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女官(清穿)》 掌事女官(清穿) 第1节 书名:掌事女官(清穿) 作者:金阿淼 文案: 文案策划耿舒宁猝死办公室。 穿成慈宁宫太后的八大掌事姑姑之一耿佳舒宁。 原主年十九,再有一年就可归家,凭着家世能嫁个体面人家,做当家姑奶奶。 却因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香消玉殒在了黎明前。 * 耿舒宁很珍惜得来不易的生命,只缩在了慈宁宫里,做做好吃的,赚点嫁妆钱。 就安分等着被家里接出宫,找个听话的小白脸嫁了,好享受得来不易的好日子。 * 等啊等,等到了一年后,皇上不顾龙体安泰,只顾勤于政务,大病一场。 太后扭脸儿将她借给了养心殿的万岁爷贴身伺候,明里暗里意思要多留她两年。 耿舒宁:……就,想亲切问候爱新觉罗家的祖宗们,蟹蟹! 阅读提示: 1、半架空清穿,无法考据~ 2、前期中期有宫斗,正常皇帝啥样四大爷啥样儿~ 3、前期后宫百花齐放,从中期开始,费尽心思要吃女鹅这口肉的路上会独宠,应该算个小甜文~ 4、jj好文千千万,不喜欢咱就换,弃文勿告,ky评论会申删~ 5、段评终于知道咋开了,收藏本文,好感值100即可段评~ 内容标签:清穿天作之合 宫斗 甜文 轻松 主角:耿舒宁,胤禛 一句话简介:御前女官不好当。 立意:无论在任何时代和困境之中,女人都要学会爱自己。 第1章 盛夏,正午后的紫禁城,连红墙绿瓦都散着暑气。 因着太热,宫道上没什么人。 只有悲催出来办差事的耿舒宁,身着湖青色缎缂素纹旗装,尽量贴着宫墙的阴凉地儿,鹅蛋脸儿晒得通红,慢吞吞走在回慈宁宫的路上。 她身后跟着的四个小太监也同样无精打采,周围安静得仿佛坟场一般。 耿舒宁心里叹了口气,又不自觉走了神。 她刚穿过来三天,穿越到了清朝,但不是她熟知的那个清朝。 今年,本应是康熙四十四年。 可在这里,康熙已经成了畅春园的太上皇,四大爷提前十九年登基。 如今已是雍正二年。 正史上,这会儿是太子胤礽叔祖父索额图被幽禁宗人府后饿死,大清彻底进入九龙夺嫡热潮的开端。 但耿舒宁穿过来后很快就发现,没有九龙夺嫡了。 因为本该发生在康熙十八年七月份的那场地震,推迟到了四十二年春天,康熙在皇子们面前历数索额图罪过的时候。 毫无征兆的地震,打了康熙和皇子们个措手不及,从太子到十阿哥全军覆没,都被砸到了轰然倒塌的乾清宫底下。 直郡王胤褆和太子胤礽、八贝勒胤禩当场身死。 诚郡王胤祉和五贝勒胤祺伤到了头,九贝子胤禟伤到了脏腑,都昏迷不醒。 反倒是瘸腿的七贝勒胤祐和敦郡王胤俄没有受太重的伤,护着右手和左腿粉碎性骨折的康熙,被救了出来。 * 远远看到慈宁宫带着福钉的朱红色大门,耿舒宁在心里感叹。 要不说四大爷运气好呢。 康熙召皇子们进乾清宫的时候,雍郡王胤禛正在代父巡视永定河的防汛河岸,不在京城。 对比底下还没长成的阿哥们,康熙自个儿也无法上朝,显然没有别的选择。 急召四儿子回京,麻溜禅位,带着伤帮儿子安抚灾民,赈灾重建京城。 大灾过去一年半,京城已经重新恢复安稳。 这一安稳,紫禁城和畅春园里憋了快两年的主子们,可不就想热闹热闹么。 宴请还是其次,所有人最焦急的,莫过于新帝的子嗣。 不只是外头大臣们、太后,畅春园里的太上皇也急,催了太后好几次。 没有嫡子可以,要是长时间没皇子,前朝后宫乃至整个大清都要动荡。 换了别人做皇帝,许是大伙儿还没那么急,可谁叫这位新帝是个有佛性的,他格外地清心寡欲。 在潜邸的时候就是,有功夫就跑寺庙里跟和尚论佛。 后院里,除了皇后娘娘乌拉那拉氏以外,也就齐妃娘娘李氏略有几分恩宠。 继位后就更不用说,一心扑在赈灾上,在养心殿里点灯熬油,只偶尔去长春宫齐妃那里看看儿子。 畅春园里胳膊腿儿还没好的太上皇都有召幸妃嫔,他们这位才二十七的万岁爷,愣是一次牌子都没翻过。 * 耿舒宁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进了慈宁宫,浅樱色的漂亮唇瓣勾起个微不可察的哂笑。 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雍正又不是傻子,这是再聪明不过的正史赢家啊。 没有子嗣,就代表皇位不稳,底下年纪不大的弟弟们都还嗷嗷等着看还有没有机会,毕竟太上皇还在。 他都坐了那把椅子,还能不着急子嗣? 没召幸妃嫔,左不过就是心里有大家伙儿不知道的思量,要么就是……宫里的娘娘们提不起他的兴致。 这事儿皇帝肯定比后宫女子更急。 耿舒宁虽然不懂朝堂,但她觉得如今新帝不进后宫的原因,应该是前者。 可太后和身边伺候的嬷嬷姑姑们,都觉得是后者,这才有了今天耿舒宁这趟差事。 去给皇后娘娘送布匹、首饰和胭脂水粉,催着皇后干活。 赶紧发下去,号召妃嫔们该妖娆妖娆起来。 有本事赶紧往皇上身上使,别抻着了,就怕弘昀阿哥身子骨经不住抻。 * 进了慈宁宫后,前殿安静异常,门口的小宫女只无声给耿舒宁蹲了个福,并未吭声。 耿舒宁知道,这是太后娘娘乌雅氏午睡还没醒呢。 她敛着袖口,只将皇后赏的荷包塞给站在最前面的小太监,冲他们挥挥手叫散了,悄无声息转了脚步,沿着墙角的长廊进了后殿。 后殿这边,侧殿西间暖阁门口,有两个坐着小杌子的宫女,看着二十出头的模样。 都板板正正坐着,摇着团扇低声闲磕牙。 宫里规矩严,寻常小宫女是不敢这么干的,叫嬷嬷们看到,绝少不了一顿罚。 能这么干的,也就是慈宁宫里,几个出身高门大户来太后身边镀金的掌事女官。 如今慈宁宫有六尚和库房八个掌事女官,耿舒宁是年纪最小的那个。 其他女官日常待在内务府那边多一些,膳房和库房的掌事女官则一直在慈宁宫伺候着。 闲聊的两个掌事女官听见动静抬起头,就着穿堂微风,都瞅见了耿舒宁在微风中摇曳的姣好身姿,忍不住心里发酸。 都穿着水桶似的宫女旗装,各自的芙蓉面儿倒是能分得出高低,可身形合该是上下一样粗。 但就是有人能把筒子旗装穿出掐腰的效果。 尤其是耿舒宁。 长了张白皙娇嫩甚至还略有点肉感的鹅蛋脸,杏眼桃腮,小巧的樱唇带着唇珠,不显娇媚妖娆,只让人觉得是个有福气又身姿曼妙的娇憨货。 看起来就招人喜欢,也好欺负。 不然也不能是她,大中午的被支使去永寿宫皇后娘娘那里送赏赐。 耿舒宁不想被当妖怪烧了,刚来几天,还是先随着原主的性子接了差事。 两个掌事女官见耿舒宁额头鼻尖全是汗,晶莹剔透地挂在脸上,人也恹恹地一步一步往这边挪,不显狼狈,倒是格外怜人,都有点心虚。 尚膳女官钮祜禄静怡性子急,见不得耿舒宁这慢吞吞的模样,上前几步将人拉到门口阴凉地儿。 “快坐,主子娘娘给各宫下谕旨了吗?” 她说话功夫,她日常带着的小宫女,将绿豆汤温柔塞进了耿舒宁手心。 另一个大库房掌事姑姑佟思雅给耿舒宁打扇子,笑道:“先叫舒宁喝口汤。” “膳房刚熬好的绿豆汤,放在井水里拔了一个时辰,最是解暑。” 另外两个伺候的小宫女也都好奇凑了过来。 几个人眼神中的八卦,比午后的大太阳还要亮,全都精神抖擞盯着耿舒宁。 耿舒宁不紧不慢先喝了口绿豆汤解渴。 细细吞咽后平静道:“主子娘娘是个稳妥人,哪儿那么快有谕旨,总得思量思量。” 掌事女官(清穿) 第2节 皇后乌拉那拉氏行事细致妥帖,三思而后行,从来不冲动。 几个人都不意外,只是有点失望,也有点急切。 尤其是钮祜禄静怡,急得火上房,拿着团扇在一旁转圈。 “这还思量什么,万岁爷子嗣要紧呀!主子娘娘也真是的,为着孝心也得赶紧下谕旨啊!” “万岁爷再不翻牌子,太后娘娘都要喝下火汤子了。” 佟思雅轻瞪钮祜禄静怡。 “主子娘娘病了那么些时候,手里宫务也多,该好好思量,主子怎么做,哪儿由得着你来催。” 钮祜禄静怡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都知道,皇后娘娘唯一的嫡子弘晖身子弱,在那场大灾里受了惊,没熬过去夭折了。 能撑着病体一直掌着宫务都勉强,争宠这事儿,估计是真不想操心。 跟万岁爷再生一个?身子骨暂时受不住。 催着别人跟万岁爷生?皇后还真没那么大度。 可如今宫里,就只有一个身子不算康健的大公主,还有个病歪歪的二阿哥弘昀,养在齐妃李氏宫里。 弘昀阿哥四岁了还走不太动道,看着就不是个长寿的。 要真养不住,那万岁爷身下可就没阿哥了啊,钮祜禄静怡眸底的心思愈发波动起来。 她要不是在慈宁宫,她都想往上冲了。 佟思雅也有些心思,垂眸轻声道:“太后娘娘说,养心殿里的掌事女官一直不足数呢。” 耿舒宁知道佟思雅的意思。 新帝从小在孝懿皇后身边长大,跟太后娘娘虽是亲母子,关系却有些尴尬。 母子俩说起话来总少那么点亲热劲儿,有很多话,太后就不好说得那么明白。 可太上皇催太后催得紧,太后也不能不催儿子,没法总直接说,怕儿子烦,可不就得从旁处找法子。 乾清宫的女官都送畅春园去了,养心殿没多少女官,太后就想送人过去。 日日在跟前儿,总能多勾搭新帝几回吧? 钮祜禄静怡下意识看向耿舒宁,要说她们之间谁机会最大,那肯定是耿舒宁。 谁叫耿舒宁长得好,年龄还小,前凸后翘要什么有什么。 那一把子细腰做了分水岭,分出了勾人的如画山丘和好生养的福分。 佟思雅也似笑非笑看着耿舒宁。 耿舒宁无辜眨了眨圆润的杏眸,说话还是慢吞吞的温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若我有上进的心思,就参加大选了,何必跑太后跟前来惹主子嫌。” 掌事女官,说白了就是在家里地位尴尬的女儿。 参加大选前程也很渺茫,干脆用着家世的面子光,托家里提前在内务府使上劲儿说好,再通过不需要言说的‘特选’进宫当宫女。 家里呢,一来是不想让这些世家女耽误了家里更有前程的,二来宫里有人,消息也能更灵通些。 要真是家里得宠的姑奶奶,如何也不能没个身份进宫里伺候人来。 这‘特选’跟宫女小选一样,十三四选进来,在内务府学一年规矩,分配到太后或者皇上宫里,多能得个有品阶的差事。 虽然以宫女身份进来,也不需要做粗活,伺候几年,二十岁就可以出宫,伺候好了还能得赐婚。 先前地震耽搁了不少时候,眼下新人只能做普通宫女被带着,前面的还出不去。 原身家里是继母当家,家中有姿容更好更得宠的妹妹,不想被随意算计了亲事,心里又有暗恋的人,这才请阿玛使劲儿进了宫。 钮祜禄静怡轻嗤,“你那心上人,不是都已经娶妻奔赴盛京了,有什么好惦记的。” 几个家世同样不错的副手小宫女们,互相挤眉弄眼,再看耿舒宁,眼神就掺杂了一点怜悯。 耿舒宁无奈,“我又不是捡破烂儿的,我巴不得他跟我那庶出的堂妹一辈子锁死,可别祸害别人了。” 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都被耿舒宁逗笑。 原主的故事不复杂。 渣男贱女本打算哄着原主嫁给渣男,好得原主亡母的嫁妆。 到时候只要让原主难产而亡,庶出的那真爱就能以替姐姐照顾孩子的名义成为填房,占据原主的一切。 原主的运气也算不错。 地震里,两个忍不住偷尝禁果的有情渣,被困在了一个地方。 俩人互相靠以后那伟大‘理想’打气,等待救援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原主的亲哥哥就在不远处。 等脱困后,原主那混不吝的哥哥,直接就把这事儿给嚷嚷出来了。 继母自然乐得原配之女丢脸,也好收拾个不省心的庶女,那对有清渣火速锁死被撵回盛京。 原主也被人笑话又可怜了好一阵儿,闲话一直没缺了。 原身是个心思细腻又确实对那位情哥哥情根深种的,又气又恼又伤心,渐渐就成了心疾。 十天前,那对渣刚离京。 五天前原主因放不下心上人,又不可能去给情哥哥做妾,高烧不退,再无生趣,直接香消玉殒,换了耿舒宁来。 耿舒宁得到原身记忆后,好半天都不知道,她到底要不要帮原身收拾那对狗男女。 反正也不是眼巴前的事儿,耿舒宁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是不想天天听人安慰她。 这会儿见大家又露出熟悉的眼神,心里有点不耐烦,微挑了下秀气的眉头,温柔的声音带着一股子掩藏的肆意。 “我还有一年多就能出宫,现在就想伺候好太后娘娘,多攒点嫁妆,得太后怜惜,帮我选个身子骨弱的嫁过去。” 佟思雅愣了下,有些好奇。 “为何要身子骨弱的?” 耿舒宁面不改色做出神秘兮兮的模样,将几个脑袋都勾到自己跟前。 “只要伺候好了汤药,有钱有闲,还能时不时去看看侍卫摔跤的当家姑奶奶,不比在……里强?” 几个凑到耿舒宁面前的脑袋:“!!!” 有,有点道理,还有点心动。 钮祜禄静怡不拿防贼一样的眼神看耿舒宁了,她拿看女英雄的眼神看耿舒宁。 “你想做寡妇?” 耿舒宁无辜喝完最后一口绿豆汤,含笑起身,将汤碗递给小宫女,红润又小巧的唇弧度格外含蓄。 “我自是盼着未来夫君长命百岁的,我只是想替夫君看看这世界多精彩而已嘛。” “你们坐着,小库房拿出来的首饰得重新入库,我去对一下册子。” 等耿舒宁走了,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对视一眼,都扑哧笑了出来。 两人都有上进心思,也都知道太后的心思。 既然耿舒宁给了理由,能让耿舒宁出局,这本就是两好并一好的齐全事儿。 迫不及待的俩人,等太后午睡起来后,趁着伺候太后用下午茶的功夫,凑到了太后跟前,把这事儿当个玩笑说到了太后跟前。 钮祜禄静怡是个活泼性子,声音清脆又不失风趣,“我瞧着舒宁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可比东珠还亮。” 佟思雅也跟着笑,“倒是打量不出,她还有那风流小寡妇的心思。” 才四十出头的太后,被逗得笑个不停。 因为太上皇总催她想法子让皇帝进后宫,她烦躁好几天了,这会儿心情难得敞亮了几分。 “可别说,咱们女人家活着不易,有钱的……当家奶奶,本宫也做过这种梦。” 乌雅氏没好意思说,她现在也做着这种梦呢。 光太后知道的,京城里就有不少没了丈夫的宗室福晋和贵妇们,动不动就会让侍卫比武,房里收几个喜欢的也不是没有。 若不是太上皇还活蹦乱跳,连太后乌雅氏都想看。 * 正说笑的主仆几个完全没发现,外头安静得过分。 门口伺候的小宫女和太监,脑袋快要扎胸膛里了,噤若寒蝉。 宫女按理说都是属于皇帝的女人。 眼下皇帝的女人、额娘都惦记着当寡妇,这不是咒万岁爷和太上皇赶紧去死? 更别提当今万岁爷还是个重规矩的,看侍卫摔跤什么的…… 感觉到立在廊子上的万岁爷身上寒气越来越重,守门的几个直想把自己耳朵削下来,指天发誓自己啥也没听见。 耿舒宁跟嬷嬷们对好了册子,便想着过来主殿这边交差。 一从后殿转过来,就见那位在后世很有名的苏大总管正在擦汗。 耿舒宁感觉气氛有点不大对,脚步就顿住了,只抬起清凌凌的杏眸偷偷往一侧看。 身穿暗金色龙袍的昂藏身影,浑身散发着凛冽又不悦的气息,冷着一张从侧面看格外深邃的俊颜,僵立在廊庑底下。 正是清心寡欲的四大爷。 他很敏锐,在感觉到耿舒宁目光的一瞬,锋锐又冷厉的目光,利剑一样朝着耿舒宁扎了过来。 第2章 苏培盛打小伺候万岁爷,自家主子不用撅腚,他都知道主子爷要放什么屁。 胤禛眼神变化,其他宫女和太监还没察觉,苏培盛就以跟微胖身形不相符的灵敏扭过头去。 发现是慈宁宫的掌事女官,还是里头议论的那位想当‘风流小寡妇’的当事人,苏培盛心里咯噔一下。 万岁爷应该不知道这是谁,这会儿可不能让主子发作出来。 掌事女官(清穿) 第3节 也不能让耿舒宁先请安,否则万岁爷这偷听的事儿就要坐实了,到时候好说不好听。 耿舒宁被新帝凌厉的目光一刺,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里被吓了一跳。 好家伙,不愧是四大爷,不用虎躯一震就能让人心底发寒,膝盖发软想下跪。 这就是帝王之威吗? 她是个怕死的,顺着发软的膝盖,立马就要蹲礼。 可她腿刚打弯,苏培盛一嗓子就喊出声了—— “万岁爷驾到!” 早就大气不敢喘的慈宁宫宫女和太监们,汗流浃背,有种死里逃生的恍世之感,噗通噗通跪地。 “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万福金安!” 胤禛面无表情,也不叫起,只淡然收回看耿舒宁的目光,又静立了片刻,转身大跨步进了主殿。 “都起来吧。”苏培盛先以意味深长的眼神扫过门口的宫女和太监。 又冲耿舒宁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这才赶紧跟上自家主子爷。 耿舒宁:“?” 苏培盛这什么眼神? 她也没得罪这位大总管啊。 原身记忆中,苏培盛对慈宁宫的掌事女官都挺客气的。 有心问问门口的宫女和太监们,可看到几个人跟海里捞出来似的,脑袋直往胸口扎,她就歇了问的心思。 这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但……关她屁事。 耿舒宁目光闪了闪,起身的时候身子晃了晃,脚跟一转,慢吞吞转了身,又往后殿去了。 慈宁宫膳房在后殿和前殿的夹道正东面,她办差事回来还没用膳呢。 自早膳后饿了大半日,没办法立刻去太后跟前禀报差事,先填饱肚子,以防晕倒很合理吧? 吃完后,因为大中午出去办差,被晒得头晕想吐,只能拜托太后身边的周嬷嬷将差事回禀,更合理吧? 反正她一个管小库房的,离万岁爷远一点,不管啥事儿坚决不往主子跟前凑,总不能还被牵连叭? 她对历史上的雍正还算欣赏,但完全没有来一段什么的心思,因为她欣赏的是四大爷对后宫无情只爱工作的敬业精神。 说想好好伺候得太后赐婚,是哄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只为了让她们相信自己没有在宫里兴风作浪的心肠。 还有一年她就二十岁了。 等过了生辰,就可以让家里人将她接出去。 掌家的继母……在原身记忆中,没磋磨过她,不过是更注重自己儿子和闺女的前程,不想让原主和原主的哥哥占据耿佳氏更多资源。 到时候自己想要低嫁个听话的小白脸,继母应该会乐见其成。 若是选个会读书的,图着以后的前程,自家那自恃‘高瞻远瞩’的阿玛应该也不会反对。 她只需选个婆家好相处的,有原身亡母留下的嫁妆,凭着自己的本事多开些铺子,想怎么逍遥怎么逍遥。 到了那时,还能趁机多拜些庙宇,看看还有没有办法穿回去。 至于看侍卫摔跤什么的……嗐,自己没有,交好几个有这喜好的应该也不难嘛! 耿舒宁去膳房取了小太监替她留的午膳,在自己屋里一边吃一边琢磨。 出去后,想要逍遥,没有说起来那么容易,她有准备。 但她上辈子也是个从大山里飞出来的金凤凰,一切也是凭自己努力得到的,她又不怕困难。 前提是苟好,安安稳稳出宫。 * 耿舒宁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发散对未来美好想象的时候,前殿不够热乎的母子俩人,寒暄了几句,就再也没什么话说。 胤禛在孝懿皇后身边长大,当时还是皇贵妃的佟佳氏是个冷清性子,并没有跟胤禛多亲近。 更不用说等佟佳氏薨逝后,他已经大了,按规矩不能跟额娘太亲近。 所以他没有跟额娘亲热的经验。 乌雅氏更宠爱小儿子,跟大儿子也没什么话说。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时间久了,大家也适应了这么个不远不近相处的方式。 谁知道,一朝天崩地裂,胤禛登基为帝了,乌雅氏梦都不敢这么做。 从此她和小儿子的前程,就都得看大儿子的脸色。 乌雅氏能以宫女的身份伺候好太上皇,短短十几年就从宫女被晋封为妃,自然不是个傻的。 她知道不能跟以前一样,得跟皇帝儿子亲近些。 因为太上皇还在,她甚至连当额娘的威风都不能使,只能怀柔,这让乌雅氏心里也多有憋屈。 可再憋屈,该做的事情也得做。 见场面冷下来,乌雅氏慈爱地看着胤禛笑了笑。 “昨儿个我让太医院的院正将你的脉案拿过来看了,说是气血亏虚,肾气不足,得需要补一补。” “这外头的事儿总是忙不完的,皇帝还是得多注意休息才是。” 胤禛淡淡嗯了声,“儿子听皇额娘的。” 乌雅氏心下一松,想起太上皇的叮嘱,声音更柔和。 “你总待在养心殿,这不忙也想着朝堂上的事儿,总是紧绷着神儿。” “有时间不如往后宫里走一走,能稍微松快松快。” 胤禛想起自己刚才听到的话,抬起冷冽的丹凤眸,淡淡看了太后一眼,压下想要反驳的冲动。 他垂眸,端起茶盏沉吟了片刻。 在他印象当中,额娘一直是温和柔顺的贤惠女子,没想到也喜欢那些世俗的腌臜事。 他小时候听三哥胤祉炫耀自己的额娘陪他一起睡,生了妄念,躲开奴才的看护,藏到了佟佳氏的寝殿里,想等佟佳氏睡着后,偷偷陪着额娘一起睡。 结果……那一夜看到的肉.体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可后来的兵荒马乱、训斥和古怪的冷落,胤禛始终难忘。 所以他对那档子事儿有些抵触,一直也不热络。 虽然暂时不进后宫,并非这个原因,但……自家额娘都当祖母了,竟还有这样的腌臜心思,让胤禛心里格外恼怒。 不但盼着皇阿玛早些死,等皇阿玛百年之后,难道额娘还要养面首不成? 这简直是……毫无妇德! 若是被人知道,皇家的颜面也就别要了! 压着心里的戾气和不悦好一会儿,胤禛喝了口茶,这才放下茶盏,语气比起先前还冷淡。 “后宫的事儿,朕自有思量,天热得很,朕听说皇额娘吃睡也不香,万不敢让额娘再劳心劳力。” 乌雅氏愣了下,没在意儿子格外冷淡的语气,反正这儿子打小就是个冰块,但她听出了儿子的不悦。 这不进后宫还能有什么思量? 难不成睡了妃嫔还能坏了江山不成?眼下宫里又没有什么海兰珠、董鄂氏一流。 思及太上皇已经送了好几回信,乌雅氏叹了口气,知道儿子不乐意,还是想多说几句。 “按理说本宫不该多说,这事儿本是皇后该操心。” “但你也知道,她……身子骨弱,宫务囫囵着掌管好且不容易,你那边就更顾不上。” 顿了下,乌雅氏扫了眼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了。 “养心殿里只有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宫女和嬷嬷,也不像个样子,怎么也得有几个掌事的,额娘身前这两个调.教得还不错……” 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呼吸一窒,听太后的意思是俩人都能去养心殿,心下大喜,脸颊上浮出了绯色。 只是娇羞还未成,胤禛便忍不住打断了太后的话。 “叫她们陪着皇额娘罢,左右还能陪皇额娘说说话,朕身边不需要太多宫女,前朝嘉靖的教训还在呢。” 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那位皇帝差点被宫女勒死,俩人心里特别委屈,乾清宫也没少了宫女伺候,怎么太上皇就不怕呢? 乌雅氏比两个小丫头听得明白。 知道皇帝这是听见她们刚才在殿内说话了,几乎是明晃晃地说,他不需要惦记着当寡妇的宫女。 她脸色有点发黑,那惦记着当寡妇的额娘,他也嫌弃呗! 殿内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的安静之中。 苏培盛急得火上房,万岁爷这会子可不好跟太后娘娘顶着来啊! 谁不知道太上皇最注重孝道。 如今太上皇伤势渐好,对不得不退位的事儿就生出后返劲儿了。 毕竟按照太上皇的年纪,这会子还是看重皇权的巅峰时期。 这阵子太上皇对万岁爷一些过于冷硬的政策多有不满,若再闹出跟太后娘娘不合的传闻来,太上皇一个发狠,直接换个皇帝也不是做不到啊! 如今万岁爷可还没有把大权全揽到手心里呢。 他偷偷咬牙,赶紧拿起茶壶,贴到自家主子爷身边倒茶,几乎是大逆不道地用腚怼了胤禛一下。 胤禛:“……”这狗奴才! 他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压着火努力往回找补。 “大灾也算是过去了,前几日朕去畅春园与皇阿玛商议,都觉得是时候该热闹热闹。” “最近的节庆日子,就是半个月后皇额娘的千秋节,必是要大办才好。” “儿子的意思是,您身边有伺候惯了的人在,也能帮衬着些皇后。” 掌事女官(清穿) 第4节 乌雅氏脸色不算好看,但也不想跟儿子顶着来,只淡淡嗯了声。 “额娘知道了,你忙,不用陪着本宫了。” 胤禛知道太后还生气,也知道自己哄不好,继续待着只能让额娘更生气,立刻起身告辞。 待得他离开后,主殿内安静了一盏茶功夫,乌雅氏‘啪’的一声摔了茶盏。 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并着贴身伺候的乌雅嬷嬷都不敢吭声,直接跪地,连句‘太后息怒’都不敢说。 怎么说? 谁也不敢叫外头知道皇太后被皇上气着了,传出去是要命的。 乌雅氏也知道轻重,可心里的火实在是压着下不去。 这儿子就是生来讨债的! 她将火朝着钮祜禄静怡她们喷过去。 “怪道皇帝看不上你们!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你们不清楚?内务府怎么教的规矩!” 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脸色更白了。 她们原本都是在寿康宫,伺候如今太皇太后的掌事女官,那位在做皇太后的时候就是个温和性子,她们说话才越来越口无遮拦。 现如今太皇太后担忧太上皇的身体,一起去了畅春园,才叫她们在慈宁宫伺候。 一年多的时间,都没摸准现在这位皇太后真正的性子,一时忘了形。 两人心里的后悔自不必说,不敢求饶,都恭敬拿额头叩地,“奴婢错了,请太后娘娘责罚!” “罚你们有什么用!”乌雅氏又摔了一个茶盏。 “除了传出本宫不慈的名声,宫里是能多个阿哥还是能多个公主!” 两人哀哀叩头,再不敢多说。 火发出来,乌雅氏心里痛快了些,也知道自己是迁怒,但她还是不想压住火。 没得憋坏了自己的身子。 “既然皇帝和太上皇要给本宫大办千秋节,那就办!”她语气一顿,想起今日这一出的罪魁祸首来了,冷笑一声。 “本宫的千秋节,就交给你们几个掌事女官帮着皇后。” “要热闹,也得让宫里那些干吃饭的好歹能让皇帝多看几眼!” “舒宁那丫头不是想做当家姑奶奶?这差事让她领头,若是办好了,本宫给她赐一门好亲事,若是办不好,就在宫里当老姑子吧!” * 耿舒宁吃完了饭,小库房的册子已经交给太后身边的周嬷嬷,她也就没什么事儿了。 本想着出去晃悠两圈消消食儿,但她还‘中暑’呢,也不好出去,干脆在屋里抄佛经。 这东西在宫里什么时候都能用得上,还能尽快熟悉原主的笔迹。 她不紧不慢净了手,焚了香,翻开佛经,又去慢条斯理磨墨,每一帧动作都美得画儿似的。 这是耿舒宁上辈子在工作中养成的习惯,被客户气着的时候太多了,着急冲动只会坏事。 她知道自己脾气不好,硬生生压着自己跟树懒靠齐,动作越慢越好,声音越温柔越好,这样才不容易出错。 等将墨汁研磨细腻了,耿舒宁满意地点点头,慢吞吞拿起毛笔,沾了墨汁子,凝神静气欲下笔—— ‘哐当!’ “舒宁不好了!” “太后让你领头办千秋节呢!” 一滴浓郁的墨汁落在雪白的纸上,飞快氤氲开来,像极了耿舒宁的心理阴影。 第3章 (微调) 进门喊话的,是在六尚局得到消息的掌事女官嘎鲁代。 她出身瓜尔佳氏,进了尚服局,司掌慈宁宫的服章等符合太后仪仗的门面事务。 姑姑是六尚局的总尚官,相当于内务府副总管之一,消息比其他人都要灵通。 嘎鲁代身后跟着另外四个在六尚局的女官,大家都是曾经伺候过寿康宫太皇太后的。 不管私底下有没有摩擦,大面上感情都不错。 眼下,看耿舒宁缓缓抬起娇憨清纯的芙蓉面,一脸懵逼,眼神都有些怜悯。 嘎鲁代上前,拿过耿舒宁手中的毛笔放下,三五句话将事儿说了个清楚。 跟在几个人后头进来的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这会子都有些心虚。 耿舒宁不可思议瞪向二人,这俩人是想她死吗? 私下里说笑的话拿到主子跟前说,往后谁还敢跟她们说心里话? 她张了张嘴,还是没绷上辈子十几年的养气功夫,抑扬顿挫地感叹—— “念着往日里的情分,我剖出自己的心肠好让你们放心……两位祖宗,你们已经长得够好看了,怎么偏偏还长了嘴!!” 原身在她们眼中是多好欺负,连命都可以被拿来作践。 嘎鲁代和另外四个女官笑了出来。 尤其是见到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的羞恼神色后,笑得更痛快。 往常欺负耿佳舒宁最多的,就是跟她在一处的这两人。 钮祜禄静怡见耿舒宁挤兑人,有些不乐意。 “话是你自己说的,我们只不过是叫太后知道了你的心思,又不是造谣……” 耿舒宁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不客气打断她的话。 “别跟我说你们不知道,这种话传出去有多要命!” “我是没有上进心思,也由不得你们逼我到庙里做姑子去,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愣了下,原本就白的脸儿,突然更苍白。 她们俩脑子突然清明过来,这当风流寡妇的心,大概是大多数满族姑奶奶的梦,可谁都不会说出来。 但凡让人知道了,即便是赐婚,叫耿舒宁能嫁出去,估摸着婆婆也得往死里立规矩,省得发生辱了门楣的事儿。 佟思雅为人更圆滑些,赶忙拉着耿舒宁的手,满嘴地赔不是。 “你放心,太后娘娘跟前的人不敢乱说话,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保管不会传出去。” 嘎鲁代嗤笑出声,“你打量着骗傻子呢?这会子怕是主子娘娘都知道了。” 她毫不客气给耿舒宁支招,“要我说,谁犯的错儿谁负责。” “堵不如疏,静怡和思雅造你的谣,回头请太后娘娘禁足些时日,抄佛经静静心,倒是更能让人信服。” 这样,坏了心肠的就是这俩混账玩意儿,耿舒宁成了受害者,总能挽回些清誉。 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怒瞪嘎鲁代,却都没吭声。 考虑清楚对耿舒宁的影响后,这已经是最稳妥的法子了,是她们多嘴,自当担起后果。 若是不肯,往后她们和耿佳氏,怕是就要结死仇。 可若是这么干了,往后他们也就没什么脸面了,二人脸色有些难看。 原本多嘴的时候,也不是没考虑对耿舒宁的影响,可就是觉得这话不会传出去,耿舒宁也不会豁出去跟她们算账。 这会儿耿舒宁计较,可见以前那些和软脾气都是骗人的…… 岂料,没等两人心里腹诽多会儿功夫,永寿宫那边就来了人。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翠微,是个跟主子娘娘一样注重规矩的板正人,给耿舒宁带了赏赐来,是一盒金瓜子。 说话冷凝非常:“舒宁姑娘,主子娘娘的意思,千秋节该如何办,自当遵循太后娘娘的意思,有了章程只管禀报,却不能损了天家颜面。” 耿舒宁深吸口气,接过赏赐,皇后的意思她懂,要勾搭四大爷,但得高大上含蓄点。 接着长春宫齐妃娘娘的宫女红缨进了屋,笑眯眯塞了一盘子宫绢珠花过来。 话说得格外和气。 “舒宁姑娘,我们娘娘善琴,有心彩衣娱亲,也关心万岁爷的龙体安康,少不得姑娘多费些心思。” “回头有合适结亲的人家,我们娘娘保管也替姑娘记挂着。” 耿舒宁僵着脸接了红漆盘,忽略后一句,齐妃的意思也很好懂,既要勾搭得庄重点,又要保证能引起四大爷的兴趣。 有了皇后和齐妃带头,其他妃嫔们身边的宫女也都赶忙来送赏。 才二十七岁的四大爷后宫女人不算多,原本只有皇后乌拉那拉氏、齐妃李氏、懋嫔宋氏、宁贵人武氏,还有海氏、苏氏和张氏三个常在,就没别人了。 新帝登基后,太上皇看着不像样子,给内务府下令,通过小选送了几个包衣答应进宫,如今也都没承宠。 一个接一个的赏赐,伴随着既要、又要、还要、且要的要求,偶尔还打趣耿舒宁几句,让耿舒宁的脸色越来越木,眼神越来越崩溃。 穿越都没办法避免这种离谱的甲方策划要求,简直是离了个大谱! 到这会儿,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谁也顾不上别扭,给耿舒宁使脸子,只懊恼将女官们都得罪狠了。 谁也没想到会惹来这么多娘娘的要求,若不是她们太想让耿舒宁彻底出局,也不会把包括耿舒宁在内的她们所有人,都往死里坑。 女官们都忍不住瞪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嘎鲁代跟耿舒宁关系更好些,只拉着耿舒宁的手安抚她。 “你别着急,咱们一起想办法就是了。” 耿舒宁面上仍是止不住的惶然委屈,心里倒还算冷静。 做公关活动最常见的就是突发状况,她也不像原主那么在意自己的清誉。 只要能出宫,大不了嫁远点,还更自在。 要紧的是千秋节得办好,若不能让太后消气,想好好出宫只能是做梦。 五彩斑斓的黑她都能整出来,还差这点磨难吗? 掌事女官(清穿) 第5节 耿舒宁看向钮祜禄静怡,努力做出坚强样子。 “我记得尚膳局管事是你堂伯,过往太皇太后的千秋节是如何办的,午宴单子你能拿到吧?” 钮祜禄静怡这会儿也知道自己先前的想法多幼稚了,对耿舒宁多有愧疚,赶紧点头。 “可以,但过去的千秋节都是中规中矩……” 耿舒宁垂着脑袋小声道:“午宴在保和殿举办,到时候文武百官和内外命妇都要给太后娘娘贺寿,中规中矩些好。” “待得晚上乾清宫家宴时,参加的都算是皇家人,才好搞一些花样。” 大家看耿舒宁的眼神都有些诧异。 以前只知道耿佳舒宁是个性子娇软好欺负的,没想到遇到事儿还挺有主意。 佟思雅下意识追问:“你可是有花样了?” 耿舒宁淡淡看她,慢吞吞怼人,“我又不是比干成了精,也没预料还有这番波澜,能有什么花样。” 佟思雅还以为耿舒宁好欺负,着恼一抬头,就见嘎鲁代她们虎视眈眈,面色不善。 她心里一窒,压下被怼疼的心肝儿勉强笑。 “论起来,你心思比咱们活泛些,太后娘娘叫我们听你安排,等千秋节后我和静怡再给你赔罪。” 嘎鲁代眉头一挑,当即就要说点不好听的。 什么叫做心思活泛些,这特娘不还是拿寡妇说事儿么。 耿舒宁面色冷淡拉住嘎鲁代,不接佟思雅这软钉子。 “赔罪就不必了,左右也堵不住别人的嘴,只盼您二位长个心,别把咱们私下里的话再往外搬,也算我的功德。” “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去处,已经污了我一个,不敢再拖累了姐姐的远大前程。” 钮祜禄静怡脑袋直往胸口扎,她想明白了以后愿意担当,算个明明白白的坏人。 佟思雅意思是,我都愿意给你赔罪了,你还不赶紧把花花肠子拿出来帮我上云霄? 耿舒宁心里冷笑,我也愿意捅你一刀,再在佛前给你多念几遍经,你怎么不赶紧死去? 我该你的么! 耿舒宁是怕被烧死,但也不可能一直没脾气,否则还没出宫就叫人坑死了。 在场几个人听出了深意,都明白了今日这无妄之灾的来由。 宫里哪有几个蠢的,再看佟思雅的眼神都有点冷。 佟思雅脸色倏地变了,没想到耿舒宁这样刚。 她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身子晃了晃,漂亮的眸子里噙了泪,一脸耿舒宁无理取闹的可怜模样。 可惜谁都懒得搭理她。 嘎鲁代问耿舒宁:“你看我们几个能做些什么,虽然家里可能使不上多少劲儿,好歹算在内务府有人。” 佟思雅被几个人挤到后头,眼中闪过怨,垂下眸子遮住冷下来的神色。 那风流小寡妇的话是她说的,她就是要绝了耿舒宁所有留在宫里的机会。 就算耿舒宁说得再敞亮,她这容貌和身姿也让人不放心,万岁爷就只有一个,她谁都不会让! 耿舒宁才不管佟思雅的上进心,她思忖片刻。 “嘎鲁代姐姐,你们先整理一下六尚局咱们能用的东西。” “请尚官大人问问看,夜宴有没有什么忌讳,咱们先整合一下能用的资源,再看怎么做。” 顿了下,耿舒宁小声问:“你们可知道,这宫里有没有什么格外安静,吵闹一些也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 她脑瓜子还是有点疼。 搞个性魅力十足的晚宴,对她这个金牌策划来说并不困难,问题这里是大清,规矩大过山。 她就是有万般本事,捋下来能剩万分之一都是好的。 以前没有灵感的时候,耿舒宁就喜欢喝点酒,私下里把甲方骂一顿,然后就着酒劲儿慢慢捋思绪。 女官居住的值房这边,人多眼杂,不适合她发挥。 嘎鲁代摇头:“你是想引万岁爷去隐秘处再让娘娘们……咳咳,使劲儿?我倒是不知道宫里有这种地方。” 佟思雅轻声接话,“就算是有隐秘的地儿,也是会被人发现的,不宜人多。” “宫里娘娘可是不少,也未必能拉得下脸来胡闹。” 倒不如选一个人,顶好是能豁得出去的。 耿舒宁面无表情:“你们想多了,我就是想找个地方哭一场,把我当初跟你们说话的时候,脑子里的水给哭出去,才有工夫想法子。” 众人:“……” “噗嗤——”钮祜禄静怡实在没忍住,捂着嘴歉然看向耿舒宁。 “我知道有个地儿不错,这事儿是我和思雅对不住你,晚些时候我偷偷告诉你。” * 耿舒宁她们这边正热闹着,胤禛已经带着苏培盛出了宫,往畅春园去。 自从太上皇的伤势见好后,就下了旨,让新帝三日跑一趟畅春园。 为君之道康熙只教过太子,灾难来得突然,新帝继位更是别无选择,康熙只能抓着四儿子疯狂传授为君之道。 胤禛到清源书屋的时候,康熙正在检查弘皙的学问。 “弘皙给四叔请安!”看到四叔,弘皙立刻恭敬请安,声音有些换声的嘶哑,却听得出语气里的稳当。 胤禛冷冽的面容温和了些,点点头上前,亲手拉起弘皙。 “这阵子热,屋里的冰可还够?” 弘皙微微点头,脸上带笑看着四叔,声音也活泼了些。 “四皇婶专门派人来问过嫡额娘的,皇玛法也将自己的冰给了侄儿一些,都尽够了!” 胤禛轻轻抚了下弘皙的鼠尾辫。 “那就好,我让人给你带了京城最出名的点心铺子里的萨其马,你不是说乌希哈爱吃?拿去一起吃吧。” 乌希哈是前太子妃瓜尔佳氏的嫡女,如今才六岁,跟弘皙关系一直很好。 弘皙闻言,眼神发亮,眼巴巴看向康熙,见康熙笑着点头,这才脚步轻快出了门。 康熙这才看向胤禛,“怎么这会子才来?” 胤禛端坐在康熙下首,非常自然拿起放在一旁的扇子,替康熙打扇。 “先去了皇额娘那边一趟,跟她说千秋节的事儿,要大办的话,总不能累着皇额娘。” 康熙闻言冷哼,“她成日里管着老十四倒是有精神,办个千秋节还能累着她不成?” 胤禛垂眸,“十四如今在京郊大营里当差,没暴露身份,日子是苦了些,皇额娘担忧也是应该的。” 康熙挑眉,“也就你总是给她找理由,她连你的身子和子嗣都顾不上,愚孝要不得!” 胤禛不说话,有些话皇阿玛能说,他不能。 说到这儿,康熙也不得不催一催了。 语气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登基后就没幸过妃嫔,弘昀又是个身子骨弱的,你到底怎么想的?” “若他立不住,你身下没有阿哥,蒙古和江南那边就都安稳不下来,还用我这个当阿玛的跟你多说?” 胤禛抬起眸子看向自家阿玛。 已经五十二岁的皇阿玛,虽已有了老态,眼神却并不浑浊,依然是如过往一样深邃又锐利。 看向他的时候,从来没有过对二哥的温情和欣慰,只有审视和咄咄逼人。 他心尖泛起一阵钝钝的酸涩,已经成了帝王的他,又如何不明白康熙的矛盾。 他不稳当,皇阿玛着急是真的,但好歹能让皇阿玛有事可操心。 若他真不顾皇阿玛还未曾痊愈就大幸后宫,着急子嗣,着急安稳朝堂,将属于皇阿玛的权利收到自己手中……他这位权力欲格外旺盛的皇阿玛,绝对无法容忍。 至今为止,京郊大营和京城的禁军,一大半都还掌控在皇阿玛手里,丝毫没有下放给他的意思。 成为一个傀儡皇帝,就算是有子嗣,又有什么用。 胤禛张了张嘴,看着康熙欲言又止,沉吟了好一会儿,等到康熙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胤禛才仿佛下定决心。 他起身跪在康熙面前。 “皇阿玛,儿臣想过继弘皙。” 因为腿不舒服,康熙一直慵懒斜躺着。 闻言他愣了下,猛地坐起身,甚至不顾腿上隐约的疼痛,鹰目锐利盯紧新帝。 “荒唐!你又不是不能生,作甚生出这种会动摇朝堂的混账心思来!” 胤禛依旧跪在地上,五爪金龙的龙袍包裹着他紧绷的身躯,让他显得更加坚定。 他认真看着康熙。 “皇阿玛,其实儿臣一直有这个想法,也再三思量过,这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不等康熙继续骂,胤禛轻声道:“儿子除了忠君外,从小就以成为二哥的左膀右臂为目标,不曾想过会有掌控大清江山的一日。” “自继位后,儿臣日夜惶恐不安,生怕大清的江山在儿臣手里蒙羞。” 他眼神中闪过水光,洗刷得目光中的濡慕更清晰。 “儿臣会努力跟随皇阿玛学习,弘皙是您和二哥一起教出来的,我不确定自己教出的儿子能不能成为合格的君王,但我相信您和二哥。” 听他说完,康熙眼神终是出现了动容之色,心底的不甘一下子就散了大半。 康熙自认是个英明君主,也相信自己比所有儿子都做得更好,可惜老天不公,让他再无法体面出现在天下臣民之前。 偏偏他悉心教导的儿子死在了地震之中,继位的是自己从没放在心上的老四。 老四也说到了他心坎上。 若说老四能做个好臣子,康熙信,若说他能成为一个好君王,带领大清走得更远,康熙没多少信心,也一直不安。 掌事女官(清穿) 第6节 这种不安,放大了他的不甘。 现在胤禛的话一出,康熙心口那股子气就松下来了。 他能看得出,老四说得真心实意,是真想过继弘皙。 别看康熙刚才骂儿子,其实他也这么想过。 当初地震,毓庆宫受影响不大。 身为太子胤礽的庶长子,弘皙只有轻微擦伤,后面一直被康熙带在身边教导。 十三岁的弘皙,跟他阿玛胤礽一样,小小少年已有了风光霁月的影儿。 若非年纪太小,在康熙心里,确实是比四儿子更合适的新帝选择。 毕竟灾难发生的时候,他虽然跟最疼爱的二儿子有了龃龉,却还没到针锋相对的地步,胤礽仍然是他心里最合适的继君人选。 那身为胤礽的长子,弘皙自然也是最合适的太孙,只是没有册封而已。 康熙觉得,即便老四做不好,等弘皙继位,也能拨乱反正,守住大清江山。 * 等胤禛从畅春园出来,夜色已深。 园子内灯火通明,显得园子外格外黑暗,藏住了他眸底所有的冷意。 父子二人一顿真情剖白,康熙终于给了准话。 弘皙被册封为太子后,康熙会交出除了内卫以外所有的军权。 而内卫,康熙显然是打算自己百年之后,直接交给弘皙。 胤禛心里的愤怒和悲凉,像一把火在胸膛里乱窜,几乎连血都要燃烧沸腾起来。 在皇阿玛心里,只有胤礽是儿子,自己这个儿子,连个孙子都不如。 可皇阿玛却忘了,二哥这个太子之位,若是没有那场地震,也几乎快走到了头。 皇阿玛和太子最大的冲突,无非是皇权的争夺。 弘皙就算成为太子,又能比他阿玛好到哪儿去? 胤禛心里的戾气愈发深沉,除非皇阿玛能活成千年的王八,否则绝看不到弘皙登基的那一日! 苏培盛感觉自家主子像是那点了信子的烟花,再不走估摸着就要炸上天了。 他一句话不敢多说,忙不迭伺候着主子登上皇撵,在深夜中悄无声息回了宫。 快到养心殿前,苏培盛小心翼翼道:“万岁爷,叫膳房送些吃……” 胤禛冷声打断苏培盛的话,“取一坛子玉泉春,去老地方!” 苏培盛心里发苦,万岁爷连晚膳都没用几筷子,这空腹喝烈酒可不是个事儿啊! 胤禛不理会苏培盛,说完就紧抿着薄唇,大跨步往北五所角落的青玉阁去。 青玉阁在北五所和安置犯罪妃嫔的延春阁夹角,是一座废弃的两层阁楼,因为没什么用,一直没修葺过。 实际上,背靠北五所的那面暗地里修好了内部,胤禛每每有念佛都压制不住的情绪时,就往这里来痛饮排解一番。 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准备上朝,胤禛也没打算喝多,只是心中悲愤交加,万难安睡,准备就着酒劲小憩,在彻底的安静中,把想要杀戮的戾气压制下去。 只可惜,他刚端起酒,窗口处就传来了不那么安静的哀嚎—— “庄重的妖娆……旗装秀?不行不行,那最多就露个胳膊……” “还得委婉着让他欲.火焚烧……这比五彩斑斓的黑还难搞呜……老天爷,烧死我好不好?” 胤禛面色发黑:“……”也不是不行。 第4章 (微调) 苏培盛万万没有想到,大半夜竟有女子敢往这么偏僻的地儿来。 且不说怕不怕鬼,宫门下钥后,除了当值内侍和万岁爷身边的人,禁制外出走动,是宫里所有人都知道的规矩。 一旦被发现在下钥后私自走动,就有窥探帝踪和弑君的嫌疑,是可以诛九族的罪过。 所以不只苏培盛,连皇上身边的暗卫,都没想到有人胆子能滔天到这份儿上。 不等主子爷发话,苏培盛赶忙躬身。 “万岁爷息怒,奴才这就去把人处置了!” 他话音刚落,外头还没感觉到危险的耿舒宁,灌了自己两壶青梅酒,晕晕乎乎进入状态,捧着肉嘟嘟的小脸,口中继续念叨—— “庄重……可以在殿内布置,性.暗示搞一下,这够委婉了吧?” “妖娆……唔,黑衣鼓上舞,红金大鼓,对比足够强烈……” 苏培盛快给外头那位姑奶奶跪了。 将才只听声有点耳熟,仔细回想,他记起这是谁了。 是太后娘娘宫里的耿佳舒宁。 现在看,这位想做风流小寡妇,怕是只能等下辈子才能如愿了。 见万岁爷面色越来越黑,苏培盛不敢再说话,轻轻冲门口挥了挥手,想让人赶紧捂嘴处置了。 但没等门口暗卫行动,胤禛便开了口,声音里竟带上了笑意。 “把人带过来。” 苏培盛身子躬得更低,赶紧掂着脚往外走,片刻不敢耽搁。 他没错以为万岁爷对耿舒宁感兴趣,熟知自家主子的苏大总管非常清楚,这是气笑的。 啧……好歹也是个宫里少有的鲜活女子,怕是连好好着上路都不能咯。 苏培盛不走心地在心里替耿舒宁默哀片刻,带着暗卫往后头青玉亭去,带着一股子没有声响的雷厉风行。 * 耿舒宁没察觉危险。 地儿是钮祜禄静怡告诉她的。 她不会轻信钮祜禄静怡的话,但通过原主的记忆,还有不动声色从小太监们那里套来的信息,知道这个地儿确实不会有人来。 一则,延春阁是紫禁城的冷宫,住着的都是犯了大错的罪妃,谁也不敢轻易靠近,怕被牵连。 二则,这里半夜容易出现呜呜咽咽的声音,有时候是罪妃闹腾,有时候明明没人闹,声儿也是断断续续的。 时下人信佛信道都有,还格外虔诚,都觉得这里阴气太重闹鬼,谁也不敢靠近。 钮祜禄静怡当初被家里逼着放弃大选,跟个小宫女一样进了宫,被家里姐妹嘲笑,误打误撞在这里哭过。 后头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再也不敢来了。 耿舒宁从膳房讨了两壶度数不算高的青梅酿,偷摸给看宫门的小太监使了银子,从侧门出来的。 来了以后,她也没急着开始造作,沉了一个时辰无声喝着小酒。 那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不过是夹角和假山的缝隙被风穿过发出的声音。 她不怕鬼,上辈子踏着星星月亮,穿过大山去上学她都不怕。 就算蹦出来个人,她下了死功夫学的女子防身术也不是白学的,手边银针金簪子都在袖口,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一个时辰后,什么意外都没有,周围安静得格外巴适,酒意上来,耿舒宁也就放松下来了。 头脑风暴不能落在纸上,被人看见就是找死。 她也就在嘴里多念叨几句,回头去找嘎鲁代她们,确认可执行性再写下来,呈送给永寿宫的主子娘娘。 就像苏培盛没预料到她的存在,越念叨脑子里主意越丰富的耿舒宁,也完全没料到会在这碰上苏大总管。 “舒宁姑娘,万岁爷有请。”苏培盛还算平和的声音,在只有一盏昏黄油灯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柔。 耿舒宁吓了一跳,记着这是紫禁城,她捂着嘴没喊出声,只小脸煞白。 而后她就发现,不只是苏培盛,还有四个精壮黑色身影包围在亭子外头,挡住了所有的去路。 包括苏培盛在内,这些人肯定都有内家功夫。 耿舒宁被酒意浸染到轻飘飘的心猛地沉下来,后背起了一层细毛汗。 枉她以为自己小心谨慎,喝了酒竟还错以为是在上辈子。 “姑娘,万岁爷不喜欢等人。”苏培盛见耿舒宁不动,轻声提醒。 这姑娘被吓一跳都没喊叫,看起来倒是个有胆色的,可惜了。 耿舒宁顾不上观察苏培盛眸底的怜悯,只心底沉甸甸地,半是被送,半是被押着进了青玉阁。 一上二层,看到拐角处与旁处不同的那间屋子,耿舒宁心里就更紧张了。 四大爷也发现这地儿好,俩人撞爱好了! 进屋后,闻到浓郁的酒香,耿舒宁垂着头,完全没什么红旗下长大的骄傲,噗通跪地,规规矩矩手心着地,叩头下去。 “奴婢请皇上圣安!” 胤禛没说话,屋里安静得除了呼吸,掉根针都能听得到。 越安静,耿舒宁就越能感觉到令人窒息的逼人压迫感。 细密的汗从额角滴落手背,身上的汗也一点点渗出,如同虫蚁在身上爬,难受得让人想哭。 穿越这几天,耿舒宁自恃有原身的记忆,没露破绽,还不动声色怼了欺负自己的人,心里松懈不少。 她觉得只要兵来将挡,一年多后离开这座困人的牢笼,不管能不能穿回去,凭本事她也能过得肆意。 太想飞,也太相信自己上辈子的本事,耿舒宁忘了,这里是规矩最为严苛的清廷,这里……不是后世。 她失了对封建王朝的敬畏。 这一刻,耿舒宁脑子转得前所未有的快,心底也慢慢升起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她怕死,便不能坐以待毙。 掌事女官(清穿) 第7节 耿舒宁强忍着颤抖起身,再次叩头下去。 “奴婢为了能给太后娘娘分忧,擅自深夜离宫,违反宫规,万死之罪,只求万岁爷给奴婢一个机会,完成太后娘娘赐下的差事。” 苏培盛觎着主子爷渐渐平静的脸色,小声道:“万岁爷,这是慈宁宫的掌事女官耿佳舒宁,掌管慈宁宫小库房。” “白日里太后娘娘吩咐,由她带头张罗此次千秋宴。” 这事儿,在下午他们去畅春园时,粘杆处就已经探听清楚,回宫路上告诉了苏培盛。 若非皇上回程路上气得太狠,苏培盛掂量着主子爷什么都听不进去,早就禀报了。 胤禛心里冷笑,不用苏培盛说,他也认识这个想当风流小寡妇的混账。 她跟她阿玛耿佳德金长得太像。 耿佳德金就是凭着长得好,功夫还算俊,被太上皇放到皇家禁卫里。 后来康熙将人带在身边,这厮在打准葛尔的时候救驾立了功,被抬了旗,脱了包衣这层皮。 胤禛冷冷开口,“抬起头来。” 耿舒宁白着小脸直起身,垂眸抬头,盯着对方暗金色的袍角,规矩一丝不错,努力让四大爷看清自己。 不是为了用自己的脸干点啥。 主要这位在历史上就是个控制欲强的,她觉得对方应该不喜欢别人违拗他的命令。 果不其然,耿舒宁赌对了。 她毫不犹豫的动作和规矩,让胤禛眸底的杀意少了些,只是从畅春园带来的戾气仍然在。 他跟额娘乌雅氏一样,有火不得不憋着是一回事,但他不是个会憋坏自己的,说话也随着性子,多有刻薄。 这会儿便是,低冷的声音,带着万钧冰雪,直直砸到耿舒宁脸上。 “耿佳德金会钻营,只知道在朝上汲汲营营,家中子嗣的教养,从你这里一看真是好样的!” “知道的说你是包衣出身,却不念着皇家恩典叫你们洗干净了泥腿子,竟敢视规矩为无物,没得叫人以为,朕的奴才还有从勾栏里出来的!” “就这样,还有脸要替太后做千秋宴?朕要是你,万万不敢人如此玷污主子名声,早早就一根白绫吊死自己!” …… 耿舒宁:“……”所以说,历史上说四大爷是个刻薄寡恩的话痨,是真的。 要是原身听到这话,羞也要羞死了,即便能出门,只怕立刻就要找个井投奔下辈子。 耿舒宁在怕死和被骂的惊魂未定之中,暗暗掐着大腿疼红了眼眶表示羞愧。 实则心里偷偷走神,哪个策划要是这么要脸,实习期都过不了就得乳腺增生。 甲方埋汰起人来,说话可比这难听多了好吗? ‘啪’的一声,胤禛说到愤怒之处,摔了个酒碗助兴。 四分五裂的碎瓷片叫耿舒宁赶忙回神,余光偷偷去看这位能立时决定她生死的大爷。 这一看,就见新帝眯了下那双锐利的丹凤眸,脸上的怒气都消散了,颇为深邃俊美的面容变得淡漠如玉雕。 耿舒宁赶紧小兔子一样怯生生低下头,尽量展现自己的反省之意。 胤禛自小就心思细腻,这些年跟兄弟们在各种算计之中,早就养成了深沉又缜密的性子。 骂了那一通,叫他泄了在畅春园养出来的火气,早发现了耿舒宁的走神和偷看。 他厌恶之余,是真气到有些好奇,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不怕死的女人? “嘴叫狗啃了?”他淡淡靠在桌沿,声音甚至变得温和起来,雷霆万钧的气势也收了。 “还是没听到朕的话?” 他不气了,跟个死人没必要生气。 甚至因为今日这一出,他只喝了一碗酒,压不住的毁灭欲和戾气就消了个干净。 那耿舒宁就算是死得值当。 死之前给她个好脸色也无妨。 耿舒宁微微缩了下脖子,刚才的暴风雨都没有现在的温和来得令人害怕。 她指甲盖死死掐在掌心,又一次叩头下去。 声音有些止不住的颤抖,“回万岁爷的话,奴婢听到万岁爷的话了,深深愧疚有负皇恩,再不敢违背规矩,累极家人。” 胤禛:“……” 要不是怕万岁爷砍脑袋,苏培盛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万岁爷让她找根白绫吊死,这位姑奶奶痛定思痛,决定要开始守宫规,不敢自戕了。 不等胤禛继续说话,耿舒宁赶紧小声解释,“奴婢今日来这里,是得了旁人的指点,一时糊涂了,往后再不敢违反宫规。” “若是能叫万岁爷息怒,奴婢万死亦不足惜,只是不敢以奴婢这条贱命,坏了万岁爷的清净。” 苏培盛咬住舌尖,真的快忍不住笑了。 这位姑奶奶的意思是,您要是非让我死,新帝受了委屈就来青玉阁里当小可怜的事儿可就瞒不住了。 以万岁爷如今对宫里的掌控,一个慈宁宫掌事女官,甭管送去慎刑司,还是投井,亦或被赐死,都是瞒不住的。 定会被人知道是万岁爷的意思。 到时候青玉阁的存在就更不是秘密。 苏培盛不知道,这姑奶奶既然脑子如此好使,怎么就敢拿宫规当儿戏,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呵……” 苏培盛差点以为自己笑出声,偷偷咬着舌尖余光扫视,这才发现,是自家万岁爷又气笑了。 好家伙,一晚上两回,耿佳德金的闺女着实厉害。 胤禛确实被耿舒宁几句话又燃起了怒火,不过跟在畅春园那种绝不能被人发现的憋屈不同,他甚至有些兴致盎然。 不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是找到了压制戾气新途径的那种。 堵不如疏,为难自己……当然不如为难别人。 他淡笑着起身,伸手抻了下袍角,屈尊降贵蹲在耿舒宁面前,修长有力的手捏起耿舒宁的下巴,硬是让她抬起头。 耿舒宁心里一紧,刚才那番话是她绞尽脑汁后,能想到的最卑微的威胁了呜~ 四大爷不会一怒之下,直接掐死她吧? 见耿舒宁泛红的杏眸里满是慌张,胤禛心下轻哼。 还知道怕就行。 他眸底带着审视,好整以暇问:“你既如此忠心为主,感念皇恩,想必是很想办好皇额娘的千秋宴了,是吧?” 耿舒宁浓密的睫羽微颤,被捏着下巴,如同被掐住命脉,叫她点头摇头都不敢。 她只能拼命垂眸,压制着嗓音的颤抖,应了个是。 胤禛点点头,即便两个人靠得特别近,也毫无旖旎氛围。 他很自然放开耿舒宁的下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这胆大妄为的女人,以脚尖点点她的肩膀。 “那就交给你来办。” “这是朕登基后,给皇额娘办的第一次千秋宴,不容有失。” “午宴既要有心意,也不能失了体面规矩,朕要所有臣子和命妇都知道朕的孝心。” “不能超过太皇太后曾经的规制,但要让所有人都觉得,这千秋宴朕办的比皇阿玛好。” 耿舒宁眼前一阵阵发黑,要不她还是吊死吧? 这还没完。 胤禛说着,面色愈发和缓,心情也好了许多,低沉的声音含了笑。 “至于晚宴,朕不喜欢庄重,也不喜欢妖娆,更不喜欢委婉,什么鼓上舞太闹腾了,到底是大宴,不能有任何出格之举。” “不过皇额娘的担忧朕是知道的,朕也愿意孝顺皇额娘,让朕欲.火焚烧的法子,你还是得好好想。” 耿舒宁:“……” 这位不是要五彩斑斓的黑,他要亮如白昼的黑。 简言之,这混蛋纯属找茬。 “若是办好了差事,朕就恕你今晚无罪。”说完这句话,胤禛重新蹲下,迫着耿舒宁跟他四目相对。 “若是办不好差事,朕就许了你今晚所求。” “等过了千秋节,朕赐你和耿佳氏族人一起,烧死。” 耿舒宁:“……” 第5章 直到端坐在卧房内,耿舒宁浑身还有些止不住地颤抖。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只记得被迫与皇上对视时,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眸中,毫不掩饰的杀意。 耿舒宁在大夏天的夜里浑身冰冷。 麻木拽过薄被,眼眶里的湿润再挂不住,大颗大颗落在被褥上。 不是害怕,也不是脆弱,是……释然和认命。 穿越前,她深夜还在办公室,刚改完客户要求的第十八遍方案。 还没点保存,邮箱里就收到了客户要换场地和主题的邮件。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气死的,还是太累了猝死的。 可总归是放不下自己努力了二十几年,才拼搏出的光明未来。 掌事女官(清穿) 第8节 从穿越过来开始,被强压下去的不甘、惶恐和茫然催化出的浮躁,一点点伴随着眼泪倾泻而出。 泪落得很凶,耿舒宁浑身上下的锐意和散漫却一点点收敛,越来越像原身那副娇软模样。 只是红肿的杏眸里,多了几分原身不曾有过的冷静和坚韧。 一切都不是梦,膝盖的红肿刺痛,还有浑身黏腻的冷汗,不是假的。 回不去了,她只能在这里,从头再来。 * 翌日一大早,一夜未睡的耿舒宁,收拾好了身上,让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宫女去膳房,取了两个鸡子并着一碗绿豆粥。 拿温热的鸡子匆匆在眼上滚过,消了大半红肿。 她正慢吞吞喝着粥,就听到了外头声儿不算太大的热闹动静。 是嘎鲁代和钮祜禄静怡、佟思雅她们。 七个肤白貌美的女官,手里各捧着册子或托盘,一窝蜂挤到了耿舒宁屋里。 见到耿舒宁微肿的杏眼里满是红血丝,佟思雅心里舒坦,眼神闪了闪,抿着唇后退,一声没吭。 钮祜禄静怡稍有些不自在,期期艾艾坐在耿舒宁身边。 “你,你还真哭了啊?” 耿舒宁喝了口粥,赧然笑了笑,带着唇珠的樱唇微勾,显出香腮两侧小小的酒窝,整个人娇软又可怜。 声音也是。 “脸丢到了太后和娘娘们面前,还不能让我掉几滴泪啦?” 佟思雅在女官们身后偷偷勾了下唇,心下嘲讽,这哭的怕是丢脸丢到了万岁爷跟前儿吧? 嘎鲁代扫了后头低着头的佟思雅一眼,似笑非笑,意有所指。 “我看呀,该哭的分明是我们才对,好不容易大灾中死里逃生,却又碰上了魍魉魑魅。” 这话指向性太强,佟思雅脸上挂不住,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耿舒宁没心情听人打口舌官司,烧死警告还悬在头顶呢。 后宫里这些事儿,她是一点都不想沾。 旁人的青云志,与她没关系,她就想好好苟着,稳妥走出一条奔向自由的羊肠小道。 三两口饮尽青瓷碗里的绿豆粥,耿舒宁沙哑着软糯的嗓音,赶紧转移话题。 “天才亮,你们怎的这么早过来寻我?太后娘娘那边可用早膳了?” 钮祜禄静怡性子急,抢先答:“周嬷嬷和乌雅嬷嬷带人伺候着呢。” “乌雅嬷嬷说,这些日子叫我们先忙千秋节,不着急近前伺候。” 皇太后身边四个大宫女周全得很,本来也用不着掌事女官近身伺候。 掌事女官更多是替皇太后办正事儿,陪着打发打发时间。 如今的太皇太后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早早躲到了畅春园,与太上皇一起住,多少演出些母慈子孝来,剩下的就是吃喝玩乐。 要不然她们也不会被打发到慈宁宫,为皇太后办事。 嘎鲁代也点头,“昨日舒宁你跟我们说的事儿,我们都办妥了。” “咱们能用上的东西,册子都在这儿,我们从六尚局带了些样品过来。” 六尚局中,尚宫局掌宫廷内外的赏赐,相当于紫禁城的大库房,里面都是有规制烙印的器具。 尚仪局司掌礼乐,包括皇太后出行时的仪仗,内外命妇的嫁娶丧葬等面子上的功夫。 尚服局自不必说,尚膳局除了膳食外,连同皇太后的问诊医药也都要仔细张罗。 尚寝局司掌帏帐床褥、灯烛和殿内洒扫这些,尚功局掌管替皇太后服务的浆洗、绣娘等各类粗使杂役。 耿舒宁也是穿越了,才知道原来宫里伺候人还分得这么细。 后世就只知道有个内务府。 不过眼下细一些,倒能让耿舒宁更方便确定都有什么能用。 午宴她们其实做不了多少事,保和殿在前朝,多是内务府总管带着内监去办。 耿舒宁跟嘎鲁代她们一边闲聊,一边扒拉着她们带过来的东西。 带规制的器具可以布置在乾清宫晚宴上。 乐器和伶人可用作背景乐,还有给皇太后进献寿礼时用。 还有些江南进上来的锦缎布匹,蒙古和西北进贡的玉石宝石,甚至周边小国那里的贡品也都不缺。 托盘摆在炕上,叫人眼花缭乱。 女孩子就没有不喜欢这些的,脸颊颜色都被映得格外娇嫩,渐渐说笑起来。 嘎鲁代拿着一块碧玺在手腕处比画着,笑问耿舒宁,“看了这么多好东西,你可有什么主意了?” 几个女官都笑眯眯看着耿舒宁,一脸听吩咐的表情。 其实她们也不是真相信,这平日里温吞和软的小丫头真有什么章程,只等着耿舒宁讨饶,羞窘着求她们帮衬。 都比耿舒宁年纪大,在宫里少说也待了五六年的女官,哪个心里没有成算呢? 总有些亮眼的主意在心里琢磨着。 耿舒宁眼神闪了闪,她昨晚狠狠反省了自己。 上辈子舞台没有局限,若是不能让所有人的焦点在自己身上,成为主导,解决一切难题,她得不到那么高的年薪。 可这里不一样,她不该出头,只想着自己解决一切问题,那会让她死得更快。 眼珠子转了转,耿舒宁放下钮祜禄静怡从堂伯那里拿来的膳房单子,露出沮丧的表情。 半趴在嘎鲁代肩膀上,声音蔫儿得雨打过的芭蕉一般。 “姐姐们就别笑话我了,我哪儿有什么主意。” “就算我勉强想出些愚笨法子,只有十几天,仓促之下出了岔子,丢了主子们颜面,我怕是万死难赎。” 嘎鲁代和钮祜禄静怡对视一眼,都笑出声来。 连佟思雅和另外几个都跟着笑,将不屑藏在眼底。 钮祜禄静怡笑得直不起腰,“好妹妹,你不是真以为这么大的事儿,到如今才开始忙活吧?” 耿舒宁迷茫看她,心里原本就有的疑惑落了地。 只有半个月,策划国宴? 她觉得不大可能,除非是满宫的主子们都不要脸了,就跟昨晚某个狗一样。 嘎鲁代笑着解释,“早两个月,内务府就已经开始清扫保和殿,内务府下的皇庄上,也都开始准备宴请要用的食材。” 钮祜禄静怡点头,“上个月万岁爷还去了永寿宫好几趟,随后主子娘娘就把午宴用的菜品单子定下来了,只还没有最终拍板。” 佟思雅也上前,温声跟几句,“先前咱们不说,是知道万岁爷想给太后娘娘个惊喜。” 也只有这耿佳舒宁,只顾着情情爱爱的伤心,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又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叫咱们这半个月里……锦上添花。” “你也不必有太大压力,就算咱们办砸了差事,千秋节也能中规中矩办下来。” 耿舒宁了然,松了口气……才怪。 中规中矩,其他人不会有事儿,耿佳氏可就活不下去了。 要知道,四大爷是个特别较真的汉子,历史还说他爱欲其生恨欲其死,小心眼又记仇。 他那些要求,就算是找茬,她也不能不办。 耿舒宁昨晚哭完,一夜未眠,能用的点子她也想得差不多了。 如今确定了大方向不用管,她心里生出几分不服输的狠意。 要亮如白昼的黑是吧?我给你大爷的! 耿舒宁抱着嘎鲁代的胳膊轻轻摇晃,似是苦恼般小声嘟囔。 “若是千秋宴中规中矩的,总归是不够热闹。” “新帝登基,总得有些新气象,不说叫天下臣民纳头拜万岁爷是尧舜炎黄,总要体现出咱们万岁爷的不凡来才是。” “姐姐出身瓜尔佳氏,家族底蕴摆着呢,肯定有主意对不对?” 嘎鲁代心下微动,她原本准备着说,瓜尔佳氏从南边采买了许多珍贵食材,有心进献上来讨好新帝。 她估摸着,在场几个女官家里,也都打这个主意。 耿舒宁一说尧舜炎黄这神话里的人物,嘎鲁代思绪瞬间就开阔了。 她思忖片刻,眼神微亮,“万岁爷和主子娘娘因为先前的大灾,一直崇尚节俭,连太后娘娘也赞赏有加,若宫宴满是珍贵之物,怕是不妥。” “不若咱们想法子,请各家进上些祥瑞,一来能让万岁爷看到各家的忠心,二来也是替万岁爷表孝心。” 几个原本还低头说笑的女官眼神闪烁,想了想,都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不拘是什么白鹿、白虎,就算是琢磨几块寿星公的奇石,只说是偶然所得,面子上看起来却是没有花费的,也能讨主子们的赞赏。 佟思雅见不得嘎鲁代这么出风头。 佟佳氏身为太上皇的母家,风光得很,从来不缺那些珍贵之物,出彩不难。 哪怕她家里只是分支,佟佳氏出彩,她也能沾光。 要是换成祥瑞,主意是嘎鲁代出的,叫瓜尔佳氏出了风头,还有佟佳氏什么事儿。 她状似不经意笑着提醒:“嘎鲁代姐姐的主意好是好,只是这祥瑞主打一个罕见,若人人都进献,算哪门子的祥瑞,只怕要叫人笑话万岁爷呢。” 嘎鲁代蹙眉,佟思雅话糙理不糙,所谓的祥瑞都知道水分有多少,要是真多起来,那就太假了。 耿舒宁一点不慌,主意是她引导着想出来的,可执行性自然是杠杠滴。 她期期艾艾凑到嘎鲁代耳边,在大家好奇的眼神中耳语几句,立时就叫嘎鲁代眸中迸出了恍然大悟的熠彩。 掌事女官(清穿) 第9节 第6章 钮祜禄静怡和几个女官特别好奇耿舒宁跟嘎鲁代说什么,连佟思雅都暗暗倾身,伸长耳朵想听耿舒宁说了什么。 可惜什么都没听到。 嘎鲁代没有替大家解惑的心思,只拿放光的眸子紧盯着耿舒宁,确认她所言是否为真。 耿舒宁冲嘎鲁代眨眼,浓密的睫羽忽闪忽闪,“我小时候玩过的,姐姐试试嘛。” 嘎鲁代心下火热,要是真的,瓜尔佳氏就要露脸了! 她笑着点点耿舒宁脑袋,“你呀,就会给我安排活计。” “也罢,谁叫你是咱们几个里最小的呢,该咱们照顾你,有事儿我们担着就是。” 钮祜禄静怡忍不住,催促问:“那嘎鲁代姐姐你倒是说试什么呀,咱们也好帮把手不是?” 嘎鲁代捏了捏耿舒宁柔软的小手,虽然那祥瑞还没确定,但这小丫头从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情她先认下了。 她没回答钮祜禄静怡的话,只笑道:“少不了你们的活计就是了,说话之前,咱们得先说清楚,舒宁如今在主子跟前不得脸面……” 她顿了下话音,钮祜禄静怡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佟思雅眼神也闪了闪,微微垂眸以示愧疚。 甭管是真是假,敲打完两人,嘎鲁代继续替耿舒宁说话。 “舒宁年纪小,咱们理当站在她前头,替她遮挡几分风雨,大家说是也不是?” 嘎鲁代是个聪明人。 自新帝登基,前太子妃瓜尔佳氏隐居在太皇太后在畅春园的佛堂里不出,反倒让太后和皇后母家露了脸。 其他几个大姓儿都还绷得住,可前太子妃身份尴尬,早就准备好做皇后母族的瓜尔佳氏很有几分萎靡。 如果耿舒宁想露脸,有趣又出彩的法子,她完全可以交给耿佳氏来做。 现下耿舒宁将办法告诉她,人情另算,她也乐得让这丫头躲后头。 几个女官偷偷对视,好话谁不会说,反正又不要钱。 钮祜禄静怡笑着抢先,“先前的事儿是我和思雅姐姐不对,我们理当多做些事儿。” 佟思雅咬了咬牙,勉强笑着温柔道:“舒宁先前刚大病了一场,是不好让她多操劳。” 另外四位女官也满嘴的好话应承着,都看向耿舒宁。 她还跟以往一样,软软靠在嘎鲁代身后,一副怯懦的娇憨模样。 但比起过去有些呆板的温吞,如今那双还未消肿的杏眸里,添了几分活力。 耿舒宁赧然怼着手指,“我刚才是说,各位姐姐长得好,跟那花仙子一样,各有千秋。” “太后娘娘凤体天成,若娘娘们也跟各位姐姐一样,花团锦簇为真凤贺寿,太后娘娘保管心里舒坦。” 耿舒宁偷吁了口气,这咬文嚼字的,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了。 她真的尽力了,到底不如宫里生活久了的人会弯弯绕绕。 花神拜寿的法子,也不知道她们听不听得懂? 人都是视觉动物,想勾起一个男人的兴致,还得讨好男人他娘,啥也别说了,往死里美肯定没毛病! 好在屋里都是大家族出来的世家女,越是不如意的生长环境,就叫她们心思越玲珑。 钮祜禄静怡捏着尚宫局取出的粉彩玉莲茶盅摩挲,若有所思。 花仙子……武皇时有百花仙女纳拜,若能让娘娘们装扮了那百花仙子朝拜太后,太后娘娘必定凤颜大悦。 伺候了一年多,她们好歹知道,宫里主子都要体面,最爱体面的,当属她们这位太后娘娘。 佟思雅心思细,满肚子思忖,却还是觉得不妥。 让佟佳一族采买些奇珍异草,不难。 只是百花仙子纳拜,少不得叫人往武皇身上想,未必能讨太后娘娘的好。 “我记得先前太上皇曾叫造办处烧制过十二花神盅……”尚寝局女官小声道。 尚仪局女官若有所思,“宫里娘娘不算多,若按照时令,请娘娘们各自选了喜欢的花,不拘是吃穿说唱,都是个趣儿。” 钮祜禄静怡抚掌,“膳食也可按照时令来,每个娘娘宫里出一道时令花的大菜,既是孝心,又有花神拜见真凤之意!” 有了针头,线尾就止不住了,大家叽叽喳喳越说越热闹。 耿舒宁对嘎鲁代偷偷眨眼表示感谢,抿着唇只管躲在她身后装懵懂。 时不时为几个人想出的膳食单子、衣裳样式、首饰配件鼓鼓掌,惊讶赞叹,只一句有用的话都不说。 主意都是旁人的,她不掺和。 该办的事儿办了,保住脖子上的脑袋就行。 还不到中午,几个人就讨论出了个大概章程。 六尚局本就是里里外外伺候着太后门面的,这十二花神为真凤祝寿的主意一出,六尚都能得着露脸的差事。 由嘎鲁代牵头,回头写了锦折子送去永寿宫,只要得了皇后娘娘的准,十几日功夫,足够办好差事了。 只有佟思雅脸色愈发不好看。 主意越讨论越细,其他人都有事儿干,把耿舒宁藏后头大家也都乐意,问题还落下了一个她。 她负责慈宁宫中的大库房,掌管太后颁赏的物件和黄白之物,根本插不上手。 她几次挑起话头想揽些差事,都被其他人压了下去。 她如何不知道大家这是投桃报李,替耿舒宁报仇呢。 佟思雅心里恨得出血,现在的情形容不得她翻脸,只死咬牙忍着。 耿舒宁冷眼看着不管。 都不是傻子,谁也不会忽略佟思雅那句‘风流小寡妇’的恶意。 * 嘎鲁代想快些请族里去确认,耿舒宁说的那新奇的祥瑞到底能不能成,赶紧起身拍板。 “那咱们就都去忙,别在这里搅扰舒宁,瞧她这眼睛红的,怕是一晚上没睡好,让她好好休息。” 尚仪局女官索绰罗宁楚格迟疑了下,还是提醒了耿舒宁一句。 “有些话到底失了规矩,不管是真是假,你总得去太后娘娘面前请个罪,省得叫主子觉得你不懂事。” 佟思雅和钮祜禄静怡都低头不说话。 耿舒宁愣了下,心下一紧,对哦,四大爷那狗劲儿,可有一半出自太后的血脉。 她感激起身,给宁楚格端正行了一礼。 “是我大意了,我回头就去太后娘娘面前请罪,多谢姐姐提醒。” 宁楚格这话,让耿舒宁心态更谨慎。 即便再绞尽脑汁,也有原主的记忆,耿舒宁没长奴性那根筋,真没想到这一茬。 惹了太后不喜,还不去请罪,给太后留下坏印象,指不定什么时候命还是得搭里头。 见耿舒宁知道好赖,宁楚格笑着摆摆手,大家很快就散了。 * 耿舒宁没急着去太后跟前。 不管做什么,都得思虑仔细。 跟上辈子不一样了,这里说错话,要命。 匆匆用过午膳,耿舒宁继续熬着,漂亮的大眼睛熬得更加憔悴,才蔫蔫儿地往前殿去。 佟思雅在屋里生闷气,隔着窗纱看到耿舒宁,没忍住气得撕了张帕子,才压下火气,跟着出了门。 等耿舒宁被乌雅嬷嬷请进主殿后,她眼中闪过狠意,转脚进了茶水房。 * 耿舒宁进了主殿,低垂着眉眼,规规矩矩,跟着乌雅嬷嬷的脚步走。 眼角余光掠过紫檀木兰亭八柱的屏风,在紫檀木圆桌前,看到了缠枝牡丹姜地色云锦的衣摆和凤首明黄绣鞋。 耿舒宁赶紧跪地,“舒宁请太后娘娘万安,来给太后娘娘请罪了。” 乌雅氏午睡起来,心情还不错。 昨日的火已经发出去,今天上午十四福晋完颜氏来请安,又陪她说了会子话。 她知道老十四在京郊大营一切都好,心气儿自然就顺了。 见耿舒宁蔫巴巴的,浑身憔悴劲儿,尤其耿舒宁长得一脸福气相,没了精神就格外叫人怜惜。 乌雅氏对耿舒宁来请罪,心下也是满意的,只哼笑。 “起来吧,回头忙完了差事,叫陈嬷嬷她们看着小库房,好好抄几遍《女训》和《女戒》,万别再闹出什么笑话来了。” 耿舒宁不在意名声,却不能由着太后把风流小寡妇印她脑门上,这罚她不能认。 她没起身,只红着眼眶叩头。 “先前奴婢是说了不着调的话,却是叫静怡姐姐她们误会了,奴婢原话只是想多在外头走动走动,当个叫人赞赏的姑奶奶罢了。” “在娘娘面前伺候久了,奴婢跟着见了些世面,想着出了宫也得把日子过好,万不能丢了太后娘娘的体面,绝不敢说什么惹主子嫌的混账话。” “奴婢敢指天发誓,若有一句混账话,就叫奴婢全家都发落宁古塔去。” 乌雅氏喝茶的动作微微顿了下,身为宫斗的祖宗,她心窍不说是后宫第一,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当下心里清明,看样子,是静怡和思雅那两个丫头太有上进心,瞧舒宁出落得好,想绝了她的指望。 乌雅氏忍不住仔细打量耿舒宁,心道那俩丫头防备倒是也没错。 女人最知道男人喜欢什么样子。 宫女进宫时年纪都小,不显颜色。 等在宫里养出些气韵,十八九的年纪正是花期最靡丽之时,这玲珑有致的身段,就格外叫人看在眼里。 掌事女官(清穿) 第10节 难得的是,耿舒宁巴掌大的鹅蛋脸,肉嘟嘟的带着股子纯欲,身上却不显丰腴。 穿着衣裳显得清雅,脱了……只怕是媚色天成。 老四喜欢的齐妃就是身子丰满的,耿舒宁比那李氏年轻个近十岁,肯定更叫老四喜欢。 原本落下去的心思,又氤氲在了乌雅氏眸底。 她看了乌雅嬷嬷一眼,笑得更温和。 “好了好了,瞧这可怜劲儿,不叫你抄书就是了。” “本宫知道你是个好的,都是花骨朵般的年纪,即便言语不当,我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自不会怪罪于你。” 等耿舒宁被乌雅嬷嬷扶起来,乌雅氏打量着耿舒宁俏生生的身段儿,心里更加满意。 这话就更柔和,“你只管好好办差事,本宫这里还有的是赏。” 耿舒宁让太后格外有深意的目光,看得心里发寒。 上辈子公司里女领导,死活要给她当红娘,也是这种眼神。 她可不想被太后随便拉郎配,拉四大爷……就更呸了。 她好不容易得到第二条命,还想多活些年头。 憋着气小声谢了恩,耿舒宁晃荡着满肚子的苦水出了主殿。 她先去小库房走了一圈。 确认没什么差事,回了自己的屋一关门,耿舒宁就跟抽了骨头似的,苦着脸躺炕上了。 如今千秋节已经不是问题。 宫里聪明人多的是,只是欠缺了后世层出不穷的点子而已。 稍微启发一下,嘎鲁代她们保管比她执行力更强。 四大爷那些要求……除了一个欲.火焚烧,其他不算难。 这欲.火焚烧……看太后的殷勤劲儿,耿舒宁打了个寒战,真的特别想跑路。 耿舒宁捂着脸叹气,她又想喝酒了。 操蛋的大清,该死的宫城,想出去,比从大山里走出去还困难。 沮丧好一会儿,耿舒宁才慢吞吞起身,拍拍脸颊。 太后说不用抄书,想讨好老太太,经书还是可以抄一下的,起码可以静心。 烦躁了就容易犯蠢,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慢慢来。 这回抄经,没再遇上意外。 钮祜禄静怡去了永寿宫,跟嘎鲁代她们一起,在皇后乌拉那拉氏跟前忙活。 后面两天,慈宁宫也一直很安静,连佟思雅都不知道去哪儿忙活了,叫她清清静静抄完了一卷《清心经》。 将经书供奉到慈宁宫的佛堂里,耿舒宁平静下来了。 不管是四大爷的为难,还是太后的要求,‘欲.火焚烧’的事儿,都得想法子。 但她绝对不能沾,得让别人来操持。 法子得慢慢想,而这日大半夜里,突然有人敲上了她的门。 耿舒宁被敲门声惊醒,忍着困倦起身开了门。 竟是小库房的陈嬷嬷。 耿舒宁慢吞吞打着哈欠,问:“陈嬷嬷,是太后娘娘有吩咐?” 陈嬷嬷笑得一脸和气,一闪身挤到了屋里,凑到耿舒宁面前低语。 “不是,是贵人请姑娘往青玉阁叙旧。” 耿舒宁:“……” 她打到一半的哈欠,僵在了脸上。 第7章 耿舒宁想问,她能不去吗? 反正皇上也不敢让人知道,自己经常往青玉阁去做‘哭包’。 见耿舒宁魂游天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拒绝,陈嬷嬷低声提醒—— “姑娘,养心殿的赵松在侧门角上等着,若您有不便之处,赵公公说可以进来接您。” 耿舒宁:“……”这是威胁吧? 盛夏的风虽不冷,透过门缝吹进来,也叫耿舒宁心底打了个颤,清醒过来。 比起皇上,她更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去过青玉阁,还跟皇上私下有接触。 否则这宫廷,必定会成为她的坟冢。 她是鸡蛋,皇上是石头,碰不起。 耿舒宁深吸口气,拢了拢衣襟,“嬷嬷稍等,我换个衣裳。” 陈嬷嬷知道她这是想明白了。 赵公公吩咐不许叫慈宁宫听到动静,陈嬷嬷沉默站到门口,替耿舒宁守门。 * 出了慈宁宫,苏培盛的干儿子赵松立刻笑着上前,甩袖子给耿舒宁打千儿。 小声道:“劳累姑娘走一趟,轿子已准备妥当,您请上轿。” 耿舒宁侧身避开赵松这一礼,比陈嬷嬷还沉默。 先前抄经抄出来的冷静还没丢,她咬牙上了轿子。 上次她去青玉亭,要避着守宫门的内监,还要仔细认道儿,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这回抬轿子的,是上次在青玉亭拦着她的那四个暗卫。 青顶小轿子摇晃非常轻微,耿舒宁睡意还没晃出来呢,一盏茶功夫都不到,就停下了。 出来轿子就是青玉阁门口,苏培盛人站在门里。 今晚夜色不错,像被啃了一口的胖月亮高悬天边,打在苏大总管身上,一半明一半暗,叫他连语气都透着股子阴阳劲儿。 “姑娘可算来了。” “万岁爷今儿个打畅春园回来,心里不舒坦,劳烦姑娘伺候万岁爷吃几碗酒。” 说着话,苏培盛走出来,凑近耿舒宁。 更小声急促道:“万岁爷在畅春园碰上了不着调的,晚膳都没用。” 话说完,耿舒宁被拉到二楼楼梯口。 不愧是在皇上身边伺候了二十年的太监,这厮服侍人周到得很,不动声色就搀稳了耿舒宁的胳膊。 耿舒宁又不穿花盆底,不想接这个殷勤,胳膊却拔不出来,被苏培盛以恭敬又不失强硬的力道拽着往里走。 声儿更低,只剩阴柔。 “咱家知道姑娘是个周全的,若能劝陛下进几口吃食,咱家感激不尽。” 耿舒宁听话音不大对,扭头看苏培盛,“苏总管,我今儿来这一遭,不是皇上想起来的吧?” 上次耿舒宁很清楚感受过四爷的杀意,明显是讨厌她。 皇上要能对个起了杀意的姑娘都惦记着,后宫就不可能万里一株苗。 如果不是皇上……可别是这王八羔子在四爷面前提起她。 那她非得谢苏培盛八辈儿祖宗不可。 苏培盛见耿舒宁面色不善,笑了笑没吭声,用上巧劲直接将人推进门。 不过一个女官而已,能让万岁爷泻火是她的荣幸。 从畅春园回来,万岁爷气得在皇撵内就吐了血。 偏偏不能看太医,在青玉阁喝了半坛子酒都压不下去。 苏培盛怕龙体有损,急得火上房。 突然想起,上次耿舒宁没几句话就让万岁爷笑了,回头火也灭下去了。 他才不管什么时辰,立马进言,将耿舒宁请了过来。 耿舒宁见苏培盛不说话,心里有数了,火蹭蹭往上冒。 被推进门,在心里狂骂苏培盛,面上规规矩矩跪地行礼。 “奴婢请万岁爷圣安。” 胤禛背对着耿舒宁,没回头,面无表情灌下一口酒,过了会儿才冷声开口。 “过来!” 耿舒宁小心站起身,恭敬垂着脑袋,走到冷硬又暴躁的身影侧边。 胤禛没开口,耿舒宁也只垂眸保持沉默。 待得他又干了两碗酒,耿舒宁还不说话,胤禛抬起眸子扫过去,刀子一样的眼神杀到耿舒宁脸上。 “话都不会说?” 耿舒宁心里发愁,她跟这位爷有什么好说的? 可不说话?死人倒是不用说话。 她努力转着脑筋,眼神扫到摆在桌子上的菜肴,凉拌猪耳、酱肉圆子,上好的下酒菜。 她偷偷咽了口唾沫,慢吞吞,小小声,“万岁爷恕罪,奴婢……饿了,怕一开口坏了主子爷喝酒的心情。” 掌事女官(清穿) 第11节 胤禛冷笑,“那就坐下,吃你的,喝你的,风流寡妇你都敢想,也不差个酒囊饭袋的名声。” 耿舒宁:“……”这狗东西还能更毒舌点吗? 对太后她愿意解释,对这位爷却没有解释的心情。 且不说让他误会也不错,他都已经认定自己听到的,解释就是狡辩。 男人喝了酒,能听进去解释的就少。 多说多错,耿舒宁沉默坐下,吸口气,斗着胆子拿起公筷,给自己夹了一块肉圆子就开始吃。 吃了几口,她拿过酒坛子,先给这位爷满上,又给自己倒了半碗,一口酒一口肉,自在得毫不犹豫。 大半夜起来,就得吃夜宵。 做鬼也要做个饱死鬼,除了亏,她什么都爱吃。 门口苏培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叫她来是劝万岁爷吃东西,这怎么还自己吃上了呢? 岂料,耿舒宁这利落劲儿,反倒合了胤禛的眼,让他从畅春园出来后就一直燎原的火,稍微和缓了些。 还是有人愿意听他话的,不是所有人都跟那些混账一样,不长眼。 他这回去畅春园,九贝勒胤禟也在。 这货不知是不是地震中被砸坏了脑子,如今行事愈发张狂。 竟敢在太上皇跟前骂他虚伪,说他不肯为老八加封大办丧事,是公报私仇。 这混账也不想想,当初赈灾银子都是他好不容易凑出来的,乌拉那拉氏的嫁妆都用上了。 给一个辛者库妇人所出的贝勒大办丧事,胤禩有那么大的脸吗? 太子的丧事都中规中矩呢。 偏皇阿玛是个心软的,想起没了的三个儿子,哭了一场,竟然应下了老九所请。 敦郡王胤俄也凑热闹,听太上皇说了弘皙过继的事儿,张着大嘴要办太子典礼的差事。 太上皇虽然没应,但看样子是想大办,漏了口风,让老九老十愈发猖狂。 国库里空的耗子都快不去了,银子打哪儿来? 越想胤禛心里火越旺,他明明已经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君王,火却只能憋在心里,一个字都不能说。 说不愿意给廉郡王追封大办丧仪,那是不兄友弟恭。 说不想大办太子典礼,皇阿玛又要怀疑他不是真心过继。 一个两个都忘了,现在他才是皇帝,这天下已经是他爱新觉罗胤禛的! 就算给胤禩封个皇帝做,连个子嗣都没有,他还能从地底下蹦出来管着江山不成? 至于弘皙……胤禛眼神愈暗,怒火烧红了丹凤眸。 弘皙今日就在场,听到老十的话一声不吭,显然也想大办。 这孩子就不想想,太上皇能跟他一辈子? 不跟自己这个未来的皇阿玛站在一起节俭,毫无孝心,还想接手江山? 连二哥一半都不如,江山若是交给弘皙,说不定大清国祚还不如前明。 怒火又起,胤禛就看不得耿舒宁吃喝太痛快,‘嘭’的一声将酒碗放下。 他冷冷看着耿舒宁,“先前朕吩咐的差事,办得如何了?” 耿舒宁吓得一哆嗦,慢吞吞起身,用帕子抹了把嘴,尽量放柔了声音,将六尚女官们的能干夸了一番。 “主子娘娘向来贤惠妥帖,最是记挂万岁爷的身子,事无巨细都张罗得周全。” “六尚几位姐姐也都是麻利人,想必这几日,就能伺候着主子娘娘给您呈送折子。” 胤禛闻言低叱:“朕交给你的差事,你倒是会躲懒。” 耿舒宁下意识小声反驳:“太后看重主子娘娘和几位姐姐,奴婢才能不够,有自知之明,自然不敢给主子们拖后腿。” 这话胤禛爱听。 要老九老十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上蹿下跳,也不会让他那么腻烦。 但面上他却不肯轻易让耿舒宁狡辩了去,只冷笑。 “分明是不将朕的口谕当回事,抗旨不遵,你可知道是什么罪过!” 耿舒宁跪地:“奴婢不敢。” 她偷偷抬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委屈。 “奴婢只是清楚,有多大肚子端多大的碗,若奴婢强办自己办不下来的差事,千秋节办不好,奴婢万死是小事,还会丢了主子的脸面。” 胤禛闻言,喝酒的动作顿了下,心下微动。 他自来是个心思缜密又能举一反三的。 虽耿舒宁不明就里,话却给了他启发。 老九和老十如此嚣张地蹦跶,一来是太上皇还在,他这个皇帝又跟他们不对付,他们想给他找麻烦。 二来,若能从太上皇那里得了差事,让人知道太上皇比皇帝说话算数,皇权不稳,他们就能趁机收拢老大和老八的势力。 待他们站稳脚跟,即便太上皇百年,自己这个皇帝也不能随意发作有权有势的兄弟。 这俩人既没有自知之明……他索性将重要难缠的差事交给他们,等办砸了,谁给的差事谁擦屁股去。 比如讨回国库的欠银。 想办差事,国库空虚他们总不能拿西北风办。 胤禛心下冷笑,顶好是继续去太上皇跟前哭去,国库不丰,皇阿玛的私库可肥得流油。 “起来吧。”胤禛似笑非笑扫耿舒宁一眼,继续喝酒。 他见不得耿舒宁的委屈劲儿,不是出于怜惜,是心里清楚这丫头胆子滔天,懒得看她装模作样。 心里嫌弃着,胤禛没注意到,心里的火却似是落在了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不知不觉被潋滟水光浇灭了下去。 沉默了一碗酒的时间,胤禛才侧脸,挑着眉上下打量垂首安静呆着的耿舒宁。 虽不讨喜,人也蠢笨,倒还算是个清明人。 在这宫里,自诩聪明人多的是,心思清明的却不多。 耿舒宁刚才吃了几口酒,玉泉春劲儿大,肉嘟嘟的小脸泛着红,唇也红艳艳的。 这小嘴儿说话时鲜活又干脆,像闷热许久的天儿里,突然落到青石板上的雨滴声。 带着微风,将空气中的燥气通通砸了个干净。 消了火,他空腹喝下去的酒开始发作了,头微微发晕。 偏耿舒宁微翘的唇瓣上,没擦掉的油光晃得他眼晕。 对看得上眼的人,胤禛也不是那么讲规矩,愿意表示一二亲近。 于是,毫无预兆地,胤禛忘了眼前是个青葱女儿家,晃悠着伸出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想摁过去替耿舒宁擦干净。 耿舒宁吓了一跳,瞪圆了眼,倒退几步避开。 刚才还夹枪带棒的冷唳语气问罪,这怎么突然就上手了? 大半夜的,就算两人之间没什么暧昧气息,真让这位爷沾了手,她别想出宫了。 苏培盛见状不对,立时就想退出去。 孤男寡女,要是能妖精打个架,这火也能泄出来。 甭管什么法子,只要万岁爷消气,耿舒宁的死活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去,胤禛气沉丹田怒喝—— “躲什么!” 苏培盛吓得跪地,这说谁呢? 耿舒宁心里无奈,也跪下,早知道就不起来了。 胤禛昏昏沉沉中,说话格外不留情面。 “吃个东西脏死了,给你擦你还敢躲,是非得脏了朕的眼,还是连你都看不上朕?” 苏培盛心下一松,不是说他就行。 耿舒宁被骂得脸上发烫,一阵红一阵白,日子再苦的时候,她也没被人这么骂过。 余光扫到苏培盛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心里的火拱得愈发厉害。 冷静?不好意思,一卷《清心经》管不了主仆两个狗! 喝了酒,耿舒宁脑子格外活泛,她咬牙忍着骂人的冲动,努力放缓语气,小声怼回去。 “回万岁爷,奴婢只是不敢玷污龙爪。” “这吃肉哪有不沾油的,不信您让苏总管试试,若他能不沾嘴,您治奴婢个大不敬之罪,奴婢绝无二话。” 喝多了酒的男人不光听不进去解释,还容不得挑衅。 他骄矜地点点下巴,“行,你给朕等着!” 苏培盛心里低呼不妙,刚才有多不管耿舒宁死活,这会儿就有多后悔。 但他家主子爷也不会管他死活。 胤禛声音低沉冷傲:“苏培盛,你过来吃肉给她看,要是敢沾了油光,朕剁了你的嘴!” 苏培盛:“……” 第8章 耿舒宁看到的酱肉圆子,在御膳房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鸾凤和鸣。 上好的肉牛前腿肉,以十几种大料和药材酱好,用雕花的法子,雕刻出肉龙,再以龙飞之势,包围住里面的凤喜肉圆。 掌事女官(清穿) 第12节 所谓凤喜肉圆,是取肉最紧实的跑山鸡肉做蓉,和以马蹄、龙眼果肉和糯米,秘制而成。 牛肉补气,鸡肉中和,马蹄清热下燥,龙眼补心益血。 皇上勤于政务,殚精竭虑,又不爱喝药汤子,太医院和御膳房简直是操碎了心,想各种法子努力给皇上进补。 但如此一来,甭管酱肉还是肉圆,想食不沾唇,就需要用刀子片开。 若皇上清醒,苏培盛或者御膳房必定会提前片好,省得万岁爷吃着不爽利。 奈何大半夜的,地方也不对,不敢叫御膳房伺候,这菜是早备下的,没叫御膳房片好。 皇上从进门就憋着一肚子火,直接让人出去,根本不给伺候的机会。 等到万岁爷喝起酒来,苏培盛更不敢把刀子往跟前放,怕有损龙体。 这导致,眼下酱肉是大块的肉,圆子倒没了小半个。 御膳房手艺好,耿舒宁刚才没少吃。 听到皇上带着酒气的命令,苏培盛只能硬着头皮掏靴子,想用护驾的匕首来片肉。 他总不能叫万岁爷最倚重的总管太监没了嘴不是? * 耿舒宁心里恨这王八羔子恨得紧。 见苏培盛弯腰,她眼疾手快,拿起公筷直接扎在肉圆上,嫩白如玉的小手托在下面,托到苏培盛眼前。 被酒激起了绯色的小脸笑得格外恭顺,“奴婢伺候苏总管,您请。” 苏培盛:“……”请他上路吗? 胤禛虽头脑有些昏沉,却并未醉倒。 看到耿舒宁麻溜的动作,不自觉眯了下丹凤眸,眸底晃动着轻微的不悦。 宫女名义上都是他的女人。 即便他再不喜,也没有放着他不管,去伺候一个太监的道理。 苏培盛最了解自家主子爷,知道不妙,心底管耿舒宁叠声叫着祖宗,一点没自恃大总管的傲气。 他一个太监要什么傲气,面上的讨饶真诚无比。 “舒宁姑娘折煞奴才了,您是御封的女官,怎敢叫姑娘伺候奴才……” 胤禛喝了酒,表情没有平日那般不露声色,眯眼还是挺明显的。 耿舒宁也发现了,心底一怂,吓唬完苏培盛,不敢再撩虎须。 她手托着肉圆子,注意着距离,缓缓往胤禛唇边凑,说话比刚才对着苏培盛更温软。 “苏总管提醒的是,万岁爷为大清之主,文治武功,英武不凡,谁也没有万岁爷行事更加妥帖。” “奴婢僭越,请万岁爷吃肉,好叫奴婢反省自己到底有多粗鄙。” 肉圆子托到胤禛薄唇面前,因为距离太近,胤禛下意识伸手抓住耿舒宁的手腕,心底更加不悦。 就没见过伺候用膳是怼到眼眶子下头的。 这女人不止粗鄙,连差事都不会办。 也罢,这丫头说得对,他身为天下之主,就该叫旁人知道个眉眼高低。 他昏昏沉沉哼了声,拽着耿舒宁的手腕,恶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唔……”耿舒宁死死咬住唇内侧,才忍住没让惊呼出口,闷哼出声。 倒不是胤禛咬了她的肉,啃的还是肉圆子。 可他手劲儿忒大。 喝了酒力道又没分寸,耿舒宁感觉手腕像被钳子钳住,快断了一样疼。 她瞪圆了眼倒抽气,不是说世宗力四弓半吗? 这绝不可能是柔弱世宗的力道,老鹰抓小鸡也无外乎如此了。 偏偏他还一点没露出用力的神色,不紧不慢咀嚼着肉圆,动作优雅清贵,只那双漂亮的薄唇油润润的。 配合他略有些迷蒙的眸色和冷白面庞,竟显出了几分涩气。 耿舒宁心里暗骂,抿着唇使劲扯了下手腕,疼得眼眶泛红,对方却纹丝不动。 苏培盛格外有眼力价,早不动声色退出门去,剩两个人慢慢拉锯。 胤禛似乎忘了刚才自己的旨意。 午膳后从畅春园回来,他生了一肚子气,灌了半肚子酒,什么都没吃。 生气时不觉得,眼下气消,觉出饿来,咬了一口肉不足劲,见耿舒宁挣扎,心里的不悦达到顶峰。 忘了耿舒宁的身份,只心里思量,没见过这么伺候的,回头定要打发到辛者库去。 他稍用几分力,不耐烦地将人拽到跟前,抬起耿舒宁手中的筷子,几口将半个肉圆吞吃下去。 耿舒宁没防备,差点没一头扎他腿上去。 眼疾手快撑住胤禛的肩膀,好歹停在他双腿前面,满脑门汗,小脸煞白。 玉泉春口感柔,酒劲儿却大。 耿舒宁两辈子都是个没量却好酒的,刚才多吃了几口,这会儿酒劲上来,脑袋也有些犯晕。 她浑身上下叫嚣着示警,俩人的距离完全超出了安全距离。 再不走,指不定发生什么。 就算男人喝醉了不行,真拉拉扯扯搞得衣衫凌乱,她也别想再出宫了。 耿舒宁咬着舌尖让自己努力清醒。 见胤禛还拉着她不松手,拽着她手腕,用筷子继续扎酱肉,赶忙开口—— “皇上,奴婢打水伺候您洗漱一下吧,您……油都要滴您身上了。” 胤禛顿下去找肉吃的动作,被耿舒宁一提醒,想起刚才那一桩来。 原本还想骂耿舒宁不会伺候,抿抿唇却觉出了带着酱香味儿的油光滑腻。 胤禛面上一冷,松开耿舒宁,目光深沉盯住她。 “替主子擦嘴,都要朕教你?” 耿舒宁偷偷倒退几步,垂着头请罪,心里腹诽,刚才您那要剁嘴的劲头呢,剁了就不用擦了。 “蠢材!”胤禛低斥提醒,“帕子!” 他自小就有洁癖,没注意倒还好说,注意到了,只觉唇角的油腻愈发难以忍受。 见人呆愣后退,胤禛心下更不耐烦,长臂一伸,耿舒宁已经泛着红的手腕又被攥住,踉跄着被拽回去。 他准备自己找帕子。 耿舒宁没忍住惊呼,小脸疼得皱成包子。 这位爷手劲儿太大,手腕明天肯定要肿,狗男人! 她昏沉着脑筋,欲再次撑住胤禛的肩膀,想着打死不能歪狗怀里去。 酒意上头,她脑子转得格外活跃,也想到顺着这位爷意思,拿帕子给他擦嘴,好叫胤禛赶紧放开她。 两个想法撞到一起,耿舒宁脑子一抽,没被抓住的那只小手蓦地抬起。 ‘啪’的一声,柔软白嫩的手,打在了泛着油光的薄唇上。 空气突然安静。 耿舒宁心窝子倏然紧绷,酒意被吓得退大半。 她,她打了雍正的嘴巴子? 就,害怕但想仰天大笑。 她梦都不敢做这么美,估摸着两辈子总有一处耿家祖坟,肯定冒青烟了。 刚才吃东西,胤禛没忘伴着酒,眼下酒意更加深沉,顿了一下,声音才反映到耳朵里,感觉唇有点麻。 胤禛慢吞吞想,谁挨打了? 他用嘴打人了?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怪他没往自己挨打方面想,再给他几辈子,也想不到有人敢如此放肆。 耿舒宁酒意消退,怂劲儿就上来了,心里清楚绝不能让这位爷反应过来。 顾不得什么暧昧不暧昧了,耿舒宁赶紧用掌心轻柔在胤禛唇角擦拭。 声音软得像是哄孩子,“万岁爷恕罪,奴婢没近身伺候过,急着替您擦嘴……” 胤禛感觉到柔软的力道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反应过来耿舒宁在做什么,脸立时就黑了。 他不喜欢被人碰触,更别提还被人用手擦嘴,这手刚才都不知道碰过什么。 越想越难以忍受,胤禛偏头有些想吐,想让人将耿舒宁拖出去打死。 这女人不但没规矩,还是个不爱洁的邋遢鬼,他怎么会让这样的女人近身。 他松开手,忍着呕意低喝:“你放肆!苏……” 耿舒宁后脖颈儿发凉,哪敢让他继续说,赶紧提声打断—— “万岁爷,时辰不早了,您明天还要上朝,不若叫苏总管伺候您,赶紧回去歇着吧?” 胤禛顿了下,恍惚觉得有道理,人的注意力,在酒醉时格外容易被转移。 但他一眼都不想继续看到耿舒宁,伸手指了指门口。 耿舒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了门,冲苏培盛低低道:“苏总管,万岁爷叫您进去伺候,要回养心殿。” “时辰不早了,奴婢再不回去,行踪怕是不好交代。” 苏培盛闻言,见耿舒宁身上没什么异样,就知道什么都没发生。 他也没多寻思,笑着吩咐赵松将耿舒宁送回去。 掌事女官(清穿) 第13节 寅时中便要上朝,马上就三更天了,万岁爷还没醒酒,苏培盛不敢耽搁时间。 就算耿舒宁不说,三更梆子一过,他也要敲门提醒的。 * 等耿舒宁摊在自己的炕上,连洗干净身上酒气的力气都无,玉泉春的后劲愈发浓郁。 昏睡过去之前,她只来得及在心里祈祷一番。 菩萨上帝三清道祖玛利亚,希望四大爷喝醉会断片,千万别想起那一巴掌。 不然饶是她再怎么挣扎,第二条命估计都走到头了。 翌日。 坚持到下了朝,胤禛面上才露出几分疲惫。 进了御书房,他歪在软榻上,撑着脑袋缓神,脑袋跟针扎了一样疼。 苏培盛早叫赵松借口请平安脉,从太医院叫了嘴最严的常院判过来候着。 常院判给胤禛请过脉,只道是酒后吹了风,喝碗醒酒汤也就是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皇上勤于政务,疏于龙体安泰,气大伤肝,肾气不足又饮了酒,休息不好才会头疼难忍。 药是万不能煎的,方子都不能开。 御前有太上皇的人,从畅春园回来就喝疏肝的药汤子,牵扯可就大了。 他只能在醒酒汤里加点养身的药材。 常院判给了苏培盛个眼神,亲自去煎醒酒汤。 苏培盛打发了其他人出去后,才躬身到主子跟前伺候着。 小声劝,“万岁爷,您总这么熬着却不是个事儿,若是您龙体有恙,回头太上皇和太后娘娘都饶不了奴才。” “您不爱喝药,请御医开些药膳方子,让御膳房做了来吃可好?” 胤禛没抬头,浑身的不舒坦让他心情不大好。 但无论如何,他不会放任自己因为身子骨的问题,耽误朝政,闻言低沉嗯了声。 过了会儿,喝完常院判熬的醒酒汤,胤禛难受略缓,这才想起昨晚的事。 他从小就自律,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任由自己失控。 昨天他气得太狠,一直憋着,心里的病会伤及根本。 所以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想办法控制住从不曾停歇片刻的暴戾。 身上的不适,可以慢慢调养。 昨晚耿舒宁说过的话,和他后起的心思,胤禛都没忘。 畅春园还有那几个不省心的兄弟该如何,他心里已有成算,不会再憋气为难自己。 许是昨晚想到了解决法子太高兴,到了后头他有点放纵自己多喝了几碗酒,记忆断断续续的。 但耿舒宁替他擦嘴,他还记得。 一想起来,胤禛就恍惚感觉,脸上似划过蛇一般的柔软触感和油腻,胃里止不住地又开始翻腾。 耿舒宁他要处置,却不想让人察觉自己昨晚的狼狈醉态,不能急在一时。 胤禛思忖着,拇指扳指抵在腹上,冷冷瞥苏培盛一眼。 “昨晚是最后一次,回头再让朕看到什么糟污东西,不用太上皇和太后,朕就饶不了你!” 苏培盛愣了下,糟污东西? 说的不会是那位祖宗吧? 第9章 天还没亮,细细的风便透过没关严的窗棂,吹进了慈宁宫值房,将窸窸窣窣的来往动静送进耿舒宁耳朵里。 宫女住着的他坦,就在慈宁宫后殿背面两侧的矮房,跟女官值房一墙之隔。 耿舒宁被吵醒,一睁眼感觉浑身湿漉漉的,是睡前喝的药汤子,叫夜半里狠狠出了几身汗。 那日她被送回慈宁宫,喝酒受惊,又吹了风,原身本就是大病没的,底子还很虚,当晚就不舒服,天不明就烧起来了。 若不是小库房陈嬷嬷仔细,一早叫小宫女提水过来给她清洗身上的酒气,发现她病了,也许用不着皇上,她第二条命就玩完了。 这会子浑身黏腻,耿舒宁恹恹地缓慢起身,下炕用房里备着的水擦洗。 通过外头比寻常大些的动静,她突然反应过来,今儿个初十了,是皇后带后宫妃嫔来给皇太后请安的日子。 耿舒宁顿了下,慢吞吞放下棉巾。 太后的千秋就在本月十八,还有八天,也不知道嘎鲁代她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洗漱完,她在黑暗中发了会子呆。 万一四大爷记得自己被扇了嘴巴子,绝饶不了她,耿舒宁不会将活命希望寄托在这位爷会断片上。 虽然青玉阁的事儿不能透出去,皇帝实心想要个宫女的命,丁点子为难都不存在的。 千秋节就是她的催命符。 皇上完全可以借口千秋节办得不好,没孝顺好皇太后,直接给她咔嚓了。 耿舒宁下意识摸着脖子叹了口气,为了脑袋的保质期更长一点,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重点还在太后身上。 只要太后乌雅氏在千秋节上高兴大赏,皇上就算想找茬,也得掂量着亲娘的心情。 待会儿皇后带着妃嫔过来,嘎鲁代她们肯定也会过来伺候着。 耿舒宁拍拍脸颊,起身换上衣裳,梳好两把头,出门往前头去找周嬷嬷。 掌事女官也要应卯。 六尚女官在内务府,由尚官大人管。 耿舒宁和佟思雅管着慈宁宫库房,没有意外情况的话,每日里都要给周嬷嬷问安。 只刚到后殿去前殿的侧门边上,就跟钮祜禄静怡打了个照脸。 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手里都拎着剔红菱花的三层食盒,脚步急匆匆的。 “你身子可好利落了?”钮祜禄静怡见着耿舒宁,立时上前握住她的手,又摸了摸耿舒宁的额头。 感觉不热了,钮祜禄静怡才松了口气,脸上挂了笑。 她以为耿舒宁是在青玉亭沾了阴气儿,身子骨弱才会生病。 地方是她说的,加上先前那桩事儿,这会子正是心里愧疚的时候。 耿舒宁不动声色抽出手,只笑吟吟的,“好多了,总躺着身子骨也不爽利。” “前几日得太后天恩,叫乌雅嬷嬷去太医院请了医女过来,还送了两根参须给我煎药,我想着等娘娘们问完了安,去太后跟前谢恩。” 钮祜禄静怡微微撇嘴,凑近了小声道,“这会子你还是别过去。” “这几日为着花神拜寿的事儿,几个宫里的主儿抢阳斗胜得很。” 越是见不着万岁爷,越爱折腾,都指着能沾点子恩宠,好叫自己成为紫禁城里的新灶呢。 虽说眼下事儿不是耿舒宁在办,到底太后娘娘的吩咐叫传到后宫去了。 万一有不长眼的拿耿舒宁做筏子,她们这些女官说得好听,在主子们跟前都是同样的奴才秧子,很容易碰一头血。 她挽上耿舒宁的胳膊,推着人往回走。 “去你值房说,正有东西想叫你帮我掌个眼呢。” 刚出门没几步就被人拽回去,耿舒宁也没非得往前头去,跟谁打听不是打听呢。 钮祜禄静怡就算有小心思,千秋节这样的大事,也不敢懈怠,心眼子总得等事情办漂亮了再耍。 应卯的事儿,她正病着,再歇半日也不算过。 进了门,掌上灯,钮祜禄静怡打发小宫女去守门,自己打开食盒,带着炫耀劲儿将东西往外拿。 “你瞧瞧,这是我堂伯特地请造办处打的酒盅和盘子,十二个时令的花儿,主子娘娘定下来了。” 耿舒宁打眼看过去,酒盅是粉彩白瓷盅,做成了十二种花样式,底托都是枝蔓。 端在手里翻转,甭管哪种花儿,釉光匀停,色彩柔和,都衬得手指都格外娇嫩。 虽赶不上后世那么多花样,就工艺来说,精致和贵气是半点不缺的,比她想象中好看多了。 菜盘是白瓷花口的盘子,样式都是一样的,在灯光底下闪烁着细腻的釉彩,只盘子底下的花样印章不一样。 两个盘子,各放着六块花糕,闻着香甜,还有点牛乳味儿。 宫里膳房的手艺,比起后世寻常人能吃到的点心,说是吊打也不为过。 钮祜禄静怡捏起一块递给耿舒宁,叫她当早膳。 “这些花糕,模子是那日你提过的银盅给压出来的,我瞧着跟真花一样,主子娘娘保管喜欢。” 说着,钮祜禄静怡拿出绿地开光菊石纹的细长茶壶,给耿舒宁倒了杯泛着玛瑙色的玫瑰汤。 “尝尝,这是晚宴上要用的花饮子,酒后还有花茶,你吃着药就不给你喝茶了。” 耿舒宁不吝啬地冲钮祜禄静怡竖起大拇指,“别处不提,尚膳局这差事办得敞亮。” 顿了下,她想起后世还说四大爷有强迫症,小声提点了一句。 “酒盅虽然花样不少,样式不一样,是不是太眼花缭乱了些?” 浓墨重彩的花样单看好看,摆在一起看多了腻歪。 整齐划一,能减少视觉疲劳。 钮祜禄静怡略思忖,点点头,“也是,这花样子烧起来费工夫,晚宴人多,不一定来得及。” “样式简单些,在酒壶雕花上下功夫,看着齐整些。” 掌事女官(清穿) 第14节 宫里酒壶大多是银质,在银壶上雕花没那么费事,现成带着花样子的也不少呢。 宫里娘娘们不消停,到时候万一在酒盅枝枝蔓蔓上藏东西,出了问题,内务府多少脑袋也不够赔。 碎了也不好补,烧这样的瓷出来,花费着实不小。 想起来,钮祜禄静怡就忍不住了,她来找耿舒宁,不光是为了请人掌眼,也是为了发牢骚。 其他地方人多眼杂,她是真没地方说。 再者,耿舒宁就算是怼了人好几回,在大家心里,也还是那嘴严好欺负的。 这段日子忙,钮祜禄静怡觉得,不足十日的功夫,像是十年那么长。 “原本我还想着伺候万岁爷,好给家里争点子光,这几日看了后头……大夏天的,竟哪天都得出几身冷汗。” 她歪在炕上,喝了一大口玫瑰饮,重重叹气。 “原本还想着,如今这后头人少,也和风细雨的,合该是咱们奔前程的时候。” “没承想啊,王八少碍不住池子深,掉进去个水性不好的,命都得搭里头。” 耿舒宁:“……”这形容,非常生动了。 她有点好奇:“我听闻几个主位的娘娘和主儿,都是和气人,才几天工夫,能闹腾到哪儿去?” 总不至于明火执仗的撕头花吧? 耿舒宁想了想,那画面还怪好看的。 钮祜禄静怡直想呵呵几声,和气人? “是都挺和气,和和气气地给人下绊子,这几天禁足抄经的,都从永寿宫哭出去好几个了。” “尚服局的花样子前天就定下来了,嘎鲁代亲自带着人,点灯熬油画出来的。” “牡丹和蔷薇没人争,主子娘娘和齐妃很喜欢,其他花样……管她们多和气,笑得比花儿还好看,就是定不下主子来,绣娘那头急得天天哭。” 钮祜禄静怡这牢骚怎么都止不住。 过去太上皇后宫里主子海了去,都没闹出这阵仗来,说到底是皇后没了孩子,心气和脾气都一落千丈。 主子们的位分不同,吃穿行的喜好大不相同,且处处都有规矩和体面要讲。 饶是内务府再能干,只要后宫的美人花定不下来,全得扎脖干等着,一点办法没有。 “你看着吧,主子娘娘也是烦了,今儿个必是要请太后娘娘凤口独断给定下来的。” “这还得亏人少,明年就该选秀了,到时候……”钮祜禄静打了个哆嗦。 她扭扭捏捏看向耿舒宁,“其实……咳咳,我现在觉得,跟你一样的志向也挺好的。” 甭管是嫁个体面人家还是当寡妇,只要是当家姑奶奶,除了没那么尊贵,日子怎么都比在宫里强。 耿舒宁礼貌微笑,要不是她自己嘴贱,也没有今天这一摊子事儿。 * 听完了钮祜禄静怡的牢骚,温和平静将人送走,耿舒宁没再往前头去,踩着大太阳下的阴影往膳房走。 千秋节进度比她想象中快多了,完全不需要她担心。 后世她组里的执行要是有内务府这速度,她觉得年薪百万都能指望。 没办法,后世是拿工资的社畜,这里是拿命玩儿的奴才,没得比。 不过如此一来,耿舒宁也不用担心千秋节出问题,办法总比困难多,她得先把太后的期待值拉起来。 刚才钮祜禄静怡带来的点心,给了她启发。 发牢骚的时候,钮祜禄静怡还说了从永寿宫小宫女那里听来的闲话。 十四福晋完颜氏前天又进宫了,从慈宁宫出去,去了趟永寿宫。 据说在永寿宫里哭了好一阵。 天太热,在京郊大营的十四贝勒胤祯难熬,中暑好几次,吃不下东西,都瘦没了人形。 完颜氏在永寿宫哭,都知道什么意思。 这是叫皇后跟皇上求求情,再不济传到太上皇耳朵里去,好歹让十四贝勒回府休养一阵子。 太后本就偏疼小儿子,知道十四贝勒在京郊大营受罪,想必心情好不到哪儿去。 耿舒宁想让太后期待千秋节,就得解决这个问题,还能讨好太后,在慈宁宫站稳脚跟。 更重要的是,太后不高兴,皇上在畅春园和宫里两头受气。 这几日,她得防着皇上抽风再让她去青玉阁。 那夜黑风高的,还有个小心眼又脾气急的狗,也太适合杀人灭口了。 脑子里翻腾着鬼故事,耿舒宁心里打着哆嗦,踏进了膳房。 一进门,眼熟的小太监梁喜笑嘻嘻迎上来。 “哟,舒宁姑姑怎么过来了?我正打算给您送午膳呢。” 耿舒宁笑着递过去一个荷包,梁喜完全没有贪财样儿,立马躲开。 宫人之间没有打赏一说,梁喜是膳房管事梁成的干儿子,巴结着耿舒宁,是为了女官们能在太后跟前说好话,宫里宫外有个事儿也好求到跟前儿,他可不敢收。 耿舒宁直接将荷包塞梁喜怀里,“这几日多谢你们,有好吃的都惦记着我,不是你们我这会儿还躺着呢。” “回头有时间了,劳烦小梁谙达你帮忙张罗一下,请大家吃个酒。” 这活计梁喜爱干,笑嘻嘻接过来,捏着荷包又心生诧异。 轻飘飘的,肯定是银票。 宫里打赏都有规矩,金子只有妃位以上的主子和皇家人能赏。 银裸子,荷包里最多放五十两,超过这个数,才会用银票。 这就有点太多了,怕不是要连过往的情分都买了去?梁喜觉得不划算。 不待梁喜拒绝,耿舒宁凑近些,“我还想请你去内务府,帮我要些薄荷、枸橼、糯米还有凉粉回来,午膳后我就想用,行不行?” 后世解暑开胃的点心不少,她打算做薄荷凉糕和枸橼茶冻给太后送上去。 策划狗就没有一个胃好的。 她上辈子苦夏食欲不振很严重,就倒腾了些解暑除燥又开胃养胃的方子,平时做好点心,用真空包装带在身边,缓解苦夏的症状。 这会儿正是时候拿出来。 原身在慈宁宫脾气好,出去办差事从来不为难底下的小太监和宫女,赏钱也多是分下去,大家都挺爱给她办差事。 梁喜一口答应下来,话音还没落,人就窜出去了。 “姑姑擎好儿吧,您用完午膳,东西保管到膳房。” * 耿舒宁提着午膳,慢悠悠回屋吃饭的时候,被她念叨着的某位爷,也顶着大太阳进了畅春园。 在清源书屋大门前,也有人笑嘻嘻问了他差不多的问题。 九贝勒胤禟咧着嘴,一脸的不怀好意。 “哟,巧了,四哥怎么过来了?我还以为得千秋节才能见上您老人家呢。” 说罢,他和后头跟着的敦郡王胤俄一起,都不算太认真地给胤禛打了个千儿。 要放在以前,像胤禛这种重规矩的,非得黑着脸叫俩人把千儿打个一百遍不可,刻薄话也少不了。 但今天不同,胤禛上下打量了下两个人,露出个浅浅的笑,让那张格外冷漠的面容,竟有了几分清风霁月的模样。 “不巧,是我令梁谙达请你们两个过来的。” 胤禟和胤俄愣住,自打皇阿玛说过老四喜怒不定后,他们都不记得多久没见老四笑过了。 俩人下意识抬头看天,嚯,今儿个这太阳是不是忒烈了点,人都给晒得白日见鬼了? 第10章 九贝勒胤禟容貌随了宜贵太妃郭络罗氏,明媚张扬,连女子都鲜少能比得上。 人都喜欢好看的事物,因此胤禟打小就得康熙宠爱,性子也随了郭络罗氏十成十,张扬得无人能及。 过分张扬,再有皇子的身份在,就成了跋扈。 重规矩爱讲究的胤禛从有记忆起,就很讨厌胤禟。 两人因为剪狗毛和断鼠尾辫那点子事儿,在当下和后世都传出去不少野史故事。 即便在这里,胤禛早早登基,胤禟追随的老八胤禩身亡,胤禟也丝毫没有改换门庭的意思。 他讨厌老四那一板一眼的迂腐,讨厌他总仗着自己是兄长训斥弟弟的高高在上,更讨厌他看不起人的冷漠无情。 只是个包衣出身,有什么好得意的。 脑子足够好使的老八没了也不怕,大不了胤禟自己上。 反正八哥收拢来的关系,至少六成是郭络罗一族和他老九的帮衬。 敦郡王胤俄自不必说,九哥干啥他干啥,死也是脑门对脑门,兄弟缘分这码子事,只能说是天意。 这事儿自胤禟还因为肺腑受伤,奄奄一息躺炕上的时候,兄弟俩就抵足而眠商量好了,才有了先前畅春园那一出哭嚎。 * 刚才胤禟和胤俄远远瞧见御驾的影,还挤眉弄眼,耍弄肚子里的坏水呢。 碰得早不如碰的巧,胤禟打算再在老爷子跟前多敲敲边鼓,仗着老四要面子这毛病,逼老四把胤禩和弘皙的事儿给定下来。 自古以来,皇权的步步退让,都伴随着王弟权臣的贪婪侵蚀,就看谁更豁得出去。 俩人自认旁的比不上,在不要脸这方面,老四重新投个胎都不好使。 没承想,看见他们兄弟俩就皱眉的老四,那张古板的冷脸上,还能长出个笑模样。 胤禟和胤俄大夏天里,后背生生起了一层细毛汗。 掌事女官(清穿) 第15节 冷面阎王突然笑出来,不是坏……就是变态啊! 老四一定是要往死里坑他们! 这胤禟和胤俄都不用对眼儿就能确认,俩人头皮发麻,突然起了跑的心思。 不承认不行,做皇帝的兄弟,真想下狠手弄他们,俩人就是八百个心眼子,胤禩再世,掉脑袋的速度也不可能比旁人慢。 胤禟那张貌若好女的脸立刻正经不少,“皇兄找皇阿玛是有正事要说吧?” 胤俄赶忙跟上,“我和九哥就不……” 胤禛浅笑着打断他的话,“是有正事,跟你们两个也有关系,进去说。” 说罢,胤禛扫了眼门口的侍卫,大跨步进了门。 胤禟和胤俄看向站在侍卫身边,笑着躬身往里请人的苏培盛,总觉得清源书屋这会子就跟狼窝一样。 俩人都迈不开腿,可看侍卫的表情,显然跑也不赶趟。 胤禟心里又生出反骨,冷哼着往里踢踏,“我就不信老四还能在皇阿玛面前,将咱们兄弟剐了!” 胤俄低垂着胖乎乎的脑袋不吭声,心里道天真了吧我的哥哥诶! 现剐是不可能,但回头老四把他们兄弟俩撂坑里,熬了人油去点灯,老四也不是做不出来。 要论心狠手辣,胤俄感觉,连他们那位上过战场的大哥,都赶不上以严苛出名的四哥。 这真是个眼里不揉沙子,谁说话都不好使的主儿。 胤俄有点后悔先前跟着九哥给皇上使绊子了,可天底下没有后悔药,他心里也生出一股子义气来。 反正能跟九哥一起死,死……死就死吧,最多求皇阿玛保全他们家里人呜呜呜…… 咬牙攥手梗脖子的兄弟俩,僵着步伐进了屋。 胤禛已经跟康熙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低声说着话,听到胤禟和胤俄请安的动静,都抬起头。 康熙被俩人的表情逗笑了,“外头是哪儿翻了天么,你们这是准备就义去?” 胤禟面子上抹不开,斜眼睨胤禛。 “那您得问四哥,他在门口笑得吓人,我和胤俄当是白日见鬼,现在冷汗还没落下去。” 康熙:“……胡说八道什么!” 怎么着老四也是皇帝,有些话他当皇阿玛的能说,老九老十说起来就是大不敬。 但在康熙心里,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有些好奇看向胤禛,“你吓唬他们俩作甚?” 自打他批评过老四喜怒不定以后,老四那脸常年就跟冰冻上了似的,偶尔笑一笑,是挺吓人。 胤禛无奈,“儿子就是想起,太医说三哥和五哥的伤势也好全了,能帮衬儿子的又多了几个,心下高兴罢了。” 胤禟呵了一声,脸上是骗鬼的表情,“四哥是打算给三哥和五哥安排差事了?” 胤俄也好奇,“眼下朝中丁丁是卯是卯的,也没地儿站,四哥打算安排咱们做什么。” 康熙眼神闪了闪,他心里清楚老九老十对老四不怀好意,却没有替新帝张目的打算。 当皇帝的,要是这点子事都搞不定,还是趁早换皇帝的好。 胤禛不意外康熙的沉默和俩混账兄弟话里的坑,反倒又露出个浅笑,微微颔首。 “是有打算了。” 胤禟和胤俄浑身一僵,打算吓死他们吗? 康熙:“……”别说,老四一笑是挺吓人,尤其还这么温柔。 他咬着舌尖忍笑,问:“你打算怎么安排你这些兄弟?” 胤禛没回答康熙的问题,反倒说起另一件事。 “先前老九和老十提醒得对,儿臣回宫后,思量了许久,甭管是大哥二哥还是八弟,他们……走得太让人遗憾了,先前是灾后顾不上,这会子却不能不顾。” “儿臣打算追封大哥为和硕直亲王,追封八弟为和硕廉亲王,皇阿玛觉得如何?” 胤禟和胤俄浑身一震,立马坐直了身子,眼神放光看向康熙。 虽然兄弟俩心里有自己的算计,对胤禩的兄弟情不掺假,若能让八哥有个体面的身后名,俩人愿意跟老四低头。 康熙意味深长看向胤禛,“说完了?” 胤禛笑着摇头,又扔出个炸来,“儿臣觉得,弘皙过继和册立太子一事,也要从长计议。” 胤禟愣了下,他就知道老四不怀好意! 他猛地站起来,“四哥口口声声说念着二哥的好,说相信皇阿玛,感情都是空话,你这皇帝当得……” 过激的话,被胤俄一把给拉了回去。 无论如何,老四是皇帝,真骂过了,皇阿玛都饶不了他们。 但胤俄也有话说,敦厚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委屈看向康熙。 “四哥……是皇上,万岁爷的金口玉言,若是收回去,往后叫弘皙那孩子可如何自处?” 重要的是,皇帝的话要是能往回收,那老爷子在的时候,老四答应的事儿,等老爷子蹬了腿,还能认吗? 若不立弘皙,没个靶子跟老四打擂,他们私下里那些盘算怕是都成了空。 兄弟俩都瞪大了眼看向康熙。 康熙到底做了多年皇帝,没跟俩人一样着急,甚至都没生气,只挑眉看胤禛。 “有什么想法赶紧说,别耍弄这两个棒槌。” 俩棒槌:“……”虽然但是,老爷子你礼貌吗? 一直好整以暇且恭敬注视着康熙的胤禛,真切笑了出来。 那双丹凤眸微弯,柔和了过于凌厉的眉峰,叫冷冽都变成了爽朗。 胤禛笑着解释,“一则今次是皇额娘的第一个千秋,若是在保和殿宣布过继和册立太子的事情,少不得喧宾夺主,儿臣不想叫皇额娘受这个委屈。” “二则,儿臣也不是不能生,御史和那些老臣们,到时候在朝堂上少不了吵闹,若后宫再有了皇嗣,弘皙就更尴尬了。” 康熙面色微沉,“那你打算如何?” 胤禛抬起头,认真看康熙,“大哥和老八要追封,没得绕过二哥去,儿臣想请皇阿玛追封二哥为帝。” 皇玛法、生父和皇阿玛都是皇帝,再没人比弘皙更适合做太子,到时候谁都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胤禟和胤俄都傻眼了,老四是被他们气傻了吗? 康熙眼神闪了闪,垂眸沉吟,“如此一来,你要受的委屈不少。” 他也想过这事儿,老二在时,父子俩关系越来越僵,可老二没了,就只剩好可追忆,就跟他的元后赫舍里氏一样。 但康熙也不能不顾大清江山的稳固。 胤礽追封为帝,前太子妃瓜尔佳氏就会变成皇后,瓜尔佳一族地位就不一样了。 老四媳妇要给瓜尔佳氏行礼,胤礽的子嗣都成了皇子公主,老四的子嗣得敬着他们。 胤禛浑不在意,“若无意外,二嫂本来也会是皇后。” “瓜尔佳氏子弟出息,有他们在,也省得乌拉那拉氏脑子不清明。” 皇后乌拉那拉氏的阿玛费扬古已经没了。 自他登基,她兄长继承了承恩公的爵位,如今是越发不像样子,被御史弹劾了不知道几次。 而瓜尔佳氏……胤禛眸底闪过一丝笑意,还是得用的。 据粘杆处查来的消息,那恨人的小丫头浑人有浑招,竟支使着瓜尔佳氏天天大半夜地往地里钻,要在千秋节的午宴上搞新奇祥瑞。 胤禛令人私下里将那些祥瑞拿来看了,已经模糊有了样子,瓜尔佳氏做得不错。 当年老爷子给二哥选了瓜尔佳氏做姻亲,也是要用人的,他不打算干放着。 只是给个名头而已。 好处他占了,还能敲打乌拉那拉氏,百利而无一害,名头上的些许委屈,胤禛是个喜欢实惠的人,并不在意。 不等康熙说话,胤禛坚定道:“儿臣已让礼部拟诏,明日就在朝堂上颁旨。” “三哥他们既然好全了,儿臣想安排三哥和老十去礼部盯着大哥二哥和老八他们的身后事。” “至于弘皙的太子大典……就放在一年后,由户部来张罗。” “儿臣想叫老九去户部支应着差事,内务府让老七管,无论如何都委屈不了自己人。” 胤禟和胤俄听得心下大喜,完全忘了先前对胤禛的提防。 这差事比他们想得还光鲜,虽不是吏部和兵部这样要紧的地方,要拉拢朝臣也比在府里干坐着强。 康熙微微挑眉,他怎么就这么不信老四如此大气呢? 他似笑非笑问:“老五你不安排?” 胤禟呼吸一顿,立马盯住胤禛,若老四因为他而弃亲哥哥于不顾,他定是要替亲哥哥出头的。 胤禛没给他机会,笑道:“五弟脾气好,宗人府那头最适合他,您不用担心,兄弟们儿臣都有安排。” “老十二去工部,十三的性子适合刑部,老十四历练出来,回头去兵部,至于吏部……” 他用略遗憾的眼神看康熙一眼,其他人年纪都还太小。 “回头等十五他们从上书房出来,看看谁合适,儿臣再安排。” 朝堂上的事儿总是做不完的。 胤禛天天在养心殿点灯熬油,还要到处受气,继续这样下去,指不定他比老爷子蹬腿还早。 日子不能这么过,他只恨能叫他抓壮丁的兄弟不够多。 康熙一看四儿子‘您老年轻时候不中用,生儿子太少’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 就这不孝子一个人当皇帝有忙不完的政务吗? 他年轻时候也没少点灯熬油! 懒得看俩咧嘴傻笑擎等着被坑的蠢儿子,更懒得看老四叫人生气的眼神,康熙指了指门口。 掌事女官(清穿) 第16节 “都给老子滚!” * 头一回,胤禛从畅春园出来,神清气爽。 他还特意等着胤禟和胤俄出来,拍拍两人肩膀。 “明儿个早些起,朕在乾清宫等你们。” 说罢,也不看俩人又见鬼的表情,愉悦地上了皇撵。 坐到养心殿御书房内,胤禛还是止不住的好心情。 “苏培盛,准备一坛子竹叶青,再准备些好酒好菜,晚上去青玉阁。” 心情不好,要独自消遣。 心情好了,想放肆大笑,也只能到没人的地儿去。 吩咐完,胤禛又想起那胆大包天的腌臜丫头,心里啧了声。 今日能不动声色将老九和老十推坑里,少不了耿舒宁的功劳。 只要千秋节不出岔子,放她一马也不是不行。 想法刚落肚子里,得了吩咐出门的苏培盛,扭脸又凑到了胤禛面前。 “万岁爷,乌雅嬷嬷奉太后的令,给您送新鲜吃食来。” 第11章 梁喜的动作很快。 耿舒宁去周嬷嬷那里应了差,提着食盒还回御膳房时,梁喜都吃完午饭了。 上辈子因为胃不好,耿舒宁吃不动外卖,只要有时间就会自己做饭,厨艺还不错。 灶膛有小太监烧,养胃的熟普洱和糯米、凉粉由梁喜带着小太监帮忙磨粉。 耿舒宁只管看火候管锅里。 渐渐的,薄荷凉糕和枸橼茶糊清新香甜的味道在膳房弥漫开,歇着的面点厨子都凑到了耿舒宁跟前。 在灶头上待久了的大厨,闻味儿就能知道点心得不得用。 梁喜的干爹梁成知是呈送给太后,招子不敢有片刻离开耿舒宁的手,还特地开柜子,取了轻易舍不得用的黄花梨模子和彩釉碟碗出来。 点心做得美轮美奂,装在黄花梨嵌玉珠的食盒里,连总管梁成都要夸一句,甭管是色香味,都赶得上御膳房大宴规格了。 耿舒宁对着夸她巧思的大厨们笑得温软。 “是梁管事和各位谙达们帮忙做的,您几位的手艺自不必说,是极好的。” “往后定也是要各位谙达费心,若太后娘娘用得好,保管叫膳房呈送到尚膳局去。” 大中华美食,是巨巨巨人肩,耿舒宁若不踩着努力往上爬,真是白瞎穿越一回。 回头等危机解决,她打算扎根在慈宁宫后殿不挪窝,多琢磨些吃吃喝喝的出来讨好太后。 那就得跟膳房打好交道。 梁成和梁喜干爹俩闻言,脸上立时有了光泽,其他几个厨子也止不住地兴奋。 他们陪耿舒宁折腾,除了开头几乎没叫耿舒宁费手,劳心劳力的,图的不就是在太后跟前和内务府沾光,在宫里扬名吗? 若主子们用着好,回头各宫或内务府想学了去,按规矩得拿好处换。 膳房一干厨子尝过点心的味道后,心里沁着清甜凉意,面上十足热情地将耿舒宁往前殿送,派了两个小太监帮她提盒。 到了前殿,耿舒宁面见乌雅嬷嬷时,又是另外一个说法。 “奴婢身子弱,不能去主子娘娘跟前尽心,也不敢在前殿伺候,怕给太后主子过了病气,着实愧疚。” “听闻主子苦夏,胃口不开,奴婢心里急得饭都吃不下去,竟想起些宫外清热开胃的食方子,赶忙请膳房帮忙做了。” “劳烦嬷嬷请太医给看看,主子是否得用,但凡能叫主子多进几口,奴婢也不算白费了主子的天恩。” 提盒的小太监心里感叹这位姑姑会说话,饭都吃不下去?您送回来的食盒剩菜汤子,搁了一大碗米呢。 乌雅嬷嬷见耿舒宁面色还有些苍白,打发了她回去歇着。 请太医来查看点心的功夫,笑着进殿禀了主子。 “老奴听舒宁这丫头的意思,是个知恩图报的,有心在慈宁宫里好好伺候,倒不枉费主子的恩典。” 最重要的是,“十四福晋哭的动静不小,估摸着她是听见风儿,上您跟前为主子分忧来了。” 太医很快进来禀报,直说这食方好,除了用料贵点没毛病。 只略沾点凉性,脾胃太虚或身子过于寒凉不可多吃,吃着确实能祛除苦夏的毛病。 太后乌雅氏心下大喜。 自打完知道小儿子不好,她这心跟泡在黄连里似的,日夜不得安寝。 任是哪个当娘的,知道儿子在外受罪,也没法高枕无忧。 耿舒宁送点心来得及时。 乌雅氏挥退太医,高兴从床上坐起,叠声唤来人,“赶紧叫膳房做了,给十四送去!” 贵在她这里不是毛病。 只要胤祯吃得下去饭,吃多少她都供得起。 乌雅嬷嬷拦住,小声提醒,“主子,如今光景不一样了,万岁爷打小也怕热,咱还是先往御前送更妥当。” “万岁爷心疼弟弟,必不会眼睁睁看着十四贝勒熬坏了身子骨不是?” 乌雅氏眉眼间的喜色僵了下。 太上皇一朝,不管有什么东西先往乾清宫和寿康宫送,她从来没忘过。 亲儿子做了皇帝,到底叫她心态变了不少。 可骨头再轻,她也不敢让胤祯享受在皇帝前头,她这当娘的最知道大儿子心眼多小。 她思忖着吩咐,“尽管叫膳房多做些,都送到御前去,让皇帝派人往畅春园也送一些,先不必提十四。” 送个几回,皇帝念她的好,心情好了,自会想起弟弟。 若皇帝不管弟弟死活,御前也有了,再往京郊大营送也不打眼。 顿了下,乌雅氏又想起对耿舒宁的盘算。 “叫舒宁带着人送到养心殿去。” 漂亮丫头总比一脸褶子的嬷嬷说话更叫人爱听。 这点心还是耿舒宁进上来的,比起其他女官,乌雅氏更愿给耿舒宁搭这青云梯。 乌雅嬷嬷不敢耽搁,吩咐完御膳房,去找耿舒宁。 结果进了值房就发现,耿舒宁脸色苍白蜷在炕上,小脸儿煞白,额角全是冷汗。 耿舒宁跪在炕上接了太后口谕,使劲儿掐腚,差点哭出声……劲儿使大发了。 疼得嗓音直哽,“怪奴婢不争气,来了月事,先前多吃了几块品相不好的点心,这会子受凉疼得厉害,实在下不了炕,奴婢回头就去领罚!” 乌雅嬷嬷没法子,身上不干净,也不能硬让耿舒宁去前头冲撞主子。 这才有了乌雅嬷嬷带点心往养心殿去。 到达养心殿,正是掌灯时分。 * 完颜氏在宫里哭诉的事不是秘密,胤禛听苏培盛禀报,想起在京郊大营受苦的弟弟,心里对乌雅嬷嬷的来意大概清楚。 怕是皇额娘想让老十四回府。 但为着老十四的前程,胤禛不可能答应。 他打算派太医去京郊大营给老十四看看,也算安抚太后的情绪。 岂料乌雅嬷嬷进了门,声口不提十四贝勒,倒捧着食盒恭敬奉上。 “太后这几日苦夏,胃口不开,慈宁宫的舒宁姑娘心细,特地做了薄荷凉糕和枸橼茶冻,这两种点心可解暑开胃。” “太后知万岁爷畏热,紧着请太医看过了,知道万岁爷能用,令奴婢给您送过来,也好叫万岁爷往畅春园送些。” 胤禛和苏培盛主仆俩都不自觉往食盒上看,怎么又是耿佳舒宁? 慈宁宫没旁人了吗? 胤禛淡淡道:“劳嬷嬷回去帮朕谢过皇额娘关心,若点心得用,让御膳房多做些,朕使人送给十四弟。” 乌雅嬷嬷一听,脸笑得菊花似的,她来御前这一趟就跑得太值了,回去主子必定还要赏。 等乌雅嬷嬷离开,苏培盛亲自将点心拿出来。 淡绿釉暗花螭纹的碟子上,碧绿竹节模样的凉糕,摆出了岁竹风姿。 玛瑙色茶冻半透不透,圆月带字的模样,似水晶做成,按花瓣形状摞起三层,品相都格外体面。 试膳太监尝过后,苏培盛惦记着主子一会儿要召见南书房的大人们,没空用膳,摆到了御案上。 胤禛半垂着眸子懒懒扫一眼,轻嗤,“你说这丫头莫不是黄泉路边上走了几圈,自个儿没做成鬼,倒得了鬼指点?” 否则这姑娘十三进宫,五年了在宫里没个声响,病一场倒生出了泼天的胆子,说不过去。 苏培盛赔着笑逗趣,“那也是太后娘娘和万岁爷恩慈,否则怕早进庵堂吃糠咽菜去了,恁大的本事也没处使啊。” 这小祖宗脑袋该从脖子往下掉的次数,都有一巴掌咯。 胤禛勾了勾唇,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口小太监就传话—— “万岁爷,张廷玉大人、马武大人、鄂鲁泰大人求见。” “传!”胤禛挥挥手,吩咐苏培盛,“点心拿到青玉阁,这会子顾不上。” 苏培盛无奈,只能让人将食盒收起来。 掌事女官(清穿) 第17节 * 张廷玉他们进门跪地—— “臣等请陛下圣安!” 张廷玉双手将折子举到头顶,“陛下要求臣拟的旨,臣等已完成草拟,请陛下过目。” 张廷玉侍值南书房,是胤禛一手提拔起来的,文采斐然,如今官至四品,专管为皇上拟诏。 胤禛叫三人起来,慢慢看折子。 富察马武是户部尚书,钮祜禄鄂鲁泰是礼部尚书。 胤禛知道,其他几个都老实,任职可以等御书房见驾后慢慢安排。 老九老十这俩混账,明早下了朝就得送户部和礼部去,他坑都挖好了。 一边看,胤禛一边跟三人将请君入坑的细节给定了下来。 忙完,宫道提铃的宫人已经开始颤着嗓子喊‘天下太平’,远处隐约传来打更的声儿,夜深星灿。 胤禛沐浴皎皎银辉,愉快地带着苏培盛,通过假山密道往青玉阁去。 想到明日大朝的情形,他乐得进门就先饮了三盅竹叶青。 柔和清香的酒液自喉间落下,肚儿里鼓起温热,熨帖出了胤禛几分食欲。 带着笑意端坐,岳峙渊渟的皇帝,迫不及待捏起半透明的点心凑到唇边品尝。 一入口,微甜偏酸的弹牙滑嫩口感,温柔又霸道地擦掉了酒液残留的温热,像极了某夜曾在他唇边肆意的掌心。 点心防止粘连的茶粉,细碎沾染在薄唇上,被窗缝里透进来的微风拂过,泛起微乎其微的痒。 胤禛身子僵了下,点心还可以,他怎么觉得唇上的触感……似曾相识呢? 狐疑瞬间,‘啪’的一声轻响,苏培盛合上提盒的动静,令胤禛蓦地记起了那晚的所有记忆。 点心好似突然长了倒刺,噎得胤禛眸光幽暗,面色黑沉。 重重放下酒盅,他深吸口气压着火。 “去,把那该死的东西给朕提过来!” “这……还请万岁爷明示。”苏培盛陡然一惊。 不会是…… 胤禛抬起眸子,乍泄冷厉,声音叫人凉透心扉。 “你肚儿里唱过几个作死的祖宗?” 苏培盛:“……” 第12章 夜色如墨,银辉如瀑,纠缠着覆在格外静谧的宫廷楼阁之中,叫风都带着缠绵意。 只是再温柔沁凉的风,也吹不散胤禛心头恼火。 自他记事起,除布库场上以外,他从没挨过打,顶多是罚跪。 连上书房里,师父也不敢打皇阿哥,挨打的都是伴读和哈哈珠子,这种情况其他兄弟多,于他是极少的。 没想到,他人生第一次挨打,还是打嘴,竟落在一个无规无矩连妇德都无的浑人那里。 简直……耻辱难消,胤禛捏碎了一个酒盅,心想,十日前,他就不该留耿舒宁的命。 苏培盛没多久就回来了,额上的汗沿着眉尾往下落,却连擦都不敢擦。 堂堂大总管,身子弓得虾一样,脑袋恨不能扎胸膛里。 “万岁爷,舒宁姑娘身子不爽利,奴才怕冲撞了主子,人没请过来。” 胤禛头都没抬,人之将死总要挣扎,他不算意外。 不过苏培盛跟他二十年,不该不懂,早晚要死的人,身上的血多一点少一点的,他会在意这份冲撞? 他垂下眼皮子,遮住眸底愈发深沉的冷意,“苏培盛,你听不懂‘请’字?那你这差事当得是愈发好了。” 苏培盛头皮发麻,赶忙跪下,脑袋贴地。 “万岁爷息怒,舒宁姑娘白日里吃多了点心,这点心性凉,又赶上小日子,赵松听陈嬷嬷说,早就疼得下不来炕。” “晚膳后,舒宁姑娘请陈嬷嬷帮着去太医院要了安神汤,早早就睡下了,这会子睡得沉,叫不起来。” “若让人抬出来……那动静就大了。” 皇上在青玉阁本就是隐秘,万不敢叫太后和太上皇知道。 耿舒宁捏准了万岁爷这份忌惮。 小日子赶得巧,知道自己月事将至,还敢多吃性凉的点心,要说不是故意的,傻子都不信。 苏培盛不明白,坏规矩的事儿这祖宗也没少干,到底又如何招了万岁爷,惹得皇上这么大火,非得办了她不成。 万岁爷上次哪怕骂了腌臜东西,对这位祖宗的纵容,苏培盛也不是没感觉出来。 思来想去,苏培盛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左右男女就是那么点子事儿,这恼来恼去的……莫不是情趣? 慈宁宫里除了陈嬷嬷,其实还有粘杆处的人,真要把人弄出来,费事些也不是不能行。 但苏培盛怕往后这位祖宗登了高,真得罪狠了,他这大总管的位子有的是人想抢,没敢太强硬。 胤禛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来一回过去了些时候,明日早朝事儿也不少,他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青玉阁。 他气得笑出来,“自己滚出去领罚。” 等苏培盛出去后,胤禛没再动点心,就着一盘子鸾凤和鸣继续喝酒,面上怒色反倒收敛起来。 那场地震之前,虽然偶尔也会有野望,到底太子还在,他没想过自己能有今日。 养母早逝,生母冷淡,皇父无视,他连郡王位子都是自己殚精竭虑,实打实认真办差挣出来的,谁也没给过他助力。 一朝登基,皇权在握,以往所不敢想的都唾手可得,真真做梦一样。 整个天下往后都会照他的心意来运转,曾被太子和兄弟们压着的抱负都会一步步实现,胤禛不是不得意的。 但太上皇还在,他仍旧如做郡王时一样压着性子。 得意和愤怒一样,需要调和,否则容易出岔子。 他这才选了青玉阁,迫不及待盛放着属于帝王的喜怒。 今日耿佳舒宁这番不算高明的算计,叫他突然明白,他那属于帝王的得意和威风,跟青玉阁一样见不得光。 所以她一个小小女官敢算计他。 所以兄弟们不服气,带着一股子不怕他挖坑的嚣张和粗心。 胤禛喝酒越来越快,皇父当年说他‘喜怒不定’,需得‘戒急用忍’方能成大事,如今看来不算错。 喝光了酒,最后一个酒盅也碎在掌心,二更的棒子声远远传了过来。 他洒然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恢复淡漠,锐利风华一丝丝内敛,似都消失在不离身的佛珠里。 佛珠静挂于腕上,恰遮住了勃发青筋,只留宁静。 “此处恢复原样,封了吧。”进入假山密道之前,胤禛淡淡吩咐。 * 翌日早朝,高坐在龙椅上的胤禛,格外平静。 大臣们,甚至他那些上朝的兄弟们,都心里纳罕。 连以往叫人格外胆寒的深邃眸光,都无波无澜,再没了阎王样子,反倒有些像太上皇,初现帝王之深不可测。 张廷玉草拟的圣旨誊写在明黄绢旨上,由苏培盛扬声念出。 “皇长子胤褆……开疆拓土,功勋卓著,追封和硕直亲王,世袭罔替,长子弘昱袭爵,授以册宝,永袭勿替,哀荣一应俱由礼部掌办。” “皇八子胤禩……保清修而罔斁……追思仪度之从容,追封和硕廉亲王,享奉先殿之尊……” 跪了一地的皇阿哥和大臣们同声高呼—— “谨遵陛下旨意,万岁万岁万万岁!” 胤禛温和平静给胤禟和胤俄指了差事,叫其他兄弟们御书房面圣,就散了朝。 不只是胤禟和胤俄心里松了口气,胤祉他们也都心生欢喜。 太上皇虽还在,可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不给他们安排差事,连太上皇也不能明说什么。 如今老四愿意用他们,除了个别棒槌,其他人都大喜过望,摩拳擦掌,总归日子不能混得比死人差。 胤禟和胤俄还是不信小心眼的老四,真那么好心给他们机会拉拢朝臣。 去御书房没他们的事,俩人也厚着脸皮跟去了。 到了御书房,胤禛跟兄弟们闲谈确认过后,给各兄弟的差事,与先前跟康熙所言无差。 只是从十二贝子胤裪开始,都没直接吩咐差事,只给了几件不大不小的差事,叫他们写折子呈上来再看。 胤裪和胤祥知道这是四哥给他们机会,证明自己能在工部和刑部办好差事,一点没羡慕差事定了的兄弟们,只打了鸡血一样,准备回去拿命肝。 胤禟转着眼珠子挑拨,“四哥先前既已跟皇阿玛说,要用十二和十三,还担心什么?” “若不放心这两个,不如去畅春园的时候带着,叫皇阿玛一并指点就是了。” 胤俄也跟着点头,嘿嘿笑,“不瞒四哥,礼部的差事就我这点子墨水,怕是要指着三哥,回头我也跟着请皇阿玛指点指点,可别叫四哥失望才好。” 诚郡王胤祉还好,胤禟的亲哥胤祺黑了脸。 皇上给了差事还敢上鼻子蹬脸,这俩货活腻了,自己找麻绳上吊去不行吗? 无奈,这是亲弟弟,胤祺恶狠狠把胤禟继续挑拨的话瞪回去,颇有些不安地起身,想替胤禟请罪。 毕竟万岁爷不喜胤禟和胤俄,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岂料这回胤禛还真没生气,听了胤禟和胤俄的话,淡淡斜靠在矮几上,慵懒转着佛珠,眼皮子都没抬。 也没给胤祺说话的机会。 掌事女官(清穿) 第18节 “老九老十说得有理,六部是要紧地方,差事马虎不得,里头的门道皇阿玛该是比咱们都清楚。” “左右你们刚去,并无多少事,便跟朕一样,每三日空出来半日,去畅春园听皇阿玛训诫吧。” 说完,胤禛端起茶盏喝一口,半抬眸子,含笑扫视兄弟们一眼。 “朕过去好面子,你们敬着朕不说,心里怕也清楚,朕得谢你们替朕周全。” “这些时日,朕这心血都快撒在养心殿里,追随二哥去了,总觉得自己不如二哥,心里苦闷。” “前几日喝了场酒,明白了些道理。都是自家兄弟,没必要藏着掖着,朕只盼你们早点把差事当明白,跟朕一起承了二哥遗志。” 听了这话,大家都有些傻眼,是都知道皇上死要脸,所以都没预料会听到这话。 老四这是活明白了,还是以退为进,提前给他们挖坑呢? 大家心里各有思量,面子上谁都没露出痕迹,是骡子是马遛一下总会知道。 胤祉起身谦虚陛下言重了,带着兄弟们跪了一地。 “谨遵陛下旨意!臣弟必用心当差!” * 送走这帮王爷贝勒,苏培盛小心翼翼从干儿子手里接过茶壶,给主子换了盏茶,偷偷觎万岁爷脸色。 从昨晚吩咐再不去青玉阁,苏培盛这心就一直吊着。 按过去的经验,他总觉得万岁爷是气狠了,越平静,后头炸得越厉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发作出来。 出乎苏培盛预料的是,胤禛丁点没有发作的意思,甚至连过去必须压着脾气时,杀气四溢的练字都没安排。 折子被高高摞在御案上,胤禛头一回没急着去看,只是从书架上挑了本《地理志》,歪在窗边的罗汉榻上,静静看了半个时辰。 就在苏培盛心里愈发打鼓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主子含笑的声音。 “苏培盛,叫人给那混账传句话,若她还想要脑袋,就仔细想清楚该如何办朕交付的差事,朕给她个机会。” 耿舒宁那颗漂亮的脑袋,早晚他要摘了去,倒也不急在一时,横竖她躲不了一辈子。 胤禛懒散地拿扳指轻磕几下矮几,“若千秋节出了岔子……延春阁该是还缺人伺候?” 苏培盛立刻躬身,“是,延春阁半年前挪了两个宫女去安乐堂,内务府人手不足,还没来得及补。” 主要延春阁里罪妃疯的不少,在里面当差,被撕了脸是小事,掐死打死的宫女也不是没有。 若进了延春阁,跟提前去见阎王也没什么区别了。 “唔……”胤禛不咸不淡笑了下,“那你去吧。” 话是这么说,在苏培盛直起身之前,又听到自家万岁爷调笑般的轻语。 “养心殿也该安排女官了,连个近身伺候的周全人都找不出,叫内务府送皮爪篱来备着,好好教教规矩。” 苏培盛哑然,横竖您就没打算放过人家呗? 第13章 因为喝了安神汤,耿舒宁一觉无梦,醒来时已是半上午。 灿烂的阳光连窗纱亦不能挡,热情晕染在炕头,让耿舒宁睁开眼后,在光亮中稍眩晕了片刻,颇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虽然敢算计皇上,她其实并无多少信心。 她不敢低估四大爷的小心眼,紫禁城之主想要个小宫女的命,绝不会比宰猪屠狗更难。 那个意外的嘴巴子始终像一把利剑,悬在她脖子上。 昨晚喝安神汤之前,耿舒宁迟疑了好半天,下不了决心,到底是清醒着就死,还是赌一把,在沉睡中可能被弄死扔去乱葬岗。 最后她还是喝了。 这场豪赌她没有选择,青玉阁她是绝不可能去的。 幸好,她赌赢了。 能活着醒过来,跟做梦一样,唯有小肚子坠坠的隐痛,叫她渐渐清醒。 耿舒宁撑着炕沿,身子还有点发软,思绪斑驳。 不知道是皇上没想起来,没人来叫她,还是皇上有所忌惮,让她逃过一劫——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熟悉而恭敬的声音打断耿舒宁脑子里的跑马,让她紧张得差点又趴回炕上。 耿舒宁吸着气,头皮发麻,僵硬起身,看向笑呵呵的陈嬷嬷。 “嬷嬷怎么过来了?是小库房……” 陈嬷嬷笑着摇头,叫小宫女把从膳房拿来的点心和甜汤放下,又挥手叫小宫女守着门,这才利落又不失妥帖地伺候着耿舒宁起身。 “小库房这几日没什么事,姑娘万不必操心。” “昨晚苏总管来请姑娘,赶上姑娘身子不适,贵人心里惦记着,叫苏总管给姑娘传句话。” “苏总管不好大张旗鼓来慈宁宫,叫我把话递给姑娘。” 太后身边一直都有皇上的人,不独是陈嬷嬷,在皇上登基后,又不动声色安排了不少人。 门口的小宫女就是粘杆处教导出来的。 有人守着,陈嬷嬷也没过于隐晦,一字一句将皇上的话交代了。 因为苏培盛的客气,虽然传过来的话不好听,陈嬷嬷却觉得这是万岁爷对耿舒宁上了心。 左右姑娘大半夜都去伺候过万岁爷,陈嬷嬷心思,就凭着姑娘这身条和容貌,早晚都是当主子的命。 原本她就对耿舒宁客气,这会子更提前当主子敬着。 可她越恭敬,耿舒宁的面色就越僵硬,指甲盖都快把掌心掐破了,勉强温软着声音将陈嬷嬷送出门。 一关上门,耿舒宁就软在炕桌上,后背都叫汗给湿透了。 皇上果然记得。 甭管是去延春阁还是养心殿……都是死路,也就是早一刀晚一刀的事儿。 她使劲儿咬着唇瓣,叫自己清醒些。 万一皇上坚持要人,太后不会为了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官,驳了皇上的面子。 离千秋节还有三天,她得牢牢跟在太后身边,想办法让太后离不开她。 只要撑过最危险的时候,千秋节的差事办好,借着赏赐的机会,请太后给她赐婚,赐得远远的,命就保住—— 紧张中的耿舒宁思绪蓦地顿住。 快死的恐惧和压力,催出了耿舒宁的急智,她蓦地想起陈嬷嬷说……让她仔细想清楚万岁爷交代的差事。 这话有猫腻。 她分明跟四大爷禀报过,差事不归她办。 所以刚才陈嬷嬷话一出,她就觉得‘给个机会’是‘绝对跑不了’的意思。 这会儿耿舒宁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青玉阁见皇上,皇上用脚尖点了她的肩膀后,说什么来着? “……朕要所有臣子和命妇都知道朕的孝心。” “……要让所有人都觉得,这千秋宴朕办得比皇阿玛好。” “……朕也愿意孝顺皇额娘,让朕欲.火焚烧的法子,你还是得好好想。” 孝心,孝顺……耿舒宁越想越觉得不对。 若皇上想孝顺,为何要想‘□□焚身’的法子,直接召幸妃嫔不得了? 除非……他不想或不能主动召幸,他要让人觉得,是不得不召幸。 耿舒宁不明白,皇帝临幸后宫妃嫔,是天经地义的事,甚至召幸少了还会影响前朝后宫的安定,为什么要被强迫去做这件事? 她对前朝的事情一无所知,想了许久也想不通。 但她很快就打起精神来,拍拍脸颊,眼神里重新有了光。 想不明白的事情先不想,她只要抓住那一线活路—— 让皇上成为一个完美受害人,顶好还能顺便解决太后的心事。 只有保证不会被强硬拎到延春阁或养心殿,又讨得了太后欢心,才有机会让太后离不开她。 想明白关键,耿舒宁不慌了,悠悠起身,准备去前殿谢恩。 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是一个策划的基本素养。 她冷静地加紧分析。 皇上没说过一句废话,那不管晚宴美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主动。 让人在青事上失控的法子不少……可这事儿她不能沾,得甩给别人,化被动为主动。 往前殿去面见太后的路上,耿舒宁慢吞吞走着,继续思忖,她得给出解决办法和人选。 按理说后宫的娘娘们最合适,就怕她们太怕皇上,放不开…… 钮祜禄静怡也不错,她也有心伺候皇上。 只是谁也保不准皇上会不会在临幸女官后,借着受害人的身份发火,这狗男人绝对做得出,耿舒宁不想把人往火坑里推…… 正发愁人选,绕过前殿走廊,刚转到廊庑上,耿舒宁一抬头,就见佟思雅正跟茶房的玥彤说话。 她顿住脚步,心下微动,哦豁,人选这不就来了? * 耿舒宁笑着上前跟佟思雅打招呼,“姐姐这几日在忙什么?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佟思雅远远就看见耿舒宁了。 想到玥彤告诉她的消息,心里暗恨耿舒宁在太后跟前狗腿,面上却还是笑得温婉。 “也没什么,嘎鲁代她们都在主子跟前伺候,六尚那边少了人办差,我过去帮把手。” 佟思雅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旁人不给她安排差事,她自己也会钻营。 掌事女官(清穿) 第19节 盯住内务府的动静,悄悄跟佟佳氏通风报信,佟佳氏定会给她好处。 总之,讨好万岁爷的事儿,佟佳氏绝不能落后。 佟思雅心里转着念头,面上仍笑眯眯的,问耿舒宁:“听闻你前几日又病了,还赶上小日子,身子可好些了?” 耿舒宁一如既往那般温吞点头,声音也娇软。 “好些了,都是太后恩典,让太医院给我开了养身的方子,我来给太后娘娘叩头谢恩。” 她略歪了歪脑袋,“思雅姐姐也来给太后请安?” 佟思雅没回答耿舒宁的话,有了先前大家排挤的事情,现在大家不过就是面子情罢了。 她只淡淡笑,拦住耿舒宁的脚步。 “太后娘娘这几日身子不适,你既还病着,还是养好了再来谢恩,别过了病气给太后娘娘。” 耿舒宁顿了下,抿抿唇有些无措,似是不知该怎么说。 好一会儿,她局促不安地慢吞吞凑近佟思雅。 小声道:“原我也这么想,只是听陈嬷嬷说,主子忧心万岁爷不肯临幸后宫,总不得开颜。” “我怕主子在千秋节大日子里也煎熬,想了个笨法子为主子分忧,便赶紧来前殿禀报。” 佟思雅眼神闪了闪,呼吸略急促,装作不经意哦了声。 “这样啊……”她仔细盯着耿舒宁红透的耳尖,意有所指。 “万岁爷龙体尊贵,你可别岔了心思,若龙体有损,咱们几颗脑袋都不够赔的。” 耿舒宁似是被吓到,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只是补身的……咳咳。” 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耿舒宁猛地咬了下舌尖,轻咳着住口,不自在地看了眼佟思雅,脸颊泛红。 她压低了声略有点委屈道:“姐姐放心,我也没长熊心豹子胆,怎敢冒犯天威?” “我既敢回禀太后,法子虽笨了些,却是不会有损龙体的。” 说罢,没再给佟思雅再问的机会,瞧见周嬷嬷,耿舒宁赶忙上前,要求面见太后。 佟思雅眯眼看着耿舒宁急匆匆的背影,遮住眸底阴暗。 过了好一会儿,她低低对着一旁的玥彤冷声吩咐—— “你去里面伺候茶水,仔细听着,回头等熄了灯,来禀报我。” 玥彤小声应下。 佟佳氏先前得康熙看重,还有个贵妃在宫里,在后宫安插些人手并不难。 如今改了雍正朝,贵妃成了皇贵太妃,后宫便没了佟佳氏的姑奶奶。 选秀又赶不上趟,即便佟思雅只是分支庶出女,也被佟佳氏寄了几分心思。 佟佳氏安排的人手,虽未全交给她,也给了几个人叫她用。 玥彤就是佟佳氏早些年安排来的,先前借着闲磕牙的功夫,在跟佟思雅禀报耿舒宁献点心的事儿。 佟思雅心里笃定,耿舒宁是想借皇太后的光爬床,她不可能给耿舒宁这个机会。 若真有法子,佟思雅不会放过。 可她不信耿舒宁,在这宫里,太相信别人,只会被坑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 太后乌雅氏用过午膳,正准备午睡,就听周嬷嬷禀报说耿舒宁有要紧事禀报。 一大早乌雅氏就派了人,去神武门那边盯着。 得知那消暑开胃的点心,养心殿已派人给送了出去,乌雅氏心里对皇帝的效率很满意。 小儿子那里问题解决了,乌雅氏这几日一直没休息好,用过膳困意来得很快。 但因为点心的功劳,乌雅氏还是叫耿舒宁进来了。 耿舒宁进门见太后懒洋洋的,细声请过安,直接说了来意。 “先前主子吩咐,叫奴婢领头,想法子……让娘娘们伺候万岁爷,结果奴婢身子骨不争气,活计都叫其他姐姐忙着,竟分毫帮不上忙。” “奴婢心里愧疚得很,昨晚梦见小时候跟外祖母住在一起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旧事。” 玥彤端着新泡好的茶进了殿内,轻手轻脚给太后换上新茶,又恭敬退到角落里。 因玥彤是伺候乌雅氏的老人,还是周嬷嬷亲手带出来的,乌雅氏没叫人退下。 她只略带几分兴致,靠着软枕笑问,“想起什么旧事了?” 耿舒宁憋住气,努力将脸颊和玉白耳尖重新憋得通红,这才小声开口。 “奴婢的舅舅当年娶亲之前,心有所属,却门不当户不对,没能得偿所愿。” “娶回来的舅母是外祖母安排,舅舅心里不乐意,洞房花烛夜都没在舅母房里歇着。” “后来,外祖母叫哥哥给舅舅送了补汤,还让奴婢去给舅母送了保养肌肤的香露,过后没多久舅母就有了身子。” 耿佳舒宁舅家,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 但原身外祖母没这么费工夫,直接上了催青香,把两口子关在房里成了事儿。 耿舒宁压下对外祖母的感叹,继续小声禀报。 “奴婢小时不懂,后来奴婢……奴婢悄悄查过,补汤里外祖母加了蛇床子,可滋补肾气。” “给舅母保持肌肤娇嫩的香露,则是依兰香露。” 越说耿舒宁脸颊越红,额头都见了汗,声音低得仿佛呢喃。 “外祖母祖上曾出过前朝的太医,先前的点心也是外祖母研制出来的,奴婢想着将来嫁人能用得上……咳咳,查阅过古籍。” “这两者对身子都无害,甚至大有益处,若凑到一起,则能出现迷青躁动的效果,同房后还更易有孕。” 乌雅氏听完耿舒宁的话,愣了好一会儿,眸底渐渐蔓延开笑意。 老四不肯临幸后宫,她先前就想过用催青香。 只是这种香多霸道,于身体总有妨碍,她怕损了老四的身子,才打住想法。 先前又被大儿子那番嫌弃的话惹得不待见他,乌雅氏更忘了这份心思。 现在耿舒宁一提醒,乌雅氏又动心了。 既对身体无害,甚至有益,又能应付太上皇的催促,分明是两好并一好的事儿。 她困意都消了些,兴致勃勃仔细看着耿舒宁。 “你既想出了法子,去给皇帝送补汤的人选可是有了?” 这事儿让后宫那些不争气的来也行,但耿舒宁如此积极,若这孩子有上进心,她也愿意成全。 耿舒宁脑袋压得更低,余光注意到玥彤目光闪烁,心下哂笑,知道鱼上钩了,心下微安,只声音更加局促。 “回主子的话,奴婢先前想着,齐妃娘娘得万岁爷恩宠,这事儿让长春宫主子来做是最好的。” “只听闻二阿哥苦夏,身子骨又弱了些,齐妃娘娘怕是心思不在这上头。” “既是慈宁宫去送汤,静怡是掌管膳房的女官……”顿了下,耿舒宁赧然抬头看了眼周嬷嬷。 “先前听嬷嬷说,静怡姐姐身子适合生养,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乌雅氏看了眼周嬷嬷,让耿舒宁说动了心思。 先前她想安排去养心殿的,除了耿舒宁,确实第一个想到钮祜禄静怡。 让耿舒宁去,是觉得这丫头讨男人喜欢。 钮祜禄静怡那头,图的便是她身子好生养。 眼下不管是耿舒宁怎么个心思,总归后宫孩子少,钮祜禄静怡确实是更合适的人选。 她思忖片刻,笑道:“行,这事儿交给本宫来安排。” “本宫记得你的功劳,等回头皇帝全了本宫的心思,本宫这里有重赏。” 耿舒宁提着的心落下半截回了肚儿里,赶忙谦虚表忠心。 “奴婢不图赏赐,只盼着主子舒坦,好叫奴婢日日伺候在主子身旁,奴婢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话说得乌雅氏心里妥帖。 耿舒宁长得好,说话好听,办事还总能办到她心坎上。 既愿意留在她身边伺候……谁不喜欢细致又温软的周全人呢。 “那等你身子爽利了,就在本宫跟前伺候着吧。” 耿舒宁后一半提着的心,终是彻底落回肚儿里。 现在,就等鱼儿自己跳出来了。 第14章 掌灯时分,畅春园灯火通明。 清源书屋外护卫众多,守卫森严,殿内却只得梁九功和一黑衣身影,一立一跪在软榻前。 康熙缓缓转动着左手拇指的扳指,语气平静无波。 “那蛇床子和依兰香,对身子真的无碍?” 黑衣身影言简意赅:“太后请了太医询问,属下亦在宫外多番验证,确保无碍。” 康熙阖上眸子,轻笑,“那就多用上些,确保乌雅氏得偿所愿。” 老四还没登基时,便是个寡淡性子,后宅子嗣稀少,让人操不完的心。 登基后,老四为了表孝心和过继弘皙的诚意,始终不肯幸人。 康熙对此,其实不满多于欣慰。 他又不是个不容人的阿玛,就算老四有了子嗣,他想让弘皙继位,也不是难事。 掌事女官(清穿) 第20节 过了会儿,梁九功小声问:“陛下,歇了吧?” 康熙没动,只淡声问仍跪着的黑影,“这几日他可曾夜半离过养心殿?” 黑衣人:“粘杆处如今得用,属下不敢跟得太紧,这几日去过永寿宫,今日去了长春宫,再没进过假山。” 胤禛登基时,后世令人闻风丧胆的粘杆处只有个雏形,经不得事。 他登基后,是康熙暗中下令,让暗卫不动声色传授经验。 一年半的时间,粘杆处倒也出息,叫暗卫都再不能轻易近身。 康熙知道儿子的脾气。 登天的机缘是把双刃剑,老四私下里找地方发泄委屈,抑或偷乐一番,倒不是什么大事,他只装作不知道的。 康熙叹了口气,老四其实跟胤礽一样,只后宫里受点子委屈,天潢贵胄的出身,没经历过风雨。 不像康熙,三岁时,因皇父爱若第一子的荣亲王生病,他得了天花被扔出宫一年无人问津,冷暖尽知。 即便登基为帝,要受皇祖母训斥,臣子欺瞒……鳌拜甚至敢当着他的面打杀大臣。 平三藩时,康熙更是将自己当小倌用,安抚后宫,委屈隐忍之多,早算不清楚。 他自认为君英明,是因为要什么样子他都可以有,唯独没有傲慢。 如今都一年半了,老四这才沉稳下来,也真是……白长了二十几年的年纪。 不过想起昨日,胤禛平静温和地带着兄弟们一起受他教导,康熙还是压下了叹息。 他又问:“马武可曾交代,他对老九是个什么打算?” 黑衣人头垂得更低,“属下无能,只探得富察大人在清点账册,偷偷使人还了欠国库的银子,并未探得太多。” 康熙那双与胤禛格外相似的丹凤眸微睁,带起眉头微微挑动,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用暗卫多说,做了几十年君王,康熙立刻明白了儿子的打算。 这真是要当个讨债鬼了不成? 那好歹是他亲兄弟,竟也能往死里坑。 他心中不满又压不住了。 先前他跟老四说,事缓则圆,叫老四悠着性子慢慢来,这混账只当耳旁风。 有曹寅在,江南税收如今没人插手,国库空虚的问题早晚能解决,就这些时候都忍不了吗? 刚登基的帝王不想着施恩,先想着清算…… 思及此处,康熙又无声叹了口气,想起太子胤礽,若这孩子还活着,他又何必操那么多心。 老四虽办差认真,行事也干脆利落不留后患,却过于较真。 非黑即白的性子,偏是个急脾气,这放在臣子身上不是坏事,可放在一个帝王身上,却容易出大乱子。 由着他冷酷无情,雷厉风行下去,往后传出苛待臣民,残忍嗜杀的名声,这天下有志之士,谁还愿意为他效命? “叫人压一压户部和礼部的差事,别叫人看出端倪。”康熙思忖着缓缓道,轻哼了声。 “把话递给乌雅氏,叫她给养心殿安排些颜色好的女官。” “天天瞎捉摸些不像样的,倒不若多给朕添几个孙子,也不用跟朕一样没得选。” 梁九功和黑影愈发低垂了头颅,这话只能当作没听到。 * 关于子嗣的问题,发愁的不只是康熙一个人。 胤禛从长春宫回来后,面色算不上好看。 弘昀马上就叫六岁了,合该是去尚书房的年纪,却连路都还走不稳,似乎来阵风都能吹倒。 李氏不但没有爱子之心,反倒悠着乳母和太监照顾弘昀。 见他去了,胸脯子直往他胳膊上扎,哭得梨花带雨,却丝毫不见她目光往弘昀身上转。 胤禛既担忧弘昀的身子,又恼李氏的拎不清。 先前弘盼就叫她给养没了,大公主怀恪也叫她养得病歪歪的,送去永寿宫一年半才将将缓过来些。 越想胤禛心里越着恼,心底打定主意,往后是不能叫李氏生孩子了。 他刚坐在御案前,苏培盛就将给弘昀安排的师傅人选折子递过来。 “汤斌大人那里已经请太医去看过,身子无大碍。” “另有南书房大臣上书,张廷玉大人之兄张廷瓒大人学识渊博……善经义。” “文渊阁大学士陈廷敬大人擅八股,翰林院徐乾学大人善书画、王鸿绪大人善算学……” 胤禛捏了捏鼻梁,淡淡打断苏培盛的话,“暂且放着吧,让汤斌继续教十五他们便是。” 苏培盛想到二阿哥那孱弱的身子,轻轻应了声是。 顿了下,苏培盛打起精神,含笑给主子换了盏茶。 “陛下叫奴才传到慈宁宫的话,舒宁姑娘听明白了,已禀报了太后娘娘,掏了外家齐氏的好方子,安排钮祜禄静怡在千秋节晚宴后来送补汤。” “齐氏查过了?”胤禛淡淡看他一眼,见苏培盛点头,才又沉吟思忖。 “钮祜禄氏?哪家的?” “兵部侍郎阿林保大人家的嫡次女。”苏培盛赶紧解释,钮祜禄阿林保是钮祜禄分支。 “她曾祖父与遏必隆老公爷是堂兄弟,如今跟公府关系还过得去。” 钮国公府已出了一个皇后一个贵妃,再不可能继续出皇后了,家中嫡出女也没有合适的人选进宫。 但钮祜禄氏族人中用的不少,这钮祜禄静怡反倒是最合适的,因此当初才会被家里逼着进了宫。 胤禛对耿舒宁的效率还算满意。 他懒洋洋地拿起一本折子翻开,“明日叫人在太后跟前敲敲边鼓,把瓜尔佳氏和耿佳氏送到养心殿来。” 虽然他厌恶耿舒宁,但当初她莽撞闯青玉亭,却也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胤禛无法与人言说的阴暗心思和秘密,突然有了个能分享的,倒是比喝闷酒更叫他舒坦。 即便胤禛对她杀意从不曾消退,却也有种隐秘的肆意在里头。 与其直接杀了那混账,倒不如慢慢折磨,待得自己彻底掌控这天下的那日,再给她个痛快,才对得起自己挨的嘴巴子。 苏培盛小心觎着皇上脸色,不太拿得准万岁爷的心思。 瓜尔佳氏因为过后要追封太子的缘故,万岁爷必是要收入后宫的。 而耿佳舒宁……那位的志向,可不是想往后宫去的祖宗啊。 他思忖着,小心翼翼多了句嘴。 “太后娘娘本意是想让舒宁姑娘来,舒宁姑娘思虑周全,因嬷嬷说这位静怡姑娘是个好生养的,才向太后娘娘推荐了。” 胤禛微微蹙眉,斜睨扫苏培盛一眼。 狗奴才,就知道擅自猜度他的心思,他稀罕那么个混账往他床上钻吗? 苏培盛被这一眼吓得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干笑,“奴才就是捏不准该怎么给两位姑娘安排差事。” 胤禛冷冷开口:“瓜尔佳氏奉茶,那混账……皇额娘忧心什么,就叫她干什么便是。” 苏培盛:“……”这是要那祖宗把养心殿围房的官女子们想法子往龙床上送? 可往日里负责这事儿的都是年纪大的嬷嬷,这位祖宗就算心思再风流,那也是个黄花大姑娘。 要送,也是把自个儿往龙床上送不是? 多余的话,苏培盛却是不敢问了。 万岁爷自打登基后,帝王心思愈发深沉,他猜不透,也不敢多猜。 * 胤禛若知道苏培盛的心思,估摸着要给他一顿板子。 对耿舒宁,他最大的兴趣,就是看着她脑袋落地! 起码入睡之前,胤禛是这么想的。 岂料到了夜深时候,明黄色的床帐之内,却又变了一番天地。 对耿舒宁,他依然是厌恶、腻烦甚至恼怒的,所以掐住那把子细月要的时候,力道狠到几乎要将对方折成两半。 而那混账,肉嘟嘟的脸颊泛起深深浅浅的绯色,被晶莹汗珠子映得姝色艳丽。 带着唇珠的饱满唇瓣微微张开,声声娇软,唤着‘万岁爷饶命’。 他怎么可能饶了她? 他恨不能剐了她! 就连胤禛都不知道,自己哪儿来那么大的恨意。 许是被发现自己躲在暗处苦闷的难堪,许是对她狡言饰非自己却不能发作的憋屈,抑或在她面前破罐子破摔无法掩饰的暴戾…… 纠缠在一起,‘啪’的一声化成了嘴巴子,如记忆中那般打在他脸上。 唇角感受过的麻痒变成带着恼意的火星子,在唇齿撕咬间不小心咽下去,在五脏六腑烧出了欲望的火焰。 衣裳不知何时破碎去了幔帐外头,所有声响都细碎,再没个完整的声儿。 胤禛在布库场偷偷藏下的强悍,令浑身每一寸肌肉都化作利剑,似要叫这恼人玩意儿连心肠都搅个天翻地覆。 女子孱弱又可怜地颤抖着双手,一次次推搡,却更像四处点火。 胤禛心里更恨,多少的腻烦都变成了欲念,半分不讲道理。 他更发了狠盯住她,娇娇儿如满弓,在哀哀地讨饶中,弓弦拉到极致,满满的恼火似箭矢毫不留情钉死猎物。 终于,那混账再没了讨饶的力气,却让他又多出了几分遗憾。 其实,他这弓箭场上还没待够…… * 夜深未央,还有一个多时辰皇上就要起身上朝了,守夜的赵松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掌事女官(清穿) 第21节 半睡半醒之间,倏然听到殿内响起急促低喘和起身动静,而后‘嘭’的一声,床边茶盏碎了满地。 苏培盛身为养心殿大总管,不用给皇上守夜。 主子睡着后,他在偏殿的值房里泡个脚,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白日才有精神跟着皇上到处跑。 只他跟寻常一样睡到半截,突然被.干儿子晃醒。 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赵松压低声儿急促道:“干爹,万岁爷起夜,染了龙床,叫您过去伺候呢。” 苏培盛迷糊着坐起身,赶紧收拾好往寝殿赶,脑子还有点不大清醒。 起夜染了龙床? 怎么着,万岁爷尿床上了? 踏入寝殿的瞬间,苏培盛僵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 好家伙,万岁爷这是素了太久,雨露外溢啊。 后宫那么多娘娘,还能叫万岁爷这样……这样……为着万岁爷的面子,也不敢叫人知道。 苏培盛进门就利落吩咐赵松。 “避开人从茶房提些水过来,你亲自去洗万岁爷的寝衣。” “收拾妥当了,床上的东西洗洗倒上茶水,明早再让人收拾。” 赵松赶紧应下。 苏培盛亲自给主子擦洗,换了龙床上的寝具,伺候着主子躺下。 在主子冰冷发黑的面色中,苏培盛轻而又轻地放下明黄色的幔帐。 还不等他松口气,帐子里就传出了皇上冷凝低沉的吩咐—— “她既乐意在太后身边伺候着,在慈宁宫别挪窝了,换其他人来。” 苏培盛提着心,这回他感觉出来了,自家万岁爷对耿佳舒宁,真真是半分好感都无。 他小声问:“可要让太后娘娘安排,早些将人撵出去?” 胤禛憋着不上不下的火,静静看着床帐顶端的龙纹。 撵出去,叫她顺心做个风流小寡妇? 做梦! 苏培盛只听得幔帐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冷笑,便彻底沉寂下来。 也不知怎的,他莫名感觉后脖颈儿一寒,再没敢问。 第15章 翌日早朝后,耿舒宁得到消息,养心殿最受皇上信重的苏大总管,据说因喊万岁爷的声儿太大惊了驾,被赏了十个板子。 耿舒宁:“……”那位爷是纸糊的吗? 不过,苏培盛不是什么好鸟,他挨打,耿舒宁心里暗爽,很有胃口地多啃了几块从尚膳局带来的豌豆黄。 消息和点心都是钮祜禄静怡从六尚局那边带来的。 钮祜禄静怡从周嬷嬷那里得知了自己的造化,也知道这造化是耿舒宁带来的,红着脸儿携礼特地过来谢她。 审讯判罪归慎刑司管,宫人赏罚和杖责都归尚宫局执掌。 “我来的时候,负责打板子的太监正好回来记档,板子是见了血的。”钮祜禄静怡一边给耿舒宁倒玫瑰露,一边感叹。 “说什么惊了驾,估摸着是苏总管犯了万岁爷的忌讳。” 耿舒宁心想,就那王八羔子,肚子里的坏水打死个十八回都够了,这还用说么。 但她对这对主仆的八卦一点兴致都没有,只将钮祜禄静怡带来那对水头极好的玉带雪翡翠镯子推回去。 “静怡姐姐应该知道,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是为了自己,选择了最有利的说法,当不得你这样的大礼。” 钮祜禄静怡了然,“我既得了好处,谢你跟你的目的并不冲突。” 她这话说得极为认真,坦然看着耿舒宁。 “我还欠你一个道歉,先前知道太后娘娘有推你上前的打算,我和思雅猪油蒙了心,着实对你不住,往后再不会了。” “知道你志不在宫里,我不是不知恩的人,也与你交个心,若将来有了机会,我会帮你实现心中所愿。” 耿舒宁推拒几下,实在推不过去,只得收下。 她依旧笑得温软,“姐姐的前程远大,既然你志向不改,还是多防备些身边人。” 原本耿舒宁想钓的是佟思雅,但钮祜禄静怡仍然想进后宫,她多提醒一句也没什么。 至于到最后会是谁的前程,她不管,也管不着。 耿舒宁捏着豌豆黄慢慢啃,细声表明自己的心思。 “我只求在太后身边好好伺候,能安生度过这一年工夫也就够了。” 交心和帮助什么的,耿舒宁从来没期盼过,也不接受。 别看钮祜禄静怡现在说得敞亮,过了千秋节,她们就是主子和奴才之分。 先前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能为了利益毫不犹豫给旁人下刀子,待得哪一天剐耿舒宁的肉还能得到利益的时候,话再好听也不耽误她拿个奴婢开刀。 宫里容不得善心和天真。 钮祜禄静怡定定看着耿舒宁的笑脸,听出耿舒宁的画外音,心里叹息。 谁说耿舒宁脾气软好欺负? 这分明是外柔内刚,分毫容不得欺辱。 有了先前那一桩口舌,她们再也不可能跟姐妹一样亲热了。 这份人情钮祜禄静怡暗自记在心里,早晚有机会还了就是。 * 养心殿这头,苏培盛挨完打还得伺候,苦着脸一瘸一拐进了御书房。 老实说,他都不知道自个儿这顿打从何而来,但不耽误他禀报时特地压低了声儿。 “万岁爷,陈嬷嬷传话说,不用乌雅嬷嬷递话,太上皇那边一早就派了人过来,叫太后娘娘给养心殿安排女官。” 听到苏培盛压低后有些哆嗦的怪异动静,胤禛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 若不是苏培盛那晚擅自带耿舒宁去青玉阁,他也不会挨打。 更别提这狗奴才昨日还想安排耿舒宁近身伺候,他心里恨得紧,夜里才会做那样荒谬的梦。 打他一顿,好叫他长长记性,省得这狗奴才愈发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 胤禛懒得看苏培盛那副苦瓜样,垂眸继续批折子。 “朕不希望祥瑞的事叫太上皇听到别的风声,若再办不好差事,下次就滚去辛者库反省。” 瓜尔佳氏那边他已经敲打过,胤禛不希望祥瑞与耿舒宁有关的事情被旁人知道。 即便他再讨厌耿舒宁,这女人现在也是他的。 有些事情可以由着太上皇暂时掌控,可他绝不会由着太上皇打自己人的主意。 苏培盛小心着应下,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开口问。 “万岁爷,太上皇吩咐太后娘娘安排女官,若太后将舒宁姑娘也安排过来……” 胤禛冷着脸斜睨苏培盛一眼,颇有种立刻要送苏培盛进辛者库的意思。 苏培盛心下一凛,记起凌晨主子吩咐的话,不敢再试探,干笑着躬身。 “奴才知道该怎么办了,奴才这就去安排。” 但不等苏培盛退出去,胤禛蓦地又开了口。 “回来。” 苏培盛咬着后槽牙,忍住腚上的疼,恭敬扭转身子听吩咐。 胤禛沉默了片刻,微微蹙眉,“若太后有赐婚的意思,拦下来。” 他心里别扭,不想立刻就见到耿舒宁。 在她到年纪之前,由着她怎么在慈宁宫兴风作浪,眼不见为净。 但已经跟他有了肌肤之亲,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女人逍遥出宫。 等她最接近成功的那一刻,再灭掉她的希望,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既想做寡妇,到时随便选个偏僻些的宫殿安置,守活寡也算是全了她的念想不是? 如此想着,胤禛从半夜惊醒后就充斥在胸口的烦躁,竟舒缓了许多。 “有异动,随时来禀报。”胤禛没再看苏培盛,彻底静下心批折子。 苏培盛出了御书房,才敢拿出帕子,也不讲究大总管的派头了,恶狠狠从脖子往下,掏到衣领里抹了把,触手满是湿润。 从郡王府管事一跃成为大内总管,跟自家主子一样,苏培盛骨头确实轻了几分。 通过今天这顿板子,还有刚才万岁爷冷然不满的眼神,叫苏培盛大夏天的跟泡在冰水里一样,心底又寒又怕。 这顿板子挨得好,他就算在外人眼里再体面,也只是万岁爷身边的奴才,万不该替主子爷做主。 很快冷静下来,苏培盛挥手招赵松上前,身上微不可察的浮躁都不见了。 紧着声吩咐叫传话给慈宁宫的钉子,仔细盯着耿舒宁。 “不论大事小情,每日一报,要是叫咱家知道谁敢自作主张,咱家什么都不听,直接打死扔乱葬岗去,懂吗?” 赵松打了个寒战,“儿子懂了,这就去。” 但每日一报,耿舒宁也没什么动静,因着小日子被太后赏了恩典,在屋里歇着。 翻来覆去也就是抄经。 苏培盛没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先等来了千秋节。 掌事女官(清穿) 第22节 * 这日天不亮,各宫就热闹了起来。 似是沉睡中的猛兽在一年半后将将醒来,即便仍安静蛰伏,亦带着几分热闹。 最热闹的,当属慈宁宫。 耿舒宁寅时一过就起身,让小宫女取了水擦洗过,换上没过水的缎缂湖绿夏季宫女旗装。 衣角和袖口领口都特意绣上祥云纹,叫素淡都染了几分喜气。 收拾妥当后,耿舒宁带着小宫女往前殿去。 几日不见的佟思雅也带在,跟钮祜禄静怡并肩站在廊子外的天井里。 不多会儿时候,嘎鲁代她们也带着手底下的宫女过来了。 女官与宫女一样,在这种大日子,没资格面见太后娘娘拜寿,那是后宫娘娘们的权利。 但比起普通宫人,掌事女官也有份稀薄的体面,可在主子娘娘带着后宫妃嫔来之前,在殿外拜寿,得太后娘娘一份赏。 以前在寿康宫时,就是如此。 八个女官齐聚在主殿外,就在天井里跪地,行了三叩大礼—— “奴婢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凤体祥和,松柏长茂,日月长明!” “太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嬷嬷掀开主殿串着水晶珠子的纱帘,下到台阶上,扬声—— “起!” “太后娘娘令,赏珍珠一匣,贡缎一匹!” 耿舒宁比其他人早知道是什么赏。 昨儿个晚上陈嬷嬷拿了册子过来,东西是从小库房出,就得她盖自己的小印,回头送到六尚那边备份,省得带宫印的东西私下流出宫。 但这会儿,她也跟其他人一样,露出惊喜模样,跟大家一起全了二拜的三叩头—— “谢太后娘娘赏!” 她们这边完事儿了,也没时间闲嗑牙。 这种大日子,除了佟思雅和耿舒宁留在慈宁宫库房,其他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库房今日也有不少事。 半上午时候,后宫妃嫔和内外命妇都要来慈宁宫,行二跪六叩大礼,给太后拜寿。 少不得有各式各样的贺礼,也有赏出去的东西,都得仔细记录清楚。 耿舒宁往小库房去,踏过前殿和后殿的侧门门槛时,隐约听到大门边的请安动静。 她微微侧脸,只看到了锦绣繁花的一片片衣角,翻飞着优美的弧度,摇曳着往前殿去。 是皇后带着各宫妃嫔到了。 比起耿舒宁刚穿来时被安排去送赏,看到的那些暗沉寡淡颜色,要鲜艳得多。 四大爷艳福不浅,还有不少惦记着爬床的…… 她满怀希望看向小佛堂的方向,双手合十拜了拜。 菩萨在上,信女真心祈祷这位爷全肾心奔赴,多啪啪几晚上,顶好再记不起那‘啪’的一声嘴巴子。 为此信女愿舍弃十斤肥肉,阿弥陀佛! 第16章 皇后等人到达慈宁宫后,很快内外命妇都到了,炙热起来的阳光都挡不住慈宁宫的热闹。 膳房里热火朝天烧着水,提水的小太监一趟趟往前殿茶房跑,浑身的汗跟下雨一样。 大库房在后殿西侧,佟思雅带着她的接班人丹竹进进出出,眼看着的忙碌。 耿舒宁在东边小库房门口,隐约见到佟思雅的身影,有些纳罕。 连钮祜禄静怡这会子都去了六尚局那边,帮衬着张罗坤宁宫和保和殿的午宴。 前阵子钻营得不见人的佟思雅,竟老实在慈宁宫待着,不对劲。 但耿舒宁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再不对劲也跟她没关系。 搬抬着各种贺礼箱子、红漆托盘来来回回跑的小太监们,并着在小库房门口唱赏的慈宁宫总管徐昌,占了耿舒宁所有的心神。 贺礼得仔细检查,磕了碰了碎了,不吉利不说,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太后往出赏给妃嫔和命妇的物件,则要登记好有无宫印和去处,免得出了事儿没有对照。 这都是仔细活儿。 不独是陈嬷嬷与小宫女忙得满脑门汗,耿舒宁捏着小印,掌着册子,也被折腾得头昏脑胀。 大库房也忙,忙着给各宫宫人的赏,倒没小库房差事这么紧凑。 待得各宫赏送得差不多,佟思雅在库房内的小冰鉴边上歇着,隐晦打量耿舒宁好几次,眸底的算计越来越深。 * 半上午时候,慈宁宫安静下来。 妃嫔带着亲眷命妇各自回宫,其他命妇则去举办大宴的坤宁宫提前等着午宴。 太后乌雅氏坐了一上午,累得不轻。 耿舒宁这会子倒是机灵,瞅着功夫,将自己做好的薄荷凉饮,加了熬好的党参汁,赶忙送到主殿。 乌雅氏喝了一盏,沁凉清甜的饮子落了肚儿,叫她整个人都松快了些。 她拉着耿舒宁笑,“还是你有心,天儿太热了,折腾得人心里浮躁。” 耿舒宁心想,老天爷确实给面子,半当空的太阳像是往后不过了一样,拼命挥洒光芒,确实叫人难受。 不过话不能这么说。 耿舒宁脆声笑道:“主子功德无量,凤体天成,老天爷赏脸,自得叫这天儿落个晴朗,给您千秋锦上添花。” “奴婢从太医那里学了让人松快的法子,求太后个赏,叫奴婢给您松快松快。” 她见缝插针提高太后的期待:“听说万岁爷给您备了惊喜,主子好好歇一歇,回头必定光彩照人,叫满宫臣服。” 乌雅氏笑着嗔怪:“你这张嘴啊,就会哄本宫。”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喜欢耿舒宁的话,眼见着多了几分亲近。 太上皇在畅春园没来。 若是康熙肯出现在人前,叫人看到他软趴趴的胳膊腿儿,她也当不了太后。 太皇太后到底是正经婆婆,不可能大老远给她一个生母皇太后祝寿。 两座大山都不在,宫里最尊贵最体面的再无旁人。 好话谁都爱听,她苦了几十年才享了无上尊荣,就该得这份讨巧。 * 上午慈宁宫妃嫔和命妇们拜见,只算私下里的讨好,正经的二跪六叩大礼,在坤宁宫。 在太后往坤宁宫去的路上,保和殿这边已经开了宴。 不同于太后的高兴,有人已经快气炸了。 来给太后祝寿的大臣们,都对中规中矩到有些简陋的菜品感到诧异。 就更不用说,特地从京郊大营来给额娘贺千秋的胤祯。 尤其胤禟那张贱嘴还叭叭个不停。 “啧啧,知道皇兄节俭,没成想还能节俭到皇额娘头上,真是叫爷开眼了。” “皇兄银钱不凑手,跟咱说呀,砸锅卖铁咱几个也替皇兄把这份孝心全咯。” “大臣们都看着呢,回头皇家的脸要丢到外头去了……” 胤祯气得后槽牙咯吱咯吱响。 听到门外的响鞭声儿,若不是胤祥眼尖,使劲拽着他跪下,他险要当场跟兄长呛呛起来。 胤祯从小就跟亲哥哥不对付,原本因胤禛做了皇帝,略收敛了些。 他却没想,这混蛋敢在这样的大日子,如此下额娘的面子。 待得苏培盛叫了起,胤祯忍不住了。 他黑着脸起身,大声问:“皇兄,今日皇额娘寿辰,这宴席不像样子,怎么着,您打算带兄弟们亲自下厨,给皇额娘做顿寿宴?” 原本还有点声响的保和殿彻底安静下来,殿内多数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皇上直接发作。 兵部尚书瓜尔佳观音保担忧看了眼皇上,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胤禛并未如大臣们所料暴跳如雷,挨了嘴巴子他都能忍,老十四这点子乱吠算什么。 他扯了抹淡淡的笑,顺着胤祯的话调侃,“若十四弟有心,朕不拦着。” 胤祯气得鼻翼翕动,随了乌雅氏的漂亮桃花眸子瞪得浑圆,要冲出去的力道,叫胤祥用上吃奶的劲儿都快拦不住。 胤祥在心里骂,这臭小子京郊大营没白去,力气牛犊子似的。 他赶紧给十二贝勒胤裪使眼色,一起拉胤祯。 胤禛见弟弟的桀骜劲儿所有人都看得分明,殿内气氛更尴尬,面上笑意倒更深了些。 “要去就快些,皇额娘吃得高兴了,朕有赏。” 胤裪和胤祥对视一眼,两人总往御书房去,如今对这位皇兄的性子也了解些。 看皇兄笑得如此温和……必定有坑啊! 俩人心有灵犀,突然松开拉着胤祯的手。 掌事女官(清穿) 第23节 胤祯闪了个趔趄,有些傻眼地回头看俩人,这两个混蛋放手是什么意思? 他一个贝勒爷,从小金尊玉贵的,会做个屁的菜。 胤祯梗着脖子,喘着粗气,见没人搭理,放不下面子,憋着气提脚。 胤禟见不得皇上这样威风,越过两个弟弟将胤祯拉住。 笑得吊儿郎当,“皇兄跟你开玩笑呢,怎么还当真了?” “亲哥哥你还不了解?怎么说今儿个也是皇额娘的千秋,皇兄肯定有准备,还能真叫皇额娘面子落地上不成?” “你可别瞎操心,快坐快坐,等会儿皇额娘来了,咱也开开眼!” 胤禛听胤禟这连唱带打的嚷嚷,再看其他兄弟们看好戏的表情,甚至有些大臣都站干岸站得积极,他面上的笑终是淡了些。 兄弟几个当差没几日功夫,这浑水心思起得倒是不慢。 他淡淡叫了开宴。 宴席说简陋,实则也是按照太皇太后曾经千秋宫宴时,三十二道大菜的规格来张罗的。 只不过,有些大菜有些费食材也费功夫,里外都是体面。 有些大菜则是面子光,看着好看,实则简单。 眼下被呈上来的八凉八热都不是复杂的,这才叫胤祯五脏六腑都起了火。 但这会子有了台阶下,胤祯也不坚持出去了。 他就是再生气,也确实知道兄长的性子。 这货真能直接撵他出宫,老爷子都保不住他被关到府里做闲人去。 到底心里憋着气,胤祯在气氛渐渐酣热起来的时候,重重冷哼,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叫人听见。 “我倒要看看,皇兄怎么跟皇额娘交代!” 坤宁宫也是同样的菜品,乌雅氏倒没觉得被下了面子,毕竟都是大菜,看着总是体面的。 最要紧的是,坤宁宫几百个女人,有些跟她有过不对付,有些曾比她尊贵,如今都恭敬跪在她面前。 再尊贵也得把头叩在手背上,贺寿的声儿小一些都不能,在坤宁宫喊出了山呼海啸的架势。 这份尊荣,足够让她心平气和。 只能说,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乌雅氏比谁都清楚,那就是个一板一眼的。 中规中矩的宴席,并不出她的预料。 只是先前被耿舒宁提起了期待感,让乌雅氏略有些失望,淡淡的,不足以影响她的好心情。 * 受完了坤宁宫的礼,乌雅氏草草用了几筷子膳,被凤辇送到保和殿,接受皇亲国戚和大臣们的跪拜。 这是连皇后都没有的尊荣。 乌雅氏进保和殿时,疲惫也拦不住她笑吟吟地亲手搀起胤禛来。 她清楚,人生没有十全十美,能有个十之五.六,就是福分了。 可她宠大的小儿子却不肯知足。 待得乌雅氏一坐稳,胤祯就迫不及待起身,一脸委屈要告状。 “皇额娘……” “十四!”胤禛没给弟弟搅局的机会,语气严厉呵止胤祯。 弟弟任性可以纵容,却不能坏了他的孝心。 他冷冷扫胤祯一眼,“你和老九不是要开眼?那就老实坐着,别扰了皇额娘的好心情。” 乌雅氏听胤禛语气不对,又见小儿子眼神委屈,心下了然,刚才怕是起冲突了。 她心里有些不得劲。 明知道是她的大日子,小儿子好不容易回宫一趟,还非得压着弟弟欺负……到底是谁不想叫她有个好心情? 乌雅氏面色淡下来。 胤禛起身,走到乌雅氏所在的凤椅台阶下,单膝跪地,声音清朗。 “朕听皇阿玛说,自额娘入宫起,便温良贤淑,和气待人,孝顺皇玛嬷,为皇家绵延子嗣,能得如此贤妻,是爱新觉罗之福。” 乌雅氏愣了下,没想到康熙有这样的评价,眸中闪过一丝动容,面色和缓下来。 胤禟和胤祯对视一眼,老爷子会说这样肉麻的话? 胤禛又道:“自朕记事起,额娘亲自打点儿身边伺候的宫人,为儿做衣熬汤,教导皇后,张罗后宅,一点一滴儿都记得。” 乌雅氏眸中渐渐晃起了水光。 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也曾日夜思念着,恨不能熬了骨血好叫他安宁。 只是后来……怎么就渐行渐远了呢? “皇额娘为妻,表率天下,为母,感动上苍,在皇额娘千秋之前,竟出了前所未有的祥瑞寿果和凤柚,为瓜尔佳氏照看的皇庄所得,进献了上来。” 祥瑞? 乌雅氏想起耿舒宁先前提醒,眸中又浮现出了笑意。 尤其儿子还继续捧着她—— “苍天怜见,必是想让皇额娘亲口品尝。” “儿臣不敢叫宴席夺了苍天献与皇额娘的祥瑞,又知皇额娘素来节俭,特地吩咐尚膳局做得简单了些,全了皇额娘的功德。” 乌雅氏笑得合不拢嘴,都忘了看小儿子目瞪口呆的傻样儿,温柔拍拍胤禛的手。 “好好好,皇帝有心了。” 胤祯:“……”皇额娘你别被骗了啊,这臭老四也就有个黑心。 拿不值钱的果子来装孝顺?呸! 胤禛不理会弟弟挤眉弄眼的丑样儿,利落拍拍手。 苏培盛立刻扬声,叫外头候着的宫人进献祥瑞。 胤禛含笑侍奉在乌雅氏身旁,“只盼着皇额娘多吃几口,从此福寿绵长,凤体天佑!” 这下子不独是胤禟和胤祯,连一直沉默的胤祉等人都目瞪口呆。 还寿果凤柚,能雕花的厨子谁府里没有?也不嫌寒碜。 虽然知道皇上表孝心必定要吹,可也没想到这么能吹,牛现在上天都不赶趟了吧? * 太和殿的动静,没等散席就传到了慈宁宫,是从坤宁宫回来的钮祜禄静怡兴冲冲过来告诉她的。 “你是没瞧见,寿果凤柚多神奇,那些命妇们瞠目结舌,帕子都快揉烂了的羡慕,再没有比咱们主子爷更孝顺的!” “更别提万岁爷说的话,给太后娘娘哄得眉不见眼,凤心大悦,直夸万岁爷有孝心。” “我听送膳的小太监说,大臣们都纷纷称赞母子情深,当为万民表率,迫不及待向太后娘娘讨寿果呢!” 累了一上午,歪在炕上的耿舒宁,闻言确实有点惊讶。 她对四大爷冷硬的印象略有了几分改变,眸底满是痛心。 狗是狗了点,这位爷也真是生不逢时。 放后世,这妥妥是个金牌小白脸的口才啊! 第17章 就在耿舒宁恨不相逢会所时,胤禛也恰巧想起她,情绪甚至来得比那夜梦里还要汹涌。 正当是午宴最高.潮时分。 寿果,实则是苹果。 凤柚是内务府特地从南地遴选了来,精心培育在皇庄的白玉柚。 这两种果子在宗室和大臣们眼里,都不算难得。 但他们从没想过,苹果表皮真长出了模模糊糊的‘寿’字。 白玉柚皮上,竟能生出隐约展翅的凤凰。 每一个都有,不是雕花,亦非作画,就长在果子上。 都不算清晰。 只有十几天的时间,就算瓜尔佳氏族人把自个儿皮子都晒秃噜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但正因模糊到完全看不出人为,才更像天生的祥瑞。 众人哪怕知道这祥瑞不大可能是天生,也尽皆惊为天人,纳罕不已。 嘴最硬的胤祯,在太监掀开雕刻着福禄寿纹的银盖后,见祥云纹的金盘中,堆叠着数个寿果和凤柚,舌头像吞进了肚儿里似的,再说不出话来。 太后乌雅氏一时间也窒住了呼吸,眸底的光瞬间大亮。 她是个信佛的,立时便笃定,这是老天认可她这个皇太后,赐下的奖赏。 这可比千金万金一顿的宴席叫她高兴。 宴上的菜她都吃了几十年,再怎么精致也是那些花样。 这果子就是干啃,所代表的荣光也足以叫史书记她一笔! 乌雅氏激动地起身,亲自将儿子扶起来,眼眶通红,拍着胤禛的手,哽咽着夸出声。 “皇帝……你是天子,这也是老天爷认定你这个天子的孝心,有子如此,是哀家之福啊!” 胤禛含笑回握她的手,在亲弟弟略扭曲的表情中,动情扶着她坐下。 “儿臣是沾了皇额娘的光,才得以见到这样的祥瑞。” 掌事女官(清穿) 第24节 “朕还令尚膳局,以此祥瑞做了皇额娘爱用的点心和甜汤,皇额娘多吃几口,儿臣就心满意足了。” 他话音未落,小太监们就踮着脚,整齐无声地端着红漆盘进了殿,将用寿果皮和凤柚皮裹着的点心,以及露出寿字的苹果甜汤呈上。 同样是不费多少工夫,却再也没人敢说半个孬字。 太后笑中带泪点头直说好。 气氛渲染到这里,底下的臣子和兄弟们若再没表示,就叫不懂事儿了。 殿内众人趁机起身跪地,高呼千岁,全了二跪六叩的礼。 有更懂事的,抹着眼泪就开始感动,觍着脸求恩典。 “微臣家中老母一直钦羡太后娘娘和万岁爷母慈子孝,多番训诫家中后辈,当以太后和陛下为表率。” “凤柚只有您这样尊贵的身份才能享用,微臣斗胆,求太后娘娘给个恩典,赏微臣几个寿果,也好叫家中老母沾沾您的福分。” 众人变了脸色,满肚子的谩骂,这厮忒不要脸,当谁家里没老子娘似的。 一边心里骂,一边赶着跟上,反正他们也长了嘴。 “微臣祖母老迈,求太后娘娘恩典……赐臣几个寿果,效仿陛下孝心!” “皇额娘,虽然我们赶不上四哥,但也求皇额娘个恩典,赐我们几个寿果,叫家中那些不争气的沾沾您的福气……” “太后凤仪天成,寿果必为娘娘功德所化,微臣厚颜求寿果,必定早晚三炷香在娘娘的长生牌位前敬拜……” 只有胤禟和胤祯没吭声。 胤祯是想起先前自己叫嚣,皇上却一脸笑,这会子反应过来。 这破兄长是给他挖坑,好叫他栽里头没处躲,再狠狠扇他巴掌。 他脸上火辣辣地疼,往常会为他做主的额娘,这会子却绝对不会偏心他,叫胤祯恨得想吐血。 胤禟就不一样了。 他从来没对皇上抱过什么期待,坑他们那不是正常? 最喜欢赚钱的胤禟,在大家都‘感动万分’的当头,敏锐察觉出,这寿果是个好买卖。 若是能拿出去卖……赚不回个金山算他爱新觉罗胤禟废物! 他没忽略刚才皇上简单带过的话,目光灼灼看着兵部尚书观音保。 那眼神热情的,胤禟后宅里的妻妾估计都没见过,恨不能直接扒了观音保的衣裳。 给观音保都看毛了,恨不能拔腿就跑。 胤禛稳坐钓鱼台,淡笑着坐在龙椅上,平静看着底下的兄弟和大臣们绞尽脑汁地讨巧。 他便是在这时,想起耿舒宁。 嘎鲁代那里他封了口,知道内情的,只以为是嘎鲁代的奇思妙想,只有他知道真相。 这种万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让胤禛心情大好。 如此,他倒是不想要耿舒宁脑袋了,只依然不想让她好过。 他不信一个人会突然变得胆大包天,心思多狡。 听说过大病一场后改了性情的,可病出脑子来?前所未闻。 他万想不到人还能换了芯子,排除所有不可能,就只有一个‘真相’——耿舒宁以前是藏拙。 为了一个口蜜腹、无才无德的渣滓,藏着自己所有风华,丝毫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才是她的归属,她的一切才思和心肠都该是为了他。 可这混账,明明在青玉阁那般放肆,直到现在却还想着出宫。 呵…… 胤禛半垂着眸子,唇角笑意不变,好一会儿端起酒来,扬声敬太后。 连一直谨慎伺候着的苏培盛都没发现,自家主子在大宴上还有工夫磨后槽牙。 * 午宴后,十三福晋兆佳氏和十四福晋完颜氏扶着笑吟吟的太后进了慈宁宫。 太后今日实在是太高兴。 尤其在保和殿,那些大臣们哪个不是满肚子的墨水,为了讨要寿果,夸人的话花团锦簇,字字句句不重样。 她实在没忍住,多吃了几杯酒,晕晕乎乎进了寝殿。 耿舒宁和钮祜禄静怡、佟思雅早就候着,醒酒汤也备着。 兆佳氏和完颜氏在坤宁宫也没少耗费心神,满脸疲惫。 耿舒宁没跟那两人争抢进殿伺候,只温柔细致地安排人,伺候着两位福晋在偏殿歇晌儿。 两位福晋刚睡下,乌雅嬷嬷就将还在偏殿的耿舒宁给叫了出去。 是又要开小库房。 乌雅嬷嬷也满脸的笑,“太后吩咐,江南进上来的大红霞光云锦,赐给十三福晋和十四福晋各一匹,你回头跟两位福晋说一声,安排人给送到宫门口。” 不是不想多赐,这种价值千金的霞光锦,慈宁宫也就才十匹。 一匹就很体面了,其他的还要留着回头赏皇后和宗妇。 乌雅嬷嬷又道:“我记得还有些颜色雅致的澄光绸?太后允了赐给静怡两匹,好叫她往后在宫里的日子体面些。” 周嬷嬷在寝殿内伺候着,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待得太后睡下,掀开帘子从殿内出来,正好听到乌雅嬷嬷的话。 耿舒宁笑着看钮祜禄静怡一眼,“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小库房,保管给静怡姐姐挑好的。” 钮祜禄静怡脸颊瞬间发烫,在阳光底下火烧云一般,煞是好看。 佟思雅含笑促狭看钮祜禄静怡一眼,似是替她高兴,半点异样都没有。 只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握铜盆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惦记外男的耿舒宁清誉不在,钮祜禄静怡也没脑子,两人哪儿配得上这样的造化? 这一切,分明该是她的! * 畅春园这边,在康熙午膳后,也见到了寿果和凤柚。 即便如康熙这样见多识广,看着不容错认的寿字和凤形,也颇为惊奇。 他问梁九功:“确定只在表皮贴了几张红纸?” 喜好西学的康熙,对光原理倒是知道些,但却不知道光还有这样神奇的作用。 梁九功笑着回话:“据说还要在果子上洒水,只是瓜尔佳氏捂得严……想必是费了不少心思。” 梁九功也不信,凭几张纸就能叫果子长出字和画,可暗卫也没办法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查得太清楚。 康熙笑着摇摇头,“朕问你是白问,等回头老四来了,叫他把法子呈……” 话没说完,康熙蓦地顿住。 这寿果能跟福字一样,被皇帝当作恩典赏下去,也算是收拢大臣的手段。 若他也这里也弄出‘祥瑞’,传出去,少不得有那蠢的往畅春园跑。 康熙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和烦躁。 他与老四父子情没有跟胤礽深,也不知还有多少寿数,没必要给老四添这种两头烧的堵。 他到底不是曾经那个掌控天下的皇帝了。 但康熙不会庸人自扰,为已经改变不了的事情无能狂怒。 他轻笑了声,用左手拿起一块苹果扔嘴里,缓缓咽下,把情绪也咽了下去。 他淡淡吩咐:“老十四在保和殿给老四添堵了?” 梁九功察觉出主子不虞,小心翼翼将胤祯等人在保和殿的一举一动禀报了。 康熙冷笑,“那就是个蠢的,随了乌雅氏,放着皇帝不亲近……” 其他几个也不长脑子,还当龙椅上是他们老子呢? 老四也是,该仁慈的地方不仁慈,不该仁慈的地方瞎心软,还有的调.教。 他淡淡吩咐:“明天叫人传朕的旨意去阿哥们府上,皇帝的名字要避讳,所有阿哥胤字改为允字,老十四改名允禵。” 顿了下,康熙垂眸看着玉盘中的果子,哼笑。 “也叫人给老四传话,朕的万寿节也没两个月了,朕等着看他对皇阿玛的孝心,不能比对乌雅氏的差。” 梁九功了然,主子的难受劲儿这是要转移到旁人身上。 他跟着主子打趣,“是,奴才亲自跑一趟宫里,保管把您对皇上的期待传达清楚咯!” 主仆俩以为为难的是皇帝,却不知,胤禛对此毫无所觉。 反倒是累了一上午,好不容易瘫在炕上的耿舒宁猛地打了个喷嚏。 打水进来的小宫女耿雪关切道:“姑娘着凉了?” 耿舒宁懵了下,揉揉鼻子,皱着小脸儿爬起来,温吞摇头。 “没有,肯定有人在背后骂我……” 说不定是某个来后殿前偷偷瞪她的酸鸡…… 正说着,耿舒宁一扭头,就从窗户缝儿里看到,丹竹匆匆踏上后殿的廊子往外走。 马上就是晚宴,这会子丹竹不跟着佟思雅,待会儿去大库房忙,却要出去? 第18章 耿舒宁原本对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的纠葛不感兴趣,俩人都不是好东西,谁更有手段谁往后宫里奔呗。 但莫名其妙的喷嚏,突然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掌事女官(清穿) 第25节 这俩人怎么争她不管,可别菜鸡互啄最后溅她一身血。 耿舒宁谨慎,冲耿雪招招手。 “你来,帮我做件事……” 耿舒宁凑到耿雪耳边吩咐,吩咐完又叮嘱:“别叫人发现,顺道去六尚局帮我要些特殊料子做月事带。” 耿雪是耿舒宁没出五服的分支堂妹,家里没有被抬旗。 但她阿玛也是五品京官,通过耿佳氏门路‘特选’进来的,往后要接耿舒宁差事。 对堂姐的吩咐即便不理解,耿雪也毫不迟疑点头。 “我这就去!” * 宗室里有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内务府这阵子为了千秋节没少折腾。 有了午宴叫人震惊又新奇的祥瑞,对于晚宴,宗亲们就更多了几分期待。 尤其是皇阿哥们。 七贝勒胤祐就在内务府办差,知道些内幕,经不住兄弟们缠磨,跟他们说了些。 所以这晚宴,皇阿哥们比午宴时更积极,不等天黑就从乾西五所小十五、十六他们那里出来,兴冲冲往乾清宫去。 一踏进乾清宫大殿,兄弟几个就傻眼了。 以诚郡王胤祉为首,几个兄弟跨过门槛,差点没撞作一团摔地上。 早上还庄严肃穆用来上朝的大殿,这会子完全变了样儿。 案几桌椅倒还是按照左右两侧分开摆。 可在案几前,从大殿顶端垂下两道长长的水晶幕帘,逶迤着将所有案几遮得影影绰绰,隐约还能看得到两侧墙边上的烛火和屏风。 清雅温柔的丝竹之音从屏风后面缓缓传出,丝丝缕缕的暖香似有若无萦绕在鼻尖。 叫人感觉……跟踏进幻境里一样,美得格外不真实。 胤祉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喃喃出声:“老四啥时候这么骚……咳咳,这么有品位了?” 连最老实的胤祺都下意识点头,“这不像是四哥的风格,比皇阿玛还……有雅兴。” 几个兄弟都在心里嘀咕,难不成当了皇帝的人,花花心思都多,再古板的货都能骚动起来? 事实证明,他们感叹早了。 等皇后带着有资格参加乾清宫家宴的女眷们到来,有一个算一个,宗亲和皇阿哥们又一次傻眼。 伺候在皇后和妃嫔身边的宫人,手中持着一把把能遮住半身的却扇。 扇面以牡丹打头,最末端是腊梅,将后妃们遮得严实。 直到后妃们坐到左侧水晶幕帘后,宫人才将却扇放下。 不只是宗亲和皇阿哥们傻眼。 与后妃一起到来的女眷们,脸上也带着种喟叹般的呆滞,坐到各自的夫君身边,恍然看着对面。 双重水晶帘下,只隐约看到,皇后穿了鹅黄宫装,齐妃李氏是桃红色……最末端的一个小答应反倒着了艳红。 衣裳鲜艳不说,样式也能看出与寻常宫装不一样,连面容都带着些不甚清晰的秾艳。 不知是乐声太过温柔,还是熏香太过清甜,连小十五他们几个年纪不大的,眼珠子都从对面拔不出来。 竟是好一会儿都没人想起,该给皇后见礼。 还是歇在皇后宫里的女眷们,到底同行一路有了几分抵抗力,见自家爷们那没出息的样子,这心里就起了酸。 三福晋董鄂氏狠狠在胤祉腰间拧了一把。 “嗷……咳咳!”胤祉疼得蹦起来,在董鄂氏沁凉的眼神中反应过来,摸摸鼻子清咳提醒众人。 大家赶紧起身—— “臣/妾请皇后娘娘万安!” 乌拉那拉氏的声音略有点发紧,“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快请起。” 即便隔着帘子,她也能感觉到对面那些过火的眼神,浑身不自在,有些后悔听了女官们的忽悠,如此费心打扮。 若皇亲国戚看后宫妃嫔看傻眼的事儿传出去,她们就别活了。 幸亏有水晶帘子,好歹看不清楚,大家心里都有数,不会传出去什么不好听的。 即便如此,皇后还是冷冷地扫视妃嫔,警告她们。 待会儿总要出去,要是有人不顾体面惹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她绝不会饶。 同样被盯得面红耳赤的妃嫔,赶紧都坐得更端正了些,都是知道轻重的。 其实她们的装扮,只比寻常稍微多了点花样,并不出格。 只是时下人哪儿知道,越是看不清的美好就越是让人骚动。 七分的颜色,辅以音乐、香气和朦胧美,暧昧氛围拉满,能变成十二分的惊艳。 齐妃李氏都有点顶不住对面始终没移开的注视,摸着眼角的桃花印记,后悔选了大胆的妆容。 皇上来了以后,站在龙椅前,定定看着水晶帘后的妃嫔好一会儿,才叫众人起身。 李氏不经意与皇上对视,发现他目光中的专注,红着脸儿心里发烫,又不后悔了,心里有了计较。 今日这安排,若能将皇上勾到自己宫里,或者留在养心殿……就算被皇后责罚,也值当。 * 掌灯时分,太后带着十三福晋和十四福晋进了大殿。 她的位子在所有妃嫔正前方,能清晰看到后妃的装扮。 乌雅氏笑得特别欣慰,“瞧瞧,一个个都跟花儿似的好看,早就该这么打扮起来!” “往后就这么打扮,就当是送给本宫的贺礼了,可比你们给我送来的那些金啊玉的,叫人高兴。” 皇后闻言,心里最后一丝担忧也放下了。 她偷偷看了眼皇上,见皇上目光定在她身上,唇角含笑,脸上有些发烫,赶紧起身。 “皇额娘可别笑话我们,咱们今日是特地打扮给皇额娘看的,叫您高兴的贺礼还在后头呢。” 乌雅氏看了眼皇帝,见胤禛目光一直没离开妃嫔这边,心里再没有不痛快的。 若是皇帝能早些临幸后宫,叫宫里多几个公主阿哥出来,她这千秋就算是圆满了,往后再不办都可以。 她笑着点头:“那本宫就等着你们的贺礼。” 齐妃李氏也笑着讨巧几句,等到菜品都上齐了,才端坐好用膳。 宫妃们的贺礼在后头。 最先献礼的,是宗亲和皇阿哥们。 这晚宴的贺礼与白日里不同,不图贵重,只看心意。 既是家宴,就算是装,也要装出温馨和睦来,顶好是送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 胤祉和胤祺他们,送的都是亲手做出来的字画和首饰。 胤禟和胤祯还彩衣娱亲,来了一段琴箫合奏,将气氛彻底烘托了起来。 而后轮到后妃,便到了整个晚宴的高.潮。 皇后献上的,是她亲自绣的发绣。 九百九十九个寿字,组成一个大大的寿图,心意和分量都十足。 众人倒也不惊讶,皇后娘娘的贤名是早就传出去的。 叫人震撼的是,在众人心中跟皇上夫唱妇随,以板正出名的皇后,那身鹅黄色宫装,衣摆竟是牡丹花瓣的模样。 眉心画一朵金色的牡丹,将皇后原本只算清秀的面容生生衬托出了雍容华贵的温婉。 行走间,隐约像是牡丹花成了精。 齐妃李氏选了双开襟的桃红色宫装,排扣是一朵朵桃花,与眼尾勾勒出的桃花交相辉映,一曲《凤凰行》奏出了叫人无法忽视的明艳。 懋嫔宋氏送的是百花屏风,身穿月白色宫装,规规矩矩,可袖口却做成了漂亮的兰花模样,层层叠叠露出柔白手腕,清冷又温柔。 接着是脚踩芍药花盆鞋的宁贵人武氏献上佛经,缀着石榴流苏的海常在、绣了荷花银线暗纹的苏常在…… 每一个妃嫔的出现,都带着大家从未见过的新花样,不说都是倾国颜色,却也美得清新脱俗。 到最后点缀着梅花耳珰的乔答应出来时,大家都已经惊艳麻了。 最后,是以皇后为首,十二个花仙子齐齐跪地—— “臣妾/嫔妾/奴才借花献佛,祈祝皇额娘/太后凤体安和,福寿无疆!” 乌雅氏笑得合不拢嘴,女人也喜欢好看的女人呐。 “今儿这出花仙子拜寿,本宫喜欢得紧,通通有赏!” 早就准备好的金寿桃被赏了下去,皇后笑着带妃嫔退回水晶幕帘后面。 众人依旧哑然。 怎么说呢,今晚的美色,男女通吃,谁都爱漂亮的事物。 胤禛都没想到六尚局能做得如此出色,今晚看到的每一幕,都美得叫人无法用言语形容。 若非为了前朝的思量,即便如他这般清心寡欲,也很乐意把十二个时令的娇花宫里都走一遍。 酒过三巡,喝得有点多的胤禟,难得在自家四哥面前说了句人话。 “皇兄真真是艳福不浅,不怪你看直了眼,确实……叫人钦羡啊!” 胤禛莞尔:“……回头叫你四嫂教教弟妹们就是了。” 敬酒时,胤禛也没反驳兄弟们带着调侃意味的戏谑,他心里确实有些荡漾。 只不过,他每一个妃嫔都不错眼地看,却并非因为皇后和李氏她们。 至于为什么……胤禛抿了抿唇,感觉嗓子眼发干,匆匆喝下一杯酒,竟有些不敢面对自己刚才的绯思。 掌事女官(清穿) 第26节 如果是那恼人的混账做这些打扮,他想……想看她哭得比梦里更厉害,心头的恨定能消散一空。 越想胤禛越觉得浑身发烫,半垂的眸子扫见面前喝过的汤,心里大概清楚自己为何心思浮动。 有了理由,就更忍不住放纵脑海中越来越深的欲念。 他压住想扯衣领的动作,无法克制地多喝了几杯酒。 * 胤禛的酒量并不算好,等回到养心殿时,他人已经有些不太清醒。 苏培盛小心伺候着他躺下,“万岁爷,太后娘娘叫人来给您送醒酒汤,可要叫人进来?” 胤禛觉得身体里的燥热一股一股往上涌,朦胧中,似乎看到一抹纤细的身影跨进了门。 这混账实在是大胆,竟敢不经通传就进他的寝殿! 小手还敢一下一下在自己唇边擦,而后竟顺着唇角往下……下到胆大包天的地方。 再一恍惚,幔帐内突然空无一人了。 那混账呢? 撩拨到一半就跑了? 这要是不收拾,往后怕是要骑他脖子上天! 他捏着额角努力让自己清醒些,脑子却昏昏沉沉无法彻底清明。 胤禛低低喘了几声,闭上眼努力压住躁意。 “让她滚进来!” * 一抹湖绿色清雅身影,提着黄花梨木食盒进了大殿,身上带着温暖又清甜的香气。 苏培盛挥挥手,叫其他人都出去,自己在门口守着,由着来人伺候皇上用醒酒汤。 不过……如他所料,这醒酒汤派不上用场。 人进去不过半刻钟,苏培盛就意料之中地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呼,很快里头就变了动静。 苏培盛抬头望天,十八的月亮,依旧圆滚滚地挂在天边。 听着里头愈发剧烈的声音,苏大总管唇角掀起一抹欣慰的笑,这千秋节可特娘算是圆满咯! 刚感叹完,苏培盛蓦地一低头,就瞧见不远处,有宫人提着宫灯伴着一顶软轿往这边来。 皇后有凤撵,宫里能坐软轿的,如今只有齐妃和懋嫔。 懋嫔没这胆子往御前来,齐妃娘娘那胆子和醋劲儿……苏培盛倒吸口凉气,头皮发麻。 第19章 入v公告 苏培盛顾不得多想,招手叫赵松过来守门,自己紧着几步蹿下台阶,到殿前的白玉石地坪上等着。 不疾不徐靠近的石青色软轿轻晃落地,摇曳出一抹桃红色身影。 云鬓朱唇,双开襟的宫装露出修长脖颈,桃花扣的旗装掐了腰,装扮出一个前凸后翘的美人。 正是齐妃李氏。 苏培盛在心里叫苦之余,也不禁感叹,虽然这位主儿没脑子,自己的孩子都养不住,潜邸受宠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李氏带着桃花印记的狐狸眸子慵懒朝苏培盛一扫,说不清的风情万种。 “苏公公,爷还没睡吧?本宫来给爷送醒酒汤。” 苏培盛躬身笑着不挪窝,“回李主儿的话,万岁爷歇下了。” 李氏柳眉一挑,打眼扫过殿内依然明亮的灯烛,美艳芙蓉面生出一抹戾气。 “本宫进去看看就出来。”她懒得与苏培盛多说,扶着婢女的手直接上前,量苏培盛也不敢拦她。 苏培盛是不敢跟李氏撞到一起,却还是倒退着拦在前头。 “李主儿就别为难奴才了,没有通传,若叫您进去了,奴才们脑袋也就别要了。” 李氏浑不在意上了两层台阶,盛气凌人,“那你就去——” 话没说完,离养心殿稍近了几步,李氏耳朵也不聋,瞬间听到了里头熟悉的暧昧动静。 她脸色唰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掐着帕子盯住苏培盛,冷声质问—— “里头是谁?” 皇后那老古板绝不会过来媚宠,其他人李氏都不放在眼里。 敢抢她的宠,活腻了! 苏培盛稍稍直起身子,耷拉着眼皮子,有心提醒这位主儿几句。 “李主儿恕罪,如今不是潜邸时候,书房的事儿告诉您也无妨。” “养心殿的事儿,若有人敢说三道四,立时就是慎刑司打死的下场。” 他不卑不亢笑了笑,依然恭敬,“时候不早了,下了匙不好走动,李主儿还是早些回去吧。” 李氏被噎得脸色发青,她却不是个听劝的,欲继续上前。 养心殿的护卫扥了扥刀鞘,发出声响,止住了李氏的脚步。 她恶狠狠瞪着苏培盛,好一会儿才冷笑出声。 “苏大总管的好意,本宫记住了!” 李氏冷着脸,如一阵刮骨的风,进了软轿,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离开了养心殿。 * 一回到长春宫,李氏就摔了一整套的青玉瓷茶盏,气得咬牙切齿。 “去查!本宫看谁这么不要命!” 贴身伺候的大宫女红缨苦着脸劝,“主儿息怒,苏培盛那阉人虽然放肆,说得也有些道理。” “这会子出去……若被皇后知道,又要为难您了。” 皇上是个习惯了哪儿,轻易不往其他地方去的人,在潜邸的时候,唯一算得上受宠的,就是李氏那里。 正院除了初一十五,都基本见不着人。 李氏自认受宠,子嗣比正院多,又不是个好脾气的,嚣张跋扈到连乌拉那拉氏都不放在眼里。 一朝进了宫,成了后宫唯一的妃位,就更张扬了。 起初见皇上不往后宫来,李氏没少收买宫人,到处查皇上的行踪堵人。 她却忘了,在郡王府打探主子爷下落不算大错,进了宫,窥探帝踪的罪名可不是小事。 不等皇上发作,皇后就告到了太后娘娘那里。 太后直接罚了李氏禁足三个月,让她为大灾中受难的百姓们祈福,才叫李氏老实到了现在。 但今天,李氏实在是气狠了,恶狠狠连茶壶都摔出去,扬声骂—— “有那不要脸的蹄子敢往爷帐子里钻,我还查不得了?” “叫你去就去!只查谁往御前去,又不是查万岁爷去了哪儿,若本宫连这都不敢,直接扎脖等死,也别做长春宫主位了!” 红缨无奈,却不敢在主儿气头上再劝,她也要命。 但出来门,对着长春宫大太监李茂却还是小声叮嘱—— “你就做做样子,反正明早也就知道了,你可别错了心思。” “如今不是早前,今儿个又是大日子,主儿恩宠不比从前,万不敢再扎皇后和太后的眼了。” 李茂轻轻点头:“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 万岁爷第一个召幸的不是他们家主儿,二阿哥又病殃殃的,如今的热灶不是长春宫,他就是想神气也神气不起来。 李氏在里面气了许久,气得睡不着觉,一直等,却没等到红缨进来禀报,火气渐渐跟心窝子一样泛了凉。 眼角的泪不知不觉就落了满腮。 红缨是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婢女,她不至于怀疑红缨敷衍。 就是因为知道红缨为了自己好,如今长春宫竟成了睁眼瞎,自己也没恩宠,才叫李氏心里更难受。 火气和悲凉只能往肚子里咽,李氏拿着已经揉得不像样子的帕子擦干眼泪,妩媚的脸上渐渐没了表情。 以前她能在潜邸压住乌拉那拉氏,现在她也绝不认输! 没有恩宠,她就争,谁敢拦她的路,她就要谁的命! * 事实上,养心殿的消息虽不好探听,但大半夜里叫水的事儿是尚寝局伺候,也瞒不住。 红缨说得没错。 若老人侍寝,在永寿宫请安,皇后必要提点几句。 若新人侍寝,也得去给皇后磕头,后宫妃嫔怎么都会知道谁被临幸了。 可最早知道的,不是掌管彤册的皇后,却是在慈宁宫被从梦里薅醒的耿舒宁。 钮祜禄静怡眼眶红肿,气得浑身发抖。 “她怎么敢!在慈宁宫就敢用阴私手段,往后岂不是连小主子们也敢动手?简直是不要命了!” 耿舒宁迷迷糊糊爬起身,下意识问:“谁啊?” 问完,她反应过来,除了佟思雅也没别人。 抬起头,就着钮祜禄静怡手里的油灯,耿舒宁瞧见她面上还没彻底褪下去的红痕。 像是过敏了。 耿舒宁想起耿雪昨晚偷偷跟自己说的话,丹竹去过内务府,说是慈宁宫的冰不够用,叫又送了些过来,没什么异样。 掌事女官(清穿) 第27节 但如今看来,只怕送来慈宁宫的,不只是冰。 钮祜禄静怡放下油灯,气得撕了手中的帕子。 “那个贱人!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知道我对海棠花过敏,若不是昨日太忙,没仔细看清楚冰鉴里的冰颜色不对,也不至于叫她钻了空子!” 钮祜禄静怡昨天傍晚脸肿得猪头一样,在屋里哭了半天不敢出门。 周嬷嬷那边无奈,又知道耿舒宁身子还没彻底干净,只能安排了佟思雅去。 越想钮祜禄静怡越气,红肿的眼都瞪开了。 “这事儿不算完,我饶不了她!” 耿舒宁打了个哈欠,声音还带着初醒的软糯。 “凭她的家世,过了今儿个至少也是小主,佟佳氏在宫里也有人,你可别冲动。” 太上皇还在,佟佳氏是太上皇的母家。 耿舒宁估摸着,皇上至少得给佟思雅个贵人的身份,否则佟佳氏脸上不好看。 钮祜禄静怡冷笑,“真当我钮祜禄氏无人呢?是主儿不假,等知道了她的去处,六尚必定好好伺候着!” 耿舒宁不说话,好言难劝找死的鬼。 这事儿只要跟她不沾边,当个八卦听一下就得了。 她心想,最生气的肯定不是钮祜禄静怡,后宫里还有那么多妃嫔呢。 岂料这回她还真想岔了。 * 千秋节圆满落幕,太后娘娘高兴到晚上直接醉回来的,耿舒宁心也就放肚子里了。 她不想跟外头的事儿沾边,一早起来,去周嬷嬷那里应了卯,就钻小库房里,核对昨日进出库的物什。 知道昨夜养心殿叫了水,慈宁宫这边的宫人也好奇着呢,没少伸着耳朵等消息。 也就陈嬷嬷觉得,这份殊荣本该是耿舒宁的,瞧着她欲言又止好几次,眼神中满是怜惜。 看得耿舒宁牙疼,只当不知道的。 结果,半上午都没听到外头传来什么消息。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钮祜禄静怡以比晨间更兴奋的速度,冲进耿舒宁的值房,杵在炕桌前头,差点撞桌角上。 吓得耿舒宁筷子都掉了,张着小嘴抬头看她,“你这是……” 钮祜禄静怡惊呼:“我可太高兴了!” 耿舒宁:“……”给孩子刺激傻了? 钮祜禄静怡咧着嘴,确实有点傻子模样,小嘴一张就是熟悉的你是不知道开头。 “那贱人算计来算计去,把自己算计到了龙床上,却是横着出了养心殿哈哈哈……” 耿舒宁心下一惊,妈妈耶,四大爷把人……咳咳,弄死了? 她往后再也没办法直视柔弱世宗这四个字了。 钮祜禄静怡的幸灾乐祸怎么都止不住,“万岁爷英明,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直接将人打发到了延禧宫后殿偏殿去,只给了个常在的位分。” 耿舒宁愣了下,哦,没死,做晕了……啧啧,还真是会所金牌的配置。 她慢吞吞拿起筷子,就着钮祜禄静怡带来的八卦下饭。 “我听六尚那边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说她去给万岁爷送醒酒汤的时候,用了阴私手段,差点坏了万岁爷的身子!” “哈……叫抬出来以后,内务府分过去的小宫女,连太医都请不去一个,到现在还晕着呢。” “主子娘娘给了赏,齐妃却没动静,底下的小主儿们也不敢越过齐妃往延禧宫送东西,啧啧……” 八卦完,钮祜禄静怡又拍着胸口感叹,“得亏不是我去,她也算救我一命了。” “回头等她醒了,高低我得送些参须子去,谢她的救命之恩哈哈哈……” 耿舒宁:“……”你是有点阴阳怪气在身上的。 钮祜禄静怡早上的气恼消散得一干二净,又知道佟思雅下场凄惨,早上就没吃饭,这会子看耿舒宁鼓着小脸吃得香,也饿了。 她也没多待,高高兴兴回自己值房吃饭去。 * 耿舒宁觉得,这事儿跟她没关系。 甭管佟思雅什么境遇,都是她自找的,也就只把钮祜禄静怡带来的消息,当了下饭的菜吃进肚儿里,抛在脑后。 天儿太热,紫禁城里跟蒸笼一样,若非为了太后千秋,早就去圆明园避暑了。 皇上早发了话,千秋节后三日,就出发圆明园,在那边过完中秋和太上皇的万寿节再回宫。 要出行,太后娘娘要收拾的东西不少,小库房里进出的物件同样不少。 耿舒宁只管在小库房忙活着,再没特地打听佟思雅的消息。 她万没想到,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还能变成回旋镖,在去圆明园的前夜扎到了她身上。 赵松第一次光明正大站在耿舒宁值房门前,满脸冷然—— “舒宁姑娘,有桩官司跟姑娘有关,万岁爷令您去养心殿,请吧。” 耿舒宁:“……”是官司还是管死? 第20章 赵松来慈宁宫是夜里,各宫都已下了钥,闹出来的动静不算小。 已经躺下的乌雅氏都重新起身,叫了乌雅嬷嬷去后殿问。 赵松只恭敬朝乌雅嬷嬷笑,“事关万岁爷,奴才着实不敢多说,苏总管的意思是,请姑娘过去问话。” 耿舒宁可怜巴巴看着乌雅嬷嬷,就这深夜敲开宫门的阵仗,也不像是去问话啊。 乌雅嬷嬷迟疑了下,到底还是多了句嘴。 “这丫头得主子心意,明早起身了怕是要问,不管怎么样,劳烦苏总管递个话回来吧。” 乌雅嬷嬷基本上代表了太后的意思,赵松听出来了,太后娘娘这是要保人。 他不敢胡乱答应,更不敢得罪太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只躬身笑得更恭敬。 “嬷嬷放心,奴才一定将话带给苏总管,定不敢耽误太后娘娘出宫。” 他表情比刚才和善了些,看向耿舒宁。 “姑娘请?” 耿舒宁心里沉甸甸的,太后都拦不住,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定不是小事。 * 直到了养心殿,耿舒宁还是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她隐约有种预感,今日这一遭跟佟思雅说不准有关系。 只是绞尽脑汁,她也想不出,旁人爬床跟她能有什么牵扯。 一路没人说话,耿舒宁的心弦紧紧绷着,也没心思打量皇帝的寝殿什么模样,低眉顺眼被请进殿内。 进了外殿,耿舒宁赶忙以眼角余光打量,没有她想象中哭啼啼的新晋常在,也没有作证的什么人,只有苏培盛手持托盘站在罗汉榻旁。 紫檀木明黄坐垫的罗汉榻上,窥见一点暗金色飞龙纹的衣角,四大爷应该是盘腿坐在榻上。 她尽量平静跪地,叩头—— “奴婢请陛下圣安。” 额头贴在手背上,耿舒宁能隐约感觉到滑腻,是额头上疾行一路累出的汗,在殿内冰鉴的作用下,冰冷又叫人烦躁。 好一会儿,没叫起,只听得棋子不紧不慢落在棋盘上的脆响。 耿舒宁屏气凝神听着,苏培盛跟死人一样,连个呼吸声都听不见,叫她更紧张,这到底要干啥? 蓦地,低沉又带着磁性的声音,略添了几分沙哑响起。 “蛇床子和依兰香是你告诉太后的?” 耿舒宁呼吸一窒,不敢抬头:“回万岁爷的话,是奴婢。” 可这又怎么了呢? 事关皇帝的龙体安危,她敢光明正大说出来,是笃定太后绝不会让人知道。 知道的人也会封口,不会给后宫乱来的机会。 就算佟思雅通过奉茶宫女玥彤得到消息,也绝不敢往外说,否则被太后知道,玥彤和佟思雅都别想活。 胤禛淡淡扫耿舒宁一眼,并没有叫她起来,继续冷淡地问话。 “钮祜禄氏是你推荐的?” 耿舒宁微微蹙眉,愈发茫然,却不得不回话。 “回万岁爷,是。” 就在耿舒宁忐忑不安等下一个问题的时候,胤禛说话了,却不是问句。 “佟佳氏知道消息,你故意的。” 耿舒宁沉默,既然不是问句,她没吭声,感觉贴在地上的手越来越凉。 再不闻皇上的问题,耿舒宁却听到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接着‘咔’的一声,有东西放在了她不远处。 耿舒宁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不待反应过来,就感觉有什么碰到了自己肩头。 “抬起头来。”胤禛坐在苏培盛搬过来的圆凳上,用脚尖点了点耿舒宁。 耿舒宁顿了下,缓缓抬起头,眸子依然垂着,令人看不清她眼底的迷茫和冷静。 掌事女官(清穿) 第28节 那张鹅蛋脸儿带着不自知的苍白,唇瓣紧抿,看起来有些可怜。 偏胤禛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他自个儿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呢,只面无表情看着耿舒宁。 “人在宫闱,擅许婚配,要死要活,即便对方不是良人,亦不知悔改,一门心思出宫,你是觉得自己脑袋比旁人硬?” 耿舒宁愣了下,不是,她什么时候私通外男了? 就是原身也没有,只不过是入宫前有这个心思,全凭双方家长的默契而已。 胤禛沉声继续道:“为了出宫,你不顾朕龙体安危,进献谗言算计于朕,还将朕往别人那里推……” “耿佳舒宁。”胤禛探身,捏着耿舒宁的下巴往上抬,深邃的眸子里带着毫不掩藏的审视。 “你到底是多不把朕放在眼里?” 被迫抬起头的耿舒宁,再藏不住杏眸里的迷茫,不是,往别人那里推是几个意思? 这位爷也不是她的东西啊! 不过也正因为抬起头,耿舒宁突然发现,他眉心紧拧,冷白的俊脸多了几分憔悴,一看就……虚。 耿舒宁心里蛋蛋凉,不会是某个工具许就不用,一下子用狠了肾虚吧? 她恨不能穿回几天前,给出主意的自己几巴掌,把皇帝搞肾虚了是个什么罪? 突然感觉身上到处都疼呜~ 胤禛误会了耿舒宁的轻颤和迷茫,轻嗤了声,松开手,掏出帕子擦了擦,看耿舒宁的目光渐渐发冷。 “现在才知道自己又蠢又毒?” “朕怀疑,千秋节的那些新奇法子,到底是不是你想出来的。” 胤禛不动声色打量着耿舒宁的反应,“苏培盛你来说,她犯了什么罪。” 苏培盛立刻躬身:“回万岁爷,进献谗言,以下犯上,该发往尚功局赏三十板子,打发去辛者库当差。” “做出有损龙体的勾当,陷害宫中女官,私通外男,是诛九族的大罪!” 耿舒宁越听越麻木,她觉得自己听明白了,应该还是那个嘴巴子的事儿,这位爷就没想让自己活啊。 甭管千秋节办得多么体面,皇上这个完美受害人怎么走肾,她差事办得好与坏,皇上想杀她,理由都多得是。 这叫耿舒宁心里格外不服气。 她咬着唇,再次叩头,声音平静,“万岁爷容禀,奴婢许是蠢,但您说的罪名奴婢不能认,奴婢可以解释。” 胤禛居高临下看着她,淡淡道:“朕听着。” 耿舒宁理了理纷杂的思绪,深吸口气,有条理地根据刚才皇上的话反驳。 “奴婢因小时在外祖家住了一段时日,与舅母家那位表兄七岁前曾一起玩耍,有几分儿时情谊,七岁后往来便不多了。” “后来奴婢回到家,处境尴尬,舅母心疼奴婢,曾戏言说奴婢若选秀撂了牌子,就替奴婢与家中商议,让奴婢与表兄结秦晋之好……” “事实证明,奴婢心盲眼瞎,信错了人,先前那场大病,是怄出来的。” “奴婢认自己气量不大,却不认擅许婚配,不知悔改之罪。” 时下婚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但凡没跟那渣男私相授受跑个路,那擅许婚配就是屁话。 至于这狗东西肾亏不亏……耿舒宁慢慢抬起头,恭敬看向胤禛。 “进献谗言一说,奴婢更不敢认,奴婢只是为主子和主子爷分忧,蛇床子和依兰香少量使用绝不会损伤龙体,太后也特地请太医确认过。” 所以要是真虚了,你要不要反省下是自己用错了剂量,或者憋太久不中用了呢? “奴婢选了自认对主子爷最有利的法子进献上去,用与不用,奴婢做不得主,谁来用,奴婢更做不得主。” “奴婢许是愚钝,尽忠不得主子爷意,万不敢有旁门左道的心思。” 胤禛越听,唇角冷意越甚,合着这混账东西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若不是耿舒宁乱建议,自己怎么会头疼好几日! 太后用的剂量倒中规中矩,偏太上皇那里怕他不肯就范,还特地叫人在殿内换了混合熏香。 佟氏那女人还嫌不够,又在醒酒汤碗底放了些混合的香,用热气熏出更大药性。 三管齐下……那女人横着出去是自己活该,只可怜他头疼欲裂好几天,就没睡几个时辰! “说你狡言饰非,一点都不冤枉你。”胤禛实在忍不住气笑了,“若是朕觉得你更适合伺候,你愿意伺候朕?” 耿舒宁被噎了一下,紧紧咬着舌尖,就怕自己把小命下意识反驳没了。 可无论如何,她说不出愿意的话来。 这可是个真能就地办了她的爷,哪怕不喜欢,爽完了往犄角旮旯一扔又不费劲。 胤禛阖上眸子,捏了捏依然鼓痛的额角,实在懒得看她那傻样。 他随手从苏培盛端着的托盘里,拿起几张纸扔她脸上。 “苏培盛说的私通外男,不是你的好表兄,朕叫你尽忠,可没叫你挟私报复,你倒懂得避重就轻。” 耿舒宁心尖颤了下,沉默着拾起落地的纸。 是慎刑司送来的供词。 怪不得没见到殿内有人,感情都已经审完了。 纸上写的内容,叫耿舒宁在荒谬之余,竟生出一种达摩克斯之剑终于落下的淡定。 供词是玥彤的,说耿舒宁令人收买了她兄嫂,逼她想办法将蛇床子和依兰香的事情透露给佟思雅。 耿舒宁明面上推荐钮祜禄静怡,是为了让二人争斗起来,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玥彤连耿舒宁这么做的理由给得也很充分,说那二人曾在太后面前说耿舒宁坏话,耿舒宁不乐意自己清誉受损,要报复回去。 前后呼应,胡说八道的逻辑非常缜密。 苏培盛见耿舒宁垂下手,又将剩下的几张纸递给耿舒宁。 耿舒宁接过来,毫不意外发现,是丹竹的证词。 说她昨日叫耿雪去内务府,就是为了趁着丹竹办差的时候,将能过敏的花汁抹在冰鉴上,陷害佟思雅。 还说耿舒宁昨天去了几趟慈宁宫膳房,那碗有问题的醒酒汤,除了膳房的人外,只有耿舒宁有机会碰。 耿舒宁真是大开眼界,她现在突然反应过来,跟这些擅长宫斗的土著相比,自己这点策划的脑子屁都不算。 丹竹出去让她瞧见,只怕是故意的。 至于去膳房熬党参薄荷饮子的时候,有好一会儿没人盯着她,应该也是佟思雅的手笔。 这姐姐不只要抢钮祜禄静怡的机会,还想搞死她以绝后患。 她甚至有点想笑,就在她以为自己足够蛰伏,可以苟住的时候,总有人出来一巴掌把她扇醒。 耿舒宁低头沉思片刻,疑惑看了眼苏培盛,“慎刑司就没查出……玥彤与佟佳氏关系匪浅?” “奴婢在寿康宫的时候就见过,玥彤与丹竹私下里往来甚密,奴婢也见过玥彤对佟常在格外恭敬。” “谁收买玥彤的兄嫂不难查清吧?既都是与佟常在交好的人,她们的证词,苏总管就这么信了?” 苏培盛:“……”祖宗,他信不信有什么要紧,你问谁呢! 胤禛没为此生气,他气量比这混账高多了,只好整以暇回答她。 “玥彤的兄嫂下落不明,但朕可以告诉你,醒酒汤碗底被热气腾着的蛇床子依兰混合香,是耿德庆送进来的。” 其实耿德庆送的那份在养心殿的熏炉里,这就不必让耿舒宁知道了,大差不差。 耿舒宁偷偷吸了口凉气。 耿德庆是耿雪的阿玛,任职内务府四料库佐领,归属尚宫局。 四料分别为皮、香、伞、烛,与六尚负责的华盖和火烛不同,多用于祭祀,不是有油水的差事。 他是被佟思雅给收买了吗? 胤禛好整以暇看着怔忪的耿舒宁:“朕可以审问佟氏身边的宫女,也可以审问你身边的宫女。” “你猜,在她阿玛和你之间,她会保谁?” 耿舒宁被噎得说不出话,沮丧地低下头,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想让谁来顶罪。 呵…… 她没了叩头的心思,轻声道:“奴婢错了。” 胤禛冷笑,“错哪儿了?” 耿舒宁慢吞吞抬起眸子,与第一次在青玉阁时被他抬起下巴时那次一样,注视着他的眼眸。 一字一句撑起了傲骨,“奴婢错在不该解释,皇上说奴婢有罪,奴婢就该死。” “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与他人无关,奴婢愿接受一切惩罚!” 黑白分明的杏眸,不知不觉覆了一层浅浅水光,潋滟出的却非可怜,是打不碎的硬骨头。 胤禛还算平静的心窝子又起了火。 只是,他分辨不清楚,到底是哪种火。 胤禛半垂着眸子,睨下来的目光带着冷冷的戏谑,“谁说朕要杀你?” 耿舒宁从进门就被吓得不轻,这会儿破罐子破摔,不肯吭声。 不想杀她折腾这一溜够图什么? 脑子进水了吗? 胤禛不疾不徐起身:“像你这样大胆的混账,死太便宜你了,就罚你一辈子走不出这宫廷。” 他又一次蹲在耿舒宁身前,不给她瑟缩低头的机会,修长手指掐在她脸上,笑得愈发玩味。 “不想伺候朕,就在宫里蹉跎到老死,你若敢自己找死,朕就让你满门陪葬,如何?” 耿舒宁:“……”你是变态吗?! 气得浑身发抖,耿舒宁不自觉红了眼圈。 她眼眶发烫,只以为是心窝里的火溢出来了。 但凡她不是两辈子都是体力废的弱鸡,今天高低要跟这个变态拼命呜呜~太气人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29节 如愿以偿看到这混账说不出话,鼓着腮帮子,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瞪得小鹿一样,胤禛心里突然就舒坦了。 “哑巴了?”胤禛轻笑。 被气了那么多次,好歹也能气她一回,该! 想是这么想,胤禛的手却不自觉在她脸颊上蹭了蹭,下意识盯住紧抿的樱唇,眸光不自觉暗了下来。 “奴婢不知道说什么。”耿舒宁悲愤怼回去,感觉唇角发痒,哦,是狗男人在摸她。 嗯? 她恍惚着,下意识抬起眸子,望进胤禛丹凤眸中,瞳孔瞬间紧缩。 她不是不懂风月的小姑娘。 上辈子她虽然更专注事业,有合适的小奶狗小狼狗什么的,她也不会拒绝。 否则,她哪儿可能知道什么依兰香催青这种涩事。 这会儿她……从胤禛的眼中看到了欲望。 这位爷不是清心寡欲,前几日浪狠了虚吗? 禽兽! 耿舒宁瑟缩着往后跌,声音颤抖得不像话,“万,万岁爷想,想听什么?” 她是真的怕了。 狗咬她一口,她不能咬回去。 死是大不了一死啦,但要还活着,天天被狗咬,还要被人算计,虐文都不敢这么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后继无力的可怜又支棱起来,耿舒宁膝行后退几步,叩头在地上。 声音带着敬畏,怯生生道:“奴婢实在愚钝,万岁爷想听什么,奴婢定言无不尽,绝不敢隐瞒!” 掌心的柔软消失,胤禛心里不满,凉凉看她。 “就这么想出宫?” 死都吓不掉的骨气,被他碰一下,就跟烈阳下的雪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耿舒宁恶狠狠咬了下腮帮子,吞咽下淡淡的血腥味,疼得眼泪往下掉,声音哽咽得不像样子。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有非出宫不可的理由!” “奴婢对表兄并无男女之情,可奴婢额娘早去,她还病重的时候,继母就与阿玛有了首尾,气死了额娘。” “她进门后,又养废了兄长,将额娘的嫁妆捏在手里。” 哽咽渐渐变成抽泣,耿舒宁朦胧盯着地面的泪眼却很冷静。 四大爷有欲望也不是坏事,她从来不清高。 人处在弱势的时候,有能利用的地方,总比山穷水尽好得多。 她低低哭着,哀哀道:“奴婢从小藏拙,千难万险才躲开继母的算计进了宫,就是为了不嫁给继母挑选的火坑,好有一日能将额娘的嫁妆要回来。” “即便是青灯古佛,只要有太后娘娘和主子爷恩赐,耿家也不敢不给。” “如果奴婢就此留在宫里,额娘的嫁妆就归了气死额娘的人,额娘在九泉之下怕是也无法安宁。” “若万岁爷要奴婢的命,奴婢绝无二话,如若……万岁爷仁慈,就成全奴婢吧呜……” 说完,耿舒宁就闭紧嘴巴止住哭声,只身子颤抖得更厉害,深深浅浅的呼吸听起来隐忍得厉害。 胤禛心知,若耿舒宁能避开继母算计,能说服耿佳德金那老狐狸,顺利通过‘特选’进宫,只怕也不是什么小白兔。 可听着她比梦里更哀切的哭声,沾染了沙哑的软糯声音,似雨中被打湿了皮毛的小京巴,叫人忍不住心软。 他起身,弯腰,长臂一伸,抓着耿舒宁的胳膊将她捞起来……然后还不放手。 耿舒宁的泪眼慌乱映在胤禛眸底,挣扎的力道都透着一股子怯意。 胤禛顺着她不大的力道松开手,只是锐利的眸子依然盯着她不放。 好一会儿,直盯得耿舒宁头皮都开始发麻,有点哭不动的时候,胤禛若有所思开了口。 “你倒是个有孝心的。” 耿舒宁慢慢低下头,捏着旗装的褶皱,装作局促道:“额娘还在时对奴婢极好,这是奴婢能为额娘做的唯一的事了。” 胤禛淡淡嗯了声,“有孝心是好事,你犯的错朕替你记下了,要出宫朕也不拦着你。” 他目光流连在自己掐出的红痕上,“只要你这一年内,能将功赎过,朕恩赐你青灯古佛。” 耿舒宁:“……”狗东西,就不能赐她个快死的小哥哥? 她快速抬了下眼,状似不安道:“奴婢……一定竭尽全力将功补过,万岁爷的恩典,奴婢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 “不必!”胤禛打断耿舒宁的话,又恢复了慵懒淡定,转身坐回罗汉榻。 他平淡看着耿舒宁:“下辈子太晚,这辈子当牛做马就够了。” 耿舒宁:“……是。” 见耿舒宁不问,胤禛露出个浅笑,“中秋之后是太上皇的万寿节,皇阿玛令人传话,绝不能比皇额娘的千秋节差。” “这差事,朕交给你,能办到吗?” 耿舒宁又有点想跟这狗东西同归于尽的冲动,她上哪儿整那么多亮如白昼的黑去! 她努力压着冲动,小声分辨:“万寿节兹事体大,奴婢蠢笨,身份又卑微,只怕辱没了太上皇天威……” 苏培盛好歹插上话了,笑着解释,“就跟千秋节一样,具体的差事有内务府和六尚局,姑娘只管想些新奇法子便是。” 他觎着自家万岁爷还算愉悦的表情,忖度道:“等到了圆明园,姑娘有了章程,只管来九洲清晏寻奴才说道。” 胤禛斜睨苏培盛一眼,倒没说什么,到时候寻谁,还不是他说了算。 这狗奴才,挨了顿板子,倒是更会体上意了。 * 这回耿舒宁清记得自己怎么回去的……怎么来怎么回去。 累得她回到值房,顾不得满身的汗和腿软,先灌了一壶凉茶。 哭唧唧太费嗓子。 既然她回来了,出宫搬抬东西狼烟动地的,赵松也就没特地来慈宁宫回话。 但出发之前,太后叫耿舒宁过去问了话,“可是思雅伺候出了岔子?” 昨日请安,皇后特地说了皇帝的安排。 佟思雅被封了常在,位分低不说,也不在去圆明园避暑之列。 这到底有点打佟佳氏的脸。 皇帝被佟佳氏出身的孝懿皇后抚养过,太后心里暗自痛快皇帝的决定,养恩却不能不顾。 不用皇上交代,耿舒宁也不敢说皇上可能浪翻车,差点没精.尽人亡的事儿,那是真不想活了。 耿舒宁转移了话题,“万岁爷问了奴婢乾清宫晚宴的安排,以为奴婢跟嘎鲁代姐姐她们说过什么,吩咐奴婢若还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回头告诉苏总管。” “听苏总管的意思,是要张罗太上皇的万寿呢。” 乌雅氏了然,虽然没问出想问的答案,可想起前几日的风光,笑着拍拍耿舒宁的手。 “先前答应你的赏赐,不好单独给你,本宫记在心里,等去了圆明园少不了你的。” “本宫知道你是个聪慧的,若有法子只管去告诉苏培盛,回头不止皇帝那里有赏,本宫这里也有。” 耿舒宁乖乖应下。 * 耿舒宁一直对圆明园非常好奇。 她上辈子曾经去过遗址,满目苍凉,能品味到的只有悲壮和对自立自强的感悟。 马车停下后,且顾不上规矩,耿舒宁忙不迭轻快地下了马车,特地赶到了太后身后,以伺候的名义,享受没有遮挡的视野。 但打眼望去,普普通通的大红门福钉,看起来完全没有神武门敞亮,跟慈宁宫的小宫门差不多,耿舒宁略有些失望。 她这才将将想起,现在正史才算康熙四十四年,圆明园还只是个普通园林。 本来要再过两年才会赐给胤禛,因为他提前登基,除了畅春园外,其他园林就归了皇帝。 胤禛为着孝心,依然选了这处跟畅春园挨着的园子,一年前才叫人改建。 因国库不丰,胤禛也不是个浪费银子的,只按照皇帝的规格改建了部分宫殿。 其他地方要么还荒凉空着,要么就只简单修整。 陪太后从大宫门绕过影壁进了园子,就不用期待3d复原图里面的宏伟和美轮美奂的三十八景了。 影壁后就是大朝朝拜的正大光明殿广场,朴素至极,连地面还是普通的青砖地。 只沿着中轴线处挑三尺宽的地儿挖空,铺设了飞龙在天浮雕的白玉石阶。 进了大宫门,慈宁宫大总管徐昌小声跟太后介绍,除了上朝的正大光明殿外,园子里总共就九大五小十四处园子,是取了九五至尊之意。 皇上住在正大光明殿后头的九洲清晏,那里是最大的一座宫殿。 皇后带着几个小答应住在一旁的茹古涵今。 太后娘娘其实可以去畅春园住。 但她不愿意天天给太上皇和婆母请安,也不介意住得简陋些,跟着来了圆明园,选了有水流环绕,风景宜人的长春仙馆。 其他妃嫔们就更简单,按照位分高低,由着妃嫔们自己选择了住处。 早就在宫里安排好的,也不必到了再掰扯,在大宫门前给太后问了安,就先各自去收拾。 耿舒宁没急着走,顶着大太阳,跟陈嬷嬷一起仔细引着小太监们搬抬,重新将物什入库。 圆明园的膳食不用钮祜禄静怡管,她替了佟思雅,暂时掌管大库房,也跟着前前后后地跑。 嘎鲁代她们则早早就到了长春仙馆,已提前将太后寝殿安排好。 等伺候着太后歇下,又要安排午膳,领冰,晚膳,还有宫人们的住处和当值……掌灯之前都没收拾完。 谁都没闲着,全都忙得脚不沾地。 掌事女官(清穿) 第30节 她是等进了园子好几日才知道,佟思雅被扔在延禧宫,没被允准伴驾。 进园子当天,太后叫徐昌带人给各处传了话,只道不必急着给她请安,等收拾好了再叫人传话。 皇后娘娘带着人来长春仙馆时,已经过去了五日,没有新晋佟常在。 她心里冷笑,这种心肝黑透了的货,偷鸡不成蚀把米,该! 耿舒宁都知道了,其他女官肯定知道得比她快。 钮祜禄静怡坐不住,立刻就跑到山高水长后面的四库居,跟内务府的人打听。 她现在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让其他女官都知道佟思雅多惨。 圆明园没有女官的值房,宫女休息的他坦都在藻园旁边,长春仙馆斜后方。 六七排矮屋子,低矮不说,屋里也紧凑,一屋住十几个宫人。 以四库居隔开,另一边是太监们住的他坦。 女官们自是受不了这个委屈,人数也不算多,便都由乌雅嬷嬷安排,住在长春仙馆后殿偏殿。 耿舒宁挑了间还算明亮的东间住下。 钮祜禄静怡回来的时候,大伙儿正好都在。 嘎鲁代她们差事上了手,不用再跟前几天那么慌张,难得也放松一下。 大家凑在最宽敞的嘎鲁代屋里,摇着团扇闲磕牙。 钮祜禄脚都还没踏进门,声儿先进来了。 “我跟你们说,我过敏的事儿,定跟丹竹脱不了干系,她被打死在慎刑司了,真是大快人心!” 嘎鲁代好奇,“我听周嬷嬷说,玥彤也被带走了,她是佟佳氏的人?” 钮祜禄静怡冷哼:“那倒没打听出来,但那贱人有佟家护着,听说咱们出宫前,就请了太医过去。” 她进了屋坐下,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绿豆汤,才压低嗓音继续叭叭。 “听说一开始是齐主儿放了话,说二阿哥身子不适,叫了太医院所有太医过去不叫走。” “后来,那贱人托人给佟家带了话,佟家走了主子娘娘的门路,这才请到了太医。” “真是便宜她了。”钮祜禄鼓了鼓脸,再喝一口绿豆汤,转眼又变成幸灾乐祸。 “可惜好了也白瞎,她也不知到底用了什么歪心思,惹得万岁爷厌弃,连答应都带来了,就落下了她。” 说完,钮祜禄静怡下意识看了耿舒宁一眼。 当初能去养心殿伺候的造化是耿舒宁给的,周嬷嬷并未详说是怎么回事。 虽然不知道内情,钮祜禄静怡还是觉得,这事儿耿舒宁肯定知道。 但耿舒宁只低着头慢吞吞嗑瓜子,留给钮祜禄静怡一个漂亮的发旋,丝毫不接茬。 嘎鲁代坐在靠窗的软榻上,拿扇柄敲敲矮几,神秘兮兮打断钮祜禄静怡想深问的心思。 “太后娘娘叫乌雅嬷嬷去了九洲清晏,请万岁爷有空过来呢,你们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宁楚格和钮祜禄静怡她们都下意识看向嘎鲁代,只有耿舒宁仍是捏着瓜子,樱红的小嘴儿慢慢嗑着瓜子,一点不好奇。 周嬷嬷叫她开小库房准备了好料子,共七匹,不管啥好事儿也落不下她…… 嘎鲁代没卖关子:“太后娘娘要安排咱们去做御前女官,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耿舒宁嗑瓜子的动作僵住,差点一口咬在自己手指上,呆呆抬起头看嘎鲁代。 她错了,这种好事儿……还是落下她吧!!! 嘎鲁代冲耿舒宁暧昧地眨眨眼,笑着调侃,“这命里有时终须有,实在无需着急,咱们的造化大着呢。” 几个女官,包括钮祜禄静怡在内,都止不住红了脸。 除了耿舒宁,其他女官都已到了年纪,若是宫里不留人,这会子早叫六尚拟懿旨,将她们体面发还归家了。 没有懿旨不说,还叫她们去养心殿当差,上头意思大家都懂。 她们早晚要伺候万岁爷。 只有耿舒宁慢慢低下头,心里嘀咕,四大爷都答应她放她出宫了,应该没她的事儿。 野史上评价,这位爷别的不说,一口唾沫一个钉是最大的优点,她只心里祈祷,野史……可别太野。 * 九洲清晏这边,苏培盛送走乌雅嬷嬷,来主子跟前伺候。 他也有些好奇,太后的意思,是叫所有女官都过来,反正内务府不缺人使唤。 自家爷的心眼子他还不知道? 就冲半夜里赵松偷偷洗的寝衣,苏培盛用脚趾想也明白,万岁爷这分明是上心了。 万岁爷说要放人出宫的话,他只当个屁听。 这要是人来了,真安排那祖宗干尚寝嬷嬷的活计? 不等他寻思出个好赖,赵松匆匆进门禀报—— “万岁爷,梁总管过来了,说太上皇请您过去说话。” 胤禛淡淡嗯了声,放下正在批的折子,缓缓伸了个懒腰,颇有些玩味问—— “今儿个都谁去了畅春园?” 赵松:“回万岁爷,小佟国公一大早进了园子,一直没出来,半个时辰前,九贝勒和敦郡王也进了园子。” 胤禛又看苏培盛。 苏培盛立刻了然答话:“为着太后的千秋和太上皇的万寿节,佟家派人南下好几趟,寻了不少金贵玩意儿。” “咱们出宫那日,佟家小三爷去了趟九贝勒府上。” 顿了下,苏培盛声音放轻了些,“没避着人。” 胤禛淡笑着起身,“朕这位三舅舅,本事多少且不说,找死的事儿他是一件不落下。” 佟家一门两国公,佟国纲死在了战场上,康熙对佟家恩宠优渥,大半落在二房佟国维身上。 佟国维的嫡长子叶克书早逝,次子德克新平庸,剩下的两个嫡子,一个庆复还小,也只有隆科多能用一用。 隆科多又是孝懿皇后和如今佟皇太贵妃的亲弟弟,在康熙跟前很得脸,早几年就有点蹬鼻子上脸不知死活的劲头。 宠妾灭妻,殴打亲弟,圈地杀人,欺压宗亲……得亏隆科多的九族里有康熙,否则按罪都不知道该死多少次了。 如今隆科多被康熙推到栾仪史的位子上,掌管胤禛的出行和保卫。 但隆科多就是有本事丝毫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一门心思往畅春园和几个皇阿哥那里钻营。 以前是胤禩,现在是允禟,胤禛眸底冷光渐深,心里哂笑。 他有时候弄不明白,这些蠢材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就算皇阿玛比他命长,他们还能比他爱新觉罗胤禛命硬吗? * 进了清源书屋,胤禛就见允禟和允俄站在康熙身边站着凑趣。 佟国维和康熙正在下棋。 听见动静,因为允字的警示,允禟和允俄想起允禵灰溜溜钻进京郊大营的事儿,倒没跟以前那么随便,起身认真给胤禛见了礼。 佟国维也赶忙起身甩马蹄袖,一脸惭愧模样。 “臣请皇上圣安,听闻思雅那丫头伺候万岁爷不妥当,臣特地来给皇上请罪。” 允禟嘿嘿一笑,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 “哎呀,这女人嘛,不会伺候冷一冷就是,皇兄怎么会跟佟舅爷计较呢?” “舅爷年纪也大了,皇兄要不就叫舅爷先起来再说话?” 允俄也憨憨点头,“佟常在不懂事,皇兄让皇嫂教训教训得了,你可千万别气着自己,算起来咱都是一家人。” 佟国维只跪着不动,看起来格外恭敬。 皇上是他闺女养过的,冲养恩的面子,皇上也该来扶他,结了佟思雅那段官司。 不冲养恩,也得看太上皇母家的面子。 这个面子,皇上不敢不给太上皇。 但胤禛还就不接三个人的挤兑,不紧不慢越过跪地的佟国维,坐到他刚才坐的地方。 佟国维愣了下,倒是没失态,赶紧转过身,继续恭敬跪着。 康熙只眯着眼看棋盘,殿内一时间有种叫人脑门儿起汗的尴尬。 直到梁九功奉上茶,胤禛才平静开口,“舅爷特地给朕请罪,请到畅春园,是不记得圆明园门朝哪儿开?” 说完,不管佟国维脸色涨红的模样,胤禛似笑非笑扫视了两个棒槌弟弟一眼。 “既是一家人,隆科多倒是不记得给朕也送点新奇玩意儿。” 他冲康熙有些散漫地抱怨,“儿臣愧对皇阿玛的谆谆教导,这皇帝当的竟查无此人,也是新鲜。” 佟国维越听越心惊,汗顺着额角往下落。 皇上这到底多大的气?否则他怎么敢太上皇的面子都不给。 思雅那丫头不是说没做什么过分的事,都是太后的意思吗? 康熙笑着扫胤禛一眼,“你跟这几个不懂事的计较白生气,待会儿一起用午膳,有什么午膳后再说。” 胤禛面无表情喝了口茶,慢吞吞摇头,“皇阿玛有事儿只管吩咐,午膳儿臣就不陪您用了。” “河南发了大水,赈灾事忙,折子也批不完,着实没工夫躺上几天。” 允禟和允俄倒吸口凉气,皇阿玛这儿的午膳有毒? 不是,老四对佟舅爷不客气,皇阿玛都不管? 前阵子兄弟俩挤兑胤禛都成功了,心也大了,觉得皇上好欺负。 皇后还令女官教导各家女眷,叫他们享受之余,觉得跟皇上亲近了些,说话比以前还不讲究。 掌事女官(清穿) 第31节 要不允禟也不会轻而易举接了隆科多的礼。 他先前去找瓜尔佳观音保,想要寿果,被观音保拿皇上口谕不准外泄撅了回来。 占便宜占惯了,允禟不从皇上身上找补回来一些,他心里难受。 可这会子听皇上话里的火药味儿,允禟背上汗也起来了,莫名觉得坑近在眼前。 允俄这心大的都开始搓脚,有点想溜。 康熙看着一本正经内涵自己的儿子,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哈哈笑出声。 佟国维三人:“……”太上皇这是气傻了? 第21章 允禟和允俄兄弟俩并佟国维,呆呆看康熙笑着揩掉眼泪,伸手点了胤禛,还摇了好几下头。 康熙想起暗卫的禀报,那天老四折腾到天亮,还请了太医。 到现在老四脸色还有些憔悴,啧啧……论身子骨,老四还赶不上他这个当阿玛的。 康熙心里正得意腹诽,另外三人傻了眼,颇有些跪立不安。 他们以为,太上皇怎么着也会斥责皇上几句,毕竟刚才皇上说的话可以算顶撞了。 没想到康熙一开口就是撵人:“你们先退下,好好想想皇帝的话,规矩学好了再出门。” 佟国维涨红的老脸瞬间褪了颜色,太上皇这话几乎等于明着打他的脸。 允禟和允俄也张着嘴,皇阿玛是嫌弃他们不敬皇上,要他们在府里反省啊! 三个人额角淌下的汗珠子都开始发凉。 太上皇以前对皇上格外严厉,从不留情,两年下来大家都习惯了。 这回竟替皇上说话,可见是对他们不满颇多。 是了,毕竟儿子和儿子,儿子和舅舅都是有区别的。 佟国维心里止不住地后悔,不该仗着太上皇的宠信倚老卖老,太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这两年太上皇龙体受损不爱见人,只有佟佳氏因为母族的原因见太上皇多一点,叫他们飘得忘了尊卑。 允禟和允俄对视一眼,也有点后悔接了隆科多的礼。 他们不缺那点好东西,只是觉得皇上不会跟他们计较,倒忘了皇上还是雍郡王的时候有多刻薄。 老爷子被怼了都没话,俩人也不敢说什么,好歹搀佟国维一把,三人灰溜溜退出了清源书屋。 * 等梁九功带着宫人退下,只剩下父子俩后,康熙脸上还挂着笑。 “朕叫人安排去养心殿送香,可没瞒着你,叫个女人算计了,倒还能怪你老子身上来,你也好意思。” 佟思雅那点子手段,拿到皇帝面前来是真不够看。 也就得亏佟家替她擦屁股,证人灭了口,来个死无对证,没办法计较。 胤禛抿了抿薄唇,没吭声。 他能说以往太上皇的暗卫都不走明道,难得光明正大一次,他灯下黑根本没想到吗? 康熙刚才被怼了,这会儿自然不会放过嘲笑儿子的机会,哼笑几声。 “朕从来没拦着你那些动作,要是粘杆处能防得住朕的暗卫,朕倒懒得操那么多心。” 他不是不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若胤禛能摆脱他暗地里的操控,他虽然心里不痛快,也乐意放手。 毕竟年纪在这儿摆着,江山社稷的重担早晚要交出去。 父子俩的刻薄如出一辙,没了外人,康熙训斥得毫不客气。 “你放着后宫看都不看,还否了礼部选秀的折子,不就是等着朕着急?当老子的还得操心儿子睡女人,朕都替你臊得慌。” “佟国维好歹是你舅爷,佟家又是朕的母族,敲打也要捏七寸,面子总要给几分。” “挡不住他们宫里宫外的传消息,你摆脸子就能阻止他们猖狂?只会叫人说你不念佟佳氏的养恩。” “还有那俩棒槌,你要压制兄弟朕不说你什么,可兄友弟恭的名声不能丢,做皇帝的谁没干过几件缺德事儿,你可见朕叫人说过嘴?” “要是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那你确实愧对朕的教导,起码朕在位的时候,没发生过冷落后宫没几日就叫前朝知道的事儿。” 康熙越说,胤禛脸上越是发烫,低垂着眉眼不自觉站起身站在了软榻前听训。 虽然他身形比康熙高大得多,可一坐一立,父子俩的气势反而倒了个儿,叫康熙忍不住心里叹息。 儿子是个孝顺儿子,就是比不得胤礽有天分,皇帝哪儿是那么好当的。 他不自觉指点胤禛:“一个女人罢了,你抬举的不是她,是佟家,若是抬举了还不知道好赖,你再敲打谁还能说什么?” “胤祐在内务府缩手缩脚不成事,长此以往下去,紫禁城就成筛子了。何不把人捧起来,骨头轻的多几个无妨,你也好趁机收拾干净。” 胤禛恭敬低声应是,脸上带着些羞愧,“皇阿玛教训得对,儿臣知道该怎么做了,请皇阿玛帮儿臣一把。” 康熙凤眸微眯,略回过点味儿来。 不对啊,老四平时可不是个那么粗心的,会把把柄递他手里,让自己这么狼狈。 他不动声色问:“你想让朕怎么做?” 胤禛抬起眸子,与康熙如出一辙的凤眸中,是相差无几的冷锐。 “儿臣想请皇阿玛下旨,现在就追封二哥。” 康熙愣了下,先前说是等礼部出了章程再下旨,追封皇帝和立太子都不是小事,怎么也得几个月。 现在……做了几十年帝王的康熙心下转了几转,明白了胤禛的意思。 好家伙,要说老四不是故意让自己陷入狼狈境地,好逼他同意打压朝堂的那些手段,他也白做那么多年皇帝。 偏偏还是自己恨铁不成钢,迫不及待自己秃噜出来的,这混账可真是…… 思及刚才的感叹,康熙气笑了,是孝顺,快孝死他了。 康熙没好气地点点胤禛,笑骂,“行,朕还当你不开窍,倒叫你算计到你老子头上来了,赶紧滚。” * 待得回到圆明园,胤禛先前的羞恼早不见了痕迹,含笑端坐罗汉榻。 明媚阳光透过窗纱映在他脸上,在黑金石的地面投下冷峻轮廓,影子都带着几分愉悦。 都以为他是太上皇的傀儡,他要是不蠢一点,对不起私底下那些人的张狂。 胤禛慵懒用着迟来的午膳,缓缓思量,坑都挖好了,该进去的也都跳进去了,合该是埋土的好时候。 苏培盛端着茶过来,恍惚间像是看到了曾经的太上皇,气势收敛到几近温和,却叫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万岁爷,通过佟常在和几个女官,已查清楚内务府大半的钉子,有些隐藏极深的……还需要些时候。” 胤禛用完膳,慢条斯理端起茶漱口,“六部有动静了?” 苏培盛身子压得更低,“万岁爷英明,皇阿哥们进了六部后,直亲王、太子爷和廉亲王留下的势力都动起来了,但没什么大动作。” 顿了下,他小心翼翼觎主子一眼,“倒是京郊大营那边,有几个武将跟十四爷有来往。” “粘杆处查过了,明面上是直亲王留下的人,实则都是老安亲王的人。” “先前十四爷在保和殿发难,私下里也有八福晋令人挑拨。” 胤禛轻笑,“老八福晋人在五台山,私下里动作倒是不少,你说安郡王府缘何由着她?” 苏培盛不敢妄议主子,只低声禀报粘杆处查来的情报。 “追封廉亲王后,八福晋有心过继安郡王府子嗣,听闻安郡王嫡子华玘与弘皙阿哥关系不错。” 胤禛了然,老八活着的时候追随老大跟太子作对,死了倒是看上弘皙,打算提前站队正统了。 说到底,是郭络罗氏看不上他,想选个好掌控的,等弘皙有朝一日登基,好凭着从龙之功登天。 胤禛心里哂笑,若安郡王玛尔珲愿意拿岳乐留下的势力,替儿子换个铁帽子亲王的爵位,他可以成全玛尔珲。 反正他追封的是胤禩,华玘的前程谁说得准。 * 心里思量着,胤禛批完了折子。 河南这次水患并不算严重,可下头贪腐严重,拨下去的赈灾款粮迟迟落不到百姓手里,导致民怨频发。 胤禛思忖过后,下旨让十三弟允祥带人去河南赈灾。 老十三与他从小亲近,性子他清楚,最是嫉恶如仇。 叫允祥做钦差,砍几个贪官的脑袋,暂时压下那些不长脑子的就是。 至于清除贪腐,太上皇有些话是对的,还得慢慢来,急不得。 允祥接了旨,当天就求到九洲清晏来。 “皇兄,十二哥比我心细,可否请皇兄恩准,叫十二哥与臣弟一起去河南?” 胤禛刚批完折子,正准备去长春仙馆给太后请安,闻言倒是没多想。 “那就叫他跟你一起去,尽快出发。” 允祥高高兴兴应了,知道胤禛要去长春仙馆,他也跟着一起去。 “我也好久没给皇额娘请安了,正好问过安,明儿个我就出京。” 圆明园里草木旺盛,半上午时候也不算热,胤禛就没动用皇撵,干脆跟弟弟走着去长春仙馆。 路上允祥把自己的心思解释了几句,“十二哥的舅父托合齐是个得用的,只是一直忠心老爷子。” “若能通过十二哥将托合齐拉拢到皇兄这边来,皇兄也就不用操心京城的卫戍了。” 托合齐在地震之前,就被康熙抬举到了九门提督的位子上。 佟家让隆科多任栾仪史,便是想走太上皇的路子,抢这份差事。 胤禛欣慰地看着允祥,“好小子,没白跟二哥当了几年差,皇兄倒是小瞧了你。” 掌事女官(清穿) 第32节 胤禛最头疼的,就是朝中势力复杂,自己手中能用的人不多。 眼下发现允祥不管性子还是能力都颇为得用,胤禛心情大好。 他拍拍允祥的肩膀,“等你帮朕肃清了刑部,回头朕有更好的差事等着你。” 原本胤禛就动过拉拢托合齐的心思,才会抬举允裪。 托合齐本是老安亲王岳乐的家奴,在内务府做了多年佐领。 比起九门提督的位子,胤禛更想叫他接胤祐的差事,只是苦于没有人手接替九门提督的差事。 隆科多……呵,叫他做梦去吧。 如今总算有了人选,进长春仙馆的时候,胤禛脸上还止不住地笑。 耿舒宁端着给太后娘娘专门熬的美容汤,刚从后殿那边拐过弯,就见皇上目光柔和,含笑进门。 吓得她差点摔了托盘,呆了几秒,脑海里被一句话刷了屏—— 狗东西笑起来还挺好看,真是见鬼了…… 胤禛对视线格外敏感,唇角笑意未落,便顺着耿舒宁的目光看过来。 就发现,耿舒宁貌似看他看傻了眼,这让胤禛心里莫名更添几分愉悦。 耿舒宁回过神,赶紧低眉顺眼请安—— “奴婢请万岁爷安,见过十三贝勒。” 允祥闻言看过来,也呆了一下。 倒不是被耿舒宁的美色所倾倒,而是耿舒宁长得跟耿佳德金有些相似,打眼就知道这姑娘是谁家的。 难得的是,父女俩都一等一的好看,偏当爹的毫无女气,家里姑奶奶也不英气,还真叫人纳罕。 胤禛淡淡叫了起,看了眼她怀里的托盘,见人又变成鹌鹑一样的乖巧,勾了勾唇。 “手里端的什么?” 耿舒宁垂着眸子,温软回话:“回万岁爷,是给太后娘娘熬的芦荟桃胶汤。” 胤禛没多想,只吩咐:“多进两碗,再进来伺候。” 耿舒宁:“……”咋,这狗东西也要美容养颜? 她偷偷撇了下嘴,肾上的亏,桃胶补不了好吗? “等朕送你?”胤禛挑眉。 耿舒宁赶忙道不敢,蹲蹲身扭头就走,速度比鹌鹑快多了。 胤禛轻笑了声,带着允祥进了大殿。 允祥不是傻子,几句话功夫就发现了,皇兄对耿佳德金这闺女好像有点意思。 他突然想起,耿佳德金先前在畅春园见到他的时候,格外热情,明里暗里想进銮仪卫。 原本允祥不愿意多事儿,现在突然开始迟疑要不要说了。 心里揣着思量,兄弟俩进到殿内,给乌雅氏请安。 乌雅氏笑着叫了起,“听皇帝说,十三你不是忙着刑部的差事?先忙正事要紧,等天凉些再过来便是,可别中暑了。” 允祥嘿嘿笑,“给皇额娘请安才是正事!” “儿臣明日要去河南,兆佳氏第一次有身子,少不了皇额娘派人照看。” “您可别怪儿臣临时抱佛脚,给您多磕几个头,那是儿臣的福分嘿……” 乌雅氏被允祥哄得直笑,“你这猴儿就算在府里,本宫还能不管兆佳氏不成?” 说得允祥拱手锤肩一溜够,乌雅氏又笑着看向含笑注视他们的胤禛。 “不光十三,皇帝这里额娘也要管一管,瞧你憔悴的,身边少了贴心的照顾,就是不像样子,看得额娘心疼。” 胤禛笑了笑,刚想说什么,耿舒宁带着耿雪,端着三碗芦荟桃胶汤进了门。 将甜汤送到主子们面前,耿雪先退了出去。 耿舒宁不管胤禛和允祥,只叫周嬷嬷带人伺候着,自己伺候太后。 这甜汤是熬了十几个时辰,几乎把材料熬化进了汤里,而后添加牛乳做成。 又在井里镇几个时辰,像后世的奶昔一样,顺滑又香甜。 胤禛便把话咽了下去,慢条斯理喝了几口。 说是甜汤,为了叫太后保持身形窈窕,耿舒宁只叫人放了蜂蜜,清甜却不腻。 胤禛难得喝着顺口,不知不觉竟将一碗甜汤都喝完。 允祥也端起碗来喝了个干净,冲太后满嘴的好话,“皇额娘这里的宫人伺候得就是好,这甜汤加了牛乳,竟然一点都不腥。” “皇额娘心疼儿臣,好叫儿臣多带几碗回去,也叫兆佳氏尝尝呗?太医说她孕吐厉害需要进补,偏偏温补些的她都吃不进去。” 牛乳是好东西,允祥是真想给媳妇补一补。 乌雅氏笑着偏头看耿舒宁,“那你就再做几碗。” 耿舒宁温吞点头,“奴婢这就叫人去准备,甜汤的方子也早就备着,回头十三贝勒可以请太医先看看,是否合适十三福晋进用。” 允祥忍不住点头,他倒是不怕太后这里的吃食会被人动手脚,可适不适合孕妇,确实得谨慎。 他止不住又夸,“还是皇额娘调.教出来的心细。” 乌雅氏顺势将自己的打算对着胤禛说出来,“九洲清晏也没几个得用的,更没个女官领头。” “额娘身边这几个都伺候得不错,不如你今儿个就领了回去,否则惦记着你的身子,我怕是连觉都睡不着。” 耿舒宁心下一紧,匆匆抬头,偷偷看胤禛,心下焦灼得厉害。 这狗……这位爷还记得那晚在养心殿的承诺吧? 她偷窥的眼神,不出胤禛所料地落入他眸底,他心底又气又想笑。 这小混账嫌弃他还上瘾了。 他不动声色,抬头看乌雅氏,“皇额娘的心意朕知道,只是您身边的人都去了朕那里,朕恐皇额娘身边没个得意人伺候。” 乌雅氏失笑,“额娘哪儿就那么娇贵,这几个女官身边都一直带着人呢,伺候得不比她们差多少。” “只要你这身子好了,比额娘身边多少人伺候都叫我开怀。” 耿舒宁咬着牙蹲身,就算再着急,也得先出去把要给十三贝勒安排的甜汤和方子准备好。 她伸着耳朵,忐忑出了门,却始终都没听到皇上的拒绝。 耿舒宁恨得咬牙,看来野史真的太野了,这狗东西就真的不打算做个人! 实则,胤禛知道她着急,却偏要等她慢吞吞离开,才笑着冲太后点了头。 他就是不想叫这小混账太好过。 “既然皇额娘这么说了,朕也不推辞,不过那耿佳氏就算了,她是个有志向的,朕不耽误她的前程。” 太后:“……”风流寡妇这一茬在皇帝这里,过不去了呗? 不待太后心生什么情绪,胤禛笑着解释,“主要朕看她伺候皇额娘最精心,那几个都走了,总得留下一个得用的。” 允祥替自家四哥溜缝儿:“皇兄的心跟皇额娘您一样,最是惦记着您吃睡香不香,您过得舒坦了,皇兄才好放心忙前朝的事儿呐。” 乌雅氏倒是没多想,反正女官不少,儿子实在不喜欢就换其他人呗。 正好她也有点舍不得耿舒宁,这小丫头伺候得确实体贴。 如此,事儿也就这么定下了。 * 等耿舒宁揣着七上八下的心肠,煎熬着备好了甜汤和方子给允祥,太后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这倒不用耿舒宁贴身伺候。 她一回到后殿,就见嘎鲁代她们略有些遗憾和怜惜地看她,屋里叮叮当当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嘎鲁代拉着耿舒宁的小手晃了晃,“妹妹比我们都年轻,往后的造化谁都说不准。” 耿舒宁以为自己要去九洲清晏了,实在是没心情多问,无精打采冲几个人点点头。 “姐姐说的是,你们吃午饭了吗?” 嘎鲁代红着脸笑,“午饭就先不吃了,乌雅嬷嬷叫我们今儿个就搬九洲清晏去,随便垫几口点心就行。” “可……我好饿。”耿舒宁蹙着眉可怜巴巴看嘎鲁代。 吃饭的时间都不给,就要她们去御前卖命,那狗东西是属周扒皮的吗? 其他人因为太激动了,没听出来什么,只有钮祜禄静怡知道耿舒宁的心思,一直疑惑看着她。 这会儿听出了耿舒宁的意思,毕竟她最擅长的就是听消息。 她哭笑不得戳耿舒宁的肩膀,“你不会不知道,我们都去九洲清晏,留下你当长春仙馆的大姑姑,带着其他女官伺候太后娘娘吧?” 耿舒宁转瞬瞪圆的杏眸里就添了几分熠彩,差点高兴到跳起来。 “真哒?我真的可以留下?” 原本还替耿舒宁可惜的嘎鲁代她们,都愣住了。 宁楚格小声问:“耿佳妹妹你不想去御前伺候啊?” 亏她们还以为耿舒宁的沮丧是失落,小心翼翼不敢留下用午饭,就怕太高兴了刺激她。 没想到是她们想多了。 大家突然想起先前‘风流小寡妇’的传言来,一时间都有些拿捏不准,这不会真是耿舒宁的志向吧? 耿舒宁才不会给人留话柄,傻事做一次就够了。 她只抿着唇努力忍住笑意,做出为难模样,小声解释,“能伺候主子爷那可是天大的体面,只是我的名声……你们都知道。” “万岁爷最重规矩,先前在前殿就……不喜,与其日夜忧心惹主子爷厌弃,好好伺候太后娘娘,好歹是条活路呀。” 她说得模糊,钮祜禄静怡似笑非笑看着耿舒宁,什么都没说。 嘎鲁代等人则瞬间了然,只觉得耿舒宁说得有道理。 掌事女官(清穿) 第33节 佟常在先前的小话实在恶毒,有了那样的名声,万岁爷定不会留耿舒宁伺候就是了。 与其脑袋别裤腰上做御前女官,不如图太后娘娘一个恩典。 这也提醒了几个女官,若真有一日能伺候万岁爷,她们可得小心提防佟思雅。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有些为时过早。 毕竟她们现在体面点说是御前女官,实则就是宫女,还轮不上跟个常在打擂台。 更别提,这位常在至今在宫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爬起来。 * 叫嘎鲁代和钮祜禄静怡她们都没想到的是,她们刚搬到九洲清晏的值房,东西都还没收拾妥当呢,就从宫人那里得到了消息。 皇上叫人回宫传口谕,接佟常在来圆明园,赐住武陵春色。 如今的圆明园还很简陋,武陵春色并非乾隆时期桃花盛开的美景之一,只是五小园子里离九洲清晏最远的一处。 武陵春色左右和后方都是简单修整过的荒凉水泡子和湖泊,一到夜里就感觉周围阴气森然。 谁都不敢住那里,宁愿挤一挤也把武陵春色空了下来,才轮到佟思雅。 一时间,后宫妃嫔和御前女官都有些惊疑不定。 这佟常在,到底是受宠还是不受宠啊? 耿舒宁也好奇。 那晚在养心殿,皇上将证词给她看,听了她的解释甚至都没多问几句。 她后来回过味儿来了,皇上根本没信那证词,怕是知道佟思雅不清白,纯粹贱嗖嗖来吓唬她。 现在又把人接过来……四大爷心眼子要是真有这么大,就不会因为一个嘴巴子反复不做人了。 她心里腹诽,狗子瞎抓挠,必是要作妖,只这回不知道又要坑谁。 第22章 就算耿舒宁好奇,她在长春仙馆不挪窝,圆明园里探听消息又比宫里难,钮祜禄静怡离开后,她也很难吃到新鲜的瓜,只能遗憾搁下。 至于跑九洲清晏去听八卦,耿舒宁想都没想过。 皇上能放她一马,都是祖坟冒烟儿了,剩下一年,她的任务就是在太后身边苟出水平,苟出新意。 接任长春仙馆女官的,平日里都跟在嘎鲁代她们身边,跟耿舒宁算熟人,一起住在后殿连个磨合期都不需要。 她日子过得别提多顺心了。 宫里头按规矩来说,宫女都有品阶。 相比多为汉人的太监,宫女至少是包衣旗户出身,除了能出宫外,在身份上也比太监占便宜些。 一入宫,大家都是无品的小宫人。 从内务府调.教好了分往各处,小太监不得用就依然没有品阶。 而宫女一出来,洒扫上都是算十品宫人的份例。 殿内伺候的一等二等三等宫女,都是从九品宫人份例慢慢往上升。 能被人称作姑姑,至少也是六品司记份例。 而通过‘特选’入宫的高门姑奶奶们,即便家世相对不好,因都是分往御前和太后宫中,最低就是司记份例。 能负责执掌具体差事的,诸如耿舒宁和嘎鲁代她们,都是正四品的内廷女官份例。 原身耿佳舒宁比旁人幸运。 带她的内廷女官,在康熙四十一年选秀时,不小心摔到了诚郡王允祉身上,被康熙赐进诚郡王府做了庶福晋,由原身顶了那位哈达纳喇氏的缺。 新帝登基后,女官们进入慈宁宫,耿佳舒宁便越过五品,从司记直接提了内廷女官。 因此耿佳舒宁跟刚接手差事的这几个女官年纪差不多,却已经提前做了两年内廷女官,理所当然是大姑姑。 女官们不管内心服气与否,面上却都以耿舒宁为首。 耿舒宁别提多高兴,老虎都跑了,她这猴儿稳当做一年大王,就能出宫浪去! 她没跟其他人抢差事,依然掌管最清闲没有油水的小库房,更爱往膳房跑。 嘎鲁代她们离开,太后可能觉得亏待了耿舒宁,赏了她十块好皮子并一匣子金锞子。 金锞子十两一个,一匣子十个,相当于一千两银子。 原身入宫这么多年,省吃俭用,也才攒了七百两银子。 一朝暴富,叫耿舒宁怎能不心甘情愿讨好富婆。 出宫后原身额娘的嫁妆想要回来不容易,多攒的银子,都是她以后浪的本钱,自然多多益善。 * 圆明园里水多树多,比起宫里凉快不少,长春仙馆又四面环水,就算白日里都不算太热。 耿舒宁也就不研究什么解暑开胃的吃食,只一门心思想把好吃还不胖人的苏出来。 比如酸菜鱼! 膳房里早就有酸菜,是打盛京那边传过来的不入流腌菜,多用来压肉馅儿不太新鲜的那股子怪味,做成包子,偶尔给宫人开荤。 这样的东西,除了耿舒宁,也没人敢想着给主子吃。 耿舒宁尝过,这酸菜跟后世酸菜不大一样,用水菘腌制。 水菘是什么,耿舒宁还真不知道。 看起来跟白菜差不多模样,吃着不如后世酸菜酸中带甜的回甘口感好,但微酸和脆爽程度相差无几。 圆明园多水,自然少不了鱼,这日耿舒宁一进膳房就发现有几条特别大的草鱼。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酸菜鱼。 * 膳房里就是周喜片出来的鱼片都接近透明,一点都不用耿舒宁操心。 因为宫里膳房的特殊性,不敢叫外人插手,耿舒宁多是动嘴,更放心折腾,请他们片出了好多花样出来。 腌鱼的料酒和酱料,除了耗油没有,其他都是全的。 没有耗油,耿舒宁就请膳房师傅用了他们自制的蘑菇粉提鲜。 随后用蒜头和姜片、豆豉等炒出底料,把鱼骨和酸菜放进去,添玉泉山泉水煮得浓稠鲜香。 最后下鱼片,撒上蒜末、花椒粒和茱萸,两勺热油浇下去,膳房里的师父们一个劲儿地打喷嚏,却都流着口水,围着负责掌勺的周成不肯挪窝。 多精致的菜肴他们都会做,这种大盆菜,味道还这么勾人,都新鲜,实在顶不住那酸辣味儿的鲜香。 连前殿在廊子下头训小宫女的周嬷嬷,都闻着味儿寻过来了。 “舒宁姑娘又做好吃的了?”周嬷嬷一看见耿舒宁就笑,说话特别和气。 在圆明园里才十几日功夫,其他女官走了,也没再显出来个谁,太后却是越来越离不开耿舒宁。 太后甚至舍不得拘着耿舒宁,由着她想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得空了再进殿伺候。 说是伺候,多是陪着主子说说话,逗主子开心。 乌雅嬷嬷和周嬷嬷冷眼瞧着,这倒不像是女官,更像是个请进宫里的娇客。 周嬷嬷伺候太后几十年,最清楚她家主子多难伺候,虽看起来温柔,实则讲究很多,脾气也算不得好。 明明也没见耿舒宁做什么,最多不过是些吃食饮子,却能在主子面前露脸,是个长脑子的就知道不能得罪。 最叫小宫女们害怕的周嬷嬷,面对耿舒宁,温和得叫人害怕。 让周嬷嬷高看耿舒宁的是,不管太后多信重她,这小丫头以前什么样儿,现在还什么样儿。 听周嬷嬷问,耿舒宁依然抿唇笑得赧然,两只小手都用上,亲热拉着周嬷嬷进了膳房。 她小声解释,“看到膳房里有鱼,主子又不爱腥气,我便想起个新奇的吃法。” 将人拉到一大盆酸菜鱼面前,耿舒宁咽了咽口水,说话更加甜软。 她奉上一双筷子,“劳嬷嬷帮咱们试试菜可好?您伺候主子时候最久,咱们都指着您指点啦!” 周嬷嬷被耿舒宁说得眉开眼笑。 要不说这小丫头讨喜,长得福气相就算了,那是爹妈给的,连奉承都句句搔到人心窝子上。 她得了满膳房的恭敬,也投桃报李几分真诚,给了准话。 “我闻着有些辣,主子可用不了太辣的,就算好吃也不能伤了主子肠胃。” 周成赶忙笑着替耿舒宁说话:“嬷嬷别担心,舒宁姑娘细心,也怕辣着主子,没叫用番椒,只用了蜀地来的茱萸,还特地准备了小吊梨汤给主子清口,您赏脸都给尝尝?” 周嬷嬷点头。 第一口嫩白鱼片入口,周嬷嬷就顾不上说话了。 张嘴哈气都是酸爽的鲜美,茱萸的辣味被酸菜独特的味道中和,只觉开胃,并没有太刺激。 说是尝尝,一碗饭就下去了,再喝几口用冰镇着的清甜梨汤……从里到外都舒坦。 周嬷嬷不自觉打了个嗝,红着老脸冲耿舒宁笑。 “还是姑娘会伺候,我这就去问尚膳局要些消食儿的药丸子回来备着。” 她这意思大家都清楚,这菜进上去,午膳太后必定进得香,少不了赏。 周成对着耿舒宁乐开了花,恨不能当祖宗伺候着。 连腌臜吃食都能变成宝,这还真就是送他造化的祖宗,比祖坟里那些叫人稀罕多了。 膳房甩开膀子做菜,不独是给太后的,耿舒宁和女官们这里也都准备了小份。 怕会留下味道,还特地备下能消除味道的薄荷饮子,都没用女官们掏钱,膳房就给孝敬上来了。 其他女官们都知道膳房的孝敬怎么来的,闲时做女工的帕子、荷包、团扇紧着往耿舒宁这边送,又叫耿舒宁高兴一回。 * 掌事女官(清穿) 第34节 半下午时候,太后午睡起来,耿舒宁收拾得里里外外都没了异味,端着能下火的绿豆南瓜沙冰,进了内殿。 乌雅氏一见耿舒宁就笑骂,“好你个皮猴儿,午膳叫本宫丢了丑,你倒是躲起来不见人,还敢过来。” 太后说话透着亲热,耿舒宁也不拘礼。 用上当年哄自家奶奶掏学费的痴缠功夫,眨巴着黑白分明的杏眸放下食盒,笑眯眯凑到太后跟前。 “奴婢哪儿敢当这么大的罪过,您能多吃用几口,周谙达他们都快把奴婢供佛堂去了。” “您不打赏就算了,可怜奴婢怕您吃了辣的上火,巴巴儿做了冰碗过来,叫您这一顿排头,这才要躲起来嘤咛几声才是。” 乌雅氏笑得没劲儿说话,哭就哭吧,还嘤咛。 宫里女人都会哭,可就是年轻时候哭起来楚楚动人的乌雅氏,也想不出嘤咛着哭是什么动静。 以前不知道,这小丫头说话如此古灵精怪,听着是温温软软的撒娇,偏就叫人想笑。 自打耿舒宁近身伺候了,十句话她得笑八回。 殿内伺候的嬷嬷和工人也都笑得花枝乱颤,耿舒宁打开食盒,奉上颜色格外好看的沙冰。 她唇角抿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看起来又乖又甜,白皙的鹅蛋脸上,格外讨喜的眸子愈发眼巴巴冲富婆放电。 “主子别光顾着笑呀,您真不打赏呀?” “前几日御前送了江南贡品过来,入库的时候,奴婢瞧着,有几匹湖绿色的绸子格外衬鹅蛋脸的小姑娘呢。” 乌雅氏笑得肚子疼,撑着桌子,眼泪都要出来了。 好一会儿,乌雅氏才有力气指着她看向乌雅嬷嬷。 “听听,还不赶紧的,令人送她屋里去,否则本宫可要叫鹅蛋脸小姑娘给挤兑坏了。” 殿内顿时又是一阵笑。 在外头守门的宫人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都已经习惯了,只心里对耿舒宁更加佩服。 等耿舒宁在宫人们的恭敬和艳羡中回到后殿,就发现屋里不只是湖绿色的绸子,曾经赏过钮祜禄静怡的澄光绸也有一匹。 * 从小库房过来的耿雪,期期艾艾凑到耿舒宁面前。 “乌雅嬷嬷说是叫您留着做荷包和小衣裳呢。” 耿舒宁瞧耿雪一眼,“不躲着我啦?” 自打耿舒宁告诉耿雪她阿玛做的事情以后,这小丫头就跟是自己被人收买了一般,恨不能以死谢罪。 从来了圆明园就争着抢着干活儿,只躲着耿舒宁走。 耿雪欲言又止抬头看耿舒宁,眼眶有点发红,却迟疑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 偏也不肯走。 耿舒宁有点好奇了,这一看就是有隐情啊。 “你去四库居找堂伯问过了吗?” 耿雪下意识低下头,低低嗯了声,“阿玛说……是堂叔安排的。” 耿舒宁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你哪个堂叔这么——”不长脑子。 话没说完,她反应过来,瞪大了眼。 “你是说我阿玛?” 耿雪不吭声,点点头。 耿舒宁:“……”好家伙,鬼子从家里跑出来的?! 她恍了下神,这事儿皇上查出来了吗? 有个坑闺女的爹,四舍五入等于确实是她的罪过。 应该是查出来了,否则不会大晚上把她提溜到养心殿去。 原身那个管不住下半身的渣爹,到底怎么想的? 在原身记忆中,耿佳德金不缺脑子,办事还算牢靠。 从家里被抬旗就能看出来,有机会他绝对抓得住,没机会还到处钻营着创造机会呢。 除了在女色上不讲究,后院里妾室和庶出子女扎堆,这渣爹还算疼原身。 毕竟选秀规矩摆着,满人家姑奶奶又尊贵,原身还是嫡出,连继母都不敢在明面上做什么,不然原身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进不了宫。 这怎么闺女进了宫,反倒开始坑呢? 耿舒宁阴谋论了,这是看她没出息,干脆放弃这个闺女,讨好佟家,换个更好的前程? 见耿舒宁脸色不好看,耿雪赶忙解释,“堂姐你别多想,不是堂叔的意思,是畅春园里的口谕……” “堂叔就没敢瞒着,特地走西华门把香送进了宫。” 紫禁城有四个大门。 午门寻常不开,东西偏门是给大臣和宗室上朝走的。 神武门多是宫人和嫔妃们进出,太后也要从这里进出宫,是耿舒宁唯一见过的宫门。 东华门和西华门日常都开着,给当值官员们走。 只不过东华门多是翰林院的官员和内阁官员进出,西华门离内务府近,多给内务府的官员使用。 因为内务府是唯一允准往宫内捎带东西的衙门,护卫检查格外严格,所有带进来的东西都要反复验看,严格记录在册。 耿舒宁立刻就明白了,渣爹是听太上皇吩咐,光明正大进宫药儿子的……只能说这心让康麻子操得,稀碎! 一惊一乍半天,叫耿舒宁脑瓜子有点疼。 她撑着炕几有气无力歪着脑袋看耿雪,“这事儿你应该早知道了,怎么今天来告诉我?” 耿雪要去四库居,不能私自出去,要禀报陈嬷嬷,耿舒宁是知道的,已经过去好几日了。 听到耿舒宁问,耿雪快哭了,咬咬牙扑通给耿舒宁跪下。 “我思来想去,不敢瞒着堂姐,我对不起你!” 耿舒宁吓得差点后仰过去,赶紧起身向扶人的时候,就听全了耿雪的话。 她抹了把脸,“行了,起来,说说。” 反正她已经做好了被坑的准备,是渣爹还是堂妹也没多大区别了。 耿雪不肯起,只垂着头小声道,“万岁爷查清始末后,便将阿玛叫了过去,如今阿玛的主子是万岁爷。” 耿舒宁眯了眯眼,反应过来了,“你的主子也换了?” 毕竟是爷俩,荣辱与共,不用耿雪多说,耿舒宁就想明白了。 她以做策划锻炼出的思维发散下去,“万岁爷吩咐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比如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询问我的前尘往事?” “你今日到我面前来,应当是你主子下了什么叫你为难的命令?”越头脑风暴,耿舒宁心底越沉,头皮都发麻。 她坐在炕沿垂眸睨向耿雪,眸光冷静,“瞒不过去了,所以来为难我是吧?那你就说,左右咱们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耿雪被堂姐的聪慧惊了下,堂姐猜得竟然都对! 耿舒宁话里隐含的威胁,叫耿雪小脸刷白,又有些臊得慌。 她跟在耿舒宁身边也有三年了,以前她总觉得堂姐性子柔弱,心思敏感,要面子却胆怯,总之……是叫继母给养坏了。 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堂姐只是看起来软弱,实则心里什么都清楚,也不是个能敷衍的。 她忐忑缩了缩脖子,“这,这也是堂叔的意思,毕竟主子爷是皇上,咱们都是主子爷的奴才……” 耿舒宁打断她的分辨,“我知道,说重点。” 耿雪讪讪垂眸,“万岁爷叫人传话,说……说堂姐在长春仙馆乐不思蜀,怕是忘了自己说过什么,特叫人来提醒。” 耿舒宁:“……”好的,连当牛作马都要立刻回报的货,能理解。 耿雪:“万岁爷的意思是,叫您尽快报恩,否则养心殿说过的话依然作数,养心殿还缺,缺……” 耿舒宁非常平静等她继续说。 她不会要求原身的亲人对她有什么忠诚,就算是真血脉相连,自私也是人的本性。 反倒是耿雪涨红的脸蛋叫耿舒宁纳罕。 她干脆问:“缺暖被窝的?” 耿雪连耳朵都红得要滴血,却还是摇头。 耿舒宁更好奇了,除了床上那点子事儿,还有什么值得一个小姑娘害臊成这样。 耿雪一闭眼,将赵松交代的话干脆利落吐出来—— “……缺个能叫万岁爷舒坦的尚寝嬷嬷!” 耿舒宁:“……”明白了,她低估了狗东西的狗。 要她老死宫中,不用她暖被窝,但要她想办法让人钻这位爷的被窝,还得让他心甘情愿。 青楼老鸨听了都要流泪。 原本是大半夜逼人上门,现在升级了,让她自己想法子主动送上门。 她怎么就那么贱呢? 这要是都能同意,那她得多没脾气! 耿舒宁冷着俏脸,杏眸酝酿起深冬的雪,凛冽落耿雪身上,看得耿雪心底发寒。 耿雪屏住呼吸,甚至想拔腿就跑,她感觉堂姐要说什么叫耿氏全族掉脑袋的话。 “给你主子传话,头可断血可流,我耿舒宁绝不——”向来甜软的声音比目光还要冷三分。 “——是忘恩负义之辈!” 耿舒宁居高临下看着目瞪口呆的耿雪,铿锵有力道——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定给你家主子一份叫他满意的回报,尚寝嬷嬷这样要紧的差事,我当不起!” 耿雪张张嘴,又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掌事女官(清穿) 第35节 堂姐你服软可以服得再硬一点,真的。 带着铁骨铮铮的傲气将耿雪撵出去,关上门,耿舒宁就扑到了炕上。 小手死命捶着被褥,脑袋扎里头气得呜呜叫。 她倒是想硬气怼得四大爷满脸血,死就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可她不敢死,占了原身的身体,不说要报答什么,总不能恩将仇报害耿氏满门陪葬。 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再穷也有山水养出的硬骨头,哪个没有几分桀骜呢。 可等撞得头破血流,她还是在现实中学会了识时务,咬牙吞下血泪扔掉脸皮,才有了上辈子按年薪计的金牌策划。 同样的错耿舒宁从不会再犯,既然活着,哪怕千难万险,她也要让自己活得更好。 发泄了好一会儿,耿舒宁红着眼眶,顶着乱糟糟的小两把头慢慢爬起来,慢慢坐定,慢慢掏出《清心经》。 还是先抄佛经静下心来,才能更仔细地想清楚,到底该苏个什么给那狗东西。 顿了下,她收起《清心经》,换了用来超度的《本愿经》,还是给狗东西唯心超度一下,更容易冷静。 * 不等耿舒宁超度……抄完经书,胤禛这边就得到了耿雪递过来的消息。 胤禛刚去布库场打完一套拳。 赵松禀报的时候,苏培盛正伺候他脱衣沐浴。 胤禛含笑踏入浴池,几乎不曾露在人前的精壮身躯没入温水,他饶有兴致地听完了耿雪带过来的话。 当然,是美化版本。 耿雪即便因为阿玛不得不听赵松安排,对照顾她三年多的堂姐也是有感情的。 再说她也从这一出出里明白,皇上对堂姐不一般,当然不敢得罪堂姐。 胤禛只笑着问苏培盛:“那边怎么说?” 苏培盛低头,似是有点憋不住笑,“暗卫传消息说,耿雪是被撵出去的,关上门后舒宁姑娘屋里动静不小,估摸着被褥遭了罪。” 胤禛低低笑了出来。 布库场上将侍卫打倒无数次,也没有这会子叫他心情更好。 总算让那小混蛋气狠了,不能光他一个人被气。 从浴池里出来,苏培盛躬着身子替胤禛擦拭水迹时,胤禛懒洋洋笑着开口吩咐。 “叫人盯紧了,朕想知道,她要怎么让朕满意。” 穿好常袍,胤禛也恢复了过往的精神。 他愉悦坐到罗汉榻上,专心看起粘杆处从各处收来的消息。 在等到回报之前,还是先把该收拾的收拾了,省得坏了自己的心情。 第23章 太后千秋的圆满结束,彻底终结了康熙四十二年那场大灾留下的影响。 京中平静已久的浑水也随之涌动了起来。 太上皇在畅春园虽不怎么见人,却稳坐钓鱼台操控朝政。 新皇并非低调之人,在朝堂上亦大刀阔斧改了许多规矩。 父子之间虽没有明面上的冲突,但在朝臣和宗亲们看来,也是暗争不断。 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聪明些的都不着急站队,只冷眼看着父子俩斗法。 左右新皇没有继承人,这江山最后是谁的,还真说不准。 至于二阿哥弘昀? 连上书房都还没进呢,不算是站住了,谁都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不,最受太上皇宠信的佟家下了场,这场好戏就更有看头了。 到了六月末,佟国维接连三日在下朝后,在九洲清晏外求见圣上,皆不得见。 佟国维并未有怨言,只跪在九洲清晏外不肯走,硬是跪晕了过去。 隆科多从銮仪卫值房跑出来,背着自家阿玛一路走回佟家,京中看见的人不少,传得沸沸扬扬。 翌日,太上皇就下了旨,追封先太子胤礽为端和帝。 与此同时,太皇太后下懿旨,封先太子妃瓜尔佳氏为端和皇后,赐住畅春园隔壁静宜园,受皇后及后宫妃嫔拜见。 说是太皇太后下旨,谁不知道这是个万事不管的,都知道这是太上皇的意思。 两道旨意一出,满朝皆惊。 * 皇上从畅春园求得太上皇圣旨追封先太子,和太上皇直接下旨,完全是两回事。 前者是皇上心胸开阔,兄友弟恭,后者是太上皇不满当今。 连允禟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都心惊肉跳窝在府里不敢出门,只跟串门子的允俄私下里嘀咕。 “老爷子这是把佟家当亲的,把老四当后娘养的啊!图什么呢?”允禟想起那天在清源书屋灰溜溜离开的经历,怎么都不敢相信。 他摸着下巴思忖,“这是逼着佟家站队弘皙?” 太上皇又不能真活成王八,现在替佟家做主,越是强硬,佟家和皇上就越没有转圜余地。 如此一来,皇上的子嗣佟家不会选也不能选,除了拼尽全族之力推弘皙上位,再没有第二个选择。 啧~允禟在心里幸灾乐祸地感叹,老四这皇帝当得是真憋屈。 允俄不操心这些,只慢悠悠喝着小酒吃着花生憨笑。 “老爷子看不上四哥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跟咱有啥关系?” “往后佟家再送东西来,九哥你可别收着了,咱就好好看戏,浑水摸鱼把差事办敞亮了,捞个铁帽子亲王当当呗。” 允禟想了想,乐了,扔了颗花生张嘴接着,嚼得龇牙咧嘴。 “可别说,还是傻子看事儿更直接。” “江南那边十月里就要送税银上京,咱把老二的身后事抓手里,功劳是咱们的,该搂的银子也得多搂点。” 允俄:“……”他都懒得说他九哥,真傻子看谁都傻。 * 太后乌雅氏得到消息后,在长春仙馆气得摔了好几套茶盏,把桌子拍得玳瑁都甩了出去。 “当年逼我用儿子换位分,叫皇帝心里存了怨,我是咽着泪吞着血地忍了几十年,到现在也没暖回他的心肠,偏一个字都说不得!” “欺负完了本宫还不算,禛儿都做了皇帝,还要叫他佟家压在我们娘俩脖子上屙屎,太上皇简直……” 耿舒宁听着这恶狠狠的话,心里就道要糟。 两个嬷嬷白着脸没堵住前半截,她只能硬着头皮扑过去,扑通跪在太后膝前,把后半截给太后吓回肚儿里。 “主子息怒啊!” 她想说的是住嘴,可惜碍于身份不敢这么喊,甚至明着劝都怕这老太太恼羞成怒。 她只能伏在太后腿边,绞尽脑汁委婉地劝,“万岁爷虽然看着温和……” 老天爷,原谅她满嘴胡沁。 “又是个稳重的……”呸! “还极为孝顺……”她要长长鼻子了! 实在是夸不下去了,她赶紧说重点。 “可万岁爷是主子您生出来的,自当随您,胸有丘壑,必当有自己的计较,万不会叫人欺负的。” “您不如先看看,没听说万岁爷大怒,说不定皇上是另有盘算呢?” 毕竟这货还有心情让耿雪催她报恩,从他把佟思雅接到园子里,耿舒宁就觉得他要坑人。 即便对外面的形势不了解,她也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位爷绝对不会吃亏。 不管多野的野史,都只有说四大爷名声不好的,可没有说他跟包子一样任人欺负的。 太后被耿舒宁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又被她说得哭笑不得,被佟家恶心的恼火倒是消了大半。 “你倒是比本宫对皇帝更了解,不叫你去御前伺候,真是可惜了。” 耿舒宁:“……”可惜我不能老死宫中? 她只能低下头装作害羞模样,还要小心讨好富婆。 “奴婢知道您是心疼万岁爷,前朝的事儿自有人操心呢,就是佟家人在您面前,也只有下跪的份儿不是吗?” “不如叫乌雅嬷嬷给万岁爷送些绿豆南瓜沙冰过去?您吃着好,万岁爷必定也喜欢。” 最主要的是,下火! 可别叫这狗东西又憋着火来找她麻烦。 乌雅氏叫耿舒宁劝得最后一点火也没了。 这小丫头说得对。 就算太上皇再抬举佟家,为了给佟家张目追封胤礽,但跟当年的赫舍里氏一样,死人就是死人,改变不了什么。 如今佟家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跪在她面前伏低做小。 但面子上,她跟胤禛不愧是母子,依然是怒火未消的模样,冷着脸轻哼。 “你倒是会替本宫支使人,你怎么不去?” 耿舒宁特别想翻白眼,富婆哪儿都好,就是总想着给儿子多拉几个皮条。 她只垂眸做失落模样,小声解释,“这会子就别扎万岁爷的眼了吧?” 掌事女官(清穿) 第36节 “乌雅嬷嬷送了去,叫女官送上去,总好过佟家女独占鳌头不是?” 乌雅氏心气儿顺了。 也是,嘎鲁代和静怡那几个年纪都不小了,早些伺候,也省得老四宠幸那没福气的,用了蛇床子和依兰香都没身子。 * 不只允禟允俄和长春仙馆私下里议论,诚郡王、安郡王等在朝中势力不小的,府里头幕僚们也议论得热闹,只等着看皇上跳脚。 这是个皇帝就不能忍吧? 见鬼的是,胤禛在朝堂上偏偏很稳得住,只在礼部提起追封大典时,淡淡压了下去,听都没听。 回到九洲清晏,伺候的人大气不敢喘,他却比平时还要悠闲些。 批完折子,看到嘎鲁代呈上来的绿豆南瓜沙冰,胤禛很给面子地吃了几口。 等人都退出去后,放下碗,胤禛了然问苏培盛,“又编排朕什么了?” 苏培盛嘿嘿笑,将个看起来矮小不起眼的宫女叫了进来。 若是耿舒宁在这儿,怕是要大惊失色。 对方甚至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太后和她的音色,将两人在寝殿内的对话一字不漏传了过来。 胤禛丹凤眸笑意潋滟,“温和,稳重,孝顺?朕就知道她……呵,当着朕的面儿,倒是不肯叫朕知道。” 哪儿都软绵绵的小混蛋,偏嘴比谁都硬。 尚寝嬷嬷不肯当,还不忘替他安排人往龙床上伺候来。 苏培盛赔着笑附和,“姑娘家羞涩,心里又惶恐自个儿犯下的错,自是要情怯的,老早晚知道万岁爷您心胸宽广,回过味儿来就好了。” 胤禛心里哂笑。 嘴硬心软他信,但羞涩情怯?一个敢盘算着叫他欲.火焚身的祖宗,苏培盛还真敢说。 不过,既然她看佟氏不顺眼,遂了她的愿也无妨。 * 扭过脸儿,胤禛就将武陵春色的佟常在晋了贵人。 还等着皇上为太上皇旨意大动干戈的众人:“……” 怎么着,太上皇打了您一边脸还嫌不够,您再主动把另一边脸凑上去? 以前怎么没发现皇上这么能屈能伸呢? 不等佟家高兴,皇上接连临幸了瓜尔佳嘎鲁代和钮祜禄静怡,将二人封为常在,赐住武陵春色隔壁的万方安和。 而后,登基后从未进过后宫的皇上,在七月初一这日留宿皇后的茹古涵今。 接着宿在了齐妃李氏所在的天然图画,随后是懋嫔宋氏居住的坦坦荡荡。 杏花春馆的宁贵人武氏那里也去了,嘎鲁代和钮祜禄静怡被召幸九洲清晏好几次。 甚至几个常在居住的曲院风荷,也罕见迎来了帝踪。 到了十五,胤禛又宿在了皇后那里。 半个月功夫,后宫百花齐放,妃嫔们每日到茹古涵今请安,笑得比花儿还灿烂。 原本还算安静的园子,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耿舒宁都没少听长春仙馆的女官们闲磕牙,收了两耳朵的八卦。 今天齐主儿游后湖了,明儿个苏常在又扑蝶了,宁贵人也开始往九洲清晏送汤了…… 她在心里腹诽,要么不开荤,要么天天大鱼大肉,本来就虚,也不怕肾亏,啧~ 心里腹诽几句无妨,耿舒宁知道这狗东西耳目不少,是绝不肯跟其他人一起八卦的。 她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一门心思往膳房钻。 * 圆明园是皇上登基后才开始修建的园子。 园中伺候的宫人都是皇上自己安排的,各处宫门的守卫也是他的人,想探听和传递消息比宫里困难许多。 可没多久,不光耿舒宁听到许多八卦,连最低等的洒扫宫人也知道了—— 连几个小答应都被召到九洲清晏侍过寝,只有佟贵人,住在跟冷宫一样的武陵春色,始终不得见天颜。 消息几乎明着送出了圆明园。 这场大戏是越来越精彩,京中权贵们心里感叹着,火速准备好了酒菜,准备看接下来佟家什么反应。 其实呢,佟家压根儿就没准备有反应。 对佟国维来说,新帝登基,佟家不再是皇帝母家,若不能趁着太上皇还在抓准时机站队,真等到太上皇百年……那才是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先前种种,只是借着佟思雅的事儿试探太上皇,跟皇上掰手腕罢了。 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不过一个分支嫡女,就算死了也无妨。 佟家主脉和分支不缺姑奶奶往宫里头送,只是皇上没叫选秀,还没有机会罢了。 太上皇替佟家打了皇上的脸,佟家就是心里再得意,这会子但凡不傻,就知道该低调行事。 等弘皙真的被立了太子,才是佟家发挥佟半朝力量的时候。 他们想得很好,在朝堂上也异常低调,甚至都没朝礼部使劲儿,催皇上确认端和帝的追封大典。 但胤禛溜达完了后宫,似是才想起前朝来。 隆科多先后因为在当值期间,私自外出送佟国维出宫,面见圣颜不够恭敬,宠妾灭妻等理由,遭到了皇上几番训斥,最后勒令他回府反省。 在正大光明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胤禛也不再沉默,直接对上佟国维。 “舅爷身子若还虚着,在家休养就是,朕还能不许?” “即便你记性差,连圆明园大门朝哪儿都记不太住,朕没忘了孝懿皇额娘的养恩,自是要替舅爷周全,多请几个太医替你看病。” “舅爷早些痊愈,不说精神抖擞站在朝堂上为朕分忧,回到府里好歹别光顾着自个儿是舅爷,也尽尽做阿玛的本分。” “如果舅爷觉得朕说得偏颇,朕跟你赔不是,要不朕带着你去皇阿玛那儿走上一遭,请皇玛嬷赐个嬷嬷下去,也省得你府里动辄闹出笑话来。” 佟国维被皇上这跟太上皇如出一辙的刻薄,闹了个面红耳赤。 也叫噤若寒蝉的臣子和宗亲们都明白了,佟家就算在太上皇那里再得脸,对上万岁爷,也不可能抬手给皇上一巴掌。 该跪伏在地,涕泪横流的时候,敲锣打鼓的戏是半点省不下。 这会子,就是最头铁的允禟,都缩着脖子学王八,正大光明殿里一声不吭,下了朝抡着腿儿就往外头蹿。 立在朝堂上的有一个算一个,甭管是真傻还是假傻,都感觉出来,皇上是跟太上皇对上,在明火执仗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相比太上皇干脆利落的旨意,碍着孝道,皇上的反击来得……还算和风细雨,却依然叫人闻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 下了朝,从正大光明殿回到九洲清晏,苏培盛这了解内情的,立在殿内伺候着,都战战兢兢压着声儿说话。 “万岁爷,可要叫人备车?” 皇上把佟国维父子一顿骂,怎么着也得给太上皇一个解释吧? 哪怕是面子活儿呢。 胤禛坐在御案前,拿起允祥送回来的密报,淡淡道:“不必,皇阿玛做了那么多年皇帝,他知道朕在做什么。” 以前胤禛有谋算,有手段,都是从臣子的角度出发,才会屡屡着急动怒。 他是从上次在畅春园,康熙骂他那些话里,才真切理解并明白了一个道理。 即便老爷子再看不上他,再放不下权势,既选了他做皇帝,老爷子就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儿。 老爷子要的就是他的反击,还手把手教他……彻底扳倒太上皇这座大山。 在这方面,他比二哥要幸运。 只要大清江山稳固,老爷子的一举一动,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喜好而有所改变,雷霆雨露既是君恩,也是对君王的桎梏。 但这就是帝王,有些委屈皇阿玛能受,他也能,真正的委屈还没到呢。 胤禛更关心河南的灾情。 允祥送来的密折里,仔细禀报了当地官员官官相护,与望族豪绅盘根错节,搜刮民脂民膏,丝毫不顾百姓生死的详情。 三指厚的折子,只是不足十日所得,并非全部,胤禛越看脸色越冷。 跟随允裪和允祥的暗卫也传来密信。 两人只用了十日功夫就到了河南,短短十几日功夫,就遭到了不下五次暗杀。 胤禛没因朝堂上的事动怒,这会子看到一条条贪污的数额,一桩桩官商勾结的证据……心里似把大火在烧,烧得他险些压不住暴戾,想将这些贪官污吏杀个干净!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 起码作为一个还没有彻底掌控朝堂的皇帝,不能。 ‘嘭’的一声将折子拍在御案上,胤禛捏着鼻梁,压着火阖目静思。 抓大放小,想解决河南的贪官,底下人不能动,河南知府可以抄家。 得有合适的人选任知府,自内而外搜集证据,瓦解盘根错节的关系。 既发了灾,减少赋税势在必行。 皇阿玛曾有过固定丁银税额的想法,还没推行下去。 若是他想推行……可以从河南开始,任知府的必须得是个聪慧懂得变通的。 胤禛睁开眼,吩咐苏培盛:“加急传朕的口谕,叫易州知州田文镜以最快的速度进京。” 易州离河南府比较近,如今能得用的,也只有刚就任易州知州的田文镜。 顿了下,胤禛又皱眉,“算了,朕再想想。” 田文镜为人仔细又刚正,查抄贪官污吏他倒是可以,变通……还差点意思。 况易州属直隶重要辖地,胤禛更想让田文镜接任皇阿玛心腹赵弘燮的直隶总督位子。 可除了田文镜,一时之间,他竟暂时没有合适的人手…… 掌事女官(清穿) 第37节 “叫赵松传话给吏部尚书李光地,举荐人上来,要心思灵活的,不拘几个,尽快进折子给朕。”胤禛沉声吩咐。 “嗻!”苏培盛赶忙应下,但他心里自琢磨呢。 李阁老是个老狐狸,最是滑不留手,话不说清楚,推荐上来的人却未必合万岁爷心意。 而且据粘杆处传来的消息,李光地手黑着呢,推上来的人,估摸着贪得不比河南少。 可这话苏培盛不敢说。 粘杆处早将消息报上来了,万岁爷心里清楚,轮不着他一个太监操心。 胤禛确实知道李光地的德行,一时却实在没合适人选,只心里愈发烦躁,干脆放下折子,叫人拿佛经过来抄。 刚抄了几行,胤禛手中的狼毫便是一顿,他意味不明看向小心伺候着的苏培盛。 “快二十日了。” 苏培盛愣了下,下意识接话,“万岁爷说的是……”哪儿跟哪儿快二十日啊? 他苦着脸绞尽脑汁,一时没明白,眼神下意识转到佛经上。 刚刚还沉浸在朝堂大事上的苏大总管,好悬没给自己一巴掌。 他怎么把那位祖宗给忘了。 苏培盛赶忙躬身:“奴才这就叫人给舒宁姑娘提个醒。” 胤禛冷笑,“不必,上赶着不是买卖,她既沉得住气,九洲清晏缺了两个女官,正好补上。” 苏培盛肚子里又开始喊祖宗。 陈嬷嬷叫人传话回来,那小祖宗现在可是得太后娘娘意,想把人请过来,太后怕第一个不乐意。 真要拼着得罪太后把人弄过来,叫后宫知道了,还有这祖宗好日子过? 这小祖宗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 眼下万岁爷明显不能惹,佛经上的字儿都带着杀气,苏培盛还不想试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在殿外,苏培盛跟灶台上的蚂蚁一样转了好几圈,咬咬牙,还是决定给那小祖宗递个话。 横不能直接去太后娘娘面前要人,他算哪根儿葱呢。 * 巧的是,耿舒宁这会子也正抄经呢。 还是《本愿经》,字里行间同样带着躁性。 后世能对四大爷有用的东西太多了。 耿舒宁很清楚,但凡她苏个玻璃,搞个青霉素,整个水泥什么的,四大爷保管惊为天人,说不定能抢在周成前头,把她供佛台上。 她也就再不用愁在宫里老死的事儿了。 问题是……哪个好人家的策划会这些啊? 她一个文科狗,只知道玻璃里有矿石,青霉素……是什么东西霉变出来的,水泥有石灰石,其他的两眼一抹黑。 肥皂她倒知道,给手工皂客户做活动的时候,现场有古法制作的体验环节。 她准备苏给富婆来着,还没来得及。 可肥皂对四大爷来说也没啥用啊,最多脸洗得更干净点,好让他更人模狗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耿舒宁愁的是坐立不安。 她还不知道,苏培盛已经令人往长春仙馆来,心浮气躁到经书也抄不下去。 鼓着腮帮子扔下毛笔,耿舒宁捧着脸,脑袋一下下往矮几上磕。 要不是怕喝酒再碰上什么狗东西,她这会儿真想喝点酒。 有些东西没有酒,她就是想不出来呜呜……怎么办? 那货在正史上记载,别看多冷若冰霜,就是个急脾气,真等到不耐烦,指不定要怎么狗呢。 越磕脑瓜子越疼,耿舒宁都有点后悔那天对着耿雪放狠话了。 服软就服软吧,为什么一时没忍住,吹了那么大的牛……嗯? 牛?! 她猛地坐直身体,盘着的腿一下子磕在矮几上,疼得倒抽气,都碍不住她两眼放光芒。 大清上下,闻天花色变。 她曾给某大学策划过一个讲座活动,有位教授在现场讲古,说早在唐宋年间,就有牛痘相关的故事,可以防治天花。 只不过这些故事被当作杂文趣谈,并没有记载得很清楚。 直到康熙民间一位朱姓神医发明了牛痘后,才将这些故事找出来,放在自己的著作中。 耿舒宁坐不住了,揉着膝盖立刻起身出门。 她找周嬷嬷请了假,趁着天光大亮,匆匆往后头的四宜书屋跑。 如今还不是乾隆时候,众皇子都在群芳书院读书,住在碧桐书院,这俩地儿现在都还没有,全是水泡子和荒地呢。 现在读书的只有十五到十八四个皇阿哥,长春仙馆后头的藻园就是为皇阿哥们读书准备的地方,书库就建在了旁边。 不然就凭群芳书院跟长春仙馆那一南一北的距离,能跑死个人。 眼下她只用了一炷香时间,就跑到四宜书屋。 跟宫里藏书的景仁宫一样,只要掏得起银子打点守门的太监,六品司记以上的女官份例,都有资格进出书库,借阅书籍。 耿舒宁不缺银子,只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盼着四宜书屋的书够多,能让她尽快找到要找的东西。 能不能实现出宫自由,就看这一遭了! 耿舒宁一脑袋扎四宜书屋的书架子中间,两眼转圈找唐宋杂谈的时候,苏培盛派来的小太监,也把话传给了耿雪。 掌灯之前,耿舒宁满头大汗抱着一摞书,还算心满意足回了值房。 屁股都还没坐稳,就见耿雪期期艾艾进门,干巴巴传达了九洲清晏递来的噩耗。 但凡放在三个时辰以前,耿舒宁都要急得火上墙。 但这会子,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搬回来的书,耿舒宁终于神清气爽地放肆一回。 她也不看耿雪,慢吞吞坐下,喝几口温水润好嗓子,才呵了声,慢条斯理开口。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该什么时候去请安,我自有安排。” “你也尽管传话,若你家主子不乐意要能令他满意的回报,我这百十斤的皮肉舍出去又何妨!” 耿雪:“……” * 到了就寝时分,九洲清晏内,刚躺下的胤禛,被传过来的话惊得又坐了起来。 他拿耿雪想问不敢问的话砸了苏培盛一脸。 “那混账是嫌自己命太长?” 她怎么敢! 苏培盛:“……”您问我我问谁呢? 第24章 不管九洲清晏发生了什么,怼完耿雪,四舍五入就是怼了她的主子,耿舒宁这叫一个暗爽,夜里扎扎实实做了场美梦。 梦里她人在江南,夫君英年早逝,婆母和善,她可着心地捧戏子,戏书生,左拥右抱好不快哉。 憋屈了太久,耿舒宁梦里的笑蔓延到梦外,直把自己给笑醒。 足足好几日功夫,她心情都好得不得了。 虽白日里要伺候主子,晚上还要熬夜看书,熬得白皙脸蛋上挂了黑眼圈,耿舒宁还是见人就笑,活像平地捡了金子似的。 她找到了唐朝杂记里关于养牛村‘江南赵氏’在痘疫中幸存的传说。 就算找不到其他内容,只要皇上宁可信其有,有太医院在,早晚能研究出比人痘更安全的种痘之法。 但她知道皇帝都是多疑的性子,想说服四大爷不容易。 书还没看完,耿舒宁也就没急着去御前,毕竟见那狗东西真的很需要勇气。 结果,她还没去九洲清晏,皇上先来给太后请安了。 耿舒宁提着刚在膳房做好的薄荷精油香皂,捧着胭脂红珐琅彩的盒子,鹅蛋脸上挂着两个讨人喜的小酒窝往前殿来,迎头碰上了御驾。 因为没听到静鞭的声儿,耿舒宁带着雀跃从后殿转过来,没止住脚步,直直撞进了胤禛眼里。 看见皇上的身影,耿舒宁的笑蓦地僵在了脸上。 这狗东西不都是上午过来,半下午的怎么来了? 因为还有点距离,她一时间竟忘了是该先行礼还是扭脸就跑,心里直呼倒霉。 快乐的时光永远比想象中短暂。 倒也不用她有反应,胤禛见着人,从容走到她面前,自上而下慢条斯理打量了她一番。 胤禛甚至没生气,只含笑看着耿舒宁。 “你很高兴。” 耿舒宁分辨不出,皇上这话到底是问话还是肯定,只赶忙低头,咬着唇蹲安。 每当她得意忘形的时候,巴掌总是少不了地落下来叫她清醒一点,她都快习惯了。 “奴婢……奴婢万事以主子为重,只要主子开心,奴婢自是高兴的。” 胤禛心里冷笑,太上皇那两道旨意过后,他额娘要真能高兴得起来就见鬼了。 但他也不会跟这小混账说这些,若有所思叫了起,意味深长冲耿舒宁笑着颔首。 “有道理,有人能兴高采烈在身边伺候着,是挺叫人高兴。” 掌事女官(清穿) 第38节 耿舒宁:“……”这狗东西是在威胁她吧?是吧! 她下意识悄悄抬头偷偷打量,却不意料撞进胤禛似笑非笑的深邃眸底,头皮又开始发麻。 每次胤禛看她,不管冷厉与否,她总觉得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样。 耿舒宁葱白的手指下意识紧紧握住瓷盒,脑海空白了片刻,才嗫嚅出声。 “万,万岁爷说得是,奴婢定好好伺候主子。” 胤禛轻笑了声,没再说话,大跨步进了殿。 倒是苏培盛冲耿舒宁灿烂笑了笑,甚至略有些讨好。 耿舒宁没理他,只鼓着脸儿咬了咬内唇,心里懊恼不已。 明明上辈子不管同学还是同事都夸她沉得住气,怎么穿越到更该谨慎的地方,她反而压不住虎性了呢。 她咬唇的力道更重了些,可能女人天生能察觉一个男人的好感,会不自觉恃宠生骄吧。 但她不该,也不能。 这个男人不是后世那些小狼狗,她骄不起。 耿舒宁深吸口气,先前怼人的得意和苏出好东西的高兴瞬间沉寂下来,稳着脚步慢吞吞跟进殿内。 不能避开,若太后察觉她和皇上之间的龃龉,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富婆肯定迫不及待双手将她推九洲清晏去。 耿舒宁进殿的时候,胤禛和乌雅氏正说话。 乌雅氏看到好几日没来的儿子,还挺高兴的,“昨儿个皇后跟我说,你打算在园子里过中秋,可要请你皇玛嬷和……瓜尔佳氏过来?” 其实乌雅氏身为太上皇御封的皇太后,理应在畅春园伺候着。 只不过太上皇自打身子有了异样,别说是她,就是现在的皇贵太妃佟佳氏都再也没能得见太上皇身影。 所有的太妃们,现在都跟着太皇太后住在凝春堂一带。 那边离清源书屋隔着一整个福海,旁边还有座娘娘庙和大佛堂,足够她们每日礼佛静心。 太上皇的后宫妃嫔们心里明白,就跟她们怀了身子及至坐月子期间,都会避免跟康熙见面一样,怕太上皇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现在太上皇不乐意见她们也属正常,反正太上皇也不少了那些不用在意的小答应和官女子们伺候。 乌雅氏本也该跟其他太妃们一样。 但当时弘晖刚没,皇后身子不好,胤禛特地跟太上皇请了旨,叫额娘坐镇宫中,离了那格外寡淡的日子。 现在,说起要见太皇太后和瓜尔佳氏,就少不得要见先前的老姐妹们,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波澜,乌雅氏有些不乐意。 可她又不能不提。 太上皇不出面是一回事,太皇太后深居简出,也还是需要当婆母孝顺着,总不能一直不请出来,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胤禛清楚额娘的忌惮,温和替额娘倒了杯茶。 “朕前些日子去皇玛嬷请过安,因着懿旨……皇玛嬷不太愿意出来,说中秋想带太妃跟二嫂一起去温泉庄子上,朕也不好拒绝。” 太皇太后一生无子,先前是听康熙的,现在换了皇帝,太上皇和皇帝打擂台,她身子又不是太好,趋吉避凶也是正常。 毕竟谁都说不准太上皇到底能活多久,太皇太后都到暮年了,懒得掺和这档子事儿。 乌雅氏知道太皇太后的脾性,脸上不自觉多了几分高兴。 “如此也好,回头我亲自去接太皇太后回来。” 迟疑了下,乌雅氏小心看着胤禛的面容,还是道:“中秋节顶好是请你皇阿玛出来……总归万寿节是要见人的,也不能一直委屈着陛下。” 她这也是提醒儿子,父子俩争执再深,皇家颜面为重,不能叫外头人说嘴。 胤禛只淡笑着看了眼悄悄站在乌雅氏身后的耿舒宁,没应这话。 “还有些日子,朕不急。” 乌雅氏:“……”她怎么觉得大儿子说话怪怪的。 耿舒宁面色不变,安静垂着眸子,权当没听见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只手中帕子紧了几分。 * 胤禛说不急,是真不急于见太上皇。 毕竟父子两个提前商议好的戏台子,这会儿才刚上演到最精彩的部分。 皇上先后训斥了佟国维父子,闹得朝堂内外风声鹤唳,众人都替皇上愁得慌,谁都想不出该怎么收场。 皇上登基年头短,对朝堂还谈不上把控。 而太上皇八岁登基,除鳌拜,平三藩,三征噶尔丹,帝王之威深入人心,绝不是新帝可以抗衡的。 偏偏新帝傻,不肯服输,跟自家老子硬气能得什么好? 倒是便宜了有心之人,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私下里的暗流愈发湍急。 这里头少不了佟家,前前后后的往畅春园没少跑。 很快到了七月底。 太上皇突然下旨,令皇帝过继弘皙,册封弘皙为皇太子。 旨意从畅春园出来后,虽风雨欲来的气息愈发催人胆寒,竟也没人意外。 能上朝的臣子们心里叫苦不迭,生怕扫到台风尾。 但凡有些门路和本事的,都想法子请了病假,想避开这场暴风雨。 也不是所有人都害怕,说的就是隆科多。 白日里梁九功去正大光明殿传了旨,夜里他就搂着自己的爱妾李四儿,高兴得连灌两壶酒,哼上了小曲儿。 “爷不敬他又如何?不过是个包衣生的贱种,就算大姐养了他一场,也没养出个脑子来。” 李四儿咯咯笑,顺着隆科多的话,比他还敢说。 “前阵子老太太骂妾不知好歹,都怪那贱人生的货!” “爷可得给妾做主,赫舍里氏又如何,再尊贵也死了个干净。” 隆科多笑着在李四儿身上捏一把,“哈哈哈……就你那鞭子甩的,还用爷给你做主?谁敢拦着,你抽谁就是了。” 李四儿顺势歪到隆科多胸膛上,柔荑如蛇般往下,拿捏要紧之处,娇滴滴的声儿透着毒性。 “这可是爷说的,再有人骂,妾也不耐烦听,妾可不会跟那等子丧气货一样光说不练……” 即便李四儿这是影射自己的额娘,隆科多也只当没听见的,就着酒劲儿一个翻身,压住李四儿浑身的娇媚。 “那就跟爷练练……” * 自然,有人忐忑,有人得意,也有人……大半夜在陈嬷嬷掩护下偷摸出了长春仙馆,苦着脸往九洲清晏去。 耿舒宁倒想拖延时间,但拖的时间越久,她心里就越忐忑。 她不会高估四大爷的心眼子大小。 再加上太上皇旨意一出,想也知道这位爷心情好不到哪儿去。 与其等着被提溜到九洲清晏去,不如自己主动送上门……啊呸,是化被动为主动,为自己争取出宫的机会。 大夜里的,耿舒宁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出门,叫了耿雪陪着她。 意外又不算意外的是,她到九洲清晏的时候,赵松就在环绕殿群的湖边玉石桥下等着。 听到动静,赵松笑着迎上来。 “姑娘这边请,万岁爷还没忙完,请您侧殿稍等片刻。” 耿舒宁沉默咋舌,这都快二更天了,寅时就要上朝,等忙完还有时间睡觉吗? 虽然皇上值得骂的地方数不胜数,敬业这方面是真没话说。 * 她从善如流被带到偏殿。 耿雪在后头没跟上,也不知被带去了哪里,偏殿内就只有她一个人。 等了会儿,耿舒宁等困了。 太后一般辰时初起身,底下伺候的人从寅时末就开始准备着。 她这些日子熬得不轻,实在撑不住,往罗汉榻上坐了,拿胳膊撑着矮几打起了瞌睡。 而后不知道过了多久,脑门儿上蓦地一痛,耿舒宁突然清醒过来。 她捂着脑袋迷茫抬起头,就见胤禛逆着烛火立在她面前,像史前怪兽的黑影一样,看起来依然那么可恶。 耿舒宁心里偷骂,面上恭敬地起身,离这位爷远一点才蹲安。 “奴婢请皇上圣安。” 胤禛没错过她倒退几步的动作,大马金刀坐在她先前坐的地方。 淡淡道,“人人都能迎头往朕脸上扇巴掌,你觉得朕能安?” 耿舒宁:“……”那我也不是你爹,我咋知道。 她先前那个嘴巴子,又不是自己愿意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好嘛。 见她不吭声,胤禛也没继续怼她。 晚膳前他接到粘杆处递过来的密报,对照李光地举荐上来的人选,没发现几个得用的不说,倒又发现山西上下沆瀣一气,贪污严重的事儿。 忙到这会儿,连晚膳他都没用,实在没心情跟耿舒宁计较。 两人沉默的功夫,苏培盛带着人送了晚膳上来。 说是晚膳,都这会子功夫了,也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只几碟子清淡的凉菜,并着一碗参鸡汤面。 胤禛干脆盘腿坐在罗汉榻上,偏头看了耿舒宁一眼。 “饿吗?”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不饿。”耿舒宁不自觉吞了下口水,却还是义正词严垂眸恭敬道。 她不饿,但有宵夜……也不是没有肚子吃,只是不想跟狗东西一起吃饭就是了,她怕胃下垂。 掌事女官(清穿) 第39节 胤禛难得没怼她,他今儿个心情实在是太差了。 苏培盛上完了膳食,立刻就带着人退了下去,叫耿舒宁想拦都来不及。 殿内只有他们俩,这位爷又难得消停,倒让耿舒宁有些不大适应。 他就少有不毒舌的时候,今天却霜打的茄子一样,着实是……哪个天使干的好事儿,怒赞! “又在心里骂朕?”胤禛只用了几筷子面,没什么胃口,廖然放下筷子,突然开口问。 耿舒宁脑袋垂得更低些,轻声道不敢,“奴婢早就知道错了,时刻谨记谨言慎行的道理,万不敢以下犯上。” 胤禛哂笑,“谨言慎行?拿百十斤皮肉威胁朕,叫朕等安排的,不是你?” 耿舒宁早知道他不可能放过这一茬,只委屈抿抿唇,小声反驳。 “奴婢是在四宜书屋看书看得头昏脑涨,又被堂妹催得急了些,想堵堂妹的嘴,绝不是冲万岁爷。” 胤禛顺着她的话,下意识看向她的唇。 说话时候,小巧的唇珠叫那樱唇显得更加好看,张合之间偶尔还能看到一点柔软,叫人想尝尝滋味。 胤禛眼神在灯火下暗了些,“既然你说自己知错就改,擦嘴的本事现在该学会了吧?” 耿舒宁愣了下,她知的也不是这个错啊。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耿舒宁哪儿都不想擦,只想赶紧说重点。 “皇上,奴婢是来报答……” “先帮朕擦嘴。”胤禛淡定却强硬地打断耿舒宁的话,“好叫朕知道你口无虚言,朕才敢信你。” 这小混账最擅长胡说八道,狡言饰非。 胤禛顺着她的意思等了这些日子,可不是等着就那么简单放过她的。 见耿舒宁僵在那儿,浑身局促,胤禛看完密折后格外暴躁沉闷的心情,诡异地好了许多。 他随意一抬腿,长腿从榻上放下来,好整以暇面对着耿舒宁。 “怎么,没学会?” 耿舒宁特别想说,这种有手就会干的活儿,傻子才需要学,她就是懒得给狗擦嘴。 心里腹诽完,耿舒宁还是只能硬着头皮掏出帕子靠近。 懒归懒……谁叫这里是万恶的封建社会,放狠话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呜~她往后再也不图一时痛快了。 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尽量离他远一点,跟猴子捞月一样,伸长了胳膊把帕子往那尊贵的唇角上怼。 胤禛长臂一伸,直接拽着耿舒宁的胳膊将她拉到面前。 耿舒宁轻呼出声,“皇上别——” 话没喊完,她因为惯性往胤禛怀里扎,反倒是胤禛铁钳一样的大手稳稳固定住她的身子,没叫她歪倒,只立在了他膝前一拳之外。 这就尴尬了,耿舒宁脸有些烧。 胤禛似笑非笑看着她,“担心朕饥不择食?朕倒也没饿到那份儿上。” 耿舒宁:“……”你不饿,你礼貌吗? 想吐槽得太多,她一时都没注意,这人根本就没放手,还握着她胳膊没放。 “要朕教你?”胤禛声音依然不疾不徐,甚至称得上是愉快,半抬的眸子不动声色盯着人。 见耿舒宁白皙的脸颊漫起浅粉,胤禛竟突然觉得有些饿了。 不是胃。 总归身体火烧火燎的,自心窝子开始慢慢翻腾着升温。 耿舒宁不敢迟疑,注意到他没放手,赶紧挣了下,抬起帕子,尽量小心翼翼替他擦拭唇角。 只用了几筷子面,其实胤禛唇角并无多少油光,只叫他形状格外好看的薄唇……色泽更加诱人。 那双薄唇还慵懒地微张着,倒像……引诱人去采撷。 耿舒宁心跳乱了一下节奏,而后咬咬舌尖冷静下来,这可不是色令智昏的时候。 她努力平复被怼得略浮躁的心态,小手稳稳落在薄唇上,动作柔和擦掉几不可见的油光,也将那点诱惑彻底擦了个干净。 胤禛感觉到唇上轻微的麻痒,落在膝头的手不自觉转动着扳指,略有些遗憾耿舒宁没吃东西。 想起青玉阁那泛着油光的小嘴儿,他有种想要伸手抚上去的冲动,或者其他地方也行。 耿舒宁察觉到他目光里泛起自己熟悉的热度,以前她工作好久来不及约会,被小狼狗缠上的时候,少不了被这么盯着。 她不敢再耽搁,也顾不得自己慢吞吞的习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退几步,低眉顺眼跪地。 “万岁爷容禀,奴婢感念您饶恕奴婢的罪过,实不知该如何报万岁爷愿放奴婢出宫的大恩,前阵子突然想起外祖母曾与奴婢说过的一个故事来。” 胤禛气笑了,他何时说过要饶恕她,放她出宫了,他分明说的是—— 耿舒宁语速飞快:“外祖母说乡下放牛的孩子,有些会有痘症的征兆,偏都只是轻微症状便痊愈了,这些孩子却是再也没得过天花。” 胤禛愣了下,蓦地起身上前,一把拉起耿舒宁,定定盯着她。 这次,他眸中没有风花雪月,只有锐利和审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耿舒宁被突如其来的钳制力道疼得倒抽了口气,只努力保持住冷静神色点头。 “奴婢特地去查了历朝历代的趣闻杂记,果不其然发现了几则记载。” “唐朝时候,江南有一赵氏村落擅长养牛,当地起了痘灾,周围村落死伤无数,唯独赵氏村落绝大部分村民幸存,连稚童亦不例外!”[注] “宋朝时候亦有记载,宋真宗宰相之子王素体弱多病,京中痘症兴盛时,宰相焦急万分,自民间寻得神医,以牛痘种之,王素安然躲过痘症……”[注] 耿舒宁看了二十几本唐宋时候的杂记,只找到这两个故事。 她轻轻用力想挣开胤禛的桎梏,认真抬起头看他。 “奴婢私以为,牛痘是比人痘更安全的避痘之法,还请万岁爷令太医确认真伪。” “若真能防治天花,您……必功在千秋,名垂青史。” 胤禛顿了下,缓缓松开耿舒宁的胳膊,可看她的目光却越发深邃。 只片刻工夫,他垂下眸子,遮住了眸底更深的欲望。 如果耿舒宁说得是真的,他与太上皇的争斗会以更快的速度落幕。 而这个帮他更快掌控朝堂的女人,给了他太多惊喜,他更不想放手。 他复又平静看向耿舒宁,“此事不可被其他人知道,朕会派人去落实。” 顿了下,他声音更加低沉:“如果此事是真的,你想要的恩典,朕会给你。” 耿舒宁眸中瞬间亮起了光,努力攥着手心,压制着自己的兴奋。 旁人不知,她知道牛痘会成功啊! 不枉费她辛苦这么多天,终于提前拿到了一年后出宫的承诺! * 待得耿舒宁脚步轻快出了九洲清晏,苏培盛才仿佛幽灵一样,从暗处出来。 胤禛冷静吩咐:“叫常院判带两个心腹去验证真伪,安排一队暗卫跟着。” “嗻!”苏培盛出门之前,迟疑了下,还是没忍住小声询问—— “万岁爷……您真打算叫舒宁姑娘离宫吗?” 胤禛冷冷抬起眼皮子睨苏培盛一眼。 苏培盛浑身一哆嗦,没敢再问,却也知道答案了,赶紧缩着脖子出门办差事。 赵松进门收了膳食,奉上了一盏参茶。 胤禛微阖着丹凤眸淡淡饮了一口,半晌轻笑出声。 他突然有了合适的河南知府人选。 若牛痘真得用,答应给她恩典是真的,至于恩典是不是出宫……呵,却是由不得她。 第25章 有了皇上的承诺,耿舒宁心里悬着的那根弦总算是放下,当夜便睡了个好觉。 一觉醒来,暴烈的阳光都变成明媚,耿舒宁心里哼着曲儿进了太后寝殿。 乌雅氏听到动静,微微偏头,笑着冲耿舒宁招手。 “舒宁快来,帮本宫看看,今儿个穿这身牡丹金宝蜀锦的衣裳,配金环镶东珠的耳坠如何?” 耿舒宁露出讨喜的小酒窝,亲热凑到太后跟前,瞧了眼紫檀木包金的首饰盒,说话缓慢却清脆。 “牡丹金宝足够显出主子的金尊玉贵,您今儿个要是见人的话,不如选玛瑙金珀的耳坠,以珊瑚十八子串压襟?” “牡丹丛中一点红,点睛又低调,好叫人知道万岁爷对您的孝心。” 金珀比起蜜蜡和琥珀更为珍贵,泛着淡淡金红光泽,一般里面都会有或多或少的裂纹。 裂纹越少,就越珍贵。 先前科尔沁进上了一批晶莹剔透不见裂纹的金珀,罕见稀少,只皇上和太上皇有。 胤禛留了一块做扳指,剩下的都孝敬给太后,在女眷里算是独一份的尊荣了。 乌雅嬷嬷顺着耿舒宁的话,替主子装扮上。 乌雅氏在水银镜前左右瞧,确实觉得不错,拉着耿舒宁坐在一旁,笑得更真切。 “还是你眼光好,前几日你送过来的薄荷精油香皂,本宫用着不错,按着方子换了几种精油和牛乳,也都得用。” “今儿个本宫借花献佛,去畅春园给太皇太后请安,也送过去些,你陪本宫一起去,太皇太后那里定也有赏。” 耿舒宁笑得娇俏,“先前皇上送过来的蒙古贡品在小库房堆着,奴婢还没清点完呐!” “大日头晒着,您容奴婢犯个懒好不好?” 掌事女官(清穿) 第40节 都说穿越女有什么定律,女人堆里是非也多,她可不想靠头铁去试,老实在长春仙馆苟着多自在。 她眨巴着杏眼儿冲乌雅氏软声痴缠,“送什么都是主子的孝心,奴婢可不敢居功,伺候主子本就是奴婢的本分嘛!” “若非主子舍得好东西叫奴婢糟蹋,奴婢也做不出好东西来,回头试出更好用的方子,您多赏点好东西就是啦。” 乌雅氏哭笑不得地摇头,轻轻拍拍耿舒宁的手,眸子里有些不可言说的遗憾。 可惜禛儿不喜这丫头。 比起眼下后宫那些不中用又呆板的,她却是越来越喜欢耿舒宁这通透性子,愈发想将人留在宫里。 说什么本分不本分的,她也不是个糊涂主子。 这丫头做出叫香皂的新鲜玩意儿来,洗漱时更加干净不说,还自带香气。 用完了皮子也不紧绷,擅长保养的乌雅氏很清楚这是个好东西。 明明可以将方子送出宫,叫耿家做买卖,独一份儿甚至宫里太后都夸赞的好东西,必定能赚不少钱。 耿佳德金的继室再糊涂,耿佳德金也不会亏了出方子的闺女,尤其这闺女还是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儿。 但耿舒宁先前听乌雅氏说了好,二话不说就将各种制作精油和香皂的方子呈了上来。 乌雅氏捏在手里,甭管是在自己宫里做,还是让乌雅家在宫外帮忙张罗,都能当作独属于皇太后的体面节礼送出去,能帮她办不少事儿。 当然,小丫头心诚又是个娇憨的,她也不会亏待耿舒宁就是了。 感觉耿舒宁偷晃她的手,晃得乌雅氏心软,无奈点点耿舒宁额头。 “懒丫头,回头本宫可要叫乌雅嬷嬷去瞧瞧小库房,别本宫一扭脸,空得耗子都不去。” 乌雅嬷嬷惊了下,诧异看向依然温温软软笑着的耿舒宁。 主子的意思……竟是叫耿舒宁自己去小库房挑东西?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体面。 在一旁伺候的周嬷嬷心里再度感叹,如今舒宁姑娘可真真是娇客了,连太后穿衣打扮都说得头头是道。 半点不用耿舒宁动手,被拉着坐在一旁圆凳上,只动动嘴就算伺候了,好东西都任她拿,谁说献上几张方子就亏呢? 这不就叫主子记在心窝子里了。 耿舒宁笑眯眯起身谢赏,依旧不疾不徐伺候着太后说话。 直等送太后离开长春仙馆,她才慢悠悠往小库房去。 太后想得没错,古法阴干的香皂方子拿出去开铺子,是能不少赚钱。 可耿舒宁能拿原身去世的外祖家在宫里说事儿,却瞒不过耿佳德金这老狐狸。 他那元配都不会的东西,岳母还能交给外孙女? 就算能瞒得过,她也不愿意便宜耿家人。 没得到时候分她个仨瓜俩枣的,她还得心存感激,更少不得被继母忌惮算计。 虽然耿舒宁不会做玻璃、青霉素和水泥,可她上辈子给客户做体验活动不少,她会做香水和化妆品啊! 洗漱用品哪有美妆用品赚钱。 送上一个对耿舒宁不算重要的方子,金银少不了,又能叫太后记住她的功劳,耿家还占不着任何便宜。 一年时间,她能拿出来的东西还有不少。 早晚攒够了,能叫太后赏她一门好亲事。 这笔账,耿舒宁用屁股都会算。 * 在心里盘算继续往外苏什么的耿舒宁,还不知道,她坚决不肯便宜的渣爹,这会子比她还喜滋滋地被请进了九洲清晏。 一进大殿,耿佳德金眼角余光就见皇上坐在御案前批折子。 比起外人猜测的气急败坏,皇上竟平静得不像话。 这叫他心里更敬畏新帝的城府,愈发小心翼翼,半点不敢耽搁地甩袖子跪地请安。 “微臣请陛下金安!” 胤禛没抬头,手中的朱笔稳得像丝毫没发现来人,游刃有余地在折子上写着自己的批复。 过了会儿,他放下朱笔,才淡淡叫了起,也跟着起身,踱步到罗汉榻前喝茶。 坐稳后,胤禛不动声色打量耿佳德金。 跟那小混账长得确实挺像。 不过柳叶眉换成了剑眉,眼儿没那么圆,有点内双,再加上剃了发,晒成了古铜肤色,却是毫无耿舒宁的柔弱模样,显得颇为英武。 可能习惯了怼耿舒宁,他开口便带了几分不客气。 “朕听允祥说,你想进朕的銮仪卫。” “怎么,皇阿玛的銮仪卫不够你施展的?” 两句话,叫耿佳德金刚直起来的腿又弯下,转个方向跪了回去。 听出皇上话里的质问,耿佳德金斟酌着,回话虽略谄媚,却滴水不漏。 “回万岁爷,太上皇跟前的栾仪史瓜尔佳大人尽忠职守,且用不上奴才呢。” 他说的是兵部尚书瓜尔佳观音保的儿子巴彦,那是端和皇后的堂弟。 “先前是太上皇给奴才指了道儿,叫奴才进宫办差,奴才才敢跟十三贝勒多嘴。” “奴才愚钝,却明白拜什么菩萨烧什么香的道理,绝不会给万岁爷添腻烦。” 胤禛挑眉,父女俩这点倒是一样,嘴都挺能说。 他慵懒靠在矮几上,垂眸睨着耿佳德金,“你可想清楚了,皇阿玛的人,想让朕放心用,要付出的比旁人多。” “不管前程如何,朕这里,却是没有回头路给你走。” 耿佳德金心下一喜,想也不想脑门儿就磕在黑金石的地面上,声音铿锵有力。 “奴才谨遵主子爷吩咐,无论前程如何,万死不悔!” 男人有的通病,耿佳德金有不少,但他在正事上还算拎得清。 不然满大清包衣那么多,有本事的也不缺,怎么就他被抬旗,混成了仅次于托合齐的得意人呢。 他心里清明,太上皇和眼前这位都不是好糊弄的,帝王心眼子怎么算都比他多。 所以耿佳德金从开始就走一条路子到黑,该耍的心眼子他不少耍,到了主子面前,他有什么说什么,从不隐瞒。 这才是太上皇一直喜欢用他的原因。 在胤禛面前,这路子也对他胃口。 做帝王的,不怕底下人笨,就怕笨还要自作聪明。 胤禛轻笑了下,随手扔下本折子到耿佳德金面前。 “看看,告诉朕你看出了什么。” 耿佳德金双手恭敬捧起折子,越看越心惊。 这竟然是河南官商贪赃枉法的罪证,上到河南总督,下至县里乡绅,厚厚一沓子全没个干净人。 可他是奔着銮仪卫和禁卫营去的,皇上为何要他看这个? 看完后,耿佳德金心里哆嗦,手上却稳稳将折子托到头顶,沉声回话。 “回万岁爷,以奴才拙见,河南官场……该换血了。” “说得好。”胤禛起身,缓步至耿佳德金面前,含笑亲手将人扶起来。 “若让你去河南,朕给你两年时间,手段不论,只管拿到证据,替朕肃清河南官场,你可做得到?” 耿佳德金受宠若惊地起身,闻言有点傻眼,到底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一时没敢回话。 胤禛比耿佳德金高一个头,居高临下看着对方,平静吐出钩子来。 “若你能做到,河南总督的位子朕留给你,京中也不会缺你站脚的地儿。” “不急着给朕回话,你可以回去仔细思量清楚。” 耿佳德金呼吸一窒,他在銮仪卫只是从四品的掌司。 巡抚掌地方驻兵,不可能让他去担任,只可能是知府,是正四品,也算高升了。 虽然地方官员比京城官员天然地位低一截,可五省总督……可是正二品! 若将来差事办好,能在京中加授官职,至少也是从一品的大员! 两年后,他才三十九,往后的前程谁说得准! 就算前头有刀山火海,这么大的诱惑摆在面前,耿佳德金也愿意去闯一闯。 只是惦记着不能给皇上留下毛糙心急的坏印象,耿佳德金强压着激动,抖着嗓子应下。 在他告退之前,胤禛又叫住他,语气意味深长。 “机会朕给你了,也只有一次,若你做不到,或者移了心思,你耿氏全族都会被除籍问罪。” 耿佳德金心头一凛,赶紧躬身。 “主子爷的话,奴才谨记于心,绝不敢忘!” * 待得耿佳德金离开,苏培盛轻手轻脚替主子换了茶盏。 “万岁爷,可要安排粘杆处派人盯着?” 胤禛靠在明黄色软枕上,闭目凝神,“不必,他是个聪明人,朕想看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如果真有人盯着,一旦被耿佳德金发现,反倒是帮他保持清醒。 胤禛只看结果,过程……他想知道的时候,自有法子知道。 思忖片刻,胤禛沉声吩咐,“山西那边,往噶礼身边安排几个人,万不可打草惊蛇,只管将他的一举一动报上来便是。” “嗻!”苏培盛顿了下,小心翼翼觎主子一眼。 掌事女官(清穿) 第41节 “敦郡王那边刚才派人进了折子上来,说是追封端和帝和立太子的章程拟好了……” “放着吧。”胤禛休息够了,又回到御案前继续批折子,没看苏培盛放在一旁的礼部折子。 “让他们安生过个中秋,过完了大日子,朕再好好跟他们算账。” 若是没有耿舒宁说起牛痘的事儿,以胤禛的急脾气,这会子早就开始发作了。 但眼下常院判那边还没验出个结果。 防治天花对大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若牛痘真得用的话……这账,胤禛就有底气慢慢算,还能算得更深刻些。 即便是老爷子到时要问责,也开不了口。 思及康熙,胤禛想起万寿节来,蓦地顿住朱笔,看向苏培盛。 “离万寿节……还有不足一个月。” 苏培盛已经不是会被主子问懵的苏大总管了,立时低头回话。 “舒宁姑娘许是忙着伺候太后,倒没跟奴才说什么,晚些时候奴才叫赵松请姑娘过来?” 胤禛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微妙着恼。 那小混账是以为有了牛痘,其他的万事都不用管了,只等着出宫当寡妇去? 他若有所思问苏培盛:“你说,她到底是怕朕,还是不怕朕?” 苏培盛心里叫苦,这男女之间的感情,您问我一个没了根的奴才合适吗? 可话又不能不答,苏培盛绞尽脑汁,委婉着劝—— “奴才觉着,万岁爷自打登基后,天威愈发叫人敬畏,姑娘当是也不例外。” “奴才忘了打哪儿听说,说这女人就跟花儿似的,一味地风吹雨打总归养不住,得小心些伺候才长得好。” 胤禛:“……”他,伺候那小混账? 他轻呵了声,斜睨苏培盛一眼,“你是忘了打哪儿听说,还是自个儿琢磨出来的?” 苏培盛嘿嘿笑着讨饶,“瞧万岁爷您说的,奴才一个没根的玩意儿,琢磨女人……咳咳,琢磨养花儿作甚呢。” 实话就是说,就皇上的刻薄劲儿,连太后都怵。 不用琢磨苏培盛都清楚,那小祖宗已经够大胆的了,就是不想伺候主子爷呗。 这还不哄着,那人肯定颠颠想跑啊。 胤禛安静垂眸,批了会折子,待喝茶的时候才空出脑子来寻思。 苏培盛说得也不是没道理。 以前都是直接将人提溜到跟前儿,虽功劳还未定,稍微对她好一点也无妨。 也省得这混账看见自己,总跟受了惊的小动物一样,只想着躲。 * 耿舒宁白日里在小库房忙完,用过晚膳,才迎回了从畅春园回来的太后。 瞧太后的神色,这趟畅春园之行没什么波澜,太皇太后态度应该也不错,否则太后不会带着浅笑归来。 这叫耿舒宁放心大胆又卖了几句乖,如愿混了两匣子金锞子并一匣子蜜蜡的赏,高高兴兴回了值房。 盘算着自己离万两户就差一半了,耿舒宁真哼起了小曲儿,洗漱完准备继续做美梦去。 结果,刚朦胧睡过去,她就被轻声敲门的动静惊醒。 耿舒宁迷迷糊糊睁开眼,心里有些不妙预感。 此情此景有点熟悉! 她慢吞吞起身,披着衣裳到门口,小声问—— “谁啊?” 果不其然,陈嬷嬷轻声在门外说话。 “是老奴,有东西要给您。” 耿舒宁鼓了鼓小脸儿,不情不愿开了门。 门一打开,她差点呛死自己,瞪圆了眼,捂着嘴,才没闹出大动静。 除了陈嬷嬷外,苏培盛也在,手里提着盏羊皮宫灯,压得很低,勉强照出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 她紧紧抓着衣裳,惊呆在原地。 一时反应不过来,是该先关门,还是先把人拽进来。 女官们现在可都住在后殿,若被人发现皇上大半夜来找她,她可以直接洗洗把自个儿送后宫里去了。 胤禛见她这傻样儿,面上露出笑意,没说什么不中听的,只轻轻握住她胳膊,将人带进屋。 陈嬷嬷眼疾手快关上门。 苏培盛也立刻熄灭了宫灯,带着陈嬷嬷避到无人注意的角落里。 屋里头,耿舒宁已经反应过来,下意识拂开胤禛的手,猛地倒退了好几步,震惊看着他。 “皇上……您怎么来了?” 胤禛很自在地坐下,含笑道:“你忘了朕交代的差事,朕还不能来问问了?” 耿舒宁:“……”所以牛痘是喂了狗吗?! 见她沉默不语,胤禛挑眉,“不乐意看见朕?” 耿舒宁紧抿着唇,垂着眸子勉强压住眼底的怒火后跪地,继续沉默。 对她而言,去九洲清晏或养心殿没什么,她又不往龙床上钻,那两处只要皇上允准,人人都去得。 可值房不一样,这里只是她的卧房。 这狗东西毫无预兆闯了进来,无视她衣衫不整……叫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狗东西根本不打算放她出宫! 耿舒宁不傻,他先前的眼神,现在的行为,都带着理所当然的占有欲。 胤禛不乐意看她拧着劲儿跪地上,脸上的笑落下些许。 “地上凉,起来说话。” 耿舒宁不动,只沙哑着嗓音轻声请罪,“奴婢先前所为,不过是小时候贪玩,如今黔驴技穷,办不了皇上交代的差事,请皇上责罚。” 胤禛脸上彻底没了笑,定定看着耿舒宁。 紧绷地沉默了会儿,他蓦地走到耿舒宁跟前,蹲下身抬起她的下巴。 两人四目相对之时,胤禛再忍不住自己的火气。 “你能给太后做点心,做新鲜吃食,又有什么寿果花仙子的花样儿层出不穷,到了朕面前,却说自己没了主意,你觉得朕信吗?” 耿舒宁下巴被捏疼,看进胤禛锐利的眸子里,总觉得他好像下一刻就要吃了她一样。 还未撑起的傲骨瞬间怂了下去。 她忍不住心底惧意,浑身轻轻发抖。 夜半三更,孤狗寡女,真被咬了……她也没处说理去。 明明可以跟在太后跟前一样,敷衍着撒娇卖痴先把人送走,她怎么就没忍住这该死的倔强。 耿舒宁心里又怕又悔,胤禛眸子里的火却越烧越旺,却被她的轻颤压住几分,憋得他恨不能直接将人揉到身体里去。 他略用了几分力道,将人提起来,将耿舒宁怼在炕沿上。 感觉出她抖得更厉害,胤禛顿了下,不动声色收回手,倒退一步,冷眼看她。 “敢打朕的女人,你是第一个,以下犯上的事儿你也没少做,嘴里没几句实话,朕可曾罚过你?” “听说你刚弄出了什么香皂来,在太后跟前倒不见你做个倔驴。” “你扪心自问,就算献上牛痘,你是为了尽忠还是为了出宫?” “仗着朕的纵容,回回把请罪挂嘴边,朕现在罚你,把你扔后宫里去,你敢认吗?” 耿舒宁藏在外衫里的手,偷偷往后腰使劲儿。 别骂了别骂了,孩子刚才太困傻逼了呗! 现在清醒过来了还不行? 万寿节的主意……其实她早想出来了。 只是因为牛痘的事儿太高兴,又不想往九洲清晏凑,故意忘到脑后,没拿出来罢了。 刚准备哭上一哭,胤禛一步又跨到她面前,修长的大手带着风挥下来,吓得耿舒宁闭上眼,转身就想跑……没跑掉。 胤禛堵得严严实实,利落抓住她的手,语气更恨得不行。 “可别为难你那百十斤皮肉了,上回养心殿你当朕没看见,腚上青了几天还不够?” 耿舒宁:“……” “说话!”胤禛低喝,火气几乎要溢出眸子。 恶狠狠看着叫他恨不能抓过来亲自打一顿的混账,尤其是那最恨人的小嘴儿,想给她揉碎了去! 耿舒宁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再不说话,可能会发生无法收场的事儿。 鼻尖一酸,她面上浮起惶恐,努力挣脱胤禛的手,被堵在炕沿跑不掉,就干脆……抬腿跪到炕上。 总归是该怂的时候,她缩着脖子,压低了嗓音嚷嚷—— “您大半夜闯我的屋,传出去奴婢除了进后宫,还有其他去处吗?” “您根本就没想过放我出宫!”说着,耿舒宁不用掐自己也红了眼眶。 “无论奴婢怎么做,总归结果都是一样的,又何必费尽心思再叫您屈尊哄我!” 夜色总是容易模糊了克制,更容易让人正视寻常不肯承认的心思。 见耿舒宁不用为难自己那点子皮肉,眼里就噙了泪,绝望得像是跑不掉的幼兽,瑟缩着委屈不已,胤禛心窝子猛地跳了几下,反倒把火星子给跳没了。 他突然意识到,也许从青玉阁听到那个软乎乎又大胆的嘀咕声起,他就对这女人有了好奇。 掌事女官(清穿) 第42节 而后一点点,一步步,叫好奇变成了梦里的温度,烫污了几回寝衣,便上了心。 他不能肯定这份心有多少,总归是不想放手的。 以前觉得耿舒宁是能随意处置甚至砍了脑袋的混账时,他可以由着放肆心态,想怎么刻薄便怎么刻薄。 现在,把这小东西当花儿养……便不能跟以前一样了。 耿舒宁嚷嚷完,偷偷往炕里挪,好一会儿没等到他说话,心里七上八下的呜呼哀哉。 不会……要栽在这儿吧? 她已经开始咬着牙思忖,将来诈死逃跑,怎么避免带球的戏码了。 至于贞操……耿舒宁没放在心上。 那玩意儿她大二时,就交代给大一一个嘴特别甜的小学弟了。 正胡思乱想着,眼前高大的身影竟慢慢退开。 “耿佳舒宁,朕不是你。”胤禛语气突然平静下来,第一次格外清晰地给了她承诺。 “朕一言九鼎,说了会放你离宫,到了时候,朕绝不会拦着你。” 耿舒宁蓦地抬起头,看向胤禛。 屋里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她看不清他的神色,无法分辨那鼎到底是不是赝品。 但胤禛眼神好,注视着因为刚才的挣扎,只剩一身白色里衣,惊魂不定的娇娇儿,他面色彻底恢复了属于帝王的淡定。 他复又靠近了些,当然,还是保持了不会让耿舒宁炸毛的安全距离,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温和。 “往后,朕不会再做叫你胡思乱想的事儿,你大可不必虎狼一样防着朕。” “挨你一个嘴巴子,窥探帝踪的罪过,牛痘算抵了,甚至将来若是太后给你赐婚,朕也会给你足够的赏赐。” “先前你答应了要办的差事,若完不成,免得你误会朕对你有什么想法,尚功局走一趟,总归不费什么功夫……” 耿舒宁倒吸口凉气,那就不必了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可不想自找挨打。 她赶紧在炕上叩首,小声打断他的话,“奴婢知错了,定竭尽全力,尽快想些新奇法子,完成万岁爷交代的差事。” 胤禛对着她松散着乌发的脑袋,心里冷笑。 瞧瞧,硬气时就是皇上,卖乖又满嘴的万岁主子爷,好坏都是这张恨人的嘴。 现在她又不想做倔驴了? 舌尖抵住上颚磨了下,胤禛运气,转身出了耿舒宁的值房,懒得跟她多废话。 她要出宫的承诺,给她就是。 哄这心思多狡的狐狸勉强留下,没得叫她不知天高地厚地伸爪子抓挠。 他有的是耐心,定要叫这狐狸舒展油光水滑的皮子,自个儿想法子送他嘴边来。 第26章 为掩人耳目,胤禛在下钥两个时辰后,才到长春仙馆。 有陈嬷嬷接应,他只带了苏培盛一个人,来去都没什么动静,本不该有人发现。 但八个女官现在都住长春仙馆。 耿舒宁对面西屋住着的,是接任嘎鲁代差事的喜塔腊穆颖,她是个睡眠浅的。 半梦半醒间,在胤禛出门的时候,穆颖听到了点动静。 出于谨慎,穆颖没敢出来查看。 可又想起太后不管怎么装扮都爱找耿舒宁,她这个尚服女官倒是没了站脚的地儿,叫其他人明里暗里笑了好几回,穆颖心里酸得很,转着眼珠子还是起了身。 她将耳朵贴在窗边听,估摸着人该开些了,偷偷戳开窗户纸看。 夜色深了,她也没看清到底是谁,只就着羊皮宫灯微弱的亮光看出有三个人,有两个一看身形就是男人。 穆颖大吃一惊,又见耿舒宁屋里才将将吹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刚才离开的那几个人,中间一个身量颇高,虽看不出是谁,但她能肯定,这绝不是个太监。 她脸儿都吓白了,夜半三更与男人私会,这可是秽乱宫闱的大罪! 直到重新躺下,穆颖心窝子还怦怦跳个不停,根本睡不着觉。 天儿还没亮,她就赶紧爬起来,借着要查看江南新进贡锦的理由,跟周嬷嬷打过招呼,提着宫灯去了四库居。 而后没多久,四库居就有不起眼的小太监,捧着给后宫妃嫔的份例,面色如常一路向南去,进了武陵春色。 虽然穆颖跟在嘎鲁代身后好几年,可穆颖她阿玛暗中投了隆科多门下。 从入宫起,穆颖私下里就与佟思雅交好。 先前佟家通过内务府交给佟思雅的关系网里,就有穆颖。 真碰上什么要命的事儿,穆颖可能不会帮佟思雅,先前她就只冷眼看着佟思雅在园子里被挤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可这种对双方都有利的事儿,穆颖不会干看着。 穆颖只叫人传了纸条过去,说了自己看到的,旁的一句话没有。 她知道先前佟思雅跟耿舒宁关系不太好,眼下的境遇似乎跟耿舒宁也有关系。 穆颖暗地里寻思着,若佟思雅能除了耿舒宁,往后太后身边的大姑姑,她完全可以争一争。 到时候自己伸把手,佟思雅日子也能好过些。 穆颖觉得,以佟思雅那心眼子,这买卖她应该能想明白。 * 佟思雅近两个月来,日子过得确实很不好。 有齐妃和宁贵人她们明着暗着地为难,太后和皇后又似睁眼瞎一般,现在后宫里几乎人人都能踩她一脚。 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明明所有证据都指向钮祜禄静怡和耿舒宁陷害她,家里也给她扫干净了尾巴,皇上却不闻不问,只当她不存在。 以佟思雅的要强性子,怀揣着对前路渺茫的恐慌,也着实哭了好几次。 还是太上皇第一次下旨后,佟思雅才渐渐回过味儿来。 先前佟家交给她人手,帮她擦屁股,让她往上爬,只是将她当个靶子,喝着她的血谋前程罢了。 现在,佟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再也不管她的死活,由着她住在这冷宫一样的鬼地方熬日子。 想明白后她便知道了,佟家恨不能她死在武陵春色呢。 毕竟皇上早晚要选秀,跟着隆科多办差的三叔家中,她那位嫡出的六堂妹年十三,能参加选秀了。 佟家本家还有两个庶出的姑奶奶,一个十一,一个十二,再有两年也能进宫。 佟思雅恨得不知道撕了多少帕子。 所以她就活该在宫里给佟家探听消息多年,没了价值后,就该识相地去死,给其他佟家姑奶奶腾地儿? 做梦去吧! 佟思雅当年想‘特选’进宫也没那么容易,与她相争的也还有自己的嫡姐和阿玛其他的庶女。 是她咬着牙大冬天跳湖,陷害嫡母和嫡姐,才得了进宫的机会。 现在,她已经成了皇上的女人,佟家姑奶奶再尊贵,也别想占了她的位子! 佟思雅不是个没脑子的。 皇上和佟家现在的关系紧张,选秀也还早,眼下她只能蛰伏,等着敏感时候过去,才是争宠的好时候。 所以这阵子,无论在齐妃的暗示下,伺候的人看碟子下菜,叫她日子过得多艰难,佟思雅也只低调忍着。 她没想到,还能从穆颖那里得到这样的好消息。 现在她信耿舒宁没有伺候皇上的心思了。 这真就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傻子,既然多不要命的事儿都敢做,倒不如把命拿来送她上青天。 伺候佟思雅的贴身宫女柳枝不这么想,皱着眉劝。 “贵主儿您可别冲动,穆颖这是想借刀杀人。” “先前您日子艰难,也没见她伸把手,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她倒是觍着脸卖好来了,谁知道真假呢。” 佟思雅只温柔地笑,“好歹是多年的情分,不帮她一把也说不过去。” 柳枝是家里想法子给她送到跟前的,老子娘都捏在她姨娘手里,佟思雅倒敢说几句真话。 她低着声儿慢条斯理叫柳枝明白,“这事儿也不讲究个证据,咱们提前诈那贱蹄子一把,也没甚妨碍。” “只要她真有腌臜心思,绝对会露出马脚来,以她舔太后娘娘的劲头,咱起码不用总是残羹剩饭地过日子了。” 佟思雅有种预感,穆颖应该不会骗她。 以耿舒宁那不中用的柔弱劲儿,她只假装自己有把柄,姿态强硬些,那小贱蹄子绝对会自乱阵脚。 说起来也是心酸。 贵人是六品,佟思雅现在的日子,比起以前做内廷女官的时候差了太多。 但佟思雅也不后悔,太后和御前的掌事女官就算再体面,也只有份例没有实权。 以前太上皇还在位的时候,女官们见了受宠的庶妃,也得见礼避让,好好伺候着。 佟思雅才不会等穆颖施舍,那不过是个同样没脑子的蠢货罢了。 以耿舒宁如今在太后跟前的地位,稍微给四库居递个话,佟思雅日子就能好过些。 只要熬过这段时日,等前朝安定下来,再拿捏着耿舒宁这把柄,叫她帮自己往太后跟前使使劲儿…… 太后若愿意替她说话,皇上怎么都得给几分面子。 凭她的容貌和本事,但凡能见到皇上,佟思雅自有争宠的法子! 掌事女官(清穿) 第43节 到时候耿舒宁想出宫,她也不是不是不能‘送’她一程。 至于齐妃和宁贵人,她定要狠狠将那两个贱人踩在脚底下。 佟思雅不会只凭直觉行事,谨慎起见,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确定这事儿有几分真。 她咬牙从箱笼里拿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柳枝。 “你去趟四库居,找尚宫局的纳喇嬷嬷,帮我带几句话……” * 短短两天,耿舒宁收拾好心情,平静地捏着封了口的图纸信封,去小库房递给陈嬷嬷。 “劳烦嬷嬷帮我给苏总管吧。” 陈嬷嬷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小声问,“姑娘不如晚些时候亲自去趟九洲清晏?” 前几日万岁爷都亲自过来看姑娘,想必姑娘的好日子指日可待。 姑娘不赶紧趁热打铁多往御前凑,叫她一个老婆子在中间裹什么乱呐。 耿舒宁平静看着陈嬷嬷,温声跟她分说清楚。 “这样的话嬷嬷往后别说了,您仔细想想,其他女官都去了御前,皇上独留下我伺候太后,能对我有什么心思?” “宫里不说百花齐放,环肥燕瘦也应有尽有,老早晚还有选秀,更少不了国色天香,您知道我性子惫懒,着实不敢妄想那个运道。” “皇上几番见我,您也该知道内情,不过是为着我有点小聪明,能办好差事,为着陛下的清名,我也该避嫌,您说是不是?” 见陈嬷嬷若有所思地点头,耿舒宁没再多说,客客气气离了小库房去前头伺候。 看着耿舒宁的背影,陈嬷嬷突然发现,这位姑娘的气质变得不一样了。 依然是那个温软模样,可就好像盛夏夕阳下的湖水般,是清透温热,可再仔细感受,却又带着凉意。 陈嬷嬷摇摇头,也不知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她现在看出来了,姑娘的心思确实不在宫里。 * 耿舒宁踏过去前殿的小门槛儿,迎着刚开始高升的朝阳,略恍了下神。 其实上辈子,她并不是个仔细谨慎的温吞性子,甚至完全相反。 她是留守儿童,寡居的奶奶带她,爸妈都在城里打工。 耿舒宁打小就淘,上树下水,掏鸟蛋戳蜂窝,招猫逗狗揍别家娃什么都干过。 气得她奶奶拿着烧火棍子,不知道撵了她多少回。 后来,爸妈在工地上出了事,奶奶捏着赔偿款,想给她爸过继个儿子。 她拿着菜刀跑人家里杀鸡砍鹅,闹得整个山村都轰动了。 等耿舒宁上了高中,奶奶熬不过她这浑劲儿,再也不想过继的事儿,身体却衰败下来。 也是这时候,耿舒宁才知道,奶奶想过继孩子,不是重男轻女,是怕自己早走,剩耿舒宁一个人,会被人欺负。 她知道大山里出来的孩子和外头的孩子在教育资源上的差距,为了能让奶奶替她骄傲,也为了给奶奶治病,耿舒宁拼了命地学习。 她当时的偶像……正是四大爷,喊着死不了就往死里学的口号,咬着牙她飞出了大山。 即便奶奶病逝,她成了孤家寡人,偶像也没变。 她想让奶奶知道,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跟那位皇帝挺像,工作是真爱,其他都是调剂。 为了工作,她硬生生熬鹰一样熬出了温柔婉约的表象,熬出了独立办公室和年薪……然后粉随蒸煮,死都死得大差不差。 穿过来以后,面对粉了一辈子的偶像,她其实很有些暗戳戳地激动,不然也不能明知道不妥,还跑青玉阁喝酒去。 自上辈子记事起,她好像骨子里就有一种不怕犯错的勇敢,哪怕她装得再柔和都藏不住那种莽撞。 等发现四大爷对自己有了欲望,怎么说呢……调剂的花花心思总是有一点的。 那种不自觉的放肆和试探,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直到那夜里被胤禛戳破。 她清楚,生活毕竟不是电视剧,没有诗意和浪漫,连远方都伴随着冰雪寒霜。 她更清楚自己的前路。 大山里养出的孩子,水为皮,山为骨,见识过了大千世界,她能经得起风雪,却没办法把自己装进紫禁城里做个摆件。 梦总要醒的。 耿舒宁回过神,阳光正好,算算日子,夏天马上要过去了。 * 胤禛收到耿舒宁递过来的信,打开后,发现是三张标注还算精细的图纸。 一张是龙椅模样带着轮子的座椅。 一张是铺设着许多小轮子的……木轨。 还有一张是卡着齿轮和吊绳的屏风? 略仔细一想,胤禛心里便灼热起来。 他比耿舒宁更清楚,皇阿玛传位给他,甚至再不出畅春园的心结是什么。 虽然身子已经大好,因为粉碎性骨折,太上皇的右胳膊和左腿都用不上力气。 被抬来抬去的时候,软绵绵地看起来格外诡异。 太上皇为了江山社稷,也许能受得了万般委屈,却完全受不了自己跟废人一样,在曾经的臣民面前,露出不由自主的狼狈模样。 可这龙椅能推着走,不用再搬来搬去。 带着齿轮的吊绳,能让龙椅轻松上下台阶。 为了彻底避免让人发现这些小招数,可以提前以屏风挡住。 屏风安装在木轨上,不用搬抬就能轻松从两面拉开,让太上皇以最威严的方式出现在人前。 这可比什么祥瑞更能讨太上皇的好。 至于花样……太上皇身为帝王,什么新奇东西没见过?见过了便也不留在心里。 反倒是轮椅和吊绳甚至木轨,往后都能用,太上皇就不用总闷在清源书屋里头了。 研究透了这几张图纸,胤禛面上的笑意渐深,冲苏培盛戏谑。 “你瞧瞧,养花儿也用不着伺候,萝卜加大棒,这倔驴不就动起来了?” 苏培盛:“……”怎么又成驴了? 他干巴巴躬着身子笑,也不敢附和,只小心翼翼将耿舒宁对陈嬷嬷说的那番话,也禀报过来了。 顿了下,苏培盛又道:“四库居那边又有动静。” “喜塔腊宝柱的女儿,叫人去了武陵春色,具体说了什么,没法靠得太近,暂时不知。” “不过,喜塔腊穆颖如今是尚服女官,就住在舒宁姑娘对面的西屋。” 苏培盛琢磨着,那天夜里,穆颖指不定是听见或者看见什么了,便撺掇着佟贵人动手。 甭管拿捏耿舒宁,或者动些阴私手段将耿舒宁弄出宫去,有心算无心,闹起来可不好收场。 胤禛笑意渐消。 片刻后,他扯了扯唇角,眸光微凉。 “她既要避嫌,往后她的事儿也不必管,由着她们去便是。” 在宫里头,倔骨头往往都得磨一磨。 总要叫她受点教训,知道该拜哪路菩萨才好。 * 眼看着中秋将至,因为皇上压着礼部折子不发话,前朝上那股子风雨欲来的气息也越来越浓厚。 都怕这场大雨,说不定就要落在团圆日子里。 胆小不想沾事儿的宗亲,都想好宫宴要怎么装病了。 但在他们动弹之前,皇上先在中秋前一日下了旨。 只说内务府现在都忙着半个月后的万寿节,中秋佳节便一切从简,取消宫宴。 就是园子里,也只由太后带后宫妃嫔去畅春园,在清源书屋前给太上皇磕个头,晚上在九洲清晏办场普通家宴,就算是过节。 中秋这日一大早,舒宁便带着耿雪和穆颖她们,在太后寝殿外磕头拿了赏。 而后其他人各自去忙,耿舒宁和穆颖进了寝殿,伺候着太后梳妆打扮。 等皇后带着妃嫔过来请安,而后再一起去畅春园。 往常耿舒宁为避开皇上,上午都在小库房,多是太后午歇过才进殿伺候。 后妃们五日一次请安,自然也是在皇上会过来的时辰之前到。 因此,耿舒宁已经许久都没见过嘎鲁代她们了,佟思雅自然也包括在内。 今儿个一进殿,乌雅嬷嬷和周嬷嬷并耿舒宁她们便先给后妃请安。 嘎鲁代和钮祜禄静怡稍稍歪头,就看到了耿舒宁。 俩人挺高兴的。 给太后请安后,起身冲耿舒宁眨眼,唇角的笑格外真切。 耿舒宁也冲两人笑,眼角余光一扫,见脸色略有些憔悴的佟思雅,也冲她眨眼。 耿舒宁:“……”这女人眼抽筋了? 以她们之间的关系,耿舒宁不落井下石就是心善,有什么好眨眼的。 更别提,佟思雅不光眨眼,甚至还以眼神暗示,想叫耿舒宁出去说话。 耿舒宁抽着伺候后妃们端茶倒水的功夫,跟嘎鲁代和钮祜禄静怡说了几句话,连个眼风都没给佟思雅。 这回再去畅春园,耿舒宁就没借口再躲懒了,也跟在太后凤辇旁边伺候着。 掌事女官(清穿) 第44节 从长春仙馆去大宫门的路上,佟思雅找着机会想往耿舒宁身边凑。 宁贵人一直盯着佟思雅呢。 佟思雅耍了手段得了圣宠,还跟她平起平坐,叫武氏一直恨得不轻。 皇上去她那里留宿的时候……可什么都没干,佟思雅却是晕着出养心殿的。 头回伺候就狐媚成这样,叫武氏格外瞧不起。 加上武氏投靠了齐妃,听李氏的吩咐,一直没断了为难佟思雅。 这会子发现佟思雅的心思,便嗤笑出声。 小声嘲讽,“有些人呐,费尽心思给旁人泼脏水,这好不容易攀了高枝儿,倒是惦记起旁人的好来了。” 佟思雅垂眸不语。 武氏蠢得叫李氏吩咐得团团转,越是搭理越来劲儿,不搭理刺几句也就罢了。 太后也在,可不是吵起来的时候。 武氏见佟思雅不说话,扭头看钮祜禄静怡,“钮常在你说,这叫什么?” 钮祜禄静怡拿帕子掖着唇笑,脆声附和:“婢妾才识学浅,敢问宁姐姐,可是叫得陇望蜀?” 嘎鲁代跟着笑,声音不大不小,“应是狼心狗肺,悔不当初吧?” 佟思雅咬牙,这两个贱人! 枉费她前些年费尽心思的交好,为什么就是比不过什么都没做的耿佳舒宁? 她想不通,心里更恨耿舒宁。 若没有耿舒宁挑拨,她也不会被万岁爷厌弃! 宁贵人见佟思雅手中帕子皱成一团,唇角笑意更加灿烂。 一起做女官那么多年,连嘎鲁代和钮祜禄静怡都看不上佟思雅,可见这贱人就不是个好的。 她只笑着夸赞,“钮妹妹谦虚了,我瞧着妹妹们都是眼明心亮的,这脏东西啊,一眼就能看透。” 齐妃在前头的步辇上,隐约听到后面的动静,唇角轻勾。 敢抢她的恩宠,这就是下场! 见前头皇后端坐着,当什么都没听到的死板模样,李氏眸底闪过一丝嘲讽。 不过李氏也没高兴多大会儿,想起先前逼问佟思雅的时候,这贱人半遮半掩的挑拨,若有所思看向耿舒宁。 听这贱人的意思,她能伺候皇上,是耿舒宁跟太后说了什么。 皇上几次宿在李氏宫里,夜里却不叫水,叫李氏急得快要火上房了。 弘昀被带去了阿哥所,身边伺候的人都被换掉,太医一天三次去,却不叫她探看。 李氏也知道万岁爷是怪自己对弘昀不上心,可弘昀那身子骨……李氏越想心里越是焦急。 比不得皇后这生不出来的爱装模作样,她得赶紧再生个孩子才行。 否则若弘昀有个三长两短,她这日子还有什么指望! 佟思雅想跟耿舒宁说话,说不定是拿捏着耿女官什么把柄,想继续讨要能争宠的法子? 李氏心里微动,下了步辇后,在贴身宫女红缨耳边低低吩咐了几句。 * 等从畅春园出来,耿舒宁在后面,盯着小太监们捧着的太上皇赏赐时,到底让佟思雅找到了机会,凑到她面前来。 “舒宁妹妹,你可是在怪我?”佟思雅柔声先开了口,红着眼眶给耿舒宁福了一礼。 “我在这里向妹妹赔罪了,先前丹竹她们……真不是我安排的,我也只是枚弃子,身不由己。” 耿舒宁面色不变躲开佟思雅的礼,“奴婢惶恐,当不得佟贵人赔罪,更当不得您这声妹妹。” “若是叫后宫主子们知道了,少不得要说奴婢以下犯上,贵人既身不由己,还是更谨慎些好。” 佟思雅已经看到了在一旁磨蹭的小太监,伸着耳朵偷偷往这边看。 她眼神闪了闪,这半日吃武氏她们的气,还有耿舒宁这小人得志的张狂,叫她实在是没了耐心。 “我真是一片好心,耿女官不愿意听,我也就不多说了。”她拿帕子在眼角拭了下,意味深长看着耿舒宁。 “只是耿女官既知要谨慎,多少也收一收心,夜里着实不该扰了旁人,动静太大,叫人误会就不好了。” 耿舒宁愣了下。 两个多月下来,她多少也习惯了宫里人七拐八绕的说话方式,听出了佟思雅话里的深意。 夜里扰了旁人……她心下微紧,皇上那天晚上来,被人听见了? 不过面上,她自是不会露出痕迹让佟思雅看出来。 她只凉凉盯着佟思雅。 佟思雅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在太后身边还有钉子? 佟思雅一直仔细盯着耿舒宁的表情,见她发愣,站得也比先前更直,原本的五分肯定也变成了八分。 尚宫局纳喇嬷嬷的干闺女,跟慈宁宫大太监徐昌的干儿子徐笙是对食,想要探听长春仙馆守门太监的话,不算什么难事儿。 只是那夜里当值的太监,有一个怎么都问不出话,有一个因为肚子疼走开了一会子,也没留下什么证据。 可现在佟思雅觉得,那天夜里,长春仙馆肯定是进去人了。 她微笑不变,甚至看耿舒宁的表情,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威胁。 “耿女官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倒是我多管闲事了,不该拦着旁人跟周嬷嬷说话才是。” 耿舒宁垂眸,跟周嬷嬷说话? 她大概知道是谁发现狗东西的行踪了。 她低着头,慢吞吞道:“奴婢不明白佟贵人的意思。” 佟思雅凑近几步,几乎是贴在耿舒宁耳根子边上说话。 明明阳光依然热烈,她的气息却带着阴冷,“秽乱宫闱的丑事儿,主子们一向都是宁可信其有。” “我只知道妹妹想做寡妇,倒不知,你还想去地底下跟人凑一对野鸳鸯?” 耿舒宁:“……” 她侧头,眼神古怪看着佟思雅,“你的意思是,有谁听见我跟人私通?” 好家伙,四大爷知道自己成了丑事儿男主角吗? 第27章 “我劝你想清楚,能堵旁人的嘴多久……就看耿女官的表现了,好叫你知道,可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样有耐心。” 怕隔墙有耳,佟思雅只留下这轻飘飘一句威胁,就施施然扶着柳枝的手离开了。 旁边有个不起眼的小太监,踮着脚尖鸟悄消失在原地。 耿舒宁没发现,她只站在原地无语好一会儿。 看什么表现? 心惊胆战,悔不当初地偷摸叫人照拂她? 还是在太后跟前替她佟思雅说话,好叫她踩着自己的血肉往上爬? 耿舒宁不明白,她在佟思雅眼里是傻子吗? 当初她百般避让,还能被当了替罪羊,要真有什么事儿,用屁股想也知道佟思雅绝不会放过她…… “舒宁姑姑,太后叫您呢。”满头大汗的小太监跑过来,轻声唤耿舒宁。 耿舒宁心里轻嗤了声,脚步轻快轻点好太上皇的赏赐,重新回到太后凤辇旁边。 她能想象得出,佟思雅和穆颖大概会做什么。 是的,耿舒宁猜出是谁跟佟思雅传了信儿。 她现在住嘎鲁代原先住的屋,就正后殿的偏殿明间,对面是穆颖。 其他人都住左右侧殿的次间和梢间,根本听不到她这里的动静。 穆颖啊……收拾她不难,但耿舒宁不打算打草惊蛇。 只要她跟皇上再也不私下见面,任她们有万般谋算也是成空,就叫她们盯成乌眼儿鸡去好了。 至于放似是而非的谣言出去,毁她名声? 偶尔还有人嚼舌她这个风流小寡妇预备役呢,她又不是读着女训女则长大的姑娘,会在乎这些? 呵…… 太后回到长春仙馆后,早在偏殿等着的皇子福晋们接茬来请安,后宫妃嫔们作陪。 佟思雅和穆颖不动声色去看耿舒宁的反应,却发现她在太后跟前依然笑得灿烂,仿佛丝毫没受到影响。 俩人偷偷对视,面色都有些凝重。 谁都没想到,看起来娇柔绵软的耿舒宁,如此端得住? 佟思雅鸟悄给穆颖打了个手势,叫她沉住气。 她不信耿舒宁能坐得住,就算这贱人坐得住,她也有其他法子。 如今没有证据,需等耿舒宁子乱阵脚,她们才有机可乘。 * 耿舒宁不知道佟思雅的盘算,却不会小瞧佟思雅和穆颖的手段。 被提溜去养心殿那次,她就已经对紫禁城的女人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提防。 耿舒宁将耿雪叫到跟前,叮嘱她:“帮我给苏总管递个话,就说有人盯上我,想给万岁爷泼脏水呢,我心里害怕得紧。” 掌事女官(清穿) 第45节 “该办的差事我办好了,为着万岁爷的清名,往后就别私下里联系了。” 耿雪有些吃惊:“谁盯上堂姐了?要不要请苏总管查……” “不必。”耿舒宁打断耿雪的话,平静看着耿雪。 “再有不到一年我就出宫了,不想沾任何是非。” “我走了,我这位子就是你的,你想做什么再没人管。” “不管耿家跟你交代过什么,你自个儿心里掂量清楚,不该有的心思收回去。” “我要真被留在宫里,收拾我阿玛会招人闲话,你们家呢?你呢?” 耿雪叫耿舒宁问得小脸发白,赶忙低下头低低应了是。 耿舒挥挥手,淡声叮嘱:“晚宴之前去,别招人眼。” 若非今日陈嬷嬷忙着小库房的事儿,耿舒宁想尽快叫人传话,也不会找耿雪。 皇上私下里跟她见面,耿雪不会瞒着耿家,她那个渣爹绝不可能放过任何往上爬的机会。 耿舒宁要出宫,早晚会对上这一家子,现在叫他们知道自己的锋芒也不算晚。 耿雪被耿舒宁平静却犀利地威胁镇住。 其实从耿雪第一次跪在堂姐跟前那次,也不知怎的,她莫名有点怕耿舒宁。 都是耿家女,又都是给皇上办差,耿雪心里多少也存了点子登高心思,更不敢彻底得罪了堂姐。 所以找到机会跟赵松传话的时候,她一个字都没敢多说。 苏培盛听了干儿子的话,还有些纳罕,“没旁的话?” 皇上对太后身边的掌控力,从开始就没瞒着那小祖宗。 这回又是万岁爷出的岔子……这祖宗但凡不傻,就该知道,这点子麻烦不过是万岁爷张张嘴的事儿。 赵松摇头,“我瞧着,耿雪应该是被……姑娘敲打过。” 莫说没旁的话,只怕是特地不叫万岁爷插手。 胤禛比赵松明白得更快,一口气不讲道理地堵到嗓子眼,堵得他眸底沁凉。 过了会儿,他喉结滚了滚,呵出这口气,被逗笑了。 “那就随她去,该怎么办怎么办。” 苏培盛心里捉摸不透,那到底是要怎么办啊我的爷? 万一耿舒宁收不了场,还真由着这祖宗进慎刑司重新投胎去么? 见苏培盛苦着脸,胤禛也没松口,只心里冷笑连连。 这混账真以为夜里犯宫禁,跟太后说蛇床子和依兰香,还有被佟氏算计那些子事儿,是那么容易压下去的? 既是如此不知好歹的东西,他也不必再替她擦屁股,叫她受点教训不是坏事。 * 大清以孝治国,这种节庆日子,胤禛自当以身作则,也没功夫生闷气。 从一大早下朝后他就开始忙,好不容易批完折子,又马不停蹄带着兄弟们去畅春园伺候太上皇。 掌灯之前,胤禛才从畅春园回来,立时又过长春仙馆给太后请安,与后妃们一起,拥簇着太后去正大光明殿。 这回中秋,就真如圣旨所说,太皇太后有端和皇后和太妃们陪着,太上皇有皇子阿哥们陪着,不伦不类地过,谁也没敢多嘴。 圆明园这边,一个外人都没有。 耿舒宁则始终在太后身边伺候着。 胤禛和乌拉那拉氏扶着太后的时候,她不远不近跟在后头,低眉顺眼,丝毫没有异样。 胤禛用眼角余光瞧见,忙了一日好不容易丢在脑后那点子微妙的冷意,又憋回心窝子,渐渐有升温的苗头。 他知道,李氏那边也知道了佟思雅那边的动静,同样不动声色打量了耿舒宁好几次。 他倒是要看看,这混账打算怎么对付后宫里的女人。 耿舒宁就……准备凉拌。 不只是佟思雅有嘴,抓奸要拿双,只要她岿然不动,难不成佟思雅还能送个男人到她床上来? 如此想着,耿舒宁表情更加平静。 为了防止有一丁点错漏,她笑语晏晏伺候着太后用膳,大半晚上过去,一眼都没往胤禛那边看。 乌雅氏情绪从半上午就不大好了。 这种团圆日子,她本以为会看到许久不见的小儿子。 上回见面都是两个月前,她心里惦记得不行。 岂料这混账竟叫十四福晋完颜氏带话,说还没适应自己的新名字,怕出了纰漏以下犯上,过些日子再进宫请安。 连太上皇那里他都没去,胆大包天打马去了郊区庄子上打猎…… 完颜氏憋气又委屈地把话说出来的时候,臊得几乎当场落泪,把太后也气得差点没把牙咬碎。 避讳皇帝的名字本就是应当的事儿,那混账东西打小叫她给宠坏了,原本因为她受宠,在太上皇面前也不知道敬畏。 这下子可倒好,老子和兄长都叫他撩蹄子撅一遭,后头能有他的好? 心里又气又担忧,乌雅氏就差了精神头。 连胤禛敬酒的时候,都只淡淡说了几句,也没有跟后妃们打趣的心思。 完颜氏说话的时候,皇后和妃嫔们都在,心里清楚太后不高兴的缘故,谁也不敢招惹。 可节庆日子又不能丧着脸,一个个强打着精神装出的热闹劲儿,在正大光明殿里透着股子尴尬。 耿舒宁叫火急火燎的乌雅嬷嬷使了好几个眼神,实在没办法,只能半跪在太后跟前,一边给太后侍膳,一边小声哄富婆。 胤禛憋不住劲儿,借着关怀太后侧脸看过去,就见耿舒宁小酒窝明显挂在白皙脸蛋上,他额娘脸上也带了明显的笑。 明明是该叫人高兴的事儿,胤禛心窝子里的火却越拱越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明明这混账差事办得不错,人早晚他也有法子留下,打定主意要好好磨一磨她的硬骨头,一切分明在他掌控之中。 但他浑身上下不舒坦,就想较真儿。 伺候太后就巧笑嫣嫣,灵动活泼,恨不能连人带心都窝到太后怀里去。 伺候他就成了泼皮猴儿,半点分寸不知,巴不得下一刻就蹦出去八丈远。 这混账心肠是石头做的吗? 磨了磨后槽牙,胤禛装出惫懒模样收回目光,却略带急促地灌了口酒。 底下齐妃看出了异样。 她和懋嫔宋氏是伺候时间最久的,比起不常见到胤禛的宋氏,李氏对胤禛的了解比其他人都多。 哪怕胤禛看起来挂着笑,毫无异样,她还是能感觉出胤禛有些烦躁。 这位爷就是这样,哪怕气狠了,宁可在书房里把字写得杀气四溢,面上绝不肯露出分毫。 李氏没往耿舒宁身上想。 她关注耿舒宁,只是想知道佟思雅拿住了什么把柄,又准备叫耿舒宁做什么罢了。 她心里琢磨几圈,以为胤禛是为太后太过在意允禵所致。 毕竟在潜邸的时候,胤禛就曾因为额娘偏心,生过许多次闷气。 眼下看太后露了笑,李氏心下一动,若是能叫爷心情好起来,说不定侍寝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儿。 她露出个明艳的笑,扬声道:“耿女官跟太后娘娘说什么呢?逗得太后娘娘如此开心,说出来也好叫万岁爷和咱们都跟着高兴高兴。” 殿内的目光都转到了耿舒宁身上。 佟思雅冷冷抬头看,看耿舒宁那娇气模样,扎眼得恨不能撕了去。 胤禛同样含笑跟着看过去,丝毫看不出眸底的火。 耿舒宁没想到齐妃突然这么给她拉存在感,蓦地脸上一红,低着头站起身。 “李主儿就别打趣奴婢了,奴婢只是伺候太后多进用了几口吃食罢了。” 太后闻言,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众人纳罕之余,也真正放松下来,无论如何,太后高兴了就好。 正大光明殿内原本沉闷的丝竹之声,在众人耳中变得活泼起来。 皇后含笑看向太后:“皇额娘别光顾着笑啊,说出来也叫咱们乐呵乐呵。” 太后笑着要张嘴,耿舒宁赶紧蹲回太后身边,抓着太后的手晃。 “主子三思啊,往后奴婢可还要出门儿办差呢。” 太后笑得更厉害,“瞧瞧,这不叫说,威胁本宫呢。” 李氏挑眉,拉着皇后,故意拆耿舒宁的台逗趣儿,“耿女官更大胆的事儿都做了,怕什么呢?” “先前你想出宫做当家姑奶奶,咱们都尽帮着你留心呢,姐姐说是不是?” 她这一句玩笑,影射的不止耿舒宁。 佟思雅和钮祜禄静怡脸色都有点僵硬,这桩官司都知道是谁带动起来的。 皇后扫了脸色突然僵硬的佟贵人和钮常在一眼,笑着点头,温和安慰耿舒宁。 “正是这个道理,只要皇额娘高兴,耿女官走到哪儿都是功臣。” 见太后笑而不语,胤禛含笑看了皇后和齐妃一眼,竟跟着搭腔。 “朕也想知道,能叫耿女官当着朕的面威胁皇额娘,到底又闹了什么笑话。” 耿舒宁身子也僵了一下,这狗东西跟着裹什么乱呢? 可他说话这样阴阳怪气,倒是叫众人明显感觉出了皇上对耿舒宁的不喜。 太后不想让其他人犯的错连累了耿舒宁,拍了拍耿舒宁的小手,笑着出声。 掌事女官(清穿) 第46节 “这当家姑奶奶的话,是本宫心疼舒宁,逗她玩儿罢了,你们可别给本宫逗哭了,回头本宫的小库房又要遭殃。” 胤禛:“……”这到底是谁额娘? 他看耿舒宁在太后膝前娇嗔,心窝子里的火掺了点酸,叫他更腻烦。 佟思雅略有些震惊,连嘎鲁代和钮祜禄静怡都有些吃惊,这才多久啊,太后竟这么护着耿舒宁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大家还是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连宁贵人都跟着凑趣儿,娇声催促太后,“那太后娘娘也心疼心疼咱们这些不中用的呀。” “您要是不肯说,今儿个晚上咱们抓心挠肝的,可是睡不着觉啦!” 太后戏谑看向眼含祈求的耿舒宁,还是没忍住哈哈笑出声来。 “也没什么,就是这丫头想叫本宫多用几筷子膳……”越说太后越忍俊不禁。 “她在本宫跟前仔细介绍这菜肴怎么做出来的,把自己说馋了,竟是想叫本宫吃她的口水。” “这不,汤碗都还没来得及换。” 耿舒宁脸上的温度腾一下子就起来了。 她还没吃晚饭,饿得狠了又闻着香味儿,一不小心流个口水不是正常吗? 其他人可不这么想,大家哄笑出声,都去看太后指着的那碗甜汤。 只有胤禛的目光,下意识看向耿舒宁紧咬的小嘴儿。 他扯了扯唇角,不自觉干掉杯中酒,并不觉得好笑。 胤禛觉得,自己可能害了什么病,若非节庆日子,甚至想找太医来看看。 明明有洁癖,这会子他……却想替自家额娘喝了那碗甜汤。 拇指狠狠摁在扳指上,胤禛努力定定神。 他一定是喝多了。 * 因着耿舒宁闹出的这个笑话,太后倒是难受不下去了,正大光明殿里的气氛彻底热闹起来。 皇后笑着吩咐人,给太后换了甜汤,也给耿舒宁送上一碗。 耿舒宁实在待不下去,在大家戏谑的打趣中,跺跺脚装作没脸,跑出大殿躲清闲。 胤禛的目光旁人没发现,她心里有鬼,自然是发现了的。 这位爷越喝酒,扫她的眼神越频繁,他再喝下去,估摸着真要叫人看出来了。 闹这个笑话是不小心,羞臊也是真的,但她脸皮倒也没那么薄,只是想借机躲开。 出了大殿,耿舒宁躲在廊子角落里吹了会儿风,这才有功夫在心里骂。 感情她叫耿雪传话跟放屁一样,这狗东西没长耳朵…… 熟悉的低沉声音突然响起,打断她的腹诽—— “又骂朕什么?” 耿舒宁吓了一跳,赶忙起身,迎着风,叫胤禛身上的酒气刮得呼吸一窒。 “您怎么……”跟鬼一样呢? 就不能正常点? 胤禛抱着胳膊挑眉看她,“在太后跟前说得口水泛滥,在朕面前倒是会装哑巴了?” 耿舒宁深吸口气,蹲身行礼,“奴婢不敢……” “你叫人传话是怎么回事?”胤禛直接打断她的废话。 “朕看你求太后倒是顺嘴,有人为难你,你怎么就不知道求朕?” 苏培盛:“……”我的主子爷,您这狠话还没过夜呢! 耿舒宁:“……”我求你别这么狗,你干吗? 她无奈抬起头,张了张嘴,还是压下冲动,抿着唇轻声把上午跟佟思雅的对话说了。 一旦想清楚,耿舒宁就不会再玩儿什么倔强,她现在彻底消了自己的花花心思,只想做个普通女官。 她缓缓往地上跪,跟在太后跟前一样乖顺,“都是奴婢的错,连累了万岁爷……” 胤禛盯着她微张的小嘴儿开开合合,心里憋着的火混了酒意,烧得他难受。 他上前一把将耿舒宁提着,不叫她跪。 耿舒宁慌了,赶紧挣扎:“求皇上了……叫人看见,奴婢多少张嘴也说不清,求万岁爷放奴婢一马!” 心里的火被这句话说得往上拱,胤禛额角鼓起了青筋。 一张嘴就够恨人的,他要她求这个了? 拉着耿舒宁不松手,胤禛气得有些想笑,他这思前想后的,到底是为难谁呢? 突然的,胤禛不想忍下去了。 用力一拽,扶着瘦削的背往自己怀里摁,胤禛声音低沉:“没有朕的吩咐,谁也过不来,没人会看见。” “你早叫人把话传清楚,就不用在这里如惊弓之鸟一般犯傻!” 耿舒宁闻言,挣扎的动作顿住,抵不过这人的力气,再挣扎那纯粹是点火,她不傻。 “现在可知道,该如何求朕了?”难得见耿舒宁这么乖顺,胤禛五脊六兽了一晚上,突然就舒坦了。 他摩挲着耿舒宁蝴蝶骨处的衣裳,另一只手不自觉抬起耿舒宁的下巴,缓缓低头。 耿舒宁不敢有大动作,只努力将脑袋后仰,眼神依然平静。 “皇上,您的话,奴婢都记得,差事奴婢也完成了。” 胤禛顿住动作,目光始终盯着她,多少火气,也让耿舒宁眸子里的冷静给浇灭了。 他蓦地反应过来,以往总想让她跳脚,是因为她那双灵动的眸子里,总是闪烁着细碎又勾人的光。 他虽然不懂什么情情爱爱,可男人对风花雪月天然有感知。 如今,光不见了,沉淀成了宁静的湖,遮住了她所有的冒失。 他心窝子里的火跟着往下沉,复又运气。 “你……” “您总说我不够忠心,可我能相信您给的承诺吗?”换耿舒宁打断他的话。 胤禛蹙眉,“自然。” 耿舒宁点头,“那奴婢说实话,奴婢愿意拿命尽忠,只求您放过我。” “额娘曾遗言……叫奴婢嫁个后宅简单的人家,奴婢活着,便是为了实现额娘的遗愿。” 她人还是那般柔顺靠在胤禛怀里,仰着脑袋,头一回大胆凝视……刚脱粉的偶像。 “您现在对奴婢的兴趣,不过因为奴婢不像其他人一样想往您床上钻,可奴婢不是木头,若留在宫里,早晚会变得跟其他人一样。” “奴婢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不动则已,若兴风作浪,定扰得所有人不得安宁。” 看够了,她试探着伸手,轻轻推开倚靠的胸膛。 “奴婢自信,我能做的事情,其他人却做不到,为了一时心痒,放弃一个对您有用的奴才,值得吗?” 胤禛下意识松开手。 本质上他是个务实的人,情爱他从不深思,对耿舒宁的青眼,确实因为她与旁人不同。 她的话让他越来越不舒服,好像……他少了她不行,又被她牵着鼻子走。 先前在殿内的冲动慢慢冷下来,一如他冷凝下来的眼神。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便没了先前急匆匆质问的毛头小子样儿,恢复了帝王的深不可测。 他缓声问最后一个问题:“你确定,只求这一件事?” 耿舒宁利落点头,“求皇上恩准。” 胤禛下颚绷紧,偏头捏了捏额角,似乎多看她一眼,都戳心窝子。 只停顿片刻,他转身,大跨步离开。 “朕准了。” 耿舒宁提着的气没松下来,只恭敬跪地,而后扭头步入夜色中,与胤禛一左一右,渐行渐远。 正巧她还‘害臊’,先回长春仙馆也没什么,还能避开他。 这狗东西说话不算数的时候太多,她得好好琢磨下,还有什么机会离开京城才是。 * 苏培盛先前一直在角落里,听两人说话听得心惊肉跳,恨不能自己聋了瞎了。 跟着主子回大殿的时候,撵得脚底板都要冒火,却憋着大气都不敢喘。 他知道,从小伺候大的主子爷绝不是旁人眼里的阎王,就是个嘴硬心软的。 但凡在认可范围内的自己人,万岁爷都格外上心。 先前皇上吩咐不管耿舒宁,苏培盛没放在心上。 连皇上借口去官房,冲动出来找人,也在苏培盛预料之内。 他意外的是……这小祖宗比他想的还要大胆,一盆子冷水……不,冰水,把万岁爷心肠浇得透透的。 晚上就寝之前,苏培盛毫不意外听到明黄幔帐内平静地吩咐—— “长春仙馆后殿的人全撤了,往后待她跟其他宫女一样便可。” “若无要紧之事,不必再让人给她传话。” 苏培盛还没来得及应下,又听到更冰冷透骨的一句—— “有要紧的,你看着处理,不必再跟朕说。” 掌事女官(清穿) 第47节 第28章 朝中大臣们知道,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一连三道旨意,狠狠打了皇上的脸,酝酿许久的暴风雨早晚会来。 只谁都没料到,这场风雨竟来得格外叫人猝不及防。 中秋后的第三日,大朝上。 胤禛端坐在龙椅上,一如往常般平静问话。 “今岁秋闱江南科举舞弊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科举舞弊不是小事,朝廷对此从来都是从严处置。 旦有发生,无不伴随着许多人头落地,本该人人自危。 可这事儿发生在月余之前,江南学子们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大家该惊的都惊完了。 该擦干净屁股的,这会子也擦干净了。 擦不干净屁股的,也找好了替罪羊。 几个主考和副考官都已经下了大狱,该审问的也都差不多。 负责主审的刑部尚书王掞,下意识看了眼站在左前方的佟国维,刑部如今是他们俩执掌。 见佟国维没吭声,王掞便站出来,将先前已经上了折子的结果又复述了一遍。 翰林院和主掌科考的布政使司也站出来人,思忖着回了话。 团圆酒的宿醉还蛰伏在身体里,叫人头脑不甚清醒,正大光明殿内议论朝政的声音,都带着些有气无力的安静。 猝不及防地,皇上以狂风暴雨之势,将数本折子朝着满朝文武劈头盖脸往下砸。 连声怒喝,叫众人在冷汗淋漓甚至疼痛中清醒过来—— “朕先前收到密报,江南学子在贡院贴满了朝廷无用的对联,冲突不断,此事为何无人上报?” “朕令密使南下查证,带着考题泄露的证据北上,在河南一带没了消息,里头有多少你们的手笔,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朝廷养了一群蛀虫,不知道为百姓办事,拿大清的江山社稷当儿戏,真当朝廷少了你们不行?” 满朝文武瞬间跪地,皆高呼不敢。 被砸到的佟国维和李光地等人,蒙头蒙脸地捡过地上的折子来看。 折子里详细记载了河南有人侵吞赈灾粮,欺上瞒下,导致灾民暴动的事儿。 有人趁机作乱,将带着证据的密使和学子在河南灭了口。 佟国维偷偷松了口气,江南那边有佟家插手,牵扯甚多。 可河南那边是李光地走了钮国公府的门路,九贝勒也掺了一脚,跟佟家没什么关系。 河南知府常思臣乃是李光地的门生,也是他推到河南知府位子上的。 李光地只得替学生请罪。 胤禛冷笑,“你李光地的学生出息,攀上了某位小公爷,叫江南采买的珍奇珠宝打河南过,分毫不差到了京城,朕派出的密使却在同样的地方下落不明。” “你们真当朕是睁眼瞎不成?” 佟国维和角落里的隆科多心里都咯噔一下,先前下江南采买珠宝最张扬的,就是隆科多。 父子俩蓦地发现了皇上今日问罪的由来。 佟国维偷偷瞪隆科多一眼,心知这事儿是隆科多的手笔,却根本没叫他这个老子知道。 见皇上没明说,佟国维咬着牙,也没吭声。 身为太上皇的母家,皇上不可能直接问罪佟家,敲山震虎的威慑,佟家还是接得住的。 可佟国维却是想岔了。 皇上今日就没打算收手,声音虽还算平静,其中的冷厉,长了耳朵的就能听得出来。 “一年年的拨赈灾粮款下去,大清子民还是饿殍遍野,食不果腹,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混账,还有脸在朝堂上站着!” “国库空虚,朕夜夜难以安寝,殚精竭虑地想法子为百姓办事,偏有拖后腿的,借了国库的银子南下挥霍,叫朕心寒!” 佟国维头皮发麻,这会子也不能不说话了,佟家是不缺钱,可佟家也是借了国库不少银子的。 他抖着腿脚膝行上前,“陛下息怒……” “朕没法子息怒!”胤禛冷冷打断他的话,没给佟国维狡辩的机会。 “传朕的旨意,常思臣革职查办,任耿佳德金为河南知府,佐同钦差查明常思臣的罪证!” “一旦证实,或有涉及官员,不必上报,立地革职抄家问斩!” 顿了下,风雨愈急,胤禛的声音也更加冷厉—— “隆科多革去栾仪史和殿前侍卫的职务,无特赦不得出府!” “佟家纵容贱妾殴打主母,谋害子嗣,处以黥刑,发配皇庄做低等仆妇!” “佟国维教子无方,以子宠妾灭妻坏大清律例,革去刑部尚书和议政大臣之职,滚回府中反省!” 隆科多睚眦欲裂,猛地跪出来,高呼,“皇上!臣和阿玛罪不至此啊!” “臣的家妾不过是在府中跟主母产生了点子误会,您这样处置未免不公,臣不服!” 佟国维也老泪纵横:“陛下息怒,这其中定有误会,陛下就丝毫不顾及佟家的颜面吗?” 佟半朝不只是说说而已,立刻有好几个大臣跪出来,替佟家说话。 胤禛今天既要算账,就没打算听这些废话。 他只轻呵了声,便打断那些分辨,而后平静起身,步下九阶白玉阶,走到佟国维面前。 “佟国公确定要朕将证据拿出来,摆在满朝文武面前?” “朕今日在朝堂上开口,便是亲自派人确凿过证据,你和隆科多是觉得,朕是胡说八道,还是——” 他居高临下,目光冷冷睨向隆科多,“——你们佟家想造反?” “臣……不敢!”佟国维心里发寒,脑袋软软贴在地面上。 谁敢担造反的罪过。 这若是旁人说的,佟国维可能以为是诈他。 但说话的是曾以严谨无情著称的冷面阎王,谁也没忘记这位爷是怎么躲过那场大灾上位的。 河道贪腐案就是胤禛督办的,永定河畔贪官污吏的血水,到现在还在民间传说。 但隆科多不服气,也比自家阿玛大胆得多,他硬是瞪着牛眼与胤禛对视。 “杀人犯还有辩述的机会,佟家忠心为主多年,不说功劳也有苦劳,您连分辨的机会都不给佟家,谁不知道您是迁——” “朕派出的密使没死。”胤禛平静打断了隆科多的话。 一句话叫隆科多瞳孔紧缩,差点将‘不可能’喊出声。 死士是他亲自派去的,混在采买的队伍里,杀了人回来,人和宝物都安然无恙,那密使怎么可能—— 胤禛淡淡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朕只派出了一队密使?” “朕给你们面子,也顾及皇阿玛的心情,恶名朕替你们担着。”他转头看佟国维。 “若舅爷不想要这个脸,不妨去皇阿玛那里看看证据,左右畅春园的大门你最熟。” 佟国维和隆科多再说不出话。 虽还不知道证据是什么,可若真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在朝堂上说出来,就再也没了回旋余地。 胤禛挥挥手,立刻有侍卫进来,将父子二人请了出去。 刚才为佟家说话的官员,都偷偷跪了回去。 这会子正大光明殿内明明不下百人,却安静得坟场一般,甚至能听到汗滴落在地的声音。 科举舞弊和河南贪污,涉及的官员实在是太广,原本大家打的是法不责众的主意。 谁知道皇上第一个动手的,竟是太上皇外家! 这会儿谁都不敢当出头鸟了,生怕下一个被清算的就是自己。 他们可没有一个好外甥在畅春园里。 胤禛扫视了一圈叩头在地上的身影,冷笑出声,“现在知道怕了?不觉得朕是迁怒了?” 胤禛大跨步走上台阶,从苏培盛端着的托盘里,继续往下砸折子。 “追封二哥为帝和立弘皙为太子是朕提出来的,朕为什么留着折子不发?” “二哥做太子多年,深受皇阿玛宠爱,即便是追封也是帝王治丧,大丧之音被你们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帝王过身,要敲响鼓楼钟声四十五,意为九五之尊薨逝。 “太子要是住在毓庆宫,还用你们张罗?你们是嫌朕名声不够坏,还要叫朕担上与寡嫂不清白的名声?” 太子生父既为帝王,过继就不单纯是过继,而是有两个皇阿玛。 身为太子嫡母,端和皇后虽不跟太子住在一起,可名义上也是有权利住在太子身边的,尤其是四时八节的时候。 当然,追封的帝王又不是刚死,不敲钟也行。 实际上,端和皇后也不可能跟庶子住在一起。 所以这些细枝末节的,礼部为着合规矩,也为了尽量少惹皇上生气,就给省了。 没想到这会子被皇上拿出来骂,挨了骂也不好解释,只能请罪。 胤禛也没处罚他们,只以雷霆万钧之势安排下去—— “朕半月后便要北巡,礼部以诚郡王允祉为首,敦郡王允俄辅佐,着礼部在朕北巡回来之前,定下追封二哥和太子大典的章程,一切从重!” “五贝勒允祺晋为恒郡王,任宗人府宗正,年前重新统计在旗户籍和玉碟,选拔合适旗人进京郊大营,北巡回来后,朕要验兵。” “七贝勒允祐入工部,负责巡视永定河堤坝,防治水患。” “九贝勒允禟和允裪坐镇户部,追讨国库欠款,端和帝丧葬和太子大典的银子以欠款督办!” “十三贝勒允祥入刑部,替佟国维刑部尚书之职,尽快查清江南舞弊案的始末,给江南学子一个交代!” 掌事女官(清穿) 第48节 虽然允禟和允祥还没回来,耿佳德金到了河南,俩人也该收到旨意了。 兄弟们叫他安排了个明明白白,从允祉到允俄全都傻眼了。 尤其是允禟,他也顾不得胤禛杀疯了的可怕模样,赶忙抬起头。 “皇兄,追讨国库欠银一事,是不是该从长计议?” “朝中大臣和宗亲借国库银子的不知凡几,若是强行讨要,臣子们连日子都过不下去,还怎么为朝廷尽忠啊!” 胤禛冷笑,“若家里真穷到揭不开锅的,只管将名单报上来给朕,朕不会强求!” 允禟心下一轻,哭穷谁不会啊。 好些大臣里衣雪白,外衫还会打补丁呢。 回头他就叫董鄂氏安排人,给他衣裳也打几个补丁。 还没在心里琢磨完,允禟就又听他四哥道—— “朕会亲自派人去查,要是有在花楼里一掷千金的银子,后宅里一房一房的妾室往里抬,还揭不开锅,这样的忠心,往后倒三代,朕也要不起!” 允禟:“……”你这样,大家还怎么玩儿? 他也不是被吓大的,干脆两眼一闭耍混,“皇兄恕罪,臣弟也穷得揭不开锅了。” “您都这样说了,想必能还上的,自个儿就会还,臣弟实在是没这个本事办户部的差事。” 其他人斟酌着没敢马上吭声,只等着看,要是皇上拿九贝勒没办法,才是大家上前的好时候。 允俄却等不及,他跟他九哥向来步调一致,赶紧也跟着开口。 “臣弟也是,一看见咬文嚼字的折子就头疼,礼部的差事臣弟也办不来,还请皇兄降罪!” 胤禛笑了,他拿个小狐狸没法子,还能叫这俩棒槌打脸? “先前朕不想为难你们,是你们两个跑到皇阿玛那里,哭着喊着说朕欺负你们,逼着朕给你们安排了差事,朕没冤枉你们吧?” 允禟和允俄头发麻,吭吭唧唧说不出话来。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老四这明摆着是坑他们…… “你们现在不想办了,也可以,左右你们仗着朕这个做兄长的,也不可能砍了你们的脑袋。”胤禛轻飘飘地说破棒槌二人组的心声。 边说还边点头,“最多不过也就是圈禁在府里过安生日子罢了。” 允禟和允俄:??? 胤禛:“你们也欠国库不少银子,差事办不了,也没银子还,朕这个做兄长的,当然得替你们想法子。” 允禟和允俄预感越来越不妙,老四会这么好心? 胤禛声音更温和:“不是收了隆科多些好东西?干脆就以家产抵债。” “若是不够抵,差多少,朕这个皇兄拿私库替你们填补便是。” 允禟和允俄:!!! 图穷匕见,胤禛体贴完,瞬间冷下脸高喝:“来人——” 允禟大喊:“皇兄且慢!” 允俄跟上:“我们知错了!” 原本还蠢蠢欲动的皇阿哥们,不自觉地偷偷挪动膝盖,尽量更往后点,让出这俩棒槌。 胤禛面无表情盯着他们:“朕就问你们,差事能不能办?” 允俄看允禟,允禟泪汪汪,咬牙咬着舌头了。 “臣弟……”允禟流着泪低下了头,终于咬住牙,“能办!” “其他人呢?”胤禛淡淡问。 允祉他们立刻跟着高呼:“臣弟遵旨!” 允禟虽然被吓回去了,可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红着眼眶瞪大眼。 “皇兄,那十四弟呢?您就不安排了吗?” 亲兄弟怎么了? 来啊!一起淋雨啊! “允禵……”胤禛了然点头,自然要把刺头全摁坑里。 “你不说朕确实忘了。” 他冷声道:“允禵中秋无视皇父和皇兄召寻,团圆日子不陪着皇父,却私下出京郊大营打猎,是为大逆不道。” “苏培盛代朕去京郊大营,传朕旨意,若他还肯认自己这个十四贝勒的身份,赏三十军棍,回府中反省!” 允禟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叫他多嘴,回头老十四肯定要拿拳头谢谢他的‘好心。’ 等好不容易下了朝,从朝堂上出来的,有一个算一个,衣裳都跟从水里拎出来的一样。 甭管什么肤色,都看得出脸色苍白。 自万岁爷登基以来,一直还算和气,倒让他们忘了,这就是个属阎王的,这暴风雨着实是可怖。 帝王一怒,虽然不见血,可众人心里都清楚,血流满地都在后头呢。 允禟和允俄都没准备回府,出了圆明园的大门,就往畅春园奔。 当谁没老子心疼呢? 连脾气最好的允祺都跟上了。 宗正这活儿也不好干,要是旗户那么好统计,国库也就不至于这么空虚了。 几个当儿子的全跟在后头。 他们不明白,他们很迷茫,老四怎么敢下这么狠的手? 必须得让老爷子管管,谁点的火,往谁身上发不行吗? * 朝堂上的风雨太急,还没刮到后宫里来。 早膳后,耿舒宁从小库房里,捧着自己弄好的布料册子,一出门,就看见了面色憔悴的穆颖。 她笑眯眯冲穆颖打招呼,“这是长春仙馆闹耗子了呀,怎么黑眼圈这么重?” 穆颖脸色发黑,“多谢舒宁姐姐关心,我没事儿,就是没睡好。” 被佟思雅威胁过后,耿舒宁就跟个秤砣一样,半点动静都没有。 穆颖就算白天能休息,连着盯了三宿,也有点遭不住了。 耿舒宁依然笑眯眯的,“睡不好可不是小事儿,去尚膳局要两份安神汤回来煎也不费事儿,可不敢耽搁了伺候主子。” 她拍了拍手里的册子,“先前太后还问你来着,你不在,我只能自个儿选了给主子的衣裳料子,回头发了月例,你可得请我吃点好的。” 穆颖:“……”我请你吃耗子药你吃不吃? 她僵着面皮努力扯了扯唇角,“姐姐说的是,我下半晌就去尚膳局,多谢姐姐替我周全差事。” “好说,这会子也没你的事儿,我帮你跟周嬷嬷说,你回去睡会儿好啦。”耿舒宁格外体贴地冲穆颖眨眨眼。 “省得回头夜里又睡不好。” 更耿舒宁转身上了廊子,穆颖气得一脚踹在旁边的假山上,心里把耿家的祖宗都骂了个遍。 咬咬牙,穆颖眼里闪过一丝狠意,也没回去睡觉,撕扯着帕子又出了长春仙馆。 耿舒宁还不知道自己把穆颖刺激得不轻,但心里估摸着这会子穆颖也是睡不着的。 瞧样子也知道,晚上穆颖肯定是盯着她不睡,啧啧~ 熬夜多了可是会猝死的哩。 高高兴兴进了主殿,耿舒宁凑到太后跟前,声音又甜又脆。 “主子您看看,小库房里这些料子可还合您的心意?” “若不喜欢,过会儿再叫尚服局送些样子过来。” 乌雅氏翻开耿舒宁做的活页册子,略有些新奇,“这册子看着有些像九连环,能拆解吗?” 耿舒宁立刻翻到中间,将铜制的圆扣一掰,中间开了个口子,可以随便换里面的布料内页。 她扬着小酒窝冲太后笑,“还是主子眼尖,奴婢小时候玩九连环,着实是玩儿不来,投机取巧倒是想出这个法子,后来发现做花样册子格外好用呢。” 当然,她胡说八道的。 她也不知道活页册子怎么来的,后世小学生都在用,谁还去研究来处啊。 乌雅氏愈发觉得耿舒宁贴心,笑着拉耿舒宁坐在自己对面。 “你要是有喜欢的料子,就叫尚服局送来,东西也给造办处做,可别为难你那双手了,瞧着针眼儿本宫心疼。” 不怪她这么夸耿舒宁,有用又乖巧,还嘴巴甜的小丫头,谁不喜欢呢。 太上皇万寿节,太后也要送礼。 过去做妃嫔的时候,多是送自己的绣活儿,或者佛经什么的。 如今当了太后,反倒讲究个独一份儿。 至于其他物什,值钱的吧,谁也没有太上皇宝贝多,再说太后还在千秋被儿子给了节俭的好名声,不好奢侈。 说心意呢,因为太久没见太上皇,不拘是衣裳还是荷包,就是做出花儿来,万一不合身或不合太上皇的眼,要坏了太上皇的心情。 眼看着万寿节将至,小儿子还那么任性,乌雅氏愁得不轻。 耿舒宁这个贴心小女官,自然就要发挥作用啦。 大头苏给了狗东西,富婆这里她只能苏心意。 对残疾人而言,总是坐着躺着,人体工学按摩靠垫,肯定没错。 狗东西都知道在床上要舒坦呢。 耿舒宁特地跟乌雅嬷嬷打听了太上皇的大概身高,费心做了图纸出来。 她本来想绣个简单的腰垫出来,先叫太后知道这东西的好处。 掌事女官(清穿) 第49节 没想到……原身继母不可能教她什么好女红,耿舒宁自个儿也是个手残的,腰垫没做出来,手指快戳成马蜂窝了。 她皮子又娇气,肿得藏都藏不住,叫太后发现了。 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子,耿舒宁干脆把图纸呈送给了太后,叫乌雅嬷嬷费心去吧。 腰垫今儿个刚做出来,这会儿乌雅氏就靠着呢,贴合着腰线,一面软,一面硬,硬的那一面带着凸起,能按摩穴位。 两面乌雅氏都试了试,比往常歪在软榻上还舒坦。 乌雅氏知道,太上皇肯定喜欢,心里松快了,看耿舒宁也就更顺眼。 她笑道:“你这孩子心思着实是巧,本宫都不知道该怎么赏你是好了。” 耿舒宁刚想说金子就是最吊的,身后就传来含笑的低沉声音—— “什么东西让额娘这么开心?” 耿舒宁呼吸窒了下,面色不变地转身,跟乌雅嬷嬷一起给胤禛行礼。 今日不是妃嫔请安的日子,皇上也不是每天都过来,耿舒宁不能总是下午伺候,碰上是不可避免的。 但她紧张了个寂寞。 胤禛一个眼神都没给耿舒宁,只淡声叫了起,浑身上下透着股子轻松劲儿,笑坐在太后身边。 “朕今儿个帮额娘解决了一桩心事,特来您跟前请赏,倒不用您发愁,有什么好东西,额娘别忘了给朕一份儿便是。” 耿舒宁:“……”这狗东西是在阴阳怪气?略有点欠揍。 乌雅氏见总喜欢冷脸的大儿子难得心情这么好,心里纳罕。 “你帮额娘解决了什么心事?” 耿舒宁便见,胤禛笑得比她先前对穆颖还不怀好意,勾着唇轻描淡写道—— “也没什么,今日朕在朝上下旨,叫人去京郊大营,赏允禵三十军棍,叫他回府反省。” 乌雅氏手里茶盏盖子‘咔嚓’一声,仓促落回茶盏,瞠目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耿舒宁和乌雅嬷嬷皆虎躯一震。 她确定了,这狗东西今天真有亿点欠揍在身上。 第29章 乌雅氏不想当着外人面跟儿子起冲突,缓缓放下茶盏定了定神,冷声吩咐—— “都退下。” 乌雅嬷嬷立刻冲殿内伺候的宫人挥挥手,带头往外头走。 耿舒宁也低垂着眉眼,轻手轻脚跟在乌雅嬷嬷身后往外走。 她和胤禛隔着一张圆桌,从头到尾,两个人都没有任何交集。 这一幕,落入苏培盛眼底。 苏培盛不由得心底感叹,看样子万岁爷是真冷了心,倒是能叫这小祖宗有实现自个儿心愿的那一日也说不定。 他丝毫不知,胤禛出色的眉眼低垂,余光却将摇曳着远去的湖绿色袍角收入眼底。 胤禛来长春仙馆,先下手为强将打弟弟的事儿告诉太后,自然准备好了足以说服太后不被旁人挑拨的说辞。 可母子二人之间僵硬的岁月太久,胤禛心知额娘即便以大局为重,心里肯定也不痛快。 他只想着说完就走,不碍额娘的眼,好叫某个嘴巴格外甜的混账去哄便是。 可将那抹湖绿收进眼窝子里,胤禛突然忘了自己先前的准备,想起中秋夜怀里那张恨人的嘴。 殿内只剩母子二人,胤禛蓦地抬起头问太后。 “额娘可信儿子不会叫额娘伤心?” 胤禛这突如其来的示弱,即便语气并没有多和软,也叫乌雅氏嘴边的质问打了个转,再无法出口。 乌雅氏轻轻叹了口气,勉强点头,“自然。” 胤禛眼前又闪过正大光明殿里另一个恨人的时刻,身子顿了下,还是起身,单膝跪在太后身前。 跟耿舒宁一样往太后膝头趴,胤禛就是下辈子也做不到。 他能做的,最多叫自己略矮太后一头,话尽量温和平静些。 “额娘,以前二哥是储君,焦点都在他身上。老十四有皇阿玛和您宠爱,我也会尽量替他遮风挡雨,他有的是时间慢慢长大。” “可现在我坐这个位子,您知道……我也艰难,没人比我们母子三人更亲近,旁人不敢对付我,却敢对老十四下手,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乌雅氏浑身一震,听出胤禛话里的意思。 她甚至没顾得上儿子突然跪地的不适应,抓着胤禛的手臂,满目焦急。 “可是有人要算计祯……允禵?” 胤禛因为额娘下意识的急迫,心里微微发沉,但十几年下来他也习惯了,没露出任何异样。 他只平静解释,“朕要收拢皇阿玛的权势,势必会有动作,损害某些人的利益。” “允禵人在京郊大营,又是朕的同母弟弟,心思灵活些的,知道朕想叫他执掌兵权,绝对会以他为突破口,逼着朕妥协。” 乌雅氏满心不安,却也能听得进儿子的解释了。 她虽然不了解前朝,却了解太上皇和人心,富贵和权柄哪儿是那么容易松手的。 既听得进去,乌雅氏也突然反应过来,垂眸看着单膝跪地的儿子,心里很有些……微妙。 作为儿子,胤禛给她下跪的时候不少,但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还是第一次。 她有点不适应,鼻尖却又有点酸,这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即便兄弟俩不对付,她也清楚,胤禛过去没少照拂允禵,心下更柔软几分。 她轻轻拍了拍胤禛肩膀,“好孩子,你先起来,也是额娘思虑不周,允禵他太任性了,你该管就管……” 话又有点说不下去。 宫里头打板子,三十板子只要用着巧劲儿,最多就是吃点皮肉之苦,乌雅氏不担心。 偏偏是军棍,有没有伤皮不伤骨的打法,乌雅氏实在拿捏不准,还是免不了担忧。 她又刚说了信胤禛,实在拉不下脸来多问。 好在胤禛今日既然放低了姿态,就没打算留下任何后患。 他顺着额娘的动作起身,就坐在她身边,解释得尽量仔细些—— “允禵在京郊大营快两年,总不能一直黑不提白不提,倒叫外人笼络了去,对他半点好处没有。” “在大营里打,也叫旁人知道,就是皇子阿哥也要守着规矩,往后他想好好管八旗子弟,再没人张得开嘴闹事。” “叫他好好在府里歇着,也能避开这阵子的风雨……有些话朕不好跟他说,盼着额娘能帮朕劝一劝,叫他摆正了心思。” 乌雅氏越听越心惊。 能养住两个阿哥一个公主的女人,但凡有点话头子她就能听得出个大概。 外人笼络……允禵不会那么傻,叫人怂恿着跟亲哥哥作对吧? 乌雅氏心里涌上一股子火气,这下子也不觉得允禵挨打心疼了。 她不管这顿打是不是能帮允禵,只觉得这兔崽子活该! 胤禛做了皇帝后,虽然跟乌雅氏依然不怎么亲昵,但上有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压制,是胤禛叫她脱离了青灯古佛,伺候婆母夫君的苦日子。 下有宫人百般讨好,库房里的宝贝一茬茬往里堆,旁人只能捧着她,都是胤禛给她的尊荣。 即便再喜欢小儿子,如今还不是十几年后心眼子彻底偏了的时候,她心里清明,以允禵的魄力,能做到这些。 那么问题来了。 允禵是觉得将自己的亲兄长拉下马,自个儿能坐上皇位? 还是眼瞎心盲地觉着老二的儿子得了天下,能将他爱新觉罗允禵当祖宗伺候着? 说不出的恼意和恨铁不成钢,都变作斩钉截铁的一句话—— “皇帝你只管忙前朝的事儿,允禵那里不必管他!” 自己的儿子,乌雅氏了解。 允禵这兔崽子,越给他脸越蹬鼻子上脸,劈头盖脸给他一顿,关起来饿上几顿,比什么都好使。 想到这儿,乌雅氏又立刻道:“你放心,过会子额娘就叫完颜氏进宫嘱咐着,看紧了门户。” “往后不管谁来本宫跟前满嘴胡沁,都有本宫帮你顶着!” * 胤禛心满意足从殿内出来。 乌雅嬷嬷和耿舒宁都在门口守着。 踏过门槛时,走动间带起的风,让修长大腿带起的明黄色袍角和微微翻飞的湖绿色袍角,在无人得见的地方纠缠片刻,又自然分开。 耿舒宁始终恭敬垂着脑袋,平静得跟廊柱一样,只等着皇上走了,跟乌雅嬷嬷一起进去给富婆顺毛,并没有发现这一幕。 胤禛看到了,心底最后一点憋气被这纠缠的风带起涟漪,消散得比融雪还快。 跨出长春仙馆大门时,胤禛不由自主思忖,今日走这一遭比预料中还圆满。 他发现,那小混账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别管多气人,嘴巴会说,倒也别有一番好处。 畅春园那边,估摸着还有一场硬仗。 这回是他和太上皇暗地里约定好的擂台,太上皇绝不会干看着他如此大动作。 可眼下他也不怕太上皇突然发作,最大的底气,是常院判送来的消息。 牛痘已经有结果。 先前常院判带着暗卫,从牢里提了些死囚,选了皇庄上的男女老少,尝试了好几轮。 种痘的法子也试了许多种,无论如何都比人痘更安全。 掌事女官(清穿) 第50节 甚至连三岁的孩子都能安全出痘,再种人痘也没反应,胤禛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有了牛痘,对朝堂,对百姓,胤禛都有了交代。 太上皇吃了憋,心里定不舒坦。 可万寿节的惊喜,胤禛有把握能送到皇阿玛心坎里,叫他最后一点子不甘也落不到自个儿身上。 这些……竟都是那小混账带来的。 就如她自己所说,她能做得比旁人都好。 胤禛自认是个惜才之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个好用的奴才,就被后宫里的女人吞了吧? 出了门,在上皇辇之前,胤禛淡淡看苏培盛一眼。 皇帝金口玉言,说过的话不能往回收,这狗奴才但凡有点眼力见儿,就该知道怎么做。 被自家主子爷凉凉看了一眼的苏培盛,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摸不着头脑。 主子爷这是……想叫他说点什么? * 他小心忖度着,直到回了九洲清晏,才小心翼翼上前禀报。 “万岁爷,李太医送了二阿哥的脉案来,说二阿哥身子骨比先前好些了,仔细养着,去上书房应是无碍。” 顿了下,苏培盛觎着主子爷神色,又道:“就是听二阿哥身边伺候的人说,阿哥晚上总在被窝里哭,睡得不是太安稳。” “李主儿那边又叫红缨送了参汤来,说是想请万岁爷允准,叫李主儿也去看看阿哥。” 胤禛淡淡嗯了声,“跟李太医说,脉案无碍的话,三日叫弘昀去一趟长春宫请安,晚膳之前回藻园。” 说起弘昀,胤禛不由得想起弘皙。 自从立太子的旨意后,这孩子只中秋那日,随大流给他请了安。 后头一次都没来过自己跟前,只天天腻在太上皇跟前。 他都不知道弘皙是怎么想的。 不过也能看得出来,弘皙心里没他这个阿玛,将来……少不得争端。 弘昀身子骨又不是个强健的,如今既然明火执仗收拢皇权,子嗣的问题便不能再耽搁下去。 后宫里,最好生养的,当是李氏。 苏培盛提起李氏来,估摸着也是这么想的。 可胤禛不打算再叫李氏生孩子。 到了晚膳前,胤禛记起耿舒宁在太后跟前说过的话,心下带着点微妙,翻了钮祜禄静怡的牌子。 接着,一连三日都是如此,叫后宫妃嫔直接炸了窝。 万岁爷半个多月没动静,突然起了兴致,竟只可着一块地钻,这叫后妃们怎么坐得住? 连李氏都没心思针对佟思雅了,去茹古涵今请安的时候,盯着钮祜禄静怡,恨不能直接吃了她。 宁贵人也顾不上佟思雅这头,转而冲着钮祜禄静怡阴阳怪气,倒是叫佟思雅松了口气。 可佟思雅心里也不舒坦。 她知道钮祜禄静怡是个好生养的。 偏偏她为了进宫大冬天落过湖,得了体寒的毛病,蛇床子和依兰香都没能帮她怀上。 回到武陵春色,佟思雅就得到消息,刚刚在茹古涵今被明里暗里针对了一番的钮祜禄静怡,又被宣到九洲清晏伴驾。 佟思雅气得摔了茶盏,“这贱人看起来鲁莽,倒是个狐媚子,勾得万岁爷大白日的……” 后头的话她没敢说出口,却也恨得在心里骂不停。 柳枝叫小宫女收拾了屋里的狼藉,小声劝,“依奴婢看,贵主儿倒是不必跟她计较,如今佟家出了岔子,旁人进不得宫,正是贵主儿的机会。” “贵主儿只要将佟家的势力拢到自己手里,收拾个常在还不是轻而易举?即便她有了身子,怀得上也未必生的出来。” 佟思雅也知道这个道理,蹙眉问,“穆颖那边还没抓住耿舒宁的把柄?” 柳枝摇头,“说这阵子就天天在长春仙馆待着,夜里没动静,白天也不出来,估摸着是还没过去中秋那一茬。” 太后将耿舒宁的糗事说出来以后,方便了耿舒宁借机偷懒。 只说实在是害臊,什么差事都叫别人出去跑,耿舒宁自己跟个蘑菇一样不挪窝。 朝堂上这会子,明着看起来是被皇上收拾了,格外消停,可私下里正是风雨交加。 哪怕皇上再吓人,在文武百官心里,也还是更忌惮太上皇。 太上皇没发话,一切就都还有转圜余地。 只要牵扯在两个案子里的官员,无不着急忙慌想法子从里面把自己摘出来。 佟家一时落了下风,也暂时还算稳得住,家里出过的两位皇后不是摆着好看的。 只有隆科多跳得高一些。 先前宫里来人要带走李四儿,隆科多直接把领头的太监给踹晕了,叫嚣着想动李四儿,就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扭头胤禛就派了禁卫军去。 直接摁着隆科多,逼佟国维下令,将隆科多打了个半死,而后强行将李四儿带走。 隆科多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却也消停不下来。 挨了顿打,他总算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想要救回爱妾,关键还在于江南舞弊案。 这件事绝不能跟佟家牵扯上关系,他叫死士去灭口的事情也不能留下证据。 佟国维身子不好,又被皇上如此发作,回到府里也是鸡飞狗跳,家里婆媳两个赫舍里氏都只会哭,半点用都不顶。 气得佟国维躺着起不来身。 他躺下了,家里就是隆科多说了算。 他比自家老子手段狠辣。 江南那边早安排好了替罪羊,不足为虑。 只有常思臣那边,当时隆科多想着杀人灭口,佟家在河南也没多少势力,少不得要给常思臣些好处,叫他来帮着安排。 因为皇上动作太快,发作太突然,八百里加急下令将常思臣下了大狱,隆科多什么都没来得及安排。 如果真叫耿佳德金审出什么,太上皇也未必帮得了佟家多少,最多给佟家剩下个不中用的体面。 为着佟家的前程,隆科多也怕爱妾受太多苦,只想以最快的法子解决这件事。 佟思雅先前针对耿舒宁和钮祜禄静怡的时候,是通过佟家人手办的,也是佟国维安排人擦的屁股。 对隆科多来说,佟思雅跟耿舒宁不对付,并不是秘密。 他干脆叫人给佟思雅传话,叫她想办法往耿舒宁身上泼脏水,还要泼足以抄家灭族的脏水。 只要耿佳德金当不成河南知府,换人也要耽搁些时候,隆科多自有办法叫常思臣再也开不了口。 这跟佟思雅目的有些冲突了,她只拖着不肯办,说自己手里人手不足,也没有银子。 * 这会子佟思雅和柳枝主仆俩说起话来,柳枝很快从里屋捧出个不起眼的酸枝木盒子,放到佟思雅跟前。 “贵主儿,这是佟三爷叫人送过来的,催您尽快些动作。” 佟思雅打开盒子,不出意料看到了银票。 百两一张的银票足足五十张,还有五百两的散碎银子。 佟思雅轻嗤,“五千两银票就想打发了我,佟家门楣和他隆科多放到心尖尖上的爱妾就这么不值钱?” 先前她被佟家放弃,让她自生自灭,受得那些委屈,就是五万两也抵消不了。 就算有了银子,她不受宠,在后宫日子被人针对,又有什么用。 耿舒宁可以收拾,可没榨干这贱人的价值之前,佟思雅绝不会做买椟还珠的蠢事。 柳枝原本也这么想,只这会子翻起那些散碎银子,笑着催主子。 “您看这是什么。” 佟思雅挑眉,从银子底下抽出一张叠起来的纸。 打开后,上头密密麻麻写着人名儿和背景,是佟家几代安排在宫里的势力。 她这才真的高兴起来,略坐直身体,仔细看那张纸,当看到粘杆处三个字的时候,心都快成嗓子眼跳出来了。 粘杆处可是皇上的暗卫! 看后头介绍,人竟是从皇上在潜邸的时候就安排进去的。 从太后到内务府,甚至皇后和齐妃那里,竟然都有佟家暗藏的钉子。 足足有二十多个人,佟思雅肯定,这还不是全部,甚至可能一半都不到。 佟思雅看得心头火热。 只要她站稳脚跟,有个阿哥傍身,彻底笼络住这些人,拔出萝卜带出泥,往后还能得到更多人手。 眼看着前路就有了奔头。 就说眼前,有了这份名单,莫说私下里能好过些,她还能知道皇上的行踪。 无论是争宠还是叫旁人生不出孩子来,就都有可运作的余地。 如此一来,她还等耿舒宁作甚! 正好,耿舒宁迟迟没动作,佟思雅本来就想收拾她,连穆颖都坐不住,催促了她好几次。 佟思雅露出个灿烂的笑,给了准话,“传话给三爷,不出五日,本小主请他看一场好戏。” 柳枝不怀疑主子的心计,只有些担忧,“五日够吗?那耿女官实在是滑不溜手。” 佟思雅笑容不变,懒洋洋歪在软榻上,“你只管去传话,谁说本小主一定要等她自个儿露出马脚了。” 即便耿舒宁清白,就不能给她现找个不清白的男人送床上? 呵……永定河镇河的铁王八重逾千斤,不也是人抬进去的。 掌事女官(清穿) 第51节 * 又过去两日,离太上皇万寿节还剩五天,胤禛才去了畅春园给康熙请安。 康熙比胤禛还沉得住气,只看胤禛不太顺眼,也不叫他坐。 “朕还以为,你当朕死了呢。” “要是给朕和你二哥一起治丧,正好也用国库讨回来的欠款一起办,还能替你省点银子。” 胤禛面无表情跪地,“皇阿玛定会长命百岁,您这样说,叫儿臣实在惶恐。” 康熙冷笑,“那你倒是装出个惶恐模样来给朕看!你不是最会唱戏?” 在他跟前装得小可怜似的,让他手把手教这混账算计自家老子。 他本以为胤禛总算学会了些为君之道,会徐徐图之,没想到一放开手,这混账比做阿哥的时候还鲁莽。 本来还没那么大火气,看到胤禛这张谁欠了他银子的冷脸,康熙就有点上火,到底没忍住说了重话。 “朕这胳膊腿儿都废了一半,你但凡想叫朕长命百岁,就不会让朕一把年纪还给儿子擦屁股,如此下去,朕离死也不远了。” “你爱新觉罗胤禛能干,干脆别给朝臣发俸禄了,自个儿把朝堂上那一摊子事儿全做了便是,要什么文武百官。” 胤禛跪在地上,冷静听着康熙发完牢骚,才垂着眸子低声问—— “皇阿玛信过儿臣吗?” 装可怜可能有点上瘾,胤禛干脆抬起头,目光坦然仰视目光犀利的康熙。 “您教导儿臣近两年,儿臣也不是个蠢的,为君之道儿臣不是不懂。” “既在朝上发作,儿臣便有发作的理由和底气,总不会凭自己的喜好,做有损江山社稷的事。” “儿臣知道您禅位是无奈之举,但既选了儿臣,您……可否信儿臣一次?万寿节儿臣一定给皇阿玛个满意的交代。” 康熙叫胤禛说得愣住。 可能是大上午的,初秋的阳光太烈,透过窗纱映进来,打在胤禛脸上,叫他那双冷静的眸子泛着光,好像……要哭了一样。 如此一看,倒叫胤禛那张俊脸显得柔和了许多。 康熙浑身起鸡皮疙瘩,恼不下去了。 他跟乌雅氏一样,实在不习惯儿子这模样,忍着想给儿子一脚的冲动偏过头去。 “行了,别做这妇人姿态,朕要是不信你,前几日就叫人把你提过来了。” “跟你老子还要卖关子,朕就等着看你万寿节给的交代。” “梁九功,赶紧送皇帝出去,叫人准备好板子,备着过几天用!” 梁九功:“……”这话他怎么敢应呢。 不过胤禛也没为难他,施施然起身告退,在诸多私下里的注视下,平静淡然地出了畅春园。 * 坐回九洲清晏的罗汉榻上时,胤禛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舒坦。 他脸上带了笑,“正大光明殿里里外外可都准备好了?” 苏培盛见皇上心情好,也笑着回话,“回万岁爷,您只管放心,奴才夜里亲自盯着人办的差事。” “保管在万寿节前一日,将所有地方都安排得丝毫不差。” 想让轮椅从畅春园一路畅通无阻到达圆明园,而后叫太上皇格外高调地出现在人前,光耿舒宁准备的图纸不够。 造办处接了密旨,私下里研究了好几日,已经将轨道甚至坡道都琢磨透了。 大半夜里偷偷干活儿,反复验看,路上一颗小石子儿都不能留。 该安排的地方,再有两日就能全部安置好。 胤禛淡淡嗯了声,意味不明扫苏培盛一眼,“没有别的要跟朕禀报?” 苏培盛脸上的笑僵了下,脑子里紧着琢磨。 这会子万寿节是重中之重,还有什么禀报的? 他小心思忖着回话,“回万岁爷,河南那边,九贝勒那头应该是沾了手,昨儿个九贝勒的门人偷偷跟李光坡见过面,可要叫人传信给耿知府——” 刚说到这儿,见皇上面上的神色越来越冷,苏培盛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突然福至心灵,立马转了话头,“暗卫传来消息,说内务府有动静,四库居竟给武陵春色送了足量的月例过去,佟贵人使了银子。” 不敢提耿舒宁,苏培盛转着圈儿说旁人。 “听闻佟贵人手松,连长春仙馆那边都使了银票给尚服女官,也不知是要讨好太后还是……” 虽说粘杆处一直将内务府和后宫里盯得紧,但暗卫里也不全是太监和宫女,总有些地方不方便出入。 就是太监和宫女,还有本身的差事,也没法子随时将所有动静都探听到。 如此一来,大面上的动静粘杆处能得到消息,可真要是隐藏得深了,实在是不好查。 更别提……万岁爷先前还叫把长春仙馆的人撤了些,就更难得知耿舒宁那边的动静。 胤禛喜怒难辨地半垂着眸子,扳指在矮几上轻磕,“苏培盛,你这差事当得是愈发好了。” 矮几上‘咔’的一声,几乎是敲在苏培盛心窝子上。 他忙不迭跪地,心里一阵阵发苦。 万岁爷您自个儿说的,叫撤了长春仙馆后殿的人,他也不敢抗旨不遵啊! 胤禛端起茶盏来,不疾不徐道:“耿佳德金应该快到河南了,常思臣就算死,也不能现在死。” “总要敲山震虎让人知道害怕,否则朕先前在朝堂上就白发作一场。” 苏培盛有点懵,这朝堂上的大事儿,主子爷怎么突然跟自己说起来了? “耿佳德金必须给朕稳稳当当就任知府。”胤禛有些嫌弃地看着苏培盛。 “万寿节之前,前朝后宫不能出任何岔子,该安排的人手都安排仔细,听懂了吗?” 苏培盛:“……奴才懂了!”就是特别想啐一声。 您直接说放不下那小祖宗,奴才难道还敢笑话您不成?! 第30章 苏培盛踏出大殿后,依然微躬着身子垂着头好一会儿。 他怕抬起头,立时就叫人从招子里看出,他心里笑得多大声。 他从万岁爷八岁上就伺候着,到现在二十余年,何时见过万岁爷这么拐弯抹角、一本正经地打自己脸呢? 啧啧,不得不说,宫里头祖宗不少,耿家这位,满紫禁城就这一个,可得好好供着。 苏培盛慢悠悠冲赵松招招手,“太后那边,先前我叮嘱你的事儿,办好了吗?” 赵松眼珠子一转,立刻知道干爹是问什么,嘿嘿笑。 “您吩咐儿子的事儿,儿子怎么敢不尽心,人叫陈嬷嬷给安排到小库房和大库房了,没人敢在库房里动手脚。” “另有两个粗使走周成的路子,送进了膳房,往后甭管姑娘做了什么,一个都落不下咱九洲清晏。” 以苏培盛对自家主子爷的了解,他早知道皇上不可能那么轻易松开手。 就算要抬手放过那小祖宗,万一呢? 当奴才的可不能等主子问,才发现自己两眼一抹黑,那是嫌自己命太长。 万岁爷口谕不能违,他将人从后殿挪到其他地儿就是了。 这会子见赵松卖巧儿,苏培盛抬着眼皮子,在赵松腚上轻踹一脚。 “别给咱家嬉皮笑脸的,四库居那边也给咱家盯紧了。” “要是等屎堵腚门上才去擦屁股,就等着挨尚功局的板子吧!” “得咧,儿子一定盯紧咯!”赵松浑不在意拍了拍屁股,答应得欢,心里却不以为意。 舒宁姑娘这些日子就没出过长春仙馆,还总在太后身边伺候着,眼看着得宠,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歪心思? 四库居那边,有粘杆处的暗卫和他们安排进去的人盯着,有风吹草动就会往上回话。 都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候,紧着皮子呢,能出什么事儿啊! 可他忘了,屋漏向来连着雨。 赵松万万没想到,万寿节前两日,真出了岔子。 * 得到消息的时候,园子里到处都已经下钥掌起了灯。 赵松刚从殿内点完烛火出来,就见耿雪避开人跑过来。 耿雪是捧着一身衣裳过来的,见着赵松,就红着脸说来寻堂姐。 赵松可不管她脸儿红还是青的,立时黑了脸,“舒宁姑娘今儿个就没来御前,谁叫你来御前寻姑娘的?” 耿雪愣了下,脸色唰一下变白,喃喃着:“可……是御前的人把堂姐带走的啊。” 两个人面面相觑,耿雪瞬间腿软得站不住,被赵松直接拽进了偏殿里。 耿雪瘫在绣墩上,语气凌乱。 “半下午时候,造办处副总管来人来传话,说是太后娘娘给太上皇做的垫子出了岔子,光看图也说不清楚,请堂姐过去看看。” “晚膳后,造办处送了一套垫子过来给太后看,太后很满意,吩咐另一套也抓紧。” “太后娘娘先前就吩咐要给万岁爷再做一套,秦副总管说姑娘去了四库居挑料子,要晚些时候回来。” “可等长春仙馆下了钥,姑娘也没回来,去四库居问,说没见过姑娘。” “陈嬷嬷叫人去造办处熟悉的人那里打听,只说姑娘申时中就离了造办处,隐约看见是带着御前腰牌的谙达请走的。” 还没下钥之前,耿雪和陈嬷嬷以为,是万岁爷要见姑娘,故意将姑娘叫去。 这样的事儿也不是没发生过。 掌事女官(清穿) 第52节 只不过以前都是夜里,也都好好瞒住了。 周嬷嬷问起耿舒宁的下落,陈嬷嬷还帮忙瞒了一下。 岂料,等下了钥还没见人,陈嬷嬷也没收到消息叫给耿舒宁留着门儿,到底觉得不妥当。 拿捏不准耿舒宁要在御前待多久,陈嬷嬷先前就叫赵松敲打过,赶忙派人过来问。 耿雪本来还想着,这会子还没回,还是走得明道儿,皇上对堂姐的心思指定是瞒不住的。 若堂姐叫皇上幸了,堂伯的吩咐也算是完成了,她伺候得妥帖些,说不准也能沾点光,往后更好奔前程。 虽不敢故意做些什么惹堂姐不痛快,但堂姐自个儿选择去见皇上,耿雪心里十二分地乐见其成。 陈嬷嬷找人的时候,也是耿雪特地自请过来,想着能多在御前留点好印象,说不准万岁爷就叫她贴身伺候堂姐了呢? 谁知耿舒宁根本没来,赵松什么时候出去的耿雪都不知道,吓得脑子一片空白。 堂姐不在御前,那能去哪儿呢? 赵松腿也软,甚至后脖颈儿都一阵阵发凉,却丝毫不敢耽搁。 干爹特地叮嘱过的,是他没当回事儿。 要是人没出事儿还好,但凡出了事儿,他怕是不用去尚功局,直接在乱葬岗给自己找块地儿就成了。 赵松火急火燎往殿里跑,还不敢叫万岁爷知道,踮着脚尖在门口,拼命给苏培盛使眼色。 屋里有人伺候,苏培盛不动声色出来门,拧眉看赵松。 “规矩呢?有什么事儿不能等我出来再——” 赵松低哑着嗓音,将人直接拽到偏殿里,急促打断干爹的话,“舒宁姑娘不见了!” 苏培盛心里咯噔一下,看到还在捂着嘴落泪的耿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但还没来得及问,冷沉的声音带着风雨欲来的气势,在两人背后响起—— “什么叫不见了?” 赵松扑通跪在地上,汗珠子没命地往下淌,“回万岁爷……暗卫里怕是出了钉子……” 苏培盛心里也一阵阵发沉,如果粘杆处都叫人安插了钉子,对方绝不可能只是针对耿舒宁,定是冲着前朝去的。 他也忐忑着跪下,嗓子眼一阵阵发干,“是奴才大意了,请万岁爷降……” 胤禛面色还算平静地打断苏培盛的话,踏入偏殿,坐在软榻上,看也没看趴在地上的耿雪一眼。 只沉声吩咐:“立刻叫高斌来见朕,太上皇留下的人直接摁住,不许他们随意走动。” “赵松你带人去造办处,将秦进和他手下的人带去慎刑司,上大刑,以最快的速度撬开他的嘴。” 苏培盛和赵松赶忙去办差,胤禛冷声止住两人的脚步。 “等等,这宫女也带去慎刑司,好好审!” 耿雪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恐,急促出声:“万岁爷饶命啊!奴婢绝不敢害堂——唔!” 赵松眼疾手快捂住耿雪的嘴,直接用上狠劲儿将人拖出去。 人丢了大半晚上,才将消息禀报过来,要说耿雪心里没盘算,鬼都不信。 既然敢动心眼子,想说什么,到了慎刑司的刑房再说也不迟,里头的刑具绝不会冤枉了她。 * 在内务府任奉宸院主事的高斌,今日本就当值,很快就赶到九洲清晏。 胤禛捏着额角,心里烦躁得想杀人。 这会子当着高斌这个自己亲自培养出来的心腹,丝毫不掩饰自己浑身的戾气。 “立刻派一队蓝翎卫盯紧正大光明殿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畅春园、佟家和武陵春色、四库居也都派人进去搜,找到人立刻来报!” “蓝翎卫两队为一伍,轮换进出,有任何异动,朕予你立地斩杀之权,将粘杆处的钉子全都拔出来!” 高斌冷静跪在地上,面色丝毫不变,低声问:“主子,若是耿女官已经被杀……”圆明园湖水多,井也不少,很难找。 “不可能!”胤禛蓦地冷声打断高斌的话,面色如霜,捏着鼻梁努力压下有些失控的烦躁。 “动手之人,是要河南出事,不会悄无声息要了她的命,你只需要在事情闹起来之前,查到她的下落!” 高斌还是没动,微微抬头试探:“敢问主子,奴才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胤禛沉默片刻,语气中的血腥味儿再藏不住,“若找不回来人,粘杆处全换了也罢!” 高斌心下一惊,自他掌粘杆处至今,搜罗来的暗卫,全都是主子爷反复确认过忠心,一点点调.教出来的。 如今却要为了一个女官,要以最快的速度拔出钉子,宁杀毋纵……高斌在心里将耿舒宁的重要性一提再提。 从九洲清晏出来,高斌立刻安排所有暗卫动了起来,他只有一个吩咐—— “在不惊动后宫的情况下,不计一切代价,先找到人,旦有异动,立刻捉拿,反抗者杀无赦!” 粘杆处太监由苏培盛掌管,外头的侍卫则是高斌主管。 侍卫中,蓝翎头领有八,各掌三十暗卫,库司二十四,分别为十人暗卫头领。 如今分出一个蓝翎卫去正大光明殿外守着,一个蓝翎卫守护在九洲清晏,剩下一百八十人全部出动,无声无息刮起了一阵飙风。 只是让高斌也心里发紧的是,足足两个时辰过去,到了二更天,有异动的暗卫杀了十三人,却依然没有耿舒宁的下落。 九洲清晏寝殿内的烛火一直未熄。 胤禛看似平静坐在外殿阴暗处的罗汉榻上,面前摆着棋盘,却许久没落下一个子。 苏培盛几乎挪动了所有能挪动的宫人,也没等到主子的阻拦,愈发心惊肉跳。 这阵仗若是再持续得久一些,只怕就瞒不住太上皇的人了。 若叫太上皇知道皇上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大动干戈,只怕会更加火大。 风雨飘摇之际,一点火星子都足以燎原。 苏培盛急得唇角起了燎泡,那小祖宗平日里不是挺机灵的吗? 这会子怎么就轻易叫人算计了,就算是窝里横,只要不是死的,总能发出点声响来吧? 真要是死了……后果苏培盛想都不敢想。 连茹古涵今苏培盛都想法子搜过了,却完全没有任何耿舒宁的下落。 * 实则这会子,耿舒宁也是想不到,自己竟还有重温小时候大山里岁月的机会。 是的,她在树上呢。 死死抱着一根粗大的树枝,看着暗夜中不时有人来去,屏气凝神到浑身酸软,完全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因为她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人。 她也很清楚,眼下已经是她最后的退路,一旦有任何纰漏,她今晚就会带着耿家人万劫不复。 在紧张的夜色中,耿舒宁晃了晃神,忆起白日里的事情来。 * 造办处的秦进来长春仙馆,说人体工学按摩垫出问题的时候,是光明正大当着乌雅嬷嬷面儿说的。 乌雅嬷嬷听完,心里想着左右不过是小事,只要提前一日将东西完好无损送过来,实在没必要让太后跟着烦心。 所以乌雅嬷嬷好声好气跟耿舒宁商量,“造办处那边清静,这会子就在藻园后头,不会碰上多少人,不然姑娘走一趟?” 耿舒宁没道理拒绝,便笑着应了。 去造办处的路上很平静。 只是进了造办处以后,秦进就叫人借着万寿节安排出了纰漏的理由给叫走了,只安排了小太监伺候着耿舒宁喝茶。 耿舒宁不是笨人。 后世一个女孩子想登高望远,骨头越硬,经历的挫折便会越多。 想要接业务,策划不只是要做好方案就行了,还要懂得应酬,有许多客户的痛点都是在酒桌上谈出来的。 而酒桌上最不缺的,就是各行各业的潜规则和微妙氛围。 喊她过来解决问题,却又不急着叫她去面对问题,将她撂在一旁,耿舒宁凭着上辈子吃过的亏,也有了不妙直觉。 秦进有九成九可能,是在拖时间。 她只等了半个时辰,茶水点心分毫未动。 半个时辰后,耿舒宁起身要走,对着小太监也客客气气。 “若是秦副总管确实忙,我这便回去禀报太后,还是安排旁人来做垫子,毕竟是给太上皇的东西,耽搁不得。” 小太监急得转圈,却不敢叫耿舒宁走,只哭丧着脸求。 “姑姑稍等等,奴才这就去禀报秦总管。” “若您就这么走了,奴才会被打死的,求您稍等,一会子功夫就得。” 耿舒宁无意为难他,淡淡点头,“去吧,我等你一盏茶功夫。” 小太监撒腿就跑,秦进很快满头大汗地捧着垫子进来了。 “耿女官见谅,着实是苏总管亲自问话,奴才不敢耽搁。” “耿女官且看,这垫子上下两部分好做,绣娘也已缝合在一起,可是请了与太上皇身形相似的人坐上去,却总觉得腰背不舒坦……” 耿舒宁见秦进这着急模样,一时拿捏不准到底什么情况。 可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便没吭声,只低头去看垫子。 发现问题后,耿舒宁就确定了,她今日走这一趟,一定有鬼。 她只不动声色指着连接处,把除了瞎子都能看得出的问题指出来。 “我给你们的图纸,坐垫和腰垫是分开的,要是缝合在一起,连接的地方就要放出来两寸,否则会占用原本的地方。” 秦进恍然大悟,拍拍脑袋,“都是我忙昏了头,倒是忘了跟绣娘说这一点。” 他赶忙掏出个荷包往耿舒宁手里塞,“劳烦耿女官跑这一趟,实在是对不住。” 掌事女官(清穿) 第53节 耿舒宁不动声色躲开秦进的碰触,只笑得温和,“都是给主子办差,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若秦副总管没事儿,我这就回去了。” 秦进也没再拦,苦着脸拱手:“我送耿女官。” 耿舒宁提着心出了门,没给秦进任何靠近的机会。 一出门,她就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长春仙馆。 可刚走几步,就有个看起来略有些眼熟的太监,带着两个小太监,拦住了她的路。 太监掏出自己的腰牌,说话很是和善。 “耿女官,万岁爷有令,请您去一趟九洲清晏,劳烦您跟咱家走一趟吧?” 耿舒宁仔细回忆半天,蓦地记起来,这是上次赵松带人去慈宁宫提她去养心殿时,跟在赵松后头的一个太监,确实是九洲清晏的人。 秦进还站在门口探头探脑,一脸不怀好意的模样。 这太监也带着人,完全堵住了她的去路,耿舒宁知道,不能闹起来。 一旦动静大了,叫人知道皇上要见她,后面的事情无法控制。 虽然不知道那狗东西怎么又突然犯病,从不理不睬又到提人,先过去一趟,跟伺候太后一样敷衍过去,对她来说也不是难事。 耿舒宁无奈跟着这人走。 但刚绕过藻园,她就发现了不对。 因为在内务府耽搁了会儿,入了秋日头渐短,这会子天已经有些昏暗了。 可到底还有夕阳尾巴在,她很快就分辨出,这太监带她走的,不是去九洲清晏的路。 而原本跟在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看着她,即便在落日余晖中,眼神也锐利得仿佛面对即将猎杀的猎物一般。 她突然明白过来,今天这一遭,算计是落在何处。 可,逃跑是来不及的。 三个人的脚步之稳,让她心下清明,这些人跟曾在青玉阁拦她的那些暗卫一样,有功夫在身。 逃不了,只能绷着心神,仔细回忆自己今日小两把头上的首饰。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被推进一个看起来有些荒凉的阁子里,耿舒宁飞快从头上拔下太后赏的点翠簪子,匆忙拢进衣袖里。 那太监逆着光,站在黑暗的阁子门口,看不清笑意,却听得出语气森凉。 “耿女官是个识相之人,只要你老老实实在这里过上一晚,咱们也不会伤了耿女官的性命。” “若您不知好歹,咱家手下人没个轻重,叫您缺个胳膊腿儿的,抑或伤了脑袋,您到了九泉之下,可别怪咱家心狠。” 耿舒宁心下急转,苍白着脸满脸愤恨,“到底是谁安排你们将我抓起来的?” “你们可想清楚了,若太后发现我出了事儿,定不会饶了你们!” 太监眼神不屑:“耿女官做了什么事儿,自个儿心里不清楚?” “与人私通的贱货,还盼着万岁爷和太后为你做主呐?” 耿舒宁抓紧手中的簪子,咬着牙没再吭声。 比起骂别人,她更想骂自己,甚至给自己两个耳刮子。 原先她觉得,佟思雅她们没办法往她床上塞男人。 她觉得,吃过好几次亏,她已足够重视后宫里这些女人,也足够小心谨慎。 她还觉得,只要她不再做错任何事,就算旁人有万般算计,总不能叮她这个无缝的蛋。 现在她才明白,上辈子的那些潜规则,在这个视人命为草芥的世道,丝毫无法相提并论。 哪怕太监什么有用的都没说,耿舒宁也能想得出来,今天这一遭,与佟思雅甚至穆颖脱不开干系。 甚至……跟皇上在前朝的所作所为也有关联。 那些权贵们,为了权力厮杀,自己这个草芥,生死再不由自己做主。 没过多会儿,阁子里起了烟。 耿舒宁闻出,是蛇床子和依兰香的味道,她没防备吸入了两口,身体立刻就起了躁动。 是特别浓郁的混合香,伴随着‘吱呀’一声门响,沉重的步伐声,略有些急切地闪进门内,精准朝着她的方向扑了过来。 耿舒宁一声都没吭,像是吓坏了一样,躲都没躲,由着对方将她扑倒在地。 在地上摩擦的痛,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外头响起了锁链声,是有人在锁门。 耿舒宁忍着对方凑在她脖颈前的恶心动作,甚至还略有些迷乱地搂住对方,将来人的脑袋死死压在自己怀里,而后—— “噗”的一声轻响,耿舒宁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听到了刺入皮肉的响声。 但对方闷哼的声音她听得真切,对方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力道也格外分明。 耿舒宁在黑暗中瞪大眼,毫不犹豫拔出簪子,再一次扎进对方脖颈儿,感受着温热黏腻的触感落在身上,始终未曾出声。 不知道过去多久,感觉到身上再也没了动静,她才放开自己粗重的喘声,踉跄着起身。 不知道撞倒了什么,耿舒宁知道媾和什么动静,疼痛也不再忍着声音。 门口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心知里头是成事了,勾着唇放松了些许。 便没听出,在磕碰和喘息声中,响起了微微的‘吱呀’动静,像先前开门的声响。 耿舒宁完全顾不得多想,昏沉得喝多了酒一样,晕晕乎乎中脑子反而更加清醒。 蛇床子和依兰香本就有跟酒一样的作用,她上辈子与小狼狗一起试过,非常有助于头脑风暴。 所以她很冷静地僵着胳膊,脱掉外头的旗装,使劲拧干上面的湿润,免得血流得到处都是。 她只记得自己打开了窗户,利落翻出去,用旗装包住脱下的绣鞋,无声跑出去几百米。 看到高大粗壮的大树后,耿舒宁干脆利落地爬上去。 往上爬的时候,耿舒宁心里还带着股子狠劲,甚至发散思绪想着,除了杀人是第一次,甭管翻窗还是上树,可都是她打小做惯了的事,绝不能在这里掉链子。 她顺利上了树,还爬得很高。 搂着树枝固定住自己后,耿舒宁才感觉出,自己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得厉害。 这具身体毕竟不是她上辈子锻炼过的身体,她甚至都想不起自己到底是怎么上树的。 她努力咬牙坚持着,昏昏沉沉想着,如果掉下去,或者发出动静被人找到,她的穿越之旅就要结束了。 还会结束得非常窝囊。 那不行! 死可以,窝囊不行,奶奶教过她的,大山的孩子,死都不能丢了风骨。 耿舒宁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待得隐隐约约听到二更梆子的时候,脑子已经不是很清醒。 在困倦和疲惫中,她略闪了下神,差点直接从树上掉下去,惊得她急喘几声,清醒过来。 她惊魂不定地定了定神,估算了下,她坚持不到早上。 天明后,是后妃给太后请安的日子,等太后发现她不在,派人出来找,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眼下她身上血迹斑斑的模样,若是不能第一时间被太后派出的人找到,一旦叫人钻了空子,她有嘴也说不清楚。 耿舒宁小心翼翼憋着气,努力从树枝处往回缩,尽量让自己待在树杈子中央,虽然中间覆盖的树叶少一些,但能让她省点力气。 高斌就是这时候,通过树上的动静,发现了耿舒宁的痕迹。 慎刑司已经审问出了主谋,先前在阁子里只发现一具侍卫尸体,就叫高斌知道了武陵春色那位到底是什么打算。 确实是个够毒的主意。 真要让佟家得逞,耿家全家都得陪葬。 即便是发现了耿舒宁的身影,高斌怕惊着她,甚至都没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打手势吩咐暗卫,死守着大树,必要时候以身为垫也得保证她没事儿。 而后运上内家功夫,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九洲清晏。 还不等他进殿,出色的耳力就让他听到了罗汉榻上脚步匆匆而来的动静。 胤禛甚至等不及苏培盛拉开门,自己动手,闪身在高斌身前。 “找到人了?” 高斌跪地,压着嗓子回话:“回主子,找到了。” 胤禛深吸了口气,一夜未眠的疲乏,抵不过突然而来的某种安心。 他大跨步往前,“头前带路,人在哪儿?” 苏培盛紧紧跟在他身后。 高斌赶忙起身,“在树上。” 胤禛脚步一顿,苏培盛差点一个跟头栽出去。 主仆俩觉得,可能是熬了一宿未睡,有些幻听。 在哪儿? 第31章 夜幕深沉。 坦坦荡荡和杏花春馆后,一座废弃阁子三百米外的大树前,迎来了脚步匆匆的一行人。 胤禛带着风,大跨步走近。 除了站在大树前的一个暗卫,为了保护树上的人,只略躬身,其他暗卫都无声无息跪请安。 胤禛在几米外顿住脚步,挥挥手,暗卫没发出任何声响地退了下去。 一路过来,胤禛说不出得知耿舒宁脱困后是什么心情。 掌事女官(清穿) 第54节 自得到耿舒宁失踪的消息胤禛便知,对方不会轻易杀了她,甚至为了将事情闹大,一定会叫她活着。 不过可想而知,也不会让她毫发无损。 他在罗汉榻上看着棋盘的时候就清楚,救回来的,可能会是个支离破碎的绝望女子。 他自认对耿舒宁并无甚深刻的感情,对此并无太多感触。 今晚折腾这一出,更多是为了前朝安定,借机除掉背叛者。 万万没想到耿舒宁敢杀人,还能把自个儿藏到树上,这是胤禛从未设想过的结果。 如今仔细品味,大致有些啼笑皆非。 满人家的姑奶奶,鲜衣怒马常有之,竟还有会爬树的? 也是新鲜。 片刻后,胤禛缓步上前,就着苏培盛手里的灯笼,看清树干上斑驳的血迹,不自觉蹙起了眉。 他抬起头望向银杏树顶端,若隐若现的白色瘦削身影一动不动。 胤禛突然觉得心窝子像被什么蜇了一下,叫他声音都压低了许多。 “舒宁。” 胤禛第一次喊出这个名字,带着不自觉的柔和。 “朕来了。” 耿舒宁在昏昏沉沉中,仿佛听到了某个狗东西熟悉的声音。 她努力眨了眨眼,却只有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便再没力气。 胤禛扶着树干,沉默等待片刻,见树上没动静,声音稍提—— “耿舒宁,你是自己下来,还是朕派人上去接你?” 耿舒宁动了动身子,浑身的疼叫她稍稍清醒,她没听错,是狗东西的声音。 她费力睁开眼,微微转动脑袋,没看到树下的胤禛,但看到了苏培盛手中的灯笼。 她不自觉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得救了,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总归很快就要天明,也不敢耽搁。 “我……”耿舒宁张嘴就觉得嘴唇疼,是嘴皮子粘在一起了。 她努力咽了咽唾沫,继续道:“……可以。” 胤禛听到那把子向来甜软的声音,此刻沙哑得老妪一般,心窝子似又被蜇了一下。 他冷着脸上前,想说叫暗卫接她下来。 但耿舒宁没等他开口,便咬着破皮的唇叫自己尽量清醒,翻身努力抱住树干往下滑。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 刚下滑一点,她就抱不住树干往下掉,连惊恐都没力气,只觉得眩晕。 胤禛心下一惊,连旁边暗卫直起腰上前的动作都没看到,提气飞身而起,将掉落的耿舒宁接在怀里。 暗卫:“……” 暗卫看向苏培盛,见苏大总管挤眉弄眼的,面无表情悄悄退了下去。 将人抱在怀里,看到耿舒宁脸上脖子上斑驳的血迹,还有被擦破好几处的里衣,胤禛倏然紧了紧手臂,狂跳的心又出现被蜇了的错觉。 累积在一起,心窝子竟钝钝地疼。 这小混账会气人,会狡辩,何时如此……如此可怜过。 可怜到让他想要亲亲她的额头,告诉她没事了,以后他不会再让她遇到这样的危险。 胤禛缓缓低下头时,晕眩中的耿舒宁微微睁开眼。 看不清抱着自己的人的脸,她鼻尖却闻到除了血腥味儿以外,格外鲜明的暖香味道。 是龙涎香。 四大爷让人找到她了,还抱住她,没叫她摔成肉饼,耿舒宁眼眶突然滚烫到发红。 不是感动,她昏沉沉的脑子撑不住这么无用的情绪。 紧紧拥着她的胤禛,离她额头只有一拳不到的距离,很轻易听到她几近气音的感叹—— “狗东西,真是没白.粉你……” 粉的时候猝死,脱粉了也要命,这狗东西太毒了。 胤禛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气笑了。 她就是这么编排救命恩人的? 呵…… 若非耿舒宁感叹完,立刻晕了过去,胤禛简直想将这混账翻过来,赏她几巴掌。 “万岁爷,不早了。”苏培盛见树下没什么动静,小心翼翼上前来提醒。 过来的时候就快三更,这会子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上朝,着实不能再耽搁下去。 胤禛淡淡嗯了声,沉声吩咐:“叫高斌把这里收拾干净。” “你今日不必陪朕去早朝,亲自将人送回长春仙馆。” 他垂眸看苏培盛,“昨夜耿女官昨夜给太后值夜受了凉,太后心疼她,请孙太医过去给她诊治。” 苏培盛躬身,“奴才明白。” “万岁爷担忧耿女官叫太后娘娘沾染了病气,特地叫奴才过去探望,奴才定叫太后娘娘知道万岁爷的孝心。” 耿舒宁没彻底昏迷,隐隐约约听到了这话。 主仆俩谁也没提起幕后主使,更不曾提起惩治。 天还未明,夜色中遮掩的罪恶,就这么轻飘飘过去了。 她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磨了磨牙,想让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梦都别想做得这么美,她耿舒宁肚量不够,吃不了这么大的亏! * 在后妃们来请安之前,苏培盛就跪在太后跟前,把皇上交代的差事办了。 自然,内情也不能瞒着太后,包括佟家指使佟思雅想对耿舒宁做什么,一个字都没瞒。 孙太医是太后的人,也瞒不住。 另就是,苏培盛赔着小心道:“太后娘娘恕罪,奴才今儿个怕是要将您身边的尚服女官喜塔腊穆颖带走。” 乌雅氏得知竟有人拿耿舒宁的命,想算计自己的儿子,就变了脸色。 先前出了个玥彤,竟还有佟家的钉子,她自不会拦苏培盛,甚至气得拍碎了要压襟的玉珏。 “简直是放肆!” “现在敢对本宫身边的人动手,以后岂不是连本宫和皇帝都敢动?佟家是要造反不成!” 苏培盛头更低了些,“太后息怒,马上就是太上皇万寿,这会子万岁爷也不好动佟家,免得惹太上皇不快。” “等着耿女官的阿玛办好了河南的差事,安了太上皇的心,万岁爷自不会饶过僭越之人。” 太后运了好一会子气,才冷着脸起身。 “行了,本宫知道该怎么做,你回九洲清晏伺候着。” 她做了太后以后,慈眉善目久了,倒是叫后宫里这些不争气的玩意儿都当她是个泥菩萨。 佟家一个死了的女人压着她还不够,还想继续打她的脸? 当年她乌雅婉灵在后宫里踩着鲜血往上爬的时候,就是如今的佟皇太贵妃,都还在额娘怀里吃奶呢! * 天稍稍亮起来后,来请安的后妃们便发现,今日太后格外的温柔,也不跟以前一样懒得跟他们说话,热情得很。 只是这热情叫人胆战心惊,连唇角温柔的笑都像是拿尺子比出来的。 一字一句都带着叫人说不拒绝的雍容和高高在上—— “先前本宫念着前朝事多,皇帝也没工夫见你们,想叫你们日子过得自在些,却是忘了溺子如杀子的道理。” “皇后身子骨弱,就多叫太医跑几趟,后宫的事儿管不过来,本宫先替你管着,早些养好了身子,也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太皇太后带着端和皇后和太妃们,每日吃斋念佛,本宫不能相伴,每皆惶恐不安,日日都要在佛堂跪两个时辰才能心安。” “我瞧着你们这日子也不安得很,本宫叫人在武陵春色后头收拾出个佛堂出来,你们没事儿就过去拜拜佛,也算是为本宫和太上皇尽孝了。” “你们没意见吧?” 昨夜苏培盛去茹古涵今的事情,没能瞒得过皇后。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乌拉那拉氏向来都是跟皇上站在一边的。 这会子也知道,肯定是发生大事了。 她脸色苍白,赶忙起身跪地,“皇额娘思虑周全,儿臣没意见,劳皇额娘费心,着实叫儿臣惶恐。” 齐妃等人却摸不着头脑,只也不敢顶撞太后这股子邪火,都赶忙跪地,娇声软语齐齐喊着谨遵太后娘娘吩咐。 只有佟思雅知道,昨夜里的事情只怕是出了岔子,脸色比起旁人,更白得透明。 太后没有明说,佟思雅一万个胆儿也不敢主动提。 回到武陵春色,她立刻就叫柳枝出去探听消息。 可先前佟家留下的钉子柳枝一个都联系不上,甚至造办处和四库居的纳喇嬷嬷也没见到。 * 柳枝哆哆嗦嗦回来禀报的时候,孙太医刚给昏迷着的耿舒宁诊完脉。 到太后跟前,孙太医只说耿舒宁惊惧过度,又吹了风,起了高烧。 除此之外,耿舒宁身上还有些皮肉伤,不算严重,多是磕磕碰碰的青紫,还有因为爬树引起的擦伤,抹上药几天就能好。 乌雅氏听得出来,那丫头当是没吃什么暗亏,清白还在,心里松了口气。 掌事女官(清穿) 第55节 孙太医还道:“只是耿女官先前那场大病,透支了底子,这回且得仔细养着,养好了便无大碍,若是养不好,怕是会影响寿数。” 乌雅氏心疼耿舒宁这场无妄之灾,吩咐陈嬷嬷带着人在耿舒宁屋里伺候,下令叫耿舒宁一个月不必伺候,只管仔细将养着。 得知耿舒宁喝了药醒过来,乌雅氏还亲自过来值房看望。 耿舒宁刚让陈嬷嬷伺候着在炕上坐定,看到太后进来,挣扎着想起身行礼。 乌雅氏紧着上前几步,坐在炕沿压住耿舒宁的胳膊。 “都伤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本宫也不缺你多磕一个头。” 见耿舒宁带着红血丝的大眼睛下带着明显青黑,乌雅氏心里更是发酸,拿起帕子替耿舒宁擦额头沁出来的虚汗。 这回乌雅氏是真放柔了声儿安慰,“你只管好好休息,你受的委屈本宫都记在心里,本宫不会叫你白受这个罪。” 屋里只有陈嬷嬷伺候,没有外人。 耿舒宁鼻尖一酸,突然有点忍不住眼眶的湿润。 她拉着乌雅氏的衣角,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主子,奴婢……呜呜奴婢杀人了,脏了……呜呜,脏了您送给奴婢的簪子……呜呜呜,那是奴婢最贵的簪子……” 越说越忍不住委屈,夜里被压下去的惊惶也浮上心头,不敢大声哭,耿舒宁抱住太后,将呜咽全藏在了太后怀里。 乌雅氏听得既心疼又想笑,搂着耿舒宁的肩膀,跟哄孩子一样轻拍。 “好孩子,别害怕,往后本宫不会再叫你一个人出去了,再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这宫里的女人哪个手里没有人命,旁人要害你,十倍百倍还回去也是应当的!就得叫人知道怕,才不敢伸爪子。” “一根簪子算什么,本宫头面多得很,挑两套贵的,回头给你留着做嫁妆。” 耿舒宁抽着气,红肿着眼眶抬起头,眼巴巴看着太后,“主子说的是真的吗?” 太后哭笑不得,“那还能有假,你喝了药好好休息,早些养好了身子,早些去小库房自己挑去。” 耿舒宁擦擦眼泪,乖乖应下,喝完药,在太后含笑的眼神中闭上眼,将太后安心送走。 陈嬷嬷以为耿舒宁还起着烧,怕是要睡觉,想上前给她盖被子。 刚靠近,就见耿舒宁又睁开了眼。 “嬷嬷,您把纸笔给我拿过来。”耿舒宁自己撑着被包裹成粽子的手,咬牙坐起身,沙哑着嗓音吩咐道。 “把矮几也搬过来。” 陈嬷嬷赶紧上前扶着劝,“姑娘先养好身子再……” 耿舒宁轻声打断她的话,“嬷嬷去拿吧,我有重要的事儿要跟万岁爷禀报。” 陈嬷嬷没法子,只得按照耿舒宁的吩咐,将笔墨纸砚在矮几上摆放好,搬到耿舒宁面前。 这一会子功夫,耿舒宁已经面色平静解开了右手的纱布,露出还沁着血迹的白嫩掌心。 陈嬷嬷心下一惊:“姑娘——” 耿舒宁没理她,慢吞吞自己磨了墨,更缓慢地拿起毛笔,略颤抖却坚定地落在纸上。 她从来不是个好人,更不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一套,她更认同太后的话。 对方想让她死,十倍百倍还回去怎么够? 她要让对方千百倍地体验,什么叫生不如死! 匆匆写完信,耿舒宁抖着手折叠起来封了口,递给陈嬷嬷。 她哑着嗓子软声道:“事情紧急,劳烦嬷嬷立刻想法子送到御前,也劳烦嬷嬷帮我带句话给苏总……给万岁爷。” “这次我遭的罪当是为皇上尽忠,万岁爷救我一命,若能允准我亲自报仇,我不是不知恩的人,过后自会叫万岁爷满意的。” 陈嬷嬷沉默片刻,到底没忍住问耿舒宁:“姑娘这是……不打算出宫了?” 耿舒宁垂下眸子,片刻后扬着受伤的唇笑了笑。 “我这样的情况……都是说不准的事儿,以后嬷嬷就知道了。” 先前是她想得太简单。 出宫其实不难,她也有信心凭本事过上舒坦日子。 但谁能保证,往后再有权贵想将她视如草芥,随意操纵她生死的时候,她还能躲得过去呢? 不出宫,路确实好走些,荣华富贵谁都想要,她也并不反感。 只是让耿舒宁跟这里的女人一样,每天没事儿拿命来扯头花,为着一根黄瓜战斗,视生孩子为荣耀,她宁愿死。 却也不能就这么出宫,她总要在出宫前,得到能保命的东西。 这些东西,只有皇上能给,她想赌一把,自己付得起代价。 * 因为耿舒宁催得急,胤禛下朝后,就收到了陈嬷嬷命人送过来的信。 胤禛打开后,见里头的字迹凌乱,信纸上甚至还有不明显的血丝,眸底瞬间闪过一丝不虞。 那些狗奴才怎么伺候的,都不知道给她包扎吗? 他淡淡瞥苏培盛一眼:“叫人给她送些上好的金疮药过去,陈嬷嬷那里也敲打一下,不会伺候就换人!” 苏培盛将穆颖送到慎刑司后,自个儿带着赵松也去尚功局领了板子,这会儿腚还疼着呢,赶忙提着心应下。 胤禛压着突然起来的烦躁,目光重回信纸上。 待得看清楚耿舒宁写了什么,饶是以胤禛这样习惯了风雨的沉稳之人,捏信纸的手都没忍住颤了下。 顿了好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抵着因睡眠不够而胀疼的额角,低低笑了出来。 原本以为这小混账狡猾嘴硬,却偏是个佛性子软心肠,由着旁人欺负,只会朝他伸爪子。 没承想……她狠起来,分毫不输前朝那些老狐狸。 胤禛有种微妙直觉,他似乎从这小狐狸的狡猾迷雾之中,拨云见日,看到了皮毛下的真实血肉。 黑透了。 但比起她那可怜模样,胤禛倒更欣赏她这份睚眦必报。 胤禛含笑将信纸递给苏培盛,“既她知道该怎么报答朕,就照你这祖宗的法子办,叫人配合她。” 苏培盛满头雾水将信纸接过来,看完后,比自家主子哆嗦得还厉害。 “万岁爷,这也太伤您的体面……” 胤禛轻嗤,“太后身边的女官秽乱宫闱,就不伤朕的体面?” “好歹她还是个心软的,倒不叫人生受着腌臜,朕觉得这法子不错。” 苏培盛:“……” 是不叫人生受挞伐了,可这磨镜……咳咳,苏培盛老脸一红。 侍卫和女官私通,万岁爷面子上不好看,两个女子……这,这好像也不关万岁爷的事儿? 苏培盛默默想着,要外人知道佟家女不爱男人爱红装,往后佟家所有的女眷怕是都没脸出门了。 啧~这还叫心软? 万岁爷真是把他这祖宗纵到没边儿……啊呸,怎么就成他祖宗了? 可万岁爷金口玉言替他老苏家安的祖宗,苏培盛还能怎么办? 自然是紧着将祖宗的事儿办妥帖了,好叫这小祖宗安心养病呗! * 到了万寿节这一日,耿舒宁的烧还反反复复退不下去,一直昏昏沉沉躺着。 那日对着太后哭,不全是为了装可怜博太后保护的承诺,她是真的有点扛不住。 即便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心再野,在红旗下长大,她最多也就杀过鸡砍过鹅,杀人犯也只在电视节目的被告席上见过。 到了大清,杀人竟成了平平无奇的保命手段,耿舒宁再坚强,也是噩梦不断。 发烧让她一身一身地出汗,黏在身上,总叫她记起那夜里落在身上黏糊糊的血,惊醒了不知道多少次。 短短两日,人就瘦了一圈。 叫陈嬷嬷急得不轻,夜里安排小宫女在她屋里值夜,白日盯着膳房熬补汤。 但补汤也多黏稠,好不容易吃进去一点,耿舒宁一想起那夜不小心落在唇上的血,能把药汤子都全吐个干净。 实在没法子,陈嬷嬷只好叫人将孙太医又请过来开药膳房子。 膳房请尚膳局从外头采买了鸽子来,加上些有营养的菌菇和参须,撇去油腻,将汤水熬得清澈见底。 而后将鸽子肉取出来,煮上龙须面,配上烫过的绿叶菜,鲜亮喷香。 好歹在万寿节这日,叫耿舒宁能热乎乎吃上几口,没再吐。 陈嬷嬷松了口气,只要吃得下饭不吐药汤子,姑娘这身子早晚能好起来。 再不好,指不定万岁爷都要叫她去辛者库做活计了。 * 耿舒宁慢吞吞吃午膳的时候,太后已经去畅春园奉请了太皇太后回圆明园,与后妃命妇一起坐在了勤政亲贤殿内。 正大光明殿也满当当坐着大臣和皇子宗亲,只等着皇上将太上皇从畅春园请出来,就可以正式开万寿宴。 但众人心里都敲着鼓,觉得请太上皇出来这事儿,悬! 最幸灾乐祸的是允禟。 他这些日子可叫皇上给折腾得受了老罪,恨不能皇上更丢脸。 那日他们一群儿子到畅春园,谁也没见到太上皇。 老爷子即便不认可胤禛的法子,也不可能明着为其他儿子打皇帝的脸。 畅春园里一句话都没传出来,这差事,允禟不想办也得办。 皇子阿哥们说起来好听,其实手里不宽裕的也不少,连诚郡王允祉都欠国库三万两银子呢。 允禟欠的更多,足足十二万两。 掌事女官(清穿) 第56节 允俄也欠了七万两。 其他人那里,允禟不好意思去要,心里实在是恨得不轻,咬着牙闹腾起来,大张旗鼓卖了好些珍贵古玩。 允俄也跟他一起,兄弟俩象征性地一人还了国库一万两。 允禟想着,其他人哪怕有样儿学样儿,都还上一点,加起来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大不了他不趁着办差搂银子,怎么也够了。 谁知,根本就没人往户部来。 他亲哥哥允祺跟着还了一万两,允裪和允祥欠得不多,私下给他递到了府里。 允禵的银子是太后派人给还的。 剩下的人里,户部尚书马武的弟弟马齐还完了自己欠的五千两。 再往后,允禟连个铜板都没瞧见。 这反倒让允禟来了逆反劲儿,老子不去要是一回事,你们不给爷脸又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都不给他脸,他也不必给旁人脸,论耍混,谁能比得过他和允俄? 兄弟俩敲锣打鼓往欠银子的兄弟们和大臣家里钻,坐在大门口也不进去,唱戏一样要银子。 跟允禟说欠债的是大爷不好使,他擅长叫人当孙子! 允祉气得差点在家门口跟他打起来。 允祐在家里憋得想吐血,却也只能将老血往肚子里咽。 兄弟俩闭着眼,一人往外扔了一万两银子。 到了大臣这边,允禟先找上的李光地,李光地倒没耽搁,也掏了一万两。 但除了银子,李光地还特地送了两句话,“九爷可别叫人当刀子使了,回头您全落不下好。” “再怎么说,太上皇都还在呢,皇上定是狠不下心来的。” 允禟回家一琢磨,回过味儿来了。 好家伙,老四在朝堂上又是圈禁又是要抄家的,是吓唬他呢。 这会子也没发生胤褆和胤祥被圈禁的事儿,再说也没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过,允禟最知道太上皇的心软。 老爷子还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儿子无家可归,关宗人府里去生孩子吗? 允禟越想着自己被老四的阴谋诡计给吓住,这会子就越是恼恨。 他就等着看老四请不来皇阿玛,叫满朝文武和宗亲命妇笑话。 就连万寿节的贺礼,他都提前跟兄弟们和欠国库银子的宗亲商量好了,非得给老四个没脸不可! 明儿个早朝上,他就把这破差事给辞了,有本事就把他关宗人府生—— 响鞭警跸的声声脆响,打断了允禟心里的发狠。 随后苏培盛阴柔却高昂的声音,似是一把利剑,破开了正大光明殿的沉默—— “太上皇驾到!” “皇上驾到!” 第32章 大臣和宗亲们都震惊起身,若不是青天白日的,都以为是在做梦。 太上皇从畅春园出来了? 两年都没动静,怎么就出来了呢? 倒是允禟反应更快些,脸只疼了片刻,就一脸喜色大跨步上前,蹿到门口去迎接。 允祉等人也目光闪烁,跟着从桌后出来,一窝蜂往前凑。 虽然太上皇能被皇上请出来这件事很叫人吃惊,但……谁都知道当今能继位的原因。 太上皇既然能出现在人前,以他还算春秋鼎盛的年纪,能眼睁睁看着皇上胡来? 就算不能将皇上废掉,往后只要太上皇多出来几趟,朝堂上谁说了算,还真是拿不准的事儿。 聪明人不少。 就算不够聪明,因为皇上手段太冷硬,站干岸的也多,都跟着挤到殿外。 片刻后,众人发现,他们震惊早了。 * 太上皇坐在一把两人宽的威武龙椅上,懒洋洋靠着龙椅的方垫,气度雍容,丝毫看不出残疾。 龙椅两侧有两个奇怪的大轮子,卡在正大光明殿的盘龙壁正上方。 没人推椅子,太上皇身后甚至没人,梁九功和苏培盛都陪着皇上,从侧面拾阶而上。 两排銮仪卫的侍卫守护在轮椅两侧,跟随太上皇坐下龙椅的速度,一步步走到大殿前。 众人目瞪口呆。 太上皇……就这么坐在椅子上,无风飘上来了?! 允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老爷子这是成仙了??? “都杵在这儿做甚!”康熙没好气地瞪了眼几个目瞪口呆的傻儿子。 “打算叫朕陪着你们晒太阳?” “儿臣不敢!”允禟打了个寒战,赶紧让开地儿。 其他人也都讪讪摸着鼻子让开路,一脸好奇看着被侍卫抬下来的龙椅,稳当当立在门口。 侍卫不动声色将拖拽滑轨的钩锁从龙椅上甩下来,藏进衣袍中,稳立大殿两侧,没叫任何人发觉。 胤禛面色平静上前,亲手推着太上皇进入大殿,在众人纳罕不解的目光注视下,一路行至被屏风遮挡的九步白玉阶前。 而后胤禛云淡风轻松开手,苏培盛和梁九功立马上前躬身—— “请太上皇上座!” 没人看到两人手下往龙椅上挂吊钩的动作,都被屏风和晃动的珠帘给挡住了。 下一刻,众人又看到了更令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太上皇的龙椅缓缓升起来了! 众人:“……”他们莫不是做梦还没醒,梦到神鬼情节了? 这龙椅两侧的轮子上方,各自雕了一条卧龙,在灯火和珠帘的光泽折射下,打在屏风上,活似一侧的卧龙动了起来。 大伙儿好像看到了真龙在天一般,托着太上皇飞到了台阶上的御座前。 而后,绣着麻姑献寿的屏风突然向两侧缓缓消失,露出了用发晶做的珠帘。 每一颗发晶里头的金丝都格外饱满,在灯火中闪烁着明黄色泽,隐约露出被皇上推到中央位置端坐的太上皇。 在场所有人为这神奇龙威所镇,皆哑然失声。 梁九功看着太上皇略有些激动握紧的左手,心里酸得厉害,清了清嗓子抢了苏培盛的活儿,中气十足喊—— “跪!” 惊呆的众人下意识低下头,软了膝跪伏在地,再不敢直视天威。 “臣/儿臣参见太上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臣弟请皇上圣安!” 康熙含笑看了胤禛一眼,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 这种舒爽,还是从那场大灾后的第一次。 老四的孝心确实不比给乌雅氏过千秋的时候差,怪不得前阵子在朝堂上发了疯,不急着解释。 能再次威风赫赫出来,康熙确实有些说不出的激动,可对做了几十年帝王的人而言,倒也不算什么。 他很快平静下来,懒洋洋叫了起,见无人说话,还笑着调侃。 “各位爱卿这是太久没见朕,跟朕生疏了啊。” 李光地擦着眼泪上前,“能看到陛下天威依旧,臣着实是……着实是怀念,还请陛下恕臣等失态。” 允禟跟着凑到前头,瞪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嘴皮子翻飞。 “皇阿玛您简直神了!您怎么从园子外头飞进来的?” “您早说自个儿真龙在世,何必在畅春园里不出来,早叫儿子们开开眼多好啊!” “皇阿玛……” 康熙叫这蠢儿子念叨的脑仁儿疼,没好气笑骂,“就你长了嘴,朕好不容易卸下肩上的担子,不好好休养,没事儿出来看你跟这儿现眼吗?” 允禟:“……”您在畅春园也没少看儿子笑话吧? 他不依不饶还想说点什么,叫康熙直接给怼了回去。 “行了,都坐吧!” “皇帝请朕出来是为了给朕贺寿,你们也都看见皇帝的孝心了,实在是好奇,回头你们自个儿问皇帝去。” 允禟和允俄兄弟俩,张着嘴呆呆看向皇上。 这是皇上折腾出来的? 好些人止不住又想起了太后千秋节时的午宴和晚宴,好些臣子也都用差不多的目光看向胤禛。 他们实在是想象不出,向来古板冷厉的万岁爷,哪儿来这一套套的风骚主意? 皇上这么玩儿,大家还怎么愉快地给他穿小鞋! 真是愁死个人! 胤禛面无表情坐在太上皇下首,淡淡扫视众人,“知道你们惦记着皇阿玛,倒是叫皇阿玛看看你们的诚心,再说那没用的也不迟。” 允禟:“……” 掌事女官(清穿) 第57节 他拍拍脑门儿,突然想起自己原本的打算来,轻哼了声,冲允祉挤眉弄眼。 如今允祉算是兄弟里最大的,有什么坏水儿,允禟可以往外掏,却不能不顾及兄长。 允祉想着允禟偷偷塞回来的那一万两银子,心里腹诽这混账也知道怕,面上不露声色,积极站了出来。 他手里捧着一卷卷轴跪地。 “皇阿玛,儿臣为贺您寿辰,请了十位书法大家,教儿臣习得十种字体,每种字体写得十个寿字,特送去五台山请高僧开了光。” “儿臣祝皇阿玛如我大清江山一般,百寿康宁,日升月恒,福寿双全,万寿无疆!” 说着,允祉展开长卷,百个寿字,竟每一个又是由百个小字组成,加起来就是万寿。 要每个字都没有错,还要讲究书写整洁,笔触有力,需要下的功夫,绝对不简单。 康熙满意颔首,“老三有心了。” “梁九功,将这幅字收起来,回头挂到朕寝殿里去。” 梁九功笑着应下,不动声色看了皇上一眼。 诚郡王送这样出挑的礼,若是皇上送得差了,哪怕差不多,传出去也会变成皇上不如诚郡王。 到时候……好说不好听的少不了。 可见胤禛依然平静,梁九功心下倒有些好奇,难不成皇上还有比刚才主子进门这一出还亮眼的寿礼? 康熙心里也琢磨呢。 在主仆俩的期待中,允祺和允祐也站了出来。 允祺送的是自己雕刻的寿山石,中间赤红边缘清透的寿山石少见,允祺巧妙地将赤红的部分刻成了龙首,看着也还算有诚意。 允祐则送了一筐稻谷,这是他自己下地种出来的。 收成已经送到了畅春园,只拿一筐来做个样子。 康熙不动声色夸了几声,慢慢觉出点味儿来。 这几个儿子送的贺礼……都亲力亲为,省银子省到他们老子头上了? 如果说先前只是猜测,等允禟和允俄迫不及待蹦出来,一人捧着一摞佛经,大剌剌卖可怜的时候,康熙就确定了。 “……咱们也想给皇阿玛送点好的。”允禟眼巴巴看着发晶帘后面的康熙。 允俄飞快捧哏:“可我们银子都还户部去了,实在是没钱,皇阿玛别嫌弃!” 康熙似笑非笑:“只要你们够诚心,朕不嫌弃。” 允禟嘿嘿笑着不说话,拉着允俄给允裪和允祥,还有几个小的让地方。 允裪送的是河南寻来的一方好墨,允祥则送了配套的砚台,兄弟俩的礼都中规中矩。 从十五阿哥允禑到十八阿哥允衸,年纪小,手里也没银子,送的也都是自个儿打猎得来的皮子,或者抄写的孤本副本,没什么新奇的。 孙辈儿就更不必说。 除了板上钉钉的太子弘皙,送了端和帝生前亲手做的一把弓外,其他人也都是不费银子的贺礼。 到了宗亲和几个有头脸的臣子这里,也不出康熙所料。 除了明摆着站在胤禛这边的富察马武和鄂鲁泰,送了值钱的古玩字画,无一例外都讲究个心意……还只讲究心意。 到了最后,康熙面上已经没了笑,只淡淡垂眸捏着酒杯。 后头送礼的臣子腿软得都快站不住,他们也不想,可人在江湖飘,不合群更要命啊! 好些人偷偷往胤禛那里看。 若不是皇上逼人太甚,他们何至于如此胆大妄为,被九贝勒拉拢呢。 允禟憋着笑,跟允俄老老实实低着头在原地装乖巧。 只装也装不像,咬着耳朵嘀咕,“可惜老十四不在……” 那家伙被打了三十军棍,躺在府里出不来。 要是允禵也送心意……啧啧,真想知道皇上脸色多好看。 允禟还就不信了,老爷子看着满朝文武和宗亲对皇上不满,还能视而不见。 康熙确实没办法眼睁睁看着皇帝和朝臣离心,沉声开了口。 “老四,你要送朕什么贺礼?” 他转过头去定定看着胤禛,不动声色提醒,“今儿个朕高兴,也算是个好日子,身为皇帝,你当是比旁人都有诚意,是也不是?” 胤禛听得出,皇阿玛在逼他认怂。 如果今日他不能给出令满朝文武满意的交代,先前他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都会成空。 “皇阿玛说得是。”他平静起身,从袖口掏出一本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册子,转身跪在康熙面前,恭敬抬高双手。 “儿臣今日要送皇阿玛的贺礼,是能彻底解决我大清子民畏天花如虎的良策!” ‘嘭’的一声,不知道是谁摔了手中的酒盏,众人又一次傻眼。 允禟猛地站起身,“不可能!” 要真有劳什子良策,大清还至于这么多年闻天花色变吗? 康熙眼神闪过精光,忍不住探了探身子,“老四,这事儿可开不得玩笑!” 梁九功知道主子急,赶忙恭敬接过册子,翻开送到太上皇眼皮子底下。 胤禛在康熙沉默翻看的功夫,平静解释—— “牛痘可防治天花,在唐宋时期就有所记载,朕已经叫太医院反复验证过了。” “先后有六十七个死囚犯和皇庄男女老少一百三十二人,最小的髫龄小儿不过三岁,皆种了牛痘。” “除一个犯人逃跑途中被打断腿,染了风寒不治身亡,其他人——全都活下来了,且再种人痘,并无反应。” 群臣哗然,连宗亲们都失态站起身上前几步,恨不能直接凑太上皇面前,把招子扎太上皇手中的册子里。 越是站在高处的权贵,越是怕死。 他们可能大部分人已经种过痘,可谁家没有子嗣呢? 早些年因为种痘死掉的人,在场谁家都能说出几个。 如果连三岁孩子都能凭着这劳什子牛痘免疫天花,往后就再也不怕府里孩子因为种痘和天花夭折了。 康熙想得更多一些,如果天花能够防治,往后大清的人口也会变多。 人口多了,江山才能兴盛。 粗粗想了下十几年后大清的繁荣场景,康熙龙颜大悦—— “好好好!老四你这事儿办得漂亮!” “不愧是朕教出来的皇帝!” “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胤禛依然宠辱不惊。 “怕诸位爱卿、兄弟和叔伯们不放心,好叫你们知道,朕的长女怀恪已经种完了牛痘。” 众人呼吸急促,大公主种过痘了?! 不是逗他们玩儿吧? 胤禛又道:“弘昀过了今日,朕会亲自送他进痘所,半个月就能出结果,待得弘昀出来后,大家再选择是否种痘便可。” 大家的呼吸更急促了些。 都知道皇上这根独苗不像个长命的,如果连二阿哥都能成功种痘,大家也就再不必担忧牛痘的安全性。 康熙倒是迟疑了下,“弘昀的身子骨行吗?” 胤禛含笑点头,“皇阿玛放心,弘昀仔细将养着,倒也无碍。” 其实弘昀只是胎里没养好,后头李氏又总是拿儿子争宠,伺候的嬷嬷们一有点头疼脑热的,就饿着孩子。 大灾叫他没了嫡子,弘昀看起来比弘晖身子骨弱,却还活得好好的,就知道他根子没差到底。 那风吹就倒的样子,大半是被饿出来的。 仔细将养了近两个月,换了伺候的奴才,弘昀身子骨已经好多了。 胤禛淡淡扫了允禟一眼,声音微凉,“种痘事关我大清江山的稳定,朕欲交给户部和太医院一起掌管。” “老九差事不好办,朕心里有数,这种痘也不少费银子,朕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穷困潦倒下去。” “欠着国库银子的,等不欠钱的大清子民种完了痘,若还有余力,再给欠钱的种痘也不迟。” “老九,你觉得如何?” 康熙没忍住,哈哈笑了出来,拍着胤禛肩膀夸,“朕就知道,老四你是个心疼弟弟的。” 允禟:“……”他觉得老爷子瞎了! 他特娘还欠十一万两银子呢! 虽然他还没儿子,闺女也得种痘啊! 可这会子,再没人开口。 虽说种痘这事儿不算紧急,但……可以再不必怕天花,谁乐意一有风吹草动就躲出去避痘啊! 再往深里想,牛痘要真能防治天花,皇上在百姓的口碑就稳了,这江山……差不多也坐稳了。 能在座的,没几个不长脑子的,都得掂量掂量往后路怎么走。 * 浓墨重彩的午宴过去,胤禛将太上皇送回畅春园后,回到九洲清晏,先解开了龙袍上的扣子。 秋老虎也不好惹。 顶着大太阳,胤禛亲自伺候太上皇从畅春园到圆明园往返,为了不出岔子,需要消耗的体力不小,出了许多汗。 他从苏培盛手中接过浸了温水的棉巾,擦脖子上的汗,状似不经意问—— “那混账怎么样了?” 今儿个这一出能圆满结束,叫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白长了嘴,胤禛很满意。 掌事女官(清穿) 第58节 当然,要做到这点,不独靠耿舒宁给的图纸,造办处和粘杆处还有銮仪卫都付出了很多心力。 但若没有耿舒宁,他今儿个没这么容易收场。 胤禛心里寻思着,有用之人,虽混账些,他多惦记几分也正常。 毕竟他很缺人用。 苏培盛小心翼翼禀报:“连着两天晚上噩梦不断,今儿个刚吃下点东西,今儿个晚上要是不做噩梦,当是能尽快好起来。” 胤禛蹙眉,“人都杀了,她倒开始折腾自个儿。” 怕杀人,先前她跑什么? 苏培盛苦笑:“姑娘到底是闺中长大的,头一回碰上这样的腌臜事儿……也是头回杀人,受惊过度也正常。” 胤禛歪在罗汉榻矮几上,扳指轻轻磕着矮几,面沉如水。 他不喜欢脆弱的人,尤其是他身边的人,有工夫被那些无用的情绪折磨,不如早些习惯心狠手辣。 他淡淡吩咐:“安排个女卫传话,今夜发生的事儿,时时叫陈嬷嬷说给她听。” 苏培盛心下一惊,虽然耿舒宁的法子挺狠,但也只是坏佟思雅和穆颖的名声罢了。 这事儿交给粘杆处和他这边来办,手段可不怎么好看。 他都拿捏不准了,万岁爷这到底是心疼那祖宗,还是不心疼。 这要是知道了暗卫的手段,今晚上那祖宗还能睡得着觉吗? * 到了晚宴时候,太上皇彻底放松下来。 晚上是家宴,他也没必要端着。 等再次以格外仙气的姿态出现在正大光明殿里,叫太皇太后、太后、后妃和命妇也都跟着目瞪口呆一回,康熙高兴极了。 兴致一上来,康熙也不是个拘谨的,跟宗亲们推杯交盏喝了个痛快。 至于朝堂上的风雨,康熙一个字都没提。 殿内酒气正酣时,钮国公阿灵阿提着裤腰带从外头跑了进来。 可能是喝多了,坐下后张嘴就嚷嚷—— “娘的,有人在角楼里闹猫,叫得那叫一个荡漾,猛地一嗓子,吓得老子差点尿□□里。” 他声音不小,话音一落,整个大殿都跟着安静了一瞬,康熙的脸色瞬间就落下来了。 莫说有人秽乱宫闱本就是大事,挑在万寿节闹出丑事,这是同时打太上皇和皇上的脸。 太上皇扭头看了眼太后。 乌雅氏不知道内情,只铁青着脸站起来。 她刚从皇后手里接管了宫权过来,就发生这种事,也是打她的脸。 她勉强露出个温婉的笑,“定是白日里挨了打的宫人涂药膏子呢。” “今儿个白日里本宫发现有爱滥用私刑的奴才,念着要先给陛下贺寿,才没急着处置。” 康熙淡淡道:“去看看,倒不拘什么时候,不会当差的奴才该处置就处置。” 阿灵阿张了张嘴,想说他都快四十的人了,后宅女人也不少,这媾和跟涂药膏子的动静还分不出? 但太上皇都下了定论,见他还不知死活,一旁的钮国公夫人涨红着脸眼疾手快,夹起肉圆子就堵住了他的嘴。 太后带着名义上掌管后宫事宜的皇后,沉着脸出了大殿,往角楼那边去。 苏培盛也紧着跟上,跟徐昌一起,在两位主子身后伺候着。 人就在角楼边上的值房里,动静大得隔着好几米就能听见。 乌拉那拉氏听到动静,身子晃了晃,恨得脸发白。 后宫要是出了丑事儿,她这个皇后也该请罪闭宫反省了。 乌雅氏倒是还稳得住,压着愤怒低声吩咐—— “徐昌,你带人先看看附近有没有人盯梢,有的话直接打晕扔慎刑司去,叫人把角楼围了!” “苏培盛,叫尚功局的武嬷嬷过来,多叫几个,清了场把门给本宫踹开!” 她倒要看看,哪个不要脸的,敢在这种日子叫皇家丢脸! 徐昌和苏培盛对视一眼,没从苏培盛脸上看出任何异样,便赶忙去忙太后交代的差事。 武嬷嬷来得很快,来了十个,手中都拿着尚功局独有的杖责棒子。 在太后的吩咐下,直接把门给踹开了。 干脆利落进门,粗鲁撤掉值房里破旧的帐子后,看清里面两个白花花翻滚的肉.体,饶是武嬷嬷们的凶神恶煞都没能保持住。 没有男人,竟是…… 皇后震惊到嗓音都尖了,“佟贵人?你不是得了风寒,在武陵春色养病吗?” 佟思雅因为联系不上佟家的势力,吓得不轻,又怕自己这里露了马脚,特地冻了一宿,叫柳枝报了病。 乌拉那拉氏没想到能在这儿看到佟思雅,还有……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太后。 另一个是太后宫里的尚服女官喜塔腊穆颖,这…… 乌雅氏看到穆颖,立时反应过来今儿个这一出不是偶然。 但她比皇后端得住,也没去看苏培盛,只做出怒不可遏的样子冷喝出声—— “把这两个贱人给本宫拿下!本宫要剐了她们!” 武嬷嬷毫不犹豫动手。 皇后赶忙上前劝,“皇额娘息怒,这……毕竟是佟家女,若处以极刑,太上皇那里怕不好交代。” 乌雅氏冷笑,“她们敢做出这样的丑事来,还怕不好交代?这样的事儿,本宫说着都怕脏了自己的嘴!” 看到被拽下来的两个尖叫的身影,乌雅氏有些恶心。 她听说过断袖之癖,还是头一回见。 “徐昌,你立刻回正大光明殿,把事儿一五一十跟陛下和皇帝说,叫他们父子俩亲自处置!” 徐昌赶忙躬身应下。 佟思雅被武嬷嬷摔到地上,吃了痛,勉强从青欲的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就听到了太后这话。 她立刻哭着跪地,“太后娘娘息怒,妾是被陷害的!妾好好在武陵春色养病,是被人掳过来的!” 她心里清楚,既然耿舒宁那里没动静,今日这一遭,肯定是她的报复。 她立马瞪大了眼,急促道:“是耿——” 话到了嘴边,佟思雅突然反应过来,说耿舒宁陷害她,她给不出原因。 她立马转身死死盯着穆颖,“是这个贱人约我出来的!” “先前妾能伺候皇上请她帮了忙,她嫉恨妾不肯帮她侍寝,要害妾,求太后娘娘给妾做主!” 乌雅氏冷脸看向一直垂着头的穆颖,“喜塔腊氏,你可有话说?” 穆颖浑身发抖,却只叩头下去,低低道:“奴婢和思雅姐姐是两情相悦,今日是她约奴婢过来的,想要奴婢帮她日子好过些,一时情浓……” “撒谎!你这个贱人!”佟思雅扑过去冲着穆颖抓挠,“你想死,别拉着本小主!” 穆颖被抓破了脸,却依然咬牙不肯改口。 “是柳枝给奴婢送的信,说今日贵人不用去参加晚宴,正好可以私会,柳枝在外头给我们放风。” “先前贵人给奴婢送的情诗,就在奴婢值房里,太后娘娘只管去查。” 佟思雅听得脸色发白,本来就病着,又胡闹了一场,浑身颤抖着瘫软在了地上。 听穆颖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她如何不知道,自己彻底落入算计没有翻身余地了。 说不定连柳枝都被人给收买了。 她不相信耿舒宁有这么大的本事。 一想到佟家让她对付耿舒宁为的是对付谁,佟思雅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后悔都已来不及。 * 康熙听到苏培盛的回话时,正在殿前看烟火。 ‘嘭’的一声,天空的五光十色映出康熙黑沉的冷脸。 好在大家都散开看烟花,倒是没叫人发现这边的动静。 康熙不是因为佟家女出了丑事黑脸,做了几十年皇帝,他太清楚这里头的机锋了。 他冷冷盯着胤禛,“你安排的?” 胤禛就坐在康熙身边,闻言只面无表情抬头。 “儿臣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佟家想要的是江南,朕只想让他们安分些。” 康熙急促喘了几声,捏着鼻梁闭上眼,努力压着火不发。 新任河南知府是他身边出去的,都不用问,康熙就能想明白,佟家大概会对哪些人动手,左不过就是耿家那俩小女官。 若非老四逼佟家太甚,佟家也不会狗急跳墙,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如果没有牛痘,康熙定不会由着儿子继续作死。 他总觉得老四不适合做皇帝,做事太冲动。 康熙把佟家抬得太高,这些年佟家在宫里的动作,他心里有数。 真逼急了眼,佟家说不定会闹出什么动静来……真到了那一步,就无法回头了。 可那是康熙的母家,无论如何,他不可能直接将佟家满门抄斩。 “江南有曹寅,朕还在,他不会傻到倒向谁,能不能收服他为己用,要看你的本事。”康熙耐着性子劝。 “江南和山西的事也急不得,等牛痘能防治天花的事情传播开,往后你的路会更好走,慢慢收拾他们也来得及。” “隆科多那边就不用起复了,你舅爷也让他在府里,他们家还有可用的人,到时候关起门来闹,佟家给你使的绊子有限……” 掌事女官(清穿) 第59节 胤禛淡淡看着天空,没应康熙要压下此事的隐晦命令。 “皇阿玛,朕收到密报,策妄阿拉布坦令其弟攻击了哈萨克,带着战利品转道伊犁。” “武将分析,若准噶尔拿下伊犁,下一步便是和田。” 烟火落下一段,胤禛转头看康熙。 “皇阿玛,若和田被攻下,离他们攻破拉萨也就不远了。” “一旦西藏落入准噶尔手里,川贵一带也会动荡,您应该清楚准噶尔人有多不安分。” 康熙眼神复杂看着胤禛,他没收到密报,老四对军权的掌控……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冷静分析,若真跟准噶尔打起来,粮草和军饷缺一不可。 怪不得老四手段突然强硬起来。 康熙微微叹了口气,到底松了口,“人不许杀,你和你额娘嘴里也不能传出话去,其他的……任由你处置。” “儿臣知道了。”胤禛在又一轮绽放的烟火声中,轻声应下。 * 耿舒宁此刻,也立在偏殿的廊庑下,仰头望着远处的烟火。 上辈子她看过更美的烟火,在大海边。 花样更多更灿烂,却同样会落幕。 在烟火落下的片刻黑暗中,耿舒宁说了跟胤禛一样的话。 “我知道了。” 她偏过头,见过来给她披衣裳的陈嬷嬷眼神担忧,苍白的鹅蛋脸上浮现出一抹动人的笑。 “劳嬷嬷帮我传话,往事不可追,耿佳舒宁会尽快好起来,牢记万岁爷恩典,衔草结环,牛马报之。” 耿舒宁说得格外真诚,因为耿佳舒宁的保证,跟她耿舒宁没一毛钱的关系。 但她还想去海边看烟火,是时候给狗东西下钩子了。 第33章 烟花还没放完,佟思雅和穆颖就衣衫不整地被武嬷嬷推搡着,押送回了武陵春色。 柳枝再不见踪影,佟思雅没能回到自己在武陵春色正殿偏殿的住所,而是被推进后殿偏殿的窄小梢间里,跟穆颖毗邻。 ‘哐当’一声门响,吓得被推倒在地的佟思雅一个哆嗦,也叫她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 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冲到门边,使劲儿拽着门大喊大叫—— “我是万岁爷的贵人!你们这些贱婢不能这样对我!” “让我出去!我要见万岁爷!” “我有佟家的重要消息要禀报万岁爷!” 一路吹着冷风过来,佟思雅体内的迷香被吹散大半,剩下的燥热反倒叫她生出一股子狠劲儿。 她不能就此坐以待毙! 既然太后没有当场打死她,就说明还忌惮佟家。 虽然她只是分支庶女,因为在阿玛跟前受宠,她多少听到过几句佟家的秘密。 只要让她见皇上,只要她能见到皇上…… 她是被骗出去的,有人用迷香和催青香陷害她! 若皇上知道内情,只要皇上相信她手里掌握的佟家隐秘,一定会为她做主的。 到时候她定要这些下贱胚子—— “贵主儿还是省省吧!”一个叫佟思雅耳熟的太监那阴柔的声音,透过门缝灌入她耳中。 “佟家要是知道自家出了这样的姑奶奶,怕是要臊得直接上吊,贵主儿还是操心操心自个儿吧。” 这太监说完话后,不管佟思雅再怎么发了狠地拽门,外头都再无动静。 梢间不怎么隔音,可隔壁的穆颖却始终没发出什么动静。 佟思雅在寂静中不知道站了多久,终是流着眼泪绝望地瘫坐到了冰冷地面上。 她记起来了,说话的是苏培盛的干儿子,赵松。 所以,今晚她陷入囹圄,真是万岁爷的吩咐…… 她不想承认,可心里越来越深的恐慌叫她明白,能叫穆颖认下秽乱宫闱的罪名,丝毫不敢往旁人身上攀扯,除了万岁爷也没旁人。 穆颖还有亲人,佟家那些钉子也都有可拿捏的地方,能从佟家手里夺人的,太上皇不会如此,只有皇上。 她眼泪越掉越凶,明明一开始是耿舒宁算计皇上临幸女官,她不过是顺势而为,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 陈嬷嬷伺候着尚且虚弱的耿舒宁躺下时,也问了差不多的问题。 陈嬷嬷不明白,“佟贵人为何非对付姑娘不可呢?” 话说得直白点,佟家有心思,拿耿雪做筏子岂不是更容易? 那位佟贵人从还是女官的时候,就一门心思对付耿舒宁,风流小寡妇这话就是她传出去的,图什么呢? 耿舒宁原也不明白,佟思雅明明知道她想出宫,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叫四大爷拿灼热眼神盯过几回,中秋节那晚摁着她的腰流连不去,耿舒宁也回过味儿来了。 她慢吞吞钻进汤婆子熨过的被窝里,舒服叹了口气。 “她是怕富贵迷人眼,以万岁爷的性子……一年工夫,足够我成为下一个李主儿。” 宫里的妃嫔环肥燕瘦各有千秋,都没能抓住皇上的心。 唯独齐妃李氏曾在潜邸,曾几乎独占皇上的恩宠,生下了二子一女。 有过子嗣的妃嫔,只有皇后、齐妃和懋嫔,除皇后天然占着嫡妻的优势外,齐妃和懋嫔都是丰腴美人。 野史上传说,四大爷也喜欢凹凸有致的。 耿佳舒宁这身体……少一分嫌瘦,多一分丰满,纤秾合度,又比李氏和宋氏年轻。 最重要的是,叫原身魂牵梦绕的情郎成了亲打发去了盛京。 佟思雅早有登高心思,怕耿佳舒宁没了情郎想攀高枝儿,或者被皇上看进眼里,便想着提前把耿佳舒宁摁下去。 陈嬷嬷仔细琢磨了下,眼神止不住往被褥下模糊的丘陵起伏看过去,暗暗点头。 别看姑娘瞧着瘦,碍不住皮肉懂事儿,分毫没错了地方,真脱了衣裳,是个男人都得疯。 皇上也是男人,对姑娘上心也不难理解,陈嬷嬷如此想着,心里愈发看重耿舒宁。 出耿舒宁值房之前,又将值夜的小宫女敲打一番,“夜里千万警醒些,若有不对,立刻叫我起来。” “伺候好了姑娘,回头主子和万岁爷那头都少不了赏。” 小宫女脑袋点得比小鸡啄米还勤快。 她是赵松安排过来的,心里很清楚这位耿女官的分量,在夜色最浓的时候,便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耿舒宁的不对。 * 放烟花那会儿,耿舒宁得知报完了仇,对于杀人的不适已减轻了许多。 她知道世道不一样了,就算上辈子还有正当防卫呢。 杀人……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人不死,死的就是她。 想好好活下去,就不能一直陷在消极情绪中,她很擅长调整自己的情绪,否则奶奶离世的时候她早撑不住了。 可对于杀人的恐慌消下去,今晚从陈嬷嬷那里听到的消息又在梦里发酵起来。 喜塔腊穆颖之所以认下罪名,是在慎刑司,亲眼见到她阿玛和额娘被拔去了手脚指甲盖儿,下一个就是她亲弟弟。 柳枝听从吩咐瞒着佟思雅,是因为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被拔了舌头扔去边疆做军妓,抑或去皇庄做役妇。 佟家那些钉子如何悄无声息消失在宫里,或心甘情愿按照皇上的指示办事……陈嬷嬷被苏培盛安排过来的女卫点拨,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耿舒宁。 耿舒宁知道这里的四大爷虽还年轻,有诸多不足之处,喜怒不定,性子急躁,压不住得意……却狠得超乎她想象。 她才穿过来三个多月,那个会在青玉阁里气急败坏喝急酒的胤禛,就变成了能云淡风轻跟太上皇掰手腕的帝王。 他成长的速度太快,手段太狠辣,要是在上辈子,耿舒宁应该会欣赏这样的偶像。 可现在她身在局中,记起自己在青玉阁做过什么,也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到底有几分豪赌的忐忑。 在梦里,她的四肢被铁链子束缚住,跟个充气娃娃一样,被摆弄得支离破碎。 胤禛咬得她浑身是伤,旁边还有后妃站在一旁指指点点。 她看着自己的肚皮,在这些女人嗜血的目光里,一点点鼓起来。 她们狞笑着扑上前,从她身体里拽出一个肉团子,争抢得鲜血四溢。 四大爷就那么站在一旁,冷冷看着她,“敬酒不吃吃罚酒,朕就许了你所求,现在叫人扔你去大山里喂狼!” “不要……我不去,我错了……” 小宫女听到动静,立刻举着灯烛靠近炕沿,见到耿舒宁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地念念有词。 “万岁爷……我改了……不要……” 小宫女思忖片刻,小心翼翼推耿舒宁,“姑娘醒醒……姑娘?” “好疼……啊!”耿舒宁剧烈喘息着,猛地睁开眼,像是要惊坐起的模样,却因为无力,只是颤抖着。 好一会儿,她才遮住自己溢出眼泪的眸子,声音沙哑吩咐,“给我杯水。” 梦里最后一个场景,是她在山间被狼撕咬的场景,那狗东西就在旁边看着,眼神冷厉,毫不动容。 虽然是梦,但耿舒宁浑身还是酸疼不已,先前爬树是生死之际的爆发,对这具身体来说还是太勉强。 “姑娘……要不,奴婢再去给您熬一碗安神汤吧?”小宫女看着耿舒宁眼下的青黑,小声建议。 掌事女官(清穿) 第60节 耿舒宁摇摇头,“别折腾了,你睡会儿吧,我没事儿。” 安神汤里面有铅白霜,喝多了不但有毒,还会形成依赖性,这也是古代权贵短命的原因之一。 她知道自己是因窥见皇上的真面目,又被先前的事教会了这世道的规矩,一时无法安神而已。 给她点时间,她自己可以调整过来。 但这一夜,她还是如苏培盛所料,反复惊醒好几次,直到天明,才熬不住疲乏,喝了退烧的药汤子,沉沉睡过去。 苏培盛不敢耽搁,逮着皇上批完了折子,要去痘所陪二阿哥的路上,小声将耿舒宁的情况禀报了。 胤禛面色沉静,“叫人告诉她,等她退了烧,下钥之后,朕会安排她去一趟武陵春色。” 苏培盛有些不解,“这……舒宁姑娘瞧着,倒像是被佟贵人她们吓着了……” 还叫这祖宗去看佟思雅,反复回想自己是怎么被算计的,暗卫又做了什么,病还能好吗? 胤禛轻笑了声,同样看了那封信,这狗奴才还是低估了那狐狸的心性。 他没再说话,自入了痘所。 苏培盛没法子,只能按照主子爷的吩咐,叫人把话给传到耿舒宁耳边去。 * 得到消息的时候,耿舒宁才刚醒。 她还有些低烧,嘴里因为睡前喝过的药汤子发苦,哪怕是喷香的汤面也吃不下去。 一听陈嬷嬷的话,耿舒宁突然来了精神,拦着小宫女要将面条端下去的动作。 “等等,我还是吃几口。” 陈嬷嬷赶忙道:“面条都坨了,老奴叫人再做一碗吧。” 耿舒宁浑不在意挑起面条,大口往口里塞,味道总归是不坏的,绵软的口感她也不在意。 一想到能亲自去见佟思雅如何悲惨,是不是对得起自己遭的这份罪,耿舒宁浑身都是劲儿。 她要亲自确定,即便她对这世道了解过于浅显,也依然有能力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才有继续折腾的动力。 耿舒宁一边吃,还不忘吩咐:“劳烦嬷嬷跟周谙达说一声,我嘴里没味儿,请他帮忙做点酸汤饺子和酸甜口的肉菜给我,方子我吃完就写。” “对了,主子也爱吃酸甜口,前殿也别忘了送,劳嬷嬷多跟乌雅嬷嬷说几句,可别忘了我的孝心呀!” 她金贵头面还没拿到手呢。 吃完了面,耿舒宁拿包裹着纱布的手一抹嘴儿,露出了好几日不见的小酒窝。 “耿雪该回来了吧?她怎么样了?” 来了精神,耿舒宁也就有心思算账了。 别跟她说什么精神脱轨不算脱轨,想搞她,甭管做没做坏事,她都不会放过。 “她从慎刑司回来,挨了几板子,在屋里养着呢。”陈嬷嬷思忖着道。 她咬咬牙,看向耿舒宁,将憋了好几日的话赶忙说了。 “先前老奴和耿雪都以为姑娘是去了御前,耽搁了些时辰,叫姑娘受了罪,老奴还没跟姑娘赔个不是。” 耿舒宁笑得更甜,“嬷嬷万别说这话,您跟她不一样,我知道嬷嬷对我没什么坏心思。” “耿雪也不过是多为耿家思量罢了,叫她接了穆颖的差事吧,暂时不许她往我跟前来,也别叫她见着主子。” 陈嬷嬷心里发紧,赶忙应下。 她知道耿舒宁这是要收拾耿雪,作为一家人,不好跟对付佟思雅她们一样,只先冷着。 陈嬷嬷只觉得,比起先前在小库房门口见到的那个闲适温凉的背影,这会子的耿舒宁,活似觉醒了本性的狐狸。 即便不如虎狼凶猛,冷不丁给谁脖子上来一爪子,说要命也就是眼巴前的事儿。 * 五日后,耿舒宁的烧彻底退了下去,她立刻请陈嬷嬷帮忙带了话去御前。 到了戌时中,陈嬷嬷给耿舒宁披上新做的藏青色大氅,鸟悄将人送到后殿的角门边上。 赵松在旁侧候着,一顶软轿,已经在角门外等着,见到耿舒宁就露了笑,像极了曾在慈宁宫外的场景。 但这次,耿舒宁笑着谢过赵松,上轿子之前,利落塞给赵松一个荷包。 “这么晚还要劳烦小赵谙达陪我走一趟,我请您和几位谙达吃杯热茶。” 赵松捏了捏荷包,捏出是十两银子,迟疑了下,还是收下了,笑着扶了耿舒宁一把。 “姑娘千万别客气,这都是主子爷的心意,奴才可不敢居功。” 耿舒宁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笑着坐进了轿子里。 二更的梆子响起时,她顺利站到了武陵春色的后殿。 就着赵松手中的羊皮宫灯,耿舒宁还有心思多打量了几眼武陵春色。 后世3d复原图里,这里以桃花盛开的美景著称,但现在的武陵春色花儿并不多,只零星种了些海棠。 后殿花圃里种着些木槿,叫前几日的异常秋雨打落了许多花瓣,透着股子泥土与花瓣掺杂的腐败冷香,闻着格外凄凉。 耿舒宁满意点点头,‘冷宫’就该是这个味儿。 赵松引着她走到穆颖所在的梢间前头,挥挥手,原本的四个轿夫腿脚利落护在耿舒宁身前。 赵松亲自拿钥匙打开门,自个儿先进门,低低提醒。 “姑娘小心脚下,穆颖先前在慎刑司挨了板子,伤还没好就吸入了不少迷香,这会子起不来身。” “您远远看看就得了,别脏了姑娘的眼。” 耿舒宁站在床榻边,看了眼昏沉睡着的穆颖。 凌乱的发丝贴在她苍白中带着抓伤的脸上,若不是还能看到胸膛微微起伏,像是死掉了一样。 耿舒宁沉默片刻,看向赵松,软声笑道:“小赵谙达还是叫太医给她看看吧,若不明不白死了,可惜了一条人命……” 赵松愣了下,这祖宗都叫人害得差点全家都吃挂落,还心软上了? “……派不上用场。”耿舒宁慢吞吞把话说完。 “没了证据,有些事儿总是好说不好听,叫她好好活在忏悔里更有用些。” “小赵谙达觉得呢?” 赵松:“……”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干爹的教导,天真了。 这宫里哪有心慈手软的女人哟! 他赶忙堆起笑,“回头奴才就跟苏总管说,安排太医过来给她诊治。” “您这边请。” 他引着耿舒宁往隔壁走。 佟思雅没受伤,先前的一点子风寒,竟也凭着那股子没卸掉的气自己养好了。 听到隔壁的动静,她立马就抓着簪子,从床上爬了起来。 只是等耿舒宁到的时候,她人已经被轿夫其中的两个压着跪在地上。 等赵松提着灯笼进来,佟思雅叫烛火闪了下眼,眯起满是血丝的眸子看过去。 “是你!”佟思雅眼里的恨毒再掩不住,咬牙切齿死死盯着耿舒宁,“果然是你这个贱人害我!” “我早就知道你个贱蹄子不安分,你别叫我出去了……” 耿舒宁轻声打断她的嘶吼,“你出不去了,佟家得知出了你这样丢人的玩意儿,已将你家除了宗,撵去外城了。” 佟思雅浑身一震,随即看耿舒宁的目光更狠,像是要吃人般叫嚷。 “那又如何?我身上的血脉只要还在,太上皇就不会叫人杀了我!” “只要我活着一日,我日日夜夜都会诅咒你这个贱人不得好死!” 耿舒宁静静听着她嘶嚎怒骂,趁着佟思雅挣扎到没了力气,才轻轻笑出声。 “佟思雅,你不知道,其实我比你更适合这个宫廷。” “你想做什么,得靠别人施舍,我想将你打落尘埃,靠的是我自己。” “先前我想出宫,你百般挑衅我只当不存在,我不想惹事儿,偏你非得留下我不可。”耿舒宁在佟思雅的怔忪里,平静蹲在赵松身边,与佟思雅平视。 她笑得愈发灿烂,“你成功了,高兴吗?先前角楼里的欢愉,算我送你的谢礼,不必太感激我。” “为了对得起你的诅咒,我会让你看着,太后和万岁爷是怎么将你求而不得的一切,都送到我手里。” 佟思雅听着,浑身颤抖起来,蓦地尖叫起来:“贱人——呜呜呜!” 她的咒骂被轿夫用块破布塞了回去。 耿舒宁没有听别人骂自己的爱好,心里最后一点忐忑,消散在武陵春色的凄冷中。 她噙着笑往外走,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连跨过门槛都带着点子雀跃。 而后,她便雀跃地看到了站在台阶下的高大身影,差点一脚踩空栽下去。 胤禛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扶住耿舒宁的胳膊,顺着柔软的手感往下滑,自然地握住了耿舒宁的小手。 耿舒宁:“……”这狗东西刚才是不是在听墙角? 想到自己刚才放狠话的中二,即便有所准备,耿舒宁还是没忍住在绣鞋里抠了抠脚趾。 她偷偷吸气,尝试着抽了抽手,小声想问—— “万岁……” “安静,老实点。”胤禛淡淡打断她的话。 手没抽出去,还被使劲儿捏了下,耿舒宁立刻老实了。 没别的,人在屋檐下,识时务尔。 跨出武陵春色的大门,胤禛才淡淡问:“心里舒坦了?” 耿舒宁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这狗东西跟富婆一样伺候,立刻露出小酒窝,软着声儿应答。 “多谢万岁爷成全,舒宁铭记在心,夜夜都念着主子爷的恩典呢。” 掌事女官(清穿) 第61节 胤禛斜睨她一眼,“在噩梦里?” 耿舒宁:“……虽然做了噩梦,可梦里每次万岁爷都救奴婢于水火,若不是念着主子爷的救命之恩,奴婢也好不了这么快。” 胤禛若有所思偏头,正儿八经垂眸问她,“记得朕是怎么救你的?” 耿舒宁乖巧点头,“奴婢记着呢,要给主子爷的谢礼也……” “谢礼不急。”胤禛凉声打断耿舒宁的话,“既然你记得,咱们也该算算总账了。” 耿舒宁眼神迷茫,什么总账? 本就夜凉如水,她被四大爷这发凉的低沉声音,搞得心窝子又起了忐忑。 除了辣个万分不小心且非常偶然的嘴巴子,还有什么账可算啊? 不是说将功赎罪了吗? 他小心眼没完了是吧! 胤禛没再说什么,只把她带到了旁边一座还没盖完的楼阁里,进门才松开手。 前殿二层的楼阁已经修好,后殿还有些凌乱,大门是关着的,他们走了角门进来。 苏培盛和赵松手脚麻利,将一层偏房里的烛火点亮,神奇地端着红漆盘,给胤禛和耿舒宁各自倒了杯热茶,才无声退了下去。 每回只有他们俩的时候,耿舒宁心里总有些莫名发慌。 尤其是在烛光下,清楚看到胤禛看她的眼神。 锐利,不容躲闪,似乎随时都会扑过来的野兽,稍微动一动獠牙就能叫她没命。 上辈子……咳咳,小狼狗和奶狗更好分手一些,她没处过这样的男人,实在有点没底。 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耿舒宁没等胤禛开口,上前端着茶靠近沉默的男人。 声音跟在富婆跟前一样甜软,“夜里凉,万岁爷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万别跟奴婢这样蠢笨的动气,没得气坏了身子,奴婢便是万死也难赎罪。” 胤禛挑眉接过茶盏,只握在掌心摩挲,似笑非笑看着耿舒宁。 “不出宫了?” 耿舒宁清楚,他听到自己跟佟思雅说的话了,缓缓低头,咬着唇含羞带怯看胤禛一眼,才彻底低下头。 “奴婢想明白了。”她声音略有些沮丧,“只是奴婢知道自己明白得太晚……” 她后退几步跪地,声音更添几分可怜的柔情,“先前那夜里,那人……那人叫奴婢不干净了。” “奴婢万不敢污了主子爷龙体,奴婢愿意做牛做马伺候主子爷。” 四大爷的池塘里,有很多条鱼。 她若轻易咬了那不值钱的饵,最多就是成为鱼塘里平平无奇的鱼。 她上辈子学了那么多知识,吃了那么多苦,不是为了拿来争风吃醋生娃儿的。 这些日子她想得很明白。 荣华富贵,她要,权利,她要,自由她也要。 她无法跟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样,困在后宅,身心都归属旁人。 她偏要做那钓鱼的钩子,一点点把足够打动他的饵放下去,钓着他。 只要永远提供足够有用的饵,她就有机会从池塘边换到更广阔的天地去。 时机合适的时候,真钓上来吃几口也无妨。 这狗东西都能要亮如白昼的黑,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凭什么不能享受黑暗中的光明? 胤禛放下茶盏,沉声命令:“过来!” 耿舒宁乖顺起身,慢步走到胤禛身前,眼巴巴看着他,目光中的坚定和难过格外分明。 我脏了,我装的,总之,足够不可或缺之前,必须得看得见吃不着,否则她干脆躺平学习宫斗技算了。 胤禛莫名有些想笑,这狐狸终于开始舒展自己的皮毛了。 为她生过那么多次气,能瞧见她这份狡黠和算计,倒也不亏。 他将耿舒宁拉到自己怀里,箍着那把子细腰,慢条斯理抬起耿舒宁的下巴。 “耿舒宁,你说的话,朕一个字都不信。” 耿舒宁心下一惊,突然发现了华点,这狗东西原来不是叫她耿佳舒宁…… 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就被迫着将目光投入胤禛深邃的眸子里。 胤禛好整以暇道:“先前你给朕一巴掌,朕没与你计较过,是知道你那是不小心。” 耿舒宁:“……”那他总吓唬人作甚? “被你杀的那人对你做了什么,朕也不在意,宫里连寡妇都能进,即便你没了清白,朕也能接受。” 耿舒宁:“……”她不能接受! 感觉腰间的力气越来越大,耿舒宁感觉越来越不妙。 这狗东西要在这里啃了她吗? 她饵都还没放下去呢! 耿舒宁着急挣扎,语气仓皇中变快:“万岁爷不介意,舒宁在意,我不配伺候皇上,但我能——唔!” 耿舒宁话没说完,就被落到唇角的触感惊得瞪大了眼。 心里刚要呜呼,就感觉唇角一疼。 “啊……”耿舒宁喊出声,伸手要推,却推了个空。 胤禛凭着自己有力的臂膀,直接将她提起来,叫她站到自己跟前。 耿舒宁还抬着手,被他这动作惊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抚上唇角。 再看指尖,出现了血丝,耿舒宁气得差点瞪过去。 他属狗的吗? 胤禛平静开口,“又骂朕狗东西?” 耿舒宁的恼瞬间变成了傻眼,脸色微微发白。 他他他怎么知道?! 第34章 耿舒宁大脑一片空白。 她什么时候把狗东西骂出来过? 那日从树上落下来的时候耿舒宁已经起了烧,还眩晕得厉害,她完全记不起来。 放在三个月前,她胆子还是上辈子的,大概会利落反驳,死不承认。 放在半个月前,她也能狠狠往自己腚上拧一把,哭出一场好戏。 而现在……不得不说,在宫里过活,着实令人成长。 回过神,她满脑子都是拔指甲、拔舌头、黥刑、辛者库甚至军妓、白绫、千刀万剐……要多血腥有多血腥。 耿舒宁现在知道,为何皇上叫陈嬷嬷一五一十将暗卫所为告诉她了。 越是知道胤禛的手段,她腿越软,不自觉就弯了膝盖,喃喃出声—— “奴婢不敢!” 胤禛再次抓住她胳膊,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着,声音依然猫抓老鼠一样悠闲。 “朕知道,你只有记不住事儿的时候敢。” 他脸上带笑,盯着看起来呆呆的狐狸,“你脑瓜子向来好使,公报私仇都能写出十几个条陈,朕不急,你可以慢慢想,该怎么解释。” 耿舒宁:“……”她那天发了烧,脑壳烧坏掉了啊! 怕他不肯帮自己报仇,耿舒宁几乎把佟思雅和穆颖磨镜的可行性写成了小论文,反复论证双赢的好处。 这会儿……她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反复刷屏——她刚准备开钓,就翻车了??? 耿舒宁唇角和胳膊都疼得令她非常清醒。 其他时候她都有记忆,绝不会如此作死,唯一会骂狗东西的时候……也只有从树上掉下来那回了。 为今之计……耿舒宁飞快转换思路,钓暂时是钓不动了,过往小狼狗讨好自己的茶艺可以拿来试试? 她低下头,绞着葱白手指,红着眼眶哽咽,“万岁爷应该也知道,奴婢是,是个愚笨的性子。” “奴婢不像后宫娘娘们那般讨喜,又不如女官姐姐们会伺候主子,才,才……为了吸引万岁爷注意……” “就在心里骂朕?”胤禛歪在矮几上,淡淡打断她娇软的声音。 耿舒宁又被噎住。 这锤太凿实了,甭管什么艺都解释不通啊。 她深吸了口气,实在是没什么好法子,只能干脆利落跪地。 “舒宁错了,往后再不敢了,求皇上允准舒宁将功赎罪。” 胤禛顺着她的动作,垂眸淡淡睨着她,唇角笑意渐深,丝毫不意外她这动作,亦跟以前一样,很满意她的识相。 第一次在青玉阁外,她在窗外大胆要叫他□□焚.身被发现,干脆听他命令叫抬头抬头,叫办差办差,磕巴都不打一个。 后来被苏培盛请到青玉阁,坐下就吃,打了他还敢忽悠完他就跑。 扭脸就到太后跟前卖好,到了养心殿还不忘讨他的巧,为了出宫算盘珠子都打他脸上了。 其狡猾、冷静和伪装、识时务,让胤禛都自愧弗如。 原本胤禛以为她只是擅长藏拙。 可齐家那点子事儿,暗卫想查,拿后辈的前程钓着,家族的兴衰威胁着,耿佳舒宁舅舅舅母当年圆房用了什么姿势胤禛都能知道。 蛇床子和依兰香,寿果凤柚,花仙子拜寿,牛痘,轮椅,滑轮……她给了他太多惊喜,却始终查不到来处。 掌事女官(清穿) 第62节 胤禛先前没往鬼神之处想,直到接到耿舒宁那封信。 大概是真病糊涂了,字里行间除了凌乱,这狐狸终于露出了马脚。 从寿康宫和慈宁宫拿到过去耿佳舒宁的字不难,她字如其人,内敛柔婉,中规中矩,略显怯懦。 可耿舒宁的字,佛经看起来倒与耿佳舒宁相似,那信里……撇捺转折中的杀意叫胤禛非常熟悉。 过去他不得不压着愤怒写字的时候就这样。 她不规矩的地方太多,性子也混账,但莫名地,胤禛总觉得她许多地方都太合自己的心意,仿佛比苏培盛还了解他的性子。 与其说算账,胤禛更想知道,她到底是哪路孤魂野鬼,竟敢压算他的性子,跑真龙天子面前来撒野。 沉默着晾了耿舒宁一会儿,胤禛才轻笑了声。 “将功赎罪?就是你先前说,想报答朕的法子?” 耿舒宁憋得心窝子疼,听到胤禛开口,稍稍松了半口气。 “是,万岁爷对舒宁的大恩大德,舒宁没齿难忘,时刻都谨记着报恩。” 胤禛惫懒地嗯了声,“地上凉,起来说。” 耿舒宁起身的时候,才觉出自己后背湿漉漉的。 今晚胤禛态度其实挺好,温柔得不像话,却比以前喜怒不定的时候更让她紧张。 她赶紧将大蒜素说了。 青霉素她实在无能为力,可大蒜素同样有抗菌消炎的作用,对大清应该很有用。 这东西还是她想吃腊八蒜炒肥肠的时候,突然记起来的。 她小时候在大山里生活,没钱买青霉素的村民,曾经有自己做过的,土法子用水溶法可以提取。 她小心翼翼将制作的法子解释了。 “奴婢小时见有人用大蒜来治疗邪风入体的伤患,具体怎么做,奴婢只看过一次,还得万岁爷叫人慢慢尝试。” 胤禛心下微动,这小狐狸果然不会叫人失望。 他略坐直身子,挑眉问:“对刀伤箭伤也有用?” 如果真有这样的东西,将来跟准噶尔打起来的时候,死的将士无疑会少很多。 耿舒宁蹙眉回忆着上辈子小时候的记忆,不太确定道:“应该有用,奴婢看到的伤患,是被镰刀伤到的。” 胤禛将歪着脑袋的小狐狸拉到身前,修长的双腿不动声色将她包围。 一坐一站,倒方便他微微抬眼就能与耿舒宁对视。 “这也是你在外家住着的时候见到的?”胤禛含笑装作不经意般问。 “朕怎么不知道,你在齐家还有机会上树下地?” 耿舒宁紧张到了极点,没发现腰上又有只大手在流连,她只能努力控制自己,保持平静无辜的模样。 “奴婢是偷偷跑出去的,小孩子淘气,哪儿敢叫大人知道呀。” 顿了下,她轻轻往后挣,声音也轻得仿佛呢喃,“好叫万岁爷知道,小孩子总能看到许多大人看不到的事情。” “奴婢记性好,都在脑子里存着呢。” 胤禛定定看着她,看耿舒宁贝齿咬住沁着血丝的唇瓣,刺眼的红和淡淡的粉纠缠在一起,让他突然歇了继续问的心思。 不管她是哪路孤魂野鬼,只要有用,胤禛也不是非得计较不可。 他顺着她的心意松开手,站起身往外走。 直走到门口,胤禛顿住脚步,微微侧首,“耿舒宁……耿佳舒宁,下回再想睁眼说瞎话的时候,切记别抬头,你那双招子闪得朕脑仁儿疼。” 耿舒宁:“……”那下回您能早点说吗? 胤禛声音冷凝:“只要你还有用,佟氏求而不得的,甚至她求都不敢求的,朕……和额娘都会给你。” “若你的价值配不上你那滔天的胆儿,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那夜里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说完,不等耿舒宁说话,胤禛大跨步离开了阁子,在门口掀起微冷的秋风,扑在耿舒宁脸上。 耿舒宁微微打了个寒战,这风的温度,像极了她梦里被扔去喂狼时,山里的凉意。 赵松笑着进门,“姑娘,时候不早了,奴才送您回长春仙馆?” 耿舒宁深吸了口气,露出个勉强的笑,慢吞吞跟着赵松出去,上轿。 轿帘子落下,挡住秋风,也挡住了耿舒宁轻轻吁出的香甜气息。 她知道自己暴露了,但结果比她想得要好得多。 她也知道,皇上清楚她的心思,因为她的价值,选择了放纵她折腾。 大蒜素是将功赎罪,她还要给出投名状。 作为金牌策划,她在甲方圈子里很出名,因为有她策划的活动,从来都是零失误,效果永远比预想要好。 这并不代表她不会犯错,是人都会犯错。 但在策划活动的时候,她会做最好的准备,最坏的打算。 她要求自己对于各种突发情况,不管想得到想不到,都要至少准备三个涵盖范围比较万能的预案,来解决问题。 对于会被发现自己跟原身不一样,耿舒宁早就想过了,虽然想的是可能被耿家人发现。 不过殊途同归,耿家还有个原身的兄长可能会心疼妹妹,皇上不在乎这个。 只要她足够有价值,知道的人也只会当作不知道,耿家、齐家都会如此,人的本性就是如此自私。 后背湿腻腻的冷汗,也止不住她微微的兴奋和眸子里的熠彩,她终于找到了在这个世道再拼一回的动力呢。 回到值房时,陈嬷嬷还在等着。 能叫皇上大半夜地频频召见,她已经将耿舒宁将半个主子来看待了。 “老奴在红泥炉上给姑娘煨着红糖姜汁呢,您喝上一口?”陈嬷嬷妥帖扶耿舒宁进门。 “姑娘才刚刚退烧,夜里风凉,您小心着别再冻着了。” 耿舒宁又笑出了深深的酒窝,“多谢嬷嬷,我很好。” 翻车了,又没翻彻底,还能继续踏踏实实钓,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 等胤禛被伺候着躺下的时候,离上朝还剩一个多时辰,几乎是刚睡着就被叫醒了。 翌日早朝后,胤禛为了十日后的北巡,也要紧着安排好朝中的政务,一直忙过了午时还没停下。 苏培盛有些心疼主子,“爷,舒宁姑娘特地叫膳房做的酸汤饺子,还有党参猪心汤,奴才听说滋味儿着实不错,叫御膳房也做了一份儿,您多少进用些?” 胤禛听到苏培盛提起耿舒宁,从政务里抬起头来。 “又是给皇额娘做的?” “方子姑娘前几日病着时就给膳房了,不独是叫太后娘娘进用呢。”苏培盛嘿嘿笑着狡辩。 “不信您叫人去问问,姑娘若知道万岁爷也能多吃用两口,保管更欢喜。” 胤禛心下微哂,欢喜又有能糊弄他的法子? “那就进上来吧。”胤禛淡淡起身。 哪怕端上来的午膳确实让他胃口大开,吃用了不少,胤禛面上也没露出舒坦神色。 越了解耿舒宁,就越清楚她是什么样的冷心冷肺。 这混账东西病里折腾吃食,怕是为了自己尽快好起来,迫不及待确认报仇的结果。 信里说得好听,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他好,说衔草结环,当牛做马,往后定好好伺候主子爷……可昨夜又是怎么胡说八道的? 口口声声想明白了,实则还是不想伺候他,想用功劳换他将来的心软,还想着出宫逍遥去。 就没见过她这样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牛马。 只是这会子胤禛心里装着的事儿多,实在没多少心思能放在儿女情长上。 叫这狐狸往后宫里钻,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如今的她毫无抵抗之力。 但真把野狐狸变成家兽,一来他不缺这么个伺候床榻的,二来她倔驴性子上来,估摸着是再记不起‘小时候’的事儿了。 胤禛不做赔本的买卖。 她想折腾,由着她去,他想看看她能爬到多高,又能飞多远。 左右整个大清都是他的,他也不怕这狐狸飞出自己的手掌心。 想到这儿,胤禛心里那股子微妙憋气就下去了,酸汤饺子吃出一身汗。 稍微洗漱过,换了衣裳,胤禛就往殿外走。 苏培盛赶忙跟在后头劝,“这几日您都没休息好,您先歇个晌儿吧?” “二阿哥那里,常院判带着人十二个时辰盯着,万岁爷您总这么熬着,小心熬坏了身子骨。” 胤禛站在大殿门口,秋阳映亮了他脸上的笑。 “无碍,朕好得很,弘昀有阿玛陪着安心些,能早些从痘所出来。” 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事儿要交代给常院判,那大蒜素得早些提炼出来。 策妄阿拉布坦的野心压不住太久。 一旦打起来,除了辎重和军饷外,军中伤药也是大头,越早准备充足对大清将士越有利。 他想尽快知道,那小狐狸到底值不值得他的纵容。 * 弘昀的身子骨如胤禛所料,竟真比弘晖的底子还要强一些。 虽然看着瘦弱,弘昀却只用了十二日就从痘所出来,在前朝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叫牛痘更深入人心。 允禟这些天里,上蹿下跳闹腾着想辞了差事,本来还有人替他说清,这会子都没人肯替他说话了。 允祺私下里拉着弟弟劝,“弘昀这样弱的身子骨都能种痘,哥哥我府里也就两根苗,就指着牛痘管用,可不敢再折腾了。” “你府里格格也不少,早晚也得有儿子,你总得为孩子想想。” 掌事女官(清穿) 第63节 连允俄都认怂了,说得比允祺还实在。 “那啥,九哥,我福晋也怀了,要不差事咱还是办着,办不好反正四哥也不能杀了我们。” “皇阿玛现在都不说叫弘皙上朝了,老十四捂着腚一声不吭就回了京郊大营……咱再闹腾下去,说不定就真成了四哥儆猴的鸡。” 不知不觉地,先前满嘴的老四,都下意识变成了四哥。 允禟嘴上不肯服软,奈何孤立无援,在府里运了好几次气,却也只能往肚子里咽,苦着心肠办户部的差。 前朝都如此,后宫里震动也不小。 本以为会很快夭折的二阿哥,竟平安种完了痘,甚至要去上书房读书了! 这可就真成了万岁爷实打实的长子了啊! 齐妃李氏发现儿子身子骨渐渐好起来,心里暗恨先前伺候的奴才不精心,私下里骂了许多次。 若不是那些狗奴才,她也不会因为儿子身体弱,满心想再怀一个。 但好歹是她亲生的儿子,李氏高兴得恨不能敲锣打鼓,回宫之后,一天三次叫奴才往乾西五所送补汤。 妃嫔们的酸言酸语李氏不在意,她甚至都顾不上争宠,只将心思放在弘昀身上。 怀恪叫皇后养在身边,养得彻底跟她离了心,李氏想着把儿子的心给拉拢回来。 就算立了太子,只要弘昀能立得住,作为万岁爷实打实的长子,将来皇位是谁的,还是说不准的事儿呢。 李氏一消停,宁贵人武氏也折腾不起来,佟思雅又在圆明园关着没叫回来,后宫里一时也安稳许多。 前朝后宫都暂时消停了,胤禛也松了口气。 他安排好汤斌在上书房亲自教导弘昀,马不停蹄去畅春园辞别太上皇,便轻车简从开启了北巡之行。 策妄阿拉布坦对哈萨克和西藏的动作,在蒙古那边引起的动荡更大,毕竟离得太近了。 都知道,准噶尔的野心,绝不止拿下西藏这一点。 因为大灾之故,大清这边已经有四年不曾北巡,今岁其实有些晚了,但这趟胤禛也不能不去。 跟蒙古会晤过后,胤禛还得抽空往盛京那边走一趟,巡视与哈萨克接壤的边境。 要提防着准噶尔的动作,更要防着哈萨克一分为三的游民们私下里扰边。 * 胤禛一离京,整个京城都跟着安静下来。 前朝有事儿都加急往御前送,还有太上皇盯着,出不了岔子。 后宫没了宠可争,妃嫔们心气儿都低了不少,只李氏动静大一点,却是叫妃嫔们更心酸。 男人男人不在,孩子孩子没有,皇后偶尔瞧着外头越来越冷的天,心里都止不住地萧索。 不管弘皙还是弘昀继位,有端和皇后和齐妃在,跟她乌拉那拉氏都没什么关系。 她日日喝着药汤子,心里比药还苦。 但凡后宫能多几个孩子,日子也不会这么没奔头。 皇后不知道是自己日思夜想太过,还是拜菩萨的时候太诚心,重阳节晚宴的时候,在坤宁宫里,还真出了桩大喜事儿。 * 太后喜欢耿舒宁苏出来的酸菜鱼,但她知道,酸菜在宫里算是腌臜物,上不得台面,在自己宫里吃还行,放在大宴上不太体面。 可天儿凉了以后,热乎些的还好,宴上那些几十年不变的蒸菜着实是叫人没胃口。 耿舒宁自然要体贴富婆。 她先前从小库房里,挑出两套价值千金的缠金头面和宝石碧玺头面后,一时有些选择困难,太后干脆全赏了她。 给耿舒宁高兴得恨不能一蹦三尺高。 她知道嫁人是没啥希望了,先前还想嫁个婆家简单的小白脸,现在耿舒宁很清楚这志向有多幼稚了。 但有钱在任何时候都好使啊! 不就是想吃鱼? 不能上酸菜鱼,还有沸腾鱼片,还有水煮鱼,还有香辣烤鱼啊! 皇上不在宫里,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也都不出面,紫禁城里当属乌雅氏最大,她的喜好就是所有人的喜好。 只在坤宁宫办个家宴,办成全鱼宴,谁也不敢吭声,还得提前准备好彩虹屁,等着在家宴上夸太后有品位。 只到了家宴这一日,皇后刚开了个头,就被一阵呕吐声给打断了。 一扭头,钮祜禄静怡白着脸起身往下跪,“婢妾失仪,扰了太后娘娘的兴致,请娘娘责……” 话没说完,就叫乌雅氏给打断了。 她激动地站起身,“快将钮常在扶起来,舒宁,你亲自去趟太医院,将孙太医请过来。” 乌雅氏先后生了五个孩子,对妊娠反应比其他人都敏感。 若钮祜禄静怡有了身子,那可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 自打胤禩没了以后,胤禛这子嗣问题,满京城的权贵都诟病。 甚至有人私下里说乌雅氏怀孩子的时候用了手段,叫胤禛不利于子嗣。 这么说的还不少,叫乌雅氏得知后,气得胸口疼,却没办法出去分辩,毕竟儿子生不出来。 眼下这情形,容不得乌雅氏不激动。 皇后也笑得殷勤又真切,“皇额娘,我瞧着钮常在闻不得鱼腥味儿,不如先叫人撤下去,上些味道清浅的点心来?” 乌雅氏立刻点头,“听皇后的,赶紧将菜都撤下去。” 宫人们立刻行动起来。 等耿舒宁带着孙太医回来,大殿内不但没了菜肴的味儿,甚至还切开许多水果熏着,叫殿内弥漫着一股子清香。 哪怕没用晚膳,谁也没心思用桌子上的点心,都眼神复杂盯着钮祜禄静怡的肚子,死死看着孙太医过去诊脉。 耿舒宁含笑冲钮祜禄静怡点了点头,一抬头吓了一跳。 好家伙,满殿绿幽幽的招子,比她做过的噩梦都吓人。 她心里一阵阵发寒,不动声色离钮祜禄静怡远一些,挪到了乌雅嬷嬷身后。 孙太医诊完了脉,露出喜色跪地—— “恭喜太后娘娘,钮常在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胎象稳固,不需要服用保胎药,只需要正常饮食便可。” 乌雅氏高兴得合不拢嘴,“好好好!徐昌,赶紧安排人将这好消息送畅春园去,也叫太皇太后和太上皇跟着高兴高兴!” “今儿个伺候的宫人都赏三个月的月例!” 重阳节家宴虎头蛇尾结束,前朝后宫却像是油里泼进了水似的热闹起来。 畅春园里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妃们的赏赐,如水一般流向钮祜禄静怡居住的储秀宫。 慈宁宫除了赏赐外,还特地给钮祜禄静怡赏了个擅长调理孕妇身子的精奇嬷嬷过去。 不止如此,乌雅氏又叫太医院给所有妃嫔仔细着请平安脉,就怕有侍过寝的妃嫔,有了身孕自己不知道。 别说,太医们满后宫转了一圈,竟从钟粹宫偏殿的苏常在那里又诊出了一个月的喜脉。 乌雅氏高兴得在慈宁宫里又给了宫人三个月的赏,同样赏了精奇嬷嬷下去。 耿舒宁内廷女官的份例,比妃位份例少两成,一个月二十两银子。 什么都没做就得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她都能想象得出,钮祜禄静怡和苏常在得一下子赚多少钱。 苏常在耿舒宁没记忆,反正四大爷几个儿子的生母没人姓苏。 说起来,钮祜禄静怡并不是历史上的熹妃。 耿舒宁偷偷打听过,钮祜禄静怡有个叫凌柱的堂弟,这会子大女儿还在奶嬷嬷怀里吃奶呢。 也不知道钮祜禄静怡能不能跟熹妃一样生个儿子出来,但她希望钮祜禄静怡能有这个运道。 不是重男轻女,在大清做公主,实在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耿舒宁听着慈宁宫的小宫女们闲磕牙,说又是流水般的赏赐往钟粹宫去,她也盘算了一波。 怀孕、生产、满月、百日、抓周……都少不了赏,如果跟四大爷生个儿子出来,暴富似乎是唾手可得啊! 她是个很实在的人,没有为了自由定要走某条路的倔强,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只要好好抚养儿子长大,再将四大爷给熬没,不拘儿子是皇帝还是王爷,权力财富就都有了。 到时再做个快乐的寡妇富婆,好像也是笔不错的买卖。 在慈宁宫上下都充满喜气的时候,耿舒宁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丝的动摇。 只是很快,她这动摇就消失在了苏常在的哭嚎之中。 第35章 谁也没想到,意外会来得如此之快。 慈宁宫里欢喜的氛围都还没消,钟粹宫的小宫女就一脸仓皇闯了进来。 “太后娘娘,我们小主一个时辰前下红不止,肚子疼得厉害,去了太医院,侍奉的谙达只说擅长医治妇幼的太医暂时不在。” “呜呜……太医都还没到,我们小主就小产了,求您给小主做主啊!” 小宫女来哭诉的当口,太后正兴致勃勃挑着要给储秀宫和钟粹宫的补品呢,闻言恍惚了一下。 苏常在的身孕是半个月前诊断出来的,九月九重阳节,这都还没到十月呢,孩子就没了? 乌雅氏一脸沉凝往钟粹宫去。 比起宫里失去一个孩子的心疼,她更多是愤怒。 这苏氏到底是多蠢,才叫人算计的十几日就小产了! 哪怕太上皇早年刚登基那会儿,宫里不停死孩子,算计来得都没这么快。 早知道有这么蠢的闺女,苏家就不该叫闺女进宫! 掌事女官(清穿) 第64节 到了钟粹宫,扶着太后的耿舒宁刚踏入后殿,就被苏常在凄厉的哀嚎声惊得打了个寒战。 “……是不是你害了我的孩子!把这个贱婢给我打死!” “小主儿饶命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若不是你给了我一碗补汤,我的孩子怎么会……” 顿了一息功夫,偏殿侧间内又传出一阵阵哀嚎,接着就是皇后乌拉那拉氏不耐烦的训斥—— “好了!胡闹什么!到底谁害了你的孩子,本宫自会……” 太后铁青着脸进了屋,打断了皇后的发作。 一窝蜂凑到钟粹宫的后妃们,都赶忙给太后行礼。 只有苏常在没被镇住,苍白着脸从炕上翻滚下来,带着满身的血膝行几步,揪住太后的衣摆。 眼泪鼻涕一大把,毫无宫妃的柔婉,哭声震天。 “求太后娘娘为婢妾做主!” “婢妾这些日子小心谨慎得夜里都不安寝,却还是没能保住万岁爷的子嗣,是有人害——” 乌雅氏后退一步,冷声打断她的话,“闭嘴!精奇嬷嬷呢?叫她来说!” 她懒得跟个连孩子都保不住的废物说话。 他他拉氏出身的精奇嬷嬷一脸苦涩跪出来。 “太后娘娘容禀,小主是内服外用了寒凉之物才会小产,可每日饮食皆是尚膳局负责,奴婢也查过,绝对没有寒凉之物。” “小主日常起居所用的物什,每日来诊脉的太医也都会检查,小主甚至连熏香都停了,钟粹宫并无不妥之处……” 他他拉嬷嬷在宫里多年,伺候过也不止一个孕妇,还从来没碰到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乌雅氏却并不意外,后宫女人的手段之多,她从来不会小觑。 她只冷着脸问:“太医怎么说?” 跪在门外的太医赶忙回话,“回太后娘娘,苏常在平日里的用度微臣确实没看出问题,只是……苏常在确实是因大量寒凉之物,才会如此迅速小产。” 苏常在恶狠狠看着自己的贴身宫女长霞。 在万分小心的情况下,除了这贱婢,她绝无可能被其他人算计! 长霞脑门儿都磕破了,簌簌发抖着想为自己争命,“太后娘娘,奴婢有话要禀报。” 乌雅氏淡淡道:“说!” 长霞哑着嗓子道:“回太后娘娘,小主每日去长寿宫请安,长寿宫内都燃着熏香,各位主子娘娘身上的胭脂香也不少。” “小主偶尔会去御花园散步,碰上了主子娘娘们,偶尔说说话也是有的。” “奴婢不敢诬陷娘娘们害小主,可太医和他他拉嬷嬷说小主身边毫无异样……绝非如此,只求太后娘娘明察!” 如果真的没有异样,被苏常在喝完的那碗补汤里,些微的寒凉之物就会成为长霞的催命符。 可太医分明说了,那点子寒凉之物不足以让人小产,只会让胎像不稳。 长霞不想死,哪怕去辛者库,也比如此冤枉死了强。 乌雅氏听着听着,面上的神色倒是平静了些许。 还没生出来的孩子,她没有太多失去孙子孙女的难过,在宫里这样的事情太常见了。 原本她以为是苏氏太蠢,现在看来,倒是后宫里的手段不俗。 她也并不意外。 新帝登基后,这还是头二回传出喜讯来,攒了一身本事的女人们指不定等了多久。 她淡淡扫视过屋里的女人们,尤其在脸色微微发白捂着肚子的钮祜禄静怡身上停顿片刻。 “先免了钮常在的请安,等胎满了三个月再出来。” “苏氏小产一事,本宫会亲自叫人查,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后宫的子嗣不丰,本宫也不盼着你们中用了,好歹老实些!”她越说眼神越锐利。 “若叫本宫查出谁敢对皇嗣动手,本宫绝不轻饶!” 皇后率先低下头,带着看不出多少异样的妃嫔们行礼应诺。 * 太后为德妃时,就曾与如今缠绵病榻的惠太妃,还有荣太妃、宜太妃共同掌管过宫务。 她对后宫的掌控,绝对比才进宫两年的后妃们多。 平日里她是不发威,一旦真想彻查什么事儿,速度快得很。 刚进十月没几日,太后就查出了苗头。 叫耿舒宁诧异的是,这事儿竟跟瓜尔佳常在,嘎鲁代有关。 苏常在小产前,与嘎鲁代在御花园见过面。 嘎鲁代住的翊坤宫偏殿内,她的贴身宫女他坦里搜出了红花和川芎。 虽然嘎鲁代解释,红花是太医给开的,是为了替她调理月事,她手里有太医开的方子。 但若是嘎鲁代服用过,数量对不上,而且也没必要放在宫女居住的他坦里。 至于川芎,说是为了月事止痛所准备,同样的道理。 嘎鲁代被太后禁足在了翊坤宫,她的贴身宫女被送去慎刑司拷问。 耿舒宁渐渐回过味儿来,她先前所心生动摇的坦途,比她想出宫的路还难走。 且不说生儿子的几率只有一半,连原本看起来最和善的人,在这深宫里随时都能化作吃人的老虎。 想要熬过四大爷,奔赴最终的目的,实在是太难了。 还不如拼一拼,哪怕是给四爷做个时不时要伺候床榻的左膀右臂,也比钻后宫里强。 十月下旬,被送去慎刑司的宫女没审问出多少事情,就传出了意外暴毙的消息。 嘎鲁代亲自到慈宁宫来请罪。 在太后面前,嘎鲁代没有一门心思为贴身宫女开脱。 “过去婢妾做久了女官,还未曾学会如何御下,叫人钻了空子,不管怎么说,都是婢妾的罪过。” “虽查出的红花和川芎量少,不足以叫苏常在小产,婢妾却也拿不准那贱婢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乌雅氏只淡淡地,“既然人死了,暂时也怪不到你身上,本宫会继续查下去,你继续好好待在自己宫里反省便是。” 嘎鲁代的堂叔是观音保,而观音保又是端和皇后的亲二伯。 乌雅氏查着查着,竟查到了过去毓庆宫奴才的痕迹。 她心知,这事儿怕不只是跟后宫有关。 有畅春园里的太上皇在,还有跟在太上皇身边的未来太子,以及曾经刚入宫几年,就能压制她们四妃的前太子妃瓜尔佳氏,就没一个简单的。 乌雅氏觉出了棘手,并不愿意轻易发作。 嘎鲁代柔顺退出了主殿,在离开前,找到了耿舒宁。 她红着眼眶拉住耿舒宁,好一会儿才低低求,“舒宁你可信我?” 耿舒宁早不是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温软了声,话说得滴水不漏。 “瓜尔佳常在别担心,清者自清,我清楚主子的性子,必不会冤枉了常在。” 嘎鲁代欲言又止看了耿舒宁一眼,叹了口气。 “我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舒宁……先前佟思雅和静怡怎么编排你的,现在宫里还有传言未消呢,这宫里哪儿有什么清白可言。” “说句实话,此事真跟我没关系,若舒宁你念咱们多年的情分,不为难的时候,还求妹妹为我说句话。” 耿舒宁眉眼微弯,语气更和软,并不拒绝,“常在放心,你了解我的性子,该说话的时候,我不会袖手旁观。” 嘎鲁代深深看耿舒宁一眼。 这才多久啊,先前眼神单纯,看似柔弱天真实则冲动热情的小丫头,都学会了谨慎。 她苦笑了几声,没再多说什么,眉眼寥落地离了慈宁宫。 * 京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安静了许久的耿雪,踏进了耿舒宁的值房里。 “堂姐……我去尚服局的时候,钮常在叫人托我带句话给堂姐。” “那人说钮常在身子重,情绪一时难以自控,总想着刚入宫的时候,想与堂姐说说话。” 耿舒宁正跟陈嬷嬷学着缝护腰。 太后娘娘早年生孩子多,一到天儿冷的时候腰上就容易发冷,酸疼。 这在后世不算什么大毛病,用能够艾灸的护腰每日灸上几个时辰,就能大大缓解酸痛。 听到耿雪格外恭敬的话,她脑袋抬都没抬,只将站立不安的耿雪撂在屋子里。 小心翼翼给护腰收了口子,哼舒宁看着自己绣得那片……有点粗壮的竹子,朝着无奈的陈嬷嬷吐舌。 “这绣活儿还是得看嬷嬷,我实在不是这块料子。” 耿雪蓦地抬起头,张了张嘴,想说自己绣活儿做得好,可以替堂姐效劳。 她虽然从六品司记待遇被提到了五品司侍,但从长春仙馆到慈宁宫,都在坐冷板凳。 内务府不冷不热,连膳房知道耿舒宁的意思,每日里去提膳都要等许久,才能吃上半凉的饭菜。 耿雪有些委屈,她从来没想过害堂姐,最多也就是冷眼旁观万岁爷对堂姐的心思,堂姐为何要疏远她? 心里再多委屈,她也不敢说,且不说万岁爷,堂姐在太后跟前也是一等一的得意人,她得罪不起。 但她也没能把讨好的话说出口,被耿舒宁淡淡扫过来的一眼,把话重新堵回了嗓子眼。 耿舒宁放下护腰,淡淡看向耿雪。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格外像胤禛,叫人说不出的胆寒。 “你是不是觉得,人力敌不过天意,我过去的话,便只是空话,到底还是要凭着血脉被耿家摆布?” 掌事女官(清穿) 第65节 耿雪不吭声,耿家的荣光,难道不是他们女儿家过活的底气吗? “你能为了耿家和自己的前程,跟万岁爷出卖我出卖得毫无压力,在我面前跪一跪就够了?” “明明发现了不妥,也全当不知,顶好我是成了娘娘,即便我死了,也不妨碍你继续为耿家效力?” 耿舒宁垂着眸子,自下而上平静看着耿雪,直到盯住她委屈的眸子。 可她凭什么要被耿家,被她耿雪吸着血往上爬呢? 要得到就要付出,她又不欠他们的。 “我成了娘娘之后呢?碰到差不多的情况,我的生死还是无关紧要吧?” 耿雪心里真真发寒,下意识摇头,“不是的……” “我不想听你解释。”耿舒宁淡淡打断她的话。 “耿雪,我不该你们的,任何时候背叛都需要付出代价。” “慎刑司走一遭,你也该明白了,若我有丁点的不妥之处,我死之前,你和你阿玛必定会死在我前头。” 耿雪呆住。 耿舒宁的眼神愈发冷然,她站起身,轻轻替耿雪擦掉不自觉掉下来的眼泪。 “我不骂你,也不会打你,叫一个宫人消失在深宫里的法子多得是,你猜耿家会不会为你张目?” “这些日子也该尽够你冷静的,往后旁人有什么话,掂量着你自己的命够不够硬,再决定要不要传给我……听明白了吗?” 耿舒宁放在她眼角的手指冰冷,耿雪不自觉浑身哆嗦着点头。 “我,我……奴婢不该为了钮常在肚子里的孩子和大家过去的情分,就过来传话,奴婢知错了,往后再不敢任性妄为,还请堂姐……请姐姐恕罪。” 耿舒宁没说话,只拿帕子慢吞吞擦擦手指,坐了回去。 陈嬷嬷笑着起身,“我送耿雪姑娘出去,现在天儿黑得早,又下了雪,汤婆子可得早备着……” 待得屋里没了人,耿舒宁懒洋洋靠在炕沿发呆。 钮祜禄静怡的话她听懂了,这是约她去青玉亭说话。 因为苏常在小产,宫里现在风声鹤唳,不管因为什么,她也没必要掺和进这烂摊子里。 更何况,情分……呵,她还不如相信她和四大爷有缘。 * 耿雪的话,耿舒宁当作没听到,但钮祜禄静怡还是找了机会跟耿舒宁说话。 身子满了三个月后,十月底,钮祜禄静怡照常跟着皇后来慈宁宫请安,在小库房门口堵住了耿舒宁。 见着她,钮祜禄静怡笑得灿烂:“想见你一面倒是不容易。” 耿舒宁恭敬行礼,“不知道钮常在找奴婢,若是知道,奴婢去储秀宫就是了。” 钮祜禄静怡轻笑,“咱们之间没必要这么客套吧?” 耿舒宁微笑不语。 钮祜禄静怡又问:“可否单独与你说几句话?叫陈嬷嬷和宫女远远看着就是了,我不会拿自己的孩子陷害你的。” 耿舒宁沉默片刻,扭头看小库房里的陈嬷嬷。 陈嬷嬷带着小宫女,远远站到了廊子下头。 钮祜禄静怡的宫女也同样,站到了能看得见二人却听不到对话的地方。 钮祜禄静怡知道时间不多,没有废话。 “我知道瓜尔佳姐姐找过你,听我一句劝,苏常在的事儿,你不要在太后跟前说话。” 耿舒宁心下微动,不动声色抬头看她,“常在何出此言?” 钮祜禄静怡眉眼淡了些许,甚至透出些微嘲讽,并没有回答耿舒宁的问题,反倒说起旁的。 “先前万岁爷召我九洲清晏伴驾,召幸的时候少,倒更好奇当初你为何会去青玉亭,又为何要送我登天的造化。” “太后千秋时的寿果凤柚,你是在值房里与瓜尔佳姐姐耳语的吧?此事瓜尔佳氏得了功劳,却无人知道与你有关,必定有人封了瓜尔佳姐姐的口。” “前阵子在圆明园,据说有夜里招了贼,虽没闹出大动静,可我知道,万方安和也进过人搜查,茹古涵今也没能幸免,否则皇后娘娘不会一直暗中查探此事。” 耿舒宁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只是心里发沉。 钮祜禄静怡看着耿舒宁,笑得平静,“这宫里没有傻子,万岁爷对你的不同,瞒不过所有人。” 皇上想做什么没人拦得住,被越来越多的人察觉不可避免。 “你送我一场造化,我今日便想还你个情分。” “事情比你想得要复杂得多,不管你还想不想出宫,若趟了浑水沾上脏污,以太后对万岁爷子嗣的看重,处置你与处置其他宫人绝不会有所不同。” 耿舒宁被逗笑了,抬起眸子冲她点头,“谢谢钮常在的提醒,奴婢定会谨言慎行。” 钮祜禄静怡反倒收了笑,她听出耿舒宁的不以为意,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 “我今日这番话,不说全是为了你,可我敢拿肚子里这块肉担保,七分是为你好,剩下三分,也不是为了害你,至于要怎么做,你慢慢思量便是。” 她没再多说,冲耿舒宁笑了笑,招过自己的宫女来,施施然离了后殿。 钮祜禄静怡不知,陈嬷嬷身边的小宫女是御前培养出来的,耳朵尖,听了个全乎,低低跟陈嬷嬷禀报了。 等到小库房里没了外人,陈嬷嬷才小声问:“姑娘,可要老奴去查一查?” 耿舒宁笑得比刚才更放松,“不必,她不是叫我慢慢思量?先叫我猜一猜。” “苏常在小产,瓜尔佳常在无辜与否不好说,可动手的,应该不只是一个人吧?” 陈嬷嬷了然点头,“在宫里想下毒好歹还有食物相克的法子,可要凑能迅速堕胎的药材,怕是九族都得在断头台上溜达两圈儿。” 小说电视剧里红花麝香夹竹桃等让人小产的手段不少,实则在宫里,想得到这些并不容易。 私自夹带东西入宫是足以满门抄斩的死罪。 神武门有尚功局的嬷嬷坐镇,宫女太监出入都要被严查。 唯一能进东西的西华门,甚至养了专门的御犬和试药兔,杜绝有不明之物入宫。 不是完全得不到,但哪怕一两红花,都得有个出处。 似嘎鲁代的宫女这边说不清楚,大致是手段高超能夹带入宫,或通过有头有脸的大臣和命妇想法子送入宫…… 陈嬷嬷仔细解释着,“每每被发现,上到太医院和提督衙门,下至尚功、尚膳宫人,一死就是一大片,轻易不敢有人动歪心思。” 耿舒宁了然,她也是穿越后才发现,把孕妇撞倒,罚跪,落水……这些粗暴拿命往里填的手段,才是最常见的宫斗。 太后先前安排的精气嬷嬷都手脚麻利,也专门防着这一点,所以太后才会觉得苏常在蠢。 现在看来,耿舒宁眼神玩味,“听钮常在的意思,掺和的人还不少。” 她只是无奈,“我想不明白,怎么回回都有人想把我拉下水?” 陈嬷嬷笑:“钮常在说了,万岁爷对您的情分瞒不住人……” 耿舒宁轻嗤,“即便万岁爷对我……有所谓的情分,我所不明白的是,她们怎么都觉得我好欺负呐?” 陈嬷嬷不吭声了,姑娘看起来确实不像个心狠的,手里自始至终也不过就那一条人命罢了。 耿舒宁若有所思看向陈嬷嬷,“嬷嬷也觉得我好欺负?” 陈嬷嬷抬头,看耿舒宁笑眯眯靠在门框上,雪后的冬阳叫她如画的眉眼格外清纯,可仔细看,弯起的杏眸里又闪烁着叫人不敢忽视的凉薄。 她有些拿捏不准,好话确是会说的,“姑娘的手段一般人不明白,可扮猪吃老虎也并非坏事。” “嬷嬷说得是。”耿舒宁依然笑眯眯的。 “那嬷嬷可愿帮我?将来我身边定不会少了嬷嬷的位置,我给嬷嬷养老,叫您锦衣玉食,比寻常人家的老封君还风光。” 陈嬷嬷听得心生动摇。 她在宫里几十年,当年被万岁爷机缘巧合从一个庶妃手里救下,给万岁爷做钉子近十年,才走到了慈宁宫小库房管事嬷嬷的位子上。 虽然听起来体面,实则半点用处都没有,老了也不过是庵里去。 如果真能成为姑娘身边的得意人,一旦姑娘登高,将来老了被赏赐宅子和尊荣,日子绝对比眼前有奔头。 但这需要付出代价。 不用跟舒宁说,陈嬷嬷也知道,要得到这些,她得换个主子。 她为难地垂下头,“姑娘叫老奴仔细想想行吗?” “不急,嬷嬷慢慢想,即便是拒绝,我也不会为难嬷嬷的。”耿舒宁笑着捧了给太后娘娘寻出来的鎏金镂空手炉,一步步从阴影里踏入明媚雪地里。 只不过,她会凭功劳,换个愿意认主的嬷嬷过来,代替不为她所用的人。 * 好在陈嬷嬷对耿舒宁的条件着实心动。 翌日傍晚,在耿舒宁用过晚膳后,关上门,她就跪在耿舒宁面前,给了答复。 “往后姑娘叫老奴做什么,不管看到听到什么,在万岁爷面前,老奴的意思,都只会是姑娘的意思。” 耿舒宁笑着扶陈嬷嬷起来,拉着她坐下,声音甜软。 “那嬷嬷先记住,我不爱别人给我下跪,先前咱们怎么着,往后还怎么着便是。” “苏常在这事儿,既然旁人想拉我下水,该知道的,我也得知道。”她不会再天真到以为自己只要缩回龟壳,就万事大吉。 “想必万岁爷有留下暗卫?” 见陈嬷嬷点头,耿舒宁酒窝更深:“劳您帮我传个话,不是我想查什么,查清楚苏常在小产的真相,都有谁参与,事关我要送万岁爷的一份大礼是否能成。” “若他们办不好差事,耽搁了给万岁爷的大礼,会死很多人,回头也得劳嬷嬷跟苏总管说清楚,可不是咱们不尽心。” “但若他们差事办得叫我满意,所有办差的暗卫,我都会请万岁爷论功行赏,一个也少不了。” 陈嬷嬷原本还略有些忐忑的心窝子,听了耿舒宁这番话,安下不少。 她笑着点头,“姑娘放心,老奴明白姑娘的意思。” * 一日后,承德的温泉庄子内,高斌跪在胤禛面前。 “奴才明白姑娘的意思,只是……暗卫不知,姑娘吩咐的差事该办到什么程度。” 掌事女官(清穿) 第66节 在旁伺候的苏培盛,在心里咋舌,先前还看着傻大胆的小祖宗,冷不丁长了心眼儿,提着棒子捧着枣儿的这番敲打,就是他都说不出拒绝来。 这才不到半年,啧啧~以这小祖宗的成长速度,可太适合在宫里过活了。 胤禛忙碌了一个多月,脸上的风霜之色和疲乏,都被这消息冲散成了淡淡笑意。 “她说得不是很清楚?至于办到什么程度,不怕朕责罚,你们自管掂量着办就是。” 顿了下,他又好心情地喝了口热参茶,吩咐:“朕十日后归京的消息,不必传回京城。” “只叫人给额娘传话,苏氏小产的事情先压一压,由着她们闹,耿舒宁和弘皙那边有什么反应,及时报来御前。” 他想知道,弘皙从他的好二哥和皇阿玛那里,究竟得到了多少势力。 他更隐隐期待,那小狐狸到底准备了什么大礼,才敢这么大口气支使暗卫。 第36章 从承德回京城的路上,下了两场小雪,导致御驾慢了些许。 十一月中旬,御驾终于在夜里低调行至京郊外的皇庄上。 胤禛没叫人知道御驾行踪,很沉得住气地住进了庄子里,明显是要停留几日。 一大早的,苏培盛抻平了身上的袄子,搓着手从屋里出来。 身旁小太监手里的灯笼映出地上的霜和屋檐下化雪后的冰柱,还没看清就叫他打了个寒战。 天儿越来越冷了,皇庄上没地龙,也不知道万岁爷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回宫。 宫里这会子……可还热闹着呢。 到了主屋跟前儿,赵松正好轻手轻脚出来,后头跟着两个搬抬浴桶的小太监。 黄花梨的椭圆木桶里,有一抹显眼的明黄。 苏培盛拿眼皮子瞥赵松一眼,果不其然看到干儿子赵松挤眉弄眼。 万岁爷又脏了寝衣。 次数虽不多,可回程路上已经是第二次了。 赵松小声问:“干爹,晚上可要安排后头的答应……” “闭嘴。”苏培盛打断赵松的话,轻巧一巴掌抽在赵松后脖颈儿上。 “主子爷的事儿也由得你做主,再胡沁我抽死你!” “滚去叫人把早膳提过来!” 把赵松劈头盖脸骂走后,苏培盛提起口气,又搓了搓手。 这回不是冷,是为了让掌心保持柔软温热,进去了好伺候皇上穿衣。 其实苏培盛也不懂万岁爷到底在想什么。 潜邸时候吗,主子爷对床榻里那点子事儿就不算热衷,但好歹有个李主儿勾着,也没少折腾。 就算皇上登基后没有临幸妃嫔,可饮食清淡,时不时捏着佛串儿转着,也没有憋不住的迹象。 这欲求不满,打什么时候开始的? 苏培盛进门的时候晃了下神,好像是自己把那小祖宗提到青玉阁去以后吧。 说主子不想这档子事儿吧? 这寝衣现在赵松都不手洗了,只扔在浴桶里,大家心知肚明。 说想呢? 北巡一路上也跟着几个小答应,皇上从来没叫人近身过,宁愿叫底下人知道自己……咳咳,火气旺。 后宫女人明明不少,金尊玉贵一个皇帝,想要谁不行,何至于憋着,图什么呢? 苏培盛小心翼翼给表情冷淡的主子穿衣裳时,还琢磨,难不成主子爷就喜欢在梦里干那档子事儿? 啧~这也太浪费家伙事儿了。 胤禛略带喑哑的声音,打断了苏培盛内心的感叹。 “畅春园那边有动静了吗?” 苏培盛赶紧屏气凝神,小声回话,“太皇太后以喜静为由,将端和皇后请回了静宜园,太子……没过去请安。” 那就是太上皇的安排。 虽然没有明面上的话儿,可明眼人一看,弘皙这就是被禁足了。 胤禛眸底闪过一抹轻讽。 老爷子对二哥和二哥的儿子都一个熊样,纵容起来绝不许他们身上有任何污点。 不管苏氏的小产是谁做的,老爷子显然都是要安到二嫂身上。 若非为了筹谋江南……他一万个看不上弘皙。 他垂眸端坐在圆桌前用早膳,没叫人看出任何情绪。 屋里沉默了好一会儿,胤禛才又云淡风轻问:“慈宁宫呢?” 一直提着心的苏培盛立刻精神起来,“听说膳房后头姑娘叫人起了一个怪模怪样的炉子。” “估摸着是拿不准,还拆了两次,惹得太后娘娘都问,姑娘是不是玩泥巴上瘾了。” 胤禛唇角微勾,心情总算好些,抬起眸子看苏培盛一眼,等他继续说。 苏培盛笑道:“高主事夜里跟奴才说,今儿个一大早就能将查出来的东西送到姑娘面前,宫里想必很快就能传过来消息。” 胤禛微微挑眉,想起昨夜梦里的躁动。 那小狐狸嚷嚷着苏氏没了孩子,不如叫她补上,只蹭着他歪缠,从里到外都是软的……还把枕头垫腰下,叫他这雨露给得格外销魂。 胤禛失笑摇头,比起对弘皙的提防,他更想看耿舒宁怎么做,才好确定,回宫后要怎么把她摁住。 待将她肚儿里的坏水全挖出来,早点满足她梦里所求也不错。 * 实则苏培盛说话的这会儿,暗卫递过来的消息,已经通过陈嬷嬷塞到了耿舒宁手里。 天儿一冷耿舒宁早起特别困难。 上辈子她就怕冷,恨不能在被窝里缩到大太阳照屁股再起。 可在宫里伺候着要应卯,她早早去太后跟前转了一圈,借着去小库房的理由又钻回了炕上。 围着毡毯靠在矮几上,耿舒宁懒洋洋捏着暗卫递过来的信纸,扫过一行行娟秀小字,樱唇渐渐张出了吃惊的弧度。 “这……除了齐妃,竟没一个干净的?” 陈嬷嬷笑了笑,“齐主儿心神都在乾西五所呢,再说,她什么都不做,就比做什么都强。” 别看齐妃死了个儿子,可大阿哥弘晖会因为大灾受惊就没了命,李氏无辜不到哪里去。 她也不是没有手段,只是这会子已经够热闹,怕叫人钻了空子害了二阿哥,顾不上插手罢了。 苏常在小产,皇后宫里的熏香里添了百合香,这香味儿容易叫人睡不着觉。 皇后自己宫里的香味儿,她不可能不知情。 懋嫔压襟的珊瑚珠串子里塞了沾之活血的桃仁粉。 钮祜禄静怡安分在储秀宫养胎,没沾这些,但她跟懋嫔联手,通过内务府给了懋嫔方便。 宁贵人武氏随身的香包里都查出了麝香。 倒是嘎鲁代,是真没做什么。 但她也并不无辜。 她身边那宫女是瓜尔佳氏安排进来的,在嘎鲁代的掩护下,在圆明园的时候就跟畅春园有联系。 是这宫女对永寿宫的熏香动了手脚,也是她往苏氏的枕头里塞了不少红花和川芎,是导致苏氏迅速流产最主要的原因。 涉及畅春园的部分,暗卫出于谨慎考虑,可能没查到太多,也可能是查到了没告诉耿舒宁。 耿舒宁还是想不通,“那她们为何要拉我下水?” 她穿越过来的时间到底是短,即便再聪明,对宫里这些女人们的心思有时候还是捉摸不透。 如果是对付耿家,就算拉下一个她,还有耿雪,还有继母所出的嫡妹。 如果对付她……她也没孩子,甚至不是妃嫔,这未免也太未雨绸缪了些。 陈嬷嬷倒比耿舒宁更了解后宫这些主儿们的心思。 她小声给耿舒宁解惑,“姑娘别低估了自己的分量,甭管是在太后娘娘跟前还是万岁爷跟前,您都是能说得上话的。” “瓜尔佳常在想通过过去的情分拉您下水,好摆脱自己尴尬的境地。” “若是您掺和进去,被拿捏住把柄,往后不管是她还是……宫外头,想让您做点什么就容易了。” “钮常在是不想您站在瓜尔佳常在那边。”陈嬷嬷唇角的笑容有对宫妃手段过于熟悉的讽刺。 “若您真在太后和皇上面前说些什么,把事儿给摁下去,她和懋主儿正好可以脱身。” 钮祜禄静怡提醒耿舒宁,耿舒宁不插手,水更方便被搅浑。 钮祜禄静怡应是知道苏氏胎怎么没的,也会怕,只要把瓜尔佳常在被摁住,她的胎便能更稳当些,还能还了耿舒宁的人情。 耿舒宁如果帮瓜尔佳氏,就是跟钮祜禄静怡作对,往后她就知道该怎么对付耿舒宁,还能抹平自己的痕迹,里外都不吃亏。 耿舒宁听完陈嬷嬷的分析,用两只手托着小脸儿,下巴呆呆磕在矮几上呢喃。 “人心太复杂,想在宫里好好活着,实在太难了!” 耿舒宁对后宫女人这弯弯绕绕的心思,着实叹为观止,怪不得古代女人不长寿得多,这心给她们操得。 陈嬷嬷平静给耿舒宁端上一盏热茶,问:“姑娘打算怎么做?” 耿舒宁慢吞吞拍拍脸,眸底的斗志昂扬起来,她歪着脑袋冲陈嬷嬷笑。 “我打算化繁为简!” 掌事女官(清穿) 第67节 免得这些女人总觉得她好欺负,动不动就想踩她一脚,她不喜欢惯着旁人的臭德行。 想拉她下水,那就看谁扑腾得过谁。 耿舒宁细白手指敲在放于矮几的纸上,“苏常在没了孩子,总要知道罪魁祸首,给孩子一个交代。” “叫人给她传话,早些养好身子,只要瓜尔佳常在得到该有的报应,回头我送她一个孩子!” 苏氏不过就只侍寝了一回,就有了身孕,否则后宫妃嫔不会这么急着动手,都是酸出来的。 这证明她是易孕体质,提供给苏氏一份排卵期计算的法子,支棱起来凭小产搏一搏皇上怜惜,苏氏想再怀孕不难。 不管苏氏信不信,被害了她总是要报复回去的。 这回轮到陈嬷嬷吃惊,“姑娘您……您有孕子秘方?” 耿舒宁下意识道:“那得看皇上行不……咳咳,我的意思是,生男生女得看苏常在运道。” 虽然陈嬷嬷已经成了她的人,万一隔墙有耳,叫皇上知道她这话,她吃饭的家伙事儿又不老稳了。 怕陈嬷嬷多问,耿舒宁赶紧起身,重新换上衣裳收拾好自己。 “嬷嬷您赶紧去叫人安排传话吧,我去太后那里。” 钮祜禄静怡想里外不吃亏,那就干脆叫她更如愿。 担心自己的身孕保不住,还能见缝插针对别人的孩子下手,可见心眼子不少。 得叫太后娘娘知道,这心眼子动多了,对皇嗣不好,万一孩子在肚儿里被额娘抢了心眼子去呢。 耿舒宁玩儿不来那样九曲十八折的招数,但她擅长暴力拆招。 * 她这不走寻常路的招数,叫高斌一个见多识广的暗卫头子都瞠目不已。 都还没到晚膳时候呢,宫里传来的消息就送到了皇庄上。 跪在胤禛面前禀报的时候,高斌眼神中还有些淡淡的茫然,这位耿女官的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耿女官陪着太后说了会子话,太后娘娘懿旨,令皇后表率,都在自己宫里抄一个月佛经,摆到大佛堂去,为没了的皇嗣和还没出生的皇嗣祈福。” “怕钮常在受不住这么大的福分,太后还令尚功局多安排了两个精奇嬷嬷,伺候着钮常在住进慈宁宫大佛堂偏殿养胎。” “……耿女官亲自去钮常在住的翊储秀宫传了话。” “只说太后娘娘不放心叫钮常在自个儿住在储秀宫,正好在大佛堂住着,方便底下人给钮常在挪宫。” 胤禛挑眉,“挪宫?” 高斌顿了下,表情微妙:“太后娘娘觉得,储秀宫没主位,请太医不方便,叫钮常在搬到懋嫔的延禧宫更好些……皇嗣出生后也不用再挪动地方。” 离京一个半月积攒下不少政务,胤禛实打实批了一天的折子,批得脑仁儿一蹦一蹦地疼。 这会儿好歹露出个笑脸来,只是笑得格外玩味。 胤禛笑问:“是额娘自己觉得?” 高斌:“……耿女官在太后跟前,诉说了一番生母养母和睦相处,两个额娘一起照顾小阿哥的好。” 在主子似笑非笑的表情中,高斌硬着头皮继续道:“是以万岁爷为假想举例子,条理分明,太后娘娘格外动容。” 苏培盛偷偷抽了口气,万岁爷当年被孝懿皇后养在承乾宫不得见生母的事儿,这宫里怕是没几个人敢提。 这小祖宗……嘴皮子得多好使? 苏培盛眼神止不住往主子手里的纸上瞥,格外想看看暗卫记录的原话。 高斌见主子不吭声,只沉默等着。 他就没见过这种直接往脸上扇巴掌的。 怕钮常在出问题,耿舒宁直接带着三个太医三个医女过去的。 钮常在出储秀宫的时候,脸儿都是青的。 虽然常在没办法自己养孩子,钮常在跟懋嫔私下里有了联手的意思,但未尝没有等着皇上给她晋位的意思。 耿舒宁这一招,既避免了苏氏的闹腾,又叫瓜尔佳常在不得脱身,还彻底断了钮常在母凭子贵晋位为嫔的路。 想必主子看完暗卫在值房和太后寝殿偷听到的话……咳咳,指不定要炸窝。 看完那几张纸后,胤禛脑仁儿都不疼了,他气得肝儿疼。 “她说,要送苏氏一个孩子?”胤禛沉住气慢吞吞问,只是转动手腕间佛串的速度加快不少。 “还说,苏氏要是不能生儿子,就是朕不行?” 高斌直想把脑袋扎胸膛里去,这俩问题,哪个他也不敢回答。 他都想跟着苏培盛一起喊耿舒宁祖宗。 这祖宗不要命,他高斌前程才刚起步,还想要呢! 苏培盛假装要给皇上换茶水,脚步偷偷往外挪,祖宗们的事儿哪儿轮得到他这没了根的不肖子孙掺和。 胤禛气笑了,冷眼看向苏培盛,“传令,明日一早启程,去畅春园给太上皇请安!” 他再不回宫,这混账东西怕是忘了宫里主子爷姓什么! * 从皇庄去畅春园的路上,御驾没有再隐藏行踪,宫里宫外都得到了消息。 但皇上没有下旨让臣子出城迎接,先前朝堂上那番风雨还没过去,都知道皇上是个喜欢简单的性子,谁也没敢出来硬捧。 可按理说,皇后应该带着妃嫔们,在乾清宫前的广场上,迎接皇上归来。 但御驾从午门入宫后,直到停在养心殿前,胤禛都没听到任何请安的声音。 虽说胤禛不喜欢折腾,这过于安静,也叫人不适。 “万岁爷,皇后娘娘叫翠微姑姑来传话,说后妃们都得了懿旨抄经,没有太后娘娘的令,不敢擅自离宫。”苏培盛掀开明黄色的帘子,小声禀报。 胤禛站在养心殿前地坪上,舌尖用力扫过后槽牙,渐渐的,笑意比在皇庄上还深。 他又转回去坐下,“那就先去给皇额娘请安。” 不明显的哼笑,透过厚重的棉帘子隐隐约约传到苏培盛耳中。 “到慈宁宫的时候,朕要见到那位叫宫里安静下来的功臣。” 苏培盛:“……”硬看啊? * 主子吩咐,苏培盛就算是脑瓜子疼,也不得不办,只好叫赵松小跑着去慈宁宫确定耿舒宁会在殿外迎接。 若是耿舒宁不在,就是生拽,也得将人拽到主殿门口去。 好在耿舒宁没叫赵松为难。 他到慈宁宫的时候,耿舒宁就在殿内陪着太后说话呢。 先前耿舒宁抑扬顿挫提起皇上的过往,勾起了太后的慈母心思……当然,还有抱孙子的兴致。 正好宫里也安静下来了,乌雅氏懒得操心,只顾兴致勃勃看耿舒宁画婆婆车的图纸。 宫里没有这玩意儿,谁也不敢把皇子阿哥和公主们扔车里不管。 再小也是主子,要睡正儿八经的雕花床,最多会有个供小主子额娘与孩子玩耍的吊篮。 可这能推着走的婆婆车,上面还有会转动的玩具,甚至能够拆解开,收纳各种物什,乌雅氏瞧着有趣极了。 若是做出来了,允祥和允禵府上都送几个,也算她这做皇额娘的心疼儿子。 主仆俩正兴致勃勃设计着花样呢,周嬷嬷从外头进来了。 “主子,赵松来传话,说万岁爷回宫了,正过来给您请安。” 太后一拍脑门儿,“跟舒宁说的起劲儿,我都忘了给皇后下令,叫她去迎一迎。” 她心思都被旁的占了,实在没想起这一茬。 乌雅嬷嬷和周嬷嬷倒是想提醒,可想起主子昨儿个才下懿旨,叫妃嫔就此出来主子面子上不好看,也就都没打扰主子的兴致。 但这会子皇上都马上要到了,除了伺候太后的乌雅嬷嬷,其他人自然得提前出去迎着,总不能真委屈了皇上。 * 胤禛踏入慈宁宫大门,远远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耿舒宁。 他眼神足够锐利,能清楚看到,这混账依然是湖绿色的宫装,在明媚的冬阳下摇曳得想让人揍她一顿。 耿舒宁察觉到了胤禛格外不善,甚至毫不掩饰的目光,头皮莫名发麻,不敢心存侥幸。 莫不是昨天跟陈嬷嬷的话……叫这位爷知道了吧? 男人总是不愿意旁人说自己不行的,她也没办法直接解释,要是他在慈宁宫犯了狗,那她可就没得折腾了。 思及此处,耿舒宁第一次积极站了出来,噙着笑恭敬蹲身,率先给胤禛请安。 “请万岁爷圣安!” “这些日子主子一直惦记着您在外头吃不好睡不好,特地叫奴婢做了些新鲜吃食。” “回头奴婢整理好了方子,马上给苏谙达送过去。” 她这声儿甜得周嬷嬷心窝子都发麻,就更不用说胤禛。 可先前的气没那么好下去,憋在胸膛里不上不下的,叫他沉着脸大跨步走到耿舒宁面前,亲自叫了起。 耿舒宁站起身,心就颤了下,她都已经明示会尽快去送投名状,他他他为什么站住了? 胤禛没管周围宫人们微妙的眼神,面无表情盯着耿舒宁,渐渐露出个温和的笑。 “早听闻耿女官伺候额娘尽心,比御前女官更周全不少,倒是叫朕有些后悔拒绝当初额娘的提议了。” 耿舒宁一口气顺不上来,话从嗓子眼往外憋,“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当不得万岁爷的夸。” “耿女官千万别妄自菲薄,朕看你这阵子伺候得就不错。”胤禛盯着耿舒宁,笑容不变,目光却发凉。 “年底朕打算给其余女官赐婚,到时怕要劳烦额娘继续操心,帮朕调.教出几个会伺候的,到御前来补女官的缺。” 他拍了拍耿舒宁的肩膀,“若都能像耿女官一样,朕也就省心了。” 说完,淡淡扫了周嬷嬷一眼,胤禛脸上挂着浅笑,踏进了殿内。 掌事女官(清穿) 第68节 耿舒宁完全顾不上去里头伺候,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 看到周围明晃晃的微妙眼神,还有周嬷嬷一脸‘姑娘造化到了’的模样…… 耿舒宁觉得刚才被轻轻拂过的地方,像被人拿大锤夯了两下,砸得她心窝子疼。 这狗东西不讲武德! 从武陵春色出来那夜里,说好要给她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现在却仗着自己是皇帝,逼她往御前去。 耿舒宁深吸口气,没再进大殿,直接扭身回值房,连这狗东西也觉得自己好欺负是吧? 晚膳前,耿舒宁将一封格外厚的信封了口,递给陈嬷嬷。 “一会儿我去养心殿给万岁爷送方子,嬷嬷陪我一起吧。” 他敢明着说要人,太后不会拦着。 对太后而言,清心寡欲的好大儿终于有感兴趣的女人了,不直接送到龙床上都算太后消极,必会催着她去送自己说的食方。 早晚要去养心殿,她会怕? 呵…… 耿舒宁面上挂了冷笑,“寻着空儿,劳嬷嬷将这信递给御前的索绰罗女官,别叫御前的人发现,嬷嬷可能做到?” 陈嬷嬷将信塞进袖口里,“姑娘只管放心,老奴在宫里待了几十年,这点子事儿还是能办好的。” 第37章 半下午歇过晌后,耿舒宁一进前殿,不出所料发现,太后娘娘略带审视且愉悦地看她,冲她招手。 周嬷嬷就在旁边伺候着。 通过陈嬷嬷,耿舒宁知道了不少皇上的暗钉。 相比乌雅嬷嬷因为自家儿孙,会在不损害主子利益的情况下帮着皇上做些事,周嬷嬷却没人收买得了,纯粹是太后的忠仆。 在玥彤那件事后,周嬷嬷心下愧疚,那双招子如鹰一般,简直成了太后身边的耳报神,风吹草动都要告诉太后。 她一点都并不意外,周嬷嬷会将皇上的异样禀报上去。 面对太后格外有深意的目光,耿舒宁恰到好处地憋红了脸蛋,笑着上前伺候。 “主子,奴婢刚才从小库房路过膳房,周谙达说内务府今日进了新鲜的小羊羔子,今儿个晚膳,奴婢伺候您用锅子可好?” 乌雅氏笑着点头,“听你的,你觉得好的,定合本宫胃口。” “皇帝今儿个刚回来,想必路上也吃不好,舒宁就没帮本宫记挂着?” 耿舒宁装着仓皇低头,绞着手指赧然应和,“主子记挂万岁爷,奴婢心疼主子,自当急主子所急。” 乌雅氏被逗得轻笑出声。 周嬷嬷说这丫头对胤禛说话的时候,声儿甜得人牙都痒痒,还答应要将食方送到御前去。 想必这丫头早对禛儿起了心思,只是被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害得不得不本分。 倒也是,宫里的女人想要讨好皇上不算新奇,可她这大儿子觉得舒宁好,实在叫乌雅氏意外。 自她这好大儿自出.精至今,快二十载了,于女色上寡淡得叫人心境,也没听他口里赞过什么女子。 好不容易他有个看着顺眼的,虽然前头不喜……甭管是为了什么吧,反正她这做额娘的喜欢,就想着推一把。 乌雅氏温婉的眉眼格外舒畅,倒也没格外臊耿舒宁,只笑着吩咐—— “前几日你考出来的蜂蜜饼不错,配锅子吃倒也合适,皇帝刚回来,瘦得叫本宫心疼,想叫他尽快吃顿好的。” “舒宁你带周成去一趟御膳房,连带着你说的那些食方,都叫苏培盛给安排上。” “也帮本宫嘱咐皇帝一声,不管朝政多忙,还是身子骨更要紧些。” 耿舒宁脸颊上的绯色更浓了些,从善如流小声应了是。 * 耿舒宁时间把握得精准,带着陈嬷嬷到达养心殿前,正好是晚膳前。 苏培盛早在殿前笑眯眯候着,“姑娘来得正是时候,万岁爷忙了一下午,还没用晚膳呢。” “太后娘娘特地吩咐,叫膳房送了锅子和面食方子去御膳房,还有我先前给太后做出来蜂蜜饼,也叫慈宁宫膳房总管过去做呢。”耿舒宁笑得比苏培盛还要灿烂。 “万岁爷说奴婢会伺候主子,奴婢倒忘了跟万岁爷说,这都是跟苏谙达学的,合该叫万岁爷奖赏苏谙达才是。” “若非先前苏谙达提拔,奴婢也无法跟今儿个一样周全,您说是不是?” 苏培盛听出耿舒宁的阴阳怪气,后脖颈儿一凉,怎么又记起青玉阁那一茬了,他哪儿招这小祖宗了不成? 他僵笑着,待耿舒宁倒是更热情了些,“奴才哪儿能跟姑娘相提并论呐!” “奴才这就进去禀报,姑娘稍等。” 说完他跟屁股后头有人撵一样,屁颠颠进了殿内,丝毫没发现耿舒宁跟陈嬷嬷的对视。 陈嬷嬷趁着周围没人注意,脚跟一转,进了御膳茶房。 没多会儿,陈嬷嬷就笑着出来了,不动声色冲耿舒宁点了点头。 耿舒宁唇角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听见苏培盛出来的动静,才又恢复了谨慎平静。 “万岁爷请您进去说话。”苏培盛笑着拦在陈嬷嬷跟前,冲耿舒宁愈发客气,一脸门神模样,不准备进门。 “还请姑娘自个儿进去吧。” 这一下午,万岁爷就茶水都找了好几次茬,时辰越晚万岁爷面上越冷。 用屁股猜都知道万岁爷这是等谁,再进去那是找着挨板子呢。 请陈嬷嬷在外头候着,耿舒宁进了殿。 眼角余光扫见御案前的高大身影后,耿舒宁跟在慈宁宫一样,柔婉跪地,清甜请安—— “舒宁请主子爷圣安。” 胤禛没抬头,淡淡叫了起,“额娘催你来给朕送食方?” 难得的,耿舒宁听出了他话里的酸意。 她鼓着腮帮子憋住气,尽量叫脸蛋儿红起来,声音甜中带软,甚至带上了几分格外微妙的暧昧。 “哪儿用得着主子吩咐呀,舒宁见过万岁爷,就回值房里写方子……只盼着早些来主子爷跟前,伺候您用膳。” 胤禛手中的朱笔顿了下,朱砂墨落了一地到雪白的折子上,像是一颗朱砂痣落到了心尖。 这混账吃错药了? 他心底憋着的气像被什么挠了下,不曾消失,却又变了味儿,格外叫人无法忍受。 他干脆放下朱笔,绕过御案,握着耿舒宁的胳膊将她提起来。 待得人站稳了也不松手,甚至轻巧地将这恨人的小狐狸往怀里带,忍不住摩挲着掌心的柔软。 “有什么话就直说,你也不是个会绕弯子的。” 耿舒宁一口老血噎在嗓子眼,到底是谁喜欢不讲武德打直球的? 她咬了咬舌尖,忽略腰间的力道,乖巧靠在他身前,声儿里继续掺糖。 “奴婢自是……” 胤禛干脆了当打断她:“好好说话,或者先给你两板子叫你醒醒神?” 耿舒宁:“……”有本事别掐她腰啊臭直男! 她深吸口气,倏然推开他,提起放在地上的食盒,语气正常了些。 “主子爷叫舒宁证明自己的价值,舒宁时刻不敢忘,折腾出了点有趣的吃食。” “知道您刚回来,必定是忙着政务,舒宁特来伺候您用膳,不知道万岁爷可给舒宁面子。” 胤禛被推开,面上却露出了顺畅的笑,缓步坐到罗汉榻前,好整以暇看着气急败坏的小狐狸。 “行,伺候吧。” 耿舒宁实在没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行至殿门前,问苏培盛要一壶热水。 苏培盛没明白,“姑娘要伺候主子爷用茶,奴才叫人直接泡好了送进来吧?” 主要主子爷吃茶挑剔。 他怕耿舒宁抓不准主子的脉搏,再惹得主子爷不喜。 皇上打从昨儿个起气就不顺,他实在是不敢叫这小祖宗再继续招主子爷了。 耿舒宁笑了笑,忽略背后有些叫人刺痛的灼热眼神。 “苏谙达只管叫人提水进来,我给主子爷准备了两道吃食,需要用热水。” 苏培盛更迷茫了,耿舒宁就只提了一个格外小巧的提盒进殿,锅子也只是将方子送去了御膳房,哪儿来的两道吃食? 难不成一碟子里,两个口味的点心也算两道吃食? 如此想着,苏培盛倒是迅速叫人提了热水送进殿内。 送水的正是宁楚格,她脸蛋儿比耿舒宁还红,看到耿舒宁僵硬地笑了笑,没敢说话就退出去了。 倒是苏培盛实在好奇,干脆借着怕耿舒宁烫着主子爷的借口,顶着胤禛不算和善的目光,留在了殿内。 耿舒宁无所谓,她甚至又给苏培盛安排了活儿,“苏谙达再叫人送几个碗进来?” 苏培盛偷偷看了眼主子,见主子只垂着眸子坐在榻前转动扳指,就知道这是叫耿舒宁随便折腾的意思。 他立刻叫赵松去御膳房拿几个碗过来。 胤禛一直不动声色盯着耿舒宁。 他不信经过上午的事儿以后,这小狐狸会忍得住不伸爪子。 她要是真胆大包天,胤禛倒不意外。 可她这带着钩子的柔顺,叫胤禛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忍不住在心里猜测。 前几日扇瓜尔佳氏和钮祜禄氏巴掌之前,她是不是也笑得这么好看? 掌事女官(清穿) 第69节 耿舒宁好不容易光明正大来一次养心殿,对胤禛的提防和审视同样不意外,慢条斯理拿过赵松送进来的碗,揭开了食盒。 食盒里……只有两块怪模怪样的干面饼子。 蓦地,胤禛轻嗤出声,“叫朕失望是什么结果,你清楚吗?” 耿舒宁垂着眸子,脸蛋上的绯色始终不曾消除,她特地在掌心擦了好几层胭脂,为的就是这会儿。 她赧然却坚定道:“舒宁清楚,必不会叫主子爷失望。” “苏培盛,叫不相干的人离远些。”胤禛挑眉,真被挑起了兴致,意味深长看着耿舒宁。 “你想伺候朕吃开水泡饼?” 苏培盛明白,主子爷的意思是控制住太上皇安排的人。 察觉出二人之间的氛围愈发微妙,苏培盛估摸出,主子是不想再叫人洗寝衣了。 他咧着嘴躬身应声,立刻出去安排。 耿舒宁不紧不慢将面饼放进碗里,又放了一把干巴巴的果干样的东西,还有一块拇指大小的黑块。 提起茶房刚烧好的热水,提高一点,绕着碗沿浇进去,轻巧转了一圈,停在中间的黑块上,用热水将之冲开。 一股浓重的酸辣香味儿瞬间在殿内弥漫开来,叫食欲不振了许多天的胤禛口中泛起津液。 他眼神闪了闪,脑子转得比任何人都快,蓦地站起身,大跨步走到耿舒宁面前,不自禁掐住了她的腰。 “这是……” 耿舒宁被腰间力道掐得踉跄撞胤禛身上,声音又不自觉发软。 “这是猪骨酸汤面,惦记着万岁爷出门在外不方便,奴婢特地叫人用炉子烤出了这样方便储存的面条,您尝尝看?” 胤禛侧头,总觉得有些怪异,“确是为了朕?” 耿舒宁嗔了他一眼,“奴婢就是想证明自己对主子爷有用,对得起您的夸赞。” 胤禛深深看她,没说什么,甚至也没挑剔看起来颜色略暗沉的面条,接过耿舒宁递过来的筷子,很自在地挑起面条放入口中。 还没做皇帝之前,有时出京城办差,赶不上驿站住在荒郊野外,干馍他都啃过。 更不用说跟着皇阿玛一起出征准噶尔的时候……口中一瞬间出现筋道且酸爽的香味儿,叫胤禛不自觉想得更多。 他尝出了肉味儿,滋味比他想象中好很多,比不上御膳房精心做出的面条,候却带着股子叫人欲罢不能的酸香,格外开胃。 耿舒宁在一旁柔声介绍。 “调制面条的汤块,用了骨头熬出高汤,用最不值钱的酸菜配上肉皮叫汤汁浓郁起来,稍加了一点点茱萸,熬到最浓的时候,用微火烘干。” “这方便面条用粗粮制作,在炉子里烘干一次后,抹上肥肉熬出的油,再次阴干,能够保存至少半年不会变味儿。” 、 “青菜不方便携带,慈宁宫膳房的谙达聪慧,将鸡子和蔬菜煮过压碎,放在炉子里烘烤,制作出了蛋块和蔬菜干。” “另外还能做干拌面,万岁爷可要尝尝?若不方便做饭时,只要烧一点热水,就能热乎乎吃上一顿……啊!” 她刚要伸手拿另一块面条饼,就被胤禛拽了一把,没能站稳,低呼着坐在他腿上。 胤禛将她困在胸膛和圆桌之间,目光锐利又灼热地盯着她,“你知道,这东西在军中的作用。” 他没用问句,知道这是耿舒宁给出的投名状,让他无法拒绝的投名状。 军中粮草一向是让户部和兵部头疼的地方。 吃得不好了将士没力气,吃得太好了,户部估计要哭死,国库也撑不住。 但今日这碗叫胤禛都胃口大开的面,用到的只是骨头、酸菜、肉皮甚至粗粮这些不值钱的东西。 只要她肯拿出方子来,哪怕跟准噶尔打起来……不,往后但凡要出征,将士们都能吃口热乎的。 甚至还能讲究一下口舌之欲,提高将士们的士气。 她到底从哪儿知道这么多稀奇古怪却有用的法子? 耿舒宁睫毛颤了颤,下意识紧紧揪着胤禛的龙袍,“我……我想做一个对万岁爷有用的人,日夜都在惦记着这一点……还有其他好东西得慢慢想呢。” 因为‘在意’,她脑子好使,也很正常不是吗? 胤禛看她的眼神愈发幽深暗沉,她说得有道理,不管这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他这真龙天子也不怕。 “朕在慈宁宫说的话,并不是空话,要是御前伺候的都跟你一样,朕确实会省心许多。”胤禛似笑非笑抬起她的下巴,莫名地没有审问的心思。 只是声音多了点子喑哑:“想要什么赏赐?” 耿舒宁忍着羞怯大胆抬起头,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胤禛,眸底的欲言又止几乎要溢出眼眶,却始终没有吭声。 她听人说过,若男女之间有感觉,对视五秒钟就会挪开视线……或产生亲吻的冲动。 她赌这狗东西被女人惯坏了,不会怂,他会—— “唔……”灼热的手掌突然摁在她后脖颈上,烫得她惊呼出声。 而后被低下的薄唇更方便地入侵,湿润的舌尖毫不客气勾住她的。 耿舒宁不自觉闭上眼,被亲得呜咽着软软去推胤禛。 他箍住人的力道太大,大到她腰疼,舌根子也发麻,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 暧昧的水声似有若无在殿内回响,被亲到头脑昏沉的耿舒宁气都喘不匀地被抱起,叫胤禛困在了罗汉榻上。 耿舒宁许久都没有跟男人亲近过了,却品尝过青事的美好,这狗东西太会亲了……只叫她出乎自己预料地无法抵挡。 浑身上下都发软,尤其是滚烫的腹部,似有什么伴随着冲动汩汩而出。 直到耳畔被咬疼,耿舒宁不自禁昂起的秀气脖颈僵了一下,贴在龙袍上的脸颊,也被金线刺绣硌得生疼,叫她多了股子清明。 眼看着灼热又湿润的气息要从耳畔往下,她使劲儿咬了下舌尖,顾不得自己涌动的欲望,用上吃奶的力气推开困住她的力道。 她翻身撅腚,飞快远离罗汉榻,惊惶的声音因为青欲哑得格外叫人怜惜。 “皇上!您冷静点!” 胤禛原本涌上潮色的冷白面皮有发黑的迹象。 他咬着牙瞪耿舒宁:“过来!” 耿舒宁心里冷笑,过个屁! 她只扑通一下跪地,声音哽咽,“万岁爷饶了奴婢吧……奴婢不能伺候您!” 胤禛闭了闭眼,面色难看得叫人害怕,“耿舒宁,从慈宁宫到养心殿,你以为朕看不出你撩拨朕的心思?” “朕说过了,想骗人的时候,把你那双招子藏得严实点!” 而不是直勾勾盯着他,比梦里还扰人。 耿舒宁脑袋扎得更低,“奴婢……奴婢会努力控制自己,只是奴婢……不干净,不能伺候万岁爷。” “朕不在意!”胤禛没耐心了,起身上前,想制住这恨人的混账继续。 耿舒宁被他失了稳重的力道疼得惊呼,实在忍不住闭着眼低喊出声。 “我说的是小日子!万岁爷您拽疼我了!” 胤禛:“……” “耿舒宁,你真是会伺候!”他松开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努力控制住火气,指向门外—— “滚出去,朕最近不想见到你!” 耿舒宁匆匆抹掉眼泪,像被臊狠了一样,捂着脸完美遮住脸上的笑意,冲出养心殿,噙着两泡泪拉陈嬷嬷跑了。 苏培盛:“……”这祖宗又招万岁爷了?! * 回到慈宁宫时,已经临近下钥时分。 冬日天黑得早,早就点上了灯。 耿舒宁一靠近,周嬷嬷就着羊皮宫灯,看清了耿舒宁红肿的眼眶。 灯笼是红色的,照在她脸上,映得耿舒宁那张鹅蛋脸哪儿都红,看起来竟有些凄凉。 周嬷嬷惊了,“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怎么哭着回来了?” 耿舒宁失落摇摇头,哑着嗓子咬住唇,像是强忍哭出声的冲动,说不出话来。 陈嬷嬷眼神复杂看了耿舒宁一眼,低低回话,“耿女官……是叫万岁爷骂出来的,许是没伺候好,万岁爷叫姑娘滚。” 她其实也不知道姑娘到底在做什么,站在殿门口陈嬷嬷是听到里面有些动静的,后头的发展却叫人摸不着头脑。 周嬷嬷心下更吃惊,“这……到底怎么回事?” “万岁爷……说只想叫奴婢替主子调.教女官送去御前。”耿舒宁沙哑着嗓子低落解释。 “奴婢会错了意……呜呜,万岁爷说不想再看到奴婢,奴婢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陈嬷嬷在路上告诉耿舒宁,宁楚格保证,若自己登了高,绝不会跟瓜尔佳嘎鲁代和钮祜禄静怡一样没心肠。 想到这会儿养心殿可能发生的事情,耿舒宁就忍不住想笑,说完话干脆捂着脸冲回值房。 太后已经歇下了,又叫周嬷嬷的话给惊起身。 “难不成本宫会错了皇帝的心思?” 周嬷嬷也拿捏不准,“万岁爷是个办实事儿,不喜欢花里胡哨的性子,许是……如话里所说,真就是为了省心,才夸舒宁姑娘,并不是对姑娘有意思?” 乌雅氏:“……” 想想把自个儿都哄得恨不能要星星不给月亮的讨喜丫头,她心里啐了一口。 她这儿子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 翌日一大早,乌雅氏清楚了,她的好大儿确实是男人。 因为胤禛把索绰罗宁楚格给幸了,还叫了三次水,封了常在赐居储秀宫。 乌雅氏努力回想了下宁楚格的容貌和身段。 宁楚格在女官里不算出色,乌雅氏只记得是个清秀的,眉眼也都大气,只是比起嘎鲁代和钮祜禄静怡都还差一点。 身条的话……瘦得前后都差不多,胤禛竟喜欢这样的? 掌事女官(清穿) 第70节 她略有些疑惑,本来还要往李氏头上想,周嬷嬷很快进来禀报,打断了她的思绪。 “主子,陈嬷嬷说舒宁姑娘昨夜里哭了半宿,着了凉有些起烧,这几日怕是没法子上前殿来伺候了。” 乌雅氏:“……”舒宁这身子才刚好多久? 她摇摇头,也懒得多想了。 她是个心思清明的,比起胤禛这个亲儿子,耿舒宁确实不够看。 她不会为了胤禛给耿舒宁没脸,就替那丫头做主与皇上闹不快。 可胤禛既然不喜欢耿舒宁,喜欢宁楚格那样的,她也不会再起心思,送耿舒宁去御前被作践。 内务府‘特选’进来的女官苗子不少,好些等差事的,都快把眼珠子等绿了。 调.教出几个好生养的,再给几个清秀瘦削的,送去御前也就是了。 “叫舒宁仔细养着,皇帝说话……唉,你仔细叮嘱几句,叫她不必急着出来伺候。”乌雅氏沉吟着,估计耿舒宁一时是转不过弯的。 她把差事吩咐给了周嬷嬷,“叫内务府多送几个宫人过来,你亲自教教规矩。” 腊月里,胤禛这边就把那方便干面条的差事安排好了。 离腊八还有几日,他跟允禵交代妥了,先在京郊大营伙房里安排上,听听那些八旗子弟的意思,再看怎么往汉军那头安排。 养心殿里,允禵前脚出门,后脚苏培盛就踮着脚尖进来了,期期艾艾跟个大姑娘似的。 “主子爷……慈宁宫……慈宁宫那头……” “这都过去半个月了吧?”胤禛冷笑,“那混账终于把脸皮子糊回去,知道叫人传话过来了?” 也不知道那小狐狸想没想出什么好东西,回回就知道吊着他心肠。 那天的事儿,胤禛后头回过味儿来,知道她是故意的,定是报复自己在慈宁宫说的那番话呢。 若这小混账不能叫他满意,他绝不会再轻易放过她! 苏培盛恨不能一脑门儿碰盘龙柱上晕过去,话却不得不回。 “不是舒宁姑娘,是慈宁宫送了八个女官过来。”苏培盛压着声儿,生怕自己没命说完,语速快得像是要去投胎。 “周嬷嬷亲自送过来的,太后娘娘特地吩咐,说按照万岁爷您的喜好从内务府选上来的,若是不够还有,不会再叫舒宁姑娘来碍您的眼。” 胤禛:“……” 第38章 胤禛难得有些不解,他问苏培盛,“她就那么笃定,朕不会一气之下,直接将她封个答应扔后宫里去?” 苏培盛:“……”亏的也不是那小祖宗啊。 您又不打算砍了舒宁姑娘脑袋,人家最多就是做个不受宠的主子,哦……看万岁爷快把佛串子转飞了的模样,显然不太可能。 所以,这小祖宗有什么可怕的? 换他他也蹬鼻子上脸。 苏培盛只能愁苦着心肠委婉劝,“万岁爷天恩,满宫上下自都是欢欢喜喜接着的,姑娘定也是如此,不愿意来御前,怕是有苦衷。” “先前苏常在小产,姑娘……姑娘许是吓着了,也许姑娘是想等耿知府有了功绩被提拔起来,能得高位的时候,再伺候您呢?” 胤禛冷笑,“她还知道怕?是怕气不死朕,还是怕朕不会砍了她?” 苏培盛身子躬得更低,“万岁爷息怒,姑娘家的心思,奴才一个没根的,也捉摸不透,奴才愚见,主子爷……若太心急,怕要叫旁人看了笑话。” 到时候肯定有人说,万岁爷惦记着太后宫里的小女官,送了这么多来还不够……这得多荒淫无度。 外人可不知道主子爷还要靠人洗寝衣呢。 再者,后宫又不缺女人伺候,就非得拽这小祖宗上龙床不可吗? 他偷偷抬起眼皮子,小声道:“万岁爷您想啊,这强扭的瓜不甜,先前这一出就能看得出,姑娘爱折腾。” “万一折腾过了头没法收场,多少有些浪费了姑娘的本事不是?” 胤禛被苏培盛噎得直运气,就算苏培盛话再委婉,他也听出来了。 他本就知道,真气急败坏把人弄进后宫,那小狐狸绝对敢一问三不知,牛马是别想了,纯属弄个倔驴进来。 而且,若真以势压人,就代表他彻彻底底输了。 再面对那小狐狸,他气也顺不了。 胤禛略烦躁地阖上眸子,转动着佛串子,心思也冷静下来。 他冷声吩咐:“叫常院判过来一趟,将御膳茶房的东西仔细验看一遍。” “趁着索绰罗氏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查查她身边的东西。” 他那天虽然起了欲念,把人撵走后,回过味儿来,知道自个儿被狐狸挠了,除了心痒,也就只剩哭笑不得。 若想临幸宁楚格,胤禛就不会等到这会子。 索绰罗氏原本就是他的奴才,宁楚格的阿玛还算得用。 他早想好了,要给宁楚格赐婚董鄂彭春的小儿子,将两红旗拉拢过来。 到了夜里,他批折子批得脑仁儿疼,一时睡不着。 值夜的宁楚格奉上茶,喝完了茶水他却依然烦躁。 宁楚格自荐给他按几下子,按着按着他这火就止不住,将人拽到了帐子里。 若不是前朝户部催缴欠款,还有礼部两个大典方方面面都忙得他没工夫多想,他早叫人去查了。 胤禛虽不热衷于床榻上这点子事儿,也没有非谁不可的想法,解了欲念,便等着这小东西主动送到御前来。 如今知道叫她摆布了一道,他隐约察觉,那日他临幸宁楚格,说不准也是这混账折腾出来的。 胤禛淡漠的眸子愈发冰冷,“叫陈嬷嬷想法子问问那混账,别打草惊蛇。” 如果她真敢对他下手,偷偷用什么违宫禁的东西,不顾龙体安康胡来……再有用的奴才,他也不会留。 他声音里掺了冰碴子,“将青玉阁收拾出一间来,叫赵松亲自带人去。” * 腊八后,宫里的年味儿就重起来了,宫里宫外都还算消停。 这天半夜里,耿舒宁被冻醒,汤婆子已经完全凉下来了,微弱的冷风透过窗户缝直往屋里钻。 她烧退了以后,就不肯再叫小宫女值夜。 她自个儿还是宫女呢,没必要这么作践人。 而且在宫里,太过张扬的特殊是要遭人恨的,这很要命。 实在冷得不行,她只能吸着气裹被子起身,拿起汤婆子去炭盆边上的水壶那边去换热水。 透过为了避免中毒开着的窗户缝儿,耿舒宁看到了外头翻飞的雪。 年根子底下又是大雪啊……她晃了下神,明年应该是个好年景,就是百姓不知道能不能过好年。 哪怕是这金尊玉贵的紫禁城里,伺候的宫人也苦着呢。 值房是不可能有地龙的,膳房的锅炉和烟道都不靠近值房这头,没人会给烧炕,日子更难熬。 她捧着并不算烫手的汤婆子,哆哆嗦嗦钻回炕上,还睡意蒙眬地想着,地龙不必奢望,要是有不烧炭火盆的取暖方式就好了。 起码窗户可以关严,会暖和很多。 她在山里的时候待在屋里也不冷啊……一抹年头太过久远的灵光从耿舒宁脑子里闪过,又被睡意轻轻拢进梦里。 翌日天还没亮,耿舒宁踩着吱嘎吱嘎的白雪去前殿应卯,雪还没停,却已有许多小太监抖着身子在扫雪。 坚持伺候着太后梳洗后,耿舒宁才往后殿小库房走了一趟,若无意外,一天的差事这就算了了。 有周嬷嬷的吩咐,她可以用早膳,在自个儿屋里装蘑菇休养。 她眼下是个‘心碎’的女人,太适合猫冬了。 可从前殿回来时,天刚稍亮,能看到小太监们在扫后殿的雪了。 虽然后头没有主子,毕竟库房和膳房都在后头,来来往往摔了什么都不合适。 累得脑袋上冒白烟的小太监,握着扫把的手上都有很明显的口子,十个有八个唇色乌青,一看就知道是袄子不顶用。 耿舒宁心知小太监们没什么银子,棉袄且不说,连最低等的黑炭都烧不起,热水也很少轮得着他们…… 她这心窝子像是被攥起来的柠檬,格外的不得劲儿。 * 回到值房,周喜很快就跺着脚殷勤给她送来了早膳。 进门的时候他放下提盒,没忍住摸了下耳朵,又疼又痒得直抽气。 就连他这跟着大师傅的膳房太监,手上还看得过去,耳朵上也有冻疮,明显夜里是不好过。 耿舒宁塞给他一块十两的银子,“跟内务府多买点生姜回来吧,劳小周谙达多熬点姜汤,给外头的小太监们喝。” “别叫他们真病倒了,容易叫主子染了病气不说,后头再下雪没人干活儿。” 周喜笑眯眯将银子塞袖口里,“姑姑心善,我这就去,生姜不值钱,这银子还够买点黑糖块回来,回头我叫这帮小子儿给您磕头!” 黑糖块就是熬坏了的饴糖,内务府年底做得多,坏的也不少。 不肯扔掉,好歹得赚点油水出来,几十个铜板就能得巴掌大的一块,算是宫人们过年时,难得能奢侈品尝到的甜味儿。 耿舒宁被逗得笑出来,无奈挥挥手送走周喜。 草草喝了几口粥,就裹着毡毯趴在矮几上,对着笸箩里的羊毛发呆。 在外头冻上一遭,她其实也清醒了,昨晚的灵光又续上了。 大山里的日子其实跟这会子百姓有异曲同工之妙,她知道有个东西能解决普通宫人冬天日子不好过的问题——蜂窝煤炉子。 蜂窝煤用最低等的炭也能做,燃烧的时间还长,上头还能烧水做饭,叫大伙儿冬天能吃点热乎的。 但方便面她能苏,大蒜素也勉强说得过去,炉子和蜂窝煤……这会子根本就没地方找去,她拿什么来解释呢? 即便皇上知道她有不妥,先前苏出来的东西只要她咬死了,这狗东西也没办法烧了她,毕竟都是普普通通或有迹可循的东西…… 掌事女官(清穿) 第71节 *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门口就传来跺脚的声音,陈嬷嬷呼着白气从外头进来了。 “昨夜里下雪冷,姑娘没冻着吧?回头我再去内务府那头要点红罗炭过来。” 宫里用的炭分三等。 上等是造办处烧出的木炭,称之为银丝炭,只给嫔位以上的主子们用,烧出的细灰还能给主子做月事带。 中等就是陈嬷嬷说的红罗炭,是矿上出的少烟炭,炭灰给宫人用。 最低等是煤矿黑炭,烧起来烟大得人脸都看不见,烧完了是一个个小孔的块状杂质…… 嗯?耿舒宁蓦地坐起身。 那些小孔和蜂窝煤是不是能胡扯到一起去? 陈嬷嬷见耿舒宁呆呆摇头,脸上稍稍迟疑片刻,凑上前低低道。 “法子给苏常在送过去了,她不知道是谁送的,苏总管那边却瞒不过去……” 前几日太后往御前送了八个女官,还特地避开了耿舒宁。 御前没什么动静,皇上北巡一趟,年底回来忙着呢。 但慈宁宫里,这阵子关于耿舒宁被御前撵回来后,差点没哭死的事儿,隐隐已经传开了。 慈宁宫里几个女官,除了耿雪外,没少阴阳怪气。 若不是周嬷嬷敲打过膳房,姑娘每日还往前殿去,眼下能不能吃上口热乎的都是问题。 “听苏总管说,万岁爷这些日子就没见着个笑脸。”陈嬷嬷不理解。 “索常在也是姑娘推了她一把?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嬷嬷眼皮子眨得很厉害,这是告诉耿舒宁隔墙有耳呢。 显然,陈嬷嬷疑惑是真的,但问题不是她带来的。 耿舒宁打起精神,也冲陈嬷嬷无辜眨眼。 “我没其他人聪明嘛,只能用最简单的法子解决问题,瓜尔佳常在被苏常在追着咬,老实多了吧?” “苏常在没了个孩子,就再给她个孩子,她也不会继续闹。” “钮常在要保胎,从大佛堂去延禧宫,肚子也平安鼓起来了不是?” “我这是为万岁爷分忧呀。”耿舒宁说着,鼓起小脸儿来。 “至于索常在,我只送了她几张能解乏的茶水方子,想叫她帮我在御前说说好话而已。” “我又不是活腻歪了,怎敢对万岁爷下手,推她侍寝呀?我又不是真打算去御前做尚寝嬷嬷。” 小嘴儿叭叭一顿解释,耿舒宁唇角的笑却略有点坏,肚儿里全是得意。 偶尔客串一把尚寝嬷嬷也不是不可以嘛。 这狗东西想让太后将她送去御前,甚至他一句话……不,不说话只把她啃一遍,她就再无出宫机会了? 美得他! 要她的人,要她的脑子,她要坐以待毙,早晚会被宫廷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确实没做什么,不过是那天的汤块里,加了点容易叫人情动的鹿茸和丁香。 这东西膳房有,一个大补,一个提味儿。 宁楚格那里,除了茶方子,耿舒宁还送了她一张能勾人的方子,以杏仁和远志熬出的雪水泡熟红茶,可以让人体内燥热。 这是上辈子她一个做调香师的小奶狗男朋友,为了勾她用的招数。 为了保证是安全的,小奶狗跟她解释得很清楚,甚至在她面前制作,后头……咳咳,学以致用,她也用在其他男朋友身上过。 这些东西煮安神茶偶尔会用到,对身体没有任何妨碍,甚至有好处。 一般情况下,她和宁楚格用的量,最多能叫皇上上火,吹吹风喝碗绿豆汤就代谢下去了。 可她那天自己上阵勾搭狗东西,差点没把自己搭进去,火没那么好消。 之所以找宁楚格,是因为索绰罗氏在皇上还没登基时,就是他镶白旗下的奴才。 眼下太上皇的镶黄旗不好动,只正白旗变正黄旗。 镶白旗的奴才想继续追随旧主,索绰罗氏必定也想往宫里送人。 宁楚格一直有这个心思,只是她为人板正,又没有出色的容貌和身段,没能得到皇上青睐。 眼下耿舒宁送她机缘,宁楚格不想跟佟思雅一样招了万岁爷的厌烦,就绝不敢说出这事儿。 就是再厉害的太医,最多能查出皇上自个儿肾亏,身子骨绝不会有任何异样。 没证据耿舒宁会承认?开玩笑。 陈嬷嬷通过耿舒宁脸上的坏笑,就知道姑娘口不对心,没忍住叹了口气。 她声儿压得更低,用气音问:“姑娘不想伺候万岁爷?您可没几个月就到出宫的时候了。” 耿舒宁眼神闪了闪,拉着陈嬷嬷在炕沿坐下,跟她耳语。 “嬷嬷想想看,我就这么伺候了万岁爷,与钮常在和索常在他们有何不同?” 最多封个常在,怀了身子都不得晋位,孩子都不能自己养。 如果受宠一点,宫里女人更得吃了她,还要靠脑子来换。 她图自己日子过得太消停么? 耿舒宁冲陈嬷嬷轻轻眨眼,“眼下没了我,其他谁都行不是吗?我们还有得等。” 等哪一天,那狗东西少了她不行的时候,再说吃肉也不迟。 陈嬷嬷想了想,确实有道理,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这男人一旦求而不得,指不定就昏了头,叫姑娘能爬到更高的地方去。 她只是担忧,“万岁爷不是有耐心的性子,苏总管私下里叫人传话说,叫人偷偷收拾青玉阁呢,您这摆了万岁爷一道……” 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若万岁爷真动怒了,可能侍了寝连名分都没有。 耿舒宁微微挑眉,拽过笸箩来,请陈嬷嬷跟她一起纺线。 “既然要走高跷,我自有摔不下来的手段,嬷嬷就等着将来做老封君吧。” “是万岁爷先撩者……咳咳先出招,我还不能接招了?” “主子爷去一趟蒙古,我这心跟着飘了一个多月,到现在还没日没夜地为主子爷费心,怎么叫百姓穿暖吃饱,可不是等着叫人欺负的。” “万岁爷也不行!” 陈嬷嬷:“……”昨儿个从晚膳后睡到应卯,足足睡了五个时辰的,不是您吗? * 耿舒宁睡几个时辰这种小事儿,陈嬷嬷不会禀报,胤禛也没心思知道。 常院判查过养心殿,没有任何问题。 御膳茶房甚至宁楚格曾经煮过的值房里干干净净。 储秀宫里她如今住的地方,苏培盛也叫人偷偷翻看了,没发现任何不妥,只有给主子爷准备的绣活和养身子的东西。 胤禛也叫常院判和陈副院判给他诊过脉。 不知是过去时间太久还是真没人动手脚,他除了有些操劳过度,身子没有任何异样。 越是如此,胤禛就越肯定,那混账肯定做了什么。 蛇床子和依兰香若是不过量,对身体也没有任何妨碍,这叫他每每想起来,都要暗自磨会子牙。 他总觉得……自己被漂了,还被付了不少漂资,还……不是这混账自个儿漂的! 她上辈子难不成是从青楼里出来的?哪个后宅里的女子能有这么多床榻里的手段! 苏培盛眼看着主子爷脸色一日黑过一日,养心殿里的差事叫底下宫人叫苦不迭,看到慈宁宫来人,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忙不迭将人送进了殿内。 叫苏培盛叹为观止,却又不算意外的是,主子爷又一次叫那小祖宗几句话就给安抚了下来。 虽然胤禛是坐在罗汉榻上冷笑。 “叫百姓吃饱穿暖?她好大的口气,她当民间人人都吃得起粗粮吗?” 灾后出去微服私巡的时候,胤禛看到许多百姓们,甚至连吃糠都要抢。 也是那次,那叫他歇了临幸后宫的心思,直接下了以最快速度收拢皇权的决心。 他也想叫大清子民都能吃饱穿暖,却很清楚,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事情。 户部催缴欠银,到现在也不过收回了十之二三。 允禟那混账就紧着两场大典的预算来讨债,多一文钱都不肯去要。 那讨回来的银子就毫无用处,国库依然空虚,江南那边送上来的税银,远远不够明年一年用。 脑子里一直不停转着朝政,让胤禛面色平静许多。 “可看到她在做什么了?” 容貌格外不起眼的小太监跪在地上,声儿尖细,“回主子,姑娘请膳房周成去内务府,要了许多鸡毛、鸭毛、羊毛和猪毛到屋里。” 胤禛:“……” 苏培盛抓心挠肝地,不自禁上前一步,“这羊毛还能做毡毯,可也得费不少工夫,鸡毛、鸭毛和猪毛也不保暖啊。” 小太监始终没抬头,声音也稳:“陈嬷嬷直说,姑娘是替太后娘娘给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做年礼呢。” “膳房后头又起了一座炉子,不叫外人靠近,只有周成、周喜和姑娘在这边,远远看着,应该是在熏毛。” “陈嬷嬷这几日都在清点布料,说也是姑娘吩咐的。” 胤禛听懂了,要不是跟皇阿玛用得特别舒坦的垫子一般,就是衣裳之类的。 可太皇太后和太上皇能用的东西,百姓们用得起吗? 他也顾不上自个儿先前的恼了,问苏培盛,“地方收拾好了吗?” 苏培盛赶忙点头,“再有两日,在里头再做一扇密实些的窗户,就能用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72节 夏天不讲究,大冷的天,那破旧阁子想叫主子留得住,要收拾的地方不少。 胤禛面色不变,扳指轻磕几下矮几,沉声吩咐—— “过几日朕得了闲,把人提到青玉阁,朕亲自问她。” 他这话音一落,原本非常平静的小太监,其貌不扬的脸儿稍稍抬起,露出了些局促。 “回,回主子,陈嬷嬷说,若万岁爷吩咐,就叫奴才帮姑娘带句话,说请万岁爷封笔后,青玉阁相见,不会冻着主子爷。” 胤禛身上的冷意瞬间重了几分。 苏培盛打了个哆嗦,低喝,“荒唐,主子爷不问,你就不说?脑袋不想要了!” 小太监赶忙叩头:“是,是姑娘吩咐,说想给万岁爷个惊喜,好……好叫主子高兴起来,兑现先前查苏常在那桩官司要赐下的赏。” 他怕提前说了,主子爷会不高兴,大伙儿的赏赐就没了。 也怕主动说出这事儿来,有跟主子要赏的嫌疑,叫陈嬷嬷几句话一劝,他才没敢主动禀报。 苏培盛噎了下,眼珠子一瞪,还想训斥,被胤禛抬手拦住。 那小狐狸擅长迷惑人,他又不是不知道。 他露出了这些时日来第一个浅笑,“那你就回去传话,就说腊月二十六,叫耿女官等着人去接。” 顿了下,他笑容不变,“传朕的口谕给陈嬷嬷,出发之前,叫她把那混账给朕洗干净了!” 苏培盛:“……”主子爷要在破阁子里幸了那祖宗?! * 陈嬷嬷比苏培盛更震惊,在耿舒宁的值房里急得直转圈。 “万岁爷是要在青玉阁幸了姑娘啊!” 这是她先前想到的最坏的情况。 耿舒宁闻言先是缩了缩脖子,而后很快平静下来。 一开始穿越时,虽然莽撞,可心里是忐忑不安的。 现在嘛,越折腾,她上辈子的斗志就回来得越多,浑身都是胆儿。 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大过年的,叫万岁爷见红,万岁爷不会赏人挨板子吧?” 陈嬷嬷:!!! 您这是要叫万岁爷见您再来小日子,还是要行刺? 第39章 腊月里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耿舒宁总觉得一眨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六。 这日天还没亮,陈嬷嬷就过来伺候耿舒宁起身。 因为耿舒宁只是女官,寻常陈嬷嬷和她身边那个始终沉默的小宫女,都比较收敛,并不总跟伺候主子一样对耿舒宁。 可今儿个不一样。 耿舒宁给陈嬷嬷开了门,陈嬷嬷闪身进去,扶着还迷迷糊糊的耿舒宁坐回炕上,拿被子裹住她。 “我给膳房里的小刘子塞了银子,今儿个叫广储司多送些柴火过来,晚膳后鸟悄把热水和浴桶送到姑娘屋里。” 耿舒宁浑身僵了下,原本的迷迷糊糊像被冷风沾染,迅速从身上褪去。 一清醒过来,她就有些头皮发麻。 不是怕,只是想到晚上要作的死……耿舒宁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就像从前回山里给奶奶上坟一样,只要不回去的时间久了,总有那么点近乡情怯的怂。 可她不想叫陈嬷嬷看出来,只干巴巴点头,声儿除了略沙哑,都没平时那么软了。 “辛苦嬷嬷,晚上我自己……洗干净就是了。” 陈嬷嬷人老成精,怎么看不出耿舒宁的紧张呢,她也不露在面上,只面色严肃。 “好叫姑娘知道,到底是万岁爷的口谕,这慈宁宫里不知道有多少招子替主子爷盯着呢。” “我要是不来,往后可等不到姑娘叫我养老那日了。” 耿舒宁:“……”行吧。 在宫里,宫人冬天想洗澡不容易,不像主子们能摆开阵仗,爱干净的最多也就是拿一盆热水擦一擦。 都不敢使劲儿,生怕搓出灰儿来水不够用。 就当多个搓澡的。 耿舒宁深吸口气,起身从炕柜里取出个装着一百两银票的荷包,塞进陈嬷嬷手里。 那狗东西光知道下命令,不知道底下人还得花银子,这钱总不能叫陈嬷嬷出。 * 虽然离过年也就剩几天,慈宁宫里倒是很安静,因为太后娘娘不在宫里。 到底是一年之中最大的节日,太皇太后和太上皇不会也不能隐身。 太上皇自从有了轮椅和滑轨后,四时八节的日子也愿意出来见见人,只是还没下定主意,是要进宫里过年,还是去畅春园。 宫里头改建滑轨总是不大方便,轮椅出现时肯定有不那么体面被搬抬的时候。 太皇太后跟着太上皇走。 太后这个做儿媳和妻子的,年根子底下面子活儿总要做一下。 小年一过,就搬进清源书屋后头的瑞景轩,等着侍奉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入宫。 太后知道耿舒宁身子骨没好全,畅春园里这会子冷,就没叫她跟着。 耿舒宁正好心里有点计较,便接了监管慈宁宫上下清扫的活计。 一日里,她也就在前殿的抱厦坐会儿,给来往拿不定主意的宫人们做做主,剩下的时候都在膳房后头的炉子跟前折腾。 到了晚膳时候,怕看不清楚会破坏主子的东西,洒扫的活计也干得差不多,嬷嬷们很快就支使着宫人收拾妥当。 前殿后殿都安静下来。 耿雪带着小宫女,捧着红漆盘到膳房后头的时候,耿舒宁正蹲在地上和泥。 看起来像是泥巴没玩儿好,耿舒宁拿着根长长的公筷,泄愤一样戳个不停。 耿雪:“……”有时候她真想问问堂姐是不是有病。 吓人的时候是真吓人,可有时候又比孩子还淘性,叫人抓不住脉络,反倒更忌惮。 离着炉子还有几米远,耿雪就小声开口,“堂姐,堂伯从河南送了年礼回来,堂伯母挑了几样适合你的,叫我阿玛从西华门带进来给你。” 这也是女官比寻常宫人多出来的一点体面,只要不是私自夹带什么,叫家里送上几样年礼,面子规矩都说得过去。 耿舒宁可不觉得,继母会给她什么好东西。 扔开手里的公筷,她慢吞吞站起身,带着浑身的泥点子靠近。 没跟耿雪说话,懒洋洋掀开她和小宫女手里托盘的红布,不出耿舒宁意料。 一百两银子,一套鎏金累丝嵌玛瑙的头面,加起来总共五百两银子不到。 也就是她额娘嫁妆庄子上半年的出息,另半年的,大概也这么半恶心人的给她兄长。 明面上她这个继母是不会叫人说出什么来的,可齐氏的嫁妆铺子收租,还有田地收成,但凡不是傻子,算算总知道去了哪儿。 她淡淡转身回去继续玩泥巴,“送小库房去,叫陈嬷嬷先帮我收着吧。” 耿雪迟疑了下,眼神闪烁片刻,没忍住问,“堂伯母叫阿玛问问,翻过年你是什么打算?” “可要家里提前替你相看着亲事?” 耿舒宁蹲那儿,有一搭没一搭戳着黑乎乎的泥巴,抬头瞥了耿雪一眼。 “她相中了哪家?” 耿雪抿抿唇,“堂伯母说……说先前堂姐就与舅母娘家缘分不浅,他们家的长子前年夫人难产没了,还没……还没说上合适的。” 这话耿雪说得有点艰难。 普通宫人二十五出宫,给人做填房没什么。 掌事女官可是在御前或者太后跟前待过的,二十出宫,嫁得多更体面些。 更不用说,耿佳德金和他福晋突然关心起耿舒宁的亲事,是知道她成了太后跟前的红人。 如今偏要提这样一桩亲事,想起去了盛京的那对狗男女,就够恶心人的。 说完耿雪便觉这话怕是也不该传,略有些不安。 可阿玛说了,皇上迟迟不肯选秀,耿佳福晋亲生闺女还小,等得起。 凭耿佳德金如今的官途,不会再叫嫡女来做即便承宠初封也不高的女官。 若耿雪有了出息,耿家定会支持她上位。 她实在想知道堂姐到底怎么想的。 她有种预感,若耿舒宁不出宫,宫里宫外的思量里,都没有她上进的机会。 想到这儿,耿雪小心避开泥巴,蹲在耿舒宁身前,声音格外柔弱。 “我知道这是堂伯母恶心人,思来想去还是该叫堂姐知道,早早提防着,不管堂姐出宫与否,都没那么被动。” 耿舒宁歪着脑袋看她,看得耿雪不敢抬头,才轻笑着嗯了声。 “行,我知道了,多谢你走这一趟。” 耿雪小心翼翼抬起头,“那堂姐……你现在还想出宫吗?” 问完她又急促解释,“我不是打探堂姐的心思,是阿玛吩咐我跟堂姐说清楚,若有需要我们家做的事儿,你只管开口吩咐。” “往后我绝不敢再做对堂姐不利的事儿,咱们……还是守望相助才是,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耿字。” 耿舒宁知道耿雪阿玛的意思。 掌事女官(清穿) 第73节 他们都知道她得太后和皇上重视,哪怕出宫嫁人,也还是有点子分量,将来早晚能伸手给点助力。 这会子知道要得到先付出了,耿舒宁却不怎么想接着。 于是她依然懒洋洋嗯出声,“这事儿我说了不算,要看主子怎么想,有需要我会说的。” 实在打探不出什么,耿雪颇为无奈,她其实想知道的是,耿舒宁想不想出宫。 以她知道的情况来看,只要耿舒宁想留下,就一定能留在宫里,到时……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可见耿舒宁说话惫懒,手上却凶狠往泥巴上戳,溅起的泥点子差点打在她衣摆上,吓得耿雪赶忙起身躲,再不敢问。 * 耿雪离开后没多会子,陈嬷嬷过来了。 “哎哟我的姑娘,这都晚膳时候了,您怎么还玩……还忙呢。” 耿舒宁将戳得乱七八糟的煤球,随手塞到烤炉角落里阴干,笑着起身。 “今儿个得了家里的信儿,心情不好,嬷嬷见谅,怕是要劳烦膳房多烧点子热水,才能彻底洗干净。” 陈嬷嬷:“……”姑娘还真是不肯留下一点叫人说嘴的话柄。 不过这样也好,叫家里气着了泄愤弄一身泥,光明正大洗个澡,确实方便许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接了银子的缘故,陈嬷嬷叫人提着热水和浴桶,摆进耿舒宁值房的屏风后头,又出去了一趟,拿着一个琉璃瓶子进来了。 “这还是姑娘先前给主子的方子,我特地叫人去内务府要了一瓶最好的蔷薇油,叫姑娘好好泡个澡。” 耿舒宁哑然,洗干净还不够,香喷喷的好摆上桌……摆上床吗? 她又不是疯了。 “不必了。”耿舒宁白嫩的脸蛋上满是谨慎和凛然。 “叫人闻到了说不定会瞎想,却是要坏了主子爷名声。” 陈嬷嬷还想劝,耿舒宁推她往屏风后头走,“嬷嬷就听我的,周全些总不是坏事儿。” 陈嬷嬷无奈,伺候着耿舒宁洗了个没有味道的热水澡,到底有点不甘心。 偷偷沾了一点蔷薇油在指腹上,借着给耿舒宁熏头发的时候,揉按在了她脖颈后头。 耿舒宁吃饱喝足,又被热水蒸腾得格外舒服,感觉身上都轻了好几斤,昏昏欲睡,没有察觉。 她只穿了里衣,裹着毡毯在炕上歪了一个时辰,直到一更的梆子敲过了,才被推醒。 “时候差不多了,赵松在侧门边上等着姑娘呢。” 耿舒宁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起身穿上半新不旧的湖绿宫装,以藏蓝色大氅覆在两把头上,叫小宫女带着悄悄往外走。 守门的还是看不清面容的沉默太监,门外是赵松讨巧到有些谄媚的笑脸,抬轿子的都还是那四个疑似暗卫的好手。 许是怕被人发现行踪,这回轿子比较靠拐角,赵松没提宫灯。 今晚的月亮跟豆芽菜一样不顶用,稍走几步离开宫灯范围,夜色便格外深沉。 但耿舒宁有点习惯了,冲赵松微微一笑,自在掀开帘子坐进去就往后一靠。 下一瞬,她便察觉出了不对劲儿。 这轿子坐垫今晚格外有弹性,连靠背都是,还有灼热气息喷在她后脖颈儿上,给耿舒宁瞬间吓得起了细毛汗。 她捂着嘴,差点叫出声,“谁!” “你说呢?”低沉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更加灼热的呼吸靠近她。 耿舒宁下意识想起身,却觉得稍稍眩晕了下,轿子抬起来了。 腰肢也被控制在旁人那里,拽着她紧紧被箍在有弹性的坐垫和靠背上。 呼吸近得仿佛贴在她耳后,胤禛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愉悦。 “就这点胆子,还敢算计朕?” 耿舒宁僵硬得厉害,她是抱着给奶奶上坟的心情出门,可她没抱看见奶奶从坟里爬出来的心情啊! 胡思乱想着,耳尖突然一痛,耿舒宁的手没捂住呜咽。 “唔……万岁爷,奴婢哪儿敢算计您……别呜~” “咚!” 赵松躬身走在轿子旁,听见里头可怜兮兮地呜咽,还有撞到轿子的声音,没了根儿都碍不住他胸膛发烫。 四个暗卫也忍不住在平稳的情况下加快脚步,都在心里琢磨着,主子爷这是在轿子里就忍不住了? 实则里头倒是没他想得那么香艳,也就是被咬了一口,又被掐着腰往上一提,转了个圈,从坐变成了跨坐而已。 耿舒宁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捂着脑袋,腰肢疼得像是被折断了一样,杏眸里忍不住漫上水色。 好了,她知道这狗东西不讲证据,也知道这狗东西气狠了,知道得很清楚了。 识时务一直都是耿舒宁最擅长的,她抽着气哽咽,“好疼,万岁爷饶我一次,我将功赎罪好不好?” 胤禛在黑暗中,隐约能看清楚耿舒宁的表情。 之所以叫耿舒宁转身,是闻到她身上浅淡的香气,身上有点躁动。 既她用了香露,他也就不用勉强自己忍着。 胤禛目光锐利盯着自己的猎物,确实等不及到青玉阁,就想好好跟她算算账。 她身上浅淡的香气,叫他心情不错,他手指慢条斯理擦过她才刚服软的小嘴儿。 “现在知道将功赎罪了?” “朕若不叫人请耿女官面圣,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临出宫之前?” 耿舒宁不得不亲吻唇边带着微微檀香味的拇指,声音愈发娇软。 “万岁爷误会舒宁了,舒宁没说要出宫……” 因为坐姿,耿舒宁低垂着脑袋,方便胤禛手指托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向前拉近。 “嗯?不出宫了?” 耿舒宁由着他骚,没急着吭声。 陈嬷嬷也好,耿雪也好,眼看着离她出宫的日子越来越近,都曾试探过她。 她还没想清楚。 如果说出宫纯粹为自由,她现在很清楚,这个世道的自由要靠权力来实现,不会再天真往外奔。 可若就此留在宫里,她又不甘心,她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个几乎跟她唇贴在一起,叫她心惊胆战怕被咬一口的男人,太危险。 他不是只活在电视和野史里的偶像,是真正掌控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帝王。 他不会为一个女人停住脚步,不会被人轻易左右思想,更不会纵容她的野望。 穿越一场,总要改变点什么吧? 如果愿意只享受荣华富贵做个人上人,上辈子,这辈子都有太多机会,她只需要躺平就好。 胤禛没逼她,轻笑声扑在她鼻尖,“不想说?” 那就别说了。 带着扳指的拇指挪开,更柔软的东西压在她的唇上,带着独属于他的色彩,将柔软变成利剑,毫不客气分开她迟疑的唇。 灼热气息猛地冲进她口中,恶狠狠地纠缠着要她追随。 “唔……不……”耿舒宁低着头有点喘不过气。 这人不管做什么,都带着股子狠劲儿。 要是他跟上辈子的小奶狗一样温柔,她都不用那么犹豫,更有信心可以左右他的想法。 这会子轮到胤禛不想说话了,回答她的是更有力道的压制,姣好柔软的丘陵被狠狠往墙上压,生疼。 更疼的是舌根子,怎么会有人接个吻像是要吃人呢? 她不理解,也疼出了脾气来,同样不想等进阁子了。 凭什么他问她就要答! 输不起就不要出招啊! 她就是想出宫,就是不愿意服软怎么了? 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需要凭天然体力差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想留下她,只靠狠就够了?做梦! 耿舒宁顺着胤禛的力道嘤咛出声,闭上眼紧紧推着他肩膀,似是想退开。 待得发现自己力道不足,她呜呜咽咽着摇头,‘一不小心’咬牙用力,下一瞬,两个人都低吟出声。 胤禛是疼的,耿舒宁是‘吓’的。 她不顾轿子还在行进,吓坏了一样要起身后退,眼看着就要后脑勺着地栽出去。 胤禛心下一紧,冷着脸飞快伸手拽住她胳膊,又将人拽回腿上。 “呜……万岁爷饶命,奴婢,奴婢只是不小心……呜~”耿舒宁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胤禛刚才亲这混账亲得浑身着了火一样,听见她这软乎乎的动静,心窝子里的火更大。 不是欲.火,是被气的。 刚张嘴,舌尖剧烈的疼痛叫他额角青筋蹦了一下,身下一颤,轿子停下了。 胤禛干脆也不再说话,箍着她的胳膊,将人拽住轿子。 “主子爷——”苏培盛在门口候着,刚迎上前,就被吓了一跳。 好家伙,两人唇角的血迹哪儿来的? 这是吐血了还是…… 胤禛没理他,拽着耿舒宁,比寒风还凛冽地刮进阁子里。 苏培盛看赵松,赵松捧着耿舒宁带出来的木盒,白着脸摇头,他听着动静……挺正常的啊,怎么一眨眼功夫就见血了呢? 掌事女官(清穿) 第74节 俩人也不敢耽搁,紧追着撵上去伺候。 可刚踏进门,胤禛冷怒的声儿就砸到爷俩脸上—— “滚出去!” 苏培盛连应声都不敢,脚跟一转,提着赵松后退,将门关上。 耿舒宁唇角也带着血丝,娇嫩的唇微肿,衣裳也有些凌乱,盈润着水光的杏眸,无辜都溢出来了,化作泪珠子挂腮上。 不待胤禛说话,耿舒宁就怯怯地低下头,连挣扎都不敢太用力,只疼得抽气。 “奴婢知错了,万岁爷饶了我这一次吧……嘶……” 胤禛冷笑着松开手,“这回知道低下头了?” “先前仗着朕看不见你那双招子,不说话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低头?” “朕不是瞎子,你是真怕还是发了狠要以牙还牙,朕看得出来!” 耿舒宁依然低眉顺眼,将识时务进行到底,“万岁爷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您罚奴婢吧,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胤禛点点头,沉着脸坐在收拾好的床榻上,“行,怕朕气坏了身子,那就过来,替朕把血擦干净。” 耿舒宁不想过去,床这地方太危险。 即便看不见,她也能感觉到可以刮骨的冷冽目光。 她咬着唇脚步往后挪,转移话题,“今儿个白日里化了雪,这阁子里也没烧火盆子,万岁爷冷不冷?” “奴婢给您准备了年礼,保管叫您满意,万岁爷要不要先看看?” 胤禛舌尖的疼叫他冷静下来,再说跟这混账发火儿,只要不砍了他,回回都是气自己,他实在不需要这样无用的情绪。 他捏了捏鼻梁,面色回暖了些,声音也是。 “耿舒宁,收起你那无用的硬骨头,你跟你堂妹说的话,到了自个身上就想不明白?”他定定看着耿舒宁垂下脑袋后露出的白皙额头。 “做了什么都要付出代价,你要在朕这里放肆,光靠那些新奇玩意儿不够,哄着朕愿意陪你玩儿,你才有得玩儿。” 耿舒宁低着头没动。 胤禛突然想看看她那双藏不住情绪的招子,这会儿除了水光是不是还有火。 总不能可着他一个人烧。 “以下犯上的证据,就在这儿摆着。”他声音又转冷。 “要么,你现在过来替朕把血擦干净,要么就去尚功局,自己领三十个板子。” 这话说出口,胤禛就做好了她会倔强的准备。 尚功局的板子……为了自己的帝王威严着想,实在没有必要,其实他力气也够。 他想把人摁住打一顿很久了,“你要是怕叫人误会……” “万岁爷说得对。”耿舒宁突然抬起头,打断他的话,往他跟前走。 出乎胤禛意料的是,她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甚至伸手随意擦干净眸子里的水光后,眼底还带着格外乖巧的反省。 “什么都瞒不过万岁爷,舒宁只是太疼了没忍住脾气,您怎么惩罚,都是应该的。” 耿舒宁柔顺取出帕子,脸上甚至带了笑,“奴婢现在可会擦嘴了,这就伺候您。” 胤禛:“……”他是不是把这混账给吓疯了? 耿舒宁刚伸出手,顿了下,又扭身往桌子前,倒了杯热水。 将帕子沾湿,才摇曳着一身湖绿回到胤禛身边。 抚在胤禛唇角的力道格外轻柔,从唇角开始,在他薄唇上轻轻划过,带来叫人难以忍受的痒。 耿舒宁眨巴着眼,声音甜软中透着沙哑,像刚做好的灵沙臛。 “您要是疼得厉害,再咬舒宁一次吧,就别跟奴婢生气了好不好?” 毕竟,现在就开始生气有点早,夜才刚刚开始呢。 第40章 胤禛自不可能咬回去,他没那么小心眼,却也实在叫耿舒宁气得够呛。 他冷冷握住她的手腕推开,“被狗咬了,朕还能咬回去不成?” 耿舒宁心里腹诽,为什么不能? 反正狗咬她,她就咬狗,谁怕谁。 说话功夫,看着胤禛蹙起的眉头和唇角又溢出的血丝,耿舒宁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口咬得不轻,这会儿绝不能再挑衅。 她回到桌前,重新倒了一盏温水,恭顺端到胤禛面前。 “万岁爷就别跟奴婢计较了,年根子底下生气不吉利。”打人也不吉利。 “不如舒宁给您说个笑话听?” 胤禛漱了漱口,面色恹恹地将茶盏放在一旁床凳上,没吭声。 本来这会子应该看看她所谓的年礼了,今晚就是为这来的。 但她被训斥一顿没起火,叫胤禛有些微妙憋气,想听她还能说出什么来。 “还没入宫的时候,奴婢的兄长曾带奴婢去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讲到前朝苏州府下面的县里,发生过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儿。” 耿舒宁不动声色退开两步,声音柔和将故事娓娓道来。 说的是那县城里有个老地主,格外爱财,旁人最多是抠门,这老地主不捡就算丢。 他特别喜欢跟人借银子,拿来放份子钱,再还人家本金。 “本金他也从不主动还,总说银子是他的命,每回还债都要病一场,还不是假装的。”耿舒宁见胤禛挑眉,垂下眸子藏起眸底的狡黠。 “跟他要债,真真比把死人气活还要艰难,脸皮子稍薄一些的,就得吃哑巴亏。” 后来,这老地主的小儿子从外地游学回来,得知老子爹这毛病愈发严重,生怕有一天,被债主们把家里点了灭口。 家里又不穷,实没必要跟亲朋好友把关系搞得这么僵。 小儿子便想了个格外损的法子,竟叫老地主没过多久,就颠颠把所有欠的银子都还了。 胤禛听得想笑。 他也曾在茶馆听过说书,这混账说起故事来,丝毫不比说书先生差,抑扬顿挫勾着人的心肠,只恨她那张小嘴儿张合不够迅速。 偏偏耿舒宁故事说到这里,故意顿住,歪着脑袋冲胤禛眨眼。 “万岁爷可想知道,是什么法子?” 说话时候,她的小酒窝在格外昏黄的烛光下,依然特别明显。 胤禛哼笑,“朕一说话舌头就疼,一疼心情就不好……” 耿舒宁赶紧打断他的威胁,“其实特别简单,这小儿子找到县令,请县令和有头有脸的乡绅们聚在一块儿,出台了一个政策。” “若有欠债不还者,被人告到衙门里,一旦核实,就要记档在册,欠多少银子,就欠多少功德。” “这册子每三天对外张贴一次,县令勒令所有商贩、茶馆酒肆乃至寺庙道观,都不接待欠着功德之人,免得损了当地百姓的气运。” “这老地主出了门,买不到一口茶吃,一口酒喝,连药铺都要价格翻倍才肯买药给他,他家里去寺庙上香,也进不去门。” 人可以不要脸,甚至视财如命,可总有软肋。 这老地主的软肋就是大孙子。 家里给大孙子点的长明灯,被寺庙停了。 孙子病了,请来大夫开了方子,买个药求爷爷告奶奶还得多花银子。 更重要的是,时人信佛信道者众,欠功德比缺德还严重,事关神佛庇佑,不知情的谁也不敢轻视,知情的也觉得膈应。 耿舒宁捂着嘴笑,“家里闺女嫁不出去,媒婆嫌上门晦气,大孙子眼看着要说亲了,一家子都跟着急得上火生病,那银子就更往里扔得老地主心肝脾肺肾都疼。” 小儿子把账跟老地主一算,借钱生钱转来的利钱快赶上扔进去的花费了。 而且份子钱本来就缺德,再欠功德,往后的子孙说不定要为奴为娼。 老地主再心疼,也没办法跟整个县城作对,只能火急火燎去还银子,把功德追回来。 胤禛瞧着耿舒宁飞扬的眉眼,心情不自觉跟着好起来,唇角勾了抹淡笑。 “前朝的事,你倒是知道不少。” 他这阵子叫养心殿的宫人战战兢兢,不只是被耿舒宁气着。 户部欠银那摊子事儿,恰逢年根子底下不好发作。 偏偏允禟和允俄这俩棒槌还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跶,允祉他们还跟着拱火,这才是胤禛压着火的主要原因。 耿舒宁垂着眸子,只无辜道:“前朝的事儿,奴婢怎么可能知道呀,奴婢只是说个故事逗万岁爷开心嘛!” 实际上,她是把后世对付老赖的法子,包了古代的皮说出来罢了。 可能对付不了所有老赖,但只要胤禛不笨,拿捏住朝中那些老狐狸的七寸,讨债实在没必要闹得跟正史一样,传出个暴戾严苛的名声。 胤禛听到一半儿,就听出味儿来了。 朝臣们最看重什么? 不是庇护百姓,实现什么抱负,那都是附带的冠冕堂皇说法。 功名利禄四个字足以囊括。 不只是他们自己的,还有子孙后代的。 可在一个县里推说欠功德一事不难,毕竟县令就是当地的天。 欠银子的官员遍布整个大清,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满大清推行这样的政策。 一时不能见效,后头就会有人钻研出阳奉阴违的法子,只要利益足够动人心,死了下地狱他们都不在乎。 具体怎么做,还得慢慢思量,胤禛不自觉用扳指轻磕床沿,脑子已经开始转起来了。 耿舒宁偷偷吁了口气,心知先前那一遭以下犯上算是过去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75节 她也不打搅皇上沉思,脚步轻缓走到门口,叫赵松捧着她带来的木箱进来。 胤禛听到动静,淡淡瞥过去,“这是你拿那些牲畜的毛做的东西?” 耿舒宁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木匣子打开,里头放着一把白玉鬓毛刷和一个瓷盒。 她偷偷扫了眼胤禛的薄唇,讪笑,“奴婢问过庆丰司的谙达,说这猪鬃毛是最柔软不过的,用来刷牙,比漱口茶和牙粉要好用得多,也不伤舌头。” 胤禛冷冷睨她,耿舒宁脑袋扎得更低,乖巧极了。 木匣子下面压着一个小巧的明黄色捂子,耿舒宁伺候着胤禛将手伸进去。 胤禛感觉出里面的手炉竟还发烫,心神又被吸引了过来。 就算耿舒宁出门前才放进去,天寒地冻的,这木箱也不防冷风,这会子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时辰,手炉竟没凉下去? “这是用鸭绒做的捂子,鸭绒比棉袄子还要保暖,而且不坠手,不拘是被褥还是棉捂子,都非常的轻便。” 胤禛眼神淡淡落她脸上,“被褥叫额娘带去畅春园了吧?慈宁宫里也备好了?” 耿舒宁:“……”您不做个大明白咱们还有得聊。 她低着头轻咳,“奴婢手生,年底下内务府也忙,鸭绒不多……想必很快就能将被褥送到养心殿去了。” 不想听他小心眼的刻薄,耿舒宁赶紧将最后一样东西取出来,是两件看起来格外轻薄的衣裳,牙白色,有些像里衣。 耿舒宁扭脸冲着胤禛笑,“先叫赵公公伺候万岁爷,试试这两件衣裳,您看看效果,奴婢再跟您说这衣裳是用什么做的好吗?” 这才是她今晚拿来博功劳的大头。 “你就不能伺候朕更衣?”胤禛懒洋洋看着她,没起身。 赵松对主子的话一点不意外,笑眯眯退了出去。 耿舒宁尔康手都来不及伸,这是秋衣秋裤,她怎么伺候? 扒了这狗东西的衣裳,她自个儿的衣裳还能保得住吗? 她不敢抬头,只干巴巴推拒,“奴婢……奴婢没学过这个,不会伺候主子更衣,还是叫……” “你是在告诉朕,尚仪局调.教宫女的差事没办好,该换人了?”胤禛好整以暇起身,不疾不徐逼近耿舒宁。 一个故事哄好了他被咬的恼,这些新奇东西叫他心里说不出是酸还是愉悦,又起了跟她算账的心思。 他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这混账除了进软轿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后头淡定得有鬼。 耿舒宁心下呜呼不好,头皮发麻往后退。 “是奴婢忘了嬷嬷们的教导,要不奴婢直接告诉万岁爷这衣裳的来历……” “羊毛做的?”胤禛顺着她后退的速度,慢吞吞继续往前。 “听说额娘去畅春园的时候,是带着笑出的慈宁宫。” “想必额娘早就穿上了,保暖效果很不错。” 一步一句,胤禛垂眸紧盯着她,将耿舒宁的心肠往外剖。 “蒙古羊毛多得很,如果能跟蒙古达成贸易往来,也不必操心他们厉兵秣马,总想着侵吞我大清的疆土了,是也不是?” “耿舒宁,后宫干政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 耿舒宁知道胤禛肯定派了人盯着慈宁宫,也不怕他发现,却还是为他的敏锐心惊。 她没想跟蒙古那边牵扯上什么关系,只想说百姓们可以多养牲畜,推广开来,日子能好过些。 至于蒙古,让胤禛和朝臣们自己联想去就是了,就跟先前那讨债故事一样多好。 若叫皇上以为她想插手朝政,说不定真会要她的命。 她后背又有些犯潮,被逼得退到墙边,匆忙抬起头想赶紧解释。 “奴婢没想那么多……啊!”她被阴影中覆盖过来的胤禛吓了一跳。 本是防着他来个什么摁墙文学,往哪边钻她都想好了,可这狗东西从来就不按理出牌。 他用胳膊轻巧避开她的推拒,勾着她的腰,把她横着夹起来了,起来了,来了…… 耿舒宁脸朝着窗户,脸蛋儿涨红,有些想骂人。 好歹抱起来,扛起来不行吗?! 她鼓着腮帮子挣扎,“万岁爷,我自己会走,您放下我……哎哟!” 不知踢到了哪儿,床凳上的烛火落地,茶盏‘啪’一声碎掉,里头的水把烛火浇灭了。 这里虽然偏僻,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来,为了防着有像他们这样野的,屋里向来只有一盏灯,灭掉后屋里瞬间陷入黑暗。 耿舒宁被扔进了床榻里,说不上是被碎裂声吓得,还是叫胤禛吓得叫出声,反正是满肚子火想骂人。 上辈子想睡她的男人,从来没给过她这种委屈受,耿舒宁又不是什么好脾气,火有点压不住。 但有人能压得住,灼热的呼吸伴随着压制落在她耳边,一句话叫她僵住。 “齐林山说他和夫人当年是中了点朱唇,那是青楼里最常用的催青香。” 齐林山是原身的舅舅。 耿舒宁心揪起来,恍惚间像回到了圆明园那个被人关起来的地方,再多狠劲儿也碍不住她惶恐不安。 胤禛没有因为她的僵硬而放过她,薄唇在她耳后轻点,热气往脖颈儿处蔓延。 “你去四宜书屋没瞒着人,看了什么书朕都知道,齐家老太太却不认字。” “耿佳舒宁住在齐家,种痘的时候没出过庄子,你又是怎么知道大蒜素的呢?” 耿舒宁不想让他问出最后那个问题,一动不敢动,只声音沙哑又软糯。 “万岁爷可信,庄周梦蝶一说?奴婢病重时,做过一个很古怪的梦……唔!” 她的话被带着腥甜血味儿的薄唇堵住,丘陵山川以细弱腰肢相连,都感受到了生疼的压制。 这人像是要隔着两层袄袍,将她摁进身体里去似的,看不见的压力在黑暗中弥漫。 她嗓子眼干得厉害,哪怕那薄唇去了下巴上,她依然说不出话来。 胤禛闻着她身上的清甜,心情越来越愉悦。 “耿舒宁,朕不想问你经历过什么,你是耿家女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他慢条斯理解开耿舒宁颈间的盘扣,黑暗中完全看不出他要将人吞吃入腹的灼热。 “朕给你一条通天路走,若你还想伺候额娘,朕不拦着你,要是有了身子,朕将景仁宫留给你,如何?” 想做一宫主位,至少也是嫔位。 太上皇时候,小选和大选总要有所分别,通过小选性质进宫的女官,即便家世再好,初封最多是贵人。 嫔位对女官来说,已经算是十二分的偏爱了。 可脖颈上的允吻,和这格外偏爱的富贵,却让她原本还迟疑的心,彻底站到了出宫那一边去。 再没有什么时候叫她比现在更清醒。 即便是妃位,贵妃,也是妾,是她需要感恩戴德,毫无抵抗之力被拿捏的妾。 世道如此,若是行至末路,她可以做妾,但她绝不接受被拿捏着,自此做什么都要被宫规束缚,成为一个傀儡和生育机器。 不甘心也渐渐明了。 凭什么是她穿越? 凭什么她已经掌控了的人生,要被别人掌控? 殊不知,她耿舒宁最不怕的,就是穷途末路。 衣裳已经彻底被解开,这狗东西倒还有工夫讲究风度,并没有急着做什么,似是悠闲等她回答。 她闭上眼,放空思绪,只留下那夜里被扑倒的记忆,黑暗带来的恐惧和愤怒让她浑身颤抖起来。 胤禛察觉出她的惊惧,他只是想吓唬这混账,没想过……非得在阁子里幸她。 他蹙着眉抚到她脸上,触手的湿润叫他不自禁低头,想亲吻她,安慰她。 “好了,你若……” 耿舒宁突然急促出声,“别碰我!我要吐了,你走开!” 胤禛愣了下,猛地冷下脸,他的亲吻让她恶心? 耿舒宁咬着牙推他,发现推不动,身体抖得更厉害,伸手拔下簪子恶狠狠往下挥动。 不是不想往胤禛脸上划,再愤怒她理智也在,要是被人知道她行刺皇上,可以直接去投胎了。 胤禛能在夜里视物,发现她的动作后,吓了一跳,立刻抓住她挥动的手。 低喝,“放肆!你不要命了?” 耿舒宁死死咬着唇不吭声,身子依然在颤抖,没被抓住的手却迅速挥动—— “啪”的一声,一切安静下来。 这格外清脆的声响,门外都听到了。 苏培盛吃惊地低喊在外头响起,“万岁爷?” 巴掌声和苏培盛的话,叫耿舒宁‘清醒’过来,她颤抖得更厉害,腮帮子和嘴唇都咬破了好疼呜呜~ 胤禛顾不得自己又挨了巴掌,冷着脸吩咐,“进来把蜡烛点上!” 苏培盛举着火折子,迅速靠近,亮起的烛光,让他微微一瞥,就瞧见了衣衫不整却脸色格外苍白的耿舒宁。 她缩到了床脚,唇上血迹斑斑,他们家主子爷唇角和下巴上也都有血丝。 这一眼,叫人心惊肉跳。 正经主子敦伦,谁弄得这么血淋淋的,这两位祖宗干什么呢? “出去!”胤禛没看他,只冷冷盯着耿舒宁。 “朕与你亲近,让你恶心?” 耿舒宁眼神呆呆地,听到他比数九寒冬还冷的声音,打了个哆嗦,捂着嘴堵住哭声。 “呜呜……您杀了奴婢吧,奴婢知道自己罪该万死呜呜……” 胤禛不耐烦地抓着她的胳膊将人拉近,“回答我!” 掌事女官(清穿) 第76节 耿舒宁泪眼朦胧看着胤禛,努力往后挣扎,“奴婢不敢……” “不敢?就是跟你在心里骂朕狗东西一样藏在心里了是不是!” 如果目光能杀人,胤禛已经将这混账脑袋砍了。 他对这混账的纵容之多,别说女子,连他的兄弟姊妹也没有过。 她大逆不道满口荒唐言,他还惦记着地上冷,不想叫她总跪地上,给她将功补过的机会。 她害怕自己靠近时,他从没靠近过,今日明明是她自己涂了香露勾人,他才会放任些许欲念。 “论糟蹋朕的心意,没人比得上你这混账!”胤禛冷笑出声。 “宫里女人多得是,你真以为朕非你不可,还是以为朕不会当真砍了你?” 耿舒宁还是拼命往后躲,心里偷偷盘算着他恼火的程度,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呜咽着嚷嚷出声—— “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我就是恶心圆明园里那人……呜呜~” “你非要我说清楚那些不堪吗?我不要做妃嫔!你直接赐死我好了呜呜呜……” 她将脑袋埋在膝盖上,怕引人注意一直捂着嘴,压着嗓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胤禛快要顶天的火,一下子被她这破罐子破摔的话戳中,尤其是第一句,简直直白到让人哪哪儿都不自在。 怒火无以为继,化作更深的怒火和杀意,却不是冲耿舒宁。 谁能料到,他堂堂大清皇帝,有朝一日要受这份被嫌弃的罪! 若那侍卫还活着,他定要将人千刀万剐,若不是扔去了乱葬岗,他鞭尸的心都有了。 他知道,眼前这一遭仍可能是这混账的算计,可……她那双朦胧着水光的招子里,惊恐不似作伪。 至于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咳咳……人都死了,朕回头叫人将他全家发配宁古塔。”胤禛松开她的胳膊,修长大手顿了下,轻轻落在她后脑勺。 “往后你不愿意,朕不碰你便是。” “你不喜欢黑,往后你在的地方,就都亮着灯烛。” “不许再说什么赐死和不做妃嫔的话……” 耿舒宁拂开他的手,瓮声瓮气坚持,“就是不做妃嫔!奴婢要出宫,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不伺候皇上!” “皇上又不缺女人伺候!只要皇上叫奴婢拿回额娘的嫁妆,奴婢自会为皇上卖命,用不着皇上这样放下姿态哄人!” 胤禛:“……”行,又满嘴的皇上,听出来是气狠了。 这话算是耿舒宁最大逆不道的话,比第一次在青玉亭时更甚。 胤禛却完全气不起来,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 这小东西……醋劲儿这么大,抱着什么心态往龙床上送女人的呢? 看着耿舒宁还在抽抽的柔弱身子,也着实是叫她这新鲜又直白的心意冲到了,叫胤禛没了计较的心思。 苏培盛那狗奴才说得对,养花还得精细些,风吹雨打只会叫花枯萎。 慢慢来,早晚有花开那日。 胤禛捏捏鼻梁,无奈叹息,“你先把衣裳穿好,时辰不早了,叫人送你回去。” 耿舒宁背过身,轻轻舔了下受伤的唇瓣,疼痛让她眼角不自觉又滑落一滴泪。 她飞快整好凌乱的衣裳,闷不吭声爬下床,泪水从下巴落在床沿。 她粗鲁地擦了把脸,低头就往外走。 胤禛只觉那泪珠子像砸在了自己手上,下意识伸手去拉她,大氅还没穿回去呢。 但一动,他被下巴上的刺痛止住了动作。 耽搁这会子,门已经开了。 胤禛眯眼思忖片刻,沉声对苏培盛吩咐:“进来伺候你们姑娘把大氅穿上。” 胤禛通过青玉阁旁边的假山通道往回走,路上又吩咐—— “明儿一早,将养心殿的白玉膏和金疮药送些过去。” 说话间,又碰到舌尖的伤。 胤禛踏入寝殿的时候,气笑了出来。 这一晚上,他见了两回血,不但没得着什么便宜,还许了不少承诺出去。 那小狐狸进了阁子还真就不抬头,哪怕偶尔对视,眼里也一直噙着两泡泪没停过。 越想他笑得越玩味,砸了自己的脚,还叫他想陪她继续玩儿下去,也不知是这混账道行不浅,还是他调.教出来的。 等真摁住这小狐狸的那天,非得叫她跟今晚一样,哭着给他个答案不可! * 耿舒宁这头,回到值房时,陈嬷嬷还候着呢。 进门一脱下大氅,陈嬷嬷看到耿舒宁血呼啦的唇瓣,眼眶上褶子都瞪没了。 “您……”还真是叫万岁爷见血去的? 她赶紧过来扶着耿舒宁,“姑娘这是何必呢?” 她实在不明白姑娘为何要把路走得这么偏,真做了妃嫔再谋帝心不更轻省吗? 耿舒宁只微笑:“我没事儿,万岁爷也没好哪儿去。” 陈嬷嬷:??? 耿舒宁不再解释,只笑眯眯送陈嬷嬷出门。 他叫她哄的嘛,她哄得够好吧? 那后头该她先出招了,呵…… 第41章 耿舒宁上辈子打小就滑头,上山下水搞到的吃食,爱偷偷往几个德高望重的族爷和族伯家里扔。 偷偷也不偷到底,总要搞出点动静来,叫人知道是她,再撒丫子跑走,叫人追不迭又要承情。 所以她有底气到算计奶奶手中赔偿款的人家里耍菜刀,底气十足,族爷和族伯们都护着她。 上班以后,吃了几次亏,她开始将功劳往上司那里推,不管发生多大的事儿,在外从不给上司甩脸子,人前给足了体面。 所以她人后折腾了几回,带着底气把年薪和办公室都折腾到手。 就是男女之事上,她也差不多样子,百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总能折腾到自己满意。 那时候她不知道怕,最坏还有郭家霸霸做底气,她能接触到的末路,是不会出人命的。 她身上那股子披了细致外衣的莽劲儿,从未消失过。 穿越过来以后,耿舒宁依然这么做,能赚钱的东西眼睛眨都不眨就往太后和皇上跟前送。 人一旦不计较失去,便得到了折腾的底气。 但世道毕竟不同,不到一年,她的成长比过去十年都多,可见这紫禁城不是个好地方。 夜色放大了耿舒宁的狠劲儿,她梦里都是大杀四方,往跪她跟前的胤禛身上甩鞭子。 要不是这狗东西,她也不至于浑身哪哪儿都疼,疼得她想不管不顾闹个天翻地覆。 可天一亮,耿舒宁戳着黑炭泥思忖大半天,还是不得不承认,好多狠招她用不得。 这里能兜底的霸霸,是她梦里狠抽的狗东西,太叫人下气了。 陈嬷嬷拿着赵松送来的白玉膏和金疮药过来时,耿舒宁正坐在小兀子上,鼓着脸儿吹捂在脸上的面纱,杏眸圆睁,狠狠戳黑泥。 她差点没笑出来,就……凶狠没看出来,莫名叫人想摸摸她的脑袋哄一哄。 陈嬷嬷小心翼翼蹲在一旁,放软了声音,“姑娘,御前特地叫送来的金疮药,您唇上的伤很快就能好。” “主子爷体贴姑娘,这白玉膏是祛疤的,保管不会叫您脸上留下痕迹。” 耿舒宁哼笑,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狗东西挺会啊。 她灵光一闪,这招目前她倒是可以学学。 她洗干净手上的泥巴,回值房请陈嬷嬷帮着上了药,嘟着唇小声跟陈嬷嬷打听。 “嬷嬷与太医院打交道多吗?可有能收买的医女?” 陈嬷嬷眼神古怪看她,“姑娘打听这个作甚?” 可别是想往万岁爷身上用什么不该用的东西吧? 那可是满门抄斩的罪过! 耿舒宁扬着鹅蛋脸儿笑,“我昨晚得罪了万岁爷,他还这样细心照顾我,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总想为主子爷做点什么。” 陈嬷嬷脸色和缓了些,“那倒巧了,跟在孙太医身边的医女里,有个叫陈珍的,是我侄女,她爹是尚膳局的佐领,我亲哥哥。” 要不是有这个关系,当年万岁爷也不会救下她一个粗使嬷嬷。 做奴才的总得对主子有用,才有被救的价值。 耿舒宁眼神闪了闪,“他们也是皇上的人?” 陈嬷嬷摇头,“他们不知道我为主子爷办事儿。” “那他们可能为我所用?”耿舒宁认真看陈嬷嬷。 “嬷嬷知道我,我不会叫你们吃亏,但我这里容不下背叛,哪怕是皇上也不行。” 陈嬷嬷心窝子又开始颤,“姑娘,在宫里过活,万事都得仔细谨慎,有些事……万万做不得。” 想收拢陈家人不难,哪怕不凭着血脉,陈嬷嬷也有法子能叫人死心塌地效忠。 可她跟耿舒宁身边待久了,能感觉得出这位祖宗身上,总有股不可控的狠劲儿。 就跟命不是她自个儿的一样,什么都敢做。 掌事女官(清穿) 第77节 陈嬷嬷是想投靠个能养老的主子,不是想跟主子一起送死。 耿舒宁察觉出陈嬷嬷微微的审视和动摇,知道是给团队画大饼的时候了,收了笑认真坐正。 “嬷嬷,有些事我不好跟你解释,可我绝对不会拿自己和身边人的命开玩笑,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更好地过活。” “如若不然,万岁爷昨儿个答应我,景仁宫留给我,我直接伺候万岁爷就是,实在没必要折腾。” “我想要的,不只是嫔位,哪怕是妃位,也只是奴才,没法子叫您安心养老。” 陈嬷嬷怔忪片刻,万岁爷竟然连嫔位都许了姑娘,还留着景仁宫给姑娘?! 要知道,自打孝康章皇后没了,这景仁宫就再没住过后妃,连皇后都只能屈居永寿宫。 景仁宫占地儿大,宫殿格外开阔疏朗,如今是当藏书阁用着呢。 皇上这是把姑娘放在心窝子里了啊! 她心下大定,被耿舒宁勾起了上进的火热,小心试探。 “姑娘可能给老奴一句实话,您是奔着承乾宫先前那位去的,还是永寿宫……” 这是问耿舒宁的野心到哪步,承乾宫里原先住着皇上的养母孝懿皇后,她生前大半生都是贵妃。 耿舒宁笑着歪回矮几,“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嬷嬷尽管再大胆些。” 陈嬷嬷肝儿都起了颤,姑娘这是奔着慈宁宫……她不敢继续往下想。 耿舒宁依然歪着脑袋,笑眯眯看陈嬷嬷。 “我可以拿我自己的命和耿氏全族的命起誓,只要跟随我的人不背叛,我不会放弃任何人。” “如果嬷嬷拿不准主意,我也理解,咱还跟以前一样,您继续为主子爷效力。” “只一条,我不是个爱走寻常路的,不能保证前头一定是通天大道,可我不会叫你们死在我前头。” “若嬷嬷打定主意要跟我一道儿,往后我想做的事,嬷嬷再别多问。” 敲打完,耿舒宁笑着起身,“嬷嬷好好考虑……” “姑娘!”陈嬷嬷严肃打断耿舒宁的话,知道耿舒宁不喜欢跪,将挺直的腰板儿弯下去。 “老奴虽不是什么排面上的人,可也知道一句老话,富贵险中求,老奴在宫里几十年,最知道墙头草什么下场。” 跟着耿舒宁走,可能没命,但摇摆不定,一定没命。 陈嬷嬷不是傻子,做过万岁爷的耳目,知道得太多,不拼一把,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去庵堂里等死。 她若是胆小之辈,活不到现在。 从耿舒宁身上,陈嬷嬷看到一种宫里从未有过的蓬勃生气,不算耀目,却叫人移不开眼。 陈嬷嬷没等耿舒宁说话,直接道:“陈家后头没人,我大哥年轻时候就想往上走,苦于没有门道,钻营几十年也不过是个小佐领。” “若姑娘能许他往上走,他比我更清明些,不会做蠢事。” “我那侄女嫁过人,原本子女双全,只是丧夫时赶上公公也重病不治,儿子也跟着去了,夫家觉得她是丧门星,差点被折腾没了命。” “她跟着早死的夫君学了一身医术,叫我那大哥想法子送进了宫里,才避开夫家。” “若姑娘能叫她有底气在外行走,有替闺女撑腰的机会,死她也不会吐露姑娘一个字出去。” 耿舒宁安静听着,心下思忖。 尚膳局佐领,她可以拿出几个蛋糕方子,让陈嬷嬷的兄长露脸不难。 陈珍难办些,她现在出不去宫,没办法明着给陈珍撑腰,更没办法帮她收拾夫家。 但……也不是完全没法子,先在宫里提高陈珍的地位,正好跟她要做的事情有关。 至于宫外……耿雪还在呢,只要拿捏住耿雪,她阿玛可用。 她从炕柜里取出一千两银票,递给陈嬷嬷,“那嬷嬷帮我将人拉拢过来吧,他们所求,我能帮他们办到。” “若嬷嬷能让他们信我,也得能叫我信他们,总得拿出点子诚意来给我瞧瞧。” 陈嬷嬷接过银票,面色笃定笑了。 “姑娘只管等着听我的好消息。” * 还没见着陈家父女的诚意之前,转眼到了除夕。 这几日胤禛在紫禁城和畅春园来回多趟,忙得不可开交。 先前的寿果凤柚特别受权贵们的欢迎,谁都想沾沾福气,偏偏凤柚谁也得不到。 胤禛安排观音保从兵部提了几个可以信任的武库管司,到皇庄上驻守,在年节前种了一批福果,放在内务府下头的铺子卖。 除了福果外,叫太上皇用着好的轮椅、按摩垫用上了大内的标记,同样对外售卖。 尚膳局还整理出了慈宁宫那边送上来的膳食单子,选了合适的,往京城外头开了几家酒楼。 时间太短还没回本,送上来的消息也说,酒楼在外头很受追捧。 腊月二十八,内务府送上来的账目前所未有地好看。 即便内务府里一层一层盘剥,短短几个月时间,也给胤禛赚了足足五十万两白银。 这银子,足够叫他将耿舒宁的以下犯上抛到脑后了。 胤禛当晚就吩咐苏培盛,私下里给耿舒宁送了半成的银票过去。 不是不想多送,只是太多了,对耿舒宁一个小女官而言,实在太打眼,那是害她。 耿舒宁刚给了陈嬷嬷一千两,正肉疼呢,捏着御前送来的两万多两银子,高兴得差点没蹦起来。 那夜里被狗咬的气下去了大半,她也不做甩鞭子的梦了,倒更有闲心等着陈家父女的反应,只等年后再慢慢折腾。 * 太上皇思虑再三,还是没入宫。 他私库颇丰,至今还断不了有人孝敬,将宫宴转移到畅春园里,由他负责开销,对康熙不是什么大事儿。 除夕一大早,耿舒宁接到太后送来的口谕,叫她张罗着慈宁宫上下吃顿年夜饭,安排好大年初一的赏银。 耿舒宁恭敬笑着接了口谕,唇角的伤笑得裂开,都没烦躁。 她在大清过的第一个年,实在是太舒服了。 宫里主子都不在,她这猴儿就成了大王。 没人敢问她唇上的伤怎么来的,都知道她跟家里不和睦,只以为是气狠了咬的,更不敢招她。 分红拿在手,慈宁宫上下所有人,对她都满是恭敬和笑脸。 不得不说,这种被人捧着的滋味儿,挺爽。 胤禛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他早早带着后妃们到畅春园给太上皇磕头,心情却是不大好。 牛痘早在九月底就安排下去了,效果不尽如人意。 不是牛痘不好,在百姓那里,胤禛这个皇帝口碑确实好了不少。 问题出在欠了国库银子的朝臣和权贵那里,这帮不省心的没白做一回蛀虫,家里都养着府医,也不缺买病牛的银钱。 他们不肯还户部银子,却能让府医去折腾牛痘出来。 连弘昀都能平安种痘,权贵们就更放心自个儿给家里人种痘了。 大不了私下里请太医上门帮着照看,胤禛也不可能明着下旨到太医院,杜绝此行为。 允禟和允俄先前蹦跶时,就是拿自个儿府里的适龄子嗣都种完了痘说的事儿。 这会子,皇子皇孙们都坐在畅春园,允禟在太上皇跟前,得意都快甩别人脸上了。 “咱们都知道皇兄政务繁忙,还要操心国库的银子够不够用,可不敢给皇兄添腻烦,牛痘我们自己种就是。” 允俄嘿嘿笑着帮腔,“我府里养着的大夫医术还不错,回头要是太医院需要的话,大夫送给皇兄用也行,都是亲兄弟嘛!” “就是咱们的银子都拿去还账了,今年给皇阿玛和皇兄的年礼有点不好看,你们可别嫌弃。” 允禵撇撇嘴,嗤笑,“十哥怕不是叫福晋拿鞭子抽出府,才拿不出银子来吧?” 在场的人哄堂大笑。 都知道十福晋彪悍,这会子又有了身孕,允俄更是不敢惹,抱头鼠窜从府里往外跑不止一回了。 允禵虽跟亲哥哥不对付,但被额娘和福晋联手收拾了几次,倒也知道乖觉护短了。 他又挑眉看允禟,“就九哥你府里那仨瓜俩枣的,皇兄还能出不起银子给他们种痘?” “你这么爱折腾,跟九嫂先折腾个儿子出来多好!” 允禟气得跳脚要骂,允禵才不惯着他,一手一个将允禟和允俄脖子搂了。 “别七个不满八个不忿地耍嘴皮子。” “咱们兄弟几个也好久没亲香亲香了,走,咱们练练,弟弟保证,今儿个不打脸!” 允禟和允俄大呼小叫不肯走。 可惜俩人酒肉上精通,身子骨一般,完全挣不开允禵的挟制,连老爷子救命都喊出来了,叫人一阵阵发笑。 康熙没眼看这仨丢人现眼的儿子,只勾着笑,玩味转向看似平静的胤禛。 “老三说礼部的章程都定下来了,老九那边讨回来的欠银也够用,老四你打算什么时候定下大典的日子?” 胤禛平静回话:“儿臣觉得龙抬头日子不错,就是怕天寒地冻不好动土。” “再就是三月中二哥的冥诞时候,天儿稍微暖和些,更合适。” 允祉在一旁笑,“其实天冷倒不是什么大事儿,龙抬头日子更吉利些,也能叫二哥地下有知,更早知道皇阿玛的心意。” 允禟偷空把允俄推允禵怀里,死道友不死贫道地跑回来,正好听到。 他嘴快往上跟,“就是,二哥最惦记的,肯定是皇阿玛和弘皙。” “早些叫弘皙住到太子府里去,上朝给四哥分忧,二哥也能安心早些投个好胎嘛!” 胤禛心下哂笑,说得好像这混账到地底下跟二哥聊过似的。 睁着眼胡说八道的模样,还不如那小狐狸哑着声说自己庄周梦蝶呢。 胤禛深邃的眸底快速泛过一丝涟漪,晃了下神。 掌事女官(清穿) 第78节 明明才几天不见那小混账,他这几日想起她来的时候倒不少。 也不知她唇上的伤好了没有…… 允禟还在那儿胡咧咧,打断胤禛的思绪,“听闻四哥先前叫人挠了,这会子还能看到痕迹嘿!” “以前倒不知四哥玩儿得这么激烈,也没听说四哥召幸妃嫔啊,难不成是暗地里金屋藏娇了?” 太后以及皇后、端和皇后等后宫诸人,侍奉太皇太后在寿萱殿用午膳。 晚上的除夕宫宴,才会跟太上皇他们一起到九经三事殿。 这会子九经三事殿后头的清源书屋里,就只有皇子皇孙们,面对这种打趣,都笑得格外放肆。 康熙都跟着打趣,“这倒是新鲜,难不成是老四你身边的女官不会伺候?朕记着你额娘宫里有几个还不错。” 胤禛知道康熙说的是耿舒宁,毕竟这小狐狸没少借着额娘的手,往太上皇这里送好东西。 老爷子向来是用着舒坦的人就喜欢往身边提拔,但今日提起这一茬,不只是为了喜欢。 那套样式古怪的羊绒衣裳,就在胤禛身上穿着呢。 这会子殿内人来人往的,并不算太暖,但他身上已经快起汗了。 确实是好东西,老爷子知道这东西怎么来的,也会往蒙古那边动心思。 这是提醒他,尽快将人拿捏在手里,才能保证不会叫人钻空子。 他刚压下的浮动心思,又不可避免波澜起来,奈何那混账东西就是不肯往他身边站。 前几天晚上亲过的柔软,似还在唇角萦绕,确实不错。 “皇阿玛误会了,儿臣这几日太忙,着急上火的吃锅子热出汗来,一不留意挠了自个儿。”胤禛面上不露声色对康熙解释。 “御前女官也是皇额娘调.教出来的,都还算尽心,至于其他的,等过些日子,外地官员回京述职的时候,给些恩典倒是无妨。” 允禟听出胤禛话里的深意,再棒槌也没有愚蠢的皇子。 他眼神闪烁偷偷看了眼依然噙着笑的老爷子,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河南那摊子事儿,他没少从中获利,噶礼也没少往他府里送孝敬,这些事儿都不能深究。 不一会儿,康熙就打发了众人先往九经三事殿去,只留下了胤禛。 “你心里有数就行,有些东西还是捏在手心里最稳当。” 胤禛刚才轻易压住允禟的造作,康熙很满意,这会子起了指点心思。 “不往后头送也好,别叫争风吃醋毁了正事儿。” 康熙也没忘了敲打,“朕知道你不喜风花雪月那些子事儿,可皇嗣还是该上心些,宫里孩子太少了。” “胤禛,别动不该动的心思,过完了年开笔之前,你去奉先殿帮朕上几炷香,有些教训得牢记,你明白吧?” 胤禛平静点头,老爷子是孝庄皇后养大的,祖孙俩最忌讳的就是帝王情深。 他心下失笑,他怎么会对个身上疑点颇多的混账动心,老爷子实在是操心太过。 他看向康熙的眸光清沉,平静得毫无起伏,没了外人有些话就好直说了。 “皇阿玛不如赏儿臣个隐秘些的庄子,叫人出宫也不错,至于宫里,耿家不止一个嫡女,恩典给谁都行。” 反正那混账不想待在宫里,让她出去体会一下宫外日子到底好不好过,叫她拿回生母的嫁妆再回宫也不错。 只是那时候,景仁宫她短时间内就不用想了。 学不会听话的狐狸,总得付出些代价。 胤禛这话叫康熙很满意,老四在这点上,比胤礽要掂量得清。 “回头朕叫梁九功把地契给你送养心殿去。” * 耿舒宁并不知道自己将来的路,就这样轻描淡写被定下来了。 当然,就算知道,她也无所谓。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人还能叫尿憋死吗? 但有时,她和胤禛的想法总有相似的想法。 那狗东西随时随地都敢发青,纯粹是被女人惯出来的。 但他没见过女人真正的‘热情’,有些事儿,不叫他自己亲身体会,他不会懂。 陈珍在除夕宫宴后,避开人来到了耿舒宁值房。 与陈嬷嬷不同,陈珍不是长袖善舞的性子,一举一动比陈嬷嬷还严肃。 进了屋,陈珍二话不说,一丝不苟地跪在耿舒宁面前。 “只要姑娘能帮奴婢定下女儿的亲事,让我夫家安分下来,奴婢这条命就是姑娘的。” 她抬起头,眸中的疯狂叫人震撼。 “无论姑娘让奴婢做什么都可以,奴婢绝不会有一个不字!” 耿舒宁沉默片刻,母爱的力量,她其实不太懂,两辈子她都没什么亲情缘。 她掂量片刻,起身将陈珍扶起来,实话实说。 “提高你在宫里的地位,让你夫家有所忌惮,眼下我能做到。” “干涉你夫家给你女儿说亲,叫他们再也不敢伸手,需要时间,我不能保证你女儿等得及。” 但这一点,她也有解决方案,“就算成了亲,也能和离,保住你女儿的命最重要,这点我能帮忙,最重要的还是要靠你自己。” 若是耿舒宁没口子地答应,陈珍反倒会怀疑,现在耿舒宁掰开了说,她心里最后一点迟疑也打消了。 在过段方面,她跟姑姑一样,毫不迟疑点头。 “奴婢愚钝,但差事办得还算利索,姑娘只管吩咐。” 耿舒宁也是用人不疑,干脆拍板:“行,那你就先跟我学房中术吧!” 陈珍和陈嬷嬷皆虎躯一震,学啥? 第42章 陈珍今年整三十,因为成亲早,再过两年都能做祖母的年纪了。 陈嬷嬷就更不必说,她一个四十岁的自梳嬷嬷,一辈子也不用接触这档子事儿。 姑侄俩万万想不到,还会听到有学房中术这一日。 她们不是不懂,只震撼于耿舒宁一个没成过亲的黄花大闺女,是怎么知道房中术的? 但姑侄俩对视了一眼,想起耿舒宁的敲打,谁都没敢问。 耿舒宁反倒笑着解释,“这也不是什么污糟东西,《礼记》都说饮食男女为大欲,原先我想着嫁个能掌控的夫家,免得走了我额娘的弯路,自然会多学些东西。” 陈珍心下微酸,男女那档子事儿,在学医后她比寻常女子其实懂得更多些。 只是她从来没生出过掌控心思,夫君待她也淡淡的,并未替她在家中张目过。 后来他离世突然,自己才会…… 如果她有耿舒宁这份心气儿,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深吸口气,恭敬点头:“既是姑娘吩咐,奴婢定好好学。” 耿舒宁怕隔墙有耳,思忖片刻,“我先教陈嬷嬷,让陈嬷嬷选开阔的地儿,口述给你吧。” 姑侄俩都觉得应当,这种不好言说的事儿,本来就得谨慎。 其实耿舒宁上辈子属于躺着享受的那个,没太多实操经验,碍不住她看的‘电影’多,男朋友耍起花活儿来也给力。 从见面到勾引,从前戏到怎么尽快……咳咳,结束战斗,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应该算常识了。 但耿舒宁想叫陈珍学的所谓房中术,不只是敦伦。 最重要的是如何自然将那狗东西压倒,榨干他,提高怀孕机率,让宫里热闹起来。 勾人呢,氛围、情调和计算缺一不可。 怀孕的话,不只是计算排卵期,更需要从饮食,到敦伦结束后什么姿势,方方面面的讲究。 在如何睡自己想睡却清高的男人这方面,耿舒宁的经验不是来源于男朋友。 她接触过的那几个品牌公关的姐姐,还有她公司里几位市场部的女总,聊起来……尺度大到,耿舒宁觉得但凡不是个太监,都得被摁倒。 她很喜欢听,虽然原来用不着,可睡人这事儿,凭什么只能男人主动呢? 年后太后还没从畅春园回来,慈宁宫里耿舒宁说了算,倒是能有些清静时候。 她跟陈嬷嬷在开阔些的烤炉那边说起来,也有些害臊。 本来觉得没什么,上辈子她都能听得面不改色,可面对陈嬷嬷那张涨红得太厉害的脸,却莫名叫她恨不能抠别墅。 陈嬷嬷不由得感叹,“老奴现在心里格外踏实,姑娘有这样的手段,是个男人都得死在你床……咳咳,姑娘的念想定有成真的那天。” 耿舒宁:“……”说得好,下次别说了。 她压着臊一边说,一边把阴干的蜂窝煤上戳出更多孔来,不动声色放到火盆里燃上取暖。 * 初五迎过财神,耿舒宁带着慈宁宫上下的宫人,在宫门口迎回了太后。 虽说过年是喜庆日子,可太后一下凤辇,耿舒宁就从她脸上看到了深切的疲乏和不耐。 这才离宫没几日,太后眼角都有了细纹,连乌雅嬷嬷和周嬷嬷也都看着格外憔悴。 耿舒宁心里咋舌,看样子太上皇的那些妃嫔们,即便已经成了太妃,也都不消停啊。 比起当今,太上皇的妃嫔数量……啧啧,耿舒宁更坚定出宫的心思了。 就连大老婆都有这么多烦恼,皇后乌拉那拉氏到现在还在永寿宫里低调着隐忍呢,能选择的话,她才不愿意蹚这浑水。 心里腹诽着,耿舒宁亲自扶着太后回到寝殿,忙不迭叫人将养身子的汤水端上来。 她站到太后身后,替太后松筋骨。 掌事女官(清穿) 第79节 * 乌雅氏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了近十日,每日还要听着那些莺莺燕燕的酸话,小心应付着她们为了儿女、家族各自的算计,感觉这几日比几年都难熬。 过去做德妃时,勾心斗角也不用面对这些与前朝有关的事儿,只需要照顾好自己,时不时关心下太上皇和儿女便是。 做了太后,在宫里连皇帝都要敬着她,也没那些子腻烦事儿凑到她跟前。 舒坦日子过久了,冷不丁一去畅春园,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耿舒宁温热的细白手指轻柔按压在她额头上,缓缓往脖颈上去,适中的力道叫乌雅氏慢慢放松下来。 再喝一口清甜微烫的醒神甜汤,乌雅氏轻轻舒了口气,对耿舒宁更加亲近。 “有什么事儿你就叫底下的宫人做,仔细养好身子,也好在本宫身边伺候。” 耿舒宁笑着应下,柔声调侃:“早知主子这样离不开我,爬我也该爬进畅春园里去,缠着您多赏我些好东西。” 乌雅氏被耿舒宁逗得发笑,放松下来后,突然吩咐—— “钮祜禄氏在畅春园动了胎气,这都六个月了,且得仔细着,周嬷嬷你去太医院走一趟,叫孙太医勤着些给她请平安脉。” 说罢,乌雅氏忍不住叹了口气,“到底宫里孩子还是少了些,满宫的女人眼珠子都在钮祜禄氏身上,活似兔子掉进了狼窝,估摸着是吓着了。” 不只是钮祜禄静怡,她也叫那些太妃们阴阳怪气气着了。 皇帝这子嗣稀少的事儿怎么都越不过去,宫里就一根独苗,偏叫乌雅氏无处反驳。 耿舒宁笑得更柔婉,替太后揉捏着肩膀,轻飘飘地安抚太后。 “新年新气象,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不用主子操心了呢。” 乌雅氏失笑,那她还不如做梦更快些。 她却是没想到,耿舒宁这话竟一语成谶。 * 初六胤禛在养心殿开了笔,不等第二日上朝,就令张廷玉拟了旨,下发礼部和户部,定下端和帝在龙抬头这日追封的章程。 至于立太子大典,则在弘皙为端和帝守孝二十七日后,在乾清宫举办。 而后太子入住挨着直亲王府的太子府,于文渊阁出阁讲学,正式入朝。 接连两道旨意,午时之前就下发到了六部,叫六部衙门瞬间沸腾起来。 两个大典隔的日子太短。 帝王治丧和立太子大典,可不只是礼部和户部的事儿。 从内务府到九门步军,再到造办处和六部,几乎是需要所有文武百官的配合。 偏偏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哪怕前头准备的差事已经办了不少,也叫人忙得不可开交,头昏脑胀。 胤禛要的就是他们忙。 刚翻过年,养心殿里的折子倒不算多,也没人有工夫给他找事儿,多是些请安折子。 他不爱看,干脆送到畅春园,美其名曰叫弘皙拿来历练一番。 但他也没闲着,先前耿舒宁在青玉阁给的那些零碎小物件儿,他交到了造办处去,让他们来张罗。 至于鸭绒和羊绒这事儿,耿舒宁不只是给了衣裳,还给了十几张图纸。 鸭绒能做的东西比较多,在民间推广养家禽对百姓们有利,这事儿胤禛真切放在心上了。 但想收鸭绒上来,鸭肉也要有去处,想把好处落到百姓手里,没那么容易,朝廷需要什么样的政策和监管制度,都得仔细琢磨。 更重要的是羊毛。 羊毛纺线可以织衣,羊绒可以纺布裁剪,这都是柔软些的羊毛。 至于稍微粗硬一些的,也可以拿来做呢绒、毡呢等,不管是做大氅还是毯子,防风效果都比寻常厚布好得多。 最重要的是成本低。 毕竟有几百年的演变和改善,耿舒宁给的法子,比过去尚服局做羊毛毡毯简便许多。 这就不只要考虑民间,还要考虑跟蒙古打交道的问题。 胤禛顾不上叫允祥去刑部了,先将他安排去理藩院,而后拉着允祥、张廷玉和陈廷敬等大臣,一点点商议琢磨其中的门道。 还有户部讨要欠银一事,胤禛不想将这份功劳让给允禟,且等着大典后,允禟自己辞了差事,他再安排人上去。 欠功德这法子不妥当,对付朝臣宗亲,得有更周全,且叫他们闹腾不起来的旨意才可。 时间还算充裕,如何确认章程,胤禛还有时间思考,只是发愁手头可用的人不够多。 这一愁,就到了元宵节时候。 日子快到他总觉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够用,竟也没发现,耿舒宁这阵子安静得很。 还是在乾清宫宴上,看到她俏生生立在太后身边笑,胤禛才晃了下神,扫了她颜色格外娇嫩的唇瓣好几眼。 瞧着是一点疤痕都没留,看样子养心殿送过去的白玉膏很管用,倒叫她笑得更好看了。 就是这混账格外没良心,丝毫不惦记着是谁送过去的药膏子。 耿舒宁这回没避着胤禛的目光,不经意与他对视时,笑容依旧清甜,还恭敬福身示意。 她湖绿色的崭新宫装,领口绣了几株腊梅沾年节喜气,花红柳绿,总叫人看着格外有食欲。 胤禛不自觉就多吃了些菜,后妃们笑语晏晏敬过来的酒也喝了不少。 脑子里的正事儿太多,皇亲国戚们太闹腾,反正不可能是叫那混账勾了心神,胤禛有些心烦意乱地燥热。 他便没发现,今晚从皇后到不起眼的小答应们,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一种隐晦的灼热。 * 这阵子,宫里一位姓陈的医女,向永寿宫主子娘娘献上了一张生子方,没特意瞒着人。 事关子嗣,妃嫔们从来不会不好意思,立时就问到了永寿宫和太医院去。 皇后知道自己身子骨不适合再生孩子,太医院也不愿意得罪妃嫔,两相配合,这生子方就流了出去。 说是生子方,其实只算利孕方,里头有关于易孕时间的推算,容易坐胎的侍寝姿势,还有保胎的食方推荐。 这陈医女夫家前朝曾出过太医,她自己本人进门就开了怀,后头也是儿女双全,虽然没保住儿子,生养却比寻常妇人容易。 尤其是这生子方太医院里的太医也都看过,有问题太医绝对不敢叫主子娘娘们用,妃嫔们更放心不少。 这就都肯用心琢磨着。 仔细一看,好家伙,以前她们算的日子都是错的,怪不得潜邸时候府里孕信就不多呢。 她们不会想大家都是如此,为什么别人府里孩子多,所有妃嫔们都只有一个奔头——方子有了,怎么叫万岁爷召幸? 毕竟这位爷可是能在养心殿近两年都不入后宫,光有方子没有雨露有个屁用啊! 备受后宫娘娘们看重的陈医女,私下里又去了趟慈宁宫,献上了名为易孕,实则勾人的法子。 乌雅氏也听到了生子方的风声,正愁着宫里妃嫔不中用呢,这还能等? 厚赏过陈珍,她下了道懿旨——除了钮祜禄静怡外,其他妃嫔变成每日去慈宁宫请安,陪太后礼佛。 起码养心殿得到的消息是这么说的。 至于是礼佛还是旁的,陈嬷嬷倒向耿舒宁,乌雅嬷嬷心疼主子,觉得宫里子嗣多一些更好,瞒得是严严实实。 胤禛听闻慈宁宫的动静后,只以为额娘是在畅春园受了委屈,回到宫里折腾一番泻火。 前朝事儿太多,他丝毫没放在心上。 他也不知道,御膳房每日送上来的膳食里,多了好些放鹿茸、虎鞭和丁香、肉桂……这些容易叫人燥热的膳食。 他更不知道,妃嫔们这阵子从慈宁宫请过安后,都忙不迭回自己宫里,闭门不出。 大冷的天儿,在帐子里秦家练习陈珍教导的柔身术,练得香汗淋漓。 * 回到眼前来,胤禛燥热得实在是待不下去,酒也喝了不少,虽没喝多,却有些坐不住。 他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性子,直接带着苏培盛去外头吹风醒神。 若不是太后还没离席,胤禛估计就直接回养心殿就寝了。 这会子只能在偏殿休息片刻,等着元宵节放完了烟花后,伺候太后回宫。 苏培盛刚在外头站定,齐妃李氏就带着红缨过来了,看到苏培盛竟不像过去一样冷脸,笑得非常和善。 “太后娘娘让我来给万岁爷送醒酒汤,劳苏公公禀报一声。” 苏培盛迟疑了下,不敢不给太后和齐妃面子,进去禀报了。 因为弘昀,胤禛也不会不给李氏这个鞭子,淡淡叫了进。 红缨和苏培盛就在门口伺候着。 苏培盛以为这会子主子爷不舒坦,会很快叫李主儿出来,却没想到,是很快……就听到了里头敦伦的动静。 看着红缨脸上格外明显的喜色,苏培盛总觉得不大对劲。 这……万岁爷连就寝都不愿意在乾清宫,为表对太上皇的孝心,特地选了养心殿,怎会在乾清宫偏殿里幸妃嫔? 齐妃可别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吧? 他压着担忧赶紧吩咐人守着附近,生怕叫人发现这边的动静。 随后他冷冷瞥红缨一眼,避开她,偷偷吩咐赵松去请太医。 半个时辰后,里头传来了胤禛低沉的叫水声,似是压着风雨一般。 第43章 二更时分,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胤禛脸色冷淡坐在罗汉榻上,由太医把脉。 常院判觉出皇上身上的冷意深沉,仔细把脉许久,脑门上的汗都出来了。 万岁爷这身子……好得不能再好了,到底让他瞧什么? 掌事女官(清穿) 第80节 胤禛垂着眸子淡淡问:“朕体内可有迷香和催青香的痕迹?” 常院判心下一惊,跪在地上吓得快打摆子了。 “回万岁爷,许是微臣医术不精,没诊出来,可要叫陈太医过来瞧瞧?” 胤禛捏了捏额角,身上冷意更重,语气却依然轻飘飘的。 “不必了,你退下吧。” 待得殿内没了人,苏培盛小心翼翼上前,小声问—— “爷,李主儿那里的人……留还是不留?” 先前在乾清宫洗漱过后,齐妃是被养心殿的人送回去的,没叫人发现,却也围着宫门不叫进出。 苏培盛其实想问,今晚齐妃侍寝,留还是不留。 胤禛好一会儿没吭声,半眯的眸子淡淡看着手中的佛珠。 在偏殿时,其实李氏伺候得比起过去更得他心意。 但她今晚的热情,让他抵不住心里的晃神和燥热,叫他觉得格外腻烦。 像是他被漂了……胤禛思绪猛地一顿,瞬间抬起眸子,眸中冷光大盛。 “不留!”胤禛盯着苏培盛,怒火叫额角都蹦起了青筋,咬着牙一字一句吩咐—— “叫粘杆处彻查慈宁宫,耿舒宁这些日子做了什么,事无巨细,朕都要知道!” 苏培盛目瞪口呆:“主子爷的意思是……”今晚齐妃侍寝,又是那小祖宗搞出来的? 不是,这小祖宗难不成真想做尚寝嬷嬷?! * 耿舒宁神思不属地伺候着太后歇下,蹙着眉慢吞吞回到自己的值房,陈嬷嬷已经在等着她。 “姑娘,今晚齐妃侍寝了。” 耿舒宁白嫩的眉心皱得更紧,“我知道。” 她也很惊讶。 她想着,这世道女子都保守委婉,给的法子是细水长流才能见效的,也只是勾搭而已。 真让她教人强那个啥,她也不敢啊,又不是不要命了。 哪知道李氏在乾清宫就敢……比她还莽。 她想榨干这狗东西,别总打她的主意,不是想气死他。 哪料到,齐妃得了太后的吩咐去送醒酒汤,一直没回来,太后和皇后都知道怎么回事。 皇后脸色不好看,太后歇下的时候脸上却带着笑。 陈嬷嬷担忧,“我和陈珍的关系瞒不住御前,若是万岁爷查出什么来,雷霆震怒……” “怒什么呢?”耿舒宁披上鸭绒毯子,垂着眸子嘴硬。 “是叫宫里子嗣多一些不好,还是娘娘们更会伺候万岁爷不好?” “说起来,万岁爷先前想叫我去御前,本就是要让我做尚寝嬷嬷的差事。” 陈嬷嬷无奈极了,“姑娘明知主子爷对你的心思,偏总往旁人那里推,万岁爷心里能舒坦吗?” 在宫里,一旦有谁侍寝,其他妃嫔都恨不能拿醋把人淹死。 像姑娘这样,就是用屁股想,也知道姑娘对皇上不上心,这是个男人就不能忍。 耿舒宁笑了,“皇上想在哪儿幸人就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思,后宫女子还要感恩戴德,心里就舒坦吗?” 那天去青玉阁,她虽然有了逃离临幸的法子,在黑暗中被压制的恐惧和厌恶不全是假的。 这也叫她坚定了出宫的心思,只要她有用,以四大爷务实的性子定会护着她。 嘴上先敷衍着,这男人身边妃嫔那么多,时候久了,他也许就歇了心思。 那时候,她肯定早在宫外了。 性于她而言,曾是很令人愉快的消遣,如果要成为将她锁起来的牢笼,那活着有什么意思? 陈嬷嬷没办法回答耿舒宁的问题,无声叹了口气劝。 “这世道女子不都是如此?您实在没必要跟万岁爷较这口气儿。” “起码万岁爷对您上心,金尊玉贵地活着,已经比大多数女子要强了。” 耿舒宁撑着额头,扯了扯唇角。 “我心里有数,明儿就跟万岁爷陈情,嬷嬷放心吧。” 她无法叫陈嬷嬷明白,不管在哪个世道活着,她都少不了这口心气儿。 上辈子她没了亲人,在这里也如浮萍,想好好活着,凭的就是那口气儿。 没了心气儿,也许去地下跟奶奶团聚还更好些。 * 翌日一大早,耿舒宁请陈嬷嬷给御前递了一封信。 苏培盛战战兢兢将信送到主子手里。 胤禛从昨夜起就憋着一股子气,说不上恼火,就是有些厌烦耿舒宁这些小伎俩了。 不过一个女人,愿意伺候就留着,不愿意就关去庄子上,暗卫有千百种法子,能叫她把肚子里的坏水儿吐干净。 面无表情打开信笺,他没有期待,只想知道是谁给她底气,一而再再而三地敢算计帝王。 然而信打开后,胤禛有些意外。 明明昨夜才刚见过,信纸上扑面而来的却都是思念。 「昨夜听风,恐君凉意入体,夜半对炭火,盼君暖,如我亦,惊觉万语千言无处说」 「炭火千疮百孔,如千百冤枉,尽付窗外,化作盼雪意,蒲柳情丝应如雪,叫天地知,念呀念成了疾」 「爷,你想听雪的声音吗?」 这狗屁不通的酸话叫胤禛看得眼睛疼,眸光却被最后一句话惊得剧烈波动一瞬。 钦天监禀报上来,这几日都没有雪。 但他刚在胸膛升腾起的暴戾,凶狠,却好像被轻飘飘的雪花压住,包裹,不由自主地消散。 良久,形状姣好的薄唇轻轻呵出无声的笑,落雪的冷意从心窝子往上去,蔓在了眸底。 不用查,他也可以确定,昨晚的事儿跟耿舒宁脱不开干系。 她是个会玩弄人心的,却不是他教出来的。 那是谁,教她学会这样狡诈又勾人? 苏培盛从殿外进来,轻声禀报:“万岁爷,赵松问过陈嬷嬷和巧荷了,耿佳福晋替姑娘相中了一门亲事,是做填房……” 他期期艾艾将那人的身份说了,声音更轻,“姑娘这阵子心里不痛快,天天在慈宁宫膳房后头……玩儿泥巴,只有陈嬷嬷伺候着,倒是没跟谁联系。” 胤禛冷笑,“若朕没记错,陈医女是陈嬷嬷的侄女,还是潜邸时候朕帮着送进宫的吧?” 他记性向来很好,掌控欲又强,事无巨细都在他脑子里。 既然能瞒得住,那陈嬷嬷怕是换了主子,她的手段确实叫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苏培盛没敢吭声,他也觉得不用查。 “万岁爷,张廷玉大人和陈廷敬大人求见。”赵松在门口轻声禀报。 “陈氏那里不要再叫她办差事了。”胤禛将信纸放在烛火上方顿了下,却又折了起来,语气格外淡漠吩咐道。 “只管叫人仔细盯着那混账,不管她想做什么,不必插手。” “宫里也确实该多些喜信儿,若再传出孕信,将那皇庄的地契给她送过去,朕送她一个做姑子的好去处。” 没等苏培盛为‘做姑子’三个字震惊,胤禛就叫张廷玉和陈廷敬进来了,理藩院和户部的事儿还没忙完。 三月底他打算带弘皙下江南,没工夫跟耿舒宁计较这些风月上的小事。 由她去,只要她还有用,他自不会亏待了她。 * 有了准备以后,苏培盛很快就发现,御前起居日常中有些许不对劲。 比如膳房里进上来的膳食里,加了些寻常不会加的东西。 又比如来御前送汤水的妃嫔,汤水里也添了以往不见的佐料。 到龙抬头之前,皇上偶尔召幸妃嫔,也叫苏培盛发现了这些妃嫔们的变化。 连最寡淡的懋嫔身上都多了些柔婉。 端和帝的治丧大典过后,苏培盛将常院判做出的诊断禀报了上来。 “您入口的东西并无不妥,都是孙太医偷偷瞧过的,与过去太后娘娘给您养身子的药膳类似,滋补肾气,温肝养神,对万岁爷没坏处。” “陈医女奉上的生子方,因着时间短,暂时看不出效果,太医院五日给后宫请一次平安脉,有消息很快就会传出来。” 胤禛眉眼疏淡,“既对朕好,朕也不能不承耿女官的情,将地契这就给她送去吧,叫她亲自来养心殿谢恩。” 这阵子后宫妃嫔往御前送汤水频繁,手段齐出,胤禛身体越是放松,心里那股子火就越燎原。 苏培盛也不敢多说什么,他总觉得这俩祖宗在玩儿一种很新奇的东西。 他这当奴才的不懂,也不想懂。 到了夜里,地契是赵松亲自送到耿舒宁房里。 他笑得格外恭敬,“这庄子在小汤山,那可是太上皇叫人建的庄子,最是清静不过,适合您修行。” 耿舒宁:“……”修行里,包括酒肉不? 赵松又道:“万岁爷请您有空的工夫,去御前谢恩。” 耿舒宁捏着地契,明明得偿所愿,却没跟拿到分红的银子一样高兴,反倒心下打鼓。 这狗东西,不是被妃嫔扑疯了吧? 掌事女官(清穿) 第81节 她有种去了养心殿,可能再也出不来的预感,这庄子……是用来给她收尸的吧? 耿舒宁笑得比赵松还恭敬,扶着脑袋满脸歉疚。 “请小赵谙达帮我在主子爷跟前请个罪,我这阵子身子有些不适,太医叫我仔细养着,夜里太冷了,去一趟御前怕又要起烧。” “可否请小赵谙达等等,我以书信的形式,向万岁爷谢恩可好?” 不等赵松拒绝,耿舒宁又道:“小赵谙达放心,若是万岁爷怪罪,我都接着,不会叫你为难的。” 赵松听她这么说,实在无法拒绝,干爹又叮嘱他,不管耿舒宁要做什么,都别管。 他只能带着厚厚一封信回到养心殿。 苏培盛看见信,心里纳罕,“这祖宗哪儿来那么多话要跟万岁爷说?” 有这写信的功夫,直接在皇上身边说,也好过总叫皇上这么猫一阵狗一阵的恼,要送她出家啊! 摇摇头,苏培盛捏着信送了进去。 胤禛今儿个正是狗的时候,看见信就冷笑,知道她这是不敢来御前,劈手接过来,想看她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信一打开,胤禛就愣了下。 这回没有那些酸溜溜的白诗,只有一句话—— 「爷,舒宁将心疾变成了惊喜,您就别跟我计较啦!」 底下放着厚厚一叠画,第一张是一个小人儿蹲在地上,拿筷子……玩泥巴。 胤禛:“……”这是尼姑该干的事儿? 从第二张开始,小人儿辛辛苦苦用烤炉试出了干面条、料块、蜂蜜面饼……等许多他已经尝过的吃食。 后面还有方方正正的饼,标注着压缩饼,用到的是些最常见的粗粮甚至还加了些许麦麸,掺上饴糖和参须水,不伦不类。 画一旁有口感和功效解释,“压缩饼在油纸中包裹着不易碎,能保存三个月以上,口感略粗糙。” “但研磨成粉后炮制,比较容易入口,营养充足,适合急行在外食用,奴婢一点都不辛苦。” 胤禛唇角有点压不住了。 他竟毫不意外她这狗腿模样,这混账造作完了,回回都要拿东西出来哄人。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着她。 他随手将这张画递给苏培盛,表情肉眼可见地愉悦,“明儿个一早,叫人送到——” 话没说完,他突然顿住,手里的画都惊得轻飘飘落地。 苏培盛满头雾水捡起来,“万岁爷?” 送到哪儿您倒是说啊! 但胤禛没出声,死死盯着最后一幅画。 画面里,落寞委屈的小人蹲在炭火盆前,用火钳子拨弄着里头……千疮百孔的圆炭块。 画一旁的解释言简意赅—— “黑炭掺以石灰、黄泥做成千疮百孔炭,那些孔绝对不是奴婢泄愤戳出来的!” “阴干后燃烧无黑烟,似红罗炭,一筐可做三筐千疮百孔炭,一块可烧三个时辰,就跟奴婢对您的忠心一样持久!” 胤禛:“……”她给了他一份实在无法拒绝的大礼,哪怕有再多气,也都发不出来了。 真正到春末之前,估摸着还得有两场大雪。 若真如她所说,今岁……不,以后冻死的百姓都会少很多。 黑炭在市井间卖得不贵,三十文钱一大框。 这……千疮百孔炭,等于三十文买三筐,还更经烧。 胤禛粗粗算了下,哪怕两文钱一块也有得赚,百姓们用得起。 这样的大礼……是她在思念自己的时候做出来的。 他心里升起一股子叫胤禛格外陌生的酸涩,滚烫划过心肠,叫他不自觉温柔了眉眼,只眸底愈发深沉。 这样一个永远充满惊喜的小混账,他无法用那些严苛手段对付她,亦不愿逆了她的心思强行将人收进后宫。 他该拿这小狐狸怎么办? 第44章 胤禛非常清楚千疮百孔炭的价值,可以说这是比牛痘还要重要的东西,甚至会是他彻底坐稳皇位的契机。 只是老问题仍然存在,他手里可用的人不多。 胤禛想,所以哪怕耿舒宁是个女子,他也依然重视,为了江山社稷,对她再纵容些……又有什么要紧。 一部分朝臣和宗亲仍然忠心康熙,因为按照以往所为,康熙能给他们的荣华和权柄,在新帝这里行不通。 另有一部分朝臣这宗亲处在微妙的中立位置,因为胤禵、胤礽和胤禩没的突然,他们的势力保全得非常完好,隐匿在风雨之下等着搅浑水。 从耿舒宁给的震撼中清醒过来,胤禛的恼火自己就消化掉了,却一时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 他下意识将复杂情绪压在心底,先思忖该办的正事。 千疮百孔炭不难做,但不能交给内务府。 他们一层一层羊毛薅下去,再便宜的炭也会变成普通百姓买不起的价儿。 顶好是从造办处里提人出来办个场子,以胤禛能信任的人领头,叫托合齐带兵把守,做出足够的炭火,直接卖给百姓。 造办处的师傅好找,只要身契拿捏在手里,从炭场出不来,也不怕方子短时间泄露出去。 往后泄露了,在第一轮朝廷带头限制价格后,有心之人也不敢比朝廷卖得贵。 现在关键是他可以信任的,一个允祥要负责理藩院的差事,半个允禵还没能彻底收拢京郊大营呢。 剩下的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短时间内提不出人来。 * 天儿这么冷,倒春寒里头总会有雪,事不宜迟。 胤禛没多迟疑,将千疮百孔炭重新画过,带着图纸去了畅春园。 千疮百孔炭……实在难听,胤禛思忖许久,更名为玲珑炭。 清源书屋里,康熙看着图纸,心神大震,甚至不顾胳膊腿儿不便,猛地站起来看向胤禛。 “这可是真的?” 胤禛赶紧扶住摇晃的康熙,“儿臣已经叫造办处的人暗中试过了,一小块炭至少可以燃四个时辰,若是放在略封闭些的铁桶内,能燃烧接近五个时辰。” 也就是说,两文钱就能叫屋子暖上一夜。 百姓们一冬再节省,至少也得十几筐炭,才能保证不冻个好歹。 这大几百文的铜子儿,却不是所有百姓都掏得出来。 哪个冬里都会冻死好些穷苦百姓。 如果玲珑炭可用,叫造办处想法子做出能延长燃烧时长的炉子来,也许三分之一的铜子儿都用不了。 康熙哪怕有再多心思,他也是个一心为江山的帝王,这点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而百姓是江山的根基。 “这炭怎么来的?”他问胤禛。 “你来找朕,是想让朕来替你张罗这玲珑炭的买卖?” 胤禛迟疑了下,只回答后头的问题。 “我想问皇阿玛要个人,不想叫您张罗,您手底下那帮子蛀虫儿臣信不过,这事儿臣来办更好些。” 这番大实话把康熙气笑了。 坐下去之后,完好的右腿踹胤禛身上,“信不过朕,你还来问朕要人!” 胤禛没有拂去衣袍上的脚印,随意撩开跪下去,“儿臣想要的是戴名世之堂孙陈宏富。” 康熙脸色一沉,没吭声。 戴名世因为《南山集》讽刺满清,在江南被无数称呼满清为鞑子的遗老们传颂,被康熙亲自判了诛亲外两族的罪。 胤禛说的陈宏富,实则是戴名世之女所生,只是过继给了二族之外的堂伯。 虽幸免一死,却与家人一起,都被发配去了直隶采石场做苦力。 戴名世和当初《南山集》所引用书籍的侍读学士方孝标,两家现在剩下的五服之内的族人,日子都不好过。 康欣心下清明,戴方两家为两朝世家,底蕴颇深,子孙有才能者不少。 胤禛不只是要陈宏富,他要的是戴家和方家后人,这无异于推翻康熙的旨意,打康熙的脸。 康熙没急着回答胤禛的话,淡笑着看了眼玲珑炭的图纸,眼神意味深长。 “叫玲珑炭,莫不是女子做出来的吧?” “是耿家那个女儿?你到底什么打算?” 胤禛晃了下神,这炭火确实是耿舒宁对他的情意,七窍玲珑心,最是相思,最恨相思。 他不知道该拿耿舒宁怎么办,却下意识想留下她的情意。 只是这话却不能跟老爷子说,胤禛舌尖微微顶着上颚,微微垂眸。 “耿氏该如何安排,儿臣还想看看耿佳德金的能力,左右她一时半刻出不了宫,朕派人盯着她,出不了乱子。” “这炭……确实是她做出来的,是为额娘张罗吃食的时候,闹着玩儿发现的,名字却是儿臣起的。” “儿臣愿以比干意,尽忠江山,尽为江山,使得天下俱欢颜。” 胤禛抬头,“皇阿玛,追封二哥,立弘皙为太子,儿臣不后悔,却也盼着皇阿玛多疼儿臣一些,成全儿臣玲珑愿。” 当老子的明旨打儿子的脸,他是新帝,也需要立威。 若戴方两家人被起复,会比任何人对胤禛都忠心,也能以最快的速度让臣子们看到,一朝天子一朝臣。 康熙哼笑了声,“你打小就不是个心眼大的,当初你能为了条狗剪了老九的鞭子,今儿个来打你老子的脸,朕一点都不意外。” 掌事女官(清穿) 第82节 人老了就容易心软,康熙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骨还能看顾这江山多少年,心里不痛快,却也不吝啬为新帝立威。 他摆摆手,“行了,别在这儿碍朕的眼,只一点你记住,别叫女人牵着鼻子走。” “有用的女人可以纵着,却别纵过了头,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胤禛恭敬应下,他知道,老爷子这是答应了。 他并不意外,当儿子的对老子的心态总是更了解些,尤其是这老子还曾经是皇帝的情况下。 想着耿舒宁,胤禛心里有些憋闷。 老爷子只知道他纵着耿舒宁,却不知道他是纵得她把自己往别人那里推。 即便他想,那女人没有心,他们传不出什么狐媚惑主的小话来。 出门时,胤禛没忍住抬头看了眼天,二月天高云阔,空气还格外干燥,有风无雪。 他突然问苏培盛:“雪落是什么声儿?” “这……奴才还真没注意过,没什么声儿吧?”苏培盛没见过耿舒宁的书信,满头雾水,小心翼翼伺候着胤禛上皇撵。 胤禛微讽地勾了勾唇,是没什么动静,就跟龟缩在慈宁宫那混账一个样儿。 * 在正经的朝廷大事上,胤禛向来是雷厉风行的帝王。 一道密旨,将戴方两家被流放的族人从盛京和直隶接到京城,胤禛没急着传出消息去。 陈宏富快马加鞭行至京郊,在托合齐的驻守下,进了被高墙围起的宽阔庄子。 他带着造办处出来的十个师傅不眠不休好几日,设计出了玲珑炭炉。 托合齐令手下可信任的中营副将和汛兵从附近庄子上请了许多劳力过来,送入了庄子里。 二月下旬,外城开了几个铺子,以朝廷的名义售卖玲珑炭和玲珑炉。 炭一块两文,可燃烧三个时辰,每家每户每日限买三块。 铁皮炭炉一个两百文,可供玲珑炭多燃烧两个时辰,每家每户限购一个。 一开始百姓们还不敢上前,毕竟周围驻守着步兵衙门里的兵吏。 还是跟随托合齐出来巡逻的陈宏富看见,他在采石场跟普通苦力待了好几年,最清楚百姓们怕什么。 很快,就有兵吏敲锣打鼓叫喊起来—— “皇上仁慈,怕百姓们冷天难熬,特叫人做了玲珑炭!” “皇恩浩荡,一块只需要两文钱,一夜不用添炭火啦!” “想买的只管进屋子里试试看这玲珑炭暖不暖!不暖不要钱!” 百姓们一听,还有这种好事儿? 要知道,就是黑炭,他们一夜也得烧个五文钱的炭。 因为贵,家里穷的都只有最冷的时候才烧炭,其他时候就是硬熬着。 现在两文钱就可以暖和一夜? 那岂不是不用因为省钱,死熬着不舍得烧炭了? 百姓们想活,无非就是吃饱穿暖的事儿,涉及这方面,再害怕那些兵老爷们,他们也敢往铺子里去。 等发现这些兵老爷们并不拦着人,虽然口气还是那么高高在上,却只维持秩序不叫人生乱后,三家铺子前都排起了长队。 胤禛下午批完了折子,没歇晌儿,微服出来看。 见着不少百姓穿得破破烂烂,却兴高采烈提着炭往家走,胤禛紧绷的心神稍松了些,脸上见了笑。 苏培盛瞅着主子高兴的时候,小声禀报:“爷,耿大人叫人传信,再有两日就能进京。” 胤禛淡淡嗯了声,“叫高斌出京迎一迎,别出什么乱子。” 三月初就是立太子大典,胤禛已经冷了佟家不短时候。 老爷子给他面子放出戴方两家的人,叫朝中这几日都安分不少,他也得给太上皇面子,不好一直打压佟家。 江南舞弊案已经斩了几个监考,南地学子被安抚下来了,他可以暂时不追究,送回来的证据并不充分,先按下不提。 河南贪污案他却不打算纵容。 弘皙成了太子,佟家绝不会安分。 佟家确实有几个可以用的,胤禛打算在太子入朝之前,将隆科多彻底摁下去。 元宵一过,他就给耿佳德金下了密旨,叫他送回常思臣与隆科多勾结的证据回京。 * 回到宫里,胤禛坐在御案前,拾起川陕那边送过来的密折翻看。 胤禛北巡后,蒙古安分了一阵子。 可私下里,策妄阿拉布坦对西藏那边的动作一直都没停,岳升龙那边一直密切关注着呢。 苏培盛见主子又要忙,叫人奉茶上来,便要安静退到角落里。 但他还没动作,胤禛突然开口。 “耿佳德金许久没见耿舒宁了吧?” 苏培盛:“……是,少说也得有三两年功夫了。” 从万岁爷登基后,耿知府在畅春园,后来又去了河南,自没机会见闺女。 胤禛云淡风轻吩咐:“后日一大早,你亲自去慈宁宫接她过来,就说玲珑炭的功劳朕不会忘,叫他们父女二人见一面吧。” * 也是巧了,苏培盛过来请人的时候,慈宁宫里请安的妃嫔难得还没散。 前殿里格外热闹。 先前小产的苏常在,还有宁贵人,都被太医诊出了一个月的身孕。 一下子得了两个喜信儿,叫耿舒宁看着,太后就差夸一声儿子好种了,笑得眉不见眼。 听闻苏培盛的来意,太后笑着催促耿舒宁,“正好,舒宁你赶紧去御前,把这好消息告诉皇帝,也好叫他高兴高兴。” 皇后等人都在,连钮祜禄静怡也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来了。 在座的妃嫔当中,除了齐妃面色格外阴郁外,其他人不管怎么想,面上都是喜色。 得知皇上要给耿舒宁见阿玛的恩典,不像太后那般高兴,包括皇后在内,看向耿舒宁的眼神都带着惊疑和打量。 皇后笑着附和太后的话试探,“想必是耿知府差事办得好,万岁爷才给耿知府这个恩典吧?” 齐妃嗤笑了声,上下打量耿舒宁,“姐姐说得是,这也是好事儿,耿知府官运亨通,耿女官出了宫,这亲事倒是好说了。” 耿舒宁脸上实在拧不出绯色来,只好装害羞低着头告退。 太后笑着拍拍耿舒宁的手,不想理这些酸话,中用的没几个,倒是有功夫操心她身边的人怎么安排。 她笑着给了后妃们一个钉子,“你先去跟皇帝禀报好消息,本宫舍不得你,想叫你多伺候两年,你的亲事本宫慢慢替你张罗。” 耿舒宁恭敬应下来,跟着苏培盛往养心殿去。 一到养心殿,耿舒宁就发现,御前的气氛格外紧张,好几个守在门口的宫人面色煞白。 赵松看见苏培盛,跟看见菩萨一样往这边颠。 “干……苏总管,万岁爷震怒,打发了宫人出来,好一会子没上茶了,您快进去看看吧!” 苏培盛:“……”这特娘真是他的好儿子,快孝死他了。 旁人不敢进,他苏培盛吃饭的家伙事儿格外硬不成? 赵松偏没发现苏培盛的瞪视,反倒冲着耿舒宁笑,“万岁爷早就吩咐,耿女官若来了,先在偏殿候着,等时候差不多,再叫您出来。” 苏培盛眼珠子一转,对了,还有这祖宗…… 耿舒宁可不会再给苏培盛拿她顶刀的机会,反正她不穿花盆底,三两步踏上台阶就往偏殿转。 人都走远了,话才扔过来,“我只是宫女,用不着人伺候,两位谙达先忙差事要紧。” 苏培盛:“……”您要不跑得这么快,我就信了。 没法子,眼下耿舒宁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只怕皇上自个儿都没苏培盛清楚。 那是打不得骂不得,更放不下,活脱脱一个真祖宗。 他也不敢跟过去一样,说把人提到皇上跟前就把人提过去,这祖宗连万岁爷都敢打呢。 苏培盛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伺候。 * 耿舒宁在偏殿里,也隐隐约约听到了皇上发火的声音,应当是气狠了,说起刻薄话来格外不留情面。 “……都叫狗吃了不成?狗都比你们聪明!” 耿舒宁点头,是,狗咬人的时候格外狡猾,闷不吭声说张嘴就张嘴。 “连个人都看不住!常……你们自个儿的脑袋干脆也摘了算了!” “河南贪污是一天两天了吗?……噶礼算什么东西,叫你们连圣旨都忘了,你们怎么不忘了吃饭!” “杵着作甚?滚出去!” …… 耿舒宁正听着,没多会儿,苏培盛灰头土脸地捧着茶过来了。 “耿女官,奴才实在是没法子了,求姑娘帮个忙,送盏下火的茶进殿吧!”苏培盛没给耿舒宁拒绝的机会。 “再叫万岁爷气下去,气坏了身子不说,耿知府估摸着也要受牵连。” 耿舒宁面色微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那便宜爹的生死她不能不管。 这世道其他德行都好说,一个‘孝’字能压死人。 她今儿个过来,就做好了会跟胤禛见面的准备。 先前做了那么多,这大招也到了该将死的时候。 掌事女官(清穿) 第83节 她没吭声,端起茶盘来,跟着苏培盛,轻手轻脚进了大殿。 进门后,直面胤禛浑身凛冽的冷意和杀气,如乌云压顶,令耿舒宁呼吸一窒。 她这才明白过去他对自己确实多有纵容。 起码这人在她面前喊打喊杀时,没有这样暴戾又惊人的气势。 胤禛得知常思臣叫佟家派去的家奴给灭了口,山西巡抚噶礼和河南巡抚都暗中帮了忙。 耿佳德金只是个知府,许多事儿他也无可奈何。 知道自己差事没办好,好在他还有点小聪明,从常思臣的家奴身上得到了一点证据,现在却没了人证。 胤禛气得想杀人。 证据是有了,甚至河南、山西和山东官场上互相勾结,贪污受贿的证据都有,可最关键的人证,还有大部分账册却都消失无踪。 等于叫胤禛知道了底下贪得多厉害,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连敲打佟家都无从说起。 耿佳德金和吏部尚书李光地,新任刑部尚书陈廷敬都在,全都跪在地上,被训得三孙子一样。 即便耿舒宁的动静不大,震怒中的胤禛耳朵好使,还是听到有人进来,抬起满含戾气的眸子怒喝。 “朕说滚出去——”看到耿舒宁微微发白的小脸儿,他的怒火噎在嗓子眼。 耿舒宁低垂着眉眼,不敢在这档口捋虎须,将茶水放下,蹲了蹲身,小声回话。 “奴婢得主子吩咐,前来给万岁爷道喜。” “宁贵人和苏常在都诊出了一个月身孕,主子请您有工夫的时候过去看看。” 说完,耿舒宁也不多留,对耿佳德金看过来的目光也只当没看见,飞快退出大殿,就在门口候着。 没过多会儿,李光地和陈廷敬抹着冷汗,互相搀扶着先出来了。 耿佳德金落后几步,见到门口的耿舒宁,露出个松口气的笑打招呼。 “知道你在太后身边差事当得好,阿玛也就放心了,你今年出不出宫,太后娘娘可有打算?” 耿舒宁表情冷淡给耿佳德金行了个蹲礼,“主子的心意,舒宁不敢多问,倒是额娘心疼我,早早就替我张罗了一门亲上加亲的好亲事。” “我今儿个过来,也是想托请阿玛帮我谢过额娘的好意,舒宁只能心领了。” “主子虽不曾说怎么安排我,却有心多留我两年,若是得知家里急着说亲,只怕主子面子上不好看。” 耿佳德金面色变了几变,在御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在心里骂纳喇氏愚蠢又不安分。 家里有个在太后和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女儿,纳喇氏是嫌烫手吗?! 他勉强露出个笑,给了耿舒宁准话,“你安心伺候主子和万岁爷便是,你额娘那边我会叮嘱她不必多操心。” “往后有什么要紧事儿,不必跟你额娘说,叫你七叔传信到河南给阿玛就行。” 耿舒宁这才露出个淡笑,“是,舒宁记下了,阿玛慢走。” 耿佳德金也知道这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他还急着回家一趟安排些事儿,明儿个就得启程回河南,只能点点头。 “回头阿玛叫你七叔给你送些银子过来,你也照顾好自己。” * 待得耿佳德金离开后,耿舒宁还没来得及有动作,苏培盛就含笑凑过来了。 “姑娘冷了吧?万岁爷请您进去呢,奴才叫人送热茶进去。” 耿舒宁偷偷吸了口气,来了。 她笑着谢过苏培盛,干脆利落又进了大殿。 胤禛已经没在御案前,殿内被摔碎的茶盏也已经被收拾干净。 他就靠在窗户边上的罗汉榻上,修长的手指撑着额头,看不到表情。 耿舒宁顿了下,一步步走近,蹲身,“舒宁请万岁爷圣安。” “起来。”胤禛放下手,淡淡看她,脸上还残存着一丝烦躁。 “坐下说话。” 耿舒宁听话搬了个圆凳,隔着胤禛三步远的地方坐下。 “不知道万岁爷要跟舒宁说什么?” 胤禛睇眼看她,“说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混账怎么能一边对他倾诉衷肠,又一边惦记着出宫,不矛盾吗? 耿舒宁垂眸,比过去任何一次在胤禛面前都要平静。 “万岁爷不是已经给舒宁安排了去处吗?” 胤禛刚刚压下的怒火,又有了点子余温。 他冷笑了声,起身行至耿舒宁面前,抬着她的下巴,慢慢弯腰。 “你果真要绞了头发,青灯古佛,也不愿意待在朕身边?” 虽然恼怒,可胤禛并没有发火,声音甚至跟耿舒宁一样平静。 “你既靠着自己的本事,叫朕一次次纵容你的放肆,就该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朕不可能叫你为别人所用。” “哪怕是出宫,出家,你同样要在朕的掌控之内,风流寡妇能做的事儿,你一件也做不成。” 耿舒宁被抬着下巴,只能与他锐利的眸子对视。 也许是靠得太近,她竟从那双琥珀色的丹凤眸里,看出了委屈和无奈。 她有点走神,这狗东西委屈个屁,无奈个六啊! “唔……”耿舒宁下巴一疼,只晃神的片刻工夫,就又被箍着腰肢提到了软榻上。 她下意识缩了下身体,胤禛动作一顿,慢慢放开她,双手撑在榻沿上,眸光清冷。 “又不想说话?” 耿舒宁可不想再跟他卿卿我我,赶忙回话,“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回万岁爷。” “行,你慢慢想,朕等着。”胤禛将她困在榻上,一点都没碰到她,却靠得极近,丝毫没有离远点的打算。 耿舒宁觉得,这有点摁墙的意思了,偏身后空荡荡的都是软垫,叫她心里有点没底。 她将手背到身后,使劲儿掐了掐掌心,努力冷静下来。 至少没被压着,近些有近些的好处。 该说的话她早想好了,耿舒宁主动抬起头,认真看胤禛。 “您可能不知道,在您还不是皇上的时候,我就喜欢您。”小卷毛四四对妈妈粉来说不要太可爱。 “我从来,从来都没有像喜欢您一样,喜欢过别人。”她不追星,只追过四大爷一个偶像。 虽然脱粉了,曾经也在论坛跟说四大爷黑粉大战过不知道多少回合。 胤禛被她过于直白的衷肠震了下,“你……” 耿舒宁:“您总说我的眼睛藏不住事儿,现在您看看我就知道,我一个字都没说谎。” 只是有些事情没说全而已,因此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全是坦然。 胤禛震撼之余,却更为不解,“既如此,你为何要将朕往别人那里推?”甚至不愿意待在他身边。 耿舒宁勾起略有些悲凉的笑,“万岁爷是不是觉得,我连尚寝嬷嬷的差事都要抢,甚至不惜算计您,所谓喜欢也不过虚情假意,对吧?” 她突然用力推开胤禛,不等他恼火,主动拉着他坐回榻上,站在他膝前,以最近的距离,重新与他对视。 “您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想给自己一个留下的理由?” 胤禛:“……”为了留下,将他推开?! 略居高临下的角度,不只会增强气势,还能迎着光,让胤禛看清她的悲伤。 “我所有的算计,对您都没有任何伤害,我舍不得也不可能伤害您,您只要稍稍忍耐,就可以拒绝她们。” “可不论是钮常在,还是索常在……甚至后宫妃嫔,您想过拒绝吗?与其说是我的算计,不如说是您顺水推舟。” 胤禛蹙眉,“你……朕不可能独宠一个女人,被人知道了,你活不成。” “我知道。”耿舒宁点头,眼圈渐渐红了。 “但我更知道,帝王的恩宠虚无缥缈,色衰爱驰那日,我也得推我身边的年轻女子来固宠,甚至要面临宫人爬床的局面。” “陈嬷嬷他们都说,万岁爷对我有意,待我与旁人不同。” “可对您而言,我与其他人没有区别,您想要我,要别人也行,不是吗?” 胤禛似乎被她的话镇住,一时没能言语。 耿舒宁退后一步,目光始终看着他,“我想忘记额娘的遗愿,想放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想,我知道万岁爷有三宫六院,我努力想说服自己为爱做妾,可我试过了,我真的做不到。” 她又后退一步,“我额娘是被爬床的女人气死的,我从小吃够了继母的苦,我不要后半辈子都跪在别人脚下,眼睁睁看着自己走额娘的老路。” 这一次耿舒宁没有哭,可看着她通红的眼眶,胤禛总觉得她比泪如雨下还难过,这叫他心窝子又升起一股子不再陌生的酸涩。 他忍不住起身,想拉她。 他不想让她一步步远离。 “皇上!”耿舒宁继续后退,三步之外,缓缓跪地,一滴泪直直砸在湖绿衣袍上。 “若回报不了我同等的感情,就看在舒宁对您有用的份儿上,放过我吧!别叫我后悔自己的一腔情意。” 胤禛心底似是被猛地蜇了下,疼得他五脊六兽喘不过气。 他还是没忍住,大跨步上前将她拉起来。 他低头,有许多话想对耿舒宁说,她想要的,荣华富贵,风花雪月,他都可以给。 但定定地看着耿舒宁,不自禁替她擦掉腮畔落下的泪,胤禛嗓音哑得厉害。 “除了独宠,你……还想要什么,朕都可以……” 耿舒宁打断他,“每次听到后宫的孕信,都像有把刀子捅在我心窝子里,您还不明白吗?我为何算计您?我只是要确定一件事——” 被抹掉那滴眼泪后,耿舒宁就没再哭了,毕竟掌心不太疼,实在哭不下去。 她与胤禛四目相对,铿锵放刀:“我想做唯一,不要成为其中之一,若让我以后都眼睁睁看着您临幸他人,甚至在我的床上——我宁愿去地底下陪我额娘!” 掌事女官(清穿) 第84节 “你敢!”胤禛带着说不出的烦躁瞪她,面色冷厉。 “宫人自戕的罪名还用朕跟你说?” 耿舒宁挣开他的束缚,再次恭敬跪地:“那就请万岁爷看在我一片……忠心的份儿上,成全舒宁。” 这一次,她的傲骨再没有退却,抬起头,逆着光,看向那个高大的身影。 “哪怕青灯古佛,舒宁甘之如饴,我可以耿氏全族的性命发誓,此生绝不背叛!” 当然,自梳也行,不然就得偷偷喝酒吃肉了。 怕胤禛看出她走神,说完,她将脑袋磕在手背上,等着他的答复。 胤禛确实被她这番话震到了。 从没人如此热烈地表达过自己的爱意,更没有人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斩断自己留下的路。 耿舒宁有句话说对了,他确实无法回应她这样浓烈的感情。 而耿舒宁捏准了他的性子,最务实不过。 她站在巨人肩膀上拿出的新奇玩意儿,对他很有用,他不会逼着耿舒宁去死。 胤禛没扶她,倒退着一步一步坐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沙哑出声。 “好,朕答应你了,你去吧。” 耿舒宁偷偷吁了口气,不枉费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左膀右臂的路子,终于走通了。 “舒宁——谢万岁爷恩典!” 她平静地起身,“舒宁告退。” 转过身,她慢吞吞行至门前。 苏培盛早听到动静,大气不敢喘地开门。 人怎么请来的,自然还得怎么送回去。 哪怕只为了耿舒宁对主子爷这样的情深意重,苏培盛也愿意把她当祖宗供着。 耿舒宁踏出门槛,突然顿住脚步,怔忪抬头,看向天际。 天儿已经不早了,灰蒙蒙的,却有一点一点的白落下。 她倏然回头,看不清里面坐着的人,却依然露出带着酒窝的笑,再给这狗东西最后一击—— “爷,下雪了。” 刹那间,冷静看她出门的胤禛,深邃眸底掀起剧烈波澜,心底猛地一空。 第45章 大雪纷飞起了阵势之时,耿舒宁也干脆利落离开了养心殿。 胤禛没拦着,只觉得殿内地龙可能烧得太猛了,叫人呼吸不畅,走到窗前,大开着窗户,安静看落雪看了好一会儿子。 快到晚膳时候,苏培盛实在熬不住,搓着手捧了大氅过来,小心翼翼上前伺候。 “主子,天儿冷,您千万保重龙体啊!” 胤禛由着苏培盛伺候,天寒地冻的他也知道冷,只是不想动。 “苏培盛,你现在听见落雪什么声儿了吗?”胤禛平静问,似是疑问,又似是呢喃接了句—— “朕怎么听不到呢?” 苏培盛心窝子莫名酸涩抽了下,说不上是为了那小祖宗还是自家主子,张了张嘴却难得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胤禛也不用他回话,自己接着往下说—— “身为皇子也好,皇帝也罢,朕既然生在皇家,传承子嗣是朕的责任,最忌讳专情,以她这玲珑心思,难道不懂吗?” “说喜欢朕,朕就没见过她这样喜欢人的,叫人半点摸不着心肠,你信不信,就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回了自个儿屋里,指不定怎么偷笑呢!” 越说胤禛越觉得自己有理。 “她就是个纯粹的混账,说什么帝王宠爱虚无缥缈,朕就差纵容她骑在朕脖子上了,以她的聪明,在宫里立足,还用靠朕的恩宠?” “再说了,她勾得朕不上不下的,又不把酸话说清楚,朕怎知她的心思?” “朕说她狡言饰非,浑身都是心眼子,一点不为过吧?” 苏培盛:“……”那您就别招这祖宗了呗! 后宫那么多愿意哄着您的,有不需要您勾的,您倒是去啊! 胤禛阖上眸子,尽量冷静地去听落雪,心里的火气却叫他连扑簌声都听不见。 “狗奴才,你舌头叫人割了?” “朕只是不想叫她的盘算落空,朕有错吗?” “你说她是不是仗着自己有本事,朕纵着她,才敢这样一次一次算计朕!” 苏培盛被主子冷冷睨上一眼,心里叫苦不迭,只想顺着主子的话应和。 “万岁爷说得是,都是姑娘的错,您就不该纵着她!” 胤禛被噎了满口的风雪味儿,火一下子熄在胸膛里,憋得他五脊六兽哪儿都不舒坦。 他一脚踹苏培盛腚上,“朕是那样刻薄的人吗?对待有功之人朕若不拉拢,谁还肯为朕卖命!” “若叫人知道朕连个女子都欺负,别说朝臣了,百姓们都得笑掉大牙!” 苏培盛捂着腚,满脸复杂,特别想说,您就是掐死那祖宗,想不叫人知道缘由还不简单? 可他自认没有耿舒宁那么硬的脑袋,他不敢说,只好赔笑。 “万岁爷息怒,要不回头奴才叫陈嬷嬷好好劝劝姑娘,也叫姑娘知道您是为了她……” “满嘴胡沁!”胤禛低低冷喝,“朕才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作甚,朕是为了江山社稷!才要容忍这样的混账!” 苏培盛:“……”行吧,您开心就好! * 胤禛的猜测倒没错,耿舒宁一进值房,将门关紧了,窗户缝关严了,将蜂窝煤点上,就把自己闷进炕上的被褥里笑了。 她知道,自己这玩弄人心的婊招,放在后世演个电视剧,估计能被人骂出好几十集。 可……她从来不是个好人,她自私她认啊,她能出宫过逍遥日子了哈哈哈…… 从穿过来到现在,她是碰见偶像一时起过花花心思,后头迷茫的时候,甚至还有过睡睡玩儿也行的心思,对此她没什么心理负担。 对性,她还是那个念头,能叫人开心,不伤害别人就行。 是前朝后宫还有那狗东西青玉阁里的逼迫,一次次叫她在飘之前就清醒过来,彻底明白了这个世道的规则。 她的花花心思也就全收起来了。 说到底,她这个前粉随偶像,务实,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有句话她没撒谎。 她要自己在皇上那里成为唯一的特殊存在,她不会让自己成为后宫里的悲剧之一。 就算出宫后要被看管,庄子上的空子总要好钻些,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成问题。 至于生理需求……女人自己也可以愉悦自己,她多攒点银子,到时候搞点小玩具嘛。 地契到手,皇上的承诺到位,哪怕还有四个月才能出宫,她已经忍不住幻想出去后的逍遥日子了。 越想,她肩膀颤抖得越厉害,憋笑憋的。 但陈嬷嬷端着晚膳进来,看到埋在被褥里颤抖的耿舒宁,可不这样想。 她慌张将晚膳提盒放在矮几上,赶紧去扶耿舒宁。 “姑娘这是怎么了?” 是听到有妃嫔怀孕难受啊,还是又被皇上给骂了? 陈嬷嬷小声安慰,“姑娘万别多想,万岁爷心里定是有您的,有那玲珑炭的功劳,无论如何万岁爷也不可能亏待了您。” 妃位,甚至贵妃位,说不定很快就是姑娘的。 耿舒宁满脸通红坐稳,因为在养心殿哭过,又被落雪冻了下,眼红鼻子也红,看起来倒是很可怜。 她沙哑着软糯嗓音解释,像是自圆其说一般。 “我没事儿,只是万岁爷答应叫我出宫为他办差,我……我高兴。” 陈嬷嬷颇为震惊:“不是,姑娘您还真要出宫啊?” “我不出宫,答应嬷嬷的大宅子和仆从哪儿来呀?”耿舒宁自己打开提盒,来回走了那么久,又哭又喊的,实在费力气。 她一边吃一边逗陈嬷嬷,“指望我那继母吗?那咱俩估计都得在宫里饿死。” “再说,谁说出了宫就回不来了?”左膀右臂也有面圣的时候啊。 “只要我在万岁爷那里无可替代,在宫外大富大贵,保管叫您比老封君还舒坦!” 过去她就这么哄奶奶的,每回都把人哄得满脸笑,陈嬷嬷自然也不例外。 当然,这话不是撒谎。 耿舒宁没机会叫奶奶跟她一起享富贵了,但她能让陈嬷嬷安享晚年,也算圆自己一点遗憾吧。 “对了,御前没人为难陈珍吧?”耿舒宁从米饭里抬头,认真问陈嬷嬷。 陈嬷嬷虽心神不安,还是带着笑点头,“您放心,万岁爷吩咐过,不管您想做什么都由着您,太后娘娘也有意将陈珍拢在身边,她好着呢。” 好到陈珍在外头的夫家,得知陈珍这样出息,都不敢再将她闺女当根草对待了。 陈珍那老不死的婆婆,还叫人带了话进来,问陈珍对女儿的亲事有没有想法。 姑侄俩都知道,舒穆禄氏是明着要拿陈珍女儿的亲事换好处,至于这好处是陈珍给,还是她女儿夫家给,舒穆禄氏稳坐钓鱼台,都不拒绝。 偏陈珍也不敢撅回去,只能黑不提白不提地先支应着,送银子回去安抚一二。 眼下耿舒宁说,皇上答应叫她出宫,与当初那慈宁宫的志向可不一样啊。 掌事女官(清穿) 第85节 陈嬷嬷止不住地担心,又觉得姑娘在宫外也许能帮衬更多,心里纠结得很。 好在耿舒宁对陈珍夫家的事儿很放在心上,吃完了晚饭,她从炕柜里取出了一万两银票。 耿舒宁确认:“陈珍可以自由出宫对吧?” 见陈嬷嬷点头,耿舒宁将银票递给她。 “叫陈珍沐休的时候,去一趟弯月楼,那是齐家的产业,让她找我大舅舅一趟。” “让我大舅舅以我的名义,在京中购买几家至少两层楼的铺面,能买几个算几个。” “叫陈珍帮我带句话给舅舅,就说他们跟万岁爷说得太多,已经丢了一次前程,若是信得过我,前程我还能给他们,若不信,这前程给耿家也行,叫他们自己选。” 大舅舅为人虽然迂腐了点,可脑子并不愚笨,不然也不能坐到户部笔帖式的位子上。 皇上派人问他和夫人房中事儿,如果不亮明身份,以大舅舅的迂腐,能直接把人打出去。 耿舒宁给他机会自己选,是要更大的前程,还是远离她这个招惹皇上问话的外甥女。 实在不行,耿雪她阿玛,也就是耿佳德金口中的七叔,也能用。 只需要她再给耿雪做一次尚寝嬷嬷指导就行。 从不惦记四大爷这口肉开始,她恨不能太后这好大儿叫满后宫开花呢。 被掏空了,她也能更安全。 但耿雪的性子耿舒宁不喜欢,耿佳德金也不是善茬,若可以选齐家,她不愿意叫耿家占这个便宜。 陈嬷嬷多问了一嘴,“那铺子买完了,您想做什么营生?齐家老爷问起来,陈珍总要回话。” 耿舒宁笑了,“等铺子买下来,我自会告诉他们做什么。” “若大舅舅问起,只需要叫陈珍告诉他,这营生于百姓有利,且万岁爷知道了,定会提拔齐家,就看他能不能抓得住机会了。” 陈嬷嬷:“……”您要是这么说,但凡不是傻子,谁能拒绝啊。 她都不再为耿舒宁这张巧嘴震惊了,连万岁爷都被哄得答应放人了,旁人算什么。 陈嬷嬷又问:“那对铺子的位置有要求吗?” 她心里暗暗思忖着,如果知道姑娘所求,叫陈家也出点力更好。 等到铺子买下来,就可以问问姑娘,能不能叫陈家掺和一脚,多个死心塌地效忠姑娘的人,不是坏事儿。 耿舒宁想了想,快餐店、美妆店、曲艺楼……这些好像都需要人流量大的地方。 美容会所倒是得幽静些。 “那就人流量多的地儿和权贵多的地儿,各寻几个铺子吧,银子不够再来找我拿。” * 买铺子不是嘴皮子一张,脑袋一点就能成的事儿。 要不引人注意,还要确定齐家的心意,再叫齐家找铺子,都需要时间。 宫里头,先迎来了弘皙的立太子大典。 这种热闹事儿,耿舒宁一个女官是见不着的。 最多在皇上带着太子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能见见端和帝这位庶长子什么样儿。 在前朝的流程很多,还要去奉先殿祭祖,胤禛带着弘皙过来的时候,都快午膳时候了。 耿舒宁在屋里站着,待得新太子进门,她没第一时间看太子,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胤禛身上。 无他,这位爷十几天时间,好像瘦了些。 太医跟太后禀报的时候,说是皇上夜夜忙到二更天,吃睡都很敷衍,身子骨这样下去熬不住。 乌雅氏愁得不得了,只能催促后妃们多惦记着些皇上,多往御前送补汤。 可惜的是,皇上着急要下江南,忙得不可开交,一个都没见。 耿舒宁心里略有些忐忑,不会是她下刀子太狠了吧? 她很怕这狗东西不讲武德,真幽怨起来,叫人发现不妥之处,她离宫门口可就差三个多月距离啦! * 真正等见着人,耿舒宁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胤禛淡淡扫她一眼,眸子淡漠如冰,毫无波澜,连温和都带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新太子是个十三岁的少年。 不知是不是抽条的缘故,看起来跟胤禛这新爹比翼双瘦,瘦得那双跟胤禛略有些相似的丹凤眼儿,都快出双眼皮了。 耿舒宁没敢多看,胤禛和太子也没多留,陪着太后说了几句话,就说前头还有大臣要见,留了三刻钟左右,就离开了。 前一日才又下过一场小雪,倒春寒的天儿跟冬日一样料峭。 耿舒宁没事儿就爱往玲珑炭炉跟前一坐,不拘是熬个汤烤个肉,日子过得非常自在。 皇上开口要她出宫,太后不会拒绝,所以这狗东西还是得哄着。 她已经打算好了,想成为皇上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往后两三个月苏一样有用的东西出来。 平时再拿点新奇小玩意儿吊着,三十岁之前,她说不定就能跟苏总管掰掰手腕子。 只是她没想到,这初春匆匆一次见面,竟然是她到出宫时间之前的最后一次。 * 胤禛一直在心里说服自己,耿舒宁想要做个有用的奴才,由她去,他不缺女人伺候,只缺人才。 在慈宁宫里瞧见她没心没肺扫过来的眼神,胤禛才发现,他还是有些意不平。 他非常笃定,自己不是非耿舒宁不可,甚至不稀罕她侍寝。 只是……他头一次被人嫌弃,拒绝,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而已。 如此,他就更不想见到耿舒宁,甚至都不想听到她的事儿。 她不稀罕伺候在他身侧,他还不想留这么个没良心的混账呢。 到了时候就把人从皇额娘身边提过来,直接扔庄子上关着就是了。 胤禛叫礼部尚书鄂鲁泰和太子太傅并文渊阁大学士李光地一起,奉太子于文渊阁出阁讲学。 他则带着张廷玉和陈廷敬,甚至将允祥和允裪都拉了过来,一脑袋扎进了户部讨欠银的章程里。 原本胤禛是下旨允禟和允裪一起坐镇户部,允祥坐镇刑部,允祉和允俄坐镇礼部。 但允禟和允俄这俩棒槌,都混不吝地辞了差事,打算做富贵闲人。 刑部陈廷敬接了,礼部允祉也很得心应手,理藩院允祥还算能应付,胤禛问过允裪后,打算叫他一个人坐镇户部。 张廷玉文采斐然,陈廷敬深谙大清律法,允祥思绪开阔,允裪细致周全,由胤禛拢在一起,很快就定下了征讨欠银的章程。 在下江南的前一日,胤禛下了明旨—— 所有欠国库银钱的,无论是否在朝,除非绝户,都以家族为一伍,计算家族优劣,共分正负甲乙丙丁八等。 一百两为一计量,超过十计量,降一等,每一等可以得到的待遇不同。 若等级为负,取消家族子弟考功名、家中女眷封号、家中长辈封号等资格。 以大清所有府城为统计,等级为负家族最多的府城,勒令火耗归公,最少的府城则推行养廉银的赏赐。 具体章程,以富察马齐为守,由礼部、吏部、户部共同掌管。 留下这样一个堪比炸.弹的圣旨,胤禛丝毫没有管朝堂多震荡,宗亲多叫苦不迭,带着弘皙屁股一拍,直奔天津码头,开启了雍正朝第一次下江南行程。 四月里,畅春园的门槛儿都快被朝臣和宗亲踏破了,都盼着太上皇能劝说皇上收回成命。 康熙得知钮常在诞下三阿哥后,乐得直接令太后将其提成了贵人。 胤禛离开后,后宫又传出了懋嫔和索常在的喜讯,一下子宫里有两个阿哥,还有四个孕妇。 康熙心下大丁,直接叫人关了畅春园的大门,自个儿乐呵了许久。 五月里,太后乌雅氏怕孕妇和皇嗣受不住热,千秋节之前,就带着人进了圆明园。 耿舒宁一直伺候得很好,太后一高兴,每回赏赐都落不下她。 她买五个铺子共花了两万七千两,短短两个月就回来了三分之一。 唯一叫她意外的是,太上皇竟下令叫太后过去说话。 太后特地带上了耿舒宁。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耿舒宁总觉得太上皇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好几回,看得她直想撒丫子就跑。 好不容易避开了儿子,这当老子的可别来个穿越女定律,瞧上她啊! 真让她去伺候老头子,她说不定能爆发出点火.药来,直接拉着康熙同归于尽。 好在太上皇什么都没说,太后也没有任何表示,只当这件事儿没发生过。 太后对耿舒宁还是一如既往地宠信。 六月初,耿舒宁穿越整一年。 她身上再没了刚穿过来时的肆意和莽撞,往太后跟前一站,温柔静婉,像极了这世道里最妥帖的小女官。 此时,离太后千秋节还有半个多月,离她能出宫还有一个月,离她第一家快餐店开业还有三天。 日子快到连陈嬷嬷都开始计划宫外如何过活。 可没过几天,就听闻皇上和太子在码头附近被人行刺,为了保护太子,皇上受了伤。 皇上在外养伤半个月后,终于归京了。 这一次,太后亲自带着所有的后妃,包括刚出月子不多久的钮祜禄静怡和大格格、二阿哥、三阿哥……浩浩荡荡站在大宫门外,迎胤禛归来。 耿舒宁就伺候在太后身边,准备好了温补解暑的薄荷党参饮。 很快,静鞭响起,众人打起精神,迎来了声势浩大的朝臣和皇撵。 皇上受伤,哪怕他再不喜欢排场,朝臣们心里再多怨怼,也不敢不去迎。 在大宫门外,得知太上皇和太皇太后都派了人来,太后亲自在门口守着,胤禛直接下了皇撵给太后请安。 也为叫梁九功和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看看好放心。 掌事女官(清穿) 第86节 可他一出来,谁也没能放心。 耿舒宁脸儿都发白,就更不用说太后了,摇晃得跟中了暑一样,却还下意识往前去。 胤禛其实很擅长布库,从不曾懈怠了习武,又因为长得高大,过去虽然有点清瘦,看起来依然很强壮。 但他下江南不过三个月,身上的龙袍都打晃了,脸颊瘦得几乎凹进去,看起来像一阵风都能把他刮上天。 太后心疼得眼泪刷刷往下掉,后妃们的啜泣声立时就忍不住了。 连耿舒宁也泪眼朦胧,端着饮子,紧跟太后疾步向前去伺候。 在场的女人们,这一刻心里的痛应该都是一样的,包括她。 要是皇上死了……她们的荣华富贵也都飞了啊! 狗东西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胤禛扶住了太后摇晃的身子,还不忘安慰,“皇额娘放心,儿臣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南下时竟有些晕船,回宫养几日就没事儿了。” 乌雅氏眼泪止不住,“晕船也不能瘦成这样,皇帝受苦了……舒宁,快把饮子拿过来,皇帝你畏热,千万不能再中暑了。” 耿舒宁低眉顺眼,迅速将用冰块镇着的薄荷党参饮端过来。 “万岁爷请。” 胤禛不动声色看了耿舒宁一眼,目光中的暗色汹涌,甚至还有些认命和不服气,复杂地纠缠着,在眸底波澜不休。 在被人发现之前,胤禛垂下了眸子,继续温声安抚太后两句。 他其实不渴,但为叫太后放心,还是接过耿舒宁手里的茶盏,一饮而尽。 耿舒宁僵了下,她没感觉错的话,刚才……这狗东西是挠了她手心一下吗?! 耿舒宁脑子眩晕片刻,这娘儿俩还没中暑,她快要晕过去了。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不出意外的话……她出宫的事儿要出意外了!!! 第46章 一回到九洲清晏殿,胤禛顾不得休息,就坐到了御案前。 他离京后,重要的政务,内阁大臣会商议着将折子送到御前,但也有些不那么紧急,却需要圣裁的折子。 三个月累积下来,能占小半间偏殿。 胤禛是个急性子,折子在眼前,不可能干看着,这一批折子,就从半上午批到了晚膳时候。 苏培盛接连进来催促,“万岁爷,您还是先用晚膳要紧啊!” “用过晚膳才好喝药,您中午没好好喝药,被太后知道了,奴才这脑袋怕是保不住。” 胤禛一下午都沉浸在各地的政务之中,被苏培盛几次三番的催促惹得脑仁儿疼,捏了捏额角不耐烦挥挥手。 “朕还不饿,过一个时辰再叫人进膳。” 苏培盛真想汪一嗓子哭出来,您这分明是饿过劲儿了啊! 伺候主子爷二十年,他却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主子爷的心思了。 往常主子虽一忙起正事儿来就拼命,可也不是不知道保重身子的人。 从下江南开始,他就有些看不懂主子的心思。 自打养心殿里第二回问过落雪什么声儿以后,皇上就染上了出神的毛病。 虽次数不多,却也一直没断了。 下江南的路上更甚,有次在河面上碰上暴雨,万岁爷竟就叫开着窗户,被雨浇了满脸满身,还笑得格外舒坦。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谁料到,淋过雨皇上倒是没病,却开始晕船,稍微味道重些的饭食吃完就想吐,睡也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 苏培盛隐约猜出,应该是跟那位小祖宗有关。 待得到了江南,他们家主子人就瘦了一大圈,急得苏培盛恨不能钻耿舒宁梦里看看,这两个祖宗到底闹哪样。 * 偏偏还拦不住皇上宵衣旰食地忙正事上,这身子骨就愈发养不回来。 旁人不知道的内情,苏培盛知道多一些。 皇上立弘皙阿哥为太子,为的是尽快揪出直亲王、端和帝和廉亲王留下的势力。 这些人不会眼睁睁看着,皇上这般铁血手段的帝王彻底掌控江山。 尤其是征讨国库欠银的圣旨颁布后,像水点子落了油锅,不想炸锅也要炸了。 端和帝离世那天,太上皇恰是历数索额图的罪过,最大的几条罪过就是卖爵鬻官,勾结外地官员,私下买卖盐引,侵吞朝廷赋税。 可以说,索额图除在京城搅风搅雨,仗着南地重储君和正统,在江南的动作是最多的。 若非他意图让太子的威望超过太上皇,太上皇也不会下狠心直接收拾了索额图。 胤禛登基后,问题依然存在,太上皇给他的建议是缓缓图之。 可胤禛觉得,有些腐肉一直藏着,会叫整个身体都跟着慢慢腐烂,倒不如剑走偏锋,刮骨疗伤。 他一面在朝廷颁布旨意,逼那些被打乱节奏的官员和宗亲狗急跳墙,一面带着太子巡视江南,同样是为了逼外地官员和皇亲国戚露出马脚。 被太上皇支持的新太子,是这起子小人唯一能跳的墙。 胤禛遵循太上皇巡视江南的行迹,带太子拜谒明太祖朱元璋墓,与康熙一样三跪九叩,意为新帝是从太上皇手里接过江山的正统皇帝。 而太子,自然就是胤禛承认且意图交付正统的储君。 此举不但令江南文人对朝廷印象更好,也令有心之人都知道,皇上是真的看重太子。 起码明面上如此。 而私下里,高斌被赋予重任,留在江南为官,暗中监督南地与太子势力的往来,拉拢可用之人,清除叛逆之辈。 待得引出胤礽和索额图在江南的部署,还有这些人走私官盐、私扣江南赋税的证据,将之一网打尽,朝廷对于整个大清的统治才能彻底稳定下来。 苏培盛格外佩服主子的为君之道。 他总觉得,哪怕主子才跟太上皇学了两年,比当了三十多年太子的端和帝厉害多了。 那位前太子,连康熙三十六年太上皇在外出征病重时,去探病都做不好样子。 而他们家主子爷,在狗急跳墙之辈派出杀手刺杀皇上和太子时,眼睛眨都不眨就将太子护在身后,为保护太子,自己被刺穿了肩胛骨。 回来路上,苏培盛冷眼瞧着,一直表现得小心谨慎,沉默寡言的新太子,对皇上肉眼看见的亲近了不少。 太子虽才叫十四,到底是端和帝和太上皇教导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善茬,就吃亏在年纪还小。 对皇上的慈爱之情放心后,私底下的小动作终于叫暗卫抓住了把柄。 苏培盛不明白,江南的事儿安置妥了,线头暗卫也已捏在手里了,拽出后头那根长线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万岁爷正该是养好身子,杜绝太子在朝堂上兴风作浪的时候,这怎么……比起在外头还不爱惜自己呢? 正走着神,苏培盛就听到主子一阵剧烈的咳嗽。 一抬头,就见主子皱着眉捂住了左肩,脸色稍稍有些苍白。 苏培盛赶忙过去扶,“我的主子爷诶,算奴才求您了成不成?” “您先吃点东西,不想喝药,也叫太医给您把伤口的药换了,再耽搁下去,奴才只能以死谢罪了!”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赶忙道:“御膳房说这阵子姑娘叫人做了些什么憨包,有肉有菜,酸甜又有嚼劲儿,吃着也不耽误手里的活计。” “还有大清鸡肉卷,奴才拿着伺候您吃可好?也不耽误您批折子!” 无论如何也得叫皇上先吃点东西,一天了,主子都没正经吃过几口饭呢。 胤禛失笑:“憨包?” 她怎么总起一些古怪难听的名字。 不怕皇上搭茬,就怕他不感兴趣,苏培盛赶紧将提盒里的憨包拿出来,凑到皇上身边。 “您瞧瞧,这一个个圆滚滚的,瞧着就憨态可掬,又跟包子一样有馅儿,奴才瞧着都想啃一口呢,您赏姑娘个脸,尝尝看?” 耿舒宁怕汉堡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文字官司,干脆起了谐音叫憨包。 外头快餐店里卖的都有巴掌大小。 宫里主子们吃用讲究,只能做成一两口吃完的袖珍版,看起来跟绿豆糕一样大,露着点菜和肉片,看起来确实有趣。 胤禛想起先前在大宫门外,一脸恍惚扶着太后僵硬飘走的小狐狸,唇角勾起了笑,吃了几个,手里的朱笔也放下了。 喝着跟大宫门口差不多滋味儿的党参饮,胤禛问:“这几个月她都做什么了?” 苏培盛一边尽量伺候着主子多吃点,一边凑趣儿笑着回话。 “姑娘叫那位陈医女联系上了齐家人,陈家也捧着姑娘,买了几个铺面,当是为了出宫——” 见主子神色淡下来,苏培盛差点咬了舌头,轻轻给自己一巴掌,赶紧说别的。 “十天前,靠近南外城车马行那边的下城区,第一家叫做快餐店的铺子开张了,卖的就是这憨包和鸡肉卷,还有菜浇饭,生意很是不错。” 苏培盛想起这时节少用的玲珑炭,忍不住感叹,“快餐店的卖价儿低到百姓们都震惊,姑娘实在是菩萨心肠。” 听说憨包五文钱一个,粗粮的只要三文钱。 鸡肉卷也是一样的价格,也就菜浇饭稍微贵一点,可最贵的水晶肉浇饭才二十文。 暗卫还解释,说米饭可是满满一大碗,怎么算都赚不着什么钱,这除了心善,苏培盛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缘由了。 胤禛三口吃完一条略带茱萸辣味儿的鸡肉卷,喝了口凉饮,因为受伤不能用冰的燥都压下去了,从里到外地舒坦。 他听苏培盛感叹,似笑非笑哼了声。 玲珑炭售价也很低,可从二月到四月初,短短一个多月,陈宏富就递了两万两银子上来。 这还只是在京城卖呢,从今岁开始,将这买卖下放到大清各地去,一年下来,说不定他私库里的银子能翻一倍。 胤禛眼前又闪现出耿舒宁那日在养心殿的笑。 朝堂上的事儿不少,他没那么多时间去庄子上,不想叫她那么快出宫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87节 苏培盛说了很多,再没得到主子一句话。 抬头一看,得,主子又看着没吃完的憨包发呆呢。 * 长春仙馆里,陈嬷嬷也跟苏培盛一样担心。 “姑娘,靠近南城的铺子花了一千二百两,再加上装潢,买人,还有采买这些扔进去近三千两了,您定下的价儿这么低,怕是回不了本。” 耿舒宁笑着翻看大舅舅在宫里默出来的账本。 闻言笑得更欢快,“倒不至于赔钱,我也没指着这个铺子赚多少,图个名声和人气儿就好。” 虽然南城没有有钱人,但京城里的有钱人,少不了这些穷苦百姓们托起他们的奢靡生活。 酒楼茶肆,秦楼楚馆,车马往来,倒夜香扫大街,哪里都少不了被权贵们鄙视的下里巴人。 她只需要快餐店的东家菩萨名声传开。 其他铺子都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消息从快餐店的顾客往外传,是最快的。 看完账册,耿舒宁心算了一下,快餐店回本不会太快,至少要一年。 她合上账册,“嬷嬷帮我给陈珍传信,让她安排个伶俐些的人,要识字能写的,每日里就在铺子里待着。” “每天听到什么消息,都记下来,等我出去了看。” 陈嬷嬷也聪明,听出点意思来,压低了声儿问:“姑娘是想……培养出几个跟粘杆处一样的心腹?” 耿舒宁笑而不语。 不只是粘杆处,就四大爷那点子暗卫,能做的事情不够多,顶多算是功夫好,仗着功夫办点阴私事儿。 真有底蕴养死士的人家,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 不然四大爷也不能拿佟家没办法,甚至连那些宗亲们都要多番忌惮。 后世的情报组织还有夫人社交能做到的事情,远比暗卫多得多,这才是她能让皇上必须庇护她的立身之本。 说起出宫的事儿,陈嬷嬷比先前心动许多。 “姑娘是打算直接跟太后求出宫吗?”陈嬷嬷也想跟着出去,“老奴这边,怕是没那么好离开。” 耿舒宁也正发愁这一点呢,只感觉手心的痒似乎还在,叫她想骂人。 那狗东西到底什么意思? 她思忖着道:“皇上不可能让我自个儿离开,应该会亲自跟太后娘娘说。” “后日千秋节过了,等皇上身子好些,嬷嬷叫人去御前问——” 她话还没说完,乌雅嬷嬷的声儿就在值房外响起。 “姑娘,主子请您过去一趟,有急事儿!” 乌雅嬷嬷这话火急火燎的,话音未落,人就进了门,看到陈嬷嬷在这儿也没奇怪,还松了口气。 “正好陈嬷嬷你也在,赶紧的,你先帮姑娘收拾一下东西,过会子我安排人过来搬。” “姑娘快些跟我去前殿一趟吧!” 第47章 耿舒宁和陈嬷嬷惊疑不定对视,她们不会误会太后是要撵人出宫,这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俩人心底都有些发沉,耿舒宁花费了大量银子,买铺子,装潢,叫陈珍和陈家、齐家把摊子张罗开,都等着耿舒宁拿主意呢。 若是耿舒宁出不去……往后很多事儿都会很难办。 陈嬷嬷心里焦急,赶紧以眼神询问耿舒宁怎么办。 耿舒宁也急,却只冲陈嬷嬷微微点头。 东西先收拾着,她们做宫人的,不可能明目张胆违背主子的命令。 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不是立刻砍了她脑袋,就肯定有转圜余地。 * 匆匆往前殿去的路上,乌雅嬷嬷见耿舒宁俏脸发白,倒也没卖关子,压低声儿跟耿舒宁解释。 “万岁爷一回来就忙着朝政,用了晚膳还不肯歇着,刚才御前传过来消息,说是万岁爷累晕了过去。” “主子受惊过度也晕了,一醒过来,就叫我请姑娘过去,这会子正叫太医诊脉。” 说着,到了前殿门口,乌雅嬷嬷意味深长看耿舒宁一眼。 “主子近一年来最信任的莫过于姑娘,现在主子身子实在经不起更大的惊吓了,姑娘可千万别叫主子失望。” 耿舒宁垂着眸子,还算平静,“嬷嬷放心,舒宁清楚该怎么做。” 从半上午时候被挠了手心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要出宫的事儿肯定会出意外。 这会子不管这娘俩真晕假晕,她不会为已经发生的意外产生多余的消极情绪。 既注定无法立刻离宫,宫外的事情就得早做打算。 思忖着进了门,耿舒宁刚走几步,听到乌雅氏虚弱地呼唤。 “是舒宁吗?你快些过来。” 耿舒宁深吸口气,几步上前,跪在太后床边,脸色担忧。 “主子您怎么样了?有什么事儿您只管吩咐,千万别着急。” “我没什么大碍。”乌雅氏顿了下声儿,冲太医和宫人们虚虚挥手,“你们都先下去。” 除了乌雅嬷嬷在旁伺候着,周嬷嬷带着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乌雅氏拉住耿舒宁的小手,“好孩子,本宫先前说想多留你两年,给你挑门好亲事,不是说笑的。” “本宫是想着过几年,你阿玛立了功回京,凭着你尽心尽力伺候的功劳,再给你赐婚。” “即便是填房,这普通继福晋和郡王贝勒家的继福晋总是不一样的。” 耿舒宁听出来了,这是颗大圆枣,但她并不想接。 她眼神迟疑,对上乌雅氏略带审视的目光,认真摇头。 “主子,有了去年那桩阁子里的遭遇,奴婢一靠近男子就胸闷气短,眼前发黑……” 她垂下眸子:“所以奴婢歇了嫁人的心思,打算讨您一个恩典,叫奴婢自梳,替太后娘娘做个居士,一生侍奉佛祖,为主子祈福。” 乌雅氏目光闪了闪,哭笑不得般问:“先前皇帝过来的时候,倒没发现你有不适之处。” 耿舒宁下意识抬起头:“皇上在奴婢眼里不是男——咳咳,是主子,怎能与凡夫俗子相提并论呢。” 乌雅氏:“……”这马屁拍得,她都不知道该不该夸。 不过如此,乌雅氏倒也更放心些。 先前太上皇暗示,叫耿舒宁去御前伺候,太后心里早有掂量。 皇帝这会子身子骨跟豆腐做得一样,宫里出生没出生的孩子也能看得过去了。 乌雅氏知道耿舒宁讨喜,怕她勾着皇帝坏了身子。 得知耿舒宁的毛病,乌雅氏叫她起来说正事。 “你先坐,本宫想托你一件差事。” 耿舒宁从善如流在绣凳上坐了个边儿,屏气凝神。 只听太后叹了口气,继续道:“皇帝实在是胆大妄为,受了重伤不肯好好养病也就算了,竟还敢一天都不挪窝地批折子,得知他倒下去,本宫死的心都有了。” 耿舒宁赶紧起身:“主子千万别——” “本宫这会子也缓过来了,知道轻重。”乌雅氏柔声打断耿舒宁的话。 “苏培盛说皇帝这阵子肠胃不好,吃睡不香,本宫知道,论照顾人再没人比你更仔细。” “不能由着皇帝这样糟蹋龙体,太上皇也是这意思,催本宫下懿旨,令你替本宫去御前,照顾皇帝的身子。” 耿舒宁沉默,不舍得狗东西糟蹋自己,就来糟蹋她? 我真是谢谢爱新觉罗家八辈儿祖宗。 乌雅氏听不到腹诽,安抚耿舒宁:“本宫的承诺还在这儿,到了御前,劝不动皇帝你就跟本宫说,本宫为你做主!” “你帮本宫照顾好了皇帝的身子,回头不拘是赐婚还是做居士,太上皇、本宫和皇帝都不会亏待了你。” “你可愿意?” 耿舒宁红了眼眶,双手握住乌雅氏泛凉的手,“主子吩咐,奴婢本该从命,就是……奴婢舍不得主子。” 乌雅氏看耿舒宁跟个小兽一样眼巴巴看着她,心里的审视和掂量消散,止不住柔软下来。 她拍拍耿舒宁的手:“傻孩子,往后你贴身伺候皇帝,皇帝过来请安,你也就看见本宫了。” “叫乌雅嬷嬷送你过去,本宫这身子不争气,回头太医怎么叮嘱的,叫人紧着些送消息过来给本宫。” * 从长春仙馆出来,内务府竟已拉了板车过来。 耿舒宁东西不少,原本还以为得叫宫人搬抬,太后一声令下,一车就拉过去了。 明显太后不是刚有打算。 小库房的差事有陈嬷嬷顶着,不可能跟她一起去御前。 耿舒宁来不及多交代,只能沉默跟着乌雅嬷嬷一路行至九洲清晏。 苏培盛得了消息,心里乐得恨不能唱曲儿,早在桥边上等着。 见了乌雅嬷嬷才赶紧收起喜色,一脸愧疚迎过来。 “劳嬷嬷跑这一趟,万岁爷得知太后娘娘急晕了过去,非要去长春仙馆探望,被太医一把子针扎睡过去了。” 不等乌雅嬷嬷问,苏培盛就将能给太后看的脉案塞给乌雅嬷嬷。 “常院判说,万岁爷没什么大碍,只需要温补个一两年就能恢复。” 掌事女官(清穿) 第88节 “是万岁爷自打登基后,勤于政务,耗空了里子,才会如此虚弱。” 乌雅嬷嬷板着脸:“主子料到了,叫老奴带句话过来。” 苏培盛赶忙跪地。 乌雅嬷嬷:“没照顾好万岁爷,苏总管和御前的人,这顿板子跑不了,等万岁爷好了,自去尚宫局领着。” 苏培盛苦着脸:“嗻!奴才记下了。” 乌雅嬷嬷将身后的耿舒宁露出来,“太后娘娘还下了道懿旨,令慈宁宫女官耿舒宁来御前伺候,代太后照顾皇上,盼皇上顾念主子慈母之心,叫耿女官贴身伺候。” 苏培盛死死咬着唇,差点没笑出来。 这跟天上掉馅饼儿有什么区别! 他只低着头不叫人看到自己的表情,“太后娘娘的口谕和懿旨,等万岁爷醒了,奴才定一字不落的禀报万岁爷。” * 等乌雅嬷嬷拿着脉案走远,苏培盛这才起身,实在忍不住脸上的笑,冲耿舒宁拱手。 “太后娘娘舍得叫姑娘来御前,着实叫人惊喜,姑娘快里面请,奴才已经给您安排好地方了。” 耿舒宁淡淡乜苏培盛一眼,桥边人多眼杂,她没吭声。 等到了九洲清晏后头的莺飞阁,耿舒宁才顿住脚步,似笑非笑看苏培盛。 “苏总管,九洲清晏后殿的偏殿,不适合奴婢住吧?” 这地儿相当于养心殿的围房,是御前还不得分配宫殿的官女子、答应和常在居住的地儿。 她一个领着女官份例的宫女,往这里住算怎么回事儿? 苏培盛赶紧赔笑:“哎哟,当不得姑娘一声奴婢,您是慈宁宫大姑姑,来了御前也是御前的大姑姑,身边总得有人伺候!” “九洲清晏的值房太过狭小,加上伺候的人住不开,怎么能叫姑娘您住呢。” 耿舒宁也冲苏培盛笑,“不碍事儿,反正也住不久不是吗?” 见苏培盛笑容僵在脸上,耿舒宁扭身往梢间那边去。 “苏总管还是别用敬称了,省得叫人误会,直接叫我舒宁,你我相称便是。” 苏培盛赶紧拦,“舒宁……姑奶奶,您就饶奴……饶我一回,您来御前,不是我干的!” “万岁爷也没吭声,姑娘可万不能冤枉主子爷和奴才啊!” “您在慈宁宫都不用自个儿张罗起居,没得到了御前过得还不如在太后跟前如意。” 苏培盛现在对耿舒宁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伴随着主子一次次发呆,那是一提再提。 他对齐妃都没这么客气。 见耿舒宁还不紧不慢往女官那狭窄的值房绕,苏培盛急得直跳脚。 “姑奶奶,您要是不喜欢有宫人在身边,那我安排个小太监替您跑腿儿可成?” “太后娘娘为何要安排您来御前,我就算趴了自个儿这身皮,也保管给您查个水落石出,给您个满意的交代,姑奶——哎哟!” 耿舒宁突然顿住脚步,让苏培盛差点没一脑袋撞她身上,又不敢冒犯,硬是拗着销魂姿势,歪到了一旁去。 偏罪魁祸首笑眯眯蹲下,“哎呀,苏谙达没事儿吧?” 苏培盛:“……”没事儿,折个老腰罢了。 不是,他上辈子是不是欠这祖宗的?! 赵松在一旁,拽着个瘦削的小太监颠过来,一手捂着半边嘴,偷笑着去扶。 耿舒宁也笑眯眯站起身:“您早说……自己冤枉,也愿意与舒宁交心,我又不是不知道好歹,哪儿敢与您使小性子呀。” “您先叫人带我收拾好屋子,我再去御前伺候,剩下的……舒宁可就等着苏谙达的好消息了。” 赵松赶紧推了小太监一把,憋着笑谄媚道:“这是小成子,往后姑娘尽管使唤。” “有他办不了的事儿,您只管来寻奴才。” 干爹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子再上了。 耿舒宁淡淡扫了眼九洲清晏开着的窗户。 盛夏的天儿,夜里不算太热,倒是用不着这么通风,也就狗东西才这么怕热。 她目光流转着微微哂意,这事儿没完。 噙着笑,耿舒宁扭身慢吞吞进了莺飞阁。 * 九洲清晏主殿内,站在窗户边上的高大瘦削身影,将修长手指抵在唇间,低低咳嗽了几声,藏起唇边的笑意。 他先前跟这小狐狸几番过招,都没能叫她来御前。 没想到临到能出宫了,猛地被扔到他身边来。 刚才冲苏培盛那番唱念做打,不是冲苏培盛,是打狗给主人看呢。 苏培盛这狗奴才也不容易,回头叫他好好休息几日。 至于是谁扔耿舒宁过来,胤禛不用查就知道。 老爷子有时候办事儿没那么讲究,更像老谋深算的帝王,对以势压人这套,玩儿得比他这个新帝溜。 姜还是老的辣,胤禛含笑躺回去,心里想着,估计这小狐狸还得伸爪子,回头还是得多跟老爷子学学才成。 第48章 翌日早朝时分,天还黑压压的,朝臣们就站在了正大光明殿外。 胤禛对圆明园掌控比宫里要严密,没人知道他带伤批折子晕倒的消息。 还是苏培盛扶着隐隐作痛的腰,带来了皇上勤于政务,导致龙体不适,病倒在床,需罢朝三日的口谕。 苏培盛:“万岁爷吩咐,一应朝中政务,皆由内阁大臣共同商议,紧急折子随时送入养心殿!” 朝臣哗然,都满脸担忧,但心里的想法却不少,好些人偷瞧才刚入朝的太子弘皙。 按理说,太子既已入朝,皇上身子不适,就该叫太子监国。 可到底不是亲生的,如果皇上这会儿真叫太子监国,反倒是将新太子架在火上烤。 不叫太子监国,反倒能证明,皇上有护着太子,多给他成长时间的意思。 太子太傅李光地和被起复的佟国维不动声色对视一眼,只垂着脑袋不吭声,心里各有所计较。 看样子皇上对太子倒有几分真心,那他们私下里筹谋的事儿也更老稳些。 弘皙紧绷的身体也不自禁松了些许。 他知道自己还小,监国太打眼了,有些不甘心,也有慢慢来的准备。 只人心不可控,这心放下来,就免不了人蛇吞象的贪念。 弘皙自觉十四岁算个大人了,总不能一点朝政都不沾,他阿玛做太子时,十三岁就已经在替皇玛法批折子了。 不监国……不代表不能跟着内阁大臣们办差吧? 面上弘皙什么都没表露,只满脸担忧,跟朝臣们一样,对着苏培盛没口子地关怀皇上龙体。 * 应付完百官和太子,苏培盛回到九洲清晏后头的值房里,就躺下了。 他这腰实在撑不住,叫赵松在前头伺候着主子。 胤禛也没起得太迟,这会子已经用完早膳。 早膳后,赵松立马回禀:“万岁爷,太子去了畅春园。” 胤禛淡淡扫了眼殿外,没见到该看见的人,勾起唇冷笑,“太子是个孝顺的。” 知道他这个做皇阿玛的回来后,没法子去畅春园请安,这会子也不提监国一事,只去皇玛法面前尽孝,也算是替胤禛尽孝。 至于弘皙真正的目的……胤禛垂眸遮住讽意。 弘皙的心思从来都瞒不住老爷子。 就看老爷子想不想叫他这个新帝,也尝尝当年老爷子和太子之间的苦了。 赵松给胤禛换上温水漱口,“另外,佟家后门出来一个小厮,瞧着像是佟三爷的贴身长随,去了百花楼。” “据说李光地大人府上的管家李永,在百花楼里有个相好的。” 胤禛眯着眼,目光再次扫过殿门外,才不冷不热开口。 “叫人盯着就可以,不必打草惊蛇。” 赵松小心应声,平日里都是他干爹在殿内伺候多。 怕多说多错,禀报完他便安静伺候着。 沉默片刻,胤禛抬起眼皮子扫赵松,“没别的了?” 赵松心下一紧,仔细着回想得到的消息,硬着头皮低下头去。 “回万岁爷……林主事没再说别的。” 接任高斌奉宸院主事并粘杆处首领的,是他的副手林福。 虽没有高斌圆滑,办差事却也相当谨慎。 赵松寻思着,林主事应当不会出现忘了禀报要事的纰漏啊。 胤禛身上多了些冷意,寒声吩咐:“将没批完的折子给朕送到寝殿来。” 赵松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实在是猜不准主子的心意,只得更小心伺候着。 饶是如此,到了午膳时候,胤禛身上的冷意还是越来越重,面上也没了表情。 胤禛午歇的时候,好看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叫赵松看得胆战心惊。 等主子一睡着,赵松就哭丧着脸往苏培盛屋里奔,进门就跪下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89节 “干爹救命啊!” “主子爷生了气,我也不知道哪儿做得不对,您可得救救儿子!” 苏培盛要不是腰疼,也得惊得蹦起来,这会子却只能扶着腰慢慢坐起身。 “行了,别嚎了!” “不想挨板子,从伺候主子起身到这会子都发生了什么,你一字一句说给我听听。” 赵松擦着眼泪诶了声,事无巨细都跟苏培盛说了,连伺候主子进了几次官房都没漏下。 苏培盛琢磨了下,没听出哪儿不对,赵松也不是没伺候过主子。 但他眼皮子往窗口一转,隐约瞧见莺飞阁的屋檐,突然反应过来了。 “蠢蛋!这都什么时候了,那位姑奶奶人呢?” 太后不是叫这位祖宗贴身伺候吗? 赵松愣了下,扭身就要跑,“嘿……莺飞阁一直没动静,我把这茬给忘了,我这就去找姑娘!” 苏培盛赶紧喊住他:“给我回来!姑娘做什么,也是你能干涉的?” 赵松顿住脚,不明白了:“那可怎么是好?”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主子生闷气吧? 苏培盛哼笑着躺回去,“今儿个干爹就教你个乖,你只管叫人查清楚姑娘干了什么,盯紧了姑娘的动静。” “神仙打架岂是咱们凡人能掺和的,等万岁爷眼皮子往你脸上撩,再随时禀报着就成了。” 反正主子爷也不是第一回叫那祖宗气着,不差这一回。 那姑奶奶自有自的手段。 * 赵松能被苏培盛认干儿子,就是因为他最听话。 半下午伺候着主子起身,就按着吩咐伺候了。 胤禛刚一抬头,就听赵松笑着禀报:“万岁爷,耿女官一大早就去了御膳房,午膳时候去了太医院。” “这会子午歇起来,要了笔墨纸砚,在屋里不知道写什么呢。” 他小心觎着主子冷淡的神色,问:“您看,可要请姑娘过来问问?” 胤禛半垂着眸子,随手拿过一本折子敲在赵松脑袋上,“朕问你了?” 赵松心知,这就是不让叫的意思。 他赔着笑轻轻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子,“是奴才多嘴,奴才该罚!” 胤禛没理他,既然被送到御前伺候,耿舒宁早晚要过来。 他倒要看看,她多沉得住气。 胤禛没料到,过了晚膳时候,都快要歇下了,耿舒宁还真就没出现。 气得他晚膳都没用几口。 她这是把自个儿当主子,给自己禁了足? 大热的天儿,赵松过来给他伤口换药,被自家主子身上冷沉的压力冻得都快打哆嗦了。 他在心里哀嚎—— 那祖宗半天儿闷在屋里做什么呢? 哪儿有她这么贴身伺候的,非得等万岁爷发顿火才知道利害…… 正腹诽着,一抬头,赵松就瞧见了踏进门的湖绿色身影,惊得一不小心,手上的金疮药瓷瓶歪了下,差点摁胤禛伤口上。 胤禛轻嘶了声,淡淡扫耿舒宁一眼,对着赵松冷斥,“狗奴才,会不会伺候!” 赵松直接吓跪了,脑子却前所未有的好使,用不至于刺耳的动静哭喊着叩头。 “万岁爷饶命!” “过去都是苏总管近身伺候,奴才实在笨手笨脚,伤了主子,请主子责罚!” 耿舒宁在门口顿了下脚,垂着眸子哂笑,当没听见这指桑骂槐的话,平静走近。 “请万岁爷圣安。”她轻缓蹲身,抬起头冲胤禛笑,柔声解释自己一天的行程。 “太后娘娘说您吃用不香,奴婢今儿个跟御膳房师傅们商量着,张罗出了万岁爷后头一个月的膳食。” “张罗出来以后,拿去跟太医院确认过不妥之处,晚膳前刚改好,已经吩咐尚膳女官送去御膳房盯着。” “您晚膳也没怎么吃用,舒宁给您换药吧?换好了药,再给您进些宵夜可好?” 几句话,就叫胤禛心窝子里的火褪去大半,他反倒更憋屈。 胤禛思及自己这三个月吃的苦,故意不搭理她,只用脚尖轻踢了下赵松的肩。 “不会伺候往后就跟苏培盛多学着点,自个儿出去领罚!” 耿舒宁垂眸,接过赵松手里的药瓶,声音依旧柔和地吩咐,“劳小赵——” 结果话还没说完,一扭头,赵松就不见了人影儿。 耿舒宁:“……”他飞出去的吗? 既然胤禛不理她,她也没再热脸贴冷屁股,转身放下药瓶,往外头走。 胤禛都愣了,下意识低喝:“站住!你就把朕晾这儿?” 耿舒宁脚步一顿,回首,扯出一抹轻笑,“万岁爷稍等,我叫人给您泡盏金银花茶,好叫您消消火气。” “至于晾着您……舒宁可不敢认这罪过,您不是就喜欢夜里吹风吗?” 胤禛:“……” 把人噎住,耿舒宁不紧不慢走到门口吩咐完,才靠近胤禛,低着头替他上药。 胤禛盯着她格外平静的神色,心里又痒又有些想笑。 几个月不见,脾气大了不少。 他突然没了过去那些色厉内荏的兴致,一开口,声音喑哑中竟有些柔和。 “你也就仗着朕不能拿你怎样,也不是朕叫你到御前的。” 耿舒宁眼皮子抬都不抬,只甜软的声音里带着笑。 “是,奴婢随万岁爷,掂量着自己的本事,恃本事生娇,就只能迁怒您了。” 胤禛气笑了,“有本事,你怎么不敢朝太上皇和太后尥蹶子?分明是捏准了……” 耿舒宁手上稍稍用力,摁在他伤口的红肿边缘。 胤禛痛得蹙着眉抽气,“你……” 她抬起头乜他,打断他的话:“奴婢什么都没捏准,伺候人也不够精细。” “要是奴婢的本事拿去给太上皇和太后娘娘添了脸面,今日自然不敢在万岁爷面前放肆。” “谁叫奴婢死心眼儿呢,这会子也只能在您面前使性子,您若是不乐意,叫奴婢滚回长春仙馆就是了。” 胤禛:“……”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他好好说话,这小狐狸倒刻薄起来,若是放在以前,他绝对无法容忍旁人如此放肆。 但现在……他却叫这刻薄话说得想笑,等了一天的火气都无以为继,心情诡异变好。 耿舒宁又垂下眸子,撒完药粉,就该替这狗东西裹纱布了。 伤在肩膀上,需要绕着另一边肩膀用十字法固定纱布。 她拾起一块干净的白纱,自然地靠近胤禛,缓缓贴近,绕过他腋下,似是拥抱一样,去缠绕纱布。 胤禛清楚地闻到她身上清淡又香甜的气息,喉结滚了滚,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下意识用没受伤的手覆上细软腰肢。 ‘啪’的一声,耿舒宁迅速收回手拍了他一下。 “别动!”耿舒宁凑在胤禛耳边,娇嗔着下命令。 “蹭掉了药粉,还得再上一次药,翻来覆去好得慢。” “您不知道心疼旁人,好歹也心疼心疼太后娘娘一片慈母心肠。” 胤禛这是第三次被打,他发现自己都习惯了,终于忍不住低低笑出声。 他微微偏头,呼吸也打在她耳畔,声音愈发喑哑,低沉,却又掺杂了说不出的暧昧和无奈。 “到底是接了皇额娘的懿旨,你这胆儿是越来越肥,连朕都敢支使了。” 耿舒宁耳根子发烫,咬牙没露出任何羞恼,依然看似淡定地一次次靠近他,拥抱他……缠绕纱布。 直到将纱布绑好,她站直身体,居高临下用清凌凌的眸子睨他,俏脸上的冷意有胤禛平日里冷着脸的几分精髓。 她微微勾唇,眸光嘲讽,甚至前所未有的犀利,语气却仍然轻软。 “万岁爷敢说,我今儿个站在这里,您什么都没做?” “太上皇为何知道我做了什么?太后又为何会叫我来御前伺候?” “舒宁满腔情意不想诉与人知,信了万岁爷的承诺,只想得个清静好好给您办差,万岁爷不也仗着我心悦您就自作主张?” “既您把舒宁的情意当棋子,拿去跟人博弈,我这滔天的胆儿和支使……说句不好听的,该是您受着的。” 胤禛没承想会见到耿舒宁这番脾气,字字温柔刀,剐得他心窝子像是空了一大块,却又止不住地发软。 话音将落,门口传来哆哆嗦嗦的敲门声。 赵松语气带着一股子虚弱:“主子爷……茶水泡好了。” 耿舒宁过去接了茶,也不看赵松一脸震惊钦佩的模样,淡淡吩咐—— “劳小赵谙达叫御膳房送宵夜过来,好叫万岁爷早些吃完,早些歇着。” 赵松跟听到主子吩咐一样,撒丫子就跑。 敢训斥皇上的祖宗,不赶紧把差事办好,那才是不要脑袋了呢。 掌事女官(清穿) 第90节 主要是,他实在不敢继续听下去了,生怕自己知道得太多,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干爹说这是神仙打架,一点不夸张,实在太吓人了。 * 耿舒宁捅完了软刀子,就没再听见胤禛吭声。 这人倒是惫懒模样,叫耿舒宁不甚柔和地伺候着穿好衣裳,坐到外殿。 宵夜是青蒿甲鱼汤和参汤鸡汁凉拌龙须面,前者补身祛风邪,后者滋养利口。 胤禛好些日子没吃这么痛快了,心里思忖着事儿,一个不注意二两的面吃了个精光,汤也喝了大半,感觉到撑才醒过神来。 见赵松目瞪口呆见了鬼似的,胤禛难得有些尴尬。 他冷眼睇赵松,“招子不想要了?” 赵松赶紧低头,今天这一顿,赶上主子爷一天吃的了。 他实在不知道,都是伺候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能这么大呢? 震惊,叫赵松再止不住心里的猜测——主子爷不是就喜欢被人训得三孙子一样,才肯好好吃东西吧? 这……不是贱骨头吗? 胤禛不知道他的腹诽,不然赵松保管见不着明早的太阳。 他这会子心神也不在赵松身上,像是先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无表情起身。 耿舒宁:“奴婢伺候主子爷歇下?” 胤禛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转身往外走,“朕哪儿敢叫接了懿旨的大姑姑伺候,陪朕出去消消食。” 耿舒宁挑眉,今儿个在坟头蹦迪的次数不少了,这狗东西脾气不好,还是得从长计议才行。 她从善如流跟在后头出了九洲清晏殿,沿着莺飞阁和清辉阁之间的长廊,一路往湖边去。 盛夏夜的晚风,丁点凉意都无,又叫湖水压住了燥,温热扑在脸上,还是挺舒服的。 耿舒宁默默陪着胤禛走了小半个时辰。 既然他说不用伺候就寝,回到九洲清晏殿前,耿舒宁就站在门口,杏眸往赵松身上扫。 但不等赵松抬起头,胤禛就拉起她的手,把她拽进门。 “万岁爷?”耿舒宁略有些诧异。 她不想叫宫人看到自己和皇上如此亲近,挣扎欲抽出自己的手。 胤禛学着耿舒宁先前那样低声呵她:“别动!” 趁着耿舒宁怔忪的瞬间,胤禛将人拽到大开的窗户前,一只手将她推到窗边,从背后箍住惦记了一晚上的柔软。 耿舒宁蹙眉,“您这是——” “叫朕抱一会儿,朕不做别的。”胤禛从背后抱着她,下巴搁在她头顶的绒花扁方上。 耿舒宁不挣扎了,力气比不过是一方面,也怕扯着他的伤口。 他声音含着笑,前所未有地慵懒,“朕觉得你说得对,咱们两个半斤对八两,都是一样的性子。” “朕先前听你支使了,你这会儿也乖一些,咱们好好说说话。” 耿舒宁轻哼,开口依旧刻薄,“说什么?您那八两,可千万别往狡言饰非上头学。” 胤禛低笑,“你知道朕为什么吃睡不香,以至于神思不属受了伤吗?” 耿舒宁不说话,胤禛也没等她回答,只是在她头顶的声音更加温柔,几近缠绵。 “南下的路上,朕在龙舟上听过狂风,还叫暴雨浇了满身,这些都有声音。” “到了江南后,小桥流水,闹市熙攘,鸟鸣虫吟……朕耳朵里灌进了许多许多声音,却始终想不出,下雪是什么声儿。” “朕很苦恼,觉得你是骗朕。” 耿舒宁略心虚一瞬,倒是不傻。 “不……”胤禛轻笑,“是气你辜负朕待你的好,直到南下路上有人送女子到朕跟前儿,与你很像,朕终于有了发泄的人选。” 耿舒宁越听,身体越僵硬,听到这替身文学,不打算听下去,伸手去掰胤禛的大手,她觉得恶心。 但胤禛却拥得更紧,无奈叹息,“你听朕说完。” 耿舒宁抵不过他的力气,只能听着。 “人是苏培盛发现的,送到朕的床上,朕一开始还以为是你,待发现是当地官员送上来讨好的瘦马,朕将人撵出去了。” 叫人都滚出去后,他就吐了,吐到了窗外也没叫人发现。 只是当时在船上,竟变成了晕船症状,一直恶心着,想到那瘦马躺过他的床,连觉都睡不好,换了卧房也是无用。 胤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恶心。 情不知所以起,思念是在他还没察觉的时候一点点加深的,他开始反复回忆起耿舒宁说过的话。 他的欲望,因她而起,却用在了其他人身上。 一如苏培盛觉得,他的恼,他的欲,也可以用在跟耿舒宁相似的女子身上,省得总惦记着。 可那狗奴才忘了,他有洁癖,更厌恶小脚,起先只是恶心苏培盛选了个不合适的人。 渐渐地,他梦里开始出现耿舒宁。 不再是洗寝衣的梦,而是……耿舒宁带着对他的情意,没能逃出那夜的破阁子,在旁的男人身下绽放。 甚至她出了宫后,将旁人当作他,被翻红浪……一想到这些场景,他就恨不能钻到梦里将那些男人碎尸万段。 出于男人的劣根性也好,占有欲也罢,他知道这小狐狸与他多像,突然就明白了她用那样的方式,一定要出宫的缘由。 “朕发现,自己钻了牛角尖,下雪就是没有声儿。”胤禛偏过头,眸光深沉看着耿舒宁的侧脸。 “一如你对朕的情意,也如……朕对你的情意,无声无息就能覆盖住天地,叫人看不清自己。” 耿舒宁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要不是知道自己的‘爱’是假的,她真信了自己的胡说八道有那么多深意。 就像作者看到别人解析自己的文章一样,就有种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荒谬。 胤禛发现了她的不自在,眼底闪过一丝笃定的笑意,吻轻轻落在耿舒宁发髻的绒花上。 “怪朕不好,是朕明白得太晚了,叫你如鲠在喉,叫你一次次伤心,原谅朕一回可好?” 耿舒宁鼻尖微微发酸,不管这道歉是真是假,真的让她有点意外。 所谓情意虽是假的,但上辈子那么多年的偶像光环不假,这辈子发现穿越到偶像身边,彷徨中生出的安定和锚点不假。 她对这狗东西是有过期待的,很微弱,关风月,她想过妥协,想过留下。 可惜风月太轻,全都随风散了。 见耿舒宁始终不肯说话,胤禛用巧劲儿叫她转过来,躬下身,额头抵着她的,以示弱的方式与她对视,给出最动人心的情话。 “不只你心悦我,我也心悦你,发现这件事后,实在太过欢喜,我才会走神受伤。” 耿舒宁被紧紧揽住的身体渐渐发软,只唇角弧度僵硬。 “怪我咯?” 胤禛笑了,“不,朕只想让你知道,你曾经所求,是回报你同等的感情,朕可以做到。” “你想出宫,朕不拦着,独宠你一人,需要时间。” “你想要的,朕早晚都能给你,你大可以在朕身边一直做女官,看朕是否会完成对你的承诺。” 发现拥在身前的娇娇儿身子越来越软,胤禛轻咽了下喉结,目光灼热到几乎无法止乎于礼。 他没忍住,低头亲下去。 耿舒宁不自在地偏开头,轻轻推他,吻落在耿舒宁的脸上。 看着这小狐狸瞬间起了红霞的脸蛋,胤禛声音愈发低哑。 “宁儿,答应朕,等等朕可好?” 耿舒宁滚烫着脸颊低头,贝齿咬着唇瓣,到底还是推他,声音藏不住地赧然。 “您叫我想想,我先伺候您歇下吧。” 说罢,她不给胤禛拒绝的机会,拉着胤禛去龙床前,只露出个头顶替他宽衣,将人推着躺下,放下了明黄幔帐。 胤禛始终带着浅笑,在幔帐放下后,笑容渐渐加深,透过胸腔带动出了得意和愉悦。 “别叫朕等太久。” 耿舒宁将温茶放在床凳上,闻言顿了下,倒退几步,蹲安。 她告退的声音里没了羞涩,倒像在武陵春色旁边那座阁子里,胤禛曾经对她说话时的嘲讽。 “万岁爷……皇上,下回您再想忽悠舒宁的时候,切记别太温柔,还是您的刻薄和冷脸更叫人习惯。” 胤禛脸上的笑倏然消失。 “您越温柔,只会叫人越警惕,想来以您今晚这劲头,怕是挖了不小的坑想叫人钻。” 胤禛慢吞吞起身,看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扔下一句话。 “舒宁一万个愿意等等万岁爷,等着您早日恢复正常。” 胤禛:“……” 第49章 大清以孝治国,胤禛算着时间,在太后的千秋节之前三日回来的。 回来之前,他令人秘密给太后送了请罪折子,暗示了回宫后会发生的事。 大宫门外,太后那番落泪,有被胤禛病弱模样震惊的成分,更多是以前做德妃时候的拿手本事重现。 实则胤禛的伤,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重,多是熬将出来的。 太后‘受惊晕厥’,因担忧皇上龙体卧病在床,下懿旨取消千秋节大办,便不用去畅春园邀请太上皇出来,在宫宴上面对新帝与臣子们的冲突。 这番母慈子孝的戏码,在胤禛回京前就定下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91节 到了千秋节这日,一大早,耿舒宁就伺候在面色苍白的胤禛身侧去了长春仙馆。 胤禛由赵松和苏培盛扶着,在后妃和皇子阿哥们的见证下,带着从江南采买回来的大量寿礼,虚弱地给太后磕头请罪,这就算是替太后贺寿了。 因为前头接连两日,胤禛都吃得不错,皇上的病容还不得不叫擅长易容的暗卫修饰过。 从九洲清晏殿出来时,糊了满脸粉的胤禛,看耿舒宁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畅春园里,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都给太后送来了贺礼,胤禛颤颤巍巍在长春仙馆陪着热闹一番。 没待多久,胤禛就‘半昏迷’回了九洲清晏,精神抖擞开始找耿舒宁的茬。 他实在忘不了那天晚上,在皇帐子里被耿舒宁将了一军的画面。 他就没这么丢人过。 这混账东西不只脾气见长,那张嘴也愈发会气人。 他晕船,倒没自己说得那么玄乎,最主要原因是那瘦马的小脚。 在他还是郡王出京办差的时候,见过真正的小脚,厌恶极了这种变态的爱好。 但在窗前,胤禛说的话并不全是虚言。 他确实想明白了一些事,包括不知从何时起生出的那丝情意。 临幸妃嫔对帝王而言不是错,但他不该带着对耿舒宁的情意催生出的欲念去做什么,这对妃嫔和他都是一种侮辱。 他以前没把女色当回事,自认并非重欲之人,消遣罢了,从不多想。 可那丝情意叫他生出了难受,梦里都不消停,全是耿舒宁跟其他人在一起的场景,气得他很难睡好。 回来路上,胤禛想通了。 独宠一个妃嫔,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儿,还能省他许多功夫,好用在朝堂大事上。 但身为皇帝,他不会放任自己被女人牵着鼻子走。 他想叫这小东西心甘情愿留下,想叫她看自己时,眼底重新出现熠彩,横不能就他一个人动情。 他说过,耿舒宁那双招子不会骗人,后来一遍遍回想,胤禛就回过味儿来了。 那日在养心殿,耿舒宁是以爱为名,骗他的承诺和心软。 心悦一个人,那勾人的杏眸里,绝不会一直是跟他如出一辙的冷静。 越回想,胤禛心底那股子不甘就越盛。 他打小就不是个服输的,唱念做打的本事自认不比这混账差。 却没想到,半真半假诉的衷肠,倒叫她又哄住了一回。 这狐狸上辈子莫不是伶人? 待得耿舒宁第三遍换茶水进来,胤禛冷着脸不看她,只淡淡吩咐—— “太烫了,再换一盏进来。” 耿舒宁没打算惯他这臭脾气,温声笑:“万岁爷,这是冷泡茶。” 胤禛抬起眼皮子睇她,“太凉了,继续换。” 耿舒宁不挪窝,依旧笑得甜软,“恕奴婢不能从命,太医说了,您脾胃虚弱,不适宜用太烫的汤水。” “露水煮开了放凉,冷泡以玉泉山水滚过的铁皮石斛,格外下火,还适合您养身子。” 胤禛等她说完,却像是完全没听到,只冷笑,“耿舒宁,你要抗旨不遵?” 殿内伺候的苏培盛和赵松,并着两个殿内伺候的宫人,皆噤若寒蝉,却是连往外跑都不敢跑。 前一日他们软着腿跑了,万岁爷被这祖宗怼没了话,一人赏了五个板子,暂时记着呢。 想起来,苏培盛就觉得腰刚好,腚又开始隐隐作痛。 若是可以抬头,他们几个的脑袋估计都被这俩祖宗折腾成拨浪鼓了。 这会子都只敢把脑袋往胸前扎,耳朵却左右支棱着,等着听耿舒宁继续怼回去。 但耿舒宁偏偏没说话,只跪在龙床前,一双杏眸抬起来,雾蒙蒙地安静看着胤禛。 胤禛目光全在折子上,看也不看她一眼。 折子是高斌和林福送上来的密折。 江南那边已经抓住了几个端和党,策反其中之一,分而化之,高斌动作不慢。 山西巡抚噶礼与额娘不睦,也有挑拨的余地,暂时可以压着,等暗卫找到证据。 河南动作慢一些,耿佳德金刚从巡抚苏纳海那,查出了贪污账本的苗头,正紧盯苏纳海。 一切都按照胤禛的布局迅速推动着,这让胤禛心情相当不错,更有心思逗身边这小狐狸。 “又哑巴了?” “朕赏你几板子,替你把舌头找回来?” 耿舒宁还是不吭声。 非得胤禛冷眼睨过去,耿舒宁才露出委屈来,嗓音软得叫苏培盛他们都身子发酥。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奴婢这不是等着万岁爷责罚嘛!” “只要是对万岁爷身子好,您就是要了舒宁的脑袋,舒宁也心甘情愿呐。” 阴阳不死你个狗东西,算我输。 胤禛一口气噎在嗓子眼,目光转到苏培盛身上,“狗奴才,等着朕请你们出去?” 苏培盛:“……”呸!有本事您冲耿女官使啊! 他低着头,招招手,赶紧带着人全退出去。 躺在床上装病的胤禛翻身坐起,长臂一伸,探手轻松将耿舒宁捞了起来,困在大马金刀的腿上。 “你就这么喜欢下跪?”他似笑非笑盯着耿舒宁,“朕听耿女官的,刻薄些,耿女官可感觉到朕对你的情意了?” 耿舒宁咬牙,你才喜欢跪,你全家都喜欢跪! 她垂着眸子不看他,嘴上却不肯服软。 “宫里最忌讳帝王生情,您若是想叫舒宁死,不如直接下旨好了。” 胤禛轻轻摩挲着细弱的柔软,“心悦于你,就是害你?那你又何必百般心思要出宫。” 耿舒宁推他,“您是明君,该知道女子为情所困就废了的道理,若您真叫猪油蒙了心,也不值当得舒宁喜欢了。” 胤禛冷笑:“左右都是你有道理,论狡言饰非,朕确实不如你,愧对八两之称了。” 耿舒宁噎了下,偷偷抬眼瞧他,见火拱得差不多,恰到好处认怂,语气软了下来。 “那我这不是在您身边伺候着嘛!” “您不放我离开,我哪儿敢出宫呀~” * 好不容易应付过去一场为难,到了晚间给胤禛伤口换完了药,裹纱布时,凑得近了,胤禛心里的痒又催着他想找茬。 “朕听闻你在额娘身边的时候,最喜欢陪太后说笑,到了朕跟前,就光会气人,还好意思说心悦朕。” “欺君你可知道是什么罪?” 耿舒宁在心里再次叹息,又来了。 这几天她已经被胤禛找了不知道多少次茬,搁在往常,早就不耐烦了。 但她想出宫,最好的法子,就是把这狗东西的火拱到极致,再拿她准备好的法子出来哄,才能趁机出宫。 真叫他冷静下来,她想出宫的难度不亚于上青天,少说也得脱好几层皮去。 外头的铺子都已经准备好了,买回来的人手也培训得差不多,只等着她出去巡视。 得确定下来最后的章程,跟陈家、齐家商量好如何应对外人的查探,还有跟她联络的法子,这条情报线才能稳住。 耿舒宁咬了咬舌尖,绑好最后一段纱布,在胤禛耳边轻哼。 “那您怎么不说太后娘娘待奴婢如何呢?” “我在太后身边可不用被刻薄,也不用一天好几趟的被为难,断不了的赏赐往我屋里抬……” 她歪着脑袋,冲胤禛挑眉,“最重要的是,太后可不会对我动手动脚,勾着舒宁这个还未出家的尼姑六根不净。” 胤禛:“……”她还真想出家? 清甜气息软软打在他脖颈间,叫他心里的痒彻底变成了燥热。 尤其两个人现在的姿势下,他果着上半身,夏日里她衣衫也轻薄,几乎皮子贴着皮子的温度,烫得他从里到外难受。 在心里低低骂了几声,胤禛不耐地扣住她的后脖颈,到底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你说朕勾你,就不怕朕叫你六根不净到底?” 耿舒宁心想,那您顶好是多给我准备点好酒好肉,我也不嫌弃。 在他亲上来之前,耿舒宁仗着他有伤在身,赶忙从他受伤不便挪动的一侧灵便躲开。 她脸上的笑带着狡黠,在胤禛俊脸隐隐发青的注视下,葱白指尖隔空划过他的伤口。 “万岁爷就别逗奴婢了,若舒宁没记错,刺客伤的是您的肩膀,可不是脑袋。” 重病到连亲娘的千秋都不过,‘半晕’回来,还能睡女人……除非他脑子进了水,把旁人当傻子哄。 聪明人说话不必说太直白,胤禛叫她这隐晦的嘲讽气笑了,起身就要捉她。 “治你个以下犯上的罪过,朕这点伤倒是还能撑得住!” 耿舒宁吓得赶紧往外跑,就差捂腚了。 “我叫人端宵夜过来,万岁爷病重起不来床,可别逞强。” 她就不信,这狗东西敢叫人看见重伤的皇帝蹦得老高。 * 待得耿舒宁再次把皇上气得在殿内黑着脸叉腰……还没给穿衣裳,苏培盛直想给耿舒宁上香。 拜这么个祖宗,比拜坟头里那些强,苏培盛是真服气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92节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皇上还真就起不来杀意的主儿。 这会子再想起下江南路上,自己因为挑了那个瘦马,被皇上赏的板子,苏培盛是一点不觉得自己冤枉。 他活该,那瘦马怎么配跟这祖宗比。 万岁爷太仁慈了,当初打他十个板子,实属打少了! 苏培盛在心里疯狂感叹的时候,耿舒宁已经回到莺飞阁。 一进门她就软着腿歪在了窗边的软榻上,捧着胸口西施一样,蹙眉感受心窝子狂跳。 往死里招惹这位爷,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她很清楚历史上对四大爷的冷酷评价,更清楚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尤其太上皇和太后突然来这么一招,叫她盘算都成空,更让她清楚这世道多残酷。 如果不是为了尽快出宫,她不敢这样硬着头皮刀尖上起舞,还是以前那样哄着人更稳妥些。 耿舒宁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几口灌下去,压住对于心跳的深思,面上的绯色好一会子才消下去。 她这已经算是明目张胆恃宠而骄了,皇上却没跟她真正动过脾气,这算不算冷面阎王的纵容? 不得不说前偶像的光环还是带点滤镜的,她又有点动摇。 其实他若真能做到自己的承诺,也由着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出不了宫……也不是不能接受。 然而耿舒宁还没来得及在跟皇上斗智斗勇的过程中,让那一丝动摇荡开波澜,圆明园内就发生了几件大事。 七月初,二阿哥弘昀突然在上书房起了热症,命悬一线。 太医都住在藻园里待命,齐妃哭得几番昏厥,弘昀始终没能清醒过来,在一个大雨夜里去了。 接着没过几日,宁贵人跟懋嫔在新建成的坐石临流小花园边上,不知怎的就撞在了一起。 宁贵人见了红,懋嫔落了胎,连粘杆处一时都没能查出是谁动的手脚。 苏常在因为刚小产过,很快又怀上了身子,胎象也不算好,大夏天的屋里也熏着艾保胎。 只有索常在宁楚格一直老老实实跟着皇后,住在茹古涵今不怎么出来,胎象还算稳固。 钮常在生的三阿哥,成了除了太子弘皙外,皇上唯一的阿哥。 太后派人请胤禛过去商议过后,下懿旨封钮祜禄静怡为嫔。 皇上亲自赐封号为熹,令其在回宫后,入住东六宫除景仁宫外最体面的承乾宫。 这熟悉的封号像一盆冷水泼在耿舒宁头上,叫她迅速重新冷静下来。 胤禛沉浸在丧子之痛中,俩人都没了斗嘴的兴致,尤其是耿舒宁。 如果钮祜禄静怡成了历史上那个熹妃,万一历史的车轮往正史上矫正,她留在宫里,成为胤禛身边特殊的存在,那纯属找死。 她不能保证自己怀了保得住,又一定生得出儿子,还能比得过三阿哥。 为了孩子拼命争宠宫斗,就又回到了耿舒宁无法接受的死循环里。 * 这都不算最大的事儿,没过几日,朝堂上也生出了动荡。 夏日多雨,最怕的就是洪灾。 胤禛一能起身,最先就是下旨,叫允祐带领工部官员去永定河决口巡视。 岂料,允祐刚过天津,八百里加急的信儿就送进了京城,涿州一带因为暴雨,堤坝被冲开,发生了水患。 胤禛甚至顾不得还没有好全的伤势,追着允祐送去旨意,叫他坐镇赈灾现场。 他带着朝臣们宵衣旰食地忙碌起来,还要应付那些因为先前旨意阳奉阴违的臣子宗亲,心力交瘁。 别说用膳了,九洲清晏好些时候灯火连夜通明。 耿舒宁也顾不得自己的心思,提着精神伺候,生怕胤禛真把自己累躺下,那太后饶不了的,也包括一个她。 这会子涿州已经建起了金门闸。 她隐约听到有大臣说,堤坝损毁,金门闸泄洪压力变大,泥沙瘀滞不去,又一时无法过去修缮的话,水患很可能会蔓延到天津,甚至危及京城。 胤禛带着大臣们一直讨论,该如何以最快的速度赈灾,防止水疫,尽快修缮金门闸和堤坝。 怕胤禛身体出问题,耿舒宁做主,将憨包和鸡肉卷直接摆进了御书房里。 但凡有饿狠了的,吃上几个凉的垫垫肚子,也比饿晕了强。 皇上可能是真吃饱了,脾气跟炸.药.桶似的,时不时就能听到殿内的怒吼声—— “尸位素餐,还敢上折子陈情,下旨就地给朕砍了!让当地巡抚配合允祐赈灾!” “朝廷连年拨银子修堤坝,永定河畔的血水才干了多久,就镇不住这帮混账玩意儿了,他们都该死!” “朕就不信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会子知道求情了?要是他们敢去防治水疫,朕就饶了他们的两族!” …… 没等涿州水患解决,京城这边的大雨也起了势,真真是屋漏赶上了大暴雨。 湖广一带加急送了折子上来。 朝廷这才知道,那边六月里就起了水患,湖广总督伊尔根觉罗满丕怕朝廷怪罪,影响致仕,瞒而不报。 结果半个月过去,湖广两省的水患瞒不住了,死伤百姓太多,气温太高又起了瘟疫,连当地驻军都被传染大半。 胤禛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撅过去,急得当夜就起了高烧。 连太上皇都惊动了,叫人抬着进了圆明园,替胤禛坐镇。 康熙八百里加急下旨罢免了满丕的差事,调任广东巡抚石文晟为新任总督,就地赈灾。 太上皇坐镇的时候,耿舒宁就在胤禛病榻前照顾他。 看着嘴皮子都烧起了皮的男人,她迟疑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心软。 不只是对他心软,还有那些遭遇灾害的百姓。 “万岁爷,舒宁记得一些治瘟疫的法子,您可愿意听?”她趴在龙床边上,小声问胤禛。 她有些忐忑,这已经算得上干政,不知道这位爷能不能接受。 胤禛这次没跟她刻薄,他没力气了,只是攥住耿舒宁的手格外用力。 “在朕面前,你什么都可以说,朕会护你周全。”虽然还发着烧,但他看耿舒宁的眼神,比起过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 “只要朕活着一天,就会站在你前头,必不叫你寒心。” 耿舒宁心下一震,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阵发黑都顾不得,略带狼狈地转身去了罗汉榻边上。 患难中总会滋生许多不该滋生的情愫,她以前坦然面对自己的动摇,现在……突然害怕动摇了。 她不想深思,急匆匆写下了记忆中,这里能用上的防疫手段。 胤禛没计较她这份失态,很快从床上爬了起来,抢在太上皇之前,下旨给曹寅。 令其从江南一带召集大夫,去湖广一带协助治疗瘟疫。 传旨的侍卫离开时,带了一册防治瘟疫手册出发。 同时,胤禛下旨给江南巡抚魏廷珍,令其协助湖广驻军提防云贵一带的动荡。 太上皇见胤禛旨意得当,也没把着朝政不放,让出了御案。 这种风雨康熙见得多了,比胤禛心态稳,还有心思打量在胤禛身边伺候着的耿舒宁。 夜里爷俩叙话的时候,康熙忍不住点头。 “耿氏还算不错,朕先前瞧着胆子不大,眼下看,还算能扛得住事儿,可以给个好看点的位分。” 胤禛沉默片刻,低低咳嗽几声,沙哑着嗓子先承了老爷子的情。 “多谢皇阿玛指点,她确实不错,那防治瘟疫的册子,是她祖母齐氏不外传的前朝太医手札,仙逝的齐氏口述过一遍,她给记下来了。” 康熙挑眉,“口述?” 胤禛面色不变,“是,户部齐崇安是她舅舅,过目入耳皆不忘,当是血脉相承。” 康熙笑着点点胤禛,“那你还想叫人出宫?叫人把这血脉带到咱们爱新觉罗家来才是。” “要不是你老子我当机立断,你这就是暴殄天物!” 见胤禛仍旧不说把人收了,康熙笑骂,“不过一个女人,幸了也就幸了,你前瞻后顾些什么?” “哪怕想叫她留在你身边,给个奉御女官的封号也就是了。” “朕最瞧不上你在细枝末节上过于较真的性子,真到了该当机立断的时候,你比你二哥还差得远。” 胤禛抬头看康熙,“所以您才叫弘皙跟佟家绑在一块儿,由着李光地私下里的动作?” 他‘病重’那三日,康熙倒没叫弘皙插手朝政。 可这些日子前朝各部都忙得不可开交,弘皙通过李光地去过内阁和六部安抚大臣,开始立太子威望了。 偏偏这事儿弘皙没禀报他这个做阿玛的,直接在畅春园里待到了上朝。 谁给弘皙的底气可想而知。 康熙不意外胤禛的问责,“当初朕怎么对胤礽的,现在也不愧对你,你当朕不知,你这回为何着急上火?” 还不是手里没人,遇到的事儿多了,连外头的消息都查不出来,被京外那起子贪官欺上瞒下。 人去哪儿了? 自是安排去了江南、山西和河南一带,留在胤禛身边的暗卫都少了许多。 康熙觉得,想成长,就得解决一个个难题,老四比胤礽更需要磨刀石。 他现在已经不执着于弘皙继承皇位,但胤禛若连弘皙都对付不了,康熙死都闭不上眼。 “你先前颁布的旨意,引得京城内外动荡不休,步子迈得不小,结果呢?逢了这样的天灾人祸,你也会病倒。” “这是朕活着,朕要是不在了呢?” 胤禛白着脸跪地,“皇阿玛!” 康熙挥手制止他解释,“你想对付哪几家,乃至哪个旗,朕心知肚明,可你别忘了,八旗是大清的根基,别打了老鼠碎了玉瓶。” “你身为皇帝,想做什么,朕不拦你,若没有铁证,朕不能干看着。” 掌事女官(清穿) 第93节 “皇帝没那么好当,一时受些委屈不算什么,朕反复跟你说,事缓则圆,你好好寻思寻思。” 胤禛沉默许久,在康熙面前低了头,江南和山西,他确实有些急了。 先前他以为尽在掌握,这接二连三的灾难,叫他发现了自己的不足。 他面色一点点沉淀下来,“皇阿玛的教导,儿臣铭记在心,往后定三思而后行。” 顿了下,他抬起头,“耿氏……有些奇遇,如果耿佳德金差事办不妥,她不适合留在宫里。” 康熙挑眉,这是对耿氏上心了,打算给高位分,或者干脆养在外头? 今日说了许多,康熙迟疑了下,还是没继续训斥。 “你自己看着办。” “但丑话朕说在前头,若你胆敢做出有损江山社稷的事儿,到时别怪朕心狠。” 康熙没留宿九洲清晏,左右也不远,趁夜回了畅春园。 等他离开,胤禛才从地上起来。 可能是身子太虚,起到一半儿踉跄了下,眼看着要跌下去。 脸色苍白的耿舒宁,从屏风后头跑出来扶。 她腿儿也叫太上皇刚才的气势吓得发软,但惦记着刚才胤禛替她说的话,咬牙用上吃奶的劲儿,扶他进了寝殿。 谁知行至龙床前,还是失了力气,不小心叫胤禛压了下去。 殿内安静了一瞬,叠在一起的两人对视片刻,目光都情绪汹涌,气氛却格外温情。 好一会儿,两个人异口同声—— “往后别离了朕身边!” “您叫我出宫一趟吧!” 胤禛:??? 耿舒宁:!!! 第50章 寝殿内灯火通明,胤禛能清楚看到耿舒宁眼中的诧异,迷茫和惶然。 他不动声色眯了眯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像太监沐休或办差时,偶尔还能出宫,宫女一入宫,为了守贞,到年纪被放出宫之前,再没有出宫的机会。 最多在宫门口与家里人见见面。 她若出宫被人知道了,哪怕什么都没发生也会被怀疑不贞,那就不是出宫一次的事儿,是出去了就再没有回来的机会。 或者……这才是她想要的? 他才刚在太上皇面前护着她,就听到这话,心里很难不起火。 耿舒宁察觉到他不高兴,立刻垂下眸子,小心推他,“万岁爷先让奴婢起来再说。” “就这么说,你要去哪儿?”胤禛纹丝不动,盯着她慢慢低头。 像盯死了猎物将要最后一击的猛兽,危险和冷冽让人心头的警惕疯狂叫嚣。 耿舒宁忍不住偏开头,叫他这凛冽的气势压得大气不敢喘,这姿势下的男人最经不起撩拨。 她思忖着小心回答:“奴婢入宫也有六年多了,许久未曾出宫,在宫外又张罗了些买卖,想出去看一看。” 胤禛凑在她耳畔,薄唇轻触她的耳尖,“不是笼络了陈家和齐家替你办事,先前南城的铺子也开张了。” 灼热的气息伴随着不明显的试探,涌入耿舒宁耳中。 “你该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瞒不过朕,不如跟朕说说,你到底要看什么,朕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耿舒宁感觉耳朵里的热气似是钻进了脑子里,还不住地往下去,叫她浑身都有些发软,腹下一片潮热。 她这才发现,二十岁的女人,尝过肉滋味儿,也是经不起撩拨的。 尤其……她先前还生出了点子不该有的妄念。 到底忍不住深吸口气,耿舒宁转过头来,与胤禛鼻尖碰鼻尖,比胸脯更软的,是甜软又难耐的低呼—— “爷,您听舒宁说……” 胤禛眼神一沉,大手覆着耿舒宁的细弱脖颈儿,将她往上拉。 他这会子不想听她说话,这张嘴还是做点别的更讨人喜欢。 耿舒宁顺着他的力道起身,乖巧凑近,趁着胤禛眼神最幽暗的时候,猛地伸出手推开他。 而后迅速翻身撅腚,不顾仪态,狼狈地蹿下龙床。 胤禛翻身仰躺在龙床上,气得呵呵直笑,却也不算意外。 这小狐狸最擅长以弱示人,而后猛地伸爪子。 耿舒宁声音略沙哑地解释,“万岁爷您还起着烧呢,别给奴婢过了病气,奴婢要是病了,就没法子好好伺候您了。” “至于出宫的事儿,等您病好了,奴婢再仔细跟您解释也不迟。” 胤禛懒得听她这狡诈废话,挥挥手打落幔帐,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耿舒宁脸颊滚烫,心底略有些发虚,知道自己这点火不管灭的行为操蛋,再说什么都有点婊,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出门。 到了门口,她小声拜请苏培盛:“万岁爷还没更衣,劳谙达伺候万岁爷歇着,我先回去了。” 苏培盛没多想,这阵子主子实在是太忙,跟这姑奶奶之间也没什么暧昧。 进门后,苏培盛靠近龙床,轻声唤:“万岁——” 他刚开口,幔帐内就扔出了一团明黄龙袍,砸了他一脸。 “滚出去!” “这几日别叫那混账出现在朕面前!” 苏培盛:“……”这又怎么了? 他苦着脸捧着龙袍退出去,心里暗骂耿舒宁不地道。 这祖宗惹了主子爷火气,怎么回回都不管灭呢。 耿舒宁还不知道苏培盛在心里骂她,就算知道,她也不可能失个身去安慰那总是发火的狗东西。 待得赵松期期艾艾过来送消息,她猜到苏培盛被迁怒了,也只能无奈叹气。 行吧,虱子多了不愁。 耿舒宁取了一个从太后小库房里淘来的精巧鼻烟壶给赵松,托他帮自己给苏培盛赔不是。 赵松笑得特别好看:“苏总管说了,主子爷是怕给您过了病气,心疼姑娘,才不叫姑娘去前头。” “过几日万岁爷退了烧,还得劳烦姑娘伺候着。” 耿舒宁:“……”这话是苏培盛自个儿误打误撞的理由,还是那狗东西讽刺她呢? 怀揣着忐忑和烦躁,耿舒宁老老实实在莺飞阁闷了好几日。 陈嬷嬷那头送了消息过来,说是外头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问耿舒宁什么打算。 赵松正好也叫小成子装作不经意,透了消息过来。 说皇上的烧退下去了,就是这几日叫前朝的事儿气得厉害,吃睡都不香,明里暗里示意耿舒宁赶紧回御前伺候。 别管苏培盛和赵松私下里怎么腹诽耿舒宁,真论起哄人,谁也比不过这位姑奶奶。 三天时间,赵松都挨了两回打,腚实在是受不住。 * 耿舒宁盘算好了该拿什么出来,跟胤禛讨价还价。 翌日一大早,她就笑眯眯去了御前,亲自伺候胤禛用早膳。 见着她,胤禛身上的冷意更重了些。 “这不是耿女官?” “朕这病秧子模样,怎么敢劳动耿女官伺候,没得过了病气给你,你还是去歇着为好。” 满殿伺候的宫人都惊了。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谁是主子啊?! 耿舒宁心里清楚,那天晚上自己做得过分,这会子只低着头小意温柔请罪。 “万岁爷折煞奴婢了,能伺候您,是耿佳氏祖坟冒青烟才有的福分,奴婢怎么敢嫌弃万岁爷呢。” “先前怪奴婢一时情怯,说错了话,舒宁本意是想着帮万岁爷分忧呢,等您有功夫的时候,奴婢仔细跟您解释可好?” “这几日,奴婢在后头不出来,也是怕自个儿招了主子爷的眼,叫您腻烦呢。” 她接过侍膳太监的活计,持玉箸夹着烧麦小心凑到胤禛唇边,另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在下头托着,话说得格外柔软。 “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奴婢计较,若您实在生气,就赏奴婢一顿板子,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胤禛吞下烧麦,慢条斯理咀嚼,咽下,惫懒地半抬眸子乜她一眼。 “你真愿意受罚?” 耿舒宁身体僵了下,偷偷咬牙,自然地夹起一筷子素烧鹅继续侍膳。 “奴婢说过,只要万岁爷保重龙体,奴婢受什么罚都心甘情愿。” 她在御前一个月,哄太后的甜蜜话儿在御前也用习惯了,连苏培盛他们都一脸习以为常。 宫人们都不意外,万岁爷又叫这位大姑姑哄得脸上见了笑,一扫前几日的阴沉。 胤禛淡淡点头,“行,朕待会子忙,如何罚你,晚膳后再说。” 耿舒宁愣了下,不是,这话不是听听就得吗? 不过她也没太过担忧,毕竟好几个月没拿新奇东西出来哄人了,这次她准备了个极为有用的好东西。 掌事女官(清穿) 第94节 等皇上知道了,估计也顾不上这一茬。 胤禛本想着叫她担惊受怕上一天,好好治治她这跳脱的坏脾气。 再者,他这几日心情不好,倒不是因为她,只吓唬吓唬也就够了。 他心情极差的缘故有二。 一来是弘昀的夭折,作为阿玛,他心里的难过一时半会儿还是无法消化下去,又要压着不愿意叫人发现。 二来,涿州堤坝坍塌,是有人贪污了朝廷拨下去的银子,以次充好,才会出现纰漏。 这事儿绝不可能没人上奏,只是不知在哪个环节上被人给压下去罢了。 湖广出现无法控制的洪灾,甚至发展到瘟疫蔓延,有上到提督,下至小吏不作为的缘故,且非短时间内出现的问题。 每年朝廷都会派出监察御史,一年一次的院试、三年一次的乡试,从朝廷派出去的巡按御史、稽查大臣、巡察、弹压官等亦不在少数。 偏偏湖广那边的乱象,竟将朝廷瞒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如果不是天灾太严重,当地官员互相推诿责任,朝廷还是聋子瞎子。 能做到这一点,背后没有京城的靠山,只凭满丕正蓝旗佐领的身份,绝对做不到。 正蓝旗旗主,是安郡王华玘,八福晋郭络罗氏的表兄,与胤禩关系最为密切的姻亲。 若说没有廉亲王府的插手,傻子都不信。 可胤禛给了粘杆处好几日的时间,不管是涿州水患的真相,还是满丕和廉亲王府、郭络罗氏的往来,一星半点的证据都没查到。 这才是最让胤禛下气又烦躁的。 他不得不承认,老爷子做了几十年帝王,有些事确实比他思虑周全。 这个憋屈,他不得不受,很多事,他也不该那么急,否则只会跟现在一样,要用更多时间解决问题。 先前在民间名声渐好,朝中大臣们也都不得不低头的意气风发,像是个短暂的梦,叫这一场水患劈头盖脸砸出了清醒。 身为皇帝,也不是无所不能,反倒比做郡王时多了更多枷锁。 * 白日里,胤禛气势冷然从正大光明殿回来,就一直在御案前忙,没再发脾气,只是脸上始终不见晴色。 苏培盛心里着急,怕主子把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身子又虚弱,还受着伤,会憋坏了自己。 耿舒宁刚递过话头来打听,苏培盛思忖了一瞬,就挑挑拣拣把能说的都说了。 有些话主子不说,苏培盛却想叫耿舒宁知道。 “万岁爷让太上皇知道玲珑炭的来历,是怕自己不在京城,一旦有人往死里算计您,总得有人能护着您。” “打从龙抬头后那场大雪过后,万岁爷就再没幸过任何人,先前……有些话不该奴才来说,总之,您可万别看低了主子爷。” “好些时候,万岁爷不愿意说自个儿做了些什么,却从来不会委屈了身边人。”他压低了声儿。 “这会子主子不叫您出宫,也是怕有人会钻空子拿您下手,总得肃清身侧这起子小人,才好放心叫您出去。” “奴才只求您看在主子真心的份儿上,也心疼心疼主子爷,别……”总气他。 耿舒宁听得有些怔忡,渐渐走神。 她不知道,胤禛非要留下她的背后还有这么多思考。 不过,她也不算意外。 她上辈子粉四大爷,就是因为许多历史学家都分析,他这人做得多说得少,还格外护犊子。 这也是她敢拿本事,在胤禛面前换前程的底气。 要换成康熙……她大概只敢走后宫风云路。 她沉默思考了大半天时间,莫名的纠结和些许微醺似的高兴,叫她思绪百转千回。 到了晚膳时候,耿舒宁终于下定决心,收起了本来打算哄人的酒精和消毒精油方。 也许她可以更信任胤禛一些,情报组织这条线,跟他一起完成,也能更安全迅速。 用完了晚膳,胤禛抬头看她,面色比白日里和缓不少。 “你们先下去,舒宁留下,朕有话跟你说。” 耿舒宁也露出个格外真诚的笑,“巧了,奴婢也有话跟您说。” 苏培盛是个有眼色的,带着人训练有素地飞快离开殿内,体贴地关上了殿门。 耿舒宁刚要开口,胤禛就浅笑着起身,拉着她的手往罗汉榻走。 “朕先说吧。”省得叫她这张小嘴又哄住了。 耿舒宁想了想,也行,说不定他是想通,让自己出宫……诶? 略走神的功夫,耿舒宁视野猛地一转,眩晕了瞬间,眼前变成了黑亮的金石地面。 她被胤禛轻而易举地箍住腰肢,压在腿上……以趴着的姿势! 耿舒宁:??? 她心底一沉,头皮发麻地挣扎,“万岁爷您——” “都说再一再二不再三,朕深以为然。”胤禛几乎算得上温柔地打断她,声音在耿舒宁头顶响起。 “朕说要送你去尚功局领板子也有几次了,思及你大姑姑的身份,朕给你个体面,这顿板子,朕亲自来罚。” “不是,您听我解释!”耿舒宁的挣扎被摁住,急得满头汗,“我不是将功赎罪……啊!” “啪!”毫不留情地一巴掌,直接叫耿舒宁傻眼,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屁股上的剧痛,伴随着又一下清脆的‘啪’声,直接冲进耿舒宁脑海,叫她涨红了芙蓉面。 她被打屁股了?! 她要跟这狗东西拼了!! 第51章 手下柔软又有弹力的良好触感,让胤禛心底的阴霾终于见了晴。 他下意识摩挲着,回味几息功夫,一个没忍住就继续罚了下去。 ‘啪’的一声,打断了耿舒宁脑子里属于冷静的那根弦。 她从来没这样愤怒过,就连她爸都没打过她! 屁股一阵疼过一阵,她用了吃奶的力气奋起……也白奋起。 在力量上而言,就算是病弱的四大爷,也完全不是她这小体格可以抵挡的。 耿舒宁越是生气,反倒越不会示弱,她咬牙憋着一口气,一声不吭,由着胤禛毫不留情打了她十下。 感觉到膝上的小狐狸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像是疼晕过去一般,胤禛心下一紧。 是真想惩罚这混账,可他收着一半的力气呢,没想把人打坏了。 胤禛微微蹙眉,手上用力,将膝上的娇娇儿翻个身搂住…… 耿舒宁猛地一下子蹦起来,说不好是屁股太疼还是怒火更甚,总归是坐不下,忍不住,滔天的怒火助长了胆气。 她用力抬起胤禛闲着的那只手,一口咬下去,伸手就往他身上挥。 得亏胤禛躲得足够快,脖子上猛地一下刺痛,好歹没叫这一巴掌落在脸上。 “你放肆!”他低喝。 御前被人盯得格外紧,在某些方面反倒比青玉阁和慈宁宫乃至长春仙馆更不自由。 若叫人知道耿舒宁伤了龙体,还是脖子,就算他也保不住她的项上人头。 但耿舒宁气得理智不了,怒瞪过去,“我就放肆!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打女人!” “说不过我你就打人,你算什么——” 胤禛迅速起身,将人拉回怀里,狠狠捂住她的嘴,“耿舒宁,你不要命了!” 耿舒宁:“唔唔唔唔唔(你杀了我啊)!唔唔(孬种)!” 胤禛虽然没听到她说什么,也大概知道她嘴里没什么好话。 他哼笑着睨向耿舒宁涨红的小脸蛋,稍微冷静些凉凉提醒—— “朕是想说,你咬的那只手,才刚打了某个混账的屁股,你倒是不讲究。” 耿舒宁:“……”她自己的腚她怕什么! “唔……就是现在捂着你的手。”胤禛还嫌不够气人,笑道。 耿舒宁气急了眼,就着被搂紧的姿势,倏然抬起腿,没被禁锢住的手往他身上拧。 胤禛唬得一后背的冷汗,反应倒还及时,只被顶到了大腿,不得已放开耿舒宁。 经过他的提醒,耿舒宁冷静下来了,主要腚太疼,也有助于保持冷静。 她冷冷看着胤禛,前所未有的大胆,刻薄,“我知道皇上为何不开心,迁怒于我!” “您着急收拢皇权,却总有苍蝇在您面前飞,偏您身为皇上却无计可施,觉得自己无能了是吧?” 胤禛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眸色也变得深沉,“耿舒宁,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您以为只要将自己累成个病秧子,就能比太上皇和端和帝厉害。”耿舒宁俏脸比他还冷,打断他的话,凭着自己对这狗东西的了解大放厥词。 “太上皇做了多少年皇帝,端和帝又坐了多少年太子,您先前不过是个爹不……不过是个郡王,就算您一时占了上风,又能如何?” “那些该死的混账东西用了几十年来部署,仅凭您掌控生杀大权就能叫他们害怕?做梦吧!” “我不懂政治,可但凡有能翻几百倍的利益可图,别说是死,就是生不如死都有大把的人往上扑,皇权算个……算什么!” 胤禛眼神中的杀意几乎藏不住,因为知道耿舒宁说的是实话,甚至比太上皇还要一针见血。 这份难堪,不该是一个宫人来告诉他! 他气急伸手,掐住耿舒宁的脖子,“你真以为朕不会杀了你?” 耿舒宁脸色苍白,明明把狗东西气到比自己刚才还难堪,冷静和理智却也回来了,怂劲儿也叫她止不住眼泪大把往下流。 掌事女官(清穿) 第95节 她呜咽出声:“您知道难堪,我这么大了被人打屁股就不知道吗?您是人,我就只是个玩意儿不成?!” “我知道您会杀了我,也省得我天天提心吊胆地怕您难受,为您操心!” 这叫嚷都叫她压在了嗓子眼里往外吐,沙哑中带着哭腔,就……怂得非常刚,叫人气得想打死她,又特别想笑。 可能是被耿舒宁多次惹怒提高了阈值,明显听出她在服软,胤禛唇角抿直,手上却立刻松了力气。 他狠狠捏了捏额角,重新将这狗脾气的狐狸拉着坐下,“现在倒是会好好说话了!” 耿舒宁猛地蹦起来,用力推他,见胤禛面容始终阴霾,杀意未消,她委屈地鼓着脸推搡。 “我疼!我坐不下!您打我一顿还不够,非要折磨我不可吗?” 胤禛:“……”叫她这始料未及的大胆震到,他忘了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他只冷冷看着耿舒宁不说话,手不自禁松开。 耿舒宁心里憋气,但也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死十次都够了。 什么动摇,什么情愫,什么温情,全伴随着刚才巴掌声不翼而飞,她前所未有地想出宫。 只要离开紫禁城,她一定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潇洒过日子的方式多得很,也许艰难了些,却实在没必要跟这狗东西虚与委蛇。 怀揣着这样凶狠的念头,耿舒宁低着头,忍着疼跪下,低下了自己倔强的脑袋。 她抽噎着放软了声音:“奴婢刚才气急败坏失言,万岁爷要如何处罚,奴婢都认了。” “先前之所以提出宫,是想着也许奴婢有法子,帮万岁爷查到一些粘杆处查不到的消息。” 胤禛心下微微一动,眯了眯眼,“你抬起头来说话。” 耿舒宁偷偷吸了口气,抬起头,认真看胤禛:“只要您叫奴婢出宫一趟,奴婢有五分把握,能拿到涿州堤坝坍塌背后的指使之人,还有湖广与京城联络的踪迹。” 胤禛以审视的目光,对耿舒宁露出惊疑和忌惮之色,这是他第一次没办法把她当作一个女子。 即便是男儿,粘杆处里的暗卫个个都是精英,也做不到这点。 以前他不曾仔细问过耿舒宁,现在却开始好奇了。 “你有什么办法?”胤禛深深看着她红肿的杏眸,沉声问道。 他更想知道,她是从哪里有的这样的办法,她……到底是谁。 帝王的多疑他也有,这样本事的人,怎么会轻易为他所用? 一旦无法控制,若被外人拉拢,与朝廷作对,对大清江山将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打击。 耿舒宁敢提这样敏感的事情,自然打算好了在某种程度上和盘托出。 她始终没低头,仰头露出带着淡淡红痕的脖颈,以最脆弱和臣服的姿态面对帝王猜忌。 “我跟您说过,我曾……庄周梦蝶,不是说谎。梦里时光如白驹过隙,也许百年,也许千年,如沧海一粟在我眼前出现过。” “只是醒来后,也许是因肉.体凡胎之故,我只记得一些非常零碎的片段。” 这也不算纯胡诌,所以她非常坦然。 就像庆某年里说的那样,上辈子对她而言,永远是一个只能魂牵梦萦的仙境。 思及此处,她眼泪又止不住落下来,整个人都笼罩在深深的失落之中。 “我所会的技能,了解的手段,都自梦中而来,可惜我能记起来的太少了。” “我与您所说的,是梦里一个叫做情报部门精通的事情,那快餐店就是其中一处。” “想让情报成为一个完整体系,其他的店铺就要与之相呼应,真切的地点、架构还有如何经营,都得我亲自看过,才能有五成的把握确定,怪我……记住的太少了。” 她当初就该多看点特工类的小说,可惜时间都用在奋斗和小哥哥身上了呜呜~ 胤禛不自禁起身,将她扶起来。 一时间,不知是该安慰她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还是问她在梦中还见过什么。 沉默了会儿,等耿舒宁细弱的胳膊开始挣扎,他才轻轻擦掉耿舒宁的眼泪。 他想问她这该不会是屁股太疼才哭出来的,毕竟以前她自个儿也没少掐。 结果一张嘴,胤禛就因她紧咬着唇挣扎的力道,不自觉冷下语气。 “想出宫,骂朕一通就是你的诚意?你可知道要安排你出宫一趟有多麻烦?” 耿舒宁不可思议抬起头看他,“难道万岁爷不想知道那些蛀虫都做了什么吗?” 胤禛挑眉,“可你只有五分把握,若你有七分把握,朕会亲自带你出宫。” 耿舒宁:“……”那倒也不必。 她在心里再次问候过爱新觉罗家的祖宗,才勉强委屈抬眼觎胤禛神色。 小声嘟囔,“那您要什么诚意才肯叫我出宫呀?” 她胆大的时候是真胆大,谨慎也是真谨慎,不会随便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作为一个正经策划,接触到的知识面倒是不小,可哪家策划也不会搞情报,她对快餐店探得了什么消息有些拿不准。 五分把握都有点夸大了,是仗着南城车马行附近靠近外城门。 但凡京外来人,都要从这儿过。 那里鱼龙混杂,底层能得到的消息最是繁杂,若仔细分辨,说不定就会有惊喜。 只要负责记录的那人没懈怠,就能得到最全面的京外来人信息,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比粘杆处没头苍蝇一样乱晃强得多。 最重要的是,她若是能将情报部门建立起来,靠着所谓的‘梦境’,往后出宫就容易得多了。 普通宫女出不去,她扮成太监拿着御前令牌就不一样了嘛,人不能让尿憋死。 等到合适时机,她趁机诈死,逃跑,或者隐姓埋名大隐于市,对她而言都不是问题。 这会吃人,还有狗东西打人的宫廷…… 正走着神,她突然感觉屁股一痛,忍不住瞪过去:“唔!您干嘛!” 这人怎么能随便,随便碰人那啥呢! 胤禛不动声色叫她回神,装着思忖了片刻,缓了脸色松口。 “你亲朕一下,亲得朕满意了,朕安排你出宫。” 耿舒宁:“……”他在想屁吃! 她面无表情转身要走,“那奴婢不出去了,奴婢这就回去禁足反省!” 但她没能走动。 这人胳膊就像是铁做的,他不松手,她就跟个鸡崽子一样无能为力。 胤禛看着她愤愤的小脸儿,像极了炸毛的鸡,到底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 抱着哄人的心思,他声音温柔许多。 “朕刚才不该罚你,算朕给你赔不是,这诚意朕亲自来讨也罢。” 来不及拒绝,腰便被折了往后压,又被控着脖颈儿堵住唇,耿舒宁连颤抖的屁股都充满着愤怒。 这宫廷真的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第52章 好几日时间,耿舒宁都没出现在御前。 哪怕是赵松和小成子哭给她看,耿舒宁也一直纹丝不动闷在莺飞阁里,问就是挨了板子腚疼。 赵松有些想不通,他天天在御前,也没见着尚功局的武嬷嬷啊! 苏培盛想起先前在门口听到的啪啪声,笑而不语,祖宗挨罚,哪儿能叫武嬷嬷动手呢。 左右万岁爷这几日虽然冷着脸,可也没发脾气,比先前那种风雨欲来的阵仗好太多了。 去求耿舒宁出来,也不是真强迫她,是求给万岁爷看的。 当奴才的就得先主子所想,可别叫主子爷以为他们委屈了姑娘,更不能让主子开口服软给那祖宗台阶。 * 又过去几日,涿州一带连日放晴。 得知皇上震怒,又有七贝勒胤祐坐镇,朝廷还派遣了对永定河况颇为了解的徐廷玺出京,助阵病倒的河道总督张鹏翮,截留了山东境内的两万石漕粮,缓解了赈灾的压力。 至于湖广那边,雨势却只是见小,灾情依然严重。 好在新任总督石文晟还算稳得住,曹寅也带了三百余大夫奔赴湖广赈灾。 每日上朝,文武大臣们讨论的,不再是如何赈灾,反而因为该如何治罪涿州官员和湖广官员争吵不休。 哪怕是京外的官儿,那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刨了坑里的萝卜,各方势力才好安插自己的人进去。 胤禛这一次没发脾气,也没急着处置谁,粘杆处始终没查到满丕的马脚。 到了七月底,一大早,胤禛就将耿舒宁提到了九洲清晏殿。 “请皇上圣安。”耿舒宁面无表情地行礼。 胤禛听到动静,自御案前站起身,上前提着她的胳膊,将人拽起来。 敲了敲耿舒宁的脑袋,胤禛没好气地低斥:“你那点子伤,用着朕送过去的白玉膏子也该好了,可见好就收吧。” “朕用了多少力气自己还不知道?换上衣服,叫你出宫。” 耿舒宁捂着脑袋,把刻薄话咽回去,眼神噌地就亮了。 “万岁爷放心叫奴婢出去了?” 胤禛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下钥之前一个时辰就得回来,再耽搁,你就别出去了!” 耿舒宁闻言,顾不得说话,匆匆躲到屏风后,请宫人帮忙,换好了一身无品阶小太监的衣袍。 等换好衣裳绕出屏风,耿舒宁扶着瓜皮帽四下一看,胤禛和苏培盛都不见了,只有赵松笑眯眯候着。 他手里捏着块黑色的布条,“姑娘,今日您出去不能走大宫门,要走暗道……得罪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96节 耿舒宁瞪大眼,电视剧里说紫禁城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暗道,方便皇上微服私访,原来圆明园里也有! 她主动接过布条,迫不及待系在眼睛上,还不忘欢快叮嘱。 “小赵谙达你可得扶稳了我,别叫我摔了,咱们快着点,别耽误时间。” 赵松等她绑好了,伸出胳膊叫耿舒宁扶着,带她往后殿绕。 他低声安抚:“姑娘万不必担忧自个儿摔着,等到了地方,万岁爷安排了人背您出去。” 耿舒宁松了口气,那速度还能更快些。 她表情还算平静,主要是能出宫的期待,压下了黑暗中对于未知的恐惧。 她在心里默默算着,走了有小半个时辰,进了好几间大殿,都没有冰鉴,带着股子这时节独有的热气儿。 直到进了第四间大殿,听到机栝开启的声音,又过了会儿,一阵森凉的风吹过,她突然感觉膝盖被轻轻顶了下,蓦地被人背了起来。 耿舒宁没忍住惊呼出声,感觉自己落在一个瘦削的背上,胳膊下意识死死抱住对方的脖颈。 对方轻颠了下她,声音含笑,“轻一些,勒晕了朕,你可就出不去了。” 耿舒宁心下又是一惊,这狗东西也要去? 她咬牙客气:“万岁爷日理万机,实在没必要陪奴婢出去!” 胤禛抬起脚往前,说是身子虚弱,背着她倒非常平稳。 他用力箍了下耿舒宁的腿,只提醒她,“叫朕黄爷,你现在是小厮,非要计较个尊卑,也是爷的奴才,别喊错了。” 耿舒宁沉默片刻,如果不是担心旁边还有人,她特别想骂他几句。 还黄爷,叫老黄更贴切。 她委婉哼了声,“奴才记住了,好提醒爷,您在外头可别自称错了。” 胤禛微微偏头。 在夜明珠的映射下,昏昏暗暗,只能勉强看得清路,看不清耿舒宁神色。 但他想象得出这小狐狸咽下了多少刻薄话,又将她往上一颠。 “爷若叫你自个儿出去,只怕有些混账比潭柘寺的王八还有向佛之心,爷心悦你,怎么可能放心得了。” 耿舒宁被颠得不自觉搂得更紧,对这声心悦一点反应没有,只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潭柘寺的王八哪儿来的向佛之心……呸!这狗东西是暗讽她想隐遁,不懂人事儿! 她咬咬牙,偷偷用力勒了一下,故意粗着嗓子凑到他耳边,大声表忠心—— “叫爷不放心,都是奴才的错,往后舒宁更努力尽忠,叫您早些放心!” 胤禛感觉耳朵都要震聋了,蹙眉偏了偏头,唇角的笑意却变深。 “嗯,等你什么时候变成永定河里的铁王八,回回出宫爷都背你出去。” 耿舒宁:“……”她不跟狗东西计较! * 七拐八拐走了不知道多久,待得耿舒宁感觉到有热风的时候,就知道是要出暗道了。 但胤禛也没放下她,一直背着她往前。 早上的太阳不算太烈,顶着暖烘烘的阳光,半盏茶过后,她被直接扔到了马车上。 眼睛上的黑布被解下来,她这才发现,苏培盛还有个面生的胖子,一个在里头一个在车辕上,都偷偷用敬佩又复杂的眼神看她。 耿舒宁:“……”这俩人不会一直都在吧? 苏培盛看耿舒宁瞪大眼,笑着冲她点头,“爷跟姑娘出行,身边自然得有侍卫扈从。” 这意思,听到她在皇上耳边放肆的,不止一个,估计还不少。 耿舒宁后知后觉地脸热,偷偷瞪罪魁祸首,却见胤禛面无表情,坐在马车正中央闭目凝神。 她压了压造作的心,还是办正事要紧。 若真跟这狗东西打起来,说不定往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她只当这主仆俩不存在,实在止不住好奇,偷偷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 她从穿越开始,只出宫两次——从宫里去圆明园避暑。 因为要伺候太后,也不敢放肆,没能见过外头的风光。 原身记忆里,也只有在齐家和耿府,外头她基本上没去过。 如今没人拦,她当然想看看。 只是一掀开帘子,就先吃了一嘴的黄土。 “呸呸呸!”耿舒宁赶紧放下帘子,外头一边一排侍卫骑马护卫在马车旁边,尘土飞扬。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走的哪儿,周围的路都没有夯实过,这世道在普通路上行走,风尘仆仆不只是个形容词。 听到她这不算端庄的行为,胤禛拧着眉懒洋洋半睁开丹凤眸睨她一眼,伸手将人揽到自个儿身边,捏了捏她的后脖颈儿。 “老实点,等进了城有你开眼的时候。” 以前两个人亲近的时候,苏培盛等人都会识趣儿地退下。 这会子在马车里,苏培盛无处可躲,只能低着头当自己不存在。 但这光天化日的,耿舒宁有些不自在,趁着苏培盛看不见,狠狠推胤禛一把,劈开腿往旁边横移了下,颇有些大马金刀的豪气。 胤禛:“……” 耿舒宁挑眉,用小拇指掏了掏鼻孔,故意弹了弹,粗着嗓子解释,“奴才现在是小厮,跟爷靠得近了,叫人看见要怀疑爷断袖的,爷还是注意些的好。” 胤禛额角青筋忍不住蹦了下。 他有洁癖,即便弹过来的细白手指干干净净,也还是有些忍不了。 他掏出帕子扔耿舒宁脸上,“你还知道自己是小厮?不是找死?爷就不可能带着这么粗鲁的奴才出门,要不现在送你回去?” 耿舒宁立马老实了,从脸上拽下帕子,用茶壶里的水打湿,使劲儿擦干净自己的手,冲胤禛露出个谄媚的笑。 “舒宁错了,舒宁改。” 胤禛冷笑,这话都叫她说熟了嘴皮子,她下回还敢! * 马车颠簸行驶了一个时辰左右,耿舒宁耳边听到了熙攘人声。 她屁股都快被颠成八瓣了,还隐隐有些恶心,本来无精打采靠在车壁上,一听到人声,立马支棱起来。 只是这回不敢再轻易掀帘子,她可怜巴巴用灼热的目光盯住闭目养神的某个爷。 胤禛睁开眼,见她小脸苍白,到了嘴边的训斥变成了心软。 他倒了杯茶递到耿舒宁手边,“外城的味道不那么好闻,若是想吐,就喝点茶压一压。” 说着,他又从旁边的小柜子里,取出一碟子山楂丸和蜜饯。 苏培盛赶忙接过来,小心伺候着放在耿舒宁能拿到的地方。 耿舒宁冲苏培盛眨眨眼表示感谢。 这些东西应该都是苏总管准备的,能做大内总管的人,还是贴心呐。 苏培盛一扭头,就见自家主子爷冷冷看着他,心下一紧,不明所以地缩了下脖子。 难不成怪他手脚太慢? 反正苏培盛也没长叫主子伺候人的那根筋。 耿舒宁对主仆俩的眼神官司毫无察觉,迫不及待掀开帘子往外看,立刻叫新鲜的牛马粪味儿和微微尘土气息扑了一脸。 上辈子她在大山里生长了十几年,工作后,做慈善活动上山下乡也不少见,其实对这种不太好闻的空气接受良好。 只是,周围衣不蔽体,甚至连草鞋都没穿,光着脚行走叫嚷的百姓,还是叫耿舒宁大为震撼。 她想过,这世道的百姓日子不会很好过,从网上也看到过很多老照片,衣衫确实都很破烂,她有心理准备。 只是那也是晚清了,比起现在的百姓来,照片里的穷苦竟然都算不得什么。 她甚至看到只穿着半条破烂裤子,将鞭子缠在脖子上,像焦炭一样的百姓。 还有勉强能蔽体的妇人,表情麻木挑着扁担,慢吞吞走得摇摇晃晃,似是随时都会晕倒一样。 扁担一头挑着些黑乎乎的粮食,另一头是个大脑袋的光屁股炭黑娃儿。 耿舒宁张着嘴,鼻尖酸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吃了土也毫无所觉,她只觉得被先前的自大狠狠扇了一巴掌。 先前她竟还想过出宫后要如何金尊玉贵的逍遥。 可在这样的世道,如果连京城外城百姓都过得是这样的日子,她还逍遥个屁啊! 胤禛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耿舒宁的不对劲,伸手将她拽到跟前,用眼神示意苏培盛压紧了马车帘子,不再叫她往外看。 见耿舒宁眼圈发红,胤禛心里那块已经越来越柔软的地方,升起一股子带着喜悦的怜惜。 他对这小混蛋越来越上心,正是因为她就像是另一个他……不,像是他的半身,连对百姓苍生的怜悯和善意都如出一辙。 他第一次到外城的时候,也曾震撼到几乎无法呼吸。 他搂住耿舒宁的腰,轻巧将她提到膝上,温柔抚着她黑黝黝的辫子,无声安抚。 好一会儿,他轻轻亲了下耿舒宁的额头,轻声道:“朕先前着急,也是想叫大清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反倒会做错事。” “你答应过朕,要叫百姓吃饱穿暖,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往后就跟朕一起,叫这江山安定,河清海晏,可好?” 耿舒宁下意识抬头,目光落入胤禛眸底,被他的认真和从未有过的温柔震住。 她张了张嘴,下意识想答应。 但下一刻,她却又清醒地知道,留在他身边,她会失去很多自己原本赖以生存的东西,比如尊严,自由,自我…… 日头渐升,胤禛清楚地看到她张开的小嘴儿里那一截粉嫩,目光逐渐幽深,低头亲上去。 耿舒宁在最后一刻偏开了脑袋。 吻落在她脸颊上,叫她脸上微微发烫,但腰肢被用力箍紧的微痛还是让她清醒过来。 她赶忙推开胤禛,为自己刚才的震撼和失神找理由,“我……我只是,只是看到他们,又想起了点好东西。” 掌事女官(清穿) 第97节 胤禛压下心底沉闷,微微挑眉,“什么好东西叫你如此失神?” 耿舒宁略迟疑了下,“应该是能叫织布速度提高好几倍的东西,只是记得不是很清楚,还要仔细回想。” 胤禛深深看她一眼,这样的东西他确实想要。 他没再说话,顺着她的意思松手。 苏培盛感觉到自家主子求吻不成,身上的冷意越来越重,都快把自己缩到马车外头去了。 耿舒宁低垂着脑袋,只当没发现他的不高兴。 她不会盲目要逃离,但也不会如他所愿留下。 刚才他所畅想的事情,耿舒宁确实想做,甚至想做更多,这种冲动比跟胤禛斗智斗勇,让她更有安定感。 可越是找到自己穿到几百年前的意义,她就越不可能如他所愿依附在他身边。 这个认知,倒耿舒宁忍不住抚了下自己的胸口,莫名地,有点疼。 * 从南大门进了外城,往内城去,马车速度就快了。 周围的人声也大了许多。 耿舒宁听到各种叫卖声,小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外头的气息也不再难闻,甚至还能闻到些许烟火香气和脂粉香味儿。 “爷,到内城了。”苏培盛觎着耿舒宁的好奇,开口还是下意识冲着主子禀报。 “按着您的吩咐,齐家小五爷和陈佐领家的二少爷,在云间楼包厢里候着。” 这话其实是说给耿舒宁听的,苏培盛特地加重了‘吩咐’二字。 耿舒宁立马高兴起来,她本以为出来得匆忙,还要耽搁些时间跟这两家联络,没想到都安排好了。 才刚捋了虎须,她这会子用屁股想,也知道该谢谁。 她不动声色放下手,乖顺地起身,在马车里打了个不太标准的千儿。 “奴才谢过爷的体恤,爷安排得实在是周全,往后舒宁一定好好向爷看齐。” 马车正好停下,叫她一时没稳住身子趔趄往前趴。 胤禛伸出腿拦,勾住耿舒宁的腰略用力,叫她站稳,看着像用脚将她踹稳了一样。 他淡淡扫耿舒宁一眼,懒得跟这个没良心的说什么,从绣着祥云纹的马蹄袖里掏出把扇子甩开,风流倜傥下了马车。 苏培盛顿了下,见主子不等下车凳,自个儿也不敢坏了主子的好事,跟着动作潇洒跳下去。 轮到捂着腰子站出来的耿舒宁:“……”好,谢爱新觉罗家祖宗就是了。 皇帝哪怕是微服出行,为了避免有不长眼的冲撞,拉车的也是高头大马,离地面还挺高的。 她不敢跳,内城都是青石地面,说不准要创崴了脚。 她只有两个选择,坐在车辕上以苏培盛为固定杆子出溜下去,或者撅腚爬下去,抑或……冲那目光薄凉扇扇子的狗东西示弱,叫他抱下来。 她目光立刻转向苏培盛,可惜苏培盛动作太快,已经躲开了。 耿舒宁咬咬牙,放软了眼神,冲胤禛小声求饶,“爷,您扶舒宁下来行吗?” 胤禛心里舒坦了,上前单手揽着她的腰……将人夹带下来。 耿舒宁:“……”狗她已经说累了,爱咋咋地吧。 胤禛含笑敲了敲她脑门:“傻愣着做甚,上楼!” * 一行人以胤禛为首,刚上二楼,就有个高高壮壮的男子从包厢里冲出来。 “是舒宁表……表弟吗?”男子略有些激动,看着懵逼的耿舒宁手舞足蹈。 “我是你五表哥齐温澄,就是小时玩耍,总抢着给你掀盖头的那个表哥啊!” “我每次都抢你手里的喜糖吃,你还记得我吧?” 胤禛脸上的笑意倏然落下,眼神瞬间锐利许多,这齐家子确实叫人记忆深刻。 齐家叫齐温澄出来跟耿舒宁会面,是特地挑小时候与耿舒宁关系最亲近的,只是他们不知道……是这种关系亲近罢了。 耿舒宁长得不像原身额娘,像阿玛,但眉眼间跟齐家家主齐崇安有些相似。 齐温澄人憨了点,眼却尖,刚才在楼上一眼就认出耿舒宁了。 耿舒宁回想了下原身记忆,眼神一言难尽地点头。 齐温澄除了个子,五官和脑子看起来变化都不大。 她小心瞧了眼胤禛,努力微笑:“五表哥,咱们进包厢再说。” 齐温澄咧开嘴,想上前跟这位表妹多亲香几句。 他爹叮嘱过,表妹眼下在御前伺候,只能交好,绝对不可怠慢。 可刚要抬脚,齐温澄就被苏培盛拦了下,后知后觉发现,耿舒宁身前,有个气势格外吓人的胤禛。 他感觉浑身一冷,迟疑着看向表妹:“这位是……” 耿舒宁心知,若按照胤禛的叮嘱,说胤禛是他们家黄爷,等于直接告诉齐温澄皇上驾到。 以齐温澄的脑子,说不定要吓得直接跪倒高呼万岁。 苏培盛扫了眼耿舒宁,以为她不打算回答,提着嗓音开口,“这位是……” 耿舒宁回过神,心下一急,立刻接话——“是我的对食!” 齐温澄:??? 苏培盛和暗卫们:!!! 胤禛身上的冷意都顿了下,面无表情‘啪’一下收起扇子。 他能由着这混账在无人时放肆,却不允许她在人前坏他名声,尤其命根子都给他败没了。 耿舒宁赶忙上前抱住胤禛的胳膊,低声解释,“您也不想叫五表哥喊破您的身份吧?以他的性子受不住吓。” 胤禛眼神更凉,她对好些年不见的五表哥倒是了解。 思忖片刻,胤禛突然笑了,温和问齐温澄,“你信你这小表弟的鬼话?” 齐温澄下意识摇头,好好的世家姑奶奶,怎么可能在宫里找对食太监,耿家知道能打死表妹。 耿舒宁蹙眉,使劲儿拽胤禛的胳膊,这狗东西怎么说不听呢? 胤禛抽出胳膊,反手拿扇子敲她脑袋,沁凉的眸子却看着齐温澄说话。 “她说的,倒也不算得错,爷确实是她相好的。”他闲庭信步往前去,含笑扫了眼齐温澄的脖颈儿。 “将来能给她掀盖头的相好。” 耿舒宁:“……”她突然有点想笑。 都说四大爷心眼子小,这种过家家的醋,他都要吃? 这狗东西……好像突然没那么讨人厌了。 苏培盛却听得心里发紧,掀盖头这种事儿,以万岁爷的身份,只能对皇后做。 如今宫里有主子娘娘,要再掀盖头,怕得等主子娘娘薨逝,万岁爷迎娶继后时。 这话可千万不能传出去,否则皇后娘娘哪怕性子再好,也容不下这小祖宗。 他趁着自家主子爷和耿舒宁往包厢去,不动声色拽住齐温澄,偷偷晃了下自己御前的腰牌,声音阴柔威胁…… “小五爷,有些话入得你耳,万不能再落入旁人耳朵里,否则说不准你们全家人的命都保不住。” 齐温澄还在傻眼中。 闻言下意识点头:“不用您说,与侍卫相好这种事儿,我死都会憋在肚子!” 与侍卫私通,那可是秽乱宫闱啊! 这还光明正大乱到宫外头来了!! 叫万岁爷知道了,别说他全家保不住命,耿家也得绝户。 齐温澄小心谨慎飞速将银子塞苏培盛手里,颠三倒四地明示暗示—— “兄弟,这事儿万不能叫万岁爷发现,否则你知情不报是同犯!” “我知道在宫里保密困难,望风也受罪……这样,往后老兄缺银子,只管来找我!” “刀山火海我也把银子给你送手里,你千万坚持住守好了秘密!” 苏培盛:“……” 他眼神复杂,看着齐笔帖式家这高壮威猛的垫窝儿,没口子地贿赂他这御前大总管,要他瞒着万岁爷,给自家表妹私通望风。 这一瞬,他突然明白了耿舒宁对自家表哥脑子的担忧。 第53章 胤禛和耿舒宁进包厢后,陈珍的侄子立刻起身相迎。 他比齐温澄有眼色,一眼就认出面容白皙娇嫩的耿舒宁,是此次他爹让他好好伺候的耿女官。 但他还是冲着胤禛先拱手,“见过这位爷,小的陈流。” 而后他才冲耿舒宁躬身问安,“姑姑叫我替她请姑娘安好。” “二位贵客叫小的陈二就行,两位请上座。” 齐温澄知道陈家老二性子有点混不吝,怕陈流说什么不该说的,哄完了苏培盛,赶紧冲进包厢。 苏培盛失笑着摇摇头,示意暗卫守着门口,两侧的包厢也都清空,保证周围没有人能偷听,安置妥当检查过,再进去伺候。 * 齐温澄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发现,胤禛和耿舒宁都被让去了上座。 而且是胤禛居中,耿舒宁坐在一侧,正替胤禛倒茶。 掌事女官(清穿) 第98节 陈流就在一旁躬身低头站着,屁都不敢放。 齐温澄赶紧上前,想去拿耿舒宁手里的茶壶,“怎么能叫表……表弟端茶倒水呢,我来我来!” 陈流偷偷踹他一下,刚才耿舒宁请胤禛上座的时候,他就大概猜出这位爷的身份了。 他们算是什么排面上的玩意儿,哪配伺候万岁爷啊! 齐温澄趔趄了下,差点压在耿舒宁身上,当即扭头瞪陈流。 “陈老二你……不是,你干啥呢?” 他一张嘴,陈流就猛地倒退几步,身子压得更低。 齐温澄感觉脖颈儿一凉,搓了搓脖子,“嘶,怎么突然有点冷呢!” 他不解地一抬头,就见胤禛冷冷盯着他……扶在耿舒宁肩膀上的一只手。 齐温澄下意识松开手,倒退几步,心里紧张起来。 他呐呐着:“就算将来你跟表妹成了,你也得叫我表哥,你小子瞪我干啥!” 耿舒宁一口茶噎在嗓子眼,偏头咳嗽起来。 齐温澄身后噗通噗通两声跪地的动静,他迷茫地一回头,见陈流和苏培盛都跪在地上,只剩个脑袋顶了。 他只是憨了点,不是傻。 这会儿有点回过味儿来了,颤巍巍转回身子,满怀期待看向耿舒宁。 “表,表妹,这位爷是……” 耿舒宁掩着唇怕自己笑出来,“刚才是怕表哥在外面吓到,这位是我家主子,黄——” “噗通——”一声,齐温澄跪得动静比前俩人还大,直接把耿舒宁一个爷字给盖了下去。 齐温澄眼泪都要下来了,脑袋直接往地上扎,“奴才请皇,皇,皇……” “叫黄爷就行!”耿舒宁赶紧打断他的哆嗦,小声提醒。 “今儿个在外头,爷不想暴露身份,你们不必太多礼。” 她歪着脑袋冲胤禛笑,“爷,您说是吧?” 胤禛没理她,只淡淡叫了起,问陈流:“姑娘叫你们带来的东西,带来了吗?” 陈流赶忙从一旁捧起个木箱,垂着脑袋恭敬双手捧在头顶,“回皇……黄爷,一大早奴才亲自去取的。” “从五月底到现在,整两个月的记载都在这里。” 苏培盛上前小心接了,偷偷看耿舒宁一眼。 耿舒宁没说话,四大爷是个急性子,他亲自跟出来,为的就是这东西,那也省了她整理的功夫。 粘杆处不至于这点子事儿都做不好。 胤禛也扫耿舒宁一眼。 耿舒宁莫名其妙冲他撇嘴,“您看我干嘛?” 这东西本来就是要给他的呀。 胤禛第一次被她这理直气壮怼舒服了,面色都和缓了些,冲苏培盛挥挥手。 苏培盛捧着箱子出去找林福。 如今朝中,逼着万岁爷处置涿州和湖广官员的动静越来越大,可惜满丕始终只有渎职的罪名,最多是被罢免,想问罪很难。 得尽快查出对方马脚,拔出萝卜带出泥,才能避免某些人把屁股擦得干干净净,往地方安插势力。 屋里,齐温澄和陈流还在傻眼。 不是,姑,姑娘就是这么跟万岁爷说话的? 万岁爷还挺高兴? 陈流心下急转,原本的几分敷衍和算计都死死压了下去。 他身上已经起了汗,庆幸自己没来得及做什么,往后待这位姑奶奶,且得比他阿玛说得还恭敬才是。 齐温澄没想那么多,到底是从小一起玩耍的表亲,跟陈家不一样。 他只呆呆盯着地面,心里嚎啕。 刚才……他竟是在贿赂御前大总管吗? 他竟然贿赂苏大总管,瞒着万岁爷叫表妹好好私通吗? 万岁爷会不会以为,齐家为了表妹,罔顾忠君之道,只会耍阴私手段啊? 最重要的是,万岁爷承认自己是表妹的相好,他先前说的种种……是不是已经将万岁爷得罪死了?? “五表哥?五表哥?”耿舒宁开口喊,齐温澄没听见。 陈流一着急,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 齐温澄猛地捂着腚蹦起来,“艹……不是,你拧我腚干什么?” 陈流脸都木了,“黄爷问你话呢!” 齐温澄心窝子一颤,哭丧着脸慢慢抬头,看胤禛面无表情,腿一阵阵发软,又跪了回去。 万岁爷面前都敢走神,一而再再而三犯错,他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耿舒宁都有点怜惜这五表哥的脑子了,念在他小时候对自己还不错的份上,她温声提醒—— “爷问你,铺子可都安置好了?” 齐温澄抹着额头上的汗,赶忙回话:“回黄爷,按表妹的吩咐,一共购置了五间铺面,除了南外城那个快餐店,其他铺面都在内城。” 其中,有两座铺子都在北城这边,按照耿舒宁的意见,一间做胭脂铺子,一间做衣裳首饰铺子。 另外,有一座铺子在富贵人家和官员比较多的东城,装成了曲艺楼。 在皇亲国戚和权贵聚集的西城,铺子有些偏僻,甚至有点靠近外城地界了。 “实在是西城地契太贵,而且以齐家和陈家的门楣,也不敢买得太靠近皇城,表妹说这里要做什么会馆,需要清幽一些。”齐温澄小声解释。 “所以咱们两家商量了下,挑了靠近景山那边的地儿,旁边有水泡子,也有寺庙,风光还算不错。” 胤禛淡淡看向耿舒宁:“你想去哪个铺子?” 耿舒宁挑眉:“那自然是都得看,不然出来一趟岂不是亏了。” 齐温澄和陈流都下意识瞪大眼,看向耿舒宁,心里百思不解,这姑奶奶的胆子到底什么做的? 胤禛轻笑,又拿扇子敲她的瓜皮帽:“你是想看看五个铺面之间的距离,还有它们在京城的位置,好确定互相之间该如何联络吧?” 齐温澄和陈流呼吸一窒,原来耿舒宁开铺子,不只是为了赚钱? 胤禛似笑非笑扫视耿舒宁闪烁的杏眸,又道,“或者,还要确定哪个铺子方便出城,哪个铺子最方便逃遁?” 嗯?俩人不自觉越靠越近,偷偷抬头去看耿舒宁,听出了故事来。 耿舒宁心下一紧,她从来不会低估这位爷的聪慧,不然他也成为不了历史上最终的胜利者。 她只鼓着脸装生气,小声嘀咕:“真想出城,直接去皇庄做尼姑不就好了,真是一腔忠心喂了驴肝肺。” “您既然这么不信任奴才,就别叫奴才出来啊,也省得奴才巴巴儿地向着您了。” 齐温澄和陈流倒吸口凉……不,是有点喘不过气,憋得肝儿颤,偷偷扭头去看皇上。 胤禛一眼扫过来,“没听见姑娘吩咐?还不头前带路!” 陈流立马转身,差点跟进门的苏培盛撞成一团。 齐温澄爬起来就颠,撞到陈流身上,直接将陈流撞苏培盛怀里,只差一拳俩人就亲上了。 苏培盛大惊失色闪开,刚要开口,就见自家主子躬身将娇小的身影困在桌前,往桌子上压。 他抽了口气,也顾不得自己差点失了的清白,拽着陈流和齐温澄赶忙退出去。 胤禛手指摩挲着无品太监服勾勒得格外纤细的腰肢,定定看着耿舒宁。 “你想逃。” 这不是问句。 耿舒宁被这太狗血的姿势压得脸色有些红,忍不住瞪他。 “我不想!” 也不是问句。 胤禛紧着追问:“那你想留下吗?” 耿舒宁咬着唇,不吭声,只是眼底忍不住带出几分迷茫和委屈。 今日所见,她还没能完全消化。 这人为什么一定要问个清楚,就不能给她时间慢慢消化吗? 胤禛偏不给她这时间,矮身往下,鼻尖抵着她的鼻尖,“爷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留在爷身边。” “留下才能实现你的抱负,你心里清楚,是不是?” 耿舒宁略有些失神,是啊,她清楚的。 因为逆着光,她看不清胤禛的神色,或者说……她一直都没看清过,才会反复摇摆。 她的小手不自觉揪住胤禛的衣襟,好一会儿才小声嘟囔。 “你总说话不算数,我不敢信你。” 胤禛瞧着她染了淡粉的娇嫩脸颊,还有咬出齿痕的樱唇,压下想允过去的冲动,声音喑哑却平稳。 “那是因为喜欢你,就像……你以前喜欢爷一样,但爷始终都没强迫你做什么不是吗?” “不敢信,就先待在爷身边,给爷时间证明,嗯?” 胤禛带着鼻音的轻嗯,像羽毛一样在耿舒宁心尖扫过,叫她脸颊一下子变成了深粉,仓皇偏开头不看他。 这狗东西,嗯个屁啊! 他竟然撒娇!! 她最受不了男人撒娇,尤其是她欣赏的类型…… 掌事女官(清穿) 第99节 她磨了磨牙,使劲儿推搡着低吼:“时间不早了!你再耽搁就来不及看铺子了!!” 见她突然发脾气,胤禛反倒不再逼她,噙着淡笑手上轻轻用力,勾着她的腰叫她站起来。 “走吧。” 耿舒宁恶狠狠撞开他,走在前头。 出门见齐温澄瞪大眼看她,耿舒宁感觉脸颊更烫,凶巴巴瞪回去。 “看什么,表哥是怕记不住自家小表弟吗?” 胤禛不疾不徐踏出门,闻言又淡淡扫了眼齐温澄的脖颈儿。 齐温澄感觉后背都起了细毛汗,捂着脖子转身,“不敢不敢,黄爷和表弟……二位前头请,前头请。” 他这会子已经完全顾不上自家表妹什么胆,连攀亲戚都不敢,总觉得齐耿两家的胆子,大概都长到了这姑奶奶身上,只有佩服可言。 * 云间楼在北城,约在这里,是因为北城有两家铺面,且都离得不远。 最近的是那间做衣裳和首饰的铺子,就在云间楼的斜对过。 铺子正对面,也是一家首饰铺子,叫珍宝阁,上头还挂着‘程’字招牌。 耿舒宁淡淡扫了一眼,踏入已经装饰好的铺面。 有两个身穿汉家马面裙,绾起发髻的柔顺妇人迎上来,柔柔行礼。 “欢迎贵客光临,贵客里面请。”两人温柔却不失分寸地站在两侧,轻声跟胤禛和耿舒宁介绍铺子的经营范围。 在这里当差的,都是齐家和陈家特地从人牙子那里挑选来的,捏着他们的卖身契,尽心尽力培训了。 这会子几家铺面都得了吩咐,不管谁来,都按照开张的架势来招待,让耿舒宁看一下两家这阵子忙碌的成果。 靠近耿舒宁的妇人浅笑着介绍:“男宾试衣在一楼,二楼只有女宾可进,伺候的也只有女子,试衣间内有茶点和贵宾榻供贵客休息。” “两层都有首饰柜台,贵客可自选,也可叫奴家介绍,柜台附近有休息区,也有茶点,都是免费品尝。” 胤禛诧异扫了耿舒宁一眼,他做郡王时住在宫外,出行方便,也去过成衣铺和首饰铺子。 他还没见过这样妥帖且独树一帜的待客方式。 不过这法子,是抬着顾客的脸面,估计就没有不喜欢的,生意必不会差。 可以休息的贵宾榻,还有那些休息区,都方便客人交谈,旁边还有人伺候着,能听到的事儿就多了。 胤禛若有所思,毕竟不是真顾客,也没人敢拦他,便跟着去二楼转了一遭。 那一间一间如同包厢一样隔开的试衣间,还有用屏风和流苏隔开的休息区,都被他收入眼底。 * 第二家铺子,说是胭脂铺子,实则胭脂水粉和宫里传出来的洗漱用品都有,甚至还有些胤禛听都没听过的香露。 他从男宾区随手拿起一个香露,叫人伺候着沾在木片上闻,清雅如松柏的味道,叫他都有几分喜欢。 同样的,二层也有休息区和妆发区,有身形窈窕且貌美的女子,伺候着女客上妆,梳头。 从铺子里出来,胤禛对耿舒宁的本事更加赞叹,眸光不自觉追着这小狐狸走,就见耿舒宁抬头看对面。 他漫不经心跟着扫过去,又看到‘程’字布幡。 看完两家铺子就已经过了午时,他们又回到云间楼,由苏培盛伺候着用了顿午膳。 齐温澄和陈流是没资格上桌,也没资格近前伺候的,终于有时间好好歇一歇。 俩人面面相觑,甚至都顾不得松口气,就赶忙叫人将消息传回家里去。 谁都不敢多说,只叫贴身长随将口信带到晚间才下值的当家人那里。 林福在暗地里一直看着,也没拦,只叫两个暗卫偷偷跟上。 这事儿瞒不过齐家和陈家,且看他们反应。 若是识趣儿,那就是前程到了,万岁爷手里缺能人呢。 若是不识趣儿,暴毙几个小官和纨绔子弟也不算什么大事,掀不起风浪。 * 齐家和陈家都还没得到消息,他们一行人就先往东城去看曲艺楼。 这回在马车上,胤禛一直拉着耿舒宁的手没放,摩挲了许久。 叫苏培盛诧异的是,耿舒宁也一直走神,由着自己的手被把玩,青葱指尖被揉得通红,都没什么反应。 他总觉得,这俩祖宗之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下了马车,胤禛第一时间就在曲艺楼的对面,看到‘程’字布幡,是一家茶楼,里头有说书的,人进人出还挺热闹。 胤禛微微挑眉,看了苏培盛一眼。 苏培盛暗暗点头,后退去查。 几家铺子对面都有程家,那就不是巧合,总得查清楚了那姑奶奶的心思才是。 这回却是有人抢在了苏培盛前头,还不是心思更缜密的陈流,是齐温澄。 他大半天时间都在为自己吃饭的家伙事儿担忧呢,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弥补,心思全放在皇上身上了。 见皇上的目光看向程家布幡,他难得脑子灵光,趁着耿舒宁去更衣的时候,凑到胤禛面前。 “那个黄爷……” 胤禛冷着脸扫他一眼,唇角微敛,显然不怎么待见他。 齐温澄嘿嘿笑着给自己一巴掌,“奴才嘴笨,但奴才有点真心话想跟黄爷禀报。” 胤禛淡淡嗯了声:“说。” 齐温澄清秀的脸庞一皱,压低了声儿:“黄爷是不是疑惑,为啥咱们购置的铺子附近,都有程家的铺子?” “说起来也是表妹……咳咳,叫人为表弟心酸,这程氏,其实是奴才小姑姑的陪嫁,这些铺子都是小姑姑的嫁妆铺子!” 因为齐家和耿家都有人做官,朝廷律例官员不允许经商,所以一般都会将铺子放在妻子或者掌控着身契的奴才名下。 齐温澄脸上有点气愤,“谁知那纳喇氏嫁进耿家,竟然趁着表弟表妹还在齐家的时候,偷走了小姑姑陪嫁的身契,买通了那个背主的奴才!” “偏偏纳喇氏说得好听,只说自己没见过身契,铺子她只是代为打理,以后表弟娶妻,表妹嫁人,凭着账册将嫁妆归还。” “可谁知道账册水分有多少,反正大表弟是个好糊弄的,表妹……到时候嫁妆铺子归了谁还不一定。” 若不是耿佳德金不好糊弄,纳喇氏怕吃相太难看,这铺子眼下是谁的都两说。 齐温澄小心觎着胤禛表情,“表妹也知道拿回铺子没那么容易,左右是要开铺子,干脆叫他们开不下去。” “只剩铺面地契,齐家也有嫁妆单子,她总是拿不走的。” 至于背主的奴才?只要表妹出宫了,收拾他们不过是动动嘴的事儿。 可现在,齐温澄不确定,以眼下的局势,表妹还有没有出宫的可能。 他可能没那么聪明,但也心疼表妹,才讨好胤禛,也有试探的意思。 胤禛是谁,齐温澄这点小九九他猜都不用猜。 他只淡声问:“你们给铺子找的靠山是谁?” 齐家是清流门户,这方面的人脉还真赶不上陈家,闻声齐温澄看了陈流一眼。 陈流这才往前凑了两步,小声回禀:“听姑娘的吩咐,通过奴才阿玛的关系,找到了简亲王门上,以三成干利相送,换对方庇护。” 这是耿舒宁答应过陈珍的,也是陈珍求着阿玛挑选的靠山。 简亲王雅尔江阿是个混不吝的,又正好是陈珍婆家舒穆禄氏的旗主。 将来要是利润多了,就有资格请他出面,解决陈珍女儿的亲事问题。 胤禛早知道耿舒宁将陈嬷嬷和陈珍收入麾下靠什么,对这人选并不意外。 雅尔江阿贪财,只要利润足够,请他杀人放火都不算难事。 他身上还压着几桩官司在宗人府,老爷子念在老王爷济度和雅布父子俩军功的份上,一直没叫发作。 胤禛却有其他想法。 若这铺子按照耿舒宁的打算,要成为他的情报来源,就绝不能跟雅尔江阿这种不讲究的有关系。 耿舒宁回来后,胤禛直接做了决定。 “时间来不及了,最后一间铺子就先不看,回头朕叫人看了在地图上给你指出来。” 耿舒宁不会看天。 但她一抬头,陈流就恰到好处提醒:“这会子马上未时末了。” 宫里酉时下钥,圆明园也是一样。 回程至少要一个半时辰,才能到九洲清晏,确实来不及去西城了。 耿舒宁遗憾地点头:“听爷的。” 胤禛光明正大当着人捏了捏她的手指,“还有另一桩,雅尔江阿那边朕会让人安排,他不敢找麻烦。” “这铺子的事情,爷叫允祥来办,往后有事儿,报他的名字。” 耿舒宁下意识抽手,她没明白,“可十三爷还只是贝勒,比起亲王来是不是震慑力差了点?” 而且十三贝勒也不是镶红旗舒穆禄氏的旗主啊。 胤禛放开了手,却垂着眸子,揉了揉她耳尖,“陈珍的事情,爷替你办了。” “你额娘的嫁妆是你的,谁也拿不走,就算拿走了,爷也能叫她加倍吐出来。” 耿舒宁耳根子滚烫。 齐温澄就瞪着眼看,苏培盛他们也偷瞧,光天化日的,她实在不习惯这么腻歪。 一歪脑袋,她抬起眸子,对上了胤禛强势又温柔的眼神。 他含笑解释,“虽然允祥只是贝勒,但都知道他背后站着谁。” “就跟你一样,有些事儿没必要迂回婉转,你的靠山比老十三还瓷实,省下那点子功夫,好好思量着对你的靠山‘尽忠’就是了。” 耿舒宁像被他的眼神烫到了一样,下意识偏头躲开他的眼神。 掌事女官(清穿) 第100节 艹啊啊啊这狗东西越来越会了怎么办? 第54章 回圆明园的路上,苏培盛没进马车。 他都不用看那姑奶奶滴粉秾艳的脸儿,只看自家主子爷压着劲儿地浅笑,就知道主子想干嘛。 拿出巾子往脸上一蒙,苏培盛跟林福一起坐去了车辕上。 不出二人所料,马车刚出内城,就听到车里传来耿舒宁的轻呼。 俩人对视一眼,一个弯了眉眼,一个嘴快咧到后脑勺。 这俩祖宗折腾了小一年,好歹是见着点和睦架势了,身为伺候的奴才,他们很难不感到安慰。 马车内,耿舒宁被困在胤禛膝头,胳膊都被拽到他脖颈上,一把子细腰被灼热手掌迫着向前。 两个人几乎严丝合缝,叫耿舒宁清楚听到他的心跳,略快,却平稳,不像她一样杂乱无章。 耿舒宁感觉下巴一热,被托着往上抬。 她心里愈发慌乱,手匆忙从胤禛脖颈儿上放下,去推他。 “爷,您又说话不算数!” 胤禛手上力道半点没松,声音慵懒:“爷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耿舒宁死活不肯抬头,在他胸前掰着手指嘟囔,“您说过,只要我一年内能将功赎罪,就赐我青灯古佛!” 胤禛悠闲摩挲着那把子细腰,淡淡嗯了声:“要是你能一辈子不沾酒肉,青灯古佛爷都给你,不会叫你六根不净。” 耿舒宁噎了下,脑袋不自觉支棱起来:“那您还答应,只要我证明自己的价值,就会满足我所求,叫我出……” “你现在还想出宫?”胤禛打断她的话,语气温和,“爷以为你今天看过外头的光景,脑子该清明些了。” 夏里衣裳太薄,耿舒宁后背叫他摩挲得有些痒,推搡得更厉害,甚至伸手去挠他。 “那您今儿个还答应我了,若我不愿意,您就不会碰我!” 胤禛一把攥住她作乱的柔荑,将她两个胳膊反剪到身后,一只手抓住,另一手捏住她的脖颈儿,到底叫她抬起头来。 他鼻尖在耿舒宁鼻尖上轻轻蹭了下,“这不算碰你吧?” 耿舒宁身上越来越软,杏眸瞪得水润润的,“那这算什么?” 碰了狗……啊呸!狗碰她吗? 胤禛的薄唇轻轻靠近她嫣红的唇瓣,并没有碰上,带着薄荷香气的气息打在她鼻尖,叫她愈发心慌。 马车内,略有些昏暗,可他深邃的眸光还是让人看得很清楚,里面有认真,有怜惜,唯独没有狎昵。 “朕记得在青玉阁内发生的事情,朕答应你了,就绝不会食言。” 胤禛几乎贴着她滚烫的脸颊,气息在她唇畔,耳侧流连,声音愈发温柔。 “朕也知道你跟太后说过的话,往后你要出去办差,比寻常女子会接触更多男儿,总不能一直难受下去吧?” “你既不把朕当男人,不如就先从习惯朕的靠近开始?”胤禛的气息最终停留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宁儿,你要习惯,总要习惯的,不要让旁人的错误,成为你的桎梏,你可以依靠朕,展翅高飞……” 耿舒宁怔住,眉心的吻似有若无,轻如羽毛一样,却重重落到了她心上,叫她心尖儿猛地一颤。 她被松开的小手,下意识贴上了他心房的位置。 那里跳得很快,一如她的心跳。 呜呜所以她粉过的偶像,能被那么多电视剧和小说当作男主角,他是真的很会。 扔掉冷硬和刻薄以后的四大爷,实在让人难以抗拒。 她不觉得自己是动心了,只是……上辈子十几年的迷妹心肠有点控制不住。 她偷偷抬起头,去寻胤禛的目光,盈着水光的眸子似掉进一片琥珀色的海洋。 就在陷落的那一瞬间,薄唇印在她唇上。 一点也不温柔的舌尖抵进来,勾着她的,带着股子要吞她入腹的疯狂。 “唔……”耿舒宁没被这样亲吻过,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紧紧抓住他的臂膀。 想后退,却又靠他更紧。 胤禛看着闭上眼满脸通红的耿舒宁,扇子一样的睫毛轻颤着,比平日里那倔驴模样顺眼太多了。 所以这狐狸再倔强,再凶狠,臣服后还是会露出柔软的肚皮来,可爱到想叫人剥了她的皮子,揉进骨血之中。 胤禛眸中笑意渐深,眸光带着暗沉的欲念和忍耐。 再等等。 他也不相信什么所谓的一往情深,但他不是骗耿舒宁。 这样贴合他心意的小狐狸,有这么一个就够了。 等他们彼此习惯对方,相伴一生也很不错,他只需要等,等她习惯,等她离不开,再好好品尝。 眼下只能收一点利息,他压着耿舒宁细弱的脖颈儿反复摩挲,勾着她的唇始终不肯放。 等马车停下的时候,耿舒宁已经快要被亲晕了,整个人软得像一滩水。 连凶狠瞪过去的眸子都轻微红肿,沁着泪光。 这狗东西简直不是人,她记得上辈子就是跟男朋友相处一晚上,也没有这么难耐。 最叫人难以启齿的是,她感觉亵裤内……潮热一片,他还真就除了亲嘴儿,啥也没干,衬得她格外无用。 这回下马车,不见主子出来,苏培盛就懂了,赶忙将脚凳给摆好。 胤禛俊容满是笑意,揽着耿舒宁,“爷背你回去?” 耿舒宁赶紧避开他的手,因为腿软,差点趴在马车里。 她哑着嗓子拒绝,“不要,您叫苏谙达把黑布拿过来,我自个儿走回去就行。” 这会子离下钥还有半个多时辰,足够她回到莺飞阁。 她这模样,绝不可能去御前伺候,否则瞎子也看出她和这狗东西有苟且了。 胤禛低笑,“傻姑娘,回去不用黑布。” 说完,没等耿舒宁明白,胤禛便不容拒绝地勾着她的腰,将人直接抱起来,躬着身子出去,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靠近福海边芦苇荡的宫墙边上,这里有道小门,进去就是福海的瞭望楼。 密道在瞭望楼旁边,垂钓时用来小憩的观澜堂内。 胤禛直接抱着耿舒宁向前走,没放下她。 苏培盛憋着笑,只当没看见的,在前头紧着几步打开小门。 穿过瞭望楼的登高台,进了观澜堂后殿,绕进供奉着海娘娘的小佛堂。 密道就在沿海一带保佑平安的海娘娘雕像背后,耿舒宁还迷糊着呢,突然感觉到冷风,心下便是一紧。 她抓住胤禛的衣襟,有些不安地小声问:“万岁爷,这可是密道……”让她知道好吗? 踏入暗道的一瞬,耿舒宁眼前便是一黑。 不待她紧张,胤禛的吻落在她额头,“本来也没想瞒着你。” 不只是宠信她,也是对手下人的信任。 他亲自去看过那几家铺子,若真能成为耿舒宁说的情报部门,往后必然不会只在京城。 他会给她出去的机会,有时不能光明正大出去,总要叫她知道密道所在。 但这话他没解释。 瞧着她鼓起的腮帮子,胤禛心下一动,戏谑道:“先前出来的匆忙,没来得及安排好灯烛,朕叫人准备了火把,就不用把你眼睛蒙起来了。” 耿舒宁愣了下,记起在青玉阁叫他见血那天他的话来。 “你不喜欢黑,往后你在的地方,就都亮着灯烛。” 一扭头,赵松就在不远处的拐角那里站着,手里举着火把。 胤禛抱着她继续往前走,“朕的承诺不会作假,你扪心自问,哪回你是真不乐意了,还不是你……”勾着朕。 最后三个字,叫他一低头,堵在两人唇齿间。 密道里的凉意叫耿舒宁稍微冷静了些,她略有些无语,这纯粹是淫者见淫。 她也就勾搭了他一……两三回吧,他动不动就亲她,还好意思说她勾引。 她拍拍胤禛胳膊,“您身子还虚着,把我放下吧,我自己能走。” 胤禛用了点力气把这娇娇儿往怀里摁,叫她轻呼出声才松了力道。 他咬牙在她耳边低语:“再勾着朕,朕就让你试试朕到底虚不虚!” 耿舒宁:“……” * 有火把照亮周围,她余光轻易扫见苏培盛和赵松脸上暧昧的笑意,一时窘迫,将脑袋埋在他胸前,不吭声了。 她不是窘迫跟男人如此亲近,只是……跟胤禛性格相似的缘故,俩人一直都是针尖对麦芒地出招拆招,习惯了。 因为这一趟的震撼,一时叫这狗东西拿捏住,她总觉得……像输了一样。 细细品来,有点压不住的愉悦,心底却又隐约不得劲儿。 这叫她羞于回嘴,甚至连胤禛将她抱到九洲清晏后殿走廊上,她都没察觉。 “万岁爷,熹嫔带着三阿哥求见。”旁边突然有人出声,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耿舒宁赶忙挣扎了下,从胤禛怀里蹦下来,低着头匆匆往后殿拐。 “奴婢先去换衣裳。” 胤禛眼疾手快拉住她,“收拾妥当了到前头来,朕还有要事要跟你谈。” 掌事女官(清穿) 第101节 耿舒宁没回头,轻轻嗯了声,脚步匆匆回了莺飞阁。 她没急着去前头伺候,熹嫔和三阿哥的到来,叫她有点上头的情绪回落大半。 收拾好了自个儿,她坐在软榻前,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慢慢喝着,仔细回忆今天见到的一切。 百姓日子不好过,无非是因这世道还处在小农经济时期。 重农抑商的政策,导致百姓,乃至他们头顶作威作福的地主、权贵都不注重商业发展。 她想要靠自己来发展商业,推动经济发展,实属痴人说梦。 皇上就算给她做靠山,也不会允许她动摇国本。 那就得换个方式迂回一下……耿舒宁喝光了冷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双手托着腮,指尖轻轻敲着脸颊思索。 不知不觉中,她脸颊上的绯色和温度慢慢褪了下去。 如果商业跟政治目的能挂钩,商人可以靠一定的律例和政策,为百姓、为国家做出贡献,换得一定的地位和权力,经济也能慢慢推动起来。 她虽然不懂政治,但上辈子她所处的社会大环境,注定她能从日常小事中得到启发。 百姓生活无非就是吃穿住行,怎么叫商人在这方面保证百姓的利益…… “姑娘,姑娘?”小成子在门外轻轻唤了几声,“万岁爷请您去前头呢。” 耿舒宁回过神,原本平静的芙蓉面上,又添了几分腻烦。 她平静道:“知道了,我先去前头看看万岁爷明日的膳食单子,半个时辰后过去伺候。” 因着今日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她有些不想见到钮祜禄静怡母子。 * 但半个时辰后,她到达九洲清晏,熹嫔和三阿哥竟然还在。 殿内外都已经掌起了灯,耿舒宁心里微微发沉,钮祜禄静怡要留宿御前? 她顿了顿脚步,平静无波地站到了门口,先跟苏培盛说话。 “苏谙达,御膳房明日的膳食单子我已经看过了,膳房乔总管问,万岁爷现在可要用晚膳吗?” 苏培盛一瞧见耿舒宁,脸色僵了下,心里直呼见鬼。 “姑娘这会子怎么过来了?”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脸上倒还带着笑。 “刚才我叫赵松派人传话去后头,说叫您晚膳后再过来也不迟,许是您去御膳房,跟人错开了?” 熹嫔带着小阿哥过来,小阿哥在万岁爷怀里睡着了,一抱走就哭,只能叫人抱着在殿内走动,等着小阿哥醒了再走。 耿舒宁微微挑眉:“小成子说万岁爷请我来前头。” 苏培盛脸色猛地一变,这小成子是活腻歪了吗? 他刚要开口,熹嫔听到动静,从偏殿里出来,笑着替苏培盛解释。 “耿女官莫怪,是我叫小成子帮我传的话,怕你不乐意见我,才托了主子爷的口谕,回头我亲自跟皇上请罪。” 苏培盛已经冷了脸,若非熹嫔眼下是唯一有皇阿哥的妃嫔,他都想直接叫人架出去了。 旁人不知道,他却清楚,在主子心里,这位熹嫔娘娘和耿舒宁完全没法儿比,从来也不配比。 可念着还在殿内的三阿哥,苏培盛话到了嘴边儿,还是打了个转。 耿舒宁便抢在他前头,恭敬给钮祜禄静怡行了礼:“舒宁请熹嫔娘娘安。” 钮祜禄静怡踩着蜀锦花盆底摇曳着靠近,笑着扶起耿舒宁。 “耿女官不必与本宫客气,我能有今日,全靠了耿女官的周全,想请你过来,也是为了谢你先前的照拂。” 她冲后头的宫女挥挥手,“听闻耿女官伺候太后的时候,喜欢些金啊银的,我也不知道送御前大姑姑什么合适。” “这是先前万岁爷在三阿哥满月的时候,赏我的镶金东珠耳珰,本宫便拿来借花献佛了,万望耿女官别嫌弃。” 苏培盛听出了机锋,熹嫔分明是借着东珠嘲讽耿舒宁,就算成了御前女官,也不过是个宫女。 就规矩而言,熹嫔身为嫔位,耿舒宁也绝对不能挑衅回去。 他不动声色退后两步,冲门口的宫人挥挥手,叫人进去禀报。 钮祜禄静怡的宫女则在主子话音落下后,扬着下巴捧上红漆盘。 盘里放着三对耳珰,首尾镶嵌东珠,中间点缀玛瑙,以金累丝串联在一起,在羊角宫灯的映射下,熠熠生辉,看着便金贵。 唔,宫女只有一对耳洞,只有身上有了诰命,或者成为后妃,才能扎三对耳洞。 耿舒宁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下一刻却莫名有点想笑。 从刚回来听到钮祜禄静怡来御前开始,她心里就萦绕着憋闷和腻烦,才会在屋里寻思正事转移注意力。 她知道,是占有欲作祟。 这会子,在闪耀的东珠光泽中,她的烦躁消失得一干二净,眸底的波澜也都平复下来,变成了冷意。 真好。 比起先前钮祜禄静怡提醒她那次的虚情假意,这回真心实意的炫耀,倒让耿舒宁失衡的心态稳下来了。 叫那狗东西一迷惑,她差点跌进温柔陷阱里去。 她喜欢一个人时,总受不住对方缠磨,上辈子好几个男朋友都是这样上位的。 难为以冷面阎王著称的四大爷,也跟她曾经那些小狼狗学。 大意了。 感恩熹嫔。 心思愈发清明,她勾起一抹淡笑,扫钮祜禄静怡一眼,复又蹲身。 “熹嫔娘娘不必与奴婢客气,先前奴婢只是为太后娘娘分忧罢了。” “东珠非嫔位以上不得用,若私藏,便是犯了宫规,奴婢不求您感激,倒是也别恩将仇报吧?” 钮祜禄静怡脸色僵了一瞬。 她忘了这一茬,也没想到,耿舒宁在苏培盛面前,说话也敢这么猖狂。 但很快,她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耿女官这是说哪儿的话,我只是想把我最好的东西拿出来,一时忘了耿女官的身份……” “既然忘了,还敢假传朕的口谕,你这宫规也该好好学学了!”胤禛带着冷意的声音从殿门口响起。 钮祜禄静怡心下一紧,赶紧蹲身,柔声欲解释,“皇上……” “回去把宫规抄上十遍,交给皇后。”胤禛打断她的求情, “三阿哥暂时留在朕这里,明日送到太后身边,叫太后代为照看,什么时候抄完你再去接。” 钮祜禄静怡脸色大变,哀哀抬起头来:“皇上,阿哥还小啊!天天都要找嫔妾,见不着嫔妾,怕是会受惊!” “嫔妾会尽快抄完宫规送去茹古涵今,往后定谨记宫规,您就叫三阿哥留在嫔妾身边吧!” “苏培盛,送熹嫔回去!”胤禛没理会钮祜禄静怡的话,伸手要拉耿舒宁进殿。 耿舒宁轻巧地后退一步,避开他的动作,跟着蹲身替钮祜禄静怡求情。 “皇上息怒,奴婢与熹嫔过去情分不浅,奴婢信她没有什么坏心,求万岁爷容了娘娘这一回疏忽吧,嫔主儿往后定会小心谨慎。” 胤禛胳膊僵了一瞬,身上瞬间起了冷意,垂眸睨看耿舒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替她张目,这混账反过来替熹嫔求情? 欺负他的时候倒不见心软,现在却为了旁人打他的脸?? 耿舒宁声音平静柔和送入胤禛耳中,“太后娘娘最关心小阿哥,若小阿哥因为离开嫔主儿受了惊吓,万岁爷也会心疼不是吗?” “为了小阿哥,也避免太后娘娘和万岁爷担忧,还请您息怒。” 钮祜禄静怡顾不得给自己求情的,是她想压一头的耿舒宁,她跟佟思雅不一样,不会为了一时的痛快硬抗。 本来她跟耿舒宁也没有什么死仇,见好就收也还来得及。 她赶紧跪地磕头:“求万岁爷看在三阿哥还小的份儿上,饶嫔妾一回吧!” “嫔妾对耿女官真没有坏心思,往后再也不敢鲁莽。” 胤禛刚舒坦了大半天的心窝子,又起了一股子火,他冷着脸转身。 “送熹嫔和三阿哥回去!” 钮祜禄静怡抬起头,眼神复杂看了耿舒宁一眼。 耿舒宁冲她微微一笑,进了大殿,里头那个还有得哄呢。 殿内只有赵松低头伺候着,耿舒宁冲他打了个手势,赵松赶紧往外颠。 耿舒宁上前,替胤禛倒茶,往面无表情看折子的男人跟前推。 “万岁爷没生奴婢的气吧?” 胤禛冷冷乜她,“只会窝里横的玩意儿,朕犯得着生气吗?” “您若是为奴婢为难熹嫔和三阿哥,叫太后和主子娘娘她们怎么想?”耿舒宁好整以暇分辨,幽幽看胤禛一眼,鼓起脸儿来。 “再者,熹嫔娘娘就算是耀武扬威,奴婢能收拾她一回,就能收拾她第二次,哪里用得着您横冲直撞给人家找麻烦。” 胤禛:“……” 他心里的火气更甚,抓着耿舒宁的手往怀里拽,“在你心里,朕就这么不顶事儿,谁都能为难你,朕倒是个纸糊的?” 他惩罚钮祜禄氏,是因为三阿哥还小,就被她抱到御前来争宠,还趁机打耿舒宁的脸。 他若是纵容,往后谁都敢来御前蹦跶,他也不用做别的了。 若太后和后妃们有话说,那就干脆一次收拾个干净,罚怕了她们也就不敢胡闹了。 他想要独宠这么个没心肠的玩意儿,就得先叫御前清静下来,这混账东西却一点都不信他。 耿舒宁小心着靠在他身前,迟疑了下,替他捋了捋火气,“舒宁心疼您政务繁忙,不想叫您多操心还不成?” 她想说的是,女人能解决的问题,男人插手,只会影响她拔刀的速度,非要废这二茬事儿作甚。 胤禛叫她这小意温柔的动作,稍稍安抚了下,捏着她的脖颈冷哼,“你也就光嘴上会说。” 看着她微微红肿的唇,他这火气变了滋味儿,有些想尝尝她这张会说的嘴儿多甜。 耿舒宁赶紧捂住嘴,闷声嘟囔:“皮子都要破了,您不能亲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102节 胤禛眼神愈发幽暗,火气更甚,那亲别处也…… “奴婢还想替小成子求个情,您也叫苏谙达饶他一回好不好?”耿舒宁赶紧后退几步,躲开他这股火气。 “他寻常办差还算伶俐,有这一回,往后定不敢再大意。” 小成子假传皇上口谕,要是按罪处罚,估计要被打死扔去乱葬岗。 不管他是谁的人,她想让他成为她的人。 她要留在宫里,得有自己的势力,只靠眼前这个男人还差了点意思。 胤禛原本被安抚下去的火气又燎原起来,只是气大了,却看不出生气了,只一张俊脸冷如寒霜。 “耿舒宁,你是不想让朕护着你,还是不信朕能护着你?” 耿舒宁垂眸,遮住眸底的平静,“奴婢只是……” “出去。”胤禛突然打断她的解释,闭目捏了捏鼻梁。 “朕暂时不想看到你,这几日不用来御前伺候。” 省得叫这冷心冷肺的混账气死。 本以为已经交了心,他一腔热乎劲儿越烧越旺,她那双招子倒又回去了原来的平静。 可叫他缓缓,再听她胡说八道吧。 第55章 苏培盛叫人捂了小成子的嘴,预备着往慎刑司扔,赵松匆匆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 苏培盛脸上的狠厉都顿了下,诧异看向赵松,怕自己听错。 赵松冲他微微点头。 虽然是头一回,可对背主的奴才,万岁爷确实吩咐了,只叫慎刑司好好审问,还叫小成子回御前来。 苏培盛迟疑片刻,冲慎刑司的太监打了个手势。 小成子满脸是泪,整个人带着灰败的绝望被拖走,还不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 等人没了影儿,赵松才小声跟苏培盛解释,“是姑娘为小成子求了情,自个儿都叫万岁爷撵后头去了。” “可姑娘带着笑出了殿,反倒万岁爷不大高兴,刚才我进去问了一嘴晚膳,叫主子爷给撅出来了。” 苏培盛脑瓜子嗡嗡地疼,这才多会子工夫,怎么又闹将起来了? “叫御膳房准备点好克化的宵夜吧。”苏培盛无奈吩咐,收拾干净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儿,进了大殿。 胤禛没批折子,正跟自己下棋。 苏培盛小心翼翼上前。 他对下棋不大了解,可打眼一瞧这黑白棋子的架势,也能看得出黑子的杀意。 他们家主子自打不写字发泄情绪后,就改了下棋,当奴才的能看懂的少,但带出的架势是半点不减。 且主子身上的冷意,都快叫这殿内的冰鉴都多余了,苏培盛冷得直想打哆嗦。 他到底比旁人多了解主子些,上前轻声安慰,“主子爷万别跟姑娘计较,这女儿家心思细腻,且是计较不过来呢。” 胤禛撩起眼皮子睇他一眼,身上冷意不减,也没吭声。 但苏培盛知道,这是允他细说。 他偷偷咧了下嘴,将先前殿外那桩官司仔细解释了,尤其是东珠对宫中女子的含义,还有一个耳洞和三个耳洞的区别。 “人活一张皮,姑娘身份在那儿,也不好跟嫔主儿计较,生生矮上一头,搁谁身上都不舒坦。” “白日里姑娘刚跟您……咳咳,这口热乎气儿还没匀停呢,冷不丁遭一盆冷水,哎哟喂,想想奴才都心疼。” 苏培盛跟说书一样,捧着心窝子说贯口,“再别提,姑娘又要遵着身份规规矩矩的,这委屈劲儿少不得对着亲近的人使,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胤禛似笑非笑将手中的黑子弹苏培盛脑门上,“你倒是比朕还懂。” 他怎么不知道这个理儿,可惜那没良心的,不需要他给做脸,非要当这宫里唯一的倔驴。 苏培盛哎哟一声,捂着脑袋嘿嘿笑:“奴才哪儿懂啊,无非也就是旁观者清,在您面前耍大刀罢了。” “姑娘若对您不上心,跟旁人一样,为了荣华富贵只管往您身上扑就是了,就是在乎您,才不愿意在您面前丢了脸面呢。” “虽然姑娘是为嫔主儿求了情,但您想熹嫔娘娘干嘛来了?” “这下可倒好,不但没为难了姑娘,叫姑娘扬着巴掌把枣儿给扇嘴里去,还不得不吃……” 苏培盛咧开嘴笑得讨巧,“要奴才说,还是这样更快人心,这不也是凭着万岁爷您给的底气吗?” “姑娘若是不信您,也不敢明目张胆给嫔主儿求情不是?” 胤禛微微挑眉,这狗奴才还真把死水给说活了,倒也有几分道理。 他身上的冷气渐渐消停,懒洋洋将棋子扔回棋盒里,若有所思。 “她真是吃味儿?” 旁的妃嫔拈酸吃醋,大多是撒娇哭闹给人使绊子,也就这混账反其道行之,总帮着其他人说话,把他做了筏子。 苏培盛笃定点头:“奴才瞧得真真儿的,见到那东珠耳珰的时候,姑娘脸色瞬间就沉下来了。” 虽然看着像是冷了心,但谁说这不是吃醋呢? 就算不是,他也得叫这姑奶奶变成吃醋,闹别扭总比对万岁爷不上心更好处置。 他们可经不起万岁爷再猫一阵狗一阵地发作了。 胤禛面色和缓了不少,甚至唇角不自觉勾起笑来,苏培盛有句话说到了他心坎里。 若是心里没他,耿舒宁也没必要耍性子叫他不痛快。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这几日叫她好好歇着,安排巧荷去她身边伺候着,再安排两个手脚麻利地替她跑腿。” * 翌日天还没亮,耿舒宁因为生物钟,朦朦胧胧醒过来,就觉得胳膊腿儿有些酸软,不想起身。 她在宫里一直都还算养尊处优,运动量不大,昨天没少走路,还爬了好些楼梯,乳酸堆积,后返劲儿上来了。 她龇着牙想起来,可还没爬起来呢,就听到了不算大的敲门声。 不等她吭声,就有人进来了。 也没叫她害怕,熟悉的声音柔婉开口,“奴婢巧荷,遵苏总管的吩咐,过来伺候姑娘。” “姑娘起来了吗?奴婢进来啦?” 耿舒宁略诧异,她认识巧荷,是跟在陈嬷嬷身边那个小宫女。 陈嬷嬷说过,这小宫女是暗卫安排到慈宁宫,负责传递消息的。 “进来吧。”她咬着牙爬起来,看巧荷提着热水进来。 “你这是……” 巧荷赶紧上前扶她,轻声解释,“奴婢早前就叫安排去了内务府,等着苏总管安排,往后奴婢就只管伺候您。” “从圆明园到内城之前的路不好走,少不得颠簸,万岁爷吩咐奴婢,早早给您准备好了止吐的茶水和蜜饯,昨儿个奴婢就准备好了给您按一按。” “只是您从前头回来就睡了,奴婢去取万岁爷给您做的衣裳,怕贸然进来会惊着姑娘的觉,就一直在抱厦里候着呢。” 耿舒宁沉默片刻,所以马车里的东西不是苏培盛准备的。 她突然记起昨日的一个小细节,从曲艺楼上了马车后,胤禛其实没不老实。 是进了外城,马车颠簸得她挪动屁股的时候,才被那人拉进了怀里……一路都没让她沾着马车。 她目光转向巧荷从外间捧进来的几身衣裳。 无品太监的,富家子弟的,甚至汉家女子的衣裳应有尽有,都是好料子,不是一天就能做成的。 甚至还准备了几双千层底的皂角靴和绣鞋,帷帽都是用雪绸做的。 明显四大爷说着不叫她出宫,其实早就在安排了。 巧荷伺候着耿舒宁洗漱过后,用棉巾沾了点带着清香的杏仁油,力道适中替她揉按着,还不忘一一解释。 “万岁爷一个月前就安排奴婢去了内务府,怕姑娘招人非议,才晚了些时候叫奴婢过来。” “也好叫奴婢盯着,替姑娘多准备些不显山露水,却用着舒坦的物什,赵谙达慢慢都给您换了。” 耿舒宁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床帐子。 她刚发现,这好像是江南那边有名的素清纱,透气轻薄,又能防蚊虫,最适合夏日用。 还有她的被褥,也都换了新的,里面也是用的雪绸。 至于铜盆、妆镜、屏风……这些与原本看起来大差不差的东西,仔细看来,其实质量都很好。 她垂下眸子,遮住眸底的迷茫和复杂。 “万岁爷还叫造办处改了马车,只是瞧着马车还是颠簸,辛苦姑娘了。” “万岁爷心疼您呢,吩咐奴婢多领些布料回来,用鸭绒填充了,放到马车里,您往后出行就能舒坦些了……” 巧荷已经替她按压到了腿,耿舒宁始终沉默着,将脑袋扎进了枕头里。 “万岁爷还吩咐,您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 “够了!”耿舒宁突然开口,手指紧紧攥着枕头的两侧,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口吻平静。 “不用那么麻烦,若主子爷允准我出宫办差,不管是从宫里出发,还是圆明园出发,时间都紧迫,没必要坐马车,骑马就行。” 她想做左膀右臂,不是温室里的菟丝花,什么都叫人安排在富贵窝里。 巧荷噎了下,偷窥耿舒宁的表情。 苏总管叮嘱她将万岁爷的苦心仔仔细细都告诉姑娘,可她怎么瞧着,姑娘不像是愿意领情呢。 她小心着回话:“姑娘可会骑马?回头奴婢去回了苏总管,为您安排马匹可好?” 耿舒宁不会骑马,她上辈子小时候骑过牛。 原身倒是会一点,但因为有继母拘着,骑术也很有限。 掌事女官(清穿) 第103节 但这不是问题,她平静道:“我不太会,叫苏总管安排个会骑马的带我,多骑几次就会了。” 巧荷又噎了下,可安排护着姑娘出去的,都是林主事安排的暗卫啊。 谁敢不要命带着姑娘骑马? 走着神也不影响巧荷手脚利落地给耿舒宁松筋骨,耿舒宁咬牙忍过那阵酸爽,很快就能坐起来了。 看巧荷叫外头的小太监提水进来,明显准备伺候她沐浴,耿舒宁没同意。 “我自己洗就行了,你去帮我提早膳吧。”耿舒宁温和道。 她知道这是个阶级社会,不会搞大家都是好朋友那一套,但她也不会理所当然把人当奴才使。 最多当自己请了个小保姆,上辈子保姆可不负责给雇主洗澡。 偶尔搓个澡还行,她不习惯袒露身体叫人伺候。 巧荷也正想去禀报一下关于骑马的事儿,没坚持留下来,柔声应下后,将热水留下,体贴关上了门。 耿舒宁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才慢吞吞起身去洗掉了一身杏仁油。 从浴桶里出来后,她就没再多想了,用过早膳便坐到软榻前,拿着纸笔认认真真画图。 * 在屋里闷了两日,巧荷开始明里暗里提醒着耿舒宁去前头伺候。 耿舒宁只当没听到,是皇上金口玉言说几天不想看见她,只要不超过十天,都算几天。 她还有些东西没确定,暂时不想看到那狗东西。 第三天,赵松就哭丧着脸过来了,“姑娘……” 耿舒宁没为难他,也没叫他哭完,直接递出一张密封好的图纸过去。 “先前我在御前撅了万岁爷的面子,这几日就不去御前招万岁爷的眼啦,这是我给万岁爷赔罪的礼物,劳小赵谙达替我送给万岁爷。” 赵松无奈,也不敢强求耿舒宁去御前,毕竟万岁爷他没吭声,只是他们做奴才的想主子所想罢了。 回到前殿后,胤禛没见着人,倒是也不意外,还算平静地打开了耿舒宁给的图纸。 并不是她先前提过的能提高织布效率的图纸,看起来……像是个小马车? 一旁有介绍—— “摇篮车,适合推着孩子外出活动,也适合亲子互动,给小阿哥最贴心的守护。” “奴婢知万岁爷慈父心肠,又记挂着苏常在和索常在冬里就要生产,三岁之前的稚童都适合使用,也可以用作节礼哦~” 胤禛微微蹙眉,这东西跟她哄太后时做的婆婆车有什么区别? 不过就是加了个棚子,做得跟小马车一样还有车辕……不,推动的把手而已。 她想让他这个皇帝,给孩子当牛作马来互动? 呵…… 胤禛面无表情将图纸扔给苏培盛:“去,叫造办处多做几个,给直亲王到十四贝勒府里,只要有孩子的都送几个过去,就说是朕送给他们做亲子互动的。” 他是不可能当牛作马了,让兄弟们做去吧。 苏培盛:“……嗻!” 估摸着各家王爷贝勒又得在心里骂万岁爷许久,尤其是九贝勒那里。 等苏培盛走到门口,胤禛捏了捏高挺的鼻梁,蓦地轻笑了声。 “回来!”他轻声止住苏培盛的脚步。 苏培盛回过神,等着主子吩咐,可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主子下一句话。 “万岁爷?”苏培盛腰都弓酸了,忍不住小声提醒。 胤禛略有些无奈地轻咳几声,问:“顺便打听打听,那些不争气的东西,是怎么哄后宅里拈酸吃醋的妻妾的。” 苏培盛一口气差点噎死自己,这他怎么打听? 可他就是憋死,这吩咐也只能应下来。 好在,这差事倒是不用苏培盛亲自去做,出宫的差事都有林福呢。 把林福愁了好歹,苏培盛总算拿出了能叫主子满意的答复。 哄哪个世道的女子,都是老三样最管用——买!甜言蜜语!再不济……身体力行地睡服。 总之,苏大总管臊着一张老脸,到底委婉把意思表达了出来。 还给出了切实可行的建议,“江南那边进上了一批上好的血燕,一半送去了太上皇那里,还有一半送来了御前。” 胤禛淡淡嗯了声:“取一半送去皇额娘那里,剩下的再分出一半叫皇后来安排,其他都留在御前。” “叫巧荷亲自炖了送过来,你去跟那混账说,她也该来御前伺候了,明早别叫朕等着。” 再过两日就满十天了,这台阶他给。 那混账要是再不过来,他就直接去莺飞阁,再罚她一次。 苏培盛憋着笑应下,“万岁爷放心,奴才保管您明儿个一睁眼,姑娘就在跟前儿伺候着。” 胤禛轻踹他一脚,“叫她起那么早作甚?当你这祖宗是你们呢?朕下了早朝再见她。” 苏培盛:“……”合着咱这些做孙子的,就不用多睡会儿呗! * 苏培盛亲自到莺飞阁请,耿舒宁也没拿乔。 她一直不去御前,是满心思都在研究珍妮纺织车呢,并不是跟皇上闹别扭。 她眼前总会闪过那日见到的那些几乎裸着身体的百姓,还有光屁股娃儿。 甚至妇人也衣不蔽体,但叫人升不起任何旖旎心思,在生存面前,所有的风花雪月都沾染不了分毫。 她想尽快将珍妮纺织车画出来。 但她上辈子在大山里的时候,奶奶他们用的织布机和珍妮纺织车也是不一样的。 她只记得主体部分有些相似,都是将现下横着的一条纺线,变成竖着的六到十二条纺线,而后用竖着的纬线飞梭来织布,速度会加快许多。 珍妮纺织车比起这种七八十年代的织布机,更能加大效率,是因为将飞梭变成了加大动力的纺轮,好像还有什么水动力无人纺织车。 但她对这方面了解得太少了,纺轮的原理她弄不明白,飞梭也需要用弹簧和滑槽来固定。 具体怎么固定,她即便让巧荷问过了会纺织的绣娘,也看过了这时候的纺车图纸,还是怎么都画不明白。 毕竟那时候她还小,虽然会帮奶奶织布,也不会去仔细看纺车里面的构造。 苏培盛过来的时候,正好是她画图画到最卡顿的时候,干脆扔下叫巧荷弄来的炭笔,早些歇下。 * 翌日一大早,她没等胤禛下早朝,就提前叫人准备好了早膳,在殿门口准备着。 见到胤禛后,她面色平静地蹲身行礼:“奴婢请万岁爷圣安。” 胤禛看也没看他她就进了门,“滚进来。” 耿舒宁微微挑眉,听着像是在朝上过得不太痛快啊。 她撇撇嘴,端着下火的冷泡茶进门伺候。 苏培盛叫人将早膳摆好,胤禛就面无表情吩咐:“都退下!” 耿舒宁平静将茶水放在胤禛手边,低眉顺眼跟着苏培盛他们往外走。 “耿舒宁!”胤禛咬了咬牙,冷声低喝,“你留下。” 耿舒宁眨眨眼,看着苏培盛冲她讨好一笑,无情地将大开的殿门关上了,关上了…… 耿舒宁鼓了鼓脸儿,混蛋玩意儿,这又准备叫她灭火呗? 她深吸口气,转身慢吞吞回到胤禛身边,认命地打算伺候他用膳。 但她刚靠近,就叫胤禛拉着手腕,拽到了一旁坐下。 一盏血燕桃胶羹被推到她面前:“吃。” 耿舒宁愣了下,不解抬头:“奴婢用过早膳了。” 胤禛面色和缓了些,语气淡淡的,“陪朕再用点。” 耿舒宁想起身,平静推辞:“万岁爷,这不合规矩……” 胤禛抬眼看她:“你现在跟朕讲规矩了?朕也跟你讲一讲?” 耿舒宁蓦地觉得屁股有点痛,下意识瞪他一眼。 这狗东西哪儿有巧荷说得那样好,肯定都是将手下人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去了。 “吃,吃完再跟朕生气。”胤禛只刻薄了一句,接着说话又温和下来。 耿舒宁不敢再推辞,喝了两口,黏黏糊糊的口感她其实不太喜欢,只慢吞吞搅着,小心试探。 “奴婢瞧着,刚才万岁爷回来,似乎心情不太好?” 胤禛夹了一筷子素烧鹅到她唇边,“嗯,湖广那边水患和瘟疫还没解决,白莲教趁机蒙骗百姓起义,杀了几个江南过去赈灾的大夫。” 曹寅八百里加急折子进上来,好不容易有耿舒宁给的册子,瘟疫勉强算是控制住了不再扩大范围,又出了这事儿。 大夫们抱团,不敢再轻易去治疗瘟疫,甚至偷跑了十几个大夫。 灾民则频频闹事,驻兵的瘟疫没好,石文晟也有些顶不住了,一起送了折子来,想请驻守云南滇贵那边的魏廷珍派兵镇压。 朝中因为曹寅和石文晟办事不力,甚至湖广许多官员空缺一事,把正大光明殿吵成了大集,胤禛差点憋不住火。 问题是满丕背后的人还没查出来,湖广那边赈灾为主,不易在这个当头发作。 耿舒宁叫一口素烧鹅塞得鼓起腮帮子,眨巴着眼睛,含糊不清问,“那为何不叫灾民以工代赈呢?” “防治疫情的事情本来就不能全靠大夫呀,大家都行动起来,身体力行地做好防疫差事,凭着差事领赈灾粮多好。” “灾民不会病死饿死,也不用干等着,都有活儿干,哪儿还有心思闹事。” 这时候的人口虽然比后世少很多,可湖广那么大的地方,灾民之多,也不是几百个大夫就能解决的问题。 病了的百姓眼睁睁等死,赈灾粮又每天干耗着,谁也熬不起。 掌事女官(清穿) 第104节 看后世就知道了,全民防疫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问题嘛。 胤禛往口中塞春卷的动作一顿,眼前蓦地闪过精光。 他先前也隐隐有这个想法,只是被那些官员吵得脑仁儿疼,一时没能想明白。 但耿舒宁几句话,叫他想到了压制朝中争吵的关键——安排钦差下去,监督当地官员将功赎罪,发动小吏和村落里正等,以工代赈,先解决瘟疫。 最后凭借功劳,有功则赏,有罪当罚,到时候满丕那边的动静,也有时间查出来了。 胤禛放下筷子,笑着起身将耿舒宁抱在怀里,低头堵住她的唇,呢喃—— “你是朕的福星,该赏!” 耿舒宁刚吃了一块沙琪玛,被胤禛的舌尖一卷,沙琪玛被勾走了。 胤禛笑着看她:“唔……几天不见,宁儿不酸了,甜得很。” 耿舒宁脸色涨红:“……”她什么时候酸过! 呸!这狗东西抢别人嘴里东西吃,他几岁啊! 胤禛似是嫌这还不够腻歪,拉着她到罗汉榻前,将她摁在榻上坐下,压着她往下。 耿舒宁大惊失色,赶紧去推他:“万岁爷您干吗呀?一大早的就……”发青吗? 但话没说完,胤禛只是逗她,根本没碰着她,只虚晃一枪,从矮几下面取出一个紫檀木的匣子,塞到她怀里。 耿舒宁又尴尬又恼,咬牙问:“这什么?我不要!” 胤禛含笑亲亲她眉心:“乖,这东西只有你能拿。” “旁人有的东西,你也会有,旁人没有的东西,只要你喜欢,朕也给你淘换来。” “再因为那些不相干的混账说什么去为难自己,朕还要替尚功局罚你,记住了吗?” 耿舒宁眼神迷茫地打开紫檀木匣子,里面是满满一匣子硕大的东珠,只比胤禛的朝珠小一圈。 比耿舒宁记忆中皇后的朝珠还要大一点,应该……跟太后的差不多大? 这一匣子东珠,在早晨明亮的光线下,闪动着柔和的光泽,如星辰一般璀璨。 耿舒宁心跳再次乱了节奏,‘啪’的一声合上匣子,实在没忍住将疑问问出口。 “你喜欢我什么?” 她可以理解胤禛因新奇起了兴致,理解他求而不得的不甘,但……他现在比她曾经那些小狼狗更贴心。 为什么? 她不懂,也不想懂,心跳却不听她的。 第56章 胤禛被耿舒宁问得愣了一瞬,唇角逗趣地笑却没落下。 他修长手指轻轻抚过耿舒宁略有些茫然的杏眸,滑至眼角,带来几许温热的暧昧。 “朕也不知道喜欢你什么,明明一开始看到你就说不出的厌烦,却不知不觉就把你放在了心上。” 耿舒宁:“……”谢谢你家祖宗呗? 胤禛手指渐渐往下摩挲,轻轻卡住耿舒宁纤细的脖颈儿往上抬,让她仰着头,像极了索吻的姿势。 他眼眸微暗,声音也多了点子哑意,“许是你也把朕拽进了你那场……庄周梦里,叫朕发现,你从里到外无一不合朕的心意,再没女子比得上……”你。 最后一个字,化作炽热的吻,落在耿舒宁唇角。 耿舒宁咬着唇忍住回怼,只眸底藏不住火光,她的小狼狗小奶狗们,倒是都比他好得多。 胤禛暗沉的眸光始终注视着耿舒宁,没等到她的拒绝,看到了她眸底又亮起了光,心下喜悦,吻变得炙热起来。 他毫不客气分开她的唇,勾着丁香舌尖起舞。 耿舒宁细细喘着,喘不匀那口气,跟怒火一起憋在心窝子里,隐隐作痛。 初二那年她开始喜欢雍正,看小说只看四爷的,电视剧也跳着只看四爷的桥段。 好的坏的,正史野史,她都一点不落地收集,比追星还上心。 少年时也曾幻想过跟四爷的风花雪月,现在听到他告白,她却只想冷笑。 衣裳纠缠在一起,摩擦出声,耿舒宁软软推他,哑着嗓音问:“那对你来说,有什么比喜欢我更重要吗?” 胤禛已经将她抱了起来,揽在怀里,懒洋洋靠在罗汉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那把子细腰。 闻言他轻笑了下,抚着她脑袋像是在摸乖巧的小狐狸。 “自然是江山社稷,宁儿你一直都懂的,嗯?” “有些事你可以做,只要别叫朕为难,没什么人比你更重要。” 耿舒宁轻轻嗯了声,趴在他胸口,听着他略急促的心跳,心尖猛地疼了下。 穿越过来以后,她一直控制自己,不停告诉自己,真实的帝王和她的偶像是不同的,脱粉也脱得干脆。 她知道,女人对雍正而言,只是消遣。 可……这个男人细致起来,无论是温柔还是冷漠,还是那么让人难以拒绝啊。 她下巴又被托起来,被亲吻得喘不过气。 但在他吻下来之前,她的心跳就已经快得要让她发疯了。 哪怕他与偶像不同,她还是爱上了呢,啧~ “皇上今天跟我说了朝政,我做的事情,算不算是干政?”她呼吸不稳地断断续续问。 胤禛的吻渐渐往下流连,她的衣领已经乱了,他的声音也乱了。 “不是要做朕的左膀右臂?只要你不做危害大清的事,朕……会一直护着你。” 亲吻的灼热和迷乱,也无法阻止她冷静地思考。 她心里连连哂笑,她就算不做任何事情,大清二百年后也亡了。 她问的是‘你’,回答她的始终都是‘朕’。 她勾着胤禛的脖颈,含着水光的眸子静静看他。 这男人的喜欢像是一种赏赐,连欲念都在居高临下睨下来的眸子里,隐隐审视,更多笃定,像是说她逃不开这张爱情的网。 在他伸手要解她盘扣的时候,耿舒宁一把抓住胤禛的手,慢吞吞起身。 “巧荷送去给我的衣服,是皇上画的样子吗?” 胤禛知道她对那档子事儿有心理阴影,以他自己的经历来说他能理解,没有强迫她做什么的心思。 虽然欲念深沉,却也压着性子,只是忍不住亲近的心思,将她拉到身前,不容她后退,含笑自上而下打量她。 “嗯,回头朕有时间,多给你做几套衣裳。” “往后有空朕再陪你出去,宁儿就不用装扮成太监了,做黄爷的夫人可好?” 耿舒宁微微笑起来,避而不答,只唇角酒窝清甜。 “听说皇上曾经也给两只狗设计过衣裳?舒宁可真是荣幸。” 这个男人,他喜欢什么的时候,确实温柔细致,野史说他甚至还会给狗编辫子呢。 “你跟造化和百福比什么?它们早就不在了。”胤禛失笑,抓着她坐在膝上,轻轻亲着她的额头,鬓角。 一如他所说那般,想叫耿舒宁习惯他的亲近。 等他亲到下巴上,耿舒宁扬着脖颈儿,像被挠下巴的猫一样眯起眼笑。 她还得谢谢造化百福走得早? 她对这位爷而言,大概也就是个比造化百福两只更喜欢的猫儿狗儿? 就像她,她也会疯狂地喜欢什么人,事,物,为此搭上时间精力,多温柔细致的模样她都有。 但她永远更爱自己。 “皇上……”她轻慢喘着,声音甜得像是魅人的蜜药,让腰间的禁锢更紧了些,叫她话音也更加暖热。 “曾经的您对舒宁而言,就像是天边的月,只能仰望,所以您的亲近舒宁很是欢喜。” 不喜欢之前,可以暧昧,可以迷乱,可以委屈,可以吃亏,因为万事不萦于心。 但—— 爱了,她却终于确定,她要彻底远离这个男人。 她是个极度自私的人,绝不会给自己沦陷在爱情中,失去自我的机会! 耿舒宁猛地推开胤禛,倒退几步,歪着脑袋看向蹙眉不解的胤禛。 “可现在,舒宁突然发现,您落下凡尘,落到了舒宁心里,成了一个男人。” 她脸色倏然苍白起来,拿出帕子使劲儿擦着被亲吻过的地方,在胤禛渐渐沉下去的脸色中,努力吞咽了好几下,像是强忍恶心。 她红着眼眶跪地:“还请皇上恕罪,舒宁实在控制不住下意识的反应。” “请皇上允许舒宁禁足莺飞阁,早些将能提高织布效率的织布机画出来吧。” 她仰头,却垂眸,笑得规矩,疏离。 “舒宁定会好好反省,绝不会做有损江山社稷的事,也定会做好皇上的左膀右臂,舒宁能一辈子远远看着您,便足够了。” 胤禛压着不解和火气,冷着俊脸上前拉她:“起来说话。” 耿舒宁赶紧起身,狼狈地后退几步,柔柔低下了头,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规矩,浑身的柔媚也收敛得格外干净。 胤禛压了又压,还是没压住心里的火气,伸手指着殿外。 “出——” 耿舒宁不待他说完,便以最快的速度蹲身,后退几步,规矩转身,打开殿门挤了出去,又无声无息关上了殿门。 苏培盛和赵松还因为耿舒宁匆忙地离开愣神呢,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 爷俩缩了缩脖子,同时苦了脸儿,懵了神儿。 掌事女官(清穿) 第105节 这,这又是怎么了? 早上不还好好的吗? * 耿舒宁回到莺飞阁,立刻吩咐巧荷:“我惹了皇上不高兴,这阵子自请禁足莺飞阁,谁来都不要让他们进来。” 巧荷脸色一白,小声问:“那若是万岁爷……” “替我请罪就是了。”耿舒宁淡淡打断她的话,“就说等我办好了差事,反省好了,自会去御前请罪,在此之前,我无颜面圣。” 巧荷想说自己不敢,但叫耿舒宁淡淡睨过来一眼,心里沁凉之下,话噎在了嗓子眼,竟是没敢说出来。 姑娘这气势……怎么跟万岁爷还有点像呢? * 等被耿舒宁平静地撵出门,巧荷才回过神来,开始发愁,要是苏总管过来该怎么交代。 可叫她诧异的是,御前还真就什么动静都没有。 及至中秋之前,耿舒宁还是无法勘破珍妮机纺轮的工作原理,但奶奶用过的那台织布机上的飞梭原理,她终于画出来了。 巧荷拿着图纸送去御前,叫造办处给做出来,亲自去试过后,激动万分。 这将织线做成经纬线,从横向纺织变成竖向纺织,能将织布速度提高六倍! 如此一来,只要皇上调控得当,外头布匹的价儿肯定会降低不少,百姓们起码能买得起最低等的粗布了。 这算是胤禛得到的最好的中秋节礼。 苏培盛过来禀报的时候,脸上带了喜意,“奴才听巧荷说,姑娘这阵子觉都睡得少了,宵衣旰食就为了替万岁爷分忧呢。” “您看,姑娘也禁足半个月了,连太后娘娘都叫人问了……”他小心觎着主子神色,试探着替耿舒宁求情。 “是不是叫姑娘回御前来?回头伺候着万岁爷去长春仙馆请安,也叫太后高兴高兴。” 胤禛面无表情地批着折子,头都不抬,声音淡淡的。 “朕何时叫她禁足过?” 苏培盛心里叫苦,“这……巧荷说姑娘是惹您生气,自请受罚,若是不知道您消没消气儿,姑娘也不敢出来不是?” 胤禛声音依然冷凝,“你这狗奴才倒是会伺候,什么时候你主子的脸面倒不是脸面了,不如你去伺候你那祖宗去?” 苏培盛吓得赶忙跪地:“奴才不敢,奴才只是……” “行了,朕不想听你废话。”胤禛批完一本折子,放下朱笔,无波无澜地端起茶喝了一口,才淡淡睨他一眼。 “什么都听旁人说,朕要你何用。” 他冷着脸继续批折子,“她怎么离开御前的,自个儿怎么回来就是了,没得她比朕还金贵。” “朕政务繁忙,没那么多时间哄个没良心的倔驴。” 那日耿舒宁跑了以后,胤禛平息了欲念和怒火,仔细品味,品出了她的别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混账又生气了,因为从头到尾她只喊了皇上。 她要回报同等的感情,他回报了。 她要独宠,他半年功夫都没叫后妃近过身。 她要出宫,事无巨细他叫人安排得妥帖,连外头那些铺子,他都跟允祥再三叮嘱,张罗了起来。 要做到这些,还要瞒着一墙之隔的畅春园里老爷子,没那么容易。 他实在弄不懂女人的心思,更有些腻烦她这猫一阵狗一阵的坏脾气。 满丕那边查出了些许端倪,涿州官员跟噶礼私下里的往来也有了线索,朝堂上风云变幻,都得他耗费无数心神去平衡,去掌控。 他着实没那么多功夫,一直纵着她不知天高地厚。 女人罢了,他不是非她不可,更不是必须得弄这么个不知好赖的玩意儿在身边,叫他寿数都要短几年。 * 苏培盛无奈,知道主子这回是铁了心要冷着耿舒宁,也不敢再说什么。 但这祖宗也不能不哄。 毕竟真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吃亏的可能是耿舒宁,回头万岁爷发作起来,受罚的绝对是他们。 他叫赵松过来,去给巧荷传话,叫她提点这姑奶奶几句。 当奴才的跟皇上硬气那是寿星公上吊,再多的情分也经不起这么耗。 “姑娘,奴婢四岁的时候就被四贝勒买回去了,在粘杆处也要时刻听上峰提及主子的性子,提醒奴婢等人本分。”巧荷伺候着耿舒宁用膳的时候,小心着劝。 “主子爷性子其实比其他大多数爷要好,只要不背叛,顺着主子爷的心思来,您想要什么都有指望。” “可您也得记得本分,若叫万岁爷冷了心,失了信任……奴婢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秘密,曾经跟奴婢一起被买回来的,几百个到现在也就剩下了一百有余了。” 耿舒宁不紧不慢用完了午膳,冲巧荷笑得非常温和。 “我知道你的好意,你只管跟苏总管说,我清楚该怎么做,不会叫他为难的。” 半个月时间,足够她平复自己的感情,想好往后的路怎么走了。 * 翌日一大早,耿舒宁便去了御膳房,把跟太医院确认过的膳食单子送过去,确定好了胤禛下个月的膳食。 待得下朝之前,她已经将御前其他女官的差事都一一检查过,调整了一下日常的当值安排。 而后,她亲自到御茶房内,用清晨竹林接来的竹叶露水煮开了,泡了皇上最喜欢的雨前龙井。 掐着时辰,等皇上一进御膳房,耿舒宁便端着茶,站到了大殿前。 看到苏培盛,耿舒宁温柔笑了笑,恭敬屈膝蹲了一礼,“苏谙达,茶泡好了,您看……” 苏培盛叫耿舒宁这温柔模样,惊得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让开地儿。 “姑娘请,你是御前大姑姑,不用跟奴才禀报,直接进去就是了。” 从这姑奶奶来了御前,哪回进殿也没叫拦过啊。 耿舒宁笑了笑,“礼不可废,苏谙达还是禀报一声吧。” 顿了下,她问:“要不您给端进去?” 苏培盛哪儿敢抢耿舒宁差事啊,“我这就进去禀报。” 胤禛听到苏培盛进来回话,诧异抬了下眸子,“你闲得没事儿干了?” 苏培盛快哭了,“是姑娘知道先前惹了万岁爷生气,这会子……格外守规矩,怕是吓着了……” 胤禛微微挑眉,轻哼了声,那混账每回犯浑后,确实挺识时务的。 他垂下眸子遮住眸底的笑意,“叫她进来。” * 耿舒宁进了门,恭敬将茶放在御案上,而后轻巧退到旁边的柱子边,没蹲安,也没出声。 蹲安,那是将自个儿当作牌面上的人物,等着叫起做脸面呢。 真正伺候的宫人,一言一行都得无声无息,还不能吓着主子,妥帖伺候,该隐身时就隐身。 这是尚仪局教过宫中礼仪后,最着重教导的规矩。 她这半个月时间,练习了许久,把原身学过的规矩捡起来了,却叫胤禛身上猛地起了冷意。 他捏了捏鼻梁,面无表情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耿舒宁身前,冷冷看着她。 耿舒宁低眉顺眼后退一步,刚要行礼,胤禛就又上前一步,叫她跪都没地儿跪。 她心里偷偷嗷呜,不怪这狗东西狗,都是先前她自己作死作出来的情债。 她只柔婉地继续后退,顺着胤禛的心思,被逼得靠在了盘龙柱上,才无奈出声求饶。 “皇上……” 胤禛心底猛地一跳,这声音……叫他突然想起耿佳舒宁在寿康宫时请安的动静。 软而不媚,弱而不妖,平静,柔和,不带有丝毫感情。 他下意识打断耿舒宁的话:“你到底在气什么?” 耿舒宁诧异抬头,赶忙又低头:“奴婢没有生气,只是反省过自己,知道过去僭越,有心悔改……” “你现在倒是知道朕是皇上了?”胤禛伸手不客气地抬起她下巴,脸上带着怒。 “过去咬着朕的唇叫爷的时候,怎么不记得叫皇上呢?” 他又上前一步,两个人脚尖抵着脚尖,身体虽然没有碰触,旗装和龙袍却已经开始纠缠。 虽然这会子衣裳稍微厚了些,耿舒宁却仍然能感觉到他身上勃勃的热气。 “你搂着朕脖颈儿猫叫的时候,朕就不是天上的月了?” “坐在朕膝上的时候,不是你娇嗔着嫌朕杵着你硌得慌?” 胤禛几乎将耿舒宁逼进自己怀里,始终不肯碰她,却在她耳边轻嗤。 “耿舒宁,那天从外头回来,你青动沾湿了朕衣袍的时候,你没把朕当男人?” 耿舒宁没想过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涩青的话,即便有心控制自己,脸颊也忍不住涨红,脑袋下意识往一侧偏。 胤禛却不想停止自己这少有的别样刻薄,语气更轻佻,“你来告诉朕,在马车上,你就不觉得男人恶心了?” “还是说,咱们御前的耿女官,青天白日跟夜里对朕下意识的反应不一样?” 耿舒宁被逼红了眼眶,但心里并不意外。 要是她,面对自己这种反复摇摆也得发飙,所以感情实在是叫人烦恼的东西。 她只低垂着眸子,尽量冷静回答:“奴婢曾说过面对男子的反应,从来都不包括皇上。” “奴婢对您,所有的反应,确实都只有无力抗拒,一步步沉沦。” 她顺着胤禛的力道抬起眸子,眸底只有冷寂,“但奴婢每时每刻都记得,喜欢是放纵,爱是克制。” “如果只是喜欢皇上,您的三宫六院,您的子嗣,您的江山社稷,每一个比奴婢更重要的存在,都阻碍不了奴婢亲近您的心,压不住奴婢的放纵。” 她主动上前一步,紧紧贴上了那明黄色的龙袍,胤禛刻意留出来给她压力的距离瞬间消失。 掌事女官(清穿) 第106节 “可……要是耿舒宁爱上爱新觉罗胤禛,那些都会成为我的眼中钉肉中刺。” 耿舒宁以比拥抱还紧密的姿态靠着他,直呼他的名字,叫胤禛再次被镇住。 他下意识想后退,耿舒宁拽住了他的领口叫他低头,不许他后退。 她始终平静:“一个爱到克制不了自己的女人,爱到全世界只剩你的女人,因为嫉妒会做出什么,你不会想知道。” 胤禛没被人这样揪着领子强势拽着躬身过,他忍不住抓住耿舒宁的手腕:“耿舒宁,你……太放肆!” 她洒脱笑了下,抬起脖子,用手腕带着他的手,掐住自己。 “所以奴婢反省过了,知道自己僭越了,才会谨记身份。” “皇上,我可以永远留在您身边,但我只能是皇上的奴才。” “生与死,留与不留,皇上来决定。” 胤禛顿了下,眸底冷光乍泄,抬起胳膊甩开她的手,心里的退意和腻烦到了顶点。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朕有三宫六院和子嗣,甚至有妃嫔还是你亲手送到朕床上的,那时候你就做了决定吧?” 只像逗趣儿一样喜欢他,却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说到底,耿舒宁,你想要权利,甚至不惜利用色相来得到朕的信任,却从来都没想过伺候朕,也没想过要朕回报你什么感情,是也不是?” 耿舒宁沉默不语,答案很明显。 胤禛觉得,自己先前在江南时候的辗转反侧,自己为了得到这混账玩意儿私下里绞尽脑汁做的安排,都喂了狗。 他捏了捏额角,跟耿舒宁一样,所有的怒意都收敛起来,又变成了朝臣最熟悉的那个冷面阎王。 他甚至没再看耿舒宁一眼,也不必叫她滚出去,面无表情回到御案前批折子。 真正冷了心,就算人在眼前,也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 耿舒宁一天下来,都很安静,端茶倒水的伺候,用膳也安排好了尚膳女官上前。 始终做到无声,妥帖。 苏培盛和赵松爷俩这几天提心吊胆,比任何时候都厉害。 是,这俩祖宗不吵了,甚至有时看起来格外和睦,可他们心窝子就是始终悬着。 这特娘……和睦比吵架还吓人的神仙打架,实在是叫人费解。 * 中秋日一大早,耿舒宁接替了苏培盛的差事,妥帖伺候胤禛穿好龙袍,带上朝珠,目送他去上朝。 等到皇上下朝,她也跟随在胤禛身边,一起去了长春仙馆给太后请安。 因为赈灾的缘故,国库不丰,太上皇早就下了旨,中秋节午宴不办,只晚上在畅春园举办家宴。 中午这顿饭,就由胤禛伺候着太后在正大光明殿用家宴。 一进长春仙馆大殿,满殿的莺莺燕燕先起身给皇上行礼。 耿舒宁稍退后几步避开后妃的礼,这一动作,就叫太后眼神落到了她身上。 笑着叫胤禛起身的功夫,太后忍不住笑着冲耿舒宁招手:“好孩子,有你在皇帝身边伺候着,倒叫皇帝龙体康健不少,本宫一直备着赏,倒是等不来你。” 皇后等人眼神落到耿舒宁身上,眼神比以前复杂了许多。 一个姿容上等的女官,在太后身边伺候,和在皇上身边伺候完全是两码事。 尤其皇上又半年没进后宫,谁知道是不是叫这狐媚子给勾了去。 耿舒宁没将后妃们的眼刀子放在心上,要留在宫里,这刀子且得受着呢。 赏赐谁不乐意拿呀,耿舒宁立刻熟练扬起笑,就要哄富婆。 可她刚露出酒窝,就叫胤禛一屁股怼到了一旁,扶着太后坐下。 耿舒宁:“……” 胤禛不冷不热看耿舒宁一眼,替她跟太后解释,“她没良心,额娘不是早该知道了?” 太后:“……”这话儿是怎么说的? 胤禛扯了扯唇角:“这位耿女官到御前两个月,禁足三回,朕能见着她的时候就少。” 后妃们:“……”皇上这怨气,听着倒不像被勾了的样子? 胤禛见耿舒宁跟泥塑一样,不紧不慢又接了句:“朕能多长点子肉,全靠自己知道心疼自个儿,跟耿女官没什么关系。” “她老早晚要出家替额娘您祈福去,您那赏赐,与其给她,坏了她修行的清静,倒不如给儿臣,拿去救济些灾民。” 整个长春仙馆都安静下来。 这下子后妃们不甩眼刀子了,连太后在内,都在心里止不住地琢磨。 耿舒宁……这是把人得罪得多狠,才叫皇上这么不顾体面地埋汰? 第57章 满殿皆惊,只有耿舒宁不算意外。 四大爷的小心眼,前生今世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后妃们自是幸灾乐祸居多,尤其是瓜尔佳常在和熹嫔。 原本不对付的两个人,分出了地位高低后,倒是亲近起来,用帕子捂着唇冲着耿舒宁笑得格外有深意。 齐妃比以前看起来老了许多,面容有些憔悴,挑起眉来带着股子犀利的嘲讽,轻嗤了声没说话。 倒是一直身子不算康健的皇后,还仁厚些,主动替垂着眸子隐忍委屈的耿舒宁说话。 “耿女官一直在皇玛嬷和皇额娘身边伺候,想必一时不习惯去御前,若是万岁爷觉得不合适,不如叫耿女官回皇额娘身边?” 太后思忖片刻,太上皇的意思是看住耿舒宁,最好是留在胤禛身边。 如果皇上真的不喜欢,留在她身边也行。 但她刚抬起头,胤禛就淡淡笑了声,否了皇后的好意。 “大可不必,皇额娘的慈爱之心朕很是珍惜,若叫耿女官回额娘身边,传出什么不好听的,妨碍的是额娘的名声。” 他睨向耿舒宁,对她几近难堪的沉默视而不见,面上带着笑,眸底毫无温度。 “是耿女官自己愿意替皇额娘祈福,也算是替朕尽孝,朕不会亏待了她,特地叫人安置好了皇庄子为她做清修之地。” “耿女官,朕说得可对?” 耿舒宁咬了咬牙,知道他这是在威胁自己。 但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乐意得很! 她在后妃的诧异和太后微微的担忧中,恭敬蹲身,“皇上所言极是,是奴婢伺候不够周全,皇上还能给奴婢将功补过的机会,已经是奴婢莫大的福分了。” 她声音略顿,又加了句:“多谢皇上恩典,奴婢会尽快收拾好,出宫修行。” 胤禛脸上的笑更冷了几分,点点头。 “如此甚好,那就等钦天监算好了日子,朕派人送你出宫。” “在此之前,耿女官就在九洲清晏后殿斋戒吧。” 耿舒宁:“……”艹,在宫里吃素吗? 后妃们也有聪明的,感觉出来皇上跟耿舒宁之间的不对付了,但谁都不会在这个当口说什么。 毕竟万岁爷金口玉言,当众说叫耿舒宁出家,就算想后悔也是来不及,这消息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出去。 不管两人之间有什么猫腻儿,这耿舒宁也只能青灯古佛里悔去了。 * 后妃乐意见到这样的发展,不闻不问,并不代表太后乐意。 她虽然跟胤禛关系一直不冷不热的,可自己生的儿子,她还是比旁人了解些的。 在别人眼里,是耿舒宁没办好差事得罪了皇上,太后却从自家好大儿身上品出了几分气急败坏和无可奈何。 正大光明殿的午宴间歇里,太后去偏殿更衣的时候,派乌雅嬷嬷将耿舒宁叫到了跟前儿。 “舒宁你跟本宫说,你跟皇帝是怎么回事?” 耿舒宁一进门,太后就叫她跪下。 这会子乌雅氏脸上已经没了上午时的怜惜,特别严肃。 “本宫叫你去御前,是为了照顾皇帝的身子,不叫他多操心,你倒是好本事,能把皇帝气得要撵你出宫。” “即便不是在本宫这里被撵走的,若是叫人知道了,也要说本宫不会调理奴才,本宫要一个解释!” 耿舒宁知道太后担心什么,没了外人,她抬起头,红了眼眶流露出委屈和倔强来。 “太后娘娘明鉴,您叫奴婢去御前伺候的本意,奴婢时刻牢记在心。”她像是憋了许久一样,膝行到太后面前,压低了嗓音哽咽。 “太医院说皇上身子骨弱,需……固本培元,那日熹嫔带着三阿哥去御前,奴婢担心坏了万岁爷身子,就,就……” 她抽泣几下,脸却红了,“万岁爷觉得奴婢管得有点多,当时就有些生气。” 太后与乌雅嬷嬷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懂了。 太医这是叫皇上养精蓄锐,耿舒宁坏了熹嫔和皇上的好事儿? 这对男人来说……咳咳,是要恼的。 耿舒宁继续道:“前些日子,奴婢胆战心惊的,便想着折腾点新奇玩意儿给万岁爷赔罪,万岁爷误会奴婢……媚宠,就更生气了。” 乌雅氏担心的正是这个,脸色更冷了些。 皇帝对耿舒宁的态度,倒像是上了心,起码她没见过皇帝对其他女人如此过。 身为皇帝,且不说对女人动心是忌讳,她让耿舒宁去御前,可不是叫她勾着皇上坏了身子的。 乌雅嬷嬷冷冷看她:“你倒是跟太后娘娘仔细说说,你做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叫万岁爷以为你媚宠,甚至于恶心着自己!” 耿舒宁愣了下,脸色瞬间发白,赶紧摇头,“奴婢只是改良了一下织布机罢了,万岁爷生气不是因为……媚宠,是,是……” “说!”乌雅氏猛地一拍软榻上的矮几,低喝。 掌事女官(清穿) 第107节 耿舒宁哆嗦了一下,闭着眼满脸绝望,“是因为万岁爷误会奴婢用男耕女织来诉衷肠,欲临幸奴婢,奴婢推了皇上一把,跑了!” 她捂着脸,声音哭唧唧的,“奴婢始终记得太后的吩咐,谁也不能坏了皇上的身子,只这阵子叫御膳房进补,进补不少……” 乌雅氏:“……” 连乌雅嬷嬷脸上的冷厉都顿住了,主仆俩一时间以为她们耳朵瘸了,才会听到这种话。 皇上生气,不是气耿舒宁媚宠,是气她撵走熹嫔,自己也不肯伺候,还在他自作多情的时候……撒丫子跑了? 乌雅嬷嬷眼神复杂极了,见过想方设法爬床的宫人,没见过这种狠心找死,也要办好差事的。 乌雅氏轻咳几声,端起茶来,遮住脸上的尴尬和快要憋不住的笑意。 她示意乌雅嬷嬷将人扶起来,“这……舒宁你的忠心本宫记在心里,只是皇帝在气头上,本宫也不好为你求情。” “你便先去皇庄子上做个居士,等过阵子皇帝气消了,你阿玛早晚也要回来,到时本宫再想法子叫你得个圆满可好?” 耿舒宁拿浸了姜汁的帕子在眼眶下戳了戳,眸中又积起了晶莹。 “太后娘娘万别为了奴婢费心,奴婢确实没有嫁人的心思。” “就在皇庄子上为太后和皇上祈福一辈子,偶尔能进宫给您请个安,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太后得知真相,也心满意足。 熹嫔身为妃嫔争宠,她虽然不悦,却不能拦着妃嫔的本分,否则传出去人家笑话的是皇帝不行,叫妃嫔守活寡。 耿舒宁也是个清明的,没坏了皇上的身子。 被关去皇庄子上清修,也算是在胤禛控制范围内,算是皆大欢喜。 她也就不吝啬给耿舒宁个体面,笑着拉住耿舒宁的手,拍了拍。 “回头本宫叫周嬷嬷把慈宁宫的腰牌给你送过去。” “往后四时八节的,都进来给本宫请个安,若是有不长眼的敢欺负你,本宫替你做主!” 耿舒宁面露感激,柔婉谢过太后的好意,只在心里腹诽,最不长眼的那个,太后怕是做不了主。 不过一想到,自己出宫这件事,拖了两个月,总算是板上钉钉,她面上的感激就真切了许多。 * 这偏殿里发生的事儿,瞒不过苏培盛。 晚宴刚出畅春园,他就低声把耿舒宁和太后的对话禀报了,一字不落。 胤禛喝了些酒,没喝醉,但冷白的面容多了些绯色,慵懒靠在皇撵中,比平日里显得肆意许多。 他轻笑着转动佛珠,淡淡调侃,“瞧你这祖宗,字字句句都是真,偏偏从头到尾都在胡说八道,全成了朕的不是。” “论起说话来,你还真得跟她好好学学。” 苏培盛:“……万岁爷说得是。” 他赔着笑小心试探,“就是奴才愚笨,怕是得需要些时候,若往后姑娘去了皇庄子上,奴才想学也没地儿学咯。” “不如叫姑娘迟些出宫,奴才慢慢儿学?” 胤禛又笑,眸底细漾着凉意,“不必,叫钦天监抓紧时间算出日子来,早些送她去庄子上,也省得她还得过道宫门。” 他打算在园子里待到八月底就回宫,实在不想在宫里看见这么个不省心的玩意儿。 苏培盛躬身,没敢再吭声,偷偷咽下一口叹息。 他听得出,万岁爷这话不是开玩笑,那小祖宗到底是耗干了主子爷的情分。 皇上的态度,就是御前的风向。 耿舒宁被禁足在莺飞阁内第二日,先前还负责伺候女官们的粗使宫女和嬷嬷,巧荷就都使唤不动了。 原本总上门讨巧的几个女官也不见了踪影,巧荷想提几壶热水都要使银子。 甚至因为万岁爷金口玉言叫耿舒宁茹素,膳房里提回来的膳食一日顶过一日的不能看。 没几日,非常稳得住的耿舒宁,竟在自个儿屋里见着了馊菜。 给耿舒宁逗得笑个不停。 巧荷委屈气恼地跺脚时,她还格外新鲜地凑过去闻了闻。 唔……醋熘的白菜诶,都遮不住那股子馊味儿。 她摇头晃脑地感叹,“还真是为难膳房,能把菜放这么久。” 她好奇问巧荷,“延春阁和武陵春色那边,也是这样吗?” 她以为可能会饿肚子,没想到冷宫套餐还真是馊饭啊? 巧荷都叫耿舒宁这格外与众不同的反应,给整得没脾气了。 她无奈将饭菜装回去,“怪奴婢没使银子,奴婢是想着先前您也没少给膳房递方子,倒没想到人还能狼心狗肺成这样。” 要热水,那得废柴火,也得请人另外烧,毕竟热水不是给宫人用的,花银子就花了,耿舒宁也不缺银钱。 可御前女官的膳食那是应该伺候的啊! 巧荷想了想,都有些哭笑不得,她真没想到,在御前能见着馊饭。 她咬咬牙:“奴婢去找苏总管说理去!” 怕就怕以万岁爷如今对莺飞阁的漠视,她现在见不着苏培盛,只这话巧荷不敢说出来,叫姑娘跟着担心。 耿舒宁一点都不担心,要说这事儿苏培盛乃至胤禛不知道,她脑袋剁下来给他们当球踢。 这就是冷着她,叫她知道个眉眼高低呢。 她将原本准备好买热水的银子扔回了柜子里。 “不用说理,你替我传几句话就行。” “要是有人拦着不叫你见苏培盛,你就喊,说我见着馊饭,灵感爆棚,想出了能叫百姓吃饱的法子,爱要不要。” 巧荷瞠目:“在御前喧哗,犯,犯规矩……” 耿舒宁歪在软榻上,笑容多了几分痞劲儿。 “没事儿,有事儿我担着,你家姑娘我不怕死。” “把话替我说明白咯,往后我要是见不着能入我口的舒心饭食,我一口不吃,直接扔出去。” 她这几天不发作,是为了看看宫里能落井下石能到什么程度。 现在看出来了,真是惯得这狗东西和他身边的人这些臭毛病。 她笑得更肆意:“饿死也省得担了自戕的罪名,我下辈子投个男胎,再为皇上尽忠也挺好。” 最后这一句,叫耿舒宁露出了眸底的锋芒,她可不白担了混账的名声。 巧荷噤若寒蝉,一个字都不敢说,讷讷出去办差。 * 苏培盛听到赵松苦着脸过来禀报的时候,以为自己聋了。 他掏掏耳朵,“姑娘说因为什么有了灵感?” 赵松缩着脖子,吭吭哧哧,“那什么,儿子想着皇上是想叫姑娘吃个教训,就叮嘱了下头几句,叫他们稍微冷落莺飞阁一点。” 他急赤白脸地分辨,“儿子可不敢叫人送馊饭啊!” 他小赵谙达活了二十年,也没想到有朝一日馊这个字,还能出现在御前呢。 这帮子奴才到底是蠢,还是不要…… “哎哟!干爹饶命,饶命啊!” 赵松被苏培盛一脚踹到殿拐角的柱子上,拿着拂尘就开始下死劲儿抽。 赵松还不敢大声叫喊,龇牙咧嘴后悔不已。 苏培盛都快气疯了,“你自个儿找死,非得拉上咱家是不是?” “我认你这个龟儿子,你可真是要孝顺死我!” “谁给你的胆子为难姑娘?连万岁爷都吃……”了瘪呢。 苏培盛猛地顿住话音儿,后怕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差点叫这混蛋玩意儿气得说出作死的话来。 他又狠狠一脚踹过去,“赶紧着,把膳房那几个胆大包天的玩意儿给我送尚功局去,一人三十板子,打完都送辛者库去!” “不对!”他提留着要跑的赵松叮嘱,“先叫御膳房以姑娘的口味做顿好的!” “叫人进去伺候着,要是姑娘不满意,你也滚辛者库去,别回来了!” 怕赵松不知道利害,苏培盛直接点醒赵松。 “也就你眼瞎,看这姑奶奶眼下失了势,敢往上踩!她跟后宫的主儿们能一样吗?她靠的不是颜色和家世,靠的是这儿……”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滋要是她一天对万岁爷还有用,咱就得当祖宗伺候着,敢动心眼子那是找死!” “这位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旁的咱家也不与你多说,再有下回,你给咱家死远点,别崩咱家一身血!” “赶紧滚!” 赵松被唾沫星子劈头盖脸喷一顿,提着心,脚步发飘赶紧去办差。 苏培盛心里也苦,他真不知道耿舒宁被为难吗? 巧荷又不是个死的。 万岁爷不知道吗? 可这会子叫那祖宗给撅一脸,万岁爷只能是不知道。 他这几天就提着心肠呢,这种靠冷落打压的手段,对那祖宗根本就不管用啊! 也不知道万岁爷是怎么想的。 苏培盛也脚步发飘地进殿,抖着嗓子禀报:“万岁爷,姑娘……叫巧荷带话了。” 胤禛这几日已经通过快餐店记录的进京车马往来,查清满丕和郭络罗氏的来往。 正顺着这条线,准备叫人去查郭络罗氏和佟家勾结的证据呢。 见苏培盛这模样,他稍微分出了点子精力听着。 掌事女官(清穿) 第108节 他不奇怪苏培盛这表情,只平静问:“她生气了?” 苏培盛赔着笑点头:“都怪奴才没教好赵松,把姑娘气得都说要饿死自个儿,投个男胎为您效忠了。” 胤禛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嗯,还知道生气,朕当她只会在朕面前横,在旁人面前是个泥菩萨呢。” 苏培盛在心底默默琢磨,主子是什么时候瞎的? “朕去看看。”胤禛特别想知道,这混账生气的时候,还能怎么伸爪子。 他脸上带了笑,眸子里一片薄凉,“晾她这几日,也算朕的不是,把朕的午膳摆在莺飞阁罢,朕去给这姑奶奶赔罪。” 苏培盛心下一惊,“万岁爷,这……大白天的,怕是瞒不住。” 若是叫畅春园知道了…… 胤禛脚步不停,云淡风轻,“她不需要朕护着,朕何必还要费心。” 由着御前的宫人为难耿舒宁,不是为了叫她服软,他就是想看她生气。 更想让她知道,这种冷落和为难连开始都算不上。 想站在他身边,要权势和富贵,靠她自己? 他倒要看看她能走多远。 * 巧荷去御前告了状,本以为还有的扯皮,最多也就是苏总管吩咐人多照顾姑娘一点。 却没想到能迎来皇上,甚至皇上的午膳都流水一样进了莺飞阁。 她立在门口傻眼,因为平日里耿舒宁不太叫近身伺候,甚至忘了进去侍膳。 苏培盛没给她回神的机会,等到里头摆好膳,立刻将人都撵了出去。 关上门,他亲自守着,由着里头两位祖宗自个儿吃。 总不能叫人知道,万岁爷是过来赔罪的。 万一里头再吵起来,打起来……甚至妖精打架,那就更不能叫人知道了。 实则里面有小半个月没见的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平静。 耿舒宁没再跟普通宫人一样客气,就坐在胤禛对面。 她好几天没吃好喝好了,也不管他,挑着自己喜欢的先吃。 胤禛也没呵斥她放肆,左右以下犯上的事儿,耿舒宁也干得差不多了。 他还替耿舒宁夹了几筷子菜,替她倒了一盏比较柔和的梅子酒。 耿舒宁鼓着腮帮子,跟松鼠一样吃得起劲,也不谢恩,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她这进食的模样激起了胤禛的食欲,胤禛勾了勾唇,也跟着埋头吃起来。 一炷香后,耿舒宁放下筷子,眯着眼慢吞吞啜饮着杯中酒,黑白分明的杏眸落在窗边,像喝醉了一样微微发呆。 胤禛跟着放下筷子,定定看着她,“吃饱了?” 耿舒宁淡淡嗯了声,“我定好的御膳单子,确实好吃。” 胤禛都微微晃了下神,自从他在青玉阁第一次跟耿舒宁打交道开始,两个人之间还从没如此平静过。 平静到……有种说不出的默契,似风雨前的安宁。 胤禛给自己倒了一杯竹叶青,一口饮尽,“钦天监定了日子,九月初九宜剃度,你留在圆明园,提前一日朕叫人送你去皇庄。” 耿舒宁歪着脑袋看他,“不剃度行不行?我想做居士。” 胤禛笑了,举起酒杯,碰了碰她的,“这算是求朕?” 耿舒宁一口饮尽杯中酒,摇摆着起身,跪地,端正给胤禛行了大礼。 “求皇上,舒宁舍不得酒肉。” 胤禛没叫她起来,依然笑问:“是不是还要给你送几个俊俏护卫过去伺候着?” 耿舒宁倒吸口凉气,能有这好事儿? 她慢吞吞直起身子,抬头看他,清凌凌的大眼睛对上了格外冷凝的丹凤眸。 “朕对待有功之臣,向来大方。”胤禛勾唇笑着解释,“只要你不背叛,不逃跑,于江山社稷有功,朕答应过,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 耿舒宁信他这话,但不信他的小心眼,谨慎摇摇头。 “我愿意清修,不需要护卫,偶尔能行山踏水,有酒肉就很好。” “您可以派人看着我,我不会犯傻,更不会逃跑,跟着您才有肉吃。” “嗯,朕信你,起来吧。”胤禛站起身,缓行几步,站到耿舒宁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哪怕她站起身来。 他脸上的笑淡了,“朕现在才发现,你也会好好说话。” 耿舒宁低眉顺眼,“过去是舒宁不懂事。” “可停了你这胡说八道吧。”胤禛捏了捏鼻梁,笑意变成了讽笑,声音浸染了酒意,略沙哑。 “再没人比你更懂事儿了。” “展现自己的本事,是为叫朕注意你,勾着朕,是为叫朕重视你,等发现自己不可替代的时候,再猫一阵狗一阵地叫朕腻烦。” “耿舒宁,你那庄周梦里,莫不是连兵法都有涉及?” 耿舒宁坦然抬头,“那倒没有,说起兵法,我只知道有三十六计,却不知道是哪三十六计。” 上学时候光顾学习打工,上班时候光顾着工作和消遣了,阅兵倒是看过一点,连兵种都分不清。 胤禛手背在身后,转动佛珠的速度快了些,声音还算平静。 “那你是天生聪慧过人?连朕都叫你玩转在股掌之中,你知道的那些……即便成了妇人也知之甚少。” 耿舒宁下意识觉得脖颈儿发凉,不自觉倒退一步,垂下眸子。 “我……大概是梦里见过了太多,记不得的那些,大概也会残留在潜意识里,再做不了这世道最寻常的女子。” 胤禛点点头,他也觉得是,但他的后宫不需要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子。 所以,他放过她了。 “过几日启程回宫,你不必跟着,就在莺飞阁等人送你去皇庄吧。”胤禛留下这句话,大跨步往门口去。 苏培盛伸长了耳朵听着动静呢,听闻脚步声,赶紧开门。 胤禛踏过门槛,突然顿住脚步。 午后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叫他身处一半明一半暗的分界线上。 沉默半晌,他回过头,“朕再问你一次,若你后悔了,也可以跟朕回……” 耿舒宁鼻尖微微发酸,急促打断他:“皇上,不后悔,我不会后悔。” 爱上这狗东西,她不后悔,感情谁也控制不了。 爱自己,她知后悔最无用,她愿意负担任何代价。 胤禛胸膛剧烈起伏了一瞬,冷着脸再不发一言,跟疾风一样刮了出去,刮起了初秋的凛冽。 * 三日后,皇上奉太后和后妃一起回了宫。 九月初八,林福亲自过来,伺候着耿舒宁和巧荷,自大宫门出去,一路往小汤山去。 路上下起了雨,淅沥沥的,春雨一般,却沁着一丝一丝的凉,几乎冷到人心窝子里。 “奴婢听闻,越是温泉庄子,屋舍里越冷呢。”巧荷给耿舒宁塞了个手炉,在一旁嘀咕,脸上带着愁色。 “瞧着这阵仗,姑娘您想出门估摸着是难,也不知道皇庄子上给没给咱们准备玲珑炭。” 下马车的时候,耿舒宁笑着安慰她:“肯定会叫咱们出去的,回头统计一下缺什么,咱们乔装打扮了自个儿去买呗!” 她偏头问林福:“林主事,您说是不是?”皇上也没说不叫她出去。 林福僵硬着一张胖脸,恭敬低下头:“姑娘说得是。” 只要这位祖宗能拿到皇上的令牌,想上天,他们都给搭梯子。 听到林福的回答,巧荷松了口气,人也带了笑。 耿舒宁感觉林福的反应有点不大对劲。 但她都已经出宫了,闻着空气里淡淡的硫磺味道,只觉得连土腥味儿都带着清甜,这大概就是自由的味道。 这叫耿舒宁心情又放松了些,跨进带着温泉的东偏院时,在雨后微微湿润的青石板路上,几乎要蹦跳起来。 偏院里栽了许多竹子,这会子正好是旺盛的时候,在秋雨中沙沙作响,颇有几分风雅。 她含着笑回头对撑着伞的巧荷道:“回头咱们在这里建座听雨亭,摆上两个摇椅——啊!”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就撞到了一堵墙上,一堵……有弹性的墙。 趔趄的功夫,巧荷手里的伞被撞落了地,却顾不上去捡,只跪在了雨里。 耿舒宁背对着……墙,头皮发麻。 也不知怎的,一时间她竟有些不敢回头,总觉得一回头,梦可能要碎了。 倒也没人逼着她回头,甚至都没人吭声,跟过来的暗卫跪了一地,全都低着头。 而后耿舒宁就感觉视野猛地一阵旋转,刚抓住墙皮,就被雨滴砸了一脸,甚至落到了眼睛里,逼得她不得不闭眼。 墙也不吭声,抱着她转身往院子里去,跪地的人一个跟着的都没有,连苏培盛都躬身在原地站着。 耿舒宁在雨中努力睁开眼:“皇上,您怎么……” “朕后悔了。”胤禛冷声打断她的话。 耿舒宁心下一阵阵发紧,却莫名缩了缩脖子,不敢这会儿招他。 “朕不甘心,有些话我们得说清楚!”胤禛声音更冷,脚步更快。 一眨眼功夫,就将她抱进东偏院的主屋里,穿过屏风后面的中门,进了带着温泉池的园子,将她扔在廊子下头。 耿舒宁赶紧后退几步,离胤禛远一些。 她总觉得,这狗东西像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马上就要炸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109节 她小心翼翼道:“皇上您想……” 胤禛再次打断她:“这里没有别人,你不用装模作样,连朕的名字都敢叫,还想叫朕相信你懂谦卑?” 他冷冷逼近耿舒宁:“今日在这里,没有皇上,没有御前女官,只有……爱新觉罗胤禛和耿舒宁。” “别憋着你肚儿里那些骂我的话,咱敞开天窗说亮话!” 耿舒宁被他逼得不停后退,干巴巴拒绝:“那,那我也不敢,万一您一怒之下,砍了我脑袋可怎么办?” 死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你脑袋留着更有用,朕不傻!”胤禛继续逼近,“今儿个你就是犯了诛九族的口舌,朕也恕你无罪!” 耿舒宁:“……”不瞒你说,那我可就要动心了。 第58章 耿舒宁了解前偶像四大爷的心眼子,也还算了解男人。 明知敌强我寡的情况下,她还是收敛着,做出了叫人心软的乖巧姿态。 “您想知道什么只管问,舒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胤禛缓了缓神,他这些日子强压着情绪太久,恼怒于耿舒宁的不识相,不打算惯着她了。 他从来没对一个女人如此纵容过,也没如此处心积虑过,偏偏她都不放在心上。 他不信她这张嘴,不客气问:“你什么时候喜欢朕……心悦过我?” 耿舒宁淋了雨,叫秋风一吹,略有点冷,不自觉往带着热乎气儿的温泉那边倒退几步,认真想了想。 粉上四大爷,其实一开始并不是冲他敬业。 她略有点不自在地偏开头,“是听人说起,您为了造化和百福剪了九贝勒辫子,就钦慕上了。” 胤禛:“……钦慕什么?”钦慕他喜怒不定? “我……”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又朝着温泉退了一步。 “别人觉得为了两只狗不值得,但您觉得值得,您放在心上就会认真护着,我喜欢这种姿态。” 她从未感受过这种认真的偏爱。 她对父母的印象很浅,两口子在外打工,是为了努力生个儿子,替还没影儿的儿子攒彩礼钱。 奶奶对她确实很好,但她更疼自己的儿子,羡慕别人家的孙子。 每回她跟其他人家的小男孩打架,奶奶都看不见她的伤口,第一件事就是压着她去道歉,不问对错。 奶奶说她们祖孙俩没依靠,不能将人都得罪光了。 可她知道,奶奶打心底觉得人家是儿子,人家有底气,她不该打男孩子。 她那时候听人说起四大爷的野史,就觉得,四大爷连条狗都护着,不怕得罪人,还坦然出小红文说自己就是那样的汉子硬刚。 她特别羡慕那两条狗,更钦佩这汉子的态度,做梦都想遇到一个会这样护着她的人。 可惜现实中不存在,所以她把自己活成了这样的人。 胤禛听得心潮起伏,只要提起这件事,从来没人觉得他是对的,哪怕都知道是老九欺负人,也觉得是他做得过分。 却没想到,会有人理解他。 胤禛喉结滚了滚,缓步上前,声音低哑许多:“那又为何不喜欢我了?” 耿舒宁迅速抬了下头,眼神中满是诧异,赶忙又低下头,倒退一步。 “我,我没有……” 胤禛不耐烦地打断她的敷衍:“心悦与否,你那双招子根本瞒不住,朕今天不想听你胡说八道!” 耿舒宁被噎了下,心里有点拱火,一会儿我,一会儿朕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她咬着舌尖压了压火,思忖片刻,干脆了点。 “我从未奢想过成为您的妃嫔,在得知我那位好表哥与庶妹勾搭在一起,商量着如何谋财害命后,我才大病一场,做了那个梦。” “见过了不同的风景,也记住了太多惊才艳艳的女子,我就想为自己而活,不想拘泥于后宅或后宫。” 胤禛掀起一抹冷笑,“所以,你想做个风流寡妇,将钮祜禄氏推到朕面前来,算计朕,还算计佟氏。” “哦,还不止。”他继续逼近,“还想卖额娘和钮祜禄氏个好,为自己出宫做打算。” “你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朕……朕是不是愿意!” 耿舒宁贝齿轻咬唇瓣,后退的功夫,梗着脖子分辩,“您已经是三宫六院了,多一个又何妨?子嗣对您而言不重要吗?” “您要是不乐意,谁也没法子逼您不是吗?”要是谁都能霸王硬上弓,他也不会登基后还能清静了一年多。 胤禛轻嗤,“是没人逼朕,但你敢说,你不是故意挑衅朕,勾着朕的兴致,让朕心甘情愿临幸你推过来的女人?” 耿舒宁有些不耐烦了,再次压了压火,努力保持平和好好说话。 “那就算是我的错,我用一辈子来赎罪……” 胤禛蓦地疾行两步,捏住她的下巴,火气比她还大,“我说了,不想听你胡说八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耿舒宁叫他吓得倒退,退到了温泉边上,差点没站稳掉下去。 胤禛顺势勾住她的腰,恹恹的眼神变得犀利,掺了恼怒,最后全变成了不甘。 “你从头到尾都在欺君!那你算到朕……”他咬咬牙,到底说出了心里话。 “你算到朕也会动心了没有?” 脸皮子滚烫,叫胤禛耿家恼怒,他用力卡着她的下巴,更用力箍着她的腰,迫她抬头。 “欺君之罪你可以将功补过,朕的感情你打算怎么补过?嗯?” 耿舒宁觉得腰和下巴都疼得要命,却更不敢招他,放软了语气去哄人。 “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以自己之能,伴您河清海晏,不好吗?” “您说过,江山社稷对您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胤禛气得胸膛起伏不定,低头堵住她这哄人的伎俩,火气都交融在了唇舌之间。 “江山社稷和你冲突吗?” 他咬着她的唇,“到现在你还在狡言饰非,一句实话都没有!” 耿舒宁被亲得喘不过气,想偏头都无法,呜咽着想解释,却突然感觉舌尖剧痛,血腥味儿瞬间在唇齿散开。 她猛地睁大眼,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使劲儿推他,这狗东西怎么还咬人呢! 接着,唇瓣又是一痛,胤禛禁锢她的力道丝毫没有减弱。 他恨恨盯着耿舒宁带着水光的眸子,思及自己满腔的情意都被辜负,不知是恼还是怒,总之浑身都难受。 “给你机会都不说,那你这舌头也干脆别要了!” 耿舒宁:??? “没了舌头,也不耽误你尽忠!”说完,胤禛再次勾住她的舌尖,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亲得她满嘴是血。 耿舒宁嘴唇里外都疼得要命,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呜咽着一句话说不出来。 “今日朕就教你个道理!”胤禛不止咬他舌尖,连耳朵都没放过,咬着她耳垂话说得切齿至极。 “想算计人心,朕愿意了,那这戏你唱了就得唱到底,想退场得问问朕同意不同意!” “天底下能人多的是,不缺你一个!” “若你不给朕个交代,腿也给你打断算了,朕信不过你的胡说八道,没了腿朕就信你再也不会跑!” 耿舒宁叫他突如其来的衷肠和暴戾惊得头皮都要炸了,火气也再止不住。 她挣不开禁锢的力道,也疼出了狠劲儿,干脆扭身用自身的力道狠狠往后倒,拽着他一起落到了温泉里。 ‘噗通’一声巨大的落水声,惊得外头候着的苏培盛都站不住了,下意识往里走。 “万岁爷?姑娘?” 胤禛和耿舒宁的声音同时响起—— “滚!” 苏培盛:“……”得,爱咋咋地吧。 他赶忙退得更远些,想了想,冲赵松招招手,“你带人去趟温泉行宫,将随行的常院判请过来,别惊动了太皇太后。” 皇上是借着太皇太后身子不适,为着孝道,奉太皇太后来温泉行宫疗养的。 可别闹出什么大事儿来,叫人知道就真没法收场了。 * 里头温泉池子里,耿舒宁借着自己良好的水性和温泉的浮力挣扎开,实在没忍住,一脚踹到了胤禛的肚子上。 胤禛被她踹得趔趄,狼狈跌在温泉里,抬头瞪她,“耿舒宁,你真找死不成?” 耿舒宁顺着力道后退,靠在池子边上,比他眼神还凶狠,“是不想活了!” 先前感觉出他火气不大对,本来还想收着些,将人好生哄走。 现在听他满腹委屈,满腹火气,她只想骂人。 “您想听真话是吧?行,那我说!”耿舒宁唇角的笑也沾染了冷意,温泉的雾都遮不住。 她拍着水一字一句往他那边砸—— “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蛋,这道理你不懂吗?” “还是你仗着权势,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连喜欢都那么高高在上,我欠你的吗?!” “我想做风流寡妇,一开始你不就知道了吗?” “我有没有说过我想出宫,有没有说过我不想成为妃嫔,有没有主动过一次?” “分明是你动不动就动手动脚地勾着我,叫我起了花花心思,却又控制不住跨下二两肉去幸别人,我凭什么不能动摇?” 她发起脾气来,胤禛先前的暴戾反倒渐渐沉寂下去,他只沉着脸盯着耿舒宁。 掌事女官(清穿) 第110节 “朕已经答应你独宠……” “我呸!谁稀罕!”耿舒宁吐出一口血水,理智早就气没了,在刻薄上,两个人从来都是不相上下。 “我就问你,如果你现在突然变成个女人,你愿意被塞进后宅里,满腹经纶用不上,只靠身体和肚皮得别人一点垂怜?” “你有本事能做正妻,甚至左拥右抱,你会甘心跪在旁人脚下摇尾乞怜吗?” 只有他一个人不甘吗?她也不甘心,所有的挣扎都被她吼了出来。 胤禛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他没办法想象自己变成一个女子。 但他也曾跪在二哥和皇阿玛面前挣扎过,认命过。 莫名地,他有点懂了耿舒宁的摇摆,心窝子一跳一跳的疼。 他想将这个炸毛的小狐狸拥入怀里,告诉她:“朕不会让你摇尾乞怜,你不想跪可以不跪。” 他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只要方法得当,护住一个女人,叫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就不可以…… “别跟我说那没用的!”耿舒宁推开他,打断他的温柔,眼神满是讥讽。 “你是能让我做皇后,遣散后宫,还是能叫太皇太后、太上皇、太后都眼睁睁看着我成为一个红颜祸水?” “你总问我为何不愿意伺候你,觉得我在嫌弃你。”耿舒宁也不知道为什么,气着气着委屈起来,眼泪流得更凶。 “睡一觉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就可以睡!” 她撕开自己的衣襟,冲过去将胤禛推倒,像她以前被压制的阵仗一样,短暂压制因为震惊缓了一步的男人。 她低头恶狠狠亲上去,用力去撕他的衣裳,养得好好的指甲都劈了,染得他暗金色的便袍绽开一朵朵血花。 “我早就知道你有三宫六院,我要是嫌弃你,就不会动摇!” “都喜欢对方,凭什么是我伺候你!凭什么我要低头!” 她不管不顾使劲儿咬胤禛的唇,却因为力道完全抵不过这男人,很快被制住。 “宁儿你冷静点,朕没叫你低头……”他只是想听她说几句实话。 胤禛偏头躲开耿舒宁的亲吻,或者说啃咬,脑仁儿一蹦一蹦地疼。 也许他们两个的性格太相似了,每每袒露心肠,就总要这样互相伤害。 “宁儿……”他极尽温柔地想叫她消气,有点后悔先前的逼问,“我们好好说话……” 耿舒宁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断了,又被控制得无法动弹,只能放声大哭。 “别叫我宁儿!是我不想跟你好好说话吗?!” “你非要逼我!逗猫逗狗一样的喜欢,猫狗才稀罕呜呜……” “你说你纵容我,你只纵容我一个了吗?呜呜呜……我就是不要!” “一次次要得到我,却又一次次告诉我不是非我不可,那你别找我啊!” “我怎么就不能做个人!怎么就不能是非我不可的那个!凭什么我那么努力还得不到我想要的……” 她嚎啕得像得知父母去世时,躲在无人山洞里那个小女孩一样,知道眼泪无用,还是只能哭泣。 她爸爸是为了保护怀孕的妈妈,被高空坠落物砸死的。 妈妈也被压得小产,滑下来一个男胎,一时受不了也跟着去了,他们谁都没想过她。 奶奶总拿着父母的照片哭,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再看她总会遗憾。 在医院去世的时候,奶奶担心她一个人会过不好,可更多的却是期待能去跟儿子,儿媳,还有未出世的孙子团聚。 她知道自己作,去确定没谁非她不可。 她永远都是不重要的那个,她自己最爱自己还不行? 她上辈子那么努力往上爬,好不容易活出个人样子来,却又穿到了这种地方,一切都成空,又成了不重要的那个。 到底是为什么…… 胤禛心下有些慌乱,不断地抚着她的脸颊,轻声哄她。 “朕错了……我不该逼你。”他想抱她起身,在温泉池子里哭狠了怕是要晕厥过去的。 耿舒宁已经没力气挣扎了,她闭着眼,眼泪却还是不停地往外流,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喃喃着:“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不挣扎了,作死也累呜……” 贼老天就是不肯叫她好好活出个人样儿。 “不就想让知道我做什么都没用吗?”她不管身上的疼,放弃挣扎,由着自己陷入黑暗。 “你想怎样就怎样……”还不行吗?她不玩儿了。 胤禛感觉到她脑袋突然垂下去,加上两个人身上的血,被沾染了秋雨的风一吹,心窝子像被人猛地拿刀捅了个对穿。 漏着风的惊慌让他也晃了晃,差点站不稳。 “舒宁?舒宁?”他慌得浑身无力,却咬牙大跨步往外走,扬声大喊—— “苏培盛!叫御医!!!” * 苏培盛见着这俩祖宗浑身的血,还有沁血的伤口,魂儿都要吓飞了。 赵松还没回来,巧荷也抖着腿,跑不动。 还是林福这个粘杆处主事稳一些,赶忙提气跑出去,带着护卫快马加鞭去迎赵松。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被提过来的常院判,感觉自己可能是做了场被狗啃了的噩梦。 好一阵儿他心里的脏话都下不去,缓了又缓才跪到胤禛面前回禀。 “万岁爷,姑娘就是怒火攻心,一时受不住温泉的热气儿,蒸晕过去了,并无大碍。” “至于唇上的伤……涂些金疮药和白玉膏明儿个就能结痂,也无大碍。” 耿舒宁在御前,跟着胤禛的温补御膳吃,还被胤禛塞了好些羹汤养着,身子骨比先前好了不少。 常院判小心翼翼窥了眼胤禛的薄唇,日了狗的心情更加微妙。 “倒是万岁爷,您这……这伤口得小心着些,且得多养些时日才能好。” 苏培盛仔细回想了下,忍不住偷偷咂摸嘴儿。 主子爷发狠,也就吓唬人,咬破点油皮。 里头躺着的那位姑奶奶发狠,咬下去是真不客气。 他转念又开始发愁,这祖宗都快把主子爷嘴唇咬成三瓣儿了,可怎么回温泉行宫啊! 胤禛没管自己唇上的伤,回头动用匕首就能掩饰过去伤势的来由,他不会叫人发现是耿舒宁做的。 他眸光冷冷睨着常院判:“她手上的伤势呢?” 常院判赶忙道:“微臣看过了,劈了两个指甲,伤到了指头,已经涂了药,并无大碍。” 胤禛不想再听‘无大碍’几个字,他捏了捏鼻梁,压着火问:“她何时能醒?” 常院判:“这……耿女官身子有些疲乏,睡够了就能醒。” “那你就在这里候着,她的身子骨朕交给你,叫她尽快好起来,若有任何差池,你提头来见!” 常院判心下一寒,赶忙躬身:“微臣遵命!” 胤禛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往室内走了几步,又顿住脚步,扭身往外去。 苏培盛赶紧跟上:“万岁爷,咱们现在……” “去主院,你跟林福带人回去守着主殿。” “若皇玛嬷派人问起,就说朕身子不适早歇下了。” 胤禛沉声吩咐:“拿把匕首过来,另外叫赵松去十三贝勒府传朕口谕,叫他即刻到温泉行宫面圣。” 苏培盛不解,却也不敢在这当口问,小心拿了把上好的匕首进门。 胤禛提着一盏烛台坐到了铜镜前,接过匕首,在烛火上方烧了烧消毒,而后毫不犹豫在带着齿痕的伤口上平削了一下。 苏培盛吓得噗通跪地:“万岁爷!您,您这是做什么……” 胤禛平静用帕子捂住伤口,由着鲜血浸湿了掌心,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唇上的疼,比不过他心口万分之一。 耿舒宁先前的话,放在世俗卫道夫眼中,确实足够诛九族了。 他没想过有一天会听到这样的话,又庆幸能听到她的心里话,也……后悔用这样的方式逼她说出来。 那些话像一个个巴掌扇在他脸上。 是,他一开始就知道,那个眼神狡黠灵动的小狐狸想出宫,想跟海东青一样自由翱翔。 他不愿意承认,他被她身上跟其他女子完全不同的鲜活和韧性吸引,耐不住心里的痒,数次主动勾她。 知道她喜欢看他的手,喜欢看他吞咽时的喉结,喜欢他将她摁在怀里的力道……若非清楚自己对她的吸引力,他也不会被她牵着鼻子骗了个彻底。 他不甘心自己头回以色……勾人,却没能留住她要离开的脚步。 他不甘心与自己如此契合的小狐狸,叫他跟个愣头青一样做了那么多,却始终不愿意臣服于他。 现在想来,他喜欢的是她的与众不同,而老天爷送给他的这个福星,凭什么一定要臣服在他脚下呢? 情之一字不像朝堂,分不出个谁高谁低。 他突然想了下,如果他是耿舒宁……他大概早在宫里掀起腥风血雨,叫旁人都臣服他脚下。 那小东西只想离开,还是心肠太软。 他从脸色苍白的苏培盛手中接过止血药膏子,自个儿漫不经心往唇上涂抹。 疼痛叫他略回过神来,他用沾染了药膏子的帕子捂着唇。 瓮声吩咐:“给老十三带句话,朕与他切磋,一时不慎撞到了他剑上。” “他为了赔罪,自请在温泉行宫小佛堂里请罪,直到朕唇上的伤痊愈为止。” 苏培盛:“……” * 掌事女官(清穿) 第111节 顶着风雨和夜色,好不容易赶到温泉行宫的允祥,比苏培盛还傻眼。 “我,拿剑削了四哥?”允祥指着自己,一时没忍住,回头给了自己长随后脑勺一巴掌。 他问:“疼吗?” 无辜被打的长随:“……疼。” 允祥迷茫地点头,“那就不是做梦,我是得去佛堂跪一跪。” 不然他怕是自己见了鬼,困在了噩梦中。 面圣都要卸去武器,跟皇上切磋也都用木制武器。 他还能拿木剑伤了皇上,正常点的梦,他都不觉得自己这么能干。 苏培盛赔着笑低声解释,“万岁爷是……一时不慎伤了自个儿,却是不好解释,只能委屈贝勒爷了。” “佛堂里奴才已经给您安置好了床榻,可不敢叫您再伤了身子。” 允祥脑子里转了一圈,还是想不到,四哥怎么才能伤了自己的嘴唇,气狠了自己咬的? 一想到他四哥咬着唇发狠……允祥打了个哆嗦。 他赶紧摇摇头问:“那四哥睡了吗?可否请苏总管禀报一声,好叫我看看四哥的伤势如何了。” 苏培盛笑得有点干巴巴的,“这……万岁爷不想叫太皇太后知道,跟着担心,去了旁边的皇庄子上休息,还得劳烦贝勒爷明日早朝跟各位大人们说上一说。” “御前的折子也得劳烦您给送到皇庄子上去,正好万岁爷有些事儿想要跟您商议。” 苏培盛回来的路上就想明白了,叫十三贝勒过来,估摸着不只是为了背锅。 这是要哄那位祖宗办差,叫十三贝勒保驾护航呢。 所以他也没想太多周全的说辞,瞒得密不透风。 等十三贝勒见着万岁爷和耿舒宁,啥也瞒不住。 允祥被苏培盛噎得想翻白眼,他怎么说? 说自己胆大包天把万岁爷削到了温泉庄子上去? 那御史不得吃了他! 皇阿玛要是知道了,也不能饶了他。 他眼前也有点发黑,感觉这口锅来得比几年前的地震还要邪门。 不过允祥也不是个傻子,看苏培盛这一脸尴尬的模样,心下跟着急转。 他可不信皇上会自个儿伤了嘴,指不定是被谁咬了……可四哥来温泉行宫也没带妃嫔啊。 往小佛堂去的时候,允祥蓦地灵光一闪,想起这阵子从宫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说耿家大女儿被送到皇庄子上出家的事儿。 他摸了摸脑袋,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逼着叫人家出家,又眼巴巴送上门叫人啃,四哥这是动了凡心啊。 他跟妻妾的关系可比他四哥好多了,男女那档子事儿他不说深谙其中之道,也能品出点子味儿来。 叫他过来……是要叫他指点一二? 啧啧~他四哥这是要栽啊。 他还不知道,正被他念叨的四哥,昏昏沉沉喝了退烧的药汤子,一脑袋栽到了东偏院卧房里。 胤禛抱紧了还在沉睡的柔软娇躯,脸色发黑。 同样淋了雨,耿舒宁没发烧,他烧起来了,连老天爷都替他们俩分出了输赢。 第59章 耿舒宁是被热醒的。 她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个噩梦,好不容易得以出宫,希望却破灭在温泉庄子这临门一脚上。 知道胤禛反悔不想放手,也知道他想叫她回宫,让她一切努力都成空,让她往后成为二进紫禁城的笑话。 她发了疯一样拽着胤禛跌进温泉里,在滚烫的温泉中,用尽全力撕咬想毁掉她希望的狗东西。 可他禁锢的力道实在太大了,让她怎么都挣脱不开,浑身都疼得要命。 温泉也太烫了,叫她身上一茬一茬地出汗,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耿舒宁自黑暗中急喘着,猛地睁开眼,才发现不是做梦。 那狗东西已经登堂入室,像是扒拉骨头一样抱着她,滚烫的是他凑在她颈窝的脸颊和呼吸。 她伸手想掰开他禁锢腰肢的大手,刚碰上去就忍不住缩了回来,还昏沉着的思绪清明起来。 这狗东西发烧了,烧得还很厉害。 她嘲讽扯了扯唇角,虚成这样还来折腾他,谁给他的自信呢? 她身体微动,忍不住低吟了一声,从嘴唇到脚腕,她浑身上下哪儿都疼。 腿心没有异样,她努力回想昨天的失控,心下明白,什么都没发生,身上的疼是摔进温泉池子不小心碰的。 耿舒宁有点疲惫,更多是破罐子破摔的绝望。 她知道,若胤禛不想放手,在这个皇权至上的世道,她做什么都是无用。 他说得很对,要他愿意,她才有过招和造作的底气,说到底她还是恃宠生骄。 这样活着,真是没意思。 她眼神空洞发了会儿呆,原本鲜活的韧劲儿和荆棘一样充满锐利的兴奋,像空中楼阁一般说塌就塌。 她懒得挣扎,甚至懒得想以后。 发完了呆,耿舒宁忍着疼挪动自己,努力离发烧的男人远一点,再次睡过去,最好一梦不醒。 她也不想去见奶奶了,反正他们都不需要她。 她只想早点够着那碗孟婆汤,干干净净忘记一切倔强,重新投个胎,哪怕做只猫狗,好歹甘心被人摆弄,也比现在舒坦。 胤禛下意识睁了睁眼,在黑暗中隐约看到她红肿的眼眶和苍白的脸,心下无奈,叹了口气,又阖眸睡了过去。 * 昏昏沉沉中,耿舒宁被带着冷意和怒气的沙哑嗓音惊醒—— “你不是说她睡够了就会醒?这都一天一夜了,她……咳咳咳,为何还没醒!” 另一个苍老些的声音惊惶回话:“回万岁爷,姑娘真的只是睡着了,没什么——” “啪”的一声,有什么碎了。 胤禛冷冷睨着常院判,“朕不想听你再说无大碍这几个字!若是她有任何差池……咳咳,你们就都给她陪葬!” 常院判被药碗碎裂声吓了一跳,苦着脸应下来。 他给耿舒宁诊过脉,这姑奶奶是真没病啊! 比起来,万岁爷的脉象都没这姑奶奶康健呢,人家就是不想醒,他有什么法子。 他心里琢磨了半天,小心回话:“万岁爷,这薄荷和鼻烟都能刺激人清醒,可否——” “姑娘醒了!”巧荷一直在旁边伺候着耿舒宁,她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巧荷就惊喜低呼出声,打断了常院判的话。 常院判也不在意,只狠狠松了口气,顺着赵松的意思,和巧荷一起悄悄退了下去。 万岁爷退烧的药汤子没喝完就摔了,还得出去熬药呢。 至于屋里这俩祖宗……谁也不敢掺和他们之间的事情。 * 胤禛只着了明黄色的里衣,原本是披着便袍坐在软榻上,这会子赶紧起身走到床边。 “舒宁——”他沙哑着嗓音唤了声,对上耿舒宁空洞的眼神,话被噎回了嗓子眼,只剩心窝子隐隐作痛。 耿舒宁并没有搭理他,刚才摔东西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她都没反应。 这会子她也只顺着自己的想法,慢吞吞坐起身,伸手解开雪白的里衣,露出玛瑙色飞碟扑花的肚兜来。 胤禛蹙眉,伸手制止她:“耿舒宁!” 耿舒宁顺着他的力道停下,平静地抬起杏眸注视他还沁着血丝的薄唇。 她嘲讽地勾了勾唇,“皇上想要什么,奴婢一直都很清楚,不该百般拿乔,勾得万岁爷心烦意乱,却不肯好好伺候。” 她嗓音也有些沙哑,但更多的是冷意,“奴婢知错了,真知道错了,现在就伺候皇上好吗?” 胤禛努力压下憋气,尽量温和安抚她:“朕说过,你不想,朕不会——” “我从来没想过。”耿舒宁轻声打断他的话,人突然发力,钻进了他怀里。 空着的手钩住他脖颈,带着伤口的唇凑了上去。 “但我知道您想要我,也就不必再说什么违心的话了,您不烦,我都听烦了,何必呢。” 胤禛心窝子闷得发酸,“朕没有轻侮你的意思……” 耿舒宁依然面无表情蹭他:“您是皇上,天底下您想要什么都没有旁人拒绝的份儿,否则便是不识抬举。” “奴婢不知好歹,叫猪油蒙了心才会屡屡以下犯上,往后再不会了。” 胤禛还起着烧,不想用力伤她,一时止不住她这造作叫她贴上来。 耿舒宁冰凉的唇擦过脖颈儿,带来一阵舒适的凉意,叫他微微打了个寒战,火气止不住往腹下去。 但他知道这小狐狸是气狠了,根本不是出自本心想伺候……想跟他敦伦,只能压着火仔细哄。 他用巧劲儿让她停下动作,“舒宁,朕先前说的话过了,朕与你赔不是,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耿舒宁歪着脑袋朝他轻笑,“谈我在庄子上修行,却六根不净?” “大可不必,有些东西没得到您不会甘心,得到了也就那么回事儿,奴婢伺候您,也免得您惦记着。” 她用了点力道,直接跪坐起身,揽着他脖颈儿含住他的耳尖,用带着伤口的舌尖轻轻勾动。 “奴婢定好好伺候,不叫您留下遗憾……” 伴随着暖热的呼吸和妩媚的低语,一双小手再也不肯老实。 掌事女官(清穿) 第112节 一只勾着他脖颈固定自己,一只则像调皮的鱼儿往下滑,顺着里衣钻进去灵巧地捕捉孽源。 胤禛猛地倒吸口气,禁锢她的力道忍不住加大了些,他脸色猛地黑了下来。 “耿舒宁!”胤禛咬牙切齿,不想去思忖她从哪儿来的这份熟练,却有点憋不住火。 那孽源叫她一勾动,立刻就起了作恶的势头,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她轻而易举控制住了一般。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拽着她的胳膊,靠着天然优势将她困在床上,急喘了几下才压下火。 “朕还在发烧!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耿舒宁表情淡漠,“起着烧不是正该多出点子汗吗?还是皇上觉得这里不够暖和,奴婢也可以去温泉里伺候您。” 胤禛:“……”如果两个人先前没吵架,不得不说这提议确实叫人心动。 偏偏这小狐狸沁着冰的眸子跟他相对,淡漠中隐约透着不要命的挑衅。 “你不是想要我吗?不是想要我替你传宗接代吗?我现在伺候你不好吗?” 她挣扎着去解肚兜的细带,“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死在你身下倒也算个风流——唔!”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脸色铁青的胤禛堵了回去,堵得她又是满嘴的血腥味儿。 两个人的伤口都裂开了,却谁都不肯服软,一个掐着对方的细弱脖颈儿用力允吻,一个揪着对方的里衣奋力撕扯。 激烈的呼吸和摩擦纠缠着,都说不出唇齿间到底是谁的血,交融着难分彼此。 到底还是耿舒宁技高一筹,她上辈子见识过的床上二三事不要太多。 胤禛只感觉身上起了火,被扯掉里衣,因为高烧未退,空气中的冷意又让他忍不住颤抖。 在她再次要控制住他之前,这种冰火两重天的煎熬,让他实在顶不住。 他狼狈弓着身子,拉过棉被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只剩个冷冰冰乱糟糟的狐狸脑袋在外头。 擦了擦唇间的血,胤禛抹了把脸,“你明知道,朕不可能打断你的腿,要是舍得,朕也就不会出现在这庄子上。” 耿舒宁唇齿也疼,身上摔伤擦伤的地方也疼,疼痛总能提醒人还活着。 她彻底回过神来,恨恨瞪他一眼,冷着脸偏头,不吭声。 清楚感知到生命的鲜活,某处还隔着棉被抵得硌疼,她突然有点怂了。 真来场angryx,她大概会疼死。 看样子这狗东西是不准备杀她,能好好活着,谁非得去找死呢。 她两辈子都习惯了对自己好,不会由着自己陷在消极情绪里,否则上辈子早就活不下去了。 感觉到绝望和空洞从耿舒宁身上消失,胤禛心里松了口气。 他感觉有点冷,想钻进去抱住她,又怕她还不老实,再叫她挑衅下去,他是真憋不住了。 他不动声色磨了磨后槽牙,从一旁拉过一床被子盖住自己和被包起来的狐狸,隔着棉被抱住她。 耿舒宁挣扎,胤禛用了点力道:“你老实点,咱们好好说话,不然咱们就继续,反正吃亏的不是朕!” 耿舒宁不动了,她只蹙眉低声嚷嚷:“我热!”她又没发烧,盖这么多,浑身黏糊糊的不舒服。 胤禛只得松开她,后退一些。 一时间,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胤禛叹了口气,他这几天叹气的次数比半辈子都多。 可他认了,夜里抱着她反复发烧的时候,他就认命了。 他哑着嗓子道:“朕不勉强你回宫了,这庄子早就在太上皇面前过了明路,给你留着的。” “从五台山请来的喇嘛已经住到西偏院里,明面上替你受戒,往后你就是岁宁居士,庄子上会有一支蓝翎卫供你驱使。” 他用帕子止住唇上的血,侧首看耿舒宁,“朕昨日过来……不是为了带你回去,更不是为了强迫你屈服于朕。” 她本来也要做他的奴才,他不需要她的屈服。 耿舒宁扯了扯唇角,“那您跟我说那些话是作甚?” 胤禛伸手轻抚了下她凌乱的头发,“朕……想告诉你,即便你先前算计朕只是为了自由,可你也该算到人心。” 他也没想过,堂堂真龙天子会栽在一只小狐狸手里。 “朕依然会守着对你的承诺,是朕不该……”他自嘲笑了笑,坦然剖出心肠来给她看。 “朕不该总说不是非你不可,那是自欺欺人,朕不想承认自己输了,这种滋味儿你应该懂。” 有些事太丢脸,他这辈子打死都不会叫人知道。 他从小要强,即便沾染了情爱滋味儿,也不想因为一点子情爱就让自己低到尘埃里去。 可……实际上,能让他不对床上那档子事儿恶心的,他也就碰上了这么一个。 他放不了手,也只能承认,不是她非他不可,这混账满脑子想着左拥右抱呢,是他非她不可。 耿舒宁面无表情听着,她也不愿意输,她更不信这狗东西真会为爱低头。 果不其然,软了没几句,胤禛再开口,语气就多了几分危险。 “但朕也不是个爱吃亏的,除非你确保自己一辈子不会被朕抓住,否则别想着跑。” “还有,别傻乎乎地以为自己心眼子比谁都多,最傻的就是你,往后在外头为朕办差,别把人想得太好。” 耿舒宁忍不住反驳:“我不会……” 胤禛淡淡打断她的话:“如果朕卑劣一些,不肯放你走,你除了用死来威胁朕,还有其他法子吗?” “是,朕承认,你凭自个儿的本事做到了无可替代,越是这样,朕就越不甘心放手。” “如果你碰到的是别人……”胤禛感觉唇上的血止住了,翻个身往下压,与她额头相抵,眸光深邃。 “你这会子早就被吃干抹净,被剪了爪牙雌伏在人身下,想死都不能。” “昨儿个发生的事儿,你说过的话,哪怕漏出来一句,都可能一辈子也下不了床!” 耿舒宁不服气,冷笑用脑袋撞他,“说得好像我就只能任人欺凌一般,你焉知被剪掉爪牙之前,我不会先弄死对方?” 她要真那么没用,也不会跟这狗东西两败俱伤。 胤禛被逗得笑了出来。 这会子他才感觉出,她年纪还小,只是个还没长成的小狐狸,再狡诈也有些天真的桀骜。 他若有所指地举例:“先不说你有多少本事,就你这点子体力,也就够爬个树。” 耿舒宁:“……” 他轻轻摩挲了下她红肿的眸子,“就说有人凭着武力制住你,割了你的手筋脚筋和舌头,喂你些催青香,你能拦得住什么?” 耿舒宁心底一寒,手脚都有点幻痛。 胤禛慢条斯理用额头轻撞回去:“哪怕是过后你能报仇,还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泼天的权势?你就不顾耿氏族人的安危了?” 耿舒宁被噎得说不出话。 胤禛继续用鼻尖扫她鼻尖,不动声色吓唬人,“就说用链子把你锁起来,想法子叫你生儿育女,再用子女和族人拿捏你,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生不如死?” 耿舒宁瞪大了眼,她见过许多人心险恶的黑暗,但这种情况太刑,她确实没想过。 可在这世道……有的是律法管不住的权贵。 他轻哼了声,用帕子替她擦掉唇边的血迹,“更有甚者,哪朝哪代都不缺会装模作样的男人,你能看破人心吗?” “靠着琢磨你的性子和喜好,先将你身心骗到手,你又一定分辨得出虚情假意吗?” “待得榨干了你的价值,等你年老色衰,再将你抛弃,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耿舒宁偏开头不叫他擦,她不服气,“以万岁爷对我的了解,我是那种不留后手的人吗?” 胤禛揽着她起身,捞过药膏子,固定住她的脑袋,替她涂药。 闻言淡淡睨她一眼,勾起一抹冷笑,“是不会那么蠢,昨儿个一看到朕,就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吧?” 耿舒宁心下一紧,不自觉隔着棉被抠了抠脚趾头,不吭声。 她昨天是真崩溃,又不是装的。 就,就是顺势夸张了那么一点点。 鱼死网破一回,大不了睡一下,要么死,要么彻底敲定自己近在眼前的逍遥日子。 胤禛云淡风轻将药膏子塞她手里,“七分真三分假算是叫你玩儿明白了,你算准了朕舍不得对你动手,论起心狠手辣,你是半分不输旁人。” “朕不担心你在外头叫人算计,只教你收敛些,更谨慎些,能听话吗?” 耿舒宁默不作声,只放开被褥,替他血淋淋的唇涂抹药膏。 一抬起胳膊,被褥掉下去,露出了敞开衣襟的姣好身姿,尤其是那玛瑙色的肚兜鼓囊囊的,雪白的肩窝似是能养鱼,还带着点摩擦出的青紫。 胤禛喉结滚了滚,眼神愈发幽暗,突然抓住她涂药的胳膊,在她手腕内侧缓缓摩挲。 “还生气吗?” 耿舒宁没挣扎,只平静看他:“我没生气。” 胤禛了然点头,“回答朕一个问题,过往我们之间的纠葛一笔勾销。” 耿舒宁偷偷撇嘴,依然冷冷地:“您问。” 胤禛定定看着她:“你刚才在朕身上那些手段,也是从梦里学来的?” 耿舒宁心下一紧:“……是吧。” 上辈子如果是一场梦的话,没毛病啊! 胤禛若有所思挑眉看她,看得耿舒宁特别想再抓马一场,好叫这狗东西赶紧滚。 她背过身去将衣服整理好,“您还病着呢,我叫人端药进来伺候您。” 胤禛没拦着她。 他能感觉得出昨天她的崩溃不作伪,不管她到底为了什么……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只要不跑就行了。 她想要什么,胤禛隐约清楚,如今叫她留在宫里,并不是好时候,有些事情,需要慢慢等一个时机。 她想过招,那就看谁棋高一着好了,他最喜欢下棋。 掌事女官(清穿) 第113节 * 允祥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胤禛已经回到主院,灌下去三碗苦汤汁,他烧退下去了些,正在看粘杆处自湖广送回来的情报。 允祥一进门,顾不上行礼,先凑到胤禛面前探头看。 看到他四哥唇上的伤,允祥倒抽了口凉气,“四哥,您这还真是削出来的伤啊?” 不会是耿舒宁干的吧? 这女人……活腻歪了吗? 他四哥不愧是能做皇帝的人,看上个女人也挑这么高难度的,只可怜他这个背锅的弟弟。 见胤禛看过来,允祥苦笑着打了个千儿,“皇兄您是不知道,今儿个皇玛嬷,还有几个过来送折子的大臣,逮着臣弟明着按着训斥了臣弟多久。” 就差说他想某朝篡位了。 回头叫老爷子知道,估摸着还得试探他到底想干啥。 胤禛拍拍他的肩膀,他不会叫伤势跟耿舒宁有任何关系。 说法他早已想好,“叫你受委屈了,皇阿玛那里朕已经叫人送了密折,朕是遇到了刺客,那一剑冲着朕脖子去的。” “不是耿女官做的?”允祥愣了下,脸色严肃起来。 “那皇兄您可查清楚了,是谁派出来的刺客?” 胤禛不动声色转了转佛珠,“还没查清楚,所以朕需要你帮衬着耿氏,替朕查清真相。” 允祥已经叫他四哥忽悠瘸了,拍着胸脯保证,“皇兄您有差事只管交代,允祥就算豁出命去,也要揪出背后之人!” “明面上,还是要委屈你一下。”胤禛将刚得到的情报递过去,“朕借着切磋伤了嘴没面子,要躲起来疗伤,叫太子监国,京中需要你替朕盯着。” 涿州那边修堤坝的银子,已经查到了去向,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噶礼。 至于湖广那边,满丕确实跟京中没有什么来往,跟五台山那边联系却不困难。 满丕的连襟,正蓝旗佐领他他拉昌宁,是安郡王华玘的奴才。 从五台山那边来的车马,在湖广水灾被上报之前半个月,就去过了廉亲王府和刑部侍郎昌宁府上。 顺着这条线,粘杆处查了一个月,终于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廉亲王府有几个门客,早在两年前大灾之前,就已经南下湖广任职,替廉亲王敛财。 满丕八年前走了直亲王府关系,走马上任湖南巡抚一职,只私下里,他却跟廉亲王关系更亲近。 至于满丕任上的官评,是吏部尚书李光地给了上上等,他才能在三年前任职湖广总督。 从南边运送过来的金银财宝,大都入了安郡王府,而华玘又跟李光地的弟弟关系不错。 李光地和王琰是莫逆之交,两个人一个是吏部尚书,一个刑部尚书,私下里往来频繁。 最微妙的是,先前通过江南舞弊一案确定,王琰投靠了佟国维。 允祥眉头紧蹙,“照这么说,湖广欺上瞒下,搜刮民脂民膏,走的是李光地和佟家的路子,中间负责牵线的……是八哥。” 允祥跟着太子办过差,知道大哥和太子不对付。 他和四哥算是太子党,那八哥就是大阿哥党,当年大哥为难太子二哥,八哥没少在背后出谋划策。 如果没有那场大灾,这会子,大哥的势力都叫八哥给拉拢了,那八哥在朝中的权势,怕是比太子还要强大了。 他猛地抬起头:“现在八哥不在了,他们……投靠了弘皙?” 允祥心底发沉,总觉得行刺皇上的刺客……也许受了他不愿意想的那几个的指使。 胤禛捏捏眉心,“若谁能保得住佟家的权势,也就只有弘皙和……”老爷子。 “我让你紧着耿氏那几间铺子,是为了查清一件事。”胤禛看向允祥。 “现在满丕已经没用了,湖广有石文晟,他们插不上手,江南那边朕步步紧逼,你猜,下一步弘皙会拉拢谁?” 允祥也不是个愚蠢的,论权势,手头还有驻兵权,甚至跟京中好几个阿哥贝勒都关系良好的…… 他直接问:“您想让我查清楚,噶礼跟京中各府的往来,换掉山西总督?” 噶礼跟川陕那边往来甚密,如果叫他得逞,运作一番接了岳升龙的总督位子,等于让出西北命脉。 策妄阿拉布坦还不安分,到时真要出个里应外合的叛徒,大清版图肯定要受影响。 胤禛点头:“除此之外,太子府上的一举一动都要查清。” 允祥心里有些没底,“这……只靠几间铺子能有什么用?臣弟手里的人手也不足,怕是会打草惊蛇。” “无妨,朕送你一个能人。”胤禛跟允祥交代清楚了差事后,云淡风轻吩咐赵松—— “请岁宁居士过来。” 允祥好奇极了,“岁宁居士……不会是耿佳德金的大闺女吧?四哥您还真叫人家出家修行啊?” 胤禛乜他一眼:“出家的叫尼姑,她有心为皇额娘和朕祈福,也算是大功一件,等朝中安稳,耿佳德金从河南回来,朕自亏待不了她。” 允祥嘿嘿笑,“您这是想叫她做贵妃啊?” 如今的佟佳贵太妃,也就是孝懿皇后的妹妹小佟佳氏,也经了这样一遭。 入宫之前,她在皇陵为孝懿皇后守了一年,据说是为皇玛嬷和姐姐祈福,入宫就是贵妃。 胤禛看着摇曳着走近的青灰色身影,笑意不甚分明,“得她看得上才行。” 这小祖宗,可不把贵妃位子看在眼里。 * 虽然没有真正受戒,可喇嘛都来了,她也得做做样子。 耿舒宁去西院,亲自给太皇太后、太上皇、太后和皇上点了长明灯,换了青灰色的直筒素袍,做出清修姿态来。 进门后,她没行宫中的礼,只竖起葱白手指低头,一副出尘姿态—— “岁宁见过皇上,见过十三贝勒,两位施主有礼。” 允祥被震了下。 先前御前大姑姑可不这样,突然从个狐狸变成清高孤傲的大仙儿了啊这是。 他不自觉回了个半礼。 “岁宁居士有礼了。” 胤禛见两人这德行,额角青筋蹦了下。 这寡淡模样的小东西,半天之前还掌着孽源滑动呢。 她是真将六根不净做到了极致。 当着允祥的面,他只淡淡招手:“过来跟老十三说说,那几家铺子,你打算怎么用。” 耿舒宁听闻十三贝勒过来,就知道他要问这个。 过来之前,就将自己写好的组织架构和情报策划书给带过来了。 这东西她原本打算跟四大爷吵架后,拿来哄人放她出宫的。 只是先前她想起了化肥的事儿,给了苏培盛沤肥的方子,叫这狗东西在长春仙馆就定下放她离开的旨意,她就没把自己做好的方案拿出来。 原本她想,要真惹恼了四大爷将她关起来,可以拿来换自由。 现在拿出来,也算是殊途同归吧。 耿舒宁从袖口掏出厚厚一沓纸,恭敬放到胤禛面前的矮几上。 胤禛没看她,倒是允祥稀奇地看了她一眼,凑过去跟四哥一起看她到底写了什么。 这一看,两个人就拔不出眼来了。 耿舒宁对怎么成立情报部门是不懂,她没接触过这么专业的组织,但她看过很多特工类电影和电视剧。 她按照策划方案的方式,给出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创意和执行建议。 首先,想要搞到足够多的情报,三教九流,皇亲国戚,京城内外都得有足够迷惑人的地点来做根据地。 其次是这些地方要有灵活可变动的联系方式,将所有的根据地都暗中联系在一起,方便情报的收集和分析,也得方便遇到意外时的应急手段和逃跑。 最后就是执行的人,也就是如何培养特工。 伪装和演技,潜入和伪装,跟踪和反跟踪能力,都得根据收集情报的人员职能不同,有侧重地训练。 其中,上中下游消息线单线联系,上游的精英除了功夫要好,心理抗压能力、团队协作能力都需要有专门的训练手段。 她把能想到的都写上了,组织架构是按自己以前公司的架构来改的。 见两个人越看越严肃,耿舒宁略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东西会不会太超前。 真正运作起来,应该要耗费不小的银钱和精力。 京城现在的五家铺子,只能说做一个试点,她先前安排的人手,也只能当做最下游的情报线来用。 中游的后勤部分和上游的精英部分,都只能靠胤禛和允祥他们来安排人手训练。 等到看完了那份架构图和方案,允祥看耿舒宁的眼神已经接近于看菩萨了。 他实在忍不住感叹,“岁宁居士,这都是你想出来的?” 耿舒宁那个梦,在胤禛信任的人这里不是秘密。 只是允祥感觉,她可能不是做了个梦,她这是碰到神仙指点了吧? 耿舒宁继续清雅冷淡地装逼:“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岁宁也无从分辨,只盼着对万岁爷有用,便是岁宁的功德,若虚实转换……” 胤禛懒洋洋撩起眼皮子,“说人话。” 耿舒宁:“……”行吧。 她鼓了鼓脸颊,“庄周一梦,我也记不清啊,只能将记得的部分琢磨着写出来。” 再暗戳戳鼓动:“如果在现实中看到差不多的场景,也许我能记起来更多呢!” 胤禛眸底闪过一丝笑意,“等老十三安排妥当,你拿着御前的腰牌去看看便是。” 允祥在他四哥和这位终于露了鲜活模样的居士之间扫了两眼,唇角勾起玩味的笑。 他冲胤禛拱手:“皇兄将这样重要的差事交给臣弟,臣弟必定竭尽全力办好差事。” 掌事女官(清穿) 第114节 再冲耿舒宁眨眨眼:“往后若是岁宁居士再记起什么,只管叫人联络臣弟便是,臣弟一定配合,叫岁宁居士功德圆满。” 耿舒宁没多想,得到能出门的承诺她就满足了。 要是她能去逛逛曲艺楼,再做做美容按摩,功德肯定会圆满嘿嘿~ 等到允祥拿着那一沓方案离开,耿舒宁收起笑容,平静告退。 胤禛语气淡然止住她的动作,“过来,朕还有话说。” 耿舒宁扶了扶自己的居士幞头,微笑着竖起手指来,“施主有话只管说便是,岁宁耳朵很好使。” 经过先前温泉那一桩,还有早上两个人之间的纠缠,她现在对四大爷的敬畏已经接近于无,懒得再装出乖巧模样哄人,不自觉就恢复了几分上辈子的性子。 胤禛也没生气,嘴唇还没结痂呢,气不动了。 他惫懒笑了笑,歪在矮几上温和看她,“今儿个是你勾的朕吧?这身居士袍子里,肚兜还是玛瑙色的吗?” 耿舒宁脸色蓦地红了红,她有点不大适应冷面阎王耍流氓。 她起身要往外走,“过往种种,辟入过眼云烟,施主还是不必再——” “早上那会子,屋里没有点灯。”胤禛轻笑着打断她的话,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阴雨天屋里昏暗,倒有点像青玉阁你碰倒了烛火那回。” 耿舒宁身子僵了下,这……有心理阴影给皇上一巴掌,和故意给皇上一巴掌,是两码事。 她立刻转身,乖乖走到胤禛面前,面无表情低下眉眼。 “您不是说,只要我回答了您的问题,过去一笔勾销吗?您又说话不算数。” 胤禛拉着她的手摩挲,天儿渐渐凉了。 她一路过来吹了风,手冰凉。 他若有所思轻抚她掌心,“朕不跟你计较先前那几回僭越,只是岁宁,朕不喜欢被人蒙骗。” 耿舒宁思忖片刻,抬起眸子认真保证:“我答应,往后再也不骗您。” “嗯……”胤禛不动声色将她揽到膝前,低头凑在她耳边,热气浮动。 “那你告诉朕,喜欢握着朕吗?” 耿舒宁脸色瞬间红透,靠近了以后,透过袍子和袍子的间隔,她又感觉到了孽源的嚣张。 她蹙眉瞪人:“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朕在教你非礼勿动的道理,碰了朕,你要负责。”胤禛云淡风轻地笑。 “朕记得你说从朕身上学到了不少,朕也跟你学到了些东西。” 比如不要脸不要皮,反倒更容易将人心勾到自己手里。 耿舒宁不想往孽源上挨,冷遮脸使劲儿抽手,“我也没这样拉着您不放手。” “朕学到的不是这个。”胤禛由着她抽出手,蹬蹬倒退好几步,依然笑得温和。 “朕不会再强迫你做什么,只想跟你打个赌。” 耿舒宁:“赌什么?” 胤禛深深看着她:“赌你早晚有一日,会心甘情愿对朕负责。” 耿舒宁:“……”说得她跟个渣女一样。 她脑子有些混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更不想说得太难听得罪人。 她只整整衣襟,板着脸表明态度,“岁宁告退。” 胤禛也不拦她,只温和道:“出去的时候带足了人手,别叫朕担心。” 耿舒宁顿了下脚步,没谢恩就回了东偏院。 巧荷已经在一旁伺候着,见她回来,赶紧过来搀扶。 “主子,十三贝勒给您留了信儿,说半月后约您在曲艺楼见面,请您看场好戏。” 耿舒宁脑子里还回荡着胤禛那意味深长的笑呢,心下腹诽,这十三爷是请她看场好戏,还是唱场好戏? 随即她反应过来,转头看巧荷:“你叫我什么?” 巧荷利落跪地,露出跟以往那乖巧胆小完全不一样的冷厉。 “奴婢暗十三,原掌十女卫,为十三库司。” “现接皇上密旨,任蓝翎九卫头领,掌十女卫,二十暗卫,认您为主,听您调遣!” 原本蓝翎卫只有八卫,现在多了一卫,巧荷知道自己升任缘由,对耿舒宁只有恭敬。 耿舒宁蹙眉:“听我调遣,还是监视我?你们的主子是我,还是皇上?” 巧荷干脆回话:“皇上旨意,以您的命令为先,您是我们的主子,蓝翎九卫,不归属林主事管辖。” 耿舒宁唇角多了一抹笑意,四大爷确实知道她想要什么。 但想让她心甘情愿负责?她抚了下唇上的伤口,愉快将之抛之脑后。 做渣女挺好。 第60章 如果说在宫里的每一天都过得非常缓慢,耿舒宁觉得,出宫后的自由日子,就像流水一样,哗啦啦一眨眼就流过去了。 睁眼就是太阳晒屁股,再不用摸黑艰难起床。 慢悠悠吃个早午餐,再去西院念几卷长生经,擦一擦长明灯,像模像样敲敲木鱼,泡个温泉……嘴都还没咧到后脑勺呢,天儿就黑了。 日夜流转间,连呼吸都仿佛是清甜的。 好日子过得飞快,难得这日一大早,耿舒宁就叫巧荷给唤醒了。 巧荷提醒:“主子,今儿个是您跟十三爷约好的日子,咱得早些动身。” 耿舒宁打着哈欠起床,顺滑青丝落到肩头,在脸颊边作乱。 雪肤下的乌发红唇,流露出几分不经意的妩媚,叫巧荷都有点看直了眼。 她总觉得,主子自打出宫后,愈发好看了。 耿舒宁懒洋洋将头发拂到身后,有些不可思议,“这就半个月了?” “主子没觉出冷来呀?”巧荷笑着打趣,“昨儿个西院的多杰师父还说,这几日怕是要下雪,往年也差不多都是十月里会下雪。” “路上且需要些时候,您到了车上再睡会子也行。” 出行的马车里,早就备好了炭炉,羊绒大氅和羽绒捂子伴着手炉,也都收拾妥当了。 巧荷伺候主子起身梳洗,现在就差把主子塞马车里,就能出行。 “今日咱们男装出门吧。”耿舒宁半醒不醒地闭着眼,由着巧荷给她梳辫子。 今年好似格外冷,离十月还有几天呢,离温泉池子远点的地方就见霜了。 耿舒宁听人说过,清朝这时候应该是在小冰河时期,路都冻得比前些日子结实,估摸着少不了颠簸。 所以睡是不可能睡的,只盼着别赶巧下雪耽误赶路就成。 * 好在直到抵达名为纤萝阁的曲艺楼,也都无风无雪。 一路下来,耿舒宁也没感觉出太颠簸,靠着小厮打扮的巧荷还真眯了会儿。 前来迎接耿舒宁的是陈流。 见马车停下,陈流眼神转过去,看到个身穿藏蓝色束身长袍的俊俏男郎,用手撑着马车车辕洒脱跳下车。 陈流没发现这是自己要迎接的贵客,不感兴趣地转开了脑袋。 耿舒宁笑眯眯大跨步走到他跟前,‘唰’一下子跟有病似的打开折扇,冲他扇了两下,陈流才反应过来。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耿舒宁,这会子还不敢太过确认。 他面前站着的‘郎君’,戴着嵌了翡翠的瓜皮帽,将一张浅麦色的英俊脸庞衬得格外低调。 跟陈流差不多长短的黑色大氅,将瘦削高挑的‘郎君’裹得严严实实,只颊边的兔毛领儿替耿舒宁添了几分柔弱,却只叫她更温润如玉,半点不显女气。 “姑……居士?”注视着耿舒宁那双格外水润的杏眸,陈流才试探着躬身。 “您这是……” 耿舒宁笑着挑眉,粗着嗓音调侃:“怎么,没见过别的爷乔装打扮?” 陈流:“……您这身形着实叫奴才走了眼。”谁乔装打扮还能高出一大截来的。 耿舒宁甩了下袍角,笑着往里去:“走着说。” 走着走着就不用说了。 虽然皂靴鞋底子不算太高,陈流眼神也利,用鹿皮做的靴筒走起来,仔细看看,就能看出内里做高了三寸。 这叫耿舒宁瞧起来,就像陈流一样,顶多算是个不太高大的小爷。 加上她行走间潇洒大气,打眼一瞧比陈流还倜傥得多。 陈流心里感叹,估摸着今儿个来的几位爷,都得走眼,这谁能认出来是个女儿家啊! 他猜想得确实不错,耿舒宁踏入纤萝阁的瞬间,因为陈流落后几步,允祥和齐温澄都没认出来。 只有侧坐在窗边的轩昂身影,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噙着笑痞里痞气进门的小郎君,手中茶盏顿了下,冷白俊容不自觉勾起一抹无奈笑意。 这小狐狸装起男人,叫宫里的太监都自愧弗如。 * 陈流引着耿舒宁进了一间格外宽敞的雅阁。 纤萝阁的装修,是耿舒宁根据后世会所的低调奢华给的建议,她已经来过一次,不算稀奇。 只左右扫了两眼,她就懒洋洋坐在了榻上,跷起二郎腿来。 “十三爷请我来看什么好戏?” 掌事女官(清穿) 第115节 陈流替她斟上茶,恭敬解释,“您先往窗外头瞧瞧。” 耿舒宁靠在软枕上,用扇柄推开身侧的窗户,透过窗缝,一眼就看见了原身额娘的嫁妆茶楼。 只是原本的‘程’字幡已经不见了,改成了一杆不起眼的青灰色幡,上书一个隶书‘岁’字。 耿舒宁愣了下,微微坐直回过头,“铺子什么时候改东家了?” 陈流讨巧地赔笑,“居士说笑了,这铺子本就该是您的,何来改东家一说。” “是耿府的管家,亲自将地契连同程氏五口陪嫁送到了齐宅。” “小五爷替您收拾了背主的奴才,因着您现在为贵人们祈福,选了您的字号换了幡。” 耿舒宁沉默片刻,她可不信便宜爹会干这种吃亏的事儿,纳喇氏就更不可能吃这种亏。 她喝了口茶,问:“是十三爷的手段?” 陈流笑着摇头:“十三爷说,他只是跑个腿儿,咱们可不敢乱说话。” 茶水还未吞咽下去,暖意就已经落入了心肠,耿舒宁扬了扬唇角,没再多问。 想也知道是谁干的,狗东西越来越会了。 陈流也没敢等她多问,从门外引了个陌生面孔进来,笑着介绍—— “居士,这是十三爷身边的秦管事,今儿个请您看的好戏,由秦管事来安排。” 耿舒宁摆摆手:“叫我岁宁就行了,别叫居士,听着牙疼。” 秦管事跟陈流对视一眼,笑着躬身请安。 “小的见过岁爷。” “先前我们家爷吩咐奴才等办了些差事,也说岁爷您是个中高手,想请您给指点指点。” 耿舒宁来了兴致,难不成负责收集情报的清倌儿,这么快就安排好了? 她用扇子敲了下手心,脸上的笑得添了些坏水儿。 不知道是许久没出行过,还是看到了那岁字幡,她先前在庄子上懒了许久的心怦怦跳着,突然又跳动出了造作的劲头。 她慢吞吞敲着扇柄:“真由着我指点?” 秦管事莫名后脖颈儿一凉,却不敢慢待了,赶忙回话,“是,爷吩咐过,有什么意见,您只管提。” 耿舒宁又问:“那要是为了指点,对十三贝勒有所不敬的话,回头我给十三爷赔罪,他不会怪罪我吧?” 秦管事心想,有隔壁那尊大佛撑腰,您就是骑我们家爷脖子上屙屎屙尿,我们家爷也不敢怪罪啊。 但被叮嘱过不能太殷勤,秦管事故作为难思索了下,才点头。 “这铺子本就有岁爷一半,自是您想怎么指点,就怎么指点。” 耿舒宁笑着起身,眼神往屋里各处适合偷听和偷看的地方扫视,声音扬起几分兴致。 “那就开始吧。” 秦管事笑着拍了拍手,门外立刻有伺候的跑开。 他和陈流都没多说话,恭敬退了出去。 巧荷无声又妥帖地退到角落里伺候着。 这会子只是半下午,虽是不接荤客的曲艺楼,却也不是最热闹的时候。 又过去半盏茶功夫,纤萝阁的动静才循序渐进地热闹起来。 门口跑堂甩着巾子扬声唤贵客请,台子上的水晶帘子哗啦啦作响,几许曼妙身影站到了台上,咿咿呀呀戏说着曲中人欢喜。 再有环佩叮咚,香气缭绕着,摇曳出数个清雅娇花,含笑进了耿舒宁所在的雅阁,软语吴侬着请岁爷安。 耿舒宁始终慵懒靠在软垫上,眼神清明,神情淡淡。 曲起,曲终,没有离散,又都围绕到她身边,捧了酒盏和果子,环肥燕瘦伺候着。 隔壁齐温澄都快坐不住了,使劲儿往铁片和梨花木隔开的镂空处看,不知道为什么听不到自家表妹的声音。 允祥都有点坐不住,凑到自家四哥跟前低声问:“四哥,这位……小爷,不会什么都没记起来吧?” 胤禛笑而不语,那小狐狸不喜欢咋呼。 比起猎物,她更像个猎人,用良好的耐心麻痹人心,再猛地跃起,给人致命一击。 他刚想起先前的温泉,还有掌着孽源的曼妙柔软,倏然就闻得隔壁一声惊呼。 齐温澄坐不住了,起身凑到镂空秘格前,拉开一点偷看。 陈流偷偷往那边挪啊挪,快挪到地方的时候,叫人一屁股挤了出去。 抬头就见撅着腚的是十三贝勒,陈流赶紧收回瞪圆的招子,缩着脖儿伸长耳朵听隔壁动静。 耿舒宁将一个格外娇媚的清倌儿拉入怀里,捏着她下巴,满脸不屑。 “都唱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爷不爱听!” “要么就在床上伺候爷,要么给爷跳个舞!” “要是连个舞都不会跳,你们这花楼干脆也别开了!” 被箍在怀里的清倌儿脸色发白,小声问:“爷,爷您想看,奴家给您跳便是。” 耿舒宁哼笑了声,脸上带着兴致将她推到另几个清倌儿怀里。 “行,跳吧!” “爷不爱看那些无趣儿的,爷爱看脱.衣.舞,跳好了爷有赏,跳不好,今儿个爷把你们场子砸了!” 隔壁陈流一口茶喷了出来,齐温澄和允祥目瞪口呆。 跳,跳什么舞? 倒是微服出宫的大佛本人,平静咽下口中的茶水,竟一点诧异都无,就是唇角的笑容更大了些,眸底带着股子纵容。 站在耿舒宁面前的清倌儿们,比隔壁还傻眼,纯粹是吓得。 虽然耿舒宁看起来不算流氓,也没多少纨绔气息,但她身上那股子肆意和挑衅的冷厉劲儿,不知怎的,格外叫人害怕。 耿舒宁是回想着自己当初怎么杀鸡砍鹅的呢,见到面前人都成了呆头鹅,‘嘭’的一个酒盏摔了下去。 四分五裂的动静伴随着她微醺的醉意,“怎么,舞不会跳,衣服都不会脱吗?” “爷来花楼里扔银子,可不是为了看你们杵在这儿装清高的!” 有人悄悄出去通知了管事。 秦管事带着几分震惊进门,刚想请安,一个酒杯就砸到了他脚下。 “滚出去!” “什么狗东西都敢败了爷的兴致!” 隔壁正笑着的大佛唇角僵了下,不动声色转了几下佛珠。 秦管事都快傻了,干巴巴开口:“……爷,爷息怒,都是她们不会伺候……” 耿舒宁直接打断他:“少废话!赶紧给爷脱!今儿个这脱.衣.舞跳不好,这纤萝阁你们就别开了!” 不管哪朝哪代,哪怕上辈子,这种风月场所也少不了找茬的。 既然十三贝勒让她看这台戏,她虽然没见过真章,还是那句话,电影电视剧里不少见。 她干脆又喝了一杯酒,直接拽过一个清倌儿来,上手做欲解她衣裳的混蛋模样来。 “来来来,你们不会跳,爷教你们跳……” 秦管事反应过来,赶忙拦,不动声色威胁,“这位爷,纤萝阁可是十三贝勒罩着的……” 隔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允祥身上。 莫名地,允祥总觉得天灵盖儿有点发凉。 不等他摸上脑门儿,就听到那位曾笑眯眯冲他见礼的耿女官,岁宁居士,混账至极地叫嚣—— “少特娘给爷扯淡!当爷是被吓大的吗?” 允祥:“……”爷挺想知道,这混蛋是怎么长大的。 “满京城你们也不打听打听谁是爹,十三贝勒算个屁啊!他有铁帽子亲王厉害?” 齐温澄和陈流倒吸口凉气,低下头,都不敢看允祥的表情。 “别以为皇上护着他就是个爷了,当爷背后没人吗?你问问他敢得罪太后母家吗?敢得罪太上皇他老人家的母家吗?” 秦管事都快喘不过气来了,这位祖宗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啊! 这还不够,耿舒宁朝一旁呸了声:“有本事叫十三爷过来跟我说,今儿个要是她们不叫我满意,楼我都给你们点了!” 隔壁有一个算一个,嗓子眼都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屋里沉默得几乎连呼吸声都闻不见。 倒是把耿舒宁的嚣张听得更清楚。 “何三儿,把他给爷踹出去!碍眼的玩意儿!” 一直不起眼的小厮巧荷立刻上前,倒没动脚,却利落反剪了秦管事的胳膊,将他推出门去。 耿舒宁拽住怀里被吓到哆嗦的清倌儿,不动声色扶着她不叫她摊倒,继续吩咐巧荷。 “行了,爷瞧着这个不错,其他的都撵出去,别碍着爷办正事儿!” 允祥捂着拔凉的心口,听着里头呜呜咽咽的哭声,有些怀疑自己今儿个叫这祖宗干嘛来的。 某位大佛撑住额头,压着欢蹦乱跳的青筋失笑,得亏这小爷没有干正事儿的家伙事儿,不然戏是真不好收场。 * 耿舒宁等人都出去后,扶着被吓哭的清倌儿坐下。 巧荷恰到好处递上一杯热茶,“姑娘喝口茶压压惊,我们家主子是受人所托,并非儿郎,刚才多有得罪,请姑娘别见怪。” 伴随着茶一起塞过去的,还有一个不算轻的荷包。 清倌儿迷茫地抓着热茶和荷包,哭都忘了哭,这,这怎么回事啊? 没人回答她,但巧荷很快把她送了出去,又把推出去的秦管事请了回来。 耿舒宁挑眉看面色如土的秦管事:“你们就叫我看这个?” 掌事女官(清穿) 第116节 “真碰上混不吝的,你们连自己人都护不住,还办什么差事,拿命往里填吗?” 秦管事擦了擦额头的汗解释,“这……一般有闹事的,报上我们家爷的名号,都多少会忌惮些。” 也没谁敢真对一个皇子贝勒叫嚣成这样啊,这茬找得有点过分了。 耿舒宁对秦管事的推脱不以为意,漫不经意扫了眼某个被偷看的地方,眼神冷静,语气不屑。 “首先,真来找茬的,你们无法保证对方一定给十三贝勒面子,天王老子都还有不得已低头的时候呢。” “其次,清醒着,大家都披层皮子过活,喝了酒世界都可能是他的,就算豁出去清醒了被砍头,也非得作恶的不少见,不然刑部也没有用武之地。” 她对今天这场戏有点失望,“别跟我说碰上这种事儿的概率不大。” “一旦发生,纤萝阁就会从曲高地儿变成挂羊头卖狗肉的窑子,流失掉所有追捧的清流贵客,这个后果你们承担得起吗?” 秦管事被问得汗流浃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隔壁允祥也脸色发黑,曲艺楼里的规格,还有各种花样儿,他可以说能算得上京城首屈一指的存在。 但耿舒宁说的这话,像一个巴掌扇到了允祥脸上,他面子有点挂不住。 他期期艾艾凑到胤禛身边,“四哥,岁宁居士说得有道理,我不是没想到,只是要将人培养到独当一面,得需要时间……” 他话还没说完,就又隐隐约约听到格外尖锐的惊呼和喧闹声。 允祥脸儿都青了。 在场都是有功夫的,大都耳力不错,能听得出,这是碰上真闹事儿的了。 听动静,阵仗比耿舒宁还要大。 允祥坐不住了:“我出去看看!” 等出来门,除了秦管事外,跟在他身边的另一个长随焦急跑过来。 “坏了我的爷,碰上简亲王和乌雅家三爷一起过来,这是砸场子来的。” 他欲言又止,还是没敢说,本来对方还只是挑刺儿,可能是听到耿舒宁这边的动静,想凑个热闹,突然闹腾起来了。 允祥拧着眉,面色说不出的难看,还真叫耿舒宁说着了。 简亲王雅尔江阿就是个混不吝,仗着玛法和阿玛的军功,又被抢了这曲艺楼的干利,虽然不敢跟他明火执仗干起来,找点麻烦他确实拦不住。 至于乌雅家三爷,那是太后娘娘的亲弟弟,出生的时候太后都已经做了德妃了,从小被家里娇惯,老纨绔一个。 允祥的面子在这二人面前,还真不够使。 无奈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往那边去,准备破财免灾。 只要雅尔江阿没喝到人事不省,看见他在场,这老东西也不敢真砸了纤萝阁。 只他刚走几步,才闹完了一出的雅阁门口,斜倚着个吊儿郎当的小爷,满脸兴味。 耿舒宁见允祥看过来,朝他抬抬下巴,“还是我请十三爷看场好戏如何?” 允祥挑眉,“岁……小岁爷这是混账做多了,久病成医?” 耿舒宁心知刚才下了他的面子,被怼几句并不在意,她喜欢用事实扇人耳刮子。 她笑着吩咐巧荷:“去,给我准备一身清倌儿的衣裳来。” 一直冷静的巧荷今儿个头回变了脸,赶忙上前,“主子,您留奴才一条命吧!” “有什么差事您吩咐奴才,奴才学东西不慢。” 说罢,她偷偷看了眼允祥身后。 允祥闻言脸色突然好看了些,抱着胳膊挑衅,“别啊,还是叫爷看看小岁爷的本事呗。” 耿舒宁跟着看过去,见允祥突然有了看热闹的心思,心下一动。 她垂眸思忖片刻,在巧荷紧张到极点的时候,嫣然一笑,凑到她耳边吩咐几句。 猜出某位爷在这里,她才不会中别人的激将法呢,作死和找死完全是两码事。 巧荷松了口气,赶忙去办差事。 允祥摸了摸鼻子,冲耿舒宁侧身邀请:“今儿个有贵客在,小岁爷一起过来喝杯茶?” 耿舒宁想了想自己让巧荷去办的事儿,含蓄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待会子要是我这戏唱得好,我怕十三爷脸太疼,您还是好好看看我给您的那一沓纸吧。” 她转身进屋,抬手随意挥了挥,“我就在自个儿雅阁里喝茶,等解决了麻烦,我也该回去清修了。” 见耿舒宁不上当,听她用脚踹上门,允祥遗憾咂摸了下嘴又转身回去了。 这纤萝阁内已经叫他安排人改装,他在的雅阁四通八达,哪个包间都能听到动静。 他想知道,耿舒宁到底有多少本事,敢这么嚣张。 他一回去,就见某尊大佛站在窗口,背着手似是在赏景,屋里仍然沉默得可怕。 不单是害怕这位大佛,还因为……角落里传出来的声音。 “爷~您想不想玩点不一样的?咱们纤萝阁的招牌只有爷这样的贵客才能见着呢。” 雅尔江阿猥琐的笑声带着点回音传过来。 “行啊,要是本王满意了,少不了你们的赏银,要是今儿个不叫本王满意,就别怪本王拆了纤萝阁!” 乌雅三爷哈哈大笑:“王爷别这么不解风情嘛,实在不行就看看床上功夫,伺候好了也行……嚯!这什么?” 巧荷妩媚动人的声音,像带了钩子一样,“爷可知道,什么叫冰火两重天?这冰酒和火酒的滋味儿,您尝尝就知道了。” 雅儿阿江:“快,给本王尝尝……嘶!够劲儿!” 巧荷声音更魅惑:“大爷~咱们纤萝阁还有明月不夜天,喝一口神仙不换,可比床榻里那点子事儿有意思多了。” 乌雅三爷口齿不清:“骗,骗人的吧,我怎么不……嘭!” 似是有什么摔倒了,而后又响起几声碰撞和呓语。 很快,巧荷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纤萝阁的招牌可不是那么好看的,一杯值千金,叫他们签字画押。” “一式三份,两份给十三爷,一份连人一起送去他们府上,就说这是纤萝阁的诚意,不需要他们结账。” “若是两位爷再起不该起的兴致,十三爷留下的两份会分别送到畅春园和御前。” “这,这怎么就倒了呢?”秦管事梦游一样的声音,伴随着允祥身边大佛的轻笑同时响起。 巧荷声音更冷:“混酒再加点麻醉散,你也能倒。” 允祥:“……”今晚的沉默,足够他回忆一辈子了。 胤禛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你太正经了,这方面你不妨跟老九和老十多学学。” 允祥下意识问:“那何不干脆跟小岁爷学?”论混账手段,明显这祖宗更技高一筹啊。 胤禛转身往外走,慢条斯理回答:“我家这位小祖宗,连我都得供着,捧着,舍不得劳累,你哪儿来的脸?” 允祥:“……” 等人出了门,他跟做梦一样回头,看向同样痴呆的齐温澄和陈流。 “你们听见了吗?”他指着自个儿,“我连问问都不行?” 齐温澄下意识回答:“您不怕再被打脸?” 允祥:“……”淦! 陈流神色麻木,还没用晚膳就感觉饱了。 要不是撑得慌,他怎么会觉得万岁爷……竟像在炫耀自家孩子似的得意? * 耿舒宁没去跟十三贝勒和某尊大佛告别,带着巧荷准备回庄子。 要是知道她想自己上阵,十几天前告辞的那天,狼一样盯了她半天的狗东西,说不定又要啃上来了。 她和巧荷一前一后踏出纤萝阁,突然感觉鼻尖一凉。 抬起头,便看到了雪花一片片往下飘落。 耿舒宁微微愣了下,今年的初雪来得这么早? 其实她挺喜欢下雪,因为白皑皑的雪会让整个世界都美好许多,如梦似幻,遮掩一切的不如意。 上辈子的初雪,被人过度定义了许多浪漫,比如拥抱,亲吻和许愿。 她现在勉强算心想事成,刚刚造作一场也非常尽兴,实在是不必许愿了。 只是,登上马车前,余光又扫见那‘岁’字幡,在冷风中猎猎作响,蓦地顿了下,扭身望回纤萝阁。 她突然有点想见那尊大佛。 不是因为什么情爱,大概又是矫情和对上辈子的思念吧,曾经将她往怀里摁的力道,确实特别令人安心。 “主子?”巧荷见她回头,小声问了句。 耿舒宁回过神,垂眸笑了笑。 已经决定要远离,就不能再做会让人误会的事情,些许花花心思,待得雪停也就散了。 她顺着巧荷的力道微微用力,登上马车。 一掀开帘子,人就愣住了。 趁着她愣神的工夫,带着扳指的修长大手探出来,将她直接拉进了马车。 巧荷接过车夫递过来的斗笠,对着伪装后的苏大总管笑了笑,一跃坐在车辕上。 车轱辘立时咕噜咕噜动了起来。 * “您怎么在这儿?” “为什么回头?” 耿舒宁踉跄着跌进马车,狼狈抬头的瞬间,跟胤禛同时问出了问题。 听清楚胤禛的话以后,耿舒宁赶紧推开他扶着她的胳膊,不自在地坐在一旁。 她在胤禛温和的注视下,吞吞吐吐回话:“我……猜到您来了,给您办差,想着总得给您请个安。” 掌事女官(清穿) 第117节 胤禛噙着笑嗯了声,“那为何又上了马车?” 耿舒宁抬起眸子瞥他一眼,已经答应过他往后不说假话,她有些窘迫自己刚才的花花肠子。 她咬了咬内唇,选择老实回答一部分,“我怕刚才的造作给您丢脸,惹您不快。” 胤禛眸底的笑意更浓,他也没想到会见到耿舒宁如此洒脱不羁的一面。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会意外了,耿舒宁很像他。 他虽然总被人叫做冷面阎王,也有风流肆意的时候。 他现在更能理解她在宫里为何会挣扎,在温泉庄子上又为何会崩溃,越了解耿舒宁,他就越欣赏她这份坚韧和坦荡。 他含笑递给耿舒宁一杯茶:“没别的原……” 耿舒宁跟抢一样接过茶来,打断他:“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胤禛像是看不够一样,眼神流连在她上了黄粉的脸上,丝毫不动。 “朕明天要回宫了。” 耿舒宁愣了下,“那您今晚……”要去温泉庄子吗? 胤禛有点无奈,伸手敲了敲耿舒宁的脑门,“朕一直在温泉行宫,你真是半点都不关心朕的消息。” “瞧您说的,我哪儿敢窥探帝踪啊,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耿舒宁借着茶水阻挡两人之间似有若无的暧昧。 胤禛含笑从马蹄袖口掏出帕子,温声吩咐:“坐过来点。” 耿舒宁警惕往马车出口靠了靠,“就这么说话挺好的。” 胤禛脸上的笑落下,平静看着耿舒宁,“不出意外,朕下次见你至少要明年,朕不想印象里留下个黑皮小子。” “过来,外头冷。”胤禛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格外气定神闲。 耿舒宁拿捏不准他到底要干嘛,却知道这会子在外头,是万不可闹腾起来的。 她选择了识时务,门口小风嗖嗖的,确实挺冷。 放下茶杯,她往胤禛那边挪动屁股。 也许是叫她磨蹭得不耐烦,胤禛伸手将她拽起来,摁到了膝上,温热的大手卡住她的脖颈儿往上抬。 不待耿舒宁抗议,沾了温水的帕子就糊了她一脸。 耿舒宁咬牙,“这么冷的天,您给我用水擦脸,皮子皲了怎么办!” 胤禛仔细一点点替她擦干净脸上和脖子上的妆,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瓷盒,沾了点乳色的膏子,捧住她的脸轻柔摩挲。 “若是叫你皲了皮子,巧荷和苏培盛也就都别伺候了,他们可不是你。” 耿舒宁叫他揉成了嘟嘴鸭,不服气地反驳,“鹅介么了,鹅也挺会气候鹅寄几的,哪儿敢劳泥动手……” 嘟囔到一半,胤禛突然松开手,笑吟吟注视着耿舒宁被搓红的脸颊。 耿舒宁心下一紧,怼不下去了。 她发现,自己面对面坐在了胤禛的怀里。 初雪之后的浪漫三板斧,似乎只有一个没有实现了。 耿舒宁眼神下意识落到胤禛的薄唇上,先前用匕首削出来的伤看起来好得差不多了。 薄唇整体轮廓分明,红润润的,只有下唇中间伤过的地儿呈浅粉,像……不规则的心形。 她下意识吞咽了下,偏开眼睛,撑着他的肩想起身,却被胤禛不动声色勾手拦住。 胤禛以她最喜欢的力道将她摁在怀里,温热的手掌轻轻摩挲,抚上纤细脖颈。 “岁宁,你刚刚在看什么?” 耿舒宁挣扎,“没……” “你答应过,不会再骗朕。”胤禛轻声打断她的话,眸光在昏黄的马车内,愈发幽深。 “如果你说话不算数,朕也不必君子一诺,对不对?” 耿舒宁被噎得嗓子眼发干,气笑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虽然这狗东西今天看起来格外矜持,但每时每刻都在发骚。 他又勾她! 她干脆扬起下巴,“我刚才看您唇上的伤,关心您也有错吗?” “有些伤,只靠看是看不出来的,要不要摸一摸,看看朕好了没有。”胤禛露出淡淡笑意。 大概是不想给耿舒宁压力,他整个人往后靠,手却没放下,依然散发着热气在颈畔腰侧摩挲。 耿舒宁心里有点慌,不是被他吓得,是……她咬了咬嘴唇,有些难以启齿。 是不是年纪大了,明明他今天骚得格外内敛,她……她腹下却潮得格外快。 她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在胤禛始终平静地注视下,笑出了酒窝。 “爷,我可以抱抱你吗?” 胤禛捏住她后脖颈儿的力道稍稍大了一点,“可以。” 耿舒宁不再迟疑,伸出小手穿过他腋下,抱住他,脑袋搁在他肩上,像在家长怀里睡着的孩子一样。 低低发出一声喟叹,耿舒宁再开口,声音软软的,有点哑。 “我刚才回答您的问题,没有说全。” “在纤萝阁前回头,是因为下雪了,以前有人跟我说过,初雪是老天爷最温柔最真诚的馈赠。” “所以在这一天,拥抱自己全然信任的人,运气会变得特别好,许愿特别灵验。” 耿舒宁轻轻蹭了下胤禛的颈窝,语气更软,“再没有比初雪天拥抱天子运气更好的,我可以许愿吗?” 胤禛也像安抚孩子一样,轻轻抚着她的辫子和后背的大氅,最终揽住她的腰肢。 他眸中闪过若有所思的笑,声音沉静:“许吧。” 耿舒宁闭上眼,更用力拥抱他:“我许愿,可以像现在一样陪着您,永远不变,您能满足我的愿望吗?” 不要风花雪月,不要狗血天雷,他有他的江山和三宫六院,她有她的抱负和清静安宁。 在这一刻,在将来的某些时刻,她会是他不可替代的陪伴,这就够了。 她所期待的,胤禛沉稳又低沉的答复,轻轻落在她耳边。 “好。” 能叫她永远这样乖巧待在他怀里,偶尔伸伸爪子,笑得柔软,挺好。 当然,身为皇帝,他坐拥江山,想为自己心悦之人实现愿望,必然会给予更多。 等这小狐狸眼泪落在酒窝上,哪怕她叫喊,如纤萝阁那般咒骂,他也会实现她紧密相依的愿望。 现在隐忍后退的孽源,会一下一下给她打上烙印,叫她用比现在更娇软的吟唱来还愿。 胤禛含笑一下一下抚着耿舒宁的发丝,不急,慢慢来。 第61章 九月底,圣上回宫。 第一次早朝,雷霆万钧发作了涿州十三个贪污、受贿、渎职的官员。 革职查办、抄家问斩、株连九族不一而足,完全不输新帝还是郡王时,第一次揭穿永定河贪污案的阵仗,引得满朝震惊。 但,满朝文武震惊早了。 只相隔半月,京城第一次飘起鹅毛大雪时,朝堂上的氛围比雪地里还冷。 胤禛将噶礼受贿,满丕搜刮民脂民膏的证据,直接扔到了安郡王华玘和李光地脸上。 湖广四十二个各级官员被查处,牵连甚广,几乎全换了一遍血。 京城这边,刑部、吏部乃至六部都动荡不安,引得佟家和李家连年节都没心思筹办。 佟家和李光地一边的官员每每上朝,都汗流浃背,不停喊冤,往畅春园跑断了腿儿。 有了玲珑炭和玲珑炉,这一冬虽比过去年岁都要冷,百姓们的日子过得倒比过去舒坦许多。 大伙儿烤着豆子和麦麸粥猫冬,京中人尽皆知的传闻都成了下饭菜。 “听说佟阁老家天天往外头运金银财宝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叫皇帝老儿砍了脑袋去。” “别说佟家了,李首辅家小孙子和隔房的堂孙都叫送走了,就从咱们南城出的城门咧!” “菜市口这两天都叫血给冻上了,这些大官儿平日里再张扬又有啥用,吃饭的家伙事儿说没就没,还不如咱们安稳呐!” “你们可别这么说,好歹佟国公那是太上皇他老人家的母家,就算是犯了天大的罪过,有他老人家护着也没事儿。” “你们听说没?说是这些老爷们都是无辜的,新帝登基要换上自己人上位,才会折腾出这么多事儿呢。” 什么谣言都有,也不乏清醒之辈,只说些明摆在眼前的话。 “别管大官老爷们怎么回事,起码万岁爷叫咱们穿得起衣裳,用得起玲珑炭,这雪冬可好过多了,明君呐!” “太上皇他老人家是看出当今圣上有真龙天子之相,才特地选了当今继位,否则当今怎么能在大灾里保全了自个儿呢。” “现在京郊都开始沤肥啦,听说这肥比粪好使,庄稼收成都会高许多,只要叫咱吃饱了饭,管他龙椅上是哪个呢。” …… 在百姓们沸沸扬扬的讨论声中,胤禛去了一趟畅春园。 谁都不知道他跟太上皇说了什么,明面上康熙不发一言,畅春园直接闭了园子。 朝堂上六部官员各有处罚和任免,这场动荡一直持续到了年根子底下。 隆科多虽然一直没再上朝,可他御前行走的职务还保留着,跟李氏和噶礼这边的联系也没断了,五台山和郭络罗氏那边也没少跑。 可能是发现阻不住新帝的铁血手段,朝堂上看起来特别平静,底下暗流越是更汹涌。 连耿舒宁在小汤山庄子这边都听到了消息,天天儿就着朝堂消息下饭呢。 掌事女官(清穿) 第118节 胤禛早叫人提防着有人狗急跳墙,一直在养心殿里忙,不停有旨意和密旨从养心殿传出去。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却没想到是耿舒宁这边最先见着了动静。 * 正月初二该走娘家的日子。 耿舒宁正在庄子上,叫巧荷替她张罗鱼羊鲜锅子吃呢,外头有门卫来报,说是她的继母纳喇氏来访。 耿舒宁有些诧异,“她来做什么?” 这里也不是纳喇氏娘家。 巧荷倒是从林主事那里知道些内情,小心翼翼回话。 “许是与朝堂有关,佟家和九贝勒府对和江南那边没少伸手,耿家老爷在河南为万岁爷办差,过了正月就要回来述职的……说不定会受牵连。” 耿舒宁对政治并不是很懂,她不明白,江南的事儿跟河南有什么关系。 她想了想,叫人把纳喇氏请到了东偏院的前厅。 鱼羊鲜锅子在中厅后头的温泉池子边上咕嘟着,说完了事儿也不耽误她用早午膳。 只她没想到,纳喇氏一进门,记忆中那个温婉却高傲的高颧骨妇人,直直捧着个木匣子跪在她面前。 耿舒宁蹙眉跳起身,疾行几步,上前扶纳喇氏起来,“额娘这是做甚?有话好好说。” 纳喇氏抬起眼眶,泪珠子就掉了下来,“老爷被人弹劾贪污受贿,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十数条罪名。” “如今老爷被陛下下旨令驻军押送回京,求岁宁居士救救你阿玛吧!” 耿舒宁愣了下,“什么时候的事儿?” 她看向巧荷。 巧荷不动声色摇摇头,她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纳喇氏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身子骨虚弱,顶不住耿舒宁和巧荷的力道,摇晃着身子被硬扶起来。 她捂着脸断断续续跟耿舒宁说了现在京中的情形。 “你阿玛才去河南不足两年,往日里都谨慎得很,连节仪都只是当地土特产……怎敢贪污受贿,定是有人冤枉他!” “不过是因为你阿玛为……为贵人办差,现在叫人拿捏了想要跟贵人作对,如今除了你,再没人能救你阿玛!” 耿舒宁对纳喇氏的哭哭啼啼不感冒,只冷静问了两个问题—— “阿玛被押解回京,罪名可有证据?是否属实?” 纳喇氏哭声顿了下,没回答这个问题,突然换了个话题哭。 “居士不知道,咱家大爷在花楼里不像样子……叫人断了他一条胳膊。” “妾身好不容易拿千把两银子才将人赎回来,谁料年还没过,那人就又拿大爷摁了手印画押的欠条来砸门。” “他们扔下五万两银子的欠条,说要买一条人命,将大爷掳走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呜呜……只能求了你七叔……” 耿舒宁挑眉,原身那棒槌兄长叫人仙人跳算计了,仙人跳之一的女子没了性命,人家把账算到了他头上。 如果耿佳德金还在知府任上,没人敢这样算计知府之子。 现在……大概想用耿家嫡子威胁耿佳德金别乱说话,最好是认罪。 现在耿家能在宫里说得上话的,官位最高的竟然只有耿雪他阿玛。 估计这人给纳喇氏指了道,让她来庄子上找耿舒宁求情。 耿舒宁垂眸,若有所思地问纳喇氏—— “您想让我怎么做?” 纳喇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小心翼翼将怀里的匣子推给耿舒宁。 “我知道过去我对你不好,只要过了这一关,往后你想怎么样,我都认了。” “如今也只有太后娘娘能在万岁爷跟前说得上话,若你阿玛有个三长两短,耿家都活不下去,你这清修怕是也要成空的……” 巧荷接过匣子,打开捧到耿舒宁面前,最上头是原身额娘的嫁妆单子。 往下去有三万两银票,还有耿家的数个庄子,粗算起来得有耿家三分之一的家产。 这纳喇氏在大是大非面前倒是舍得下本钱。 “额娘先回去吧,阿玛有难,身为女儿我自不会不管。”耿舒宁一脸慎重道。 “我马上叫人递牌子进宫。” “越是这种时候,家里就越不能乱,还请额娘看紧门户,稳住了等我消息。” 纳喇氏见耿舒宁脸色严肃,语气慎重,眼神闪了闪,心里松了口气。 有人给她送了信儿,不知道是谁,却是明说,若能让耿舒宁说动太后和皇上法外容情,耿佳德金不会有事,嫡长子也会替她解决。 纳喇氏擦了擦眼泪,不敢多说其他。 “你放心,我一定约束好家里的下人,等你的消息,若你阿玛和大爷没事儿,回头额娘给你立长生牌位!” * 客客气气送走纳喇氏,巧荷刚想说话,耿舒宁就一脸笑意将匣子盖上,雀跃着往后头走。 巧荷下意识跟上,不解,“主子,耿家您不管吗?” 耿舒宁诧异看她一眼,“你觉得,以我对万岁爷的重要性,万岁爷会对耿家坐视不理?” 她瞎操什么心。 巧荷:“……”有,有点道理。 “还是你觉得,以纳喇氏的性子,她能心甘情愿拜在我脚下乞求,还为了我兄长求情。” 做梦比较快。 巧荷:“……”那啥,还有您阿玛呢。 耿舒宁笑得愈发欢快,轻松坐在温泉池子旁边的观雪亭内,兴高采烈吃起锅子。 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十几年的偶像白.粉了吗? 四大爷虽然小心眼,对自己人却极为护短,绝不会悄无声息就发作了耿家。 越是没动静,就代表无事。 要真有事儿,那狗东西早借机叫她卖力了。 见巧荷还是满脸迷茫,她在涮百叶的空当轻飘飘指点几句。 “不管外头再大的风雨,我是傻了才会不信自己人,反倒去信害我的人,该咱们操心的事儿,皇上自会有旨意。” “有功夫瞎操心,倒不如养好了自个儿,好好给主子办差。” 巧荷沉默许久,看耿舒宁的眼神,有迷茫,有愧疚,更多的却是钦佩。 * 耿舒宁说的话,很快送到御前。 在养心殿点灯熬油了两个多月的胤禛,面色愉悦地扫回话的苏培盛。 “现在你该知道,朕为何会这样看重那小祖宗了吧?” 苏培盛嘿嘿笑着竖起大拇指,“奴才早就看出姑……居士虽倔了些,对万岁爷您那绝对是忠心耿耿。” 胤禛浅笑不语,心头多了股子温热,忆起上次耿舒宁歪在自己肩头的模样。 她说他是她最信任的人…… 他突然想见她了。 * 苏培盛捂着嘴,眼珠子转了一圈,悄摸退了出去。 世人都以为万岁爷冷酷,不讲人情世故。 实则,万岁爷对放在心上的奴才那都是极为细致的,也不会一竿子打死。 就算耿佳德金真犯了事儿,万岁爷也会给他机会分说。 过去总看这俩祖宗打架,苏培盛没想到,那祖宗对万岁爷竟然如此信任。 有一个瞬间,他恍惚间突然笃定了一件事。 如果说,真有哪个女子能伴在万岁爷身边并肩同行,携手一生,主子娘娘都不行,还得是那小祖宗。 * 干拿银子不办事儿的耿舒宁,愉快地将纳喇氏送来的那几个庄子接收了……啥事儿都不办。 她叫巧荷派人去巡视一番,该处置的刁奴处置了,换上庄子上的厚道奴才看管。 至于地里,她高高兴兴骑马前去走了一圈,下调了租子,重新推举了老把式做庄头,给庄子所属的佃户们都分发了开年利是。 她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巧荷通过粘杆处打听到了消息,耿佳德金已从河南被押解到了直隶一带。 还不等人到京,耿舒宁这日,刚回到温泉庄子上,进门就感觉后脖颈儿一痛,失去了知觉。 再睁开眼,她差点以为自己在睡梦中被杀,又穿越了一回。 满目的明黄晃得她睁不开眼,而她怀里搂着个冷白郎君……没穿衣服。 第62章 等发现没穿衣服的是谁,耿舒宁比又穿越了还要惊悚。 她把四大爷给睡了?! 耿舒宁甚至没顾得上矜持,伸手往下摁了下某处,及至发现毫无异样,并且自个儿是穿着里衣的,这才松了口气。 说不出是遗憾还是庆幸,她枕在胤禛的胳膊上,用手背遮住情绪复杂的眼睛,深吸了口气。 掌事女官(清穿) 第119节 脑仁儿一蹦一蹦地疼,有些混乱的场景突然闪现。 周围都是红纱,有人给她灌了酒,她身体滚烫,难耐地磨蹭了许久,进来了一个笑得很猥琐的黑影…… 她捏了捏额角,隐隐觉得反胃,不想再回忆下去,只小心翼翼松开……覆在结实肌肉上的小手,脸颊烫得厉害。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有预感是自己耍了流氓。 越是想离这男人远一点,怎么就越纠缠不清呢。 她苦着脸更小心着起身,跟个豆虫一样,蛄蛹着往床角挪。 因为躺在龙床里面,不跟那侍寝的妃嫔一样从她们来处爬下去,就要从胤禛身上翻过去。 她不知道自个儿怎么会在御前,也不想躺在这张别人躺过的床上,但她四肢酸软,做不了翻越四大爷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怕惊醒这位爷,殿内又烧着地暖,她用了一盏茶功夫,才汗淋淋地挪到他脚边,翻身下床。 刚要松口气,一抬头,就见胤禛胳膊垫在脑后,懒洋洋看她。 耿舒宁:“……” 她闭了闭眼,再次希望这是一场噩梦。 再睁开眼,她努力叫自己冷静下来,委婉探听现在这场景到底特么是怎么回事。 “皇上若是要见我,着实……不必如此费劲,叫人传话给巧荷就是了。” 胤禛轻笑,“在你心里,朕就这么急不可耐?想见你还得打晕了你,给你下药,将你掳掠到龙床上来。” 耿舒宁听得心惊,光听下药这俩字,心头闪过果然如此的念头,她就知道不是这位爷干的了。 虽然他在女色上没什么贞.操概念吧,一个皇帝却也不至于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她脸色白了白,刚才脑海中闪过的混乱场景更清晰了些。 有人踹门进来,还有刀剑碰撞和惨叫声,是看到胤禛后,她才彻底晕过去。 她眸子瞬间冷下来,再抬眼,带上了凶光。 “多谢万岁爷救我一命!” “敢问万岁爷,可查出是谁做的了?” 胤禛愉快地勾了勾唇,这小狐狸对他的信任,总那么恰到好处搔到他心窝子里,这才叫他愈发放不下。 他掀开被子起身,耿舒宁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见他下半身完好穿着明黄里衣。 胤禛伸开双臂,含笑睇耿舒宁一眼。 “先给朕更衣,这一晚上你可没少折腾朕,等用完了早膳,朕再跟你解释。” 耿舒宁:“……”可恶,记不起来,没少折腾是怎么折腾的? 眼神在他吃果果的上半身流连片刻,别说,虽然身子骨差,肌肉保持得还真不错,怪不得她会上手。 她努力想了会儿,实在没有后头的记忆,只能从善如流取过一旁屏风上搁着的龙袍,仔细妥帖伺候着他穿好。 * 苏培盛听见动静,端着洗漱的东西进来。 巧荷也捧着耿舒宁的衣裳进门,伺候着她到屏风后头穿衣梳洗。 耿舒宁见巧荷脸色白得纸一样,走路也不利索,就知道她挨了打。 她顿了下,没安慰巧荷。 三十余个带着功夫的暗卫,还能叫人无声无息进了她的屋子打晕她下药,无论是什么情况,巧荷他们都该反思一下。 苏培盛和巧荷伺候着主子用过早膳,奉上热茶就出去了。 耿舒宁透过窗户缝儿,看到了院子里被雪覆盖的合欢树。 养心殿是没有这种树的,倒是九洲清晏有。 耐心等胤禛喝了几口茶,耿舒宁才迫不及待问:“咱们怎么来了园子里?” 胤禛抬头看她,“你抓着朕的衣裳不松手,谁都拉不开你,若是带你进宫,不出天明整个紫禁城都知道了。” 耿舒宁:“……”还是一点记忆都没有。 “哦,你还非要亲朕,隔着衣裳都不行。” “下火的药也定要朕有难同当,含在唇间渡给你。” “喝完了药也不肯放过朕,里衣都叫你撕了两件……” “够了!”耿舒宁猛地打断他好心好意地解释,偏头往窗边去吹风。 再不凉快一下,她脸颊就可以煎鸡蛋了。 她背着身干巴巴请罪:“我当时不清醒,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万岁爷见谅。” 胤禛见她偏头,微微勾唇,没卖关子替她解惑,“倒也不怪你。” “郭络罗氏、佟氏狗急跳墙,通过老九查到了些你做的事,想要控制你,拿捏朕和耿佳德金。” 耿舒宁搓了搓脸,她不傻,短短几句话听出了很多信息。 她只是不明白,“他们想要控制我,为什么要给我下药?” 毁了她的清白,难不成还能让她从此就认命被人控制,这些人不长脑子吗? 胤禛挑眉,“你是出宫为皇家祈福,若是被人抓住与人苟合,就是欺君,朕若想保住你,少不得就要在其他事情上让步。” “而你既没了清白,也只能嫁给他们选择的人,第一次朕去庄子上与你说的话,你没忘记吧?” 耿舒宁愣了下,想起他吓唬人的那些话,还真有人想用孩子和亲事来绑住她。 她若有所思,“想要拿捏您,还能知道宫里的事情,九贝勒想查清楚没那么容易,应该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吧?” “至于温泉庄子那边,能让人轻易进去,应该是有暗卫被收买?” 宫里知道她和皇上不清白的不止一个,她大概能猜出谁会搞她。 但是暗卫会被谁收买,她就不知道了。 胤禛替她解惑,“太妃们在宫里住了几十年,他们能探听些消息不难,此事还需要再查。” “至于暗卫,与你先前在园子里遭罪那次一样,是佟氏埋下的钉子,人已经抓住,交由粘杆处慢慢审问。” 耿舒宁回过头,看垂眸喝茶的男人,“我阿玛是不是还没被定罪,只是进京陈情?” 胤禛摇头:“你阿玛确实被人参奏了不少罪名,人证物证确凿。” 耿舒宁蹙眉,“可我记忆中,我阿玛不是那么蠢的人。” 胤禛笑了,“栽赃陷害的人手段比他高,与他蠢不蠢没什么关系。” 他似笑非笑睨耿舒宁一眼:“就像你一样,也不是个蠢的,还不是被人算计得神志不清,非要以下犯上,叫朕做狼狗。” 耿舒宁:!!! 太过刺激的两个字,叫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迷迷糊糊的记忆,好像是哭诉自己怎么那么倒霉。 一边哭嘴里还反反复复念叨,“不要狗东西,就是不伺候你,你来做我的小狼狗……” 她一口气憋在嗓子眼,脚趾在绣鞋内快把紫禁城抠出来了,只想赶紧进坟里,与这个世界告别。 耿舒宁闭上眼,表情安详,“万岁爷说得有道理,我罪该万死。” 胤禛笑着起身,走到浑身萧索的耿舒宁面前,弹了弹她脑门儿。 “行了,这件事朕定会给你个交代,暗卫那边林福也会替你调.教一番,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你阿玛那里你也不必担心,定了罪押解入京不是坏事,起码能麻痹一部分铤而走险的混账。” “只要你阿玛能把河南的罪证送回京城,就能翻案,实属大功一件。” 他从背后抱住耿舒宁,在耿舒宁要挣扎的时候,用力拍了她一巴掌。 “别动,朕说过先前一笔勾销,但有笔账咱们得好好算算。” 耿舒宁挣扎得更厉害,“您都说了,我也是受害者啊……”地球她都快待不下去了。 “我被人掳走,也是因为您,我冤枉死了!” 胤禛轻笑着嗯了声,“所以你以下犯上,凌辱龙体的罪过,朕不跟你计较。” 耿舒宁:“……”还有比这更社死的罪名吗? “先前在庄子上你就想对朕图谋不轨,朕没从了你。”胤禛灼热的气息继续在她耳畔流连。 “昨晚你拉着朕的手,定要叫朕取悦你,还嫌弃朕比其他小狼狗差……” 耿舒宁整个人都僵住,取,取悦?! 越来越刺激的字眼,叫她魂儿都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最操蛋的是,她,她完全没有印象,仿佛中的药是断片酒一样。 胤禛的问题,却没有因为她的僵硬打住,甚至切齿地咬住她脖颈儿的大动脉处,语气危险起来。 “岁宁,你跟朕说说,你都看过些什么,又哪儿来其他的……小狼狗跟朕比?嗯?” 耿舒宁:“……”为什么地上没有洞!!! 她眼神空洞地咬唇忍住颈间微痛的痒意,一声不吭,呼吸都几近于无。 饶是口条再好,再会刻薄人,她这会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想原地去世。 胤禛低头,就见她这魂飞魄散的模样,心里冷哼。 昨夜被勾起的火,只能隐忍的恼,还有被她那熟练……又比较的嫌弃,都叫他不想这么饶了这混账。 他用上巧劲叫她回转身来。 耿舒宁正晃着神想憋死自己,就感觉下巴被抬起,一口灼热的气息熟练又霸道地渡进了她口中,却又压榨她口中更多气息,叫她真真憋得眼前阵阵发黑。 胤禛将她提到窗棱上坐着,箍住那把子细腰,叫她上下都环着自己,不轻不重地撞过去。 “喘口气,你要是再晕过去,朕就只能带你回宫了。” 耿舒宁将脑袋埋在他胸前,涨红着脸努力喘气,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下来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120节 说不清是臊的还是恨的,她哑着嗓子哽咽,“万岁爷,到底是谁把我掳走的,您能告诉我吗?” 脸是彻底找不回来了,她要把昨天给她下药的那个王八蛋碎尸万段!!! “朕的问题,你还没回答!”胤禛又撞,听得她软软地低呼,幽暗的眸底起了火。 趁着她臊得头昏脑胀,衣裳凌乱着勾开,修长的手指在丘陵间行走,力道越来越重。 似是耕地的爬犁一样,坚定翻着丘陵肥沃的土地,意图来年有个好收成。 耿舒宁闷哼着抓住他手腕,疼得哭腔止不住,“我发誓,除了梦里,这辈子什么狗都没有呜~” “其他事情记得模模糊糊,欢情之事,你梦里倒是记得清楚。”胤禛眸光转冷,垂着眸子仔细欣赏丘陵风光。 缓慢却坚定地躬身,虔诚地,狠狠地,在丘陵上落下无数印记,好叫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自己的,无论是现实还是梦里。 耿舒宁后背发凉,身前却像是起了火,一阵阵往下拱,在腹前积聚,翻滚,叫嚣,让她几乎说不出话。 她抓着胤禛往后推,有点受不住想投降,但眸子不经意扫过凌乱的龙床,她心底猛地凉了一瞬。 狠狠咬了下唇角自己更清醒些,她偏开脑袋,看到窗外落下白点,立刻用力拍他。 “爷,爷,下雪了!我冷……疼……” 胤禛顿了下,将她盯着龙床紧皱眉头的表情收入眼底,记起养心殿时两人说过的话,心下叹息。 还不是时候。 他只能收敛起胸膛里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哪怕孽源如铁,也不动声色后退开,没叫受惊的狐狸发现。 耿舒宁脸色由潮红转向煞白,小声求饶。 “我往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您别吓我,再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好不好?” 其实情事对她而言可有可无,只是真跟他睡了,就又走了老路。 她不愿意,哪怕到了这种程度……自欺欺人地暧昧着,她也不愿意。 他说过,她不愿意就不会勉强她。 如果他说话不算数,先前的承诺也都是空的,她就只有逃跑这一条路了。 胤禛清楚耿舒宁的纠结,慢条斯理替她扣好衣裳,伸手从一旁拽过大氅包裹住她,又叫她回过身去,从背后抱住她。 “行,叫你将功补过,朕听闻你带着暗卫在纳喇氏送去的庄子上沤肥,要种些高产的粮食,你可有把握?” 耿舒宁缓了缓剧烈到几乎蹦出嗓子眼的心跳,哑着嗓子回话,“我记得的不多,只记得稻谷可以杂交。” “还有些简单防治病虫害的法子,都得熟悉地里活的老把式来多番尝试,估计时间短不了。” 民以食为天,想要改善老百姓的生活,提高粮食产量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可惜的是她对农产业这一块不太了解,能想到的法子,除了杂交水稻,也就是在大山里看到过的一些土法子。 但杂交水稻也没那么容易,否则袁大神不会一辈子都为之努力,需要一点一点改良粮种。 她微微抬头,小心翼翼看胤禛,“我听人说沿海一带有人种土芋,南地还有人种红苕,这两种作物产量都挺高的。” “万岁爷不如叫人进一些上来,在不同的地方种来试试看。” “应该还有其他高产的作物,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来。”耿舒宁提前打预防针。 土豆和红薯算是穿越种地标配了,只要看过小说的就肯定知道。 只是她上辈子是南方人,对水稻反而更熟悉点,土豆和红薯怎么种植还真得试。 至于玉米,她也不知道这时候叫什么,只能回头借着梦的理由画出来,让人去找。 若是能找到,又能当一个大功,留着回头作死的时候用。 胤禛将脑袋搁在她头顶,思忖片刻,突然开口,“三月朕要下江南,你跟朕一起去可好?” 他若有所思垂眸看耿舒宁,“说不定,你到时候还能记起更多梦境?” “说实话,朕现在对你梦里都有什么……是越来越好奇了。” 耿舒宁紧紧抓着窗棂,头皮阵阵发麻。 她不想知道他到底好奇什么,一点都不! 第63章 胤禛在外逗留一夜已经不易,很快就放耿舒宁回了温泉庄子。 她抵达东偏院时,已经是后半夜。 巧荷默默伺候着耿舒宁梳洗完,跪在了她跟前请罪。 以前耿舒宁不喜别人下跪,待人随和,巧荷在她面前更像个女秘书一样自在。 但耿舒宁脑仁儿还因先前掺了迷香和催青香的那杯酒隐隐作痛,胸脯与衣裳摩擦处也有点刺痛,某个混蛋太喜欢丘陵上的樱桃,吃得贪了些。 就连屁股都肿了,是那狗东西打了她一巴掌,后来又揽着她腰肢往窗棱上摁硌的。 浑身的不舒服,让耿舒宁明白了一件事,她对旁人的善意,有时会成为自己的催命符。 在这个世道,在大清,她可以坚守底线,但绝不能做个好人。 她面无表情问巧荷:“先前我与你说过,暗卫分为内外两部分,三班倒,保证我身边时刻有至少六人护卫,你怎么安排的?” 巧荷叩头下去,声音沙哑:“回主子的话,吩咐下去了,只是……庄子上清闲,大家都有些懈怠了,有时候盯得没那么紧,都是奴婢的错,还请主子责罚。” 耿舒宁趁她看不见,偷偷拽着衣襟,揉了揉胸口,若有所思。 “按理说,你们暗卫应该有赏有罚,我也没亏待了你们,为何会懈怠?” “若是不想伺候我,直接说便是,我不拦着你们任何人奔前程。” 巧荷直起身子,欲言又止看耿舒宁一眼。 耿舒宁挑眉:“再来一回,说不定我命都没了,想说什么就说,今天不管你说什么,都恕你无罪。” 巧荷低垂着脑袋,说了实话。 “过去我等都是万岁爷的奴才,一旦出了差池,动辄就会丢脑袋,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但……自从九卫被万岁爷指给了主子,您不曾集体召见过我们,也不曾敲打,甚至不需要我们贴身伺候,于九卫而言……等于没了归属。” “人心一旦漂浮不定,当差自然就没那么尽心了,又觉得不会出什么大事……不料却害了主子,也害了自个儿,是我们咎由自取。” 耿舒宁怔忪地抓紧了衣襟,她听出了巧荷未尽之语。 不只是九卫漂浮不定,是她,她从来没把九卫当自己人对待。 在她心里,这是胤禛派来监管她的守卫,他们是对立面。 她对未来没有明确的落点,虽然想为这个世道做些什么,可出宫后就好像失去了一部分动力。 穿越已经无法改变,出宫就好似圆满了大半似的,实则也空了大半。 明知道宫里是个虎狼窝,却跟皇上不清不楚,又下不了决心彻底离开…… 说到底,是她迷茫又矫情,才会害了自己。 耿舒宁沉默片刻,上前扶起巧荷。 “我知道了,你们既然都已经领了罚,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养伤。” 也给她三天时间,想清楚后面该何去何从。 她拍拍巧荷肩膀,“三天后,让所有人来东院,我有话要说。” 巧荷蓦地抬起头,眼里多了点希冀,“主子是要训话吗?” 耿舒宁歪着脑袋笑得云淡风轻,眸光却依然没有落点。 “萝卜和大棒都有,往后你们日子可没那么好过了,怕不怕?” 巧荷像是没发现一样,只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来。 “只要主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愿意收下我们,我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等耿舒宁睡下,巧荷含笑退出去。 转过身后,巧荷面上就恢复了暗卫的冷漠。 再迈步出去,原本的趔趄也不见了,哪怕脸色更加苍白,步伐却坚定迅速。 从东偏院一路行至住院的假山后头,已经有人等着她。 巧荷低声吩咐:“尽快将今晚的事儿传给万岁爷,请林主事配合看紧了庄子,方圆三十里的动静都要掌控,主子随时可能会跑。” “接下来三天时间,所有暗卫严阵以待,无论任何时候,不要让主子独自一人待着。” 黑影跪地应声,转身无声无息消失在夜色之中。 * 三日后,耿舒宁一大早就起来了。 巧荷和另外一名叫做晴芳的女卫收敛着紧张心情,在屋里伺候她梳洗,一如既往地细致周全。 巧荷笑着试探:“今日您要给我等训话,可要给您上个严肃些的妆容?” 耿舒宁懒洋洋摇头,“不必,大冷的天儿瞎折腾什么,上个口脂就行。” 巧荷和晴芳对视一眼,笑着应下。 耿舒宁只闭着眼,任晴芳梳头。 早膳后,晴芳恰到好处地禀报,“人都已经齐了,主子现在过去吗?” 耿舒宁起身,打了个哈欠,“不用,叫人都去院子里,分成三队,站桩一个时辰,然后绕着庄子跑二十圈。” “跑完了去旁边山头伐木,要一人抱圆的木头三十根,劈成两半,一半入地三分,一半泡在水里。” 晴芳满脸迷茫:“这……主子不训话了吗?” 耿舒宁淡淡扫她一眼,“什么时候做完这些事,什么时候用膳,叫人盯紧了,头名赏银百两,落到最后的一队,不许吃午饭和晚饭。” “叫膳房多煮些淡盐水,搁点蜂蜜,水要管饱。” 晴芳听得更不解了,下意识追问:“可我们都去了,谁伺候主子……” 掌事女官(清穿) 第121节 “晴芳。”耿舒宁轻声打断她的话,平静看着她,也看了眼巧荷。 “如果你们听不懂我的命令,就直接滚蛋,我不需要质疑我的下属,只需要绝对服从。” 晴芳和巧荷心下一寒,都下意识低头应是。 耿舒宁起身往外走,语气跟外头的天儿差不多寒。 “我去西院祈福,要跑我也不会挑这大冷的天跑,别当我跟你们一样脑子不清醒。” 巧荷:“……”那他们日夜不休地盯了三天,是为了什么。 可这会子巧荷和晴芳却都感觉出,主子说的是真话,甚至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踏实。 主子还跟以前一样懒,却也变了,只是他们不知道变在了哪儿。 * 耿舒宁的命令,运动量不小,对于暗卫来说也没那么容易。 每个命令单独去做,对有功夫在身的暗卫来说不算什么。 可一项接一项,没个停歇,甚至还有吃不上饭的威胁给大家紧着皮子,等全部完成后,都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耿舒宁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好几个脑袋上还冒着热气儿,个个都无精打采的,甚至还有不顾寒冷,一屁股坐在地上的。 见到耿舒宁,才都赶忙互相搀扶着起身,给她行礼。 “见过主子!” 耿舒宁坐在廊庑下的美人肩椅子上,好整以暇看着他们,“累吗?” 巧荷带头,三十人齐声道:“不累。” 耿舒宁点点头,“好样的,敢对主子撒谎,所有人听令,学青蛙跳,绕着院子跳五圈。” 众人:“……” 但凡他们不是命被耿舒宁拿捏在手里,这会子都要忍不住以下犯上了。 但在血海中挣扎出来的暗卫,都只有听令一条路可走。 等半死不活跳完了,站在耿舒宁面前的时候,好些人腿都打颤。 耿舒宁再问:“累吗?” 众人这回再不敢大意,低着头齐声—— “累!” 耿舒宁笑道:“累就对了,对主子有意见不直说,导致主子被掳走,该罚!” “青蛙跳五圈,继续!” 众人:“……” 这回再跳完,夜都深了,也没人能站得起来。 连先前挨了打还能伺候主子的巧荷,都没办法走到耿舒宁面前去。 耿舒宁冲着一直伺候的粗使挥挥手,“将他们都抬回去,明儿个一大早,早饭丰盛些,别叫他们饿着。” “吃完了继续站桩,这回就别站地上了,就站你们刚打入地里的木桩。” “抬着水里泡过的木头跑二十圈,蛙跳十圈,仰卧起坐一百个,俯卧撑两百个,最后十个不许吃午饭和晚饭。” “哦,听不懂的,回头来我这里拿图,做不标准的都重做。” 众人:“……”主子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这么下去,用不了几天,他们就都得趴窝,还怎么护卫主子? 巧荷实在无奈,只能叫粗使跑趟腿,请林主事安排人在庄子外头护卫着,也将这边的情况禀报到御前。 * 正忙着梳理河南和山西密折的胤禛,得到消息后倒是来了兴致。 “一句重话都没跟九卫说?” 苏培盛也纳罕着呢,“没打没罚,还有赏,就是把人往死里折腾。” 他寻思着,莫不是想把暗卫精力都消耗掉,等没人盯着了,好想法子逃跑? 毕竟这祖宗想山高水远去逍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胤禛笑着摇头,“她不会。” 那小狐狸聪明着呢,能光明正大折腾人,这么冷的天,她最是心疼自个儿,绝不会叫自个儿遭冻。 他颇有兴致地吩咐:“让林福每日三次禀报那边的动静,朕也想知道,她到底要作甚。” * 有了皇上的口谕,林福带着几个幸灾乐祸的暗卫,天天拿着瞭望镜在附近,看原本的同僚每天生不如死地煎熬。 三天过去,躺了一半。 耿舒宁提前叫人请了大夫过来,灌下温补的药汤子去,还叫粗使嬷嬷拿着狼牙棒一样的木棍子给人按压。 大棒她是认真的。 经历过不知道多少生死的暗卫,被刀剐了都不吭一声,硬是没顶住这木棍,痛苦的叫声让林福都忍不住打哆嗦。 “嘶……这位姑奶奶手段忒狠了,旁人是温水煮青蛙,她这是慢刀子割肉啊!” 五天过去,都躺下了。 院子里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林福瘆得在心里诅咒发誓,往后绝不能得罪这位祖宗。 * 耿舒宁依然没停下对九卫的折磨,一大早就将所有人召唤到了东院。 这回她是真的训话了,就三句—— “所有人都没掉队,我就默认往后你们是我的人,每人赏银一百两!” “你们的潜力我已经试出来了,往后三队分开训练,一队白天训练,一队负责守护庄子,一队在我身边伺候。” “最先突破自己潜力的,赏银千两,第二个八百,依次递减,一年后还没能突破自己潜力的,倒扣一千两,给九卫所有人洗袜子一年。” “听懂了吗?” 众人跪地,“听懂了。” 耿舒宁掏了掏耳朵,“我听不见。” 众人更大声些:“听懂了!” 耿舒宁继续掏耳朵,“我,听,不,见!” 巧荷带领着三十暗卫,拼尽了全力,几乎嘶吼出了山呼海啸的架势—— “属下听懂了!” 声音远远传出庄子,林福被吓了一跳。 九卫什么毛病,听起来都不像暗卫了,反倒有些京郊大营里的阵仗。 林福默默腹诽的时候,耿舒宁笑眯眯叫粗使嬷嬷抬上说好的银子来,做大棒后的萝卜。 她笑眯眯一个个发过去,语气柔软,“我这里只有一个规矩,那就是绝对服从,只要你们做到这一点,我不管你们是谁的人,都会护你们周全。” “若敢阳奉阴违,我同样不管你们是谁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没有第二次机会。” 虽然她说话跟过去做女官时一样清甜,可莫名地,巧荷打了个哆嗦,竟真真儿有了几分敬畏,像是在皇上跟前一样。 * 林福先前不知耿舒宁在折腾什么,到了二月底,他突然就懂了。 进进出出的九卫,比先前多了些峥嵘气场,庄子里再无消息传递出来。 林福派人进去打探,还没到门口,就被人射箭警告。 夜里想偷偷翻墙,手下都被打晕了扔出来。 他格外震惊,立刻返回去看了一下自己近两个月的记录。 九卫被分出来的是粘杆处新调教出的暗卫,还有在他们看来不算太厉害的女卫。 两个月前,他们对上粘杆处暗卫,不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也只能勉强接招,而且巧荷和晴芳都仍听他吩咐。 但现在,他手底下的轻功好手,轻易就叫人发现了,而巧荷和晴芳也再没接过他的密信。 他有些不懂,就凭着天天站桩、跑圈、瞎蹦乱跳,那祖宗就叫九卫脱胎换骨了? * 他不懂,胤禛却是懂的,尤其在耿舒宁令巧荷递了折子上来以后。 里面详细描述了铁律如山和令行禁止的统一训练重要性。 九卫没有归属感?她替他们找回来,绝对的服从足够他们明白谁才是老板。 吃里扒外,懈怠不安分?每天吊在他们面前的银子,落后要被所有人嗤笑,还要丢银子的紧迫,足够他们每天都紧着皮子。 耿舒宁始终做不到将手下当奴隶使,但学着后世集团的军事化管理,再加上她天然的身份优势,足够管好三十个人。 胤禛眸底熠彩涟涟,只这些突破潜力的训练手段,和令行禁止的调.教,用在军中,足够训练出一支可以跟准噶尔抗衡的精英部队。 他甚至想迫不及待跑庄子上去,撬开那狐狸的小嘴儿,问问她梦里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惊喜。 他更想知道,她既然已经收服九卫,可是……决定留下来了? 但思忖再三,他还是压下了冲动。 “将先前动手的人招出的口供送一份给这小祖宗。”胤禛带着骄傲的笑意吩咐苏培盛。 “快马加鞭将老十四给朕提过来!叫托合齐也来见朕!” 安排好京郊大营和步兵衙门,他才能放心下江南,到时候有的是功夫撬开那小狐狸的嘴。 * 耿舒宁凭着自己送上的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口供。 掌事女官(清穿) 第122节 不出意外地发现,宫里跟九贝勒允禟里应外合的,是熹嫔和佟思雅。 这两个人,从她一穿过来,就觉得她好欺负,这印象算是改不了了。 外头负责在庄子上动手的,竟然不是佟家三爷,而是他老子佟国维,到底还是老狐狸狠,毫不犹豫就能毁掉一个女人的一辈子。 耿舒宁这阵子在庄子上,天天泡在膳房里,借着研究美食方子孝敬太后的名头,总算某些有趣的化学反应搞了出来。 三月初一,耿佳德金被押解进京,直接下了天牢,刑部不得过问,罪名压而不发。 三月初六,胤禛在朝堂上传唤耿佳德金。 身为河南知府,耿佳德金直接呈上了河南总督、巡抚等人贪污受贿,与隆科多勾结杀害钦差和前任知府的证据。 皇上当朝立断,判隆科多革去御前侍卫之职,发配皇陵。 其父佟国维教子无方,革去大学士之名,降为辅国公,闭门思过。 河南总督和巡抚革去顶戴花翎,抄家问斩,株连两族。 同时,皇上下旨,令耿佳德金为河南总督,整顿河南官场,推进火耗归公在河南的试行。 李光地等阁老虽然因为鼻子尖,早早就将自己摘了出来,却也没得着好。 皇上以朝廷贪污受贿,京外互相勾结屡禁不止为训,取消内阁批红的权利,下令在南书房设立小内阁。 六部满汉共计十二位尚书和三位大学士入小内阁,共商军、政急务,由皇上暗中钦点的大臣以密折形式最终确认,共同递交御前,以辅佐皇上处理朝政。 在朝廷动荡,胤禛雷厉风行将皇权收入掌心的时候,耿舒宁带着自己新苏出来的美食方子,凭慈宁宫腰牌进宫给太后请安。 * 三月十五,供奉着佟家两位皇后的奉先殿内,孝康章皇后和孝懿皇后的牌位突然出现血字—— 「血脉孽缘」 守着奉先殿的太监直接吓尿了。 血字是夜里出现的,几个小太监尖叫着屁滚尿流跑出去,惊动了当值的内侍。 不待宫里将此事压下去,潭柘寺在月中皇亲国戚们争相点第一炷香的时候,为皇家佟氏两位皇后点着的长明灯座下,也突然出现了血字。 「功德有亏」 若说宫里消息没那么快传出来,潭柘寺这血字被太多人看到了,根本瞒不住。 接着,新换了辅国公牌子的佟家大门上,也在午后太阳最烈的时候,出现了血字。 「不忠不孝」 满京城哗然,宫里的消息也瞒不住了,这血字出现得诡异,消失得也诡异。 原本佟家国公之位被贬,病了一阵子的太上皇还想管,这下子也哑了。 他在清源书屋大发雷霆:“仔细给朕查!胆敢装神弄鬼,折辱皇家之辈,查出来给朕诛了他的九族!” 可查了数日,宫里,潭柘寺,乃至佟家每天进出的人太多了,毫无线索。 钦天监、萨满和佛寺的大师们分别查看过,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就像是……老天爷将佟家的罪过算在了两位皇后头上。 一旦牵扯到鬼神之事,在这个信佛信道的世道,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不敢轻视。 皇上下旨,佟氏全族三年内不得入宫,斋戒祈福,为做下的恶事恕罪。 太上皇也不得不下旨,佟思雅送入皇家庵堂,一直护着佟思雅的佟贵太妃送入佛堂,三年内不许出。 * 三月二十七,皇上下江南,下令由太子监国,诚郡王允祉、起贝勒允祐、九贝勒允禟和敦郡王允俄随行。 耿舒宁着了一身太监袍子,低眉顺眼跟在赵松身边,和那位小成子一起给赵松打下手。 实则是小成子和赵松伺候着耿舒宁,踏上了龙舟,进了皇上的寝殿。 耿舒宁一进门,就看到一大桌子她喜欢吃的菜,还有两壶泛着清香的酒。 胤禛坐在一旁下棋,听到有人进门,抬起头来,笑了。 “朕都不知道,你梦里还学了怎么做神婆,倒是替朕省了不少工夫。” 耿舒宁也笑,笑得比较谦虚,“当不得万岁爷的夸赞,只不过是些雕虫小技,若是没有您帮衬,我也报不了佟家掳我的仇。” 熹嫔因为有三阿哥,她暂时不能动,佟家再三害她,这仇她忍不了。 苹果表皮提炼出花青素,用树液浸泡,无色有少许植物清香,加热会变成血红色。 燃着香火的大殿里,无毒的清香味儿谁也不会在意,佟家影壁前也栽种着植物,还在室外,就更察觉不出来。 难的是将字涂抹到合适的地方,掐准了时间加热,若是液体暴露在空气中时间太久,氧化后就不会变色了。 两个人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面,也没有沟通过,只让巧荷和林福负责。 东西是耿舒宁跟美食方子一起送进宫的,差事是林福带人办的,两人默契地在京城里装神弄鬼了一回,连太上皇和太后都给唬住了。 胤禛起身拉着耿舒宁坐在圆桌前,给她斟了杯酒,调侃—— “朕离京前,额娘住到了大佛堂里去抄经,你不心疼了?” 耿舒宁好久没喝过酒了,眯着眼小口啜饮着,轻哼,“一看您这就是不了解太后,她老人家去大佛堂,是怕偷笑被人看到不好。” 胤禛喝酒的动作顿了下,失笑,还真有可能。 额娘一直很讨厌佟家人,当年他被孝懿皇后抢过去这事儿,也是额娘心头的一根刺。 佟家倒霉,额娘估摸着夜里做梦都会笑醒。 他其实对孝懿皇额娘也没有太多印象了,比起那位冷淡的皇额娘来,生母对他都算亲近的。 只是胤禛看不过耿舒宁这样得意,见她喝完了杯中酒,突然抓住了耿舒宁拿酒壶的手,将她拽到了怀里。 他亲亲她的唇,“不走了?” 先前他一直不放心,是因为耿舒宁像是只孤兽,万事不萦于心,也走不进她心底。 他总怕她像是一阵风,随时都会被吹进那庄周梦里,再也不见踪迹,才会一直逼她。 但从耿舒宁对九卫的动作,还有明目张胆利用粘杆处的行为,不用再说什么,就让胤禛感觉出了她的不同。 比起过去,她整个人安宁了许多,这让他生出了许多欢喜。 耿舒宁非常自然地回吻过去,“我答应过留下,不会骗你。” 本来也没必要非得走,这男人她也喜欢,还有的调.教。 她也不是只要自由过苦日子也无妨的女人,她贪心着呢。 * 虽然分开了大半年时间,两人之间的默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只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彼此的念想。 胤禛眸子倏然暗下去,卡着她的脖颈儿气势汹汹撬开了她的唇,直将耿舒宁亲得喘不过气推他,才稍稍分开些。 只是额头仍然抵着耿舒宁的,手也从绣着祥云纹的太监袍子衣摆往上,碰到柔软的系带,手指勾着轻轻往外拉。 胤禛声音带着酒后的嘶哑:“朕自去岁二月里素到现在,这笔账得好好算一算吧?” 耿舒宁翻了个白眼,小手不老实在龙袍上画着圈,轻笑。 “说一笔勾销的是万岁爷,时刻不忘算账的也是万岁爷。” 游鱼一般的柔荑轻巧灵活往下,不甘示弱探入龙袍。 她娇软惫懒反问:“您说,我到底是上了龙舟,还是贼船啊?” 胤禛:“……” 他深吸了口气,孽源被威胁着,倒是不敢放狠话了。 只抱着耿舒宁起身往里头去,“那朕来伺候你这个小贼!” 耿舒宁梗着脖子反驳:“我怎么就是贼了?” 她被扔进泛着清香的明黄色被褥里,紧跟着昂藏身影压下来的是一句灼热又切齿的低语。 “偷入了朕的心肠,叫朕夜夜惦着你,脏了多少回寝衣,还不算贼?” 耿舒宁轻哼着打了个寒战,老天,四大爷还能再土/涩一点吗? 第64章 耿舒宁从小汤山赶路,自静海县杨柳青登上的龙舟。 八十多公里的路程,一早出发,到达龙舟上已是夜里。 月转星移,叫掌了灯的船舱内有些昏暗。 耿舒宁饭没吃多少,酒也没喝几口,就被扔到龙床上,亲了会儿喘不过来气,多少有些头晕目眩。 还是早春的冷风透过窗缝吹进来,打在露出的锁骨上,带起阵阵凉意,才叫她清醒了些。 感觉到上方的狗东西燃起欲念,耿舒宁却没多少欲望,反倒想笑。 她轻笑了出来,一个用力翻转,将胤禛反推到了一旁。 胤禛挑眉:“不要朕伺候你了?” 耿舒宁趴在他身侧,指尖抚着他高挺的鼻梁,散漫笑问,“爷确定不跟我算账了?” 胤禛抚着她后背,调侃回去,“就你那半点不吃亏的性子,朕跟你算账,亏的怕是朕自个儿。” 耿舒宁抬起细长的腿,高高在上跨过龙袍的蹀躞带,垂眸笑看他。 “那舒宁倒想跟您算算账。” 胤禛感觉出不对,箍住她腰肢要夺回主动权,被耿舒宁倏然俯身的动作唬住,迟了一步。 一步慢,步步慢,耿舒宁抢先亲在他唇角,舌尖温热触碰在他薄唇上。 “先前我被掳走,是九卫疏忽,这是意外吧?” 胤禛摩挲着腰肢再次欲发力的手又顿住,含笑抬起眸子看她,不说话。 “日理万机的万岁爷,是怎么在意外来临的时候,那么快那么巧地救下我的呢?”耿舒宁的吻顺着他的唇渐渐往下,轻咬住他的喉结。 掌事女官(清穿) 第123节 胤禛身体一僵,喉结不自觉滚了滚,重重摁住她的造作。 “岁宁……” 耿舒宁以食指堵住他的薄唇,笑着继续问:“叫我猜一猜,九卫其实一直都在林主事的掌控下监视我,对吧?” “唔,粘杆处应该也派了人盯着我,不然也不会那么快救下我,您还真是看重我呢。” “那您到的时候我被灌下催青香了吗?”她蛄蛹着点火上前。 空出地儿来,好熟练地解开龙袍腰间的蹀躞带,连着龙佩和荷包叮叮当当往龙床外一扔。 “催青香也无法叫人跟喝多了一样断片吧?我许是还喝了不少暖青酒?是佟家灌的,还是您灌的呀?” 她俯身,母豹一般稳准狠地咬住龙袍的盘扣,以舌尖推动,解开。 “听闻审讯手段有能叫人吐真话的药剂,您想知道我到底梦到过什么,直接问我也会回答您。” 龙袍一点点敞开,接着是里衣,最后长在冷白皮子上的红扣,也被毫不留情擒住。 “还是您就想看我出丑,给我个教训,好叫我再也不敢跑?您从来都没信过我……” 胤禛倒抽了口凉气,咬牙也忍不住浑身的燥热和僵硬,蓦地用力将这造作的小狐狸重新困回去。 他冷然看着耿舒宁,不想叫她发现自己的咬牙切齿。 那庄周梦里的孟浪手段是不是太多了些,忒不正经! 深吸了口气,他沉声解释,“你了解朕的性子,朕也了解你的。” “你说朕不信你,你又何曾信过朕?” “你想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粘杆处自然会盯着你,原因朕早就说过了,跟你说的话你是半点不放在心上。” “既如此,朕不过顺势而为,用事实说话,叫你知道这世道到底什么模样,你总会信朕从来不是吓唬你。” 他用力堵住耿舒宁的唇,用不容拒绝的力道咬住她的舌尖纠缠着。 烛火氤氲,窗里窗外都泄露出些许银光,勾起夜色也掩不住的水光,从口枪舌剑中溢出,晃动不休。 “催青香和暖青酒都是佟国维叫人灌的,朕没到之前,林福没动作,是怕打草惊蛇。” “朕要想剖开你的心肝儿,看看到底是不是黑的,不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耿舒宁气喘吁吁抓住他手腕,不想叫他勾出自己的欲念,不服气地冷笑。 “不会用?您用在我身上的手段少了吗?” 胤禛这会子倒是沉住了气,将她娇小的双手一只手控住,另一只手不疾不徐去除太监衣裳。 他恨自己的舌尖没有这混账利索,只能用手,说话不自觉就带上了点子刻薄。 “是,你既然总跟朕学,就该知道朕不是什么好人,好人也做不了皇帝!” 他恨恨地将藏青色的太监外袍扔到床下,用了些力道撕掉雪白里衣,总算叫唇舌派上了其他用场,百般啃噬。 “唔……不要!”耿舒宁感觉身上起了火,浑身软得如龙舟下的江水一般,乍暖还寒,却又涌动着不知名的潮热。 胤禛品尝着初春的樱桃,还嫌不够,那把子分水岭似的细腰也渐渐剥去迷雾,几乎要叫另一侧的山水都见天日。 “朕没必要骗你,吐真药剂和审讯的手段不会对你用。”胤禛声音嘶哑,也愈发低沉,还带着不经意的柔情。 “又不是不知道你多娇气,还动不动就炸毛,朕……舍不得……” 耿舒宁被他沁着酒香的低醇声线勾得吞了下口水,嗓子眼呜咽得发干,水润的杏眸起了雾,带着略空洞的沉沦颜色。 但很快,孽缘汹涌,沉重抵压,龙袍下露出的长腿似要将她劈开,好去寻桃源,摩擦的细微疼痛,叫她又多了股子清醒。 她知道自己今天是来干嘛的。 她突然搂住胤禛的脑袋,跟拔萝卜一样,粗鲁地拔到自己眼前,只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娇软。 “爷,我话还没说完呢!” 胤禛气息不匀,喷出的气息快要蹦出火星子来,原本锐利冷冽的丹凤眸对上耿舒宁掉落了晶莹的泛红眼角,却又无可奈何。 他恨恨地抱住耿舒宁,“说!爷听着。” 耿舒宁善解人意地活动柔荑,替他解决当务之急,叫孽缘恶意稍减,也叫两人之间的火更旺。 “阿玛的罪名是为了保护他顺利抵达京城,那我兄长被仙人跳算计,引得纳喇氏登门求我去找太后和您求情,又是谁的手段?” 胤禛闷哼了声,捏住她作孽的动作,却无法利落阻止,只能由着她掌控这一瞬的权柄。 “你不想拿回你额娘……的嫁妆了?” 耿舒宁眼波流转着媚色,轻轻蹭着他的下巴,“想啊,但您更想以我父兄之罪,以孝悌之道,逼我回御前求您吧?” 胤禛的呼吸更加混乱,用了力道拍她一巴掌,“轻点!” 痛呼出声的耿舒宁:“……”艹了,真是恨不能阉了这货! 她时快时慢地威胁他:“那爷说啊!” “您故意放纵佟家跟纳喇氏联系,见我不上钩,又纵容他们对我动手,总归是想叫我心甘情愿回到御前,是不是?” 胤禛顾不上回答,恨她总是这样聪明,急迫地翻身,用力吻住她太过冷静的小嘴儿,只想叫她一起在这方寸之间的明黄里沉沦。 赵松和小成子在外头伺候着,巧荷也在。 三人听到里面响起很久没有听到的熟悉动静,都微妙地松了口气,甚至有些欢喜。 只要是成了事儿,往后这两位祖宗再吵架,也多个比较解气的吵架方式,总不会再连累到他们身上了吧? 岂料高兴了还没一炷香工夫,就听到里头传来万岁爷恼怒的叫水声。 三人都迷茫万分,这……敦伦还能出岔子??? * 赵松和巧荷亲自提了水进去伺候,只有一个衣衫不整的主子躺在龙床上,以手背覆面,也遮不住铁青的面色。 屏风后正在收拾自己的耿太监,心里啧啧出声,太久没那啥的男人实在是经不住激啊。 她笑着接过巧荷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自己掉落水珠的手。 等收拾利落了,耿舒宁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格外冷淡地绕出屏风,利落打了个千儿。 “劳烦万岁爷百忙之中还要抽出空来算计奴才,是奴才的不是,往后您叫奴才在哪儿,奴才就在哪儿待着。” 胤禛由着赵松伺候穿好了新取过来的龙袍,黑着脸大跨步过去,拉着她回到圆桌前。 他冷冷看耿舒宁:“再不跑了是吧?” 耿舒宁双手捧着酒杯,轻轻碰了下他的,认真保证。 “再也不跑了!” “奴才经前面几番教训已经充分认识到,外头的日子没那么好过。” “在您身边伺候,有太后和主子爷撑腰,奴才又受戒成了居士,不会被后妃忌惮,端的是前途无量,谁跑谁是傻子!” 她干掉杯中酒,再次给自己满上,继续双手捧着诉衷肠。 “奴才敬万岁爷一杯,多谢您前面几次救奴才性命,往后奴才定跟苏总管和小赵谙达学着,好好伺候……” “你打住!”胤禛大手覆住她的杯口,冷厉眼神扫了赵松一眼。 赵松立刻带着人全都退出船舱去,虽然刚才龙床上沾染了那啥,可主子爷这分毫没有疏解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又要神仙打架了。 但凡跑得慢一分,都是他干爹教得不尽心。 * 等到屋里没了人,胤禛沉着脸将人又拽自己怀里,在耿舒宁坐下之前,到底没忍住,又给了她一巴掌。 耿舒宁腚上一疼,想把酒泼他脸上:“万岁爷不想好好说话是吧?” 胤禛冷笑,“要是你今儿个没来小日子,你也不会在龙床上以下犯上是吧?” 虽然那双恨人的小手灵活过了头,他要的却不是单纯疏解,他想要这小东西成为他的! 岂料这混账什么事儿都敢做,点完了火又无辜用小日子制止他。 要说她不是故意的,他直接把她脑袋剁下来当凳子坐! 他用力掐得耿舒宁痛呼,声音更冷,“少拿那些虚与委蛇的话来敷衍朕!” “佟贵太妃做过居士,宫里后妃信佛的也不在少数!” “朕本以为你想清楚了,岂料还是这猪油蒙了心的蠢材模样,嘴里就没一句实话,那朕也不必守着承诺!” “朕想叫你下不了床,谁也拦不住!这次回宫就叫你……” 耿舒宁赶紧捂住他这张金口玉言的嘴,拿圆滚滚的杏眸瞪他。 “只许您耍手段,只许您算账,就不许我一个小女子跟您算账了?” 胤禛冷睨回去,薄唇抵着她掌心吞吐刻薄:“朕跟你算账,是叫你欲.火.焚身,管杀不管埋?” 耿舒宁下意识怼回去:“那您算账哪回没把我算躺下?” 胤禛:“……” 耿舒宁说完,才发现怼得暧昧了,叫那孽源又有要收拾她的架势。 耿舒宁手腕儿还酸着呢,立刻就要蹦起来。 胤禛捏了捏额角,沉声低喝:“别动!” 耿舒宁乖乖诶了声,胤禛睁眼看她,四目相对,好一会儿都突然笑了出来,倒叫剑拔弩张的船舱内多了股子温情。 胤禛无奈亲了亲她眉心:“你就这么嫌弃朕?” 耿舒宁额头蹭着他薄唇轻摇:“您要是只有我一个,有什么好嫌弃的,只是不合适。” 她抬头看着胤禛,到底说了实话。 “三宫六院就在那儿摆着呢,四阿哥的身子也不算康健,太上皇和太后娘娘不会允许您独宠的。” 年前,胎象不算好的苏常在早半个月生下了四阿哥,听巧荷说哭声还没猫叫声大,看着不像个长寿的。 身子骨一直被皇后护得特别好的索常在,倒是在正月里足月生下了个康健的皇嗣,却是二公主。 耿舒宁:“除了太子……您眼下只有两个阿哥,叫那么多国色天香的美人儿独守空殿,也太残忍了些。” “但跟人分享,我心里又不乐意。”耿舒宁撇撇嘴,“更别提还要跟人争风吃醋,有那个时间我不如多为百姓谋些福祉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124节 刚才折腾了那么会子,她有点饿了,轻轻推开胤禛坐回去,一口肉一口酒,洒脱得叫胤禛没眼看。 但她还没说完,“倒不如我以奴才的身份陪着您,这是早就答应您的,不沾风月,方为长久计,不好吗?” 在温泉庄子上那几日,她是真想明白了。 她已经穿不回去了,总要对人生有个明确的规划。 放不下这个男人,却又不愿意过这世道最寻常的妇人的生活,那将自个儿当个春秋两不沾的知己就挺好。 她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也能陪着偶像叫这世道变得更好。 待得将来世道安稳了,她年纪也大了,可以开个学校,为偶像培育人才。 四大爷活着,偶尔陪她在雨中喝一杯茶,饮一杯酒,说一说这平淡又波澜的一生。 四大爷死了,她……带着几个俊俏小护卫去给他守陵,也很浪漫。 耿舒宁一边吃肉喝酒,一边格外温柔娇软地诉说了自己对一辈子的规划,只眼角余光偷偷觎胤禛的神色。 想要在一起,那满后宫喘气儿的,总得给她个交代吧? 若是交代不好,她今儿个说的这些,就是她真切计划的未来,她绝不屈服! 当然,小护卫俊俏不俊俏的隐下不提,反正这狗东西肯定能想到。 胤禛慢饮着竹叶青,静静听她说完,哪怕听到守陵的话,也没急着开口。 等耿舒宁放下筷子,他才慢条斯理将马蹄袖翻上去,噙着温凉的笑冲她伸手。 “你过来,好好跟朕说说看,将来茶一壶,酒一杯,在雨后想跟朕说什么。” 耿舒宁感觉有点不妙,好好说话翻袖子作甚! 她起身撒腿就跑。 但胤禛纵容她的时候,由着她造作,倒是能被掌控。 不想纵容她的时候,胤禛不管是速度还是力道,都不是耿舒宁能抵挡的。 她只感觉腰上一疼,视野反转,人又双叒叕被摁到龙袍下,膝头上,恨人的巴掌如影随形。 耿舒宁赶忙软了声儿低低嚷嚷:“有话好好说……嗷!” 第65章 自北往南,倒春寒也追不上龙舟的速度,在江上的气候是越来越舒服。 三月天儿里,江河两岸的风光也一日美过一日,瞧着格外赏心悦目,御前气氛也很轻松。 苏培盛一路疾行到御前,眼角余光全是岸边嫩绿垂柳,还有些许春花颜色,让他赶路的急躁心情和缓了不少。 因此,他还有心思注意到,干儿子赵松在殿外冲他挤眉弄眼的古怪表情。 “又怎么了?”苏培盛低低无奈问道,“那祖宗又惹万岁爷不高兴了?” 问完苏培盛就愣了下。 主子爷自被太上皇训斥过‘喜怒不定’后,人前人后都很少发脾气,心情不好了最多是给人冷脸,规矩上更严苛。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然习惯了主子猫一阵狗一阵的脾气,更习惯这脾气是被谁招惹出来的。 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老天爷赐的缘法呐。 赵松捂着嘴偷笑,面色轻松,从嗓子眼挤出气音来给干爹解惑。 “小岁子头日登舟就惹恼了万岁爷,挨了手板子,这会子还躺在舱里养着呢,主子爷瞧着……兴致不错。” 苏培盛:“……” 他不至于不知道小岁子是谁,更知道这手板子是谁来掌刑。 这……万岁爷竟然舍得下狠手了? 他带着点子将信将疑,轻着脚下步伐进了里头,跟主子回禀差事。 “爷,贵州驯夫陈洗密奏魏巡抚,云贵借着先前湖广水患一事,与朱三太子的后人联手,在边界一带兴风作浪,立了不少野庙,撺掇百姓闹事。” “魏巡抚令人八百里加急,将消息送到了李知府和高巡抚那里,李知府已经派人在江宁一带秘密抓捕。” “高巡抚派了人往南去,石总督那里却是没有动静,探子探得五台山有人过府与之接触,目前无法确认石总督的立场……” 苏培盛抬头看了眼主子,“李知府就在外头小船上候着,请求面圣。” 他所禀报的李知府,是原本胤禛在巡视溜淮套一带的河岸时,救下的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子,名为李卫。 李卫年纪不大,心眼子却比高斌还多,三教九流都混得开。 在明面上胤禛没办法提拔他太过,用了近十年时间也不过将将外放到知府的位子上。 但苏培盛知道,比起满心思往上爬的高斌,万岁爷更信任李卫,他才是万岁爷在江南真正的眼线。 胤禛淡淡嗯了声,懒洋洋笑着点头,“叫那小子上船吧,朕也许久没见他了。” 苏培盛从善如流应了是,很快皮子焦黑的李卫就咧着一嘴大白牙进来了,吊儿郎当打个千儿,嘻嘻笑着上前扑到胤禛面前。 “爷,奴才可算是见着您嘞,这几年您可是叫奴才好想……” 他这一扑棱,跟个许久没见情郎的花娘一样,热情洋溢扑到了胤禛膝上。 胤禛倒吸口凉气,浑身僵了一瞬,下一刻就抬起脚,将李卫踹了出去。 “混账!正经点!” 李卫跟个王八似的,四仰八叉被踹倒在地,傻眼片刻,眼泪唰就掉下来了。 “爷,您就不惦记奴才吗?奴才是真想您啊,日夜都惦记着您呢……” 他一直都是甜言蜜语在嘴上,行动更是忠心耿耿的类型。 在他心里,主子爷就是口嫌体正直,最喜欢他这一套。 只不过短短两年没进京面圣,去岁他在外办差,没赶上万岁爷下江南,这就失宠了??? 苏培盛在一旁憋笑憋得肚子疼,但他比李卫还了解主子。 见胤禛面色发黑,不自在地挪了挪腿,伸手拽了下龙袍,猛地发现点子不对。 这……主子爷是不是腿上受伤了? 刚才主子提衣裳的那动作,倒像是伤口被压着了,将摩擦的衣裳提起来缓解疼痛。 他止不住走神,不是说是那祖宗被打了,这看起来怎么倒像是……那祖宗又伤了龙体呢。 就在他走神的片刻里,李卫已经迅速明白过来形势,依然笑嘻嘻凑到胤禛面前,却很有分寸地不再挨主子龙体,小声将云贵那边的情形禀报了。 “先前曹寅带人去赈灾的时候,云南土司给他送了礼,曹寅没收,转手送到了盐造司勤桂手上。” “那老小子是三官保的外甥女婿,屁股肯定是歪的,说不准八爷先前就有勾结云贵的心思,这是给自个儿找退路呢。” 李卫出自微末,说话不怎么讲究,拍着屁股哼笑,“要么就是八爷准备给前太子泼脏水,我敢拿脑袋打赌!” “可惜咯,老天爷不赏脸嘿……真特娘痛快!” 李卫说的三官保,是九贝勒的母妃宜太妃已经死了的阿玛,跟八福晋郭络罗氏算堂亲。 胤禛原本特别不喜李卫这吊儿郎当的模样,每每见着了多少都要训斥几句。 可今次见了,不知怎的,竟然想起愤愤在他腿上咬了一口跑掉的小狐狸,训斥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有本事的人不规矩……其实也没什么,总归是与他亲近,实在不必过多计较。 他只轻踢李卫一脚,笑骂:“要是出了岔子,朕摘了你的脑袋!” “朕只看证据,别打草惊蛇,魏廷珍那里你可以多来往一番。” 李卫感觉有哪儿不大对劲,摸着后脑勺笑了笑,“爷放心交给奴才,回头奴才定将这起子老鼠的行径都探听清楚,给他们抓个现行!” “嗯,高斌行事一向手段冷硬,朕不好说太多,还要你在江南多看着些。”胤禛说话更放松了些,指点李卫。 “至于云贵那边,以不生事为主,现在不是打起来的好时候。” “那边跟湖广临近,灾情刚过,实在是经不起更多风雨,且得休养生息。” 李卫拍着胸脯:“爷擎等着看好吧,要是老高飘了,奴才就是撒泼打滚,保管也给他把轻了的骨头摁下去。” 顿了下,他嘿嘿笑着抬头看主子,搓了搓手指,“就是吧,奴才不敢贪赃枉法,咱江南虽富庶,可银子奴才也搂不到手里,手头有那么点紧……” 胤禛哼笑着扔给李卫一本折子,“少在朕面前哭穷,回头你去找曹寅。” “朕叫人送了新的织布机样子来南边,回头少不得有布商到他这里奔前程,你抽着空儿捞点子油水,朕恕你无罪。” 李卫愣了下,他可不会以为皇上这是叫他奉旨贪污,主子爷不是那眼里揉沙子的人。 他能从个大字不识的乞儿升到知府位子,凭的就是七窍玲珑心。 从皇上这话里,他听出来,皇上是希望叫江南人人都用得起那新织布机,叫他想法子推广开。 他小心翼翼试探,“这织布效率上去了,布料价格就下来了,江南这边布商都抱团行事,怕是不容易。” 胤禛面色淡然,“边境乱起来,图的无非也就是布匹和粮食。” “若能将行商往来的路子稳固下来,商人得利,百姓得益,不就安稳下来了。” 李卫听得眼珠子发亮,扎猛子爬起来,白牙龇得更明显。 “还是主子高瞻远瞩,只是不知道奴才能做到什么程度?”他嘿嘿笑着压低了声儿,做出羞臊模样。 “不瞒主子爷说,奴才家里那口子刚生了个小子,正缺银子呢,满脑子就想着开个铺子,又怕耽误了奴才前程。” “要是行商的话……嘿嘿,这可就不耽误了。” 胤禛似笑非笑扫他一眼,没说话。 李卫生怕主子后悔,撒丫子往外跑,“主子的吩咐奴才记下了,您交代的差事那必然是十万火急,奴才这就快马加鞭回去,尽快把差事办妥当了!” 到了门口他才挠着下巴调侃了句,“话说主子爷身边多个知心人儿,实在叫奴才心生安慰,您现在可比以前有烟火味儿了嘿嘿……” 不等胤禛训斥,他人消失在了门后头。 胤禛用手背蹭了下衣襟遮掩住的挠痕,斜眼乜偷看热闹的苏培盛。 “这阵子是个御前伺候的就敢给朕使脸子了,你也等着朕替你换茶?” 掌事女官(清穿) 第125节 苏培盛:“……”知道您就愿意给那小祖宗换茶还不行! 他赶忙溜出门去,抓住赵松就是一顿揍,“敢跟你干爹我耍滑头,那祖宗到底怎么回事!” 赵松捂着腚笑,“那小岁子虽然不涂药,可就说自己伤得不轻,非得躺在屋里不出来,奴才有什么法子。” 不只躺着,问多了还脸红啐人呢,怎么瞧两个祖宗都是好事将近。 赵松:“倒是万岁爷那里,叫人送了金疮药进去,还不叫咱们看见,自个儿动手涂了药,那奴才也不知道伤哪儿了啊!” 实际上他知道,毕竟头一日见了血的里衣和亵裤是他给收起来的,衣襟上是挠出来的,裤子上还有两排牙印儿呐。 要不是怕说出来万岁爷会恼羞成怒,他非得叫整个龙舟都知道不可。 到底没忍住跟苏培盛说了,赵松小声嘟囔:“这几日,那姑奶奶躺舱里不出来,万岁爷还叫人好菜好饭伺候着。” “万岁爷也不说叫人来前头,姑奶奶她也不说过来,咱谁也不敢吱声不是。” 苏培盛咂摸了下味儿,总觉得肚里有些胀得慌,也不知道为什么。 身为皇上身边的第一得意人儿,苏大总管比其他人都稳得住。 “叫巧荷和小成子稳妥伺候着,每日里催一次,姑娘要是不接话就不必再提。” “但姑娘的动静一日三次往咱家这里来报,你心里也有点子数。” “若万岁爷问起来,记得多替姑娘说几句好话,回头少不了你的好处。” 赵松知道,干爹这是怕自个儿还不长眼,回头再冷落了耿舒宁,特地提点他。 他哪儿敢啊,只赶忙应了。 别说前头船舱里那些动静,就说这祖宗几次三番伤了龙体,万岁爷都一声不吭,他都敬这是个真祖宗。 他现在就盼着耿舒宁赶紧回御前替主子顺毛呢,可别连累到他们。 * 眼下被所有知情人都惦记着的耿舒宁,舒舒服服趴在皇上寝殿下一层的船舱里。 这里只比皇上寝殿小三分之一,布置得比温泉庄子东偏院还舒服。 她也不晕船,就咬着造办处做好的炭笔,悠哉在纸上写写画画,半点没有出门的打算。 打了她,还想让她自个儿找台阶下,灰溜溜上去伺候?做什么美梦呢。 虽然胤禛打她并没有用很大力气,更像是情趣里字母圈那种行为,稍微涂点精油就能好。 虽然她下手更狠,每回胤禛都要养好几日才能好,她也不打算认错。 除了第一次嘴巴子是不小心以外,其他时候她动手,都是故意的,甚至越来越试探他的底线。 到目前为止,胤禛的表现她还是很满意的,他没有因为自己伤及龙体降罪过她,迁怒也没有。 在这个世道,那狗东西是皇帝,即便说一千道一万,再提公平,在人前甚至人后的大部分时候,她也得哄着供着这位爷。 她怕时间久了,胤禛会将恭敬和周全当作理所当然,心安理得被她照顾,却不知道付出。 上辈子谈恋爱的男女也容易出这种问题,但她不接受,喜好占上风这种性格,大概是在她骨子里长出来的吧。 她就是要让胤禛知道,只要被欺负了,她随时都拥有毫不留情伤他的权利。 她要让他明白,在感情里面没有人该一直卑微,保持清醒和分寸才是走下去的前提。 坚定了这个信念,她躺平……趴平的咸鱼行为格外理直气壮,只将心思都放在整理自己的前程上。 从穿越至今,她已经苏出来了很多东西,细细碎碎倒是从来没整理过,现在有时间正好整理下,想想后头还能拿出来什么造福百姓。 太后那里,她苏出来了许多美食方子,洗漱方子和精油方子,还有蛇床子和依兰香、婆婆车、纸上谈兵的养娃经,这些更适合权贵妇人们。 皇上这里,即便他觉得自己偏心,她其实送上的东西更多。 从一开始的寿果凤柚,到轮椅滑轨、牛痘、养身方、方便面和火锅底料、蜂窝煤、生子方、羽绒和羊绒制品、讨债手册、情报组织方案、织布机、肥料方子……从女眷到军队,从宫里到宫外,从权贵到百姓,应有尽有。 不整理不知道,她都没想到,自己已经拿了这么多东西出来。 看着满满好几张纸,她越想越气。 拿出了这么多东西,那狗东西竟还不动声色搞得像她亏欠他的,一直在算计他,牵着他的鼻子走。 要是有人这样牵着自己的鼻子,自己早走了! 与其说是她仗着他的喜欢恃宠而骄,不如说他是仗着自己的喜欢和钦佩,一直在她底线上跳舞。 就这,他还有满宫妃嫔和子嗣呢,还要顾忌帝王不得专情,独宠都不能光明正大呢……还想着吃荤呢! 更别提,狗东西还叫人哄着她先过去服软,做特奶奶的大头梦去吧! 她气得午膳都用不下去,越算越觉得自己亏,更不用提这狗东西竟然还顺势而为,让佟家欺负她,还用父兄算计她。 若不是因为他,那两次差点没命的情况也不会发生。 赵松本来得了干爹吩咐,每日将人当祖宗供着,一日哄耿舒宁去御前一次。 但他很快就发现,越哄这祖宗表情竟然越冷了。 见着苦着脸的赵松,耿舒宁都觉得刺眼,语气冰冷。 “我现在跟小成子一样,该是校招谙达你手下的人,你这样叫人伺候我,让人发现了我还活不活!” 赵松赶忙解释,“龙舟上都是御前的人,有苏总管和林主事看管着,绝不敢有人将御前消息往外传……” 耿舒宁冷着脸打断他的话:“那又如何,说一千道一万我也只是个跟你一样的奴才,又不是御前大姑姑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也受不得小赵谙达这一日一次来慰问!” “巧荷,送小赵谙达出去!” 赵松:“……”您嘴里把我捧天上,行动上您倒是踹我上去,别踹我出去啊! 实在没法子,赵松赶忙将耿舒宁这越来越冷淡的态度告诉了苏培盛。 苏培盛自然也不敢耽搁,小心翼翼将消息禀报到了主子跟前。 胤禛正在看高斌和张鹏翮送过来的密折,闻言略有些诧异。 “突然冷了脸?”他淡淡睨苏培盛一眼,“可是有人伺候不尽心?” 虽然耿舒宁爱炸毛,可她并不是个难伺候的,从来没有故意为难过底下人。 真要突然变成个刺猬,那肯定是其他人不对。 苏培盛可不敢背这锅,委屈着解释,“奴才哪儿敢啊,且不说居士于主子爷有功,就是居士那脾气……也没人敢捋虎须不是?” 胤禛听出点子微妙,斜睨苏培盛,“你的意思,是朕的错?” 苏培盛赔着笑躬身:“奴才又不是不想要脑袋了,怎么敢生出这样的想法来呢。” “只是居士毕竟是个姑娘家,又……又挨了打,心里少不得委屈,左等右等也盼不来安慰,发点子脾气也是正常的。” 胤禛心下更微妙了,但不是生恼的那种。 一想到这些时日耿舒宁都在眼巴巴等着他,话在口中酝酿几番,便酿出了些许带着愉悦的温情。 “你说得有道理,怪朕。” “这阵子光顾着安抚沿河两岸的百姓们,倒忘了这小狐狸因为你们守卫不力,先前还遭了罪呢,确实该哄一哄。” 苏培盛:“……”没您的吩咐谁敢……算了,主子爷开心就好。 胤禛噙着笑起身,“给朕换衣裳吧,朕去看看她。” 小狐狸回了自个儿身边,从野生变成家养的,是该好好宠着。 第66章 胤禛进门的时候,耿舒宁正在船舱的窗户边上,托着腮有些无聊地赏江景。 龙舟自杨柳青出发后一直顺风顺水,十几日下来,马上就要到达台庄。 她听巧荷说,皇上应该要下船接见耆老,询问关注当地的农事实情。 台庄属于山东,古往今来包括后世都是农业大省,北上南下遭了灾,好些时候都得从山东截取税粮来赈灾。 皇上下江南跟总理下乡慰问差不多,样子要做,实事儿也要做,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要多大阵仗出去。 耿舒宁知道这时候的官员面子功夫做得好,她想自个儿出去看看,看看百姓的真实生活是什么样。 她忘了听谁说过,山东好像很适合种玉米。 她请齐温澄去广州府那边寻找种子的人手还没回来,可以先去看看地质…… 正想着,耿舒宁感觉脑门儿一疼,吓了一跳。 抬头看见胤禛,止不住瞪他。 刚要说不好听的,扭头瞧见小成子在门口,她又把话咽了回去,只皮笑肉不笑起身见安。 “万岁爷来,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奴才好迎您进门,免得失了规矩叫人笑话。” “整个龙舟都是朕的,朕哪儿来不得。”胤禛含笑坐在她刚坐的地方,知道她生着气呢。 继续调侃:“朕上次进你房里,倒是叫人打招呼了,你跟见了鬼似的,可见通报与否,都不耽搁你给朕耍脸子。” 耿舒宁抿着唇倒退几步,脸色淡淡的:“奴才不敢……” 胤禛没叫她说完,将人拽到膝间,揽住她安抚。 “朕知道这几日忙着,冷落你了,明明就不爱那些尊卑规矩,不必在朕面前装样子,自在些就好。” 既然他这么说,耿舒宁就不吭声了。 真按着她的脾气来,她就懒得搭理这蹬鼻子上脸的狗东西。 胤禛捏着她鼻尖,倒是笑得很欢畅,“气这么大呢?朕先前打你屁股……” 耿舒宁急了,捂着他的嘴,“您到底要干什么?非得将我的脸面都丢掉不可吗?” 胤禛被逗得低低笑出声,“没人敢听,就算有人知道了,也没人敢议论你,你只管放心,你这脸皮子始终都在。” 耿舒宁一回头,巧荷和小成子他们都已经退出去了,关门都没叫她听到声儿。 只有两人在,她也就更不讲规矩了,伸手使劲儿推胤禛一把,冷着脸坐在他对面。 掌事女官(清穿) 第126节 “您过来作甚?” “没事儿就不能过来看看你?”胤禛敲敲矮几,“连杯茶都不给朕倒吗?” 耿舒宁鼓了鼓脸颊,起身去圆桌上端过茶壶和茶盏来,给他满了杯温茶。 胤禛手里捏着她放在矮几上的几张纸,有整理过去做出来的东西的,也有对南地考察的计划。 他心里更多了股子暖意,他为了大清的百姓们忙碌不已,这小家伙生着气,也没忘记要陪在他身边帮他。 他柔声问:“明日到达台庄,你想不想下船去看看?” 耿舒宁抢过那些纸,将茶盏塞进胤禛手里,语气更淡。 “万岁爷不是说不干涉奴才做事儿么,您只管看结果就是,何必多问。” 胤禛无奈,放下茶盏,想拉她入怀,又怕她炸毛,干脆起身弯腰,将她困在软榻上,弓着身子与她对视。 “朕那日罚你是气着了,半点力气都没敢用,算朕的错,若丢了岁宁居士的脸面,朕跟你赔不是可好?” “除了这一遭外,朕要是还有哪儿做得不好,你只管说出来,左右你也没规矩过,别在心里生闷气,气坏了自己也是朕心疼。” 耿舒宁抬头,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龙涎香暖香味道,鼻尖被他抵着,吐出的气息带着淡淡薄荷和党参味儿,薄唇吞吐着略清苦的滚烫。 她压着吞咽口水的冲动,双手撑着软榻往后倾,抬眼惫懒瞭他。 “万岁爷还总说我狡言饰非,我瞧着,您也就这张嘴最会说话了。” “怎么说?”胤禛也不生气,顺着她后倾的角度不动声色逼近。 耿舒宁继续后倾,“我父兄的事儿,您还没给我交代呢。” “佟家那边的事儿明明可以避免,您说是想叫我吃个教训,实则也是想叫我记住救命之恩。” “堂堂九五之尊,明明在外头是雷霆万钧的阎王模样,却总在我面前装可怜,叫旁人都以为是我亏欠了您,我不懂事,我恃宠生骄!” 说着,她没忍住,抬起一只手,用手指一下一下戳回去。 “到底是谁亏欠谁!谁不懂事!谁恃宠生骄!” 胤禛憋着笑抓住她戳自己的小手,“嗯,是朕,还有吗?” 耿舒宁使劲儿抽手,一只手撑住自己太累了。 “我前前后后从那梦里记起了多少好东西,剖了整个心肠伴您左右,若我是个男人,这会子三公九卿都当得,您说是也不是?” 胤禛眸光深邃注视着她,更温柔应是,“能得岁宁辅佐,是朕的福分,朕现在知道惜福不晚吧?” 她心里冷笑,只会嘴上说罢了。 见胤禛不肯放手,她小脸儿都泛起了恼。 “我不盼着您惜福,也不盼着您按功行赏,起码别把贪心当了衷肠,您怎么好意思罚我呢!” 胤禛突然松开手,耿舒宁还用着力呢,一只手没撑住,直接哎哟一声躺下去。 胤禛不动声色托住她的后脑勺。 耿舒宁没发现,只觉这狗东西比小学鸡还幼稚,扑棱着就想爬起来怼他。 但还不迭起来,就叫胤禛给镇压住了。 窗外映着午阳的水光折射进来,映出了耿舒宁恼到晶亮的杏眸,还有胤禛眸底十二分的柔情蜜意。 他情不自禁亲在耿舒宁起了深粉的脸蛋上,“是朕不对,但也不能只怪朕不是?” 他用啄吻,一下一下回应刚才她手指的戳弄。 “都说了咱们俩半斤对八两了,朕以为你早该心里有数。” “你会算计朕,朕算计你不是很正常?你也不能太瞧不起朕这八两。” 耿舒宁:“……”何止八两,简直千斤了这,属王八的。 她偏开头躲开他勾自己唇舌的动作,“反正我想好了,您若是还想叫我办差,就别想继续这样动手动脚。” 吻落到了她锁骨上方,引得耿舒宁打了个轻颤,有点恼羞成怒,用力推他,腿还要去踢踹。 “不然您就随便封我个常在,扔我进后宫里去得了!躺平了每天吃吃喝喝的好日子,我又不是不会过,非得给自己找罪受!” 两个人贴得太近,耿舒宁动作一大,胤禛就感觉自己身上起了火,浑身硬得作痛。 他只得制住耿舒宁的动作,翻身躺到一旁,“你都知道朕是吓唬你……” “别,我又不是您肚儿里的蛔虫,您想什么我怎么知道!”耿舒宁挣开他的胳膊,翻身下榻,坐到一旁整理自己凌乱的发髻。 “朕要动了真章,你这一路南下怕真就起不来床,只能养着了。”胤禛颇有兴致地坐起身,也不再过去招她腻烦,只转着佛珠,目不转睛笑看她。 耿舒宁叫他看得恼火更甚,这人进来就耍流氓,一句有用的回答都没有,什么保证也没给。 反正就是她气她的愚蠢,他耍他的流氓,驴头不对马嘴,没法聊了。 她起身往外走,“万岁爷既然愿意在这儿歇着,那您歇着吧,奴才换个房。” 胤禛赶紧拉住她,“朕走就是了,你不是还养伤?” 他也不知怎的,明知道该顺毛捋,偏偏满心思都想逗她炸毛。 他揽着她细软的腰肢,意味深长敲了敲她腰下,“要是你不想出门,也不想见朕,想一直养伤到江南,朕可以帮你。” 耿舒宁虽然没发现他的目光,却下意识捂住了腚。 听到胤禛忍俊不禁的笑声,她才反应过来,火一上头,抬腿就想踹出去。 胤禛布库房里练的躲避功夫可比她迅速多了,轻巧躲开她的恼恨,笑得更大声。 还扔下一句带笑的吩咐:“明儿个用过午膳等着朕,换上汉家衣裳,朕带你出去看看。” 耿舒宁鼓着腮帮子,瞪了门扉好一会儿。 巧荷一进门,就见主子这香腮滴粉,杏眸含春的娇俏模样,再一想皇上刚才出门时的大笑,心里直咋舌。 还从来没见主子爷这样笑过呢。 估摸着苏总管都少见,还是主子有本事,总能叫万岁爷情绪起伏这样大。 她刚要调侃几句,耿舒宁抢在了她前头,“你们今儿该做的训练做完了吗?该整理的消息整理好了吗?等着挨饿是不是!” 巧荷赶忙低头扭身往外去,“奴婢这就去看看,待会儿再来给主子禀报。” 看样子皇上的高兴是拿主子的不高兴换来的。 啧啧,这种时候不跑是等着挨揍呢。 * 等船舱里没了人,耿舒宁这才慢悠悠地斜倚回软枕上,从软榻姜地色黼黻纹的垫子下,抽出一张纸。 上面只有三行字—— 「进度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进度二:剖白心肠严明底线 进度三:失去……才会明白拥有的可贵」 她含笑托着腮,在第一行字上轻点。 胤禛说的话,她早就猜到了,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看谁手段更高明好了。 这种过招的感觉,仔细回味起来,竟比上辈子的小狼狗还带劲儿。 她眸子里全然没有先前的愤怒和气急败坏,非要说的话,是比在圆明园里看完佟思雅出来那次还要高涨的兴奋。 她从来都不会内耗,既决定留下,清楚前路该怎么走,她就会尽百分之一千的努力,去获得对自己最有利的条件。 无论任何时候,即便她不是旁人的非我不可,也要让自己过最好的日子。 将来有一天到了地底下,她也能骄傲对所有她爱过的人说一句—— 没有你们,我也过得很好。 * 翌日,耿舒宁一睁眼,又是大太阳晒屁股了。 不是形容词,她船舱的窗户是真的打开了。 床上的幔帐也被掀开,在水面潋滟的阳光温柔落入船舱在,沿着她半掩在被褥里的娇躯送上温热。 巧荷听到动静,笑着过来伺候,“苏总管特地给您送了衣裳过来,用过午膳,万岁爷要带您微服出行呢。” 耿舒宁打着哈欠坐起身,看到一旁那身天青色的双开襟褙子和马面裙汉服,裙摆上绣着颗石榴树,树下落着几个葫芦。 她起身洗漱的动作顿了下,这是多子多福的意思,只有已婚的妇人才会这么穿。 “皇上……”她刚要开口问什么,就听到船舱外传来山呼海啸的万岁声。 耿舒宁下意识看向窗外。 十米开外的岸边,黑压压跪了一地,只有打着明黄顶盖的遮阳伞下,一抹昂藏身影弯腰去扶人。 她三两下擦干脸上的水,没着急梳头,取过瞭望镜看出去。 胤禛扶起的是一个脸膛焦黑的老农,裤腿还挽着呢,脚下一双草鞋全是泥巴。 但胤禛没有丝毫嫌弃,还替对方拂去了膝上的土,挂着温和的笑低头询问什么。 对面的老农激动得眼泪都落下来了,胤禛往后一伸手,苏培盛立刻就奉上帕子。 胤禛含笑将帕子塞进了老农的手里,引得周围更多人拿袖子揩起了泪。 耿舒宁轻嗤,这狗东西装模作样的时候,确实特别能唬人。 尤其是知道他本性的时候,更容易抵挡不住。 眼看着明黄华盖向着人群里移动,耿舒宁懒洋洋坐到了梳妆镜前。 她问晴芳:“苏总管吩咐你们给我梳妇人发型?” 晴芳毫不迟疑低头:“是,但奴婢没应,只说听主子吩咐。” 前面庄子里那几个月生不如死的训练,让九卫现在已经习惯了有什么说什么,一切以主子为先。 他们现在的主子是耿舒宁,别说是苏培盛,就是皇上吩咐他们也不敢应下。 毕竟主子发起飙来,连皇上都顶不住,他们不会去尝试自己脖子够不够硬。 掌事女官(清穿) 第127节 耿舒宁思忖片刻,“就按照苏总管的意思来吧,衣裳给我换一下。” * 待得收拾好,用过午膳,是赵松过来接她下的龙舟。 龙舟没在江边停着,行驶到了江中央,以防有谋逆者行刺,龙舟一路都不会太靠近岸边。 接她的是个半新不旧的乌篷船,巧荷带着耿舒宁从梯子上下去。 她人一站定,就被人勾着腰带进了船舱内。 胤禛就着午后阳光打量耿舒宁,看到她这麻布衣裳和最寻常的妇人包髻,挑起眉来。 “怎么这身打扮?” 耿舒宁平静推开他,上下扫了眼胤禛藏蓝色的锦缎袍子,还有镶嵌着玉石的瓜皮帽,蹀躞带上挂着的荷包都是云锦的。 她轻嗤,“万岁爷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您微服出行,我可没有那些官员陪您过家家酒的兴致,咱们还是分开走。” 胤禛拿扇子敲了她脑袋一下,“朕不蠢,过去还是阿哥的时候出门办差的时候比你多多了,还能不知道什么叫微服私行!” 耿舒宁捂着脑袋偷偷踢他脚尖,“那您这身打扮作甚?” “在台庄这低阶,就您这尊贵模样和陌生面容,就算猜不出您的身份,也都知道是跟随皇上南下的人了,还能看到真实的台庄嘛!” 胤禛哼笑:“看来你是不打算看看自个儿的产业了,得,那朕也不必替你操心。” 耿舒宁愣了下,她的产业…… 她眼神猛地亮起来,“十三爷已经将铺子开到了山东来?” 要是去纤萝阁的话,她这装扮确实进不去,到门口就得叫跑堂拿棉巾甩出来。 她咬着唇有些挣扎,铺子有她三成干利,她确实很想去看看,十三爷的戏是不是还像几个月前那么逊色。 可她今天更想去周边转转,看看这边的地质情况,跟百姓们好好聊聊。 胤禛拉她在船舱内坐下,无奈又敲她一下,“你就算想装作普通百姓,你说话的口音,这身精细养出来的皮子,还有你岁宁居士的气派,你当旁人真看不出来?” 耿舒宁仔细想了想,感觉他说得有道理。 哪怕是涂了黄皮子,故意跟庄稼妇人靠近,不是专业演员,她两辈子养出来的气场很难改变。 她有些沮丧:“那想了解这里最真实的现状,岂不是没可能了?” 她不想看官员们粉饰过的太平,只有了解最真实的烟火人间,她才知道有些方案该做到什么程度。 所有的策划都需要真实且详尽的背调,不然方案一定会出问题。 胤禛见她确实没有去纤萝阁的意思,笑着抚了下她发髻,“到了岸上你听爷的话,爷保证你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可好?” 耿舒宁抬眼瞭他,将信将疑,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应下。 * 上了岸以后,明面上只有苏培盛和做丫鬟装扮的巧荷陪在二人身边。 赵松和小成子只负责撑船,没跟着上岸,怕有人会对乌篷船做手脚。 胤禛拉着耿舒宁进了一家挂着‘廖’字招牌的店铺,递上一块玉牌后,立刻就有掌柜迎他们入内。 “贵客里面请,有什么吩咐您只管提,小的会尽快安排人替您办好。” 胤禛淡淡吩咐:“取这边乡绅夫妇会穿的两身衣裳过来,寻常些便是,再来两身半旧不新的小厮衣裳。” 苏培盛和巧荷立刻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在掌柜将衣裳送过来以后,两人各自替主子穿好了衣裳,自个儿也飞快装扮好。 四个人变成了两口子带着小厮出门,巡视产业的架势。 胤禛揽着耿舒宁出门的时候,门外已经有一辆半旧的马车候着。 耿舒宁上了马车还有些怔忪,实在没忍住好奇问:“爷在台庄也有不为人知的势力?” 难不成是粘杆处在全国各地的据点之一?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何必还要重新开铺子,这些铺子就能成为情报组织的据点啊。 她回味了下,略有点班门弄斧的尴尬。 胤禛抚着她新梳好的挑心髻,失笑解释,“朕没你想得那么无所不能,若粘杆处有这样的本事,湖广水患的乱象,朕也不会被瞒那么久。” 他不会忌讳让人知道自己的短处和无可奈何。 “康熙三十六年朕还是四贝勒的时候,出来办差,在河南被人追杀,机缘巧合救了廖家的少主。” “这玉牌是他的信物,算是报答爷的救命之恩。” 耿舒宁对这种江湖恩仇的事儿还挺感兴趣,歪着脑袋追问,“那他知道您的身份吗?你们有没有歃血为盟什么的。” 胤禛一本正经点头:“虽然没拜把子,也算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了。” “只是爷没办法告诉他爷的身份。” 说完他顿了下,斜靠在马车壁上,似笑非笑看着耿舒宁。 耿舒宁狗腿地倒了杯茶端给他,特别给力地捧哏:“为什么呀?” 胤禛慢条斯理接过茶喝了一口,云淡风轻道:“这位廖家少主是天地会分舵舵主,爷怕他陷入恩将仇报的不义境地,当然不能告诉他。” 耿舒宁:“……” 好家伙,您一个皇阿哥就敢打入反清复明中坚力量内部了? 现在还敢用救命之恩,要人家的势力帮你办事儿? 她张了张小嘴儿,犹豫了下,只咂摸两下,没吭声。 胤禛含笑将茶盏放到她唇边,喂她喝茶,“想说什么就说,从你嘴里听到什么都不稀奇了。” 耿舒宁下意识沿着他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口,才反应过来,脸颊微烫地推开茶盏。 怕外头苏培盛和巧荷听到,只小声嘟囔,“没盼着您做个人,也没想到您能……”狗成这样啊。 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屁股安危,最后几个字,她还是没敢说出口。 胤禛似笑非笑睇她一眼,“为夫还有更多你不知道的模样,夫人不必急,慢慢看便是。” 耿舒宁哑然,还有更不做人的时候吗? 她敛眉乖巧端坐,在外头反倒没有御前那么多限制,还是别给他自由发挥的天地了。 * 马车出了城,就开始颠簸,这里的路况还没有京郊好呢。 耿舒宁只觉屁股比被胤禛罚的时候还要痛,小半个时辰就快要成八瓣儿了。 偏偏这人平日里总拽她,这会子反倒君子起来,闭目凝神一路都没搭理她。 直到乡下庄子上,这才先下了马车,笑着过来扶她。 耿舒宁‘啪’一下拍开他的手,“不用您假好心,我自己可以!” 廖家掌柜给她这身装扮的鞋是厚底的绣鞋,非常适合走路,可见一般地主婆子也是不少活动的。 忍着揉屁股的冲动,耿舒宁黑着脸往地里走,碰上人才稍微和缓了脸色。 她刚要跟地里忙活的老农打招呼,胤禛就直接上前两步,将她拦腰抱起,声音不大不小地演上了。 “别生气了!不就是没有亲自给你种花吗?” “爷天天那么多账本子要划拉,有家丁能干的事儿,何必非得爷来动手。” 余光发现周围有人看过来,耿舒宁心下一动,也跟着演上了。 她偏开头重重冷哼,“是谁答应我,成亲后会亲自种一亩花田,好叫我天天有花绾发的!” “男人啊,娶到手就不知道珍惜,别忘了你可是倒插门!” 在苏培盛和巧荷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耿舒宁冷笑着拍了拍胤禛的脸颊。 “家产都是我爹留给我的,你不过是个赘婿!” “若表现不好,休了你再找一个也不难!” 没人不喜欢凑热闹,尤其是这种家长里短的热闹。 两个人争吵的功夫,地里忙活着播种的农人和妇人们,都不自觉揣着手到地头上,借着擦汗喝水啃干粮的功夫瞧热闹。 胤禛微眯了下眸子,意味深长盯着怀里趾高气扬的‘夫人’,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去。 “咱们青梅竹马的情意,你何必动辄将休夫挂在嘴上,算我的错还不成?” 耿舒宁眼珠子一瞪,嚷得更大声:“什么叫算你的错!” 她恨这句话恨好久了,这会子借题发挥,挣扎着落地后,戳着胤禛胸口,将人骂得狗血淋头。 “错了就是错了,算你的错,你不就是想说我无理取闹吗?”一旁有妇人不自觉点头,斜眼看自家汉子。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婚前你答应的事儿,做到了几件?”又有几个妇人若有所思,眼神不善看向旁边的汉子。 “分明是你求娶的我,成亲后我为你洗衣做饭,为你孕育子嗣,为你打理衣食住行,你都做了什么?”好些妇人都狠狠点头,看自家汉子的眼神愈发不善。 耿舒宁冷笑着退后一步,“怎么着,娶之前我是大爷,嫁了人我就得当孙子?” “别忘了你花的可都是我家的银子,今儿个你要是学不会种花田,咱们就一拍两散!” 胤禛像是被训得恼羞成怒,“种就种!你还想嫁给别人?你怎么不上天呢!梦你别想做!” 苏培盛和巧荷:“……”爷,您这软可以服得再硬一点吗? 胤禛抹了把脸,不看耿舒宁,气冲冲走到被热闹吸引到了地头上的农人们中间,伸手掏出好几个银角子。 “来来来!爷今儿个来学种地,今儿个谁能教会我种花田,这银子就是谁的!” 汉子们想了想,怎么也不能叫这位爷在自家媳妇面前丢脸。 不然他们丢的是银子,这位爷极有可能丢的是软饭那个碗啊! 再者,他们也想委婉教一教胤禛,在自家婆娘面前,真的没必要这么硬气。 哄好了才能让婆娘乖乖听话,非要对着来,只会家宅不宁。 如果是平时,像胤禛和耿舒宁这样的陌生面庞过来,看起来还格外金贵,口音也不是当地口音,必定会被排外的村民们警惕。 掌事女官(清穿) 第128节 好些日子之前,就有官老爷派里正叮嘱过,遇到陌生人少说话,最好不说话,直接撵人走。 只能说看热闹,凑热闹这事儿,古往今来人恒难拒之。 而且胤禛这被媳妇拿捏的无奈样子,也拉近了广大汉子们的同情心,最主要的银角子看着不轻,起码有二两了! 哪怕胤禛表情不善,耿舒宁抱着胳膊冷眼旁观,在胤禛不经意且分外仔细地询问之中,耿舒宁还是了解到不少事情。 比如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收成,地里一年几熟,亩产多少,当地长势最好的庄稼,地租多少,赋税又是如何。 胤禛蹲在地头,装出一副‘我在了解民生,绝不是为了种花’的倔强模样,把当地的民情了解了个大差不差。 短短半个时辰功夫,就比上午时候皇帝接见耆老时了解得要详尽真实得多。 * 等到坐上马车往回走,躲在角落里的耿舒宁和大马金刀坐在中间的胤禛,对视片刻,都笑了出来。 胤禛对耿舒宁的随机应变很欣赏,懒洋洋冲耿舒宁招手:“过来,跟为夫说说,你都记住什么了。” 耿舒宁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我不过去,我怕你谋害亲妻,好摆脱倒插门的身份,回头再娶个年轻貌美的当家主!” 胤禛:“……” 他哼笑着扫耿舒宁一眼,她就坐在最外缘,跟受了惊的小兽一样,似乎他一有动作就会飞快窜出去。 胤禛微微阖上眸子,也不强求耿舒宁过来,叫她多得意一会儿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只在脑海中仔细回忆先前她骂人的时候的话,他什么时候认错的时候不真诚了? 回忆半晌也没想起来,等踏上回程的乌篷船时,胤禛对苏培盛使了个眼色,手在身后摆了摆。 苏培盛立时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亲自去船头撑船,赵松带着其他人挪到了旁边护卫的船上。 耿舒宁见天光暗下来,进了舱内,趁没人发现的时机偷偷揉屁股呢。 因为平时伺候的人也没什么动静,便没注意到人都离开了这艘船。 直到胤禛噙着笑,进了船舱,慢条斯理坐在她一旁,而苏培盛和巧荷都没跟进来,她才察觉几分不妙。 她小心翼翼往外头挪,声音也软了不少,“爷……颠簸一路,我身子不适,没办法伺候您,我去叫人进来……” 话音没落她就想跑,只是在胤禛面前,她从来也没跑掉过,再次被横着放到了膝上。 耿舒宁咬牙:“您要再打我,我可……您干什么呢!” 她威胁的话也没能说完,感觉裙裾被掀起来,裤子也要不保,顾不上其他,拽着裤腰带震惊不已。 胤禛只微微用力,就叫雪绸的中裤成了破布,被扔到了一旁。 耿舒宁心下一紧,剧烈挣扎:“我翻脸了啊!我跟您说我翻脸我自己都……唔!” 她瞪大了眼,一抹凉意落到山川之间,像是早春最温柔的风,抚平了因为颠簸而受到的所有折磨。 胤禛声音低沉:“你翻脸自己都如何?” 耿舒宁呆呆回话:“都害怕呀……我自己涂药就行了,您快放手!”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就这么光着那啥,让这狗东西跟照顾小孩子一样……这比挨打还叫她害臊。 她探手往后去抓住他手腕,不肯叫他继续。 “我没什么事儿,不用涂药,休息几日就能好!” 胤禛将她扶起来,以跨坐的姿势,稍稍用力摁了下,听到耿舒宁倒吸气的声音,推他的动作快要变成掐了。 就这还不疼?她也就那张小嘴儿嘴硬。 将她不老实的手困住,胤禛还能空出一只手抚住她的脖颈儿。 “叫朕好好亲亲你,今儿个你骂朕的事儿就算了。” 不容拒绝的唇凑过来,撬开她的,将她倒吸的气息吞咽下去,似乎要将她的魂魄都吸走。 耿舒宁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孽缘愈发嚣张。 船舱荡漾了下,她突然反应过来,周围全都是水,护卫也全是他的人。 这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最恐怖场景。 只要他想,她今天会像个断了翅膀的海东青,被死死钉在船舱里动弹不得,承受她几次三番惹来的狂风暴雨。 她止不住地浑身轻轻颤抖。 胤禛如海妖一般蛊惑问她:“你在害怕什么?” 耿舒宁微微哽咽:“我,我怕疼,你别……” 胤禛慢条斯理替她整理着裙摆,边角一片一片的木槿花翻飞着落到了腰间蝴蝶上,像是主动送给蝶扑,授粉。 耿舒宁难耐地仰起头,嗓音颤抖:“皇上,我不愿意……你答应我的!!!” 第一次脐橙是真会死人的! 她不想死在乌篷船里,这里连个可以躺的地方都没有! 为了活命,她什么好话都愿意说,声音软得不像话。 “我错了,我不该跟皇上对着干,不该拂了皇上的好意,您饶我一次吧。” “我先前气您明明拿了好处,却总叫我觉得亏欠,舍不得离开您,我不想就这样跟您在一起……” “呜我不想跟旁人一起伺候您,您答应我的……” 胤禛不甚熟悉地拨动着琴弦,薄唇将太过凌乱的琴声压回去,声音缱绻低醇。 “不会有旁人,朕答应你的总会做到,给朕些时间。” 太医院一直瞒着皇后的脉案,乌拉那拉氏的身子骨……也就这几年了。 那是他的发妻,她没有什么过错,这个体面胤禛要给皇后。 正好,也能趁这几年的工夫,叫这小狐狸往上爬。 他亲在耿舒宁耳畔:“朕会为你铺平前头的路,岁宁,往后只有你,好不好?” 耿舒宁紧紧抓着他衣襟,没办法冷静思考,只拼命摇头,根据听到的内容反驳。 “不好!我现在不愿意呜~我没准备好!” 胤禛若有所思,双手微微用力,迫她凑近他的薄唇,声音几乎消失在唇齿间。 “岁宁,你是真没感觉到,还是口是心非?朕的衣裳都湿了。” 耿舒宁脑子哄的一声,眼前倏然闪过轻飘飘的白光,第一声抽泣溢出唇角的片刻,便软软晕了过去。 第67章 四月中,圣驾抵达淮安,耿舒宁一路都待在自己房间里,再也没出过门。 她不想回忆自己那天是怎么登的龙舟,其实一被抱上龙舟,她就醒了。 太医说她是累了一天又食欲不振,一时刺激血气不足才会晕过去,她就更不想醒了,直接睡了过去。 等醒过来,她就更不想回忆有多少人看到了胤禛膝前湿透的衣袍,甚至连御前的人都不想看见。 有好些日子,巧荷跟自家主子说话,都觉得自家主子格外安详,有种随时能进坟的安宁感。 耿舒宁恨自己无能,苏不出宇宙飞船,星际辣么大,她是真想去看看。 胤禛下江南不是来游玩的,一路要巡视两岸民情,到达地方后还要考察官员的政绩,检阅驻兵。 他跟康熙不是一个性子,什么事儿恨不能一口气把所有事情忙完。 龙舟南下的速度比康熙南下时候快得多,胤禛身上的担子自然也更重。 四月二十日,胤禛从清口上岸,巡视淮安的溜淮套开河工地,导淮入江的治河工程关键点就在这里。 若是溜淮套出问题,一旦遭大雨,淮河两岸决堤,到时候百姓和田庐都要遭殃。 龙舟在这里停留了两日,二十二日,胤禛下旨令河道总督张鹏翮镇守此地河堤,启程继续南下。 到了二十三,忙碌了月余的胤禛,总算是有时间歇口气。 龙舟加速往扬州去,胤禛夜里受了凉,略有些发热,靠在罗汉榻上喝药汤子。 见苏培盛从外头进来,他抬头,“东西送到她手里了?” 苏培盛赔着笑回话:“主子爷也知道,居士……一直在养身子,这天儿冷一阵热一阵的,许是身子不妥帖,奴才也没见着人。” “但送进去的膳食居士用得还算香,巧荷也说居士叫人谢过主子恩典呢。” 胤禛轻笑,以耿舒宁那恼羞成怒的样子,会谢他就见鬼了。 耿舒宁虽然不晕船,可在船上食欲不振,就喜欢吃点酸辣口的,只是不好特地叫御厨做,那天才会晕在乌篷船里。 这些日子他太忙没工夫去看她,也没强求她来御前伺候,毕竟人来人往的,怕被人发现会伤了她名声。 但他令人从淮安寻了会做川蜀菜的厨子,日日都叫人送膳食过去,在耿舒宁跟前的存在感并不弱。 思及那日她倏然紧张的收敛和泣音,胤禛勾了勾唇,感觉药汤子太热了,叫身上燥得慌,随手搁下。 “去取把古琴来。”胤禛突然来了兴致,指着跟耿舒宁相邻的窗口,“就放那儿。” 苏培盛惊了一下,皇上可是很久很久没动过琴了。 身为皇子对于君子六艺自然也是要学的,只是其他皇子多都在射御和礼书上用功夫。 很少有人知道,皇上还是四阿哥时候,弹琴和奏笛都是一把好手。 只是后来九贝勒允禟在太上皇万寿节表演后,当时两人关系已经恶化,胤禛便再没动过琴。 苏培盛赶忙叫人取了一把名为焦柳的名琴,放在窗口。 胤禛慢条斯理净了手,焚上香,修长的手指轻抚在琴上。 照常托腮在窗口发呆的耿舒宁,蓦地听到一阵好听的琴音,听了会儿,竟然是她非常喜欢的《潇湘水云》。 这首曲子弹奏的人少一些,但也是古琴名曲之一,飘飘荡荡的琴音轻颤着,似乎能将人带入碧波荡漾的山水之间。 耿舒宁轻阖杏眸,遮住眸底的水雾,突然回忆起自己少年时曾经生活过的连绵山间,那里有人笑骂她淘囡,还有拿着烧火棍子撵她的亲人…… 掌事女官(清穿) 第129节 琴音终有落幕时,耿舒宁拭掉眼尾的晶莹,问巧荷,“有人在御前奏乐?是宴请什么人吗?” 这些时日虽然一直在龙舟上,但她知道皇上有多忙,来来往往的官员经常上龙舟奏事,留下用膳也是有的。 岂料她刚问完,巧荷脸儿就涨红起来,低着头小声回话。 “是万岁爷……” 耿舒宁没听清楚,“什么?” 巧荷想起刚才苏总管意味深长的叮嘱,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提声儿快速将皇上的口谕告诉主子。 “万岁爷口谕,说这是弹给您听的曲子,先前琴艺不精,叫您不受用晕过去,往后定会勤学苦练,让您满意!” 耿舒宁:“……” 她安详地闭上眼,伸手指了指门口,没说话。 脸丢得多了,也就无所谓要脸了,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巧荷没走,小声提醒:“主子,万岁爷等您回话……” 耿舒宁将软枕狠狠扔出去—— “让他滚!” 巧荷:“……”您这是让我死啊! * 巧荷期期艾艾抱着软枕出来,苍白着脸尴尬看向等着回禀的赵松。 “小赵谙达,您看着……” 赵松已经听到里头耿舒宁的发作了,缩着脖子摸摸后脑勺,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只能尴尬笑笑,换个话题:“巧荷妹子叫我赵松就是了,实在不行叫哥哥也成啊,为何总叫我小赵谙达?” 御前也没有大赵啊。 巧荷:“……” 她更尴尬地偏开头,绞尽脑汁地解释,“嗯……主子觉得这样叫,显得赵哥哥年轻有为。” 她总不能说,有回主子说漏嘴,因为差点骂小王八羔子,好悬打住,就成了小赵谙达。 以前巧荷还觉得主子不怕死,御前这帮没根的玩意儿小心眼起来,能用几年十几年把人往死里坑。 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万岁爷都差不多待遇,御前谁敢找死。 赵松确实不敢,也不信巧荷这鬼话。 但刚才那番大逆不道的话不用讨论,赵松也就松了口气,赶紧告退。 * 胤禛听赵松叩头在地禀了耿舒宁的回话,没生气,反倒笑得更添风流意。 瞧着不像个皇帝,倒像是哪家的纨绔公子哥儿。 翌日,胤禛批完折子也不用见人,溜溜达达下楼去找耿舒宁。 耿舒宁早叫晴芳盯着了,远远看见御驾下来,晴芳赶忙就禀了主子。 耿舒宁顾不得还在喝茶吃点心,爬起来抓起小太监的帽子就往外跑。 她暂时还不想体会这狗东西的琴艺,更不想替他解决生理问题,也不会就这么跟他滚床单,只能三十六计先跑为敬了。 当然,龙舟虽然大,也就那么大的地方,耿舒宁身为小岁子太监,自然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去。 很快,胤禛就在船尾的栏杆处找到了正‘赏景’的耿舒宁。 苏培盛带人远远守着,不叫人过来。 胤禛非常自然地从后面拥过去,凑在她耳边轻吻。 “躲着朕?” 耿舒宁冷静地捂着自己的帽子,省得被风吹走,说话很冷静。 “奴才哪儿敢,只是怕自己忍不住犯了刺杀皇上的大罪,想冷静冷静而已。” 胤禛被逗得笑出声,低低的声音自胸膛发出,透过后背将耿舒宁震得浑身发软。 她脸颊不自觉有点红。 这狗东西自从放开了骚以后,就跟人形春那啥一样,只要贴得进了,总叫她想做点不那么正经的事儿。 她眼神略有些沧桑,是不是自己年纪也大了的缘故? 所以,要解决自己的那啥问题,不能拖太久了啊。 她不动声色偏了偏身子,靠在栏杆上,歪着脑袋看胤禛。 “听闻万岁爷抵达江宁后格外忙碌,到时候奴才可否自己带人出去走走?” 胤禛低头,丹凤眸微眯,遮住眸底的审视,“只是出去走走?” 耿舒宁干脆回过身,背靠着栏杆,扬起小巧白皙的下巴,满脸挑衅戳他胸膛。 “皇上还是不信我的承诺?” 胤禛心口发痒,干脆以掌心覆着纤细的后腰,微微用力,将人摁到怀里,略有些风流地动了动,声音多了点子危险。 “若是你肯跟朕坦诚相见,朕也不会如此患得患失。” 耿舒宁咬着舌尖忍住嗓子眼的低吟,水润的杏眸清凌凌瞪他。 “信任哪儿有那么多条件,不信我就直说,您干脆叫粘杆处的人陪我出去好了,小心您总拦着我,我会叛逆的!” 胤禛被她这总是无法预料的语刺扎了一下,失笑着摇摇头。 “还是不行,朕不放心。” 不等耿舒宁变脸,他轻声解释,“不是不放心你,是不放心外头。” 在胤禛心里,耿舒宁与一般女子不同,迟疑了下,他还是多解释了几句。 “朕在江南部署了些暗棋,定有人会狗急跳墙。” “此次南下,朕有心解决南地水患频发的问题,势必会损害许多人的利益,少不得有胆子大的拿命搏一条生路……” “你若单独出去,遇到危险,朕没办法光明正大叫人救你。” 冲冠一怒为红颜只听着好听。 胤禛是个冷静的,他很清楚一旦耿舒宁有危险,他若是动手,被京城那边知道,耿舒宁的危险会更大。 没有把握保护耿舒宁的安危,他不会放人出行。 他摩挲着耿舒宁鼓起的小脸儿安抚,“等朕忙完了,带你出去走走可好?” “扬州和苏州怕是来不及,但到了杭州,能空出几日来。” 李卫在扬州,曹寅在江宁,高斌在杭州,虽然胤禛更信任李卫,可比起保护人这一点,还是高斌更胜一筹。 耿舒宁垂眸遮住笑意,她要的就是这人跟自己一起出行,南下一路总不会那么安生,走散了也是有的。 但面上她没有轻而易举答应,只在他心痒难耐亲过来的时候,轻哼着偏开头,叫灼热的吻落在了颈畔流连。 直到躲不开,被亲得气喘吁吁,她才搂着胤禛的脖子,抬起头软软看他。 “那您答应我一个条件,直到回京为止,我都听您的。” 胤禛挑眉:“什么条件?” “不管将来我们之间走到哪一步,我都不希望您为我犯险。”耿舒宁揪着他领口,认真道。 “不管遇到什么危险,您都要先保全自身,只有您长命百岁,这世道才有河海清晏的那一天。” 都说世宗为大清续命百年。 她没有那么厉害,不能像很多穿越前辈一样改变国人命运。 但她是真心希望,世宗可以多活些年头,她会尽量多留下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东西帮他,让大清变得更强大些。 封建制度的灭亡是早晚的事儿,但起码面对外敌不能做软脚虾。 “我不想一份感情背负自己背不起的因果。”她仰头,眸光轻软又明亮。 “若是您能做到,往后我都不会逃跑,我会尽量听话,陪在您身边。” 胤禛蓦地感觉嗓子眼有点哽住,心窝子酸涩得像是被枸橼水泡过一样。 身为皇帝,他很惜命,也不缺为了他卖命的奴才。 在危险面前,他清楚自己身上的责任,直到该冷静先保全自己,不会将任何人放在自己前头。 但听耿舒宁口口声声为了自己,他突然有种直觉,她不是为了尽忠,只是自然而然将他的命放在了自己的性命之上。 他拥住耿舒宁的动作更用几分力。 “朕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朕,不可轻易犯险,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以保住性命为重。” “好,一言为定!”耿舒宁乖巧靠在他胸前,遮住闪烁的眼神。 刚才的坦白句句是真话,也是拿下狗东西的进度二。 嘴上说谁还不会啊! 她的真情有了,底线也说明白了,该看看他对她的情意到底有多少了。 还有最后一个考验,只要他通过了,往后风里雨里,不管他有多少女人和孩子,只要他不背叛,她陪他走这一生又何妨。 * 四月二十六,龙舟抵达扬州,当天圣驾停在了驻军港口,检阅过官兵后,停留一夜直接驶往江宁。 二十九日,在检阅完江宁的驻防官兵后,胤禛带着随行的文武官员和几个兄弟,邀请了部分德高望重的前明遗老,第二次前往明太祖陵行礼以示尊敬。 五月初二,圣驾抵达杭州,住在了曾经康熙南下时兴建的行宫里,暂时停留。 胤禛还没忙完,叫人传话说还得等几日才能出去。 耿舒宁没事儿干,便在屋里咬着毛笔计划最后对狗东西的考验。 午膳前,巧荷突然抹着汗冲进了她屋里。 掌事女官(清穿) 第130节 “主子,您快出去看看吧。” 耿舒宁抬起头,脸上不小心沾染了点墨汁,瞧着呆呆的。 “看什么?” 不过就是些江南园林? 上辈子她公司就在南方,在园子里做活动多了,看多了这种小桥流水的精致和奢华,也就那样。 巧荷脸色有些古怪,“苏总管往咱们隔壁……送了两位姑娘过来,说是,说是……” 耿舒宁愣了下,心下隐隐有预感,好家伙她还没闹呢,狗东西要闹妖了? 她挑眉,放下毛笔:“说什么?” 巧荷小心翼翼看了眼主子,“说是晚上给万岁爷侍寝,叫人提了热水过来,好好伺候着呢。” 耿舒宁失笑,“那我看什么?”看人家怎么洗白白吗? 她这儿兴致勃勃给狗东西设计考验,找理由跟他没羞没臊呢,都舍不得等他彻底解决后宫那些女人,叫他素太久。 好吧,也有她自个儿馋肉的缘故,但狗东西竟然这就要开荤? 不管真的假的,都是欠收拾。 耿舒宁轻呵了声,将写了一半的纸撕掉,扔进煨着甜汤的泥炉里。 而后露着一对小酒窝含笑挥挥手。 “去给我提膳吧,我有点饿了,圣上的事儿咱们操的哪门子的心啊,不用管。” 说罢,她换了纸笔抄经,看起来格外气定神闲。 没多会儿,巧荷就一脸纠结地出了门,外头赵松正在角落里跟做贼一样等着呢。 见巧荷出来,他赶忙将人拉到拐角,急促问:“怎么样怎么样?姑奶奶急了吗?” 巧荷抬头瞭赵松一眼,摇头,“没,主子在抄经呢,《往生经》。” 赵松后脖颈儿一寒,这是给谁超度呢? 第68章 赵松将消息禀到御前的时候,跟前次‘让他滚’那回差不多,颤颤巍巍叩头在地,不敢抬头。 连旁边伺候着的苏培盛,脑袋都恨不能扎胸膛里去。 在苏培盛将两名江南女子送到后头去之前,胤禛笑问了一句。 “苏培盛,你说那混账会吃醋吗?” 胤禛想起龙舟上耿舒宁眼里闪烁着星光,剖白心肠给他看那次,甚至笑出声儿来。 “若她真如自己所说,将朕看得如此重要,她应该会来质问朕说话不算数。” 苏培盛和赵松那日都听到了耿舒宁在龙舟说的话,见万岁爷说得这样笃定,他们也跟着笃定起来。 两人心里估摸着,这祖宗说不定还会把自个儿洗干净了,送到龙床上来,对皇上这样那样,叫万岁爷龙体再添新伤。 苏培盛连药膏子都准备好了,岂料赵松带来了耿舒宁在抄经的消息。 爷俩大逆不道地在心里忖度,这祖宗不是想超度万岁爷吧? 嘶……苏培盛被自己的想象吓得肝儿疼,在赵松回禀完后,大气都不敢喘。 胤禛面上的笑倒是更深了些,只是眸底波澜着冷冽的凉薄之意。 那小狐狸现在戏唱得是越来越好了,连他几乎都要被骗过去。 嘴里眼底都是情意,嚷嚷着要独宠,不肯让人沾他的身,有旁人要侍寝,她却毫无动静。 所以,叫他怎么相信这混账那张清甜的小嘴儿里,能吐出实话来呢。 胤禛起身,“朕去看看她。”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也罢。 原本他不急着做什么,但她那张恨人的嘴,吞吐着甜言蜜语,偏又不肯把戏唱全,反叫他生出股子迫不及待。 从耿舒宁这儿他又明白一个道理,这肉还是尽早吃到嘴里,才是自个儿的。 正巧江南这边的事情也办得差不多,湖广有石文晟坐镇,暂时出不了乱子,他可以带她在杭州好好巡游几天。 苏培盛和爬起来的赵松不敢多说话,在后头安静跟着,他们也发现了主子脚步的迫不及待。 苏培盛用眼神示意赵松,叫他把烧好的水送到那位小祖宗的院子里,有备无患。 * 只是时机实在不巧,胤禛刚踏出屋门,就下起雨来,硕大的雨点子直直往下砸,没个缓冲就成了大雨。 似是要配合这场雨,遮天蔽日的水幕中,冲出风尘仆仆的护卫,疾步上前,单膝跪地,无声奉上用油纸和蜡封好的密折筒。 胤禛知道出大事了,眸底的欲涩倏然沉寂,转身大跨步进门。 苏培盛飞快接过长筒,紧随其后。 “万岁爷,是藏地的消息。” 虽然人是林福派出去的,可通过护卫的腰牌便能知道他的去处,这些林福都禀报过。 胤禛启封封死的密折,沉声吩咐:“派人给岁宁传话,那两人涉及官员骗买一事,让她审问清楚,证词送到御前。” 顿了下,他打开密折,到底把心思说明白了。 “告诉她,往后送到御前的女子,只要不来碍朕的眼,都随她安置。” “嗻!”赵松躬身,出了门儿,连忙顺着廊庑往后头跑。 * 耿舒宁午膳都还没用完,就听到赵松气喘吁吁过来传达皇上的口谕。 她心里冷哼,就知道先前是狗东西故意逗弄她。 虽然结果是她想看到的,她也不愿意就此作罢。 他不就想看她炸毛吗?也行,女人不作,要男人干嘛使呢。 她慢吞吞擦掉唇角的油脂,笑问:“小赵谙达……” 赵松赶忙摆手:“求您还是叫奴才名字可好?不然被万岁爷听到了,定要赏奴才板子。” 耿舒宁顿了下,从善如流改口:“赵松啊,皇上可有口谕,说什么时候要证词?” 赵松忖度着回话:“……自然是越快越好,咱在江南日子不短了,得早些回程,赶太后娘娘的千秋呢。” 耿舒宁笑得特别灿烂:“那审问的办法是不是我说了算?” 赵松迟疑着点头。 耿舒宁抚掌,“那就好办了!这种私下里骗买女子的事儿,问是问不出实情的,咱也没那么多时间耽搁。” 耿舒宁立刻起身,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吩咐巧荷:“叫九卫准备好,男卫护我周全,女卫乔装打扮,咱们摸到对方的老巢里,直接捉贼拿赃!” 巧荷下意识响亮应了是。 耿舒宁训练九卫的法子,叫他们已经习惯了服从。 但答应完,巧荷和赵松都僵在了原地,皇上不许耿舒宁自个儿出去啊。 耿舒宁不理他们,去换装束,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出门。 胤禛既然拿两个女子试探她,无论她做任何反应,只要他有时间,一定会亲自过来跟她对线。 既然人没过来,就是叫什么绊住脚了,不趁这会子赶紧走,等胤禛有了功夫,她就走不了了。 她有预感,这会子要是见了面,一定会被炒。 但他闹完了幺蛾子,她不回报过去,岂不是输了? 她也不必小心翼翼计划什么出行走散的戏码了,直接跑出去作一下,效果应该差不多。 作到他肝儿疼,赢上一场,再炒一下……唔,想想就刺激。 耿舒宁兴致勃勃带着人,连那两个被关在屋里的江南女子也没放过,以最快的速度出了行宫。 赵松想回去禀报,却被耿舒宁吩咐九卫给扣住,等到人离开行宫,他才被放开束缚。 他跑到御前禀报的时候,耿舒宁都快进杭州城了。 胤禛原本正冷着脸在堪舆图前沉思,闻言直接气笑了。 都不用赵松多说,他就知道耿舒宁那奇奇怪怪的胜负欲和狡黠是怎么来的。 如果时间够的话,他也有兴致追上去,陪着她闹腾一回,将这小狐狸彻底吞了。 但藏地送来消息,准噶尔猫了一冬,趁藏地还天寒地冻没反应过来,策妄阿拉布坦带着长子一鼓作气拿下了伊犁。 伊犁一破,和田就危险了,川贵那边也会乱起来,以岳升龙的魄力,抵挡不住准噶尔的攻势。 这场仗随时都可能会打,而大清却还没准备好。 胤禛额角青筋直蹦,却也顾不上去安抚炸毛的狐狸,只能由着她去。 “赵松,你带人传朕的旨意给高斌,让他全力配合九卫,解决官员骗买女子一案,必要时,准他就地斩杀犯事官员。” 赵松:“嗻!” 他气都没喘匀,又小跑着出去了。 胤禛接着吩咐:“苏培盛,准备行囊,朕要去一趟蜀地。” 从杭州这边过去蜀地,快马加鞭的话,三日就能到。 苏培盛大惊跪地:“您万不能以身犯险啊万岁爷!还请万岁爷三思!” 胤禛眸光紧盯着藏地和川贵一带接壤的堪舆图,手指在青海的位置轻点。 自蜀地东南方向去就是这里,一路往西便是藏地,青海驻地绝不能有失。 岳升龙的身体不行了,儿子岳子琪可以帮他,青海那边却是顾不上,得有个合适的人坐镇青海。 掌事女官(清穿) 第131节 胤禛没理会苏培盛的哀求,“安排人快马加鞭回京,让老十四十日内,跟朕在蜀地军营会合。” 苏培盛见主子坚持,不敢再劝,只能尽全力做好出行的准备。 * 五月初七,胤禛到达蜀地,秘密接见岳升龙和岳子琪,让他们往青海增兵。 为了不叫人发现皇上已不在杭州,五月初八,龙舟按照计划北上回京。 五月十二,允禵抵达蜀地。 胤禛将耿舒宁那版被他修改过的练兵之法交给他,封允禵为定郡王并大将军王,执掌青海兵权。 允禵激动得在帐篷里嗷嗷叫的时候,胤禛带着人快马加鞭一路往北赶路,准备跟龙舟在半路会合。 半个月都在颠簸之中,胤禛甚至没顾得上过问耿舒宁的事儿。 直到快抵达汇合的溜淮套地带,他才勉强将送到御前的折子批完,询问耿舒宁的差事。 林福一直护卫在胤禛身边,从高斌那里早得到详细的消息。 只是禀报起来,格外小心翼翼,“回主子爷,姑娘……居士易容,打入了骗买案据点内部。” “嗯……凭着居士的……风姿,得了背后主使的青眼……混到了那位盐引使身边,顺利拿到了证据。” 胤禛浑身的冷意比夜里的风还要凛冽,“她以色侍人,以妾室身份被收入后宅,靠着枕边风拿到的证据?” 林福瞠目结舌,不,不是,他都禀报得如此委婉了,主子爷怎么如此一针见血就猜出来了? 胤禛冷冷睨他一眼:“侍寝她是怎么混过去的?” 不愿意给他做妾,倒是愿意给个盐引使做妾,那混账真是好样儿的。 他心窝子里的火比他们夜宿郊外的篝火还要旺。 捏了捏鼻梁,胤禛懒得听林福掩饰。 “将高斌的密折拿过来,朕自个儿看!” 林福再不敢多说,战战兢兢将高斌送过来的折子赶紧掏出来,双手奉上。 胤禛带着火气翻开,看到里头的内容后,愣了下,有些诧异。 以色侍人倒是侍了,只不过是凭着歌舞侍的,高斌在折子里仔细描述了那飞天舞的惊艳绝伦,还有耿舒宁和女卫们妖精一样的手段。 进那盐引使的宅子倒是也进了,但耿舒宁作死想来是踩着底线的,不会找死。 妾只是明面上敷衍人,她竟……以鸨母的身份进了那人后宅,替对方调.教瘦马。 一时间,胤禛说不出是气还是乐。 他可算知道了,这小混账梦里旁的没记住多少,男女之间那点子事儿估计是一点没落下。 但想到往后受益的是自个儿,胤禛就有点气不下去。 尤其是高斌还禀报了,耿舒宁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得了对方的信任,拿到了最关键的账本子。 而这官员骗买一案,背后有允禟的影子。 只是高斌还没来得及深究,那盐引使就死在了自家宅子里。 「居士以身犯险,巧遇灭口死士一十二人……幸得九卫配合默契,毫发无损归行龙舟,臣深感钦佩。」 「微臣无能,有负圣恩隆眷……不敢唐突居士,恳请圣上赐下九卫训练之法,于江南清缴一事大有助益……成忠恭拜主上。」 胤禛知道,除了在他面前,高斌这人向来有些孤傲,瞧不起女卫,一直有所偏颇,并不适合粘杆处,才会将他下放到南地。 没想到,他家小狐狸浅用手段,竟就折服了高斌这种不将女子放在眼里的孤傲之辈,还觍着脸来问他要训练之法。 折子看完,胤禛脸上见了笑,斜睨林福一眼。 “岁宁差事办得深得朕意,怎么到你嘴里却变成了不堪?” “往后跟着苏培盛好好学学怎么说话,再叫朕发现你败坏你们岁宁主子的名声,绝不轻饶!” 苏培盛和林福都浑身一震,岁宁主子? 他们从主子骄傲又显摆的笑骂中,听出来了认真,瞠目对视一眼,在心里将已经地位非常高的耿舒宁继续往上提。 就连皇后都没得万岁爷这句‘你们主子’的话呢,也不知怎的,两人突然就想起从圆明园出行那次。 苏培盛心底咋舌,不会真有一日,万岁爷要掀这位祖宗的盖头吧? 两人深思的功夫,胤禛起身,“行了,歇够了就继续赶路,早些回去,也免得那几个不省心的发现朕不在龙舟上。” 允祉他们虽然一路南下都很安分,可这安分只是在明面上给他看的,私下里他们跟各处的势力一直都没断了勾连。 若非如此,允禟也不会飞快发现骗买案的内情。 胤禛带太子下江南,是为收拢曾属于胤礽和胤禩的势力。 这回带几个不省心的兄弟南下,自然也是为砍断他们的手脚,让他们彻底老实下来。 当然,除了这一点外,看完折子后,胤禛想见耿舒宁的心思前所未有地强烈。 他都没看过这混账跳舞,倒先叫旁人看了! 什么飞天舞他不在意,他想跟那位小岁爷一样,看点不一样的。 带着这样的冲动,圣驾一行快马加鞭,五月十七就追上了龙舟。 只是等胤禛回到龙舟,迎接他的却不是造作完,探头探脑得意着惹他生气的小狐狸,只有脸色苍白的赵松和只剩一口气的巧荷。 赵松扑通跪在胤禛面前,带着哭腔禀报:“万岁爷,您不在龙舟的消息走漏了风声,诚郡王他们一定要面圣,奴才实在拦不住。” “居士想了法子,易容成男子卧病在床的模样,隔着龙床的幔帐将人打发了,却仍打消不了这几位爷的怀疑。” “怕诚郡王等人一定要面见主子爷,居士只能‘带病’微服出行,躲开这几位爷的试探。” 他擦着眼泪,不敢哭出声:“岂料溜淮套那边出了问题,有人刺杀张总督,见到圣驾踪影,拼死刺杀,叫居士落了水,不见了踪影。” 胤禛风尘仆仆半个月,都没感觉到累,听赵松轻声禀报这几句,眼前却一阵阵发黑。 苏培盛眼尖,立刻上前扶住主子,好歹没叫胤禛在人前露出异样。 胤禛用拇指的扳指死死抵住掌心,靠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疾声询问。 “九卫是怎么护着人的?怎么会让人落水?什么时候的事儿?派了多少人去找?” 赵松艰难回话:“就是昨日的事儿,九卫向来听居士的,居士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护张总督性命,九卫死伤半数。” “巧荷替张总督挡了致命的一剑,危在旦夕,只有……只有晴芳,为了护着居士被人踹飞,连累身后的居士一起落水……” “御前不敢有大动静,奴才只能托请,托请张总督派人偷偷寻找,暂时还没有消息……” 胤禛呼吸一窒,他突然发现,耿舒宁先前在龙舟上的话可能是真话。 她是真的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很低,连张鹏翮都能在她的安危之上,更不用说他这个皇帝。 但这一刻,胤禛的怒火前所未有地燎原,那混账就是这样践行陪伴他一辈子的承诺的吗? 他声音如同数九寒霜,一字一句吩咐:“传朕的旨意,令苏州和江宁巡抚同时派兵,围剿行刺御驾的逆贼!” “诚郡王等人禁足船上,所有人不得与外界联络,一旦发现,杀无赦!” 一边说,他一边疾行入内,不用苏培盛,自个儿飞速研磨,在纸上迅速画起来。 “令张鹏翮立刻将被刺杀的缘由上奏,朕两个时辰后就要看!” “林福,将暗卫分成三拨,一拨跟随朕出行,剩下两拨分别在淮河中下游寻人,等两州巡抚带兵到了,将画像给他们!” “若有人问起,就说是藏地来的探子,朕还要审问,谁都不许伤她性命。”胤禛眼神凛冽看向林福。 “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你们提头来见!” 御前跪了一地,除了‘嗻’,谁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 龙舟飞快热闹起来,连带着数十艘大船都被禁卫封锁。 允祉和允禟他们黑着脸站在甲板上商量对策,几十里地外的村子里,耿舒宁将将迷茫地睁开眼。 不等她打量清楚自个儿在哪儿,就听到稚童清脆的南地方言—— “娘醒啦!娘醒啦!” 耿舒宁:“……” 她脑门上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男人还没睡成,她又穿了?! 第69章 脑后坠着个小鼠尾的稚童喊完,立刻有个身穿粗布衣的老妇人,手里端着碗冒热气的药汤子进了门。 耿舒宁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也是同样的粗布衣。 小孩儿格外欢快喊人:“阿婆,娘亲醒了!” 这里人说话跟她上辈子的方言差不多,阿婆就是奶奶的意思。 她迟疑片刻,小声试探:“您是家婆?” 她以前的方言里,公公婆婆就是叫家公家婆的。 老妇人冲耿舒宁翻了个白眼,“我可养不起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媳妇,喝了药好了就赶紧走,别想着赖上我们家!” 耿舒宁:“……”好的,她确定,自己没又穿越了。 她感觉得出自己在发烧,端过药碗,一时喝不进去,只能轻轻吹着,隔着热气儿小心翼翼跟妇人打探。 “孩子为何会喊我娘亲呢?” “救你的时候叫人看见了,我一个老婆子带着孙儿在家,不想惹事儿,就说你是我儿在外跑镖娶的婆娘,先回来伺候我们娘俩。”老妇人提了个小凳子在屋中央,念叨着给耿舒宁解释。 手里还拽过一个笸箩,从里头拿起两根黄色的棒子就开始搓。 耿舒宁的眼神下意识落到了那棒子上,瞪大了眼。 这是……玉米?! 玉米不是海外带回来的吗?怎么会在这里。 掌事女官(清穿) 第132节 妇人还在说:“今年雨大,河里冲下来的人格外多,昨天就有个女人被冲到了岸上,叫李二家的给背回去了。” “那婆子最会磋磨人,儿媳妇都叫她磋磨没了,人背到自己家里,她不动手,非叫儿子进去给人家姑娘换衣裳。” 那老虔婆给来看病的大夫塞了银子,叫那个总喜欢赌钱的郎中喊破李二家儿子‘好心好意救人’‘不得已’看光了人家姑娘的事儿,引了不少人来。 “那姑娘一瞧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知道咋掉河里了,人都还没醒,李二家的锣鼓都准备好了,只等着人清醒过来就成亲,不然那姑娘就只能沉塘。” “要不是我家墩儿去取河笼出门早,发现你晕在河边,叫我过去把你背回来,你也得叫人捡走,扒了衣裳做媳妇去。” 耿舒宁被冲上岸那地儿,隔壁就是个娶不起媳妇的老光棍。 要是不把人救回来,耿舒宁的下场,指不定比先前那姑娘更惨。 耿舒宁从玉米棒子上收回注意力,心下发紧,猜到被李二家捡去的人可能是晴芳。 当时她发现了刺客的身份,有点愣神,没跟紧晴芳。 对方找到机会要杀她,晴芳挡在前头,被对方直接踹得唇角溢血,昏迷了过去,才会撞她入河。 刚下过几场大雨,河流湍急,她还没顾上拉晴芳,就被浪头打得昏头昏脑冲了出去。 若非她水性还不错,估计会死在河里。 耿舒宁该怂就怂,软声谢过对方的救命之恩,“回头我找到家里人,一定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老妇人手上利索干着活,嘴上却不客气,“用不着,最近皇帝老儿南巡,村里最忌讳来陌生人,遇上了就得盘问许久。” “你赶紧好了赶紧走,就算谢谢我们了,咱普通人家惹不起事儿。” 耿舒宁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脑袋,摸到辫子才想起出门没有带钗簪。 她又摸摸脖颈儿和手腕,原本戴着的玉镯和玉佛也都不见踪影,估计是被水流冲走了。 叫她想拿钱报答人家,再仔细打探消息都做不到。 妇人以为她在找自己的衣裳,放下棒子提了个篮子过来,嘭一下放在床边。 “衣裳是我给你扒的,都湿透了,这好料子我也不敢动手,回头你自个儿洗干净,把我衣裳换下来。” 耿舒宁看着乱糟糟的湿衣裳,有些发愁。 她是做御驾装扮出来的,即便是微服私访,这衣裳上的纹路也不方便典当。 得亏里面她没穿明黄里衣,不然这妇人说不定会直接将她送到官府去。 耿舒宁眼神盯着笸箩里的玉米粒,因为发烧,脑子里乱糟糟的。 妇人以为她没见过这东西,得意抬了抬下巴,“没见过吧?这是我儿走镖从海边带回来的,撒点种子就能活,比稻子还好种,比……新鲜玩意儿说了你也不懂。” 她把后头那句比稻子挂穗还多的话咽了下去,她一直在自家后院里种,没叫村民们发现过。 否则知道这是好东西,村长和里正他们肯定叫她拿出来,她一个老婆子保不住。 耿舒宁眼神微妙,她其实很懂,上辈子都不知道吃过多少回呢。 玉米是耐旱作物,只比红薯稍微难伺候一点点,比起水稻什么的,肯定更好伺候。 她顺着妇人的话夸,“您儿子是镖师啊?他可真厉害,现在在外头走镖呢?什么时候回来呀?” 如果对方能早点回来的话,她可以请对方救晴芳出来,送她们归京。 到时候她也可以报答这好心的妇人,还有小墩儿的救命之恩。 妇人脸色突然黯淡了些,冷着脸背身坐下,继续干活,不说话了。 她儿媳妇是难产没的,儿子一直没再娶。 儿子基本一两个月能回一趟家,带回来好些东西够她和孙儿过活,村长那里也打点好,她和墩儿在村里也能过好。 可这回儿子都半年没回来了,没了给村长的孝敬,现在村里人对她和墩儿也没那么客气了。 若不是为了震慑那几个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二流子,她也不会顺势撒谎说耿舒宁是儿在外娶的新媳妇。 好歹村长念着她可能会回来的儿子,敲打几句,日子也能安生些。 只是谎言总有戳破的那一日,要是儿子真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他们娘俩还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呢。 耿舒宁对人的情绪感知敏感,感觉妇人身上多了股子悲伤,哪怕心急如焚,还是先闭嘴喝完了药。 等老妇人出去做饭的时候,耿舒宁将小墩儿喊过来,轻言细语哄着,才知道了些详情。 他爹半年没回家了,村里孩子总欺负他……李二家那个漂亮姐姐一直不醒。 那可恶的李阿婆等得不耐烦,天天在外头嚷嚷着,再不醒就把人扒光扔山里去喂狼。 耿舒宁问清楚日子,知道自己已经失踪了两天一夜,心里止不住发沉。 现在还没动静,是没人出来找她,还是胤禛没回来,没人敢出来找她? 行刺张鹏翮和御驾的领头人,耿舒宁认出来了。 是台庄曾经给她和皇上准备过衣裳的那位廖家掌柜,他眉心有一块地方是断眉,而且眼尾有颗痣。 如果她所料没错,针对朝廷的是天地会,而且还有能接触御驾的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如此一来,她不能直接叫人给御前送信,更不能让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叫人发现皇上不在龙舟上。 淮河套这边没有挂了岁字幡的铺子……她想联系上御前的路都不安全。 耿舒宁想起死伤半数的九卫,心里特别难过。 虽然跟他们相处没有多久,可这些暗卫都将她当作了主子,是真的拿命在服从。 对他们而言,她可能不是唯一的主子,却是他们全身心保护的人,她在知道危险的情况下,依然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 她记得的资料里,说张鹏翮是个好官,是雍正朝最有本事最清廉的治河总督。 她不能评判十几个暗卫和张鹏翮的命哪个更重要,只能尽量冷静做出最有利的判断。 现在想起那么多人命,愧疚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她不能慌,晴芳还等着她救,御前弄丢了她,若皇上回来,说不定也会连累别人性命。 而且总算发现了玉米,她要带回去,叫百姓们多一种吃得起的粮食…… 耿舒宁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去想那铺天盖地的血腥。 * 张鹏翮被行刺是十六日下午,胤禛抵达龙舟时是十七日傍晚。 他拿到张鹏翮呈上的折子已经是深夜了。 耿舒宁消失两天一夜这件事,让胤禛用了比平常更多的工夫,才勉强将折子看进去。 行刺一事并不出他所料,南下时胤禛就发现,用以开河引流的标杆,并没有按照张鹏翮进上的治河堪舆图摆放。 有些标杆甚至插到了地势颇高,完全不适合开河的山脚,甚至还有百姓的田里和坟地。 他叫张鹏翮坐镇淮河套,就是让张鹏翮查清楚到底有哪些官员借开河的机会谋私利,圈地戕害百姓。 张鹏翮查出了一部分治河官员的罪证,最重要的是,他查出此事跟山西总督噶礼门下的奴才有关。 不止如此,这部分治河官员在朝中也有保护伞,来往信件和私藏的银子上的标记,涉及了廉亲王府、九贝勒府和敦郡王府。 他还没来得及上奏龙舟,主要是这些日子‘皇上’借身体不适,没有召见任何人。 但张鹏翮在河岸上也留了自己人,得知‘御驾’微服出行巡视河堤,他立刻就带着证据去面圣。 岂料他还没到达地方,就被人给截住,准备杀人灭口。 反倒是耿舒宁听到动静,带人过来救了他。 胤禛面色冷厉问张鹏翮:“从昨日到现在,你派出了多少人去寻人?怎么寻的?” 张鹏翮是个格外迂腐的老头儿,闻言眉头皱得很紧,铿锵回话—— “回万岁爷,微臣派出府中几个家丁在周围寻找,只是护卫伪装御驾一事不宜张扬,还请万岁爷收回在淮河搜寻的护卫,早日启程。” 只有早日带着他查出的人证物证归京,处置了那起子贪官污吏,才能还治河一片青天! 胤禛脸色沉了下来,浑身气场变冷,他淡淡问:“轮得到你来教朕做事吗?你知道救你的人是谁?” 张鹏翮抬起头:“微臣自是知道那女卫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她的救命之恩微臣谨记在心,必会派人一直寻找。” “陛下不该为了一个女人在此地久留,刺客还没查清身份,御驾随时会有危险,微臣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莫要为私情所累!” 要不是那女子救了他,就耿舒宁敢装成皇上的行为,他不要命也要让御史参她一本,连同家族一起治罪。 从赵松的惊慌和叮嘱中,张鹏翮发现了这女子对皇上的重要性,甚至不惜派出暗卫来保护她,实在是不成体统。 如此红颜祸水,若是死了,他张鹏翮用全部家产给她立功德碑都行,还是别活着得好。 胤禛气笑了,若是那小狐狸知道自己救下的人恨不能她去死,还会那么鲁莽吗? 到底是做了皇帝的人,胤禛不动声色吐出一口浊气,面上多了股子嘲讽。 对这样迂腐成性的大臣,他知道该怎么刻薄,才能叫他无地自容。 “张鹏翮,朕过去觉得你是治河的一把好手,现在才发现,论做官你还没那些贪官做得好,不然也不会由着黄河、淮河和洪泽湖一带频频发生水患!” “若你能管好自己手底下的人,又怎会由得这么多贪赃枉法的人在你治下,甚至敢跟反清复明的刺客勾结!” “连官都做不明白,还好意思大义凛然指点朕该怎么治理江山,你哪儿来的脸倚老卖老?” “你以为朕会叫后宅里养着的女子拿捏在手心,做个昏君?别卖弄你那点子书袋子了,别叫朕怀疑自己用错了人!” “朕跟前只留有用之人,论对朝廷的贡献,她一人顶你十个都不止,她能发现你对百姓有用,当机立断护你性命,你却只能看到她是个女子。” 胤禛眸光如剑,笔直冷冽扎到张鹏翮涨红的脸上,“朕可以告诉你,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不用朕做什么,皇阿玛就会要了你的命!” 张鹏翮震惊不已,太上皇都知道这女人的存在? 他被骂得面红耳赤,却依然为自己分辩,“微臣并没有见死不救,只是眼下雨多,水势湍急,一不小心就会死人。” “臣的家丁是跟着臣的老人,水性好,若是动用兵吏,耽误治河不说,也会暴露那女子的身份……” 胤禛捏了捏鼻梁,打断他这些废话,“行了,朕跟前用不上你,你回去闭门思过!” “此女子事关江山社稷,你不许泄露半个字出去,若是你敢坏了朕和皇阿玛的安排,你全族的命都保不住!” “有那胡思乱想的功夫,不如将眼下的治河形式,还有如何治理治河官员,都拿出可行之法来。” “朕给你三日时间,若是做不好,你这总督也别做了,回家种田去吧!” 张鹏翮张了张嘴,到底是抹不开面子,不敢多问,也不敢再惹皇上生怒。 掌事女官(清穿) 第133节 他是清正不假,却不是傻子,能感觉得出皇上压抑的怒气和认真,只得带着不满和对御驾安危的担忧无奈退下。 又过了两日,不只张鹏翮坐不住,船上所有被禁止行走的皇阿哥和文武官员都坐不住了,频频派人请求面圣。 能到御前的人,包括心里有鬼的允禟等人,暗中想法子集结了好些官员,纷纷跪求皇上尽快启程归京。 得知御驾停留此地,已经前后有好几拨刺客不要命地来行刺。 若是再耽搁下去,耽搁朝政不说,也会错过太后的千秋节。 第三日,胤禛下旨,御驾启程归京,所有船只仍然封禁,不许人随意上下船,没有召唤,更不许靠近龙舟。 允禟和允俄已经知道张鹏翮将证据送到御前,心里对那个坏了他们好事的什么暗卫恨得要命,却也顾不上许多,只能想方设法往外传递消息,先将屁股擦干净。 胤禛正是为了给他们找事儿,才会将证据送到御前的事儿露出去一点,只所有参奏的折子压而不发。 翌日傍晚,在龙舟前后的船只都格外焦躁的时候,无人发现,龙舟旁边驶离了一艘小船。 胤禛在苏培盛快哭出来的表情中,只穿着一身普通的护卫衣裳,再次南下,重回淮河套。 等见到林福时,离耿舒宁遇刺已经过去五天,胤禛的面色越来越冷。 看到林福那张为难的脸,他的脸几乎比夜色还要深沉。 “还没有消息?” 林福迟疑片刻,跪地禀报:“回万岁爷,奴才带人在淮河下游查到了天地会的踪迹,顺藤摸瓜抓住了他们好几个据点。” “至于居士和晴芳,找是找到了,但是……” 胤禛不等他说完,立刻起身向前,“头前带路!”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有多少但是,只要那小狐狸活着,他都不在乎。 失踪这么久,也许她已经没了清白,也许她容貌有损,放在过去,胤禛想都不用想,就会下令叫她进家庙青灯古佛一辈子。 在所有人眼中,胤禛都是个重规矩的,女子失贞在这世道也不是小事。 但等耿舒宁失踪后,他在数个辗转的夜里摸着空洞洞的心窝子,发觉自己竟没有那么在意规矩,更无所谓皮相。 一想到会失去耿舒宁,他就好像半个身子的骨头连着心肠,都被人拿刀剐走了一样疼。 在路上,林福见缝插针禀报了耿舒宁的情况。 “居士许是忌惮刺客,没叫人出来试图联络御前,也正因此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居士也聪明,叫走街串巷的小孩子唱岁岁安宁的曲儿,奴才手下的暗卫听到曲儿,才发现了居士和晴芳的下落。” “只是……晴芳被人毁了清白,若非居士拿着刀冲进那户人家拼命,许是已经嫁人了。” “居士为了保命,承认自己是救命恩人新娶的媳妇,给婆母敬了茶,据说……居士与救命恩人已经……已经圆房。” 最后两个字,林福说得格外艰难。 他和苏培盛是最了解主子对耿舒宁多重视的人,一直也没吃到嘴里。 现在可倒好,竟被旁人先下手为强,他这才不敢喊岁宁主子,仍称呼居士。 林福以男人的角度来思考,万岁爷必会动肝火,耿舒宁和救命恩人一家子怕是都活不成。 就算饶了耿舒宁,也会叫她彻底出家,反正跟她成了真夫妻的那一家子是不能留的。 林福又道:“天地会在这边的动作非常频繁,奴才等人也不敢打草惊蛇,叫人发现身份,便暗中潜伏在附近,护着居士和晴芳周全。” 胤禛始终没有说话,只快马加鞭一路往林福说的那个村子去。 两个时辰后,胤禛停在了耿舒宁……新嫁的人家门前。 苏培盛硬着头皮上前敲门。 有小孩子清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谁呀?” “娘亲!阿婆!有人敲门!” 苏培盛和林福的脸都青了,这都喊上娘亲了,那先前圆房和敬茶的事儿,是真的? 两人大气都不敢喘,偷偷觎着主子的神色。 但叫两人吃惊的是,虽然主子面色不算好看,却非常平静。 耿舒宁熟悉的娇软声音自远而近:“墩儿耳朵真灵,记得娘亲教过你什么吗?” 墩儿欢快回答:“记得!娘亲说不能随便给人开门,会有坏人来欺负人!” 耿舒宁刚给重伤未愈的晴芳擦洗过身体,笑着在衣裳上擦了擦沾着水渍的手,一边开门,一边用夹子音夸奖墩儿。 “墩儿真棒,娘亲说一次你就——” 话音在发现门外站着的两排护卫,还有中间那个定定看着她的轩昂身影时,戛然而止。 喔嚯!找来了,还挺快。 耿舒宁眼神闪了闪,这不就是她进度三的考验吗? 失去过,让这狗东西想清楚自己的分量,如果他放弃,凭她的本事在南地有一番作为也是早晚的事儿。 现在更加一条,她在外多日,疑似清白尽失,也能让狗东西想清楚是不是还要跟她在一起。 如果他因为她没了清白就迟疑,或者放弃,那即便是死,她也会彻底离开他。 诸多想法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耿舒宁露出怯生生的表情,搂着墩儿后退了一步,低下头去。 再开口就变成了怯生生的,“爷,您,您怎么亲自……啊!” 她话没说完,始终平静的胤禛几步上前,一把将她扛到了肩膀上,转身就走。 他的声音几乎像是从嗓子眼逼出来的,“林福,这里交给你!” “都带走,该处置的都处置了,此处发生的事若泄露一个字出去,爷要你的命!” 林福下意识跪地应是,瞠目看着主子走远。 苏培盛也呆了下,还是耿舒宁压低了嗓音的挣扎唤醒了他,叫他忙不迭跟上。 耿舒宁快要被胤禛给颠吐了,“你干嘛呀!放我下来!” “你别吓坏了孩子,那可是我救命恩人……哎哟!” 她被直接扔在了马上,趴着地。 而后胤禛翻身上马,纵马狂奔,声音里的冷意被风撞散了些许。 “知道是你救命恩人的儿子,爷会替你报答!” “你还是先想想该怎么跟爷交代!” 耿舒宁被马颠得快崩溃了,没听清楚这话。 因为马跑得太快,她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觉得浑身骨头移位似的疼。 她忍不住大喊:“就算是掉脑袋还有断头饭呢!你就不能叫我坐着上路……啊!” 胤禛一巴掌拍在她背上,声音冷怒更甚:“不会说话就闭嘴!” 什么上路不上路的,这混账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要是不给她个教训,说不定她真有一日会翻了天,连自个儿都给作死了! 原本他还打算将耿舒宁扶起来,现在气得想打死她,干脆狠下心叫她受点罪。 苏培盛在后头听着耿舒宁一路骂,骂到几乎没了声儿还在嘟囔,跟守护皇上安危的暗卫们一起咋舌,替耿舒宁提着心。 这祖宗怎么什么事儿都敢做? 等到了停靠着小船的岸边,苏培盛等人欲上前伺候,听得胤禛冷怒吼了一声—— “都给朕滚远点!” 吼完,他黑着脸将耿舒宁夹在腰间,横着提进了小船。 苏培盛无论如何都要跟上,万一遇上什么事儿,得有人撑船。 暗卫只能在岸边等着,他们眼里的怜悯止不住,还从来没人见主子生过这么大的气。 这祖宗怕是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 实际上,耿舒宁确实快要气死了。 进了船舱一落地,不管胤禛在做什么,她手爪脚踹连牙都用上了,只为了离他远一点。 “你发什么疯!”耿舒宁气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特么是为了替你办差,替你护住臣民,遭了那么大的罪,你冲我发什么火!” 胤禛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向来冷静凛冽的丹凤眸里,倏然闪过一丝迷茫。 不知道为何,刚才路上滔天的怒火,在她第一巴掌拍到胸口的时候,就再也烧不起来了。 甚至身上手上的疼痛,还带来了一种诡谲的欢愉。 她还活着,还跟以前一样混账,胆大包天,有损龙体。 可他却有点不敢上前,属于皇帝的威势和强硬,过去始终不动声色包围着她,这会子却没办法再对她用一分一毫。 在耿舒宁踹过来没站稳,要往后跌倒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用带着牙印的手重新揽住她,将人摁回怀里。 空荡荡的心窝子瞬间被不知名的刺痛填满,叫他从脖颈儿开始就露出几根不明显的青筋,一直延伸到额角。 他竭尽全力克制着想揉她入体的力道,声音轻得被她的哭声彻底压住。 “岁宁,你还活着,活着就好。” 耿舒宁没听清他说什么,感觉腹部被颠过的地方疼,气得使劲儿推他。 “你给我放开!我就是死都不——唔!” 胤禛动作粗鲁地低头堵住了她所有的刻薄,像饿了好几天的恶犬见着骨头一样,啃噬,吸吮,勾动,搅动风雨,再也不想听她说那个字。 耿舒宁等了好些天的怒火,回忆死去暗卫的愧疚,抢回晴芳后,被村民们越来越过分的为难引起的紧张,都在哭嚷和这个略显暴烈的亲吻中烟消云散。 她仰着脖子,喘不过气来,泪珠子一颗一颗从眼角滑落。 人也软得站不住,由着男人扶她坐在船舱内的小床上,榨干她所有的空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但耿舒宁不想挣扎,别管她骨头多么硬,她也会怕,会忐忑,怕被放弃,怕受伤害。 幸好,这人还是来了,亲吻依旧狂野,灼热的大手也仍然不算老实,逼得她嗓子都要哼哑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134节 * 不知道过去多久,两个人才停了下来。 耿舒宁像只乖巧的兔子一样,软软靠在他怀里,一抽一抽得止不住哭泣,被他抚着后背像哄孩子一样轻拍。 耿舒宁鼻尖泛酸,哑着嗓子问他:“我失踪了好些天,要是被人知道了……” 胤禛亲亲她眉心,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没事儿,嫁人就嫁了,也算全了你做寡妇的心愿,回头以寡妇身份入宫也无不可。” 耿舒宁:“……”他是要墩儿爹的命吗?恩将仇报可还行! 男女之间吃醋的事儿,她不说很懂,也不会给男人酿醋。 她轻轻摩挲着胤禛的下巴,“我当过别人家的媳妇,你一点都不在意?” 胤禛刚要点头,看到她杏眸微眯,稍顿了下,顺着直觉捏了捏那把子细腰。 “朕恨不能弄死你,舍不得。” 耿舒宁轻声哼哼,故意在他怀里蛄蛹,“那你放开我,反正我清白都没了,往后当一辈子居士也不错。” “别胡闹。”胤禛轻拍她脑袋,原本只想做不想说空话,这会子也能说得出口了。 “皇后的身子……太医说最多还有两年,这几年朕由着你自在些,待的时候到了,你给朕老老实实进宫,后宫还等着你安排。” 耿舒宁愣了下,撑着他肩膀支起身子,瞪圆了红肿的眼睛看他。 “您要叫我做皇后?” 胤禛闭着眼轻嗯了声,“你不是要你额娘的嫁妆,不做妾,不跟旁人分享男人?” 做了皇后,侍寝由皇后安排,比尚寝嬷嬷权势还大,她想要的也就都能实现。 耿舒宁:“……” 她有些不相信这话,只想起身躲避,干巴巴嘟囔,“主子娘娘好好的,怎么能盼着人家死呢……多不吉利……” 她没能起身,胤禛一直紧紧箍着她的腰肢,长腿圈住她整个人,下巴放在她松松绾着的发髻上。 “人各有命,朕不会害她,只是你该得的会留给你。” “你乖一点,叫朕好好歇一歇,朕近二十天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这话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前有这么大的饼砸下来,后有心爱的人儿如此憔悴,心都要疼得稀碎。 但……耿舒宁不是别人,她心是黑的嘛。 话都没说完就想睡,如此敷衍她,想都别想。 她努力在胤禛怀里造作,扭动,蛄蛹,叫那孽源先招惹得胤禛无法入眠。 胤禛拍她一巴掌,淡淡睨她,“又怎么了?” 耿舒宁不在意腚上的疼,捧着他的脸,气势汹汹,“刚才你说过的所有话,可敢以大清国运起誓?” 胤禛丹凤眸微眯,“耿舒宁,你是不是欠收拾?” “少废话!敢不敢?”耿舒宁忍着往回缩的冲动,努力将下巴抬高,保持气势。 胤禛定定看她一会儿,无奈叹息一声,俯身以薄唇轻贴在她唇上。 “朕以大清国运起誓……” 耿舒宁用力推他一把,将他推倒在地,而后樱唇比他刚才还粗鲁地咬住他的。 虽然力气比不过,但耿舒宁香馥的舌尖像个娇软的战士,勇猛无畏冲进不属于自己的战场,杀气十足。 她伸手去拽他的衣裳,抓着他的手放在粗布斜襟扣前,用力往下摁。 胤禛更无奈,“岁宁,你刚落过水,等你养好了身子……” 他也想要这小狐狸,想得身体都快炸了,可他清楚被湍急水流冲刷过后,身上会有许多暗伤。 而且……他眼神幽暗又复杂。 若她刚跟人圆过房,此刻怕是更经不起挞伐,酸涩和怒火克制着他想撕碎眼前猎物吞吃入腹的冲动。 耿舒宁才不管他怎么想,她折腾那么久,就是为了睡他呀。 这人素了快一年半了,足以证明他不想拈花惹草的决心,她还算满意。 拿下狗东西的三个进度,他都给出了叫耿舒宁安心的答卷,她不会离开他了。 既然如此,自己的男人,还瞎想什么,睡服了再说! 在他紧紧抱着自己,吐出起誓字眼的这一刻。 在他眼底只有她凌乱的身影,张扬着孽源,却只虔诚亲吻她眉心的这一刻。 她身体里的热潮,比淹没过她的河水还要汹涌。 她想要这个男人,想要他身上打上她的印记。 她亲吻胤禛的鼻尖,薄唇,耳垂,脖颈,咬住他的衣扣,用力心贴着心,由着闷热打湿整个船舱。 胤禛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悸动了。 不是他自控能力太差,实在是跟他想得一样,这混账……从梦里学了太多! 他不动声色扶着她躺在两人凌乱的衣裳上,嗓音嘶哑,最后确认。 “不怕疼了?” 耿舒宁舒服躺着,搂着他,用力迫他低头,“反正今儿个也疼得不轻,一次疼个够好了。” “我跟你说,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等我好了,再想叫我疼,我可不……唔!” 胤禛悍然堵住她所有的妩媚气息,真正上过战场的帝王,这一刻彻底露出了腥风血雨中冲杀过的峥嵘。 十指与十指紧握至头顶,丘陵和山川之间下起了雨,娇惯着曾伺候过的种子。 反复耕耘,欢快又痛苦的气息自土地迸发,红火火地反馈给农人,得到了农人数不清的惊喜,更殷勤仔细地侍弄,明晃晃昭示着第一次丰收的喜悦和忙碌。 农人弯了腰,不知疲倦地计算着收成,计算着能留多少种子重新播种。 风雨飘摇,天为被,地为床,水为媒,农人始终坚定俯身,将山水之间的宠儿彻底变成自己的收获。 * 暗卫们怕不安全,尽量分散开来,在周围巡视,杜绝一切危险,全神贯注护着那艘小船。 因为稍微有点距离,也是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都只看到小船伴随着隐约的骂声晃动了会儿,而后便安静下来。 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船却又颤抖了片刻,更加摇晃起来。 以暗卫的耳力,听到了女子哭声,却被突如其来的雨遮掩得似有若无,只是如雨般久久不曾停歇。 暗卫们暗自摇头感叹,甭管这位岁宁居士多厉害,这回是真活不到回京了。 被船舱内两人遗忘的苏培盛,站在小船船头,低眉顺眼跟石雕一样,瞧着波澜不断的河面,没露出丝毫心绪。 只偶尔波澜稍稍止歇的空当里,透过水面能看到他快要咧到后脑勺的嘴,怎么都合不拢。 第70章 流氓是耿舒宁先耍的,但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没能坚持到最后。 在水波荡漾的昏暗中,说不出欢愉还是疼痛的闷热越来越上头,叫她不知什么时候就失去了知觉。 再醒过来,她已经回到了龙舟上。 还是在她原本的卧寝,旁边有两个陌生宫女在旁伺候着。 听到她醒过来的动静,其中一个宫女退出去,剩下一个宫女赶忙过来伺候,轻声替她解惑。 “奴婢巧静见过主子,您已经昏睡了三日,这会子是二十四傍晚时候,才刚回龙舟上,您就醒了。” “巧荷姑姑和晴芳姑姑受了伤,九卫其他女卫……为护主而死,奴婢亦属暗卫,刚才出去的是晴淑,我们二人都由万岁爷谕旨归属九卫,往后听您吩咐。” “先前救了您的那户人家已经安置在龙舟上,村落里的事情都已经处置妥当,您且不必担忧。” 耿舒宁昏昏沉沉听着巧静说话,她关心的事儿,巧静都禀报得挺清楚,暂时她什么都不想问。 她抬起手打断巧静想禀报更多的意思,一张嘴,嗓子眼儿跟含了刀片似的。 “我渴了。” 说完,耿舒宁皱眉,捂着喉咙,白皙小脸儿皱成了包子,满心肠地后悔挑衅那狗东西。 她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疼得像要不久于人世一样,简直想直接死过去。 当然,不全是胤禛的锅。 在水里被冲刷了一夜才被冲上岸,确实给她留下了不少暗伤。 只是在那村子里的时候,她神经时刻紧绷着,顾不上那么多,反倒觉得自己状态挺好。 一放松下来,所有的疼都来凑热闹呜呜~ 她不后悔跟胤禛发生什么,就是后悔自己涩欲昏心,在不合适的时机冲动,让自己伤上加伤。 巧静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扶着耿舒宁起来,伺候她喝完。 耿舒宁这才觉得嗓子稍微舒服些,想起巧静刚才的禀报,心里又开始难受。 她轻声问:“九卫死了的暗卫是如何安置的?” 巧静刚要说话,就有脚步声自外头进来。 同样有些沙哑的低沉声音,替巧静回答她—— “朕叫林福收敛了他们的尸身,就地火葬,回头会将他们的骨灰葬去京郊的寺庙里,经年受香火功德供养。” 耿舒宁昏迷三日,不是因为虚弱,而是路上随行的太医喂她喝了能安眠的药汤子,让她无知无觉度过赶路的不适。 靠近龙舟后,胤禛就没再叫人喂她,御前随时都叫人盯着这边的动静。 晴淑在耿舒宁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出去禀报了,胤禛才会来得这样快。 他很不见外地坐到床头,接替退开的巧静,将耿舒宁揽到怀里,替她捋了下凌乱的黑发。 掌事女官(清穿) 第135节 “从他们身为暗卫的那一刻起,为主子出生入死就是他们的本分,忠心的暗卫,死后都能享香火供奉。” “这是所有暗卫毕生所求,不信你问问林福,问问你的婢女,他们不会后悔。” 耿舒宁下意识看向巧静,巧静红着眼眶点头,像是激动,又像是替同僚高兴,看耿舒宁的目光更灼热许多。 身为暗卫,他们从小就知道皇四子是他们的天。 是他将无父无母甚至饱受欺凌的乞儿捡回去,给了他们一个更体面的未来,甚至成了天底下最尊贵之人的奴才。 若是没有万岁爷,也许他们现在早就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甚至死了也只能是无人在意的孤魂野鬼。 所以,暗卫从来不怕死。 他们清楚主子不会视他们的性命为蝼蚁,随意挥霍,他们会死得其所,死了也有根可落。 耿舒宁抓着胤禛的袖口轻揉,人命的重量没那么容易消弭,她懒洋洋地开口请求—— “等回去了,我想时不时去给他们上炷香,可以吗?” 如果需要香火供养,她也想供养着他们,别人她不管,但她不能叫为她拼命的暗卫无人惦记。 胤禛不太理解她的这份愧疚,叫所有人都退下去以后,顺着她的慵懒也躺下去,抱着她微微用力。 他语气慎重且冷沉,“有时候朕实在是不知道,你在梦里都看了些什么。” “岁宁,谁都没有你重要,你得答应朕,无论何时,你都要先保全自己。” 耿舒宁不想跟他说上辈子受到的教育,有些底线她自己坚持就好,她不会要求四大爷有后世人的觉悟。 她在他颈侧蹭了蹭,故意淘气,“您这话说着也不亏心,您都把我弄晕了!” 胤禛:“……” 其实知道她没有跟人圆房,还是第一次,他心里其实格外欢喜,这会子却有点说不出口。 他只捏捏她的脸颊,声音微凉:“是谁对朕霸王硬上弓的,还要朕提醒你?” “你浑身上下也就这张嘴硬,哄得朕不上不下的,你倒是快活了。” 耿舒宁:“……” 她略有点心虚地想起来,这狗东西说的话倒没有水分。 她先开的头,却……咳咳,只能接纳个开头就哭得不能自已,他都没敢用太大的力气,还顺着她的心意起伏。 她得了好滋味儿,就有些不耐烦,哼哼唧唧喊着疼,都没叫他满足一回就没了知觉。 如此说来,四大爷还怪惨……不对,她怎么又开始反省自己? 耿舒宁下意识抬起头,张嘴轻咬他下巴,沙哑至极的嗓音也不妨碍她撒娇。 “那爷也该反省一下自己!我那么疼都还抱着您没松手呢,现在浑身都不舒服,您说话还总这样刻薄!” 都已经是睡过的关系了,怎么还怼来怼去的,那些甜宠电视剧和小说到底怎么来的? 胤禛抬起下巴,将她更往怀里摁,低低的声音透过胸腔传入耿舒宁耳中。 “行,朕错了,朕温柔些。” 耿舒宁唇角微勾,这还差不多。 被他抱着,温柔哄着,她先前所有飘飘荡荡的不安都有了落脚之地。 她乖巧靠在胤禛怀里,小手不自觉揽上自家男人的腰肢,感觉自己也该说几句甜蜜话哄哄他。 只是不待她开口,胤禛灼热的气息就凑到她耳畔,带着磁性的低沉声音比龙舟下的河水还温柔。 “岁宁,朕刚发现,你就是欠收拾,收拾服了你才会听话。” “你且安心,等你养好身上的伤,你要是再敢胡闹,朕就叫你再也下不了床。” 耿舒宁:“……” 她恨恨推开这狗东西,她就多余幻想他会谈恋爱。 她咬牙忍住痛呼,跟个乌龟似的慢吞吞翻个身,离他远一些,胤禛只含笑以胳膊撑着脑袋看着。 耿舒宁白他一眼,问起正经事儿,“张总督无碍吧?” 那日她落水的时候,刺客的攻势还不减呢。 “前几日没来得及跟你说,刺客头领我认识,爷您也认识,就是廖氏那位掌柜。” 胤禛眼神微凝,“暗卫查出来刺客确实是反清复明的谋逆之辈,却没从中查到天地会的踪影。” 他自从认识廖家少主廖清河后,一直叫人暗中盯着呢。 可现在暗中盯着的人没发现不妥,廖清河却动了手……他心下微沉。 要么就是盯梢的暗卫有问题,要么……那廖清河知道他的身份了。 当初跟他一起救下廖清河的,是跟他一起处境办差的五弟允祺。 这次允祺身子不舒服,没有跟随御驾南下,唯一跟允祺关系亲密的……只有允禟。 先前骗买一案,跟允禟也脱不开干系。 胤禛的眼神愈发沉凝,老九没有那么高明的手段,他背后必有人出谋划策。 这事儿得查清楚。 若只是兄弟间争权夺利,太上皇还在,他可以放任。 可若允禟走岔了路子,吃里扒外,有损江山社稷,就算太上皇拦着,他也不会留他。 但面对耿舒宁担忧的眼神,胤禛没有多说,只转开话题,露出个微讽的笑。 “你倒是还惦记着张鹏翮,也是巧了,他昨日刚进了折子上来,不忘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胤禛深深看着耿舒宁,“你为何要让人救他?” 耿舒宁不解,“他不是个清廉又有才能的大臣吗?既然是爷之肱骨,我救他有什么问题?” “那你是为了朕,还是为了他?”胤禛眼神更加幽暗。 “先前你在龙舟上对朕说过的话,对着张鹏翮也适用,是也不是?” 耿舒宁一想起张鹏翮那小老头样子,就有些不可思议,四大爷这是吃个小老头的醋? 她答应过胤禛不会骗他,这会子也懒得哄他,只慢吞吞翻了个白眼。 “我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都说百姓为重君为轻,这不也是您最看重的?” 胤禛呵笑出声,用手缠着她的发丝轻拽,“那你可知道,他谢过了你的救命之恩后,依然不忘提醒朕,莫要过分宠信你,以免牝鸡司晨之祸?” 不止如此,张鹏翮甚至头铁到,直言自己进了密折去畅春园。 在张鹏翮看来,女子有才比起男子来更危险,既然太上皇也知道耿舒宁的存在,他就更要劝谏这对天家父子小心谨慎。 胤禛清楚,回头等进了京,太上皇那里还有一关要过。 只是这事儿就不必叫耿舒宁知道了,他会替她挡下危险。 耿舒宁闻言则愣了下,白嫩的脸蛋儿不自觉鼓了鼓,那小老头竟然瞧不起女人? 她略有点膈应。 但面对胤禛凉薄带讽的眼神,耿舒宁不愿意低头,只梗着脖子冷笑。 “我又不是跟他过日子,他眼瞎心盲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管问皇上,要不要给我多上几层枷锁,免得我这牝鸡飞到您这真龙脖子上阿屎阿尿!” 胤禛被她娇滴滴的脾气逗得想笑,知道她身上有伤,也不拽她,只俯身上前,轻揽着她。 “朕信岁宁,如信朕自己,朕的心意,你到现在还不清楚吗?” 耿舒宁脸颊微微泛红,戳着他胸膛不说话。 他连皇后之位和独宠都承诺了,甚至连国运都拿来发誓,这事儿要是被太上皇知道,他可能连皇帝都当不成。 所以他的心意,她自然清楚。 只是刚谈恋爱的女人,就是忍不住要作啊。 她上辈子可是连男朋友花没买对颜色都要闹的性子。 说白了就是活得太自我,只是在这个世道,耿舒宁也清楚不能太作。 她小声哼哼着解释,“我这人懒,对权势什么的不感兴趣,我只是想为百姓,为您多做些事情,叫这世道更好一些。” 胤禛亲亲她额头,“朕知道。” 她若真贪恋权势,就不会一直闹腾着想法子出宫了。 耿舒宁抬头,胤禛低头,稍稍温情的对话,叫幔帐里又升起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灼热。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嘴,总之等耿舒宁反应过来,两人就贴在了一起,孽源戳得她本就不舒服的地方更疼。 她扬着脖颈儿,气息不稳地细喘着推他,“我不舒服,热,您离我远一点。” 胤禛不想松手,她身上的香气,微微湿润额头的细汗,还有迷蒙着水光的杏眸,都叫他心怀缱绻。 他嘶哑着嗓音哄,“再叫朕亲一会儿,朕不动你。” 耿舒宁像个拔掉无情的渣男一样,表情冷酷抬脚踹他,灵魂三连问—— “您折子批完了吗?该见的大臣见完了吗?该处理的政务处理完了吗?” 胤禛:“……” 他离开二十多日,确实积攒了不少政务,这会子还真是抽空过来的。 耿舒宁得意挑眉:“我饿了,浑身都疼得厉害,您行行好,赶紧去忙吧,别折腾我了!” 胤禛无奈看了眼自己最难受的地方,只能恨恨拧她鼻尖。 “你等朕忙完!” 闹腾这一场,耿舒宁心情好了许多,将胤禛的威胁抛之脑后,咬牙起身洗了个澡,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也去办自己的事儿。 * 墩儿和墩儿奶奶被安置在龙舟甲板旁的梢间里。 不是要虐待他们,只是为了避免叫人发现他们的身份,不好解释。 掌事女官(清穿) 第136节 赵松比以前更加谄媚,更加恭敬地引着耿舒宁往那边去。 边走边仔细跟耿舒宁说道:“先前接触过您和晴芳的村民,都送到了李知府治下的庄子上去,有几个不妥当的已经处置了。” “那村子也不大,总共就百十号人,林主事做了马贼屠村的假象,不会有人知道您流落在外的事情。” 耿舒宁问:“李知府是哪位?在他庄子上……是卖身为奴?” 赵松赶忙解释,“不会不会,大多数日子都会比以前好过,毕竟救了您是大功一件。” “李知府名讳为卫,字又玠,乃是万岁爷的心腹,最是忠心不过,您只管放心。” 耿舒宁一听是她猜的那个,确实放心了。 李卫别的不说,就忠心和脑子灵活而言,不管野史还是正史都是肯定的,不会做傻事。 她又紧着问:“墩儿家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赵松立刻点头,只是表情略有点微妙:“您……在马上吩咐的事儿,苏总管都听到了,特地令人回去叮嘱过。” “都收拾妥当送到了龙舟上,绝不会委屈了墩儿一家子。” 耿舒宁沉默,她这话是趴在马上扯着嗓子骂人时说的,那岂不是代表苏培盛什么都听见了? 只片刻过后,她表情又恢复了淡定。 反正丢人的时候太多,她算计不过来,四舍五入就等于没丢人。 因为墩儿和奶奶住的地方太小,耿舒宁没叫别人进去,自己进了他们的梢间。 地方确实很狭窄,是做暗间用的,只能摆开一张床,有个狭窄的通道,连着个小窗户。 好在夜里点着油灯,也能看清来人是谁。 老梁氏一见耿舒宁,就激动起来。 她揽着墩儿就要给耿舒宁磕头,“多谢贵人救命……” 耿舒宁赶紧扶她们起来,有些愧疚跟他们说实话。 “没有马贼,只是我和……我家主子爷的身份不能泄露出去,只能委屈你们跟我一起去京城。” 怕娘俩害怕,耿舒宁赶紧安抚:“您放心,到了京城,我一定将您和墩儿安置妥当,给您养老,墩儿爹那边我也会派人去找。” 老梁氏局促地摆手,“贵人可千万别这么说,我知道马贼是怎么回事。” “我谢您救命,是谢贵人处置了那几个二流子。” 不想叫墩儿听见更多,老梁氏迟疑片刻,还是先哄睡了孙儿,才低声跟耿舒宁解释。 要不是林福去了,老梁氏也不会知道,村长早就从镖局得到她儿子在湖广失踪的消息。 村长媳妇惦记她儿子跑镖多年攒下的家当,撺掇着村长暗示那些二流子吓唬孤儿寡母。 林福从那几个二流子家里甚至搜出了耗子药,审问得知,是准备趁墩儿提回河笼的路上,下在河鲜里,好光明正大霸占祖孙俩的家产。 耿舒宁了然,赵松说处置的那几个,估计就是村长和二流子这伙子人了。 对于这样的人,死不足惜,耿舒宁只想夸林福干得漂亮。 她握着老梁氏的手含笑安慰她:“梁大哥只是失踪,该找还是得找。” “不管能不能找到,您救我一命,往后我就当您是亲娘伺候,您和墩儿都安心便是。” 老梁氏还想拒绝,耿舒宁凑近了跟她解释,“且不说恩情,就您院子里那些玉米,那可是功在千秋的好东西。” “您将如何种植好的法子交给我,这功劳都够您做老封君的啦!” 老梁氏震惊,“玉米?您是说那些番棒子?” 她赶紧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就是我儿从毛子商人那里买来的,也不值几个钱,那东西也不难种,我可不敢领这功劳!” 耿舒宁坚持,“您也知道这东西好种,种子又多,还能当粮食吃,要是百姓们都能种上,都能吃饱饭,这功劳大不大?” 老梁氏抿着唇,表情讪讪的,若不是她私心不愿意叫人知道,这会子说不定在南地也种开了。 耿舒宁一锤定音:“我额娘早逝,继母不慈,不若我认您做干娘,往后您就听我的!” “墩儿的前程也包在我身上,为了墩儿,您也不能推辞啊!” 老梁氏看了眼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孙儿,不说话了。 她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儿子又下落不明,有个干女儿护着孙儿,她死的时候也能闭眼了。 * 说通了老梁氏,耿舒宁听老梁氏口述,记下了老人家种玉米三年的经验。 而后耿舒宁把老梁氏交代给她的那些玉米种子,都搬到自己的舱房内。 她不是傻子,张鹏举既然觉得她有牝鸡司晨的嫌疑,说不定会想办法,让能制得住皇上的人知道她跟着南下的事儿。 她既然跟四大爷在一起了,就不能将所有压力都给到他。 她又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有些风雨她能跟胤禛一起面对。 而且因为关系不一样,肯定是胤禛哄她更多,这些好东西也不能浪费,拿来哄长辈换平安多好。 耿舒宁觉得无论如何都是入京后的事儿,便慢条斯理先趁着养身子的功夫,整理种植方案出来。 养好了身子,趁着还没入京跟男盆友腻歪腻歪,回到京城后再面对风雨嘛! 却没想到,他们刚过台庄两日,还没到达杨柳青呢,太上皇的密旨就过来了。 * 是梁九功亲自送过来的,并且指明了要耿舒宁一起接旨。 巧静脸色发白,“主子,不然奴婢先护着您换个船,咱们先躲一躲?” 她既然归了九卫,就全心全意以耿舒宁为主。 梁总管明摆着来者不善,巧静担心,要是太上皇直接赐死,真对上那密旨,就没有转圜余地了。 耿舒宁倒没这个担忧,“你想什么呢,有万岁爷在,太上皇但凡不……不糊涂,就不会赐死我。” 她想说的是不傻。 随着皇上掌控皇权越来越稳,太上皇现在基本已经不管事,隐居畅春园轻易不出来。 不管她是不是红颜祸水,太上皇一旦手段强硬,如果皇上坚持要护她,父子俩就会陷入尴尬境地,甚至上升到权力的争夺上去。 父子二人相争,从来没落到明面上,都是暗流涌动。 因为俩皇帝都清楚,落到明面上有太多无法转圜的东西,很难控制得住人心。 若是朝堂不稳,影响的是整个大清。 康熙可是千古一帝,他不会由着这种情况发生。 耿舒宁笃定且自信地,跟着面色同样不太好看的赵松去了御前。 然而总有些事情是耿舒宁没有料到的。 她只记得康熙是千古一帝,却忘了这位是四大爷亲爹,论起刻薄劲儿来,那是块老姜。 耿舒宁一进门,就见到了跪在地上的胤禛,心下倏然一紧。 梁九功似笑非笑看向耿舒宁,很客气地给她打了个千儿,比苏培盛还要阴柔的嗓音带着股子凉意。 “奴才给岁宁居士见安,太上皇密旨,您还请跪下接旨吧。” 耿舒宁不敢迟疑,避开梁九功的礼,慢吞吞走到胤禛身后跪下。 梁九功也不耽误,打开明黄色的圣旨,扬声宣旨。 康熙用极为刻薄的话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 儿你糊涂,爹跟你说的话都忘了是吧? 耿氏你狼心狗肺,自己找死不顾念耿氏全族吗? 梁九功在胤禛和耿舒宁发青的脸色中,笑眯眯合上圣旨。 “万岁爷恕罪,太上皇吩咐,归京后请万岁爷先去面圣。” 他转向耿舒宁,依然客气,“在此之前,奴才会陪着居士日日礼佛,每日会为居士空出一个时辰来,由嬷嬷教导规矩。” 耿舒宁没急着说话,只用余光打量胤禛的反应。 如果胤禛同意,那她大概得学杜十娘跳个河。 被人监督着日日礼佛,还要学规矩?她受不了这委屈。 好在胤禛确实跟她性子有些相似,他从来也不是那种乖乖听爹话的软骨头。 胤禛云淡风轻起身,单手接过梁九功手里的密旨,居高临下睨他好一会儿。 等梁九功颤巍巍躬着身子,额上冷汗都掉下来的时候,胤禛才温和点了点头。 “皇阿玛的吩咐,朕记下了,岁宁的事儿,朕自会给皇阿玛一个满意的交代。” “只是……”他轻笑着扫了眼梁九功身后,那两个往耿舒宁身上瞟的嬷嬷,眼神冰冷。 “好叫梁谙达知道,朕这龙舟上,实在没有你们站脚的地儿。” “苏培盛,你安排人,送梁谙达他们回畅春园。” 面对胤禛这不客气的吩咐,梁九功没说话,他身后一个面色格外严肃的嬷嬷却站了出来。 “万岁爷,奴婢等人可是太皇太后特地……” 胤禛淡淡打断她的话:“朕的话你是没听清楚?” 那嬷嬷顿了下,屈膝蹲身,“奴婢听清楚了,可……” “那便是抗旨不遵了?”胤禛轻描淡写挥挥手—— “来人,将这以下犯上的老奴拖到甲板上,按宫规处置!” 沉默片刻,等到那嬷嬷挨板子的惨叫响起时,胤禛才又露出格外温和的笑容。 “还有人没听清楚朕的旨意吗?” 梁九功等人心里发寒,立时跪地,齐呼—— “奴才/奴婢不敢!” 掌事女官(清穿) 第137节 “谨遵万岁爷旨意!” 耿舒宁贝齿轻咬唇角的软肉忍笑,也遮掩着心里的尖叫—— 啊啊啊!狗东西好帅! 又想睡他了呢!! 第71章 苏培盛将人都送出去后,御前就只剩脸色不太好看的胤禛,和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耿舒宁。 胤禛在她房里都不见外,没了外人,她也不见外地坐在窗前的罗汉榻上。 胤禛揽住她的腰肢,“是朕低估了皇阿玛的戒心,叫你受委屈了。” 耿舒宁撇嘴,“太上皇警惕红颜祸水那不是应该的吗?我只是好奇,张鹏翮在密折里写了什么。” 要是那小老头在她跟前,她能给他个大比兜。 康熙做了四十多年皇帝,不至于沉不住气,但凡张鹏翮不危言耸听,老爷子也能等到他们归京再发作。 耿舒宁倒不意外,大清卫道士举世闻名,后世骂人都用‘大清早亡了’做代表呢。 她只思忖该怎么报复回去,个恩将仇报的玩意儿,真当她没脾气呢。 胤禛也想到这一茬,面沉如水,“张鹏翮确有才能,为人却过于迂腐,南地治河乱象,半数是因为他的不作为。” 靳辅和于成龙还健在时,两人虽也各有各的毛病,起码手底下的官员管得没那么乱。 耿舒宁转身,抱住胤禛的腰身,樱唇轻吐着香甜气息到胤禛耳畔。 “爷~他不将您放在眼里,还挑起您跟太上皇的争斗,您就打算这样算了吗?” 胤禛浑身一紧,不动声色将耿舒宁往怀里摁,原本被密旨申斥后的恼怒都消了大半。 他低头用鼻尖轻蹭耿舒宁脸蛋,“你想怎么做?” 耿舒宁语气更娇滴滴的,小手在龙袍上画圈圈。 “南下这一路,爷看到了不少乱象吧?” “为何非要等回京再收拾他们呀,咱们来个恼羞成怒,收拾他们个措手不及不好吗?” “爷身为九五之尊,能用的人多了去了,既张鹏翮管不好下属,爷替他找个能管得住下属的上峰就好了嘛~” 胤禛叫她这甜腻的动静惹得心窝子像被羽毛搔过一样,又痒又麻。 不是心里麻,是头皮发麻。 胤禛憋着笑,总觉得耿舒宁不太对劲,她说话还从来没这么腻歪过。 耿舒宁没发觉胤禛的异样,下巴抵着他胸膛,噘着小嘴儿哼哼。 “再说了,先前人家遇到刺客的事儿,少不了要怪张鹏翮御下不严,就该治他的罪!” “与爷一起南巡的官员和皇阿哥们也不老实,人家受那么大的罪,都怪他们,爷得给人家做主~” 胤禛实在忍不住,笑得浑身打颤。 他捏着耿舒宁下巴,轻咬这张矫揉造作的小嘴儿,含笑问,“岁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耿舒宁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努力送秋波,“这您都看不出来?我正在吹枕头风呀!” “张鹏翮那糟老头子说我是红颜祸水,我才不白担着这名声!我这就祸祸他!” 胤禛:“……” 他注视着耿舒宁理直气壮的小脸儿,片刻工夫,抱着她哈哈大笑。 哪家的红颜祸水这么活宝,他实在无法想象。 被耿舒宁锤了两下,胤禛压下笑意,握住她的小手轻捏。 “那你就不怕皇阿玛知道了,回头一杯毒酒了结了你?” 胤禛想要收拾允祉和允禟他们不是一天两天了。 南地这些贪官污吏也必须办。 之所以要等到回京,是因为想彻底处置他们,不只是砍脑袋那么简单。 各方势力的纠缠,太上皇那里的忌惮,还有处置完贪官污吏后该如何安定地方,这些都需要六部和内阁慢慢商议。 耿舒宁露出个高贵冷艳的笑,“哪个红颜祸水还没有点看~家~的本事了!” 伴随着‘看家的’三个字的重读,耿舒宁从衣袖里拽出几张纸,‘啪’一下拍在胤禛胸前。 “我跟随皇上南下,是图御前安全嘛,南下的目的却是为了黎民百姓,太上皇又不是老糊涂了。” 胤禛微微眯眼,将这小狐狸拢到自个儿身边以后,她怎么还愈发嚣张了呢? 耿舒宁还没嚣张完呢,得意抬着下巴示意胤禛看纸。 “就算是我狐媚惑主,结果是好的,前有玲珑炭,后有这番棒子,叫百姓吃饱穿暖的狐媚子都要被毒死的话,那这世道可就太糟糕了。” 胤禛定睛一看,猛地坐直了身子,颇为震惊。 若不是揽着腰肢的手没松,差点把耿舒宁从罗汉榻上撅下去。 他暂时顾不上耿舒宁鼓起的腮帮子和绵软的小拳.头,目露精光,一目十行地将她整理出的‘番棒子种植前景和计划书’飞快看完。 胤禛呼吸比刚才青动的时候还要急促,迫不及待追上耿舒宁的目光。 “高产耐旱好伺候,且不需要休耕?亩产能达三四百斤?” 耿舒宁知道胤禛重视这个,先放下刚才差点被他撅下去的脾气,耐心解释。 “这其实也叫休耕啦,只是算……轮作休耕?” 耿舒宁回忆着上辈子的知识,温声给胤禛解释。 她的方案里,一部分是老梁氏的经验,她老人家勤快,种完了一季玉米,爱种些青菜什么的养地。 三年下来,玉米的产量比开始的一百多斤几乎翻了倍,这就是地力增强了。 但耿舒宁知道,南北两地的农田情况不一样,养地方式也不能一概而论。 前景部分是她根据上辈子给农科院做研讨会的时候,记得的内容写出来的。 她记得有教授说过,种植萝卜或者大豆等绿肥作物,就可以肥田。 如此一来,田地不用种一季空一季,更不会因为连番耕作产量越来越低。 这种轮作休耕的方法,好像是二十一世纪才系统提出来,广为人知的,现在还得慢慢尝试。 可后世玉米产量能高达六百到九百公斤,在这里两百公斤总是能有的吧? 胤禛还没做皇帝的时候,闲暇时候也会去庄子上种地,思忖如何提高粮食产量。 他对地里的事儿比耿舒宁知道得还多。 如今土地最肥沃的地方,种植小麦或者水稻,亩产也不过两百斤左右,还要休耕,否则经年累月农田总会变成荒地。 若是这番棒子真能叫亩产翻倍,还不用休耕,能养活多少吃不起饭的老百姓,胤禛想想都激动。 老爷子若知道了,别说斥责耿舒宁,赐她个郡主爵位都有可能。 他看着得意等着自己夸奖的小狐狸,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先叫人过来讨论,还是先将她揉进身体里。 耿舒宁见胤禛目光闪烁着感动,有些不适应这种肉麻的眼神。 她捂住胤禛一双丹凤眸,“如何,万岁爷现在可能叫我吹这枕头风了?” 胤禛心里火热,轻笑着拽下她的小手。 他起身将几张格外重要的纸收入御案的匣子里锁上,而后疾步走回罗汉榻,伸手捞起耿舒宁就往卧寝去。 耿舒宁被他急迫的动作唬了一跳,脸颊微红娇嗔,“您干吗呀?我们还没聊完……” “等等再聊。”胤禛将她轻巧扔到龙床上,挥手打落明黄色的幔帐,低沉的声音模糊了许多。 “你要吹枕头风,难道不知道最合适的时候是何时?” 耿舒宁:“……”知道,事后,枕头边。 不然她刚才夹着嗓音腻歪人作甚?就是为了进幔帐睡他嘿嘿~ 男女之间的涩也是有讲究的,她可以理论知识知道得多,却不能实操比胤禛强。 毕竟有三宫六院的是他,她只是‘做了’个庄周梦而已。 所以耿舒宁娇笑着躲开胤禛灼热的吻,气喘吁吁继续勾他。 “人家不要~说了是南下办正事的,万一揣个崽回去,人家怎么跟太上皇交代呀……嗷!” 胤禛翻身叫她在上头,脑袋埋在她颈侧被逗得直笑,巴掌毫不留情落在她身上。 “好好说话,不许怪模怪样的!” 耿舒宁捂着腚,满脸不可思议坐起身瞪他,“这种时候你打我?你……你继续素着吧!” 她翻脸要下床:“放开我,我走!” 胤禛笑得叫耿舒宁都跟着颤,好一会儿才故意使坏动动身子,叫她软身下来。 嘶哑灼热的嗓音吹入耿舒宁耳郭,“朕急着伺候咱们岁宁居士,才不想听你在这儿装说书先生。” 耿舒宁嘤咛着在心里骂,她怎么就说书了,她分明是魅惑他啊死直男。 过去她哼哼唧唧的时候,小狼狗和小奶狗分明很受用的,难不成她撒娇的功夫减弱了? 耿舒宁干脆咬住胤禛的薄唇,贴着他发脾气,“我不管,反正要是没有避子的法子,我不干!” 胤禛:“……”最后一个字他听懂了。 他早想要这小狐狸给他生个小阿哥,总觉得她生的孩子会给他更大的惊喜。 听到她想避子的话,胤禛心里不是很痛快,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她怀身子的好时候。 只能无奈忍着身体的灼热,控制欲念。 “朕回头叫常院判给你诊脉,配一副不伤身子的避子汤方子。” 掌事女官(清穿) 第138节 “这还差不多。”耿舒宁要的就是这个。 但她这会儿也不打算放过胤禛。 她眼珠子乌溜溜转悠了下,躺到一边,真切吹起带颜色的枕头风来。 “爷可知道紧要关头……还有别的法子叫爷满足?” 她的小手游鱼一样在龙袍上造作,“就像温泉庄子上那样,只要您控制得住自个儿……” “刚才您挡在我面前护着我的样子真是俊朗,叫岁宁心折,您不想……唔!” 是个男人就忍不了耿舒宁这带着钩子的挑衅和蛊惑。 胤禛将龙袍、小太监袍子、黄白两色的里衣……一一扔出幔帐,两个坦诚的身影在幔帐内若隐若现。 好一会儿,才传出胤禛咬牙切齿的问话声,“你在梦里都学了什么,来,说给朕听!” 回答他的是克制不住的低吟和娇嗔,断断续续才把话说明白了。 “唔~风流小寡妇……嗯……该学的都学了~” 胤禛:“……” 他气笑了,这混账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气人。 他干脆堵住耿舒宁微张的小嘴儿,直到她筋疲力竭昏睡过去,再没能说出一个字儿来。 * 耿舒宁抱着锦被昏天暗地睡得香甜时候,胤禛没有休息。 他令人从其他船上把负责拟诏的张廷玉,还有大学士陈廷敬、工部尚书王鸿绪等人都召到了御前。 胤禛先前思虑得不算错,想要处置地方官员和与之勾结的京中势力,他需要隐忍,慢慢来。 可谁叫他家小狐狸为了‘狐媚惑主’,又拿了大杀器呢。 俩人性子差不多,在有底气的情况下,谁愿意受委屈? 打那起子混账个措手不及,叫他们乱中出错,也不失为一种好手段。 六月初十傍晚,离杨柳青还有二十里地,无数旨意从龙舟上传出去,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四面八方。 皇上下旨褒奖江宁按察使张伯行为官清廉,治下有方,将之提拔为两江总督,总管治河之事。 张鹏翮依然为治河总督,但剥去对治河官员的管辖权。 所有治河方针和策略都需要得到张伯行的监管和允准,才可执行。 张鹏翮递交上来的证据,由刑部尚书陈廷敬和工部尚书王鸿绪确认,审问,签字画押。 皇上下旨申斥廉亲王府、九贝勒府和敦郡王府,并勒令三府所有主子闭门三月反省,无诏不得出。 连在五台山的八福晋郭络罗氏,也被谕旨申斥,由山西派驻兵看管,不得与外界联络。 这几乎算得上是幽禁的旨意,刚一发出,就叫几个大臣和被扣押在船舱内的皇阿哥震惊不已。 六月初三,皇上旨意在京城传开后,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直没歇了心思想法子望畅春园跑的佟家人都老实了些,再不敢有大动静。 康熙都叫儿子这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行为,惊得摔了茶盏。 他问梁九功的徒弟李德全,“老四这是想干什么?” 李德全小心谨慎地猜测:“许是师父话没说明白,惹了万岁爷不喜,万岁爷……生了恼?” 皇上小时候就是喜怒不定的性子,虽然多年隐忍,叫别人以为他是冷面阎王,康熙和身边人是知道皇上什么脾性的。 康熙气得又摔了个茶盏:“糊涂!为了个女人他江山不要了吗?” 康熙自然明白,胤禛这番旨意,跟他让梁九功送过去的密旨不无关系。 一定程度上来说,张鹏翮那些上眼药的话,康熙没放在心上。 可胤禛为了耿舒宁以身犯险,让他起了警惕。 爱新觉罗家太容易出情种了,那耿氏又有点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本事在身上,等老四真左了心思就晚了。 康熙不想再有朝一日叫弘皙或者其他阿哥,面临他和皇阿玛曾经面临过的困境。 他这密旨申斥,是试探,也是警告,并无跟胤禛抢夺权力的意思。 但胤禛的反应,叫康熙很失望。 不管是误会了他的意图也好,还是为了护着个女人猪油蒙了心也罢,康熙都觉得胤禛此举有失为君之道。 康熙越想脸色越难看,“去,传朕的旨意,叫耿氏跟皇帝一起来见朕!” 李德全面对太上皇的盛怒,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赶紧叫人去办差事。 等梁九功回到畅春园后,康熙的火气就更止不住了。 “叫托合齐和老五避开人过来一趟,若是老四抗旨不遵,叫他们把人给朕压也压过来!” 老四要不知道好歹,就别怪他这个做皇阿玛的不给他面子。 他倒要看看老四在江山和女人面前怎么选,如果老四不知悔改,趁他还活着,也不是不能换个皇帝。 * 耿舒宁和胤禛在龙舟上没羞没臊了没两日,就下了龙舟。 他们还没顺利登上御驾,就又看见了梁九功。 耿舒宁还是那副小岁子的打扮,就伺候在胤禛身侧。 见岸上一排排的禁卫和畅春园銮仪卫,跟在梁九功身后,明显来者不善。 耿舒宁心里哦豁一声,风雨来了。 第72章 换个皇帝只是康熙盛怒时闪过的肆意念头而已,他深知以胤禛如今对朝堂的掌控,除非不顾国祚安稳,否则是不可能的事。 越是清楚,康熙越对自家四儿子失望,但明面上,却没想着让外人看皇帝的笑话。 梁九功见到圣驾后,过来见礼时,比过去还要恭敬三分。 “老奴见过万岁爷,主子这几日贪凉,身子有些不适,格外想念皇上和几位阿哥爷,特令老奴请您带着几位爷去畅春园聚一聚。” 胤禛心知跑不了这一遭,没给梁九功多说什么的机会,扫了耿舒宁一眼。 “皇阿玛身子不适,我们自该去探望。” “苏培盛,你先回宫,替朕给皇额娘请安,叫额娘别等着朕。” “赵松,你将南地贡上来的东西仔细送去慈宁宫和永寿宫,妃嫔那里由皇后来安排。” 苏培盛和赵松不在跟前,仅次于二人身后的小成子和‘小岁子’也就理所当然伺候在皇上左右。 小成子过去在内务府受过钮祜禄氏的恩情,却也不算是钮祜禄氏的人。 经过九洲清晏差点没命那次,知道是谁救了他,小成子已经将耿舒宁当做了主子。 听到皇上吩咐,这会子很自然就站在‘小岁子’身边,替她挡住些许异样的打量。 梁九功冷眼瞧着耿舒宁的动作,太上皇可是特意吩咐了,必须带这位耿氏女进畅春园。 * 允禟和允俄被下旨申斥,勒令闭门思过,这会子胤禛也没叫他们跟着,只叫允祉和允祐跟着去畅春园。 大伙儿心中各有思量,允禟和允俄气得脸色发青,心里还惦记着怎么搞风搞雨,都没在耿舒宁身上放多少注意力。 耿舒宁就只当不知道这些人暗地里的打量,做个称职的小太监,躬着身,踮着脚,麻溜伺候着胤禛进了皇撵。 放下竹帘子后,小成子手脚利索伺候着两个主子用茶。 皇撵内非常宽敞,还有屏风隔开了内外。 耿舒宁绕过屏风,一屁股歪在龙榻上,在胤禛坐下后,脑袋很自然枕过去。 “老爷子请动了托合齐,诚郡王和恒郡王都被召到畅春园,一个不小心,您这皇位都要成为别人的啦!” 耿舒宁怕被人听到,声音接近于气音,但态度却格外嚣张,小脸上全是得意。 她这‘红颜祸水’感觉比陈圆圆有牌面,这可是世宗诶。 胤禛似笑非笑捏了捏她脸颊,“皇位会不会成为别人的,倒用不着小岁子你操心。” “你还是操心操心自个儿的脑袋,记得跟紧了朕。” 他不会低估自家皇阿玛的心狠手辣。 为了江山社稷,一旦有机会,老爷子会直接无声无息要了耿舒宁的命。 “在朕跟皇阿玛条陈清楚之前,你别离开朕的视线。” 耿舒宁瞪大眼,翻个身,小嘴叭叭对着龙袍上龙尾的位置吐息。 “难不成还会有人突然捂住我的嘴,直接……”她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横了一下,小小打了个哆嗦。 说着,她脑海里就不自觉浮现出上辈子看过的某些恐怖电影来。 这会子都下午了,到畅春园估计要傍晚,虽然这会子天黑得晚,可……万一呢! 天儿热了,身上穿得少,胤禛叫她逗弄得起了心思,要提她起来。 耿舒宁可不想车.震,她赶紧抱住胤禛的腰肢哼哼,“您可看紧了我,别叫我落单啊!” 胤禛叫她这哆哆嗦嗦的笑模样逗笑了,“这会子倒知道害怕了,先前抱着朕挠的时候,怎不知道好歹呢?” 耿舒宁表情复杂抬起头,“你敢说自己不喜欢?” 是谁被挠了以后更激动,起伏像海浪一般汹涌,叫她喘不过气来。 胤禛:“……”是挺喜欢,就是不能叫人发现,不然这小狐狸更活不成。 口花花两句,胤禛如愿看到自家狐狸略苍白的脸蛋儿重新红润起来,没再继续招这个满肚子坏水儿的混账。 他轻轻拍耿舒宁脑袋:“睡会儿吧,有朕在呢。” 掌事女官(清穿) 第139节 * 耿舒宁在胤禛怀里心大地歇了个晌。 胤禛没睡,闭目凝神在心里酝酿跟太上皇的交锋。 从皇撵上下来的时候,耿舒宁是被胤禛叫醒的,脸蛋上还带着龙袍的印子,眼神迷蒙,差点没站稳。 一直沉默的小成子恰到好处扶住耿舒宁,耿舒宁笑着拍拍他以示感谢。 左右瞧瞧,见所有人都给皇上请安,没人敢抬头看,她赶紧拧拧自己的脸颊,以最快速度清醒过来。 而后耿舒宁重新恢复恭敬,跟在胤禛身后往里走。 梁九功始终观察着耿舒宁,见到这一幕,唇角抽了抽。 他有些怀疑张鹏翮那折子里‘此女心机深沉……意图拉拢朝臣’的话。 比起红颜祸水,以他多年御前大总管的眼力,怎觉得……这分明是个脑子没长全的憨货。 * 虽然康熙说是想儿子,可允祉他们进了畅春园后,直接叫李德全请到了偏殿里,跟已经坐了大半日的允祺一起喝茶。 只有胤禛进了清源书屋正殿。 耿舒宁要跟着进门,梁九功眼疾手快在门口拦了下:“居士……” 胤禛打断他的话:“朕要禀报的事与小岁子有关,梁谙达不必管,我会跟皇阿玛解释清楚。” 梁九功想起龙舟上被打得半死扔去安平堂的嬷嬷,迟疑了下,还是没敢拦,躬身让开了地方。 屋里只有康熙自个儿,捏着棋子下棋。 胤禛和耿舒宁一前一后跪地请安—— “请皇阿玛/太上皇圣安。” 康熙格外平静,甚至没抬头,只温声对胤禛招手。 “过来陪朕下盘棋。” 胤禛微微蹙眉,老爷子不叫起,这一盘棋还不知道下多久,耿舒宁这膝盖…… 耿舒宁从背后戳了戳他,她这时候可不需要狗东西怜香惜玉,别给她增加活命难度好吗? 胤禛是个冷静之人,只僵了一瞬就自然起身,坐到了太上皇对面,与他慢条斯理下起棋来。 耿舒宁知道,太上皇这是给她下马威呢。 其实在历史上,康熙的名声和脾气都比四大爷好特别多,但耿舒宁敢在胤禛面前放肆,却不敢挑衅康熙的底线。 因为她记得很清楚,爱新觉罗家几个出名的皇帝,都有心中所爱,努尔哈赤有喜哥,皇太极有海兰珠,顺治有董鄂妃,四大爷有小年糕……啧~ 只有康熙和乾隆,做到了雨露均沾,以看似温柔实则铁血的手段创造了康乾盛世。 乾隆好歹还多情呢,女子于康熙而言,跟饮鸩止渴的毒药差不多,皇祖母他都下得了狠心防范。 所以,来畅春园之前,耿舒宁就做好了另外的准备,也没想只凭借胤禛的保护来保命。 * 父子俩下棋时候不短,梁九功甚至都无声无息进来掌了灯,怎么着也得有一个时辰了。 耿舒宁看起来伏低做小乖巧得很,实际上早就偷偷换了姿势,跪坐在了地上。 康熙吃掉自家儿子半壁白子后,眼角余光看到耿舒宁甚至百无聊赖到在地上写写画画,气笑了。 随手捻起一枚黑子,弹到耿舒宁脑袋上,在耿舒宁的哎哟声中,他冷下了脸。 “在朕面前都敢大不敬,你可知罪?” 耿舒宁捂着剧痛的脑门儿,眼泪汪汪,委屈坏了,“回禀太上皇,奴才有幸得见您天颜,脑海中又回想起一种能叫百姓填饱肚子的高产稻谷,忙不迭加深记忆呢……” 康熙眼眸微眯,“又?” 胤禛立刻取出耿舒宁递到御前的那几张纸,“皇阿玛,您先看看这个。” 康熙冷哼了声,不知道两个人在卖什么关子,但笃定两人在装神弄鬼,打定主意要处置了耿舒宁。 可一低头,瞧见番棒子的前景规划和种植计划,甚至还有试验数据后,他唯一能动的左手颤了下,差点没拿住手里的纸。 这会子康熙比起胤禛第一次见到这几张纸的时候,好不到哪儿去,叠声问—— “三四百斤?还不用休耕?不是开玩笑?” 胤禛点头,“此次岁宁南下,就是为了这番棒子,朕知道事关重大,不放心叫她一个人南下,就带在身边,那些番棒子的种子也收到了朕身边。” 康熙早就怀疑耿舒宁的那些本事了,这会子干脆问个清楚。 “你敢说你没对耿氏起什么心思?到底怎么回事,今天你若是不说明白,朕也有法子叫人从她嘴里问出实话来!” 耿舒宁缩了缩脖子,看吧,康师傅就是比儿子狠。 胤禛沉默片刻,坦然抬头看康熙,“皇阿玛教过儿臣,最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要掌控在自己手里的。” “岁宁确实有些奇遇,不如叫她自己跟您解释?” 康熙冷眼看向耿舒宁。 耿舒宁心里哐当一声,敲响了唱戏的锣,这可是她自己争取来的机会。 忽悠四大爷和忽悠康熙,肯定不能是一种法子。 见康熙不说话,耿舒宁立刻直起身叩首,而后口齿清晰解释—— “奴才在康熙四十二年地震的时候,被砸了脑袋,太医说是无碍,岂料后头又一次差点病重而亡的时候,竟听到仙人的声音,说岁宁与皇家有缘,引得岁宁看到了其中的各种缘法。” “只是病好以后,奴才就什么都想不起了,也就没敢跟人说。” “神奇的是,后头奴才每次面见万岁爷,都能想起点跟万岁爷有关的事儿来。” “那寿果凤柚、轮椅甚至玲珑炭,实则都是奴才梦里被仙人指点,得见万岁爷所为。” “上次奴才跟着太后见过太上皇您以后……就回忆起这番棒子来,只是奴才记忆里,这东西不叫番棒子,您老人家亲自给赐了名。” 康熙心下略动,也格外好奇,脸色不自觉和缓了些。 “叫什么?” 耿舒宁扬声道:“此为玉米,黄玉的玉,乃是太上皇忧国忧民,特地为百姓寻得的高产粮食。” “百姓感激太上皇功德,特地送上万民伞,将其称之为御米,意为御赐之米。” 康熙愣了下,虽然眸底还有审视的冷光,面上的冷色却是彻底维持不住了。 万民伞,代表百姓们都认可他这个曾经的皇帝。 御赐之米,能叫人吃饱的同时,时刻都记得他的恩德。 对格外注重名声和功绩的康熙来说,耿舒宁这话不亚于一记彩虹屁呼在马屁股上,妥帖得叫他想大笑几声。 不过康熙也没那么容易相信耿舒宁,冷静继续问。 “既看到朕和老四就能想起利国利民的东西来,你又何必非要出宫?” 出宫也不好好待在外头,还要勾着老四专宠,尽做些帝王不该做的事。 耿舒宁迟疑着看了眼同样丹凤眸微眯,似笑非笑的胤禛,缩了缩脖子,装出怯生生的样子。 爷,您倒是给我捧个哏啊! 胤禛是知道耿舒宁这胡说八道哄老爷子呢,心里有些不痛快。 在他面前,这混账可从来没这么会说话。 康熙顺着耿舒宁目光看了眼儿子,以为是胤禛威胁耿舒宁不许说。 他重重哼了声,“你只管说便是,有朕在,还能叫人反了天不成!” 耿舒宁立刻诶了声,痛快解释,“奴才心悦万岁爷,想要在万岁爷身边伺候,却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奢望。” “而且……奴才惦记着能有机会,多求见您天颜几回,怕外头人误会,干脆出家为皇家祈福,这样就不会让人误会啦!” 看耿舒宁一脸‘瞧我多聪明,快夸我’的模样,康熙唇角抽了抽,这脑子确实够不上红颜祸水的级别。 不过想想也是,他身为胤禛的老子,功绩肯定比老四多。 这小丫头看见他想起更多仙人叫她看过的事儿来,岂不是很正常? 可她是老四的女人,哪儿有儿媳妇频繁见公公的,就是天家也不成,那更叫人笑话。 如今耿舒宁受戒成了居士,既能伴老四左右,又不耽误给他讲讲经,倒也是个办法。 康熙面色温和道:“起来吧,坐下说话。” 耿舒宁恭敬起身,乖巧坐在圆凳上,偷偷松了口气,以为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往后她再拿出什么好东西来,老爷子都会以为是爷俩的功德,反倒会更骄傲。 毕竟自己做过的事情,总比纯粹是她苏出来的强,她这个搬运工也能平安…… 但康熙最擅长在人放松警惕的时候捅刀子,冷不丁突然笑问—— “那你跟朕说说,朕如今这模样,是怎么下江南寻到御米的?” 耿舒宁没防备他这问题,下意识抬头,“梦里地震也不是这时候啊……” 康熙猛地坐直身体,目光如炬看着耿舒宁:“什么叫不是这时候?” 连沉默的胤禛,都收了酸溜溜的心思,紧紧盯着耿舒宁,这混账竟还瞒了他不少事儿吗? 耿舒宁小脸微微发白,有些无措,重新跪回去,嘶嘶抽气。 声音都虚弱了些,“回太上皇的话,奴才能记得的东西不多,只隐约记得,地震应该在很早之前。” “仙人说什么平定乱世,真龙传续,功德感天,大灾延后,直至传续长成。” 耿舒宁做出努力回忆的模样,“奴才有一次在养心殿面见过万岁爷后,脑海中好像记起来有个小卷毛……咳咳,小孩子从痘所出来。” 胤禛脸黑了,康熙回忆了一下,突然拍着矮几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平定乱世,这说的是平三藩。 吴氏璠是康熙二十年十月底自杀的,那会子胤禛四岁,刚种完了痘出来。 康熙记得向来冷清的表妹,看到瘦削的老四回去,难得还哭了一场。 掌事女官(清穿) 第140节 那时候,老四可不就是一头小卷毛。 康熙脑子转得快,又记起来一件事,应该就是胤禛出生那一年,乾清宫和奉先殿其实是有过地动迹象的。 康熙带着满宫的人到南苑避了几个月,好在是虚惊一场。 他心里隐隐清楚,这怕就是耿舒宁说的平定乱世,真龙传续了。 康熙眼神复杂看了眼垂眸沉默的胤禛,那时他认定只有胤礽才是他的传续。 却没想到,老天爷定下的天子,竟是他不怎么上心的老四,那他的胤礽就该死吗? 胤禛抬头,温声安抚康熙:“皇阿玛,岁宁所言也未必就是真的,朕叫她受戒礼佛,是想让佛祖看着她一些,别叫什么魑魅魍魉钻了空子。” 耿舒宁偷偷撇嘴,这是说她是鬼呗! 她拼命给这狗东西抬咖,他倒是敢pua她,给她等着! 但最了解康熙的还是自家儿子,康熙闻言,失笑摇了摇头。 “真真假假也无妨,耿氏想起来的事利国利民,你也已经是真龙天子,无论做什么,你们都要谨言慎行,别辜负这份机缘就是了。” 康熙不愿意听儿子废话,转头慈善问耿舒宁,“刚才你说那什么高产稻谷是怎么回事?” 耿舒宁委屈摸了摸脑袋:“……您刚才赏奴才一颗棋子,奴才太激动,记不起来了。” 您给我打傻的,您自个儿想去呗。 康熙:“……行了,耿氏在温泉庄子祈福一年,回头还是到乌雅氏身边伺候吧,慈宁宫也有大佛堂,不耽搁你祈福。” 无论如何,康熙是不能够看着耿舒宁独宠御前。 只是看在耿舒宁功劳的份上,没必要拿出来说,回头他自有办法叫胤禛想明白。 康熙不动声色想解决另一桩糟心事儿—— “你们赶路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过几日乌雅氏千秋,叫老九……” 胤禛见耿舒宁叭叭将老爷子脾气压了下来,心里哭笑不得之余,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耿舒宁一个人挣扎。 他轻声打断康熙的话:“皇阿玛,张鹏翮给您进密折一事,他特地告诉了朕。” 他微嘲轻笑,“就在朕告诉他,皇阿玛和朕都知道耿氏的事情,并且耿氏有大用处,绝不可泄露半分出去以后。” 他定定看着康熙,“儿臣那日在龙舟上发作皇玛嬷的人,甚至发作廉亲王府还有老九、老十他们,不是恼羞成怒,是不得不为之。” 张鹏翮密折能送来御前,谁也保不准他身边的人能守口如瓶,不会被人知晓。 明知道耿舒宁重要,明明被皇上再三叮嘱,张鹏翮依然要给太上皇上密折。 这已经不是头铁的问题,他是丝毫不把胤禛放在眼里。 是挑拨太上皇跟皇上争斗,让其他人知道胤禛这个皇帝连个总督都管不住。 一旦传出去,胤禛想留张鹏翮的命也是不能够,除非他不要自己身为皇帝的威严了。 为了护住这个秘密,胤禛只能将所有人都发作了,暂时幽禁,引得人人自危,压下泄露的可能,免得事态扩大。 康熙蹙眉,“治河一事暂时还没人能替代他,过去朕将他从刑部贬到兖州做知府,就是因为他不知变通,他身子骨又不是多康健……” 一时之间,连太上皇都拿这小老头束手无策。 耿舒宁恰到好处小小声建议:“太上皇和皇上若是做什么,动静太大了,不如叫张总督的家里人劝劝他嘛~” 康熙没听懂。 被耿舒宁吹了几天枕头风的胤禛听懂了,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轻咳几声,轻声建议:“张鹏翮给您上了密折,都是不实言论,若人人都如此,岂不是要累坏了皇阿玛?” “可毕竟是密折,小题大做也容易叫人说嘴,皇阿玛若是以密旨取消张家女眷的诰封……唔,反正张鹏翮对女子也不放在心上,对他也算大惩小戒。” 康熙:“……”再不放在心上,家里老子娘和夫人的诰命没了,也得跟他拼命吧? 不过……反正是一家子在后宅里闹,张鹏翮绝不会拿这种家宅不宁和丢脸的事儿传出去。 康熙看胤禛和耿舒宁的眼神愈发复杂,这俩混账玩意儿……倒是挺配,坏都坏作了一堆儿。 等两人一前一后出去,在门口甚至都不避着他这老子,相视而笑,明显是打了胜仗的样子。 康熙莫名被撑得想骂人。 于是,在李德全从外头进来,问主子要不要见其他几位爷的时候,康熙冷笑。 “叫他们滚回去闭门思过!” 康熙越想越觉得叫耿佳德金这闺女出家,实在有点浪费。 人老成精,他不是看不出耿舒宁故作娇憨的傻样儿。 瞧那张嘴多会说,几句话就把他们爷俩都哄得发自肺腑地高兴。 想狠心收拾她吧,又拿什么高产稻谷勾着人,叫爷俩不得不护着她,好叫她早点想起来。 康熙摩挲着下巴思忖,这丫头要生个小阿哥出来,说不定比弘皙还叫人稀罕。 正好,不是跟爱新觉罗有缘法吗?康熙心里哼笑。 他叫李德全回来,低声吩咐:“叫人传消息给乌雅氏……” 第73章 御驾六月初八归京,满京城的权贵都知道皇上入了畅春园,都袖手瞧热闹。 在众人看来,皇上虽已御极几年,皇位愈发稳当,但大多时候行事都太莽撞,完全比不上太上皇。 身为皇帝,御下过于严苛,叫谁都讨不了好,动辄还会打别人脸,掌握部分权柄的皇亲国戚怎能不一直跟皇上作对。 倒是没人敢抗旨,可廉亲王府与安郡王府关系亲近,安郡王掌正蓝旗。 九贝勒是镶红旗的旗主,敦郡王是正红旗的旗主。 剩余镶黄旗在太上皇手里,正白旗正黄旗在皇上手里,正红旗在简亲王手里,镶白旗在诚郡王手里,镶蓝旗在恒郡王手里。 简亲王和恒郡王都跟九贝勒亲近,诚郡王则听太上皇的,可心里对自家四弟这个新帝也不服气。 这相当于皇上以两旗之力,一下子得罪了三个旗主,实则对抗四旗。 周边准噶尔和云南土司还虎视眈眈,一个不小心,导致八旗不稳,江山都有可能丢在皇上手里。 众人笃定,这回皇上定讨不了好。 可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翌日一大早,畅春园里就出了数道谕旨。 康熙取消了张鹏翮家眷的诰命,且并未以密旨的形式,反倒光明正大以张鹏翮治家不严的罪过,下了申斥旨意。 同时,康熙还谕旨五台山、廉亲王府、九贝勒府、敦郡王府四处,剥去他们的一切差事,令其好好反省。 谕旨没那么正式,只叫梁九功带着太监们以口谕形式传达,可康熙的刻薄劲儿分毫未变。 新任廉亲王弘旺被训斥得痛哭流涕。 允禟和允俄两人满头雾水,被训得面红耳赤。 连五台山一直静心礼佛的郭络罗氏,不解之余都没忍住敲碎了好几个木鱼。 最傻眼的是张鹏翮。 他满心以为太上皇会警惕红颜祸水,万万没想到被皇上骂一顿还不够,又叫太上皇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埋汰了好一通,家中老母和夫人的诰命都丢了。 当地还有其他诰命夫人,平日里都捧着张家婆媳俩呢。 这回眼睁睁看着畅春园太监将诰命服侍抬出大门,张老夫人当时就气晕过去了。 太监还没忘了私下告诉张夫人,她夫君都做了什么蠢事。 特地强调,皇上此次南下欲行利国利民之举,却因手下人救了张总督,张总督恩将仇报,于太上皇面前挑拨,差点皇上坏了大事,导致朝廷要用更多时间才能完成这一举措。 太上皇念在张总督于治河有功的份上,小惩大诫,若将来张总督治河有功,诰命还能回来。 张夫人知道是自家老头子犯了蠢,臊得想跟婆婆一样晕过去,奈何她身体太好,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伺候在婆婆跟前。 等婆婆醒过来,张夫人立马把自家夫君做的蠢事,恨恨跟婆母说了个一清二楚。 夏季正是治河的关键时期,张鹏翮差事忙碌,天上下刀子那也得在张伯行的督促下去衙门和河堤当差。 很快就有人发现,在张家的诰命没了以后,及至夏季结束之前,好一阵子,张总督脸上脖子上总有些抓挠痕迹。 最严重的时候还有巴掌印儿,瞧大小怎么也不可能是男人打的,叫属下臣工和河畔的兵吏看了一整个夏天的热闹。 这样光明正大闹了一出,张家态度又格外愧疚,消息不免就传到了京城消息灵通的耳朵里。 太上皇和皇上态度都强硬,知内情的不免纷纷猜测,皇上南下到底办了什么了不得的利国利民之举,心生忌惮,反倒不敢闹事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 耿舒宁从畅春园出来后,一点没表现出对热恋男盆友四大爷的眷恋,拍拍屁股就回了温泉庄子。 好不容易把康师傅敷衍过去,这会儿腻歪就是顶风作案,她还不想那么快入宫。 她忙着呢。 回到温泉庄子,耿舒宁先将巧荷和晴芳安置妥当,叫巧静收拾出了东偏院的侧房,给老梁氏祖孙俩住。 九卫死伤不少,耿舒宁也去了一趟附近给暗卫供奉香火的寺庙。 内务府的盈利一直有她的半分利,她额娘的嫁妆铺子,还有那些情报铺子也都有她的分红。 她现在手头不缺钱,给暗卫上过香后,耿舒宁大手笔地添了好些香油钱,请庙里师父给她记得的那些暗卫都点了长明灯。 既然有穿越,应该也会有投胎吧?只盼着这群忠心为主的暗卫下辈子投个好胎。 回到庄子上以后,耿舒宁忙里抽空,还抄了《往生经》,供奉在西院里。 林福给九卫补充了一个蓝翎卫的人过来,但这部分人还得先训练,她无法放心让他们近身伺候。 她只能叫先前的老人在身边护卫,让巧静带人南下,去寻老梁氏的儿子梁辰。 顺路可以将齐温澄给找回来。 玉米已经不用找了,土豆和番薯还得找。 掌事女官(清穿) 第141节 晴淑脑子好使,听耿舒宁念叨,小心翼翼问,“主子,这什么土豆和番薯既然于国于民都有好处,为何不请万岁爷安排人去寻呢?” 他们九卫人再多,也没有皇上可用的人多啊。 而且这分明是功劳,放到御前,还有助于皇上施恩。 耿舒宁拍了拍脑门,“我都忘了我俩……咳咳,那啥,还以为是以前呢。” 以前她习惯跟四大爷掰手腕,还总作死,觉得手里有点东西才能保证日子潇洒,也只能相信自己。 现在嘛,耿舒宁在屋里得意笑了好一会儿,已经从暧昧对象变成蓝盆友,信任是必须的,该用就得往死里用。 否则他指不定以为自己对他不上心呢! 晴淑被主子这得意的小模样逗笑,见主子歪在软榻上格外放松,也敢多问几句。 “主子,万岁爷请您去圆明园住几日,那里离庄子近,也不耽误您出来办事,您怎么……” 晴淑委婉提醒,“您走的时候,万岁爷瞧着面色可不大好看。” 耿舒宁懒洋洋回忆着上辈子大山里的事儿,闻言淡淡哦了声。 “我以什么身份去圆明园呀?” 若是小岁子,还要对人卑躬屈膝,一旦被后宫的女人们发现,被为难的时候都没个讲理的身份。 若是岁宁,待在太后身边还好说,若是待在皇上身边,没几日皇后就该给皇上上中宫笺表,将她送后宫里去了。 那狗东西都叫她等几年,她傻了才不要这样的逍遥日子。 耿舒宁轻哼着瞥晴淑一眼,“谁叫你打听的?” 晴淑僵了下,“是小成子跟我说的,应该是万岁爷的吩咐。” 耿舒宁挑眉,“那要是有人问,你就直说,他要想我,自有办法见我!” “想叫我狗狗祟祟凑他身边去就别想了,我还怕太上皇不乐意呢。” 晴淑仔细品了品,觉得主子这话有点不大对味儿,莫名有点酸溜溜的。 她小心试探,“主子可是在意……宫里的后妃?” “您既是在太上皇面前过了明路,万岁爷的后宫其实算得上清静的了,应该不会有……过于蠢笨的。” 耿舒宁又哼了声,“是啊,过于蠢笨的现在还没出生呢。” 晴淑:“?” 耿舒宁没解释,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在吃历史上小年糕的醋。 吃醋这件事呢,不影响感情和双方的生活品质那是情趣,反之就叫人讨厌了。 她拿一个不存在的未来跟胤禛闹腾,一则没法解释她怎么知道的,二来就算拿梦来说,胤禛也会觉得她无理取闹,影响她形象。 与其说是吃醋,不如说是占有欲作祟。 正好小别一番,她忙其他的事,也可以消化掉这股子情绪。 “你去帮我把干娘请过来,我把土豆和番薯的样子画出来,你叫人送去御前。”耿舒宁换了话题道。 “对了,给我准备一下认亲的东西,过几日我跟家里说一声,再正式认亲。” 晴淑见主子坐直身体开始忙碌,便不敢再问,紧着出去安排。 耿舒宁跟老梁氏商量了一番。 太上皇因为耿舒宁的话,接过了玉米种植一事,秘密种植的皇庄离温泉庄子不远。 比起庄子上的老庄稼把式,老梁氏更有经验。 太上皇的意思是叫老梁氏偶尔过去指点一下,先种出一部分玉米来做种子,也种出个结果来。 给文武百官看看,谁也不会嫌粮食多,耿氏名垂青史的好机会,叫他们积极安排百姓们种植。 “老天爷!给天子办差,我老婆子不是做梦吧?”老梁氏一听是太上皇吩咐的差事,腿都软了。 “哪个敢不愿意!我们梁家祖坟都冒青烟了,有事儿只管差我便是!” 耿舒宁被逗得直笑,“那就劳烦干娘啦!” “只是得辛苦您警惕些,除了种地,其他的事儿不管谁问,您都一个字别说,只管叫他们来问我。” 老梁氏猛点头:“贵……宁儿你放心,老婆子知道轻重,多余的话我保管一个字都不说!” * 墩儿年纪还小,由老梁氏带在身边。 耿舒宁给祖孙俩安排了粗使嬷嬷伺候着,出行则跟着两个暗卫。 不是她不想安排更多,老梁氏习惯了乡下的日子,死活不肯过老封君的生活,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耿舒宁便随她去。 安排好了老梁氏,种植这一块算是交了出去,有太上皇和皇上操心,她不用再管太多。 也就空出功夫来做其他事情。 南下路上,耿舒宁虽没跟在胤禛身边出行很多次,沿途也见到不少难民和灾民,见过日子极为清苦煎熬的河工,知道南地水患有多严重。 夏季雨多,治河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一旦遇上大的水患,百姓们日子就更不好过。 若非怜悯这些百姓和河工,她当时也不会死命护张鹏翮。 可能是落水叫河水冲刷的,耿舒宁脑子反而更清醒了些,记起了上辈子小时候的不少事。 其中一桩就是洋水泥,山里人都叫石灰泥。 沥青马路和玻璃什么的,要么配方完全不知道,要么太复杂她根本没记过,实在无能为力。 可洋石灰,她记得就是熟石灰加矿石磨成粉。 当时村里做这个的时候,她大概五岁,只隐约记得,村长大伯叫人挖了大坑。 往里面倒很多水,再倒生石灰,裹着兽皮大衣拿撑竹筏的杆子绑上铁疙瘩搅。 水坑里跟煮面疙瘩一样反应很久,才能得到熟石灰。 而后用小孩子平时在外面打火玩儿的滑石磨成粉,跟熟石灰粉掺在一起和泥。 铺平了以后,差不多十天半个月,能变成灰白色的水泥地面。 看着跟大城市灰色的水泥路是不一样,经年累月还会出现小裂纹,但总体来说非常结实,不会有大的开裂。 耿舒宁不是个贪心的人,这样的程度足以让马车平稳前行,提高运输和行进效率。 若是造价不算高的话,甚至河堤也能用得上。 她努力回忆着过去的步骤,一点点细化,准备叫人安排在庄子里做实验的时候,太后跟前的乌雅嬷嬷突然来了。 * 许久不见,乌雅嬷嬷比以前客气了许多,一见面就给耿舒宁蹲礼。 “老奴请居士安。” 耿舒宁赶忙过去将人扶起来,“嬷嬷这是做甚,可折煞我了。” 她心里有点不妙预感,抢在乌雅嬷嬷前面把好话说全。 “我刚还想着,过两天是太后娘娘的千秋,正好我抄了好些《长生经》,在佛前供奉了九九八十一天,想叫人送去圆明园,贺太后娘娘福寿安康呢。” 长命百岁只是说说而已,老人信奉活到九十九就是大福,供奉佛经也是九九之数为上佳。 而且算日子,乌雅嬷嬷听出来,耿舒宁这是南下之前就抄好了的,面上笑意更真切了些。 她扶着耿舒宁坐下,笑道:“居士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为何不亲自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呢?” “您出宫后,主子时常念着您呢,总说别人没有您贴心。” 耿舒宁一听这个‘您’字,头皮就有些发麻,乌雅嬷嬷这是把她当后宫主子看了吧?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赧然笑着应对,“我曾在佛前祈愿,只要太皇太后、太上皇、太后和皇上能平安顺遂,愿虔诚供奉佛祖,若非实在不得已,不该出这庄子的。” “再说……太后是主子,我是奴才,千秋节主子那么忙,我哪儿敢过去给主子添腻烦呀。” 乌雅嬷嬷对耿舒宁跟过去一般无二的恭顺略有些诧异,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点头。 主子愿意给耿舒宁造化是一回事,却不愿意后宫里多个嚣张跋扈的宠妃,只希望耿舒宁能一直保持这份恭顺才好。 她话里有话地坚持道:“话儿不是这么说的,您为皇家祈福,这是天大的功劳,在主子跟前那可是头一份儿的体面。” “主子最是赏罚分明,今日特地叫我过来,就是想叫您在千秋节那日陪在身边,也好叫人知道,您身后有太后撑腰,可不是好欺负的。” 耿舒宁见乌雅嬷嬷话里话外,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这是替太后带口谕过来。 她心里腹诽,莫不是狗东西暗示自家额娘,替他把人提留过去吧? 耿舒宁垂眸思忖片刻,偷偷问候爱新觉罗家的祖宗几句,抬起头便是满脸的激动和感恩。 “能得主子惦记,是岁宁的福分,后日一大早,定到主子跟前讨赏去。” 乌雅嬷嬷被逗笑了,“老奴来之前主子还说,小库房定得打扫妥当了,好叫您亲自去挑呢。” “那说好了,后日一早,老奴派人在大宫门处等着居士,回头您也在宫里多住几日,好陪陪主子。” 耿舒宁眼神闪了闪,多住几日? 看来进去了没那么好出来…… * 因为离圆明园有十几里地,千秋节这日,耿舒宁只觉得刚睡下没多久,就被晴淑和养好了大半的晴芳给薅起来了。 晴芳替她准备了鲜亮的旗装,都是胤禛示意暗卫送过来的。 耿舒宁拒绝:“不必,我今日是以居士的身份入宫,就着居士袍子便可。” 先前她想出宫,就是觉得那地方像是张着嘴的猛兽一样危险,打扮得越鲜亮,就越像香甜的羔羊,随时都会有被生吞活剥的危险。 若不能做最鲜亮的那个,就得谨慎低调,居士袍就是她保护自己的铠甲。 * 但耿舒宁没想到的是,哪怕她打扮得再低调,太后见了她,看她肚子的目光还是格外灼热。 耿舒宁一进门,乌雅氏就起身,拉着她坐在罗汉榻上,只叫周嬷嬷她们伺候着。 “快叫本宫好好瞧瞧!” 掌事女官(清穿) 第142节 “本宫听太上皇说,你跟着禛儿一起南下,吃了不少苦,还落了水,身子没有大碍吧?” 耿舒宁脸蛋上的酒窝都顿了下,而后才跟过去一样甜软着嗓音撒娇。 “瞧您说的,为了主子爷办差,是奴才的福分,怎么谈得上吃苦呢。” “有太医同行,奴才这身体好的都能打虎了,回头行猎的时候奴才演给您看,您可得多赏奴才些彩头!” 乌雅氏被逗得直笑,“好好好,身子骨康健就好,这宫里康健的女人少,本宫就盼着你能给禛儿生几个康健的小阿哥。” 耿舒宁:“……” 她瞪大了眼,憋着气涨红脸颊,猛地站起身来,垂眸做局促模样,声音讷讷。 “太后……” 乌雅氏笑着打断耿舒宁的话,只意味深长安抚她。 “舒宁你安心待在本宫身边,太上皇说你要用一年时间起伏,长春仙馆后头可以起个佛堂,慈宁宫也有大佛堂,不耽误。” “既然伺候了皇帝,待在外头却是不像话,万一有了身子说不清楚,若委屈了本宫的孙儿,本宫是不依的。” 耿舒宁:“……”您儿还没内设过呢,哪就来的您孙儿啊! 她疑惑看了眼含笑站在一旁的乌雅嬷嬷。 她和胤禛睡了的事儿,到底是御前传出了消息,还是宫里的嬷嬷真能看出女人是不是雏啊? 这两者要面对的问题,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但耿舒宁不会打没准备的仗,当即就想开口解释:“太后娘娘误——” “皇后娘娘驾到!” “齐妃娘娘到!” “熹嫔娘娘、懋嫔娘娘到!” 嫔位以上才会通传,但皇后身后跟着的却是后宫所有妃嫔。 伴随着浓郁的香气和环佩叮当声,摇曳进门,打断了耿舒宁的好戏。 耿舒宁心里不耐烦地轻啧,微微蹙眉,自觉起身站到太后一旁,在后妃们给太后行礼贺寿的时候避开身子。 太后笑着叫了起,“你们今儿个来得倒是早。” 皇后含笑看了耿舒宁一眼,笑着解释,“儿臣听闻岁宁妹妹来给皇额娘贺寿,跟妹妹们提了一句。” “大家都想岁宁妹妹想得紧,催着儿臣早些过来呢。” 耿舒宁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岁宁妹妹?呵…… 不用她多想,只要莺莺燕燕一上场,口舌官司立刻就叫她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最不叫人失望的,永远都是齐妃,她的嗤笑来得也一如既往地及时。 李氏拿捏着腔调附和皇后的话,“哎呀,听闻万岁爷南下一个姐妹都不带,身边竟添了新人,臣妾心里羞愧难当,迫不及待想看看新妹妹的本事嘛!” 懋嫔温柔得多:“岁宁妹妹过去是太后娘娘跟前的解语花,如今又讨了万岁爷欢心,咱们便想着早些过来,也能跟岁宁妹妹亲近一二。” 熹嫔总是‘心直口快’,抚掌冲耿舒宁笑得灿烂。 “懋嫔姐姐说的是,嫔妾等人得知御前有了新宠,着实汗颜,实在愧对太后娘娘和主子娘娘绵延子嗣的叮嘱,自要跟岁宁妹妹多学学!” 连宁贵人都敢跟一句岁宁妹妹开头。 “妹妹这是害羞了呀,今儿个说起来,可是再吉利不过的日子,岁宁妹妹不如今儿个给主子娘娘敬茶,也沾沾太后娘娘的福气嘛!” 耿舒宁记起上次胤禛在众人面前埋汰她的事,微微扯了扯唇角,学着殿内女人那般始终如一,低眉顺眼不吭声。 还不到她吭声的时…… 她脑海中思绪还未落下,门外就响起了静鞭警跸声,伴随着太监扬声喊—— “皇上驾到!” “太子驾到!” “大公主、二公主、三阿哥、四阿哥到!” 除了太后,所有人都起身。 皇上带着太子和怀恪公主,并三个抱着小团子进门的嬷嬷踏进门。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胤禛一进门,目光就落到了耿舒宁身上,定定看着她走近。 耿舒宁始终没抬头,但皇上这‘目中无人’的模样,刺痛了所有女人的眼。 皇后脸上的笑淡了几分。 昨日太后跟她说了耿舒宁承宠的消息。 意思是过了重阳节,或者耿舒宁有了身子,就要给耿舒宁位分。 如果跟楚格和嘎鲁代那般只是个常在,乃至贵人,太后都没必要告诉她。 提前跟皇后通气儿,至少也是妃位,甚至贵妃都有可能。 这两者都能分她的宫权,太后只要不想明着打她的脸,就肯定会提前说。 皇后怎么可能允许一个做过宫女的贱人,靠着在外头挂羊头卖狗肉地爬床,就登上高位呢。 今儿个请安,她故意将这消息和自己的猜测,假作是太后的意思,告诉满宫妃嫔,就等着李氏她们将耿舒宁踩下去。 可惜话还没说几句,皇上就来了,想必是长春仙馆有人报信。 这叫皇后和在场众多妃嫔心里都更想撕了耿舒宁,过去万岁爷何曾这么护着她们! 胤禛不在意后妃怎么想,他见耿舒宁一直不理会他,蓦地也想起她去温泉庄子那一次了。 也不知怎的,胤禛心窝子又像是被蜇了一下似的疼,疼得他略有些心虚。 胤禛抬头笑看着太后,状似调侃般,替这脾气大的狐狸把当初的脸面找回来。 “朕怎么瞧着岁宁有些委屈,可是额娘又提起儿臣先前对岁宁的误会了?” 太后脸上笑意不明,只凉凉应道:“你知道自个儿误会宁儿了便好。” “本宫身边再妥帖不过的人,到了御前竟是叫你横竖看不顺眼,可算有你承认看走眼的时候了。” 胤禛笑着点头,“岁宁差事办得好,难免话就少了些,南下时朕才明白,额娘教得好,是朕误会了。” 在场的妃嫔脸色都格外不好看,尤其是熹嫔和瓜尔佳常在。 当时她们怎么看笑话的,这会子听着皇上给耿舒宁做脸,心里就多难受。 连皇后都捏紧了帕子,笑容都快保持不住了。 李氏将撕了的帕子塞进袖口里,再忍不住,“万岁爷既喜欢岁宁妹妹,何必叫妹妹出宫呢?要我说还是早些接回来的好。” 等这贱人进了后宫,才有她们发挥的余地。 熹嫔看了眼三阿哥,跟懋嫔对视一眼,也笑着附和。 “好叫万岁爷知道,刚才咱们还在说,既已伺候了万岁爷,是该叫岁宁妹妹给主子娘娘敬杯茶,过了明路才好。” 懋嫔温温柔柔点头,秋水剪眸深深看皇上一眼,贴心地示意婢女替耿舒宁倒茶。 胤禛蹙眉,他虽然对后宫争斗不甚在意,也听懂了。 他进门之前,这些女人是逼着耿舒宁认下妹妹的身份,给皇后敬茶,认下婢妾的身份。 他差点气笑出来,这狐狸他招了且还没哄好呢。 这群不省心的,倒是会替他增加难度。 只是顾虑着今天是什么日子,胤禛压着火气,还算温和开口,要给耿舒宁继续做脸面—— “谁说——”岁宁要给你们做妹妹了…… “太后娘娘怕是误会了!”耿舒宁瞅准了时机,当机立断,把快要被摁后宫里头的话头拉回自己的战场。 她微微抬头,面上含羞带怯,在胤禛不解的注视中轻启樱唇,扔下一颗炸.弹—— “岁宁虽非完璧之身,这茶却是已经敬过婆母了的。” 太后手里的茶盏‘啪’的一声跌在了矮几上,撒了一桌子的水。 太上皇不是传话说,耿氏伺候了皇上,要她下懿旨,给个高点的位分,将人留在后宫吗? 皇后和妃嫔们也都瞠目看着耿舒宁,眼里全是迷茫,似是没听懂她的意思。 只有胤禛一个人黑了脸。 耿舒宁笑眯眯扫过他黑着的俊脸,屈膝蹲礼,声音清脆。 “还请万岁爷还岁宁一个清白,在龙舟上,您可是金口玉言,允准了岁宁与夫君的亲事呢。” “即便岁宁夫君下落不明,可婆母与长子犹在,倒也全了岁宁做寡妇的心肠,您说是也不是?” 在场除了三个还不懂事的奶娃儿,其他人全傻眼了。 连看热闹的太子和怀恪都张大嘴,呆呆看着耿舒宁,又呆呆转头去看皇阿玛。 在宫廷长大,即便孩子也知道,后宫争斗不算稀奇。 可稀奇的是,大家你来我往算计一场,算计的是别人家的媳妇?! 第74章 太后和后妃都哑然无语,事关女子名节是大事,她们觉得谁也不会在这上面撒谎。 可—— 太后叠声问:“舒宁你南下嫁了人?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不是跟在皇帝身边吗?嫁了谁?” 怎么就下落不明……莫不是皇帝将人投了河吧? 转瞬的功夫,太后脑海中闪过好几场大戏。 耿舒宁微抿着唇,幽幽看胤禛一眼。 该这位爷捧哏的时候,他总是哑巴,这样的男朋友怎么留着过年? 掌事女官(清穿) 第143节 胤禛发现耿舒宁的目光,握着佛串子的手掌上青筋勃发,带着强行压抑后的无奈。 他知道,这小狐狸又伸爪子挠人,就是不知她生什么气,能从畅春园气到现在。 胤禛淡淡开口:“皇额娘,今儿个是您的大日子,命妇还在大宫门外等着,朕也该带人去正大光明殿了。” 至于耿舒宁,千秋节人多眼杂,胤禛怕叫人钻了空子。 起身的功夫,他吩咐:“既已给皇额娘请过安,以岁宁居士的身份也不便留下。” “苏培盛,你安排人送岁宁居士回庄子上清修。” 太后也反应过来了,笑着颔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拉着耿舒宁的手,笑得温和。 “本宫给你准备了回礼,待会儿叫周嬷嬷安排好,一块送你出去。” “有功夫多进来看看本宫,若有不长眼的欺负你,只管来找本宫,我给你做主。” 耿舒宁乖顺谢过太后的恩典,又跟已经压住异样的后妃和太子、公主阿哥们见了礼,平静退了出去。 谁也没拦,更没有一句多话的。 后宫里出来的,哪怕是粗使宫人都知道如何粉饰太平。 * 耿舒宁回到庄子上,才将将过了午时。 晴淑迎过来的时候格外震惊:“主子这就回来了?” 不是说要在圆明园多待几日吗? 耿舒宁捂着肚子喊饿,闻言瞪她,“怎么,不欢迎我回来呀?小心回头我拿了墩儿的鞋叫你穿!” 晴淑:“……” 伺候着耿舒宁去圆明园的晴芳噗嗤笑出声,见主仆俩都幽幽看过来,更笑得控制不住。 “我去给您提膳!”晴芳怕主子给她穿小鞋,颤抖着肩膀扭头就出去了。 晴淑慌忙给自己找补,“奴婢不敢嫌弃主子,只是您出了庄子以后,林主事吩咐人过来,叫奴婢收拾了些您常用的物什带走了。” 这分明是皇上的意思,要留主子多住几日呢,晴淑见到耿舒宁才会这么震惊。 从大宫门到长春仙馆虽不算太远,可圆明园比前两年精致得多,直行的道儿都修葺成了园林假山流水,要绕好多路。 耿舒宁一大早就走了个来回,这会子脚底板都疼,脱了绣鞋懒洋洋歪到了软榻上。 等晴淑解释完,她轻哼了声。 “我一个有夫之妇,夫君下落不明,每日忧心夫君生死,哪儿敢往万岁爷跟前奔呀。” 晴淑:“???”您哪儿来的夫君?! 耿舒宁斜眼睨她,“愣着干嘛?还不去请我婆母和长子墩儿过来一起用膳!” 晴淑:“!!!”说好的干娘呢? 她满头雾水出了门,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敢问。 看到晴芳,晴淑一把揪住她,仔细打听。 晴芳只笑得意味深长,“主子怎么吩咐,咱就怎么办差,多余的事儿,哪用得着咱操那份子闲心呀。” “梁老夫人那里,给安排两个丫头过去伺候着,墩儿少爷那里也安排个小厮,别丢了主子的体面。” 把依然晕乎乎的晴淑给忽悠走,晴芳笑着摇摇头,将膳食提进屋摆好。 * 巧荷重伤还未曾痊愈,九卫暂时由晴芳掌管。 耿舒宁用人不疑,又被她救过命,给了晴芳很大的自主权,些许微末小事是不用禀报的。 比如,晴芳趁着耿舒宁跟祖孙俩亲亲热热用膳的时候,悄悄吩咐人,去把主院给收拾了出来。 以她对主子和主子爷的了解,过不了几日,主子爷必定会来庄子上。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玉米出苗后,胤禛就借着到皇庄子上巡视的理由,来了温泉庄子。 胤禛到的时候,耿舒宁已经用新盖起来的窑洞烧出了生石灰,正带着暗卫,兴致勃勃在后院空阔的地方挖水坑呢。 墩儿也对这游戏感兴趣,请护卫他和祖母的暗卫做了把木头铲子,嘿咻嘿咻跟耿舒宁比着玩土。 耿舒宁拿着铁铲一铲一大把土,得意冲墩儿炫耀,一点没有欺负小孩子的不好意思。 看着墩儿撅着腚,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耿舒宁笑得差点把土扬到绣鞋上。 她笑着逗墩儿:“再加把劲儿!挖出脑袋那么大的坑,今天中午叫膳房给你做狮子头吃!” 墩儿气得不行,看不起谁呢,他都四岁了! 他转身用腚对着耿舒宁,嘟囔:“我能挖……埋两个脑袋的坑!” 耿舒宁:“……噗!哈哈哈……有志气,挖完了我去给你找脑袋!” 众暗卫:“……”你们对话还能更阴间一点吗? 胤禛一进东偏院,就看到脸上挂着泥点子的耿舒宁,还有她跟墩儿毫不违和的融洽气场。 他额角青筋蹦了蹦,多转了几下佛串子,面色非常平静。 这小狐狸比孩子还熊的事儿,他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他闭了闭眼,转身,吩咐苏培盛:“去!把那混账洗干净,请到正院来!” * 耿舒宁还没反应过来,就叫苦着脸的晴芳和晴淑劝回了屋里,洗得喷香,好说歹说送进了正院。 耿舒宁知道胤禛来了,倒也认真没挣扎,她也想蓝盆友……的身体嘛! “爷今儿个怎么有功夫出宫啦?”一进门,耿舒宁笑着脆声问,人毫不见外挂到胤禛身上去。 优秀的女朋友不用他拽,自己就会往膝盖上坐,就是这么热情。 但胤禛却格外冷淡,拽开她胳膊将人推到一旁,说话也带着冷意。 “梁夫人请自重,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免得被人知道了要沉塘。” 耿舒宁:“……” 她夸张地挪动屁股坐远了点,歪脑袋注视着胤禛面无表情的样子,唔……四大爷冷着脸的样子更叫人想睡嘻嘻~ 耿舒宁憋着笑,无辜解释,“若我不那么解释,就要被太后娘娘和后宫的主子们扔进后宫,做后妃的妹妹去,我总得想办法自救呀。” 胤禛抬起眼皮子淡淡睇她,“朕既叫你去圆明园,就有法子护你周全。你问也不问朕,就多了个夫君,叫朕的脸面往哪儿放?” 耿舒宁更无辜了,“那您还三宫六院呢,我也没问您要脸面不是?” 胤禛面色更冷了些,到底忍不住,恨恨将人拽过来,将她腰肢箍得生疼。 “你到底是女子,朕不管你梦过什么,这世道对女子苛刻,你以寡妇之身成为皇后,知道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弹劾?” 耿舒宁沉默不语,这话倒是实在。 随着康师傅推行满汉一家亲,推崇程朱理学,大清对女子的苛刻是一日严过一日。 清初时候寡妇二嫁三嫁都格外受欢迎的风俗,在康熙三十年以后就很少见了。 胤禛又问:“跟朕欢好之时,你就知道朕有三宫六院,说不在乎的是你吧?” “朕应了你约束自身,朕做到了,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见她不说话,胤禛气得直想赏她屁股板子,越说面色越冷冽。 “你不为朕考虑,也该为你自己考虑考虑!什么浑话你都敢说,你……” 他捏着耿舒宁的下巴,迫她与自己对视,眸底的审视和烦躁一览无余。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想过……认真陪朕一辈子?” 耿舒宁咬着唇迟疑了下,就这一迟疑不得了了。 胤禛本就不是个好性子的,还是个急脾气,当即就要叫她往膝头趴。 这顿打眼看着是躲不过,耿舒宁哪儿还顾得上要形象。 她飞快抱住胤禛的脖子,死活不肯挪窝,“我就是吃醋了!” 胤禛欲用力的胳膊顿了下,乜她,“你吃什么醋?” “醋你先前说的不是非我不可!醋你接受我推过去的人,醋你曾经对别人也是独宠!”耿舒宁噘着嘴小声嘟囔。 “我知道后妃的存在是既定事实,可你独宠我,到底是因为我有用,还是因为喜欢我?” 还是因为她梦里的一切都没人能替代,如果她梦里的东西掏干净了呢? 她不想内耗,奈何感情就是容易患得患失。 她不去找胤禛,是不想叫自己陷入那种为了感情丢掉自己的愚蠢境地。 跟太后和后妃说出自己‘嫁人’的事儿,她迟疑了两天,还是无法打消这念头。 是为了给两人……好吧,她没那么无私,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缓冲和后退的余地。 胤禛感觉得出耿舒宁的懊恼、忐忑和烦躁,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心疼。 他放下佛串,掌心抚着耿舒宁的脖颈儿用力,低头吻住她的唇,用舌尖抚慰她自己咬过的地方。 好一会儿,等耿舒宁眸子里泛起雾,轻哼出声,胤禛才放过她。 唇齿相依的缱绻,到底叫胤禛藏不住眸底的愉悦,他面上的冷意也消散了个干净。 慢条斯理剥着那身青灰色的居士袍子,胤禛温声开口。 “知道为何朕为你取字岁宁吗?” 耿舒宁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方便他拉开肚兜的系带,懒洋洋嗯了声。 “岁岁安宁嘛。” 她被冲到村子里后,教小孩子唱曲儿,被暗卫找到,就是唱的岁岁安宁顺口溜。 衣裳散了一地,胤禛没动肚兜的细带,抱着黑底菡萏肚兜并雪绸亵裤的娇娇儿,没入了姜地色的幔帐里。 在开口时,胤禛的声音喑哑许多,“错了,岁宁,宁得一人心,岁岁不相离……” 掌事女官(清穿) 第144节 “从你不让朕喊你宁儿那天起,朕脑海中就浮现出这名字,独属于你的名字……” 耿舒宁愣了下,仰望着昏暗幔帐内精壮的身影,和风细雨一般靠近,作恶却毫不留情。 刹那间,月落长河,心房比身体还要满足。 喜悦从眼角溢出,说不清欢快是来自精神还是肉.体,只能化作无意义的吟唱,在幔帐内时轻时重地飘荡。 胤禛是晚膳前过来的,这顿晚膳直用到了夜半时分。 耿舒宁饿得肚子咕咕叫,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无,只能趴在枕间,似满足更娇嗔地瞪含笑餍足的男人。 “我饿了!爷喂我用膳!” 胤禛叫人送了点心进来,用手托着塞进她微肿的小嘴里。 在耿舒宁探着脑袋,跟嗷嗷待哺的小兽一样,示意他继续喂的时候,胤禛却不动了。 他慢条斯理问:“咱们先说前面的事儿,你知错吗?” 耿舒宁深吸口气,咬牙认怂,蔫蔫将脑袋埋在他身前。 “知道错了!” 但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她不能说自己不信任胤禛。 事实上今天他过来,无论是身体力行,还是给她的解释,都叫她更加信任他。 可她永远做不到跟其他女人一样,将自己的所有全部交出去,完全依靠别人。 她闷声道:“爷现在喜欢我,我也信任爷,但谁也没办法保证十年,二十年后我们之间仍跟现在一样。” 她伸手与胤禛十指交握,“我不怕困难,也不会逃避,但我不想遇见什么事情都躲在爷身后,好不好?” 她抬头认真看胤禛,“叫我跟你一起面对,我想拼尽全力……让你喜欢我更久。” 胤禛原本想说的话,被耿舒宁这柔软的认真堵在了嗓子眼。 他低头看着她微微泛红的杏眸,叫她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又可喜,看似柔弱实则坚韧……她与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 胤禛对她的认真总是无可奈克,只能用力将她重新箍进怀里,哑声应下。 “好,但你再不许自作主张,犯了错,朕仍然要罚你!” 耿舒宁缩了缩脖子,有错就认,她不逃避,但—— “可不可以留到下次再罚?” 她偷偷往后躲,忙活了一晚上的孽源,这会子还没少了激动,她是受不住了。 她苦着小脸儿翻身躲他,拽过被子裹自己。 怪她太有吸引力,她捂住还不行吗? 胤禛憋着笑,看她额角沁着汗,苦巴巴将自己裹成个球,忍不住笑出声。 将锦被‘球’抱回怀里,他故意压低了声,“不行,这次就得罚!” 耿舒宁鼓脸儿瞪他,“我给爷个机会改口……”不然她要闹了。 “朕七月中要带人秋狄北巡。”胤禛不再逗她,“罚你陪朕一起去可好?” 耿舒宁想起从庄子上去杨柳青那一路,屁股都快颠碎了,也就是回来乘皇辇才稍微好受一点。 她小岁子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还有个‘夫君’,除非她不在意红杏出墙的名声,或易容成婢女什么的,否则不可能乘坐皇辇。 北上一路都要坐马车,草原上蚊虫也多,她才不想受这个罪。 耿舒宁眼珠子乌溜溜转几圈,心里有了主意。 知错当罚的事儿可以往后梢一梢,事后作一作,有助于感情甜蜜! 耿舒宁在棉被里推胤禛,柳眉竖起,“我还没跟你算先前叫我在太上皇跟前受罪的账呢,冷不丁我人就被提到了太后跟前,吓坏我了!” “爷怪我自作主张,那么多人为难我,不就是看我好欺负吗?爷也没提前跟我吱声呀!还好意思跟我算账!” 胤禛:“……” 他丹凤眸微眯,难不成是刚才还没把人收拾透了? 耿舒宁瞪他,“眯什么眼,万岁爷又要对我耍威风了是不是?” “想忽悠我陪你北巡就直说!别想拿捏我,又变成我亏欠你!” 胤禛气笑了,伸手将人跟个小王八似的摁在被褥里,抬手轻拍。 “朕也给你个机会,好好说话!” 耿舒宁把自己裹得太紧,热出一身汗,也没力气挣扎,只好呜咽着,用最软的语气造作。 “想叫我陪你出行也成,看爷表现!” “表现不好我不去,反正爷又不是不回来,我忙着呢!” 胤禛似笑非笑怼回去:“忙着玩泥巴?” 耿舒宁梗着脖子反驳,“我那是做正事,有本事以后爷别叫人跟着玩!” 胤禛想起玲珑炭来,怀疑耿舒宁又记起了什么好东西,倒是没再说什么刻薄的。 他没办法在外头过夜,明日还有早朝,半夜还得爬起来赶回圆明园。 只剩一会儿温存的功夫,胤禛也不多说什么,搂着她认输。 “行,那你就看朕表现,北地不算太平,朕此去还不知道多久,你不去也好。” 嗯?耿舒宁支棱起来了,立刻就想问他。 但外头苏培盛过来催—— “万岁爷,时候不早了,再不走,就赶不上早朝了。” 无奈,耿舒宁只能先伺候胤禛起身,没能把疑惑问出口。 * 等胤禛离开后,耿舒宁吃了盘子点心,躺下后,扇着扇子在心里盘算。 种植的事儿,太上皇这边盯着,还有干娘在,玉米不成大问题。 土豆和番薯,四大爷也派人出去找了,找回来也是在皇庄子上先种,她不用插手。 洋水泥试验的话,她可以写出实验方向,交给暗卫去做,留下些人就好。 出了结果再派人过去告诉她,跟在狗东西身边,还方便他安排下去呢。 北巡越是危险,耿舒宁反倒越想去,万一要跟准噶尔打仗,她怕胤禛有危险。 她要是跟着,但凡记起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来,说不定就能帮得上忙。 心里打定了主意,耿舒宁没急着告诉胤禛,只偷偷叫晴芳和晴淑给她收拾出行的东西,打算出发前再给他个惊喜。 岂料,万事俱备,她惊喜还没送出去,畅春园和圆明园里的‘惊喜’倒先送到她跟前来了。 第75章 皇后乌拉那拉氏自十三岁嫁入阿哥所开始,就素有贤名。 潜邸时候,宫里宫外,无论谁提起她,都说四福晋温婉贤淑,大气端庄,与曾经的太子妃,如今在静宜园闭门不出的端和皇后齐名。 也只有潜邸时候后院里的女人,知道自家这位福晋多心狠手辣。 哪怕李氏在后院独占鳌头的时候,嫡长子还是乌拉那拉氏所出。 若非她生产时伤了身子,说不定后院子嗣都会从正院里出来。 潜邸怀过身子的女人并不少,李氏也一次一次怀身子,最后也只剩下个怀恪,两个儿子一个一岁夭折,一个进了宫也没活下去。 即便如此,外头从来都没有说乌拉那拉氏不好的,提起来都说她是个贤惠人。 如此十几年下来,后宫里的老人都知道皇后的手段,即便她病歪歪的,连李氏都不敢招这位主子娘娘太过。 乌拉那拉氏自入宫起,就没高调过,却养出了两个最康健的子嗣,只可惜了,索常在生的不是个阿哥。 太后对皇后的手段还是满意的。 她替皇后掌了一段时间的宫权,乌拉那拉氏始终伏低做小,温柔孝顺伺候着,从未表达出过任何不满。 太后懒得费心,便很快将宫权还给皇后,由着皇后以最不显山不露水的手段,将后宫管得井井有条,分毫差错都无。 谁不夸皇后娘娘厉害呢。 实际乌拉那拉氏自己清楚,要做到这一切,除了心思缜密,她是如何彻夜难眠,寝食难安,心力都耗在算计上,身子骨早早就不成了。 索性弘晖不在了,她也没什么活下去的指望,只是越觉身子骨虚弱,乌拉那拉氏就越恨。 恨皇上除了几分体面什么都不给她,恨皇上从来看不见她的付出,更恨皇上追封了那么多人,偏偏不记得自己的嫡长子。 六月十七这日,从太后那里得知皇上心思都放在了耿舒宁身上以后,乌拉那拉氏所有无法倾泻的恨意,终有了去处。 即便耿舒宁说自己已嫁人,皇上也没有明面上表现出对耿舒宁的偏爱,乌拉那拉氏凭着自己缜密的观察力,仍发现了二人之间的猫腻。 * 身为皇后,她要在宫里和圆明园安排人,比其他人容易得多。 更不用提畅春园里还有人私下给她行方便。 六月底,乌拉那拉氏就从圆明园冷宫查出,茹古涵今第一次被暗中搜查,是因为耿舒宁的失踪。 佟思雅恨极了耿舒宁,自知熬不过雍正四年的冬天,在翠微找上门后,添油加醋直把耿舒宁形容成了苏妲己转世。 七月初一,乌拉那拉氏借着这独特的日子,特地去御前,找皇上商议怀恪和娘家的亲事。 初一十五胤禛本就要给皇后体面,虽没如了太后的意,雨露均沾,皇后过来求见,这份体面胤禛还是要给的。 乌拉那拉氏进殿后,她的贴身婢女翠微悄悄收买了御茶房的小宫女,得到苏培盛吩咐多准备一辆上好马车的消息。 等回了茹古涵今,翠微有些疑惑。 “那小宫女说,四库居送了好些上好的皮子去御前,要装点马车,还要做女士的大氅……” 掌事女官(清穿) 第145节 主仆俩都不傻,一个连近身伺候都不能的小宫女,如何能得知苏培盛私下里办的差事? 乌拉那拉氏慢条斯理将已经打了几十个结的避暑络子,伴着自己的嫉恨,拿剪子一点一点剪碎。 她虚着声儿跟翠微细分析:“武陵春色寻常人不得进出,守门的小太监应当是御前安排的,怎的就叫你使了百十两银子,轻易见到佟氏?” “搜茹古涵今的,是粘杆处训出来的好手,先前我们不过只是猜测,一年多都寻不到线头,恰好有人在这会子把线索送到了我们手里。” 她含笑拿过火折子,将碎成渣的络子点着,像是看着自己心底的酸意也一点点被烧没似的,恢复了冷淡模样。 “如此神通广大,想借本宫的手除掉这位岁宁居士的,还能有谁?” 翠微蹙眉:“您是说……” 她指了指屋顶,没把话说全。 跟在乌拉那拉氏身边的人,早习惯了时刻谨慎。 乌拉那拉氏眸底倒映着火光,却暖不透她冰冷的眸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问:“你说,这心尖儿上的宝,若消失不见……他可会跟本宫一样心疼?” 翠微知道主子是想起大阿哥了,眼眶微微泛红,轻声劝,“您这又是何必呢,还不是便宜了熹嫔?” 乌拉那拉氏唇角扯出一抹冷笑,“说起来,钮祜禄氏是耿氏送到御前的,却是个废物,连个水花都掀不起来。” 耿舒宁不一样,皇上对她的纵容和独特,叫乌拉那拉氏都忍不住嫉妒。 但凡皇上把这狐媚子放在心上一分,她死之前,也想叫皇上尝一尝撕心裂肺的痛。 翠微心里叹了口气,“皇上跟个宝一样将人带在身边,人又不在咱们跟前儿,却是难了些。” 乌拉那拉氏表情淡淡的,“把人弄到跟前来就是了。” * 翌日一大早。 钦天监突然当朝奏禀,圆明园西南方向出现惑星,若不尽早处置,必会危及大清国运。 胤禛派人去查,西南方向最大的宫殿,是太后所在的长春仙馆。 巧的是,钦天监禀报过后,没两个时辰,长春仙馆后殿就着了火。 一时间,有关太后乃是惑星的消息,在京城传开。 畅春园太上皇和皇上都勃然大怒。 他们一个曾经格外恩宠太后,一个为太后所生,若太后是惑星,那他们两代帝王成什么了! 畅春园令人下旨严查,胤禛也命苏培盛亲自带人,将钦天监的人押入慎刑司拷问。 查出的结果,太后为天生凤命,自然不是惑星。 可钦天监的卦象,确确实实是惑星自西南出。 没过两日,长春仙馆就有人传出小道消息,烧着的那间屋子,曾经住过瓜尔佳常在和岁宁居士。 胤禛立刻明白过来,虽没查到是谁动的手脚,可定是有人要在耿舒宁身上做文章。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胤禛气得摔了茶盏。 “叫人将乱嚼舌根子的奴才送去慎刑司,查出是谁指使他们散布谣言。” 苏培盛有些迟疑,“万岁爷,钦天监副监正在牢里咬舌自尽了,以命证实他所言不虚……” “那就派人给朕查清楚,副监正到底是被谁收买!”胤禛冷声笃定道。 他虽然信佛,却丝毫不信惑星之言。 如果为国为民的小狐狸都是惑星,那他巴不得大清多出几个惑星。 胤禛心底隐隐有所察觉,能在圆明园里动手脚,还能瞒天过海叫他什么都查不出来,无非也就那几个。 即便是查出什么来,也是无用,只会叫耿舒宁成为众矢之的。 胤禛当机立断,沉着脸吩咐:“惑星一事不许任何人再查,请萨满过来,为长春仙馆后殿除祟。” 他对过来听吩咐的林福意有所指,“萨满驱邪完了,会发现,长春仙馆的异常,乃是反清复明的逆贼,以前朝皇室血脉行魇镇之术,懂朕的意思吗?” 林福倒吸口凉气,“奴才……明白。” 萨满乃是国教,在大清地位特殊。 若想叫萨满按照皇上的意思来驱邪,只能以皇上口谕为由,命令萨满改口。 如此一来,要保证萨满不会乱说话,甚至还得跟畅春园有个合理的交代,只怕皇上要亲自出马。 这跟明着保耿舒宁周全,没什么两样了。 经此一事,苏培盛和林福哪怕对惑星一事有所怀疑和忌惮,也都明白了耿舒宁在主子心里的地位,再不敢有其他话说。 * 有了胤禛雷厉风行的铁血手段,很快满朝文武就都知道了‘真相’,对于围剿反清复明逆贼的热情又高涨了许多。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 伴随着朝臣和权贵们对这些逆贼的怒骂一起流传出去的,还有小道消息。 只说是可靠消息,有人亲眼所见,皇上跟他皇玛法一样,看上了有夫之妇,叫那狐媚子惑了心肠。 还把人藏在太后宫里,才引起了这场火灾。 流言总是传播得格外快。 乌拉那拉氏聪明就聪明在,她从不会将矛头直指耿舒宁,却每一步都跟耿舒宁脱不开干系。 正因她行事隐秘,又只是动了几个暗桩,连威逼利诱钦天监副监正的,都是钮国公府的人,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所以,又过去了几日,流言传播越来越甚,却始终查不到源头。 等流言回传进圆明园的时候,乌拉那拉氏非常坦然又自责地跪到了太后跟前。 “皇额娘,宫里和圆明园的流言好压下去,可这流言是从外头传进来的,不指名道姓的,也无从惩处……” “儿臣无能,只怕时间久了,会损伤天家颜面。” 乌拉那拉氏满脸悲悯和担忧地抬头看太后。 “此事少不得会叫人往瓜尔佳妹妹和岁宁妹妹身上猜,瓜尔佳妹妹已经在宫里了……” “即便岁宁妹妹那日说……只是个误会,到底她那夫君下落不明,也无夫妻之实,求皇额娘还是叫岁宁妹妹进宫来吧!” “以她祈福的功劳,赐个贵妃也是使得的,总比叫外头流言四起的强。” 太后对钦天监的话格外信服,这阵子本就因为惑星一说,已经叫瓜尔佳常在禁足自己宫里了。 听皇后这样委曲求全替那不省心的儿子周全,对耿舒宁不自禁多了几分不喜。 没有夫妻之实,却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只可能是爬了皇帝的床。 不管是另嫁他人,还是个狐媚惑主的,都叫太后心里膈应。 乌雅氏淡淡吩咐嬷嬷扶皇后起来,“叫她伺候皇帝,实在是太抬举她了,此事本宫会和太上皇商量,你不必再管。” 乌拉那拉氏低垂着眉眼,微微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柔和劝太后。 “儿臣听闻那玲珑炭是岁宁妹妹做出来的,好像还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对大清有功,实不好寒了耿氏一族的心。” 她这是提醒太后,如今耿佳德金可是河南总督,不是过去小小的栾仪史和知府了,总得给耿家面子。 她又笑着劝道:“即便岁宁妹妹非完璧,又嫁了人,凭着功劳也当得贵妃之位,最多进了宫,皇额娘和儿臣多加管束就是了。” 太后被乌拉那拉氏一劝,觉得有些道理。 无论如何,这人还是放在身边看着比较合适。 当天下午,太后就去了畅春园。 此时,离皇上定下北巡的吉日只剩两日。 * 耿舒宁已经收拾好了自己所有的行李,在出发前一日的一大早,就派暗卫去圆明园给蓝盆友送惊喜。 可惊喜送到没送到,到了半下午耿舒宁也没接到消息,反而迎来了梁九功和乌雅嬷嬷。 梁九功先提着嗓音开了口—— “梁陈氏、梁墩、梁耿氏接旨!” 耿舒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最后一个是自己,神特么梁耿氏! 听着梁九功那吊嗓子的死出动静,看乌雅嬷嬷眼神不善,她心梗倒是有点。 只是太上皇的旨意,也不能不接。 老梁氏祖孙俩战战兢兢被请过来,跟耿舒宁一起跪在了温泉庄子的正院里。 梁九功也不耽搁,嗓音愈发高昂:“太上皇口谕,梁家进献番棒子有功,赐梁氏子梁辰奉恩将军爵,世袭罔替,领四品俸禄!” “三年内若梁辰无法承爵,由其子梁墩承袭爵位!” “念梁陈氏于皇庄指点种植番棒子之功,梁耿氏南下寻作物之功,特封你二人为恭人诰命,享岁奉百两!” “念梁耿氏为皇家祈福有功,加封梁耿氏为岁宁县主,享岁奉五百两!” 说完,梁九功恭敬地侧了侧身子,对老梁氏这位恭人和新鲜出炉的岁宁郡主笑着颔首。 “梁小世子,梁老恭人,岁宁县主,谢恩吧!” 老梁氏祖孙俩还没习惯这份荣华,就得了这破天的富贵,傻眼着呢。 听梁九功催,老梁氏抖着身子,将懵懂的孙儿压着脑袋,叩头下去,谢恩的声音哆哆嗦嗦听不分明。 梁九功目光转向耿舒宁。 耿舒宁垂眸,轻叩居士袍子前的压襟,抬起头便带了笑,一点没有惊慌神色。 她只笑问:“敢问梁总管,我若是接了县主的爵位,可还能以居士身在庄子上为皇家祈福?” 梁九功没说话,只挪了几步,将乌雅嬷嬷露了出来。 乌雅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给还跪着的三人蹲安见礼,而后语气强硬回答耿舒宁。 “回岁宁县主的话,太后娘娘一直念着您的贴心呢,再说这庄子上日子清苦,怎敢叫县主受这份子委屈。” 掌事女官(清穿) 第146节 “老奴今儿个来,是带着太后娘娘的懿旨,特请县主进宫做客。” “至于祈福一事,您只管放心,太后娘娘早准备好了佛堂,必不会耽误了您每日礼佛。” 耿舒宁淡淡唔了一声,听明白了。 这跟上次梁九功带密旨南下申斥那次差不多,想将她拉进后宫女人的赛道,她们有的是法子磋磨她。 乌雅嬷嬷声音冷下来,逼问:“怎么,县主不愿意陪伴太后?” 耿舒宁没理她,只平静起身,将祖孙俩也扶起来,笑着看向梁九功,声音清甜把规矩圆了。 “岁宁自是要谢太上皇恩典的,只是在庄子上谢恩实在不够诚心,劳两总管帮我带句话,岁宁想携诚意,亲自谢过太上皇的封赏。” 乌雅嬷嬷蹙眉,这惑星转世的狐媚子,到底想做什么? 倒是一直还算客气的梁九功,闻言眼神闪了闪,恭敬地躬身应下,“县主放心,您的话老奴一定带到。” 耿舒宁点点头,这才看向乌雅嬷嬷,“劳嬷嬷走一趟,太后既然想要我陪着,实属岁宁的荣幸,岁宁怎会不愿呢。” “我收拾一下,后日一大早就进园子给太后娘娘请安。” 乌雅嬷嬷冷声拒绝:“县主这就跟老奴……” “嬷嬷。”耿舒宁淡淡打断乌雅嬷嬷的话,第一次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睨过去。 “烦请嬷嬷记住两件事—— 一,我是主子你是奴才,在我跟前没有你以下犯上的余地。 二,不管你多讨厌我,圆明园里都是万岁爷的奴才,我也是万岁爷的奴才,我劝你带上脑子再来跟我说话!” 耿舒宁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该怂,什么时候该硬气。 她不能抗旨,却不打算再以人人可欺的软包子身份进宫。 所以她在梁九功的瞠目结舌中,抽出一旁暗卫的剑,指着梁九功道:“你大可问问梁总管,他敢不敢保证太上皇会要我的命!” 而后,剑直接架在乌雅嬷嬷的脖子上,“你也可以问问你自个儿,你的命有没有我的硬!” 乌雅嬷嬷吓得脸色苍白。 过去耿舒宁在太后身边一直都是甜软模样,她都习惯了,从来没想过这菟丝花还能带嘴咬人的。 但她也不是被吓大的,跟在太后身边她什么阵仗没见过啊。 她尖着嗓子喊:“反了反了!你们都是死人吗?就看着这贱人威胁太后身边的大嬷嬷?!” 梁九功来传旨,自然是带了护卫和会功夫的内侍的,乌雅嬷嬷也特地带了武嬷嬷。 听到乌雅嬷嬷的尖叫,都有些迟疑,但也不敢任由耿舒宁杀人,有胆大的不免就拔剑抽棍子上前。 耿舒宁毫不犹豫用力,在乌雅嬷嬷脖子上逼出血痕,同时厉呵出声—— “护卫听令!” “立刻禀报御前,就说太后宫里的刁奴胆敢辱骂太上皇御赐县主,请万岁爷给本县主一个公道!” “谁敢拦,杀过去!死了算我的!” 老梁氏和墩儿都吓得大气不敢喘,但祖孙俩知道好歹,哆哆嗦嗦站到耿舒宁身后。 院子里露面的没露面的暗卫,皆震撼扬声—— “嗻!” 梁九功叫这变故惊得瞳孔都紧缩起来,他知道耿舒宁身边有护卫,却不知道……竟有这么多,还能直达天听。 太上皇和太后是拿捏着大义,要让皇上没有理由和借口纳了耿舒宁,却不是要跟皇上闹个天翻地覆啊! 他在心里也骂乌雅嬷嬷没脑子,赶忙尖着阴柔的嗓音拦—— “都给我住手!要造反吗?” 武嬷嬷们还迟疑呢,拔剑的护卫却立刻退了回去,都低下了头表示不敢。 梁九功恶狠狠瞪乌雅嬷嬷一眼,“太后娘娘知道嬷嬷在外如此败坏主子名声吗?” “太上皇今日刚封的县主,还等着县主去谢恩呢,你个刁奴倒是胆大包天,敢辱骂县主,可是对太上皇有所不满?” 乌雅嬷嬷浑身一震,“老奴不敢……” 她只是跟过去一样收拾个贱蹄子…… 梁九功见耿舒宁冷着脸,剑依然没放下,也没改口,就知道这事儿没有转圜余地。 他心里叫苦,这祖宗是想干嘛? 弄死个嬷嬷容易,回头到了太后那儿,还有她好果子吃吗? 他试探着看向耿舒宁:“县主您看,此等小事实在不必惊动万岁爷,不如叫乌雅嬷嬷自去尚功局领板子?” 耿舒宁也没想跟富婆鱼死网破,那只可能是鱼死,网是不可能破的。 她还能刀架未来婆婆脖子上不成? 心里怒骂狗东西祖宗十八代一遍,耿舒宁才勉强平静放下剑。 “不用去尚功局,武嬷嬷这不是在吗?就在这里打!” 梁九功见蹲在墙边满头是汗的护卫虎视眈眈,心知他们随时都能跳墙出去面圣,心里叹了口气,也没别的法子了。 他立刻转身,凉凉看向那些武嬷嬷:“还愣着做甚?以下犯上打多少板子,还等着咱家教你们吗?” 在梁九功的示意下,立刻有护卫取了板凳来,非常贴心地把脖子带血,脸色发黑恨恨瞪着耿舒宁的乌雅嬷嬷摁下。 武嬷嬷听出梁九功话里的不善,也不敢耽搁,又不敢得罪乌雅嬷嬷,只能放着水打了三十大板。 乌雅嬷嬷脸色涨红,趴着没动。 她也不傻,就算她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梁九功,等这贱人进了宫再收拾她也不迟! * 梁九功回到畅春园,跟主子禀报的时候还有些纳罕。 “您说说,岁宁县主这不是拱火吗?” 康熙倒是被逗得笑出声,颇有兴致地追问:“那些护卫为什么浑身是汗你叫人查了吗?” “那小丫头叫人送你们出来的,还是叫你们自个儿出来的?” 梁九功苦笑,“奴才等人没叫人打出来都是好的,那些护卫明显都是好手,哪儿还敢去查啊。” “县主……估摸着是叫乌雅嬷嬷气着了,咱们还没走,她就扭身进屋了。” 他们刚走几步,就听到了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也不知道是砸了几个茶盏几个碗呢。 康熙哼笑:“那是摔给你们看呢,人家端茶送客,她砸茶碗送恶客,也算客气。” 梁九功:“……”那不然,杀了我们助兴才叫不客气吗? 康熙越想笑得越厉害,甚至笑道轻咳几声,这才点拨梁九功。 “论聪明,你们真不及她。” “朕就问你,朕封赏她和梁家是为何?叫乌雅氏请她入宫又是为何?” 梁九功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回话,“封赏是为了叫万岁爷不能立时封她为妃嫔,入宫自然是为了压着县主规矩些……” 说着梁九功自己就停下了。 他想起上次去传密旨时,竟然跟这次差不多的场景。 不过上次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是皇上为了立威,吓唬他们。 这位岁宁县主,不会是跟万岁爷学,为了立威,吓唬太后宫里的宫人吧? 梁九功忍不住小声问:“可县主要在太后手底下待几个月,万岁爷不在的时候,若太后动了怒强行镇压县主,县主总不能以下犯上吧?” 康熙了然点头:“看来那丫头还真没说错,你们今儿个去是真没带脑子。” 梁九功苦着脸:“……还请万岁爷明示。” 康熙没好气拿着棋局古籍敲在梁九功脑袋上。 “她今儿个用什么威胁的你?乌雅氏向来聪明,老四也不是个傻子,但凡知道了今儿个这一出,谁还敢动她!” 梁九功哎哟一声,捂住脑袋愣了下,用什么威胁……哦,是用能直接面圣的护卫吓住了他,也吓住了乌雅嬷嬷。 即便皇上北巡,也不是一辈子不回来了,谁知道耿舒宁进宫身边有没有皇上的人暗中护卫呢。 但凡太后不想跟皇上彻底翻脸,就不敢拿耿舒宁怎么样,至于小打小闹的为难…… 嗐,人家岁宁县主今天说了,人家是进宫做客的,是主子,跟以前可不一样了。 梁九功见多了宫里杀人不见血的九曲十八弯,头回面对耿舒宁这种山挡道劈山的路子,可不就把自己给琢磨晕了么。 不对啊,梁九功又有了新的疑惑。 他嘿嘿笑着稍微后退几步,小声问:“那主子您和太后娘娘折腾一溜够,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即便能拦住万岁爷一时,还能拦住万岁爷一世不成? 远的不说,只要找不到梁辰,万岁爷想叫人入宫还不就是张张嘴的事儿。 那祖宗胆儿忒肥,还要亲自来太上皇跟前谢恩呢,这又是县主又是入宫的,图什么? 康熙淡淡睨梁九功一眼,见梁九功缩缩脖子不吭声,也没跟他解释。 其实梁九功跟在他身边几十年,回头自己想想就明白了。 他为何要叫乌拉那拉氏动手?还不是看出老四的心思。 明明心里惦记着,偏不肯叫人轻易入宫,乌拉那拉氏身子骨又不好,当他这老子瞎吗? 一来康熙担心老四成了情种,不顾江山社稷,对于耿舒宁说得跟皇家有缘这事儿,康熙将信将疑。 二来康熙也没见过耿舒宁这样不输男儿的,有点欣赏在里头。 想做皇后,那就先看看,这丫头能不能从乌拉那拉氏手里活下来,再说不迟。 死了只怪她自己没本事。 死不了,就当给老四的继后找块磨刀石,省得死丫头无法无天,总得习惯后宫的弯弯绕绕才是。 至于红颜祸水和劳什子惑星,康熙半点不信。 掌事女官(清穿) 第147节 他还不至于看不透一个小丫头,干政的忌讳,他死之前总能教会就是了。 万一教不会,还能带走不是? 等研究透一盘残棋,康熙颇为愉快地吩咐:“盯着点圆明园的动静,要是闹过头,就给朕提到畅春园来,叫她好好谢恩!” * 康熙这头预备着打马遛兔子,胤禛也接到温泉庄子上传来的消息,还有耿舒宁只有一行字的亲笔信—— 「还没嫁爷就要去未来婆婆跟前立规矩,差评!」 胤禛:“……” 出行之前,他要将所有积压的奏折都批完,路上才有工夫应对北蒙那边的局势。 这几日他早做好带耿舒宁走的准备,忙晕了头,倒忘了防备太上皇和太后对耿舒宁的忌惮。 “额娘派人来过吗?”他捏了捏鼻梁,长长叹口气,问苏培盛。 苏培盛小心回话:“没有,但今儿个太后娘娘吩咐尚服局的女官,紧着赶几个锦缎的垫子出来。” “陈嬷嬷令人传话,说是叫里头放石子儿呢。” 这就是要叫那祖宗吃哑巴亏的意思。 在宫里过活,不只是女人,男子也少不了吃这种亏。 要是不注意得罪了什么人,真碰上那手眼通天的,在不能闹笑话的场合,放上这种垫子…… 抽气声儿大了都算犯规矩,动辄就要掉脑袋,膝盖都能跪废咯。 耿舒宁虽不至于这么惨吧,可也少不了要受罪。 苏培盛紧着声儿问:“万岁爷,可要奴才安排人,偷偷把垫子给换了?” 胤禛蹙眉,这法子治标不治本。 他不在,额娘想为难人太容易了。 他盯着耿舒宁那耀武扬威的信,思忖片刻,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小狐狸这是催着他表现啊。 胤禛:“额娘那里要做什么,由着她去,叫赵松去一趟太医院……” * 翌日,胤禛在皇辇内掀开帘子,遥望温泉庄子片刻,浩浩荡荡出了京。 又过去一夜,这日一大早,耿舒宁又叫晴芳和晴淑给拽起来。 迷迷瞪瞪换上县主的服饰,再晕晕乎乎爬上马车,一路睡到了大宫门前。 马车咕噜噜走近后,赶车的护卫立刻就发现,乌雅嬷嬷带着两排武嬷嬷,凶神恶煞站在大宫门内,冷眼看着这边。 护卫打了个哆嗦,赶忙低声跟马车内禀报了。 耿舒宁懒洋洋嗯了声,“晴芳,你盯着我的行李,别叫人靠近,先铺好床,起太早了我得睡个回笼觉。” 晴芳:“……”您这睡了一路还不够呢? 耿舒宁打了个哈欠:“晴淑,去瞧瞧步辇准备好了没,没准备好我可不下去,太阳那么大再给我晒坏了。” 晴淑:“……”您就不怕武嬷嬷叉您进去? 但看主子这松弛模样,晴芳和晴淑心里的紧张倒是和缓了些,为了不给主子丢脸,沉住气绷着神色下了马车。 听到晴芳和晴淑的话,乌雅嬷嬷只冷笑了声。 她挥挥手:“县主架子大,老奴也想到了,武嬷嬷会护送你们到住处。” 至于步辇,乌雅嬷嬷似笑非笑看了眼马车,“那就请县主等着,老奴这就叫人去安排,先叫行李往里走吧。” 晴芳心下觉得不对劲,只冷着脸坚持,“哪儿有行李走前头的道理,奴婢陪着主子,就在这里等着。” 晴淑负责唱红脸,笑吟吟道:“嬷嬷只管去,主子身子不好,若是耽搁了午膳,主子受不住。” “我们后退些扎营,先叫主子用膳,歇个晌,也是使得的。” 大宫门处看热闹的护卫:“……” 这地儿你扎营歇晌儿? 用不着明天整个京城都知道这稀罕事儿了。 别说看热闹的,反正乌雅嬷嬷是丢不起这人。 但她倒是更客气了些,见人不上套,只扯着皮笑肉不笑的老脸点头。 “行,那你们等着。” 说罢她扭身就走,没用半个时辰,步辇就过来了,乌雅嬷嬷却没再过来。 耿舒宁这才下了马车,施施然上了步辇,晃晃悠悠行至长春仙馆前。 哦,路上还没忘了在‘看押’她的武嬷嬷注视下,吃了一整盘子点心。 早膳没吃,待会子还有一场大戏等着她,不吃撑不住。 行至长春仙馆门前,乌雅嬷嬷又在了。 她噙着一抹冷笑,瞧着耿舒宁下来,不紧不慢上前一步。 “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喝了药汤子歇下了,还请县主在殿外候……” 耿舒宁震声:“什么?我跟太后娘娘八字犯冲,怎么会呢!” “半月前我还是太后娘娘的小棉袄,这会儿就犯冲了?” 不等目瞪口呆的乌雅嬷嬷出声,耿舒宁捂着脸就要往外冲。 喊得更大声—— “都是我的错,我有罪,我这就去死!无论如何都要保证太后娘娘凤体安康啊!” 长春仙馆众人:“……” 晴芳和晴淑:“……” 好家伙,一上来就玩儿这么刺激吗? 耿舒宁跑了几步,心下一凉,怎么这么安静,都特么干什么呢? 她咬牙喊:“谁也别!拦!我!我这就去佛堂,撞死在佛祖面前,以命换太后娘娘的安康!” 晴淑立刻反应过来,赶紧去拉自家主子,硬着头皮哭喊。 “主子您别冲动啊,定是乌雅嬷嬷没说清楚!” 她着急转头看向乌雅嬷嬷:“您快说句话啊!” 乌雅嬷嬷脸色铁青,她一个为难人的她说什么? 其实乌雅嬷嬷过去也帮皇上私下里办过些差事,按理说她不该这么为难皇上看重的人。 可乌雅嬷嬷年轻时是有机会伺候太上皇的,只是叫个狐媚子抢了她的机缘,甚至将她害到辛者库去。 若不是太后娘娘看在本家的份上,救下她带在身边,她这会子说不定都从安平堂送到乱葬岗去了。 当年那个贱人还不等她报仇,自个儿冲撞了当时六嫔里的安嫔。 如今两个人都早死了多少年,却叫乌雅嬷嬷存了份憋屈如鲠在喉。 乌雅嬷嬷跟主子一样,信那惑星之说。 即便以前对耿舒宁感官还不错,对红颜祸水一般的狐媚子,也再没办法有好印象。 所以哪怕太后吩咐了给个下马威就好,不要闹大,乌雅嬷嬷也咬牙不肯说话。 晴淑拉着哭喊的耿舒宁,脸色淡了下来,冷冷注视着乌雅嬷嬷,压低了声儿—— “嬷嬷,御驾这会子应该才出城没多远吧?” 乌雅嬷嬷呼吸一窒,黑着脸转身,“主子这会子应该醒了,县主里面请!” “宫里严禁喧哗,县主这规矩还是该好好学学,可别惊扰了主子!” 耿舒宁放下手,露出干打雷不下雨的嫩白小脸蛋,从善如流往回走。 路过乌雅嬷嬷身边,送她两个格外熟悉的小酒窝,“乌雅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您说的话岁宁自然记在心上,您只管放心就是。” 乌雅嬷嬷冷笑不语。 * 绕过影壁,耿舒宁在周嬷嬷等人不冷不热的请安声中,踏进正殿。 太后就稳稳坐在上首,面前摆着个崭崭新的垫子,屋里还有用帕子捂着嘴似笑非笑瞧着这边的妃嫔。 除了皇后身子不适,没过来,其他妃嫔都到了。 耿舒宁心里啧啧出声,她真是好大的排场,下跪的排场。 她深吸口气,小跑着上前,一脚踢开垫子,直接扑到了太后膝前,娇声哭唧唧开锣。 “太后娘娘!您可要给岁宁做主呀!” 乌雅氏蹙眉想甩开她,耿舒宁干脆抱住乌雅氏的腰身,扬起小脸儿哭。 “岁宁前日知道要来陪您,就想着把给您做的美白除皱方子准备好,可乌雅嬷嬷诬陷我不愿意来陪您,还骂我!” 嗯?不只是太后,连妃嫔们,尤其是齐妃,都坐直身体,看向耿舒宁。 美白除皱方子? 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乌雅氏面色稍稍和缓了点,不太适应地拍耿舒宁肩膀,“你先起来……” “太后娘娘!”耿舒宁声音更娇滴滴,打断她的话,哭得更起劲儿了,除了没掉泪,完全没毛病。 “乌雅嬷嬷还说我是惑星,与太后娘娘八字犯冲,把您给冲病了!我冤枉呀~” 娇滴滴也不耽误耿舒宁字字铿锵。 “我在庄子做居士的时候,为我受戒的高僧分明说,我八字利皇家,且福泽深厚,功德在身!” 掌事女官(清穿) 第148节 “为我取字岁宁,是为有我祈福,岁岁安宁之意。” 她指着乌雅嬷嬷问:“怎么一个个招子都好好的,就跟天桥下的师父们抢生意,岁宁受不了这委屈!” “岁宁恳请您请高僧来对峙,看看到底是高僧更懂佛法,还是乌雅嬷嬷更会批命!” 众人:“……”这是把乌雅嬷嬷和钦天监都骂成一堆,说他们比不上天桥下的算命瞎子? 乌雅氏唇角抽了抽,若不是事关她儿子,听耿舒宁这话她能笑出来。 怎么说呢,她耳根子不算硬,再说耿舒宁的提醒也有道理。 没得祈福的时候惑星不现世,知道禛儿喜欢,就成惑星了。 她也是从后宫手段里走出来的胜者……咳咳,当然,美白除皱方也很打动人,这么有用的孩子,怎会是惑星! 再说……耿舒宁以对付蓝盆友的法子对付婆婆,也是捏准了这娘俩的脾气。 以耿舒宁的歪缠,乌雅氏看不见还好说,在跟前撕不开的娇软劲儿,理直气壮得叫人讨厌不起来。 乌雅氏给乌雅嬷嬷使了个眼色,沉声吩咐:“怪本宫,念着乌雅嬷嬷陪伴多年的情分,太过纵容,就罚她闭门三日,罚月例半年可好?” 耿舒宁还没来得及拿出化妆品加码,外头小成子突然满头大汗跑了进来,脸色煞白。 进门噗通跪地,小成子哑着嗓子禀报:“回太后娘娘,万岁爷病重,请齐妃娘娘前去侍疾!” 妃嫔们震惊当场,安排谁? 耿舒宁张着小嘴儿,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狗东西不想过了吗?! 第76章 为皇上侍疾这种大事儿,似是在长春仙馆炸开一个惊雷,自然比为难耿舒宁一个县主重要的多。 加之皇上并未要耿舒宁前去,反倒选了过去最受宠的齐妃,就更没人顾得上耿舒宁了。 见齐妃勉强压着喜气,做出担忧模样迅速离开园子,谁也没心情再打口舌官司,跟着告退出去。 太后也不能在儿子病重的当口,问耿舒宁要美白除皱的方子,便打发耿舒宁自去安顿。 这回耿舒宁没住长春仙馆的后殿,被安置去了藻园居住。 这里本是为皇嗣读书准备的,可惜二阿哥没熬到来园子读书就去了。 太子弘皙平日里是在太子府和畅春园来回跑,除了给皇后和皇上请安,很少进圆明园来。 剩下三阿哥话都还没说利索,四阿哥病殃殃的年纪更小。 太后记挂着没了的弘晖和弘昀,做主在藻园修了小佛堂,偶尔过来礼佛。 耿舒宁被安置在藻园后殿的东偏殿,后殿正殿是小佛堂,西偏殿是藏经阁,正适合她这个居士‘礼佛’。 偶尔看烦了经书,还能去前殿借阅留在藻园的各类书籍。 曲径通幽处有风雅竹林和垂钓的地方,任是谁都说不出这地儿不好来。 只一点,耿舒宁住进来才发现,这边离着四库居和养伶人的婷芳阁特别近,后头还有一片宫人住的他坦。 白天人来人往,伶人吊嗓子,夜里宫人下值,窸窸窣窣也少不了动静,主打一个叫人不得安宁。 最妙的是,偏偏这藻园里,只有打扫归置佛堂的两个粗使嬷嬷和一个老太监,再没有旁人。 * 耿舒宁住进来,太后倒是没特地为难她,可也没吩咐什么。 在御前时,赵松只稍加暗示,御前就能给她上馊饭,就更不用说这偏僻地方。 看碟子下菜那是宫人的本能,没人急着过来踩她一脚,可通过乌雅嬷嬷的态度,冷眼旁观,当耿舒宁不存在是没问题的。 问起来就都各有各的差事,没人吩咐过来伺候不是? 索性耿舒宁早料到这一出,宫斗不就那么几个套路么,她在宫里两年也不是白待的。 陈嬷嬷的兄长,那位陈佐领,如今已经高升成了四库居总管,堪比内务府副总管,暗地里叫人把耿舒宁伺候舒坦了非常容易。 至于膳食,进园子的时候,晴芳就给护卫塞了银子,检查没问题带进来了不少点心。 等夜里,陈嬷嬷下了值,去长春仙馆膳房问周成要些体面的晚膳就更容易了。 周成和周喜爷俩记恩,也知道耿舒宁的本事,乐意做那雪中送炭的。 这些起居日常的小事儿,晴芳在主子进园子之前,趁着主子爷还没出行,都提前拜托了林主事给确认好的。 所以,耿舒宁只带一身清风进了藻园,却也舒坦靠在了软榻上,面无表情听晴芳和晴淑唱戏给她听。 晴淑问:“万岁爷怎么叫了齐妃娘娘……却不叫咱们主子侍疾,也好叫主子离了这刀山火海呀?” 晴芳平静回答:“动动脑子……大费周章留下主子,能轻易放主子走?” “主子走不开,在这儿谁最有可能为难主子,甚至不管不顾用下作手段?” “齐妃娘娘能去侍疾,就代表后宫在御前有了想头。” “虽然主子爷心里只有咱家主子,可旁人不知道,少不了就得多琢磨一番,也就没工夫动歪心思了不是?” 晴淑夸张地抚掌啊了一声,“还是主子爷想得周到呀!一石三鸟……” “一石四鸟。”耿舒宁撑着香腮,歪着脑袋淡淡打断她们俩这拙劣的演技。 “还能叫我猜测齐妃是怎么在御前伺候的,好天天惦记着回头怎么争宠呢。” 晴芳和晴淑:“……” 俩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替主子缓和心情。 主子这表情可不像是要争宠,分明像是要剁了哪家狗男女! 耿舒宁确实快叫柠檬给淹了,恨不能也给那狗东西灌一大碗枸橼汁! 她知道胤禛大概率会说到做到,不会跟齐妃发生什么,他还用了侍疾这个好幌子呢。 齐妃再饥渴,也不能趁着皇上病重爬床。 可一想到,明艳动人的李氏可能比她更矫情,更造作地端着药碗喂四郎……她这醋意就止不住,特别想学学小潘,找几个小哥哥抚慰一下自己的酸意。 可瞅瞅她呆的这破地儿,耿舒宁透过半开的窗户,闻到浓重的檀香味儿,忍不住冷笑。 别说小哥哥了,这里连个蚊子怕都是清心寡欲的。 刚刚出了京畿地界儿的胤禛,在皇辇上猛地打了个喷嚏。 苏培盛赶忙将主子面前的茶水换了,“万岁爷,您昨儿个着凉才刚好,太医可是说了,您这身子骨且得好好养着,万不能再劳累了。” “嗯,歇会儿吧。”胤禛心下清楚此次北巡事关重要,不会做得不偿失的事儿,听劝起身去后头躺着。 不过,躺下后他也没急着睡。 揉了揉鼻尖,心里思忖,着凉喝了药汤子已经好了,这喷嚏……不会是小狐狸念叨他吧? 睡着之前,胤禛还不忘吩咐:“李氏若赶上来,想法子叫她安分在后面待着,不必往御前来。” “园子那边该放出去的消息尽快放出去,别叫那混账等朕太久。” 要是耽搁时间长了见不着人,等那小狐狸来了,必定要挠他个好歹,他不想找罪受。 “嗻,园子那边奴才早安排好了,最多一个月功夫,必定叫您见着人。”苏培盛想起齐妃那跋扈劲儿,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扭头出了皇辇,苏培盛才吐出一口纳闷的浊气。 这回出行,粘杆处和他这里做的准备,比上次下江南要复杂多了,现在可倒好,又给他添了个头疼的差事。 他累死累活的不要紧,就是不愿意跟齐妃打交道,这位妃主儿她就不知道客气是什么。 苏培盛不理解,甚至还跟林福偷偷讨论过,那祖宗莫不是真是惑星转世吧? 这女人再好,堂堂皇上也没必要就守着一个,要说这祖宗没点不同寻常的本事,谁信啊! 赵松在苏培盛嘬着牙花子纳罕时,凑过来问:“干爹,回头齐妃娘娘来了,可要叫人多烧水备着?” 苏培盛轻呵了声,点点头不说话,只心里腹诽,那可不得多烧水,万岁爷定又要开始洗寝衣了! * 耿舒宁也跟苏培盛一样,也还没腹诽完。 吃完了点心,午睡起来,她半睡半醒窝在软榻上继续泛酸。 那狗东西倒出去逍遥了,留她一个人受苦,呵,还能留着过年吗? 耿舒宁完全记不起当初是谁嫌弃北巡太辛苦,满心思都是飞出去跟人算账的恼意。 晴芳听到主子又开始冷笑,忍不住小心翼翼上前安抚。 “主子别急,万岁爷叫林主事留了话,说万不会叫您受罪,指不定没几日咱就出去了呢?” 耿舒宁翻个白眼,懒洋洋道:“这么快出去作甚?惑星的事儿你们查清楚了吗?” 装神弄鬼这事儿她熟,用这种手段将她留下,必然有后宫里的手段。 太上皇和太后她动不了,要是有其他人参与,她肯定得报复回去。 晴淑小心接话:“已经跟陈嬷嬷通了气儿,陈嬷嬷说晚上亲自过来跟您禀报。” 耿舒宁淡淡嗯了声,“你们也别闲着,无论是谁动的手,都得叫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晴芳你叫外头的暗卫跟齐家说,准备好那些铺子得来的情报,回头给我送来。” “晴淑你给巧静送个信儿,叫她尽快回京,我身边的东西还有这偏殿给我盯紧了,别叫人钻了空子。” 两个人知道轻重,立马应下来。 * 晚上藻园这边连宫灯都没人点,阴森森的,倒方便陈嬷嬷不费多少力气,就避开人过来了。 看到耿舒宁,陈嬷嬷激动得不得了,端正给她磕头。 “知道主子不喜欢人下跪,可您对陈家,对陈珍,对老奴的大恩大德,陈氏实在无以为报,怎么也得给您磕个头!” 晴芳扶着陈嬷嬷站起来,陈嬷嬷擦了擦眼眶。 “您叫人给老奴送来的地契和身契老奴收着了,老奴别的不敢说,老奴和陈家的命往后都是您的!” 掌事女官(清穿) 第149节 陈嬷嬷不知道耿舒宁到底做了什么,只知道现在陈珍辞了医女的差事,现如今是芳容居管事。 她婆家舒穆禄氏连个屁都没敢放,就把陈珍的闺女送到了她身边,连亲事都由着陈家来做主。 陈嬷嬷的兄长不用提,如今算是圆明园内务总管。 在园子里除了太后跟前的徐昌和苏培盛,那是独一份儿的尊贵,连带着陈嬷嬷在太后跟前都更得脸了些。 陈家人但凡不傻,就知道耿舒宁前程多高远,自然愿意为耿舒宁卖命。 但陈嬷嬷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耿舒宁竟然真的通过出宫,眼看着就得了万岁爷的盛宠。 眼巴前儿耿舒宁就做到了对她的承诺,给了她病老离宫后做老封君的底气。 陈嬷嬷算是服气了,就算耿舒宁现在叫她去死,她都不带问一嘴为什么,保管立马就去。 耿舒宁没想到陈嬷嬷这么激动。 她上辈子带团队就知道,想让人死心塌地,就得拿对方需要的东西等价交换罢辽。 所以她只当听听罢了,略寒暄几句,迫不及待问—— “惑星的事儿,可有眉目?” 陈嬷嬷擦干眼泪,立马点头回话:“一开始这流言是从长春仙馆传出去的。” 顿了下,她压低了声儿道:“巧荷离开后,林主事又安排了个小宫女过来,擅长探听消息,探得流言的源头……是耿雪。” 耿舒宁愣了下,倒不算意外,耿雪多想取她而代之她是知道的。 “七叔知道吗?” 陈嬷嬷轻哼,“耿雪做这事儿之前,他当是不知道,可现在不好说。” “约摸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替自家姑奶奶遮掩,还惦记着前程呢。” “只是万岁爷不叫打草惊蛇,苏总管安排了人盯着,一直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背后的人就跟不存在一样,耿雪屋里也没多出什么东西来。 若不是小宫女通过交好的太监查出了线头,估摸着也查不到耿雪身上去。 耿舒宁猛地拍了下桌子,吓得在场三人一激灵,都不自禁瞪大眼看向她,以为她是叫自家堂妹气坏了。 “这么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耿舒宁礼貌性地怒了一下,她还是更适应快刀斩乱麻那一套。 她直接吩咐:“陈嬷嬷将你猜测的事情,还有查到的事情传给陈家,让陈家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送信给我阿玛。” “就问他,是要做后族,还是要做惑星的娘家!” 不等陈嬷嬷答应,晴淑赶忙拦,“耿总督山高水远的,此事一旦走漏消息,万一打草惊蛇,再也查不到背后之人还是其次,万一对方又有其他动作可怎么是好?” 毕竟主子现在在人家的地盘,晴淑觉得还是该从长计议。 陈嬷嬷却干脆利落应了下来,“主子吩咐的是,耿家人的事儿,还是耿总督这位族长更好办。” “毕竟耿雪一家子猪油蒙了心,可耿氏那么多族人却不瞎。” 她看了眼晴芳和晴淑,论聪明,眼前这俩其实不如在耿舒宁身边长起来的巧荷。 耿佳德金是个老狐狸,有耿舒宁‘后族’这俩字,他的野望,会让他想尽一切办法,从耿雪父女俩嘴里掏出幕后指使。 晴淑抿着唇,不说话了。 耿舒宁觉得还不够:“我放她一马,她还敢如此大胆,撺掇耿雪的人必定很了解她。” “叫人将跟她有过接触并且后宫有妃嫔的人家的情报——” 耿舒宁顿了下,脑子飞快转动,对方叫她进园子,肯定不只是为了留下她,必然还有后手。 与其慢吞吞等着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乱拳打死老师父,暗流越浑她越安全。 她改口:“左不过就后宫那么几个,从皇后到索常在他们家,所有的消息能送来的都送来!” * 有了耿舒宁的吩咐,九卫和外头陈家、齐家的人都动了起来。 反应最快的竟是离得最远的耿佳德金。 只过了十日,他就叫人快马加鞭送了消息回来,由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将消息送到藻园。 “钮国公府?”耿舒宁挑眉,“熹嫔啊……” 不管是为了三阿哥,还是为了熹嫔自己的恩宠,她容不下耿舒宁,都比旁人更说得过去。 耿舒宁问晴芳:“外头的情报什么时候能送到我这里来?” 晴芳:“十三爷跟着万岁爷北巡,齐家小五爷和陈二爷出去办差还没回来,得多等几日。” 耿舒宁给允祥的册子,已经叫允祥吃透了,甚至更胜一筹。 很多消息都是一层套一层,单线往上送,分别归属不同的部门管,想将消息统一呈上来,主子们不在,没那么容易。 见耿舒宁蹙眉,晴淑在一旁小声出主意。 “主子,既确定是熹嫔,要动钮国公府也无甚大用,毕竟钮国公府的名声一直都不大好。” “叫奴婢说,对熹嫔而言最重要的是三阿哥,不如从三阿哥身上下功夫?” 耿舒宁不动声色看向晴淑:“怎么下功夫?” 晴淑更小声:“如果三阿哥出点什么意外……哪怕只是脸上带点伤,断了荣登大宝的可能,熹嫔怕是哭都没地儿哭去,定顾不上再为难主子。” 耿舒宁注视晴淑一脸忠心为主的模样,认真地思索了好一会儿,冲晴淑笑了。 “你这提议很不错。” 不错到,让她几乎确定,这事儿熹嫔不是幕后主使,但她岁宁县主身边出了家贼。 第77章 晴淑和巧静到耿舒宁身边的时间不长。 她对二人的信任,远不及巧荷和晴芳。 先前巧荷为了救张鹏翮受了重伤,将养了两个月也好得差不多,只是因为耿舒宁进了园子,才没前来伺候。 原本耿舒宁打算,如果太后一直冷着她,还要带她入宫的话,巧荷自会在神武门那边等着,跟进去伺候。 发现晴淑不对劲后,耿舒宁开始往长春仙馆跑,借着讨好太后的理由推迟了对三阿哥下手的动作。 暗地里,耿舒宁吩咐陈嬷嬷的兄长传递消息给巧荷,让她暗地里入园子,查清晴淑背后的主子。 “主子如何确定晴淑有了外心?”巧荷来之前,晴芳面色严肃确认。 如果晴淑真有问题,这事儿她也得告诉粘杆处的人,赶紧将消息传到御前才行。 耿舒宁坦言:“如果她是皇上的人,绝不会拿三阿哥做筏子。” 四大爷子嗣本就稀少,而且这人面冷心软,最是护短,训练出来的暗卫没人敢对皇嗣下手。 晴芳也觉得有道理,立刻叫人将消息传了出去。 耿舒宁对自家便宜阿玛的手段颇为满意。 如今九卫补进来的新暗卫有多少人得用,真不好说。 她请陈家再次帮忙给耿佳德金送了封密信,既然她阿玛对后族有野望,自然也该为之付出,她才不会叫人白占便宜。 如此一来,晴芳在耿舒宁身边,盯紧她的起居和晴淑,陈嬷嬷则负责盯着长春仙馆和外头的动静。 巧荷进了园子却没露面,暗中查探晴淑的一举一动。 加急送到耿佳德金那里的密信,换来了耿佳德金言明会将跟晴淑有关的人查个底朝天的保证,并送进宫的一纸暗桩。 人数不多,总共就四个。 一个就是上次给耿舒宁送消息的小太监,是耿佳德金过去在御前行走的时候救下的一个老太监养大的。 爷俩都给耿氏卖命,另有一个敬事房的太监,还有尚膳局一个懂医理的嬷嬷,给耿氏卖命的缘由大差不差。 以耿佳德金爱钻营的性子,也许还有其他人,但他特地在纸上写清楚了—— 「宫内唯此四人可信,必要时可作死士用。」 耿舒宁挺满意,如今在园子里的只有那小太监和敬事房的太监。 在八月初,太后准备带着人回宫之前,有这二人暗中帮忙,宫里宫外一顿忙活,关于晴淑的调查结果很快摆在了耿舒宁面前。 查出的结果,让巧荷和陈嬷嬷都大吃一惊,过来送信儿的时候脸色格外苍白。 耿舒宁蹙眉:“晴淑是万琉哈氏的远支?” 她现在已经不是刚进宫的小白了,对满族姓氏有了些了解。 万琉哈氏原本是正黄旗包衣,也就是现在的镶黄旗包衣,旗主是康熙。 康熙后宫里还有个定太嫔呢,生了十二阿哥允裪,兄长是托合齐。 也因为托合齐争气,万琉哈氏主家被抬了旗,成了正儿八经的皇家奴才,只是族人都仍旧是包衣,好些在宫里当差的。 “且不说晴淑是不是跟……有关系,暗卫不都是孤儿和乞儿吗?”耿舒宁不解问巧荷。 “她怎么被选进粘杆处的?” 巧荷白着脸解释:“在进粘杆处之前,她确实是个孤儿,跟着个老乞丐姓,叫周小五。” 得亏耿佳德金心细,查出她绝户的身份。 晴淑家当年为了救治她阿玛的病,内城的房子和地都典出去了,阿玛和额娘去世后只能流浪街头。 因为是远支,也没什么亲戚,主家也不知道这事儿。 晴淑被选进粘杆处时才七岁,那时万岁爷还是四阿哥。 其中代表的含义就太叫人心惊了。 太上皇是在所有儿子府里都安插了眼线,盯着儿子的动静吗? * 耿舒宁不意外,历史评价说康师傅其实跟世宗一个德行,做皇帝的掌控欲都很强。 掌事女官(清穿) 第150节 她只问:“你们既查出晴淑对三阿哥和四阿哥都有恶意,跟她暗地里联络的人,就没查出是谁?” 陈嬷嬷摇头,“就是个不起眼的粗使嬷嬷,老奴叫人装作不经意去打探了一回,第二日这粗使嬷嬷就落了水,没能救回来。” 耿舒宁默默抽了口凉气,背后之人不但想让四大爷断子绝孙,手底下的人说灭口就灭口,这也太狠了点。 以对方行事的缜密程度,倒像是太上皇的手笔,可他绝儿子的子嗣图啥呢? 巧荷压低了声儿,上前两步,沾了温凉的茶水,在矮几上写了个‘太’字。 而后手指指天:“……太上皇对这位和先前那位,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也许是为了叫这位的地位更稳固些。” 晴淑都说了,要断掉三阿哥荣登大宝的可能,四阿哥估计只是捎带手。 耿舒宁直觉还是不对,“老爷子不是这样的人。” 晴芳在外头守着,屋里就陈嬷嬷和巧荷,默默看着耿舒宁不说话,但明显跟她有不同的看法。 耿舒宁没法跟他们说老康对子嗣的看重,这个世界有些人死得太早了。 正史胤褆魇镇太子,老康圈禁了他,要造反的太子两废两立也好好寿终正寝。 不知道是不是早年死儿子太多,老康就没杀过一个皇家子嗣。 耿舒宁若有所思地吩咐:“巧荷,你帮我递话去畅春园,就说我谢礼已备好,是时候去跟太上皇谢恩了,问问太上皇肯不肯见我。” 有疑惑,还是当面问老爷子的好,省得她们在这儿打老鼠怕碎了玉瓶。 * 还不等畅春园那边有消息,太后冷了耿舒宁一个月,突然叫人过来请她。 耿舒宁先前天天去长春仙馆请安,一直没见到人。 这会子得了周嬷嬷的消息,立刻带着美容除皱方子和自己做好的粉底液去了长春仙馆。 蓝盆友出了皇后位子,耿舒宁也不能不作为。 往后想在宫里混,哄好这个婆婆还是很有必要的。 耿舒宁对跟富婆贴贴也不反感,太后并不算难相处,只要见到人,凭着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把人哄好还不容易? 但她没想到,长春仙馆正殿里,不只是太后在。 她都还没来得及往嗓子眼儿掺蜜糖,就发现病了许久的皇后娘娘坐在下首。 她微不可察地噎了下,上前几步,恭恭敬敬见了礼。 “岁宁请太后娘娘万安,请皇后娘娘安!” 太后轻哼了声,“本宫听闻,你这个月在佛堂礼佛的时辰,还没有在长春仙馆闲磕牙的时候长,你就是这么给皇家祈福的?” 乌拉那拉氏笑着劝太后,“皇额娘息怒,岁宁妹妹许是在庄子上待的时候久了,不习惯在藻园的佛堂待着。” “回头等进了慈宁宫大佛堂,岁宁妹妹也就习惯了。” 太后语气微凉:“诚心礼佛,就算是在郊外的破庙里,那也是一天三炷香的捡佛米,抄佛经,无非就是心思不往正途上放罢了。” 乌拉那拉氏无奈笑着看了耿舒宁一眼,继续柔声劝。 “皇额娘也别怪岁宁妹妹,她年纪还小呢,又惦念着失踪的夫君,一时不那么周全也说得过去。” 耿舒宁低眉顺眼蹲在地上,平静听着这婆媳俩挤对人,心下多了几分玩味。 没人叫起,得亏耿舒宁在庄子上的时候有锻炼,不然这会儿蹲礼就是受罪,内务府调.教小宫女都是这么慢慢熬人的。 皇后瞧着和气,却字字句句都在拱火,瞧着也不是旁人口中那菩萨心肠的主子娘娘呢。 女人之间的气场非常微妙。 耿舒宁能察觉得出,太后对她比起一个月前刚来的时候还要刻薄,甚至有些厌恶她。 而皇后……也对她有恶意,那她可不可以合理猜测,太后的态度,少不了皇后敲边鼓呢? 对于四大爷这位贤惠的元后,耿舒宁了解比旁人多一些。 正史中提及世宗对她和大阿哥的刻薄劲儿,不只是没有追封,甚至治丧都从简,还是乾隆做了好人。 这叫野史和很多四爷粉都觉得,世宗元后怕是做了什么惹世宗不喜的事。 比如……四大爷那稀少到只能矮个子里拔高傻子的子嗣。 耿舒宁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跟晴淑联络,想对三阿哥和四阿哥动手的,会不会皇后? 如果耿舒宁的人谋害了皇嗣,被人揭穿的话,耿舒宁绝对活不成。 她始终觉得这不像太上皇的手段,更像是后宫女人的手段。 可皇后是凭什么收买的晴淑呢?耿舒宁怎么都想不明白。 “岁宁妹妹?”乌拉那拉氏看着走神的耿舒宁,眼神闪过一丝居高临下的冷意,而后飞快转变成怜悯。 耿舒宁一抬头,就见太后冷眼看着她。 皇后温柔出声:“岁宁妹妹起来说话,刚才可是在思念失踪的夫君?” 耿舒宁慢吞吞点头:“是啊,昨晚梦到夫君死在南地,只留给我一个体贴的婆母和乖巧的儿子,岁宁有些心绪不宁……还请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见谅。” 太后和皇后:“……” 俩人都觉得膝盖中了一箭,像是被指桑骂槐一般,莫名有些不舒服。 乌雅氏冷哼,看着耿舒宁微嘲:“都说梦是反的,今儿个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你那夫君找到了,好叫你高兴高兴。” 嗯? 耿舒宁愣了下,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差点张嘴问是活的还是死的。 好在她脑子还没坏,立马露出惊喜的神色,猛地站起身。 “夫君还活着?太好了!” “不知道太后娘娘可查到夫君在何处?我得赶紧告诉婆母这个好消息,一起去迎夫君回来才是。” 只要出了圆明园,她立马就去找狗东西算账,还能拿这位夫君叫他体会体会武大郎的心情。 皇后笑着解释,“是我家侄儿星德,前阵子替我去山西采买些给怀恪用的药材,恰巧遇到个镖局提起认识奉恩将军。” “梁将军在湖广水患的时候,被水流冲走,记不起过去的事儿,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被一个山西行商救了回去做护院。” “星德那孩子记得梁将军的名字,一打听,还真是他,便请人将梁将军送回来,再有两日就能抵达京城,先派人送了信到园子里来。” 耿舒宁:“……”皇后是骗傻子呢? 乌拉那拉星德,历史上的大驸马,因为害死大公主,被世宗厌弃。 这玩意儿胆子肥得可以熬油了。 暗卫查探说他性格暴戾,喜好美色,家里被折磨死的婢女都不知道多少个,叫国公府给压下去了。 恰巧为了讨好大公主去了山西,还恰巧遇上个提起梁辰的镖局来,又好心去打听清楚,善良地将人带回来…… 咋,天底下所有的巧合,都叫你们乌拉那拉家碰上了呗。 耿舒宁心下警惕,“岁宁在这里先谢过国公府和星德少爷的好意了。” 她转看向太后,略迟疑了下,本想顺势求着出宫‘一家团聚’,可总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皇后这殷勤献的,叫人心慌。 在圆明园一个月比过去一年还费脑子,有太多事儿她想不明白。 皇后不想叫她跟四大爷在一起,弄死她其实也不用这么费劲儿,以皇后的威势伙同太后,逼她剃度也不难啊。 杀鸡……啊呸!反正要做黄鼠狼,何必搞得这么复杂? 一边陷害她想谋害皇嗣,一边又叫人寻她‘夫君’回来,难道是要叫梁家整整齐齐给她陪葬? 乌雅氏突然开口:“岁宁你就先回将军府,本宫会派人跟太上皇禀报,叫人将你婆母和儿子都接到将军府,与梁将军团聚。” 她意味深长看着像是高兴傻了的耿舒宁,话里不乏敲打。 “既嫁了人,还是要本分些,你年纪也不小了,早些伺候好了夫君,给梁家绵延子嗣才是你该做的。” “先前惑星的流言还没彻底压下去,为了皇家颜面和梁家,本宫会派几个嬷嬷在你身边伺候着,生下梁家子嗣之前,你就别出府了。” 耿舒宁:“……”好的,总算弄明白一件事,太后这是准备软禁她,彻底断绝她和蓝盆友的关系。 她面色不变,低头屈膝:“岁宁谨遵太后娘娘吩咐,劳您为岁宁费心了,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回府。” 一直笑眯眯看着耿舒宁的皇后又开口拦。 “不急,能找回梁将军也是一桩喜事,妹妹何必匆忙回去呢。” “正好过两日本宫也要奉太后回宫,不如一起进京,到时候也好叫太后和本宫见见他们,可好?” 耿舒宁挑眉,即便没证据,也差不多可以确定,皇后想对三阿哥和四阿哥动手了。 她若不在,谁背锅呢。 耿舒宁露出个羞涩的笑,颔首应下,“岁宁听皇后娘娘的。” 乌拉那拉氏又笑着劝太后,“皇额娘可是答应过,要给岁宁妹妹撑腰的。” “耿总督也不在京城,只怕得劳烦您帮着敲打一二,好叫岁宁妹妹日子舒坦些。” 乌雅氏微微蹙眉,淡淡嗯了声,“也好,也算是全了本宫和岁宁之间的缘法。” 说出去也好听,别叫人认为,她这个主子不记底下人的功劳。 * 午膳之前,乌拉那拉氏才回到自己宫里,一进茹古涵今正殿,身形就趔趄了下。 翠微赶紧扶她坐下,“主子,索常在过来请安,奴婢叫人带她去看二公主了。” 乌拉那拉氏喝了口温茶,虚弱地笑笑,“好,叫索绰罗家办的事儿,可都办好了?” 翠微点头:“已从太子府得了准信儿,人证物证都准备妥当,只等着找回来的‘梁将军’帮岁宁县主出逃,抓个现成。” 乌拉那拉氏笑容更温柔了些,“好,三阿哥和四阿哥那里呢?” 翠微迟疑了下,“主子,真要对两位阿哥动手吗?” “岁宁县主那里还好说,那晴淑毕竟是万琉哈氏出身,一旦出了岔子,咱们可就没办法回头了。” 谋害皇嗣,到时候整个乌拉那拉一族怕是都活不下去。 掌事女官(清穿) 第151节 乌拉那拉氏突然连绵不断地咳嗽起来,咳得苍白瘦削脸颊都红润了些,唇角都多了一抹猩红。 翠微急了:“主子!奴婢去请太医!” 乌拉那拉氏紧紧拉住翠微,眼前一阵阵发黑,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舒畅。 “不必请太医了,本宫的身子本宫自己清楚。”她笑出声。 “乌拉那拉家受了本宫一辈子的好处,却从没帮过本宫什么,真要是出了岔子,那也是他们的命。” 她带着一抹与年龄不相符的天真,笑着望向翠微,“本宫不能叫弘晖在地底下孤孤单单的,将他的兄弟都送下去陪他,他定会高兴的。” 该做的事情都准备好了。 她要让耿舒宁生不如死,与皇上从此再无在一起的可能,只能彼此痛苦地远离对方。 让皇上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夭折,只能拱手将江山往狼心狗肺的太子手里送。 让皇上眼睁睁看着他所在意的江山,从此内忧外患,再也没有安宁的一日,让他……体会一下自己这些年的煎熬。 真期待看到他悔不当初,日夜心痛如绞的那一日啊。 就快了,乌拉那拉氏微微颤抖着灌下一碗参汤,潮.红的瘦削面容带着一股子诡谲的激动。 第78章 畅春园,清源书屋内,已经到了康熙就寝的时辰,殿内殿外都安静得很,无人发现,有个黑衣身影从廊庑底下匆匆进门。 “回禀主子,五日前,石家大儿媳索绰罗氏去静宜园给端和皇后请安,昨儿个静宜园里采买上的小太监自后门进了太子府。” “三日前,端和皇后派人给太皇太后和太后呈送了中秋节礼,私下里将两包药藏到了山高水长倒座房的房梁上,暂时还没人去取。” 梁九功在康熙身后轻缓替主子通头,康熙阖目靠在床上,表情疏淡。 “太子府可还有其他动静?” 暗卫继续禀报:“三日前,太子府的幕僚换了身份牙牌,自南城门出京北上,万岁爷那里应该很快就能收到消息。” “两日前,假扮奉恩将军的死士,被乌拉那拉星德送到了太子妾室娘家的别庄上。” “奉恩将军府由索绰罗氏安排了钉子进去,梁老夫人和梁小世子也一直有人盯着。” 说话功夫,梁九功熟练地替主子将鼠尾辫梳好,招手让角落里的内侍上前,将康熙送到了龙床上。 被伺候着躺好了,康熙泛着冷意的吩咐才从幔帐里传出来—— “令托合齐准备好,一旦有动静,围了太子府和畅春园。” “三阿哥和四阿哥不可有任何差池,乌雅氏和老四后宫那几个做什么不用管。” 吩咐完,康熙顿了下,加了一句,“保住耿氏的命。” 弘皙的心思,康熙一直都清楚。 这孩子总觉得是老四抢了他阿玛的皇位,叫他这个板上钉钉的皇太孙,哪怕做了太子也如履薄冰。 康熙心疼他没了阿玛,对他百般疼爱,却叫弘皙比老二更骄纵得无法无天,却是个蠢材。 至于圆明园,乌雅氏耳根子软,又因为老十四被送去青海,对老四带了点埋怨,非要给老四找点不痛快,糊涂。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四媳妇却莫名要趁死前发个疯,康熙想不明白,这老四媳妇是中了什么邪。 毕竟是老四的后宫,他不管,让老四自个儿处置。 唯一有成算且心思冷静的,反倒是老二媳妇,她手段也足够狠辣,想着叫老四绝后,只能选择弘皙。 可惜……老二媳妇钻了牛角尖,竟敢撺掇着弘皙勾结外敌,还是他过去对他们太仁慈。 暗卫无声退下后,康熙闭上眼,遮住眸底的冷意。 下一任皇帝可以无能,做守成之君,却不能不顾江山社稷,弘皙这孩子算是废了。 现在就看耿家那丫头,有没有本事从这一团乱麻里挣脱出来。 若轻易就叫老四媳妇害了,也没资格站到老四身边。 * 康熙渐渐睡过去的同时,远在承德行宫的胤禛,还坐在灯火通明的书房内,听林福禀报。 他得到消息的速度,比太上皇暗卫猜测的还要快。 毕竟,有些事本就是胤禛一手安排的。 “苏日勒已带着策零的信物抵达张家口,跟太子幕僚碰了面,约定一个月后在围场里应外合引路。” 苏日勒是他们早安排在准噶尔多年的探子,如今是策零手下。 林福:“太子幕僚是何焯的徒弟,确定苏日勒身份后,建议在以土谢图汗部为首的漠南部落发动骚乱,接应准噶尔的三千将士于行宫行刺。” 胤禛微微挑眉,何焯是八弟的人,看样子安郡王和郭络罗氏还有老九,都站到弘皙那边了。 “知道他们要从哪儿突破吗?”负责拟诏的张廷玉轻声问。 林福摇头,“苏日勒并未完全取得策零的信任,策妄阿拉布坦一直派人盯着他。” 策零是策妄阿拉布坦的长子。 策妄阿拉布坦人在伊犁,已经发兵和田。 行刺御驾是为了叫大清乱起来。 胤禵毕竟还年轻,不管是为了皇位,还是为了兄长的安危,都有可能稳不住。 胤禛苍白憔悴的俊容无甚表情,只冷冷看着木兰围场的堪舆图,手指在西侧行猎的树林深处,还有南侧水泡子附近检阅驻兵的草场划过。 三千人要行刺,要么化整为零翻过山头,从树林里潜行过来。 要么买通北蒙和木兰围场的武将,从不易看守的水泡子那边绕过来,打行宫一个措手不及。 他淡淡吩咐:“林福,你带着朕的印信,调热河驻军看守行宫。” “张廷玉,你亲自去察哈尔传令,令东翼四旗暗中布防,准备瓮中捉鳖。” 张廷玉接了命令,拟好调遣圣旨,盖上关防大印后立刻出门。 最多半个月功夫,皇上就得去围场接见蒙古各部落,不只是行宫危险,围场的危险也不少。 他得带人连夜赶路去察哈尔传旨。 * 林福没急着走,继续禀报京城的情况—— “皇后拉拢了索常在,索绰罗氏与瓜尔佳氏借着姻亲的走动传信儿,跟端和皇后、太子联系上,准备对三阿哥和四阿哥动手。” “打的是通过晴淑和耿雪嫁祸给岁宁主子的主意,以谋害皇嗣,私通外男,勾结外敌的罪名,问罪梁家和耿家。” “属下顺着乌拉那拉星德在山西的动向查过,有噶礼的手笔。” “他应是发现了暗卫的痕迹,要拉耿佳德金下水,欲搅乱了浑水后,趁机带兵往西北去,跟准噶尔里应外合,拿下青海襄助太子。” 胤禛对噶礼的打算并不意外。 以他贪污受贿,卖官卖爵,草菅人命,大肆圈地等罪名,死一百次都不够,也只有从龙之功可以自救了。 他已经分别传信给岳子琪和老十四,叫他们在青海后方布防,万一叫噶礼跑过去,也能打噶礼个措手不及。 “叫人盯紧畅春园,必要时让允裪出面牵制托合齐,避免出意外。”胤禛捏了捏鼻梁,慢吞吞吩咐。 “无论如何,以岁宁的安危为主,索绰罗氏不急着处置。” 林福对皇上这吩咐心中有数,他知道主子多看重那祖宗。 他小心翼翼问:“那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万一对岁宁主子下狠手……” 提起皇后,胤禛眼神慢慢冷了下去。 “老十四的前程还在朕手里,太后不会做傻事。” “至于乌拉那拉氏……待得索氏和岁宁离宫后,直接禁足永寿宫,收回她的凤印宝册,由太后掌管宫务,任何人不得进出永寿宫。” 林福有点惊讶,如此一来,皇后的体面可就一点都不剩了。 胤禛丝毫不打算改变主意。 出行之前他事无巨细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要趁机解决太子和端和皇后吃里扒外的问题。 却没料到,他一直信任有加的皇后,成了唯一的意外。 皇后能拿捏晴淑的把柄,还是皇上亲手送出去的。 胤禛早知道晴淑是太上皇的人,命林福安排了人,透露消息给乌拉那拉家,叫皇后知道太上皇和太后要打压耿舒宁的打算。 本来胤禛以为,以皇后的性子,为了乌拉那拉一族,只会不动声色护着耿舒宁,为乌拉那拉氏结个善缘。 他实在想不通,印象中一直端庄贤淑,聪慧温和的皇后,为何对耿舒宁有这么大的恶意。 她并非善妒之人,难不成自个儿寿数到了,还非得带着乌拉那拉全族往地底下奔? 这叫胤禛愈发担心耿舒宁。 他清楚皇阿玛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弘皙和二嫂那边皇阿玛不会手软,会帮他守好京城。 可对耿舒宁,老爷子只会更苛刻,如果小狐狸表现不好,老爷子真会要了她的命。 胤禛起身,在御案前来回踱步几番,终是改了主意。 “热河驻兵那边让苏培盛去,你亲自带人回京,将岁宁给朕万无一失地接出来。” * 只剩两天就可以出园子,耿舒宁却难得没有天高海阔的期待,外头这会子大概率有刀山火海等着她呢。 晴芳看似带着人忙碌收拾行李,实则一直紧绷着神儿,盯紧了晴淑的动作。 陈嬷嬷负责盯着长春仙馆,巧荷则叫人盯紧了茹古涵今。 快中秋时候,园子里夜里已经挺凉了,藻园也没有地龙,需要点着炉子才能睡好。 趁着晴淑去四库居取玲珑炭的功夫,晴芳再次确认:“主子,您确定是皇后娘娘?” 她和巧荷入九卫前,接皇上的旨意,是拼死都要保住主子的性命,加之下江南发生过的事儿,现在一点都不敢懈怠。 掌事女官(清穿) 第152节 “不如叫九卫通过暗道再进几个人,连其他妃嫔那里一起盯着?” 耿舒宁手里拿着敬事房太监送过来的一本册子,杏眸雾蒙蒙的,一直在走神。 听到晴芳的话,才回神。 “不用,不会是别人。” 耿舒宁上辈子做方案的时候,经常做思维导图。 看起来杂乱无章的事,其实都摆脱不了思维导图的核心——目的性。 找到‘梁辰’,留下她,让太后软禁她,对三阿哥和四阿哥动手,无非是害她利太子。 其他妃嫔,不管哪个要么没有动机,要么思维导向不对,唯独皇后符合全部推测。 她没有嫡子,因为大阿哥和皇上的冷落,对皇上心有怨恨,佛口蛇心……与其便宜别人,不如疯一把,换太子护住她的母家。 在园子里,她只需要防着自己成为那个锅。 耿舒宁担忧的是,即便防住园子里这些手段,出去后,皇后打算怎么害她利太子。 如果外头没有安排,皇后不会让她跟着太后的凤辇一起走,防止她逃跑。 明摆着的,耿舒宁逃脱这个大坑唯一的机会,就是出了园子以后,以最快的速度出京,去皇上身边。 * 耿舒宁打起精神问:“巧静还有多久到北城门?” 晴芳小声回话:“应该还有半日功夫,已经将衣裳首饰都送过去了,陈二少在北城门也安排好了。” 太后回宫,不走南城门,走的是通着内城的北城门。 到时候引起些骚乱,易容后的巧静就能跟耿舒宁换身份,叫耿舒宁提前离开。 过后晴芳和巧静会留下护着梁家祖孙俩,巧荷带人跟上耿舒宁,护送她去木兰围场。 耿舒宁想了想,仔细叮嘱晴芳:“如果真是梁辰回来了的话,叫他装病闭门不出,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如果是冒牌货,直接拿下,交给粘杆处,如果有意外,护着干娘和墩儿先躲起来。” 晴芳刚要应声,外头就传来小太监压低的声音,“县主,晴淑去了山高水长,取了什么东西送到婷芳阁去了。” 是耿佳德金给耿舒宁的那个小太监,平日里在洒扫上,打扫的就是四库居和婷芳阁那边。 山高水长跟婷芳阁,只隔着一座桥。 晴芳眸中闪过精光,“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这就叫人通知陈总管,封了婷芳阁搜。” 悬着的一只靴子总算落下来了。 耿舒宁面无表情吩咐:“让巧荷带人静悄悄进去,把晴淑制住,直接送畅春园去。” 谁的人谁处置,不管康熙是知情试探她,还是不知情玩儿脱了,耿舒宁都不想理。 有这个玩心眼子的功夫,她多想想怎么跟狗东西算账多好。 这一个多月,她过得比一年多还煎熬。 晴芳发现主子身上的不耐烦劲儿,便没敢再说什么,立刻出去办差。 * 出发前一日的傍晚,发现熹嫔和苏常在那边有动静,晴淑也再没从藻园出来,皇后就知道晴淑暴露了。 她也不慌,左右跟晴淑联系的,是她过去在懋嫔那里埋下的暗棋。 从懋嫔那里转一手,跟耿雪联系上,又叫耿雪安排的人跟晴淑打交道,如何也查不到她乌拉那拉氏头上。 一次不成,等回宫还有机会。 只要‘梁辰’忽悠着耿舒宁出了京,私通外男和勾结外敌的罪名洗脱不了,多一个谋害皇嗣也容易。 乌拉那拉氏之所以在太后跟前劝说,叫耿舒宁跟在凤驾后头,是为了叫这贱人心神不宁,忐忑不安,满心思去御前找人撑腰。 呵……这些狐媚子在皇上跟前什么样子,乌拉那拉氏再清楚不过。 她心情颇为愉悦地多用了几筷子晚膳,再等一夜,过了明日,她想要的就都会实现—— “主子!不好了!”翠微急匆匆自外头跑进来,脸色苍白。 “承德行宫送来消息,说万岁爷染了时疫,齐妃被传染,病重卧床。” “万岁爷昏迷不醒,太后娘娘叫人都去长春仙馆,商议送人过去侍疾!” 皇后手里的玉著‘啪嗒’一声碎了满地。 她猛地站起身,心像被人拿刀子割了一块去,疼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晕过去。 皇上怎么会……怎么能死在她前头! 她还没能看到他悔不当初的样子! 翠微赶忙上前扶:“主子!” 皇后顾不上多说话,立马带着人匆匆往长春仙馆去。 她进门的时候,太后正红着眼垂泪。 出乎乌拉那拉氏预料的是,耿舒宁就安静在一旁伺候着。 乌拉那拉氏看到耿舒宁,瞳孔猛地缩了下,太后不会打算叫这贱人去侍疾吧? 若是万岁爷薨逝,这贱人倒能见万岁爷最后一面? 她做梦! 可别人不这么想,尤其是有子嗣的熹嫔和苏常在。 熹嫔话说得好听:“嫔妾倒是愿意去侍疾,只是三阿哥还离不开人……再者说,万岁爷只怕也不想看到嫔妾。” 苏常在也跟着附和:“太后娘娘,万岁爷这会子最想看到的,怕就是岁宁妹妹了。” 乌雅氏眼神复杂看向耿舒宁:“你怎么想?” 奉恩将军回来了。 耿舒宁去侍疾,那就是红杏出墙,水性杨花。 不去侍疾,那就是虚情假意,贪生怕死。 不管耿舒宁怎么选,都不合适。 但耿舒宁顾不上这些,她只知道历史上四大爷什么事儿都没有,但遭了不少罪。 她去陪蓝盆友心疼心疼他不是应该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是个光明正大摆脱皇后算计,还能争功劳,算黑账的好机会! 她立刻就要答应,却被皇后抢在了前头。 “皇额娘,岁宁妹妹好不容易能跟夫君团聚,她也并非妃嫔,去侍疾怕是不妥!” 乌拉那拉氏难得面色严肃,“最该去的就是儿臣!儿臣立马叫人收拾药材,立刻出发,前去侍疾!” 乌雅氏蹙眉,“你这身子骨,能不能到得了承德且不说,真去了还不知道谁伺候谁呢。” 皇后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淡淡看向宁楚格。 宁楚格心下一紧,硬着头皮站出来:“太后娘娘,婢妾愿意替皇后娘娘去御前侍疾!” 熹嫔和苏常在眼神闪了闪,不说话了。 时疫可没那么容易治好,甚至很容易死人,只要不是她们去,谁去不是去啊。 万岁爷都昏迷不醒了,万一……说不准得给万岁爷陪葬。 剩下还能说得上话的,懋嫔已经晕了过去,宁贵人嚼着手指不抬头,瓜尔佳常在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都害怕。 耿舒宁咬着牙压下到了嘴边的祖安话,就知道皇后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一个臣妇,没人开口还好说,这会子有人站出来,就算她再想争取,也不能开口,否则就是不守妇道。 算了,只要她骑马跑得比宁楚格快就行了,耿舒宁吞下嗓子眼的骂,只低下头去表示顺从。 乌雅氏见耿舒宁不说话,心下松了口气。 她也不想叫耿舒宁这时候去皇帝身边,更叫她那好大儿看重。 胤禛本来就是个喜欢什么就格外纯粹的,真患难与共了,那往后满后宫都得成摆设。 她当机立断拍板:“本宫已经叫太医院去准备药材,索氏明日不必回宫,直接出发北上。” 宁楚格苍白着脸应下。 其实她也怕死,只是索绰罗氏一族投靠太子,她的把柄在皇后手上,二公主也在皇后宫里,她逃不了。 * 皇上病重的消息一传回来,回宫的阵仗都多了几分沉默。 一大早,凤驾安静出了大宫门。 皇后也没了心思猫戏老鼠一样折腾耿舒宁,有皇上病重一事勾着,不怕耿舒宁不跑。 再加上昨夜受惊,皇后昏迷了半晚上,没敢叫人发现,跟在太后的凤辇后面,一路都安安静静的。 都无精打采的,北城门的骚动就格外叫人心慌。 耿舒宁顺顺利利跟巧静换了身份,骑马日夜兼程往承德赶。 很快,和巧荷同骑一匹马的耿舒宁,就路过了拉着十几车药材的索常在车队。 怕走官道叫人发现,耿舒宁和巧荷决定绕点路,躲开护卫,带着十几个暗卫走的小道。 真真儿巧合的是,就只差半个时辰的功夫,林福带着的人就跟耿舒宁完全错开了,再没找着人。 如此,耿舒宁也就不知,在她风餐露宿,苦哈哈赶路的时候,京城发生了好几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 十日后。 行宫一公里外,耿舒宁灰头土脸靠在小帐篷里,恹恹地等巧荷联系粘杆处,想办法叫她去见胤禛。 掌事女官(清穿) 第153节 耿舒宁想过,可能会见到脸色蜡黄的骷髅四大爷,可能会跟蓝盆友相执泪眼…… 连欺负病人的十八种姿势她都考虑到了,就是完全没想到,会等来浑身冰霜气息的黑脸狗东西。 盛怒中的男人,以雷霆万钧之势冲进帐篷,二话不说把她摁趴下,啪啪给她好几巴掌。 耿舒宁惊得连疼都忘了喊。 这狗东西没生病? 还是生病好了? 他就没考虑过偷偷告诉她一声? 耿舒宁被屁股上的疼痛唤回神智,用上吃奶的劲儿挣开胤禛的束缚,回头怒喊—— “我要跟你分……唔!” 胤禛阴沉着脸堵住她的叫嚣,用啃噬的力道亲下来,亲得耿舒宁从舌头到嘴唇都疼得发麻。 她彻底惊呆了。 这么多天,她记挂着他的病,生怕自己这蝴蝶翅膀给他扇没了,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压缩到不能再压缩,拼命往这儿赶。 结果换来一顿好打和家暴式的亲嘴儿?! 耿舒宁使劲儿推他,伸脚踹他,肺都要气炸了—— “你个狼心狗肺……” 还没骂完,胤禛就将她死死抱进怀里,用力到叫她几乎喘不过气,话也说不出来了。 接着,温热的湿润滴落在她颈畔。 胤禛一开口,声音嘶哑粗粝:“你个混账东西,你还活着,为什么不联系我?” 耿舒宁:“……”因为你死了!! 第79章 为了不引人注意,耿舒宁待的帐篷属实很小。 俩人在里头闹腾这会子功夫,外头苏培盛和巧荷看着帐篷一拱一拱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苏培盛寻思着,皇上大病初愈,就这么……咳咳,急不可耐,会损伤龙体吧? 巧荷则是担忧,主子风雨兼程,大腿根儿皮子都磨烂了,这要是敦伦……估摸着受不住吧? 不过也没用俩人担忧多会儿,那低矮的帐篷叫胤禛一手掀翻了。 他怀里抱着脸色漆黑的耿舒宁,踉踉跄跄登上了过来的马车。 耿舒宁发誓,但凡不是看蓝盆友脸色太差,担心这狗东西把她给摔了,她都要收拾他个柳绿花红。 可是给他脸了,敢家暴她,这顿巴掌绝对没完! 及至进了马车里,胤禛也没放开别扭的耿舒宁,一直将她搂得很紧,直抱她进了行宫里。 靠近龙床的时候,才撑不住,一个趔趄,将她摔进了床榻里头。 耿舒宁被打了好几下,摔得屁股蛋子生疼,火从屁股直往心窝子里拱。 左右进了屋里也没外人,她脾气上来了,气得狠狠推胤禛一把,想继续先前的脾气。 这种家暴风,绝对不能容忍。 不料她也没用多大力道,胤禛竟是连站都站不住,直接叫她推得仰躺在地上,摔出好大的动静。 听到胤禛的闷哼,耿舒宁的火气都吓没了,愣了下,赶紧龇牙咧嘴从床上爬下去。 她小心翼翼靠近胤禛:“你……爷,你没事儿吧?” 胤禛脸色苍白,额头都疼出了汗来,苦笑着伸手。 “先扶朕起来。” 耿舒宁小小声哦了声,咬牙扶死沉死沉的蓝盆友站起来,俩人都有些力竭,姿势非常狼狈地摔在明黄色龙床里头。 耿舒宁觉得胤禛面色不对劲儿,立刻就想喊人,可刚一张嘴,就被胤禛的薄唇覆了上来堵住。 这回温柔许多,缠绵得叫人心尖发颤。 她气不起来了,有些郁闷,却也知道胤禛估计真病得不轻,抱着他轻轻捶了几下。 “病了就躺着,叫人带我进来就好了,你逞什么能,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呀!” 胤禛轻哼,声音嘶哑:“若是你跟朕一样,心肠日夜煎熬着,好不容易看着希望,你也躺不住。” 耿舒宁动作一顿,抬头看他,“到底怎么了?” 历史上的世宗虽然脾气急,却不是个暴躁的。 这个世界她蓝盆友也一直都还算沉稳,先前冲进帐篷里打她就很奇怪。 她火气消弭后,好奇心就上来了。 说话不自觉就掺了蜜糖,好听得多,“我听闻你病了,等不及承德这边传消息,火急火燎赶路,什么都顾不上……”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轻轻抱住胤禛的腰,眼圈泛红承认—— “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天有多害怕。” 胤禛见向来倔强的小狐狸杏眸里水光莹莹,几乎要溢出眼眶,这几日的心急如焚都化作了心疼,柔软得不像话。 他亲了亲耿舒宁的眼皮子,“是朕的错,朕该早些叫人跟你说清楚。” 他怀里抱紧了娇软,空荡荡的心窝子都被填满了。 属于帝王的冷静也恢复许多,低沉着嗓音慢慢跟耿舒宁说起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 * 其实胤禛先前做的那些安排,本也没想着瞒耿舒宁。 如果按照计划带着这小狐狸出行,在路上就告诉她了。 岂料太上皇、太后、皇后都在其中插了一脚,愣是把耿舒宁给留下了。 准噶尔那边的情形也颇为严峻,没给胤禛做后手的时间。 等到他出发后,先前安排好的人手也不敢轻易跟耿舒宁说什么,生怕叫畅春园和静宜园那边发现不对。 “二嫂和弘皙通过噶礼和老八媳妇,跟准噶尔勾结,想要占据川陕一带,跟大清分化而治,这事儿朕早知道,此次北巡也是为了应对准噶尔。” 胤禛抚着耿舒宁的后脑勺,感觉到尘土和油腻,手顿了下,不动声色放下手。 “皇阿玛是想通过二嫂和弘皙来考验朕,他向来爱这样做,朕干脆顺势而为,只没想到他会连你也算计在内。” “仓促之下,朕只好令人暗中护着你,叫人传信儿给了乌拉那拉氏。” “本是想让皇后护你周全,没承想她……竟欲拉耿氏、索绰罗氏和乌拉那拉一族下水,突然发疯……” 耿舒宁眯了眯眼,虽然胤禛动作很隐秘,但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也瞒不过人。 她将脑袋扎胤禛胸前使劲儿锥了好几下,在他更加苍白的脸色中,露出个微讽的冷笑。 “我再给万岁爷个机会,您想清楚该怎么狡辩。” 能叫人传信儿给皇后,就没法传信给她或者九卫? 呵…… “万岁爷自己做了什么,您心里一清二楚,您但凡没被猪油蒙了心,就不会让皇后护着我。” 耿舒宁瞪他:“不如干脆说,您是在考验我能不能做皇后吧!” 胤禛看着胸前的污痕,深吸了口气,哭笑不得。 反正也要洗漱,他倒是不在乎那一点子油腻了,没好气地将耿舒宁摁在怀里。 “你以为在圆明园里传递消息就那么容易?粘杆处可不只是一个晴淑,朕是叫人传信儿给了乌国公府。” 耿舒宁这才反应过来,如果在圆明园做事没那么容易……那九卫是怎么盯紧山高水长和茹古涵今消息的? 胤禛了然回答她:“朕不在圆明园,你的行迹瞒不过皇阿玛,想看你有没有资格做皇后的是老爷子,不是朕。” 不过他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你知道皇后为何会发疯?” 耿舒宁有些纳闷,“我要是大老婆,不得夫君疼爱,还有小妾蹦跶,孩子也没保住,甚至都没得任何追封,我也得疯啊!” 胤禛:“……” 他更不解,分辩道:“乌拉那拉氏嫁给爷的时候,李氏和宋氏就在阿哥所了,是她推爷去别人那里,甚至还跟额娘要了人进府……” 至于弘晖,胤禛无奈叹息:“弘晖是弟子,不足十岁就去了,若是朕追封他,必是追封为太子。” “等到下一任储君继位,若不追封他为皇帝,就会为史书记载不悌。” 他追封二哥,往后在端和帝冥诞的时候都要跪拜祭祀,心里都很膈应。 更不用提还有弘皙这样的帝王之后,能明目张胆跟他的子嗣争夺皇权。 一旦他追封弘晖,乌拉那拉氏更不会善罢甘休。 乌国公府地位也会不同,必定会有人想方设法给弘晖过继子嗣,对皇权极为不利。 “等到朕百年之后,弘晖的兄弟定会追封于他,不会委屈了他。” 耿舒宁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感叹不已,这皇权的考量和争斗弯弯绕绕实在是太多了。 怪不得正史上是乾小四追封的弘晖,说不定也是因为这种顾虑? 但女人和男人考虑的就是不一样啊。 她撇了撇嘴,“我不懂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嫡子不得追封,甚至要等一个庶子或者继室子追封,那对元配来说,应该算是羞辱了。” “而且她身为皇后,是爱新觉罗家的媳妇,史书记载也不会记载她是乌国公府的女儿,比起乌国公府的荣光,当然是夫君和子嗣带给她的荣光更重要。” 胤禛一瞬恍然,如果皇后真是从女子的角度这样想,她发疯就能说得通了。 不等胤禛说话,耿舒宁揪住他的衣领,神色不善。 “爷跟我说实话,真是太上皇要考验我,爷就完全没有顺势而为的心思?” 掌事女官(清穿) 第154节 胤禛:“……你离京那日,林福就去接你了,只是进京后发现你已离京,再也没找到你的踪迹。” * 耿舒宁一直心急如焚地赶路,无暇他故,不知自她离京那日起,短短十日内,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皇上突发时疫,昏迷不醒,随时可能宾天,这对太子党而言,无异于从龙之功近在眼前。 佟国公府隆科多伙同李光地,立刻带人到太子府,再三恳请太子入宫监国。 佟国维则找到托合齐和暂时掌管京郊大营的允祐,要求他们监管内城。 佟国维亲自带人去了畅春园,恳请太上皇下旨,让太子登基,太上皇摄政,以免朝政不稳。 佟国维捏准了太上皇不会轻易对皇权松手,以权柄来诱惑太上皇重新执掌朝政。 与此同时,太后和皇后回宫后,在皇后禁足的旨意还未曾传达之时,皇后就联合佟家和端和皇后,强势在宫内戒严。 三阿哥和四阿哥却在这时都出现了中毒症状,得亏太上皇留下的人手才保住性命。 皇后借机令内务府严查,查出是慈宁宫女官耿雪伙同其阿玛和堂姐岁宁县主谋害皇嗣。 刑部派人去奉恩将军府抓人,却得知奉恩将军勾结准噶尔,泄露帝踪,并带着夫人出逃,欲以奉恩将军夫人为诱饵,祸主刺杀。 此事也被禀报到了畅春园太上皇处。 “老爷子以传召为由,将二嫂和弘皙召到畅春园扣押,为了不打草惊蛇,下旨令托合齐带人将奉恩将军夫妇缉拿归京。” 胤禛幽幽看着耿舒宁:“岂料追到张家口一带,发现了‘梁辰’的尸首,奉恩将军夫人坠崖失踪,崖下有血迹和野兽啃噬过的尸骨。” 胤禛是真的感染了时疫。 不过有耿舒宁先前给出的防治疫病的册子,常院判和随行的太医也算是有了些经验,迅速控制住了传染的趋势。 除了齐妃确实卧病在床,病得比较严重,其他人症状都不算重。 齐妃不喜欢消毒的石灰和酒精的味道,动辄发脾气叫人滚,自个儿作的。 胤禛本来病也不重,只是一直疲于朝政和北蒙西藏那边的政务,熬过头免疫力下降,才会一直缠绵病榻。 得知‘奉恩将军夫人’坠崖的消息后,本已接近痊愈的胤禛当即就急得起了烧,立刻就派人去找。 偏偏一直没有耿舒宁的消息,悬崖底下也没找到任何活下来的痕迹,胤禛这病就始终反反复复,一直没好全。 耿舒宁听得如痴如醉,恨不能拿一捧瓜子过来,知道的是过去了十天,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去了一年呢。 她没看到胤禛幽深的眼神,只催促着问个不停。 “那京中现在是什么形势?奉恩将军夫妇有没有被问罪啊?” 胤禛定定看着耿舒宁,似笑非笑,“夫妇?你怎么不问梁辰的身份,还有坠崖的是谁?” 耿舒宁后知后觉缩了缩脖子,捂着腚往后退。 “我忘了说……那什么,我跟巧静换了身份,她发现‘梁辰’不是真的,带着干娘和墩儿躲起来了。” 巧静和晴芳是九卫的人,她们跟巧荷能联系上,是只有九卫才知道的联络方式。 老梁氏不至于认不出自家儿子,打眼一看就知道那是西贝货。 晴芳是个干脆的,立刻叫巧静带人躲去了美容会所,通过密道出城,藏在只有九卫知道的‘安全屋’。 晴芳接茬冒充耿舒宁,顺着‘梁辰’的算计出京,偷袭杀了他和跟随的死士,做出坠崖的假象,并且飞鸽传书给了巧荷。 只是飞鸽传书比较仓促,这一切发生的时间更仓促,晴芳来不及细说,正在赶来的路上……耿舒宁就叫人打了腚。 她鼓着脸儿瞪胤禛:“你假装病重吓了我一跳,我也没机会提前跟你说,咱们扯平了,你再打我,我可翻脸了啊!” 胤禛:“……谁告诉你朕是装病的?拜你所赐,朕的病到现在还没有痊愈!” 耿舒宁大惊失色,下意识翻身撅腚就想下床。 “没痊愈你还亲我!!!” “爱新觉罗胤禛!你是嫌我太康健了吗?!” 果然这狗东西只有更狗,没有最……嗷! * 一盏茶后,耿舒宁趴在床上,捂着腚扭脸不看胤禛。 胤禛下巴上挂着三道血棱子,心满意足看着耿舒宁后脑勺笑。 “不想知道京城现在的情形了?” 耿舒宁哼哼,“不听!” “那就先洗漱吧。”胤禛轻笑着摸了摸耿舒宁的脑袋。 “你这一路赶路也辛苦了,早些洗漱了好歇息。” 耿舒宁继续哼哼:“不洗!” 胤禛憋着笑逗她:“朕是说自个儿洗漱,叫你蹭了半天,朕这身上就没个干净的地方……” 他话还没说完,耿舒宁翻个身,倒抽着凉气要冲过来挠他。 胤禛一把抱住咋咋呼呼的小狐狸,再忍不住低低笑开,甚至越笑越大声。 外头苏培盛脸上也不自禁无声笑起来。 刚才听着里头乒乒乓乓地他还以为又打起来了,但听万岁爷这笑声……啧啧,万岁爷应当是大好了。 他挥挥手,吩咐赵松:“赶紧去抬水伺候着。” 赵松小声嘀咕:“没这么快吧……” 万岁爷就是自……咳咳那啥也得好一会子呢。 苏培盛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再胡说咱家扒了你的皮!” 就里头那俩在外头滚了半天的脏东……咳咳主子,能敦伦得下去么? 不够糟心的。 果不其然,片刻功夫,里头就传来胤禛含笑叫水的声音。 耿舒宁和胤禛一块儿泡在了热水里。 实际上苏培盛和赵松他们就纯粹是想多了。 一个腿上皮子都快秃噜了,一个病勉强算是刚好,就算是再有热情,这会子也造作不起来。 懒洋洋靠在浴桶上,耿舒宁才拿脚尖踹了踹胤禛,“京城到底怎么样了呀?” 胤禛眼神幽暗:“你乖一些,别招惹朕,不然你这几日就别想下床了!” 耿舒宁偷偷翻了个白眼,一个刚好的病秧子,我听你吹牛皮。 但凡晴芳这会子在,她都不会给这狗东西一个眼神。 到底知道眼前这人是大爷,她还是识时务的,声音慵懒娇软地撒娇。 “说不说?不说我要算旧账了啊!” 胤禛唇角抽了抽,真算起账来,指不定谁才是吃亏的那个。 “皇阿玛将二嫂和弘皙扣下的功夫,托合齐和允祐就该带人围了太子府和静宜园。” 至于宫里,胤禛只轻描淡写提了一句:“乌拉那拉氏病重在床,凤印宝册送去了额娘那儿,由额娘暂时掌管宫务。” 索绰罗一族和乌拉那拉一族在朝为官的不少,甚至有些武将在京外为官,不宜现在处置。 等准噶尔这边消停了,胤禛回到京城再行处置不迟。 耿舒宁若有所思,“您跟老爷子商量好,要打压太子和端和皇后?” 胤禛面色更淡:“没有。” 可他身边有老爷子的人,老爷子身边自然也有他的人,有些消息心照不宣罢了。 爷俩可能矛盾不少,对于大清江山统一的心思是一样的。 只要老爷子知道瓜尔佳氏和弘皙做了什么,父子俩不用商量也都知道该怎么做。 等胤禛回京后,他那位心机颇深的二嫂就该去陪二哥了。 弘皙也会跟乌拉那拉氏一样卧病在床,久治不愈而亡。 耿舒宁即便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也知皇权争斗的残酷性,大致猜得出来。 她心情略有些微妙,轻轻擦拭着身上,状似漫不经心问,“回去后爷要立三阿哥为太子?” 胤禛看着耿舒宁……搓下来的灰,额角青筋直蹦。 以他爱干净的程度,都能忍得了这脏兮兮的小东西,他也是认命了。 “朕不会再立太子。”他含笑起身,将耿舒宁拉到身前,拿过瓜瓤替她擦拭。 “三阿哥适不适合做皇帝还要再看,老爷子跟朕说过,许是会有更聪慧的小崽子,能替朕守护大清江山也说不定,他老人家不急。” 耿舒宁:“……” 等换了一道温水,重新坐回浴桶里,她才怀疑地歪着脑袋看胤禛。 “太上皇这么看好我,还往死里坑我?” 胤禛低低笑出声,透过胸腔传到耿舒宁身上,叫她也跟着轻颤。 水波荡漾中,灼热的亲吻落在她耳畔,几乎要烫到她心窝子里。 “谁叫朕只看好你呢。” 耿舒宁轻嘶了声,狗东西冷不丁来句甜蜜话儿,还是挺叫人受不了的。 * 八月中,胤禛带着允祺和允祥还有朝臣,开始了木兰秋狄。 蒙古各部落等了十几日,得知大清皇帝时疫刚好,没人敢挑衅,生怕天可汗一个不小心死在木兰围场。 但也因为胤禛看起来格外憔悴,蒙古各部落对大清远没有康熙在位时那般敬畏,私下里发生的挑衅和暗中挑拨不少。 胤禛只当不知道,仍一板一眼地保持着冷面阎王模样,召见了许多部落首领,还算温和地应了他们许多要求。 及至八月下旬,京城那边的消息也传到了承德这边来。 掌事女官(清穿) 第155节 蒙古部落的骚动就更多了。 京城不稳,天可汗端和帝之子争权夺势,在某些蒙古部落眼里,正是他们抢夺更多草场和大清疆土的好机会! 耿舒宁一直以御前女官的身份待在皇帐里。 哪怕是胤禛接见蒙古首领的时候,她也在屏风后头的卧寝里不用出去,关于双方之间的拉扯和试探听到了不少。 她不理解,“爷不是已经做好部署对付准噶尔,为何还要让蒙古部落浮躁起来?” 她对政治这东西,那是七窍通了六窍,只一窍不通。 胤禛隐约也察觉出来了,倒没有跟防备后宫女子一样防备她,大致跟她解释了一下。 “此刻他们若是选择了准噶尔,或者对其他部落动手,总好过真的打起来,叫大清腹背受敌。” “准噶尔的将士个个骁勇善战,稍有差池,承德就可能成为朕的埋骨之地……” 胤禛瞧着懒洋洋歪在软榻上,无聊到用嘴接花生吃的耿舒宁,声音微凉地调侃—— “朕却是舍不得叫岁宁县主做两回寡妇。” 耿舒宁差点叫花生噎死,脸颊微微发烫,倔强地冲胤禛撇嘴。 “我都还没嫁给爷呢,您怕不是……”想太多。 胤禛抬起眼皮子乜她,“你皮痒了?” 耿舒宁:“……我是说,爷何必这般费事,只要干脆利落拿下准噶尔,就算有异心,他们也得憋着,保管连个屁都不敢放。” 胤禛微微蹙眉,“你一个女子,说话……” 耿舒宁作势要扔花生,“我有遏制那三千人的法子,爷是听也不听?” 胤禛被她逗笑,无奈起身,过去将人揽在怀里,轻轻咬在她鼻尖上。 “听,怎么不听。” “咱们岁宁县主可是仙人替爱新觉罗家选的有缘之人,朕早就知道你聪慧。” 耿舒宁心里腹诽,你知道仙人选的有缘之人问候过你爱新觉罗家的十八辈儿祖宗吗? 她礼貌地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想知道那法子嘛……”她冲胤禛眨眨眼,拉长了语调笑问,“得先问问爷,还记得那年夏天的嘴巴子吗?” 胤禛:“……”他确定,这混账确实是皮痒了! 第80章 胤禛眼神幽深,看向耿舒宁盘着的腿,表情似笑非笑。 “朕看你这腿是不想好了。” 耿舒宁听出带着颜色的威胁,丝毫不惧,小情侣之间的涩涩对话她不要太适应。 她抚着龙袍画圈,“若爷肯好好用膳,好好休息,我就是三天三夜不下床又何妨?” “可您也不瞧瞧自个儿现在瘦成什么样儿了……”耿舒宁眼神挑衅,往上抚着胤禛瘦削的脸颊。 “要是我下不了床……我怕是您硌坏了我。” 胤禛:“……” 是个男人都经不起这种挑衅。 他深吸口气,伸手要将这造作的小东西拽过来,好叫她知道什么是硌得慌。 耿舒宁咯咯笑着躲开他的手,“好了好了,您还听不听正事儿了?” 胤禛低头恨恨咬她耳尖,“你就仗着朕心疼你……” 但凡耿舒宁不是骑马十日,两条腿里就没块好皮子,他就是再虚弱,也不会放过她。 耿舒宁抱着他的腰笑个不停。 恃宠而骄的滋味儿确实好,她还要讨价还价。 “要是我的法子有用,您得答应我,每天好好用膳,到时辰就休息,尽早把肉给养回来。” 胤禛眼神柔软,“那你得盯着朕。” 眼瞧着气氛温情下来,耿舒宁就忍不住更跳脱些,食指轻轻扫过胤禛的下巴,小脸儿上表情坏兮兮的。 “得嘞!您先用膳,吃饱了好好伺候本县主,伺候舒坦了……嗷!爷我错了呜~” * 一盏茶后,苏培盛和巧荷带人提着午膳进门。 俩人一抬头,就瞧见万岁爷龙袍上带着褶皱,黑着脸靠在一旁。 苏培盛瞪大了眼,龙袍上……那是脚印吗? 耿舒宁那小两把头乱糟糟的,脸颊泛红,杏眸含了春水一般似娇还嗔。 巧荷憋笑,主子这坐姿……怕不只是腿上没好皮子,腚上也快没有了。 但苏培盛和巧荷对视一眼,眸底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虽然两个主子表情不善,看起来针锋相对,却莫名叫人觉得放松,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甜滋滋的味儿。 果然不出两人所料,等膳食摆好了以后,胤禛过去拉耿舒宁起来。 耿舒宁哼哼着起身,又跟蓝盆友靠在一块儿,你喂我一口,我盛碗汤给你的腻歪起来。 腻歪的苏培盛和巧荷都没眼看,眼瞧着也用不上他们,当即就带着胃里不甚舒坦的宫人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 在木兰围场这边,膳食都是以肉食为主。 哪怕为了给胤禛养身子,添了些温补的药膳,也只有零星一点青菜。 胤禛习惯吃素,食欲并不算好。 耿舒宁知道病人养身体,越是劝食,对方越不想吃,她也不说什么。 耿舒宁喜欢吃肉,烤得外焦里嫩的小羊排,沾上鲜果和枸橼添糖熬的果酱,香甜又不腻,她一炫一大口。 再有羊腿肉,一层蜂蜜一层孜然、丁香和茱萸、胡椒磨出的粉,烤出来香飘十里,好多蒙古部落都忍不住往膳房那边挤呢。 耿舒宁直接上手,撕成一块一块的,就着膳房提前准备好的党参薄荷饮子,吃得格外香甜。 胤禛看她吃了会儿,倒真真看出了几分食欲。 他就着撇了油如清水一般的天麻鸡汤,吃了些果酱小羊排,又吃了几筷子饽饽,难得吃撑了。 苏培盛端消食茶上来的时候,都快感动哭了,直想给耿舒宁磕一个。 天知道伺候他们家主子爷用膳有多困难。 其实皇上的身子骨没甚大问题,就是吃不好睡不好还总忙碌朝政,生生熬出来的毛病。 只要吃睡没问题,以胤禛现在而立之年的强壮,过不了多久就能康健起来。 * 用完了午膳,耿舒宁没再卖关子。 她知道若是事情不说清楚,胤禛歇晌儿也是睡不着的。 “四面楚歌的典故不用我跟爷说吧?”耿舒宁托着下巴看胤禛,“虽然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出现,但大致的地方您肯定有所猜测对不对?” 见胤禛点头,耿舒宁龇出两排小白牙,“我听巧荷说,牛痘已经在民间传开了,但是好些人还是害怕,不敢种痘,毕竟牛痘发作的时候有些反应大的人也挺吓人。” 大清疆土上的百姓都还没全种痘,北蒙这边就更不用说。 游牧民族一传染就死一大片,因为他们总是换草场,甚至传染性会更强。 “您让与大清交好的部落中上痘,让人带着他们在准噶尔将士可能会出现的地方闹出动静来……” 胤禛猛地站起身来,不用耿舒宁说完,他也能猜出该如何将那三千士兵一网打尽了。 坏水儿这种东西,一经点拨,是会传染的,尤其是胤禛这种心思缜密的帝王。 他探身捏住耿舒宁的下巴,在她咧开的唇上狠狠亲了一下。 “你果然是朕的福星!” 说罢,胤禛立刻起身往外走,“你先歇着,朕出去一趟。” 耿舒宁瞧着胤禛大跨步往外走,擦了擦唇角,无奈极了。 这半下午时候最热,狗东西讲究,龙袍扣子扣得严严实实。 也不想想自个儿的身子骨,这会子草原上还挺热,回来估计又要难受。 她还歇个屁啊。 但耿舒宁也不会拦,她粉四大爷,不就是因为他的勤奋和敬业么。 一个优秀的女朋友和未来皇后,不但能造作,在需要与他并肩的时候,也可以提供好后勤保障。 耿舒宁带着巧荷去了膳房,薄荷凉糕和枸橼茶冻该做出来准备着了。 * 胤禛急匆匆带着允祥以行猎的借口,打马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兄弟俩脸颊都被晒得通红,精神倒是比往常还要明亮。 三日后,胤禛以身体不适为由,回到承德行宫将养,下令由允祺负责招待蒙古各部落继续围猎。 允祺由科尔沁出身的太皇太后养大,在科尔沁和北蒙部落这边比胤禛与蒙古人亲近得多,倒也没人觉得不合适。 与此同时,允祥不动声色带着喀尔喀之首的土谢图汗部,埋伏在了验兵草场那个水泡子附近。 以苏日勒送来的消息看,准噶尔三千士兵想要通过猎场的树林潜行过来,在许多部落围猎的时候很容易打草惊蛇。 反倒是验兵的草场这边,靠近北蒙喀喇沁右翼旗,这只属于卓索图盟的部落,向来跟漠西准噶尔交好,更容易叫他们通过。 * 策零确实带着将士就埋伏在喀喇沁的草场深处。 掌事女官(清穿) 第156节 他从太子幕僚令人送过来的消息得知,大清皇帝身子虚弱回了行宫,围场就只有一个郡王招待蒙古各部落。 他的野心确实如胤禛预料那般起了变化。 策零的属下更为激动。 “洪台吉,这是攻击喀尔喀的好机会!” “重创喀尔喀,抢了他们的牛马和女人,他们就再不敢跟我们抢草场,土尔扈特部没有逃跑的草场,定会归顺首领!” 策零身为策妄阿拉布坦的长子,骁勇善战,比寻常蒙古人更擅长谋略。 他仔细看了许久自太子幕僚那里得来的堪舆图,终于拍板—— “好!行宫有四处宫门,中门和北门看守最为严密,我们从东西两侧偷袭,用不了三千人!” “拉克申和苏日勒各带领五百人,分别从猎场两侧入林,偷袭土谢图汗部,莫日根你带领一千人继续往西,避开察哈尔,抢了喀尔喀的东西,直接去伊犁给阿布送补给!” “其余人随我一起,杀了大清可汗!” 苏日勒眼神闪了闪,到了夜里,借着去河边撒尿的工夫,用脚点地,低声轻哼了首蒙古歌。 负责盯着他的拉克申等到苏日勒躺回低矮的帐篷里,没发现任何不对,才跟着回去睡了。 谁都没发现,河里有芦苇秆轻轻划过,当天夜里就把策零的安排送到了允祥案头。 允祥有些发愁,皇兄预料到了策零会从围场和行宫下手,却没想到策零胃口更大,连喀尔喀都不想放过。 他负责盯着行宫,土谢图汗部若是回援喀尔喀,围场这边就没人坐镇了。 允祥按照跟皇兄商议过的后手计划,找到允祺,让他负责在围场这边拿下准噶尔的士兵。 允祺有些不愿意,“还是皇兄的安危更重要,我们在行宫守着,北蒙让他们自个儿去对付准噶尔不好吗?” 允祥点出允祺的心思,“你是想着,一旦皇兄出了什么事儿,能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送回京城吧?” 允祺大怒,“好啊老十三,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就只有你对四哥忠心是吧?” “你既然不信我,又何必叫我来坐镇?” 允祥冷笑,“你敢说,你半点没有帮着老九对付四哥的意思?” 允祺脸色涨红,“他是我亲弟弟,我拉他一把有什么不对?” “你帮老九,只会害了他!”允祥面色更冷。 “若是你能拿下准噶尔的士兵,这份功劳四哥定会记在心里,等成了亲王,凭着军功你才能救老九一条狗命!” 允祺下意识反驳:“我要能拿下准噶尔,还听你在这里废话!” 他从小就被绝了夺嫡的可能,没什么出头的心思,准噶尔又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他坐镇能有什么用? 万一对方拼命,他说不定就要留在围场里做孤魂野鬼了,允祺觉得允祥才是要害他。 允祥这才笑出来:“我就知道你是怕了准噶尔。” 允祺气得挥拳过去:“你放屁——” “五哥,我们打个赌如何?”允祥接住允祺不算太有力的拳.头,目光灼灼看着他。 “皇兄有个法子,能叫准噶尔此行全军覆没,甚至拿下策零,你只需要在后方坐镇,叫人知道我大清的态度便可。” “这份功劳你要还是不要?” 允祺迟疑了:“赌什么?” * “赌他再也不会跟着老九胡闹,劝说宜太妃让郭络罗氏安分下来。”胤禛也正抚着耿舒宁的背,跟她聊这事儿。 耿舒宁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他怀里,颇有兴致地追问—— “我听人说宜太妃最宠爱九贝勒,她会听恒郡王的吗?” 胤禛经过先前耿舒宁对付准噶尔别出心裁的法子,很愿意叫她多知道些内情。 他轻笑着捏了捏耿舒宁的脸颊,“要不咱们也打个赌?” 耿舒宁挑眉:“赌什么?” “就赌宜太妃会听老五的。”胤禛不动声色.诱惑怀里的娇娇儿。 “朕赢了,你跟朕回宫,先做奉御女官,朕输了,你回庄子再逍遥一年。” 耿舒宁听着不对,鼓着脸儿抬起头瞪他,“就算不赌,我现在也不用进宫好吗?爷答应过我的,现在又套路我!” 狗东西! 胤禛低头看她,“朕不想再从旁人口中得知你……的消息了。” 听到耿舒宁坠崖,只剩尸骨的时候,胤禛只觉得眼前看到的一切都灰暗起来,甚至连折子都看不清字迹。 他一直以为江山社稷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 可发现耿舒宁也许已经不在时,一切都仿佛没那么重要了。 这小狐狸说得对,百姓为重君为轻,子民才是江山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而她,是这江山社稷下,对他而言,最无可替代的子民。 耿舒宁心里甜滋滋的,她能把四大爷给掰成恋爱脑,她好牛逼哈哈哈…… 但必输的赌,耿·不吃亏·舒宁还是不肯打的。 她若有所思猜测蓝盆友的心思,“您是不是打算太上皇百年之后,叫恒郡王接宜太妃入府荣养?” 胤禛呼吸一窒,“这也是你从梦中看到的?” 他总觉得这小狐狸是自己的半身,因为他所想的,总是会被她先一步提出来。 耿舒宁唔了声,“不记得了,但我觉得对宜太妃来说,家族和自己的晚年应该是最重要的。” “但我不明白,为何郭络罗氏会支持九贝勒呢?”她问胤禛。 “宜太妃因为荣养一事会听恒郡王的,郭络罗一族能真心追随恒郡王吗?” 胤禛笑了,“其实郭络罗氏不是支持老九,是支持太子。” 因为宜太妃跟曾经身为德妃的太后不对付,他这个皇帝跟允禟也是从小敌对。 宜太妃看不到希望,叫家族跟老九绑在一块儿,也是为了保住儿子的命,博一个从龙之功。 胤禛叫允祥拉拢允祺,只要叫郭络罗氏看到上进的希望,必然不会跟着老九胡闹。 若非耿舒宁给他出了个能轻易拿下策零的好主意,胤禛也不会走一步想三步,通过此事彻底叫允祺服气。 当然,更重要的是,允祺会知道这事儿是谁出的主意。 他拉拢允祺,允祺可能想不通为什么。 但只要老五跟宜太妃说了,以宜太妃的聪慧,自然知道他是为了谁铺路,定会抓住这个能护住儿子,又能护住家族的机会。 这小狐狸虽然手段不少,但对宫闱的规则还是知之甚少,她缺少能在宫里立足的底气。 乌拉那拉氏不要的通天路,给郭络罗氏又何妨,只要能叫这小狐狸顺利留在他身旁。 但这些就没必要跟耿舒宁说了,将来她慢慢都会懂。 他翻身抱着耿舒宁躺好,“睡吧,再过几日咱们就回京。” * 胤禛和允祥带着兵部尚书观音保,刑部尚书陈廷敬早就做好了准备。 两日后,允祺跟陈廷敬在围场,将拉克申和苏日勒带领的一千准噶尔士兵一网打尽。 三日后,允祥跟观音保合作,活捉策零,令观音保亲自带人将之送往青海,交由允禵拿来跟策妄阿拉布坦谈条件。 五日后,胤禛在蒙古各部落的臣服和热情相送启程归京时,得到了土谢图汗部带人在莫日根往喀尔喀去的半路上,将一千人斩杀的消息。 允祺从那日在围场动手开始,就一直处在震惊和呆滞交换的情绪中。 回程路上还瞠目坐在允祥的马车里,揪着允祥问个不停。 “不是,你什么时候给人种的牛痘?吓了老子一跳!” “叫人用天花吓唬人,你怎么也不提前跟哥哥说一声,你早说抓人这么容易,咱们还吵什么!” “这谁的主意啊,够损的……” 允祥被烦得实在受不了,拿茶盏堵住允祺的嘴,“五哥你跟谁喊老子呢,叫老爷子知道扒了你的皮!” 见允祺还不打算停了念叨,允祥垂眸遮住眸底的精光,装作无奈的模样点头。 “行行行,我跟你说行吧?回头你可别说漏了嘴。” 允祥凑到允祺耳旁,指了指御驾,小声跟他说了几句。 允祺瞪大眼:“岁宁居士?不是说掉下悬崖……” “我说你嘴上可有点把门吧。”允祥瞪他,“五哥还想救老九的话,回头只管问宜额娘,宜额娘知道该怎么办。” * 御驾归京的时候,正好赶上京城的第一场雪。 其实一过顺天府,零星的小雪就开始下。 耿舒宁听到外头巧荷禀报,掀开帘子瞧了一眼,跟盐粒子似的。 她突然记起去岁初雪的事情,那时候她还躲着胤禛呢,错过了最最重要的环节。 她放下帘子,猛地扑到了正批折子的胤禛背后,抱住他叫他去看雪。 “爷知道吗?我在梦里看过,人家都说初雪亲吻的情侣,会被老天爷祝福!” 胤禛淡定伸手扶着她,放下被朱砂染了的折子,无奈起身,抱着她绕过屏风,坐到了后头就寝的床榻上。 他也记起去去岁的事儿了,调侃耿舒宁:“初雪老天爷管你许愿,这会子又要管你姻缘,老天爷下雪天儿够忙的。” 耿舒宁被逗得哈哈笑,一本正经抱着他跷脚,嘟着嘴亲过去。 “爷是天子嘛,不如帮天老爹分担一点呀?” 耿舒宁盯着胤禛吃喝,盯了足足一个月。 胤禛比起她刚在承德见得瘦骨嶙峋那会子,到底是长了些肉,叫她特别有成就感。 掌事女官(清穿) 第157节 胤禛也没放下习武,耿舒宁夜里被压着的时候,都感觉比最开始舒服了许多,动不动就找由头占他便宜。 就因为两人这份子腻歪,苏培盛和巧荷他们轻易不在跟前立着,着实没眼看。 听耿舒宁又娇又作的小动静,胤禛以为她又想了,心里也起了火。 过去他不太喜欢那档子事儿,现在也不知怎的,回回都叫这狐狸轻易挑动心弦。 简而言之,他很乐意配合。 胤禛含笑问:“说吧,你又想要做甚?” 顿了下,想到她一直不肯应下的事儿,胤禛幽深的眸光增添了股子危险。 “不想跟朕回宫的愿望不许提。” 耿舒宁偷偷翻个白眼,她又没跟他赌,凭什么不能提呀? 不过她想许的愿望也不是这个,有件事儿她憋好久了。 “我想跟爷许愿,问您三个问题,您拿我的性命发誓,一定会跟我说实话!” 胤禛蹙眉:“胡闹——” 耿舒宁扭蛄着打断他的训斥:“哎呀!不会是让您为难的问题,初雪天爷就答应我嘛!” 胤禛不肯发这种誓,只板着脸:“你的愿望朕准了,朕不会说谎。” 耿舒宁眨巴着眼,抱住他的手紧了紧,心里有些莫名的酸涩。 这男人,被她逼得连大清国运都拿来发过一半的誓,却不肯用她的性命发誓,这……是爱吗? 她将脑袋贴在他身前,轻声问第一个问题:“万岁爷第一次宠幸佟思雅的时候,以为她是熹嫔吗?” 胤禛愣了下,思及那夜清醒后的混乱,眉头拧得更紧。 “你问这个作甚?” 耿舒宁不抬头,胆大包天就着拥抱的姿势拍了他一下。 “回答我!” 胤禛喉结滚了滚,偏头看向皇辇的帘子,声音略有些不自在。 “朕……那日见过你着祥云纹的旗装,佟氏来的时候也着了同样的衣裳。” 耿舒宁紧接着问:“那夜在乾清宫,您宠幸齐妃了吗?” 胤禛大致知道怎么回事了,低头敲她脑袋。 “岁宁县主够威风的,连彤史都能拿到手!” 见耿舒宁不吭声,胤禛虽略有些窘迫,还是无奈回答她。 “朕不会在皇阿玛的宫里宠幸妃嫔,李氏是怀恪和弘昀的额娘,朕能罚她僭越之罪,却不能不给她脸面。” 耿舒宁抬起头,下巴搁在他身前,仰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与胤禛四目相对。 “最后一个问题,都说您宠幸妃嫔的时候龙精虎猛,为何彤史记载您不太行呢?” 若不是耿佳德金给她留的那个敬事房太监,将彤史送到她面前,耿舒宁完全无法想象。 佟思雅、钮祜禄静怡还有嘎鲁代她们,其实都只侍寝了一次。 每回叫三次水,只有第一次是幸妃嫔后的洗漱,过后两次……是这人自个儿洗漱。 他要是对情事这么抵触,怎么听到她这么说,眸底又烧起来了呢。 胤禛确实接受不了耿舒宁这挑衅,眯眼替她解开衣扣。 “岁宁,朕再给你个机会,好好说话。” 耿舒宁抓住他的手:“我想知道,您为什么宠幸她们,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为何不会多叫水……” 不,她不想知道他跟其他女人的事情。 她只想知道,她是不是唯一的变数,是非她不可的喜爱。 可她有点不敢问。 胤禛慢条斯理剥开鱼皮,打落固定在皇辇上的幔帐,将狡黠、期待又忐忑的鱼儿完全困在怀里。 在初雪天,孽源嚣张,给了她一个长长的,叫她再翘不起尾巴的深吻。 起伏喘息中,胤禛才嗓音低哑地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 “岁宁,你跟别人不一样,没有人比得上你……” 从知人事起,在幔帐里敦伦的时刻,他永远腻烦多过于欢愉。 临幸后宫之事,他不能说完全是顺耿舒宁的意,他有他的责任。 但佟氏、钮祜禄氏和索氏几个,是因耿舒宁他才顺势而为,好叫太上皇和太后放心,也叫当时的她放心。 胤禛唯独没想到的,也是耿舒宁最想知道的答案……从她第一次沾湿他衣襟的那次起,他才发现这件事竟也会有纯粹的欢愉。 那时候他就知,不会再有旁人了。 第81章 胤禛的话,如甘霖落入人间,揭开了耿舒宁心底的迷雾。 像播下许久不发芽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向人宣告它即将长成,又像是在海上迷茫许久的船只,终于靠岸,心安之处成了归乡。 她穿越过来这么久,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满足感。 喟叹被她藏在心满意足的喘.息之中,她更激动地抱住胤禛,回应他始终坚定的力道。 孽源终于寻得桃源,却不再作恶多端,每一次接触都奔着一种比欢愉更甚一筹的彼岸而去。 胤禛感觉得出,怀里的小狐狸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冬青,这让他深邃的眸光更加幽暗,幔帐不免颤动得愈发厉害。 * 虽然皇辇非常大,但也还是马车,周围都是人,耿舒宁不像胤禛,乐意叫别人听墙角,两人没胡闹太久。 隐忍着声儿来了一回,耿舒宁软着腿脚起来,囫囵着穿好衣裳,妩媚的小脸儿上全是餍足,比胤禛还像是采花的那个。 这叫胤禛忍不住脸上挂了笑。 他从没见过女子在这档子事儿上如此坦然,但这种感觉并不坏,他喜欢这种直白的欢悦。 他没急着穿衣裳,半靠在榻上,惫懒地看着耿舒宁跑来跑去。 这小狐狸又是泡茶,又是倒水,像个被喂饱的小兽,殷勤伺候刚喂过自己的主人。 胤禛脸上笑意不自禁加深,看着耿舒宁身上湖绿色的宫装满是褶皱,回忆起自己的私库库存。 “朕记得私库里还有几匹天青色的云霞锦,等回了宫,叫人给你做几身奉御女官的旗装。” 耿舒宁喂胤禛喝了杯茶,给自个儿也倒了一杯,笑眯眯靠在了矮几对面。 “谁说我要跟您回宫的?” 嗯? 胤禛挑着眉坐起身:“为何不肯跟朕回宫?” 他丹凤眸里满是不解和慵懒,叫耿舒宁看在眼里,小酒窝笑得更深了些。 拥着被褥半露肩头的男人,不满看过来……完全不像是冷面阎王四大爷。 比起其他几个郡王贝勒,四大爷没随了康熙的瘦长脸,倒是随了太后那鹅蛋脸的轮廓,只是线条更加分明些。 他原本瘦削到连腮肉都没了的时候还看不出来,这会子稍稍有了点肉,鼻梁高挺,剑眉星目,面如星河,真真水墨画儿里走出的贵公子一般。 这可都是她岁宁县主日复一日盯着长起来的。 通过刚才那番胡闹的力道,她也能感觉得出他身子大好,也就能放心跟胤禛算账了。 听到胤禛的问题,耿舒宁收了笑,轻拍矮几。 “爷还好意思问我!” 她带着提起裤子不认人的冷酷,“我入圆明园不过月余,身上背了好几桩诛九族的大罪,要是进了宫,我和耿家、梁家还有命活吗?” 胤禛听出她的意思了,“那不过是皇阿玛避免打草惊蛇的手段,等回京后,算清楚了二嫂和弘皙的罪过,自会替你洗刷冤屈。” 耿舒宁轻笑,“洗刷冤屈之前呢?我以戴罪之身该怎么面对后宫的妃嫔?” 不等胤禛说话,她直接道:“爷可别说不会叫我离开御前,若是太后在您早朝的时候下懿旨召见,谁敢拦着。” 胤禛也想起了什么都不说,却暗中跟他闹别扭的额娘,脑仁儿有些疼。 耿舒宁的顾虑还真不算错。 宫里宫外给他拖后腿的着实不少。 他起身披上衣裳,绕过屏风,去御案前锁着的匣子里,取了一块缠绕着金丝的白玉进来,递给耿舒宁。 “这是朕的腰牌,见腰牌如见朕。” 等耿舒宁接过去,胤禛握着她的小手,仍觉不够,又道—— “上朝的时候朕会留下苏培盛,到时候御前所有人都会听你的,坚持到朕下朝还是可以的。” “没人敢擅闯御前,额娘也不能,不管发生什么,你不想见的人,谁也不能强迫你去见。” 耿舒宁歪着脑袋看他,“包括太上皇吗?” 胤禛噎了下,大话还是不能说的,他捏了捏耿舒宁脸颊。 “若是太上皇召见,也等朕回来,朕陪你一起去见皇阿玛。” 只要他在,老爷子不会将事情闹到最不可开交的地步,一定要耿舒宁死。 再者以胤禛的直觉,老爷子未必是对耿舒宁不满,反倒很欣赏这小混账。 “好吧……”耿舒宁抬高下巴,用手指点着他心房的位置,轻轻推他。 “那我也还是不进宫。” 胤禛这才回过味儿来,失笑,“你这是把太上皇、太后和皇后做的事儿,都算在朕头上了是吧?” 掌事女官(清穿) 第158节 “说吧,你打算叫朕怎么赔罪……”胤禛眼神微妙看了眼耿舒宁身后。 “你若想替了尚功局的差事,等回了养心殿,没人的时候再说。” 在皇辇上,可不能传出手板子的声儿来,不管是他动手还是耿舒宁动手都不合适。 耿舒宁笑得很是乖软,“万岁爷怎么能这么误会人家呢……” 胤禛面无表情捏了捏她的小手,“好好说话,不然朕直接掳你进养心殿,你也跑不了。” 耿舒宁:“……”小黑屋强制爱什么的还是算了,那太重口。 她推开胤禛,抱着胳膊学他面无表情的模样,正常了。 “本来就是因为你,我才会遭那么多罪,想叫我入宫可以,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胤禛还真不知道,“什么?” 耿舒宁提醒他:“纤萝阁,小岁爷。” 胤禛:“……” 他脸儿直接黑了。 他记性很好,这小混账到现在为止都没能看到那些清倌儿给她跳舞,脱衣舞。 除非允祥不想要脑袋了,否则谁也不敢给‘小岁爷’看这个。 他捏着额角的青筋,磨了磨后槽牙,“朕会跟老十三说,等下次出宫……” 耿舒宁微笑着打断他的话:“爷误会了,我才不看其他人……” 她憋着笑推开矮几,倾身上前,抱住胤禛的腰肢,再保持不住正经,眨巴着的杏眸里全是狡黠。 “我只看爷,谁也代替不了爷在我心里的位置……” 说完,她脸颊微微发烫。 这样的告白,上辈子她还从来没跟狼狗奶狗地说过,怪不好意思的。 但胤禛可没觉出来,他只想直接将这混账摁在膝上,给她一顿好打。 他堂堂大清皇帝,跳……成何体统! 他就多余哄这混账,丹凤眸斜睨到耿舒宁身上的功夫,胤禛的手落在耿舒宁腰间,将她摁到榻上……揍是舍不得的,可以做些别的。 耿舒宁略有点慌,“爷,我开玩笑的……” 她只是想趁机表白啊狗东西! 胤禛心念一动,低头堵住她的解释:“不用等回宫了,现在爷就脱给你看……” * 在外头守着的苏培盛,本来听里面动静停了,就叫赵松鸟悄准备好了水,只等着里头叫。 却没想到,等了会儿,里头又闹腾起来了。 远一些的护卫听不见,但在皇辇两侧的护卫都听到了些微动静,一个个挤眉弄眼,对自家主子更服气了些。 先前那回得半个多时辰,寻常精壮男人床榻里,都不定有这么长时候。 这才多会子……又起了兴致。 啧啧,别看万岁爷瞧着瘦,端的是龙精虎猛! 他们不知道,自家龙精虎猛的主子爷,黑着脸给某个县主表演了一番,里头那些高高低低的声儿,其实是这位县主捂着嘴快笑断气儿的动静。 胤禛也心疼耿舒宁先前遭的无妄之灾,他也知道这混账东西说跑还真能跑,不想哄……也得哄。 再者,胤禛回味刚才幔帐里那一遭滋味儿,却是还没够。 岂料他豁出去脸皮将将把人摁住,耿舒宁又开始造作—— “不要了,爷总得给我留点体力,好叫我走进养心殿嘛……” “回头肯定有人迎接您回宫,我可不想被人背进去,我还要脸……” 胤禛:“……”他的脸面就不重要了? 耿舒宁断断续续笑得没力气,软声哄胤禛,“等到了养心殿,爷想做什么都行好不好?” 胤禛听她愿意入宫,心里就舒坦了些,在皇辇里确实不好放开了算账。 “等回宫看爷怎么收拾你!” 他低低放了狠话,翻身躺下,阖上眸子念了会儿金刚经,总算是把孽源压制下去。 耿舒宁在一旁继续笑,半点没在怕的。 这种事情在两情相悦的情况下,本来就是一种享受,她不会拒绝。 而且她也不只是玩闹。 这位爷习惯了高强度的工作,离宫那么久肯定积压了不少折子,还有很多人等着处置,明摆着回去就得开肝。 她不习惯说什么太温情的话。 逗他记得好好吃饭,到时辰该歇着就歇着,再做点快乐的事情释放压力,才不会像世宗一样,累死在案头。 不用胤禛提,她也没打算回庄子,尤其是在确定胤禛的情意后。 至于太后等人的为难,嗐,婆家不好对付的上辈子也不少见,她又不是个好人,办法总比困难多。 * 胤禛抱着耿舒宁,耳鬓厮磨混闹了会儿,就叫赵松送了水进来。 苏培盛和巧荷伺候着两人穿好衣裳,皇辇也差不多到了昌平行宫。 天色已晚,不适合赶路,胤禛下令在行宫歇一晚,第二天再进京也不迟。 只是耿舒宁跟在胤禛身后刚进门,外头林福就急匆匆自外头跑到了主殿外。 “主子,宫里出事了。” 胤禛立刻叫人进门,耿舒宁没出去,只懒洋洋靠坐在软榻上。 林福余光扫了耿舒宁一眼,迟疑着没说话。 胤禛随手倒了杯茶给耿舒宁推过去,沉声开口:“出什么事了?” 林福唇角抽了抽,跪地:“回万岁爷,得知御驾即将归京,皇后娘娘在永寿宫闹了一番,叫武嬷嬷给劝了回去,夜里就起了烧。” “太医已经过去了,说是不大好……就这两日的功夫了。” 耿舒宁愣了下,有些诧异。 正史皇后是雍正九年才去世的。 即便因为地震和弘晖的事儿,皇后身子骨不如正史上好,听胤禛的意思也还有几年寿数,怎会如此突然? 胤禛也如此想,他面色不太好看,“太医怎么说?” 林福低头:“太医说可能是用了相克的膳食,属下无能,没能叫人盯住,太医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武嬷嬷说,翠微这几日神色有些不对,人刚送到慎刑司,还没问出来。” 胤禛不动声色看了眼耿舒宁,眸底的冷意越来越重。 他想要废后的意思,只跟张廷玉和允祥说过,知道的人不算多。 以乌拉那拉氏跟瓜尔佳氏和弘皙做的那些事,足够她被送到延春阁去。 他叫耿舒宁进宫,是打算先叫耿舒宁以奉御女官的身份将宫务管起来。 回头等他将朝堂稳住,河南火耗归公和养廉银的试行有了起色,再以耿佳德金的功劳提立她为后的事情。 前提是,皇后得活着。 胤禛问过给皇后诊脉的太医,知道她身子骨虽然不好,至少也还有两年命数。 现在乌拉那拉氏突然不好……必定是知道了什么。 如果皇后没有被废,而是薨逝,乌拉那拉一族乃是镶黄旗大族,为了太上皇以及皇家的颜面,他也不能再清算乌国公府。 胤禛冷着脸吩咐:“去查清楚皇后在永寿宫闹起来的时候,有无人进出永寿宫。” “靠近永寿宫的宫人挨个儿查,将内务府总管满文保抓拿下刑部,令陈廷敬亲自审问!” “苏培盛,御前的人再筛查一遍,你亲自去!” 林福和苏培盛接了命令,立刻出去办差事。 * 等屋里没了人,胤禛面色不虞地坐到耿舒宁身边。 “你先不必入宫了,就留在行宫吧。” 耿舒宁把茶端到胤禛唇边,不解问:“留在行宫做什么?” 胤禛喝了口茶,压下心底的火气,“乌拉那拉氏以皇后身份薨逝,满宫妃嫔都要守灵,你也得守灵。” 奉御女官份例为正三品,位比贵妃,名义上同样是胤禛的女人。 齐妃不顶事,胤禛也不会将宫务交给她。 皇后丧事让太后来办也不合适,定会落在耿舒宁头上。 操办皇后的丧事,耿舒宁就得带着妃嫔给皇后跪满一个月的停灵。 胤禛不愿,也不可能叫耿舒宁受这份委屈。 第82章 耿舒宁听了胤禛的话,若有所思,脸儿却不自觉鼓了起来,明显不愿意留下。 胤禛这会子也发现先前这小狐狸是逗他了。 知道她想陪在自己身边,他因为皇后略有些腻烦的心情稍稍回缓了些。 他抚着耿舒宁的后脑勺仔细解释,“朕不能在皇后生死之际废后,元后薨逝,有一年杖期。” 掌事女官(清穿) 第159节 “岁宁,你要是跟朕进宫,会很危险。” 不只是身份尴尬,一年内无法立后,耿舒宁会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于私,在一年内,前朝后宫会想方设法要耿舒宁的命,免得后位旁落。 于公,耿佳德金在河南的差事会受到影响,想立她为后更难。 胤禛掰碎了一点点跟她说清楚其中的隐秘。 “你不是想自在些?朕给你留一年时间,只是庄子上太不安全。” “在行宫你进出都方便,其他人想进行宫没那么容易。” 耿舒宁听胤禛分析皇后现在死和以后死的天差地别,听得脑子都快长出来了。 但她还是利落摇头,“不,我要跟爷进宫。” 胤禛就怕她犯倔,轻拍她脑袋:“你听话……” 耿舒宁瞪过去,“您若是肯听话好好歇息,按时用膳,我保管比猫儿还乖。” 见胤禛噎住,她又问:“如果皇后薨逝,我躲开了,对我,对您,真的没有其他影响吗?” 她也许不懂前朝后宫的弯弯绕绕,可作为金牌策划,她明白所有跌宕起伏完整的事件发生,都伴随着直接目的性。 “皇后早不闹,晚不闹,御驾归京前一日闹出病危的动静,只能阻止您废后,却不能阻止乌国公府的没落和您对乌拉那拉氏一族的厌恶吧?” “皇后最在意的,无非是大阿哥和自个儿的身后名,她闹这一出,她们母子二人的身后名又能好到哪儿去?” 胤禛身为皇帝,对宫闱之间的蹊跷,远比耿舒宁敏感得多,按照男子和帝王的惯性才以为皇后是不愿意被废…… 听耿舒宁这么一问,他神色瞬间凛然。 如果有人答应乌拉那拉氏,她的死能换来身后名和乌国公府的荣光呢? 谁能做到这一点不用猜,下一任皇帝。 他还活得好好的,弘皙想要继位,除非能够杀了他,或者……有足够让太上皇下定决心废了他这个皇帝的理由和底气。 老爷子不是傻子,不会为了什么小事跟他这个皇位几乎已经坐稳的皇帝闹得朝堂不稳。 只有……杀母弑兄,甚至毒害皇父的不伦大罪,才能从龙椅上把他拉下来。 最佳时机,当然是他归京,朝堂上下忙着接驾,他也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刻。 胤禛猛地站起身,朝外面喊—— “赵松!” 赵松出现在门口,“奴才在!” 胤禛疾步往外走,“立刻安排车驾启程,以最快的速度回宫!” 耿舒宁赶紧小跑着跟上,小声问:“爷知道皇后为何……” “回头再说!”胤禛铁青着脸急促道,他没时间跟耿舒宁多解释。 亲自去审问御前宫人的苏培盛,还有林福都候在外头。 胤禛嘶哑着嗓音吩咐:“苏培盛,你带人去诚郡王府,确保诚郡王安危,请他去养心殿面圣!” “林福,传令托合齐,京城立刻戒严,在朕旨意下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 “你亲自带着常院判,火速赶往慈宁宫,保护皇额娘!” 车驾胤禛也怕来不及,他顿住脚步,“给朕准备一匹快马!” 他转头看耿舒宁,“你先留——” “我跟你一起!”耿舒宁打断他的话,上前握住他的手,“九卫可以帮忙!” 胤禛深深看了她一眼,马已经拉到了行宫门口。 他无暇多说,干脆搂着耿舒宁的腰肢叫她背着身上马,而后翻身坐到她身后。 “驾!” 苏培盛和林福以比胤禛更快的速度往京城赶。 * 胤禛带着护卫,先往畅春园去,赵松咬牙紧着上马在后头追。 冷风夹带着越来越大的雪花打在耿舒宁后背,从脊梁骨一路往下很快就冷透了。 她紧紧抱住胤禛,闷在他怀里问:“皇后到底要干啥?” 历史上乌拉那拉氏也没这么能折腾,她这个蝴蝶不配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吧? 胤禛迎着风雪,咬牙跟她分说,“如果瓜尔佳氏和弘皙给乌拉那拉氏保证,会追封她和弘晖,甚至保证乌国公府的荣光,她豁出命去也能说得过去。” “皇额娘不会防备乌拉那拉氏送过去的东西,诚郡王府有个索绰罗侧福晋,三哥也不会防备她。” 他声音愈发艰涩:“皇阿玛将瓜尔佳氏和弘皙都扣在了园子里,即便大势已定,以老爷子对二哥的情分,定会见他们最后一面。” 如果瓜尔佳氏和弘皙安排人对老爷子动手,皇额娘和三哥也出了问题,乌拉那拉氏死之前留下受他指使的遗书…… 胤禛眸底闪过一丝嘲讽:“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旦她的遗言或遗书流传出去,朕再无名声可言。” 毕竟相濡以沫近二十年的夫妻不会无缘无故反目,乌拉那拉氏又从来都是名声在外的贤惠人,旁人更不会觉得她说谎。 他狠狠夹了下马肚子,让马跑得更快一些,隐下关于耿舒宁的一部分真相。 如果乌拉那拉氏遗言中说,他是为耿舒宁蛊惑,先前那惑星一事又会掀起风浪来。 如若瓜尔佳氏和弘皙说动皇亲国戚也信惑星一说,因为胤禛过去手段的冷硬,他们少不得会逼上畅春园。 为了八旗安定,皇阿玛就是不想废帝,朝堂也会不稳,耿舒宁……更没可能保住命。 甚至耿氏一族也会被影响,河南他所推行的新政都会停摆。 河南官场和胤禛想拿下的山西官场,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了。 耿舒宁将脸蛋埋在胤禛胸前,听得他的心跳越来越急促,即便他有些话隐下没说,大概也知道情况不妙。 皇权之争从来伴随着腥风血雨,越是固若金汤的防守,一旦有了裂缝,反噬下的危机足以让整个天下不得安宁。 她不是政客,过去面对前朝后宫带来的危险,大多时候都是靠简单粗暴的法子来面对,也应对过去了。 她想,这大概是山水之间养大的孩子独有的野兽直觉? 此刻也不例外。 离畅春园还有不足十里的时候,耿舒宁整理好了思绪,抬起头,顶着寒风拽了拽胤禛的衣襟。 “我有个法子……”在胤禛微微躬身靠近她的时候,她轻轻亲了亲他被冻透的耳尖。 “别急,整个大清,没人比你更适合做皇帝!” 胤禛被冷风吹到几乎冻僵的脑袋上,耳尖传来微微的热度,几乎烫到他心窝子里。 “朕知道。”他没多说什么,只动了动大氅,将耿舒宁掩得更严实,扬声奔赴不再是一个人的战场。 “驾!” * 从昌平行宫到畅春园七十里地,寻常起码要两个时辰才能到。 胤禛硬是用了一个时辰就抵达畅春园大宫门。 他们是掌灯时分到的行宫,此刻戌时过半,畅春园早已下了钥。 有护卫听到动静,迅速警惕起来,远远喝止—— “半夜擅闯畅春园乃是死罪!停下!退后!” 赵松哑着嗓子喊,“皇上驾到!岂敢放肆!” “皇上有十万火急的事儿求见太上皇,立刻前去禀报!” 护卫惊了下,面面相觑,赶忙从角楼上下来,恭敬确认过御前的腰牌,又听得赵松耳语几句,瞠目结舌。 却也不敢耽搁,立刻往里头跑。 * 这会子还不到康熙就寝的时辰。 胤禛所料没错,康熙正跟瓜尔佳氏和弘皙说话。 翌日胤禛归京后,母子二人勾结外敌,行刺皇上的罪名就要落下来了。 往后京城再无端和皇后和太子,二人会被送去端和帝陵,再无归京的机会。 出于对胤礽的感情,康熙到底是给了二人个面子,最后一次见他们。 瓜尔佳氏一如既往地柔顺安静,弘皙涕泪横流反省自己的罪过,哭得声嘶力竭,几乎说不出话。 康熙听得脑仁儿疼,但也被弘皙勾起了一丝不忍。 “梁九功,给弘皙上杯茶。” 一个不起眼的小宫人端着茶盏进来的时候,康熙沉着脸训诫弘皙。 “既然知道错了,往后就老老实实给你阿玛守陵,不要再生出不该生出的心思来!” 弘皙红肿着眼眶哑声应是,垂眸遮住眸底的恨意,装作感激模样接过宫人递过来的茶。 借着喝茶的功夫,他眼角余光看着宫人躬身慢慢后退。 因为他们正面跪在康熙面前,宫人后退必会经过罗汉榻,冷不丁动手行刺康熙不难。 有梁九功在,杀不了这老东西也能叫这殿内见血。 这一瞬,弘皙脑海中的思绪堪称翻江倒海。 宫里他那位好额娘应该已经写好遗书,叫人往乌国公府送了吧? 皇阿玛明天归京。 迎接他的是太上皇遇刺,太后和诚郡王中毒,皇后薨逝的局面,不知道皇阿玛是否还能保持得住那张冷脸? 弘皙扫过始终平静的端和皇后,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还是他这位嫡母有手段,能说服皇后跟他们合作。 只差几步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160节 他心里升起一股子隐秘的痛快,不自禁兴奋得浑身颤抖,瞧着似是哭狠了一般。 就在宫人手腕翻转掏匕首的瞬间,门外突然喧哗起来。 梁九功迅速站在太上皇身侧,警惕地以护住太上皇的姿势冲外面呵斥—— “怎么回事?” 两个身穿蓝衣的护卫冲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动手,将宫人压制在地上。 李德全脸色苍白,带更多蓝衣护卫从外头进来。 在蓝衣护卫压住瓜尔佳氏和弘皙的时候,李德全凑到康熙耳边耳语几句。 弘皙心底突然浮现强烈的不安,但面上却只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皇玛法,这是……怎么了?” 康熙冷冷扫他一眼,懒得跟这个被人利用的蠢材说话。 暗沉的眸光直接转向瓜尔佳氏,“老二媳妇,从你嫁进我爱新觉罗家,朕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瓜尔佳氏平静地抬起头:“自我嫁入东宫起,就面对太子无缘无故的冷落讥讽,爱新觉罗氏哪里对得起我?” “我眼睁睁看着他偏宠妾室,叫庶长子生在前头致我被满宫后妃嘲笑,您叫我掌管宫务,无非是让我硬生生咽下委屈,您以为您一碗水端得很平吗?” 弘皙听傻眼了,嫡额娘不是在帮他夺皇位吗? 可听这话音—— “所以你就想废了朕,与安郡王合作,扶持傀儡上位,等害死皇阿玛以后,再逼弘皙退位,谋了我爱新觉罗的江山?” 胤禛的声音突然从门口响起,比外头的雪更冷三分。 “因为内闱微末之事,你不顾女儿,母家,拉他们陪你陷入这种不义境地,能跟乌拉那拉氏狼狈为奸,倒也不稀奇。” 瓜尔佳氏垂下眸子,不再吭声。 她们女子的委屈和恨,这些恶心的男人们怎么会懂,对牛弹琴毫无意义。 即便皇上拦下畅春园的动作又如何,她本来也没想能够杀了太上皇。 无论如何,太后和诚郡王府那边早就动手,皇上回来也来不及了,更拦不住乌拉那拉氏的死。 遗书送出去最好,送不出去,她也已悄悄令人给五格送了伪造的。 只等天明,即便太上皇和皇上再力挽狂澜,也挡不住朝堂的动荡,别忘了,准噶尔还虎视眈眈呢。 瓜尔佳氏不像身旁已经被养废了的庶子一样蠢,她此刻越沉默,才能保证天明后的混乱越万无一失。 * 康熙听明白了瓜尔佳氏的打算,看他们母子二人的目光再无温度。 “怪朕顾着老二,对你和弘皙太过纵容,倒是养出了两条毒蛇。” 弘皙也明白了瓜尔佳氏的打算,冲着康熙哭嚎—— “皇玛法!都是嫡额娘——” “给朕堵了他的嘴!!”康熙砸了个茶盏出去,颤抖着左手怒喝。 “瓜尔佳氏毒妇心肠,谋害朕,蛊惑皇后霍乱朝堂,赐死!” 若非瓜尔佳一族得用的人太多,在汉人中的影响也不小,康熙简直想诛了瓜尔佳氏的九族。 可恨叫这毒妇嫁入了爱新觉罗氏,这等丑事却是不宜声张。 康熙看向胤禛,“这里朕会处置,托合齐和京郊大营会全力配合你的动作。” “你赶紧回宫,把乌拉那拉氏那毒妇的打算审问清楚!” 余光扫见站在门口悄悄探头的耿舒宁,康熙想起这两个封了后的儿媳妇,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打算。 两个不受宠的儿媳妇都快叫大清翻了天,以老四对这丫头的宠爱,她要是将来闹腾起来,指不定大清都要毁在老四手里。 不行,不能叫这丫头留在老四身边。 他想送耿舒宁彻底出家,断了胤禛的念想。 但刚张嘴,就叫胤禛给打断了。 “皇阿玛放心,岁宁……记起了些微末小事,儿臣已有打算,不会叫乌拉那拉氏得逞。” 康熙蹙眉,挥挥手叫人先将瓜尔佳氏和弘皙压下去,冷声叫耿舒宁进了殿内。 等没了外人,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你先回宫,叫这丫头留下,跟朕说说记起了什么事儿。” 胤禛抿唇看着面色不虞的康熙,“皇阿玛,儿臣的打算需要岁宁配合。” 康熙刚才的怒火还没发完,闻言浑身怒气再次攀升,定定看着胤禛。 “你倒是跟朕说说,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难道非她不可?” 胤禛一甩袍子跪地,冷静回答:“回皇阿玛,非她不可。” 康熙目光隐含杀意看向耿舒宁:“若是朕不准呢?” 耿舒宁缩了缩脖子,咬牙跪在胤禛身旁,以最怂的姿势嚣张道—— “回,回太上皇,女人间的斗争就得用女人的方式来解决,这活儿只有我能干!” 康熙:“……” 胤禛:“……” 第83章 耿舒宁和胤禛没在畅春园耽搁太久,有康熙叫人取出来的狐皮大氅严严实实护着,赶在三更之前进了宫。 苏培盛早带人准备好了轿辇,在宫门内等着。 两人一上轿子,苏培盛伺候在一旁,疾声禀报了宫里的情况。 “太后娘娘晚膳后的消食茶,叫人添了雷公藤熬的汁水,因为量少,侍膳太监没发作,也就无人发现。” “前几日九福晋和十福晋入宫给太后娘娘请安,说青海和北蒙要打仗,太后娘娘记挂十四爷,精神头不大好,太医给开了安神汤。” “太医说,安神汤里的铅白霜和雷公藤放在一起有剧毒,奴才回来时,太后娘娘已喝了一半,请医女催吐过,喂了解毒汤药。” “太后娘娘眼下身子骨并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已经歇下了。” “雷公藤哪儿来的?”耿舒宁纳闷。 她记得陈嬷嬷说过,宫里很难搞到毒药,皇后也太能干了。 苏培盛瞧了眼轿辇被掀开的帘子,这祖宗靠在万岁爷身上,表情跟听说书一样。 万岁爷面无表情转动佛串,显然是由着这祖宗发问。 他心里有了计较,紧着回话,“雷公藤捣碎了能消肿止痛,活血通络,尚膳局那边会备点药膏子……” “宫人罚跪或者挨了打,从尚膳局买来,以防耽搁了差事。” 只是药膏子非常贵,算是内务府心照不宣的油水。 因为雷公藤有毒,都是在外头做好才能从西华门进来,目前还不知皇后怎么拿到的雷公藤。 苏培盛赶忙补充:“奴才令人将六尚局尚官,尚膳局掌仪并几个掌管药柜的宫人都请到了慎刑司,很快就能审问出来。” 胤禛淡淡道:“诚郡王如何?” 苏培盛:“回万岁爷,诚郡王去索绰罗侧福晋院子里,喝了不少酒,侧福晋带着贴身婢女给郡王灌了……绝嗣药。” “林主事派人回话,说诚郡王这会子还没醒,但诚郡王福晋大怒,那婢女被打死,索绰罗侧福晋被关去了柴房。” 耿舒宁记得,她还在太后身边伺候的时候,见过索绰罗侧福晋,长得特别好看,跟小白花似的诚郡王福晋不一样,是浓颜系美女。 偏偏诚郡王喜欢清雅的。 钮祜禄静怡八卦过,说这位侧福晋生了两个小格格都没立住,叫诚郡王福晋和生了两个庶子的田侧福晋压得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不用多问,也能想得出,诚郡王府后院关于子嗣的阴私事儿不少,逼得这位侧福晋直接下了狠手。 耿舒宁偷偷撇了撇嘴,在心里骂了句该,正史上诚郡王也是个糊涂东西。 * 抬轿子的是暗卫,脚程非常快。 说话功夫,有人捧着御前腰牌开道,轿辇直穿太和门,拐右翼门,路过内务府和养心殿,很快到了永寿宫。 尚功局的武嬷嬷都被送去慎刑司,眼下是负责监管内廷安危的内侍守门。 见胤禛下了轿辇,内侍跪地就要请安。 苏培盛立刻叫他们噤声,这是刚才耿舒宁在路上吩咐过的。 胤禛带着一路吹过来的风雪气息,冷着脸进了主殿。 耿舒宁先跟着苏培盛先进了主殿旁边的梢间,给她蓝盆友两口子说话的机会。 * 乌拉那拉氏已经感觉不到疼,只觉身体像是已经死了,沉得叫她动动手指都难。 可她歪着脑袋,一直看着门口,灰蒙蒙的眸子里,始终带着期待。 听到开门声儿,乌拉那拉氏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青白色的脸颊都涌现几分潮红,如回光返照一样,在宫人的伺候下,颤巍巍坐起身。 她如过去那般温婉笑着,低哑的声音如少女一般柔和。 “万岁爷,您赶回来送我一程?” 胤禛冷冷站在她床前,垂下的眸子里有稍许复杂和不解,但很快,变成了毫无波澜的冰冷。 他没发火,对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没有必要,只平静坐在床前的圆凳上。 “朕回来,听听你想说什么。” 掌事女官(清穿) 第161节 乌拉那拉氏的眼神也很复杂,有怨,有不舍,更多情意。 她轻声道:“万岁爷还记得上一次在我的寝殿里说话,是什么时候吗?” 不用胤禛回答,她略带几分回忆的幸福和悲伤,露出个浅浅的笑。 “是您刚登基没多久,弘晖才刚没了不足半年。” “我掌管宫务累得卧床养病,您来安慰我,跟我说,以后孩子还会有。” “那时我很难过,想问您,我生弘晖大出血坏了身子的事儿,您不记得了吗?” 她眼里起了泪光:“就算我能生,能养那些贱人的孩子,那也不是我们的弘晖,您忘了他对您多么濡慕吗?” 乌拉那拉氏的话叫胤禛回忆起了嫡长子。 弘晖生下来身子骨就不算康健,但从启蒙开始,无论读书习字,还是练习骑射,都比弘昀努力且优秀得多。 这孩子有为君的仁,又随了他的冷静聪慧,胤禛曾对弘晖有过很深的期待。 弘晖夭折,他的难过一点不比乌拉那拉氏少。 他在养心殿点灯熬药,宵衣旰食地处理朝政,病了好几场,才勉强压下丧子之痛。 他静静看着皇后:“朕没忘,你为了他做下诸多错事,叫他如何投个好胎?” 乌拉那拉氏突然激动,声音嘶哑地喊:“万岁爷若记得弘晖,就不会眼珠子一样护着害死他的那对贱人母子!” “若不是李氏,我怎会难产!” “要不是弘昀那贱种震后非拉着弘晖哭个不停,我的弘晖又怎会因惊惧夭折!” “连怀恪都知道为她的母妃和弟弟赎罪,日日在佛堂为弘晖念经祈福,万岁爷做了什么?” “你封别人的孩子为太子,叫我的晖儿在地底下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 胤禛平静看着宫人压制着乌拉那拉氏发疯,眸底闪过失望。 “你与她们有何不同?弘晖为何会夭折,原因你再清楚不过。” “你恨李氏,恨弘昀,恨朕,毁了朕,也不能让弘晖回来。” 乌拉那拉氏眼神空洞了一瞬,万岁爷知道她做过什么……她不自觉地往幔帐内瑟缩。 “不,我跟她们不一样!” “爷,晖儿是我们的血脉,我知道你也跟我一样难过,怎么舍得毁了晖儿的阿玛……” 她看到胤禛冰冷的目光,心窝子如同刀割,眼泪落了下来。 又哭着笑起来,“我只想叫您跟我一样,体会失去自己最爱的人是什么感受。” “万岁爷您爱晖儿,不如我这个十月怀胎的额娘,后宫里那些女人也都是摆设,可您到底也有了在乎的……女人!” 她笑得越来越疯狂,眸底是再也忍不住的恨意。 “我才是能与您并肩的嫡妻!您却喜欢上一个小选进来的贱人!” 胤禛终于被乌拉那拉氏激起了怒气,“乌拉那拉氏,朕看你是疯了!” “若你敢动岁宁一手指头,整个乌国公府都会给你陪葬!” “乌拉那拉家生你养你,你准备叫他们,叫弘晖都跟你一起,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乌拉那拉氏唇角笑意转冷,眼里的疯狂和恨意却前所未有的强烈。 “从我嫁给万岁爷起,为您生儿育女,操持后宅,孝顺公婆,应付妯娌,您何曾这般护着我?” 她脸色嘲讽,“连李氏那贱人都没有耿氏得宠,耿氏一个有夫之妇,凭什么?” 难不成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都一个德行,就喜欢别人家的媳妇? 胤禛懒得跟她多说。 若他不曾护她,别说皇后,四福晋她都不一定能做得下去。 后宅里妾室没了那么多孩子,除了那些女人的蠢笨争斗,或多或少都有她在背后撺掇。 连弘盼的夭折,除了因为李氏愚蠢的争宠外,也有她的手笔。 他在外头忙,无法事事周全,本该替他平稳后宅的乌拉那拉氏,一次次叫他失望,他才会远了她。 念在她也曾被害过,他何曾真正叫她丢了正室的体面? 额娘和皇阿玛对他后宅子嗣不丰多有不满,又是谁帮她压下的? 他不习惯将自己做过的事拿出来说,也叫不醒装睡的人。 “瓜尔佳氏已被赐死,弘皙也被圈禁皇陵,朕也已经叫托合齐围了乌国公府。” “你若不想连累乌国公府被抄家问斩,就老实交代你都做了什么,朕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若非发妻之情,他早叫人将她拖出去剐了。 但乌拉那拉氏丝毫没感觉到胤禛的顾念之情,刚才的疯狂和怨恨随着她的虚弱再支撑不住。 她重重躺回去,唇角含笑,在昏黄的烛光中显得分外诡异。 “万岁爷从没将臣妾看在眼里过,也小瞧了我。” “惑星现世,蛊惑皇上毒杀本宫,又蛊惑太上皇,借太上皇之手害死太子和端和帝遗孀,还欲除掉太后,在后宫坐大……” “啧啧~那狐媚子端的是好手段。”虽声音虚弱,但乌拉那拉氏气定神闲到仿佛自己都信了。 “本宫乃是万岁爷元后,为了爱新觉罗氏的江山,拼死也要将惑星除掉,人证物证臣妾都送到了该送的人手中。” “如若万岁爷不处置惑星,定会有人清君侧,轻则朝堂不稳,重则江山不保。” 她仰头看着幔帐顶端,痴痴道:“万岁爷大可自己选择,是要江山……还是要那狐媚子……” “收了臣妾的凤印又如何,臣妾的血书,也能抵得过中宫笺表了……” 胤禛听出了机锋,怒气一收,只浑身冷气更甚。 “人证是耿德庆父女?他们现在也进了慎刑司,应是他们的家人带着你所谓的物证,送去给老八福晋?还是噶礼?” 乌拉那拉氏抿唇露出个温柔的笑,显得更加诡谲,却一声不吭。 某种程度上而言,她跟瓜尔佳氏一样,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女人。 她等不到这个男人后悔的那一天了,可往后的每一天,这男人都要在焦头烂额和痛苦中度过。 她会在地底下,等耿氏那狐媚子—— 清脆含笑的声音打断了乌拉那拉氏的思绪。 “爷,不会是廉亲王福晋,廉亲王福晋一直不肯回京,就是不想跪拜皇后,她们两个不会联手。” 乌拉那拉氏猛地转头,因为动作太大,眼前一阵阵发黑,好一会儿才看见从门外进来的耿舒宁。 见耿舒宁目光带着些微怜悯,居高临下看过来,叫乌拉那拉氏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你个贱人……” “皇后省省力气,先听我这狐媚子把话说完。”耿舒宁笑着打断乌拉那拉氏的话。 “您大概不知道,离京之前,我就已经传信给了我阿玛,告诉他,若是想成为后族,就得解决七叔一家子。” “他们不离京便罢了,一旦离京,除了在慎刑司的爷俩,谁都没法儿活着离开京畿。” “皇后猜,若七叔和耿雪知道这件事,他们会怎么选择?” 胤禛皱眉思忖片刻,起身出门,他得先叫人先控制住耿德庆的家人。 * 殿内,乌拉那拉氏眼见胤禛出门,咬牙用力,坐起身保持皇后的端庄,累得额头冒虚汗,仍冷笑连连。 “你这样心狠手辣的贱人,也配做皇后!” “就算你做了继后,也得跪在本宫脚下,永远都低本宫一头!” 即便没有耿德庆家人为人证,还有钦天监,潭柘寺的僧人,她都安排好了…… 耿舒宁竖起食指,笑吟吟地摇晃,“皇后娘娘错了,您留下的人证物证,都是栽赃陷害皇家。” “您勾结外敌,伙同谋逆之辈,妄图谋害皇上和皇嗣,定会被废,一个废后是不会有人祭拜的。” “哦对了。”耿舒宁脸上的笑倏然一收,看起来比乌拉那拉氏还变态,目光阴森森。 “如果真出了什么岔子,那我这惑星不止会蛊惑皇上。” “只能蛊惑人,我这惑星岂不是太没有牌面了。” “惑星,那得是连地底下的弘晖阿哥都能蛊惑,比如,蛊惑弘晖阿哥的鬼魂,害死了弘盼阿哥和弘昀阿哥。” 在乌拉那拉氏越来越愤怒的瞪视中,耿舒宁如同恶魔低语—— “皇后娘娘,我会不会死您是看不见了,但到了地底下,您必定能看到,弘晖阿哥也会被贬为庶人。” * 胤禛在耿舒宁说话的功夫,行至门口吩咐回来待命的林福,叫他带人去追耿德庆的家人。 苏培盛也不能闲着。 胤禛令他拿着御前的腰牌,将所有郡王阿哥府邸都包围。 而后胤禛令赵松去给张廷玉传话,叫他尽快拟诏,传令京郊大营带弓箭手守住四个城门。 明日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京城。 乌拉那拉氏被耿舒宁气得浑身发抖,见胤禛复又进门,歇斯底里冲胤禛怒吼—— “万岁爷,您听到了吗?这贱人连弘晖都不放过!!” 胤禛转身回来,就见耿舒宁一副奸邪模样,从后头轻轻拍了拍她后脑勺。 “不必跟她浑说什么,朕不会叫你有事。” 乌拉那拉氏从没见过胤禛这样温柔的模样,心里的嫉恨叫她几乎要晕厥过去,恨得唇角都咬破了,才勉强保持清醒。 耿舒宁体贴地吩咐人拿来人参,令巧荷塞进乌拉那拉氏的嘴里,转身面对胤禛,都还是那副大魔王的吊样子。 “她非得叫我做惑星,我这人从来不白担任何名声,否则岂不是白叫她欺负我,欺负我男人?” 胤禛:“……” 掌事女官(清穿) 第162节 他无奈地捏捏耿舒宁的手,这混账还是什么话都敢说。 “爷就说答不答应吧!”她甩开手,抬头斜睨胤禛。 “若爷不肯听我这惑星的,就别怪惑星发威,闹京城个天翻地覆!” “大不了就是要命一条,正好去地底下再收拾他们!” 胤禛:“……不许咒自己!” 一时之间,他竟分不清这小混蛋是在吓唬乌拉那拉氏,还是说真的。 他只当她是吓唬人,貌似正经地思忖片刻,点头应下。 “朕听你的。” 被迫吞下人参片的乌拉那拉氏,胸口猛地一窒,一口血喷了出来,瞬间面如金纸,不可置信地看向胤禛。 胤禛浑不在意。 他对发妻最后一丝情分,在确认她疯到无可救药后,已经消耗殆尽了。 他沉住气坐在一旁,默默体会这种有人心疼,甚至趾高气扬替他撑腰的感觉。 挺不错的。 耿舒宁刚才在外头就听得火冒三丈,这会子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端着温柔恭顺模样站乌拉那拉氏床边,居高临下睨她。 乌拉那拉氏即便狼狈不堪,依然恶狠狠瞪着耿舒宁。 就算皇上猪油蒙了心非要护着这贱人,她也不认输! 等拉这个贱人到地底下再分胜负! 耿舒宁笑问:“很想我死吧?” “巧了不是,咱们心有灵犀。”她眼神沁凉,“可惜的是论耍混蛋,皇后娘娘耍不过我。” “我这儿有能易容的暗卫,叫‘皇后’再活个一年半载的,也不是难事。” 见乌拉那拉氏又激动起来,抖得筛糠一般,耿舒宁笑得更灿烂。 “您自己选择,是交代清楚罪过,乖乖等着被废……还是要我把脏水全泼回去。” 乌拉那拉氏怒火上涌,也再坐不住,猛地趴到床边,伸出手想撕烂耿舒宁那张脸。 耿舒宁慢条斯理躲开,收了笑,平静看乌拉那拉氏面目越来越狰狞。 “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说到做到。” “皇后娘娘可千万想清楚,若选错了……我定会让你,还有乌国公府和弘晖阿哥都遗臭万年!” 乌拉那拉氏想骂耿舒宁,想撕烂她的嘴,却始终够不到人,用力到额角和脖颈全是青筋,却只能嗬嗬几声,生生气晕了过去。 第84章 见皇后晕了过去,胤禛心猛地一沉,下意识站起身,紧蹙着眉心大跨步上前。 “来人!让太医们都进来!” 听得皇上声音格外紧绷,巧荷心里咯噔一下犯了嘀咕。 万岁爷莫不是对皇后娘娘还有情分,嫌主子把皇后娘娘气死了吧? 她担忧地以余光打量主子的神色,怕主子不高兴,更怕主子闹腾起来,消磨了跟万岁爷的情分。 但见耿舒宁笑得更灿烂,这才静悄悄从床边退开,给皇上让地方。 耿舒宁没误会胤禛,更不会不合时宜的造作,矫情会被人讨厌就是因为用不对地方,她聪明着呢。 而且她对自家蓝盆友的了解,应该比这个世道所有人都多,胤禛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 果不其然,胤禛吩咐完,只是沉着脸拉她,将她往能藏人的炕屏后头推,立刻就开始考虑后面的事情。 “若她这会子去了,后头朕的动静就不宜过大,只怕要委屈了你。” 胤禛并不是对皇后还有情分,虽说他情绪确实比较复杂,但更多却是担心乌拉那拉氏现在殁了,会连累耿舒宁。 他认真看着耿舒宁:“朕答应你,不会叫你跪她,等解决了外头的事儿,朕再想办法。” 但凡乌拉那拉氏能坚持到明天再去,事儿都更好办些。 畅春园和宫里今夜的动作太大,即便京城戒严也瞒不住人。 胤禛冷静思忖着京中的格局,抚着耿舒宁的脑袋安抚她,转头想叫人先送她出宫。 若以皇后规格治丧,就不能叫耿舒宁留在宫里。 耿舒宁握住他的手,不让胤禛叫人。 她抬手抚平胤禛眉心的褶皱,小声嘀咕:“您就把心放回肚儿里去,皇后娘娘这会子就是死人,也得被我气活咯。” 胤禛:“……”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就刚才那一出,若是不了解的人来了瞧着,指不定以为耿舒宁才是那个恶人。 他不太理解这种……女人和女人之间的争斗,就比如他不懂乌拉那拉氏为何不跟老八福晋合作一样。 乌拉那拉氏是发疯,但这小混账刚才那是连他这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只顾着嚣张地威胁人。 可看耿舒宁满脸笃定和得意,他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她脑袋,到底没说什么,由着她去。 * 太医们在常院判的带领下一窝蜂涌进来,二话不说就开始忙活。 诊脉的诊脉,扎针的扎针,都知道皇后娘娘这会子绝不能有事儿,全都是满脑门儿的汗,却没有一个说话的。 即便胤禛没开口威胁,太医们心里也有数,若皇后中毒身亡,太医院必要有人赔命。 护短的耿舒宁不愿意叫胤禛在一旁看着,拉他到外间罗汉榻上坐下。 巧荷带着人很快熬起药汤子。 战战兢兢的太医带着医女,又是灌药汤子,又是施针的,到底乌拉那拉氏又清醒了过来。 她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可是太医刺激她穴位的针没拔,又用了百年老参吊着命,她也晕不过去。 外头天光都微微亮起,打在永寿宫格外清透的素纱窗上,叫烛火照不到的地方都没那么黑暗。 但乌拉那拉氏眼里一点光都没有。 她知道自己会死,却没承想,死之前这么短暂的时光,仍是生不如死的煎熬。 她拼命转过头,看着进门的耿舒宁笑得张扬,眼里噙着泪死死盯住胤禛。 他们是十八载的夫妻啊! 哪怕她做了许多错事,可后宅女子的手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四福晋和皇后该做的事情,她拼着寿数也做好了不是吗? 身为她的夫君,他就真的一点都不念过往的情分吗?! 耿舒宁见乌拉那拉氏不停落泪,大概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一个女人将所有感情都毫无理智放在男人身上的开始,就已经预示了这一刻的结局。 她不会怜悯皇后,毕竟乌拉那拉氏和瓜尔佳氏再悲剧,也确实毫不手软地报复了,拿无数人命往里填。 只是皇后的下场,也叫她上头的恋爱脑冷静下来。 她永远不会叫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 始终等不到胤禛出声,乌拉那拉氏眼泪都流不动了,心如死灰转回头去,瞧着状态倒稍稍好了些。 耿舒宁平静吩咐:“巧荷,给皇后娘娘伺候笔墨。” 等巧荷准备好矮几和笔墨后,乌拉那拉氏闭上眼,一动不动。 耿舒宁并不意外,“你在赌,皇上下不了狠心将大阿哥贬为庶人对吧?” 做了胤禛十八年的妻子,乌拉那拉氏显然对四大爷嘴硬心软,面冷心热的性子有所了解。 耿舒宁凉凉看了眼沉默背身在窗前的男人,冷笑出声。 “你是觉得,有太上皇和皇上在,连你都翻不了天,他们也定不会任由我胡来?呵……” “同为女人,皇后难道不明白女人心狠起来有多狠吗?” 她凑近乌拉那拉氏,以几近耳语的声音冷冷道:“奉先殿、潭柘寺和佟家门上的血字你还记得吗?” 乌拉那拉氏猛地睁开眼,震惊看向耿舒宁,呼吸急促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等神鬼莫测之事,是这贱人做的? 耿舒宁扯了扯唇角,“皇后娘娘应该知道我有些不同寻常的手段,否则我凭什么叫太上皇、太后和皇上都对我另眼相看?” “我对敌人从不手软,即便是天子还能拦得住老天爷发威?” “只要我想,乌拉那拉一族,还有弘晖阿哥定会留下青史骂名,我以耿氏全族的性命发誓。” 胤禛蓦地回过头,冲耿舒宁甩眼刀,耿舒宁偏头不看他。 要不是狗东西太没用,连威胁人都威胁不到点子上,她用得着发誓吗? 还敢瞪她,回头再跟他算账! * 乌拉那拉氏没发现二人的眼神官司,只被一股说不出是怒火还是恐惧的力量揪住了心窝。 这力量给了她力气张嘴,拼尽全力低低吼出声—— “你……妖孽……” 耿舒宁不耐烦地打断她:“是,我没说自个儿是个好东西,您还是别平白浪费力气了,攒着写您的罪状吧。” “还是皇后娘娘嫌弃笔墨不好?” “要不我现在就叫人将乌国公带过来放点血,好叫您再来一封血书?” 一旁的巧荷:“……”主子瞧着确实不像个好人。 掌事女官(清穿) 第163节 比刚才皇后娘娘发疯还吓人哩,幸亏她不是主子的敌人啧啧~ 乌拉那拉氏即便心计再深沉,也确实没见过这样光明正大的恶人。 眼见耿舒宁眸底的恶意不作伪,甚至张口就叫人去乌国公府抓人,她身子颤抖得更厉害,扛不住了。 又是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乌拉那拉氏眼中全是绝望,人怎么跟妖孽相斗呢。 如果她和乌拉那拉一族,还有她的晖儿遗臭万年,那她先前所有的作为都再无意义。 只废她一个,为自己曾经做过的恶事赎罪,却能保全族人和弘晖……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事情怎么会这样? 乌拉那拉氏带着几分绝望的迷茫,虚弱地看向窗边那个背影,痴痴看了好一会儿。 她声音嘶哑地低低问出声:“爷,臣妾认下所有罪过,您……会追封晖儿吗?”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甚至任由乌国公府没落,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弘晖。 胤禛没回头,淡淡道:“他是朕的子嗣,朕会留下遗旨,他的兄弟会追封他为铁帽子亲王。” 乌拉那拉氏心底最后一丝不甘也落下去了。 她输了,一塌涂地。 这个男人太无情,连追封嫡子为太子都不肯,是她爱错了人。 乌拉那拉氏嘲讽地看了眼耿舒宁,就算这妖孽赢了,她将来的下场也未必会比自己好。 感受到身体越来越虚弱,乌拉那拉氏不再说话,由着巧荷扶她起来,颤抖着手拿起了笔。 * 天彻底亮起来以后,雪也停了。 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显得紫禁城外安静。 不只宫里,整个京城都似乎被这银装素裹的美景冰封了起来一般。 但所有人,包括躲在家里猫冬的老百姓们都知道,外头彻底变天了。 有了乌拉那拉氏笔迹颤抖的罪状,她和瓜尔佳氏早在雍正二年就开始布局的所有罪证,都被翻了个底儿朝天。 乌国公府被禁卫军围住,乌国公五格和世子星德都被送去了宗人府关押。 廉亲王府和安郡王府也差不多,弘旺和胤禩的妾室都被幽禁在了前院,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 安郡王华玘和他所有的子嗣也都被送去了宗人府,任何人不得探视。 耿德庆父女得知家人全部下了大狱后,再也不敢嘴硬,一五一十将受皇后指使所做的事情,包括替皇后跟索绰罗府联系的事儿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索常在被禁足宫中,她的父兄全部被革职查办。 胤禛回京后的第三日,大朝上,下旨削了廉亲王的铁帽子亲王,仍保留其亲王位。 承继了王位的弘旺被圈禁,无大赦永不得出。 安郡王彻底被削了爵位,安郡王府变成了辅国将军府。 只比耿舒宁那便宜夫君高一级,还是看在老安亲王为大清立下的赫赫战功的份儿上。 当然,这是对外人言说的理由。 实则胤禛也不可能下死手,免得八旗之中有些家族物伤其类,生出其他心思。 不过,有了廉亲王和安郡王府被削爵一事,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真如了耿舒宁那句话,也不敢有其他心思,个个老实得猫儿似的。 甚至有人恍惚觉得,皇上没有清算其他人,其实并不像大家以为的那般铁血手段,还是挺仁慈的。 * 十日后,清源书屋内。 康熙对胤禛此次彻底镇住朝堂的行为也颇为满意。 毕竟是他自个儿选出来的皇帝,能坐稳皇位证明他有眼光。 压下心里那些复杂的酸楚和忌惮,康熙还是挺骄傲的。 他问过来请安,陪他下棋的胤禛:“老九和老十你打算怎么处置?” 胤禩福晋康熙都懒得问,这儿媳妇连瓜尔佳氏的一半都赶不上。 只要将她困在五台山不允许她跟外头传信儿,郭络罗家安抚好,郭络罗氏掀不起大乱子来。 胤禛平静放下手里的白子:“允禟的手伸得太长了,想必是在府里闲的,儿臣打算叫他入理藩院,跟北蒙打交道。” 允俄自不必说,他九哥去哪儿他去哪儿,正好他有个蒙古福晋,适合跟北蒙打交道。 等康熙看向棋盘后,胤禛慢条斯理道:“但儿臣不会给他们什么好差事,准备叫他们把在江南搂的银子给吐出来。” 康熙放棋子的动作顿了下,似笑非笑看向胤禛,“你这是准备叫他们吐银子,还是准备叫朕吐银子出来?” 允禟的动作虽然隐秘,可他和李光地还有佟家的联系,康熙不是一点都不知道。 只是康熙知道这俩儿子不要脸皮,一旦缺钱了定会朝他哭穷。 再加上他也不是皇帝了,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给胤禛磨炼。 可老四这混账跟谁学的这一肚子坏水儿,逼着老九老十吐银子,那俩棒槌肯定要来畅春园哭。 到时候还不是他这个当老子的破财免闹腾? 胤禛冲康熙微笑,“皇阿玛这是说哪儿的话,如今已经下了雪,今岁冬天估计也冷,皇玛嬷的身子骨熬不住,您二位去温泉行宫将养,谁敢去搅扰?” 康熙微微挑眉,有些诧异,“你就不怕这两个混不吝的闹……” 话没说完,康熙属于帝王的那根筋转过来了。 好家伙,老四就是等着这俩人闹腾,若是这俩棒槌不长脑子,拔出萝卜带出泥,李光地和佟家也别想好。 如果李光地和佟国维那俩老狐狸鼻子尖,闻出味儿来,必定得想法子将这俩棒槌摁下去……那银子四家怕是都得出。 一举两得,这几个不省心的都得安分些时候…… 康熙目光微凛:“你准备对噶礼动手……准噶尔那边忍不住了?” 先前父子二人都没提噶礼。 康熙比胤禛更清楚噶礼在山西的所作所为,一直以来都没动他,是忌惮噶礼的本事。 这老小子虽然贪,脑子却好使,通过送礼不知道掌握着大清上下多少官员的把柄。 待得知道他贪污过甚时,这其中的盘根错节,已经叫康熙都不知道噶礼一旦狗急跳墙,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可也不能一直不处置。 在康熙看来,官员可以贪,绝不能吃里扒外,跟准噶尔早晚要打起来,得先处置了不安分的。 胤禛知道老爷子比他思虑更仔细,平静点头:“赎回策零,叫策妄阿拉布坦暂时无法对和田动手,这个冬不好过。” 无法抢夺和田的辎重,准噶尔等于狠狠丢了一块肥肉。 损失近三千人,应该也能熬过去,只是对于草场和大清肥沃疆土的渴望会让策妄阿拉布坦更疯。 胤禛没指望能制止准噶尔的贪婪,只要别这个冬天打起来就够了。 胤禛:“儿臣发作了廉亲王府和安郡王府,他们一定会拉拢噶礼,儿臣不打算给他机会兴风作浪。” 允禵那边有时间成长,他也有时间稳定朝堂和宫闱,肃清官场。 这一仗,得安安稳稳地打。 * 因为准噶尔和西藏的形势严峻,康熙没拦着胤禛准备坑兄弟的动作。 胤禛回宫后,召见了张廷玉和允祥。 安郡王已成辅国将军,自不能再担任正蓝旗旗主,胤禛叫允祥将正蓝旗掌控在手里。 允祥有些苦恼:“四哥,八哥先前都没能做到的事儿,我行吗?” 胤禩都没能拿下正蓝旗,允祥觉得自己比起他八哥的长袖善舞,差一点……好吧,差很多。 胤禛淡淡道:“你去找老五,他是镶蓝旗旗主,有他帮你,华玘不敢做什么小动作。” 正蓝旗现在最体面的都统是郭络罗氏,若允祺已经找过宜太妃的话,郭络罗家会知道怎么做。 吩咐完允祥,胤禛便叫张廷玉拟旨废后。 张廷玉和还没离开的允祥都大吃一惊。 “四哥,废后可不是小事!”允祥忍不住劝。 “就算四嫂有再大的过错,她……也活不了多久了,何必呢。” 张廷玉附议:“万岁爷三思,此刻朝堂虽然看似稳定,实则人心惶惶,着实不宜废后。” “要处置乌国公府且还需要慢慢磨,此刻废后,必定会掀起不小的风浪。” 人都同情弱者,尤其世人都认为死者为大。 如若此刻废后,又处置乌国公府,难免叫人觉得皇上太过狠辣,有兔死狗烹的忌惮。 原本还没彻底安定下来的官员们,指不定就有心思左了的,会狗急跳墙。 胤禛面无表情:“你先拟旨,朕不会冲动。” 乌拉那拉氏没了一心求死的决心,靠追封弘晖和不连累乌国公府的希望,一直很配合地用人参吊着命。 只是她的身子骨被自己彻底毁了,坚持不了太久。 胤禛知道此刻废后会引起朝堂动荡,却不想百年之后还要跟乌拉那拉氏葬在一起。 再者,他想生同衾亡同椁的那个,自那日在永寿宫出来后,就借口去安抚太后,住在了慈宁宫大佛堂,一直不肯见他。 若是再叫她受乌拉那拉氏压制的委屈,这狐狸指不定就要跑了。 第85章 废后并非一纸诏书那么简单。 掌事女官(清穿) 第164节 这世道正经应该是康熙朝,这个时期八旗的力量正是最强盛的时候。 废后代表着一个满洲大姓的衰落,非常容易引起整个八旗的动荡。 即便张廷玉拟好了诏书,也只能束之高阁,不能轻易为人知。 胤禛很明白这个道理,沉住气,一面吩咐太医竭尽全力吊住皇后的命,另一边则在朝堂上,跟文武百官绕着圈子打机锋。 即便有耿德庆父女甚至晴淑提供的证据,索常在的娘家也认下太子党的名头,道出做了不少错事……革去他们的顶戴花翎容易,正经清算却很难。 瓜尔佳氏和乌拉那拉氏两人,连同安郡王在内,三方势力行事还是比较周全的。 瓜尔佳氏身为端和皇后,背靠汉军旗石家,祖上出身太.祖一脉,在满汉两族地位都不低,愿意听她劝说站在太子这边的官员也不少。 乌拉那拉氏出身的乌国公府,其父费扬古立下过赫赫战功,又曾做过内务府总管和步军统领,在内务府和提督衙门里的关系不浅。 安郡王华玘就更不必说,他是正儿八经的太.祖世孙。 他阿玛岳乐是太.祖的亲孙子,战功顶得上好几个费扬古,在两蓝旗的地位根深蒂固。 就连根基最浅的索绰罗氏,宁楚格的曾祖父也做过正儿八经的正白旗旗主。 如今在盛京的族老里,还有没出五服的长辈,在京城能办的事儿也不少。 瓜尔佳一族如今的族长观音保,知道端和皇后意欲行刺太上皇后,就彻底放弃了她。 得罪两代帝王的事儿,但凡瓜尔佳氏和石家不想被排斥出权力中心,就不敢有什么意见。 剥去端和皇后的尊荣,废太子于皇陵幽禁,这是最先定下来的。 * 只是到了乌国公府和索绰罗府,就快不起来了。 自盛京赶过来的乌拉那拉氏族长和索绰罗族长,分别找上了太上皇和宗正允祺,连郭络罗氏都站出来为两家说情。 太上皇是乌拉那拉氏的旗主,允祺是正白旗旗主允禟的亲哥哥,俩人就是不想管也得管,这事关旗下安稳。 想要处置乌国公府和索绰罗府,如张廷玉所说,得需要在朝堂上呈上证据,再由官员们跟赶大集一样,掰扯道理,辩驳律法。 在争吵中,一点点收回这几家在朝堂上的权柄,再由皇上定夺出一个不会让八旗生乱的旨意。 转眼间就到了十一月里。 耿舒宁老老实实在大佛堂里静心礼佛,由着外头风云变幻,她一步都未踏出过慈宁宫。 * 前一日半夜里起了雪,到了上午还是鹅毛似的大雪片子翻飞。 整座紫禁城的琉璃瓦都变成了白色,叫闹腾了许久的前朝后宫都添了点子安宁。 巧荷带着两个小太监从外头匆匆进了大佛堂偏殿,指挥着小太监将玲珑炭整齐摆放在梢间。 而后跺脚搓手地在门口去了寒意,才拖着有些僵硬的腿进了里间。 屋里晴芳正在换玲珑炭,见她进来,朝正殿的方向努努下巴。 巧荷略有些诧异,主子如今不用应卯,一般醒得都不会太早,起来后必定会先去前头给太后请个安。 甭管太后见不见,午膳前回来大佛堂,用过午膳歇晌。 半下午时候再去佛堂里抄经捡佛豆,一直到晚膳时分方休。 这才半上午,主子怎么就去佛堂了呢? 巧荷压低了声儿问:“前头又闹幺蛾子了?” 慈宁宫大佛堂紧挨着后殿,背后邻着比较宽敞的西三所,比后殿还敞亮点。 所以宫人们都基本不说后殿,都只说前头代指整个慈宁宫。 因为耿舒宁身份未明,连岁宁县主的称呼都没人叫了,只叫居士或者姑娘。 太后态度不冷不热,后殿里各处伺候的也不老实,明着暗着闹妖的不止一个。 耿舒宁不耐烦处置这些事儿,都甩给巧荷和晴芳来处置,在大佛堂里头躲清净。 但这回晴芳只摇摇头,“主子今儿个没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一大早起来,用过早膳就去了大佛堂。” 巧荷摸不着头脑,主子也不是那么潜心礼佛的人啊! 昨儿个夜里,还叫她偷渡了一只八珍鸡进来当宵夜呢。 巧荷思忖片刻,道:“午膳准备奶汤素锅子吧,叫刘总管偷偷进些鱼片上来,再准备点茱萸汁。” 不管心情好不好,吃点好的,主子心情总会好一点。 有晴芳盯着,巧荷自去大佛堂看主子又来了什么兴致。 巧静就在正殿门外守着。 巧荷进门后,见耿舒宁着了一身格外素淡的青灰色袄袍,跪在明黄色的垫子上,双手合十,面色恬静,低低念着《长寿经》。 瞧着……格外像个正经居士,正经得叫巧荷大惊失色。 她赶忙跪到主子身后,压低了声儿问:“主子这是怎么了?若是心中郁结您可千万别瞒着,奴婢去给您请太医!” 耿舒宁闭着眼没动,声音清凌凌的,格外出尘。 “在佛祖面前勿要浑说,我昨夜梦到佛祖了,应当是佛祖示下,为天子贺寿。” “我特地抄了经书,在佛前念上九十九遍,送与皇上做贺礼,也祈祝大清将士平平安安,国祚绵长……” 巧荷:“……” 主子您不想给万岁爷送寿礼,万岁爷也不能怎么着您,何必吓唬她一个可怜宫人! 她压着格外想吐槽的心情,吹捧主子,“想必是主子您寻回了御米,又进上了高产的水稻,如今太上皇已经吩咐皇庄大量种植培种,此番功德感动上苍,叫您祈福有成呢。” 耿舒宁在心里偷偷给巧荷点了个赞。 论捧哏,十个狗东西比不上一个巧荷。 她面色更加出尘,声音也慢吞吞地突显缥缈,把逼格拉到了极致。 “此乃我与佛祖的缘法,让我为皇家祈福,为皇后祈福,也是我的福分。” 巧荷眼神越来越麻木,反正只要对主子有用,主子跟谁都有缘。 她只心里腹诽,可别真连皇后娘娘的寿数也给祈上了啊。 思及此处,巧荷将一直想问不敢问的问题问出了口。 “主子已经在大佛堂祈福快两个月了,皇上下令封您为奉御女官,赵松也过来请了您多次,您……打算何时到御前去啊?” 不接奉御女官的差事,又没提回奉恩将军府,黑不提白不提的身份总归尴尬。 耿舒宁平静睁开眼,微微抬头,一脸宁静看殿中的金佛。 “皇后娘娘眼看着熬不过这个年去,她与万岁爷毕竟是近二十年的夫妻情分……” “不管是本分,还是因着对万岁爷的感情,我都不该去御前,掺和在他们之间,成为皇后娘娘死都无法忘却的遗憾。” 她轻轻叹了口气,颇有些悲天悯人之感,“如今太后掌管宫务,后宫安宁,御前也有苏总管伺候着,并无奉御女官必须办的差事。” “我不想沾染后宫那些污糟事儿,清清静静,安安分分为太后祈福,也送皇后娘娘最后一程,为皇上积攒功德,就算是我尽奉御女官的本分了。” 巧荷听得一愣一愣的,要没见过那天晚上主子跟魔鬼一样逼得皇后娘娘痛哭流涕书写罪状,她就信了主子的胡说八道。 这会子主子突然来这么一出,是说给谁听的? 巧荷不动声色以余光扫了眼大殿,殿内复杂洒扫的老嬷嬷不在。 只是以暗卫犀利的眼神,她能看得到佛像后面的红色垂帘下,露出一点菊花纹的绣鞋,灰褐色的缎面,应是个地位不低的嬷嬷。 她立刻打起精神,流畅地给主子继续捧哏,“主子自从受戒后,是越来越不爱沾染这些俗事了,只是委屈了您自个儿。” 她哽着嗓子悲切膝行上前,握住耿舒宁的手:“奴婢本也不该劝,但您也知道万岁爷的心意……” “若您一直避而不见,冷了万岁爷的心,太后娘娘因着先前的误会也不愿见您,往后主子可该如何自处是好啊!” 耿舒宁苦笑:“太后娘娘仁慈,不会与我计较的。” “至于万岁爷……君恩难测,若万岁爷冷了心,我就回奉恩将军府,立个小佛堂,过我的清静日子便是。” 见巧荷还想说什么,耿舒宁摇摇头,“不必再说,我会祈福到皇后……到时候宫里忙乱,我也不该再留下添乱了。” 巧荷将更多替主子叫屈的话咽了回去,跟在主子后头一起闭目念经。 过了好一会子,一直到那红色垂帘轻轻晃动过后,又过去一盏茶功夫,耿舒宁才冲巧荷伸手。 “快,扶我一下,腿麻了!” 巧荷哭笑不得将主子扶起来,倒是没急着说什么。 这会子也快午膳时候了,她先扶着耿舒宁回到了侧殿,叫晴芳和巧静出去守着,一边给主子捶腿,一边不解问—— “主子怎么算到有人会去大佛堂?” 耿舒宁歪在软榻上喝茶,闻言懒洋洋替巧荷解惑:“若是有人持续每日都过去给你请安,突然有一天没来,你会不会好奇发生了什么?” 巧荷:“……怪奴婢脑子愚笨。” “若奴婢记得没错,应是乌雅嬷嬷,周嬷嬷绣鞋不喜欢菊纹,更喜用喜鹊登枝纹。” 但她还是不明白,“您今儿个这番话,是想叫太后知道?” 图什么呢? 耿舒宁半垂着眸子乜她,“你儿媳妇想毒死你,你还愿意给你儿媳妇操办丧事?” 巧荷:“……”懂了。 先前虽然耿舒宁一直强调是给皇家,给皇后祈福,可也是侧面提醒太后,皇后没多久好活了。 若皇后真死在年前,年节的热闹都得压下去,像太后这种喜欢受命妇朝拜的,心里肯定不痛快。 再给差点害死她的儿媳妇治丧……那得把自己恶心死。 太后定会把宫务甩出来,而主子身为奉御女官,是最合适的。 巧荷也不笨,眼神越来越亮,“您先前的话,若是叫太后知道,必定会夸您守本分,想必先前对您的忌惮也会少许多。” 但稍顿了下,巧荷又想到了新的问题,“可万岁爷不是说要……”废后吗? 再者说,即便不废后,宫里还有个齐妃娘娘呢。 掌事女官(清穿) 第165节 若是太后将宫务交给齐妃,岂不是没主子的事儿了? 耿舒宁淡淡笑了笑,没解释,只道:“我饿了,先用膳吧。” 在慈宁宫做了一年多女官,她对太后还算了解。 奉御女官是正三品,跟齐妃平齐。 论子嗣,熹嫔又比齐妃更有底气。 如果太后要叫齐妃掌管宫务,得封李氏为贵妃才名正言顺。 以太后的性子,自潜邸时候起就不喜欢齐妃,要她为齐妃去跟皇上讨要贵妃位,太后宁愿便宜耿舒宁这个还算乖巧懂事的。 毕竟也没什么真正的矛盾,乌雅家现在挣钱的铺面里,还有她耿舒宁进献上去的房子呢。 她被人占过的便宜,没有一点会浪费。 当然,更重要的是,太后为了允禵会跟皇上作对,她提起大清将士,就是为了提醒太后。 若太后扶持她这个皇上的新宠,往后在允禵的事儿上,就有人能说得上话了。 以前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有用,在胤禛面前不可替代,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这阵子她在慈宁宫不只是为了做戏,更多是反省自己的天真,真是好久没有这种被人扇巴掌的清醒觉悟了。 永寿宫越冷清,私下里嚼舌头的宫人越多,她越清醒。 狗东西是说会废后,可有了皇后的前车之鉴,她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男人身上。 有些东西,她得自己争取。 * 奶白色的素锅子带着鱼汤的馨香,还有豆制品的清新,即便只是青菜豆腐和鱼片,配着酸辣蘸料也格外好吃。 耿舒宁吃得满头大汗,跪了一上午的疲乏尽消,朦朦胧胧的水雾也遮掩不住她的兴致盎然。 用完了午膳,耿舒宁没急着歇息,清理过身上的味道后,她叫人拿过针线笸箩来。 “光送佛经给万岁爷,太敷衍了点……”她拿着一块藏蓝色的锦布在佛经前比画,“我再给万岁爷亲手缝制一个佛经布套吧!” 巧荷几个:“……”您是气死皇后还不够,打算把万岁爷也气死吗? 可她们向来拦不住主子这一出出的造作,甚至怕不会女红的主子扎着自己,还得上赶着抢活儿干,帮主子造作。 巧荷出去拿玲珑炭的时候,忍不住跟晴芳嘀咕:“得亏是主子不见皇上,好叫咱们多些时候准备药膏子。” 她觉得,只要皇上还想多活……咳咳,长命百岁,主子的腚早晚保不住。 晴芳虽然不如巧荷功夫好,但心思却比巧荷更细腻。 她只捂着嘴笑,意有所指地提醒,“趁着还没掌灯,我劝你还是尽早把药膏子准备好。” 巧荷听懂了,不禁瞠目:“……你是说,万岁爷今儿个就会过来?” 晴芳眨眨眼:“这谁知道呢,总归慈宁宫的动静瞒不过御前。” 她有种直觉,主子都开始出招了,要等主子自己把事儿给干了,还要皇上干嘛使,万岁爷肯定坐不住。 * 不出晴芳所料,慈宁宫下钥后,没过多久就听到了打更梆子的声儿。 又过去一炷香时候,小佛堂临着西三所拐角处的角门,迎来了特别轻微的敲门声儿。 巧静过去看,见守门的粗使嬷嬷手脚利落开了角门。 苏大总管亲自提着灯笼,迎着一个身穿黑色大氅的轩昂身影大跨步进了门。 巧静没敢出声,却是立刻就蹲身下去。 她从大氅翻飞的缝隙里,看到了暗黄色的龙袍,来人是谁根本不用猜。 苏培盛压着嗓音小声问:“岁宁主子歇了吗?” 巧静虽然归了九卫,但时候并不长,没有巧荷和晴芳对耿舒宁那么无脑忠心,下意识摇了摇头。 “回苏总管,还……”说到一半,感觉出居高临下的冷冷打量,巧静心底一寒,整个人僵住,瞬间记起自己的身份来。 她赶忙止住话头,干巴巴道:“还,还是让奴婢先进去禀报吧。” 苏培盛侧身偷觎主子神色,没等到主子的反应,才轻轻嗯了声。 “快去。” 巧静一句话不敢多说,起身飞快往里头跑,被晴芳在门口拦下。 晴芳也听见刚才的动静了,上下打量巧静一番。 “你还是记得些晴淑的教训,再有下次,九卫容不下你。” 巧静抖心窝子狂跳,暗自后悔地低下头:“是,我记住了。” 晴芳叫巧静守着门,自个儿上前,不卑不亢安静给胤禛见了礼。 “主子吩咐,若万岁爷来了,请您直接进去。” 顿了下,她脑袋扎得更低了些,“主子还说……这事儿您熟,大佛堂这边没地暖,冷,她就不陪着了。” 苏培盛:“……”这祖宗是在暗讽……不,明刺主子爷深谙夜半偷香之道吗? 他僵着脸皮,心里啧啧出声,却不敢看主子的脸色,总感觉等会子殿内又要打起来了。 胤禛倒是没像他想得那样生怒,甚至表情格外疏淡,在门口脱了大氅,扔给苏培盛。 声音非常温和:“送一壶热茶上来,殿内不用人伺候,离远一些。” 巧荷和苏培盛对视一眼,里头也没听到耿舒宁不依的声儿,俩人头皮都有点发麻。 巧荷也觉得,估计今晚不得安宁。 谁都不敢吭声,飞快准备好了茶水,派人守好慈宁宫后殿和西三所,将大佛堂侧殿方圆数十米都空出来了。 在寂静无声中,胤禛面无表情跨入了侧殿,掀开厚重的棉帘子,进了耿舒宁的寝殿。 耿舒宁乖巧坐在炕沿,膝头放着藏蓝色布套,里头套着佛经。 她身穿居士袍,头顶青蓝幞头帽,素淡地冲胤禛道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来了。” 胤禛额角青筋直蹦,上前坐在耿舒宁身边:“你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耿舒宁飞快起身,躲过胤禛的胳膊,微笑:“当然是让佛祖审判爷无情无义无理取闹这一出咯!” 胤禛也不急着去抓这造作的东西,捏了捏鼻梁。 “您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朕,就直接定了朕的罪,佛祖知道你如此不公吗?” 耿舒宁冷笑,主动上前,将佛经拍到胤禛胸膛上。 “佛祖什么都知道,包括你在永寿宫时,是多么舍不得背叛你的发妻!” “任她做了多少错事,你也不忘你们之间的感情,还用她的错误来警示你未来的皇后别行差踏错!” “我倒要问问万岁爷,我在爷眼里,是下一个乌拉那拉氏啊,还是下一个孝庄文皇后?” 胤禛浑身气势倏然一凛,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第86章 胤禛铁青着脸,隐忍低斥,“你还是什么浑话都敢说,不要命了?” 耿舒宁拍完了经书,闻言愣了下,没再接着造作。 没预料到胤禛会说这样的话,耿舒宁思忖片刻,平静后退了几步,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情绪渐渐沉淀下去。 恍惚间,胤禛仿佛看到曾经在养心殿,耿舒宁跟他说下雪了那次的光景。 那一刻他心窝子里的空荡酸涩,至今胤禛仍记得非常清楚。 这重温的感觉,叫胤禛坐不住,起身上前,抓住耿舒宁的胳膊。 他低头看着耿舒宁,好一会子才嘶哑出声:“岁宁,我们别吵架,好好说话行吗?” 他们每一次吵架,都像两只互相伤害的刺猬,总要有人五脊六兽,遍体鳞伤。 他叹了口气,抱着耿舒宁重新坐回炕上,摘下那顶碍眼的幞头帽,露出她满头的青丝,柔顺落下。 胤禛不安的心肠也渐渐回落,他主动放柔了声儿,“朕知道那日在永寿宫——” 胤禛突然顿住,不知该怎么说。 从小到大被人推来推去的经历,让他习惯了多做少说,喜怒不形于色,他甚至忘了自己也曾有过念念叨叨被人烦的时候。 那夜乌拉那拉氏被气晕,胤禛第一次着急,耿舒宁没有误会。 反倒乌拉那拉氏醒过来以后,胤禛一直不肯回头,直接背着身出了主殿,叫耿舒宁格外在意。 出来后,她问胤禛:“您在为皇后难过?” 耿舒宁会拈酸,但她可以理解。 毕竟曾经携手并肩相伴了十几载,养只狗没了还会难受呢,更何况是曾经信任过,共同抚育过孩子的妻。 可胤禛只换了话题,问了句叫耿舒宁生气的话。 他问:“岁宁,你不会跟她一样,叫朕煎熬,是不是?” 耿舒宁同样没答他,天一亮,在胤禛去处理朝政的时候就进了慈宁宫。 还有三天就两个月了。 胤禛随时可以过来,但他知道耿舒宁不愿意见他,一直等。 耿舒宁也知胤禛在养心殿等她,甚至赵松会透露些主子不爱惜自身的消息,想勾起她的心疼,她没理。 今日耿舒宁的造作,就是个讯号,是她愿意和解的讯号。 * 耿舒宁没应胤禛的话,只问:“您今儿个过来,来做什么?” 掌事女官(清穿) 第166节 胤禛能感受得出耿舒宁的怒气,有些无奈,更多是不知所以然。 也不知怎的,原本他是想来收拾小狐狸的,可这会子心窝子发颤,再说不出口。 他思忖着慢慢道:“朕是来找你算账的。” 耿舒宁呆了,狗东西求生欲这么低吗? 他们俩自从确认关系后,一直是腻歪居多,还没真正吵过架,吵架都是在一起之前,还挺费力气的。 耿舒宁难得忍着脾气,想好好跟他沟通一下,这狗东西要跟她算账? 胤禛说完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将要蹦起来的娇娇儿摁住,紧着解释—— “朕的意思是说,朕知道你要跟朕算账,过来听你算账。” 耿舒宁冷笑,推开他,自己坐到另外一边。 刚才她想好好说话他不肯,现在晚了。 “那就先从永寿宫开始吧!您还欠我一个解释!” 胤禛知道是躲不过去,不动声色将手背在身后,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尽量藏起所有的狼狈。 他垂下眸子,没看耿舒宁,“朕……觉得自己很失败。” 耿舒宁愣得更明显,四大爷觉得自己失败?! 哦对,历史上四大爷确实是个很敏感的性子,尤其青壮年时期,额娘的偏爱就叫他始终不能释怀呢。 正史上这会子他还是个贝勒,虽然登基叫他成长了许多,可按年纪来说,有些符合他敏感性子的傻逼思维很正常……个鬼啊! 她真好奇了:“您觉得自个儿哪儿失败?” 耿舒宁的瞠目叫胤禛深吸了口气,略有些焦躁,不得不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冷风吹进来,吹散他的狼狈臊意。 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对一个帝王来说不罕见。 可让他作为一个男人,承认自己的失败,真的很难堪。 他背对着耿舒宁,声音嘶哑:“朕与乌拉那拉氏成亲时,她才十三岁,葵水都未至,比起妻子,更像是个妹妹。” “那时的她……有些天真,被家中宠得没太多手段,强装着贤惠,实则福晋架子都端不起来,还要朕帮衬着才能镇住内宅。” 耿舒宁其实不想听他说这些过往,不是嫉妒,是一种……厌烦。 她厌烦自己无从参与的岁月,在胤禛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偏偏她还无法要求他抹除这些印记,四大爷就是这样一个冷酷偏又重情的汉子嘛。 胤禛没发现耿舒宁的烦躁,还在低哑着嗓音回忆—— “她怀弘晖的时候,朕被允禟算计喝多,前院有李氏的人,叫她钻了空子,紧跟着有了身子。” “那时候朕……”胤禛有些艰难地闭上眼,“朕不懂情为何物,只想要一个平静稳定的内宅,子嗣多一些,让老爷子看在眼里。” “所以朕忽略了后宅的波澜,也没看出乌拉那拉氏和李氏的龃龉,最终弘晖难产,弘盼早产。” 不用胤禛说,耿舒宁也从小说电视剧里都看过类似的情节,两个女人争的是长子在胤禛心里的特殊地位。 “而后乌拉那拉氏被太医判定不易有孕,朕那会子刚接了皇阿玛第一次叫朕单独办的差事,不在府里。” “等朕从山东赈灾回来,弘盼夭折,李氏闹腾不休,乌拉那拉氏……很镇定地压下了李氏的闹腾,甚至将朕推到李氏那里安抚她。” 胤禛抹了把脸,“朕也不知道,乌拉那拉氏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会再在朕面前哭,变成了一个无可指摘的贤惠人。” “可朕觉得,应该是无数次她难过,朕却丝毫不知,没有给她支持的时候……” “后来朕明白过来,又对她多有纵容,知道她手段不干净却只稍加训斥,没有强硬阻止。” 他回过头看向耿舒宁,面上有未曾消退的狼狈。 “朕没帮后宅的任何人,自以为一碗水端得平,也给了乌拉那拉氏正室该有的尊荣。” “可她犯下这些错事,是因着心里数不清的怨恨和委屈,她这些错——朕许是占一大半的责任。” 他对发妻确实早已没了所谓的情分。 从知道乌拉那拉氏对子嗣下手那一刻开始,他就彻底放弃了举案齐眉的可能。 之所以给乌拉那拉氏体面,是因为他于男女之情毫不在意,也成立了粘杆处掌控后宅,不想让后宅不宁成为旁人攻歼自己的把柄。 而乌拉那拉氏对外的贤名,对他更有益处。 眼看着乌拉那拉氏把自己逼进死胡同,胤禛突然发觉,他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好夫君,好阿玛。 他的妻子恨他到想毁了他最看重的江山,他的子嗣至今不丰,他的额娘从未将他当作亲生的儿子疼爱。 他张了张嘴,更加艰难地往外吐字:“朕怕……”重蹈覆辙。 耿舒宁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你觉得,皇后的死是你的责任,你对她感到亏欠?” “你怕你对我的放纵,会叫我变成下一个让你亏欠的人?” 这狗东西有点非黑即白的意思,说白了是从小生长环境导致的自卑,觉得自己不配什么的,很需要安慰的样子。 可……怎么办,她做不来那种温柔似水的解语花诶。 耿舒宁眉眼间反倒浮起讥讽,说话刻薄起来—— “夫妻相处,讲的是相互扶持,如爷所说,你确实不是个合格的夫君。” 不管正史野史,在情之一字上对四大爷的评价都是渣没毛病。 就连声名赫赫的小年糕,家里都死得干干净净。 “但她身为四福晋,身为皇后,没有将心思用在正途,没想着跟你沟通,自以为是,跟后宅里互相陷害,害了自己和孩子,才是导致如今下场的最根本原因。” 这是一种自寻死路的内耗,害人者人恒害之。 “我没资格评判你们之间的对错。”实际上她觉得俩人都病得不轻。 “如果爷觉得这一切都是爷的错,并打算以此为戒,对下一任皇后加以限制,用以前的经验来杜绝以后的愧疚——” 耿舒宁豁然起身,与胤禛四目相对:“那爷不值得我的心悦,也不配成为我的夫君。” 胤禛蹙眉:“你又……” “我没浑说!”耿舒宁冷然打断他的话,“我胡说八道的模样爷还不清楚?” 胤禛:“……”清楚,所以心里更慌。 他觉得这小狐狸正在从自己掌心溜走,而他毫无留下她的办法。 耿舒宁想了想,先给他倒了杯茶,“说了那么多,爷先润润嗓子,听听我说。” 胤禛沉默坐在桌前,抚着茶盏边缘,目光没从耿舒宁身上离开。 下一刻,他就庆幸自己没喝茶,不然怎么都得呛个好歹。 耿舒宁说:“爷知道武则天的故事吧?” 胤禛哑然,后宫不许干政的牌子还在交泰殿前立着。 若是这混账有做武则天的志向……胤禛的心直往下沉,目光也冷凝复杂起来。 他保不住她。 耿舒宁并不意外看到胤禛突然冷静下来的模样,身为皇帝要是没有这点警惕性,早叫别人弄死了。 她继续道:“我今天要跟爷说的,不是武则天身为女帝的丰功伟绩。” “李世民因为一句传言就一直打压武媚娘,反倒叫她起了好胜之心,直接勾了李治的心肠,夺了李氏的天下。” “我没有武帝那么大的志向,事实上您也清楚,在政务上我连武帝九牛那一毛都比不上。”耿舒宁很清楚自己对政治的钝感。 “但论起如何国泰民安的法子,我自认比武帝知道的还多。” 她所站立的巨人肩膀,比唐时牛逼千百倍,完全不在一个维度上。 她在胤禛复杂的目光中,直白道:“爷想让我做皇后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您,我不可能囿于后宫。” “我不会插手朝政,可我要如这世间所有的男儿一样,有自己的威望,提高女子的地位,会做很多天下大不韪之事。” 她曾经怂过、藏过的傲骨再无法遮掩,化作直白的灼热光芒映入胤禛眸底。 “若您娶了我,跟个懦夫一样,只在事情发生以后,蹲在墙角咬着手绢哭自己失败,那朝臣们估计会生吞了您。” 胤禛恨得后槽牙咬紧,他现在就想活吞了这混账,他什么时候咬手绢了! 耿舒宁冷哼:“我若是您,我也会反省自己,选个适合您渣……咳咳您性子的妻子。” 乌拉那拉氏要的是小情小爱,若嫁个普通朝臣,日子绝对比现在幸福得多。 可惜她嫁入了皇家,却没有足够强悍的心脏。 耿舒宁这一个多月想得很清楚。 她走到门口,敞开门,让窗户和门口吹进来的冷风,给胤禛醒醒神。 她抬着下巴,笑得跟在乌拉那拉氏床前一样灿烂。 “您知道我要什么,您先想想自个儿给不给得起。” “如果不符合您对皇后的要求,咱趁早一拍两散,我退回奉恩夫人的位子上,只做爷不为人知的幕僚。” 胤禛从耿舒宁第一句刻薄话开始,就知道今儿个没法善了,这混账肯定会气死他。 果不其然,她是一句一个大霹雳,劈得他想将她摁在膝前揍顿狠的。 不管怎么争执都好,他身为大清皇帝,必然会多思多疑些,这些都可以慢慢调和。 可这混账东西动不动就想后退,当别人家的寡妇,这叫胤禛心里格外憋火。 他黑着脸大跨步过去关上门,手上用巧劲儿,将眉眼威风着的小狐狸夹在胳膊间,摁回炕上。 这下子轮到耿舒宁憋火了,她瞪大眼扑棱。 “爷不是说好好说话,君子动口不动手您知道吗?” 胤禛气笑了,干脆俯下身子,压制住她的挣扎,恶狠狠咬住她的耳尖。 “你再说一拍两散试试!朕是纵得你太无法无天……” “少来!”耿舒宁继续用吃奶的劲儿扑棱,气喘吁吁打断他。 “若我不将爷打醒,您还觉得自个儿是可怜兮兮的失败者呢!” 掌事女官(清穿) 第167节 “我眼中的万岁爷,从小要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动如山,会以最冷静最有利的方式,稳准狠解决问题!”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创造问题的人,您跟那儿伤春悲秋有个屁用!” 胤禛:“……”有道理,就是更想揍狐狸了。 但原本一直压抑着的憋气却突然消散,大概跑到了脸上,叫他脸颊略有些发烫。 他整个人放松下来,翻个身,叫耿舒宁翻身占上风。 胤禛将脑袋埋在耿舒宁脖颈间,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宁儿,朕不是怕你成为下一个乌拉那拉氏,朕是怕自己护不住你,害了你……” 他完全无法想象,失去耿舒宁自己该如何,这一个多月他无数次想象,也无数次为自己的心慌而震惊。 其实一开始对耿舒宁的喜欢,并没有那么深,甚至想独宠她,也是因为省事,觉得这小混账比旁人更贴合自己心意。 但就像他不知乌拉那拉氏何时开始变了,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心神都不自禁落在这混账身上,越陷越深。 佛家说,因为爱,所以怖,他悟了,更不敢去想。 耿舒宁歪着脑袋,靠在他肩头,鼓着脸儿咕哝,“说得好像我会跟皇后似的让人欺负,你这是小瞧谁呢。” 人家皇后凭一己之力,差点毁了爱新觉罗家的天下好吗? 她自认比乌拉那拉氏更清醒,更心狠手辣,才不会随随便便就嘎了。 她用力戳胤禛的胸膛,“还有,往后爷只能有我一个,您要是搞什么齐妃那样的意外,诚郡王就是爷的下场!” 胤禛:“……” 耿舒宁继续戳:“没宠可以争,后宫也不会有那么多污糟事儿,回头都得给我卷起来,我保管她们没工夫害人。” 隔着厚袄子,胤禛都叫她戳疼了,他知道她这阵子憋了多大的火了。 心疼和心虚纠缠在一起,叫他动作温柔握住耿舒宁的手。 “咱们未来的皇后娘娘已经想好怎么掌管宫务了?” 耿舒宁不回答他,手被握住就抬起头,上嘴咬。 “您也管不好后宫,还问什么!” “有功夫胡思乱想,伤春悲秋,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在前朝为我遮风挡雨。” 胤禛空了一个多月的心窝子,被这小狐狸连挠带踹加叫嚷,填得满满的。 他已好些日子没睡好了,这会子便起了些困意。 抱着耿舒宁翻个身,将人紧紧拥入怀里,胤禛轻吻她眉心。 “朕知道错了,朕改。” “明儿个额娘估计就会召见你,岁宁既然已经有成算,就先将宫务管起来可好?” 他现在前所未有的清醒。 自己想并肩白首的这个小狐狸,她跟世间女子都不一样。 她不是攀在盘龙柱上的菟丝花,是与盘龙柱并肩的凤凰台。 她在后宫为自己夯实根基,那他也该尽快为她扫清障碍,将前朝该推行的新政推行下去,给她搭好唱作念打的戏台。 * 两个人聊完,矛盾尽消,不需再说什么甜蜜话儿,感情就比先前还要近上许多。 这叫俩人都有些舍不得分开。 三更前推着胤禛赶紧回去换衣裳上朝时,耿舒宁应诺,拿下太后,立刻就去御前造作去。 岂料意外来得总是比计划更快。 还不等太后召见她,大佛堂就迎来一个耿舒宁完全没想到的人。 耿舒宁难得结巴:“谁,谁来了?” 巧荷也摸不着头脑:“回主子,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乌云娜嬷嬷,越过太后,直接过来求见您。” 第87章 因着夜探香闺比较费事,胤禛在大佛堂也就浅睡了一个多时辰,就起身去上朝了。 但苏培盛在金銮殿上仔细瞧着,他们家主子爷比前头一宿一宿睡不好觉的时候状态还好。 今□□堂上还是没断了争吵。 镶黄旗官位最高的,是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嵩祝。 他出身赫舍里氏,自镶白旗迁任正黄旗都统,自太上皇禅位后便成了镶黄旗都统。 自盛京来的那拉氏族老,就住在嵩祝府上,按关系算嵩祝的堂玛法。 哪怕是论康熙这边的关系,也算得上长辈。 乌国公府一案,嵩祝即便不想掺和明摆着会叫万岁爷不虞的这档子事儿,也不得不说话。 “陛下,一等承恩公博珊察曾助太宗打天下,战功赫赫,配享太庙,其子费扬古也在平三藩时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还请陛下念在他们父子功劳的份上,从轻处罚乌国公!” “臣附议!”工部侍郎王泽宏是个爱掉书呆子的,念了一堆礼法教条后,颤巍巍跪在嵩祝身后。 “乌国公之母乃穆尔祜之女,太.祖堂孙,乃正儿八经的黄带子觉罗氏,哪怕看在太.祖的面子上,也不宜废除乌国公爵位,贬为庶人啊陛下!” 另有索绰罗氏的官员站出来:“臣也觉得不妥……” …… 苏培盛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翻来覆去都是这些没用的话。 满汉不通婚,早年间连满洲旗和汉军旗通婚都少,统共就那么些人,时候长了论起来全是亲戚。 真要按照太.祖一辈儿算,诛个九族大清估摸着就没人了。 争权夺势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谁是谁堂孙子,谁是谁堂玛法呢? 这时候倒是记起来了。 他一边腹诽,一边去看主子爷的神色,毫不意外发现自家主子懒洋洋靠在龙椅上,没把底下那些老生常谈的话听在耳朵里。 这会子朝堂上的争吵,明着是请陛下宽恕乌国公府和索绰罗府,实则在争夺两府所代表的旗下利益。 等这架骂得差不多,叫其他六旗或镶黄旗和正白旗其他家族夺下该夺的肥肉,这人证物证齐全的闹剧也就该出结果了。 本来胤禛偶尔也会在金銮殿上刻薄几句,叫朝堂上吵得更热闹些,但今儿个他一直在回味昨夜里的事儿。 他心情不错,抿着唇角没露出笑来就算好的,一句刻薄话都没说。 * 身为皇子,出宫立府时还是光头阿哥,胤禛能走到贝勒的位置,甚至成为皇帝,全是凭自己挣来的。 佟佳氏和乌雅氏没给过他任何助力。 妻族乌拉那拉氏那几个兄长要么死得早要么不争气,也没给过他帮助,甚至有时候还得让他擦屁股。 个中艰难,自不必多说,但凡了解胤禛的,比如康熙和允禟他们,从来都不会小瞧胤禛。 端和帝还在时,一边用胤禛,一边也暗中忌惮他。 所以胤禛是真不明白,为何那小狐狸总觉得他……很脆弱,仿佛纸糊的一般。 想到这儿,胤禛又想笑。 底下还吵得唾沫横飞,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遮住薄唇轻微的弧度。 自知道乌拉那拉氏对子嗣动手后,也为在办差的时候清楚京城局势,胤禛成立了粘杆处。 他对后宅和后宫从没放松了掌控,好确保不会闹出大乱子。 他对乌拉那拉氏早就不抱希望了,唯一意外的是她比胤禛想象中手段还要狠毒,心计也足够缜密,才会叫他马前失蹄。 但胤禛也不算太意外。 为了往上爬,他也曾做过手段更冷厉的事。 那日在永寿宫,他确实有些怅然,毕竟是十几载的夫妻。 在男女之情上他从没放过太多精力,对乌拉那拉氏和弘晖,他自认不够周全,才会留下诸多遗憾。 但对身为皇帝的胤禛来说,只是非常清浅的惆怅,更多是警惕,警惕自己对那混账太重视,也怕自己陷得太深。 他在永寿宫说那句叫耿舒宁生气的话,是试探,更是对自己的压制,他不会让自己成为因女人而损害江山社稷的帝王。 近两个月,他都没去看耿舒宁,是等着看这小狐狸会如何反应,好思虑该如何将她掌控在手心,不叫她成为下一个意外。 却没承想……胤禛眼神恍了一瞬。 他以为的嫉妒没出现在那小东西身上,预料中安慰人的甜蜜话儿也没从那狐狸嘴里听到,反倒叫她拿刻薄话狠狠地呲哒了一顿。 就像……训诫自家不成器的孩子似的。 她对他这个皇帝的脆弱接受良好,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没个好脸,却句句都像是在哄他。 如小时候他曾期待过的那般,毫不客气的训诫,毫无理由的偏爱,这叫他怎能不沉沦? 他虽是帝王,却也还是血肉之身,感情一道,太不讲道理。 以胤禛的冷静细细想来,往后要护着这小狐狸,还要保证前朝后宫的安稳……只怕不比治理江山容易。 * 底下争吵的臣子们,看似吵得面红耳赤,实则都偷偷关注着上头万岁爷的表情。 很快就有人发现,皇上眉宇间掀起一抹明显的烦躁,立刻有人不动声色打着眼神官司,从争吵中悄悄后退一步。 胤禛听到底下动静小了,将茶盏重重放下。 “吵完了?” 嵩祝硬着头皮上前:“陛下,乌国公虽行差踏错,毕竟没酿成大祸……” “非要等人撺掇着弘皙弑父篡位,才叫酿成大祸?”胤禛冷笑,刻薄劲儿又上来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168节 “你们是要朕到了地底下再治那些混账的罪,还是觉得换个皇帝更好说话些?” 文武百官都赶紧跪地,齐呼:“臣/微臣不敢!” 胤禛捏了捏鼻梁,站起身来,面色格外冷厉。 “与准噶尔勾结的探子,是乌国公世子亲自从山西接回来的,宗人府和刑部的供词就在那儿摆着,你们让朕如何处置?” “如今大清内忧外患,尔等不思量如何为百姓谋福祉,却一个个都为了丁点蝇头小利吵个不休,对得起朕和皇阿玛的信任吗?” 文武百官又一次齐呼—— “陛下息怒,臣/微臣惶恐!” 胤禛思忖着时候也差不多了,小狐狸那边虽然有些……失控,可很快就能如他所愿,将宫务管起来。 前朝之事也该尽快尘埃落定。 如此翻过年即便跟准噶尔打起来,他御驾亲征,还有老爷子坐镇,朝堂才能不生乱子。 他站起身,“行了,此事朕心中有数,张廷玉留下拟旨,退朝!” 张廷玉心下一紧,要拟的旨意不会是他已经拟好的那份吧? 在朝堂上吵了这么久,还叫人以为皇上要严办……如果皇上要施恩,留下乌国公府和索绰罗府以安抚镶黄旗和正白旗,废后倒是火候了。 * 就在张廷玉心里紧着思忖废后的利弊,漫不经心往外走时,一踏出大殿,就见赵松在殿外候着。 不只是张廷玉被留下。 文武百官鳞次栉比从大殿内出来的工夫,赵松笑眯眯凑上前,稍稍提了声儿—— “万岁爷口谕,宣户部尚书、刑部尚书、兵部尚书六位大人御书房觐见!” 户部尚书富察马奇和蒋廷锡,刑部尚书陈廷敬和伊尔根觉罗耿额,兵部尚书观音保和年遐龄都站了出来。 李光地和嵩祝对视一眼,心底都有些发沉,感觉得出皇上这是要有大动作了。 尤其是李光地,身为吏部尚书,他很清楚,吏部接了叫年遐龄接任湖广总督的旨意,定了这位年大人明年的官职。 这会子叫年遐龄过去……两个老狐狸心里隐约有数,说不准是石文晟那边要有变动。 石文晟没有犯错,不可能降职。 朝中现在空出来的官职没有合适的位子,外头堪比湖广总督的位子……万岁爷这是要动噶礼吗? 有心思灵敏的官员,随着六个尚书往御书房方向去,心里都有了盘算。 除了当值的官员外,其他人都加快脚步出宫,赶紧回去商量。 在这种要变天的时候,万一站错了队,那就是整个家族的覆灭,如今的乌拉那拉氏和索绰罗氏就是例子。 * 到了御书房外,陈廷敬和张廷玉也对上了眼神儿。 两人都不动声色看向年遐龄,心里对皇上的意思有所猜测。 废后一事暂时不提,如果皇上让年遐龄尽快赴任湖广,山西定会有大变动。 两人都有点激动。 先前征讨国库欠银一事,外省许多地方都还了银子上来,只有山西没什么动静。 两人跟皇上一起定下的火耗归公和养廉银政策,山西财政亏空严重,离西北和江南都不算远,最适合推行新政了。 万岁爷这是要惩治贪官污吏! 俩人激动地等着里头皇上召见,在心里把如何对付噶礼,将影响压制到最小的腹稿都打好了。 可等了好一会儿,迟迟也不见人出来宣召。 这会子天儿也冷,年纪大些的户部尚书蒋廷锡冻得脸色发青,腿肚子都开始打哆嗦。 赵松匆匆自慈宁宫方向跑回来,见状立刻小声骂小成子。 “蠢材!太皇太后身子不适,皇上急着前去探望,一时没顾得上几位大人,你就眼睁睁看着大人们在外头候着?” “还不赶紧将大人们请到偏殿里暖暖身子,若是冻坏了大人们,回头我扒了你的皮!” 在场的几位尚书能做到如今的官位上,哪个不是人精,立刻就从赵松的话里听出了机锋。 皇上出宫去看太皇太后了? 这是皇上有孝心,哪怕是扔下朝政,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但皇上没叫他们回去,这就是代表万岁爷还是惦记着政事呢。 难不成太皇太后真不好了? 等几个尚书进了偏殿,凑在玲珑炉前面暖身子的功夫,赵松端着茶水和点心进来了。 他苦着脸冲几位尚书打千儿。 “都是奴才的不是,皇上急着出宫,怕太后娘娘担心,叫奴才去安抚太后娘娘,忘了几位大人还等着。” 他擦擦眼角:“奴才也是忧心,自端和皇后去了,太后娘娘精神头就一直不大好,皇后娘娘也……奴才怕惊着太后娘娘,还请大人们恕罪!” 几位尚书都摆手说无碍,表情和善得很。 别说赵松是苏培盛的接班人,他就是个普通太监,那也是御前太监。 就算在雪地里冻晕了,谁还敢跟御前的人计较不成? 等赵松出去后,观音保表情愧疚地靠后几步,一声不吭。 年遐龄捋着胡子叹了口气,看着永寿宫方向摇摇头,也没说话。 剩下四个尚书就更不会说什么。 但他们都听明白了。 赵松自不是平白过来给他们请罪,这是叫他们知道,太皇太后是被端和皇后跟皇后给气着了。 为什么气着了? 说是太后精神头不好,那夜的动静到底没法瞒住,几个尚书也隐约知道,太后是中了毒。 太上皇好像身子骨也有些虚弱,才陪着太皇太后去了温泉行宫。 即便不知道内情,几个人心下也隐隐猜测出来,这俩皇后……怕是干了点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张廷玉一直垂着头,在场就属他官位最低,但他却是皇上的铁杆心腹,了解得最多。 废后一事,过了今儿个应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皇上这一招……高明。 张廷玉在心里感叹,也不知万岁爷是怎么说服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配合的,他还是小瞧了主子爷的心计啊! * 实则这会子,被张廷玉在心里夸赞的主子爷,正黑着脸瞪对面的女人。 耿舒宁缩着脖子,格外无辜坐在角落里。 她小小声嘀咕,“太皇太后召见,谁敢拒绝?” “也没人叫您陪着,您给我使脸子看作甚……” 胤禛额角的青筋蹦得格外欢快,他压着火儿。 “你过来!” 耿舒宁不肯,没道理去见太皇太后还得肿着腚去的。 且看这男人今天的烦躁模样,甚至冷面阎王的架势,她隐隐品出点味儿来。 昨夜还脆弱得不行,今儿个就霸总起来了,她不是叫狗东西给演了吧? 见她不肯动,胤禛探身上前,轻而易举将裹得跟个小熊崽子似的狐狸捞到了怀里。 见耿舒宁眼神警惕,他压住了拍她的冲动,话像是从嗓子眼儿逼出来的—— “若是朕没追上来,你就准备一个人去见皇玛嬷?” 他刚到御书房坐下,林福就派人匆匆过来传话,说耿舒宁叫太皇太后的贴身嬷嬷请出宫了。 惊得胤禛摔了茶盏。 他深知皇玛嬷不是个爱管事的,更没什么好奇心,这明摆着是老爷子的意思。 思及此处,胤禛胳膊搂得更紧了些,恨不能将人摁在膝盖上。 瞧着是个聪慧的,怎么净干蠢事! 耿舒宁察觉蓝盆友浑身不善的气息,软软靠在他怀里,声音乖巧。 “当着乌云娜嬷嬷的面儿,若叫人去御前禀报,万一叫太皇太后误会我恃宠生骄,不将长辈放在眼里怎么办?” 乌云娜说,太皇太后听闻皇上有了新宠,还是个嫁过人的,有些好奇,请耿舒宁过去说话。 人家客气,她不接这个脸面,那不管是谁的意思,对上这老佛爷一样的人物,纯属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胤禛到底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朕给你的玉牌叫狗吃了?” “你就不想,万一是皇阿玛的意思,将你幽禁起来,再也见不着朕该如何?” 耿舒宁抬头看他,笑了,“事实证明,就算我不说,爷该知道的不都知道吗?” 胤禛噎了一下,蹙眉解释,“如今前朝后宫正是最乱的时候,朕担心有人会对你动手。” “你早些到朕身边来,掌管了宫务,才能更安全些。” 耿舒宁垂下眸子,是担心还是监视,结果都一样。 她心疼昨夜那个脆弱的蓝盆友,却不是傻子。 谈恋爱不计后果,成亲却需要平衡,尤其是她要嫁的还是个心思深沉又多疑的帝王。 喜欢是真喜欢这个男人,但如他所愿,她更多是为自己的抱负。 发现四大爷不是她想象中那么敏感脆弱,是好事,往后造作起来更有底气呢。 她很清楚这男人不是小说电视剧里的四爷,巧了,她也不喜欢无能软弱的。 左不过就是东风拌西风,慢慢磨呗。 掌事女官(清穿) 第169节 她伸手搂住胤禛的脖子,在他颈边轻轻蹭着撒娇。 “我敢自己一个人去,是爷您给我的底气,想做皇后,这些事早晚要我来面对的不是吗?” 她亲了亲胤禛的脸颊,昨夜欠的甜蜜话儿,这会子似是不要钱。 “我承诺要陪着您,自然得有陪着您的本事,这会子离宫陪着太皇太后也算替爷尽孝啦!” “本来我还有点忐忑,可看到您追过来,我好安心,有您陪着,刀山火海我也敢闯一闯!” “爷,人家一腔心肠都剖给了您,您还不信我吗?” 胤禛:“……”他信她,每一句都是胡说八道。 如她所说,这混账胡说八道哄人的时候他能看得出来。 但……昨夜才刚交了心,这会子他竟也张不开嘴训她。 他垂眸看着在他身前蛄蛹的娇娇儿,愈发无奈。 两人一路争吵斗法到如今,他马上就如愿将她掌控在手心,可这混账也一步步侵占了他的心神。 他们俩,到底谁输谁赢? 第88章 从西城门出来外城,再有百十里地就是温泉行宫,马车疾行两个多时辰就能到。 午膳前,耿舒宁和胤禛就到了行宫日常走动的南门。 耿舒宁本以为会看到格外壮观的温泉行宫。 后世对被毁掉的汤泉行宫只有复原图,分为前宫和以中所为中心的东西北四所,绵延三座山头,非常壮观。 但下来马车,耿舒宁就跟头回见到圆明园似的,大失所望。 这地儿最多算电视剧里那种分前后两大进的豪宅大院,唯独院墙是金瓦红墙罢了。 倒是离他们北巡回宫时路过的昌平行宫不算远,隐约还能看到那边的角楼。 胤禛敲敲耿舒宁的幞头帽,“发什么呆?” 耿舒宁小声把自个儿的疑惑说了,“这地方瞧着也不大,您说太上皇早些年携妃嫔奉太皇太后过来的时候……可怎么住得开呀?” 康熙和乾隆都是出了名的妃嫔多。 耿舒宁说的太皇太后是孝庄,再加上彼时的皇太后,光想想就挤得慌。 胤禛警示性地睇耿舒宁一眼,这地儿确实不大,可不是小狐狸胡说八道的地方。 真叫太上皇听到了,指不定要怪罪。 但他还是低声解释给耿舒宁听,“这里是修养身子的地儿,讲究一个聚气敛神,很少会带妃嫔过来,属帝后之所。” 实际上小汤山这一片地方都是皇家的,大大小小的庄子不少,整体被护卫包围起来。 真有妃嫔来了,也是去旁边的庄子上,大致跟耿舒宁先前住的那座庄子相似。 温泉行宫因地处湿热之地,要保证宫殿一直崭新,需要耗费不少银钱。 康熙和胤禛都不是手松的皇帝,谁也没想过扩大行宫的规模。 胤禛又道:“你说的奉太皇太后和皇玛嬷出行,以前是去南苑居多,后来有了园子和木兰围场,南苑也就搁置下来了。” 耿舒宁听得有点酸,她上辈子在南方,对北方的古建筑了解确实不算多。 现在听来,等于大兴、昌平、顺义都有行宫,还有园子,围场,皇家房地产可够多的。 胤禛见耿舒宁撇嘴,竟像知道她在感叹什么似的,挑眉替她拓宽知识面。 “京城以西,房山还有座黄辛庄行宫,乃是遏西陵驻跸之所,风光不错,开春祭遏之时,朕可以带你去看看。” 耿舒宁一想到还要在马车上颠簸,就有些敬谢不恭。 不过这会子却是不好拒绝胤禛的好意,还指着他待会儿出头呢。 她只微笑着敷衍过去,便跟在胤禛身后,从大宫门进了行宫。 进门后,胤禛带头,从一侧的廊子绕开前面的宫殿,进了后面一进宫殿。 耿舒宁感觉规模不大,是跟紫禁城和两座皇家园林相比,实则宫殿并不算小,也都有东西偏殿。 前殿因为太上皇禅位,扩建过,分开了东西两座大殿,令得皇上和太上皇分别使用。 后头这座大殿只有太皇太后在用,只有主殿和东西偏殿,后殿则被汤池所代替。 因为不用分东西大殿,比起前头便空旷些,两侧种了很多花儿,有温泉的热度在,长寿兰和瓜叶菊盛开得特别好看。 从主殿往后去,则是一片片的腊梅树影影绰绰遮了个严实。 耿舒宁一路走来,估算了下,也就比她那座温泉庄子大出个五六倍来。 后头的主殿里,靠在罗汉榻上的太上皇透过窗户缝,一眼就瞧见了面色严肃的四儿子,还有东张西望丝毫不见紧张的耿舒宁。 他鼻间翕动出一声轻嗤,这臭丫头的胆子,倒确如暗卫查出来的那般大。 耿舒宁虽然没感觉到有人看,但莫名就在这温暖的行宫内,感觉到后脖颈儿一阵阵发凉。 她赶紧收了对温泉行宫的好奇,缩着脖子跟随胤禛站在了殿前。 乌云娜嬷嬷笑着冲胤禛蹲了一礼,“万岁爷和岁宁县主稍后,老奴先进去禀报。” 胤禛客气虚扶一下,“朕等着嬷嬷。” 不多一会儿,乌云娜嬷嬷就笑着出来了,只是说话却不如胤禛所愿。 “主子说万岁爷一路舟车劳顿,先去前头泡温泉祛祛乏,请岁宁县主单独进去说说话。” 胤禛心底一紧,面色却不变,也没挪窝。 “劳嬷嬷再进去通传一声,朕许久没见皇玛嬷了,想给皇玛嬷请个安。” “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不给皇玛嬷请安就自去歇着,不合规矩,传出去言官定会参朕不孝。” 乌云娜嬷嬷迟疑了下,实则内心失笑不已,果然如太上皇所料。 她无奈侧开身子,“那万岁爷和岁宁县主里头请吧。” 胤禛定定神,回头以眼神提示耿舒宁规矩些。 他来之前就有所预料,只怕皇阿玛也在皇玛嬷这里。 耿舒宁还以为蓝盆友是抽空安抚她别紧张呢,眨巴眨巴眼,反安抚回去。 她用眼神表示自个儿最擅长哄富婆,这都不叫事儿——嚯! 还有个老爷子在! 耿舒宁瞧见康熙似笑非笑的表情,瞬间低下头去老实了。 她还以为会跟太后那边一样,太上皇只在背后出谋划策,叫富婆们为难她呢。 这会子都亲身上阵了?耿舒宁在心里咋舌,看样子康师傅才是她做皇后真正的拦路虎。 * 胤禛带着耿舒宁,一起跪地给两位长辈请安。 “请皇玛嬷/太皇太后圣安!” “请皇阿玛/太上皇万安!” 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后,瞧着就像个普通人家的富态老太太,甚至看起来比太后也大不了许多。 眼神清澈得不像个老人,确实带着几分好奇。 等胤禛和耿舒宁行完礼,她很温和地示意乌云娜嬷嬷替她叫了起。 一旁梁九功立马搬了个圆凳过来。 * 胤禛坐下,耿舒宁非常自觉地站在胤禛身后,看起来乖巧如鸡,一点不规矩的地方也无。 可太皇太后笑着看了太上皇一眼,张嘴就是一连串耿舒宁听不懂的蒙古话。 耿舒宁记得,不管哪本小说还是电视剧的,都说这老太太蒙语好,汉话和满语都不精通来着。 她浅浅走了个神,忘了这一茬乐。 她英语还行,可不会蒙语啊,这富婆可能没那么好哄…… “皇额娘拿这丫头跟皇玛嬷相提并论?”太上皇冷哼了声,打断耿舒宁的思绪,接着就是比他儿子更胜一筹的刻薄话。 “您也不怕皇玛嬷气得从棺材里坐起来骂人,朕就没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丫头。” 耿舒宁:“……”好的,富婆夸她牛逼,残疾康师傅负责拆台。 “进宫多年,还敢大放厥词说想做什么风流寡妇,若不是有那猪油蒙了心的拦着,这丫头估摸着早叫言官生吞活剥了!” 耿舒宁:“……”她略有点尴尬,那是刚穿过来思维还没转过弯,她早就付出过代价了好嘛! “老四想收用她,这丫头还不知好歹离了宫,说是为着正事儿跟老四南下,还敢给自己找了个婆家。” “皇额娘您说,这样胆大包天的女子,哪点比得上皇玛嬷?” 耿舒宁默默在心里再次问候爱新觉罗家的祖宗。 不管哪朝哪代,男人对有本事的女人就是看不顺眼,见不得女人一点自由,放后世妥妥被群殴。 太皇太后是个万事不萦于心,知足常乐的老太太,以她过往的处境,不知足常乐也活不到现在。 她倒不像小说里那样只会蒙语,在大清这么久了,自听得懂满语,就是说得不好。 这会子听太上皇说完,扑哧笑了出来。 她用蒙语冲太上皇调侃,“姑姑年轻时候还想跟墨尔根代青私奔呢,后来嫌他说话不好听,半路又跑回来了。” “听苏茉儿说,后来在大宫宴上,姑姑还当着太宗的面,跟他在篝火前跳舞,气得太宗跟墨尔根代青甩了鞭子。” 墨尔根代青是皇太极赐给多尔衮的蒙古称号,北蒙那边都习惯叫这个称呼,反倒没什么人叫多尔衮。 太皇太后目光闪过一丝回忆:“要是这丫头真如玄烨你所说,她确实跟姑姑挺像,尤其是这灵动劲儿,像姑姑还没进盛京的时候。” 掌事女官(清穿) 第170节 康熙:“……”他都不知道,皇玛嬷还有这么彪的时候,苏麻喇姑没说过。 胤禛倒是知道些,是被苏麻喇姑养大的允裪小时候说漏嘴,叫他听到了。 如此一比……他比太宗情况好一些,是不是该知足了? 好歹这小狐狸没身在曹营心在汉。 耿舒宁听着叽里咕噜一长串,有点蒙圈。 但见太上皇像是被噎住,胤禛也有点无奈的样子,不用听懂太皇太后说什么,也知道肯定是夸她呢。 美女和美女都是心有灵犀的,不然狗爷俩不会这表情。 耿舒宁偷偷冲太皇太后露出个讨巧的笑,小酒窝挂在唇边,龇出两排小白牙,逗得太皇太后哈哈笑出声,连乌云娜嬷嬷都忍不住笑。 太皇太后难得换了满语,慢吞吞道:“我没说错,这丫头讨喜!” 太上皇没好气地瞪耿舒宁:“你傻笑什么?听懂了吗?” 耿舒宁微微低头,脆声道:“回太上皇,岁宁没听懂,但岁宁自知能得仙人庇佑,又有福分与皇家结了缘法,必定会被夸赞!” “岁宁不会蒙语,只好以真诚来感谢太皇太后的夸赞!” 众人:“……” 康熙喃喃感叹:“朕只知老四你猪油蒙了心,倒不知你竟喜欢脸皮厚过城墙的。” 耿舒宁脑袋扎得更低,好方便她翻白眼,冷不丁穿到封建社会,脸皮不厚能活得下去吗? 只要活得好,要不要脸有什么要紧,康师傅倒是要脸,搞得国库空虚,老鼠都不乐意光临,很自豪吗? 胤禛噎了下,面色如常逗趣:“儿臣觉得,皇玛嬷和岁宁说得都有理。” 谁都没提今日太皇太后突然宣召耿舒宁过来是为什么,说说笑笑气氛倒是很融洽。 康熙却见不得胤禛把事儿就这么岔过去。 他突然收起放松的神色,表情严肃问耿舒宁:“知道今儿个叫你来是为什么吗?” 胤禛转动扳指的手一顿,垂眸没去看耿舒宁。 他知道,在老爷子面前越表现出对耿舒宁的看重,这小狐狸就越危险。 而且他相信,耿舒宁不会跟其他女人一样,在老爷子面前战战兢兢被吓得什么都不敢说。 如他所料,耿舒宁恭敬却坦然地摇头:“回太上皇,乌云娜嬷嬷说,太皇太后想见见万岁爷嫁过人的新宠,岁宁也因此而来。” “但见太上皇在这儿,岁宁就不知道是为何了,还请您明示!” 康熙哼笑,“你倒是坦诚!朕问你,老四欲废后,立你为后,可是受你撺掇?” “继后都配不上你这个二嫁的耿家女了吗?” 耿舒宁抬起头,眼神诧异又无辜:“岁宁惶恐,不懂太上皇的意思。” 康熙眼神愈发犀利:“在朕面前,你还敢装糊涂?” 耿舒宁站出来,跪在太上皇跟前,“岁宁斗胆,并非装糊涂。” “只是如岁宁这种对朝政一窍不通的女子都明白,万岁爷若废后,定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 “以太上皇对万岁爷的了解,应知道万岁爷绝非会被女子左右的人,否则皇后娘娘也不会钻了牛角尖做下错事,这与岁宁又有何关系?” 她大胆抬起头,与康熙冷然审视的目光对视,说话比动作更大胆。 “好叫太上皇知道,岁宁对奉恩夫人的诰命和县主的爵位非常满意,也早透露过自个儿的志向,没说一定要嫁给万岁爷不是?” 即便再喜欢胤禛,要真有机会做个自由自在的风流寡妇,可左拥右抱,也不耽误她实现抱负,她保证眼睛眨都不眨就把四大爷给踹了。 一句话,将爷俩的脸色都给说黑了。 只有太皇太后笑得特别大声。 她甚至拍着腿跟乌云娜感叹:“这丫头该去咱们草原上!” “她要是我阿布的女儿,说不定能做个女台吉,叫我阿布绑几个倒插门到部落里,也省得叫我阿兄那不争气的继承部落了。” 乌云娜:“……”有道理,但主子您要不要看看太上皇和皇上的脸色? 康熙和胤禛爷俩突然有点庆幸,大放厥词的这混账她听不懂蒙语。 康熙收敛起脸上的冷色,说话温和了些,暗藏起凛意。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做皇后?” 耿舒宁乖巧地笑了笑,没接康熙这个坑。 “回太上皇,岁宁无所谓皇后还是县主,日子舒坦了怎么不是过呢?” “但不敢瞒太上皇,岁宁承蒙万岁爷抬爱,也有那么点子小聪明,愿为万岁爷肝脑涂地,成全仙人给予的缘法。” 胤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和缓了些,甚至唇角不自禁勾起一抹浅笑。 跟耿舒宁相处越久,他就越知道她心有多野。 梦里叫她见过太多,这小狐狸从来都没断了天高海阔的孟浪想法,是为了他才愿意留下的。 康熙斜睨自家不争气的儿子一眼,连个女人都拿不住,反倒叫这死丫头三言两语就哄住,半点没承继他的本事,没用! 越是如此,他对耿舒宁的警惕之心就越重。 他总觉得,老四玩儿不过这小丫头,长此以往下去,难保大清不会出个祸水。 武媚娘那种都是好的,若是韦后之流,他到了九泉之下都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康熙思忖片刻,淡淡点头:“朕懂你的意思了,你就留在温泉行宫陪太皇太后吧,也算替老四尽孝心。” “废后或治丧,以你如今的身份待在宫里也尴尬,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以你伺候太皇太后的孝心,再进后宫倒也能说得过去。” 片刻之后,胤禛和耿舒宁异口同声开口—— “儿臣觉得不妥!” “岁宁听太上皇的。” 胤禛拧着眉,不可置信地看向耿舒宁。 第89章 胤禛和耿舒宁同时开口,叫殿内静了一瞬。 太皇太后和乌云娜主仆俩恨不能端盘瓜子来,兴致勃勃瞧着。 心下不虞的康熙,情绪也没露在面上,只眯着与胤禛如出一辙的丹凤眸,似笑非笑看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地对视。 胤禛做了好几年皇帝,真冷下脸来,气势非常惊人,只是他几乎没跟耿舒宁真正生过气罢了。 可这会子,耿舒宁的不知好歹让他彻底气着了,浑身冷气不要钱地冲耿舒宁压过去。 路上他反复叮嘱过,此行温泉行宫没那么简单,一定要听他安排,他会好好护着这小狐狸回宫。 太上皇绝对不会坐视宫里出一个专宠的妃嫔,更别提胤禛还想叫耿舒宁做皇后。 这条路最艰难的就是老爷子这一关,一个不小心,老爷子定会在他无法立刻反应的时候要耿舒宁的命。 这混账明明什么都知道,往常也总怕疼又怕死的模样,却还是在最不方便争执的地儿跟他唱反调。 胤禛咬着后槽牙,尽量冷静开口,“岁宁,皇额娘身子虚弱,你答应朕替皇额娘掌管宫务,叫她能好好将养身子,忘了吗?” “若是你想陪皇玛嬷,不如等年后,皇阿玛奉皇玛嬷回畅春园后,到时候皇额娘的身子应当就好些了。” 这话是警示耿舒宁,也是说给两个长辈听的。 康熙心下冷哼,这臭丫头当着长辈的面儿如此不给老四脸,难为他还能压着怒火,立刻给这丫头找出一个能回宫的理由来。 越是如此,他心里就越不痛快,心底隐隐生出杀意来。 无论如何,皇家绝不能再出专情的帝王。 他冷眼瞧着耿舒宁,只等看她怎么解释。 今儿个这温泉行宫,若是他不允,就算老四有百般计谋,这丫头也出不去。 * 耿舒宁还真没想出去。 她本来就觉得,不管是废后还是皇后薨逝,以她如今的身份待在宫里,会有数不清的麻烦。 后宫女子那些弯弯绕绕的手段防不胜防,她始终不喜欢,也没打算成为其中的一分子。 反倒留下来,更有利于她做皇后,到时候后宫她说了算,行事则便宜得多。 当着太皇太后和康熙,耿舒宁没办法跟往常一样娇嗔,只能尽量放软了声儿,恭谨地解释。 “万岁爷容禀,岁宁与皇家的缘法,在太皇太后和太上皇跟前也有感应,必然会记起许多利国利民的事儿来。” “后宫里都是些许小事,太后娘娘精神头不够,何不如先前太上皇在位时一般,令齐妃和懋嫔、熹嫔掌管宫务更恰当些,您说是不是?” 她悄悄冲胤禛眨眼:“年前您肯定忙着朝堂上的事儿,废后不是小事,必然会引起动荡。” “岁宁不才,不愿意在宫里给万岁爷添麻烦,只想为万岁爷出一份力,好叫前朝后宫尽快安定下来。” 胤禛眼神微起波澜,他听明白这小狐狸的意思了。 原本他想叫耿舒宁掌管宫务,是想让她早些适应后宫,有他护着,她稳定后宫不难。 只等耿佳德金回京述职,以功劳提任一品大员,到时候耿舒宁立后也更名正言顺。 老爷子这边的问题确实不好解决,胤禛打算用事实说话,只要后宫安宁,他坚持将耿舒宁护在身边,老爷子也不能明摆着反对。 但现在,耿舒宁是想用庄周梦里记起来的好法子,以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名义拿出来,那便是侍奉有功。 一旦废后,前朝后宫的动静都不会小,三足鼎立确实能最快叫后宫安稳下来。 而前朝,他自有安排。 但他心里的怒火……或者说憋气一点都没减少。 他更明白,这小狐狸一点都不想依靠他,她想用自己的本事在他身边立足。 先不提信任与否,她难道不知,她越是有本事,老爷子会越忌惮她吗? 掌事女官(清穿) 第171节 皇玛嬷是个万事不管的,从来都是以老爷子为主。 一旦他不在跟前,万一老爷子下狠手……胤禛不敢想那个结果。 当着康熙的面,胤禛张了张嘴,却是无法说出自己的忌惮,拇指上的扳指都叫他攥出裂缝来。 他不说话,耿舒宁低垂着眉眼装恭顺,太皇太后和康熙也笑而不语,现场气氛格外压抑。 * 沉默了好一会子,康熙才轻哼出声。 “丫头,老四这是担心你留下,就没机会再进宫了,心疼你呢。”他似笑非笑冲耿舒宁伸手点了点。 “自打你跟老四在一起,他就再没临幸过其他妃嫔,你就不怕朕处置了你?” 耿舒宁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小声回话:“若您要赐死我,我就是进了宫,做儿子的难道还敢不听老子的不成?” “噗嗤——”太皇太后又没忍住笑出声,见康熙和胤禛都看过来,赶紧拿起块点心,偏过头去。 “你们说,你们说,哀家什么都没听见。” 康熙:“……在朕面前,你倒也没必要这么坦诚。” 听着怪气人的,总想叫他喊人端杯毒酒过来应应景。 耿舒宁咧嘴笑得乖顺,继续解释。 “回太上皇的话,阿玛曾跟岁宁说过,在主子跟前耍心眼子,那是傻到家了,实话实说,忠心为主,才是正道。” 康熙:“……”像是耿佳德金的德行。 耿舒宁比便宜阿玛说话更实在,脑袋抬高,打算将正道的光洒康师傅一脸。 “岁宁留下,是想让太上皇您亲眼看看,岁宁是否够资格侍奉万岁爷左右。” “什么惑星,红颜祸水,左不过是女子太过柔弱,男人又太过没用而已。” “岁宁自认不是只会吹枕头风的狐媚子,我相信万岁爷,更相信太上皇,您二位都是明君,定会明察秋毫。” 她一番话,把在场两个长辈都给说笑了。 尤其是康熙,心底那股子杀意都稍减了些。 可别说,做皇帝那么多年什么人都见过,就是没见过说话这么逗趣又噎人的。 听两位长辈笑出声,耿舒宁偷偷看胤禛一眼。 他也是唇角微抽,面色稍微好了些。 耿舒宁悄悄松了口气,将来的腚这会子应是保住了。 其实她不怎么怕康熙发疯。 赐毒酒容易,但她活着能给大清提供更多好处……老爷子比儿子心眼子多多了。 得等好哄的狗东西走了,再上大招哄老子,否则她怕蓝盆友会哭。 * 说开了以后,胤禛也冷静下来。 他知道耿舒宁留下确实更好。 他信这小狐狸的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在老爷子这里保命应该……不难。 即便如此,在用过午膳后,耿舒宁应了康熙看热闹的吩咐,出去送胤禛时,在廊庑的拐角处,还是叫他拽住,狠狠咬了回小嘴儿。 自打回宫起,两个人就没再亲近过。 这会子一贴近,说不清是惩罚还是缱绻,两人谁都舍不得分开,依偎了好一会儿。 直亲得耿舒宁浑身发软,喘不过气来,胤禛的眼神已是恨不能吞了她。 耿舒宁无奈,再亲下去,俩人都得难受,只能软着腿儿哄人。 “这都十一月了,再有一个多月,太皇太后和太上皇怎么着也得回宫,或者去畅春园过年,宫宴上就见到了~” 胤禛俊容依然冷冽,“你不喜朕自作主张,这会子却不知道跟朕商量,你就不顾朕——” 他又恨恨咬住耿舒宁的唇,将郁闷藏在唇齿之间,“朕也会担心……你的安危,你这混账没良心……” 耿舒宁被亲得眼神迷离,大冬天的浑身都燥得厉害。 待得听清楚胤禛的话后,心软了一瞬。 两个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她相信胤禛会担心她,可她做不到把粮食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但她也会反省,细细喘着气儿靠在胤禛身前认错。 “爷就饶我一回,下次我保证不再自作主张了。” “我原本是想听您话的,只是爷应该看出来了,太皇太后还挺喜欢我的,太后那头……您也清楚。” “有侍奉太皇太后的功劳,我才能尽快回去陪您嘛~” 胤禛知道,额娘因为老十四的事儿心里还有疙瘩。 尤其是知道要打仗,过年又不叫允禵回来,老九和老十四福晋又是好撺掇的,她这疙瘩一时半会儿去不了。 他将耿舒宁用力摁在怀里,微微叹了口气,在耿舒宁看不到的地方,眼神犀利如刀。 等回宫后,老九和老十还有允禵府里也都该收拾收拾了。 他压着情绪捏了捏耿舒宁的脸,“答应朕,不管做什么,先保护好自个儿,尽量待在皇玛嬷身边,别到处乱走……” 历史上的四大爷,据说是唠叨起来没完的性子。 她年轻版本的蓝盆友充分验证了正史的可靠性,生生叮嘱了一盏茶功夫,把耿舒宁都给念叨困了。 她也不敢叫停,只能努力瞪大雾蒙蒙的杏眸,脑袋点的小鸡啄米一样,一下下磕在胤禛心窝子的位置。 这叫胤禛更舍不得走,恨不能将她揣在身上时刻带着才好。 只是宫里还有大臣等着,也着实没办法再耽搁下去。 他用力握了下耿舒宁的手,“若是你不老实,等回宫,朕定会跟你算账,记住了吗?” 耿舒宁继续点头:“记住了记住了,您路上慢点,回去记得用膳啊!” 胤禛轻哼:“这会子知道心疼朕了?” 耿舒宁恨不能摇手说拜拜,努力耐下性子,“我一直都心疼您呀!” “我知道您白日里忙,晚上一定要早点睡,好在梦里想我,记住了吗?” 胤禛有些不自在地松开耿舒宁,“光天化日的,什么浑话都敢说!这里可不是宫里和圆明园,你要记得……” 好的,耿舒宁的耐性彻底告罄。 她左右瞧了瞧,没看见有人,立马收了娇软表情,面无表情推着胤禛转身,绣鞋轻磕在他皂靴后头。 “您再不走,城门都要关了!赶紧的吧!” “不许再唠叨,否则我不给爷写信了!” 胤禛心神微动,他倒是没记起写信这一茬来,瞬间叫耿舒宁这没什么耐心的甜蜜话儿给哄住,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她的幞头帽。 “行了,不用送了,朕自个儿出去就成,你没事别去前殿。” 省得不规矩,叫老爷子逮住。 一想起耿舒宁的造作,胤禛就觉得自己要叮嘱的还有很多。 只是时辰确实不早了,苏培盛在旁边一脸焦急,几乎要开口催。 胤禛也不想叫老爷子知道他如此恋恋不舍,深吸口气,转身大跨步往外去。 * 耿舒宁转身回到后头,迟疑是该去太皇太后跟前应卯,还是先叫巧荷想办法问清楚她住哪儿,安置下来。 梁九功笑着迎上来,“主子吩咐,叫您住在偏殿里伺候太皇太后。” “有什么缺的,您只管叫人跟李德全说,只是有一桩,每日辰时正,太皇太后要礼佛,还请县主往前头去,给主子讲讲经。” 耿舒宁:“……”她一个假居士,给康熙讲经? 她有些不解,“我既是来伺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礼佛,我不用陪着吗?” 梁九功笑得微妙,“县主说笑了,主子的意思是,每日太皇太后歇过晌,您再近前伺候着就好。” 他侧了侧身子,“主子吩咐,叫您今日先歇着,不用去主殿伺候。” “知道您过来的匆忙,没带换洗的衣裳,老奴已经吩咐了李德全,待会儿就给您送合适的衣裳过去。” 耿舒宁听懂了,老爷子看出她是个假居士,叫她别搅扰太皇太后真礼佛,也别穿居士袍子碍他老人家的眼。 在什么山头上什么歌呗。 耿舒宁从善如流应下,拍拍屁股先去了偏殿安置。 * 李德全就在偏殿外等着。 耿舒宁这才知道,不是叫她住在偏殿的配殿,整个西偏殿都给她了。 巧荷有些惊疑不定,问李德全:“李谙达,这……不合规矩吧?” 如胤禛所说,这里属帝后之所。 有资格住温泉行宫的,也就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 东偏殿是留给太后的,这西偏殿自然就是给皇后住的。 只是因为先前端和皇后有阵子跟着太皇太后,皇后从没来过。 李德全比梁九功看起来敦厚些,淡淡笑道:“太皇太后喜清静,这偏殿往后不会有旁人来,不敢委屈了县主,您只管住着。” 巧荷看向耿舒宁。 耿舒宁微微点头,早晚的事儿,人都留下来了,甭管是糖衣还是炮.弹她都担得起。 巧荷便不再多问,叫晴芳在耿舒宁跟前伺候着,她带人去跟李德全收拾交接送过来的物什。 慈宁宫大佛堂的东西,回头巧静会收拾好,再将急用的带过来。 掌事女官(清穿) 第172节 * 西偏殿本来就预备给皇后住,粗使宫女和嬷嬷都在,什么东西都是齐全的。 耿舒宁非后宫之人,李德全命人将不合规制的东西收起来了,需要更换些不逾矩的摆设。 一应物什都是齐全的,殿内也打扫得很干净,立马就能住人,没耽误耿舒宁用晚膳。 直到巧荷提膳回来。 她小心翼翼凑到耿舒宁跟前,“过几日是孝庄皇后冥诞,太皇太后这几日潜心礼佛,膳房只有素食……” 耿舒宁菜吃得不少,却无肉不欢,所以没想过做真居士。 上午太上皇又刻薄又吓唬的,都没叫耿舒宁委屈,这会子她芙蓉面上却真切露出了惊色。 尤其是等吃上寡淡的菜肴后,她没什么胃口,恹恹放下了筷子。 “冥诞后就不用茹素了吧?” 巧荷和晴芳面面相觑,俩人都不敢说话,问就是……谁也不知道太皇太后到底多诚心礼佛不是? 耿舒宁也知道这个道理,趴在桌子上叹气,突然就有点后悔留下了。 * 第二日,耿舒宁一大早被巧荷和晴芳薅了起来。 迷迷瞪瞪洗漱过,晴芳给她梳了小两把头,巧荷伺候她换上了新送来的玛瑙色锦缎旗装。 而后,晴芳捧出了一双三寸高的花盆底。 耿舒宁震惊:“我为什么要穿这个?” 晴芳偷笑,“不管您是奉恩夫人,还是县主,按规矩面圣您就得穿花盆底,绣鞋可不成。” 在主子们看,绣鞋是给宫人穿的,方便走动伺候主子。 不出门没人管,可以怎么自在怎么来,在外头就不成了。 时下的主子们最讲体面。 原本耿舒宁总是居士打扮,穿绣鞋没人说什么,除了居士的身份,自然得讲究些。 耿舒宁欲哭无泪:“……我现在出家还来得及吗?” 她一个策划狗,需要跑现场,大多时候穿运动鞋。 实在碰上高大上的场合需要装逼,也是穿低矮大粗跟。 穿过来以后一直穿绣鞋,也不耽误走路,这会子换上花盆底……要老命了。 她想过在温泉行宫直面康师傅,压力会很大,定是刀山火海腥风血雨……咳咳,总归要绞尽脑汁跟公公斗法。 她完全没想到,老爷子会从这里开始折腾人! 她小心翼翼走了两步,花盆底比高跟鞋难控制,有点像旱冰鞋,重心稍稍不稳就是前仰后合的扑棱。 无奈,还是叫巧荷和晴芳扶着,她才顺顺当当出了寝殿。 等到坐在桌前,看到非常丰富,也非常寡淡的早膳,耿舒宁眼眶都红了。 离开蓝盆友第一天,想他呜~ 第90章 虽然胤禛反复交代耿舒宁,尽量不要往前殿凑,她也小鸡啄米一样应着,但两人都清楚,不去前殿不可能。 老爷子这一关,早一刀晚一刀都是要落下来的。 耿舒宁留下,除了想以侍奉太皇太后的名头进宫外,最主要的就是要让康熙认可她有做皇后的资格。 这事儿,太皇太后再和善,也不会管,康熙嘎之前,老太太只听这老头的。 用过早膳,耿舒宁认命地收起心底的哀嚎,扶着巧荷,跟趟.地.雷一样,从后殿和前殿连通的廊庑,绕去了前殿。 不得不说,踩着高跷一样的花盆底,动作一慢,远远瞧着,确实摇曳生姿,娇怯许多。 这大概也是花盆底产生的劣根性之一。 * 耿舒宁生生摇进大殿,小心往前几步,慢吞吞行了蹲礼。 康熙淡淡扫她一眼,终于夸了一句—— “今儿个瞧着倒是像样子些,起来吧。” 耿舒宁松了口气,抬头冲梁九功笑笑。 问就是巧荷进不来太上皇的大殿,这花盆底角度清奇,不撅腚摁地,她起不起来。 为了对得起康师傅这句夸,还希望梁总管他聪明些。 梁九功愣了下,到底是在御前伺候多年的大总管,立马就察觉出耿舒宁的尴尬境地,心里憋着笑,上前将耿舒宁扶了起来。 待得耿舒宁坐下,康熙也没看她,只是慢条斯理对照着棋盘翻看一本关于围棋的残局古籍。 雪后连着好几天,天儿都不错。 一大早阳光就从窗边映进来,金灿灿地打在棋盘上,靠坐在罗汉榻上的康熙不像是归隐的老翁,仍像运筹帷幄的帝王。 耿舒宁扫了眼他身后被固定角度的人体工学垫,心里偷偷腹诽,这逼格是她给的。 但凡康师傅有感恩之心,就别叫她在这里坐太久冷板凳,否则她回头定把那些装逼利器草图全烧了。 她刚想完,头都没抬的康熙就淡淡出声:“在心里骂朕?” 耿舒宁心下一凛,好家伙,老爷子比儿子敏锐多了。 她赶忙低眉顺眼回话:“太上皇说笑了,岁宁只是感叹于您老的英姿不输万岁爷,思忖着岁宁何德何能,怎配给太上皇讲经呢?” “嗯,有自知之明不是坏事。”康熙淡淡应声,从对古籍的关注中拨冗抬头扫她一眼。 耿舒宁:“……”心里买卖皮,面上微笑无懈可击。 康熙目光复又放回古籍上,“朕没指着你能讲经。” “叫你来,是想告诉你,老梁氏和梁墩朕叫人送回奉恩将军府了,府邸总空着也不像话。” 耿舒宁紧着开始长脑子,康师傅不会跟她说废话,突然提起干娘和墩儿是为—— 她身体猛地僵了一下。 巧静将老梁氏祖孙俩藏在她提前让陈珍购置的安全宅子里,因为京中局势未定,她身份又敏感,为着安全着想,没将人接回来。 那地儿靠近房山,算是犄角旮旯了。 而且她们的身份是提前买好的,不管谁去问都是一直生活在哪里的祖孙俩。 这身份还是允祥帮着办好的,不该出差池。 康熙说人接回来了,代表她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瞒过康熙。 更甚者,既然康熙能派人接回祖孙俩,她所谓嫁人的真相,老爷子也能套出来。 干娘可没胆子跟太上皇说谎。 耿舒宁只当听不懂,硬着头皮谢恩,“多谢太上皇安排,是岁宁思虑不够周全。” 康熙冷笑,“朕不管你怎么哄老四,用不着在朕面前说这些无用的。” 终于放下了手中古籍,康熙冷眼看耿舒宁。 “在老四面前认下这荒唐事,好叫他一门心思想着叫你进宫,生怕你跑了。” “在乌雅氏面前自认臣妇,叫后宫放下戒心,恨不能凿实了这门亲,催着朕将你的功劳化为爵位。” “退一万步来说,进不了宫,也不用跟其他皇帝的女人一样进家庙,可以继续体面做你的县主。” “进可攻,退可守,以退为进的招数,都叫你玩儿出花样了,你跟朕说说,你这样心思多狡的女人,朕该如何放心叫你进宫?” 耿舒宁低垂着眉眼,没急着答话,先给自己几个呼吸的时间在心里感叹。 她……如此牛逼吗? 实则她认下梁家媳的名头,是为了靠自己拜托成为妹妹的结局……当然,也算是跟蓝盆友的一种情趣。 只是叫康师傅一启发,耿舒宁脑子不乏灵活,这行为立马就高大上起来了。 不错,她慢慢抬起头,满脸恭谦,“太上皇谬赞,岁宁也只是为了保命不得已而为之,绝无狐媚后宫的意思。” 她非常真诚给老爷子剖析他的好大儿,“您也知道,万岁爷在潜邸时就不好女色,所图不过一个省心,好留下更多时间为您,为大清江山尽忠。” “岁宁选择梁家,只是想表明忠心,若长辈们觉得我不适合入宫,我也好有个正经身份能继续为万岁爷办差事……” 所以,她确实玩儿出花样来了,以一点发散思维头脑风暴多重目的性,是每个金牌策划必备的技能。 您只管听我扯,扯不出来算我输! 康熙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换了话题—— “为何救张鹏翮?他不是老四的人,在朕和老四面前,也没一句好话。” 耿舒宁也觉得后悔呢,就不该救那小老头。 她老实解释,“岁宁听人说过,他是好官,与靳辅靳大人一样,活着能救无数靠河岸而生的百姓。” 康熙:“你不怕死?” 耿舒宁说怕,“可他活着比死了有用,就跟岁宁一样,当时岁宁也没时间想那么多。” 康熙心下满意不少,这丫头在某些方面比朝中大臣都聪慧些,比如胡说八道,狡言饰非。 还有些奇特的境遇。 比如先前已经种过一茬的玉米,现在在皇庄和老十二安排的庄子上全面育种。 再有一季,种子足够在京城和直隶继续育种,很快就能推广全大清。 北巡之前,耿舒宁让人递过来的育稻法子看着也算靠谱。 他令人在北地和南地分别选择长得格外高大,穗子格外丰满的稻苗,已种在了温泉行宫后头的庄子上。 掌事女官(清穿) 第173节 如今还看不出结果,可稻苗确实大都长得比一般庄稼地里的苗结实。 论功劳,还算当得起皇后的位子。 只是有时候她又愚钝得很。 康熙和梁九功的招子那都是几十年锻出的火眼金睛,一般人在他们主仆俩面前是瞒不住性情的。 先前梁九功就觉得耿舒宁憨,这会子康熙也感觉出来了,那寡妇之名,大概没他想得那么复杂。 这丫头人情世故和政治敏锐性几乎没有,活似慈幼院里出来的,跟孝庄完全没办法比。 康熙想起太皇太后的话,心里哂笑,大概只随了皇玛嬷的彪。 他不理解,耿佳德金那样的狐狸性子,填房又不是什么良善的,怎么会养出一个这么古怪的女儿。 康熙继续问:“以你之见,老四废后一事,于前朝后宫乃至整个大清,有什么好处?” 耿舒宁头皮更麻,这方面真不是她擅长的,她只知道废后对她有什么好处,其他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可话不能这么说,耿舒宁努力转动脑筋,慢吞吞回话。 “回太上皇,以岁宁愚见,废后……可助万岁爷震慑朝堂,也能警示后宫安分守己,前朝后宫都稳了,皇上才能将利国利民的政策推行下去。” 康熙不算满意,他提醒:“你可知道,老四登基后到现在,还未曾选秀。” “最迟明年,选秀势在必行,否则满蒙汉旗下再无法安稳。” 朝廷要打仗,不把将士们的大后方安排好,甚至不给将士们足够的动力,任凭将领再有本事,也带不好一群心散的兵。 “乌拉那拉氏被废,跟你做皇后是两码事,不说朕怎么看你,老四也不需要会阻碍他稳定社稷的妻子。” 耿舒宁微微怔忪片刻,她可能对政治不够敏感,亲人也没得早,但人情世故在摸爬滚打中也有自己的理解,并非一窍不通。 她努力按着策划方案的思路,从人心方面,思考废后的利益和影响。 “废后之后,乌拉那拉氏、瓜尔佳氏、索绰罗氏原本的利益可以拿出来重新分配,后位空虚,选秀也是各家必争之位。” “为了争夺权势,朝臣们势必会对万岁爷更加忠心……如我阿玛这种对皇上忠心耿耿的臣子!” “如若将来成了皇家姻亲,这些家族会彻底跟皇上站在一条船上,为皇上鞍前马后。” 康熙终于点点头:“还算没蠢到家。” 耿舒宁:“……”谢谢,新脑子快长好了。 康熙又道:“你可知,朝廷快要打仗了?” 耿舒宁惊了下,不是惊在要打仗,跟胤禛去北巡,他并未叫她避开,她知道这场仗不会耽搁太久。 她只惊在康熙会跟她提及此事,“这……这不是岁宁该知道的事情吧?” 废后还能说牵扯后宫,打仗这可是纯粹的朝政。 后宫不得干政这事儿还是老爷子和他老子敲定下来的呢。 康熙轻哼,“若是两眼一抹黑,将来打起来了,你该如何为胤禛稳定后宫和文武百官的后宅?” “如果老四要御驾亲征,你该怎么劝诫,劝不住又该如何安排老四出行?” 康熙在位时,与早年那些相伴过来的后妃也会议论朝政。 他不喜欢后宫干政,是不愿意叫女子左右朝政,干涉帝王谋略,而不是希望后宫女子都成为睁眼瞎。 耿舒宁对康熙的看法稍稍改变了点。 看来老爷子也没那么封建,到底是被孝庄教育长大的皇帝,包容性还是有的。 她迟疑了下,指出关键所在,“您跟我说这些,是想叫我明白,这场仗打完之前,万岁爷不能封后?” 如果选秀是各家争夺后位的阳关大道,那么军功就是各家争夺后位时,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通天坦途。 为了让将士们铆足了劲跟准噶尔干仗,打完之前,将后位当作一块悬在猛兽眼前的肥肉,对胤禛更有利。 只是她不明白,“您是不想叫我为后,还是不想让我入宫?” 若把后位比作一块肥肉,前提得是皇上没有个心尖尖上的独宠。 康熙不置可否,只淡淡道:“宫中现在最高不过妃位,欲掌管宫务,贵妃之位对耿氏足够体面。” “你既跟皇家有缘法,机会总比别的女子多,以老四的性子,早晚会许你后位。” “想在后宫,在皇家立足,不能只看眼前,你皇额娘便是例子。” 当然,他听暗卫禀报过这丫头不做妾的说法。 她愿意继续在梁家的话,反正那梁辰大概是死在了湖广,连石文晟都没找到,在大清内忧外患解决之前,也随她去。 耿舒宁低下头安静不语,她觉得自己脑子长得还不够多。 是,如果胤禛只要她,贵妃和皇后之位对她没什么区别,她总会从贵妃之位晋升后位。 或者她儿子能争到皇位的话,她会成为整个大清最得意的寡妇。 但这不对,又回到了起点。 她又要变成完全依靠胤禛良心的附庸,她所有努力都会变成争取男人不变心的砝码。 不是说狗东西一定会变心,可她一旦忍下,就会变成不公平的开端。 如果遇到最坏的结果,胤禛为江山社稷,习惯委屈她,忽略她……这对敬业的四大爷来说不是不可能,那她会变得比乌拉那拉氏更可悲。 胤禛值得她用贵妃位切断自己的后路吗?耿舒宁一时想不清楚。 康熙也没指望能立刻叫耿舒宁转过弯儿,“这阵子你就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等想明白了再来见朕。” 耿舒宁慢吞吞抬起头:“如果我想不明白呢?” 康熙重新拿起古籍,轻描淡写:“那朕会用朕的手段,弄明白你那些缘法,叫你入梁氏祖坟。” 耿舒宁没被康熙吓到,甚至抬起头,入殿后第一次直视康熙,目光也无康熙预料的迷茫和瑟缩。 她露出个灿烂的笑:“您既认可我与皇家的缘法,应该知道,这并非一般人能遇到的,我能为大清做的也不止眼前这些。” “也许太上皇您的手段……足够撬开任何人的嘴,可若我想死……哦不,我不想死。”她缓缓站起身。 “应该说,若有人逼我死,那我献祭自己,斩断仙人对皇家的庇佑,令大清龙脉尽断,国祚无法绵延,也并非不可能。” 若没有她这个变数,大清国祚也超不过三百年,还会成为古往今来种花人的耻辱开端。 大清亡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哪怕是做梦,耿舒宁也不想叫这个世界线的百姓经受那么多苦难,就看这死老头好不好忽悠了! 因为知道正史,耿舒宁说这话的语气斩钉截铁,气势如虹。 以康熙和梁九功的眼力,都丝毫未察觉出她有胡说八道的迹象。 这叫康熙心底杀意和怒气更甚,他眯起丹凤眸,犀利扫向耿舒宁。 “你在威胁朕?” “不……”耿舒宁云淡风轻上前一步,“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她忘了自己穿着花盆底,习惯脚尖用力,噗通一声铿锵跪在康熙面前。 “——说实话!!”跪地后,后半句才秃噜出来,两行滚滚热泪随之落下。 呜呜膝盖是不是碎了,这个逼装的好痛! 康熙:“……” 梁九功:“……” 耿舒宁跪得太干脆,声音太大,显得她刚才那些足以砍脑袋的话,倒像斗着狗胆说了真话,跪地请罪。 主仆俩一时间哑然,就,这丫头还能把狠话放得更怂一点吗? 第91章 耿舒宁被一顶软轿抬回后头西偏殿,半下午时候也没能去主殿伺候太皇太后,叫巧荷去告了病。 太皇太后特别诧异,“起不来身?玄烨罚了那丫头?” 她心里想,老四是她所有孙儿里最别扭倔强的那个,为了只狗都能跟兄弟闹腾起来,更别提是宠着的新人。 以玄烨那聪慧性子,不该这样糊涂,明着折腾出爷俩不合的把柄来啊。 乌云娜嬷嬷也纳罕呢,去前头打听过,才一脸复杂回来禀报,说耿舒宁在主殿伤到了膝盖。 太皇太后依然不解,罚跪从早上到这会子也没多久,不应当起不来身…… “不是罚跪。”乌云娜眼神微妙看着自家主子,唇角的笑快憋不住了。 “李德全说,今儿个岁宁县主是穿花盆底去的前殿,瞧着很是生疏,应当没怎么穿过。” 太皇太后:“……”懂了,突然觉得膝盖有点疼。 当年她刚入宫那会子,封后之前姑姑为了锻炼她的体态,也逼着她来了这么一遭。 那会子世祖瞧蒙古后妃格外不顺眼,凶神恶煞进门,吓得还年轻的太皇太后哆哆嗦嗦行礼…… 怎么摔的她不想回忆,只记得她下巴上的血丝染红了福临的皂靴,把福临疼得直跳脚,却因为她见了血,只能憋着火被姑姑骂了一通。 她摸着下巴不起眼的某处,眼神怜悯道:“可怜见的,怕是叫玄烨给吓坏了。” 乌云娜心下微哂,瞧李德全那惊魂未定的复杂表情,耿舒宁磕到膝盖,怕不是被吓得。 但这事儿跟她们主仆也没关系,她只听着主子迭声吩咐—— “哀家记得太医院有专门的什么盐能敷膝盖的?叫伺候哀家的郑太医过去给看看。” “去给那丫头送几双鹿皮靴,跟她好好说,在哀家跟前不用太讲究规矩,她累哀家也累。” * 巧荷和晴芳对自家主子也是又心疼又自责,尤其是晴芳。 她替主子敷着太医送来能消肿祛瘀的岩盐,一个劲儿地念叨。 “都怪奴婢!” “奴婢就该跟李德全要矮一点的鞋!” “害得主子在太上皇面前丢了脸,奴婢该死!” 掌事女官(清穿) 第174节 巧荷也低声安抚耿舒宁,“主子别怕,回头万岁爷那里得到消息,知道您在这里受苦,定会想法子早些接您离开温泉行宫。” 耿舒宁脸色虽苍白,却一直闭着眼睛没搭话,神色也特别安详。 其实忽略尴尬的部分,明显更难受的是康师傅。 虽然但是,狠话的效果殊途同归,命算是保住了。 康熙对大清国祚非常重视,即便她说的话有一分可能,他也不敢轻易对她用下作手段。 但老爷子也绝不会眼睁睁看胤禛犯糊涂,在不合适的时候封她为后,影响跟准噶尔的战局。 她用青中带紫的膝盖,勉强换回还算势均力敌的僵持。 眼下她只需要放弃要脸,冷静思考到底是在宫外做她的岁宁县主,还是以皇后身份跟胤禛一起面对本可以避免的风雨。 贵妃她不会考虑,否则她当初何必折腾,这会子早在后宫耀武扬威,孩子估摸着都俩了。 只是在宫外,异地恋跟胤禛的矛盾也不好解决,以胤禛那掌控欲,很难说服他。 在宫内,一旦她成为皇后,就彻底跟老爷子对立,再无退路。 再加上前朝后宫会面临的危机,如果胤禛御驾亲征,她留在宫里就是个活靶子。 耿舒宁烦躁地搓了搓脸,康熙虽然不客气,可今日的指点还是又一次叫她明白,自己过去想得太简单了。 再等等吧,还有时间给她慢慢想清楚。 * 很快就进了腊月,朝中的争执总算是告一段落。 胤禛在朝堂上下了废后的旨意,索绰罗常在也被贬为宫女子,两人同时被迁宫离养心殿最远的景阳宫。 其实以胤禛的意思,乌拉那拉氏所犯下的罪过,足够她被送去延春阁,跟以前那些罪妃为伴。 但废后乌拉那拉氏虽然身子骨极其虚弱,说不准很快就殁了,张廷玉和陈廷敬等人反对。 废后结果已定,在他们看来,皇上实在没必要背负一个心狠手辣灭口的名声,反倒是优容些,更能叫文武百官和天下人接受。 胤禛并未坚持,在乌拉那拉氏跟瓜尔佳氏联手的那一刻起,胤禛就已经对她没有了任何感情,在延春阁还是景阳宫都没甚区别。 乌拉那拉氏有太医吊着命,看起来比先前跟胤禛对峙时反倒好了些。 得知自己不用去延春阁,她竟生出了起身的力气。 她以为皇上还是念着结发夫妻的情分,亲自跟来宣旨的嵩祝谢了恩,捧着当年成亲时与胤禛结发的匣子,安静进了景阳宫主殿。 索绰罗常在这边倒是麻烦了许多,升任礼部侍郎的齐崇安,差点叫宁楚格给挠了。 她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地抱着二公主不撒手。 二公主年纪小,被吓坏了,脸色涨红,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时间吓住了宫人们,没人敢强硬叫宁楚格搬宫,僵持在了永寿宫后头的翊坤宫后殿。 宁楚格见镇住众人,哭喊着要见耿舒宁。 “当初我能伺候万岁爷,便是岁宁县主使的计谋!” 齐崇安原本还在一旁老神在在看热闹,听清楚宁楚格喊了什么,脸色立刻冷下来。 宁楚格生怕没人听见,大声朝着窗外喊:“她要我害万岁爷!我不肯,她仗着自己受宠一直想要我的命,我不得已才投靠皇后帮我撑腰!” 齐崇安怒瞪一旁的武嬷嬷:“愣着做甚!把这罪妃的嘴堵了,送去景阳宫!” 武嬷嬷稍稍迟疑的功夫,宁楚格豁出去了,想到熹嫔对她的承诺,嘶哑着嗓音喊得更大声—— “万岁爷要处置我,我不服!都是耿舒宁那贱人——唔唔!” 武嬷嬷在看到赵松露面的瞬间,眼神闪了闪,一点也没有先前的迟疑,眼疾手快堵住了宁楚格的嘴。 为首的武嬷嬷低垂着脑袋,遮住面上的慌色,钮国公府给的好处,拿着是真烫手。 万一万岁爷要给那位县主张目,为了家人的安危,她们怕是活不成了。 赵松先笑眯眯给齐崇安见了礼,待得齐崇安半避开回礼后,转向宁楚格,赵松才冷了神色。 虽然在苏培盛面前,赵松一直都是憨头憨脑的棒槌模样,实则身为养心殿的二把手,赵松在宫里的威严并不比苏培盛差太多。 他冷笑着,以阴柔的目光扫过众人,叫永寿宫所有的宫人和武嬷嬷们都不自觉打了个寒战,低下头去再不敢打眼神官司。 镇住宫人,赵松慢条斯理挥挥手,“一群没眼力见儿的,连伺候主子都不会,还不赶紧将二公主送到慈宁宫去!” “万岁爷吩咐了,大公主和二公主都暂时由太后抚养,回头收拾好了东三所,再请公主们住过去,方便进学。” 小成子手脚麻利从索家送进宫的婢女手里抱过二公主,一边细声儿哄着一边小跑出门。 等二公主离开永寿宫,赵松这才眼神冷厉看向宁楚格。 “好叫索绰罗常在……哦不,索绰罗氏你清醒些,早在你爬床之前,万岁爷就已经给你选定了体面人家,也跟索绰罗家通了气儿,只差交换八字,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你拿来收买御前小宫女的银子,是怎么通过佟府关系送进宫的,你当咱家查不出来?” 宁楚格脸色苍白了一瞬,不可能,她跟佟思雅的关系明面上一直不好,玥彤死了以后,给她送银子的变成了永寿宫的宫人。 如果万岁爷能查出玥彤的事儿,那她帮着熹嫔暗中跟喜塔腊氏穆颖联络,叫佟思雅无法翻身的事儿…… 赵松并不意外宁楚格脸色的苍白,“别以为你们那些阴私手段万岁爷不知道,先前按下不发,你心里清楚是为甚。” 宁楚格瑟缩了下,她知道万岁爷想办佟家,不会为佟思雅张目,熹嫔也知道。 她们当初也惊讶于行事会那般顺畅,后来才知道耿舒宁也在其中掺了一手。 这也是熹嫔一直警惕耿舒宁,宁楚格暗中交好耿舒宁的原因,她们是为数不多清楚耿舒宁跟皇上那些纠缠的人。 思及此处,她狼狈地抬起头,唔唔出声,瞪大的眼珠子里全是不甘。 若皇上查清楚,就该知道,耿舒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已经没有以后了,为了索家的安危,耿舒宁也别想好! 赵松冷嗤,“你可别说你当初爬床是岁宁县主逼你的,佟氏也是,你也是,说你们恩将仇报都委屈了岁宁县主。” “岁宁县主当初是为太后娘娘,为万岁爷分忧,进了些能温补身子、利于子嗣的方子。” “偏就是人往县主身上泼脏水,抢县主的功劳,还把县主的添妆当成了爬床的本钱。” “你敢拿索绰罗全族的性命发誓,县主逼过你们吗?” 宁楚格拼命摇头,不是添妆,那不是添妆! 陈嬷嬷分明就暗示她,那些方子是用来伺候皇上,用来邀宠的! 但赵松命人将堵嘴的帕子拿开,宁楚格也不敢发誓。 不管佟思雅,还是熹嫔,还有她,其实心里都清楚,甚至包括瓜尔佳嘎鲁代那墙头草在内,她们都承了耿舒宁的情。 甚至她们能伺候万岁爷,说不定都是看在耿舒宁的面子上,越是知道内情,她们心里就越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她们渴望的前程那狐媚子不屑一顾? 凭什么为皇上生儿育女的是她们,却是那狐媚子能轻易牵动皇上的情意! 有耿舒宁在,谁也没有出头之日,她必须死,欠下的情分,等下辈子再还便是! 宁楚格深吸口气,欲趁着武嬷嬷不备大喊:“我有耿舒宁谋害皇——” 赵松利落一脚踹在了宁楚格肚子上,直接将她踹晕了过去。 “还不带走?等着咱家送你们进慎刑司吗?”赵松恶狠狠扫视周围一圈。 “别说咱家不提醒你们,今儿个听到的话都给咱家烂到肚子里去,若是敢有人胡说八道,可要掂量清楚,你们一家子老小的皮能不能留得住!” 再没人敢乱说话,武嬷嬷架着昏迷的宁楚格,推搡着收拾出了小包袱的贴身婢女往外走。 齐崇安眉头紧皱:“赵谙达,今日索氏所说的话……瞒不住。” 虽然没叫宁楚格说完,可最怕的就是有人添油加醋。 若是耿舒宁被坏了名声,还添上了不利于皇家的传言,又有惑星一事……他外甥女的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赵松也后悔叫宁楚格又补了一句,但是面上并未露出异样,只笑着道—— “岁宁主子有万岁爷护着,听闻太皇太后也格外喜欢岁宁主子,日日带在身边。” “连太上皇对岁宁主子也赞赏有加,那起子糟心的想拿岁宁主子做筏子,也没那么容易。” “接下来朝堂上的动静怕是不小,万岁爷吩咐奴才跟齐大人叮嘱,千万约束好自家人,跟耿家族长通个气儿,别从自家门儿里闹出动静来便是。” 齐崇安虽迂腐,却比自家外甥女对官场上这一套了解得多,听出了赵松的话外音,立马就想到耿家现在的族长夫人纳喇氏。 说起来,耿家可还有个嫡女。 若是耿舒宁没了,反倒是她女儿的机会。 偏偏耿佳德金不在京城……耿舒宁的大哥是个混不吝的,耿府如今是纳喇氏当家。 不行,齐崇安顾不得多言,下值后匆匆往陈家去。 得尽快跟耿佳德金传个信儿才是。 * 如赵松所言,废后的第二日,就有人在朝堂上借着耿舒宁做筏子,争抢起了新后的位子。 钮国公阿灵阿最先开口:“万岁爷明鉴,虽说废后行事荒唐,可她所图不过是大阿哥的身后名!” “谋害皇嗣于废后无益,此事定有蹊跷,还请万岁爷明察!” 礼部尚书嵩祝也站出来:“臣附议!先前外头已经多有对皇家不利的传言,言说惑星现世……蛊惑陛下与,与命妇不清不楚……” “这实在有伤皇家颜面,还请陛下为了皇家颜面和大清的江山社稷,处置惑星,还后宫一个安宁!” 工部侍郎王泽宏:“三阿哥和四阿哥年幼,皇嗣空虚,选秀也已经停了四年有余,已经引起江南学子的诸多议论。” “陛下万不可轻忽社稷稳固和子嗣传承,还请陛下三思,尽快选秀啊陛下!” …… 宫里议论得正热闹的功夫,耿舒宁正一脸平静陪着太皇太后……躲在膳房偷吃烤肉。 主殿和偏殿都挨着温泉,还有地龙,太暖和,没有玲珑炉的用武之地。 用来烤肉的玲珑炉,是从乌云娜屋里搬出来的。 至于肉……耿舒宁吸着鼻子看着手里的五根五花肉串,眼眶都快红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175节 就巴掌大的一块五花肉,是巧荷顶着一百八的心跳翻墙跑出去,拿银子跟伺候庄稼的老农换的。 老农家里也不富裕,只够穿五串。 看着坐在绣墩上眼睛眨都不眨的太皇太后,想也知道,多出来的一串肯定跟自己没关系。 呜~在温泉行宫快一个月,耿舒宁甚至都快想不起蓝盆友的模样和自己的烦恼了,满脑子都是肉。 太皇太后催人的满语说得格外流畅:“快点,好了没?” “乌云娜带人清扫大殿,最多一个时辰,得赶紧把炉子送回去。” 耿舒宁在烤出油的肉串上刷了一层盐水,抹了一层蜂蜜茱萸水。 连孜然都不敢放,怕味儿太大叫人闻到。 而后等烤出焦香味儿,耿舒宁依依不舍地递出去两串肉。 “太皇太后,您看……后日就是孝庄皇后的冥诞了……” 太皇太后瞪她,略有点磕巴道:“少废话,姑姑知道,我吃草,饿得脸也绿,会打死玄烨那个不孝子!” “至于你……”太皇太后先塞嘴里一口,眯起眼喟叹一声,“你不孝顺,不用姑姑,我跟玄烨说,就能收拾你!” 耿舒宁:“……” 先不提威胁,您确定孝庄大佬知道您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不能大鱼大肉,会对陪着您一起茹素的老爷子动手? 她恨恨地先赶紧吃两口肉,将第三串五花肉慢吞吞递了出去。 “但凡我能忍住不跟您同流合污,您过年前也别想见着一点肉!”到底忍不住反驳几句,耿舒宁鼓着腮帮子幽幽看太皇太后。 “您要是舍得叫太上皇收拾了我,看看谁还能出去给您买肉!” 太皇太后狼吞虎咽吃完了三串肉,不理耿舒宁,只迟疑了会儿,还是没忍住……舔了舔手指。 耿舒宁:“……”不至于,真不至于。 翻墙这种事儿,熟能生巧的。 擦干净手,让晴芳帮着以最快的速度在膳房内毁尸灭迹,将玲珑炉搬回去,才松了口气。 勉强解了馋的耿舒宁扶着太皇太后,不紧不慢回了主殿。 待得坐下后,可能是一起狼狈为奸的情分,许多天只乐呵呵什么都不问的太皇太后,难得开了尊口。 “说吧,你被玄烨关着,为什么?” 耿舒宁愣了下,垂眸喝着金银花茶解腻,“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哀家瞧你顺眼,关心你。”太皇太后抚着耿舒宁的脑袋,慢吞吞道。 她笑得格外慈祥,叫耿舒宁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她心底一酸,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正在她感动时,太皇太后绞尽脑汁组织好了语言,以更慢的速度一字一句道—— “你再,跟哀家住一起,见天儿的人盯着,哀家偷吃肉,要比以前,多用很大的劲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耿舒宁:“……” 第92章 耿舒宁最擅长顺着杆子往上爬,知道太皇太后好说话以后,在她跟前一直都跟自家奶奶相处似的。 具体表现在,太皇太后虽不会挥舞柴火棍,却总爱噎得耿舒宁想吐槽。 她运用预言的魅力反驳了好几回,逗得老太太嘎嘎乐,倒是没生过气。 这回她也没白让太皇太后噎住。 她轻哼着凑太皇太后身边,水润润的杏眸瞪得浑圆,缓缓点头。 太皇太后含笑拍她脑门:“又闹什么?” 耿舒宁挑眉,“从太皇太后的训诫中,岁宁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太皇太后也挑眉,丰满到几乎看不到皱纹的脸上,表现出明显的不信。 这丫头特别像她们蒙古女子。 虽看着娇柔,实则行事半点没有京中贵族女子的章法,主打一个随心所欲,我高兴就好。 她还能认识到错误? 耿舒宁咧嘴笑,“比如——我不该以为只有巧荷能买肉,很明显您老人家自个儿就能吃上肉……只要太上皇不盯紧您。” 太皇太后:“……” “又比如……”耿舒宁拉长了声儿,小脸上全是得意,“您讳疾忌医,不让太医给您诊脉,还恐吓太医不能说出去。” “太医给您开的药汤子,肯定都被您或乌云娜嬷嬷倒掉了。” 以太皇太后的贪吃,但凡郑太医敢好好把脉,一定能把出个所以然。 这老太太也就不用每天都在礼佛时喝药,却总是头疼眩晕了。 从外头进来的乌云娜:“……” * 太皇太后对乌云娜用蒙语感叹:“怪不得玄烨不肯轻易放过这丫头,死丫头成精了,以老四那木头性子能顶得住?” 乌云娜:“……奴婢也觉得顶不住,那您还要帮她吗?” 太皇太后嫌弃地看了眼乖巧站在一旁的耿舒宁,虽然古灵精怪了些,倒是知情趣,叫人喜欢。 该说话的时候,比谁都长嘴。 但旁人说话时,不该插嘴她也从来不多话,相处起来比郭络罗氏还叫人喜欢。 她没回答乌云娜的问题,又换回满语,问耿舒宁,“跟不跟我说?我老姜,辣!” 耿舒宁:“……”知道您是老姜啦! 她迟疑了下,这阵子她反复思量,一直没打定主意。 其实选择没那么复杂,要么只顾自己,要么相信胤禛。 她上辈子习惯了自私,只信自己,想相信别人也会如她自己一样心疼她,很难。 见耿舒宁点头,乌云娜挥挥手,叫屋里伺候的嬷嬷们都退了下去。 耿舒宁坐在太皇太后身边的绣墩上,好一会儿才吁了口气,低声开口—— “太上皇没有为难我,只是给了我两条路走,每一条路都……算各有利弊吧。” “前几日我收到万岁爷给我送来的信,他叫我不用考虑那么多,他会说服太上皇,叫我做皇后。” 不想叫太皇太后跟着烦恼太多,耿舒宁只简单将太上皇的意思说了一下。 说起胤禛的信,耿舒宁有点迷茫:“我明知有一条路会很难走,甚至会占用万岁爷治理江山的精力,让他因为我烦恼,我还要往前走吗?” 太皇太后看着耿舒宁,突然哈哈笑了。 耿舒宁幽幽抬头,您笑得开心,您礼貌吗? 太皇太后笑得更开心,“我听懂了,你怕失望,不是怕老四不帮你,是你……要得更高。” “你怕老四后悔,你已经付出,就得……得到你要的。” 太皇太后带着几分回忆,眼神却笃定:“到时候你们会互相伤害,谁赢了,都难受,这不是你想要的。” “你想丢了老四哈哈哈……老四比太宗可怜,你比姑姑还……嗯,理智,我喜欢!” 因为太皇太后的满语实在不好,磕磕巴巴的,耿舒宁听得很费劲,但莫名地,她听懂了。 是,因为四大爷对她太好,那种越陷越深,满眼都是她的付出,叫她有点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劣根性。 她不怕他移情别恋,也不怕奋力一搏,甚至会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但如果……胤禛后悔了,他像个合格的皇帝一样,限制她,伤害她,她会毫不犹豫用尽一切办法反击回去。 那跟乌拉那拉氏没什么不同,胜败都没有赢家,真走到那一步,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不想走到那一步。 太皇太后扬声喊乌云娜进来,有些话她用满语说不清楚。 * 巧荷和晴芳在外头守着,乌云娜进门给太皇太后翻译。 老太太没评判耿舒宁的好坏,也没给她什么意见,只给她讲了一个不长不短的故事。 “姑姑是长生天最耀眼的明珠,老巫说她是凤命,比喜哥还厉害!” 布木布泰,天降福星的意思。 老巫预言说喜哥,是说得喜哥者得天下,却叫喜哥的部落没落下去,她到死都不得安宁。 但老巫说,姑姑会带着她的家人拥有至高无上的荣耀,各部落想方设法都是来求亲,也不敢对科尔沁用太凌厉的手段。 “姑姑不喜欢太宗,因为太宗只关心打仗,也没有给大福晋该有的荣光。” “嫁过去,姑姑担心自己会失宠,无关失宠好与坏,因为她清楚自己会不择手段,用尽一切方法给科尔沁带来荣耀。” 太皇太后说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太宗叫她失望了,她也做到了自己的承诺,我和孟古青,甚至福临,都是她不择手段的一部分。” 所有人都知道皇太极是怎么死的,但没人知道引发皇太极活不下去的那个引子——海兰珠,还有皇太极视若珍宝的小阿哥怎么死的。 墨尔根代青对姑姑的臣服,到现在还有人私下诟病。 可没人知道姑姑是怎么令墨尔根代青折服,又怎么在豪格和皇太极那些兄弟的虎视眈眈中,替福临夺下了皇位。 太皇太后知道的也不算多,只从福临为了满蒙之争,立起可怜又可恨的董鄂氏做筏子的后续中,窥见了很小的一部分。 “姑姑她……也很痛苦,因为她爱的人都很痛苦,可她从没后悔过。”太皇太后闭上眼睛,声音更轻。 乌云娜有些心疼地看着主子。 她的主子,从小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是草原上生机勃勃的花朵,为了太皇太后的谋略,一头扎进了吃人的皇宫,被困了一辈子。 掌事女官(清穿) 第176节 太皇太后突然睁开眼,看着耿舒宁又笑起来,还捏了捏她不自觉严肃的脸蛋。 “不,应该说,姑姑后悔过一次,年轻的时候。”她声音含笑。 “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又漂亮又聪慧,很会为自己着想,想多了,自然会患得患失,想试试不同的选择。” 耿舒宁见太皇太后收了悲容,八卦心思起来了,莫不是孝庄和多尔衮私奔是真的?! 太皇太后立马替她解了疑惑:“姑姑在嫁给太宗的前一个月,把墨尔根代青骗到敖包后头,想睡了他,叫他成为自己的后路。” 耿舒宁目瞪口呆,这,这么刺激吗? “但得知墨尔根代青想娶她,还想取代太宗,为额吉报仇,有些不切实际的天真,姑姑立马就后悔了。” “她哄了墨尔根代青跟她交换玉牌,拍拍屁股回来嫁给了太宗。” 乌云娜翻译的时候,解释那玉牌的意思。 “跟腰牌差不多,多在大宴挂在脖子上的项圈内,或镶嵌在牛角上,代表着封号和尊贵地位。” “那时打仗居多,主要还是看兵符,玉牌只能算是个念想吧。” 不过孝庄皇后用那个玉牌,骗多尔衮以额吉的名义许她一个承诺,令得多尔衮支持世祖登基,这事儿就不必提了。 只是苏茉儿玩笑时说的,谁也不知真假。 但乌云娜觉得,以孝庄皇后的聪慧和手段,很可能是真的。 * 耿舒宁这瓜吃得非常饱,甚至有点撑。 她胳膊搁在软榻上,脑袋枕上去,心情都稍微放松了些。 她笑眯眯问太皇太后:“您是想劝我,跟孝庄皇后一样,给自己寻个后路再进宫?” 太皇太后笑着摇头:“不,我只想告诉你,姑姑当初进宫,靠的不是科尔沁的支持和后路,是她自己的聪慧和手段。” “她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没有一条后路是万无一失的,但因为害怕而放弃,她会后悔一辈子。” 她低头温和地看着耿舒宁:“我知道你跟姑姑很像,不是个纯洁无瑕的小羊羔。” “哪怕结果不如你所预料,只管去做就是了,别人,别的路都跟你无关。” 她煎熬了一辈子,姑姑知道,也心疼她,但她知道,再来一次,姑姑还会那般选择。 耿舒宁愣住,脑海中所有的迷茫,都随着太皇太后这句话烟消云散。 是了,只顾自己,她怕对不起胤禛的情分,相信胤禛,她怕委屈了自己。 可不管哪条路,其实都跟胤禛没关系,她为的不是实现自己的抱负吗? 放不下,那就不放下,如果狗东西让她失望,她就靠自己的本事住进慈宁宫好了! 一旦不再纠结后路,不再忐忑得失,耿舒宁的脑子也回来了,甚至觉得钻了牛角尖的自己特别可笑。 威胁老爷子一场,膝盖都快碎了,为什么一定要按照他给的路子走? 谁说她只有两条路,就算只有两条,她也可以重新趟一条路出来好嘛! 她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嘟囔,“果然爱情使人盲目,我都变傻了。” 太皇太后翻了个白眼,“聪明,你赶紧走,别赖我这里。” 耿舒宁嘿嘿笑,冲太皇太后眨眨眼,“我有些舍不得您怎么办呀?” 见太皇太后要急眼,耿舒宁立刻顺毛捋,“若是我留下,能叫您每日都吃上肉呢?” 太皇太后眼神蓦地亮了起来,“那你住到送我走!” 耿舒宁:“……”能说点阳间话吗? * 终于想清楚了纠结的事儿,耿舒宁心旷神怡,恨不能来上一壶美酒,再配一大块卤肉! 呜,还是想念蓝盆友……膳房做的鸾凤和鸣啊!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得,耿舒宁还没来得及写信给胤禛,就迎来了胤禛本人。 太皇太后起得不算早,上午也不叫耿舒宁伺候。 康熙那边也没叫她立规矩,其他人更没资格管,耿舒宁又恢复了日上三竿的作息。 加之不用纠结了,她是打算好好睡到用午膳……完了歇个晌儿,再好好给蓝盆友回信的。 岂料天都还没亮,半夜里,她正睡得香甜,突然梦到一阵冷风扑了她一脸。 接着就是漫天大雪,还有雪怪嘶吼着扑过来,一爪子乎在了她腰上。 “唔!疼!”耿舒宁痛呼出声,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像是被个冰块抱在了怀里。 熟悉的龙涎香味道……是谁连想都不用想。 耿舒宁气得捶人,“爷就不能温柔点?我刚要在梦里见着我男人呢!” 胤禛没吭声,冰凉的唇瓣贴在她唇上,格外迫切地闯进去,抢占他念了一个月的香甜。 直亲到两人的唇瓣都沾染了灼热的温度,耿舒宁喘不过气,急得直哼哼,胤禛才翻身仰躺,将人抱起来,搂进自己怀里。 昏黄的烛火下,胤禛明明在下面,硬是问出了居高临下的凛冽—— “为何不给朕回信?” 耿舒宁仔细瞧他,看出他一路风尘仆仆,脸都有点僵。 估摸着从半夜就开始赶路,亲了好一会儿都还没彻底暖过来,叫人莫名不敢惹他。 她趴下去抱住胤禛的脖子,认真看着他,“我发誓,我打算今儿个就给您回信的,您信吗?” 胤禛冷冷扯了下唇角:你说呢? 耿舒宁鼓脸儿:“真的!太上皇一直派人盯着我,我怕叫他发现了,昨儿个才叫巧荷寻到守卫薄弱的地儿,才一直没给您回信。” 当然,找到的地儿具体是为了什么,还是不要告诉这个小心眼的男人了。 胤禛淡淡嗯了声,半阖上眸子,“你回信想说什么,现在说给朕听。” 是打算如太上皇的愿,继续做奉恩夫人,还是被老爷子这番手段逼得再次想离开他? 至于老爷子说的贵妃位,看她先前在宫里时的折腾劲儿就知道,这混账绝不会肯。 这小狐狸一个月来的迟疑和纠结,早被人禀报到御前,胤禛盼着她的信任,却始终没等来她的回复。 胤禛半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厉色,既然她游移不定,那他来替她选好了。 到了他身边,死都别想离开! 偏偏这关键时候,耿舒宁还要火上浇油,她亲了亲胤禛的脸颊,含笑带嗔开口—— “爷,我想清楚了,我不做皇后。” 胤禛猛地箍住她的腰肢,这些日子绞尽脑汁平衡朝堂的疲乏,都变成了怒火涌上心头。 他紧绷着后槽牙,“你休——” 耿舒宁低头咬了咬他的薄唇,留下‘啵’的一声,趾高气扬低斥—— “爷别插话,听我说完!” 胤禛:“……”天凉了,是不是该揍狐狸了? 耿舒宁丝毫没感觉到腚上的危机,只迫不及待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胤禛听。 “干娘那边其实很好解释,就说梁辰是为了您办差,为了保护他,才让我暂时顶了奉恩将军夫人的名头就行。” “我不想以寡妇之名嫁给您,免得梁辰万一回来了尴尬,百年之后说不得还有人诋毁您夺人妻呢。” 胤禛手心有点痒,但看上头这混账兴高采烈,莫名地,他心里的火竟渐渐压下去了。 耿舒宁也感觉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偷偷松了口气。 她继续道:“我也不做贵妃,但太上皇说得也有道理,后位确实是块很好用的肥肉,选秀也势在必行。” 胤禛蹙眉张嘴,被耿舒宁拿青葱食指堵住。 “我想回去做我的奉御女官。”烛光隐隐映在她眸底,弯出了两抹星光。 “做奉御女官,我照样可以给您掌管宫务,打理后宫,与爷朝夕相守。” “更重要的是,既为奉御,自该侍奉御前,无论您去哪儿,无论您要什么。” 京城里的争斗,如太上皇所言急不来,事缓则圆,是她的,谁也别想惦记。 就算胤禛御驾亲征,她也要跟着,成了皇后反而去不了。 总之,京城外的战场,她同样要跟这男人一起战斗。 她目光灼灼看着胤禛,凑近了贴在他唇上,哼哼唧唧催问—— “我的回信,您满意吗?” 胤禛深吸了口气,胸腔里升腾起的燥意和酸涩,叫他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 他喉结滚了滚,蓦地翻身将这勾动人心的小狐狸困住,顺势打落刚掀开的幔帐。 衣裳从幔帐飞出来后,才听到了他低哑的声音—— “宁儿,外头下雪了,朕听见了……” 第93章 有道是鸳衾红浪,玉钗瓷枕声声扣[注],幔帐轻颤床轻摇,直到晨光熹微才渐渐没了动静。 两人都素了近三个月,伴着大雪而来的青事,令耿舒宁累得如愿又睡了过去,照常起到日上三竿。 巧荷和晴芳过来伺候,掀开幔帐时,哪怕已不是第一次,也都没忍住红了脸颊。 早上明明动静不算大,起码比起过往某些时候的动静还要小些呢。 万岁爷早上去前殿的时候,脖子下头也一片一片地红痕,现在看来……大概发出动静的精力都用在彼此身上了。 “唔……”耿舒宁一坐起身,顾不上滑落的被褥下斑驳的痕迹,只觉得自己跟被拆过一样,皱着脸颤巍巍伸出手去。 掌事女官(清穿) 第177节 “快,扶我去泡个温泉,我有点要抽筋……” 因为胤禛先前北巡时病了一场,时疫加上担忧她的下落一直没怎么养好,两人在外头胡闹的也少。 算起来,一年下来时候也不多,这回哄的效果太好,狗东西的力道全使她身上了。 走动间那腿都不似她自己的,没清理干净的痕迹湿漉漉扰着人。 直到泡进了偏殿后头用梅林圈起来的小温泉,耿舒宁才慵懒舒适地吁了口气。 极致的青事过后,从心理到身体的放松,实在是其他解压方式无法比拟的。 她懒洋洋地问:“万岁爷呢?” 巧荷看到先前被子藏起的痕迹,腿上怎么也……她涨红着脸坐在温泉边回话。 “太上皇请万岁爷去前殿觐见,用过早膳走的,现在还没回来。” 她觉得,太上皇应当是留万岁爷用过午膳,才会放人。 耿舒宁若有所思嗯了声,“太皇太后用过午膳了吗?” 晴芳捧着衣裳进来,闻言有些担忧地回话:“乌云娜嬷嬷过来瞧了三回了。” “太皇太后听您说可以吃肉,不肯用午膳,正闹脾气呢。” 若非知道是皇上把耿舒宁给累着了,乌云娜嬷嬷估摸着能冲进来把耿舒宁给扛到主殿去。 耿舒宁:“……”突然有种奶奶要挥舞烧火棍的不妙预感。 老太太其他方面都好说话,唯独吃上有点难伺候。 她昨天不该因为感激就提前把谢礼说出来,冲动了。 得知老太太早膳没用几口,午膳又不肯用,耿舒宁哪儿还泡得下去温泉。 她忍着身上的酸意,赶忙起身,换上太皇太后送来的鹿皮靴,紧着往太医们的院落跑。 * 她出门时,胤禛已经在前殿东殿内,陪着康熙开始用膳。 爷俩倒也没就康熙对耿舒宁的安排争吵什么,甚至都没提太多,只就着棋局,聊了聊来年跟准噶尔的战事。 得知允禵那边表现还不错,石文晟也已经秘密出发山西,康熙心下放松了些。 等到用膳的时候,他淡淡看了眼儿子衣领内没藏住的红痕。 “大半夜火急火燎敲开行宫的门,就是为了跟那丫头荒唐?宫里是没女人了吗?” 胤禛给康熙盛了碗汤,“皇阿玛,后宫现在这些妃嫔,跟乌拉那拉氏也无甚区别,儿子没那个心思,有一个得用的也就够了。” 康熙面色沉下来,“别拿这些混账话哄朕,你是老子生出来的,你什么德行朕不知道?” 胤禛顺着康熙的话点头:“是,您了解儿子,儿子于女色上寡淡,实在没那个兴致。” 康熙:“……”你要不要摸着你自个儿身上那些孟浪痕迹,再跟你老子说这话? 他气笑了,指着胤禛轻点。 “行,朕不跟你论这个,但你现在是皇帝,那丫头胆敢有损龙体,是该赏一顿板子吧?” 胤禛表情不变,“回皇阿玛的话,岁宁并无此意。” “她往后会做朕身边的奉御女官,既奉御,帮朕刮刮痧也是正常的。” 这话还是凌晨混闹的时候,耿舒宁非要翻身做主人时说的。 可惜这混账翻身不过片刻功夫,就哼哼唧唧弃了做主人的心思,叫刚尝到新鲜滋味儿的胤禛略有点遗憾。 康熙头回被自家重规矩的木讷儿子噎得说不出话来,点胤禛半天,都不知道该骂什么。 要说幔帐里那些事儿,康熙自个儿都没少胡天海地,可就胤禛和耿舒宁这种……叫人没眼看的,他还真没碰见过。 当他看不出来? 几时皇家竟成了用嘴刮痧! 他捏了捏额角,指指门口:“算了,你去后头看看你皇玛嬷吧,叫朕安生用顿膳。” 再听胤禛学那死丫头不要脸下去,他气都要气饱了。 胤禛从善如流站起身,恭敬打了个千儿告退。 “儿子明日奉皇玛嬷和皇阿玛回温泉行宫,欲带岁宁回宫。” “额娘这阵子被后宫闹得精神头特别差,叫奉御女官管着宫务正合适。” 康熙挑眉看胤禛,眼神稍稍冷,但语气还算平淡问—— “你是以皇帝的身份,告诉朕你的决定?” 胤禛甩开袍子跪地,抬起头仰视康熙,“不,儿子是请求皇阿玛允准,全了儿子的心思。” “儿子可以跟您保证,绝不会因女色耽搁了朝政,更不会被影响,坏了江山社稷的安稳。” “恰恰相反,有岁宁在,儿子往后无须在女色上担忧,若她能平衡好前朝后宫的关系,儿子反倒能更加专心致志处理政事。” 康熙喝了口汤,没理会跪地的儿子,只在心里思量,耿舒宁做奉御女官的利弊。 他更倾向叫耿舒宁待在梁家清修,私下如何不要紧,不能在台面上影响大局。 左右大清不是没有寡妇进宫,他后宫的郭络罗贵人,还有敬嫔都是嫁过人的,时候到了再说不迟。 但老四不愿宠幸后妃,后宫子嗣不丰,选秀也得有人张罗。 偏偏老四这没用的,后宫如今能担得起事儿的,还真寻不着。 奉御女官倒也是个法子,只康熙不愿太快如了耿舒宁和胤禛的愿。 “此事等祭拜过你乌库玛嬷再议。”康熙也没了用膳的心思,接过梁九功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嘴。 “先陪朕去看看你皇玛嬷。” 他意味深长道:“这几日那丫头伺候着,你皇玛嬷心情还不错,倒是难得。” 胤禛微微蹙了下眉,知道老爷子这是不想放人的意思。 但他很快恢复冷静,比起老爷子,劝皇玛嬷叫耿舒宁入宫,反倒更简单些。 胤禛罢了两日的早朝,是为奉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去西陵祭拜孝庄,劝说不急在一时。 * 两人说话的功夫,耿舒宁和郑太医到了膳房。 她知道些降血压降血脂的代糖膳食。 但太皇太后的三高症状应该挺严重,正史上就是因为这个薨逝,她不敢擅自决定膳食,是得跟太医商量着来。 所谓代糖,就是简化版本的木糖醇,是耿舒宁为一家合资企业做敬老院活动的diy环节学到的。 一般木糖醇提取要用到结晶剂,以甘蔗渣为主料比较多,这会子甘蔗渣难寻,但玉米芯也可人工提取。 玉米芯diy提取的木糖醇比较粗糙,甜味儿清淡。 可对于三高的人来说,完全可以替代糖,做一些比较好吃的点心和菜肴。 因为时辰不早,耿舒宁才干脆拉着郑太医去膳房,分辨用料是否跟太皇太后的汤药冲突。 她记忆中,天麻排骨汤和银耳莲子羹做起来比较快,活动现场她都跟过,知道具体用料和过程。 郑太医说得特别实在:“天麻跟太皇太后汤药中的独活有点冲突,两者相加会让药效加强,于老人家的关节不好……” “可太皇太后也不喝药,只要能叫太皇太后吃得进去,倒也无碍。” 太医们不是没考虑过药膳,可太皇太后不爱那个味儿。 要是太皇太后能吃得进去,药汤子自带三分毒呢,最好可以停下,换成好入口的药膳。 耿舒宁点头,后世养生药膳都已经做出花活儿来,她也给餐饮行业做过活动,应该不难。 “回头您把能入药膳的药材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郑太医没别的话说,大喜过望,直拱手相谢。 每回太皇太后病重,太上皇那架势都叫他们担心自己的脑袋保不住。 若岁宁县主能叫太皇太后用药膳,叫他们折寿保佑这位县主长命百岁他们都愿意。 * 排骨膳房里是有的,侍卫们也得吃肉,才有力气保护行宫安全。 只是不敢给太皇太后吃,所以这排骨不是顶好的,御厨们都有点为难。 但都是新鲜的,也早就焯水处理过,耿舒宁拍板用了一小块。 对老太太来说,有肉就不错了,要什么自行车。 天麻排骨汤里只放天麻、姜片和盐,并不难做,与御厨知道的不同,排骨得稍加处理。 玉米芯也不难得,皇庄子上的御米已经收了一茬,保留了一些给太上皇和太皇太后尝鲜。 晒干的玉米芯都是拿来做柴火的,没办法用,御厨紧着取了刚送进行宫的新鲜玉米,剥下玉米粒可放在排骨汤里提味。 排骨处理好,没多会儿,肉汤就咕嘟起来了。 玉米芯剁碎,和玉米须一起用滚水熬。 熬出淡黄色的汤水后,大火收汤,令其变得黏稠,就是粗略版本的代糖糖浆。 想要让其结晶,得继续熬制,熬得筷子插进去不倒,在冰天雪地里冻一下才能成。 那样得到的结晶会少很多,但也会更甜一些,比较费劲儿,今儿个是来不及的。 “多留些玉米芯吧,若是有甘蔗也叫人留一下渣子。”耿舒宁没叫人做结晶。 什么都讲究个循序渐进,一下子给太皇太后吃太甜,提高她的期待值,反倒不好哄她吃别的。 * 御厨手艺完全没话说,为叫太皇太后赶紧用膳,大半个膳房都紧着耿舒宁这边,半个时辰就做好了天麻排骨汤。 特地将油撇了去,再滴几滴枸橼汁和茱萸油,微微有个酸辣的味儿开胃。 银耳莲子羹也熬好了,加入糖浆,清甜软糯,大冬天的,雪都还没停呢,连膳房的御厨都想热乎乎喝一碗。 掌事女官(清穿) 第178节 耿舒宁也饿了,叫人提着剔红菱花食盒,匆匆往主殿去,正碰上太皇太后臭着脸吃点心。 乌云娜嬷嬷在一旁劝,“这点心您可不能多吃,吃多了又要犯晕了。” 太皇太后冷哼,“天天这也不许哀家吃,那也不许哀家喝,我活得比草原上的牛羊都惨,还不如早些去见我额吉和阿布!” 乌云娜嬷嬷无奈:“主子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叫太上皇听见要伤心——诶!岁宁县主来了!” 太皇太后立刻转身,怒目瞪过来,不知道酝酿多久了,满语前所未有的流畅—— “死丫头,还敢来!敢骗我,腿给你打断!” 耿舒宁一点不当事儿,笑眯眯凑上前,伸手扇了扇自己身上,调侃,“真的呀?要不老祖宗您再想想?” 太皇太后一拍桌子,“想什——嗯?你吃肉了?!” 她瞧着后头手拿提盒的巧荷和晴芳,也顾不上跟耿舒宁计较,从怒目圆睁到喜笑颜开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她扶着乌云娜起身往桌子前走:“快快快!叫哀家看看,今儿个吃什么?” 耿舒宁在一旁卖乖:“哎呀,还是清汤寡水罢了,您要是瞧不上,就留给岁宁好了,回头岁宁再想办法给您烤肉……” 等巧荷和晴芳摆好了堪称简单的膳食,太皇太后看到清淡的天麻排骨汤,还有总是微微发苦的银耳莲子羹,确实有些失望。 但叫耿舒宁一激,思量着好歹也有道肉菜,太皇太后一脸‘哀家不上当’的高冷,坐在凳子上,颇有些急不可耐地催乌云娜盛了碗排骨汤。 “唔……好喝!”汤一入口,太皇太后就尝到了带着肉香的酸辣滋味。 虽然很淡,可比她日常用的膳食有滋味多了。 排骨提前在铁锅里翻炒过,炼去了些许油腻,也炒焦了表皮,还保留排骨里面的鲜嫩,不会因为熬汤而发柴。 裹着天麻的清甜,还有玉米粒的微甜,沾了星星点点的辣,排骨也多了点焦香滋味儿,吃着一点都不腻,枸橼酸味儿也很开胃。 没多会儿功夫,太皇太后跟前就多了好几块骨头。 可能是怕太皇太后积食,御厨也没敢多放,总共就十几块。 正好耿舒宁也没吃饭,她暂时放下尊卑,眼疾手快跟老太太抢了一半排骨。 太皇太后还没吃够,排骨就没了,稍稍喝了几口汤,她轻哼了声,到底被乌云娜嬷嬷劝着端起银耳莲子羹来。 没想到,汤勺送入口中,又一次给她带来了惊喜。 “甜的?”太皇太后瞪大眼,然后看了眼乌云娜,放下勺子,迅速而豪爽地干了碗里的甜汤。 耿舒宁怕乌云娜嬷嬷着急,赶忙解释,“是特别做出来代替糖的东西,虽有甜味儿,但不会损害老祖宗身体。” * 她怕太皇太后抢自己的甜汤,立马也端起来喝,正喝着的功夫,眼角余光突然看到门外有一抹被太阳映出的阴影。 一高一矮,一站一坐。 嚯!听墙角的来了! 耿舒宁装没看见,脆声补了句:“说起来,老祖宗您也知道我跟皇家有缘法,这其实是万岁爷的孝心。” 太皇太后有些好奇,“胤禛给哀家做出来的甜汤?” 难不成是她身子骨不成了,胤禛才想办法叫她死前吃顿好的? 毕竟这孙儿他从小就不是个会讨好人的,没有缘由不大可能突然起这种跟正事无关的心思。 耿舒宁笑:“是万岁爷过来后,我在睡梦中突然记起来的,具体的我也没见到。” “只是好多太医都凑在一起,我还听到有人骂,有人哭,骂人的自然是您,中气还算足,哭声嘛……有点耳熟。” 她缩着脖子眨巴着眼,指了指前殿的方向,“万岁爷心急如焚,广邀民间的大夫进宫,与太医院一起想出的法子,倒叫我拿来借花献佛了,有些对不住他们。” 太皇太后没怎么听耿舒宁胡说八道过,她信了,哈哈大笑。 不好意思跟小辈吐槽,也没发现听墙角的,她笑着用蒙语跟乌云娜戏谑。 “玄烨是很爱哭,媳妇没了哭了好几天,姑姑没了哭晕过去,回头我要去见长生天——” “皇额娘!”康熙无奈又着恼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他也用的蒙语。 “您心疼心疼儿子,别说这些子叫人揪心的话!” 胤禛低垂着眉眼,紧抿薄唇,貌似平静地推着太上皇进了大殿。 但在看到耿舒宁的时候,爷俩那相似的丹凤眸非常传神,一个看着自家小狐狸微微弯起,一个眼中恨不能飞刀子。 耿舒宁无辜眨眼,咋了,她什么都听不懂,看她干啥! 第94章 “朕怎么闻到肉味儿了?”康熙没等太皇太后继续调侃他,直接竖眉冲耿舒宁发作。 “是不是你这丫头撺掇的?你不知道太皇太后吃不得荤腥吗?” 耿舒宁心里轻哼,幸亏今儿个穿的是鹿皮靴,她动作利落地站到太皇太后身边。 说话倒是很乖软,“回太上皇的话,岁宁进上来的午膳是请郑太医看过的,万不敢自作主张。” “太医说了,这饮食控制上过犹不及,老祖宗的心情好,身子骨才会好。” 这下子换太皇太后怒瞪康熙,“怎么,哀家吃几块肉都碍你的眼了?你干脆将哀家关到羊圈里算了!” 胤禛微妙看了耿舒宁一眼,薄唇抿得更紧,眸光中却没了笑意。 以前这小狐狸狐假虎威都是往他身边站,这才月余功夫,就找到了新靠山? 若继续叫她待下去,往后这混账还记得养心殿门朝哪儿开吗? 康熙被太皇太后刺了一句,倒不好再挑耿舒宁的刺,只表情很无奈。 “皇额娘,您明知道儿子的心肠,朕现在就只有您一个长辈,您若是……朕也活不下去了。” 不管康熙身为帝王时多么杀伐果断,他确实是个重情的人。 孝庄薨逝的时候,康熙哭晕了好几次,自那时起身子骨就差了很多,许久走不出来。 如今他以残躯勉强支应着,是想着替老四坐镇,好叫他尽快能接下江山社稷的重担,实则心气儿早就没了大半。 虽太皇太后不是康熙的亲生额娘,也自他小时候就陪在他身边,跟母亲一样照顾他,母子二人之间的情分跟亲生的不差什么。 如果太皇太后有个万一,康熙都不知自个儿还能坚持多久。 康熙说完,眼眶都红了,叫太皇太后不好意思再发作。 耿舒宁心里感叹,看来正史说老爷子爱哭,不是杜撰啊! 她也没想拱火,毕竟小命还掌控在康师傅手里呢。 她赶忙解释,“回太上皇的话,老祖宗喜欢口味重些的膳食,总是禁着其实也不好,茹素是好事,可一点荤腥不沾,气血也跟不上。” “太医早就想给老祖宗用药膳,只是老祖宗不喜欢药膳的味儿,岁宁不才,记得些好吃又健康的膳食方子,对老祖宗身子骨没有坏处的。” 康熙冷哼,对耿舒宁说话没那么客气:“你拿什么保证?连太医都不敢说能照顾好皇额娘的身子骨,你口气倒是大得很。” “若是太皇太后身子出了问题,你拿什么赔?” 耿舒宁心里轻啧一声,微微挑起眉对上胤禛的眼神,暗暗询问他的意思。 实话说,她并不是个好性子,更不喜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若非史料记载康熙看似温和,实则心狠,她也不想叫父子二人不合,早怼回去了。 就拿她苏出来的东西说,胤禛这种务实的皇帝,只要博得了他的信任,他不会太过计较来历,更注重结果,她可以争取自己该得的荣光。 可若她一开始遇到的是康熙,绝不会光明正大苏出那么多东西。 康熙定会想方设法弄明白耿舒宁的来历,甚至不择手段控制住她,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他信不过任何人。 所以来到行宫后,耿舒宁一直是怀柔的乖巧模样,想通过恭顺知趣给老爷子一种尽在掌控的感觉。 只要她成了皇后,凤印宝册在手,胤禛也支持她,有些事儿老爷子只要还要皇家的体面,就拦不住。 现在,想通了很多事情后,她不想忍了。 * 胤禛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心里刚升起的酸意落了下去。 看来这混账还知道自个儿是谁家狐狸。 耿舒宁得了胤禛的信号,立马露出个灿烂的笑,一反先前的乖巧,嚣张……坐在太皇太后身边,抱住老太太的胳膊。 胤禛:“……”她知道自个儿是谁家的吧? “岁宁实在是委屈!老祖宗给我做主!”耿舒宁也不理会康熙,只噘着嘴跟太皇太后说话。 “老祖宗,岁宁有法子叫您吃得好喝得好,甚至烤全羊都能吃上,您信也不信我?” 嗯? 太皇太后在康熙黑下来的脸色中,眸子噌地亮了起来。 她斩钉截铁用满语回答:“我信!” 说完,她立刻对着康熙给耿舒宁张目,“你好歹也是做长辈的,别吓唬小辈儿。” “哀家都这把年纪了,什么时候去见长生天都正常,活着就该过得舒坦些,你也别老是把心眼子动在自家人身上!” 康熙噎住:您再想想,谁跟您才是自家人?! 耿舒宁听着乌云娜体贴地小声翻译,小小声阴阳怪气。 “您可万不能这么想,只要没人气您,老祖宗定会长命百岁!” 胤禛看了眼老爷子越来越黑的脸色,憋着笑冲耿舒宁微微摇头。 差不多就行了,真把老爷子气出个好歹来,估摸着一顿打是跑不了。 耿舒宁偏不肯,她在康熙愈发唬人的气势下,凉凉开口—— “对了,老祖宗,我记得的食方,对胃气不足,气滞不行的症状也饭到病除。” 康熙欲发作的架势猛地一顿,和太皇太后对视一眼,母子二人表情都有点微妙。 那什么,人年纪大了,或不良于行少动弹,在某些方面确实都很艰难。 掌事女官(清穿) 第179节 若非去官房的时候太难受,康熙也不会坚持跟老太太一起茹素。 茹素好歹能稍稍缓解一二,每回吃过肉,都得难受许久,甚至好几日……咳咳,那什么不出来。 乌云娜嬷嬷也…… 见两位主子表情微妙,像是动容,又不好意思问,她赶紧替主子问出口—— “县主说得是真的?您记得能……治胃气不足的食方?” 耿舒宁笑着点头,后世便秘也是大部分人不能言说的痛啊,通过饮食来改善是最常见的法子。 她虽然不便秘,可她的同事还有上司都很严重,为了在公司站稳脚跟,她很是研究了一番。 后来给餐饮行业做活动的时候,她也跟几个精通药膳的老师傅聊过这个问题,不管是点心还是菜肴,老师傅们都有秘方。 乌云娜嬷嬷脸色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要真能……通畅了,这日子可就舒坦了。 康熙脸色微僵,火气被耿舒宁拱得不上不下的,偏又发作不出来,别提多难受了。 余光扫见胤禛勾着唇,干脆都冲着儿子发作出来—— “还愣着做甚?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不知道赶紧伺候你皇玛嬷出行宫吗?” “再耽搁下去,倒黄辛庄怕是要半夜!” “累着朕还好说,若累着你皇玛嬷,你是打算叫你乌库玛嬷在地底下也不安宁是不是?” 胤禛:“……皇玛嬷,车马都备好了,孙儿扶您。” * 太皇太后没歇晌,就是等着去西陵呢。 她直接扶着耿舒宁站起来。 “不必,你伺候你皇阿玛就行了,我身边有这丫头足够。” 用蒙语说完,太皇太后转头看着耿舒宁,转了满语。 “记得你答应的,带上厨子!” 往外走的时候,太皇太后还不忘跟自家婢女嘀咕,“回头得教教这丫头学蒙语,否则说话太费劲儿了。” 胤禛眉头又不自觉皱起来,目光追着耿舒宁,看样子皇玛嬷也不想放人。 这狐狸虽有些地方愚笨些,可大事上还是挺聪明的,夜里已经答应了他要陪他回宫,怎么会…… 他眸光微暗,这混账不是在幔帐里哄他,起来就不认人了吧? * 耿舒宁还不知道蓝盆友腹诽她拔掉无情呢,还是得先顾着太皇太后最惦记的食方。 身为皇家地位最高的长辈,太皇太后出行的车驾,比康熙和胤禛的皇辇还要大,跟一座小一进的房子差不多。 前面是宽敞的待客区,后头还分了官房,净房和卧寝。 正是半下午时候,太皇太后吃饱了有些顶不住困劲儿。 耿舒宁先伺候着太皇太后睡下,才去前头的矮几前,将自己记得见效最快的食方写好,递给乌云娜嬷嬷。 乌云娜嬷嬷还有些担忧:“太医其实也开过方子,只是那些药材难闻不说,每回……从官房里出来人都有些虚脱。” “主子喝过不少药汤子了,食方若是用药材少了,怕是不起作用,用多了,主子怕是吃不——嗯?” 还没说完,乌云娜嬷嬷看着食方上明晃晃的‘奶块’二字,愣住了。 她有些怀疑耿舒宁是蒙人,“这……倒是合主子胃口了,可主子就是吃多了奶制点心和荤食才会胃气不足的。” 即便这方子里又是药材又是米酒的,不还是奶制点心吗? 耿舒宁笃定地冲乌云娜嬷嬷眨眼:“您只管拿去膳房,叫御厨去跟郑太医要药材,今儿个晚上您就知道效果了。” 乌云娜轻咳了声,挪动了下屁股,不自在地出去吩咐人做那古怪奶块。 * 太皇太后睡着,掌管着太皇太后跟前事儿的乌云娜嬷嬷也不在,一直在门外伺候的巧荷抽空小声提醒—— “主子,万岁爷请您方便的时候过去说话。” 耿舒宁知道自己先前怼太上皇,又用食方吊着老太太替她张目的事儿,叫胤禛不痛快了。 她冲凤驾内的图雅嬷嬷点点头,叫晴芳在这里守着,省得太皇太后找人时不知道她的行踪,带着巧荷去了胤禛的皇辇。 大冬天的,苏大总管早早就在车辕前的空地儿上站着,看见耿舒宁过来,快哭出来了。 这祖宗总算是过来了! 再不过来,万岁爷身上的冷意快把里头的炭火都给压灭了,冻死个人。 也不等耿舒宁说话,苏培盛赶忙上前迎。 “万岁爷吩咐,您过来不必通传,您里头请。” 耿舒宁就着苏培盛掀开的棉帘子进去,见胤禛正冷着脸批折子,听到外头的动静,头都不抬,明显是气上了。 她在门口解了天青色带着兔毛的大氅,随手扔在一旁的屏风上。 小手儿往袖口一踹,笑眯眯站定不动了。 胤禛冷冷扫她一眼:“等着朕提你进来?” 耿舒宁这才大笑出声,也不管他在批折子,夺过他的朱笔放下,大摇大摆上前,挤进胤禛怀里抱住他。 一开口就是理直气壮地指责:“早上才伺候您一场,怎么这会子爷又不知道心疼人了。” 胤禛挑眉,“朕倒是愿意伺候着你做主,你也得争气些。” 耿舒宁:“……”咳咳,怎么一言不合就开车,四大爷人设呢! 笑闹两句,耿舒宁在胤禛怀里坐直身子,正经起来,解释自己先前的行径。 “我肯定要做爷的奉御女官的,只是这次先不跟爷回宫。” 见胤禛拧起眉,耿舒宁伸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您听我说,若您觉得我有理,最迟除夕宫宴我就进宫陪您了,若您觉得我没理……” 胤禛垂眸睨她,“你明儿个就跟朕回宫?” 耿舒宁一本正经摇头:“那我还是再说服说服(睡服睡服)您好了。” 怕这男人听不懂她的意思,表情正经的耿舒宁,小手似调皮的鱼儿一般摇摆着,跟孽缘打了个招呼。 胤禛深吸口气,紧紧握住这混账造作的小手,额角青筋直蹦。 “老实些,否则别怪朕收拾你!” 耿舒宁见好就收,嘿嘿笑着起身,到一旁罗汉榻前,倒了两杯茶。 推一杯给跟过来坐在对面,还不自在捋着袍子跷起二郎腿的男人。 “刚刚废后,这阵子宫里宫外的事儿都不算少吧?我猜,肯定有人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是也不是?” 胤禛面色不变:“朕心里有数,没人能动你。” 耿舒宁点头,“我信爷能护住我,可我总得自个儿成长起来,我想陪着爷往前走,而不是拖爷的后腿。” 胤禛顿了下,心里又升起那股子似酸还甜的微妙情绪,叫他忍不住想将这小狐狸揽在怀里,亲亲她。 他也这么做了。 轻柔将耿舒宁从矮几后拉过来,亲了亲她额头。 “朕知道你多能干,朕想把属于你的荣光早些给你。” “早晚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从不是拖朕后腿的。” “你是朕,也是整个大清的福星。” 耿舒宁靠在胤禛怀里,“我知道。” 她不怀疑胤禛对她的感情,他的性子注定他对用心之人会付出毫无保留的热忱。 可她也清楚,这人在失望或者决定放下后,也会比谁都冷漠。 她抬起头看胤禛,“在行宫这一个多月,不管是老祖宗还是太上皇,都教了我不少道理,最重要的,是叫我知道了自己的不足。” “您护着我,我也想护着您,我不在乎那些名声,更不想让爷把精力浪费在无聊的争斗和平衡上。” “也就还有不足一个月的功夫,我想跟在老祖宗和太上皇身边,多学些在宫里生存的道理,顺便为他们调理下身体。” 她得意在胤禛胸膛上轻蹭。 “您该知道我有这个本事,等宫宴的时候,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康健,会成为我奉御的底气。” “这阵子爷就乖乖回宫,帮我扫清前朝的障碍!” “咱俩都使劲儿,等我回宫后就能将更多精力放在正事上了,您说呢?” 胤禛沉默片刻,这小狐狸一张嘴最会说,还总叫人觉得有道理。 只是她越是懂事,他就越觉得心疼。 明明她可以跟其他女子一样,凭着夫君的喜爱任性妄为,可她连造作都始终拿捏着分寸。 这叫他怎么能不喜欢呢? 胤禛叹了口气,捏捏耿舒宁的小脸儿,“那你得答应朕,别总在老爷子跟前太跳脱,老爷子要面子,真恼了受罪的还是你。” 怕耿舒宁误会,他顿了下,额头抵着耿舒宁的额头学她一样轻蹭。 “朕不是怕你没分寸,但老爷子年纪大了脾气不好,朕……知道心疼你。” 啧,这是回应刚才她进门时的指责。 好不容易蓝盆友学会了甜蜜话儿,耿舒宁又笑眯了眼。 “您只管放心!我保证乖得猫儿似的!” 胤禛:“……”回忆起宫里那些兴致上来满宫墙跑的猫,突然更不放心了。 * 胤禛发现,自个儿是真没有白担忧,尤其是在到达黄辛庄行宫后。 掌事女官(清穿) 第180节 皇家祖宗大都葬在盛京和东陵,离着京城比较远,如遇整寿冥诞,都得提前好几日出发才来得及。 但孝庄薨逝前,留下遗言说不想回盛京与太宗合葬,怕打扰太宗英灵。 康熙心下清楚皇玛嬷对太宗没什么情分,也最是孝顺不过,一力主张,叫这位经历了三朝的太皇太后葬入了西陵。 西陵离温泉行宫一百三十余里,算是离京城最近的陵寝。 未时初出发,在还算轻车简行的情况下,戌时中就到了黄辛庄。 到达行宫后,胤禛不好再跟耿舒宁腻歪,下了皇辇,便叫耿舒宁先回太皇太后跟前,他去伺候老爷子。 岂料他刚行至康熙的皇辇前,梁九功就满脸尴尬地拦住了圣驾。 “万岁爷,太上皇口谕……”梁九功脑袋扎得特别低,声儿也轻得恨不能随风就散。 “……叫老四先滚进去,回头朕再跟他算账!” 胤禛:“……”他有种不妙的直觉,这一遭挨的骂,保管跟那小狐狸脱不了干系。 第95章 话要说回半下午时候、 午膳时,康熙叫儿子色令智昏的模样气了一通,没好好用膳,早膳那点子汤汤水水的也不顶事儿。 到了皇辇上,康熙忍不住了。 对马背上长大的纯满族汉子康熙来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是人过的日子。 奈何康熙年纪上来了,又身子不好,总得忌口,就更惦记着口腹之欲。 不过他擅长克制而已。 要是太皇太后得茹素的话,还没那么难忍,可现在老太太叫耿舒宁忽悠着都吃上肉了,他哪儿还忍得住! 跟随着的御厨知道太上皇今儿个没怎么进食,主子吃不吃是一回事,必然会备着膳食,荤腥自然也是有的。 好不容易敞开口子,康熙一个没控制住,吃撑了。 他……胃气不足的情况,因为不良于行的缘故,比太皇太后还严重,已经好几天不畅快,吃撑后格外难受。 见自家主子抚着腹部脸色不好看,梁九功急得不行。 康熙打小就要面子,在皇辇上吃,也是这一行的目的不好叫人知道他不忌口。 这会子半路熬药,且不说管不管用,叫所有人都知道太上皇吃肉吃撑了……打死梁九功八回,康熙都不能同意。 得知乌云娜嬷嬷拿着解决气滞胃虚的食方去找御厨,梁九功大喜,立刻叫徒弟李德全紧着去催御厨,赶紧将食方做出来为主子解忧。 耿舒宁给的奶块方子,其实是解决老幼便秘问题的手工奶酪方。 用的药材倒是温和,没采用任何气味大的药材,只用了味道略甘甜的火麻仁和少量荷叶。 两味药材熬出少量汤汁,与牛奶一起煮沸后拔凉。 再取一份牛奶以搅拌打发的方式,让水油分离,得到一份粗制的黄油备用。 将米酒过滤掉酒酿后捻碎与少量黄油搅拌均匀,与牛奶按照二比一的法子混合,以大火炙烤一个时辰,待得奶液凝固成颤巍巍的奶冻状,就算成了。 这微微剔透的奶块,品尝起有点回甘味道,药材的清苦都被奶味儿压制住了,老人小孩都爱吃。 混合了米酒后的奶酪,其中的菌群能促进肠胃蠕动,加上通便的药材,大多时候都能立竿见影解决胃气不畅的问题。 当然,对有些老人家而言,便秘问题根深蒂固,肠胃也没有小孩和成人那么有力。 耿舒宁也备注了,可以加入绿茶粉做绿茶奶块。 绿茶粉对肠胃的刺激会更大些,尤其是生茶粉,一般不敢给小孩子用,对老人家更友好些。 可耿舒宁是用后世人博纳百川的铁打肠胃来估量的,在大清这地界儿,头回用,根本用不着绿茶粉。 偏偏李德全知道主子的情况严重,特地叮嘱多放了些绿茶粉。 他思忖着反正主子爱喝茶,对奶块倒是不怎么爱进用,绿茶奶块更好入口。 有李德全和乌云娜盯着,御厨不敢有半点马虎。 六个御厨加上八个帮厨,拼上吃奶的劲儿,又是提取黄油,又是大火烘烤的,还赶着路,愣是做出了不少。 临近行宫前一个时辰,就送到了皇辇上。 康熙困于胃气不畅的问题许久,对绿茶的味儿也挺喜欢,吃了大半盘子……嗯,只能说,效果叫康熙震惊非常。 具体如何谁都不敢回忆,连胤禛都只知道太上皇是趴着叫人抬进行宫的。 * 折腾到过了二更才躺下……不,是只能趴下的康熙,气急败坏发作了好几个手脚不利落的太监,也没消了气。 他难得生了后悔的心思,后悔在儿子请求让耿舒宁回宫的时候,没利落答应下来。 回忆起皇辇内令人尴尬的味道和隐隐作痛的某处,他恨不能将耿舒宁拽出来打一顿板子。 可得知太皇太后晚膳后也用了奶块,康熙很清楚,现在怕是想叫耿舒宁回宫,皇额娘第一个反对。 康熙这气无处发作,实在睡不着,只能全发到儿子身上。 他将胤禛叫到跟前夜半论政,论了大半晚,把胤禛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骂得面如土色,才痛快睡了过去。 * 太皇太后确实如康熙想得那样,对耿舒宁满意得不得了。 耿舒宁知道绿茶奶酪对通便多有用。 她第一次做完自己尝了两块,一晚上狂跑厕所,第二天去上班腿跟棉花一样软。 所以乌云娜嬷嬷端过来以后,耿舒宁没叫主仆两人立刻就吃,哄着二人先用了晚膳。 等进了行宫,才伺候着俩老太太一人吃了几块,就不再叫吃了,怕俩人拉肚子。 黄辛庄行宫跟如今的慈宁宫极为相似,只加了一圈琉璃瓦红墙。 孝庄临去之前,特地叮嘱孙儿,不欲打搅太宗的安宁,不叫送她去盛京合葬。 康熙孝顺,选了西陵这个地儿,特地拆了慈宁宫五间大殿,安置停灵的暂安奉殿。 后来地宫建好后,康熙令人将这里改成了行宫,方便祭拜的时候暂住,也便于缅怀孝庄在世时的岁月。 也因着这地儿的特殊意义,虽一年最多就迎来一两回主子,到处也都修缮打理得格外好,不用怎么收拾就能住。 主殿自然是空出来做祭祀之所。 太上皇住在两侧偏殿,太皇太后住在后殿,稍稍打扫就能歇息。 寝殿内收拾好,也就用了半个多时辰,太皇太后顺顺畅畅去了官房,出来的时候摸着腹部,表情跟做梦一样。 等进了寝殿,她拉着耿舒宁的小手不放,头回对耿舒宁表达出明确的偏袒。 “要是玄烨再为难你,你只管找哀家为你做主!哀家看谁敢为难你!” “我也不求别的,回头叫我痛快吃一顿烤全羊,只要禛儿稳住京中那一摊子事儿,你立后的旨意哀家叫人拟!” 乌云娜也去解决个人问题了,这会子是图雅嬷嬷翻译。 看到图雅嬷嬷那诧异的表情,耿舒宁心里踏实不少,老太太能给这样的保证也是难得。 她趴在老太太膝头,跟哄自家奶奶一样,“老祖宗心疼我,我也心疼老祖宗!” “一顿烤全羊怎么够,只要您乖乖听我的安排养身子,每十日岁宁保证叫您吃上一顿草原风味!” 太皇太后乐了,毫不犹豫保证:“好!哀家的身子就交给你这丫头了,往后都听你的!” 乌云娜嬷嬷脸色轻松踏进门,就听见主子痛快把自个儿卖了的保证,微微蹙眉,暗自警惕起笑眯眯的耿舒宁。 * 等到耿舒宁去偏殿就寝后,乌云娜提醒自家主子。 “您可别掺和岁宁县主和太上皇之间的事儿,咱这些年日子过得体面,还不是因为格格您万事不管?” “我瞧这丫头心思不少,又有皇上护着,万一将来坏了心思猖狂起来,要落太上皇的埋怨不说,回头格格也没法子跟列祖列宗交代!” 太皇太后这会子笑得倒是淡然,在宫里活了一辈子的女人,哪怕看起来再是纯善,也不会是蠢人。 “乌云娜你别忘了,姑姑那样厉害的人都拗不过福临,玄烨这当老子的,做不了禛儿的主咯!” “姑姑生前叮嘱我听玄烨的,因为他是皇帝,听他的我日子才能过得舒坦,可现在皇帝是禛儿,我帮那丫头就是帮禛儿。” 顺着帝王的心思办事,她这土埋了半截身子的老太太,还有坏了手脚的玄烨,他们娘俩生前身后才都能确保风光。 这话不用太皇太后说,乌云娜自个儿也转过弯儿来了。 但她还要嘴硬调侃,“您就不怕打您这儿明摆着一朝天子一朝臣,气坏了您那孝顺的儿!” 太皇太后但笑不语,那乌云娜还是小瞧了玄烨,她这便宜孝顺儿,能在宫里活下来,从福全和岳乐手里抢过皇位,从来就不是个莽撞的。 翌日一大早,甭管睡得好还是不好,行宫里四个主子都早早起来了。 本来耿舒宁只能算半个。 可有了太皇太后夜里那番话,连皇上都对耿舒宁格外不同,后殿所有伺候的宫人对耿舒宁都愈发恭敬。 胤禛伺候着康熙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父子俩立刻察觉出了微妙的不同。 一进殿,就见耿舒宁坐在太皇太后旁边,乌云娜准备好的祭品分成了两份。 胤禛和康熙要去地宫祭拜。 大清不许女子入地宫,怕阴气扰了先人,太皇太后是在主殿祭拜。 知道她要带耿舒宁进主殿,胤禛眸中闪过一抹喜色,若非怕惹恼老爷子,怕是要冲耿舒宁笑出来了。 他家小狐狸,果然厉害,想哄谁都一哄一个准,叫他又是骄傲又是心酸! 殿内其他宫人都没察觉皇上这份复杂心情,只偷觎着坐在轮椅上的太上皇,担心太上皇会发作出来。 但令人意外的是,康熙只冲耿舒宁轻哼了声,说话却前所未有的温和。 “为着缘法,多给你们乌库玛嬷磕几个头,诚心念上几卷经再出来,回头朕叫李德全送赏!” 太皇太后冲乌云娜眨眨眼,瞧瞧,她说什么来着。 掌事女官(清穿) 第181节 虽然康熙没指名道姓,可殿内的气氛立马就放松了下来,耿舒宁跟在胤禛身后,恭恭敬敬应了吩咐。 * 经此一遭,胤禛即便不舍,也清楚耿舒宁在行宫多待一阵子更好,他也能腾出空来收拾那些不安分的。 将他们都送回行宫后,胤禛勉强放下担忧,连夜回了宫。 耿舒宁在西偏殿洗漱过,还没来得及通头,李德全就带着小太监,捧着足足八个红漆盘来了后头。 他笑得也比过去更热情,“太上皇特地吩咐奴才挑出来的整套头面,都是孝庄皇后留下的好东西,太上皇说送与县主将来做添妆。” 红漆盘一掀开布,满殿都屏住了呼吸,连耿舒宁都不例外,杏眸瞪得浑圆。 双凤嵌东珠金缠丝钿花,金錾花镶宝珠扁方,嵌宝石凤纹簪,点翠赤珊瑚压襟,伽南香雕凤穿碧玺流苏,鎏金累丝指套,东珠耳环……直把红漆盘摆得满满当当。 不夸张地说,红布一掀开,耿舒宁感觉整个西偏殿都熠熠生辉,金碧辉煌了不少。 她对康师傅所有的腹诽,憋气和抱怨,在这耀目的色彩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些首饰不说价值,凤纹和规制所代表的意义,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再盘算上价值……先前她格局小了哇! 其实贴老爷子冷屁股挺好的!! 主殿里,乌云娜在暗处看完了偏殿的阵仗,回到殿内,冲自家主子低头服气了。 “还是格格对太上皇了解深。” “我这会子才明白过来,太上皇明明早就可以把岁宁县主提到畅春园整治,偏挑来温泉行宫的时候……” 乌云娜表情微妙,有些不可置信,“这是叫您唱红脸,太上皇唱白脸吧?” 畅春园太大,太上皇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时,也人多眼杂,不管做什么都会叫人诸多猜测,容易出纰漏。 不像在行宫,只有两个主子。 乌云娜心下悟了,看来太上皇对这位岁宁县主还挺看好的啊! 太皇太后得意哼笑,“我一瞧玄烨那刻薄劲儿就知道,寻常你何曾见他这样没有气度过?”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对康熙这做了几十年皇帝的人来说,也该成精了。 乌云娜:“……”还真是。 瞧瞧西偏殿那欢欣雀跃的劲儿,还有隐约的笑声,别管耿舒宁心眼子有多少,到底是叫这娘俩安排得明明白白。 * 康熙也听了李德全憋着笑一五一十的禀报,眸底的得意不比太皇太后少。 “没出息,叫人每日都备下茶点。” 李德全不明白主子的意思,“主子是打算请县主往前殿来训诫吗?” 康熙挑眉冷哼,“不必。” 他试探这么久,还把自己折腾够呛,当然是等兔子自个儿往窝里钻。 耿舒宁的威胁康熙其实不怎么在意,哪个皇帝手里不沾些造孽的阴私事儿,怕这个怕那个什么事儿都办不成。 冷眼瞧耿舒宁折腾几年,干的倒都是利国利民的事儿,他又不傻。 做了将人困在行宫的决定,他就没想过要耿舒宁的命。 老四是个死心眼,杀耿舒宁不难,但父子二人起了嫌隙,于江山社稷一点好处都没有。 可这主动调.教,永远比不过对方自己争取,来得更记忆深刻,心服口服。 梁九功毫不意外地叫李德全先下去,才对淡定的康熙谄媚笑了笑。 “主子,奴才着实嘴馋,可否叫采买上进些小羊羔子?老奴自个儿掏钱!” 康熙笑骂:“行了,朕面子也丢得差不多了,回头叫膳房去问那臭丫头,提前备着,别委屈了皇额娘。” 梁九功只嘿嘿笑着不说话,扭头等主子睡下,紧着就叫人去吩咐了采买上。 小羊羔子还没来,耿舒宁先一脸乖兔模样来了前殿。 第96章 小年前三天半夜里,又下了场大雪,半上午才停。 腊月雪比寻常冬日的雪,多了股子吉祥劲儿。 哪怕依旧冷得要命,猫冬的百姓有些穷到连来三文钱两块的玲珑炭都买不起,说不定还要冻出病,对这场雪也很欢喜。 都知道,瑞雪兆丰年。 年节快要到了,这翻飞的雪似乎也带来了丰收的滋味儿,后头一年说不定就不用饿肚子咯! 哪怕是在宫廷伺候主子的宫人,年根子底下脸上真切的笑容也比寻常时候多。 温泉行宫以前也不例外。 腊八大家都分到了一碗浓稠香甜的腊八粥。 小年打赏,管事不会克扣衣裳,让主子面子上不好看。 除夕主子们虽不在,管事和嬷嬷也会叫底下的小太监和宫女吃顿好的,体面些的还能拿红包。 大家几乎是每天一睁眼就在盼着,但今年他们实在笑不下去—— “还有一个半时辰伺候主子用午膳,赶紧起火!” “架子勤快翻着点,要让里头的药材和外头的调料水里外都浸透了。” 前殿后殿的宫人,脸上都露出痛苦的表情,又来了!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烧火声儿,很快就有股子格外霸道的肉香味儿在行宫内蔓延开。 也就宫门口的护卫离得远稍微好点,其他人哪怕是不饿,也捂着肚子,口水泛滥,眼珠子发绿。 怎么能这么香? 伺候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宫人,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好酒好肉不知见过多少,寻常滋味儿都不会叫人如此煎熬。 可……怎么会这么香!! 微微清苦的药材被填进羊肚儿里,再从穿过小羊羔的木棍处飘出来,竟闷出了一股子似甜非甜的肉香。 抹在羊羔表皮上的代糖汁水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佐料,微酸微辣,闻着格外开胃。 再伴上有点叫人想打喷嚏的孜然麻椒粉,叫空气中染了焦香滋味儿的肉香跟带着钩子一样,勾着人忍不住前前后后地探头探脑。 是的,前殿后殿一起烤,怕主子们尤其是太皇太后忍不住,都是在殿外烤。 真是要命了! * 康熙都有点忍不住,匆匆端起茶喝了一口。 “把窗户关上。”康熙不耐烦地吩咐,扫过圆桌前认真听巧荷禀报的耿舒宁,眼神格外复杂。 说不上是被馋的还是被气的,他现在半点没有半个月前那种尽在掌握的得意,甚至有些遗憾耿舒宁不是个男子。 这死丫头第一天来前殿,康熙以为她是顺计划主动钻进窝里被调.教。 因对乌拉那拉氏不满意,康熙为着大清,想给自家儿子教出个合格的皇后。 岂料这丫头进门就是说不完的甜蜜话儿,今儿个做红烧排骨,后天做叫花鸡,再过几天就能上坛子肉。 隔日一次,丁点药膳味儿没有,比起康熙年轻时候吃得味道都要好,偏太医也不拦着。 但古怪的是……太皇太后和康熙该吃吃该喝喝,去官房也顺畅,连太医诊脉都说他们脉象不错。 康熙不是没问过太医。 太医把这些大荤的菜里都放了什么药材说了一溜够,还是没解释清楚为什么这些菜以前要忌口,现在不必忌口。 太医猜测,用来做菜的佐料和糖,跟寻常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儿,太医说不清楚。 他们只知道,太皇太后高兴得跟已经过年一样,该喝的药汤子一口干,痛快得跟见了鬼似的。 短短半个月,两位主子的身子就比以前康健了不少,已经有太医偷偷给耿舒宁立长生牌位了。 问耿舒宁吧,她倒是也坦然。 “当然是在梦里看到的!” 耿舒宁解释不清楚木糖醇和营养学的道理。 遇事不决,来点仙学。 “肯定是因为岁宁在您和老祖宗跟前久了,灵光越来越多,才能记起这些神奇的事儿来,这都是仙人给的缘法嘛。” 总之,一句有用的没有,康熙反倒被耿舒宁这张会说话的嘴哄着,告诉她不少京城的辛密。 虽然这是康熙本来就打算做的事儿,可看耿舒宁理直气壮每天来报到,进门就自在坐下吃吃喝喝…… 康熙有点分辨不清,到底是他和皇额娘把这丫头给安排明白了,还是这死丫头顺势而为,装着乖巧模样上他们这取经来了? 康熙本不欲告诉她太多,奈何这死丫头进步太快,教起来实在太有成就感,不知不觉……他就说多了。 这丫头甚至说服了老四,叫老四把宫里的消息都送到行宫来,说什么方便现学现卖。 康熙气笑了好几回,可冷眼瞧着,这丫头甚至比朝中大部分臣子脑子都清醒,叫他更遗憾,这丫头为何不是男儿! * 康熙在心里腹诽的时候,巧荷躬身在一旁,垂着眸子禀报京城形势。 “昨日早朝,万岁爷在朝堂上发作了礼部七个官员,赫舍里大人罚俸半年。” 耿舒宁知道说的是嵩祝。 先前康师傅跟她普及过,如今京城几大家里,就有赫舍里氏,还是他一手捧起来的。 可自打索额图在宗人府殁了,老爷子对赫舍里氏也够狠,跟对佟家完全不一样。 虽两家不是一支,但现在嵩祝是赫舍里的族长。 太上皇这是帮着四大爷打压端和帝母族,提前给新后的母族腾地方? 掌事女官(清穿) 第182节 康熙发现耿舒宁蹙眉,凉凉开口。 “赫舍里氏若没有索额图,早就没落了,不思如何为朝廷效力,族中子弟也不争气,只知勾心斗角。” “嵩祝先后娶了马佳氏和钮祜禄氏两个夫人,适龄的孙女好几个,想叫赫舍里氏恢复过去的荣光。” 放在往常时候,康熙看在胤礽的面子上,不会明着打压。 他以前就玩得一手好平衡,叫赫舍里和纳喇氏互相压制,以平稳朝堂。 但要打仗,跟平三藩时一样,得提拔有将才的人家。 耿舒宁懂了,不管老爷子还是她蓝盆友,都不愿意叫赫舍里氏出第二个皇后。 他们要让赫舍里氏以最快的速度,给有打仗才能的人家让位。 耿舒宁不知道大清为啥这么喜欢靠家中女人争权夺势,还瞧不起女子,她想起来就膈应。 耿舒宁问巧荷:“关于立后一事,再没人提吗?” 巧荷回话:“回主子,此事万岁爷说年后再议。” “但废后一事,京中还议论纷纷,尤其年节下各家走动得多,流言就更多了。” “昨日有御史进谏,说废后被端和皇后蒙蔽,又一番慈母心肠才会犯下大错,情有可原,请万岁爷允准废后封妃,死后葬入皇家陵寝。” 提起这事儿,耿舒宁也很佩服。 乌拉那拉氏瞧着随时会咽气的样子,可三个月过去,也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还能叫朝堂为她说话,不论对错,是个狼人。 要不是乌拉那拉氏支撑不住,耿舒宁的计划都想加她一个了。 康熙听出了意思来。 老四把乌拉那拉家那父子俩放出来了,看样子有人不愿意退,胤禛才会拿乌国公府拱火。 京城各家的格局大多还是他在位时的老样子,这些家族在朝堂上盘根错节,姻亲不少,不好压制。 老四这回要洗牌换上自己的人,得有个由头。 耿舒宁若有所思,立马接上问题:“乌国公和星德从宗人府出来了?” 如果乌国公府没有动作,这会子功夫,不会有人为乌拉那拉氏发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乌国公府说不准拿了什么跟其他人交换利益。 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废后对皇上和宫廷的了解,还有藏在暗处没叫人抓出来的暗桩。 京中恨不能将水搅得更混的,多得是。 皇上频频召内大臣御书房觐见,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翻过年皇上要有大动作,谁也不愿将攥在手里的富贵交出去。 耿舒宁笃定问:“后宫有什么动静?” 巧荷暗自钦佩地看了眼自家主子,点头。 “太后娘娘在慈宁宫接见命妇,有人为废后说话,太后念着废后潜邸时候的孝顺,叫人去景阳宫探望。” “乌雅家的格格还有马佳氏的格格去了景阳宫后,竟扶着废后去了御花园,碰上了御驾。” “两位格格……哭得可怜,说愿意照顾废后,闹出了点子动静。” 她小心翼翼偷看主子,实则林主事传过来的消息说,太后那侄女还为废后求情了。 口口声声喊着表哥,拿早年间的慧妃说话,说什么废后罪不至死,也是个可怜人。 也不耽误乌雅格格哭到没力气,差点摔皇上怀里去。 待得废后晕过去,大冷的天儿也不提送废后回去,和马佳格格提前给废后哭了一场丧,哭得好些宫人都出来看。 巧荷都不敢仔细说,怕脏了主子的耳朵。 乌雅格格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良善,又跟皇上情分不一般,拿废后做筏子,想做下一个佟氏呢。 康熙也猜出乌雅氏和马佳氏的打算。 乌雅家自德妃成了太后就一直很能蹦跶。 而马佳氏……他眸光微暗,马佳氏自老三消沉下去后,又惦记上老四的子嗣了。 他兴致盎然看向耿舒宁,“要是你做了皇后,可会如此善待后宫妃嫔?” 想要做皇后,贤惠大度是明面上必不可少,平衡这些家族也得手拿把掐,萝卜和大棒得给对时候。 乌拉那拉氏虽然被废,能跟着两人出来,甚至不惜拿自己做筏子抬举乌雅氏和马佳氏,在这方面倒还算有本事。 耿舒宁冲他微微一笑,“我是什么性子,您老人家不是一眼就看透了?” 她收下康熙给的糖衣后,冲到前殿来捧老爷子臭脚,就露出了几分自己的本性。 土著姑奶奶的本事她一概没有,了解可以,加入不可能。 她自有一套逻辑体系,不听话打到听话,不好用就换好用的,有钩心斗角的功夫,不如多做点实事儿。 她不否认钩心斗角的作用,只是她永远做不了一个合格的政客,也不想做。 康熙也看出来了,因此放心了许多。 后宫女子有才能不要紧,只要不插手朝政,康熙比寻常帝王的接纳能力还要高一些。 他似笑非笑拿棋子点耿舒宁:“你给朕看的那幼小中学堂的建议,女学的先生,是打算叫后宫妃嫔来当?” 虽然没明写,可里头全是对宫妃的教学安排,康熙一想就明白了。 这是准备把学堂,当作老四后宅的养老之地,跟家庙一般,却不让人闲着。 怕是耗子路过,她都得盘剥二两油出来。 且不提规矩,妃嫔们背后的家族也不会同意。 “你也不怕老四知道了,给你立规矩。”康熙想到自家儿子那张黑脸,甚至都不想训斥耿舒宁天真了。 他只暗暗笑得戏谑,等着她摔跟头,自然就知道疼。 耿舒宁微微挑眉,谁给谁立规矩,可真不一定。 但有些话跟蓝盆友说行,跟康师傅说是找死呢。 建议书给老爷子看,是为叫他知道有这么回事,有个心理准备,别气出个好歹来。 耿舒宁按下搞事的兴奋劲儿,回忆康熙跟她说过京城的局势,明白了宫中闹剧的关键。 “这两家是叫人撺掇着,做了出头鸟……太后又跟万岁爷不对付了?” 巧荷冲主子眨眨眼,“万岁爷下旨封董鄂增寿为辅国公,接替乌国公内大臣和云骑尉之职,年后赴任山西巡抚。” “万岁爷还下旨,令一等公鄂伦岱接替索绰罗氏侍卫内大臣的职务,归属步兵衙门管辖。” “一等公之庶弟法海大人,由兵部笔帖式晋侍郎职,替了乌国公府世子的官位。” “乌雅家的大爷,太后娘娘的弟弟白启想随年大人去山西,皇上没准。” “乌雅家二爷秋末的时候,走了马佳氏大爷和定流哈氏的路子,想进步兵衙门做骑都尉……没成。” 太后娘家虽也是一等公,可这种洗牌的时候,皇上丝毫没有惦念外家。 他甚至提拔跟太后格外不对付的佟佳氏,这叫太后的气儿很难顺得起来。 * 耿舒宁喝着太皇太后令人送过来的燕窝羹,沉默思考。 诚郡王绝嗣,立住的儿子只有三个。 嫡子弘晟身子骨不好,庶子弘曦和弘景都是妾室所生。 诚郡王的功劳不足以立世子,皇上这旨意是为了拉拢族人颇多,军功更多的董鄂氏。 至于佟家,就算看在老爷子的面上,打压可以,却不能不给体面。 佟国纲已经死了,嫡子鄂伦岱和庶子法海不合,两个人却都非常有军事才能,正史上这两人也算胤禛的军事班子。 佟国维那里隆科多废了,其他儿子还没长成。 但以耿舒宁对四大爷的了解,后头庆复和庆元等人长成后,他还是会提拔,用以遏制格外不受约束的鄂伦岱。 至于乌雅家……吃喝玩乐样样在行,正事上没个得用的,皇上看不中很正常。 太后做妃嫔的时候是个聪明人,一对上娘家人和允禵的事儿,就瞎得厉害。 所以有心之人想算计,拿太后做筏子,一拿一个准。 太后未必不明白背后的算计,但为了娘家和允禵,只当自己不懂,顺势而为…… 理顺其中的关系,耿舒宁端起碗,一口气喝光了还剩半碗的燕窝羹。 她问:“选秀的消息也该传出来了吧?” 巧荷瞪大眼,立刻回话:“主子说着了!” “昨日早朝后,万岁爷召了礼部侍郎觐见。” “半下午万岁爷出宫,去嵩祝大人府上看望乌拉那拉氏的族老,赏了赫舍里夫人一整套宫中规制的头面。” “回宫后,万岁爷去了慈宁宫一趟,太后赏了乌雅格格和马佳格格不少布匹,估摸着今儿个就会有选秀的消息传出来了。” 外头的烤全羊差不多已经好了,香味儿透过窗户缝直往殿内钻。 康熙坐不住,带着梁九功出去了,也不管耿舒宁还在那拿着纸笔划拉。 她的婢女被允准进殿,有人伺候。 他想看看她能走到哪一步,爱做什么做什么就是了。 待康熙出了门,耿舒宁思考得脑瓜子疼,干脆放下笔,问巧荷和晴芳。 “你们怎么看如今京城的局势?” 巧荷和晴芳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激动,知道主子这是给她们机会。 巧荷谨慎道:“以奴婢之见,选秀会叫京中的局势大变,此次后宫……怕是要进不少人。” 耿舒宁笑而不语,这是去黄辛庄路上说好的,她一点都不意外。 见主子面色不变,巧荷才继续道:“皇后已废,为了八旗稳定,万岁爷保留乌国公一等公爵位安抚权贵,可能会换掉如今的乌国公。” 晴芳:“老乌国公庶长子星禅如今在蜀地任巡抚,嫡长子富昌身子骨弱,现年十九岁的嫡三子富存更适合成为新任国公。” 掌事女官(清穿) 第183节 顿了下她又补充:“老乌国公夫人难产而亡,皇……废后乌拉那拉氏对富存一直不喜,乌国公也一直打压富存,如果他就任国公,耿家和齐家可以拉拢。” 虽然乌国公府和耿家因为废后和耿舒宁肯定会不对付,但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不足的利益。 耿舒宁对新国公善待,能帮她立下贤名,也能跟其他进宫的妃嫔背后的家族对抗。 她们都以为耿舒宁注意宫里的消息,是为了板上钉钉的后位该如何坐稳。 要是两人知道,耿舒宁准备忽悠太皇太后,给那爷俩玩个大的,肯定不会跟耿舒宁如此建议。 耿舒宁被两人的话启发,眼神越来越亮。 不只乌国公府能拉拢,目光不能局限在蓝盆友后宫,老爷子的后宫妃嫔,背后也是不小的势力嘛! 连小年糕都六岁了,也该上幼儿园了! 第97章 腊月二十七,胤禛亲自前来,奉请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回宫过年。 这是上次遏西陵时,胤禛跟康熙商量好的。 自胤禛登基后,这也算是头回大贺年节,算是给天下一个信号—— 太上皇很满意新帝,承认他的功绩,与天下同贺,大清迎来了英明新主。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做给百姓们看的,主要还是为了有借口大赦天下,加开恩科。 河南、湖广惩治了一批贪官,山西在年后也会步入这个行列,朝廷缺人才。 三年一次的会试和殿试,选出来能用的人实在是不够用。 这本该是胤禛登基时就做的事情,只是那时忙于赈灾,实在没那个精力。 加之头两年,太皇太后受了惊身子骨虚弱,文武百官又频频奏请太上皇收回禅位旨意,娘俩烦不胜烦,干脆在畅春园不出来,谁都不搭理。 雍正三年,太上皇才第一次出畅春园贺寿,这也算是个重新出现在人前的信号。 好些文臣上折子奏请两座大山回宫,与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一起庆贺四时八节,烘托出四世同堂的皇家盛景。 但那时康熙和胤禛都清楚,胤禛的皇位还不算稳。 以几个没了的皇阿哥为首的势力暗潮涌动,争权夺势的家族私斗成风,太上皇出来只会催化争斗更厉害。 但胤禛没叫康熙失望,只用了一年半不到的时间,在废后之后,算是彻底坐稳皇位,再无人能动摇皇权。 这也是康熙明知道耿舒宁有红颜祸水的危险,仍然接受她的缘故之一。 他清楚,胤禛能缩短原定一半时间做到这点,少不了这丫头跟皇家所谓的缘法。 至于是不是真的缘法,康熙本想弄清楚,但胤禛和耿舒宁不愿意,他也没强求。 总归这缘法是归了爱新觉罗,但凡有一丝可能是真的,强求只会坏事,私下里叫人警惕些盯紧了就是。 * 如此一来,耿舒宁得了太皇太后和康熙的青眼,私下里从前朝后宫的角度,分别教导了她许多道理。 都是些耿舒宁自个儿想破了脑袋,也无法想明白的道理。 也是这一个月里,她才知道废后的意义,不止在于稳定前朝后宫,还代表着皇权所指,再无人可抗衡的节点。 在政治敏锐性上,她一个后世的活动策划,实在比不得土著,她早清楚这一点。 所以不管两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拿出诚意替两人调理身子,也下了死功夫沉浸在两人的教导中,没有一日懈怠。 连胤禛进门,她都没听见动静。 拿着纸笔在矮几上划拉,盘算老爷子后宫代表的势力是如何盘根错节的,又该如何分而化之。 胤禛去给太皇太后和康熙请过安,就来了偏殿,见状没打扰她,就在一旁安静站。 直等到耿舒宁开始在自己的名字和后宫妃嫔上划线,胤禛才敲了敲她脑袋。 “李文烨不足为虑,有脑子的人家都不会与他联手,你若是想在李氏身上下功夫,不如想想看怀恪的亲事。” “还有,什么叫素哄?你打算叫朕去哄齐妃?” 胤禛表情不善看着耿舒宁,似是想起先前她往御前推人的事儿来。 “若是你不介意朕临幸后宫——” “你敢!”耿舒宁捂着脑袋瞪他,噘嘴好一会儿,才抱住他的腰肢蹭了蹭。 “先前的事儿我后悔了,我引以为戒再不会犯!爷不许拿这个来刺激我!” “素哄是指给他们好处的意思,这好处可不包括我男人!”那是荤的,只能她享用。 真计较起来,耿舒宁先前的所作所为,不是推其他女人给胤禛,她又没做尚寝嬷嬷的瘾。 当时前朝后宫都催着皇上赶紧多些子嗣,太上皇也催,太后想叫耿舒宁去爬床。 她那时对四大爷只是敬佩,从未奢想过他能为自己做到独宠和给予正妻之位的地步,更不想被当棋子,成为被困在四方天里的悲剧。 她的能力,性格都不允许她被同化,所以给出了法子,任由太后和后宫的人自己选择。 钮祜禄静怡如果不愿意,没人逼她,多的是佟思雅那样的抢着去爬床。 宁楚格也是。 她给出的法子,是建立在宁楚格想成为后妃的基础上,又能帮自己摆脱后宫桎梏,那当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耿舒宁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爱上四大爷,心甘情愿留在宫里跟他过日子。 早知道……好吧,早知道去伺候四大爷,要从只能算婢妾的常在开始往上爬,还要跟后宫女人斗,她也不愿意。 她宁愿迂回造作,走更艰难的路,得到最好最纯粹的,一如现在。 不过如果早知道,出于感情考量,她会想尽办法叫胤禛早些明白自己的感情,也杜绝其他人靠近的机会。 她抬起头,仰视胤禛:“我已经反省过我自己了,您答应我的事儿可别忘了!” “我心眼子比您还小,要是有一天您反悔,我保管跑到您找不到的地方去。” 跑之前她非得点了紫禁城不可! 胤禛面无表情又拍她一下:“赶紧收拾东西,去皇玛嬷那里,用过午膳就回宫。” “耽误了早朝,以朕的心眼子,说不定要叫尚功局送副皮爪篱来赏你板子!” 耿舒宁:“……”皮爪篱打腚吗? 敲,突然想到些重口味的画面。 她蹭蹭胤禛,小脸通黄晃了晃脑袋,笑眯眯起身,叫巧荷收拾好了矮几上的纸,跟着胤禛去了主殿。 * 太皇太后早眼巴巴盼着耿舒宁过来。 耿舒宁一进门,还不等蹲礼,就叫太后指挥着乌云娜将她拽到了跟前。 胤禛:“……”您就不管您孙儿我了吗? 他安静行了礼,无奈看着皇玛嬷热情拉着耿舒宁坐在了软榻上,都没个人想起伺候他坐下。 还是苏培盛憋着笑,赶紧拿来圆凳,伺候着主子坐在一旁,看那对老少耍宝。 太皇太后可怜兮兮看着耿舒宁。 “宁儿啊,咱们回宫后,吃烤羊怕是没那么方便,那些坏了心肠的,总要以为哀家都好的名头,叫哀家受罪。” “你跟太医说,咱们走之前再吃一回烤全羊如何?” 昨日才上了糖醋里脊,今儿个应该茹素的。 可太皇太后实在是太喜欢烤全羊,在宫里吃起来没那么方便,估摸着得有好些太医和妃嫔来烦她。 本来太皇太后还想偷吃一回,奈何郑太医他们听耿舒宁的,死活不肯同意。 比起代糖做的里脊,羊肉更容易上火,对身子骨负担也大。 这大半个月,都做两回了。 耿舒宁也不敢再叫太皇太后吃。 拿来吊着老太太健康饮食,定时喝药还行,吃得太频繁,即便用药材烤制,对身体也不好。 她靠在太皇太后身边,笑眯眯地哄,“老祖宗别急,养心殿的御厨做得一手好素肉,比真肉也不差什么,不会亏着老祖宗嘴的。” 太皇太后惊了下,立刻放开手瞪眼。 “没有烤全羊就算了,怎么就成素肉了?可是你跟哀家保证,叫哀家有肉吃的!” “臭丫头,你不是打算说话不算数吧?” 耿舒宁毫不意外太后翻脸的速度,笑容灿烂不变。 “那您保证,大宴上您肯乖乖听话,按着隔日一次的规矩茹素,定时喝药,多在宫里走动锻炼,没有烤全羊,也有羊排、羊腿进到您面前!” 太皇太后眼神游移:“大宴上倒是没什么好吃的,可哀家腿脚不好……” 在这里还能泡温泉来消耗体力,她只需要绕着宫殿走动一会子功夫就行。 太医可是说了,回宫后走动的时辰要翻三倍才行。 过年其他人都是大鱼大肉,她隔天才能吃到,其他时候只看着,这太为难老人家了。 这会子老太太想起孙子了,叹着气看向胤禛。 “禛儿你管管这丫头,你和你皇阿玛叫她来伺候哀家,她都快爬哀家头上来了!” 胤禛比耿舒宁还淡定,“皇玛嬷,在膳食上,连朕都得听岁宁的。” “不信您问苏培盛,到现在御膳房还拿岁宁和太医们起的膳食方子管着朕呢。” 苏培盛捧哏的功底可比自家主子强多了,立马笑着躬身。 “好叫老祖宗知道,岁宁主子这都是为了您和主子好,这是心疼老祖宗和主子呢。” “咱们都知道岁宁主子的好意,眼看着万岁爷身子骨康健许多,这会子都不用忌口了!” 言外之意,只要听话,早晚您也能想吃什么吃什么。 掌事女官(清穿) 第184节 太皇太后也并非不知好歹,叹了口气,有些惆怅,“这人年纪大了,过得反倒没年轻时候自在,唉……” 耿舒宁扯了扯唇角,轻声哼哼,“您若不听话,若是叫您身子骨出了问题,太上皇和皇上都得收拾我,指不定得挨板子爬不起来,我可太难了。” “最多也就半个月时间,也不少了您吃呀,说好的心疼我,为我做主呢?我还是不是您最喜欢的小辈了?您先前都是骗我的吗?” 灵魂三连问,将卖惨的老太太问得哑口无言,尤其是当着孙儿的面子,实在是不好意思耍赖。 无奈之下,太皇太后只能点点耿舒宁的脑袋。 “就你这丫头会说!哀家听你的就是了,总之该给哀家吃的肉不能少!” 胤禛将手抵在唇边轻咳,遮住淡淡笑意,这小狐狸是越来越会哄人了,倒是也不赖。 耿舒宁没藏住灿烂的笑意,抱住了太皇太后胳膊。 “哎!就知道老祖宗最心疼人,那咱们今儿个吃素烧鹅,明天吃素肉。” 除夕祭灶,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等人都得吃处理好的胙肉,这就算荤腥了。 宫宴上还有肉,这就是两顿。 所以从今儿个起接连两日,太后都得吃素。 所谓素烧鹅,其实是用炸过的豆皮裹上萝卜丝和菇丝做成的,口感微甜,吃起来也有点像肉,还挺好入口的。 耿舒宁请御厨想办法,在其中加上了降血脂的木耳和洋葱。 炸豆皮用的油也是素油,再添一味火麻仁,即便太皇太后多进用些也无妨。 比起先前几年太后茹素的情况,这会子的膳食已经丰富了许多,口感也更叫太皇太后喜欢。 争取不来烤全羊,她知道小辈们都是为了自己好,只能接受现实,胃口还算不错。 * 午膳后,太皇太后和太上皇按着规制,上了皇辇凤驾,在禁卫和宫人的拱卫下,浩浩荡荡往京城去。 进宫要路过内城,百姓和权贵们都看着,出行的规格自然不能小,行进速度不免就慢了下来。 午时过去一刻出发,酉时末才到宫门前,比去西陵还耗时候。 冬天天黑得早,太和殿前燃起了宫灯和火把。 太后带着后宫妃嫔在太和殿的日晷前迎驾。 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都没出来,只梁九功站在皇辇前扬声—— “太上皇口谕,时辰不早,舟车劳顿,请太后和各位主子们先行回去,免得耽搁宫门落锁。” “明日也不必请安,待得除夕,再按规矩拜见即可!” 太后看了眼跟在最后面的圣驾,其他妃嫔们眼神也都落在最后。 片刻后毫无动静,太后掩下眸底的不悦,按规矩淡淡蹲安,带着乌雅嬷嬷上了轿子离开了前庭。 齐妃李氏心不甘情不愿地扫了眼毫无动静的圣驾。 她听人说,耿舒宁那狐媚子不知道怎么讨了太皇太后的巧,跟着回了宫。 这会子怕是就在圣驾前,受她们的礼呢! 一个有着惑星名声的贱人,仗着皇上的恩宠,倒是真敢! 她冷笑着扫了眼面色平静等着她先行的熹嫔,抬起帕子拭了拭唇角,遮住讽刺。 眼下后宫无宠,子嗣不丰,最该着急的不是她,而是隐隐被所有宫人当热灶捧的熹嫔。 她倒是要看看,耿舒宁回来后,熹嫔还怎么觍着脸,用虚伪的贤惠模样来恶心人。 四阿哥还没死呢,皇上也丝毫未有封三阿哥为太子的意思,这贱人倒先把自个儿当作未来皇帝生母了。 坐看狗咬狗也不错,更重要的还是得想法子承宠,齐妃想明白,干脆利落走了。 也有其他消息灵通的妃嫔暗暗打量熹嫔。 熹嫔只淡笑着跟其他人点点头,跟在懋嫔身后上了轿子,一起向东六宫那边去。 她封嫔之前,因为耿舒宁,本来是跟懋嫔一起住在延禧宫。 后来迁宫,为了保持跟懋嫔联手,景仁宫住不得,就选了没有主位的永和宫,就在延禧宫后头。 眼见着懋嫔进了延禧宫,还不到永和宫门前,熹嫔含笑的声音轿子里传出来—— “春和,太医不是说三阿哥略有些起烧,他不舒服,又在梦里叫皇阿玛了吧?” 第98章 太皇太后自太和门一路进了寿康宫。 按规矩而言,太皇太后本该住在慈宁宫。 当初那场意外来得太快,慈宁宫坍塌了大半,反倒稍小一些的寿康宫只掉了几片瓦,主体建筑丝毫没损坏。 胤禛登基后,太皇太后因为没了好几个孙儿,又叫慈宁宫的动静惊着了,身子骨不好,跟着太上皇搬到了畅春园。 这倒也不耽误太皇太后搬宫。 可太皇太后已经在寿康宫住了几十年,习惯了,感觉慈宁宫自打姑姑走后物是人非,也不知道自个儿还能活多久,不同意搬宫。 谁也不敢勉强太皇太后,倒是给了太后体面,叫太后搬进了慈宁宫去。 私下里有人说,这也证明太上皇给皇上母子体面,明着表示愿意禅位,认可胤禛为帝。 “其实这都是那些文臣拍马屁呢。”乌云娜帮着自家主子跟耿舒宁翻译太皇太后的朴实言论。 “长眼的都看出来哀家的寿康宫更结实,是长生天替姑姑庇护哀家呢。” “现在的慈宁宫是后盖的,姑姑住的地儿,早搬行宫去了,哀家才不稀罕内务府那帮子蛀虫起的宫殿。” “就算不住慈宁宫,乌雅氏也不敢在哀家面前耍威风,离姑姑最喜欢的地儿还近些。” 耿舒宁在慈宁宫做女官许久,知道太皇太后说的是慈宁宫花园。 里面的咸若馆,是孝庄皇后最喜欢待的地儿。 太后不爱去慈宁宫花园,她宁愿去御花园走动,也很少进慈宁宫花园。 明面上说是对孝庄皇后的敬畏,实则是太上皇提前吩咐过,不许人随便进去。 耿舒宁还挺想去看看,从温泉行宫出发的时候,就陪在了太皇太后身边,打算先陪太皇太后在寿康宫住。 苏培盛很快就过来了,苦着脸跟在耿舒宁身边劝。 “岁宁主子可想清楚了,这几日太妃们都要从畅春园出来拜见太皇太后,后宫的主子们也不例外,寿康宫热闹着呢。” “万岁爷现在封笔,得初五以后才能正式立您为奉御女官,以您县主的身份,要是碰上了,若老祖宗一个错眼没盯住,少不了地要给您添腻烦。” 耿舒宁越听,脚步越慢,她知道苏培盛是替自家主子忽悠人的,可她还是被忽悠住了。 可恶,在后宫里生活的女人实在太擅长这一套。 她不怕麻烦,但可以避免,还有蓝盆友陪睡,那自然是—— “老祖宗,御膳房那边这阵子管着您的膳食,岁宁实在放心不下,提前过去看看,这几日就不在寿康宫陪着您了。” 太皇太后冲贴身婢女眨眨眼,她说什么来着? 乌云娜失笑,对耿舒宁恭敬道:“县主只管去,主子这边还劳烦您费心。” * 耿舒宁臊着眉眼被抬去了养心殿,一进大殿,瞅着其他人不敢抬头的功夫,就在胤禛身上锤了一下。 老姜啥都知道,辣味儿都崩她脸上了。 虽然耿舒宁不要脸,可也被辣得俏脸滴粉露羞。 胤禛哼笑了声,拉她坐在罗汉榻上。 “不是说进宫来陪朕,朕叫人提前候着你,你倒是头也不回跟着皇玛嬷走了。” “这笔账朕该跟你好好算算吧?” 苏培盛挥挥手,准备叫宫人们都退下去。 瞧两位主子那眼神拉丝儿的模样,估摸着这账要身体力行地算,他们得有眼色。 只是还不等苏培盛带人退下去,赵松就脚步匆匆进了门,脸上又是为难又是急切。 耿舒宁瞧见,好奇问:“怎么了?” 赵松迟疑了下,偷偷看自家主子,没敢说话。 胤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自个儿身边的奴才,他还是能看懂几分的,心知怕是不好叫耿舒宁知道的事儿。 他立刻起身,“应当是前朝的事儿,朕先——” “爷等等,您可别忽悠我什么都不懂。”耿舒宁似笑非笑打断胤禛的话。 如果是几个月前,她说不定真就叫胤禛忽悠住了。 可北巡时,胤禛都没避着她。 这阵子康熙和太皇太后又跟她说了许多前朝后宫的辛密,她可没那么好忽悠了。 她慢条斯理拉着胤禛的大手轻晃,似是娇嗔更像威胁的娇软出声—— “岁宁回宫不就是为了伺候您么,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她含笑看赵松一眼,“莫不是什么事关大清生死存亡的大事?要不要派人去乾清宫知会一声?” 胤禛:“……”他都不知道这小狐狸现在怎么跟老爷子关系这么好的。 但……竟也不意外。 他无奈看赵松:“在这里说。” 赵松低垂着脑袋,干巴巴禀报:“回,回主子爷,永和宫送来消息,说三阿哥起了烧,一直哭着要阿玛……” “永和宫的大宫女春和来御前请示,若万岁爷得闲,请您去看看三阿哥,怕三阿哥哭狠了伤身。” 耿舒宁挑眉,这手段太皇太后也吐槽过,后宫里拿孩子做筏子争宠的,实在是再平常不过。 掌事女官(清穿) 第185节 好些孩子就是这么没的。 不只是太皇太后厌恶,她听的时候也厌恶,真心疼孩子的,谁舍得这么折腾? 她意味深长扫胤禛一眼:“皇上要去看看吗?小孩子哭多了确实对身体不好。” 胤禛莫名有些头皮发麻,只面上没表露出来,还是面无表情的冷冽架势。 他只淡淡道:“朕又不是太医,你去永和宫传话,若是太医伺候不尽心,就换太医,若是熹嫔不会照顾孩子,就将三阿哥送去延禧宫。” 耿舒宁唇角微微上扬。 先前耿舒宁整治钮祜禄静怡的时候,就将她送去了私下联手的懋嫔宫里。 省得钮祜禄静怡仗着鼓起来的肚皮,以为自个儿揣着块传国玉玺呢。 这会子胤禛如此安排,跟耿舒宁先前所为,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惯这坏毛病,谁也别想拿孩子做筏子。 苏培盛和赵松很快就带着人退了出去。 * 耿舒宁先发制人,将胤禛推坐在罗汉榻上。 “我迟了一个多月回宫还有人针对我,要是我早回来,她们岂不是要生吞活剥了我!” 怕胤禛不懂,她干脆说得更明白点。 “熹嫔这一出,未必是知道我在御前,可我在御前,也不能拦着您心疼自个儿的儿子,无论您去不去,我都里外不是人!” “您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一旦胤禛被从耿舒宁身边截走,她这奉御女官就会成为后宫的笑话。 胤禛若是不去,万岁爷宠爱一个寡妇,不顾皇嗣安危,被狐媚子勾得色令智昏的流言也少不了。 先前被压下去的惑星一说,少不得又要起波澜。 在耿舒宁印象里,钮祜禄静怡是个心直口快的,不比佟思雅那么有心计。 可如今看来,心直口快大概也只是伪装,人家唱戏的本事也不差,心计比佟思雅更胜一筹,阳谋都敢玩儿到御前来。 胤禛顺着耿舒宁的力道,将她面对面抱在腿上,含笑看着她造作。 待得耿舒宁瞪眼,他才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皮子,生怕她瞪疼了眼珠子。 “只要朕不遂她们的愿,这宫里到底是朕说了算,流言也上不了台面。” “熹嫔她们不会做无用功,宁儿猜猜看,她们还有什么目的?” 耿舒宁扬着小脸,眯起眼享受蓝盆友轻柔的啄吻,认真思考。 短时间内想让她跟土著一样思考太难了,她还是用策划思维来发散。 熹嫔这一作为,必定有她的目的,甲方(后妃)诉求无非就三点,母家荣光,自身地位,子嗣前程。 熹嫔是钮祜禄分支,自打她有了三阿哥以后,跟钮国公府的关系不错。 可不论是钮国公更进一步,还是为她娘家图谋,以嫔位都还勉强了些。 三阿哥雍正三年五月生,翻过年才叫三岁,最早明年底才够启蒙的年纪,还不算站得住。 皇上年轻力壮,大清也不似平三藩时风雨飘摇,还刚出了太子弘皙那档子事儿,催立太子希望不大。 排除所有达不成的目的,剩下的就是唯一的诉求——熹嫔不满足嫔位。 这跟她挑拨众人针对耿舒宁有什么关系呢? 耿舒宁靠在胤禛的胸前,小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画圈,“我以为,会是齐妃跟我作对。” 所以她先前考虑过从掣肘李家,拉拢跟齐妃生疏的怀恪来针对齐妃这个脑子不大够的。 没想到却是熹嫔最先出招,这是不把齐妃放在眼里,齐妃这都不冲吗? 胤禛失笑,捏了捏耿舒宁的脸颊:“有时候朕都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蠢。” 其实很好理解…… 耿舒宁挣扎着要起身,打断了胤禛的话,“爷若觉得我蠢,就别叫我伺候呀!” 见胤禛不松手,耿舒宁眼神闪了闪,一把推倒胤禛。 “先不提这些,爷被人惦记着往自个儿宫里拉,这笔账我得好好跟爷算算。” 她不能每次都靠别人来提醒,才能想明白后宫的规则。 该说的,太皇太后和康熙,甚至巧荷和晴芳都跟她说过很多了,若是她一直想不明白,早晚会出事。 钮祜禄静怡这点子事儿,无关生死,就当作是她回宫的第一仗吧。 这是她的战场,她想先靠自己来拼一拼,总不能做不来政客,连宫斗都输给四大爷吧? 止住他解释的话语后,耿舒宁趴在胤禛身前上下其手,咬着他耳朵哼笑。 “只要我榨干了我男人,旁人就别想得到任何好处,能不能叫我满意,就看爷能付多少账了!” 胤禛:“……”哪个男人能经得起这种挑衅? 他冷笑着抱住耿舒宁,将她所有的动作都困在臂膀之间,一个用力坐起身,抱着她就往殿内走。 耿舒宁不愿意:“不在床上,换个地儿影响爷发挥还是怎么的?” 胤禛额角青筋又开始蹦,这小狐狸造作劲头上来,是什么都敢说。 “朕的起居用品早就换过不知道多少了,你若是心里不舒坦,回头朕叫人把床换了!” 耿舒宁梗着脖子不肯承认自己拈酸:“我不是这个意思,爷知不知道情趣二字……” “闭嘴!”胤禛将她扔在明黄色的床榻之间,毫不留情地堵住了她咦咦呜呜的声音。 没过多会儿,在起伏和震颤的幔帐内,又慢慢生出了更娇软,似是要滴出水来的甜腻动静。 * 翌日天还没亮,苏培盛轻着手脚带巧荷进了寝殿。 “万岁爷,该起了。”苏培盛轻声唤。 胤禛蓦地睁开眼,眼神迷茫片刻,很快恢复冷静犀利,顺着怀里的温热,落到张着小嘴儿睡得香甜的耿舒宁身上。 她脑袋凑在他胸前,莫名地,叫他胸口的里衣都感觉有点潮……这是累得流口水,还是早就有这坏毛病? 两只小手,一只伸进里衣……的红豆上,一只紧紧揽着他胳膊。 许是隐约听到了点子动静,两只手同时用力抓—— 幔帐内传出一声含糊不清的闷哼。 不等苏培盛和巧荷听明白其中的意思,就见皇上黑着脸翻身坐起。 “万岁——” 胤禛瞪苏培盛一眼,马上回头。 耿舒宁只哼哼两声,摸索着将胤禛枕过的枕头抱在怀里,翻了个身,抬腿跨上去蹭了蹭。 胤禛:“……” 巧荷脑袋也快扎胸膛里了。 她和晴芳隐晦提醒主子好些回,可主子这毛病还是改不了。 反正睡觉总要抱着点什么,不然睡不踏实,起来还要发脾气。 这可不是她们伺候的问题,主子自个儿说,这是没安全感,小时候造下的毛病。 巧荷和晴芳都知道耿家的情况,对主子多有心疼,更不舍得多提了。 好在胤禛也没说什么,只摆摆手,轻手轻脚带着人去外殿洗漱换衣。 * 御前伺候的,自然不只是苏培盛和赵松,宫人不少。 以前只听说耿舒宁受宠,可先前耿舒宁在御前的时候,要么还跟皇上闹别扭呢,要么就都在养身子,其实存在感不算太强。 这头回宿在养心殿里,见主子爷这生怕吵醒耿舒宁的模样,宫人们心里才对这位的受宠有了概念。 尤其是苏培盛和赵松都不敢出声,甚至还体贴将热水和早膳都叫人准备着,众人心里就更清楚该怎么伺候。 胤禛上朝前,在殿门口思忖了片刻,吩咐赵松—— “你今日不必跟着,去慈宁宫一趟,将陈嬷嬷调到御前来。” 又吩咐巧荷:“伺候好你们家主子,要是她醒了朕还没下朝,就先伺候她用早膳。” “跟她说,回头朕带她去乾清宫和寿康宫请安,别叫她自个儿去。” 赵松和巧荷都恭敬应下。 * 但胤禛担心耿舒宁自己出门,会被人为难的事儿没发生。 她爱睡懒觉,夜里又耗费了不少精力,一睁眼都半上午了。 胤禛没等到她醒过来,也不想吵醒她,干脆去了御书房处理山西和青海那边的政务。 耿舒宁一睁眼,陈嬷嬷就和巧荷一起在旁边伺候着。 掀开幔帐后,陈嬷嬷笑得跟菊花似的,“主子可算是回宫了,叫老奴好等!” 耿舒宁打了个哈欠,挺高兴,“您来得也是快,我还想着叫人去请您呢,往后少不了得麻烦陈嬷嬷帮衬我。” 赵松恰到好处地笑着开口替自家主子邀功。 “万岁爷就知道岁宁主子您记挂着陈嬷嬷呢,特地叫奴才去慈宁宫将人调过来的。” 他这可不是夸张。 慈宁宫是太后的宫殿,可不是说想要个嬷嬷就能随时提走,得有人替陈嬷嬷的差事,还得有合理的说法圆了太后的体面,其中的尺度真是不好把握。 耿舒宁正拿棉巾擦脸,闻言笑了笑,从棉巾里露出俏生生的笑脸……只是赵松觉得吧,笑得不怎么正经。 “那你帮我跟爷带句话……”果不其然,耿舒宁声音戏谑。 掌事女官(清穿) 第186节 “就说爷不愧是皇上,这该算清的账算得明明白白,格外妥帖,回头我还有几笔账想跟爷一次算清楚!” 赵松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话听着……不像是好话啊。 可瞧这祖宗笑得那模样,得,还是主子怎么说,他怎么传话就是了。 * 等赵松回了御书房,跟胤禛关系很好的允裪和允祥都在。 见赵松像是有话要说,胤禛也没叫两人回避。 “直说就是。” 赵松小心翼翼把耿舒宁的话一字不差禀报了上来。 胤禛失笑,是谁昨个儿晚上还没怎么着就一个劲儿叫嚷累,这会子她又行了? 允裪瞪大了眼,那位县主这么大胆,敢跟阎王似的皇兄算账? 允祥的关注点不同,他摸着下巴百思不解,越想越委屈。 “皇兄,您跟岁宁县主算账,她还觉得您妥帖??” “您可不能太偏心,对咱兄弟们也妥帖点行不行?” 胤禛:“……”朕觉得不行。 第99章 胤禛没心思跟弟弟讨论‘算账’,左不过是抽空讨论下年后的安排,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儿。 “明儿个一大早还要祭祖,你们也别在宫里闲逛了,赶紧回府,帮弟媳们安排好府里的事儿。” 允裪和允祥:“……”他们为什么不在家,皇兄你心里没数吗? 允裪和允祥都才成亲没几年,跟府里妻妾正打得火热的时候。 府里最大的孩子也正可爱,他们刚开始体验做阿玛的乐趣。 年节下,有旗下佐领上门拜见,交好的人家和姻亲要走动,门人请安,安排年礼……忙得焦头烂额。 若不是以为皇上召见他们有要紧事儿,好人家的阿哥谁这会子进宫! 他们顶着刺骨冷风进了宫,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撵他们回去,还嫌他们在宫里瞎逛? 两人一出御书房,叫冷风扑了一脸,直冷到心窝子里,恨不能直奔乾清宫哭上一场。 是谁! 他们倒要看看,是谁把皇兄变成了混蛋? 连好脾气的允裪都没忍住,跟允祥借着去官房的功夫,窥探帝踪……到底去东西哪一宫! 然而,都不用他们窥探,俩人都还没走到官房门口,就看到他们家向来冷静的四哥,脚后跟一转,回了寝殿。 允裪摸不着头脑:“皇兄……饿了?” 这半上午时候,总不至于歇晌吧? 允祥摸着下巴,“要是我没记错,岁宁县主跟皇玛嬷和皇阿玛回宫了,就是不知住在寿康宫还是……”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住养心殿。 皇兄那猴急的模样,是个男人都懂! 就是有点心酸,有点……不可置信。 “过去……”到了宫门口,允裪幽幽说了俩字,后头的没敢说。 允祥懂,语气比允裪还幽怨,“只许州官放火……” 过去的皇兄,大名鼎鼎的冷面阎王,铁面无私四贝勒,不止一次训诫兄弟们要守规矩,要大局为重,不可耽于女色,免得叫人钻了空子还不自知。 现在倒好,有了心头肉,兄弟成了草! 午门侧门守卫,青天白日就看这俩备受皇上宠信的贝勒爷,站在宫门口,跟怨妇一样摇头晃脑半天。 连上马的姿势都有些萧索,好几个护卫都忍不住打哆嗦。 怎么的,这俩贝勒爷见鬼了吗? * 胤禛没顾得上酸溜溜离宫的兄弟,似毛头小伙子般迫不及待回寝宫。 以往他无数次念想着这小狐狸留在宫里,梦里,或走神的时候,从未实现过。 龙舟和北巡的皇帐里,虽然也一起睡过,可次数太少,也不算正经宫殿,更不算光明正大。 这是头一回,不用担心别人怎么想,甚至想叫人知道,她……在等他回去。 胤禛心里有股子谁都无法理解的激越。 这狐狸是他的了,不会再有意外,也不会有谁跟他抢,更不会有人要他选择,她是最懂他的那个。 苏培盛和赵松紧着跟在主子身后撵,爷俩都在心里偷笑。 没瞧见自家主子爷唇角那抹放松的笑意,也能感觉得出主子的心情很不错。 可算是把这祖宗请到跟前供养咯,往后日子就好过了! 主仆三人高高兴兴回到养心殿,到了殿前,胤禛顿住了脚步。 听到里面的动静,他挥手制止守门的晴芳和巧静,还有其他宫人行礼,含笑站在殿门前,听墙角都听得光明正大。 * 耿舒宁用完了……早午膳,拉着陈嬷嬷和巧荷在罗汉榻前嘀咕。 两人都有点不自在。 这好歹是御前,主子就这么将人撵出去,把这当自家地头了? 耿舒宁还真没有鸠占鹊巢的觉悟。 她都放弃后路进宫跟四大爷并肩战斗了,俩人就差一张证……咳咳,一纸诏书,就是两口子。 她可是为了大局,愿意无名无分陪狗东西好几年呢,将他的当成自己的有什么问题? 她比皇帝还自在地歪在软枕上,捏着胤禛的佛串子,一脸装逼模样转个不停。 “陈嬷嬷,你跟我说说如今后宫是什么情况吧。”耿舒宁没就昨天的困惑,直接问陈嬷嬷要答案。 顿了下,她又补充:“连太后也包括在内。” 陈嬷嬷不知道耿舒宁要问什么,但主子有问,她自是知无不尽。 “自打废后,太后娘娘说是身子不适,精神头不好,免了日常请安,冷眼看着后宫的动静。” 实际上陈嬷嬷说得还算客气,太后不但冷眼旁观,有时候还不动声色在其中推波助澜,生怕后宫太安静。 陈嬷嬷道:“万岁爷的女人本就不算多,后宫里如今大大小小不过二十几个主儿,竟勉强算分成了五拨。” 为首的是齐妃。 她为万岁爷生育过两个阿哥,如今还有在太后身边的大公主,皇上也给她几分薄面,没人敢欺负。 “齐主儿瞧不上其他人,也懒得跟人联手蹦跶,见不着皇上一切都白瞎,她只在乎万岁爷的恩宠,还想着再生个阿哥。” 顿了下,陈嬷嬷小心看了眼懒洋洋的主子。 “再就是熹嫔娘娘,她现在宫里的得意人儿,比齐妃都不差什么了,连内务府都捧永和宫的热灶。” 熹嫔和懋嫔算是联手,最开始是以懋嫔为主。 但自打熹嫔搬宫后,手里有唯一康健的三阿哥,就成了熹嫔占上风。 懋嫔看起来是个清雅性子,一副万事不争的淡然模样。 实则内务府也没人敢慢待,她是皇上的第一个女人,也生育过两个公主,只不过没立住,在皇上面前也有几分体面。 两个嫔位联手,宫里的小答应和几个常在,都上赶着跟在两人身后,想成为熹嫔娘娘的人,好在后宫站稳脚跟。 “第三波是宁贵人、瓜尔佳常在还有苏常在三人,以宁贵人为首,苏常在身为四阿哥的额娘沾了光,但依老奴瞧着,怕是瓜尔佳常在更厉害些。” 耿舒宁挺赞同这话,她从来没小看过嘎鲁代。 嘎鲁代家是瓜尔佳分支,在端和皇后那一支和兵部尚书那一支都说不上话,算是几个女官里面家世比较弱的。 但耿舒宁穿越之前,原身最信任的就是嘎鲁代,所以她才第一个把寿果凤柚的法子交给嘎鲁代。 嘎鲁代大伯和兵部尚书观音保关系很近,观音保对这位常在也算是维护。 后来嘎鲁代掺和害苏常在小产一事,不但没被降位,甚至还能说服苏常在再度信任她,这份心计就够不俗。 后两拨没什么好说的。 陈嬷嬷只道:“先前跟随废后的张常在和海常在,自打皇后被废,就跟隐形人一样,只在自己宫里礼佛,什么事儿都不掺和。” “剩下几个小答应,还有两个官女子,是太上皇和太后赏的,没承过宠,哪头也靠不上,只能说勉强过活。” 耿舒宁听陈嬷嬷说完,又问:“齐妃和熹嫔还有宁贵人的关系如何?太后更偏向谁?” 陈嬷嬷立刻回答:“太后娘娘不喜齐妃和宁贵人,倒是熹嫔仗着过去几分香火情,得太后娘娘几分好脸。” “但怪也怪在这儿,明面上,太后娘娘对谁都淡淡的,除非吵起来不太体面的时候,就没出过声,谁也不帮。” 连大公主和二公主住在慈宁宫,都很少见到太后。 三阿哥和四阿哥在太后面前倒是得脸些,也没有荫及额娘,更多是面子上的事儿,还不如十四贝勒家的孩子得宠。 陈嬷嬷想了想又道:“先前刚废后那会儿,齐妃和懋嫔、熹嫔掌管宫务,齐妃张扬了一阵,跟熹嫔闹得很厉害。” “懋嫔看起来两不相帮,暗地里在太后跟前上眼药,叫齐妃得了太后娘娘训斥。” “后来齐主儿安分下来,瞧着熹嫔不冷不热,却没再挑衅过……若是老奴没记错,当是废后旨意下来后的第二日开始。” 耿舒宁挑眉,齐妃不是个会隐忍的性子,废后旨意下来那天发生了什么?能叫齐妃忌惮。 齐妃只在乎恩宠,能被她忌惮……耿舒宁突然想起大舅舅叫人传到行宫的话,宁楚格又拿她是惑星说事儿,查出来跟钮国公府有些关系。 她脑子瞬间清明了许多,将后宫的情况串起来,她突然就明白熹嫔想做什么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187节 不过是用宁楚格的话说服齐妃,拿捏准齐妃坐山观虎斗的心思罢了。 她主动把自个儿当作一把刀,豁出去脸面不要对付耿舒宁。 于己,能少一个对手,又能避免耿舒宁生出跟三阿哥抗衡的子嗣,还能让齐妃站在她那边。 于公,太后对太皇太后和皇上都有些不可言说的刺,偏偏耿舒宁讨这祖孙俩喜欢。 熹嫔在太后身边伺候过,对此应当有所了解,说不准就能攀着太后这棵大树往上爬,跟太皇太后支持的耿舒宁作对。 只要赢了,就是一箭三雕。 到时她想要的地位,乃至三阿哥将来的前程都不用说,母家的荣光都触手可得。 哪怕是输了,还有三阿哥托底。 熹嫔笃定耿舒宁不敢对三阿哥动手,否则废后就是例子。 只要三阿哥能登大宝,她依然立于不败之地。 一个钮祜禄静怡,一个瓜尔佳嘎鲁代……太后身边还真是能人辈出啊! 陈嬷嬷显然也对后宫的情况发愁已久。 若非顾忌在御前,简直想感叹一声,王八不多妖风挺大。 太上皇后宫那么多人,都没乱成这样。 万岁爷的女人连太上皇零头都不足,三足鼎立都不够这些主儿们耍的。 耿舒宁若是要掌管宫务,比从混了的米碗里捡佛豆还要麻烦。 正如此想着,耿舒宁突然就笑了。 “嬷嬷是不是觉得我斗不过她们?” 陈嬷嬷哪儿敢回答这话,赶忙道:“主子万别长他人志气灭自个儿威风,只要万岁爷宠您,任凭妖风再大,也没人能动摇您的地位。” 耿舒宁:“……”四大爷的恩宠比铁王八还好使呗。 她一扭头,瞧见了打在殿门素纱上的影子,微微挑眉。 狗东西又听墙角。 耿舒宁坐起身子,一本正经抬起佛串道了声佛号。 “岁宁居士不打诳语,我就是斗不过后宫女人的心眼子,所幸佛祖心疼信徒,给我留了个更好的法子。” 巧荷早看见外头人的影子了,直觉不好就想拦。 奈何陈嬷嬷好奇,问题脱口而出,“什么法子?” 耿舒宁笑得灿烂:“我不是得宠吗?可以放……让皇上跟她们斗,她们心眼子再多,还能比得过我们家万岁爷?” 陈嬷嬷:“……”法子很好,但还是求您别用了。 门外连同苏培盛和赵松在内,有一个算一个,都低垂着眉眼,当作什么都没听到,大气都不敢喘……地憋笑。 听里头那祖宗说起来……怎么有点关门放狗的意思? * 胤禛气笑了,知道耿舒宁是发现自己偷听,大跨步进门,隔空点点耿舒宁的额头。 “你给朕等着,午膳后朕再跟你算账!” 耿舒宁笑嘻嘻起身,快速蹲了下身。 “瞧万岁爷,大白天的,您怎么能当着人如此不庄重!” “您不怕人笑话,岁宁还要脸呢!” 胤禛:“……你要?” 耿舒宁低头跺脚,“哎呀,您非要问的话……晚上再要吧。” ‘噗嗤’一声,不知谁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被自家狐狸噎住的胤禛冷眼睨过去,都脚步匆匆,全退了出去。 胤禛没好气地将耿舒宁拉怀里,坐下,“你就作吧,回头朕的清誉都叫你给作没了。” 耿舒宁懒洋洋靠在胤禛身上笑,正常了些,软声解释。 “您也不想想,您后宫这点子人都快闹成什么样儿了,我是想为您解决问题嘛。” “如今最大的矛盾就在于所有妃嫔都没有恩宠,才能仗着阿哥们闹腾起来。 一旦旁人知道御前有人被宠得无法无天,但凡生个孩子指不定就会变成下个荣亲王,您想他们还能坐得住吗?” 胤禛蹙眉,敲耿舒宁一下:“不许浑说!快呸出去!” 荣亲王就是世宗那位爱若第一子的四阿哥,董鄂妃所出。 三岁都没过就殁了,他和宁儿的孩子绝不可能是这样的命运! 耿舒宁乖巧呸了好几声,抱住胤禛的脖子笑得坏兮兮的,“先前我叫巧荷送进宫的学堂计划书您看了吧?” “不破不立的道理您清楚,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后宫乱象,得添把大火,您帮不帮我?” 胤禛思及那份学堂计划书,心下微动,打横抱起耿舒宁就往内殿去。 “帮未来皇后娘娘,朕义不容辞,不用等晚上,朕的脸面这就给你!” 耿舒宁:“……”论开车,她输了! 第100章 还没用午膳,胤禛和耿舒宁也没胡闹多久。 亲热过一回,叫有心人知道养心殿叫了水,俩人便靠在一起商量学堂的事儿。 作为皇帝,胤禛很清楚,启民智会影响君权神授的天家影响力。 古往今来,没有一个皇帝愿意叫治下的百姓长脑子,知道得越多就越不好管束。 所以胤禛看到巧荷请林福呈上来的《幼小初学堂计划书》,第一时间就想将那沓纸扔掉。 简直是胡闹。 也许是耿舒宁给过他无数次惊喜,胤禛也莫名害怕她会露出失望的眼神,哪怕头疼,还是打开了那份计划书。 果不其然,内容叫胤禛极为惊喜。 这却并非康熙看到的版本,利弊分析和大胆举措写得一清二楚。 即便朝廷加开恩科,那些自大清各地奔赴京城而来的学子,无论是世家子还是寒门,背后都多多少少会有各方势力的渗透。 即便没有被权贵影响,待得他们一步踏入朝堂,在权势和富贵的眼花缭乱中,也未必会记得自己为国为民的初衷。 胤禛见过太多曾为保护百姓挣扎得头破血流之辈,最后却比其他贪官贪得更多,为恶更深。 他最恨这些贪官污吏,年后等着推行下去的火耗归公和养廉银,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耿舒宁送来的学堂计划书,给了他另外一种思路。 这学堂办在皇家名下,所有的先生包括山长,都由胤禛来决定。 教什么,怎么教,如何塑造和影响他们的忠心程度,都以最容易受影响的孩提时候开始。 即便没有才能入朝堂的男孩,还有耿舒宁坚持要加入的女学,同样可以学习各种生存技能,为各行各业乃至粘杆处输送干才。 胤禛很清楚,学堂短时间内见不到成效,但皇家在百姓们之间的感官会越来越好,甚至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满汉矛盾。 待得几年,十几年过去,忠心于他的这群孩子一旦走出朝堂,就会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比粘杆处和已经初见乱象的八旗将士更锋利,将他想要推行的政策最大限度地推广出去。 胤禛紧紧搂着耿舒宁,不住在她脸颊上啄吻:“有时候朕都不知道,你在梦里到底经历过什么。” 到底是沧海一粟的匆匆路过,还是在什么仙境里真正活过一遭? 这小狐狸身上的嚣张,自在,还有某些时候的愚钝,粗心,完全不像这个世道的女子。 胤禛不是不想弄明白耿舒宁的古怪之处,他的掌控欲丝毫不比自家老爷子差。 可他有种直觉,若他坚持弄明白耿舒宁的一切,他会失去这个小狐狸,这才是他一直克制的缘故。 耿舒宁懒洋洋歪着脑袋,小手不老实地在属于自己的领地上游移着,听到胤禛略有深意的话,也只轻笑,并不回答。 上辈子于她而言,确实更似一个魂牵梦绕的仙境。 也许在那里,她没了亲人,一切都得靠自己摸索,吃不知道多少苦才有收获……但若有机会,她依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回去。 那是家啊,有朋友,有未来,有自由的家。 不像这里,做什么都要动八百个脑子。 想启民智,都得加入一些有利于皇权的部分,往后也少不了要跟那些迂腐的卫道士对抗。 想到这些本没必要的麻烦,耿舒宁就有些烦躁。 “办学堂的好处您知道了,阻力您也清楚,到时候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宫里必须立起规矩来,选秀之前就得把规矩宣扬出去,才能选合适的女子入宫,时间紧迫,光凭咱们俩可不够。” 她抬头,捧着胤禛的脸蹭蹭他鼻尖,笑得狡黠,“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那里,可就得指着您来说服他们啦!” 胤禛没错过她眸底一闪而过的腻烦,抚了抚她的黑发,声音不自觉温柔下来。 “交给朕,先用膳吧。” * 除夕一大早,宗亲命妇和后宫妃嫔都在太后的带领下,早早去了寿康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几乎所有人都期待能见见那位备受皇上宠爱的岁宁县主,尤其是后宫妃嫔。 养心殿两天叫了三回水,白日里那狐媚子都勾着皇上乱来,简直是不要脸,有一个算一个都有捅刀子的心。 岂料耿舒宁就待在养心殿,哪儿都没去。 祭灶时候,皇上奉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后在养心殿,浩浩荡荡走完了流程,吃过胙肉就叫散了,没给任何人机会说话。 掌事女官(清穿) 第188节 大家又等着除夕宫宴,结果宫宴上也没见着耿舒宁的身影,后宫妃嫔却得知,自乾清宫宫宴回去后,养心殿又叫了水。 恨得眼珠子都要沁血的妃嫔,初一继续蹲耿舒宁,一直蹲到初五迎财神,都没见着这个让皇上夜夜笙歌的狐媚子。 别说命妇好奇,宫妃也忍不住了。 不是没人试探着在太皇太后跟前上眼药,说耿舒宁不敬太皇太后和太后,身为皇上的女人,却不过来给长辈请安。 太皇太后一如过去万事不理的乐呵老太太,不接这话茬。 “岁宁那孩子孝顺,这些日子天天在御膳房,忙着太上皇和哀家的膳食呢。” “哀家倒是不需要她请安,还是太上皇的身子更重要些,怎么,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见那丫头?” 暗暗挑拨的妃嫔被堵得没话说。 怎么说? 都知道耿舒宁到底是在膳房里,还是腻歪在龙床上。 但太皇太后都这么说了,她们非要将人提过来……这不是置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身子于不顾吗? 谁也担不起不孝不忠的名头。 只是后宫里的妃嫔,还有与后宫牵绕不少的宗亲命妇,都是后宅里杀人不见血的佼佼者,自是不肯就这么算了。 * 初五皇上一开笔,就在朝堂上抛下要选秀的旨意,令内务府和礼部加紧督办的消息。 谁也不知道皇上要让谁来主持选秀,有资格的无非是太皇太后、太后和齐妃,但三人都没听皇上提过。 大家就更坐不住了。 初八立春祭,皇上奉太上皇在先农坛,率文武百官行籍田礼,祭祀迎神,三跪九叩于先农,祈祷五谷丰登。 太上皇亲手捧着御米,奉于先农祭台前,敬告农神朝廷得到的良种。 胤禛亲自将御米种下,再由工部尚书宣旨告知大臣们御米的收成。 得知御米亩产二百公斤,甚至不用轮作,可以立刻种植其他绿肥作物后,所有官员都大为震惊,跪地高呼农神庇佑大清。 春耕大典也有提早选好的地主和名声极好的百姓、老庄稼把式来观礼。 得知御米的存在,观礼的百姓们激动得涕泪横流,跪地高呼万岁,久久不息。 这山呼海啸的动静,引得几里外,在禁卫军守卫的外围观礼的百姓们都好奇不已。 早被叮嘱过的托合齐,派人提前告知百姓们御米良种的存在,外围的百姓们更激动。 能进去观礼的家里都还算是好过,反倒是外围的百姓,多是穷苦人家。 能提高产量的粮食,明晃晃的就是保住家里好几条命的存在。 他们跪地激动高呼万岁的声儿,一点不比外头小,里外竟隐隐呼应起来,令得山林间的鸟儿惊飞一片。 山呼万岁,鸟兽齐鸣,如此大的阵仗,令得见证的文武百官和宗亲都震惊不已。 这是春耕典礼头一次声势浩大到如此程度。 不管对太上皇,还是对皇上,他们都不得不低下头表示臣服,再没人敢把小心思放到台面上。 这也在胤禛和康熙的预料之内,父子俩对视而笑,春耕典礼圆满结束,只等效果扩散开来。 在元宵节时候,就能将加开恩科的旨意传下去了。 * 宫外一切顺利,宫里也按照命妇和妃嫔们的计划进行着。 原本春耕典礼,该由太皇太后率命妇在先农坛行亲蚕礼,只是太皇太后借口身子不适,没要这份体面。 按规矩来说,这该是属于皇后做的事情。 太皇太后不愿意,太后乌雅氏也名不正言不顺。 因为太上皇还活着,也并未给乌雅氏封后旨意,老爷子早年就说过再不立后。 胤禛为帝,乌雅氏自然成为太后,却并非太上皇后,所以她不能主持正妻才能主持的亲蚕礼。 太上皇没了,胤禛才能封她做生母皇太后,有这个资格。 这也是乌雅氏一直以来不痛快的地方。 亲蚕礼之前,礼部官员去寿康宫请示,却从未踏进过慈宁宫的大门,这叫太后心情更差。 她总觉得,太妃和命妇甚至后宫都在看她的笑话。 再被允禟福晋和几个跟太后娘家交好的命妇一撺掇,春耕大典这日,太后在太皇太后面前开了口。 “皇额娘,这阵子皇帝在御前宠爱耿家女的消息,都传出宫了,不是什么好话,还是尽早叫她过了明路才是。” 乌雅氏带脑子的时候,条理格外分明。 “一则奉恩将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耿氏既自认梁家妇,却又勾着万岁爷胡闹,实难堵天下悠悠之口,惑星的流言怕会愈演愈烈。” “二则耿氏受戒出宫为皇家祈福,也没在庄子待多久,又是南下又是北上的,毫无居士的清雅,此先例一开,叫人怎么看皇家妇的礼佛之心?” “三则耿氏是从本宫身边出去的,她在慈宁宫说什么风流寡妇的话,如若传出去,不免有诅咒皇家的嫌疑。” 她温柔含笑扫了眼在场的命妇和妃嫔,“倒不如叫梁家给她一封和离书,赶紧叫她进后宫,请几个嬷嬷好好调.教一下,别损了皇家的颜面,皇额娘您说呢?” 太皇太后还没说话,被请来陪伴太皇太后的几个太妃先开了口。 小佟贵太妃笑着点头:“太后娘娘的话有道理,虽然岁宁县主是在行宫伺候老祖宗去了,可听人说她也没少往太上皇跟前跑,这叫人知道了,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荣太妃附和:“都知道老祖宗您疼爱小辈,可岁宁县主受宠时候也不短了,却也没个身子,到底是皇家子嗣更重要些,皇嗣事关社稷,老祖宗可不能不管啊!” 太皇太后不爱跟人打口舌官司,再者胤禛也没叫她在前头顶着。 她笑了笑:“按你们的意思,是要哀家下懿旨,封她为妃?” 后宫能进来陪坐的几个妃嫔呼吸一窒,这就封妃了? 等那贱人有了身子,后宫还有她们站脚的地儿吗? 齐妃李氏忍不住开口,“老祖宗,耿氏毕竟是成过亲的,名声也不好,宫里宫外都知道,封她为妃怕是不合适。” “齐妃娘娘的话有道理。”连向来清雅的懋嫔都柔柔开口。 “如果初封耿妹妹为高位,德不配位,岂不是坐实了她惑星的传言,对万岁爷的名声也不好。” 熹嫔也笑道:“先给个低些的位分也无妨,左右万岁爷宠爱耿妹妹,等她诞下皇嗣再晋位就说得过去了。” 话是这么说,但耿舒宁有没有命生小阿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太皇太后笑意不变,调侃看乌云娜一眼,她说什么来着? 只要岁宁丫头一进宫,别管胤禛多疼爱她,保管叫这群乌眼儿鸡炸毛。 乌云娜心里叹了口气,她也没想到,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宠爱,都没叫这群女人清醒些,连体面都不要了。 好在提前得了太上皇的口谕,乌云娜立马就要站出来说话。 一直似笑非笑听着的宜太妃突然嗤笑出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要本宫说啊,你们一个个都是闲得慌,这是生怕屎不够臭,要往自个儿身上揽,还要叫旁人跟着抹一身,也不嫌腌臜。” 太后乌雅氏脸色猛地沉了下来,“宜太妃,你什么意思!” 郭络罗氏冷笑,“姐姐做了太后,连话都听不懂了?” “谁不知道玲珑炉和玲珑炭是岁宁县主想出来的,连太上皇都多有称赞,在民间也有人奉岁宁县主的长生牌位!” 她明艳不减的丰腴面庞上,全是嘲讽,“别说你们不知道,你们现在用着的香皂,精油,还有美容方子,都是那孩子捧着心肠奉上的孝心!” “偏偏就那端着碗骂娘的,黑心的道理一大堆,哪儿来的脸呢?” 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几个得脸的命妇也有点不自在。 她们现在确实用着耿舒宁苏出来的东西呢。 尤其……那东西还是从乌雅氏的铺面卖出来的。 大家都下意识看向太后。 太后黑了脸,猛地拍了下桌子:“郭络罗氏!你放肆!” 到了郭络罗氏嘴里,却成了她占人便宜还恩将仇报,乌雅氏恨不能直接剐了宜太妃。 耿舒宁身为慈宁宫女官,伺候她天经地义,送给她的东西当然任她处置。 她也没亏待了耿舒宁,那县主之位还是她催着太上皇封的,不然能有耿舒宁如今的风光吗? 郭络罗氏委屈起身,跪地看向太皇太后:“老祖宗,您可管管吧,后宫争风吃醋是一回事,可不能委屈了好孩子!” “岁宁县主伺候您身旁,为您和太上皇将养身子,令得太上皇龙颜大悦,与皇上父子之情愈发融洽,桩桩件件哪件不是好事?” 五福晋和九福晋目瞪口呆,什么时候婆婆这么心疼皇上的人了? 宜太妃看他们俩儿媳都没顺眼过,何曾这么为别人说过话,尤其是九贝勒和皇上不睦,如今还被幽禁府中呢。 真是见鬼了! 其他几个皇阿哥福晋也没好到哪儿去,她们思忖着莫不是宜太妃为了跟太后作对? 她们俩年轻的时候就不对付,现在宜太妃为了找太后麻烦,帮着太后的儿子喜欢的女人说话……图啥啊? 郭络罗氏余光扫见众人的震惊,尤其是两个张着嘴呆滞的儿媳妇,只在心里冷笑。 全是一群傻子,不讨好皇上,难不成讨好乌雅氏这个佛口蛇心的蠢妇吗? 允祺和允禟也是傻子。 他们看不明白的事情,自打允祺把北巡的事儿跟郭络罗氏说了,她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顺着皇上的意,捧耿舒宁上位,与皇后和皇上交好,往后那俩棒槌的前程,甚至还有允俄的,就都稳了。 郭络罗氏也无奈,可能郭络罗血脉的脑子,都长家里姑奶奶身上了? 不然没道理她生的儿子都那么蠢。 但这会子不是无奈的时候,她面上依然义愤填膺—— “不是臣妾要以下犯上,得罪太后娘娘,臣妾愿意受罚,臣妾就是不明白。” “后宫的妃嫔除了给皇上添麻烦,还做什么了?连孩子都没保住几个,只知道泼脏水,觍着脸在这里一口一个妹妹。” 掌事女官(清穿) 第189节 “惑星的脏水一盆盆往岁宁县主头上泼,问题是那孩子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吗?她祸害谁了?” “难不成岁宁县主不该为万岁爷分忧,也不该孝顺长辈,就该眼睁睁看着长辈们受罪,才叫守本分?” 宜太妃的问题,像是一个个巴掌,生生往众人脸上扇,除了太皇太后就没一个脸色好看的。 道理谁不清楚? 宜太妃的巴掌叫人脸疼不假,却也把在场女人心里的狠劲儿激发到了极点。 耿舒宁的存在损害了所有人的利益,她们想舒坦,就绝不能叫耿舒宁活! 第101章 宜太妃一番正气凛然的话,大家心里都知道怎么回事,左不过是想讨好皇上罢了。 只是实话谁都会说,却好说不好听,到底叫太后和妃嫔并几位家世不俗的命妇挂不住脸面。 太皇太后见宜太妃冲自己眨巴眼,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笑着嗔怪了宜太妃几句。 “都是做玛嬷的人了,还跟年轻时候一般,泼猴儿似的惹人嫌。” “知道的说你心直口快,心疼岁宁丫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误会大家的好意呢。” 太皇太后的话,叫众人脸色更不好看,好意歹意众人心里清楚,也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都已经说破天去,子嗣都不能叫太皇太后清醒些。 齐妃等人在心里骂,那狐媚子到底给老祖宗灌了多少迷魂汤! 说不是惑星谁信啊! 太皇太后不管大家脸色好看难看,她这把年纪,除了顾忌下康熙和胤禛,其他人没那个本事叫她放在眼里。 她点点宜太妃额头:“可不好叫你坏了规矩,让人说是哀家惯出来的。” “你既认罚,就罚你禁足到十五吧,每日抄一卷佛经供奉到佛前静静心。” 宜太妃冲太皇太后笑得灿烂,明媚艳丽的脸蛋一点都看不出是做祖母的人。 但她也不张扬得讨人厌,笑着领了罚,起身后恭敬地给太后和几位命妇赔了不是。 至于后宫妃嫔?她一个做长辈的,就算真发疯,她们也得受着,否则她白受太上皇宠爱那么多年。 * 寿康宫这头,在胤禛和康熙从先农坛回宫之前就散了。 叫人拿话呲哒一脸,哪个也坐不住。 可不代表大家就愿意这么算了。 宜太妃说得越有道理,想弄死耿舒宁的就越多。 这位岁宁县主有功劳,容貌上等,身条也不错,得皇上独宠自有她的本事。 连皇家辈分最高的老祖宗都喜欢她……若叫她登上高位,其他妃嫔,包括还没来得及进宫的,在后宫怎么立足? 更糟糕的是,凭着这份盛宠和功劳,说不准连皇后之位都要归了耿氏一族。 摩拳擦掌等着做后族和国公的人家绝不能接受,与河南官场有关系的权贵宗亲也不愿见到这一幕。 短短几日内,原本还各自勾心斗角,甚至互相使绊子的人家,竟鸟悄熄了火,坐在一起商量事儿了。 在宫里还是见不到耿舒宁。 她忙着细化选秀规则和学堂计划书呢,没功夫跟人斗心眼子,也还不是时候。 其他人却不知,只以为皇上太宝贝这狐媚子,护得密不透风,连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都默认她这份独一无二的盛宠。 如齐妃这样活得自我,脾气张扬的,都暗暗躲在寝殿里气得抹泪。 潜邸时候她最受万岁爷宠爱,也从未坏了规矩独宠她,还是会去其他人那里。 哪怕皇上再宠爱她,该去给长辈们请安,该受磋磨的时候,也从未少过一分! 皇上重规矩是人人皆知的事儿,后宅里谁也不敢置喙。 可现在呢?初一养心殿都叫了水,耿舒宁凭什么! 太后说几句耿舒宁的不是,皇上特地安排了太皇太后和宜太妃打众人的脸! 她还没进后宫呢,要是得了高位甚至封后……齐妃想想,眼前都发黑。 景阳宫里苟延残喘的乌拉那拉氏被有心人传递消息后,也阴沉着脸辗转难眠好几宿,才压下那口子浊气。 * 又过去几日,胤禛这边收到了李家、钮国公府、乌国公府、瓜尔佳府、马佳府等,十几家跟后宫沾亲带故的人家走动频繁的消息。 胤禛冷笑,想着靠女人裙带往上爬的不少,却不知有几个跟准噶尔将士打起仗来,能不做软脚虾。 耿舒宁原本低着头思索选秀场所,一抬头就见自家蓝盆友皮笑肉不笑的冷厉模样,好奇凑了过来。 “您笑什么呢?”她抚了下胤禛的眉心,“瞧着像是要剐了谁似的。” 胤禛淡淡放下折子,眉眼间腻烦不减。 “除董鄂氏和富察氏两族没有掺和,其他几个旗下都不安分,还是朕太过心慈手软了!” 董鄂氏原本归正白旗,旗主是胤禛,如今是正黄旗,又能立军功,才能稳坐钓鱼台。 富察家是老爷子镶黄旗的,有康熙压着,家风还算清正,家里女孩子也少,也坐得住。 最叫胤禛寄予厚望的伊尔根觉罗氏、舒穆禄氏、喜塔腊氏,却都跟这些人掺和在一起,太叫胤禛失望了。 耿舒宁眼神闪了闪,古代版爱新觉罗霸天上线了呗? 还有点带感,想亲。 她笑眯眯凑到胤禛唇角亲了下,软声劝他,“不是爷太心慈手软……” 是大清的选秀制度还有对满洲八旗的优待,养出了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争权夺势。 只这话却不是她能说的。 她眼珠子转了下,换了个说法:“爷喜欢养狗对吧?想必亲自驯过狗子?” “赏罚分明确实能叫狗子听话,可一旦感知到您喜欢它,必定还是会动不动淘气一下,试探您的底线。” “未必是不敬畏您,只是知道您不会轻易打杀它,万一您纵容,那好处就是白来的。 就算不成,以狗子的天性和敏锐,也能叫它们把握分寸,免得被罚。” 耿舒宁想起某任小奶狗养的二哈,那真是一把辛酸泪,把小奶狗都气哭好几回。 想起那只背着耳朵认错,打死不改的二哈,耿舒宁脸上的笑更忍不住。 她抱着胤禛的腰轻晃,“您呀,就多余跟他们计较,毕竟是天性嘛!” “叫他们知道疼,知道赏罚的利弊,时间久了,自然会懂事……”二哈型的除外。 耿舒宁不怎么会安慰人,好不容易柔情软语一回,却始终都没听到胤禛说话。 她挑眉抬头看胤禛,见他唇角含笑地出神,有些摸不着头脑。 “您又想什么呢?” 胤禛低下头,慢条斯理摸着她的后脑勺,沉吟道—— “原本朕还没发现,回想一下,朕觉得你所言有理,朕确实喜欢养狗。” 耿舒宁:“……”你敢不敢放下手再说! 第102章 胤禛逗得耿舒宁将他扑倒在罗汉榻上,心里的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他知道做皇帝不易,想跟老爷子一样让群臣如臂使指,他还差得远呢,只能沉住气慢慢调理这起子不省心的。 已经掌灯时分,也用过了晚膳,胤禛没辜负自家狐狸这活蹦乱跳的劲头,连哄带抱扔进龙床里,跟她一起造作了一通,通体舒泰。 养心殿又双叒叕叫了水,倒气得后宫撕了不知道多少帕子。 左右御前也没瞒着耿舒宁的受宠,消息一阵风儿似的传出了宫。 各家私下走动更频繁,连康熙都收到消息,敲打了胤禛几句。 “你宠那丫头没什么,也别太不像样子,兔子急了还咬人,如今不是闹腾起来的时候。” 胤禛沉稳安抚康熙:“儿子并非胡闹,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儿子等着他们出手。” “等元宵宫宴,儿子必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当然,胡闹一番多啃啃狐狸肉,也算是附带的好处。 他从来没想过,敦伦也并非全是皮子贴皮子的腻歪,那小狐狸比爱玩儿的纨绔子弟花样都多。 胤禛现在都忘了抵触敦伦是什么感觉了,反倒越来越能体会其中的滋味儿。 清心寡欲多年,如今……咳咳,稍微贪些也不为过。 康熙大致知道胤禛要做什么,没再多问。 身为太上皇把控大方向可以,皇帝该做的事儿他不能插手。 “你心里有数就好,那帮子宗亲和族老都不是省油的灯,有些人家还是太宗时候过来的,万不可大意。” 见证过太宗如何南面独坐的辉煌,又经历过世宗和康熙争夺皇位的大风大浪,那些家族的手段狠着呢。 胤禛将老爷子的话记在了心里,特地令林福跑了一趟畅春园。 * 以过去宫宴的规矩,从除夕到十五,日日都有宫宴,这也是宗亲门户最疲惫的时候。 但现在太上皇和皇上身后都不少人,全住在宫里太挤得慌,也不合规矩。 太上皇有些小答应,比胤禛后宫的妃嫔年纪还小呢,住在一块好说不好听。 掌事女官(清穿) 第190节 因此太上皇特地下了旨,只除夕和初一举办两次宫宴,再办宫宴时,就是正月十五。 除夕和初一宫宴,算是家宴,出席的人数不多,坤宁宫和乾清宫就装下了。 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们只午宴在太和殿,早上进宫,下午出宫,不算麻烦。 元宵宫宴是晚上,三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和宗亲都要赴宴,赏元宵灯会,放烟花……人一多,还要动火,在宫里就不合适。 为安危着想,早早就定下,在圆明园举办元宵宫宴。 附近有园子的宗亲可以提前住过来,太上皇奉太皇太后并太妃们住畅春园,胤禛带人住圆明园,都很方便。 当然,没有园子的臣子,只能半夜顶冷风赶路,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比如允祺、允禟和允俄。 都坐在马车里,要么困得东倒西歪,要么一脸深仇大恨黑着脸,连孩子都不愿意靠近。 后者说的就是允禟。 本来他赚了不少银子,早年大手一挥在老爷子附近买了好几座园子,允祺和允俄都跟着沾光。 奈何先前征讨国库欠银一事,叫他摊上了,想起来他就在心里骂胤禛。 里外不是人惹得一身骚不说,兄弟三个借的银子,甚至廉亲王府的债务,因为弘旺的眼泪,也被允禟背在身上大半。 皇子阿哥日子没外人想得那么好过,兄弟几个都穷。 他还不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皇商九爷,银子也没那么多,无奈之下,那几座跟太上皇和皇上离得不远的园子卖掉,才填上了窟窿。 接着,他因为南下时被发现瘦马骗买案有关,被禁足三个月。 好不容易出来,就叫胤禛发配去了理藩院。 这里他又想骂,朝贡和赋税、耕作这些油水多得半点没轮着他。 他和老十被打发去跟北蒙打交道,进了王会清吏司。 这是个什么地儿?专管北蒙进京觐见,请求大清天可汗赐禄的衙门。 说白了就是管着来哭穷打秋风的,偏偏理藩院跟户部请下来的银子不多,多是靠理藩院的贸易司自给自足。 可是允禟和允俄是被罚进去的,也没有什么官职,甚至还要接受允祥的管辖,谁也不会帮他们。 胤禛还让人敲打他们,要打仗的话北蒙必不可少,眼下绝不能跟北蒙起冲突。 若两人连这点子差事都办不好,就等着做光头阿哥吧。 允禟想跟老爷子闹腾……老爷子跟太皇太后去了行宫,谁都不见。 这要说不是胤禛恶心人,连允俄都不信。 形势不如人,他还有一家子老小要养,老爷子明摆着站胤禛,李光地和佟家也伸了把手劝他。 允禟只能捏着鼻子,把自己赚的银子又掏出去许多。 现在允禟穷得年礼都快置办不起了,身上的好皮子,还是他额娘叫郭络罗氏孝敬进府的。 允禟万万没想到,心疼他的额娘,竟会帮皇上说话。 气得他在府里炸了好几回,奈何畅春园不开宫门,见不着额娘罢了。 今儿个好不容易能见到,允祺和允俄困得不行,允禟格外精神,气撑着呢。 * 一进宜太妃所在的凝春堂,允禟就低声嚷嚷起来了。 “额娘您是不是疯了?您忘了小十一是怎么死的了?您怎么会帮着皇上说话呢!” 允祺和允俄也疑惑,没急着搭腔。 宜太妃对自个的住处掌控得铁桶一般,也不怕儿子嚷嚷。 更何况,得了皇上的消息,宜太妃今儿个可是奉旨骂子。 她没急,只淡淡拨着刚碾好的香粉,“小十一怎么死的?” 允禟吹胡子瞪眼:“当年若不是太后在御花园跟额娘撞在一起,小十一怎么会早产!” “后来下钥后,小十一病重,孝懿皇后偏偏不肯开宫门,拖累得小十一高烧不退,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越来越虚弱,早早就去了!” “那两个,一个是老四的生母,一个是老四的养母,您为什么要帮他!” 允祺觉得弟弟说话太刻薄了,蹙眉拉弟弟一把,“老九你说话注意——” “让他说!”宜太妃冷声打断允祺的话,将香粉放入熏炉里,才看允禟一眼。 “不叫他说,本宫都不知道,他对十一如此情深义重,倒是本宫这个做额娘的薄情寡义了。” 允禟抹了把脸,脸色特别难看,“儿子不是这意思。” “您明知道,打小老四就跟我不对付,后来我又跟八哥好,他更看我不顺眼……” “那你想怎么着?换个皇帝?”宜太妃在婢女端过来的铜盆里洗了手,云淡风轻说了句叫所有宫人都跪地的话。 “你想换谁上去?你三哥,还是你八哥那好儿子?” 允禟叫自家额娘的生猛吓得不轻,再是信任宫人,也不能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啊。 他给自家哥哥和允俄使了个眼色,叫两人把宫人都撵出去,敞开门,揣着手在门口守着。 允禟缓了缓神,“额娘,您也别觉得儿子不懂事,先前追随八哥,我也知道八哥希望不大,可八哥聪慧,总能给兄弟留条后路。” “老四是个刻薄寡恩的这没跑吧?跟着他骨头都能给你榨出油来。” “且不论儿子对错,总归好事歹事沾了不少,回不了头,一旦清算,幽禁都是好的,说不定要在皇陵过一辈子。” “三哥耳根子软,家里事儿都理不清楚,不堪大位,弘旺……儿子也没那么傻,那不过是个婢妾生的,还赶不上八哥百分之一。” 允禟想了想,干脆甩袍子跪在宜太妃面前,仰头哀哀看着她。 “三阿哥现在是老四唯一康健的子嗣,又出身钮祜禄氏,身份尊贵,立为太子应当应分的。” “若帮熹嫔和三阿哥上位,就是为了面子功夫,儿子和允俄也能有条活路,额娘和五哥也不至于叫我牵连,这也是儿唯一的活路了额娘……” 所以,无论如何额娘也不能帮着胤禛,站耿家那头啊! 且不说那女人能把皇上、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都拿捏在手心,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耿氏抬了旗也是包衣出身,宫外势力根本比不上老姓儿,为了地位稳固,肯定是紧跟皇上的脚步。 就算额娘帮耿氏,耿氏也不会,更没那个能力保住他、允俄还有郭络罗氏。 宜太妃难得见儿子如此凄凉,尤其好些日子吃睡不香,憔悴劲儿让他看起来格外可怜。 她一脸纳罕模样抚了下允禟的脸,眼神软了下来。 “是额娘错了,你确实不傻,该懂的事儿你都懂。” 不等允禟露出得意的笑,宜太妃就着抚在他脸颊边上的手用力,将他推开,柔软的眼神变成嫌弃。 “你只是蠢得别具一格,前所未闻!” 允禟:“……”过分了啊额娘! 宜太妃满脸不解:“额娘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难不成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你这样蠢的儿子?” 偷听的允祺和允俄:“……” 俩人缩了缩脖子,也不知怎的,虽然挨骂的是允禟,俩人都觉得……膝盖有点凉。 第103章 允禟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蔫蔫儿收起激昂的模样,坐到宜太妃身边。 “您怎能这么说儿子……不是,儿子怎么就招您这顿骂来?” 允禟承认,额娘有时确实比他们兄弟聪明,起码额娘从来没在后宫落过下风,他虚心请教还不行? 宜太妃对儿子的示弱不为所动,冷笑连连。 “你自个儿上赶着找骂,当我乐意费这个功夫?” “我是制作点香粉打发不了时间,还是给陛下做点贴心物件博几分赏不够体面?” “本宫早知你这脑子是摆设,却没想你还能屁股长头顶办事儿!” “辛辛苦苦怀你十个月,痛得死去活来闯了鬼门关,是叫你来气得我寿数都要短一截的吗?” 要么说宜太妃年轻时候受宠呢,在刻薄劲儿上,两口子确实有共鸣。 别说允禟叫她骂蒙圈,连允祺和允俄都快缩到门外头去了,跟着心有戚戚然。 九弟/九哥都这么不争气,他们俩……估摸着在宜太妃这里印象更好不到哪儿去。 允禟先前炸锅好几次的气恼,都被额娘这劈头盖脸的骂,给怼回了肚子里去。 吭哧半天,再开口,允禟语气更软下来不少。 “……行,总归儿也不是第一天犯蠢,额娘您别光顾着骂,好歹说出个一二三来不是?” 宜太妃面色平静下来,起身道:“行,你等等。” 允禟不解:“等啥?” 宜太妃淡定往内殿走,“等我把荔枝收起来的鸡毛掸子找出来,慢慢跟你说。” 荔枝是宜太妃的大宫女,提前知道宜太妃打算很正常。 允禟和允祺、允俄大惊失色,真要这祖宗打上头,还管打的是谁吗? 允祺:“额娘息怒啊!” 允禟:“额娘我错了!” 允俄:“宜额娘您冷静啊,跟傻子计较不值——昂!” 允俄话没说话,就叫允禟踹了一脚。 但好在宜太妃年纪摆着呢,也没真想劳累自己去打三个牛高马大的男人。 叫三人好说歹说哄着,冷着脸又坐回软塌,令三人在门口一字排开站好,方便她骂。 掌事女官(清穿) 第191节 三人:“……”行吧,不挨打就赚了。 宜太妃生怕自己说话好听一丁点儿,这几个棒槌就能一条道走到黑,在乌雅氏手底下憋了好几年的气,都撒在了这当口。 “你们还敢跟我提小十一!” “我要是你们,到了地底下都没脸见他!” “若不是你们一个两个都蠢到家,看起来有点脑子的也缺根筋,叫后宫那几个女人有借口为难本宫,小十一也不至于夭折!” 这话……兄弟仨互相看,看着看着就对号入座了,都知道哪句骂的是自己。 听着宜太妃回忆过去,仨人脖子都缩得更紧,脑袋直往胸膛扎。 说起来,宜太妃眼眶就止不住泛红。 她怀胤禌的时候,允禟三岁,允祺也才叫六岁,一个不注意就容易叫人钻空子。 允祺叫太皇太后护着还好,没人敢明着下手,毕竟叫老太太养废了,满汉话都说不清楚,也没什么大前程。 允禟却不然,他是备受宠爱的宜妃之子,有亲哥哥帮衬,还得温僖贵妃喜爱,必然是后宫女人的眼中钉。 偏他那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整日招猫逗狗,有一回抱着猫去吓唬六阿哥胤祚,一个月后胤祚就殁了。 虽然太医说过胤祚身子骨不成,随时可能夭折,殁了也是因为发烧,私下里后宫都传是被允禟吓的。 乌雅氏借机在康熙跟前哭了好几次给她上眼药,过了几个月,就在御花园给她下绊子。 手段虽不太高明,但她到底没小产,康熙自诩一碗水端平,各打五十大板,宜太妃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后来允禟和允俄这俩棒槌,又叫人引着去动胤禛的狗,闹得辫子都被剪掉一半。 虽然老爷子罚的是胤禛,明面上是宜太妃母子占尽了上风,却叫大佟佳氏觉得伤了脸面,暗地里仗着规矩给她使绊子。 这些宜太妃本不打算跟儿子说,怕他们因为胤禌的夭折留下阴影。 现在她后悔了,就早该叫这几个蠢货知道。 宜太妃拿帕子抹掉眼角的泪,咬着牙骂得更狠,“你们脖子上那玩意儿就只会多吃两碗饭!” “孝懿皇后对皇上是什么态度你们不知道? 太后眼里只有小儿子,当年孝懿薨逝,她几次三番不要皇上,引得宫里都看皇上笑话,你们不知道?” “你们为难皇上,占便宜的是谁?是你们吗?是我吗?是乌雅氏和佟佳氏!” “人家怕是暗地里要笑掉大牙,笑我郭络罗氏生的种,脑子叫狗吃了!” “后宫的事儿我在后宫自然会解决,皇上再刻薄,有功者赏,无功者他连亲娘都不卖面子。” “你们有脸担心骨头里那二两油,怎么不看看允裪和允祥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而你们又混成了什么熊样儿!” “再说熹嫔和三阿哥,我就想不明白了……”宜太妃说得累了,叹口气,端起茶润润嗓子,又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到底是眼瞎心盲,还是猪油蒙了心?放着亲兄弟不支持,现成的功劳不要,非要一门心思跟皇上作对,你们是赶着去投胎吗?” “支持才三岁的娃儿……怎么着,就你们这作死的劲儿,你们觉得自己能活到三阿哥登基那天?” 三人:“……”太,太扎心了。 宜太妃见允禟面露不服,冷笑依旧:“行,就算你们傻人有傻福能活到那天……也不看看钮国公那混不吝的,自家兄弟都能下毒手,你指望钮祜禄能出什么有良心的种!” “熹嫔承了岁宁县主多少情分,你可见她下手有过一分留情?她恨不能弄死耿氏,好让所有人都忘了她是怎么爬上来的。” “至于三阿哥……且不说他能不能立得住,有那样的额娘,我话就在这儿摆着,等他们得势,你们保管是第一批被烹的狗!” 三人:“……”别骂了别骂了,再骂就更傻了。 允祺小声替被骂得脸色发黑的弟弟说话,“额娘,其实我们也不是不知四哥赏罚分明……问题就出在这儿。” 允俄也摸摸后脑袋,更小声接话:“宜额娘您也知道,老爷子给的安家银子不多,咱们日子都不好过,又不想总让您贴补,总得想些法子……” 允禟将允俄往后拉,沮丧道:“还是我说吧。” “前些年老大老二他们争得厉害,上头几个兄弟们,都多少往其他地方伸了手,就是老四……皇上在户部和工部的时候也没少伸手,不过他现在成了皇上,没那个必要了而已。” “若四哥知道我们都干了什么,肯定饶不了我们……” 宜太妃又叹了口气,摇摇头:“本来我还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蠢,感情脑子都长歪门邪道上去了。” 三人:“……” 宜太妃:“你们以为老爷子和皇上不知道你们做过的事儿?不说就是给你们机会将功赎罪呢。” “不管你们造了什么孽,趁着老爷子还在,额娘也还能使劲儿,将功补过,皇上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也会给你们机会。” “真等老爷子……你们若还执迷不悟,你们该了解万岁爷的性子,去守皇陵那是美差,不定有你们活着去的份儿。” 允祺想起北巡一路上的听闻,心下一动:“额娘是看好耿氏?可她的身份多少有些不堪,耿家在宫外的势力也弱了些,帮她会不会叫皇阿玛不喜啊?” 宜太妃挑眉:“你们怎么知道,帮她说话不是老爷子的意思?” 三个人都有些吃惊,更不懂,老爷子怎么会支持一个被皇上独宠的寡妇? 哪怕皇家不介意嫁过人的,独宠不是皇家的大忌吗? 宜太妃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前有玲珑炭,后有寿果凤柚,还有老爷子做的轮椅,都跟耿氏有关系,耿家势弱,反倒是她的优势。” 不管康熙还是胤禛,哪个也不会希望后族过于强盛。 耿舒宁在这方面一直很拎得清,自己又有本事,凭什么不能得宠。 “皇上可不是你们几个没出息的,见着好看的女人就拔不动腿,连齐妃都没得过这样的宠,要说耿氏没手段,你们信?” 三人:“……”不信,他们也没那么急色……吧? 宜妃懒得看他们那傻样儿,只道:“你们都是在宫里长大的,自该明白,这雪中送炭什么时候都比锦上添花强。” “不管旁人做什么,你们只管站皇上和耿氏这边,也算是投诚了。” “额娘瞧耿氏的性子不错,看看乌雅家现在赚了多少银子就知道了。” 宜太妃凭早年跟老爷子的情分,现在虽已不承宠,偶尔还是能见到康熙,聊些跟旁人不会说的事儿。 有时候,康熙确实挺喜欢宜太妃那张格外犀利的嘴。 就此宜太妃比旁人知道得多一些,没看乌雅氏占了那丫头多少便宜。 但凡耿舒宁手里漏出点来,就比这几个棒槌瞎寻那些造孽的路子强。 允禟明显意动,“您的意思是,乌雅氏那些香露和香皂还有牙膏和沐浴膏什么的,都是耿氏拿出来的方子?” 宜太妃冷哼了声:“所以说你们眼瞎,放着真金不要,去捡那破落户的锈钉,我要是你们,怕得羞得想回娘胎再造一回。” 允禟:“……儿子知错了还不行?”别骂了,再骂他连撕下脸皮来往皇上那边贴的勇气都没了。 * 宜太妃这边骂得格外上头,荣太妃所在的瑞竹园里气氛也有些微妙。 荣太妃不爱骂人,却一直冷着儿媳妇和嫡孙弘晟。 反倒搂着侧福晋田氏所生的弘曦和庶福晋王氏所出的弘景亲热。 允祉自打绝嗣药那回事儿后,整日喝酒看书,万事不管,活得行尸走肉一样。 诚郡王府里本来就有荣太妃留下的嬷嬷,因为弘晟身子骨不好,荣太妃也不喜欢儿媳的强势,帮着田氏和王氏在府里跟董鄂氏作对。 尤其是董鄂氏的堂哥被封为了辅国公,荣太妃的娘家最大的官儿只是个工部的笔帖式,更叫荣太妃在儿媳妇面前尴尬又暗恼。 这回宫宴,荣太妃只是叫董鄂氏请她堂哥帮着跟太上皇进言几句,董鄂氏一口拒绝,叫荣太妃实在难给她个好脸。 偏偏田氏和王氏还在一旁拱火。 田氏说话硬气些:“太妃也别责怪我们福晋,到底是隔房的兄长,福晋也未必说得上话。” 王氏则委婉得多:“侧福晋说的是,我们福晋最是孝顺不过了,不答应定有福晋的苦衷。” 田氏又道:“说不准是辅国公府攀上了高枝儿,看不上咱们诚郡王府的门楣了,唉……” 王氏道不能吧,“先前董鄂氏家老夫人过寿,福晋不是还专门从潭柘寺请了一尊开过光的金佛送过去……” 这俩人一句一句的,直把荣太妃的火气拱了起来。 她冷冷看着董鄂氏,“到底是董鄂家的女儿不用入宫,也不管后宫里有靠山的好处,亏你还是做额娘的,却不为儿子考虑考虑。” “看样子弘晟这世子是不想——” “额娘!”一直冷着脸的董鄂氏捂着儿子的耳朵,冷喝出声。 趁着镇住荣太妃的一瞬,她立刻喊人进来,叫把孩子都送去正在偏殿看书的阿玛那里。 等被吓得满脸不安的三个小阿哥和两个格格送出去,荣太妃立刻拍着桌子发作起来。 “董鄂氏,你一个出嫁的女儿,知道孝顺自家额娘,却不将本宫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你到底要做什么?” 董鄂氏以前一直忍着荣太妃时不时的阴阳怪气,对府里的捣乱,是想着再生个嫡子,不想跟荣太妃撕破脸。 可这会子,允祉不行了,她懒得伺候。 想起前些日子陈珍上门跟她说的话,实在忍不下去了。 她站起身,表情嘲讽,“我孝顺我额娘,起码她会补贴我,叫娘家为我张目,不至于叫你们欺负死。” “太妃您除了给我添麻烦还做过什么?” 荣太妃惊了:“你放肆……” “我就是放肆了,有本事您请太上皇替允祉休了我?”董鄂氏冷笑。 “今儿个话我就放在这里,这日子,你们想好好过,就都安分些,别找不痛快!” “谁敢惦记我们母子的东西,非得给脸不要脸,那咱们就都别过了!” “我可不只有一个做辅国公的堂哥,马佳氏造过什么孽,经得起查吗?” “还有你们两个!”董鄂氏上前,恶狠狠地一正一反,一人给了一个巴掌。 “弘晟有个三长两短,我扒了弘曦和红警的皮点天灯,咱们都别活!不信你们试试!” 被打懵的田氏和王氏,抬眼就见自家福晋眼里毫不作伪的凶狠,一时间被镇住,捂着红肿起来的脸,竟谁都没敢出声。 董鄂氏也不等荣太妃再拿孝道压她。 额娘和陈珍说得对,以董鄂家现在的权势,荣太妃真敢犯糊涂,马佳氏就等着遭殃吧! 她去将儿子接了出来,带着弘晟一点不遮掩地往凝春堂去,找她堂妹,九福晋董鄂氏。 掌事女官(清穿) 第192节 * 荣太妃确实叫儿媳妇镇住了,可在田氏和王氏跟前丢了脸,又有些挂不住,哭着去偏殿锤儿子,叫他管管自家福晋。 允祉不耐烦,“董鄂家现在比我老丈人在的时候都体面,我怎么管?” “您有那闲工夫操心老四的后宫,不如叫马佳氏那些不争气的玩意儿老实些,别老指着我给他们擦屁股!” 荣太妃被儿子气了个仰倒,抚着胸口垂泪时,其他各处有儿子的妃嫔那里,也在就晚上的宫宴说话呢。 都知道晚上肯定不安生,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跟荣太妃一样没脑子,哪怕没接着皇上的暗示,心里也自有一杆秤。 成太嫔叮嘱儿子允祐:“你在内务府办不好差事皇上都没说你,咱们得知道感恩。” “好容易在工部赈灾得了点子功劳,你老老实实办差,皇上喜欢安分的,少不了你的前程,知道你耳根子软,别听别人撺掇就犯蠢知道吗?” 允祐:“……听额娘的。” 定太嫔也担忧,叮嘱允裪:“你千万跟你大舅舅那边说一声……跟你二舅舅托合齐也说一声。” “万琉哈氏想进宫博前程不是坏事,但别走歪了,跟皇上作对那是自寻死路。” “别说后宫,前朝的差事都要丢,后宫的前程,有愿意进来的,叫她们自己挣就是了。” 允裪和自家额娘一样,都受苏麻喇姑影响,不喜欢掺和麻烦事儿。 他点头:“额娘放心,您和万琉哈氏的前程,有我和二舅,大舅有什么想法,也不敢背着二舅往外跳,应该没事儿。” 还有几个小阿哥的母妃王太嫔,也拉着最大才十五,最小才七岁的儿子反复叮嘱—— “额娘不求你们有什么前程,只要你们好好活着。” “以前怎么听你们皇阿玛的,现在就怎么听你们四哥的,别管旁人说什么,记住了?” 允禑、允禄和允祄都乖乖点头。 宫里的孩子早熟,他们仨知道自己是汉女所生,没有旁的兄弟尊贵,更没有资格争夺皇位,从小就被教导得格外乖巧。 再说,旁的兄弟从来没对他们这么上心过,他们对紧盯他们课业的四哥……只能说又敬又爱,也没有其他兄弟们那些歪心思。 * 当然,心里有所盘算的,不止在畅春园,附近各处园子里也都差不多。 等半下午到圆明园前,所有算计都化作暗流,被压在毫无波澜的面容下,只挂着节下喜庆的笑,热闹寒暄着进了大宫门。 第104章 “太皇太后驾到!” “太上皇、太后驾到!” “皇上驾到!” 宗亲和文武官员听到静鞭声响,提前垂眸袖手而立。 待得皇上和耿舒宁一人一边扶着太皇太后率先进门,梁九功推着康熙,乌雅嬷嬷扶着太后紧随其后。 众人按规矩下跪请安。 “请太上皇、皇上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请太皇太后、太后万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培盛扬声喊—— “起!” 众人安静起身,已经热闹了一会儿的正大光明殿内,元宵宫宴这才算是将将开始。 圆明园几经扩建后,更高更宽阔的宫殿内,起呼声经过回响,声势格外浩大,气氛也格外庄严肃穆。 但大多数却没心思见证皇家主子们齐出的盛景,一开始就将灼灼目光射向了太皇太后……右侧的耿舒宁。 这从入宫后就霸着皇上大半个月的狐媚子,她总算是出来了! 不夸张地说,如果目光能杀人,这会子耿舒宁说不准都已经死了百八十回。 但她对这样的目光还算适应。 在公司年会客串主持人,给同事做主持脚本兼司仪,甚至偶尔帮甲方爸爸主持奠基仪式的时候……哪回场面都不比这里小。 她不怕人看,甚至敢于叫人看。 为了今儿个现身,耿舒宁特地选了一身不犯规矩的缠枝牡丹赤霞锦的旗装。 花样喜庆大气,以唯正室能穿用的大红色为底,在一群身着藏青诰命服和妃嫔宫装的女人里,可谓耀眼至极。 今儿个射向她的目光,一半是出自她这身衣裳。 还有两把头上点翠金银错的头面,那工艺的精致程度,比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凤纹头面都不差什么了。 偏偏以耿舒宁如今尴尬的身份……还就不犯什么规矩,真真是气死个人。 * 待得胤禛奉各位长辈们都落座,底下身份最高的李氏立马就忍不住了。 她笑得很灿烂,只是看耿舒宁的目光丝毫没有温度,“可算是见到万岁爷跟前的得意人了,见岁宁县主一面真是难啊!” 耿舒宁恭谨地站在太皇太后身边,柔柔冲齐妃屈膝见礼,开口就是雨前龙井的味儿。 “叫齐主儿见笑了,岁宁不如各位主子们懂得人情世故,只会钻御膳房为老祖宗和太上皇、皇上钻研养身的膳食方子。” “若是齐主儿想见岁宁,只管令人去御膳房召岁宁便是,万岁爷日理万机,不是您想的那样……您可千万别误会。” 李氏一口老血噎在嗓子眼,都是千年的狐狸,她还是头回见着这模样的聊斋,属实见鬼。 好在懋嫔精通此道,她比耿舒宁笑得更温柔,语气调侃接话—— “岁宁妹妹得万岁爷恩宠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你还没嫁人的时候万岁爷就总夸你,你又何必自谦?” “咱们都知道妹妹是个孝顺体人意的,是该多跟妹妹学着些。” 耿舒宁微微挑眉,目光不动声色跟胤禛侧过来的目光接触了一瞬,这就是四大爷口中最安分的宋氏? 胤禛微微蹙眉,他印象里,宋氏算是唯一安分守己的,眼下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耿舒宁往看热闹的太皇太后身边靠了靠,贝齿轻咬唇瓣,表情更无辜了些。 雨前龙井不够,得上绿茶尖子太平猴魁才够味儿。 “哎呀,懋嫔娘娘都夸得我不好意思啦!其实我也没做什么,都是老祖宗心疼我罢了。” “听您的意思,宋家和耿家还沾着亲?娘娘想学什么,只管跟我说,岁宁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完,她偏头冲胤禛眨眨眼,还要跟一句,“岁宁最喜欢跟人切磋了,皇上您说是不是?” 胤禛在太上皇似笑非笑,众兄弟瞠目结舌的目光中,面色不变点头。 “嗯,确实敏而好学,朕甚喜。”顿了下,他淡淡扫懋嫔一眼。 “若朕没记错,宋家和耿家不沾亲。” 懋嫔目光震惊看向胤禛,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只脸色越来越难看。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两个回合,宫里资历最老的两位主儿,就都叫耿舒宁噎住了,这狐媚子有点东西。 好些人心里腻歪,偏耿舒宁笑着站在太皇太后身后,替她捶肩,语气更天真活泼。 “老祖宗总说岁宁是泼猴儿,却原来宫里的主子们都喜欢我,才不像您说的那样惹人嫌,您要是不安慰我,我可不依!” 众人:不!太皇太后说得还是太客气了!!你就是这么惹人嫌!!! 太皇太后笑呵呵点点她脑袋,“行,反正哀家的库房啊,都是给你这泼猴儿准备的,早晚得给你。” 众人:“……”您干脆连凤印宝册也给她算了! 耿舒宁和太皇太后笑着笑着,就把女眷心里的火给烧旺了。 至于宗亲和大臣这边,胤禛则严肃得多—— “选秀的章程,礼部什么时候能拿出来?” “满蒙汉三旗的户籍,宗人府都查清楚,可别漏了哪家女眷。” “后宫无主不像样子,此次选秀,爱卿们还得上点心才是。” 好的,宗亲和大臣们心里的小算盘也被胤禛抽得滴溜溜转起来。 明枪暗火就位,早就准备好的那些人家,也没心思等用完了宫宴再发难,还有烟火和宫灯要赏呢。 主要是宫宴都是蒸菜,也没什么好吃的。 * “启禀万岁爷,臣有要事上奏!”还是礼部尚书嵩祝打头,扬声开口。 胤禛淡笑着道:“宫宴是叫大伙儿一起乐呵乐呵,有事明日上朝再奏也不迟。” 嵩祝起身,跪在殿中央,叩首,声音铿锵—— “回万岁爷,臣今日有些话不得不说,还请陛下恕罪!” 胤禛收起笑,面无表情盯着嵩祝,直到他额角隐隐见汗,才允了。 “皇玛嬷和皇阿玛好不容易回宫,若坏了他们的兴致,朕拿你是问!” 嵩祝浑然不惧,只高呼请太上皇做主。 “臣身为臣子,若不能清明谏言,乃是不忠,不劝诫陛下,是为失职,臣愿领死罪,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康熙挑眉:“节下喜庆日子,不宜见血,朕恕你无罪,说吧。” 嵩祝再次叩谢皇恩,不再绕弯子,直指耿舒宁—— “启禀陛下,宫中惑星现世,魅惑皇上,独占恩宠,为祸皇嗣,令后宫失衡。 皇上固执己见,忘却帝王之责,还请太上皇做主,处置惑星,还后宫安宁!” 康熙不动声色看了眼耿舒宁,语气沉了沉。 掌事女官(清穿) 第193节 “哦?朕怎么听说,惑星是流言,是有人恶意中伤岁宁丫头呢?” 嵩祝:“一开始臣等也以为是空穴来风的谣言,还曾上折子奏请万岁爷肃清流言。” “那你现在什么意思?”康熙不悦地放下酒杯,“是有证据证明皇帝色令智昏,还是能证明岁宁是惑星?” 嵩祝从袖口掏出一本折子,高高举在头顶:“臣有证据,能证明岁宁县主确为惑星,会危及大清江山社稷,肯定太上皇和万岁爷明察!” 苏培盛疾步过来,接过折子,在胤禛的示意下,先送到了康熙案上。 康熙翻开折子看了看,递给胤禛,语气还算平和,“这大师测算八字的事儿,先前钦天监怎么说的?” 胤禛黑着脸解释:“皇阿玛,那是乌拉那拉氏指使钦天监所为,钦天监副监正已经革职查办。” “这八字也并不准确,早了一个月,特地用了不利于国运的极阴八字。” 不等康熙继续问话,一旁又有人跪出来,是钮国公阿灵阿。 他跪在嵩祝身边,大大咧咧行礼:“回太上皇、万岁爷,这事儿也是巧,众所周知,臣……好色!” 众人:“……”你挺有自知之明。 阿灵阿一脸引以为豪的模样:“所以臣总能发现些旁人发现不了的阴私不是?” “臣前些日子带着两个妾室去西郊骑马,遇上了同好嘿嘿……聊起来得知,这位竟曾是齐家女的前未婚夫,与先耿佳夫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耿舒宁原本淡然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她算到这些人急了会不择手段,没想到一杀就连死人都不放过。 行,好胆! 阿灵阿:“臣听闻这位太学的常典籍,经常去潭柘寺旁边的广慧寺上香,巧的是耿佳夫人放着潭柘寺的香火不供奉,也去广慧寺。” “二十四年秋末,二人恰巧因大雨同时在寺庙里留宿,更巧的是,那段时间耿总督外出办差,不在京城。” “待他回京,便得知嫡女早产半个月,偏偏岁宁县主却是比寻常孩童长得更好看些,更像满月的孩子……” 殿内哗然一片,在场的都不是什么傻子。 一个巧合还能说得过去,这么多巧合加在一起……说没有内情,谁信啊! 胤禛脸色冷沉,这不只是要叫耿舒宁成为惑星,还想叫她成为汉女,彻底杜绝她高位进宫的可能。 这帮子混账实在是好算计。 耿舒宁只是低眉顺眼站在那儿,没急着分辨,跳出来的人还不够多。 倒是康熙一脸严肃问:“指责过世的诰命夫人不贞,可有证据?” 阿灵阿摸了摸脑袋,咧嘴不好意思地笑,倒像是个不经意发现这一幕的憨人了。 新任乌国公富存起身,跪到殿内:“回太上皇,皇上,臣有证据!” 他举起手中的折子,一脸愤恨看向耿舒宁:“众所周知,家姐自来是个以夫为天的贤惠人,却在耿氏在皇上身边露脸后,频频犯错,做下诸多于自己半分好处都没有的错事,古怪至极!” “臣不敢替家姐辩驳,她确实错了,可臣等不信她是因为嫉妒就犯下滔天大错,乌拉那拉氏也不会教出这样的子嗣。” “乌雅格格和马佳格格心善,替家姐请求乌国公府查清始末,还她一个清白……富存不愿叫乌拉那拉氏蒙羞,斗胆追查下去,发现了诸多疑点。” “臣查出,耿氏为寿康宫女官时,太皇太后身子骨便越来越虚弱,她为慈宁宫女官时,太后身子也频频出问题,此为其一。” “耿女官成为御前女官后,没过多久二阿哥弘昀便夭折了,此为其二。” “耿氏祈福半途,得太后召见时,太后又请了御医,听闻是精神头不足,而三阿哥和四阿哥也大病小灾不断,此为其三。” “后来耿舒宁随太皇太后回宫,三阿哥也病了,此为其四。” 耿舒宁压着嗑瓜子的冲动,依然做出恭顺模样听着,只在心里腹诽,二杀竟没把地震也算她头上,这惑星不够排面啊! 富存浑然不知,依然满脸愤然禀报:“如果只有一桩,还能说是巧合,可是一而再再而三……臣不得不怀疑,家姐当初请钦天监算出的就是真相,是为惑星作祟!” “因为生辰八字不对,臣几番探查,寻得了当初为耿氏接生的嬷嬷,还有当初伺候耿佳夫人的女婢数人,确认了耿氏真正的生辰八字。” “而后又碰到钮国公,最终确定——岁宁县主并非满人,亦非二十五年秋初生人,而是夏末出生!” 后宫妃嫔好些都举起了帕子来,啧啧,耿佳德金戴绿帽子,齐家女与外男私通,耿舒宁这狐媚子不只是惑星,还是个汉人……哈哈哈痛快! 李氏眸底闪过一丝解恨的神情,耿家的接生嬷嬷和女婢,还是她李家找到的。 这还不算完,这才到哪儿啊? 她要让耿舒宁死! 且死都死不安生! 殿内议论声越来越大时,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起身,跪到了嵩祝身后。 三等公玛尔赛透露着那么点子情深,看了耿舒宁一眼,而后愧疚低下头。 “启禀太上皇、皇上,臣愿为岁宁县主担下一切罪过!” 荣太妃猛地站起身,震惊,瞪眼,且哆嗦地伸出手指着玛尔赛—— “混账,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为了这么个两面三刀的女人,你就罔顾马佳氏祖祖辈辈的荣光于不顾?!” 耿舒宁:“……”哦豁!三杀! 这位忠达公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不重要,反正她家蓝盆友绿得……哦不,气得快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第105章 荣太妃的话音一落,正大光明殿最上首的酒盏碎裂声,令得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皇帝脑门儿颜色太鲜艳,这热闹可不是谁都能看的哇! 大家越沉默,心里的激动劲儿就越足,不敢抬头,余光也盯紧了风暴中心的那几个,生怕错过一点信息。 允裪和允祥都充胤禛微不可察地点头,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胤禛心中有数,面无表情地由着苏培盛替他处置案上的狼藉,沉着脸定定瞧着玛尔赛,一言不发。 允禟和允祺、允俄都看向宜太妃。 宜太妃冲他们微微摇头,眼下不是他们雪中送炭的时候。 兄弟三人心下便明白了,这会子合适看热闹,允俄甚至抓了一把果脯,一边吃一边看。 允祺迟疑了下,也跟着抓了一把。 允禟唇角抽了抽,抱着胳膊看向被攻歼的主角,那位叫额娘看好的岁宁县主会怎么……她在发呆?! 耿舒宁站在太皇太后身后,确实在走着神在飞快总结。 重点一,先将她额娘钉在红杏出墙的耻辱柱上。 目的有二—— 一,令便宜阿玛颜面尽失,最好怒火攻心,休妻掘坟,逐她出耿氏。 二,令齐家以教女不严的罪名被罚,从此无脸见人,更没脸接纳一个父不明的贱种。 那个常典籍未必就是额娘的奸夫,这一点没人能确定,用的都是似是而非的巧合。 所以重点二,拿出她是惑星的证明,比如她带祟甚至会让人短命这些世人最忌讳的东西,并且拿出她早产且八字极阴的证据。 一则皇家最忌讳涉及镇魇、诅咒这些阴毒之物,惑星几乎是二者的结合体,更该死。 二则以齐氏女贴身奴仆的证词,敲死她是贱种的身份。 父亲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满汉不明,即便皇上失了智,也不能封个血统不明的贱种高位。 可能见皇上连个寡妇都宠得下嘴,生怕皇上太失智,加了一层重点三——是个男人都不能忍的保险。 简而言之,生母偷人导致满汉不明,阴邪带祟,还特么出墙……打击堪称稳准狠。 扭曲的证据逻辑齐全,活似浸猪笼都便宜她,合该千刀万剐,最好下辈子都别安生。 啧啧~耿舒宁感叹,论玩儿脏的,土著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上辈子她见过最恶毒的商战,是竞标公司提案后,给甲方塞回扣小卡片抢合同,美其名曰是公司抽奖用不上的,当时给她气得差点没冲出去拿鞋底子抽对方。 耿舒宁莫名有种千帆过尽的沧桑。 她上辈子用尽一切手段,想成为面对危机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逼王。 其实熟悉的人都知道她什么德行,总笑她崩人设。 为此,有时候喝多了酒,她总要释放一下天性,嗷嗷哭着唱小草,唱生活让人受尽委屈。 现在命悬一线,耿舒宁竟还能冷静考虑,该怎么叫那位忠达公证明一下他愿意为她去死,别浪费了他这份勇敢…… “耿氏!”太上皇冷声打断耿舒宁心里的喟叹,冷然看着她。 “你有什么可解释的?” 胤禛蹙眉:“皇阿玛……” 太上皇冷斥:“你闭嘴!让耿氏说!” 耿舒宁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太皇太后身边走出来,跪在嵩祝他们不远的地方。 “回太上皇,全都是无稽之谈,岁宁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她话音一落,富存立刻质问:“在慈宁宫是你亲口以欲做寡妇之言诅咒皇上,过后皇上多次宣召太医,此时宫里知道的人不少,你还想狡辩?” “万岁爷宵衣旰食,在你们忙着给旁人泼脏水的时候,干你们该干的活儿,累到龙体欠安,这也怪我?”耿舒宁满脸不解。 众人:“……”膝盖有点疼。 耿舒宁又道:“那时离我可以出宫还有一年,我想着出宫后低嫁,并且愿意替他看遍万岁爷治下的美好,有什么问题吗?” 她转头看熹嫔:“我说这话时,熹嫔和很多宫女都在,我怎会蠢到在众目睽睽之下犯杀头的罪过?” 她刚穿越是有点散漫莽撞,又不是疯了。 熹嫔为难起身,“岁宁妹妹,你当时说了……” 耿舒宁打断她的话:“我可以发誓,若我提过寡妇二字,我不得好死,生生世世为奴为婢,子孙后代永为人唾弃,熹嫔你可敢发同样的誓?” 熹嫔僵了下,“我的意思是,你当时说要低嫁,甚至不介意夫君短命……” 耿舒宁敢发誓,是因为她确实没直说要做寡妇。 熹嫔却不能发誓,当初都知道怎么回事。 掌事女官(清穿) 第194节 谁知道漫天神佛会不会听到,她这穿鞋的才不跟光脚的硬碰硬。 熹嫔目光扫向钮国公。 钮国公阿灵阿嗤笑出声,“新鲜了,当时耿氏还是女官,按规矩而言,宫女都是皇上的人,这话跟诅咒皇上短命有什么区别?” 耿舒宁想了想,点头:“钮国公这么理解也可以。” 殿内又是一阵哗然。 荣太妃冷笑:“你既都认了,刚才还说什么无稽之谈,分明就是惑星转世!” 耿舒宁没看荣太妃,只盯着钮国公,若有所思。 “如此说来,钮国公当初跟乌雅家提亲时,钮国公福晋还未曾选秀,后落选第二日就交换了八字,一个月成亲,不足九月便生下了嫡次子,这……” 她目光转向太上皇,“……算是抢太上皇的女人吗?” 康熙:“……” 众人:“……” 你这角度还能再清奇些吗? 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而且私下里商议好亲事,再以宫中人脉报免选或者落选的事儿,是八旗和皇家之间的默契。 就算……小年轻冲动了点,婚前做了不光彩的事儿,那也是说定了亲事,怎么就成绿太上皇了! 阿灵阿面色不善瞪耿舒宁:“没有证据,我劝岁宁县主可莫要满嘴胡沁!” 允祥挑眉起身:“不好意思,这事儿还真有证据,是乌雅家三爷亲口所述,说给简亲王听的,钮国公不如问问这二位都在纤萝阁说了些什么?” 乌雅家三爷不在,简亲王却在现场。 被允祥一提醒,脸色瞬间就跟吞了米田共一样难看,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却只僵硬点了点头,不敢吭声。 怎么说? 说他和乌雅老三喝多了,如何编排皇上,还是说怎么谈论各家阴私的。 几两黄汤下了肚儿,又都是混不吝,话赶话吹牛,荒唐话能秃噜到什么程度,这谁能控制得住? 私下里说混账话行,拿到台面上来,指不定就是砍脑袋的大罪。 问题是一式三份的欠条上,把他们说了什么话都记得一清二楚,还有二人的签字画押。 等他们在自己府里清醒了以后,吓出了一身冷汗,还叫家里娘们挠得不轻,却都不敢去找允祥这混蛋算账,就是怕被人知道。 见钮国公目光似是要杀人一样,耿舒宁‘更加不解’。 “成亲之前,钮国公福晋也没少去寺庙上香吧?应该也见过不少外男?难道就能证明钮国公福晋……”耿舒宁拍了拍自己的嘴。 “抱歉,你们脑子里那些肮脏的念头,我实在是不愿意往国公福晋身上猜测,这太恶心人了。” 话是这么说,可各家女眷看热闹的眼神,明晃晃往钮国公座席那边去,帕子直往嘴上杵,生怕叫人看见笑意。 钮国公福晋乌雅氏面色涨红,起身就往柱子上撞,被宫女‘恰到好处’地拉住,捂着脸委顿在地,低声哭起来。 太后黑着脸冷冷看耿舒宁一眼,叫乌雅嬷嬷过去低声劝解。 阿灵阿几乎要吃了耿舒宁一样,怒吼:“你个小娼妇——” “放肆!”太上皇怒喝出声,余光见胤禛转身伸手,明显是要抽护卫的剑。 他眼角抽了抽,看着还‘无辜不解’的耿舒宁,脑仁儿都一蹦一蹦地疼。 这丫头太能折腾了。 怕胤禛当场砍了阿灵阿,康熙左手上端着的酒杯恶狠狠朝着钮国公砸下去,四分五裂的碎片崩在脸上划出血痕。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疼痛和康熙的怒骂叫阿灵阿清醒过来,膝行上前叩头—— “陛下,岁宁县主污蔑内人,造谣生事,妄图转移自己的罪过,还请陛下为臣做主!” 耿舒宁呵呵:“允许你造谣别人家的命妇,换到自个儿身上就成了污蔑,您这州官做得还挺自在,干脆龙椅都让给您好啦!” 阿灵阿后背起了一层细毛汗,赶忙分辨:“臣绝无此意……” 嵩祝皱着眉打断阿灵阿的话:“钮国公福晋一事并无确凿证据,可耿总督的亡妻私通一事,乌国公是确凿过人证物证才禀报上来的,不可混为一谈!” 阿灵阿这脑子叫酒泡坏了的老东西,叫个小丫头片子牵着鼻子走,也真是出息。 富存被嵩祝提醒,立刻扬声道:“臣已经将伺候过耿佳先福晋的嬷嬷和接生嬷嬷都找到了,此刻他们就在圆明园外,随时等候陛下召见!” 耿舒宁跟着扬声:“伺候我额娘的嬷嬷和接生嬷嬷卖身契指不定在谁手里,又如何能作证!” 她冷冷看向富存:“至于乌国公所查之事,若真是废后所为,那我才要怀疑她是真被谁镇魇了。” “乌国公倒不如去景阳宫问问废后,是否为她所托,别害了乌拉那拉氏!” 富存愣了下,去看过姐姐的是乌雅氏和马佳氏,跟姐姐一个废后没有冲突。 姐姐也是为耿舒宁所害,这有什么好问的? 就在富存愣神之际,耿舒宁看向太皇太后和康熙。 “老祖宗,太上皇,我什么时候出生,是谁的血脉,再没有人比我阿玛更清楚。” “要论人证,我兄长当时就在产房外,我阿玛也有心腹照顾额娘,他们才是最清楚的,又怎会由着人混淆血脉?那是对整个耿氏一族的侮辱!” “还请老祖宗和陛下严查!还岁宁母亲,还岁宁一个清白!” “若谁都能往岁宁身上泼脏水,往后人人效仿,整个大清怕是也没有几个清白人了!” 一直沉着脸没说话的胤禛突然开口,“卖主求荣的奴仆,也配到正大光明殿来?为朝廷办差的时候,倒是没发现各位爱卿这么费心思!” 看热闹的宗亲和官员都缩了缩脖子,这怎么还刻薄上了呢。 富存脸色一白:“万岁爷恕罪……” 胤禛打断他的话,冷冷看向玛尔赛:“你是想告诉朕,岁宁县主与你有私情?” “你的人证物证不会也是你身边的奴仆吧?” 低着头的玛尔赛下意识抬头,看了荣太妃一眼,干巴巴道:“回,回万岁爷,臣,臣心仪岁宁县主,请了媒人上门提亲,耿佳福晋同意了……” 他从身上掏出一块玉佩:“这是岁宁县主与臣交换的信物,护着未婚妻,自,自是臣应该的……” 耿舒宁气笑了,又是纳喇氏。 她抬起头委屈看向胤禛:“万岁爷,这玉佩是家母遗物,我找了好久了,却是没想过会在忠达公手里。” “今日之前,我没有面对面跟忠达公说过半个字,给过他任何东西,我可以发誓……”在这世道立誓比证据还好使。 胤禛暗暗瞪她一眼,在她抬起手之前就打断她:“不必!” 他慢条斯理抽出护卫的剑,走下白玉阶,垂眸睨向玛尔赛。 “你是什么时候上门提的亲?你可知媒妁之言该是父母之命,你当耿佳德金死了吗?” “是岁宁亲自与你换的信物?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有谁能证明?” 他冷笑着将剑放在玛尔赛的脖子上。 “朕劝你想清楚了再说,岁宁出宫后的踪迹,都在朕的掌握之中,若是你有一个字说谎,朕今儿个就要你的命!” 玛尔赛是受祖父图海军功蒙荫,才能成为三等公,自个儿没什么本事,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被剑逼在脖子上,吓得浑身哆嗦,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荣太妃惊呼:“皇上!” 她生怕说慢了,胤禛会要了玛尔赛的命,如今玛尔赛可是马佳氏爵位最高的了。 她赶紧面冲康熙跪地:“陛下,若岁宁县主从两年前就开始伺候万岁爷,且不说她还嫁了人,她至今无子,却霸着万岁爷不放手,本就不应该!” “皇上为了一个于子嗣无功的女子要斩杀公爵,置后宫妃嫔于不顾,一心扑在此女身上,此事一旦传扬出去,皇家再无体面可言,您就眼睁睁看着万岁爷这般执迷不悟吗?” 康熙不置可否,淡淡看向胤禛:“行了,今晚也够闹腾的了,朕打记事起,这元宵宫宴还是第一次如此热闹。” “收了你的剑,别叫人以为你真是个色令智昏的,你就说说看,你想怎么办?” 荣太妃和齐妃、熹嫔还有宁贵人甚至太后等人都心下一惊,太上皇这……话里有话啊! 胤禛上前,亲自扶起耿舒宁,“你求皇玛嬷和皇阿玛的事儿,朕准了。” 他不紧不慢扫视殿内众人,“朕不过是多看重有功之人,还未曾给予她嘉奖,就引得诸位爱卿们如此大动干戈,闹得元宵宫宴都成了笑话,你们确实叫朕开眼。” 齐妃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连熹嫔眸底的得意都僵住,荣太妃也白了脸,连太后都忍不住蹙起眉。 所有人都听出了皇上话里风雨欲来的气息,这莫不是皇上故意钓他们上钩的? 齐妃脸上厚重的妆都遮不住脸色的苍白,李家人受她的令,没少在其中掺和…… 胤禛冷然吩咐:“苏培盛,叫托合齐带人上来!” “嗻!”苏培盛立刻小跑着出门。 托合齐带着四个禁卫军,抬着担架进了门,躺在担架上的,是耿舒宁的兄长耿文彦。 等他们进了门,后面额头上包了一圈纱布的河南总督耿佳德金也踉跄着走进了大殿。 见到一站一躺的父子二人,在场有好几个臣子都变了脸色,连李光地都眸光暗沉。 本该回京述职的河南总督迟迟未曾归京,吏部催促也未曾回复。 李光地在进上去的折子里,给耿佳德金判了差评,只等他归京,就可以失职为由,剥夺他的总督之职。 却没想那几家派去追杀围剿的都是废物,连个銮仪卫出身的包衣都杀不了。 连他文不成武不就的儿子都没杀掉。 就这还想插手皇上的后宫?等着叫皇上生吞活剥吧! 耿佳德金一进殿,跪在地上就嚎啕大哭,哭得钮国公福晋都有些哭不下去了。 耿佳德金有眼泪鼻涕,他是真流啊! 还不耽误他口齿清晰卖惨:“陛下,万岁爷给臣做主啊!臣差点就死在那帮王八蛋手里!” “臣腊月初三就启程归京,途经张家口时,突然有群不要命的杀手,也不知奉了哪个王八羔子的令,冲上来就是杀招。” 工部侍郎王泽宏,礼部侍郎喜塔腊成泰,乌国公额角青筋都蹦了好几蹦。 “臣护卫都死在了这群混蛋的手里,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装作乞丐一路行乞才回到京城,求见万岁爷。” 掌事女官(清穿) 第195节 “回京才发现,臣那造了孽的填房猪油蒙了心,想毒死臣的嫡子,好给她生的那个挪地方,回头臣就休了这个毒妇!” “刚才在殿外听到有那生儿子没□□的,往臣亡妻身上泼脏水……不,泼粪水,臣明白了,这些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混账要杀我们父子灭口,好叫耿氏全族都跟着臭不可闻!” 阿灵阿咬牙在心里骂,却也知道大势已去,只低着头紧攥着拳.头控制脾气。 “臣亡妻实在冤枉,耿家去广慧寺上香,是因为家母受过广慧寺的恩,齐氏回回都是陪臣庶妹或臣额娘去,唯有一次是自个儿去的。”耿佳德金咬牙切齿,用力到牙龈都咬出血来了。 “有人差点拐了臣庶妹私奔,齐氏怕气坏了家母,给臣传了信儿,匆匆带人去追。” “臣是离京办差不假,但接了家书八百里加急就回来了,在广慧寺那夜臣也在。” “我恨不能打死那混蛋,可庶妹一直不肯说是谁,我搜了半宿也没找着人,还碰上了广慧寺主持和打更的师父,他们都能证明!” “后来庶妹身子一直不好,心病难愈,家里也不敢再问,齐氏为了照顾庶妹还累病了,才知道自己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请了广济堂的大夫,他们也能作证!” “现在臣知道了,原来是姓常那王八羔子,他害死我耿家一个还不够,连耿氏全族都不放过,臣请求万岁爷允准,让臣打断他的腿!” 齐妃面色阴沉,垂着脸看不清神色。 富存张了张嘴,所以,他找到的嬷嬷和接生嬷嬷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富存要是还不知道有人在背后借姐姐的名义,借刀杀人,他就是傻子! 康熙和胤禛父子听耿佳德金这一顿哭,连带着不喘气儿的骂,心里都腹诽,可算知道那丫头/岁宁那张嘴随谁了。 这爷俩说话,不噎死人不算完。 话说完了,哭声也小了,捂着脑袋抽泣,靠在耿舒宁身边看她一眼,抽抽一声,看她一眼,抽抽一声。 耿舒宁:“……”阿玛你这是辣谁眼呢? 胤禛冷冷点头,“来人,扶耿总督父女就座。” 他转身坐回龙椅,冲康熙笑了笑。 “叫皇阿玛见笑了,但今儿个这元宵宫宴的宫灯和烟花怕是赏不成了。” “既然都非要在节下添堵,那这会子索性就把账算个清楚,也算是过节了,您说是也不是?” 康熙:“……节下不宜见血,其余的朕不过问,你才是皇帝。” 太后和荣太妃脸色都有些发白,尤其是荣太妃,连站稳都不能,一屁股跌坐在座位上。 宜太妃嘲讽看她们二人一眼,也不知道这俩蠢货图什么。 她喝了口茶润嗓子,该是送炭的时候了。 允祉早发现额娘神色不对,却只麻木地喝酒,低下头当没发现。 允祐坐到几个小的弟弟那边,几个人安静沉默吃菜,半点掺和的意思都无。 允禟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和允祺、允俄打眼神官司。 允祥在一旁冲允裪挤眉弄眼…… 大伙儿心里都是差不多的猜测,今年没有宫灯和烟花看,但热闹大概是可以瞧个够咯! 第106章 皇上和太上皇的话,不止震惊了明面上蹦跶正欢的一帮人,更叫暗中推动的人瞠目不已。 老爷子竟然不贪恋权柄了? 当初康熙和端和帝关系日益僵硬,就是为了皇权之争,可现在他们听到了什么? 老爷子完全没有在背后操控皇上的心思,将自个儿放在了守护者的位置,彻底退出皇权的争夺了?! 佟佳氏一等公鄂伦岱撮了撮牙花子,看样子额其克(叔叔)对老爷子还是不够了解,佟佳氏的心思怕是得收一收。 从一开始就选择站队皇上的兵部左侍郎法海,眸底生出了更多野心。 他以余光看向沮丧跪在殿中的阿灵阿,这位占着的理藩院尚书一职,也该是时候让出来了。 吏部尚书李光地,还有忠于太上皇的纳兰揆叙,都在心里微微叹气。 两人一个是汉臣,一个是权臣纳兰明珠教出来的儿子,为私利为家族,手段自然多有不干净的地方。 可碰上这么个手段冷硬的主子爷……那些该处理干净的尾巴,也是时候该处理干净了。 与安郡王,哦不,是与辅国将军华玘交好的左都御史王鸿绪,眉心皱得比谁都紧,隐隐感觉怕是逃不过了。 * 胤禛坐在上首,将底下表情各异的宗亲和臣子们看得一清二楚,心下怒火丛生。 若这起子混账将钻营的心思都用在正事上,准噶尔也不敢挑衅大清。 转向耿舒宁时,她不动声色眨了眨眼,似是安抚一般,叫胤禛火气稍顿,眸底多了一抹笑意。 这小狐狸造作的手段,确实比在朝堂上腥风血雨地掰手腕要好用得多。 估计老爷子都没想到,胤禛和耿舒宁就在宫里短短十几日,钓出了这么多鱼。 胤禛沉下心冷声开口:“都没什么想说的?那朕就替你们说说。” 殿内明明坐着上百人,却安静得坟场一般,叫胤禛的话音听起来格外冷冽。 “为一己私利,截杀朝廷二品大员,罔顾朝廷律例,危害大清国祚,诛两族之罪。” “伪造证据欲除朕身边人而后快,收买朝廷官员造谣生事,是为欺君,满门抄斩之罪。” “还有人卖官鬻爵,贪赃枉法,借刀杀人,毁坏帝王清誉,更是诛九族的大罪。” 殿内愈发安静,听着胤禛历数,明明目光没有落在谁身上,可从心底发寒的不在少数。 尤其是齐妃和王鸿绪。 此事是李家牵头,走了华玘的路子,找上了王鸿绪。 李家花费大量金银珠宝,让这位本该监察百官的左都御史,仗着对京城局势和各家的了解,布了如此大的一局棋。 可谁都没想到,棋局的操控者,竟是最容忍不了贪赃枉法之举的万岁爷。 王鸿绪也不是要钱不要命,他自以为了解在光头阿哥时就被弹劾过很多次的四爷。 这位爷从初入朝堂,被安排到户部开始,眼里就不揉沙子,得罪了很多官员,因此夺嫡时几乎没人看好他。 他觉得,如今这位万岁爷,心计有之,城府也还算可以,只是缺点太明显。 若非那场像是老天爷喂饭吃的地震,龙椅绝对轮不到这位爷。 自认为掌控胤禛缺点的左都御史,对自己的手段太过自信。 他全然不知,他们想算计的那位惑星县主,叫皇上近墨者黑,不走寻常路。 在王鸿绪苍白的悔意和恍惚中,听到胤禛愈发嘲讽的声音—— “朕可有说错的地方?” 嵩祝和李光地对视一眼,李光地冲他微微摇头。 嵩祝只觉得膝盖下的地面冰冷刺骨,知道他们败了,礼部尚书的位子怕是要丢。 胤禛继续问:“先前说得不是挺热闹,现在都哑巴了?” 钮国公阿灵阿看向熹嫔,熹嫔抱着睡着的三阿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阿灵阿在心里冷嗤,分支都是喂不熟的狼崽子,理藩院他怕是待不下去了,但想要他痛快交出来也没那么容易。 他皱眉沉思,还是得想办法从主脉选个姑奶奶进宫才行。 乌国公富存迟疑看着耿舒宁,见她表情坦然,年轻的面庞上眉心皱成了疙瘩。 他余光扫向太后和钮国公福晋。 最有可能算计乌国公府的……当属这对姐妹。 怪他一招承继国公位子,太想做出点成绩来证明,他不比五格差,反叫人钻了空子。 好手段,他记下了。 胤禛继续不紧不慢道:“若你们现在自个儿站出来,招认罪过,朕会酌情减免尔等之罪,可有想说的?” 依然没人开口。 承认罪过不难,可这会子站出来,少不得拔出萝卜带出泥,那他们会成为其他家族的眼中钉。 更重要的是,因为太上皇在位时大权在握,而当今登基后因为手段过于冷硬不得人心,大家都还心存侥幸。 谁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查出了多少,万一只是诈大家呢? 有道是屎不堵腚门儿,谁也不会主动往茅坑里钻,忍忍说不准就是海阔天空。 胤禛毫不意外,冷笑,“好,很好,看来你们确实是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是朕无能!” 这会子谁也不敢再沉默下去了。 除了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后,所有人包括耿舒宁在内,全都跪地,高呼不敢。 胤禛也懒得跟装睡的人说什么刻薄话,纯属白费口舌。 他直接道:“今日岁宁县主遭受无妄之灾,要求朕严查,朕不会寒了有功之人的心,那就查!” “托合齐,将钮国公、乌国公、忠达公和嵩祝等人,押至刑部候审!还有那常典籍,一并收押,陈廷敬,你亲自审理!” 托合齐和陈廷敬立刻应声:“臣遵旨!” “苏培盛,你和赵松送后宫所有妃嫔回宫,禁足宫中,随时等候慎刑司召唤。” 苏培盛和赵松也赶忙应是。 “内务府总管收受贿赂,拜高踩低,革职查办,内务府暂时归允裪掌管。” “允祥,你带人去张家口,亲自督查耿佳德金被刺杀一事,务必找出幕后主使!” 不等允裪和允祥站出来接旨,太后忍不住看向康熙。 “陛下,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 “如此大动干戈,传出去于皇帝的清誉无益,甚至会叫人更误会岁宁这丫头,不如小惩大诫更妥当些?” 齐妃和熹嫔等人都紧张看着太后和太上皇,生怕这会子被送回宫。 掌事女官(清穿) 第196节 传出去,她们还怎么做人啊! 康熙没理会这些妃嫔,只淡淡看太后一眼,没说话。 他有时也不知乌雅氏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年轻时候明明很温柔体人意的女子,一碰上长子就跟脑子被狗吃了似的。 他明着暗着提醒过无数次,这会子懒得再提醒,左右烦得也不是他。 乌雅氏手中姜黄色绣牡丹的帕子被揉得不成样子,她看得出老爷子眼神里的警告,但她不能任由耿舒宁待在胤禛身边。 谁都可以,唯独耿舒宁,这个叫太皇太后和郭络罗氏喜欢的贱人,不行! 她深吸口气,看向胤禛温声劝:“皇帝,前朝的事儿本宫不懂,可你要关押的都是八旗重臣,这不是小事。” “岁宁丫头和耿总督也没什么大碍,闹得太僵,对大清也没好处,你说呢?” 耿舒宁古怪地看太后一眼,感情非得他们爷俩死了才算大碍? 咋,这老太太脑子又出走了? 她越来越好奇,这跟她刚穿越那会子了解到的太后差异太大了,到底是为啥! 胤禛大概知道些缘由,他沉默片刻,才开口,“额娘,您也以为儿子是为了情爱不顾江山社稷的昏君不成?” 他扫过殿内被禁卫军和内卫包围的众人,“有些话朕本不想说得太明白,倒是叫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太后耳边进谗言,离间太后与朕的母子情深……” 一直看热闹的太皇太后、宜太妃还有允禟他们都低下头,唇角狠狠抽了下。 这二位哪儿来的母子情深? 梦里吗? 胤禛自顾自点点头:“是朕的错,朕不该给你们这个脸面!” 他起身跪在康熙身前,“先前朕听皇阿玛的,不欲叫岁宁以女子之身力压朝臣,以免朝堂不稳,有宵小会趁机祸乱我大清江山……一直都在委屈岁宁县主,朕也背着骂名。” 康熙:“……”虽然但是,你老子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听话? 胤禛:“可现在朕发现,不说清楚,这帮子不省心的混账,蝇营狗苟倒是在行,却半点不会自省,也无报效朝廷之忠义,恳请皇阿玛允准朕说实话!” 康熙似笑非笑哼了声,“说吧。” 他可算知道胤禛先前说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是怎么回事了。 拿他来做挡箭牌,这儿子是真孝顺死了,孝顺到他想用自己那条好腿踹上一脚。 护着个女人,都快叫这混账说出花儿来,偏偏前者一脸赧然,后者一脸委屈,唱的一出好戏,看得他胃疼。 但凡不是耿舒宁先前进上来的那几张图纸对康熙胃口,他都不能给俩小混蛋做筏子。 胤禛起身,转身看向众人,目光恢复了犀利—— “尔等可知,能叫百姓吃饱的御米,乃是岁宁县主跟随朕南下,九死一生,从天地会手中抢出来的?” 允禟刚塞进嘴里的果脯都掉出来了,允祉的酒杯也顿了下,连一直低着头的允祐都瞠目抬头。 他们当时都跟着下江南,知道天地会行刺一事,更见证了先农坛山呼万岁的盛况,原来是耿氏所为? 允祺和允俄则是看向宜太妃,眼神满是佩服,原来额娘/宜额娘早就知道岁宁县主这么牛,才会选她吗? 宜太妃:“……”这她还真不知道,事关百姓民生大事,康熙也不会跟她说。 胤禛:“虽然朕未曾宣扬,可能叫百姓穿暖的改良织布机,还有能熬过冬天的玲珑炭和玲珑炉,都是出自岁宁县主对朕的一片忠心,这你们应该知道吧?” 众人:“……”听皇上这话,他们的胃也有点不大舒服怎么回事? 胤禛冷笑连连,“皇阿玛坐的轮椅,京城都传开了,家里有不良于行的长辈的,都坐上了吧?” “还有你们书房里能缓解疲劳的按摩垫,听闻还有人为了提前拿到手,在内务府的铺子里大打出手,好用吗?” “从京郊大营里传出来的方便面饼和砖盔,怎么到你们手里的朕都懒得问你们,朕只问,出游赏景的时候,都没少享用吧?” “你们就不动脑子想想,这都是打哪儿来的?” 宜太妃恰到好处地惊叹出声:“老天爷,该不会都是岁宁县主想出来的吧?这可是了不得的功德啊!” “老祖宗,那些猪油蒙了心的怎么敢造谣县主是惑星,这分明是百世善人转世嘛!您说是不是?” 太皇太后笑着点头:“哀家一直都说,岁宁丫头是个好的。” 宜太妃笑着抚掌:“可见还是耿家忠君,孩子教得好,后宫若是多几个跟县主一样功德深厚的,也不必叫万岁爷如此操心。” “该叫妃嫔们跟岁宁县主多学学……不,叫我说呀,满大清的女子都该跟县主学一学,积德行善,为国为民方是正道。” 齐妃等人牙都快咬碎了,这岂不是说耿舒宁这贱人为天下女子表率,皇后都做得吗? 当谁听不出来!休想! 嵩祝身为礼部尚书,还是没忍住开口:“万岁爷,无论如何,岁宁县主是女子,不该干涉朝政,更不该插手京郊大营之事,这分明是……” “赫舍里大人,你老糊涂了吧?”宜太妃冷笑着打断嵩祝的话。 有些话胤禛和耿舒宁自个儿不能说,否则在旁人眼里就是自卖自夸。 得是宜太妃这种会说会骂的长辈来,这也是她要给皇上和耿舒宁的诚意。 总之,胤禛和耿舒宁听宜太妃开口,都听得特别顺耳。 连康熙都无奈冲宜太妃摇摇头,噙着一抹淡笑,却是没拦着宜太妃。 不怪他宠爱宜太妃,他这爱妃年轻时候骂人就狠,他也爱听。 宜太妃看向各家命妇,调子起得格外阴阳怪气。 “你们男人在朝堂和营帐里那些子事儿,当谁稀罕插手!你们倒不如回去问问家里的女眷是怎么回事!” “谁不知道,那玲珑炭、方便面条和砖盔都是县主担忧万岁爷在外吃睡不香,日日蹲在膳房里,用了一年多功夫,辛苦钻研出能照顾好万岁爷身子的方子。” “万岁爷用在其他地方,那是万岁爷英明,关我们女人什么事儿!要是这也有错,那天底下就没有无措的女人,全撞墙让你们自个儿相夫教子呗?” “本宫就不明白了,太上皇都没阻止女子在后宫发挥自己的本事伺候主子爷,你们一个个倒是脸大如盆!” “到底是牝鸡司晨,还是碍着你们在朝堂上浑水摸鱼,尸位素餐,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 允禟三人:“……”不只他们被骂得狗血淋头,突然就有点平衡了。 随着宜太妃比过去还要飞扬跋扈的话说出口,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感觉各家命妇都在看她,像嘲讽她这个生母还不如宜太妃对儿子好。 这叫她更恨得心窝子起火。 她冷冷开口,“就算岁宁忠心为主,伺候皇帝有功,也不该以此为借口,闹得整个京城都不得安宁。” “家和万事兴,这道理在朝堂上难道就不管用?” 胤禛面色彻底冷了下来,他没当面顶撞太后,只是想下令将人带走。 至于太后,允禵快回京了,叫他去劝就是。 但康熙却突然开口,“岁宁丫头帮着朕发现了能改良稻种的方子,亦做出了能令皇额娘和朕身体安康的食方。” “若今日岁宁被当作惑星处置了,你们谁能保证进上叫百姓吃饱穿暖的方子?” “朕和皇额娘的身体若是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乌雅氏,朕不求你关心百姓安危,朕和皇额娘的身体安泰在你眼里也不值一提?” 太后脸色一僵,被宜太妃和太皇太后刺激没的冷静回来了。 她咬牙起身,“臣妾不敢,是臣妾思虑不周,臣妾只是替禛儿担忧……” “管好你该管的事,再说旁的不迟。”康熙冷冷看太后一眼,接着似笑非笑看向众人。 “怎么,皇帝吩咐还不够,等着朕起来吩咐你们不成?” 再没人敢说话,托合齐、苏培盛和赵松还有允裪、允祥立刻动了起来。 殿内瞬间就空了一大片。 留在殿内的大臣和宗亲都有些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这热闹结束了,就等着赶紧散场,好回去商议后头的对策,或者……擦干净屁股,省得被牵连。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还不算完。 胤禛和康熙同时出声—— “岁宁县主有功——” “岁宁丫头不错——” 坐立不安的众人:“……” 这说不是惑星谁信啊! 你们爷俩什么时候这么心有灵犀过?! 康熙瞪胤禛一眼。 胤禛心有不甘看耿舒宁一眼,他家小狐狸,合该是他护着才对。 而且他也有点诧异,老爷子能这么护着耿舒宁。 他不傻,知道有些话还是老爷子说更合适。 他学着耿舒宁那乖巧模样,后退一步,替康熙倒了杯酒,垂眸不说话了。 康熙冷哼了声,改了话头:“这丫头不错是不错,就是太能惹事儿了些,还欠历练。” “既然惑星一事还未曾查清楚,传出去损害的是皇帝的名声,耿氏,你自己说说,该怎么处置你是好?” 嗯?坐立不安的人又坐住了。 本以为这爷俩都被勾得兴兴头头护着耿氏女,这是要峰回路转啊! 嘿!那他们可得再好好掂量一下了! 第107章 “回太上皇的话,虽有惑星谣言在京城流传,却并非岁宁惹事,您是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招惹过谁。” 耿舒宁起身,跪在殿中,不卑不亢回话。 掌事女官(清穿) 第197节 “木秀于林非岁宁本意,但宜太妃的话说到岁宁心坎儿里去了。” “往后说不得还会有人往岁宁身上泼脏水,除非我放弃忠君为主,岁宁做不到啊太上皇!” 耿佳德金响亮地抽泣了一声,像是应和闺女的话,他们耿家人最忠心了! 康熙:“……说起来,因为你,好好的元宵宫宴都被搅和了,传出去叫人笑话不说,也有损皇家颜面,你打算当什么都没发生?” 耿舒宁无奈地叹了口气,恭敬道:“岁宁早就知道,人太优秀了,总是要遭人妒忌,怎敢当什么都没发生呢?那往后还不被人欺负死!” 宜太妃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见康熙瞪眼,赶紧端起茶盏。 这丫头的性子确实叫人喜欢,宜太妃也喜欢耿舒宁这嘴皮子,怪不得老祖宗护着。 胤禛也勾了勾唇,端起茶喝了一口,他们家小狐狸必然不会在嘴上叫人占便宜,老爷子也不行。 其他人表情都有点复杂,尤其是允禟他们几个,这王婆卖瓜卖的……谁欺负谁他们长眼了好吗? 耿舒宁咬牙闭眼,总之做足了大义凛然模样,深吸口气抬起头看向上首。 “为避免因为这些微末小事给老祖宗、太上皇和皇上添腻烦,岁宁愿意出面解决问题。” “叫各位大人和后宫娘娘们担忧的,无非是皇上为岁宁所惑,失了明君风范,不利于社稷和子嗣。” “那我不进后宫就好了!”她满目深情看向胤禛。 “只要不损害万岁爷的名声,岁宁不要名分都可以!”狗东西最好别当真,不然咬死他。 “所谓的独宠……岁宁万不敢当!”不!她敢!她特别敢! “其实是后宫主子们伺候的不合皇上心意,岁宁愿为皇上在选秀时选择体人意的小主伺候身侧,再不叫朝臣和妃嫔们担忧。” 当然,要是选秀结束后,皇上仍然相不中,那就不关她的事儿了。 不过她保证售后服务叫人满意,这事儿就不必叫人知道了。 说完,胤禛记起幔帐里这小狐狸反复念叨的捧哏,实在舍不出脸附和,只像是认同一般,微微点头。 捧哏也未必需要出声,皇帝的认可比旁人说一万句都强。 * 果不其然,在见胤禛点头后,在场家里有女儿要参加选秀的,都大吃一惊。 他们担心的不就是耿舒宁仗着皇上的宠爱往上爬,叫其他进宫博前程的女子没有立足之地吗? 结果只是后宫妃嫔无能?他们家的闺女能啊! 如果能逼得耿舒宁进不了后宫,还能顺着她这根杆子往上爬,大家也没必要跟她作对不是? 甚至有暗中掺和先前闹剧的人,在心里骂,有这话你不早说,否则我们又何必折腾这一出! 也有人不信耿舒宁愿意放弃到手的高位,还愿意推别的女子上位,耿佳德金这老狐狸还能养出个傻闺女? 耿佳德金也不信啊! 他闺女不可能这么傻,喂嘴里的肉她都要吐出来,她到底要干嘛? 偏耿舒宁还怕人不信,在耿佳德金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的注视下,拍着胸脯自卖自夸。 “后宫里熟悉岁宁的都知道,熹嫔娘娘和瓜尔佳常在她们能伺候皇上,都是岁宁的功劳。” “在如何伺候主子方面,岁宁还是有点心得的。”她看向胤禛,微微眯眼,“万岁爷您说,是也不是?” 不说话叫什么捧哏! 说好了一起唱大戏,休想给自己省台词儿! 胤禛无奈看着这小狐狸胡说八道,要不是知道她的打算,实在是叫人想赏她一顿手板子。 也就只有这混账,才敢把尚寝嬷嬷的活计往自己身上揽,还敢把他当肥肉吊在其他女人面前。 他在耿舒宁不动声色的威胁和康熙似笑非笑的注视下,面无表情道:“在体人意上,确实无人出岁宁左右。” 有参加选秀心思的人,好些呼吸都急促起来。 如果耿舒宁真拿出实打实的好处,来换宫里一个安宁,这买卖合算! 总比鱼死网破……网还不一定破要强。 大家都紧紧看着康熙,若太上皇也允准此事,回头他们就想法子跟耿佳德金这老狐狸打交道。 康熙沉吟片刻,“如此倒也是个法子,皇额娘,您说呢?” 同样知道耿舒宁在胡说八道的太皇太后,饶有兴致地点头。 “哀家觉得,不若就循着前朝的例,封岁宁为奉御女官,岁宁二字为封号,如此也能名正言顺掌管宫务,张罗选秀事宜。” 大清初期实行过前朝的女官制度,那时候还没有内务府,只有十三衙门,很多制度都参考前朝。 后来有了内务府和六尚局,女官制度就渐渐没落了,最多也就是月例上能体现出来,再没有权利可言。 正四品的内廷女官之上,是三品奉御女官和代诏女官。 奉御女官,专门侍奉御前,掌前朝所有宫女的管理和对后宫的诏令,堪比妃位。 宫令女官,专门侍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身侧,掌管后宫所有宫女以及替主子拟懿旨,同样堪比妃位。 女官到头最高也就正三品,免得后宫里妃位以上的主儿们还得给女官见礼。 当然,也有例外。 奉御女官或代诏女官若格外受主子信重,抑或有大功劳的,可加封封号。 一字封号为二品,位比贵妃例,二字封号为一品,位比皇贵妃例。 只是不管前朝还是大清,基本没有女官得此殊荣。 有也是偶尔后宫无主时,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掌管宫务,便由德高望重的命妇暂代,很快就会还权于后宫之主。[注] 康熙还没说话,太后便惊呼出声—— “老祖宗,这不合规矩!” 她脸色特别难看,甚至顾不上对太上皇的忌惮。 “自内务府后,有会计司选拔,尚功局执掌,宫人各司其职,若立封号女官,叫内务府和六尚局如何自处?” 最重要的是,现在宫务明面上是她这个太后在管,立封号女官,是从她手里夺权,叫她的脸面往哪儿放! 康熙先前敲打太后几句,本以为她会收敛些,不欲多跟乌雅氏计较。 康熙从年轻时候就不是个会惯着妃嫔的,虽都说康熙多情,实则在情之一字上他比胤禛冷硬得多。 反正环肥燕瘦,宠谁不是宠,先前太后离开畅春园,也有康熙对胤禛的示意。 乌雅氏因为康熙没封她为太上皇后的缘由,在畅春园时跟太皇太后和太妃们关系很差,总要折腾出些不大不小的腻烦事儿来。 康熙那会子因为身体不好,实在懒得管,干脆叫胤禛把太后接进了慈宁宫,这体面好歹叫她安分了些。 这阵子乌雅氏在后宫请安时不动声色的挑拨,还有今天明目张胆地找事,叫康熙彻底厌了她。 本来乌雅氏做德妃时,得宠靠的就是温柔懂事,没了这个优点,若非胤禛,康熙连旧情都不想念。 她大庭广众之下,对胤禛不客气也就算了,对太皇太后也缺乏恭敬,康熙面容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乌雅氏,你放肆!有皇额娘在,后宫的事儿还轮不到你开口!” 乌雅氏心下一惊,一扭头就撞进康熙格外冷漠的目光里。 她身体渐渐僵硬起来,突然记起,她能进慈宁宫,还是太皇太后让出来的。 有太上皇在,她这个没有皇后权柄的太后,根本什么都不算,这也是最叫她难受的…… 康熙冷冷道:“你先前身子虚弱,掌管宫务力不从心,几次三番叫后宫里起波澜,朕看你不如去温泉行宫将养一阵,宫里总要有个省心的管着。” 不管太后面容越来越苍白,康熙转向太皇太后,语气一下子温和不少。 “皇额娘主意不错,宫务和选秀的事儿,就都交给这丫头吧!” “行,回头哀家就叫人传懿旨。”太皇太后淡淡扫了眼看着胤禛摇摇欲坠的太后,笑着点头。 她最讨厌这种蹬鼻子上脸不知道分寸的女人,就乌雅氏也配提规矩,越给她尊荣越要作死,该! * 虎头蛇尾的一场元宵宫宴,不止叫与宴的人大开眼界,没几天,在京城里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在这初春时节,连百姓们都能嚼上几句当做下饭菜,热闹劲儿堪比过年。 “听说没有?新得了皇帝老儿封赏的乌国公,挨了板子,叫从刑部抬出来啦!我二舅姥爷家的小孙儿就在乌国公府当差,听说腚都给打烂了哩!” “这也不新鲜了,人家皇帝老儿不过是宠爱个女人,这帮子乌眼儿鸡比那村里撕扯的妇人还下作,听闻圣上年轻时候手段就狠辣,能让他们?” “那好提着鸟笼子横行琉璃厂的阿公爷你们知道吧?造谣耿家老爷戴绿帽子,自个儿官帽都丢咯!” “是叫佟家小娘生的那位老爷抢去了吧?前儿个有人听见鄂伦岱大爷吃多了酒在酒楼里骂,啧啧~佟家热闹也不少……” …… 百姓们议论纷纷,也就看个热闹。 京城里的权贵和文武百官们,却很快就看出了先前那出闹剧的由来。 钮国公被剥去了理藩院尚书之职,由兵部左侍郎法海继任。 新任乌国公因为伪造人证物证,诬陷岁宁县主为惑星,导致皇上名声受损,念其祖父和阿玛功劳,赏八十板子,回府闭门反省。 赫舍里嵩祝受左都御史王鸿绪收买,指使工部侍郎王泽宏、礼部侍郎成泰和前任乌国公五格,刺杀河南总督,全被革职查办。 王鸿绪和王泽宏被抄家,全家流放宁古塔。 五格被再次关押宗人府,无大赦不得出。 嵩祝和成泰被遣返盛京老家,其家族两代之内再不得出仕。 马佳玛尔赛降爵两级为云骑尉。 这惩罚不可谓不重,叫满朝震惊不已,却没有人敢站出来再与皇上作对。 不管哪方势力,此次的损失都不小,唯一受益的是跟随皇上的人。 法海就任理藩院尚书,礼部侍郎齐崇安继任工部尚书。 张廷玉继年遐龄后任兵部尚书,耿佳德金取代伊尔根觉罗耿额为刑部尚书。 河南总督一职则由李光地担任,明晃晃地由从一品降为了二品。 掌事女官(清穿) 第198节 礼部尚书的职务则落入了文渊阁大学士暨内大臣陈廷敬手中。 左都御史则由工部侍郎暨翰林院士纳兰揆叙担任。 其他空缺出来的职位,也迅速被皇上安排上自己的人,至此整个朝堂的权柄彻底落入了皇上的手中,再无人能与其抗衡。 太上皇对此一言不发,甚至在元宵宫宴上,诸如李光地和纳兰揆叙这种老狐狸,都看得出太上皇在支持皇上。 等到龙抬头,一切迅速落定,众人彻底明白了。 先前皇上对耿舒宁的宠爱,分明是做戏,实则是再次收拢皇权的手段而已。 连在府里萎靡着的允祉,在书房里想明白了以后,都忍不住对自家四弟竖起大拇指。 论做戏,他们这一群人,竟都比不过外人眼中冷硬不知变通的老四。 这会子再心有不甘的,心窝子里那口气也散得差不多了。 连允禟都跟允俄亲口承认:“老爷子选老四坐那把椅子,没选错,论花样咱们还真耍不过他。” 允俄眼神迷茫:“可岁宁县主还是做了封号女官,掌控后宫,连选秀都得看她脸色,允裪说内务府现在都巴着她呢。” 四哥也没少心疼这耿氏,真不是一怒冲冠为红颜吗? 允禟翻个白眼:“你知道个屁!女人要什么样的没有,耿氏也就是聪明些,舍得一身剐陪着四哥唱戏呢!” 他愤愤道:“你看额娘捧着她多久,耿家倒是得了不少好处,门槛儿都快叫人踏破了,耿佳德金只差一步就入内阁,额娘连句准话都没得着。” 就更不用说他们哥仨,帮着里里外外忙活一溜够,有哪家出问题都悄悄送到御前,免得有人狗急跳墙,够雪中送炭的了吧? 到现在,都没得皇上一句话的好,他和老十不还是在理藩院苦哈哈跟那群北蒙部落打交道。 额娘倒是没看走眼,就是低估了做皇帝的心有多脏,哼! * 当然,这话允禟也就只敢在府里,跟允俄喝酒的时候偷偷骂几句,明面上什么都不敢说。 没看现在胤褆、胤礽和胤禩留下的势力都快被打击干净了,连佟国维父子都老实了,纳兰揆叙也不跑畅春园了。 天是真变了。 他们这群做兄弟的,夹着尾巴做人都怕被清算,再也没有挑出来支棱的劲头。 只是叫允禟没想到的是,他这头刚骂完,酒劲儿都还没下去呢,宫里传旨的就来了。 允裪助九门提督托合齐查出惑星案罪魁祸首,被封为履郡王。 允祥出京查刺杀案有功,被封为怡郡王,兼任九门提督一职。 原九门提督托合齐官升一品,入吏部任尚书职。 允祺掌管宗人府两年半,胤禛下旨,令他接过宗人令,成为正儿八经的宗正。 允禟因在理藩院表现不错,被晋为襄郡王,升职为理藩院左侍郎,主管贸易司事务。 允俄任理藩院王会清吏司司令郎中,主管北蒙一应事务。 原本还心有不满的允禟,心底最后一点挣扎也消失了。 不只是他,包括冷眼看着皇上在朝堂上一系列铁血手段,暗中不满的八旗各家族。 原本想撺掇着各旗旗主和都统闹事的,想狗急跳墙的,竟都安静了下来。 不管胤禛作为皇帝手段多冷硬,多不近人情,起码大家看出一件事儿,有错皇上罚得狠,有功皇上他也是真的赏。 可能是被打击惯了,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朝堂上前所未有地老实起来。 但与之相反的是,后宫刚刚解除禁足的众妃嫔,没被前朝影响,也没因为许多宫人被送入慎刑司而萎靡不振。 得知太后被送去了温泉行宫,而耿舒宁成了一品封号女官,掌管宫务,连懋嫔都坐不住了。 尤其得知她要主持选秀,为皇上挑选新妃嫔后,后宫各处的火气,像点着的窜天猴,迅速炸开。 * 赶在上巳节之前,耿舒宁带着巧荷、晴芳和巧静,将各宫的节下份例分发了下去。 后宫禁足的一个多月,她趁机赶紧搞清了后宫一应事务的规矩和章程,又立马跟六尚局和礼部核验选秀的章程。 她忙得甚至都没时间跟胤禛撒娇卖俏,搞点颜色。 好不容易敲定选秀的章程,面对苏培盛和赵松越来越苦涩的哀求眼神,她立刻决定去御书房送温暖……顺便来点有趣的paly犒劳自己。 为此,她特地换上了尚服局刚赶制出的奉御女官宫装。 橘黄色镶朱红边仙鹤纹的旗装里,是她特地叫巧荷缝制出来的抹胸和系带亵裤,可谓打开包装就有惊喜。 脖颈处配桃枝龙华,用雪白泛烛光的云霞锦,捆绑元素保管不留痕迹。 点缀鹿皮络子流苏压襟,嗯……鞭子什么的,也有用上的地方。 她诚意满满地进了御书房。 进门,没看浑身欲求不满气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胤禛,先转身关上了殿门。 回过身,见胤禛面无表情抬头,耿舒宁不怀好意笑开,声儿一波三折—— “万~岁……” 还没浪完,门外突然传来赵松急促的声音,压住了她最后一折—— “万岁爷!不好了万岁爷!” 耿舒宁:“……”万岁爷好不好我不知道,赵松你要完蛋了! 第108章 赵松顾不上自个儿的小命,急匆匆跑也似的进门,脑袋上的顶戴都歪了,脑门儿全是汗。 苏培盛也跟在后头,同样脸色不好看。 见两位主子脸色都发黑,赶忙道:“主子爷,后宫出事了。” 耿舒宁心里哂笑,还真是不意外呢。 还未曾发散的花花心思立刻被压下去,她似笑非笑看胤禛一眼,扭身坐在罗汉榻上。 “怎么回事?”胤禛也顾不得跟耿舒宁闹别扭,起身挨着人坐在罗汉榻上,沉声问。 赵松跪地:“回万岁爷,午膳后,长春宫、慈宁宫和永和宫,钟粹宫都派了人去太医院请太医,说大公主、二公主和两位小阿哥许是吃坏了东西,都有点腹泻。” “太医院和尚膳局都不敢怠慢,立刻带人去了几个宫里,给小主子们诊脉。” “还不等太医院和尚膳局查出什么来,齐妃和熹嫔突然昏迷过去,长春宫和永和宫慌得不行,赶忙报了过来。” “常院判已经赶过去了……” 胤禛立刻起身,对耿舒宁道:“你先回去歇着,朕去看看!” 耿舒宁挑眉:“后宫现在是我管着,我歇什么,一起去。” 胤禛蹙眉,“后宫所有子嗣都出了问题,李氏和钮祜禄氏也昏迷,此事一看就是冲你来的……” 不管是有人妄图谋害皇嗣,还是声东击西,杀人灭口,起因都跟先前惑星和刺杀案脱不了干系。 胤禛先前在朝堂上大刀阔斧地改革后,还没来得及给甜枣安抚朝臣和宗亲,且需要时间慢慢来。 这阵子,耿舒宁和耿家在风口浪尖,她如今又掌管后宫,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我就更得去了。”耿舒宁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面色隐隐带着杀气。 “按下葫芦浮起瓢,只要一日不将这些人收拾明白了,她们就总有千奇百怪的法子恶心人。” 胤禛表情微妙:“你……别太冲动。” 他没想到有一天自个儿会这样劝别人。 说这小狐狸跟他性子相似,他好歹还会顾忌前朝后宫,知道何时该隐忍,也咽得下委屈。 可耿舒宁不,她最不爱吃亏,有时候他都为她身上的莽劲儿心惊。 “说到底就是贪你身上那二两肉,你浑身上下哪儿不是我的?谁也别想惦记!”耿舒宁轻哼。 胤禛:“……”心里的焦灼莫名有点上脸,叫他在这当口都有点忍不住想笑。 苏培盛和赵松:“……”恨自个儿长了一双听得懂这荤话的耳朵! 耿舒宁推胤禛往外走:“我们分头行动,爷带人去长春宫,我带人去永和宫。” “苏总管安排人将二公主、三阿哥和四阿哥送到长春宫,去请太皇太后身边的郑太医一起会诊。” 太上皇不爱住在宫里,元宵宫宴后直接回了畅春园。 太皇太后不乐意回去叫康熙管着,回了寿康宫。 左右她不喜的乌雅氏已被送去温泉行宫,有耿舒宁伺候着她的膳食,她日子过得比谁都自在。 当然,这也是耿舒宁甜言蜜语说了个够,特意为之。 除了胤禛,她作为后宫所有妃嫔的眼中钉,要掌管后宫,总得留尊如来佛,才能将泼猴儿全压在五指山下。 这也是胤禛先前心里别扭的事儿。 他发现,回宫后的耿舒宁还没有在行宫时体人意呢。 好歹那时候她还想翻身做个主人什么的,这会子想拉着她在龙床上谈个情都难,就更不用说…… 而且胤禛发现,比起依赖自己,这小狐狸明显更愿意依赖老爷子和皇玛嬷,他到底哪儿比不过两位长辈了? 胸膛里揣着半截郁闷,加之后宫妃嫔和子嗣同时出事儿,胤禛稍用力捏了捏耿舒宁的小手,给她这个面子,一言不发带人去了长春宫。 * 耿舒宁都没时间换下身上的战袍,带着人直接去了永和宫。 一进门就听到熹嫔宫里的宫女在哭嚎—— “主子您醒醒!您醒醒啊!万岁爷马上就来了!” “太医您快救救我们家主子啊!” “来人,赶紧端热水进来……” 掌事女官(清穿) 第199节 备受熹嫔信赖的大宫女春和,还有另一个大宫女春乐,分别守着永和宫主殿和三阿哥所在的偏殿。 二人虽脸色也苍白,却还算镇定。 听到动静,抬头看见耿舒宁,春和下意识往后看了看,看到赵松带着几个小太监,后头再没有别人,她下意识沉着脸挡在殿门口。 “奴婢见过岁宁女官,主子和小阿哥这会儿危在旦夕,实在是没工夫招待您!” 春乐也带着几个宫女挡在偏殿,一脸愤恨看着耿舒宁,明显没有叫她进去的打算。 耿舒宁懒得跟人打口舌官司,她最腻歪这些弯弯绕绕。 她直接对赵松和巧荷吩咐:“将人拉开,赶紧带三阿哥走。” “巧荷你带武嬷嬷将人都拉出来,跪在院子里,把嘴堵了。” 春和心下一惊,大声嚷嚷:“岁宁女官这是要做什么?虽然您是一品女官,我们主子可是万岁爷的女人!” “我知道她是谁。”耿舒宁淡淡看着春和,“我也知道,万岁爷还没死呢,她想做太后还早了点!” 春和目瞪口呆:“你……” 巧荷冷着脸上前,一巴掌将春和扇在地上,厉呵—— “放肆!跟谁在这儿你啊我的,面见一品女官不跪,以下犯上,放着主子的安危不顾,大声喧哗,尚功局饶不了你!” 晴芳也低斥后头的武嬷嬷:“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听主子吩咐,将人拉出来!” “都给我看好了,少一个长了嘴的你们也别想活!”她似笑非笑看向春和。 “毕竟有人不用太医和尚膳局诊断,就知道自家主子危在旦夕了呢。” 春和心神一震,脸色更加苍白,一时不察叫巧荷反剪了手,推到了晴芳身边看管起来。 永和宫瞬间起了尖叫和闷哼声。 宫里这些擅长跟人扯头花的宫人,跟巧荷和晴芳、巧静这些暗卫着实不在一个层次上。 再加上履郡王大开方便之门,尚功局叫巧荷早摸了底,别有用心的武嬷嬷都已经被逐出宫去,武嬷嬷们听话得很。 三下五除二,赵松带着三阿哥还没踏出永和宫大门,整座永和宫都安静了下来。 赵松在心里咋舌,他们家主子爷这眼光着实跟别的男人不一样。 主子爷喜欢的哪儿是干爹嘴里需要精心呵护的娇花,这分明就是朵吃人不吐骨头的霸王花。 他还没见过后宫起冲突是这么个发展的,也没见过这么快就压制下冲突,丝毫不顾及嫔妃颜面的。 他摇摇头,赶紧抱着三阿哥往长春宫去。 这里的事儿不该他管,还是照顾好了小阿哥更重要。 * 耿舒宁确实没想过给熹嫔脸面。 她对钮祜禄静怡的讨厌,比对瓜尔佳嘎鲁代还要多。 嘎鲁代那人,心里算计不少,却知道有些事儿需要真心换真心,还是有些真性情的。 她算计人更多是顺势而为,凭着情理和利益说服人。 早前得了耿舒宁的好处,嘎鲁代从没对她真正出过手,最多就是站干岸。 宁贵人和苏常在,也是叫她以四阿哥的前程为钩子,拉到了一起。 但钮祜禄静怡则不同,她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什么都敢做。 佟思雅抢了她侍寝的机会,回头她就将佟思雅的消息毫无保留地告诉耿舒宁,并且挑拨佟思雅跟耿舒宁作对。 宫里有了怀孕的女人,钮祜禄静怡眼睛眨都不眨就跟懋嫔合作,叫苏常在小产。 口口声声喊着还恩情,将耿舒宁都算计在内。 等发现耿舒宁不受掌控,钮祜禄静怡也清楚皇上对耿舒宁的情分,明着暗着要耿舒宁死就更不必说…… 耿舒宁带着巧静进了钮祜禄静怡的寝殿,看着面色苍白仰躺在床上昏睡的熹嫔,有种感觉,钮祜禄静怡不愧是正史上那位熹嫔的姑奶奶,一家子都是狠人。 她问一旁的太医:“熹嫔怎么样了?” 来给熹嫔诊脉的是一位姓周的太医。 周太医见了这位刚才下令把宫人们摁在天井的利落,丝毫不敢怠慢,赶忙躬身回话。 “回女官,熹嫔娘娘是中毒了!微臣已经催吐过,让医女灌下了解毒汤药,已无大碍。” 他略有尴尬地顿了下,才继续道:“先前熹嫔娘娘小日子时不舒服,请常太医过来瞧过,给开了镇痛温补的药汤子,里面有一味草地乌头的药。” 耿舒宁了然,乌头草啊,这东西跟雷公藤一样,处理过可以入药,用处还不小。 处理不好就容易叫人中毒,毒性还不小,量稍微大一点就能叫人死透,这个量还特别不好把握。 上次乌拉那拉氏用过雷公藤后,太医院特意将有毒的药材都整理了折子,进到御前。 胤禛下令减少了采买的分量,都在宫外炮制好,再从西华门送进宫。 西华门还有当值的医徒守着,再三检查才会放行。 耿舒宁问:“药渣子看了吗?是从太医院里出来的?” 如果真是从太医院出来的,那这回就别想善了了。 太医院一定程度上,掌控前朝后宫所有主子的性命安危,如果这都能被人渗透下去,耿舒宁夜里都睡不踏实。 周太医脸色微微泛白,赶紧摇头:“炮制过的草地乌头,草头微硬分散,两股系一股切断,品之微甘,闻之稍有辛味。” “可药渣子里的草头虽然系在一起,切面却异常平滑,闻之略有腥辛,是没炮制过的,绝不可能出自太医院!” 太医院的药柜每日都会由院判、尚膳局掌仪一起检查落锁,用之前也会由捡药的医徒亲自品尝,保证不出差错。 如果这药是从太医院出来的,早有医徒中毒了。 周太医又道:“乌头毒中毒症状便是腹泻不止,口舌发麻,胸闷气短,四肢发冷。” “小阿哥哭泣不止,说不清楚,熹嫔娘娘晕厥之前就说喘不过气来,话也说得不清楚,应当都是中了毒。” 耿舒宁若有所思,“镇痛的药,小阿哥怎么接触到的?” 总不能才两周岁多一点的孩子也用这药吧? 周太医擦了擦额角的汗,身子压得更低:“这……微臣就不知道了。” “常太医善治妇幼科,刚才小阿哥那里是常太医诊断的,微臣只能确认熹嫔娘娘是中毒。” 耿舒宁淡淡嗯了声,吩咐巧静:“你去找陈嬷嬷,叫她带人搜宫。” “永和宫这边的事儿立刻禀报到长春宫那边去。” 巧静惊了下:“主子,所有宫殿都搜吗?” “陈嬷嬷知道该搜哪儿。”耿舒宁道。 巧静出门后,她问周太医—— “现在能叫熹嫔醒过来吗?” 第109章 在周太医以针灸之法唤醒熹嫔时,长春宫的常院判和他儿子常太医,也就是周太医口中专精妇幼诊治的常年,同样诊断出,大人小孩都中了乌头草毒。 胤禛面沉如水,在长春宫内发火:“混账!尚膳局和太医院是怎么办的差事?” “西华门三道关卡都拦不住这些毒物进宫,朕和皇玛嬷的安危如何敢交到你们手中!” 太医院的太医们,还有尚膳局的尚官、掌仪和六尚局那位总尚官,齐齐跪了一地,汗如雨下。 常院判叩首在地,赶忙解释,“回万岁爷,太医院的草地乌头都以特殊手法炮制过,药渣子里的草地乌头却不然,这药绝非通过太医院进宫。” 胤禛冷声问:“你的意思是,有人携私进出宫闱?” 如是这样,西华门、神武门两处进出过的禁卫、宫人还有提督衙门,内务府都脱不了干系,牵涉甚广。 常院判有些为难:“这……” 他不敢说,可太医院他守得严,绝没可能有没炮制过的药材从太医院里流出。 太医动不动就得带着全家人的命为主子掉脑袋,谁也不会在药材上开玩笑。 常院判为自身和太医院的安危,培养了许多医徒和伺候的小太监作为眼线,时刻盯着太医院,并且几日就换一次人,旦有不妥立刻处置。 凭着这法子,太医院里揪出过好些有问题的太医和医徒,太医院不可能有人拿九族的命铤而走险。 常年发现父亲迟疑,当机立断,咬牙将父亲的安排禀报了。 为了震慑宵小,常院判的安排在尚膳局和太医院并不算秘密,只是没人知道安排的人是谁而已。 “回万岁爷,微臣发现,药渣子里的草地乌头数量不对,于小儿确实足以中毒至腹泻,可对大人并没有太大的妨碍,不足以令齐主儿和嫔主儿昏迷。” 常院判低声训斥儿子:“不许圣上面前胡沁!一服药不足以令人中毒,若两副药相加,药汤子熬得浓一些不是不可能……” 常年冷静反驳父亲:“可李主儿并不在小日子,为何会喝镇痛的药,是谁给开的方子?” “凡太医院处方,煎药时有太医院的医徒盯着,药渣子要送回太医院存档,太医院记录没有问题,又怎会累及公主和小阿哥们?” 胤禛淡淡扫常院判一眼,将他想反驳的念头给压了下去。 只问常年:“以你之见,是怎么回事?” 常年紧绷着下颚,擦擦额角的汗,说出自己的猜测。 “微臣专擅妇幼之脉象,李主儿的脉象细诊之下,像服用了……孕子方,这类方子多有一味香附子,若与草地乌头一起服用,毒性足以令人晕厥,严重者甚至会致人中风。” 常院判脸儿都青了,只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刚才也隐隐觉得齐妃脉象有异,只是不敢说。 谁不知后宫妃嫔无宠已久,齐妃若是服用了孕子方,所欲为何? 不管是算计万岁爷还是……可都是足以被灭口的辛密。 * 在康熙朝早期,前朝势力还在宫里隐藏欲坏大清根基的时候,宫里曾经有一段时间有毒之物层出不穷。 掌事女官(清穿) 第200节 不只孩子一个个夭折,连后宫都有所波及,甚至御前都出过纰漏。 康熙一怒之下,清洗过内务府和禁卫军,前朝后宫无数人人头落地,所有宫殿几乎是掀开地皮搜查,有毒之物自此在宫里算是销声匿迹。 等到康熙二十年后,后宫争斗的伎俩渐渐发展成你推我下水,我罚你跪鹅卵石路这样的物理手段居多。 了不起使心计陷害旁人以下犯上,将之打得半死扔出宫,抑或是人工动手再推井里灭个口什么的,这就算狠毒的。 可到了雍正朝,先是乌拉那拉氏弄了雷公藤进宫,后又有乌头草之毒,若不加以严惩,只怕更毒的东西也该在宫里再度泛滥起来。 胤禛浑身气势愈盛,吐字如冰,“苏培盛,给朕传允裪和托合齐过来!” “尚膳局和太医院所有无关人等全部收押慎刑司,给朕查!” “长春宫、钟粹宫和永和宫的宫人也一样,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将乌头草是如何入宫的,还有这些药物相克的手段是怎么用在妃嫔和皇嗣身上的,都给朕查!” “若查不出来,他们这差事也就别干了!” * 长春宫风声鹤唳之时,永和宫里周太医去掉在熹嫔手上和发际的银针,小心翼翼将一根稍短些的银针扎进熹嫔的人中位置。 “唔……春和?”熹嫔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眼神迷茫转头看。 一眼望去,没见到自己的贴身婢女,只看到耿舒宁表情疏淡,坐在不远处的窗边软榻上,静静看着她。 那身鲜妍张扬的一品女官宫装,刺得熹嫔眼眶子生疼,倒叫她迅速清醒过来。 她垂下眸子,虚弱问:“岁宁妹妹怎么在这儿?” 一旁巧荷蹙眉,自家主子位比皇贵妃,熹嫔这声妹妹恶心谁呢? 这算以下犯上,不过仗着自己是三阿哥生母,打量着皇上和主子不敢轻易下她的体面罢了。 耿舒宁没像巧荷一样生怒,她只淡淡问周太医:“她身体里的毒素清干净了吗?” 周太医躬身:“回女官,只需再服用几副清热解毒的药汤子便可,些微余毒不会伤及熹嫔娘娘身体。” 耿舒宁点头,吩咐巧荷:“你带周太医去长春宫,叫他跟皇上禀报熹嫔的情况。” “叫巧静带人把守主殿,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 熹嫔眼皮子猛地跳了下,见不到婢女的慌乱像秤砣一样,压着她的心窝子沉沉下坠。 “岁宁妹妹你想做什么?春和春乐呢?”熹嫔努力撑着身子坐起来,端着嫔位的架子沉沉看向耿舒宁。 “这里是永和宫,可不是妹妹撒野的地方。” 耿舒宁不理她,挥挥手让巧荷领周太医出去。 周太医一声不敢吭,低着头迅速出门。 等到巧荷将殿门关上以后,熹嫔脸色迅速变幻,变成了冷傲警惕的表情。 “耿舒宁,你仗着皇上的宠爱,在我永和宫放肆,就不怕御史弹劾吗?” “别以为你做了女官就位比皇贵妃,说到底你只是个奴婢,我是三阿哥的额娘,亦为满洲大姓,你折辱我,传出去就是耿氏和钮祜禄氏作对,耿家受得住满洲八旗的报复吗?” 耿舒宁看着熹嫔笑了笑,“我很好奇,你在寿康宫和慈宁宫装了七年心直口快,天真娇憨,是不是憋得很难受?” “所以才会在生下三阿哥以后,迫不及待暴露本性,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为此能心狠到对自己都下毒手?” 熹嫔瞳孔缩了缩,飞快反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在太后面前说我好话的情分,早在你还在慈宁宫时我就还了!” 再者说,这情分也是耿舒宁耍手段才叫她不得不承的。 太后早就知道她身子骨适合生养,还用得着耿舒宁说吗? 她冷冷看向耿舒宁:“是你贪得无厌,霸着万岁爷不放,甚至在我怀着身子的时候算计我腹中皇嗣,我因此厌你,也是理所当然!” 她当时只不过是想让耿舒宁凭借在皇上和太后跟前的体面,将想害她小产的嘎鲁代和她背后的端和皇后等人抓出来。 对耿舒宁毫无害处,还能得她的感激,可这贱人是怎么做的? 这贱人说服太后将自个儿关到了大佛堂,甚至还将她送到了佛口蛇心的懋嫔宫里。 若非她及时跟阿玛阿林保联络上,请阿玛跟钮国公府求助,送上足以动摇家族根基的厚礼给阿灵阿,镇住懋嫔娘家,她的孩子能不能生得下来,生完孩子她还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 是耿舒宁先害她在先,她只是为了自保,这贱人有什么资格说她自私自利! 耿舒宁看似云淡风轻,实则一直仔细盯着熹嫔的表情。 因为对正史的了解,她对熹嫔的警惕,比对其他人都要深。 今日这一出,她最怀疑的就是熹嫔自导自演,要栽赃陷害耿舒宁这个掌管宫务的女官。 只是耿舒宁先前反复捋了好几遍,还是想不明白,熹嫔准备怎么将脏水泼在自己身上。 等她说出‘对自己下狠手’的话后,熹嫔瞳孔紧缩的模样,没瞒过耿舒宁。 听熹嫔欲盖弥彰地骂完,耿舒宁了然点头。 “所以,这次中毒,确实跟你脱不了干系。” “草地乌头是你带进宫的,连齐妃你也敢下手,就是不知道等她醒来,知道此事,会不会饶了你。” 熹嫔怒火攻心,张嘴就猛地咳嗽起来。 她捂着脖子,瞪耿舒宁的眸子里全是血丝,却因为说不出话沁出了晶莹。 这会子但凡有人进来,必定会以为是耿舒宁将熹嫔欺负惨了。 耿舒宁饶有兴致地看着熹嫔这番作态,还好心笑着解释,“你慢慢说,不着急。” “若觉得不过瘾,你滚下床把胳膊腿儿摔断了再说也行,我保证没人敢打扰,叫你把戏唱完。” 熹嫔咳嗽得趴在床上,胸膛起伏不定,再端不住嫔妃的架子,冲耿舒宁怒吼—— “耿舒宁!你以为皇上能宠你一辈子吗?你在宫里一手遮天,肆意妄为,早晚要遭报应的!”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看看皇上能不能保得住你!” 耿舒宁慢条斯理上前,站在熹嫔床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钮祜禄静怡,你知道佟思雅在我面前,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吗?” 熹嫔浑身打了个哆嗦,想起佟思雅的下场。 据说佟思雅死在武陵春色的时候,浑身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丝毫看不出在寿康宫和慈宁宫时那张扬跋扈的模样。 大名鼎鼎的佟半朝,无一人敢为佟氏女说话。 她咬牙抬起头:“少在这危言耸听!有本事你就去查,我就算想杀了你,也不会拿三阿哥动手!” “你以为自个儿是皇上心尖肉,想对我动用私刑?天真至极!” “我为皇上生了三阿哥,就算看在三阿哥的情分上,他绝不会允准你屈打——” “啪”的一声,耿舒宁冷着脸给了熹嫔一巴掌,打得熹嫔直接歪在床上,直接愣住。 她脸颊迅速涨红起来,不可置信看着耿舒宁:“你敢打我?” 耿舒宁冷笑:“不打你,怎么能叫你知道,到底是我天真,还是你太看得起自己和三阿哥。” “你几次三番在背后筹谋,往我身上泼脏水,甚至连我额娘都敢折辱,就是觉得你是三阿哥生母,皇上看在三阿哥的面子上,不会治罪于你对吧?” 她弯下腰,跟曾经威胁乌拉那拉氏一样,笑得格外邪恶—— “钮祜禄静怡,你不了解我。” “我这人呢,懒得跟跳蚤计较,可若你非惹我不痛快……你要不要赌一赌,如果我想要三阿哥,你猜万岁爷会不会为我去母留子?” “若我能为钮祜禄氏提供权势和富贵,还能叫钮祜禄氏其他女子进宫得前程,你说钮国公府和阿林保大人一家子,会不会放弃你这个不中用的女儿?” 熹嫔捂着脸,猛地后退,仰倒在床上,后脑勺砸在瓷方枕上,砸得她一阵阵眩晕。 耿舒宁的威胁,让她脑子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一下子断开,耿舒宁说的,也是她最害怕的。 她死死瞪着耿舒宁—— “贱人你敢!” “我赌你查不出来,耿舒宁,我等着看你的下场,定会比佟思雅更惨!” 佟思雅敢抢她的前程,她一点都没沾手,就叫那贱人死在了圆明园。 现在耿舒宁不只要断她前程,一旦耿舒宁生了儿子,或者钮祜禄氏主脉进宫生下其他皇嗣,连三阿哥的前程都要阻碍。 她若是不叫耿舒宁身败名裂消失在后宫,她就不叫钮祜禄静怡! 耿舒宁收起了那副反派模样,面无表情直起身,重新坐回软榻,若有所思看着熹嫔的气急败坏。 “如此说来,确实不是你动手,你最多顺势而为,想必三阿哥的症状也是最轻的……所以,你知道是谁做的。” 这不是问句,耿舒宁刚才一步步逼迫熹嫔失控,总算听出了些微妙。 钮祜禄静怡能在近十年的时间内一直心直口快,总不能全是演出来的。 再有心计,她性子里也会有冲动和鲁莽的一面,不会跟表现出来那般周全……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能如此大的手笔,将后宫最有分量的妃嫔和皇嗣一网打尽,还想要将此事以耿舒宁暂时还没想明白的法子,往她身上栽赃…… 耿舒宁垂眸,遮住越来越深的杀意。 她大概知道是谁了,只是她依旧不理解,那人到底为何如此。 第110章 事实上,真相并不难查。 上巳节刚过,慎刑司和粘杆处查出的结果,就呈到了御书房龙案上。 耿舒宁被新任礼部侍郎年羹尧请去验看储秀宫、延晖阁和漱芳斋三处的改建。 按理说,这事儿该交由负责具体执行的巧荷和晴芳去办。 只是耿舒宁对小年糕这位在蜀地几乎成了土皇帝,面见皇上都嚣张跋扈的哥哥一直很好奇。 胤禛似发现了她对年家这种微妙的兴趣,让赵松不动声色蛊惑耿舒宁几句,引着她去了储秀宫。 因此,慎刑司和粘杆处进上来的结果,耿舒宁还不知道。 掌事女官(清穿) 第201节 胤禛沉默许久,吩咐苏培盛:“拿去烧了吧。” 顿了下,他又道:“若你岁宁主子问起来,就说是潜伏在宫里的反清复明余孽所为,不要叫她发现端倪。” 苏培盛苦着脸躬身:“嗻,奴才这就去安排。” 伺候主子的宫人,都会绞尽脑汁钻研主子的秉性。 苏培盛和赵松现在对耿舒宁的了解,比巧荷和晴芳二人也不差什么。 都知道这祖宗胆大,什么都敢做。 有些地方大大咧咧,比如女子的规矩和对待宫人上。 但在某些方面,这祖宗又格外敏锐心细,只要她想,总能想法子知道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要瞒过耿舒宁,慎刑司和粘杆处,乃至禁卫军都得安排得毫无破绽才行。 谁叫这祖宗手里还有个九卫。 虽人不全然在宫里,仅巧荷、晴芳、巧静她们几个能力也不差,还有个在宫里多年的陈嬷嬷呢。 苏培盛出了御书房,立马将赵松和小成子安排分别去慎刑司和提督衙门,他自己亲自去找林福。 * 与此同时,耿舒宁见到了年羹尧。 正史上对这位年大将军描述非常多,第一值得称赞的当属容貌。 毕竟是宠冠后宫的小年糕亲哥哥,同一个爹妈生出来的,颜值必然不会差到哪儿去。 待得看见年羹尧,耿舒宁仍有些意外,甚至不自禁多瞅了好几眼,叫跟过来的巧荷和晴芳都为之侧目。 这位据说爱好上青楼,贪花好色的未来大将军……他竟然长得比耿舒宁还好看! 不是耿舒宁自卑,她的容貌算不上倾国倾城,也是少有的好看。 可年羹尧这张脸,连齐妃那样艳丽妩媚的,还有宜太妃那种张扬明艳的,看了怕是都得自卑。 除却一双剑眉略显男儿气概,那秋水般的小鹿眼,小巧高挺的鼻梁,不染而朱的樱……咳咳薄唇,这厮竟还有唇珠!! 她不明白,年羹尧自己长成这样,他贪的哪门子色? 活脱脱一个大清版纳西索斯,天天照镜子不就够了吗? 心里腹诽着,耿舒宁没忍住又多看了一眼,直把这位年轻气盛的礼部侍郎给看怒了。 他黑着脸……也很好看地问:“敢问岁宁女官,可是微臣哪里有所不妥?” 啊这……连声音都很好听! 耿舒宁眼神飘忽地摇了摇头,“我就是见年大人好……一个精神抖擞,猜测礼部现在新人新气象,此次选秀定会顺利进行。” 巧荷和晴芳对视一眼,头皮都有些发麻,主子是想说这位大人好看吧? 真是要命,要让万岁爷知道主子看其他男人看到拔不出眼,哪怕天儿一日暖过一日,养心殿怕还是要冻死人。 年羹尧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对耿舒宁这种他很熟悉的眼神格外生恼。 他拂袖侧身,声音都染了怒色,“岁宁女官怕是忘了女戒所言,女子当敬慎、专心。” “女官此刻所为,是为失贞,亦为对万岁爷不忠,当与女官在正大光明殿所述相悖,不怕叫人耻笑吗?” 耿舒宁:“……”哦,忘了正史还说,年羹尧还格外自大要脸,并且看不起女人。 她一个红旗下长大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看过女戒,不过简介和班昭写作的初衷她是看过的。 她轻笑一声,倒露出比先前更加风流的姿态,上下打量侧着身子的年羹尧好几眼,直到他面色涨红,双目冒火为止。 这才不紧不慢分辩:“年大人可知,班昭是为揭露女子于世道生存艰难,却不可忘却自我保护,才写了女戒?” “你一个翰林院学士出身的文官,从小饱读诗书,当知道天地之间,你我皆为刍狗的道理。” “男尊女卑不过是当权者的傲慢而已,老天爷都讲究个公平,我们身为天子臣民,难道连老天爷都不如?” 年羹尧:“……”他第一次听人如此解释‘天地万物皆为刍狗’这句话。 可……道理虽歪,却叫人无法辩驳。 只世道如此,即便耿舒宁再受宠,也不该如此罔顾礼法世俗,胆大妄为。 耿舒宁在年羹尧紧皱眉头的表情中,笑得更灿烂。 “女戒现世后,多少公主王孙,只要有本事仍可为所欲为,那劳什子的迂腐言论,不过是困囿无能之辈,你觉得我像是无能之辈吗?” 她上前两步逼近年羹尧,近到两人之间只相隔一步之遥。 在年羹尧震惊欲退的当口,耿舒宁压低了声,语气更加轻佻—— “比如说,我有本事能叫年大人不为诗书礼法所困,可尽情在战场上实现你的抱负,叫你成为年氏之主,青史留名,你还会以女戒来斥责我不守规矩吗?” 年羹尧瞠目:“……女官什么意思?” 虽然耿舒宁说的话,连表情都不太正经,但年羹尧自小敏锐,他能感觉得出耿舒宁的眼神,还有所说的内容都不是开玩笑。 他心头剧烈跳动好几下,艰难压制住继续追问的冲动,垂下眸子迅速后退。 但这会子他没了刚才的骄矜和不耐,躬身恭敬回话—— “岁宁女官不如先看看储秀宫、延晖阁和漱芳斋是否符合女官的要求。” “若此后女官有所差遣,某身为礼部官员,遵万岁爷旨意,无有不从。” 这下子轮到巧荷和晴芳心口狂跳了。 两人伺候主子,离耿舒宁最近,主子的话她们听到了,自然听得懂年羹尧的话中深意。 年大人是要主子看清楚自己的办事能力,若主子能得到皇上允准,送他入青云,他愿听从耿舒宁驱使。 这位可是新任湖广总督的嫡子! 是六部最年轻的侍郎! 主子是要……干政?! 耿舒宁淡淡扫了眼脸色发白的巧荷和晴芳,没再说旁的,笑吟吟听年羹尧一改前态,格外规矩恭顺的解释,检查完了三处。 储秀宫的宫殿改造符合她的要求,适合作为初选之所。 延晖阁是登高望远的宫殿,共计上下两层,中间还有一个暗层适合盯梢,可作为考核的地方。 漱芳斋是听戏的地儿,也是两层,不过是前后各三面宫殿围绕,中间镂空开阔,适合作为日常教学之地。 储秀宫和延晖阁改建得都很符合耿舒宁的要求。 漱芳斋有点问题。 漱芳斋前后两座宫殿都有戏台,前殿可以作为教室,后殿则要作办公之地。 大戏台露天使用,与前殿以游廊相连,改得不错。 而名为风雅存戏台的小戏台,封住了两侧的镂空地儿,却没封住与后殿之间的通道。 教学之时,办公之所也会受到影响,更容易叫人随意进出,窥探秘密。 耿舒宁叫年羹尧拿出图纸,仔细看了下。 在巧荷和晴芳解释下,她才发现风雅存和后殿名为‘金昭玉粹’的主殿连在一起建的。 ‘金昭玉粹’起了穿堂的作用,连接小戏台和前殿,令得那些身份尊贵的客人,坐在前殿的二楼,也不耽误看戏。 若想隔开前殿、‘金昭玉粹’和风雅存小戏台,凿开重建,‘金昭玉粹’的承重部分会受损,有坍塌的风险。 耿舒宁对建筑不太了解,四人商讨许久,也没得出有用的结论。 年羹尧搞清楚耿舒宁的要求后,建议:“微臣可将堪舆图送到工部去,请工部官员想法子以外物做隔挡,方不会耽误一月后使用。” “好,就这样吧。”耿舒宁道。 “顺便麻烦年大人帮我问问大舅舅,他都从笔帖式成为尚书了,总该对自家外甥女有所表示才对。” 年羹尧微微挑眉,听出耿舒宁这是展示自己的本事,并且要他递上投名状的意思。 他眼神闪了闪,垂眸躬身,铿锵道:“微臣记下了。” 他瞧不起的只有普通女子,若耿舒宁真有能力……英雄不问出处,他不介意多个女主子。 * 掌灯之前,耿舒宁才从漱芳斋回养心殿。 巧荷提宫灯走在前头,晴芳在耿舒宁身旁,趁着左右无外人,压低声儿问—— “主子要收服年大人为己用?” “年总督两个儿子都非池中之物,却恃才傲物,颇多离经叛道之举,气得年总督为此请了许多次家法,西城都传遍了,不是秘密。” 虽然这年羹尧看起来有点子才能,却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即便主子想干政……她们也有更合适的人选推荐。 耿舒宁淡淡笑道:“我知道了。” 她一点都不意外,年羹尧可是能把自个儿傲死的货! 不过小年糕才刚到上幼儿园的年纪,也没那个机会做皇贵妃了。 没妹妹做支撑,青海又有允禵,年羹尧想跟正史一样风光,不选个合适的靠山,等于痴人说梦。 只要他识时务,就该知道选择谁。 至于这位在正史上投靠了四爷后,还跟八八暧昧……呵,那就看谁渣得过谁了。 她这人专治各种渣和不服。 晴芳没放弃劝说,“主子,这年大人……貌若好女,素有……花楼名声,若叫万岁爷知道您收用此人,怕是要恼啊!” 耿舒宁调侃:“恼一恼挺好的,我们俩很久没吵架了,想床尾合都没机会呢!” 她先前准备的战袍,因为长春宫、永和宫和皇嗣出事儿还没查清楚,至今都没能用上。 明明都在养心殿待着了,吃肉比以前异地还艰难,这像话吗? 叫狗东西保持一定的危机感,才会时刻注意保持身体健康,身形优美,多往她身上下点功夫。 至于年羹尧,她没什么花花心思,也就诧异一下罢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202节 这位在正史上,除了好看的名声,还有到死都很有存在感的一脸络腮胡子,比起四大爷干干净净的俊脸差远了。 * 如晴芳所料,他们在储秀宫和漱芳斋发生的事儿,他们还没回养心殿,就传进了胤禛耳朵里。 胤禛并未生怒,只是云淡风轻捏碎一串佛珠罢了。 他甚至非常淡然等着耿舒宁回来,拉着她平静地用了一顿晚膳。 只是等到晚膳后,他没再回御书房,跟大臣们商议山西的情形和马上要推广下去的新政,也没有拉着耿舒宁散步。 甚至等不及沐浴,胤禛依然平静地……抄起耿舒宁,将她扔到龙床上,反剪了她的手压制,将人困在怀里。 他从背后俯身咬住耿舒宁的耳尖,语气低沉缓慢:“你又欠收拾了是吧?” 耿舒宁懒洋洋地轻哼:“重死了……爷先起来。” 胤禛以孽缘替了尚功局的板子,狠狠给耿舒宁一下,“你关注年家,是因为年羹尧?” 他冷笑:“我还以为你关注的是年希尧,毕竟年希尧更符合你在慈宁宫当差时的念想。” 耿舒宁歪着脑袋避开胤禛的啃咬,笑哼哼:“爷提醒我了,年家大少爷确实不错。” “年家是清流世家,年希尧原配已去世好几年,他本人洁身自好,连个通房都没有,确是门好亲事。” 她在温泉庄子上的时候,叫九卫查过。 当然,年希尧洁身自好,更多是因痴迷于医学,并且身体不好,要保存精血才能多活些年头。 胤禛也知道这一点,但呼吸仍窒了下,失了做点什么的心思。 他翻身叫耿舒宁在上头,微眯了丹凤眸,目光犀利。 “你出宫之前惦记过!” 他没用问句,说得笃定。 若不然,以这混账的性子,定不会知道得这么细。 耿舒宁下巴搁在他胸膛上笑,“我就是在脑子里想想,也没跟人来个偶遇什么的,主要还是惦记着万岁爷,这您也跟我计较呀?” 胤禛面无表情,箍住柔软腰肢的力道却重了些。 “易地而处,若朕如你一般……” 耿舒宁收了笑,“爷若敢,就试试看!腿打折!” 她还非常有指向性地蛄蛹了下,说的是哪条腿很明显。 “你老实些!”胤禛轻抽口气,捏着她的脸蛋,不冷不热问—— “那你说,朕该怎么罚你?” “多耕地?”耿舒宁下意识开了个车,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脸通黄。 “哎呀,女子深闺无聊也就剩幻想了,我只是犯了天底下女子都会犯的错,榨干我,我就没心思惦记别人了嘛!” 胤禛:“……朕认真的,你少在这儿跟朕打岔!” 耿舒宁抚着他下巴,继续往上蛄蛹,歪着脑袋凑到胤禛耳边吹气,吹得胤禛刚消停的孽缘又有了为恶的动力。 但不等胤禛翻身忙活,就感觉耳尖猛地一疼,轻嘶出声,警告性地捏了捏耿舒宁的腰。 “叫人看见,又要弹劾你和你阿玛,你不是讨厌麻烦吗?” 耿舒宁收了笑,含了春水似的眸子都淡了下来,清凌凌抬头望进胤禛的眸子里。 “爷既知道我跟熹嫔说了什么,就不该将我当傻子。” 胤禛猛地顿住动作,有些头疼的不妙预感。 * 果不其然,耿舒宁推开他,翻身坐起,靠在床边,抱着胳膊垂眸睨看躺着的这位爷。 “我不是第一天关注年家,过去万岁爷总不爱我多问,今日却叫赵松主动引我去见年羹尧,呵……我不孟浪些,岂不辜负了爷的美意?” “熹嫔确定我查不出妃嫔和皇嗣中毒的幕后黑手,是因为她笃定,我知道了也得装不知。” 她眼角眉梢沾了些轻讽,“这样的人,满大清找不出几个。” “老祖宗疼我,太上皇不会这么无聊,是谁就很清楚了。” “万岁爷将我当傻子,我又如何不能叫爷糊涂些,得过且过?” 胤禛这才发现,刚才耿舒宁的孟浪,是故意气他的,就是为了此刻理直气壮地跟他算账。 他心里的醋意都变成哭笑不得,甚至对自家小狐狸的狡黠有些骄傲。 比起京巴,这混账倒更像宫墙上那些祖宗,永远都保持着冷静,居高临下选择对自己好的,才愿意挪窝。 稍有不满,就会喵叫着张牙舞爪。 但他养的这只狐狸,挥爪子时竟还不忘收起爪尖,用柔软的爪垫糊人一脸。 就,有种凌厉又叫人心窝子发软的怜人。 他坐起身,凑过去搂住耿舒宁,“朕不想叫你跟朕一起着恼,此事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耿舒宁后仰着身子,继续推他:“太后娘娘一碰上爷的事儿,就跟脑子掉坑里似的,总做些令人费解的事儿。” 她干脆说开,“先前我还在温泉庄子时,她就叫乌雅嬷嬷为难我,想方设法要我跟爷分开。” “后来我去伺候老祖宗,她变本加厉,明里暗里鼓动旁人陷害我是个祸害,该千刀万剐,生怕我死得太晚。” “现在她都已经发展到对妃嫔和皇嗣动手,按熹嫔透露出的意思,太后仍是针对我。” “万岁爷什么都不叫我知道,指不定有一天我叫太后害死,都还是个满头雾水的冤死……唔!”她话没说完,就叫胤禛凑过来,利落堵住了她未尽之语。 胤禛勾动着耿舒宁的唇舌起舞,就在她被亲得浑身发软,搂住他脖颈儿哼哼的时候,突然惩罚性地咬了咬她的舌尖。 气喘吁吁分开,胤禛用鼻尖蹭了蹭耿舒宁的鼻尖。 “往后不许将不吉利的字眼挂在嘴边,不然朕真要恼了!” 耿舒宁拿水润的杏眸,没甚力道地瞪人,这狗东西恼又能怎么的? 胤禛面无表情:“前阵子允祥送了朕些新鲜册子,朕突然发现,尚宫局赏人板子的法子太单调了些。” 耿舒宁:“……”你难不成还要那啥那啥然后那啥那啥? 她没看过册子,但理论实操经验……咳咳,都还算丰富,立马就老实下来了。 “那您到底说不说?”她委屈抱住胤禛的腰,换了个磨人的法子轻晃。 “若是您再瞒着我,我也要恼!” 怕力度不够,耿舒宁咬咬牙,学着熹嫔那样对自己也下狠手—— “我跟您说,我恼起来我自己都害怕,先前为您准备的惊喜通通作废,我要茹……唔唔~” 依然没叫耿舒宁把狠话说完,胤禛无奈咬住她被亲得红艳艳的小嘴儿,话音在唇齿相依间含糊起来—— “朕跟你说就是了……朕已经茹素很久……先看看惊喜……” 第111章 如耿舒宁预料那般,架虽然没吵成,两人还是愉快地跑到龙床上,实现了从床头翻滚到床尾的大和谐。 只是这场欢愉来得太汹涌,叫耿舒宁有些吃不消。 她自打回宫起,给太皇太后调理身体,畅春园太上皇那边都时不时送方子过去,一点没落下,自不可能落下自家蓝盆友。 先前除夕到正月里半个月,将养时间太短,耿舒宁还没太深刻地感受。 这位爷工作起来太不要命,虽然身子骨还算康健,却特别瘦,瘦得翻滚起来硌得慌。 所以正月前半个月吃饱了荤,她也没怎么惦记。 但这会子却全然不同,她小手刚开始不老实,就瞪大了眼捏了好几下。 狗东西竟然长肉了! 明明穿着衣裳看起来还是瘦削模样,可胳膊腿儿肌肉明显,还有腹肌,线条隐隐约约拱卫着孽缘,叫人流连忘返。 耿舒宁气都喘不匀,也没忍住感叹:“爷现在……唔……真真是秀色可餐,怪不得……嗯,怪不得旁人惦记哼……” 胤禛很受用耿舒宁的喜欢,不枉费他忙里偷闲在布库场上挥洒的汗水。 但他没说话,他埋在心底的郁结,不堪,还有悲凉,并不想让怀里脸颊滴粉的小狐狸知道。 可他的生母非要将他身边最重视的都毁掉,如果不让小狐狸清楚一切,也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就会因为大意而受伤甚至…… 想到此处,胤禛几乎是用上了把这娇娇儿嵌入身体的力道,紧紧拥着她。 月击星空,星空震颤,点点星光滑落,落入幔帐,惊起动人心弦的吟唱。 耿舒宁自觉体力还算不错,以前起码能陪着蓝盆友快乐到结尾。 累着了,第二日休息半天就没事儿人一样。 但今天她却感受到了胤禛格外不同的热情,每一次星空见月,都要为之震颤。 温柔中带着些微粗鲁,却更叫她难耐,眼角的晶莹一滴滴滑落,也润不透嘶哑求饶的嗓音。 她翻身想跑,这位爷太适合做古董商了! 她不行,她是细水长流的选手哇~ 但跑是来不及的,伴随着胤禛低哑的轻哄,呜呜咽咽的小兽又一次被拥住,继续无休无止地沉沦,一次次攀上云端。 这次耿舒宁没能陪胤禛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再睁眼,幔帐被晴芳打开时,灯烛都点上了! * 耿舒宁呆了下,抚着脖子,声音嘶哑问:“这会子什么时辰了?” 不会晚上了吧? 她一觉睡了一天?! 掌事女官(清穿) 第203节 巧荷见到幔帐内比以往更甚的风光,脸颊微红,赶忙将早备好的薄荷蜜水端过来。 耿舒宁接过来一口干掉,这才觉得嗓子眼舒服了些。 “回主子,还没过午时呢,万岁爷留话,说今儿个忙,午膳怕是回不来,叫您等他一起用晚膳。”晴芳这回倒是没有往常伺候时的脸红,只略担忧扶着主子起身。 昨儿个主子在年羹尧面前那般肆意,晴芳就觉得有些不妙。 眼下见到主子身上的痕迹,这都不算什么,可看着主子走路时的不自在,还有蜜水都润不回来的嗓音,令她心里越加发沉。 怕不是万岁爷生了怒,将火气都发作在幔帐里了吧? 昨个儿储秀宫和漱芳斋还有礼部其他的官员和宫人看着,若是有不好听的传出去,损了万岁爷的颜面…… 万一累及主子此时失宠,先前宫外那些被主子压制下去的家族,还有宫里被主子摁着的妃嫔,估摸着得生吞活剥了主子。 “主子恕罪,奴婢有几句话不得不说。”晴芳伺候着耿舒宁沐浴的时候,便等不及小声劝慰主子。 “这女子再要强,在夫君面前该服软的时候还是得服软,您……您别觉得委屈,夫妻之道本就是互相低头,您说是也不是?” 耿舒宁闭着眼泡在浴桶里解乏呢,听晴芳这话古怪,诧异睁开眼。 “皇上早上走的时候,看起来心情不好?” 不能够啊! 她向来觉得,幔帐里的事情不能只有一个人享受,互相取悦才能得到更多快乐。 她昨晚上被这狗东西迫着,翻身做了好一会子的主人,为了叫他早些歇着,她甚至还这样那样地耍花活儿。 虽然引得这男人更没完没了,但他的表情可是越来越高兴的。 晴芳愣了下,下意识道:“万岁爷看着心情还不错,可昨儿个您跟年大人……交谈甚密,苏总管特地跟奴婢说了,您回来之前,万岁爷捏碎了那串云南进上来的迦南佛串子。” 耿舒宁挑眉:“若皇上宠幸了其他妃嫔,我摔摔打打的话,你猜苏培盛会不会劝皇上跟我服软?” 晴芳:“……”想也知道不可能,皇上宠幸妃嫔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巧荷端着主子要换的衣裳进来,正好听到耿舒宁的话,拉了晴芳一把。 她笑道:“我瞧着苏总管的意思,怕是想叫主子知道万岁爷在意主子,却不舍得对主子发作,是替主子爷讨巧呢。” 她还调侃:“就算您愿意服软,奴婢瞧着呀,万岁爷怕是也舍不得。” 就以她们家主子的性子,服一次软,怕是造作十回都补不回自个儿心里的亏,到时候头疼哄人的还是皇上。 只要皇上心思清明,才不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晴芳欲言又止,虽然她忠心主子,可无论如何,主子伺候的毕竟是皇上…… “晴芳,你当知道,我与旁人不同,别说在皇上跟前我不会服软……”耿舒宁起身,由着巧荷给她穿上衣裳,意味深长看晴芳一眼。 “就是在太后,甚至老祖宗和太上皇面前,我亦不会卑躬屈膝。” “如果你习惯不了这一点,我可以安排你在宫外办差。” 晴芳脸色发白,立时跪地请罪:“是奴婢想岔了,奴婢愿意伺候主子左右,求主子再给奴婢一个机会。” “仅此一次。”耿舒宁随手拉她起来,“如无必要,不必跪我,我想要的忠心,不在形式上。” * 等巧静伺候着耿舒宁用午膳的时候,巧荷偷空将晴芳拉到烧茶的梢间里。 避开了人,巧荷骂晴芳:“以前我觉得你比巧静通透,怎么突然就糊涂了?” “你也不想想,主子将来是要与万岁爷比肩的,老祖宗和太上皇再疼主子,也由不得主子盛宠太过,影响子嗣。” “太后就更容不得主子成为比她更浓墨重彩的存在,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 晴芳焦急跺脚:“我哪儿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主子在皇上面前太要强,时间久了会让后宫那起子……钻了空子!” 都说女子以柔克刚,后宫妃嫔甚至想爬床的宫人,怕是一辈子都在钻研‘柔’之一字。 眼下皇上和主子感情好,时间久了呢? 晴芳想劝主子,好歹刚柔并济也成啊,别一味偏着性子…… 巧荷不客气地打断她的思绪:“那若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后为难主子呢?” “你猜主子是需要站在他们那边指责主子的奴才,还是与主子一条心,指哪儿打哪儿的奴才?” 晴芳又一次愣住。 “可别说我不提醒你,先前在温泉庄子,主子对九卫的要求你该记得。” “巧静现在还诚惶诚恐得不到主子信重,你若再犯,怕是留不得了。” 晴芳脸色更苍白,瞬间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她在以世俗女子的规矩劝主子。 可她们跟随的主儿,明显跟这世道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也因此得了皇上的宠爱。 要主子真渐渐变得与其他女子一样……才会真失了万岁爷的心。 晴芳给自己一巴掌:“都怪我,前儿个去六尚局办差,听那边的几个尚官和掌仪说了几句,左了心思,往后我再不敢了!” 巧荷皱眉:“六尚局?谁说的你可还记得?” 晴芳迟疑:“她们就是在值房里私下说道,没发现我……或者装没发现我。” 她这会子回过味儿来了,紧咬着牙扭身就走:“我带御前的容惠去的,她知道是谁,我这就去问清楚。” 容惠是苏培盛带出来的,在御前伺候了好几年,记性特别好,直接就跟晴芳说了。 一共有四个人,尚服局的纳喇尚官,尚宫局的他他拉掌仪,还有尚膳局的陈尚官和喜塔腊掌仪。 当然,容惠跟晴芳说完,立马也跟苏培盛禀报了。 * 巧荷和晴芳还没去找陈嬷嬷查,苏培盛就回了养心殿。 “岁宁主子,嚼舌根子的几位,奴才知道是谁的人,您不必叫人去查了,否则怕会打草惊蛇。” 耿舒宁挑眉:“苏总管不如跟我说说,她们都是谁的人。” 苏培盛有点尴尬:“万岁爷吩咐,说用过晚膳,他会亲自跟您说。” 耿舒宁瞬间了然,又是太后啊。 等苏培盛离开后,陈嬷嬷近前伺候,得知晴芳叫人忽悠了,眉心皱得很紧。 “主子,六尚局的尚官,那都是八旗体面人家的夫人才能担任,背后牵扯的人可不少。” “纳喇尚官的夫家舒穆禄氏,是孝康章皇后外家,陈尚官出身陈佳氏,夫家是三等公忠勤公索绰罗氏,忠勤公府乃是万岁爷亲妹温宪公主婆家。” “至于他他拉掌仪和喜塔腊掌仪,身份来历也不一般,他他拉氏曾是孝康章皇后的贴身婢女,喜塔腊氏的额娘是孝懿皇后奶娘。” 如果是这几个人,几乎将太上皇、太后还有先孝懿皇后都盘算在了里头。 一旦发作起来,就是直直下几位长辈的面子,实在不好处置。 耿舒宁倒是有些佩服太后了,“咱们这位太后娘娘,在做德妃的时候,手段很是不俗啊。” 连孝康章皇后的外家和贴身婢女都能收用为自己人,甚至在孝懿身边也安插了人手……啧啧,该她得康熙的喜欢,甚至能前后生下五个孩子,还站住了三个。 * 等胤禛回来的时候,就见耿舒宁用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一脸看猴儿的表情看他。 胤禛无奈:“你这又闹得什么妖?” 耿舒宁笑嘻嘻凑上前,拉着他坐在罗汉榻上,“我只是想看看,万岁爷的聪慧是随了太后还是太上皇。” 她拉长了声儿调侃:“如果随老爷子嘛,那就不用担心了,太上皇至今也英明神武。” “如果随太后我可就要为自己担忧了,您可别上了年纪后,突然做些惊掉旁人下巴的事儿……” 胤禛沉下脸,不太有说服力地低斥:“放肆!怎可妄议长辈之事!” 再说,在这混账心里,老爷子难道比他更英明神武? 苏培盛忙带人出去守着。 趁殿内没人,耿舒宁抱着胳膊冷哼。 “这长辈若仁慈,我自当敬着,若她不做长辈该做的事儿,连我带我男人一起欺负,我凭什么尊她敬她!” 胤禛沉默片刻,捏了捏额角,表情喜怒不辨,声音却很疲惫。 “你这急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就不能等用过晚膳,朕再慢慢跟你说吗?” 耿舒宁:你总说我像你,随谁还用说吗? 见她眨巴着杏眸望着自己,胤禛哭笑不得,心情倒稍微和缓了些,捏捏她的脸颊。 “其实也没那么复杂,额娘恨朕,只要朕痛苦,最好早些薨逝,她才会满意。” 耿舒宁不解:“可当初我在……寿康宫还有慈宁宫时见到的太后,完全不是这么个性子啊?” “她还挺关心皇上的,也掂得清轻重,为人处世也都恰到好处,怎么会……” 寿康宫她是参考原身的记忆,慈宁宫时她可是亲自接触了太后乌雅氏。 她当时是真挺喜欢跟富婆贴贴的,还以为正史说太后和大儿子不对付是谣言,最多就是有些不擅长跟彼此打交道罢了。 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后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突然扭曲得跟换了个人似的。 胤禛低声解释,“额娘当初将朕给孝懿皇后养,以为可以换得嫔位,能在自个儿身边养个阿哥,岂料皇阿玛只给了她一个封号贵人。” 孝懿皇后解释过,若是乌雅氏有了身孕,皇上还会晋封。 一下子从个小答应封嫔,以老爷子那种晋位非常吝啬的,想也知道不可能。 但乌雅氏觉得孝懿皇后骗了她,就此生了恨,利用在孝懿皇后身边安插的人手跟胤禛接触,说孝懿皇后的坏话,让他向着自己。 胤禛那时候还小,在承乾宫住着,他又能做什么呢? 敌视孝懿皇后? 乌雅氏只是贵人,没办法把他抢回去养着,他只会处境更艰难。 “朕将这话跟额娘说了……她气得动了胎气,早产生下小六,后来胤祚身子不好,她便觉得是孝懿皇后指使朕,害自己的亲兄弟。” 胤禛越说面色越疏淡。 掌事女官(清穿) 第204节 被收买的婢女一直说德贵人多少慈母心肠不得不藏在心里,又为了他的前程有诸多无奈,心如刀割冷着他。 他那时候很是心疼,总会偷偷想办法去见乌雅氏,缓解她的思子之痛。 可乌雅氏从未表达过对他的爱意,每次见到他更多是打听孝懿皇后的事儿。 甚至会利用他来坏孝懿皇后的恩宠,导致康熙和孝懿皇后都对他愈发冷漠。 胤禛本以为自己的额娘是爱在心头口难开,因为他也是如此,总习惯做得多说得少。 但小六和十四出生后,见到乌雅氏是如何心疼儿子的,又是如何利用自己为小六和十四筹谋的,他才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 “有一次允禵犯了错,皇阿玛很生气,我为了替他免去皇阿玛的罚,打了他,但额娘并不这么觉得,甚至觉得我是想害死自己的第二个兄弟。” 胤禛面无表情回忆自己当时怕额娘误会,特地去永和宫解释,在角落里听到乌雅氏歇斯底里的话。 “若不是他,本宫又怎么会被人嘲笑卖子求荣!最该死的就是他,而不是本宫的小六!” “现在连小十四他也不想放过,早知道当初他一出生,本宫就该掐死他,也免得叫他成为一个不知道孝顺和兄友弟恭的怪物!” “佟佳氏抢了我一个儿子还不够,还害死了我的小六小七,压着不许万岁爷封我为贵妃,他却在宫宴上堂而皇之跟佟家亲近,叫我这个额娘情何以堪!” 周嬷嬷劝她,“六阿哥是九阿哥害死的,四阿哥跟九阿哥水火不容,还是知道好坏的。” “再者四阿哥打十四阿哥也不重,却免了皇上对十四阿哥的惩罚,也是好心……” 贵妃一说,也就德妃自个儿觉得,周嬷嬷都觉得,以乌雅氏包衣的身份,封妃也就到头了。 至于乌雅家没人能参加宫宴,胤禛毕竟被孝懿皇后养过,面子上敬孝懿皇后的阿玛几杯酒,也不算什么,周嬷嬷都没来得及说。 乌雅氏脱口就是一句—— “他恨不能祯儿去死,好抢了弟弟的名字!我才没有这样的儿子!” 耿舒宁一脸‘地铁老人看手机’的震惊,什么叫抢了弟弟的名字? 先生的哪一个,太后自己不清楚吗? 不过耿舒宁很好奇,“满文中您和十四贝勒的名字写法一样,怎么会有这样的失误?” 有了原身的记忆,耿舒宁才知道,满文是以拼音来区分文字的,禛和祯的写法读音都是一样的。 原本因为回忆,脸色阴沉的胤禛蓦地露出个笑来,似无奈又似感叹地抚着耿舒宁的后脑勺夸—— “朕的宁儿果然聪明,这就是额娘越来越针对朕的缘故。” 啊? 耿舒宁感觉像是被这男人当狗头摸了,因为她比狗还懵。 胤禛失笑,“你可知六弟名讳的祚,乃是国祚的祚?额娘觉得皇阿玛有意让他取代二哥的太子之位。” 不只太后这么想,有一部分朝臣,甚至连端和帝都有此猜测,所以胤祚才总会遇到诸多意外,早早就去了。 胤禛知道这只是无稽之谈,胤祚不嫡不长,甚至身体不好,老爷子疯了才会将皇位传给他。 这不过是个父亲对病弱儿子最美好的祝愿,甚至有意将他过继给自己无嗣的七弟,纯亲王隆禧,才会用了这个字表示看重。 朝臣甚至端和帝之所以会将那无稽之谈的流言传开,无非是为了以此打击当时跟端和帝争得如火如荼的直亲王胤褆。 也只乌雅氏深信不疑,在心里埋下了怨恨的种子。 恨胤禛让胤祚早产,恨宜妃之子吓得胤祚生病,更恨孝懿皇后借着宫规,不允许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去永和宫给她尊贵的儿子救命…… 她恨得太多了,直到胤禛登基,这份恨意终于有了出口。 胤禛唇角的笑意变成了苦涩。 “朕当年在额娘怀着身子的时候,告诉她朕无法跟孝懿皇后生分,有孝懿皇后令人暗中引导之故,更因为……” 他偏开头看着窗外,飞快转动着佛珠,艰难承认—— “朕那时太任性,自打额娘怀了小六,许久不再叫人给朕送点心衣裳,也不再带话给朕,偶尔见朕,只为了问朕孝懿皇后的动静,朕……嫉妒,选了不合适的时间说了些难听的话。” 事实上,他不只嫉妒,更委屈,也不甘。 为何同样是额娘的孩子,额娘对他只有利用? 即便他只是个孩子,也看得出额娘看着肚子的眼神多么温柔,又多么重视那个孩子,那是他从来没得到过的温情。 可再多理由,也碍不住他确实做错了。 对一个情绪不稳定的孕妇,还是自己的额娘,说自己不会选择生母,也不会疏远跟她不对付的养母,气得她动了胎气早产,这件事他无从辩驳。 所以在往后的岁月中,无论乌雅氏私下里做过多少过分的事,他都只是默默忍着,当作为自己赎罪。 胤禛缓了下心绪,平静道:“朕登基时,皇阿玛的身子不好,并未出现在登基仪式上,传位诏书满蒙汉三种文字,一式三份,宣读了三遍。” “满汉文字的旨意,朕的名字和允禵的名字读起来一模一样,当时额娘的表情就不对,只是当时她因着规矩还在畅春园,朕并未及时发现。” “等朕接她回宫后,渐渐地,通过周嬷嬷,朕才知道,她和乌雅嬷嬷都觉得,是朕抢了老十四的皇位,只是老爷子病糊涂了,才会选了朕这个……无情无义之辈。” 耿舒宁:“……”她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无语,吐槽都没地儿下口,槽点实在是太多了。 胤禛甚至格外冷静地分析,“万幸皇阿玛健在,若朕继位时,皇阿玛……也许额娘会直接在宫里发疯,朕一点都不会意外。” 耿舒宁更:“……”不得不说,四大爷,你真相了啊!! 第112章 正史上,在胤禛继位后,被亲儿子封为仁寿皇太后的乌雅氏,以“钦命吾子继承大统,实非吾梦想所期”一句话,给了八爷党和与雍正不对付的朝臣攻歼他得位不正的机会。[注] 现在自家这位老天爷喂饭吃的蓝盆友,一脸悲凉冷静地分析,丝毫不差,叫耿舒宁觉得……有点心疼。 怎么说呢? 胤禛打小就是那种言简意赅,开口就噎死人的性子,又是个皇子……老实说,耿舒宁觉得他小时候有点青春疼痛文学的意思。 哪怕爹不疼娘不爱,胤禛好歹也是皇贵妃养子,生母得宠,宫人轻易不敢怠慢,金尊玉贵养着,没人敢给他挫折叫他成长。 在这种情况下,他受到的最大挫折来自期盼良多的生母,又是小孩子,说话没分寸……不能说他没错,只能说可以理解。 而太后,耿舒宁听着,感觉她比胤禛还像被人惯坏的小孩子。 这也不难理解,太后是康熙唯一一个不是秀女的妃子。 十五入宫,十八生子封贵人,二十岁封嫔,二十二封妃,晋位速度在康熙朝已经算是坐火箭了,可谓风头无两。 入宫前作为满族姑奶奶,家里宠着,虽因包衣身份小选入宫,但乌雅家在内务府势力不俗,也受不了什么委屈。 等得了康熙的宠爱,加之自己心计和某些时候情商都还算在线,更加不会受什么委屈。 这样温室里娇惯出来的女子,以自我为中心再正常不过,一有不如意就怨天尤人,好似谁都对不起她。 * 胤禛犯了错,即便被德妃再三拒绝抚养,也还是得忍下所有的委屈恭敬对待生母。 即便乌雅氏一而再再而三伤害他,他也得粉饰太平,否则就是不孝。 而太后又为胤禛做了什么? 她身为答应,按大清变态的宫规,本来就抚养不了自己的儿子,是她自己选择走门路进了承乾宫。 即便不是孝懿皇后抚养胤禛,也不会是她。 她因为儿子不肯帮她做承乾宫眼线,对儿子堪比对待仇人。 哪怕在胤禛登基后,面子情也寥寥无几,以允禵为雨晴表,好赖全由她。 问题允禵都还没觉得自己委屈呢,她到底是心疼小儿子,还是借此来发泄自己对胤禛的不满? 耿舒宁问胤禛:“她对乌拉那拉氏和齐妃也是如此吗?” 她突然记起,有些野史传说,德妃给自己的儿子挑选的都是汉军旗,就是表达对儿子的不满。 对待满八旗的四福晋也是诸多刻薄,才会让四福晋郁结于心,早早薨逝。 胤禛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没说话,答案可想而知。 苏培盛轻手轻脚进来点上了灯烛,欲言又止看了眼这边,见耿舒宁摆摆手,才轻叹口气又出去守着。 从小就在胤禛身边伺候的苏培盛,也清楚自家主子心里有多苦。 胤禛再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是朕做错了事……” 耿舒宁不耐烦地捏了捏他的脸颊:“弥补也该有个限度,爷确定太后娘娘不是因为您无休止的退让,才会越来越过分?” 胤禛愣了下,抬手握住耿舒宁的手,“皇阿玛也跟朕说过差不多的话。” 只是康熙不会说得如此明显。 毕竟太后曾为他生儿育女,也是他特别宠爱过的女人,有情分在那里。 康熙只是劝胤禛,至亲之间有些话不能藏在心里,藏得久了,就会变成一根刺,再也拔不出来。 耿舒宁了然道:“所以说老爷子就是比您英明呀!” 不等胤禛瞪过来,耿舒宁晃了晃他的手,又问:“太后原本很喜欢我,好像是从我出宫开始,她就对我改了态度。” “我猜,是因为那个时候,她开始知道爷心里有我吧?” 她将胤禛的手当作自己的,撑在自己脸上,趁机歪在他身侧,继续猜测。 “如果说谁会告诉太后,熹嫔是一个,乌拉那拉氏是另一个,她们让太后以为,皇上为了我,欲效仿佟贵太妃的路子,这叫她更讨厌我。” 太后特别在意别人说自己卖子求荣,厌恶极了佟佳氏,偏偏因着自己一直以来的温婉知性形象,什么都不能说,憋久了变态也很正常。 “后来,我跟随您南下,看起来又似要走董鄂氏的路子,偏偏又得了太皇太后的喜欢,叫不得太皇太后喜欢的太后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更加嫉恨。” 更别说,宜太妃还公然替她说话,可以说耿舒宁几乎把太后的雷点趟遍了,太后不搞她搞谁啊! 如果得太皇太后和宜妃支持的耿舒宁得封高位,太后见到耿舒宁就会想起以前压她一头的孝懿皇后,见到胤禛就会想起自己曾经‘不堪’的过往…… 已经没有允禵什么事儿了,人家好好在青海做大将军王呢,太后就是为了自己陷入疯魔。 胤禛:“……”话都被小狐狸说完了,他也没什么可补充的。 但耿舒宁有。 她抬头笑眯眯看着胤禛:“更有一点,我同样非选秀入宫,可若我得封高位,甚至成为皇后,就叫她过往的恩宠成了个笑话,也叫她现在这个太后之位成为别人嚼舌根子的下酒菜。” 太后最得意的就是自己曾经的恩宠,最无法释怀的就是自己并非太上皇后,只是太后。 掌事女官(清穿) 第205节 要是耿舒宁成为例外,又有太上皇压着,可怜太后连发疯都不能,啧啧~扭曲一下而已,洒洒水是吧? 胤禛愈发无奈:“朕为额娘请封过皇太后之位,只是皇阿玛早年说过不会再立后,因此孝懿皇后和温僖贵妃才会……” 如果此刻封太上皇后,佟佳氏和钮祜禄氏都得跟着发疯。 左右太后现在是除了太皇太后之外最尊贵的女子,在康熙百年之后,胤禛也可封皇太后,康熙思量之下,绝不会同意封太上皇后。 胤禛用力握了握耿舒宁的手,“朕不会由着额娘继续如此下去,内务府那边允裪会盯着,额娘掌控的钉子不止这几个,还需要时间慢慢查。” “等查清楚以后,朕会在皇玛嬷千秋节时下令,放一批内务府的人荣养出宫,为皇玛嬷积福。” “等额娘手里能用的钉子都被拔掉,再请皇阿玛叫她常住畅春园,往后她就不能再对你做什么了。” 别怪他把麻烦丢给老爷子。 碍于孝道,即便知道太后做了什么,胤禛也确实没办法怎么样,谁的媳妇儿谁自己管去吧,他这个做儿子的是没办法。 耿舒宁:“……”看出来是亲爷俩了。 她把脸从胤禛掌心抬起来,凑近他唇角轻轻亲了下,“不能再对我做什么,她对你的伤害就这么算了?” “万一老爷子……将来她再次入宫要为难我们两口子呢?你依然还要选择退让?” 胤禛又一次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短了些。 他不再是小时那个敏感尖锐又期待母爱的小孩子,他已经是大清之主,没有谁能再伤害他。 所以他只浅浅一笑,低头在耿舒宁唇上亲回去,轻轻蹭了下,温柔至极。 “安心,有赖宁儿周全,皇阿玛身子骨不错,朕也不会一直这样为了前朝和边境焦头烂额。” “等准噶尔的事情解决,肃清朝野之后,朕空出手来,会让额娘明白,没有人比朕更适合做这个皇帝,她也不能为所欲为。” 能遏制太后的手段并不少,乌雅家、老十四,还有她生前身后的荣光……只要胤禛狠得下心,早晚能叫太后安分下来。 只是现在胤禛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先前他的动作已经够大了,加之此次选秀与过往也多有不同,朝堂上下现在还如同惊弓之鸟,不宜再有大动作。 而允禵远在青海,在与准噶尔一战中不可或缺。 先前胤禛想召允禵回京一趟,也因为准噶尔小动作不断,噶礼又带着一部分驻军叛逃,允禵没能回来,眼下更不能动。 胤禛作为皇帝,可以接受隐忍一时委屈,静待来日便是。 他只是不舍得自家小狐狸跟着担惊受怕。 该说的都说了,胤禛心里的包袱放下了大半,笑得愈发疏朗。 拉起耿舒宁,胤禛笑道:“先用晚膳吧,朕没事儿,你也不必生气,只要小心着些别落单,朕会护着你。” 耿舒宁想了想,点点头嗯了声,“万岁爷一言九鼎,我的安危交给您,自然是放心的。” 这句话使得胤禛心情更好了些,以前小狐狸都不乐意叫他护着,现在终于松口了。 这叫胤禛的食欲都好了些。 * 倒春寒时候,天气变幻莫测,白日里就阴风不断,突然降了温,所以耿舒宁做主上了鱼羊鲜的锅子。 里面加了麻椒油和茱萸油,麻辣滋味儿在奶白色的汤底中似是星火一般飘荡出更叫人开胃的鲜香。 切成卷的羊肉片,用酱料腌制过的牛肉,还有薄如蝉翼的鱼片和各种在炕上暖出来的小青菜,老豆腐,油撒子……一轮轮涮进去,不知不觉胤禛就吃撑了。 等发现绣着龙纹的蹀躞带都有些紧绷,胤禛才略有些尴尬地住了筷子,吩咐苏培盛上消食茶。 耿舒宁倒难得没吃太多,她心里总有种隐隐约约的酸痛,说不清是心疼胤禛还是物伤其类。 她很理解这种不被偏爱,甚至被抛弃的感觉。 虽然她没胤禛这么惨,但上辈子其实也一直都在被放弃,在失去。 所以她才会以四大爷为偶像,拼了命地奋斗,从来不相信感情,只相信事业和金钱带给自己的鲜亮生活。 她也想让所有人都看看,她能比大部分人都活得更好,比……爸妈和奶奶所期待的孙子更优秀。 她一直都很在意自己的委屈,也放任自己因此而任性,鲁莽,倔强乃至矫情,可这个男人……他除了打落牙齿和血吞,没有第二种解决方式。 以前有同事警告她,说不能心疼男人,这是女人不幸的开始。 但在刚才胤禛特别温柔亲在她唇角,更温柔安抚她,却丝毫不提自己眼底闪过的难过和悲凉时,她还是忍不住……心窝子生疼。 行吧,心疼自家男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这狗东西要是敢让自己不幸,她就让他不行! 想通了以后,见胤禛抚着肚子,尴尬坐在一旁喝消食茶,她又是心疼又是想笑。 但她确实不是会安慰人的性子,生怕一开口就是刻薄话,下意识偏开头,看向因为散味儿打开的窗户。 突然得见有几丝雪白从窗外飘落,耿舒宁瞪大了眼,起身疾步走到窗前。 三月中,竟又落雪了?不愧是小冰河时期! 胤禛被她突然的动作惊了下,“怎么——” 耿舒宁没等他说完,蹬蹬蹬跑过来,拉着他起身就往外走,“外头下雪了,走走走,我陪万岁爷散散步!” 雪地里浪漫一下,再听听她无处不在的爱意,应该就足以安慰这个狗系的蓝盆友了吧? 她转头朝不肯顺着她力道往外去的胤禛灿烂地笑,“我陪爷去听雪好不好?” 胤禛:“……”你再说,谁陪谁? 刚吃完了锅子惹出一身的汗还没落下去,这会子就去雪里头散步,怕是要着凉的! * 按理说,以胤禛的性子,定要念叨得耿舒宁抱着脑袋撞他喊错了。 可今日也不知怎的,胤禛不想念叨,竟由着她嚷嚷着叫取出大氅来,兴冲冲出了门,在这难得的雪夜里散步。 实话说就是……冲动之下,真的很难有浪漫可言。 毕竟已经是春末,就算天气反常,也不会是鹅毛大雪。 盐粒儿一样的雪粒子飘洒了一盏茶功夫都不到,就变成了淅沥沥的小雨。 除了冷,潮,风大,啥浪漫都没有,顶多就是伞都遮不住的雨夹雪糊了一脸。 走出去都没有一里地,两人就灰溜溜回到了养心殿里,分别洗漱过后,面对面坐着喝姜汤。 胤禛这会子心情反倒好了起来,戏谑问耿舒宁,“宁儿可听到雪的声音了?朕听到了,呼啸得人耳根子疼。” 耿舒宁瞪他,“那是西北风,爷是冻傻了还是老糊涂啦?” 苏培盛和晴芳:“……” 算了算了,他们的心脏着实受不住这种对话,还是出去守着吧,省得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等殿内没了人,胤禛慢条斯理放下盛姜汤的碎白玉瓷汤碗,长臂一伸就要将人往膝上挪。 耿舒宁也放下碗,咯咯笑着躲。 “爷可饶了我吧,咱们俩可都吃撑了,您还是养精蓄锐得好,免得老得更快呀哈哈~” 胤禛磨了磨牙,默不作声地起身,准备叫她见识见识他在布库场里的年轻力壮。 这小混账一天不收拾,就要上房揭瓦。 苏培盛和晴芳在外头守着,没一会子功夫就听到里头响起了熟悉的暧昧声响。 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里面哼哼唧唧的动静和喘息声,都没用一盏茶功夫就戛然而止,再无动静。 苏培盛愣住了,咋,他们主子爷……昨儿个晚上累狠了,今天发挥失常? 晴芳也有些迟疑,中午那会儿刚做错了事儿,那现在……是该进去伺候啊,还是再等等? 俩人在外头大眼瞪小眼腹诽着的功夫,里头倒是没有什么活色生香的场面。 胤禛和耿舒宁衣裳还算整齐,一坐一站,互相眯着眼危险看着对方,表情微妙地对视着,而后异口同声问—— “你刚才说什么?” “爷要不要求我帮您呀?” 嗯? 胤禛冷笑,这小混账确实欠收拾了! 就在苏培盛和晴芳决定送水进去的当口,还没来得及张嘴吩咐,就听见里头又响起了比先前更激烈的声响。 俩人:“……”这敦伦规律它正常吗? 第113章 四月初,清明的细雨朦胧温柔地笼罩紫禁城之际,雍正朝第一次选秀正式拉开了帷幕。 自全国各地和北蒙而来的秀女,浩浩荡荡排在神武门外,等待遴选。 已有近七年没选秀,除了因为年龄免选的秀女外,此次选秀人数多达八千人。 与过往每次选秀相同的是,选秀先由内务府遴选出无大瑕疵的秀女,才能进入初选。 初选为三天,过了复选后,住在宫中半月教导规矩,再进行终选。 这回选秀,京城内外都比较关注,生怕会出什么问题。 因为人数太多,有上进心的人家担忧竞争会太激烈,初选还好说,复选……要命的事儿怕是不会少。 可无论如何担忧,都还是得老老实实将秀女们送入宫中。 选秀第一天,进行选秀的多是满蒙汉八旗里比较体面的人家。 按规矩,太上皇和皇上所在的上三旗在最前面。 其余五旗,满洲旗在最前面,而后是蒙八旗,最后头是汉八旗。 一辆辆骡车从二更起就陆陆续续停在神武门外,将神武门方圆几里占了个严实。 提督衙门的护卫在外,内务府尚宫和尚功两局,连同内务府掌礼司的宫人在门内严阵以待,维护选秀秩序。 掌事女官(清穿) 第206节 离神武门近些的骡车里,秀女还算悠闲地候着。 离得远一些的则心里发苦,心知排队怕是要排到后半日去。 哪怕准备下了好克化的点心和茶水,生怕官房无处寻,闹出笑话,也不敢吃喝,免得坏了前程。 每年都会有秀女苦于这一点。 只是等到天亮起来以后,神武门大开后,所有参选秀女就都发现了不同。 数百禁卫军自远处而来,分守神武门两侧,并且自发排成了四列,每列中间空出三人宽的距离,形成了人墙。 而后内务府的太监鳞次栉比自神武门内出来,也站到三道人墙最前端。 每个太监手里都举着实木为底,内置铁片的古怪物什,开始喊话—— “满族秀女居中,蒙八旗居左,汉八旗居右,所有秀女迅速下车列队,十人一伍,跟随尚宫局宫人有序进神武门!” 还有太监拿着这古怪物什,绕开平日里都不敢靠近的禁卫军大爷们,小跑着往后,一盏茶喊一遍此话,直到几里外都能听见为止。 内务府已经有人过来引导秀女下来后的骡车从另一侧掉头离开,也有人循环喊着选秀规矩—— “入选秀女无需当日出宫,初选复选合二为一,只分储秀宫秀女,延晖阁秀女和漱芳斋秀女。” “落选秀女每日在日落前,由内务府派人送回,无需骡车接人!” “半月后,三处合格秀女各自颁发印章,凭印章得晋位诏书!” 那些大臣们和上三旗人家牵骡车的下人,还有送家人来选秀的,听清楚喊了什么话后,都诧异不已。 选秀哪怕是最快的初选,也要用三五日功夫才能结束,包括遴选都要刷掉许多秀女。 初选后能进入复选的秀女,十不存一,留在宫里还能说得过去,这回全都留在宫里? 还让内务府送归?开什么玩笑! 有家里爵位高的,在骡车里嘲讽,“履郡王这差事办的,叫人说道都不知该从何开口,他不会以为这是变戏法儿吧?” 那么多人,是内务府的人手太多闲得啊,还是宫里能装得下? 也有女眷陪着家里姑奶奶来选秀的,小声嘟囔:“跟履郡王没关系,听闻此次选秀乃是哪位岁宁女官张罗。” “万岁爷替她撑腰都要出大篓子,啧啧,烂泥扶不上墙罢了!” …… 外头还在为选秀规矩议论纷纷之时,秀女们检查过压襟上挂着的木牌,就以最快的速度十人一队,被带进神武门内。 这世道没人知道对于一个活动策划而言,策划一场上万人活动时,对疏导人群堪称变态的流水线作业应对速度。 总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骡车就在提督衙门步兵的引导下,竟真的很快就从神武门散开了。 与骡车一起散开的,还有神武门前发生的这件新鲜事儿。 * 每回选秀都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 不只是参选的人家会关注,连没资格选秀的百姓们都会就着饭菜议论几句。 以耿舒宁为首,允裪和托合齐配合的这场选秀,只用了不到半日,就在各家引起了诸多嘲笑声。 有担心自家姑奶奶的,一边嘲笑,一边紧着安排人备礼递牌子。 怕选秀出问题会影响自家姑奶奶的前程,早就看耿舒宁存在刺眼的,只等着到时辰了。 第一日遴选,就有近两千人。 若宫门下钥之前,秀女不能归家,等于选秀第一步就出了大纰漏。 那就别怪他们求见太皇太后和太后,告耿舒宁一状。 选秀事关皇家传承,与朝堂也息息相关,不算小事,如果出了纰漏,就算皇上想护着,太上皇也不能让。 压下耿舒宁的气焰,进宫的姑奶奶们才有机会博前程,一旦发现有机会,谁都不会放过。 京城甚至飞快开了赌盘,赌第一批秀女在宫门下钥之前能不能归家,选择能归家的赔率高达一比九。 * 耿舒宁的嫡妹也到了选秀的年纪,因为阿玛已经是从一品官员,也在第一日进宫遴选。 纳喇氏被关进祠堂,嫡幼子被送到了耿氏家学进学。 耿佳德金刚回京坐镇刑部,实在太忙,没时间安排惊魂不定的嫡女入宫。 耿佳德金便令刚刚痊愈没多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耿文彦送嫡妹去选秀。 这位嫡妹耿舒瑶在额娘的压制下,与自己的弟弟耿文祈关系不好,反倒跟大嫂关系不错。 耿文彦被阿玛和妻子念叨着,索性打算在骡车上睡一天,就当是躲清静了。 自打耿舒宁成为一品女官,家里门槛儿都快被人踏破了。 如今又是耿文彦妻子他他拉氏掌家,耿文彦作为耿舒宁的亲兄长,地位水涨船高,少不了被人奉承。 但耿文彦不好仕途,就喜欢吃喝玩乐这一套。 他先是被继母和妻子管着,如今被阿玛管着,也不敢闹腾太过,怕被阿玛打断腿,便不耐烦应酬旁人。 却没想到,他天不亮送嫡妹入宫,太阳刚高升没多会子,他就已经回来了。 等绕到西城根儿,耿文彦听外头人议论得热闹,索性揣着手下了骡车,溜溜达达去凑热闹。 恰巧叫阿灵阿瞧见,被迫闲在家里的钮国公瞬间就起了歪心思。 阿灵阿比耿文彦还混不吝,他没有不能欺负小辈的想法,立马冲长随招招手—— “去,把咱们这位刑部尚书家的未来小公爷给我请上来!” 耿舒宁虽只是女官,因着皇上明晃晃的独宠,往后耿家的前程也算看得清,大伙儿心里少不了嫉妒。 可耿家毕竟是包衣抬旗,并不敢公然得罪一个满足大姓儿的公爷,耿文彦满头雾水跟着去了茶楼。 这一上去,叫阿灵阿还有他身边那些溜须拍马的一激,就闹出了事儿来。 * 等耿舒宁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半下午时候。 秀女都安排去了御花园里排着队,流水线登记资料,进行快速考核。 巧荷急匆匆进来:“主子,不好了,耿家大爷叫钮国公带人送回家,带着两万两银子的欠条回去的。” 正在六部衙门当差的耿佳德金,得到齐家想法子送进门的消息,差点没气个仰倒。 却连晕都不敢晕,赶忙派人将消息传给耿舒宁。 欠的银子不必管,耿家无论如何也不缺了两万两银子。 可这事儿传出去,一旦第一批秀女下钥前不能归家,耿舒宁和耿家都落不了好,御史一定会往死里弹劾耿家。 * 巧荷进来说话这会儿,耿舒宁正在兴致勃勃做自己的胸衣和亵裤。 先前太后所为,一如熹嫔所想,胤禛和耿舒宁不可能公然说出来,那丢的是太上皇的脸,还会被人指责皇上不孝。 巧荷和晴芳本还担心主子会生气,岂料那日皇上和主子在殿内敦伦……碎掉了一扇屏风后,先前的事儿就像是清风一样,吹过就散了。 但皇上接连半个月没个笑脸,浑身直冒冷气,吓得御前的人伺候起来,恨不能个个儿变成飞贼,最好一点声响都不留。 偏偏耿舒宁每日都是笑脸模样,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整日拉着皇上春花秋月地闹腾。 要说皇上生气吧?听赵松私下里说,连朝堂上的大臣们,现在瞧着万岁爷那张阎王脸就胆寒,轻易不敢招惹。 可要说皇上真生气,在耿舒宁面前却是一句重话没有,不吭声也罢了,却由着耿舒宁五脊六兽地折腾……晚上还不少叫水。 苏培盛和巧荷他们诚惶诚恐了些时日,现在差不多都已经放弃了。 爱咋咋地吧。 反正他们是看不懂神仙打架到底怎么个章程。 御前的人也没有不长眼敢怠慢耿舒宁,反倒因皇上明显拿她没法子地惯着,更加恭敬。 养心殿都快变成耿舒宁的宫殿了。 耿佳德金能这么快传递消息到养心殿,自少不了御前宫人的配合。 耿舒宁听了巧荷的禀报,倒是笑得很轻松。 “兄长身子骨养好了?” 原身和耿文彦不算亲近,在纳喇氏磋磨时,耿文彦从没护着她。 耿舒宁觉得这兄长不给她惹麻烦就行,没想过多跟他接触。 巧荷见主子不急,自个儿也定了定心,无奈笑着点头。 “回主子,万岁爷特地派了常院判带人去给耿尚书和耿家大爷看病,上巳节就已经好全了……不过今儿个就说不准了。” 如果耿文彦是她儿子,巧荷心里腹诽,今天腿和手腕,高低得断一个。 耿舒宁也猜到了,笑得更花枝乱颤。 一旁晴芳赶紧挪开绣活儿笸箩,生怕主子扎着自己。 “你叫赵松去帮我传句话给我阿玛,就说我替兄长求情,这胳膊腿儿的断了再续,少不得要在家里躺着,太浪费了。”耿舒宁笑道。 巧荷:“……”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他赚的钱,叫阿玛去取,一半放到公中,一半给嫂子,叫她把额娘所有的嫁妆都整理好,安置在库房里,钱不够,回头叫哥哥再出去钓。”耿舒宁慢条斯理喝了口茶,肯定巧荷的想法。 “赔率一比九……晴芳你立刻安排个眼生的,从匣子里取十万两银票压进去,顺便巧荷你去查清楚,庄家是谁。” 晴芳笑着应下:“奴婢办完了差事就去御花园盯着,保管不耽误了主子挣银子。” * 宫里头因为选秀热闹非凡,宫外也因为赌局和神武门口的事儿议论纷纷,比过年还热闹。 连一直被禁足养病的齐妃和熹嫔都没忍住派了人出来,偷看都有什么出色的对手会进宫。 齐妃得知入选的人特别多,没忍住日常骂几句耿舒宁。 “我就等着这贱蹄子弄些狐媚子进来,抢了她的恩宠,到时候看她还要如何嚣张!” 掌事女官(清穿) 第207节 她的婢女红缨笑道:“怕是等不到那会子,这都已经半下午了,我瞧御花园那边还剩下一半没做那劳什子登记呢,下钥之前秀女肯定出不了宫。” 齐妃想也是,遴选刷下去的人不少,没见过哪次遴选是将秀女送回家的。 她也不骂了,只等着看热闹。 熹嫔听底下被从二等宫女提上来的春芙禀报,心下也觉得不可能,但却沉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她在耿舒宁那里栽得跟头太多了。 从先前不得不迁宫,到九洲清晏被请走,再到自己好不容易调教出来的大宫女都被送入慎刑司回不来…… 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耿舒宁这贱人总能做到常人所不敢想的事儿,今儿个……怕是许多人的算盘都要落空。 直到酉时初,熹嫔到底没忍住,吩咐春芙:“你叫人去御花园那边看看,若是秀女出宫了——” “主儿!主儿!秀女出宫了!”另一个自二等宫女提上来的春燕小跑着进门,眼珠子瞪得老大。 “陈泰一直在御花园附近猫着,半个时辰前,内务府就将落选的秀女安排着自御花园出去,这会子应该到神武门外了。” 陈泰是永和宫的总管太监,虽熹嫔还不是妃位,不能叫陈泰留在自个儿身边用着,左右有三阿哥在,陈泰早早就拜了熹嫔这座庙,殷勤替她办事。 熹嫔紧紧握住手中的茶盏,心下有些不安地沉下脸问。 “有多少秀女直接落选了?” 近两千适龄秀女,宫里住不开不说,哪怕遴选只落选十之二三,几百秀女住在京城各处,内务府要安排秀女住在宫里,绝对无法在短时间内一一将之送回去。 春燕有些为难,这她还真不知道。 好在陈泰在外头喘匀了气,很快进来,不用熹嫔就禀报到了点子上。 “回嫔主儿,此次选秀着实古怪,岁宁女官令人将绝大多数秀女都安排进了北三所和乾西五所。” 熹嫔:“……”怪她三阿哥还太小,那些地儿现在没住皇嗣,确实空出不少地儿,叫耿氏那贱人钻了空子! 陈泰继续道:“此次遴选刷下去的……只有乌雅氏、钮祜禄氏、马佳氏、纳喇氏、陈佳氏和他他拉氏一族,其他人……全部入选。” 陈泰还特地数了,小心翼翼看了眼熹嫔:“共计一百三十二人落选,内务府早就备好了足量马车,由提督衙门护送归家,这会子已经出发了。” 熹嫔手中的茶盏‘嘭’的一声落了地。 “她怎么敢!”长春宫中也差不多情形,齐妃大声问。 “那明儿个她要留下多少?初选复选合在一起……这贱人是要累死万岁爷吗?!” 倒是熹嫔更了解耿舒宁,所以她的脸色格外难看,却没能骂出声儿。 她终于明白耿舒宁对先前元宵宫宴的陷害,乃至太后明里暗里的为难,到底会怎么反击了。 耿舒宁甚至不屑于自个儿出手打压妃嫔,跟太后作对,落个不孝的坏名声,她这是……要让所有八旗门户来跟太后和妃嫔们打擂台。 她们即便是皇帝的额娘,女人,即便皇上不能随便处置她们……可她们又如何能跟整个大清争斗? 虽然最终进宫的人选还未成定局,但只要耿舒宁不犯糊涂,站在大多数权贵和大臣的利益那边,谁也奈何不了她。 * 就在齐妃和熹嫔还有宫里其他妃嫔都气急败坏的时候,京城里得见内务府马车,还有步兵守卫的人,都将第一批秀女归家的事儿传开了。 整个京城迅速热闹起来,尤其是开了盘口的那家盛兴赌坊,已经叫百姓们团团围住。 耿佳氏和齐氏还有几家与耿氏交好的人家,敲锣打鼓带足了家丁,大张旗鼓过来领赢回来的银子。 赌坊掌柜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如纸,像是随时都要晕过去一样。 分明不可能的事儿,突然就变成了现实,比见鬼还吓人。 虽然下注的人多,可他们要赔的银子更多! 有个寡居的富商夫人投了十万两银票,这一赔就是九十万两白银! 更别提其他人……加起来,两百多万两银子怕是要出去了。 离盛兴赌坊不远处的一座茶楼,盛兴东家华玘和阿灵阿将茶室内摔得一片狼藉。 华玘怒骂:“皇上到底要做什么?一个女人胡闹,他也跟着疯了吗?!” 阿灵阿更满嘴问候耿家十八辈儿祖宗,“他大爷的,耿家那小儿赢的二十万两银子,本钱还是老子给的!” “早知道龙椅上那小子愚蠢——” “阿灵阿!”华玘冒着冷汗怒喝,“不要命,滚回你府里骂,老子还要命呢!” 阿灵阿实在坐不住,气冲冲离开茶楼,回府里去发疯去了。 别说他们,就是胤禛的兄弟们,尤其是最近极为安分的允禟和允俄,好奇心都快突破天际了。 允俄问他九哥:“你说老……你说四哥他留下那么多女人,拿什么养啊?他私库银子这么多吗?” 允禟撇嘴:“得了吧,我算过,他私库许是还没皇阿玛一个库房的银子多。” “先前国库空虚,种牛痘他就扔进去不少,皇阿玛还偷偷给了他一些。” “他这阵子叫工部推行御米御稻还有那劳什子番豆,允许百姓借粮种,还减赋税,国库和私库都不富裕。” 他猜测:“四哥不会是想扣押人质,叫秀女家里拿银子赎人吧?这事儿以他那刻……咳咳,他的性子,不是干不出来啊!” 允俄反倒聪明了一回,有不同的意见。 “我觉得不然,你忘了内务府还有玲珑炭、玲珑炉的买卖了?” “再说内务府还有些铺子做着赚钱的买卖,一年下来也不少给四哥挣钱吧?” 允禟自然知道:“你以为先前涿州和湖广水患赈灾那么快,银子是哪儿来的?” 允俄长长哦了一声,接着又发现了不对:“诶,九哥,你怎么知道老爷子偷偷给四哥银子了?” 允禟轻咳几声,“就以你九哥我的聪慧,想知道跟银子有关的事儿,自然比旁人门路多!” 实际上,是他还完了户部的银子后,去找宜太妃和老爷子哭穷,宜太妃偷偷告诉他,别找事儿,老爷子为自个儿的私库心疼呢。 允禟这鼻子多尖,一闻就闻出了老爷子偏心的味儿。 以前老爷子可都是偏心端和帝还有他们几个兄弟的,几乎没有老四的事儿。 这叫允禟嫉妒了好久,才会一直不肯放弃跟胤禛作对。 现在他成了郡王,福晋家里也被重用。 老爷子甚至暗示额娘,等额娘生辰的时候,会晋额娘的位分,允禟实在是没心思跟胤禛作对了。 他前阵子只绞尽脑汁地琢磨,该怎么跟宫里那位叫他四哥捧在掌心的女官搭上线。 有银子让他来赚啊!他保管能比其他人赚更多。 这么大的财路在跟前,看得见摸不着,别提叫允禟多闹心了。 现在可倒好,人还没接触上,允禟突然发现……他四哥眼好像有点瞎。 这位岁宁女官不大靠谱啊! 只这话允禟没跟允俄说。 他十弟嘴巴大,跟允俄说了,指不定到手的郡王还没热乎又要扔出去。 他想了想,吩咐底下人不必再跟允裪套近乎,也叫人不必再想法子跟耿佳德金坐下来喝茶聊聊。 岂料,他这边刚吩咐完,宫里就传来了太皇太后的懿旨。 旨意还叫允禟格外震惊。 他傻眼看着乌云娜问:“嬷嬷的意思,是岁宁女官要见我,所以老祖宗替她下懿旨宣我进宫觐见?!” 选秀第二天,这位岁宁女官还有功夫见外男? 第114章 允禟从宫里出来时,允祺和允俄已经得知他的行踪,早早在他襄郡王府里等着。 允禟一进门,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连老好人允祺都惊了。 “皇玛嬷为何宣你入宫?可是四哥为难你了?” 允俄也着急问:“是不是前几日咱们在你府里说四哥坏话,叫人听见传进宫里,老四他借皇玛嬷来训斥你?” 他狠狠一拍脑门:“我就知道老四他肯定在咱们府里安排人,前儿个我就瞧我书房里有个太监有异样,回府我就打死他!” 允祺:“……”他这两个愚蠢的弟弟,在府里到底都浑说了些什么? 他刚要张嘴说去派人求宜太妃,允禟就一巴掌替允俄后脑勺也匀停来了一下响亮的。 “胡说八道什么!董鄂氏都跟我说了,你福晋不过是叫你控制些膳食,免得连个太监都比你好看。” “你少在这儿借题发挥,叫四哥知道了,非打死你不可!” 允祺:“……”还有这事儿,他福晋怎么不知道? 他下意识看向允俄颤巍巍的大肚子,有种被亲兄弟排斥在外的淡淡忧伤。 允俄比他还忧伤,摸着后脑勺嘟囔:“九哥你可给我留点脸吧,你福晋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 “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赶紧说啊!”见允禟坐在桌旁狂喝水,允俄顾不得在兄长面前丢的脸,拍着肚皮催促。 允禟想了想自个儿和皇玛嬷嗑着瓜子,听那位岁宁女官说的差事,到现在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皇玛嬷宣我入宫,不是皇兄的意思,是岁宁女官的意思。”允禟干脆直接说开。 “她想让我做皇商,利用皇兄和秀女挣钱。” 允祺和允俄:“啥?” 每个字都听懂了,但……没听明白。 允禟也还有些没摸着脉络,干脆从马蹄袖里掏出一份计划书。 “你们也帮我看看,看看耿氏……不,岁宁女官是不是要皇兄出卖色相。” 允祺:“……” 允俄性子急,先抢过那一沓纸,封皮上写着——《选秀及官学商业计划书》。 里面详细描述了此次选秀不为外人所知的规则。 掌事女官(清穿) 第208节 首当其冲便是昨日和今日仍在叫人震惊的遴选制度。 遴选规则很简单,既是选秀,脱不开德言容功四个字,只与女训所描述不同。 德为文德,只要识字会写便可过关。 言为交际,只要敢于在众人面前宣读宫规便可过关。 容字不变,却也非美貌可一概而论,而是要求容貌齐整者便可过关。 功则为才艺,无论君子六艺还是女子擅长的各种才艺均可,并不需考核,只记录在案。 通过这四项考核的秀女,可居住于北三所和乾西五所,立时进行第二轮遴选。 规则有三——要么你愿为百姓做事,要么你能为官学夫人,要么你能伺候皇上左右。 愿为百姓先者,入延晖阁授课,结业可得女官封位诏书。 愿为官学夫人者,入漱芳斋授课,结业可根据成绩得不同层级官学夫人,等同于诰命。 愿伺候皇上的秀女,入储秀宫授课,结业会得嘉奖诏书,份例等同官女子。 允祺凑在允俄身边,跟着看完了选秀规则,依然满头雾水。 “这……此次选秀,耿氏竟不许人进宫吗?”允祺诧异,“若叫那些大臣们知道了,怕是要闹个不休!” 允禟解释,“岁宁女官叫我进宫便是为了此事,并不是无人可进宫,实则三类秀女只要有上进心的,都可以凭本事入宫。” “女官可凭为百姓们谋福祉后,得尚功局核验后,记录功德在册。” “官学夫人则须以官学考核成绩为准,成绩上佳者记录在册。” “储秀宫秀女想要记录功德更为简单,只要通过皇兄考核,功德便可累积记录在册。” “功德上佳者,可得太皇太后、太上皇和皇兄赐婚,或得后宫晋位,抑或得为家族降罪一等的丹书铁契。” 允祺和允俄瞪大眼:“丹书铁契?!”哪怕只是降罪一等,也相当于半块免死金牌了…… 他们都想去选秀了! 允禟见哥哥和弟弟都瞠目跟傻子一样,得意晃着二郎腿笑。 可见不是他在宫里时表现得太没见识,着实是这位女官脑子跟旁人不一样。 他哼笑出声:“还不止呢,督造官学也可由参选人家竞得,算作功德之一。” “为百姓做事的标准,官学考核的内容,皇兄出题的范围,甚至连同皇兄的喜好和起居注节选,都由朝廷指定的铺子来派发。” 他指着自己,“也就是我襄郡王开的铺子,由我安排皇商,才能做这样的买卖!” “不管是官学考核,还是皇兄的考核,都有我和掌礼司来张罗,报名也得在我铺子里,参加一次十两银子。” 允祺和允俄依然张着嘴,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说……这听起来,确实很像要出卖皇上的色相啊! 过往能进宫的秀女,那都得过五关斩六将,甚至还要防着秀女之间的八仙过招,才能走到皇上面前,有机会入宫,说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现在耿舒宁把规矩改了,只要你有心有能力……或者有银子,你就有机会得到赐婚或封位,这是一个女子一生所求最大的体面。 更不用提那丹书铁契,恐叫许多男儿都恨自己不是八旗女儿身。 允禟知道,朝廷要在百姓中推广御米御稻和番豆等作物,这是最快为百姓谋福祉的法子。 而皇兄想要推行的新政,若是得参选人家辅助,有丹书铁契吊着,定会事半功倍。 不光是这些,那商业计划书里写得非常详细,从核验标准到收费标准……总之,荣华富贵这些尊荣所需的价格,那是明明白白。 银子都哪儿去了?内务府。 那不就是皇上私库的后门吗? 等到皇上私库富裕了以后,他想推行什么政策推行不下去? 再加上有允禟在理藩院,户部有钱袋子马齐,国库也不会再捉襟见肘。 甚至兵部所需的粮草辎重也能成为功德之一…… 兄弟三个怎么也能顶半个诸葛亮,越讨论越清楚这份计划书所涵盖的范围,会造成的影响,越是心惊。 三人面面相觑。 允俄喃喃问:“这真是耿氏想出来的吗?耿佳德金怎么教出这样怪……聪慧的闺女?” 他都想去请教一下了。 * 就在兄弟仨震惊时,耿舒宁也在养心殿里,叉着腰得意跟胤禛解释旁人没发现的深意。 “那些满蒙汉八旗的高门大户和文武大臣们,不是想要靠着女人的裙带往上爬?那就干脆给他们这个机会!” 如此一来,哪怕是汉八旗里重男轻女最严重的人家,也不敢再忽视女子。 “待得女子在大清崭露头角,身为男儿,朝堂乃至军中那些汉子,还好意思觍着脸吃空饷,尸位素餐吗?” 耿舒宁没说的是,小说里那种直接下令提高女子地位的法子,考虑一下这世道的真实情况就知道不现实,但她还是有每个穿越女都有的理想。 以这样缓慢渗透的方式来提高女子的社会地位,荣光系于女子一身,先从满蒙汉八旗开始,上行下效,渐渐也会影响汉家女子的地位。 这个过程可能要好多年,但等到那时,女子积攒的力量绝对能掀起比强令提高女子地位更大的风浪。 “满汉关系一直都是大清不容忽视的问题,延晖阁秀女和漱芳斋秀女所做的事儿,会惠及大清所有百姓。” 她上前一步,挤在淡淡垂眸看折子的胤禛身前,“长此以往下去,万岁爷您也不必再担忧那些反清复明的组织蛊惑民心啦!” 她捧着胤禛的脸晃:“爷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胤禛面无表情顺着她的力道抬头,“听到了,岁宁女官在计划书方面的缜密,向来为朕所惊喜,朕并不意外。” 允禟他们看到的计划书,确实不只是耿舒宁所写,是胤禛润色过的。 但大框架和条条框框的根基都是耿舒宁所写。 这种大型活动的执行方案、商业建议、推广影响力等,都是耿舒宁最擅长的方向。 胤禛第一次看到这份计划书的时候,差点都忘了自己还在跟这小混账生气,暗暗用了半宿的时间才压下心中的震惊。 但这就不必叫耿舒宁知道了。 这会子还是大白天,耿舒宁被胤禛淡定推开,又面无表情拾起兵部并内阁商议过的远征准噶尔的折子看起来。 耿舒宁鼓了鼓脸儿,抱着胳膊后退几步,“爷打算生气到什么时候?您要再这样别扭下去,我可不伺候了!” 那日从储秀宫见完年羹尧回来,得知太后几欲疯魔后,耿舒宁很快就想出了对付太后的法子。 想叫她吃暗亏?那不可能,她就不是个能吃亏的性子。 胤禛淡淡勾了勾唇:“哦?你何时伺候朕了?” 每天不都是旁人伺候着这混账,他气得心窝子疼,也还是由着她在御前和后宫折腾吗? “我不过就是多看了年羹尧几眼,多夸了他几句,多替他说了几句话,还不是为了替万岁爷您解决麻烦,您至于这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晾着我吗?” 太后在意的无非就三样,自己,小儿子,娘家。 只要叫她知道,她每折腾一次,就会失去更多,叫她知道疼,冷静下来,以乌雅氏能爬上德妃位的聪慧,自然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耿舒宁挑着眉,坐在矮几的另一侧,“若您非得吃这个醋,那就别听我的不就好了!” 胤禛气笑了,“你是为了朕,还是为了自个儿,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他自觉其实没那么小心眼,拈酸吃醋……作为皇帝他也没那个时间。 知道耿舒宁是为了替他压着太后,别制造出更多麻烦,他心下受用,一直默默支持着她所有的作为。 可这并不包括叫这小狐狸借着让他看年羹尧才能的机会,私下安排人在布库场排兵布阵。 更不包括他的女人盯着旁人目不转睛。 回来这小东西还要气他,没口子地夸年羹尧文武双全,乃至敦伦的时候,都要……夸年羹尧腹肌比他的好看。 他没揍这混账一顿,就已经算是脾气很好了。 * 耿舒宁嘿嘿笑着缩了缩脖子,“那我不也跟爷道歉了吗?我甚至还准备了那么多惊喜。” 她轻哼,“您拆礼物的时候,瞧着可是很喜欢的,怎的到现在还跟我计较呢?” 胤禛淡淡扫她一眼:“朕为甚跟你计较,以岁宁女官的聪慧,自也是清楚的,不是吗?” 耿舒宁上前挤到他怀里,抱着他脖子装糊涂。 “皇上您不说,我怎么会清楚?” 胤禛扶着她的腰让她坐稳,亲了亲她的眉心,“朕不喜欢你这样试探于朕,朕的心意以前许有疏漏,但现在你该再清楚不过。” 即便最后有人不选择赐婚,选择进宫,他也不会再临幸旁人,等时机到了,慢慢给后宫一个妥善安排便是。 耿舒宁收了笑,认真看着胤禛:“您真想听我说心里话吗?” 胤禛淡淡嗯了声:“朕这不是把台阶一阶阶铺下去,等着你接?” 离年羹尧秘密西行都过去一个多月,他也没那么大的气性,只是知道耿舒宁想跟他吵架,顺着她的心思配合罢了。 耿舒宁唇角不值钱地上扬,她就喜欢胤禛这种知道她在矫情什么,还总能配合到她心坎上的性子。 要不她也不会一直都心情很好地准备惊喜哄他。 “那我可直说了!我就是故意气您。”她抱住胤禛的腰肢,理直气壮道。 “我只是希望爷能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别再跟第一次下江南和北巡时那样,累得每个人形,我会心疼。” 胤禛捏了捏她鼻尖,“朕知道,下次不许用这种法子了,朕也肝儿疼。” 耿舒宁:“……” 她被逗得直笑,“那爷得答应我,带我一起亲征,叫我用行动证明,我再也不会被旁人美色所惑好不好?” 胤禛蹙眉:“不行……” “您可别说,您御驾亲征,旁人能劝得动您照顾好自个儿的身子。”耿舒宁抬头瞪他。 “再者,您不喜欢我用那种法子激您,总要给我机会改正错误不是?除非您不肯原谅我!” 她起身就要走,“那我干脆出家赔罪好了,我这就去大佛堂剃度……” 掌事女官(清穿) 第209节 胤禛无奈拉住她:“宁儿别闹,皇阿玛镇守前朝,你替朕守着后宫,朕才能放心离京。” 耿舒宁不以为然:“可我现在不是皇后,只是女官。” “没了您坐镇,我将太后得罪透了,整个京城想要得皇上恩宠的人家也视我为眼中钉,您真放心将我留在虎狼环伺之中吗?” 胤禛也确实担忧这一点。 如今已经是四月,青海与和田边界局势已经很紧张了,这一仗不会耽搁太久。 他最晚六月底就要出京往甘肃那边去,可选秀和新政的推行都需要时间。 耿舒宁留在宫里并不安全。 胤禛捏捏鼻梁,“朕再想想看,定会有妥善的法子,叫你跟着朕御驾亲征,要乔装打扮,太过辛苦,战场刀剑无眼,朕也不放心……” 耿舒宁打断他的话:“可我现在不是后妃,是奉御女官,本就该侍奉皇上左右,何必要乔装打扮!” 谁要是弹劾她,那就同意立后啊! 否则以她的身份,就该随侍皇上左右。 说战场上没有女子,实则皇上御驾亲征,也是有宫人跟随的,她选择女官身份不就是为了这一点吗? 胤禛觉得有些道理,如果这小狐狸一直在他身边待着的话,他倒也不至于护不住自己的女人。 但他顿了下,蓦地转过弯儿来,似笑非笑掐着耿舒宁的腰提她站起来。 “你先前同意太上皇要求,还用旁人来刺朕的眼眶子,就是为了今儿个忽悠朕同意你随行吧?” 耿舒宁眨巴着眼儿笑,“万岁爷英明,我就知道瞒不过爷!” 当然啦,趁着年大将军成为大胡子猛男之前,欣赏一下最后的美色,也不耽误就是了嘿嘿~ 卖了个乖,耿舒宁不给胤禛再后悔的机会,扭身就往外走。 “我去延晖阁那边看看有没有纰漏,第一批秀女已经该已经入延晖阁开始考核了。” * 总共三批秀女,三天内就要将所有秀女安置下来。 半个月的授课时间,过后秀女出宫,还要用一个月左右才能将所有流程走完。 时间很紧张,没有出纰漏的时间,她也得加快速度将选秀的宫外执行方案安排妥当。 她带着巧静刚行至延晖阁门口,里面突然就飞出个茶盏,‘啪’的一声,四分五裂碎在她脚下。 第115章 巧静飞快护在耿舒宁面前,张嘴就要声斥放肆。 耿舒宁抬手拍她,没叫她出声,安静站在角落,饶有兴致看着里头的热闹。 人多是非也多。 那么多秀女齐聚宫中,即便执行方案做得再细,耿舒宁也没自大到以为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所以,应急预案也做了好几版。 耿舒宁想看看,巧荷和晴芳执行力如何。 她陪皇上御驾亲征,宫里宫外也不能丢开手,否则回来就是睁眼瞎,想做皇后可没那么容易。 陈嬷嬷必然要留下,巧荷和晴芳带谁不带谁,耿舒宁还没想好。 * 里头秀女的喧哗声传了出来—— “我乃正二品甘陕总督伊尔根觉罗额山之女,她程佳氏不过是个七品县丞家的庶女,凭什么跟我住一屋?” “就是!我要叫我阿玛问问履郡王,内务府是怎么当的差事,我乃二等公之后,你们竟叫我睡大通铺,选秀何时有这样的规矩?” “这分明就是恶心人!好好的选秀搞得乌烟瘴气,回头我定要我爹在朝堂上参岁宁女官一本!” …… 巧静听着都气得不行,“主子,她们简直——” 还没说完,见主子唇角竟还带了笑,巧静心下一动,赶忙捂着嘴顿住。 耿舒宁对巧静愈发满意,笑着指点:“你看看巧荷和晴芳怎么做,若你也有那个本事,可去储秀宫办差。” 巧静心下激动不已。 自打在慈宁宫贸然泄露主子行踪后,她就一直不得重用,被巧荷带在身边调.教,早就悔了。 现下得了主子的准话,巧静火气消散一空,赶忙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延晖阁是巧荷和陈嬷嬷在,先开口说话的是巧荷。 她声音格外清冷:“好叫各位小主知道,此次选秀章程,早在一月前,便经礼部上折子禀报于圣上,万岁爷朱批就供在礼部衙门,小主们归家后如有异议,尽可自便。” “这里是紫禁城,不管小主是一品大员家出身,还是一等公家里的姑奶奶,那也是皇上的奴才,胆敢挑衅滋事、大声喧哗者,说轻了是违反宫规,说重了是抗旨不遵!” “小主们既参加选秀,便要遵选秀的规矩,否则按扰乱选秀处置,奴婢们就要得罪了,得请小主们慎刑司走一遭!” 最先开口的秀女声音小了些,却仍然怒气冲冲:“你少拿着鸡毛当令箭!” “她耿氏女定下的规矩,哪儿是选秀,分明是对祖宗规矩不敬!” “我外祖家乃是太后娘娘母家,我阿玛是已故廉亲王福晋的堂叔,我倒是要看看,谁敢断我一个抗旨不遵!” 违抗圣旨是要抄家问斩的,可皇上也不能因此等微末小事就砍了乌雅氏的外嫁女,更不可能砍自家已故大嫂的堂叔。 伊尔根觉罗额山之女,在来参加选秀之前,就得了乌雅氏的吩咐,要给耿舒宁找事儿。 得知乌雅一族所有秀女都被刷下去,她心神不安,感觉自己进宫怕是要受阻,想闹出些动静叫外头知道,好压下耿舒宁的嚣张气焰。 她话音一落,头一日那些家世良好的秀女们,也隐隐为之心动,想替伊尔根觉罗氏摇旗呐喊。 好好的选秀改得乱七八糟,什么香的臭的都能跟她们平起平坐,就没有这么办事儿的。 还没见着万岁爷呢,继续放任下去,她们家世所带来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陈嬷嬷笑着上前:“伊尔根觉罗小主息怒,若您觉得此次选秀不合规矩,老奴这就安排人送您归家便是,也赶得及明儿个一早上朝弹劾岁宁女官。” 她笑眯眯扫视周围蠢蠢欲动的秀女:“各位小主若有异议,也尽可说出来,老奴保管安排人妥妥当当送各位出宫。” “至于出宫后要做什么,各位小主与家人商议更妥当些,何苦吓唬咱们这些伺候人的呢。” “哦,对了。”陈嬷嬷冲巧荷和蔼吩咐,“劳烦巧荷姑娘将欲归家的秀女都记录下来,好赶紧呈送造办处,将这几家的丹书铁契单子提早划去,免得糟蹋了好料子。” “等等!”伊尔根觉罗秀英震惊阻止,“什么丹书铁契?” 董鄂氏那位二等公家的秀女也迫不及待问:“可是前朝那种免死金牌?” 巧荷继续冷着脸:“各位小主既不满意选秀规矩,要出宫,自是不必知道选秀的章程,请吧!” 还没站出来的秀女们都悄悄后退。 伊尔根觉罗秀英和董鄂吉兰脸色特别难看,却僵硬站在原地不肯动弹。 巧荷冷着脸,“自大清立国以来,任哪回选秀,规矩章程各有不同,身份多尊贵的秀女也有,各位小主何曾见秀女如此大胆过?” “总不能因为我们家主子是女官,小主们就胆大妄为,在宫里都要翻了天,我们主子也是为万岁爷办差事,你们七个不满八个不忿冲的是谁?” “此事就算各位小主和家里不计较,奴婢也不敢作不知,定要禀报万岁爷,问问小主家里,对皇家有什么不满!” 秀英和吉兰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连原本偷偷看热闹的秀女心下都是一寒。 此次选秀太不合常理,人数也多,耳根子不清净,倒叫他们心也跟着糊涂,忘了这一茬。 过去选秀,她们这会子怕都要乖乖脱了衣裳,忍着羞耻叫嬷嬷检查身体呢。 若秀女闹事的消息传出去,耿舒宁会不会被问责且不得而知,可她们这些阻碍选秀的秀女以及背后的家族,绝对落不了好。 想明白这一点,秀英和吉兰立时便蹲身下去,冲巧荷赔罪。 “是我们的错,我们记下了,往后定不敢再犯。” “对对对,是我们在家里规矩没学好,在宫里必定好好学,还请巧荷姑娘和嬷嬷原谅我们一回吧!” 陈嬷嬷笑着打圆场:“巧荷姑娘,各位小主也是头回选秀,规矩也有所不同,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不如这次就先算了?” 不等巧荷说话,陈嬷嬷又转头问秀女:“各位小主可得心里清明些,此事许一不许二,若再有下次,老奴怕是也得按照规矩办事儿,都听清楚了吗?” 秀女们沉默片刻,都蹲身下去应是。 陈嬷嬷笑着看巧荷,“姑娘你看……” 巧荷面无表情:“下不为例,考核继续!” “至于各位小主关心的章程,若是能通过考核,进入各宫,自然会知道!” 刚刚被暂停的考核,很快就在掌礼司和尚宫局的主持下继续有序进行下去。 * 耿舒宁没露面,去漱芳斋的路上,问巧静:“你看懂了吗?” 巧静小心翼翼回话:“以奴婢之见,巧荷姐姐唱白脸,陈嬷嬷唱红脸,先打一棒子再给一颗枣儿吊在秀女们面前,如此立下规矩,秀女们渐渐就该安分下来了。” 她心里思忖着,若是她来办这事儿,定没有巧荷那么凌厉,但敲打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耿舒宁笑道:“不错,但如果真有人闹事,你等也不必憷,直接送慎刑司便是。” 巧静若有所思点头,心下大概明白主子最看重的,是她们丝毫不惧麻烦的底气。 * 耿舒宁带着巧静继续去别处。 晴芳守在漱芳斋,漱芳斋是选择下基层这条路的,得是腹中有丘壑,不甘心被困在后宅的那一拨。 大清这样的女子并不算多,漱芳斋特别安静,两人没露面,转道往储秀宫去。 * 储秀宫的秀女最多。 因是第一次试行新法选秀,就算耿舒宁有心力,碍于与准噶尔的战争,她没办法盯着,不敢把摊子铺得太大,免得出了问题鞭长莫及。 掌事女官(清穿) 第210节 在延晖阁进行初选考核,主要考核三个方面,秀女个人的意愿,秀女的才能和秀女背后的家世。 不想入宫的,心有所属的,别有用心的,第一关就会刷掉。 多是蒙八旗秀女,由内务府安排从延晖阁直接出神武门,十人一车,送还归家或驿站。 通过第一关考核的秀女,以先前遴选时填写的表格为准,进行才艺展示和考核,由掌礼司安排打分,低于八十分者,同样送还归家。 最后第三关不必考核,由跟在赵松身边许久的小成子来判断。 在第二关考核时,他就在识文认字的宫人帮助下,将表格分别按照三宫秀女的顺序安排好。 尚仪局的女官和嬷嬷们,自会带着通过选拔的秀女离开。 最终能留下的秀女,与过去相比,也就多了不足三分之一。 储秀宫里第一批通过的秀女已住过来大半,差不多两百人,正在房里安置。 耿舒宁问巧静:“你可要在储秀宫试试看?尚仪局的柳嬷嬷是陈嬷嬷的手帕交,她会辅助你管理好储秀宫的秀女。” 巧静紧咬着牙,怕自己担不起这责,却又不想放弃这难得的机会,迟疑看向耿舒宁。 “可若是奴婢在储秀宫,您身边谁来伺候?” “以前我伺候老祖宗和太后的时候,也没人伺候我,我总得习惯自己照顾自己,才能照顾好万岁爷嘛!”耿舒宁虽然不能告诉巧静她和胤禛的约定,高兴还是从眉梢眼角露出些许来。 巧静:“……”主子这是要忆苦思甜? 她不是很懂,但还是舍不得放弃这样好的机会,咬牙应下,跟在寻过来请安的柳嬷嬷身后,进了储秀宫。 耿舒宁见基本上算是没有纰漏,便兴致勃勃回了养心殿,准备继续写完要给允禟的那些收费……咳咳,为皇家服务标准。 打仗,没有银子是不行的,后世最赚钱的可就是各种选秀,这泼天的富贵,她绝不能错过。 * 十日后,所有落选的秀女都已归家,没有落选的秀女也都以小主身份入住储秀宫、延晖阁和漱芳斋。 而此次选秀的新规矩,也随之传出了紫禁城,在京城又一次掀起巨大的风浪。 只是这次,风浪最湍急之处的矛盾,却不再是皇上和其他人,而是那些家世显赫的老姓儿人家,与相对普通的满蒙汉八旗门户之争。 前者凭着家世,选秀入宫的机会也比旁人都多,而且凭家世,对大清立下的功劳,甚至有些还跟皇家沾亲带故,基本用不着降罪一等的丹书铁契。 可后者对丹书铁契却极为追捧。 他们如今这位万岁爷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有丹书铁契降罪一等,起码能保住九族的命,这怎么不是免死金牌呢? 很多选秀人家,不同于那些家世显赫的,想要投靠皇上,效忠大清,也苦于没有门路。 更有那爱钻营的,拼了名声苦苦钻营也未必能爬上去,可选秀给了他们新的思路和钻营方向。 只要他们扶持家里姑奶奶成为功德上佳者,皇上英明,还能不知道秀女背后都有家族支持? 即便进不了宫,家中女儿也好高嫁,家族也体面,他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反对的那些人,拼命在朝堂上弹劾耿佳德金教女不严,弹劾耿舒宁肆意妄为,甚至谏言皇上有违祖训,是为不孝…… 支持得更多,虽然在官职和家世上无法跟前者抗衡,却能在百姓和学子们之中掀起风浪。 一批批称赞皇上英明,岁宁女官忠心为主的口水歌和文章在京城传播开来,甚至向京外传去。 等到支持得多了,渐渐也有人敢在朝堂上,跟那些反对的人争执,朝堂再次热闹起来。 胤禛便趁此机会,令以陈廷敬和张廷玉为首的内阁,颁布了在整个大清推广火耗归公和养廉银的新政。 争吵得正上头的两拨人心情都有些微妙,这下子是吵也不是,不吵也不是。 谁也不愿意推行这样的新政,一旦推行,往后再想抽油水就难了。 反对选秀的那些人怕自己反对新政,另一批人会支持新政,毕竟他们是少数对多数,要是较真起来,这新政怕是再无更改之机。 而支持选秀的……他们也不想支持新政,可又担心反对会影响家中秀女,那先前的付出就没了意义。 新政一颁布下去,朝堂上竟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连吵架的都没了。 * 耿舒宁在布库场里笑得肚子疼,“爷也太狭促了,估摸着这几日医馆要忙坏了,好些人得牙疼。” 胤禛一身束身短打装扮,淡然翻看着允禟交上来的官学选址折子,还有挂在理藩院下的皇商铺子试行的折子。 闻言他调侃,“朕反倒觉得,医馆不会有人去,只是药材要涨价了。” 能做官的,就没几个傻子。 这会子就是再傻的,也反应过来,他们因为选秀而起的争执,显然是皇上故意放出来迷惑他们,好推行新政的鱼饵。 偏偏入了局,他们这会子想退也是不能,气得牙疼也得遮掩着,最多在家里喝下火的药汤子。 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等秀女出宫后的诏书,还有那劳什子功德如何获得,再看该怎么办。 胤禛心情颇好地起身,佯装严厉呵斥:“脚分开!与肩同宽!再站半个时辰!” “要随朕出征,起码得腿脚有力,跑得快一些。” “你跟巧静说要照顾朕是吧?那手上也得有把子力气,等朕脱了铠甲,你也好替朕松散下筋骨。” 耿舒宁脸上的笑瞬间就没了:“……”这狗东西恩将仇报! 要她一个动脑子的练武,这是要她死呜~ 胤禛将辫子甩到脖子上,继续严肃要求:“下巴抬高些,腰腹用力,以后脚跟站稳!” 耿舒宁继续在心里骂,狗直男太恨人了。 听胤禛建议来布库场锻炼的时候,她脑子里全是上一次光着上半身摔跤的美好画面,立马就同意了。 她脑子里的画面,当然比这个还要香艳,特地换上了新做的内衣。 先前两人一个忙着盯选秀,一个忙着跟大臣们商定新政推行的事儿,好几日没干点什么了……她有点花花心思很正常吧? 结果来了布库场,狗东西给她玩儿这一套! 耿舒宁恨得牙痒痒,怕自己反悔,这狗东西也反悔不叫她跟着,只在心里发誓,往后狗东西别想再上她……有她在的龙床! 她正在心里骂,身后突然就贴过来一个有力的拥抱,叫腿脚发颤的耿舒宁懵着就被转了个方向。 胤禛摩挲着耿舒宁无力的腰肢,薄唇贴上她耳畔—— “你不喜欢站桩,朕教你个锻炼手上力气的法子,布库有一招叫做盘根错节……” 耿舒宁恨恨搂住他脖子省力气:“那爷不早教!!!” 胤禛低笑,咬着她颈间的水晶细带轻拉,声音愈发喑哑。 “你先前以惊喜哄朕顺你的意,朕如何不能哄你一哄,给你些惊喜?” “州官不能只岁宁女官一人做得,宁儿说是不是?” 耿舒宁:“……” 呜咽着被放在软榻上时,她阖上眸子轻哼,轮着做就轮着做,下回给她等着! * 俩人难得忙里偷闲,在布库场里以州官和百姓身份友好‘洽谈’时,温泉行宫的太后正大发雷霆。 太后在得知乌雅氏一族所有秀女都被刷下来时,已经发了一次脾气。 但因为先前康熙的敲打,哪怕荣太妃派了人来哭诉挑拨,她也强行忍者没发作。 可等胤禛下旨特令允禟作为皇商,铺面挂于理藩院贸易司门下,准备利用选秀一事赚钱,宜太妃也被晋为宜贵太妃,乌雅氏忍不住了。 “荒唐!皇帝简直是疯了!他是要让自己成为大清的笑话不成?”乌雅氏狠狠摔了一套茶盏,气得脑仁儿疼。 “皇帝这是拿皇家当杂耍的贱伶吗?本宫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她又摔了个茶壶,“本宫丢不起这样的人,立刻回宫,本宫要下懿旨申斥那个蛊惑皇帝的惑星!” 周嬷嬷吓得跪在地上劝:“主子喜怒,小心隔墙有耳啊!” “没有皇上的旨意,您这会子回宫,万一皇上告诉老祖宗,叫您过去立规矩……” “再者,惑星一说太上皇已经斥为无稽之谈,若叫人听了您的话,怕是要惹怒太上皇……” “放肆!”乌雅氏狠狠拍着桌子怒斥,“离本宫的千秋还有一个多月,皇帝还敢叫本宫在温泉行宫过千秋不成?” “本宫回宫规劝皇帝,管教他身边的女官,也是太上皇叮嘱过的事儿,本宫如何做不得!” 周嬷嬷还要说话,乌雅嬷嬷直接打断她的话,附和太后:“主子所言极是,这会子天儿也热了,温泉行宫热得住不下人,您回宫将养身子也是应当的。” 最重要的是,后日就是秀女出宫的日子,若是叫皇上和耿氏那贱人做的事情得逞…… 乌雅嬷嬷思及自己收到府里送来的信儿,吩咐她必须得劝太后在秀女出宫之前回去,拨乱反正! 她咬咬牙,深吸口气道:“老奴这就令人安排,送您回宫!” 第116章 太后想回宫,说难也易。 难在无皇上来奉请,亦没提前通知宫中,上头无人则已,但太皇太后和太上皇还在,贸然回宫,并不体面,也不合规矩。 易在太后是生母太后,她就是昏了头去金銮殿走一遭,只要不造反,大清以孝治国,皇上也不能拿太后如何。 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太皇太后和太上皇不能太给乌雅氏没脸,端看太后自己心中是否清明。 清明与否,外人不得而知,乌雅氏心里自有掂量,她只端着怒容由乌雅嬷嬷去安排凤驾。 翌日,乌雅氏由禁卫军护送,轻车简行,半上午就进了宫。 一进慈宁宫,她立刻吩咐乌雅嬷嬷:“你去养心殿,把皇帝给本宫叫过来,叫耿氏跟着!” 乌雅嬷嬷巴不得太后怒火冲天呢,二话不说,也不叫周嬷嬷有开口的机会,气势汹汹直奔养心殿。 可惜,慈宁宫嬷嬷的身份,不足以叫她在养心殿放肆。 乌雅嬷嬷前脚出了慈宁宫,后脚赵松就禀报到了苏培盛跟前。 苏培盛面无表情挥挥手,“叫人守着,别什么香的臭的都忘御前凑,咱家亲自去迎乌雅嬷嬷。” 赵松狠狠点头。 掌事女官(清穿) 第211节 太后车驾一进城门,养心殿就得到了消息,爷俩都不意外慈宁宫这番动静。 赵松自打记事起就在四阿哥府,过去太后还是德妃时,外人只道是温婉淑静,恭谨守礼,可他知道,私下里却不少了叫主子爷没脸。 那时哪怕太后做得过分,主子在书房里气得吐血,也只能粉饰太平,免得传出去成为其他阿哥和大臣们攻歼的借口。 现在,乌雅嬷嬷还当主子爷是当初任人欺负的光头阿哥?呵…… * 又过去一炷香,苏培盛在养心殿大门外拦下了乌雅嬷嬷。 他皮笑肉不笑给乌雅嬷嬷行了个礼:“许久不见嬷嬷,嬷嬷瞧着气色好了不少啊。” “您这突然过来……可是太后娘娘有什么话要您从行宫传到御前?” 乌雅嬷嬷冷笑:“在我面前,苏总管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太后娘娘自神武门进宫,内务府当值的内侍敢不禀报?” “太后娘娘有要事与万岁爷相商,请皇上拨冗去慈宁宫一趟,令岁宁女官同行。” 乌雅嬷嬷的话,一点也不耽误苏培盛震惊得特别真实。 “太后娘娘回宫了?这……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好叫主子爷亲去迎接啊!” “可巧万岁爷正忙着与内阁大臣们在书房议事,奴才不敢打扰,等万岁爷忙完,奴才立刻禀报!” 乌雅嬷嬷心下掂量,皇上勤政,真忙于政务也是有的,她也不敢叫嚷惊了圣驾。 她思忖了下,“自不敢耽误皇上正事,那请岁宁女官先随老奴——” 苏培盛笑着打断乌雅嬷嬷的话:“嬷嬷就别为难奴才了,岁宁女官是奉御女官,这会子自侍奉御前,她呀,哪儿都去不了。” 乌雅嬷嬷听出苏培盛话里的机锋来了,她收了笑,怒瞪苏培盛。 “苏总管可想清楚了,回头因你狗仗人势,耽搁了太后娘娘的大事,污了万岁爷的纯孝声名,小心你自个儿的脑袋!” 苏培盛依然笑得恭敬,“嬷嬷放心,奴才就是狗仗人势,也绝不敢拿主子的名声开玩笑,您可还有其他话要传给主子爷的?” 他侧了侧身子:“若没有……”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吧您呐! 乌雅嬷嬷怒气冲冲转身离开。 在拐角处甚至因为太生气,还险些摔了跟头,苏培盛身后突然传出噗嗤噗嗤的偷笑气音。 苏培盛一回头,毫不意外得见赵松带着俩潜邸时候就伺候皇上的太监,在角落里满脸止不住的舒坦笑意。 连潜邸时,跟苏培盛一起伺候皇上身侧的老对头,如今的敬事房首领太监高毋庸也抱着胳膊,冲苏培盛竖大拇指。 苏培盛也忍不住笑了,这样耀武扬威确实痛快。 以前,清楚自家主子爷戒急用忍的性子,他想都不敢想这一幕。 自打那小祖宗伺候御前,万岁爷越来越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他感觉这日子也有奔头多了。 * 一表两头。 乌雅嬷嬷回到慈宁宫,跟太后添油加醋一说,慈宁宫刚安置好的一套前朝的紫砂壶和茶杯都被摔了个粉碎。 “苏培盛没这么大的胆子!”乌雅氏气得脸色发青,也不耽误她该冷静时冷静。 “这是要本宫亲自去见皇帝,不管是皇帝的意思,还是那贱蹄子的意思,本宫如了他们的愿又何妨!” 胤禛抢了她祯儿的皇位,若祯儿继位,绝不会如此对她,伤她这个额娘的心。 现在又叫个狐媚子蛊惑,连基本的体面都不给她,她这太后做来还有什么意思! 如此,她也不必再给皇帝留甚体面。 乌雅氏心里日夜燃烧的那把火,叫她不顾一切冷然起身,“替本宫换衣裳,叫徐昌安排本宫的仪仗,本宫亲自去养心殿求见皇帝!” 连乌雅嬷嬷都为主子的疯狂心惊了一下子,下意识要拦—— “主子,老祖宗还在宫里……” 乌雅氏打断乌雅嬷嬷的话:“放肆!本宫劝谏皇帝,是为本宫当尽之责,太皇太后又能拿本宫如何!” 还能废了她这个太后不成? 乌雅嬷嬷和周嬷嬷却都清楚,废太后是不可能,可哪朝哪代,被幽禁的太后也不少啊! 到那一步,那日子才是真的没指望了。 就在乌雅嬷嬷和周嬷嬷等人纷纷跪地苦苦劝着的时候,门外徐昌轻声禀报—— “主子,十四福晋和川陕总督夫人递了牌子进来,有急事拜见主子,此刻就在神武门外等着呢。” 太后正上涌的怒气顿了下。 川陕总督额山她没见过几次,但额山的夫人是她隔房的侄女,与乌国公府关系还算亲近。 十四福晋兆佳氏自不必说。 她捏了捏眉心,压着一阵阵上拱的怒火吩咐:“徐昌你去,领她们进来。” * 半个时辰后,兆佳氏和额山夫人乌雅氏进了慈宁宫。 一进门,没等太后问,两人就直直跪下了。 太后微微蹙眉,“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不年不节的,怎的行如此大礼?快起来。” 兆佳氏年轻些,躲开周嬷嬷的搀扶,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哭着叩头下去。 “求额娘救救我家爷!” 太后顾不得还跪着的侄女,紧着问:“怎么回事?” 兆佳氏哭着道:“半个月前,我们爷令人八百里加急送了信回来,说皇兄密令他在新任将军到达后,即刻归京。” “三天前,爷又送了一封信回来,说是年遐龄之子年羹尧,被皇兄封了四川巡抚兼抚远将军一职,替我们爷坐镇青海,叫我们爷立刻归京。” “这会子……我们爷怕是都已经出发好几日了!” 太后猛地站起身,怒不可遏,“本宫这就去找皇帝,问问他到底要做什么!他这是要气死本宫!” 兆佳氏哭得更大声了:“额娘!我们爷……我们爷是回京为您贺千秋的!” 她又叩首下去:“皇兄在圣旨中自愧无法令额娘欢颜,令您屡屡因我们爷伤了身子,皇兄才会降旨令我们爷归京啊额娘!” 太后身子晃了晃,“胡说八道!本宫不需要十四尽孝!本宫去找——” “额娘!您还不明白吗?”兆佳氏情急之下,低喊出声,“您若是继续找皇兄的麻烦,爷他怕是只能奉您左右,当个闲人了!” 太后身子猛地僵住,接着脸色也一点点僵硬,青白交加。 她自然知道,但她是那混账的额娘,他敢真气死她不成? 额山夫人便在此刻温声开口:“姑姑,乌国公近日来身子不适,不便入宫,便叫侄女入宫一趟,有话要带给您。” 太后没说话,额山夫人也不等她回答,只叩首表示恭敬后,将如今的乌国公,太后的亲弟弟白启要说的话带到。 “乌国公说,您得老公爷亲口夸过,是乌雅氏最聪慧的姑奶奶,定会有大前程,乌雅家倾一族之力供养,所幸没令您的光华蒙了尘。” “如今虽乌雅氏后继无人,却有皇上,抚远大将军两个外甥,假以时日,乌雅氏定能彻底摆脱包衣之身,成为比赫舍里更体面的满姓儿。” 先将太后一顿夸,眼见太后面色和缓了些,冷着脸坐下,额山夫人才继续说。 “乌国公要侄女问问您,自您入宫至今三十五年,您始终叫乌雅一族引以为豪,怎的如今日子越过越体面,您却突然猪油蒙了心,一门心思要令兄弟不和,皇家不宁,家族受损呢?” 太后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咬紧了后槽牙,却始终不吭声。 额山夫人心下叹了口气,“乌国公还说,如今十四贝勒的大将军之职犹在,只是归京贺您千秋,您若继续糊涂下去……可就说不准了。” “届时,怡郡王有做铁帽子亲王的那日,十四爷怕只能在京城乃至皇陵做个贝勒,如有那日,圣旨难违,您又当如何?” 兆佳氏被额山夫人描绘的前景吓得心底发凉。 以皇上爱欲其生恨欲其死的性子,还有他们家那个容易叫人忽悠的倔种……不是不可能啊! 她哀哀出声:“额娘……” 太后又一次猛地站起身来,指着门口怒喝—— “你们给我滚出——噗!” 话没说完,一口鲜血喷出,太后面如金纸地晕了过去。 兆佳氏和额山夫人都惊得站起身来。 “额娘!” “姑姑!” “快叫太医!” * 傍晚时分,太医院的太医才从慈宁宫离开。 脉案也呈到了胤禛这边,胤禛表情有些不太好看,隐隐可见复杂之色。 如果额娘真是因病才越来越疯,他作为儿子,又如何能多加计较,可…… 耿舒宁发现蓝盆友表情不对,凑过头来看,“天葵见止,汗不止而燥难除,滞下而致眩晕耳鸣,脉虚以致情志不宁……” 这不就是更年期? 她若有所思,如果真是更年期,因为内分泌影响到情绪,喜怒不定倒也说得过去。 可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她把自己挤进沉默得有些憋气的男人怀里,自己拽过他的手,找了个舒服的点放过去,让他扶好。 “爷,按照您所说,太后很多年以前,就总会私下里做一些不太……嗯,不太理智的事情吧?” “这样的症状,在我的梦里,多见女子四十至四十五以后,即便保养不好,也没有二十几岁就有这种病症的。” 如果只是更年期,放大了太后先前对胤禛扭曲的恨意,还能说得过去。 可她与太后真切相处过,那不是个喜怒不定就不管不顾发疯的女人。 她到底图什么? 她抬头看胤禛:“难不成,太后还想叫十四爷继承您的位子?” 掌事女官(清穿) 第212节 胤禛失笑,拍拍她脑门,“别瞎猜,宁儿已经帮朕良多,只要这几年时间她安分下来就够了。” 耿舒宁吩咐巧荷,私下里安排先前闹过事的伊尔根觉罗秀英传了信儿出去,又叫十三福晋去找十四福晋说了几次话,早就防着今日这一出呢。 胤禛定定看着太后的脉案,心下复杂依然难消:“不管她要作甚,皇玛嬷和皇阿玛还在,她……也只能缓缓图之,朕既得她生恩,接着便是。” 耿舒宁鼓鼓脸蛋,这男人狠起来是真狠,可对还在他保护范围内的那些人,他的忍耐性叫龟都得佩服。 不过眼下也确实顾不上太后,气吐血一回,怎么也能让太后安分几年。 如果她依然头铁,千秋节还有一份大礼相赠,希望那天她能比今天坚.挺亿点点。 * 是夜,太后叫周嬷嬷伺候着喝完了药。 等周边无人时,才轻声吩咐—— “永和宫送来的药可以停了,药渣子和那背主的奴才都藏好,老四在慈宁宫安排的人你心里有数,别叫人发现了。” 周嬷嬷轻声问:“主子,这要藏到什么时候?若时间久了,药渣子怕做不了证据。” 乌雅氏面色平静,“就是要坏掉,到时真真假假,才是我和我儿的机会,藏远一些就是,时间短不了。” 怎么也得等打完仗,叫她祯儿荣耀归来,才能坐稳那个位子。 * 翌日,三宫秀女携诏书离宫。 半月后,十四贝勒允禵风尘仆仆归京,拜见太上皇后,闭府不出。 斗转星移,六月,朝堂因准噶尔占和田后扰边之举,就是否收回西藏,抑或只在川陕一带守卫大清疆土讨论得愈发激烈。 胤禛欲御驾亲征,文武大臣更纷纷劝谏阻止。 太上皇在畅春园闭门谢客,后宫也没了闹腾的心思,吃斋念佛,为大清和皇上祈福。 在前朝后宫最紧张之际,太后的千秋节,到了。 第117章 秀女归家,加盖了礼部印的诏书,在京城引起了热议和动荡。 最根本缘故,在于胤禛听张廷玉和齐崇安等人建议,吊在驴前头的丹书铁契。 与免死金牌不同,以胤禛较真的性子,绝不能容忍凭钻营就免死的有罪之人,戳自己眼眶子。 降罪一等,罪大恶极者,仍要死。 最多是诛九族改成诛两族,满门抄斩变诛杀罪犯,其余家眷流放……至于小罪,他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即便这样,丹书铁契对心里有鬼的,抑或胆小怕事的人,依然特别有吸引力。 想得太皇太后、太上皇、太后和皇后赐婚,只需一万、八千、六千和四千功德。 想进后宫,以八千功德计答应位。 而要得丹书铁契,需五万功德,除自身积德行善,以才能取之外,付出银子自然是最容易计算的。 说是功德,实是后世积分制,只披了这世道最信服的鬼神皮子,算明晃晃地拿银子换前程。 虽也有其他途径,却依然被御史在朝堂上喷了多日,若非准噶尔有异动,说不准还会有老御史死谏。 都说当今圣上宠一个女子昏了头,连体面都不要了,私下里谁心动谁知道。 打仗需要银子,没看太上皇都没对皇上此举有任何异议吗? 于是该骂骂着,只在太后千秋节前一个月内,得延晖阁女官诏书三百余人,便认领官学两座,捐助兵部辎重多达九万余担。 而漱芳斋官学夫人出乎耿舒宁意料,有九百余人,认领官学十二座,京城三座,其他分布大清各地。 连北蒙都有一所,由选秀留下的少数几个蒙八旗贵女认领。 这部分人多出身不俗,她们积攒功德,比旁人途径多。 户部还没还的欠银竟被以各种途径还了大半,还有各地乡绅和望族捐献军饷二百余万两。 想入宫博前程或者得赐婚宗室的秀女占了多数,有一千九百余人,这部分秀女无甚作为。 但在太后千秋这日,在宫宴上笑歪了嘴的允禟最清楚,不显山不露水才是最厉害的。 他挂在理藩院下的九家商铺,分别售三类秀女考核的标准,皇上的喜好、考题范围和起居注节选,以及各类美容和养生方。 具体赚了多少,除皇上外,允禟连亲哥和最亲近的允俄都没告诉。 反正他在附近的三座园子都买回来了。 国库如今库银千万不止,只他襄郡王就能占半成的功劳不止。 与此同时,皇上也没闲着。 他在朝堂上声称听从文武百官意见,缓步推行新政。 朝堂上对丹书铁契动容的臣子也不在少数。 传开的起居注节选,令人清楚皇上心思,还有心思缜密的张廷玉坐镇,倒也顺利推行下去了。 有了银子,圆明园里也建得愈发精致,五月底,胤禛就奉太皇太后和太后同入了圆明园。 * 太后千秋这日,胤禛面色愉悦地带着耿舒宁,下朝后,早早就去长春仙馆给太后请安,奉太后一起迎太皇太后,去正大光明殿参加宫宴。 绕过慈宁宫的影壁,胤禛便瞧见站在门外的周嬷嬷,冲他微微摇头,面上微见担忧。 他唇角的浅笑淡了,将左手背在身后,胤禛轻轻握了握耿舒宁的手。 今日这样的日子,无论太后要做什么,只要不是造反,都不是发作之时。 他怕耿舒宁受不住太后给的委屈,又心疼自家小狐狸要受的委屈,恨不能立刻叫她回养心殿。 有时身在宫闱,被规矩所禁锢得不由自主,确叫人无可奈何。 耿舒宁面不改色反握回去晃了晃,她又不是泥捏的。 * 进殿后,她以余光扫见了怡郡王福晋兆佳氏,还有坐在她身边的十四福晋完颜氏。 兆佳氏冲耿舒宁轻轻点头。 完颜氏虽面上有些不自在,还是略僵着脸扯了扯唇角以示友善。 允禵归家当晚,兆佳氏派人到府上,为耿舒宁带了封信给允禵。 完颜氏不知写的什么,只知道允禵收了信枯坐书房半宿。 翌日一大早,允禵去畅春园请过安后,便闭府不出,且叮嘱她对皇上和耿舒宁示好。 过去她因自家爷被发配京郊大营,后又没名没分地跑去青海,即便由封了抚远大将军,也长久不在京中,怨气难消,跟九福晋董鄂氏没少在太后跟前给皇上上眼药。 这会子要服软……她脸皮子烧得厉害,勉强笑过后,立刻便低下了头。 完颜氏的表情迅速且隐晦,没被上首微笑看着胤禛行礼的太后看见,却叫熹嫔看在了眼里。 熹嫔若有所思看了眼耿舒宁,眸底闪过一丝阴霾。 这女人越来越嚣张,如果皇上御驾亲征,倒是除掉她的好机会! * 上首太后稳稳坐着,表情一如既往的慈和,却丝毫没有虚扶胤禛,以示母子情深的意思。 开口也淡淡的,“听闻皇帝一直为前朝事忙,本宫还想叮嘱你要注意龙体安康,万别熬坏了身子,也进不去养心殿。” “今日一见,你叫耿氏贴身伺候,倒也有几分道理,她的确周全。” 在座陪着太后说话的几个上了年纪的命妇,不敢将诧然的目光递给皇上,不由得蹙眉去看耿舒宁。 即便耿舒宁长得再是长辈们喜欢的福气相,听懂太后话里的意思,得知皇上不来给生母问安,却跟个女官厮混在一起……几位德高望重的命妇也不由得心生不喜。 尤其是耿舒宁如此,却依然无子,更叫她们无法认可。 宜贵太妃笑着打圆场:“别说是皇上,就是我生那皮猴儿,过去都是几日一请安,为了给皇上办差,也是一个多月不见人影儿。” “董鄂氏照顾得也是仔细,叫允禟那肚子比她还圆上一圈。”宜贵太妃说的是允禟怀孕五个月的福晋。 她不看太后淡下来的面色,叹息:“倒累得董鄂氏跟岁宁女官一样,瞧着还是全乎人儿,实则那眼眶子里全是血丝,陪着爷们宵衣旰食地熬着,着实叫人心疼。” 都说人老成精,宜贵太妃话音一落,先前面色还有些不认同的命妇们,仔细瞧着耿舒宁泛红的招子,神色稍缓,微微点头。 真真假假的,谁也不是傻子,左右能长入宫的人均影后,耿舒宁也跟着做出赧然神色。 “宜贵太妃谬赞,岁宁愧不敢当,我也不过为万岁爷分忧十之一二,最辛苦的还是皇上。” “皇上在御前,忙得吃饭都要苏总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三催四清,却还坚持亲自为太后娘娘做了千秋贺礼,只盼着能得太后娘娘一笑。” 苏培盛:“……” 耿舒宁一脸感动看胤禛:“万岁爷批折子的时候,手指全是伤,朱砂都用不上,仍央着太医院用了补药,免得太后娘娘这样大喜的日子还要担忧,实乃天下孝子之首也。” 胤禛:“……” 苏培盛憋笑憋得心窝子疼,还得是这祖宗的嘴! 先前他对自个儿唱作俱佳的本事还隐隐自傲,现下只自愧弗如。 这祖宗画了张贺寿的复杂图纸,令陈嬷嬷暗中请善雕工的太监在养心殿角落,替皇上每天刻一个时辰,一个月就得了座雕像。 偏这祖宗还觉得不够表达皇上的孝心,上天下地造作,要皇上雕刻两个劳什子情侣玉盏,累得主子爷伤了手。 胆大包天的祖宗,反手就拽着主子爷的手,将血抹在了那尊雕像上。 如今,死的……啊呸,黑的都被说成白的咯! * 果不其然,听耿舒宁大夸特夸,太后不好再指责皇上不孝敬她这个额娘,否则传出去只会叫人说她为母不慈,不识大体。 她淡淡笑问:“不知皇帝给本宫做了什么贺礼?” 懋嫔扫了眼耿舒宁,柔柔开口:“说起来,知万岁爷纯孝,累得伤及龙体,太后娘娘怕是心疼万岁爷,都顾不得欣赏皇上的孝心,御前伺候的人也不劝着些。” 掌事女官(清穿) 第213节 熹嫔笑着看了眼完颜氏:“是这么个理儿,万岁爷令十四贝勒归京为太后贺寿,已是十足孝心,又要为朝政忙碌……怕不是有人进了不合时宜的法子?倒辜负了十四贝勒的舟车劳顿。” 完颜氏想起自家爷那风尘仆仆,至今还没养回来的憔悴模样,下意识蹙了蹙眉。 只是叫兆佳氏轻轻踢了一下,她才隐忍着不悦开口。 “熹嫔说笑了,我们爷怎敢与皇兄相提并论,难不成我们爷孝敬了额娘,万岁爷就不必孝顺了?没有这样的道理。” 太后冷冷扫了眼懋嫔和熹嫔。 允禵归京且避而不见,本就叫她心烦,眼下这两个还如此没眼力见儿,实难叫人给个好脸。 懋嫔和熹嫔心下暗恼,也不敢在这样的日子继续挑拨,虽疑惑却不敢再多话。 尤其面色看起来平静的熹嫔,她尤为惊疑不定。 明明那止女子天葵,促湿热滞怠的药起了作用的! 先前太后几乎跟皇上和耿舒宁水火不容,现在宜贵太妃这个眼中钉也在,太后怎么会…… 胤禛淡淡开口:“朕之身体发肤皆来自额娘,为额娘献寿礼,哪怕是饲鹰割肉也是理所应当,额娘万不必放在心上。” 殿内又是一惊,这释迦牟尼典故中的鹰……可不是个好词儿,那说的是鹰害弱者,佛祖不忍,以身饲之。 眼下……大家不动声色看向始终垂眸温婉恭敬的耿舒宁。 有那好事儿的心里直呼好家伙,这几乎算是明着怼太后了! 都说太后和皇上关系紧张,这紧张程度是她们能看的吗? 连熹嫔都暗暗为之心惊,与众人一起静待太后生怒。 岂料太后面色丝毫未变,跟好大儿比着,一个赛一个的云淡风轻。 她微笑看向耿舒宁:“老祖宗都夸你会伺候人,嘴也巧,往后除了好好伺候皇帝,也叫皇帝学学你那张巧嘴,省得总说些叫人误会的话。” 耿舒宁恭敬蹲身:“谨遵太后娘娘吩咐。” 太后又笑看胤禛:“既是皇帝精心准备,本宫倒有些期待,皇帝给本宫做了什么贺礼,呈上来瞧瞧?” 胤禛也露了浅笑,颔首吩咐:“苏培盛,叫人抬上来吧。” 苏培盛:“嗻!” 他紧着几步行至门口,没有拍手示意,却是躬身侧了下胳膊。 紧接着,满面风霜的允禵在前,赵松在后,两人肩挂红绸,亲自抬着一座盖了红绸的玉石底座入殿。 众人为允禵的风霜之色震惊,十四贝勒才去青海两年,怎的看起来跟换了个人似的,那沉稳肃杀的模样……竟跟皇上愈发像亲兄弟了。 太后微微张嘴,眼眶不自觉发红,却紧紧捏着帕子,稳坐不动,压着酸涩和心疼,强令自己看向允禵背后。 红布下的雕刻瞧着体积不算大,但挺宽,隐见展翼,莫不是凤凰玉雕? 只待二人站稳,允禵回身,翻手揭开红布,殿内立刻响起惊呼声一片。 雪白玉座之上,是一块姜地色的大石,雕刻成了九天凤女下凡尘的模样。 与时下凤女骑彩凤,抱凤首箜篌的刻法不同,那凤女慈眉善目,脚踩玉座,仙衣绶带,簪钗环佩,具都栩栩如生。 而在她身后环绕的披帛悬空处,凭空生出两个凤翅展翼做飞翔状,凤女双手合十,凤眸微阖,一脸悲天悯人之仙姿。 最令人叫绝的是,凤女眉心一抹鲜红未绽的牡丹,在接近明黄的姜地色映衬下,惊艳绝伦。 而凤女端庄大气的裙裾之上,以朱红字体写着五个字——泰山石敢当。 允禵甩开袍子跪地,扬声铿锵道:“此石乃刑部尚书耿佳德金自山东偶得,皇兄亲自雕刻,儿臣题字,唯愿额娘无病无灾,百鬼不侵,喜乐安康!” 太后鼻尖微酸,“好好好,我儿……你们有心了,允禵快起来吧。” 顿了下,她又哑声道:“耿尚书也有心了。” 耿舒宁赶忙再次蹲身,“太后娘娘仔细看凤女眉心和题字,比起万岁爷和十四贝勒的孝心,阿玛万不敢领此功劳。” 太后太想念两年没见的儿子了,即便心里对胤禛和耿舒宁再不喜,依然没忍住站起身上前走了几步。 这一看,她身为对颜色格外敏感的后宫女子,立刻就发现了不对。 “这不是朱砂?”她震惊转身,扫过胤禛,又看向允禵,目光紧紧盯着他。 “这是你……你们的血?” 不管震惊与否,殿内的惊呼和夸赞的话不绝于耳,将千秋节的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允禵躬身,姿势与以前也不一样,多了一抹硬朗,也带着几分晦涩。 “额娘,皇兄说的话,儿臣都听到了,深以为然。” 他抬起头,深深看着从小就疼他的额娘,灿烂笑开,露出了唇上的细微伤口。 “儿等身体发肤皆来自额娘,恳请额娘收下皇兄与儿臣的贺礼。” 他再次跪地,仰望太后,隐含哀求:“儿臣不孝,不能侍奉额娘左右,但为大清,为皇兄,为额娘,儿万死莫辞,绝不后悔!” 太后的身子微微颤抖,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了口气,上前扶起允禵。 “好,你们兄弟齐心,你好好为你皇兄办差,本宫——等你们回来!” 说罢,她松开允禵,掩下自己快咬碎的牙关,转身往殿外走去。 “时辰不早了,该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奉老祖宗去正大光明殿了。” * 六月十八日,太后在正大光明殿,展示了皇上和十四贝勒的贺礼。 她跪请太上皇旨意,欲去五台山为大清将士和儿子祈福,太上皇准了。 六月二十,太皇太后懿旨嘉奖,亲自为太后择了吉日,十日后出发五台山,令温宪公主夫妇护送陪同。 在此之前的两天,是钦天监选出的吉利日子。 六月二十八,抚远大将军允禵奉皇上挂帅,御驾亲征,于午门直出,百官和后宫妃嫔等人相送。 太后站在城门楼上,对身后妃嫔对耿舒宁跟随出征一事的酸话和编排充耳不闻。 她面无表情吹着风,冷眼瞧胤禛在大军前颁布亲征诏令,以振奋士气。 耿舒宁身着束身宫袍,两把头戴麒麟点翠长簪,就站在圣驾明黄华盖下静立。 太后眼神难掩冷厉,她那好儿子和这贱人的大礼,她收下了,早晚她会亲自还回去! 耿舒宁一点也不在意相隔甚远的冷睨目光,恨她的人多了。 她在意的是,出宫之前,胤禛竟问了一个让她始料未及的问题。 他问:“宁儿,你梦中所见,朕此次出征能打胜仗吗?” 这叫见过四大爷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她,该怎么答呢? 第118章 耿舒宁先前忙于掌管宫务和选秀之事,因着分寸,从没主动打听过边疆的形势和与之相关的朝政。 及至经张家口一路北行,途经北巡之路,去乌兰布通的路上,耿舒宁才知道,选秀还没开始,准噶尔就已经开始了数场小规模的扰边之战。 在御驾车马上,耿舒宁隐约听到追击噶礼而来的董鄂增寿禀报,噶礼带领的三千将士,已在准噶尔东路军首领策零的帮助下,与策妄阿拉布坦在和田汇合,开始了凶猛的攻击。 胤禛顾不得生怒,立刻召允禵和兵部尚书张廷玉和京郊大营将军富察马武,一起在御驾上议事。 耿舒宁在屏风后隔出的卧寝内,安静喝茶,心里有些纠结。 事到如今,她和胤禛的感情,忽略后宫的些微动静和太后等人的针对,跟后世的两口子没什么区别。 小打小闹是有,大都算情趣,他们的感情已经超越了耿舒宁上辈子谈过的任何一场恋爱。 所以她纠结,有些事情该不该跟胤禛说。 说了,她可能会被当作妖怪,即便胤禛对她有感情,也不会放任对自己的一生了如指掌的人,如猴儿一样俯瞰他至今。 不说,以胤禛心思缜密却格外多疑多思的性子,跟康熙完全不同,两败两小胜,甚至还要儿子为他雪耻的那段历史,太叫人下气了。 中间反复耽搁好几年,四大爷也累得自己猝死御书房,为后世留下了不少隐患,死了太多的人,她无法眼睁睁看着。 她习惯了相信自己,却始终无法完全信任旁人。 贝齿折磨着樱唇好一会儿,待得听到胤禛令人传旨的时候,耿舒宁深吸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就让她再造作一回吧,这是她对蓝盆友的最后一次试探,如果他不让自己失望,她就交付信任。 如果……结果不尽如人意,耿舒宁目光转向窗外,看着越来越荒凉的景色,那以后就只能跟上辈子一样,靠她自己了。 * 胤禛在见过增寿后,迅速下旨,令大军兵分两路。 一路以允禵带领,增寿辅佐,带军直奔西北,停留宁夏,与年羹尧一起攻打西藏那边的蒙军和噶礼。 一路则由胤禛亲自带领,一路往北,直奔准噶尔老巢,从背后打策零一个措手不及。 大军驻扎休息半日,进行分兵,而后就要疾行军,一路不停与青海的绿林军和北蒙军汇合。 允禵自御驾上大跨步下来,吩咐自己的副将去召集西行的将士。 他在跳下圣驾后,目光扫过在外面守门的赵松和小成子,脚步罕见地迟疑了片刻,始终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蹙眉停了几息才离开。 只是他绕到后方自己的帐篷前,还没来得及让副将请带队的首领过来议事,手心里就被塞了个小巧的荷包。 低着头瘦瘦小小看不清面容的太监,甩袖子打了个千儿,压低了嗓音。 “大将军,我家主子念着您许久了,约您一见,时辰和地点都在荷包里。” “主子说,此行一别不知岁月,请您务必前来,别叫她留下遗憾。” 允禵:“……”这话乍听没毛病,可细品总感觉带着古怪。 连允禵的护卫都误会了,诧然看向主子,这种关键时候,主子还有功夫跟人黏黏糊糊的? 那小太监也不管允禵什么反应,扭身提脚就躲进了角落里。 允禵反应过来,紧追几步,却再也不见了对方身影。 当然,允禵也没有下功夫追就是了,否则这女扮男装的小太监都近不了他身前。 掌事女官(清穿) 第214节 紧跟着允禵的护卫纠结片刻,还是小声问:“要属下去查吗?” 允禵握紧荷包进了马车,“不必,你先退下,此事与打仗无关。” 自从收到耿舒宁的信开始,他就日夜不安寝地在思量那封信上的内容。 一开始他以为是皇兄的意思,才会吩咐完颜氏不要再做蠢事,也配合哥哥使苦肉计逼额娘退让。 但在大军出发后,他先后不动声色试探皇兄几次,发现皇兄根本不知道信里的内容,便确定那是耿舒宁夹带的私货。 这却更叫允禵心惊。 本想着直接禀报御前,但对皇兄轻易就让人逼自己归京,甚至下自己兵权的行为,他到底心有防备,还在犹豫。 眼下倒是不用了,直接将耿舒宁揪出来询问,更为妥当! * 胤禛没叫人驻扎特别繁琐的皇帐,歇在跟个小房子一样的御驾马车上,一直在与大臣和即将北行的将士议事。 耿舒宁悄摸下了车。 苏培盛要在里头伺候,赵松和小成子一个守门,一个跑腿,谁都顾不上午膳的事儿。 耿舒宁将差事揽了过来,此行她留下对后宫之事更为敏锐和细致的晴芳,带上了巧荷和巧静。 “巧静去御厨那里盯着。”耿舒宁吩咐。 “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去找太医,采摘些下火的新鲜草药备着。” 巧静恭敬应是,等她离开后,耿舒宁却又吩咐巧荷。 “叫晴锦带九卫三分之一的人护送太医去采药,另外三分之一在三里外的小土坡附近警戒,剩下的人由你带着保护我。” 巧荷什么都没问,只点头后留下人护在耿舒宁身侧,直接去办差事。 先前给十四贝勒送那种古怪的消息,巧荷都没问,这会子自然不会多话。 耿舒宁带她不带晴芳,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不多会儿,巧荷就牵了两匹马过来,其他人也都牵着马,有人身后还跟着常院判在内的几个太医。 耿舒宁翻身上马,她跟胤禛腻歪的场地已经越来越多,马场也是其中之一。 有阵子那狗东西食髓知味,去了好些次,虽然大多时候她是躺回来的,但倒也学会了骑马。 * 打马快行一刻,到三里外的小土坡前,九卫带着太医继续往周边去,剩下的人也都散开,只有巧荷跟几个女卫跟在耿舒宁身后。 绕到土坡后,看到单身赴会的允禵,耿舒宁顿了下,笑着走过去。 “十四爷,劳您守着我们之间的秘密,岁宁在这里谢过了。” 允禵面无表情,“你一个女子,怎么知道那么多将领在军中安排,还有他们背后之人的?” 耿舒宁笑得灿烂,“也许您听过,京城有些不为人知的包打听,只要付得起银子,想从后宅里探得些许消息,并不难。” 允禵冷笑:“少在这里跟本贝勒打岔,爷确实不知道,京城还有人,胆大包天到敢打听这种事儿,再者,你又如何得知大军布防安排的?” 岳升龙眼疾严重,虽仍是四川总督并绿林军统领,实则已经是其年仅二十的二子岳钟琪负责具体军务。 再者,鳌拜之孙达福,也因鳌拜连累被发配蜀地。 允禵因其将才,才刚提拔了他做青海驻军副都统,年羹尧就到了。 此事他确信连皇兄都不知道,耿舒宁却又知道了。 她甚至直指四川巡抚张广泗乃是安亲王岳乐一系,与噶礼相交甚密,噶礼能过宁夏直入和田,少不了张广泗的帮忙。 如果此事是真的,军中布防一旦被泄露出去,即便青海驻军再多,此战也必败无疑。 “我自有我的法子,十四爷可知,你们军中如今训练的法子,还是我想办法得到的?”耿舒宁微笑。 “我想问十四爷,我若告诉你,我还得知了一个重要消息,事关此仗要打多久,会不会赢的关键,却有可能连累十四爷被幽禁,您敢听吗?” 震得胤禛瞠目后,耿舒宁也没叫他开口,直接道:“您想好了再说,我是万岁爷的人,必要时,我不会瞒着他。” 允禵没再问耿舒宁的消息来源。 耿舒宁能成为叫满八旗女子都羡慕的女人,稳稳当当立在皇上身边,甚至一个女子随军出征都发生了。 皇上为她挡下了一切反对,她有什么令人惊异的手段,也不足为奇。 这样的手段不肯叫旁人知道,就更不奇怪了。 他转身看向远处的荒地,沉默下来。 身为大将军,他自然是想赢,想要军功叫自己挣个铁帽子亲王。 可如果赢的代价是被皇兄忌惮,被幽禁一辈子……他有必要非得打这一场胜仗吗? * 耿舒宁回到御前时,大军已先行开拔。 胤禛仍皱着眉站在堪舆图和沙盘前,时不时挪动着上头的旗子,一脸深思模样。 放在一旁的肉龙和绿豆粥都不见热气儿了,盛夏天儿里吃着倒是也适宜。 耿舒宁风尘仆仆跑了一路,又累又饿,在一旁的铜盆里略擦了擦脸上和手上的尘土,一屁股自坐在软榻上,拿起来就吃。 吃着还要吧嗒几下嘴:“哎呀这肉龙真香,刚才我闻着那方便面的味道也很香呢。” “绿豆粥喝着下火,我记得有人爱上火,动辄牙疼起燎泡的,不喝我可喝啦?越走越干燥,早喝早预防。” 胤禛没有抬头,只淡淡道:“朕吃了,这本就是给你备着的。” “辛苦你为朕采药,太医都回来了,朕还想叫苏培盛去找。” 耿舒宁眼神闪了闪,依然笑得娇软,好话直往胤禛脑门儿上扣。 “就知道万岁爷会心疼人,能伺候您,我掐指一算,耿氏祖坟肯定冒青烟了。” 胤禛又挪动了几面旗子,仍然不满意,干脆拔出来,又放回代表乌兰布通的地方,走过来,坐到耿舒宁对面。 他问:“你没什么想跟朕说的?” 耿舒宁无辜看着他,“您想听我说什么?” 胤禛微微眯了下眼,“朕想问你,你说朕此行御驾亲征,定会大胜归京,彻底剿灭准噶尔,真是你从梦里看到的吗?” 耿舒宁咬了一口肉龙,唔了一声,“那是自然,我说过,不会再对您撒谎,绝不食言。” 只不过,这场仗本来应该会输,现在也未必尘埃落定,可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那些话所描述的,确实在她梦里出现过,却非她那‘庄周之梦’。 算是她对自家蓝盆友最美好的祝愿……亦算大清皇帝的后妃该给的祝愿吧。 胤禛喝了口茶,没再说话,等耿舒宁吃完,叫苏培盛进来收拾了,他才对着耿舒宁伸出手。 “过来。” 这话已经有些冷淡了。 耿舒宁只当没听出来,哪怕苏培盛眼珠子都快转抽了,她也没事儿人一样,跟着胤禛的动作坐进他怀里。 胤禛定定看着她:“耿舒宁,朕有没有说过叫你不许乱跑,还是你有什么必须办的事儿?” 胤禛许久没叫过她的全名,叫耿舒宁心底咯噔一下,身体都不自觉僵硬了些许。 只是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鲁莽的,瞬间便放松了身体,委屈地倒打一耙。 “我只是想伺候好您,您这是不信我,还是觉得我会背叛您?” 胤禛面无表情:“朕要听你说!” 耿舒宁哼哼:“我就不说!” 胤禛眼神愈发疏淡:“你是不是吃定了朕,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朕都离不开你?” 耿舒宁抬头看他,“不是吗?那我可要闹了。” “您先前在温泉庄子,还有下江南时,我被掳后,您跟我说的话,难不成都是屁……咳咳,空话?” 胤禛蹙眉敲她脑袋:“你知道朕在说——” “我不知道!”耿舒宁突然推他一把,愤愤站起身。 “我不喜欢跟人绕弯子,爷想确认什么,就问我什么,我不会骗您。” “您是皇上,若想治我的罪我只能受着,也不必试探这么多。” 胤禛脸色越来越难看,“朕叫你自个儿说,就是不想以皇帝的身份压你,怎的就叫你……” 觉得自己语气太重,胤禛捏了捏隐痛的额角顿住。 “朕记得,快到你的小日子了是不是?你过来,咱们好好说话。” 耿舒宁不肯,“站着说便是,省得我还得遭二遍罪,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两人四目相对,火星子都快溅出来了,车里大的宫殿一般,却仍闷得叫人喘不过气。 胤禛晃然一瞬,好似回到了头回在温泉庄子跟这小狐狸争吵的时候。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真吵过架了,他舍不得罚这混账,计较多了也只会气着自己。 可今日他的火气确实下不去,甚至越拱越高。 他压着脾气,目光逐渐冷厉:“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朕又为何拘着你,你心里不清楚?” “朕自问对你够好了,你想做什么,朕都想法子替你张罗。” “你对朕有甚要求,朕也时刻记在心里,捧着护着心窝子里搁着,你还要如何?” 耿舒宁鼻尖微微发酸,眼眶子也不值钱地越来越湿润。 这男人说得对。 以前一个人闯荡社会的时候,她没这么娇气,说话更难听的甲方她也碰到过,都不往心里去。 被他宠了短短几年,稍微不中听的话,就叫她心里酸涩难当,委屈得出奇。 她咬了咬牙,坚持造作下去,倔强劲儿比任何时候都足。 “我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如果我要插手朝政呢?” 掌事女官(清穿) 第215节 胤禛面色彻底沉下来:“你活腻了?” 耿舒宁眼泪倏然落了下来,她狼狈地拿袖子粗鲁地擦了擦,擦得脸颊眼角都红通通的。 她点了点头:“对,我活腻了,在宫里呆的半年,快要把我逼疯了!” 她眼角眉梢带上讽刺,“您是对我好,这我不否认,可您扪心自问,我付出得少吗?我对您不好吗?” “您明知道我喜欢自由,自打过年入宫,我出过一次宫吗?” “普通婆婆为难我,我可以回娘家,浑一些上手就能跟婆婆打架,可太后屡次想要我的命,我又能做什么?” “哦,我忘了,现在我连名分都没有,我只是个奴才。”耿舒宁冷笑。 “您对我的好,是您身为大清皇帝,忙碌之余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我分明可以有个将我当作全部的夫君,有为我张目的娘家,我为什么要受这个委屈,你心里不清楚吗!” 赵松听着里头的争吵,觉得不对劲儿。 两个主子可许久没这个吵法儿了,这些话……伤情分啊! 他有些不安地看了眼干爹,苏培盛却只是垂眸跟个木桩一样站着。 他又去看巧荷,巧荷也只垂眸静立,看不清表情。 赵松心底愈发不安,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 胤禛也想知道这个问题,因为耿舒宁的激动和愤怒,他缓了缓表情,起身去拉人。 “你到底怎么了?”胤禛蹙眉猜测,“从出京那日你便不对劲……时不时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子了?” 耿舒宁使劲儿推搡,却还是推不开这人越来越有力的拥抱,干脆低着头不吭声。 胤禛觉得不对劲儿,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便发现这向来嚣张的狐狸,已经哭得满脸是泪,小脸涨红,憋得喘不过气来。 他无奈叹了口气:“朕是担忧你只带着那么几个人出去,出行在外随时会遇到准噶尔的偷袭,不安全。” 耿舒宁哭着骂:“骗鬼!你分明就是不信我!” 胤禛头疼地拍着她后背哄,“朕不许你插手朝政,是因为你对此……并不精通,你难道想百年之后留下骂名,也不能与朕合葬?” 说不精通都是客气,她至今连满蒙汉八旗如何牵制彼此都搞不清楚。 “叫你受了委屈,是朕做得不好,等打完仗归京,朕定给你个交代。” “你说朕不肯跟你坦然相对,你可做到了?” 耿舒宁又低下头,落泪道:“我想要皇上跟信任自己一样信我,你总说我像你的半身,我想要平等地与你相爱,彼此保证,此生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伤害我,我亦然。” 胤禛被耿舒宁的话烫得心底一震。 她所形容的,也是他想要的。 可……他清楚自己的性子,多疑多思,有时候连自己都会怀疑,实在太难做到这一点了。 但有一点他可以保证:“朕以大清之名,皇帝尊位与你承诺,此生无论发生什么,朕……我绝不会伤你。” 耿舒宁泪眼朦胧看着他:“那你刚才那狗一阵猫一阵的,到底为什么?” 胤禛替她擦了擦眼泪:“……朕不放心你的安危,叫林福派了暗卫跟着你,你为何要叫人传那种话给允禵,又为何去见他?” 耿舒宁深深吁了口气,掏出帕子来擦掉眼泪,嘀咕:“非要我这样卖力才肯说明白,吃醋很丢人吗?” 四大爷一口唾沫一个钉,总算是拿到免死金牌了,袖口的茱萸辣得她好难受。 她捂着眼眶子推胤禛:“爷叫巧荷打水进来我洗洗脸,再叫人准备点绿豆粥,我哭累了,休息好了再说。” 胤禛运了运气,看着耿舒宁到处红肿的脸,憋在胸口的恼意散了大半,却恨不能叫她其他地方也如此。 “……等着!” 第119章 吃饱喝足后,耿舒宁没先休息,一直等着胤禛。 急行军到达乌兰布通只需要十日,她根本睡不着。 就她先前跟允禵的某些约定,主动交代还好说,如果叫胤禛从旁人口中得知,以他的性子,即便不气死自己,也会令人送她归京。 可不管胤禛信任她与否,她都不能走。 她本来就对战争知之甚少,如果再没有了最新的一手消息,就算知道正史,也于事无补。 康熙三征准噶尔,好不容易逼得噶尔丹自尽于彦图河畔,令得准噶尔元气大伤,龟缩漠南西北老实了近十年。 虽然胤禛登基比正史要早,但策妄阿拉布坦北向西藏扩张,南向漠北扩张,意图统一蒙古和西藏,以伊犁为都,成为蒙古帝国皇帝的动作一点也不慢。 这太戳四大爷肺管子。 历史上老爷子选了允禵做大将军,以他的军事才能全面压制准噶尔,差点把准噶尔老巢都给打没了。 如果允禵不被召唤入京幽禁,他带领的大军挺进伊犁,准噶尔说不定在这时候就会成为历史名词。 后来因胤禛太过谨慎又爱操心的性子,事事都过问,且多思多疑,被准噶尔几次三番骗降示弱,最终于和通泊大败准噶尔,成为立国以来输得最惨的一次战役。 野史描述,这场仗后,京城八旗人家几乎家家挂白幡,也逼得大清不得不化攻为守,憋屈到了乾隆时候才解决这个问题,可谓丢人至极。 * 越回忆,耿舒宁的面色就越严肃。 等胤禛与固伦纯悫公主额驸策棱,以及清军将领议完事,绕到后面,就见耿舒宁趴在小窗边,一脸郁结模样。 他不由得想起白日里吵架时耿舒宁说过的话,心窝子平添几分酸涩,清楚耿舒宁确实因他受了不少委屈。 他知道这小狐狸心有多野,又诸多令人惊奇的本事,如果不是在他身边,整个大清都会成为她自由翱翔的天空。 正因此,他才会越来越不由自主地宠着她,不管她做什么,只要不是死胡同,他都愿意支持她闯一闯。 可被圈养的小狐狸还是会不开心,他却已无法放手。 胤禛默默坐到耿舒宁身后,轻轻将娇软身子揽入怀中,“白日是朕说错了话,这笔账宁儿给朕……给我记着,等回京你再跟我算账可好?” 耿舒宁心下微动,狗东西是在以蓝盆友的身份说话,这叫她鼻尖又开始发酸。 她沙哑着嗓音问:“怎么算账都行?” “怎么算账都行,是我将你困在宫闱,亏欠你良多……”胤禛在她发际亲了亲,给了她格外清晰的保证。 可这保证,反让耿舒宁先前装出的三分委屈化作十分,叫她又不自觉红了眼眶。 有人懂自己的委屈,又珍视这份委屈,总是叫人忍不住娇气些。 她掀开帘子,脑袋冲外,努力眨巴着眼,想将湿润眨回去。 这种真矫情,她反倒不想让人看见,但她声音也软了下来。 “皇上不问问我,为何要去见十四贝勒吗?” 胤禛揽着她的动作一紧,顿了几息,却轻叹了口气,只将下巴搁在她发心。 “你想说,我听着,你不想说,我不会再试探。” 耿舒宁轻轻吸了下鼻子,蓦地转过身,看向胤禛。 “你就不怀疑,我与十四贝勒有一腿?” 胤禛噎了下,目光费解地抚着耿舒宁的后脑勺,哭笑不得。 “最狡诈的便是你这混账,也不知你有时又如何蠢得如此出奇。” “你说过不做妾,不与人共侍夫君,就老十四那后宅,有什么配叫你惦记的。” 耿舒宁:“……”这话不刻薄吗? 他认真捧着耿舒宁的脸:“你可以怀疑朕不够信你,但宁儿,你不能怀疑你心悦之人是个傻子,是也不是?” 耿舒宁:“……”她才是傻子。 她鼓了鼓脸儿,抱着胤禛的腰肢靠过去,声音有些发闷。 “你就不能说你信我吗?”顿了下,她又问—— “你叫暗卫跟踪我,只为护我安全?” 胤禛语气冷静,“如果朕要令人监视你,你与允禵说了几句话朕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又何必心里不痛快。” 耿舒宁坐直身子瞪眼,“你不是信我吗?” 胤禛面色更加冷静:“信你,也不耽搁朕为你与旁的男子亲近拈酸,你说过,朕心眼儿不大,在你的事情上,确实如此。” 耿舒宁紧抿唇角,也压不住眼底的笑意,这男人是吃了什么通窍的神药吗? 才别扭完,这会子怎的如此会说话了? 她深吸口气:“那爷还没跟我说,如果我插手朝政了呢?” 胤禛想了想,“朕的底线是,任何事不得瞒着朕。” 他其实不像皇阿玛那般警惕后宫干政,他只在乎结果是否对社稷有利。 “朕信你不会做损害大清之事,只朝堂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若是被外人得知,你会很危险。” 耿舒宁轻声又问:“那如果我瞒着爷的事,是为了爷和大清好,说出来反倒会令您忧心呢?” 胤禛听出了微妙,干脆将耿舒宁抱到自己腿上,抵着她的额头深深以探究眼神看她。 待得耿舒宁不自在地想要伸手推人,他才轻笑出声,面上多了股子属于帝王的傲然。 “朕没你想得那么脆弱,我宁愿掌控一切不利因素,也不愿稀里糊涂被你护着。” “宁儿,朕是大清之主,庇佑百姓和江山本就该是朕的责任,你只管说便是,朕受得住。” 这小狐狸确实不是会绕弯子的选手。 胤禛基本能确认,关于此次打仗,这小狐狸应是从梦里看到了不好的结果。 找到允禵,说得大概也是与此役有关之事。 他有些心急,心窝子沉甸甸的,但也还算稳得住。 掌事女官(清穿) 第216节 这世上就没有老子能拗得过儿子的,天子天子,他不信天命所归,更信人定胜天的道理。 只是耿舒宁一开口,却着实叫胤禛前所未有地惊住。 * 耿舒宁道:“我先前没把实话全部告诉你,在那场庄周梦中,其他时光洪流,我也许只记得微末碎片,但关于大清,大部分事我都记得。” 记不住也难,电视剧、小说、课本……最详细的就是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是个人对清朝都能戏言几句。 关于穿越一事,实在太过离奇,她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但庄周梦可以升级一下。 既然蓝盆友没叫她失望,她抱住胤禛的脖子,凑在他耳畔,几乎以气音下了一记重锤。 “我在慈宁宫时缠绵病榻几个月,不只是因为病重,也是吓得。” “在梦中我得见,大清国祚不足三百年,传十二帝,成夷人殖民之地,令我华夏族人血泪三十余载,铭记于后世。” 胤禛猛地拥紧她,力道大得叫耿舒宁脸色瞬间苍白,捂着嘴闷哼出声。 她今日说的话,绝不能传出去。 * 胤禛显然也知道轻重,下意识放松力道,迅速将她放在软榻上,立刻起身疾步走出去。 “苏培盛,叫所有人后退十步之外!” “赵松,去给林福传话,叫他带人包围御驾,一里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苏培盛和赵松一句话都不敢多问,主子爷的声音紧得叫他们心惊,怕发生了什么大事儿,赶忙应下,立刻清空了御驾周围。 胤禛回到后头,看着正龇牙揉腰的耿舒宁,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该先问什么,默默转身又回去,取了红花油来。 “朕刚才太过震惊,弄疼你了,你记着账,先替你涂点药可好?” 耿舒宁并不生气,甚至有些高兴。 正常人听到她刚才的话,十有八九会以为遇到了疯子,或是不想活了。 胤禛震惊得连个磕巴都不打,代表他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 这份信任,叫她始终不得安稳的心,像泊进了对的港湾,熨帖得很。 她乖乖叫胤禛给她涂药,两个人都没什么风月心思,很快收拾好,和衣躺进幔帐里。 胤禛已冷静下来,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大清灭国伊始,可是此次战役?” 其实他不能说完全信任耿舒宁,以他的性子不现实。 但先前耿舒宁所有的作为都证明她确有神异之处,尤其是此次出征,她从一开始就不对劲,也就她以为自个儿瞒得很好罢了。 越靠近战场,这狐狸越是坐立不安,夜里都睡不安稳,惊醒后,要翻来覆去许久才能睡着。 最重要的是,她总是抢他的枕头,弓着身子抱在自己怀里睡,拽都拽不出来。 胤禛私下里问过巧荷,巧荷也不得而知,只道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才叫他更加事无巨细地叫人照看着,否则林福也无法第一时间发现她与允禵碰面。 林福还禀报说:“岁宁主子的面色倒还如常,十四贝勒倒有些神魂不定,上马时马镫都差点踩空。” 允禵自六岁骑马,在马上如履平地,十三岁后就再没用过马镫上马,更别说踩空。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这小狐狸在挣扎,怕说出实情后,会被他视作妖怪,丢了性命。 他搂着趴在自己身前的耿舒宁保证,“你所知道的,都可以告诉朕,朕同样可以大清国祚和皇位对你起誓,无论你跟朕说了什么,朕绝不会伤你分毫。” 耿舒宁轻轻嗯了声,小声将自己已经打好的腹稿说出来。 “是不是与此次战役有关,我也说不准,我实在不懂打仗。”历史又跟这里不同,她也不能确认。 “但……准噶尔是到下一朝才灭国,与他们的长期拉锯,消耗掉了大清不知凡几的精力和辎重,百姓受苦,也令得下一任皇帝居功自傲,晚年昏庸,一代不如一代……” 胤禛眸底闪过一丝杀意:“下一任皇帝是谁?” 耿舒宁迟疑了下,悄悄抬起头,“这我也不确认,只梦到年号为乾隆,在我梦中,万岁爷这会子还没继位呢。” 她是警惕熹嫔和三阿哥,却不会因此就将钮祜禄氏和乾隆就跟他们混为一谈,以此叫这娘俩彻底凉凉,时间对不上。 但有些事儿还是能说的。 “但我清楚记得,梦里您年纪又大又不要命,不顾自己的身子点灯熬油,只在位短短十三年就倒在了御案前。” 胤禛身子僵了下:“……” 他现在算是明白,耿舒宁为什么撒泼打滚地造作不休,只为叫他准时用膳,还总叫太医给他诊脉了。 他深吸了口气:“你的意思是,朕御驾亲征打了胜仗,但并未伤及准噶尔筋骨?” 耿舒宁:“这个我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已经告诉十四贝勒了,并且还告诉了他一些嗯……打胜仗的手段,不怎么光明磊落的那种。” 比如假传圣旨什么的,她不自禁偷偷捂腚,有些迟疑要不要全说,总感觉屁股不大保险。 胤禛顾不得计较她语气里的微妙,紧着催促:“关于此次战役和准噶尔,你还知道什么?” 耿舒宁更迟疑了,“因为爷对战事事无巨细都操……关心,将士们束手束脚,打起来又贪功冒进,大清曾在和通泊惨败准噶尔,留下青史骂名算吗?” 胤禛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不怕被人当面骂,可若是在史书都留下骂名,他这个皇帝也做得太失败了,这超出了他能承受的程度。 耿舒宁赶忙替自家蓝盆友顺气,软着声儿哄:“大多数帝王,本就是功过参半嘛。” “我梦中还有史书记载,您推行了一系列的新政,解决了西南土司割据的问题,为大清续命两百年呢!” ‘咔嚓’一声,胤禛将扳指捏碎了,面色如土,这马屁直直拍到了马蹄子上。 后人以为,大清本来只有不足百年的国运?? 这里面又有多少是他之过? 他压着嗓子眼的腥甜,强令自己冷静追问:“你再与朕说说,朕都做了哪些错事,又推行了什么新政,你慢慢说,别漏下……” *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睡好。 耿舒宁是困得不得了,却被蓝盆友揪着追问一些因为时间线对不上,她无法细说的事儿。 胤禛自不必说,知大清国祚几何,又清楚其中有自己多少功过,绝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儿。 自然,不是耿舒宁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她说得那庄周梦实在牵扯太广,太耸人听闻。 耿舒宁只道:“别说您不信,我也一直在怀疑,我当初那场梦,是寻常噩梦,还是仙人不忍百姓之苦,念及我不知道几辈子的功德,特地示警。” “所以爷别怪我胆大包天,我做了一件事儿,现在不能告诉您,如果那梦是真的,到时您自会得知,若只是我杞人忧天……到时我再告诉您,无论您怎么罚我,我都认。” 换作从前,以胤禛的掌控欲,明知此事关系重大,答案就近在眼前,他必会用尽一切办法弄清楚。 但胤禛坐了一夜,看着耿舒宁抱着枕头睡着,烛火映着她眼下青黑,几番不安地惊醒又睡着,他没问。 是不敢问,怕自己忍不住干涉,也是想知道,那梦……几分真,几分假。 如果是真的,哪怕他再难受,也会用自己这条命,为大清多续国祚几百年! * 耿舒宁将事情说开以后,摆脱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人比刚出发时开朗了不少。 最后一次试探,争吵,坦诚,让她彻底放下了心底所有的不安,踏实下来,整日想方设法地为忙碌的胤禛补身子。 与此同时,归化城的安北将军爱新觉罗延信接了圣旨,自归化奔波至乌兰布通,与博尔济吉特策棱一起听令御前。 胤禛与张廷玉和陈廷敬等人反复斟酌多日,终是在到达乌兰布通后,定下了此次战役的章程。 与他先前打算不同,他收回令大将军随时将战况禀报御前的决定,只令林福派出一部分暗卫关注战场形势。 与此同时,年羹尧上奏,发现了策妄阿拉布坦的动向。 他们不只是在和田出兵,而是兵分两路,一部分自和田往青海去,另一部分则朝乌兰布通而来。 乌兰布通位于西藏和北蒙中间的关键位置,距离京城只有七百里,突袭行军的话,最短五日就能兵临京畿地带。 这里曾被准噶尔占领过,只是被康熙给夺回来了。 现在策妄阿拉布坦想利用对乌兰布通的了解,伏击御驾,打击大清士气,一举拿下北蒙包括乌兰布通、察哈尔等最重要的地带,与大清打长久战。 八月中,胤禛下令,将包括盛京以北驻军在内的十万大军分成三路。 八月底,东路黑龙江将军萨布素领兵五万,自乌兰布通北面打伏击,准备拦下策妄阿拉布坦三万大军。 九月初,西路由允禵坐镇青海,增寿和年羹尧掌兵三万,出宁夏向北进发,欲拿下和田,进击伊犁,逼策妄阿拉布坦往南奔逃。 中路军由延信和策棱带领两万将士,直逼准噶尔老巢,欲拿下策零所带领的一万人。 策零不敌,当机立断,放弃马匹,将被打得只剩八千余的骑兵化整为零,在雪原中躲了起来,时不时抢劫北蒙的一些中小部落,为自己做补给。 十月中,北蒙大雪纷飞,准噶尔和大清先后交锋数十次,各有胜负,始终未曾正面冲突。 准噶尔忙着准备过冬的粮草,大清也有大部分将士不适应太过寒冷的环境,病倒不少。 双方都暂时停下了进攻的脚步,策妄阿拉布坦躲进了西藏,策零不知所踪。 延信和策棱带军护卫御驾,北移驻扎在了准噶尔曾占领过的中亚贸易中转重地——乌兰布托。 胤禛清楚,这份暂时的安宁最多到年底。 翻过年,冬末春初之际,正是准噶尔粮草最为匮乏之时,偏偏大清不同。 御米和御稻自推广开后,九月里就陆续传出丰收消息,这给了大清将士极大的底气。 而没被重视的番豆,亩产堪比御米,又能饱腹,也给了出征的将士们不少惊喜。 因为选秀以及新政的缘故,户部不缺银子,内务府不缺人手,适合作战的粮草和伤药都准备充足,还源源不断往乌兰布托和青海送过去。 只要大清将士适应了寒冷环境,准噶尔此战必败。 策妄阿拉布坦若不想在大清的包围中坐以待毙,那时必然会带兵背水一战。 胤禛令大军每三日呈送战况及将士们的训练情况到御前。 此举不为干涉行军打仗布局,他只想第一时间知道,自家小狐狸到底做了什么胆大包天之举。 耿舒宁跟胤禛说,要等大规模打起来才会确认。 她和胤禛都没料到,刚进腊月,准噶尔还没什么动静,粘杆处派出的暗卫,就带回了消息。 掌事女官(清穿) 第217节 第120章 腊月初八,青海驻地军营中飘起腊八粥香气的时候,突然传来了集结的号角。 将士们粥都没来得及喝,就急匆匆站到点将台前。 允禵手持圣旨宣布,皇上欲在年前拿下准噶尔,若谁能砍下策妄阿拉布坦的脑袋,可抬旗入宗,加封爵位,世袭罔替。 驻守的一万大军哗然。 这里虽有一部分是满八旗的将士,可更多却是汉八旗和汉人组成的绿林军,封爵的诱惑太大了。 而后允禵分出五千人,亲自带兵,从宁夏入藏,突袭策妄阿拉布坦营地。 出发之前,他传令给年羹尧和增寿,令增寿带领一万人驻守和田,年羹尧带一万人,自和田攻入伊犁,在伊犁和察哈尔西翼三旗的边境线上设下埋伏。 暗卫将消息传回御前时,已经过去了十日。 “禀万岁爷,如果奴才所料无错,这会子抚远大将军和驻守和田的董鄂将军,埋伏西翼旗的年将军,应当已经包围了准噶尔大军,打起来了。” 胤禛下意识起身,“什么?糊涂!” 他黑着脸在帐内疾步绕了好几圈,看向后面就寝帐篷的方向。 耿舒宁就在不远处骑马,这是那小狐狸和老十四商量出来的法子? 假传圣旨,突袭藏区? 这简直是在拿大清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自噶尔丹开始,准噶尔在西藏的势力就已经不容小觑,布达拉宫里的七世□□只是固始汗和准噶尔的傀儡。 策妄阿拉布坦上位后,支持新任固始汗的弟弟拉藏鲁贝杀兄夺位,已经掌控了西藏的兵权。 那里不只是冰天雪地,地势也与旁处不同,士兵很难适应在那里作战。 可探子探得准噶尔有拉藏鲁贝的支持,策妄阿拉布能动用的士兵,最少也有四万。 增寿和年羹尧带了两万人,还留下了一万人驻守和田……允禵身边只有五千人。 在战局不利于大清将士的情况下,以少胜多那是痴人说梦! 胤禛很清楚,如果允禵真这样硬扛着打过去,以策妄阿拉布坦的骁勇善战……大军能剩下一半都是好的。 他回到御座前,端起茶盏,而后又重重搁下,捏了捏鼻梁,沉声吩咐—— “苏培盛,叫那混账过来,若张廷玉他们问起圣旨的事儿……就说是朕亲自拟的旨意。” 苏培盛和跟随暗卫前来禀报的林福都浑身一震,那可是假传圣旨啊! 万岁爷向来重视朝堂和社稷,从不包庇过任何犯了错的臣子,哪怕是外家都一视同仁,这会子却要护下耿舒宁? 苏培盛微微蹙眉应声,垂着眸子往外去,掩下心中担忧,如此……那祖宗岂不是更无法无天了? 万一有一天把握不好分寸,累得主子爷坏了名声,留下青史骂名该如何是好! 倒是林福依旧面不改色,轻声问:“主子,可要奴才将巧荷她们暂时关押起来,查清楚那圣旨是怎么来的?” 耿舒宁要假传圣旨,贴身伺候的巧荷跟巧静不可能不知道。 胤禛沉着脸:“不必,你们派人守着皇帐,一里地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林福倒没苏培盛那么纠结,利落应下,带着暗卫就出去了。 他很清楚主子爷心思缜密,冷静多疑,不会为女人就昏了头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如此,主子爷要护着谁,他听吩咐办事,将那祖宗当另一个主子护着就是了。 * 苏培盛没多会子就小跑着进了皇帐,脸色有难得的惊慌。 “爷,岁宁主子人不见了!” 胤禛再次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快,眼前黑了片刻才缓过来。 “不是叫暗卫护着?暗卫人呢?” 林福也跟着又进来了,脑仁儿一蹦一蹦地疼。 “回主子,暗卫叫九卫的女卫骗过去敲晕,藏在了马厩里,不见了十三匹马,当值的士兵说没看到有人出去……” 这祖宗难不成是骑着马上天了? 这才老实了几天,怎么就这么能折腾! 就这一个祖宗,都数不清折腾他和苏培盛多少回了。 胤禛深吸了口气,压着发火的冲动,额角青筋直蹦,脑子却飞快转动。 不多会儿,他疾步至沙盘前—— “先前议事时,延信说马厩西南侧有条河,如今上了冻,应是能跑马,立刻带人去找!” 林福赶忙应下,转身就要冲出去。 策零带着人说不准藏在哪儿,附近肯定有准噶尔打探消息的探子。 得紧着些把人找回来,否则一旦被策零逮住,就地杀了都是好的,真等着抓到交锋的大军前祭旗……林福简直不敢想到时候大清的脸面何在。 主子爷说不准会被气死。 * 他动作极快地冲到帐前,帐篷却突然被人掀开。 耿舒宁一身蒙古贵女装扮走进来,差点叫林福迎头撞上。 林福后背瞬间起了汗,硬生生侧身卧倒,脑门嘭的一声撞在稳定帐篷的木头上,避开了低呼着后仰的耿舒宁。 好在巧荷和巧静身手都不错,扶着主子没叫她跌倒。 耿舒宁捂着胸口,惊魂未定:“这是怎么了?林主事为何如此着急?” 赶着去投胎吗? “你还敢问!”胤禛怒喝。 “你又将朕的话当耳旁风,不带人就敢出军营,皮子痒了就跟朕说,朕成全你!” 林福唇角抽了抽,他比苏培盛功夫好,没跟苏培盛在圆明园那次一样扭着腰,只捂着脑门站起来,跟苏培盛一起出去了。 巧荷和巧静迟疑片刻,也跟着站到了帐篷外头。 怎么说呢? 就……主子爷这色厉内荏却从来不见真格的模样,御前伺候的都习惯了呢。 * 帐篷内,耿舒宁期期艾艾凑到胤禛面前,可怜巴巴看着他。 “我只是在这里闷得慌,才出去走了走,就在河边,也没去远的地方,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抓着胤禛的龙袍棉甲衣角轻晃,“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跟你说。” 胤禛面无表情看着她,“你说说你都认了多少回错,可改过一次?” 耿舒宁:“……”积极认错,打死不改,是宠后标配嘛! 她偶尔造作一下怎么了? 察觉出胤禛狗脾气上头,明显有点不大对劲,她满头雾水。 “左右周围都是将士,我身边也带着九卫,这才没跟您说……您这是怎么了?” 她从侧面抱住胤禛的腰肢,一脸愤愤:“谁那么不长眼,敢在您面前添腻烦,惹得您如此动肝火?爷跟我说,敢欺负我男人,我叫九卫偷偷去收拾他一顿!” 胤禛扯了扯唇角,垂眸点头:“青海那边刚传来了消息,是关于老十四的。” 耿舒宁:“……”打扰了! 她松开手,扭身就跑,此地不宜久留。 有火气,还是叫这人自个儿消化一下吧,这是蓝朋友该有的素养嘛! 告辞……是不可能的。 即便在布库场上酱酱酿酿练了足足一个月,北行这一路胤禛也监督着她练武来着,可……怎么比得过这位四岁就开始卷生卷死的爷。 被胤禛夹着绕过屏风往龙床那边去,耿舒宁紧着声儿讨饶—— “爷这事儿我提前跟您说了,您可不能因此就生我的气呀!” “别激动,您听我慢慢跟您解释,我这样做都是有苦衷的,绝不是瞎折腾……” “你到底听不听我说?你就不想知道我刚才出去干嘛了吗?” …… 她低着声儿说了好些,胤禛一声不吭,将她扔在龙床上。 不等耿舒宁爬开,就将她抱到了膝盖上。 耿舒宁急了,她又不是跑出去玩儿的,她是去看那位导致和通泊战败的费英东曾孙跟随萨布素来了没有。 “你要打我,我可生气了!我回头就离家出……唔!” 话没说完,就被胤禛急迫又格外汹涌的亲吻给堵了回去。 她被亲得舌根子都疼,紧紧揪着胤禛的衣襟推他。 “唔……爷……” 胤禛将她摁在怀里,呼吸也有些重:“叫朕抱一会儿。” 耿舒宁瞪大眼,面对面被胤禛紧紧抱着。 他将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呼吸越来越急促,像从胸腔里传出来的叹息,直打在她脖颈儿上。 过了好一会儿,胤禛终于嘶哑出声:“在你梦里,策妄阿拉布坦声东击西,实则准噶尔大兵都在北蒙埋伏,策零故意战败示弱,朕却中了计导致战败,是也不是?” 胤禛虽然对打仗并不精通,可他是皇帝,纸上谈兵的本事不比任何人差,远非耿舒宁这种对战事无感的人可比。 掌事女官(清穿) 第218节 允禵疯了一样带人入藏,甚至只带了一万五千人去对抗那所谓的四万大军。 排除他自个儿找死这个不可能的条件,只剩一个可能——西藏无重兵。 如果格外能适应苦寒环境的藏兵,还有准噶尔的将士都已经在北蒙,却又故意示弱,难免会令大军轻敌。 一旦打起来,对方故意做出战败逃跑的模样,引得清军深入追过去……他简直不敢想在乌兰布托会合的五万将士,最终还能剩下多少。 耿舒宁咬了咬唇:“我只隐约记得,西藏为主力只是个幌子,引得大军迟迟不敢进攻,让西藏从容布下了陷阱。” “而北蒙这边,策零说只带领了一万轻骑兵,实则至少有三万人,后头的事情我不清楚,可我梦里,您归京后,京城到处都是白幡。” 胤禛低垂着脑袋,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姿态,浑身充斥着萧索气息。 他并不惧怕打败仗,也不会因为已经证实的梦而恐慌,有了耿舒宁的梦,必不会再发生那些事。 可大清国祚……真是从他的手上开始败落,叫他有些受不住。 即便耿舒宁说他选得继任之君令得大清留下盛世之名,却如昙花一现,飞快走了下坡。 是他教子无方,多疑多思,自负…… “胤禛!”耿舒宁捧着他的脸,强令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我说过,你是大清最好的皇帝,血肉之躯,孰能无过,为什么你非我不可,而又是我庄周一梦,你想过吗?” 她认真抵着胤禛的额头,不要脸地往自己身上贴金。 “不管历史长河中的皇帝都有多少,他们都没有你幸运,能得福星辅佐对不对?” “老天爷允你气运,肯定是你做皇帝有过人之处嘛!” 胤禛眸光深邃注视着她黑白分明的杏眸,轻轻嗯了一声。 * 是夜,胤禛始终无法入眠,不想辗转打扰自家小狐狸的好眠,干脆披着衣裳,坐去了软榻上。 苏培盛轻手轻脚进来伺候:“爷,您这几日都没睡好,这会子冷,要不吃碗热汤面暖暖身子?” 胤禛没应他的问,只看着幔帐内隐约可见的娇躯出神。 已经基本证实那庄周梦为真,叫他再无法忽略耿舒宁的来历。 她到底是老天爷给朕的福星,还是老天惩罚他,降下的劫? 第121章 胤禛很小就习惯多思多做少说,世人多误解,他从不解释,只做自己该做的事。 他深知在宫中生存的规则,老爷子在做一个阿玛之前,先是皇帝。 为了皇权,连最看重的二哥都会提防。 他的其他兄弟,哪怕出身最不好的胤禩,额娘也一心为了他,谨小慎微,没什么存在感,生怕给儿子惹祸。 胤禛不同,看似体面的身份,掀开华服,一地鸡毛。 养母对他没什么感情,看佟佳氏对他爱答不理的态度就看得出来。 他的生母……不提也罢。 至于后宅妻妾,乌拉那拉氏的心狠手辣和偏执早见端倪,妾也不必多说。 从来他能靠的只有自己,多疑多思才能保证自己尽量不出错,得到他该得的权势和地位。 自遇耿舒宁,开始他对这小狐狸也当个有趣的物件儿把玩的心态,还比不上他曾经亲自养过的造化和百福重要。 耿舒宁一次次用自己的本事往他脸上扇巴掌,戳他的心窝子,不怕死似的给根杆子就蹬鼻子上脸。 好多次他自觉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都生出过杀意,不过是因为她层出不穷的梦中之物对自己有用,为了江山社稷,才一再容忍。 哪怕带着耿舒宁南下的时候,他察觉出她几番试探于他,甚至有离意,也是生出过杀意的。 做为大清之主,他不会将一个有用的人让出去,更难接受自己如此看重一个女人,为她之生死伤肝劳神。 只是……人心都是肉长的。 如此鲜活,嬉笑怒骂具张扬到耀眼的女子,到底是住进了他心窝子里,再拔出来……已不是伤肝可止,伤及寿数也不足为奇。 生于宫廷,长于宫廷,叫胤禛格外清明,一旦他有了弱点,就是递给别人将他拉下神坛的把柄。 这小狐狸带来了她口中的气运,叫他坐稳了皇位,也叫他有机会避免打败仗,确是老天庇佑。 可凡事有利弊,假传圣旨只是个开始,他现在能替她压得下去,以后她要是因着那庄周梦,更胆大包天呢? 如果江山社稷和她的性命在同一杆秤上呢?他该如何护得她周全…… * 耿舒宁带着巧荷和巧静走了一趟,就确认了,傅尔丹确在萨布素麾下任云骑尉。 因他身份高,被康熙亲封为蒙古正白旗都统。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黑龙江大将军的继任人选,是带兵打仗的实权将军,在军中说一不二,才能带着万余人去追策零带领的逃兵,中了埋伏。 眼下允禵已假传圣旨进了西藏,倒也不必深入拉萨,只到边界线策妄阿拉布坦驻扎的军营,打起来就能确认,那边都是老弱病残,没几个得用的将士。 此消息一旦传到乌兰布托,傻子都知道准噶尔有阴谋,不会再中策零的算计。 而傅尔丹在这儿,一旦确定西藏无兵,胤禛绝对会让延信和策棱提防。 傅尔丹被萨布素压制着,没机会再冲出去了。 最多就是打起来之前,她再跟胤禛说一声,叫人将傅尔丹给看住。 如此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耿舒宁白日在外头吹了冷风,回来泡了个热水澡,睡得格外香甜,连胤禛起身都没有惊醒她。 可因为回来的时候太冷,她喝了好些热水,晚膳也没少喝热汤,祛除身体里的寒气,睡着睡着……自然要起夜。 被尿意憋醒,她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坐起身,想伸手去拽放在炕屏上的起夜短披。 只一伸手,就发现炕屏还带着热乎气儿,似乎还有点弹性。 她顺势往上摸了摸,打着哈欠抬起头去看,突然撞进一双映着烛火的丹凤眸,灼灼盯着她。 耿舒宁吓得差点蹦起来,“你,你大晚上不睡觉,坐在枕头边上作甚!” 吓死她了! 胤禛语气幽幽:“朕找不到枕头,着实难以入睡,只能看着你睡。” 耿舒宁:“……” 扫了眼被自己推进杯子里的凸起,她略有点尴尬。 那啥……她习惯抱着什么睡,偏人.肉抱枕总忙着深夜议事,她这才重拾了以前的爱好。 “明儿个叫苏培盛再多准备个枕头好了。”耿舒宁哼哼着翻身下床,还有些好奇。 “幔帐不是掩好的吗?怎么打开了,怪不得有些冷呢。” 要不是幔帐被掀开,烛火映不进来,她也不会叫胤禛那双亮着光的招子吓一跳。 胤禛没回答,等着耿舒宁去过官房,洗漱过回来,还是目不转睛盯着她看。 这大半夜的,把耿舒宁的瞌睡都给看没了。 她没好气拥着被子坐在胤禛身边。 “爷到底怎么了?白日里,您不是已跟几位将军商量好了年后的战事布局吗?” 因允禵还没消息传过来,此刻也不好大动干戈,否则没办法解释。 但胤禛的多疑多思,底下人多有清楚。 听闻他下令吩咐要多加警惕,并散出一部分暗卫和探子,去打探准噶尔的动向,众人只以为是自家主子爷谨小慎微。 怎么着也要翻过年才会打仗,这会子最主要的是训练士兵,想法子反向给准噶尔挖坑,不算着急。 这狗东西又咋了? 胤禛抚着她的肩膀,好一会儿换了话题:“宁儿,你知不能叫人知道你干政,对吧?” 耿舒宁挑眉,坐起身看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张罗选秀,不只是为了朕,是为提高天下女子的地位,为百姓启智。”胤禛淡淡看着她。 “将来你还要做什么?叫女子做官,培养女子走出家门,士农工商都要插一手?模糊满汉尊卑?” 耿舒宁不置可否,“我做什么之前,会跟你商量,我要做的,是想让大清的江山更稳……” “宁儿,若朕不同意的事,你会放弃吗?”胤禛有些疲惫地开口打断她的话,眼神格外复杂。 耿舒宁迟疑了下,没吭声,那啥,阳奉阴违啥的,算放弃吗? 想等海上霸权侵略到这边的时候,叫国家和百姓都有抵抗之力,有些事情她不得不做。 胤禛似是知她在想什么,面上疲色更重,握住耿舒宁的手。 “你得知道,朕若拦你,是因有些事可为,有些事做不得,世道如此,若你要与天下为敌,朕护不住你。” 这像是耿舒宁先前试探过后,胤禛深思熟虑,给她的交代,或者说给她划定的范围? 她歪着脑袋咬了咬唇,看着胤禛若有所思。 她隐约察觉出,这男人在挣扎,在她和江山社稷之间挣扎。 谁叫她找了个皇帝做蓝盆友呢,她竟也不意外。 她不想因此而跟胤禛再起争执,思索片刻,便利落点了头。 “我听爷的,如果你觉得不妥当的事,我不会做,不管发生什么,我们商量着来。” 后世两口子也得这么过日子,她有互相磨合的觉悟。 不等胤禛笑开,她反握住胤禛的手,“可胤禛,你也得知道,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的儿子登上皇位,我的儿子怎么教,也得我们俩共同说了算。” 胤禛:“……若你生不出儿子呢?” 耿舒宁笑了,眉眼间的飞扬叫胤禛愈发心动,却也心惊肉跳。 掌事女官(清穿) 第219节 “那我就过继几个!总之登基的必须是我儿子,这件事没商量,除非你杀了我,或放我离开,死生不负相见。” 胤禛蹙眉,不乐意地用力握了耿舒宁的手一下。 “不许说这种负气的话。” 耿舒宁青葱食指戳在他胸口,“是不是负气,你心知肚明,我将最后的砝码都告诉你了,胤禛,我没有退路了,你也不能有。” 两人目光相对,犀利和审视都遮掩在平和之中。 他们彼此都清楚,庄周梦升级之后,终于到了彼此彻底确定前路之时,是情约,亦是同盟之约。 深冬的寒风在帐篷外呼啸,隐约能听到军营里打更的声音,叫帐子里显得更加空旷。 胤禛心中如冰火相煎,江山重担,心肠里生出的娇花,庄周梦中的凄惨前景……无数纠结和迟疑在他脑海中盘旋呼啸,叫他久久不能出声。 不知道过去多久,胤禛终是无声深吸口气,无论如何,终是放不开这混账不是吗? 他握住耿舒宁冰凉的小手,紧攥在掌心,贴上心口,声音嘶哑—— “你再不许阳奉阴违,此生契阔,与子成说,山海不移。” “一言为定,你不离,我不弃……”耿舒宁定定看着胤禛,心窝子和鼻尖都酸涩得厉害,一时想不出啥文雅词儿来。 吸了吸鼻子,她补充:“地宫里也别太挤,咱俩就够了。” 胤禛:“……再睡会儿吧。” 胤禛将枕头放回,拥着这噎人的小狐狸,安心睡了过去。 幔帐外,第一抹熹光出现在天际。 第122章 胤禛跟耿舒宁说开后,心里放下了最后一块大石。 他并不讨厌耿舒宁的造作和胆大包天,甚至是他自个儿纵容出来的。 被宫中规矩约束了三十多年,身为皇帝更时刻约束自身,这种压抑叫他格外喜欢自家小狐狸的鲜活模样。 只是飞上天的风筝,无论如何都得把线头拽在手里,如今他们真正把风筝放了起来,再不必担忧风雨。 话说回眼前,能得耿舒宁提前庄周一梦,于大清江山的好处自是看得到的。 她想要得到的尊荣,该当他替她保驾护航,扶她上青云。 可想而知,会遇到的阻碍绝不会少,要护得住她,此战绝不能败,甚至要赢得漂亮。 粘杆处派出的探子没打探到什么。 他们更精通隐匿护驾之事,对打仗却没什么经验,无所获胤禛也不意外。 倒是策棱凭着对北蒙的了解,在乌兰布托到准噶尔老营那条路上发现了些异样。 “天可汗,虽然没有发现策零和其弟舒努的踪迹,可往科布多的方向去,有上百中小部落被洗劫一空,不见人影。” 策棱的神色格外严肃:“如果只有八千余人的话,他们绝不会洗劫这么多部落。” 不是准噶尔善良,是他们深谙牛马养肥了再杀的道理。 这会子还不到草原粮草最稀缺的时候,开春后才是。 那时刚熬过深冬,所有部落消耗都比较多,战力也弱。 但熬过了冬天的牛马都是最适合战场的,牛可以宰杀,马能训练成坐骑。 至于消耗掉的粮草,也不算紧要,还能降低部落的警惕性,抢起来比刚入冬要轻松。 左右草原最看重的还是奶制品和牛羊肉,那些更能增加力气。 这会子各部落里粮食都还能剩一半左右,警惕性也非常高,却都不见了踪影,明显证明准噶尔将士要么人多,要么兵强马壮。 哪个可能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延信也神色郑重:“万岁爷,我带人去周边探查过那些部落的痕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那些部落遗址并没有多少血迹,可是牛马的脚印没有清理干净的,隐隐向着博克托岭方向去了。” 萨布素和傅尔丹看着堪舆图,拧眉思索。 萨布素:“此地离博克托岭大概一千二百多里,后头是准噶尔老营科布多。准噶尔善骑兵,在科布多反倒不利于他们发挥,他们为何要退回博克托岭呢?” 傅尔丹忖度:“博克托岭旁有个大峡谷,他们抢了牛马,若是前后夹击清军,踩踏就能叫我们死伤无数。” 策棱点头:“穿过峡谷还有个和通泊草甸子,那边地势平坦,水多草肥,我们对那边的了解不如准噶尔,打起来不占优势。” 胤禛始终听着他们说话,什么意见都没给。 延信见皇上不开口,迟疑了下,提出问题:“可策零和舒努现在只有八千多骑兵,即便是抢了小部落,撑破天也不会超过一万五,马匹也不足,如何对我们形成夹击之势?” 不能夹击,一旦清军通过峡谷,避开和通泊水泽多的地方,直奔科布多,拿下准噶尔老营,就能跟西北那边对准噶尔反向夹击。 有察哈尔东翼四旗驻守北蒙关卡,也不怕准噶尔往南逃,最多就是往沙俄那边跑。 可如此天气下,往沙俄去,大概要成为奴隶了,以准噶尔的野心绝不会如此选择。 策棱看了眼皇上,轻声道:“如果他们提前抢劫部落,甚至将人都带走,是为了掩人耳目,不叫我们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兵呢?” 傅尔丹脱口道:“可策妄阿拉布坦和最善打仗的小敦多布都在西藏,先前小敦多布还跟我们有过短兵相接,我们亲眼看着他们往西逃的。” 准噶尔大军最多五万,西藏有两万固始汗军,也不可能全给准噶尔,他们能动用的人最多六万。 如今西藏有三万准噶尔士兵被带到了西藏,妄图从青海突破大清的防线。 剩下两万人,策零兄弟带领一万打游击,一万驻守科布多。 清军十万,现在驻扎在乌兰布托的将士,可有足足七万人,只准备兵分两路,一路拿下科布多,一路往西埋伏准噶尔的逃兵。 几个人讨论了半天,始终不能确定策零兄弟打算做什么,只能看向胤禛,等着他下令。 胤禛却只淡淡道:“再等等。” 傅尔丹性子急,想问等什么,但他刚一张嘴,就叫萨布素拉了一把,冲他微微摇头。 策棱和延信都没开口,若有所思告退出去。 * 等出了皇帐,傅尔丹才忍不住问:“舅父,您为何不叫我问?” 他指着这场仗立下军功,好继任萨布素的大将军位呢。 这会子再不赶路去中途设下埋伏,等过完年北蒙更冷,来不及赶路。 萨布素没说话,等回到了帐篷里,才踹了傅尔丹一脚。 “就你着急,旁人不要军功是吧?” 他年纪大,经历的战事也多,早就从先前青海传过来的消息闻到味儿了。 “十四贝勒带着旨意赶往西北,你就不想想为什么?” 傅尔丹拍着腚上的土嚷嚷:“总不能是因为万岁爷相信十四贝勒比固始汗军更善高原作战吧?” 萨布素冷哼:“愚蠢!十四贝勒虽然年纪小,能在宫里长大,还得太上皇宠信,当然不是傻子。” “他敢带着不足两万人往西藏冲,甚至还在最冷的时候,跟人家兵强马壮的打,除了找死,你就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傅尔丹也是打过很多胜仗的,虽然性子冲动了些,却也对打仗格外敏锐,闻言立刻就变了脸色。 “舅父的意思是……准噶尔故布迷阵,那边没多少人……” 那人都去哪儿了? 要么在他们后头埋伏着,要么就是跟策零在一起。 如果是六万大军,对上他们七万人,不,清军还要分出一部分保护圣驾。 六万对六万,又不如准噶尔熟悉环境,胜负不好说,输的可能性更大。 傅尔丹疑惑:“万岁爷为何不下令,叫人往博克托岭那边去探准噶尔的底呢?” 萨布素摇头,也一脸不解,“万岁爷自然有他的考量,叫咱们等,咱们等着就是了。” 傅尔丹蔫儿了,再着急也没法子,也只能等着,等十四贝勒那边传过消息来。 而胤禛没派人去探博克托岭,不是为了等允禵。 耿舒宁已经在梦中见过和通泊那个地方,在梦里是他一生的耻辱,没必要再探。 他也不准备现在就往科布多打,已知实情,想输也难,只需拦住策妄阿拉布坦那边传递消息,堵住准噶尔的补给路,等他们粮绝。 以策零和被藏起行踪的小敦多布的多疑,早晚会往乌兰布托这边打过来。 清军熬得住,没有辎重支撑的准噶尔支撑不住。 * 倒是也没等太久,青海就八百里加急传消息过来,叫胤禛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 允禵亲自写了密信,认下假传圣旨的罪责,直言归京后愿接受皇兄一切惩处。 策妄阿拉布坦甚至都没露面,听到大军的动静,立刻就带着人躲进了拉萨。 年羹尧带着年轻力壮的一批骑兵,急行军秘密入藏,捉拿策妄阿拉布坦。 西藏除了固始汗一万二大军留在西藏驻守,剩下的八千藏兵,还有堂侄小敦多布带领的三万准噶尔士兵,早就不在西藏了。 胤禛立刻宣召将领进皇帐议事,张廷玉和陈廷敬内阁大臣也跟着一起商议作战计划。 腊月二十三,小年一过,七万清军分成了三路。 萨布素所带领的两万人,驻守自乌兰布通到乌兰布托所有要道,堵住西藏那边传递过来的消息,设石障和突刺木栏杆并绊马绳,切断准噶尔补给。 策棱和延信分别带领两万人,悄悄绕过博克托岭,探明准噶尔驻扎之地后,左右夹击。 正月十五,小敦多布带两万人突袭乌兰布托,被萨布素和傅尔丹在克鲁伦河旁打败,剩三千小股残兵,逃向喀尔喀。 正月底,策棱和延信帅满蒙五万大军,在和通泊突袭策零带领的四万五千人。 这四万五千人,其中有三分之一都是被掳掠来的部落组成的,被策棱劝降于大峡谷内。 策零这回是输了个真切,被延信打得七零八落,带着八千余将士,真真丢下马屁和辎重,退回科布多。 策棱和延信汇合后,留下一万伤兵原地驻扎养伤,一万士兵保护,带着三万人攻打科布多。 掌事女官(清穿) 第220节 策零和弟弟舒努被生擒。 二月十九,年羹尧带回策妄阿拉布坦的首级。 固始汗家族新任的拉藏汗鲁贝,带着噶礼的首级和三千叛军跪降大清。 留年羹尧带领两万绿林军驻守青海,允禵带着增寿,亲率一万轻骑兵,带着策妄阿拉布坦首级,押解为噶礼行了方便的张广泗以及叛军归京。 三月初,御驾亲征的胤禛也回到了京城。 康熙叫允禵推着他,带领文武百官,亲自到南城门前迎接儿子大胜归来。 见到胤禛的第一时间,康熙拍着跪地行礼的胤禛肩膀大笑。 “我儿勇武!朕没选错人,往后大清就交给皇帝你了!” 允禵和允禟等兄弟们,心下虽然都各有酸涩,可也是真服气了,都心甘情愿跪地,跟文武百官一起高呼万岁。 京城内,所有店铺都张灯结彩,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百姓虽然在城内不得随意走动,却早早就候在了道路两侧,夹道相迎。 等明黄色的圣驾进城后,所有的百姓都跪地,山呼万岁声不绝于耳,如海浪般此起彼伏,传进御驾内,叫耿舒宁耳中嗡嗡作响。 她见过很多壮观的场面,后世的阅兵仪式比现在更加宏伟震撼,可她心里的激昂却前所未有地高涨。 在给康熙行礼的时候她就极为亢奋。 进了御驾后,透过帘子看到外头数不清的人头,她忍不住握着胤禛的手晃来晃去,见了汗也没放开。 胤禛见她这坐立不安的模样,以为她是被这人山人海的阵仗吓到了。 他今日也很激动,笑着将耿舒宁抱在膝上安抚,“等你封后大典那日,人也不比这会子少多少,习惯了就好了。” “这半年多辛苦宁儿了,回去就叫太医给你熬些安神汤喝。” 耿舒宁靠在胤禛怀里蹭了蹭,没说话。 她不是害怕,是兴奋。 自家男人在属于他的战场上打了胜仗,她相信,自此以后,他的皇位是彻底坐稳了,朝堂的风云变幻都会掌控在他手中。 那么,从此刻起,京城就到她的战场了。 第123章 准噶尔战败,除小敦多布带着三千多人溃逃喀尔喀,只等着策棱带人继续捉拿,再无人可掀起风浪。 其中包括固始汗的八千藏兵,都葬送在了北蒙。 经此一事,西藏为之震慑,实力大减,只能任由朝廷纳入大清版图。 打了胜仗,疆土扩张,解决北蒙大患,也震慑了北蒙,然是要庆祝的。 当天晚上,乾清宫就举办了盛大的庆功晚宴。 京城里有资格入宫的,基本上来了。 这侧面印证了耿舒宁的猜测,往后朝堂不会再有人敢明目张胆跟胤禛掰手腕,复归康熙时期的一言堂指日可待。 后宫妃嫔,连太皇太后和太后也在内,全都来了,乾清宫内前所未有的热闹。 * 有人讨巧,瞧见站在龙椅旁边的耿舒宁,提起选秀的事儿来。 “先前奴才还不懂,岁宁女官为何要将选秀张罗得那般复杂,如今奴才倒是懂岁宁女官的苦衷了。” 附和的人不少。 “是极是极,这回选秀彰显了我满蒙汉八旗贵女的风范,延晖阁女官为灾民施粥,号召乡绅和大户人家向兵部捐银捐粮,叫奴才家中几个皮猴儿都热血沸腾,争气了一回。” “还有那官学,官学夫人不只代万岁爷启民智,还将万岁爷御驾亲征的风姿撰成启蒙故事,传遍大街小巷,如今百姓都夸赞太上皇慧眼如炬,万岁爷英明神武呢!” “对对对,这都是万岁爷匠心独断之英明,储秀宫秀女也不遑多让,她们帮着将选秀之事传出了京城。” “还不止,帮延晖阁女官在外省做善事,帮官学在各地推广开来,如今连江南都在夸赞大清众志成城,必能国祚永昌,各地都在筹万民伞,欲上京进献圣上……” …… 于太皇太后坐在左侧上首的康熙,笑着睇耿舒宁一眼。 “耿家这丫头选秀张罗得确实不错,没白费皇额娘在行宫对你的一番教导。” 胤禛笑着冲太皇太后举杯:“皇阿玛说是,孙儿多谢皇玛嬷替孙儿教出如此聪慧过人的女官,往后得劳烦皇玛嬷再多教教她。” 太皇太后笑着点点耿舒宁的方向,用蒙语道:“哀家可不敢认,这丫头啊,怕是跟皇帝你似的,自个儿长了颗玲珑心,你别叫珠玉蒙尘便罢了。” 耿舒宁脸颊微微泛红,温婉安静地羞低了头,没像过去那样巧舌如簧。 众人认可选秀一事,可不管是谁的功劳,都只认皇上的功劳。 左右结果对她百利而无一害,卖瓜的事儿交给别人,比她自卖自夸更好。 她更在意结果,笼络住第一批秀女,给选秀打好了底子,有个两三回,就方便她往里面夹带一些私货了。 眼下众人提起此事,不是为了夸赞皇上,言下之意,怕是许多秀女都攒够了功德,等着皇上兑现承诺。 耿舒宁听得懂,胤禛只会比她懂得更快,他含笑扫了垂眸装鹌鹑的狐狸一眼。 “朕自不会辜负珠玉之宝,皇玛嬷心疼她,孙儿也心疼。” 现场安静了一瞬,叫带着暖香的丝竹之音更清晰了些,沾染得殿内所有人都察觉出皇上这话里的微妙。 这位岁宁女官……不只是恩宠更盛从前,连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都认可,脑子灵活些的不免就紧着转起来了。 胤禛又道:“我大清人才辈出,此乃大清之幸事,不只是上了战场的将士,只要是我大清子民,当有过者罚,有功者赏。” “此事明日早朝,各位爱卿尽快给出个章程来,必不会叫有功者寒心。” 底下家里有秀女,并且已经攒够了功德的官员和宗亲,都满心欢喜。 刑部尚书家闺女办的这选秀,真是越品越有滋味儿。 不用上战场就能得功劳,以往上哪儿寻这样的好事儿去! 如此一来,底下坐着的文武官员更是没口子的夸胜仗,夸皇上,连耿氏父女都被荫及,马屁都要被拍肿了。 殿内欢声笑语,丝竹不绝于耳,一片盛世之景,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高兴得不得了。 * 哦不对,也不是所有人都高兴。 起码听到文武官员夸耿氏父女的后宫妃嫔,笑得格外僵硬,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她们先前还想要质问耿舒宁,一个女子,怎可跟着上战场,要问她不守女训女则之罪。 可先有太上皇和皇上金口玉言夸,后有大臣们舌灿如莲,她们也没法在这种庆功宴上找不自在。 熹嫔不动声色对着齐妃使了个眼色。 齐妃面色一沉,却没跟过去一样不屑一顾,而是看向自己的女儿怀恪。 已经十五岁的怀恪,身形瘦削,面带轻愁,被额娘瞪了第二眼,才心下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大殿中央。 “皇阿玛,女儿还没贺您御驾亲征大胜归来呢。” “女儿和弟弟妹妹们着实高兴,在皇阿玛的治理下,大清必定河清海晏,愿我大清国祚绵长,盛世久安!” 二公主嘎珞才四岁,被奶嬷嬷轻轻推了一下,略胆怯地站出来,磕磕巴巴也跟着说吉利话。 “皇阿玛勇武,女儿祝大清在,在皇阿玛的带领下,永远旗开得胜!” 同样四岁,只比二公主大半岁的三阿哥弘旭,说话要利落多了,而且听得出已经启蒙。 “儿臣听闻百姓对皇阿玛的交口称赞,夜里都笑醒了好几次,能得皇阿玛为父汗,实为儿臣之福。” “儿臣必以皇阿玛为表率,勤学苦练,哪怕只得皇阿玛半分神威,也要为我大清开疆拓土,护万民安康!” 年纪最小的四阿哥弘晏,轻轻咳嗽了几声,略有些青白的小脸儿,迷茫地转向瓜尔佳常在。 瓜尔佳常在鼓励似的冲他微微点头,四阿哥便冲了出去,站在了二公主身边。 他声音虽虚弱,却是所有皇嗣里最大胆的,“皇阿玛,儿臣也要跟您一样厉害,您教我们好不好?” 他拉起二公主的手晃了晃:“二姐姐……还有大姐姐,我们都要学,将来替父从军……护,护百姓安康!” 殿内响起一片轻笑声,苏常在担忧地扫了瓜尔佳常在一眼,紧紧捏着帕子不敢吭声。 倒是允禟笑着开口调侃:“好侄儿,你跟着学本事也就算了,怎么还要拉着两个姐姐受风里来雨里去的那桩罪呢?女子可上不了战场。” 弘晏缩了缩脖子,更加迷茫抬头看嘎珞。 “可岁宁女官,不,不也跟着去打仗了吗?她也是女子啊!二姐姐还是公主呢!” 耿舒宁微微挑眉,来了,比她预估的还要迫不及待。 晴芳禀报说熹嫔如今压齐妃一头,迫她联手的事儿,看样子并非熹嫔的全部本事。 很显然,大半年时间下来,熹嫔连瓜尔佳常在都拿下了,竟借着四阿哥做筏子。 不愧是钮祜禄氏。 * 弘晏的话音一落,殿内又一次安静下来。 好些人仔细盯着看柱子看酒壶看地毯,好似头回见到那些花纹,几乎看入了迷,耳朵都成了摆设。 也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比如接茬的允禟,还有他的好弟弟允俄,以及被二人夹在中间的允禵,都压不住好奇,偷偷去看耿舒宁的神色。 耿舒宁就……没什么表情,连头都没抬。 现在开口太早了,她一路舟车劳顿,累得要死,懒得跟人打嘴仗。 果不其然,太后冷哼了声,看向二公主和四阿哥。 “你们来慈宁宫请安时,皇玛嬷教你们的你们都忘了?” “虽你们身份尊贵,却也当谨守本分,万不能恃宠生娇,丢了你们皇阿玛的体面!” 二公主嘎珞无措地看了眼大姐怀恪,眼眶子里霎时就起了晶莹,却又不敢哭。 掌事女官(清穿) 第221节 四阿哥弘晏被额娘和宁贵人、瓜尔佳常在宠溺,因为身子弱多有娇惯,倒是胆子大些。 可当着众人的面被皇玛嬷训斥,叫已懂得要面子的小人儿涨红了脸,咳嗽起来。 一口气喘不上来,身子就软软往下躺。 胤禛猛地站起身,冷冷看太后一眼,疾步上前抱起弘晏就往后去。 “苏培盛,宣太医!” 太皇太后也黑着脸看向太后:“这是什么日子,太后说话之前不知道斟酌一二吗?” “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太后委屈地站起身来,红了眼眶:“老祖宗恕罪,我今日得知皇帝归来,心下大喜,又吃了几杯酒,听得几个孩子如此说,也不知怎的,就说得重了些……” 允禵赶忙站起来帮额娘讨饶:“皇玛嬷,太医说过,额娘的身子最忌大喜大悲和喧闹疲乏,以额娘的仁慈心肠,绝不可能是故意的,回头孙儿就奉额娘去行宫将养可好?” 太皇太后看了眼康熙,见他面无表情却没吭声,也没再说什么,只挥挥手。 “行了,既然身子不适,就早些回宫歇着吧,别坏了这大好日子的吉利。” 太后愧疚地蹲身,“是,都是本宫的错,回头我会亲自跟皇帝赔不是,回去就把药汤子煎上,我们娘俩也许久没好好说话了。” 殿内众人赶忙起身,不管太后如何扫兴,毕竟是皇上的生母,谁也不敢置喙什么 太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色苍白,满脸惶恐不安,做足了可怜模样往外走。 允禵心下不忍,叫着福晋一起,送太后回宫。 * 待得到了慈宁宫后,太后面上的愧疚之色一扫而空,淡淡看了完颜氏一眼。 “乌雅嬷嬷,你带老十四媳妇去偏殿歇着,好好伺候。” 完颜氏撇撇嘴。 自打她不在太后跟前说皇上的坏话,进宫的时候也少了,引起太后的不满,叫她几乎步了当年乌拉那拉氏的后尘,不招慈宁宫待见。 她可不是乌拉那拉氏那种贤惠的,这做额娘的要是慈和,她保准孝顺,要是为老不尊,她才不伺候。 至于允禵……他要是敢被太后撺掇着训她,她就学十嫂,叫他尝尝鞭子和指甲的威力。 他们完颜氏可没乌拉那拉氏那么孬种。 允禵见完颜氏屁股一扭,连礼都没行,就出了门,微微蹙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 府里全靠完颜氏照料,还要操心他在西北的事儿,这次回来都能看得出憔悴了不少,怨气也不少。 不管完颜氏做了什么,他实是无法对自家福晋说什么重话。 好在太后跟完颜氏现在算两看两相厌,同样一个字都不想提她。 她有更重要的事儿要说。 周嬷嬷敞开了窗户缝,防止有人偷听。 而后周嬷嬷叫人搬了炭盆进来,自个儿出去门外守着。 太后这才满脸心疼地看向风霜肃杀神色依旧未消的儿子,神色严肃—— “祯儿,你可还记得,你跟你皇阿玛北巡盛京时,那游方高增对你说过的话?” 第124章 允禵听太后如此问,恍惚了一瞬。 他当然记得。 若非记得此事,在兄长登基后,才十几岁的他也不会心存不满,始终无法信服兄长,更无法压住心里的野望。 太后叹了口气,“当年乌雅家为何倾其所有,叫我入宫伺候太上皇,我早与你说过,是高僧跟你达玛法说我有凤命,我生下的孩子,以贞为名,贵不可言。” “高僧不曾说是哪个字,开始我以为说的是你四哥,可他却胳膊肘往外拐,丝毫不惦念母子兄弟亲情,反觍着脸去捧佟家的臭脚,这些年叫咱们母子受了多少委屈!” 此事在胤禛登基之前,太后并未告诉过任何人,乌雅家知情的人哪怕梦里都闭紧了嘴从不外传。 因为再蠢的人都清楚,此事一旦被人知道,她乌雅玛禄在宫里将寸步难行,还牵扯与太子争抢皇位,被人知道了就是个死。 胤禛的出生毫无异样,允禵出生的时候,却电闪雷鸣,狂风呼啸,叫她生得格外艰难。 但这孩子落地后,没哭几声就睁开了眼,听着外头的吓人动静,反倒嘴角上扬,明显不寻常。 她认定允禵才是高僧说的那个贵不可言的孩子,比起能自己抚养的孩子,胤禛这不孝子自然入不了她的眼。 从一开始,太后就放弃了胤禛,想方设法叫太上皇选了祯字为她的十四做了名字。 对外太后直说是对胤祚的死心有余悸,非要代表着吉祥预兆的字,压着小儿子的命,叫他长命百岁。 这字与江山社稷毫无干系,康熙也不曾在意,有了太子以后,这禛和祯字的忌讳也没那么要紧,便同意了。 连允禵一开始都以为自己的名字是额娘对自己的疼爱,直到他十岁那年跟随康熙北巡,去盛京祭太宗皇帝。 允禵从小受康熙宠爱,性子也特别野,自个儿带着小太监偷偷离开盛京皇宫,出去‘微服私访’,偶遇了一个老和尚。 那老和尚看着他格外震惊,非要拉着他到死巷子里说话,引得跟随的小太监差点以为老和尚是个人贩子,想喊人。 允禵清楚记得,在自己的警惕中,那老和尚呵呵笑着摇了摇头,以快得叫人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只轻轻点了两下,小太监就晕倒了。 即便以允禵的大胆,到底还是个孩子,也吓得差点飙泪。 老和尚大概是怕引起人注意,见他噙着泪,便不再上前,只无奈地留下几句话—— “施主身具紫气,命格贵不可言,却隐见兄弟相争,此消彼长,更消磨了血脉之福。” “若施主想保住命格,当知命、从命、惜命,万不可冲动,若迷了心窍,恐陡生变故。” “贫僧与施主祖上血脉有缘,舍了寿数赠施主六字真言,万不可忘,万不可忘啊!” 随后那老和尚道了声佛号,转身就走,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过后允禵回到北巡队伍里,立刻就跟太后派出来伺候他的周姑姑说了。 那位周姑姑,也就是如今的周嬷嬷当即派人去找那高僧,只是再也没找到高僧的踪迹。 * 等允禵回京后,德妃让阿玛以盛京为中心点,下力气仔细去搜。 却只听闻,有位游方和尚在允禵遇到高僧之后的两日,就在盛京皇家寺庙里圆寂了。 因为只是游方和尚,也没引起旁人注意。 乌雅威武问过游方和尚的模样,总觉得与曾出现在乌雅家那位高僧有些相似,再不敢多生事端,赶忙回京,将此事告知了还是德妃的太后。 太后心下又喜又惊,喜的是儿子果然有皇帝命格,惊得是大儿子却是个祸害。 她立刻就将所有知情的人封了口。 小太监早在一口枯井里丢了命,倒是周嬷嬷因还算得用,人也识相,将家人都送进了乌雅家看管,得以留在太后身边伺候。 自此太后更坚定认为,胤禛不但害死了自己的一双弟妹,连最小的弟弟都不放过,抢了允禵的命格! 太后急促低声道:“他对本宫满心愤恨,眼里只有耿氏那狐媚子,对外家毫不手软,连本宫都叫他送到行宫里压制……你想想,他对你这个弟弟又能有什么恻隐之心!” “我借熹嫔之手,给齐妃喂了生子方,暗中令人给熹嫔送消息,叫熹嫔捉住她与自家表兄来往的把柄,名声难在,她如今无子,李家没落,她只能听熹嫔的。” “瓜尔佳氏因为出了个端和皇后,在朝中处境尴尬,也不难拉拢,瓜尔佳常在是个聪明人。” “至于熹嫔就更好拿捏,她对本宫下药,人证物证本宫都留着呢,一旦被揭穿,即便她能保得住命,她和三阿哥的前程也就永远别想了。” “只怕夜长梦多,时间久了钮祜禄氏若发现不对,难保不会出纰漏,此时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 允禵心口狂跳,止不住瞠目,脱口问:“额娘要杀皇兄?” 以皇兄如今对朝堂的掌控,还有皇阿玛在背后支持,只怕很难成功,一旦被人发现,他和额娘怕命都保不住。 “此事万万不可……”允禵立刻出声阻止。 太后拉着允禵的手拍了拍,“我儿不必担忧,额娘不是傻子,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即便那不孝子死了,还有三阿哥和四阿哥呢。 即便没有两个小阿哥,老爷子还在,儿子那么多,他们背后的势力都不小,难说能叫允禵继位。 她伺候康熙那么多年,在心底早对那个男人生出了深深的敬畏,不会做铤而走险之事。 “我们只需叫耿氏那贱人没法子再待在宫里,逼着皇帝亲手杀了她……最差也要叫她死在宫外,那不孝子色令智昏,定会大受打击,顾不得朝堂。” “我们联合熹嫔,推她的儿子上位做太子,叫钮祜禄氏自个儿想法子将那不孝子……待得三阿哥继位,再拿捏熹嫔,立你做摄政王。” 以允禵如今的战功,还有过往老爷子对允禵的疼爱,只要不威胁皇位,甚至对江山有好处,康熙不会阻止。 她眸底满是冷静和疯狂,“当年多尔衮若非被女人拿捏,世宗能否继位还是两说。” “我知祯儿你定不会被女子左右,只要筹谋得当,等老爷子殡天,就是我儿贵不可言之时!” 她手里拿捏钮祜禄静怡的把柄不少,宫里宫外都早有安排。 一旦康熙薨逝,里应外合,弄死个黄口小儿和愚蠢至极的女人还不容易? 太后没跟允禵说的是,高僧断她命格是凤命,可康熙不肯封后,那不孝子也没给她皇太后之尊,叫她生生成了京城权贵私下里嚼舌根子的笑话,简直是奇耻大辱。 好在她还有小儿子,以允禵的孝心,待得他得到皇位的那日,她定会以太皇太后之尊,真正成为大清最尊贵的女人,青史留名! 思及此处,太后看允禵的目光愈发灼热。 “宫里本宫早已安排好,宫外暂时还不宜打草惊蛇,趁着你还在京中等待封赏的时机,先想法子杀了耿佳德金,再坏了耿氏名声,其他的本宫自会处理。” “等你回到青海,早些压下年羹尧和增寿,将兵权握在手里,一旦时机到来,立刻带兵归京!” 允禵被额娘的狂热惊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可否认,太后描绘的前景确实叫他心动,成功的几率也不算低,皇位的诱惑太大了。 但……允禵思及曾跟耿舒宁在土坡见面的事儿,好歹叫他稍微压制住了冲动,强行添了几分冷静。 对付耿舒宁不难,难的是不叫她发现任何端倪。 因为那封信,还有曾经耿舒宁对军营之事的了解,他至今还为耿舒宁的消息灵敏而心惊。 一旦耿舒宁发现背后有太后和他的影子,在皇兄跟前吹吹枕头风,那假传圣旨的罪名就是个隐患。 掌事女官(清穿) 第222节 皇权不容他人觊觎,不管因为什么,皇子阿哥胆敢行皇帝之权,以圣旨筹谋战功,老爷子和皇兄叫他万劫不复,并不是不可能。 允禵蹙眉深思,他现在甚至质疑,当初耿舒宁找上他,到底是因为他打仗的本事强,又是皇上的亲兄弟,还是早就防着他和额娘呢? “祯儿?十四!”太后不悦地打断允禵的走神,“你还在迟疑什么?” “就算你忍心看着额娘被那不孝子欺负,你就愿意眼睁睁看着那畜生抢了你的命格,早晚害了你不成?” 允禵沉默片刻,面色非常难看,却还是艰难摇头。 “额娘,此事没您想得那么容易,皇兄御驾亲征大胜,又推行新政福泽万民,早就坐稳了皇位。” “再有,皇兄手下的粘杆处,谁也不知如今扩大到了什么程度,他的心狠手辣额娘清楚,老爷子也不是心慈手软的,儿子如今也是当阿玛的人了,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险。” 见太后面色铁青,允禵立马甩开袍子跪地,反握住太后的手低声劝。 “额娘,儿子有了战功,早晚会挣到铁帽子亲王的爵位,皇阿玛……也总有百年之时。” “那时,不管是您想出宫,被儿奉养过逍遥日子,还是叫儿逼皇兄立您为皇太后,都比铤而走险更容易些,您且等等可好?儿臣保证不会叫您一直受这份委屈。” 太后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冷冷瞪允禵。 “等?等他爱新觉罗胤禛大权在握,想将本宫幽禁在哪儿,就幽禁在哪儿?” “还是等那狐媚子成了皇后,带着叫本宫厌恶的那些小人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 “抑或等老爷子不在了,皇帝再没顾忌,哪怕是叫你外家成为白丁,也无人敢置喙?” 她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冷冷盯着允禵骂:“看来是本宫将你养得太天真了!” “到底得多蠢,才叫你将希望放在那冷酷刻薄,毫无孝悌之心的不孝子身上!” 允禵被骂得脸色苍白,却还是坚持。 “额娘,即便他对我们母子毫无情分,只要他不想叫御史弹劾,史书唾骂,大清以孝治国,儿臣在青海站稳脚跟,定能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太后急急喘了几声,闭上眼扶住额头,满脸萧索。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重叹了口气,睁开眼,满面苍白点点头。 “你不愿意就算了,你这孩子打小就主意盛,本宫也拗不过你,只要你好好的,本宫就算是叫人嘲笑至死,好歹也能闭上眼。” 允禵面色动容,眼神焦急,“额娘……” “好了,你先回宫宴去,你皇阿玛还在宫里,在京城这段时日,你好好伺候在你皇阿玛身前,到底留下些情分,也能叫你皇兄多忌惮几分。” “去吧。”太后摆摆手,起身往寝殿内去,“额娘累了,先休息会儿。” * 等允禵离开,周嬷嬷打发徐昌去送,自个儿进寝殿伺候太后。 一靠近寝殿门口,就听到了碎裂声,吓得周嬷嬷心头一跳。 她硬着头皮往里走,就见寝殿床头摆着的茶壶和茶杯被摔得粉碎,连方几都被踹倒。 太后一脸狠厉坐在床上,脚边还有几条撕碎的帕子。 周嬷嬷也不敢叫人,赶忙自个儿将地上的狼藉给收拾了,换上新的茶水过来伺候。 “主子息怒,无论如何,您得保重凤体……” 太后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凤体’二字,厉呵:“闭嘴!用得着你提醒本宫!” 她算哪门子的凤体,到底不过是个妾室,人老珠黄,夫君再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儿子做了皇帝又怎样?从小就为了别的女人,割她这个额娘的心! 孝懿皇后从入宫起就尊贵非凡,抢她的儿子不过轻飘飘一句话。 她呢?小意温柔讨好着太上皇,却也只是妃位。 那女人生前享尽尊荣,死都死了,死之前一天还封了后。 与她不对付的几个贱人,起码儿子还孝顺,家里也都能帮得上她们,叫她们尊贵不减。 尤其是郭络罗氏,一把年纪还封了贵太妃,算起来,她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太后,位分也就堪比皇贵太妃罢了,连亲蚕礼都不能主持。 哪怕老爷子死了,还要求着那不孝子立她为皇太后。 要是她早死,只能是追封,就算活得久,也得看儿子脸色过日子,窝囊至极! 这叫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凤命,骄傲了一辈子的乌雅氏如何能接受! 气得肝疼的太后,好半天才勉强压下自己的烦躁,冷着脸将周嬷嬷叫过来。 “十四那孩子蠢,本宫却不能干看着,你这几日出宫一趟,带着本宫的懿旨去找白启……” 儿子太蠢,宫里宫外就只能靠她。 为了替允禵筹谋,她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将好些人都得罪了,连娘家现在都隐隐怪她糊涂。 这会子叫她放弃,还不如死! 等允禵被推到那个份儿上,由不得他不上进,她乌雅玛禄的尊荣谁也别想阻拦。 * 因为是庆功宫宴,除了早离开的太后,没人敢不长眼说什么好听的,乾清宫内满是歌功颂德的欢庆之景。 推杯交盏,互相追捧之声持续了很久才停歇。 等胤禛和耿舒宁回到养心殿睡下,都已经过了子时。 俩人一路舟车劳顿,晚上费心费力地应酬着女眷和宗亲大臣们,都累得够呛。 谁也没力气多说几句话,躺下就抱在一起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中午,耿舒宁起身时,因昨晚被几家女眷捧着,不得不喝了几杯酒,脑仁儿隐隐作痛。 巧荷捧着蜂蜜薄荷水过来伺候,“主子,陈嬷嬷就在外头候着,您看是先用膳还是……” 耿舒宁揉了揉额角,“乍暖还寒的,别叫陈嬷嬷受了凉气,叫她进来吧。” 她没什么食欲,昨天大概是被胤禛抱得紧,浑身都有些僵硬。 陈嬷嬷进门就见主子脸色过于白皙,眼下却有淡淡青黑,就知道耿舒宁这是累狠了。 她眼眶发红上前行礼,“主子随万岁爷出征着实辛苦,陈家有一套能松骨解乏的养生方子,老奴这就叫人去取,您先泡个澡,老奴配合芳香油给您揉按一番可好?” 耿舒宁示意巧荷扶陈嬷嬷起来,“还是先说正事儿,晚些时候等皇上忙完,我们俩一起就好。” 陈嬷嬷:“……”看来主子还是不累。 她也没多劝,起身坐在绣墩上,轻声禀报,“先前宫里的情形,晴芳大概都跟您说了,老奴也就不多说什么。” “倒是京城里最近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儿,您且听老奴跟您唠叨一番。” 她前些日子得了风寒,借养病的机会出了宫,将京城的情况打听清楚,这才刚回来。 “先前您就疑惑齐妃为何要服用养子方,叫人警惕她对万岁爷用手段,可齐妃一直没动静,老奴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偏巧李家在您离京后没多久,因被削了官,倒举家进京了。” 陈嬷嬷压低了声儿:“陈家一直叫人暗中盯着李家,竟发现前直亲王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家的庶出堂弟博墩,与李家有来往。” “陈家仔细查了一番,才知道,早年齐妃之父李文烨有个庶出的妹妹,被富贵人家收了房,这富贵人家就是伊尔根觉罗家的分支。” “早前两家并无往来,后来齐妃入宫封妃,才暗中走动起来,那博墩……与齐妃同辈分,大齐妃两岁。” 耿舒宁听懂了,面色有些微妙,“你是说,博墩是齐妃的表哥?” 陈嬷嬷点头:“可不说呢,倒没几个人知道,他额娘去世得早,是叫其他妾室养大的。” “若非陈流那小子三教九流都交了些朋友,都查不出这事儿来。” “博墩是三等侍卫,先前在宫里当值,跟齐妃见没见过面不好说,但有了这消息,再从宫里查,我兄长倒查出些东西。” “齐妃先前针对您,有好些消息就是博墩给带出去的。” 耿舒宁摸着下巴思索:“那跟齐妃服用生子方有什么关系?她还能有祸乱宫闱的胆子?” 就算是跟人私通,没有皇上配合睡上一睡,齐妃也不敢折腾出个孩子来啊。 陈嬷嬷年纪大,见多识广,有些头绪,“以齐妃曾经受宠的程度,若是求见万岁爷,想发生点什么总有机会,曾经在乾清宫不就……” 见耿舒宁挑着眉不以为然,陈嬷嬷又道:“抑或深宫寂寞,齐妃走岔了路,想服用的是避子方,却叫人算计了,也不是不可能……” 耿舒宁心下琢磨,宫宴上齐妃低调,怀恪公主却高调,说不定熹嫔也知道此事,拿捏住了齐妃? 她又问:“钮祜禄氏和瓜尔佳氏有什么动静吗?” 四阿哥在宫宴上说的话,没有人教是不可能的,如果是瓜尔佳常在所为,她图什么? 陈嬷嬷:“钮国公府没什么异常,钮国公的嫡女如今攒够了功德,等着封赏,钮国公也整日打马遛鸟吃酒,跟寻常一样。” 顿了下,她拍拍脑门,“对了,瓜尔佳常在的阿玛去世了,兵部侍郎阿林保大人上门吊唁过。” 瓜尔佳常在阿玛去世,家里只有女眷,阿林保就算有事儿也不会登门。 除了以侍郎身份登门吊唁,却是吊唁跟自家闺女不对付的宫妃之父,再无异常。 耿舒宁思忖,嘎鲁代是个利益至上的冷静人儿,如果熹嫔和瓜尔佳常在联手,能承诺她什么? 如今京城的形势,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因为熹嫔这动作,耿舒宁心里倒是隐约有了拿下皇后之位的想法。 她感觉脑仁儿似乎都没那么疼了,浅笑着又问:“郭络罗氏呢?” 陈嬷嬷:“宜贵太妃深居简出,襄郡王和敦郡王跟耿家老爷关系不错,郭络罗氏也跟耿家老爷示好,如今来往还算频繁。” “不只是郭络罗氏。”陈嬷嬷脸上也带了笑。 “年家也有跟齐家交好之意,富察氏和董鄂氏在六部都有人,跟耿家老爷关系也越来越好了。” 富察马齐是个老狐狸,最会猜度上位者的心思,从没出过差错。 董鄂氏有心投靠皇帝,曲线救国也是个法子,这些耿舒宁并不意外。 她最后问:“乌国公府和乌雅公府呢?” 陈嬷嬷:“乌国公府也有秀女,给兵部捐了好大一笔银子,还叫国公府所有庄子都种上了御米御稻,除此之外,低调得很。” “乌雅公府……”她迟疑了下,“倒也没什么异样,就是乌雅家三爷跟佟家小三爷玩儿到一块去了,两个人经常一起出去打猎,在京城里却很是消停。” 耿舒宁挑眉,乌雅家跟佟家走到一块儿了?这就是最大的异样! 掌事女官(清穿) 第223节 第125章 太后跟孝懿皇后不对付,乌雅家和佟佳氏的龃龉,京城里普通老百姓都有所耳闻。 太后的亲弟弟和隆科多突然有所往来……不对,隆科多不是无特赦不得出府吗? 陈嬷嬷听主子问,赶忙回话:“太后先前在五台山待了半年,回来就去畅春园给太上皇请安,哭诉说梦到慈和皇太后,得知家中子侄犯了错,哭泣不止。” “太上皇思及生母,又得知佟国公重病不起,免了隆科多的禁令,怕他存着遗憾过身。” 耿舒宁气笑了,太后带上脑子,忍下恶心,也算能屈能伸了。 都知她跟孝懿皇后不对付,却没人怀疑她对太上皇生母的尊敬。 如果四大爷的小心眼儿是随了自家额娘,那以太后的性子,她会管孝懿皇后亲爹和亲弟弟?笑话。 能叫太后跟佟佳氏联手,只对付她,都对不起太后娘娘受得委屈,这怕是要冲皇位伸手。 她轻声感叹:“太后这胆子,怕是金刚石做的。” 陈嬷嬷心想谁说不是呢,表情愈发担忧,“主子,此事可要禀报皇上?以您的身份,着实不好对太后出手……” 太后是长辈,又疯得叫人心惊。 就算主子是皇后,被人知道她对付太后,都够她被废的,何况主子如今还没坐上皇后之位呢。 耿舒宁轻哼,“不必,万岁爷心里清明着呢。” 粘杆处又不是摆设。 她露出玩味的笑来,“而且我可是未来天下女子的表率,怎么能对未来婆婆出手呢,名声不要啦?” 陈嬷嬷和伺候的巧荷:“……”话说,您什么名声来着? 连巧荷都猜不出主子的想法,有些不解地问:“那主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后对付您吧?” “以太后的身份,一旦亲自出手,您……”只怕保命都艰难啊! 耿舒宁早在第一次对太后出手的时候,就想好了要怎么对付这位她伺候了一年多的富婆。 太后看似荒谬,可近身伺候过就知道,她心思之缜密,心计之深,甚至不输胤禛。 可她也有弱点,这位太后娘娘满口谎言,敢想敢干,却是真信佛呢。 耿舒宁话题一转:“巧荷,你带着巧静,安排九卫去查清楚,阿林保家都跟哪些人家走得近。” “陈嬷嬷你对宫中形势更熟悉,熹嫔宫里跟谁有往来,明着暗着的都查清楚。” 晴芳惴惴不安地在一旁追问:“主子,那奴婢呢?” 她在主子回宫后禀报的消息,比起陈嬷嬷差了太多,先前还有被人蛊惑对主子闷头规劝的错,心肠实在忐忑。 耿舒宁理所当然:“你自然是在我身边伺候。” “你在宫里待了那么久,总不会一点人脉都没拉拢吧?” 巧荷跟巧静以前就不如晴芳长袖善舞,掌管宫务和在宫里办差事,还是晴芳更合适。 做皇后的第一步,自是知人善用。 晴芳立刻松了脸色,“主子放心,奴婢若办不好您交代的差事,也没脸在您身边伺候了。” 她不好夸大自己的本事,说收拢了多少人脉,但听话音也听得出,收获不菲。 耿舒宁夸她:“我就知道晴芳你不会叫人失望,在心思细腻,感知他人情绪这方面,咱们都得跟你学习。” 巧荷和门口守着的巧静,闻言都偷偷撇嘴。 见巧荷揶揄地冲自己吹胡子瞪眼,晴芳忍不住脸颊发红,却咧嘴笑开。 “奴婢哪儿有主子说得那么好……” 耿舒宁打断她的谦虚,“不,晴芳你必须得有我说得这样好,眼下就有一桩棘手的差事,只有你能办。” 晴芳心头一紧,赶忙肃整了神色,“主子您只管吩咐,奴婢万死莫辞。” 耿舒宁弯了眉眼:“不必万死,你只需帮我采买些稻草、荔枝树枝和白酒、醋进宫,除了粘杆处,别叫任何人发现。” 陈嬷嬷几个满头雾水,但谁也没问出声,实在是主子做那些她们看不懂的事儿,时候太多了。 晴芳心想这些东西倒也不算难得,西华门就能进。 她轻松地问:“主子要多少?” 耿舒宁笑得更灿烂,“啊……就先照着十旦的样子进吧。” 几个人:“……”一千多斤? 您干脆将宫人和禁卫军都弄成聋子和瞎子好了! 耿舒宁没办法解释,她要做苏打和小苏打还有酒精出来,都得不停地提取,十不存一。 要弄出大动静,这都算少的了。 晴芳刚高兴了不足一盏茶功夫,就苦着脸出了门。 耿舒宁又叮嘱巧荷:“熹嫔这拉拢人的手段,值得咱们学习,人多力量大是老理儿。” “你出宫后,去齐家和耿家跑一趟,帮我给大舅舅和阿玛传句话,咱们该拉拢的,也要拉拢起来了。” * 皇上大盛归京,一举消灭准噶尔,将太上皇三征准噶尔的功绩都给压下去,朝堂上下一时间安分得不得了。 都沉下心来,紧着忙活秀女晋封和赏赐的事儿,倒没什么热闹可瞧。 可后宫里的女人着实难以坐得住。 她们失宠好几年,眼看耿舒宁越爬越高,甚至将养心殿当成了跟皇上过日子的家,心里都跟油煎了似的。 如今耿舒宁回来,宫务又回到她手上,大家都在她手底下混日子,更憋屈。 以皇上对耿舒宁的恩宠,妃嫔们不难看出,皇上早晚会抬举这贱人。 贵妃之位怕是都不足量,说不准是皇贵妃……甚至皇后。 那大家还有活路吗? 熹嫔的永和宫和齐妃的长春宫里,整日人来人往,连慈宁宫都日渐热闹起来。 * 表面看后宫是潭死水,实则借着串门子和请安的理由,每日都有人在太后和齐妃、熹嫔跟前嚼舌根子。 这正是太后乐意看到的。 这回她没隐藏在背后,一听众人提起耿舒宁,她就忍不住皱眉,叹气,听得多了还要生恼。 短短半个月,慈宁宫里换下的各类瓷器数不胜数。 而后,太后几次宣召耿舒宁说话。 耿舒宁在养心殿后殿忙活,只借着伺候御前的理由,跟胤禛去请过一次安,便再也没搭理她。 巧的是,太后就在胤禛和耿舒宁离开慈宁宫没多久,就晕了过去,引得太医宣布了病危的消息。 连太皇太后都惊动了。 好在常院判和伺候太皇太后的郑太医医术高明,到底是用针灸和虎狼之药救回了太后的命。 太后病危不是小事,很快就传了出去。 都说耿舒宁随御驾亲征,在男人堆里混了大半年,早已不清白,有祸乱宫闱之嫌。 还说太后为皇上忧心,以至于郁结病倒,皇上却不闻不问,甚至护着耿舒宁,叫她在太后跟前张狂。 这话倒不全是谣言。 耿舒宁确实跟着去了战场,也确实在男人堆里待了大半年,更没理会太后立规矩的要求。 对许多重规矩的老迂腐和好些文人御史而言,她这就是水性杨花的不贞之罪。 加上皇上看起来色令智昏的不孝之举,叫御史再也坐不住,频频弹劾,逼着皇上处置耿舒宁。 有乌雅公府和佟佳氏在背后筹谋,连耿尚书都不得不暂避朝堂锋芒,在府中装病不出。 * 这日半下午,胤禛叫折子催出了一肚子气,黑着脸回了养心殿。 见耿舒宁还跟个孩子一样,高高兴兴跪坐在矮几前折腾草木灰,他有些无奈。 “往常朕还怕你沉不住气,太过胆大包天,这回你怎么如此坐得住?” 耿舒宁无辜扭头看他,“太后要折腾我,我除了躲在万岁爷身后,还能做什么?” 她总不能冲过去扇两巴掌,抑或骂太后个狗血淋头吧? 她要敢这么做,扭脸儿御史就能撞柱子,逼着她共赴黄泉。 胤禛略带审视与耿舒宁四目相对,蓦地敲了敲她脑门儿。 “你好好说话,朕怎么总觉得你憋着一肚子坏水儿,要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有时夜里他都能听到这小混账在梦里笑。 太后想让她在宫里待不下去,甚至不惜明着坏他名声,叫胤禛都有些头疼。 面对太后气势汹汹的不怀好意,她还能笑得出来? 虽说如今朝堂尽在他掌控,可法不责众之事对他这个皇帝而言,也着实无奈。 他不怕耿舒宁折腾,就怕她不折腾憋着,总叫他胆战心惊的。 耿舒宁撇嘴,“总比装一肚子气好吧?” 胤禛捏了捏鼻梁,坐到耿舒宁身旁,顺手将她抱在怀里。 “允禵假传圣旨一事,朕还不曾与他计较,只是此事朕不好出面……” 他跟允禵天生就不对付,指不定会闹大。 耿舒宁问:“爷是想叫我跟他联系,威胁他劝说太后消停?” 胤禛确实这么想。 掌事女官(清穿) 第224节 耿舒宁眼神嘲讽,“这阵子十四贝勒闭府不出,连畅春园都不跑了,您猜他知不知道太后所为?” “若是知道,您觉得他会见我?” 有些御史是真觉得耿舒宁红颜祸水,烧了她的心都有。 但更多御史和朝臣则不然。 他们在皇上气势最盛时,拼着被皇上不喜,也要弹劾耿舒宁,总不能是嫌自己命长。 想起佟半朝曾经的风光,乌雅公府和佟佳氏做了什么,猜都不用猜。 这么大的动静,允禵会不知道?呵…… 虽不知太后图什么,可她折腾得命都快丢了,能为了谁? 乌雅公府和佟国公府都这么卖力气,所图必定不是小事。 她若死了,最受打击的……耿佳德金只能算半个,也只有眼前这男人会受不住。 允禵不愿背负背叛皇上,争夺皇位的重罪,装糊涂站干岸,待得事成,不得不接着额娘给他的好处,可就不是他的错了。 都说十四贝勒没什么心眼子,为人冲动耳根子软,要真是这样,他也成不了大将军王。 人家呀,聪明着呢。 胤禛闻言,面色愈发疏淡。 生母想害他心爱之人,更想他死,弟弟惦记皇位,毫无兄弟之情。 他也算天生的孤家寡人了。 没叫耿舒宁发现他的郁结,胤禛握着耿舒宁的手轻轻摩挲。 “本来朕想等乌库玛嬷冥诞,用你上回的法子以神迹启示,叫你登上后位……如今却先叫你受了委屈。” 庄周之梦里那些事不能说。 胤禛深知这世道对鬼神之说多忌讳,连老爷子都不敢透露太多,叫这小狐狸有功不得赏…… 耿舒宁笑着亲亲胤禛的下巴,打断他一脸蛋疼的表情。 “我不委屈,太后这不是教我嘛,想要什么,还是得自个儿争取才是。” 胤禛挑眉看她,笃定道:“你早就想好了对付她的手段,却不肯告诉朕?” 耿舒宁不置可否,“爷打仗的时候,难道会将奇兵之策告诉旁人?” 胤禛将她面对面箍在怀里,微眯了眼:“朕每日都心疼煎熬,在你眼里,朕却是旁人?” 耿舒宁:“……”有个鸟用吗? “爷能保证自个儿不会好奇,不叫人私下尝试?”耿舒宁理直气壮戳胤禛的胸口。 “抑或您能保证,不会趁机夹带私货?” 胤禛:“……” 他也没真跟耿舒宁生气,只她天天折腾些不知名的玩意儿,已经好些日子没跟他亲近了。 他眸光微微暗下,借机低头凑在她唇上摩挲,蛊惑。 “你不叫爷做的事儿,哪次爷没做到,嗯?” “唔……不许用美男计。”耿舒宁被亲得浑身发软,哼哼着嘟囔。 她要搞的动作,说不好会叫太后身败名裂,谁能担保这男人不会为了生母心软,或者怕那些鬼神之事。 即便是这人以手就伺候得她上了云端,百般缠磨,耿舒宁也始终不肯松口。 被折腾的狠了,耿舒宁眼泪汪汪控诉,“告诉您又能有什么用?” “跟准噶尔打仗,我知道自己不行,从不多问,现在您这孝顺儿啥也不能干,是我的战场,您就不能学学我?” 胤禛动作一顿,心情格外微妙,“你觉得朕不行?” 还从来没人这么说过他,倒叫他比面对太后和允禵的时候更委屈些。 他低头吻住耿舒宁,“是朕的错,朕还是有些事可以干的……” 耿舒宁心里直呼不妙,当即就想找补,“不用……唔呜~” 一时脑子不清醒说错了话,叫耿舒宁不但再无开口的机会,连晚膳都没能起来吃。 不止如此,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被胤禛给叫起来了。 “你答应朕的,还记得吧?” 耿舒宁气鼓鼓地踹了他一脚,“我要脑子不好使,第一个就忘了你!” 胤禛哼笑:“你舍得?” 在苏培盛等人见怪不怪的低头沉默中,耿舒宁扭身去了净房,只留给他一个愤怒的屁股。 用完了早膳,她鼓着脸儿写了封信,扔给巧荷,懒洋洋吩咐—— “去,把信送去十四贝勒府,让万岁爷瞧瞧自个儿的亲弟弟到底知不知情。” 第126章 耿舒宁的亲笔信,自不是给允禵的。 她一个未来嫂子给小叔子写信,在这世道,能成为叫她身败名裂的把柄。 当天傍晚时分,连片火烧云最热烈的当口,这封信由九卫女卫亲自送到了十四福晋完颜氏手中。 完颜氏有些不解,“岁宁女官给我送信?” 她虽然已经对皇上服软,可她从小就是个要面子的,嫁了人也没移了性子,没跟耿舒宁怎么打交道。 最多就是通过怡郡王福晋兆佳氏,隐晦递上了十四贝勒府对皇上臣服的讯号,在宫里也老实安分下来。 农妇打扮被带进正院的女卫不卑不亢回话—— “主子说,此信事关完颜氏和十四贝勒府上下所有人的生死存亡,请十四福晋三思而后行。” 完颜氏压着狂跳的心窝子,微颤着手打开信封,只半盏茶功夫,她那双保养得宜的手就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最后竟拿不住信纸,脸色白得几近透明,隐见灰败之色。 允禵他怎么敢?! 他这是要带着完颜氏一起去死……不!连妾室的娘家怕是都逃不过,他怎么敢啊! 婢女顾不得满地信纸,惊呼:“主子——” 完颜氏猛地推开婢女,倾身向前,狼狈地摔在地上都感觉不到疼,只顾将几张信纸揉成团。 这封信除了她,谁都不能看见。 她将信纸投入还没收起来的玲珑炉中,亲眼看着信被烧成灰烬。 而后她踉跄往外冲:“快——快扶我去爷书房!” 婢女更惊慌,“主子——” “闭嘴!叫人抬软轿过来!立刻!马上!送我去书房!!”完颜氏哑着嗓子嘶吼出声。 * 清明一过,京中关于耿氏出了个红颜祸水的流言传得更广,连京畿一带都传出了小儿歌谣。 “四郎四郎,宠妾忘娘,正事不做,昏睡高堂,气死老娘,要亡要亡……” 朗朗上口的歌谣甚至都传进了宫里。 朝堂上进谏的御史和大臣越来越多,后宫妃嫔也频繁找着机会跟耿舒宁偶遇,人前人后的阴阳怪气。 御驾亲征带来的胜利荣光只持续了一个月不到,就在这纷飞的流言中崩塌了大半。 谁都知道四郎是谁,高堂在哪儿。 所有人都在等,等皇上被逼得不得不处置不贞的狐媚子,抑或更加昏聩,叫太上皇出面处死妖妇。 但出乎京中许多参与或未参与的权贵大臣意料,他们这位万岁爷格外沉得住气。 连耿舒宁也好端端在养心殿里,哪怕底下伺候得人愈发小心翼翼,她的好心情始终不变。 她也在等,等一个格外关键的人,做出些小玩意儿来,好打响她这场战争的第一炮。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皇上硬要压下所有流言蜚语,拼着名声受损也要坐视不理,护祸水周全的时候,耿舒宁等待的小玩意儿终于来了。 * “轰——” “嘭!嘭!嘭!” 惊天动地的巨响在京郊响起,甚至连京城中的百姓都有所感应。 叫人以为是地震了,鬼哭狼嚎地到处躲避,整个京城狼烟动地,混乱不已。 尤其是那些满汉八旗的权贵人家,宗亲大臣府上,甚至比百姓还要慌乱,因为……所有人家的家主都不在家。 在哪儿呢? 京郊大营演武场上,密密麻麻站着的,至少也是正四品官员。 连太上皇和觉罗氏一位年近古稀的一等公,汉人中最为学子尊崇的超一品文臣张玉书,都在此地。 他们看着山脚处跟蘑菇云一样的烟雾,还有几百米外被打烂了的稻草人,目瞪口呆。 明明几千人在场,却陷入了极致的寂静之中。 众所周知的红夷大炮,因为朝廷不够重视,基本上只能打中五百米左右的距离,最远也超不过千米。 可这比红夷大炮更宏伟些的炮台……山脚距离演武场,至少有四千米啊! 在外头很难见到的鸟铳,试过的权贵也不在少数,他们所知最远的射程也就一百米。 不是打不了更远,只是超过百米基本上就没什么威力了。 可那些稻草人离演武场少说也得有两百米。 掌事女官(清穿) 第225节 康熙惊得站起身。 因为梁九功也被镇住,他差点没扶住腿上的固定铁圈摔在地上,还是李德全给惊险扶住了。 他顾不上自己的狼狈,看向胤禛:“老四,这是——” 胤禛侧身,露出耿舒宁微笑的身影,“如皇阿玛所知,岁宁得先祖庇佑,几次偶得已位列仙班的先祖入梦,才制出了这些小玩意儿。” 众人:“……”您管这东西叫小玩意儿?! 康熙目光灼灼看向耿舒宁。 耿舒宁摸了摸鼻子,“先祖说,戴氏以百世功德做抵,方换得一世效忠,只不为外人道,令世人多误解,所以……” 许多大臣的脸色都变了。 尤其被南怀仁提拔的洋大臣徐日升和白晋,他们立刻反应过来耿舒宁说的是戴梓。 他不是已经因为勾结蛮夷,被幽禁盛京了吗? 一向厌恶过度杀戮的张玉书,厉声质问:“岁宁女官所说的先祖托梦,可能证明真假?” “先祖若已位列仙班,自有好生之德,怎会托梦叫人做出这般有损功德之物!” 耿舒宁淡淡看向张玉书。 这位《康熙字典》的总裁官并文华殿大学士,也是江南推出的入朝遗老之首。 “大清自草原而来,奉长生天为尊,张阁老可知长生天又信奉什么?” 张玉书蹙眉:“你此问与先祖托梦又有何关系?” 他面色嘲讽,难得不顾康熙和胤禛都在,言辞格外犀利—— “难不成你要说,先祖是奉长生天之令,叫你再复多尔衮一脉的罪孽?” 耿舒宁平静摇头:“不,先祖想要的一直是天下大同,满汉一家,可这些年大清走了多少弯道,您数得清吗?” 她上前一步,扬声道:“先有昏聩之辈只知争权夺势,滥杀无辜,导致民怨难消,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满汉对立?” 康熙面色微沉,他和世宗都在推行满汉融合,最清楚多尔衮和多铎当年之举为大清留下了多少隐患,鞭尸也无法解恨。 “后有八旗子弟高高在上,各处圈地,视人命为草芥,全然忘了先祖的初心!” 胤禛也面无表情,被朝廷奉养的八旗子弟,战功比不上绿林军,脑满肠肥之辈却越来越多。 长此以往下去,后世觉得大清原本国祚过不了百年,实属正常。 “尔等都非天真之辈,我们不制造大炮,难道要等着蛮夷用大炮轰开我们的国门吗?” 那位古稀族老,前任红带子觉罗氏之首,褚英世孙准达怒喝—— “区区蛮夷,如何与大清相提并论!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耿舒宁冷笑:“远的不提,如果青海和北蒙驻地有这玩意儿,准噶尔敢对大清虎视眈眈吗?” 她一步步往前去,言辞愈发尖锐—— “若无长生天庇佑,先祖启示,找到御米御稻,大清在边疆打起仗来拖得起吗?” “玲珑炭救活了多少百姓?牛痘又避免了你们家中多少子孙不至于夭折?” “早些解决云南边境的动乱,又能叫大清安稳多少年你们算得清楚吗?” 她行至林福身前,蓦地举起鸟铳,对准了准达。 准达脸色大变,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叫康熙眸光一沉—— “耿氏你放肆!” 胤禛也阻拦,“宁儿……” 耿舒宁抢口扫视周围,打断他:“族老不是问我懂什么?” “我懂真理永远都在炮程之内!就好比我现在举着鸟铳,才能叫你们打住那些腌臜心思,好好动动脑子。” “朝堂上的事儿还没处理明白,倒先长了长舌妇的本事,怎么好意思问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康熙额角都蹦起了青筋,这臭丫头是想将所有人都刺激大发了,好叫人上下齐心逼死她吗? 准达和张玉书并着在场好些大臣脸色都格外难看,却一时无人敢出声。 万一这祸水被惊到,动作大了不小心走火怎么办? 他们的命可比一个女官值钱多了。 胤禛疾步上前,拿过耿舒宁手里的鸟铳,眼神复杂又有些想笑。 这小狐狸刻薄起来,已经比他更叫人心窝子难受了。 他装模作样地低斥,“待族老和阁老及诸位宗亲大臣,不可如此放肆,有什么话不能慢慢说,他们听得懂人话。” 众人:“……” 康熙唇角抽了抽,要没有老四的应允和纵容,戴梓也做不出这些……玩意儿。 耿氏更不敢如此嚣张。 装什么大尾巴狼。 他轻咳几声:“年轻人切不可太过冲动,尤其是大庭广众之下,还不赶紧给族老和阁老赔罪!” 耿舒宁从善如流蹲身下去,“遵太上皇吩咐,若是半个月内流言不除,这个夏天可能有些难熬,届时如有得罪,岁宁先在这里给各位大人们赔罪了。” 康熙:“……”朕说的是这个赔罪吗?! 他见胤禛表情依然平静,头疼之余,却是懒得管了,左右这丫头心里是有分寸的……吧? 他深吸口气,问胤禛:“老四,你这是打算发兵云南?” 胤禛恭敬道:“回皇阿玛,不急,大炮都还在京城呢。” 所有听到胤禛这句话的人,心底都隐隐发寒,那皇上炮程内要跟大家讲的理……也在京城? * 半日慌乱过后,京城内外的流言,以比散播的速度更快地消失在大街小巷。 哪怕高门大户和市井还在私下拿来下酒,传播甚广的歌谣却再也没人敢唱了。 不怪大家太懂事儿,叫连髫龄小儿都乖巧如鸡,实是朝廷突然一反先前的沉默,重磅出击。 宫外,菜市口的鲜血每日都流不完,义庄日日爆满。 宫里,尚功局和慎刑司行刑的武嬷嬷和太监胳膊都肿了,安平堂地上都躺满了宫人。 养心殿里,巧荷跟耿舒宁禀报时,面上都带着一股子解气的爽快。 “您是不知道,湮灭大炮自北城门进来,停在护城河外,这一路大街小巷有多安静,就听见喘气声儿了,倒不见那些纨绔子弟出来打个头阵。” 巧静和晴芳被巧荷的促狭逗得直笑。 连陈嬷嬷都笑道:“宫里妃嫔最近佛性也长了不少,都起了抄佛经的兴致。” “连熹嫔娘娘都为三阿哥的生辰抄经,把永和宫的大门关上了。” 要说熹嫔从此没了心思,没有狗急跳墙的手段,那谁也不信。 可面对耿舒宁的枕头风和胤禛的铁血手段,却只能学着耿佳德金那样,暂避这股子锋芒。 耿舒宁倒是没什么笑意,她眯着眼靠在罗汉榻的软枕上,慢吞吞吃葡萄。 等几个人禀报完,她才懒洋洋问:“东西都安置好了吗?” 她之所以等了一个月不曾发作,除了想让子弹多飞一会儿以外,当然是要将该提纯的苏打、小苏打和酒精都提纯好,安排到合适的地方去。 这事儿也是晴芳来安排的,她轻声回话:“都已安置妥当,入夜后由粘杆处亲自把守,保证安排好的人手熟。” “嗯,那是时候该去给太后请安了。”耿舒宁拿帕子擦干净手上的果汁,瞧着外头大跨步进来的胤禛,笑眯眯道。 “正好今儿个万岁爷有空,太后一直卧床不起,这阵子也没什么要紧事,爷也该去做几日孝子,好叫朝臣安心不是?” 侍奉汤药什么的,说不定叫太后一憋气,嘎一下子气活了呢。 胤禛挥挥手,叫人都退下。 他坐在耿舒宁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 “太后卧床不起,你才刚退烧,缓几日再去罢,免得过了慈宁宫的病气,又要来折腾朕。” 前阵子耿舒宁带着人,在后殿里搞劳什子提纯,夜里都不肯好好睡觉。 总得折腾累了,才肯乖乖睡过去。 胤禛早瞧出来,这小混账对打胜仗的野望比他还重。 不过他倒很享受她这股子亢奋劲儿,哄着她当家做主好些回,甚至还哄着她品了品孽源的滋味儿。 天儿渐渐热了,耿舒宁突然想起硝石制冰的法子,左右器具都是全的,折腾出了些碎冰。 兴致上来,她用热水和碎冰,叫胤禛体验了把冰火两重天。 头回这样刺激,叫胤禛一个没控制住,折腾得狠了些,把她累够呛。 处置那些散播流言的源头第二日,她就起了烧。 夜里闹人,白天喝完药也要造作,还不折腾旁人,净折腾他了。 胤禛理亏,都不敢太早启程去圆明园,怕她受凉。 咳嗽昨日才将将好,又要折腾。 胤禛捏捏她的脸蛋,“这阵子乌雅白启的夫人进宫好几趟,宫里宫外的消息,太后应都知道了。” “你也让她缓几日,免得气吐了血,叫皇玛嬷还要跟着受惊。” …… 这男人一念叨起来就没完,耿舒宁半阖着眸子歪在他怀里,听得昏昏欲睡。 等胤禛挠她腰窝,她才笑哼哼睁开眼,澄澈的眸底全是无辜。 “我也没打算做什么呀,只不过是陪着您去给太后侍疾,大清以孝治国,这不是万岁爷该做的吗?” 胤禛心想,是以孝治国,不是孝顺死了治国。 太后对自己下得了狠手,她先前为了催动流言散开那场病危,不全是假的。 掌事女官(清穿) 第226节 常院判和郑太医进了脉案上来,这会子太后身子骨还虚弱,经不起太大的刺激。 胤禛刚想继续哄着这小狐狸再多将养几日,苏培盛突然脚步匆匆进来了。 “万岁爷,十四贝勒去慈宁宫了。” * 嗯? 耿舒宁猛地坐直身体,满脸兴味冲胤禛眨眼:“嚯!看来这孝子轮不上万岁爷来做了呀!” 胤禛:“……” 他有些头疼地捏着鼻梁运气,吩咐—— “叫太医院去慈宁宫准备着。” 苏培盛赶忙应了声出去办差,心里却琢磨,万岁爷说话越来越有深意了,这准备……是准备汤药,还是准备后事啊? * 允禵踏入额娘寝殿之前,也五脊六兽琢磨了一路。 在慈宁宫大门口,他同样悄声吩咐徐昌,叫他去请太医。 徐昌和乌雅嬷嬷对视一眼,没敢多问,徐昌亲自往太医院那边跑。 乌雅嬷嬷和周嬷嬷都不吭声,一个门外,一个门里,绷着神儿守着,心跳却都快得要跳出嗓子眼一般。 她们总觉得,十四爷这趟来,怕是要出大事儿。 允禵的脚步声太沉重了,完全不像常年习武,勇闯西藏的大将军。 乌雅氏闭着眼靠在床头,也听到小儿子的脚步声。 “你大舅舅送你府上的名单看过了吗?你可明白些了?” 乌雅家别的不说,早年太后曾祖额森曾任御膳房总管,跟前明内监打交道不少,一些饮食相关的秘方得以留藏。 她能得宠于康熙,十三年内生育三子三女,踩着后宫的尸山血海爬到妃位,少不了这些秘方的功劳。 前一阵子的‘病危’,却不伤及性命,也是仗着额森传下的秘方。 世宗立十三衙门时留下很多前明宫人,后康熙继位死了太多的孩子,经历了几次大清洗。 有一小部分太监和许多嬷嬷宫女出宫。 这些人里,好些进了权贵人家当差,甚至连后代都在这些权贵府邸中世代为奴。 乌雅家没什么能人,却不敢给当时的德妃和如今的太后拖后腿,少不得早早就在某些大臣府里安插上人手,好筹谋一二。 佟家有,观音保府上有,钮国公府也有。 耿家原本是没有的,可耿佳德金的继福晋纳喇氏身边却有两个得用的,如今在耿家做粗使。 刺杀耿佳德金这事儿,不能跟他们沾边儿,借刀杀人还是可以的。 只是白启文不成武不就,控制不了那些人,有些事儿还得允禵来做。 他怕是不能在京城留太久,得早些有动作才好。 太后问完了问题,却没等到允禵的回答,不由得睁开眼。 “祯儿?” 允禵面容苦涩跪地,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好似一下子苍老得三十多一般。 他叩头下去,哑着嗓子道:“额娘……收手吧。” 乌雅氏眸光转冷,慢慢坐直身子,“抬起头来!” 允禵慢慢直起身,脸颊边上还有未曾消退的红肿,下巴上也有明显的挠痕,鼻尖也有一道,甚至还在渗血丝。 乌雅氏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完颜氏是不是不想活了!你竟也由着她放肆!” 允禵抬头,布满红血丝的眸子越来越红,“额娘,她就是想活才会如此。” “耿氏手里握着儿的许多把柄,一旦她被打落谷底,鱼死网破,儿臣阖府性命难保……” * 允禵确实在太后一动手时,就知道了太后先斩后奏的打算。 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小疼爱他的额娘。 她从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为达目的更不会吝啬狠辣手段,对旁人如此,对自己亦如此。 允禵不敢说自己对额娘所为没有一点动心,身为皇子,怎么可能对龙椅停了念想。 可宫里长不出真正的傻子,他清楚……希望太渺茫,也清楚知道额娘的心结之深,不会给他后退的机会。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只当什么都不知,不允许任何人送消息进来,逼着他抉择。 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始终想不出法子制止额娘的疯狂,更不知该怎么面对疯得不那么明显却更令人胆寒的四哥。 直到完颜氏面如金纸地踉跄冲进书房,恶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压低了声儿发疯。 “爷跟我说过什么?你叫我不要招惹皇上,你自个儿却想拉着所有人去死,死都死不清白,你是疯了吗?!” 允禵被她吓了一跳,有些着恼,“你知道什——” “我什么都知道!”完颜氏浑身发抖地哽咽。 “我知道老爷子从没想过允位于你,所谓宠信不过是对幼子的放纵,也知你自恃命格贵重,从不甘于人后,自视甚高!” 她的眼泪扑簌往下落:“我更知道,命不在你,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天子却只有一个,永远都不会是你!” 允禵也来了火气,怒视自家福晋。 “完颜氏!谁给你的底气瞧不起爷?看来是爷过去太宠着你了,才叫你猪油蒙了心——” 完颜氏根本没有跟允禵争吵的力气,她突然哈哈笑出声,状若癫狂地打断允禵的话,眼泪却落得更凶。 “是谁猪油蒙了心?爱新觉罗允禵,高僧送你那六字真言,知命,从命,惜命,不是叫你谋权篡位的!” 她拼尽全身力气怒吼:“是叫你带上脑子,别害得子孙后代都成为大清的耻辱!!” “你怎知六字真言?”允禵被她惊得站起身,赶紧捂住她的嘴。 “隔墙有耳,你不要命了!” 完颜氏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傻子以前得意风光时,喝多酒不知道在正院写过多少回,她只是同样与他一样怀揣希望,守口如瓶而已。 可耿舒宁的来信,拉拢文臣,私扣军饷,偷藏固始汗兵,假传圣旨……叫完颜氏终于清楚,皇上一直都知道,不过是将幼弟的挣扎当笑话看。 她气若游丝握紧允禵的手,“允禵,我就是太想活命了,才会跟你说这些。” “我不想成为完颜氏的罪人,成为大清的罪人,你怎么就不懂呢……那把椅子,从来都不属于你。” “我的爷,你得知这个命,从这个命啊……” 自那日起,直至今日被完颜氏逼着入宫,夫妻二人在书房里数次争吵打架。 完颜氏眼中越来越深的绝望,深深地刻进了允禵的脑子里。 他噙着泪,满脸哀求看向太后:“额娘,您放过儿臣,放过乌雅氏吧!” “若您再执迷不悟下去,将来您和儿臣有何颜面对达玛法他们交代啊额娘!” 太后心口猛地一疼,像有把刀子恶狠狠地扎进她心窝子里,疼得她眼神都空洞起来。 她盯着允禵的双眼:“我已经是爱新觉罗氏妇,死了也是入爱新觉罗氏的坟,又何必跟你达玛法交代。” 她声音格外平静问:“允禵,连你也要背叛额娘吗?” 允禵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决定,他泪眼朦胧叩头下去。 “请额娘恕儿臣不孝,懦弱……儿臣已向皇玛嬷和皇兄都上了折子认罪,拜请皇兄将儿臣贬为大头兵,举家幽禁青海,无战功永不归京。” “噗——”太后瞳孔微缩,蓦地吐出一口鲜血,直直往后倒。 她所有的精神气儿都消散一空,唯独那双空洞的眸子里,渐渐积聚起更深的恨意。 终其一生,她乌雅玛禄生了六个孩子,除怯懦无用的温宪外,死的死,活着的……还不如死了! 斗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几乎付出所有,却功败垂成,她恨啊!! 就算是死,她也要拉个垫背的!!! 第127章 五月底,常院判将太后的脉案送到养心殿。 胤禛得知太后已见大好,只需时间慢慢休养,就奉请太皇太后和太后,携后宫妃嫔一起出发圆明园。 胤禛和耿舒宁以为,太后因小儿子的退缩背刺,都气吐血了,这回去圆明园,必会闹幺蛾子。 所以耿舒宁老早就在太皇太后跟前缠磨着,将老太太留在了寿康宫,一块出京。 这样太后闹起来,还有太皇太后压制着。 却没料想,直到出宫慈宁宫都特别安静,比那些爱折腾的妃嫔还省事儿。 甚至在齐妃不满耿舒宁分配宫殿,在慈宁宫挑拨的时候,太后还开口训斥,叫齐妃干脆留在宫里,给了齐妃个没脸。 “奇怪,太奇怪了……”巧荷在皇辇上伺候时,趁着皇上在外头批折子,小声在耿舒宁跟前嘀咕。 “都说咬人的……不叫,那头也太安静了。” 虽巧荷她们出身暗卫,在宫里明面上的身份就是宫女,也不敢犯宫规妄议主子,只能隐晦提起。 晴芳也斟酌道:“奴婢听闻那头年轻时就是个重体面的,私下里不好说,明面儿上轻易不会开口,这番训斥……怕不是麻痹主子爷和您吧?” 等皇上和主子放松警惕,再逮着机会以势压人,硬喂杯毒酒什么的,就主子这小身板儿,绝对挡不住。 巧静也这么觉得,“主子万要小心,不可离开万岁爷身旁。” 耿舒宁很欣慰三人的谨慎,冲陈嬷嬷笑着调侃,“你瞧她们,这是将那位当龙潭虎穴呢,怕不是看见人,能扛起我来就跑。” 陈嬷嬷被逗笑了,但也赞同谨慎些的好。 掌事女官(清穿) 第227节 “谁不知道十四贝勒是那位心尖上的宝,如今被明旨幽禁府中,朝堂都议论纷纷,放在往常早闹起来了,是不能大意。” 耿舒宁颇有些不以为然。 她知道太后厉害,可这胳膊拧不过大腿,权力在她蓝盆友手里,即便太后还有什么招数,她也不怕。 如今最重要的,是上奏封后之事。 至于太后……她巴不得对方赶紧出招,别让她费心费力提纯那么久的好东西浪费。 * 等进了圆明园,这回用不着耿舒宁操心了。 九洲清晏所在的小岛是皇上的宫殿群,就是没人住也是日日都精心打扫着。 有苏培盛和陈嬷嬷张罗,只需将两个主子日常起居用惯的东西安顿好就够了。 胤禛奉太皇太后去畅春园,耿舒宁自个儿先在殿内歇着。 趁苏培盛被绊住脚,耿舒宁这才问巧荷:“齐家和耿家那头怎么样了?” 巧荷小声回话:“年家和富察氏、董鄂增寿府上,早就透了信儿给齐家和耿家老爷,若是要联名上奏,他们愿意打头阵。” “只是光这几家肯定不够,耿家老爷叫奴婢带话,说他在河南几年下来留下不少暗线,李光地总督在那边推行新政艰难,正是拉拢的好时候,会令人去河南说服他。” 李光地在京城几十年,盘根错节的关系经营颇深,如果能说服他支持,定能拉拢许多大臣同意立耿舒宁为后。 晴芳在一旁道:“宜贵太妃也令人传了话过来,说郭络罗氏会支持立主子为后,恒郡王和襄郡王会说服其他郡王支持您。” 耿舒宁略一琢磨,年家势力都不在京城,董鄂氏也差不多,李光地人在河南,郭络罗氏在盛京,远水解不了近渴。 京城里也就只有富察氏和耿氏。 至于数字团,谁也不知以他们跟四大爷的恩怨,会不会出尔反尔,也就允祥能支持他四哥。 朝堂那么多官员,只这几家实在不够看。 “巧荷你告诉我阿玛,那些皇子阿哥的福晋母家也要使劲儿,满汉八旗都得有人,履郡王的舅家,十四贝勒福晋的母家,这两家着重拉拢。” 胤禛有意叫允祥接任九门提督。 托合齐去京郊大营坐镇,保护戴梓,成立炮铳精兵营。 如此一来,托合齐虽因为出身在满八旗地位不显,往后却是实权掌京兵的武将之首。 而完颜氏跟红带子觉罗氏是世代姻亲。 那天被耿舒宁拿鸟铳指过的准达,算起来是十四贝勒福晋的曾外祖父,算满八旗的文臣之首。 北蒙那边暂时顾不上,剩下就是汉八旗的拉拢。 汉八旗不提文武,为首是佟佳氏,绝不会支持耿舒宁。 巧静小心翼翼出声:“端和皇后那一脉如今在瓜尔佳氏处境尴尬,倒是可以拉拢。” 耿舒宁若有所思,“有道理,瓜尔佳石氏在满汉影响都不小,那就去试试看。” 见主子采纳了自己的意见,巧荷和晴芳都冲她竖大拇指,巧静腼腆笑了笑,心下有点激动。 她更活跃道:“汉臣如今在朝堂上也不容小觑,若汉臣能支持您,想必更能令人信服,张廷玉大人和陈廷敬大人也可以拜访一下!” 耿舒宁笑着摇头:“他们就不必了,巧荷你跟我大舅舅说,叫他与汉臣平和相处便是,不用特意拉近关系,他们不会站队。” 大清如今还是满族的天下,汉臣不论文武都低八旗子弟一等。 后世就有史料夸过,说在汉臣地位没有明显变化之前,为了站稳脚跟,以保护汉族百姓的利益,哪怕有什么小心思的,大面上也不会出问题。 他们不会掺和这种争端。 更别提先前张玉书还极力反对戴梓做出的那些大炮鸟铳。 因为湮灭大炮到了护城河,张玉书办了诗会,号召他的学生联名上奏,弹劾戴梓和耿佳德金教女无方来着。 即便掺和,他们也不会支持将戴梓从盛京接回来的耿舒宁做皇后。 要想让他们支持,需要契机,一个令他们为了自身利益和民族大义,再讨厌她也无法反对的契机。 “唉……只盼着那位的后招动静足够大才好。”耿舒宁感叹。 搞这些争权夺势什么的,实在太叫人头疼,她还是更擅长一锤子定生死。 有些事眼见为实比什么都管用,只要太后闹出的动静够大,她的反击才能震慑住那些汉臣。 “什么动静?”胤禛从外头进来,脑门儿上全是汗。 他是个怕热的,偏偏又重规矩,大夏天里扣子都要扣到喉结下头,这强迫症在后世都成段子了。 * 耿舒宁给巧荷使了个眼色,叫她们赶紧去办差,自个儿笑着起身,亲自投了棉巾子,伺候胤禛洗漱。 “说太后呢,长春仙馆还叫人收拾着,她进圆明园就去了安佑宫上香,我猜着太后怕是又要闹出什么动静来。” 胤禛自个儿解开龙袍的扣子,低头叫耿舒宁替他擦拭过,叫苏培盛伺候着换上了便袍,喝了几口凉茶,这才舒坦了些。 他拉着耿舒宁坐到面对着水的小露台前坐下,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这是盼着太后折腾,又存了什么坏水儿?” 耿舒宁趴在矮几上,托着腮冲胤禛笑,“在你心里,是不是我稍微安生会儿,就跟见了鬼似的?” 胤禛哼笑,“你寻思寻思自个儿以往闹过的幺蛾子,再来问朕这话。” 说是梦里后人评价大清皇帝眼瞎,害得戴梓郁郁而终,才有了灭国之兆,叫他安排人手给戴梓使唤,做出些好东西出来,以安人心。 谁教她抢杆子直冲那些老臣,逼着人安心的? 耿舒宁直起身,抱着胳膊以睥睨姿态挑眉,“那您就说,我闹的幺蛾子好不好使吧!” 为天下之忧而忧的老臣毕竟是少数,更多是仗着年纪大辈分高为老不尊。 都说老人跟老小孩一样,就是不能惯着,得好好跟他们讲理才行。 拿抢杆子讲理可是伟人实践过的! 胤禛被耿舒宁这骄矜的笑模样逗笑了,朝她伸手。 “管用,过来叫朕好好犒劳一下岁宁女官,可好?” 耿舒宁满脸拒绝:“不要,太热了,您想怎么犒劳我,直接说好了。” 胤禛:“……” 天冷时长他身上的,就不是这混账了? 他也不闹她,叫人端上冰碗子过来,两个人边吃边说。 “此事可一不可再,往后可不许这么鲁莽,你现在就在朕身边,旁人想要挑理儿不易。” “等你做了皇后,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手段太过强硬,容易吃亏……别瞪眼,朕就是个例子,刚登基时的艰难往后朕慢慢跟你说。” 耿舒宁浑圆的大眼睛里升起疑惑:“为啥现在不说?” 胤禛漫不经心:“刚进园子,粘杆处还没清一遍人,白日宣淫不妥。” 耿舒宁:“……” 她扭头看了眼寝殿的方向,沉默了。 感情这狗东西在床上话多,都是为了卖惨哄她呢! 她默默起身,放下碗往外走。 “去哪儿?”胤禛跟着起身,半下午时候太阳西斜,渐渐打在露台上,有些热。 耿舒宁哼哼:“我去看看偏殿能不能住人,能叫我好好反省反省,往后不再鲁莽。” 天儿那么热,还抱在一起睡太折磨人。 她可不想叫这人有机会卖惨,一不小心又要流上半晚上的汗。 大夏天的,就该好好养精蓄锐。 胤禛被逗得直笑,几步上前,拢住耿舒宁扭着的那把子细腰,轻轻咬了咬她耳尖。 “算了,朕也不期待你能老实下来。” 到底是个小狐狸,太乖巧了反而更叫人不习惯,偶尔伸伸爪子也不错。 “皇上金口玉言,那我可遵旨啦!”耿舒宁翻过身,搂着他的脖子,笑眯眯在他下巴上亲了下以作奖励。 “爷如此善解人意,晚上我得好好听您说说,过去您那些悲惨的故事!” 犒劳好了蓝盆友,她才好光明正大奉旨折腾嘛! * 是夜,胤禛对耿舒宁的投桃报李非常满意。 他确实善解人衣,悲惨故事不用提,耿舒宁就准备好了云霞锦做好的里衣。 这里衣与寻常不同,无领无袖,只以花瓣形状的锁边,若隐若现勉强托起漂亮的桃子,自肋骨下垂着数条水晶流苏。 两侧的流苏与只能遮住大腿根的荷叶边裙摆连接。 一转身,碧色荷叶杆深深陷入两瓣滚圆之中,着实好一朵娇艳明媚的娇花! 他没舍得拽掉娇花的花瓣,只忍耐不住,迫不及待去掉了荷叶杆,翻来覆去尝尽花露滋味。 许是这犒劳实在太叫人满意,胤禛没多问耿舒宁想如何对付太后。 他思忖允禵已经自己退出了这场争斗,乌雅公府在朝堂上势弱,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即便太后要闹,有皇玛嬷和老爷子镇着,也闹不出个所以然。 他只叮嘱耿舒宁,“马上就是千秋节,到底是大日子,命妇和宗亲大臣都要入园,不宜叫太后面子上不好看。” “若太后叫你受了委屈,多少忍耐会子,等到千秋节后再发作。” 耿舒宁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太后不直接动手弄死我,我保证等到千秋节后。” 只不过半个多月的功夫,她还是能等的。 可惜的是计划永远不如变化快,耿舒宁能等,太后却等不得。 * 掌事女官(清穿) 第228节 六月十八,太后千秋日。 一大早,慈宁宫女官要提前在命妇和嫔妃来贺寿之前,在殿外向太后贺寿。 耿舒宁那一批女官,甚至连她们带的几个女官,除了跟阿玛一起被流放宁古塔的耿雪外,都已经被赐婚或者出宫了。 如今的女官之首,是乌雅家旁支,名叫秋梨,也算是太后的外甥孙女。 虽然入宫时间短,因在太后跟前比旁人得脸些,便成了慈宁宫的大姑姑。 她今儿个穿得格外喜庆,一身玛瑙色的崭新宫袍,与女官们湖绿色的宫袍不一样,脸上还带了妆,格外得意地站在天井最前面。 当然,她这打扮不是给太后看的。 无论皇上和太后关系如何,甚至慈宁宫众人都知道皇上不再叫额娘,直呼太后,这样的日子,皇上也得过来请安。 秋梨自认长得好看,甚至眼角眉梢,跟耿舒宁还有些相似,也长了格外讨喜的鹅蛋脸。 说不准就能叫皇上看在眼里,能跟瓜尔佳常在一样伺候皇上,夺了耿氏那贱人的宠呢。 后宫女子都不喜欢耿舒宁,可也都羡慕她的恩宠。 只是秋梨刚站稳,乌雅嬷嬷就冷着脸出了大殿,目光犀利地直直盯着她训斥。 “还懂不懂规矩?你的身份也配穿玛瑙色!大喜的日子,非要挨板子吗?” 秋梨脸色涨红,“我昨儿个跟太后禀报过……” “太后日夜为皇上忧心,哪儿会注意你这点子不规矩,赶紧去换了,不然就给我滚出长春仙馆!” 乌雅嬷嬷直接打断秋梨的话,看其他人脸色也极为不善。 “还有你们,一个个描眉画眼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你们那衣裳上的花样,比后宫主子还要多,光天化日的想男人想疯了?也不嫌臊得慌,都去给我换了!” 守着满殿的宫人,直将八个女官训得眼眶发红,捂着脸往后头跑,乌雅嬷嬷还不算完。 她大声道:“你们都给我记住!今儿个都紧着皮子给我好好办差,若是谁敢耽搁了差事,惹得太后不高兴,我就扒了谁的皮喂狗去!” 宫人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往常的喜庆日子,再严厉的嬷嬷说话都要温和些,好讨个吉利。 今儿个乌雅嬷嬷怎么跟死了亲爹一样,歇斯底里的,格外吓人。 大家在心里琢磨着,谁也不敢多说什么,都赶忙应是。 女官们因为要换衣裳,都没来得及给太后贺寿。 等换上素净的湖绿宫装后,她们还没走到前殿,命妇和妃嫔们也都到了。 都没能得到赏赐,只能各归各位,各司其职。 只是叫女官们没想到的是,她们一点都没跟去岁一样那般忙碌。 什么贺礼都没往后殿来,整座后殿都特别安静,只有膳房还烧着水在冒烟。 秋梨总有些不甘心,借口去前头看看,偷偷跑到二门上,趴着门口往前殿看。 这一眼瞧过去,就吓了一跳。 太后着了一袭浅杏色的素袍,脱了簪子,披散着黑白参半的长发,带着脸色惊惶的命妇和妃嫔正往殿外走。 太后这可不像是要去正大光明殿,接受朝臣们的拜贺啊! 秋梨心下一紧,想起家里给她传过来的消息,也顾不得自己那点子小心思,赶紧从角门出去,往四库居去找人给乌雅国公传信儿。 没等她将消息传出去,太后就已经带着几百命妇和妃嫔,自长春仙馆左转,朝着正大光明殿的反方向,绕过九洲清晏,直直往后走。 * 苏培盛得到消息后,顾不得还在早朝,赶紧凑到胤禛耳边禀报了。 胤禛蹙眉:“脱簪素服……” 太后这是要跟谁请罪? 他心下一点点发沉,知道太后怕是真要闹出大动静来,立刻止住底下大臣的禀报,欲先行退朝,去追太后。 “皇上留步!”左副都御史纳喇岳旻扬声道。 “臣受太后懿旨,有表要奏!” 胤禛的眼神冷了下来,大殿内也瞬间安静如坟场。 朝臣上奏为本,进谏为表,太后是要将事儿闹到朝堂上来? 她怕是忘了后宫不得干政,要同时戳他和老爷子的心窝子。 第128章 前往安佑宫的路上,虽然背后命妇们和妃嫔因过于惊惶纳闷,嘈杂的低声议论不休,太后却格外镇定,甚至有些宠冠后宫时的风姿。 那时候,太后凭借一介包衣出身,力压惠妃、荣妃和宜妃三人,靠得就是从容和如水的温婉。 她唇角甚至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摩挲了下袖口的匕首,估摸着时辰,猜出这会子纳喇岳旻应该已经将谏表进上去了。 通过纳喇氏一个钉子,太后掌控着纳喇岳旻在江南赴任时,参与科举舞弊的证据,不怕他不从命。 慈宁宫跟京城各家有所牵扯的女官没见到她,即便发现也来不及阻拦她。 这叫她有种格外解气的愉悦。 那不孝子纵容一个卑贱的狐媚子打压她,算计允禵,不就仗着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恩宠吗? 她身为皇上的生母,在这以孝治国的大清朝,却也不是只能任由人欺辱的无能之辈。 吸着她的骨血出生的皇帝,只要她舍下一身剐,就是她能叫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都无法压制的底气。 * “臣妾妄为君妾,教子无方,几番阻拦终不忍血脉亲情,令上不孝之名传扬天下,愧对太上皇过往天恩……” “……不贞不孝之辈入宫,恐混淆血脉之嫌,更惧毁江山清明,阻先祖立国根基,此非皇儿之过,属妾身昏聩无教,愧对德名。” 纳兰岳旻捧着明黄色的谏表,压着心头的恐惧,略颤抖的声音在正大光明殿内回响—— “数妾功过,无颜面对后宫先主信重,今辞不受太后之位,于祖祠另塑骨血写经,赎子之罪,唯盼先祖不计前嫌,庇佑龙脉,醒天子德行……” 耿佳德金都傻眼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却没人觉得他这模样不正常。 安佑宫是什么地方? 那相当于宫里的奉先殿,是皇家的祖宗祠堂,里面供奉着大清皇家所有的主子和佛祖牌位。 寓意供奉先祖得佛祖点化,更请佛祖庇佑大清,是在圆明园时的祭祀之所。 且不说绝望的耿佳德金和浑身冷意僵立白玉阶上的胤禛,底下连汉臣都脸色难看,觉得太后瞎折腾。 有什么事儿他们在朝堂上不能做? 太后用这样的方式,连体面都不顾了,显得他们这些臣子格外无用。 武臣更一脸莫名其妙,想象不出以温婉著称的太后,怎么就能这么彪悍。 纳喇岳旻的上峰,左都御史纳兰揆叙脸儿都青了。 他随了自家阿玛明珠的聪慧,狡猾了大半辈子,最多再有几年,他就能以内阁大臣职位致仕,复纳兰氏荣光。 就差几年了,做了一辈子猎人,还特娘叫鹰啄了眼,容不得纳兰揆叙不在心里骂娘。 纳喇岳旻是惠太妃母家的小侄子。 虽然一直没什么大本事,可为人还算清正,文采在京城也算排得上号,才稍入了纳兰揆叙的眼。 先前惠太妃亲自出面,言语间多有哀求。 希望纳兰揆叙能提拔纳喇岳旻,好给现在的直亲王弘昱多些助力,叫他不至于被胤褆的继福晋张氏母子欺负。 纳兰揆叙和惠太妃纳喇氏沾着没出五服的亲,先前他阿玛也一直支持先直亲王,他实在拒绝不了这样的请求,将纳喇岳旻提到了自个儿身边。 谁也没想到,这平日里看起来浓眉大眼的敦厚人,竟投靠了太后,敢在这种大日子捅太上皇和皇上心窝子。 这厮文采倒一点没浪费,洋洋洒洒将太后的意思表达得格外明白,连武将都能听懂。 那意思,老娘生了个不孝子,叫狐狸精勾搭去,敢骑在老娘脖子上屙屎,实在对不起老爷子你过去播的种。 老爷子封的德妃老娘不要了,儿子封的太后老娘也不稀罕,这就去祖祠自杀,叫祖宗和佛祖都看着。 要么老娘死个痛快,儿子身败名裂,贻笑大方。 要么儿子你赶紧过来,杀狐狸精解老娘心头之恨,看你往后还敢不敢有了媳妇忘了娘! 反正武将是这么理解的,好几个都嘬着牙花子,一脸蛋疼表情。 鄂伦岱直拍脑门:“这招狠啊,可别把老爷子气个好歹,否则万岁爷这骂名是洗不掉了,果然最毒……啧啧,图啥?” 他说完,连最讨厌他的法海都止不住点头,眸底全是震惊和迷茫。 太后这招可谓是釜底抽薪……不,是直接掀桌子了。 她也不威胁旁人,直接拿自己的命,以替子赎罪的名义往安佑宫莽,说破天去也是慈母心肠,谁也不能说撕破脸。 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再是长辈和夫主,还能拦着不叫当娘的心疼儿子,拼了老命也要肃儿身侧红颜祸水? 如今光明正大在早朝上进谏,把遮羞布都撕了,就是要将此事搬到明面上,高低得给太后一个交代。 这比御史撞柱子还绝,叫御史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文武百官都一起缩起脖子,闭紧了嘴巴,心惊胆战看着皇上,等他出声。 * 胤禛面沉如水,胸腔的郁气和怒火几乎要烧光他所有的理智,恨不能直接给自己一刀,死在他这好生母前头,也省得为自己悲哀。 他可以理解太后对他没有母子之情,哪朝哪代都有母子情浅的,他小时候伤心过,却也已经习惯了。 可允禵已认了数项足以抄家问斩的大罪,被幽禁府中,想去青海都难。 即便他爱新觉罗胤禛死了,也轮不到允禵来做皇帝。 这叫胤禛心里都有些迷茫,太后图什么? 掌事女官(清穿) 第230节 “朕登基至今,虽无皇阿玛之英明神武,却自认还算得上守成之君,功过皆有,却无愧于心。” 他看向太后,眼神比太后更平静,甚至带上了几分悲凉。 “额娘,在你眼里,我从来没能叫你满意过,不过一点子私情,于情于理都不该闹到今日这一步。” “今日你可以骨血逼朕杀了耿氏,明日你是不是要以自身安危,逼朕打破皇阿玛不立后的誓言立您为皇太后?” “或者要朕弃江山社稷于不顾,立允禵为太子?您到底想要什么,直说了便是,便是要朕的命,朕也愿以骨血还之。” 不只是太后可以死相逼,胤禛也同样可以。 作为皇帝,作为一个没被母亲疼爱过的儿子,他绝不可能任由太后拿捏。 哪怕碧落黄泉,都绝无可能! 太后竟也不意外胤禛这话,她这个儿子虽不讨喜,可她也还算了解。 她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你不懂一个母亲可以为儿子做到什么程度,才会质问本宫。” “皇太后,太子乃至皇位,这些本宫都不在乎,本宫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辜负祖辈戎马一生打下来的江山。” 她以匕首再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刀,不再理会康熙和胤禛,继续书写自己的血经。 什么皇太后,今日之后,为了皇家颜面,以康熙的心狠,许是会将她从史书上抹去。 至于太子和皇位,允禵那孩子叫她太失望了,也辜负了自己的命格,她不管了。 她这辈子已经是个天大的笑话。 那就以她被压制的凤命,诅咒耿氏这贱人不得好死,叫这对父子死都不得安宁。 老爷子再狠,也没办法杀光在场的所有人,流言蜚语定会传出去。 她要让天家也变成笑话,永生永世都被世人讽刺! * 康熙也知道今日的闹剧瞒不住,在场的宗亲大臣太多了,干脆就由着母子二人针锋相对说个痛快。 说得越多,敢说出去的反而没几个。 见胤禛低垂着头,从龙靴里往外掏匕首,显然是打算陪着太后拼命。 不管母子有没有情分,他身为人子,不能眼看着太后伤害自己,更不愿意服软阻拦。 康熙就头疼自家儿子这死倔的性子,执拗总是不分时候。 他瞪角落里的耿舒宁一眼,“耿氏!今日之事,皆因你而起,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说完这句话,他蓦地觉得有些耳熟,而后想起曾在金銮殿上问过这话,不由得感叹,这丫头有本事,可也太能折腾了。 耿舒宁先前在宫门外还叭叭了一通,进了门却始终没说话,只缩在角落里,偷偷拿着帕子往脸上补粉,好叫自己看起来格外可怜。 她所谓的交代,可没说是在嘴上。 听到康熙终于忍不住质问,耿舒宁知道时候到了,立马摇摇欲坠了一下,大义凛然上前一步,跪地—— “岁宁无话可说,只祈求神佛和先祖开眼,看看太后娘娘的血经,给予神示,还万岁爷和岁宁一个清白!” 太后冷笑,“若漫天神佛听到你这话,有什么神示,必会惩处你这惑星!” 耿舒宁紧咬着牙,颤抖着声儿,“岁宁不是惑星!太后自可焚血经,岁宁愿接受神佛和先祖审判!” 太后信佛,尤其是在慈宁宫大佛堂时,已得到过佛祖示意,今日才有这底气折腾。 闻言她干脆叫人拿过火折子来,毫不犹豫点燃以血写就的经书,染着鲜血的双手合十,虔诚叩地—— “还请佛祖明示,降罪于此灾星!” 她话音刚落,就听门口和殿外响起了惊恐至极的尖叫声。 第129章 尖叫声几乎掀翻了屋顶,接着咚咚好几声,命妇、妃嫔和宗亲大臣有数人吓晕。 “啊啊啊!怪物!” “啊,别踩我,快跑!” 太后心下一惊,抬起头就见一个巨大的狰狞黑影直冲她而来。 她喉咙里溢出嗬嗬声响,瞳孔紧缩,下意识往后撑着地想要逃,站不起来,只能拼命往外爬。 在黑影出现的瞬间,梁九功和李德全就护住康熙,迅速躲到角落里。 胤禛也下意识站在耿舒宁身前,叫苏培盛连护驾都来不及,差点被闪个跟头。 他也顾不得狼狈,提声惊呼—— “护驾!快护驾!” 康熙和胤禛都震惊仰头,看着神话传说里才会出现的黑色巨龙,一点点从火盆钻出,很快就占据了大半佛堂。 这是神迹!!! 胤禛下意识看向耿舒宁,不会是这小狐狸弄出来的……不,不可能,她怎么可能弄出这样惊骇的怪物! 耿舒宁只低着头,拽住胤禛的衣角,像害怕似的躲在他身后,叫任何人都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这所谓的黑龙,不过是个很简单的化学反应。 她曾给一个出版社做活动,推广一本名为《漫画科学》的书,现场就有个小实验。 在沙子上浇上酒精,以苏打和白糖的混合物搅拌均匀,点燃后立刻就会出现膨胀数倍的黑色混合物。 与其说黑色巨龙,倒更像古埃及的法老之蛇,物理化几乎早就还给老师的耿舒宁惊为天人,记了下来。 她提纯后的酒精和苏打、白糖,早就叫晴芳派人安排到慈宁宫大佛堂和安佑宫,人手也两处都安排好,主打一个布置周全。 东西就放在火盆中,即便没有血经,耿舒宁袖口也准备好了提前抄写好的经书,谁的佛经供奉佛前都可以。 为了避免火盆里有酒精的味传出,耿舒宁故意病了些时日,让人每日在佛堂内点很多檀香压住味儿。 她本来不打算将这东西弄出来,鬼神之说在这世道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碍不住太后太会恶心人,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怎么敲打都没用,还想毁了她和胤禛,那就不能怪她出狠招了。 她正出神的时候,突然有人惊呼出声—— “恶龙!这是恶龙!” “血经变成恶龙是凶兆!定是佛祖对耿氏不满!” 胤禛眼神冷厉转头,没发现喊出声的是谁。 所有人都惧怕太后身前那条狰狞的黑色巨龙,好些跑出大殿很远,混乱得赶集似的。 这不由得叫胤禛心生杀意更重,如果叫他发现是谁,他必要剐了趁乱挑拨的混账。 发现胤禛身体紧绷,她从背后偷偷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她说过不会骗他,先斩后奏估摸着都不好过关,后面肯定要解释清楚,这会子先安抚一二,腚更保险些。 胤禛瞬时反握住耿舒宁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手,却还是舍不得,只一瞬便松开,不动声色恨恨瞪她一眼。 果然是这混账! 她简直无法无天! 若被人得知,她有这种鬼神莫测的手段,那他是真保不住她的命。 耿舒宁疼得抽了抽唇角,却不敢露出痕迹,只偷偷鼓了鼓脸儿。 她弄出这玩意儿来不容易,九十九步都走了,还能在最后一步,叫人把这凶兆扣她脑袋上? 笑话! 她给巧荷使了个眼色,巧荷立刻尖叫出声—— “快看!佛像上有字!” 文臣和命妇、妃嫔胆子小一些,可武将知道这护驾之功近在眼前,早已护在康熙和胤禛面前。 闻言,虽然心底发怵,可也硬着头皮上前去看佛像。 鄂伦岱和法海兄弟虽然不对付,但兄弟俩胆子倒像一家子,比旁人都快一些。 一个伸手掰断一截椅子腿,去攻击那黑色巨龙,一个则快速绕过巨龙,去看佛像。 佛像上确实隐隐约约出现了两行字。 「血脉牵制,假凤行癫,误龙毁凤」 「天堑永隔,遇龙呈祥,国祚永昌」 法海猛地回过头跪地,扬声念出这两行字,连外头几乎避到影壁后头的文臣都隐约听到。 鄂伦岱已经将那黑色巨龙斩断。 巨龙化作了焦炭一样的东西散落一地,这才叫人喘过气来。 接着,听到法海所言,所有人都沉默又微妙地看向狼狈跌坐,脸白如纸的太后。 这两行字……在场的就连不识字的宫人都听明白了。 能以血脉牵制真龙天子,又算是假凤的……也没有旁人了,只有这位没封后的太后娘娘。 佛祖这是要太后离皇上远远的,否则国祚怕是会受影响。 至于毁凤……众人眼神扫过皇上身后那抹湖蓝色宫袍的衣角。 太后惊呼出声—— “不可能!本宫不可能是假凤!耿氏这惑星怎么配遇龙呈祥!!” * 到底是在皇上和太上皇跟前,能参加宫宴的也多是见过世面的,不管信佛与否,所有人都在心里忖度。 这到底是佛祖的启示,还是人为,要将太后直接打落谷底? 太后想误龙毁凤,就有人想叫太后再也没法出现在龙凤面前…… 掌事女官(清穿) 第231节 康熙不信佛,他只似笑非笑看向垂着眸子一脸胆怯的耿舒宁,笃定是这臭丫头所为。 如今宫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狠! *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宫人哆哆嗦嗦进门,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 因为康熙在,又事关太后,胤禛蹙着眉没吭声。 康熙看着一直在失神念叨‘不可能,那狐媚子不可能是真凤’的乌雅氏,心里叹了口气。 “今日也闹够了,宫宴也不必办了,太后先禁足长春仙馆,待查清安佑宫里有没有人搞鬼,朕再处置。” 不是康熙要抢儿子的权利,事关太后,也只能他来处置了。 李德全立马就要出去叫护卫过来。 在一切没确定之前,谁也不能肯定到底是不是佛祖神示,安佑宫得封起来,仔仔细细地搜。 但有人不愿意就此作罢。 好不容易遇到太后如此疯狂,却成了耿舒宁登天的梯子,这叫在背后筹谋许久的人怎么甘心! 妃嫔晕厥过去的不少,齐妃李氏信佛,她是最早晕过去的,懋嫔和宁贵人也都离得远远的,一直不敢过来。 只有熹嫔没有被吓住,她眼神闪过了挣扎之色,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陛下且慢,嫔妾斗胆,有几句话想说,还请陛下和万岁爷恩准。” 胤禛面色一沉:“钮祜禄氏!你——” 他话还没说完,耿舒宁偷偷戳了戳他后背,稍稍用了点力道。 都说了是她的战场,别拦啊,还有好东西没用上呢! 胤禛顿了下,通过力道大概猜出耿舒宁的意思,心里恨不能将这混账的屁股打肿,可这会子却不能拦她折腾。 他压下熹嫔的异议不难,却会叫那些心有算计之人不死心,将脏水往自家小狐狸身上泼。 都已经折腾到这个地步,也不差一哆嗦了。 他话音一转,“——有话就说!” 康熙也没拦,只淡淡垂着眸子,看不清喜怒。 熹嫔快跳到嗓子眼的心跳回落了些,压着紧张站出来,蹲身。 “陛下,万岁爷,古往今来信佛的不少,嫔妾也见过许多寺庙的香火旺盛,却从未听说神佛会轻易降下神示。” “如果叫有心之人利用手段,连神佛都敢拿来害人,只怕才会真的激怒神佛和先祖,影响我大清的国运。” 太后也稍稍缓过来几分,一脸凄楚看向康熙。 “陛下,臣妾虽然行为鲁莽,却真真一片慈母心肠,臣妾冤枉,还请您明察秋毫,还臣妾一个清白!” 熹嫔和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她们都怀疑,是皇上或耿舒宁搞的鬼,要将太后钉在耻辱柱上。 如果被查出来陷害太后,可不是小罪。 康熙抬头看了眼胤禛:“是该好好查查。” 如果真是耿舒宁所为……这女人留不得! 胤禛摩挲扳指的动作一顿,垂眸冷睨熹嫔,“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熹嫔迟疑着看了耿舒宁一眼,有些为难地小声道:“此事既与岁宁女官有关,就该令人拿了岁宁女官身边的人严加审问。” “如此事乃人为,必定会留下痕迹……” 胤禛冷笑,“你打得好算盘,只关一个岁宁够吗?” “真假凤不止跟耿氏有关,不如后宫所有女子都送进慎刑司里,严刑拷打,方能得真相!” 熹嫔瞬间红了眼眶,惊惶地跪地。 “皇上恕罪,嫔妾只是觉得,只搜查安佑宫不妥,万一有人借机抹干净所有的证据,太后娘娘的清名可就被彻底毁了。” 胤禛还想训斥几句,康熙开口打断了他的刻薄。 他眼含审视地盯着耿舒宁,“耿氏你来说,该不该将伺候你的宫人入慎刑司,还你自己一个清白?” 渐渐醒过来的那些人,还有命妇和大臣们都看向耿舒宁。 耿舒宁慢慢抬起头,“回太上皇的话,入慎刑司有屈打成招的嫌疑,不查清楚,有人怀疑岁宁手段通天,连恶龙都能召唤出来,怕是要烧了我。” “所以岁宁觉得,熹嫔的担忧不无道理,确实该尽快查明真相。” 她看了眼外头,“这会子宗亲和文武百官都在,命妇和妃嫔也都在现场,当着所有人的面查个水落石出更妥当,您说呢?” 康熙眸底的审视化作了淡淡兴味,他挥挥手,“梁九功,立刻查!” 这丫头既然敢叫人查,就是没留下任何痕迹,这样的神迹,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活到这把年纪,不至于看不清一个小丫头。 只看耿舒宁的淡定他就能确认,今日这一出,必是耿舒宁所为。 甚至太后会失心疯搞这么一出,说不定背后都有她的撺掇。 梁九功立刻应声:“嗻!” 他和李德全亲自带着护卫,当着所有人的面,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 鄂伦岱胆子大,撺掇着几个武将,主动加入护卫的行列,兴致勃勃跟着搜了一圈,却没发现任何痕迹。 大伙儿心里愈发惊疑不定,连太后都呆呆看着字迹消失的佛像,表情空洞。 难不成真是神佛启示? 熹嫔的脸色特别难看,她才不信什么神迹。 她比康熙还肯定是耿舒宁所为。 这贱人先前就以先祖入梦的方式,折腾出了不知道多少事儿,谁知道有没有什么邪异手段。 她实在忍不住,又道:“太后燃烧血经,神佛有所启示,言岁宁女官是真凤,不若请岁宁女官也请一请神佛,神佛既垂怜真凤,必会有所启示吧?” “够了!”胤禛冷冷看熹嫔一眼,“你当神佛跟你一样闲,会一直待在这安佑宫里?” 不等熹嫔请罪,耿舒宁跟胤禛唱起了反调。 她道:“皇上恕罪,岁宁觉得熹嫔所言有理,如若有真凤,必气运通天,得神佛和先祖庇佑,与寻常人不同。” 她眨巴着眼,朝康熙蹲了蹲身,“陛下,岁宁不敢觍着脸说,自个儿就是真凤,在场所有伺候过万岁爷的女子,都有可能是,不如叫后宫的主儿们与岁宁一起,都试试?” 康熙挑眉,他确实挺想看看这丫头还有什么手段。 “可!” 熹嫔微微蹙眉,看着耿舒宁心底发沉,难不成这贱人连她的发难都算到了? 不,不可能,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耿舒宁淡淡看她,“熹嫔娘娘,还有后宫的各位小主们,你们看谁先来?” 齐妃刚醒过来,她垂着眸子一脸虚弱模样,一声不吭。 虽然她不算聪明,可她在耿舒宁出现之前,能一直得宠,靠得是自己的直觉。 耿舒宁说得这般轻巧笃定,叫她隐隐觉得,今日谁做那出头的椽子,谁就要给真凤祭旗。 她的把柄都被熹嫔捏在手里,真凤是谁都不可能是她,她才不去做儆猴的鸡。 熹嫔和其他妃嫔都有些拿不准主意。 既怕自己先上前会中了耿舒宁的算计,又怕耿舒宁先上前又得到什么神示。 但熹嫔能有如今的地位,靠的就是富贵险中求。 她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我先来!” 耿舒宁唇角微勾,她就知道熹嫔性子里确实有冲动鲁莽的一面,买一送一解决俩刺头,好极了。 她微微侧身,“那熹嫔娘娘请吧。” 懋嫔小声开口阻拦,“熹嫔妹妹莫要被人牵着鼻子走,为了三阿哥也要三思而后行啊,万不可拿自己的命格开玩笑……” 熹嫔觉得懋嫔说得有道理,不能由着耿舒宁不知不觉占了主动,送她们入局。 她心里紧着思索,很快就想出法子,微笑建议—— “不如我们抓阄如何?” 第130章 耿舒宁对熹嫔的提议自开始就照单全收,由着李德全和熹嫔身边的婢女一起做好纸团,叫妃嫔先抓,剩下最后一张是她的。 后宫不算耿舒宁,名分上胤禛女人的共计十七人。 耿舒宁打开纸团,上头写着拾叁的字样,不前不后,叫懋嫔和熹嫔两人都格外满意。 不管耿舒宁有什么盘算,前后都有人反复验证,她休想耍什么手段给自己抬轿子。 耿舒宁凉凉看胤禛一眼,无声‘呵’了一下,复又垂下眸子做恭谨状,没节外生枝。 被她眼神扫到的胤禛,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莫名有些心虚。 如今的妃嫔多是潜邸时候康熙和太后赐下来的,少数几个是登基后两人赐下的,后宫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进人了。 好些宗亲府上的女眷,都比胤禛多。 在皇家,传宗接代实属他的本分,他要是拒绝府里进人,才是异类。 可……道理都知道,却还是不由自主叫这混账牵着鼻子走,如此紧张的时刻,他竟忍不住开始想着回头要怎么哄了。 他大概是天底下唯一一个栽得这么狠的皇帝吧? 懋嫔出声打断胤禛的思绪,“嫔妾抽到了第一个,虽嫔妾自知无凤命,本不该掺和……” 她顿了下,赧然道:“只当嫔妾为主子娘娘打个头阵吧,万望佛祖保佑。” 宁贵人嗤笑了声,凉凉附和她的话,“懋嫔姐姐说的是,我在姐姐后头,也给主子娘娘先探探路。” 掌事女官(清穿) 第232节 康熙不耐烦听后宫女子打口舌官司,“梁九功,你亲自去备香。” 先前那黑色巨龙还是免了,血经什么的瘆得人慌,直接上香祈求神示便罢了。 康熙根本不信什么神示,也有意为难耿舒宁,想看她没了血经,要拿什么来装神弄鬼。 耿舒宁偷偷撇嘴,作为活动策划,最忌讳的就是一场活动反复相同的手段造势,当后世抢甲方爸爸的单子容易么? * 懋嫔听出了太上皇的不耐烦,场面话说完,提着心深吸了口气,努力保持淡定上前。 她其实也跟太后一样,是信佛的。 甚至刚才那黑色巨龙,她也相信是佛祖的启示。 只不过佛像上的字她却不觉得是真,更觉得这是耿舒宁借神迹来栽赃陷害太后。 所以,这会子她心里是既惊慌,又虔诚,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格外认真地在心里祈求佛祖,再降下一次神迹,揭穿那贱人的阴谋。 当然……虽觉得不可能,懋嫔心里也有那么点子微弱的期待,期待真正的凤命是属于她的。 怀揣着激动又复杂的心情,懋嫔严肃跪地……都没来得及接过梁九功递过来的香,殿内突然就起了一阵微风。 而后,在懋嫔略散开的瞳孔中,倒映着的燃烧的烛火,倏然灭了大半。 她猛地一颤,人就软软倒了下去,被吓晕了过去。 殿内外瞬间响起一阵阵的吸气声和低低的惊呼,一个个都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扫视殿内,心里止不住地哆嗦。 有人膝盖一软,直接就跪了下去。 这,这是佛祖或先祖一直都在注视着安佑宫吗?! 鄂伦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殿内,在场所有人都没动,也没听到任何声响。 微风来得蹊跷,可风太弱,蜡烛不是风吹灭的! 这要不是神迹,简直跟特娘见了鬼似的,叫鄂伦岱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后背都起了细毛汗。 梁九功赶忙冲外头的宫人挥挥手,叫人将懋嫔抬走。 * 刚才还有些张扬的宁贵人,脸色白得几近透明,身子也软得站不住,全靠她的婢女勉强搀扶着。 后宫女子不信佛的就少。 她虽没有懋嫔和太后那么虔诚,可……心里存的鬼多,哪儿敢在佛祖和先祖们面前耍大刀啊! 见她拖着棉花一样的腿拼命后退,连熹嫔都有些没眼看。 她格外警惕地扫了耿舒宁一眼,催促道:“若是不想进香,自愿放弃便是,陛下和万岁爷还等着呢。” 宁贵人立刻点头:“那我就算了,我自认比不过懋嫔姐姐的命格,着实没必要给佛祖和先祖添腻烦,还是让后面的妹妹们来。” 倒没人觉得她胆小,害怕的多着呢。 排在她后头的苏常在,面色也格外苍白。 她看了眼瓜尔佳常在,想着四阿哥,即便心里发寒,也还是咬着牙,被人搀扶着跪地。 她一跪在软垫上,殿内外的众人就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刚被点燃的烛火,生怕错过任何神启。 几息过去,没有任何反应。 苏常在喘着粗气,几乎趴伏在软垫上,整个人水里捞出来似的。 因为没力气,去接梁九功手里的香都哆嗦得不像样子,甚至没拿稳,掉了一根香。 瞬间她斜前方就有一盏烛火灭掉了。 苏常在瞳孔紧缩,尖叫一声,也晕了过去。 众人:“……”突然感觉安佑宫有点阴森森的。 他们这到底是在看神迹,还是闯鬼门关呢? * 康熙简直都没眼看,冷冷睨了被搀扶到角落里低着头的太后一眼。 老四后宫的女人,比起伺候他的实在是差太远了。 除了乌拉那拉氏,其他人多是太后给老四选的,这都选的什么玩意儿,丢人现眼! 后头瓜尔佳常在、海常在和张常在等人,虽脸色都有些惊惶,却还算顺畅地进了香。 但康熙越看越觉得,比起来,耿佳德金家这丫头倒算最上得了台面的了,做皇后也使得。 他心下微微沉吟的功夫,妃嫔们一个个忍着害怕上前进香。 直到轮到耿舒宁,他才压下思绪,抬头给了几分关注。 不只是他,胤禛的目光也毫不掩饰地定在耿舒宁身上。 刚才皇上可没这么看她们! 在场妃嫔心里都酸得吃了枸橼似的,倒缓了几分对安佑宫的害怕。 她们跟殿内外的命妇和大臣们一样,都不错眼地盯着耿舒宁的动作。 看她平静上前,跪在软垫上,双手合十,更平静地接过梁九功手里的三炷香,以火折子点燃,甩了甩,起身插入香炉。 在她将香插进香炉后,不等她有所动作,就有人惊呼出声—— “看!金佛上的字又出现了!” 鄂伦岱实在忍不住,猛地上前几步。 要不是康熙和胤禛在这儿,他甚至想跳到台子上,摸一摸金佛上的字。 不好如此没规矩,他到底比旁人肆意些,大跨步绕到佛像后头转了一圈,回过头来再看耿舒宁,满脸震惊。 “没人在后头!” 康熙和胤禛看着比先前太后烧佛经的时候,还要金光灿灿的两行字,再看耿舒宁,也都哑然失语。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不是对耿舒宁太了解,连他们爷俩都会以为,这是真正的神迹。 耿舒宁无辜眨了眨眼,似被众人的灼热目光吓到,小心翼翼后退到胤禛身边。 “那个……还有后宫的小主没上香呢,说不定是凑巧?” 众人:“……” 十几个人里,凑巧神佛和先祖只给你面子? 你还不如直截了当拍着胸脯,说自个儿是真凤命格呢! * 熹嫔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始终查探不出异样的现场。 有这鬼神莫测的手段,若无法揭穿,耿氏这贱人怕是要压在她头上,叫她和三阿哥再无出头之日! 她推了推抓到拾肆的小答应,“该妹妹了,既神佛和先祖保佑,咱们就算不是凤命,若是能得一星半点的神示,也算体面不是?” 那小答应被说得心动不已。 除了懋嫔和宁贵人上香出现异样,其他人上香都没什么反应,她也没那么害怕了。 若真能得佛祖保佑,哪怕做不了皇后,起码能被皇上看在眼里,将来分薄些恩宠,得个子嗣傍身也好啊! 不等字迹消失,她就迫不及待上前,跪在软垫上叩头,而后接过香,虔诚地插入香炉之中,满怀期待地等着。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哦不,字迹渐渐隐没了下去,佛像和先祖牌位前的条案看起来光泽都黯淡了些。 小答应脸涨得通红,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用帕子遮着脸躲到了一旁。 * 熹嫔抓到了拾伍,她没跟其他人一样害怕,也没有过分匆忙,学着耿舒宁那样,慢条斯理走到软垫前。 跪地之前她便双手合十,面色看起来比先前上过香的都更虔诚些。 “万望佛祖保佑天下苍生,庇护大清,嫔妾愿折寿十年,祈求先祖福泽皇家,令得万岁爷子嗣绵延,国祚永昌。” 场面话说完了,她才跪地,双手覆在一起,跪地行了三叩礼,做足了认真姿态。 晴芳眸底闪过一丝冷笑,她们家主子准备的好东西,大半都给这位场面人儿备着呢,‘神佛’保管给熹嫔面子! 熹嫔直起身,冲梁九功温和一笑,恭敬接过三炷香,起身后在眉心举了举,这才一步步上前,插入香炉。 就在她将香放下的瞬间,惊呼声再次响起。 因为她还站在香炉前,后面的人看不到,使劲儿探着脑袋,不住地小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侧面有命妇喃喃道:“香……断了!” 梁九功赶忙躬身:“这香奴才都仔细检查过,是好的啊!” 即便见多识广如前乾清宫大总管,梁九功心底都有点发毛了,不会真是神佛所为吧? 熹嫔捂着胸口后退一步,红着眼眶摇头,“不,不是我,一定是香有问题!” 她眼泪一滴滴落下来,猛地跪地冲胤禛叩头,“皇上,嫔妾自认没有凤命,可也测算过八字,绝非不祥之人!” “求万岁爷看在三阿哥的面子上,再给嫔妾一次机会!” 胤禛冲耿舒宁挑眉,他已经懒得震惊了。 看样子这混账从梦里记住最多的,不只是床榻里那点子花样,其他花样也不少。 耿舒宁乖巧冲蓝盆友眨眨眼,当着康熙的面儿,她连点头都不敢。 有些事儿能跟蓝盆友交底,跟老爷子却说不得。 胤禛见状懂耿舒宁的意思,他淡淡问:“你确定要多此一举?” 熹嫔不肯抬头,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哽咽坚持。 “还请万岁爷成全!” 一定是耿氏那贱人算计她! 掌事女官(清穿) 第233节 一定是! 她就不信这贱人能算计她一次,还能次次算计她! 胤禛冲梁九功吩咐:“给她香!” 梁九功见主子不反对,仔细挑选了三根香,还特地用了点力气确定那香没问题,才交到满脸泪水的熹嫔手中。 熹嫔擦了擦眼泪,压着心底的恨意冷冷扫耿舒宁一眼。 “劳烦梁谙达帮忙换个香炉!” 能让香断掉,除了在香上面做手脚,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香炉。 梁九功偷偷看康熙,见主子微微颔首,立刻吩咐人将香炉抬走。 李德全赶忙出去,叫人抬了座新的香炉进来。 耿舒宁始终平静看着这一切,对熹嫔的眼刀丝毫不惧,甚至冲她格外友好地笑了笑。 不过在熹嫔看来是嘲讽还是挑衅,那就端看熹嫔自个儿怎么想了。 见耿舒宁如此镇定,熹嫔的心一点点下沉,有些后悔先前自己站出来了。 如果不站出来的话,将今日之事敷衍过去,说不定还有私下里挑拨运作的机会。 不像现在,被架在火上烤,她低估了那贱人,一点后退的路都无。 她目光闪了闪,扫过侧面一个命妇,硬着头皮,咬紧牙关再次上前。 点香,插香,惊呼,殿内离熹嫔近的命妇甚至不自禁后退几步。 “香又断了!!!” 香炉是才新换的,提前检查过,香也是梁九功亲自检查的,都没有问题。 又断了香,除了神佛和先祖不认可熹嫔上香,再没有其他解释。 熹嫔唇角都咬破了,疯了一样冲上前几步,将香拔出来,仔仔细细地看断口处,是不是平整的被人提前处理过。 可叫她失望的是,端口并不整齐。 不待她细看,殿内所有的烛火猛地一下子全都熄灭,悬挂着层层幔帐的佛堂内瞬间阴暗下来。 惊呼声止都止不住,胆子小的满脸惊骇表情,仓惶跑出了殿内。 哪怕没跑的也浑身僵硬,这大热的天儿,众人都感觉冷得冰水里泡过似的。 这下子大家都信了。 真凤得神佛庇护,那被神佛厌弃,甚至连香火都不受的……怕是有损阴德吧? 只要是真信佛的,都恨不能离熹嫔八丈远,连懋嫔和宁贵人身边都空了一圈。 * 熹嫔苍白着脸僵立在原地,眸底是遮不住的灰败之色和恨意。 恨命不由己,更恨耿舒宁棋高一着。 她始终不信有什么神迹,技不如人罢了。 今日败了,往后三阿哥还能不能得太子位,只能拿捏在别人手里,叫她怎能甘心! 康熙不管熹嫔心头是不是恨出血来,看过一场好戏,他也累了。 他直接开口道:“今儿个你们也该折腾够了,叫朕都跟着开了眼。” “也不早了,不耽误你们出园子,就着这出闹剧下个酒,也算是替太后贺寿了。” 太后身子微微颤了下,却始终没抬起头,刻薄话对现在的她而言,已经毫无作用。 她马上就什么都没了,还要体面做甚。 果不其然,康熙下一句就直接吩咐—— “将太后禁足长春仙馆,李德全你亲自盯着!” “慈宁宫和长春仙馆所有宫人押至慎刑司拷问,没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包括皇帝!” 李德全躬身:“嗻!” 胤禛面色僵硬地打了个千儿,没吭声。 康熙倒也不计较,爷俩都没心情提什么规矩。 他们就想尽快知道,今儿个这一出出的,耿舒宁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第131章 千秋节虎头蛇尾了事,叫进园子赴宴的众人都唏嘘不已。 没人料到,太后敢在这种日子先斩后奏,行鱼死网破之举。 都看出太后的逼迫意图了,一般人干不出这事儿,娘俩到底多大仇? 更无人能料,安佑宫比潭柘寺还灵,一出出的神迹毫无破绽,由不得人不信神佛对皇上和耿舒宁的庇护。 金佛上的字儿都说了,误龙毁凤……佛祖都认了的龙凤,谁敢置喙! 于是乎,跟康熙预料差不多,见到的人越多,这事儿明面上反而越没人敢议论。 估摸着私下里钻被窝里嘀咕几句,还要多念几句阿弥陀佛,生怕叫漫天神佛听到。 向来嘴快的允禟和允俄兄弟俩,也出乎人意料的从头安静到尾,只出园子后,在马车里直拍大腿叫爽快。 允俄咧着嘴闭不上,“自打四哥登基,九嫂和我福晋在太后跟前儿比鹌鹑都老实,却还是叫太后明里暗里讽刺好些回,气得我福晋回府里抽我……咳咳,摔打坏了好些茶碗,往后可算是消停咯。” 允禟知道弟弟两口子什么德行,他也听董鄂氏念叨过好多次。 因为对宜贵太妃的不喜,哪怕董鄂氏努力交好完颜氏,时不常地去慈宁宫尽孝心,太后却还总是给软钉子。 看着客客气气,慈和温婉的端庄模样,太后做妃子的时候就靠这个争宠,可钝刀子从来都不少。 这也是允禟过去始终憋着口气,想跟胤禛作对的缘故之一。 但现在不同了。 “过去我还恨四哥……现在比起来,太后对咱们够仁慈的了。”允禟靠在马车上戏谑。 “她过去不总是一副把老十四捧掌心的模样,这会子不管不顾的,难不成是老十四真不好了?” 允禵被暂时幽禁府中一事,不管是因为太后还是因为允禵和胤禛的血缘关系,康熙和胤禛都没下明旨,只私下里在十四贝勒府里叫人守着。 见太后这般作为,作为从小在宫里长大的皇子阿哥,都感觉出不对劲了。 挤在马车上过来闲话的允祺也点头。 “我感觉老十四应该是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不然太后不能如此破釜沉舟……” 允禟倒对这娘俩到底为啥不感兴趣。 老十四跟他们兄弟几个也不算对付,亲哥哥和亲爹都在,轮不上他们操心。 他更在意他们兄弟几个的利益。 “有了今儿个这一出,老三和老七那边应该能说通了。”允禟摇着扇子,看了眼哥哥和弟弟。 “我这脾气上门,估摸着要叫人打出来,他们俩就看五哥的了。” 允祺点点头:“行,明儿个我就去找三哥和七弟说话。” 允俄迫不及待问:“咱们俩就干等着?” 允禟道哪儿能啊,“允裪是个识时务的,不用管他。” “那几个小的我去找,允俄你去找阿灵阿喝酒,不指望他带脑子,起码别到时候唱反调。” 他们说的是联名上奏立耿舒宁为后的事儿。 先前就在办,只因太后和后宫妃嫔做了拦路虎,耿氏名声被流言裹挟着,一直没见进展。 安佑宫这档子事儿倒是他们的机会。 若能扶耿舒宁登上后位,往后他们三家就真在皇上身边站稳脚跟了。 畅春园的宜贵太妃说不定也能通过耿舒宁,得到些切实的好处。 有前程可奔,谁也不傻,非往外推。 * 不只是允禟他们几个在议论。 富察家两兄弟,还有齐崇安和耿佳德金,都在马车里惊魂未定地仔细商讨着。 园子里倒没人提这事儿,谁也不敢。 到处都是禁卫军和内侍,将长春仙馆把守得密不透风。 百十号的宫人哭哭啼啼被慎刑司带走,妃嫔们哪怕心思再多,也都心惊胆战回自己的住处,关上门避开这份惊险。 倒是熹嫔,明明在安佑宫摔了个大跟头,却没事儿人一样,先去藻园看过了三阿哥。 待了好一阵子,她才绕开九洲清晏,从小路上回了坦坦荡荡。 九洲清晏内,康熙和胤禛爷俩分别占据罗汉榻两侧。 一个靠在软枕上,一个大马金刀靠着矮几,对着大殿中央的耿舒宁虎视眈眈。 耿舒宁一脸乖巧地垂着眸子,“我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变出这样的神佛手段,太上皇和皇上都太高看我了。” 康熙轻哼了声,斜睨自家儿子,没吭声。 胤禛比耿舒宁知道自家老爷子的手段,捏了捏额角,暗示她。 “你想好了再说,安佑宫这会子已经被封了,里头的宫人都入了慎刑司,托合齐会带人仔仔细细地搜。” “即便查不出什么来,还有你身边伺候的宫人,虽不至于屈打成招,可若进了慎刑司,不脱一层皮是出不来的。” 顿了下,他稍软了声儿,“在皇阿玛和朕面前,你尽可坦白交代,我和皇阿玛不会为难你。” 耿舒宁偷偷抬起头看康熙,真的吗?她不信诶。 掌事女官(清穿) 第234节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傻子才会全盘托出,除非……老爷子给个免死金牌。 康熙故意冷着脸,抬手指指耿舒宁,“就冲你敢拿先祖牌位耍手段,朕就能治耿佳德金个教女无方的罪,你耿氏所有的族人都活不成!” 耿舒宁眨眨眼,极为淡定:“您说的是……如果有证据的话,太上皇尽可派人去查。” “可不是岁宁惹事儿,我冤啊!我在宫里学过规矩,又在皇上身边伺候,怎么敢以下犯上,做这样不要命的事儿……”她冲康熙微微一笑。 “毕竟,我又没有当皇帝的夫君和好大儿。” 康熙:“……” 胤禛:“……” 康熙实在没忍住,用那条好腿踹了胤禛一脚。 “听听,连朕都敢威胁嘲讽,都是你给惯的!” 胤禛趔趄了下,老爷子还真没少使劲儿。 他干脆顺着力道起身,甩开袍子跪地请罪。 “是儿子的错……额娘她有今日所为,也怪儿子不够孝顺,确实跟岁宁无关,儿子该罚!” 耿舒宁挪着小碎步,可怜兮兮跪在胤禛身后,场面话比懋嫔和熹嫔还敞亮。 “太上皇还是罚我吧,就当是我的错,怪我太优秀,挡了旁人的路,辜负了老祖宗和您的教导,岁宁愿意受罚!” 康熙:“……”这丫头的不要脸跟谁学的? 他懒得听这俩人在这儿腻歪,摆摆手。 “行了,朕也累了,乌雅氏是咎由自取,朕看走了眼,没瞧出她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性子,她那里朕自有处置。” 他淡淡睨耿舒宁一眼,“今儿个你若是交代清楚,往后的事儿,朕也就不管了。” “若你以为凭你那点子手段,就能将朕和老四算计进去,老四怎么想朕不管,大清留不下你。” 胤禛回头看耿舒宁,“你来说,还是朕来说?” 耿舒宁明白,蓝盆友这是催她坦白交代。 她信任胤禛都经历了特别困难的一段矛盾时期,却并不信任康熙会心慈手软。 心下紧着计较片刻,她组织着语言,把那条黑色巨龙出现的原理说了。 康熙听得起了兴致。 他本人对数理化非常感兴趣,不然也不会留下那些洋大臣在宫里。 对于化学这一块,他也了解不少,不过多是跟制药有关,还在畅春园里办了实验室,时不时就会过去瞧一瞧。 耿舒宁说的这个化学反应,他没听过。 他感兴趣地问,“这是你从梦里得知的?是哪个国家研究出来的?” 耿舒宁摇头:“我也不知道,梦里那些事儿,岁宁也不是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只知道有人用这种黑色巨龙来吓唬人。” 康熙又问:“那微风和蜡烛熄灭又是怎么说?” 耿舒宁干脆道:“哪儿有什么微风,不过是气体放出来时候的气流罢了。” “将小苏打和醋掺和在一起,生成二氧化碳气体,可存入竹筒中。” 康熙和胤禛立马反应过来,她说的竹筒,是盛放檀香火烛的器具,在安佑宫里最多的就是这东西。 “竹筒盖上绑好绳子,需要用的时候轻轻一拉,竹筒盖子打开,气体自然会叫蜡烛熄灭。” 那些竹筒都是横着放的,盖子一打开,二氧化碳下沉,掀起微弱的气流,蜡烛没了氧气,就会熄灭。 康熙对光合作用倒是知道点,却不知道二氧化碳竟还能这么用。 他从靠枕上支起身子,兴致越来越高,继续发问。 “起来说话,那两行字又是怎么回事?” 胤禛起身,下意识伸手将耿舒宁拽起来。 梁九功和苏培盛亲自守着门,殿内没人伺候,他用脚勾了个圆凳过来,叫耿舒宁坐。 康熙唇角抽了抽,着实没眼看,偏过头喝了口茶,不聋不哑不作家翁。 耿舒宁坐下,避开佟家曾经出现血字的原理,组织语言慢慢解释。 “佛像上的金字用的是蒜汁和葱液混合物,掺了一点点枸橼除味儿。” “只要在火上加热,就会出现姜黄色字体,因为是在金佛上,所以才会显得金光灿灿的。” 胤禛挑眉,“是殿内燃的香,叫字体出现?” 耿舒宁摇头,“不是,香炉那么远,要是上香的温度够,岂不是人人上香都会出现神迹。” 康熙不解,“鄂伦岱仔细搜查过,那时候佛像周围无人……” 见耿舒宁摸了摸鼻子,讪讪笑着不说话,爷俩脑子都好使,瞬间就想明白了。 胤禛抢在老爷子前头拍桌子,低斥,“你简直放肆!连佛像内部都敢动心思,还敢点火,若冲撞了神佛和先祖,回头朕饶不了你!” 耿舒宁小鸡啄米般乖巧,“我错了,得到太后要就着千秋节的阵仗闹事,一个不小心连国祚都会受影响,当时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叫人躲在佛像里……往后再不敢了。” 康熙冷眼瞧这俩混账当他面儿唱戏,实在忍不住心底的刻薄话。 “朕是手脚坏了,不是脑子坏了,这骗鬼的话,等你们到了地底下有的是时候慢慢说!” 耿舒宁心里偷偷呸了声,要不是康师傅眼瞎心盲,先叫女人给糊弄住,有了今日这出闹剧,她至于骗鬼么? 当初宠幸太后,叫她生出野望的时候,怎么不说脑子好使? 康熙打断耿舒宁的腹诽,“香又是如何断的?你在香上做了手脚?” 耿舒宁眼神闪了闪,“香是特制的,里面以铁屑封口做成两段,再包裹香料制成,香炉正前方正好对着佛像,只要拿块磁铁……” 粗看香的端口不规则,要是看得仔细,中间的一小部分还是很平整的。 所以熹嫔将香拔出来仔细验看的时候,殿内的所有烛火才会一起熄灭,免得叫她看出破绽。 “就这,你刚才还敢梗着脖子跟朕叫嚣?”康熙没好气地冲耿舒宁冷笑,“朕还当你脖子比旁人硬呢。” 耿舒宁无辜极了,“那兵不厌诈的手段,也是您在行宫教岁宁的……” 当初这老爷子叫李德全送头面给她,可不是好意。 康熙:“……” 他做了一辈子皇帝,就没跟女人服过软,这会子也不会叫耿舒宁噎住。 “又是无字天书,又是装神弄鬼,你可别告诉朕,这是你得知乌雅氏所为后准备好的应对手段!” “浇了烈酒的火盆,竟一点酒味儿都闻不出来,你难道要说,这是短时间内就能做到的?” 康熙眼神嘲讽看了眼胤禛,“准备了这么久,朕猜,不只是安佑宫有所准备吧?” 千秋节也不是没在宫里办过。 胤禛看耿舒宁的眼神也微微发凉,如果不是这小混账病了一个月,他早带着人来园子里了。 一个月时间,足够她在宫里也安顿好,免得太后突然要回宫,或者有什么意外。 太后都没叫他生怒,这会子偏酿出些火来,敢拿自个儿的身子骨来周全算计,简直是欠收拾! 耿舒宁头皮发麻,她心知自己肯定算不过老姜,所倚仗的不过是巨人肩膀而已。 果不其然,回话再小心翼翼,也没能藏起自己所有的心思。 无奈她只能跪地请罪,全交代了,顺带给蓝盆友顺顺毛。 “我是心疼万岁爷,就没有这么当娘的!若是太后真有半分慈母心肠,全作个提防手段。” “可陛下您也清楚,太后一直将我当作眼中钉,虽不知为什么,明明太后一开始还挺喜欢我……这些也不提了,我要被泼了脏水,皇上的威严也会大损,于公于私我都不后悔先小人后君子。” 胤禛压下火气,再次起身,跪在耿舒宁身侧,抬起头看着康熙。 “皇阿玛恕罪,岁宁所为也是在儿子的默许之下,否则她决计办不成。” “自打您把江山交给我,我就清楚,这并非额娘所期,她想要看到龙椅上坐着的人……不是我。” “儿子日夜煎熬,反复思量,宁愿背负不孝之名,直到把江山好好交到下一任皇帝的手中,那时朕愿仿效皇父,禅位后再向额娘赔罪。” 康熙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算了,这事儿也是朕的错,朕当初答应过她会给十四个好前程,只是四十二年后也没了机会,大概就是这样,叫她落下了心病吧……” 太后年轻时候非常善解人意,能做到这一点,心思之细腻可想而知,这样的性子容易多想。 耿舒宁闻言,恍然大悟。 康熙承诺允禵前程,自不可能是皇位,当时太子还在呢,老爷子就没考虑过别的儿子。 但太后不这么想,尤其在大儿子登上皇位后。 不管正史还是在这个时空,她都接受不了这一点。 不过正史上她年纪比现在大许多,折腾起来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折腾死了,也确实叫四大爷背负了骂名。 康熙收回思绪,“都起来吧,鬼神之说到底事关重大,今日这事儿别再叫旁人知道。” 他淡淡看耿舒宁一眼,“仅此一次,朕饶了你。” “若再有下回,你耿氏全族就都去宁古塔过一辈子,朕活着死了这旨意都算数,你记住了!” “是,岁宁记下了。”耿舒宁也没想再折腾同样的阵仗出来,就这一回就把她和九卫折腾得够呛。 胤禛迟疑片刻,不想问,却还是不得不问—— “皇阿玛,额娘那里……您打算如何处置?” 康熙沉吟着刚要说话,门外就响起了喧闹动静。 梁九功敲了敲门,在门口小声道:“主子,皇上,十四贝勒打伤禁卫军,擅闯圆明园,一路骑马进了园子。” “眼下……自横刀颈上,求见主子和皇上。” 康熙和胤禛脸色都猛地一沉。 耿舒宁心里哦豁了一声,太后作死,允禵这是……真不想活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235节 第132章 看到允禵胡子拉碴,衣衫不整地进殿,连康熙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老姜都惊住了。 怒火都暂时被压下去,康熙探着身子,蹙眉问:“你这是病了?” 今年才叫二十三岁的允禵,在青海磨出的风霜之色且不说,眼角都已经有了皱纹。 再加上面带颓色,身子摇晃不止,看起来说是四十都有人信。 允禵安静跪在地上,喘匀了气候,一点看不出闯园子的莽撞,只声音嘶哑—— “回皇阿玛,儿臣没病,只是在府中反省自己的过错,寝食难安罢了。” 胤禛坐在一旁不说话。 耿舒宁想了想,没往胤禛身后去,走到门口,将苏培盛准备好的茶水端了进来,缓和了下殿内压抑的气氛。 康熙年纪大了,今儿个这一出出没完没了,他面上也现出了疲色,垂着眸子显得格外冷漠。 “那你跟朕说说,抗旨不遵,携兵器入园,强闯御前,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额娘疯了,你也疯了?” 问题是允禵干的这些蠢事,除了抗旨不遵能压下去,其他几桩都是大庭广众下干的,瞒都瞒不住。 抗旨不遵就是最大的罪过! 这些罪名认真计较起来,哪条都是死罪。 如果不处置,那几个不省心的,绝对要闹个沸反盈天…… 康熙甚至在心里反问自己,他上辈子是不是欠这娘俩的? 允禵眼眶通红抬起头,打断康熙的思绪,直接了当说明来意。 “儿臣是故意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儿臣自知所为等同谋反,求皇阿玛将儿臣贬为庶人,幽禁皇陵,儿臣愿一生在祖宗陵寝前赎罪!” 他膝行两步上前,仰着头满脸哀求,“只求皇阿玛饶恕额娘的罪过,叫儿臣奉养额娘于皇陵,全了为人子的孝道。” 太后在安佑宫折腾的这一出,明面上看起来是任性,以她的身份康熙和胤禛其实没办法太计较,怕坏了皇家的名声。 可这种以生母血脉威胁做皇帝的儿子,非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事儿,是真稀奇。 为了皇权,也为了震慑臣民,此举康熙绝不会纵容。 否则民间旦有效仿,朝堂也会生出动乱,甚至会有人以此来攻歼皇帝,动摇社稷。 不能明着惩处,不代表就没有手段,在皇家,莫名其妙暴毙的事儿,可不稀奇。 允禵就怕老爷子一怒之下,会叫额娘缠绵病榻,过不了多久就无声无息消失在深宫里。 即便他要保护十四贝勒府的妻妾和子嗣,却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额娘去死,百般愁肠,也只能想出这种法子。 他眼神转向胤禛,暗含着祈求。 四哥看似冷硬,实则是个心软的,家里的三个儿子在四哥手底下,总有活路。 但胤禛想都没想就斥了声荒唐,“皇陵所在之地湿气重,日子也难熬,若叫额娘跟你过去,她的身子骨撑不住。” “再者,那也是朕的额娘,即便……朕身为人子,也应为母赎过,以你所说,若传出去,叫人怎么看朕!” 允禵心下发苦,不敢硬说自家四哥不顾额娘的生死,还要在意面子,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被宠坏了的小孩子。 他只哀哀解释:“额娘自打中了废后的算计,精神头就一日不如一日,总容易左了心思。” “若叫额娘继续在宫里待着,说不定还要惹出什么麻烦,那才是真正坏了额娘与四哥的母子情分!” “去皇陵之前,我会多请一些名医跟随……” “朕不同意!”胤禛冷着脸站起身。 “你既自己选择要被幽禁,朕不拦着你,可不能叫额娘陪着你受罪,在小汤山附近建一座行宫便是,你陪着额娘好好静养。” “待得额娘恢复了清明,朕也好以侍疾之功,免了你的罪过。” 虽然胤禛对太后没什么母子情分,允禵任性了些,却没做过什么大的错事,他还是想拉亲弟弟一把。 所以无论如何,明面上他不能跟太后决裂。 大清以孝治国,哪怕是愚孝,私下里都清楚怎么回事儿,不怕再有人钻空子。 若叫太后去皇陵,御史要折腾不说,为君之道的‘仁’字,只怕就跟胤禛再也没关系了。 天底下大部分的有志之士,都不会选择效忠一个冷心冷情的皇帝。 怕允禵钻牛角尖,胤禛重重提醒他,“你在上书房学了那么多,皇阿玛和那些阁老们花费大量的心力栽培你,你就忍心辜负了皇阿玛的慈父心肠,浪费你这身本事吗?” 允禵叫胤禛这话说的眼泪直往下掉,他抱着脑袋哭得不能自已。 “皇兄你不懂,如果我还有起复之日,额娘的心结永远都解除不了。” 他咬咬牙,甚至将太后和他自己遇到高僧的事儿都说了,低着头浑身萧索。 “我现在才慢慢察觉,那高僧说的该是四哥你,是我先前没能参透。” “额娘强求了‘祯’字给我,成了她心头解不开的结,唯有远离朝堂,与世隔绝,额娘才有清明的机会啊!” 允禵这番话,把胤禛都给说得不知该说什么了,心里的荒谬之感越来越重。 额娘就因为一个只知道读音的‘贞’字,觉得他抢了老十四的前程? 他的名字是皇阿玛起的,‘胤祯’这名字是太后求来的,她到底是如何在信天命的同时,又偏生出人定胜天的野望呢? 他难道不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吗? 见胤禛浑身越来越冷,康熙淡淡扫他一眼,终于理解乌雅氏能疯到这种程度的缘由,竟也有点信起了天命。 四十二年之前,他从没考虑过胤礽之外的儿子会继承他的皇位。 可他也不否认,自己和胤礽之间的矛盾,随着索额图的挑拨和其他几个走上朝堂,变得越来越深。 真到图穷匕见那日,自己愈发老迈,胤礽愈发强盛,威胁皇权,导致朝堂不稳,控制不住的时候康熙知道自己会废太子。 如果胤礽被废,老四依然是他的首选。 不是没有更优秀的儿子。 只是他除鳌拜,平三藩,三征准噶尔后,江山已趋近于稳固。 可八旗子弟的弊病却愈发明显,满汉矛盾始终不减,战乱叫百姓们疲惫不堪,正该休养生息的时候,老四的性子适合守成。 这些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康熙没叫兄弟两个吵起来。 允禵在打仗方面的才能确实不输他这个老子,浪费这才能太可惜了,更可惜了兄弟俩的情分。 他挥挥手,“这件事你们说了不算……” 允禵急促道:“皇阿玛!!” “朕没想着要乌雅氏的命。”他打断允禵的话,“是去皇陵,还是幽禁行宫,叫她自己选。” 康熙意味深长看胤禛一眼。 允禵可能不明白康熙这么做的意义,胤禛身为皇帝,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 等到九洲清晏清静下来,都已经到掌灯时分。 耿舒宁怕胤禛心情不好,跟她计较先斩后奏和故意生病的事儿,乖顺得不得了。 安安静静躲在角落里抄佛经,美其名曰‘自罚自身’,也为冲撞神佛和先祖赎罪。 胤禛从允禵口中得知太多只有太后和允禵知道的真相,心情确实不怎么样,写了半下午的大字。 到了晚膳时候,两个人才坐在一块用膳。 耿舒宁抢先找了比较安全的话题,问胤禛,“老爷子叫太后自个儿选择,是想叫她去行宫,还是想叫她去皇陵啊?” 胤禛淡淡睨她一眼,“你那么聪明,在朕面前都能瞒天过海,你猜?” 耿舒宁赶紧低头喝绿豆汤,思忖片刻,才没事儿人一样,一本正经地分析。 “应该是想叫太后去行宫吧?” “十四贝勒的提议作为备用选项,能叫太后有所忌惮,只要她想明白了,往后老老实实,十四贝勒的前程也不会受影响……这样也算是逼她全了今日在安佑宫说的慈母心肠,是也不是?” 康师父除了是个手段高超的皇帝之外,他的促狭和刻薄,在后世也留下了不少传说呢。 胤禛淡淡给她夹了一筷子素烧鹅,“再猜。” 耿舒宁低下头就着胤禛的筷子啊呜一口吃掉,鼓着脸儿瞪大了眼。 “老爷子想叫太后去皇陵?可这样一来,十四贝勒的前程不就葬送了吗?” 胤禛眉头微挑,“你知道关心老十四,怎么就不知道关心关心朕,这会子被你气成什么样儿了。” 耿舒宁:“……我这是在做皇后预备役的功课呢,爷自个儿的弟弟,我一个女官关心得着吗?” 胤禛不置可否,却也跟她分说了康熙的想法。 “额娘去皇陵是去守乌库玛嬷的陵寝,算替老爷子尽孝,也是替允禵承担一半罪责,安佑宫之事不会再有任何人敢明着说。” “老十四的罪责瞒不住,他被贬去皇陵,一则震慑朝堂,二则免了幽禁之苦。” 幽禁二字不只是关起来那么简单,这是对于谋逆的皇嗣除砍头外最重的惩罚,一家子都要受连累,永远低人一等。 去守皇陵已是极为严重的惩罚,不必再贬为庶人,更不会影响十四贝勒府的家眷。 在外人看来,这何尝不是一种施恩,也不会影响胤禛的名声。 耿舒宁听得直点头,“我懂我懂,这就叫遮羞布对吧?两人的罪名加在一起,去行宫就是降罪,去皇陵就是以孝补过。” 皇家人真会玩儿,反正只要大面上留不下记载就行了呗? 说完了太后和十四贝勒的事儿,耿舒宁怕他又要小心眼,咬咬牙,凑近胤禛小声讨饶。 “您可比我聪明多了,也该明白我的苦心才对呀!” “事前您不知道我所为,气一阵儿就过去了,要是叫您提前知道,应或不应都是两难,我哪儿舍得呀!” “我真的知道错了,真的真的,您看我真诚的眼神,就饶我一次好不好?” 几句娇软话下来,胤禛面色虽没和缓,心窝子里因太后而起的悲凉和憋闷倒是轻了不少。 他轻哼了声,“你且反省着,过几日朕会好好检查你反省的结果!” 掌事女官(清穿) 第236节 耿舒宁:“……”哦,这几天先养精蓄锐,做个好儿子模样出来是吧? 啧啧~ * 两人说话的功夫,梁九功也把康熙的意思传达到了长春仙馆内。 梁九功对太后很客气,“主子请太后娘娘仔细思量,还叫奴才带句话给太后娘娘。” “主子说,他给十四贝勒的前程,自十四贝勒六岁可策马,十岁智斗北蒙台吉时就已经定下了,并不在京中,只因当时十四贝勒还小,也怕端和帝多想,才未曾言明。” 直到梁九功离开,太后始终未发一言,也看不出信与不信。 她脑海中始终印刻着那条巨大的恶龙,那狰狞的黑连恨意都遮住了,叫她眸底只剩空洞。 但只过去三日,太后就叫看守的武嬷嬷传了话出来。 她要跟允禵一起去皇陵。 她自来很会忖度康熙的心思,叫武嬷嬷递了个请罪折子至畅春园。 折子里字字句句都是悔意,道往事不可追,覆水亦难收,实在没颜面继续待在圆明园,知道会叫皇上心窝子里那根刺扎得更深。 她愿意一辈子为孝庄皇后守陵。 在此之前,她自请住到十四贝勒府,与孙子孙女告别,尽一尽做玛嬷的责任,也算是安两个儿子的心。 康熙没拒绝,“叫人送太后去十四府上吧,我瞧着十四快把自己折腾病了,在他自己府上,也叫娘俩好好聊聊。” 梁九功问:“可要跟万岁爷说一声?” 康熙摇头,“不必,左右他们娘俩也没什么母子缘,不必再叫老四为难了,他这几日也是煎熬。” 如今的局面,说怪太后,实则也是提前窥探天命才生出了妄念。 怪胤禛不是个会剖白心肠的?他被推来推去也与祖宗礼法有关,已经不知道谁的错更大。 只能说这就是皇家。 就此叫母子兄弟分开,时间久了,说不定还能念点子情分,好歹不至于丢了性命。 人年纪一大心肠就软,康熙又吩咐,叫人将慈宁宫库房里的东西都收拾好,叫太后一并带去允禵府上。 如此允禵不在府里,他的家眷也不至于过得太过艰难。 * 太后并不意外康熙如此吩咐。 她那封请罪折子送上去,就猜到老爷子会圆了她这份体面。 她的东西给胤禛,胤禛不稀罕,她自个儿也膈应。 给允禵的子嗣,也算对得起允禵闯园子的孝心。 直到太后离开圆明园,九洲清晏都一直很安静。 耿舒宁陪着胤禛批折子,自个儿在一旁做封后大典后的计划书。 因为太后一直折腾,先前打仗的功劳已经分封下去了,三宫秀女的封赏还没办呢。 拖了一阵子,耿舒宁干脆吹了吹枕头风,叫胤禛压后一些,叫这封赏当作她封后的三把火之一。 封赏容易,要全面推广新选秀,并且在整个大清都形成良好的影响力,要做的事情不少。 两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苏培盛始终没将太后出园子的消息禀报上来。 直到晚膳后,苏培盛估摸着时候也差不多了,这才佯装刚得到消息,准备近前禀报。 他刚到大殿门口,后背猛地被人撞了一下,差点一脑袋扎进殿内,脸着地。 回过头见是赵松,苏培盛一巴掌就拍到他脑门上。 “赶着去投胎啊!惊了圣驾,你有几个脑袋能赔!” 却不料,寻常挨惯了的巴掌,叫赵松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 他紧紧抓着干爹的衣角,抖着嗓音道:“太,太后薨逝了!” 苏培盛大惊:“什么?!” 怎么可能! 上午他远远带着人去看,太后明明还好好的! 第133章 苏培盛声音太大,胤禛在殿内都听到了。 他将人喊进来,看苏培盛和赵松这爷俩魂不附体的模样,沉声问—— “怎么回事?” 苏培盛小心翼翼看耿舒宁一眼,“回万岁爷,太后在十四贝勒府薨逝了!” 胤禛愣了下,也下意识去看耿舒宁,倒没说什么,便起了身。 “叫人备马!” 这样大的事儿,他得立刻去十四贝勒府。 耿舒宁没动,只静静看着胤禛急匆匆往外走,冷静地回想他看过来的那一眼。 大概是太后死得太突然,他那一眼没什么情绪,只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大概他觉得,太后的死,跟耿舒宁脱不开干系。 确实,耿舒宁算到了,正史上没人阻拦太后,她也把自己折腾死了。 太后明摆着要她的命,你死我活的局面,她不是什么好欺负的性子,将太后崩溃的那个点推动一把,已经算仁慈了。 太后信佛,那条黑色巨龙,还有佛像上的两行字,叫太后笃定了自己假凤的命格。 她坚持了一辈子的算计都成了笑话。 疯起来不要命,甚至有些心理扭曲的女人,决计接受不了这样的命运。 这个道理,康熙和胤禛都能想明白。 康熙怎么想,耿舒宁不在意,她没亲自动手杀人,就很对得起蓝盆友了。 若胤禛敢拿杀母之仇来哔哔,那这荣华富贵的日子她还真就不过了。 不是只有太后一个人会主动找死,诈死的法子多着呢。 * 耿舒宁在九洲清晏等着的时候,胤禛和梁九功飞快到达十四贝勒府。 路上林福就跟胤禛禀报,太后进入十四贝勒府后,令徐昌和乌雅嬷嬷守着院子,除了允禵谁都没见。 晚膳也是在自己院子里用的。 到就寝为止,太后都表现得很正常,只将自己库房里的东西都交到了允禵手中,拉着他感慨母子俩都走错了路,看起来悔意深沉。 这叫允禵稍微松了口气。 他觉得,只要额娘知道错了,老爷子和皇兄都没有剥去额娘太后的身份,只受点挫折,早晚还能回京,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因为担忧太后,他好些日子都睡不好,这夜里就睡得格外沉。 等允禵被惊醒的时候,太后所在的院落火势已经大到止不住了,屋里的太后和周嬷嬷都没出来。 等到火势被灭后,断壁残垣中只有两具焦黑的尸体。 太后什么话都没留,就这样用一场大火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 胤禛和梁九功踏入允禵后宅时,徐昌和哭得死去活来的乌雅嬷嬷已将太后和周嬷嬷的尸身都收殓进了棺椁中。 禁卫军在一旁手持火把,肃穆守着。 见到皇上急匆匆赶过来,所有人都跪地请安,只有允禵一直瘫坐在地上,像丢了魂似的。 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允禵怕是会蹦起来一拳打到胤禛脸上,气兄长逼死生母。 可这会子,允禵丝毫没有生怒的力气。 他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太后所在的棺椁,嘴唇都起了皮,明显是被火烤了以后滴水未沾。 胤禛叹了口气,眼神复杂看了看棺椁,蹲在允禵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允禵,这不是你的错……” 他的话像是惊醒了允禵的魂儿,他猛地哭出声来,打断胤禛的话,像是疯了一样。 “不,是我的错,是我叫额娘失望了,是我懦弱,逼死——唔呜呜呜……” 胤禛赶忙捂住允禵的嘴,转头吩咐:“都退下,苏培盛,安排人尽快回宫,在慈宁宫停灵!” 允禵这些话不能叫外人听见。 等托合齐带着人退出去后,胤禛才放下手。 允禵什么都顾不上,以头抢地,哭嚎不止。 “额娘对我失望了,她一辈子都是为了我,可我是个废物……” “她一个儿子都不要了,她谁都不要了,她这是要报复我们……” 胤禛蹙眉:“这样的话以后不准再说,是额娘自己的选择,你是想叫所有人都知道太后自戕吗?” 允禵不可置信地瞪大红肿的双眼,冲胤禛怒吼—— “都这个时候了,你在意的竟是皇家的颜面,毫无悔过之意!” “你怎么能这样心狠,若不是耿——” “混账!”胤禛冷着脸冲允禵怒喝,打断他的话。 “少在这里攀扯旁人!没人逼着太后在安佑宫借祖宗的势来毁了朕!朕悔过什么?” 掌事女官(清穿) 第237节 “悔过不该在襁褓中被孝懿皇后抚养?悔过不该在她几次三番不愿意抚养我的时候,继续觍着脸住在永和宫门口?” 他冷冷看着允禵:“还是悔过不该登基,该在皇阿玛将皇位交给朕的时候,禅位给你?!” 一个个问题砸在允禵脸上,叫他刚生出的怒气都化作悲凉,重新压回嗓子眼里,哭得再说不出话。 他知道,皇兄和额娘关系不睦不是皇兄的错,也知道额娘的偏心和所为不是皇兄逼迫,可他该怪谁呢? 怪那个和尚话不说清楚,还是怪自己不像允俄那样,叫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草包? 允禵拽着胤禛的袍角,哭得声嘶力竭,“四哥……我们没有额娘了……若有下辈子,我不想出生在皇家了……” 胤禛看得出允禵生出了死志,额角青筋直蹦,恨不能一脚将这个软在地上的弟弟踹开。 连这点挫折都受不住,也配妄想皇位。 可胤禛也心疼这个弟弟,如果不是生在太后肚子里……也许这会子允禵已经在军中崭露头角了。 他压下火气,叫苏培盛和允禵的长随过来,将人架进书房里,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放任允禵走了极端。 * 等胤禛回到九洲清晏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耿舒宁一直没睡踏实,听到动静,立刻就爬了起来。 胤禛静静坐在床沿,身上还带着些焦味儿,脸色格外疲惫。 耿舒宁靠在床头,轻声问:“太后的丧事,爷打算交给谁来办?” 都知道她与太后势同水火,她不会沾手此事,最有可能的是齐妃。 可要叫齐妃在人前亮了相,张罗这样大的丧仪,先前耿舒宁在宫里造下的势会被削弱许多。 她更倾向于叫宜贵太妃来办。 胤禛沉默片刻,没答她,“你知道太后……不会去皇陵?” 他想问的是什么,耿舒宁一清二楚。 她表情疏淡,“皇上这是在怪我,不该在安佑宫以鬼神手段压制太后?” 怪她逼死那个不将他当儿子的生母吗? 胤禛立时就发现了耿舒宁身上的尖锐,他怔忪了下,伸手想要将耿舒宁揽入怀中。 耿舒宁避了下,没叫他拉住。 她冷冷问:“我确实猜到太后要离宫的本意,不能肯定,但我知道八九不离十,我确实没想过告诉万岁爷。” 胤禛也不强迫她靠近,只抹了把脸,微微叹了口气。 “朕没有怪你的意思,以太后的性子,只要龙椅不归了允禵,大概早晚有这么一遭,只是朕没料到她会这么快……” “你的心意朕一直都清楚,朕……” 他眼神越来越复杂,“朕心里空落落的,她这一辈子没叫朕体会过半分母子亲情,可她走了,朕还是有些难过,更心疼你。” 他的生母,从来都看不上他。 哪怕他成了皇帝,也只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连自戕都要算计他一把,他始终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以食指轻拭了下耿舒宁睡得嫣红的脸蛋。 “太后薨逝,前朝后宫当缟素百日,禁婚丧嫁娶,朕一年内不能封后,苦了你了。” 这小狐狸陪在他身边好几年,为了避免叫孩子生而为庶子,算着日子不说,也没少喝避子汤,来月事的时候格外难受。 粘杆处都已经查明,年氏、富察氏和董鄂氏、郭络罗氏甚至完颜氏,并他六个弟弟都支持耿舒宁,联名上奏的折子都写好了。 这会子,却没办法上奏。 耿舒宁表情稍微和缓了些,将信将疑盯着他。 “你出园子之前,看我那一眼,就是在想这些?” 胤禛顿了下,表情有些微妙,“那会子朕没想那么多,只有些愧疚。” 当时他的念头,万不能诉诸于口。 在得知太后薨逝的瞬间,那念头就跃入他脑海——老天垂怜,送耿舒宁到他身边,替他做了许多他为人子不能做的事。 太后的离世,对他和允禵而言,又何尝不是解脱……只委屈这小狐狸,大概要在老爷子和皇玛嬷那里落下个心狠手辣的印象。 耿舒宁难得懂了胤禛的未尽之意,她抱着胳膊,扬起下巴轻哼,表情是毫不遮掩的嚣张。 “谁说我要受委屈了?内务府和礼部张罗皇上和皇后大婚,正好需要时间!” 太后死都要恶心人,叫宜贵太妃来替她张罗丧仪,如果人死后真有鬼魂,太后在地底下怕都要怄吐血。 另者封后一事,她和胤禛的想法始终都不一样。 封她为后和立她为皇后是两码事。 前者在宫里举办个立后大典,她一个两辈子都没嫁人的大姑娘,还得跪着接旨谢恩,她怎么那么贱呢。 她要的是明媒正娶,光明正大从午门被抬进来,要跪就一起跪拜天地。 立后旨意下到耿家,内务府和礼部操办大婚最少也得几个月。 胤禛叫耿舒宁给说愣住了,他已经大婚过,有乌拉那拉氏在前,这小狐狸也在宫里,他还真没想过这个可能。 耿舒宁眯了眯眼,“又不会有人在床前等着收喜怕,世宗废后,老祖宗也是明媒正娶进宫的。” “你可别说,就想看我在文武百官面前跪着接旨。” 胤禛顾不上自己心底那点子难过了,微微瞪她一眼,人诚实地凑到床头,到底将个小狐狸箍在怀里。 “朕是舍不得你离宫待嫁,在宫外到底没有在朕身边安全,一旦立后旨意到了耿家,等天冷了,你一个人睡得着吗?” 这会子可还是大热天,耿舒宁撇撇嘴推他。 “爷都没洗漱……那我等大婚前再回去就好了。” 谁说立后旨意下了,她就必须得回耿家待嫁?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不适合她这种山水间游荡过的小仙女哩! 胤禛也知道只要他想,可以不叫耿舒宁回去,只是这样对她的名声不好。 老爷子和皇玛嬷那里,要真计较起来,也还有的磨。 但这会子不是细思的时候,怎么也得先过了百日,才能在朝上提此事,等过了太后的头七,慢慢思量也来得及。 他顺势起身,“朕就是回来洗漱的,宫里如今是陈嬷嬷看顾,等天儿一亮,朕叫人请宜贵太妃来张罗丧仪。” “你若不想去就留在园子里,等太后梓宫出京,朕斋戒几日就回来。” 天儿热,太后又是自戕,不宜示于人前,那些繁复的丧事流程都能免则免。 知道内情的不敢多话,畅春园不发话,御史们也不会多言,在慈宁宫停灵停不久。 待得祭奠仪式办完,等礼部和内务府准备好,很快就会将太后梓宫挪去暂厝地,再进行后面的流程。 待得棺椁刷完金漆再行打开地宫下葬,这个过程最少也得一年。 耿舒宁确实不想去,但她知道,这种场合她若是不露面,等立后的时候,就会成为旁人攻讦她的把柄。 她还是跟着胤禛起身,“我跟爷一起回宫吧,省得离老爷子太近,万一被他提过去,一个不小心指不定我先下葬呢。” 关于太后的死,谁也不知道康熙到底怎么看,反正耿舒宁还是有点怵这老爷子的。 胤禛:“……不许胡说!” 顿了下,他冲外头吩咐,“叫人给你们岁宁主子也送一身进宫的素服过来。” * 盛夏天儿亮得早,晨光熹微之时,太后薨逝的事儿,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甚至有些离十四贝勒府近的,半夜里就得到了消息,阖府上下都早早准备着,等待传旨的太监过来,好立刻着素服进宫吊唁哭灵。 先前以年氏和襄郡王府为首的几家,联名上奏请封耿舒宁为后的折子确实写好了,已经送到襄郡王府,只等着早朝上奏呢。 就差临门一脚的功夫,太后死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得到消息的都在心里猜测太后这是自戕,暗探耿氏气运不佳。 尤其等排着队进宫的时候,见到满脸土色的耿佳德金,连允俄都摇头晃脑地感叹—— “这到底是好事多磨啊,还是老天爷不叫耿家有做后族的命呢?” 他更想问的是,当年他四哥出生,确定是从太后肚子里出来的吗? 不会是借腹生子吧?亲娘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儿来呢。 允禟狠狠拍他后脑勺一下,“不会说话就少说,笨死你得了!” “叫人听见了,传到岁宁女官耳中,你还想不想跟着你九哥我赚银子了!” 能跟老四情投意合的,想也知道心眼子多大,允俄光长年纪,不长脑子! 行尸走肉一样的允禵,听到动静,扭头呆呆望过来一眼,看允俄的眼神格外悲伤。 如果他是十哥,额娘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如此想着,他的眼泪唰一下又掉了下来。 允俄见允禵一脸死了娘……好吧,是真死了娘的表情看着他,泪鼻涕一大把都不移开视线,生生给他看毛了。 他缩了缩脖子,“老十四不是受打击太大,有什么毛病吧?” 孩子随娘,说来话长啊! 允禟一个不经意,瞧见后面廉亲王府的马车被风吹起帘子,瞪大了眼。 他要没看错,在五台山死活不回京的八嫂回来了? 五台山到京城可不近,怎么没听到消息呢? 他摸着脑门儿,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听到允俄的话,下意识点头。 “确实,有毛病的回来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238节 第134章 允禟瞧见郭络罗氏,心下就暗道不好。 他太清楚自家八嫂那人憎狗厌的性子了,疯劲儿一上来,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 若非早前将废后得罪狠了,也不至于四哥一登基,郭络罗氏就干脆利落去了五台山。 这回来,不是准备在停灵的时候找不痛快的吧? 反正允禟是弄不明白自家八嫂的性子,他这位远房表妹比端和皇后和乌拉那拉氏还虎。 不只是允禟一个人这么想。 等到了宫门口,下来马车后,很多人都看到了被弘旺小心翼翼请在前头的郭络罗氏。 有好事者,脸上要跪一天的苦色当即就消失了,抢着往里进,生怕到了慈宁宫不够耳聪目明,错过这京城有名的悍妇耍厉害。 站在耿家这一派的,看到郭络罗氏大都止不住皱起眉,连中立派表情也差不多。 前者怕先廉亲王福晋闹事,后者怕这位福晋不管场合,闹出大不敬的事儿,作为先廉亲王的未亡人,着实不好处置。 郭络罗氏虽在五台山住了六年,却还是跟离京前的性子差不多。 哪怕都在看她,她也只高抬着下巴,对弘旺爱答不理的,一副谁都瞧不上的模样,走路带风入了宫。 苏培盛也得到了消息,赶忙禀报到了御前。 耿舒宁自然也就知道了。 因此当她不愿意在慈宁宫待着,借口去官房,被郭络罗氏堵在慈宁宫花园里的时候,倒也不意外。 郭络罗氏上下打量耿舒宁一眼,也没废话,“你就是耿氏?去一旁的亭子里,我们谈谈。” 巧荷和晴芳都警惕地拦在主子身前,想劝主子别去。 这先廉亲王福晋可不是好对付的,有事儿她是真上手,据闻跟诚郡王福晋早年还在宫里干过仗呢。 耿舒宁冲两人笑着摇摇头,倒想听听这位后世闻名的八福晋想跟她说什么。 * 夏末的天儿,半上午时候就特别热,两人就选了个四面通风的亭子坐下。 一落座,郭络罗氏就不客气地问:“就是你勾了皇上的魂儿,叫皇上废了乌拉那拉氏?” 耿舒宁:“……这事儿跟我有关系,但跟我勾搭皇上没关系,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 郭络罗氏点点头,更不客气,“我也懒得听你说那些废话,今儿个过来,就是来看看你逼死了太后,是不是还有脸赖在皇上身边,半点不打算表示。” “若你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宫里的贵太妃和太妃们,为着跟太后多年情分,可不打算眼睁睁看着。” 巧荷和晴芳气得脸通红。 好不容易走了个太后,那些太妃们又闲着没事儿干出来做拦路虎,有完没完了! 耿舒宁被逗笑了。 这郭络罗氏倒有些像她上辈子一个做活动执行的同事,说话一句一个大霹雳,只讲究效率。 她问:“要什么表示?谁能证明太后是我逼死的?” “她们要真觉得我能逼死太后,就不会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找不痛快。” 她笑眯眯替郭络罗氏倒了杯茶,“倒是多谢福晋跟我说这些,您今儿个叫我过来,不是为了跟我谈这些吧?” “你觉得我是来找麻烦的?即便我看你们这些捡漏的不顺眼,也不是傻子,非将脑袋往断头台上伸。”郭络罗氏挑着格外英气的眉头哂笑。 “你也不必猜度我什么心思,就冲你叫我不必拜乌拉那拉氏这一遭,我就不会为难你,一时好奇,过来看看罢了。” 若非耿舒宁没长着一副她讨厌的狐媚子模样,跟乌拉那拉氏那假贤惠的也不同,她都懒得跟耿舒宁说这么多。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站起身要走。 走到亭子台阶旁,顿了下,郭络罗氏转过身,意味深长看着耿舒宁。 “我瞧你挺顺眼的,就多句嘴,以你的身份,这皇后的位子怕是也没那么好得,可别一不小心死在宫里头,那可就不好玩儿了。” 巧荷和晴芳被唬得脸色一变,都从她这话里听出了微妙,难不成还有不长眼的要针对主子? 不会是熹嫔吧?齐妃也有可能,还有懋嫔…… 耿舒宁从来不会内耗,更懒得再参与后宫的争斗,她计划书完成得差不多了,手头好些事儿要做呢。 眼见郭络罗氏步下台阶要走,耿舒宁出声拦她。 “八福晋话说完了,我还没说呢,可不能叫您这么走了。” 郭络罗氏哼笑着转过身,眼神不屑。 “我乃铁帽子亲王福晋,你品阶再高不过宫女,不叫你给本福晋行礼也就罢了,你敢威胁我?” 耿舒宁面色不变,“安亲王的铁帽子亲王都被降成辅国公了,现任廉亲王不过是个半大小子,你猜我敢不敢?” 郭络罗氏沉了脸色,冷笑着走回亭子里坐下。 “我不欲为难你,你倒是先喘上了,那你倒是说说看,你能拿廉亲王府怎么着!” 耿舒宁抬手倒了杯茶,并不应这话,只冲郭络罗氏微笑。 “先前福晋在五台山被禁足多次,叫寺里多有看管,就不想想废后的消息是怎么传到你耳朵里,又怎么叫你那么容易避开人回京吗?” “你真当没人知道,你避开人跑到妃陵,在乌拉那拉氏墓前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胤禛去岁七月出征,八月里乌拉那拉氏就在景阳宫咽了气,被一副薄棺送到了妃陵最边缘。 作为罪妃,乌国公府甚至都不敢张扬,只偷偷替乌拉那拉氏起了块好些的墓碑,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 偏郭络罗氏在五台山收到了消息。 得知乌拉那拉氏已死,京城这会子水越来越浑,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她乐得避开五台山的和尚,半年前就低调回了京。 跟大盛归来的御驾赶了个前后脚,林福早就禀报过了。 郭络罗氏身为先廉亲王福晋和已故安亲王的外孙女,没犯什么明面上的错,回京也不算罪,知道的人也不多,才会在宫门口叫人惊讶。 过去这位八福晋可是最张扬的。 郭络罗氏愣了下,“是你做的?” 耿舒宁摇头,“不是,我就吹了吹枕头风,叫粘杆处放了放水,哄着你在京城住下罢了。” 郭络罗氏:“……”长得挺有福相,到底还是个狐媚子。 她眼神更冷,“你不是觉得,乌拉那拉氏死了,我就会站在你这边吧?就你一个包衣出身也配!” 在五台山,郭络罗氏也没少掌控京城的形势。 有何焯在,她也办了不少与皇上不利的勾当,比如跟准噶尔暗中勾结。 不图别的,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她在意的人了,她只是不甘心。 胤禩比那权欲熏心的太子更适合做皇帝,奈何老天不公,叫他陪着老大和老二那两个傻子死了,叫老四捡了漏。 如果胤禩都活着,这皇位到底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虚情假意,不近人情的四贝勒成为天下之主,只要是能给皇上添腻烦,她就乐意去筹谋。 一定程度上而言,允禟觉得她有病也没错。 自胤禩离世那天起,她就病了,这辈子都无法痊愈…… 耿舒宁注视着郭络罗氏,打断了她的思绪。 “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对,即便你和你背后的人扶持三阿哥登基,叫弘旺有法子操控朝政,你也只能被困在后宅的一亩三分地。” “熹嫔的性子,不会任由旁人爬到她头顶上去,要是弘旺有本事谋朝篡位,他生母还在呢,对你又能有多少孝心?” 耿舒宁见郭络罗氏脸色越来越黑,话却说得更犀利。 “哪怕你做了太后,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在史书上不过也就留下个姓氏。” “给你这份荣耀的偏是胤禩背叛你的证据,我要是你,到了地底下都能怄吐血,你百般筹谋,于你有什么好处?” 郭络罗氏冷冷看她,“你又能给我什么好处?” 耿舒宁干脆利落道:“我能叫你在女人堆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安亲王的外孙女,更不是叫人说嘴的罪臣之女和谁的嫡妻嫡母!” “我可以让你凭自己的本事,让郭络罗颖慧的名字流芳百世,名垂千古,而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郭络罗氏叫耿舒宁这话说的心里既恼怒又怔忪,恼耿舒宁看低了她的身份,恍然于她所描绘的前景。 可郭络罗氏也不是被人唬大的。 她能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在安亲王府如鱼得水,还能拿捏住胤禩,叫他视其他女子于无物,甚至叫何焯在主子死了以后还替她办事,从来不是个蠢材。 外人所见到的嚣张跋扈,无非是她一个孤女为站稳脚跟的手段,端和皇后和乌拉那拉氏都死了,她还好好活着呢。 她收起了张扬冷厉的表情,平静问:“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撒谎?” 耿舒宁就喜欢这种不拖泥带水的。 在这个世道能碰上几个女狼人不容易,已经死了俩,她是真不想放过眼下仅剩的一个。 她也不说虚话,只道:“以八福晋的聪慧,我若说谎,等真相大白那日,玉瓶碰不起瓦砾,根本没必要哄你。” “只要福晋能证明自己的价值,过不了多久,就能亲自将自己送上京城最风光的舞台,我扫榻以待。” 郭络罗氏扭头看着外头的花草思忖时,就见赵松在角落里探头探脑。 她知道赵松是御前红人,心里为皇上对耿舒宁的紧张略有些诧异。 虽知耿舒宁得宠,可没想到皇上真比眼珠子看得还紧。 以前廉亲王府和四贝勒府还是邻居的时候,可没见皇上对女人这么殷勤过。 她若有所思看向淡淡笑着喝茶的耿舒宁。 即便胤禩也做不到这样,如今的廉亲王府,对她来说只是个伤心地罢了,没什么好留恋的。 这会子也不是多聊的时候,她很快便点头。 “行,我会叫你看清楚我的价值,若是你做不到你的承诺,我不会放过你!” 说完,她也不等耿舒宁回话,直接起身离开了亭子。 巧荷和晴芳都有些瞠目。 掌事女官(清穿) 第239节 巧荷蹙眉,“主子,八福晋这性子可不好拿捏,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敢捅刀子,您三思啊!” 晴芳也附和,小声道:“先前京城好些事儿,都跟八福晋脱不了干系,就怕她看似臣服主子,实则两面三刀……” 耿舒宁笑着起身,“我要的就是她能成为一把刀,在整个大清为女子杀出一条血路来。” “至于会不会叫刀割了手,好叫你们知道,只要利益足够打动人且不可代替,这刀子就永远不敢朝里伸。” 赵松伸着耳朵,将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没在耿舒宁身边露面,小跑着先一步回慈宁宫,小声在守灵的主子耳旁说了。 胤禛跟允禵跪在一起,看着他怕他突然闹将起来,闻言只淡淡挥了挥手,没多说什么。 有些事他和小狐狸都不适合做,养几把好刀也是应该的。 * 郭络罗氏先前好心提醒过的为难,很快就来了。 康熙下旨,因天气炎热,朝廷刚打完仗国库空虚,不宜铺张浪费,令太后只在慈宁宫停灵七日,而后送到黄辛庄行宫为暂厝地。 允禵为母守灵,直至葬入地宫,再行发落。 虽然太后没封皇太后,到底是太后,除了张罗丧仪的宜贵太妃外,佟贵太妃和惠太妃、荣太妃等位分高的妃嫔,也都日日来慈宁宫哭灵。 知道只需哭七日就够了,比起孝庄皇后那时哭整整二十七日可要轻松多了,头几日大家都很安分。 到了第七日中午,佟贵太妃突然就中了暑,头疼干呕,却始终不肯离开,坚持在慈宁宫哭灵。 各家命妇和大臣们交口称赞。 惠太妃左右张望了片刻,顺势开了口,“听闻皇上白日要忙着朝政,夜夜都还要在慈宁宫守灵呢,怎么不见岁宁女官?” 荣太妃扯了扯唇角,扬声道:“人家是奉御女官,自然是侍奉御前,说不准是夜里来呢。” 惠太妃不认同地摇摇头,“皇上跟前哪儿就缺这么一个伺候的了!” “连宜贵太妃和佟贵太妃这些长辈都日日哭灵,听闻岁宁女官是什么真凤命格,眼下却是连点孝心都不肯尽,如何能母仪天下?” 这在场的倒是都认同。 无论如何,死者为大,连点面子功夫都不愿做,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是真凤,更不配肖想皇后之位。 佟贵太妃虚弱地阻止二人说话,“不可浑说,万一叫神佛听到了,怕是要怪罪我们不够虔诚,再影响了国祚可如何是好!” 惠太妃冷笑,“我可不信什么真凤假凤的,要是真凤命格,早晚要叫太后一声额娘,这样的日子腻歪在皇上身边合适吗?” 荣太妃点头:“可别闹出什么笑话来,还是叫这位女官去守灵,也好叫晓庄皇后瞧瞧,这到底是不是真凤,大伙儿说是不是?” 她们这儿正唱着双簧呢,突然就有个不客气的,响亮地冷嗤了一声。 “要是晓庄皇后认下了真凤,太后就成了假凤。” “这还没过头七呢,你们就在梓宫前恶心太后,也不怕夜里太后的鬼魂来找你们算账!” 殿内殿外听到动静的,都震惊地张大了嘴。 殿外跪着哭灵的众人,包括但不仅限于皇子阿哥、大臣、宗亲……有一个算一个,都瞠目难言。 先廉亲王福晋为皇上的爱宠说话?! 允禟揉了揉耳朵,一脸恍惚,“八嫂这……”是真病了? 有大病了啊! 她这种觉得自己最高贵,谁都瞧不起的,竟然替一个包衣出身的女官说话? “是我做梦还没醒吗?”允俄也惊了,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真的不疼……” “艹!你掐的是爷!”允禟五捂着腰子,疼得抽口气,狠狠踹允俄一脚。 可允俄也不在意,只探着脑袋看里头刚起范儿的大戏。 这样叫人惊掉下巴的戏可不常有! 其他人跟他也差不多,都使劲儿伸长了耳朵,听着里头惠太妃先着恼出声。 “郭络罗氏你放肆!长辈们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儿……” “得了吧!您还当您是胤禩的养母,拿捏着良嫔,叫我们一家子都给你儿子当奴才呢?” 郭络罗氏从来不惧跟人撕破脸,她认定的事儿,什么都敢做。 “一个个为老不尊,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说起来你们所有人的位分,也没有封号女官高,有什么脸在这儿大放厥词!” “老爷子还没发话呢,倒是显着你们了,有本事你们到畅春园去说啊,看看皇阿玛会不会理你们!” “简直是吃饱了撑的,非要找岁宁女官的不痛快,不如你们也抄抄血经,问问佛祖你们算是哪根葱?” 允禟兄弟几个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赶紧咬住舌尖,这可不是笑的地儿。 不过算起来,郭络罗家这嘴皮子,也就宜贵太妃和八福晋练出来了,听着是真痛快! 荣太妃被郭络罗氏气得满脸通红,她悲愤起身—— “反了反了!” “你一个小辈,如此刻薄长辈,大庭广众之下口出恶言,本宫这就去畅春园问问,看老爷子管是不管!” 郭络罗氏丝毫不惧,还特地挪了挪地儿。 “您请吧,也捎带手问问皇阿玛,这长辈不慈,刻薄晚辈,大庭广众之下挑拨离间,败坏皇家名声,老爷子管不管!” “噗嗤——”到底还是有人没忍住笑了出来。 允禟压着允俄,兄弟俩一起将脑门儿往胸口扎。 除了允祉外,允祺他们也差不多,生怕叫人看见,或昏睡过去的允禵突然回来,邦邦给他们几拳。 惠太妃和荣太妃几乎要气晕过去。 论起慢刀子割肉,她们在深宫多年,保管不输任何人。 就怕这种混不吝的,天不怕地不怕,泼妇一样骂起来,她们确实顶不住,也丢不起这个脸。 佟贵太妃见势不妙,低吟了一声,软软躺下去装晕,叫人将她抬走,省得叫郭络罗氏伤了脸面。 苏培盛很快便耷拉着眉眼出现在殿门口。 “停灵之地,禁止喧哗,若是有不诚心的,冲撞了太后梓宫,是为大不敬之罪。” “要再有犯规矩的,奴才只能请贵人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等太上皇和皇上发落了!” 他不冷不热看向惠太妃和荣太妃:“两位太妃怕是累糊涂了,这里也不是休息的地儿,万岁爷旨意,请两位去偏殿哭灵。” 惠太妃和荣太妃那个恨啊!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煽动大家,趁太后还没送去黄辛庄行宫,想叫耿舒宁也跟着离宫,免得她跟皇上情分越来越深。 可能会制止的允禵昏过去,被挪到偏殿,会为耿舒宁说话的宜贵太妃也去听太医怎么说,不在殿内。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 她们最没料到的郭络罗氏,竟然会为耿舒宁说话,她不是最看不上皇上这一脉吗?! 惠太妃和荣太妃都恶狠狠瞪郭络罗氏,见她不为所动,牙都快咬碎了,只能臊着脸去偏殿。 有郭络罗氏这一出,即便心里有再多想法的,也只能把话噎回嗓子眼儿里,再没人敢上赶着跟她吵。 * 胤禛得到消息,看耿舒宁的眼神格外复杂。 “你……怎么说通老八媳妇的?” 如乌拉那拉氏那种贤名在外的,都叫郭络罗氏气得在府里摔打过好几回,偏偏拿这个吵架吵不过,动手还更狠的弟媳妇没办法。 当初郭络罗氏去五台山,胤禛还松了口气,就怕乌拉那拉氏和郭络罗氏斗起来,闹得宫里不得安宁。 这样的滚刀肉,竟也叫这混账哄住了…… 耿舒宁一抬头,就见胤禛定定看着她,得意冲胤禛眨眨眼。 “我这嘴皮子,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不过哄个女子嘛!” 她对郭络罗氏这三下五除二的效率格外满意,心里舒坦,人不自觉有点飘。 “我这浑身的哄人本事,也就我不是个男人,不然哪儿还有你们什么事儿!” 胤禛凉凉看她:“行啊,等我们大婚的时候,朕等着你浑身的本事,一晚上都叫你在上头。” 耿舒宁:“……”你娘还没过头七呢,你这车合适嘛! 第135章 太后七月初移梓宫至黄辛庄行宫。 允禵扶灵,携家带口自请驻守西陵,叫京城好些知道允禵性子的都惊疑不定好一阵子。 允祉这样在府里长蘑菇的,都忍不住跑畅春园,劝自家额娘别再折腾。 皇上连亲弟弟都不容情,哪儿会对他们这些异母兄弟法外开恩啊! 虽说知道允禵强闯御前,甚至携兵器冲撞圣驾,确不是小罪过,但还是那句话。 “老爷子还在,老四就能下得了狠手,他能留老十四性命,我们这些兄弟当初可没少给老四挖坑……” “您再跟着折腾,儿子怕是连给您颐养天年都没那个命!” 荣太妃叫儿子吓得够呛。 她跟儿媳不合已摆在明面上,三福晋董鄂氏许久不来畅春园给她请安了。 如果儿子真有个好歹,她就是拼了命给娘家挣好处,娘家也不会替她养老,她都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了。 叫允祉费心这么一劝,荣太妃立马闭门谢客,不再理会在外头跟后宫势力牵扯的那些娘家人。 惠太妃倒还有心力折腾,她不是为了娘家人,主要是为她嫡亲的孙儿,能攀上三阿哥。 只不等她再酝酿出什么给耿舒宁添腻烦的手段,秋收刚过没多久,朝中就突然传出一道旨意。 皇上奉太皇太后懿旨,封先廉亲王福晋郭络罗氏为超品颖慧夫人,代皇后执掌三宫秀女功德核验一事。 掌事女官(清穿) 第240节 满京城的满汉八旗人家都摸不着头脑。 论资排辈,超品二字封号夫人,无论如何也轮不到郭络罗氏,比她德高望重,家世显赫的女眷多的是,至少不是罪臣之女。 更不要提,这会子宫里最高的位分才是妃位,废后忌日都快到了,也没有继后,代谁执掌? 最离谱的是,都知道皇上和先廉亲王虽年轻时候关系不错,可随着年纪渐长,两个人的不对付从两家女眷身上就能看得出来。 皇上怎会封郭络罗氏代皇后办差呢? 朝堂上不赞同的声音且不提,那些仗着辈分,或者跟郭络罗氏和先安亲王有亲戚关系的女眷,立马就登了廉亲王府的门。 她们要问问到底凭什么,就算问不出来……起码人多势众,压着郭络罗氏替他们家里选秀的女儿家争取点好处。 叫八福晋郭络罗氏看,这些人要么是忘了她早些年在京城的名声,要么就从来都不长脑子。 她一个孤女,当着宫里长辈都能翻脸的滚刀肉,想凭辈分和血缘关系压她? 做什么美梦呢! 郭络罗氏干脆利落叫了家丁,抓着大棒子横胸前头,将人推出大门外。 她就站在两个踩着绣球的大狮子中间,端着盏茶润嗓子,半点不打磕巴地骂了一通。 “该你们说话的时候,一个个都是哑巴,只当舌头下了酒,这会子看见好处了,一窝蜂往我们府里钻,我呸!” “想知道我凭什么封超品夫人,有本事往御前去问,有本事闯畅春园去!你们要是不确定自个儿脑袋硬不硬,现成的棒子我乐得替你们敲打敲打!” “为老不尊在本夫人这里不好使,论品阶我比你们高,不叫你们下跪是怕你们脏了我的地,真当我不知道你们府里那点子腌臜事儿呢?” “再敢登门试试,惹急了我,全给你们抖搂出来,叫满京城都添几道下酒菜!” 从先前惠太妃和荣太妃的战斗力就能看得出来,时下各家女眷都要面子。 九曲十八弯的口舌官司,披上温柔婉约的遮羞布,这事儿是个女眷都擅长,她们养尊处优惯了,唯独不擅长撕破脸骂街。 尤其登门的几个年纪还不小,在家里都是老祖宗,丢不起这个人,有的当场就气晕过去,往后倒都遮着脸,生怕叫人记住自己是哪家的。 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脸红脖子粗地扭身就走,恨不能生出八条腿儿来。 怕走慢了,再挨了棍子,那脸面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找补回来。 * 有了廉亲王府门前这一出,明面上都老实下来了。 至于朝堂上?不好意思,还真有御史站出来弹劾什么牝鸡司晨,女子不该抛头露面的话,另一个郭络罗氏的外孙也不是吃素的。 襄郡王允禟,带着弟弟允俄,还拉着宗正兄长允祺,将对方骂得狗血淋头,张嘴就是灵魂三连问—— “秀女的事儿不由女子核验让谁来?” “让你们天天钻人家闺房里问话吗?” “要不要脸啊,你个老不修还想往自己后宅里扒拉几个?” 气得御史吹胡子瞪眼,骂不过允禟,只能反复念叨有失体统,哭求皇上做主。 胤禛言简意赅:“老九话糙理不糙,弹劾之前,你们先拿出令人信服的章程来,朕帮理不帮亲。” 文武百官:“……”瞧襄郡王那得意的嘴脸,您这话鬼都不信啊! 可心里这么想,却没人真上赶着找不痛快。 不老实不行,郭络罗氏还是贝勒福晋的时候战斗力就不低,比谁都豁得出去,这会子都超品夫人了,谁敢触她霉头? 襄郡王就更不必说,那是碰上狗都能给两剪子的混不吝,一把年纪还能在畅春园撒泼打滚呢,有理你说得通吗? 不出半个月,新任颖慧夫人就在允祺所掌管的宗人府配合下,雷厉风行,将功德最高的九十七位三宫秀女的核验结果敲定,盖了礼部大印,以红榜的形式张贴在了顺天府衙门外头。 顺天府本就有监临乡试之权,衙门里有儒学教授和九品训导官。 就在红榜一旁摆了座儿,向来往的百姓和探听消息的满汉八旗人家,解释这些秀女的功德由来。 “延晖阁女官共计十九人,置办了大量的玲珑炉和玲珑炭和厚实布匹,只这一桩,经核验功德最高七千二,最低三千五。” “一两银子一分功德,玲珑炉现在最贱的两钱银子一个,玲珑炭两文钱三个,这么些过冬的好物件,分发到大清各处日子艰难的百姓手中,光京城一年就少冻死上万百姓哩!” …… “还有这官学夫人,捐献官学二十七座,人家在朝廷打仗的时候,还捐了数千车的粮食,白花花的银子直往户部抬,就是为了叫咱们过上好日子呢!” “大家伙儿知道官学是干啥的不?就是能教人学本事的慈安堂,可比慈安堂好多了哩,不但教人识文认字,还教授君子六艺和女子德容功言,学好了可是能改换门庭咧!” …… “这储秀宫秀女,虽说是为了得个好亲事的,可也没少做好事!” “你们瞧瞧,这排在九十七位的舒穆禄氏秀女,功德都有四千九,这些银子可都换了御米御稻的粮种,也都分发到百姓手里了!” …… 有儒学教授撰稿,训导官们拿着木头大喇叭,整天不停歇地宣传九十七位秀女为大清做出的贡献。 时下百姓穷苦,去茶楼里听说书还要花费几文钱,舍不得的居多。 训导官们说得可比说书精彩多了,很快就引来了看热闹的百姓们连绵不断的叫好声。 耿舒宁先前一直没急着做太多改变,是在理想化的过程中跟随胤禛南下北巡,认识到了这世道的国情,知道生产力不行,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她先前拿出的很多东西都需要时间来消化,在没消化之前,想改变什么都是空话。 如今距离她拿出玲珑炭和玲珑炉都有三年了,粮食和布匹也都已经渐渐在大清推广开来。 她不是做的好事不求名的菩萨,自要叫所有人都知道,女子的本事不输男儿。 至于这些秀女家里是不是出了力,那谁知道呢,他们乐意筹谋,那就做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们好了。 郭络罗氏的效率,叫耿舒宁格外惊喜,她恨不能再多几个郭络罗氏就好了。 拿着御前腰牌可以自由进出宫闱的颖慧夫人听说后,冲耿舒宁不甚恭敬地翻白眼。 “我这身本事也非天生,都是我郭罗妈妈教的,想得我这身本事,多选多几个有野心的秀女,我替你带出来就是了。” 当然,郭络罗氏更不是菩萨性子,见耿舒宁两眼放光,她笑得比耿舒宁还明媚。 “当然,若我功德够了,颖慧夫人的名头可不够,至少也得叫我做雍夫人。” 耿舒宁:“……”雍字可是国号,这狼人比她还敢想。 不过郭络罗氏的话,也确实叫她打开了思路。 上辈子她还有助理呢,没道理这辈子都快升到女子界天花板了,还不养几个秘书吧? 巧荷她们这些暗卫出身的,功夫比一般护卫都要强,但论动脑子,连心思最细腻的晴芳,都比陈嬷嬷要差得多。 至于她岁宁女官……嗯,就不自取其辱了。 还是寻摸合适的人才到自己身边来,请术业有专攻的嬷嬷和夫人们给培养出来好了。 * 在第一场雪落下之前,京畿一带甚至河南、山东和江南三省里,关于秀女功德的消息都已经广为流传,成为佳话。 为何这么说? 因为核验过功德(积分)无误的秀女,延晖阁秀女十九,漱芳斋秀女十三,储秀宫秀女六十五,最高者得功德五万二,最低也有四千九,无一例外都得到了出人意料的封赏。 得五万二的首名秀女是延晖阁秀女,还有正好五万的次名秀女则是漱芳斋秀女,分别出自九福晋董鄂氏母家的远支和江南巨富之家的苏佳氏。 前者跟着九贝勒做生意,赚的银子咬牙全投入了户部和兵部,几乎是拿银子来砸积分。 后者虽是江南巨贾,但没有直接出银子,而是换成江南稻米、布匹等辎重,捐献给了朝廷。 而且那位苏佳氏的外家,是前朝遗老代表人物之一的顾家。 苏佳氏和外祖家没少在官学免费为百姓们上课,甚至还广撒启蒙书籍,办了许多慈安堂,收容孤儿和乞儿,在当地名声极好。 郭络罗颖慧将秀女册子递进宫里的第二日,皇上的旨意就下来了,连苏佳氏那边也八百里加急,送去江南。 叫董鄂向彤的秀女,得封三品宫令女官,赐丹书铁契一座,可令其全家降罪一等。 远在江南的苏文勤,同样得封三品宫令,赐丹书铁契,令其全家降罪一等,自汉白旗,抬汉军正黄旗。 其他秀女,功德一万者共计十三人,全部封为四品内廷女官。 功德八千者九人,封为五品女史。 功德六千者四十二人,封为六品司记女官。 剩下的功德四千档,则封为了七品奉仪女官。 当然,所有女官都可以选择直接赐婚,或入宫在尚仪局学好规矩,侍奉主子三年。 满三年者,赐婚时女官位提升一等,也可继续留在宫里做女官,凭功劳晋升,直至封号女官,上不封顶。 * 宫里旨意一出,从京城慢慢往外,大清上下得到消息的八旗人家都炸了锅。 尤其是没将三宫秀女那些规则放在心上的,或家里不愿意掏银子的、瞧不起底层百姓没做什么实事儿的,肠子都悔青了。 他们哪儿知道,选个秀真能得到如此多的好处。 过去满族家里的姑奶奶地位不低,那是觉得万一祖坟冒青烟入了宫,能荫及家人。 但旗下人家也多数很现实,选秀了不起进宫做娘娘,宫里日子也没那么好混,更多是被撂牌子自行嫁人的。 八千多秀女,有两千多入选,其他秀女都是自行嫁人了。 剩下入选的三宫秀女里,禀报过礼部和宗人府后,放弃三宫秀女资格,有几百个都已当作撂牌子自行嫁人。 可现在秀女不但能入宫封女官,还能得丹书铁契,更能以女官位得赐婚,甚至还能抬旗! 谁做梦也算不到秀女能有这样的本事,就算是嫁个爵位最低等的人家,那也是宗亲了!! 就算不稀罕丹书铁契那些格外有底气的人家,也稀罕抬旗,谁不想成为正黄旗的旗户,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天子门下!!! 一时间,满汉八旗人家的姑奶奶们地位就更高了。 甚至那些普通旗人家里重男轻女的,都不敢再轻易磋磨女儿,这可是实打实的通天梯。 至于北蒙那边一时还没反应,并非因为得到消息晚,主要是蒙八旗那边女儿家地位本来就高。 但得到消息后,各部落也诸多躁动,北蒙也稀罕宫里的女官位。 一旦能进宫做女官,万一得皇上青眼,或被赐婚到满八旗的宗亲权贵家里,她们所在的部落日子都能好过不少。 掌事女官(清穿) 第241节 可惜的是,蒙八旗秀女的功德并没有满的,不重视是一回事,先前跟准噶尔打仗,也多顾不上。 得知旨意后,北蒙部落马不停蹄就派人入京了。 理藩院里允禟和允俄忙翻了天,连科尔沁都来人去畅春园给太皇太后请安,只求得到些内情,弄明白功德还能不能挣,怎么挣。 康熙得知后,下意识看着圆明园的方向,沉默好久,方笑了出来。 他问梁九功:“你猜,这是那丫头的主意,还是老四的主意?” 梁九功伺候了康熙一辈子,比其他人都敢说些,笑着调侃,“主子心里肯定早知道答案了,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以老奴看啊,老鼠都主动往猫窝里钻了,主子您所盼着的盛世,也就不远咯!” 康熙笑骂梁九功滑头,“你这是瞧着朕年纪大了,提前就拜老四两口子的码头,等着好叫那丫头给你养老是吧?” 梁九功心下一动,两口子这话可是主子头回说。 他赶忙摆出冤枉表情,“老奴除了畅春园,哪儿也不去!不管您到哪儿,老奴都是要跟着的,您要是……老奴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康熙若有所思瞧着外头洋洋洒洒的雪,略舒展了腰身,笑着哼了声。 “谁说朕要一辈子待在畅春园,朕可得好好看看……”看看他守护了大半辈子的江山,是不是真有河海清晏的那一日。 梁九功听出点意思了,神色波动更甚,却只笑着躬身给康熙换热茶,什么都没说。 * 有了能凑热闹,未来可期的事儿,这日子过得就格外的快。 耿舒宁才刚将愿意进宫做女官的七十三个秀女认全,转眼间就进了腊月。 她拉着郭络罗颖慧在养心殿和漱芳斋两处跑,重新布置漱芳斋,好叫她有地儿教秘书……女官。 计划书一开始执行,她就觉得人不够用,恨不能将郭络罗氏掰成八瓣儿使。 要推广玲珑炉和玲珑炭,还有新纺织出的羊毛毯,要组织积极起来的秀女在民间施腊八粥。 还要给后宫妃嫔发放月例,还有宫人们的年节份例,连郭络罗氏都累得没心情张嘴刻薄人了。 胤禛想跟耿舒宁亲香一番都难。 早上他起,耿舒宁还没起,他下朝回来,耿舒宁就不在养心殿了。 晚上他回来,耿舒宁忙着画图纸,画完了倒头就睡,话都懒得跟他多说几句。 如此两个月下来,胤禛不乐意了。 刚过完腊八,晚膳后他直接收了耿舒宁的图纸,将人打横扔到了龙床上。 耿舒宁被摔了个七荤八素。 虽不疼吧,跌在棉被里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爷干吗呀?我正画能耙地的脚踏车呢,没几个月就立春了,时间很紧张……” 胤禛将她困在怀里,“你劝朕的时候道理一套一套的,自个儿怎么也不知道休息?” “正事永远都忙不完,你每日忙忙碌碌,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耿舒宁趴在他怀里,歪着脑袋蹭了蹭他胸膛……唔,好几个月没酱酱酿酿,别说,这男人是不是有胸肌了?! 她也实打实素了好几个月,以前吃得那么好,真贴在一块儿,她心里也痒啊。 脑子里的民生大计瞬间被抛之脑后,花花心思从她黑白分明的杏眸里冒出来,水汪汪朝着胤禛弯起。 “爷是不是觉得我冷落你了呀~嗐,我叫自个儿忙起来,不也是怕控制不住我自己,叫万岁爷犯不孝的罪过嘛,您可别不识好人心。” 太后薨逝百日内,禁一切婚丧嫁娶。 身为人子更得缟素一年,万一不小心折腾出个孩子来,可不是丑闻那么简单,是要在史书上记下一笔的。 要不乾小四那个花花龙,怎么能把为亲爹守孝三年改成二十七天的心孝呢,就是怕坏了名声。 虽然睡一下也没什么,只要别叫外头人发现,不闹出人命来就好。 可耿舒宁不愿多喝避子汤,这东西会导致宫寒,她蓝朋友家真有皇位要继承,孩子还是早生的好。 胤禛低着头,瞧这小狐狸嘴上说的正气凛然,脸蛋儿却在他身前流连忘返,又想笑,又叫她闹得确实有些控制不住躁动。 他深吸口气,拽过棉被来,将耿舒宁裹成粽子,隔被子拍了拍她的屁股。 “老实些,朕就是想跟你说说话,你比朕这个皇帝还忙,连用膳都没时间陪朕。” 耿舒宁不满地蛄蛹了下,“那我不是想着尽快叫自己立起来,不叫您在前朝为难吗?” 有太后先前在安佑宫的折腾,封后不算太难。 可若大婚立后,以她在宫里多年的情况还有立后所代表的意义,未必容易。 说白了,封后更像扶正,立后却是实打实的嫡妻,后族含金量也不一样,看赫舍里氏和钮祜禄氏曾经的风光差多少就知道了。 一旦大婚,乌拉那拉氏被废,耿舒宁算半个元后,钮祜禄氏、佟佳氏第一个就会跳出来反对。 除非她有让人说不出嘴的功德,对朝堂而言,无非是百姓乐居安康。 这也是她一直想做的,她得在立后旨意下来之前,从衣食住行方面得到明显的功劳才行。 想着想着,耿舒宁的思绪又不自觉转到了刚才还在画的钉耙脚踏车上面…… 所以胤禛再说话的时候,她一时没能听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呆呆抬起头,瞪大了眼问:“您刚才说什么?” 胤禛捏了捏她的脸颊以示惩罚,“朕说,朕已经吩咐老九,明日早朝上折子,提立后之事。” 耿舒宁急得撑着他胸膛坐起身,“可我还没……” 胤禛将她摁回怀里,“宁儿,朕打仗的时候,你陪朕风雪里走过来了,这会子你也不能将朕排除在外,朕亦想与你风雨同舟。” 也许是这话太暖心,抑或蓝盆友身上火力足,耿舒宁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在鼻尖化作重重酸意。 她特别感动地搂住胤禛的腰:“呜呜……爷,我要给你生猴子!” 胤禛:“……”跨物种了,这他应该真不行! 第136章 有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耿舒宁喜欢靠自己争取该得的地位,却不是不知道变通的倔种。 蓝盆友愿意跟她联手,这情意她自乐意接着。 感动之下,岁宁女官那点花花心思再止不住,小手也开始不老实。 胤禛有些艰难地拦:“朕还有话没说完,还是孝期……” 他也舍不得叫耿舒宁多喝避子汤。 耿舒宁堵住他没说完的话,贴着他的薄唇呢喃,“宁儿不会叫爷犯错的,只想回报爷的善解人意……” 她舌尖微微滑动,咬开了他明黄里衣的盘扣,接着温热的触感就落在他倏然紧绷的皮肤上。 胤禛喉结不自禁上下滚动,这混账善解的到底是哪个衣?! 没出孝期,正经敦伦不行,可幔帐里的花样多的是,只要有心,吃饱喝足一点都不难。 两人一个心痒难耐,一个……咳咳,也没那么坚定,很快衣裳就都善解人意地飞出了幔帐。 折腾半宿,鸳梦一场。 翌日一早,养心殿的宫人进来伺候,两人又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子,才带着笑起身。 一个上朝,一个去漱芳斋,神清气爽各自奔赴属于他们共同的战场。 * 临近年底,朝中的大事儿不算多。 今年虽然下了好几场雪,但有玲珑炉和玲珑炭,还有格外便宜的厚重布匹,百姓们冬日没那么煎熬,也有精力好好收拾房屋,没出现什么被雪压塌房屋伤人的事件。 准噶尔被灭后,北蒙部落安稳了许多,供应羊毛数量上来了,跟朝廷换了大量的粮食和布匹去,日子好过,部落和部落之间的争斗都少了些。 南地今年也算风调雨顺,并未发生什么洪涝灾害。 年底的税银在火耗归公政策的推广下,都如期收了上来。 早朝一开始,文武百官们无事一身轻,只想着走个过场,懒洋洋地算着日子,期盼皇上封笔,擎等着过个好年。 允禟就是在这时候站出来的。 他朗声道:“臣弟有本要奏!” “岁宁女官主持选秀一事,为百姓谋福祉,令八旗门户空前进取,是为大功……” “自岁宁女官掌管后宫以来,淑贤雅正,才德兼备,令圣上御驾亲征无后顾之忧,得以安坐朝堂,是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有的官员从允禟一张嘴,就听出了他的意思,这是要说封后啊! 脑子灵活些的,并不诧异。 就耿舒宁在皇上跟前的恩宠,还有她在宫里的地位,老早晚的事儿。 连阿灵阿和鄂伦岱都只撇撇嘴,掏掏耳朵,毫不意外地听着允禟在那儿替耿舒宁吹。 倒是刑部尚书耿佳德金表情有些惊喜。 他还以为封后的奏章,要等出了太后的孝期才能上达天听,没想到这会子襄郡王就奏禀了。 这要是没有万岁爷的示意,襄郡王绝不敢如此莽撞。 皇上这是迫不及待要封后啊! 一想到大闺女得宠更甚,往后耿家在京城的地位水涨船高那是指日可待,耿佳德金恨不能大笑几声,缓解心下的激动。 可他刚忍不住弯起双眼,就听允禟继续道—— “臣弟等深感岁宁女官母仪天下之风范,不忍皇兄后位空悬,特奏请皇兄立后,以承祖庙,建极万方,绵延皇嗣!” 耿佳德金愣了下,随后心里迸发出更为狂热的欣喜,皇上不是要封后,皇上是想立舒宁为嫡后! 允禟的话音一落,户部尚书富察马齐的弟弟马武,自武官中站出来,扬声道—— “臣附议!” 掌事女官(清穿) 第242节 董鄂增寿的堂弟,工部侍郎布凯,紧随其后。 接着是允禟的表舅礼部笔帖式郭络罗铭保,并十四福晋的阿玛兵部侍郎完颜罗察,都一一站了出来。 允祉迟疑了下,没有动。 允祺冲他翻了个白眼,只当自己先前在诚郡王府是放屁,自个儿利落站了出来。 “臣弟也附议!” 允祐咬了咬牙,跟着站了出来,接着是迫不及待的允俄、允裪和允祥。 四个人几乎异口同声,附议了这份奏章,也叫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都看明白了。 明显襄郡王早有成算,跟耿家联手,猜度上意,并且还得到了皇上的明示。 否则这些郡王们不可能一窝蜂地站出来。 阿灵阿嘴撇不下去了,鄂伦岱掏耳朵的手也握拳背到了身后,眉心拧成了疙瘩。 法海同样微微蹙眉,封后和立后所代表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身为佟家族人,他不反对封耿舒宁为后,却不愿意耿家越过佟家,成为下一个赫舍里氏。 他不动声色看向站在最前面的兵部尚书张廷玉和礼部尚书陈廷敬,两个老狐狸都垂着眸子袖着手,睡着了一样,明显是打算中立,不掺和这件事。 兵部不发声,却有很多武将附议。 陈廷敬向来是听皇上的,他不出声,就相当于支持了。 法海扭头看了眼鄂伦岱,想了想,也跟着垂下了眸子,没急着出声。 佟佳氏的前程,还用不着他这个理藩院尚书来管。 鄂伦岱身为领侍卫内大臣,才是佟佳氏的领头羊。 不出他所料,一众附议的声音,被鄂伦岱洪亮的嗓音所打断。 “臣反对!!” “耿氏原为包衣旗鼓人,身份卑贱,即便抬旗,只能归属上三旗汉军旗,祖上亦无战功,封后都属勉强,更无资格立为嫡后!” 只挂着个国公身份来上朝的阿灵阿紧跟在鄂伦岱后头,声儿比鄂伦岱还大。 “大清过往皇后皆为满蒙贵女,即便不论战功,血脉也尊贵!” “岁宁女官往上倒三代还是汉人,入旗不过两代,满汉不通婚,可为妾,不可为妻,否则有违祖宗规矩,还请皇上三思啊!” 两人一开口,赫舍里氏、伊尔根觉罗氏、钮祜禄氏和佟佳氏在朝的官员都跟着附议起来。 乌雅氏和马佳氏还有乌拉那拉氏,在朝中已经无人,但与三家交好的大臣和姻亲也同样站出来反对。 改任吏部尚书的瓜尔佳观音保没发话。 左都御史纳兰揆叙也没吭声。 瓜尔佳氏和索绰罗氏,以纳兰氏为首的舒穆禄氏都没开口,也勉强算得上是中立。 如此算下来,朝堂上支持和反对的人,大概是对半分,在允禟的一声冷嗤中,开始了热热闹闹的争吵。 胤禛心知立后不可能一蹴而就,一直没吭声,只淡淡看着底下跟菜市一般,吵得热火朝天,看不出喜怒。 甚至在阿灵阿和允禟的带领下,都已经开始撸起袖子,问候起各家早就入了土的祖宗,比大集上讲价的还要接地气。 苏培盛提前得了主子吩咐,仔细看着滴漏。 估摸着过去半个时辰后,他立刻站出来,扬声道—— “万岁爷口谕,立后事关国体,兹事体大,各位爱卿皆可进折子上书己论,此事过后再议!” “退朝!” * 下朝后,允禟等人求见皇上,阿灵阿和鄂伦岱怕他们私下里进什么谗言,也嚷嚷着要进御书房觐见。 胤禛谁都没见,只叫苏培盛传话,让他们先回去冷静。 林福早早在御书房候着,“属下已经记下了反对的官员,大多是钮祜禄氏、佟佳氏和赫舍里氏的附庸。” “吏部侍郎高寅是河南总督李光地的门生,翰林院舒穆禄巴彦,原本归附辅国公华玘,实则其父当年为石华善所救,应当是瓜尔佳氏的人。” 胤禛扳指在案几上轻磕,丹凤眸微阖着思忖。 李光地在河南推行新政,今年的吏部评称为上佳,可河南税收并未有明显变化,这评称怎么来的,不言而喻。 所以瓜尔佳氏看似中立,实则是反对他立后,观音保的嫡女两年后满十三,正好可以参加选秀。 他们家想做后族的心也没死。 胤禛轻呵了声,“把名单和粘杆处所掌握的证据都交给纳兰揆叙,令都察院和刑部严查,查出来的证据,递到御前一份,送到这些人家里一份,让他们自个儿选。” 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非黑即白的性子,知道有些罪名没办法太过计较,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将紧要的事儿办了。 可若他们不识趣,非要跟他对着干,以胤禛如今对朝堂的把控,也是时候该拿出铁血手段,叫这些脑子不清醒的明白何为皇权。 林福迟疑了下,问道:“耿家三房和岁宁女官的继母纳喇氏母家,先前曾与钮祜禄氏有所来往,纳喇氏今日也反对立后,这证据可要交给纳兰大人?” 耿家三房是耿雪那一脉,自耿雪他们家被流放,三房没落,对耿佳德金尤为不满,私下里小动作不断。 胤禛面无表情:“不必,避开人交给耿佳德金就是了。” 这在外头事关耿舒宁的脸面,如果耿佳德金连后宅和族人都管不住,也别指望沾小狐狸的光,就跟乌雅公府一样,做个闲散国公便是。 林福走到殿门口,就见耿舒宁一阵风似的,疾步从外头进来。 他赶忙侧立一旁,怕这位主子再不小心往上撞。 “请岁宁主子安……” “林主事不必多礼,你们聊完了?”耿舒宁携一股冷风入了殿,在地龙的暖意下微微打了个哆嗦。 林福应了声是,躬身道:“奴才先行告退。” 耿舒宁没急着问,先将大氅和暖手炉递给巧荷和晴芳。 等她们退出去后,就着早上的甜蜜劲儿,直直坐在胤禛怀里,将手往他胳膊下头塞。 说话也带着娇气:“今儿个太阳大,化雪后好冷,带着棉捂子都暖不热。” 胤禛拉着她的手搓了搓,“这不是暖的?” 耿舒宁哼哼,“不是手,您往上摸……” 胤禛顿了下,从善如流抬手往上去。 耿舒宁低头看了眼身前不老实的大手:“……我说您往手腕子上摸,不是叫您往耍流氓上摸!” 胤禛低低笑着抓住她往自己脖子里贴的手腕,替她轻轻摩挲着暖和。 “你一大早出去做甚?” 耿舒宁道:“新来的秀女里,有几个瞧着不错的,但人太多,颖慧自个儿带不过来,我请陈嬷嬷挑了些精通宫内规则的嬷嬷和姑姑过去,帮着调.教。” 想起昨晚说的事儿,她问:“怎么样,今儿个早朝有打起来的吗?” 胤禛看向耿舒宁的小脸儿,她脸上一点担忧都没有,反倒像是听人嚼舌根子时的兴奋,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哭笑不得,“你这是怕你阿玛被打,还是怕老九被打?” 耿舒宁杏眸一亮:“真打起来啦?谁挨打了?我阿玛吗?” “哎呀他不是武将出身,这身手也不行啊,肯定是风流久了把身子都搞虚了,啧啧~” 她别说担心了,直恨不能端盘瓜子儿,跑金銮殿里看个现场。 胤禛却不是合格的说书人,只简单道:“没打起来,吵得厉害,也在朕的预料之内,此事你不必担忧,前朝的麻烦,朕能——” 话没说完,他的薄唇就捂上了一只小手。 耿舒宁一脸不认同地看着他,“本来不能去现场支援那些为我战斗的战友们一番,就够叫我遗憾的了,爷万不能剥夺了人家一起打仗的权利嘛~~” 大概是耿舒宁先前太忙,很久没造作了,胤禛有点受不住她这一波三折的小动静。 他无奈拍她一下,“你好好说话,说说你又打算作甚?” 耿舒宁捂着腚不乐意地鼓了鼓脸儿,“爷不爱我了,以前我这么说您可——哎哎哎!我好好说话!” 她本来还想造作下,岂料嗓音刚夹起来,自己鸡皮疙瘩都还没起来呢,人就被打横抱起来了。 看胤禛脚步直直往寝殿去,她不得不老实下来,乖巧坐在罗汉榻上,跟胤禛提前禀报自己的计划。 “我打算派人代表我去南书房和六部衙门拉拉票,告诉他们立我为后的好处和不立我为后的弊端,友好说服他们。” 政治耿舒宁确实玩儿不明白,但在宫里久了,她已经搞清楚如今的朝堂分布。 如今还没有军机处,胤禛借先前洪灾时的紧急事件设置了南书房,内阁议事和议政王大臣会议都在南书房,算大清的权力中枢。 南书房内大臣的人选只有皇上知道,明面上还是以内阁为主。 内阁下分六部,是实际办事部门,其下是其他文武各衙门,除都察院、翰林院、内务府外,大多归六部管辖。 所以她只需要说服内阁大臣和六部支持,其他人反对与否都无关紧要,毕竟胳膊扭不过大腿。 胤禛没懂,“你准备怎么拉票?” 即便他站在耿舒宁这边,也知道立后对耿氏是好事儿,旁人反对,是因为损害他们的利益。 这个票不好拉。 耿舒宁笑得格外笃定,“那当然是摆事实,讲道理啦,我可是以理服人的人呢。” 立她为后会损害其他人的利益,谁说不立她为后,就不会损害他人利益了? 她这些年干了那么多事儿,这几个月累得狗一样,也不是白忙活。 两害相较取其轻,能坐到权力中枢的位子上,旁的不说,脑子肯定是长了的。 胤禛定定看着耿舒宁,见她无辜眨着眼,却不肯多说,笑了出来。 “你所为可会逼得老御史死谏?” 耿舒宁摇头:“不会!” “可会让老爷子跳脚?” “不会!” 掌事女官(清穿) 第243节 “可能保得住你的腚?” “不——”耿舒宁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瞪着胤禛。 “不难!” 胤禛笑着刮了刮耿舒宁的鼻尖,“朕叫林福把名单给你,立后一事会闹得人尽皆知,朕在朝堂上坚持立后,你别给旁人机会在朕面前捅刀子就好。” 耿舒宁高兴地抓住他的手,在他掌心亲了下,认真地竖起他四个手指,眉目流转着灿烂笑意。 “我知道爷的好意,我以我男人的龙椅发誓!” 胤禛:“……”这真是亲媳妇! * 两个人混闹了会儿,用过午膳,打算歇晌的时候,巧荷突然进来,小声禀报—— “主子,颖慧夫人说有要紧事,请您过去一趟。” 耿舒宁从胤禛怀里翻身坐起来,“端盆水过来我洗把脸,这就过去。” 林福已经将名单给她了,这会子郭络罗颖慧叫人来喊她,怕是宫外有些人已经鼓不住开始动作。 那还午睡个屁,等成了皇后,有的时候慢慢睡。 她招呼都没跟胤禛打,急匆匆穿上衣裳就往漱芳斋跑,看得胤禛都跟着有了急促感。 得,他也不睡了。 起来继续批折子,盘算该如何拿捏那几个中立的老狐狸。 * 耿舒宁一上漱芳斋二楼,就见郭络罗颖慧坐在火炉前烤肉呢。 闻着喷香,是上好的羊肉,撒了孜然,哪怕刚用过午膳,也叫耿舒宁又有点口水泛滥。 郭络罗颖慧听见动静,毫无规矩地冲耿舒宁招招手,“来吃点,佟国维拖着病体跑畅春园去了你知道吗?” 耿舒宁也不在意规矩,算起来郭络罗颖慧现在品阶比她高。 她一屁股坐在郭络罗颖慧对面,接过一块穿起来的羊肉,自己转动着慢慢烤,还叫巧荷去问御膳房要些蜂茱萸油来。 晴芳出去守着门。 耿舒宁这才问:“只有佟国维?” 郭络罗颖慧哼笑,“你还想有几个跑太上皇跟前,弹劾你这红颜祸水?” “佟老三去张玉书府上了,说不准张阁老也会去,反正你想做嫡后,难。” 郭络罗颖慧是嫡妻,她明白耿舒宁对嫡正的坚持,名分对女人而言是终其一生的体面。 但到了皇后这个位置,其实嫡不嫡正相差也没那么大。 先封后,坐稳中宫之主的位子,再慢慢拉拢朝中势力,不比无谓的坚持强吗? 耿舒宁没急着分辨,先给羊肉刷了薄薄一层茱萸油,仔细翻动着烤好后,递给郭络罗颖慧。 再烤另一块时,她才冲眯着眼的郭络罗颖慧挑眉。 “要是你有那个底气从午门进宫,会为了省事,先从妾室做起,一辈子没有大婚的机会吗?” 哪个女人没做过结婚的梦? 耿舒宁上辈子也想象过自己穿婚纱和婚服的场景。 如果生死攸关,她可以放弃,只是困难的程度,办法总比困难多,尤其是她这种满肚子坏水儿的。 郭络罗颖慧咽下口中香辣十足的烤羊肉,好奇问:“你的底气不是指皇上吧?” 耿舒宁笑着摇头:“不,是我自己。” 郭络罗颖慧:“……怪不得当初我一见你就觉得合眼缘,你比我还自信,也比我更敢吹。” 耿舒宁咧嘴笑开,一脸讨巧地将再次烤好的肉串递过去。 “当然,这份自信少不了颖慧夫人和襄郡王的帮衬,还得你们来帮我吹嘿嘿~” 郭络罗颖慧:“……”她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手中的肉串,突然就不香了。 第137章 进了腊月就是年,伴随着一场场冬雪降下,京中的年味儿是越来越浓。 年节底下,各家频繁走动,拜早年的,送节礼孝敬的,也都不引人注意。 高门大户里,当属钮国公府和佟国公府人来车往得最为热闹,外人瞧着,格外羡慕两家的好人脉。 当然,得知朝堂消息的,自知道这两家是为了反对立后一事着急上火,都顾不得遮掩行迹,就这大摇大摆地跟各家联络。 瞧了几日,脑子灵光的也就看出来了,两家这是打算光明正大反对立后。 哪怕是支持立后的,倒也不稀奇。 耿氏起家时间短,祖上还是汉人,别瞧康熙和胤禛喊满汉一家亲喊得满大清皆知,可连黄口小儿都知,大清到底是满族的天下。 如果耿氏成为后族,还是嫡正后族,满蒙八旗哪儿还有脸出门见人呐! 就是汉八旗的人家,也不愿看到耿氏如此风光。 在朝中无人的乌雅公府和乌国公府,在钮国公夫人和佟家的走动下,也知道了这事儿。 他们一个视耿舒宁为眼中钉,一个被耿舒宁拉下了后族之位,更不愿耿舒宁上位,否则朝堂怕再无两家立足之地。 再有赫舍里氏,虽因索额图的倒台和嵩祝被贬没落了,到底是老八姓儿之一,同样不愿有人重复当年赫舍里氏的风光,私下里也没少有动作。 畅春园里,佟贵太妃得到阿玛消息后,立刻告知了荣太妃和惠太妃。 她趁着太皇太后去行宫管不到后头,见天儿邀请两人赏花,欲将背后的诚郡王府以及纳兰揆叙拉到佟家这条船上来。 这些都被粘杆处和允祥所掌控的纤萝阁查清,很快就伴随着那些反对派官员的大小罪证,摆到了御书房案头。 * 耿舒宁提前跟胤禛说过了,自己要‘以理服人’,央着他暂时留中不发,将郭络罗颖慧和允禟请到了纤萝阁说话。 “我这些年在宫里宫外为朝廷办差事,如今大清上下和六部乃至内务府都拿着我创造出的利益,没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耿舒宁给两人各递了一本册子,自夸得非常平静。 她下一句话,叫两人心头猛地跳了几下。 “如果他们支持立我为后,往后他们还能继续用我赚来的银子,我造出的好东西,如果他们不识相,就得拜托二位‘好好’跟他们说明白,一文钱他们都别想再从我这里得到!” “当然,过去他们得到的好处,怎么吃进去的,就怎么给我吐出来,一笔笔账我都记得很清楚。” 郭络罗颖慧和允禟压着心惊,翻看了一下大概拇指厚的那本册子,打开第一页就都愣住了。 郭络罗颖慧猛地抬起头:“太医院令人交口称赞的牛痘,是你找出来的?给全国种痘的银子,不是来自皇上私库,而是你那些铺子?” 允禟则更震惊扫视周围。 “纤萝阁和曲艺楼还有那些会所,都是你张罗起来的?” “兵部查出的天地会和准噶尔内奸,还有刑部几件大案得到的消息,都得自你手?” 虽然册子里没仔细说是怎么查出来的,也没说消息来源,可现在纤萝阁在京城、直隶、河南、山东和江南、湖广、蜀地都开了分铺,如果都有这本事…… 允禟倒抽了口凉气,捂着心窝子瞠目对视耿舒宁。 “先前江南骗买案不会是……” 耿舒宁冲允禟微笑:“杀人灭口什么的,如此大的动作,即便没有这些铺子,你也瞒不住,留着命挣钱不好吗?” 允禟:“……”这是一回事吗? 他默默看着册子,内务府如今的买卖,三分之一都来自耿舒宁之手。 户部的税银,有四分之一能如数交上来,有赖于耿舒宁背后的九卫提供的消息。 工部的工事和顺天府的农桑,开地用具和高产粮种都来自耿舒宁的设计…… 郭络罗颖慧都跟着沉默了。 她心想当初何焯带着人给朝廷捣乱,却被压了下去,不只是皇上的粘杆处建功,怕少不了耿舒宁在背后出力。 在这个女人之下,她服气。 可怕的不是耿舒宁能挣钱,而是老窝都叫她掏了,不跟着她挣钱就得死啊! 耿舒宁给了两人消化的时间,过了好一会儿,才笑问二人—— “怎么样,有信心替我说服他们吗?” 她倒也不叫两人做白工。 “我入主中宫后,封号代诏女官一职当属颖慧,整个大清都有你的舞台。” “襄郡王的爵位也可以提一提,好叫你更有底气从北蒙手里赚钱。” 叔嫂并表兄妹二人眼神立马亮了起来。 心惊是真心惊,可他们两个也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只要能得到足够的好处,他们比谁都豁得出去。 郭络罗颖慧笑眯眯收起册子。 “我与六部尚书夫人关系都还算不错,年节底下走动一番也是理所当然。” 工部尚书齐崇安和刑部尚书耿佳德金那里自然不用走动,可工部和刑部还有两位满尚书,都反对立后。 更不用说张廷玉和陈廷敬他们,连观音保和蒋廷锡也都没吭声。 允禟面色难得端正凛然,“理藩院有法海管着,倒不必我多费心,回头我叫上老十二往各衙门多走动走动。” 都察院和翰林院一个是纳兰揆叙掌管,一个是张玉书的地盘,这些老狐狸都站干岸呢。 耿舒宁端起一杯酒水,冲两人躬身。 “那就多谢二位了。” 她轻描淡写道:“他们不同意也无妨,与神佛启示做对,终将被放弃,不必与他们废话太多。” 掌事女官(清穿) 第244节 郭络罗颖慧和允禟笑得意味深长,抬手端酒提前庆贺。 神佛是真是假他们不管,但真不长脑子非要一心往死路奔的,也确实不用多劝。 就算神佛不收拾,皇上能叫上奏立后之事于朝堂,必然也得收拾那起子蠢材。 三碗酒捧碰在一起,酒香溅开,这差事,好办! * 越临近皇上封笔,朝堂上愈发安静起来,连为立后争吵的人都没了。 一来,佟国维几番入畅春园,阿灵阿也在清源书屋哭嚎了一场,甚至佟国维还在畅春园吐了血。 这消息能传出来,必然是太上皇没想着拦,表达自己的不满呢。 大家都等着太上皇发声,毕竟立耿舒宁为嫡后,对朝堂的深远影响太大了。 宫里头也没闲着。 齐妃得知皇上有心立后一事后,狠狠哭了一场,彻底死了心,每日里都去慈宁宫大佛堂,不怎么出现在人前,沉寂了下来。 熹嫔和懋嫔有三阿哥在,一个是生母,一个是养母,都不愿眼睁睁看着耿舒宁被立为皇后。 心急如焚下,二人频频召见家中女眷,小动作不断,通过内务府给耿舒宁找了好几次麻烦。 宁贵人一反从前的嚣张姿态,她跟太后一样信佛。 当初那几场神迹将她镇住,如今得知真凤要立后,心知往后好日子要从耿舒宁手中得,点心汤水的没少往养心殿送。 不为讨好皇上,是来拜耿舒宁的码头,包括熹嫔和懋嫔的动静,也是她积极捎带到了耿舒宁面前。 * 耿舒宁只当不知道的,她和胤禛该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反倒懒洋洋地每天腻歪在一起,准备过个好年。 腊月二十三,小年祭祖,郭络罗颖慧提前带着六个女官过来给耿舒宁见礼,冲她挤眉弄眼,表示事儿办妥了。 这些日子她几乎天天办赏花会,也不大张旗鼓,只邀请几家女眷,该见的,该说的,安排得明明白白。 没见到允禟,可允裪掌管内务府,递消息进来也不难。 纳兰揆叙那里得了皇上的旨意,他们家的人从来不做倔种,配合允禟说服了张玉书。 张玉书确实不喜欢耿舒宁,对立她为后一开始也是反对,奈何耿家祖上的汉人身份起了作用,没有汉臣不想提高汉族地位的。 纳兰揆叙的嘴,比他阿玛纳兰明珠也差不到哪儿去,没用几个回合就说服了这位阁老。 趁耿舒宁带人往奉先殿去的时候,郭络罗颖慧悄悄过来跟她禀报。 “瓜尔佳氏有些别的想法,观音保的福晋是继室,做不了先头姑奶奶的主,但我瞧着观音保不是个蠢的。” “兵部舒穆禄珂察和礼部喜塔腊穆赫伦都叫张廷玉和陈廷敬压得死死的,没什么意外。” 刑部和户部自不必说,允祥暂任刑部尚书,蒋廷锡是汉人,张玉书同意了,他也不会反对。 “唯独吏部荆山和工部钮祜禄鄂鲁泰,一个是佟国维推上去的,一个是钮祜禄的嫡支,这两家很强硬。” 佟家不可能支持耿舒宁。 钮祜禄氏联合了觉罗氏,不愿叫汉八旗的女子登上高位,他们看佟家都不顺眼,就更别提耿家了。 耿舒宁偷偷冲郭络罗颖慧竖了竖大拇指,“这样就足够了。”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 小年后,耿舒宁将自己说服的名单送到了胤禛手里,明显反对她的,只剩下三家。 钮国公府、佟国公府和忠国公准达府,观音保依然置身事外,看起来两不沾,实则是站在反对那边。 这并不出胤禛的意料。 他淡淡拉着耿舒宁的手去用膳。 “剩下的交给朕就是了,翻过年开笔后,朕的第一道圣旨,会亲自拟,腹稿朕都准备好了。” 耿舒宁听懂了,这是准备给她的圣旨。 她笑眯眯看他,“是有什么平日里不好意思跟我说的话吗?” 胤禛故意卖了个关子,“你接旨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耿舒宁不肯,“可到时候是陈大学士宣旨吧?我不怕您跟我说甜蜜话儿呀,就怕陈大人不好意思念出口。” 胤禛给她夹了一筷子最近刚苏出来的薯饼,仍旧不肯松口。 “放心,你想听的,都会有。” 耿舒宁别提多好奇了。 因为期待,难得在宫里过年,规矩繁琐,事儿也不少,还有熹嫔和懋嫔跟苍蝇似的凡人,大年下的,她也没发作她们。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在立后圣旨下来之前,叫她们多蹦跶几天也无妨。 * 好在胤禛并没有叫她等太久。 初五一大早,胤禛带着群臣祭过奉先殿,迎了灶神后,干脆利落将他早收集好的罪证,叫林福亲自给阿灵阿和佟国维,还有准达送到了府里。 初六早朝,胤禛像问大家吃了吗一样,格外平静地问—— “朕欲立耿氏舒宁为后,尔等可有疑议?” 原本就安静的朝堂,倏然更安静了一瞬,却没再出哗然之象。 内阁如今以保和殿大学士张廷玉、文渊阁大学士陈廷敬和文华殿大学士西林觉罗鄂尔泰为主。 张廷玉和陈廷敬只从皇命,痛快跪地。 “臣附议!” 鄂尔泰想起昨晚,表舅公准达满身冷汗捏着林福送过来的信上门,信里的内容叫他格外心惊且无奈。 准达一脉早年圈地,纵容家奴草菅人命,甚至与叛臣噶礼联手陷害忠良,一笔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其中,收买江南官员科举舞弊的时候,作为都察院副都御史,鄂尔泰还给过方便。 如果圣上计较起来,他也难辞其咎,大学士之名能不能保得住都另说。 在张廷玉和陈廷敬跪下后,鄂尔泰心下叹了口气,跟着甩下马蹄袖,低头跪地。 “臣也附议!” 六部以吏部为首,内阁大臣说完了,就轮到六部。 观音保想起昨晚送到家中的端和皇后手书,得知他和端和皇后的来往皇上一清二楚,彻底掐灭了心底最后一丝念头。 “臣附议!” 瓜尔佳氏……可能就没有后族的命。 户部富察马齐和蒋廷锡都紧随其后。 礼部喜塔腊穆赫伦和兵部舒穆禄珂察也毫不意外,利落干脆附议皇上的话。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就说户部,先前他们家里的夫人被请到廉亲王府赏花,回来后,富察福晋和蒋夫人好几天没缓过神来。 要知道,户部掌管国库的银子,只靠农耕赋税是不够的,抑商的高额商税是大头。 原本富察家就知道,内务府的铺子有耿舒宁三分之一的功劳。 后又增加了理藩院的好几间铺子,户部官员现在瞧着纳税大户襄郡王都眉清目秀。 岂料到了廉亲王府,听颖慧夫人一说,晚上回来跟自家老爷一学舌,两个尚书才知道,江南现在纳税最多的布庄,老幼皆宜的养生庄,竟都是耿舒宁背后支持开起来的。 如果他们有异心,耿舒宁完全可以关张,以内务府的名义,叫这些银子全部进入皇上的私库。 户部税银大幅度减少,两个尚书绝对脱不了干系。 在立耿舒宁为后这件事上,皇上可不会向着两个尚书。 礼部且不说,兵部的穆赫伦夫人也叫郭络罗颖慧吓得不轻。 如今兵部、步军营、京郊大营各处训兵的法子,大都出自耿舒宁之手。 她还掌控着湮灭大炮和新鸟铳的制作工厂,如果不支持她,穆赫伦这兵部尚书的位子,大可换懂事的人来做。 刑部耿佳德金没好意思抢着上前,哪怕心里恨不能喊破嗓子叫附议,也只跟齐崇安袖着手,装出谦和姿态,安静无声等着允祥出声。 允祥都没抢上。 现在可不光他知道情报部门的威力了,那些官员的罪证可不全是粘杆处查出来的。 允禟和允俄,再加上个允祺,三个臭皮匠抵半个诸葛亮是没问题的,越看那些跳脚的官员这会子老实,心里对那些情报铺子就越忌惮。 他们仨抢在前头,比谁都大声地高呼—— “皇兄英明!臣弟附议!” 允祉:“……”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没有,不止这兄弟仨没有,允裪和允祥都没看他一眼,赶忙跟在后头,生怕自己不够积极,叫皇兄……或者未来皇嫂记小黑本子。 允祉尴尬了片刻,想到过年去畅春园,看到在惠太妃和佟贵太妃忽悠下,又有些坐不住的额娘,到底是弯下了膝盖。 “臣也附议!” 额娘糊涂,他得为额娘和诚郡王府兜底,没底气跟皇上作对。 接着,左都御史纳兰揆叙,九门提督托合齐,理藩院法海,通政司马武,翰林院张玉书……大半个朝堂的文武官员都接连跪地。 最后只剩下阿灵阿和鄂伦岱,还有站在钮祜禄氏和佟家身后的几个官员,尴尬地站在原地。 除了为首的二人,其他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胤禛理没理阿灵阿,只深深看了眼鄂伦岱,便颔首叫所有人起身。 “各位爱卿都没有疑议,明日朕会亲自去给皇玛嬷和皇阿玛请安,奉他们的旨意立岁宁为后。” 苏培盛见阿灵阿还要张嘴的模样,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立刻扬起声儿—— 掌事女官(清穿) 第245节 “退朝!” 这阴柔却高亢的动静,差点叫阿灵阿噎个好歹,气得他到了殿外还嘀咕着骂骂咧咧。 “一个包衣鼓人,也配做皇后!我就不信老爷子会如此糊涂!” “不行,我要去求见太上皇,绝不定叫个贱婢压满蒙八旗贵女一头!” 说到最后,他声音大到好多官员都听到了。 耿佳德金脸色发黑,张廷玉和陈廷敬也都蹙起了眉。 这阿灵阿真是老糊涂了,在乾清宫前挑拨满汉矛盾,叫太上皇和皇上知道,能有他什么好不成? * 果不其然,阿灵阿到了畅春园,大门都没能进去。 李德全在门口,手持圣旨候着他。 “太上皇旨意,阿灵阿屡次以下犯上,冥顽不灵,刺杀兄长,结党营私,今夺一等承恩公爵,幽禁小汤山,遏必隆六子尹德承一等公爵!” 阿灵阿傻眼了,“我什么时候刺杀兄长了,分明是有人造——” 允俄难得严肃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打断他要耍浑的叫嚷。 “康熙三十九年,法喀舅舅自湖南归京,死在张家口,他的长随带回血书,指正是你和巴雅拉氏杀人。” 允俄冷着脸上前,“见到血书,郭罗妈妈大受打击,久病不治,被巴雅拉氏逼死在侧院,都是你的好福晋出的主意,你敢说你不知道?” 阿灵阿慌了一瞬,“你怎么知——不,你哪儿听说的,哪个龟孙敢造谣,简直胡说八道!” 尹德出现在允俄身后,“我亲眼所见!” “兄长的血书,额娘留下的血书,你福晋收买侧院下人的证据,我都留下来了。” “如果你还不愿认,将你福晋拿下刑部大狱,一审便知。” 过去不说,是因为阿灵阿是嫡子,虽然荒唐,可理应承爵。 他福晋乌雅氏先有德妃庇护,后成了太后亲妹,别说尹德,就是允俄也得罪不起,只能忍着。 现在阿灵阿猪油蒙了心,一门心思要跟皇上作对,太后也已经薨逝,再不是当初任由阿灵阿两口子耍混账的时候了。 对允俄来说,法喀和尹德才是他亲舅舅。 阿灵阿如今所得到的一切,除达玛法遏必隆留下的一点因果,其他都是孝昭皇后和他额娘的蒙荫,可恨阿灵阿这不长脑子的败坏得差不多了。 * 等佟国维和隆科多得到消息时,钮国公府已经改天换日,连老福晋巴雅拉氏都被关进了佛堂,再不许出。 佟国维本来身子骨就快不行了,得知消息,猛地一口血就吐了出来,衰败地跌落在床榻上。 他双眼无神盯着床帐,嘶哑道:“完了,我们佟家的风光,到头了……” 隆科多脸上满是狠戾,“还没完,老爷子可没说同意立耿氏的贱婢为后,除非朝廷不需要满蒙八旗的支持了!” “阿玛,明天皇上去畅春园,我们也去!大不了到时候咱们父子死谏,只要盛京那边的族老得到消息,老爷子无论如何都得忌——” “老三啊……”佟国维嗬嗬出声。 “没用的,没用的,这会子不是世宗时候,族老嗬……议政王大臣都没了,族老又能拿皇家怎么样呢。” “玄烨他要的是天下大同,不要八旗的废物,阿灵阿的下场就是给我们看的,若佟家还不知好歹,就是下一个阿灵阿。” “往后……你切记,不可,不可与耿氏作——”话没说完,佟国维猛地瞪大了眼,一口气喘不上来,再没了声息。 隆科多没注意到阿玛断气,他眸底的杀意越来越重,表情冷静到阴沉。 皇上丝毫不顾念姐姐的养育之恩,打落他所有的傲骨,连他心爱的女人都死在了劳役的庄子上。 四儿死之前吐血的帕子就在他胸口,皇上却要立自己喜欢的女人为皇后,凭什么! 如果就此认输,往后佟家没落,成为赫舍里氏那样的丧家之犬,还不如死了更痛快呢! 第138章 最了解康熙的,当属佟国维。 康熙八岁登基,见证过世宗为满蒙之争母子反目,也知阿玛为叫大清成为天下共主,宵衣旰食钻研汉家文化。 他自然重视血脉传承,可只要大清是爱新觉罗家的,其他方面,他并没那么在乎。 他深知八旗弊端,如果立汉八旗出身的女子为后,能激起八旗的上进心,他废了的手脚都能举起来支持立耿舒宁为后。 康熙之所以由着清源书屋的动静传出去,只是想看胤禛和耿舒宁在跟大多数人站在对立面的时候,会怎么做。 结果他很满意。 胤禛自打败准噶尔后,彻底震慑住了朝堂,凭粘杆处和民间的情报组织,对大清的掌控力已青出于蓝。 耿舒宁明面上什么都没做,还有闲心关心民生,给工部画了好些有助于农耕的农具。 可私下里她拿下郭络罗颖慧,甚至把允禟都攥在手里,指东不往西,比在他这个老子跟前都听使唤,叫康熙气笑了好几回。 初六早朝的结果传到畅春园后,康熙就明白,如今大清用不上他坐镇了。 甚至他留在京中,反会成为胤禛的桎梏。 这个认知叫康熙颇有些不是滋味儿,做过皇帝的人,哪儿有对皇权不动心的,若非他废了,这会子老四必然是他最忌惮的那个。 推己及人,压下对权力的欲望和不甘后,康熙便不打算再做什么。 * 初七上午,胤禛一到畅春园,李德全就迎上来了。 “万岁爷,主子请您去寿萱殿说话。” 寿萱殿是畅春园内除九经三事殿和清源书屋外最大的宫殿,一直是太皇太后的居所。 胤禛心下了然,皇阿玛应该知道了昨日早朝的动静,认同立耿舒宁为后,才有这么一遭。 他看耿舒宁一眼,脸上带了笑,“估摸着老祖宗也正念着你呢。” 耿舒宁:“……” 除夕老太太身子骨不太舒服,在温泉行宫住着没往宫里去,饮食被同往的康熙管得死死的,气得太皇太后病还没好全,就坚持回畅春园。 好歹园子里住得远,偶尔能偷吃点好的。 初一去行宫拜年,太皇太后还躺在床上下不来,话里话外暗示耿舒宁,她要吃‘药膳’,耿舒宁最拿手的那种。 不是耿舒宁不乐意伺候,而是老太太喝药,‘药膳’滋味儿再淡,也怕跟药汤子起冲突。 为了这,太皇太后生气,初一那日午膳都没叫用,就叫耿舒宁和胤禛回宫了,说看见他们心里不好受。 估计想到他们年节时候的膳食,酸得不轻。 耿舒宁这几天在宫里就在琢磨,不耽误吃药又有滋有味能养身子的零食,想起改良版的八珍糕。 传统的八珍糕,有党参和白术、茯苓、芡实等中药材,不适合还吃药的太后。 若换成素油煎过的松仁和龙眼肉、灵沙臛、木糖醇,再将不好克化的糯米粉换成藕粉,中间裹上肉松,做成藕粉八珍糕,就可以了。 甜咸口儿,略酥脆口感,以沸过好几遍的羊奶和藕粉以及大米粉,对喜欢咸奶茶的北蒙老太太,能叫她喝完了药胃口好一些。 藕粉没有糯米粉那么黏,耿舒宁动手能力也不行,叫御膳房折腾了好几日,不然早就送过来了。 * 果不其然,两人一进寿萱殿,就听到太皇太后重重的哼声,背对着康熙,侧坐着身子,一脸不高兴。 康熙苦笑着坐在一旁喝茶,瞧见耿舒宁手里提着食盒,稍稍松了口气。 他笑着哄老太太:“瞧朕说什么来着,皇额娘您快看,小丫头拿点子吃的就想哄您的懿旨来了,您可千万别轻易松口。” 胤禛只当没听见,很自然地给两人请了安,沉默坐在一旁。 这会子不是他发挥的时候。 耿舒宁比他还自然地凑到太皇太后……身边的乌云娜嬷嬷身边,鼓着脸儿满是委屈。 “听太上皇的话,满叫人以为岁宁是个没心没肺,唯利是图的小人呢!” “岁宁受不了这委屈,干脆今儿个不哄老祖宗,好吃的拿来孝敬乌云娜嬷嬷好了。” 太皇太后急了,瞪康熙一眼,“你这是调侃小丫头呢,还是为难哀家呢!” 这俩人打口舌官司,倒委屈了她老太太算怎么回事! 耿舒宁哼哼着背过身,利落打开食盒,净过手捻起一枚龙眼大小的点心,以小手托着凑到乌云娜嬷嬷嘴边。 “您快尝尝,这可是我被撵出行宫后,顶着风雪,一路上边哭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呢,想得我脸都夋了!” 太皇太后:“……” 耿舒宁继续夸张道:“松仁儿拿炸花椒的油炒过,酥脆焦香,和以养颜的龙眼和甜软灵沙臛,包裹上敲打得碎碎的肉松,有去了芯儿的莲子清香,甜咸可口,一口一个,开胃美容。” 乌云娜:“……” 她瞧见脖子都快歪断了的主子,憋不住笑了出来。 倒是也没客气,接过点心塞进嘴里,话也说得好听。 “那我就替主子试试毒,也省得这娘俩不放心。” 太皇太后懒得跟这几个促狭的生气,自个儿从食盒里扒拉出来一碟子点心,一口下去就眯起了眼,脸上表情瞬间和缓下来。 康熙斜眼睨耿舒宁一眼,“朕的呢?” 耿舒宁理直气壮摊开手:“岁宁哪儿敢给您带,没得叫人说我媚上,就知道钻营。” 康熙叫耿舒宁那理所当然的表情气笑了,点点她。 “得了便宜还卖乖,朕的儿媳妇孝敬朕点子吃的,谁敢说什么?” 耿舒宁和胤禛对视一眼,两人立刻恭敬跪地,正儿八经叩头下去,齐声道—— “谢过皇阿玛/太上皇成全!” 康熙:“……”他还没答应呢! 掌事女官(清穿) 第246节 耿舒宁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笑眯眯起身拍拍手。 巧荷和晴芳一人提着一个三层的提盒进来了。 她过来一趟,自然不可能只带一样点心。 营养价值和口味兼具的蛋挞,粗粮粉特制的大清鸡肉卷,还有能益气通便的酸奶冻,适合老人家口味,又不会影响药效的小食,并着食方,耿舒宁都给带来了。 太皇太后叫康熙盯着喝完了药,早膳都没用几口,这会子正好饿了,笑得眉不见眼主动凑到桌子旁吃了个痛快。 康熙也……反正没少吃。 好不容易有滋有味吃饱了,太皇太后不理会康熙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戏谑模样,直拉着耿舒宁的手笑。 “哀家知道你是个好的,你放心,待会子我就叫代诏女官拟旨,只盼着你早些嫁进来,往后可得好好孝顺皇玛嬷。” 耿舒宁还没说话,胤禛就凑了上来,不动声色道,“哪儿敢劳烦皇玛嬷费心,旨意朕已经叫人拟好了,只要盖皇玛嬷的凤印便好。” 康熙闻言又哼了声,似笑非笑点出来,“你是叫人拟好了,还是自个儿写好了?” 太皇太后吃得舒心,投桃报李,白康熙一眼。 “谁还没个色令智昏的时候了?” “当初你和赫舍里丫头看对了眼儿,偷瞒着姑姑,以拟诏大臣的名义拟了旨,气得鳌拜和遏必隆在府里骂,只当旁人不知道呢?” 嗯? 耿舒宁眸底冒着八卦光芒,饶有兴致地打量老爷子,论谈情说爱这一点,乾小四都不如他玛法。 看来四大爷还是跟亲爹学到了点东西的。 康熙和胤禛爷俩:“……” * 阿灵阿被废了爵位,钮国公府也支持立后,佟家忙着办丧事,朝堂上下再无人能拦着立后。 在寿萱殿没能瞧见的旨意,翌日就在养心殿内宣了出来。 耿舒宁一早就被巧荷和晴芳给拽了起来,连郭络罗颖慧都从漱芳斋跑到养心殿来等着。 本来大家都以为,会是礼部尚书陈廷敬过来宣旨,再跑一趟耿家宣第二遍旨意。 这道圣旨会被供在耿家的祠堂里。 结果早朝结束,耿舒宁正和郭络罗颖慧喝着茶,就听到了静鞭的声儿。 胤禛下了朝,先回来了。 二人起身迎接,刚站到殿门口,就见陈廷敬和张廷玉,鄂尔泰三个大学士都跟在胤禛后头。 旨意就在苏培盛手里捧着。 耿舒宁和郭络罗颖慧都还算端得住,巧荷、晴芳和巧静并陈嬷嬷四人激动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自打主子跟皇上在一块儿,这都快四年了,终于熬到了拨云见日的这一天。 耿舒宁只笑眯眯蹲了蹲身,看胤禛的目光迎着朝阳,闪烁着柔和却甜蜜的熠彩。 “万岁爷怎的这么早回来了,您是打算亲自宣旨不成?” 她也激动,这可是国母啊! 两辈子来她都没想过自己还有这么出息的一天。 只是不想叫人发现自己绷不住神,她才故意开口调侃。 其实她清楚,按照规矩,除了口谕,圣旨从来就没有皇上亲自宣布的时候。 但她话音还未落,就见胤禛伸出手来,接过了苏培盛双手呈上的圣旨。 耿舒宁愣了下。 倒是郭络罗颖慧,见陈廷敬等三个大学士毫不意外地甩袖子跪地,心里的酸意叫她格外清醒,轻咳了声,惊醒耿舒宁身后的几个人,也跟着利落跪地。 胤禛只笑着看耿舒宁,“听闻民间有求亲之说,都是男方登门求女,朕与你相知相许,今日不论尊卑,只论姻缘,你坐着听。” 鄂尔泰眉心皱得死紧,这叫什么规矩! 陈廷敬和张廷玉对视一眼,倒没觉出意外来。 这位主子日常可是住在养心殿,比寻常人家的媳妇还自在呢。 自这位岁宁主子跟随御驾亲征,且住在皇帐里那日起,他们就知道会有这一日了。 郭络罗颖慧偷偷抬头看耿舒宁,以为她怕是要感动哭了。 都不用拿胤禩来对比,这世间大概再没有男子能跟皇上一样,如此宠爱一个女子。 可没想到,抬起头,郭络罗颖慧就看到了一张笑出两排小白牙的芙蓉面。 耿舒宁发现了她的目光,冲她眨眨眼,眸底全是得意。 她蓝盆友男德还可以吧? 她才不会觉得不用跪就是什么感天动地的恩典。 本来姻缘这事儿就没有尊卑,她要留在宫里陪胤禛一辈子,还觉得自个儿亏了呢。 胤禛要是敢叫她跪,至少一年半载的他就别想好了,往后龙床上估摸着得长期准备搓衣板。 稍稍压制了下自己的高兴和得意,耿舒宁非常自然地坐在了罗汉榻上。 当然,在人前还是要给蓝朋友面子的。 她也露出什么嚣张模样,格外乖顺地将小手放在膝头,满怀期待看着胤禛打开圣旨。 “朕惟得幸雍和,更幸玉成内庭之助,实惟仰天之功德,咨尔耿佳舒宁,柔嘉持躬,毓秀后德之贤……雅化于宫闱,表芳于海宇……朕心甚慰,夜不能寐,梦亦足蹈……”[注] “今祈为元配,应嫡正母仪天下,不负尔淑良德行……后求鸳梦黄泉,合宗庙白首之约,兹仰承太皇太后懿命,太上皇皇命,以册宝求尔为后,共茂本支奕叶之休,钦哉!”[注] 胤禛的声音清朗如山泉,抑扬顿挫,恰似最悠扬的古曲,不疾不徐在殿内回响。 耿舒宁没太听懂,但很沉迷。 其他人……听懂了,牙都快酸掉了。 这道圣旨比寻常旨意多出了一大半,活像个思念媳妇的男子在远方给媳妇写情书一样,又臭又长。 白话啥意思呢? 大概是媳妇我在宫里能遇到你太幸运了! 一定是老天爷疼我这个好大儿,叫我碰到你这样人美心美哪儿都美的女子,我梦里都高兴的跳舞不止。 求求你做我媳妇儿吧,死了咱俩也葬在一起,牌位挨牌位,咱俩天上地下不分开。 这是太皇太后的愿望,也是太上皇的愿望,朕只想赶紧娶你,一起生猴……生孩子。 这下子别说鄂尔泰了,陈廷敬和张廷玉的脸儿都有些发绿。 这道圣旨,可还要他们三人捧到耿家去宣旨的啊! 这叫他们怎么念? 他们没有自家万岁爷那么厚的脸皮啊! 他们对自己家媳妇都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更不要说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一家老小……甚至还可能有看热闹的百姓们面前。 这两位主子是笑得高兴了,这是要他们的命啊! 胤禛没看见身后几个大臣的表情,只略有些不自在地板着脸,将圣旨递给耿舒宁。 “朕的心意,宁儿可满意?” 虽然他脸上没有表情,可一双耳朵却通红藏不住,叫耿舒宁差点没笑出声来。 她努力压着唇角的弧度,貌似恭敬地起身,蹲了蹲身。 “辛苦爷了,我很满意……” 她凑近胤禛一点,小小声道:“就是没大听懂,回头您再跟我解释解释。” 胤禛:“……” 念一遍还行,逐字逐句解释这情书一样的圣旨,这也很要命啊! 可看着眼神闪耀如星辰的小狐狸,满脸的期待和雀跃压不住,几乎叫整个大殿都明亮起来,他张了张嘴,说不出拒绝的话。 只得无奈点点耿舒宁额头。 “回头等前朝的事儿忙完了再说。” 不给耿舒宁歪缠的机会,胤禛回过身,叫众人起来。 好在他还没丧心病狂到极点,冲苏培盛点点下巴。 “这道旨要留给你们岁宁主子,耿家的圣旨已准备好了,苏培盛你伺候着过去宣旨。” 苏培盛从赵松手里接过早就准备好的正常圣旨,笑着冲几个大学士躬身。 “几位大人请。” 张廷玉看了眼苏培盛手里薄了点的圣旨,和陈廷敬、鄂尔泰都对了对眼神,全松了口气。 只要不叫他们念刚才那道圣旨就好,在养心殿这旨意……他们聋了,啥也没听见! * 胤禛既将下旨当作求亲,自是早早叫钦天监挑好了日子的,特地在龙抬头前三日宣了旨。 礼部和内务府正月初就得到了消息,早早就开始准备着。 加之养心殿的旨意传了出去,叫允裪和六部负责大婚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当替自家祖宗办亲事一样尽心。 清明之前,该准备的就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等到过了端午,大婚用的婚服和龙袍也都做好,提前送到了养心殿里放着。 太后是六月二十五没的,大婚日由钦天监算过,分别送到了畅春园和圆明园里。 好日子有三个,分别是七月初三,八十二和十月初七。 康熙和胤禛一起商量过,没选最临近的日子,怕叫外头人说嘴。 也怕太热,万一有中暑的,冲撞了喜气。 掌事女官(清穿) 第247节 便定下了八月十二的日子。 大婚前一个月,未婚的夫妇是不能再见面的,这规矩哪怕早就已经老夫老妻的胤禛和耿舒宁也得遵守。 耿家提前打扫出了一座最大的院子,原本是耿舒宁的郭罗妈妈住的,重新修整了一遍,由内务府和九卫亲自安排,只等着奉未来皇后回家待嫁。 耿舒宁本来早早就想回家。 大热的天儿,身边还有个随着出了孝期,越来越腻歪的大男人,实在是太难受了。 眼看着就大婚了,要是闹出人命来就更好说不好听。 她不想喝避子汤,磨磨蹭蹭不见真章,俩人都难受着呢。 可惜胤禛不肯放人,他习惯了跟耿舒宁睡在一块儿,一想到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要自己睡,就有些不乐意。 耿舒宁劝他:“回头大婚后,我要么住坤宁宫,要么住永寿宫,咱们也不是天天在一块儿呀,您得早些习惯才是。” 感情再好的情侣也不能天天腻在一块儿,总得彼此有点自由空间,才能保持新鲜感嘛。 胤禛表情诧异:“坤宁宫如今已成萨满祭祀之所,里面香火味儿浓郁,不适合住人。” “永寿宫乌拉那拉氏住过,你连朕幸过其他人都时不时拿出来跟朕算黑账,她住过的地儿,你愿意去住?” 耿舒宁难得被噎住了,什么叫算黑账啊? 那后宫有不安分的,总时不时给她添点子腻歪,还总有人阴阳怪气说什么雨露均沾,大婚之前不好处置,还不兴她造作一下啦? 以前刚恋爱的时候,她造作还是宝呢,现在都成黑账了,男人啊啧啧~ 她干脆抬了下巴,抱着胳膊数,“那还有景仁宫呢,老爷子生母住过的地儿,够吉利了吧?” 胤禛点点头:“是吉利,只是那里早就做了藏书阁用,没有修整过也无法住人,即便修整了,藏书之地多书虫,一时半会儿怕是除不干净……” 而且景仁宫离乾清宫近,和养心殿却在对角上,走动起来太不方便了。 耿舒宁有点怕虫子,她沉默片刻,“还有体顺堂呢。” 如果她没记错,乌拉那拉氏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来养心殿侍寝,就病了,后来就再也没机会住过。 胤禛慢条斯理摩挲着耿舒宁的小手,表情不变。 “你要生了孩子,难道要放到其他地方养?” 体顺堂确实是养心殿内皇后侍寝住的地儿,隔壁还有个燕禧堂,是给妃嫔侍寝暂住的,分别连着养心殿后殿的东西偏殿。 胤禛早就打算好了,要给他和这小狐狸将来的崽儿住。 耿舒宁想了想也是,随即有些发愁。 “那往后我也不能只住养心殿呀!” 胤禛还以为她要说不合规矩,想着劝她,反正在这小狐狸身上,没规矩的地方也多了去了,往后他也不准备临幸其他人,没规矩就没规矩些吧。 但没想到,耿舒宁下一句话却是—— “要是我们吵架,或者爷叫我生气了,总得叫我有个离家出走的地儿不是?” 胤禛咬牙:“……你倒是想得周全!” 耿舒宁嘿嘿笑:“我这是想跟爷好一辈子嘛,这长长久久过日子,哪儿有不吵架的,牙齿还有碰到舌头的时候呢。” 小日子前后,或者怀孕激素不稳定的时候,还有这男人猫一阵狗一阵的时候,总得有个彼此冷静的空间。 这话胤禛爱听,他思忖片刻,拍板道:“那就暂时住在养心殿,回头重修了永寿宫,改作安意宫。” 九洲清晏旁边倒是有天地一家春,是为皇后居所,不用再另选地方。 当初乌拉那拉氏拖着病体怕过了病气,只住在茹古涵今,天地一家春也没住过,只需略打扫就能住。 养心安意,心和神安,对称又是个好兆头,耿舒宁没意见。 如此说好了,硬是拖到了七月十三一大早,耿舒宁才得以脱身出园子,一路往耿家去。 她知道,等她下次再进圆明园,这里就是她真正的家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乘坐着略减了三分规制的凤驾车马离开圆明园的时候,四库居里一个采买的小太监也出了园子。 小太监身手敏捷,避开人后,绕小路赶在了凤驾前头,直直往进城前的一片小树林里扎了进去。 第139章 巧荷在马车上跟耿舒宁禀报: “主子,耿家那边纳喇氏已经放出来了,说是为了您出嫁时面子上好看。” “先前以十三爷的名义买回来的铺子,纳喇氏用自己的嫁妆铺子抵了,其他的都照着先耿佳福晋的嫁妆单子收拢好,都摆到了您院子里。” 她迟疑了下,“奴婢总觉得,这位耿佳福晋不是个能吃这么大亏的。” 耿舒宁笑了笑,“最了解她的人是她的枕边人,有我那阿玛在,她应该翻不出天去。” 眼瞅着还差临门一脚,耿家就能成为后族,耿佳德金也可以被封国公。 这会子谁要做拦路石,耿佳德金估计会把拦路石砸碎。 巧荷想了想也是,便道:“那等到了耿家,奴婢当着耿家老爷的面儿把嫁妆单子过一遍。” 真有什么问题,请耿佳尚书自个儿处置,也省得脏了主子的手。 接着,巧荷便想说晴芳留在宫里,会时刻留意着熹嫔那边的动静,每隔一日就会派人出来传信儿的事儿。 但她刚一张嘴,马车就猛地顿住。 耿舒宁和巧荷始料不及,跟着往前倾倒。 巧荷迅速扭身垫在了主子身下,好歹没叫耿舒宁摔出个好歹。 耿舒宁脑袋磕在巧荷肩膀上,闷哼一声,立刻问—— “巧静,外头怎么了?” 不待巧静说话,瞬间大作的兵器碰撞声,叫耿舒宁和巧荷都反应过来。 有人刺杀她这个未来皇后。 巧荷顾不得规矩,赶忙将主子压在地上,咬牙道:“主子您趴着,奴婢出去看看!” 她要看看哪个胆大包天的逆贼,九族的命不要了吗? 耿舒宁赶忙拉住她,“等等,他们能时机如此精准动手,必定早就埋伏在这儿。” “园子里还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一个都不能放走!” 如果对方刺杀不成逃跑,她在耿家一个月,指不定要面临什么。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抓住这些混账才是最要紧的。 巧荷了然,既然如此,主子身边不能没有人。 她急促道:“奴婢护着您下马车,叫他们留活口。” 耿舒宁冷笑,“我就猜有人要狗急跳墙,早准备好了东西。” “我留在马车里,你带着东西出去,直接往对方身上甩,注意别沾到自己人身上!” 她挣扎着爬到马车柜子前头,取出一副羊肠手套并两个带着吊扣的瓦罐,递给巧荷。 “记得叫其他人离远一些,沾上这东西,好几天都会特别难受。” 巧荷想来对自家主子的话深信不疑。 哪怕从没听说过这种东西,知道不是多问的时候,赶忙将瓦罐挂在腰间,戴上手套就出去了。 等巧荷一出门,耿舒宁自个儿也取出一副羊肠手套,抱着仅剩的瓦罐,怂哒哒躲在靠近门帘子的角落里。 这地儿容易灯下黑,但凡有敢闯进来的贼人第一时间都关注不到,敢来就给她试试看防狼双煞—— “啊啊啊!我的眼!!” “嗷!什么东西!撤……啊!” “艹,有毒!快跑!” …… 外头的惨叫声比一开始还要大,耿舒宁在心里哼哼,叫这帮子不干人事儿的动不动就刺杀。 她对杀人灭口不精通,可她擅长叫人生不如死! 番邦来的小米椒熬制的浓缩辣椒水,再加上能令人筋骨散软的洋金花粉末,够这群混账好好受着了。 耿舒宁没看到外头的惨状,但巧荷和被提醒了的巧静以及禁卫军都被那些刺客惊得头皮发麻。 先前还蒙着面的黑衣刺客,一个个眼斜鼻子歪地躺在地上,脸上的皮肤都挠烂了,越挠惨叫声越大,还有些捂着眼到处打滚。 甚至巧荷她们都莫名地站不起来! 以巧荷和巧静的眼力,自然能看得出这些刺客大部分都是死士。 可他们甚至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只有一个咬了毒药自杀的,其余人咬碎毒药的力气都没有。 这里离圆明园不算太远,胤禛那边早得到消息,打马带着林福和值守的禁卫军过来。 见到躺了一地惨叫的刺客,皮子都挠烂了,嗓音嘶哑却止不住挣扎,胤禛心里一阵阵发抽。 巧荷和巧静并那些扈从也都跌倒在地上,挣扎着爬不起来。 一想到小狐狸也是这种惨状,他整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紧着从马上下来,略踉跄了一步,往前惊呼—— “宁儿!!” 耿舒宁捂着鼻子,从马车里探出脑袋,“诶!万岁爷,我跟这儿呢!” 胤禛狠狠松了口气,疾步上前,“可有受伤?” 耿舒宁抱着瓦罐乖巧摇头,“没有,我还将大部分刺客都留下了,交给林主事和慎刑司审问……就是搬运他们的时候,注意别沾着他们身上的东西。” “还是先晾一会儿,等软筋散挥发一下再上前,先卸了他们的下巴。” 她光顾着洋金花效果好了,忘了提前给九卫和禁卫配活性木炭防毒口罩,结果自个儿人也放倒了。 掌事女官(清穿) 第248节 等胤禛弄清楚现场是怎么回事后,感觉自己身上隐隐发软,便知道不是被吓得了。 他看耿舒宁怀里瓦罐的目光格外复杂。 “你——” 耿舒宁赶忙道:“我知道错了,下回再提炼什么敌我不分的东西,我保证先做好防御措施。” “这东西——” 耿舒宁积极将瓦罐递出去:“是我表哥从广州府回来时带回来的番椒和洋金花煮水,我想留给颖慧她们出差的时候防身的来着,就没跟您说。” “只是没想到,在这儿先用上了,嘿嘿……” 当着众人的面儿,胤禛也不好训斥这小狐狸胡说八道。 她那是没想到吗? 她那是恨不能碰上个不长眼的好随时试验,才不肯提前说。 瞪耿舒宁一眼,胤禛冲林福挥挥手:“叫人将人和东西都带走,你亲自护送你岁宁主子归家。” 林福小心翼翼躬身应是,就这祖宗的手段,他只觉得自个儿都多余。 不过能提前讨好主子娘娘,他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耿舒宁欢快冲胤禛挥手:“对了,园子里肯定有人通风报信,我不在您身边,空出来那么些哄我的功夫,可得趁我嫁进来之前清扫干净门户!” 众人:“……”不是,这是我们能听的内容吗? “这些东西不准随便用。”胤禛弹弹她额头,也不多说,“在耿家……尽量安生些,别叫朕担忧。” 都不指望她老实了,起码别在大婚前再闹出什么比帝后成亲还大的动静来,他也就谢天谢地了。 守着人,耿舒宁还是很给自家男人面子的,笑眯眯点头。 “谨遵万岁爷吩咐,我一定乖得猫儿似——” 胤禛都不听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扭头就走,他不想回忆她上次乖得猫似的是什么模样了。 还是抓紧时间查出刺客是谁派来的,还有圆明园内的钉子更重要些。 * 接下来的路程再没有不长眼的来拦路。 巧荷和巧静吃了林福带来的醒神丸,恢复了行动力,一直护在耿舒宁身旁。 在耿家门前,皇后贴身女官的架子端得十足。 虽然还未大婚,可圣旨已下,耿舒宁便是板上钉钉的皇后,这会子耿家上下都得以面见皇后的规矩来给耿舒宁见礼。 纳喇氏跟在耿佳德金后头,恭敬行礼,完全是一副改过的老实模样。 耿舒宁借口不愿意看着长辈们行礼,都没下马车,直接到了自己的院落里。 等林福离开后,巧荷和巧静立马就凑上来问那防狼双煞是何时做出来的了。 耿舒宁得意:“给老祖宗做吃食的时候,捎带手就熬出来了,膳房只以为是调料呢,自然就没人说什么。” 她本来是拿来对付熹嫔她们的,主打一个出其不意,也就没声张。 巧荷和巧静想了想那东西的效果,对自家主子简直前所未有的敬仰。 往后要是他们九卫都配备这东西,还怕什么刺客,来一个拿下一个,来俩拿一双,凭主子的本事,谁还敢不长眼来得罪? 耿舒宁也这么觉得,在家里好吃好喝,只等着胤禛那边查出动静来。 岂料还真就有人那么不要命,非得在这临门一脚前,给耿家和她耿舒宁添不痛快。 * 七月底,苏培盛和林福带着一队禁卫军在夜里围了耿家。 耿舒宁大半夜被吵醒,披着衣裳起来,就听到外头杂乱的动静,还有巧荷和巧静格外苍白的脸。 “怎么了?”她有些不解。 有人造反了吗? 巧荷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侧了侧身,让出了门口苦着脸的苏培盛。 苏培盛硬着头皮滚进来,跪地禀报:“回岁宁主子,先前那批刺客查出来了,是兵部尚书阿林保和佟国公府三爷隆科多联手,欲挟持您威胁万岁爷……” 耿舒宁挑眉:“熹嫔做了什么?” 如果只是阿林保和隆科多要刺杀挟持她,苏培盛不会这个模样。 苏培盛深吸了口气,“就在万岁爷紧着查清始末的时候,四阿哥突然暴毙,是钮祜禄氏和纳喇氏在园子里的钉子下的手。” 耿舒宁不解,“纳喇氏?” 巧荷提醒:“是惠太妃那一脉……” 陈嬷嬷也被惊醒,穿好了衣裳过来,听见半截话,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她上前小声道:“惠太妃曾经掌管过宫务,各宫身边伺候的宫人,自宫里到了园子里,不那么好掌控。” “四阿哥夭折,宫里就只剩下三阿哥了……” 耿舒宁不傻,钮祜禄静怡如此下狠手,是笃定宫里往后只能有三阿哥一个阿哥吗? 可没能杀掉她……耿舒宁看向门外候着的常院判,脸色沉了下来。 “纳喇氏……对我这边做了什么?” 苏培盛不敢说,只道:“还请岁宁主子放下幔帐,请常院判先给您诊个脉可好?” 巧静在门口听着,看向主院方向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杀意。 她们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纳喇氏作妖! 她怎么敢! 两族的命都不要了吗?! * 耿舒宁倒是没格外紧张,她只平静地躺下,由着巧荷和陈嬷嬷放下幔帐,让常院判给她诊脉。 即便被下了什么绝嗣药之类的东西,生不出孩子又如何,跟胤禛相处至今,她还不至于怕胤禛因此不娶她了。 至于三阿哥……呵,谁说胤禛就必须得选三阿哥,她过继几个孩子也不是难事。 常院判几乎是哆嗦着手覆在了耿舒宁手腕的帕子上,因为紧张,过了好一会子才静下心来,仔细感受她的脉象。 这沉默的时候过长,叫门里门外等着的人都越来越紧张。 尤其是得到消息狼狈冲过来的耿佳德金,他恨不能拿一把剑直接去主院将纳喇氏砍了! 这毒妇是生怕府里过得太体面吗?! 好在常院判给耿舒宁诊过脉后,稍稍松了口气,赶忙回话—— “回岁宁主子,您是用了寒凉之物,导致略有些体寒,以药膳温补个一年半载就无碍了。” 巧荷立马问:“寒凉之物?可主子每日的饮食我们都再三查看过的,没有寒凉之物!” 陈嬷嬷也跟着纳罕,“就算是迎来送往的东西,老奴也是再三检查过的,确实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耿舒宁坐起身来,穿好了衣裳,才跟常院判道:“劳烦您将我屋里里里外外都查一查,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苏培盛抹着额头上的汗,也松了口气,跟着起身,“万岁爷吩咐,请您往温泉行宫暂住,出嫁前一日再回耿家便是了。” “这里的事儿,都交给奴才来办,您只管放心。” 出来之前万岁爷的脸色黑得几乎不能看,不管是谁,用什么手段,别叫他查出来。 否则就算是耿佳德金这位未来国公爷,也得给他脱一层皮! 耿舒宁想了想,便点了头,立后的圣旨一下,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了。 去温泉行宫泡泡还能祛寒,她也懒得再装样子。 收拾好了,出来门,就见耿佳德金一脸沧桑站在门外,欲言又止看着耿舒宁。 “舒宁,纳喇氏……你大婚前家里不宜见血,等你大婚后,阿玛定给你个交代。” 如果让人知道纳喇氏对耿舒宁动手,耿家在成为后族之前,怕是要先成为京城的笑柄。 耿佳德金重面子,不想明着处置这事儿,回头叫纳喇氏缠绵病榻也就是了。 巧荷眉眼一厉,当即就要呲哒出声,敢对主子下狠手,还想体面地去死,做什么美梦呢! 耿舒宁摆摆手,拦住了巧荷的话。 她回来这些日子,跟家里并不亲近,倒是见过了自己的亲哥哥耿文彦,还有纳喇氏所出的嫡妹和嫡弟。 原身额娘留下的嫁妆,除了早就换了‘岁’字幡的几个铺子,她都留给了耿文彦。 至于嫡妹和嫡弟,她也只浅浅交代他们几句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并没有多说。 原身的记忆她留下了,情感并没有继承。 再加上耿佳德金和耿文彦父子,一个只注重利益,几次三番忽视纳喇氏暗中针对她的所作所为,一个则对这个嫡妹没什么手足之情,从来也没替她张目过。 但凡耿佳德金表现出对耿舒宁的看重,耿文彦身为嫡兄时刻维护耿舒宁的利益,从根子上敲断纳喇氏的野心,她也不会敢往死路上奔。 现在他们无视她这个皇后的利益,只关心自家的面子,那往后即便耿家成了国公府,她也不会多拉他们。 没什么感情,也就没什么期待,耿舒宁一点都不窝火。 她只有一句话想跟耿佳德金说:“阿玛,我不会叫耿家成为乌国公府和佟国公府,还盼着您除了朝中的事儿,家里这摊子事儿也心思清明些。” “家宅不宁何以治天下,如果家里再有什么腌臜事儿传出来,我第一个就会大义灭亲,往盛京去做您的国公爷,也很体面!” 耿佳德金浑身一震,脸色发黑,当着苏培盛的面,却不得不躬身下去应是。 “臣谨记主子娘娘吩咐!家宅不宁之事……再不会有!” 是他过去看低了女人。 以为纳喇氏再多小心思也不会找死,以为耿舒宁再体面也是他女儿,得注重孝道,一门心思在前朝钻营……如今他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家里的女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出息,出息到快把耿家送回盛京甚至宁古塔去了。 耿舒宁只当听听而已,挥挥手就直接往外走。 掌事女官(清穿) 第249节 听不听得进去不要紧,等真知道疼了,耿佳德金自然会记住。 * 八月初六,胤禛亲自到了行宫。 不能见面的规矩,在担忧面前都是空话,他身为皇帝想做什么也没人敢阻拦。 不见到耿舒宁,他实在没办法放心。 “钮祜禄氏……心太大了,她竟能说服纳喇氏和马佳氏为她办事,连太后先前的疯癫与她也脱不了干系。”胤禛抱着耿舒宁不肯松手。 “连齐妃那里先前用的生子方,也是熹嫔通过懋嫔下的手,几次三番威胁她为之办事。” “耿家那边,常院判已经查出来,寒凉之物是下在被褥里的,朕已经下了旨,叫耿佳德金休书一封,送纳喇氏出家剃度修行。” 当然,等到了庵堂里,纳喇氏能活多久,那就不好说了。 耿舒宁竟也不觉得诧异,钮祜禄氏的能人太多了。 她泡了几日温泉,这会子面色红润,小脸嫩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懒洋洋躺在胤禛怀里吃瓜。 “钮祜禄氏和纳喇氏在宫里的钉子这么厉害?连皇嗣都能下手,往后咱们有了娃儿是不是也不安全啊?” 胤禛摩挲着她粉嫩的小脸儿,眼神一点点变暗。 “她们没那么大本事,是赫舍里皇后留下的人手。” 惠太妃也是个蠢的,为了替现直亲王弘昱挣个从龙之功,便说服了弘昱福晋,赫舍里皇后的族妹,与盛京那边的族老联系上,动用了埋藏许久的钉子。 也是因为惠太妃的愚蠢,才叫胤禛查出,早年他夭折的几位兄长,明里暗里竟然都有赫舍里皇后在背后动手,只为了生出嫡长子。 老爷子得知此事后,气得差点晕过去,将惠太妃贬为了惠太嫔,直亲王府所有人都禁足,连佟家都没落着好。 “阿林保已经被剥去官职,满门抄斩,隆科多一脉被流放宁古塔。”胤禛知道耿舒宁想听什么,直接说了宫里宫外的处置。 “熹嫔被贬为宫女子,迁居延春阁,永不得出。” 耿舒宁摩挲着蓝盆友的腰肢,抬头夸他:“粘杆处和慎刑司够厉害的呀,早八百年的事儿都能查得出来?看来还是万岁爷您教得好!” 胤禛腰身紧绷起来,他旷了大半个月了,实在经不起这小狐狸的挑拨。 他不动声色翻身将耿舒宁抱在身前,凑在她耳边轻啄。 “还得感谢皇后娘娘的威风,叫后宫里某些人知道没可能再侍寝,只能从旁处想法子立功。” 嗯? 耿舒宁好奇抬起头:“谁啊?”不会是最识时务的嘎鲁代吧? “端和皇后是赫舍里皇后的儿媳妇,她给瓜尔佳常在留下了不少人手。”包括第一次对苏常在动手时,用的就是这些人手。 “这回熹嫔一有动作,就叫她发现了不对,是她主动将此事禀报御前,朕才能顺藤摸瓜,肃清了紫禁城和圆明园的钉子。” 胤禛说着,不动声色解开了耿舒宁的衣扣。 “朕答应会将三阿哥记在瓜尔佳氏名下,至于怎么安排她,还得看皇后入宫后的三把火想怎么烧。” 耿舒宁感觉到脖颈儿上的湿热气息,轻哼了声,抱住胤禛的脖子,声音不自觉软了下来。 “要是我想养三阿哥呢?” 胤禛翻个身将耿舒宁困在方寸之间,眸底满是笃定和灼热。 “朕知道你不愿意,往后有的是孩子等着你养呢!” 耿舒宁一个没守住色心,叫孽源肆虐起来。 她想着反正自己体寒,也不怕会婚前闹出什么人命来,倒是从善如流受着这份好滋味了。 她也怪想的。 哼哼唧唧半天,一个急喘之间,耿舒宁脑子倏然动了下。 她狠狠咬住胤禛的唇瓣,“你当我是猪吗?” 胤禛轻笑着哄,“乖,明儿个朕还得上早朝,往下头咬。” 耿舒宁:“……你到底干嘛来的?”不是不放心她才来探病的吗? 哪儿有这么探病的! 胤禛:“朕怕皇后受了惊,特来安抚,怕你被吓着,不肯嫁了……” 那体寒的东西倒阴差阳错,叫他们两人都解了馋。 如此想着,胤禛动作更放肆了些。 耿舒宁只觉自己仿佛暴风雨中的小船,翻来覆去淹没在旋涡之中喘不过气,被逼得眼角都沁出泪。 呜呜,确实受米青没跑了! 第140章 大婚 八月十一,耿舒宁自行宫回到耿家。 耿府由郭络罗颖慧带着耿舒宁大舅母里里外外再三检查过,才禀报过陈嬷嬷,迎了耿舒宁回府。 这回耿佳德金是想要拜见自家闺女,都求拜无门了。 赵松亲自过来把守内宅,除了女眷一概不许进。 从耿家大门开始,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禁卫军,守卫得比宫里还要森严。 正院里已经没了主母,后宅里所有的妾室都被暂时迁居至别苑,省得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耿家人在二门上,就被客客气气请回前院去。 问就是皇后娘娘忙着第二日的大婚,出门之前定会去拜别耿佳老爷,这会子没时间见人。 耿佳德金心下发苦,被圣旨勒令休妻的国公,他大概是头一个。 早知道得丢这个脸,纳喇氏那么愚蠢,为了个摸不着影儿的从龙之功,非要听隔房的远支堂亲忽悠着胆大妄为,他早把这毒妇休了,也省得叫家里其他的孩子都跟着受皇家厌弃。 可现在再想挽回,却再没了机会。 耿佳德金也是这会子才发现宫里早就知道的一件事儿,当年他那个内敛怯懦好说话的闺女,在宫里待久了,成了一个合格的上位者,早不是当初听话和软的那个耿佳舒宁了。 他倒是没想到女儿还会换个人,只后悔自己这些年没有多跟女儿亲近,导致对女儿的性子估算有误,如今父女关系还不如齐家和郭络罗氏亲近。 工部尚书夫人齐陈氏和郭络罗颖慧都进了二门,陪同皇后大婚,他这个当阿玛的,连内宅的边都摸不着。 耿文彦的夫人也没能进得了后宅,都老老实实在前院待着,等待大婚开始。 * 十二日,半夜里,耿舒宁住的院落就热闹起来。 巧荷和晴芳、巧静三人亲自把主子从床上挖起来,送到净房里沐浴,抹上护身的香膏,更衣,上妆。 最后换上婚袍,戴上东珠顶戴。 不是耿舒宁太贪睡,实在是有人前一日还去给她送安意宫的堪舆图,在幔帐里翻来覆去跟她‘陈述’石榴树和秋千存在的意义,叫她大半夜都不得睡。 这也叫耿舒宁对大婚实在没啥期待。 反正盖着盖头她也看不见,婚不婚的也没少敦伦,如果不是为了大婚代表的意义,她是真懒得折腾这一遭。 耿舒宁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在心里吐槽着,突然觉得脑袋上一重,勉强清醒过来,差点没叫镜子里的人吓个好歹。 头上戴着十几斤且不说,这脸上是画得什么玩意儿? 白得鬼一样,嘴唇为什么只画中间两小撮? 她知道大清有这么个妆容,但电视剧化妆还挺正常的,还以为是戏剧化,没想到……现实比戏剧还抓马! 郭络罗颖慧见她表情不对,在一旁轻哼,“这可是我特地请了盛京的全福夫人来给皇后娘娘上妆,肌白如雪,唇如樱花,非贵妇不可妆。” 耿舒宁:“……”你们考虑过贵妇家里男人的感受吗? 但成亲也就这么一回,耿舒宁也不愿意为了更好看点,驳了郭络罗颖慧的面子,便也认下了。 反正她长什么样儿,胤禛一清二楚。 黑暗中都不耽误他找准嘴在哪儿呢,正好掀起盖头来还能给他个‘惊喜’。 如此想着,耿舒宁冲郭络罗颖慧笑了笑,“我是担心这妆往下掉粉,要不要再上点金粉?” 好歹藏青色的宫袍掉金粉,看着更好看点。 郭络罗颖慧:“皇后娘娘你可闭嘴吧,这粉是从老十三铺子里拿来的。” 话就是说,你自个儿的店铺,要是掉粉,那你这铺子也就别想开了。 耿舒宁立马点头:“好咧,继续继续,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婚前下旨后,礼部和内务府主办的大征礼,也就是皇家给耿家送礼,还有妆奁礼,就是皇后嫁妆入宫这些,都交给了允裪来办,一点没用耿舒宁操心。 大婚日具体要做什么,胤禛这个强迫症拉着允裪和允祥两个好弟弟一点点细抠,也不用耿舒宁操心。 她根本就没问,只等着做个听摆布的新娘子。 郭络罗颖慧是在场皇家成过亲,也见过其他妯娌成亲的命妇,自是知道的。 “接着就该等皇上派怡郡王等人过来,给您送金册和金宝。” “吉时前,会有金节使来奉迎您凤舆过午门,在太和殿行礼。” “而后坤宁宫合卺,乾清宫宴请大臣和宗亲,差不多就这些事儿吧。” 郭络罗颖慧他们成亲的时候,皇子阿哥也没出现,流程简化了不少,但对皇家大婚的仪式还是熟悉的。 耿舒宁便也信以为真,抽空吃了个巧荷拿过来的奶饽饽,就挓挲着手,端坐在炕上等着。 不挓挲手不行,这大婚的藏青底红金纹的婚袍,大概用了好几斤金线吧,硬的够呛,还有点扎手。 稍有不注意,耿舒宁那双格外娇嫩的手就给划了道檩子。 巧荷和晴芳赶忙拿了好几块帕子,过来给她垫着。 好在也没叫耿舒宁等太久,门外就响起了请安的声音,接了大婚使节差事的允禟和允祥过来了。 郭络罗颖慧呆了下,赶忙站在门口拦。 掌事女官(清穿) 第250节 “不是,这才什么时辰,还没过午时呢,添妆的女眷都还没来全乎,你们怎么这会子就来了?” 这时候说大婚,其实是昏礼,黄昏时候才办正礼,也讲究个所有过程都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办。 耿舒宁起来得早,是为了接待那些身份够高的命妇,实则这会子太阳都还没高升呢。 允禟撇嘴,“八嫂您当我们想这么早过来啊?大半夜就叫皇兄给薅起来了,冷不搜地等到宫门一开,就叫撵来了。” 允祥看八嫂眼眶子都要瞪出来的模样,跟着苦笑。 “皇兄改了点章程,册立礼在前,添妆礼在后,怕委屈了四嫂。” 册立礼之前,耿舒宁还不算正儿八经的皇后。 爵位诰命足够高的命妇无须给耿舒宁行礼,还能拿捏一二长辈的架势,架不住就有脑子不好使的,会说不好听的。 郭络罗颖慧早早过来,就是准备替耿舒宁这新主子打嘴仗的。 可皇上这点子委屈也不愿意叫耿舒宁受,硬是打破规矩先册立了皇后。 有金册和金宝在手,再倚老卖老的命妇来了,进门也得跪。 这叫提前准备了许久的郭络罗颖慧胃有点不舒服,这俩人还能更腻歪点吗? 她略有些嫉妒地看了眼耿舒宁,“得,咱们皇后娘娘准备着接册宝吧。” 既然是册立,就得跪迎,新娘子不下炕是规矩,在炕上换个姿势就行了。 允祥赶忙道:“皇兄口谕,大婚礼仪繁琐,今日辛苦皇后,一应规矩皆无须跪拜,以帕礼替代便可。” 郭络罗颖慧:“……”算了,嫉妒已经说倦了,皇后娘娘总不能连帕礼是什么都不知道。 耿舒宁确实知道。 反正挓挲着手呢,顺手从婚服上拾起一个垫着的帕子,欢快放到耳后甩了三下,就咧着嘴接过了允禟和允祥手中的金册和金宝来。 虽然册立礼比较儿戏,可代表的含义却半分不掺假,等耿舒宁接过册宝后,在场所有人都跪地齐呼—— “请皇后娘娘金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门外端着架势被请进来的命妇们,惊疑不定地看向跪了一地的人,都面面相觑。 不是,这就跪拜了? 这会子不该是添妆吗? * 等知道皇上将册立礼提前后,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是女子,不论年纪,都酸了。 酸得透透的,牙都快咬碎了,眼珠子寻着空儿就死命往耿舒宁脸上盯。 皇后娘娘到底是给皇上喂了什么迷魂药,叫皇上连规矩体统都不顾,硬是给她这么大的体面? 大婚日头一遭规矩就这么大变动,后头不会还有什么糟心的吧? 连郭络罗颖慧心里都隐隐有所猜测,难不成皇上还要跟寻常男女大婚一样,来个跪拜天地? 她们的想象还是保守了。 耿家这头命妇们都努力挤出笑脸,态度恭恭敬敬贺了皇后娘娘万福,送上添妆,赔着小心说话,只等过了午时,銮仪卫持金节过来接。 耿舒宁虽然没用做什么,只需要笑着点头,再点头,偶尔应上一两声,一上午也累得够呛。 主要不方便上厕所,她都没喝几口水,只早上吃了一口奶饽饽,饿得胃里火烧火燎的。 听说銮仪卫过来了,一点新嫁娘的矜持都没有,欢天喜地站起来就想往外跑。 哦,还不能跑,耿文彦战战兢兢候在门口,等着过来背妹妹登凤舆呢。 比起耿文彦的小心翼翼,耿舒宁反倒没那么多计较,笑着叫他背起来,道了声谢。 耿文彦有些受宠若惊,赶紧摇头:“妹妹……啊不,皇后娘娘不必跟奴才客气,阿玛在大门外等着呢。” 耿舒宁淡淡嗯了声,“后天你们都跟着进宫赴宴吧,不必想太多。” 耿文彦稍稍松了口气,如果妹妹不允,他和没有品阶的弟弟妹妹媳妇都是不能入宫的。 好在妹妹没有将先前纳喇氏做的恶事挂到他们头上。 如此耿文彦也就满足了,他不求沾妹妹的光,只求别得罪这位皇后妹子就是了。 也许是因为耿舒宁的松口,耿文彦倒真有点感动了,将耿舒宁放在凤舆上,看她遥遥对阿玛拜别的时候,还红了眼眶,差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而后耿文彦的眼泪突然就叫护卫在凤舆旁边的人给吓回去了,那是……十四贝勒? 允禵在皇陵待了一年多,这会子反倒没有了以前的惊慌失措,或是锐意暴躁,整个人都格外平和。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待得耿舒宁拜别过后,允禵扬声开口—— “允禵在皇陵,得乌库妈妈和额娘托梦,知皇兄大喜,不愿允禵错过为皇兄和皇嫂祈祝的机会,特做金节使,恭迎皇嫂入宫!” 郭络罗颖慧都麻了。 好家伙,叫允禵来行奉迎礼,自今日后,京城中谁敢再说是皇后逼死了太后,就等着以造谣生事的名头治罪吧! 这可是亲曾孙和亲儿子认证的,孝庄皇后和太后都‘认可’的好儿媳。 不得不说,经此一事,在众知道内情的人心里,铁面无私的阎王皇帝这形象是再不复存在。 及至午门前,胤禛亲自立于圣驾上,迎耿舒宁同乘圣驾至太和殿祭祀先祖时,已经没人感叹了。 皇上他真的……太骚了! 当然,合卺礼不在坤宁宫,而是在养心殿,也就更无人置喙。 哪儿不是合卺呢,反正酒喝了,头发剪了,袍子系了,生饽饽吃了,就够了。 整个大清都是皇上的,万岁爷明显就是冲着一辈子就这一次大婚的劲头在折腾,有不赞同的也得等到过了今日再弹劾,谁也不会当场触皇上霉头。 好在除了这亿点点出格的地方外,其他的规矩都没再出现什么变故。 合卺礼后,皇上在乾清宫朝见大臣,皇后去坤宁宫接受命妇跪拜,这些都按着过去的规矩来,一点没变动。 而后便是在乾清宫和保和殿的宫宴,那跟耿舒宁就没关系了。 作为新嫁妇,她只需要端坐洞房,等着皇上喝完大酒回来洞个房,大婚日便算是结束了。 至于后头的奉先殿祭拜所谓庙见礼,颁诏礼大赦天下,加开恩科,还有庆贺礼接受文武百官的拜见这些,都是后头的事儿了。 等耿舒宁能真正坐下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她整个人几乎是被巧荷和晴芳给架进门的。 一进门,耿舒宁就气若游丝冲陈嬷嬷伸手—— “快,救命!” 她脑袋快被压断了,脚底板子都快叫花盆底给硌肿了! 别人结婚是要钱,她结婚是要命啊! 陈嬷嬷被唬了一跳,嘴里呸呸呸,紧着脚步上前。 “这样大喜的日子,主子可不兴说不吉利的话,快呸出去。” 耿舒宁有气无力地靠在巧荷身上翻白眼,她没力气呸了,嘴巴干得快冒烟。 因为这身婚服不方便去官房,她今天就没怎么喝水! 好不容易被摘下了顶戴,解开了那一身绣着金线的披挂,被扶进了浴桶里,耿舒宁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地躺在浴桶里,呸了一声。 她脸上的妆根本就没吓到那狗东西,忘了他成过一次亲了,反倒是给了个好一个‘惊喜’! 她下辈子都不打算再举办婚礼了! * 要不是巧荷和晴芳在旁边伺候着,耿舒宁都能在浴桶里睡着。 等好不容易爬出来,陈嬷嬷已经准备好了好克化的晚膳,耿舒宁都已经饿过劲儿了。 她有气无力趴到桌子前,“巧荷和晴芳、巧静你们三个也辛苦了,今天让其他人值夜吧,你们都早些回去休息。” 巧荷三人确实累得够呛,一路都是走过来的,还要扶着个辣么沉的主子,从善如流退了下去。 陈嬷嬷倒是有心叮嘱几句:“主子别积了食……耽误正事。” 耿舒宁眼冒凶光,“我今儿个剩下的正事就是吃饱喝足睡觉!” 陈嬷嬷:“……”算了,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她也着实不敢再劝,反正以她的了解,就算万岁爷在这儿,保管也不带多放……啊呸,多说一句话的。 * 果不其然。 胤禛浑身酒意回寝殿以后,就着明亮的龙凤喜烛,看到幔帐内睡得四仰八叉直咂摸嘴的小狐狸,只摇头笑了笑,一点没有吵醒她的意思。 叫苏培盛轻手轻脚伺候着熟悉过,他也放轻了手脚,小心翼翼上床搂着小狐狸,给自己空出来一点地方,抱着耿舒宁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天也给他折腾地够呛,左右前一天已经洞过房了,还没少动,也没必要非得在花烛夜惹这小阎王。 翌日一大早,耿舒宁被唤醒的时候,浑身还酸疼得厉害,瞧见外头天儿都还没亮,她浑身气压也格外低。 大概是知道她累狠了,巧荷和晴芳一举一动简直跟举着炸.药.包一样小心。 连苏培盛等人都大气不敢喘,生怕惹着这祖宗发飙。 这位如今可是货真价实的祖宗了,连万岁爷都要退避三舍的那种。 胤禛一大早起身去上早朝,愣是一点动静都没闹出来,给苏培盛看得一愣一愣的。 其实帝后大婚,按规矩胤禛可以罢朝三日,举办剩下还没结束的流程。 但胤禛知道耿舒宁起不来,就干脆敬业一把,美其名曰不能因为大婚耽搁朝政,愣是叫想要弹劾的御史都没处开口。 盘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胤禛才下了早朝,接耿舒宁一起去奉先殿行庙见礼。 再与耿舒宁一起携手共至太和殿,接受王公大臣对帝后的庆贺礼。 这一套流程结束后,帝后二人还要去畅春园,拜见太皇太后和太上皇。 再过一日,三朝回门这天,在乾清宫再次举办家宴,是为筵宴礼。 主要是行宴请皇后族人,加封皇后父亲为国公的仪式。 耿佳德金在筵宴礼上拜谢过皇恩,这大婚的流程才算是全部结束。 掌事女官(清穿) 第251节 总之,成亲第三天,耿舒宁好歹没在胤禛回来之前就睡过去。 耿舒宁靠在胤禛怀里,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感叹,“往后我再也不嫁人了!” 胤禛跟着点头到半截,眯着眼狠捏了把那张柔嫩的小脸,“你还打算再嫁给谁?” 耿舒宁拍他的手,“别闹,又不是我成过亲!我说的是下辈子,下下辈子,还是咱俩生生世世在一块吧,昏礼就办这一回,怎么样?” 胤禛表情瞬间和缓下来,这还差不多。 虽知道这小狐狸嘴上净是哄人,可胤禛也乐意听这话,眼神不自觉就落到被耿舒宁拍得颤巍巍的地儿。 他不动声色靠过去,声音多了点子喑哑,“亲也成了,咱们该洞房了吧?” 耿舒宁推他,“别闹,我明儿还有事儿呢!” 胤禛不在意她这点欲拒还迎的力道,慢条斯理解着那碍眼的盘扣。 “还有什么事儿?” 耿舒宁哼哼着扬起脖子,没办法,这男人现在美男计使得太熟练了。 他用肌肉给她按摩诶! “就一次,我明儿要开始烧三把火了!你可不能耽误本宫的大事!” 胤禛被她逗得直笑,“朕以为你知道,这里是养心殿?” 哪儿来的宫,安意宫改建才刚起了个头,有他的特意叮嘱,离建成搬宫还早着呢。 耿舒宁噎了下,“在养心殿就不能叫本宫了吗?” 那难道她还要用‘朕’字嘻嘻~ 胤禛顺利将两人的衣裳都甩出幔帐去,以唇舌慢慢描绘着养心殿本殿左右偏殿的形状,而后慢慢覆上耿舒宁轻咬的樱唇。 含笑的话语自唇舌之间呢喃溢出:“你可以在朕面前自称主子,朕等着你翻身做主呢……” 耿舒宁:“……”你这个主子它正经吗? 她只感觉眼前一花,自家蓝盆友那张沾染了青色的俊脸就换了位置。 耿舒宁勉强地抵抗着身下小奴格外熟稔的引诱,使劲儿想要往一侧翻。 “我不要,太累了,我还是不做主子了,我明天真的有要紧事……唔!” 胤禛由着她跟个小乌龟一样,努力……又不算太努力地哼哼唧唧翻进被褥里。 等她折腾得气喘吁吁,这才不紧不慢地从背后拥着她,就势开始了正事。 “朕以为,对皇后娘娘而言,最要紧的应该是朕才对,是也不是?” “你这三把火,总得有一把是给朕的吧?皇后娘娘先把朕烧明白了,再去烧别人,可好?” 耿舒宁:“……有,有道理呜~” 可她还没烧呢,这男人腿都快骚断了! 第141章 正文完结 雍正七年秋,雍正帝大婚,立汉军旗耿氏女为嫡后。 因废后乌拉那拉氏因罪被废,不入家庙,圣旨称之为元配,记载在《康雍和帝王起居注》中。 关于雍正帝和岁宁后的记载,有江南世家学子,专门耗费了大量的物力人力和时间打探其中内情,著下了《帝后传奇》,广为人知。 传奇的开始,不是耿舒宁为大清立下了多少功劳,却是从岁宁后入主中宫后的三把火讲起。 耿舒宁没打算禁锢在后宫一亩三分地里,跟后宫妃嫔进行血和泪的雌竞。 她承认,竞不过。 她从来不小觑土著,而且这样的竞争,在四大爷心意已定的情况下,对后宫女子太残忍。 所以,她的第一把火,烧向了后宫。 理由非常容易找。 熹嫔自入宫起,几次三番排除异己,甚至不惜陷害宫妃,谋害太后和皇嗣,罪不容恕。 若非为了三阿哥的颜面,一杯毒酒就是她的下场。 耿舒宁在跟胤禛腻歪够了以后,因为体内寒气未除,暂时也生不了崽,没在御前多待。 重阳节前,她带着后宫所有妃嫔,驾临延春阁外的青玉亭,令人将钮祜禄静怡请了出来。 只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钮祜禄静怡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就变得憔悴许多,被推过来的时候特别狼狈。 她只比耿舒宁大两岁,可看起来竟像两代人。 这让钮祜禄静怡眼神中的嫉恨格外强烈,即便被压着跪地,面上仍不肯服输。 “皇后娘娘是来看我笑话的?” 她冷冷看了躲在人后的瓜尔佳常在一眼。 “等三阿哥长大了,若是得知自己的额娘被皇后折磨至死,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耿舒宁懒洋洋靠在亭子里,“这地方还是你告诉我的,记得吗?” “今儿个天气不错,那便聊聊,你有今日的下场,不是旁人的针对和磋磨,是你自己左了心思,贪心不足,终酿下了大祸,甚至连累家人。” “你的儿子,如今记在别人名下,他往后不会有机会告诉世人,自己的生母是你。” “钮祜禄静怡,你可想过会有今日?值得吗?” 钮祜禄静怡恍惚了下,想起自己刚入宫时候的光景。 她虽然是嫡女,因为难产差点害死额娘,从小不受额娘和阿玛喜欢。 为了给嫡妹铺路,家里硬逼她放弃选秀,参加了小选,身为钮祜禄大族家里的贵女,她却只能做宫女。 这叫她怎么甘心! 在青玉阁里哭那一场,是将对父母和兄弟姊妹的情分哭断,才能狠下心来利用一切手段,凭自个儿登上高位。 可惜棋差一招,叫这狐媚子成了赢家! 她死死盯着耿舒宁,“看来皇后娘娘肯定,不管三阿哥多优秀,他永远不会有承继万岁爷皇位的那一天,你早就打算好了要害死他?” 瓜尔佳常在猛地抬起头,看向耿舒宁,手中的帕子紧紧揪在一起。 她赌上瓜尔佳氏和赫舍里氏在宫里所有的势力,好不容易将三阿哥变成自己的孩子。 以皇上对耿舒宁的偏爱,往后她不会有机会生自己的孩子。 瓜尔佳氏也不贪心,只求将来三阿哥能得个亲王位,可以奉养她天年。 如果皇后连她这点子念想都容不下,那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要斗…… 耿舒宁知道钮祜禄静怡故意给自己挖坑,只淡淡笑了下,并没有否认。 她知道自己的话钮祜禄静怡听不进去,可她说这番话,也不是说给钮祜禄静怡听的。 “我今儿个来,想跟你聊的不是三阿哥,而是想问你,记不记得你欠我的人情还没有还。” 她淡淡扫过瓜尔佳常在,“当初你能伺候万岁爷,少不了我在太后跟前为你美言,这个人情你不曾还。” “你在背后撺掇佟思雅害我,又在慈宁宫跟我通风报信,两边挑拨,是我帮你将她压了下去,这个人情你得认。” “当初有人要对皇嗣下手,我先请懋嫔助你保胎,后送你去大佛堂请佛祖庇佑,你和三阿哥都欠我的。” “你打算怎么还?” 钮祜禄静怡突然面目狰狞起来,“这算什么恩情,你不过是把自个儿不想要的机会扔给我,当众打我的脸,还想要我还人情,我呸——啊!” 她话没能说完,陈嬷嬷就面无表情上前,恶狠狠给了钮祜禄静怡一巴掌。 “对皇后娘娘不敬,掌二十!” 一旁的武嬷嬷利落应诺,啪啪的巴掌声立刻响了起来。 在场所有见证的后宫妃嫔,看耿舒宁那张懒洋洋的芙蓉面,心底都隐隐发寒。 她们这位主子娘娘,跟废后不一样,说动手就动手,比八福晋还彪,日子可怎么过啊! 等巴掌打完,耿舒宁看着钮祜禄静怡红肿带血的脸庞,慢吞吞站了起来。 她走到钮祜禄静怡面前,语气依然平静,却叫人心里如数九寒冬一样,冷得彻底。 “你不认也没关系,这后宫已是我的地盘,规矩我说了算,欠我的人情,我自会讨回来。” “陈嬷嬷,你说欠债不还,该怎么处置?” 陈嬷嬷冷硬道:“砍手剁足,剥皮抽筋,没良心的罪人,就该扔乱葬岗去!” “皇后娘娘!”被从禁足的延禧宫中亲过来的懋嫔颤抖着嗓音开口阻拦。 “上天有好生之德,您身为母仪天下的主母,若是如此狠辣的手段传出去,怕是会影响您的名声,娘娘三思啊!” 耿舒宁笑着点头,“懋嫔提醒的是,我这个人仁慈,人彘确实有伤天和。” 随即她云淡风轻道:“那就打断她的左手和双腿,算作还了三个人情吧。” 巧荷站出来,从武嬷嬷手中接过行刑棍,毫不留情地动手,在钮祜禄静怡的惨叫声中,打断了她的左胳膊和双腿。 有胆小的妃嫔吓得捂着嘴瘫倒在地。 懋嫔和宁贵人等也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胆子大些的齐妃和瓜尔佳常在也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看耿舒宁的眼神如同看魔鬼一样。 后宫女子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活阎王,做什么不讲究个体面? 一想到往后要在这样的主子娘娘手里过活,一个个尽都眼前发黑,丝毫看不到前路,甚至连活下去的劲头都没了。 耿舒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懋嫔和钮祜禄静怡跟跳蚤一样,一直在她面前蹦跶。 她当初没理会,是不喜欢无意义的小打小闹。 策划方案可以做很多版,甚至容忍甲方的很多傻逼需求,只求在关键时刻一击即中,她从来不缺乏狠心和魄力。 就钮祜禄静怡这种连累家人满门抄斩的货,还害她不能早点生崽,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心狠。 掌事女官(清穿) 第252节 钮祜禄静怡疼晕了过去。 巧荷挥挥手,叫武嬷嬷将人抬回延春阁,安静站回耿舒宁身后。 耿舒宁这才看向跟她一起过来的妃嫔,“今儿个天气不错,我们也聊聊如何?” 懋嫔和瓜尔佳常在倏然腿一软,都跪在了地上。 扶着宁贵人的宫人也站不住,主仆二人齐齐跌倒在地。 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白了脸。 * 三日后,胤禛在万寿节当日宣布,帝后大婚,国泰民安,大赦天下,免一年赋税,加开恩科。 耿舒宁上中宫笺表,表示后宫同贺,愿以皇家私库银成立皇家学院,奉太皇太后为院长,教导所有有品阶的王公大臣家子嗣。 太皇太后亦下懿旨,直言北蒙八旗亦不例外,五岁以上,十岁以下稚童都可入学。 无学院毕业证的贵女,取消秀女选秀资格,以初选落选计。 后宫以齐妃为首的妃嫔,第一批站出来响应,表示愿效仿颖慧夫人和官学夫人,入学院做女先生,教导女童德容言功和新宫规。 前朝以耿国公为首,表示六部会派出左右侍郎为训导先生,教导男童君子六艺和大清律法。 京城上下议论纷纷,朝堂上也乍然起了波澜。 王公大臣家里的孩子,女童将来若是选秀,则可入宫为家里博前程,怎么能出去抛头露面呢? 男童则个顶个都是家里的宝,哪儿舍得往什么学院送,且不说有国子监,家里好几个先生伺候呢,更是荒唐! 再者,后宫妃嫔怎么能出宫? 规矩体统还要不要了! 六部官员都是为了朝廷办事,去教孩子,还做什么官,还要先生做什么? 耿舒宁去了趟畅春园,求见康熙,奉上了《大清皇家学院可持续发展计划书》。 从八旗弊端,到思想禁锢,再到闭关锁国的害处一一详尽描述清楚。 胤禛早就私下里隐晦跟康熙提过,耿舒宁所梦国祚的事儿,否则康熙不会那么痛快同意耿舒宁为后。 他得知大清国祚只有不足三百年,甚至还受屈辱于蛮夷,留下千古骂名,早不知辗转反侧多久,才下了狠心想求变。 拿到耿舒宁的计划书后,清源书屋里的灯烛亮了好几宿。 在消息传遍大清,反对的折子从全国各地飞往京城,甚至朝堂上都争吵不休的时候,康熙突然亲自拟旨,叫梁九功入朝宣旨。 他认下了荣誉院长一职,强调不强求任何人入学,宣布了皇家学院的规矩。 一,学院内幼童学习五到十年毕业,所学课业皆可积累学分。 二,毕业后可在大清各地衙门实习,功绩和评称优劣皆可积累学分。 三,凡入学院有功者,不拘男女先生、官员、官学夫人,皆可积累功德。 四,学分做功德计,男子高者得御赐赏赐,可入朝、得爵、抬旗,女子得赐婚赏赐,可立女户、封女官、抬旗,皆可换丹书铁契。 这道旨意,像在热油上起了一把火,叫满大清上下都烧得热闹非凡。 这下子没人再说荒唐,太上皇和皇上都坚持,大臣们想反对也反对不了。 而且此事跟百姓也没什么关系,动用的还是皇上和皇后的私库,想拿有损国体说事儿都闹不起来。 实在迂腐坚持的人家,你可以不参与,朝廷不求着你入学。 但这会子已经不是选择不选择的事儿,而是只要有一个入学的,其他人就根本没有选择的问题。 你不入学,得不到立功的机会,就比别人少了封官得爵抬旗甚至给家里挣丹书铁契的机会。 一步慢,步步慢,这王公大臣,世家门楣,都是不进则退,早晚会一点点拉开差距。 连纳兰揆叙和李光地这样的老狐狸,在听闻太上皇旨意后,都不自禁感叹,论心眼子还得是太上皇。 这分明是个阳谋,愿者上钩,不愿者早晚就等着被荣华权势抛弃。 * 等到事儿彻底落定,甚至在民间看热闹似的追捧中,开启第一家皇家学院,就到了雍正八年春。 百姓们甚至鼓起勇气抗议,觉得只让王公大臣家的孩子入学不公平,非王公大臣也还有乡绅地主呢。 胤禛再次颁布旨意,各地官学归属皇家学院附属官学。 在官学中表现优异的学生和先生,皆可凭功德晋入皇家学院,免除学杂费,与学院其他学子和先生遵同样规矩。 耿舒宁也下发了懿旨,封颖慧夫人和十四贝勒允禵同为京城皇家学院副院长,总管全国各地学院监察一职。 齐妃封一品齐夫人,懋嫔和宁贵人封三品宋夫人,常在封五品夫人,答应和官女子封七品夫人,代表皇后,去往设立总督府的五处都城,以及发展比较好的八处府城担任后勤管事,受颖慧夫人管辖。 胤禛下令年羹尧驻守青海,令董鄂增寿和策棱分别领两万官兵,御驾亲征云南,用湮灭大炮和新式鸟铳,只用半年不到的时间就打败了当地土司,彻底镇压了云南边境的动乱。 耿舒宁这回没跟着去亲政,但也带着九卫,携太上皇和皇上旨意,去往五处都城巡视各地官学。 她亲切友好地访问了当地乡绅、百姓和官学中的学子及官学夫人,将岁宁后的传奇名声彻底传播开来。 等到两个人在京城碰头,雍正八年的第一场雪正好洋洋洒洒落下来。 胤禛难得来了兴致,拥着耿舒宁去了两人的秘密基地青玉阁,站在新起的三楼跟她一起看雪。 “宁儿还记不记得,当初你我第一次在初雪日相见的情形?” 耿舒宁嘿嘿笑:“记得,我以退为进告白,都快把你说哭了!” 胤禛:“……朕说的不是在养心殿那次,是在纤萝阁外。” 顿了下,他将耿舒宁翻了个面,抬着她的下巴眯起眼,因为几番征战,愈发威严冷峻的面容上多了点子威胁。 “以退为进?朕以为你那时是真想离宫。” 耿舒宁懒洋洋靠在窗户边,反正有炭盆,也不冷。 “是呀,我是想离开,但你用美男计死缠烂打,我又没那么大毅力,实在难受,恼羞成怒非得叫你也跟着难受不可。” 她那时是真不打算跟这位爷有什么牵扯,偏偏动了心,实在不甘心只有自己纠结,矫情得心里抓狂。 谁不叫她好过,以她的性子,必得叫对方更不痛快。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明暗相交的大殿内,这男人那眼神都空了一块的表情,是多么叫人愉快。 胤禛早知道这混账的恶劣性子,咬她鼻尖,“那纤萝阁那次,也是心里不痛快?” 耿舒宁抬头瞪他,“您还说呢,您总把我跟鸡崽子一样往怀里摁是怎么回事?” 他敢动手动脚,她就敢耍流氓,主打一个有来有往。 胤禛被逗得低低笑了出来,一下一下在她唇上啄吻,语调戏谑。 “你不就喜欢朕那样紧紧拥着你吗?” 照这小狐狸的说法是缺乏什么安全感,像是在男妈妈怀里一样。 想起耿舒宁寄信到云南那边,解释‘男妈妈’是怎么个意思,胤禛挑起眉,眼神又有了要算账的微妙。 耿舒宁赶紧转开话题:“您就不问问我三把火都怎么烧的吗?老夫老妻您就不关心我了是不是?” 胤禛哼笑了声,拽过大氅替她拢住靠近窗口的后背。 “第一把火肃清后宫,恨不能叫朕身边连只蚊子都是公的,是也不是?” 耿舒宁:“……”好个小成子,叫人传信给他,他怎么什么都往御前说啊! 回头得叫巧荷好好给他紧紧皮子! 胤禛摸着耿舒宁的小手冰凉,拉着她往阁子里头坐在软榻上,叫人将火盆子凑得近些。 “第二把火,皇家学院为女子立威,提高女子在当下世道的地位……朕忘了谢谢你,若不是你,允禵大概还要颓废些年头。” 耿舒宁所为,叫京城有了新气象,皇子阿哥府上都叫自家后宅催着上进,那些兄弟们如今都能干着呢。 哪个福晋不想成为颖慧夫人啊! 更不用提允禵,胤禛发现,这小子还是将太后的死怪罪在自己身上。 小时候过于桀骜不驯,重新回京后却像惊弓之鸟,将自己封在府里自怨自艾,眼看着人都快废了。 是耿舒宁提议,叫允禵亲眼去看看自己曾想争取的江山,到底是什么模样。 才短短一年时间,见惯了各地的风土人情,走遍大清的山水,允禵心胸也比过去开阔,写信回来已经有过去的几分峥嵘气场,叫胤禛心里格外欣慰。 等允禵彻底恢复过往心态,胤禛是想叫他驻守云南边境的。 那个地方不会一直安稳,却又易守难攻,很容易拥兵自重,还是亲兄弟过去守着会更好些。 耿舒宁撇撇嘴,“您在意他,他在我们大婚时也算是立了功,捎带手的事儿,也值当得您谢我?” 她靠在软枕上,歪着脑袋打量自家男人。 “我怎么感觉……您比过去客气了呢?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了?” 她一回来,还没来得及听跟随南下的巧静禀报,就被胤禛拉到青玉阁来,总感觉这男人怪怪的。 胤禛轻咳了声,“朕只是听人说为人夫者当温柔体贴,这一年来辛苦你在外头帮朕和皇家提升民间的声望,朕心疼你受的罪。” 这第三把火,应当就是巡视各地官学了。 这却不是为了耿舒宁自己,而是为了最大限度地解决满汉矛盾,潜移默化地融合满汉,对朝廷的好处更多。 耿舒宁还是觉得不对劲,这男人刚才还提起过去,她只用稍微回忆一下,就能记起这狗东西过去到底多刻薄。 向来言简意赅,动不动就‘放肆’、‘尔敢’‘你不要命’的冷面阎王,突然学人家温润如玉派…… 她翻身跪坐在榻上,一把拽住胤禛的衣领,挑眉注视他。 “爱新觉罗胤禛,再给你个机会好好说,你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儿?” 如果有,那她真正的第三把火也不必烧了! 胤禛无奈扶着她的腰,她这会子倒是敏锐起来了。 他好脾气地就势抵着她额头,轻声解释,“云南土司投降的时候,过来递投降书的是什么圣女,说是降清的战利品,要入宫伺候朕。” 耿舒宁平静松开手,“然后呢?” 胤禛抓住她后撤的手,“朕叫人撵她出去了,只是这女人不识好歹,带着一群擅蛊的护卫想要闯皇帐,朕叫林福捉了,扔进了狼窝里。” 掌事女官(清穿) 第253节 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做光头阿哥的时候连弟弟鞭子都敢剪,做了皇帝后更不必压制自己的脾气。 区区土司之女,还想拿蛊毒来控制他,那土司的九族这会子都到地底下团聚去了。 见耿舒宁还鼓着脸儿,胤禛失笑,稍用点力道将她抱在膝上。 “朕之所以不叫旁人跟你说,就是怕你多想,她确实进了皇帐,但朕答应过你,不会有旁人,还是以国祚起誓,不是玩笑。” 耿舒宁哼哼,“那您干嘛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胤禛笑得更厉害,“这不是怕你提着棍子,连朕的腿都给敲断,又要叫那群御史在朝堂上念经了。” 耿舒宁打断三阿哥生母胳膊腿儿的事儿,在朝堂上也引起了一番骚动。 有些人本来就不愿意汉军旗女子做皇后,这事儿以后愤愤弹劾她心狠手辣,不堪母仪天下。 还是三阿哥现在的额娘瓜尔佳常在联合后宫所有妃嫔,请了观音保在朝堂上代为陈情。 言钮祜禄氏恩将仇报,妄图害皇家绝嗣,令皇后重刑震慑后宫,后宫所有妃嫔皆信服皇后,此事才算完。 不过后来这事儿还是传出去了,民间现在都拿‘小心皇后给你打断腿’来吓唬孩子。 耿舒宁也没有多跟胤禛计较的意思。 小醋怡情,造作一下就完了,男人真出轨,直接打断腿就是了,主要还是烘托那个气氛。 她眼珠子转了转,直起身来,再次拽着胤禛龙袍,叫他靠近自己,樱唇几乎贴在他的薄唇上。 “皇上可是猜错了,本皇后的第三把火,才不是巡视官学。” 胤禛由着她的动作,将人往怀里压,含笑问:“哦?那敢问皇后娘娘,第三把火是什么?” 耿舒宁眼波流转,轻咬他的唇瓣,“人家准备了好久才准备好的火~你猜?” 她身体养好了,可以生崽了亲! 胤禛眸底暗波刹那间汹涌起来,他挥手打落幔帐。 “朕不猜,皇后娘娘想烧,朕自当配合。” 这把火他也期待很久了,相知相伴近七载,也该要个崽儿了! 接下去的骚话,耿舒宁一句都没能再说出来,除了无意义的浅吟低唱,根本起不了别的作用。 窗外大雪纷飞,天地皆白,又渐渐没入黑暗之中,室内的春色却久久不曾停歇。 耿舒宁脑子都被烧成浆糊了,咦咦呜呜中只有一个念头,小别胜新婚诚不欺人,只能说,这男人比她更能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