉,揉了揉眉心,刚开门一个侍卫就匆忙跑了过来。 “不好了大人,谢夫人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别了!” 萧砚瞬间睡意皆无,急忙拆开信看。 信中只有一首词。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不如怜取眼前人…… 萧砚骑马追出去时,白云悠悠,青天碧水,那一道熟悉的身影早已芳踪难寻。 …… 当初谢瞻离开顺德,在顺德驻扎了五千朝廷军,同时拨给了沈棠宁一个总旗,也就是五十余人的护卫队。 加上谢璁送来的护卫,这一行约莫一百人的队伍,离开河北后并未如沈棠宁和萧砚约定的那般转水路去江苏镇江,而是转道去了山东琅琊。 沈棠宁骗萧砚,女儿和温氏都在镇江老家,其实这两人都还在琅琊。 公爹谢璁让她先去琅琊避风头,王氏是山东大族,向来不参与政事,就算是最差的结果,宗缙也绝不愿得罪这些老牌宗族,只会想方设法讨好他们赢得对方支持。 这一路走来,沈棠宁原本以为萧砚会想明白,她不想耽误萧砚,也不想再欠他,只是这几日无论她暗示还是明示,萧砚都始终一厢情愿地认为两人还能再重新开始。 和萧砚分道扬镳后,沈棠宁一行北渡黄河,花了四五日的时间到了山东境内。 虽说走官道要多花十日的时间才能到琅琊,如今山东一带也太平无虞,但走官道还是最安全万无一失的选择。 官道尽头是一望无尽的尘土,而官道四周,但凡是阴凉之处俱被流民占据,大多以一家老小七八人一行为多。 宗缙张元伦叛乱后,各地流民四起涌入山东河南等地,沿途以来这样的场景早已不新鲜,沈棠宁见他们可怜,本想让长忠给他们一些吃食充饥。 然而长忠却十分严肃地说流民太多,倘若分赐食物容易引起骚动,沈棠宁叹了口气,不得不作罢。 晌午时分,天气愈发毒辣了起来。 沈棠宁没有驱逐流民所占之地,命车队暂时停靠在无人之处,让长忠从行礼中找来几匹粗布搭在马车之间,这样大家便都可以在阴凉处休息吃饭。 “哪里来的乞儿来攀亲戚,还不快滚开!” “大姐姐,救救我,我是芳容,大姐姐!” 争执间,女子凄厉的哭声传来,极是耳熟 锦书掀开车帘。 “出什么事了?” 士兵忙道:“是个叫花子,姑娘不必下来,小人这就把她赶走!” “慢着。” 锦书扶着沈棠宁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那乞儿看到沈棠宁一时更是激动,几乎要扑到沈棠宁身上,幸好被周围的士兵拦住。 沈棠宁在车上听她声音熟悉,走近一看这女子浑身破烂,蓬头垢面,面黄肌瘦,依稀可见面容是从前的模样。 正是沈弘谦之女,她的堂妹沈芳容。 “姐姐,求你看在我们*都姓沈的份儿上救救我,我快要饿死了,姐姐!” 沈芳容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声泪俱下。 锦书一愣,旋即忍不住冷笑起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二姑娘!您从前可没少欺负我们姑娘呢,现在怎么了,落到这般境地倒晓得来求我们姑娘叫一声姐姐了?” 沈芳容哭道:“姐姐,当年都是我太不懂事,可我已经没有娘了,爹爹和哥哥至今生死未卜。叛军攻入京城后,我被掳走……他们凌辱了我,若不是我装死躲过一劫,今日的我只是一副尸骨了!” 说着便膝行到沈棠宁面前,倚在她的裙摆下低声啜泣道:“姐姐还记不记得幼时我们常一起在平宁侯府的三角亭子外踢毽子,那时候我们一家无忧无虑多快活!我知道我做了许多的错事……也不敢求姐姐原谅,只求姐姐赏我一口饭吃,让妹妹不至于饿死,芳容为您做牛做马都使得!” “带她去换身衣服,吃些东西吧。” 沈棠宁对碧玉嘱咐完,转身上了马车。 沈芳容在身后又是一阵磕头声。 两人回到马车里,锦书叹道:“二姑娘这般,也是怪可怜的,大约这便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 这样兵荒马乱的世道,不知何时才有个头。 两人感慨了一回,沈芳容重新梳洗换过了衣服,坚持过来给沈棠宁磕头谢恩。 沈棠宁说不必,她并不想见沈芳容,只让侍卫给她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先去吃了饭。 她的确是有些可怜沈芳容,毕竟让她硬下心肠对这个有血缘之亲的妹妹视而不见,相当于断了她的生路,沈棠宁做不到。 但也能想到倘若来日她落到这个境地,沈芳容却不一定会救她。 沈芳容自又是一番千恩万谢不提。 闲言少叙,七日之后,车队行至德州平原,在平原驿站下榻。 到半夜时,驿站的库房不知怎的忽起了大火,众人纷纷提了水桶去灭火,整个驿站乱成一锅粥。 虽然走水的库房距离沈棠宁住的客房尚远,长忠仍是不放心,放下水桶跑到沈棠宁住的客房门口轻敲,不见有人来开门,又用力敲了几下,仍是没有任何动静。 长忠莫名心慌了起来,二话不说撞开房门奔了进去。 却见房内床上哪里还有沈棠宁的影子,长忠急忙摇醒在一旁睡得正香的锦书,问她沈棠宁去了何处,锦书茫然不知,听闻沈棠宁不见了,花容失色。 长忠自知闯下大祸,那库房失火极有可能是对方调虎离山之计,而锦书能睡得这么死,必定是熟人作案! 待他与锦书去寻那数日前从流民群中救出的沈芳容时,沈芳容早已消失不见。 第55章 太原行宫。 婢女捧着菜碟跪在宗瑁身边战战兢兢道:“太、太子殿下,奴婢无论如何劝说,谢夫人都不肯吃……” 宗瑁一怒之下拂落了所有的菜碟,怒气冲冲要去沈棠宁所住的寝殿。 “殿下且息怒!” 沈芳容不知何时悄然走了进来,笑吟吟地走到宗瑁身边,替他斟了一盏酒。 宗瑁眼中闪过一抹嫌恶。 “你来做什么?”他一动不动。 沈芳容脸上的笑容一时僵住。咬了咬唇,脸上又重新挂起笑容,柔声道:“殿下,芳容有法子能让姐姐吃饭,不再绝食。” 自从沈棠宁被沈芳容掳来太原之后,她就再没吃过一口饭,如今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见到宗瑁就装瞎闭眼,一眼都不愿看他。 宗瑁甚至不敢再去看沈棠宁,让婢女们把屋子里所有能自尽的尖锐之物都收了起来,唯恐她自尽,又被她的绝食气得食不下咽,心中烦恼极了。 “你有什么好法子?” 沈芳容指尖抚上宗瑁的衣襟,来回摩挲,羞涩低首道:“早在京都之时,芳容便倾慕太子殿下已久,可惜殿下满心满眼都只有姐姐……芳容至今仍是完璧之身,若殿下不嫌弃,今夜愿自荐枕席,侍候殿下。” 隆德帝大寿当日,宗瑁随宗缙攻入京都,当时京都大街小巷一片骚乱,到处都是横行的叛军和尸体,宗瑁一早知道沈棠宁在普济寺,但为了以防万一,还特意派人去平宁侯府保护沈氏一家。 沈芳容正是瞅准了这个机会,求宗瑁的属下将她带走,否则留在京都,她已因郭氏下狱被毁坏了名声,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辈子无法为她娘报仇。 而跟着宗瑁,说不定日后宗缙荣登大宝,她还能跟着宗瑁鸡犬升天! 宗瑁眯眼看了她片刻,说道:“你和你姐姐当真是不同的性子,”依然没去理会沈芳容递来的酒,“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这便是明确拒绝沈芳容的意思了。 沈芳容怎能甘心,不仅不收回手,反而扯下衣衫,把整个胸口都依偎在了宗瑁的身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我不要赏赐,殿下是不是嫌弃我……” 宗瑁耐心终于告罄,蓦地抓住沈芳容的头发将她扯开,疼得沈芳容尖叫一声。 “沈芳容,我对你这种连亲姐妹都出卖的下贱女人不感兴趣!” 沈芳容扑倒在地上,头皮痛到发麻,又咬着牙爬到他身边道:“太子殿下,我真的喜欢您,想留在您身边伺候……” 宗瑁掐着她的脖子。 “别以为你能威胁孤,你要是想现在死,孤也能成全你。” 沈芳容几乎被他扼死,翻着白眼颤声道:“殿……我……我……愿意,我……错……了,求……” …… 沈棠宁闭着眼躺在床上。 沈芳容端着一碗粥走到床边坐下。 “姐姐,我知道你恨我,在太原行宫这么多天,你连一个正眼都不给我。” “既然你都已经这么恨我了,那不妨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还记不得隆德三十年的那个冬天,你的未婚夫忠毅侯邀请你去参加他那皇孙侄儿的周岁宴……哦,就是你和镇国公世子苟合的那天,那日我和我娘是沾了你的光才有幸进了东宫,宴席还未开始时去如厕,在一块假山后面,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89节 沈棠宁颤抖着睁开了眼。 “有两人说,要给谢世子的酒里加点料,将他在未正一刻时扶到梧桐殿左边第二个更衣室里,一刻钟之后,他会再把另一个女人送到谢世子的床上……” 说到此处,她捂嘴笑了起来,“姐姐啊,我想这等好事我怎么能忘了你!” “从小到大,凡是好的吃穿爹娘都紧着给你,我却只能捡你剩下的不要的,就算是好的亲事娘也要先给你去争取,明明我才是爹娘的女儿,可他们却宁可给你一个克死亲爹和亲哥哥的侄女筹谋也不愿去为我寻一门好亲事!” 说到此处沈芳容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甚至笑出了眼泪。 “凭什么,凭什么啊!我不甘心!我就不想看你嫁成如意郎君,我就是见不得你好!所以我把你灌醉扶进了那间屋子,我要让你名声尽毁再也嫁不成萧仲昀!” “啪”的一声,沈棠宁坐起来给了她一巴掌。 “……” 沈芳容捂着脸,慢慢直起腰来看向愤怒的沈棠宁,忽嗤的一笑。 “姐姐,你知道吗?你就连生气的样子,都比别的女人要好看上十分,怪不得这么多的男人都愿意为你神魂颠倒。” “你疯了。”沈棠宁说道。 沈芳容冷笑:“是,没错,我疯了!我早就疯了!从我娘死的时候,从我去镇国公府求你,你却让人把我赶出去的那一刻,我就发誓日后绝不要你好过!” “你凭什么认为你去求我,我就一定要帮你?沈芳容,从小到大你爹娘都只将我视为攀附的工具,何曾给过我半分真心!我以为你爹给我的温情与疼爱,是他背地里企图胁迫逼.奸我娘!你以为锦衣玉食,是你娘不顾我的意愿要把我嫁给年纪可以做我爹的男人去换取为你爹晋升的机会!我在她的眼中,永远只是待价而沽的工具,而你却是她的亲生女儿!” 沈棠宁怒极反笑,“明明你得到的已经是别人求之不得的珍宝,你却来羡慕我……你才是真正的愚蠢,愚不可及!” “你放屁!你这样说只是因为已经得到了所有的一切!我以为毁了你与萧家的亲事,你就只能给谢临远做妾,可他竟然愿意娶你为妻,还让自己的贴身侍卫来保护你!就连萧仲昀,宗瑁……都是你的裙下之臣,你生了孩子他还对你念念不忘,千里迢迢让我去带你回太原……” 沈棠宁听着她喋喋不休的控诉,心知沈芳容已经走火入魔,指着大门平静道:“你滚出去,我不想再见你,从今往后,我也没你这个妹妹,你也休想让我屈服于宗瑁。” 沈芳容被她打断,却并不恼怒,只“呵呵”笑道:“姐姐,你先别急着赶我走,你就不想知道你娘和我的小侄女圆姐儿如今在何处?” 沈棠宁悚然一惊,“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要姐姐你肯听我的话,乖乖吃饭,我自然会好生善待我的侄女和你娘。” 沈棠宁说道:“你说谎,我娘和圆儿根本就不在你的手中!” 琅琊王氏百年士族,便是宗瑁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个女人和孩子掳走。 沈芳容淡淡道:“信不信由你,但我知道,就算我说的是假话,姐姐你也不敢去赌!” “你——” 沈棠宁指着沈芳容那张恶毒的脸,一时气血攻心,却因太久没有进过一滴水米,头晕目眩,终于支撑不住又倒在了床上。 “既然你如此恨我,我死了你岂不是得偿所愿?” 沈芳容命人把殿门重新锁上,隔着殿门,她冷酷的话语一字一句地传入了沈棠宁耳中。 “因为我太知道,让你这样屈辱地活着,委身一个你最厌恶的男人,会比让你死了更难受。” - 谢瞻离开河北时颇为仓促,幸有郭尚等人严守河北南侧防线,以防张元伦反扑。 而张元伦的主力部队先前被谢瞻打得落花流水,但凡对战无不屡战屡败,军中几乎人人闻谢瞻名声丧胆,对反扑一事有心无力。 故纵使这段时间是张元伦收回河北所占失地的最佳时机,士气低迷,他也不得不狼狈逃去河南,退守河南开封府。 却说谢瞻拒婚朱仪君后从京都一路星夜疾驰赶往河北顺德,十日之后到达顺德,从长忠口中得到的却是沈棠宁被掳走的消息。 以及,她给留给他的一封和离书。 沈棠宁告诉长忠,说她不想耽误谢瞻的前程,担心他不愿娶公主,所以给谢瞻留了一封信劝说,希望长忠能够保守秘密,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谢璁也命长忠护送沈棠宁去琅琊,并严令他不许传信给谢瞻,长忠觉得尚主是好事,就答应了沈棠宁的请求,谁知沈棠宁根本就是骗他。 那不是劝和信,而是一封和离书! 长忠懊悔不已,他怎么也想不到沈棠宁会直接和离,跪地愧疚道:“是属下看丢了夫人,全怪属下识人不清,疏忽职守,如今万死莫能赎罪!” 谢瞻把和离书死死揉成一团,脸上仿佛笼罩了一层万年寒霜。 “事已至此,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卢坤义在一旁诧异道:“你说是谢夫人的堂妹劫走了谢夫人,可这一个弱女子,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放火劫人?” 长忠同样不解,思忖片刻,忽又想到一事,忙将沈棠宁那次险些被拍花子掳走之事告诉了谢瞻。 “世子,莫非是那些契人干的?”但若真是契人所为,他们又何苦费力又救下夫人? 谢瞻却闭目道:“不必猜了,那些人根本不是拍花子。” 除了那个人,他真想不到还有谁能如此无耻下作,如此对沈棠宁念念不忘! - 太原行宫中,歌声靡靡,舞姬们个个身段窈窕,眼神妩媚,摇摆之间香风阵阵,环佩叮当。 宗瑁看得入迷,扭头却见沈棠宁长睫低垂,目光呆呆不知盯向何处,突然拍了拍手。 等众人都看向他的时候,他微微一笑。 “来人,把她们全都拉出去砍了!” 舞姬们顿时都花容失色,纷纷跪在地上哭着求饶。 “你又做什么,为何无缘无故要杀她们?”沈棠宁难以置信。 “她们跳得不能讨你欢心,自然该杀!”宗瑁冷冷道。 沈棠宁知道,宗瑁绝对能做出这种事。 因为就在昨日,她只是没胃口不愿吃饭,他竟将给她做饭的厨子全都杀了,还特意带着事先不知情的她去观刑。 听到那些厨子们凄厉的喊叫,沈棠宁吓得当场晕了过去,当夜做了一整晚的噩梦,只要她闭上眼睛就会忍不住想到那些血淋淋的画面,怎么还能高兴得起来? “她们跳的,自然都是极好的,是我不懂欣赏。” 沈棠宁强颜欢笑说道。 她本想笑一声,奈何实在笑不出来,笑得简直比哭还要难看。 就是这个勉强至极的笑容,叫宗瑁的怒气一下子直冲天灵盖,登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上前一脚踹翻了她面前的桌案,从位置上拽起来。 “你到底还要怎么样!这几日我对你百依百顺,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却对我连笑一下都这么难?” 沈芳容骗沈棠宁温氏和圆姐儿在宗瑁手中,沈棠宁不得已放弃了绝食,宗瑁原本十分高兴,但沈棠宁一直要求见温氏和女儿,宗瑁拿不出来人,只能含糊地诓骗她。 谁知沈棠宁冰雪聪明,见他每天只是敷衍她,渐渐明白过来是沈芳容的计策。 宗瑁气坏了,于是只要她不肯吃饭,他就要大开杀戒,效果自然是立竿见影,如此两次她就学乖了。 人却每天郁郁寡欢,如同一朵娇艳盛放的牡丹花悄无声息地迅速枯败了下去。 沈棠宁垂目道:“我笑不出来,你要我笑多少次也是一样,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你,你再问我一千次一百次我也是同样的回答。” 说罢闭上了眼睛,一副引颈待戮的模样。 宗瑁恼恨地瞪着沈棠宁,却又对她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不是没想对她用过强,但她一掉眼泪他又心疼得不行,舍不得强迫委屈她。 想等她回心转意愿意接纳他,她又每天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来气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响,宗瑁松开了沈棠宁,挥退了舞姬,坐下来独自喝着闷酒,忽外面人匆匆来报:“不好了,不好了太子殿下,陛下来了!” 宗瑁手中的酒盏失手掉落在地。紧接着,沈棠宁被他猛地扯了起来,几乎是拖扯着就往外快步走去。 刚走到殿门口,宗瑁脚步又顿住,不停向后退。 来人淡淡说道:“皇儿,你这是去哪儿?”慢慢走了进来。 见到宗缙的那一瞬间,沈棠宁脑袋“嗡”的一声,怔住了。 与此同时,宗缙的双目也朝宗瑁身边的沈棠宁扫了过来。 沈棠宁见过无数双眼睛,但迄今为止从未有一双眼睛,如宗缙这般令她只看了一眼便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这个男人高鼻深目,下三白,褐色的瞳仁中闪着阴冷灰暗的光泽,头发微微卷曲,带有明显的异族人与周人结合的特征,年纪四十岁许。 便是他在朝廷之中素有谄媚、心狠手辣的恶名,如今更是犯下叛逆谋乱之举,生得却非但不面目可憎,常年的戎马生涯反而使他十分英俊高大。 即便是站在自己更为年轻的儿子宗瑁面前,他身上那种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威严气势就已经令周围人难以自抑地生出敬畏胆寒之心。 在宗缙看过来之时,沈棠宁立即低下了头。 宗瑁紧紧握住沈棠宁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背后去,面上堆起笑道:“父皇,这是儿臣新纳的宠姬,她出身乡野,不懂礼仪,儿臣这就让她滚出去!” “不必。”宗缙抬起手道。 打从看到沈棠宁的那一刻,宗缙的目光就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过。 他的眼神宛如阴湿、吐着殷红蛇信的毒蛇般上下扫视着她,即便沈棠宁低着头,也能深深地感受到那种刻入骨髓的阴毒,无孔不入地淹没包围了她,令她浑身都情不自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出身乡野?” 宗缙轻笑了起来。 “朕怎么觉得,你这宠姬似曾相识,极是面善?” “父皇——” 宗瑁一语未落,宗缙双手如电,一把钳住沈棠宁的手腕便将她钳到了面前,而宗瑁则被宗缙的两名侍卫长死死按住。 “谢夫人,真不愧是京都第一美人,说起来,今日算是我们第二次相见了。” 沈棠宁震惊地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宗缙依然在笑着,只是那笑容却丝毫没有到达眼底,反而透着股浓重的杀意。 很显然,宗缙从一开始就认出了她。 并且,他想杀了她…… 在宗张叛乱之前,沈棠宁只是个久居深闺之中的弱女子。 乍见到宗缙的时候,她心乱如麻,惊惧不已,本以为自己会腿软的直接倒在宗瑁的身后,但在最初的恐惧退去之后,她心中得到的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绝望。 沈棠宁闭上眼睛。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要杀便杀,我绝无二话。” 殿中燃着数十盏烛火,落在眼前女人的脸上,她的发长而乌,肌肤白皙得宛如蓟州草原上的璀璨明珠,那双杏眼乌浓似水,细眉若蹙,天然流露出一抹娇弱楚楚的动人姿态,即便是在这样狼狈的时刻,她依旧美得端庄从容。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90节 “好!有骨气!” 宗缙虎目炯炯,哈哈大笑了起来,抬起沈棠宁的下巴道:“谢夫人,你可知你夫君和郭尚在河北杀死了朕多少燕国弟兄,那些都是朕悉心教养出来的士卒,他一声令下就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丢盔卸甲,倘若他知道他的夫人落在了朕的手中,你说他会怎么想?” “朕是先把你犒军,还是先杀你祭旗,嗯?” 他的指腹摩挲着掌下细滑柔嫩的肌肤,凑过去玩味地看着沈棠宁。 察觉到她的身体似乎在轻轻颤栗,脸色也终于如他意料中一点点地变白,这种报复的快感令宗缙心情愉悦,低声自语道:“不过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先杀了似乎太过可惜?” 宗瑁闻言脸色大变,急道:“父皇!你不能碰她,儿臣求你绕过她,她是无辜的!” 挣扎着就要冲上前去,哪知宗缙突然转身一掌扇在宗瑁的脸上,喝道:“孽畜,什么时候也轮到你来置喙朕!” 宗瑁跌倒在地上,挣扎着还想爬起来。 “父皇!” 宗缙将沈棠宁扛于肩上,转身大步走了大殿。 “放开我!畜生,你有本事杀了我!杀了我!” 沈棠宁不停地挣扎捶打着宗缙。 宗缙冷笑道:“劝你省省力气,等会有你叫的时候!” 一开始沈棠宁还在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后来也不知行了多久,待宗缙把她扛至一座宫殿,毫不怜香惜玉地扔到床上时,发现床上的美人已经停止了徒劳无功的挣扎,只是在闭着眼睛默默地流泪,大有逆来顺受之态。 “还以为谢夫人是什么贞洁烈女,原来也不过如此!”宗缙讥诮道。 “早在闺中时,我便听闻大王威严如山,治军有方,因有大王镇守边关,异族无不归附,心生仰慕之意,没想到今日一见,原来都是我的错想。我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大王既因夫君迁怒于我,要用我来犒军祭旗,我又如何能有拒绝的权利?” 那泪珠子挂在她浓长的睫毛上,她刚一开口,便一颗颗犹如珍珠般顺着脸颊滚落了下去。 这世上大约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拒绝得了一个美丽女人的赞美和哀怨的控诉,即使这个女人是他死对头的妻子。 她泛红的眼眶,一字字句句的低语柔声,默然无语的哭泣,恰到好处地浇灭了男人来时满腔的怒火。 宗缙面色稍霁,冷冷哼道:“谢夫人,你莫怪朕不怜香惜玉,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当初嫁错了人,你便是当初嫁给任何一个男人,也不必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沈棠宁心中微松了口气。 他跪坐起来,恳求他道:“大王,您也有父母儿女,妾亦有母亲女儿,倘若您心中还有一丝怜悯,求您赐妾一个体面的死法。” 宗缙抬起她的下巴,目不错珠地盯着她道:“谢夫人,你也可以不用死,只要你愿意。” 他的食指顺着她修长的脖颈慢慢下滑,一面感叹眼前女子肌肤如凝脂般的细滑,一面低低笑了起来。 这样绝世的美人,杀了实在太过可惜。 “谢夫人,谢临远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他怎懂得怜香惜玉,体贴美人,一定叫你深闺寂寞了许久吧?你若跟了朕,朕日后绝不会亏待你。” 沈棠宁颤声道:“你,你明知宗瑁他对我……” 宗缙手中顿了一下,淡淡道:“那个畜生,屡次以下犯上,终有一日朕要废了他!” 沈棠宁刚燃起的希望,彻底灰飞烟灭。 他的手每过一处都令沈棠宁毛骨悚然,几欲作呕。 眼看着那双脏手伸到了自己腰间的系带上,沈棠宁的心跳都要出了嗓子眼。她强忍住想要皱眉去躲的欲望,屏住呼吸闭上双眼,攥紧了手中的碎瓷片—— 那是适才在殿中宴席中从宗瑁摔碎的狼藉中偷偷拾得的。 她的父亲十五年前为了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他的女儿即使再懦弱,也绝不可能为了苟且偷生委身给一个十恶不赦的反贼! 而她,只有一次机会。 宗缙在朝堂纵横捭阖多年,若说他平生最大的政敌,非耿忠慎与黄皓莫属。 偏偏耿忠慎死后,黄皓也老眼昏花了,又蹦出个谢瞻来。 性情却狂放高傲,目中无人,从不将他这个异姓王放在眼中,而宗缙身为长辈却无法与谢瞻这个小辈计较。 更不必提在不久前的河北战场与居庸关之战中,谢瞻是如何将他的精锐之师打成了丢盔卸甲的孙子!而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谢瞻的女人,宗缙想,有什么比占有死敌的女人更叫人兴奋的事情! 对于寻常男人来说都已是奇耻大辱,更不必提谢瞻这般嫉恶如仇的男人。 不过谢瞻的这个女人,也的确比宗缙想象得还要青春美丽,她柔顺楚楚脸庞令宗缙生出了无限的怜惜之心,轻轻抚摸着她颤抖的腰肢微笑道:“夫人,你怕什么,朕又不是洪水猛兽?今晚你好好伺候朕……”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人喊道:“陛下,军情急奏,军情急奏!” 门外的宦官喊了数声不见应答,不死心地又叫了起来。 “给朕滚出去!”宗缙吼道。 那宦官却苦声叫道:“陛下饶命啊,当真是军情急报!薛将军说执失伯都率领了约莫几千人的队伍来了太原,如今那些契人就聚在城门下叫嚣着要进城!” 一听到执失伯都的名讳,宗缙眼底的情欲之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起身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沈棠宁,丢下一句“等朕回来”后便大步离去。 宗缙离开之后,沈棠宁急忙起身把衣服整理好,在殿内四下寻找脱身之处。 看的出来宗缙十分忌惮那名叫做执失伯都的契人,倘若今夜契人前来攻城,或许她可以趁乱逃出,只是这大殿之中紧闭森严,宗缙离开之时她还看见门外立有三四个侍卫,该如何将这些侍卫引开呢? 正苦思冥想间,殿门忽地从外被推开,走进两个绿衣婢女,上来不由分数挟住沈棠宁,往她口中强灌下一物。 沈棠宁连忙咬紧牙关,却不及那似水似酒般酸涩的物什顺着喉咙就飞快滑入了腹中。 喝完之后沈棠宁便觉头脑晕眩,口干舌燥,连自己什么时候被二婢扶到了床上都不清楚,只觉小腹似被烈火包围灼烧,难受异常。 第56章 入夜,城内喧嚣如沸,太原宫中灯火通明,沈棠宁被耳旁一阵纷杂有力的脚步声和喧阗生吵醒。 刚睁开眼,便被眼前刺目的灯光晃闪了一下。 沈棠宁连忙用手挡住脸,微微蹙眉。 身下是柔软的床铺……在昏睡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似乎很难受,头晕目眩,燥热难耐,口中也十分渴…… 不对,那些婢女给她喝了什么东西?! 沈棠宁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检查自己的身体。 所幸衣服是干净而没有一丝褶皱的,探入衣内,身上也没有丝毫异常之处,反而清清爽爽,闻起来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她沐浴过。 这些她都不记得了。 沈棠宁扶着额下床。 隔间中立着一扇一人高的紫檀凤头雕花梳妆镜,随着她慢慢地走近,镜中映照出一个女子婀娜的身影,美丽的光彩几乎令周围镶嵌着大片明珠宝石的首饰与名贵器具都黯然失色。 海棠红色的团花软缎抹胸裙,抹胸紧紧束住胸口,只能堪堪裹住那两抹轮廓巍峨的雪峰,露出胸前大片雪白柔腻的肌肤,外罩一件水红色撒花金丝镶边长褙子,裙摆拖地,脚上却什么都没有穿,一双纤瘦的玉足踩在干燥的茵褥上。 发髻高高挽起,仅用几根玉簪金钗斜插髻中,面上却浓妆艳抹,红唇雪肤,格外刺目。 看来宗缙还会再回来。 沈棠宁心砰砰直跳,立即倒了桌上的茶水将脸上的妆容卸了个干净,发髻打散,绑成一个辫子在脑后。 屋里没有多余的衣服,她便只好将褙子交叉绑在了胸口。 此时门外喧哗的动静越来越大,沈棠宁猜测可能是契人攻进来了,竖起耳朵贴到门上,隐约听到门口两个侍卫在说话 其中一个果然说道:“我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契人打进来了?” 另一个催他快去快回,接着就没了动静。 沈棠宁心中一喜,思量片刻,回到殿中先拿起一只蜡烛点燃了床帏,等火势烧旺后又将所有的灯烛灯盏都推倒在了地上。 侍卫听到殿内沈棠宁哭着喊救命走水了之类的话,唬了一跳,想也不想用钥匙打开门就冲了进去救火。 谁知刚进门脑后猝不及防被一只大花瓶挨了重重一击,翻着白眼就晕倒在了地上。 沈棠宁见那侍卫晕倒了,蹲下用手试探了下他的脉搏气息,确定他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便飞快地扒下侍卫身上的衣服换上,离开时拿走钥匙关上了大门,将钥匙丢进了对面的湖水中。 显然今夜的太原宫并不太平,婢女宦官们纷纷四散而逃,或是有成群的侍卫匆忙举着火把快步跑过,一路上并没有人发现沈棠宁逃了出来。 刚被掳到太原宫时,宗瑁为了防止她逃跑将她整日幽闭在宫殿当中,后来发现沈棠宁绝了自尽的念头,便逐渐放开了对她的禁制。 但凡是走出宫门,沈棠宁必定会记忆每个宫殿之间的路线,以及侍卫们换班的次数时间,夜里在脑中反复回想,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也许自己能够从太原宫中逃走。 麻烦之处就是出宫的线路她只有来的时候见过一次,并不确定如今自己走的这条小路到底能不能出宫。 “银安殿走水了,快,快去救火!” 这时一群人拎着水桶急匆匆迎面跑了过来,沈棠宁躲闪不及,连忙去寻躲避之处,转身时突然从黑暗中同样行色匆匆跑来一个人,两人撞在了一处。 抬头一看,各自大吃一惊。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沈芳容一见沈棠宁便瞬间变了脸,尖叫着扑上来抓挠,两人滚到在地上,沈棠宁瘦弱,被沈芳容抓住头发动弹不得。 “都是你,是你害我家破人亡,是你害我嫁不出去,全都是你的错!” “放……放、手!” 可惜这群救火的太监宫女很快便跑远了,两人不知相互撕扯了多久,沈芳容也没力气了,闻言停下来气喘吁吁,俯身恶狠狠地瞪着沈棠宁。 “放手?不!我要你带你去死!不——我现在就要你死!” 沈芳容哈哈大笑起来,疯癫地说道:“姐姐,如果我到了敌军手中,凭着这样一张美貌的脸,你猜世人会如何揣测你?就算你再纯洁无瑕,失了贞洁的你也只有死路一条,你还有什么面目苟活于世,去见我们死去的祖父祖母!” 说罢突然疯狂地掐住了沈棠宁的脖颈,那张狰狞的脸扭曲得宛如夜幕下的魔鬼。 沈棠宁说不出话,一面艰难地呼吸着,一面费力地摸袖中的金簪。 宗缙才不会担心沈棠宁会不会寻死,那替她绾发的簪子极是尖锐。 蓦地攥住她*脖子的手一松,与此同时,沈芳容的动作戛然而止,喷涌而出的滚烫鲜血四溅在了沈棠宁的脸上。 沈棠宁推开沈芳容的尸体,干呕了几下,不敢多耽,她胡乱抹了把脸上血就跌跌撞撞向来路跑,恰巧小路的尽头立着一匹马,那马见到生人竟也不反抗,任凭她骑上马便带她朝着行宫大门外跑去。 “站住!孤命你站住!” 宫门口,两行人正厮杀得不分敌我,如火如荼,哪里注意到有人浑水摸鱼,眼看她就要趁乱跑出宫门,突然有人大喊。 喊了几声没有喊住,宗瑁立即就追了上来。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91节 沈棠宁体力不及宗瑁,很快被他追上并行,头上所戴的兜帽随风掉了下去,露出一张雪白的,沾满了血污的女子面容。 宗瑁失而复得,心中怎能不惊喜,忙抓住她的手腕道:“团儿这里危险,你快跟我回去,我不会再容父皇欺辱你!” 沈棠宁却道:“宗世子,求求你放我走吧,你若强留我,我今夜便唯有一死了!” 眼前的女子流着泪水,唯有那双杏眼依旧那么乌黑清澈,满是哀求地看着他。 宗瑁心神一震,难以置信道:“你为何非要寻死,跟我难道不好吗?团儿,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没能护住你?” 沈棠宁说道:“不,我不是怪你,我只怪我自己命不好,这辈子我只想与我的家人、女儿在一处,哪怕你对我再好,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你知道吗,你每回杀人,我心里都深恨我自己无能,若不是因为我,那些无辜之人便不会惨死,我恨不得代他们去死!” 宗瑁从没想过,他会给沈棠宁带来这么多的痛苦。 自从将她掳到太原宫之后,就从未有一日见她真心笑过,宗瑁死死地攥着她的腕,眼底流露出挣扎之色。 难道,他是真的做错了吗? 沈棠宁感觉到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在渐渐松开,心里也随之高高悬了起来。 就在这时,斜刺里忽毫无预兆闪出一抹银光,直直冲着宗瑁的面门而来。 宗瑁大惊,幸亏躲闪及时,从马上跌到地上,仍旧被对方削掉了一缕头发。 那人身手矫健,从马上一个翻身跳下来,转眼便跳到了沈棠宁身后,不及宗瑁反应过来便从背后抽出一把刀再次要朝着他的咽喉砍去。 这人显然是要取宗瑁性命,刀刀都如风凌厉,仿佛带着恨意般,砍下去的力道都用了十足十,将地面震得“隆隆”作响。 宗瑁满头大汗,狼狈在地上躲闪翻滚着,险些被砍掉一条胳膊,眼看那闪着银芒的刀刃就要落在自己的身上—— 宗缙自以为今日难逃一劫,遂闭目待死。 却不料沈棠宁拉住了谢瞻。 “再有下一次,我谢瞻定取你之命!” 半响,宗瑁睁开眼,只听谢瞻丢下这句话,便一夹马腹,搂着马上的沈棠宁疾驰而去。 …… 谢瞻将沈棠宁带到了安全之处,摘下她头上的兜帽。 夜风在耳旁幽咽地吹过。 “哭什么?” 他抚摸着她吓得雪白的面旁,哑声说:“他们欺负你了?” 这一路上她一直在哭,泪水浸透了谢瞻肩膀和胸口的衣料。 沈棠宁不说话,只是将脸抵在他肩上无声地啜泣着。 谢瞻捧起她的脸来,她的泪水早已流了满面,谢瞻既心痛,又愤怒、自责,却只能无力地从袖中抽出一条干净的帕子,轻轻地帮她拭去脸上血污。 直到这一刻,数日来压抑的恐惧、羞耻、绝望好像终于找到了决堤口,沈棠宁的哭声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哽咽地大哭起来,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谢瞻死死地攥住十指,掐进自己的掌心里,良久,深吸口气,重新往怀中女子颤抖的身子上披了一件干净的披风。 长忠跟着他寻到一处高地爬上。 城郊西山,山脚下城池灯火如昼,不论多么强大的人都化作了战场上的一只蝼蚁,血流如注,尸身成山。 长忠用千里眼观察完毕,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道:“世子,那人便是宗景先。” 谢瞻从长忠手中取过白虎弓,弯弓搭箭,对准宗缙心口。 “嗖”的一声。 与此同时,从谢瞻相对的方向也有一只箭矢破空而来,宗缙的亲卫发现了这只箭,拼尽全力去推宗缙。 宗缙一抬眼侧身,瞳孔骤然一缩。 然而再躲也来不及了,那两只箭矢齐齐射偏,一支射穿了宗缙的右眼,一支插在了他的后背上,距离心脏最近之处。 宗缙坠马,敌军顿时军心大乱。 “世子,对面有人!”长忠惊道。 谢瞻放下弓,对面的男人也在和他做着相同的动作。 狭路相逢。 谢瞻攥住了手中的白虎弓。 三息之后,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无视对方,掉转马头而去。 …… 谢瞻用四天四夜的的时间从河北连夜赶到太原。 宗缙担任蓟州节度使时排除异己,树敌太多,为了赢得隆德帝器重,大肆残杀契人。 太祖爷自建国之后,多次北伐将契人驱逐至漠北,后契国内部分裂为东西两契,多年来内部纷争不断。 起先东契势大,四处欺凌周围弱小国家。一百年后东契逐渐走向没落,西契强势崛起,自二十年前西契首领汗主默答之父铁力继位后更是达到了巅峰。 到默答继位,朝中不乏亲周派与仇周派,亲周派乃是以默答宠妃察兰汗妃及汗妃养子伯都为首,而仇周派的首领则是左丞相土勒等人。 多年来两个党派相互倾轧,互不相让,而默答的态度却十分不鲜明。 宗缙年轻时曾跟随义父张元伦巡边蓟州,遇上察兰汗妃六岁的大儿子阿弥坦微服偷跑出宫游玩,宗缙不知阿弥坦是察兰汗妃之子,为了立功将阿弥坦及身边所有侍从残杀。 自此察兰汗妃对宗缙恨之入骨。但宗缙谋反之后又不得不反过来去讨好契人,否则只要他一离开朔方和蓟州,契人便会趁虚而入直捣他的大本营。 自宗缙生出反心之后,这几年来苦心经营,多次向默答与察兰汗妃进献金银珠宝,态度谦卑,并许诺只要他担任蓟州节度使一日,便绝不再动契人一根手指头。 时日一长,西契与宗缙的关系渐渐不再紧张。 宗缙在京都吃了败仗,折损数员大将,连自己宠妃的哥哥都折在了里头,再也坐不住,猜测到郭尚与谢瞻也许很快就会筹措大军来攻打山西,于是连夜赶到太原预备御驾亲征。 他本以为抓住了沈棠宁是个极好的羞辱谢瞻的机会,没想到谢瞻行动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今夜竟会命手下士兵假扮成契人要求入城。 那守城士兵见城下叫嚣的军人个个生得高鼻深目,五大三粗,且都操着一口流利的契语,误以为是西契派了人来,匆匆去报。 好巧不巧,西契的丞相土勒确实曾与宗缙书信往来,那阔死后,默答认为宗缙不成气候,选择作壁上观,宗缙心急如焚,向老丈人土勒求救,土勒也承诺会说服默答支援宗缙。 土勒不仅与宗缙私通多年,甚至把自己小女儿嫁给了宗缙为妾,前不久死在居庸关之战中的那阔就是土勒的儿子。 宗缙虽高兴来了援军,却也未被喜悦冲昏头脑,而是犯了疑心病。 依着土勒信中所言,至少还有两日方能到,怎会莫名提前? 他下令士兵先不要开城门,准备亲自来迎接援军,却没想到太原城中早就混入了谢瞻的内应。 谢瞻在城外一声令下,城中内应立即大喊谢瞻与郭尚带着朝廷军攻进来了,宗缙的这些叛军如今闻谢郭二人名号丧胆,瞬间整个太原城人心惶惶,军心大乱。 趁此良机内应们更是一举打开了城门,宗缙的士兵们擅长野战不擅守城,城门沦陷,谢瞻将白蹄乌放入城中。 白蹄乌虽性烈却极通人性、守忠诚,找到沈棠宁后马不停蹄将她从行宫中驮离了出来。 不过谢瞻这次来太原主要为救沈棠宁,带的人并不多,兼之目下局势中似搀进了西契人,是以并不恋战,找到人后便迅速而有序地撤退,连夜退居到远在太原百里之外的灵武。 翌日,灵武城。 谢瞻焦灼地看着床上双颊通红,口中呓语不停的沈棠宁,问大夫道:“她目下怎么样?” 老大夫苦着脸道:“将军恕罪,恕老朽也无法判断夫人是生了什么病,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应当不是伤寒之病,倒像是中了……” 老大夫顿住。 谢瞻心中忽有不好的预感。 “您但说无妨。” 老大夫叹了口气。 “像是某种青楼楚馆中不入流的春.药。” 默了片刻,谢瞻霍然站起来上前一把抓住老大夫的衣领子喝道:“放屁,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长忠惊得也连忙站了起来,老大夫却看着他坦然道:“谢将军,老朽医术不精,也看不出谢夫人究竟中了何种春.药,但事已至此,您发再大脾气也没有任何用处。” “您放心,这事会烂在老朽的肚子里。” 直到老大夫走了许久,谢瞻依旧呆呆立着没有回过神来。 这已经是宁州城中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了。 沈棠宁似有所感睁开了眼睛,迷迷瞪瞪地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疑惑而低柔地唤道:“阿瞻,阿瞻……” 谢瞻蹲了下去,抚摸她滚烫的脸。 “团儿,我在这里。”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一丝颤抖,沈棠宁却觉得那手掌纹路上的茧子磨得她既难受又舒服,而且这手掌厚厚凉凉的,她忍不住用脸蛋蹭了蹭,喃喃道:“阿瞻,我好热,好难受,你帮我找大夫看看好不好?” 她的声音中不知不觉带上了撒娇的意味,好像这样谢瞻就可以尽快帮她。 从谢瞻把她从太原城中带回来的这一路上她都难受极了,只是刚开始不过是强忍着不想说,不愿意麻烦谢瞻。 但是渐渐地她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她真的很热很燥,那种燥热像是从脚底板爬上来的,热得她喘不上来气,口干舌燥,如跗骨之蛆一点点蚕食着她的理智。 她难受得将藏在被下的双腿交叠,摩擦,可是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说不清自己究竟哪里难受,身体里面好像有个黑洞空虚得要命,她想将这黑洞填满。 她哭着去蹭谢瞻,乞求他救救她。 可无论她怎样哀求,他却总是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按住她,呵斥她不要乱动。 而后她也不知他是做了什么,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竟将她的手脚都绑了起来,叫她一点都动弹不得。 沈棠宁委屈极了,哭着大骂他混蛋。 弄到最后两人都出了一身汗,谢瞻绑好了沈棠宁,手在装满冰水的木桶里试了一下温度。 再看看怀里红着眼眶瞪他的沈棠宁,就她这幅柔弱的小身板,莫说受不住这冰水,倘若真把她放进去,怕是会气得立即跳起来咬他。 谢瞻思量再三,将沈棠宁放到了床上,而自己则脱下衣服泡进了冰水里。 很快他便感觉到浑身被冻得冰凉,不过这样的温度对谢瞻而言却算不上什么,他不敢冻得太冷,从水桶中出来简单地擦了擦,走到床边。 沈棠宁大约是喊累了,奄奄一息地歪在床边,只时不时地啜泣两声,谢瞻轻触她晕红的脸庞,她便像个小孩子一样含糊地哼唧了起来。 谢瞻闭上眼,下狠心剥光了她的衣服。 尽管他浑身已经被冻到麻木,但接触到她肌肤的那一刻,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反应。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92节 幽暗的光线下,她雪白的肌肤莹润、细滑,宛如一匹上好的丝绸,触手令人惊叹的细腻如脂。 谢瞻不敢再多看,强忍着身体中蚀骨的欲.望,将她翻过身子用双臂环住,大腿压住她的小腿防她乱动。 那冰凉的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冻得她立即一叠连声娇呼起来。 但因被绑住了手脚,她只能像条滑腻的鱼儿在谢瞻怀中不停地扭动,哭得泪眼汪汪,单薄的双肩一抖一抖,很是伤心。 “团儿。” 谢瞻低低地,无奈地唤她。 拨开她颈后湿成一缕缕的发,她掉了很多眼泪,眼睛肿成了一颗红红的桃子,长长的睫毛都是湿润了。 谢瞻想给她擦泪,手一伸过去她便嘤咛着含住了他的整根指,在湿滑红软的口中舔咬。 …… 两人像是打了一场大仗般,各自汗出如浆,她同样娇吁微微,压在他臂下的可怜雪团也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小嘴儿一张一合地朝着他的脸,吐出如兰香甜的气息。 谢瞻看怔住了。 眼前的沈棠宁,红润的脸蛋,迷蒙似水的杏眼,眼角眉梢尽是平日里没有的妩媚风情……… 沈棠宁突然感觉自己被人咬住了。 那微微心口刺痛的感觉,她呜呜地叫了起来,唇舌似要被人吞食一般地吸吮搅动着,她觉得自己要窒息,喘不上气。 痛…… 可是这种感觉非但不令她排斥痛苦,反而奇异地纾解了她身体里的燥热,感觉自己整个身体宛如泡到了带着微凉水意的汤泉里。 直到身上那重量猛地一顿,再度将她按住之后骤然离去,迎接她的又是那堵冰冷的墙。 她像个孩子一样气恼大哭,手脚并用捶打他,把身子缩成一团去防御,就是不给他碰一下。 如此反复几次,不光沈棠宁痛苦,谢瞻更是心神俱疲。 除非一刀杀了他,否则绝无可能让他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在怀依旧毫无反应心如止水。 他不得不中途去净房自己纾解,然而只要回来一抱住她雪白柔软的身子,他又难以抗拒地生出欲.望。 那欲.念犹如生根发芽般长成参天大树,折磨、诱惑着他。 或许,也并不是非要那样做,他也可以像给自己纾解一样帮她纾解。 这个念头在谢瞻脑中一闪而过。 …… 沈棠宁醒的时候,午后的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抹白云,一缕轻柔的微风自半开的窗棂缓缓吹进帐中。 浑身像被揉过的面团一样酸软无力,沈棠宁揉了揉眉心,废了好大力气才能勉强才床上坐起来,打量着屋内的装饰。 淡粉色的纱帐,茜红色绣鸳鸯戏水的被褥,下了床东侧的隔间里陈列着一张镜台,匣中装满了首饰珍宝,装饰赫然是她曾经在宁州住过的驿站。 她有点记不起来,怎么又回到宁州了? “姑娘,你终于醒了!” 沈棠宁转过身,原来是锦书端着新衣服走了进来,惊喜道。 主仆相见,两人都忍不住红了眼,锦书哽咽着扑进沈棠宁的怀里。 “若不是世子救您,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姑娘了!” 沈棠宁还记得是谢瞻救了她,只是不记得从谢瞻救了她之后的事情。 “他去哪儿了,这会在不在?” 锦书目光却躲闪了一下,支吾道:“世子他,他有公务要忙,不在……姑娘你一早没吃饭,饿了吧,我让人给你做了饭,您先去吃饭好不好?” 说着就把沈棠宁往明间里推。 丫鬟们陆续上了冒着热气的饭菜,沈棠宁有心事就不是很有胃口,勉强吃了两口,看见锦书在里面收拾床铺,便走过去轻声问:“锦书,我睡了多久,我都不记得……” 无意看见那床铺似乎十分凌乱,两块揉成一团的帕子被丢在床尾的位置,粉色的被褥上面还有几点已经干涸白色的斑痕。 她怔了一下,没等她看清楚锦书就飞快地把床铺卷了起来,笑道:“姑娘,世子连夜带您来了灵武,您一路舟车劳顿,途中就昏睡了过去,现在是巳时一刻,您也没睡多久呢,腹中一定饥饿了,快再去用些饭吧!” 把卷好的床铺交给小丫鬟,推着催促沈棠宁走了出去。 第57章 热气氤氲。 水漫过胸口,肩头,脖颈,直到整个身体都被温热的水流包裹住,浸入水里。 活了十七年,沈棠宁第一次做春梦。 那些支离破碎,叫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她躺在床上,双手被绳索缚住。她在与谢瞻疯狂地交吻,梦里的她甚至主动地伸臂抚摸他的胸口,仰起头回应他。 他若一动不动只看她,她还会急切委屈地哭泣,像个吃不到窝丝糖的孩子一样。 他有时亲吻她的脚踝,有时亲吻她的眼睛,或是用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发顶,再慢慢下滑…… 她成了他的手下败将,无力地瘫倒在他的怀中,嘤嘤哭出声来,被缚住双手却只能紧紧地抓住他支在一侧的手臂,指甲陷进他的肉里。 那小臂已然青筋绷起,硬如铁杵,却好像是她唯一可以依靠求生的稻草。 …… “哗”的一声,沈棠宁从水中出浴。 她使劲晃着自己的脑袋,意图将这些凌乱的画面驱赶出自己的意识中。 这一定都是她做的梦。 不,这不是梦,如果这是梦,为什么她的脚踝和手腕上会有被绳索缚过的红痕? 也不对,谢瞻无缘无故为什么要绑住她?这根本不合情理,她与谢瞻并非两情相悦,如果她没记错,谢瞻这会应当已经迎娶了公主。 更不必提交吻、乃至做出那等夫妻间才会有的床.笫之欢……除非她发了疯,否则绝不可能丧失理智,与谢瞻做出那等事! 沈棠宁如是安慰自己,看着夜幕一点点黑沉了下去,谢瞻仍旧没有要回来的消息,她反倒松了口气。 或许是她这几日受了太多的刺激,太累了,才会做那样的梦,她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夜深了,锦书给她端来一碗药。 “白天用完膳后不是喝过了么,为何还要吃?”沈棠宁不解。 锦书不敢抬头看她,含糊道:“这安神药每日需饮两幅,昨夜您睡下后说了许多梦话,大夫说您喝了早些歇下,今晚能睡一夜好梦。” 锦书说的没错,看来果然是她自己想多。 沈棠宁遂放了心,将漆黑的药汁一饮而尽。 喝完药锦书却不着急走。 “姑娘,您要是哪里有不舒服,千万要告诉我,夜里喊我起来,不要怕麻烦。” 沈棠宁有些诧异她满脸的凝重,不过仍是应了下来 锦书走到门后,又扭头多看了她两眼,这才慢吞吞地关上门。 大概是因为她被宗瑁掳走了两次,所以锦书才会变得小心谨慎吧。 沈棠宁躺到床上。想到宗瑁,她的确有满腹的话要告诉谢瞻,也有许多的问题想问他。 谢瞻,谢瞻的手,他的唇…… 一刻钟后,沈棠宁沮丧地翻个身,捂住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只要她一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就忍不住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往日里她最喜欢枕着芭蕉落雨和螽斯虫鸣声入睡,今夜为何如此惹人厌烦! 沈棠宁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来越热,干脆起身把中衣都脱了,才发现后背出了一身的虚汗。 她用帕子擦干净汗,重新躺回床上,仅仅这样简单的几个动作,都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迷迷糊糊地想,她是不是生病了,不然怎么这样热? 还有她的心口,实在烦闷得难受,喘不上来气似的。 她去揉自己的心口,口中含混不清地嘤咛出声。 ………… 他的手很大,掌心也厚厚的,虎口的指腹上长满了茧子。 可他的手掌和手指都充满了男人该有力量,…………………………像是要窒息,夹杂着痛楚,又令她十分快乐,不像她的手…… 不,不,我在想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锦书与男人低沉的对话声。 “夫人睡下了?”谢瞻问。 “睡下了。” “白日她如何,食欲如何,可有吃药?”谢瞻又问。 锦书回道:“巳时吃过一膳,药也都吃下了,奴婢……” 后面的话,沈棠宁就听不到了。 她陷入了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 直到突然开门的声音将她惊醒,沈棠宁心脏漏了一拍,继而更加急速地跳动了起来。 她急忙死死地咬住唇瓣,抑制住想要发出那种声音的冲动,把被子拉高盖住自己滚烫通红的脸。 谢瞻进来后,怕吵醒她,便只点了一盏灯放在床头。 沈棠宁背对他躺着,他压低脚步声走到床边,见她身上盖着一层厚厚被子。 入秋后天气就逐渐凉渗了下来,沈棠宁身体娇弱,既怕冷又怕热,谢瞻便并未多想。 适才锦书告诉他,沈棠宁压根不记得昨晚的事情,只是问过她三次世子何时回来,言谈之间神情也不似作伪。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93节 她能忘记了,也是一件好事。 谢瞻看了她片刻,灭了灯,关门走了出去。 他一离开,沈棠宁就再也忍不住了,推开被子大口大口喘息着。 身体里空虚感几乎要将她的所有理智都尽数燃烧殆尽,她听到自己又发出了那种令人羞耻的叫声。 慌乱间,她似乎看见一个人影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 谢瞻听到屋内发出异样的声音,立即转身冲进了屋里。 他掀开纱帐,一线月光射入了帐中,映照在床上女子晕红如火的双颊上,被子被踢到了床尾,浑身上下只着一件粉绿色的肚兜,她半趴在床铺上哀哀地呻.吟着,两条细白的腿儿难耐地交缠在一处。 “团儿!团儿!” 谢瞻心神一震,连忙握住她的双肩,将她翻过身来。 她早已泪流满面,含糊不清地呜咽道:“我是怎么了?我,我是不是要死了,呜呜……” “对不起,对不起团儿。” 谢瞻眼底是深深的自责与心疼。他抱着她说:“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他将沈棠宁轻轻放到床上。 沈棠宁痛苦地摇头。 衣衫尽数掉落在床前,露出男人精壮结实的身体。 他低头吻过来时,她绝望地偏过了头去,泪水顺着脸颊滚到枕上。 下巴忽然吃痛,谢瞻掰过她的脸,迫使她抬起头直视着他。 “团儿,就算你恨我,我也绝不可能让你去找别的男人!”他幽黑的凤眸看着她,声音一字一句,却已经隐隐透出了沉怒的味道。 这样霸道强硬的谢瞻,令沈棠宁想起了宗缙,那个阴险狠辣,险些强迫了她的男人,以及和谢瞻那屈辱的一次……通通都是不愉快的回忆。 其实她已经能够猜到,她会变得如此放浪不顾羞耻,恐怕与那晚在太原宫中她被强灌下喝的东西脱不了干系。 一瞬间,惶恐,害怕,羞耻齐齐涌上心头,可是身体却不容她的理智做出反应。 “我,我不想再有身孕……”她颤声哀求他。 谢瞻顿了一下,从她胸口抬起头,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不会的。”他摸了摸着她的头。 ………………………………………………………………………………………… 沈棠宁将身子自暴自弃地缩了起来,对着墙角伤心地抹泪儿。 谢瞻的手刚伸过来,落在她的胳膊上,就被她“啪”的一下打了回去。 默了片刻,谢瞻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还要吗?” 沈棠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说不出话,双腿却紧紧地蜷缩在了一起,无意识地蹭着。 过了片刻,后背贴覆上男人坚硬汗湿的胸膛。谢瞻从背后搂住她,一臂绕到她的面前。 她看不见他的脸,耳畔却是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一开始,她像只受惊的小兔,无措地摇头,口中哭哼着。 然而男人强大的臂力又令她动不了分毫,接着低头含吻她的耳垂,轻抚她僵硬的身体。 渐渐地,沈棠宁就停止了抗拒和挣扎,无意识地抠住他的臂,湿润的水眸迷离地看着墙壁上一晃一晃的彩绘鸳鸯。 ………………………………………………………………………………………………………………………………………… 谢瞻用帕子擦干净手,给怀中已经昏睡过去的妻子轻轻盖上了被子。 他知道她很害羞,却因为药力发作不得不默许他对她那样做,所以过程中,她始终不肯睁眼正面看他。 但在她睡着之后,他终于可以仔细地观察她了。 谢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贪婪而反复地在脑海中勾勒回忆着她的眉眼,想象着她此刻就被他搂在怀中。 因刚那一场情事,她已是累极,脸蛋粉扑扑的,濡湿的发紧贴在脸颊两侧,眼圈也红红,像一朵被蹂躏过牡丹花娇美可怜。 谢瞻命人抬了热水进来,给两人都洗了干净,而后抱着熟睡的沈棠宁,一道沉沉睡去。 …………………………………………………………………………………………………………………………………… 一大早,谢瞻果然人又没了影。 那晚给沈棠宁开药的大夫一大早就过来了,把过脉后重新给开了方子。 沈棠宁欲言又止,几次想开口询问她目前的情况,却又羞于启齿。 老大夫眉眼通挑,毕竟做大夫的,最要机灵,忌多言多语。 且谢瞻嘱咐过他,让他一概不许多问病人隐私,除非她自己愿意开口。 如果她不好意思问,就把她的病况委婉告之,莫要令她感到难堪。 这样漂亮的小媳妇,也难怪那包藏祸心人给她下虎狼之药了。 老大夫主动说道:“夫人,老夫只是个乡野大夫,行医数十年,勉强算见多识广,认识过一种来自漠北的毒药,以天蚕蛾为原料所制而成。这种毒后来被贩卖到中原,专门用于妇女身上,掺入酒中服用,药效则更盛。” “天蚕蛾性淫,常于每晚夜深人静时与雄蛾媾和□□,因此服下后,中毒者通常夜间发病,难以自控,非与人行夫妻之事不能解此毒。” 原来如此,看来宗缙的宫女那夜给自己喂下的,便是这天蚕蛾了。 沈棠宁死死地捏着掌心。 真恨那日没能一刀杀了宗缙,然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强压住面上的难堪问:“前一日,我已然……已行了夫妻之事,为何昨夜还是会发病?” 老大夫叹道:“这便是研制此毒难解之处!此毒唯有服下解药,方算解毒,否则每晚都会发作,时日一长,即使解毒,女子却会染上如天蚕蛾一般的天性,再离不得男人,因此常用于青楼楚馆之中调教少女。” “姑娘,吃药了,还是趁热吃了好。” 老大夫走后,锦书把煎好的药端到沈棠宁面前,看着自家姑娘郁郁寡欢的模样,心疼极了。 “姑娘,那周大夫说了,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他行医数十年,就算他找不到,咱们世子神通广大,他也一定能找到的!”锦书安慰道。 沈棠宁一语不发,将药一饮而尽。 郭夫人前两日就听说沈棠宁跟着谢瞻来了灵武,知道她身体不适,特意挑了下午的时候与卢夫人带着药来探望她。 三人可称得上是患难之交了,见到她们沈棠宁自然欢喜,人也难得有了几分精神。 从二人口中她方得知,原来在她中途被宗瑁掳走之后,谢瞻竟并未按照圣旨迎娶靖安公主。 郭卢两位夫人看沈棠宁脸色确实不好,笑容勉强,人更比先前消瘦不少,就像薄薄的一页纸,风一吹就能飘了。 郭夫人以为她是在为谢瞻抗旨一事担忧成疾,出言安抚道:“自今年春宗张之乱起,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陛下如今正是用人之时,临远是陛下的亲侄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算是看在孝懿皇后的面上,也不会轻易将他治罪。” 郭夫人说到此处,不由感慨道:“当年因为耿老将军,我家老爷与临远本有龃龉,可为了对付宗张叛乱,两人勠力同心,握手言和。我看的出来,你的夫君并不是只有匹夫之勇的男子,团儿,你作为妻子,要有信心他能处置好这一切,男人们在战场上拼死保家卫国,咱们就别让他为这些事情烦心了。”拍了拍沈棠宁的手。 郭夫人离开后,沈棠宁才不解地问卢夫人郭夫人刚刚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她之前一直以为谢瞻与郭尚关系极好,怎么听郭夫人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两人似乎先前关系十分不和? 卢夫人讶然道:“这事你竟不晓得?那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夫君和郭将军哪怕同桌吃饭,两人可是一眼都不睬对方一下的,这事在军中都传遍了呢!” 至于为何嫌隙成这样,情况颇为复杂,卢夫人就不晓得内情了。 她与沈棠宁年纪相差不大,丈夫卢坤义今年也跟随谢瞻立下赫赫战功,因此卢夫人心里是把沈棠宁视为亲姐妹的。 见她连听到耿老将军的名字都有些茫然,卢夫人不禁嗔怪她道:“团儿,不是我说你啊,小谢将军都敢为了你抗旨,你怎么能连耿老将军都不认识呢?耿老将军那是小谢将军的恩师,他的箭术就是跟着耿老将军学的,连我都晓得。” “当年耿老将军被贬辽东,你夫*君他在金銮殿前跪了整整两天两夜,惹得陛下震怒,险些被革职……” 沈棠宁觉得自己挺冤的,谢瞻抗旨又不是为了她,明明是他自个儿不愿娶公主,可郭夫人和卢夫人就认定了谢瞻是一心一意为了她。 郭夫人那话怪她矫情,卢夫人这话又责备她不体谅夫婿,她怎么就这么冤呢! 想和卢夫人解释,偏解释了后面的话又圆不下去,总不能把她给了谢瞻一封和离书离开河北,途中被宗瑁劫走的事情告诉卢夫人。 她和卢夫人关系是不错,但一个美貌的女子被叛军掳走之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即使她知道自己清清白白,旁人却不会这样去想。 就连谢瞻也…… 沈棠宁最开始是伤心,现在是既伤心又气闷,连晚饭都吃不下去。 在床上偷偷掉了半天眼泪,听锦书说谢瞻回来了,沈棠宁一惊,她本以为谢瞻还会像昨晚那样深夜回来,没想到他今晚回来这么早,连忙擦干眼泪把被子蒙到脸上。 却说谢瞻今日特意早早回来,一看她又像个鹌鹑似的把自己缩到被子里,误以为她发病了,冲上来就去掀她的被子。 沈棠宁不敌他的反应速度和力气,被他压着双腿猝不及防掀了被子。 四目相对,她瞪大了一双泛着水光的杏眼,看着眼前他那张放大的俊脸。 紧接着,他的大手不由分说就捧起了她的脸凑过来打量。 沈棠宁惊慌失措地闭上眼。 眼圈红红的,看起来是又偷抹泪儿了。 脸蛋白里透红,不过似乎只是因为窘迫和刚才两人的打闹。 她若是发病,眼神会变得妩媚迷离,不像此刻,眼神依旧是清凌凌。 谢瞻紧皱的剑眉逐渐缓和下来。 “又偷偷哭鼻子了?” 他声音里充满了揶揄的笑意。 沈棠宁唇动了动,没理他,撇过头去。 谢瞻翻了个身,从她身上下来,枕着双手躺在她的身旁。 “锦书说你一天问三次我何时回来,怎么我真回来了,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沈棠宁依旧闭着眼。 谢瞻继续说道:“我现在给你机会,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话赶紧说。” 沈棠宁犹豫了一下。 “居庸关一役后,宗张元气大伤,与我军暂时休战,陛下命我乘胜收复失地,我明日会去攻打邯郸,如果回不来……”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94节 沈棠宁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等着谢瞻的下文。 等了半天,等到的却是谢瞻细微的鼾声。 他,他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沈棠宁不免担心地想道:他要是明天不回来了,我该怎么办? 想着她就掀开了眼皮,岂料谢瞻根本没睡,他装的逗她。 两人是相对而卧,谢瞻离她不过就两三个拳头的距离,见她忙又要闭眼,立马上前来挠她的腋窝。 沈棠宁便被他挠得笑出了眼泪,在床上翻来滚去,最后只能可怜巴巴地向他求饶,“我错了,我错了,阿瞻饶了我……” 谢瞻笑着哼了一声。 “你还闭不闭眼?” “不……哈哈……不……呜呜……” 再挠她就真该哭了,谢瞻见好就收。 沈棠宁是不敢闭眼了,却也不敢去看他。 她曾亲眼见过郭氏惩治一个爬床的丫鬟,唾骂这丫鬟勾引叔父的时候搔首弄姿,就像……像浪荡的娼妇,勾栏里妓女。 在这之前,她与谢瞻的关系仅止步于朋友,朋友之间突然做出那种亲密之事,本就叫她一时难以接受。 而她也清楚地知道,在他的面前发病的时候,他是个正常人,她却是丑态毕露,活脱脱娼.妇的模样。 沈棠宁很难过,让她突破心里的那道障碍去坦然地面对谢瞻,她根本就做不到。 不过两人这么打闹一番,沈棠宁确实没有前两日那么紧张了。 而且有些话,她也的确在心里憋了很久,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当鸵鸟下去。 “你,为何抗旨不娶公主?” 谢瞻懒懒道:“你还不知我的脾气,狂悖无礼目中无人,娶公主岂不是娶了尊大佛,我谢瞻难不成还能欺负金枝玉叶?我还是比较喜欢欺负你!” “你……你!” 沈棠宁不禁气结。 公主不能欺负,她就好欺负了? 转念一想,谢瞻明明是又从宗瑁手中救了她,这人嘴上总说欺负她,实际上每回她遇险,都是他及时赶来救了她。 这次在太原宫,若不是白蹄乌出现带她冲出宫门,她怎么可能轻而易举从宗缙父子眼皮子底下逃走。 况,她知谢瞻虽然性情狂傲,但绝不是那等糊涂之人,很快就平心静气下来。 “你和我说实话吧,阿瞻,你不肯娶公主,是不是还有别的缘故?”她低声道。 谢瞻垂目看着她。 或许只有此时此刻,在她不敢抬眼与他对视的时候,他才敢这样放肆地注视,一遍遍描摹她的眉眼。 她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他数次拼了命地救她,根本就不是因为他不想娶公主,不是因为他想找个贤淑的继室来照顾女儿,也不是因为他爱惜羽毛。 他谢瞻,从来就是个肆意妄为的人,外人异样的眼光,刻薄的议论,讥诮的嘲讽,他从不在意。 只是他同样不敢告诉她自己心底埋藏的那些情意,否则以她的性情,只怕到时候两人连朋友都没得做。 是他作茧自缚,却不敢再谈得陇望蜀。 谢瞻沉默片刻,面上收敛了所有嬉闹之色。 “你猜的不错,我不想娶公主的确有另有缘故。” 顿了下,他说道:“当年,我爹娘蒙先帝赐婚,母亲乃是琅琊王氏的嫡女,父亲是镇国公世子,骁勇善战,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 “然成婚之前,他们二人心中却各有所属。成婚之后,自然也曾有过恩爱的日子,生下了我,只是两心不同,又谈何长久?” 自打谢瞻有记忆起,他母亲便与谢璁关系不和了。 两人虽不争吵,然话不投机,就连坐在一起,阖家团圆的时候都极少。 他的母亲不爱谢璁,自然对唯一的儿子谢瞻也不上心。 她宁可外出看戏游玩,都不想面对与谢璁有六分相似的谢瞻,那会令她回忆起她这一生糟糕的婚姻往事。 隆德十七年,年仅二十五岁的镇国公夫人在回琅琊老家祭祖时,恰逢山东契人降将叛乱,接连攻陷山东四座城池。 他的母亲被困于山东济宁,济宁城破,在逃出城外时被契人降将追上。 为了死得能够体面,他的母亲不得不选择跳了黄河自尽。 而谢瞻的父亲谢璁,为了保住家族名声,封锁了他母亲自尽的消息,只对外说她在老家琅琊急病而死。 “我与那位靖安公主,不过几面之缘,如何结璃?我不愿用婚事做筹码,是不想重蹈我爹娘的覆辙,与公主成为一对怨侣。那时这桩赐婚,不但成不了赏赐,更是成为了枷锁,效果适得其反。所以团儿,我不会娶她。” “但你放心,我也绝不会强求你,这一切,我都已与陛下言明。”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毒解不了怎么办?”沈棠宁问。 “我说能解,就一定能解。你放心,我已命长忠去契国寻找解毒之法,想必用不了多久,你现在要做的,便是耐心等待。” 说着,他温热的大掌也安抚似的握住了她的手。 沈棠宁认真地听他讲话,眼睛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 刚开始,他的神情很沉重,越说到中间,他的话语和眼神却逐渐变得轻松柔和了起来。 到最后,他那张冷峻的脸上笑容也没了,只余一对凤目灼灼地盯视着眼前的她,眼底升腾起炽热的,滚烫的,她看不懂却又令她胆战心惊的晦暗之色。 谢瞻不说话和办正事时,身上总比寻常人多了十分不怒自威的威严气势。 此刻他就这么一语不发,掌心滚烫的温度……以及他眼底深处翻涌的幽黑,显得是那么得压迫和咄咄逼人,沈棠宁抑制不住地呼吸困难,半边的身子都为之害怕、颤栗了起来。 她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在注视着他,慌忙垂下了眼,心口跳动得犹如惊兔,脸颊也情不自禁得烧红了起来。 “团儿,夜深了。” 谢瞻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泛红娇美的面庞,哑声提醒道。 ……………………………………………………………………………………………………………………… 第58章 见她没有抵触之意,只是微微瑟缩了下身子,男人炽热灼烈的气息,得寸进尺地慢慢靠了过来,一手一个脱掉了她的绣鞋。 沈棠宁眼睫一颤,足背却也被他牢牢攥在掌中,心底忽然生出无限的迷茫。 谢瞻,为何是他,为何偏偏是他…… 可不是他,还能有是谁? 如今两人已经发生了最亲密的事……不,是早就有过肌肤之亲,甚至连圆儿都生了下来,她再反悔谁又能帮她解这可怕的毒呢? 但他说的那些话,她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就算他的抗旨之罪隆德帝不追究,但他一夜之间出现在太原,是隆德帝的命令,还是为了她? 强忍着羞耻和身体内因天蚕蛾而涌出的渴望,沈棠宁按住了他的手。 “阿瞻,你……嗯……你没有骗过我吧?” “没吧。” 谢瞻含糊道,他正在兴头上,哪里理会沈棠宁说什么,拨开她的手便强硬地按在了枕上。 沈棠宁动不了,理智与羞耻感逐渐被天蚕蛾腐蚀啃噬,她也放弃了挣扎,柔顺地闭上眼睛。 她喃喃道:“可,你,你刚说、你……明天……不回来了……啊!” 她的不专心,叫谢瞻不是很高兴。 手上突然使了点力气,惹得怀里的人儿不由自主娇呼了起来。 沈棠宁想捂住自己的嘴,不想听到自己再发出这种声音,奈何她的两只手腕都被谢瞻紧紧按住,只能无助地,泪眼汪汪地蹙起了眉。 “别,阿瞻,别这样……”她无力地挣扎着哀求。 “我不回来了,谁给你解毒,难道你自己来?” 良久,谢瞻终于放下了沈棠宁的小腿。 他一面揉捏着她软绵绵的小腿肉,一面在她耳边一本正经地道:“唔,夫人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不行。” 沈棠宁满头大汗,虚脱一般地倒在枕上,抬眼果不其然看见这男人一脸的浪荡坏笑地看着她,还将手递到她的面前,眼中无不透漏着得意。 “你、你这坏蛋!” 沈棠宁顿时又气又羞,简直要气晕过去,想用脚去蹬他,却被他灵活地攥住脚踝,覆在了身上再次摁住。 - “副使,您果真没猜错,谢临远去了灵武,如今正率领着三万周人士卒驻扎此处。” 客栈中,一名周人打扮,口中却操着流利契语的男人说道。 月光下,屋内没有点灯,被称作副使的男人眉头紧皱,目光朝着西方的宁州投去。 最开始那男人说道:“咱们大汗并非穷兵黩武之人,这两年土勒对您的封地虎视眈眈,还多次在大汗面前中伤您,怂恿大汗派兵支援,拥戴宗景先为帝。” “宗景先与汗妃有杀子之仇不说,此人阴险狡诈,绝非良善之辈,如今他被您伤了脏腑,如今就如同一只断掌的老虎,不如咱们私下找到谢临远,与他合作,必能为汗妃一举报仇,永绝后患!” 眼前这两位同为周人打扮的男人,不是旁人,一个是察兰汗妃最信任宠爱的养子,西契的枢密院副使,天威将军伯都,而另一个则是伯都忠心耿耿的下属拖剌。 土勒的家族乃西契贵族,也是默答的亲叔叔,如今位居丞相,在西契可谓权势滔天。 这两年土勒受了宗缙的好处,频繁在默答面前为宗缙说项 前不久那阔在居庸关被俘,宗缙的叛军更是被谢瞻与郭尚率领的朝廷军打得节节败退,宗缙不得不遣使者去西契面见土勒与默答,献上十万两真金白银请求默答能够拿出三万西契骑兵去山西支援他。 土勒自然是劝默答帮宗缙,以达到渔翁得利,浑水摸鱼之效。 遥想三百年前曾是契族统治中原,太祖皇帝参加农民起义军,竟硬是从一个讨饭的和尚登临九五,把统治了中原百余年的契人驱逐回了漠北。 土勒认为,中原越乱,西契便越有可乘之机打回中原。 但察兰汗妃与土勒政见不同,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的长子阿弥坦死在宗缙手中,而是宗缙本为奚人,为了高官厚禄却认张元伦为义父,受隆德帝赏识后平步青云,不但不感激反过头来却背信弃旧主,谋朝篡位。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95节 此等阴险狡诈之人,绝不是能合作的伙伴。 默答对土勒的建议犹豫不决,然而宗缙也不是好得罪的,隆德帝暮年昏聩,太子又庸碌无能,徒有贤名。 谁知宗缙最终会不会扭转战局,若假以时日他成了气候,回过头来找西契算账也未可知。 是以默答两边都不欲得罪,只命土勒率领一万骑兵前去山西驰援宗缙。 伯都这次南下,正是奉察兰汗妃之命破坏西契与大燕的合作,取宗缙首级为死去的弟弟阿弥坦报仇。 “谢临远与我族有杀母之仇,他恐怕不会同意。”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靠自己,伯都淡淡说道:“听闻宗景先与其长子宗瑁素来父子关系不和。” 拖剌说道:“您的意思是?” 伯都低语几句,拖剌大喜,由衷敬佩道:“将军放心,此事属下一定办妥!” 不提伯都预备如何离间宗瑁与宗缙父子关系,却说半月前谢瞻收复了河北最后一座沦陷的城池,留下卢坤义镇守河北。 居庸关一战后宗缙与朝廷各自元气大伤,又因快要入冬,打仗行事多有不便,故双方达成一致暂时休战。 既无战事,谢瞻便向隆德帝请示,带上了沈棠宁和一百个侍卫,夫妻两人准备回琅琊老家探望将近半年没有见过的女儿。 连着坐了将近半年的马车赶路,考虑到沈棠宁的身体,进入山东境内后,谢瞻便改行了水路。 虽然花费时间长一些,但至少不必每天早起早睡地赶路,比陆路也更为安全。 清晨风浪不大,熹微的晨光倾洒在碧蓝色水面上,正是难得的静谧时刻,而此刻主人的船舱之中,却蓦地发出一道物什掉落的刺响。 锦书正在煮茶,听到动静后连忙循声向舱门走去。 经过窗户时,那窗户恰巧没掩严实,半扇窗敞开了,屋里发生的一切被经过的锦书看了个一清二楚。 锦书瞪大双眼。 只见自家姑娘的腰肢被姑爷两臂紧紧箍在怀中,压在墙上。 而姑爷似是刚刚练完拳回来,上半身没穿衣服,蜜色的手臂上青筋紧绷,几乎是与姑娘的腰肢一样粗细。 被这样一双手臂搂着,姑娘怎能动弹得了,她艰难仰头承受着,梳好的发髻散了乱了,耳边的珍珠坠子也随着男人的动作一摇一晃。 她还在费力地去歪头挣扎,以至于娇嫩的唇瓣被男人吸吮到变形。 她往何处躲,男人便往何处堵她,堵得她脸蛋胭红如血,像那熟透了的蜜桃一样,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双手握拳抵在男人的坚实宽阔的胸膛上。 只是这点力气显然姑爷是不在乎的,他的手甚至还、还不顾姑娘的劝阻…… 锦书腾得就烧红了脸,不敢再窥探主子闺房事,猫下腰悄悄把窗户掩上,就匆匆逃开了。 屋里,沈棠宁近乎要窒息的时候,谢瞻才终于喘着粗气放开了她。 他一松手,沈棠宁急忙背过身去系自己的衣襟。 因为脑中发晕,她的手颤了好几下都没把小衣的盘扣系上。 在这之前,沈棠宁一直不愿与谢瞻亲嘴。 可能是因为嘴巴离着脑袋最近,她觉得这是只有心意相通的男女才能做的事,与谢瞻做起来,她浑身都不舒服。 但自从她中了天蚕蛾之毒,与谢瞻有了肌肤之亲后,一切都变得不受她的控制了。 刚开始,她躲着不愿他亲,他也不勉强。 可这天蚕蛾每回毒发,事到半途她都会神志不清,情不自禁,有几次清醒过来,谢瞻就在搂着她“啧啧”亲嘴,叫她真真羞愧欲死。 晚上也便算了,再后来,他白日里也要与她亲嘴儿,她不愿,他便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来诱哄她,若不给他亲,他就一直说一直说。 譬如今早,他练完拳回来时她在梳妆,说自己胸口的伤不大舒服,叫她给看看。 她自然紧张地凑到他胸口上看,趁她一不注意,就被这坏胚搂着亲了脸,说什么只亲一口,尝尝她的唇脂味儿,亲了一口,舌头又不顾她的挣扎伸到她的嘴巴里,说…… “宁宁,我来。” 察觉到颈后火热的鼻息袭来,沈棠宁身体一僵,以为他又要故技重施。 谢瞻靠过来,却只是拨开她身后散落的发,替她系好系带,十指如梳,再给她一点点梳顺散下的如瀑青丝。 沈棠宁慌乱的心,逐渐平复了下来。 “我自己来吧。”她有些不自在地道。 谢瞻手中并不停。 “你头发太长,我先帮你梳顺了。” 沈棠宁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这人真耐着心帮她把打结的长发都理顺了,一点没扯疼她的头皮,还在身后还编了个辫子,得意地问她编的如何—— 当然,她一点都不喜欢他编的这个辫子,又粗又丑,中间几股好编错了,他硬要编,编的实在太难看了。 “你也帮我梳。” 编完辫子,谢瞻把小银梳塞到她手里。 沈棠宁用手理了理他的鬓角。 “你头发都没乱,不用梳。”她敷衍着道。 谢瞻不管,背对着她坐好,勒令她快些。 沈棠宁觉得他有时候就跟个小孩子似的,无奈地帮把他头顶上的发冠拆了打散,走到他面前低下头端详,看他鬓角有没有碎发,捋到后面去。 谢瞻突然搂住她的腰,又趁机在她香腮上香了一大口。 沈棠宁没站稳,“啊”了一声扑坐到了他的腿上。 “别胡闹,还没梳好呢。” 她有些窘迫,轻轻捶了他一下。 明媚的日光从窗外射入屋内,两人背光而坐,那日光尽数洒落在了她细白如瓷的脸蛋上,使她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一团朦胧柔美的光晕中。 就在这团光晕中,她笑了起来,杏眼弯成了月牙儿的形状,脸颊两侧犹染着适才亲吻时留下的淡淡绯红,美得不可方物。 谢瞻看着她,忍不住又凑近吻了一下她香软的脸蛋,用自己挺拔的鼻梁蹭着沈棠宁秀气的鼻子。 “你笑什么?” 沈棠宁看他一直傻笑,很是不解。 不过这人平素看着精明强干,眼下偶然流露的憨傻模样却莫名像只摇着尾巴求主人爱怜的大狗,竟倒也有几分可爱之处。 她不由也跟着嫣然笑了起来。 谢瞻见她笑,又飞快地腆着脸凑过去亲了一口,这次还发出了很响的“啵”的一声。 在他准备亲第二个下的时候,沈棠宁挡住他的嘴巴。 “你再捣乱,我不给你梳了,你自己梳吧!” 谢瞻慢吞吞“唔”了声,在她准备收回手的时候,突然伸出舌尖在她掌心湿湿地舔了一下。 沈棠宁连忙收回手,红着脸瞪他。 “坏胚,不给你梳了。” 她嘀咕道,去推他箍在她腰间的大手,想从他腿上跳下去。 “反了天,你说谁是坏胚?” 谢瞻忽然从后面圈住她的脖颈,将她向后一箍,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挠沈棠宁的胳肢窝和脖颈。 沈棠宁躲闪不及,仰倒在了他的怀里。 她最怕痒,谢瞻发现这一点后就特别喜欢挠她逗她,每次三两下就能把沈棠宁挠得笑出了眼泪,可怜巴巴地求饶。 “阿瞻,别,别……哥哥,好哥哥!别挠,我错了!”她求饶。 “你错哪儿了?” “我,我都错了……我真,真错了!” “世子,山西有人递消息来。” 门外的侍卫的声音打断了屋里笑闹的两人。 谢瞻手中一顿,松开了沈棠宁,抓起一件衣服披上。 “我马上回来。” 说完揉揉她的脑袋,转身走了两步,停下来看了她一眼,一笑,才快步走了出去。 沈棠宁用手捂着自己发烫的脸,将散开的衣服快速系好了。 “宗瑁……父子不和……” 隔壁两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隔壁书房中,谢瞻也收到了眼线从山西传来的密函。 “宗逆日渐暴虐恣睢,猜忌宗瑁,意图废太子。” 谢瞻烧了密信。 宗瑁自从瞎了右眼受了重伤之后,便不得不狼狈滚回到了大同养伤,脾气愈发暴躁。 他这个皇帝缠绵病榻,自然猜忌起羽翼日渐丰满的长子宗瑁。 沈棠宁不愿回忆在太原宫的那段日子,她不说,谢瞻也不好逼问。 但他在某一日从细作口中得知宗缙那晚突然去了太原宫,并将沈棠宁囚禁。 若非他及时赶到…… 谢瞻咬牙。 他真恨自己那日没能一箭射死这个老色鬼! 不过现在也不迟,因为只要他在其中小小地推波助澜一把,相信过不了多久,整个天下就能听到宗缙的死讯。 夺妻之仇,耿将军之冤……他一定,一定要让宗缙生不如死! 谢瞻立即写了一封密函交给信差,命其快马加鞭送到京都隆德帝手中。 他要使的这个离间计,是需经过隆德帝的同意,不能自作主张。 做完一切,谢瞻还惦记着沈棠宁,三步并作两步从自己的船舱中出来,进了两人卧房。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96节 “宗瑁还在太原?” 沈棠宁已经重新梳妆完毕,见他走进来主动问道。 她刚刚隐约听到了谢瞻与信差说话的声音 谢瞻眼中的笑意慢慢消失。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沈棠宁回道:“就随口问一问。” 好一个随口一问! 谢瞻郁闷地喝了一整杯的冷茶,仍是控制不住心里的火气。 从她口中听到别的男人,不——是任何男人的名字他都受不了。 “你倒是挺关心他,上回在太原宫,都舍不得我杀他,怎么,现在是后悔了,觉得做太子妃也不错?”话说到最后,谢瞻的音调里都带上了几分尖锐。 他这话里的讥讽之意沈棠宁再听不懂,就是真的傻了。 她怔了一下,轻声说道:“我真的只是随口问问……在太原宫时,我发现他与宗景先父子关系不和,有废太子之意。比起宗景先,他心中还是残存着几分善念,我是想你若能招安宗瑁,将引他回归正途,届时你也能兵不血刃……” “好了!这些事我自有分寸,你好好休息吧。” “砰”的一声,不及沈棠宁说完,谢瞻放下手中的茶盏走了出去。 - 琅琊。 自这一日睁眼开始,温氏就频频询问陈妈妈女儿和女婿到了没有,听到一点动静,她都要下床走到仪门外等人。 终于在这日晌后,等到了女儿和女婿的到来。 温氏站在大门口,看着谢瞻扶下了沈棠宁,半年没见,她的眼睛在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就忍不住湿润了。 女儿乌黑的发,瘦了一圈的巴掌小脸,黑亮清澈的杏眼,格外红润的唇,显然是用心装扮了一番,似乎身量连也挺拔了不少。 母子相见,自是相拥而泣,沈棠宁与温氏分开,寒暄几句,听闻温氏视力已恢复十之五六,只不能见强光,忙不迭拉着温氏要进屋,又问:“娘,圆儿呢!” 向着温氏身后探头探脑。 温氏按着眼角担心地去看女婿,低声嗔沈棠宁道:“瞧你急的,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样跟个孩子似的没形!快要入冬的天,外面这样冷,圆儿在屋里呢!” 谢瞻迎上丈母娘的目光,微微一笑,快步上前扶住了温氏。 “娘别怪团儿,都是一家人,何必拘泥礼数,何况我这个当爹的心里也想圆儿得紧。” 温氏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 想到女儿下车时略带别扭的眼神,女婿却紧紧地攥住了女儿的手将她扶下马车,一向不情愿这桩婚事的女儿却也未反抗,温氏心里不由微松了口气,和陈妈妈引着两人进了屋去。 十月个大的圆姐儿在地上爬来爬去,温氏进去忙把正在地上乱爬的小孙女抱起来。 圆姐儿生了一双葡萄似的丹凤眼,显然是随了她的爹爹,见到有陌生人进来,圆姐儿立马把小脑袋藏到了外祖母的怀里,假哭几声,探出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瞅着面前陌生的两个人。 看着女儿白白胖胖的小模样,沈棠宁泪水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天知道,差一点,每回只差一点点她就要永远也见不到女儿了! 谢瞻给温氏写信,沈棠宁在普济寺失踪当日是被他救下,之后辗转去了宁州,宗张叛乱后,四处战乱迭起,谢瞻不放心沈棠宁回京都,索性就让她随了军。 因此,温氏并不知沈棠宁一路的遭遇,只当女儿是思念小孙女。 到底是亲母女,圆姐儿待沈棠宁天然有亲近之意,温氏连哄带骗叫沈棠宁抱了圆姐儿,圆姐儿开始还哭唧唧地不愿娘亲抱,后来似乎闻到沈棠宁身上的味道有些像小时候她惯闻的,竟不再哭闹了。 只还不习惯被“陌生人”抱着,抱了不大一会儿就闹着要外祖母亲亲抱抱,对温氏十分依赖。 沈棠宁不舍地把女儿交给了温氏。 席间,温氏也一直在观察着女儿女婿。 注意到女婿时不时给女儿夹肉,且十分自然地吃了女儿剩下的半碗饭,温氏笑得合不拢嘴,给谢瞻也多夹了好几筷子菜。 “阿瞻,别光给我们夹菜,你看你这半年光在外面打仗,也瘦了不少,多吃些肉,这道笋汁肉圆是你爱吃口味。”温氏心疼道。 用完晚饭,沈棠宁还不想走,她还想多和温氏、女儿说说话,谢瞻看着天色却不早了,轻咳一声,示意沈棠宁。 温氏也是心领神会,借口时辰不早了打发走了夫妻俩。 琅琊是王氏的老家,谢嘉妤住在外祖母家名正言顺,温氏多少就有些寄人篱下了。 故而王氏便特意提前写信命老家的管事给温氏收拾出一座老宅,专门让小孙女和温氏去住,这般一人住着大宅子,也不必去看旁人的脸色。 昨日沈棠宁和谢瞻回来的太晚,谢嘉妤就没过来,翌日天色一亮,沈棠宁和谢瞻便主动带上女儿圆姐儿,驱车去了另一条街谒见谢瞻的外祖父王钦,并诸位姨舅兄弟姐妹。 一下了马车,到王家大门前,谢瞻便握住了沈棠宁的手,不叫她挣开。 “待会儿别松开。”他嘱托道。 谢瞻的外祖母过世早,王钦今年也有六十高龄,因腿脚不便早早致仕,如今赋闲家中,含饴弄孙。 对于谢瞻的这门婚事,不光王钦,王家的其余人都看不上。 想他琅琊王氏是山东大族,簪缨世家,祖上不知出了多少宰辅名将,岂能娶一个家境没落的破落户为妻? 不过王氏早有信来,告知父亲王钦他这个外孙格外喜欢他的新婚妻子,提醒他不要轻易得罪。 外孙的个性嘛,桀骜不驯,眼高于顶,王钦也不是不了解,以前满城的漂亮小娘子追着他的马跑他都不屑一顾。 这外孙媳妇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能把外孙这样的人都哄得神魂颠倒? 今日一看,才算明了。 这外孙媳妇天生长了一副含情面,真正花儿一般标志的人物,性情温柔和顺,问什么就答什么,说话细声细气儿的。 漂亮是漂亮,性子也好,就是家世太低,柔弱的肩膀支应不起偌大的镇国公府。 这样女子,纳为美妾倒也罢了。 王钦心里还是不满意,就表现在了脸上,尤其是对于外孙拒婚公主一事,王钦气上加气。 但是外孙那个手,是打从进来就没松开过那个沈氏。 王钦冷着脸,把谢瞻叫到书房里好好教训了一通。 十二郎和圆姐儿常常在一起玩耍,叔侄两个一见面就凑到了一处。 谢嘉妤领着沈棠宁一一见过了家里诸位亲戚,便迫不及待地领着她去了自己的闺房,跟着哭了一场。 谁曾想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天下大乱,京师都险些沦陷呢,那阔率领三十万叛军兵临城下的时候,谢嘉妤还以为自己永远都要见不到家人了! “嫂嫂,什么时候太平些了,我们一家人一起回京都吧!” 谢嘉妤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拉着沈棠宁就撒娇道。 沈棠宁心里叹了口气,笑着转移了话题。 谢嘉妤心大,没有看见沈棠宁眼底闪过的愁绪,趁着谢瞻不在,凑在她耳边高兴地道:“嫂嫂,你这会子可不闹和离了是吧?哎,你不知道当初我哥哥说要拒婚朱仪君的时候,可把我们全家都要吓死了!” 战事停歇之后,王氏命侍卫回老家接侄子和儿子回家,谢嘉妤想念祖父,也跟着一道回了琅琊 “嫂嫂,你不知道你来之前哥哥还特意过来嘱咐我,说让我好好照看你,别再把你丢给王家人,你听听,他自己不是王家人?你们两*个以后好好过日子吧,别吵架了,再给我生个小侄子玩玩好不好嘛!” “你这个混不吝,和你嫂子说什么了?” 屋外突然传来的呵斥声,把屋里坐的沈棠宁和谢嘉妤都唬了一跳。 原来谢瞻正巧走到窗下,见沈棠宁脸窘得红成了个苹果,咬着唇说不出话,以为是谢嘉妤欺负了沈棠宁。 瞧瞧,她这还没做什么呢就回护上了! 谢嘉妤抚着胸口。 “没说什么嘛,我就和我嫂子说几句女儿家的话,又没欺负嫂子!” 谢瞻没理会谢嘉妤,进屋拉了沈棠宁的手让她起来。 “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 谢嘉妤不舍道:“干嘛走这么早啊嫂嫂,用过晚膳再走嘛,我还想和你多说两句话!” “想说就自己去老宅找你嫂嫂。” 谢瞻直接让奶娘进去抱起了圆姐儿,沈棠宁也不得不走了。 走出王家,坐在了马车上,沈棠宁倒是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是想多和谢嘉妤坐着说说话,但,王家人看她的目光…… 沈棠宁悄悄看了眼一侧面无表情的谢瞻。 虽然谢瞻没说什么,但她觉得,谢瞻似乎什么都知道。 “嘉妤毕竟是你的妹妹,女儿家心思细腻,好言一句三冬暖,若以后出嫁了,见面的机会也就少了呢。” 回了老宅两人的卧房里,沈棠宁想到走时谢嘉妤的委屈和不舍,轻声劝说道。 谢瞻正换衣服,闻言瞥了她一眼道:“我以前就这么和她说话。” 圆姐儿已有些困了,人没精打采的,沈棠宁想把圆姐儿放进摇床里,圆姐儿还不愿意,“呜呜”地叫起来。 沈棠宁乐意继续抱着女儿哄。 但对于谢瞻,她也不敢多劝,毕竟她现在是有求于人。 那日两人不过因为宗瑁生了几句口角,晚上他的那些手段花样就轮番用在她的身上…… 沈棠宁想到昨晚,腿脚就情不自禁发抖。 其实她很不理解,她这个苦主都求他绕过了宗瑁,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能兵不血刃拿下山西,于国、于他而言,不都件好事吗…… 圆姐儿在沈棠宁怀里拱来拱去,这丫头从小到大就馋,她记不得母亲的脸,但鼻子灵得很,闻着母亲怀里熟悉的味道,小手就开始乱抓了,口中还咿咿呀呀地砸吧起来。 沈棠宁还在走着神,猝不及防被女儿一抓,疼得她痛呼一声,低头一看,闹了个尴尬的大红脸。 馋死了,这丫头真是从小馋到大,娘都没奶了呀! 沈棠宁一抬头,果然谢瞻已经彻底地转过了。 那如狼似虎的眼神,她怎么能不知……心里顿时乱了起来,赶紧转过身摁住了女儿不老实的小爪子,出去让锦书把女儿交给奶娘喂奶。 当然,她也不能再在房里和谢瞻继续待下去。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97节 可还没等她跟锦书逃之夭夭,男人就来到她的身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沈棠宁哄女儿的时候,谢瞻的目光一直都落在她的身上。 因此女儿白嫩的小手乱抓,妻子慌乱羞涩的表情,谢瞻也尽数收入眼底。 他想无视,想忍住,却很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喉咙吞咽的声音。 谢瞻丢了还没穿完的衣服。 既然忍不了,那便无需再忍。 第59章 谢瞻离得沈棠宁很近,几乎是将她压在门上。 隔着冬日厚厚的衣衫,沈棠宁都能感觉到那嚣张的态势。 她腿脚有些发软,嗓音有些发颤,面上不得不故作镇定地道:“我想起来有些事……要去找我娘商量商量。” “等会再去。” 谢瞻握着沈棠宁僵硬的肩膀,将她翻转过来,俯下身,脸凑到了她的面前,双目紧紧盯着她红润的唇瓣。 沈棠宁害怕地咬住了唇。 她当然知道谢瞻是什么意思,可是她不想,真的一点都不想,便偏过头伸手去推他。 谢瞻以为她没懂,掰过她的脸很直接也很认真地。 “宁宁,我想和你亲嘴儿。” 沈棠宁腾得红了脸,别过脸。 “你、你今早不是已经亲过了……” “那不算,我就亲了两口,都没尝到什么味道。” 知道她会反抗,还提前按住了她的手反剪在身后。 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无赖地凑过来亲她,把沈棠宁唬了一跳。 沈棠宁又羞又恼,只能用咬牙不让他进来的这种方式无声地反抗。 她不讨厌谢瞻,但她不代表她就喜欢和谢瞻亲嘴。 不对,不是不喜欢,是她压根就不想跟他亲! 因为谢瞻亲吻起来是全凭着一股热血和蛮力,平日里人前看着还算正经的人,上来就急迫不待地撬开她的牙齿,对她的嘴和舌头又啃又咬,丝毫没有她想象中的温存缱绻,弄得她半点儿不舒服,会喜欢和他亲嘴才怪!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沈棠宁无声的反抗,谢瞻自然有法子治她,但他就也想不明白,两人最亲密的事情——除了最后一步都做过了。 亲嘴,别说是唇舌,旁的地方亲也亲过了,弄也弄过了,为什么每次他要亲她的嘴儿,她的反应都这么抗拒激烈? 对于别的,谢瞻不敢太过贪心,每日能如这般与她耳鬓厮磨,唇齿相融,哪怕只有片刻欢愉,他亦甘之如饴。 那种唇齿相依紧密相连的感觉,比真的得到她的身体还要让他兴奋,颤栗。 “宁宁,我们不做别的,你给我吧……” 他抵住她的额头,哑着嗓子恳求道。 沈棠宁脑子“轰隆”一声。 他……他竟然会为了这种事求她…… 答应,她实在不想同他亲嘴,忍受他犹如饿鬼一般的啃咬。 不答应,他待她有数次救命之恩,沈棠宁无以为报,若他真的想要,便是把身子给了他,她也情愿。 “我,我,不是我不想……”她支吾道。 谢瞻扳着她的脸,严肃地问:“那是因为什么,你说,团儿,我要你告诉我!” 一副不问出原因不罢休的架势。 沈棠宁语塞。 但一想到每回被他亲嘴时的那个难受劲儿,她真忍不住想控诉他,索性豁出去了道:“你每次亲的我都喘不上气,难受,我不喜欢和你亲!” 谢瞻彻底愣住了,眼底闪过震惊和尴尬。 他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 “那你教我,怎么亲你会舒服?”他立马道。 这种事要怎么教啊? 沈棠宁欲哭无泪,软声求他道:“阿瞻,我们不亲了好不好?我不想!” 无论她如何求,谢瞻都执着地道:“不,你教我。” “我也不会……” “教我。”谢瞻定定看着她,在她唇上轻啄一下。 沈棠宁想退后,却又被紧紧地捧住脸颊。 “宁宁,教我,教我……”他也求她。 见她不答,他的目光便停驻在她湿软的红唇上,第一次没有急迫,笨拙而生涩地凑过去,尝试着吮了一下。 而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问:“这样,还会难受?” 沈棠宁不止一次地觉得,谢瞻的求知探索欲强的可怕。 他用一种不把亲嘴弄清楚就不罢休的态度折磨着她。 她都要忍不住问出来,你从前和常令瑶订婚那么多年,难道就没亲过嘴吗? 在谢瞻第四次尝试的时候,沈棠宁用手抵住了他的嘴。 “闭上眼。”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几乎是声如蚊讷地说。 “好,我闭眼了。” 谢瞻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角几不可见地一翘。 他听话地闭上了眼,也移开了箍在她脸颊两旁的大手,滑落到腰肢两侧。 直过了好一会儿,沈棠宁才敢抬起头看向谢瞻。 先映入眼帘地,是他挺拔如悬胆的鼻梁,细密浓长的睫毛,薄薄的唇瓣,略显粗糙的麦色肌肤…… 沈棠宁一直都知道,谢瞻生得是很不错的。 这样的男人,边关寂寞,怎么可能会为了未婚妻子守身如玉。 这样的男人,相貌英俊,身份高贵,会有无数的女人愿意为了他前仆后继,不要名分,只求一夕之欢。 这在床.笫之事上,她便能看出来了。 他的手段与花样非常之多。 只不过像恋人那般那样厮磨温存时,她清楚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不是两心相悦,仅仅是因为她中了天蚕蛾的毒。 而谢瞻,他似乎十分谨守两人之间的界限,就算是她神志不清的时候,他都没有真正与她做夫妻,宁可一个人去净房里解决。 谢瞻不喜欢她,沈棠宁是一直都知道的,但他为何会迷恋上了跟她亲嘴,这实在是令人费解。 那片柔软微凉的唇瓣触碰在他的唇瓣上时,谢瞻感觉到是一片云在亲吻他,柔软得不可思议。 在他的唇瓣上轻吮了两下,便矜持地适可而止。 犹豫了一下,她的小舌试探性地想去触碰他的牙齿,却没有察觉到丝毫的阻碍便顺畅地滑入了他的口中,触碰到了男人守株待兔的大舌。 这似乎让她感到十分羞涩,受到了惊吓般连忙退出来了一些。 谢瞻岂能放过她,一只手就按住了她的后脑,强硬地不许她后退一分一毫。 她的舌,柔软湿滑得宛如一尾鱼儿,与他的大舌若即若离地交缠着。 她的吻,没有急迫热烈,没有灼热的鼻息交换,便如她的人一般耐心,缱绻,柔情似水。 谢瞻睁开了眼,垂目看着她潮红了娇美的脸,满脸认真地仰头与他交吻。 他一动不动站哪儿,沈棠宁越亲越不好意思,浅尝辄止,听到空气中“啵”的一声,两人的唇舌恋恋不地分开。 “会了吗?”她低声道。 “不会。” 谢瞻舔了舔她离开时在唇瓣上留下的湿亮,“你刚演示得太快,我忘了,你再教我一遍。” 沈棠宁也觉得自己刚刚大概是亲得太快了,有些为难。转念又一想:满足他的好奇心好学心,自己也能少受些罪。 “做什么?” 他捧着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喘息着问,沙哑的嗓音中似带着几分欲求不满,说完这话的空隙,又凑过来吮住了她的唇。 沈棠宁也不知道两人什么时候从地面上吻到了桌上,她从没觉得他这般黏人过,逮着空就要亲她的嘴儿,舌头好像黏在了她嘴里一样。 好半天才推开他,已是出了一身的汗。 “鞋,放……” 冬天屋里烧着火盆,亲的时间久了,就算不做别的,浑身都冒出了一层热汗,但光着脚丫子久了,总叫人脚底板凉飕飕。 沈棠宁本意是让谢瞻把她不小心踢掉的绣鞋捡回来,谁知谢瞻去捡回了绣鞋,抚摸了她的两只脚丫,为她亲手穿上绣鞋,又将她的脚连带着鞋都揣进了怀里。 这样的姿势她不累,也不必再仰着头踮起脚。 沈棠宁连教了他两次,谢瞻都一脸坦然地说自己不懂,第三次,就在沈棠宁怀疑谢瞻是在故意诓骗她的时候,她无意间睁开了眼。 男人平日里狭长幽深的凤目中,此刻仿佛熊熊燃烧着一团热火般直勾勾地盯着她,将瞳仁中映照出的她的身影吞噬。 这个男人,他根本就没有闭眼,他、他一直在看她,看她亲他! 沈棠宁羞愤欲死,腿却情不自禁地发软。紧接着,不及她反应过来,谢瞻便捧住她的脸,反客为主,热烈地与她拥吻起来。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98节 …… 马车停在绸缎庄前。 沈棠宁戴上幂篱,由二婢扶着下了马,进到了店里。 沈棠宁在老宅库房找了半天,想给女儿和母亲做套衣服穿,奈何老宅太久没人住,料子都有些陈旧发黄了,她又不想用王家送来的东西,便亲自出门准备逛一逛,挑块合适的料子。 绸缎庄老板见她身形姣好,锦衣华服,自是忙不迭奉承推荐,很快沈棠宁便挑到了合适的料子。 “这块布料也好,姑奶奶您给姑爷也做一身呗!”滴珠笑嘻嘻道。 “瞧瞧,这真是个忠仆,都来伺候我们老夫人了还惦记着旧主!”韶音笑道。 韶音讨厌她那个姑爷,历来与滴珠背地里不对付,两人见面便要明里暗里掐上几句。 滴珠听了就笑呵呵地道:“韶音姐姐你这话可就不对啦,管他什么新主旧主,不都是一家人嘛,哪里还分什么彼此!何况姑奶奶给姑爷做的香囊荷包,哪个姑爷不跟宝贝似的拴在身上,出门都恨不得送您送出整条街去,若看着姑奶奶给他做新衣服,那岂不是得高兴坏了呢!” 这滴珠嘴皮子也是利索,锦书看了沈棠宁一眼脸色,沈棠宁已经把滴珠指过的料子都递给了她。 锦书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打住滴珠的喋喋不休道:“好了好了,你去付钱吧。” 走出绸缎庄,韶音忽“咦”了一声,“姑娘,这绸缎庄旁有家琴行呢,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韶音无疑是最了解沈棠宁的,自从嫁了谢瞻,沈棠宁已是许久不曾调琴拨弦,说来还真有些技痒。 原本只想随意看看,逛了一圈下来,沈棠宁的目光停留在一张黑红相间漆,琴身上雕刻了梅花断纹与蛇腹断纹的古琴上。 这琴看起来有不少年头,其上纹路古朴大气,琴身显现了五种纹路,尤其是那罕见的“梅花断”纹,一看便是前朝的古物。 店老板笑道:“夫人当真火眼金睛,这琴名为‘独幽’,可是前朝最为价值连城的古琴之一,有钱都买不到呢!” 店老板将琴身翻转过来,果然见琴身的龙池上刻有“独幽”二字,池内书“太和丁末”,正是这独幽琴的制造年月。 沈棠宁爱琴如痴,欢喜不已,当即就欲买下来,又犹豫这名琴必定金贵,而她囊中羞涩,离开京都时走的匆忙,没带钱。 罢了,横竖谢瞻有的是钱,万不得已,先与他借着吧,日后再还! 打定了主意,沈棠宁要开口问价,抬头时却通过对面墙壁,看见背后不知何时立了个高大的影子。 沈棠宁以为那是谢瞻,脸下意识一热。 自那日教谢瞻如何亲嘴之后,从此后他几乎每日都要缠着与她亲,今日出门时,分明两人都有事,他要去王家见客,她要去绸缎庄扯布,硬是被他按在房里亲了半个时辰,亲的她的嘴巴都红肿麻木了。 这会儿才分开还不到一个时辰,他不是还有事么,怎的就又跟过来了? 沈棠宁无奈转身。 “你怎么也来……” 看清身后那人时,沈棠宁愣住了。 “仲昀?” 萧砚脸上的笑意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显然,一个“也”字,沈棠宁将他认成了别人。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是谁,你以为我是谁,团儿?”片刻后,萧砚问道。 沈棠宁回道:“没什么,”对店老板道:“多少银子,麻烦您帮我包起来。” 店老板看了萧砚一眼,客气地道:“这位夫人,若是您买,这独幽小人一分银子不收。” “为何?” “因为这位公子早已买下了这琴,说这琴原本便是赠予夫人之物。” 话毕,店家便离开关上了门,而锦书和韶音也退到了一边。 对上韶音躲闪的眼神,沈棠宁还有什么不明白? “你别责怪韶音,是我苦苦求她,她只答应给我一个解释清楚的机会。” 萧砚上前两步,看着沈棠宁道:“团儿,自从你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别之后,我便四处寻你。谢临远他并非惜琴懂琴之人,你自嫁给他后,有多久没有碰过琴了?他真的知道你喜欢什么吗?” “我知道,我萧仲昀曾亏欠你良多,你也怨我没有等你,留你一人独自去面对那些艰难困苦,但我发誓,我发誓我以后绝不会再负你!团儿,你不要再躲着我,生我的气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七尺的男儿,满面痛苦地求着她。 沈棠宁心疼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如此而已。 那些曾经回忆起来便锥心裂肺的回忆,已经如掌中砂砾般随着时间的远去而逐渐湮灭,消散,到最后只剩下一点点的感慨,酸涩与无奈。 沈棠宁摇头说道:“仲昀,不要说你亏欠我,我们从来都没有亏欠过对方。缘起时能够相互珍惜与彼此的相聚的缘分,缘灭时,即使不能长久相守,我也不曾后悔遇见你,只是剩下的路不能一道同行。” “我知道你想问我一个答案,亲耳听我告诉你,那我今日便告诉你,你我再无可能。” 或许是早就预料到她口中的答案,萧砚竟没有感觉丝毫惊讶,只是不曾亲口听她说出来,他一辈子都不会甘心。 可答案出口的那一瞬间,他仍是感觉到自己的心,骤然被剜了一块去,泛起丝丝的苦涩与酸楚。 “为什么,能否告诉我为什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沈棠宁垂下长长的睫毛,眼底有淡淡的无奈。 “仲昀,这些话我原本是不愿说出口的,你与我本就不是一路人,从你娘在普济寺打我一巴掌,你的妹妹砸碎绿绮的那一刻起,我们两个人便再无可能了。我知道我家境微寒,又生了那样的丑事,与别人珠胎暗结,令你蒙羞,但我也是个有尊严的人,我没有办法为你的亲人妥协,卑躬屈膝,失了我自己,失了疼我护我爱我的家人。也不愿你为我做出傻事,与家人决裂,从此远离故土。” “我娘打过你?我不知道,团儿,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何从来没我告诉过我?” 萧砚既惊且怒,他看着沈棠宁,半响,突然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是我的疏忽,团儿你能不能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去补偿你……”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门外的滴珠早已通过屋顶爬到了后院,通过窗户窥见屋内两人相拥的一幕。 而他们的夫人,没有丝毫的挣扎,只温顺地,任由男人抱着。 滴珠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两人说话的声音太小,她也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几句,萧砚在不停地道歉。 良久良久,怀中的沈棠宁始终一语不发。 萧砚低下头,一遍遍贪婪地描摹她秀丽平静的眉眼,心里有个声音疯了一般在叫嚣。 他不愿放手!死也不愿! 即便是亲口听她说出答案,他不甘心,就是不甘心,凭什么! 明明是他先遇到的沈棠宁,明明她也是爱过他的,凭什么就要让他放手! 然而等不到她的半句回应,看着她被男人亲吻到红肿的唇瓣,还要面对着她颈后雪白的肌肤那一个个鲜红刺目的吻痕。 萧砚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掌心…… 他松开了沈棠宁。 “如果你被宗瑁掳走时是我救你,如果当初我坚定地选择你,没有因为逃避离开京都,而是与你成婚,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他问。 “你知道不可能。”沈棠宁轻声道。 是啊,他是人,也会嫉妒,愤怒,听到沈棠宁对他说的那些话,他简直如同疯了一般。 恨她无情,怨她与旁人暗通款曲,腹中还有别的男人孽种,早已怒到无法去分辨对与错,分辨她的苦衷。 那时他能做的,便唯有逃避,逃离,去一个没有她的地方。 …… 萧砚沉沉地笑了出来。 哪怕知道自己的心此刻在滴血,他也要笑出来。 “好,我明白了,团儿,我以后再不会来纠缠你。”他淡淡地道。 沈棠宁松了口气。 “仲昀,不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找到真正与你白首偕老之人。”她也衷心地祝愿。 萧砚微微笑着,不置可否。 但他知道他以后再不会遇见比沈棠宁还要美好的女子了。 她就像天上那轮洁白的月,不染尘埃,柔情似水,却又可望而不可即。 有时他甚至会以为,他曾经得到过的她不过是一场梦。 这几日在琅琊,偶尔会看见她与谢瞻抱着孩子出双入对。 两人站在一起,女人美丽温柔,男人高大俊美,他们一家三口,就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 谢瞻,他终于还是从他手中抢走了她,得偿所愿。 不过,一家人又如何,世事无常,沧海桑田,不论是人是物,总有山高水低的那一日。 他可以等,萧砚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时间等。 “那你以后的打算呢,”萧砚问:“如今叛军不过是强弩之末,恐怕用不了多久便能四海尽平,届时你是想留在琅琊,还是随谢临远回京都?” 一缕冷风忽透过窗棂的间隙吹进了屋里。 沈棠宁看向窗外。 举目望去,隆冬时节,庭中里的一棵松树只落得剩了个光秃秃的枝桠,风一吹枯叶簌簌往下落,颇有几分萧索寂然之意。 “我也不知,以后去哪儿。若是有机会,我还是想去漠北找一找哥哥的踪迹。我总有一种预感,或许在我有生之年,我能够找到他。” “不管你去哪儿,我都支持你的决定,但你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萧砚轻声说道:“即使无法做夫妻,团儿,我还希望与你能成为知己,朋友,我也会帮你寻找连州,直到你们兄妹团圆的那一日。” 沈棠宁看着他,唇动了动。 “仲昀,你……” 萧砚却温声打断了她。 “团儿,你说你我两不相欠,可我却始终觉得亏欠于你,所以你我之间,永远不必言谢。今日一别,不知来日何时能再相见。当年你我二人因绿绮结缘,可惜绿绮终因我而毁,今日这把独幽便当做是我赠你的赔礼,请你务必收下,不要再推辞。” …… 暮色四合,老宅中到了掌灯的时刻。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99节 沈棠宁抚摸着独幽的琴弦。 在白天萧砚问过她后,沈棠宁才突然清醒。 她不可能永远留在谢瞻身边,她总要离开圆姐儿,去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天下之大,除了找到哥哥沈连州这个一直以来的念头,她亦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 迷茫与怅惘,如藤蔓般爬满了她的心。 她承认,现在这样的日子虽然过得平淡,却很安逸。 母亲身体康健,恢复了视力,女儿活泼可爱,逐渐和她熟稔起来,谢嘉妤这个小姑还会时不时来陪她聊天下棋打发时间。 至于谢瞻,在经历了初嫁他时争吵与磨合之后,她也逐渐懂得了该如何与这个男人相处。 平心而论,谢瞻待她很好,这个表面上霸道强势的男人,也有他温柔体贴的一面。 察觉到她不开心,会故意逗她笑,会为她梳头,穿鞋,会在王家人面前维护着她…… 待温氏,他更像侍奉真正的母亲一样孝顺,这是以前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的。 一家人每天就这样住在一起,不必迎来送往,处理烦心事,她真的很安逸满足。 安逸到,她快要忘了这一切本不属于她,是属于另一个女孩子。 谢瞻的家人,骨子里瞧不起她。 谢瞻,也并不喜欢她。 而他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尽他所能帮助她而已。 “姑爷,您回来了。” 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沈棠宁回过神,赶紧把舆图收起来,放到一边去。 谢瞻这两日白天都不在家中。 隆德帝说是允他回琅琊看看外祖王钦,顺道休息段时间养精蓄锐,谢瞻也没闲着。 沈棠宁偶尔从长忠口中得知,谢瞻在预备明年开春与燕国的一场大仗。 其实他心里的压力也很大,有时半夜她醒了,借着月光看见他两道剑眉都是深深皱着的。 沈棠宁默默坐了一会儿,让锦书去倒茶,而她则去屋里找出他需要换的常服摆到衣槅上。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终于响起那熟悉的脚步声。 沈棠宁转过身。 “你回……” 话音未落她惊呼一声。 男人手臂突然从她腰间穿过,将她一把挟进怀里,两三步走到床前,丢入了帐中。 第60章 …… 后面的事情,断断续续,她失了意识。 她的身体化作了一条小舟,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航行着。 眼前一片昏暗,风雨如晦,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似真似幻的雷暴轰鸣声在耳边嗡嗡响着。 她艰难地随着水流颠簸,数次想睁开眼,却好像怎么也驶不到尽头。 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她已是十分疲倦,微微掀开眼皮,光线射入她的瞳仁中。 谢瞻沉默地擦拭着她的小腹,无意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漆黑的凤眼在她脸上驻足片刻,闪烁着沈棠宁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至于那是什么—— 她的眼睛忽无法控制地下滑。 谢瞻迅速用衣服掩住,下了床。 下一刻,衣袖的一端被轻轻攥住。 ………………………………………………………………………………………………… 她的嗓音有些颤抖地说。 她知道,每一次她在床上累得一动不想动时,他都会自己一个人去净房。 有时看他隐忍压抑的难受模样,她心里感到难以言喻的愧疚,忍着羞意提出她可以用手,他却连此也拒绝了。 而就在刚刚,他分明已是动情之至,甚至在她身上便…… 沈棠宁不明白,但她不忍心看他再这样难受下去。 谢瞻背影顿住。 他一动不动,既不回应,也没有再像往常一样断然拒绝。 沈棠宁扶着床铺慢慢坐起身,遮盖在身前的锦被滑落了下去,露出在幽幽烛光下,闪耀着细瓷般光芒的奶白肌肤。 “你不用担心,我,我不用你负责。”她低声道。 谢瞻猛地转过身。沈棠宁甚至听到那床板都震得“嘎吱”了一下,却在他如刀剑般愤怒冰冷的目光下,身子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他沉沉地笑了起来,笑声很古怪。 “你不用我负责?” 谢瞻想笑,很好笑,并且他也笑出了声,因为他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愚蠢。 是,作为一个男人,面对心爱的女人,夜夜看着她玉体横陈在自己的面前,他有多么地渴望得到她,拥有她。 可是他不敢,不敢为了一夕之欢去赌。 他害怕她再一次的不辞而别,他害怕自己无意间对她的伤害,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醉酒那一夜险些强迫她后,她再见他时那种畏惧而厌恶的眼神。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她对自己的心意,哪怕她只是为他梳头,对他展露出一个微笑,他都能欣喜若狂,高兴上好些天。 只要她不愿意,他便不想去强迫她。 从前,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只要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他可以不择一切手段去得到! 但现在她竟然对他说不用他负责,那他的之前所有克制和隐忍都变成了什么? 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一定是疯了,他恨她的无情,也恨她的不自爱,即使那个要与她有床.笫之欢的男人是他自己! 横竖她已经决定了要与萧砚双宿双栖,是不是睡完之后她会说这是为了补偿他,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然后再和他划清界限,求他成全她与萧砚? 她根本就不在乎,他真的在乎过他吗?她甚至都不需要他负责,只要他想睡她,随时都可以睡! “沈棠宁,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娼妓与嫖客?你这么想离开,你现在就和他走啊,你还回来做什么?!” 谢瞻用力掰住她双肩,像一头愤怒的雄狮那样吼了起来。 沈棠宁呆住了,眼眶瞬间红了。 她不知他又在气什么。 她只知道他一回来就那样粗鲁地对待她。 她以为他是累了,看着他再一次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遮掩身上的异样,她不想再看他这样忍下去了。 在离开谢瞻之前,她想不到自己身上还有什么能够报答谢瞻的东西,除了她这幅尚且清白的身子,能够抚慰他强盛的欲望。 他之所以生气,难道是觉得自己在羞辱他吗? 就因为她被宗瑁掳走过,那时他什么都不问,他不问,她也羞于去解释。 可是,每每她一提起宗瑁,他的脸色立即就变了,说话也变得刻薄尖酸起来。 她明白了,他到底是嫌弃她的,只是不曾说出口。 原本沈棠宁便已是鼓起平生所有的勇气,忍着莫大的羞耻说出那话,却被谢瞻大发雷霆地拒绝,这与被当众打脸,拒绝她的求欢有何异? 她单薄的肩头,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以至于忽略了他后半段话中掩饰不住的醋意与妒忌—— 那个他,不是宗瑁,而是曾与她有过婚约的另外一个男人。 沈棠宁的沉默,在谢瞻看来却是默认。 谢瞻冷笑连连,一把抓起地上的衣服,摔门而去。 “姑娘……” 韶音小心翼翼走进来,看见沈棠宁背后散着一头凌乱的长发,身无寸缕地坐在床上,趴在膝上哭泣,好不可怜,连忙捡起地上的衣服裹在她的身上。 “姑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就闹成这样?”她心疼地道。 今天是韶音值夜,本来睡了一小会儿,等着主子叫水,却突然被男主人的怒吼声惊醒。 想到在隔壁屋听到谢瞻争执的那几句话,韶音心“咯噔”一下。 莫非是白天萧侯爷与姑娘私下见面的事被姑*爷知道了? 对于谢瞻这个喜怒无常的姑爷,韶音自然是心里是没有任何好感的。 但自打这两人来到琅琊以后,韶音发现两人每天晚上都会睡在一张床上,天刚黑,谢瞻便要栓门把沈棠宁拐到床上去,没多久那帐子里就发出那些叫人脸红心跳的声音,还总能听到沈棠宁的哭声和求饶声。 韶音担心谢瞻欺负沈棠宁,偷偷问锦书缘故,锦书却让她别多事。 韶音总觉得这事定是自家姑娘受了委屈和蒙骗,所以当萧砚不死心地来找她帮忙时,她几乎是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姑娘,咱们白天和萧侯爷见面的事,该,该不会是被他知道了吧?” 韶音急忙压低声音问。 沈棠宁只是将脸埋在膝上,埋在被子里,一人默默地流着眼泪。 ……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00节 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再次睡着的,模模糊糊被惊醒时,她看见黑暗中一双阴鸷的凤目冷冷地俯视着她。 蓦地,男人沉重的身躯压了下来。 …… 痛、好痛…… 她竭力咬住唇,脸儿也瞬间便白了,不停捶打他。 他却好像是在故意惩罚她一样,居高临下地,冷冷盯她,直到她羞愤地,哀求着哭了出来,忽俯身埋进她的腋窝里,一口咬在了她柔软的肩肉上。 ………… 如果再继续对抗下去,她讨不到半分的好。 她只能忍着羞耻抱住了谢瞻,试图减缓他愤怒之下的横冲直撞。 ………… 或许是因为她眼泪中的柔顺包容,又或许是因为怒气已得到了极大的发泄,渐渐地,他终于不再那么强硬了。 他也紧紧地回搂住她,与她十指相扣。 会一点点舔吻她泛红的眼眶,将她眼角流下的委屈的泪水用舌卷入口中。 ………………………………… 温氏听说昨夜女儿和女婿大吵了一架,心中颇为不安,半宿没睡好。 离开京城之前,沈棠宁和谢瞻一直闹和离,温氏怎么劝沈棠宁都不管用。 后来叛军攻入城中,女儿无故失踪,是女婿把她救了回来,温氏十分感激。 两人在外经历了什么温氏不得而知,但回到琅琊老宅后,也没闹出要和离的意思,温氏欣慰之余,仍不放心,有几回陈妈妈还去偷听两人墙角,回来高兴地和她说姑奶奶和姑爷今夜叫了几回水云云,自打两人住进老宅,一晚上都没消停过。 温氏责怪陈妈妈多事,叫她不准再去偷听,否则女儿肯定害羞不敢见人了。 心里却高兴,心想这小两口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女婿又时常外出打仗,这会儿住在一处了,正所谓小别胜新婚,闺房事频繁也正常。 然而听到韶音对她的哭诉之后,温氏心猛地坠了下去。 “你啊你,韶音,你当真糊涂,这么大的事,为何先与我说,而是自作主张!” 温氏既气恼萧砚不知分寸的纠缠,又迁怒于韶音的自作主张。 韶音哭着在地上求温氏饶恕她。 却说这厢,除去两年前那意外的一次,勉强算是初次探索对方身体的两人几乎都一宿舍没睡,相拥着缠绵许久,直到沈棠宁实在挨不住他贪餍的索求,困倦得昏睡了过去。 一大早谢瞻醒来,看着枕边人腮边犹有泪痕,眼底乌青的可怜样,心中已有了几分悔意。 睡不着,天刚蒙蒙亮,白天还约好与沂州卫指挥使出城校兵,谢瞻心里烦躁,给沈棠宁擦净了身子,披衣出门,准备离开。 “贤婿,今日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可是有要事,不急的话陪我一道用早膳吧?” 走到一排松墙下,温氏拄着拐杖,站在第一棵松树下朝着他笑。 虽然眼睛视力恢复了几分,但走路还是需要借助拐杖,谢瞻赶紧上去扶住了温氏。 “娘,我自是有时间的,只是这天还黑冷着,您怎么就出来了,仔细摔着。”谢瞻说道。 温氏一笑,“你别担心,有陈妈妈他们跟着我,我这个老婆子还摔不倒。” 两人移步到了暖阁里,温氏吩咐丫鬟们去备膳,扭头见谢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边桌上的琴,便主动开口道:“这琴名为独幽,乃是前朝名琴。” 谢瞻眸光闪了闪,垂下了眼。 温氏说道:“说来你们未成婚前,该是没有见过吧?团儿从小到大,最是爱琴成痴,若是遇见名琴,更是拔不动腿。家里的侄女们一听到要练琴便头疼不已,不是装病便是撒娇卖痴。偏偏她,我心疼她练到手指出血,不许她再弹琴,她还瞒着我夜里把琴偷出来,在假山洞里练。” 谢瞻想到沈棠宁半夜偷摸取琴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一下。 温氏无奈叹道:“这个孩子,别看她表面上最是乖顺懂事,实际不管什么事,心里都有自己的主意。一旦她自己决定的事情,连我这个当娘的也不能置喙。当初她心爱的绿绮琴被毁之后,她回家偷偷哭了许久,一度不再碰琴,还将家里所有的琴都收进了库房里,大有一副此生再不碰琴的样子。” “没想到昨日我见她买回这独幽琴,爱不释手地在手里把玩拨弄,我便知道她心里彻底放下了那张被毁坏的绿绮。” “做娘的,哪里能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呢?团儿她越是放不下一个人的时候,越是会逃避,但等她真正放下一个人的时候,反而坦坦荡荡。她肯买回独幽,恰恰证明她放下了过往,不再将自己囿于从前。” 谢瞻霍然站了起来。 “娘,抱歉,我……” 顿了下,他羞愧地道:“我想到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了,失陪。” 谢瞻走后,陈妈妈来到温氏身边。 “老夫人,姑爷他是真听懂您的意思了吗,照我说您还是应该把话说清楚了才是!” 温氏看着女婿高大宽阔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聪明人,不消把话说明白,自然一点就透。 而不愿相信的人,把话说得再清楚,他也还是不愿意相信。 - 白天,一整天谢瞻都不在。 沈棠宁裁了昨天买的新布,给女儿做衣服。 锦书陪在一边看圆姐儿,不时担心地看一眼一整天一语不发的沈棠宁。 一直到傍晚的时候,见她似乎不太舒服,没精打采,锦书便劝沈棠宁早早睡了。 沈棠宁躺在床上,闭上眼,听着耳边“噼啪”烧炭声,窗外“呼呼”刮过的风声,正迷迷糊糊间,忽听到有人压低喜悦叫了一声。 “下雪了!” 沈棠宁坐了起来,看向落了细雪的轩窗外。 谢瞻回来了。 他进了院门,有丫鬟给他请安,刚出声声音便噤了。 他收回手,脚步声停在门前,似乎迟疑住了。 片刻后,他轻声推门进来。 冷风的呜咽声被迅速掩在屋外,他慢慢走到床前。 隔着薄薄的纱帐,仿佛都能感觉到一股冷气袭来,可见来人在屋外的冰天雪地里站了多久。 谢瞻看着帐中的影子,判断出沈棠宁大约是背着他,面朝墙壁那侧侧躺着。 他是习武之人,自然听得出来沈棠宁在他进来的时候骤然紊乱了一下,以及眼前强装镇定的呼吸声。 想说什么跟她解释,可一开口,心里有个地方却堵得慌,好像堵了一块棉花般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白天长忠告诉他,萧砚昨日见过沈棠宁后,便连夜离开了琅琊,回了京都。 是他一时情急,被嫉妒蒙蔽双眼,竟误会她要丢下他和女儿,与萧砚双宿双栖,做出了无法挽回的错事。 为什么在她面前,他永远也做不到像萧仲昀那样对她温柔体贴,懂她心意。 为什么总是那么地愚蠢恶毒,无法控制自己去伤害她。 明明他的心里,对她有那么多的怜惜与心疼…… 本有千言万语藏在心底,想问问这两年来她心里可曾有过他,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待她的好,不希求她的回报,但至少她能够看到,能感觉得到。 想要再求她原谅他,告诉她他不想失去她,还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悔改的机会。 那些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情愫,因为他的骄傲和自尊从来不敢宣之于口,已犹如毒药般日夜磋磨腐蚀着谢瞻的心。 大错已经铸成,然而看着她的背影,他最终却连开口问一句的勇气也没有。 他,太骄傲了。 哪怕是在心爱的女子面前。 长夜漫漫,更漏一点点地滴落下去,窗外也逐渐由盐粒细雪转为漫天的鹅毛大雪。 谢瞻站了好一会儿,就在以为沈棠宁以为他要一直站下去的时候,轻轻的置物声响起。 接着,便是开门离开的声音。 沈棠宁掀起帐子时,谢瞻早已不在。 唯有地上的一滩水渍,以及白底青花的瓷瓶在黑夜里的月光下散发着幽幽白润的光芒,证明有人来过。 - 十一月二十一,宗缙在大同突然暴毙。 其子宗瑁即皇帝位,为大燕国第二位皇帝。 三日之后,宗瑁即联合率领二十万叛军并一万契族铁骑亲自攻陷了西京长安城,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宗瑁攻下长安城后,大肆封赏敛财,收买人心,叛军气势高涨,扼住陕西咽喉后,他野心勃勃,又马不停蹄下令兵分两路包抄,兵锋直指河南。 一旦河南沦陷,刚被收复的河北必定人心惶然,朝廷将有大半壁江山落入叛军手中,对朝廷政权呈现包围之势。 隆德帝没想到宗瑁竟有如此雄心,毕竟宗瑁在京都城为质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个纨绔子弟的模样,章台走马,斗鸡走狗,无恶不作。 就连宗缙册封他为太子,也完全是为了摆出一副嫡子正统的姿态来合法自己的叛军政权。 接到隆德帝的圣旨后,谢瞻第一时间筹措军粮,动员山东河北等地兵马。 事发仓促,第二日他便不得不离开率领轻骑匆匆离开琅琊西往河北,预备在那与郭尚的十五万大军汇合一处,共同应对宗瑁的三十万铁骑。 西京长安。 宗瑁阴沉地盯着蓟州来使,忽哈哈大笑了起来。 “想当年朕还要称节度使一声阿祖,如今阿祖既病了,朕心里自然担忧,还望阿祖能安心养病,恕朕不能亲自去探望,你带了礼物回去,顺道帮朕稍句话。” 宗瑁双目冷冷地看向脚下,一字一句地道:“让他好好养病,朕,还有大用他的一日!” 丹陛下这位来使不是旁人,正是蓟州节度使张元伦的心腹宦官。 自从宗缙登基为帝之后,便将原本的蓟州重新划给了他的义父张元伦。 说是义父,实则张元伦比宗缙也就大十岁。 今年七月,张元伦在河北战败后,狼狈逃去安徽,在安徽四处遭官兵追击,抱头鼠窜,遂一路收拢残兵败将,逃回自己的大本营蓟州驻守。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01节 宗瑁登基后野心勃勃想要夺回河北,不惜御驾亲征,就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对于契人而言,只要宗瑁肯给好处,父子俩谁当皇帝他们不在乎。 自从居庸关一役后,燕国元气大伤,契人又不肯真心合作,宗瑁便将主意打到了张元伦手中十余万的蓟州骑兵身上。 然而面对新皇为帅的诏令,张元伦却以重病为由婉拒。 实际上,张元伦就是不服宗瑁。 想宗瑁今年不过才二十出头,他爹宗缙怎么死的都是两说,如今宗瑁让他派兵去帮他攻打打河南,但蓟州这些骑兵都是张元伦老部下,是他耗费了几十年才培养出来心血。 宗瑁仅凭一纸诏书就要征调节制,要这个元老级人物对他俯首帖耳,张元伦除非脑子被驴踢了才会答应。 张元伦派来回复宗瑁的这个使者宦官,表面上恭敬客气,意思却只有一个—— 他病了,要兵没有,要钱粮更没门! 宗瑁心内早就怒意滔天,面上却知张元伦在军中素有威望,眼下非常时期,不好轻易与张元伦撕破脸,只能拿下河南后再与他秋后算账。 当即下诏封张元伦为颍川王,命人抬了数十箱珍宝灵药,并自己的心腹丞相阿史那承绍、曹王宗正德等人随使者前往蓟州,名为探病赐赏,实为监视。 命曹王宗正德手中持节,一旦发现张元伦有反叛之疑,就地格杀勿论。 不提宗瑁如何分化内部纷争,却说隆德三十二年十二月,谢瞻前往河北顺德,调山东河北两地精锐部队赶往河南。 恰逢宗瑁自西京,蔡、高、夏三员大将分别自河北博陵、山西上党与潞安三地率兵共十万大军围攻顺德,企图阻止谢瞻支援河南,收复河北。 河北精锐被调离之后,只有三千卫兵与当地两千地方团练,这些不足五千人的官兵,该如何应对宗瑁与契人气势汹汹的十万大军? “下这样大的雪,也不知道姑爷他们在顺德如何了。” 锦书望着窗外的一片白茫,叹气道。 忽听“嘶”的一声,忙转过身去,却是沈棠宁被针尖刺破的指腹。 锦书要给她包扎,沈棠宁只用帕子缠住了止血,将尚未缝好的棉衣重新放回了桌上。 “时辰不早了,外面的粥都熬好了吧?” 入冬以来,各地灾情战祸连绵不断,流民聚在琅琊城外无处可去,沈棠宁和谢嘉妤一起在城外搭建了粥棚每月逢五逢十的日子在外施粥。 今日正是十二月的望日,一大早沈棠宁与锦书在长忠与谢瞻留下的侍卫护送下率先赶到了城外粥棚。 为了防止灾民哄抢,沈棠宁在粥棚旁边又搭建了四五个吃粥棚,男女分开,摆上板凳,每个吃粥棚都有三人来回巡视看管。 但凡来领粥的流民都必须在棚子里吃完才能走,而还想要拿走馒头的流民则必须要登记造册,填上姓名后由专人领着去城中的织造坊给前线的士兵缝制棉被棉衣。 任务全部完成之后,就可以吃到更为可口的饭菜。 原本冬日士兵们的装备在春夏两季就应该全部完成,但今年宗张骤然起事,朝廷军资准备不及,两军休战后又元气大伤。 谢嘉妤的二叔任琅琊县令,织造坊的事务堆积如山,急得王二叔四处召集绣娘缝做衣服,一连数日都没回家宿在衙门里,谢嘉妤和沈棠宁聊天,无意将这事透露给她。 沈棠宁想到在宁州时郭夫人是如此安置流民,便如法炮制,果然既解决了流民因吃不饱饭聚众喧闹哄抢的问题,又能如期完成朝廷派下的任务,倒治好了王二叔的头疼病。 不过,这法子沈棠宁嘱咐过谢嘉妤别告诉王家众人,只说是谢嘉妤的主意 离开琅琊的那晚,谢瞻便将天蚕蛾的解药给了沈棠宁,一个青色的瓷瓶。 服下药后,沈棠宁除了刚开始几晚身上有些燥热难受外,再没犯过病。 谢瞻走得匆忙,两人无法商议和离事宜,但沈棠宁有预感,也许谢瞻凯旋的那一日,便是两人和离之时。 既然王家人不喜欢她,她也不会傻到主动去自讨苦吃,与王家人来往。 “哭哭哭,就知道哭,再哭你就饿死在这儿吧,我没你这个赔钱货!” 耳旁突然响起孩童刺耳的啼哭声。 锦书看到自己主子从粥棚中走了出去,忙紧张地跟上去。 主仆两人还未近前,忽听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哒哒之声,原来一匹惊马正朝着城内的方向狂奔,将四周的路人吓得四散而逃。 那马上之人一面制马一面大声喊道:“快让开,这马受惊了,快让开!” 好巧不巧,那马竟是直冲着那幼童而去,伴随着锦书的一声尖叫,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人来,搂了孩子向后一拽。 惊马飞奔了过去。 “小心!” 沈棠宁疾步走到那吓呆的孩子面前,将她飞快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乖!没事了,没事了!”她柔声安抚。 小女孩脸上脏兮兮的,也不答话。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怀里还宝贝似的抱着一半脏了的馒头,看得叫人很是心疼。 待安抚完这孩子,沈棠宁吃力地抱起了这孩子,想领着她去找她爹娘。 “夫人,你没事吧?” 头顶上传来一道熟悉而清润的声音。 沈棠宁起身说:“多谢,我……” 一语未落,待两人看清对方的面貌,皆是一愣。 第61章 两人看清对方的面貌之后,皆是一愣。 还未等沈棠宁开口,男人便微微笑了起来。 “原来是夫人,我们二人倒真是有缘,又相见了。” “你是……那日救我的公子?”沈棠宁也认出了来人,惊喜道。 男人说:“夫人美貌,令人见之忘俗,某不敢忘。” 这男人口中夸赞沈棠宁貌美,说来是有几分揶揄,然而不知为何,沈棠宁心里却并不觉得这是冒犯,反而心生亲近之意。 这小女孩显然是被刚才的变故吓傻了,呆呆地瞪着一双大眼睛不敢说话。 那厢长忠已将惊马制服,沈棠宁看着长忠,忽然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向他的身后看去。 男人身后依旧跟着上次沈棠宁见过的两个仆从,这两人依旧皆是本朝的商人打扮,但细看五官,却都是周人模样。 上次长忠便告诫过沈棠宁,这几人极有可能是契人的探子,既然是探子,难道他们会不知道她的身份吗,竟还会三番两次地救她帮她…… “夫人!” 长忠见她似乎是在与谁交谈,喊了一声,安顿好惊马,旋即便不放心地朝着她疾步走了过来。 男人十分警惕,大概也知道长忠曾经搜捕过他们,在长忠扭头不放心朝沈棠宁的方向看过来的时候,深深看了一眼沈棠宁,没再打招呼,转身快步走了。 等沈棠宁回过神来,男人和他的仆从们已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他离开的位置,静静地躺着一物。 沈棠宁上前捡了起来。 这是一枚金镶玉的玉牌,触手滑润,在手中沉甸甸的,分量很足,上面雕刻着一些繁复古怪的图案。 沈棠宁看不懂,细看来似乎是对称的纹饰,上面浮雕着一种面相凶狠的兽类。 “夫人,您没事吧!” 这时,背后传来长忠的声音,他喘着气到了沈棠宁的面前。 人海中,男人身边的侍从见玉牌丢失,大吃一惊,脸上立即露出了凶色,悄悄抽出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他想杀人灭口。 “站住!” 男人抓住仆从的手腕。 “拖剌,不准轻举妄动!”他低声警告。 …… 这主仆三人自然便是扮成商人的伯都、拖剌以及两人的一名随从。 今次伯都来到琅琊,乃是预备取道琅琊前往济南,寻找一位他在济南的老朋友蒙真。 蒙真本是契人降将,与察兰汗妃有故交,在西契时曾承蒙察兰汗妃恩惠。 投降大周后,蒙真便做了济南卫的指挥同知,伯都这次来济南,正是希望蒙真能在其中穿针引线。 如今土勒与宗瑁通力合作,预备除去察兰汗妃在西契的势力,你有张良计,我有穿墙梯,察兰汗妃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她要与大周合作,派她的西契勇士支援前线的周人士卒,要求便是大周需要扶持西契,帮助她的儿子呙力顺利继位下一任汗王。 三人坐上马车,顺利进了琅琊城门。 与此同时,也有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了城门。 一辆标有王氏徽记的翠幄清油车上,谢嘉妤率先跳下来。 紧接着,温氏由陈妈妈与滴珠扶了下来。 “嫂嫂!” 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妇人温和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团儿,这样冷的天,你……” 团儿? 伯都一怔。 梦里,他好像听过这样温柔熟悉的呼唤…… 他猛地掀开帏帘,向车后望去。 “副使,又出什么事了?”拖剌立即紧张地问。 喧嚷的人群之中,伯都隐约看到马车上走下一个身着深紫色长衫长裙的妇人。 很快,那妇人又被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 “没什么。” 伯都放下帏帘,淡道。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02节 拖剌向后瞟了一眼,心念微转。 他们主子已经丧妻四年,这日子过得简直猪狗不如,是时候该再续弦了,娶一房美貌的新夫人了。 拖刺想着,便用中原话说道:“您若是喜欢那女子,不如属下今晚帮您把她掳来……” 伯都皱眉,沉声道:“拖剌,别忘了我们来济南的目的!” 拖剌轻咳一声,忙收敛的调侃之色。 “属下冒犯了,只是玩笑话。” …… 沈棠宁看见王钦在一侧的马上,微微诧异,恭敬地走到马侧冲他施礼。 “大人。” 王钦今日出门办事,顺道把谢嘉妤送了过来,半路恰好遇到惦记着天冷来给沈棠宁送衣服的温氏,三人遂一路过来了。 王钦略颔首,掉马离开。 “大人!” 沈棠宁突然上前几步,叫住王钦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别看王钦今年六十了,身体还相当矍铄,骑马打猎犹不在话下,就连这张脸看起来也不过四十几岁。 两人借道一侧无人的小路上,王钦仍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提着裙摆匆匆赶来,风尘仆仆的沈棠宁。 “大人,今日是妾唐突了,这两日妾听到一些流言,阿瞻他被宗逆围困在了顺德……不知消息是否属实?” 王钦颔道:“确然。” 沈棠宁心一沉。 “那朝廷的援军几时能到?” 王钦沉默。 “不知。”片刻后,他如实道。 以朝廷如今的兵力,能调出这些精锐去保卫河南已是不易,且不说朝廷有没有这些人手,即使援军想去驰援谢瞻,光是调集军队、冒着泥泞的雪日赶到河北最短的时间也要月余。 这些话,王钦原本不想解释,毕竟一个妇道人家说了也未必懂。 但或许是因为沈棠宁一瞬间苍白脆弱的脸色,令王钦生了几分不忍之意,他把这些道理用通俗易懂的话告诉了沈棠宁。 “多谢大人告知,妾无事了。” 沈棠宁隐去眼底的忧色,感激道。 “担心他?”王钦和缓了声,问。 沈棠宁点头。她当然知道谢瞻很聪明,就连张元伦那样的骁勇之人都被他打得节节败退。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她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王钦却云淡风轻道:“放心吧,你夫君不是寻常人,他自有计策应对。” 野战,谢瞻或许略逊郭尚一筹。 但守城,是耿忠慎之长。莫说宗瑁,便是郭尚也不及谢瞻。 王钦已走出了数步,忽又停下道:“流民进织造坊,以役助赈的计策,是你教给嘉妤的?” 沈棠宁一愣,忙道:“也不全是……” 王钦冲她摆摆手,慢悠悠走了。 - 王钦表面上安慰沈棠宁,其实他心里比沈棠宁还要担心谢瞻这个大孙子。 在他眼里,大孙子自然哪哪都好,就是太过倨傲,且做事手段强硬。 前不久他收复河北,又在居庸关俘虏那阔,可谓首居一功,连一向忌惮士族的隆德帝都上赶着要把公主赐给他做平妻。 结果这个臭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志得意满了,居然敢抗旨! 宗瑁大军尚未到来,顺德便已风声鹤唳,城墙上日夜都有士兵守着,顺德县令李闻主张修筑城墙等防御工事,却被谢瞻断然拒绝。 “顺德城方圆四十里,此时修筑工事,不过徒劳耗费人力,叛军未至而我军先疲,城墙都不一定能筑成,君难道要以疲军应对士气高涨的叛军?” 李闻闻言讷讷不语,众将士也皆不敢反驳,口中道着将军高见。 不怪他们个个吓得跟缩头鹌鹑似的,实在是这位年纪轻轻的河北节度使手段太过雷厉风行。 前任河北节度使死在张元伦手下后,谢瞻未至河北之前,河北军务乃是由朝廷派出的侍御史吴尧暂领。 吴尧此人好大喜功,偏又无半分才干,仅凭一张巧嘴,强占手下将士功劳不说,先前谢瞻在河北领兵作战时他便多次不听谢瞻的命令冒进。 亏得郭尚处事圆融,在其中斡旋,告诫吴尧是隆德帝亲信,不可轻易得罪,谢瞻方忍他这般久。 此次谢瞻任河北、河南两地节度使,到达顺德交接军务,按理说谢瞻任两地节度使,地位比吴尧还要高一级,吴尧却悠然坐在衙中,等谢瞻进门拜见他。 谢瞻进门之后,他又决口不提交接军务一事,满嘴的歌舞接风。 见谢瞻一语不发,还以为是个好欺负的,谁知正说到兴头上的时候,谢瞻勃然大怒,起身掀了桌子,把刀架在吴尧的脖子上当场就要砍了他。 吴尧大惊失色,在院中准备给吴尧颁旨升官的中使听到动静连忙进来,说隆德帝给吴尧升了官,让他担任御史中丞及河北节度副使协助谢瞻,求谢瞻赶紧消气放了吴尧。 谢瞻冷笑道:“今日我只斩侍御史,若中使宣诏,亦斩中丞!” 那中使看着谢瞻明晃晃的大刀,唯恐那刀不长眼砍在自己的脑袋上,圣旨都没敢拿出来。 吴尧死后,谢瞻威震三军,从此后顺德这些老将没一个人敢不听他的。 固城自守已来不及,谢瞻亲自带领城中军民在城外挖掘壕沟,五天的时间,好歹在叛军到来前挖好。 率先到来的这支叛军是由高仝率领的三万中路军,将顺德城团团围住,当夜就发动攻势。 谢瞻先以火铳为第一道防御,火器结束后,接着命人将城内楼房拆掉,挑选大块嶙峋的石头用投石机投出城。 高仝方伤亡惨重,不得不暂停了进攻。 这般拉锯了两日,夏桓率领的另一路叛军也到了,夏桓比高仝聪明,事先隐秘踪迹,两军在夜里约定偷偷攻城。 岂料谢瞻早有预料,向城楼下倾倒滚烫的热水,叛军先是被烫个半死,热水变冷后结成冰,城门楼滑得根本就爬不上去,一个个摔成了孙子。 又几日,宗瑁与蔡绍率领着五万大军也赶到了顺德城外,高仝与夏桓都气冲冲地和宗瑁告状。 宗瑁登上高处观察了顺德城的地形,意外发现顺德城内井然有序,今日恰巧逢五,城内竟然还举办了庙会,大街上人来人往,丝毫看不出这是战时状态。 “百密必有一疏。”宗瑁说道。 谢瞻心思缜密,但四个城门,总有错漏。 宗瑁一过来并没有急着便与谢瞻开战,而是命人日夜监视四座城门,寻找这些城门防守的漏洞,尤其是换防、凌晨以及午夜之时。 除夕之夜,宗瑁挑选精锐士卒猛力进攻四座城门,而他自己则披甲亲自上阵,四座城门轮番进攻,本以为一定能找到漏洞,没想到这座顺德城还真被谢瞻守得固若金汤,无懈可击。 当时宗瑁等人来得急并未携带大炮,为了炮轰顺德城,宗瑁命三千余人的部队回长安城取佛郎机大炮,结果这群人在半道被谢瞻的骑兵偷袭,几乎全军覆没,将近半数的佛郎机大炮都被谢瞻收入囊中。 除夕一过,宗缙深知不能与谢瞻再这样拉锯下去,否则他的燕国士兵千里迢迢远道而来,长久打不到胜仗,时日一长必定军心动摇,士气大跌。 于是他命人每日到城下叫骂,这宗瑁不知从何处得知谢瞻的母亲大王氏的死因,那叫骂士卒骂得绘声绘色,造谣谢瞻他娘是被契人□□后失了贞洁,镇国公谢璁眼见自己当了绿毛龟一气之下怒而杀妻。 这可谓是指着谢瞻的鼻子骂娘了,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忍。 以谢瞻的脾气,他也确实忍不了。 军中有挖矿工擅长挖地道,谢瞻就专门把这些人召集起来组织成一支地道队,白天睡觉晚上挖地道。 说来也巧,那叫骂的士兵每回叫骂总爱站在城门下某个位置,于是某日大清晨他又照例到那位置骂人,正骂到精神抖擞处,脚底下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拖了下去。 燕军营里个个都说见鬼了,那士卒青天白日的就凭空消失不见,半个时辰后出现在城墙上,被谢瞻亲自斩首示众,尸身和首级分别吊在城门楼上,死状十分凄惨可怖。 每当叛军预备攻城,刚推过去的攻城器械下面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空洞,地面一塌陷,上面的器械支撑不住力气倒下,反而将燕卒砸得伤亡惨重。 你若说这用挖地道的方式能歼灭多少敌人的有生力量?那恐怕是九牛一毫。 但很显然,它极大地扰乱了叛军的军心。 有很长一段时间叛军军营的士兵们走路,打仗,攻城时都要紧盯着脚底下,因为他们担心脚下会冷不防伸出只手将他们拖走。 宗瑁离开大同时带走了大量的精锐之师,对于张元伦,他也用怀柔之策派去心腹监视,并不准备分心先解决内部矛盾。 然而张元伦却设计杀了宗瑁心腹,并趁宗瑁与朝廷开*战无暇顾及之时,带人突袭了宗瑁的老巢,燕国都城大同。 宗瑁既惊且怒,不得不放弃顺德匆匆回援。 宗瑁一走,瞬间顺德城压力倍减。 蔡高两人以为强攻胜算不大,故预备将谢瞻等人困死在顺德城中。 自从宗瑁来围城之后,谢瞻就住在了城门东南角的大帐之中,就连除夕之夜都没回衙门住一日。 一更时分。 谢瞻躺在军床上睡不着。 借着帐中透进的月色,他从怀中取出一方被叠得平整的白绫丝帕,在月光下凝视。 那丝帕一看便不惯用,被叠得压出了折痕,丝帕中央绣着两朵淡粉色的海棠花。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这两朵绣的娇滴可爱的小花,深嗅一口,仿佛还能闻到丝帕主人身上恬淡的幽香。 四月是海棠盛开的季节,等他回到琅琊,海棠花已经盛放了吧?离开时女儿才刚学会在地上爬,下次再见,应该会走了吧? 良久,谢瞻闭上他那双已满是红血丝的眼。 睡不着时,他时常会想起那一晚,那个疯狂的夜晚。 他到底还是不顾她的意愿强占了她,伤了她的心,即使回去,她也不会再想见他了吧? 三更时分,谢瞻收了帕子及所有情绪,出大帐召集部队。 顺德城内粮草即将断绝,无法再支撑叛军的围城之术。 今夜,将是他与叛军的决战,胜负全在此一役。 隆德三十三年三月二十,谢瞻出城与留守顺德城的叛军首领蔡绍高桓决战,搏杀三天三夜。 这一战,蔡绍大败战死,高桓遁逃,燕军更是伤亡惨重,被斩首三万余人,俘虏一万人,近乎全军覆没。 顺德保卫战,毫无意外朝廷大获全胜,以一万散兵游勇对战十万精锐强敌,重挫宗瑁叛军,创造了以一当十的神话。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03节 消息传到京师,隆德帝龙心大悦,朝庭上下无不欢欣鼓舞,感慨万千。 当初谢瞻拒娶公主,什么赏赐都不要,这次隆德帝也不再强迫他,下召册封谢瞻为户部尚书,河北河南及山东三镇节度使,爵临淮郡王。 朝会散后,东宫。 “咱们大周已经出了一个宗缙和张元伦,这两人可都是曾经的三镇节度使,父皇已经年迈昏聩,他却手握大权,尽得民心,皇兄,你不得不防啊!” 梁王意有所指道。 太子蓦地看向梁王,眼中迸射出阴冷的警告。 “再胡言乱语,你就从东宫滚出去!” ……………………… 五月,沈棠宁站在雕花轩窗下看着满地落英。 昨夜落了一场雨,今早一起,刚盛放了没几日的海棠竟落了满地。 风一吹,淡粉色的花瓣随风卷起,又飘落到尘埃里。 花无几日好,海棠花再美,也不过是几日的花期,疾风骤雨一过,便呈现出衰败凋零之态。 沈棠宁顿觉兴致缺缺,让锦书把窗户关了。 圆姐儿蹒跚朝着沈棠宁扑过来,嘤嘤呜呜地撒娇让她抱抱。 “娘娘,抱抱!” 沈棠宁看着天真无邪的女儿,笑了起来。 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抱着圆姐儿去了温氏那儿吃完了早饭,小丫头嚷着要去小花园里扑蝴蝶,沈棠宁便给小丫头穿上新作的衣服,娘仨并几个丫鬟来到花园的小亭子里。 雨后空气清新,阳光明媚,花园中处处都是芳草泥土清新的味道,沈棠宁站在树下,一面打着扇子,一面看锦书抱着女儿扑蝶,神思却不知飞到何处去。 忽小厮高兴地来报,道是姑爷回来了,已经到大门首外! 锦书一喜,连忙看向沈棠宁,疾步过来。 “姑娘,姑娘!姑爷回来了,咱们带着圆姐儿一块去迎吧!” 沈棠宁怔了一下。 良久才反应过来,立即起身道:“你……你抱着圆儿先去吧,我不大舒服,想在这里吹吹风坐坐。” 锦书忙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大夫给您瞧瞧?” 沈棠宁说不用,好说歹说,锦书才抱着圆姐儿走了。 谢瞻回来了…… 沈棠宁心里有些乱。 她吐出口气,又坐了回去。 或许是因为那晚激烈的争执,又或许是因为那晚两人近似疯狂的缠.绵,在谢瞻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包括现在。 听到谢瞻回家的消息,全家人都惊喜不已。 她当然也高兴,只是第一个念头却是忐忑不安,想要逃离。 按理说,她已嫁为人妇,还与谢瞻共同孕育了一个女儿,女儿都一岁多了,两人期间也有过无数次肌肤之亲,她早就不是完璧之身,怎么还和那些未出阁的少女一般? 在少女身上是含羞纯真,放在她身上,那便是矫情了。 这般一想,沈棠宁心里就平静了许多。 罢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雨后蚯蚓喜欢钻出地面透气,小时候沈棠宁最恶心这种软长的虫子,见着就要反胃。 尤其是风一吹,空气中还飘来那种带着腥气的土壤味,她突然就有些恶心,忍不住捂着嘴反胃起来。 没注意到站在栅栏后许久的人影已经三步并做两步飞快地绕过亭子,走到了她的身后。 “团儿,是哪里不舒服?” 一语未落,一双大手便落在了她的腰间与肩膀上,吐出的关切话语也热热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沈棠宁被他触碰过的地方,登时僵住了。 火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熨烫到她的肌肤上,男人的身上,犹带着一路风尘仆仆与他身上独有的浓烈的瑞脑香气,四面八方地涌入了她的鼻中。 沈棠宁脑中猝不及防地闪现出那夜他强健的臂膀是如何将她压在身下,紧抿的唇瓣,滴落的汗浆,紊乱的喘息……气息也是这样的浓烈,滚烫如火。 “我没事。” 说完这话,沈棠宁便飞快地推开了谢瞻,后退几步低下头。 怀中那人空了,却仿佛还能闻到她发顶的幽幽香气,以及指尖那残留的温软触感。 两人似乎都有些尴尬,相对无言。 片刻后,沈棠宁率先打破僵局。 “回来了?” 她依旧垂着目,轻声问:“信上不是说,还有两三日才到吗?” 她没有和上次一样躲着不见他,还愿意和他说话,谢瞻很高兴。 “哦,我在琅琊还有些事,便提前赶回来了。” 说罢忍不住道:“你看过我的信了,怎么都,没见你给我回信?” 沈棠宁能给他回什么? “你既然还有事,就先去忙吧。”她说道。说罢便要离开。 “等等!” 谢瞻急忙抓住她的手腕。 “团儿,你,你有身孕了?”憋了半天,尴尬地说出这么一句来。 身孕?! 沈棠宁错愕而诧异地抬起头。 谢瞻那双浓墨似的凤目里满是紧张、小心与关切,随着她的注视,一张俊脸还可疑地浮上了淡淡的薄红,却依旧强作镇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两人第一次,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沈棠宁便怀了身孕,虽然那晚谢瞻注意没弄到里面,但难保情急之时不会有所疏漏。 沈棠宁瞪大双眼。 在确定他只是因为刚刚她呕吐的那两声才产生的误会之后,她便立即抽回了自己的手。 “你,你走了大半年,我若有身孕,肚子该有多大……你傻不傻!” 才一回来,就问她这种傻问题,他是打仗脑子打傻了吗? 沈棠宁撇过头,语气有些着恼。 谢瞻傻傻地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微微嘟起的红唇,就连她用生气的口吻说出来的话儿都是那么地温柔动听,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话,讪讪地抓了抓自己的头。 第62章 王家听说谢瞻回来了,高兴地打发人请谢瞻去王家接风,谢瞻让小厮直接去回绝了,把外祖父王钦在家里气得骂骂咧咧直跳脚。 这厢温氏也问谢瞻要不要先去王家,谢瞻早找好了理由搪塞温氏,温氏不知其中缘由,殷勤地让陈妈妈去了街上有名的醉仙楼叫了一桌谢瞻爱吃的菜送家里来给女婿接风。 沈棠宁总觉得谢瞻在盯她。 每每夹菜,吃饭时,那种被窥视的紧盯感想忽视也无法忽视,令她十分地不自在。 而当她抬起头,谢瞻便飞快地转移了目光,继续旁若无人地和温氏谈笑。 终于有一次,她微抬着下巴倒茶,谢瞻放松了警惕。 直到她忽地掀起眼皮,冷冷看向他。 四目相对,对上她不悦的目光,谢瞻愣了下,旋即便有些尴尬地朝她笑了笑,转过了头。 尽管有这次警告,仍是没能阻止谢瞻的窥视。 温氏早瞅见了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又见女儿不动菜,神情似恼似气,心里更明白了几分,面上只装作不知,柔声问起谢瞻这一路的战况。 谢瞻捡些有意思的地方,避重就轻,力求能让丈母娘听懂,几场险象环生的大仗,反被他说得轻松有趣,逗得温氏笑合不拢嘴。 用完饭,沈棠宁先行回了房里。 奶娘说圆姐儿困了,问要不要把小丫头哄睡。 沈棠宁想了想,接过圆姐儿,用她最喜欢的小玩具竹蜻蜓一逗,这小丫头就不困了,叽叽咕咕地要沈棠宁陪她放竹蜻蜓玩。 不多时,谢瞻也来了。 刚一进门,女儿就晃悠着两只冲天辫,跌跌撞撞地扑到他的脚底下抓起竹蜻蜓。 看到眼前这个高高大大的“巨人”,好奇地抬起了头。 天气热,屋里玩的时候沈棠宁便给女儿身上只穿了件红底金线粉花的小肚兜儿。 谢瞻一把抱起圆滚滚的小女儿,圆姐儿大大的凤眼,雪白的肌肤,奶香味道,叫谢瞻爱不释手,心都要融化。 “姐儿,这是爹爹,叫爹爹。”奶娘在一旁引导道。 圆姐儿许是还有些懵,呜呜两声,乖乖地叫了一声爹爹。 虽然声音含含糊糊的,仍是把谢瞻高兴坏了。 “不愧是我谢家的闺女,聪明,虎父无犬女,才一岁就会叫爹娘了!” 谢瞻骄傲地炫耀道,举着圆姐儿朗声大笑起来。 沈棠宁坐在里屋打络子,瞥见奶娘和一众丫鬟在那捂嘴偷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厢房给你收拾了出来,你若累了,就先去歇歇吧。”她提醒道。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04节 “我不累,我再陪圆儿玩会儿!” …… “我给你和娘,女儿都带了礼物,你挑挑看喜欢什么。” 谢瞻走时说道。 沈棠宁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着了,醒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了。 谢瞻让锦书告诉沈棠宁,他这两天有公务,晚上便不回来了。 这样也好,省得两人见面尴尬,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与温氏解释。 于是接下来几日,谢瞻白天回家,下午的时候回衙门,晚上也宿在衙门里面。 温氏猜测两人还在闹别扭,这才不回家住。 但一家四口都在的时候,这两个又跟没事人似的相处,反叫人猜不透到底在想什么了。 陈妈妈私底下跟温氏说,如今谢瞻做了三镇节度使,颇受隆德帝重用,繁累些也在所难免,故温氏只好按下心里的焦急,没有催促谢瞻回家住。 而这两个人,一个担心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会打破眼前来之不易的温馨平静。 另一个,犹豫着想和谢瞻开口告辞,却又不舍得与女儿分离。 终于在某一日,谢瞻不得不去主动打破眼前的平静了。 自顺德之围解除后,张元伦率兵攻打大同,宗瑁回援大同时被张元伦截击,双方在井陉、潞安等地大战数场,结果自然都没讨到好,宗瑁狼狈逃回了西京。 朝廷方自然是想坐山观虎斗,因为无论宗瑁与张元伦哪一方胜出都会元气大伤,而朝廷则坐山观虎斗。 不巧的是宗瑁在逃回西京途中遭遇了郭尚的主力军,双方又是一场恶战。 最终叛军穷途末路,郭尚亲自追赶宗瑁至一处悬崖,见宗瑁坠崖而死。 宗瑁死后,张元伦率领残余势力,一路收拢残兵败将,逃回蓟州龟缩,继续招兵买马。 想当年张元伦骁勇不让其义子,且其人诡计多端,郭尚自然不能放虎归山,追张元伦往蓟州而去。 内忧将解,外患却不得不防。 自十二年前北伐结束之后,漠北东西契国王庭均夹起了尾巴,再不敢在边疆肆意掳掠抢夺。 东契因内斗日渐衰落,而这一代西契的汗王默答精明强干的同时却并不热衷于战争,他在整个王庭之内实行休养生息的国策,除去偶有的摩擦碰撞,十几年来两国倒算和平。 然西契的丞相土勒不是个省油的灯,先前他撺掇默答与宗缙宗瑁父子合作,任凭契人铁骑鞭挞中原土地,隆德帝焉能忍下这口气? 眼看宗瑁战死,张元伦与郭尚缠斗,生死难料,燕国势力摇摇欲坠,谁也不敢保证契人会不会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毕竟那默答可不像东契的汗王冒鲁是个任外戚摆布的傻子。 谢瞻接到郭尚的密信,权衡之下,在短暂的思索之后想好了计策,与郭尚联合上书隆德帝,预备赶去陇西。 一方面若郭尚不敌,支援郭尚。 另一方面守卫边关,震慑契国,未雨绸缪。 夜色沉沉。 沈棠宁坐在灯烛下,看着圆姐儿专注地摆弄着地上一排四个小木偶娃娃。 这木偶娃娃每一个都是圆墩墩,大眼小嘴的孩童模样,上面表情各异。 不知道谢瞻这些木偶娃娃究竟是怎么做的,胳膊腿都能动,掰一下换一个姿势,这小姑娘不愧是她爹的女儿,玩得不亦乐乎,还偷了奶娘两块帕子绑在小娃娃身上。 沈棠宁看半天才弄明白,啼笑皆非,原来这小丫头是给娃娃做衣服呢。 “姑爷回来了!” 外面的声音响起来。 白天他不是来过了吗? 沈棠宁正奇怪,谢瞻就走了进来,向往常一样抱起地上的圆姐儿先在空中飞转了两圈,逗得圆姐儿一阵怪叫。 圆姐儿可喜欢这个能举高高抱她转圈儿的爹爹,咿咿呦呦高兴地咕叽了半天才停歇。 父女俩玩了几个回合,谢瞻让奶娘抱着圆姐儿去休息,众丫鬟都退了下去。 沈棠宁正襟危坐。 她知道,谢瞻这是有要事与她谈了。 “我能进去吗?”他在帘后问。 沈棠宁一怔。 莫说她的房间,便是她床上的帐子,他不从来都是视若无物吗。 他这突如其来的客气,倒叫她不大习惯了。 “进来吧。”她应道。 沈棠宁坐在罗汉床上,中间有张小几,谢瞻走进来后便坐在了小几的另一侧。 他瞟了沈棠宁一眼,咳嗽一声。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烛火幽幽中,沈棠宁率先开口。 “你先说吧。” “我来与你辞别。”他轻声说道。 “才回来多久,怎么又要走了?” “张元伦逃去了蓟州,西契对边境蠢蠢欲动,陛下命我去守陇西守关,这一去,可能便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了。” 说到此处,谢瞻看向了沈棠宁,半响才低声说道:“团儿,这段时间,我心里其实有许多话想对你说……我知道你还怪我那晚强迫了你,不论我如何解释,都是我有错在先,伤害了你,我和你道歉。你要怪我,我无话可说,但我本意从来没有想要伤你……” “我知道。” 谢瞻蓦地抬起了头,看向她。 可惜她始终低着头,垂下的长长眼睫掩盖了她所有的情绪。从谢瞻的角度,只能看见她乌油油的发顶以及那抹嫣红的唇瓣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也轻轻的。 “我……其实我没有怪过你。” 一瞬间,谢瞻脑中一片空白。 一向杀伐果断,在敌人面前冷静镇定的他,此时此刻面对着眼前心爱的女子,竟因她的一句话而无法抑制地紧张,心脏如雷极速的捶打跳动了起来。 “那你还想和离吗?不……我是说你准备要走了吗?也不是,我的意思是……” 谢瞻这话,沈棠宁确实没听懂,不过略一思索,也能猜到他的话中之意。 他都已经开口询问她动身的时间,应该便是要和离的意思了吧? 毕竟他马上就要去守关,这一走不知何日是归期,而和离之后,她也不好再厚颜留在王家老宅。 只是一旦与谢瞻和离,京都城中必定会闹得沸沸扬扬。 她这个出身落魄,名声不好的母亲,并不会成为女儿的骄傲,只会给女儿带来被人在身后的指点,获得一个无尽痛苦与纠结的童年。 若她可以及时放手,女儿尚且年幼不记事,有谢嘉妤和王氏护着,反而会慢慢淡忘她。 长痛不如短痛,她不能再如此优柔寡断下去了。 “吡呲”一声,烛火闪烁了一下。 沈棠宁开了口。 “我想回镇江,”她说道:“我们沈家宗祠便在镇江,那里还有一些我的叔伯族亲,得他们庇佑,我和娘在那儿也能衣食无忧得过一辈子。” “……” 就在上一个瞬间,谢瞻还觉得自己有微茫的希望。 而这一个瞬间,他的心便因沈棠宁的一句话堕入了冰窟与十八层地狱中。 沈棠宁不止要与他和离,甚至,她还做好了要永不回京都,与他再不相见的准备。 她怎么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不舍? 谢瞻看着连抬头都不肯多看他一眼的沈棠宁,指甲死死刺进掌心的肉里,却感觉不到分毫的疼,忽觉自己这两年的行径变得愈发荒唐可笑。 他到底是在期待什么? 是期待她会在他的逼迫下不清不愿地唤他一句夫君,抑或是如寻常的夫妻一般为他梳头、绾发,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哪怕是她的一个微笑,一条随手丢掉的绫帕,甚至是一句带有责备的嗔语,他都着了魔般地痴迷着。 只要她肯施舍给他一两分的笑容与关心,他便能甘之如饴地自欺欺人,匍匐在她的脚下,心满意足地继续做着美梦。 可是他明明知道,一直都知道,沈棠宁根本就不爱他,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 即使他拼尽了命不要地救她,把心剖出来捧到她的面前,她也只会因那洒了一地的血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换来一句她的“我不用你来负责”。 如果沈棠宁喜欢他,这两年的时间,又怎会无动于衷,看不见他的付出。 便是块冰冷冷的石头,也该焐热了。 枉他一生自诩狂傲自负,最后却连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 谢瞻彻底心灰意冷。 翌日一早,他便在未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轻车简从,独自离开了琅琊。 这两年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沈连州的踪迹,不知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抑或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在回琅琊之前,他也终于在千里迢迢的漠北之外寻到了沈连州下落的线索。 先前为了替沈棠宁研制天蚕蛾的解药,他命长忠北上,心想去一趟漠北不易,顺道命长忠捎带着沈连州的画像——这画像乃是他央温氏亲手所画。 长忠一行扮作出塞的商人,下榻一间契人所开的客栈时,那客栈的店老板无意看见了沈连州的画像及画像上的名字,驻足良久,引起了长忠的注意。 果不其然,店老板离开片刻,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条血帕,长忠将那血帕展开,帕子里面包着一小节四分五裂的羌笛。 而那血帕上留的字,正是沈连州的名字! 据店老板回忆,约莫是十来年前,店里来了一对商旅打扮的夫妻投宿,这对夫妻身后跟着七八个随从,手里还分别领着四五个模样俊俏的少年。 不寻常的是那七八个随从眼珠子总是紧紧地盯着这四五个少年,平日里这对夫妻也不许他们的孩子出门,且但凡出门,必定有两个随从跟着。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05节 那时她年轻不懂,以为这些少年皆是这对夫妻之子,还心生羡慕。 后来随着开了十几年的客栈,见多识广,店老板才逐渐回过神过来—— 这根本不是一对夫妻,而是人贩子,也就是市面上所谓的牙公牙婆。 他们贩卖的也并不是寻常孩童,而是专门四处寻觅俊俏适龄的少男少女卖入契国的权势之家为奴为婢。 因契人上流贵族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恶癖—— 他们喜欢使唤周人为奴婢,以此来发泄这三百年来被太祖和成祖皇帝驱逐出中原的恶气。 这些人贩子背后的势力,绝不是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可以得罪的。 那年当地连下了三日的大雪,这对夫妻住了三日之后便离开了客栈。 店老板去收拾客房时,在被褥中无意发现了藏在其中的血帕与帕中半截的羌笛。 兴许是那血帕上的字太过刺目,店老板并没有将这两样物件立即丢掉。 尤其是在意识到这可能是被拐卖的几个孩子之后,出于良心,店老板将这两样信物一留便是十四年。 倘若说重名是巧合,那失踪的日子也能对得上,沈连州失踪那年九岁,是隆德十八年,店家遇见那行人贩子那年是隆德十八年,前后一年不差。 至于帕子里的羌笛,长忠记得,沈棠宁曾说沈连州小小年纪便能吹得一手好羌笛。 种种迹象表明,那被贩卖去契国的少年极有可能就是沈连州! 是以此去陇西,除了守关,谢瞻还下定决心要替沈棠宁找到她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情之一字,各有缘法。 沈棠宁要离开他,谢瞻心里确实有怨,却也明白这终究不是沈棠宁的错。 但答应过她的事情,他便要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 眼前这人,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面色冷峻,身形高大,往那儿这么一挡,便是再美好的风景叫人也看不到了。 谢嘉妤攥着车帘,气鼓鼓瞪着窗外的陈慎道:“你有没有眼力见儿,挡那做什么,给本小姐滚开!” 陈慎回头一瞥。 这位谢家四小姐仰着张俏脸,一双凤眼却瞪得犹如铜铃一般,仿佛他并不是挡了她欣赏风景,而其实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陈慎才不惯着谢嘉妤,直到谢嘉妤都快气哭了,才策马慢悠悠去了队伍前方。 “嫂嫂,你看他那是什么德性,皇姑父让他来护送我们回京城,我哥哥是三镇节度使,半壁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他姓陈就是只给皇姑父看门的狗,真当自己还在他那北镇抚司里耀武……啊!” 谢嘉妤气不过,故意将声音嚷得很大,沈棠宁一听,唬了一跳,忙捂住了谢嘉妤的嘴。 谢瞻离开琅琊前,留给沈棠宁一封和离书,命一队人马护送沈棠宁和温氏母女俩去镇江。 去镇江之前,沈棠宁还想再送女儿最后一程,恰此时隆德帝得知小姨子王氏欲接远在琅琊的女儿谢嘉妤回京,命纪镶从锦衣卫拨了些行事妥帖的,打发来琅琊接人。 本来卫桓也是要一道前来,奈何他娘郑国公夫人此时病倒了,卫桓每天衣不解带地伺候,也就没工夫来接未婚妻了。 沈棠宁决定与谢嘉妤一道回京都,亲自将圆姐儿托付到王氏手中她心里才踏实。 等到处理完和离事宜,再拜别过舅舅温济淮一家,届时若温氏不愿离开京都,她也不强求,毕竟温氏上了年纪,又自来体弱多病,不好一路长途跋涉。 沈棠宁想找到哥哥沈连洲,只呆在京都城是永远找不到的,求人不如求己,她要自己去找哥哥。 谢嘉妤一路吃喝玩乐,遇见好山好水便要求停车观赏,陈慎估计是不想横生枝节,欲早些回京交差,谢嘉妤吩咐停车没多久,他便出言催促,两人之间多有冲突。 “阿妤,你记住嫂嫂的话,以后这话不能乱说,你哥哥再厉害,那也是陛下知人善用,大周朝的江山永远都是太祖爷打下来,你说这话是僭越犯上,会给谢家招来横祸!” 沈棠宁压低声音训斥她道。 在谢嘉妤的印象中,嫂嫂说话永远都是轻言细语,这是沈棠宁第一次对谢嘉妤发怒。 身为谢家的女儿,谢嘉妤是娇纵任性,却并不蠢笨,被沈棠宁一提醒,立马就反应了过来是她飘了,竟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话,懊恼地朝着自己的嘴巴扇了一巴掌。 经此一事后,谢嘉妤就安静了许多。 不过,她还是看不上陈慎,心里存了口恶气,逮着由头就要对陈慎发泄一番。 “嫂嫂你不知道,他以前就对我十分不尊敬,有一年他居然说我谢家芝兰玉树,人才辈出,生出我这么个蠢笨无知的女儿来,当真是气煞我也!” 青州驿,驿馆大厅中,谢嘉妤冲着沈棠宁大倒苦水。 沈棠宁汗颜,看不出来那位陈大人面上威严,嘴如此之毒,倒与谢瞻不分伯仲。 正说着,陈慎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谢嘉妤瞥见他,重重冷哼一声,扭过了头去。 见他走到了沈棠宁身边俯下身去,忙警惕地指道:“喂喂,你离我嫂嫂那么近做什么,滚远些!” “阿妤,不得无礼,” 沈棠宁对谢嘉妤轻斥,转而问陈慎道:“陈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陈慎没理会谢嘉妤,回复道:“夫人,温夫人在外救了一名少年。” 温氏上了年纪,坐马车久了腰酸背疼,到驿馆后便带上随从出门溜达,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少年在驿馆附近的一条街上售卖林檎被几个大孩子欺负,连忙让小厮上前去拦。 那几个孩子被陈妈妈抓着好一通教训,温氏可怜那少年,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少年前不久丧父丧母,被家中贪财的叔叔给赶了出来,只能靠着卖家里刚成熟的林檎果来养活自己和妹妹。 温氏听着已是潸然泪下,将这少年带回驿馆时眼眶都是红的。 沈棠宁晓得温氏必定是想起了失散多年的哥哥沈连州,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柔声安慰了温氏,让锦书给少年端来热水并糕点吃食。 那少年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生得安静文弱,几乎瘦成了一条竹竿,身上衣服也破破烂烂,唯有一双眼睛黑亮清澈。 看见满桌子的珍馐美味,吞了吞口水,只吃了两块枣糕,问沈棠宁能不能将剩下的两块给他家中的妹妹捎回去。 谢嘉妤说道:“小子,莫说是两块糕点,这满桌子的饭菜都是你的!我嫂嫂与温夫人可怜你,听说你家里已无父母亲人,不如就来我谢家,保管你兄妹两人今后吃穿不愁!” 那少年却礼貌地谢过谢嘉妤与温氏。 “多谢贵人们,小人不愿卖身为奴,今日多有叨扰,全是小人的罪过。” 跪地磕了头,便要离去。 “不识好歹!”谢嘉妤嘀咕道。 陈慎瞟了谢嘉妤一眼,忽她身侧的沈棠宁走了出去,俯身站在那少年面前说了几句话。 少年眼中瞬间水光微动,流露出感激之色,忙跪地道:“夫人大恩大德,小人永世难忘,愿用一生回报!” 谢嘉妤惊愕咂舌。 待沈棠宁命长忠将这男孩子领出去找他妹妹回来后,谢嘉妤便迫不及待地缠着她问道:“嫂嫂,你与那少年究竟说了什么,他怎的一下子就态度大变,你真乃神人也,快教教我!” 温氏亦是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沈棠宁微微一笑。 其实不难,她许诺那少年不逼迫他签卖身契,日后也允他可以读书考试,不过相对的,那少年也要答应她的一个请求。 至于是何请求,对于少年而言自是不难,何况沈棠宁言辞间并无轻视怠慢之意,同样是有求于人。 只需答应一个小小请求,就能换来与妹妹后半生的温饱,还能获得他梦寐以地的读书考试的机会,少年焉能不感激涕零。 安置好兄妹两个,天色已不早了,众人各自回了房间。 沈棠宁与锦书和圆姐儿同住一个房间,二更时分,窗外的梆子敲了三下,沈棠宁望着窗外皎洁的夜色,锦书跟圆姐儿皆已出了鼾声,似是睡得香熟了,她仍旧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披衣打开了窗户。 流云散去,明月高悬天际,远处的山峦在明月的清辉下若隐若现,美得如一幅画卷,越发衬得天地间万事万物渺小如芥。 一缕微风吹来,风中有淡淡的血腥气。 沈棠宁微微蹙眉,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慢慢地,她的注意力从心事上逐渐转移到自己身处的环境中。 “别动。”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黑暗中一双冰冷的,鹰隼般的双目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那人将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尽管声音依旧沉稳有力,却压抑不住身上那股血腥气与呼吸间隐忍急促的喘息声。 第63章 那人将匕首架在沈棠宁的脖子上,声音与匕首的刀锋一样冰冷,吐出的气息却是*有气无力。 沈棠宁敏锐地嗅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忙低声道:“你放心,我不动!” 顿了顿,又启唇柔声说:“你受伤了,我会医术,你先放了我好不好……” 身后许久没有传来声响,正当沈棠宁忐忑不安,在思考是出声还是趁他重伤反击之时,忽听“咕咚”一声,身后再次没了动静。 她试探着侧过身去,那人没反应。 她捂着脖子快速地后退,只见那人早已神志不清地倒在了地上,匕首却仍被他紧紧地攥在手中。 月光洒落在他苍白清俊的脸上,唇畔与衣角上沾染着点点的血渍,沈棠宁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竟然是他,那个曾经救过她两次的契人首领! 她急忙上前去试探男人脖颈间的脉搏,幸好幸好,还在跳动,人还活着! 锦书睡得正香,隐约间听见耳边沈棠宁呼唤她的名字,揉着眼睛坐起身来,看见眼前一幕,惊得险些叫出声来,是沈棠宁捂住了她的嘴。 “嘘,别出声,过来帮我搭把手。” 锦书也认了出来这地上的男人似乎是之前救过沈棠宁一名的商人,只是不知为何他会突然重伤出现在了此间。 沈棠宁先将圆姐儿的小摇床轻轻推到角落里,再与锦书两人合力把男人抬到了床上,挽起袖子脱去了男人身上的衣服。 看得出来男人身上伤得不轻,腹部、胸口、后背等处共有十几处不同程度的刀伤或箭伤,虽然大多经过简单的包扎,但很显然并不能止住血。 胸口处的箭伤倘若再偏一些,兴许人此刻就没了。 锦书点了两盏油灯放到床边,又悄悄地下去端来两盆热水。沈棠宁一面冒着冷汗,一面给他清理伤口。 “娘,娘……” 伯都躺在床上,喃喃呓语。 梦里,娘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替他拭汗,柔声唤他的乳名。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06节 “……娘在呢。” 清晨,一缕阳光落在脸上,痒痒的,温暖而耀眼。 伯都睁开眼。 他一动,伏在床边的沈棠宁便醒了。 “你醒了!”她惊喜道。 伯都一怔,刚要起身,沈棠宁却将他又轻轻按了回去。 “你别动,你现在受了重伤,需要好好休养,这两日就在房里别出去了。”吩咐锦书出去拿早饭。 锦书回来后,沈棠宁四下看看,才关上门,栓好门栓。 回来时看见伯都盯着小摇床吃着手指的小女娃,小女娃见对方盯着他,也好奇地瞅过去,嘿嘿笑了起来。 “这是……你女儿?”伯都迟疑。 沈棠宁笑着应了一声,将圆姐儿从摇床里抱出来,圆姐儿皮肤白,眼睛水灵灵的,见人就爱嘿嘿笑,几乎没人不喜欢这孩子。 伯都目光柔和了许多,问:“她多大了?” “一岁多。” 两人一问一答,突然,圆姐儿笑着笑着嘴巴瘪了起来,把脸埋在沈棠宁的怀里哼哼。 “它怎么了?”伯都立即紧张地问。 “没事儿,闹别扭呢。” 大约是闻到伯都身上的药味和血腥气了,沈棠宁歉疚一笑,把孩子抱了出去,顺道找到陈慎,问他能不能在驿馆多留两天,连日赶路,她和温氏身体都有些吃不消。 别看陈慎时常摆出副生人勿进的冷脸,人还挺好说话,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沈棠宁的请求。 还说可以再多留几天,让她与温氏好好休息,什么时候累了什么时候上路就行,催促谢嘉妤,那是担心她在路上惹事。 沈棠宁受宠若惊,谢过了陈慎,出来又遇见温氏。 原来沈棠宁清晨没出来吃早饭,还把孩子抱进了她的房里,温氏不放心,过来担心地问她是哪里不舒服。 沈棠宁借口自己来了月事,温氏这才松了口气,让沈棠宁赶紧回房躺着,把孩子交给她带就行。 沈棠宁得以回房。 “我来路不明,身受重伤,你为何还要救我,不怕我杀了你?” 进门时,伯都问道。 沈棠宁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你若想杀我,当初便不会救我,你不是坏人,”她坐到床边,看着他说道:“何况你如今的伤势,也没法伤害我。” 伯都凝视她片刻,躺了回去。 真没想到,谢瞻那样的人会娶了这么一位美貌心善的妻子。 伯都在沈棠宁房中养了三天的伤,每天沈棠宁都会按时给他换药,晚上和锦书挤在一张床上,倒也相安无事,并未被陈慎与长忠发现。 到第三天夜里,伯都已经能坐起来自己吃饭,沈棠宁看见他脖颈间挂着的长命锁掉了,便主动为他打了新的根络子,穿好递给他。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伯都说道。 “你娘?” “嗯,他们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你自己不记得吗?”沈棠宁有些诧异。 伯都苦笑一声,摇头。 “我不记得了,我九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醒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是……收养我的夫人告诉我,这根长命锁是我娘留给我的念想。” “你娘……她过世了?”沈棠宁眼中闪过一抹怜悯,轻声问。 伯都淡淡一笑,将长命锁收进了怀里。 “不,家道中落,我爹便将我卖了。所幸,我后来能被夫人收养,她待我很好,如同亲生孩子一般,就像你娘对你一样疼爱关心,现在,她就是我的母亲。” “可你是周人。”沈棠宁忍不住道。 伯都眸光微凝,慢慢落到沈棠宁身上。 沈棠宁垂下了眼,看着桌上喝空的药碗。 “是,我是周人,我从未一刻忘记过。沈夫人,你既然早就猜出了我的身份,为何还要救我?” 先前伯都在琅琊与沈棠宁相遇,无意间遗落一块玉牌,那牌上雕刻着她看不懂的符号与图案。 她将玉牌收入袖中,本想晚上带回去询问长忠,谁知到家之后那块玉牌便莫名其妙地从她身上消失了。 不过沈棠宁记性很好,她凭着记忆画出了玉牌上的图案和符号,再找到一些契文的书籍翻看,很快便看明白了原来那枚玉牌上雕刻的野兽正是契人最为崇拜的神圣图腾—— 苍狼。 在契国,只有皇族中人才有资格佩戴纹有苍狼图腾的装饰物,因为那是身份的象征。 而玉牌上雕刻的契族符号,翻译过来便是“执失部”的意思。 执失在西契是贵族姓氏,据沈棠宁翻书了解,当今西契默答可汗最宠爱的察兰汗妃便出身于这个家族。 察兰汗妃有一名养子,此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也是默答身边最为器重的养子。 “枢密院副使,天威将军,执失伯都,这是你的名字?” “是,”伯都坦然承认道:“现在你若想杀我,随时都可以。” 沈棠宁静静看着他。 “不,你知道我不会杀你,如果要杀你,当初我便不会救你,伯都将军,你救过我,我也救了你,我们两个人便当是两不相欠了,明日你若伤势好些了就离开吧,如果被锦衣卫或阿瞻的随从发现,那时我也救不了你。” 话说到最后已然有了几分冷淡,不复前两日的温柔热络。 伯都默然片刻,低声叹道:“抱歉沈夫人,是我给你添麻烦了,今晚我便会离开。其实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救我,你的夫君,最是厌恶契人!” “这是我的事情,与他无关。” 沈棠宁说至此处,忽冷笑了一声,说道:“想来你大概不知,我的爹爹,也是死在你们契人的手中!多年来你们契人屡次骚扰我大周边境,无恶不作,今上北伐时也只是将你们赶回乌尔逊河以北,这次我朝宗张叛乱,惹得哀鸿遍野、生灵涂炭,也是因为有你们契人在其中助纣为虐!” “不只是阿瞻,倘若你们踏足我们大周的疆域,便不会有人欢迎你们!” 伯都听闻她的父亲竟也是死于契人手中,一时心神巨震。 但沈棠宁接下来的这番话却又令他骤然挺起了腰背,直视着沈棠宁道:“沈夫人,我早就说过,我虽然为汗妃所救,得她眷顾方有今日,但我永远不会忘记我身上流着的是周人的血脉,我这一生都未曾杀害过一个周人,生为周人,死为周鬼,虽九死其犹未悔!” “那你为何要帮着宗张挑起中原的战火?”沈棠宁反问。 “不,恰恰相反,我这次来周朝,是为了平息两国多年来的战火。” 见沈棠宁面露疑惑,伯都索性不再隐瞒,将他这次来山东的目的悉数告知,包括西契朝堂势力中敌对的两派矛头,以及自己与察兰汗妃多年来的夙愿。 察兰汗妃虽为默答宠妃,出身贵族执失部,然她的生母却是一名温柔似水的周人女子。 因此她得以自幼学习中原礼仪文化,耳濡目染,对地广物博,包容开放的中原充满了向往与喜爱。 丞相土勒多次撺掇默答侵犯周朝边境,也是察兰汗妃一力阻止,在察兰汗妃眼中,唯有两国和平往来才能令百姓们安居乐业,契国得以发展强大。 而穷兵黩武、一辈子执着于统治的权威,采取掠夺方式获得的财富权利,同样也会被人以相同的方式掠夺而去,重蹈契国老祖宗的覆辙。 “耿介得道,猖披窘步。消止兵戈,一统东西两契才是我与汗妃多年来的夙愿,至于周朝绵延的战火,绝非我与汗妃本意,实属无力阻止的无奈之举。” 更不幸的是,伯都与蒙真的谈判破裂了。 蒙真早已被土勒收买,成为了土勒在周朝的眼线,这次山东之行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若非伯都警惕及时发现,如今便成了蒙真的刀下亡魂。 他受此重伤,仓皇而逃,与属下失散,也全是拜蒙真所赐。 “你能够保证,你们的大汗与汗妃是真心愿意与朝廷和谈吗?”沈棠宁问道。 伯都亦正色道:“我不敢保证,但我与汗妃会尽力去说服大汗。土勒把握朝政多年,大汗对土勒僭越傲慢之举早就心生不满,只是苦于羽翼不够丰满,不得不违心听命之,倘若无十足把握便仓促起事,不过是以卵击石。何况你夫君在位时深恨契人,大汗才不得助宗缙起事。” “如若有人能在其中斡旋,襄助两国和谈,除去贵国丞相土勒,将军能否保证不再侵犯我大周边疆?” 沈棠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伯都。 “我不敢说,但在我有生之年,必会说服汗王,对周朝边境秋毫无犯,且作为回报,我们西契愿意发兵助贵朝平叛。” 伯都何等聪明,不用想便能猜到沈棠宁口中的这位“襄助两国和谈”之人是谁,苦笑叹息道:“沈夫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纵你有三寸不烂之舌,是谢将军的结发妻子,恐怕也不能够扭转他的心意,我族与你的夫君有杀母之仇,他绝不会帮我,甚至可能为你招致祸患,我请求你不要开口求他!” “杀母之仇,你这是何意?我的婆母,分明是急病去的。” 沈棠宁一惊。 谢瞻的生母,不是在琅琊探亲之时发了急病去的吗,怎的就成了死在契人的手中? 伯都说道:“你们周人最重女子名节,你不清楚其中原委,想来并不稀奇,当年山东河北契人降将联合叛乱,接连攻下济宁青州数座城池,王夫人回家探亲时不幸罹难,被契人追捕,不得已跳了黄河,尸骨无存。” “谢家封锁消息,只说王夫人急病而去,实际你的夫君一直知晓他生母的死因,这些年来才对契人视若仇寇。” 原来如此…… 沈棠宁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谢瞻的脸庞。 紧接着,便是对他的心疼,对王夫人的惋惜。 想来王夫人香消玉殒之时,不过二十五六,花朵一般的年纪,难怪认识谢瞻至今,他如此仇视契人,而整个镇国公府上下亦对王夫人的死讳莫如深。 伯都虚弱地靠在大迎枕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中却满是恳切担忧。 沈棠宁心中忽一动。 不知为何,打从第一眼见到伯都开始,她便情不自禁与伯都心生亲近之意。 三天前救他,并非完全是因为先前他的救命之恩,而是见他浑身伤痕累累之时,心里竟难以自抑地涌出酸楚怜惜之情,仿佛感同身受。 沈棠宁默然片刻,出声说道:“伯都将军,这话你便是看轻了他,你放心,我了解阿瞻的为人,更知道该如何说服他。既然你与察兰汗妃已是穷途末路,不如便听我一言一试,明日我便北去陇西,帮你说服他,但你答应我的事情,我也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翌日沈棠宁醒来,撩开纱帐,果然床上伯都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长忠听说沈棠宁要去陇西,唬了一跳,苦口婆心地阻拦。 “夫人,去陇西的那条路可不是咱们回京都的路,这一路尚有叛军残余,地界不太平,您何必要非要冒险,有世子帮您找沈家兄长,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棠宁蹙眉,“我哥哥在陇西?” “不是陇西,是在契国,世子没告诉您?”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07节 说完长忠才反应过来说漏了嘴,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谢瞻怕沈棠宁空欢喜一场,便不许长忠透露他在找沈连州这件事,想直接找到人了带到沈棠宁面前,或是没找到人,说句不好听的,找到的是死讯,那岂不是要温氏白发人送黑发人? 长忠乍听沈棠宁说要去陇西找谢瞻,让他准备好马车尽快启程,还疑惑这事怎么被沈棠宁知道了,一着急就把话捅了出去。 这还得了,此言一出,沈棠宁立即逼问长忠,长忠被逼无奈出卖了主子,又想既然话都说秃噜了嘴,干脆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沈棠宁听完心里五味杂陈。 她一直以为谢瞻早就忘了此事,没想到他不仅记得,还替她处处考虑得妥帖周到…… 为了避免横生枝节,沈棠宁没有对陈慎与温氏等人说实话,只说是谢瞻在陇西起居多有不便,她收到信后决定前去陇西照顾他。 她知这一路危险,但是若能两国和平,实现父亲平生夙愿,便是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辞别众人后,她便正式踏上了去陇西的道路。 - 陕西,平凉府。 谢瞻到达陕西时,郭尚在蓟州与张元伦打得正如火如荼,一听说谢瞻带着十万朝廷大军驰援而来,张元伦立马龟缩不再出城,看样子是要坚壁清野,以逸待劳。 兼之朝廷的粮草不够,这仗也确实没法打,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虚张声势。 谢瞻与郭尚一合计,便停了战,这场仗打到最后这份上,最好的法子便是招降张元伦的部下,如此既能兵不血刃,又可避免两败俱伤。 不过就目前看来,谢瞻猜测张元伦并无投降之意,等到他恢复元气,便会四处动员联合其他部族,以图东山再起。 郭尚在离蓟州不远的庆阳府,谢瞻则驻扎在平凉,两人形成掎角之势,如此张元伦有任何动作,都逃不出两人的手掌心。 这日傍晚时分,谢瞻下衙,看着天色不早了,便直接回了衙门后院的书房。 平日里他若无事都会直接歇在衙门里,懒得再回朝廷安排给他的节度使府一趟。 刚进后院便见漆黑的夜色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迎了过来,那人高兴地道:“世子,您终于下衙了,小人等您好久!” 出了京都,极少有人再喊他一声世子,谢瞻仔细一看,这人竟是应该远千里之外京都的长忠! “你来做什么?是夫人出事了?”谢瞻立即上前质问。 长忠忙嘿笑道:“没出事,好着呢,这会儿就在节度使府等您……哎世子!” 长忠话还没说完,谢瞻便大踏步地转身出了门,连白蹄乌都来不及让人去牵,看着门口一匹马便飞身上去,直朝着他的府邸而去。 “急啥,人又跑不了!” 长忠一面嘀咕,一面小跑着跟了上去。 刚到大门首下,人还未进去,谢瞻的心便“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 他放慢步子,站在门后慢吞吞地整理自己的衣服和仪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隐隐期待着什么,或许冥冥之中,这就是他与沈棠宁特殊的缘分。 就在离开琅琊的那一日,他明明心灰意冷,要决心放下这段长久以来没有结果的爱恋。 可等到真的离开她了,他却非但没有感觉到释然,痛苦减轻半分,反而时常会在夜半三更里想起她。 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她的一颦一笑,嬉笑怒骂,挥之不去,想她的似水柔情,想起她为他梳头时含羞浅笑,明媚的阳光落在她艳若云霞的脸庞上,想起两人在琅琊同居的那段时光,每晚与她耳鬓厮磨,亲密拥吻,她安静地靠在他的胸口入睡…… 越是想忘记,便越是忘不掉,想得难以入眠,辗转反侧,甚至懊悔那日一时气急,都来不及与她和女儿告别便匆匆离去。 她就像蚀骨的慢性毒药,温柔似水,天长地久,毒性慢慢地渗入到他的五脏六腑当中,等到他发觉自己中毒之时,毒已深入骨髓,无药可医。 沈棠宁坐在庭院中等谢瞻,听到下人们都在喊“将军来了”,还未等她转身看清眼前人的模样,谢瞻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下将她拥入了怀中。 “你来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而淳厚,听起来又分外惊喜。 她来了,他怎么会高兴成这样? 担心谢瞻不同意她来替伯都说项,沈棠宁有意没有提前写信通知谢瞻。 她以为他见到她会生气,指责她任性用事,已经想好了说辞平息他的怒火,没想到谢瞻的第一反应却是高兴地抱住了她。 沈棠宁听着他胸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莫名感到有些羞愧,还有一丝忐忑与不解。 “嗯,阿瞻,我来了。”她柔声应道。 谢瞻牵着沈棠宁的手进门,一面吩咐人去准备晚膳,一面叫丫鬟去端热茶热水供沈棠宁梳洗清洁,忙前忙后招左呼右的模样,沈棠宁都不好意思了。 “阿瞻,我这次来是有事要与你商议。” 用完晚膳,沈棠宁便说道。 “你说。”谢瞻示意丫鬟小厮都退了下去。 沈棠宁仍不放心的模样,又亲自去把窗户也关上,走到谢瞻身边坐下。 两人离得很近,她刚靠过来,谢瞻便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独属于她的芬芳甜香。 此时此刻,谢瞻的眼中便只剩下了眼前的这个小女人。 她细语柔声地开了口,她的眼光流转,杏眼似水,瞳仁里倒映出他的影子,他的目光紧紧地看着她湿润的红唇一张一合…… “你说什么,你让我与契人和谈?!” 反应过来她说的话,谢瞻浑身血一冷,不敢置信地看向沈棠宁,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沈棠宁没想到,谢瞻听了这话反应会这么大。 紧接着,她便眼睁睁看着男人面上的柔情之色便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绷得死死的唇角,以及他愈发阴沉的脸色。 这样的谢瞻,显然已经是在发怒的边缘了。 沈棠宁竭力压下心中的不安,“阿瞻,我知你一时恐怕难以接受,我自然不是强求你原谅那些契人,我只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并不是所有的契人都是你的仇敌,他们中也有人想……” “住口!” 谢瞻双手紧攥,脸上仿佛罩了一层寒霜,直到沈棠宁说到“并不是所有地契人都是你的仇敌”那句话时霍然起身喝断。 他冷冷俯视着她说道:“沈棠宁,你别以为我谢瞻救过你几次,骨头都轻了,把自己当成个人物,妄想来左右我的决定,如果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明天就给我滚回京都城!” 说罢摔门而去。 良久,沈棠宁起身走到门边,默默看着一望无际的夜色,咳嗽了几声。 锦书走过来,心疼地给她披上了厚衣。 “这些都是男人们的事情,您何苦要缆下这桩苦差事,自己身上还病着,就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劝说世子,结果呢,人家根本不领情,吃力不讨好。” 沈棠宁摇了摇头。 她的父亲沈弘彰,就是死在北伐的战争之中。 那场战争,让她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也让一个家庭从此支离破碎。 她太知道和平的意义。 对于谢瞻而言,他难以接受,她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她和谢瞻终究不同,她希望付出更小的代价,来换取最大的和平。倘若谢瞻不愿,亦是无可厚非。 许是因为连日的赶路,忧思成疾,当夜沈棠宁便病倒了,烧得迷迷糊糊,不省人事。 “把冷水端过来。” 谢瞻拧干帕子,叠好放在沈棠宁的额头上,另一块帕子在她身上不停地擦拭降温。 锦书拿不准谢瞻的意思,几次想劝说谢瞻去休息,她来照顾沈棠宁,他只淡淡地让她别聒噪,退下去呆着。 这个男人,你说他粗心,他还知道细心地给沈棠宁擦冷水降温。 但你若说他细心呢,他每回又是发那样大的火,忽冷忽热喜怒无常的,说生气便生气了,一点都不顾及自己说的那些话有多伤人的心。 也就是她们姑娘心肠软,每回都未曾真正放在心上过。 明明昨夜分别时他雷霆震怒,把她和自家姑娘都吓个不轻,今儿听说姑娘病了,又坐在床前寸步不离地侍奉,端茶喝药擦身事事亲力亲为。 若说锦书还看不出来谢瞻对沈棠宁是个什么意思,那她就是真个傻了。 其实她早就猜到谢瞻似乎对沈棠宁有意,只是这事他一个大男人憋着不肯说话,难不成还要让姑娘家来表白心意吗? 何况这段时日她冷眼瞧着,自家姑娘早就不像当初那样排斥姑爷了。 “那合该他当做的,我们姑娘若不是为了他,岂会放着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千里迢迢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韶音冷哼道。 锦书悄悄比在墙角看着屋里专心给自家姑娘降温的谢瞻,闻言瞪了身旁的韶音一眼。 “你这小蹄子,休要多事,姑娘若是心里真喜欢,你还能给拆散了不成?” 韶音不服道:“咱们姑娘便是和离了,以她的品格和才貌京都城里等着娶她的大好儿郎那也能排到永定门去,若姑娘看上他,我今后和你姓也罢!”气得扭头就跑。 吃过药,谢瞻陪着沈棠宁守了一天一夜,晚上睡觉就躺在旁边的将就了一晚。 翌日一早卢坤义打发人来找谢瞻,让他去看看新做的攻城器械如何。 谢瞻回来给沈棠宁擦了手脸,喂了她一点水。 昨夜烧就退了,大夫说烧退了人就能醒了。 谢瞻专注地看着床上的沈棠宁。 闪耀着淡淡金色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细弯的眉,长长的睫毛乖巧地卷翘着,饱满圆润的唇瓣,苍白的脸蛋没有丝毫血色,都没有他的一只手掌大。 他伸出手,在空中勾勒出她眉眼的轮廓。 直到长忠在外面低声催促他了,谢瞻起身在床上的人儿额头上轻轻一吻,给她掖好被子,这才悄然离去。 谢瞻离开后,半响,沈棠宁呆呆地睁开双眼,望着头顶的承尘。 抚摸着自己额间适才被他吻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他唇间的余温与温软的触感。 他,为何要吻她? …… 第64章 菱花镜中,女子脸色苍白,柳叶眉,花瓣唇,巴掌大的小脸。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08节 一双杏眼点漆似水,即使不施粉黛,面带病容,依旧不折损她丝毫的美貌。 她蹙眉,镜中的女子眉眼间便萦绕着淡淡的哀愁与疑惑。 她托腮,镜中的女子亦托腮。 她抬手抚摸额头,镜中的女子亦…… “姑娘!” 锦书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沈棠宁心一跳,慌忙将手收回来,垂下眼帘。 虽然锦书应是没有看到早晨时谢瞻亲吻她那一幕,但沈棠宁仍是没来由的心虚。 “姑娘,您能好这么快,多亏了世子,昨个儿他可是守了您一天一夜呢,我劝他去休息他都不肯去。” 锦书一面给沈棠宁梳妆绾发,一面在一旁说道。 守了一天一夜? “他平日里不是很忙么,你怎么还留他在这里?”她皱了皱眉,问。 锦书给沈棠宁发间别了一根并蒂莲花的玉簪,闻言忙不迭叫屈道:“冤枉!那是世子爷非要留在这伺候您,何况腿长在他的身上,奴婢还能把世子爷给抬走了不成?” “你这促狭鬼,还学会打趣我了!”沈棠宁瞪了她一眼。 锦书就抿着唇笑。 当日,谢瞻并未回府。 锦书提议去衙门里找谢瞻,沈棠宁却摇了摇头。 “不成,这事急不得。”她说道。 谢瞻不肯来见她,说明对于和谈一事心中有他的考量。 至于是何考量,也许是因为生母的死,又或许是因为旁的缘故。 不论是什么原因,她都相信谢瞻绝不是那等心胸狭隘,只图眼前小情小爱的男人。 他的眼里有家有国,有肩头担负的职责,亦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想,他总会想明白其中关键。 沈棠宁如今住的这间屋子,是谢瞻在节度使府的正房。 府邸是座三进的宅子,很宽阔空荡,谢瞻不回来,闲来无事的时候,沈棠宁也不敢随意出去乱逛,毕竟她心里明白,两人如今就是有名无实的挂名夫妻,所以就在卧房里挑了几本谢瞻的书看。 这人书也没什么意思,尽是些兵书和治国大论,没看几页沈棠宁便觉无趣了,扔在一边望着窗外翠绿的芭蕉叶发呆。 “这是何物?” 锦书捧了个包裹走进来,放在桌上道:“这是世子命长忠送过来,我也不知道,您打开看看。” 沈棠宁便拆开包裹。 锦书在一旁整理沈棠宁带过来的衣物,沈棠宁来的匆忙,衣服没带几件,还不知道要在平凉住多久,她挑出两件现穿的,其它的衣服都准备拿出去洗洗晒起来。 正心里算计着,沈棠宁忽叫她过去。 “这包裹,是,是他让长忠送过来的,还是长忠自己送过来的?” “长忠说,是世子要他送来的,”锦书瞧着沈棠宁脸色有点不大对,“咦”了一声道:“可是这包裹有什么问题?”说着便要去解那团包裹。 “没事,不用了!” 沈棠宁忙挡住道:“你去罢,这包裹没事,我有事叫你进来。” 锦书将信将疑地被她赶走了。 没事,干嘛姑娘脸红成那样? 沈棠宁藏东西的地方,锦书早就了如指掌,不是床底下,便是高柜子上。 第二天,趁着沈棠宁不在屋的时候,锦书悄悄进屋将沈棠宁藏在床底下的包裹找到打开。 包裹里最上面一层,放着的是一沓月事带。 “……” 月事带? 锦书愣了一下。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沈棠宁的小日子快要来了。 下面的她继续翻了翻,是几件肚兜,颜色嘛,有粉的,葱绿的,还有鹅黄……都是自家姑娘平日里喜欢的颜色和花样,就连这大小也刚好合适。 尤其是手里这件娇滴滴的葱黄绣折枝海棠花肚兜儿,和沈棠宁从前常穿的那一件实在是像! 最下面一层,是几本话本子,约莫是怕沈棠宁闲极无聊塞进去的。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锦书看着手中那根又长又粗的玉棍,琢磨了半天突然想明白这是何物,一下子就瞪大了双眼,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头掉出来,仿佛手里捧的是个烫手山芋,连忙把所有东西都塞回了包裹里系好。 真是的,送这些女孩子的贴身衣物便算了,这东西他怎么也是能随便乱送的,难怪把姑娘臊成那样! 不过,这么大一根的话儿,姑娘那小身板能受得住吗……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沈棠宁进来的时候,看见锦书从卧房走出来,满脸古怪的笑。 “你笑什么?”她不解。 锦书凑到沈棠宁耳边,神神秘秘耳语几句。 “*锦书!” 沈棠宁被问得又是惊愕又是羞恼,气得直跺脚。 “你站住……锦书,你再敢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锦书忙笑着往外面逃,沈棠宁追出去,追到门口处,恰巧谢瞻不急不慢走进来,与沈棠宁撞了个满怀。 男人坚实的胸膛,把沈棠宁柔软的胸脯和肩膀撞得生疼,身子向一侧歪去。 谢瞻及时伸臂抱住了她。 “怎么了,你要撕烂谁的嘴?” 男人的呼吸轻轻吐到她面上,头顶的碎发轻飘飘地骚动了起来,肌肤痒痒的,眼皮也热热的。 沈棠宁忍不住眨了眨眼,抬起头。 男人那双漆黑的凤眼里,清楚地倒映出她的身影与轮廓。 他的大掌就紧紧地贴在她的腰间,好似还轻轻地抚摸了两下,他挺拔的鼻梁,离她的脸也不过是咫尺的距离。 两人离得那么近,近到呼吸可闻…… 沈棠宁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连忙去推谢瞻,推了两下才将彻底他推开。 抿了抿唇,她瞪他一眼,扭头进屋去了。 谢瞻挨她莫名瞪了一眼,却觉得那一眼眼波流转,含羞带嗔,说不出的妩媚娇柔,心神不由一荡。 抬脚跟着她走了进去,沈棠宁却脚步更快,已经进了里间。 谢瞻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轻咳一声,只停在明间犹自晃动的帘下。 其实当夜他凶完沈棠宁,心中便已很是后悔。 他分明日夜盼望她能到来见他一面,哪怕是跟她说上一句话他便能快活上好些时日,可是为何她来了,也同他说了话,他就那么控制不住自己呢…… 他那么期盼着见到她,她却劝他去和害死他生母的契人合作,这令他感到分外的委屈和愤怒。 “我已向陛下递了折子,陈奏情况,至于陛下答不答应和谈,我不敢保证,一切只能尽力而为。” 里间的沈棠宁“嗯”了一声。 谢瞻顿了顿。 “团儿,那日是我不对,冲你发脾气了,你也知我这人的脾性……我听你那样劝我,心中很是不忿,一时未控制住自己……总之是我不对,日后我必不会这样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他语气诚恳地向沈棠宁认错道歉。 沈棠宁沉默了片刻。 “我没生气。”她轻声回道。 谢瞻嘴角慢慢又翘了起来。 “那我昨日让长忠给你送来的东西,你用着都可还合适?”他又问。 “……” “你不说,我就当你用得合适了。”他道。 “……” 沈棠宁终于忍不住了。 “你……你还好意思说,你都给我送的什么东西!” “哗啦”一声,眼前的帘子被她揭了起来,两人目光一触,沈棠宁到底没有谢瞻那么厚脸皮,又飞快地撂下帘子。 说什么,让他以后注意分寸,难道他不知道两人不是什么正经夫妻,这些东西,他不能够送给她的吗? 纠结半天,还没能说出口。 谢瞻不以为意道:“都是些女儿家的东西,还能有什么,你让锦书他们给你买也一样。这府里男人多,没几个丫鬟,不像琅琊和京都,你缺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去给你置办。” 谢瞻没问沈棠宁什么时候动身离开,直接让长忠找了府里的管事婆子,两人一起给沈棠宁布置房间了。 谢瞻走了。 锦书慢吞吞踅进屋里,只见沈棠宁坐在窗下,似乎在听窗外的谢瞻和长忠吩咐什么。 男人笔直地站在庭院中央,他今日穿了一件暗红织锦蟒缎圆领长袍,腰间束着条玉鞓带,足上蹬着一双锃亮的黑色鹿皮靴。 那袍带修身,衬得男人宽肩窄腰,英姿勃发,这般昂首站在庭院之中,宛如鹤立鸡群,几乎能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去。 “我昨个儿在这节度使府转了转,发现这府里只有一个管事婆子并两三个丫鬟,问了管事婆子,原来世子十天半个月也不回来一次,平日里都直接宿在衙门里,房里也没旁的女人收用。” “要我说世子极是洁身自好了,光凭这一点的男人打着灯笼也难找,他这般的家世样貌,外面不知多少女人想嫁过来填房,别的不说,就说这府里的,您瞧瞧世子从屋里走过去的时候,哪个丫鬟不抬起头来迷瞪瞪地盯着看两眼。” “既然你这么喜欢他,不若我给牵线搭桥,问问做了他的房里人,以后天天伺候他如何?”沈棠宁斜眼瞅向一边的锦书。 锦书被沈棠宁问得一哂,忙摆手道:“姑娘你真会说笑,这泼天的富贵奴婢可不敢受用!” 见沈棠宁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到底没敢再说下去,讪讪地低下了头。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09节 半月后,朝廷的密旨过来了,与此同时,跟随密旨一道而来的,还有隆德帝的第五子秦王。 秦王的封地在陕西,前两年及冠离开了京都城。 宗瑁攻打陕西时,由于事发突然,秦王手中兵力粮草也都供给不足,不得不放弃西安退守河南,但在后续夺回陕西的几场大战中,秦王配合郭尚,表现得甚是骁勇,得到了隆德帝的几番赞赏。 得知隆德帝有意与西契和谈,欲借西契骑兵的力量镇压叛乱,秦王便主动请缨。 最终,隆德帝任命秦王为和谈主使,谢瞻为副使,两人携三千朝廷精兵一道前往陕西榆林,也就是西契与大周交界的边境进行谈判。 事以密成,既是密旨,这事就要遮掩行踪,速战速决。 当初伯都离开青州驿的时候给了沈棠宁一枚玉珏,告诉她倘若隆德帝答应和谈,可将这块玉珏打发人送到西安的一家名为丰年的邸店。 玉珏送到丰年邸店之后,伯都立即命人送来了察兰汗妃的亲笔书信,商量和谈的日期与地点,信中言辞恳切。 和谈权隆德帝已经全权交由谢瞻与秦王负责,不过谢瞻知道隆德帝让儿子秦王来参与和谈的用意,故一应事务均由秦王过目知晓,经他同意方实行。 话虽如此,秦王为人谦逊,也不是那等混吃等死的藩王,谢瞻说行他便拍板决定,两方商榷过后,很快便拟定了和谈的时间与地点。 六月初五的时候动身从平凉出发,七日之后,六月十二,谢瞻便与沈棠宁、秦王一行到达了榆林镇。 原本谢瞻是想把沈棠宁送回京都,因为把沈棠宁独自留在平凉他总不放心,担心张元伦或是宗缙父子的余孽得知此事趁机袭击他的平凉大后方。 沈棠宁自然也知此行凶险,但执意去榆林参与和谈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一则伯都有言在先,他会亲自去榆林谈判,一旦其中发生什么变故,她亦能在其中帮忙斡旋。 二则倘若和谈顺利,她决定厚着脸皮求伯都帮她找沈连州。 谢瞻是有权有势,那毕竟是在本朝范围之内,手伸到别过去便会处处被掣肘。 伯都就不一样了,他不光知恩图报,在契国更有权有势,让他帮忙找一个人,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谢瞻拗不过沈棠宁,又不放心把她一人扔在平凉,拿她没办法,思来想去,只得把她一道带去了榆林。 和谈的日子定在六月十五,自从与秦王合并一路后,沈棠宁就扮成小丫鬟跟在谢瞻的身边。 进城那日榆林县令便安排他们住进了城西的一座大宅,留那三千官兵在城西十里驻守。 这日秦王在房中吃过晌饭出来溜达,盘算着两日后的和谈事宜,忽瞅见那粉墙上一丛开得十分花团锦簇的蔷薇花架下站了两人在说话儿,走近一看原来是镇国公世子谢瞻。 秦王加快了步子走过去。 和太子等人不同,秦王在众皇子中行五,并不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作为孝懿皇后的亲侄儿,谢瞻从小是与中宫嫡出的太子一起长大。 谢瞻比秦王要大两岁,与秦王的眼中,谢瞻年纪不大,却自幼少年老成,冷峻寡言,莫说是他,他这人对太子也不见多热络,仅仅保持着最基本的君臣礼仪。 梁王那些人总说谢瞻是目中无人,可秦王觉得谢瞻只是性情孤傲罢了,他所谓的“目中无人”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对于宫里的婢女宦官,人家从来不会任意欺凌,像梁王那样的分明才是嚣张跋扈,看人下菜碟。 虽然秦王从小就羡慕谢瞻能够得到孝懿皇后与隆德帝的宠爱,敬佩他出色的文治武功,有心结交,但他有自知之明,自己这个不受宠皇子与谢瞻仍是差得很远。 这会儿既得了机会与他同行,自然是寻机会与谢瞻搭讪增进彼此的了解,这般想着,秦王脚步更更快了。 可走着走着,却见谢瞻原来不是一人,面前原来还盈盈立了个粉衣白裙的少女,作丫鬟装扮,只不过这丫鬟装扮俏丽,与那丛蔷薇架几乎融合在了一处,这才叫他看花了眼。 这丫鬟秦王知道,应就是这几日一直随侍谢瞻左右的丫鬟。 说来这小丫鬟秦王先前只见过一面,每回见到都是匆匆惊鸿一瞥,除了昨日搬到这宅中那日,那小丫鬟跟在谢瞻身后从马车上下来,总算是让秦王见到了她的正脸。 只见是乌发雪肤,巴掌大的鹅蛋脸,花瓣唇,两道细浅的柳眉斜飞入鬓,眉下一双妙目乃点睛之笔,眼波流转间隐约可见妩媚含情,欲语还休。 都说这位谢世子的夫人乃京都第一美人,秦王哪里想到谢瞻身边红袖添香的丫鬟都是如此绝色佳人,更不消提那位世子夫人,一时愣在了原地。 许是他这模样略显猥琐,等他终于知道反应过来的时候,谢瞻冷冷剜了他一眼,立即拽着那丫鬟大步走了。 念及此,秦王又头疼了起来。 他得找个机会同谢瞻解释解释,不能让谢瞻误会他是那等好色之人,遂停下来,悄悄藏到了一侧的松林里。 俄而,不知二人说到何处,那小丫鬟轻垂螓首,似盈盈而笑,谢瞻看着她亦是眉眼温存,柔情似水,忽转身从蔷薇花架中掐下一朵开得娇滴滴的粉瓣蔷薇花,巴巴簪到眼前那粉衣丫鬟的发髻上。 秦王咋舌。 啧啧,果然古人常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是诚不欺我也。 即便是这一段时间的同路,谢瞻对他很客气——嗐,客气说穿了其实就是疏远,秦王好奇极了,这么一个眼高于顶的男人,何等美色没见过,这丫鬟究竟为何能得到他的青睐,莫非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瞧他笑的那模样,真没想到,这样的男人一旦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也能笑成这般,与寻常男人别无二致呢。 …… 沈棠宁忽觉发上一重,似乎谢瞻在自己的发上簪了什么,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摸到了一片柔嫩的花瓣。 她诧异地看向他。 “这花极美,也很衬你。” 谢瞻看着她说道。 热辣的阳光透过头顶蔷薇的花叶洒落在两人的身上,他就这么低头看着她,面上好似无甚表情,幽黑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汹涌着波涛骇浪一般,是那样地滚烫,沉重。 以至于沈棠宁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无法长久地与他对视,仓促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发上那朵粉艳的蔷薇转瞬就变作了千斤重,她伸手想要去摘掉。 “我想起我还有些事……” “等等,”谢瞻攥住她的胳膊,“先别走,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话中的意思是征询她的意见,问她是否想听,可手却攥得她那样紧,紧得沈棠宁甚至感觉到了疼,根本无法挣脱开。 “什么话,你说,我听着。” 沈棠宁只好道。 谢瞻抿了抿唇,凝视着她乌黑的婵鬓,直过了好一会儿,方如下定决心般。 他一字一句,郑重地道:“团儿,你若喜欢这架蔷薇花,等有空闲了我也在静思院里栽两丛,这样以后每年这个时令,咱们一家三口都可以如今日这……” “谢将军,原来你在此处,当真是巧啊!” 忽然有人大笑着叫道。 谢瞻顿住。趁着这空隙,沈棠宁迅速挣脱了谢瞻的手,快步走了。 藏在松林下的秦王没听清谢瞻在与他那小丫鬟说什么,倒是看清楚了远处来的人。 榆林县令与昨日一样穿得甚是正式,头戴乌纱帽,身着绣鹭鸶补子的青色大袍官服。 见到谢瞻他眼睛一亮,顿时脚底生风,十分没眼力见儿地凑到了谢瞻跟前笑道:“谢将军您忘啦?昨日下官还说今日来拜见您,今日特备了菲仪来看您老,不成敬意,不巧适才去上房寻您,那位长忠兄弟说您不在,下官本欲打道回府,没成想就在此处遇见了您……” “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沈棠宁已经走了,谢瞻没耐烦听他奉承,冷冷打断了榆林县令的喋喋不休。 榆林县令忙尴尬地笑,“呃呃,是这样,下官与县中诸司今夜在春风楼设下了宴席,略备了几桌薄酒,邀请您与秦王殿下一同前去,咱们商议一下明日的和谈事宜。” 沈棠宁回了房中,傍晚,锦书过来说谢瞻和秦王去了春风楼赴宴。 沈棠宁问道:“谁的宴?” 锦书说:“好像是榆林县令,是商议明日和谈之事吧。” “这春风楼一听名字就不正经,我看八成是个青楼楚馆!”韶音嘀咕道。 沈棠宁皱眉。 “他要去哪儿都与我们无干,早些洗漱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入夜,沈棠宁睡在他旁边的抱厦里,想白天发生的事。 女人似乎天生便总是多情感性的,自从知道谢瞻那日亲吻过她以后,好像一切都变了。 她想不明白谢瞻为何要亲吻她。 毫无疑问,那是个没有任何情.欲之色的吻。 或许是出于对她生病的心疼,愧疚,又或许是朋友之间的情意? 她觉得一切好像都只是她的自作多情,那样自然是最好的,因为谢瞻曾不止一次地对她说过,他不喜欢她。 她明明也知道,谢瞻一直不肯纳妾是为了永宜县主,就在圆姐儿取名那日,永宜县主还与他在家中私会过。 可谢瞻看她的眼神…… 沈棠宁想起那眼神,便忍不住呼吸困难。 以前她没有注意过,如今她却觉得谢瞻的眼神变了。 他的眼神总是那么地灼热地追逐着她,不管她走到何处,只要一转身,她总能在那双幽黑的双眼中看到她的影子。 里面好像有一团在燃烧的火焰,一经触碰,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便能将人迅速点燃,围困在熊熊烈火之中,直至燃烧殆尽。 这种感觉实在糟糕,又令人难以装聋作哑。 良久,沈棠宁深深叹了口气,翻过身看着青纱帐上映照着的淡淡月光。 如果和谈顺利,没有任何变故的话,她应该很快就能离开谢瞻,回到京都。 罢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沈棠宁闭上了眼。 二更时分,沈棠宁被一阵开门声吵醒。 她本来就睡得不沉,听到动静迟疑了一下,坐起身来,想了想,还是躺了回去。 过了会儿,长忠过来拍门把她叫醒。 “您快去看看吧,主子他喝多了!” 沈棠宁一惊,明日就要与契国和谈,谢瞻今夜喝得烂醉如泥,这可如何使得? 一面心里骂谢瞻不知轻重,一面衣服都来不及换便连忙跑去了上房。 谢瞻在躺在床上呼呼睡着,喝得满脸通红,看样子是醉得不轻。 锦书去端醒酒汤,韶音则给他脱鞋,和沈棠宁一道主仆两人把谢瞻衣服脱了。 韶音嗅了嗅脱下来的外袍,气愤地道:“姑娘,上面过真有脂粉味,不信您闻闻!”递给沈棠宁。 沈棠宁闻了闻,那股子刺鼻的味道熏得她头脑一冲,直接把衣服丢到了地上。 “谁?干什么!” 谢瞻睡得正沉,感觉有人“啪啪”拍他的脸,脸火辣辣地疼,硬是把谢瞻拍醒了,一把抓住那人的手愠怒道。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10节 睁眼一看是沈棠宁在冷冷瞪着他,他攥的是沈棠宁的手。 谢瞻一愣,眼中火气消了,肿疼的脸在她清凉的掌心里蹭了下。 “宁宁,你打我脸做什么?”他疑惑地问。 沈棠宁登时又羞又气。 床.笫之间,谢瞻总喜欢唤她什么宁宁团团的,乱叫一气。 “你闭嘴!你今晚去哪儿了,喝成这样,你还记不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 谢瞻酒醒了大半,赶紧正色道:“明日是和谈之日,我记得……我没喝多,就喝了两杯,这会子是有些困乏了……” 说着说着心虚起来,暗骂榆林县令那个老东西,白天他没听清这老家伙要带他去哪里,晚上和秦王进了门,一人位置上坐着一个衣着清凉的艳姬朝着两人扑过来,这才反应过来这老家伙居然敢带他来勾栏谈事。 那位秦王倒是个霁月光风的,不待他开口便当场发作,吓得当场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最后,众人移步去了附近的酒楼。 谢瞻心情不快,便多喝了两杯。 当然,他对自己的酒量有数,这点子酒自然喝不倒他。 何况明日有要事,谢瞻和秦王等人谈完正事便离开了,上马时头脑有些昏沉,便寻思着早些睡了明天还能早起。 见他眼神清楚,说话尚有条理,沈棠宁就懒得再去管他了,让锦书把醒酒汤丢桌上,主仆三个离开了。 第65章 榆林地处大周与契国的交界处,草原成片,土壤肥沃,交通四通八达,乃本朝的九边重镇之一,兵家必争之地,每年此地来往经商的契、奚、丹等外族人数不胜数。 为了显示本朝的诚意,在经过隆德帝批准之后,谢瞻特将和谈地点设在了榆林城外三十里,青云山上的青云寺之中。 青云寺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从寺顶眺望而去,只见远处青山连绵,山底碧水悠悠,隐约可见其它古刹藏于山林之中,或是拔地而起,其上装饰繁复的莲花金器与精湛的石雕令人叹为观止,肃然起敬。 微风拂过,叶声萧簌,头顶骄阳如火。 山底下的大帐中,周人与契人两人各自在无定河边的这片丛林中划地而歇,等待山上的和谈结束。 这次和谈,契国的来使似乎除了有契国的枢密院副使执失伯都,马车上还有一位更为尊贵的使者。 只是这位使者始终坐在密不透风的车辇当中,除了负责这次和谈的核心人物,契人同样不知道此人是谁,更别提周人士兵。 到了晌午,金乌高悬天际,两方军队依旧正襟危立,鸦雀无声地矗立在无定河两岸,热风拂过,有人去擦头顶的汗水,忽听山顶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三支穿云箭在空中接连划过。 这是契人的信号箭,意味着山顶出事了。 契人士兵看了不由大惊失色,纷纷聚在一处露出愤怒的表情,捶胸顿足,口中骂着契语,举起弓箭便朝着河对岸的官兵射来。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混账东西,我看分明是他们借着和谈的由头欲对咱们秦王殿下行不轨!” 契军哗变,官兵也不是吃素的,有脾气暴躁者当即就要举起弓箭予以还击,官兵的首领姜磐立即厉声喝止了这场闹剧。 “住手,我看谁敢动手,把弓弩都给我放下!敢率先动手者,军法处置——” 制止了自家,姜磐又提起一口气,转向面朝河对岸。 “事情都没有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的使者还在山上向你们求救,你们难道就只顾着宣泄怒气?!” 姜磐喊的是契语,他声音中气十足地传到了河对岸,契人们适才自然是一时激愤,闻言也顾不得报仇了,连忙由首领整饬了队伍便往上山奔去。 就在昨夜,谢瞻与秦王商议过后将五百精锐带到城外,三百名精锐带入寺中,在城内留下另外两千多名的官兵护城。 那求救信号确实是契人发出的,此时山顶的青云寺中,正经历了一场猝不及防惊心动魄的刺杀。 和谈将至尾声之前一切顺利,宾主尽欢,众人谈笑风生,颇有意犹未尽之意,这时有丫鬟到厅中上茶,茶水添到坐在和谈正中央的那名契人主使时,丫鬟突然脸色一变,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便朝着当中这名主使便刺了过去。 幸好伯都反应及时用身体挡了一下,却仍是被那丫鬟伤了主使。 谢瞻上前欲要擒拿这女刺客,熟料她见一击不成,又生杀心,迅速举起匕首朝着已受伤的契人主使再次捅去。 这刺客武艺高强,竟是刀刀狠辣致命,直击要害,若无伯都与谢瞻护着,只怕主使要被伤及性命。 与此同时,就在众人的注意力被这名丫鬟吸引去时,厅外传来呼喊声,屋外立着的七八名周人士兵竟也纷纷倒戈,对着身侧站立的契人守卫挥刀而去。 场面一度混乱无比。 那扮作丫鬟的刺客眼见打不过谢瞻,举起匕首往脖子一抹自尽而死。 伯都抱着浑身是血的察兰汗妃怒道:“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秦王,谢临远,我没想到你们竟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举!倘若今日汗妃有任何性命之虞,必定引得大汗震怒,届时我们契国的铁骑兵临城下,血流千里,这难道就是你们口中所谓的倒戢干戈,天下太平!” 谢瞻一面阻挡那欲要冲进来的刺客,一面喝道:“你既都知道还在这里废话什么?若我谢瞻真想杀了汗妃,何必要一个笨手笨脚的丫鬟来动手,只需在你们一进门时便将大门关闭,下令格杀勿论岂非更简单?” 秦王也说道:“执失将军,谢将军说得对,这样做除了使我大周落得一个背信弃义的名声外,只会挑起两国战火,于大周无丝毫益处!我们与其在这里与相互指责推诿责任,不如先救察兰汗妃!” 原来这次契国和谈的主使不是旁人,正是察兰汗妃本人。 察兰汗妃肩头中了一刀,失血过多,此刻虚弱地躺在伯都怀中,闻言拉住伯都道:“伯都,不要意气用事,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谢将军和秦王殿下说得对,你先扶我起来。” 她说的是大周官话,字字清楚。 秦王与谢瞻对视一眼,谢瞻出去处置那几名倒戈的周人官兵,秦王立即吩咐下去,命人去找大夫过来给察兰汗妃包扎伤口。 有察兰汗妃和伯都发话,双方士兵的情绪都平复了下来,很快便将这七名倒戈的官兵拿下。 这七人都是死士,凡是束手就擒之人,口中皆流出浓黑的鲜血,倒在了地上。 见同伴纷纷服毒而死,那最后一名死士正想咬牙追随,不料一物倏地弹射到了他的脸上,下颌剧痛,死士头晕眼花,后退几步,紧接着膝盖又被人压着狠狠一踢,被迫跪倒在了地上。 谢瞻捡起地上的扳指,眼疾手快扒开这人的口腔,将他牙中的毒囊拔去,用汗巾子包好放入怀中,再将这人一掌砍晕,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将他带回去好生看管,莫要让他丢了性命。” 谢瞻擦干净手,冷冷说道。 …… 且说沈棠宁尚不知今日青云寺中的一番惊心动魄,在房内焦灼等待。 谢瞻担心和谈中出现变故,不论沈棠宁如何求他,都断然不许沈棠宁跟过来。 谢瞻这人,小事上他自是对沈棠宁无所不应,但大事上,沈棠宁也左右不得他的决定。 秦王与谢瞻天不亮便绝早离开,至今走了已有两个时辰,眼看快要到晌午时分,沈棠宁不知为何心口乱跳,很不踏实。 外面传来一阵喧嚷声。 锦书“蹭的”地站起来。 “定是和谈结束了……” 掀帘刚要出去,却听窗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喊声离得越来越近。 “这边,快来这边!” 沈棠宁心下一沉,快步揭帘出去,果见一行人朝着上房大门这边急走,那为首的男人满头大汗,穿着一身契国的官服,怀中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急忙上前去迎。 “伯都将军,这是出什么事了?” 伯都抬眼一看,是沈棠宁。 他来不及回答,道了一声多谢,在沈棠宁的指引下将察兰汗妃小心放到了里屋的床上。 两军随行都带了军医,但在青云寺时条件不便,军医碍于身份,便只替察兰汗妃简单包扎了伤口,而将其送回契国,一路路途颠簸,又于伤势不利。 伯都当机立断,亲自带着察兰汗妃入了榆林城。 沈棠宁查看了下察兰汗妃的伤势,她不知对方身份,但从伯都的重视紧张程度,与此女的穿着打扮来看,猜测这女子的身份不一般。 她命锦书去端热水,韶音去找药箱,长忠去找县里医术最好的女医,自己则去衣柜中找出了一套干净的衣裙拿过来。 若是床上的这位是寻常女子便罢了,偏这位是汗王最宠爱的汗妃,军医们都是男人,不好直接解开汗妃的衣服冒犯,一个个面面相觑,伯都也是犹豫不决。 沈棠宁让他们都背过身去回避。 “事急从权,此时便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我先来解衣服,等会儿你们来查看伤势。”她说道。 众人都看向伯都,伯都看了一眼沈棠宁。 “都按沈夫人的话去做!”他命令道。 一番折腾下来,总算是将伤口处理好上了药。 伯都等人在外间议事,沈棠宁就坐在耳房里烧热水。 从刚刚众人的对话中,她已经得知了这床上女子的身份,原来她便是那位默答汗宠爱了十年的察兰汗妃。 听闻察兰汗妃十五岁入宫,十七岁时便生下了默答最钟爱的三王子阿弥坦,自察兰汗妃入宫之后,默答后宫之中便再无其它女人的子嗣降生。 可惜阿弥坦六岁那年死在了宗缙的手下,此后察兰汗妃又育有一子一女,盛宠十数年不衰,地位仅次于默答的结发妻子,西契可敦。 而这位西契可敦不受默答宠爱,膝下空悬,有传言称,默答过世后将传位于察兰汗妃的儿子四王子呙力。 “沈夫人,刚刚多谢你了。” 听到伯都的声音,沈棠宁回过了神来。 她放下手中的炭火钳,起身走上前,询问道:“伯都将军,汗妃可醒了?” 伯都叹了口气,“还在昏迷,不过军医说伤势虽重,却没有伤及要害,这次多亏了沈夫人。” 沈棠宁说道:“分内之事,不足挂齿,不知这次行凶之人究竟是谁,可有抓到刺客?” “抓到了一名刺客,是在宴客厅外看守的周人卫兵,谢将军已经将人拿去审问了。” 伯都将刺客行凶时的大体经过给沈棠宁描述了一下。 沈棠宁忙问:“临远他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伯都一笑,“谢将军的身手,这你不消担心。” 沈棠宁松了口气,想到一事,娥眉又深深蹙了起来。 “为了此次和谈,陛下特命五皇子秦王殿下前来,足见对和谈之重视,这行凶的幕后之人,怕是要存心破坏和谈与我们两国的关系,还望伯都将军能够明察秋毫,勿要中了小人的鬼蜮伎俩。” 伯都抬手道:“沈夫人放心,这次和谈谁的获益最大,谁便是那幕后之人,汗妃心内如明镜一般清楚。只要谢将军能令那刺客开口,一切便可豁然开朗。” 话毕目光一扫,忽见沈棠宁手背上有两道暗红色的血痕,在那雪白的手背上甚是瞩目,立即用衣袖隔着,握住了她的手背道:“沈夫人,你手受伤了,怎么自己都没看到?” 沈棠宁一怔,伯都不说,她都没发现自己手背上还受了伤。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11节 “许是替汗妃清理伤口的时候不仔细被刀划伤,伯都将军,不碍事的……”她躲闪了一下,将手背到身后。 伯都想到周人不同于契人的风俗习惯,对女人的言谈举止近乎苛刻地限制,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拿出一瓶上好的金疮药递给她。 “这不是小伤,回去记得擦药,这疮药是我常用的,用了不易留下疤痕。” 他细心地叮嘱,他的动作话语亦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如沐春风。 沈棠宁忍不住抬眼看向他。眼前的男子眉眼清俊,气质文雅,分明通身都是典型的周人气派,唯有一双眼睛如同契人的鹰隼般锐利。 可每回注视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她都仿佛曾经被无数次地注视过。 很难相信,她会对一个契国的男子生出这样既熟悉,又难以自抑的亲近濡慕之情。 她轻声道:“伯都将军,你曾说你是汗妃的养子,我想冒昧地问一句,你的生身父母……*” “混账东西,放肆!”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夹杂着怒气的沉喝,沈棠宁一惊,旋即便觉身后快步冲过来一个身影,攥着她的手腕向后用力一拽。 沈棠宁踉跄了两下,就被谢瞻扯到了他的身后去。 下一刻,伴随着沈棠宁的尖叫声,谢瞻的拳头朝着伯都的脸就挥了过去。 伯都一时不备,兼之他为察兰汗妃挡刀也受了伤,未来得及处理,便没能躲开谢瞻这充满愤怒力道十足的一拳,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你疯了,你做什么,谢临远,放开我!” 沈棠宁大吃一惊,连忙使出吃奶的力气挣开了谢瞻,上前扶起了伯都。 却见伯都的右手手臂不知何时也受了伤,因那衣服的颜色是黑色,将血色掩盖在了其中。 她刚用手扶过,觉掌心濡湿黏腻,收回一看,竟见满手血红,登时颤了声。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也不说?别动……锦书,快把药箱拿过来!” 谢瞻气得脸色铁青。 进门时看见她和这契人举止亲密,那个契人握着她的小手说话,尤其是她看这契人的眼神,眼里的温柔几乎都要化成水溢出来了。 现下又见她为了这契人红了眼眶失了分寸,对他压根不屑一顾的模样,谢瞻只觉胸臆中一股怒气翻涌乱窜,几欲疯了,上前拽住沈棠宁的手。 “你和我出去,他自不用你管!” “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来管我?谢将军你别忘了,你早给了我和离书,我们两个已经和离了!”沈棠宁挣他的手。 谢瞻脸上仿佛罩了一层千年寒霜,反剪住她挣扎的双手,“那又如何!只要我一天没有公之于众,你就还是我的女人!你现在给我回房去!” 沈棠宁既惊且怒,“什么你的我的!你简直不可理喻,你能去青楼楚馆眠花宿柳,凭什么我就不能和别的男人说话,伯都将军救过我的性命,我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才为他担心,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龌龊!” 谢瞻怒极反笑,“我龌龊?沈棠宁,你好得很!他救过你,难道我就没有救过你,你竟为了一个外人来质问我,还有……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谁去青楼楚馆眠花宿柳了?你给我说清楚!” 沈棠宁被他逼问的不胜其烦,无意瞥见锦书端了药箱,却站在门外踟蹰不前。 这才骤然反应过来伯都还在两人身后,她一时情急,居然与谢瞻在大庭广众之下就不管不顾地吵嚷了起来,也不知有没有被其他官员使者听了去。 念及此处,不由偷偷瞥了一眼身后的伯都,果见伯都已经闭眼假寐在床上,顿时羞愤得一张俏脸通红。 “你别闹了,快松手吧,”她无奈地压低了声音,“伯都将军受了伤,我先给他上药……” “不行,你跟我回去!” “……” 沈棠宁只得和伯都道了歉,嘱咐锦书给伯都上药,怏怏不乐地被谢瞻拉着回了房去。 谢瞻冷嘲热讽道:“你操些闲心不管用,人家堂堂枢密院副使,绝不会为了娶你一个外族女子断送大好前程。” 又警告道:“你别忘了,你就算跟我和离,也是有孩子的妇人,做任何事之前先想想圆姐儿!” 这就是拿孩子来威胁她了,明明她只是给伯都上药,说了几句话,怎么好像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龌龊事一般! 沈棠宁简直心肝肺都要被气炸了,进门就“砰”的一声关了门,把谢瞻关在了门外。 在床上蒙着被子闷闷躺了一会儿,听着外面没有声音,这才打开房门。 锦书在门口站着,见她出来忙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先吃晌饭,沈棠宁问谢瞻去哪儿,锦书道是不知。 沈棠宁料想众人在青云寺中忙活一通该是饿极了,赶紧打发让锦书去灶房喊人做饭给大家分发下去。 锦书应诺而退,她记挂着察兰汗妃和伯都的安危,则去到了上房。 上房中,丫鬟都在外面守着,屋里除了依旧昏迷不醒的察兰汗妃,只有伯都一人寸步不离地守着。 谢瞻那一拳打在了伯都的左半边脸上,从颧骨连带着嘴角一片都红肿着,沈棠宁看得既愧疚又尴尬,硬着头皮问他伤势如何。 伯都说道:“你放心,小伤而已,我现在只担心汗妃。” 沈棠宁上前为察兰汗妃把了脉。 去年一年跟着谢瞻和军队东奔西走,闲来无事时沈棠宁就在伤兵营中跟着军医给伤兵们看病,或是琢磨着看些医书,短短一年下来医术便大有长进。 察兰汗妃脉象平和,应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她又查看了伯都包扎完毕的伤口,这才放下心来,与伯都闲聊了片刻,问过伯都的出生年月。 伯都说道:“沈夫人,千万莫要因我伤了你与谢将军的夫妻情分。” 沈棠宁心道她都要与谢瞻和离了,哪里讲什么夫妻情分。 “哪里,是我们让将军你遭了这无妄之灾,我心里实在愧疚,希望我二人之过,不要影响两国的关系才是。” 伯都摇头笑道:“谢将军是呷醋,一时情急才误会了我,说来今日也是我不知分寸在先,谢将军救了我与汗妃,是我该向他致歉,感谢他才对。” “呷醋?”沈棠宁一愣。 “难道不是吗?” 伯都笑了起来,“若我有沈夫人这般貌美心善的夫人为妻,定然也如谢将军一般处处紧张回护,生怕旁人占了夫人半分便宜。” 伯都有事离开后,沈棠宁便留在房中照顾察兰汗妃。 到傍晚时分,沈棠宁外出端药,回房时察兰汗妃已醒过来,由她的婢女扶着靠在了枕上,见有人进来,抬起头微微笑了起来。 沈棠宁眼前一亮。 这无疑是一位极美丽的女子。 在京都时人人都夸她是京都第一美人,但今日见了这位察兰汗妃,沈棠宁顿生羞愧之心。 察兰汗妃看着约莫三十岁许,肤色雪白莹润,两道细长的眉如含翠远黛,眼瞳的颜色是极漂亮的翠绿色,鼻梁高挺。 与从前沈棠宁见过的那些高大健美的契人女子皆不同,她的容貌既有契人女子的异域风情,艳丽无双,又融合了周人女子五官小巧精致的特色,容貌之姝丽,世间罕有。 “这位便是谢夫人吧,适才我的婢女与我说过了,多亏了谢夫人与你的夫君谢将军,否则今日只怕我性命不保。”说着便要施礼。 沈棠宁忙扶住察兰汗妃。 “汗妃莫要如此,都是妾与外子分内之事,”又惊讶道:“汗妃会说周语?” 察兰汗妃微微一笑,她身边的便婢女掩嘴笑道:“谢夫人,我们汗妃的母亲辅国夫人便是周人,汗妃自小就能说一口流利的周人官话呢!” 身为契人,察兰汗妃不仅喜爱中原文化,在外人面前谈论起这些时,更是一脸自豪,毫无骄矜不屑之态度。 “原来如此,难怪伯都将军的中原话说得也是这样流利!”沈棠宁惊叹。 察兰汗妃闻言却笑道:“伯都是周人,十岁时我才将他收为义子,他的中原话自不必我来教,不仅如此,你们中原的羌笛他吹奏得也是极好!” 沈棠宁登时心口狂跳了起来。 “原来伯都将军也会吹羌笛?真是巧,不瞒汗妃,妾有一名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他从小也会吹羌笛,可惜九岁时便与妾身失散,至今多年杳无音讯,前不久外子刚在契国帮妾身寻到了家兄的音讯,这也是妾身跟来榆林的原因。若是妾身的哥哥还活着,恐怕也有伯都将军这般年纪了。” 察兰汗妃收敛了笑意,与身旁的婢女对视一眼。 片刻后,那婢女说道:“谢夫人,伯都将军是周人不假,但他被汗妃收养时是父母俱在。那年汗妃微服出宫游玩,在奴隶市场偶然遇到将被他的父亲买卖给奴隶主的伯都将军,当时将军的父亲见将军不肯就范,抽了将军数十鞭子,汗妃见伯都将军可怜,一时心软才买下了将军,从此后将军便一直陪在汗妃身侧,对汗妃事若生母,至亲至孝。” 见沈棠宁面露失望之色,察兰汗妃柔声安慰道:“谢夫人你也莫要气馁,这次若非谢将军及时相救,只怕我已命丧青云寺中,既然谢将军在契国寻到了令兄的踪迹,那我自当竭力为谢夫人寻亲。” 沈棠宁喜不自胜,连忙拜谢过察兰汗妃,察兰汗妃让身旁的婢女将沈棠宁扶起来坐到一边的绣墩上,责怪她太过见外。 一时端详沈棠宁的样貌,只觉眼前女子一双含情目十分地娇柔动人,性情又善解人意,将她先前见过的契国最为年轻美貌的美人都比了下去,与那位英俊威武的谢将军当真般配。 她越看越喜欢,不由赞道:“谢夫人蕙质兰心,谢将军少年英才,当真是一对璧人,不知你们二人成婚多久了,可有孩子?” 沈棠宁不太想提这些事,只是见汗妃饶有兴趣,才附和了两句,末了奉承道:“妾尝汗妃的女儿乌伦珠公主活泼美貌,是草原上最绚烂的明珠。” 察兰汗妃眼中却流露出几分苦涩,低声叹道:“可惜乌伦珠与她哥哥一样,从小就送到了王太后宫中。谢夫人,我与你投契,今日便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实不相瞒,我之所以收养伯都,亦是因为膝下太过寂寞的缘故,他懂事稳重,凡事都想在我之前,有伯都这孩子陪在我的身边,我才觉日子活泛许多。” “倘若生子不能养子,甚至他就在你的身边,你却不能亲自抚养他长大成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陪伴在他人身侧,那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都不啻于剜心之痛。” 第66章 伯都陪着察兰汗妃在榆林休养了半月便离开匆匆回了契国的都城和林。 那日谢瞻救下的那名死士在大牢中坚持了三天三夜,身心俱受折磨,最终吐出了实情。 土勒得知默答欲遣伯都前往榆林与大周商谈,再次对伯都动了杀心。 故他费尽心思,斥巨资买通了周国的士兵,在其中那三百名入寺的精锐士卒中安插了刺客,届时好在宴会上行刺伯都,以嫁祸周国,撇清干系。 土勒没想到的是,这次周契两国和谈,察兰汗妃竟不惜自降身份,不顾危险千里迢迢亲自跑到榆林来谈判。 刺客们临时改变了计划,想要先杀察兰汗妃,再解决伯都,一举解决两个心腹大患。 谢瞻将这名死士挑去手筋脚筋,槛送京都,并向察兰汗妃承诺会处置所有涉案之人,给她与西契一个交代。 在离开榆林之时,谢瞻与秦王骑马五百里亲送察兰汗妃出塞,将其送入西契境内。 察兰汗妃非常感动,代表默答答应一个月后西契将为周国送来三万契人士兵,襄助大周平定张元伦等人的叛乱。 条件便是周国在他日西契动乱时能够助察兰汗妃与默答一臂之力,除去丞相土勒在西契的势力,两国互惠共赢。 那名死士被送到京师后也是供认不讳,隆德帝命锦衣卫调查,以惩治贪污为由,很快便将土勒安插在周国的眼线及细作,包括济南卫指挥佥事蒙真一一拔除治罪。 只是土勒十分谨慎,这些他在周国埋下的眼线细作无一人将他供出,默答找不到土勒派人刺杀察兰汗妃的证据,不得不放过了土勒。 但经此一事后土勒也是元气大伤,多年来在周国的经营几乎毁于一旦,不敢再与察兰汗妃争锋,担心默答找他秋后算账,不久便以身患重病为由装病辞去了丞相一职回家养老。 自然,这些尚是后话。 周国,榆林。 和谈与出塞事毕后秦王欲回京都,不过在回京都复命之前,他需临时回一趟西安,处置土勒在陕川等地安插的细作。 于是三人一道启程,在到达陕西时分道扬镳,秦王去了西安府,沈棠宁与谢瞻回了平凉。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12节 秦王回京都要经过平凉,一来一回约莫要五六日,沈棠宁收拾包裹准备随秦王一道离开回京都。 虽说如今战事平歇,张元伦龟缩在蓟州城中不出,毕竟还是兵荒马乱的时令,各地偶有宗张余孽打着两人的旗号行事,跟着人多势众的秦王回京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沈棠宁把这事让长忠知会了谢瞻,让他帮忙在秦王那里说一声。 她猜谢瞻估摸着早就知道她有去意,因为回到平凉当夜他来看她,便是看见她在收拾行李。 当时他默默地在窗外站着看了一会儿,就转头走了。 长忠不知道这话怎么和主子开口,但他心里头知道,主子定是不愿沈棠宁走的。 他就是不明白,既然不舍得,为何不开口挽留?他简直要急死了! “爷,我看世子夫人这次去意已决,她若走了回了镇江老家,说不准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爷您想想,世子夫人若是留在京都,还能多看顾姐儿,她那么疼爱圆姐儿,和温夫人这么多年来又都是住在京都,京都城还有舅老爷一家,她为何执意要回镇江?这分明是存了以后都不回京都的打算啊!” “一旦明日一早她走了,便是飞鸟投林,泥牛入海,您以后再想见可就难了!” 谢瞻先前一直坐着不语,听到这话,霍然起身走了出去。 烛光将白色纱窗上的人影拉得长长的。 屋里,沈棠宁坐在床上做针线。 锦书端着热水走进来,见她忙得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都来不及擦,忍不住心疼地帮她擦去汗水,劝道:“姑娘,天色不早了,明儿一早咱们还要随秦王殿下回京都,早些歇了吧。” “不急,我还有最后几针。” 这几日,沈棠宁在房里一坐便是一整天。 从早做到晚选花样、做衣服。 她把圆姐儿两岁,三岁,甚至五六岁的衣服都做好了。 锦书看着低头专注认真给圆姐儿做衣服的沈棠宁,鼻尖一酸,眼眶里的泪水就忍不住打起了转儿。 “哭什么?” 沈棠宁放下针线,叹了口气。 锦书将下巴抵在沈棠宁的双膝上,难受地道:“姑娘,我不想离开圆姐儿,圆姐儿还那么小,她小时候那么爱黏着您,那样乖巧懂事的孩子,您就真的忍心以后再也不见她?” 怎么可能会忍心呢…… “锦书,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她轻声道。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锦书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沈棠宁看着绣绷上的那只栩栩如生,代表平安顺遂寓意的兽面,眼前却逐渐模糊了。 她赶紧侧过脸去,借着抬手将针穿过绣棚抹去了眼角流出的泪。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待会儿我便……啊!” “姑娘,怎么了!” 先是沈棠宁的痛呼声,紧接着屋里锦书也焦急地叫了起来。 突然有人疾步冲进了屋里。 锦书正手忙脚乱地去找药箱,迎面却见男人一个箭步冲到了沈棠宁面前。 只见那玉葱般的食指上鲜血大颗大颗如豆般滴落下来,他想也不想便将她的食指含入了口中,吮去指腹上的血珠。 沈棠宁震惊地看向他,一时忘记收回自己的手。 待她反应过来,连忙去抽。 “别动。” 锦书早悄悄退了下去,留下药箱在两人面前。 谢瞻拾起伤药和纱布,将她的食指轻轻缠绕包扎起来,最后似乎是看到她雪白光滑的手背上那两道已经结痂的血痕,迟疑了一下,抬手刚要抚上去,沈棠宁便收回了自己的手。 “团儿,你还怪我那日伤了执失伯都?”谢瞻低声问。 沈棠宁垂下眼,沉默片刻。 “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冲动了。” “明天一早就走?” “嗯。你这么晚过来,是有话想对我说?”沈棠宁问。 她的目光扫过来,谢瞻便下意识地避开了。 片刻后,他强迫自己慢慢抬起眼,提起一口气,直视着她道:“是,我有话想对你说。” 一旁的纱灯中,烛火忽“吡呲”闪烁了下,昏暗的灯光映照在他两道浓黑的剑眉上,狭长的凤眼里也映出两簇淡金色的火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沈棠宁怔了一下,再次迅速垂下眼帘。 “你说。” “你去了镇江,以后还回京都吗?” “……不回了。” “为什么,难道京都城就没有一个值得留恋的人?”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衣袖下的十指却一根根紧紧地攥了起来。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一般,耳边只剩下了他的呼吸声与纱灯中灯油在继续“吡呲吡呲”的声音。 直到她平静地回答他:“是。” 悬着的心终于坠了下去。 明明已经知道她的答案,为什么还要来试探,来自取其辱? “好,明日一早我便不送你了,珍重。” 谢瞻淡淡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夜里突然变了天,星月都藏了起来,乌云蔽日,大风呼啸。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沈棠宁在梦里梦见了圆姐儿。 圆姐儿长大了,要出嫁,她听说圆姐儿出嫁的消息,高兴得几日没睡着,从镇江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来看她。 可等她赶到镇国公府时,女儿已经坐上了花轿。 她苦苦哀求女儿见她一面,女儿却质问她这么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如今要出嫁了,她这个当娘的反而想起女儿来了。 圆姐儿不仅不见她,还冷漠地让门房和管事将她赶出去,说从今往后她都没有她这样狠心的娘。 听着女儿冰冷的话语,沈棠宁心痛如绞,一时哽咽了起来。 越哭越难受,最后竟是嚎啕大哭,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 十几年五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忍受着锥心蚀骨的思念就是为了见女儿这一面,亲耳听到却是她这样绝情的话语! 这十几年来她也多想来看一看她,这个因她一时之错而阴差阳错怀上的孩子,这个十月怀胎从她腹中呱呱落地的孩子,这个她背负着无数指责与谩骂才生下的孩子。 她不敢让女儿知道她会有她这样一个落魄而不体面的母亲,不敢去打扰她的生活,如果没有她,她永远都会是镇国公府被姑姑和祖母疼在掌心长大的四小姐。 而她,她又算是什么呢…… “你做噩梦了,宁宁,宁宁……” 耳边仿佛有人焦急地,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 他的胸膛坚实,温暖,充满力量。 这不就是她在一直苦苦寻觅渴望的怀抱与港湾吗? 沈棠宁紧紧搂着这个怀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直到窗外骤然响起的惊雷声,她才回过了神来,身子一僵。 怀里抱着她的男人身上那淡淡的瑞脑香,是谢瞻……意识到不是在梦中,她慌忙推开眼前的男人,背过身去擦泪。 “做噩梦了,梦见圆儿了?” 背后,他轻轻地问。 沈棠宁鼻尖一酸,两行泪就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我梦见圆儿要出嫁了,可她,她不肯认我!”她闷闷地道。 谢瞻握住她的单薄的双肩,将她转过身来,面朝向他。 “你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还要装成没事人的样子?” “我不想她以后恨我,怨我是个无能的母亲,如果不能抚养她长大,我又何必还要打扰她的生活……” 她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满是忧愁与痛苦,眼尾流下的泪水宛如一颗颗晶莹的珠。 这样的她可怜,又令他无比心疼, 谢瞻终于忍不住道:“那你就不要走了,留下来,我们一起把圆儿抚养长大!” 沈棠宁哭声顿了下。 她以为他只是在说笑,并没有回应,只是哭声慢慢停了下来。 反正话已经说出去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回旋的余地。 原本始终在嘴边打转的几句话,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变得不再难以启齿了。 她不是已经决定再不回京都了吗,倘若沈棠宁拒绝,他得到的也不过是与她再不相见的下场。 他要为自己再争取一次,哪怕得到的依旧是她的拒绝。 至少问出口,从今往后他便不会后悔。 这般一想,竟是豁然开朗,谢瞻抬起沈棠宁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道:“宁宁,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与我做一辈子的夫妻,是有名有实的夫妻,我要与你做真正的夫妻!” 这话无疑如惊雷一般,沈棠宁心神巨震,下意识地张大了唇儿,不敢置信地看着谢瞻。 谢瞻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觉得和我过完余生也许并没有那么讨厌,你也不想离开女儿,我们夫妻二人便一起抚养女儿长大,好吗?” “阿瞻,其实你不必可怜我。”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13节 她摇头,垂下了长长的眼睫。 “我……你知道我被叛军掳走过,就算我清清白白,在世人眼中早已是不贞洁的女子……” “放屁,那都是胡说八道!”谢瞻打断她道:“我早就说过,我谢瞻从小到大狂悖无礼,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什么贞洁名声,我统统不在乎!” “你明明就知道,我娘当年便是死于契人之手,走得不光彩,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对契人恨之入骨,却从未有一日怨过我娘。宁宁,被宗瑁掳走并不是你的过错,不要因为别人犯下错来惩罚自己。只要你不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曾被掳走过,你明白吗?” 救出沈棠宁后,看到她因为深中春药而痛苦绝望,他心中唯有心疼自责。 如果不是因为他没能及时阻止隆德帝的赐婚,她也不会离开顺德,被宗瑁有了可乘之机。 更不会因为他而遭到宗缙记恨,落到他的手里。 说到底,是他没能保护好她。 担心她在太原宫中受到了宗瑁父子的凌辱,他只能对此事绝口不提,却没想到这根刺依旧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只要有我在,以后没有任何人敢再诋毁欺负你。”谢瞻说道。 他漆黑的凤眼里,是那么地坚定,这种被坚定地选择,信任的感觉,令沈棠宁心和眼眶一阵阵地发热,发烫。 她别开眼睛,颤声道:“可以我的家世,名声,根本就配不上你,就算你不愿尚主,也该娶豪门贵女为妻,不要为了我耽误前程。” 如果没有遇见你,也许我这一辈子也回和爹娘一样,稀里糊涂地尚了公主,娶了世家贵女。 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便是为了你抗旨不娶公主。 但我不后悔。 谢瞻忽然说道:“今上御极,我父亲有从龙之功,简在帝心,我的姑姑端淑贞静,在今上登基的第一年便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从此宠冠六宫,谢家恩宠无人能及。” “可自从姑姑去世之后,陛下对谢家等世家贵族猜忌日甚,大肆提拔寒族,重用蕃将,如今的镇国公府不过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他抚摸着沈棠宁披散在身后的柔顺长发,轻声叹道:“宁宁,功高盖主,兔死狗烹!宗张叛乱,我接连收复河北山陕等地,居功甚伟,这样的功勋,陛下可给予一时赏赐,倘若我因此尚主,谢家已经出了一个孝懿皇后,再娶金枝玉叶,做了睿王姻亲,岂非成了君王眼中之钉?” “那怎么办,你和公爹会不会有危险?”沈棠宁不禁担忧地道。 “所以宁宁,我更加不能娶公主了,何况我并不觉得,你配不上我。” 谢瞻看着沈棠宁的眼睛,“宁宁,在我眼里,你秉性纯良,孝顺,温柔,善解人意,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若你愿意与我结为夫妻,我向你发誓今后一生一世定会一心一意待你,我们一起将圆儿抚养长大,好不好?” 她,真有他说的这样好吗? 沈棠宁咬着唇,“我,我……” “宁宁,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真的讨厌我吗?” 见她始终支支吾吾,谢瞻脸色一变,似乎有些着急,凑近了她端详着她的脸。 沈棠宁脸更红了,浓长的睫毛乱颤,头垂得愈发低,不敢抬眼看他。 谢瞻也不敢逼她太急,深吸一口气,只好道:“无妨,团儿,我给你时间考虑。昨日我收到秦王殿下的来信,他有些事,估摸要两三天才能赶回来,明日一早你不必走了,就慢慢考虑这事吧,两……三日后我等你的答复。” 他这人,明明说要给她时间考虑,可是每一句话里又都充满了命令的口吻,帮她做好了决定。 不过,他不再凑她那么近了,沈棠宁松了一口气。 忽地窗外又是电闪雷鸣,赤白的光闪得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起来,轰隆隆巨响劈头而来,吓得沈棠宁吓得尖叫一声,忙又钻进了谢瞻的怀里。 …… 清晨,下起了绵绵细雨。 锦书和韶音在门口探头探脑。 “嘎吱”一声,门开了,谢瞻从里面整治着衣服走出来。 二婢连忙各自站好,眼观鼻鼻观心。 “姑娘,咱们不走了?”韶音一面给沈棠宁梳头,一面好奇问道。 锦书笑道:“那还用说,昨夜世子爷都留宿了……不对不对,是不是马上又要改口叫姑爷呀?” “锦书!”沈棠宁恼道:“昨夜打雷,我……我是一时害怕,他才留下的,什么都没发生,你别浑说!” “好好好,是奴婢胡说啦!” 事实便是,昨夜沈棠宁做了噩梦,半夜三更雷一阵雨一阵,她话本子看多了,从小就怕鬼,被吓得魂儿都丢到了东洋大海,抱着谢瞻不敢松手,和他确实规规矩矩躺在被窝里睡了半夜。 然而这事如今后悔也不管用了,这两个丫头显然都误会昨夜她与谢瞻发生了什么。 晌午沈棠宁在用饭,谢瞻从衙门里打发了个小厮回来。 “请夫人的安,小人是爷身边侍候的小厮报儿。” 韶音认得报儿,自从长忠跟了沈棠宁以后,报儿就时常跟在谢瞻身边传声递信。 韶音笑盈盈道:“小报儿,是你,你怎的回家了,可是世子爷回来了?咦,你手里还拿着朵花儿?” 沈棠宁向帘下的报儿手中看去,果见报儿手中捧着一朵娇滴滴开得正盛的蔷薇花。 报儿嘿嘿笑道:“韶音姐姐,正是我。这花是爷在衙门后院里摘的,开得正是好呢,让小的送回来给夫人。爷还命小人替他向您传一句话,爷问夫人昨夜同您商量的那事您考虑好了没?” 夜晚,沈棠宁坐在窗边,入神地看着插在白釉瓷瓶中的三枝蔷薇花。 这三日,每天谢瞻都会命报儿来给她送一枝蔷薇花,末了还要问一句她:那天咱俩商量的事情你到底想好了没? 晚上到这里的时候,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和她吃一顿晚饭,说几句话,人便走了,绝口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 今天,是第三天。 沈棠宁有预感,这可能是谢瞻给她的最后一天期限了。 她不由地心烦意乱,看了看夜色,月上中天,上弦月。这么晚了,傍晚的时候报儿回来说,谢瞻在衙门里有事耽搁了,他今晚应该是不会来了吧? 一更的梆子悠悠响起来的时候,谢瞻还没过来,沈棠宁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她收了针指,让外面落了锁,锦书和韶音进来帮她拆了发髻,准备洗漱歇息。 极不巧的是,就在沈棠宁洗完澡,在镜台前擦着头发准备睡下的时候,谢瞻偏在这时候回来了。 听到院门外响起的问候声和开锁声,沈棠宁一呆 立即关门熄灯,告诉谢瞻她睡下了? 不成,她又不是不知道谢瞻的为人,他没什么分寸感,若想知道答案,她睡下了他也得闯进来将她弄醒。 那怎么办? 沈棠宁心慌意乱。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头长发半干不湿,身上只着中衣,脸蛋和唇色都略有些苍白…… 她理了理鬓角,又赶紧去翻找妆奁中的唇脂,想着遮掩下苍白的脸色,又忽地想到这大半夜她准备睡下了还涂唇脂,被他看出来岂不是要笑话她? 手中的唇脂一时放也不是,涂也不是,正在犹豫着,就听门外锦书拦着道:“世子,我们姑娘睡下了……” “宁宁,你睡了?我进来了。” 谢瞻果真充耳不闻,径直推门进来了,三两步就走进了内室,隔着纱帘见沈棠宁站在镜台前,散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肌肤雪白,犹如清水芙蓉的模样,眼中一亮。 “你先别进来!”沈棠宁忙退后两步,挡住自己的脸道:“我都洗漱过了,不便见人,你就在外面坐罢。” 洗漱过,就不能见人了? 谢瞻疑惑,却仍是收回脚,在明间坐下了。 “宁宁,那天晚上我问你的话,你考虑好了没有?” “我,我……” 她这半含半吐的口气,说得依旧很犹豫。 在*沈棠宁看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谢瞻娶她倘若只是因为她是个还不错的妻子,这与她嫁人时的初衷背道而驰。 她总觉得,谢瞻娶她是可怜她罢了。 这让她有点儿无法接受。 谢瞻听她还在“你你我我”,再忍不了了,这么一句话的事儿,她怎么能想这么多天都想不明白! 不成,是死是活他今晚非得让她给自己个痛快交代! 谢瞻这人素来是个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性子,他平生花费最多的耐心大约便是在沈棠宁身上了。 见她还是这副优柔寡断的模样儿,当机立断,腾得就站起来,直接掀帘进来,走到沈棠宁面前一把握住她的肩膀。 “你还要想到几时,三天的时间还不够?我就问你一句话,宁宁,你讨不讨厌我?” 他严肃认真地看着她,仿佛和她讨论的不是这种令人尴尬的问题,而是某个作战计划。 沈棠宁心里却天人交战,唇瓣都要咬破了也说不出来那话。 其实,她心中如今不仅不讨厌谢瞻,也许……也许还怀着一些她自己不敢去深想的情愫。 可是就算她不讨厌谢瞻,谢瞻也不讨厌她,便能结为夫妻了吗? 没料到谢瞻突然就闯了进来,到她面前将她从位置上薅起来,登时瞪大一双杏眸,呆住了。 “你讨厌和我亲嘴吗?”他又问。 她岂料他嘴里说的如此直白,脸更红成了个虾子,谢瞻索性直接俯身吻了过去,趁她呆愣堵住她的唇瓣,那大舌不容她拒绝地长驱而入。 讨不讨厌,亲一下不就知道了。 这无疑是个极聪慧的学生,即便沈棠宁只教过他一次亲嘴的技巧,他便能学以致用,将她吻得七荤八素,娇吁喘喘。 沈棠宁想推开他,他便紧紧扣住她的腰肢和后脑,不让她逃避分毫。 他的吻既像火一般炽热地燃烧着她,又像风暴雨一般剧烈地席卷着她,逐渐地,沈棠宁腿脚发软,抵在他的胸口的手也是软绵绵地没有了力气。 直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在唇齿之间拉出一道晶亮的水丝。 谢瞻低头看去,沈棠宁半伏在他怀中仍在匀气,垂着长长的睫毛,桃颊潮红,莹白的脸庞在灯下散发细瓷般的光泽,唇瓣被他吮得红润湿亮,这般娇羞的不胜之态,看得人心里酥酥麻麻,一片柔软激荡。 谢瞻忽然想到,适才他闯进来时她惊讶的脸色,耳根似乎也是羞红一片,慌乱地躲闪着他的目光。 这个念头,令谢瞻的心脏如个少年一般“砰砰”急速跳动了起来。 以前,她分明是十分抗拒他的,适才他一时冲动和她亲了嘴,她虽然有些抗拒,到后也是妥协了,且现在也没有表现出生他气的意思。 这个认知令谢瞻欣喜若狂:或许沈棠宁对他并非完全无意,他不应将她逼得太紧,但也绝不能再给她一而再再而三可供敷衍的拖延之期。 他心念一转,立即有了主意。 “你不想说,我便不逼你了。” 他往后退了退,将她鬓边散落的发挽到耳后去。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14节 顿了下,看着窗外皎洁的夜色,心里冒出来一个绝妙的主意。 “宁宁,你可见过处暑夜的月亮?” 今日是处暑。 沈棠宁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却又不好意思抬头去看他。 谢瞻就着这话,拉了沈棠宁的手顺势坐到了窗下的罗汉床上。 “我以前常听人说,处暑这夜的月亮皎洁如玉盘,比既望日的月相还要圆润,今晚我便不回去,我们一起赏月,如何?” 第67章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坐在一处若只是单纯地看月亮,谢瞻的险恶用心可见一斑了。 窗前的莲花池中芙蕖开得正盛,夜凉如水,微风轻拂,送来阵阵荷香。 这原本该是极优美的景色,可惜却是半夜三更,沈棠宁被迫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和谢瞻一起赏月。 她作息一向规律,早起早睡,熬不了夜,这几日为了给圆姐儿做衣服才歇得晚了些,谢瞻硬是拉着她看月亮,说什么这处暑夜的月亮圆如玉盘,皎如明珠,十分好看。 沈棠宁没说过处暑夜的月亮有什么讲究,只谢瞻形容天花乱坠,她一时好奇,也不好拒绝他,便答应了。 谁知在这罗汉床上一坐便是一个时辰,那月亮还藏在云雾后面不肯出来。 见她实在有些困顿,谢瞻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先睡着,说待月亮出来了再叫醒她。 沈棠宁便靠在他怀里躺了会儿,开始的时候谢瞻尚算老实,夜风拂在人的脸上,倒不是很热,沈棠宁的脸颊却渐渐染上绯色,忽按住她裙摆上的那只大手。 “阿瞻,你,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她恼怒地瞪他道。 谢瞻一哂,收回了自己的手,临了还不忘偷偷摩挲两下掌下那牛乳般光滑如脂的肌肤。 沈棠宁本以为,她警告过谢瞻便会收敛一些,直到她迷糊了一会儿的功夫,醒来的时候脚上的绫袜都被人剥了去,光裸裸地被捧在手里肆意把玩,男人手掌上粗糙的茧子,磨得她脚心一阵发痒,她大急,忙从床上坐了起来阻止他。 “放开我,阿瞻,你做什么,你快放开……你……呜呜……” 谢瞻松了她的脚丫,却搂着她的腰扑着亲了过来。 亲她,缠她,耳鬓厮磨,哑着嗓子求她道:“宁宁,我别的什么都不做,我就想和你这样抱着亲一会儿,好不好,宁宁?” 他一遍遍地求她,唇像黏在了她的唇上,怎么也推不开。 理智告诉沈棠宁,她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地答应他。 可是她想推开谢瞻,手脚竟又是那般可恨地软绵绵地无力。 手抵在他的胸口上,根本不像推阻,反倒像是欲拒还迎地调情。 谢瞻该不会是给她下了什么药吧? 她想哭,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像朵被暴风雨摧残的小花一样无助,由他抱在怀里任意欺负,耳边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 她羞愧又无奈地想,或许,亲够了他就走了吧? …………………………………………………………………… 他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着,像是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语气似感叹,又似极其满意,话毕,为了表示自己的喜爱,双手虔诚地捧起来连亲了数口来品鉴,啧啧不住。 他孟浪挑逗的话语令沈棠宁羞极臊极,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你说只亲的,唔……” ……………………………………………………… 谢瞻停了下来,幽幽看着她,忽叹了口气。 “罢了,我知道你不情愿了,我不强迫你,我能忍得住。” 说罢,背对着她躺了下去,声音闷闷地。 沈棠宁拥着被子坐起来,侧过身去看他。 黑夜里,男人宽阔的后背上沟壑分明,汗水顺着肌理下滑,落入被褥之中。 她刚刚明明都看到,他……他已…… “你,你实在想要的话,我,我也愿意的……” 女人的心最软了。 他为她忍了那么多次,她怎么忍心看他憋闷着。 沈棠宁羞得满脸通红,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小声儿细如蚊呐地说着,话到最后几乎听不到声儿。 谢瞻微微侧身。 “你说什么?” “我,我说我愿意的……” 一语未落娇呼一声。 谢瞻蓦地一个翻身把她压了下去,捧着她滚烫的脸颊说道:“你再说一遍!宁宁,我听见了,你刚说你愿意,嗯,是不是?” 他抵着她的额头,微微笑着,狭长的凤眼里也隐含着某种温柔晦涩的意味。 沈棠宁连忙羞惭地闭上眼,不论他如何逼问,都紧咬着唇一语不发。 谢瞻自然有法子治她,一面用一种仿佛要将她啃噬吞吃般的力道深吻着她,一面在她耳旁霸道地道:“我不管沈团儿,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风吹过,终于吹散了乌云,露出将那轮美丽的皎月。 这样美好的夜晚,似乎总要发生一些美好的事才算合理。 月亮、院子、窗棂,在眼前都晃得厉害。 “美不美,我是不是,没骗你,嗯?” 沈棠宁不敢出声,她怕自己一出声,便要被自己的那声音羞愧而死。 她的身体东倒西歪,先是死死地抓着窗沿。后又被他从身后缠绕着双臂整个儿搂住,下巴也抵在她的颈窝里。 他像使坏一样地掌住着她,在她耳边说一些男女间的私密之语。 她觉得自己真的要坏了,死了,求他,想逃。 双臂却又被他从身后紧紧攥住,只能无力而柔弱地哀求着他,因他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沈棠宁香汗淋漓,面色红润,如被雨露滋润过的海棠,阖目伏在男人的胸口上平复。 谢瞻缓过后,从颈间摘下一物,撩开她汗湿的发,亲了亲她的耳垂,将那物轻轻系在她的颈间。 “这是什么?” 她小声问。抚摸着谢瞻系在她颈间的那物,发现是枚玉牌,再仔细一看,上面雕刻的图案是祥云与麒麟。 咦,这是谢瞻曾经给过她的那块玉牌。 “这块玉牌,当时不是丢了吗?”她疑惑。 “唔,我又捡回来了。” 谢瞻的嗓音犹带着几分事后的沙哑,系完了玉佩,他调整了下姿势,让沈棠宁枕着他的胳膊躺,将她重新搂进怀里。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以后便是你的了,你不许再丢了。” “那不成,这是你娘留给你的!” 沈棠宁闻言忙要去解,谢瞻却按住她的手,沉沉笑了起来。 他轻声说:“傻宁宁,这是我娘要我送给她儿媳妇的礼物,我当然不能留着。” “我不管,你刚刚既答应了,日后便不能再反悔了。” 他捧起她的脸,开口,浓烈的气息避无可避。 四目相对,那双冷峻如霜的凤目深处,此刻满是似水般的柔情,似火般的炽热。 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她的睫毛颤啊颤,又羞涩地阖在了一处。 沈棠宁没有说话,原本要解玉牌的手,却渐渐松了下来。 她睁开眼,鼓起勇气抬起头看他一眼,又迅速垂下,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她答应了。 虽然声音极小,谢瞻还是听到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刚刚说什么,她答应了!她真的答应了? 沈棠宁忽地被他拥住,堵着唇儿狠狠亲咬了起来。 直到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呜呜两声表示抗议,谢瞻才放开她。 他抱着她喃喃道:“宁宁,你是我的,以后你是我的了。” …… 翌日,沈棠宁犯懒,一直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 梳妆时瞧见那镜中的女子双颊红润,眼角眉梢一副春情绵绵,备受滋润的妩媚的模样,连她自己都吓一跳,觉得不像自己了,连忙羞耻地别开自己的视线。 而身侧的锦书和韶音,两人一个个脸上都是那种心照不宣的笑容,她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把头抬起来。 “他,他什么时候走的?” 她忍不住问出了今早的第一句话。 锦书担心调侃太过,两人都没敢多嘴,笑着答道:“世子一早就走了,去上衙了,姑娘不如晚些吃,把午膳一道用了吧。” 见两人依旧神色如常,沈棠宁才微微松了口气。 “也好。”她说道。 只韶音走过去收拾罗汉床的时候,她突然想到昨夜与谢瞻在外间那张小床上是如何胡天胡地,几番孟浪,事后似乎忘记清理了。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15节 此时再叫住韶音已是来不及,韶音见那床中央的海棠雕漆如意小方桌不知是被谁掀了丢到一边的地上,床上铺着的一套石青色褥席被揉成一团,打开褥席,里面还有两只沈棠宁的白绫袜。 她轻咳了一声,瞅向沈棠宁嘀咕道:“这袜子怎跑在这儿了……” 沈棠宁再坐不下去,借口出去散步逃之夭夭。 到午时她在屋里将收拾好的包裹一一归置,冷不防身后蹑手蹑足走来一人,将她从身后一把搂住,对着她的脸蛋就重重亲了一口。 沈棠宁唬了一跳,尖叫一声,谢瞻赶紧摁住她道:“是我,宁宁,我回来了。” 沈棠宁后背吓出一身冷汗,她哪里想到谢瞻晌午会回家,以前晌午他可从没回来过,在后面抱她那一下,她还以为是什么歹人闯了进来要轻薄她! “你吓死我了!”她气恼地嗔道。 她嘴里说着恼怒的话儿,听起来非但不叫人觉得她是在生气,反而有点娇滴滴的撒娇意味。 话说出来,她自己似乎也觉察到了,红了脸垂着头一语不发。 她垂着长长的睫毛,侧着的脸琼鼻挺翘,两片唇红艳艳的,略有些肿润,谢瞻知道,那是被他吮出来的。 光是这样看着他便心痒难耐,心神荡漾,想到昨夜她那一管鹂喉,哭叫起来时娇啼声声,也是这般酥媚入骨。 “乖宁宁,想我了没有?”他哑着声,一面盯着她通红的耳根说。 ……………………………………………………… 锦书听着屋里没有动静,端着茶走进来,隐约听到里屋有悉悉索索奇怪的声音。 她红着脸走到帘下,假装向里面瞅了一眼。 就一眼,又是臊得瞪大了眼。 女孩儿星眸半阖,满面通红,这般境地下她还在捂着自己露出的半截酥肩,看神情显然是极其慌张羞臊的。 然而这衣衫半褪不褪,挂在身上任人欺负的模样儿,分明她还是含羞带怯的,反倒为她增添了一股难言的妖娆妩媚,撩拨得人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即扑上去去狠狠欺负她,将她欺负哭。 眼前这活色生香的一幕看得锦书脸红心跳,忙急急退了出去,顺道给两人栓上门,赶走四周其它的丫鬟,悄悄走了。 谢瞻急不可待将沈棠宁半搂到了床上,只觉怀中的人儿柔若无骨,浑身上下无一处柔美,真个尤物,真恨不得让人将她揉成团吃进腹中去。 两人闹了一阵子,沈棠宁细细喘着,逐渐招架不住,笑着抵住他求道:“别闹了……阿瞻,要吃饭了。” 谢瞻松了她的脚丫,又捉住她的手,在手里来回摩挲端详。 沈棠宁手脚都生得极纤瘦柔软,在他大掌中盈盈一握,谢瞻来回翻看,爱不释手,低头亲了一口她的手指,那纤纤葱指害羞一缩,便要收回去。 谢瞻亲着她的手指,开始的时候沈棠宁只觉得有些痒,想笑。 慢慢他的吻顺着她的手背一路往上,挽起她的衣袖,亲过她的手腕,小臂…… 亲一口,抬脸目光炯炯地看她一眼。 被他亲过的地方,酥酥麻麻,尤其是他看她时,幽黑的凤眼里滚烫晦暗的温度…… 沈棠宁脸上刚消散的温度又迅涌了上来,心跳“砰砰”加速,不敢去看他。 “好了。” 她颤声说,想阻止他,谢瞻最后亲了一口她的樱唇,搂着她低低地诱哄道:“其它的地方,是不是也这么白?给我看看?” 沈棠宁忙捂住衣摆,支支吾吾道:“不是,别看了……” “给我看看。” “不要了,现在是白天,阿瞻……好哥哥,求求你!” 谢瞻发誓道:“给我看看,我就看两眼!”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昨夜他也说只是抱着她亲一会儿,结果却将她直接剥皮拆骨,吃入了腹中。 奈何沈棠宁的力气和谢瞻比起来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徒劳无功。 大白天的,被他迫着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沈棠宁一时险些羞晕过去。 “别看,阿瞻,别,拉上帐子吧……”她最后哀求。 谢瞻只觉浑身翻涌的血脉都要炸裂。 他将那帐子草草一拉,忍着想用力挞.伐她的念头,附在她耳旁道:“宁宁,你知道今早我一直在想什么?” 这一早上,他脑子里全是她昨夜的模样儿…… 他想想也便罢了,还一五一十地把感受直白地说给沈棠宁听,沈棠宁大窘,急忙去捂住他的嘴。 紧接着,从帐中接连丢出来他的外袍和垮裤,以及她葱绿色的秀牡丹花色的肚兜儿。 谢瞻先前憋得太久,便如王氏所说,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枕边躺着心心念念许久的女子,哪里忍得住,一经开荤就像匹饿了许久的狼般凶狠兴奋。 那帐中美妙的声音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才逐渐停歇。 事毕,谢瞻已全然沉溺在温柔乡中,记不起来还吃没吃饭了,见怀中妻子一副懒懒的不胜之态,似乎还有些恼恨他的孟浪,不大爱搭理他,他自然是诚恳认错,抱在怀中又亲又哄。 至于下次还会不会再犯,那就不能保证啦。 - 隔日,秦王路过平凉,想到谢瞻曾去信给他说有一事相求。 秦王兴致冲冲地过去了。 谢瞻在城门口亲自迎接他,请他去家中吃酒,为他践行。 秦王受宠若惊,见他似乎和平日不大一样,眼角眉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颇为诧异,实在忍不住,席间询问道:“临远,你今日如此欢欣,莫非是遇上了大喜事?” 经过榆林和谈之后,秦王与谢瞻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平日以字相称。 谢瞻轻咳一声,嘴角的弧度硬是被他给压下去了。 “殿下尝尝这道芋煨白菜。” 秦王笑道:“都是自家人,嫂夫人既在,何不邀她一道同饮?我素听闻嫂夫人是个风雅之人。” “她不过是识得几个字,会画几幅画,弹几首不成调的曲子罢了。” 嘴上说着,却指向一面墙上装裱精美的画,“这就是她画的什么山水图,那日我们乘船路过沂河时所作,看她在外面坐了一天就完成了。” 他面有得色,听得秦王嘴角一抽。 秦王欣赏片刻,深以为然道:“这画远处的山墨色极淡,近处的山层峦叠嶂,浓墨重彩,水上几叶渔家扁舟轻卷,水与天的相连之处,似有朦胧云雾缠绕。这恰到好处的留白,宛如令人置身于仙山云海之间,没个五六日我可还不完,真没想到嫂夫人的笔触如此婉约秀美!” 沈棠宁未出阁时是公认的京都第一美人,秦王盛闻其名,遗憾未曾见过真人。 在榆林时得知谢瞻身边那形影不离的小丫鬟便是沈棠宁后,秦王才觉得这京都第一美人的名号落在沈棠宁身上当真是实至名归。 人人都道她是美人,秦王却觉得她是将门无虎女。 他很佩服沈棠宁面对察兰汗妃与契国高官执失伯都时都端庄大方,不卑不亢的气度。 自古男人桑弧蓬矢,女子却被规定不出闺阁,能跟随丈夫到前线的女子都乃女中豪杰也,秦王十分欣赏沈棠宁,言谈之间便极近赞美,盛情邀请沈棠宁出来一叙。 谢瞻的笑容,就也渐渐没初时的那般真诚了。 “她早用完了,殿下不必管她。”他淡淡地说,转而谈起了契国内政。 秦王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没再问起沈棠宁。 …… 沈棠宁初到平凉之前,谢瞻把自己住的上房让给她住,自己搬到了上房斜后方的一间小院。 两人和好之后,谢瞻第二日就又搬回了上房和沈棠宁一起住。 转眼就入了七月底,金桂飘香。沈棠宁没提要回京都,谢瞻也不愿她走,便是晌午只有半个时辰休息的功夫,他都要回府来陪沈棠宁一道吃饭午休,等她歇下睡着了再悄悄离开。 早晨离开前两人搂着温存了一会儿,直到报儿来催促了三回时辰才将他送走。 谢瞻走后,沈棠宁命长忠备了马,准备出去逛逛街。 说来惭愧,做了谢家快三年的媳妇,给他做的衣服却屈指可数,眼看着快要八月十五中秋,她想给谢瞻扯匹布做两套新衣服。 布匹选好后,沈棠宁坐了车又在街市逛了会儿,买些寻常日用之物。 “夫人您看,那人好生眼熟?”韶音忽指着前头一人道。 因不在京都城,私底下众人便都称沈棠宁为夫人了。 沈棠宁顺着韶音的目光看去,看清那人时,一怔。 喧嚷的人群之中,一个十八九岁的美貌少妇携着丫鬟从刚刚他们逛过的绸缎庄中出来。 少妇穿着件浅粉色云纹妆花褙子,下着一条桃粉色织金金丝裙,她转过身来时沈棠宁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脸: 容长脸,细眉水眸,雪肤乌发,艳若桃李,周身都散发着贵气,被丫鬟扶着上了马车。 “她怎会在此处?”韶音惊愕道。 锦书反应最快,低声道:“夫人,奴婢跟去看看。”便要跟去。 沈棠宁沉默片刻,叫住锦书道:“等等,”顿了顿,又道;“不必了。” “夫人?”锦书不解道:“我们只是跟去看看,又不做什么。” 沈棠宁打定了注意,垂目道:“不必了,回去罢。” 她走到马车前,预备打道回府,不曾想尚未上车,那前面的一辆翠幄清油车却径自朝着沈棠宁驶了过来。 “许久不见,去我府中吃杯茶?” 常令瑶掀开帏帘。 四目相对,她黛眉微挑,对沈棠宁笑道。 第68章 常令瑶如今的府邸就在离沈棠宁与谢瞻所住的节度使府不远处,隔着两条街的棋盘巷子里。 房内,常令瑶的丫鬟给沈棠宁倒了一盏茶。 “阿瞻听说我来了,十分欢喜,特特将我安置在此处,平日里不论是去逛街还是医馆、酒楼都极方便,我原以为你晓得,没想到阿瞻竟是没告诉过你吗?” 常令瑶扬眉看着沈棠宁,眼中闪着得意与挑衅。 沈棠宁垂目道:“不知县主远道而来,是我有失远迎。”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16节 “我何必要你来迎我?我常令瑶堂堂永宜县主,若不是因为你和你腹中的那个孽种,我也不会和阿瞻分开,被我祖父嫁给薛文廷那个短命鬼!” 沈棠宁一惊。 薛文廷死了?! 薛文廷是四川布政使薛嵩之子,常令瑶的表哥,也是常令瑶的祖父常俭亲自为她挑选的夫婿。 在沈棠宁嫁给谢瞻后不久,常令瑶也嫁给了薛文廷,并随薛文廷去四川赴任。 宗张之乱,祸不及四川等地,薛文廷年纪轻轻怎会早逝? “很意外是吧?” 常令瑶扯了扯唇,“他自幼起便悦慕我,听闻我与二郎退婚,主动来向我祖父求亲,我嫁他两年里,事事不必我躬亲,待我极好。” “本以为我会为他忘了二郎,何曾想他待我好又如何,不过是个短命鬼!宗瑁那逆贼打到陕西,他一个自不量力的书生去抗敌支援,那时我哭着求他不要去,果不其然,他还是死在了宗瑁逆贼的手下!” 说至此处,常令瑶眼中隐有泪意。 她深吸口气,揩去眼角的泪,冷笑道:“死便死了,我不会记得他半分好,你也不必用那种怜悯的眼神来看我——我讨厌你,沈棠宁,是你抢走了我的一切,如果不是因为你,三镇节度使夫人,镇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应该我是常令瑶!” 沈棠宁说道:“你青春丧夫,我的确同情你的遭遇,但你的位置不是我抢走的,在没有嫁给阿瞻之前,我也有未婚夫。” 两人话不投机,沈棠宁不想多耽,起身告辞。 常令瑶也随之起身,叫住她道:“站住!怎么,你怕了?沈棠宁,你怕再坐下去会从我口中知道,你的夫君如今待我是多么地旧情难忘,得知我丧夫后特意将我从四川接到平凉,又求我留下陪他?” 沈棠宁衣袖被她拽住,脱身不得,耳边又被她说着挑衅的话,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便是再好的脾气也不由愠怒起来。 “放手!” 她奋力一挣,从脖颈间衣物间掉出一物坠在胸前,那常令瑶看了一眼,蓦地怔住,由她挣脱出去。 沈棠宁转身急急要走,忽又被常令瑶扯住,抓起她胸口的那枚麒麟玉牌瞪大双眼看。 “这是什么,这枚玉牌怎么会在你身上?”她尖声质问。 “这是阿瞻给我的……” “放屁!定是你从二郎身上偷来的,你还给我,还给我!” 这枚玉牌乃谢瞻的贴身之物,他从小带到大,常令瑶曾见过无数次他对这枚玉牌细心擦拭呵护,故幼时多次向他撒娇索要,以做定情之物,无一例外都遭谢瞻断然拒绝。 那时她也是执拗,痰迷了心窍,谢瞻越不想给她,她越发觉得这玉牌重要。 她是他的未婚妻子,日后便是他的妻子,是他最重要的女人,既然如此,为何他不能送予她? 甚至在她最后一次索要时,他仍不愿给,她便气不过悄悄在他更衣时顺走,为此触怒了他,与他吵得天翻地覆。 也是那一次,常令瑶终于得知那玉牌是谢瞻的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为此他才珍之重之,视若珍宝。 事后她当真是悔恨交加,若不是后来孝懿皇后出来发话,命他原谅她的一时无知,恐怕谢瞻现在也不肯再理会她。 这枚玉牌当年她苦求不得,如今却戴在了她最厌恶的情敌身上,常令瑶岂能不恨,霎时双目赤红,宛如疯癫一般扑上来抢夺。 锦书与韶音等人,以及常令瑶丫鬟红芍见状都急忙上前来拉,一番撕扯才将两人彻底分开。 想到昨日青梅竹马不懂事,如今又青春丧夫的自己,常令瑶一时悲恸不已,坐倒在地上哇哇痛哭了起来。 常令瑶的凄厉哭声,一直到回家之后仍在沈棠宁脑海中挥之不去。 说实话,她不喜常令瑶那高高在上的姿态,以及,她言语之间总在责怪是她抢走了谢瞻。 但一个女子在婚前突遭变故,与心爱之人被家人强行分开,本以为嫁得如意郎君,却青春守寡,永失所爱。 这放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是生命不能承受的沉重。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让她产生了同类相悲之感。 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一切是发生在她的身上,她会如何。 锦书见她神情有异,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知自家姑娘心肠最为柔软,多愁善感,连那海棠花谢了都难过地一天吃不进去饭,以为她是为了常令瑶自责,忍不住劝说道:“今日一切,实属天灾人祸,她命不好,千般怨怼,也不该怪到姑娘身上来。” 沈棠宁沉默。 锦书又说道:“我看她就是成心挑拨离间,见不得您和姑爷蜜里调油得好,姑娘您千万别放在心上,她非要赖在平凉,难不成姑爷还能将她赶走了?” “咱们姑爷素来重情重义,便是为着幼时的情谊,那也是不能的,她必定是瞧准了这一点,才胁迫了姑爷,又引您相见,说这些话故意挤兑您,夫人您若是信了她的话猜忌姑爷,才是中了她的算计呢!” 沈棠宁岂能不知锦书的意思,只是,她比锦书更清楚常令瑶在谢瞻心目中的地位。 她难过的是,倘若谢瞻真心与常令瑶清清白白,为何不与她说实话呢? 倘若谢瞻还喜欢常令瑶,又为何要与她做夫妻? 先前嫁给谢瞻,是阴差阳错,逼不得已,她并不想拆散真心相爱的两人。 还是说谢瞻娶她,不是他不想,单是因为他不能够娶常令瑶? 因为他曾说过,以镇国公府如今的状况,他为明哲保身,便不能再尚公主,娶世家贵女。 谢瞻明显感觉到今夜的沈棠宁兴致不高。 他在外面训兵累了一天,回来就想搂着她与她好生温存说会儿话,沈棠宁却避开了他搂过来的手道:“我今夜不太舒服,睡吧。” “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大夫过来?”谢瞻立即起了身拉开帐子。 沈棠宁忙道:“不用叫大夫……”她只是有些心累,闷声道:“我小日子来了。” 谢瞻算算日子,确实是该到日子了。 他放了心,勾好帐子,躺回去搂住她。 “还是这里疼?没事儿,我给揉揉就没那么难受了。” 来了月事,沈棠宁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心里有些落寞。 哪怕是在琅琊那夜唯一的一次欢好,她看得出来谢瞻很不高兴,仍是注意着没有弄到她身子里。 后来她答应谢瞻,两人做了真夫妻,他依旧是很注意,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样名为“如意袋”的物什,每回行事前戴上。 此物王氏给她见过,只不过那时两人是货真价实的假夫妻,用不上。 如今做了夫妻,她理应尽到妻子的责任,为谢家开枝散叶。 在谢氏旁人眼中,她嫁进谢家三年仅仅生了女儿圆姐儿,作为镇国公府的世子,她还要为谢瞻生下嫡子。 可是谢瞻却在避孕。 这些事情,沈棠宁通通都想不明白。 开口,却要她如何厚颜开口? 八月*初一这日,郭尚预备与谢瞻在平凉城外校兵,以震慑张元伦,鼓舞士气。 因此,这几日他便愈发得忙碌,几乎早出晚归。 这日清晨,沈棠宁尚在睡梦中睡得迷迷糊糊便被谢瞻闹醒。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被他得逞。 谢瞻重重压在她的身后,令她动弹不得。 这两日她睡得都不大好,小日子也昨天才走,一点都不想那事。 实际上与谢瞻相比,她就不是很热衷于床.笫之事,比起身体的紧密契合,她更喜欢寂静深夜里两人亲密的相拥与私语。 只不过谢瞻喜欢,有时纵她疲倦,也打起精神来应付。 气性突然上来,她一不做二不休,指甲掐进去,在谢瞻手臂上狠狠挠了长长一道。 谢瞻一时不防,疼得轻嘶一声,诧异地低头看了怀中的小女子一眼。 沈棠宁平素性格温顺,偶有与他吵架拌嘴,发怒的模样谢瞻也觉可怜可爱。 这段时日两人好得如同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妻一般,耳鬓厮磨,除了白日里他不在的时候,晚上恨不得是要每时每刻都黏在一处,形容不离。 或是你弹琴,我舞剑作陪,或是你看书处置军务,我在一旁做针线端茶水红袖添香。 情到浓时,沈棠宁对他几乎算是予取予求。 所谓温柔乡,英雄冢,当真叫人沉沦其中难以自拔。 沈棠宁彻底清醒了,她不知大谢瞻是发了什么疯,一个翻身将她摁在枕上就狠狠行了起来,她越是抓挠反抗,他竟越是兴奋。 情事散了,他将她趴在枕上奄奄一息的她翻回身来,沈棠宁已无力挣扎了,所幸是背对着他,眼不见心不烦,任由他腆着脸抚摸亲吻她的背。 两刻钟后,东方曦光微破,谢瞻给沈棠宁盖好被子,浑身清爽地穿衣去了。 谢瞻走后不多时,沈棠宁也披头散发坐起来了,她揉着微微酸疼的小腹,呆看着锦被上那绣着的一对交颈缠绵的鸳鸯。 “夫人不再睡一会儿,难道还真要去赴常氏的约?” 锦书见她脸色红润,眼底却略有些憔悴不由担心地道。 昨日常令瑶私下给沈棠宁送来帖子,邀她辰时在棋盘巷一会。 锦书认为常令瑶居心叵测,哪有一大早邀人去家中玩耍的,摆明了是场鸿门宴,不想让沈棠宁过去。 韶音却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倘若谢瞻行事清白,自然不怕人去看。 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沈棠宁自然晓得常令瑶对她有敌意,这次说不准便是个鸿门宴。 可常令瑶那日说的话,便如一根刺般扎在了她的心里,叫她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沈棠宁不愿做糊涂人,她宁可做明白鬼,不论常令瑶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 却说那厢谢瞻按时点卯,一路骑马上衙,脑子里想的却尽是早晨与沈棠宁那一回的滋味。 路过早市,看到路边关着大门的珍宝阁,忽了然,心里想道:这两日我忙于军务,对她多有疏忽,今早又一时没忍住,对她孟浪了些……定是因此她才闹了脾气,不如下晌早些回家,给她带几匣好看的首饰,她见了定展颜欢喜。 这般想着,谢瞻归心似箭,只想抓紧处理完公务回去陪沈棠宁。 待到了衙门上,下头有人来报,说是棋盘巷子那位出事了,要见他最后一面。谢瞻冷笑一声,他岂能不知常令瑶的惯用伎俩,无非一哭二闹三上吊,本来厌烦得不想再管她,突然想到一事,扭头就赶去了棋盘巷子。 于是等沈棠宁坐马车到棋盘巷子时,恰好看见谢瞻骑马从常令瑶宅中的大门首里走出来,上马而去。 房内,常令瑶上身只着了件清凉的红绸梅花抹胸裙,外披一条白绫纱衣。 她乌发凌乱,脸色红若胭脂,仿若刚经历过一场酣畅淋漓的鱼水之欢,手中摇着把花鸟团扇,一面拢着鬓发,一面风情万种地从里屋掀帘走了出来。 “你来了?真是不巧,二郎刚走了,都没来得及与你打声招呼。” 眼看着沈棠宁脸色一点点变白的可怜模样,常令瑶心中一阵痛快。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17节 世上美人不计其数,沈棠宁之美,美在脱俗出尘,便是她远远站在人群之中,都能让人一眼看到她。 她永远都是这幅楚楚可怜,乞求男人爱怜的神情,即使伤心难过,也只会惹得旁人怜惜担忧, 常令瑶用扇柄挑起沈棠宁的下巴。 “瞧瞧,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脸色都白成这般了还在强撑着。呵,你便是做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又如何,他不还是为了一夕之欢在这里与我做夫妻,我与他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岂是你能比的!” 她说得咬牙切齿,谢瞻来到这里,和她拢共说了不过三句话,让她明天就滚回京都去,旋即二话不说就又走了,无论她如何哭求。 她却看见了谢瞻脸上与颈间的挠痕,还透着新鲜血丝的挠痕。那绝不是寻常的伤痕,她也曾嫁为人妇,与薛文廷举案齐眉,怎能不知这是女子在床笫之间的挠痕。 一瞬间常令瑶如堕冰窟—— 她深深爱着的这个男人,在见她之前刚同别的女人欢.好过,她浑身气到发抖,发颤,原本她只想羞辱沈棠宁,可现在她改了主意。 她要报复沈棠宁,这个夺走了她一切的女人,她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常令瑶好恨,每一晚的午夜梦回她都恨意满腔。 若不是沈棠宁抢走了谢瞻,她也不会被祖父匆匆嫁给薛文廷,也就不会年纪轻轻便丧夫守寡,沦为众人眼中的笑柄。 是沈棠宁害得她沦落至此,她就是要看着她痛苦! “你想如何,和我直说吧。” 沈棠宁后退两步,看着常令瑶说道。 “我想如何?” 常令瑶冷笑道:“我与二郎才是天作之合,是你拆散了我们,他对你好,不过是看着孩子与几分夫妻情面,所以我要你自请和离,成全我和他!” - 谢瞻在平凉府最大的银楼珍宝阁中挑选了一整套的东珠赤金头面,让掌柜的用簇新的檀木匣装了起来。 回府时申正两刻,比平日里晚了两刻钟的功夫。 谢瞻准备给沈棠宁一个惊喜,将檀木匣交给长忠让他先保管着。 沈棠宁坐在琴案前发着呆,有一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身后,将她一把抱住。 他身上是熟悉的瑞脑香,混合着男人身上独特的清冽的气息。 谢瞻。 沈棠宁以往并不讨厌这味道,今日却觉得膈应得很,在他亲过来的时候,偏过了头去。 “怎么了?” 谢瞻看她皱起了鼻子,一哂,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去珍宝阁选礼物耽搁了些时间,他急着赶回家,身上的确有点儿味儿。 谢瞻仍想着今早的滋味,如今心心念念的人儿在眼前,哪里忍得住,凑到沈棠宁耳边低语一声。 “宁宁,我去沐浴更衣,等我。” 他用指腹轻轻蹭了下脖颈间雪白的肌肤,别有意味地一笑,低沉的声线顺着灼热的气息传入她的耳洞中,所过之处酥酥麻麻。 沈棠宁身子一僵。 谢瞻大步去了净房。 等他三两下洗完,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妻子还坐在那琴案前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变,眼底的笑意就慢慢淡了下来。 今日的沈棠宁,不太对。 他不动声色地扔了擦头发的巾子在衣槅上,走到沈棠宁面前将她往膝上一揽,拨弄着她耳边的一只垂珠缠金的耳坠子道:“怎么了,守着这琴坐了半响也不弹,弹一曲给我听听?” “你想听什么?” 沈棠宁问他。 谢瞻说:“都成,你弹的我都爱听。” 沈棠宁便坐了起来,给他弹了一首时下流行的曲调,诗经邶风中的《燕燕于飞》。 谢瞻越听,剑眉却拧了起来。 这诗歌词意境都十分凄凉,讲的是诗人送爱人出嫁,与爱人相爱却不能相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所嫁他人的故事。 谢瞻自是不知沈棠宁弹奏的是那首诗,他是武夫,心思称不上多细腻体贴,与沈棠宁朝夕相处日久,却也能体察她情绪的细微变化。 这两日,沈棠宁心情郁郁,谢瞻以为她是来了月事备懒,兼之他与张元伦决战的日期将至,整日事务繁忙,不能常常陪伴在她身旁,偶尔在床事上还有些过分的缘故。 沈棠宁弹奏完毕,谢瞻未表现出不满,只摸着下巴道:“弹得很好,就是听着曲调悲凉了些。古人吹箫给丧,我以前常听人说箫声幽咽,有一日乘船江上,听那远处画舫之中果真箫声呜咽,如泣如诉。我从前倒也被先生逼着学过,因不感兴趣,仅学了个皮毛便将那管箫束之高阁了,不知夫人可会吹箫?” 沈棠宁的娘温氏出身不高,虽学识比不得大家闺秀,却极擅音律丹青,是街坊前后有名的才女,幼时沈棠宁便随着温氏耳濡目染。 后来郭氏见她奇货可居,特意请了女师傅来教授她琴棋书画,莫说是吹拉弹唱的乐器,便是歌舞一道她亦略有涉猎,不过是不像她喜欢弹琴一般痴迷精通罢了。 沈棠宁起身想走。 “我不会。” 谢瞻却压住了她的裙摆不让她走。 “我一猜夫人便不会。” 沈棠宁被迫坐了回去。 两人跽坐在一张玉簟上,谢瞻侧身倚在琴案上,一条腿随意地屈支着,另一条大长腿则伸过去压住了沈棠宁的裙摆。 这种极不美观文雅的姿势,在他做来却别有种放浪不羁的味道。 沈棠宁赶紧去抽自己的裙摆,谢瞻就把另一条腿搭在了她的腿上。 男人的腿笔直健硕,充满力量。沈棠宁推不开,反摸到一手的毛,连忙收回手。 “你做什么?” 谢瞻笑道:“我想听夫人吹箫。” “我没有那乐器。” “你自然没有,但我有。” 谢瞻忽地握住沈棠宁的纤纤柔荑,揉了揉,在她耳旁轻笑着吹气儿道:“就在我身上有管‘无孔箫’,宁宁不妨找找在哪里,你若找到了,我把它送你天天使着玩儿。” 拉着她的手便往他衣服里,他笑得甚是下流暧昧,沈棠宁毛骨悚然,拼命想挣脱。 实在不是沈棠宁胆小,每回谢瞻这样对她笑,准没好事。 譬如某次他也是这样笑着灌了她几盅酒,趁她醉得酒意朦胧之际将她剥了个精光,诱骗她用她的、她的胸口替他纾解,做尽了她清醒时做不出来的那种事。 等她清醒之后回忆起那晚发生的事,简直羞愤欲死,他却无赖地说这叫做夫妻情趣! “你,你先放手!我吹给你听便是了!” 看着她害羞躲闪的脸蛋,掌下盈盈难握的纤细腰肢,那抹雪腻香峰以往如同高岭之巅般难以接近,如今却可随意采撷。 谢瞻已是心旌神荡,心头宛如被猫爪子挠过一般酥麻,忍不住紧紧贴上她的玉颈,舔吻她的耳垂。 “独弦琴一翕一张,无孔箫统上统下。琴箫本是绝配,宁宁,你说是也不是,今晚我为你弹琴,你也帮我吹箫可好?” 沈棠宁一时没反应过来谢瞻的意思,直到谢瞻握着她的手蹭了两下,她“啊”一声,终于明白过来他的话中之意。 抬眼一看,果见他满脸别有意味的坏笑,一张俏脸上顿时红白交加。 这个……这个坏胚,竟然还想她用……帮他…… 她“噌”的收回自己着火般的手,背过身去,死死咬住自己的唇瓣,闭上眼。 她真不明白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周旋于她与常令瑶之间,他既然还爱着常令瑶,早晨晚上都要去陪着她,为何还要来招惹挑逗她? 就在今天早上,去寻常令瑶之前,她明明已十分生气了,还要强行与她欢.好。 从她房里前脚离开,后脚又去寻常令瑶……想到早晨见到常令瑶从房中出来时,她那副春情得意的模样,而他晚回来的这两刻钟,说不准又是从她的房中出来,沈棠宁心内便如同吞了十万只苍蝇一样恶心。 以往谢瞻逗她,沈棠宁不是羞恼地捶打他,便是捂着脸不肯说话,她今日这样的反应着实古怪了些。 “宁宁,你今日是怎么了?” 谢瞻笑意微凝,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转过身来,低声不解地问。 “你……就没有话想对我说?”沈棠宁看着他问。 想对她说的话? 谢瞻还真想到一件。 常令瑶来了平凉府这件事,他一直没有知会沈棠宁。 薛文廷战死后,常令瑶为薛文廷守孝三个月,常俭到底不舍得小孙女吃苦,与薛家通信,想把常令瑶接回京都守孝。 薛夫人是常令瑶的姨母,父亲都发话了,她自然不会横加阻拦。常令瑶由亲信护送回京,中途却生了场大病,听闻谢瞻带兵在平凉驻扎,便特来投奔。 十日前初见面时,谢瞻观她面色确实不佳,再说两人至今已无任何瓜葛,于情于理,常令瑶想住哪里谢瞻也管不着。 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特别需要告诉沈棠宁的事情。 “没有。” 短暂的沉默后,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沈棠宁定定看着他那双狭长的凤眼。 他的沉默……不是已经说明一切了吗? 其实她的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她自小便知道,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即便是真心悦慕她的萧砚,在遇见她之前房中也有一位从小便侍候他的通房丫鬟。 据他的妹妹萧薇所说,那丫鬟是萧砚乳母的女儿,是萧砚十八岁时,由萧老夫人做主开了脸送给他的。 她见过那丫鬟,生得温柔可人,小家碧玉,那时,她不也默默接受了这一切吗? 谢瞻的家世,样貌,才干,无一不是一等一的人上之人,这样的男人,纵使她美若天仙,又怎么可能独占他一生一世? 心里的那个声音告诉沈棠宁,这就是女人的命,她合该去接受这一切,至少谢瞻在遇见常令瑶后,并没有立即休弃她,反而对她态度一如往昔。 只是……只是她不甘心,为何偏偏在她决定接受了谢瞻之后,他又遇见了和离归家的常令瑶。 如果她早能预料到这一切,无论如何也不愿去做这个恶人拆散他们。 而谢瞻,如若他心里还有常令瑶,就该早些告诉她真相,她不想被欺骗隐瞒,那显得她格外可笑! “今日,我见过永宜县主了。” 沈棠宁推开谢瞻的手。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18节 第69章 “今日,我见过永宜县主了。” 沈棠宁的声音极平静。 谢瞻剑眉紧皱。 他沉声道:“是她主动见你的?宁宁,她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了?” 沈棠宁垂下长长的睫毛,“阿瞻,其实你不必瞒我。你若心里还有永宜县主,我不会横加阻拦你和她……啊——” 她忽惊呼一声,因为谢瞻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什么意思?!” 谢瞻是武夫,平日里控制不好力道搂沈棠宁一下都让会她觉得呼吸困难,眼下他突然发力,力道没有五成便已令沈棠宁疼得冷汗直冒了。 “我的意思是,你若真心喜欢她,就等我们和离之后再去提亲,你不用觉得亏欠了我,我会主动与你和离,不会再纠缠于你,只是圆姐儿,我是一定要带走了。” 她忍着疼,尽量平静地道。 常令瑶对她的态度,叫她实在难以放心再将圆姐儿留在镇国公府。 谢瞻待她数次救命之恩,她不想强求谢瞻为了她不去娶自己喜欢的女子,那不公平,唯一的法子,便是带走圆姐儿。 这数日来的恩爱缠.绵,全化作兜头浇下的刺骨冰水。 刹那间,谢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凝固冰冷。 “在你眼里,我谢瞻难道就是这样朝秦暮楚的男人?”他不敢置信地质问。 沈棠宁沉默。 谢瞻又道:“那你呢?你可真是位贤良大度的好妻子,沈棠宁,你把我推给常令瑶,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你凭什么替我来做主?” 话说到最后,每一字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棠宁轻声道:“我在问你愿不愿意……” “你闭嘴!” 谢瞻骤然暴怒,喝断她的话道:“我的意愿有用吗?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对你再好,也捂不热你的心!你劝我对三番两次掳走你的宗瑁手下留情,为了不过几面之缘的执失伯都数十日都不肯理睬我,沈棠宁,倪为何独独待我如此?有时我真想将你的心也剖出来看看,看看它究竟是不是石头做的!” 谢瞻总以为沈棠宁就算不爱他,总也对他有情,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她永远是他的妻,只要他一直待她好,终有一日她也会心甘情愿爱上他。 他不怕沈棠宁不爱他,只恨自己满腔的情意,换来的是她一次又一次的无动于衷。 可每次只要她愿意朝他露出一个笑脸,他便又会像只哈巴狗一样贱的凑到她身边摇尾乞怜! 他真痛恨这样的自己! 谢瞻冷笑着摔门而去。 他一走,锦书和韶音便连忙进来扶住浑身瘫软的沈棠宁,将她扶到床上。 “夫人,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姑爷这次怎么发这样大的脾气!”韶音拍着胸口,犹心有余悸地道。 沈棠宁一语不发,俄而,两婢见有泪水簌簌而下,滚落到那白绸的裙摆之上,晕染开大片的水渍。 沈棠宁捂着脸,泣不成声。 锦书与韶音齐齐一惊,低低叫道:“姑娘!” 锦书赶紧问:“姑娘,你和姑爷,这次是不是因为常氏生了龃龉?” 锦书既心疼沈棠宁,又怨谢瞻每回发脾气时的雷霆震怒,一句话解释也无便摔门而去,留下妻子独守空房,这对解开误会根本毫无作用。 韶音自责地掉眼泪,“都怪我!若不是我今早撺掇姑娘去见常氏,也许就不会……” 锦书说:“好了,你每回都是这样,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 …… 谢瞻从节度使府中出来,骑着白蹄乌一路狂奔向西去。 夜风呼呼地吹在他的脸上,后背额头生出汗来,此刻他的心内,肝肠肺腑却如同油煎火撩,刀割相侵,痛苦万分。 一时想到沈棠宁靠在他怀中时笑靥如花,含羞带怯的容颜,一时又想到刚刚她轻描淡写地要将他让给常令瑶的情景。 节度使府在城北,谢瞻从城北一路跑到城西,到了城门口才发现早已过了酉时,城门紧闭,他出不去。 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往何处,该去往何处。 黑灯瞎火,守城门的士兵远远便见一匹赫赫威仪,通体毛色油亮乌黑的骏马白色的四蹄嗖嗖,朝着城门的方向腾骧奔来,还诧异是哪个大晚上不睡觉竟纵马在夜间狂奔。 紧接着便认出了,这匹马岂不是他们谢将军的爱马白蹄乌,再仔细一看,原来那马上果真还坐着一人,只见此人一身黑衣束腰,蜂腰猿臂,身形挺拔而高大,不是谢瞻,满平凉城恐怕也找不出这般风姿的人物了。 守城的士兵还疑惑这谢将军怎的大半夜要出城,莫非是出了什么军情急事? 刚要殷勤上前寒暄一番,谢瞻却顿住马,片刻后,调转马头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 半夜三更,常令瑶在床上辗转反侧,迷迷糊糊中正要入眠,忽听外头传来噼里啪啦的拍门声与狗吠声。 直过了好一会儿,那急重的脚步声很快便朝着她的闺房而来,常令瑶惊坐而起,匆匆穿上衣服趿拉了鞋坐起来,谢瞻就破门而来。 “二郎,你怎么来了!” 看见谢瞻,常令瑶忙欢欣不已地迎上去,走到人面前,借着庭院中微弱的烛光,却见他那张英俊的脸庞上满是阴沉狠厉,常令瑶吓得心肝一颤,情不自禁往后退步。 “二郎,你这是做……呃……” 脖颈猛地被人掐住,常令瑶瞪大双眼,抓住他的手,急急向后,后背撞到墙壁上,剧痛无比。 然而待看清楚谢瞻眼底的杀意,常令瑶更是心中大骇。 谢瞻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看一样死物。 呼吸逐渐困难,脑中一片空白,常令瑶急忙推他,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不住摇头哀求,泪水滴落到谢瞻的手腕上。 常令瑶的丫鬟婆子们纷纷被吓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一个个呆呆站在门口不敢入内。 就在常令瑶以为自己将命丧谢瞻手中,闭目等死时,紧攥着她脖颈的那双手却骤然松开。 空气大量涌入,常令瑶一边大口大口呼吸着,一面“咕咚”一声顺着墙软倒在了地上。 “你为了她,要杀我?”她流着泪道。 “两年前我就警告过你,让你不许接近她,再有下一次——” 他蓦地转身,那阴鸷的眼神吓得常令瑶浑身一颤,急忙缩成一团辩解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没和她说!” “滚进来!”谢瞻喝道。 常令瑶的丫鬟红芍连滚带爬地进来,跪在地上哭道:“姑娘,是,都是谢世子逼奴婢说的!” 谢瞻慢慢蹲下来,毫不怜香惜玉地掰过常令瑶的下巴。 “现在,你立即收拾东西给我滚出平凉城,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别怪我不顾念年少的情分,听明白了吗?” 常令瑶眼中热泪滚下,喃喃道:“你疯了,疯了,明明是我先与你相识,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才是你的妻子,为什么,为什么你会为了她这样对我……” 话说到最后,已有几分哽咽绝望。 可是这世间的情爱从来都没有道理,她先遇到了谢瞻,爱慕他,一心一意掏心掏肺地待他好,谢瞻却并不喜欢她。 甚至于,他对她是厌烦不屑的。 她早该明白的。 他从小就不爱笑,性情又冷僻,每回她在他身边叽叽喳喳,想尽办法想逗他开心,那时谢瞻是怎么做的呢? 他刻薄地质问她是不是属鸡,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谢瞻是在讥讽她,一脸天真地笑着反驳他说自己属虎。 是梁王告诉她,谢瞻是在嫌弃她聒噪。 这么多年来,她满腔痴心错付,韶华空等,嫁了薛文廷,心里却还在想着念着他,如果不是因为那一晚她几句锥心的话语,薛文廷也不会一怒之下去了战场。 今日的谢瞻对她之绝情,何尝不是昨日的她对薛文廷? 薛文廷从不会嫌弃她聒噪、暴躁,他会笑着说表妹是纯真可爱,可她竟为了一个不值当的男人害得自己一生孤寂,失去了最爱她的男人,她真傻,真是傻啊! “我恨你,谢临远,我恨你!”常令瑶对着谢瞻的背影大喊道。 谢瞻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夜,常令瑶便离开了平凉。 沈棠宁这厢却是丝毫不知。自那日谢瞻与沈棠宁大吵一架后,接连三日,谢瞻都没再回过家。 是夜,月上枝头,一线月光洒入帐中,沈棠宁睁眼看着头顶的承尘,却久久不能入眠,仿佛入定一般。 白日里锦书劝她去找谢瞻服软,把事情说清楚,她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坦白的说,她心里是怨谢瞻的。 情到浓时,他也会温柔地在她耳旁说那些甜蜜的私语,说要与她做一生一世的夫妻,她心里会不由自主地恍惚,谢瞻爱她吗? 她三岁失去兄长,七岁丧父,太需要一个人去爱她了。 即使她内心深处渴望的是纯洁无瑕,从一而终的爱恋,可是她也知道那些只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那一日谢瞻告诉她,娶了她,她便可以长久地陪伴着圆姐儿,何况她心里真的不讨厌他。 而他也喜欢她的善良孝顺,娶她之后皇帝便不会再因他娶了一位世家贵女而多有忌惮。 这是两厢得利的好事。 男人三妻四妾,稀松平常,世道如此,从答应真正与谢瞻做夫妻的那一刻起,沈棠宁心里就做好了准备,她要做一个温良恭顺的好妻子,来报答谢瞻对她的救命之恩。 常令瑶的出现,打破了她的幻想。 她不能自私地霸占谢瞻,更不想强迫自己委身做妾,做平妻。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还要怎样做,谢瞻才会满意,难道说了那些话,把自己的夫君拱手让给别人,她的心里就不会难受吗? 不知不觉中她昏沉睡了过去,或许是心里装着事,睡得一点不踏实,被浓烟呛醒的时候,沈棠宁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 环顾四周,不幸的是火势已不知何时蔓延到了里屋,周身不论是床柱、地面的温度都滚烫,热得她大汗淋漓,下不去脚。 浓烟滚滚,沈棠宁想向往外跑出去,却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能听到周围有锦书和韶音的哭喊。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19节 她迅速将床头上没喝完的茶水泼在厚厚的枕巾上,用枕巾捂住口鼻,再拔下发上的簪子,狠狠对着自己的手腕划上一道,那剧烈的刺痛感使得她晕涨的大脑骤然清醒了过来。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沈棠宁在浓烟中摸来摸去,被她摸到了后窗上的窗栓,那后窗尚未被火势吞没,她拔掉窗栓从后窗跳了出去,跑了几步终因窒息晕倒在了地上。 却说那厢这晚谢瞻夜半回家,本想在前院歇了,辗转反侧之际透过床畔轩窗,忽见后院浓烟滚滚,火势不可阻挡,猛地从床上弹起向后院疾步冲去,中途遇到要来给他报信的保儿。 保儿解释了一路,那火是从上房院中的左厢房烧起来的,到后院上房时长忠和锦书正指挥着大家抬水灭火。 长忠见谢瞻过来,忙要迎过去,谢瞻两步并做一步就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领,厉声吼问道:“夫人呢?!” 长忠颤声说:“夫,夫人还在里面……世子,房门要烧塌了您不能进去!世子!” 长忠声嘶力竭的叫喊没有叫住谢瞻。 谢瞻丢开长忠,从一个小厮手中夺过水桶往自己身上一浇,不顾一切地冲入了火海之中。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长忠和锦书等人都来不及阻止谢瞻,眼睁睁看着谢瞻冲进去后,被烧得如炭焦黑的房门在熊熊大火中轰然倒塌。 伴随着倒塌的房门,长忠肝胆俱裂,跪倒在地上。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完了,所有的一切都要完了…… 直到他耳旁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在撕心裂肺地喊着谢瞻的名字。 “阿瞻,阿瞻!” 长忠瞪大双眼,双目的焦距逐渐凝聚在那个女子的身上。 沈棠宁披头跣足,泪流满面,欲往火海中去,被锦书和韶音在一旁死死拦着,二婢苦苦哀求,让她冷静。 正房门塌了,保儿灵机一动绕到院后去,想看看能不能从后窗把沈棠宁救出来,恰巧看见晕倒在后窗下的沈棠宁。 等沈棠宁由保儿搀扶着绕到庭院中时,谢瞻已经冲入了火海中。 大火将整间屋子烧成了一个火球,滚烫的温度扑面而来,大风扬起,火势愈发剧烈,火舌甚至舔舐过她的发,四处都充斥着烧焦的味道,喧嚷的叫喊声、哭救声,沈棠宁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寂静,手脚俱冷。 一股绝望之感油然而生。 她从来没有想过谢瞻会死。 这个在她眼里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男人,他会死吗? 不,他不会死的! 锦书和韶音一时没拦住,沈棠宁拉起地上的长忠,便冲着来时的路拔足狂奔,走到窗下,那白色浓烟从窗户里涌出来,沈棠宁咳嗽两声,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得用手指着那窗户。 长忠见这处尚未被大火吞噬,说不准能从这里冲进去救出谢瞻,大喜,忙举刀砍去,只听一声巨响,木制的窗框倒在了地上。 长忠从保儿手中接过被水湿透的衣服,从窗台上一跃翻了进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赶在整间屋子塌陷之前,他便将谢瞻从屋里背了出来。 他出来没多时,那窗户处的房梁也坍塌了下来。 长忠将谢瞻背到前院,府医早在前头候着,见人来了急忙合力将谢瞻抬到床上,翻开谢瞻的眼皮,试探他颈部的脉搏检查。 “苏大夫,他怎么样?”沈棠宁看着床上满面烫红的谢瞻,颤声问。 半响,苏大夫松说道:“幸好幸好,人没有大事,有几处灼伤较重,只是吸入浓烟过多致使昏迷。” 又掀开他背部与左臂的衣服,却见七八处肌肤均有不同程度的烧伤,鼓着一个个黄色脓包,尤其是背部,有几处竟被烧得皮肉翻滚焦黑,其伤之重,难以描述。 沈棠宁眼前一晕,泪水流了下来,若不是锦书扶着她,险些坐倒在地上。 苏大夫开了药,因谢瞻身上伤势较重,他命人抬来一只大浴桶,沈棠宁帮忙脱去谢瞻身上的衣服,遇到伤口黏连处,小心用剪刀剪去,从冰窖中取来冰块保温,放入冷水中,每隔一刻钟的时间放一次水,浸泡了足*有半个时辰之久。 之后便是上药,喂药、包扎伤口,沈棠宁皆亲力亲为,苏大夫见她脸色苍白,走路一瘸一拐,接连询问之下,才知原来沈棠宁的脚也受到了烫伤。 但沈棠宁说什么也不肯躺到床上休息,只叫人搬来一张大床谁在谢瞻的身旁。 大火灭后,沈棠宁一面照顾谢瞻,一面强打起精神来善后料理,府内连着正房,拢共烧毁了四间屋子,谢瞻后背被跌下的房梁重击,昏迷了三天三夜,沈棠宁便衣不解带地守了他三天三夜。 到第三日下午,谢瞻终于醒了。 他睁开眼,入目的是沈棠宁那张憔悴喜悦的面庞。 谢瞻一怔。 手慢慢伸出来,太久没有活动,手腕有些麻木。待掌心触到她那张柔嫩的脸蛋,以及其上温润的泪水。 确认她仍然活着以后,谢瞻闭上了眼睛。 他不肯和她说话。 或者说,他有些心灰意懒,凡登门来探病的宾客都被谢绝。 沈棠宁依旧每日照顾他,喂他吃药吃饭,涂抹药膏,那伤口溃脓,疼痛起来叫人翻身不得,满身大汗,难以入眠。 谢瞻受过最重的伤不过在床上躺了五六日了事,何曾被这样禁锢过,他脾气暴躁,难免发火,有时也冲着沈棠宁说许多难听的话。 沈棠宁一语不发,每每只默默承受着。 有一日她实在太困,靠在床沿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被梦魇住,仿佛又回到了那晚的一片火海。 谢瞻在火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四处呼喊着他的名字,周围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她终于绝望地大哭起来,眼角的流下的泪被人轻柔地楷去。 她惶然惊坐而起,扑入眼前男人的怀抱中,泪水从香腮上不住滚落。 谢瞻低头看着在他怀中像孩子一样哭泣的沈棠宁,心中五味陈杂。 他明明应该生气,应该继续不理睬她,他要报复她,让她尝一尝真心被人践踏的滋味,他也很想狠下心来再不见她…… 可他办不到,怎么办呢。 她的眼泪,只会令他心如刀绞。 谢瞻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凝结的冰霜,终在她一滴滴悲伤的眼泪中悄然土崩瓦解。 他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别哭了。” “为什么要救我,你知不知道那晚有多危险,你会死的!”沈棠宁哽咽道。 谢瞻沉默了片刻。 “我这不是没事,还好好儿在这里吗,再说,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他故作轻松道。 人皆怕死,谢瞻自然也怕。 但在得知沈棠宁尚未被救出来的那一刻,他脑中压根就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双腿便率先冲了进去。 “以后不要这样了好吗?” 沈棠宁哭着说:“我不值得你这样做……对不起阿瞻,是我错了,我这几日一直在想,我其实根本就不想让你娶常令瑶……”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你娶常令瑶……” 谢瞻捧起沈棠宁泪眼朦胧的脸,一字一句。 “沈棠宁,我要你再说一遍!” “我不想你娶别的女人!” 谢瞻蓦地将她拥入怀中。 他紧紧地,死死地搂着她。 他的伤口疼,她的胸口被挤压得疼,但感受到怀中那软玉温香的身子是真真切切地被他拥在怀里,那在火海中彷徨无措,仿佛要永远失去她对方的错觉才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对不起宁宁,我也有错,我不该凶你,我只是……” 话至此处,他声音低了下去,喃喃道:“我只是很难过,我……”顿了一下,抵着她的额,“我也想你能在乎我……”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常氏,从小到大,我都将她视为妹妹一样。那日我去衙门,她的丫鬟来告诉我说她病重,我知道这是她惯用的手段,长忠说不动她,所以想亲自去勒令她离开平凉,在她房外停留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连屋都没进去便离开了,从无逾越之举。你曾给我机会,问我有没有想对你说的话,我却没有告诉你她来了平凉,是我的错,我以为你不会在乎……” 或许在谢瞻的内心深处,他始终认为沈棠宁不爱他,所以常令瑶的存在与否,无关重要。 沈棠宁看着他瘦削的脸庞,他脆弱受伤的眼神令她既心疼又自责。 “我当然在乎你!你是我的夫君,是我孩子的父亲,除了我的亲人,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在乎的男人!” “那宗瑁和执失伯都呢?”谢瞻忍不住心里泛酸,“宗瑁已经死了,我也不想计较了,你待执失伯都那样好,他又算是什么?” 沈棠宁说:“和谈之后,我曾问过察兰汗妃,我觉得伯都将军很像我失散多年的哥哥沈连州,我会情不自禁地想去亲近他,这种亲近只是孺慕之情,别无他意。” 说到此处,她心里忽然冒出个荒谬的想法,迟疑着,不太自信地说:“你,你难道是在吃醋?” 谢瞻总说她是谢家妇,不让她与萧砚有牵扯,眼下回想起来,好像的确每回她与萧砚见过面,他总会莫名其妙地发些脾气。 那时她以为他是喜怒无常,难道从那个时候,他就…… 谢瞻一时冲动,脱口道:“是,我就是吃醋!我就是见不得你对别的男人好,你是我的妻子,”扳过她的脸,负气又强硬地叫道:“我不管,你只许对我好,只许心疼我!” 他这一番话,好像个幼稚的小童在宣誓自己的主权一样,可不知为何,沈棠宁的心却难以自抑地生出几许甜蜜。 这话说罢,谢瞻似乎也有赧然,闭了口。 尤其是看着沈棠宁瞪得圆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那眼尾还泛着漂亮的胭脂红色。 不过话说出去了便收不回来,谢瞻也不再纠结,握住她的一只手,掌心扣住她的手背,轻轻拢在自己的心口处。 他郑重地起誓道:“皇天后土,今日在此见证。我谢瞻既娶沈棠宁为妻,从今往后,便一心一意待她,绝不纳妾别娶,倘若有违此誓,便教我客死异乡,永世不得……” “你又胡说什么!” 沈棠宁急忙抵住他的唇,“这种毒誓岂是能乱发的!即便你有一日负了我,我们分开便罢了,我不要你死……” 她抚摸着他因多日未刮胡子,已经摸起来有些粗糙扎人的面庞,而后,将脸轻轻靠在了他温热的胸膛上。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阿瞻,你若真心待我,我必当真心报你,九死不悔。” 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声。 第70章 如果一个男人肯为了你连性命都舍弃,那么何须再去寻根究底他到底爱不爱你。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20节 那些虚幻的海誓山盟,倘若他不愿遵守,发一千一万个毒誓也不管用。 倘若他真心爱你,不是去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谢瞻疑心这把火是有心人放的,自然第一个怀疑到常令瑶身上。 此时常令瑶已经离开了平凉多日,谢瞻派人去追,沈棠宁却拦住他道:“这火当真是意外。” 她命保儿将那始作俑者带上前来。 原来那晚沈棠宁院中的一个守夜的妈妈子半夜起来出恭,黑灯瞎火,随手将那手中提的小银灯搁在了一旁抱厦的槛窗上照明。 却不防那槛窗没关严实,风一吹小银灯掉落到屋里,碰巧砸倒在窗纱上,灯油泼了满地,房内当时只有一个小丫鬟睡熟了——这丫鬟是这位妈妈的小侄女,大火很快蔓延起来。 等那她从厕中出来已是一刻钟之后,大火早烧到了隔壁的厢房上,夜深人静,风势不利,不消片刻就将大院烧成了一片火海。 这位妈妈姓张,事发后她十分后怕,既遭受良心的谴责,又担心管事怪罪下来,不如自己先自首,因此找到长忠供认不讳。 长忠查证后发现张妈妈所述俱属实,何况她家中美满,儿子娶妻女儿出嫁,委的没什么理由受旁人挑唆去害人。 再说,她真要害人也不会先挑着自己的抱厦放火,毕竟她的小侄女当时就在房里,万一把自己的侄女给烧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谢瞻想着也有道理,遂将去追常令瑶的扈从遣回。 这张妈妈本来不是镇国公府的家生仆妇,而是谢瞻来到平凉后管事在当地采买的。 念她无心之过,且认错态度良好,谢瞻便未重罚,只她到底险些铸成大错,罪不可逃,便与她银两两讫,放出了府去,后张妈妈在当地有司县衙中被收监了半年才放出,此案算是了结。 且说谢瞻这伤一养便是十来日,他本就不是个安分养伤的主儿,每日都嚷着要下床,若不是沈棠宁每天陪他说话解闷儿,早就不耐烦躺在床上了。 幸他年轻强壮,身体底子好,被房梁砸那一下也不重,只是骨头稍微错位,除了翻身的时候还是会刺疼,养了这段时间红肿也差不多消退痊愈了。 就是身上的烫伤看着依旧触目惊心得很,伤口结痂后,沈棠宁每日给他涂抹去疤痕的药膏。 谢瞻不耐烦涂,沈棠宁哄他八月十五一起出去看灯会,若那日他没有大碍,以后就不管他了。 到了八月十五这一日,满城沸腾热闹。 沈棠宁换上新裁的裙子,水红色的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对襟褙子,深绿色绣碧绿烟柳长裙,一双金敷彩织霞纹小绣鞋,略施粉黛,轻点朱唇,镜中女子已是光彩照人,看得谢瞻目不转睛。 谢瞻则是穿了一身白底绣金团花束袖圆领长袍,他的衣服黑紫二色居多,换上这白色的长袍,气质中便多了几分儒雅俊秀的意味。 两人手牵着手走在街市上,女子生得柔婉动人,男人高大俊美,两人举止亲密,无不是引得路人侧目,盛赞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当地风俗中秋节喜好游湖看月,柳湖湖畔,一轮月华如练似水。 天色尚早,湖畔的柳树上便张灯结彩,绕湖一圈的摊位上则摆满了小商贩与摩肩擦踵的游人,暖风袭来阵阵脂粉香与饸饹面的香气。 虽说沈棠宁与谢瞻成婚已近三年,有闲情逸致出来游玩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两人走到一处的围满了人群的摊位上,谢瞻忽停了下来。 原来这摊位的老板在举办猜灯谜的活动,每一只宫灯上都垂着一纸灯谜,猜对十个灯谜便可任意挑选一盏漂亮的宫灯。 “想要哪一盏?”谢瞻问她。 沈棠宁指着摆在最中间的那盏富丽堂皇的转鹭灯,谢瞻了然,直接走上前去道:“店家,我娘子看中了你这盏转鹭灯,不知价值几何?” 店家定睛一看,只见来人生得样貌堂堂,气度不凡,好生英俊魁梧的郎君,不由眼前一亮,再看向他身侧矗立的小妇人,脸颊微红,一双杏眼亮晶晶地看着她的夫君,忙笑着比了个手势:“不多不少,十五个灯谜!” 这十五个灯谜,对于谢瞻这样聪明的人来说自然不在话下,便是稍难些的,他也只是略一思索便将答案脱口而出。 剩下的五个灯谜,见沈棠宁跃跃欲试,谢瞻自然都让给她了。 毫无悬念,最终沈棠宁顺利赢得了那只漂亮的转鹭灯。 “阿瞻,你还记不记得我刚嫁你那一年的上元夜,我们也是这般一起出来看灯。”沈棠宁忽然问他。 谢瞻闻言一哂。 他当然记得,且印象深刻。 那一晚,沈棠宁做了一只荷花灯,他那时年少,自作多情地以为沈棠宁会和其他的姑娘一样恋慕他。 结果偷看了她的荷花灯后,却发现她竟在荷花灯上写了萧砚的名字,当时他当真是被气得火冒三丈,对沈棠宁也言不由衷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沈棠宁被谢瞻拉着走到湖畔,看着谢瞻买下一盏荷花灯塞到了她的手中。 “我瞧着这灯状如芙蕖,十分新鲜,大家都在这湖里放灯,咱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说着,瞅了沈棠宁一眼。 沈棠宁自是不知他的用意,虽然疑惑他为何会对荷花灯感兴趣,仍是笑着应了,从摊主手中取过纸笔,背过身去略一思索,刚要下笔,突然想到什么,扭头看去。 四目相对,被妻子那双美目一瞪,谢瞻收回了目光。 他轻咳一声道:“我就看看你写什么,这有什么是不能看的?” 那摊主在一旁听罢却笑道:“诶,郎君此言差矣!好教郎君知道,这祈福笺是不能看的,看了这可就不灵喽!” 摊主既然都这么说了,饶是谢瞻脸皮再厚,也不好再去偷看。 沈棠宁写好了那祈福的纸笺,小心叠好放到灯心处的纸托上。 女孩子们纷纷身着粉衣红裙,三两成群欢声笑语地放下灯,那湖面上不多时便飘满了装饰精致的荷花灯,明亮的灯火与今夜皎洁的月光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沈棠宁许愿完毕,亲眼看着自己放的那盏荷花灯顺流而下,暖风微熏,柔柔吹拂,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扭头看去,谢瞻负手立在岸边的阑干上,见她望过来,冲她一笑,沿着阶梯走了下来。 冷不防风势突然变大,身旁小娘子“啊”了一声,纷纷叫嚷起来。 “起风了!” 沈棠宁刚要离开,听了这话连忙扭头看去。 只见自己的那盏荷花灯不知何时被风吹到了一侧的昏暗处,几经颠簸,眼看就要被风掀翻,心里不由焦灼起来。 谢瞻走到了她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去。 “一盏灯而已,翻了便翻了,咱们再重新放一盏。” “那不一样……你别打岔!” 沈棠宁皱着眉,聚精会神地看着。 渐渐地风势变小,那盏荷花灯漂流的速度逐渐减慢,这才与顺流而下的其它荷花灯回合在一起。 沈棠宁终于松了一口气,挽住谢瞻的手嫣然一笑。 “阿瞻,我们也走吧!” …… 平凉城中有座龙隐寺,就坐落于柳湖旁,每年凡遇庙会、节假日等良辰好日此处便人满为患,是平凉有名的游览胜地。 两人原先计较着待逛完龙隐寺,等会再去柳湖游船听曲儿,偶然路过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巷中,窥见几对有情人搂抱在一处卿卿我我。 大家仿佛心照不宣,眼观鼻鼻观心地装作没看见经过,沈棠宁心里却不自在得很,尤其是谢瞻紧握着她手的大掌,变得越来越滚烫用力,她的心也突突跳了起来。 既窘迫,尴尬,又仿佛也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走到四下无人处,谢瞻突然拉过沈棠宁,将她抵在了墙上。 他高大的身躯如她预料般压过来的同时,火热的气息无孔不入地包围了她。 沈棠宁心一颤,便知他欲要做什么,终究是有些害羞被人看见,忙红着脸去推他,却不妨那大舌趁她开口时滑入其中,卷住了她滑腻柔软的丁香小舌。 他极有技巧地循序渐进,直将她吻得娇吁微微,面色红润生晕。 …… 沈棠宁脑中空白一片,本是想推阻他松手,怕被人瞧见,到最后却是话不成声,软倒在他怀中,只剩下几句不成调的嘤呜。 整理好衣衫从巷中出来时,沈棠宁腿脚还是发软。 路过一处岔路口,忽听身旁传来一个老者低沉的声音。 “娘子请留步。” 沈棠宁唬一跳,连忙与谢瞻分开手。 她下意识以为是刚刚她与谢瞻拥吻之状被人瞧见了,臊着脸慌乱地向身旁看去。 面前坐着一位老者,摆着个陋摊,但见身着皂布短褐袍,肩膀处背着个破旧的褡裢,一把花白的美髯挡住了大部分的脸,叫人看不清其上的五官表情。 见她红着脸蛋望过来,一双杏眼妩媚似水,含情难言。 那老者心中惊艳,上下打量片刻,捋着胡须笑道:“娘子璞玉浑金,澧兰沅芷,虽身弱体薄,却宅心仁厚,日后可是有大造化,大富大贵的命数!” 这话说的与先前郭氏给沈棠宁批过命的仙人有几分相似,沈棠宁诧异道:“敢问道长,我们先前可曾见过?” 那老道笑而不语,目光又落在她身侧的男人身上,忽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微微眯了眼。 “郎君,常言道相逢即是有缘,老道今夜也给你卜一卦吧。” 谢瞻不信鬼神,不过这老道既有心夸奖沈棠宁,他自然也不会扫兴,应道:“道长占卜便是,钱财不会少。” 那老道将铜钱放入龟壳之中,闭目摇晃龟壳,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将龟壳中的铜钱掷于案上,总共六次,收卦归位。 思量片刻后开口,一句话却令沈棠宁与谢瞻登时色变。 “这卦为‘亢龙有悔’,郎君今日志得意满,万事顺遂,然盛极必衰,过犹不及,过刚必易折,情深却不寿!可惜,可惜啊,你大难将至尚不自知!” 谢瞻果如这老道所言,如今娇妻在侧,少年夫妻,如鱼得水,身兼三镇节度使,受皇帝爱重,正是踌躇满志之际,说是飞龙在天也不为过了,岂能容下这老道说他出大难将至、亢龙有悔的忤逆之言,顿时勃然大怒,上前一把拽住老道的衣襟。 “你这牛鼻子老道,再敢胡说八道!” 沈棠宁连忙拦住谢瞻,那老道却淡淡道:“信则有,不信则无,郎君自便。” 谢瞻怒道:“明日我便命人将你这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缉拿归案!” 说罢怒而拂袖离去。 “阿瞻!” 沈棠宁两下为难,想去追谢瞻离开,转头却见那老道面色淡然,无丝毫畏惧之态。 她暗暗心惊,莫名生出不安之感,忍不住问道:“道长,适才是我夫君冒犯了,妾在此代他向您赔罪,敢问我夫君此着可得解禳之法,不论多少银两我都舍得出!” 老道却摇头叹息道:“娘子,你这位夫君,性情自负,如今又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岂会听劝?你回去罢,一切自有定数!” 不再理会沈棠宁,无论沈棠宁如何求他,径自收拾了摊位离去。 那厢谢瞻已是不耐烦喊沈棠宁的名字,沈棠宁无法,只得转头跟上谢瞻,心想明日再寻这位道长。 谢瞻原本的好心情都被那老道一句话弄得很不是滋味,两人上了画舫之上,面对满湖美景他也仍旧只绷着个脸不说句话。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21节 沈棠宁心里叹了口气。 “你都说那是江湖术士,专精坑蒙拐骗了,怎么还记在了心里?” 谢瞻神色复杂地看着伏在他的怀中轻言细语的妻子。 那老道说她是大富大贵的命数,而他则大难将至,岂不是意味着他如今所求所得终为一场空,心里如何能舒坦了? 这口气咽不下去,他心里堵得很,连着灌了自己两三杯酒。 沈棠宁担忧地看着他。 几杯黄酒下肚,谢瞻才好受许多,不过有沈棠宁在一边紧张他,他心里自然也是受用得很,一把搂住她的腰肢,凑到她耳旁道:“你喂我。” 沈棠宁微微红了脸,垂着脸将酒盏举到他嘴边。 谢瞻却只挑眉看着她,眼底的笑意灼热而孟浪,直勾勾盯着她的唇,再次重复。 “你喂我。” 沈棠宁这次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那绯色从香腮红到了耳根。 她小声道:“外面都是人……” 这意思是说没人的时候私下怎么来都行。 谢瞻抱了沈棠宁进那画舫之中,这画舫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既有佳肴美酒在案,临窗下又设有床榻兰汤,香雾袅袅自博山炉中盘旋而出。 沈棠宁原本以为这床榻是给客人累的时候躺在上面歇息的,待看见那冒着热气的兰汤,眼下谢瞻又将她抱到那床榻上,立时猜测到他的意图,慌乱地不住挣扎起来。 “阿瞻,别在这里,外面都是人,我们回家吧……”她哀求道。 “宁宁,我现在心里气闷得慌,你给我败败火!” 谢瞻不顾她羞涩求饶,伸手只管去剥她,沈棠宁羞恼交加,却又不敢挣扎太过伤到他尚未痊愈的伤口,三两下被他得逞。 谢瞻眸色晦暗,看着眼前桃李绽放的满庭春色,酒水倾倒而下,淡紫色的液体自香馥的肌玉肤上滚下…… …… 沈棠宁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指尖陷进男人的发中。 滑腻的美人香肌混合着葡萄酒水的醇香,当真是人间绝色美味,此时的谢瞻早将那牛鼻子老道一番诅咒之语抛到了东海大洋。 有酒有肉,他却犹觉不够,远远不够,拉着沈棠宁的纤手,沙哑的嗓音地道:“宁宁,我想听你吹箫?” 显然他口中的箫不是那文人雅客抒发情感常使的乐器。 沈棠宁又惊又羞,连忙摇头。 谢瞻却信誓旦旦地说,只是试一试,就试一试,她若是实在不愿就立即罢了。 沈棠宁终坳不过他一遍遍的厮磨,又怜惜他适才一番气闷,想让他心里也欢喜快活,被他哄得半推半就,当真试了。 …… 沈棠宁不由皱起两道黛眉,拿一双眼睛不住睃他,盼望他能主动喊停。 谢瞻一开始还能抚摸着她的发顶柔声安抚,到后来只觉通体舒泰,再顾不得什么了,任由她气恼抓挠。 待箫声吹罢,画舫之中弥漫着浓郁的兰麝香气。 沈棠宁已是一丝气力也无,倒在他怀中气喘吁吁地说不上一句话,不忘睁开一双哭得红红的杏眼怒瞪他。 谢瞻抱她上床,拿了帕子擦拭她唇畔与颈子上的污秽,又哄她亲嘴儿,什么乖乖娇娇的一通乱叫,要不说色相惑人,男色也是一样的,沈棠宁一时被他哄得晕头转向,他做什么便是什么。 待到入巷时,忽琢磨出不对,顿时心里如同吃了只苍蝇一般扫兴,忙抵住他的胸口。 “你,你怎么出门还捎了这个?” 谢瞻低头看了眼,“你说此物?怎么了,宁宁,你还想给我生孩儿,嗯?” 他说得嬉皮笑脸,还挺腰动了两下,沈棠宁看他这模样,心里却一阵难受,撇了头去不理睬他。 她当然想给他生孩儿! 若说以前两人尚有心结,他不愿便罢了,可今日她实在忍不住了,心里委屈极了。 她嫁他有几年了,除了圆姐儿一无所出,这叫旁人怎么想她?他毕竟不是普通人,总要有子嗣承袭他的爵位,又不是她不愿生,是谢瞻不给她机会。 越想,心里越委屈,眼圈儿都红了。 “宁宁,你怎的了,真生气了?” 谢瞻凑近端详,见她果真生气了,心内的欲念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抽身搂住了她。 “宁宁,战事未平,你若此时有孕,我便不能常伴你左右,女子生产本就是一道鬼门关。”他顿了一下,想到沈棠宁生产圆姐儿那日撕心裂肺的哭声,叹了口气,“我不舍得看你再吃苦……” “当真?” 沈棠宁抬起湿润润的眸。 “当真,”谢瞻柔声道:“宁宁,我知你迫不及待想为我生孩儿,可是这些都不急于一时,往后咱俩不是还有一辈子吗?” 沈棠宁听了他这话,心里不禁又甜蜜又熨帖。 凭着他这番话,若能为他生孩儿,便是吃再大的苦她也甘愿。 只是他这话说的,什么叫做她迫不及待想为他生? 她红着脸小声道:“我也没有特别想生,是你一直用、用这物,又不同我说缘故。” “那我往后什么缘故都告诉你,好不好?” …… 画舫外靡靡之声飘扬,如黄鹂吟哦之声不绝如缕,湖面上碧波荡漾,时急时缓,时轻时重。 另有画舫从旁经过,画舫上的几位结伴游玩的小娘子们见一棵高大的柳树下停着一艘雕梁画栋的舫船,长约一百多丈,瞧着是不大,装饰得却是极其精致,那舫外船板上放置紫檀木案几,其上摆着糕点瓜果,有一套碧绿色的海棠冻石蕉叶茶具煞是好看。 众贵女眼前不由一亮,其中一位贵女倒不惧生人,对着那对面的画舫主动叫喊起来,问有人在不在。 那声音就近在耳边,不过隔着一扇遮挡着软帘的窗户罢了。 沈棠宁吓得一机灵,抓住谢瞻的肩膀。 这画舫上除了她与谢瞻外再无旁人,一想到极可能会被人撞破她在画舫之中行着怎样的荒唐之事,她实在惶恐不已。 “有人来了,快快停了……阿瞻,好哥哥,求你了!” 莫说是好哥哥,谢瞻此时正在顶头上,便是沈棠宁唤他亲哥哥也不管用,抓过她的双臂就按在了两侧,粗声粗气地命令道:“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好哥哥,好哥哥……” “……” 她泪眼汪汪,小声哭着求道:“夫君,夫君!” 贵女听着对面画舫内似有动静,如猫儿般嘤咛了一声,旋又被唱乐声盖过,紧接着,画舫也震动了起来,连带着那画舫四角挂着的宫灯胡乱摇晃,只是天黑看不真切,被人误以为是风吹过。 她“咦”了一声,嘀咕道:“里面分明有人,我似乎听到了,怎的有人还不出声呢?” 又客气地道:“里面是哪位公子小姐,可否出来一叙,奴姓赵,愿用一管玉箫换与公子、小姐这套茶具。” 谢瞻舔咬着沈棠宁的耳垂,含糊道:“宁宁,你是要她的玉箫,还是要好哥哥的,嗯?” 沈棠宁怕出声再被人听到,死死的咬住唇儿摇头。 不要,她哪个都不要!这个大骗子! …… 那画舫上几位贵女听不见船舱中动静,自讨了个没趣,便不再打搅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谢瞻穿好衣服出舱,向着舱尾招手。 画舫靠岸后,沈棠宁也穿好了衣服出来,她腿脚犹发软打颤,浑身还一股子葡萄酒味儿,谢瞻要来抱她,她气恼地狠掐了他一下。 谢瞻也不恼,只是笑嘻嘻地将乱拍的她抱上了岸。 马车就停在一旁,长忠见两人打情骂俏,尤其夫人那满面红润,却气恼嗔怪,而自家主子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蛋样儿,便猜到两人刚刚在画舫上干了那档子好事儿。 “咳!” 长忠迎上去,递过一物,压低声音说道:“世子,郭老将军急信。” 谢瞻面上嬉笑之色便去了大半,将沈棠宁抱上马车,他也跳上去,拆开密信看一遍,神情愈发凝重。 “出什么事了?”沈棠宁轻声问。 谢瞻将信收入袖中,口中道:“没什么事……” 半响,将她搂入怀中,低声叹道:“张元伦联合东契攻打灵州,宁宁,明日,我陪不了你了。” …… 事出紧急,当夜谢瞻便收拾行囊,穿好铠甲,到第二日凌晨时刻预备出城。 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那位道长的几句话,沈棠宁心里头总沉甸甸的,很是不安。 谢瞻看着低头给他穿甲衣的沈棠宁。 她似乎心不在焉,垂着长长的睫毛,黛眉紧蹙。 他不以为意,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她一番。 又狠狠亲一口那香润红唇,心中想:养病这些时日每天都睡得素素的,他便是使出浑身解数,沈棠宁也只肯给他喂一点肉星末儿,今夜好不容易开一次荤,张元伦这老贼都不肯消停…… 沈棠宁察觉谢瞻在她身上摩挲片刻,忙推开他一看,胸口空荡荡,这厮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解了她的小衣去。 谢瞻将那小衣揣在手上,细嗅几口其上的甜香,简直和刚刚尝过的酥桃味道一模一样,面上不禁露出沉醉的表情,顺道俯在她耳边说上几句调情的夫妻私话,逗得她脸颊通红。 “记得想我。” “我,我再给你换件新的吧……”沈棠宁忍着羞道。 她到底不忍心看他身上伤势未愈便又去上了战场,便是荒唐些也都依着他了。 谢瞻摆了摆手,扭头走了。 那新的上面没她的味道,他就爱她穿过的。 …… 当夜谢瞻便命姜磐前往东契,自己则领大军凌晨出发。 他走后,下半夜沈棠宁便没再睡个囫囵觉,几乎是每隔一会儿便要醒一次,到清晨时才勉强睡了半个时辰。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22节 醒后她立即坐上马车前往龙隐寺寻昨夜的老道,可惜在寺内和街坊邻居询问了半日,都没一人认识她口中描述的那身着皂布短褐袍,一把白髯的老道。 锦书问她是不是记错了地点,沈棠宁也怀疑起自己的记性来,将龙隐寺附近的街巷都寻遍了也寻不到人。 此后她接连几夜都命人到龙隐寺转悠几圈找那道人,依旧无果。 不提这道人去了何处,谢瞻离开后,沈棠宁初时心中惴惴不安,后来每隔七八日谢瞻便给她写一回信报平安,写给她的信上也说有伯都的襄助官兵接连大捷,张元伦节节败退,一派向好之态*。 她看了信心里才算松一口气,又想既寻不到那道人,安慰自己兴许那老道果真是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否则怎会一走了之再无踪迹? 第71章 灵州隶属庆阳府,此地几百年来各异族混杂,不服从管教,便是郭尚这等圆滑聪明之人,也被弄得甚是头疼。 趁着中秋佳节,天气转凉之际,张元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借兵东契,突袭灵州。 那日与温氏和谢嘉妤等人在青州分别后,沈棠宁到了平凉按时给温氏写信,温氏觉得这总把圆姐儿留在自己身边也不是个事儿,回了京城之后便将圆姐儿送回了镇国公府,如今在王氏膝下养着,只偶尔登门去看一眼外孙女。 沈棠宁每月与温氏和王氏通一回信件,得知女儿会跑会跳会叫人之后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酸涩。 只是谢瞻这里她仍旧放心不下,预感将会发生什么事情,究竟将发生何事她心里也说不清楚,那日的老道一番晦涩之言,她隐约觉得或许是其中关窍,并不敢回去。 沈棠宁唯有在心里期盼着、祈祷着这战事能够赶紧结束,一家人团圆的时候,她实在是等了太久太久。 这夜沈棠宁躺在院子里的贵妃榻上纳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中感觉到好像有人在温柔抚摸她的脸颊。 那掌心很粗糙,但他抚摸得却很轻柔舒服,沈棠宁微微睁开眼,从射入眼眸的光线中,隐约看见她的身旁坐了一个男人静静看着她。 “阿瞻,别闹……”她嘟哝了一声。 那只手猛地一顿。 直过了好一会儿,沈棠宁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她躺在一棵槐花树下,四下看去,地上落满了白色的小花,可是她的身上却尘埃不染。 沈棠宁怔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 回想刚刚做过的那个梦,那停留在脸上的触感真如发生过的一般,但叫来锦书和韶音一问,二婢却诧异地说谢瞻根本就没回来过。 “夫人的发怎么散了?”锦书奇怪地道。 沈棠宁这才发现自己头上绾的发不知何时松散了下来。 那绾发的海棠花白玉簪本是谢瞻送给沈棠宁的礼物,沈棠宁亲自去找,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在院子内外皆找了个遍却都没寻到究竟丢在了何处。 要想找到这簪子尚且要花费不少功夫,这是后话,却说隔了几日节度使府外突然有人求见,来人自称谢七郎,是谢瞻的七弟。 沈棠宁一听是七郎谢睿来了,十分欢喜,忙唤长忠将人延请进来。 谢睿坐在花厅中,打量着厅中挂的三四副丹青。 有黄昏日落,大漠孤烟直,有海上朝阳初升,亦有小院墙角上的一簇盛放的蔷薇花。 每一幅画的末尾都画着一朵并蒂海棠小花,心知这是他二嫂所作的了。 待在门下真正见到阔别两年的二嫂沈棠宁时,谢睿腾得从玫瑰椅上站了起来。 只见来人身着淡青色撒金团花的褙子,外罩墨蓝色比甲,娇绿锻裙儿,满头乌发攒成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发髻,簪着几朵绒花,不见有多盛装奢华,却是衬得她雪肤鸦发,香腮红润,丽质天成, 倘若说两年前的沈棠宁是少女的青涩娇美,今日的她神彩照人,眼波流转,一颦一笑间,竟比之前两年更添成熟妩媚,娇柔风情,叫人都不敢直视。 沈棠宁连唤了两声谢睿的名字,谢睿才反应过来,一时通红了脸,忙低下头不敢再看,迎下来回话道:“七郎见,见过二嫂!” 磕巴了两句才把舌头捋直,“二嫂万福金安,替夫人问话,二嫂一向身子可好?” 沈棠宁侧身不受,唤声“七叔”,将他请至客位,问过谢睿的父母后笑道:“我一向都好,说来惭愧,始终寻不得间隙回京城,不知婆母和公爹身子如何了?月前我还曾收到婆母寄来的信,道是家中一切如旧,叫我不必担心,我记着嘉妤这个月及笄,打发人寄送了礼物过去,只是这个月一直没见信件过来,我心里还担忧得紧……” 今年的中秋佳节,她想到了两年前京都城的上元夜。 记起那时她初初嫁到镇国公府,羡慕谢嘉妤的潇洒肆意,也想外出游玩赏灯,却不敢开口表达,是谢嘉妤和王氏鼓励她一道出去玩耍,谢嘉妤纯真可爱,一直撮合她与谢瞻。 万没想到她一走就是整整两年,一直没有机会再回京城拜见王氏与舅舅一家,也没在王氏身边尽过一天做媳妇的责任。 想着,眼眶便不觉有些泛酸了。 两人叙了一番寒温,谢睿也安慰沈棠宁,从怀中拿出两封信交给她。 一封是王氏的信,一封是温氏的信。 原来谢睿这次来平凉是为了运粮到前线,跟随他一道来的还有谢嘉妤的未婚夫,郑国公世子卫桓,两人在平凉城外分道扬镳,卫桓继续前往庆阳府,而谢睿则入平凉城来替家里人送信。 从谢睿口中得知一家人与女儿的近况都好,尤其是圆姐儿格外聪明,小小年纪便会察言观色,撒娇讨好,逗得王氏欢喜极了,又怜又爱,自打圆姐儿回到镇国公府,连谢璁也爱整日往王氏房里去跑了。 晚夕沈棠宁留谢睿吃了顿饭,饭后谢睿便要告辞离去。 “夜路难行,卫世子已去了庆阳,你不急于一时,都是自家人,七叔在这里住一晚又何妨?”沈棠宁恳切道。 沈棠宁盛情邀请,谢睿也就不好意思地留了下来。 “也好,那便叨扰二嫂了!” …… 清早,天不亮谢瞻便率领了一支队伍轻骑出账巡视。 东契近两年来没有强硬有力的首领,老汗王冒鲁昏聩无能,大权被王太后把持手中,眼看即将被西契吞并,恰逢张元伦来借兵。 张元伦厉兵秣马了将近半年,不惜重金借东契兵力苟延残喘,始终不肯投降。 冒鲁倒不是真想帮张元伦,只想借张元伦之力震慑西契,奈何张元伦的势力日薄西山,遇到老对手谢瞻连连吃败仗。 在接连失去平城、靖远等地后,身体境况更每况愈下,索性与谢瞻打起了游击战。 前几日平城之战后便消失在了清水河以北,谢瞻与郭尚大军如今就驻扎在清水河上游的平原流域,全力搜索张元伦余孽。 如果一切顺利,就目下看叛军余孽怕是坚持不到明年开春。 晌午时分谢瞻回到驻扎的营寨,先去见过了中军大帐中找郭尚禀告军务,到自己的营帐时,只见他那小厮报儿在辕门下探头探脑,笑得见牙不见眼,上前来帮他牵住马。 “遇着什么喜事儿了?” 谢瞻下了马,随口问一句。 报儿说:“大喜事!世子,您猜是谁来了?” 谢瞻扔了马鞭子给报儿,踢他一脚道:“有屁就放!” 报儿“哎呦”一声没躲闪开,捂着屁股嘿嘿笑道:“是夫人和七郎君来了,夫人来时尚早,听说您带兵巡视去了,特意在灶帐里给您做饭呢!” 谢瞻一愣,旋即疾步去了灶房的方位。 待到了那用几块木板子简易搭建起来的灶房,果真远远见一个身段窈窕的小妇人挽着袖子用锅铲从锅里掇出刚抄好的菜放入碗中。 另有一人去端碗筷,碰到沈棠宁的手背,又飞快地移开,偷偷看一眼沈棠宁,才将盘端了起来。 沈棠宁柔柔地道:“七郎,这里面油烟重,热得很,你快些出去吧!” 里头那声音笑着应道:“好好二嫂,我这就把饭菜都端出去!” 刚出门,满头大汗却嘴角带笑的谢睿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两三个堆满了粮食的仓囷下的男人。 四目相对,谢瞻那双狭长的凤目中无甚表情,见他出来,只微微眯了起来,凌厉的目光向他射来。 谢睿心一跳,第一反应是像个做错事被大人发现的孩子一般避开了谢瞻的视线。 他在帐中等了许久不见沈棠宁过来,听丫鬟说她在膳房做饭,而自己总在帐子里坐着吃茶也不是个事儿,他晓得男女有别,纯粹是出于一片热心肠过来沈棠宁端端饭打个下手,仅此而已。 哪里想到如此凑巧,他刚来,就遇上了谢瞻。 不过,他既然问心无愧,何须心虚? 想着,谢睿坦然抬起头,迎上了谢瞻的目光,朗笑道:“二哥,你回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房中的沈棠宁听到动静,连围裙都来不及摘便迎了出来,果见谢瞻立在不远处冲她粲然一笑。 沈棠宁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也冲他一笑。 三人一道前往谢瞻的帐子,有谢睿在,沈棠宁不敢和谢瞻表现得太亲近,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谢瞻就光明磊落多了,一只拎着食盒,另一只手拉着沈棠宁的手,谢睿和他说话,他面上一派正色,不时附和谢睿两句,底下却借着衣袖的遮掩悄悄捏挨个儿沈棠宁的手指手背。 沈棠宁被他捏的脸有点儿热,垂着头不敢吭声,怕被谢睿瞧出什么端倪来。 到了营帐之中,另有一人早在帐中侯着了,谢睿不认识这人,“咦”了一声,沈棠宁见了却喜上眉梢,飞快地丢下谢瞻和谢睿便迎了上去。 “伯都将军!” 直到谢瞻在后面不悦地咳嗽了一声,沈棠宁方才如梦初醒,她不知不觉越过了谢瞻和谢睿,离得伯都过近,尴尬地后退几步。 几人落座,谢瞻分别向伯都和谢睿介绍了对方,两人见过礼,一道用过了午膳。 见沈棠宁与伯都似乎是有话要说,谢睿知情识趣,饭后借口与卫桓复命便告辞离去了。 “谢夫人,虽说如今张元伦已是丧家之犬,苟延残喘耳,但前线危险,张元伦一时狗急跳墙或未可知,你不该前来的,过几日还是早些回平凉城罢。” 伯都温声道。 沈棠宁看了一眼谢瞻,低头乖乖地道:“抱歉,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几日前我收到汗妃的书信,信中说她正全力帮我寻找哥哥的下落,我实在无以为报。这几件菲仪皆是我亲手所做,聊表献芹之心,还望汗妃不弃,请将军回国时能代我捎奉于汗妃。” 命锦书取来一个包裹交给伯都,里面装着一条大红遍地金妆花裙子、一条白绸金丝牡丹裙,三双袜子、三条花样不同的细绫帕,一对白狐毛护手等等,每一样上头都绣着察兰汗妃钟爱的芍药花,是沈棠宁亲手所做。 那包袱伯都掂量着颇为沉重,估摸着便是做也要做上一两个月,可见其中心意,伯都颔首应下,然而看着眼前沈棠宁温柔含笑的脸庞,心内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回契国之后,察兰汗妃便将沈棠宁在她养病期间对她说过的那番话悉数告诉了伯都。 实际上,如果沈棠宁真的是伯都的亲妹妹,察兰汗妃是很希望伯都能找回自己的亲生父母。 伯都依稀记得他的爹娘都是契国士族家中最下等的周人奴隶,母亲唤作高氏,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就被他父亲打死了,父亲叫做胡贵,两年前也得了急病不治身亡。 他的父亲胡贵在他十岁那年卖了他三回,都被高氏捡了回来,最后一次胡贵将他抱进奴隶市场的时候,母亲高氏被胡贵打了个半死,在他离开家门的时候从床上爬起来给他怀里塞了个馒头,眼里面都是泪。 但如今高氏和胡贵都死了,这两人家里也都没有其它的亲人能够证明伯都是否是高氏的亲生儿子。 沈棠宁给了察兰汗妃一副沈连州成年后的画像,看模样的确也与伯都有几分相似,因此察兰汗妃一面根据画像帮沈棠宁找沈连州,一面寻找能够证明伯都身世的亲人。 扪心自问,沈棠宁生得如明珠般璀璨耀眼,而他不过中人之姿,便如眼下伯都坐在她身边时会忍不住自惭形愧,他何德何能能作为她的兄长? 只是对于沈棠宁,打从一开始他心底里就莫名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亲近之意,那种情愫并非男女之情、朋友之谊,而是超越了这两种感情的存在。 …… “你们先下去吧。”谢瞻命令道。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23节 两人出门一道送走了伯都,进门前谢瞻神色淡淡地屏退了左右。 刚进门沈棠宁就被他猛地抵在了墙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吻如铺天盖地般落了下来。 他的吻依旧是那么灼热而急促,像夏天湿热的暴雨一般倾盆而下,迫不及待地与她唇齿交融。 沈棠宁仰着头嘤咛了几声,有些喘不动气。 一吻罢,两人皆是气喘吁吁,谢瞻捧着她的脸问:“有没有想我,快说,有没有想我!” 当然想呢,每天晚上都有在想…… 沈棠宁咬着唇,红了脸。 这样饱含思念之意的话语,却实在叫一向矜持的她难以启齿。 谢瞻有些失望。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见执失伯都,让他给你捎带送察兰汗妃的礼物?” “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沈棠宁小声道。 “没有,你能来我很开心,不过你要想我,因为我是你的夫君。” 谢瞻抚弄着她耳边垂下的一缕发。 他刚刚在席间喝了一点酒,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她的脸颊上,带着淡淡的酒味儿。 沈棠宁悄悄抬眼看他,见他意态温柔,眼底深处却隐含晦暗,如狼似虎,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生吞活剥了,想到待会儿可能发生的事情,不由腿脚发软,脑子也晕头转向起来。 “回答我。” 谢瞻在她臀上重拍了两下。 沈棠宁娇呼一声。 “嗯……嗯……想你,想你的……” “有多想?” “……” “有多想!”他的语气,几乎是在质问她了。 杏眼湿濛濛如雾。沈棠宁说不出来,她搂着他宽阔的肩膀。 比之刚刚的暴雨如注,这会儿的亲密便多了几分温存之意。 “宁宁,我也想你。” 谢瞻靠近那泛红的玉耳,他粗喘着气道:“我想……你。”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令她羞耻的话。 说完这话,谢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细瓷般的脸蛋,仔细端详她的表情变化,准备等她一旦说个“不”字的时候,就立即堵住她的嘴巴。 桃花的颜色迅速爬上她的腮边、耳根,甚至眼尾两侧,直至整张脸都变得红润如滴血。她抬眼飞快地看了他一下,接着垂下浓长的睫毛,企图掩去眼底的羞涩慌乱。 她一向是抗拒白日宣淫这种事的,可是,两人真的好久没见了,她也想和他亲近…… 谢瞻自是不知她内心的挣扎犹豫,再忍不住,将她打横抱起。 ……………………………………………………………………………………………………………………… 谢睿见过卫桓,忽又想到临走时四妹谢嘉妤的谆谆嘱托,叫他找到二哥谢瞻,让二哥多帮她提点提点未婚夫卫桓,故又原路返回。 待走到副帅营帐后时,似乎听到沈棠宁断断续续,刻意压抑的哭声,谢睿大吃一惊,连忙两步并做作一步上前,把耳朵贴在那营帐上细听。 片刻后,谢睿红着脸倒退数步。 他不是有意偷窥哥嫂的闺房事,没想到他一向不苟言笑,叫人望而生畏的二哥,在床.笫之间也会有如此温柔小意的一面,他那些哄人的话语,当真叫他羞愧自己长了对耳朵。 而嫂嫂那柔媚绵软的哭声,真真听得他口干舌燥…… 谢睿春梦时偶尔会将那梦中的对象肖想成沈棠宁,真切听到还是第一次,心里罪过极了,他到底还是个童子鸡,连忙捂着耳朵匆匆逃走了。 - 事毕,两人又相拥了好一会儿,谢瞻才彻底出来,给她仔细清理干净。 沈棠宁昨天赶了一天的路,刚又与谢瞻缠.绵许久,这会儿筋疲力尽,不及他抽身便蜷缩在他怀中沉沉睡了过去。 她睡着的模样娇憨可爱,一头乌发蓬乱地铺在枕上,脸颊红润,红唇微微嘟起,睡得甚是香甜,如一支春睡海棠娇艳欲滴。 欢愉的时刻总是短暂的,正是长久的分离,才显得相聚相融的这一刻有多么珍贵。 谢瞻盯看了她许久,揉揉她散乱在脸蛋的碎发,又轻轻抚摸她的鼻,眼,唇,时而低头缱.绻亲吻,她身子的每一处他好像都喜欢不够。 将她裸露在外的一对雪白可爱的足都掖进了锦被里,最后俯身在她额头上一吻,心满意足了,这才悄然离开。 出了营帐,姜磐上前低语道:“将军,在黑龙林中发现了宗瑁的踪迹。” 谢瞻淡应了一声,去了中军大帐。 待大帐中人悉数到齐后,主帅郭尚开始分配此次出击战的任务。 入夜后的三更时分,谢瞻和伯都率领一支五千人的队伍绕过黑龙林旁的野狐岭包围张元伦,郭尚和卢坤义率领五万人正面突袭张元伦的营寨,留下卫桓与其余将领镇守营寨。 傍晚,谢瞻嘱咐了谢睿几句,方领这两万士兵秘密离开营帐,向西而去。 有士兵发现谢瞻去的方向似乎并不是野狐岭,而是野狐岭西北方向的聚贤山,不由和伴当窃窃私语道:“咱们将军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咱们将军聪明绝顶,你见他何时走岔路过?” 他那同伴回道:“就算是咱们将军走错了,那位伯都将军也不会,将军怎么走咱们听命便是了。” 正所谓慈不掌兵,谢瞻治军极严,但也不是一味强权政治,他早年跟随耿老将军南征北战,深得耿老将军真传,在军中深孚众望。 凡他与张元伦对战,无不把张元伦打得屁滚尿流,百战百胜,是以他手下的将士平日里摄于他的威严,却又十分爱戴他。 差两刻钟三更时分,两万官兵与契人士兵顺利到达了聚贤山,向聚贤山上驻扎的三个营寨发起了突袭。 宗瑁没料到会被谢瞻找到自己的大本营,张元伦躲到黑龙林中龟缩不出,他本意是想放出张元伦的消息引谢瞻郭尚前去,待张元伦败后趁势绕到官兵背后一起包两人的饺子。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届时他将不费吹灰之力灭掉张元伦与谢瞻、郭尚。 半年前郭尚在追击宗瑁逃回西京途中亲眼看见宗瑁跳下悬崖,实则那已死之人并非宗瑁,而是由宗瑁的侍卫假扮而成的傀儡。 那日后宗瑁便四处狼狈逃窜,在太原、河北等地秘密收拢父亲宗缙的旧部,他自然不甘心就此成为丧家之犬,若非张元伦暗中作梗,他也不会这么快就败在郭尚手中! 得知张元伦借兵东契,宗瑁悄悄潜入陇西,一直伺机寻找机会对张元伦以牙还牙,报仇雪恨,哪怕他死也要拉他一个垫背的。 只可惜……可惜,可叹!他终究是棋差一招,败在了谢瞻手中! 一阵秋风吹来,催动那树上黄叶簌簌而落,空气中四处弥漫着血腥之气,尸横遍野,在这寂寥深秋倒也算应景。 大势已去,宗瑁心下无尽悲凉。 想他乃父亲宗缙原配嫡子,八岁以前他的父亲亦不是什么威名赫赫的定北王,或是荼毒百姓的乱臣贼子,只是蓟州一个小小的千户。 那时他一家其乐融融,而他的童年无忧无虑,在父亲的教授下,精通骑射,为父亲所钟爱。 后来父亲得张元伦那狗贼赏识,一路平步青云。 也是自那后,他完全变了。 他变得不再爱他和他的母亲,流连花街柳巷,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妾,母亲抑郁而死后,他因为顶撞他的父亲被他亲手送到京都城为质,一质便是整整十二年。 为了保命,他不得不伪装成纨绔子弟,欺男霸女、章台走马、无恶不作。 谁曾知他当初也是满心赤忱,一心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少年郎。 第一次遇到沈棠宁是在城郊外的金鱼池。 那天是母亲康氏的忌日,他喝得酩酊大醉,倒在路边不省人事。 是沈棠宁和她的丫鬟们将他扶到凉亭的美人靠上,拿了自己的毯子盖在他的身上。 他醒后闻到那毯上淡淡的幽香,连忙追了过去,却只看到马车的帏帘飘起时,车上一个美丽温柔的侧影。 从那一天起他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沈棠宁。 从来没有女子敢招惹他,因为女人们都知道他不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 其实宗瑁心里也明白,沈棠宁那日之所以敢帮他,不过是因为不认识他罢了。 再后来,他回了蓟州,在宗缙的逼迫下娶了杜氏,再回京都时,她已嫁为他人妇。 他只是沈棠宁生命中的过客。 这样也好…… 宗瑁刎颈自尽,鲜血溅在满地的落叶之上。 伯都走上前,看着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宗瑁啊,半响,叹了口气。 “我尝听闻,他登基之后,凡攻下城池,皆对手下士兵约法三章,赏罚分明,从不滥杀无辜,这也是为何他能在短短半年的时间之内便聚集了五万宗缙旧部替他卖命。说来,此人颇有才干,可惜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谢瞻没伯都那么多愁善感,在这一点上,伯都和沈棠宁倒有几分相似,他走到宗瑁的尸体旁,直接割下了他的首级。 宗缙害死了耿忠慎,他没能取宗缙这厮狗命,叫他轻易死了,拿他儿子的首级来抵债也是理所应当。 “这是何物?” 伯都从宗缙的胸口中摘下一物,仔细打量,似乎还是根女人的簪子。 谢瞻无意瞥去,忽地脸色难看起来。 还没等伯都仔细看清楚,谢瞻就蓦地从他手中将那物夺过,收入了袖中。 “女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谢瞻转身走了。 “不好!营寨被偷袭了!” 快行至清水河时,隔着远远便见河对面大火连绵,七个营寨几乎全军覆没,地上躺满了身穿红甲的官兵尸体,两伙人打得正酣。 谢瞻心猛地一沉,立时带头飞马奔去。 随着营寨越来越近,拖剌忽从身后拉住伯都,不让他再近前。 “拖剌,你做什么!”伯都皱眉喝道。 “将军,莫再往前了,”拖剌声音听着有些发颤,用契语说道:“您看那和周人厮杀的士兵,是不是咱们的人……” 伯都顺着他的目光仔细看去,大吃一惊。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24节 那群和周人正在厮杀的黑甲士兵,不是旁人,正是他的手下们…… 而那领头的士兵,则是他平日里颇为依仗的心腹图雷! “契人反了!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这群卑鄙小人!!” 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爆发出一声怒喝。 紧接着,所有人的矛头都对向了伯都和拖剌,以及他们身侧的契人士兵。 谢瞻和伯都率领的这两万人当中,有三千契人士兵与一万余名官兵,适才与宗瑁一战伤亡不大,然而这五千名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契人士兵与官兵却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立即分开队伍倒戈对峙,一个个怒目龇牙,凶相毕露。 “执失伯都,你们契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卢坤义勃然大怒。 拖剌反问道:“你不必恶人先告状,分明是你们周人人多,怎知不是你们周人先动的手!” 两军各执一词,剑拔弩张,眼看一场大仗一触即发。 谢瞻拉满白虎弓对准伯都。 “执失伯都,你说!”他双目通红,厉声喝道。 伯都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拖剌,毫无畏惧地迎上谢瞻冷厉的目光 他对天起誓。 “我执失伯都以天狼神的名义起誓,背信弃义,袭击军营之事绝非我与汗妃所为,否则便叫我永世不知自己的身世真相,死无葬身之地!” 谢瞻死死地抓着弓弩上的弓弦,额头上青筋暴起。 弓弦不堪重负,眼看就要射穿伯都的心脏,谢瞻怒吼一声,忽地转身射去,那箭矢射入了远处一个契人的心口之中。 “走!” 郭尚命在清河水河畔驻扎了五万大军,离开前留下一万余名士兵守营寨和粮食。 如今营寨被人拔了,粮草被烧毁,卫桓身受重伤,所幸谢瞻和卢坤义来得及时,图雷一见援军过来,毫不恋战,抢在伯都之前开口喊道:“伯都将军,图雷幸不辱命,咱们赶紧撤退吧!” 说罢竟率先逃之夭夭。 拖剌拉住伯都急道:“将军!事到如今,咱们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还是逃命要紧,回去找图雷算账吧!” 伯都说道:“此时逃了,岂非坐实了我们反水之名?!” 突然想到沈棠宁还在军营之中,生死未卜,霎时脸色雪白,心口竟一阵痉挛悲恸。 “她还在军营之中!” 伯都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刚走了没两步,颈后忽地一痛。 拖剌从后面打晕了伯都,趁着谢瞻和卢坤义还没反应过来,也不敢再去管图雷了,领着两千人迅速悄然离去。 第72章 平凉,节度使府。 小雨绵绵,沿着翠绿的芭蕉叶“滴答”而下。 沈棠宁坐在窗下的书案上看医书,正看得入迷之时,忽有人来报节度使回来了。 沈棠宁又惊又喜。 她还以为谢瞻没有两三个月绝回不来,没想到她刚才从庆阳回来不过七八日,谢瞻便凯旋。 也不知这次张元伦等叛逆是否被尽数剿灭,一想到或许再过不了多久两人便能一同回京都看望女儿和家人,沈棠宁心里就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她连忙放下书迎出去,却被长忠告知谢瞻已去了书房。 “世子说寻您有事,请您去书房一趟。” 沈棠宁微微一怔。 这偌大的节度使府中,除了仆从们便只住着谢瞻和她两位主子,若谢瞻有何要事,回房和她说不就成了? 沈棠宁心里疑惑,却也未曾多想,随着长忠去了书房。 谢瞻背对她站在书案前。 或许是沈棠宁天性敏感,她甫一进门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书房内气氛的凝重沉闷。 “阿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沈棠宁轻声问道。 “一个月前,你在何处?” “我自然是在府里……” “满口谎话!我问你在何处,你还不说实话!” 谢瞻猛地转身喝断她的话。 沈棠宁瞪大双眼,呆住。 眼前的男人,冰冷愤怒的目光是如此地陌生,他的眼珠子上布满了一根根的红血丝,眼底乌青,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发髻凌乱,看上去甚至有几分邋遢憔悴。 他是极爱干净之人,很注重自己的仪表,哪怕出门打仗,但凡有条件,衣服都要一日一换,洗得干干净净。 或许是这段时日两人的亲密无间,浓情蜜意,他表现出对她的喜爱、温柔体贴,令她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凶狠对待她,侮辱她。 沈棠宁艰涩地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你离开平凉之后,我只出过一次府,去街市上买了几匹布料和书,这些长忠都可以为我作证……” “还要狡辩!” 沈棠宁忍不住痛呼一声,她的手腕被他蓦地一把攥住,好像要将掐断一样地愤怒用力。 “你是不是把我谢瞻当成什么贱胚蠢货,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你与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沈棠宁踉跄两步,后背撞倒在墙壁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愤怒至极的男人。 她强忍着后背钻心的疼和眼眶里的泪水,“你说的话我根本就听不懂,什么叫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谢瞻把东西扔到她的身上。 “这是在宗瑁尸体上发现的,别告诉我你不认识!” 沈棠宁捡起那物,是一支雕刻了海棠花的白玉簪,除了上面透雕的海棠花纹路,无一处镶金缀玉。 这是谢瞻中秋节那日亲手送她的,她曾一直戴在发上。 她的脑子“嗡”的一声,突然之间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这是我的簪子,可我……我一个月前便已丢失了,我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宗瑁手中……” “够了!” 谢瞻冷笑道:“婚后你多次与萧仲昀私会,我不说便罢了,你敢说圆姐儿是谁的种吗?后你被宗瑁两次掳走,早已没了贞洁,若不是当初我昏了头可怜你、收留你,你以为自己如今是个什么东西!趁我不在府中,你竟又故态复萌,背着我与宗瑁幽会!” “沈棠宁,你真以为自己美若天仙,我谢瞻非你不可吗?那我告诉你,今日就算我休弃了你,明日自有大把的清白女子求着嫁我!像你这种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人,不配做我谢瞻的妻!” “你再说一遍。” “像你这种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人,不配做我谢瞻的妻!” “啪”的一声。 沈棠宁打了谢瞻一巴掌。 “谢临远,你凭什么这样羞辱我?”她颤声道:“你还记得自己当初的誓言吗?” 她浑身都在气得颤抖,泪水盈满整个眼眶,却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倔强地不肯任由它流下来*。 “我既娶沈棠宁为妻,从今往后,便一心一意待她,绝不纳妾别娶,倘若有违此誓,便教我身首异处,客死异乡。” 言犹在耳。 谢瞻死死地攥住自己的掌心,指甲陷进肉里。面上却无一丝表情地道:“男人的誓言,当不得真,谁让你自己犯傻轻信了我的话?” 说罢,他打开了房门。 “为什么,阿瞻,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强忍着难堪从身后紧紧搂住他,竭力维持镇定的嗓音,也终于委屈地哽咽出声。 谢瞻闭目。 “今日,你便随七郎离开平凉。” 良久后,他平静地道。 - 自离开平凉之后,沈棠宁便终日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如非必要,也不下马车。 谢睿担心她出事,每天都会隔着车帘子在车外跟她说话,或是讲些家里的趣事,或是和她说些自己这两年在外闯荡的见闻,但沈棠宁从来没有回应过他。 几天后,沈棠宁总算开了口,问谢睿要去往何地。 虽只是一句话,谢睿亦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小心解释道:“二哥说送嫂嫂去镇江。” 沈棠宁让谢睿调转马头,她要回京都。 谢睿才将一封书信递给沈棠宁。 这是温氏亲笔信,道是她生了病,如今和圆姐儿都在镇江老家养病,让她看见信后去镇江与她回合。 登时沈棠宁的一颗心都紧紧揪了起来,也顾不得去深究谢瞻为何在突然之间对她态度大变,一颗心都恨不得变成飞鸟飞去镇江看望温氏。 四个月后,镇江府江宁县。 沈弘彰出身江宁沈氏,沈氏先祖是当地的大族,后来先祖跟随太祖皇帝建功立业,有从龙之功,得以封侯拜相。 到沈弘彰这一代,沈家已经没落。 沈棠宁离开京都的这两年间,天下大乱,沈弘谦仕途不顺,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四十岁的中年人头发花白,不过徒有一个侯爷的名号。 沈家仅在江宁城西有一套两进的院子,并街市上几间经营不善的商铺。 温氏的病不重,犯的是咳喘的老毛病,大夫让她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静养,温氏才想到回江宁来养病。 随着沈棠宁的到来,温氏的病在女儿的悉心照料下也逐渐好转起来。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25节 又是一年除夕夜。 隆德三十四年的元日,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时刻,沈家的新年却似乎过得格外凄清孤寂。 除了家中几个仆人,只有母女三个守夜。 将沈棠宁送到江宁后谢睿便匆忙离开了,走了约莫两个月之久,出了正月,谢睿忽又赶回了江宁。 不过这次随之他一道而来的,还有谢瞻的一封和离书与书信。 “三年来你我夫妻聚少离多,我与你早已无夫妻之情,故就此和离。天高路远,你不必再来京都寻我,我对你亦无话可说,万望,珍重,谢临远,留。” 谢瞻给沈棠宁的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甚至于,三年夫妻,最后留给她的和离书上,连一个称呼都没有,只有一个冰冷冷而泾渭分明的“你我”二字。 曾经,他也是多么情深意浓地唤过她的乳名。 其实,温氏的病在年前已经好了。 如果谢瞻还认她这个妻子,他会派人来接她和孩子回家过年。 对于这个结果,沈棠宁心中已有所预料。 但真正看到手中这封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和离书的那一刻,她仍旧恍惚了一下,愣了许久没有说话。 “嫂嫂,你没事吧?”谢睿担心地道。 沈棠宁抬起头,眼前少年俊秀的眉眼中饱含担忧与关切。 她将和离书收起来,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不要再叫我嫂嫂了,”顿了一下,改口道:“谢公子,从今往后,我与你谢家没有任何干系了。” …… 谢睿本想要离开,却实在放心不下沈棠宁,想到二哥谢瞻离京的嘱托,索性暂且留在了江宁,每天得空便去配沈棠宁说话解闷儿。 他是少年人,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圆姐儿也喜欢这个整日对她笑眯眯的小叔叔,大部分情况下是他在不停地说,他陪着圆姐儿玩耍,沈棠宁只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向窗外,一语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时看着她愈发单薄瘦弱的背影,谢睿脸上笑着,五脏六腑却都好像被针扎一样涨疼,涌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不敢放纵自己任由这些阴暗的情愫滋长,也忍不住想要将一些话说出口,不忍再看她终日郁郁寡欢,悲伤失望下去。 可每每念头一起便觉深愧兄长所托,无比自责,心知有些事情瞒住她,无论是对她、抑或对兄长都好,不得不强迫自己竭力按压住。 直到有一日清晨,谢睿如往常一样早起去陪温氏和沈棠宁用早饭,进屋却得知沈棠宁一早就不见了人影,锦书和韶音把整个宅子都找了个遍都没找到人,门房也没有看见一早有人出去过。 这事儿她们不敢去告诉温氏,生怕是一场虚惊,又实在担心沈棠宁的安危,一见到谢睿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求他拿主意。 谢睿先在沈棠宁的闺房里转了一圈,房内一切无异常,走到西窗边时,忽见那窗下书案上用镇纸压了一张纸笺。 纸笺上唯她娟秀的小字手书一首诗:“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谢睿皱眉念了一遍,俄而骤然变色,连忙将宅中几乎所有仆妇小厮都叫了出去找沈棠宁。 江宁河畔,沈棠宁立在一棵已经冒出青青绿芽的柳树之下。 谢睿在河畔终于寻得那抹熟悉的青衣白裙时,大惊失色,顿时再顾不得什么伦理纲常,冲上去便将沈棠宁整个人都扣在了怀里。 “宁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傻事,何至于便去寻死!” 谢睿着急,大声说着,生怕一撒手沈棠宁就往河里头跳,几乎是死死地搂住了她的腰。 谢家兄弟几乎个个都是高大魁梧的体格,别看谢睿才十七岁,沈棠宁和他说话都要昂着头,她一个柔弱女子被谢睿这么一抱,整个人都像是要勒断气似的。 “七郎,你……快放我下来……放开我!咳咳咳……我不寻死!” 谢睿把沈棠宁抱离了江宁河,才把她放了下来,一只手还不放心地抓着她的手腕。 沈棠宁好容易捋顺了自己的气,又甩不开他的手。 “我不是要寻死……” 顿了下,她无奈地道:“只是今日早晨我起得早,看天气不错,便出来散步走一走,刚巧走到河边。” 谢睿怎会信她的话,声色俱急地道:“宁姐姐,我晓得你心里难过,但是你还年轻,还有圆姐儿和温夫人,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以你的条件再嫁也不难,何必非要一颗心都放在二哥的身上?” 当年沈棠宁刚嫁入谢家,谢瞻缺席了新妇的敬茶宴,她被众人嘲笑奚落之时,谢睿是第一个向她示好,安慰她的谢家人。 从那个时候起,沈棠宁心里便一直念着谢睿的好。 这些话也是这段时日谢睿反复在她耳边念叨着的。 沈棠宁说:“我都省的,七郎,你放心,我还不至于为了一念之差便寻死觅活。” “我的性命是爹娘给的,就算不为自己,为了我娘和圆儿,我也会好好地活下去,你……先放开我好吗?”她尽量耐心地说。 谢睿立马摇头,他坚信只要他一撒手,沈棠宁就会立即离他而去。 谢睿的相貌,与谢瞻有三分相似,两人都有一双狭长的凤眼。 只不过谢睿气质中更多了几分温和质朴,而谢瞻意气风发,气质更偏冷峻。 这几日,每每看见谢睿那双肖似谢瞻的双眼,沈棠宁心中便如刀割相侵。 “是,说释怀是假的,我心里的确还一直怨恨着他。” 沈棠宁不再看谢睿了。 她眺向远处如珠玉静静流逝的江宁河,摇摇头,忽自嘲一笑。 “从小我就知道我不是个幸运之人,凡有好事,从不会落到我的身上,所以我也从不会希求能得命运眷顾,遇见待我一心一意的良人。” 至少在某一个时刻,她相信谢瞻对她的真心无可替代。 只是这些真心之情,夜半无人的海誓山盟,只有花开花落一季的时间。 会转瞬即逝,消散得这样快,以至于她都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去接纳失去。 谢睿说道:“不,我相信你会遇到的。如果,如果我日后能娶我心爱的女子,我谢睿必定会一心一意待她,绝不辜负于她。” 谢睿紧紧地握住掌中那纤纤柔荑。 他的手掌,他的眼神,他的话语,一样的炽热滚烫。 曾经也有一个男人,这样坚定地许诺过她。 沈棠宁却依旧只是垂着眼睫。 她平静地道:“世事变化无常,我不敢寄希望于别人。七郎,你的心意我会一直记在心中。但我们二人终究是过路人,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明日你便离开江宁,回到京都去吧。” 可我不想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谢睿难受地看着她细瓷般的脸庞,一时情不自禁,喃喃说道:“宁姐姐,忘了我二哥吧,他曾对你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你还要一心一意思念着他吗?” 沈棠宁转身便走。 “对不起宁姐姐,我不该和你说这样的话!你别生气,别赶我走好不好?”谢睿急道。 “我不需要你来陪我,七郎,你是男子汉,当立于天地之间,而不是整日陪我沉溺于闺阁之中!” “可我只想你尽快振作起来,宁姐姐,我不想看你伤心难过!” 沈棠宁走得极快,谢睿只能跟在后面着急地解释。 两人路过一处热气腾腾的早餐摊位,有食客低声闲聊的声音传了过来。 “……当真可惜,宗张之乱,若非他与郭将军舍生忘死,收服京师,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叛乱怎会如此迅疾平定?照我说,他的功劳分明比郭将军还要大,如此一个经天纬地,谋勇双全的伟丈夫,却落得这样一个凄凉的下场,唉,实在可叹,可叹!” 另有一人冷哼一声道:“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不论你有多么大的功勋,一旦盖过了上头那位主子,下场可想而知,要怪只能怪他命不好罢!” 普通平民百姓们不关心什么盟约和谈,亦不在乎朝堂之上三法司定的那些罪名,他们只能看到谁让他们远离战乱,过上安定富足的日子。 两个食客正感慨着,突然有人走到他们面前。 “两位大哥,你们二人刚刚说的那人,他……是谁?” 这声音柔美清润,略带几分颤抖,两位食客诧异地抬起头,只见眼前站了个异常美艳的妇人,其容光竟叫人不敢直视,其中一个食客腾得就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是,是三镇节度使谢临远,”说到此处。忍不住一叹:“可惜我听说他如今已被贬为罪臣,遭家族除名,流放辽东了!” 眼前突然涌来无尽的黑暗,她的身体宛如一只轻飘飘的蝶向后仰倒,幸而被谢睿及时搀扶着才未跌倒在地上。 直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眼前终于重新恢复了光明。 沈棠宁强撑着身子,看向一旁始终目光躲闪,不敢抬头看她的谢睿,心便凉了半截,目光透出悲愤与痛苦。 “七郎,你早就知道,为何还要瞒我!” 第73章 当日,沈棠宁由谢睿护送着离开了平凉后,谢瞻便自请卸去副帅之职,由观军容使,也就是隆德帝派来的监军余公公押解入京。 此次黑龙林之战,郭尚斩杀张元伦后遭契人偷袭重伤,其率领的三万官兵伤亡亦是十之八九。 清水河之战,图雷趁郭尚与谢瞻离开之际,半夜三更潜入郑国公世子卫桓的军营,致使卫桓重伤昏迷不醒,我军伤亡无数,折损大半。 这次隆德帝派去围剿张元伦的十五万官兵,除去原镇守在庆阳城内的九万官兵,几乎全军覆没。 观军容使多为隆德帝心腹,上达天听,颇受隆德帝信赖,朝堂之上,余公公义愤填膺道:“若非是谢世子一力保举,主张与西契合作,恐怕也不会发生这等骇人听闻之事!想我大周泱泱华夏,天朝上国,那是礼仪之邦恪守信诚之道!这些北疆夷狄,背信弃义,明面上借着驰援的名义,背地里却行坐收渔利之举,伤我军民,着实可恨,可恨!” 谢四郎性情耿介,当堂怒而驳道:“我二哥本是一片好心,何况当初结盟,陛下也是同意了的!宗张之祸,是他四处奔波保家卫国,那时余公公你又在何处?他为国为民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分明是契人自食其言,关我兄长何事,你这阉人休要栽赃嫁祸!” 谢三郎和谢璁大吃一惊,谢璁下意识去看隆德帝的脸色,果然他虎目中闪过一丝恼怒,唇瓣紧抿,显然已是十分不悦。 刚要往前,谢三郎便急忙将激愤的谢四郎挡到了后头去,出列道:“陛下明鉴,四郎年幼无知,言行无状,乞望陛下恕罪!这些年来临远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不过一时看走了眼,轻信了契人的盟约,还望陛下念在旧情的份上,对临远从轻发落!” 谢三郎在朝中任户部侍郎,谢四郎任羽林卫指挥同知。 谢三郎性情比四郎更为稳重,他自然看出了隆德帝不喜谢四郎用谢瞻的军功来压他,还一口咬定这事是他同意了的,这不是摆明了推卸责任! 便是如今打出旗号谢瞻与郭尚率领十五万大军去攻打张元伦,哪里有十五万,能凑出十万来都顶了天,当时那种情形,隆德帝不听谢瞻又为之奈何! 果不其然,自有那挑通眉眼之人会看皇帝脸色,首辅黄皓就说道:“谢侍郎、谢同知,老朽理解你二人救兄心切,然当初结盟和谈一事当时朝中许多官员都不赞同,是谢世子一力保举,而陛下力排众议,乃是信重谢世子,如今出了这回事,你一句轻飘飘的轻信就想揭过去,陛下和大周折损的却是将近十万的无辜兵将,你说这话岂不叫人心寒!” 御史赵川更是直呼:“谢侍郎,你说的倒轻巧!官兵损失惨重,唯有谢世子和执失伯都率领的那支前往野狐林的军队毫发无伤,我看这谢世子根本不是看走了眼,分明是有意与契人有勾结谋反才对!”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大惊失色! 要知道,谢瞻若单是因主张和谈订盟而获罪,那最重的责罚不过是被贬官罢职,他勇谋无双,深得陛下信重,过个几年再起复不成问题。 但在本朝私通外敌、谋逆犯上那可是要落得身死族灭的大罪! 隆德帝下令锦衣卫与三法司彻查此事,下朝之后,谢璁又前往武英殿向隆德帝求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他情知这两年谢瞻屡建功勋,功高盖主,又兼谢瞻性情刚毅执拗,执法如山,开罪了不少官员,已引得皇帝与朝中官员忌惮不满,如今众人见他遇难,巴不得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26节 隆德帝言语之间倒是还顾念几分旧情,只是黄皓和赵川那一番话着实戳他心窝子,便不怎么耐烦地回了谢璁,让他回去等三法司审查的结果。 期间,谢瞻已经下狱中,成为戴罪之身。 谢瞻从前的旧部与好友并没有放弃他,包括谢璁和他的几个兄弟都四处为他奔走求情,即便要治罪,至少要帮谢瞻洗脱私通外敌的罪名。 东宫。 梁王颇感不安道:“皇兄,我担心父皇会心慈手软,倘若谢临远一旦脱罪,今日不斩草除根,只怕来日他必成祸患,父皇年迈,一心念着旧情,但宗景先和张元伦的前车之鉴咱们不得不防备啊!” 太子慢悠悠地倒了杯茶,闻言冷笑道:“你以为你担心宗张,父皇便不会担心了?你放心老四,父皇比咱们更担心!” 梁王说道:“那若是父皇心慈手软可怎么办?” 太子“砰”的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 “那就想办法让他死!” 太子一直与隆德帝身边的余公公私交甚笃,余公公乐得卖这位未来储君一个好,在隆德帝面前进些谗言,直接给谢瞻扣一个意图联合契人谋反的罪名。 另一面,太子与梁王本想再使些手段,伪造谢瞻与契人私通的信件,坐实谢瞻私通夷狄之名,再将这两年隆德帝倚重的秦王牵扯进来,将谢家与秦王一道斩草除根。 奈何三法司中都察院的最高长官都御史尹世文不肯与他人同流合污,又有郭尚亲自为谢瞻求情,太子眼见谢瞻大势已去,也不愿在其中牵扯太多落人把柄。 横竖想要一个罪臣悄无声息的死,也不是一件难事。 “九月十三深夜,臣等与谢将军约定夜袭张元伦与宗瑁营寨,若是谢将军有心与契人私通,在搁下宗逆首级后为何要赶来救援卫世子?他完全可以等待契人杀光所有士兵之后才佯作来迟!” “再者,谢将军绝非那等有勇无谋的匹夫,他既要谋反,为何偏偏他领那一行官兵与契人秋毫无犯,在战后,他又何必束手就擒?” 宗张之乱后,郭尚勤王有功,收复河北陕西,加封兵部尚书,清水河之战后,隆德帝晋郭尚为华国公,加食邑一千户。 郭尚求情之时,一番话也说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前不久,西契的默答汗还派遣使者送信过来,解释那夜是一场误会,隆德帝看完信后却命人使者驱逐出了西契的边境。 这是摆明了要与西契交恶了。 也意味着,即使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谢瞻与契人私通,然而帝王疑心一旦动了,谢瞻便是百口莫辩。 当年孝懿谢皇后在隆德帝寒微之时嫁给他,两人长子次子接连夭折,孝懿皇后总说谢瞻品性肖似两人早夭的长子,因此谢瞻成为谢皇后的精神寄托,是她最为钟爱侄子。 这么多年来,隆德帝自然也曾真心把谢瞻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爱护。 只是如今他年迈,而谢瞻正值盛年,手握兵权,堂堂三镇节度使,有前两个三镇节度使耿忠慎和宗缙的前车之鉴,隆德帝决不能容忍国家再次重蹈宗张之祸。 帝王无情,趁机除去谢瞻,对于隆德帝而言是最好的机会与选择。 因谢瞻一力担下了所有罪名,最终三法司只判了谢瞻一个轻信契人、贻误军机的罪名,将他贬为庶民,剥夺一切荣誉名号,流放辽东苦寒之地。 在谢瞻戴罪离京之后,不久,同样支持和谈并主持了和谈的五皇子秦王藩地由陕西更换到了更为贫穷,且远离政治中心的河南,改封豫王,被严令无诏永世不得回京。 先前凡为谢瞻求情的同僚,除了宗张功勋的元老郭尚能够明哲保身,大多不是贬官便被罢职,就连谢璁亦被停职在家。 无奈,为了免受谢瞻牵累,谢璁不得不亲自将谢瞻从谢氏族谱之中除名。 离开京都之前,只有谢睿和谢三郎亲自去送谢瞻,一路将他送到城门外。 隆冬时节,寒风刺骨,城外老树枯枝“嘎吱”作响,冰封后的道路坚硬难行,天地间都仿佛只剩下了灰白二色。 押送谢瞻的是六个解差和一个太监,那太监名为袁永禄,袁永禄见两人还要继续送谢瞻,拦住谢睿与谢三郎道:“按照规矩,请两位大人止步于此。” “袁公公,只是说几句话。” 谢睿给袁永禄塞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袁永禄却将那包银子一把扬扔到地上。他冷笑道:“还以为自己是那威风凛凛的三镇节度使,堂堂镇国公世子?咱家奉劝你一句,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你再说一遍!” 谢三郎勃然大怒。 他奈何不了隆德帝,莫非连一个卑贱的阉人也惩治不了吗?憋闷了多日的怒气终于爆发,再冷静不下,谢三郎挥起手中的马鞭便往袁永禄身上抽去。 “我二哥岂是你这等阉人可以随意诋毁,我警告你,风水轮流转,他日我谢瞵若有起复之日,必定先灭了你这阉宦狗命!” 谢睿急忙上前抱住谢三郎。 袁永禄一抹脸上的血,从地上爬起来,“只怕你没这个本事……” 谢三郎还欲再打,谢瞻叫住了他们。 “三郎七郎,我有话嘱托你们。” 嘱咐完两人,谢瞻又看向谢三郎。 “三郎,你回避一下,我有单独对七郎说。” 谢三郎不甘心地怒瞪着袁永禄,到底离开了。 谢睿问道:“二哥,你是不是还担心嫂嫂?你放心,我已将她平安送到镇江,在你回来之前,我都会替你照顾好她和圆姐儿!” 谢瞻却说道:“我离开后,你去找长忠取一只匣子,将里面的和离书和一封信帮我去镇江再交付给她。” 谢睿震惊道:“二哥,你,你……” 谢瞻垂目看着两手之间的枷锁。 “我已是戴罪之身,何苦还要牵累她。” 他忽地抬眼看向谢睿,“七郎,我知道你一直爱慕她。” 谢睿脸色大变,急忙否认道:“二哥,你别误会!我对二嫂一直都是敬慕之情,别无他意!” 或许是因为他心中的确有鬼,在兄长那淡然,却洞若观火、仿佛看破一切的目光的注视下,少年郎白净的脸庞骤然涨得通红,愧疚得不发一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没有怪你。七郎,你愿意日后替我照顾她和你的侄女圆姐儿一辈子吗?” “当然,即便二哥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谢瞻急忙保证。 谢瞻定定地看着谢睿。 他的这位弟弟,从小性格便温吞谦和,常常和人没说两句话便先红了脸。 今日细细看来,他生得是极漂亮: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谢家人狭长的凤眼,高挺的鼻梁,白净的肌肤,比起家中的几位兄长,谢睿的眉眼之间更多了几分柔和秀气,却并不显得过分阴柔。 少年人未经世事的眼神依旧仁厚纯朴,好像对未来的一切仍然充满了热忱向往。 “我不是让你像对待姐姐一样照顾她。”谢瞻说道。 …… “他后来说什么?”沈棠宁追问。 谢睿低头说道:“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我照顾你和圆儿,便离开了京都。” 后面的话,谢睿不敢再说出口。 “七郎,倘若有朝一日我死了,我要你娶她为妻——是一生一世只能娶她一个!照顾她和圆姐儿一辈子,把圆姐儿当成你的亲生女儿,你能做到吗?” 谢睿开始无论如何也不肯同意。 他承认自己一开始确实嫉妒谢瞻,他的这位兄长从小到大都是世人眼中天之骄子,出身是王谢两大氏族的结合,样貌潇洒英俊,是京都无数女子的梦中情郎,皇帝姑父、皇后姑姑都将他视若珍宝,委以重任。 即便他倨傲自负,目中无人,也有大把的女子愿意为他如痴如狂。 沈棠宁是谢睿心目中如同洛水女神一般的女子,他曾经怨恨谢瞻娶了沈棠宁却不能真心以待,让她受尽委屈。 可是在庆阳之时,他却亲眼见证了兄嫂的恩爱,他永远只是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 为了不连累昔日同僚和家族,谢瞻在狱中割发与大伯断绝了父子关系,毅然承担下一切罪过。 宗张之乱,他舍生忘死,一心为了隆德帝,为了大周百年基业,最终却被余程两个小人谗言,被自幼口口声声疼爱他的皇帝姑父流放,换来这样的一个下场。 那么骄傲的兄长,会让他代为照顾妻女。 他分明是存了死志。 如果有一天谢瞻当真遭遇不测,作为他的弟弟,最后,谢睿对天发誓,他能够做到对沈棠宁一生一世一双人。 在沈棠宁的“逼问”下,谢睿顶不住压力,只得将一切都和盘脱出。 唯独出于他的私心,不希望玷污他对她的一番痴慕之情,亦令她难堪,隐瞒了谢瞻最后对他说的那番话。 其实,谢睿本来也没打算瞒沈棠宁多久。 毕竟沈棠宁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离开房门,总有一日她会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一切。 甚至就连温氏,她也一早都知道。 是谢瞻写信给她,让她佯装重病抱着圆姐儿去镇江躲避风头。 生病不过是为了瞒过沈棠宁的由头,否则以沈棠宁倔强的性子,在得知真相之后,她怎么肯抛下谢瞻一走了之? 所以当沈棠宁告诉温氏,她要去京都看望舅舅一家和王氏的时候,温氏便立即猜到了沈棠宁想做什么。 “傻孩子,你非去不可吗,我们一家人就在镇江平安终老,不好吗?” 四十多岁的妇人发间已有花白之色,她流着泪问自己的女儿。 她已经不能再承受失去女儿的痛苦。 温氏青年守寡,长子失踪,至今杳无音讯,为了女儿能平安长大,她不肯改嫁,忍受郭氏的欺辱,面对沈弘谦的求爱,多年不曾踏出房门一步。 眼看叛乱将定,天下太平,本以为一家人终于能有团圆相聚的那一日,女婿却突遭奸人污蔑下狱,偌大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对不起,对不起娘,是女儿不孝!” 沈棠宁亦是泪流满面,跪在地上给温氏磕了三个头。 “女儿一直没有对您说过,阿瞻对我有三次救命之恩,若是没有他,今日您再也见不到女儿。我不能,不能在他最艰难的时候离他而去。” “当初是我牵线搭桥,一力劝说他与契人结盟,若非我固执己见,他也不会遭此横祸。他是代我受过,又为了救我才狠心与我和离!” “而且我有预感,倘若我苟且偷生,固然能平安终老一生,但是他会死……” 沈棠宁闭上眼睛,伏在温氏膝上哽咽道:“娘,女儿做不到眼睁睁看他去死啊!” “过刚易折,情深不寿。” 在从谢睿口中得知真相以后,她与谢瞻在中秋节那夜所遇的道人的谶言便始终回荡在沈棠宁的脑海中。 对于男人来说,自古忠孝难得两全。 对于女人而言,夫家与娘家同样难以抉择。 年幼的女儿,年迈的母亲,要抛下这两个血脉至亲之人,不啻于在她心上割肉,沈棠宁心如刀绞。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27节 但温氏身边没了沈棠宁,还有圆姐儿,朱妈妈、锦书韶音和谢七郎帮忙照顾她。 谢瞻却一无所有。 他是一个那样骄傲的男人,一夕之间从天之骄子沦为罪臣之身,阶下之囚,遭宗族除名,寻常人尚且都难以承受巨大的身份落差,轻生寻死者比比皆是,何况向来骄傲自负的他? “可你一个弱女子,去了又能如何?” “我会帮他活下去。”她一字一句地道。 只要他们二人能够活下来,日后一家总会再有相聚之日。 …… 临行前,沈棠宁将圆姐儿,以及锦书和韶音两个心腹丫鬟都留在温氏身边代她尽孝。 锦书和韶音都哭着让沈棠宁不要抛下她们,她们两个什么苦都不怕吃。 圆姐儿搂着外祖母的脖子,眨巴着大大的凤眼目送着母亲上了马车。 自她出生起,爹娘好像总是每隔很久才会回来看她一次。 所以年幼的她早已习惯了看着母亲一次次离去的背影。 她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生离死别,也不明白母亲这一去,或许母女二人将再无相见之日。 温氏抱着圆姐儿,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挤出一个微笑。 “走罢,团儿,别挂念我,娘会照顾好圆儿!” 马车发动起来,母女两人相牵的手仍不愿意松开。 温氏追着马车,直到她再也追不上。 “团儿,团儿,娘会好好活着等你和阿瞻回来……团儿……我的团儿!” 温氏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沈棠宁捂着脸,泪如泉涌。 一个月后。 沈棠宁回到了阔别两年的京都城。 她先去见了舅舅一家。 这两年战乱,温双双也到了及笄之年,笄礼就在下个月,可惜沈棠宁没有机会参加了,便提前送给了表妹一支漂亮的白玉笄当做生辰礼物。 至于表弟温珧,这两年的时间变得也愈发稳重,今年六月刚过了院试,成为街坊邻居之中唯一的秀才。 提起温珧,温济淮依旧是满面的骄傲自豪。 温济淮和姚氏夫妇却苍老了许多,夫妇两人,包括两个孩子都小心翼翼在沈棠宁面前说话,生怕提到谢瞻,触起她的伤心事。 在得知沈棠宁已与谢瞻和离后,姚氏才松了一口气,高兴地和温济淮商量着要给沈棠宁介绍一门更好的亲事。 温济淮不屑地道:“你家的那些亲戚,你口里提到的那些公子哥儿,哪有一个能配得上我的外甥女,别做梦了!” 温珧则信心满满地道:“宁姐姐就算一辈子不嫁,我以后也能好好读书,也能养她!” 沈棠宁听了,也只是在一边微笑着点点头。 离开前她告诉温济淮夫妇,她在塞外找到了哥哥沈连州的踪迹,她准备亲自去*找沈连州,可能会有几年不回来,让温济淮夫妇多与温氏通信,对她照拂一二。 温济淮和姚氏自然不赞同,百般留她在京都城,沈棠宁看着却像是铁了心。 辞别温家后,沈棠宁才动身去了谢家。 镇国公府门庭紧闭,管家将沈棠宁从后门引入。 王氏要给她一大笔银子,劝她回镇江老家改嫁,日后和圆姐儿温氏不要再回京都。 沈棠宁温声婉拒了。 “怎么不见阿妤?”她转而问。 提起谢嘉妤,王氏默然无语。 半响,她深深叹了口气道:“郑国公府与她退婚了,这个孩子,面上什么都不肯说,装作没事人一样,好孩子,你快去瞧瞧她吧,她一向与你交好,你也帮我劝一劝她!” 谢瞻出事之后,谢璁自然也被停了所有的职务,这无疑释放出一个信号:谢家已岌岌可危。 其实早在三年前,孝懿皇后去世后不久,谢璁便从正一品的大都督被换成了太子太傅,彻底失去了实权,变成了荣誉衔。 只不过隆德帝待谢家表面一切如故。 而今,就连谢瞻也不可避免功高盖主的下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隆德帝彻底将对谢家的忌惮摆在了明面上。 这个时候,储君都能做到大义灭亲,不肯回护自己的外家,还有谁再敢冒着诛九族的风险与谢家交往过密? 郑国公府直接和谢嘉妤退婚,断绝了与谢家的一切往来。 自退婚之后,谢嘉妤便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 一个从前多么活泼可爱的姑娘,变得终日只是呆然不语,才不过多久,便从珠圆玉润瘦成了一把骨头。 谢家出事之后,先前与谢嘉妤交好的闺中密友们也都和卫家一样主动与她断了关系,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棠宁陪了谢嘉妤三日。 谢嘉妤白天不是在和沈棠宁逛园子,便是做针线绣小绷,明明从前她都不喜欢做这些女工,嫌太过于无聊,宁可躺在床上看话本子都不愿意动一动那些针线筐。 沈棠宁很担心她,但她不愿说,她也不能强迫她。 唯有在她即将离开的那一晚,夜深人静之时,两人共卧在一张床上,谢嘉妤忽转身抱住了沈棠宁,默默流了满脸的泪水。 “嫂嫂,对不起,其实从前我曾怨过你不识好歹,像我二哥这样出色的人物,为何你却不像其他女子那样喜爱他。” “你现在想明白了?”沈棠宁轻声问。 谢嘉妤点头,又摇头,哽咽出声。 如果她的生命中没有出现过卫桓。 那个待她温柔似水的男子,那个与她青梅竹马的男子,那个等了她三年、待她如珠如宝的男子,在谢家出事之后,他终究是在父母的逼迫下与她退了婚。 她曾不顾一切地约定与他月夜私奔,然而那个凄冷的夜里她在金鱼池等了他整整一夜,等到的不是卫桓,而是把她痛骂后又强行带走的陈慎。 陈慎那些冷酷锥心的话,也让一直不愿接受事实的她彻底死了心。 …… 看着谢嘉妤睡熟了,沈棠宁才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 昨夜一晚没睡,头脑有些昏沉,沈棠宁不想耽误时间,她与谢睿约好了,两人一早离开,谢睿护送他去辽东。 早一日离开,她便能早一日再见到谢瞻。 她走出谢嘉妤的闺房,想喊丫鬟进来,可是不知为何门口静悄悄的,竟无一人。 她疑惑地走到一旁的耳旁中,想看昨夜是何人值夜,刚走了几步,忽觉颈后一痛,人便失去了意识。 …… 是熟悉的旋律和曲调。 沈棠宁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陌生的房间内。 她下床推门而出。 寒冬腊月,庭院中竟然植满了盛放的海棠花,风一吹,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飘洒于空中,宛如一场花雪。 沈棠宁的目光,落在花雪尽处的那个身影上。 那人踩着一径的落花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意欲何为?” 沈棠宁仰头,看着他道。 这是沈棠宁开口问他的第一句话。 萧砚面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年,整整一年的时间,他本以为两人再次见面她会先问他好不好,再不济,问一句为何她会出现在此处也好。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问出的第一句话会是“你意欲何为”,会是如此的冷漠!就好像两人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他恼怒地抓住沈棠宁的双肩,一向俊朗温和的脸庞上竟露出了狰狞之色。 “你说我想如何?团儿,你当真绝情,你难道连从前我们两个人的誓言全都忘了?你说过只要我不负你,你永远都不会负我,为了谢瞻,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你凭什么?!” 沈棠宁闭上眼。 她不愿看,萧砚便攥住她的手,强行扯着她去看那些海棠树。 他癫狂地,近乎咆哮地在她面前喊着,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懂得他到底为她付出了什么。 “这些都是我亲手为你种下的,你说过你最爱海棠花,我便在府中种满了海棠树,谢瞻能为你做到吗?他如今连自身都难保!在他心里,你永远都不是第一位,他想抛弃你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将你抛弃,只有我,从头到尾只有我最爱你!” “我现在终于得到了一切,曾经他的一切,如今都属于我了!我等这一天你知道等了多久吗?”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棠宁仰头看着他。她的声音很平静,一双清澈的美眸里却满是哀伤。 “我原本便是这样的人。” 萧砚无力而苦涩一笑。 “你不明白吗团儿,我萧仲昀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我那么卑劣,可是你也爱过我,我们也是相爱过的!你为什么不能回头原谅我,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你以为普济寺的那道缭墙下是我们的初见,你可知为了那一次相遇我等待了多久? 你以为我深谙你的心事,每每与你想到一处,你可知为了与你能够说上一句话,我花费了多少的心思? “对不起。”沈棠宁说。 “我不要听这句话!” 萧砚掰着沈棠宁的脸。 “团儿,你给我听好了,谢瞻如今就是一介罪臣,贱命一条,他再也配不上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要你做忠毅侯夫人,风风光光把你娶你萧家,你不愿我和娘生活在一处,我们就离开京都城,你想去哪里我都答应你,但我绝不允许你去辽东陪他过那样的苦日子,你死了这条心吧,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放你离开!” 他阴沉沉地瞪着她,什么风度休养统统都不要了,说完这一番话,粗重的鼻息一下又一下地喷在她的脸上,想要从她脸上看到一丝的动容。 沈棠宁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没有说什么,抬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28节 那幽凉细滑的触感,令萧砚心内一颤。 他感到自己已经在失去她了——明明他早就知道,可悲的是,此刻她就在她的眼前,可是她说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一个眼神,眼中都不再有他的身影。 只是他仍不甘心,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和疯癫一般的发泄。 沈棠宁推开了他的手,退后两步。 “你当然可以这么做,”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地温柔悦耳,“仲昀,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们两个人不再有可能了。我的夫君,他不是贱命一条,在我的眼中,即使他一无所有,也是这世上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我绝不会弃他而去,除非有一天我死了。” “仲昀,我永远都记得你第一次为我抚绿绮那日的清风朗月有多美。” 她说道:“不要让我恨你。” 第74章 天色蒙蒙亮,卯正时刻,宁远城中沉睡的苦役们便被一阵刺耳敲锣声惊醒,开始了一天的劳动工作。 宁远位于周朝边陲,毗邻东契,历来是大周罪犯们的流放之所。 是以此地鱼龙混杂,遍地荒凉,条件艰苦,一到数九隆冬便严寒刺骨,朔风呼啸,冷得滴水成冰,几乎能将人手指头都冻掉下来。 好在眼下开春,气温转暖,只天气依旧冷得很,至少能够出门了。 蔡询艰难地起了床穿衣。 他的夫人杨氏正在灶房里烧火做饭,大锅里煮着整整一锅热气腾腾的打卤面。 蔡询闻着那鲜香的味道,肚子免不了咕噜噜叫了起来,不过他是读书人,慢条斯理地换好衣服出门打扫院子。 少顷,蔡询的两个孩子也起了床,跑到灶房去等饭吃。 杨氏一面驱赶两个馋嘴的孩子,一面将早饭端到了餐桌上。 今天的打卤面里有肉,新鲜的鹿肉被切成一个个的小肉块,面条极细,因杨氏喜欢吃细面,汤面飘着一层油星,上面撒着一把刚从地窖里掐下来的翠绿的小葱花,看着当真叫人垂涎欲滴。 鹿肉是昨天一个学生的家长送来的束脩,蔡询是当地的教书先生。 不必蔡询开口,杨氏主动说道:“给哑巴送一碗吃吧。” 蔡询点头,“我去送。” 说罢端起最大的那一碗鹿肉面。 蔡询夫妇的大女儿九岁,小儿子今年七岁,小儿子一看就不乐意了,扁起嘴来叫道:“爹爹你怎么又要给隔壁那个哑巴,每回娘做点荤的,你都要分给那个哑巴,我要吃这碗!” 蔡询板起脸道:“闭嘴,爹从小教你的礼义廉耻你都吃到狗肚子里了?不许叫他哑巴!” 小儿嘴皮子也是利索,嚷嚷着道:“你俩都这么叫,凭啥不让我叫!他又不长嘴说话,谁知道他叫啥!爹娘你俩隔三差五给他送饭送棉衣,也从没见他给你俩露个笑脸,我看你俩就是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蔡询气得抄起了扫帚,“你个臭小子,你再给我浑说,我打断你的狗腿信不信!” 蔡询扇完了小儿子,担心面冷了坨了,赶紧把鹿肉面端到隔壁墙上。 乡下的房屋都不大,乡里邻亲间的墙壁都砌得很矮,踮起脚来隔壁几乎一览无余。 敲了敲墙壁,听到屋里“吱嘎”的开门声后,蔡询没有亲手递给哑巴,而是像往常一样放下面碗便快步走了。 蔡询夫妇和乡亲们都不知道他的名字,私底下便称呼他为哑巴,平日里也离得他远远地,不敢和他多攀谈半句。 哑巴是去岁寒冬时被官差押解来的,据说是杀了不少人,犯了大事才被流放到此。 寻常流犯被押解来的时候都是两三个解差压着,只有他身后跟着十二个解差和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公公。 哑巴原本不住在这个村子,一开始官府安排他住的是大河村。 蔡询他们所住的这个村子叫做枣子村,枣子村中住的多半是当地的村民,乡里乡亲都和蔼可亲,十分好相处。 而隔壁的几个村子,譬如西面的大河村,东边的井水村中住的多半都是流犯,里面是真正的鱼龙混杂。 某一个绝早的清晨,那位押解哑巴的年轻公公突然敲开了蔡询的家门,给了蔡询塞了五十两银子。 他没有告诉蔡询自己和哑巴的身份,只是托他好好照顾哑巴,帮他活下去。 蔡询猜到哑巴的身份不简单,但五十两银子的诱惑更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用十两银子贿赂了大河村和枣子村的管理苦役的役长,帮哑巴换了新的住处,换到自己家的隔壁,这样方便照顾他。 开始的时候蔡询给他送些吃的穿的,哑巴孤僻,不收,也不和旁人说话,杨氏眼看着自己亲手做的东西都被糟践了,恨恨说东西喂了狗也不要再给这个哑巴送。 蔡询好说歹说才劝的杨氏消气,妇人心软,杨氏也见这哑巴实在可怜—— 天可怜见,这哑巴来时正值去岁的凛冽寒冬,他身上竟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棉衣,一穿就是几个月,蓬头垢面,冻得脸颊通红。 他现如今的住处,屋里除了一套又脏又破的被褥,几乎算是家徒四壁,连床棉被都没有的盖。 好说时日一长,那哑巴不知是不是想开了,东西渐渐都收下了。 有一回杨氏看他身上穿着自己给他做的棉衣,心里还特高兴,只是在路上见了面他依旧不和两人说话,只低着头走路,看起来就像块毫无生机的木头。 杨氏夜半就和蔡询说道:“我看他多半是犯了大事才被流放,平日你仔细看着点,没事多和他说说话,莫要叫他寻了短见才是,否则咱们岂不是辜负了公公的嘱托?” 蔡询去了村里的书塾教书,杨氏便在家里理干家务,照顾两个孩子。 眼看天色不早,蔡询将回家,杨氏就开始准备午膳,忽出门打醋的女儿从外面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跑进了屋,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娘,咱们村子里来贵人啦!” 杨氏斥责道:“来贵人关你屁事,你急什么,急着赶着去投胎?女儿家,需得坐卧端庄贤淑,仔细又被你爹打……” 蔡小娘子忍不住打断她娘的数落。 “哎呀娘,我知道知道啦!” 又道:“你可知那来村子里的贵人是谁?当真是好生貌美的一位夫人!我从来便没见过这世上有这般的美人,像是那灯画儿上走下来的仙子!” 杨氏切着菜嗤道:“你还见过仙子?” “当真当真!她还坐着一辆恁大的马车,你猜她停在了何处?” 不待杨氏回答,蔡小娘子便激动地道:“停在了哑巴的家门口!” “咣当”一声,杨氏手里的刀掉在了案板上。 - 沈棠宁推开简陋的木栅栏门。 院子很小,墙角堆满了不用的器具,除了正房一间屋子,院子东侧还有个极小的仓房。 她走到屋门口,刚推开门,屋子里便传来一股浓重的腐朽的潮霉味儿,迫使她掩住了自己的鼻唇。 四下环顾,屋里的情况更好不到哪里去。 大白天屋里却黑黢黢地,没一个人,屋子中间仅摆着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最东侧靠墙上陈设着一张床,床上一个枕头,一床被褥,窗下摆着脸盆木桶等日用洗漱器具。 除了这些,屋里几乎称得上是家徒四壁了。 沈棠宁将脏破的帘子拉开,门窗都打开透气,而后四处寻找灶台。 找了半天,原来灶台在那间仓房的角落里,但上面都结满了蜘蛛网,打开米粮罐子,里面也是果不其然一粒米也无。 耳旁传来女人的咳嗽声。 沈棠宁走出仓房,只见东侧的墙头下立着一个三十岁许的妇人,正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 她微微一笑,走过去轻声道:“见过夫人,敢问夫人,这家的主人何在?” 杨氏早已看呆住了。 这么一个声甜人美的美娇娘,站在这脏破的屋子里都对她是一种玷污,她找哑巴是做什么? “这个时间,流犯们大多都在羊山修筑城墙嘞!”一道脆脆的孩童声叫道:“你找哑巴做什么呀!” 杨氏瞪了一眼儿子,“臭小子,就你多嘴!” 沈棠宁一愣,这才发现墙角上原来还趴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男孩虎头虎脑,梳着冲天辫。 女孩子扎着一个单螺髻,模样清秀可爱,与妇人有五六分相似,大眼睛痴痴地盯着她。 沈棠宁冲两个孩子莞尔一笑,柔声问男孩道:“小郎君,你口中的哑巴是谁?” 男娃笑道:“哑巴就是哑巴呀,你找的不就是哑巴嘛!” 杨氏尴尬地道:“娘子你莫听这混账浑叫,这家的主人没有名字,他一向不与我们说话,这孩子便以为他是哑巴,胡乱叫了。” “哦,他,他不爱说话吗?” 沈棠宁勉力维持着面上的笑容。 杨氏说道:“是啊,我就说他长得人高马大,齐齐整整的,怎能不会说话!娘子你看着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女儿,不知来找他作甚?” 沈棠宁说道:“我是他的娘子。” 杨氏缄默不语了。 心里咋舌道:怪道先前老头子与我说,哑巴应当是犯了大事儿才会被流放此地,果然没有猜错,否则怎会娶上一房这般美貌的娘子? 赶走了女儿和儿子,杨氏试探着问沈棠宁道:“娘子是从家中千里迢迢而来,是打算过来看一眼他,还是在此地久居?” 沈棠宁说:“夫人,我与他既缔结为夫妻,我自然是要一生一世追随他的。” 杨氏素来古道热肠,闻言立即就忍不住劝道:“娘子,我劝你早走为妙!人说‘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你还年轻美貌,何苦为了一时的夫妻情分便想不开?辽东苦寒之地,此地多得是穷凶极恶的流犯流民,你娇滴滴的身体怎生受得了?听嫂子的话回去跟他离了,寻个可靠的男人托付终生岂不是更好?” 沈棠宁沉默片刻,只说道:“多谢夫人一番好意,敢问羊山怎么走?” 杨氏以为她想开了,笑着摘了围裙道:“你是外地来的,我给你指了你也不会走,也就两刻钟的路程,你等着我领你去,看一眼便走了罢!” 沈棠宁再度道谢,杨氏嘱咐了两个孩子帮忙看灶后,就领着沈棠宁出了门。 村路崎岖,不似官道平坦,见沈棠宁娇弱,杨氏便建议她坐着马车走,沈棠宁却婉拒了。 两人走了也就两刻钟的功夫,一座绵延的大山越来越近。 山路难走,但城墙也才修到山脚下,远远望去一道栅栏门将里外隔开,门外守着士兵,门里面足关着数百个着灰黑短褐的匠人。 他们一个个都蓬头垢面,早已分不出谁是谁,有的在用水搅合和泥浆,有的在搭建起来的窑洞里烧砖头,有的人在用泥浆黄土砌墙。 沈棠宁的心,控制不住地“砰砰”跳动了起来。 她屏住呼吸,仔细四下张望辨认,不放过任何一个人的背影,却始终找不到那个宽阔而熟悉的人影。 到后来她几乎是仓皇而焦灼地四下扫去,接连几步向前,被两个看守大门的士兵横刀拦住。 “兀那女子,你是何人!不准再上前……”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29节 杨氏连忙塞给差役一把铜板。 沈棠宁眼里早已容不下任何人,耳中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喃喃而绝望喊着:“阿瞻,阿瞻你在哪里,阿瞻——” 直到杨氏指着一人说道:“那就是他。” 沈棠宁顺着杨氏的手势看过去。 一个男人站在角落里,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破烂短褐,背对着她在和泥浆。 他一下又一下地铲着土,弓着腰,驼着背。 他每一个动作都与身旁的犯人们别无二致,重复而机械,机械而麻木。 她瞪大双眼,怔怔地看着,一动不动。 突然,身后督造的差役往他身上狠狠甩了一鞭子。 他踉跄了一下,狼狈地扑倒在地上。 在下一鞭子甩过来时,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换一个方向继续铲土。 随着他的转身,沈棠宁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 一张脸上溅满了泥浆,蓬头垢面,拉碴的胡子堆满下半张脸,如果不是那张脸上熟悉的轮廓,那双漂亮的狭长的凤眼,她几乎对着他的正脸都要认不出他。 记忆中他白马银弓,英俊不羁,意气风发的模样,与如今在泥地里满身脏污,挥汗如雨的佝偻背影逐渐重合。 泪如雨下。 沈棠宁突然捂住嘴,转身跑开。 “阿瞻,阿瞻?阿瞻……” 恍惚之间,谢瞻好像听到有人在温柔地呼唤他的名字。 有多久没有听到有人唤他“阿瞻”了? 这半年来,他的名字不再是谢瞻,三镇节度使,谢将军,镇国公世子。 变成了“罪臣”,“庶人”,“哑巴”。 “阿瞻你在哪里,阿瞻——” 那道熟悉而温柔的声线仿佛又在他而耳旁响起,还夹杂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和哽咽呼喊。 他猛地回头,大门口却一人也无,只有两个雷打不动看守的差役。 他口中喃喃道:“宁宁,宁宁……” 他扔了手中的铁锨,抓住一个人就问:“你听没听见有人在叫我?” 那人唬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啊!啊?你你会说话?” 谢瞻又抓着一个人问,那人不耐烦地啐道:“我呸!我他娘怎么知道谁叫你名字!我看你真是疯了,就你这个疯癫样儿,哪个来找你,趁早你死了省事儿!” “都给爷散开干活,爷看你们是想爷抽死你们!”差役叱道。 众人都害怕差役的鞭子,连忙散开该干啥干啥,没人再搭理哑巴。 下晌,到了下工时分,犯人们都散了,有些家里老婆孩子跟着一起来流放的就回家吃饭,没有老婆孩子的就在卷棚里领一碗稀粥和一个馒头吃。 犯人们也拉帮结派,平日里就哑巴一个人在卷棚独自吃饭,从不和人说话。 今日他不知怎么了,差役一打开木门他就朝着外面飞奔而去。 众人们都十分纳罕,一个道:“莫不是他老婆来看他了?” 另一个嗤笑道:“就他那个邋遢样儿,光顶个个儿,能有女人跟他?我瞅他是做大梦呢!” 谢瞻一路跑,一路狂奔,离家越近,他心里却越恐惧。 他既希望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在梦里,至少还能看见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美丽面庞。 又希望自己不是在做梦,因为梦醒了,他也该醒了。 他不该奢望自己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 即使他多么想能继续作为她的丈夫保护她,爱惜她,可是他不能,他已是个将死之人—— 在被流放到宁远城之后的无数个梦境之中,除了沈棠宁,他最常常能梦见的人便是耿老将军。 谢瞻心里有一种预感,或许他会踏上和耿忠慎一样的老路。 在被贬谪的第二年春天,耿忠慎便旧疾复发,病死在了辽东。 如今,一模一样的地方,一模一样的那个至高的位置,三镇节度使,他坐过,耿忠慎也坐过。 他也终于明白,去年中秋那夜,那位为他们夫妻二人卜卦的道长所说的“亢龙有悔”是何之意。 亢龙有悔,是在警告他要居安思危,切勿迷失于功名利禄之中。 原来在冥冥之中早有仙人为他指点迷津,可惜那时他年少气盛,根本没有防备害自己的人竟是自己的至亲之人,而大厦倾倒也不过是顷刻之间。 夜风冷冷地扇打在脸上。 谢瞻慢慢放慢了步调,当他停留在家门的时候,那一向黑黢黢的屋里,第一次燃起了灯,烟筒上空,有炊烟袅袅。 许久,谢瞻都没有进去,而是转身走开。 一直走到村子外的一条小河边,他脱了衣服,跳进河水里。 二月里,河水依旧冰冷刺骨,他却将自己整个身体都浸入到河水中去。 洗完澡,他拾起一块尚算干净的衣服角擦干净了身体,穿上脏衣服。 从靴子底抽出一块在地上捡的铁片,将铁片在石头上磨得锋利,而后对着湖面一点点,刮去脸上多余的须发,露出他本来的面貌。 蔡家,蔡询一家三口在吃饭,小儿子正绘声绘色地和他形容白日里见到沈棠宁的情形,什么油壁大马车,金光闪闪的箱笼,貌若天仙锦衣华服的仙女,越说蔡询眉头却皱得越深。 听到有人敲门,蔡询心道这么晚了还有人上门,主动放下著出去开了门。 门一开,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上还往下滴答着水的青年,天色昏暗,那青年脸庞竟是十分瘦削英俊,只是脸色苍白若纸,跟个没点活气儿的男鬼似的。 蔡询顿时心里就毛毛的。 “衣服。” 男鬼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 “啊?你,阁下是?” “哑巴。” 蔡询瞠目结舌。 这,眼前这个英俊白净的青年,是那个又丑又邋遢的哑巴?! 再细看这青年的面部轮廓,身高八尺,那哑巴确实也是这般高大。 原先他头发凌乱,满脸的须发不刮,单露出一双眼睛也不去看人,整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蔡询和杨氏等人便下意识地以为此人是奇丑无比。 晚上蔡询回来的时候,杨氏还极新鲜地和他说,哑巴的媳妇儿来了,那生得是一个美若天仙,女儿更是将她吹得天上有地上无,连一向清心寡欲的蔡询都忍不住好奇地想去看一看了。 想来能娶得绝色美人的男子,样貌、家世也不会差了去。 他,到底是谁? 蔡询神色复杂地看着谢瞻。 “我听他娘说,你叫二郎,那你姓什么?” 谢瞻垂下了眼,没有回答。 “你想来要一套干净的衣服,穿给你媳妇看?”蔡询又问。 谢瞻点头。 “那你进来吧,我给你找一套我年轻时穿过的直裰,只是你长得又高又大,穿着不定合身。”蔡询说道。 谢瞻垂下眼,又摇头。 蔡询只好进屋去帮他找了一套衣服拿出来。 “多谢。” 谢瞻接过衣服,去了没人的墙角里。 这是三个月以来,他第一次和蔡询开口道谢。 蔡询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心里头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儿。 …… 换好衣服,谢瞻走到家门口,却迟疑着不敢进去。 近乡情更怯,离着那扇破烂的木门越近,他的心反而愈发不可自抑地飞速跳动了起来。 一颗心,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使得他意识到,他还活着啊。 原来他的心脏还是会跳动的,就像年少时他无数次见她之前那样。 一想到马上就要再次见到她,他的心竟还是会因她跳动得那样快,那样地剧烈…… 第75章 可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我曾经所拥有的一切,权势,地位,财富。 甚至于我的骄傲、自尊,一切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我现如今的样子,是破旧难以蔽体的衣服,苍白丑陋的脸,遍体鳞伤的身体。 这个念头令谢瞻在一瞬之间如堕冰窟。 一个男人,绝不会想将自己最丑陋狼狈的一面展现在自己的女人面前。 他希望自己临死之前,在沈棠宁心目中的形象依旧是像从前那样高大英俊,无所不能,这样就算明日便要赴死,他亦能死而无憾。 沈棠宁端着饭从灶房里出来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30节 “是谁?” 片刻,那人不答,她又叫了一声。 “谁在哪里?” 那人忽地身形一晃,转身快步走开,沈棠宁顾不得手里的饭菜了,放到地上便追了出去。 “等等!” 她颤抖着声音道:“你别走,站住!谢临远,我命令你站住!” 沈棠宁快步追上前,抓住谢瞻的手。 “你躲我做什么?” 她急切而激动地走到谢瞻的面前,借着皎洁的月色打量着他。 她清楚地看见他的眉眼依旧是那么地英俊,只是原本炯炯有神的凤目失去了它曾经高傲明亮的神彩,仿佛蒙上一层灰翳,变成了一潭漠然的死水。 她的鼻尖蓦地一酸,想要像从前那样扑进他的怀里,谢瞻却将她推开,转身走了进去。 半天的时间,屋子已经被沈棠宁收拾得干干净净。 看到床褥都被整齐地叠了起来,换上了一套新的床套,谢瞻心一跳,快步上前想翻找他藏在枕头下的那物,沈棠宁就跟着走了进来。 谢瞻顿在了原地,收回手。 沈棠宁将饭菜都陆续端到了桌上。 两人沉默片刻,她强笑着,道:“你……累一天了吧,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快些吃,这屋里冷,别等凉了。” 家里没有米粮,是隔壁的杨氏心善,她跟着杨氏去了村里的粮油店买了一些米粮回来,杨氏又在自家的地窖里给她装了一筐的土豆和一罐子咸菜给她。 谢瞻低头把几件杨氏做给他的棉衣铺到地上,和衣躺了上去。 “我不饿,你吃吧,今晚你睡床,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 沈棠宁说道:“我不走。” “我已经跟你和离了,我们二人如今再没有任何关系。” “你是说这个?”沈棠宁说。 谢瞻望过去。 沈棠宁从怀中取出那封他送来的和离书,当着他的面撕成了碎片,扔到地上。 “你做什么?!” 谢瞻坐起来,怒瞪着她。 沈棠宁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着。 “只要我不认,它就不管用。” 半响,谢瞻移开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又继续躺了回去。 “随你。” 他背对着她冷冷道。 过了会儿,他听到她似乎是在收拾桌碗。 接着,她关上门,吹灭了烛灯,慢慢向床的位置走了过来。 谢瞻闭上眼睛。 随后,一具温软馨香的身子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贴了过来,柔软的胸脯紧紧地贴着他僵硬的背脊,在他耳旁声音极轻地呢喃:“阿瞻,我好冷……” 谢瞻拉出她往他衣内伸来的小手。 “冷去床上睡!” 话说完,一顿。 她的手确实冻得冰凉冰凉,娇小的身子也在他背不停地打颤,瑟瑟发抖。 二月,镇江已是一片杨柳翠色,而京都城的也在逐渐回温。 辽东之寒,却堪比京都最冷的三九隆冬,她一路坐车而来,原本便娇弱多病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默了片刻,谢瞻起身将沈棠宁抱到炕上。 因为刚烧火做过饭,炕上还有余热,谢瞻脱去她的鞋袜,给她铺好床褥,盖上被*子,将她一双冻得雪白的小脚先揣进自己的怀里揉搓,等到暖和一些了,再将那双柔荑也揣进怀里。 黑夜里,沈棠宁乖顺地任由他动作,她将身子依偎在他的胸口上,静静听着他胸口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 抬脸,他正低垂着眉眼为自己暖手,她忽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抹疼惜,抚摸着他嘴角旁的一道血痕问:“这里怎么划伤了,疼吗?” 她低低地说,用指尖轻轻触过他还泛着青色胡茬的唇角,冰凉滑腻的感觉令谢瞻心一颤。 他立即偏过脸,将被子给她盖好,下床躺回了地上。 第二天一早,谢瞻起床时,发现沈棠宁蜷缩在他的怀里,两人身上同盖着一床被子。 谢瞻小心将沈棠宁抱回床上,还未来得及再盖上被子,沈棠宁便醒了。 “阿瞻,你要走了?我昨晚锅里还给你热着粥,我去给你端过来……” 她嘤咛了几声,挣扎着便想起身。 “不用了,我不饿。” 谢瞻按住她,而后随意在水盆里抹了两把脸,漱口后便转身走了。 这一天,沈棠宁继续给谢瞻打扫屋子。 今天天气不错,她把自己放在仓房里的三大箱的箱笼都收拾了一遍,从里面找出一件粗布衣服换上,将满头长发学着杨氏的模样用一块布巾包起来。 对镜自照,嗯,这样看起来便十分像个乡下妇人了。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准备给谢瞻洗一洗衣服和昨天换下来的被单褥单,却不知去哪里浣衣,院子里有水井,可惜她不会打水,试了几下水桶里都装不上水。 隔壁的杨氏正准备抱着盆去河边洗衣服,看见她在笨拙打水的样子。 “沈娘子,你还不走呢?”她隔着墙叫道。 沈棠宁擦了擦汗,笑道:“嗯,不走了。杨大嫂,你可是也要去浣衣,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阳光下,她带着羞涩地嫣然一笑,芙蓉玉面,桃腮欺雪,露出朱唇间一排米粒般雪白的牙齿。 一瞬间杨氏瞪大双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她——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莫说是男人,连杨氏都看呆了,若不是沈棠宁接连唤了她几声,杨氏都反应不过来。 两人到水边的时候,河边已经有几个妇人在三三两两地浣衣。 乡下妇人们见过最美的女子,也不过是村长儿子去年新娶的媳妇,而沈棠宁的身段长相气质,都远远地超过村长的儿媳。 明眸皓齿,丹唇琼鼻,肤白胜雪,更重要的是,她一看便是大家族出身的闺秀,一颦一笑落落大方,行动举止如弱风扶柳,像是那广寒宫里飘下来的仙子一般。 她洗了多久的衣服,就被人呆盯着看了多久。 此后几年里,甚至会有别的村儿的妇人和姑娘们专门挑她出门洗衣服的时候千里迢迢赶到枣子村来浣衣,就为了多看她一眼,学她的姿态装扮,令自己行为举止更为优雅漂亮。 便是沈棠宁在发髻上随意插一把梳子,方圆几十里的姑娘和小媳妇都会学着她这模样来打扮,一时蔚然成风。 自然,这些尚是后话。 更有甚者围着沈棠宁围成一圈,追问沈棠宁年纪庚岁,杨氏见沈棠宁应接不暇,不得不打断道:“老赵婶子,人家早就成婚了,她男人就是我家隔壁的二郎。” 赵婶子问:“二郎是谁,你家隔壁住的不是个哑巴?” 沈棠宁轻言细语地解释道:“赵婶子,我夫君不是哑巴,他只是不爱说话。” 妇人们便都知道了,这位漂亮的小娘子是那哑巴的娘子。 大家面上都笑着夸赞谢瞻有福气,背地里却嘀咕,这样漂亮的娘子,竟会心甘情愿陪着那哑巴流放,他这是走了什么运道? 看吧,过不了多久他这娇滴滴的小媳妇指定得跑! - 谢睿来送沈棠宁,到达宁远城门,守城士兵要查看过关文牒。 确认了沈棠宁的身份,他们只能放行沈棠宁,身为谢瞻的弟弟,谢睿不得入城。 谢家不敢接济谢瞻,沈棠宁来的时候带的钱财不仅不被允许带进去,所有箱笼里的衣服物件也都被守城的士兵都翻出来查看了一遍,贵重的东西全部没收。 谢睿知道那些构陷谢瞻的人都盯着谢瞻挑刺,恨不得置他于死地,只能隐忍不发。 他也不想给谢瞻惹麻烦,好说歹说,给那士兵塞了不少银子,才让沈棠宁得以只将自己的箱笼带进去。 分开前,谢睿说:“宁姐姐,我不会离开宁远,就在附近的村落住下,以后我每日都会在此处城门等你,若你在三日之内改变主意了,便尽管来寻我。” 沈棠宁从来没有离开的打算。这几天她每日守在家中,把家里外都打扫了一遍,做好饭就站到门口一直等着谢瞻回家。 但结果便是谢瞻看也不看一眼她做的饭菜,冷了也不吃,回家就躺倒在地上睡觉。 就算半夜她装冷爬到他的怀里,有几回她明明都清楚地感觉到他起了反应,第二天又会被他临走前抱回床上。 这夜,谢瞻回来的第一句又是问她怎么还不走。 沈棠宁心里烦闷极了,总之他不吃,她也跟着不吃便是了,看谁能坳过谁! 她“啪”的一声把碗筷都扣在一起,边拾掇边赌气地道:“明天就走!” 谢瞻看向她。 沈棠宁绷着脸,将碗筷都端出去了。 谢瞻抿了抿唇,默默地走到炕边,像前几天那样帮她铺好床褥。 灯灭后,沈棠宁爬上了炕。 谢瞻看她躺好,才慢吞吞地起身上了炕,将她的双脚都揣进怀里替她取暖。 不过今夜,似乎有哪里不大对。 谢瞻刚抬起她的腿,便见那白色的裙摆顺着脚踝毫无阻碍地滑落了下去,露出一对笔直,纤细,滑腻的小腿,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幽的凝脂般的光泽。 时人裙下会穿裤,尤其是山海关以北地界的妇人,棉裙下面都会套上棉裤来御寒。 作为他的妻子,她自然最知道他喜欢看什么。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31节 沈棠宁看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腿。她坐起身来,慢慢解了腰上的系带。 还是有些冷的。 冰冷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她抱着胸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谢瞻一抬头,忽地脸色一变,有些涨红,急急别过脸去。 “你做什么?!” 他想跳下炕,沈棠宁却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放手!” “不放!” 沈棠宁不肯放,终究是抵不过他的力气,被谢瞻硬生生掰开她的手。 沈棠宁红了眼。 “啊……” 谢瞻走到门口,刚要开门逃,就听到身后痛呼一声,转身一看,沈棠宁浑身趴着跌倒在了炕前。 谢瞻一惊,连忙走回去将衣服披到她的身上,再抱回床上。 炕前铺的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头,他点了灯一看,沈棠宁的膝盖、小腿和胳膊肘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谢瞻用锅里剩下的热水给她清洁干净,敷了一些金疮药。 上药的时候,难免要面对着她裸露的肌肤,沈棠宁的肌肤很白,哪怕是在黑暗之中,也白得耀眼诱人。 明明屋里很冷,谢瞻却出了一身的热汗,手里的药瓶也拿的有些不稳。 因为沈棠宁勾住了他的脖子。 将她半个身子都靠在了他的胸口上,她身上只披着一件他的衣服,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而他却没工夫,也不敢用力推开她,一面给她的手肘上药,另一面只要稍稍低下头,就能看见那怀中那半遮半掩,酥腻动人的春色。 “你!” 谢瞻突然又捉住她的手。 “放手!” 他哑着嗓子叱道,但这次的声音里,已颇有了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 沈棠宁脸也很热,很烫。不过她的手才不会移开。 她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主动帮谢瞻做过这种事,多半是谢瞻央求她做。 那时候他总逗弄她说,不能总叫她等着他伺候她,不得已,等他催促得实在推不得了,她才羞红着脸半推半就地照着他说的去做。 她不知道怎么勾引男人,不过现在……她就算是了吧? “你别推我,我刚才身上摔得还疼,你再推我,明天我就走不了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委屈,撒娇和无赖的意味,身体就像只八爪鱼一样缠着他。 谢瞻难以置信。 他从来不知道,沈棠宁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的羞涩与矜持,有时让他很是头疼无奈,而眼前这样撒娇卖痴的她,竟令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想要推开她的那双手也有些变得犹豫不忍了。 乡下的月光格外明亮,透过门窗的缝隙射进的屋里,宛如白练一般倾洒到炕上,映照在男人俊美的脸庞上。 先前一直没有机会好好看他,终于等到这一刻,沈棠宁可以坐下来好好地,对着灯认认真真地打量他。 他真的清减了许多,两颊和眼窝都瘦得凹陷了下去,刚刚抱她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腰身都细了好多。 有些地方,甚至能摸到嶙峋的骨头。 沈棠宁按下心头的酸涩,轻轻抚摸谢瞻的脸颊,他的眉,眼,鼻,唇。 她的夫君,一定吃了好多好多的苦。 她的夫君,本应是天之骄子,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却被人生生地折断了羽翼,流放到这个荒凉苦寒之地。 她怎么能不心疼,不怜惜…… 沈棠宁的吻笨拙而柔情,带着某种安抚怜惜的意味。 她闭目,长长的睫毛垂下。轻轻撬开他的唇齿,湿湿滑滑地搅动着他的大舌。 谢瞻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动情地亲吻自己,直到两人的口腔中,逐渐弥漫开泪水的咸苦滋味。 “哭什么?” 他哑声说。 凄清的月光下,她哭得如同梨花带雨,泪水顺着腮边簌簌滚落。 “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她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 从前,每回他问她有没有想他,她都避而不答。 他知道她是害羞,可是他想她。 情浓时,哪怕分开半刻他都要思念成狂,迫切地想要见到她,抱住她,将他融进她柔软的身子里。 谢瞻捧着怀中妻子颤抖的双肩,眼底深处仿佛也有千波万澜在涌动。 他轻轻抿去她眼角的泪,她呜咽两声,委屈地蹭了蹭他的手指,一双美眸盈满泪水,湿润润,红得可怜,娇弱,又无助,红唇微微启着,露出两粒洁白的贝齿,好像是在引诱他伸舌进去一探究竟。 谢瞻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吻上的沈棠宁,两人又是怎么滚到的炕上。 沈棠宁被他强硬地反剪住手,她仰起头,也只能疼得吸气。指甲深深陷进男人青筋交错的手臂上,在上面留下一道道半月形的掐痕。 黑暗中,她还听到“咕咚”一声闷响,似乎是她的头撞到了炕头上。 谢瞻停都未停,下一刻,他的大掌就在了她的脑袋上。 只是此时此刻,沈棠宁已无暇再去分心去思考究竟撞到了什么了。 ……………………………………………………………………………………………… 两人半年没见,又是久旷之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自是干柴烈火,一点即燃。 隔壁的杨氏和蔡询夫妻就遭殃了。 刚睡下没多久,夫妻俩就听隔壁传来一阵阵叫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从东侧响到西侧,从西侧响到东侧。 都是老夫老妻了,夫妻俩岂能不知隔壁是在干什么好事。 这老房子隔音不好,两家的房间,又是极不凑巧地对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三更的梆子都打了起来,终于,蔡询和杨氏心里一面窘迫着,一面随着男人那道舒缓的低吼声松了口气。 可惜没有消停多久,那恼人的声响又断断续续地“死灰复燃”。 杨氏睁着一双满是红血丝的双眼,不知道数到第几只羊了,沈棠宁每娇滴滴地叫上一声,她数的羊就被迫打断一次,最后实在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你还没睡?” 黑暗中,蔡询突然说道。 杨氏吓了一跳。 “你也没睡?” 蔡询翻了个身,面朝着杨氏,夫妻俩面面相觑。 “年轻人,体力就是好。” 为了掩饰尴尬,蔡询叹了口气。 杨氏瞥他一眼,“你年轻的时候可没这体力。” 蔡询当即不高兴了,摁着杨氏就翻身上去道:“你这妇人,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我如何体力就不好了!” 杨氏“啊”的惊呼一声,旋即红着脸啐打他道:“你个老不知羞的东西!多大年纪了还和人家年轻人比,快滚下去,我困死了!” “反正咱俩也睡不着,嘘,当心也被他们听到……” …………………………………………………………… 好酸,好疼…… 欢愉过后,是身子好像被车轮碾压过得疲累。 迷迷糊糊中,沈棠宁摸向床铺一侧。 她摸了两下,没有摸到男人温暖结实的身体,反而摸到了一片冰冷滑腻的墙壁。 沈棠宁一愣,睁开眼,四下打量去。 她躺在地上,身上整齐地穿着衣服,还披着一张厚厚的毯子。 她有一瞬间的呆愣,不知自己为何会置身在何处,但伴随着意识的清醒,脑中率先涌入昨晚那些令人难以启齿的记忆。 滴落的汗水,交缠的手足,男人不知疲倦贪餍的所求,和她婉转动人的哭泣…… 耳旁涌入的繁杂声音,咕噜噜的车轮声和马夫一声接着一声喝马声,也愈渐清晰。 以及,杨氏困得打哈欠的声音。 “沈娘子,你终于醒了啊!” 看到沈棠宁醒,杨氏赶紧也清醒了。 沈棠宁猛地坐了起来,掀开帏帘。 头顶上艳阳高照,一排黄土大路在身后不停地远去,周围还跟着几辆相似的马车,她刚才起身时,腰肢,双腿,后颈都酸疼不已。 混蛋,这个混蛋!! 沈棠宁气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停车,快停车!” 第76章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32节 谢瞻今日被分配去烧砖。 制作城墙砖的工序很复杂,需要经过取土、制胚、烧制等等数十道工序,其它犯人担心挨打,听匠人们讲解烧砖工艺的时候都十分认真,唯有他明显心不在焉,总低着头。 但真正开始制砖的时候,他却比认真听讲的犯人们做的还要娴熟。 取的土土质细腻,基本不含砂石,那些因疏忽取土粗糙的犯人们挨了数次鞭子,自然便眼红盯上了谢瞻。 不过,这并不是令犯人们最嫉恨的。 流刑,是仅次于死刑的重刑。 能被发配到此地的流犯们,多半是犯了杀人或谋逆重罪的穷凶极恶之徒,必须用强权来压制,罪重者由差役专门关押看管。 是以流犯营的差役们最是心狠手辣,铁手无情,任你曾经是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见着不顺眼的一鞭子就抽过去把你打趴下。 偏偏平日里差役们中有那么两三个极少去抽谢瞻,哪怕抽打一下也不过是轻轻带过装个样子,弄得其他犯人们很是不满。 原本谢瞻默默无闻,众人对他持观望态度,三天前他忽然剃去了脸上的毛发,换上了整洁的衣服,大家才知道,原来这个哑巴不仅生得不丑,还俊俏得厉害。 听村里人说,哑巴的媳妇来找他了,长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 这样一个俊美,干净,又娶了美貌妻子的男人与他们这些罪恶滔天的罪犯简直格格不入。 制胚的时候有人往谢瞻身上扔泥巴。 开始是只是扔到他的身上,后来见他毫无反应,以为他好欺负,居然直接往他面门上扔。 谢瞻摸了一把脸上的污秽。 那名叫做黄二的犯人,便是这些流犯之中有名的穷凶极恶之徒,因为奸.淫并残忍分尸杀害了三女两男,被家人用银钱收赎才未被判处死刑而流放到了辽东。 见谢瞻望过来,黄二用挑衅和得意的眼光,继续往谢瞻身上扔了一滩泥巴。 “今早,我都看见了。” 他忽地怪笑一声,凑近谢瞻低声道:“那就是你女人吧?嘿嘿,长得可真够骚的!那皮肉儿,啧啧,真比娼妓馆里面的妓.女还要白!不如哪天,你也叫兄弟我去尝尝她的味道……” 说着,黄二脸上露出猥琐陶醉的神态。 今天早上,谢瞻将沈棠宁送出村子时,无意遇见了被差役押送来服刑的黄二。 同为男人,他当然知道此时黄二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龌龊。 黄二还在兀自肖想着,清晨那被风吹起的一角帏帘里,躺在马车中的女人肌肤有多么雪白,细嫩,头发却宛如瀑布一样乌黑柔顺,纤细的腰肢更不盈一握,若是能将这样的女人弄到手玩上一玩,便是立即就死也不枉此生了。 他不仅不遮掩,反而故意朝着谢瞻的方向挤眉弄眼。 谢瞻放下手中的模具。 他突然一个箭步冲到黄二面前,一拳头砸到黄二的下巴上。 那一拳头揍得极有技巧,黄二仅哀嚎了半声,剩下的那半声便被口中失禁般涌出的血水堵住了。 紧接着他的小腹上也被人狠狠地凿了两三拳,这会儿他是一声儿也叫不出来了,疼得泪流满面,却只闷哼一声,“咕咚”跪倒在了地上,又惊又惧地看向谢瞻。 谢瞻的动作可谓又狠又快又急,黄二根本来不及呼救下巴就脱臼了,巡视的差役见黄二跪在地上,以为他又在偷懒,一鞭子就抽了过去。 “黄二,你又作什么死,站起来干活!” 黄二有苦难言,本来下巴和腹部就疼到他想立即死过去,差役那一鞭子,直接将他抽得脸朝地趴倒在了地上,血糊了满脸,再也站不起来。 周围有看见的犯人,纷纷被谢瞻那一套吓傻了。 在流犯营中,拳头就是硬道理,这个哑巴平日里看着是默默无声,一出手竟是个练家子,能将人高马大的黄二之流都揍得爬不起来。 众人哪里敢告发,连忙低头都装作没看见干着自己手头的活计,生怕谢瞻也过来给上一拳头。 欺负谢瞻的心思,一时也被丢到了东海大洋里。 到下午日落之时,乌金摇摇西坠,服刑结束,众人才各回各家。 谢瞻盯着自己的一步一个脚印,走了一路。 走到村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朝着昨日还生了炊烟的方向望去。 湛蓝无一丝阴翳的天空上方,除了几片色彩瑰丽的云霞与几只匆匆归林的倦鸟,空空也无。 …… 一辆马车停在破旧的木门前。 男人下了车便绕到马车后,道了一声得罪,将车上的女子小心抱了下来。 那女子乌发凌乱,浑身柔弱无力,而男人的一只手则贴落在她的大腿上,另一只手放在女子的后背上。 女子落地之后就踉跄着后退几步,另有一个女人来搀扶住了她,关切地问:“沈娘子,你没事吧?你脚扭伤得有些严重,慢些走。” 这两人自然便是走到镇上后又半途折返的杨氏和沈棠宁。 却说今个儿大清早天都没亮,杨氏和蔡询还在睡梦之中,就被外面谢瞻的拍门声给惊醒。 两口子当真佩服谢瞻的精力,昨夜听隔壁那动静闹了快一晚上,近四更时分才消停下来,叫到最后,听着沈棠宁嗓子沙哑了,哭都哭不出出来声儿,而杨氏跟蔡询也不免累极沉沉睡去,哪想到这一大早,他还能起得这么早过来叫门! 谢瞻想把沈棠宁送走,问杨氏和蔡询能不能借一辆马车,让杨氏帮忙将沈棠宁送到城里的驿站去。 也算是谢瞻走运,村子向北走接近十里地刚巧有个富贵人家的田庄子,蔡询先领着谢瞻去村长家借了辆牛车,两人坐着牛车去田庄,一来一回就花了一个时辰。 庄子里面常年为主人家备着马车,蔡询花了二两银子租了辆马车,快到晌午时分,谢瞻将还在昏睡的沈棠宁抱上马车,由杨氏护送着就去了镇子上。 杨氏这厢说罢,忽见一个人影从身旁闪了过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是谁,就听车夫骤然惨叫一声。 大晚上的,一个男人抱着一个美丽的女人,举止亲密。 谢瞻的眼眶里,哪里还装得下杨氏。 在看见沈棠宁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送回来的那一刻,谢瞻脑子就“嗡”的一声,瞬间气血上涌,一片空白。 白天黄二和他说的那些挑衅之话仿佛又回荡在了他的耳边:他的妻子生得柔弱貌美,又是这般晚的天色,这个畜生对她做了什么!? 车夫殷勤,见杨氏扶着沈棠宁,便准备把沈棠宁和杨氏落在马车里御寒的毯子一块拿进屋里去,突然一个男人双目赤红,气势汹汹地从斜刺里窜了出来,揪起车夫的领子就往他脸上狠狠招呼了一拳。 拳头如雨点一般狂落下来,车夫大叫一声,抱头鼠窜。跌倒在地上,又被谢瞻薅起来继续揍,当真是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只会嗷嗷惨叫救命。 沈棠宁扭头一看,花容失色,顿时也顾不得脚踝的剧痛了,连忙去拉谢瞻。 “你做什么,住手,阿瞻快住手!” 谢瞻一把将她推开,又往那车夫脸上砸。 幸亏杨氏及时扶住了沈棠宁。 周围的村人听见外面的动静,纷纷兴奋地打开门窗开热闹,更有些大胆的,围聚一起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这哑巴疯了!”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些流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无论沈棠宁如何哀求,谢瞻就像发了疯一样踢打着车夫,车夫嚎啕大哭,口中不住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之类的话。 眼见车夫的头上已经见血,杨氏不由大急道:“二郎,你还不快停下来,人家好心把我们送回来,你这是干啥,你要真把他打死了,你娘子可怎么办!” “够了!” 谢瞻停顿的间隙,沈棠宁拼尽全力,打了谢瞻一巴掌。 “啪”的一记重响。 霎时,全场寂静。 谢瞻一愣,虎口松开。 车夫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又连滚带爬躲到杨氏和沈棠宁的身后。 沈棠宁担心车夫被谢瞻打出什么事儿来,摘下耳上的珍珠耳铛递到他的手里。 “多谢大哥载我和杨大嫂回来,是我的错,让你遭受了无妄之灾,这是误会!这些首饰还请你拿去,也能卖几两银子,权当是我给你的补偿,望你千万不要计较我夫君的无心之过。” 说到此处,沈棠宁指了指自己的头,歉疚道:“他脑子从小就不好使,一发疯就要打人,你别往心里去。” 只见这车夫是鼻青脸肿,嘴歪眼斜,早被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哪里还敢去计较谢瞻是真疯还是假傻,哆哆嗦嗦拿了沈棠宁的首饰便爬上了马车。 生怕晚一步谢瞻再来揍他,驾着马车逃命也似的飞跑了。 “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 杨氏把人群都驱散了,赶紧搀扶着沈棠宁进了屋,把她扶到床上躺下。 离开时,谢瞻也从门口走了进来。 刚谢瞻那股打人的凶狠阴冷劲儿,可谓命也不要似的,常言道不怕硬的,就怕横的,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 光是看着杨氏心里都犯憷,躲了他老远道:“二郎,那个夫妻俩,呃……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千万别再动手了!” 说罢也不敢多耽,飞快地走了。 谢瞻掩好门,慢吞吞挪到床边。 沈棠宁盖着被子,背对谢瞻而躺。 谢瞻也知道自己是闯了祸。 其实当他看见沈棠宁一瘸一拐,虚弱地被杨氏搀扶进屋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他关心则乱,误以为车夫欺负了沈棠宁,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当着她的面把那车夫狠揍了一顿。 没错,他只觉得自己当着沈棠宁的面发疯,惹得她生气这事儿自己做错了。 即便是现在,他心里依旧觉得那个车夫欠揍,若不是沈棠宁阻拦,他定要将那车夫两只手都打断,再也做不出那等下作之举。 谢瞻打了桶井水,倒进锅里,给沈棠宁生火烧水喝。 沈棠宁没来之前,谢瞻日子过得十分糊弄,称得上是得过且过。 喝冷水,睡冷炕,有饭就吃一口,没饭就饿着,有一天混一天的活。 可是沈棠宁不同,他不能叫她喝冷水。 水很快温热了,他用舀子舀出一碗,端到屋里。 “渴吗?” 他问,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和悻悻然。 沈棠宁一语不发。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33节 “水快要凉了。”他又说。 依旧没有回应。 “我看你脚也受伤了,我给你上药?” “……” 谢瞻走到炕沿,放下水碗,试图掀开被子查看她的伤势。 然而刚一碰那被子,沈棠宁就踢开了他的手。 谢瞻就有些讪讪地。 屋内,静得只有屋外大风偶尔拍打窗棂的响动,以及谢瞻粗沉的呼吸声。 谢瞻不知道他站了多久,站到他的双脚都僵麻了,水也彻底冷了。 他终于开始意识到,或许沈棠宁生气不理睬他,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打了那个车夫。 他望着沈棠宁后背如瀑的长发,默默凝视着。 片刻,低声说道:“团儿,我知道你怨我骗你,我送你离开,只是不想你以后后悔,我谢瞻今日已是一无所有,孑然一身,死不过一条命耳。可你不一样,你还有亲人,还有我们的女儿……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平安顺意地过完一生,将圆儿抚养长大。” “如果你是因为对我愧疚,才执意想留下陪我,那么我并不需要这份怜悯,一切所作所为,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使没有你,没有与契国的和谈,想要构陷我的奸人,同样也不会放过我,而倘若与契国结盟便能尽快地平定叛乱,我想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也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唯一令我感到日夜良心不安的,便是那些因我而枉死的无辜将士,他们终究是没有活到胜利的那一刻。如果你觉得我从前救了你,你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那我告诉你那些都是我的自愿之举,我从不需要你来回报我。如果你是觉得我可怜……” 他顿了一下,嘴角噙起一抹说不上是苦涩还是自嘲的笑。 “天下谁人不可怜,我不过芸芸众生其中之一罢了,那些因我枉死的将士,他们更加可怜,我今日所遭受的刑狱之苦,是为了偿还我心中的罪孽,理所当然,这些又与你何干?” “你说完了?” 她声音冷冷地传过来。 “说完了。” 沈棠宁坐起身来,也看着他。 两人正对着,明明谢瞻是站着,显得更为高大,但在沈棠宁面前,他却好像底气不足似的。 两人只对视了几息的功夫,他便仓促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沈棠宁凉凉一笑,“你谢将军当真是大公无私,舍生取义,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好,为了那些冤死的将士,倘若我此时再反驳你一句,都成了不识抬举的罪人一般!” 谢瞻无奈道:“团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棠宁打断他,“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谢临远,你还要不要赶我走?” 谢瞻沉默。 “明天我再送你离开。” 烛火忽地“吡呲”一声,炸开一道烛花,两人投射在墙壁上的剪影也晃动了一下。 沈棠宁看着谢瞻,眼眶渐渐红了。 这半年来所有的绝望与满腹的委屈,牢骚,好似在一瞬之间都涌了上来。 尤其是看着他那张分外冷静绝情的面庞,那口气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堵在了沈棠宁的胸臆之间。 路途漫漫,越近辽东天气愈发严寒,当她缩在马车之中被冻得手脚俱冷,一次次昏睡,发着高热瑟瑟发抖的时候,她没有想过要哭。 当所有人都劝她不要去辽东,当温氏求她留在她的身边,年幼的女儿在她怀中哭泣的时候,她哭了,却又很快擦干自己的眼泪。 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为了妻子的责任也好,愧疚怜悯也好,救命之恩也罢,不论是哪一个原因,就像对温氏说的那样,她不可能做到眼睁睁看着谢瞻去死。 她知道自己很犟,所以温氏也没有选择再去对她横加阻拦,是,从小到大,哪怕她遭人欺凌、讥讽、侮辱,伤心委屈地大哭,最后也要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她绝不甘心自己的命如此,就算她卑微若蒲草,可旁人越是轻贱她,她就越是要活得坚强,活得更好,即使是流着泪也要把自己选的路走下去。 沈棠宁不想哭,她抬起头,把眼泪硬生生憋回去。下炕打开自己的其中一只箱笼,从里面取出个用油布包裹的物件,当着谢瞻的面一层层解开油布。 谢瞻脸色已经变了。 他隐隐猜到了沈棠宁想做什么,却又无法去阻止。 沈棠宁既然敢当着他的面打开,说明里面的东西她早就看过了。 自己的私密物件被现于人前的那种尴尬,窘迫,以及有所预料却又猝不及防的羞耻和*羞愧,使得他的整个脸庞火辣辣得烫了起来。 油布上,只放着两个物件。 一条女子用的绫帕,上面绣着两朵并蒂海棠小花儿,并一只碎成两截的海棠花白玉簪。 白绫帕因接触空气日久,表面已泛黄,正常人都不会再使用,沈棠宁举起那条白绫帕,问谢瞻:“你告诉我,我三年前丢失的帕子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原本,沈棠宁是不会记得自己这条丢了三年的绫帕。 恰巧,这条绫帕是她未出阁前绣了一半便丢在一旁,剩下的那一半绣样是温氏帮她修补而成。 她十分喜欢这条她与母亲合绣的帕子,时常带在身边,见到这条帕子,就仿佛母亲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 但这条帕子,三年前却在镇国公府中,某次她找寻丢失的小兔绵绵之时误失。 为此,她还一度沮丧了好久。 “一条帕子而已,你我夫妻,我手里有条你的帕子,有什么稀奇!”谢瞻避开她的目光,说道。 话虽如此,然而沈棠宁的眼神,仿佛已将谢瞻里外看破,甚至让他心里生出羞恼之意。 是,他承认他那个时候就对沈棠宁含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情愫,她的一举一动都牵挂着他的肚肠。 她越是对他不屑,他就越是对她好奇,表面上越是刻意表现出冷峻傲慢的姿态,甚至是欺负她,以此来吸引她的注意。 那条帕子,如果他心里没鬼,早就该扔了,那天却鬼使神差地被他掖到了怀里。 但那又能说明什么? “那我已经碎掉了簪子,你还留着做什么?”沈棠宁又问。 “我送你的东西,自然想留便留,与你何干?”谢瞻说得也是一派理直气壮,义正言辞。 沈棠宁怒极反笑,她把帕子直接甩到了谢瞻脸上。 “谢临远,我讨厌你的自私自负,不过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我讨厌你是个胆小鬼!我沈棠宁敢说我悦慕你,为了你,我愿意千里迢迢来到这个滴水成冰的苦寒之地,你敢对我这样说吗?你敢说你每一次命都不要地救我,不是因为你喜欢我!你一次又一次地找借口推拒与我和离,只是不想要我离开你,你明明每天晚上都想我想得要死,却还要对我说这些绝情的话来伤我的心!” “轰隆”一声。 谢瞻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棠宁。 我,悦慕,你…… 在沈棠宁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口中剩下的话他便已然聋了般听不到。 平日里他如珍宝一样贴身收在怀中的帕子,就这么飘飘然,仿佛一只美丽的白蝶从他面前飘落了下去。 第77章 沈棠宁走到谢瞻的面前,仰头看着他。 “我再问你一句,你还要不要我走?” 明烛下,她的一双杏眼亮得惊人,宛如今夜的湛湛月色。 看着她的眼睛,谢瞻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砰砰”跳动的,乱了节拍的心跳声。 他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眩晕和不真实感冲昏了他的头脑。 她怎么会喜欢他呢。 可,她亲口说她悦慕他呢…… 谢瞻伸出手,怔怔地抚摸她美丽的脸庞。 这仿佛只是他做的一个美梦,天知道,曾经在他脑中有无数次幻想过沈棠宁喜欢他。 不是自作多情,不是他的一厢情愿。 哪怕一直到现在,他也始终认为处暑那夜若不是他利用了她的心软,威逼利诱,强占了她的身子,或许她根本不会答应做他的妻子。 他远比宗瑁和萧砚要更无耻,更卑鄙。 甚至是强占她的身子这种事,他竟还不止做过一次…… 她,她怎么会喜欢他这样无耻又自私自负的男人呢? 可是,他又多怕梦一旦醒来,他会真的一无所有,连她也失去了…… 谢瞻已经是个废人,他已经一无所有,不再是曾经的天之骄子,能够配的上她的谢临远。 如果不是因为隆德帝一念的心慈手软,今日的他便是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他死便死了,何苦还要再牵累无辜的沈棠宁? 念及此,谢瞻强迫自己收回手去,也不敢再去看沈棠宁的眼睛。 “别犯傻了,我早就说过,你这样无趣的女人我不感兴趣,这一切不过你自己自作多情。何况我这一辈子,狂悖无礼,生死由命,用不着任何人来同情!” 掌心深处仿佛还残留着她面上柔腻的余温,然而放完狠话,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又偷眼看了回去,待看到她眼中流下的哀伤又失望的泪水,他的心脏也如同被人狠狠攥住一般酸疼难言,开始懊悔自己说的话是否过于冷漠绝情。 沈棠宁抹去眼角的泪 她冷笑着道:“好,如你所愿,现在我便离开,从今往后不再来打搅你!但我也告诉你,谢临远,离开京都前,仲昀说他愿意等我,哪怕等一辈子,他愿带我离开京都,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觉得他说得对得很,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回去我便立即改嫁给他!” “不行!你敢——我不允许,你不准嫁!” 谢瞻闻言勃然色变,一把抓住她的肩怒道:“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你嫁给七郎有何不好?难道我堂堂谢氏子弟,还比不上他萧仲昀一个懦弱又卑鄙的狗东西,当初他都能抛弃你,你竟然还敢信他!” 什么……什么嫁给七郎?!她与谢睿……? 沈棠宁险些被他气背过去,她指着他,浑身颤抖。 “你再胡说八道……我和七郎一直清清白白,你管我想嫁谁!好好,我知道了,谢临远,现在我就滚!如果今夜我离开了这间屋子,哪怕日后你用八抬大轿求我回去,我也绝不会再回头!” 她摘下脖颈上谢瞻赠她的玉牌,怒而甩到谢瞻的脸上,将他使劲儿一推。 屋门被她撞开,寒风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而沈棠宁却顶着风,不管不顾地就冲了出去。 “宁宁!”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34节 她身上穿着单衣,腿脚也还受着伤,谢瞻大吃一惊,连忙追过去从身后抱住她。 他心力交瘁,低低地,万分痛苦地叫道:“宁宁,别这样逼我好不好!” 沈棠宁一根根掰他的手指。 “放手!” 这样冷的天,黑的夜,谢瞻怎么可能放心地任由沈棠宁离开,她根本就是在逼他做决定! 谢瞻咬着牙,先深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和她商量。 “三个月,你就留下来三个月,到时候我再送你离开好不好?” “放手,你放不放手!” 沈棠宁一脚踩在谢瞻的脚背上。 别看她人不重,劲儿却不小,盛怒之下,几乎是使上了吃奶的力气。 谢瞻疼得龇牙咧嘴,又拿她无可奈何。 他怎么险些忘了沈棠宁根本就不是只任人宰割的兔子,当年她刚嫁进镇国公府,在府里孤身无援的情况下就敢公然和他叫板,哪怕泪流满面也要瞪着他犟,硬是不肯低头认错。 可他不就是喜欢她这股表面柔弱,内心却不肯服输的倔强吗? 谢瞻咬着后槽牙,脸上的青筋一根根爆了出来。 这半年算是很大程度上磨炼了他的耐性,但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沈棠宁,他便是有再好的耐心也告罄了。 谢瞻猛地将沈棠宁的身子掰过来,气得地吼她道:“犟种!你就非要和我犟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这里冬天有多冷,你待在这里会和我过什么样的日子?!朝不保夕,吃不饱、穿不暖,被人戳脊梁骨,永远都是低人一等的流犯之妻,没有人再瞧得起你,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出头之日,永远不知道死和明天哪个先来,如果我一辈子都回不去,你难道要在跟我这里待一辈子?!” 沈棠宁眼里闪动着水光,极轻地说:“富贵非我愿,帝乡不可期,荣华富贵我不羡。祸福相倚,岂失一死,我也不惧。阿瞻,从今往后,我们就在这里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好吗?”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在这一刻,这个一向在战场上杀伐果断,自负自傲的男人,他的双目中也不觉泛上了酸涩的湿意。 说没有感动那都是假的。 一个女人,愿意为他抛弃所有,只身千里来追随,将自己最青春美好的年华陪他虚耗在这片荒凉贫瘠的土地上。 而她本应该过着优渥的生活,在镇江老家为温氏养老,是他将无辜的她和女儿卷入这场政斗之中。 他既心疼,又万分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三年结发夫妻,三年里他都没有真正把沈棠宁当做妻子好好地怜惜过,呵护过。 每一次,不是在争吵争执,便是在别离。 那时他年轻气盛,自以为是,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想来却唯有懊悔,竟与她错过了那么多欢乐的,本应珍惜的时光。 每一次的相聚,总是那么地短暂。 在被流放到宁远的三个月间,内心唯一还支撑他活下去的念想便是她和女儿。 每天晚上他都会失眠到深夜,唯有枕着她的帕子方能勉强入眠。 而在梦里,他时常会梦到两人在平凉的那一个月,梦到中秋夜两人手牵着手一起泛舟柳湖上。梦到她答应与他做夫妻的那一晚的月光有多美,他有多快活,梦到大火之后她在他的怀里哭着说她在乎他…… 那是大概是他这一生中最快乐无忧的时光。 再次见到沈棠宁,他已经从云端跌落到了尘埃里,高傲的自尊使得他的内心无时不刻不在油锅中煎熬,却只能装作冷酷的模样赶她走。 然而,她亲口说她悦慕他。 他曾苦苦地恋慕了她整整三年,终于等来了两个人心意相通的那一日。 从来没有人给过他这般真挚,深沉,却又不求一丝回报的似水柔情。 微凉的风吹动着屋门,将屋内的烛光摇晃地一闪一烁。 交错的光影投射在他如悬胆般挺拔的鼻梁上,幽黑的双眸被映射地时而昏暗,时而明亮,他的双眉紧紧紧皱起,额头也沁出汗珠,似在挣扎抉择。 终于,谢瞻的双眉缓缓松开,深深地凝视着沈棠宁,下定了决心。 这一次,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要再辜负他。 “好,宁宁,我都应你,从今往后,我再不辜负你,我们就做一对最平凡的夫妻。” 沈棠宁一喜,谁知下一刻,他竟忽地从怀中抽出一块锋利的铁片,对着自己的小指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削去。 她的笑容凝滞在嘴角,鲜血也猝不及防溅洒到她的身上。 沈棠宁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尖叫起来,下意识捂住他血涌不止的小指。 “你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 她吓坏了,待看见自己满手的鲜血,更是崩溃地大哭,连忙到地上去找那截掉落的断指。 谢瞻却强硬地将沈棠宁从地上拉了起来。 “不必找了,宁宁你听我说。” 谢瞻说道:“这是我欠你的。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丈夫,我曾经也对你说了许多违心难听的话,可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怨恨过我,我今日只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贞洁,我也根本不在乎什么贞洁。宁宁,今夜我用我的性命向你发誓,从今往后,我谢瞻会一心一意对你沈棠宁好,如有辜负,必遭天打雷劈,身首异处,永世不得起复!” “疯子,你这个疯子!你发誓便发誓,做什么要伤害自己!” 沈棠宁半点也高兴不出来,恨恨地捶打着谢瞻。 谢瞻脸上却浮现出笑意。 他面不改色地将沈棠宁抱回床上,仿佛断掉的不是指头,而只是他的一个指甲盖儿。 沈棠宁到底还是将谢瞻的断指找了回来,她的箱笼中带着一些常备的药,又去杨氏家里借了些烈酒,准备亲自给谢瞻接上断指。 杨氏夫妇刚才就听两人在院子里争执不下,还十分担心,想过去探望,沈棠宁知道谢瞻骄傲,必不愿旁人看到他脆弱之处,只好推搪说是谢瞻打架的时候伤到了,这才搪塞过去。 这两年她随军时跟着军医学习了不少包扎缝合的方法,技艺算不上炉火纯青,但简单的缝合断指还不成问题。 她先快速清洗了断指,将针线工具都消过毒,才对着灯开始缝合起来,一针一线,每一次扎进他的肉里,都仿佛是扎在她的心上。 缝合完后,这样冷的天,她硬是出了一身的虚汗,抬眼一看谢瞻还坐在炕上看着她笑,沈棠宁气不打一处来,攘他一拳道:“你还笑,亏你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样偏僻的地方,若是我不会缝合,你的这根指头还要不要了!” “那就不要了。”谢瞻说。 沈棠宁瞪他一眼,再生气,还是得帮他把伤口包扎好,却又担心明日谢瞻劳作的时候伤到缝合处,前功尽弃,越想越愁。 谢瞻老实认错道:“对不起宁宁,我错了,以后我再不会这样吓你了。” “我是气你不爱惜自己!” 沈棠宁到底不舍得责备他,嗔他道。 “那以后我好好爱惜自己,定不再惹你伤心生气!”谢瞻立即保证。 两人相拥着抱了片刻,谢瞻低下头,她红红的唇微微撅着,显然还有些闹脾气。 他试探着吮住沈棠宁的唇瓣。 虽然他嘴上认错了,沈棠宁仍是气恼他这几日的冷漠无情,便闭紧了牙关,故意不叫他亲近。 谢瞻触到她的牙齿,迟疑了下,再次尝试,依旧吃了闭门羹。 接下来,他很聪明地没有直接探舌而入,而是在她的唇瓣周围打着转,一下一下轻柔地啄吻着。 不带任何的情.欲之色,也无唇齿交融的缠绵暧昧,仅做歉意的抚慰与温存。片刻,沈棠宁娇吁微微地软在他的胸膛上,闭目听着胸口男人稳健有力的心跳声。 “还疼不疼?”他忽低低问她。 沈棠宁的香腮就情不自禁地飘上两团红晕,心里却暗暗着恼。 昨天晚上,这混蛋险些没把她折腾死! 两人真正做夫妻的日子虽不长,但她与谢瞻在床笫之间,还算是契合。 他有时虽孟浪轻薄了些,总想出些令她又羞又恼的手段,但若是这些手段能令他快活欢喜,她心里也是甘愿的。 何况他也不全然是一心只顾自己舒坦,大部分的情况下对她亦是十分温柔体贴,照顾她的感受,沈棠宁又天生无法抗拒对她温柔小意的男子。 昨夜开始的时候她亦有些情动,又怜惜他旷身日久,便忍着羞耻几番柔情,任他狂纵,甚至放下身段主动抚慰于他,一心想令他快活展颜。 后来她不免就吃力了,不过强作精神撑着。 到最后他却依旧精力充沛,而她实在疲倦,不得已连声求饶,不知叫了他多少遍的好哥哥好夫君,他都不为所动。 迷迷糊糊间她昏睡了过去,连他何时结束的都不知道,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被送上了马车,才知原来昨夜的痴缠缱绻都是他缓兵之计,这岂能让她不伤心欲绝? 如今想来,想必那时谢瞻就打定了主意要将她送走,晚上不过是趁机折腾得她没了力气和再他犟罢了! “你还说,疼,疼死了!都怪你!你真坏死了!” 粉拳雨点般捶打在他的身上,那点子力气自然是不疼的,因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态,这话说出来不像是责备,反倒像是在打情骂俏了。 “我的错,都怪我,都怪我。” 谢瞻亲了下她的手背,亲罢,却顿了一下,诚恳而疑惑地道:“我问的是你的脚怎么扭伤了,你说的是哪里?难道是还有别处?” 怎么能没有别处! 沈棠宁坐起来瞪着谢瞻,红着脸欲言又止。 直到看见他脸上藏着的那一丝微微的戏谑,她终于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这厮又在戏弄她! 谢瞻虽是被打,脸上却一直在笑着,打不还手。 他一见到沈棠宁娇憨可爱的样子,就忍不住想逗逗她。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 村子里杂草多,今早谢瞻去找蔡询借马车之前,便已在院子里采摘了些消肿化瘀的药草捣成泥膏,敷在沈棠宁身上。 剩下倒进一个小罐子里,放到了沈棠宁的香包里,只不过沈棠宁没有发觉而已。 当时她一心回去找谢瞻算账,喝停了马车,谁知从马车上下来时太过着急,无意扭伤了脚。 谢瞻脱去她的鞋袜,果见沈棠宁的脚踝处红肿得高高的,在她雪白细嫩的肌肤上显得尤为刺眼。 谢瞻心疼不已,依她言从箱子里找出红花药油等药,涂抹在沈棠宁脚踝的伤处。 药膏清凉,涂上后肿处便没那么难受了。 其后谢瞻还提出要查看她伤的另一处,沈棠宁自然如何也不肯再同意。 趁他出去端热水的功夫,她自己盖上被子悄悄上了药。 虽然身上又冷又疲倦,某些地方还不大舒服,但是她的心里是踏实的。 半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如此的踏实。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35节 奔波了整整一天,又是争吵又是崴脚扭伤,在谢瞻端着热水进来后,才发现他的妻子已经累极蜷缩在被衾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沈棠宁惊醒过来,下意识地先摸了一下身侧。 空空如也,但被窝里仍然是温热的。 她松了口气。 还好,她还在家里。 想到谢瞻已经走了,看了看时辰,果然,她睡到太阳都出来了,都怪她贪眠,不免心急自责起来。 谢瞻手指受了伤,她本来想拿些首饰和谢瞻一起去流民营,看能不能求那里的差役让谢瞻在家里养养伤,等手指长好一些了再去干活。 念及此,她忙起身穿衣,去箱笼中翻找出几件贵重的首饰包好,刚洗漱完毕准备出门,就听大门处传来一阵声响。 谢瞻回来了! 沈棠宁从窗外一看是他,又惊又喜,连忙开门。 “阿瞻,你怎么回来了!” 软玉温香的身子欢喜地扑上前抱住了他。 谢瞻手里还提溜着一只野鸡和几条滴着水的鲜鱼,担心血水弄脏沈棠宁的衣摆,快步上前将她推进屋里道:“你别出来,外面冷。” 进门将猎物放下,见沈棠宁只顾着紧蹙眉头检查他手指的伤势,心里头一暖,握住她的手柔声解释道:“我没事,我早就不疼了。今早我去服刑,班头看我手指上包着纱布,便令我回家休息两日,伤好了再去干活。” 这当真是意外之喜了,沈棠宁欣喜地道:“没想到他们这般通情达理,阿瞻,下次你去的时候一定要带些礼物过去感谢他们!” 谢瞻微微一笑。 其实,那些差役当中早有人认出了他是谁。 流民营中差役的长官之首名为班头,宁远城中大河村与井水村两个村子流犯营的班头叫做丁振。 丁振平日里对谢瞻并无过多照拂,不过是抽他鞭子的时候看似用力,实则没那么下狠手罢了。 昨晚谢瞻几乎守着沈棠宁一夜没睡,凌晨四更的时候带上斧头铁锤等物去了附近的山上,砍树伐木制作了一个陷阱,准备给沈棠宁猎些肉补身子。 因陷阱做完时辰还早,他便直接去了羊山的流犯营点卯。 流犯营中有规定,所有流犯需要在每日旦夕时分按时点卯,不得有差池延误,否则要笞三十杖,每月迟到三次,累计迟到十次以上,则要移交县衙处以重刑。 那时天蒙蒙亮,只有丁振和一个小差役也提前到了。 见他手上包裹着纱布,丁振问了他一句,听说他是受伤了,丁振给小差役使了个眼色。 小差役离开后,丁振才走到谢瞻面前叉手施礼,压低声音说道:“谢将军,小人一介小吏,您恐怕不认识小人,小人痴长您十多岁,但在小人眼中,您是一位真正的铁骨铮铮的汉子,小人绝不相信您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举。” 说至此处,丁振却叹了一口气,又道:“先前袁公公走的时候也再三叮嘱,让小人切莫苛待了您,谢将军您放心,只要您在宁远一日,小人必定护您周全!只是为防这营中另有眼线,平日里小人不得不对您和众犯人们一视同仁,鞭打之时,还请您海涵谅解。” 话毕又请谢瞻先回去养几日伤,姿态毕恭毕敬。 谢瞻不想惹麻烦,拒绝了。 奈何丁振一再恳求,说会给他找好借口,谢瞻便想着今天刚好歇息一日,看看在家里能帮沈棠宁做些什么家用之物,也好过她总去找蔡询夫妇讨借。 遂谢过丁振,走了。 家去之前,先去了一趟羊山上自己放置陷阱之处。 算是他运气好,陷阱中掉进去一只稚鸡,他看天色还早,便又去河里叉了三条大鱼。 二月末的辽东依旧很冷,地里的野菜都没长出叶子来,谢瞻只好挖了些野菜根,带上鸡鱼,方满载而归。 眼见纱布最后一层都透出了血色,沈棠宁吸着气小心拆开包扎在他小指上的纱布,才发现伤口不仅渗出了不少血,看起来颇为狰狞,她全程几乎是皱着眉给他重新清理了伤口。 因为谢瞻不爱惜自己,受了伤还要去打猎叉鱼,并且在她责备他的时候脸上还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你再这样,以后休想我再理会你!”沈棠宁生气地道。 见她当真露出怒色,谢瞻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讪笑着一哂。 “我以后绝不这样了。” 野鸡还没死,身上只是受了伤,谢瞻杀鸡的时候,他按着鸡头,沈棠宁就忍着恐惧在一边帮他把鸡固定在砧板上。 本来谢瞻可以一刀把鸡结果了,为了哄着沈棠宁,两人足花费了一个时辰才把鸡鱼都清理干净。 沈棠宁挑出最大的一条鲤鱼,先去送给了杨氏。 这个天水里还冷得很,但鲤鱼肉质却十分得肥嫩,两人一番推辞后,杨氏眉开眼笑地收下了,回赠给沈棠宁一些她冬天时候腌的咸菜。 平民百姓冬天没有新鲜的菜叶吃,便只能提前在夏秋两季的时候腌好咸菜,以储备冬天的口粮。 杨氏给的一大桶咸菜,沈棠宁先前吃过,味道并不咸,反而味道十分脆爽开胃,足够沈棠宁和谢瞻两个人吃到春暖花开了。 至于鸡和剩下的两条鱼,沈棠宁则准备将一半的鸡和一小块鱼肉趁着新鲜炖煮了,其余的鲜肉便制作成鱼酢和鸡酢,腌制起来保存的时间能更长久。 午膳自然便是鲜鱼汤面与炒鸡块了,鱼汤是谢瞻做的,汤色浓白,味道也十分鲜美,谢瞻煮鱼汤的时候,沈棠宁就在一边擀面条。 虽皆是些粗茶淡饭,却也是这段时间以来两人吃过最满足的一顿了。 晌午简单休息片刻,午后,趁着天气还不冷,谢瞻把家里仅有的几个桌椅都搬到院子里修了修,以求更加结实。 修完桌椅,接着他发现原来家里还有许多的活计: 譬如为了给妻子御寒,他要准备砍更多的柴火,为了能让喜爱洁净的妻子在屋里洗上澡,他还需得劈做一只大浴桶。 以及给家里添置养一些鸡鸭,嗯……最好再种些菜蔬,这样妻子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肉菜…… 谢瞻一面在心里规划着院子里何处辟改成菜圃,何处养鸡鸭,何处再种上几棵沈棠宁喜欢的海棠花,一面劈砍着柴火,不觉汗水顺着脸庞大颗大颗地滑落了下来。 忽然,鼻端有淡淡的幽香袭来,打断了他的念头。 谢瞻抬眼,眼底慢慢浮上一抹柔色。 夕阳西下,五彩的霞光落在沈棠宁的身上,纵使她身着荆钗布衣,不施粉黛,素净的脸庞上却是明眸皓齿,肤白胜雪,在这简陋狭仄的小屋里犹如明珠般熠熠生辉。 她嘴角正噙着浅浅的笑意,俯下身用帕子替谢瞻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慢些,仔细伤了手。” 风儿轻柔地吹拂过脸颊,吹散他脸上的热意。 墙角,一株嫩绿的枝桠正在吃力地冲破压在头上的泥土和砂石的阻碍,在寒风中抖擞精神。 春天,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来临。 …… 第78章 锦州位于大周朝的最北端,与东契接壤,属于边镇重地,但由于气候寒冷,各异族聚居,充军到此地的流犯亦众多,此地的政府辽东承宣布政使司的官员们管理起来便甚是头疼。 而自半年前东契的老汗王冒鲁去世后,他的第十一个儿子延啜在一片血雨腥风中继了汗王位。 此人野心勃勃,登基后便对国内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不仅残杀了几位他年长的兄长与反对他登基的贵族势力,重用出身低微的奴隶,且与周围各邦国异族结交,完全改变了他的老父亲冒鲁在位时不与西契来往过的国策 不久前延啜还派使者前往西契,意图与西契联姻,迎娶察汗兰妃最宠爱的小女儿乌伦珠公主,只不过后来此事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当然,延啜此人绝非善类,冒鲁在世时与大周不算交好,却也算不上是交恶。 后来冒鲁答应借兵帮助张元伦,也不过是因为见西契借兵周人,为了争口气和西契对着干罢了。 延啜继位后更加频繁地唆使本国人南下侵略骚扰大周的边境,尤其是与东契仅有之隔的锦州首当其冲,每每东契人南下锦州的百姓苦不堪言。 当地的军政隶属辽东都司,都司最高长官为都指挥使卢宝良,自从宗张叛乱之后,隆德帝为了防止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便废置了节度使的一职,在都指挥使下设置总兵一职镇守巡视边区,总兵由皇帝直接委派,听从皇帝调遣。 前任辽东总兵李进在位期间,东契人多次南下烧杀抢掠而不能禁止,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隆德帝一怒之下撸了李进的总兵一职,将他贬去岭南为官。 李进被革职后,新任辽东总兵的周存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赶鸭子上架,让隆德帝委派到了辽东。 原来周存只是个文官,在朝中担任御史,两年前首辅常俭致仕,次辅黄皓升为首辅,周存与黄皓的女婿素来有隙,黄皓便在隆德帝面前进谗言,说周存智勇双全,让周存去顶替李进的辽东总兵职。 可怜周存求到隆德帝面前说自己不是打仗的料,隆德帝嫌他烦,让余公公把他给“请”了出去,命他即刻启程前往辽东。 周存无奈,只得收拾包裹走人。 他知道,这次来辽东便是掉进黄皓那个老东西挖好的坑儿里了,倘若此次他镇守辽东不利,隆德帝必定不能留他,黄皓这招借刀杀人玩的着实高明,他却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黄皓和常俭不一样,常俭当首辅的时候是做了不少为国为民的好事,而黄皓趋炎附势,仅凭几句阿谀奉承的话就能同时哄得太子和隆德帝倚重,周存着实心中不平,这才祸从口出,与黄皓的女婿结下了梁子,如今算是悔之晚矣。 事已至此,多抱怨也是无益,来到辽东之后周存便打起精神来琢磨如何应对东契人。 只他到底是个书生,压根儿就不是打仗的那块料,纸上谈兵容易,实战难,来辽东的这半年间几乎是屡战屡败。 前不久周存的幕僚吴准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周存没想到,正是这个好主意,反倒救了他一条命,使得他日后不仅一雪前耻,将黄皓赶下马,救万千黎民百姓。 甚至还在多年之后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 …… 隆德帝三十六年,秋,枣子村。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一家人忙着储藏冬天粮食的季节。 一到这个季节,杨氏和蔡询都会腌制许多的咸菜和腌肉,蔡家姐弟俩就手里拿着一块腊肉站在墙角下向隔壁偷看。 至于为什么偷看,无他,因隔壁那对年轻的夫妻生得甚是好看,自从他们搬到蔡家隔壁的两年来,姐弟两个最喜欢干的事情就偷偷地趴在墙角偷窥夫妻俩。 那男主人练剑打拳的时候,蔡小郎就拿一根木棍子在一旁偷师,而他的姐姐,十一岁的蔡小娘子和弟弟的关注点就大为不同了。 她喜欢偷看这家的女主人。 在蔡小娘子的眼中,那位沈娘子姐姐是这世上最温柔美丽的仙子,哪怕她身上披着个麻袋,哪怕她手*中做的是腌咸菜的活计也比她娘做的格外地优雅好看。 更不必提她此时此刻是在抚琴。 那琴声袅袅,如珠落玉盘,高山流水般音调清远。 蔡小娘子听着已不觉心旌神荡,脑中想入非非了。 假如将那琴案前坐着的人幻想成是自己,有朝一日她也能变成沈娘子那般的大美人,琴技超群,受时人吹捧,却千呼万唤始出来,那该是怎样美的一番情景啊…… 过了片刻,琴声停了,男人舞剑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也不擦那满头的大汗,刚要走到水井边用水冲一把脸,他的妻子便阻止了他。 蔡小郎见状,连忙拉了拉姐姐,姐弟俩眼中流露出兴奋的神情。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36节 只见沈娘子按住琴弦,从怀中抽出帕子,快步走到男人面前,轻声责备:“说你多少次,又贪冷了,锅里有热水,等会儿用热水洗。” “好。” 男人一笑,很自然地俯下身来,方便他的妻子替她拭汗。 待妻子擦拭到他的脸颊侧,他伸手握住她细滑的手背,颇有暗示地压低声音说:“你也出汗了,待会儿一起洗?” 沈棠宁脸一红,嗔道:“别闹,你自己洗……” 话音未落,就听隔墙处传来一阵小儿的憋笑声。 夫妻俩吃惊地扭头看去,果见那墙头上趴着两个熟悉的小脑袋,看见两个人望过来,姐弟俩嘿然一笑,立即就窜得就没个影儿了。 沈棠宁登时大窘,急忙推开谢瞻,转身抱琴进屋去了。 在屋里的杨氏听见动静,朝着窗外探头一看,就知道一双儿女又趴在墙上偷看隔壁的谢瞻和沈棠宁了。 一来这事儿不地道,二来……咳,杨氏和蔡询也有些担心姐弟两个看见不该看的。 这事儿自从她发现后便严厉警告过姐弟俩,没想到两个小兔崽子胆子肥得很,趁她不注意就趴墙上去偷窥人家,也是那小夫妻俩好性儿没和她告过状。 杨氏气得,把儿子和女儿拽进屋里就海打了一顿。 却说那厢沈棠宁进了屋,脸上的温度依旧没有退下去。 她也不好说两个不懂事的孩子什么,将琴用帕子仔细擦拭干净。 琴是谢瞻亲手斫给她的,从在林间选木到煮蚕丝造弦,每一步谢瞻都是亲力亲为,整整花费了半年的时间才斫出这么一把琴。 当面谢瞻拿走了绿绮以后,便一直想为沈棠宁亲手斫一把新琴,可惜后来遭遇战乱,他离开京都城,一走就是几年,那斫琴一事也不了了之。 到如今,他才总算有充裕的时间好好为妻子斫一把好琴了。 因此沈棠宁平日里很是爱惜,并为琴取名清音,意为琴声音色清润,每日在闲暇时抚琴舞剑便成了夫妻两人在这乡野间唯一称得上高雅的乐趣之一。 谢瞻随后也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妻子的背影,知道她不肯转身是还在害羞,无声地笑着,一面擦拭剑身,一面看着他的妻子,最后将剑放进剑匣里。 “我去做饭。”谢瞻说道。 他去做午饭,沈棠宁便坐在床上做针线。 一年前的时候谢瞻修筑城墙,每天早晚都要去羊山的流犯营点卯。 为了不让沈棠宁做粗活,他每日就只睡一两个时辰,凌晨天还不亮便起来做早饭,再进山挖陷阱。 到了傍晚散值的时候,趁着天亮去山上打猎。 他身手矫捷,目力又是极好,通常能猎到不少好物。 若是野鸡野猪之类的动物,便拉回来自己吃,吃不完做成腊肉。 运气好些能碰上野狐和棕熊,将他们的皮剥掉让身上做成冬衣御寒再好不过,吃不完的就拿到镇上叫卖了,能获得一笔不小的收入。 靠着打猎,谢瞻渐渐也积攒了不少银钱。 后来城墙修筑完毕,差役们又命他们去开荒。 与修城墙想比,自然是开荒的活计更简单些,至少不必每天都劳作,只忙过一季便能闲下来。 闲下来的时候偶尔班头会喊他们去干些别的散活,都算不上很忙,平时也不限制他们自己谋生计,只是依旧早晚到流犯营点个卯。 大部分时间谢瞻便留在家里陪着沈棠宁,或是进山打猎。 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生活虽然说不上是大富大贵,粗茶淡饭,倒也让人十分安逸知足。 谢瞻按照原定的计划,在窗下栽种了一颗海棠树,可惜辽东太冷,海棠树未能成活,谢瞻便买了两盆海棠盆景放在屋子里,如此每到春天花开之时,满屋花团锦簇,也很是赏心悦目。 至于院子的西侧,他就辟成了菜圃,平日里种些野菜和白菜,菜圃下圈出一块空地,用木栅栏围起来,里面养些鸡鸭。 东侧的灶房旁边是地窖,他将原本的地窖扩大了不少,冬天的时候里面就可以储存更多的食物来越冬。 原本的木栅栏他也拆了换掉,换成了更为结实的红橡木,并将四周除了与蔡家外所有的围墙都加高加固。 如此,当他不在家的时候就不用担心沈棠宁的安全。 毕竟他的妻子,美得方圆几十里的村落都人尽皆知。 尽管他已经很注意让沈棠宁少出门,但是刚搬到这里的时候,却有不少流氓混混趁着谢瞻不在家的时候,时常来骚扰她。 沈棠宁不想给谢瞻惹麻烦,她觉得两人初来乍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于是每每被欺负,她便只是大门紧闭不出,或是被杨氏听到,出来骂走这些小混混,替她撑腰。 但谢瞻岂是那忍气吞声的性子,如果不是杨氏私下告诉他这事,他都不知道沈棠宁每天胆战心惊地不敢出门。 某一日特意早回来,将那其中一个色胆包天,居然敢登堂入室的小流氓扯到外面,当着众人的面狠揍了一顿,打得那小流氓直接断折了一条腿,现在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的。 若不是沈棠宁求情,谢瞻当真能将他弄死。 从此后,这一带的地痞流氓们见到谢瞻都要绕着路走,战战兢兢地称呼他一声哥哥。 谢瞻在灶房里热火朝天地生着火做饭。 今天中午他准备切一些腊鹿肉,用来炒土豆吃,再做一个白菜炖粉条,菜还没下锅,忽听隔壁的蔡询叫他的名字。 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了出去。 蔡询和杨氏,以及两个刚挨打完还缩手缩脚的姐弟俩,一家人每人手里都提着一把镰刀,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蔡询见到谢瞻下厨的样子,已是见怪不怪了。 蔡询是读书人,信奉君子远庖厨,两年前第一次看见谢瞻在灶房里生火做饭,而沈棠宁坐在屋子里做衣服,十分诧异。 后来从杨氏口中才得知,原来谢瞻根本不让沈棠宁干粗活。 若他在家,一切家务都要他来做,只让沈棠宁做做针线以及洗衣服等简单的活计。 杨氏说这话时,语调也是酸溜溜地。 “人家堂堂大将军,家务种地做饭……不管啥事样样都‘能干’极了,嗐,我这可怜的妇人就没那么好命啦!” 把蔡询说得哑口无言,哼哼两声起身走了。 “这不是最近割麦子么,担心她姥姥家忙不过来,我们一家人去帮她老人家收麦子,估计得烦你和沈娘子帮我们看看门。” 谢瞻微微皱眉。 “不是才刚开始收麦子,今年怎如此着急?” 虽说谢瞻不打算和沈棠宁种地谋生,但据他平时观察周围的村民们,这批要收的麦子是春节后种植的春小麦,按理说有两个月的收割时间,麦子才开始收割。 蔡询叹了口气。 “二郎你有所不知,刚才我去村长家才偶然得知,布政司前几日就把锦州城附近乡镇的百姓都召集起来去修锦州城,地里的麦子都不许收,可是庄稼人劳作一年的活计不就是为了那点粮食吗?你嫂子她娘家的就住在离锦州城不远的荷花村,家里男丁就一个她弟弟,我寻思赶紧去帮她姥姥,能收多少就收多少麦子,不然这好好的麦子总不能就叫它烂在地里吧!” 沈棠宁见谢瞻端着热好的饭菜进来,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上前帮他掀帘。 “怎么了,我听你和蔡先生在外面说话。” 谢瞻说道:“没什么,他们一家去她姥姥家收麦子,让我们帮忙看门。” 沈棠宁便没再多问。 杨氏和蔡询仁厚大方,两口子都在枣子村住了十几年,蔡询是附近几个村的教书先生,很得周围村民们的敬重,平日里对他们夫妻二人更是关照颇多。 可以说沈棠宁和谢瞻能在枣子村迅速地安顿立足,少不了蔡询和杨氏在其中帮忙,故此两家人平时的关系很要好。 吃完午饭,沈棠宁犯困,便在炕上睡了。 谢瞻从书桌上挟了一本书,倚在炕上看书,一时屋内安静地只有谢瞻翻书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灶房的灶连着屋里的炕,沈棠宁睡在炕头,穿着单衣,很快便睡出了一身的香汗。 她将身上的被子踢了踢。 谢瞻盯着书上的一页走了神,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到身旁妻子含糊的嘤咛声,目光随意转身扫去,却宛如被定住一般。 只见他的妻子此刻桃颊两边浮着两团潮红,湿润的红唇微微翕动,嘟哝几声,像是在说什么梦话,一双露出在被衾外的玉足也随之在暖和的被衾上蹭了蹭。 看着眼前美不胜收的软玉温香,谢瞻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算算日子,今天,她的小日子也该走了。 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慢慢放下书。 沈棠宁的睡姿没有改过,依旧是像从前一样随意。被子被扯到腰腹之间,身子随意地扭着,女子柔美的曲线尽显。 尽管谢瞻一直费尽心思想将沈棠宁养胖,奈何她就是胖不起来。 好在,该长肉的地方还是长了的。 这几年随着他的辛劳哺喂,她越发长开了,因只有两个人在家中,她穿得随意,中衣松松垮垮掉落在胸口上,伴随着她的呼吸,那丰美的雪峰之处亦是一起一伏。 …… 沈棠宁轻轻哼了一声,睡得头晕脑胀,清醒过来后,低头一看,蓦地红了脸。 谢瞻舔吻她的后背和初雪般的肩头。 “醒了?” 他低低一笑,笑声从背后传来,带着浓浓的喑哑与情.欲之色。 午后阳光明媚,秋高气爽,阳光透过窗纱的缝隙射进来,屋里的光线依旧是很足的,两人离得这样近,连她耳根处的薄红色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谢瞻知道,沈棠宁是在害羞,所以将脸埋在枕头里不回应他。 好容易白天的时候蔡询一家子都不在家,谢瞻自然不想荒废这来之不易的两人时光。 一只手搂着沈棠宁,另一只手打开炕边柜子的门,从里面的水碗里拿出一枚提前泡好的,准备晚上用的羊肠衣。 “宁宁,叫几声我听听,叫出来吧,他们都听不到,只我一个人听!” 平日里冷峻寡言的男人,此刻在她身上一遍遍地粗着气息恳求她。 沈棠宁闻言,脸蛋更是红如滴血,却依旧紧闭着双眼与唇瓣,不论他如何使坏都死死地咬住唇不肯出声。 不怪她如此抗拒,实在是两人刚住进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这屋子不隔音。 小夫妻两个正是年轻血气方刚的时候,乡下平日里又没有什么事而可做,关上门屋里就夫妻两个,唯一有趣的便是做些爱做的闺房乐事。 直到几个月后杨氏来找沈棠宁串门,说了半天题外话才支支吾吾地进入正题。 “那个啥……沈娘子……咳……这老房子不隔音,晚上我和小郎他爹说话声音大了吵着你和二郎,你们两个多担待些……” 沈棠宁要是还听不懂杨氏的弦外之音,那就是蠢了。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37节 若不是杨氏和蔡询到了受不了的地步,也不会上门来说人家夫妻的闺房事。 话毕,杨氏似也是颇不好意思,寒暄几句便匆匆走了,留下沈棠宁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 于是打那之后的晚上谢瞻就再没尽兴过,每次干这事的时候都要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弄的他很是不痛快,偏又无可奈何。 “你快些吧!” 沈棠宁出了一身的汗,终于被他磨得一丝耐心也无,捶打着他哭出声来。 谢瞻低头看着瞪他的妻子,四目相对,沈棠宁眼中满是羞恼着急,他却慢吞吞得逞似的一笑,眼底略过一丝狡诈,一个翻身,变成了他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累了……” 他懒洋洋地说着,还朝下瞟了一眼。 这个男人,不论修炼多少年对她依旧是这么地无赖。 沈棠宁既担心有人找上门来,又担心蔡询一家回家,想快快结束,只好忍着羞意由他去了了。 她害怕被人看见,而骤然间主导者身份的转变,也令她感觉无所适从地惶恐。 然而她却不知,她含羞带怯,如同圣女一般美丽清纯的脸庞上一旦露出那般迷离沉醉,媚态横生的表情,强烈的反差感落在男人的眼中便是最烈性的药。 …… 两人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谢瞻却觉得通体舒泰,就连多日来不悦的心情也一扫而光。 他起身给两人简单清理了下,躺回去的时候,沈棠宁疲倦地钻进他的怀里,靠在他的胸口上平息。 “还困?”他问。 沈棠宁嗓子软软地轻嘤了一声。 “那就再睡儿。”谢瞻柔声说。 沈棠宁没再应声了。 谢瞻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妻子柔软的长发,闻着她发顶淡淡的幽香,想到适才看见沈棠宁膝盖上的红晕和小腿上的青紫,琢磨着这炕太硬,被褥的料子也很是粗糙,下次进城,给家里扯一匹料子更柔顺的缎子做床褥会更好…… 这时,一阵狗吠声打断了谢瞻的思绪和沈棠宁的困意。 “谢兄弟,谢兄弟,你在家吗?!” 外面的人砸着门,大声问。 第79章 这在谢瞻和沈棠宁家门口砸门的不是旁人,正是微服后的辽东总兵周存与他的幕僚吴准。 吴准在外面敲了半天的门,终于看见男主人走了出来,立时喜上眉梢。 可惜的是男主人对他俩人没有半点好脸色,门也不开就面无表情地问:“两位大人来作甚?” 周存忙指了指吴准手里的酒肉和表礼。 “谢兄弟,我来是特意为了感谢你的!上次你为我出了主意,让我关闭城门,坚壁清野,以逸待劳,那群东契人只在锦州城下待了不到十天,果真无功而返,你是没看见他们来时猖狂去时那副饿得面黄肌瘦的憋屈样子,我这心里当真是痛快啊!” “说完了?” “啊,啊,说完了!” 谢瞻并不给这位辽东总兵的面子,淡应了一声,关门转身即走。 周存大急,忙道:“慢着慢着!谢兄弟,你急着走作甚!” 周准的大嗓门,传到了屋里。 而后,周存和吴准便听屋内传来一道清润柔婉的女子声音。 “阿瞻,是谁来了?” 谢瞻说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抬脚往屋里走。 吴准贼精,眼珠子一转,心想里面的恐怕便是谢瞻的妻子了,忙叫道:“谢夫人,我们是谢兄弟的好友,你看我们长途跋涉从锦州走过来,走了三天,还望你能让我们进去讨杯茶水喝!” 谢瞻脚步一顿,扭头面带怒色地瞪着吴准。 吴准脖子一缩,讪讪地笑了起来。 片刻后,周、吴二人瞪大了双眼,只见看着那矮小的屋门一开,里面莲步微移,竟走出一个荆钗布衣,却着实难掩天姿国色的女子。 “既是朋友,怎好薄待,阿瞻,快些让他们进来一道用晚膳罢!” …… 周存和吴准还是第一次来谢瞻家里。 三个月前,谢瞻猎到了一头棕熊,到镇上去售卖熊掌,恰巧被在宁远城中公干的周存和吴准遇见。 彼时,周存乘坐马车出门,路过闹市,偶然瞥见那坐在街边售卖熊掌的黑脸汉子体态健壮挺拔,英气勃发,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煞是夺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咦,颇觉眼熟,细细端详,这汉子虽面容黝黑了些,却见是生得剑眉星目,悬鼻薄唇,龙章凤姿一般的人物。 这一细看不要紧,周存大惊,认出了这位坐在街边的小贩竟是那昔年的镇国公世子,与郭老将军一起平定宗张之乱的功臣之首,三镇节度使谢瞻。 周存当了十年的京官,与谢瞻同朝为官多年,岂能不认识谢瞻? 只不过这两年过去,谢瞻面容黝黑了不少,眉眼间的戾气和锐气也被消磨得几乎殆尽,更多了几分沉稳的气质,若不仔细端详,周存一时竟没能认出来。 想当年谢瞻何等风光,他是老皇帝最信重的侄子,两大顶级世家的出身,华国公郭尚毕竟年纪大了,他却正值英年,二十出头的年纪,已是战功赫赫,和郭老国公一道平定宗张之乱,张元伦的军队但凡见到谢瞻便要闻风丧胆,这是何等威风凛凛的人物! 在周存心目中,谢瞻的功勋和智谋甚至远远要超过了郭尚。 然而便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如今却被剥夺得一无所有,流落到在街边售卖熊掌谋生,而当年一道建功立业的郭老将军,如今却是威风凛凛的华国公。 周存顿觉一股兔死狐悲的悲凉不公。 不过看谢瞻的样子,他的脸上似乎看不到任何的狼狈之色,有客人来询问熊掌价值,不论买不买,他都是不卑不亢地回复。 周存是见过谢瞻当年在京都城中意气风发的模样,说是面对千军万马,号令一发,千呼百应也不为过了。 或许是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意,他到底不忍心看谢瞻如此落魄,勒紧裤腰带悄悄给了吴准一百两银子,命他不许讲价,将谢瞻摊位上所有的东西都买回来。 谢瞻收钱时,看到了周存。 他也仅仅只是多看了他一眼,道了声多谢,便收摊走了。 回来吴准好奇问他买这些熊掌作甚,周存才说了实话。 吴准闻言却是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妙啊妙!大人,我看您是时来运转了!” “你这是何意?”周存不解。 谢瞻当年的赫赫威名,谁人没听说过,要知道谢瞻打仗用兵最为灵活,这人是个天生的将神,若能得他襄助,还能怕周存打不退那群东契人? 周存如今的处境十分尴尬,如果再打败仗,恐怕回去黄皓也不会放过他。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积极求生,起码就算他死了,也能帮边疆的百姓们做些好事。 于是周存便在吴准的怂恿下,立即折返回去寻了谢瞻。 “小人一介流犯,不认识什么谢将军,两位大人找错人了。” 谢瞻客气地婉拒了周存,背着他用来摆摊的工具头也不回地走。 周存下了马车,跪在谢瞻面前。 “谢将军,说我没有私心那是假的,我也惜命,来到辽东的这半年间,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的好觉,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周存自知庸碌无能,或许明日我便死在了东契人的马蹄下,那我倒死得其所!可锦州城的百姓们都是无辜的,今日我死了,明日再来一个如我这般庸碌之徒,受苦受难只能是辽东的百姓们,还望你看在这些无辜百姓的面子上,助我一臂之力!” 这一次,谢瞻终于正眼看向了周存。 沉默片刻,却冷淡地道:“我如今已是一介草芥,戴罪之身,不是什么谢将军,也受不起周大人这一拜。” 周存好声好气地道:“我痴长你几岁,那便称呼你一声弟吧!” 又是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剖白心迹的话,说到动情处几乎声泪俱下,谢瞻让他起来说,他又不肯起,摆明了是耍赖。 谢瞻有些不耐烦了,冷冷说道:“你若执意如此,我便走了!” 周存赶紧站起来。 谢瞻问道:“你是文官,陛下怎会派你来此处?” 周存四下看了看,四周无人。 吴准明白他的意思,叫了车夫,两人也回避了。 周存才长长一叹道:“谢将军你有所不知,我得罪了黄首辅的女婿,黄首辅在陛下面前一句话,便将我遣到了此处。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两年黄皓在朝堂之上党同伐异,谗言媚上,太子与殿下梁王殿下明争暗斗,势同水火,陛下却闭门塞听,早已不复当年不讳之朝啊!” 或许是对周存的话产生了触动,或许是对他的无赖之举无奈了,谢瞻终究是妥协了,附耳对周存说了几句话,命他在下次东契人来掠夺时只需关闭城门,以逸待劳,万不可逞强迎战,东契人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见得不到半点好处,不出十日,自会离去。 说罢不顾周存和吴准的盛情邀约,自行离开了。 周存回去后用了谢瞻的法子,果然东契人一举一动完全如他所料,到第八天的时候这些夷狄便坚持不住,竟北折无功而返了。 若事情这般发展下去,那周存极有可能找回前几场败仗被丢失的面子。 于是他下令将锦州城内外,包括乡镇的百姓们,家中一半的男丁都召集起来去来修筑锦州城城墙,以备抵御契人。 但是随着预计中东契人来犯的日子越来越近,城中百姓怨言却越来越多,而他心中也愈发地不安,不知是继续按照谢瞻所言凭城自守,还是该积极出城迎战,鼓舞士气。 这就有了他这一次的拜访之行。 …… 在沈棠宁的斡旋下,周存和吴准才得以跟着谢瞻进了门。 一路走来,只见院子不大,屋子也颇老旧低矮,但看上去却是十分的整洁和井然有序。 院子西侧是菜圃、鸡鸭圈舍。 看着圈舍里的鸡鸭养得还甚是肥嫩,生人一进来便咕咕乱叫着,东侧是灶房,水井,与在地上开了个圆形的大洞,上面放置着木板压着,也不知是何物的东西。 待进了屋,周存敏锐地嗅到屋里有股奇怪的味道,但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屋内的装饰吸引了过去。 东侧最里侧是一张大炕,炕前是一座类似衣槅屏风似的物件,屏风中还挂着一幅花鸟插屏,隐约可见炕上的被褥整齐地叠了起来,床单和褥单都是极漂亮的白底鹦哥绿色,上面绣着一簇簇淡粉色的海棠小花。 窗下是一张看起来有些低矮的书案,每个桌角下面用一块红砖垫着,似乎是刷了新漆,看起来十分的油亮,案上放着几本书和纸笺,笔墨纸砚等物一应俱全。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38节 书案的旁边,摆正对着阳光下横摆着两小盆海棠花,因季节不对,横斜的枝桠上只结着翠绿的叶子,花盆一边是一张更小些的桌,桌上放着的则是一些女子用的针织女工等物,中间一只竹笸箩中,摆着足有七八只精致的香囊,看起来不像是自己用的,反倒是用来卖的。 周存踩着脚下涂抹了水泥的地板,目光又往屋子中间的墙壁上扫去。 墙壁上正中挂着一幅乡村落日图和山花烂漫的碧水青山图,而画的左侧,依次挂着一柄剑、一张弓、一把猎枪,画的右侧,则挂了一架用粉色绸布包裹的琴。 画下陈设着一张用作吃饭的八仙桌,屋子的最西侧井然堆放着一些杂物和三个大箱笼。 周存和吴准落了座,女主人从屋外进来,原来她去灶房中取了热水来给三人沏茶,见周存探寻的视线望过来,微微一笑作礼,垂下了长长的眼睫。 说实话,周存之前一直以为谢瞻被流放之后过得日子会是十分地穷困潦倒,否则如他这般的人物怎会出来沿街叫卖。 便如那卓文君司马相如当垆卖酒,但似他这般清高的文人,除非饿死否则绝做不出这般有损颜面之举。 没想到来到谢瞻的家里,发现他日子虽清贫,却是如同苦中作乐一般,屋内的一应陈设无不看出其中的用心。 而他的妻子,在京都城中周存便久仰过她的芳名,一直未见其人。 她是名动京都城的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哪怕身上穿着粗布衣裳,大冷天的,她却皮肤红润白皙,眉眼似水含情,身段更是秀美窈窕,十分出挑,在这苦寒而风沙肆虐的辽东边境竟未受到丝毫的影响。 这样的一个美人,当年谢瞻获罪只身来此,朝不保夕,她大可以与他和离,以她的容貌品格,再嫁个富足之家不成问题。却能不远千里追随,这般有情有义的美人,更令周存心中添了许多的怜惜敬佩之情,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夫人别忙,我来就好,我来就好。” 大约是周存显得太过殷勤,就在他热情地要从沈棠宁手中接过茶壶之时,忽见斜刺里一人从沈棠宁手中替他接过了茶壶,接着便挡在了他的面前。 “两位大人,先坐。”声音里隐含不悦。 周存连忙抬头,谢瞻目中已然透出寒意与警告。 周存讪讪地坐了回去。 谢瞻给周存和吴准都倒了茶。 周存和吴准对视了一眼,吴准看向沈棠宁,沈棠宁会意,轻声道:“我去烧水,你们先聊。” 刚起步,谢瞻却拉住了沈棠宁的手腕,按着她在一边坐了。 “灶房呛人,去哪儿呆着做什么,这壶热水够他们两个喝的了。” “阿瞻……”沈棠宁窘迫。 也不全然是因为她不欲听这三人密谋什么事,实在是…… 她刚和谢瞻荒唐完,这二人便找上门了来,沈棠宁脸皮儿薄,大白天他们两个却在家里门房紧闭,周存叫门的时候,她连忙穿衣下床,脚下还有些发软,并万分后悔自己一时鬼迷了心窍,纵容谢瞻白日胡闹。 那周存倒是大大方方地看她,她身边的吴准却是个生得眉眼精明的,两人越打量她,她就觉得她和谢瞻做的好事被两人看出来了,不好再在这屋里继续坐下去,故找借口离开。 谢瞻对二人说道:“我娘子听也一样,两位大人有话就直说罢。” 周存也知道谢瞻是个爽快不羁的性子,索性开门见山了,说出自己的诉求,并许以重利,恳请他帮忙。 谁知这次谢瞻却断然拒绝道:“恐怕这次让两位大人失望了,我早说过了,谢某是一介戴罪之身,如今只想和我的妻子在乡野之间过平静的生活,不欲再卷入其中,还望两位大人见谅,没什么事你们就回吧,待会儿我还要去砍柴,请——” 他客客气气地给两人下了逐客令。 吴准忙道:“自然不是想打扰您,您想如何生活便如何生活,只是求您给我们大人出个小小的主意,指点一二,甚至不必您出面,有事我与大人亲自来寻您,这样可好?” “砰的”一声,谢瞻把茶杯放到了桌上。 如他所言,纵然他如今一介罪臣,但举手投足间间依旧透露出当年领导千军万马的威严气势,把周存和吴准都吓了一跳,噤声不语。 “吴先生,我想我话说得很明白了,我不希望有人来打扰我们!” 说罢站了起来,伸手去开门。 这是要赶他们走了! 周存猛地站起来,深吸口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两步并做一步走到谢瞻面前,两腿一并就要跪下去,显然是欲要故技重施之意。 谢瞻难以置信,动作果真一顿,开门的手势就不得不转而立即扶住他。 面对谢瞻的愤怒瞪视,周存红着老脸,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厚着脸皮求道:“谢兄弟,麻烦你再帮我这一次……不不,不是帮我,是为了锦州城全城的百姓,帮帮他们!” 说着,还朝沈棠宁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阿瞻,不如你再考虑考虑,不必急于一时答复?” 沈棠宁迟疑了一下,轻声道。 第80章 看着周存和吴准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谢瞻“砰”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他僵着脸,开始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屋里一圈一圈地来回转着。 沈棠宁忍不住出声:“阿瞻,你怎么想的?” 谢瞻抬头看了她一眼,走到她面前。 沈棠宁仰头,担忧地看着他。 谢瞻牵着沈棠宁的手,两人一齐坐到了炕上。 他将自己的脑袋仰卧在沈棠宁的双膝之上,在周存和吴准面前憋了太久,面对着自己最亲近的妻子,他的终于可以脸上毫无遮掩地露出了郁闷之色。 他无所不能的夫君,也会伤心难过,也会有他不愿对外人道的脆弱一面。 这无疑激发了沈棠宁作为一个母亲的爱怜之心,她轻轻抚摸他的脸和发,低低说:*“阿瞻,你不开心了?” 谢瞻闷闷地“嗯”了一声。 “宁宁,我心里难受。” 他喃喃,忽抬手围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身,闭上眼,将他的脸埋在她柔软的胸脯之间。但是这个动作,又不含着半分的情.欲之色,就好像是一个伤心失落的孩童终于觅到了自己的家园港湾。 沈棠宁脸有点热,搂紧了他。 “我知道,我在这里。” 即使两年过去了,她依旧一直不敢问谢瞻当年伯都究竟做了什么,为何和谈会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她不愿相信伯都真的背叛了她的丈夫,也背叛了自己曾经的盟誓。 和谈之约,谈判的结果是我朝借兵西契,过后若西契有难,我朝必定不吝施救。 盟约是先利于我朝,如果伯都打从一开始和谈的目的便不纯,他筹划这一切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他根本不必特意将察兰汗妃请来,甚至于汗妃在和谈之时还遭遇了刺杀身受重伤。 而当夜契人反水时,张元伦和宗瑁已然成了强弩之末,对于西契,张元伦和宗瑁显见构不成任何威胁,宗张二人的目标在于逐鹿中原。 既然讨不到任何的好处,他们何必如此尽心竭力,要在彻底帮我们铲除了宗张之后才露出真正的面目? 他完全可以等到谢瞻与宗张二人打得战况胶着之时置身事外,如此鹬蚌相争,方能渔翁得利。 这一切都太不合常理。 而作为谢瞻最亲近的太子表哥,谢瞻获罪之时,他非但没有为他求情,反倒是选择置身事外,到底是德行高尚,不得不做出的大义灭亲之举,还是另有隐情? 谢瞻是太子的亲表弟,日后也将会是太子最有利的臂膀,太子选择在这个时候任由别人砍去他这条臂膀实在是令人费解。 当年谢睿告诉沈棠宁,孝懿皇后并非太子生母,而是在太子的生母周昭仪死后才被过继到了孝懿皇后的膝下,当年太子也有八岁,记事了。 对于孝懿皇后,他表面上感恩戴德,实际上自私凉薄,这两年一直抬举自己生母的娘家周家,对于谢家根本没有那么深切的感情。 原本谢瞻也不必被施以流刑,是有人在隆德帝面前进谗言,说谢瞻有通敌叛国之嫌——这话他们兄弟几个自然是不会相信的,但捱不住皇帝起了疑心,当年谁求情也不管用。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自己本应最信任的两个人,一个是他拼命救下来的皇帝姑父隆德帝,一个是他的太子表哥,是他最为敬重的皇后姑母养大的儿子。 这两个至亲之人,都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怀疑他、抛弃了他。 这就好像你前半生做的所有努力,被人一一否定,变成了一个笑话。 谢瞻实在厌倦了那些无休止的争斗和暗箭,既然想不明白,干脆不再去想了。 所以这两年里他无数次地告诫自己,也摆正自己的姿态,从今往后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凡夫俗子,乡野村夫,好好地活着。 周存和吴准的到来,无疑打破了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令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不仅逼迫他重新回忆起那些糟糕的往事,也提醒着他如今他是多么地落魄,一败涂地。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实话说,放在以前,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有一日会毫无羞耻之心地放下身段街头买卖,为了赚得的几个铜板开心上一整日。 这两年来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为了求生谋生的日子早已将他从前高傲的心气儿消磨得所剩无几。 还有便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被消磨的,对妻子深深的愧疚。 沈棠宁看了他许久,忽轻声说道:“去吧,阿瞻。” 谢瞻从她怀中抬起头,幽黑的凤眸望向她。 旋即,他摇头。 “周存与黄皓有隙,我曾经答应过你,我们一起做普通的夫妻,这样的日子很平静,我不想再卷进这些斗争中了。” 他亦不知,卷进入的结果如何,前途未卜,生死难测。 沈棠宁目光扫过他摆在窗下的书案。 那书案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摆着他闲暇时写的兵法书,每日哪怕再忙再累,他也会坐下去写上几笔。 “可你若真不想去,那便不是你了。” “我的夫君,他既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亦是顶天立地的伟丈夫,当年他为救灵州城的百姓,甘愿冒险带上这一城的百姓逃亡,在遭遇敌军之时,他明明有独自逃生的机会,却依旧把生还的希望先给了旁人。” “阿瞻,有的时候,人是没有办法两全的。” 便如同当年她抛下女儿和温氏。 “遵从你心中最想遵从的那个决定吧,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陪伴你,支持你。” 谢瞻看着她,眼中似有动容。 他抵住她的额,半响,低声叹道:“对不起,对不起宁宁……” - 次日一早,沈棠宁陪着谢瞻一起去了镇上的衙门找周存和吴准。 从村子到镇子上要走两个多时辰,谢瞻能走,但他知道沈棠宁走不了,于是便去借了村长家的牛车,他驾驶着牛车载着沈棠宁一起去镇上。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39节 周存想着修好城墙就能抵御东契人,几乎动员了锦州城的所有百姓去修筑城墙,但他忘了一点。 眼下正是秋收的季节,倘若修好了城墙,粮食却烂在了地里,这对于一个农人是最毁灭性的打击。 且凡士兵打仗,粮草供给大部分来源于百姓,这样一来,农人们自己都收不上来粮食,更枉论供给军队了。 即使城墙修筑得又高又牢固,将士们打仗的时候饿着肚子,这场仗也绝对打不赢。 是以谢瞻要让周存做的第一点就是立即将农人们放回,各回各地收割粮食。 至于那些频繁来骚扰锦州城的东契人,他另有锦囊妙计。 谢瞻到了衙门前没有直接进去,吴准早在外面等候了。见到两人大喜,四下看看,见无可疑之人,才悄悄将谢瞻夫妇领进了后门。 议事完毕,周存感激得无以复加,不知如何感谢谢瞻。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总不能再跪下给谢瞻磕头吧,于是大手一挥,让吴准给谢瞻送来了一排银元宝。 谢瞻知道有人不希望他过得太好,这些年来,若不是丁振和袁永禄替他隐瞒,或许他早就成了一抔黄土。 他不想招来祸患,但也早没那个心气儿做个视金钱如粪土的高洁之士,遂只拿了其中的两个银元宝便离开。 手里有钱,心里不慌,这钱既是凭本事得的,谢瞻心里用着也没有丝毫的负担,当即牵着沈棠宁的手便去了附近的香粉店给她买女子妆用之物,顺道将她做的那八只香囊都出了。 沈棠宁做的香囊十分精致,里面除了香料,还会填充许多的药材,有芬芳助眠之效,一只能卖五百铜钱,八只便卖了四两银子。 以前沈棠宁每回来都只是卖香囊,极少买店里的香粉,香粉店的老板这次见谢瞻出手阔绰,什么口脂胭脂香粉黛笔拿了许多,还颇为高兴,给两人便宜不少。 谢瞻又要去绸缎庄扯布匹给沈棠宁做衣服。 沈棠宁一开始死活不去,道:“这家店的衣服都太贵了,我们去隔壁那一家锦衣轩,他们的价格更实惠!” 谢瞻将她直接推进那店里,让老板娘给她量身,还要订做一件新近闺阁女子中最为流行的裙子。 谢瞻手一指,他眼光又挑又好,恰指了店里卖的最好的料子。 老板娘眼睛顿时一亮。 不想眼前这对青年夫妻身上衣服的料子看着不算华贵,男主人眼光却是如此毒辣,尤其是这家的小妇人,那帷帽一摘下,啧啧,生得当真是花容月貌……令她这家店都仿佛蓬荜生辉了! 沈棠宁一听价格却是咋舌,这月华裙漂亮是漂亮,竟要花八两银子,她要辛苦做两个月的香囊才能卖的起! 老板娘很会说好听的小话,将沈棠宁夸得面红耳赤,天上有地上无,说什么两人真乃璧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谢瞻心情就极好,也不管沈棠宁在一旁不停地眨眼给他使的眼色,又挑了一块柔软的尺头做褥席,大手笔一挥就去付了账。 趁着沈棠宁量体裁衣,他从成衣铺走了出来,意欲去前面的酒肆和肉铺买些酒肉犒劳一下。 毕竟像他和沈棠宁不是辽东本地人,吃不惯齁咸的腊肉,偶尔还是想吃些鲜肉的。 却说谢瞻满心想着晚上吃啥,那街巷里侧的隐蔽处刚好有家暗娼馆,楼上一个美貌妇人正百无聊赖地倚靠在楼上发呆。 忽见楼下人群中大步走来一身高八尺的汉子,身上背着个卖货郎常用的褡裢,虽是面庞黝黑,生得却是宽肩窄腰,剑眉凤目,十分地英武倜傥,不就是昨日在她家楼下那摆摊卖熊掌的汉子吗! 都说绝色美女是为尤物,根据妇人多年勾栏里识人的经验,看这男人的体型样貌,分明是男人里的“尤物”,功夫必不会差了!若能与他得一夕之欢,真真是死了也甘愿! 可惜昨日等她下楼去寻的时候,这男人就收摊离去了。 妇人何曾见过这般俊美英气的男子,一时脸红心跳,连忙提着裙子下了楼,这次终于不晚,待他走到巷口上,纤臂将他往巷子里一拉,便亲亲热热地叫了起来。 “哥哥!你是哪里来的人物,奴家看你眼熟得很,先前定是见过的!你还记不记得,奴家唤作美娘,咱俩去楼上叙叙旧可好?” 这妇人生得在镇上也算有几分姿色,一般男人有这般艳遇,早就被她几句软语哄得晕头转向,随她上楼去了,谁曾想那男人却不吃她这一套,铁臂一震,把她甩开了去。 “你认错人了。”谢瞻冷冷道,转身就走。 妇人急了,拦在他面前道:“好哥哥!你再看看我是谁,我岂会认错人!” 谢瞻这才正眼看去,见她衣着艳丽暴露,压根就不像是良家女子,脸色一变,绕过她就要离开。 “哥哥,我只求与你露水姻缘,我不收你的钱,你别急着走呀!” 妇人还以为他是没钱嫖,忙去拉他的手。 “你别碰我!”谢瞻气急败坏道。 妇人吓了一跳,呆呆看着他。 同样是被叫哥哥,沈棠宁叫的声儿就那么地温柔动听,从这妇人口中出来,就叫他恶心得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瞻不敢多耽,用力地掸了好几下身上的衣服,才匆匆从巷子里离开。 说来就颇令人郁闷,还记得一年前他刚出来摆摊做小生意的时候,明明售卖的都是血腥的皮肉之物,偏偏总有女子过来排着队和他搭讪,不到一个时辰他摊位上的皮肉都会被抢售一看。 当时他没多想,心里还挺高兴赚了不少银子,能给家里再添置不少东西了。 却不知回家带了一身的脂粉气,那段时间沈棠宁就郁郁寡欢,有一次夜里还偷偷地哭,被他发现,逼问之下才明白过来原来让妻子误会了。 沈棠宁以为他是出去和别的女人厮混了才带回来这些脂粉气。 谢瞻很是无奈,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让妻子出来抛头露面叫卖吧,何况沈棠宁生得这样美貌,他一个男人尚且都被女人调戏,更枉论沈棠宁了。 于是他就只好努力把自己晒黑,丑是丑了些,好歹保住了名节。 果然,变黑之后就很少再有女人来勾搭他了。 谢瞻又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确认没有沾染上那妇人身上的脂粉气。在酒肆打了两壶酒,肉铺里称了三斤新鲜的猪瘦肉,方提着这些物什回了成衣铺找沈棠宁。 …… 宁远城中气氛祥和,京都城中的却是一派剑拔弩张。 东宫中,一听闻隆德帝病倒了,太子连太子妃都来不及喊上,就带上自己的扈从们与恰巧在现场跟他议事的小舅子萧砚便急匆匆地赶去乾清宫探病。 然而乾清宫内却有人比他捷足先登。 梁王与梁王妃一道,早早便侍立在隆德帝的病床前嘘寒问暖,端药递水,说些什么父皇千秋鼎盛之类的话,逗得隆德帝哈哈大笑,父子两个俨然一派父慈子孝。 太子一脸阴沉,掀开帘子时,面上已恢复平日里的优雅从容。 他走进来歉疚地道:“父皇,听闻您病倒,儿臣便急匆匆赶来,没成想还是来迟了,倒是四皇弟,你平日里住在宫外,赶来却这样及时,有你代我在父皇面前尽孝,身为兄长,孤心甚慰!” 身为帝王,自古皇帝的身体情况便是不足为外人知的忌讳,太子此言,看似告罪,实则是暗指梁王居心叵测。 梁王怎能容忍太子给他泼脏水,忙笑着道:“哪里哪里,是今日阿赵早在贵妃面前尽孝,突然听闻父皇病倒,与贵妃一道赶去,她担心父皇的身子,方遣人唤臣弟入宫,皇兄是储君,每日事务繁忙,有臣弟尽孝也是理所应当的。” 隆德帝闭目淡淡说道:“朕无事,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你们也不必担心。” 太子只得恭声应是。 过后兄弟两人从乾清门出来,一道行在御道之上。 梁王先行告辞道:“皇兄,父皇命我近日监修国史,臣弟不能令翰林院中的诸位学士久等,恐怕要先行告辞了。” “哦,父皇竟命四弟来监修国史?咱们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孤怎不知四弟还能通读史书?” “已在日夜研习了,昨日不会,今日不定不会,皇兄莫非没听过一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皇兄何见事之晚乎?” 顿了一下,梁王微微一笑,凑近太子说道:“从前臣弟亦是不知,皇兄是这般深明大义之人,大义灭亲砍掉自己的臂膀呢!” “你——”太子瞪向梁王,脸上羞怒交加。 兄弟两人对视间,嘴角带笑,眼中却是一派冰冷,仿若有无声地硝烟弥漫。 梁王话中的得意炫耀,简直溢于言表了。 这个从小就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弟弟,最会阿谀奉承。 隆德帝年迈了,如今爱听的就是黄皓和梁王之流的这些奉承之言。 即便如此,太子怎么也想不明白,凭他中宫嫡子的身份,凭他的才干远识,为何这些年他一步步循规蹈矩,谨言慎行,父皇还是会对他越来越疏远,他真是不甘! 梁王挑眉而笑,携着梁王妃赵氏告辞离去。 梁王走后,萧砚走到太子面前。 “殿下息怒。” 良久,太子吐出胸臆间的一口浊气,淡淡道:“无妨,他再怎么蹦跶,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萧砚应是,片刻后又问:“敢问殿下,梁王殿下适才说的大义灭亲是何意?” 太子慢慢转头看向萧砚。 萧砚抬起头,直视太子。 第81章 二人对视片刻,太子忽地一叹道:“说来惭愧,父皇将临远委以重任,谁知当年他却做出那等行径,也是孤无法预想的,虽心痛他自毁前程,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只他到底是孤的亲表弟,孤年年命人去辽东探望他,听闻他在辽东过得颇为落魄,本欲接济一二,奈何他这性子,却还如当年一般孤傲倔强,不肯要他人的救助,罢了,如今孤唯盼他能修身养性,静思己过吧!” 萧砚沉默片刻,轻声说道:“太子殿下一片好意,他竟不领情,可见他今日一切后果不过咎由自取。不过这些年过去,臣心中一直有疑问,当年他是否确与契人私通?” 尽管萧砚痛恨谢瞻夺走了沈棠宁,两人都曾想将对方置于死地,但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谢瞻不会做出这种通敌叛国之事。 如果他愿意,当初勤王时他就完全有能力拥兵自立。 “孰是孰非,一切业已尘埃落地,你我再论也无济于事了。” 说至此处,太子仿佛没了谈兴,话音一转。 “仲昀,你至今总蹉跎着不肯娶妻,你姐姐私下给你相看不少贵女,孤瞧着那长平侯韩令之女生得倒是花容月貌,温婉贤淑,你为何执意不允?便是去看一看,不满意罢了就是,你却整日推脱敷衍,总惹得你姐姐为你担忧生气!” 前太子妃秦氏在宗张之乱中不幸罹难,去年太子刚奏请册立了萧氏为太子妃,萧氏为他诞下长子,他平日里便十分宠爱萧氏,故而对于萧氏的亲弟弟萧砚也百般信任爱重。 如今萧砚就在禁军三大营之首的五军营中担任都指挥使,完全顶替了从前谢瞻的位置。 萧砚低声道:“臣知错。”却并不表态是否见那韩氏女。 太子瞥他一眼,嗤了一声道:“仲昀,你该不会还想着那个沈氏女吧?” “只是还没寻到意趣相投的女子罢了。” 萧砚辩解道。 嘴上如是说,心下却不由黯然。 自然是因为沈棠宁。 当年他不顾颜面一而再二三恳求沈棠宁不要去辽东,她仍是绝情地拒绝了他。 他不明白,她为何宁可陪着谢瞻去过朝不保夕的苦日子,也不肯回头再看他一眼。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40节 这件事以至于这成了萧砚心里一根刺,他不是没有尝试着去接触别的女子,想企图来达到忘记沈棠宁的目的。 但是那些女子再美再温顺,与沈棠宁相比较起来却也在一瞬间失了颜色。 太子微微一笑,拍他的肩膀。 “仲昀,这人啊,就怕有嫌自己命太长的,若能长命百岁,就算现在不是你的,还怕将来这东西到不了你手中?” 太子的微笑意味深长。 …… 回到东宫之后,太子立即召来了他的心腹太监袁永禄,命他去辽东看一看谢瞻夫妇两人的境况。 袁永禄应喏,刚要禀退,太子又叫住他。 “他那个妇人沈氏,你上回去看她如何了,可还活着?” 袁永禄一惊,面上不敢却流露分毫,答道:“回殿下的话,沈氏身子单弱,去了辽东,三五不时地就要生病,每回生病,他都要带着沈氏去镇上看病,依着奴婢看这沈氏……” 袁永禄摇了摇头。这意思约莫是,活不长。 想想便是了,那么一个身娇体弱的美人,受着贫苦的生活磋磨,这两年能活下来都是万幸。 “别叫她死了,若有病,给她治病。”太子淡淡道。 袁永禄忙应是。 事毕,他徐徐退了出去。 这两年,但凡想起谢瞻,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太子就要命袁永禄去趟辽东看一看谢瞻过得如何。 可以说他对于谢瞻如今的境况,事无巨细,皆从袁永禄口中得知。 袁永禄回去便收拾包裹,预备启程。 从京都城到辽东,脚程快些,预计也得走整整两个月才能到。 秋天启程,到那儿的时候也得是深冬了。 袁永禄坐上马车,走出皇城,行到正阳门大街上,听见街市繁华之声,不觉敞开帏帘向外看去。 恰好瞧见那不远处与他对行而来一辆马车,马车身旁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骑于马上,略微俯下身,似在听人说话,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而马车当中有个青春少妇亦是探头而出,不知在与那马上的男子笑着说些什么,看着像是一对青年夫妻。 男子率先看见了袁永禄,一怔,紧接着,少妇随着她丈夫的目光,扭头朝着袁永禄看过来。 四目相对,那女子立即就拉下了脸,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浓浓的厌恶之色。 “是他,这个阉宦!” 谢嘉妤毫不顾忌自己的声音,咬牙咒骂道。 直到袁永禄的车过去了许久,谢嘉妤仍旧是气得脸色涨红。 两年多前谢瞻戴罪离开京都城,王氏不许谢嘉妤去送行,谢嘉妤的性子,岂能听话,她偷偷爬墙跑出镇国公府,躲到城内的角落里偷看。 看到的,就是这个姓袁的太监狗仗人势,故意欺负她的兄长,不许她的哥哥们与二哥私下道别! “也不知道,二哥和二嫂眼下如何了……” 陈慎转过身去,谢嘉妤已经放下了帏帘,她失落的喃语声从马车中传来。 “阿妤,你放心吧,你二哥二嫂吉人自有天相。” 片刻后,陈慎低声安慰她道。 谢嘉妤却苦笑一声。 多年来,谢瞻和沈棠宁两人杳无音讯。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辽东那般苦寒之地,谢嘉妤没见过,却听人说,冬日滴水成冰,吃不上新鲜的果蔬,只能吃腌咸菜,熏腊肉。 一想到她的哥哥嫂嫂要过着这样贫苦的生活,不知被磋磨成什么样子,她的心便如刀割一般地痛苦心酸。 但是这两年来,谢嘉妤的心境早与当年未出阁时大不相同。 她曾经哭过,痛恨过,也为此和不公的命运强行对抗过,最终却都失败了,不得不选择爹娘给她安排好的这一条道路。 所以她清楚地知道,当一个人没有与她相匹配的能力去与他人对抗时,所能做的便唯有忍辱负重,以屈求生。 “我没事。” 谢嘉妤把眼泪憋了回去,她的声音,也很快恢复了平静,轻声说:“四哥,我们赶紧去普济寺吧,这样还能赶在日落之前回家。” “好。” 陈慎应是。路过街市的时候,他驱马稍慢,落在马车后面,从那售卖糖葫芦的老人手中接过两串糖葫芦。 接着,将那包在油纸包中糖葫芦揣进怀中,快速打马追了过去。 - 半年后。 隆德三十七年,暮春。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时,宫廷中却正悄无声息地酝酿着一场巨变。 巨变前夜,先是隆德帝重病,太子不仅在隆德帝病重之际受命监国,且将朝堂大小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而近年来备受隆德帝宠爱的梁王却因纵容家奴强夺良家女子被他的太子兄长下令禁足,完全被隔绝在宫城之外,不被他允许进入皇城。 被禁足了足足三个月的梁王心中自然是满腔的怒气,终于在暮春时节的这一日清晨,他意欲效仿当年太宗玄武门之变,悄悄买通皇城承天门口的禁军,从皇墙东南角偷偷潜入皇城中,在承天门前埋伏了一支精兵。 太子按照往常的作息在卯时入宫探望在乾清宫养病的隆德帝,不想刚进入承天门,便觉气氛不对,当即拔腿往后跑,却被梁王的人堵在了门口。 当是时,太子近身只带了七八个扈从,太子的贴身太监见状连忙高喊有人谋反犯上,引来了皇城内外的禁军。 梁王只买通了承天门的禁军,倘若被其他禁军赶来救出太子,他将彻底沦为太子的阶下之囚! 梁王一咬牙,恶从胆边生,遂不再犹豫,这两年来他苦习骑射之术,当初是想着自保。 然而今日你我兄弟,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不成功,便成仁! 梁王弯弓搭箭,对准正在往身后跑去的太子兄长的心口。 “嗖”的一声,白羽箭在空中急速穿过,射了过去,正中太子心口。 太子瞪大双眼,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的血洞。 周围的扈从和距离承天门最近,飞快赶进来的羽林卫、金吾卫禁军两大禁军也纷纷傻了眼。 伴随着太子的身躯轰然倒地,梁王眼中迸射出兴奋的光芒,忙大声痛斥道:“太子谋逆犯上,先是企图下毒毒害父皇,被本王发觉,他竟狗急跳墙,禁足本王后,想在今早杀害父皇登基自立!幸好被本王提前得知消息,现这谋反已被孤诛杀!尔等若无牵连太子谋反之中,本王通通恕你们无罪!” 禁军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真相,但梁王说的这些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隆德帝这几个儿子里面,太子已经死了,豫王远离京都城,不受宠爱,而最小的六皇子才十岁,梁王这个王爷,这些年来却颇受隆德帝的器重,谁知道太子是不是真的谋反,梁王就是下一个太子? 禁军们犹豫着,面面相觑。 后金吾卫中的首领率先跪在了地上,不消片刻,两大禁军全部跪于地上,齐声高呼梁王殿下,对梁王俯首称臣。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东锦州城。 太阳高照,吹面的风里仍然透出一丝春日的料峭。 春宵苦短,一大早,谢瞻却起身匆匆离开,不知去往了何处。 沈棠宁卷被起身,摸到一侧变冷的被衾,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仆妇阿秀见女主人醒了,忙将锅里的热水送进屋里。 “娘子,二郎一早就有人找,他出门去了,你先洗漱,再喝碗腊肉粥暖暖身子吧!” 送完热水,阿秀又十分勤快地去灶房里端来一碗热粥。 阿秀今年二十八,也是枣子村人,她爹娘生养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家里穷得叮当响,几年前她被爹娘嫁给村里一个四十多的鳏夫。 后来那鳏夫死了,她没生养,爹娘就又想卖她,谢瞻便将她用二两银子买了下来,让她住在刚盖的东厢房,在家中专门伺候沈棠宁。 阿秀人生得高大健壮,既勤快又有力气,谢瞻有时帮周存打仗,不能常住在家中,家里有阿秀照看,邻家有蔡询夫妇帮忙,寻常盗贼也不敢进门。 沈棠宁问阿秀早上来的人生得什么模样,阿秀形容了一下,是个高个儿,精瘦,人很精神。 沈棠宁知道了,这人就是吴准。 这一年来谢瞻帮助周存打赢了一场又一场的仗,周存也彻底坐稳了辽东总兵的位置,被隆德帝加封为兵部侍郎。 他十分感激谢瞻这个军师,只是碍于谢瞻敏感的身份,除了银钱,无法回赠给他应有的回报。 不过谢瞻也不在乎这些。 沈棠宁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谢瞻帮周存,其实有很大的风险。 既然周存能认出谢瞻,难保旁人就认不出来。 尽管这三年来太子和隆德帝都仿佛逐渐遗忘了谢瞻,但沈棠宁依旧很担心。 每回周存有事来找谢瞻,都是他的心腹吴准来上门。 当谢瞻走后,她心中总是充满了忐忑和担忧。 只是这些话,她从来没有对谢瞻说过。 沈棠宁食不下咽,只喝了两口粥。 阿秀端详着她尖尖的下巴,嘟哝道:“这半年来,娘子你都清减不少了,再瘦脸上就光剩双大眼睛啦,再把这半碗喝了吧,不然二郎他回来又要数落我啦!” 沈棠宁被她逗得不由展颜一笑。 终究捱不住阿秀不停地劝,勉强把剩下的半碗粥吃了。 家里多了阿秀,周存平日也给不少的钱,沈棠宁的日子一下就清闲了下来。 本来连卖香囊的营生谢瞻都不许她再做,不过沈棠宁天生不是个懒骨头,她偶尔帮阿秀做家务,大部分时候就坐在房中看书,或是给谢瞻和女儿圆姐儿做衣服,做些香囊打发时间。 她每年的一年四季都会给圆姐儿做衣服,虽然圆姐儿用不上,她仍是坚持做,做完了就把这些衣服叠好放进箱子,如今屋里西侧的角落里已经堆了满满一大箱子。 院子里晒了不少的香料和药材,沈棠宁觉得身体不妙,似有些着凉头疼,便拿了个小碗在药材中挑拣了些治伤寒的草药。 因她略通医术,偶有一次帮杨氏开了些通经之药,效果很好,后来四邻乡亲的凡有个头疼脑热,就提着些米粮上门找沈棠宁看看,沈棠宁也不会收他们的钱。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41节 捡药之时,她又产生了那种熟悉的古怪的感觉。 有人在背后窥视她。 可是当她突然的回头,大约是时辰还早,大门口除了那条土路,隔壁围墙一侧杨氏和女儿的对话声,以及偶尔的几声犬吠与鸡鸣,一个村人也无。 每次谢瞻离家,她出门时,总会产生这种古怪的感觉。 这让沈棠宁心里不禁有些发憷,毕竟那人不是明目张胆的看她,这种隐秘的窥视,很难不令人害怕。 青天白日,沈棠宁却不敢再在外面呆下去了,她本是蹲在地上,骤然从地上站起来,头顶上日光又刺目耀眼,刚一迈步,忽觉一阵头晕目眩。 她连忙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扶住墙想站在一旁缓缓,然而那眩晕感仍旧是从大脑中争先恐后地吞噬了她,周遭一切的世界都失去声响,身体不觉向后软倒去。 有人从身后接住了她,混沌中,她下意识地伸出一双玉臂搂住了那个人。 等她意识渐渐恢复时,发觉自己倚靠在一个人坚实的胸口上,与阿秀身上总是带着皂荚的香气不*同,也不是谢瞻身上的瑞脑香,这人身上是一股淡淡的,说不上什么味道的香气,很温和,也令她心安。 “……团儿,团儿!” 沈棠宁睁开眼,接着,她双目睁得越来越大,流露出一丝惊喜和不敢置信。 “伯都大哥!” 伯都微笑着点了点头,将她小心地抱到屋里的炕上。 这时,阿秀也听到声音快步走了进来,看见屋里这个陌生英俊的男人怀中抱着自家的女主人,一时惊愕不已。 沈棠宁轻声解释:“别害怕,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你下去给他沏杯热茶罢。” 阿秀放心地退了下去。 “你哪里不舒服?”伯都连忙问。 沈棠宁解释说:“我没事,只是蹲得太久,突然站起来有些头晕。” 顿了一下,迟疑着道:“伯都大哥,这段时日,我时常感觉有人在外偷看我,那个人,他是你吗?” 伯都看着眼前女子略显苍白的脸色,消瘦的脸颊,衬得下巴愈发尖俏,而她的那双乌黑澄澈,与他对视的杏眼当中,除了欢喜殷切,并无半分责备地之色,心脏突然不可抑制地抽痛了起来。 他艰涩地开口,唤她的乳名:“团儿,我,我……” 一向朝廷中能言善道的他,在此刻却笨拙地张口结舌。 整整三年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是没有脸再来见她和谢瞻。 后来,西契在大周的探子传信回来,他得知她竟随着谢瞻一起辗转流放到了辽东。 那段时日,伯都每日内心都痛苦不已,既钦佩于她不惧生死,敢于追随心爱之人的勇气和决心,也深深地怜惜着她多舛的命运。 只要一想到她那样美丽娇弱的女孩子要忍受冬日里严寒的磋磨,辽东的风沙会吹皱她原本娇嫩细腻的肌肤,将她一双本应抚琴作画的纤纤柔荑冻得通红生疮,他的心便煎熬难受得几乎彻夜难眠。 他多么希望她能够自私一些,不做世人眼中什么坚贞守夫的女子,离开谢瞻另嫁良人,甚至还萌生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 他要带走沈棠宁,为她找到一方真正的净土。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原来这就是血脉的羁绊。 沈棠宁,是他的亲妹妹。 他,执失伯都,就是大周朝平宁侯沈弘彰与温氏失散多年的长子,沈棠宁的亲哥哥。 而九岁之前,他本来的名字应该叫做—— 沈连州。 第82章 清水河之战后,西契与大周由此交恶,为此大周封锁了两国的边境肯特山。 图雷背叛伯都投奔丞相土勒,联合土勒大肆屠杀大周官兵,这是伯都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图雷原本不过是草原上一个无名小卒,是伯都见他骁勇善战,提拔他做了自己的侍卫。 因得了伯都的赏识,后来图雷便从一个小小的侍卫一路扶摇直上,成了伯都的心腹大将。 在伯都的心目中,虽然两人在军事作战上偶有分歧,但图雷与拖剌一样都是他的左膀右臂。 然而图雷一心想要出人头地,他既嫉恨伯都因为得到了察兰汗妃的青睐年纪轻轻就能跻身枢密院副使的要职,又不甘心永远只能屈居于伯都之下,便主动投奔了土勒。 倘若土勒登基做了新的汗王,届时他就能超越伯都成为下一任枢密院副使。 在西契与大周结下盟约后,土勒以退为进,辞官隐退只是权宜之计。 他知道两国结盟是察兰汗妃为了替默答寻求有朝一日能对抗他的强大依靠,而毁了西契与大周的盟约,一旦盟约被毁,两国交恶,他便能在其中浑水摸鱼,除去伯都与察兰汗妃,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有朝一日取而代之! 岂料伯都实在悍勇,彼时他刚带兵杀入大帐之中,伯都与拖剌等人立即率军杀回,察兰也趁机携着默答和一双儿女便逃之夭夭,气得土勒破口大骂,但抵挡不住伯都的悍兵,仓皇逃回自己的老巢。 就在谢瞻被下狱流放之时,伯都也在拼命地对抗着土勒的军队与土勒部的大贵族势力。 三年前的一日,伯都刚听到这个消息,便不顾一切丢下手中的一切,绕过肯特山之后的北麓小路向东契奔去。 在到达辽东之后,他在锦州城和宁远城足找到了半月,终于在这个叫做枣子村的村落里找到了她和谢瞻。 那一日清晨,她正和一群围在她身旁的妇人们蹲在一条河边浣衣。 她的一双手,果然也如他所料被冻得肿胀通红。 而谢瞻,他则彻底地变了一个人。 在伯都的印象之中,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擅使弓弩的青年将军,脱下了铠甲,穿上了褴褛厚重的棉衣,手上做着最污秽沉重的活计,在流犯营中如每一个低等的流犯般遭受着差役们的鞭打斥责。 傍晚的时候,他还带了许多的猎物回家。 虽然没有看清他的脸,但同样身为男人,从他回家这一路沉重的脚步和萧索背影里伯都也能感受到他深深的疲倦与无力。 只是在进门看见沈棠宁的那一瞬间,他才挺起了腰背,快步走向他的妻子,将她温柔地拥进怀里。 她好像很开心,即使离得那样远,伯都也能看到她脸上洋溢的笑容。 等到两人吃完饭,她又不顾严寒和谢瞻的阻拦,掌着灯看谢瞻在院子里将这些猎物一个个剥皮拆骨。 她一直在细语柔声地和谢瞻说着话,时而为他拭汗与擦去手上的污秽。 在伯都眼中,沈棠宁娟秀娴静,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女,他好像从未见她说过那样多的话,而谢瞻大多数情况下却缄默不语,偶尔才朝她笑一下作回应。 看到这一切,伯都已没有脸再面见他们。 他独自在寒冷的春夜里坐了整整一夜,次日一早,他的妹妹乌伦珠公主和属下拖剌骑着马赶了过来,乌伦珠抱着他难受地大哭,求他离开。 拖剌也劝说,一旦他落到周人的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光是他难逃一死,就连谢瞻和沈棠宁夫妻两人如今平静的生活也会被他打破牵累。 最终,伯都还是离开了。 但是三年当中,他从来没有停止过思念他们夫妻两人。 只要一有时间,他便扮作商人一路南下,到村子里,他又命手下扮作货郎,便宜售卖给她许多宫中御用的名贵之物。 只要她出门,有护卫一路相随保护。 也是在这三年里,他终于替汗妃与大汗击杀了土勒和图雷,维护了这个漠北帝国的和平,与此同时,也在无意间解开了自己的身世之谜。 这个谜底,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多亏了他的老对手土勒。 看着眼前这双一如既往温柔的杏眼,伯都压下心底的酸涩与千言万语。 他轻声应道:“是我。” 他慢慢蹲了下来,凝视着眼前的女子。 “团儿,我想为你吹一首曲子。” 沈棠宁一怔。 伯都从怀中取出一支羌笛,放在了唇畔,轻轻吹了起来。 悲怆浑厚而熟悉的曲调,宛如在沈棠宁眼前缓缓呈现出苍山负雪,黄河白云,牛马奔腾其间的荒凉一幕。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年幼时,沈弘彰常年征战在外,每每沈连州思念起远在玉门关的父亲时,便会吹响羌笛。 那只羌笛,是沈弘彰亲手射下了玉门关前的一只老鹰,用鹰骨制成羌笛,赠给儿子沈连州。 这位父亲时常对他的一双儿女说,将门无犬子,他的儿子,长大以后亦要子承父业,做个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可惜后来的父亲,永远地做了母亲的春闺梦里人。 而他这个不肖子,那时不仅没能陪在母亲的身边抚慰她,更没有实现父亲的平生夙愿,反而流落到契国,与自己的母国敌对多年。 这十多年来,他为察兰汗妃和默答大汗鞍前马后,誓死效忠,因他完全将汗妃与大汗视作了自己的父母,如何能够想到,他的亲生父亲便是死在契人的手里,死在隆德帝的北伐之战中。 一曲罢,沈棠宁美眸中已不觉一片朦胧,泪流满面。 她直起身,颤抖着抚上伯都的脸,伯都亦同样红了眼眶,回握住她冰冷的手背。 “团儿,还记得当年哥哥为你吹的这首曲子吗?” 沈棠宁再忍不住扑进伯都的怀中,哽咽着大喊。 “哥哥!是你,哥哥,你想起来了,你终于想起来了!” “是,团儿,我全都想起来了!九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醒后记忆全无,今日,我终于全都想起来了!”伯都含泪喃喃地道。 谢瞻赶回家时,看到便是这男女相拥的一幕。 起初他心中大为恼火,这个执失伯都竟还有脸来见他,还搂着他的妻子将她欺负哭! 正想冲进去将两人分开,再狠狠给他几拳醒醒神,接着便听到沈棠宁口中不住地哭喊着哥哥,像个孩童一般在伯都怀中委屈哭泣。 两人的举止之间不仅没有男女的暧昧,反而是另一种亲昵的姿态。 谢瞻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原来伯都并非是在挖他墙脚,而是兄妹相认,便悄悄立在了屋檐下,没有进门打扰兄妹二人。 沈棠宁率先看见了门外的谢瞻,连忙去抹脸上的泪,转悲为喜,柔声唤谢瞻进屋来。 谢瞻立刻进屋,小心地将妻子抱回到床上。 伯都听到谢瞻回来,浑身一僵,心内挣扎片刻,慢慢回身望去。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42节 谢瞻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一时却谁也未曾言语。 沈棠宁心中的喜悦之情顿时不翼而飞。 眼前这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夫君,一个是她失散多年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她绝不愿意看到两人反目成仇。 “哥哥,三年前在清水河畔,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能否告诉我!” 伯都看向沈棠宁,他的妹妹眼中满是期盼信任之色。 伯都心中微微一叹,说出了这个迟到了三年的真相。 说罢,他撩起衣袍跪在了谢瞻的面前,朝他一拜。 沈棠宁吃了一惊,低低叫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伯都安抚地看了一眼沈棠宁,对谢瞻恳切地道:“临远,我知这些年来你心中必定怨恨我至极,我本也没有脸面再来见你,纵然我有无数的理由和借口,可若不是我,你与团儿也不会沦落到今日的境地,沈连州不敢希求得到你们夫妇二人的宽宥,只求你能允我日后不时来看望团儿。” “她是我的亲妹妹,我与她整整失散了十九年,在我得知身世之后,我曾很长一段时间不敢来与团儿相认,可血脉之亲,又怎能轻易割舍?你若不愿见我,哪怕只允我在我门外看她一眼,我便心满意足,感激不尽!” 伯都对谢瞻拜了三拜。 沈棠宁本已止住的泪水,顺着脸颊再度滚落了下来。 她不敢发出声音被谢瞻听到,只能强忍着内心的酸涩,掩面偏过了头。 即使她内心极不愿二人到今日这一步,谢瞻是她的丈夫,却也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这三年来,她深知他内心的煎熬苦痛,只是为了她将所有抱负与悲愤之情全部深埋心底,振作起来。 她不能自私地代替他做决定,求得他对沈连州的谅解。 谢瞻一动未动。 就在伯都以为谢瞻不会再应答他,死心之际,谢瞻忽而开口。 “你起来罢。” 他亲手将伯都扶了起来,沉默片刻,坦然说道:“说我心中对你无半分怨怼之情,那是假的,我不想欺骗你,但沈连州,即便当日你的手下没有背叛你,今日的我结局一样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自嘲一笑,“你知道我这人,曾经目下无人,自负至极,也正因为如此,轻信了他人,才落到今日的境地,全是我咎由自取,说到底,与你无干。” 伯都却摇头说道:“不,临远,你有经天纬地之才,本应自负自傲。在我心中,你自始至终都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但正是因为你太过重情义,才会沦落至此。我这一生最钦佩的两个男人,一个是我与团儿的亲生父亲,另一人便是你,你若遇到圣明君主,便不会遭到小人攻讦与君主猜忌,是我一时疏忽害你至此,从今往后但你有所差遣,我沈连州必当竭尽全力,追随与你!” 伯都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斩钉截铁。 谢瞻说道:“差遣不敢当,不过你来得正是时候,你可知如今我朝太子谋反被杀,陛下病重,命梁王继任东宫之位监国?” 其实早在几日之前,谢瞻便收到了陈慎从京城来的飞鸽传书。 昨夜周存也得知了消息,今日清晨,便匆匆遣吴准来寻谢瞻。 周存认为,短短一天之内太子谋反被杀,偏偏这个节骨眼隆德帝还病重了,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是否有蹊跷。 “不知你是否听过一桩陈年旧事,太子并非孝懿皇后亲子,而是婢女腹中所出,被抱养到了孝懿皇后膝下?”周存说道。 这桩旧事,已经有多年不曾被人提起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太子当真是婢女之子,那又如何,孝懿皇后养他到大,十岁册立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隆德帝身体欠佳,显然已是日薄西山,他何苦要谋反自掘坟墓? 且这么多年来隆德帝都始终没有再立新后,自太子被册立以来,隆德帝便在他身上倾洒了无数的心血,在暮年骤然废黜太子,朝堂之中必然要引起轩然大波。 周存不是良将,却是一个敏锐的政治老手。 在他眼中,隆德帝酷爱平衡之术,尤其是到了晚年,猜忌心日重,以至于重用蕃将与奸臣阉宦,引发宗张之祸。 其后他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贬斥忠臣,抬举口蜜腹剑的黄皓,愈发变本加厉。 眼见太子羽翼丰满,而他日薄西山,便在太子与梁王之间也大搞平衡之术。 也许隆德帝本心不一定是欲要废太子,此举却致使梁王野心日益膨胀。 在周存的心目中,太子虽然也称不上什么明君,习了隆德帝一身的臭毛病,至少还算礼贤下士,谦和知礼,这个梁王简直丧心病狂,从前就是个纨绔王爷,不学无术,也就近两年才收敛性情做起了所谓的贤王。 让这种人为君父治理天下,恐怕不久后他周存也要成了亡国之臣。 周存担心朝中发生大事,是以才找谢瞻商议对策,以备不时之需。 陈慎曾在锦衣卫中任指挥佥事,后来他为了保护谢嘉妤娶了谢嘉妤为妻,隆德帝便逐渐疏远了他。 陈慎的师父锦衣卫指挥使纪镶爱才,他将陈慎调去南城兵马指挥使司,做了指挥副使看守城门,如此既远离了权利中心,也保下了陈慎的性命 作为曾经的锦衣卫,陈慎自然能知晓许多旁人不知的皇室秘辛,或许是觉察到了太子之薨的猫腻,陈慎得知消息之后便立即飞鸽传书告知了谢瞻。 太子已死,论长幼顺序,自然是梁王继承大统。 但论才干,梁王远远无法与豫王比肩。 这封信,谢瞻完全可以当做从未见过,继续过他在辽东的平静日子。 然而他的心中,却渐渐另有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伯都闻言果然吃了一惊,良久方难以置信道:“太子名正言顺,岂会谋反?这梁王飞扬跋扈,庸碌无能,如何堪当大任?” 谢瞻淡淡道:“正是,所以,我要另行拥立新君继位。” “豫王!” 伯都吃了一惊,下一刻,口中却不假思索脱出一个人的名字。 隆德帝四个尚在人世的儿子,太子已死,便只剩下了梁王、豫王,以及年幼尚未成年的楚王。 三年前的清水河之战导致榆林和谈破裂,谢瞻被充军流放辽东,秦王也彻底失宠,藩地由陕西被更换成河南,降为豫王。 豫王虽年纪轻轻,先前在榆林和谈之时却丝毫不怯场,面对突如其来的刺杀相当冷静与果断,伯都很是欣赏他。 而豫王当年既赞成和谈,且主导了和谈盟约,必定是心向西契,伯都自然愿意拥立他为新君。 谢瞻目露赞许之色。 看来伯都与他英雄所见略同。 “沈连州,既然你许诺会追随于我,也要拿出你许诺的诚意。” 说至此处,谢瞻一顿,神色转为严肃,慢慢出口道:“我要借你三万西契骑兵襄助于我!” 伯都瞳孔一缩。 三万西契骑兵…… 倘若此时的伯都仍是掌管西契军政的枢密院副使,凭他立下的赫赫战功与察兰汗妃的义子的身份,调动这三万西契骑兵必然不成问题。 只可惜,如今他已不是了…… 伯都垂下眼,掩去眼中的挣扎与苦涩,但随即便下定决心,抬头说道:“好,谢临远,我应你!” 两人终于相视一笑,泯尽恩仇。 早在谢瞻与伯都商议拥立秦王的机要密事时,沈棠宁便悄悄退了出去,给两人关闭门窗守门。 往重了去说,两人此刻在屋内商讨的都是些大逆不道株连九族的大事,一旦泄漏出去被外人知晓,后果不堪设想,沈棠宁心里很是担忧。 毕竟谢瞻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回过京都了,梁王已经继任太子,他却要另行拥立新君,若事成便罢了,一旦事败…… 沈棠宁的心不由“扑通扑通”乱跳了起来,正胡思乱想之时,忽听屋内传来“砰”的一声,像是刀砍在菜板上的声音,伴随响起地,是男人刻意压抑的低吼声,似乎还夹杂着类似痛苦的嘶叫。 沈棠宁连忙就要进屋,屋门却一开,谢瞻神色古怪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沈棠宁欲言又止。 沈棠宁眼睛朝里面一扫,霎时花容失色,急忙推开谢瞻快步跑到了伯都面前。 原来伯都为向谢瞻表明决心,竟咬牙用匕首斩断了自己的小指,他把手放在桌上,谢瞻来不及阻止,手起刀落,小指便被他一截两段。 嫣红的鲜血顺着手腕流淌下来,在地上桌上滴滴答答,看得沈棠宁眼前一晕,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掉了下来,一面查看伯都的伤势,一面看向了谢瞻。 谢瞻见妻子瞪圆了一双杏眼望向自己,好似他是那罪魁祸首一般,不由大为懊丧,生怕被她误会,赶紧撇清道:“不是我!是他自己要断的!” 也不怪沈棠宁想歪,这两人一言不合都要断指,沈棠宁哪里能受得了。 上回谢瞻断指,若非她及时将那小指接回去,只怕谢瞻的手日后便再不能开弓了。 饶是她当场为他接上了断指,从那后他右手却到底不比从前那般灵活了,令沈棠宁很是心痛自责。 是以看见眼前这一幕,她当真是心如刀绞,找到医药箱就要给伯都处理伤口。 伯都却按住伸来的手道:“团儿,你千万别怪临远,是我自己非要断了此指。我心内愧疚良多,倘若什么都不做,始终意难平,你不要管我。” 说罢快于她率先拿走那截断指,催动内力,将那断指在掌中化为了一团血水,顺着指缝流了下去。 沈棠宁眼睁睁看着,脑中一片空白晕眩,幸亏谢瞻及时扶住了她。 “二哥哥!”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焦灼的女孩儿尖叫声响了起来。 这自然不是沈棠宁的叫声。 沈棠宁和谢瞻夫妻俩诧异地向身后看去,只见一个周人打扮,却生得高鼻深目,皮肤雪白,容貌异常精致娇艳,与察兰汗妃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儿从门外几乎是飞奔着冲了进来,先是打量了一下伯都的伤手,旋即便扑在他怀中伤心地哇哇大哭起来。 第83章 “这女孩儿就这么抱着伯都旁若无人地伤心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口中不停地叽里呱啦吐出一些沈棠宁听不懂的语言。 谢瞻却听懂了。 这女孩儿口中所说的契语,大约是类似于在责怪伯都痴傻的撒娇之语,不过她刚叫的那声哥哥,很奇怪唤的是中原话。 伯都也是十分地尴尬,他看了眼谢瞻和沈棠宁,先柔声对怀中女孩儿也说了几句契语。 女孩儿却仍是哭,哭着哭着猛然反应过来,急忙从一旁的医药箱中找出纱布和伤给伯都处理伤口。 这女孩儿看起来约莫就十七八岁的模样,处理伤口的动作却十分迅速老练,一点不怯生。 伯都无奈,一面由女孩儿处理着伤口,一面对谢瞻和沈棠宁解释道:“这位便是汗妃的女儿,乌伦珠公主。” 他这话音刚落,乌伦珠一双桃花眼就蓦地瞪向了他,口中契语嚷起来,听语气似乎很是难过不满。 伯都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又急急对乌伦珠说了几句契语。 不知两人说了什么,总之,伯都的话说完之后,乌伦珠撇了撇嘴,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看向谢瞻与沈棠宁时,不好意思地一笑。 两个妹妹一起帮处理伯都的伤口。 那截断指已经毁了,事已至此,自然没法再接回去。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43节 不过看伯都倒是神色坦然。 待沈棠宁和乌伦珠将那伤口包扎完毕,乌伦珠才转过头认真地端详沈棠宁。 乌伦珠容貌与察兰汗妃有五六分的相似,都是远山眉,琼鼻朱唇,乌发雪肤,大大的桃花眼,只不过比之汗妃如江南美人般的秀雅娇美,乌伦珠显然还吸取了她的父亲默答汗容貌的长处,眉眼间更多了几分难得的英气妩媚。 沈棠宁打量乌伦珠,乌伦珠自然也在打量沈棠宁。 这位年轻的公主平生见过最美的女子便是她的母亲察兰汗妃,刚刚她急于给伯都处理伤口,这时再细细端详沈棠宁,目光甫一落到她的身上,乌伦珠便睁大了一双美丽的桃花眼,忍不住惊叹起来。 用所有美好的词汇来形容眼前的女子仿佛都不为过,乌伦珠脑中突然蹦出一句察兰汗妃教过她的周人的诗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那似水乌黑的眸,雪白肌,尖俏的下巴,忧郁的眼神,两腮略显病态的苍白非但没有半分折损她的美貌,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美丽韵味。 沈棠宁也习惯了旁人见到她容貌时的惊艳,说来她与温氏、沈弘彰生得并不很像,沈连州也不像他的亲生父母,但大约两人都不知晓,沈连州更像他的外祖母。 这也是一开始,伯都不敢相信沈棠宁是他亲妹妹的缘故。 他自认长相样貌平平无奇,而沈棠宁却堪称绝色,即便有察兰汗妃珠玉在前,在第一眼见到沈棠宁的时候,伯都也被她那双忧郁含情的美眸夺去了所有的目光。 “你真美……”乌伦珠喃喃说道。 沈棠宁轻声道:“妾身不过蒲柳之姿,公主谬赞了,却不知公主怎会来此?” 乌伦珠看了一眼伯都,刚要开口,伯都却抓住她的手,对她几不可见地使了个眼色。 两人兄妹多年,乌伦珠立即便明白了伯都的意思。 尽管她不懂为何伯都不允许她说实话,但还是遵从了他的意思,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话对沈棠宁说道:“沈姐姐,自从找到自己的身世之后,哥哥便总是这样,偷偷地一个人跑到宁远来看你。他离家有多日了,我的母妃和父汗都很担心他,我也很担心,这一次便跟着他偷偷过来了。” 这就是要走的意思了。 沈棠宁望向伯都,欲言又止,眼神中却多了十分的失落与不舍。 她不想伯都离开。 好不容易兄妹相认,她还没来得及与他互诉衷肠,问问这十九年他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哥哥,你去罢,来日方长,我带你去见我们的娘,她现在就在镇江。” “我去过了,团儿,一个月前我便去看过娘了。”伯都柔声道。 为了除去伯都,土勒一直派人暗中查访伯都的身世,还真被他找到了伯都的身世之谜。 原来土勒的军中,有周人曾做过西契曾经的贵族兀良哈部的奴仆,如今那周人改了契人名字叫做斡脱。 那时九岁的伯都刚被买到兀良哈太师的府中做低等仆役,后来兀良哈部在政治斗争中落败,家族覆灭,家中奴仆要么被充作了苦役,要么卷铺盖逃走。 太师府中有一对周人夫妇奴仆,男人叫做胡贵,女子名为周氏,这对夫妻一直无所出,便趁乱带走伯都并收养了他。 那年正巧伯都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先前记忆全无,胡贵白捡了个儿子,就哄骗伯都他和周氏是他的亲生爹娘。 只毕竟不是亲生的,胡贵没钱的时候,想到这个白捡的儿子,就想将他卖到奴隶市场换钱,恰巧遇到微服的察兰汗妃才救他一命,就此飞黄腾达。 斡脱和胡贵在兀良哈太师府中时关系很不错,也认得伯都,胡贵和周氏逃走之后,斡脱便再未见过这夫妻俩了,此后他便投到了土勒的帐下。 偶有一次听说了伯都父母的名字,骤然忆起这段陈年往事,推测伯都根本不是周氏和胡贵的亲儿子。 为了讨好土勒,斡脱根据记忆画出了当年伯都的样貌,意图找到伯都的真正身世,以此作为要挟,看能不能为土勒换来筹码。 说来也是凑巧,当时土勒帐中另有一名管理奴仆的周人管事名为钱孙,无意间见到这画像大为惊异,竟说这少年是由他千里迢迢从京都运来西契转手所卖,而这少年的亲生父母,他也曾听少年愤怒时脱口而出。 因这少年性格格外倔强,当年与他起了数次冲突,甚至有几次要自尽,令他颇为头疼,故而印象深刻。 土勒得知后大喜,他万没想到伯都不是个卑贱的奴隶之子,居然是大周朝平宁侯的儿子! 土勒在军中大肆宣扬伯都的身世,道他是周人之子,非我族人,其心必异,想以此来离间伯都与默答。 伯都不愿察兰汗妃夹在中间为难,在彻底剿灭土勒,拿下他的项上人头后,伯都也从钱孙口中确认了传闻。 之后他便不顾察兰汗妃与默答的劝阻辞去了枢密院副使的官职,只身一人去了京都城。 他实在记不起自己九岁之前的童年,他下定决心要去找他的亲生母亲温氏,看能不能寻回那段失落的记忆。 在京都城,伯都冒着被通缉的风险,千方百计打听到了温氏如今的落脚处。 原来温氏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回过京都城了。 他也见过了自己的舅舅温济淮和舅母姚氏。 表弟温珧读书刻苦,姚氏为他定下了一门婚事,至今尚未成婚。 表妹温双双则嫁给了隔壁街的一个姓赵的铁匠,两人的孩子都快两岁大了。 第二日,伯都便快马加鞭去了沈氏的镇江老家。 在镇江江宁,彼时温氏怀中正抱着他五岁大的小侄女圆姐儿。 她已年迈,发中掺杂着银丝,双目却依旧慈祥和善,哄话的音调还像当年一样轻言细语,温柔似水。 …… 那一刻,伯都竟宛如醍醐灌顶般,脑中蓦地涌入了那段尘封近二十年的记忆。 他记起来了,他终于记起了他失落的童年,他的母亲,他的妹妹。 等伯都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控制不住流了满面的泪水。 沈棠宁听到此处,连忙忍住泪问温氏如今如何了,伯都一一回应。 兄妹两人说个不停,谢瞻下去叫阿秀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招待伯都和乌伦珠这兄妹俩,以及护送乌伦珠来的拖剌。 三人多年未见,席间,沈棠宁与伯都自是许多话聊。 不过她也没有闲着,趁着谢瞻与伯都说话时观察乌伦珠,发现乌伦珠公主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伯都,但出乎她预料的是,沈棠宁本以为乌伦珠公主是默答汗与察兰汗妃的掌中明珠,会是个十分活泼可爱的姑娘。 不想乌伦珠话并不多,只不时接两句话,偶尔对视时,含羞带怯地冲她微笑。 到傍晚时伯都便不得不早早离开了,他要回西契借兵,兵贵神速,迟则生变。 分别时兄妹二人依依惜别,伯都将怀中的羌笛赠予沈棠宁,接着,便将乌伦珠抱上自己的黑云马,两人共乘一骑,一同消失在了浓黑的夜色之中。 第二日一早,谢瞻便去游说了周存和吴准,借他虎符,调动三万辽东兵一用。 从龙之功,对于周存和吴准来说实在是个难以抗拒的诱惑。 光是想想,仿佛封侯拜相,封妻荫子的荣耀已在远远朝他们招手,周存心中便无限澎湃抖擞,何况还能一雪前耻,真想看看等他跟着豫王杀回*京都城的时候黄皓这个老东西脸上是怎样一个好看的表情! 周存痛快地答应了谢瞻,兴奋之余也生了一丝犹疑,他们三人在这里安排得明明白白,却不知这远在河南的豫王究竟如何作想? 万一豫王毫无争位之意,他们三个莫非还要将豫王架到炙火上去烤? 谢瞻却不置可否,从怀中拿出另一封信,递给了周存和吴准。 周存连忙拆开一看,先见信的落款写着两个字—— 永祎。 永祎,是豫王的字。 …… 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京都城。 按照太祖皇帝的祖训,大周朝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自孝懿皇后去世后隆德帝便未再立后,后宫之中他最宠爱的也是楚王的母亲林妃。 太子死了,梁王虽非嫡子,却成了长子,自然变成了顺位继承人,在黄皓和余公公的帮助之下干脆坐实废太子谋反之实,废黜太子之位,将其贬为庶人。 至此,梁王也终于住进了他梦寐以求的东宫。 而得知废太子谋反,隆德帝病情却是急转直下,原本不过是风寒之疾,到最后演变成了中风,整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不过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先前黄皓忠于太子之时,眼见隆德帝搞帝王平衡之术,表面上对废太子一片赤胆忠心,实际上背地里也对梁王的示好来者不拒,为自己留后路,着实是个首鼠两端之徒。 梁王如今继位,他自然如个哈巴狗一般凑了上去。 不久,锦衣卫便在东宫之中搜到了废太子谋反的书信铁证。 这些书信上声称废太子晓得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个贱婢之子,而非孝懿皇后嫡子,这几十年来一直害怕隆德帝将他废黜改立,另立新君,在眼红隆德帝愈发宠爱梁王之后,狗急跳墙发动了宫变。 梁王苦于没有证据,又担心是污蔑了皇兄,几经挣扎犹豫,决定于宫变当日亲自前去宫中阻拦。 最终梁王也成功阻止了废太子谋反,废太子兵败自尽。 那些参与“谋反”的太子党属臣,自然通通被构陷下狱。 朝廷中由黄皓一力把持,梁王朱永福—— 不,如今该称为太子殿下,太子奉隆德帝口谕监国,为彰显自己仁厚之德,即位后他亲自安排了废太子的丧仪,在废太子的丧礼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几欲肝肠寸断。 口谕么,自然是余公公做人证的口谕,至于隆德帝是否说过,谁又知晓。 事情顺利地超乎他的想象。 朝堂中反对他的声音渐渐衰微了下去,不过他也并未因此掉以轻心,目前他仍然有个强有力的劲敌,便是他的两个弟弟,远在千里之外河南的豫王以及因为年轻还未来得及就藩的楚王。 这位楚王的母亲林氏倒是聪明,太子死后她和儿子楚王立即便对新太子俯首称臣,深居简出,每日除为隆德帝侍疾,不再外出见任何人。 而豫王那厢,太子不愿留下这个隐患,意图对这个皇弟除之后快。 黄皓劝他监国之初先不要轻举妄动,免得豫王是真的狗急跳墙,毕竟豫王已经远离政治中心多年,目前对他也构不成多大的威胁。 朱永福约莫是做梁王的时候被隆德帝捧得太高太久了,早忘了自己原本就是个不学无术,跟在废太子后面耀武扬威的纨绔之徒。 他哪里肯听黄皓这个老油条的肺腑之言,恨不得立即将豫王干脆利落地弄死,竟是一刻也不愿等,没过多久就以隆德帝的名义下旨召豫王进京为隆德帝侍疾。 明为奔丧,实则是场鸿门宴,朱永福的用心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明眼人都晓得豫王此去十之八.九是凶多吉少。 然,若不去,那必然又是做贼心虚,不定朱永福后头还有什么招数等着他。 豫王不想死,当然,他也不相信他这个太子三哥所谓的肺腑之言, 据他对隆德帝了解,尽管他的父皇近年来愈发宠爱梁王与楚王,但恐怕从未想过废太子。 废太子已经做了近二十年的太子,真要废太子,将招致朝野动荡,这不是隆德帝想要看到,他只怕他的父皇隆德帝早已在京都之中遭遇了不测。 豫王王府之中有侍卫和扈从近千余人,阻挡朝廷禁军远远不够。 生死攸关之际,豫王脑中忽而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人。 这个人,或许可以以一当十,出奇制胜,帮他戳穿梁王的真面目! 于是,宁远城中,谢瞻便在短短几日之内先收到了陈慎送来的密信,继而又是豫王的信件。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44节 这半个月的时间,伯都果真帮他说动了默答汗,只是经历过土勒的动乱之后,目前只能借来两万骁勇善战的西契骑兵。 至于周存这厢,他完全可以调动这支两万余人的辽东兵队伍。 两年来在周存和谢瞻这个背后军师的共同训练整饬之下,辽东兵规模一再扩大,由原来的一万人扩展到了三万,且这三万勇士个个身经百战,面对东契的夷狄亦是毫不畏惧,对周存更是忠心耿耿 在伯都领着这两万西契骑兵秘密赶到山海关与辽东兵会师前一天,谢瞻带着沈棠宁离开宁远,去了一趟锦州城。 出城门后,谢瞻弃马车而改骑马,夫妻两人共乘一骑来到城郊外的女儿河畔。 刚过惊蛰,时值仲春,气温回升很快,女儿河的河水却仍未完全融化,河畔已有杨柳翠色依依,芦苇不时随风摇荡,从中飞出几只受到惊扰的白鹭,仰天哑声嘶鸣,冲淡沉寂许久的冬日萧索气息。 水畔的路软泞难行走,谢瞻便下了马,令沈棠宁依旧坐于马上,牵着马在水畔慢慢踱步走着。 两刻钟后,女儿河渐渐被落在了两人身后,面前出现一道幽僻的山路。 顺着山路走到尽头处,赫然有一处古朴的祠堂静静矗立于山林之间。 谢瞻将马上的沈棠宁抱了下来,两人十指紧握,一起来到祠堂前。 祠堂青瓦白墙,门楼的牌匾上用雄浑的笔力书四个大字,“耿公庙”。 门楼左右抱柱上各挂有一对楹联,右侧为支离约已,左侧上书尽悴事国。 夫妻两人携手进入祠堂大殿,大殿中央的墙上泥塑着一位英武高大,身披红缨铠甲的将军,像下设有神龛香案。 大殿另一侧的石壁上,另有不知何人刻的一篇碑文。 “松凋玉缺,直罔贞蹶。竟埋干将,终碎明月。宿草陈根,芜没苍坟。垂清风于颂石,兴终古而存存。” 谢瞻仰头凝望着中央的那尊神像,目中似有水影闪动。 “宁宁,你可知他是谁?” “耿将军。”沈棠宁轻声道。 她当然知晓,眼前这位,是谢瞻的恩师,曾经名震西域四方,为隆德帝立下汗马功劳,是这个大周帝国最为璀璨耀眼的将星,却英年早逝忧愤而死的三镇节度使耿忠慎。 此处,便是耿忠慎的生祠。 当年耿忠慎被贬谪到辽东,仍然拖着支离的病体训练将士,抵御东契和各异族夷狄,抚慰辽东百姓。 在他临死之前,锦州城的百姓们感念耿将军生前的庇护恩德,特意为他建造了这座生祠,以求耿将军能够长命百岁, 至今此处香火依旧不断,甚至有人不远千里慕名而来只为耿忠慎上一炷香。 夫妻二人上香完毕,谢瞻取下腰间佩带的弓弩,手指轻轻抚摸着弓弩上那一笔一划镌刻的自己的名字。 “他于我,如兄如父,亦师亦友,既是可以敞开心扉的朋友,传道授业的恩师,又是严厉悉心的父亲。” “我的生母死于契人之手,从那之后,我性情便愈发暴戾恣睢,满心满眼都是为母亲报仇雪恨的念头,甚至一度因此置许多无辜的将士生死不顾。对我犯下的大错他曾从重严惩,狠狠抽了我五十个鞭子,告诉我这些无辜将士的父母亲人,如今亦成了无数个我。” “可那时我倨傲自负,被仇恨蒙蔽双目,不肯服从他的管教,他却从未因此看轻或就此放弃了我。十四岁那一年,他亲手教我制作弓弩,并在弓弩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凡战后便将弓弩武器收回,若有遗失者便当受罚。不止一弓一弩,对于一兵一卒,他都爱之重之,视若亲子。” “当年陛下命他攻打东契的石堡城,东契举国之力抗争,他出兵后却不为士卒立重赏,我误以为他是吝啬钱财,不愿出兵,担心他被朝中小人谗言构陷,曾去劝阻他。” “谁知他却说他并非吝惜钱财,只是不愿为这一城伤亡万千士卒,来换取官职与奖赏,直到那时我才彻底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后来他果然为陛下猜忌,被宗缙与黄皓构陷拥兵自重,结党营私,贬谪到辽东。” “我在乾清宫门前一直跪了三天三夜,想用我官职换取他的官职,他却让人传话给我,勿要插手为他求情,他死不足惜,若我也遭他牵累,大周的边境从今往后由谁来守护?”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谢瞻学会了收敛锋芒,隐忍不发。 他一直在等,等待有朝一日能除去宗缙与黄皓,为耿忠慎报仇雪恨。 也曾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足够赤胆忠心,便能实现自己和耿忠慎的平生夙愿,可惜终究还是逃不过功高盖主,兔死狗烹的宿命。 耿忠慎死后,同年没过多久孝懿皇后也薨逝了。 那一年,谢瞻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年幼时,是孝懿皇后的温柔慈爱抚慰了他永远失去了母亲的痛苦。 长大后,又是耿忠慎化解了他满心的戾气仇恨。 这是谢瞻第一次将往事与心底的脆弱彻底剖开在沈棠宁的面前。 他本以为他会回忆得十分痛苦,但真正回想起来,即使是年幼时极少冲他展颜的母亲,仿佛也在记忆中鲜活如初,笑靥如花。 沈棠宁握住了他的手,用温暖柔软的掌心裹住他的手背。 谢瞻转过头,看着身侧的妻子。 沈棠宁倚入他的胸膛,紧紧地,无声地拥住了他。 她虽然没有出声,不置一词,却令谢瞻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她的力量与温暖。 谢瞻闭目,嗅着她发间淡淡的幽香,回搂紧了他的妻子。 其实,他最对不起,亦是最感激的人,是他的妻子。 这三年来,他曾因一夕之间跌入尘埃当中,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本以为自己会重蹈耿忠慎的后尘,等死而已,是她的到来拯救了他。 为了能让沈棠宁过上好的日子,为了在她生病之时能有钱替她医治,他在心里咬牙坚持,拼命地活下去,竟然真的坚持了三年。 他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就此意志消沉下去。 能娶她为妻,得她悦慕,他是何曾的之幸。 甚至于,他早已不想再去追究当年皇孙的周岁宴上究竟是谁给他下的迷药,或许是太子,又或许是梁王,都不再重要了。 若是没有那阴差阳错的一次肌肤之亲,他永远都无法遇到沈棠宁,并非是他瞧不起沈棠宁,而是以他的出身和当年的性情,当真没有半分机会。 他只恨自己当初错待了她,竟与她失去了那么好本应珍惜的美好时光。 “宁宁,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为什么?” 谢瞻厮磨着她的耳侧,喃喃低语。 沈棠宁脸颊和耳根处情不自禁地涌上红晕。 他突然这样问,她亦不知如何作答…… “你也待我很好,阿瞻,你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只是在回报你。” “不,我待你远远不够好。” 谢瞻吐出胸臆间一口气。 他的眼底也由温柔转为挣扎痛苦,半响,低声叹道:“宁宁,我为了等这一天,已经整整等了八年!” “这一次,我誓要取黄皓性命,慰耿将军在天之灵!” 说到此处,他的语调却又转为怅惘低沉,“可我害怕我会辜负你,失去你……” 他刚出口,沈棠宁便抵住了他的唇。 “我不许你说这样丧气的话!阿瞻,我一直记得你曾经为我许下的诺言,你不要管前面的路如何,只管去做你想做的,我会等你回来,兑现你对我的诺言。” 谢瞻低头看着眼前的妻子,她亦深深仰头凝视着他。那双柔情似水的杏眼之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信任。 他仿佛被她感染,感觉到胸臆中有暖流奔涌到了四肢之中,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他要铲除奸恶,要实现平生夙愿,也要兑现对她的承诺,一家人团聚,给他的妻子一个更加安定的生活,不要她整日再生活在胆战心惊的日子之中。 翌日一早,伯都率领三万西契骑兵便陆续到了。 辽东三司已尽数为周存节制,兵贵神速,谢瞻不想耽误时间,昨日,分路的周存已经先行去与豫王会合。 他一面等待伯都的援军,一面下令在辽东驻留五千西契士卒与一万的辽东兵,以备东契和其它异族趁着辽东防备空虚趁虚而入。 大军预备即刻启程。 沈棠宁知道,谢瞻是不可能带上她回京都的。 他这一次要做的事,往重了说,便是大逆不道,株连九族的谋逆之举。 但她同时也明白,如若不这么做,谢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黄皓继续逍遥法外,看着梁王弑兄杀父,看着他们一家人生生骨肉分离一辈子。 因此,当谢瞻小心地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她听话地应了下来,为他穿上铠甲,送他出门。 她的心里在滴血。 每看着他走远一步,她面上笑着,心里头却在滴血。 做出攻入京都城杀梁王拥立秦王的决定之后,为了沈棠宁的安危着想,谢瞻便安排她住进了周存的府中。 待谢瞻与伯都并肩而行,纵马出了周府的巷子,人还未走远便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沈棠宁还站在门首下一动不动地目送着他与伯都。 他心里忽忍受不了这种再次分别的痛苦,调转马头奔回到府门前,从马上一跃而下,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妻子。 “等我,宁宁,等我回来,好不好,好不好!” 他亲吻着她的额、脸颊,恳求着她。 伯都轻咳一声,背过了身去。 周围的奴仆也都很有眼色地纷纷转身。 沈棠宁先是被他的举动吓呆住,继而想到周围还站着奴仆以及远处的哥哥沈连州,不能吵醒周围的邻人,忙红着脸去推他。 “阿瞻,我自然是等你的,你去罢,别担心我,阿瞻……” 顿了下,她柔声道:“你去吧,我在家里等你回来接我,我们一家人团聚。” 有她的地方,哪里就是家。 谢瞻点头,这才重新上马,回头又恋恋不舍地看她一眼,终于随伯都去了。 第84章 京都城中,朱永福还在做着他千秋万代的春秋大梦,丝毫不知危险已悄然来临。 二月末,深夜三更时分,忠毅侯府的后门步履匆匆地走入一身着黑衣的男子。 满府之中,几乎一步一棵海棠树。男人目光扫过,在仆人的催促牵引下,进入了忠毅侯萧砚的书房。 临窗下的海棠已发出了翠色的嫩芽。 烛光淡淡,萧砚坐在一团黑影之中。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45节 男人坐到萧砚的对侧,摘下头上的兜帽,明亮之处,赫然露出一张俊朗坚毅的面庞。 “陈大人,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萧砚紧紧盯着眼前的陈慎。 陈慎说道:“承天门之变,羽林卫与金吾卫两大宿卫倒戈背叛了太子殿下,拥立梁王,然梁王狼子野心,弑兄夺权,承天门之变乃是他一手策划!太子死后被废,连累萧侯爷也遭左迁,被逐出五军营,萧侯爷,你难道就不想为废太子报仇雪恨吗?” 萧砚曾为五军营都指挥使,梁王上台后贬斥了萧砚,党同伐异。 但太子和萧砚的势力有些则隐藏在了暗处,朱永福却一无所知,那些在短时间内被降职调任的将领们内心并不服梁王派来的这些关系户。 萧砚闻言却是冷笑一声:“怎么,谢临远请你来做我的说客?陈大人,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他?他与我萧仲昀有夺妻之恨,我心中至今恨不得将他除之后快,岂会帮他! “莫以为我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他想要拥立豫王继位,陛下遭梁王囚禁,不得已立梁王为东宫,而我的长姐却生下了废太子唯一的子嗣!就算是另立新君,那个位置也绝轮不到豫王来做!” 陈慎说道:“萧侯爷,你可还记得自己的侄儿今年年纪几何?一个六岁稚童,你要他如何坐稳那个天下至尊之位!” “如今国家内忧外患,外有漠北东西二契,东契的延啜自即汗位后便四处兼并各方异族,对辽东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发兵南下,而朝中有余公公和黄皓等奸佞小人谗言媚上,生死存亡之际,国家需要的是成熟而强有力的领导者,治国为君不是儿戏!” “陈恕己,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萧砚怒目圆瞪,蓦地拔刀架到陈慎的颈上。 陈慎面无惧色,反而慢慢站起来迎向刀光剑影。 “萧侯爷,自承袭爵位以来你便不惧生死,几次主动请缨去往前线,你并非膏粱无能之辈,相反,我知你心中有宏图大志,国家安稳与一己私欲,孰轻孰重,想必你心中自有定论。” “倘若来日皇孙继位,大周将长达十几年没有强有力的君主,而豫王宅心仁厚,他在陕西与河南就藩之时,藩地百姓无不称颂他的恩德,来日若他继位,必能善待几个兄弟子侄,包括小皇孙,我保证善始善终。” 直过了好一会儿,萧砚握剑的手紧攥成拳,却始终没有刺下去。 显然,陈慎的话戳中了他的心事。 其实他心中也明白,于国于民,拥立豫王都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只是他不甘心! 不甘心此后一辈子便要将沈棠宁拱手相让,屈居于谢瞻之下。 所以他主动求太子将谢瞻先前执掌过的五军营交给他,他想要和所有人证明他萧仲昀并不比谢瞻做的差,甚至他能做的比他更好! 后来他也确实做到了。 等到太子即位之后,他一母同胞的长姐是太子妃,是太子最宠爱的女人,为太子生下唯一的子嗣,日后则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而那时他便是新君的小舅子。 这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将沈棠宁重新夺回,他不过是在等,等谢瞻彻底消失在沈棠宁生命中的那一刻。 萧砚闭目。 “咣当”一声,他手中的剑掉落在了地上。 - 七日之后,朱永福还在等着三日后豫王进京。 殊不知,如今路上在赶路的那个是豫王的替身,真正的豫王永祎,早已与谢瞻和伯都合兵一处。 在萧砚的帮助下,掌管安定城门的北城兵马指挥使上官丞倒戈,帮谢瞻与豫王的内应陈慎与姜磐打开了安定城门。 三更一刻,陈慎与取来城门手令的姜磐一声令下,伴随着沉重的轰隆声,本应紧闭的安定城门却在此刻被人缓缓打开。 这一日的深夜,当朱永福在东宫中与两个新纳的美人彻夜不眠玩乐之时,忽听大殿之外传来一阵冗杂的刀戈之声。 朱永福推开两个美人,披衣匆匆走出殿外,询问发生了何事,殿外他两个亲卫连忙冲他大喊着跑了过来。 “不好了,太子殿下,叛军攻破了安定门,叛军攻破了安定门!” 朱永福大惊失色,慌忙问:“叛军是谁,攻到了何处!” “是豫王带领的契人骑兵,已经打进了城里!” 朱永福也来不及作抵抗,被几个亲卫护送着就往宫门逃窜去,到了东宫门口恰好遇到来保护他的三千禁卫军。 朱永福勉强镇定下来,被幕僚的劝说之下,只好又软着腿被人架回了东宫之中。 如今的五军营首领乃是朱永福的大舅哥,也就是太子妃的亲哥哥赵昶。 朱永福无能,赵昶却绝非泛泛之辈,一路重振旗鼓,领着众金吾卫与羽林卫、五军营三大宿卫便往安定门的方向杀去,一时之间禁卫们竟士气大震,一路畅行无阻。 城中人人自危,关闭门户。 火拼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在契人骑兵骁勇的攻势下,禁卫渐渐不敌,呈现颓败之相。 关键时刻,赵昶弃马飞奔登上附近的高台,目光在厮杀成一片的士卒们四处寻找。 终于,他将目光锁定在正中那一人的身上,弓弩对准了他的心口。 “铮”的细微一声。 谢瞻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一支白羽箭正从高楼之上悄无声息地朝着他仰面射来。 电光火石之际,斜刺里扑来一个人抱住谢瞻。 两人从马上跌下滚落,那支白羽箭狠狠地扎入了那人的小腿上。 赵昶眼见失手,转身欲逃,却已是为时晚矣。 背后心射来的一箭,精准无误地完全贯穿了他的心口。 赵昶从高楼上轰然坠落。 …… 千里之外的锦州城,沈棠宁却从梦中满头大汗地惊醒。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谢瞻被一箭穿心…… 东方染上了淡淡的蟹壳青,沈棠宁披着衣服坐在窗边,眺望着京都城的方向,默默垂泪。 这一个月的时间,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谢瞻和京都城中家人们的安危,只要一有时间,她便将自己关在屋内抄写经书,时常抄写到三更半夜。 或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苍,在她做完噩梦的半个月后,京都城中终于传来了接她入京的书信及信使。 沈棠宁急切地打开书信,谢瞻在信中说,他一切无恙,随豫王以清君侧之名攻入京城中,朱永福已被褫夺太子之位下狱,黄皓余公公等奸臣阉宦亦难逃惩处。 黄皓的儿子亲自去郭府求助郭尚,因郭尚当年能够中武举,乃至担任宁州卫指挥使曾是由他的父亲推荐而来。 黄皓不是个忠谏之臣,但他对郭尚确实有一番知遇之恩,然而他不光蠹政害民,生活上又骄奢淫逸,更谗言迷惑隆德帝,陷害忠良,做出的这些种种事情,却实在难以叫郭尚为他求情。 最终,豫王与三法司亲审黄皓,判处了他凌迟之刑。 目前宫中太医正在全力医治中风的隆德帝,豫王则在众臣的拥护下暂摄监国之职,同时以谢瞻除奸有功之名官复原职。 沈棠宁喜极而泣。 来接她的人正是谢瞻的心腹长忠与姜磐。 三月底,在京都城海棠花即将盛放的日子里,沈棠宁收拾包裹,迫不及待地随着二人踏上了返回京都之路。 与此同时,温氏与圆姐儿也在谢睿的护送之下回京。 不巧的是,沈棠宁途径永平府时,恰逢辽河春汛,水流冲散了桥梁,阻拦去路,中间生生耽误了半个多月。 好容易等绕过辽河,伯都又出顺天府来迎接她,兄妹两人在辽州碰面,一路如何暂且不提。 待沈棠宁历经万难险阻来到京都城的时候,已是五月中旬的初夏了。 陌上暖风习习,杨柳依依,那一日清晨她在城门外远远地便看见了那个骑于马上,翘首等待她的男子。 四目遥遥相对,谢瞻一眼便认出了她,立即打马急速向她奔来。 那一刻,她亦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想下马车立即迎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慌忙放下帏帘对镜整理仪容。 随着“嘚嘚”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忍不住跳下马车,终于看清了在耀眼明媚的熹光中踏着晨露向她飞奔而来的那张神采飞扬的英俊脸庞。 沈棠宁不由怔住。 三年,整整三年了。 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快活肆意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他在马球场上以一当十,鲜衣怒马的勃勃英姿。 直到谢瞻停在她的面前,朝她伸出手,见沈棠宁依旧呆呆地,索性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直接拉到了马上。 随后调转马头,向着城里家的方向纵马而去,将姜磐与长忠一行人远远落在了身后。 他的双手穿过她纤细的腰肢,抓着马缰,沈棠宁整个人也被紧紧地箍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之中, 清晨的街道没什么人,他跑得却是飞快,像阵旋风一样,哪怕是拐弯抹角速度也不肯减缓半分。 沈棠宁的一颗心“砰砰”直蹦,随着身子的上下跌撞起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一时也不知与他说些什么,怕得不行的时候只好抓着他的手臂尖声嚷:“你慢些,慢些!” 谢瞻却在后面哈哈大笑,笑得胸口都为之震动。 沈棠宁气得恨恨捶他的手,又不觉也被他感染露出笑容,真心欢喜,几番打闹,不知不觉间心头的那一缕愁绪与忐忑也烟消云散了。 终于到了镇国公府的明照坊。 “宁宁,我们回家了。”谢瞻在她耳旁柔声道。 阔别了三年的镇国公府,沈棠宁没有想到,终有一日她还能光明正大地回家。 沿着灯市口大街缓缓拐入宽阔方正的坊门,遥遥便见一座气势宏伟的府门就在不远处,沈棠宁的心也变得越来越紧张急促,下意识攥住谢瞻的手,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从小巷里突然咕溜溜地滚出一个圆圆的彩球,滚到了路中央。 紧接着又探出个圆圆的小脑袋,一个六七岁梳着冲天辫,肌肤雪白的小女娃迈着小短腿跑到路中央,捡起了小彩球。 听到远处有动静,小女娃疑惑地抬起头向远处望去。 晨光里,一个女子自一匹高大没有半分杂毛的骏马上敏捷地跳下来,几乎是两步并做一步就飞快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去温柔地看着她。 小女娃长大嘴巴,也瞪大了一双葡萄般的凤眼,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 大约是孩子都喜欢美丽的事物,小女娃未怯生跑开,而是抽了口气,目不转睛地打量了沈棠宁起来,一时连跟在沈棠宁身后的爹爹都没再放到眼中。 小女娃正沉迷于眼前漂亮姨姨的美貌之中,忽见她美眸中潸然掉下泪来,纤纤柔荑颤抖着抚上她的脸蛋,一语不发地哭着。 “你怎么哭啦?” 小女娃急坏了,连忙扭头冲巷子里脆声声地叫道:“书书音音,漂亮姐姐哭啦,你们快来,你们快来看呀!” 谢瞻将她扶了起来,揽入怀中,低声安抚。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46节 锦书和韶音一大早就带着圆姐儿在门口等候,刚刚她们早就看见了沈棠宁和谢瞻,只是不忍心打断母女相认的那一刻,便悄悄躲在了巷子里。 此时听见圆姐儿叫她们,立即迫不及待地从巷子跑了出来,对着沈棠宁哭着喊“姑娘”,一左一右扑入了沈棠宁的怀中。 圆姐儿双眼瞪得滴溜溜大,懵懵懂懂中仿佛明白了什么。 冷不防一人将她抱举了起来,她扭头看去,男人给她扶了扶发上耷下来的小辫子。 父女俩四目相对,圆姐儿眨巴眨巴凤眼,只听男人淡淡说道:“怎么,又忘了叫什么?” 圆姐儿干干一笑,她有些害怕这个威严的爹爹,便怯怯小小地叫了一声。 “爹爹。” 谢瞻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 花厅里,王氏和谢璁早等了好一会儿了。 发现小孙女不在,王氏喊秦嬷嬷赶紧去找,秦嬷嬷刚跑出去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指着门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回来了!世子和世子夫人抱着圆姐儿回来了!” 话音刚落,有人将软帘打起。 众人凝神屏息,都纷纷伸着脖子看向帘外。 少顷,门外走进一个美貌的少妇。 她肤白如雪,身穿白底鹦哥绿的缠枝宝瓶妆花褙子,下身着一条绣着海棠花的曳地白绸裙,莲步微移,与高大的男人缓缓走到人群中央,对着王氏和谢璁一并下跪叩首。 “好孩子,你快起来!这些年你跟着阿瞻,受苦了!” 王氏忙起身,含泪扶起地上的沈棠宁,仔细端详,只见手中的这双纤纤玉手似变得有些粗糙,到底不复往日的不沾阳春水的莹润纤细,不由一阵心酸心疼。 好在岁月仿佛并未在沈棠宁的脸上留下痕迹,反而令她的美褪去了青涩,变得更加妩媚柔和。 大约是着急赶路,眼底略有憔悴消瘦之色,脸色却是红润,精神看起来十分充足。 “团儿,从前是我们谢家对不住你,对你多有亏待,今日咱们一家人幸而能再次团圆,此乃上天恩德,亦是你蕙质兰心,对阿瞻不离不弃,这份恩情,我谢璁常记于心!” 谢璁说罢,竟起身朝着沈棠宁一拜。 沈棠宁一惊,忙虚扶道:“父亲*莫要如此,这些儿媳应当做的,何足挂齿!” 谢璁便顺势起身,与王氏一同坐了回去。 众人一看眼前这架势,便明白往后沈棠宁在镇国公府的地位将再无人撼动了。 谁能想到,她刚嫁入府内之时,因身份落魄处处遭人奚落白眼,不得不久居在深院之内。 但就是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人,却在丈夫被流放充军的时候,她明明能够置身事外,拿着和离书和女儿远走高飞,却不顾一切只身千里追随。 老实说,便是王氏自己,恐怕也不一定能够做到。 因此今日在场的座下众人,心底是真心敬佩沈棠宁,对她亦不再用从前的目光相待。 不光是王氏和谢璁,今日镇国公府内谢氏三房的儿郎媳妇都到齐了迎接沈棠宁。 沈棠宁颇有些受宠若惊,她一面同妯娌蒋氏等人寒暄着,无意间看见了人群之中坐在谢四郎身旁的青年。 谢睿在静静地看她说话儿,见她突然向他的方向望过来,他一愣,慢慢红了脸,动了动唇,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沈棠宁冲他微微一笑,目光继续转向蒋氏。 谢睿不敢再看她,一忽想到谢瞻曾经让他发下的誓言,要他对沈棠宁好,一忽又想到刚刚哥嫂进门时两人紧握的双手。 他苦涩地低下了头。 王氏想到沈棠宁一早赶路恐怕没有吃饭,打断了众人的问话,给谢瞻使个眼色,让谢瞻领着沈棠宁先回去用早饭。 谢瞻抱起了圆姐儿,另只手牵着沈棠宁,一家三口往静思院而去。 圆姐儿刚刚也在大厅之中,迷迷糊糊间好像听懂了,眼前这个漂亮的姨姨是她的娘。 外祖母前几天才带着她从江宁回京都,乍住进镇国公府,圆姐儿很是不适应,幸亏有锦书和韶音日夜陪她。 而这个自称是她爹爹的男人,生得高大威严,只要他回家就会陪她玩耍,给她带几块窝丝糖解馋。 渐渐地,圆姐儿也就接受了男人是她爹爹的事实。 现在,她又突然多了一个娘亲。 到了屋里,谢瞻放下了圆姐儿,让她到娘身边去,圆姐儿却躲到了爹爹的大腿后,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她还有点害羞和害怕。 沈棠宁很是失望难受。 女儿不像小时候那样爱缠着她撒娇了。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她缺失亏欠的岂止是女儿三年的童年。 先是遭遇战乱,温氏帮她带了将近一年多的孩子,而后她又不得不忍痛抛下她去了辽东。 这么多年,她于女儿有生恩,却无养恩,就算此时此刻圆姐儿恨她,她也只能慢慢求得女儿谅解了。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幸好,以后,她便能日日与女儿呆在一处了。 她的女儿,生得可真漂亮,她看她第一眼,便奇异地有一种感觉:这是一定是她的圆姐儿,旁的女孩子都没有她的圆姐儿好看。 这般想着,沈棠宁心情又好受了一些。 锦书和韶音牵着圆姐儿坐下,三人围着沈棠宁在一处,二婢欢快地和沈棠宁说着这三年圆姐儿的趣事。 譬如小丫头如今多重,胖成了个米团子,恼得圆姐儿打岔纠正说她不是米团子,譬如她最爱吃什么,最爱吃葡萄酸杏,最喜欢在夜里听着外祖母搂着讲故事入睡…… 谢瞻看妻子听得津津有味,盯着女儿满眼放光,再容不下旁人,便没有打扰他,坐到了明间里静静等着。 直说了好一会儿,沈棠宁浑然不觉时间,都不记得吃饭了,忽锦书拽了一下还在喋喋不休兴头上的韶音。 二婢对视一眼。 韶音咳嗽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这是怎么了?”沈棠宁不解。 锦书瞅了一眼明间里端坐的人影,沉默片刻,支支吾吾道:“世子夫人,您还是去看看世子吧,兴许他有什么话对您说。” 沈棠宁这才想起谢瞻来。 她还以为他有事离开了。 她起了身,锦书和韶音便很有眼力见地抱着圆姐儿退了出去。 “你还有事对我说?” 沈棠宁走到谢瞻坐的玫瑰椅前,见他冲她张开双手,抬脸微微笑着,便甜蜜地扑坐进他的怀里,疑惑地道。 谢瞻抚摸着她的脸庞,夫妻俩分别了两个多月,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没法与她亲近温存。 眼下身边终于没了多余的旁人,他看着她,抬起她的下巴,而后慢慢低下头,衔住了她的柔软的唇瓣。 先是缱绻地吮缠着,在得到她羞涩的回应之后,热情地一下抵到了她的口中。 沈棠宁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的颈。 这种久违的亲密感,因着内心如释重负的喜悦,令沈棠宁浑身如触电一般地激荡酥麻,好似在他怀中软成了一滩水。 她情不自禁地轻轻握住,不觉脸庞羞红如火。 正当她欲要再进一步时,谢瞻却按住了沈棠宁的手。 “宁宁!” 沈棠宁抬起迷离的眼。 谢瞻低低地道:“宁宁,我……” 顿了下,捧着她的脸,歉疚地道:“东契的延啜趁辽东兵力空虚,亲自领兵进犯我辽东边境,太子殿下命我挂帅出征,驱逐延啜,半个时辰后我便要离开了。” 沈棠宁呆住。 “宁宁,对不起,我也想你,想你和女儿……” 谢瞻抚摸着她湿润的唇,朝她压来,沈棠宁偏过了头去。 谢瞻皱了眉,继续捧住她的脸,向她亲去,沈棠宁推开他的头。 “宁宁!” “我怎样!”她瞪着他叱道。 沈棠宁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委屈,她被谢瞻欺骗了! 他离开的这两个多月里她没有一天不是生活在恐惧和忐忑之中。 不,从他答应周存和吴准帮他们两人对付东契人的那个时候起她就整日担惊受怕。 好不容易终于摆脱了那些噩梦,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一家三口团聚,他说过要她等他的,她也忍着心里的种种不舍送走了他,她都做到了,可是她刚到回家,他却又要离开! 这样一眼望不头,永远都是在等待的日子,她实在讨厌,她过够了!她宁愿谢瞻只是枣子村里的一个猎户! 沈棠宁强忍着泪水瞪他道:“我怎样了!谢临远,你走啊,我不拦着你,我从来不拦着你!你走了就别回来!” 她从他身上挣扎着跳下来,谢瞻按住她的双肩,从背后搂住她。 “宁宁,你别这样,我们再说会儿话好不好?” “我不要!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不要再见到你,你现在就走啊!” 沈棠宁恨恨地捶打着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扯开谢瞻搂在她腰间的手,飞奔到里间,趴到床上伤心地大哭起来。 谢瞻追着她走到床边,默默地看着她悲愤啜泣。 他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闭嘴。最后上床搂住她,刚张嘴哄了两句,得到她三四个巴掌之后,悻悻地下了床。 “宁宁,我走了。” 谢瞻说罢,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时辰已是不早了,又看了眼床上哭得双肩抖个不停,没有要理睬他迹象的沈棠宁,叹了口气,果断地转身走了。 沈棠宁哭毕,身旁没了动静,猛地抬头一看,床前人空空。 她急忙下床追出去,却见偌大的静思院哪里还有谢瞻的影子。 “世子呢!” “世子刚走了!”锦书忙回答她道。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第147节 沈棠宁扶着门框,眼中的泪水再度委屈地涌了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谢瞻,他不爱她了么…… 因为她说了几句重话,因为她突然的情绪失态。她怎么会说出那些话来,她怎么刚刚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明明,明明也是很想念他的…… 锦书上前来扶住了她,将她扶进了屋里。 “姑娘,军情紧急,世子也是无奈之举,你不知道,他这几日都不在府里,收到信说您今日能到,他昨夜半夜从宫中回来,半宿没有睡,忙着让人收拾两个院子,就为了迎你回来,一大早又出门去城门外等您了……” 沈棠宁心中更加难过了。 难过归难过,她刚回到家中,一切的事情都需要重新熟悉。 锦书和韶音告诉她,她们一行是由七郎谢睿护送着回的京都,但因为春汛,沈棠宁在永平府耽搁了半月。 故而虽然镇江路远,他们一行却比沈棠宁更早到达京都,不过也只是提前了三日而已。 在她回途的半路上,隆德帝便清醒了过来,下召治了黄皓及梁王等人谋反之罪,黄皓在菜市口斩首示众,黄家夷三族。 梁王废去藩王之衔,囚禁于西宫到死,其余参与谋反案的人员则通通按照律法治罪。 册立豫王为太子,并命太子彻查废太子谋反一案。 至于谢瞻贻误军机一案,由西契的枢密院副使执失伯都带着默答汗与察兰汗妃的书信亲自陈情,证实了当夜的西契士兵反水乃是西契的丞相土勒一手策划,与谢瞻无关,命谢瞻官复原职。 另将先前污蔑谢瞻通敌叛国的御史赵川及黄皓同党等人一一下狱, 一天前太子接到线报延啜果真按捺不住,趁着大周朝政不稳领兵侵扰我辽东边境。 太子看到线报后勃然大怒,本要亲征辽东,后被众人劝阻下来,令谢瞻为主将,郭尚为副帅,率十万大军北征东契。 谢瞻是主将,亦是先锋,因此他早早便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同为副帅的伯都来看望沈棠宁,兄妹二人一道领着圆姐儿一起回了牛角胡同看望温氏。 伯都说出自己幼年之事,都能与温氏记忆中一一对上,待伯都吹响那首沈弘彰教给他的熟悉的牧马曲时,温氏终于认出了儿子。 伯都跪在地上,给温氏磕了三个头。 一家三口相认,除了伯都尚且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沈棠宁和温氏都哭成了泪人。 温氏问伯都的打算,伯都说他准备这次攻打延啜完毕便回一趟东契,辞去枢密院副使一职。 从今往后,他要在京都城好好地守着温氏,奉养温氏的余生。 温氏算算长子的年纪,至今已经二十有八,急忙问他可有婚娶子嗣。 伯都闻言脸上可疑地闪过一丝窘迫尴尬,继而愧疚低头。 二十岁那年他由察兰汗妃做主娶了汗妃族中的一名贵女纪氏为妻,夫妻倒也恩爱,未有子嗣,可惜婚后不到两年妻子便患病去了。 温氏大为心疼,沈棠宁脑中却不由闪过了在宁远时乌伦珠公主与哥哥之间亲昵的姿态,根本不像是兄妹之间正常的亲近。 只是这位乌伦珠公主,年纪好似小哥哥许多,且还是他名义上的妹妹…… 果然,下一句伯都便说道:“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您说,因那时婚事还没有定下来,但在儿回家之前,汗妃便为儿定下了一门亲事。” “是谁?” 温氏闻言顿时又惊又喜,“既然是汗妃娘娘定下的亲事,那女孩儿定然差不到哪里去!” 伯都说道:“她便是汗妃的小女儿,西契王庭的乌伦珠公主。” …… 伯都婚事谈罢,因他急着翌日离开,一家人便只叫上温济淮一家吃了个阖家团圆饭,当日伯都便离开了去了他眼下下榻的驿馆。 谢瞻和伯都这一走,便从初夏过了整整一季。 转眼过了八月十五中秋节,谢瞻却依旧没有要回来的迹象,每月只从前线给沈棠宁捎送一份家信。 虽然他离开那日两人大吵了一架,但是在信上字里行间,谢瞻颇有做低伏小的求和之意。 延啜继位之初,野心勃勃,并非无能之人。 所幸战况进展大部分是有利于我朝,这三个月里,女儿跟她逐渐亲近起来,沈棠宁心情愉悦上许多,一面等着谢瞻,一面接了府内的中馈之权,跟着王氏打理府中事务,忙得也是团团转。 九月里的一个艳阳天,这日是重阳节,她陪着王氏去普济寺中为谢瞻祈福。 祈福完毕,王氏疲倦,便在净室中暂歇,沈棠宁不知为何却不累,便只携了锦书去了普济寺的后院,命锦书等在院门处,她则去了后院她常坐的露台之上。 露台颇高,坐于露台之上,可以眺到整个寺院后山的山林美景。 沈棠宁出神发了会儿呆,渐渐觉得有几分冷意,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起身打道回府。 正懒懒地坐着不想起,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隐约夹杂着锦书和一个男人低低的对话声。 沈棠宁的心,登时如小鹿一般急速跳动了起来。 算算日子,谢瞻的确在这两天回来了。 她从台上爬起来,提着裙子跑上去数十层的台矶,踉跄一下,又站稳了向着门口跑去。 跑了几步,却被定住一般停了下来,怔怔看着门口那屹立的高大的男人身影。 一阵微风袭来,轻轻拂于她的面上。 头顶上的金桂花一粒粒掉落在脚底的小径上。 在柔和的秋风之中,男人踩着一径的树影和金桂花瓣,快步来到了沈棠宁的面前,深深凝视着她。 “宁宁,我回来了。” 他呲牙一笑,露出满口森森白牙,忽张开双臂,将无声落泪的她紧紧拥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