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太傅》 第1章 [古装迷情] 《嫁太傅》作者:江衔鱼【完结】 文案: 娇娇团宠美人x清冷腹黑太傅 素有京城第一美人儿之称的符柚人如其名,一出生便被福气庇佑,不仅生作丞相家千娇百宠的小女儿,更是自小与太子表兄订下婚约,羡煞一众贵女。 全员团宠,她不免被养成了条懒得翻身的咸鱼,读书更是一塌糊涂。 起初丞相不甚在意,然而及笄之年,圣上却委婉表示,虽有婚约在前,但她实在是不适合做这东宫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母。 丞相气极,拉下老脸求得名动京城的帝师世家三公子江淮之来授她文墨,扬言一年内相府必有喜事。 果不其然,她竟进步神速,在各家诗会灯会上频频出彩。 丞相大喜,正欲将东宫的婚事提上日程, 她却抱着那位江家三郎的胳膊,娇声娇气道:“爹爹,我要嫁先生!” - 江淮之生于帝师世家,是江家公认的下任家主,官拜太子太傅,自是清冷似玉,光风霁月的君子,惹得帝京贵女人人倾慕。 有人曾问他,做过最大胆、最逾矩的事是什么, 他只静静想了想,便淡淡答道: “挖了太子殿下的墙角。” /人人倾慕的高岭之花,只生长在她的心上/ 【小剧场】 在许多个深夜里,一袭白衣的贵公子褪去人前的温雅,一双眸子被烈酒染得发烫。 “我喝过你递来的茶,怎敢妄言说喜欢。” 后来,他大红喜服加身,闯入她与太子的婚礼,在满场惊惧与哗然中,代替太子牵住她的手。 那夜洞房花烛,面对符小娘子掀开盖头后,几乎难以压制的讶异,他温和一笑,手指抵在她唇边,一如当年初见。 “今夜,你来嫁我。” 【阅读指南】 1.娇娇团宠美人x清冷腹黑太傅,年龄差9岁。 2.1v1,sc,he,微雄竞修罗场(中期)。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作之合甜文 高岭之花 主角视角:符柚江淮之 一句话简介:高岭之花为爱逾矩 立意:不惧风雨,走出自己的人生道路。 第1章 正是天寒地冻,昨日新覆上的一层厚雪懒懒压在梅树枝杈上,宫中御赐的金丝炭有一搭没一搭地烧出细微声响,院中的丫鬟成堆倚在窗边,望着早已哑了声的临山泉瀑时不时打盹。 “攒下来的银钱都孝敬了嬷嬷,才好不容易换得进这饮溪苑。”小丫鬟裹了裹身上厚厚的毯子,倦意正浓,“姐姐们诚不欺我,这里果然是丞相府最好的去处。” “谁说不是呢。”很快便有人打着哈欠应了声,“别的院子里天不亮就要燃灯,伺候主子们漱口穿衣,辰时前就要去老太太房外候着请安了,主子们的手好歹还有暖炉烘着,其他丫头婆子我瞧见了,个个都冻得脸通红呢。” 语毕,屋中骤然传出一声咳嗽,丫鬟们齐齐惊醒,瞅了眼来人,垂着脑袋连忙排列成一排。 “辛夷姐姐。” 来者年岁稍大些,一袭布料极好的绿萝绮衣并尚未来得及脱下的白绒斗篷,明显是这院中掌事的大丫鬟,她环顾下四周,暗暗叹口气。 论理是该骂的,可实在不知怎么骂出口。 这饮溪苑住着丞相府最受宠的小女儿符柚,未临世便与当朝太子指腹为婚,出生后更以“福佑”之音赐名,被爹娘与老太太千娇百宠着长大,晨昏定省一应不去,琴棋书画一概不闻。 别的院子忙着研墨,她们院里在送饭,别的院子张罗着开诗会,她们院里仍在送饭,不出几年便一跃成为府内人人趋之若鹜的好去处,饮溪苑丫鬟之职一位难求,甚至被黑心的嬷嬷炒出了天价。 ——拿同样的俸禄却闲得要命,搁谁谁不愿意去。 辛夷将斗篷随手放至一旁,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娘子今日还是不肯起,早膳便撤了吧,过会再去吩咐膳房将午膳准备了,再去送一趟。” “是。”丫鬟们齐声应了,又互相对视一眼,“姐姐,那我们今日做什么?” “……”辛夷被问得有些头痛,环视一周,终于敲了敲书房内干净得都能作铜镜用的桌案。 “实在没事干,就再擦一遍。” 说罢,她便去外面游廊里坐着去了。 这暖炭太暖,烤得人都有些困了,待午时小娘子醒了,她这般迷迷糊糊地过去终究是不像话,便干脆坐去檐下吹吹冷风醒醒神。 孰料甫一摆好软垫想窝一会,她顿时只觉一阵地动山摇,一个没站稳竟直接跌到冰冷的雪地上! “地动了?”辛夷腾得一下蹦起来,吓得来不及再困就急急大声喊去,“救小娘子——” 话未完全喊出口,黑压压一群人便从院门处涌了进来,见到她便一阵乱呼:“小娘子呢?小娘子醒了没有!” “还……还没有……”辛夷被整懵了,结结巴巴应着,“怎、怎么了吗?” “这都什么时辰了!”领头的是夫人房中的王嬷嬷,通红着脸不知是急的还是冻的,“陛下要退婚,陛下要退太子殿下跟咱们家小娘子的婚!” “什么?!” 符相在朝中声望极高,在圣上登基时便立下不世之功,不久后更是迎娶了圣上的亲妹妹安阳长公主。这婚约可是长公主当年怀着小娘子时,陛下就亲口定下的! 第2章 去岁小娘子及笄生辰后,这婚事便一直没见动静,府中都以为是陛下怜惜她年纪尚小,想要她在爹娘膝下再多尽孝两年,怎得眼下说退就要退了! 辛夷顾不上什么礼数,径直冲进院中最高一处暖阁中,一把就掀开了上好的鹅黄暖帐。 “小娘子,您醒一醒!” “……不是刚才都说好了不用早膳了嘛,怎么还叫呀。” 帐内传来清甜的少女声,慵懒的语调中难掩不满。 “以前您睡便睡了,但是今日您必须醒!”辛夷双手扶住她瘦弱的肩膀,试图将人硬拽起来,“您知不知道,陛下要悔您和太子殿下的婚,老爷和夫人都在主院的厅中等您呢!” 符柚叹口气,揉着眼睛勉强坐了起来。 柔亮如瀑的乌发顺势绕着她纤细的脖颈铺散开来,一对柳叶眉不点而黛,一双圆而大的眸子满是困意,却轻而易举能窥见其内如秋兰晨露般的明澈,莹白似玉的一张芙蓉面洇染上了初醒时的红晕,好似飞霞入云间,平添几许娇媚。 不愧为众人口中的京都第一美人儿。 辛夷暗暗在心里夸赞着,那份骄傲实在是压抑不住。 孰料这娇弱的小美人儿,朱唇一启就叫她正骄傲的嘴角耷拉了下去:“退就退了呗,反正我也不喜欢李乾景。” “这话您可千万别再说了!”她连忙去捂这位小祖宗的嘴,“奴婢都提醒您多少遍了,太子殿下的名讳是不能直呼的!” “都是闲的。”符柚小脑袋一歪,想起爹爹发火的模样,还是乖乖下了床,“大好的时光若是大家都用来睡觉,就不会有空计较这些无聊的规矩了。” “……” 也不是没有道理。 当然辛夷也没敢说,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赶紧伺候她家小娘子洗了漱梳了妆送到主院去,再晚一点怕是老爷要亲自过来拿人了,谁知这符家小娘子梳妆完毕,对着铜镜里那神仙似的一张小脸蛋嫣然一笑,娇俏开口。 “今日这妆容,当配那件淡荷色缀玉团花锦裙。” “……” 这还有半点要被退婚的样子吗? - 穿过几处游廊,又入两道花门,簇拥的丫鬟嬷嬷们瞧着前面那位如愿穿着一袭淡荷色缀玉团花锦裙、外衬月白狐绒小披风的小姑娘在清扫干净的玉石甬道上蹦蹦跳跳,不由得为她捏把汗。 这位人称符家小娘子的丞相幼女,生得有多貌美,行事便有多咸鱼。 这个年纪的京中贵女,早已卷得诗文四艺样样精湛,一声“才女”之名不知多少姑娘抢破了头,也不知这符小娘子是不是一出生就成了未来太子妃,人生已毫无追求了,书也不读,琴棋书画也不练,偏又得丞相夫妇与老太太娇纵,摆得愈发变本加厉,实在是…… 不好评价。 更何况,如今这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亲事都要黄了,她怎么还在赏红梅? 丫鬟嬷嬷们一路嘀咕,跟到主院的厅前便被人拦下了,只余符柚一人转过一处紫檀木山水屏,乖乖巧巧行了个礼。 “柚儿给爹爹娘亲请安。” 短短几个字,叫她说得脆生生的甜,安阳长公主握住她胳膊拽过来,训斥的话在口中转了几转:“叫你过来,怎么走了足足半个时辰,莫不是还在贪睡?” “柚儿瞧着爹娘院中红梅开得正盛,贪恋这雪后奇景,便流连了片刻。” 符柚毫不慌张,小手跟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取出一枝尚挂着雪水的梅花来,笑得正明媚,“这个给娘亲,娘亲和小红梅一样漂亮!” “你……” 长公主语塞,不敢再看她那忙着撒娇的小女儿,登时话锋一转,冲着丞相便凶:“符从南,你如何当爹的,你倒是训!” “还笑得出来!” 符从南瞬间就跟得了命令般,一声断喝板着脸转过身来。 “你知不知道陛下今日说什么?”提及此事,他板着的脸又青了几分,“说你诗文不通,坐立无礼,成日赖床不起,拂尽皇家颜面,当不得这东宫太子妃!你让爹的老脸往哪里放!” “爹爹本来不就担心我嫁入皇室受委屈吗?”符柚小心地抬抬眼皮打量下自家爹爹,小手绞了几绞,“这还是件好事呢。” “担心你归担心你,可你一个女儿家被皇室公然退婚,这今后的日子你如何过?!” “爹将这张老脸豁出去求了陛下整整一个时辰,陛下才答应爹再培养你一年,这一年若再没有长进,这婚事是当真悬了!” 说到激动处,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连忙端起手边的茶杯,刚抿了一下便烫得差点将杯子丢了。 “爹爹,我刚倒的……” 符柚拿着新烫好的一壶茶,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上蹿下跳。 “你没说呀!” 符从南气得挥挥手,半晌方冷静下来。 “罢了,爹也懒得再训你,爹回来的路上,又豁出去个老脸拜访了江府,这才求得江家家主允诺,要江家三公子来教你。” 您这老脸倒是天天往外豁个没完了。 符柚默默腹诽了句,动了动耳朵,“帝师世家江家?江家三郎不是李乾景……太子殿下的授业恩师吗?” “是他,江淮之。” 他敲敲桌案,示意符柚过来,将一封信递到了她手里。 “江淮之是江家选出来的下一任家主,太子登基后他便是新的帝师,你现在便收拾收拾去东宫拜谒,今后每日卯时,与太子一同听他讲学。” 第3章 “卯时?!”符柚一下子蹦起来,圆圆的眼睛睁得极大,装出来的乖巧形象瞬间荡然无存,“那也太早了!再说了爹爹,我还没出阁呢,就算是太子的未婚妻,三天两头往东宫跑这就规矩了?” “规不规矩,还不是上头说了算!” 符从南也跟着一瞪眼,“赶紧去!” “我……” 符柚跺跺脚,小脸憋得通红。 什么江家三郎,太子太傅,卯时就要开课?她定叫他看一眼便不想收她! 瞧着自家小女儿气鼓鼓的背影,长公主眉间浮上些担忧,“这样能行吗?毕竟是太子,三岁起便日日读书习字,叫咱们家柚儿跟他一块学,莫不是太欺负人了?” “这也是皇后的意思。”符从南叹口气,“她也算是半个宫里长大的,皇后娘娘归根到底还是喜欢她,什么学不学的,日日在太子殿下身边,两人生了情愫,陛下也没有棒打鸳鸯的道理。” 他负手而立,一派多年为相的沉稳。 “再怎么拿不出手,她的娘家也是我符家,这太子妃,就得从我符家出。” 语毕,他只觉身后骤然一凉,转过头便对上了长公主那阴冷的目光。 “夫……夫人,我没说咱家柚儿拿不出手啊!” - 耳边不断传来朱雀大街惯有的人声鼎沸,符柚坐着自己那辆挂着御赐金铃的黑楠木小马车一路穿街而过,轻车熟路直奔东宫。 一路上的守门人远远瞧见那日光下生辉的金铃,毫不犹豫地敞开道道宫门,迎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入宫。 长长的团花锦裙在宫道上擦出好看的痕迹,凝光的龙鳞翠瓦将冬日少见的暖阳尽数投映到她的脸上,衬得那莹白的小脸蛋愈发明媚动人,叫宫内行走之人个个屏住了呼吸,只敢在垂首相迎之前浅浅地望上一眼。 她也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了。 她的爹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与圣上年岁相仿,迎娶安阳长公主后育有一子一女,帝后恩爱,亦先后诞下两位公主。 陛下感念符相功劳,早有结亲之心,奈何始终不合时宜,直至嫡子李乾景出世,陛下当场将其立为太子,并承诺若妹妹安阳长公主当时腹中恰好是女儿,便成就这两姓之好。 三个月后,符柚便成功捡了这个大便宜。 宫中常常歌颂这青梅竹马的佳话,唯有符柚知道碰上李乾景这个嘴碎的家伙有多倒霉,她恨不得日日祈祷上天让岁月反转,让太子早出生个四五年,把这好亲事落到她二姐头上才好。 越想越气,连带着她自己的步子都飞快起来,瞧着像是来干仗的一般。 “诶——符小娘子来了。”含笑拦下她的是这东宫的主簿孟颂,“中宫与相府都递过话了,今后小娘子便与殿下一同在崇文馆念书,如今江太傅正授着课呢,下官领小娘子去瞧瞧。” 他引着路,嘴上仍絮叨不停。 “这一晃,小娘子都及笄许久了,怕是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东宫就有喜事啦。小娘子与殿下青梅竹马,如今又添几分同窗之宜,佳话,实乃佳话!” “没有喜事,也同不了窗!”符柚双颊气得鼓鼓的,用一副甜嗓不客气地回怼,“我来就是跟江淮之说清楚的,我不可能天不亮就过来读什么书!” 她下车的地方离崇文馆并不远,又加上已走了半晌,这冲天的怨气轻而易举便传到了馆内两人的耳朵里。 “小柚子,你怎么喊得比早起打鸣的物什还响啊!”金冠束髻,正意气风发的少年骤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听说你以后再也赖不了床了,孤心甚喜啊,哈哈哈!” “我想睡多久就睡多久,要你管!” 符柚咬牙切齿地冲进去。 “你再笑!” 她正欲如往常一般揪他那根乌亮的高马尾,却被一根微凉的木尺正正好压在手指上,让她只来得及勾起李乾景的一根发丝。 她抬眼,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符柚,对吗?” 声音清冷得好似腊梅花蕊上未融的雪,落到她耳边清清凉凉的,惹得她不自觉后退一步。 眼前人一件玉白色金鹤纹广袖圆领长袍,腰束玄色流苏玉带,发簪银冠,正微垂着眉目看向她。 她屏住呼吸一点点向上回看过去,他薄唇如纸,鼻梁似山,眸似冷月,眉如长剑,就那般淡淡地站在那里,便叫她将这十几年所学不多的好词汇都想了个遍。 她从未在清晨时分来过东宫,从未见太子上过课,也从未遥想过,那位传闻中将太子殿下管得服服帖帖的帝师世家三公子,竟是这样一副清雅温润的模样。 “符柚,对吗?” 同样的话再度在耳边响起,符柚堪堪回神,也不知怎么得竟好好回了话:“……是我呀。” “你好生背书。” 江淮之的目光在李乾景那边落了落,见他连忙捂住嘴不敢偷笑了,复又落回到她身上。 “你,随我来一下。” 第2章 符柚一路跟过去,绕过一道走廊,进了间内室。 内室中燃着淡淡的雪松香,符柚顺手将门关上,见他于一架铺着鸦青色软垫的紫檀木高椅上缓缓落座,抬手拨弄起茶叶,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坐。” 江淮之轻笑一声,温润的眉目间自带三分疏离。 “常有耳闻,这符家小娘子天不怕地不怕,又是闯祸又是不学无术的,怎得到了我这里,连动都不敢动上一下了。” 第4章 被这样玉一般的人亲口说出她那些丰功伟绩,她头一次觉得有些……窘迫。 “也没有那么过分吧……”符柚笑得尴尬,生硬地转了话题,“我好几日没去找萦月玩了,她还好吧?” 江家幼女江萦月是自小与她一同长大的闺中密友,她自认与她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可她竟如此过分,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她哥哥长得这般好看,下次见面绝对不可能饶得了她! “没有听到不好的消息。”知晓她心中疑惑,江淮之淡声解释着,“自朝中封了太子,我便搬到东宫住了,极少回府,你去府上找月儿玩时,没见过我也是正常的,至于东宫……” 他顿了顿。 “你日日午时方醒,偶尔下午来寻太子,我早也不在了。” “……”符柚面上一红,下意识回嘴道,“你们都不喜欢睡觉就算了,怎么还老是说我睡的时间长!” “若说不喜欢倒也谈不上,只是不如……”清冷的声音似初霁的雪,忽然停了,“今后如何称呼小娘子?” 符柚似乎没想到他有这么一问:“爹娘都唤我柚儿,萦月和李乾景都喊我小柚子,江太傅想怎么叫都可以。” “小柚子?” 她听得他又一声轻笑,摇了摇头,“不如柚儿幸运。” 被他这般一唤,她蓦然觉得这屋子里更热了几分,慌忙不自在地摆摆手,“江太傅,我、我今日来其实就是要和你说清楚,我真的起不来床的,你要我卯初就来东宫听你讲课,那绝对绝对是不可能的!要不……” 江淮之微抬眼皮:“抗旨?” “那倒不至于!就是、就是……我来肯定是得来,可不可以晚两个时辰?” 瞥见她一副着急忙慌狡辩的模样,江淮之倒是没有管,仍是泰然自若地煮着茶。 “不可能。”骨节分明的手指从茶壶上挪开,他拒绝得干净利落,“我知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明面上让你一同念书,不过是要你与太子培养些感情。” 他讲话很直白。 “但可惜你跟了我,我不管上面怎么想,在我这里,卯时授课,晚来一分都不可能。” “你!”符柚一下子跳了起来,脆甜脆甜的声音几乎是炸出来的,“你长得挺好看的,我才好好跟你说话,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这么油盐不进呢!” “坐下。” 他的嗓音颇有些不怒自威的压迫感,震得小姑娘整个人啪叽又落回到椅子上。 “……你这人有点凶,我有点不喜欢你了。” “执棋。” 她瞥了瞥眼前一方玉制的棋盘。 “……我不会。” “先执。” 小姑娘气鼓鼓的,活像个小包子,拿着他上好的黑玉棋子在棋盘上一阵乱下,口中还不闲着。 “你这人是不是话说得不利落呀,老是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有什么问题可以喊太医查查的。” 江淮之眼皮微动,手指轻轻一弹,一颗白玉子便精准地打到她的手上。 “是下这里么?” “我都说了我不会呀!”符柚吃了痛,捂着自己的小手直吹气,一双圆眸忍不住泪汪汪的。 “也不至于不会到这个地步。” “……你讲话比李乾景还难听。” 符柚蜷缩在自己那张小椅子上,抱着爪子啪嗒啪嗒掉眼泪,委屈地快要碎了一般。 “弄疼你了?” 他声音稍稍温和了些,符柚瞬间“嗯嗯”个不停,一副我都哭了怎么还不哄我的可怜样子。 孰料,江淮之只是微弯下唇角:“疼了长记性,今后少说先生坏话。” “你!”她气得更厉害了,抹眼泪的小手一甩,“什么先生,我不跟你这种人学!” “那便是抗旨。” 江淮之从身后书架上取了页纸来,淡淡推到她跟前,“抗旨是要掉脑袋的,掉脑袋可比这疼。” ……她终于知道李乾景成日里欠欠的,如何能被他治的服服帖帖了。 这个人实在是气人,又实在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般可恶! “不要告诉我,一句也写不出来。”江淮之点了点手边的暖砚,示意她拿过去,“今日的墨我替你研了,此后这种小事要自己做。” 符柚深吸一口气,半点也平复不了自己快要炸了的心肺。 “不好意思江太傅,我好像的确一句也写不出来。” “确定?” “确……”她强迫自己按下心中的怨气,重新审视了那十道天书一般的诗文题,忽然默了默,“好吧……这个是会的。” 江淮之抬手将那页纸取回来,瞥见自己放在第一题的“姓名”二字后跟着歪歪扭扭的“符柚”两个手写字,后面则是一片空白,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你十分。” “好歹得分了!” “字也写的不行。” “你别那么挑剔!”小姑娘刚努力憋回去的眼泪一下子又要涌出来,“在你口中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一句两句也就算了,你说起来还没完了!” “乾景幼时与你一样爱哭,只是他有一点还比你聪明些。” 江淮之抬手将滚烫的茶壶取下来,任由茶沸腾着,眉眼微微噙了些笑意。 “他至少会跑。” “……对呀!”符柚霎时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你在这说了半天,又烦人又讨厌,我为什么不跑呢!” 第5章 “来不及了。” “怎么就来不及了!” “因为我说完了。”江淮之一脸气死人绝不偿命的表情,好整以暇地用指尖敲了敲那壶热茶,“茶倒出来,递给我。” 哭半天没有人管,符柚自己用小手委委屈屈地擦干净脸,口中嘟嘟囔囔的:“递给你才是真的来不及了。” “你没有选择。” 他眸中那抹温柔的笑意,她初见时觉得有多惊艳,现在便觉得有多挑衅。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掉脑袋。” “我脑袋长得好好的,你闭嘴!” 她咬牙切齿地怼回去,一跺脚站了起来,握住壶把气呼呼地倒了杯热茶出来,整张脸都写满了不服。 “要跪吗?” “……不至于,我容易折寿。” 江淮之瘦削的手指轻轻绕在碧绿色的玉杯上,顿了几顿,薄唇微启,缓缓一饮而尽。 “还是有些烫了。”他淡声开口,音色又多了几许茶的清冽,“去吧,明日卯时,不要忘了。” “起不来起不来!” 符柚小手一叉腰,甩下一句话拔腿便往外窜,孰料开门的那一刻,一个瘦瘦高高的黑影差点便倒在她的身上! “别……别突然开门呀!” 李乾景险些摔了个狗爬状,满是活力的语调中藏也藏不住少年的阳光,“嘿嘿,先生早呀……” “你不是在背书吗?” 符柚瞪大了眼睛,话音刚落,只听闻身后传来凉凉的三个字—— “李乾景。” 这位太子殿下瞬间面容失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小柚子,快跑啊——” - 鼻尖萦绕着的雪松气息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东宫有名的古苔梅香气。 一路跑到百梅盛放的冬花园,这风风火火和她一样不懂什么规矩的太子殿下才堪堪停下来。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李乾景不住地拍着自己胸脯,夸张地要命,“差点小命不保!” 符柚捂着被他拽疼的手腕,大口喘着气:“你、你跑那么快干嘛呀!跟狗追着咬你一样!” “嘘——你可别说他是狗。”少年连忙在唇边比了个手势,这才注意到她白皙瘦弱的手腕上一道骇人的红痕,当下便慌了,“呀!我、我感觉我没用劲呀,对不起小柚子……” “哼,符家小娘子宽宏大量,勉强饶你一次。” 符柚撇撇嘴,抱着双臂随意靠在棵树上,“讲吧,偷听墙角有什么感想?” “爽啊!”李乾景猛地一拍大腿,一番欠打的模样,“以前只有我孤孤零零的被江淮之摧残,现在好了,不仅有人陪我早起,还有人陪我挨骂,爽啊!” 她一抽嘴角,“为什么你这种人能当太子。” “命好呗。”他神秘兮兮地凑过去,“你命不也挺好的,生下来就是我的太子妃。” “这太子妃谁爱当谁当去,还真当是什么好东西啦!” “嘁,孤还不乐意要你呢!” “别在本娘子面前孤孤孤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打鸣呢。”符柚白了他一眼,丝毫不把他当个回事,“说正事,这江太傅年纪看着也不大,江家怎么就选出他来摧残你了?” “眼睛还挺尖的嘛,小柚子。”李乾景顺手从袖子里翻出个小包裹,递给她块粉粉的小糕点,“是不大呀,就比咱们大个九岁十岁的样子吧,我也没细算,反正从我记事起,东宫就有这么个人了。” 她恰好饿了,接过来嚼得十分随意:“那你启蒙的时候,他不也还小?这就能当太傅了?” “没办法吧。”李乾景想了想,“江家是帝师世家,我记得太祖开国时就承诺每一任帝师都从江家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仔细思考的模样倒是难得的滑稽。 “江家大郎江敬之生得早,可惜先天双腿有疾,就算饱读诗书也难当大任,二郎江望之才学也还行,可惜是个姨娘出的,家主之位也轮不到他,再然后就是江淮之了,其余都是些旁支,想都不用想的。” “萦月也跟我说过她大哥身体不好,出于礼貌我也没细问。”符柚咽下一口糕点,讲话含混不清,“那这么看来,他命也挺好的。” “也没有吧,教我算他倒霉,哈哈哈!”李乾景骤然一声狂笑,“话说回来,虽然他挺气人的,还特别擅长跟父皇告状,他这个人的学识我是服气的,一看就是挑灯苦读出来的,确实有真本事。” “哈?”她差点没被噎着,“还有你尊贵的太子殿下服气的人?” “但是他烦人的这点没得洗。” 李乾景伸出根手指摆了摆,抬头看了眼天色,“好了不说他了!他下午不在,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俩出去玩会?” “不去。” 符柚拍拍手心里的碎屑,站直了身子,“找你不如找萦月玩去,我得找她算算家里有这么好看的哥哥不跟我说这个账。” “好看的哥哥?”李乾景似是被踩了尾巴,腾得一下蹦起来,“你说江淮之?他好看?啊?” 少年甩着他那高高的马尾,跟撞了邪一般绕着她转了三四圈,“难道世界上最好看的男子不是李乾景吗?跟我读,李、乾、景!” “吃、错、药!” 符柚学着他的语气,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提起自己的荷色小裙摆一溜烟跑没影了。 第6章 刚跑出宫门,还没待吩咐辛夷去帝师府给江萦月递拜帖,乌压压的一群人恰如那将雨未雨时的黑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着她就压了过来! 她吓了一大跳:“爹爹,娘亲,辛夷?!” 还有二十来个丫鬟嬷嬷跟在后面,瞧着很是面熟,似乎是自己院里的人。 “哎呀,柚儿呀。”符从南与长公主俩人一人待一边,圈起她两条胳膊,“江太傅都派人给府里递话啦,说你底子虽欠佳,但一心好学,恨不得天不亮就来读书啊!好孩子!” “不是,我什么时候说……!” 符柚霎时又急又气,可符从南激动的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你院子里的这些人爹都嘱咐过了,从明日起寅中唤你起身更衣梳妆,两刻钟后便必须备齐马车送你去东宫,好在爹争气,这丞相府位置还可以,用不了一刻钟的时间就能给你送到,你呢到了那里,就蹭太子殿下一个早膳,然后就好好读书,爹相信你!” 长公主跟着喊:“娘也相信你!” “我不相信我!”符柚哭丧着一张小脸被俩人架着走,活像被抬去刑场的,“什么意思啊,怎么这样啊……” “怎么这样啊……” 身后人群也蓦然炸开一声低泣。 一小丫鬟瘫坐在地上,哭得比符柚还要惨,“不是都说饮溪苑全丞相府最闲,我所有身家都交代出去了,才闲了几天,怎么一下子比别的院子还惨啊!” 符柚:“……” 第3章 被自家爹娘架回府上用过午饭,符柚便胡诌了个要备齐笔墨纸砚的理由溜到街上去了。 百无聊赖地啃过一串糖葫芦,瞧见不远处遥遥过来的清丽身影,她连忙挥了挥手,“萦月,你……” 她怔了怔。 “……呃,来啦?” “久等啦,小柚子!” 来者一袭大气而不张扬的栀子色妆花小袄裙,发髻梳得整齐又规矩,一双桃花目噙着温婉柔和的笑意,指尖尚萦着书卷与墨香的气息,正不急不缓款款向她而来,只一眼便知是名门望族养出来的贵女。 “久不久等倒是无所谓,”符柚伸手朝她身后一指,“但是我信上说去我们的秘密基地待一会,跟着你的这些是什么情况?!” 她连辛夷都没带,这江家娘子可倒好,丫鬟婆子一个不缺也就算了,怎么还有个抱着剑的护卫? 合着只有她把那个地方当秘密? “抱歉,小柚子。”江萦月颇有些为难的苦笑一下,“上次与你单独出门,回家便被斥作不守规矩,跪了三日的祠堂母亲方消了气,家教森严,还得要你体谅。” “这样呀……”符柚眸中登时浮上一丝担忧,歉疚开口,“是我的错,下次我绝对不拉着你单独出去了!” “哪里的事,是我让你玩得不尽兴了才是。” 江萦月纤长的手臂盈盈一抬,那持剑的护卫便立即上前见了礼。 “属下江唤,见过符小娘子。” 这护卫长得颇有些俊朗,挺拔高大的模样惹得符柚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 “他是我哥哥的人,哥哥疼我,每每出门都喜欢叫他过来跟着我。” “好像是有些印象,不过倒是头一回这般仔细得看。”符柚点点头,见江唤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方收了视线,“哥哥?你哪个哥哥呀?” “小柚子的先生呀。”江萦月低声笑出来,满眼打趣,“我二哥哥。” “你就别笑我了吧!我已经够惨的了!”她瞬间就像是家中养的小猫被踩到尾巴一般,“合着你此前提过几嘴的二哥哥,不是江望之啊?” “我们房里跟几个姨娘关系都不好,若不是家中嫡庶子女一同排辈,怎么能让江望之占了江家二郎的名头。”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江萦月虚虚一掩嘴,“家中那么多庶出的兄弟姐妹,不愿与我们交好也便罢了,还总是背地说大哥和二哥的坏话,我不认他们,淮之哥哥他就是我二哥哥,谁说也不好使。” 京中贵女多半在纷乱复杂的家族关系中生存,极少有如她自己这般,娘亲为公主之尊,爹爹从未有妾室,家中简简单单的丝毫不让她费心。 当然,真把她扔到那种深宅大院里,她这般脑子估计也活不到这个岁数。 想着,她的小手果断挽住江萦月的胳膊,甜声安慰了句,“不气了不气了,我今天上午还见到你二哥哥了呢。” “印象如何?”和密友说了几句泄了泄气,江萦月很快回到了那副温婉的闺秀模样,“他人比较严格,怕是小柚子要受罪咯。” “凶!”符柚一下子来了劲,“说话还好气人好气人,但是说句不该说的话,他倒是我在京中见过最好看的公子,要不我才不在他那里待那么久呢。” 江萦月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呀,到现在还是喜欢看脸说话。” “萦月你也坏!我们都认识多久了,你从来也没有带我见过他!” “小柚子胡闹,你有婚约在身,我领你见自家哥哥做什么?”江萦月眉头一蹙,嗔道,“若不是你一出生便是未来的太子妃,我与你这般好,怕还是真想当一当你的小姑子呢。” 符柚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扑哧一笑,“你还说我呢,你怎么也开始胡说了!” “自然是被符家小娘子带坏的。” 第7章 “还胡说!” 两人牵着手在雪后的京都街道上惬意地走着,遥遥跟着的都是江萦月自己的人,符柚习惯了他们的存在,说话也渐渐放开了,银铃般的笑声好似那枝头上稀碎的薄雪,风一吹便在街头巷尾洒得到处都是。 上次两人误打误撞发现这处林间小屋时,还尚是春暖花开,彼时小潭清澈,林木葱翠,恰是话本中写过的世外桃源的模样。而如今冬日寂寂,入眼萧瑟,踩在无人打扫的枯叶堆上,咔吱咔吱的声响平添了几许苍凉。 “有点渗人……”符柚小心翼翼地抬着眼皮环视四周,似乎没想到这里成了这个样子,“还好你带人过来了,要是只有咱们两个,我感觉我得掉头就跑。” “多大了,怎么还自己吓自己?”江萦月揶揄道,“不过是下了点雪,就给你吓成这个模样,不是说我们帝京有名的符家小娘子天不怕地不怕,太子殿下的马尾都敢拽吗?” 符柚抱着她暖热的手臂,整个人都快贴到人家身上了,尚不忘嘴硬:“李乾景那是欠拽!” “好了,没什么可怕的。”江家娘子自小便处事不惊,“说起来我们都已经及笄了,我的婚事家里也在打算了,若我们都成了亲,像今日这般游玩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我肯定会陪你的!”她没心没肺地一笑,“我跟李乾景的婚约可能要退了,再议婚还不定猴年马月呢。” “退婚?!”江萦月一下子停了步子,随即恍然,“怪不得你突然要去东宫跟着太子殿下一同念书,我此前想不明白,这下是想通了。” “还是你聪明,都不用我再啰嗦一遍啦!” 符柚用小手拭干净秋千上的雪,坐上去轻轻晃着,“其实我真的没有爹娘那么在意这个婚约,若要嫁,我还是想嫁给喜欢的人。” “伯父伯母在乎的是你的声誉,我们这些贵女,失了名声就好似天塌了一般,未出阁便被退婚,难免沦为笑柄。” “所以我说这些嚼舌根的都是闲的,有空不如多睡觉。”符柚摇摇头,坚持不懈地发表她的睡觉观点,“对了,萦月你的婚事如何了?有没有喜欢的公子呀?” “我……” 符柚明显感觉她好像往身后看了一眼,随即她却苦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家里安排。” 符柚有些奇怪,也跟着瞧。 后面只是些丫鬟婆子,她在看些什么? “你总是这么规矩。” 探寻无果,符柚只得从她身后收回了视线,圆圆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堪堪落到那方小潭上。 “萦月你看,”她起了疑惑,歪歪小脑袋,“好奇怪,这里这么冷,那小潭居然没有结冰。” “嗯?” 江萦月跟着她走过去,向来温婉的眉眼也有一丝好奇,“怎会如此,你瞧,这水上还飘着一朵红莲花呢。” “哇,你讲话好吓人!” 她整个人一激灵,见江家娘子似乎很是好奇,俯了身子想去够那朵红莲,连忙壮着胆子拦下,“你身子弱,别沾这冰水,我去给你拿,没问题的。” 她跪在岸边,伸长了胳膊使了大劲去够它,小脸因用力憋得通红。 这花还挺远的,将够着未够着的距离,扥得她胳膊很是难受,这岸边也不知有什么碎屑,硌得她娇生惯养的膝盖疼得要命。 她其实后悔过,放着藏起来的那个俊朗护卫不用,她在这里逞什么能。 但这大话已经吹出去了,怎么好尴尬收手? 她干脆再往前一送,半个身子都悬在潭上,如瀑的发丝垂落在水上,发尖只轻轻一沾潭水,便凝成了细小的冰柱。 江萦月瞧得惊心动魄的,正欲抬手阻拦,蓦然听得身后一阵响动破空而来,她慌乱回头,竟看到自己身后的一个小丫鬟直直朝符柚冲过来,那架势似乎直接就要给她推到水里去! 来不及再多想,江萦月下意识地扑开符柚,用力闭上眼睛,随之而来的就是透彻骨髓的寒冷与无边的黑暗,窒息感在她脑中瞬间炸开,几乎要将她整个吞噬! 符柚也在这一刹那重重撞在旁边的树干上,疼得脑中一懵也顾不上喊疼,费力驱走眼前的黑暗,清醒时却只见茫茫雪地上,蜿蜒成行的血河。 她尚有些失神的瞳孔,霎时就要裂开。 岸边血泊里倒着一个小丫鬟,胸口处直直插着一柄利剑,却未中要害,身后几个婆子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沿着血河一点点看过去,只见那位被唤作江唤的俊朗护卫,正怀抱着浑身湿透、衣物紧紧贴在身上的江萦月,缓缓从潭中走出来。 何其荒唐! 那一瞬间,她恨不得自己也死了。 江家世代以礼治家,将规矩与名声看得比天还要大,如今家中未出阁的嫡出娘子,湿淋淋地被一个男子贴身抱在怀里,在江家与世人的眼中,与死罪无异! 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眼泪不受控制地滴滴哒哒往下落,无助地好似只流浪的小猫。 “小姐只是昏过去了。”江唤将江萦月轻轻放在地上,视线始终未离开过那毫无血色的薄唇,“惊扰符小娘子了,为小姐考虑,在场之人必须死。” “谢谢你救了她。”符柚向来清甜的嗓音如今哑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发抖,“我、我站起来,我去把她送回江府……” “属下燃了信火,公子很快就到。” 第8章 江唤仍是看也没看她一眼。 “属下陪小姐与小娘子等,待公子到了,我作为江家死士,必为小姐谢罪。” 人来得很是快,干枯的落叶堆被马车划出噼里啪啦的动静,落在符柚耳朵里仿若火弹爆炸一般,她抬眼看过去,午前见过的那位清冷温润的太傅,正紧蹙着双眉,凉着一双眼将三人依次扫了过去。 江淮之来了。 她红肿着一双眼,看着他将自家妹妹亲手送上马车,又亲自驾上车,朝自己这边淡淡地瞥了一眼:“小娘子认路?” 她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半句嘴也不敢顶:“认路,萦月她……” “江唤,先送她回府,至于你,事后再论。” 枯叶厉声作响,那马车遥遥地去了,符柚垂着脑袋,脚步一深一浅地走回街上,担忧地一双手都颤得厉害。 犹豫许久,不顾江唤阻拦,她提起裙摆转头往江府的方向跑去。 以往去江府寻自己的好友,她嫌正式登门拜访麻烦,总是绕路去府后面的一处矮墙,踩着砖头翻去江萦月的小院子里去,可是眼下江家家主虽久住宫中,这下一任家主终究是回了府,不去拜见总归是说不过去。 更何况,这落水不醒的人,本该是她自己。 符家小娘子身份尊贵,硬要进去竟是无人敢拦,很快便有嬷嬷迎上来,将她引进了一处极大的院落。这院子修得雕梁画栋,处处精巧,她却并没有心思去赏,一心去见那屋内端坐在主位上的清雅公子。 门被下人顺手带上,主位上的人凉声开了口:“不递拜帖,不请自进,小娘子好大的规矩。” “我……”符柚一着急,眸中便不自觉泛起水雾来,“我知道你想骂我,但是你先别骂,萦月她怎么样了?!” 第4章 “性命无虞。” 江淮之携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朝她缓步而来,声音一贯的清冷,“今日的事,怎么回事?” 得了肯定的答复,她终于放心了些:“本该冲我来的,是萦月救了我……” 紧张与担忧在她的心头迟迟无法消散,面对这位说话并不好听,且午前刚刚将她气得跳脚的江家三郎,她没有心思再与他闹任何脾气,从递信到邀约出门,直至落水前的一刻,她给他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个遍。 甚至连她们二人之间的对话,她能想起来的,也尽数抖落出去了。 她方是第二次见眼前之人,对他除了长得好看之外并没有一丝的好印象,但他是萦月的亲哥哥,她相信江淮之绝不会将妹妹的清誉当作玩笑。 “潭水未结冰?” 听她没什么逻辑地胡乱讲了一通,江淮之捕捉了重点,淡淡发了问,“知道你着急,但像这般‘想当你小姑子’的闺中话似乎也不必讲给我听吧。” 若是苦主都和她一般乱讲一气,大理寺怕不是要变成京都最大的八卦场。 被当事人当面点破,符柚耳根一红,连忙装作没有听清的样子顺势答道:“对、对……水很凉,不是温泉,我跪在岸边拿莲花的时候,膝盖特别疼,就像是跪在冰碴子上一样。” “是人为。”江淮之略一沉吟,颔首儒雅,“此事你不必管了,我自会去追,记住,不要张扬。” “我知道,事关萦月的名声,我不可能胡来的!” 她小拳一握,急急作着保证。 “你可以查到吗?你给萦月出了这口恶气好不好?” 他微微垂眼,瞧着她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语调终究是温和了些,“她是我亲妹妹,你的叮嘱是否多余?” 语毕,符柚竟像是心中大石落定,彻底松下口气来,蓦然炸开了哭声:“对不起……” 江淮之背在身后的手顿时僵了僵。 他刻意放轻了语调,怎么反倒是真哭了? 眼前这小娘子,午前刚刚给他递过了茶,虽说这茶是他自己煮的,课业也还半点没教,但是好说不说也算他半个生徒了,一脚踢出去总归容易毁他自己名声。 可太子很少哭,偶尔幼时哭闹过几场,也都被他手板打得服服帖帖的,半点也不敢再出声。 只是太子皮糙肉厚的,如何跟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比。 视线淡淡在符柚正不断抹着眼泪的小手上停了停,江淮之低声叹了口气,斥道,“门关着,你在里面哭得这么大声,传出去像什么话?” 符柚葱一般的手指果断朝旁边一指,抽搭个不停,“窗、窗开着呢,没事,呜……” “……” 江淮之默了默,“因为担心月儿吗?” 见她用力点点头,他犹豫了好些会,才跟哄太子一般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试着措辞安慰,“月儿不会有事的,这件事我也会给她一个交代,柚儿不哭了。” “我相信...嗯...相信江先生。”浓重的鼻音模糊了她一贯清甜的声线,“是、是因为这个,现在还有一点点其他的原因……” “是何缘由?” “今、今天在讨厌的人面前哭了两次,还被、被讨厌的人哄了……” 似乎真给她委屈坏了,蜷缩的跟个团子一样。 “好丢人呢……” “……” 江淮之重重一甩衣袖。 他就多余安慰! 眸中一凉,他尽力强迫自己保持那江家三郎恰如其分的温雅风骨,“我有事,自己出去哭,你想看看月儿就去看,其余的地方不许乱走。” 第9章 逐客令都下了,符柚只得抬抬小手抹干净眼泪,扥了扥那皱巴巴的湿了一大片的小锦裙,无辜地“嗯”了一声,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好像真是被赶走的是吗? 她是真不知道自己错了是吗?! 他胸口似乎被气得微微起伏,温柔的笑意里夹带了明显的威胁,“还不走?” “不认路……” “平日不是常来?” “没走过大门。” “出去有人带你。”笑意噙在眼角,似乎快挂不住了,“去吧。” 再不出去,他怕他忍不住破坏自己的好形象。 纵横东宫二十余载,他头一次觉得在气人方面有了对手。 “那我去看看萦月啦。”符柚歪歪她那小脑袋,从那双似笑非笑的好看眼睛上挪开视线,临走前顺手推了下窗,“这么冷的天,先生就别开窗了吧,我给你关上,一点小事不用谢我。” “打开。”江淮之眸中微微一暗,“自作主张。” “又凶。” 符柚扁扁嘴,提起小裙摆,一条腿终于迈过了那道门槛,忽又缩了回来,“对了,江先生!” 又怎么了?! 江淮之刚刚冷下来的脸见她转头,瞬间如春风拂面般温和:“还有事?” “江唤怎么样了?”自进府后就没见过那护卫,她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他确实是冒犯了萦月,但也是为了救人,听说他还是先生的心腹,先生会处置他吗?” “你倒是心善,什么人都要关心一下。”他声音有些淡了,“他是我从小养的死士,眼下还不是他死的时候,只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终归要付出些代价。” 符柚听得云里雾里的,只大概听明白了那人不会死,也不好再多问人家的家事,方重新将腿迈了出去。 “对了,江先生……” 江淮之再也笑不出来了。 正欲发作,却只见门前那小姑娘迎着冬日温暖的日光,转过身来嫣然一弯唇角,随即便失了踪影,只余一句话留在风里,“先生说话不好听,但是长得真好看!” 江淮之:“……” 说的什么东西?! - 自待客的前厅中走出,很快便有嬷嬷得了吩咐迎了过来,领着她穿过一道垂花门,又踏上一方上好的楠木铸就的游廊。 符柚好奇打量过去,大院两手边数座上房并着厢房,雍容大气却不似自家装潢奢华,廊桥、甬道乃至牌匾,处处都布置得素雅而不失精巧,颇有诗书礼仪传家的文人风骨之气,叫她瞧得入迷。 不愧是自开国以来便代代相传的帝师世家,院中不似其他家族般各有各喜爱栽种的花,反而三步一青松,十步一竹群,三十步内必有一书架,精心打理的书卷哪怕在风吹日晒下,也瞧不出半点的萎靡,冬风一来,青松竹叶并着书页簌簌作响,入耳甚是好听。 没有花香来打岔,符柚只浅浅一吸气,鼻尖便萦绕上了淡淡的书墨香气,她不自觉轻轻闭了眼,鸦羽般的长睫随风微微扇动着,心底恰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 见她入神,跟着她的嬷嬷慈眉善目,规规矩矩一抬手,“江家以诗书治家,小娘子如今所处的这座院子正是江府的主院,也是最能体现我们江家风骨的地方。” 符柚很难得的没有胡言,安安静静听嬷嬷讲。 “方才那处前厅,是家主待客之地,家主作为帝师久居宫中,陪伴帝王身侧,家中诸事如今大多都是夫人与三公子商议着打理,婢子听闻小娘子新做了三公子的门生,近水楼台,想来也能近身体会到三公子的温和儒雅。” ? 他更多的难道不是毒舌和气人吗。 她没好意思打断人家说人家未来家主的坏话,小嘴一张又默默合上了。 “这边是我们家夫人的住处,那边便是三公子的屋子了,公子也很少回来,小娘子若寻他,怕是还是要往东宫多走一走,至于那边……”嬷嬷仍不知疲倦地待着客,谈及此忽然顿了顿,“大公子从不见客,小娘子还是不要乱走为好。” “我平日只找萦月。” 言下之意,她对别的屋子并没有一点兴趣。 只在对方介绍江淮之住处的时候,她才好奇地往那边投了投目光。 嬷嬷知趣地噤了声,领着她又穿过一道拱门,进了一处小小的内院,方行礼退下了。 屋内很是安静,盈满了浓浓的药草气息,知她来了,初初醒转的江萦月挥手屏退了所有的丫鬟婆子,撑着胳膊费力想从床上坐起来。 “你别乱动!”符柚连忙小跑几步过去又强行扶她躺下,“我看你一眼我就走,你受了惊吓,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江萦月脸色苍白的厉害,声音微哑,“小柚子,我只问你一句话,我就好好休息。” “今日的事情我都跟你二哥哥如实交代了,他会好好调查的,你放心就好了。” 她以为她关心是谁在背地里害她们,孰料江萦月缓缓摇了摇头,费劲地朝她耳边挪了挪,开口极轻,似是怕被人听了去,“江、江唤他……还活着吗?” 饶是符柚平日里再大大咧咧的,听了这番话,一双清冽的眸子里也难免有了疑色。 “你好像很关心他?” “……我只是问问,毕竟救了我一命。” “嗯……我不好多问,但是听江先生的意思好像只是罚了他,没有要他性命。” 第10章 “那便好。”不顾闺中密友愈发疑惑的表情,江萦月舒心一笑,径直转了话题,“你唤哥哥作先生了。” 符柚这才跟意识到什么一般,面上一窘:“茶都递过了,不是迟早的事嘛……” “小柚子放心,二哥哥是很温柔很温柔的人,不会为难你的。” “温柔是温柔,可我总觉得他是装的……” 符柚小声嘟囔了句,见她身子愈发虚弱,登时便起身告了别,“等你好了,我们有的是说话的时候,你家中规矩太多,走正门太费劲了,我走我就跟以前一样翻墙走了呀?” “慢一点。” 身后传来熟悉的叮嘱声,符柚翻窗出去,寻来次次用完都被江萦月偷偷藏好的砖石,小巧的身子灵活一跃,便扒上了那处砌得结结实实的矮墙。 说来也奇怪,她来找萦月的次数说不上多也绝不算少的,这矮墙上的瓦次次被她蹭来蹭去,倒还是如第一次一般坚固,丝毫不见松动,也不知江家用的是什么瓦,改日定要问问,她也买来给自己的饮溪苑用一用。 正待扭身跳往墙外,不远处的正院里忽得一阵骚动,惹得她下意识遥遥望去。 “每次说你你都托辞有事,一说便要出府。”听声音似乎是个颇有威严的中年女子,“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母亲息怒。”清冷似雪的熟悉音色隐匿在青松间,“我的确无意成亲,劳母亲费心了。” 仿佛吃到了什么惊天大瓜,符柚小耳朵倏得一动。 这不是江淮之的声音吗? 成亲?! “成亲不只是为你自己,更是为了整个江家!” 江夫人言辞犀利,寸步不让。 “你做太傅时年纪极轻,你也知道为了服众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如今太子殿下与丞相家那位已然到了婚龄,等两人结了亲有了孩子,你这边八字还没一撇呢,下一任太傅从哪里出去?拱手让给别的房里吗?” 符柚嘴角一抽。 怎么她跟李乾景就有孩子了呢?! 而且什么就“丞相家那位”,她吃个瓜也不配拥有名字吗?! 那边,江夫人仍在斥责:“娘已经为你让步许久了,可你瞧瞧这整个京都,二十有五的年纪,谁家连亲都没成呢?你大哥哪怕腿脚不便,也早早就应下了家里说的亲事,如今甚至你妹妹的婚事都提上议程了,你……” 江淮之只静静地听母亲训斥完,方俯身一行礼,举止温雅,“母亲不必担忧,大哥长子的课业孩儿前些日子考察过,是可塑之才,下一任太傅让小侄子来做,也算是从我们房中出的。” “你要娘说得多明白。”江夫人看着他,终究是恨铁不成钢般叹息一声,“娘希望接任的,是你的孩子。” “无论是谁,只要身上承继了江家风骨,于家族都是有益的。” 他知道,母亲作为正室夫人,诞下长子却天生有疾,只能眼瞅着姨娘一房一房往府里抬,过了好些年,才又有了他,他几乎是母亲全部的希望。 他理解母亲的执念,只是行走一世,若说听从二字,唯有内心而已。 “罢了,你自小主意正,娘也不烦扰你了。” “去忙吧。” 脚步声越来越轻,片刻后整座院中再无半点声响。符柚跨坐在墙头上,闭着眼睛扯着耳朵才往那边听,直到许久没有音了,她才后知后觉地睁开眼,恰对上一双淡雅疏离的眸子。 “好看吗?” 雪片一般的声音轻轻落到她耳边,却仿若一阵惊雷,吓得她差点从墙上掉下来。 京中贵女,大家闺秀,坐在别人家墙头听墙角还被人抓住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太不像话! “不不不…不好看!”符柚清甜的嗓音里难掩慌乱,“不是说先生不好看,是、是这个事不好看,不是……” 她语无伦次地胡乱吐露了一堆,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她明显感觉到,有人正在往这边过来。 “也不知江府的大门哪里得罪了小娘子,次次都不走正路。”江淮之轻笑一声,颇有些看热闹的意思,“太没规矩。” 符柚保持着在墙头上尴尬的姿势,面上一窘:“你、你每次都知道?” “若无默许,你怕是第一次就被抓下来罚了。”他亦能听到家中下人的迫近,却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先生是住东宫,倒也不至于耳聋眼瞎。” “是我的错,我知道错了!”符柚显而易见地着急慌乱起来,“我、我先回家,明日再跟你道歉好不好?” 若是被那么多人亲眼撞见自己跨在墙上的模样,传到爹爹耳朵里,她不定要被训成什么样,她能屈能伸,不计较这一时得失,眼下还是先从江府出去为妙! 然而江淮之似乎并没有放她走的意思,悠悠开口:“知道错了,错哪里了?” “哪里都错了!” 她急得眼眶都红了。 “我上午不该跟你顶嘴,下午不该约萦月出去害她落水,黄昏不该不递拜帖不请自来,眼下不该翻墙出府还偷听你的墙角,我哪里都错了,你让我走好不好?” “论别的,的确不该,但月儿落水之事,怨不得你。” 江淮之说话不紧不慢的,一字一顿。 “那、那把下午那条去掉!”她用力咬咬唇,几乎又要被欺负哭了,“我去掉,你让我走好不好?” 第11章 如玉一般温润的公子负手立于墙下,唇角弯起个好看的弧度:“我从来没有不让你走。”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午前初次见你的时候我便说过。” 他笑意更甚。 “你是可以跑的。” “……” 对啊。 她又忘了! 符柚被他气得直咬牙,小身子灵巧一转,直直从墙头蹦了下去,提着裙摆呜咽着就跑回家去了。 另一边,江淮之玉白色的长袖浅浅一挥,将闻声而来的丫鬟们径直屏退了。 说来奇怪,不立于人前时,他是从来不笑的,只是这小姑娘落荒而逃许久了,他仍站在一棵挺拔的青松下,噙着那抹温和的笑,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确定了。 他的新学生,的的确确是个笨蛋。 第5章 翌日寅中。 滴水成冰的季节里,这个时辰天仍漆黑得厉害,饮溪苑的丫鬟婆子们十几年来头一次起了个大早,燃灯、打水、备车去了一半,剩下一半尽数围在院里这位小祖宗的床前,费了老大劲才把她拖起来,洗漱完毕塞进她那辆御赐的黑楠木小马车马车里。 瞅着她上车了,丫鬟们齐齐舒了口气,哈欠声一时此起彼伏。倚在车头上打盹的车夫被这动静惊醒,裹在身上的毯子一揭,抬手一打马,飞快地朝东宫方向驶去。 开玩笑,若是误了时辰,那些婆子们倒是已经把小祖宗送上车了,那剩下的不就是他的责任了吗? 朱雀大街上人烟稀少,稀稀拉拉地只有一些拎着东西出早摊的小贩和家离得远、早早赶去宫门口的小官们,见到这一眼不凡的马车纷纷避让,还没待符柚得个空再眯一觉,东宫的宫女们便已接过手,将她往崇文馆领了。 瞧着旁边神采奕奕,和自家院里形成鲜明对比的宫女们,符柚终于带着浓重的倦意说出今日的第一句话:“你们……不困吗?” “小娘子说笑了,殿下已然坐在馆中温书了,奴婢们哪有偷懒的道理。” “……” 符柚迷迷瞪瞪地被她们牵着走,再说不出一句话,直到抬头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方下意识地抬手揉揉眼睛想看清他们,随即又猛地缩回—— 差点忘了,她上妆了。 天大地大脸蛋最大,决不能揉花了。 “迟了一分。”江淮之换了身米金色墨竹纹宽袖长袍,手里把玩着一柄紫檀木的小尺子,“比想象中好些。” “小柚子早啊。”宫女们口中早起温书的勤奋太子没什么精神地开了口,手上的书都是倒着拿的,“难得……这个时辰……见到你。” “我也……头一次见你啊。”符柚迷糊着一双眼,声音困得虚浮,“不是说,到你这蹭早膳嘛……饭呢?” “饭?……吃完了啊。” “……?”她整个人一凝滞,“那我吃什么?” “没得吃。”江淮之缓步起了身,站到她跟前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授课的时辰了,还想着吃饭。” “我饿呀……”符柚开口糯糯的,使劲睁大眼睛想瞧清楚眼前人那张好看如玉的脸,只是垂下去的头刚刚往上抬了一点,便懵懵地一歪脑袋,“先生,你……你手上拿的什么呀。” “认不出来?” 江淮之似笑非笑地挑挑眉。 “是冬日暖手的好东西,柚儿把手伸出来一试便知。” 符柚尚未睡醒,还当真信了他,傻乎乎地便将一双小嫩手摊了出去,可李乾景到底被拖起来吃了两口早饭,多少还精神些,眼瞅着那檀木尺就要落下来,他直接一个纵身飞跃,跨过两条椅子,精准地接下了那一尺! 一点都不疼,好似挠痒痒一般。 顾不上叫唤这是不是不公平,李乾景连忙邀功似的一拍胸脯:“我……” 我厉害吧,小柚子。 才刚蹦出一个字,他顿时只觉自己的爪子被人用力禁锢住,随即那木尺雨点一般落了下来,打得他好似被人群殴的小狗一样一通乱嚎,崇文馆上的瓦片都要被他嚎下来几片。 路过的宫女们见怪不怪,就像没事发生般继续送着手上的东西。 可符柚是彻底被他嚎醒了。 她一双清冽的眸此刻睁得极大,瞧着李乾景滑稽至极的模样,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平日天天在她跟前嘴欠烦人的太子殿下,也能被人收拾得这么惨? 那边,江淮之一振衣袖,终于松开了这个莫名引火烧身的家伙,却是一眼也没有瞥他,径直拿起桌案上的小巾,好整以暇地擦了擦自己的手。 逞英雄是吧。 继续逞。 那位被揍得好似落汤鸡的“英雄”,耷拉个脑袋蔫蔫地趴在自己座位上,眸中的愤恨恨不得把眼前这个披着米金毛皮的狼给吃了,结果人倒是一动也不敢动,活像条只敢呲牙的小狗。 “坐过来。” 空气中诡异地安静了几秒,江淮之温和开口唤了她,与方才竟是判若两人。 “来、来了……” 符柚收起笑,小心地瞄了那边一眼,才慢慢蹭到李乾景身边的位置坐下。 她早就该看出来的,她第一天就该看出来的。 这个人的所谓温柔,绝对绝对是装的! “乾景的功课你跟不上,先背自己的书。”江淮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一抬,一册书便缓缓滑落在她跟前,“先抄写着,不理解的问我。” 第12章 顿了顿,他又道,“是很基础的书,应当不至于全是问题。” 符柚自他抬手起,视线就没有离开过那只好看的手,见那指尖又在她跟前点了点,才堪堪回了神:“知道了知道了,我写着。” 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怪丢人的,显得她堂堂丞相府小娘子很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好歹也算是京中贵女,再咸鱼也不至于连字都不认识。她翻开那册书,通篇读了一遍,大概也能理解个五六分,只是李乾景那边她就实在是听不懂了,座上之人薄唇一张一合,干净的声音很是好听,说出来的话却的的确确让人昏昏欲睡。 注意到她总往这边看,那圣贤的语录讲到一半,便稍稍顿了顿。 “不明白的先标注出来。” 江淮之并没有去看她,目光只淡淡落在手中的那卷书上。 “待乾景辰时上朝,我单独授你。” 符柚怔了怔,好像听到了天大的奇怪事情:“啊?他还要上朝?” “不是,小柚子,你未婚夫好歹是个太子,不上朝说得过去嘛?”李乾景毛笔一扔,登时炸了毛,“我每天天不亮就被这个人拽起来背书,到点了又赶我去上朝,下了朝你猜怎么着?” 他越说越激愤。 “我还得回这个地方接着被他摧残!” 符柚嘴角一抽,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听你前面的意思,还以为你挺喜欢上朝的呢,我还是高看了!” “不喜欢也得上啊,谁叫我是太子呢。”李乾景嘟嘟囔囔地坐下,口中话听不分明,“我要不是太子了,你这么笨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 江淮之坐在他们上首,却是听得分明,只勾起一丝略带威胁的笑意,“又想暖暖手了?” 二人异口同声:“没有没有!” “今日一如往常,散朝后选些重要的政事,告知我你的应对之策。” “知道了知道了,说了八百遍了……” 符柚心底多少有些疑惑,却生生按捺下来,低着头默默开着小差。 这里可是东宫,若是说错了话,回家免不了又是一顿说。 她大概也明白皇后娘娘的用意了,的确,她才坐这里多久,就知道了不少李乾景日常的生活和起居,半个时辰能顶上过去十几年。 可她偏偏还是对李乾景没有半点女儿心思,连一点点话本里描述的那种涟漪感都没有,想来太子也并没有往那方面想过,这桩婚事再拖个十月八月的,约摸还是要退掉的。 陛下话说得难听,倒也没说错,她并不了解朝政,也没深究过几本书,脑子也不太好使,将来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对他俩而言皆是受罪。 那退婚之后要怎么办呢……她一个大家族的女儿家,爹娘肯定不可能让她在丞相府孤独终老。 总得想想要找个什么样子的。 江淮之这样的似乎就很好,至少后半生每天醒来都很养眼,都有个起床的盼头。 她开小差开得入神,口中也不自觉地咬起了那支可怜的狼毫笔,迷迷糊糊间,熟悉的雪松冷香愈发浓了,她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恰看到江淮之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江江江江……江先生!” 符柚登时被吓得语无伦次,往后猛地一退,才发生身旁已然没有人了。 “想什么呢?”江淮之似笑非笑地离远了些,一贯温柔的笑意落到她眼中很是可怕,“乾景私下里有没有偷偷告诉你,在我面前神游的下场不是很好。” “没有。”她缓过神来,假装诚恳地点点头,“但是我错了。” 他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明显怔了怔:“……这就认错了?” “先生真信了?” 符柚调皮地眨眨眼,纯澈的一双眸子满是自得。 看吧! 气人而已,她也会的! 孰料对方只是轻笑一声,摇摇头:“不学好。” 不知是不是自己对他始终有一层莫名的好感在,她竟从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中听出了些许宠溺。 不待她多作回味,江淮之径直坐到了她面前,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卷,便将她写满了狗爬般字体的抄写纸卷了起来。 “……”江淮之默了默,“再写一张,我看一下。” “有这么丑吗……”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心虚,小手自觉地把砚台够过来,笨拙地磨了些墨出来。 “那我先写,先生你回来看?” 江淮之淡淡应着:“我去哪?” “呃……”符柚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问出了句方才就想问,却自觉不该说的话,“先生不上朝?” 此话敏感,多少有些沾手朝政的意思,她想着他哪怕不搭理她,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是他很快答了:“不上。” 顿了顿,他又难得好耐心地给这个新来的小门生解释了句,“家父尚在,帝师在位,太子太傅不问朝政。” 符柚了然地点点头,小嘴一秃噜:“那让李乾景回来给你讲,你不是不上朝也什么都知道吗?” “你可以告我。”他温和地一勾唇角,“告到陛下面前,我会受罚。” “我懒得往宫里跑,你又没真的惹我。”她掩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倦意满满地伏案准备动笔,“李乾景那么烦你,怎么不告你状。” 第13章 “他笨,不知道这条规矩。” “……”符柚噎了下,“那我知道了,所以我很聪明?” “你比他还笨。” “你!” “动笔。” 符柚一咬牙,倦意被气走了大半,小手抓起狼毫笔,气鼓鼓地就要落下第一个字。 “等等。”沾了墨的笔尖就要触到宣纸上的一刻,江淮之忽然抬手打断了她,“笔不是这么拿的。” “这样拿也能写字呀。”她有些不服。 “不好看的。” 他只轻轻伸手一勾,那只狼毫笔便到了他纤长的指间,他似乎是在演示如何持笔动笔,可符柚的视线直勾勾地跟着他走,眼中只看到了如玉一般的骨节在动,很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 她承认,江萦月常骂她的话是对的。 她就是没皮没脸,看到好看的公子就挪不开步子。 “自己试试。” 狼毫笔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她手里,她堪堪醒转过来,面上微窘:“……我没看明白。” “是没看明白,还是没有看?” 江淮之的目光在她身上淡淡垂了垂,肃了声。 “知礼守矩是为人之首,我不想将话讲得太直白。” “我……”被人当面戳破,符柚瞬间又羞又恼,大颗大颗的水珠直往眸中盈上来,“我、我不看了……” 瞥见她一副既委屈又羞耻的模样,他默默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忍不住心软。 虽说是未来的太子妃,到底还是个娇生生的小姑娘,做他的学生还没个两天,哭了不下三四次,怎么看怎么都是他罪大恶极。 “话说重了。” 他长袖一振,起身落座在她的身侧。 既然都是他的学生,她与李乾景就没什么分别,他合该好好教。 “手指再往上一些。” 清冽似新雪的声音时不时发出指令,符柚摁下心中那莫名的小心思,难得乖巧地一一照做。只是她到底从出生起就太咸鱼了,脑子没动过几次,好不容易要动一动,还总是掌握不好。 “这里。” 江淮之俯身过去,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在她食指上轻轻划过,扶着她的指头稍稍往上抬了些。 微凉的细腻触感忽然抚过她的肌肤,符柚一张小脸腾得就红了,本来就乱的脑海霎时炸开,尽是他蜻蜓点水般指尖的温度,仿佛被他身上的雪松香气整个淹没,什么笔墨宣纸再也看不到,只余无尽的波澜与涟漪。 江淮之亦是触电般缩回手,乌黑长发下掩着的耳根竟是不自觉红了。 不太行,她与李乾景好像还是……有分别的。 “小柚子。” 书馆门口蓦然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两人同时心中一颤,视线稍稍一偏,才发现李乾景不知何时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方才的画面似乎尽收眼底。 符柚心里顿时打起了鼓。 坏事了。 这婚约尚没有解除,再怎么有意见这家伙也还是她的未婚夫,在未婚夫的眼皮底下偷偷瞄瞄好看公子便罢了,只是江淮之俯身过来,碰她手的动作实在是……太亲密了,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的发丝擦过了自己的脸。 哪怕她知道他只是在教她握笔,被当场撞见,她也颇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江淮之亦思虑到了这一点,温雅似玉的一张脸上少见地有些不自在。 孰料这位本该发怒的太子殿下,须臾竟靠在门边忽然疯狂傻乐起来:“哈哈哈哈小柚子!你都多大了,怎么才学握笔啊!这个我三岁的时候就会了!” 符柚:“……” 江淮之:“……” 没关系,是个傻的。 第6章 午后的日光很暖,是个难得的大晴日。 江淮之教完例行的课业,便不知去哪里了。符柚在东宫蹭过午膳,拖着长长的步子从温暖的冬阳下一深一浅地挪回书馆里,与李乾景一道趴在桌案上装死。 “为什么不回屋睡……”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脑袋在臂弯里埋着,“下午不是没有课了吗……” “睡不了一点……” 李乾景跟她一样半死不活的。 “下午要见东宫属官,有时候朝官也来……嗯,听他们讲废话。”他嘴里胡乱不清,“等他们都走了,我就可以歇会了,但是也该睡觉了……” “那你好辛苦。”她声音闷闷地从胳膊下传出来,“我以为你跟我一样,天天玩。” “也差不多吧,反正我也没好好念过书……” 少年的声音愈发浅了,细细听来都听不分明,只渐渐换成了均匀的呼吸声。日光从半开的窗外铺进来,洒在二人纤长的睫羽上,恰好为那鸦羽渡了层金。 迷迷糊糊间,符柚微微一抬眼皮,瞥见窗子上那雪白的身影,方又放心睡去了。 她喜爱小宠,院中也养了只绒白身子的黑尾小猫,头一次几乎整个白天都要交代在外面,也不顾爹娘阻拦给它带过来了,结果早起上课一点也顾不上,只能交到辛夷手上,好在它乖,得个空就过来找她了。 两人一猫倦倦地窝在日光下,不知昏昏沉沉了多久,外面方有了大动静。 李乾景向来觉浅,迷瞪个眼走出去,颇有些不高兴:“吵闹什么?还没到孤听你们讲废话的时辰呢。” “太子殿下。” 一行人约摸六七个,见少年从里间出来了,慌忙俯身行礼,礼毕后纷纷对视一眼,方挑了个倒霉的出来说话。 第14章 “殿下,臣无意惊扰殿下午休,只是……”那臣子犹豫了片刻,挽起一道衣袖,“这东宫如何会有猫?挠了臣事小,若要惊了殿下,臣等当真万死难辞其咎。” “白的?” “对对,是白的!” “尾巴黑的?” “这……殿下怎么知道?” “那不是小柚子家里养的吗。”李乾景带着些起床气,有些烦躁地倚在廊柱上,“挠你就挠你了,说明你活该,怎么光挠你不挠别人。” “……” 朝臣生生被噎了回去,倒是身旁那位东宫主簿孟颂笑着脸说话了。 “为人臣子也是担心殿下,殿下莫要说气话了。” “担心孤做什么,小柚子的猫不可能咬孤。” “是是是。”孟颂满脸笑意丝毫未减,熟练地打着圆场,“殿下与符小娘子青梅竹马,这猫如何会伤到殿下。” 一句话说得李乾景有点美了,顿时也不烦了,只双手一叉腰,轻哼一声:“走吧,孤听听你们今天又汇报些什么事情。” 还是个傲娇的孩子。 孟颂无奈地摇了摇头,抱着一叠文书习惯性地就往里间踏,刚刚迈进去一只脚,瞥间桌案上那淡粉色的清丽身影,霎时只觉背后一阵发凉。 “让你进去了吗……”李乾景开口幽幽的,“小柚子在睡觉!!” “怎么了吗?” 少女清甜的嗓音带着些许倦意,忽然间席卷过人群。瞧见这位午睡初醒的京都第一美人儿,带着脸蛋上一抹未来得及消散的粉霞轻盈盈走过来,属官们纷纷低下头去,无一人敢直视。 “无意冒犯小娘子,请小娘子宽恕。” 符柚认出来是那日领她进宫的主簿,没有多在意,只瞅着忽然在一旁傻乐的太子殿下凶了句:“李乾景,大中午的,你又闹腾什么!” 一句话让在场众人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里出了一身冷汗。 当众直呼当朝太子名讳,就算是未来的太子妃,也未免太不合规矩了些! 说轻了是小女儿家胡闹失了分寸,往重了说哪怕是藐视皇室天威都不为过,陛下一怒之下要她脑袋都只是张张嘴的事。 孟颂迟疑了半晌,正欲冒死提点,身后恰好传来个耳熟的清冷音色:“柚儿,休得放肆。” 他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救命的来了! 符柚也下意识地怔了下,被人当众这么唤名字,她还真难免有些害羞了。 人群散开,江淮之依旧是晨起那身米金色圆领袍,长长的衣袖裹着一只通体雪白、尾巴漆黑的小猫,衬得他疏朗的眉眼愈发温和,“是听事的时辰了,殿下去吧。” 李乾景撇撇嘴,叹了口气:“行吧,又开始了。” 身边清净了,符柚只看了一眼那被最后一人带上的屋门,连忙两步并一步跑到江淮之面前,小心地接过那只小猫:“小咪,你不睡觉跑到哪里去了呀?” “它唤作这个名字?” “嗯!”符柚点点头,谢过了他,“虽然先生很气人,但还是谢谢先生帮我找小咪。” “……有些时候,前半句话可以不要的。”江淮之双眉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稍显无奈,“属官们来找乾景,惊了你的小猫,它慌乱之下挠了人,待他们出来,要去和人道歉。” “明明是他们先吓到它的,小咪从来不挠人的!”她向来不喜别人讲她的猫,噘起了小嘴,“我不去道歉。” “东宫有规定,不可以养小宠的。” 江淮之自认对她的耐心,比起对李乾景要好上七八分。 “你自行带它前来,并未多加管制,你不占理的。” “那……那也不行!就不行!” “遑论你是当朝丞相家的千金,哪怕将来做了太子妃,做错了事伤到了人也是该道歉的,你不必觉得没有面子,真诚待人总会换来真心的尊重。” 江淮之熟练地讲着自己都懒得听的大道理,那抹一贯用来示人的温柔微笑,又有些挂不住了。 熊孩子一个还不够,现在又来了一个。 他是来做太傅的,不是给皇家育儿的! 符柚好似意外地被说动了几分,咬着下唇思考了半晌,自觉他说得尚有些道理,却又觉得她这么快向这个人服软太过怂包,索性再顶一句嘴:“那也没有我符小娘子道歉的道理!” 果然。 江淮之眸色暗了暗,随即唇角又重新弯回一个好看的弧度。 “那便没有办法了。” 他摇摇头。 “你……你要做什么!” “我一介教书的,还能做什么。”他语气甚是平和温润,“自古至今都一个传统,告个状就好了。” 瞅见他面不改色地说出要给自家爹爹告状,小姑娘登时急眼了:“江先生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偏偏总是这么烦人!你别给我告状,我道歉还不行嘛!” “我……”江淮之微微一怔,轻笑一声,“真就这么好看,让你成日挂嘴边?” “当然了,先生是我在京都见过最俊朗的公子!” 这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她才觉得有些不妥,哼了一声就别过头去了。 “嘴甜没有用。” 今日江淮之颇有些不饶她的架势。 “还有一点,今后在人前,不要直呼太子的名讳。” “他起名字不就是让喊的嘛……”被一连串训下来,符柚小嘴噘得更高了,“你也喊。” 第15章 “我没在人前喊。” “那我不是人嘛!” “……”江淮之默了默,忽然苦笑,“在这个皇宫里,没有比柚儿更像人的了。” 敢说敢闹,敢玩敢笑,一双干净的眼睛清澈见底,一副少女的心性天真可爱,这样的性子,他亲眼看着长大的李乾景都在慢慢丧失,他自己更不必说早已弄丢了多久,如今与这小姑娘相处几日,难免有些感慨。 符柚未经多少人事,大眼眨巴了两下,并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真正的意思,只当他是在阴阳怪气自己,反倒更气了:“不喊就不喊,你别给我告状就行!” “确定了?” “确定,谁反悔谁小狗!” “那好。”江淮之很快收起那一瞬的感叹,坐在廊下的木凳上轻轻倚上柱子,手中细细把玩着自一旁梅树上落下来的红瓣,“其实……无论如何我都会往宫中与丞相府送一份文书,如实秉明每一日你们的表现。” 符柚顿悟:“所以,不管我刚才认不认错,一会道不道歉,这个状你都要告?!” “可以这么理解。” “但是至少……会给你美言几句。” 日光映雪,浅浅折射在眼前人清俊的侧脸上,似有若无的温柔萦在那副剑眉之间,细细瞧来竟有些说不上来的割裂。他就那般淡然地倚在游廊下,一袭米金色长袍衬得他周身气质愈发清贵,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一朵未枯的艳梅,哪怕只是轻轻碾上一下,都叫人瞧得心跳漏上一拍。 说来奇怪,在那双清冷却总是含着笑意的眸里,她竟看出来些极浅极浅的悲伤。 余光扫见她只看着自己不说话,江淮之轻轻偏过头,视线里唯有些许对自家学生的关爱,“怎么,气过头了,话也说不出来了?” 符柚也不知当下在想什么,脱口一句:“先生不高兴吗?” “……何以见得?” “不知道,就是总感觉你的笑……不像是在真的笑,我见过的笑不是这样的!” 江淮之有些惊讶于她的敏感,却也只是摇了摇头,“世家公子,太傅官身,还有何不满的。” 语毕,他并没有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揶揄一句。 “柚儿还是好好想想一会如何致歉吧,免得到时候讨厌先生,却还要先生帮。” “你!”她被他激得直呲牙,连带着怀中的小猫也亮了爪子,“错也是我把它带过来错了,小咪这么可爱,它挠谁它都没错!” “我并未觉得它有错。” 符柚微微睁大了眼,眸中一亮:“先生你也是这么想的?” “嗯。”江淮之面上微窘,却诚恳同她开了口,“……确实可爱。” “有眼光!”小姑娘一下子兴奋了,也忘了她方才被人家摁着训了半天,“我就说先生这样的人,肯定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们都不喜欢小咪!” 江淮之失笑。 “去吧,午后你自行温书,看天色稍暗便早些回家吧,明日仍是卯时授课。” 符柚一副没听见的样子,抱着小猫就窜到他身前:“好乖好软的,先生不摸一下?” “……不必了。” “那好吧。” 见他起身欲离开,符柚想了想,果断抬手拦下了:“我还想问先生一个事!” “你讲。” “之前萦月落水的事情,先生追到凶手了吗?” “大概知晓。”江淮之颔首,“你不必着急,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可是我也想帮忙!”符柚小小的个头站在他跟前,努力仰着小脸,“都欺负到我和萦月头上了,我不想什么都不做,只等别人给一个结果……” 他并未想到她会这样说,不由得微微垂眸看向她,镜湖般的眸子里倒映出她因焦急而微微有些发红的脸颊,良久竟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笑意自眼底一道蜿蜒至心底,好似春风一夜吹开万树梨花,多年后的夜半闲时,回想起来也会觉得动容。 “过几日是你的生辰?” 他并没有从正面接她的话。 “嗯?……嗯!”符柚被他这莫名一问整的有些茫然,“先生怎么知道?” 作为半个宫里长大的未来太子妃,她每一年的生辰都被帝后特准在宫内摆宴庆祝,想来今年亦是如此,只是她过了这许多年的生辰,似乎并没有在宴上见过江淮之,不然这样温润如玉的公子,她怎么可能现在才认识。 “今年我也进宫。” 江淮之淡淡抛出一个自认为很明显的暗示。 “先生要给我过生辰吗?”符柚直接无视了他的暗示,眸中多了一两分雀跃,“虽然先生很气人,但是我还是希望先生来的!” “……都说过了,前半句可以不必加上。” 他微微扶额。 忘记了,是个笨小孩。 “这件事情既然你想管,届时我会告诉你如何做。” “好呀!那我等先生!” 符柚重重地点点头,蓦然绽放的明媚笑意恰如天光破晓,瞬间扫清了那脸上密布的愁云。 江淮之眉眼温柔,语气难得有些宠溺:“高兴了,可以放先生走了?” “可是先生……” 小姑娘揉了揉怀中熟睡的小猫,高高举到他眼前,一根黑尾毛精准地落到了他一尘不染的衣袖上。 “真的很可爱,真的不摸一摸?” 第16章 江淮之:“……” 第7章 街头巷尾渐渐有了年炮的吆喝声,帝京有名的白鸢湖凝上最后一层冰,已是年节时分了。 丞相府日常燃灯的喧嚣声比平日更早了一些,各个院里无论是关系近的关系远的,都早早起来琢磨着自己备下的薄礼,并着朝中大小官员前来送贺的马车,一道运进了那饮溪苑中。 被拖死狗一样拖起来了一个星期,符柚仍未习惯这天不亮就起床的卷王生活,辛夷扯着嗓子唤了她十遍,最后忍不住掀了被子,她才像丢了魂一样慢慢挪到梳妆镜台前。 然而辛夷并没有直接动手为她梳妆,只端来几盆清水,看着她漱过口净了手,方招呼着几个丫鬟端了早饭进来摆了满满一桌。 莹白暖玉盘托着烫手的玉尖面与正冒着热气的馎饦置于一侧,另一侧则是入目琳琅的单笼金乳酥、藕粉桂花糖糕等几样常用的糕点,面前摆了用来暖胃清口的嫩芽茶汤,符柚长长吸了一口气,伸个懒腰很是满足。 “好——香——呀!” 她拖着尾音夹起一块糖糕,吃得香甜尚占不住她的嘴。 “辛夷,今早怎么给我做饭吃啦?” “今日是小娘子的生辰,小娘子忘记啦?”辛夷站在她身侧伺候着,亦是兴奋,“用过小食,小娘子就要去找老爷和夫人一道进宫啦!今天不用去东宫读书哦!” 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不用去东宫读书,那岂不是见不到江淮之那张好看到让她怎么也忘不掉的脸了? 辛夷也跟着愣了一下,这成日早起哭天喊地的,怎么说不用去了反而小娘子还不高兴了? “没有没有。” 反应过来,符柚连忙摆摆手尴尬地笑笑,低着头啃她的玉尖面去了。 “哦——”辛夷顿时了然,拖长了音揶揄道,“小娘子与太子殿下当真是青梅竹马一对佳偶,小娘子这是想见殿下呢。” “你别胡说!”符柚不知道哪里突然来了气,脆生生地凶道,“我明明是……” 话刚出口,她便不敢说了。 她明明感觉支撑她大冷天摸着黑跑去念书的动力是江淮之绝非李乾景,可这种话说出去,怕是整个符家都得跟着她遭殃,她是笨又不是傻,何苦给自己找点麻烦。 好在辛夷很快接了话:“是奴婢多言了,小娘子一心向学,近来寄到府上的文书里,江太傅没少夸小娘子呢。” “他不说我坏话就不错了。” 符柚嘟囔着,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闷闷用完了这顿饭,又安安静静地坐去妆台前,任由辛夷打扮。 瞧着她这一反常态的模样,辛夷还是没忍住多了句嘴:“小娘子有心事?” “没有。” 她矢口否认着,心里却莫名乱成了一团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日去东宫都想见到他,总是被他气得够呛也还是想跟他说话。 虽然自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亲自上手教自己握笔,她再笨再不懂也只是在上首坐着用言语指导,可她每每想起那次他指尖擦过的温度,心底总是痒酥酥的。 小娘子胡思乱想着,罕见地没有像鸟雀般叽叽喳喳的,连今日想穿什么衣裳都懒得往下交代,好在辛夷懂她,熟练地取了件樱色蝶纹浣花锦留仙裙过来,便随着车队出门进宫去了。 这皇宫她一年总要来上几次,见见陛下见见皇后娘娘,偶尔也能跟碰上的嫔妃们打个照面,有时是她自己来,有时是爹娘领着她来,有时去金漆龙纹的金銮殿拜见,又有时只是去栽满了兰花和香草的后宫闲聊。 做什么都有。 她思绪很乱。 爹娘在前面与碰到的朝官寒暄着,她只跟在后面剪着心里的乱麻,瞧着队伍绕过那座巍峨的大殿,转过几道弯,进了一处金色琉璃瓦作顶,汉白玉石筑基,明珠缀墙香桂绕柱的小殿,方暗暗舒了口气。 还好,今年也不用去主殿中觐见说些官话,只是吃顿饭便好了。 吃饭还占不住他们问东问西的嘴吗?定能占上的。 前面的宫女纤纤一抬手为她打了帘,符柚稳了稳心神,将雪狐披裘递到旁边人手中,心里默念着江淮之这几天插空授的宫中礼仪,迈着优雅轻盈的小步走了进去。 ……好做作。 她腹诽着。 她以前真不是这样的,哪次不是开开心心蹦蹦跳跳的来宫里吃好吃的,可去岁及笄生辰,陛下罕见地呵斥她没有一点规矩的样子,当时的气氛她现在想起来还想钻进地缝里。 故而今年她是当真不想来了。 抿着唇规规矩矩地进了暖阁,她一眼就瞧见李乾景猛地一下窜起来蹭到自己身边,心里顿觉不妙。 “小柚子!”李乾景一副惊喜万分的样子,绕着她转了好几圈,“你真的戴了它呀!我一大早就差人送贺礼过去,你快说好不好看嘛好不好看嘛?!” 符柚嘴角一抽:“什么东西?” “玉簪呀。”他笑嘻嘻地伸手碰了碰她发间,那只被他盯着完工的白玉螭纹簪在灯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我盯了好久的,给小柚子作贺礼!” 她其实完全没注意身上穿了什么头上戴了什么,想来是辛夷心思细,知道立即戴上这份贺礼来博太子殿下欢心,便也顺坡下了驴,“好看的,多谢太子殿下。” “啊?” 第17章 李乾景明显怔了怔,对她骤然陌生的语气一时没有接受过来。 “瞧瞧我们景儿,这定情信物都送上了。”温婉大方的女子声从门口传来,他这才注意到是自家母后来了,“这两个孩子,感情一向好呢。” “嗯。”龙袍加身的中年男子跟在她的身边,淡淡扫过一圈跪了一地的人,最终落在那个难得规矩的小姑娘身上,“柚儿又长大了。” 都过生辰了,能不长大嘛! 符柚正欲习惯性地起来撒娇,脑中忽然想起昨日江淮之给她单独做的魔鬼训练,出口生生憋了句,“谢陛下夸赞,柚儿也愿陛下与皇后娘娘福寿康宁,万事无忧。” ? 在场人皆被她所言惊住了,齐齐沉默了半分钟。 怎么个情况? 她下意识以为自己背错了例句,初初抬头便恰好撞见皇帝眼中那一抹少有的欣赏,“和景儿一道读了半月书,长进不少。” “这孩子,用功着呢。”符从南这才连忙笑着接过了话,起身请帝后入座,“这几日从东宫寄来的文书,江太傅可没少说她好话。” “对对对!”李乾景也插了句嘴,“小柚子现在可卷了,比我都先到书馆里!” “人家柚儿都知道用功了,你成日还只会嘻嘻哈哈的。”皇帝落于主座,睨了他一眼,“一国太子,不像个话。” “……”符柚实在是想笑,憋得自己耳根都红了,心下也舒畅了些。 她知道今日要进宫,课后偷偷找江淮之要了些例句来,果然好使得很,某些不背例句的人活该挨骂。 身边人依次入了座,她跟着李乾景如往年一样,一道坐在了皇帝右下首的位置,刚落座,李乾景就迫不及待凑了过去,压低声音:“小柚子你耍赖,说好一起随心所欲,你偷偷讲规矩!” “你自己不听先生讲课,你怪谁!”符柚一动不动地坐得齐整,口中却小声与他吵闹着,“你离我远点,我不想挨骂!” “好好好,现在又嫌弃上我了!” 符柚没再多搭理他。 今日自起床便心事重重的,一是因为凌乱不明的小女儿心思,另一则是因为昨日江淮之正式告诉了她,害萦月落水的真凶。 只是一个普通的生辰宴,排场并不算很大,符柚的视线在一些老臣重臣与几名受宠的嫔妃中间转了转,最终落到了个盛装出席的美艳女子身上。 “诶,”她小爪子捅咕了下身边的工具人,“那个是虞妃吗?红衣裳的。” “对。”李乾景只瞄了一眼过去,便嫌恶地挪开了,“我母后还坐在这里,如此红艳的衣裳,真把自己当正主了。” 猜到了。 听说是如今陛下最宠的妃子,果然选看起来最目中无人的那个没有错。 她是笨了点,可也绝不是什么软包子,敢害她最好的密友,她今日定叫她好看! 正想着,殿门口忽然一阵细微的动静,她下意识抬头望过去—— 是江淮之来了。 她亲眼看着他穿着一件明月珰糅天青色的窄袖袍衫,腰束玄色镂金玉璧带,好似棵挺拔淡雅的青松自殿外缓步而进,又行至中央款款而拜,一路自道旁新雪上携来的凉意瞬间冲淡了她心底挥之不去的烦躁,仿佛只要看他一眼,便抵得上暑日里万千纳凉之法。 “喂,小柚子。”李乾景表情有点奇怪,语气稍显不自在,“你看什么呢,他脸上有银子?” “……他、他没有,你脸上有好了吧?” 她睫羽飞速扑闪几下,心虚地低下了头。 “起来吧。” 上首的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年倒是肯来了,朕瞧着你这孩子就是太过规矩,你父亲住宫里,你如何就进不得了?想来乾景太过胡闹,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他规矩啥呀,他每天下朝之后都套李乾景话。 符柚偷偷腹诽一句。 “陛下言重了。”那边,江淮之挂着熟悉的温和笑意,答得滴水不漏,“太子殿下天资聪颖,栋梁之才,臣愿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不是说我又笨又蠢的时候了? 李乾景听得龇牙咧嘴的,也跟着腹诽一句。 江淮之唇角不动声色地扯了扯。 两个小家伙脸色一个比一个奇怪,不定又在偷偷说他什么东西。 “坐吧。” 皇帝稍稍一抬手,请他入座了左下首的位置,正正好在他们两个的对面。 大靖向来讲求文礼,尊师重道,各家各户治学之风皆颇为严谨,像江家这样的帝师世家,家主为帝师,家族成员多半亦开塾讲学,虽非大富大贵之家,却在皇室与京中有着无可替代的声望与地位。 符柚对视一眼,又连忙低头假装在看桌上的果子,生生要给这果子看出花来。 花未看出三分,宫女们便鱼贯而入撤下了茶果,随即一个个银玉盘托着鹿尾酱、金银夹花平截、冷蟾儿羹等佳肴便摆上了桌,还特意在她面前多摆了道樱桃酪与贵妃红。 随后便是年年如一的祝贺,她一一谢过在场诸位或真心或做样子的贺词,才终于算是吃上了口半凉的菜。 只是那块小天酥刚入口半截,对面那位清俊公子忽然温温柔柔开了口:“柚儿,生辰快乐。” 一句话差点没噎死她,她赶忙吞下那一整块,含混不清地不知是要赶紧嚼还是赶紧回话,唇边还沾着贪嘴先尝了一下的樱桃:“谢……谢谢先生!” 第18章 丢死人了! 瞥见江淮之眸中那抹促狭,她合理怀疑这个人是故意的,谁家好人挑别人吃东西的时候说话! “如今这乾景与柚儿,说起来也有同窗之谊了。”皇后娘娘接过话,笑得大方又得体,“只是不知,柚儿在江太傅那里表现可好?” “自是好的。”江淮之微微颔首,并没有说她的坏话,“柚儿一心向学,很是乖巧懂事,得以兼授丞相大人千金,亦是臣的荣幸。” 总感觉这个人用的例句比她高出不止一个水准…… 不及她乱想,那边的符从南听得倒是美滋滋的:“小女顽劣,劳太傅大人费心了,若有何冒犯之处,太傅尽管告状到我这里来!” 安阳长公主也接了话,“是这样的,太傅随意管教,我们这里绝无二话的。” 当真是亲爹娘! 皇帝似乎听着有些宽心,面上表情更舒缓了些,随意问道:“乾景觉得呢?” “小柚子当然是好的!”李乾景立马抢答,生怕慢了一秒让人觉得犹疑,“小柚子特别好,儿臣喜欢和她在一块!” 此言一出,皇后娘娘与丞相夫妇笑意皆是深了深,心底淡淡舒了一口气。 符柚默默丢了个眼刀过去,那当事人偏跟没看见一样乐乐呵呵继续吃菜,瞧起来比她还没什么心眼子。 有心眼子的自然在等着她。 众人寒暄许久,那坐在下面的美艳宠妃,符柚板上钉钉的怀疑对象,终于盈盈一放筷,含着甜腻的嗓音开了口。 “符小娘子生辰,得陛下恩准,臣妾也有贺礼相送。” 说罢,她柔弱的一双手轻轻在空气中拍出响声,便很快有宫女推了一块大东西过来,那东西被红布盖得严严实实,分毫看不出是什么。 符柚睨了她一眼,没什么兴趣说话。 虞妃却瞧着有兴致的很,蒲柳一般的身段摇到红布前,指尖一点一掀开,一块用冬日寒冰精心雕刻出的福葫芦便瞬间展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皆是不由得眼前一亮,符柚却顿时皱起了眉头,眸中盛满了难以置信,随即恶狠狠地盯住她。 冰雕。 这不是赤裸裸地在挑衅她吗? 第8章 江淮之眼神亦是暗了暗。 他知道这人早早备下了块冰雕葫芦,只是这位宠冠后宫的虞妃娘娘,竟猖獗到敢当场挑衅自己的学生,实是令他心生不快。 他不动声色抬眼看过去,果不其然瞧见那小姑娘气得恨不得想冲上去打她,却又强行克制着,憋得一张小脸都红了五六分。 “朕瞧着甚是好啊。”皇帝并没有注意到下面几个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只看着那冰葫芦颔了首,“爱妃有心了。” “多谢陛下。” 刚刚被赏了句夸赞的虞妃,举手投足间满是得意,福了身便转头过来,“不知符小娘子可喜欢?” 喜欢你个头。 思及江萦月被从水中救出来时半死不活的样子,符柚小拳在桌案下紧紧握着,深吸一口气,挂上明媚的笑容站了起来。 “自是喜欢。”她声音刻意甜得清脆,“只是不知,娘娘这般好的寒冰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如何好的手艺雕出来的?” “自然是为庆祝小娘子生辰,特意从宫外请的巧匠。”虞妃从容地应对着,“本宫只管把关最后的模样,小娘子若好奇,本宫不日去问问便是。” “我瞧着眼熟,怕不是生在京郊林间的潭冰吧?” 她字字珠玑,似乎已然在心中排演了无数次这样的画面。 “是么?京郊竟还有一处小潭?”虞妃掩嘴作惊讶状,随即失笑,“本宫久居深宫,不似小娘子一般自由,知道这么多好去处。” 在讲她成日里没规矩乱跑。 符柚听明白了,一双好看的眼睛里盈满了怒意,不分青红皂白怼了回去,“我贪玩之事全京都皆知,不是什么新鲜消息,可娘娘所谓久居深宫却对宫外一清二楚,这便是耐人寻味的谈资了。” 见她越说话越离谱,并不知晓此事的符从南心下恐慌,登时起身喝止了:“胡闹!虞妃娘娘祝贺你生辰,你反而在这里伶牙俐齿,回你座位上去!” 一旁的江淮之却是听笑了,无奈扶额。 这孩子……杀敌一千能自损一千二。 想着,他温温和和开了口:“丞相大人,让她说完吧。” 在场众人多有疑惑,碍于对江家的尊重都暂未多言,符柚却好似被彻底鼓舞了士气,朝帝后的方向规规矩矩一礼,“陛下、皇后娘娘,我想让我的丫鬟辛夷进来一下。” 得了应允,辛夷很快捧着个盒子进来,当场在众人面前打开,恰是几块不大的碎冰。 “这是从京郊小潭旁边取来的冰。” 符柚拿起一块小冰,白皙的小手瞬间被冻出粉霞,“那小潭几乎鲜有人知,偏偏那日我们去了,还偏偏被人提前生生砸开了。” 她越说越来气。 “这京都有冰的地方那么多,娘娘取冰作贺是假,害人落水之心却是真!” “小娘子慎言!” 言至此处,虞妃霎时也跟着红了眼眶,委屈地好似刚从水中捞出的红莲。 “什么落水?本宫只是真心为你祝贺,你却往本宫身上扣好大一顶莫须有的帽子!” “娘娘做这么大一只冰葫芦,总该要有工具吧?”她步步紧逼,“说那么多也没有用,娘娘把凿冰的工具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如果切口不吻合,我给娘娘道歉!” 第19章 说罢,她心下亦是紧张。 她可是百分百相信江淮之给她的情报,要是他敢在这种事情上骗自己,到时候她再丢人也得把他拉下水! 虞妃闻言却是有些急了,只是还没待说话,上首的皇后偏偏此时悠悠开了口,“便去淑华宫瞧瞧吧。” 她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红着楚楚可怜的一双眼,看向始终沉默不言的圣上,却只得了淡淡的一句:“瞧吧。” 说实话,皇帝他也有些烦。 这还当着好些个朝臣呢,他的后宫忽然就乱起来了,饶是平日里再宠虞妃,又怎么可能当众不给皇后面子,到时候言官们各个参他一笔,史官们再添油加个醋,他还要不要名声了。 江淮之在一旁静静听着,面上无波无澜,好似一切与己无关的仙人。 他早便研究透了当今圣上的心理,若拟一本奏折携着证据报上去,皇帝虽与皇后情深,但自古新人胜旧人,此事也并未真的害到人,未必会肯管,必然要待前朝后宫皆在场之时,方容易松个口。 很快,皇后亲自派出去的大宫女便回来了,手中果然带着一柄凿冰器物,跟在她后面的,还有江淮之早早便准备好的——做这冰葫芦的匠人。 见到那匠人,虞妃仿若桃花的一张脸,明显变了变色。 她分明偷摸命人灭了口,如何这人还能出现在这里?! 看了眼那物什,符柚咬了咬唇,那樱桃酪的香甜气息还尚残余三分,她借这股甜香作酒,果断一个箭步上前取了器物,直直将冰葫芦砸下一个角来! “……”江淮之默了默,殿上人亦是看傻了。 再怎么样,也不能砸给自己祝贺用的葫芦吧! 葫芦本就有康寿之意,结果反倒给这葫芦砸了,实在是…… 太不吉利。 可小娘子到底年纪轻,分毫不在乎这点长寿的名头,取了碎冰来与这葫芦一角相对比,恰恰好是同样的缺口。 不待虞妃争辩,那身后的匠人恰如其分地往地上一扑,哭天抢地:“陛下圣鉴,草民只是收钱办事,当真不知有贵人当日要去那地方,更不是有意害贵人们落水,草民初初完工,便惹杀身之祸,求陛下宽恕……” 他哭得极为伤心,不住地在地上叩首,几乎都要昏厥过去。 只是他的话…… 符柚默了默,悄悄往那位她觉得是天下第一最最好看的公子那边瞄了一眼。 公子正信手倒着茶,一副悠然之态,温温柔柔回望了一眼。 懂了,应该也是他教的。 毕竟她再怎么咸鱼也肯定比做活的匠人识的字多,她自己都说不出来圣鉴这种词。 师出同门啊兄弟。 “够了。”皇帝有些不耐,抬手制止了那哭坟般的人,“你们今日在朕跟前唱好大一出戏,到底为的什么?” 听得问话,符柚连忙转过身去回禀:“回陛下,虞妃娘娘查人行踪,故意害人落水,柚儿求陛下严惩!” 说着,她竟是一抹眼泪哭了起来,漂亮的红痕在一双圆眸边渐渐展开,白嫩的鼻尖与脸颊也跟着染上三分霞光,大颗大颗的泪仿若破碎的珠子,一连串擦过微微颤抖的薄唇,直直落在紧握着的小手上。 美人垂泪,无不动容。 唯有江淮之与李乾景同时抽了抽嘴角,哽住了。 咱是不是……演得有点太过了。 虞妃也是这么想的。 她气得不行,却还要装出一副柔弱委屈的模样讨圣上关心,又因为似乎哭得没人家京都第一美人儿符小娘子好看,气得更厉害了。 眼瞅着周围人看向小娘子的目光渐渐从疑惑不自觉变成心疼,虞妃心下一急,索性不再跟她兜圈子了,可怜兮兮开了口:“小娘子一口咬定本宫害人落水,本宫实是不知,究竟是无心之中害了谁,要小娘子这般不依不饶……” 皇帝也跟着微微颔首:“柚儿,你口口声声说什么落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美人垂泪瞬间中止,符柚抬起满是泪痕的一张小脸,竟是生生噎住了。 她忘记了。 她搁这说了半晌,丝毫没说出过最重要的、别人最想听的一点—— 江萦月落水了。 她承认,虞妃这一抛,她委实不知该如何接了。 若是不说出究竟谁落了水,这件事大概率会变成她在殿上胡搅蛮缠,当众为难后妃的罪名没准还得爹爹保她一保,可若是说……她怎么说! 要所有人都知道,最重规矩与礼数的帝师世家江家养出来的嫡女落水了,又浑身湿透着被侍卫亲手救起来了吗?! 江萦月如今正是议亲的年纪,也是公认最知书达礼的名门贵女,这般不堪的荒唐事闹得人尽皆知,成为各家各户的饭后谈资,她还如何在这京都活下去? 毁了她的名声,那跟要了她的命有何分别? 符柚双手紧紧握成拳,连带着肩膀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她用力咬住下唇,豆大的泪珠像星辰一般再次落下,烫得脸上很是难受。 这会儿当真不是演的了。 那边,虞妃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追问着,“小娘子,究竟是谁不小心落了水,你快说出来,本宫实在是委屈……” 江淮之微微叹息一声,修长的手指捻着玉做的茶杯,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他青衣似松,款款自位子上站起,负手缓步朝闹剧中心走去,一贯温和的眉眼细细瞧来,竟多了几分冬夜的凛凛风雪。 第20章 “自是有人落了的。”他开口清冽而温润,仿若白珠垂落玉盘,“柚儿懂事,不会在殿前胡搅蛮缠。” “淮之。”皇帝皱了皱眉,言语间威压迫人,“到底是谁落水?” 江淮之温雅一笑,翩翩然一礼,语出惊人。 “臣,落水了。” 符柚:? 虞妃:??? 第9章 殿内气氛诡异地静了静。 堂堂七尺男儿,落个水自己爬上来就行了,反倒让学生闹到殿前,揪着后宫嫔妃不依不饶算怎么回事? 就算真是虞妃害的,当朝太傅,未来帝师,博学多才却偏偏中了深宫后妃的招数,拿出去讲也是极其丢人的! 遑论众人,连皇帝也略有些龙颜不悦:“淮之,这种事情你也要在朕的面前闹上许久讨个说法吗?” “臣不敢。” 江淮之撩袍而跪,挺拔身姿却未见短人半分。 “人证物证皆备,臣虽不应揣测虞妃娘娘此行之动机,但所幸那日臣因公务途径于此,目睹随行丫鬟受人胁迫,冲撞符小娘子与自家小妹,潭水无冰,淮之一介文臣并无武艺可依傍,情急之下只得以身相护,方不慎跌入寒潭。” 他声音干干净净的,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上至九五之尊下至朝臣,竟都认真听他娓娓而述。 “臣男儿之身,区区落水实不该上扰圣听,只是无论此事是冲符小娘子还是自家小妹而来,皆是扫人清誉之重责,大靖以礼立国已逾千年,最是看重的无非身前誉、身后名,此等损人手段臣相信,皆为在场诸位所不齿,更为陛下所不允。” “故而臣并非为己发声,所行所愿在私则为自家学生与妹妹忧心,在公则为我大靖立国之本正音,天下百姓一言一行,皆以朝堂之上、宫墙之内为尊,臣斗胆逾矩,望陛下为天下正礼。” 符柚用薄雾尚未消散的一双泪眼呆呆地看着眼前人不卑不亢拱手而礼,良久方偷偷吸了口气。 ……他好会上纲上线。 从意外落水到为天下正礼,短短一会也不知他怎么拐过来的,好像明明只是后宫阴邪手段却被他上升成顶天的事,感觉比她还能演。 她云里雾里地听完,抬头瞄见皇帝正作沉吟状,眸中方渐渐有了光亮。 竟然真叫他把皇帝说动了? 他好像是有点厉害的,讲话虽然她听不太懂,却字字沉稳,掷地有声,生生砸进她心口里,叫人天然对他有几分信赖感。 当真是她幼时跑到街上听人说书玩时,想象中那诗书满腹、气质矜贵的男主角的样子。 原来这种人是真的存在的,不是话本中编出来哄小女孩开心的。 这般想着,她不自觉多往人家那里瞄了好几眼,直至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符柚跟着转头看过去,蓦然瞪大了眼睛。 这……这不是那日被江唤捅了一剑的丫鬟吗?竟然没有死的? 她分明记得,江唤的剑直直插进她的胸口,满地的血让她连做了好几天噩梦!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是、是虞妃娘娘给我银子,让我去推符小娘子落水的,不是我要害人的,不是我……求你们放过我……” 那丫鬟面色苍白如纸,被人架着丢到地上几乎魂儿都要没了,抖着身子直呼饶命,将虞妃如何指使她竟是一五一十全招了出来,绕是说得再支离破碎,这场闹剧的观众也总该明白了! 只开头那一句,符柚便听得背后直冒冷汗。 怪不得她觉得当日这丫鬟是冲她来的,原来本来要被害的人就是她,根本不是萦月! 她这十几年都是一条出了名的咸鱼,成日里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没惹过谁也没兴趣去找谁的茬,凭什么要对条咸鱼下毒手?! 想着,她狠狠地朝虞妃的方向瞪过去,恨不得当场就冲上去跟这人干上一架。 只是这回脸色苍白的轮到虞妃了,那蒲柳般的柔弱身子听着听着就有些站不稳,竟盈盈倒在地上,伏于座下腻着个嗓子哭得伤心:“陛下……” “够了。”皇帝一挥衣袖将她掀开,紧锁着眉头似乎烦躁到了极点,“朕日日陪你宠你,你倒还有功夫搞这些下作手段!” “陛下,臣妾不是这样的,臣妾不是……” 皇后在一旁坐得端庄,冷冷地睨了一眼那哭得正伤心的娇艳美人,心底嗤了一声。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她朝一边要了绣帕细细擦了手,方无悲无喜地开了口:“当着朝臣的面,虞妃妹妹还要哭到几时?” 是讥讽,亦是提醒,皇帝朝殿下看了一眼,神情似更为不悦,却仍旧还是难掩心疼:“你心思不正,行为不端,朕罚你禁足一月,休得吵闹,退下!” 此言一出,连符柚都忍不住怔了一下。 啊?才一个月? 萦月到现在还受寒咳嗽着呢! 江淮之亦是明显不满这样的圣裁,不动声色地凉了凉眸子,竟又一拱手:“以礼治国,是陛下所欲,亦是百姓所愿,若损礼逾矩却徇私偏袒,方是寒了人心,望陛下三思。” 符柚觉得他有点疯了。 被拐着弯骂的当事人也是这般想的,面上渐渐有了怒意,“你的意思是,朕偏袒虞妃,判得轻了?” 迫人的天子威压叫殿中众人几乎大气都不敢出,江淮之却丝毫不见畏惧之色,清风朗月般的眉眼间温和又坚毅:“轻了。” 第21章 “好、好!”底下此起彼伏地一阵吸气声,皇帝登时怒极反笑,“不愧是江家下一任家主,这江家风骨当真是有过之无不及!” 江淮之跪着,却好似棵最挺拔的青松,天子之威如狂风骤雨直直泻在他的身上,仍不见他弯上一寸,虽自称文臣,竟是比武将的腰杆还要直。 他一言未发,却也一步未退。 良久,皇帝摩挲着檀木椅把手,瞧着这位未来长伴太子之人,终于冷笑一声。 “虞妃居心险恶,陷害朝臣贵女,朕褫夺其妃位降为嫔,禁足三月罚俸半年,可满意了?” 江淮之只温和一笑,淡淡拜了:“谢陛下圣裁。” 他是松口了,可虞妃快要疯了。 妃与贵妃不过一步之遥,可嫔与妃却好似鸿沟,她费劲心思爬到今天这一步,眼瞅着贵妃之位都要被哄到手了,却因江淮之一句话,她多年的辛苦全要白费?! 失了恩宠,在这深宫之中,与要了她的命有何分别! 那美艳的一张脸上渐有山崩之态,虞妃再也顾不上什么,慌不择路竟跌跌撞撞跑到符柚面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丝毫未见此前的高傲:“小娘子,本宫不该有歪心思,求小娘子原谅……” 她几乎卑微到连符柚都难以置信地愣在了原地。 “小娘子,小娘子去说几句话呀,是本宫错了,本宫再也不敢这么做了……”虞妃疯了一样摇着她的手臂,口不择言,“本宫是妃,怎么能做嫔,怎么能做嫔……!” 全场的目光聚集在她们两个人身上,符柚虽有满腔怒意,却被盯得十分不自在。 她后退一步,生生将虞妃挂在她身上的手扯开了。 “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不可能给你说话。”她开口依旧是那种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的架势,“我只想知道,我成日困得要死就想着睡觉,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本宫……本宫……” 她本宫了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那边江淮之早已起了身,负手淡淡立于一侧,饶有松风水月般的容貌,出言却未曾给人三分薄面。 “你做太子妃,惹到她了。” 符柚与李乾景同时“啊?”了一声。 “盛宠多年,却未有所出,自然要为将来打算,幸而家中侄女生得貌美,只要毁了你的闺中清誉,她自然有机会将侄女推到太子殿下身边。” 说罢,他竟是微微弯了唇角。 “不是吗,虞妃娘娘?” 虞妃瞬间瘫倒在地,眸中隐隐约约闪着难以抑制的恨意,哭得几乎已经没有泪了。 “拖下去!” 皇帝已然是震怒,比起虞妃干出的那档子事,他更痛恨的是自己如此不堪的后宫赤裸裸揭穿在众臣面前。 天子颜面何其重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让他们说下去了! “陛下、陛下……” 符柚眼瞅着一袭大红衣裙不可一世的宠妃,被几个冲进来的宦官毫不怜惜地架走,哭嚎哀叫全然不顾自己的脸面,难免有些唏嘘,出口却只是轻哼一声。 活该! 一个太子妃,她根本又不想当,还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一咬牙,随即飞了个眼刀过去。 被泼天怨气重伤到的李乾景:“……?” 第10章 闹上这么一闹,这生辰宴也只剩下食之无味了,又饮了两轮酒,宴席便散了场。 爹娘正在与几位她眼熟的叔伯寒暄着什么,李乾景一散宴就好像被皇后叫走了,符柚一个人努力迈着规矩的步子走出宫殿,直至殿内喧嚣声渐远,微冷的夜风拂面袭来,一下子吹干净了她心底的燥热。 她停在原地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大口大口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太舒服了! 既清净又凉快,从晨起备礼到黄昏开宴,她这一整天都没有这么畅快的时候! “当心着凉。” 清清冽冽的声音自耳畔传来,符柚一下子睁开眼睛,转头见到来人,登时雀跃起来,“先生!” “嗯。”江淮之温声应着,倾泻而下的皎洁月光淡淡洒在他的脸上,更添几分清疏俊朗,“夜要深了,还不走?” 她仰起一张小脸甜甜一笑,才初初至他肩膀:“想回去了,但是爹娘还没说完话!” “那便回殿里等,风有些大。” “外面凉快!”符柚站在他身侧,嗅着那似有若无的雪松气息,竟鬼使神差撒了个娇,“不想等了,先生送我回去好不好嘛?” 话一出口,她方后知后觉脸烫了三分。 其实她是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这话似乎也不是这么说的吧…… “……走吧。”江淮之微微怔了下,摇头苦笑,“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他负手行在前面,符柚顾不上被一眼识透的羞赧,小步子倒腾几下便追了上去。 “你怎么知道是虞妃干的?” “这不难查。”一大一小两个影子被月光长长投映在宫道上,“江唤是我养出来的心腹,危急时刻即便动手也自然知道避开要害,一个小丫鬟能有几分骨气,用不了多久便招了。” 思及那日小丫鬟被剑插在地上,却仍在挣扎的恐怖画面,符柚了然地抽了口凉气:“就算这样,虞妃一直住在后宫里,要拿证据也不好拿吧。” “的确如此。”江淮之微微颔首,难得的好耐心,“思虑再三,这件事情我告诉了乾景,又通过乾景告知了皇后娘娘,娘娘听闻你险些被人陷害落水,很快就派人在后宫取了证。” 第22章 “所以知道此事的还有皇后娘娘和李乾景?他们在看着我演戏?!” 她的耳根瞬间都要红透了,尴尬地仿佛要寻个井跳下去。 “皇后娘娘端庄大方也便罢了,李乾景他怎么忍住一声不吭的啊!” “他当然忍不住,他知道的时候差点掀了房顶。”江淮之轻笑一声,用极平常的语气道出惊人之语,“故而我警告过他,今夜是柚儿的主场,他若敢多说一句话,我便送他十倍的课业。” “……” 符柚语塞,抬起头看向身侧那位气质清贵文雅的翩翩公子,脱口而出,“先生,我怎么觉得你一会是天上落下来的仙人,一会又跟个魔鬼一样?” “看人,原本便不该只看一面,多思多想方能有自己的判断。” 说出这句话时,江淮之也在心底暗暗赞叹了下自己。 这种情况下都能讲出道理,他当真是不世出的皇家育儿之才。 “我知道啦!” 符柚咸鱼多年,心思单纯,脑袋也没那么灵光,竟很快接受了他的精神荼毒,反倒夸起他来。 “先生你虽然气人,但是真的好厉害,陛下那会那么凶,我喘口气都觉得要掉脑袋了,你居然一直说他罚虞妃罚的轻,我当时都要吓死了!” ……说了多少遍了,这种前缀能不能不要! 他咽下这口怨气,“权衡利弊罢了,我既然敢这么做,便自有十成十的把握。” “那你是特别确定,陛下不会为难你啦?”她跟在身边蹦蹦跳跳的,仿佛有问不完的问题,“可是虞妃这两年的恩宠极盛,我就算不关心宫内事都听说了。” “再得圣宠,终究只是个妃。” 江淮之喟叹一声,眸光淡淡扫过天边那一轮圆月。 “为一个宠妃为难江家,不划算,也没有必要。” 说来奇怪,符柚每次瞧见他安安静静朝天边看时,眸色总是温柔又哀伤,好似个赋诗悲秋的远行客。 被这倏忽忧郁的气氛所感染,她也望着那圆玉盘不由自主来了句,“是不是皇家就和话本里写的一样,喜不喜欢都要看有没有价值呀?” 闻言,江淮之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很快收了自己的情绪,低头看向步步紧凑跟在身边的小姑娘,“是也不是,旁人我不知,但柚儿定然不是的。” “为什么?” “柚儿是个嘴甜的,惯会哄人开心,打小皇后娘娘便对你印象不错,不然也不会替你在陛下面前美言,拖住这桩婚事。” 他耐心解释着,声音在安静的街上入耳很是清晰。 “当然,最重要的莫过于,乾景是心悦于你的。” “什么?!” 刚刚安生了没一会的小姑娘瞬间又炸了毛,意识到自己的语调在夜半大街上太过张扬,害怕被人跳出来打,慌忙捂住嘴,压低了声音,“他?李乾景?喜欢我?!” “很惊讶?”江淮之挑了挑眉,似乎很爱看这种小孩子家家的感情戏,“不难猜吧,我才看了你们几日,便心知肚明了。”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符柚果断矢口否认,瞧起来怨气不浅,“他瞧不上我,我也瞧不上他,我喜欢成熟稳重的男子,才不是他那种吊儿郎当的小孩子!” 他笑得耐人寻味:“成熟稳重?比如?” “比如……” 比如你呀。 符柚下意识接出口的话戛然而止,小脸羞得直臊。 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眼下连抬个头都不敢,比如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江淮之都看在眼里,索性也不再逗她,“无论你心里怎么想,又是拿谁当参照物,今日的做法是对的,此后若有谁再问起你,也一概不要答,记住了?” 熟悉的丞相府大门就在前面,她一向觉得进宫路途漫长,可今夜甚至连马车都没坐,只是随着先生一步步走回来,竟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 她偷偷瞄着那位始终行在她一步之前的玉公子,小声应道,“因为我……是太子妃吗?” “嗯。”他声音温温和和,落在她心上却凉丝丝的,“要到了,回家去吧。” 再找不出任何和他再待上一会的理由,符柚瞧着自家府门,只得点点头:“那你呢?” “太晚了,我回江府住。”说罢,他将右手上拎了一路的那只布包裹解了下来,“这是给你的生辰贺礼,都快子时了才送到你手上,希望不算晚。” “当然不算晚!”她眼里一下子亮了,伸出双手便急匆匆将包裹接了过去,“我一直以为你拎的是消夜呢……呃,这么沉!” “谁都与你一般爱吃?” 江淮之摇摇头,笑了一声,“去吧,到屋里再打开。” 符柚应了,小腿倒腾得飞快,三步并作两步便冲回自己的院落,会客厅与外堂上堆着琳琅满目的贺礼一概不看,桌上早早预备好解馋的小食也一应不动,只傻傻搂着那只宝贝似的布包裹,乐呵呵地扑到自己榻上去了。 辛夷有些疑惑。 这符小娘子打小就是娇生惯养起来的,什么好东西没瞧过,没见她收什么贺礼能这么兴奋的。 其余丫鬟婆子们也跟着好奇,偷偷摸摸蹭过去,将这闺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目睽睽之下,小娘子深吸一口气,满面春风地拆开了包裹—— 却骤然传出一阵痛苦的哭嚎。 第23章 辛夷吓一大跳,掀起帘拔腿就往里窜,只见那连身上衣裙都没顾上换的小娘子,抱着一叠书哭得稀里哗啦的—— “为什么……为什么全是试题册啊!” 第11章 平旦时分,还未到寅中,符柚便肿着一双通红的大眼,迷迷糊糊从床上坐了起来。 昨夜她一手抱着软被,一手抱着试题册,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一边哭一边痛骂江淮之气人,也不知到什么时候方昏沉睡去。 结果很不幸,到这个点她还是自然醒了。 听得里间动静,辛夷打了个哈欠,连忙将早就备好的水盆端了进来,“小娘子……哈……早……” “早……” 符柚有气无力地应着,瞧着快去了半条命,“我今天能不能不去……” “能……”辛夷也好不到哪去,眼睛都眯成条缝了,还费力把她的爪子浸到热水里洗,“小娘子不是,不是过生辰嘛,老爷给小娘子请了两日假呢。” 她想起来了。 她自小就是千娇百宠的,过个生辰更是兴师动众,在宫里过一遍还不算完,第二日还得摆遍家宴,大哥哥大嫂嫂、早已出嫁的二姐姐乃至年迈的老太太都得因她这小丫头聚一堆来。 思及此,她抬起刚洗净的手揉揉眼睛:“那、那我起床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啊。”辛夷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奴婢也以为今天能睡个好觉呢,谁知道小娘子居然醒了……” “……” 符柚裹了裹身上暖呼呼的软被,只迟疑了一秒,果断一蹬腿躺了下去,瞬间又一抬腿跳了起来。 辛夷瞧得目瞪口呆的。 小娘子这最近不仅好学了,怎么还爱运动上了? “不是……”符柚被硌得龇牙咧嘴的,小脸都皱得要命,“磕到书了。” “小娘子还抱着书睡?” 辛夷更呆了。 卫冕京都第一咸鱼兼美人儿之称十六年的符小娘子睡觉都抱着书,是她没睡醒还是小娘子偷摸饮酒喝多了? “他送的。” 葱一般的小指抚过书页,符柚又想哭了。 “你都不知道,我收到他送的贺礼有多高兴,那么多礼物我都没拆,我第一个拆他的,结果他居然就送我这个,呜……” 小娘子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在床上好一阵撒泼打滚。 辛夷听明白了,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小娘子莫气了,自己先生送的能送什么,无非就是文房四宝古书典籍,外间太子殿下送的那些您还没拆呢,不如瞧瞧未婚夫的?定能通您心意。” “李乾景能送什么,每年都是珠玉金钗,什么贵就挑什么往里装,这些年的首饰都快被他给包了。” 符柚整个脑袋都埋进软枕里,声音传出来闷闷的。 “昨天你不还挑了个簪子弄我头上了嘛,给他美坏了。” “是奴婢擅作主张了。” 听得太子殿下高兴了,辛夷也舒了一口气,笑道,“那小娘子不拆,奴婢就依例让底下丫头们把外面那些全收拾入库了,小娘子瞧着也清净些。” “嗯……去吧……” 温暖的被窝重新唤起了她在鸡鸣前的困意,符柚含糊不清地应着,呼吸声倒是愈发均匀。 辛夷看着便心疼了,小心翼翼给她盖好被子,又端了水盆蹑手蹑脚退出去了。 她算是悟出来了,这皇家的门,哪里有这么好进的。 以后谁若再敢说她家小娘子命好,生下来就有太子妃当,她包第一个骂的! 虽然小娘子满打满算也就努力了半个多月就是了…… - 难得不用念书,符柚一觉足足睡到了午时后,尚且还贪恋着被窝的温度不肯动弹,侧卧着用小指戳了半晌那枕边小山般的试题册,才长长舒了个懒腰。 “崔夫人都快进院子了,小娘子可赶快吧。” 饮溪苑里的丫鬟婆子们见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实在是等不及了,一股脑蜂拥进来给她架到镜子前,描眉画眼分工熟练得很。 “二姐姐今年来这么早呀。” 符柚扶着自己新梳好的发髻,一双澄澈的秋水目在镜台前滴溜溜转,兀自挑选着自己的金钗,不住地往头上比对。 她的二姐姐符娆前些年准岁出了阁,嫁的是帝京东头镇国将军府的崔小将军,平素夫妻恩爱,也常常回娘家走动,只是今年三伏天里查出了身孕便安心在崔府休养,算算这也是许久未见了。 而大哥哥符慎远比她大上许多许多,连小侄女都给她添了一个,一家三口一道住在另一个院里,她成日好吃懒做,出门打照面的次数也不多,说起来也就她的生辰与年节时分,他们兄妹都能团圆团圆。 这各有各的归宿,如今轮到她了,陛下反而要悔婚,也难怪爹娘急得团团转。 没敢耽误多久,符柚也不想让他们多等,收拾收拾很快就进了老太太的院子里,侍奉的丫鬟还未来得及打好帘子,她那小身板就灵巧一钻,蹦蹦跳跳来到了人前。 小娘子桃腮含娇,肤白胜雪,头戴金乌花树头钗,耳坠飞燕踏枝翡翠环,身穿桃红色彩绣广绫长尾裙,衬得那褪了些稚气的小脸愈发娇艳动人,直叫众人看得呆了些,半晌竟不敢认。 只是那樱桃朱唇一启,皓玉齿一露,出口却是掩不住的兴奋:“奶奶哥哥嫂嫂姐姐好久不见好想好想你们!” 第24章 众人:“……” 什么京城第一美人,还不是自己家那个被惯坏了的小娘子。 “柚儿,快过来,让奶奶瞧瞧。”符家老太太已是满头白发,皱巴巴的胳膊往外一捞,就把这最疼爱的小孙女捞到了身侧,“哎呀,这送去东宫几日,都瘦了。” “瘦点还不好吗?”坐另一侧的符娆端着身子,笑着打趣道,“这成日里琼浆玉露灌着,我想瘦一点都难。” “二姐姐好辛苦。”符柚稳定发挥着她一贯的嘴甜攻势,“二姐姐一定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带可爱的小侄子小侄女来见柚儿呢!” “就属你说话甜。”大哥大嫂对视一眼,故意揶揄她,“这听说咱们柚儿都去跟着江太傅念书了,不知江太傅认不认你这甜嘴呀?” “他才不认呢!” 符柚立马一叉腰,重重“哼”了一声。 “你们别看他人长得好看的要命,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实际上可气人了,三句话就能给你噎到闭嘴,卯时就要上课,课业又多又重,他还、他还——” 她摊开双手,露出白皙的掌心。 “他还敲人小尺子呢!” 众人闻言皆是惊讶,老太太第一个不干了,心疼得要命:“这、这就算是当朝太傅,也不能打我们家小柚子呀!我们小柚子这么天真,诶,这么可爱,犯天大的错也不能跟她动手啊!” 说罢,老太太紧皱着眉,眯起眼睛费力地环视了这屋子一周,“她爹呢,这得跟人家江三郎说啊,不能这样啊!” “没有没有,奶奶您别着急!”怕她心急,符柚赶紧乖巧地抱住奶奶的胳膊,小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迟到了嘛,他想罚我,但是没打着,李乾景给我挡了!” “哦——” 屋中人随即一副了然的表情,笑得极为耐人寻味。 “不是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下子倒是给符柚自己急坏了,正匆匆忙忙想解释下那来龙去脉,那边丫鬟优雅一打帘,符相与长公主便携手进来,口中尚玩笑着:“净说人家不好,这日日寄到府上的文书里,人家可是一直给你留着三分薄面呢。” “那是因为柚儿优秀呀!”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心虚,索性跟着大家一道笑起来,氛围一下子被活跃得极好。 “先入席传茶吧。” 离宴席既定的时辰还有上一会,长公主挽着老太太到上首坐了,便熟稔地朝下吩咐着,众人随即按位次排开,其后各站两名侍奉丫鬟,一名只在身后站定待命,另一名则接过传菜嬷嬷们送来的白玉茶壶,跪在桌案侧边为各自的主子倒出一盏热茶。 一切皆是大家族的井然有序。 符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眼看过去,除却自己房内的兄姊,下面还坐了几个婶子,身边携着的是哪些个姐姐妹妹她也委实认不出,只觉得眼熟,索性也就不管了。 只是双目交汇的一刻,对方却先开了口:“小娘子如今在外念书,虽时间尚短却也能瞧出变了许多,不知这江太傅授业可好啊?” 符柚被这么一问,倒是莫名有些不舒服,微微皱眉回过去:“太子太傅,江家小家主,学识上能有什么问题,他自然是很厉害的。” 说罢,她朝后面偏了偏头,瞥见辛夷给她比了个三的手势,才继续说道,“三婶婶有什么事吗?” 第12章 “这倒不是。” 那三婶婶笑着答道。 “只是你妹妹乔儿打小就在府上学堂里跟着念书,忝居了几分才名,我们便也想着给她在外面寻个先生,瞧着柚儿方才义愤填膺的,又怕先生太凶委屈了她,这才出此一问。” “婶婶不必这么想,我的先生人长得好看平素里也温柔,治学很严谨学问也很渊博,敢在御前秉公直言,生活上对我也很好,婶婶只当我方才的话是小孩子脾气闹着玩,不用因此就觉得先生不好。” 她似乎当真以为大家因为她几句话就能对江淮之印象不好,一番话出口护短得要命。 在场之人眸中皆有些复杂神色。 毕竟作为已定下夫家的女子,这般夸赞一个大不了多少的年轻男子着实不妥,又念着这师生之谊,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也都没有多言。 “姐姐说笑了,江太傅自然是很好的。” 坐在三婶婶旁边的小姑娘嫣然一笑开了口,瞧着比她小个三四岁的模样。 “那日去江家的书坊买书,见到了太傅大人,为人谈吐着实令乔儿向往,只是似乎没有姐姐那么幸运,只能在江家寻个旁的先生。” “你见过他?” 符柚想了想,点了点头。 “也是,他不是传闻中京都贵女人人倾慕的君子嘛,但是他肯定不会收新的学生了,他说我的出现本来就是个意外。” “……” 安阳长公主听得语塞,忍俊不禁。 她生的这个傻孩子,说话能不这么实诚吗? 咱确实是联合皇后娘娘搞了这么一手,也不用把人家对此的评价这么公开出来吧! “所以乔儿才说姐姐幸运呀。” 符乔咯咯笑起来,左手拿着一卷册子,右手拎起裙摆就朝她过来了。 “乔儿有些课业上的问题,想着得不了太傅教导,问问太傅大人的学生也是值得的,才特意在姐姐的生辰宴上带书过来。” 第25章 好了。 长公主这下笑不出来了。 她家柚儿不通文墨是条咸鱼这事符家谁人不知,这不分明就是故意难为她踩她面子来的吗? 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东西让符乔这么干的! 她一皱眉头,正欲喝止,孰料她家那个傻丫头一点没听出来,直接就应下了:“可以啊。” …… 罢了,孩大不由娘。 符柚满脸单纯,冲这个不是很熟的妹妹甜甜一笑,白皙的小手摊了开来,接过了那册子。 册子尚残余着妹妹手心的温度,感觉像是握了很久的样子,她定睛看去,双眉随即好看地蹙起,惹得她的爹娘兄姊连带着老太太都心下一沉。 坏了。 只是下一秒,她甜声开了嗓:“正朔夜半之时,月在……” 她口中嘟嘟囔囔的,从丫鬟手中接过了笔,便在纸上胡乱画起来。 她神情太过专注,以至于全家人都不顾礼数离了席,在她身边围了个水泄不通,等了半晌,才看出她最后那一行字,“斗四度七百……”。 她字写得太过抽象,后面那些字寻常女眷直呼难懂。 然而读过书受过折磨的,只一眼便知她的答案是对的,不免齐齐吸了口凉气,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这什么情况? 符家小娘子被夺舍了? 符乔亦是看愣了,羞红着脸听着自己那貌若天仙的堂姐脆生生开口:“这是《缉古算经》中的一问,乔儿这么早就学这个呀?” 符柚问话一向没有那些弯弯绕的小心思,符乔听了却更难堪了。 她哪里会接触到这些。 她课业的重点打小就是诗文礼法、琴棋书画外带个女红,只是那日去书坊买书,听到江家私塾里那些男子上课便好奇蹲了会墙角,先生随手分了她一页纸,上面就是这一道题。 她本就羡慕这位堂姐一出生就与太子表兄有了婚约,又得了闺阁中公认的帝京第一公子教导,回家才与自家娘亲一合计耍个歪心思的,孰料堂姐轻而易举化解尚不算,还反过来有此一问! 这话入到耳朵里,她只觉更为讥讽,脸通红得都要发烫,站在原地用力垂着头不肯说话。 那边,符柚解完这题,心里亦是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题江淮之前几天刚给她讲过,讲了十遍她都没懂,一直讲到午膳传了,她咽不下这口气,江淮之也较上了这股劲,俩人一道琢磨到太子都昏迷了,才让她彻底学会了。 《缉古算经》二十问,偏偏就选了这一问,这不是天降好运嘛! 可家里人并不知道。 符从南呆滞了好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下巴,僵着一双手托了半天,才将它合上了。 “夫、夫人……” 朝堂上一贯舌战群臣的丞相此刻结结巴巴的。 “咱、咱家还有什么好东西没往外送的吗?” “有、有吧……” 长公主也懵了。 “前岁藩国进献的那方白玉八曲长杯,陛下赐给咱们家了,一直、一直没舍得往外拿呢。” “拿出来,拿出来!”符从南激动起来,“正好快到年节了,人家太傅大人劳苦功高,不对,劳苦功高都轻了……” 一家之主,倒腾着小步搁那碎碎念。 “简直是倒转乾坤,妙手回春啊!赶紧差人给人家把这八曲长杯送过去,就当贺岁了,不行,柚儿,你给我亲自去送!” “送什么?什么碑?” 符柚瞪大了眼睛。 “我听说你们这些朝官在朝堂上互相都打得都挺猛的,但也不至于大过年的给先生送碑吧!” 符从南登时呛了一下,拍了拍她桌案上喝茶用的杯子:“杯、杯!” 长公主身边的丫鬟向来动作快,言语间就去府库里把那白玉八曲长杯取了过来,符柚那双清澈的眸子滴溜溜盯了许久,才对那晶莹剔透世间罕见的贡杯发表了评价。 “太小了吧这也。” 她费尽周章递拜帖,知会家主,穿八百道门走一千条游廊进人家屋子里,就为了送个还没她手心一半大的杯子? 故而她又补充一句:“非得我去吗?” “可不得你去嘛。” 一旁看许久的符娆亦是欣喜万分,果断分享了经验。 “这当太子妃,少不得要替太子打点好朝内朝外的人情世故,太傅大人以后可是殿下身边除了你以外最重要的人了,逢年过节自要亲去的。” 符柚一边听着,嘴角一边往下耷拉,求助似的目光随即投到了大哥哥身上。 她不是不想见江淮之,只是江家规矩太多,一言一行还得小心着别给相府丢人,还不如她在东宫上课时和他聊天过得舒心。 符慎远毫不犹豫地站了队:“小妹不怕,你就只管送这个过去,其余年节时咱们相府与江府例行往来的贺礼,你一概不用管,这就当是你送的!江太傅给你教这么好,要是大哥的话,大哥还觉得送人家送少了呢!” 百说不通,她只得可怜兮兮接过那只被层层保护起来的长杯,蜷回自己的座椅上。 可就算被装进了精致的小檀木匣里,保护了一层又一层,那杯子瞧着还是小得要命。 符柚抱着它在自己屋子里琢磨了好几天,果断钻进小膳房里捣鼓了一晚上,连辛夷都不让进来帮忙。 辛夷只知道,院里的盐突然少了一缸,谁盘点也没盘出个所以然来。 第26章 江淮之宣布年节放假的第二日,她抱着那檀木匣,拎着三串串得齐整的……大个咸鱼, 准时出现在了江府门口。 第13章 那咸鱼实在是太香了。 花椒、盐、香粉满满涂上一层,又被放在梅树下风吹了好几个日夜,再经符柚的小手一个个串在木签上,从江府大门一路走到人家主院的待客厅,所经之人无不瞩目,更有甚者还没出息地咽了半日口水,被嬷嬷追着才骂。 屋内燃着的名贵香气渐渐被掩盖了,江淮之嗅到那扑鼻的鱼香味,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 “……做什么。” “来给先生送礼呀。” 她把手上的檀木匣子摆到他面前,那些咸鱼却不知道往哪放好了。 “爹娘说我要讲人情世故,逢年过节要给先生送个礼。” “……” 江淮之沉默半晌,忍不住有了笑意。 “这话也能公开往外说?” “嗯?不可以吗?” “其一,言官知道了,应该很乐意参我一本。” 他好整以暇地倚在椅背上,看着她在屋子里团团转。 “其二,丞相大人与长公主殿下知道了,应该很乐意骂你一顿。” “为什么要骂我呀?” 符小娘子很是委屈。 “他们非要我过来送礼,我都过来了还不行嘛。” “……这两个字,在外面还是少提好。” 江淮之到底是看不下去了,起身接过了她手中那三串咸鱼,修长的手指在她手心里划过,擦出微凉的温度。 “这怕不能是家里人的主意吧?” “当然!” 符柚蹦蹦跳跳跟着他,看着他好生将咸鱼放到了个托盘里。 “这是我亲手腌的呢,腌了好几天!” “嗯,像你。” 江淮之笑得温柔,似乎意有所指。 符柚倒是个从来听不出别人话中话的,兀自说着自个儿的:“先生知道我为什么要腌这个吗?” 他耐心很好:“讲讲看。” “前些日子先生讲古籍,不是说人家弟子投师都带束脩的嘛?”她眸间跳着些雀跃,“我也效仿古人!” “……可人家带的是干肉。” “咸鱼不也被风干了嘛?鱼也是肉呀!” “……可你这也太香了。” 他眉眼难掩无奈。 “待上一下午,连我都要腌入味了。” “那也挺好的!” 她笑得极甜。 “先生身上一直都是雪松香气,偶尔染点咸鱼味也好玩!” 江淮之低声一笑,负手踱回了座上,“胆子大了,瞧着心情也不错。” “都放假了,不用念书谁不开心呀!” 符柚又抱起那个檀木匣乖乖凑过去。 “明日就是新年了,感觉江府上下都很忙,没什么人来管我,我自己摸到这里来的,我厉害吧!” “厉害。” 他颔首看向她,像哄孩子一般。 “知你不喜约束,我特意吩咐过他们,就当没有看见你就是了。” “怪不得呢,那我以后可就愿意来江府了!” “来便是,不必翻你那个墙了,月月修瓦也是很贵的。” 她听了面上一羞。 “我还以为先生家的瓦片质量很好,还想着问问在哪买的来着……” “怎么,相府的墙你也想翻?” 江淮之调笑一句,视线浅浅落在了那匣子上,“这又是什么?” 她差点忘了:“哦——这个是爹娘让我带过来的!” 符柚小爪子一阵捣鼓,费半天劲才把那保护得严严实实的杯子捯出来。 “白玉八曲长杯。” 他只看了一眼,便轻轻伸手推了回去。 “和阗白玉所制,忍冬纹作饰,百年也只得这一件,太贵重了,你带回去。” 她没忍住“啊?”了一声。 “它不就是一个杯子嘛?我还觉得太小了,拿来给先生丢面,才又做了三串咸鱼的。” ……你那三串咸鱼才是最诡异的吧。 江淮之腹诽一句,很善良地选择不点破她:“近期是有何事么?例常的年货往来中,相府也比往年送得多了些。” “有!” 她果断点点头,将妹妹请教她算学题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个透,江淮之心下这才了然。 他当是什么,原是误打误撞了一道讲过的题,却让丞相大人误以为他是什么孔孟再世了。 这便更不能收了。 他抬手将玉杯重新装回檀木匣内,递给了她,“没有和符大人说,这题你恰好学过?” “当然没有!” 符柚仰起小脸,瞧着还有些小骄傲。 “爹爹允诺了我不少好东西,我才不告诉他呢!” “那今后若再有这般情况又当如何?” “那今后还上课呢!” 她口中一套一套的。 “又不是不跟先生学了,对吧对吧?” “你呀。” 江淮之苦笑着摇摇头,那笑意竟有了几分真实,“当心哪日翻了船。” “只要先生不说,谁都不会知道的!” 小娘子嘴甜得很。 “先生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不会告黑状的,是不是嘛!” “胡言。” 他温声训斥了半句。 第27章 “拿回去吧,教你读书,我也是拿了相府的银钱的,这些东西以后都不必再送,上课时少与我顶两句嘴便算有心了。” “那好吧……” 符柚扁扁嘴,只得重新抱回那个匣子。 “那、那咸鱼的话……先生收吗?” “咸鱼我收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闻着是挺香的。” 小娘子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有眼光!不愧是暂列京都贵公子榜第一名的江先生!” “……什么榜?” “京都贵公子榜!” “……那为什么是暂列第一?” “因为先生还没娶亲呀!” 她口中头头是道。 “等娶了亲,这榜上就没有先生名字了!” 毕竟是她们闺中公认的待嫁榜,有了夫人自然就失去了上榜资格。 江淮之大抵也猜出来了,只是避而不答,“去玩吧,这七日的休沐便好好玩上一会,课业留得不多,但也不要忘了才是。” “课业这种东西,最后一日再说嘛!” 符柚嘿嘿一笑,半趴在桌案上凑近了些。 “奇怪,先生今日说话怎么不难听了,我都不习惯了。” “……想挨新年第一道手板?” 她狡黠一眨眼,仿佛正中下怀。 “看吧,果然就是要凶些才像先生!” 瞧着她那古灵精怪的小模样,江淮之难得被逗开心了,正欲假装板起脸来气气她,瞥见门口七八个嬷嬷主管排着队才往里面张望,这脸倒是当真板起来了。 “我在会客。” 他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此后她在的时候,若无急事不要来找我。” 作为掌事的小家主,他一贯都以温和儒雅的形象示人,外面人极少见过他如此严肃冷淡的模样,闻言皆是一惊,对视一眼,慌忙就要行礼告退。 符柚见状便立即起了身,叫住了他们:“没事的没事的,马上过年了肯定很忙的,你们汇报就是了,我去找萦月玩会儿!” 不待他首肯,她抱起小匣子,追问一句。 “对了先生,从我们家送过来的年货什么的,都放在哪里呀?” 此一问已然算是打听别人家事,几个管家脸上皆露出难办的神色,孰料江淮之却答得轻松,“院子西南角有处阁楼,暂时都收在二楼,怎么了么?” “我给萦月也带东西了!” 她声音清凌凌得甜。 “但是手上实在没地拎了,我就夹带私货一道让人给送进来了,我这就去拿,先走啦先生!” 说罢,这符小娘子一溜烟就跑没了,还不忘嘱咐嬷嬷们快去汇报。 “……” 江府下人们面面相觑,似乎真没见过这样的。 唯有江淮之叹了口气,眉眼温柔。 “……不奇怪,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 将那没能送出去的长杯暂且搁到个地方,符柚去人家阁楼里抱了盒她精挑细选的簪钗出来,蹦蹦跳跳一路赏着竹往内院走。 她一向深知江萦月的喜好,市面上那些奢华式样的一概没有选,盒内皆是些素雅精致的小玉镯小玉钗,似乎在她的印象里,唯有莹润的玉石才最配江家风骨。 “这棵竹好漂亮呀,好像比刚才那棵还……” 话未说完,空气中骤然炸出一声瓷器落地的脆响,竟是生生将她正放空的思绪炸开了! 什么东西?! 符柚吓得浑身一激灵,整个人都直直往后蹿了一步。 眼前这院子很安静,连一个洒扫丫鬟都没有。 她以为闯进了什么不该进的地方,可余光瞟过院门上的牌匾,又分明没有走错,心里顿时敲起了小鼓。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拔腿跑回去叫江淮之过来。 可万一只是萦月午休时不甚打落了什么呢?她午休一向是喜欢屏退下人的。 反倒兴师动众。 符柚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干脆小心翼翼踩着打扫干净的小石板路,半步半步往前蹭。 “……萦月,你在吗?” 似乎听到她的声音,那屋里似有若无的啜泣声竟然停了。 “……小柚子吗?” “是我是我!” 得了回话,她好不容易松下口气来,提了小裙子就往里面跑,“你怎么真连一个下人也不留呀,就算是要午休,也……” 她“也”不出来了。 屋子里竟是有两个人。 一个坐在梳妆镜台前的梨花木小凳上红着眼眶垂着泪,另一个低着脑袋双膝跪在凳子跟前,一言不发,是个男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 要不她还是回去接着找江淮之吃咸鱼去吧?! 第14章 那男子听得动静,抬起头来恭敬对视一眼:“符小娘子。” “江唤?” 见到这张眼熟的脸,符柚下意识惊呼出声,“不对,你,你的眼睛……” 左眼似乎还与常人无异,右眼却是漆黑黑一片,叫人看得心里直打颤! “是执行任务时不小心伤到的,惊扰小娘子了。” 江唤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稳又疏离,却让江萦月一下子又哭了出来:“你又是这套说辞,我怎么也不信的,好端端的人出去一趟,怎么就成了这样,府里一点消息也没有,你总是不肯说实话……” 第28章 她心痛得都要碎了,却依旧保留着那种大家闺秀的气质,连肩膀也不肯颤得厉害些。 “是不是……是不是二哥哥或爹爹罚你了……” “没有的事,小姐。” 江唤矢口否认道。 “属下如今身体有疾,不怎么会被派任务了,今后便好生做个护院,护小姐周全。” 符柚垂着手站在一侧,瞧得云里雾里的,耳边蓦然传来前些日子江淮之口中那句,“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终归要付出些代价”。 她虽然笨,但她毕竟自幼在京中长大,大抵也能猜到。 贴身抱了落水的世家小姐,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这种事情京中也时有发生,为了小姐的闺中清誉,基本上大家族的处理办法都是杀人灭口,眼前这人想来是好看些,才白白捡了条性命。 她想得简单,一贯觉得这是个看脸说话的世界。 唯一不明白的,便是不知此事是否是江淮之下手做的,她自觉江淮之虽然气人,但应该做不出戳瞎人眼睛这类事,哪怕是直接下令杀了,都比这符合形象些。 江萦月比她聪明上许多,自是早早明白这样的道理,却固执地非要问出个所以然,哭得像个任性的孩童。 符柚听得难过,便自作主张让江唤下去了,坐到她身侧抱住了她。 “不哭了不哭了,我明白萦月重感情,但发生这种事情咱们都知道,还有命就已经很好啦……” 话音刚落,她明显觉出江萦月抱自己抱得更紧了些,便接着说下去。 “先生肯定和你说了,虞妃被揪出来之后罚得可重了,也算是给咱们出气啦!听说前天她在御书房外面跪了很久,陛下都没见她呢。” 江萦月低声啜泣着,“我都明白的,可我就是忍不住难过。” 她的手用力绞着巾帕。 “我们家你也知道的,从小爹娘的目光都盯在二哥哥身上,就连我的护卫也是二哥哥怕我上街不安全,才常常派他身边人来保护我的,来得最多的就是江唤。” “他是陪我时间最长的人,可是你说发生这样的事,他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也许玩忽职守比冒犯小姐罚得还能轻些,那小潭又不深,那么多嬷嬷丫鬟还有你,拽也能把我拽上来,他偏偏毫不犹豫就往里面跳,我浑身湿透了他也敢抱。” “你不会水,那么快被救上来都冻得昏迷了,再多耽误一会想都不敢想。” 符柚低着头听她慢慢地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而且虞妃本来就是冲我来的,那日落水的无论是谁,在场男子唯有江唤一人,他救我们谁都是死路一条。” “虞妃是算好了利用他的。” 江萦月声音微微发着颤,随即怒喝一声。 “蛇蝎心肠!” 符柚从没见过她这般失态,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道了句,“你……你好像很在乎很在乎他。” 从那日在小潭边玩耍时,她就有点这种直觉了。 江萦月好似触电般猛的一抖,良久才冷静下来开了口。 “……没有的事,小柚子别瞎说。” 说罢,她起身坐去桌边,将煮好的花茶分了两盏出来,开口还残余着些许鼻音。 “新拆的茶饼,知你要来,我特意先煮好的,来尝一口。” 抿入口中是沁人的浓郁花香。 符柚闭眼感受片刻,不由得夸了句:“好香的茶!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来要来?” “符小娘子拎着三串咸鱼进府,那香味都飘到我这里了,怎能不知。” 江萦月饮下一盏花茶,瞧着心情才好了些。 “怎样,二哥哥可收了?” “当然收了!” 她还颇有些自得。 “爹娘让我带了个白玉杯子,他没有收,我自制的咸鱼他反倒要了,说明我比爹娘会送礼!” “嗯……在这京中,如小柚子一般单纯倒也是很幸福的。” “你这不是拐着弯骂我傻嘛!” 这她倒是听明白了,忍不住伸出小爪子去锤人家,逗得江萦月可算是有了个笑模样:“你呀。” “我怎么啦?你心情好我就开心呀!” 符柚闹着她玩,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说这么罚他……是江先生干的吗?” “我觉得不可能是二哥哥,二哥哥那么温柔,应该是爹爹知道了这个事吧。” 江萦月一如既往地吹着自家二哥哥。 “怎么了?” “没有没有,我也是好奇问一下。” “过了年节,很快也便是上元了。” 江萦月捻过手边的花色丝线,熟稔地绣着未竟的绣品。 “我认识个花灯铺的姑娘,说是今年的花灯有许多新花样,漂亮得很,小柚子要不要约一下太子殿下出来赏灯?若要约,眼下也是时候递帖子了。” 符柚本是凑过去看,正想感慨她这一双巧手当真是京中贵女的典范,听她蓦然转话题到自己身上,登时不由得“啊?”了一大声。 “我约他做什么?” “上元本就是有情人相会的好日子,太子殿下政务繁忙,这些小细节自然是我们这些做夫人的来操心。” “李乾景政务不忙,我俩也根本没情!” 符柚想也没想便一口拒绝了,转头又把事抛到她身上。 “萦月你这么讲,莫不是有了想约之人?” 第29章 她语调中有了些揶揄。 “听说江夫人最近要安排你相看几家公子呢,萦月是瞧上护国公世子了,还是礼部尚书家四公子了?” 江萦月一下子被她惹得羞红了脸。 “没有,我特意跟娘亲说了,上元之后再相看,我自觉与他们并无情意,便绝不想在这样的好日子里为难自己。” “外人都说你是标杆一样的大家闺秀,娘亲也常常数落我让我多和你学习,但我觉得你才不是那种一味听从父母之命的呢,” 符柚毫不吝啬地夸道。 “你有自己的坚持。” “怎得这般会说话了?” 江萦月失笑。 “那这花灯便无人赏了?你可莫要拉上我,我可不想在这种日子跟你去街上看人家甜蜜。” “嗯……” 她仔细想了想,从刚才就不断往外涌的小心思终于兜不住了。 “你……你二哥哥,有人约吗?” “啊?” 就连平日里温婉淑雅的大家闺秀也被她惊得张大了嘴。 “你、你赏花灯约自家先生?!” “不可以吗?” 她颇有自己的逻辑。 “没有规定写着上元必须是心上人出行吧,哪条律法里讲过了?” 江萦月显然没有被她这套逻辑说服。 “我还是觉得不可以,二哥哥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我今年从府上分的年例比往常可多多了,爹娘也往我手里塞了不少好东西,这都是那道题的功劳呀,这不得约出来感谢感谢?” 符柚乖乖地凑过去摇摇人家胳膊。 “而且我和李乾景的婚约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陛下明显还是不满意我,迟早也是要退的,你不要总把我想成是太子妃嘛。” “就算要退,也……你、你可真是大胆……” 江萦月感叹着,忽然话锋一转。 “不过我喜欢。” “嗯?” 这下轮到符柚懵了。 她说什么?她喜欢? 她怎得从来不知,这江家娘子还有这样叛逆一面呢? “我们家规矩大过天,我就算替你递了帖子,二哥哥也绝不会应允的。” 江萦月口中说着,眸子里竟还闪烁着些许小激动。 “这样,我就说是我想约二哥哥,到时候你就假装来个偶遇,我再借口不舒服离开,你觉得怎么样?” “……” 符柚震惊地几乎无法回神。 “不是,你、你还是我认识的萦月吗?” 她目瞪口呆地瞧着她的眼睛。 “你怎么瞧着这么高兴?” “第一次干坏事,有点激动。” 江萦月连忙掩嘴咳嗽两声,端端庄庄在凳子上坐了。 “坏事,你、你干不干……” “我干我干!!” 第15章 到了上元的日子,符柚好好捯饬了一番,准时藏在了她们约定好的位置。 这里瞧来大抵是个早点铺子,只是这个时辰早就关了门,她在人家檐下来回走了几圈,才往两个铺子之间的胡同里灵巧一钻,忐忑地等着人来。 也不知江萦月能不能把他约出来。 有这样的想法本是当日提起上元时偶然而起的,却愈发地浓烈不可遏制。 日子越是迫近,这心底莫名的小心思就越是偷偷躁动,甚至于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都是江淮之那张清俊疏朗的脸,正含着笑对她说今日的课业又没有做完。 她觉得自己很奇怪。 哪怕这个未来太子妃她是当得够够的了,也早想偷偷给自己物色个新夫家,但物色来物色去最后找个前未婚夫的老师,是不是有点……缺德。 客观来讲,江淮之为人她觉得还是不错的,长得很符合她养眼的要求,也没见有什么京中纨绔公子的恶习。 虽然他年纪大了些,说话气人了些,但自从那日听他在御前秉公直言,为她和萦月出头后,她便觉此人好生勇敢,有些钦佩还有一点点崇拜,上课时与他顶嘴都少了许多。 关键的是,他在那么多名贵礼物里单单要了她的咸鱼,说明这个人非常,不,异常有眼光。 不对不对,她在胡乱想些什么啊! 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仕途坦荡前程如锦,让他娶一个自己的学生,还是自己另一个学生的前未婚妻,怎么想怎么都要被言官参死吧! 符柚像小狗甩水一样抖抖小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了出去。 看来还是过完年后天气回了些暖,让她在大冬夜的街道上还能有功夫想这些。 身后是一条热闹的京河,来往游客络绎不绝地穿梭在各式各样的花灯铺间,河岸也早早蹲满了人,喧嚣声不住地沿岸传到她耳朵里,相比之下,眼前这条专攻早点的街道显得黑漆漆的很是落魄。 只是很快,光便来了。 手提灯笼昏黄的灯光在街上染出一道光晕,伴随着清冽好听的一句问话:“怎么带我来这里?” 来了。 符柚小手一握拳,竟是紧张起来。 “那边就是赏花灯的地方了,二哥哥看。” 江萦月温婉娴雅的声音丝毫听不出头一次干坏事的慌张。 “很是热闹呢,去晚了怕是要没有位置了。” 江淮之温和颔首:“所以月儿要从这里绕过去?” 第30章 “嗯。” 说罢,江萦月柔柔一抬手臂,迎着微凉的晚风咳了咳。 “身体可是不适?” 符柚躲在黑暗的胡同里,听到这声咳登时明白过来,随即绕了个路跑到二人身后。 她装作一副很惊讶的样子:“江先生,萦月,你们怎么在这里呀?!” “小柚子,这么巧!咳咳……” 江萦月的演技比她想象中还要炉火纯青,以至于她在这种情境下还能吐槽这位大家闺秀是否被压抑太久突然释放天性了。 “你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符柚极顺畅地接了戏。 “未到开春,这夜还是凉的,还是得多在家里休养休养。” “回去吧,月儿。” 江淮之负手走了过来,淡淡嘱咐了。 “前些时日本就大病一场,我本就不想让你出来的。” “可是,是我约二哥哥赏花灯的,太失礼了……” “自家兄妹,说得什么话。” 他劝着,将身后跟着的丫鬟都唤了过来。 “你若实在想着,便先叫她们送你回府,哥哥替你买盏花灯带回去。” 此举正中二人下怀,江萦月面上有了笑意,盈盈一礼,“如此,便麻烦二哥哥了。” 四个丫鬟搀扶着她往回走了,街上只余他们二人。 隔岸的欢笑声阵阵传来,愈发衬得这里寂静。 符柚有些许不自在,小手在长长的衣袖下搓了搓,瞥见他站在自己跟前,目光不由得在那镂金皮革束带上落了落,“这么冷的天,先生穿这么薄呀……” 连件挡风的大氅都没有。 很尴尬的开头话题,她记得四五个朝代前的话本都不这么写了。 好在江淮之并没有太在意:“……还好,我不怕冷。” “前些日子给先生送的咸鱼,先生吃了没有呀?” 语毕,符柚在心底痛苦地蜷成一团。 先问穿再问吃,真的没救了。 “还是很香的,再少放些盐会更好一点。” 江淮之读出了她的窘迫,轻笑一声解围道。 “柚儿有时间一起逛逛?我也不知月儿喜欢什么样的花灯,还得劳你参谋一下。” “当然可以!我最了解她了!” 符柚登时长舒一口气,蹦蹦跳跳跟上他,语调也轻松了不少。 “对了先生,还没有好好感谢你之前在御前给我出头,先生喜欢吃什么,我来请客呀!” “这是领了岁银,手里阔绰了?” 他调侃一句。 “份内之事罢了,哪有你请我吃饭的道理,留着自己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吧。” “那好吧……” 小娘子瞧着有些失落,默默看着越来越近的喧嚣灯火不怎么说话了,江淮之见状偏过头,背在身后的手指捻了捻,温下声,“近些日子你的确好学,处置虞妃也有你的功劳,挑件喜欢的东西吧,我送你。” “真的?!” 逛街买东西花银子一向是她最擅长的事了。 符柚眼睛顿时亮了亮,又自觉太失态,连忙假装咳嗽几声掩饰一下,殊不知落到他眼里却是看得分明。 “当真。” 他着一袭银灰色月白山竹纹窄袖袍衫,好似清幽山间挺拔的竹一般负手行于人群中,街上的喧嚣热闹竟是丝毫落不到他的身上,这般清冷的气质兼具那出众的样貌,惹得姑娘们频频回首,皆在议论这是哪家公子。 而他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太感兴趣,视线只紧紧盯着前面那到处蹦跶的粉团子,生怕她一个不留神跑丢了,又或者一头栽进桥下的河里。 故而姑娘们看符小娘子的目光愈发毒辣了。 只是小娘子并未注意到,一手拎着盏提梁式天女散花绛纱灯,一手遥遥朝他招了招手,一蹦一蹦跃了老高,见他颔首才缩回了爪子。 这一挥手,她终于意识到,好像有很多人在看她。 呃……是她今日盛装打扮太过好看,过分引人注目了么? 虽说她是久居盛名的京城第一美人儿,但今日毕竟做贼心虚,还是不太想让人认出来的,这才特意挑了这人多的花市挤上一挤,若真要论赏灯,京中各大家族的请帖前些时日就堆积如山了,想来诸位贵女眼下都在各个花灯宴上嬉戏,没有人会在街头抓她。 “出来玩也能走神?” 熟悉的调笑声在头顶响起,符柚堪堪回神,眼睁睁看着他那瘦削的手指一勾,便将那盏绛纱灯提到了自己手里。 微黄的灯光透过绛色的细纱投映在他腰间的山竹纹上,倒多少扫了几分清贵走,平白添了些喜庆。 “绛纱灯多见为立式,像这种提梁式的倒是少见,难怪常言高手出民间。” 江淮之细细端详着,眼瞧着那花灯小贩肉眼可见地欣喜起来。 “喜欢这个?” “萦月喜欢这一种。” 她开口很甜。 “我们给她带回去这个!” “你喜欢哪一个?” “我嘛……” 符小娘子双手抱臂环在身前,在不小的摊位前逛了一圈。 “那种的太文雅了,我喜欢可爱一点的,这盏兔儿灯就很好!” 江淮之倒是被她逗笑了。 “去岁都及笄了,不久前又过了一岁生辰,怎得和孩童抢玩具。” “你说我幼稚!” 第31章 她一叉腰可不干了,伶牙俐齿回过去。 “我还小呢,又不像先生一把年纪了!” “到你口中,我年纪轻轻倒是快要入土了。” 他难得话中又有些宠溺,也没有刻意忌讳什么。 “没有,只是偶有感触,觉得柚儿天真可爱。” 符柚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被夸得有些羞了,支吾道。 “那、那就兔儿灯嘛……” “嗯。” 江淮之随手付了银钱,从小贩手中接过兔儿灯,正要递给她,却一个不留神又见不着她的影子了。 怎得一个看不住就乱跑? 他心下竟下意识紧张,抬眼四处望去,却听到身后一句清甜的呼唤,“先生——” …… 又跑首饰摊子上了。 真不该训吗?! 好多年前李乾景出来玩也是这样的,被他拎起来一顿臭骂,此后一直到现在都再不跟他出来了。 只是那小娘子娇滴滴一仰脸,吵着要他看自己新挑的簪子,他那训斥的话忽然就说不出了:“……好看的,不用拽我袖子。” 顿了顿,他还是又坚持补充道,“出来玩不许乱跑,很危险。” 她口中的年纪大,好像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可他又不是故意当什么年纪大的啰嗦先生的,这么多人若不小心给她撞了,他还得亲自登门给丞相一个交代,怎么想怎么是麻烦的。 难。 实在是难。 “知道啦知道啦——” 小娘子果然拖了长音,稀稀拉拉地应着。 “真的好看吗?那我就买了!” “喜欢便是好看。” 江淮之目光轻轻在那柄梨花玳瑁金簪上落了落,解了银囊递过去。 “说过了,我送你。” “诶?” 这下轮到符柚惊讶了。 “刚刚先生不是送了我一盏兔儿灯吗?怎么能让先生再破费。” “眼下是元夜,本就该有一盏花灯的。” 他淡声解释着。 “这一件金簪,算我允诺你的奖赏。” 可是送女子,哪有送簪子的,那不是…… 她自觉耳根发烫了,旖旎的小心思几乎快要兜不住。 这人声鼎沸的花灯会场烧得尽兴,一连将她心里也烧得作痒。 她拔腿一溜烟跑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江淮之果然跟过来了。 还不待他开口说什么,她小手捏着金簪将它高高举到他的眼前,阖了双目,声音细若蚊蝇。 “若、若是奖赏,先生不如……不如帮我戴上吧?” 第16章 闻言,江淮之亦是一怔。 面对眼前这小娘子忽然提出的要求,他自觉任性且逾矩,下意识拒绝道:“你自己戴。” 可她仍是不依不饶。 “先生说会满足我的要求的,你说话不算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敲小鼓敲得厉害,只得偷偷咬紧了下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紧张一些。 她又何尝不知此举大胆,但脑海中一股浪潮偏偏就是拼了命将她往前推,她符小娘子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也不守什么规矩,那干脆便随心所欲一次又如何。 “……我答应的是,会送你喜欢的东西,不要偷换概念。” 他依旧没有动。 符柚高高举起的一双手都有些酸了,却还是不想放下来,固执地一仰脸,“就一次嘛。” 江淮之低声叹口气。 那双正看着他的眼睛清冽纯澈,写满了别扭与渴望,还有些许被连续拒绝两次的委屈,好像受了天大的欺负。 或许是他想多了。 即便是待嫁的年纪,到底也还是天真,不过是讨个进步的奖赏,缘何又拂了她的面子。 这般想着,他终是伸出手,将那梨花玳瑁金簪勾在了指间。 这一处角落,唯有头顶的月光与那搁置在地上的花灯施舍了些光亮,所有的喧嚣热闹都暂且规避了,几乎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们。 江淮之手握那柄金簪,略略上前了一步。 她感觉到清冷雪松香气的迫近,竟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男子温热的气息在这微寒的冬夜里被无限放大,她能感受到,那金簪被轻轻戴入发间时明显的停滞,似乎连头顶的呼吸声都重了三分。 她不敢睁眼,心跳得厉害。 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符小娘子,也有不敢的事情。 而他紧攥着金簪的手松开时,手心竟微微发了汗。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去看眼前的小姑娘。 半方青山描眉,一点朱唇夺娇,两腮春桃拂颊,满面肤白似雪,紧闭的双眸看不清神色,唯有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未盘起的乌发垂落在苏绣如意云肩上,杏粉滚白绒的衣袖被不安分的小手绞作了一团。 娇媚惑人,却又不失天真可爱,好似生来就是理应被千娇百宠,捧在手心上的。 相对无言,江淮之转过神来,退后一步,开口略有些哑:“好了。” 听得这一声,符柚才堪堪睁了眼,小手轻轻抚了抚发间的金簪,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亦不敢说些什么。 空气一下子沉寂下来,与不远处正吵闹着对灯谜的人群似乎隔开为两个世界。 江萦月躲在胡同转角处偷看着,双手紧紧捂住嘴才不让自己尖叫出来。 她看到了什么? 第32章 当朝太傅为既定的太子妃亲手戴了簪子! 她本以为元夜偶遇已是足够大胆,可小柚子的胆子居然远比她大的多得多,此事若被添油加醋传出去,说不准能要了两个家族的命! 早知会撞见这一幕,她费劲心思又花了银钱摆脱那几个丫鬟做什么,还不如乖乖回府里睡觉为好! 心底的紧张达到了顶峰,恰在此时,身后竟有人轻轻拍了拍她,几乎将她那根紧绷的弦拍断。 她面色苍白地一转身,映入眸中的竟是江唤的脸。 江唤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唇边比了比,又指指她的脚边。 她这才发现,脚边居然有一条蛇盘在角落,想来天还有些冷,这蛇还是蔫的,才不至于伤了她。 到底是帝师世家的小姐,江萦月很快稳住心神,慢慢朝后退,没有敢闹出一点动静,直到退进了另一条巷子,她情绪才彻底崩溃,蹲在地上呜咽出声。 “江唤……” “属下在。” 江唤的声音令她格外安心,她缓缓抬起头,婆娑着一双泪眼,戚戚看向他那只空洞的黑瞳,“你当没有看到,好不好?” “属下并未看到什么,只在担心小姐的安危。” 他低声嘱咐着。 “也希望小姐今后不要躲在这样的地方了,隐蔽之处常常有危险。” “可是……有危险的话,不是会有你保护我么?” “会。” “……” 此言一出,二人皆有些不自在。 江唤偏过头去,找补一句。 “属下是江家的死士,必会誓死守护小姐的安全。” “那……你是卖给江家了吗?” 江萦月嗫嚅询道。 “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江家吗?” “永远不会,请小姐放心。” 他俯身一礼,虚虚将她扶了起来。 “夜要深了,属下送小姐回府吧。” 她紧紧咬着唇,低下头不发一言。 其实哪里是她想帮小柚子干坏事,分明是她自己不安分。 她与小柚子年龄相仿,都是出阁的年纪了。 相看的公子们已然排了上队,若不约二哥哥出门,用二哥哥当挡箭牌,母亲难保挑个最相中的公子,给她安排到元夜相看,尴尬地赏一圈花灯。 可她真正想一起赏花灯的,却是…… 眼前这位一身玄色武士衣,瞎了一只眼睛,不再如以前一般俊朗的……朋友。 她称他为朋友。 是从她总角到豆蔻再到及笄,陪她说过最多话的朋友。 身为帝师世家的千金,不被爹娘看重却必须被严苛的规矩束缚,一言一行皆不敢有半分越池,就这样规规矩矩地长大,安安分分地念书,及笄之后成为江家与别的世家大族联姻的工具,这便是她一眼能看到头的命。 小柚子不找她时,她就那样静静地在院中坐着。 偶尔二哥哥派江唤来,她才会在春桃冬梅之下,与他东拉西扯说上好一会话,听他讲出任务时惊心动魄的经历,引发少女对高墙大院外世界的无尽向往。 她想,就这样听一辈子故事,也好。 只是,他坏了眼睛,再也不会有任务。 而她过了及笄之年,只待一袭红衣裹身,那座她待了十来年的小院,就要换别的娘子住了。 这或许是最后一个元夜了,与其说是给小柚子一个机会,不如说是彻彻底底她的私心。 江萦月抬起头,温婉一笑。 “我不想太早回去,阿唤,陪我逛逛花灯吧。” “好。” 对她的要求,江唤从未有过半次拒绝。 只是待她一双纯白软靴迈过巷口的枯枝,朝右边花桥转去时,江唤却轻轻拦住了她。 “小姐,我们走这边。” “怎么了么,阿唤?” “这个方向,有面熟的人。” 他俯身为她解释。 “似乎是太子殿下,为小姐考虑,尽量还是不要撞上的好。” “好呢。” 江萦月心底微暖,正要感慨他的体贴,忽然一个激灵,“什么?太子殿下?!” - 月下,符柚紧抿着唇,圆圆的眼睛不住在地上瞟来瞟去。 江淮之比起她想象中,似乎没那么死板。 她本以为,这般逾矩的行为会招来一顿训斥的,然而并没有。 也是了,他若是真的恪守陈规的老顽固,怎敢做出日日要太子下朝汇报政务的行径,那不是藐视国法么? 气氛诡异地安静许久,符小娘子才低着头小声回话。 “谢谢先生,先生真好。” “……无妨。” 清冷微哑的声音自她头上传来。 “下次,换个奖赏。” “知道了。” 她乖乖应了,小手僵硬地去拨拨那簪子垂在额边的金穗穗,鬼使神差来了句,“好看吗?” “……” 江淮之不知如何同她说话,闻言更是默了默,怎料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小柚子”,惹得二人齐齐一惊。 是很干净,还略带些稚气的少年嗓音。 除了东宫那位,还能有谁?! 好似不长眼的天雷从云边一路劈到她身上,小娘子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头一次说话这么结巴: “李、李乾景,你、你怎么在这里……” 第33章 “怎么了,我不可以在这里吗?” 少年一身金绣滚边九章纹玄袍,大阔步朝这边走过来,瞧着很是不高兴。 “我去相府找过你,想邀你共赏花灯,府上人却说你不在,我在这片找了很久,才撞见你。” 顿了顿,他又道,“先生怎么也在这。” 江淮之闻言,一振银灰长袖,温温和和揖了一礼。 “偶遇柚儿,同她说了几句话。” 也不知戴簪之事是否被撞见了,毕竟此行径荒唐,他面上表情也罕见地有些不自在。 好在李乾景是个粗的,看不出来他神色的变化,闷闷地“哦”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俩约着出来看灯不带我呢。” “那、那怎么可能!” 符柚登时矢口否认,急道。 “你不要胡说八道,传出去对、对我名声不好!” 开玩笑,除了一张脸,她哪还有什么好名声。 “对不起对不起小柚子,你别生我气!” 见她好像有点不高兴,李乾景这才不敢闹了。 “我也是误会了嘛……” “没有。” 她心里也虚,噘噘嘴顺着台阶就下了,试探一问。 “你刚找来吗?” “对啊,我刚拐过弯来,就看见你低着头,先生在你旁边不知道在说什么。” 二人闻言,齐齐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被他瞧见。 只是下一秒,李乾景绕着她转了一圈,又皱眉道。 “诶小柚子,我之前送你的簪子你怎么不戴了,这个是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见过?” ? 二人刚落回肚子里的心又提起来了。 符柚反应快,赶忙上来就凶。 “我簪子多得是,每样都得你见过吗!我们女孩子每天换几样首饰不是很正常的吗!” “好好好,是是是,我不嘴欠了!” 他连连告饶,还不忘哼了一声。 “干嘛呀,今天怎么这么凶,谁踩你尾巴了……” 可算是糊弄过去了。 江淮之在心底失笑。 他年纪又长,又为人师者,怎敢这般随心所欲行了事,好在没惹出什么麻烦才是。 想着,他负手立于风中,淡淡开口打断了他们。 “元夜是个不错的日子,你们四处逛一逛,我便先回府歇息了。” 不行呀! 符小娘子不想干了。 她出来本就是想和江淮之制造个偶遇一起游个灯的,这该死的李乾景不知怎得跳出来打岔也便罢了,要她再和他逛一晚上灯会? 比坐牢还难受! 只是想想就想逃的小娘子脱口而出,“先生不逛了吗?” 江淮之摇摇头,开口温柔。 “你们玩,哪有我掺和的道理。” “也没事!” 解除误会后的李乾景没了方才的别扭样子,大大咧咧一拍胸脯。 “先生和我们一起不就好了!” “不合适。” 江淮之依旧坚持。 “合适呀,怎么不合适了!” 少年个头不及自家先生高挑,却也初现男子的挺拔,他一个箭步挤到两人中间,恰恰好从高到低排了个个儿。 “大过节的,你也不用摆先生架子。” 他喋喋不休着。 “咱们三个一起逛,难道不是更快乐吗?!” “……” 符小娘子一口皓齿几乎要咬碎。 她好不容易“偶遇”上的京都第一贵公子! 可恶! 第17章 气氛似乎比方才更诡异了。 三人从高到低并肩行在街道上,好似一节大殿门前的汉白玉阶梯。最高的那位沉默不言,最矮的那位满腹心事,唯有中间的…… 左蹿蹿右蹿蹿,好像一个从来没上过街的小孩,什么布老虎拨浪鼓鲤鱼灯都得去碰上一碰。 只是无论他往左还是往右,最终准能精确无误的挤回去,生生将两人隔开。 符柚终于忍不下去了。 “李乾景,你非得往中间蹿吗?!” 她好好的小计划,全叫他给搅和了! 这婚到底什么时候退,她现在去御前跪着求还来得及吗? “我怎么了嘛!” 李乾景颇为无辜。 “我又没怎么逛过街,与民同乐还不行嘛!” 话未说完,一个爆栗就砸到了他头上。 江淮之笑眯眯的,揉了揉自己的手指。 “与民同乐不是这么用的。” 这人下手也太黑了点! 李乾景捂住了脑袋,满脸痛苦。 “不是我说你,大过节的就不要讲课了吧!” 他嚎得太过大声,以至于有不少百姓都扭头朝这边看。 他抬眼注意到了,登时站直了身子,笑呵呵地挥手跟人家问好。 …… 抽象。 在这演练微服下江南呢? “你逛完没有!” 小娘子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手里那盏兔儿灯,彻底没了心情。 “我都饿了。” “我也饿了我也饿了!” 少年跟着叫了起来。 “这样,你们想吃什么,尽管去找,今夜由你们尊贵的太子殿下买单!” 江淮之挂着温柔的笑,毫不吝啬又是一个爆栗。 “再喊大点声?” 第34章 “我懂我懂,出门在外要低调!” “……” 二人费了好半天口舌去解释这不是真的太子,才将围过来看戏的人群遣散了,一中年大汉拎着个酒葫芦,临走前还骂骂咧咧的,似乎是“也不怕掉脑袋”云云。 更抽象了。 江淮之默叹一声,也有些累了。 “选家酒楼吧,我在这里,没有要你们请客的道理,想吃什么便说与我。” 紧紧跟在他身后的粉团子眼睛亮了亮。 “先生真好!” “怎么我说要请客你就不叫好?” 李乾景炸毛。 符柚白他一眼,颇有些骨气。 “我符小娘子不吃你的东西!” “……” 江淮之选择剥夺他们的权力。 他抬眼望望四周,恰好瞧见不远处百味居的牌匾,便领了人朝那座号称“京中第一楼”的酒楼过去。 掌柜的识得他,恭恭敬敬便请了人去迎,一连迎到最高层的华贵阁楼里。 坐在软垫上,抿上一口上好的热茶,他方淡淡吐出一口气。 当真是闹腾。 可那方素有“第一名茶”之称的紫笋茶,也只占住了他们不到十秒钟的嘴,少年少女叽叽喳喳仿若鸟雀,似乎又在为点些什么菜吵闹。 “这道乳酿鱼羹瞧着甚是鲜美。” 李乾景先开了口。 “鱼有刺,吃起来不好看。” 生怕在那位玉公子面前丢了形象的符小娘子当即否决。 “不如水晶龙凤糕。” “糕点能当饭吃么?” “怎么就不能?” “非要的话那还不如金乳酥。” “金乳酥我刚吃过了。” 一旁抱着小本候着的小二渐渐面露难色,眼光不住地往江淮之那边瞟,似乎觉得他还靠谱那么一些。 这京都第一酒楼的人流量自然不在话下,外面还不知多少客人等着要伺候呢,这边倒是半天点不出一个菜,岂不是生生讨掌柜的骂! 江淮之读懂了那可怜人眼中的渴望,微咳一声,终是打断了他们。 “酒楼的招牌我记得有十三样,都来一份。” “好嘞客官!” 小二跟得了救一般,一溜烟就跑没了。 门被顺手带上,符柚瞪大了眼睛。 “十三样?只有我们三个人,吃不了的吧?” 他微微一笑:“吃不了兜着走。” 李乾景也有异议:“我刚看过单子了,这酒楼的要价在民间一点不低,先生你的俸禄有这么足?” 他不置可否:“没贪污。” “……” 二人皆抽了抽嘴角。 江淮之眉心略有发痛,正了正耐心,好好地开了口。 “没有与你们一同出来过,我并不了解你们的喜好,这十三样招牌甜咸辛辣各有滋味,挑着自己喜欢吃的便好。” 顿了顿,他补充道,“下次我便知晓了。” 符柚心下一暖。 原来是这样。 方才吵着点菜的时候,她其实也很想知道江淮之偏好些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问,显得自己想约人家出门又不提前做功课一般。 这样的话,一会她也仔细看看,自然心里也有个数。 他好温柔。 不动声色地便解决了两个人的难题。 想着,她也没注意李乾景伸手捅了捅自己:“喂,小柚子,你傻乐什么呢?”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咧到天边去了,慌忙咳嗽几声作个掩饰。 “我、我饿了这么久,突然有这么多好吃的,乐一乐还不行呀?” 说罢,她自觉心虚,偷瞄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清贵公子。 对方温润地报以一笑,似乎还点了点头。 符柚刚收起来的嘴角又从相府一路咧到东宫去了。 李乾景:“……” 他总觉得,小柚子有点不对劲。 作为京都贵女的反面教材,通常以“你这孩子不要学她,她出生就是太子妃你是什么”的形象出现在各家夫人口中,她能坚持一个月日日卯时准时到东宫上课,他已经觉得很离谱了。 结果她非但上,还好好上,动不动就缠着先生问问题,搞得他现在一上朝就挨父皇骂。 他不是没怀疑过小柚子是因为喜欢坐在他旁边才这样的,只是被凶被怼被欺负了无数次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更何况,她现在还天天乐乐呵呵傻乎乎的,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好像被下了什么药一样。 毕竟是坐在阁楼里的贵客,才饮过三盏茶,十三样招牌便依次摆上桌了。 李乾景回过神来,瞥见那葱醋鸡、红羊枝杖、樱桃肉一道接一道放在眼前,也顾不上琢磨哪里不对味了,肚子很没骨气地叫了一声。 符柚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道水晶龙凤糕。 “我想点的是招牌耶,还得是我有眼光,什么乳酿……” 话未说完,乳酿鱼羹就正正好落到她跟前。 “……” 李乾景哼哼两声:“本太子的眼光就从来没错过!” 她把头偏了过去,“就你会挑刺。” 她才不在江淮之面前吃鱼呢! “话倒是一个比一个多。” 江淮之听得闹腾,先动了筷。 “吃吧,再闹会该凉了。” 第35章 符柚在他正对面,立即乖巧地点点头,小手盈盈一抬,优优雅雅伸筷夹住一块龙凤糕,又稳稳在自己的小玉盘里搁上一搁,薄唇微启,皓齿轻轻咬下一个极小的角来。 对此,李乾景果断评价:“做作。” 符柚:“……” 江淮之看在眼里,默了默询道。 “近日可进过宫?” “我吗?” 少年从一阵狼吞虎咽中抬头,唇角还挂着根小葱。 “嗯。” “最近好像没有。” 他歪头想了想。 “最近我都是下了朝就回东宫的,母后也没怎么找我。” “明日散朝后去一趟吧。” 江淮之只夹着面前的一道樱桃肉。 “近来陛下圣体抱恙,此事并未声张,想来也不愿让你知道,但为人子为人臣,定期也该去探望。” “父皇生病了?!” 李乾景登时放下了筷子。 “这种消息一般都是瞒着的,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我父亲同我讲的。” 似乎是犹豫了,他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 “深冬天寒,陛下此症来势汹汹,年后的几日朝会皆是硬撑,你要做好暂领国事的准备。”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符柚正垂眸分着一块鸡肉,闻言抬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敢说话了。 第18章 “什...什么叫,暂领国事?” 李乾景彻底懵了,声音竟罕见地颤起来。 “我才多大,我才十六,怎么就……父皇他……” “已经不小了。” 他颔首。 “只是暂领,你不必害怕,陛下圣体向来康健,不过是一场重些的风寒,否则我不会在席间同你讲。” 少年满头是汗,重重瘫在椅背上,喘了几大口气。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你虽是嫡子,却并非长子,你上面皇兄不少,此等关头,切记好生表现。” 江淮之声音似薄雪般清清凉凉的,听来没有什么感情。 “我是你的先生,凡事皆会考虑在你前头。” 说罢,他淡淡朝那个兀自折磨鸡肉许久的小娘子看了一眼,忽然忍不住有了些许笑意。 “怎么了?” 与那秋月一般的眸子对视上,她心下骤然漏了一拍,说出口的话有些结巴。 “我、那个……是不是不该在这里?” 他眸色温柔了些:“害怕?” “呃...你们说这个,没人能坐得住吧……” 她小声吐槽一句。 “无妨。” 江淮之同她说话时的神色,与方才截然不同。 “近来课业上有了些好名声,陛下又在病中,容易念情念旧,对你们的婚事稍显松口。” 他眉目清朗,好似自云雾后透出的月光一般柔和。 “也是不小的孩子了,许是今年便能与乾景完婚吧。” 符柚听着登时不乐意了,鼻尖一红就搁下了筷子。 “什么完婚,不是说要退么?要退便赶紧退了,到底在拖什么,我从来就没想过嫁入皇室,更没愿意嫁过他李乾景!” “不是,我有手有脚长得也还行银钱不少地位也说得过去,你就非这么嫌弃我?!” 李乾景听了父皇的事,心情本就有点低落,闻言直接炸了。 “对,我是也没少嫌弃你胡搅蛮缠叽叽喳喳跟我从小打到大,可我从来也没……” 也没想过换一个太子妃啊。 他心里头堵得厉害,偏过头去硬是没往下说了,“……嘁。”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跟你别的方面有什么关系!” 被这么一吼,她也不干了,什么话都往外吐露。 “我也不想攀什么高枝,一辈子困在后宫和莺莺燕燕斗个没完!” “柚儿!” 江淮之低声喝止了,声音带着些不容拒绝的威严。 “这种话,不要再拿到第三个人面前说。” 小娘子似乎被气得够呛,白豆腐一般的双颊肉眼可见变红了,纤长的鸦睫扑棱扑棱挂满了泪珠,直直才往下坠。 见她哭了,二人皆有些紧张。 “……好了,” 李乾景别别扭扭地嘟囔。 “我刚才说话太大声了,是不是凶到你了,对不起啊小柚子。” 江淮之也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自在,瞧着她委委屈屈蜷作一团,不免有些心疼。 “抱歉,方才只是怕你惹祸上身,没有别的意思。” “……那我就惹祸上身了怎么办。” 她开口闷闷的,兀自闹着小脾气。 “自然会保护你的。” 他语调很稳,落到她耳中颇有些安全感,惹得她泪哒哒抬了眼。 面前的公子坐得挺拔,白玉作骨,芙蓉为面,皎若元夜明月,朗似松间清风,质如飞雪踏白鹭,气盖人间三两竹。 对着这样一张脸,她好像忽然生不起气了。 只是到底娇生惯养长大,哪有那么快便作罢,低头一扁嘴,“爹娘训斥我,也保护我吗?” “江家自开国以来,便列于各世家贵族之上,我若上门为你求情,丞相大人也应予我三分薄面。” 他耐心哄着。 “那……那要是得罪了皇家呢?” “我并非不敢在御前直言之人,若当真是不可饶恕之祸,便当是教不严师之惰,替你扛下便是。” 第36章 他仍是温和。 “不哭了。” 符柚听着暖暖的,偷偷吸了吸鼻子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正待说些什么顺着这台阶下了,坐她旁边的李乾景忽然幽幽开了口,“那个,有没有一种可能,以后没有人敢欺负皇后。” 江淮之:“……” 这个是真有地位。 “……那我还不如被欺负。” 她拿起绣帕在眼边细细擦拭了一圈,小声怼了回去。 “都吃吧。” 江淮之叹了口气,一人给他们夹了块肉到盘子里。 “第一次请你们吃东西,便要吃凉的?” “我、我吃差不多了,给小柚子吃。” 李乾景自觉惹哭了女孩子理亏,赶紧送了块玉团酥过去。 江淮之淡淡睨了他一眼,挑了块最嫩滑没有一点刺的鱼肉放她盘中。 李乾景随即补了块嫩羊肉。 江淮之略有些不爽,选了块最好的烧鹿筋。 太子殿下不甘示弱,取过她的杯子替她倒满了蜜浆。 下一筷是人参豆腐。 小娘子顾不上看是谁夹的了,嘴里被塞得满满的,一下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吃不了了吃不了了,别闹了……” 二人对视一眼。 好了好了。 她笑了! - 花灯会散了。 待了一夜也没能卖出的花灯,被店家一盏一盏熄灭,白昼般的光亮与喧嚣也随着四散的人群渐渐偃旗息鼓。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水泄不通的一座桥便倏忽安静下来,恢复了往常宵禁时的寂寥模样。 背对着满城明灭灯火,江萦月随着人群一点点走入黑暗中,恣意天真的少女笑颜,也好似随那花灯一起灭了。 “是回府的时辰了。” 江唤恭恭谨谨将绒毛斗篷为她披好,声音很轻。 “再不回,怕不是要被三公子发现了。” “小柚子惯是个缠人的,不会那么快放哥哥回来的。” 她摇头苦笑,同他一道走在长长的街上。 “倒也是。” 江唤逐字应着。 “今日玩了许久,小姐可开心?” “自是开心。” 街上人烟稀少,她大着胆子张开双臂,呼吸一口清凉的晚风。 “许久没有玩得这么舒畅了。” “当心着凉。” 他似乎很是紧张,伸手接过了她掌心里握着的那盏鱼儿灯。 江萦月偏过头看向他,那漆黑一片的瞳孔里看不分明情绪,只是好像一直紧紧看着她。 “阿唤,那这盏花灯……怎么办?” “……应是不能带回去的。” “可是我舍不得它。” 他想了想。 “那便,先挂在这梅树枝头,明日一早属下便出府,偷偷给小姐带回来。” “也好。” 见她应允,江唤蹲下来,好似贵人们上马车时要用的人凳一般,要她踩到自己身上亲手挂上。 江萦月瞧着心痛,不愿理他:“你去挂,我不要踩你。” “……谨遵小姐令。” 精巧的鱼儿灯随着夜风,在梅树枝头轻轻摇曳着,江萦月站在树下,仰着一张端庄娴静的脸出神了许久,到眼前都有光晕的重影才肯罢休。 “这小鱼儿,是见不得人的。” 她开口极轻极轻。 “和我们一样。” 闻言,江唤神色微变,登时垂下头去。 “属下从来只当小姐的话是孩童戏言,小姐金枝玉叶,当配世间最好的男子。” “……嗯。” 江萦月收回视线,眸中神伤。 “那我明日便去相看了。” “属下送您。” 不知是否是错觉,这句话入耳略有些发颤,似乎还压抑着些莫名的情绪。 只是她没再说话了,加快了步子。 的确太晚了。 若是哥哥先她一步回府,母亲明日便会知晓她并没有和哥哥一起赏花灯,定要狠狠罚的。 北风吹起人家墙顶上松动的瓦片,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她转过一道巷口,正欲从江府最偏的一处角门偷偷回院,瞥见门外那道青松般的挺拔身影,忽然腿便软了软。 “不是不舒服?” 江淮之淡淡询了,语气听不出喜怒。 “跑到哪里去了?” “我……” 江萦月低下头,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花靴,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 身旁,江唤直直跪了,叩首谢罪。 “属下失职,请公子责罚。” “不是,不是,哥哥你不要罚他……” 她慌乱间口不择言,语毕,顿觉头顶上那道视线愈发灼灼,烫得她大气不敢出。 她总觉得哥哥很温柔。 可她忘了,身为江家下一任家主,他身上更多的,却是清冷疏离,以及似乎与生俱来的迫人气场。 “其实是,是……” 江淮之负手立于门前,只静静看着自家妹妹:“是什么?” 生怕自己与江唤私会之事暴露,她踌躇半晌,眼一闭心一横—— “是、是小柚子想让我找借口离开,想和哥哥多待一会的!” 江淮之默了默。 “……就知道。” 第19章 翌日寅时。 昨夜小娘子归府归得晚,又跑去人山人海的花灯会染了一身尘气,不顾疲乏硬是要了桃花瓣并牛乳泡了好一会澡,又用加了檀香、茯苓的皂角将每一寸肌肤细细洗过,一直折腾到子时中了才躺下。 第37章 合眼还没两个时辰,又要起。 辛夷瞧在眼里,按例将她叫起后,不免多了句嘴:“小娘子金枝玉叶,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若不然今日就不去了吧。” “得去。” 盆中温水被她一把甩到脸上,又拿过熏了一夜花香的手巾擦拭干净,“嗯……下次换盆凉水吧。” 辛夷听了更是心疼了。 “小娘子自读书以来,一日假都没告过,告上一日又如何,老爷和夫人其实早就心疼坏了,又怕皇家不要你,夫人更是一边铁了心一边在房里哭。” 她正擦脸的小手闻言一滞。 “我不是非要当这个太子妃!” 罢了,她无处解释,她也解释不清。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除了不喜欢李乾景,不愿嫁入皇家这一点是板上钉钉的,其余的感情眼下可谓是一团乱麻。 想着,她对着铜镜里一张粉雕玉砌的小脸左看看右看看,心里忽然有点美了:“真是好看。” “……” 辛夷实是不知她的想法是怎么突然跳跃到自己好看上的,倒也恭维着她的自恋,“小娘子自是仙姿佚貌,是当之无愧的京城第一美人儿呢。” “那你说,这京城第一美人儿的脸,可招人喜欢么?” 她琢磨着。 “那是自然了!” 辛夷没有一点犹豫。 “小娘子一出门,那可真谓是桃羞杏让,多少男子都为之倾倒呢,只是小娘子打小就有这婚约,各家公子自是不敢肖想,要不到了您及笄之年,咱们相府的门槛都得被踏烂了!” 符柚听得舒心,得寸进尺了。 “那辛夷姐姐的意思是,若是我没了这婚约,我想喜欢谁,谁就不可能拒绝我?” “当然!小娘子若仅仅是长得美便罢了,这家世也好,性格也好,从来都把我们这些丫鬟婆子当朋友,您这娇娇一甜嗓,哪家公子敢不长眼拒绝您呢?” 虽是调笑的语气,这话却实打实说到了符柚心坎里。 她美滋滋将昨日江淮之送她的簪子别在发间,嘴角都快压不住了:“诶,对了姐姐,你前些日子买给我的那份酥酪好吃得很,是在哪家买的?” “小娘子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辛夷笑道。 “是城南苏家铺子的点心。” “是点心铺子呀?那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开门?” “苏家生意一向好,寻常卯时就开了,小娘子若馋了,奴婢等会便出去买。” “不用你忙,我是想买些带去东宫的。” 符柚歪脑袋想了想,心下一紧。 “不对,卯时这个点很危险呀……容易迟到!” 她最后整理了下一丝不苟的妆容,拎起自己的小绣包拔腿就往外跑,“我去他们家门前等着,万一开门早了呢——” “诶——小娘子慢点!” 她这一跑可给辛夷急坏了。 “您怎么还戴着昨日的簪子就跑了,您的发饰从来是一天一换的!” 小娘子娇俏一笑,眉眼都弯了:“我喜欢,就戴这个——” - 好在天公助她。 苏家铺子比往常早了一刻钟开店,她匆匆忙忙打包了两份酥酪就催着车夫往东宫跑,直跑得那小马儿都要不干了,才卡着点正正好踏入崇文馆。 只因她昨日特别注意过,江淮之夹得最多的便是甜口的菜系,糕点更是意外地用了两块,她这才灵光一现,大早上跑过去要了新做出来味道正是最好的酥酪。 为何是两份。 自然是做得不能太明显,得拿李乾景打个掩护。 瞧着着急忙慌闯进来,鼻尖上都跑出一层汗的小娘子,江淮之掷了书卷,淡淡抬眼看过了窗外的天色,“正正好,一分不迟。” “还好还好……” 她扶着腰喘了几口气,将两份精致的糕点盒摆到他们面前。 “新、新做出来的,今日第一笼酥酪,先、先尝一尝。” “怎得想到早起买这个?” 江淮之自觉她的模样有些好笑,抬手接过一盒,甫一掀开木盖,细腻的甜香便盈满了整间书室。 “早知道你要带东西来,那早膳我就不吃了!” 李乾景毛笔一扔,毫不矜持扑了过来,随即抱怨道。 “这个看着好甜,可我一点都不喜欢吃甜的。” 符柚没好气道:“不喜欢吃给我吃!” 本来也不是给你买的。 “那我不!” 他登时跟个小孩一样抱紧了盒子,猛塞一块进去。 “唔……好吃!小柚子给买的都好吃!” “……” 她颇有些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从哪学的这么‘下饭’的话。” “从话本里学的呀!” 他被甜得龇牙咧嘴的。 “都说这种话对女孩子管用,看来小柚子根本不是女孩子。” 符柚瞬间炸了毛,追着他满屋子打:“你!!” 江淮之安安稳稳坐于上首,瞧着他们幼稚地打来打去,不免无奈。 只是这新出笼的酥酪……的确好吃。 细腻的奶香与清甜的酒香碰撞出软嫩丝滑的口感,似有若无的桂花香气更为这盏酥酪去几分腻,入口即化,甘甜醇厚,真可谓是“玉来盘底碎,雪到口边销”。[1] 第38章 这孩子……竟是个心细的。 想来是昨日他下筷的口味太过明显,被她有心捕捉到了。 这苏家铺子做出的甜点实是京城一绝,却日日卯时后开门,他因要为太子授课,几乎从未吃过这第一笼甜点,如今倒也算是满足了。 想着,他眉眼不自觉柔和起来,下意识向她那边投上一眼,恰好撞见她也往这边看。 小娘子好看的一双眸子清洌洌的,视线相撞的一刻,她冲他娇俏一笑,随即又害羞地低下头去,连耳根处都满是少女的羞涩。 他亦是温柔笑笑,微微颔首谢过了她。 “不闹了。” 他开口意外地带些宠溺。 “过来上课了。” ? 李乾景骤然停住脚,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这人平常是这么说话的吗? 他正要跳起来吐槽,却瞧见方才正和他打闹的小娘子,早已乖乖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似乎还挂着抹压不住的甜笑。 只把他留在原地,像个大傻子。 “……什么嘛。” 李乾景讪讪过去,那边却已经开始例行检查功课了。 “诗里写的是缠丝玛瑙。” 符柚嗓音甜甜的,几乎称得上是对答如流。 “不错。” 江淮之挪开手中书卷,露出一张清俊的脸。 “近日学得都很好。” 她被夸得美滋滋的。 不枉她过个年都在家里死记硬背,他夸人的声音可真好听呀。 “今日便先不学诗文了。” 淡淡的雪松香气近了些,她嘴角上扬着抬头,恰看到那只修长的手,捻了张薄纸在她面前。 “练练作画。” 符柚甜丝丝应道:“好!” 李乾景更无语了。 “小柚子,咱能不能不卷了?” 他口中嘟嘟囔囔的,听起来似乎十分不满。 “你现在怎么见着他就笑啊,读书有这么开心吗?” 话未说完,江淮之将握着的竹简卷了起来,生生敲在他脑袋上,笑得喜怒莫测。 “管好你自己。” 李乾景痛苦地蜷作一团。 “你等着,等我哪天登了基,看我怎么折腾你的!” 江淮之抬手又是一下。 “臣等着。” 符柚坐在旁边,忍得很是辛苦,小手握着画笔描着江淮之事先勾好的图样,使劲才憋着笑。 这种不畏“强权”的性子,可真是…… 好喜欢。 脑海中突然蹦出的念头,直直吓了她一跳。 想什么呢?! 笔握得更紧了些,她圆圆的眼睛死死盯上薄纸绘出的图样,不敢再朝前面瞄上一眼。 是青山有松的图样,幼时她也曾见江萦月描摹过,二姐姐的闺房里也被她偶尔捣乱翻出过几张,想来是拿来练习的经典式样,只是越描下去,却愈发觉得这晴日青山好似那人的眉目,这挺拔山松又好似那人的身姿,连带着松下千锤万击的山石,都有几分江家风骨的影子。 故而她越描,脸上就越是发烫,小脑袋几乎要扎进桌案里。 她堂堂丞相千金,符家小娘子,到底是怎么了? 终于注意到她这边的异样,江淮之授课的语句忽然停了,问询的语气中少了几分疏离,“不舒服?” “没、没有……” 符柚心虚地回了话。 “这屋内炭火烧得太旺了,有点热……” “啊?你不早说小柚子!你脸都热这么红了,跟那个猴的……” 她没让这位抽风的太子殿下说完,“你闭嘴!” 说罢,她又自觉影响自己的形象,慌忙咳了几声打掩护。 江淮之却不知何时已踱步至窗前,轻轻开了两扇窗。 “可好些了?” 他问道。 “若还是热,我唤宫侍进来去些炭火。” “好、好些了先生。” 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微凉的晨风从右后方的窗外轻轻吹拂过来,一下子让她褪去了好些莫名的燥热。 “多谢先生,先生真好!” “无妨。” 他温温柔柔应着她的撒娇。 “有事直言便好。” “不公平!” 李乾景一声尖锐爆鸣,打破了这边岁月静好的氛围。 “以前我喊热,你一直都说什么心静自然凉,骂我心思没在读书上,怎么到小柚子那就不一样了!你偏心!” 江淮之抬了抬眼皮,难得没给他一个爆栗。 他说得似乎也没错。 好像自从符家小娘子来了,他对她一直都称不上严厉的,甚至于也可以说是偏宠,几乎有求必应,也很少训斥过她,哪怕是告状最后也只成了威胁,化作笔下两三句美言送往丞相府。 毕竟是个女孩子,娇生惯养的,受宠些也是正常的。 他把原因归结于此,出口淡淡一句:“方才讲的学会了么,就叫?” 很凶。 符柚与李乾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好奇方才究竟讲的什么,符柚小脑袋往那边偏了偏,提出了疑问,“对了先生,为何我日日练字作画习琴背书什么都有,他却只要念书就好呀?” “他学得早些,你眼下练得这些东西,他不需要练了。” 江淮之竟是没有像对太子一般,斥责她浪费时间,反倒将李乾景的书要过来递给了她。 第39章 “若是好奇,可以一看。” 小娘子眨眨眼睛,连忙接过来,却蓦然张大了嘴。 这什么? 这天书! 密密麻麻的字像蚂蚁一般印在册子上,字字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空隙,一时之间,她连哪句话是哪句话都分不清。 “你的书是我事先作过批注的,再跟我些时日,你便也念这种。” 江淮之耐心和她解释着。 “这些古文,本就是没有句读的,要自己分辨。” “这也太难了吧……” 符柚面上一红,似乎很不好意思。 “我日日还嘲笑他答非所问,原来他读的是这些东西。” 李乾景小嘴一扬,刚要骄傲,那边却继续说了。 “乾景虽然蠢笨了些,但毕竟起步得早,三岁便跟了我念书,你自然是追不上的,并非你比他笨——” 太子殿下有点想炸了。 江淮之丝毫没给眼色,依旧娓娓而谈。 “柚儿很好,不必气馁,慢慢来。” 太子殿下彻底炸了。 “什么叫我蠢笨?” 他一把把自己的书夺了回来。 “你这人怎么从小到大都这样,说话非得这么难听,要不是我小时候没脑子,还在父皇面前说你教得好,你那会才多大,才十来岁吧,怎么可能稳稳当当官拜太傅!” 他越说越来劲,少年的急脾气一览无余。 “再说了,你别老夸小柚子行不行,她不过就是把课业都给你完成了,别的也没干什么,你干嘛天天就夸她哄她!” “李乾景,你说什么呢!” 小娘子一叉腰,眼眶一红,吵架的架势便出来了。 “我认认真真完成课业,先生夸我几句怎么了!先生教得这么好,能当太傅都是他的本事,你当时一个三岁的娃娃,怎么就以为自己能左右朝政啦!” “你再说!” “我说怎么啦!” 她也来了劲,也顾不上当着江淮之的面了。 “你干嘛老是说先生不好,我待了两个月也没觉得哪里像你说得那么过分,就你天天跟谁踩了尾巴一样,找完这个事找那个事……” “符柚!” 少年多日来隐忍的醋意,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成日替他说话,你喜欢他是不是?” 此言一出,仿若平地一声雷,在三人心里炸出巨大的涟漪,随即归于一片死寂。 符柚一双清冽的眸中,霎时盈满了泪,神色中满是不知所措,“你……你吼什么呢……” 被人生生这样戳着心窝子吼了一下,她既委屈又无助,好似一直没有能摸清、没有敢确认的小心思被直接撕裂到人前,害她难堪得要命。 “够了。” 江淮之心绪有些乱,亦有些不自在,皱着眉便呵斥了。 “这里是允许你们吵闹的地方么?坐回去!” 将连日来心口的堵塞发泄出去,李乾景也渐渐冷静下来,略带无措地去拽她的袖子,“小柚子,我……” 话未说完,他的手便被重重甩开了。 小娘子一个人窝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眼泪滴滴哒哒地落在刚绘好的青松上,“……婚什么时候退。” 李乾景也跟着坐了回去,低着头闷闷的,“婚不退。” “我讨厌你。” “我知道。” 他赌着气。 “那也不退。” “吵够了么?” 江淮之冷下声音,听得人不寒而栗。 “从明日起,柚儿在这屋,你去那屋,我分着教,听明白了?” “去就去。” 李乾景嘟囔着。 “我也不想跟她坐一块了。” 符柚紧咬着唇,一言不发,只默默点了点头。 好似委屈坏了。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对啊。 把这个讨厌的家伙挪走了,那她岂不是…… 可以单独和江淮之待在一起了?! 想着,她猛地一抬头,哑着嗓子就喊:“明白了!” 李乾景:“……” 什么意思。 他堂堂太子殿下还没拉下脸哄呢,她怎么就高兴上了?! 她眼里头亮晶晶的,也不知是哭的还是兴奋的,手脚麻利得很,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位太子殿下的书册全给扔隔壁书屋去了。 “你,今天就去!” 第20章 原本的屋子很快安静下来。 江淮之坐于上首,一手捏着青松图样,一手捧着古书典籍,瞧见下面只一个小姑娘蜷在位子上泪汪汪地偷瞄着他,叹息一声将手中物什皆放下了。 他起身,将连接着内廊对过一间小书屋的门关上,坐到了她身边。 “乾景都走了,怎么还哭?” 他温了温语气,询道。 “委屈了,一时收不回去。” 符柚撇撇小嘴,如实答道。 “他刚才声音好大,我不喜欢人吼我,特别不喜欢。” “许是你为我说话,他心里不高兴了。” 江淮之抬手,将她手中湿透了的巾帕取过来,换成了自己那条干净的给她攥。 她嗅着那方有竹香味道的小帕。 “他为什么不高兴?” “毕竟是他的未婚妻,怎可以向着旁的男子说话。” 第40章 “幼稚。” 小娘子嗤了一声。 “从小便挑我这挑我那,争着吵着要退我婚,现在疯疯癫癫的吃什么醋。” “幼时难免小孩子心性,或许如今他转了心意……” 话未哄完,却被她骤然扬了声调打断。 “我就是讨厌他!你不要再说他了好不好,有完没完嘛!” 小娘子糯甜糯甜的声音掺了几分哭腔,在这空寂寂的屋墙上撞了几撞,啪叽落到了地上。 半晌沉默。 意识到自己朝他说了什么,符柚小手僵在空中,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她……她在做什么? 明明她自己亲口说的,讨厌别人吼她,那她为什么要吼别人? 他又没有义务哄她开心,她凭什么迁怒他? 一道冰冷的寒流瞬间蜿蜒过她全身,冻得她整颗心都凉了。 她声音颤得不像话,“对、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她闭了闭眼。 他一定不肯再理她了,她想。 “是我说错话了。” 意料之外的,江淮之开口很是平静。 “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你与他被一纸婚约捆绑良久,也并非你所愿,我不该站在长辈的立场上劝你二人夫妻和睦,抱歉。” 符柚怔住,许久才试探性抬了眼。 他眉目疏朗,细细辨来只能窥探出三分歉意,并无半点怨怼。 “你……你不生气?” “为何会生气。” 他微微苦笑。 “世人皆赞这桩好姻缘,赞门当户对,赞青梅竹马,却无一人考虑你身在其中,究竟是否心甘情愿,我方才下意识在你面前说乾景的好,维护这桩婚事,又与俗人何异,该是我反思才是。” “可是、可是我凶你了呀……” “一个小姑娘,有些脾气又怎么。” 他将她方才激动之下,扔到桌上的小帕重新递到她手上。 “我是你的先生,本就该好生护着你。” 说罢,他示意她擦擦眼中的泪。 “不哭了,妆都要花了。” 妆花了?! 符柚顿时如临大敌,接了小帕便背过身去,说什么都不肯再回头。 “讨厌死了……” 她呜咽。 “我好不容易画的妆面……” “……其实也没有那么花。” “不完美了,不好看了……” “嗯,不好看了。” 他故意逗她。 果然,小娘子下一秒就转过头来,本就圆的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真、真不好看了?!” “骗你的。” 江淮之挑挑眉,又选了几张图样放到桌案上。 “既不哭了,那便学作画?” “……那个,我又有点想哭了。” “这种哭,我不哄的。” 他看起来很有一套原则。 “好嘛……” 她吸吸鼻子,乖乖巧巧坐正了身子,心里反倒有些美了。 从头到尾,他都在好生安慰她,半点眼神没往李乾景那边给,哪怕她现在好了,也是接着教她画画,似乎根本没想过那边还有一个人在生气。 而且他脾气真好呀。 即便她是个千娇百宠的,也不敢随便冲撞爹娘和皇宫里那些贵人,有时跟李乾景拌上几句嘴,一来一往说过分了还怕人家告状到御前,治她爹爹教女无方的罪。 虽然李乾景也不曾这么做过。 但江淮之之于她,于公是凌驾于各国公及朝臣之上的帝师世家传人,官拜太子太傅连爹爹都要礼让三分,于私也算是她正正经经的先生,被她脾气上来了吼上一句,非但半点没有生气责备,反而还反思他自己的错误。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眼光好了。 胡思乱想的间隙,江淮之早已拿起那张薄纸,将她描摹好的画样上上下下端详了个遍。 他难得没有气她:“作画功底尚可,幼时学过?” “学过一点点。” 似乎是凶了人理亏,她很乖地答了。 “小时候爹娘还没有放弃我的时候,我也去府上设的书院里学过,觉得有点感兴趣,就多听了两耳朵。” “那这图样,倒是给你给简单了。” 江淮之起身,从身后书架的一方小柜里,又抱出厚厚一叠来,修长的手指细细捻过一页又一页。 他凝眉仔细思考着什么,那双好看的剑眉也不自觉微微蹙起来。 “其实柚儿于进学一道上还是有些天分的。” 他忽然来了句。 符柚想也没想就接道:“先生你直接说‘但是’的部分就好。” “……” 江淮之被她逗笑了。 “但是为人处世上却是天真单纯的。” 话音刚落,他又自己驳回了,“罢了,就是有点笨。” “舒服了。” 她娇俏一回眸,竟是捧腹笑起来。 “你还是这样说话我听的习惯耶!” “胡闹。” 他的训斥中却是沾了些宠。 “挑一张。” “都不想画。” 她随意扫了一眼就噘起了嘴。 “想学画人。” “人?” 江淮之倒没有想到。 “倒是有些跳跃,你若喜欢,也未尝不可一试。” 符柚眸中一亮,顶着一双星星眼十分用力地点点头。 第41章 若是学好了,岂不是可以偷偷画下他的样子了! “人像一道我并不称得上擅长,只为你聊作些启蒙,若今后学的好了,我另从江家请旁的先生单独授你。” “嗯?先生怎么会不擅长呢?” 她眨着清澈的眼睛问。 “先生又不是万能的。” 他失笑。 “先生就是万能的!” 她声音好甜好甜,好似清晨她送来的那份最新鲜出笼的酥酪,一路蜿蜒直化到他心底,将那道寒冰般的防线一击击得粉碎。 那双眸子大胆又放肆地看着他,却又纯澈得不像话,仿若一朵被千万分呵护多年的昙花终于一现,美得几乎称得上摄人魂魄。 他不敢看了,偏过头去故意冷了声。 “不许撒娇。” “就撒娇。” 小娘子滚烫着一张脸,伶牙俐齿却是不肯相让。 “不听话了,先生要打我手板吗?” 她一只嫩手故意摊开在他眼前,小脸通红地低下头去,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起来,委委屈屈的样子着实惹人生怜。 江淮之心跳骤然加剧了。 饶是方才开了几扇窗,他却觉身上的温度在急剧升高,多年冷淡的一颗心躁动得厉害,要费力去抑制才能勉强压下去。 荒唐! 他骂自己。 厚厚一叠图样被重重摔在桌案上,江淮之起身坐回上首的位置,饮下一口放凉了的茶,肃了声,“是学还是不学?” 符柚被他蓦然而来的气吓了一跳,乖乖坐在椅子上彻底老实了,“我、我学……” 刚才还夸他脾气好呢,怎么突然也…… 初识之时,她无数次痛骂过他讲话刻薄气人,却也没见过他真正动怒的样子,眼下屋内的气压猛得下降,渗人的压迫感更是一道道扑面而来,她再也不敢胡闹了。 辛夷不是说,没有男子能抵挡住她么…… 不撩了,真不撩了! “笔拿起来。” 他声音仍是那么冷,带着不容拒绝的肃穆。 “知道了,先生。” 她小声应着,乖得要命。 书屋中一时只剩下画笔擦过薄纸时的沙沙声响,偶尔还有淡淡的几句指导。 只是一扇窗外,本该坐在另一间房里的太子殿下,却立在寒风里,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第21章 很快便是春暖花开。 二月花神诞日,恰是未出阁的女子相约绾帘出游、赏花嬉戏的日子。帝京各世家大族的邀帖早早便递到了相府饮溪苑,符柚命人拆了来看,方知今年的花朝雅集,定于北边的香市里。 早早朝江淮之告了假,她选了件淡桃色滚雪细纱妆花裙,拎上竹编系蝶小花篮,便如小桃花一般蹦蹦跳跳跃进了风里,江萦月在相府门前不远处的街口等她,不出意外仍带着几个随行丫鬟。 符柚倒是习惯了,扑过去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直看得丫鬟们倒吸一口凉气。 大街上人来人往,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江萦月被弄得羞红了脸,故意嗔道,“小柚子,你坏死了。” “我坏又不是一天两天啦!” 她笑起来,精致的桃花妆衬得她竟比百花还娇上三分。 “你近日如何?” 二人手挽着手朝北边走,花朝时节,一路游人如织,百花糕、百花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隔几步便有不少女儿家挤作一团,玩蹴鞠斗花草闹得不亦乐乎。 “还是那么过,每日去找你二哥哥念书,最近学画多一些。” 符柚的目光不住被这盛景吸引了去,答话不免虚浮。 “前些日子和李乾景吵了一架,之后我们就分开听讲了,你二哥哥有一半的时间单独授我,剩下一半我就自己背背书,或者睡一觉等他回来训我。” “这倒是听说了。” 江萦月温婉道。 “有了矛盾,二哥哥便不叫你们在一起念了,似乎皇后娘娘不是很高兴。” “什么听说了?!” 她一下子从人家蹴鞠上回了神。 “我跟他吵架的事,都传出去了?” “东宫那么大,有几个碎嘴的也正常。” 江萦月挽着她,却是加快了步子。 “你快少看些吧,若是误了时辰,我们便要叫马车过去了,你定是不喜欢。” “不看啦不看啦,我肯定喜欢和你溜达过去!” 小娘子噘噘嘴。 “这街上这般好玩,为何偏偏要去什么雅集吟诗作对,人一多好不自在。” “自然是有公子。” 江萦月笑着来了句。 “什么吟诗系花笺选官仙,不过是添彩的玩意,未出阁的京中贵女,个个都是来看公子的。” “看公子?” 符柚眼睛登时亮起来,随即又心虚地眨巴两下。 她去瞧好看的公子,莫不是太对不起江淮之了? 不对呀。 她瞧公子从小瞧到大,怎么忽然就愧疚上了?! 不及她乱七八糟去想,旁边便接了茬,“你看便是了,什么护国公府上七公子、刑部尚书嫡出幼子,威远将军府魏小将军,那可都等着我去呢。” “哦——” 符柚恍然大悟,打趣道。 “江夫人竟同时给你安排了这么多场相看?” “相看本非我愿。” 第42章 江萦月叹息一声,眸底似有若无一丝哀怨。 “届时若有什么事,小柚子你可要记得来救场。” “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她颇有义气。 “有我在,还不可能有人欺负你!” 玩笑着,这香市很快便到了。 香市虽谓市,却好似一座琳琅小园,梨花木大门上被百花与嫩叶细细装点过,人雕的石山砌成花仙的模样,山下潺潺流水击石而过,赏花小角、曲水流觞、蹴鞠斗草之处被花架巧妙隔开,互能相看却又互不干扰,视线所及最远处,尚有一座挂着珠帘纱幔的临水香阁,供世家公子小姐休憩。 清甜的花香伴着微凉的水汽扑面而来,符柚甫一踏进去,便不由得感慨一句,“好香!” “听闻今年的香市是英国公夫人与府上小姐们操办的,果然不同凡响。” 见她二人来了,正闲聊着的贵女们纷纷围了上来,好一阵嘘寒问暖。 “符小娘子当真是人比花娇,这身衣裳的绣工一瞧便是宫内束春阁官家绣娘的手笔。” “堂堂丞相府千金,未来的太子妃殿下,穿着怎能不讲究,你这见识倒是浅薄了。” 她们七嘴八舌地调笑着,符柚无法,只得堆起满脸笑任她们瞧,半天方憋出一句,“好久不见。” ……谁来着。 她忘了。 好在她们叽叽喳喳说得欢快,很快又将话题挪到江萦月身上了。 “前些日子我去书坊里买书,还见到过江家七娘子的诗论,当下一读便觉爱不释手,当真是惊才艳艳!” 江萦月温婉得很,含笑应道,“聊作几篇打发闺中时光罢了,杨家五娘子谬赞了。” 想起来了。 大理寺卿杨俭家的小姐。 她有时当真觉得江萦月就是一本行走的京都贵女谱,谁叫什么名字在谁家排行第几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出门真的不能没有她! 那边,受邀到香市赏花的二十余位贵公子,也不约而同围了过来。 毕竟是名门望族出身,当朝帝师嫡出的女儿,太子太傅嫡亲的妹妹,只世家背景这一项摆在京中便已雄厚得不像话,更遑论江萦月本人温婉淑仪,生得一副花容月貌,一身才学久负才女盛名,又到了及笄之年,各家各户的公子们都要抢破了头,一车一车见面礼才往江府送。 江夫人倒也挑,看得顺眼的才给安排个相看。 见公子们过来了,贵女们方娇笑着一哄而散,拉上几个各自系花笺去了。 符柚这婚毕竟还没退,夫家又是当朝太子,自是没有公子敢跟她搭话,一时有些百无聊赖。 瞧着不远处江萦月已经坐到亭子里和人闲聊了,她没什么事干,又不好凑过去旁听,便也要了个花笺寻地方坐了。 花枝上早已缠上了不少花笺,写的皆是求姻缘的好愿望,她只粗略地扫上一眼,便能瞧见其中不少“江淮之”的字样。 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可那样光风霁月,清俊疏朗的君子,她能瞧上,别人如何就瞧不上了,若不是江淮之一直未曾娶亲,他比她足足大了九岁,她早就该有师娘了,哪轮得到她肖想。 只是他为何不肯娶亲呢? 京中对于此众说纷纭,但他似乎从来没有回应过半分。 心里头有些烦闷,她下意识地在花笺上落下三笔,恰是个三点水的笔画。 “姐姐。” 头顶蓦然传来一声呼唤,吓得她噌得一下就窜起来,赶紧把花笺藏怀里了。 第22章 是符乔。 她有些疑惑。 这历年的香市都是邀请适龄公子小姐来的,哪怕不是嫡出也好歹是家主那一房里的,符乔年纪不大又是旁支,也不知三婶婶如何费了大力气早做打算的。 正琢磨着说什么,那边却是有人笑着过来了,“符小娘子一人坐着多无趣,不若一同过来赏花作个画?” 这个她认识,当年去镇国将军府瞧二姐姐成亲时见过,是将军府的崔四娘子。 “来了来了!” 见到熟人她亦是开心,忙不迭便应了。 那位英姿飒爽的四娘子目光一转,抱臂询道,“这是……” “这是我堂妹,唤作符乔。” 符柚甜声解释道。 孰料对方性子直爽,并不买账:“哦,堂的啊……” 说罢便径直挽了她手走了。 符乔在后面羞得满脸通红,一咬牙一跺脚,狠狠心兀自跟了上去。 她自幼专习琴棋书画,母亲好不容易替她博来个香市请帖,定要好生换个名声回来! 临水岸边,已有不少世家小姐坐到竹编小椅上,饶有兴致地讨论起画些什么来较量了,符柚随意寻了个位置落座,细细听起来。 “依水描花倒是古来妙趣,只是年年一味效仿古人,难免失些趣味。” “照我瞧,这山水花草都被描摹个遍了,也实难再出彩,眼下这香市里诸位公子云集,大家不妨描一描他们如何?” 此言恰出自镇国将军府崔四娘子之口,却叫一众闺中贵女都羞红了脸。 有大胆些的很快附议:“如此也甚好!这画人最讲求画工,也便于评个一二。” 符柚听着,歪了歪脑袋。 也难怪京中人都常在背后讲她命好,真真是被福气庇佑,每次她学什么,就误打误撞上什么。 第43章 毕竟那日之后,她便不敢在他面前不老实,只愈发学得认真些,好讨他一个真心实意的夸赞。 只是以她的身份,却是如何下笔? 她默默盯着眼前发下来的薄纸,不由得咬住了唇。 大抵是万万不能画在场任一位公子的。 最好的,或许便是绘一张李乾景的画像,让帝京好生歌颂这青梅竹马的佳话。 可扪心自问,她自然不愿。 胡思乱想着,下笔也似乎没了什么章法,只托着腮凭着自己的心意勾勾画画,描她最喜欢的那道眉,勾她看不厌的轮廓线条,连日来的用功,竟叫这笔下人生出了七分灵气,连一根睫羽都称得上是栩栩如生。 落下那最后一笔,符柚回过神来,顿时背后生出了道道凉汗。 她竟是真的画出了江淮之的模样! “姐姐画完了?” 旁边传来符乔嫩生生的询问,她下意识便折起画纸往怀中一抱,心下警铃大作,开口不免吞吐:“画...画完了,怎么了么?” “符小娘子能画完,可就是胜利咯。” 杨五娘子开着她的玩笑,起哄道。 “近期小娘子可是跟着咱们闺中公认的第一公子江淮之江太傅用功呢,还不快拿出来让姐妹们瞧瞧江太傅的能耐。” “你这一说,我倒也有兴致了。” 崔四娘子紧跟着接了话。 “小娘子快别藏了,你崔姐姐也想瞧瞧呢!” “我……我能画成什么好东西,我什么样子你们还不知道嘛。” 符柚被众人起哄得慌张,想也不想便是拒绝。 “我就一个朽木,怎么雕也雕不出来的,倒、倒不如先瞧瞧姐妹们的巧手!” “大家想看,你何必扫大家的兴致,难不成小娘子就那般拿不出手,怕大家看了笑话不是?” 声音自最前方传来,满是看热闹的调调。 符柚微微一怔,打眼瞧过去,那人花枝招展百婢簇拥,坐在最上首的位子,想来是今年香市的主办,英国公府的哪位小姐。 她有些气了,却碍于不想出门在外给自家爹爹找麻烦,生生压下一句爆发,反倒是勾起了唇角。 “我拿不出手,那你又是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画纸被随意揣进怀里,符柚伶牙俐齿,竟是毫不相让。 “不若先将你的画摆出来,让大家瞧瞧笑话如何?” 英国公府七娘子的脸登时便挂不住了,将自己的画重重往案上一拍。 “我自幼研习四艺,如何便成了笑话,你不过是丞相府的小姐,竟敢如此放肆同我讲话,若不是看在你是未来天家儿媳的面子上,我早就要给你轰出香市!” “好一个‘不过’!” 被如此羞辱,她罕见地冷笑一声。 “英国公的的确确是一品的爵位,却早已是徒有虚名的世家,你不妨回家问问你的爹爹,他每日究竟还上不上那早朝?” 大靖千年历史,百年演变,江淮之都在课上细细同她讲过,故而她一出手就是刺人心窝子的话,直扎的七娘子几乎失了体面。 “果然是个不通文墨品行不端的,说话竟是这般不堪入耳!” “那你说话倒是好听咯?” 符柚故意打量她几眼,一番思索的模样很是无辜。 “呀,忘了让辛夷进来了,你是行几的娘子来着?” “你!” 那七娘子气得几乎昏厥,左摇右晃就要往一边倒,在场贵女一拥而上,连连将她接住了。 毕竟也是英国公府的小姐,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得罪得起的,离得远的近的,都赶紧上去搀了一把。 “好了好了。” 崔四娘子第一个打了圆场。 “比得是画技,怎得过上嘴上功夫了,不妨都拿出来让大家瞧瞧,比个一二不就好了?” “对!拿出来!” 七娘子闻言又起了架势,将自己的画使劲掉了个个儿,好让大家瞅清楚。 众人皆低头看去,那画上人物栩栩如生,只一眼便知是今日香市对诗时最出风头的礼部尚书家九公子。 那笔触细腻得很,连一根发丝都被细细勾勒过,高挺的鼻梁与紧抿的薄唇跃然纸上,鬓边簪上的一朵小花更添几分俊朗,亦是个难得的好面相。 “画得好!” 不知有谁喊了一句,随即众人纷纷起哄夸起来,也不知夸的是人还是画。 不过那画工确实是不错的。 这一点符柚承认。 只是她总觉得,笔下的那双眸子,并未画出九公子眼中的灵韵。 这般想着,她下意识提起散在一旁的画笔,朝那双眸中轻轻点下了两笔。 周围本是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却在那一瞬间静了下来。 不过半分钟,人群中蓦然炸出一声:“好!” 这一声似乎把人全叫活了,皆是用力鼓起掌来,潮水一般簇拥到符柚身边。 “这一笔可太灵了!” 开口的是杨家娘子。 “方才我便觉这画妙是妙极,却总像少了三分什么,小娘子这两笔添进去,这九公子仿佛真是活了一般!” “是呀是呀!” 吴王府小郡主跟了腔。 “以前当真不知,小娘子还有这般本领呢!” 似乎这边动静实在是太大了,江萦月也不由得提起裙摆跑过来,打眼瞧上一瞧,顿时一掩口:“小柚子,你何时这么厉害了!” 第44章 七嘴八舌的,竟生生将东家的风头抢去了,英国公府七娘子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最终竟是不堪其辱,大步上前一把推开了人群。 开什么玩笑,她自小辛辛苦苦练这琴棋书画,哪年年节时分不是被家里人众口相赞,符柚一条吃了睡睡了吃的咸鱼,不就是命好了点,怎么也配上手指导她! 当真奇耻大辱! “我倒要看看,你画出来的是什么好东西!” 七娘子当真是气狠了,连闺阁仪态都全然抛在一边,竟生生上手拽符柚揣在怀里的那张画纸! 符柚吓了一大跳,慌忙反身就去躲,众姐妹亦是惊了,有的去拦有的去帮,推攘间不知谁将那画纸勾了个边出来,又被人推了一下没握住,直直朝风里扬去! 她心下一紧,正欲冲出去拦,却眼睁睁瞧着一直躲在人群后面,静静看着这场闹剧的符乔,满是好奇地将那画纸捡了起来。 她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是自家妹妹。 只是下一秒,那符乔竟嫩生生开了口。 “姐姐,这上面怎得画的是江淮之江太傅呀?” 第23章 (修)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硬生生愣在了原地。 符柚却突然像疯了一般扑过去,将符乔一把推开,抢过那画纸用尽全部力气撕了个粉碎! 她鼻尖眼眶都红了个遍,透过眼前那渐渐模糊的水雾,她眼睁睁瞧着自己那最隐秘最不敢示人的小心思,化成一片片碎屑自空中飘扬而下,活像满树梨花被狂风摧枯拉朽而折去,散下漫天的白花瓣来。 她蹲到地上,呜咽着竟是哭了。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江萦月守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抬眼怒目而视。 “谁推的她,又是谁抢的她的东西!” 大家从未见过,这位堪称京中贵女典范的帝师世家嫡女如此失态的模样,一时竟都没敢出声。 “你再说一遍,她画的什么?” 盈满怒意的眸子蓦然转到符乔身上,吓得她生生后退一步。 “我……我说什么?” 符乔到底年纪轻,被那样一双眸狠狠盯着,连声音都发了抖。 “她画的什么?” 江萦月低声吼道,孤注一掷抱了最后一丝希望。 符乔咽了咽口水,并没有如她的意。 “我说了呀,姐姐、姐姐画的江淮之!” 她硬着头皮开口。 愚蠢的东西! 江萦月暗暗骂道。 一个相府旁支家的女儿,费劲心机来香市这种地方,用脚趾想都知道是来求个好姻缘。 她本以为这人是个聪明的,知道自己的婚事都该指着本家的夫人,就算方才是一时惊讶脱了口,现在承认是自己看错了还来得及,反正画纸已经被撕了,又上哪去找什么证据。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毁了自家嫡姐的名声和婚事,还以为自己能高嫁到哪去不成?! 那英国公府七娘子第一个回过神来,惊呼出声:“我没听错吧?” 她双手掩口走过来,瞧着倒真像吓坏了一般。 “堂堂圣上钦定的未来太子妃,私下里却画江太傅的画像?” 说完似乎尚不解气,还咯咯笑了一声。 “哦——瞧我说的,这哪还是什么私下呀,当着这么多人都敢画了,这太子殿下的脸可往哪放呀!” “你休得胡言!” 江萦月站起身,气得直发抖。 “小柚子与我二哥哥清清白白,你哪里来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造他们的谣!” “清清白白?清清白白画人家做什么呀?” 七娘子嗤笑一声,不依不饶。 “江太傅不过教了我们太子妃殿下小半年,这就变心到人家身上了?可真是精彩坏了。” “你闭嘴。” 符柚终于抬起头来,满是泪痕的一张小脸上神色极为复杂。 “先生光风霁月的人物,怎容你污言秽语!” “我污言秽语?” 七娘子腰都要笑弯了。 “符小娘子干出的这档子事,可当真才是天上有地下无啊!” “你大可以去状告御前。” 她冷静下来,一向甜的嗓音凉丝丝的。 “你没有证据,我倒要瞧瞧你担不担得起污蔑相府嫡女与当朝太傅的责任。” “我没有证据?你当你的堂妹妹是摆设么?” “那倒也可以。” 她镇静得有些可怕。 “不若再麻烦七娘子给我这妹妹带回去严刑拷打上三天,或许还能吐露点有关我的别的东西。” 此言一出,符乔整个人脸色都变了,腿一软就要往旁边歪去。 “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七娘子仿佛听到个什么天大的笑话。 “依我们英国公府的本事,把江太傅请到香市上也不是什么难事,直接请他过来问一下,今日这事要怎么处理不就好了?” 符柚脸色变了变。 “简直荒谬,先生很忙,哪里轮得到你用这种闲事打搅?!” “忙不忙的,还不是我们英国公府的一句话。” 七娘子得意得很,三句话不离英国公府。 “来人,这就去东宫请太傅!” 第45章 她一个踉跄,几乎站不稳,却又碍于在许多人前,生生立直了身子。 在场贵女们无人敢招惹英国公府的娘子,皆是不说话了,只退到一旁窃窃私语着,将她的耳朵烫得生疼。 江萦月倒是谁都不惧,一双杏眼怒目扫过全场,末了深深吐出几分怒气,到符柚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不用担心,小柚子。” 她语气很坚定。 “我们两个都在这里,二哥哥一定会帮我们的。” “可是我真的画了他。” 符柚声音极轻极轻,似乎带着无尽的懊悔。 “我这么冒犯他,毁他的名声,他会生气的。” “二哥哥从不在人前生气。” 江萦月依旧安慰着她,好像身为江家嫡女,一点都不觉得她的行为有多大逆不道一般。 “他不高兴了,也是关起门来训你两句,怎么可能去帮什么‘非人哉’的七娘子。” “……啊?” 符柚张张嘴,几乎难以置信。 “萦月,你也会骂人?” “骂人怎么了?” 一向温婉端庄的京中闺秀典范仍是气得够呛。 “欺负我家小柚子,骂她都算轻了。” 符柚心下一暖,唇角微微弯了一下。 有这样的闺中好友,还有什么可怕的,别人说她命好她也认了,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陪她帮她,不是命好是什么。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正说着,人群蓦然一阵躁动,她沿着众贵女的目光看过去,果不其然瞧见江淮之当真朝这边过来了! 也不奇怪,她想。 英国公府的面子,应该还是要给的。 江淮之身上着的,是为他们授课时常穿的那件玉白色金鹤纹广袖长袍,那长袍衬得他气质格外清冷矜贵,以至于只平平常常往香市上一立,便叫其余所有公子都失了色彩。 他立在原处,并未出声,只那双清朗似幽潭般的眸,淡淡扫过了眼前那一片花枝招展,几乎每一位贵女在被他看到的瞬间,都娇羞地低下了头。 符柚亦是垂下了脑袋,却是像个犯错的孩子。 也不知被叫来之时,他在做些什么,这个时辰本该是他自己的时间。 七娘子倒是第一个出了声,却全无之前的嚣张跋扈,那张花容月貌的小脸,瞧起来倒有几分羞。 “阿娇无意惊动太傅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原来叫什么娇啊。 符柚依旧没抬头,只往那边白了一眼。 江淮之本就不是吃这一套的人,似雪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更冷上几分。 “有事直言。” “既然大人这般说了,那阿娇便不兜圈子了。” 七娘子娇娇一笑,染了蔻丹的手指直直往符柚这边一指。 “阿娇检举符家小娘子,对大人心怀鬼胎,大逆不道,竟敢在这人人皆绘心上人的香市上,当众画了大人您的画像!” “你哪只眼睛见到了?” 被她在江淮之面前用这般难听的话辱骂,符柚终于忍不住炸了。 “我道是今年香市比以往要热闹许多,细细听来竟全是犬吠!” “你放肆!” 七娘子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哪里容得这般侮辱。 “你自己做贼心虚把画撕了,我们当然见不到了,否则现在早该把那画请最好的工匠裱起来,亲自送到大人跟前赏看才是!” “够了。” 江淮之淡淡出声,音量不大,却足以让整个香市都静下来。 他从一进那道梨花木大门,便瞧见符柚低着个脑袋一言不发,像闯了什么天大的祸事,自家妹妹也陪在身边不说话不问好,俩人衣袖下拉着的小手,一直就没松开过。 如今这三言两语入耳,大抵便也能猜此事为何。 香市自开国以来便年年设立,除却笔墨绘山水这样的必备节目,也偶有画心上人这一说,想来这小娘子并未画李乾景反倒画了他,才招来这一祸事。 此行的确逾矩,无论对他还是对李乾景的名声,皆没有什么好影响,也难怪这英国公府七娘子揪着不放。 只是这小娘子到底是他的学生,他断断没有向着外人的道理。 “这画,是我让她作的。” 江淮之没再多问什么,只简简单单道出几个字,明明清冷似雪,却好像烧红了的炭,扔进人群里瞬间引发了轩然大波。 遑论七娘子,连符柚也忽得睁大了眼睛。 他什么时候让她画这种画像了? 七娘子亦是不信,可碍于他的身份地位没敢反驳,只面露难色。 “恕阿娇无知,大人怎会让符小娘子画这种东西?” “近日里江某教她画人像,崇文馆清净,自无闲人给她参照,太子殿下亦有自己的书要读,便叫她依着江某来画,得空便练一练。” 江淮之语气不咸不淡,倒真不像是临时编出来的护短话。 “不过柚儿在香市上练这个,的确欠了考量,常言道教不严师之惰,江某替她向诸位致歉。” 此事缘由他上来连问都没问,便将一番话说得齐齐整整,众贵女互相对视一眼,似乎都是信了。 七娘子自觉哑口无言。 第46章 她在自家院子里勾心斗角久了,当然一听就明白,京中第一贵公子江淮之这是铁了心在护那符小娘子了。 若真如他所说的这样,符柚撕那画做什么? 被别人揭穿时,那符柚又急什么,江萦月又气什么? 只是她当真没想到,最看重自己清誉的江家人,肯为了丞相家的一个小娘子当众道歉。 丞相官职虽高,但也绝对到不了需要江家去巴结的程度,不在大家面前斥责就已经足够给符家面子了,竟然反过来还要护短。 难不成,他们当真……? 这话七娘子没敢说。 帝师世家在这京中本就没人得罪得起,她又没什么证据地去当面编排人家小家主的私事,回府不被祖父骂死才怪。 生生咽下一口气,七娘子微微施了一礼。 “原是这样,是阿娇误会了,阿娇一介闺中女流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扰了大人,请大人莫怪。” “小姐言重了。” 江淮之自然没有不依不饶的道理。 “此事是江某考虑不当,扰了各位小姐的雅趣,便先告辞了。” 说罢,他长袖轻振,转身便出了那道挂满百花与嫩叶的梨花木门。 这般一闹,众贵女们也的确没了再看画的兴致,兀自聚在一堆嘀咕了一会,便去小溪旁玩曲水流觞去了。 “我就说二哥哥肯定护你吧!” 江萦月冲她笑笑,又恢复了此前端庄淑仪的模样。 “我们小柚子是谁呀,这么可爱这么好,就该被千娇百宠的!” “刚刚真的吓死我了。” 符柚长舒一口气,却是蹙着眉瞧着江淮之离去的方向。 “但是我总感觉,他生气了。” “这种事情正常人很难不生气的吧……” 江萦月调笑一句,此刻嘴上也不饶她了。 “你追去问问呀,现在她们都去溪边了,没人注意咱们这边。” “我真追去问?” “那怎么了。” 她抚了抚手上被削得光滑的桃花枝。 “我其实早就觉得,你和太子殿下不是一路人。” “你早就看出来了?!” 小娘子震惊一掩口,又生怕自己声音大,慌忙朝四周瞧瞧。 “不是,我觉得我藏得挺好的呀……” “成日里我一提我二哥哥,你那嘴便瞧着跟要开花似的。” 江萦月笑着数落道。 “我又不像小柚子,是个傻的。” “你……!” 符柚都快被她说得羞死了,见四下无人,一跺小脚窜了出去。 “我回来再和你说呀!” 她一路找人,快到东宫了才看到江家马车的身影,只是去东宫的路分明在那个路口是向右转的,那马车却拐去了左边,不知要去做什么。 “先生!” 她喊了一声。 这边离宫里近,不似平常大街上那般繁华,她的声音很快就入了他的耳。 江淮之吩咐车夫停下,瘦削的一只手轻轻挑起淡金色的窗幔,见到不远处那正挥手的淡桃色团子,犹疑片刻,还是唤了脚踏下了马车。 “柚儿有事?” 他负手立在车旁等她过来,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我……” 符柚见他这样,却是怂了,小步小步蹭过去垂了脑袋。 “对不起先生,今天的事...你别生气。” “为何胡闹?” 他瞧着比以往更严肃一些。 “我、我当时也没想太多,就觉得先生特别好看,就想画你了。” 她小声解释着。 “画完之后我反应过来,也吓了一跳,我也知道这样不对,被人发现的时候我赶紧就撕了。” 当然事后想想,撕了也是做贼心虚。 江淮之缄默半晌,没有出声。 她向来摸不透他的心思,一直等不来回应,便自觉他生气了,眼眶一红,小手就可怜巴巴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先生,对不起嘛……” 他回过神来,对上那双水盈盈的眸子,良久只余一声叹息。 哪里舍得苛责于她。 她这一哭,他心里就软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 他没什么原则了。 “不责怪你。” “真的?” 小娘子瞬间展颜一笑,恰如粉桃初绽般娇媚。 “先生真好呀!” 她左手始终扯着他袖子,围着他蹦来蹦去的,好像有永远也用不完的劲似的。 “嗯。” 江淮之视线在她身上点了点,瞧着那一直紧握着没松开的右手蹙了眉。 “手里是什么东西?” 正蹦得欢快的小娘子一下子就不动弹了。 “呃……” 符柚支支吾吾的,小手更是往背后一藏。 “先生是不是要忙呀,我就...我就先回去了!” “是要忙。” 他好整以暇地瞥瞥。 “但是拿出来。” 他怎么这样啊! 小娘子一脸痛苦,恨不得当场拔腿就跑了。 “我...我不给!” 她颇为倔强地仰仰小脸。 江淮之瞧她这模样,更想逗她了。 第47章 “从香市上带出来了什么好东西,不叫我瞧?” “没什么呀,香市能有什么好东西——诶!” 话未说完,她只觉手里一松,竟不知他何时绕过去勾勾手指就将那小花笺勾了出来! 春寒料峭的,臊得她又是一身汗。 江淮之手指划过那榆木制成的小木板,耳根竟是略有发烫。 他承认,他后悔了。 本意只是与她玩闹几下,叫她不要总想着那闯下的祸兀自煎熬,眼下反倒尴尬的成了他。 那小花笺上规规整整写着个三点水的偏旁,下一笔的横都出了一半了,很难让人猜不到这是个什么字。 但他决定猜不出来。 “写得什么?” 小娘子那白嫩的小脸都快被天边红霞淹没了,声音细若蚊蚋。 “写得...江...” 她不好使的脑袋此刻转得飞快。 “写得江河湖海!” 此言一出,江淮之都被她整愣了。 “对,就是江河湖海!” 她小粉拳一握,瞧着笃定得很。 “我希望我们大靖江清湖晏,四海升平!也希望花神可以聆听到我的愿望!” “……” 还挺根正苗红的么。 “好愿望。” 他微咳一声,速速将那花笺递了回去。 “好好念书,会实现的。” “……一定好好念书!” “好了。” 他也同她说够了,温和地拦下了她的欲言又止。 “我还有公务在身,若还有话,明日再说吧。” “好嘛...那先生再见!” 她其实还想黏着他,却不好再任性了。 瞧着那车夫重新扬了鞭,她没来由觉得一阵失落。 来时的路口已然被几个姑娘铺上花布支起了小伞,正嘻嘻哈哈斗着花草,注意到她往这边看,还同她招招手,她只礼貌地笑了笑也没过去。 再往那边走几步便是东宫了,她若是想在那里取取暖,等江淮之回来再说上几句话,也是畅通无阻的。 这些年里,东宫的守卫,早就默认她是未来打理内务的太子妃,没有一个会不长眼拦她。 似乎周围所有人都是希望她嫁给李乾景的,或许连江淮之都是这么想的。 她有时也想过,嫁给他有什么不好的。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青梅竹马的缘分,九五之尊的地位,在府上她是千娇百宠的小女儿,出阁后她是万人之上的太子妃乃至皇后娘娘,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从不用她费半根指头的劲,只好端端站在那里,就有别人三辈子求不来的福气挨个送到她手上。 放着这样的好日子不过,真是蠢坏了。 可她就是蠢坏了,她自小就是个不聪明的。 她不想一辈子被困在那方寸之地,出个门都要逐级通报,千人簇拥;她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隔几年就要纳一次后妃,还要装作大度的模样博个母仪天下的好名声;她不想…… 她不想的事情太多了。 符柚漫无目的地散着步,也不知自己走到哪里了,直到守卫一声呼喊,才堪堪回过神来。 竟然真的走到了东宫么? 她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可这样无意识的行径却叫她心底拔凉拔凉的。 “见过符小娘子。” 那守卫眼尖,远远地就迎了过来。 “小娘子可是来寻太子殿下?殿下公务在身,眼下不在宫中。” “他不在啊。” 她漫不经心地应着。 “那……那江先生呢?” “似乎遇上个什么案子,太傅大人陪着殿下一道出去了,应当是往大理寺的方向,小娘子若要念书,怕是要明日了。” “知道了,多谢你。” 原来是去大理寺了。 符柚套了话,便朝宫墙上随意一倚。 “我在这里等等,你忙你的就好,不用管我。” 那哪能不管啊! 守卫被她吓得几乎失了神。 堂堂未来太子妃殿下,等个太子殿下还要在宫墙边上等,他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好在他反应快,千告饶万道谢的,总算把这小娘子安置进常读书的崇文馆了,燃了上好的香炭递了顶尖的香茶,才敢重新回去守门。 符柚有一搭没一搭饮着茶,一连等到天黑都没见个人影。 她想回府了。 只是那天越黑,她越是心神不定,最后反倒是一撂茶盏,生生朝大理寺方向跑去。 大理寺的守卫从没见过她,一时也没认出来,瞧见她腰间别了件相府的信物,才连忙唤人来把她迎进去。 “后院刑狱之所实乃污秽之地,怎能脏了小娘子的衣裙,若要寻人,小娘子在这边坐着等便好,这便派人给您上茶。” “不用管我的,你去忙便好了。” 符柚看出来他身上穿的是官服,只是认不出究竟是几品的官职,只谢过了对方的好意。 “我方便自己走动走动,去找找人吗?” 对方微滞了一秒,随即又是满脸的笑。 “自然可以,小娘子若有需要,随时唤人来便好。” 毕竟也是丞相大人家的千金,既定的太子妃殿下,他绝无开罪的胆子,只犹豫了一下便果断松了口。 第48章 符柚一路自个儿打听着,摸到了一处牢狱。 那牢狱设在地下,遑论要进去,离着那狱门还有好几丈远,浓郁难闻的血腥味就扑面过来了,熏得她下意识掏出香帕掩住了鼻。 见她朝这边过来了,狱门前两个守卫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想习惯性怒喊一声喝退来人,却在瞧见她那张比花神还要娇上几分的脸时,齐齐没了办法。 “不知这位小姐是……?” 其中一人磕磕巴巴开了口。 “我叫符柚,抱歉打扰二位了。” 她被江淮之教得很有礼貌。 “原来是太子妃殿下!” 她的大名这京中谁人不知,那二人慌忙便行了礼。 “只是不巧,太子殿下方才似有急事离开了,就跟您前后脚,只剩江太傅在里面了。” “只有先生一个人在?” 她好看的眉不自觉蹙起来。 “是,太傅大人许久也未出来,小的们也不敢妄自去寻,生怕冲撞了大人办事。” 莫名的,她听了胸口有些不舒服,那颗本就不安定的心砰砰乱跳起来,有种说不上来的紧张感。 不顾守卫阻拦,她拎起自己淡桃色的滚雪细纱裙,直直就朝地底下冲。 那通道太黑太黑了,一节节土筑的阶梯也窄得要命,墙上昏黄的灯光几乎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符柚跌跌撞撞走了一会,小手便从裙摆上松开了,任由那新绣的裙子在尘土里摩擦,只认认真真扶着时不时落下土渣的墙壁,尽可能快得往下跑。 血腥味愈发浓了,冲得她脑袋一阵阵昏,好在用不了多久,前方一大片亮光就出现在眼前,她朝着那光过去,一眼便瞧见了趴在木制小桌上的那个米金色身影。 “先生!” 符柚实实在在被吓了一跳。 她声音有些尖了,江淮之迷迷糊糊间听得这一声,竟缓缓抬了抬眼皮。 “柚儿?” 他开口很是吃力。 “你怎得...在这里?” “先生你怎么了?!” 她吓得直接哭了,蹲在地上拼了命才去晃他的胳膊,瞥见他苍白干裂的唇,又跟想起什么似的。 “我……我去给你找水!” 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昏暗的地下乱窜,一个不留神抬了头,恰恰撞上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 “啊!” 她大叫一声,看着眼前那个被铁链锁得血淋淋的人,蹭得便往后蹿了一步,紧紧捂住嘴害怕得浑身发抖。 那人却是诡异得笑了。 “小丫头,你后面不就是水壶吗?” “是……是吗……” 她语无伦次地应着,顺着看过去,才看到后面那方桌子上摆着几个水壶并几只碗,似乎是狱卒们常用的。 “柚儿,你过来。” 被她这么连叫几大声,江淮之倒是彻底清醒了,招招手唤了她来。 “不用怕,我在这里。” 他声音虽有些沙哑,却是一贯的温和,符柚两步并作一步跑过去,竟是抱住他的胳膊不管不顾地哭了。 “呜……” “柚儿不怕。” 他下意识哄着。 “不过是个锁起来的犯人,伤不到你的,以后可不要乱跑来这种地方了。” “呜……先生……先生怎么了……” 她抽抽搭搭的,还不忘担心他。 “我没事的。” 江淮之自嘲般笑笑。 “本以为单独在里面待一会,不会有什么事的,倒是高估自己了。” 符柚一双泪眼扑闪扑闪,似乎很是不解。 “先出去。” 他并没有喝狱卒的水,只抿了抿干裂的薄唇,瞧起来很是虚弱。 “送我回江府,好不好?” “好!” 她用力点点头,心有余悸地朝犯人那边看了最后一眼,便乖乖扶住他的手臂,试着将他往外带。 只是这步子磨磨蹭蹭,竟是格外得沉。 “……” “怎么了?” 江淮之微微侧目。 “……迈、迈不动了……” 她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再也不出来。 太没出息了。 被那人吓了一下,这腿到现在都还是软的,平地上蹭上两步还好,到了方才下来时踩的土阶处,却是怎么也抬不起来了,吭哧吭哧给那双小绣鞋蹭了一鞋头的灰。 可是先生看起来好难受好难受。 她不想再耽误,使劲才想往上走,可越着急那腿越是发软,最后急得都要哭出声来。 “……” 江淮之默了默。 他不能再在这般阴暗又不透风的地底下待下去了。 眼下他是拥有了一刻清明,可谁又能保证久拖下去他不会再度昏迷。 若是如此,难保符柚不会大声喊人过来救他。 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情况。 权衡之下,他低声哄道。 “柚儿,冒犯了。” 符柚没听明白他的这句话,小脑袋往那边一偏,正待开口追问,却顿觉天地一阵旋转,回过神来时,竟发现自己稳稳地躺在了他怀里! “我……” 她惊得几乎失了语。 第49章 她的脸颊只微微一蹭,便能贴上那件米金色竹纹圆领袍,淡淡的雪松香气和着他温热的呼吸,一道涌在她的鼻尖,那一瞬间,她只觉自己被丢入了正沸腾的大油锅里,轰得一下给全身都烫了个通红。 他在抱她。 他在抱着她一点点往上爬。 她从没被这样抱过,那温软的怀抱叫人安心得很,半点颠簸也没有,好似外面有再大再猛的风雨,在这怀抱里都淋不到分毫一般。 也有那么一刻,她希望这段土阶再长、再长一些。 这般想着,她鼓起勇气,将小脸悄悄埋了进去。 那怀抱的主人似乎明显滞了滞,很快又重新动起来。 可惜天不遂她愿。 去往地上的道路并没有多长,很快前方就有了光亮。 临出门的一方拐角,江淮之轻轻将她放了下来,面色仍不是很好看。 可他开口却是温柔:“最后的几阶,你自己走好不好?” 符柚木讷地点点头,只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她再一次乖巧地扶住他的手臂,搀着他走完最后一节。 那之间的距离刚刚好,不越世俗,不惹人诟。 狱门打开的那一刻,她听到方才的守卫在呼喊。 “太傅大人出来了!” 第24章 大理寺门口备了马车,符柚小心翼翼将他搀上车去,一路快马扬鞭回了江府。 见小家主这般苍白的脸色,江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请医官的请医官,煎药的煎药,丫鬟婆子个个忙得脚不沾地,连喝药前暖胃用的餐食都急急烹了摆上桌来。 她站在一旁,尽力不挡她们的道,却也是不肯走,兀自躲在一柄白鹤绕竹的玉露屏一角,透过那方米金色的床幔,使劲才瞧江淮之的面色好坏,连头一次来的卧房都没有心思去打量半点。 只是她一直杵在那里,终究不算个事,一婆子想了想,还是推开人群过来好言相劝。 “小娘子回去吧。” 婆子行个礼开了口。 “这里有奴婢们照料三公子,不会有任何闪失的。” “我陪着他。” 符柚眸中忧虑,视线紧紧盯着卧床而憩的自家先生,执拗地不肯动。 “这……” 婆子面露难色。 “小娘子身份尊贵,您留在这里,实在于礼不合。” “他是我的先生,我怎得就不能照顾他了?” 她忽得来了气。 “我在这里不会给你们任何人添乱,有什么要做的该做的都可以嘱咐我。” “好了。” 江淮之饮下一盏清茶,嗓音净了净。 “我并无大碍,柚儿想在便在,你们都出去吧。” “是。” 小家主都护短了,那婆子终于松了口。 “三公子好生休养,奴婢们候在门口,您随时吩咐。” 说罢,丫鬟们放下手中活计,都跟着出了屋,最后一个瞧着风大,迟疑一下还是带上了门。 符柚噘噘嘴,蹲在个铜制嵌玉百鸟纹暖炉旁,持着炉棍拨了拨正旺的炭火,瞧着很是不高兴。 “咳咳……” 她有些尴尬。 怎得学别人拨个炭火,都能给自己呛着。 江淮之却是笑了。 “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你来做,过来坐吧。” 他声音很是温和,与白日里并不太一样。 “怎得还闹上脾气了?” “没有……” 她小步蹭到他床边,小手绞在了一处。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就感觉你房里的人好像很不喜欢我一样,一直在赶我走。” 她开口委委屈屈的,颇有些撒娇的味道。 “你的身份摆在这里,与我独处一室,的确是于礼不合,也不要怪她们。” 他耐心很好。 “若不是你我之间有师生之谊,想来在这件事上,她们未必肯听我的。” “师生……又怎么了么?” 符柚垂着头,声音很小。 “先生最近都没怎么训我了,连我闯了那么大的祸,也是一下子就原谅我了。” 似是没想到她话题转得这般跳跃,他微愣一秒,苦笑道,“是么。” 好像也是的。 若不是她提,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变化。 “是呀。” 想起方才那个温暖的怀抱,她小脸不自觉又红个透,连忙不敢说了。 “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多亏了你来。” 江淮之接过了她重新倒满的茶。 “真的没有事,不哭了好不好?” 被人反过来安慰,她羞得更狠了些:“没有哭了啦……” 她跺跺脚,到底是闲不住,起身又要去将窗子关了,那微凉的风透过雕花窗洞直吹尽骨髓,她害怕他受了凉。 孰料刚一抬手,却被一道温温和和的声音制止了。 “窗子开着吧。” 符柚是个心还算细的,当下便疑惑了。 她记得第一次来江府拜访他的时候,她觉得冷要关窗子,就被他拦下了。 这屋里上好的檀木炭火烧得很旺,窗外的风却是极凉,也不知屋内人到底是冷是热,这不是更容易得风寒么? 似是读出了她心中所想,江淮之抬抬手,示意她重新坐过来。 第50章 “此事本无人知晓,只是意外被你撞见,想来也瞒不了你什么。”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她连忙表了态。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他沉吟片刻。 “我不能待在不通风的地方。” 很简短的一句话,她却认认真真点了头。 “就是什么时候都不能关窗子吗?” “嗯,也可以这么理解。” 他想了想,试图同她讲明白。 “不通风不透气,没有光亮,封闭起来的小屋子,我会心慌脑昏,很不舒服,就如同方才在地下牢狱时一般。” 很奇怪。 对于眼前的小娘子,他未设任何防备,明明胡诌一个理由便可以糊弄过去的,却偏偏好好与她讲了。 或许只是自己觉得她笨,知道了也不会威胁到他什么? “那为什么先生还要进去?” 她想不清楚了。 “守卫们说李乾景有事先走了,那肯定他走的时候你没有事情,为何不跟着他一起出来?” 她圆圆的大眼睛扑闪着,似是盈满了担忧。 “一个人在里面,太危险了呀。” 江淮之听着听着,便展颜笑了。 “说过了,此事无人知晓。” 他也并未想到,此病症多年不犯了,偏偏撞在这一回的地牢里。 “哦——” 她恍然大悟,随即竟有几分雀跃。 “那我们之间,现在是有秘密的咯?” “听个秘密这般高兴?” “那当然了!只有最亲近的人才分享秘密呀!” 她眸底清澈得很,叫他看上一眼就有意识地控制自己挪开视线。 “胡言。” 饶是这么讲,他的语调中却是听不出来几分斥责之意。 “都快要长你一轮了,亲近什么。” “先生不老!” 符柚有自己的逻辑。 “那这个症状是生来便有的吗?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还是我读书太少了,只要在这种屋内待上一会就会这样吗……” 她声音越来越小,眸中添了几分不知所措。 哪怕再迟钝,她也明显感觉到,眼前人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银灰色墨松纹锦被,不言语了。 她垂下了小脑袋。 那道御赐鹿托宝瓶烛台之上,烛心恰到好处地“噼啪”响了一声。 她向来是想什么说什么,一说起来就有些口无遮拦,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告诉她,就追着问来问去的。 先生肯定要讨厌她了。 江淮之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很淡,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 他亦觉有些冒犯。 只那逐客的话在喉中滚了几滚,终是不忍心说出口。 “……对不起……” “江家历代皆为帝师,你当知此事。” 他嗓音微哑,生生止住了她小心翼翼的道歉。 符柚愕然抬眼,一时有些发懵:“我、我知道……” “每一代子嗣众多,无论嫡庶,若才学品行出众,皆有资格承继此位。” 江淮之倚在细细刻了凤鸣五琴纹样的梧桐木床架上,语气不咸不淡,似乎在讲别人的故事。 “故而每一房每一院,称夫人或称姨娘,皆在不遗余力地培养幼子,祈望一朝入选,换去半生富贵荣华。” 他瘦削的手指轻轻叩着,偶尔和着烛台上燃烧的烛心,发出好听的声响。 “所有人的视线都黏在自家男儿身上,几乎没有人在乎过家中的女孩,只用最苛刻的规矩豢养着她们,及笄之年便送出去换个好的夫家做靠山。” 他视线偏了偏。 “虽那日在东宫与你初见,我却早知你名姓,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我始终很感谢你陪伴在月儿身边,哪怕玩闹得过了头,我也皆是尽数压下来,好叫你们开开心心地相约下一次见面。” 她听得认真,闻言微微羞了。 “原来小时候做的那些荒唐事,你其实都知道呀。” 什么拉着江萦月大半夜钻狗洞出府去街上瞧歌会,借烧香之名躲在寺庙后山看公子,她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只是脑海里涌出来这些回忆时,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都知道。” 他笑得温柔,却残忍地打破了她抱有的最后一丝期冀。 “这有什么,孩子嘛。” 符柚脸都要烧透了。 前些日子上元灯会,她还在他面前装什么淑女,小口小口才吃那顿饭,合着打小这形象就已经不知不觉败坏了,这名声是彻底回不来了! 这还怎么叫人家喜欢嘛! “月儿可有与你提过我二哥?” 她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微凉的手使劲拍了拍自己脸蛋:“江家二郎江望之?萦月说过很不喜欢姨娘们生的那些兄弟姐妹,很少跟我讲他们的事。” “他很好。” 江淮之微微敛眸。 “在我出生之前,他本是呼声最大的江家下任家主。” 她轻轻“啊”了一声,在檀木小椅上坐得很乖。 “父亲自是想从嫡出的血脉里选,无奈大哥天生腿疾,不良于行,母亲又在生育时坏了身子,他便接连抬了好几房姬妾入府,两年后便有了二哥。”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第51章 “他天赋很好,用不了多久便被江家举族瞩目,继任几乎已是既定之事,他的母亲谢姨娘,自此亦是风光无两。” 江淮之清冽的声音好似一道静谧的泉,缓缓流入她耳中。 “怎料母亲不堪妾室侮辱,多年来求医问道,有用的无用的,是药便都灌进了身子,竟是生生调理出来,方又有的我。” “我虽为嫡子,却毕竟新生,并未给二哥送来多大威胁,母亲却一心扑在我的身上,教养我叮嘱我,盼我成才,几乎成了她毕生的期冀。” 一盏茶空了,他望着尚余一潭碧波的杯底,微微出神。 “自我来了,母亲一次也未再去看过大哥。” 符柚听得心里莫名酸酸的,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坐得更直了。 “只是谢姨娘终究是芥蒂的。” “那年我三岁,母亲因照顾我心力交瘁病倒了,是我一个人不肯早些休息,在昏暗的书房里待过了子时才有倦意。” “我记得很清楚,那夜雨大风大,云中滚出的雷声几乎要将青石板路震碎,几个嬷嬷领着我,捂着双耳朝房中跑,却被人一棍打倒,生生拖进了一处没有窗子的黑屋里。” “我挨的那几棍,皆是落在脑上,很疼,却不至于要了我的命,我在那屋中被关了一夜,自此夜夜惊慌恐惧,不得安眠,至寒的风雪天,也绝不允许下人为我紧闭门窗。” 江淮之重重咳了几声,提起往事,竟是微微发颤起来。 饶是他寥寥几句云淡风轻,她入耳却是惊心动魄,心下疼得好似被长绳绞了,见他咳得愈发厉害,下意识就蹿过去扶他。 他没有推开她,一手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一手竟使劲攥住了她来扶他的手腕。 她自小娇生惯养,手腕细得紧。 被男子这般大力得握住,她白嫩的手腕处一下子就红了一大片,疼痛感也在那一瞬间攻袭心底,可她没有哭也没有叫,硬生生咬着唇叫他攥着,好像这样就能陪着他让他好受一般。 “那、那个谢姨娘,没有被定罪吗……” 她声音很甜,却是掩不住的紧张。 “我才三岁。” 他咳得太厉害了,似乎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 “二哥博学多识,是江家下一代的希望,我不过大病一场,性命又无虞,父亲如何肯为我降谢姨娘的罪,母亲在风雨里跪了一日,哪里为我讨得回公道,反倒生生沦为了...满族的笑柄。” 符柚忍着疼,泪汪汪一双眼睛看着他。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向来温柔的先生,那样冷的一对眸子,那样皱的一副眉,那样苍白如纸的脸色,那样痛苦不堪的脆弱模样。 她后悔死了,自责的要命。 她为什么要问,她问了,他为何又非同她讲。 又一盏茶被饮尽,江淮之终于冷静下来,眸中刺骨的冰冷渐渐退了,浮上了一丝歉疚。 他视线落在那被他蹂躏发红的一只皓腕上,有些想为她揉上一揉,指尖相触的一刻,又自觉失礼,只碰上一下便缩回了。 “抱歉,弄疼你了。” 第25章 (修) “我、我没事的,对不起先生……” 她的泪似剪断了的珠串,噼噼啪啪落在人家银灰色的锦被上。 “我不该问的……” “是我失态了。” 江淮之声音缓和下来。 “吓到你了。” 他试图安慰着。 “姨娘此举,也并未敢要我的性命,只是听闻幼童脑袋受了伤,高烧一场,容易痴傻,方出此策。” “后来的事,你大抵也有耳闻,我六岁那年,一篇诗赋名冠京城。” 天大的事,他说出口却是波澜不惊。 “家主之位,是我的了。” 符柚听得发怔。 短短八字,她不敢想象,眼前人为这短短八字,究竟付出了多少。 哪怕她生来只爱吃喝玩乐,她亦是知晓。 那年江淮之一篇《京颂》,字字珠玑,天神共鉴,几乎叫整个帝京文坛黯淡了三分,更是有不少人听闻此赋出自一孩童之手后,就此封笔,闹得沸沸扬扬,直到她出生再到识字,这般大事还能从院内丫鬟闲谈中听闻。 她好奇拿去问爹爹,爹爹更是手持此赋,滔滔不绝赞了得有一个多时辰。 虽然她一句也没听懂就是了。 只是她头一次知道,在这篇名赋之前,他还有这样的经历。 也难怪别人总在背后说她命好,她健健康康地长大,理所应当地拥有一切,从未想过这些都是应该付出代价的。 这般想着,她凑近了一些,仰起一张天真的小脸。 “我听人说,难过的事情,说出来和另一个人一起承担,就会好很多很多。” “所以,现在有我陪着先生啦!” 她眸底太过干净,好似一整片镜湖倾倒其中。 江淮之看得发怔,心底似乎有那么一根弦,倏忽便松了。 像经年累月筑起的坚不可破的堤坝,多大的风浪都无法将它破开分毫,却在一瞬间裂出个小口,任由天底下最清甜最纯澈的一汪小泉,肆意穿行其中。 第52章 怔愣间,他蓦然回忆起,那日东宫游廊下,他那道自眼底一路蜿蜒至心底的笑意,竟是曾出于真心。 他缓缓抬了手。 无意识地,那只骨节分明的玉手,竟轻轻落到了她小小的脑袋上。 符柚懵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就炸开了,叫她乖乖低着头一动不动任由他抚摸,连吞咽下口水都不敢。 淡淡的雪松香气萦得满鼻尖都是,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只够看到他瘦削的下颌,与褪去圆领外衫后,大片大片裸露出的脖颈。 她的心整个都要跳出来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先生……”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她不自觉喃喃一句。 不清不楚的两个字,却好似一声闷雷,江淮之恰如触电般,猛得缩回了手。 意识转向清明,他脸色比方才还要白。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天大的胆子,竟在摸她的头! 表情是难以抑制地不自在,他低低咳两声,偏过了视线。 “回去吧柚儿,我要休息了。” “啊……好……” 她羞红着脸站起身,双手紧紧攥住桃粉纱裙,正待装作什么也未发生般转身告退,却忽又想起什么。 “对不起先生……” 她背对着他,声音愈发细微了。 “我才知道,你家主之位来得这样不容易,今日的事,你虽然没说,但一定会对你有影响吧。” 未过门的太子妃身份,清清白白的世家小姐,当着众人面被揭穿亲手画了江淮之的模样,哪怕她眼疾手快把那证据销毁了,这流言蜚语也不定在背地里传成什么样。 她白日里没有想太多,只觉得此举是冒犯了先生,如今听了这样的故事,却是越发愧疚起来。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帝师世家的下任家主,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吃了那般大的苦头受了那样的冤屈,才将这太傅官职死死握在手里,若是江家有人以此做文章,威胁他的家主位置可怎么办。 遑论江家,朝中上下多少双眼睛,怕不是都盼着这一刻呢。 她越琢磨,越是后悔。 只是江淮之并没有多责备她一句,似乎这般大事在马车下就轻而易举地被翻篇了。 他开口轻缓,却很是让人意外。 “你原本想画谁?” “……?” 符柚愕然。 “我,我想画李乾景……不是,我没想画他,我只是觉得该画他,而不是我想画他,我最想画的肯定还是……” 她解释得语无伦次,却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并不满意她的回答。 “画他作甚。” 他语调有种莫名的味道,她说不上来,好似前几日在李乾景口中,也听过这样的调调。 “画我便画了吧,说过了,天大的祸事,也是教不严师之惰。” “……真、真的一点都不骂我吗?” 她面带内疚站在原处,鸦睫扑闪扑闪的。 “不必多想。” 江淮之心里头乱得很,只觉一股奇怪的酸气时不时往上涌,就像是吃了坏掉的东西。 “以后诸如此类,你若不知写谁画谁,都归到我头上便是。” 顿了顿,他补充道。 “就说是我布置的课业。” 这也能布置课业的吗…… “去吧,此事我会解决好。” 见她仍站在那里踌躇,江淮之轻声嘱咐了,抬手落下床架上那方米金绣鹤的纱帘,将他的神色遮得看不清了。 “对了。” “怎么了先生?” 她偷偷瞄了一眼那纱帘,烛光淡淡投在帘上,只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 “你近来表现很好,去过的几个诗会对你的评价都不错,今日的香市也有人在传你‘一笔绘灵韵’之事。” 那清冽的声音,自帘内缓缓传出。 “陛下最近对你与乾景的婚事,亦有松口之意,故而相府往我这里递了帖子,邀我明日登门聊作感谢,我应下了。” “好……” 一个字刚刚吐了半声,她攥着衣裙的小手蓦然一紧,猛得就抬了头。 啊? 什么? 江淮之要去她家?! 第26章 相府。 符柚自江府满腹心事地回来,甫一踏入自家门槛,便被娘亲房里的王嬷嬷堵住,一路唤到了家中的理事厅里。 安阳长公主一袭华贵的满幅金绣雪狐裘裳,蹙着眉坐在上首位置,只饮茶不言语,那周身的天家气魄盖也盖不住,叫整个厅内气氛静得可怕。 她也是个识相的,一进屋便乖乖在中央站好了,只那双眼却闲不下来,不住地睨着跪在那边的符乔。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睨着睨着,心里就敲打起来。 如今奶奶尚健在,爹爹虽贵为当朝丞相,却也碍着这根亲情的筋,一直没有分家,只拾掇拾掇周边,给这处宅邸扩大了四五分,修葺得好了些,挂上个御赐的丞相府檀木牌匾就算完事。 但她打小就没怎么去过三叔那边的院里,逢年过节与那边的兄弟姐妹也只是点个头的关系,就算在族里设的书院里学过半年,也是成天跑出去玩见不着人影,实是不明白哪里得罪了这个不知行几的堂妹妹。 第53章 就算不经意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伤着人心了,都是自家姊妹,她赔礼道歉就是了,何苦光天化日之下铁了心要她难堪? 这般琢磨着,她越想越气,眼神也愈发不友善。 江萦月拼了命去帮她说话,使劲才给这个符乔回心转意的机会,结果反倒是越描越黑,因为人家根本就没打算替她圆回这个场! “我……” 她刚想开口跟人干仗,座上的娘亲忽就站起来了。 “夫君,我皇兄可有说什么?” 她寻思怎得身后突然这么凉呢,这才注意到爹爹刚携了一身寒气回来。 “没说什么。” 符从南端起杯热茶一饮而尽,瞧着面上不是很高兴。 “人家太傅大人,当场把这事扛下来了,顺带还上了道请罪折子。” “这是何意?” 安阳长公主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桩流言眼下虽传遍京城,那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柚儿纸上画的就是那江家三郎,对错不过凭在场女眷们一张嘴,只要咬死了没有画过,谁又敢为难我们丞相府?” “是没证据,那不是让我们家好柚儿上手撕了吗!” 他瞄了符柚一眼,那小娘子登时就汗流浃背了。 “那别人还说了,做贼心虚,没画撕它作甚,洗都洗不干净!” “呃……” 小娘子被那怒气扫到,乖乖往后退了一步。 “过来!” 两人顿时齐齐喝道。 “来了来了来了……” 符柚整一个任人宰割的小怂包模样,三步并作两步就挪过来了。 “怎么了嘛,我站那也听得到……” “真真假假的,你给爹交代句实话!” 他似乎真气得不轻。 “你到底画是没画?” “画了。” 她声若蚊蝇。 “你画他干嘛呀?!” 符从南一向宠她如命,这次竟罕见地拍了桌子。 “你告诉爹,你一个打出生就许下夫家的姑娘家,当着那么多人面画个未婚配的男子,究竟是怎么个想法?” “我……” 她垂着脑袋支吾着,眼眶偷偷红了。 “你知不知道,外面人现在把话传得有多难听,爹什么都能依你,这种姑娘家的声誉,哪是说没就能没的呀!” “……他们说什么了?” 她压下喉中苦涩,小声询着。 “说你和人家江太傅,私底下……” 符从南说不下去了,叱骂一句。 “……一帮腌臜玩意嚼舌根!” 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只低低“哦”了一声,脑海里蓦然回忆起阴暗的地下牢狱里,那个温暖又舒适的怀抱。 她在他的臂弯里躺着,走过了所经历过最长,也是最短的一段路。 还有……他微凉的手掌心,抚在她发丝上的温度。 他为她亲手戴簪时,略微凝滞的呼吸。 与他对视时,她心跳漏掉的节拍。 …… 这些算什么? 算亲密么? 还是算……喜欢? “好了好了。” 见她始终垂着脑袋紧咬个唇,被训得可怜巴巴的,长公主不知她心中所想为何,终于还是不忍心了,抬手拦下了自家夫君。 “柚儿心思单纯,怎会动这般歪脑筋,这些流言,派人处理了就是,江太傅那边怎么说?” “唉。” 符从南叹息一声,也不再多冲女儿言语了。 “江太傅的折子与当场给出的说辞差不太多,不过说得文雅了些,还自罚三月俸禄向陛下请罪。” 长公主神色复杂:“皇兄可信了?” “陛下听闻此事,对柚儿的确颇有微词,只是江太傅到底是个行事光明磊落的君子,他都这般揽责了,陛下也不好说什么,嘱咐我几句让我好好管教,就叫我出宫了。” “那便好。” 长公主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是咱们家娘子犯了错,影响了人家声名不算,还反倒叫人家担了责,这如何过意得去。” “眼下为柚儿考虑,我丞相府是不得不接人家这恩情了。” 符从南摇摇头。 “嘱咐后厨备些好酒好菜吧,我已然朝江府递了帖子,总该请人家一顿饭好生感谢一下的。” “是该请的。” 长公主应和道。 “太傅的为人,我是一向欣赏的。” 符柚立在旁边,虽没有说话,心里却听得暖暖的。 原来自己从江府慢慢溜达回家的时候,那道请罪的折子,就已经递到陛下跟前了。 除却人前的护短,他连陛下那里可能会发生的事都预想到了,他说的保护自己,竟是滴水不漏的那种保护。 她知道,这样做一定会影响他多年为臣的好声望的,但哪怕未来家主之位得之不易,又哪怕是在病榻之上,他也未曾有半点犹豫,抢在爹爹面圣之前就已维护于她。 就好像,在他的心里,比自己多年耕耘更重要的,另有其他一般。 她比声名更重要。 脑海中突然跃出来的想法,叫她一下子无所适从了。 太羞了。 哪有未出阁的娘子,成日自己幻想这些的,喜欢还是不喜欢,问个明白不就好了。 第54章 他一直是个少言的,相处数月来,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越界的话,也叫人摸不明白他的心思。 但她不想只当他的学生呀。 她定要问问他的想法。 心里胡乱琢磨着,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方嘴角又快要翘到天边去了。 符从南瞧见,到底是气笑了。 “爹的宝贝疙瘩啊,你干出这种事你还笑得出来?!” “没没没没...没有...” 符柚一下子回过神来,讪笑几声圆了过去。 “明日先生来,我在席间定要好生道歉的。” “这还像个懂事的!” 符从南斥了半句放过了她,眸光一凛,扫过在地上不知跪了多久的小侄女。 他开口威严:“符乔。” 符乔被押来许久,本就跪僵了身子,闻言整个人跟筛子般一抖,“大、大伯伯……” “你如此加害你堂姐,意欲为何?是谁教的你!” 到底是当朝丞相,字字掷地有声,直吓得符乔语无伦次了。 “乔、乔儿不是故意的……” 她害怕地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乔儿不像姐姐,是日日出去见世面的,乔儿第一次去香市,看到姐姐画上内容时,下意识便叫了出来,当真不是有意加害姐姐!” 符从南是个重感情的,瞧着眼前十二三岁的小侄女哭成这样,思索了她的话也觉有几分理。 或许当真就是孩子吓到了,惊慌间犯了错误,倒也不至于是故意加害这般严重? 他进来的时候,三弟妹就一直在外面跪着求饶,想来是自家夫人罚的,再跪上几个时辰,给个管教不严的罪名,应也算罢了。 毕竟家母尚在,同住一处屋檐下,又何必死死抓着不饶人。 想着,他正要抬手请个家法聊作惩治,却被符柚凉嗖嗖的一声打断了。 “她就是故意的。” 符柚显然没打算眼睁睁看这个堂妹妹糊弄过去。 “当时萦月气不过为我出头,问了她好几遍画上究竟画的是什么,她始终咬定我画的先生。” 符乔闻言慌了。 “姐姐在说什么,萦月又是谁,何时问乔儿了……” “装什么可怜。” 符柚瞧着眼前人一双盈盈水眸蜷在地上,使得都是她以前装委屈时用烂了的手段,不由得有些想笑。 “大理寺卿杨俭杨大人府上的五娘子你都识得,你不认识江家唯一的嫡女江萦月?” 长公主毕竟出身皇室,久居相府不过是太爱自己的夫君与儿女,对符家其他人本就没什么感情,她冷着一双眼瞧了几个来回,心下便明白了。 “柚儿你是说,萦月那孩子在你撕了画之后,又逼问了符乔好几次?” “是这样的,娘亲。” 符柚见自家娘亲向着自己说话了,小手一勾就凑过去环住了她的手臂,小小一只很是招人疼。 “每一次她都没有改过回答,这怎能说不是故意。” 虽然此事是她思虑不当惹下的祸,但画被自家妹妹拿到时,她本也是舒了口气的,孰料却被自己人结结实实咬下了这一口,的的确确是气不过。 “是个蠢的。” 长公主自然明白江萦月反复逼问的目的,冷冷下了判词。 “不愿在那些贵女面前丢面子,失去的可不止这一张脸。” 符乔被这句话生生冻出个激灵。 她是个爱耍小心思的,事后自然也回过味来了。 母亲伏低做小才求来这一张香市的请帖,不就是为了让她好好表现博得别家公子青眼,过两年及笄便直接订婚高嫁,她这般拼了命地给本家姐姐拉下水,就算真搅黄了姐姐的婚事,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况且还彻彻底底开罪了长公主! 反倒是顺着江家嫡女给的台阶下了,符家没准还会对她有几分感谢,替她觅个最好的姻缘! 眼下那位江太傅护着符柚,伯伯伯母又为了平息这些舆论奔波,整件事情对人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反而把她自己折了进去! 想明白这些,再思及那日英国公府七娘子那番赤裸裸的利用,她恨得一口牙都要咬碎。 “伯母……” 她颤着声开口。 “乔儿受人蛊惑,鬼迷心窍铸下大错,求伯母与姐姐原谅……” 符柚照旧不吃这一套:“谁蛊惑你了,我怎得没瞧见?” “……乔儿不敢,是英国公府的那位七娘子。” 她努力辩解着。 “七娘子早就怀疑...怀疑姐姐与太傅大人走得近,许诺乔儿若是能抓住姐姐把柄,等她当上太子妃,定给乔儿指、指个最好的夫家!” …… 符柚在心里白了一眼。 又是太子妃之位,真这么多人想要,她去市集上支个台子搞个竞拍,价高者得好不好? 长公主却是嗤笑一声。 “想寻个好夫家,却去指着个外人,三弟妹费尽心机,就将你教成这般模样?” 一番话说得跪在厅外的人脸色也青一阵白一阵的,却是连半句嘴都不敢顶。 “夫君,你怎么看?” 第55章 安阳长公主话锋转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夫人处置便好。” 符从南一甩衣袖,似乎也听得来气。 “我自认一向对符家亲眷不薄,何以出此家丑!” 长公主施施然去座上坐了,手中白玉碧纹的杯盖与杯身擦出清脆好听的声响。 “那便请个家法,罚个二十吧。” 她开口很轻,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仪。 “近一年各府各市的请帖,就不要递到她院子里了。” 王嬷嬷会意,随即俯身:“夫人放心,自会尽数拦下。” 这话落入符乔耳朵里,几乎要炸开了天。 挨打她也便认了,无非多受些皮肉之苦,拦她的帖子却是什么意思? 她这一房式微,本就是因不分家借了丞相的光,前些年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姐姐下嫁从八品礼部主事,哪有半点原先在相府锦衣玉食的影子,又碍着这夫君官职低微,连贵夫人们喝茶集会都摸不着边。 老太太本就年事已高,约摸也便是这几年了,若婚事敲定前这家分了,她连这几分光都沾不上,以爹爹那芝麻大点官职,又去指望谁给自己个好日子。 哪里像她眼前这个好命的姐姐,遑论分家,就算爹娘和离了,朱雀街上闲置却从未收回的长公主府都够她享福一辈子,从来无需考虑怎样才能好生活下去! 她恨得直咬牙,却敛了怨怼之意,径直哭天抢地起来。 “大伯母...乔儿愿受四十杖责,也愿努力求得姐姐原谅,只求伯母高抬贵手,不要拦乔儿的帖子!” “四十?” 安阳长公主挑挑眉,放下了杯盏。 “你敢说本宫倒还不敢罚,本宫自小积德行善,诸如此般要命的事可别毁了我们家柚儿的福气。” 符柚嘴角一抽。 积德行善...娘亲您是真敢评价啊! “行了。” 她淡淡嘱咐了。 “拖别的院子里罚去,别扰了我们这边清净。” “是。” 王嬷嬷手脚麻利得很,前脚刚应下,后脚便拖着那符乔不知拖哪去了,只听闻那哭声越来越远,渐渐地也听不分明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符柚瞧着门口被符乔奋力挣扎间踢碎的瓷瓶,默了默。 她到底跟心肠歹毒沾不上什么边,被符乔这般样子吓了一下,也不由得有些后悔,是否得饶人处不饶人了。 “别乱动,再扎到手。” 看着自家女儿下意识就蹲到地上,小小一只手想去捡那碎瓷片,长公主连忙出声阻了。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别人都欺负到你头上了,还在后悔揪着人家不放?” 她的手指在碰到尖利碎片的一瞬间收回,闻言面上不免一羞。 “娘亲你是有什么读心术吗……” “娘还不知道你呀?” 长公主嗔一句。 “笨笨傻傻的,好欺负得很,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个银子。” “娘亲!” 符柚撇撇嘴,声音软绵绵的,毫无半点杀伤力。 “怎么你们都说我笨笨傻傻的,我感觉我挺聪明的呀!” “哦?还有谁这般说了?” “先生老说!” 她凑过去,窝进了自家娘亲的怀里。 “他还喜欢美化成什么天真单纯,其实我知道他就是在说我笨!” “你呀。” 长公主点点她鼻尖。 “单纯也好,聪明也罢,我的女儿,自是想成什么样便成什么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娘亲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真的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娘什么都会帮你的。” “大逆不道都可以?” “你能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长公主被她逗笑了。 “好,你要是大逆不道了,娘便去皇兄面前跪着求,保我们家柚儿长生不死。” 符柚听得心里感动,却也跟着敲起了小鼓。 那要是说,我不想嫁李乾景,想嫁先生呢…… 心里的话在口中转了几转,最终还是吞进肚里了。 总感觉就这样说出口,太潦草了,人家话本里表个白,都左一捧花右一手定情信物的,再不济什么都没有的,那人也是在场的呀! 不如等江淮之在的时候说个明白,反正娘亲说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肯定也会给她撑腰的! 娘亲可是陛下的亲妹妹,她若是帮忙了,那这婚约必然就可以解掉了,没准还可以直接给她和江淮之赐婚,她不仅可以嫁给先生,还对先生的声名毫无损伤,甚至还名正言顺呀! 符柚想得美滋滋的,脸上一抹甜笑藏也藏不住。 长公主瞧得奇怪。 最近这是怎么了,动不动就傻乐,谁也没逗她开心呀? “笑什么呢,光笑也不说个话。” 长公主看不下去了。 “还不快回自己院里准备准备,明日人家江太傅要过来了,表现得好些,少让人家费心了。” “知道啦知道啦,娘亲放心!” 她心里美着呢,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怎么可能再让江淮之费心呢? 第56章 明日表明了心意,等她嫁过去,他们两个肯定会幸幸福福的! 第27章 (二更) 翌日,相府从上到下皆是起了个大早,瞧着比新年那一日还要隆重。 膳房菜板上的嫩葱是王嬷嬷天不亮就亲手去自家菜园里掐的,葱尖上清清凉凉的晨露挂得满满当当;梨花木盆里腌着的牛肉是辛夷跑去最顶尖的肉铺门口亲自守着,眼睁睁盯着店家切下最嫩的一块带回来的; 餐前垫肚的糕点是重金朝苏家铺子定做的,会于午时前一刻新鲜出炉,再快马扬鞭送到府上;餐后去腻的清茶,是二婶婶回江南的娘家时拎回来尝鲜的,有丫鬟掐了半饼在试着泡茶,那茶汤碧绿如波煞是好看。 符柚挑了身最亮眼的樱桃红珍珠滚边天香纱裙,跟朵红芍药一般在院子里蹦来蹦去的,这瞧瞧那瞧瞧,不由得感慨起爹娘的排场来。 论待客之道,还是得看丞相府! “小娘子快别蹦啦。” 辛夷搬着盆西府海棠正朝里走,看见她便打趣道。 “太傅大人要到了,您要去准备迎客了。” “里面你们都摆好啦?” 她小脑袋往屋里头探探,饶是见过太多好东西,面对这精致阔气的布置眼前也亮了亮。 “太厉害了吧,我要有你们一半的能干就好了!” “小娘子这是哪里的话,您自是比我们这些当奴婢的强上千倍百倍呢。” 辛夷一如既往地会说话,末了还不忘催催她。 “小娘子快去吧,帝师世家鲜少拜访朝臣府邸,老爷和夫人重视得紧呢,可不要去的晚了白白招顿训。” “不会的不会的。” 符柚说起这来,还颇有些小小得意。 “先生说过了,我怎么样他都会护着我的!” “太傅大人可当真是宠您呀。” 辛夷打趣这一声,实打实美到了她心坎里,那满脸的甜笑一下子掩也掩不住:“那当然咯!” 饶是这般说了,她也没再耽搁多久,乖乖朝府门口去了,那边恰如辛夷所说,爹爹娘亲携了几个叔婶,并着自家亲大哥和不少堂的兄弟姐妹,早早便立在了门前,直踩的那汉白玉砌成的台阶都满满当当的。 好在她个子小,拎着小裙子左窜右窜一下子就溜到了人群前面,符从南一眼瞧见她,刚要开口问问她时辰,余光一扫却扫到不远处,那位太傅大人缓步过来了。 符柚没忍住“嘿嘿”一笑,正庆幸完美逃过一劫,人群便涌动起来,她被身后人轻轻推推,也赶紧跟着迎了上去。 江淮之是走着来的。 他今日瞧起来气色好上不少,一身瓷白底赤金松纹交领广袖长袍,袖口处暗褐色褶皱滚边,腰束一方镶玉流苏皮革带,手提一只紫檀木制三层小匣,虽素却不淡,虽贵却极雅,直叫符家一众姐妹瞧得小脸生红。 难怪是京中第一公子,这般清俊疏朗的模样,哪怕只瞧上一眼,也够做上好几夜闺中梦的了。 注意到身边姐妹们的灼灼目光,符柚自个儿打心底酸了酸,撇撇小嘴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们前面。 “听闻太傅大人昨日染了风寒,这身子还未将养好,怎得连辆马车都不唤。” 符从南走在最前头,熟练地寒暄着,末了不忘压低声音。 “小女顽劣,劳烦大人费心。” “无妨,这京中春景正好,闲步半刻赏些花也是一桩乐事。” 江淮之轻声开口,似是比那春风还要温柔上三分。 “接帖突然,江某只略备些薄礼,万望丞相大人莫要生嫌。” 说罢,他将那小匣微微抬抬,跟着他身后的江唤会意,也将手上拎着的不少物什摆到了人前。 “大人这是哪里的话。” 符从南笑笑,连忙命人将那些登门礼收了,作了个相邀的手势。 “快快里面请。” 符柚乖乖站在旁边瞧着,小手悄悄玩着自己的珍珠滚边,在这种大人说话的场合没好插上一句嘴。 待会定会有很多机会说话的,她想。 只是江淮之打自己身边过时,却是温温柔柔的一眼。 “柚儿。” “在...在!先生早!” 她顿时憋红了一张小脸,直惹得长公主一声笑。 “这小丫头,太傅大人与你问声好,脸红什么。” 当然脸红呀! 谁能抵挡着住这么好看的人呀! 符柚偷偷腹诽一句,大着胆子跑上前去,拨开人群小心翼翼凑到那个挺拔的身影旁边,跟着一道往里走。 “先生可好些了吗?” 她眨眨眼睛,好奇地瞧瞧他的脸色。 “好多了,还是多亏了柚儿。” 江淮之没再多与人寒暄,很快就应了她。 “不必担心。” “这是她该做的。” 符从南亦是听说了昨日符柚送他回府之事,却只当是风寒。 “我这孩子自小皮得紧,这些日子让大人费心了。” “无妨,她是很好的孩子。” 他声音好似初初化开的雪水,清冽中又带几分温润。 “善良天真,也很好学,近日于字画之途,皆颇有造诣。” 他夸她了耶! 这般在爹娘面前被夸赞,她那嘴角又快翘到天边去了,只恨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片人,不然她早就一把扯住人家袖口,使劲撒娇再讨几句好听话了。 第57章 符从南听着也不免面带喜色,乐呵呵道,“她这打小吃了睡睡了吃的,碰上大人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日日早出晚归一点没闹过,符某当真是打心眼里感谢大人啊!” “柚儿虚心向学,江某岂敢居功。”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二人这般一来一往地客套着,很快便到了那处待客的屋子。 芙蓉菱花窗半开着,自窗格外漏进的日光淡淡洒向一张极大的梧桐木圆桌,桌上一盏紫金小兽香炉燃着清凉的雪中春信,掐青白玉的茶杯整整齐齐排列开来,桌旁一方雪瓷花瓶斜放着几支新摘的西府海棠,其后是一柄山河湖海檀木座屏,将再深一些的空间自然隔开了。 布置得当真是极雅。 “大人如此为小女费心,又处处维护于她,符某心下感激不尽,万万没有坐于上首的道理。” 符从南引着人入座,又亲手斟上了一杯茶。 “思来想去,便寻了个家宴时常用的圆桌,叫大家围着坐了,不合礼数之处,还望大人莫怪。” “符大人何出此言,如此一来,反倒是亲近。” 江淮之眉眼温和,瞧着一旁局促站着不肯落座的小娘子失笑。 “怎得还傻傻站着,难不成今日打发你去端菜了?” “哪有呀。” 被打趣一声,小娘子面上一羞。 “我就是、就是……” 她不住瞄着江淮之身旁的那个座位。 按族中长幼尊卑来排,这位置该是她大哥哥符慎远的,只是哥哥还在膳房里亲自嘱咐上菜,这里才正正好空出来,惹得她不住遐思。 上次去百味居时,他便只坐在她的对面,还从来没有坐在身边过呢…… 江淮之看在眼里,眸色微有无奈。 “既是家宴,想来也无需讲究太多礼数,江某与柚儿相熟,符大人可否准允她坐于江某之旁?” “江太傅惯会为她说话。” 长公主自然瞧得明白,嗔了那小娘子一句。 “磨磨蹭蹭半晌不落座,就等着这句话吧?” “娘,这有什么的,妹妹想坐哪便坐哪。”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符慎远唤菜回来,恰好听到,也笑着揶揄开口。 “小柚子过来,大哥坐你那去。” “嘿嘿!” 符柚这下可开心坏了,小脚偷偷把楠木凳往江淮之那边踢踢,自以为不动声色地跟人挤一块去了。 感受到她的小珍珠滚边擦过自己衣袖,江淮之微滞一刻,意外地没有收回袖子的使用权。 他默许了。 倒是奇怪。 他虽不是什么一板一眼的圣人,却也始终将克己复礼摆在明面上,但一次次允许她逾矩、允许自己逾矩,实也是难以说得过去之事。 或许自打第一眼见她以来,他便把她当作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既是孩子,做出任何胡闹的事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故而他对她的迁就,也是一次次拉低底线,到最后成了下意识间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他最近渐渐不觉得她是个孩子了,却也还是纵着惯着,好像都已形成了习惯,连最开始气死人的话都不怎么说了。 萦月有日闲谈与他聊起过,说他很宠她。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是这样么? 他没当过谁家娘子的先生,不知道怎么做会好,但总不能用对李乾景的态度对她。 毕竟李乾景哭便哭了,哭了接着揍便是,可这符家小娘子若是一哭闹…… 怪惹他心疼的。 薄切的小牛肉在落座不久便端上来了,紧接着桂花鱼翅、鹿茸三珍等十八样珍品被样貌最好的十八名丫鬟端着鱼贯而入,稳稳当当在梧桐木桌上依次排开,尚有一样圆如红玛瑙的樱桃肉,是小娘子特意嘱咐膳房加上的,由辛夷亲手端进来,放到了江淮之正前面。 江淮之正想到那里,抬眼瞧见这一道上乘的樱桃肉,眸中不免又柔和了三分。 他能感觉到,那小珍珠擦过他的袖口一连蹭了三次,好似撒娇求表扬一般。 他可不上当。 只故意轻轻颔了首。 只是这微弱的动作,落入她的眼里,也值得她眸中瞬时雀跃起来。 那边,符从南见菜都已上齐,也止了那寒暄的话。 “大人快趁热用,菜色鄙陋,也不知合不合您的胃口。” 他招呼着,顺势唤了王嬷嬷过来。 “去将窗子都关了吧,今日天冷,江太傅身子也才刚好,可不能再受风了。” “不行不行!” 符柚下意识脱口而出,惹得一家人都来看她。 “小柚子乖。” 符慎远难得没向着她说话。 “这么冷的风,吹着了怎么办?这桌上菜若是也吹凉了,对身子也不好,这有何不能关的?” 哥哥虽宠她,但也是个识事的。 再怎么说,江淮之也是客人,哪有桌上不为客人考虑的。 “就、就是不行!” 小娘子自己心里清楚,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瞧起来颇有胡闹的架势。 “关了...关了太热了,就要开着!” 自家先生的面色好不容易才好了,她真的不想再看见他那样苍白如纸的一张脸,就算被爹爹娘亲联合起来骂死,今日这窗子也不能关。 第58章 他昨日亲口讲出的那段故事,一定是犯一次病症就会想起一回,她只是坐在旁边入耳听听都觉得好难受好难受,更何况他身临其境得此梦魇,该有多绝望。 “屋中闷热,吹些风也好。” 江淮之心下微舒,接过小娘子的台阶便下了。 “就听柚儿的吧,莫要说她了。” 符从南只得点点头,瞪上小女儿一眼,也不好再训斥什么。 “昨日之事,实乃小女之责,符某多谢大人舍身相护,敬大人一杯。” “为人师者,分内之事。” 京中人皆知,江淮之从不饮酒,故而他面前也早早准备了江南的新茶。 他以茶代酒,轻抿一口,温温和和应了。 “除却此事,柚儿昨日在香市之上,一笔点睛绘九公子灵韵,也算是技惊四座了,符大人可要多夸夸她才是。” 提起此事,符相便显得喜滋滋的。 “还得多亏了大人教的好,今日散朝后,陛下还特意叫了我去说了此事,说柚儿近日在各个地方都频频出彩,宫内都时有耳闻呢。” “当真如此?” 长公主闻言亦是一喜。 “这种好事,怎得不第一时间同我讲?” “夫人见谅,实是没有顾上。” 心里有了喜事,符从南喝得也尽兴,端起酒杯便一饮而尽。 “皇后娘娘也递了话,说太子殿下跟柚儿都是不小的孩子了,本来去年就该将婚事办了,却拖了一年还多,眼下柚儿名声越来越好,诗文礼仪呀,也比以往强上太多,想着尽快将两个孩子的事,提上日程呢!” 符柚听了面色骤然一变,“什么?!” “柚儿不怕。” 长公主误以为她紧张了,笑着哄道。 “乾景那孩子也是个心善的,这桩亲事也算亲上加亲了,娘虽舍不得你,但也会尽力让你过得幸福。” “你是我家姑娘,放心嫁便是,日后有爹喘气的一日,便不叫你在宫里受半分欺凌!” 桌上酒是个烈的,他喝得又快,很快这酒色就上了头。 “符某不如大人才学出众,也不知究竟挑哪日最为吉祥,江太傅对这两个孩子,可有何建议啊?” “……” 江淮之罕见地默了默。 “此事很急么?” 他开口询道,若不细听,几乎没人能听出他声音中些微的不自然。 “柚儿学业一途初有成效,这亲事先放一放也未尝不可。” 符从南倒是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稍稍怔了怔。 “自是越快越好,京中如她一般年纪的娘子,都已经出阁了,当爹娘的,心里头不免着急。” 屋内蓦然静了静。 符柚垂着脑袋,小手不住抠着自己袖边的那圈小珍珠,几乎都要给人家全抠掉。 还未曾说话,她眼眶就微微显红了,似乎在不住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她不想嫁李乾景。 这事要是再不说,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娘亲虽然说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娘亲永远都会支持她,可她瞧着娘亲笑得那么开心,当真没有骗她么? 应当是不会的! 她娘亲出阁前就是雷厉风行的公主,从来不屑于说假话糊弄人,届时定会帮她的。 小娘子紧紧咬着唇,那薄薄一方红唇几乎都要被咬破。 符从南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开口提点道。 “太傅大人本就久居东宫,即便成了亲,若是还想跟着学,爹娘自会替你请一道皇命,与成亲前无甚区别的。” “我知道。” 她脑袋扎得很深,声音也是闷闷的。 “那你是怎么了?” 当爹的瞧着她的样子,自是担忧。 “我……” 符柚深吸一口气,双拳紧握,腾得一下站起身来,像是被战场上最勇猛的将军附了体。 “我不要嫁给李乾景!” 她音色一贯甜甜软软的,此刻迸发出的声音却是极大,恰似一道惊雷,轰隆一声炸彻在场所有人的心。 饶是最处事不惊的长公主殿下,都被她惊得合不拢嘴。 一片死寂之中,她忽得又坐下,小胳膊往那边一弯,竟是直直抱住了江淮之的手臂! 从未有过的温热触感,一瞬间几乎冲昏了她的脑袋。 “爹爹,我要嫁先生!” 第28章 屋内静得连桃花瓣落在地上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席间不止有丞相夫妇二人,几位符柚的叔叔婶婶也跟着落座陪膳,此刻无一例外皆是张大了嘴,手中的玉筷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你再说一遍?” 符从南回过神来,颤着一双手指向她。 “你想……你想干什么?” “我要嫁先生!” 小娘子脆生生地又答了一遍,似乎真不知道自己说出口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胡言乱语!” 符从南重重一拍桌子,被她气得一把胡子都吹了起来。 “这饭你不要吃了,给我去东院祠堂里面跪着好好反省!” 这几乎是她从小到大最重的惩罚了,可小娘子却是一点也没在怕的,稳稳当当坐在原处丝毫未动,小手还使劲抓着人家胳膊不放。 第59章 ——只是下一秒,那手臂便从她手间抽出来了。 她清澈着一双眼瞧过去,那只被她抱过的手臂直愣愣僵在原处,生硬的一动也动不了,好似主人已然忘了该怎么支配它,只叫它像她串过的三串咸鱼般垂落下来。 江淮之本就被她惹得耳根处发烫,余光瞥见她又这般盯着自己,整个人都好似被上好的金丝炭烧过一遍。 他只是登门用顿饭,怎得反倒捅出了天大的篓子?! 他如何向丞相大人交代! “先生。” 那顽劣的小娘子似乎根本没有打算放过他。 “你愿不愿意娶我呀?” 这话说出口实在太过直白,连他一个男子听了都自觉面红耳赤,可就这么被她不打磕绊地说出来了,平常地就像问他今日吃什么。 “休得胡闹。” 他声音都哑了,饶是训斥也实在太没威慑力。 “我是你的先生,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说罢,他没再给她再次开口的机会,放下玉筷起了身。 “符大人今日若无他事,江某这便告辞了。” 符从南早就已经气得够呛,根本不敢再想接下来能发生什么,见他主动告辞登时便应了。 “小女顽劣不堪,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他日符某定正式将这顿酒补过。” 江淮之拱手一礼,匆匆便出了门。 见他走了,符柚顿时有些急了,下意识就想往外追,却听得身后一声断喝,“符柚!” 爹娘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小娘子心下着急,见状左瞧瞧右瞧瞧,竟是一跺脚生生追了出去!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江淮之的步子本就大,出了这桩事更是走得极快,她沿着回东宫的道一路狂跑,跑得气都要喘不匀了,才生生将人堵在了道旁桃树下的小亭里。 “先、先生……” 她大口大口喘着。 “等等我呀。” “放肆。” 被她拦在这里,他神色不是很自在,难得说了重话。 “你还要做什么?” “先生还没回答我呢。” “已经回答过了。” 他只背过身去,静静瞧着那满树好春景。 “那也算回答吗……” 她怀里抱着个早早便准备好要给他的长盒子,看着那个挺拔高大的背影,眸中渐渐涌上些许委屈。 “你怎么不看我。” 江淮之喉结微滚。 “不看你,便不能说?” “先生嗓子哑了。” 她很天真地戳破了这一点,语气全无半分刻意。 “要不要去旁边的茶铺喝杯茶呀?” “不必,你想说什么,便在这说。” “我想说得都说了呀……” 符柚站在亭下,瞧着那粉红的桃花瓣擦过他瓷白底赤金松纹的布料。 “我不想嫁李乾景,我想嫁先生。”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不喜欢李乾景呀。” 她神色委委屈屈的,瞳中略有水光闪烁,似是不习惯被他这样冷淡对待。 “我喜欢……” 桃花枝上的鸟雀忽得便叽叽喳喳地散了,带着甜香的春风拂过她鬓边乌发,将她樱桃色的天香纱裙也连着飘在风里,她抬眼,恰是颊边染霞的一张娇俏小脸,更胜春桃七八分。 “我喜欢你呀。” 略带些怯意的话被她娇声娇气的说出口,江淮之正胡乱把玩着折扇扇柄的手,忽然便凝住了。 少女突如其来的展露心意,既直白又明媚,叫他几乎招架不住,下意识便抬手用扇柄拨乱了自己的鬓发,好将那滚烫的耳根尽数遮掩住,不让她瞧见。 他口中发干,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话。 “……我不娶亲的。”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我...我知道。” 小娘子紧紧咬住唇,也羞得不像话。 “闺中...闺中也常有传言,说你...说你不娶亲,不然也不会...不会留到二十有五的年纪。” “知道,怎么还问?” 他始终没转过身来,只那把玩扇柄的手,愈发没了章法。 “可是我...我喜欢你,我就要告诉你呀。” 她口中断断续续的,说出的却尽是大胆的话。 “我没有那么喜欢念书,也一直很讨厌早起,还特别烦做每日的课业,可是如果是...是你的话,我整夜不睡去背书都可以的,回答上来一个你的问题,我就很开心很开心。” 末了,她怯生生补充一句。 “我都和你说了,你不要讨厌我。” 说来也怪,她天不怕地不怕的符小娘子,也有这般胆怯的时候。 “……” 江淮之默了半晌,却是顾左右而言他。 “我平日里待你,可是越界了么?” 她小小地“啊”了一声。 “没有呀。” 她不住往他那边瞄,却一直看不清他面上神色。 “先生你...你为什么不娶亲呀?”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他语气淡淡的。 “我昨日同你讲过,江家选拔历任家主的方式,我不认同,也想做个改变。” 第60章 “呃……” 她显然没听明白,只是更委屈了。 “那先生的意思是不是,我不是你那个想娶亲的人呀?” “柚儿。” 江淮之极轻极轻地叹口气,竟是一个苦笑。 “你是我的学生啊。” 符柚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眨眨眼,好似一下子被抛进了冰凉的谷底,冻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再傻再笨,也该知道。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她被拒绝了。 指尖无意识地抠在那方梅兰竹菊四君子图样的长盒上,直到抠得发疼,才堪堪唤回她的神思,她摊开小手一看,左手五个指头竟不知什么时候,红肿得吓人。 “……我知道了。” 她开口好薄,好似一张纸片,风一吹就看不见了。 “其实今日先生登门,我也备了礼物的。” 她迈开小步,一点点靠近他,往那处小亭里蹭。 “我逛成衣铺时,看到一件很适合你的衣裳,我就买下来了,又怕没有什么特色,你记不住是我送的,我还连夜在领口处绣了一只柚子,但是我绣工不好,肯定是不好看的。” 登上小亭的石阶只有三阶,她却觉得走了好久好久。 那盒子说沉不沉,说轻也不轻,她俯了身子,将长盒小心翼翼放到了亭内石桌上,又重新站直。 “我……我送你了。” 她几乎快掩不住那哭腔,怎么压也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你要是不喜欢,直接...直接扔了就好!”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就跑掉了。 许是她带起来的风太过强烈,她离开的那一瞬,那树桃花被风吹得左右摇了摇,抖下来一瓣嫩粉的花片,正正好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江淮之垂眸看向自己心口的位置,怔了半晌,方抬手将那嫩粉花瓣取了下来。 他微微侧目,那亭外早已没有人了,只地上几株杂草似是被人踩过,留下了来过的痕迹。 那边是她放下的小盒子。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抬,就将那盒盖掀开,内里如她所言,的确是一件米金色鹤伴闲云纹的圆领袍,被送礼的人叠得整整齐齐,领口处被浅蓝的丝线细细绣过,是一只圆圆胖胖的东西。 ……她若不说,倒是当真看不出来这是只柚子。 盖子重新合上,他的手停在盒盖所印的四君子图样上,反复摩挲。 也许是他的错。 他总是习惯性地表扬她,总是会下意识地照顾她,总会哄她保护她,怎么胡闹都不会罚她,甚至连十二个时辰都不到之前,他为了将她一道从牢狱里带出来,还亲自把她抱在怀里,任由她在怀中不安分。 甚至她送他回了江府,他还默许她一直赖在房中不走,还……不自觉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可为人如他,所行所思怎会受半分胁迫,大抵尽是出自真心。 ……怎会如此。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克己复礼,在她面前,好似真的是个笑话。 担着一声声先生的名号,却做出这样的行径,当真是…… 荒谬。 卑劣。 肮脏。 他用一切所能想到的词辱骂自己。 那方长盒被他夹在长袖之下,似乎不愿被任何人看到。相府离江府很近,离东宫也近,只是这样短的距离,他却觉得在滚烫的铁板上走了许久,连路人投过来的目光都是灼热的,烧得他心虚又难受,恨不得赶快回到屋中不出来。 只是他极少极少回江府了。 踱回东宫时,天色已然渐晚,泼天的红霞在云边擦出好看的形状,将整座崇文馆都染得金碧生辉,江淮之迈进去,随手关上门,屋内书册典籍笔墨纸砚摆得整整齐齐,安静得不像有人的样子。 他也没空关心李乾景不温书跑到哪里去了。 将手中长盒放下,他伸手将灯烛拨亮,坐到了符柚常坐的小凳子上。 他一直没觉得自己那方上首的座位有多高多远,直到亲自坐到她这里,才发现她平日里看他都是仰视的,他教书时做什么也看不分明,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而他坐于上首时,她的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小表情,都分毫不差能落进他的眼里。 微黄的光晕在他瘦削的侧脸上投出好看的弧度,江淮之静静在那里放空了半晌,鬼使神差地拾过她排列齐整的一册书,骨节分明的手指细细捻开封页。 除却听课时留下的批注,其上还用乌墨画了一张大大的笑脸,下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 “真的好喜欢先生呀!” 第29章 江淮之怔怔,手指微动,又翻开了下一页。 “先生今天的衣服特别好看!” “先生今天脸色不太好,好担心他。” “要是能嫁给先生就好了!” 几乎每一页上都记录着那一日的心情,又几乎字字句句都与他有关。 他有些恍惚。 原来那小娘子的小心思,早已不是一日两日能说清的,她今日的冲动,也绝不是一时兴起,只是彻彻底底鼓足了勇气。 他虽然总调笑她笨,但他不相信,她身为未来的太子妃,会不知道说出这样的话能带来什么后果。 第61章 他心里也清楚,发生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是压不住的了,圣上震怒,也只是迟早的事。 翻完那一本小日记一般的《楚辞注》,江淮之低声叹口气,伸手又够来下一本。 接连几本上的内容少了许多,有时隔上好几十页才有一副模样像他的简画,只是翻过最后一本时,那书册中间鼓鼓囊囊的,他一个不留神,就让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小木板砸在梅花榆木的小桌上,闷闷一声在这空荡荡的屋内很是响亮。 瞧着是个小花笺,与那日从她手里骗来的花笺好像是同一个,却又有些不一样。 那上面“江淮之”三字一眼便能瞧出,也能感觉出花笺的主人极认真地在写每一个笔画,只是那三点水的偏旁看着较深一些,似乎与其他两字所用的墨不是一种。 他将花笺翻过来,背面是一幅他的小像。 饶是笔触还算不得很成熟,却已处处初现灵气,运笔一气呵成,一眉一眼都勾勒得极为漂亮,叫人瞄一下就能准确喊出他的名字。 原来她笔下的自己,是这幅模样。 那张画被她当场生撕了,他也无处可寻,如今却在这花笺上看到,倒也是补缺了这一份遗憾。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将这花笺画完的,又是什么时候偷偷藏在这里的。 天已然黑透了。 将她的书册重新整理好,江淮之吹灭了小烛,绕过一道游廊,朝自己在东宫的屋子去了。 他不好说看完这些东西后的心情,思绪实在是太乱太乱了。 屋内每日都固定有人打扫,几乎每一处都是一尘不染,可他坐在木椅上觉得书桌乱,倚在榻上觉得枕被乱,瞧着瞧着,向来淡然的情绪竟是烦躁起来,燥得他连上好的金丝炭都拨灭了。 窗子被大大开展,清凉夜风直直扑面而来,江淮之方觉得好受了些。 他出声唤了人来。 “大人有何吩咐?” 来得自然是东宫的宫女,饶是他多年久居于此,带江府的侍卫婢女过来也是不被允许的。 他声音很淡。 “可有酒么?” 那宫女闻言却是一愣。 她在东宫侍奉时间很长了,不然也不会轮到她来太傅跟前等着传唤,只是太傅这里日日送去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好茶,十来年里从未听过什么时候要酒的。 “酒、酒是有的。” 宫女不敢怠慢,却仍是小心翼翼追问了。 “大人确定……是要酒吗?” “嗯。” 江淮之背着身子站在窗边,神色看不分明。 “有劳了。” 檐边落下了春日里的第一滴雨。 江淮之坐在窗沿上,瘦削的手指细细摩挲过温滑的白玉酒壶,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出神。 瓷白底色的长袍乖顺地贴着粉墙垂下,窗外被风雨裹挟来的竹叶泥土香气与壶中清冽的酒香混于一处,叫人既清醒又沉醉。 他向来是爱看雨的。 只是今日不知怎得,心中所念所想竟不再是前朝悲春伤秋的名句,却是那小娘子,眼下可否已然到了家。 应当是淋不着她的。 她笨笨傻傻的,下雨却也该知道跑。 他心绪乱着,微微垂眸,将酒壶倾斜出个好看的弧度,斟满一杯清香的小酒。 那清酒太过干净,仔细嗅来也不算烈,透过屋内仅燃的一盏烛火,他能在那微凉的玉杯中,窥见自己的瞳影。 只是一阵风来,适时将那烛火熄灭了。 他看向那漆黑一片的屋子,竟是笑起来,眸中尽是自嘲之意。 他从未饮过酒。 只因他看过不少人,酒后失态的荒唐模样,他向来追求人前的完美,怎会允许自己沾染上一滴。 如今这屋内不见五指,屋外风雨大作,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醉上一场又何妨! 江淮之没有去重新拨亮灯火,反而用力一抬手,将那整杯酒都送入了口中。 “咳咳……” 饶是那酒已然足够清了,想来也是宫女知他不饮酒的习惯特意送来的,却还是生生逼红了他的一双眼。 原来是这个味道。 真不好受。 可他不肯放下,仰头又是一杯接一杯,仿佛饮得多了喝得乏了,就能将这杂乱无章的心绪通通忘掉一般。 淅沥的雨声渐渐听不分明了,适应了黑暗的眸子也一点点模糊下去,他明明记得自己没有下去点灯,屋内却好像亮了,光晕中的身影娇俏婀娜,冲他笑得明媚又天真。 是柚儿啊。 她似乎不愿意过来,只站在原处,兀自眨着她那一双圆圆的大眼。 他从没肯跟她说过,她这样笑的时候,当真是可爱极了。 他没说过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好像他每日也很喜欢见到她,看着她胡闹也会打心底开心,她扯过他衣袖的时候,围着他蹦跳的时候,被他乖乖摸着小脑袋的时候,他心里的弦总是松动了一次又一次。 他的确无意成亲的。 若是当真有心于此,他早早便应听从家里安排,娶回一个母亲满意的世家贵女,琴瑟和鸣生儿育女,再将家主的位置交到孩子的手上。 第62章 可江家有本领的人那么多,凭什么只用一句血脉便否认了旁支兄弟们多年的努力,叫他们只能出去开学堂谋生,最后还落得一个江家桃李满园的好名声。 他想把机会给更多的人,却又恐自己当真走到那一步,还是会顾念亲情落入世俗,如常人一般更希望自己的孩子拥有这至高的权力与财富。 他不想赌。 可他记得他说过,符柚的出现,实在是一个意外。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那是她第一天来崇文馆报道时,他说过的话,当时的本意不过是,他身为太傅,既定的学生唯有李乾景一个,却叫她持着圣旨横生了道枝节。 现在瞧来,横生的枝节,倒远远不止是一个学生啊。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江淮之苦笑着,一双被酒烈成猩红的眼,瞧着那光晕里的影子发愣。 那酒一连饮至后半夜,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早已转停了,滴滴答答的水声跃下屋檐,从他院里栽满的竹子上滚落,恰好落在街头打更人微湿的锣上,发出闷闷的三声响。 第三声落下,那娇憨可爱的小身影,倏忽便跟着散了。 他心下一惊,下意识伸手去够,却从高高的窗沿上径直摔了下去,坚硬的楠木地板砸得他生疼,一地的酒壶碎片毫不客气地割了他满手的血。 被那尖锐的刺痛唤醒,他终于明了自己的心意。 江家的事,他可以为了她去赌。 只是…… 初见之日的种种,在他眸间一道道划过,竟是比那割破的伤口还要疼上千倍百倍。 “我喝过你的拜师茶。” 他哑着声音开口,颤抖得几乎听不分明。 “要如何对你说喜欢……” - 天明了。 叽叽喳喳的鸟雀在枝头叫的欢快,江淮之在这万物复苏间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头痛欲裂难以动弹。 手边是一片狼藉,指节间的血迹经过一晚早已干涸,他从冰凉的地板上硬生生将自己拖起来,倚在墙上喘了几大口气,才想起来昨夜竟是一场宿醉。 还不及他再多想什么,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太傅大人可是醒了?” 昨夜为他送酒的宫女还未下值,听得动静便过来了。 “奴婢拿了清水和小巾,还为大人准备了醒酒汤和垫肚的糕点。” “放在外面吧。” 江淮之浑身难受得紧,连开口都有些费劲。 “我自己来便好,多谢。” “那奴婢就放在门口了。” 小宫女将托盘小心翼翼放好。 “时辰有些晚了,太子殿下已然在候课,奴婢斗胆请大人尽快。” 他这才意识到,这个时节的卯时初,天是不该亮的。 何其荒唐,竟误了课。 江淮之开门取了东西,将手脸都细细清洗过,又饮下一碗醒酒汤,才终于觉得好受些。 只是身上这衣裳折腾了一宿已经皱得不像样,还斑斑驳驳染了些手上的血迹,实是无法再穿,再找衣裳又恐耽搁时间,犹豫片刻,他掀开那长盒盖,将符小娘子送的那一身米金色鹤伴闲云纹圆领袍换上了。 布料软软的很舒服,穿上也意外的合身,想来早就去和萦月旁敲侧击了他的身量,又认认真真绣上了自己的标识,才肯送给他的。 江淮之轻轻抚过领口那只奇形怪状的柚子,不自觉温和一笑,方大步出了门。 李乾景早早便在崇文馆候着了,只是平日里这会想都不用想都肯定是在趴着补觉,今日却一反常态,坐得腰板直直的。 “抱歉,乾景。” 江淮之将门顺手带上,语气中带了些歉疚。 “昨日身体不适,误了今早的课,让你久等了。”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你喝酒了。” 少年一向欢脱活泼的语调此刻却是凭空消失,开口便是凉凉的,连站起来迎一下都没有,依旧直直地在那坐着。 “……你知道了?” “当然知道。” 李乾景看也没看他。 “这里是孤的东宫,只有你把孤当个傻子。” 他今日说话夹枪带炮的很是反常,连极少用的自称都用上了。 江淮之不免停下正翻着书页的手,静静投过去一眼。 “你从来不喝酒,为什么昨日要了好几壶?” 他又问了。 江淮之微微垂眸。 “一时兴起。” “孤说过了,只有你把孤当个傻子!” 李乾景罕见地发了脾气,桌上笔墨纸砚被重重砸到地上,噼里啪啦散得满地都是。 “小柚子昨日说喜欢你,是不是?!” 江淮之依旧垂着眸,瞧着纸上的圣贤文章,良久方来了句。 “怎么了?” “你们都把孤当傻子!” 手上的书册被人狠狠夺过去甩到墙上,少年立在上首的座位前怒目而视,几乎气到发疯。 “是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的心意,我也是昨日才知道。” 与之相反,江淮之却是意外得平静。 第63章 “我拒绝她了。” “你拒绝她?” 李乾景几乎要被气笑了。 “你拒绝她你喝什么酒啊?你拒绝她你告诉我你醉成那个样子给谁看啊?!” 他从小到大都听他的话,从未在他面前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此刻却跟疯了一样,将手边的东西样样都砸得稀碎。 “小柚子从来就没正眼瞧过我一眼。” 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脯,仰着头死死盯着那座上人。 “她朝你表白那模样,我做梦都不敢想,我死了都不敢想!” 第30章 狠狠发泄一通,李乾景摔坐在地上,痛苦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知道小柚子不喜欢他,他也是个欠儿楞登的性子,从小到大都喜欢逗她玩惹她生气,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小柚子会成别人的。 如果他早一点收起这些她不喜欢的脾性,是不是就会好了?是不是都会好了? 是不是早已迎她凤冠霞帔,每日一睁眼就能看见她了? 他低吼一声,蜷缩在地上,像极了没人要的流浪小狗。 江淮之却仍是低头捻着书页,始终一言不发,没有半点要去扶的意思。 并非他刻意与他怄气,只是的确不知如何开口。 自道德一途来言,他该是道歉的,毕竟两人早有婚约,他又是为人师者,这件事传出去,世人不知会骂得多难听,自此他的名声必然毁于一旦。 但他却又意外地在心里觉得,感情之事向来心甘情愿,又哪有什么先来后到,况且,她从未倾心过李乾景。 他这才看清自己。 原来自己根本不比平日里表演出的模样,反倒更缺德几分。 就这般诡异地沉寂良久,李乾景终于从一地狼藉中抬起头,脸色颓废地不像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 “无话可讲。” 江淮之很快应了。 “你觉得自己很有本事是吗?!” 短短四字几乎又要将少年的怒气再次掀起来。 “孤警告你,这婚约孤不可能解,将你的贼心给孤收回去!” 他冷冷地盯着江淮之,像是盯着一个陌生人。 “你这种人,也配当太傅。” “太子殿下要撤臣的职?” 雨过天晴后的日光细细勾勒出江淮之棱角分明的侧脸,透过那道刺目的光,他似乎看到,他微微挑了挑眉。 “撤不得你么?” 李乾景像只杀疯了的困兽。 “孤只是太子,动不了你们江家世代为帝师的位置,但从江家重新选一个出来绰绰有余!” “嗯。” 江淮之依旧是淡淡的,叫人读不出他的心思。 “你也收到了江望之要回来的消息?” “自然。” 李乾景一声冷笑。 “孤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选太傅时坚持选你这个禽兽东西!” 他骂得很脏。 他也是真的恨透了。 身为太子,身边哪有几个真正能说话的人,自小他觉得他好,处处都依赖他,挨骂挨打都不怪他,真的把他当作为储为君之时都最能仰仗的人,也打心眼里承认他的博学多才。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短短半年的时间里,竟敢将手伸到他的未婚妻那里! 少年的信念几乎崩塌,用一切他能想到的最肮脏的词汇,将人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江淮之只静静听着,不生气,却也不道歉。 “江望之么。” 在满场污言秽语之中,他轻笑一声。 “他夺不了我的位置。” 此言一出,李乾景好像突然被盆凉水浇过一般息了声,继而狠狠地盯住他。 “孤会让他夺的。” 江淮之却是笑意更深了,似乎在嘲笑少年的不知天高地厚。 恰在此时,外面早已听了许久动静的宫人,壮起胆子颤着一双手想要敲门,那手却抖得厉害,敲了好久才闹出点细微声响。 李乾景听得烦了,一轱辘起来把门踹开。 “干什么?” 宫人吓得魂都要没了,扑通就跪到地上头也不敢抬。 “殿、殿下恕罪,相府……相府那边递帖子来了,说是符小娘子她、她偶感风寒,今日就不来上课了。” “你说什么?!” 李乾景没心思再同里间人吵了,抬手唤了马车直直就朝相府奔去。 太子亲临,相府自是没人敢拦,长公主闻讯赶来,却也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任由他往饮溪苑去了。 她昨日彻夜难眠,向来保养得极好的一张脸,如今满是憔悴之意。 消息是她派人尽力封锁过的,也不知太子究竟有没有知晓此事,还是单纯地来看柚儿的病。 她只知道,这东宫的课,她万万不能让柚儿再上下去了。 那边,李乾景匆匆跑过去,却生生吃了个闭门羹。 “太子殿下恕罪。” 辛夷开口提心吊胆的。 “我们小娘子身体不适,实是不宜见客,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孤知道不合礼数。” 他有点急了。 “孤就看一眼,一眼便走,知道她没事就放心了。” “小娘子没事的。” 第64章 辛夷听自家娘子的话,坚持不让他进。 “殿下请回吧。” “孤如何就看不得了?” 一来一往的,那股酸气不由得直直朝上涌。 “要是江淮之来了,你让不让他进?!” 辛夷懵了,吓得不自觉后退一步。 “自...自也是不让的...” “你吵死了。” 屋内传来少女略显哑的甜声,尚掺着些不耐烦。 “你要看就看,看完赶紧走。” 李乾景跟得了令一般,一下子就窜进来了。 白皙的小手将鹅黄色的床幔轻轻掀开,露出帘后小娘子一张娇媚却明显苍白的小脸。 她显然刚刚被吵醒,无甚血色的唇一开一合,便是带气的话。 “你要干嘛?” “我……我看看你呗。” 李乾景支吾起来,有点别别扭扭的。 “怎么还给自己整病了啊?” “淋雨了。” 思及昨日之事,她心口仍是堵堵的。 “下雨没来得及跑回去,给你笑话咯。” “你笨呗。” 他下意识说道,随即又有些懊悔。 “不是,我是说……” “我真没事。” 符柚瞧着也不是很高兴,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你忙你的事就好,我睡两觉就活蹦乱跳了。” “那好吧。” 他从床前木椅上起身。 “我好像不太方便待在女孩子的闺房里,是不是?” 她白他一眼。 “你才知道。” “我走我走,你别骂我……”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他连忙告饶溜了,也跟院子里的丫鬟细细嘱咐过给她好好补补身子,却还是不舍得走,歪脑筋一动,他就趁人不备,窜上了她屋后的那棵树。 “啪嗒。” 他丢了个小石子过去。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儿时他来找她玩的时候,就常常藏在这棵树上叫她出来。这树有些年头了,树后正好是院子的墙,几乎没人能注意到这里,但是奇妙的是,树前的窗子又恰恰好好在她床边。 他百试不厌,后来树下的石子被他捡空了,他就自带石头过来,总能给她叫出来玩。 故而这声响一出,符柚便在心底赏了他好几个巴掌。 “你不是走了吗?” 小娘子披着厚厚的毯子立在窗前,稍显凌乱的发丝分毫没有影响到她的美,反倒愈发摄人心魄。 “我说了,我要睡觉。” “我...我就一件事,很快的!” 李乾景结结巴巴的,跟平常快言快语的样子很不一样。 “那个、那个小柚子……你喜欢什么样的、什么样的嫁衣呀?” 此言一出,符柚顿时警铃大作。 “你什么意思?” “就…就这个意思呗。” 少年坐在枝头,出口有些傲娇,躲在新绿的叶子后也有几分脸红。 “我跟你认识都、都十六年了吧,打娘胎里就是一家子诶,你毛病是不少,但是我跟你成亲也...也未尝不可,咱们就、就不拖了呗。” 一番话说得他面红耳赤的。 可小娘子听了,却是炸了毛。 “你觉得和我成亲,是你施舍我吗?” 她伶牙俐齿的,此刻也忘了自己脑袋还有些烧了。 “你那太子妃之位是挺诱人的,想要的人多了去了,可偏偏就没有我,你要是着急成亲了就赶紧找新的去,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不是那个意思,小柚子——!” 话未说完,窗子便被“砰”得一声重重关上,震得树上的鸟雀都倏忽间飞远了。 李乾景在树上懵了半晌,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他怎么就不会好好说话呢?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从小跟人家呛到大就算了,眼下这都是算表白了,还一股那个劲劲给谁看呢? 也难怪他不招女孩子待见。 江淮之成日里跟她说话温温柔柔的,才那么招她喜欢,可他一天到晚只知道惹她不开心,他以为是俩人打闹着玩,可小柚子根本就不乐意瞅他这个样子啊。 小柚子一点错都没有,她全世界最好。 错的人是他,该死的人是江淮之。 他们两个的婚约都已经这么多年了,认识那江淮之才多久,只要他好好表现,小柚子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他这般想着,从树上下来的时候也没怎么留神,刚下过雨的枝头滑滑的,他一脚踩空,生生摔了个狗啃泥。 听着外面那巨大一声响,符柚似乎早已习以为常,管也未管便钻回软被中倚上个软枕,却也没了再睡的心情。 辛夷见她不睡了,便端了碗刚煎好的药送过来,小口小口喂着她。 “是有些苦。” 辛夷哄着她。 “喝完了药,奴婢给小娘子准备了苏家铺子的糕点,定会好受些的。” “好呀。” 她瞧着兴致不高。 辛夷喂着药,犹豫半晌还是说了。 “太傅大人来看您了。” “啊?在哪里?什么时候?” 只一句话就叫小娘子来了精神,忙扒着人胳膊才问。 第65章 “夫人在门口拦下了。” 辛夷斟酌道。 “还有,夫人派人去东宫取回了您的东西,从明日起,小娘子不用再去上课了。” “什么?!” 符柚推开那药碗,掀了软被就要往外跑。 辛夷罕见地将她堵在了门口,几乎都要哭出来。 “小娘子不要闹了,您不该再和太傅大人见面了,您这是在要整个符家的命啊!”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将她的心喊得冰凉冰凉的。 “怎么就...就要符家的命了?” “您这事太大了,老爷和夫人根本就压不下来!” 辛夷将门用力关上,哭着和她讲。 “陛下听说了此事,气得都发了病,老爷如今正在那御书房外跪着呢,陛下见都不见!” 符柚一个踉跄,几乎站不稳了。 “小娘子,您听奴婢一句劝,奴婢瞧那太子殿下对您一片真情,您服个软朝他说几句好话,挑个良辰吉日嫁过去,安安生生过日子吧!” “……” 她没说话,却也不闹了,只一个人蹭回床上,抱膝躲在那纱幔后面偷偷掉眼泪。 手边是江萦月院子里递来的帖子。 是请她来喝喜酒的帖子,许的是她那日最没看上的护国公府七公子。 她拆了又看,看了又拆,终于忍不住嚎啕起来。 她不明白。 为何人人都对香市集会趋之若鹜,人人却又逃不过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相看的意义是什么? 只是给她们这些闺阁女子一个心理安慰吗? 有的人打娘胎里便被定下姻亲,有的人及笄之日,便是待价而沽之时,总而言之,只要是她们女孩子,没有一个能给自己做得了主。 末了还要被人唾骂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 见她哭得太伤心了,辛夷听得心痛,慌忙掀了帘子,坐去她旁边抱着哄。 “小娘子不哭了。” 她劝着。 “您本就还烧着,再哭就更要头痛了,将药喝完好生睡一觉吧。” “我不喝。” 小娘子怎么说也不听,仿佛能被她反抗的只有喝药这一件事。 可这不能再拖了呀。 她身上那么烫,不肯用药也不肯休息,烧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着急了,辛夷心生一计。 “小娘子,这药都要凉了,太傅大人送来的只有这些,若是扔了,奴婢只能去煎府里的药给您了。” “……” 符柚的哭声息了半晌。 “是他送来的?” “是的,小娘子。” 辛夷只能硬着头皮骗她。 太傅大人是拎了药来,与太子殿下也就前后脚的事,却被长公主生生拦住,甩了几句不客气的话,连半点药也没要。 其实她觉得,夫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也没想到,一向光风霁月被传的跟那谪仙一般的人,竟然会与自己的学生有了不齿之名。 当真是错看了他。 符柚犹豫着,最终还是颤着小手接过药碗,连喂也没叫人喂,仰着脖子竟是一饮而尽。 辛夷吓得赶紧拿帕子去擦,又将早早准备好的糖递上。 “好苦呀。” 她没有接。 “辛夷姐姐,喜欢他好苦呀。” 一番话说得辛夷痛得要死,给她盖被的手都哆嗦了几下,叫那被角从掌心滑落。 “我不睡了。” 她推开她正要盖第二次被的手。 “我进宫一趟。” “外面天那么凉,您这是要做什么?” 不顾辛夷的劝阻,她麻利地穿好衣裳。 “爹爹还在宫里呢。” 她坚持道。 “说软话也好,认错也罢,得让爹爹先起来!” 第31章 雨后的街道清清凉凉,摇曳着微冷的花草香与泥土芬芳。 挂着御赐金铃的黑楠木小马车一路清凌凌作响,在稀稀拉拉的人烟中穿街而过,自东海鲛珠帘上滴下的雨水,被遥遥甩在蹲路边舔毛的小狗耳朵上,害得它汪汪直叫。 是很好的市井烟火气息。 可符柚无心下车去抚一抚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只呆愣愣地瞧着百姓清理檐上的积水,从长亭巷一直瞧到乌衣巷,那青石瓦片便换成了琉璃金瓦,晃得她生生扯回神思。 她凭着记忆一路朝御书房跑,衣裙太长叫她跑得跌跌撞撞的,那宫道还湿滑得紧,差点害她摔上一跤。 圣上身旁的余公公听了信儿,吓得颠颠赶过来迎,手上的拂尘毛都要跑飞了。 “哎呦符小娘子啊。” 那余公公瞧着魂儿都要没了。 “这宫里哪是您乱走的啊,您好歹叫人通报一声,也别让老奴难做不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次一定。” 她脑袋还有点懵,不住越过他往里头瞧。 “我爹爹呢?” “丞相大人去面圣了啊。” 余公公忙不迭劝着。 “也不知哪个王八犊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个门都看不好,这进宫是需要手书的,您现在就先出宫去吧,老奴就当没看见!” “我真的担心爹爹,你让我等他出来好不好?我一点不乱走的!” 第66章 她小手举起两根指头发着誓,另一只手往腰间一掏。 “这是我的零用钱,都给你都给你。” 江淮之此前教过她,求人办事拿点银子,几乎就没有不成的。 果不其然,那余公公抱着那沉甸甸的钱袋子,默默算了算它的分量,想着一个太子妃进宫估计也出不了什么事,贼心一起果断一跺脚。 “那、那您可待好咯,可千万不能乱跑啊!” “知道了知道了!” - 御书房内。 符从南跪了足足三个时辰,几乎叫人看尽了笑话,才终于等来了召见的御令。 屋内被金丝炭熏得极暖极暖,上好的龙涎香绕过流云纹垂帐,隐隐约约透出一道万寿诗屏。 大靖的帝王安安静静倚在屏后一架紫檀罗汉床上,年后的那一场大病几乎夺净了他的生气,面上的苍老远远超出了他的年纪,也彻底染白了他鬓角的发,那满朝文武呈上的折子从书案上一连挪到床边,却也只能任由它们堆积如山。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符从南缓缓低了身子,将零落在地上的几本奏折拾掇好,方又跪在了帝王床前。 “臣教女无方,出此丑闻,求陛下降罪。” “咳咳……” 皇帝似乎被气得不轻,重重咳上几声,良久那到嘴边的叱骂,却是换成一个苦笑。 “朕...没有多少时日了。” “陛下寿与天齐,何出此言。” 符从南面上哀恸,深深俯首。 “臣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啊。” 短短五字,叫皇帝咬得又重又缓。 “朕念你功高,给你们符家天大的赏赐,你反倒来打朕的脸,来打天家的脸啊!…咳咳...” 他咳得太用力了,符从南慌忙起身递过个帕子,却被人重重甩到地上。 “朕若不是眼下这般模样,早该把你那好女儿发配边疆自生自灭去!” 皇帝骂着骂着,一张沧桑难言的脸上竟笑着流了泪。 “可朕不能啊……朕要没了,可朕的景儿才十六岁啊……” <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沉浮几十年,符从南当场便了然。 他重新撩袍跪下,抱着最忠诚的决心用力一拱手。 “臣定当尽忠职守,竭尽全力助太子殿下君临天下。” “朕不信。” 皇帝一双浊眼空洞地盯着屋顶,疲软的手无力地摆了摆。 “朕活着,景儿可以娶天下所有他喜欢的女子,可朕死了。” 他说话极慢极慢。 “景儿只能娶符柚。” 说罢,帝王勾勾唇角。 “不是么,国舅?” 符从南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诺言字字沉稳。 “谢陛下宽仁,不计前嫌,臣今后必当严加管教幼女,尽心辅佐太子,再结两姓之好。” 屋外小廊上绸帘微动,一只嫩葱般的手听到这里便将帘子放下了。 皇后娘娘拉着李乾景的手,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连到了自己的乾坤宫,吩咐人关紧了门窗才放了开来。 她踱到那饰满金玉的凤位上,蹙着眉瞧向自己的孩子。 “景儿,你怎么想?” “我和小柚子说了成亲的事,但是好像惹她不高兴了。” 李乾景挠挠头,一脸懊悔。 “是我做得不好,说话也不好听,不怪小柚子,我再去买点她爱吃的哄哄她好了。” “真是个傻孩子!” 皇后娘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她如此不守妇道,失德无才,你堂堂一个太子,还想着给她买东西哄她高兴!” “母后,您不可以这么说她。” 他登时反驳了。 “小柚子人很好的,现在闹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不天天欠欠的惹她心烦,她怎么可能去喜欢别人呢!” “你!” 皇后被他气得心口直疼。 “人家都绿到你头上了,你还……你!” “母后,您没事吧!” 李乾景连忙上去卖乖。 “您别担心了,我知道您喜欢小柚子,儿臣一定会和她成亲的,您再给儿臣一点努力的时间。” “出了这档子事,还喜欢?本宫厌恶还来不及!符从南真是会管教他的好姑娘!” 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她骂到这里的时候,特地提高了音量。 “那符柚也配做我天家儿媳!” “母后,儿臣都说了不是小柚子的错!” 李乾景听得有点来气了。 “分明是江淮之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心怀不轨,您能不能别逮着小柚子骂啊!” “行了行了。”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 “本宫没劲跟你闹,也没时间等你努力,嫁衣本宫早就命人准备了,很快便能完工,你立马把她给本宫娶了。” “啊?” 他听懵了。 “可是,小柚子还不愿意嫁给儿臣呀……” “由不得她也由不得你。” 皇后娘娘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时至今日,本宫也不想瞒你了,你父皇...他真的没有多少日子了。” “什么?!” 第67章 李乾景顿觉脚步一虚,踉跄几步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前些日子太医院不是还说,开了春就有希望的吗?!” “骗你的,也骗他自己。” 她深深叹了口气,到底是少年夫妻,她眸色中的悲戚分毫未作伪。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瞒不住了。” “父皇……” 李乾景喃喃着,似是完全无法接受。 他木讷抬头,只瞧着母后那一张清丽的脸上,不知何时也布满了衰老的痕迹,是再努力地呵护也无法挡住的褶皱皮肤,每一道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告诉他—— 父皇母后都老了。 他的两个姐姐,都早已招了驸马久居宫外,他亦是长住东宫,几乎也没怎么好好陪在他们身边,等他捕捉到这份衰老的时候,却已是来不及。 看出了他的哀恸,皇后娘娘苦笑一声起了身,去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景儿,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她神态认真,颇有孤注一掷之意。 “你年纪太轻,上头还有几个嫔妃生的皇子,你需要靠山。” 她轻抚过少年的背。 “丞相就是你最大的靠山。” “儿臣知道。” 他在听。 “丞相大人是百官之首,权力很大。” “所以,你要把他牢牢攥在手里。” 她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样早早备好的小白药瓶。 “你去找符柚,把这个给她喝了。” “这是什么东西?” 李乾景狐疑地看那瓶子一眼,没有去接。 “你要母后说得多明白。”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 “你父皇时日无多,其余皇子都在虎视眈眈,各方势力都已发了力,哪还有时间等你把符柚哄开心了嫁给你。” 他还是没懂。 “诺言是最没用的东西!” 皇后终于是急了。 “你瞧着符从南眼下这般发毒誓尽忠于你,你父皇不在了之后谁知道他是哪般想法!你与符柚将生米煮成熟饭,符柚不嫁也得嫁!” “母后!” 李乾景听明白了,几乎是瞬间暴怒将那药瓶踢翻在地。 “您怎么能教儿臣用这种下作手段伤害小柚子!” “你被人从龙椅上薅下来的时候,还觉不觉得什么下作!” 四下无人,皇后说话很是直白。 “你不是一直想娶她么?你就名正言顺地要了她,本宫看她还找什么江淮之!” “那也不行!” 少年红着脖子喊道。 “小柚子必须嫁给我,但必须是心甘情愿嫁给我!” “愚蠢!”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向来端庄大方的皇后娘娘被气得几乎失态,竟一把拽开橱柜,掏出柄匕首来! “你今日若不把这药瓶拿走,父皇母后你便都别要了!” “母后——!” 李乾景顿时吓得冷静下来,一步也不敢朝前走。 “您别做傻事,您别……” “景儿,你听话!” “儿臣听话儿臣听话……” 李乾景也彻底没了办法,只得将那脚边滚落的药瓶捡了起来,想着先把母后劝下来再说。 “儿臣真捡了,您把那匕首放下!” “你拿着走。” 皇后死死盯着他。 “本宫不会有事,本宫也会做你的倚仗。” 李乾景无法,只得软着一双腿蹭出了宫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他清晰地听见匕首掉落在地上砸出的声响。 他微微松了口气,仰头看向雨过天晴的春日青空。 白云软软地撕扯出个好看的形状,正是躺在树上看云卷云舒、听鸟雀啁啾的好时节,可少年知道,这样的日子,应是再也回不来了。 药瓶在掌心硌得人生疼,他低着头,忽视了一切的行礼与恭迎,只沿着宫道漫无目的地晃着。 转过一道拐角,他随意一抬头,竟恰好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当然识得,他认识得不能再认识了。 他那心心念念的小柚子,竟敢在宫里与江淮之明目张胆地待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本就烦的心被这一幕烧得彻底燥起来,李乾景双拳紧握,狠狠冲了过去。 第32章 宫道。 符柚默默倚在宫墙上,瞧着琉璃瓦片上稀稀拉拉滴下来的雨水出神。 她等了许久许久,也没收到爹爹面圣出来的消息,又答应了人家公公不可以乱走动,只得眼睁睁瞧着宫女们端着糕点果盘来了又往,直瞧得肚子不争气地乱叫。 其实她哪里有这么乖,说不让动便不动了,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愿意给爹爹再添麻烦罢了。 她没等来爹爹。 远远走过来的那个挺拔身影,她哪怕闭眼不去看,只闻着空气里的雪松香气便可以猜到是他。 他太好看了,也太出众了。 她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眼瞧着他越来越近,那方白嫩的小脸上,竟隐隐约约有娇羞的粉色浮现。 “柚儿。” 隔着三块青石砖,江淮之负手停在原地,有些不自在地开了口。 第68章 “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找我爹爹。” 小娘子不自觉低下了头。 “我爹爹他没事吧?” “陛下在与丞相大人议事,时间会长一些。” 他一贯温和,只是也不敢去看她。 “那就好。” 她舒了口气。 “先生……也进宫面圣吗?” “……我父亲找我。” 一场狂风骤雨般的叱骂被他说得云淡风轻。 “训斥两句罢了。” “……这样呀。” 她小声应了,却一直垂着个脑袋,数着墙角那些雨后正忙碌的蚂蚁,良久方忐忑道。 “是不是我喜欢你,给你造成很大的困扰呀?” “并未。” 出乎意料的,江淮之回答地很快。 “你没有错,也不要怪自己。” “可是...可是我说我喜欢你之后,没有一个人是开心的。” 水雾渐渐攀上她的眼角,放任她呜咽着。 “连你也不是开心的。” “……我不是不开心。” 江淮之偏过头去,温温柔柔的语调里难掩别扭与磕绊。 “我是……不敢开心,不能开心。” 小娘子眨眨眼睛。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听完我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开心的咯?” “嗯。” 他声音很轻。 “知晓你的心意,我很开心。” 饶是这回答一板一眼的,却也足够让她唇角有了些微的弧度。 “还……还合身吗?” 她问的是身上的衣裳。 “哪里都很好。” 江淮之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领口处的那只柚子。 “它绣得也很好。”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是带笑的。 符柚也跟着笑起来。 那张明媚的小脸上含羞携娇,竟是比雨停后天光破晓的一瞬间还要多摄人三分心魂。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却都心照不宣地贪恋这须臾的独处,以至于谁也没有发现,李乾景就站在那转角处。 他像头气极了的凶兽般扑过来,挡在符柚跟前,一拳重重锤在江淮之胸口处,害他毫无防备地踉跄两步。 “谁让你跟她说话的?!” 他怒吼一句。 “给孤滚!” 江淮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震愣了片刻,才微微护了护心口,俯身一拱手。 “见过太子殿下。” “给孤滚!” 他又重复了一遍。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只不过与柚儿说上几句话。” 江淮之并未依言退下,只轻轻笑了笑。 “殿下发得哪门子火呢。” 李乾景本就受了父皇时日无多的打击,又被母后逼得心烦,眼下硬生生撞见这一幕,更是忍都忍不了。 “孤这叫发火吗?” 他不管不顾地发泄着。 “这么多年来,你见过孤发火吗?” “没见过。” 江淮之淡淡道。 “只见过殿下发疯。” “你!” 李乾景真要被他那不咸不淡不当回事的语气气疯了,索性朝后面一招手。 “来人,把他给孤押回东宫!” 宫卫的长枪瞬间便压在江淮之肩上,符柚一瞧就慌了,急急喊道,“李乾景,你干什么呀!” “没事小柚子。” 面对她的问话,李乾景还是稍稍冷静了些。 “天好冷,你别在这里等,我派人给你送回相府。” 说罢,他罕见地大踏步追上押人的宫卫,跟着一道去了。 符柚哪里肯干,甩开围过来要送她出去的宫女,连走带跑的就追了过去。 只是她到底是个女孩子,费了好大劲也跑不过他们,好不容易追到东宫,却只听得重重一声摔门响。 “李乾景,你干嘛呀!” 她使了牛劲,小手狠狠地去拍那道紧闭的门,拍得掌心都被震红了,也等不来屋里人的回应。 隔着一道门,李乾景抱臂倚在墙上,冷眼瞧着江淮之被宫人用绳子捆了手腕,生生悬到房梁上。 “先生和孤到底师生一场,从前种种说忘也忘不掉,先生便自请辞官离京,离我们远远儿的吧,孤也不想真要你的命。” 他只是气疯了,到底也只是个品行纯良的少年,若说真要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先生,他扪心自问也干不出这样的事。 他是江淮之亲手教大的,除却天子该有的威仪,学得更多的却是人情味。 因为江淮之亲口说过,天下百姓想要的是明君,绝非暴君。 “为何要辞官?” 绳索在他腕上勒出骇人的红痕,江淮之在梁上悬着,却依旧是那个清冷矜贵的气质,淡淡的神色分毫不见惊慌失措。 “臣今日这一切,都是臣拼了命换来的,怎能任由殿下一句话。” 他由着他,他称孤他便称臣,好像铁了心和他过不去一样。 “孤说了,孤不要你这样人面兽心的东西做太傅!” “那殿下能要谁?” 江淮之在他面前,是一贯的不咸不淡。 第69章 “陛下大势已去,家父身为帝师,必然随帝下位,臣便是江家新的家主,也是大靖新的帝师。”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李乾景几乎称得上目眦尽裂。 “你……” 他用手颤悠悠地指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你怎么能说出……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话?” 江淮之一挑眉,饶是被高高吊起,那气场竟是比一身蟒袍的东宫之主更盛三分。 “大逆不道么?” 他声音又轻又缓,却字字诛人心。 “臣都夺了殿下的未婚妻了,殿下才想到用这个词评价臣么?” “小柚子是孤的!” 李乾景彻底忍不了他了,也再不顾多年师生之谊,朝着手持藤鞭侍立在旁的宫人重重一挥手。 “给孤揍他!” 那三指粗的藤鞭被人高高挥起,在空荡荡的屋里撕扯出骇人的声响,只一下就在他身上砸出一道血痕,从左肩一路贯穿到心口。 江淮之皱皱眉,不自觉咬了唇抑制住了那声轻呼。 李乾景幼稚,他也幼稚。 也不知怎的,今日就偏偏要和人怄这口气,明明自己不占个理,干了失德之事,挨骂受罚也是情理之中。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或许是方才在宫道上,李乾景攥住她胳膊将她护在身后的场面,好似一块刚从炉中拨出来的金丝炭被扔到心口上,烧得人痛得不像话。 也将他所剩无几的清醒和理智快要烧没了。 藤鞭如野兽般在他身上尽情撕咬,那身崭新的米金色布料被一道道翻起,破破烂烂的满是乱飞的线头,他一声不吭,任由一行行血往下滴,染红了泥砌的地板。 “乾景。” 他不是个习武的身子骨,开口早见七分虚弱。 “鞭笞师长,在史书上是留不下什么好说法的。” “孤管他那么多,今日孤揍定你了!” 李乾景本是抱臂瞧着窗外,闻言一下子转过身来,却在瞥见他那一张脸的瞬间,生生僵了半晌。 他没见过江淮之这样的脸色。 很多人用温和儒雅来形容这位江家三郎,常道与之相谈恰如沐浴春风,他瞧得时间更长一点,偶尔也会觉得这份温柔里藏着几分冷,想想词汇却也只到清冷这个程度。 可那张藏在血污之后的清朗面庞,此刻却寒如冬湖下千年不化的冰,一双向来温温柔柔的眸子里,竟能窥出些许狠厉来。 李乾景承认,那双眸子扫过来的一瞬间,他实打实被吓到了。 好像他眼下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只是因为那人骨子里敲不碎的忠君爱国,绝非不敢将他踩在脚下。 他吞了吞口水,没来由对自己此前最尊敬的先生有了真正的惧意。 “都下去。” 他终于施了令。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江淮之身上早已斑斑驳驳不成样子,那道粗绳几乎将他瘦弱的文人手腕勒断。 他就那样淡淡地被吊在那里,从头至尾未见一丝慌乱与哀求,清贵的气质将那百口颂扬的江家风骨衬得淋漓尽致。 好像被打的人是他,赢的人也同样是他。 “打够了?” 他语气凉凉的,一双眸子很是清明,叫那位太子殿下不免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错了。 “打够了,就出去看看柚儿吧,她都快哭不动了。” 李乾景当然知道。 屋外砸门的动静越来越小,到最后,他只能听见符柚蜷在门下,兀自抽泣的声音。 只是他还是不死心。 对这位他曾打心眼里认为是全帝京最光风霁月、最满腹诗文的谦谦君子。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孤说的吗?” 比如和他道歉,比如自请辞官,比如很多很多。 可江淮之什么也没有说,只扯出一个凉薄的笑意,入眼灼目得很。 少年跌坐在地,也跟着自嘲般笑笑。 他以为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的,可应该是不会了。 真的有人要和他抢小柚子了。 来的人还是帝京第一君子。 何其好笑。 屋中诡异地安静了半晌,少年捡起地上染血的藤鞭,泄愤一般朝人身上重重招呼两下。 他还不解气,可江淮之却开口将他淡淡拦下了。 “乾景,你过来。” 那声音喑哑无力,却叫他习惯性地听了。 “这匹布料很好,是盘金绣绣出的鹤伴闲云纹样,很适合我。” 李乾景仰头看着他,瞧着那破烂不堪的衣裳,没有上手去碰。 “那又怎么?” “没怎么。” 江淮之微微动动,目光轻轻落在衣领处那只看不清模样的柚子上。 “早知今日要挨打。” 他轻笑一声。 “便不穿她送我的衣裳了。” 第33章 李乾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屋里走出来的。 他打翻了所有的烛台杯盏,在遍地狼藉中狠狠将门摔上,以至于符柚朝他扑过来使劲锤他,他也只是充耳不闻,甩开她固执地将那门落了锁。 第70章 “李乾景,先生还在里面!” 小娘子抓着他的胳膊哭闹,拼命喊着让他开门,可他头一次违逆了她的意思,一双干净的眸子里渐渐被委屈爬满。 “小柚子。” 少年耷拉着脑袋,任凭她将他晃来晃去。 “你好关心他啊。” “你不可以把他一个人关进屋子里!” 符柚一向甜的嗓音哭得都沙哑了。 “你们把门开开,把门开开呀!” 她朝着守门的宫人们喊了许久,可他们无一例外,都站那纹丝不动,看她仿佛跟看空气一般。 小娘子后退两步,瞧着眼前的少年,也头一次有了陌生感。 她忽就觉得,少年手中的权力就像一座大山,翻不过去也跃不过来,会一辈子死死压在她的身上,叫她哪怕喘不过气了也得打碎牙齿和血吞。 “太子殿下。” 她蓦然开口,声音破破碎碎的,像求着一个陌生人。 “刚才屋里头好吵,你对先生做了什么?你可不可以把他放出来?” 这四个字实在是太伤了。 李乾景称得上是难以置信地看她一眼,蹲到地上痛苦地揪住自己的衣领。 “为什么……” 少年的世界几乎崩塌。 “为什么十几年来,什么都好好的,我每天都那么开心,可为什么一下子父皇不要我了,先生不要我了,小柚子也不要我了……” 长久的哭喊让她本就还发着烧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符柚整个人抵在墙上小口小口喘着气,没有看他,也没有过去哄他,似乎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陌生又熟悉的小竹马。 她的心也不是磐石做的,到底也是一块长大的情谊,虽然不喜欢,甚至有时候也觉得讨厌,也绝对不至于到看他哭成这副模样,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可是她对于他,也只剩下七八分歉疚,别无他想。 她只想快点把江淮之救出来。 他是未来的天子,会有无数好看又聪明的姑娘前仆后继地哄他开心,她一个别别扭扭的木疙瘩,既不喜欢他也不会和别人一样说好听话讨他欢心,她不懂他为什么一定咬死这个婚约不放手。 “……这是不是只是一场梦?” 李乾景一个人哭够了,脚下一脱力,颓废地瘫在地上,看着眼前那一张也哭得皱巴巴的娇媚小脸。 “我们醒过来好吗?我们和以前一样每天开开心心的好吗?” “我也不知道。” 符柚依旧低着头,小声抽泣着。 “我也不知道我说喜欢他之后,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变样了。” “要是重来一次,你一定不会说这样的话,对不对?”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李乾景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眸中似有些微期冀。 他真的死不掉那颗心。 小娘子沉默良久。 “对不起,李乾景。” 她似乎真的认真想了想。 “我不是一个很懂事的人,我觉得...我应该还是会说喜欢他。” 少年蓦得呜咽一声,哭着哭着竟笑出声了。 “什么时候的事呀?” 他嘲笑着自己,趁她不备竟一个箭步窜起来,将她绾发用的小金簪瞬间拔出来。 “从你再也没用过我送你的发簪开始吗?” 满头乌发霎时如春日刚解冻的山瀑一般倾泻而下,小娘子羞得伸手去捂,耳根憋得通红。 “你还给我……” 这里尚有宫人在场,饶是她再肆意妄为视礼数为无物,到底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哪有披头散发出现在人前的。 他比她高上许多,只简简单单一抬手,她怎么跳也够不着了。 “想起来了。” 他红着一双眼,巨大的委屈不解如潮水一般将他淹了个透。 “是那日花灯节,我没有约到你,见到你的时候,你头上便戴的是这个了。” “我是不是真的挺蠢的呀,小柚子?” “我一点都没有怀疑你们,我真的觉得你们是偶遇,你那会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烦,赶也赶不走还要赖那里吃饭,影响你们说小话了呀?” “李乾……” 她话未说完,李乾景竟手上发狠,用力将那金簪甩到墙上,流苏玉饰顿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小娘子懵了。 宫人们齐齐整整跪了一地,她立在他们中间,眼睁睁瞧着那柄她最珍贵的簪子,夜里偷偷摸了无数遍的簪子,在她面前被砸得稀碎。 她承认,那一瞬间,她是真的极生气极生气,甚至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在拼了命地往上涌。 可她没闹也没喊叫,似乎整日来的闹剧,将她的神经几乎整个麻痹掉,那风寒引起的高烧,随着时间的推移更是绞得她快要神志不清,那副手脚也是酸软不堪,好像用不了多久就要彻底泄力。 她眸中空洞,只呆愣愣地盯着他发泄,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在那金簪破碎的一刻,被人生生夺走了。 将那碍眼的信物从她头上扔了,李乾景长长吐出一口气,双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第71章 “对不起小柚子,我真的不想让你难过。” 他还是道了歉。 “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你的身上有他的东西。” “我不要了。” 她一双葡萄眼红肿得厉害,委委屈屈地求道。 “你把...你把先生放出来,我什么都不要了...好不好?” 她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任谁瞧了都要心疼三分,可她烧得头痛欲裂,一贯红如樱桃的薄唇都渐渐失了血色,开口已越来越艰难。 “求你了,我太难受了,你放我们走好不好……” 十六年来,从她能说话起就对李乾景吆五喝六的,开心了就搭理两句,不高兴了就骂,想要什么了就使唤他去拿,哪里有过一次像今天一样,苦苦哀求他。 她也明白了,她根本不是什么命好的人,什么被福气庇佑的人,她只是和大家一样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就像她以为她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而如今连东宫的一个侍卫都使唤不动。 因为李乾景不答应呀。 李乾景不答应的事情,谁敢去听她的。 “你...你不舒服吗?” 见她几乎快要站都站不稳,他一下子慌了,也不敢再乱发脾气,急急跑过去想将她扶住,却被她用尽全力甩开。 “小柚子,你手好烫!” 他口中慌忙胡乱嚷着太医。 “对不起对不起,我今日瞧见你好好地站在宫道上,以为睡了一觉你已经没事了……” “我不瞧太医。” 符柚只固执地盯着他,烧得软趴趴的小手坚持甩开他第二次。 “你...你把先生放出来,我就回去喝药休息!” 她人微言轻,脑袋也不聪明,想不到什么能赶紧把江淮之救出来的办法,只能用最蠢最笨的那个,拿自己去威胁太子。 她不想再耗着了,她自己本来就很难受,也怕江淮之一个人被关时间久了,又发了病。 “你为什么自己都这样了,还在想着他能不能出来!” 李乾景又急又气,那股酸气顿时就从心里往上涌。 可他又看不得她这般虚弱的模样,心疼得紧,只得先从游廊下寻了个赏花用的小木凳,亲手给她搬了过来。 小娘子没坐。 她也是个倔的。 他没了办法,又亲自跑去隔壁屋给她找水。 少年心火旺盛,他向来喜欢喝凉茶,故而宫人们都是早早泡出好几壶茶给他晾着,他倒一口出来尝尝,又觉得对女孩子不好,转头就盯上了茶炉上新煨的一壶。 那炉火被拨得极旺,饶是已然很快了,他还是急得要死,在屋里左走走右动动,恨不得一挥手就让那壶水沸腾起来。 江南新贡的竹叶青在那茶盏里躺了半晌,才终于等来一捧初沸的清泉。 他抬手匆匆倒着,手臂因心急倾斜出个极大的幅度,恰好足够将那袖中之物滚落。 李乾景瞧着那白色小瓶,人懵了。 他承认在那一瞬间,他犹豫了。 泼天的妒意与无止境的怒火几乎将他心底最干净最清澈的一方曜日吞噬掉,换来长夜里经久不息的黑暗与阴戾,叫他发疯叫他嘶吼,叫他摔干净手边一切能碰到的东西。 以至于在手握三指藤鞭之时,他也有那么一瞬想过,他是君江淮之是臣,哪怕活活把人打死了他也用不着偿命。 还以至于……他在反应过来时,那小药瓶里的白粉,已经尽数倒进了茶盏里。 太歹毒了。 可是小柚子本来就是他的人,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那种事情不过只是分个早晚,况且依母后之意,半个月之后他们就要成亲了,早落红晚落红又有什么区别。 他端着茶杯出去的时候,符柚正蜷缩在一处廊柱下,瞧着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游廊里宫人不少,可没有他的命令,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扶她。 “小柚子。” 他听见自己说。 “至少喝点水吧。” 她干裂的薄唇上布满了新起的皮,似乎是真的难受了,见他送茶过来,一双水眸盈盈盯了半晌,终于还是接了过来。 再不喝水,她可能真的得昏在这儿了。 新煮出的茶很香,茶雾氤氲着让她舒服了些许,她低眸看着那碧绿的茶汤,没有犹豫,抬手便要饮下。 李乾景却在那须臾之间方寸大乱,下意识挥手打翻了茶盏,碎片清清脆脆四散在游廊里,炸出骇人的声响。 他呼吸顿时急促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做不出来,他真的做不出来。 “李乾景……” 小娘子呜咽着,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 “你有病吗……” “孤是有病!” 李乾景起身,一脚踢开散在她身边的茶杯遗骸,颇有些不管不顾。 “来人,把江淮之给孤放出来,你这下可以好好喝药去了吧!” 少年的怒意扬在风里,再也没有回过头。 听见他终于松了口,符柚心下一震,用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赶向那扇已然被宫人开了锁的门。 她没有办法描述自己看到的一幕。 第72章 江淮之面如薄纸,双眉紧蹙,满身是血地倚在墙角处闭目养神,手腕处两道深可见骨的骇人红痕好似被重重勒过,身上的衣裳也早已破破烂烂不成个样子,若不是她眼尖看到衣领处自己的那份“大作”,几乎和那件圆领袍联系不到一块去。 就好似云上最清冷纯澈的仙人跌落凡间,化作方才那盏白玉制成的茶杯,被世俗紧紧扼在手里反复磋磨,最终被狠狠掀翻在廊柱上。 七零八碎,满目疮痍。 符柚本就吊着那一口气进来,瞧见他这般模样,腿蓦然便一软,若不是小手紧紧扒着木门,几乎又要摔上一次。 听得动静,江淮之缓缓睁眼,见来人是她,良久竟是温和地笑了。 “抱歉柚儿。” 他拖着沉重的身子,扶着墙一点点蹭起来。 “这么好看的衣裳,被我弄坏了。” “先生说什么呢……” 她声音都哑掉了,连哭都显得费劲。 “他们……他们打你了是不是……” “不疼的。” 安慰的话刚刚说出口,那小小的身影竟噌得一下窜过来,还未等他意识到,便摇摇晃晃地冲进了他的怀抱,两只胳膊都紧紧环上他腰间,生怕他跑了一般! 怀中香软,江淮之本就残存无几的清醒,几乎都要被她撞散了,差些就忍不住也将自己的双臂向上抬抬。 可他很快反应过来。 不是这个温度。 她……好烫。 第34章 将她从东宫带出来时,天色已然是一片漆黑了。 江淮之自认一生端方持稳,行走世间如松如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烂着衣袍歪着发冠,拖着羸弱的身躯一点点将那发高烧的小姑娘领去街上。 若放在以往,他这方帝京最矜贵儒雅的谦谦君子,以这样的形象出现于人前,怕是早已自裁谢罪了。 他本可以继续做那人人歌颂的江家三郎,在京中人为他筑起的神坛上孑孓独行,一生仕途平坦,光明磊落,在史书上留下最清风朗月的一笔。 只要他拒绝她。 只要他自此与她划清关系。 他都没有。 他在那高高在上的神坛上跌落的粉身碎骨,被人扔在泥里碾被人含在唾沫里骂,都要坚定地去选择与自己耗尽心血培养出的学生对立,带她一起从这层层森严的东宫出去。 伤口叫嚣的疼痛与宫人声声入耳的讥笑嘲弄混于一处,他顾不上去想,只匆匆在桃花树下寻了一方长椅,将她好好安置上去。 蹲在她跟前,瞧着那烧得晕乎乎的小娘子,他心下一痛。 要怎么办。 最好的去处,便是将她送回相府。 可是相府中人绝不允许他再靠近那里,遑论他亲手领着他们的小娘子回来,若是将她一个人丢在门口,传信叫相府的人出来接,夜色寒凉,怕更是不妥。 犹豫间,符柚迷迷糊糊地动弹了。 “先生……” 她眼前有些不清明了,只能勉强瞧出他的轮廓。 “好凉快,这是在哪里呀?” “朱雀街上。” 江淮之压低声音应着。 “柚儿坚持一下,我寻马车送你回家。” “不要回家。” 她开口沙哑又软糯,伸手拽住了他的所剩无几的衣袖。 “回家就看不到你了。” “柚儿发烧了。” 他似是全然忘了自己的伤,耐心哄着她。 “不可以再在外面待着了。” “烧了吗……我不信。” 她迷迷瞪瞪地跟他闹。 “娘亲以前,都是用手试过才会说我发烧的,你怎么胡乱讲话呀。” “怎会胡乱讲话骗你。” 见她执拗不肯,江淮之只得试探性地抬起手,犹豫半晌,方浅浅落在她小额上。 这一试可要紧了,额间滚烫的温度激得他触电一般缩回了手,骇得他几乎要方寸大乱。 怎会这么烫? 是他失了许久的血,又在这寒夜里吹了半刻冷风,手掌太过冰凉么? 顾不上许多,他凑近了些。 “柚儿,别乱动。” “啊?” 符柚懵懵的没太听懂,在凳子上乖乖坐着没动,却只瞧见他蹲在自己跟前,忽然就起了起身子凑过来,将他的额头用力贴到了自己额上! 她瞬间瞪大了眼睛,整个意识都浑浊起来。 他高挺的鼻梁在她脸上划出细腻的触感,那方比她宽大些的额头也跟着轻轻动了动,将她整颗心都蹭得酥酥痒痒的。 他还在试吗? 可那淡淡的雪松香气萦在她的周遭,就像一坛酿了百年千年的老酒将她的鼻腔充满,让她早已醉得不像话,更遑论那微凉的唇,似乎还不小心擦过了她的鼻尖。 她方才真没觉得自己起了高烧,只觉得比平日里昏昏沉沉的没多少力气,可眼下她是信了,从江淮之凑过来的那一刻,她浑身就像被丢进油锅里煎了一遭,比那夏季烈日下的街道砖还要烫上三分。 他终于不试了。 只是那副好看的眉,蹙得愈发深了。 “我们不等马车了,柚儿。” 都快要到宵禁的时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尚未出宫便用自己的信物传了信,到现在都过了许久了,还没有马车过来接。 第73章 江唤究竟在做什么? 他巧妙地避开她的小手,只隔着衣袖握住她的腕,穿过几无人烟的长街,踩着打更人清脆的锣鼓声,到了对面那间正准备熄灯关门的药堂。 一只瘦削的手拦下了那方即将紧闭的木门,药童怕夹到人,连忙将门重新开展了。 “这位公子,我们要……” 药童口中说着,眸光一转,瞥见了他身边那位昏昏欲睡的姑娘。 “等一下,这姑娘是怎么了?” “她烧得很烫。” 江淮之紧锁着眉,将随身带着的银钱包尽数递给了药童。 “有劳先生,可否破例为她医治?” 医者仁心,那药童没有半分犹豫,就将他们迎了进来。 “你们先进来,要宵禁了,我得赶紧先把门关了,要罚银子的。” 那少年嘱咐着,手脚麻利地落了锁。 “楼上还有房间,公子先把这位姑娘扶上去吧,我去喊我师父过来。” “多谢。” 江淮之匆匆谢过,便低眸去哄身边的小娘子。 “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一会医师给你瞧了病开了药,就乖乖睡上一觉好不好?” “好……” 符柚闷闷应了,瞧着很是难受。 “还可以走吗?” 他要担心坏了。 “房间在楼上,这里没有可以躺的地方。” “……走不动了。” 她彻底没了力气,微哑的声音里委委屈屈的。 “抱抱我嘛。” 她仰着那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看向他,眸中水盈盈的,模糊了那一贯的清澈,瞧着可怜兮兮的,惹人心疼。 江淮之受不住她这样撒娇,耳根羞红,仿若滴血的扶桑花。 他其实不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她,既无姻亲关系,有些事情就不该做得太越界,越是珍视她便越是该看重这礼数。 上一次抱她从大理寺牢狱里出来之时,便是事急从权,末了自觉歉疚,夜里还偷偷抄了好几道经文。 这一次呢。 ……又是事急从权么。 他微微叹息一声,轻轻弯下腰,将那迷糊的小娘子温温柔柔打横抱了起来。 许是难受得紧了,那小娘子软趴趴的双臂胡乱一勾,恰恰好环住了他的脖颈。 “……不许胡闹。” 江淮之抱着她上楼,叹息一声。 “一会乖乖喝药,也不知有没有糖给你吃。” “嗯……” 滚烫的小脑袋无意识地在他胸口处蹭了蹭。 “……” 他没了办法。 花白胡子的老医师已经提着诊包过来了,他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将她轻轻平放在床上,落下床架上遮挡的纱幔,就让开了床边的位置。 “有劳老先生,这么晚了还要打扰您。” 江淮之拱手一礼,又朝帐里嘱咐着。 “柚儿,手要给先生看。” 一只白皙的小臂,很听话地伸出来了。 老医师给姑娘家看过的病也不少,熟练地搭上诊纱,便操着浑厚的声音问了一嘴。 “公子是她什么人啊?” “是她老师。” “……是夫君。” 说什么呢?! 江淮之被她这大胆的答话惊得双手一颤,险些把掌心里刚晾好的热水打翻。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刚要开口斥她胡闹,那老医师反倒先说话了。 “那便听姑娘家说的吧,既是夫君,你也不用避嫌了,在屋内稍坐下。” “……” 江淮之唇角略一抽搐,为了不叫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只得顺着这台阶下了,低着头默默给她晾茶去。 老医师瞧得快,很快便起了身。 “这位姑娘昨日受了风寒,便有了发热迹象,却并未好生用药,休息也不够足,今日瞧着脉象又有多次急火攻心之兆,过度疲劳上火并旧疾未愈,发热得便过于厉害了。” “有劳先生。” 江淮之瞧着沉稳,眉目间却难掩万分忧心。 “可有大碍么?” “老夫为她开上几服药,煎好了便送来,你让你家夫人喝了,好生休息一晚,明日应有好转。” “……多谢。” 他还是没太习惯这个称呼。 “事出紧急,在下并未随身携带多少银钱,若是不够,天亮了再取了送来,今夜便叨扰一晚了。” “够了够了。” 老医师颤悠悠地抚抚花白胡子,收拾东西便往外走了。 “瞧十个人都够了。”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药童很快将煎好的药送过来,他连哄带骗地盯着她一滴不剩喝干净,才肯将她胡乱拍打的小手放开。 “……喝个药,闹这么大动静。” 江淮之耳根的温度就没有下来过,他将药碗放去一旁,重重舒了口气。 她难受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还哼哼唧唧不肯喝药,小手还不自觉去拍那药碗,好几次都险些掀翻,害得他只得一只手摁住她不老实的爪子,另一只手俯在她身前给她喂药。 折腾到那碗见了底,二更的鼓声都响彻帝京上空了。 ……叫人听见了该作何想。 好像欺负她了一般。 那小娘子尚且还不知道自己行事有多荒唐,呜咽着。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第74章 “苦嘛……真的苦……” 是那种清茶都冲不淡的苦,她哼唧着要糖他也无处去寻,药铺里自是也不可能备这种物什,只得生生把那苦药往里灌。 “好了,柚儿。” 江淮之取了她的香帕,坐在床沿上细细将她小脸上每一处泪痕都擦干净。 “今日太折腾了,听先生话,早些睡好不好?” 她有点不太愿意。 “那先生呢?” “我就在这里。” 他语气温柔又好听,入耳很是安心。 “我不走的。” 短烛烧尽了几只,他没有刻意去添,只让这屋内自然而然暗下来。 符柚躺在软枕上,隔着昏暗药室内的一道月色,和着药香与雪松香,想努力睁开眼,去偷窥下眼前人清逸俊朗的侧脸,却也是看不清楚。 一整日的哭闹其实早已叫她失了力气,只是心里拼了命地吊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昏倒,想要把他救出来,想要跟着他出东宫,想要去治病,想要和他再多说几句话…… 如今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陪着她,她心里的那口气,终于才算是卸下了。 那碗药里许是加了什么助眠安神的东西,她只躺了一小会,就快要没了意识。 “那我睡啦……” 她迷迷糊糊呓语着。 “你真的不要走哦。” 可是她好像隐隐约约记得,他身上也是有伤的。 只是来不及再去细想,一阵晕眩袭来,她终于跌入了梦境中。 长长的鸦睫细微地扇动着,也扇走了这药室内最后一分喧嚣。 江淮之听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俯身将被角细细为她掖好,又将她鬓角被汗水打湿的发丝拨到一旁,才总算安下心来。 他其实心里头也很乱。 就如同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给相府一个交代。 未出阁的娘子夜不归宿,这是何等的大事,相府必然是要无视那宵禁,派人出来寻的。 可若是他眼下传信过去,告知丞相柚儿在他这里,甚至与他深夜独处一室,简直是越描越黑,置柚儿的清誉于不顾。 他们两个如今哪怕只是说上一句话,几乎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可他必须要做。 小娘子笨笨傻傻的,又单纯又天真,好似亲口说上一句喜欢,就可以和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他要去想,该走过多少路跨过多少道鸿沟,才能成为她幻想里,他们的样子。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敲门声。 江淮之神思被拉回来,不动声色皱皱眉头,起身去将门开了。 是方才准允他们进来的那位药童,手上拎着纱布和药棉。 他怕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小娘子,便与人在廊上说话了。 “可还有什么事么?” 他压低了声音。 “公子身上的伤,再不处理就要烂掉了。” 药童说话很直白。 “你一直顾着那位姑娘,但你比她可要严重多了。”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那一片片血痂和脓口,已然将破烂不堪的布料死死黏在上面。 “……我忘了,多谢。” 他失笑道。 “也没有,只是公子给的诊金太多了,师父给我发的银子也多,可以多买好几十串糖葫芦,我肯定要把公子照顾好。” 约摸十来岁的药童领他去自己屋里坐了,一边给人处理着伤口,一边碎碎念个不停。 他学医术学得很好,处理起来娴熟又麻利,很快便将那千疮百孔的身子用过一遍药。 “公子是被人打了吗?这也太惨了。” 他嘟囔着。 “大理寺新上任的大人还挺负责的,你有冤情可以去那里状告一下,大部分都会管的。” “没什么冤情。” 月色下,江淮之将药童递来的粗布衣裳仔细穿好,才将那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肤遮完全了。 “谢谢你的衣裳。” “没事呀,也不值几个钱的。” 药童收拾好药包,忽跟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刚才有人敲门来送信,好像是给你的。” 他从袖子里掏出封齐齐整整的信递给他。 “这个点能出来在街上走的都是大官,你也是大官吗?”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我不是。” 江淮之微微低眸,瞧着手上那封用金印封好的蟒纹信笺。 “那没意思了。” 少年扁扁嘴,大手一挥下了逐客令。 “你回你屋看去吧,我要睡觉了。” 江淮之颔首。 小娘子还在熟睡。 借着屋内昏黄的烛光,他将那信拆开,凭着那如锥画沙的字迹,一眼便知是自己那位好学生的亲笔。 “相府派人来问了,我说小柚子身子不舒服,留她在东宫住了。” 是很随意的口语,并非一板一眼的文字,却能从那张扬的字里窥出泼天的怨气。 “我让你带她走,只是因为她在我这里不肯喝药,我跟你的恩怨不涉及小柚子,你最好把她照顾好,活蹦乱跳地送回来,不然我不介意给你扔刑部大牢里招呼一遍。” “里面折着的小纸是给小柚子看的,你看我杀了你。” 第75章 江淮之读完,面色无波无澜,没有半分犹豫就将那信一扔,伸手捻开了附在信里的小纸。 “小柚子,喜欢你!要快点好起来!” 字下面是少年少女的画像,正手牵着手坐在廊下数星星。 画得还挺好看的。 早知道不教他作画了。 江淮之凉凉扫上一眼,反手就将那幅小画丢进烧得正旺的炭盆里,盯着它彻彻底底化为灰烬,方肯罢休。 火苗舔舐过他好看的眸子,渐渐烧出一抹猩红。 我在这里。 哪里轮得到你来关心? 第35章 翌日,符柚迎着窗外刺目的日光,大大伸了个懒腰。 一夜无梦,她睡得很是舒服,动上一动也没有了昨日头痛欲裂的感觉,反倒是清清爽爽的,又有了平日里乱蹦的劲。 葱根一般的手指挑开鹅黄色的纱幔,小娘子跳下床去,好奇地打量起这间屋子。 屋子很小,只有她躺过的那一张床,并两架放满各式草药的深红木药架,一方小桌椅,三盏烛台,再藏个烧炭的小火炉而已。 细细瞧来,那照明用的小烛都燃尽了,火炉内的灰屑也多得快溢了出来,她识得这种炭,称不上好,却也不至于烧出这么多屑来。 昨夜她迷迷糊糊的,根本来不及看这些,只觉得药香沁人很是舒服,眼下光着小脚绕了一圈,方觉这应是一间药室。 可是先生呢?她记得先生也在来着。 “先生?” 她试探地喊了一句,嗓音还略略有半分哑。 “我在。” 江淮之端着一份酥酪并一方药碗,应声而入。 “柚儿醒了?” “醒啦!” 刚睡醒就能看见他,小娘子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诶,先生这衣裳是从哪偷的呀?看着好小好小。”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昨日那药童给的,他比我身量小些。” 瞧着她活泼可爱的模样,他眉眼间也爬上几分温柔笑意。 “可好些了?也不知道穿鞋。” 小娘子一袭嫩粉色妆花长裙笑得娇憨,乖乖坐到小木凳上,任由他用手试着额上的温度。 “冒犯柚儿了。” 江淮之放下心来,开口温和。 “总算是将烧退了。” “不冒犯。” 她声音能一路甜到人心底。 “都是先生照顾得好!” “又有劲乱讲话了。” 他失笑道。 “过来将药喝了,方才出去给你带了苏家铺子的糕点,可不能再闹了。” 符柚面上一羞。 “那个…昨天晚上…我有闹嘛?” 她隐隐约约也记得一些事情,好像最后是被他整个人摁在床上喂的药,苦得她哼哼唧唧直乱叫。 “没有。” 他挑了挑眉。 “柚儿乖得很,煎的药自己全喝光了。” 她太了解他了。 那眸中一闪而过的促狭,分明是提醒她,她脑中不多的回忆尽数是真的。 明明已经退烧了,她小脸一下子又烫起来,害羞地捧起药碗来挡。 “你…你骂我就好了呀。” 她小声哼哼着。 “我以前生病不喝药,娘亲拿我没办法,都是连骂带训地给我灌下去的。” “哪里舍得。” 江淮之持着酥酪坐在她身侧,眸中是下意识地宠溺。 “柚儿很好,是要宠着的。” “你胡说。” 她噘噘嘴。 “我以前上课捣乱的时候,你还敲我小手板。” “那时候不是学生么?” “那现在不是学生了吗?” 她问得很天真,可尾音落下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被接上。 江淮之眸光似有闪躲,手指不自觉摩挲上那盛酥酪的木盒,缄默良久良久。 “……药要凉了。” 他还是说不出口,最终话到嘴边,也只是催促之语。 “……我喝嘛我喝嘛。” 小娘子长睫委委屈屈地扑闪两下,眸中水雾一浮,不肯搭理他了。 她喝一口苦药便嚼一口酥酪,如此反复折腾许久,愣是一声都没吭,仿佛真的与他怄上了气。 她就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李乾景就可以大大方方说喜欢她,说想和她成亲,追着她赖着她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可这样的话,她从来没在江淮之口中听到过。 要是真的讨厌她,为什么还要哄着她陪着她,生病的时候寸步也不离,直接和她划清界限不就好了么? 江淮之微微垂眸,指尖在粗布麻衣上掐出一个个月牙形。 他当然明白她在想什么。 这话若是说出口,是要负责任的。 他不可能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为了哄她开心,去骗她不日就会成亲。 他终究不是那位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说得起便给得起,母仪天下的地位一眨眼就能双手奉上作个聘礼。 臣斗君,不是动动嘴皮的事情。 “……我喝完了。” 符柚怏怏不乐地放下药碗,碗底干干净净。 “我送你回府。” 他跟着起了身,将那御寒的狐绒斗篷小心为她披好。 第76章 “病气不会散得很快,这里终究不比相府,还是要快些回去,莫要复发了。” “我自己认得路。” 小娘子闹了别扭,跺跺小脚就兀自推门跑了出去,差点与那药童撞个满怀。 “哎呦这位姑娘。” 她给那药童吓坏了。 “还好我躲开了,师父说姑娘家不可以随随便便碰,碰了要娶的!” “休得胡言乱语。” 江淮之忽得冷了脸,斥责的语气冰冰凉凉。 “撞了就要娶,那有人早该娶千八百回了!” 符柚“哼”了一声,提着小裙子自己朝相府跑去了。 饶是去相府的路不远,大白天也亮堂得很,他还是心下生急,匆匆就要追去,却被那药童拦下了。 “有何事么?” 他问了句。 “我昨天就说了,那个点都宵禁了,能传信的都是大官,大官怎么会给我们平头百姓传信呢?结果我问你还不承认!” 药童气喘吁吁的,好像是一路小跑上的楼。 “外面有人找你,衣裳穿的可漂亮了,说什么让你回府,回府诶,肯定是大官才能配得上说回府吧?……” 江淮之听得眉头紧锁,半天从他口中觅不出一句关键的话,想来楼下候着的家仆也等不下去了,不顾礼数径直就冲了上来。 “小家主!” 那人瞧着都要急疯了,见着他就扑腾往地上一跪。 “您怎得在这里,您快回府吧,二公子回来了,他咬死我们七小姐和侍卫私通,老爷正发火呢!” “你说什么?” 他脸色忽得变了变。 “月儿?!” - 江府。 “事情就是这样,父亲大人。” 男子一袭金丝滚边广袖玄色锦袍,腰坠一块灵润通透的墨玉,款款立于堂上。 “望之无意针对任何人,只是七妹妹与侍卫私通之事已是板上钉钉,有辱江家门风,思来想去,只得叨扰父亲,觅个解决之法。” “你胡言乱语。” 江萦月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却依旧保持着大家闺秀的端庄冷静。 “你自江南巡视江家祖业归来,还未正式拜见过父亲母亲,便迫不及待污蔑于我,究竟是何居心?” “七妹妹是我们江家这一代唯一一个嫡出的娘子,一言一行代表的皆是我江家的脸面,怎会站这里一张嘴,就随意辱你的清名。” 江望之好整以暇地在她身上落了落视线,好似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小兽。 “只是不巧,哥哥昨夜顺手抓了个人,不知妹妹可识得?” 他浅浅一挥手,院中早就候着的家仆便将那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侍卫拖上来了。 瞧见人来了,江望之略略一勾唇,檀木制成的扇柄就将人的下颌抬了起来。 是江唤。 江萦月几乎是瞬间花容失色,勉勉强强才稳住身形。 “这侍卫是我三弟身边得重用的,眼睛都瞎了一只了。” 江望之收回扇柄,任由他无力地垂下脑袋。 “父亲可知,三弟一向温和儒雅,怎得会对身边人下此重手么?” “有话便讲,不要磨蹭。” 高居主位的大靖帝师江承璋威严开口。 自幼便对他委以重任的父亲,如今连耐心听他说话的心情都没有,江望之眸中划过一分怨恨,拱手一礼。 “那日三弟在御前谎称落了水,叫陛下重罚了虞妃,事实却是落水的是七妹妹,此举只是维护妹妹清誉。” 江承璋皱起了眉。 “而那日在场的,唯有江唤与符家那位小娘子,七妹妹……” 他目光一转。 “是江唤亲手从潭水里抱出来的。” 江萦月呼吸急促起来,只盯住前方没有说话。 “所以这侍卫的眼睛在那一日,便瞎掉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尾音落下,连江夫人都觉得难以置信。 “月儿,这是何时的事情,可当真?” 她完全不知落水之事,更遑论这其间的弯弯绕绕。 她的淮之竟有这等瞒天过海的本事,都能在他母亲的眼皮底下把事情压下来么? 江承璋亦是沉思。 “淮之于御前状告虞妃,确有其事,只是月儿落水被这侍卫救出,你有何证据?”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在场的人只那两位,随行的丫鬟当场便被灭了口。” 江望之故意走到江萦月身前,微微一笑。 “妹妹觉得,是不是符家小娘子将这消息走漏的呢?” “小柚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极度的紧张慌乱之下,江萦月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却登时回过味来。 他在骗她开口! 她一双杏眼怒视着这位陌生的庶出哥哥,那眼神几乎要将他碾碎。 江承璋官场沉浮多年,也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 “月儿,你说实话。” 被父亲那样沉重的眼神注视着,江萦月浑身一颤,抖着身子跪到了地上。 “父亲恕罪,那日的确是女儿落水,二哥哥为了不叫此事声张损我名誉,才在御前斗胆欺君。” 她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吓坏了。 第77章 “当时唯有江唤一位会水之人,也是为了救我性命才犯下大错,二哥哥念他护主有功,也只罚了一只眼睛。” “二哥哥?” 江承璋缓缓重复着她的话。 “你管淮之叫二哥哥,又将望之放在何处啊?” “我……” 屋内气压太过迫人,她强行逼着自己稳下心神。 “女儿久居后院,潜心修习书画,见诸位兄长姊妹们都极少,平日里也只在自己这一房内走动,情急之下便喊错了行序,并非对哥哥有不敬之意,今后定当注意。” “无妨,父亲大人。” 江望之笑着摩挲着手中扇柄。 “望之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妹妹喊错便喊错了,不是什么大事。” “嗯。” 江承璋颔首。 “你一向是个仁厚的。” 充什么好人。 江萦月一股股怒火直直朝上涌,却在父母亲面前不敢造次,脸色很是难看。 “至于你。” 她正憋着一口气,家主的视线便冷冷扫过来了。 “落水失身,不敬兄长,这便是我们江家培养出的好女儿?” “老爷息怒。” 江夫人心下忧虑得紧,慌忙出来劝了。 “那侍卫冒犯月儿,也是为了救她的性命,所谓事急从权,还请老爷宽恕月儿这一次。” “确实是情有可原。” 江夫人正纳闷这挑事之人如何又为她们说上了话,却只瞧他双手一拍,便命人呈上一只小匣。 他将小匣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又将内里桃粉色的信笺尽数抖落出来。 那桃花碾成的信笺仿若一柄利刃深深刺进心里,江萦月瞬间失了态,险些上手去抢。 可江望之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很好看的桃花笺,都是七妹妹与这侍卫往来用的,这上面最古早的墨痕,少说也有三四年了。” 他随意捻出一封,笑得耐人寻味。 “孩儿是个文人,这上面写的东西,实是不敢当众念出,还得有劳父亲大人亲自一阅。” 只是那桃花笺刚要往外递,却被两只修长的手指缓缓夹住了。 江望之抬眼,恰瞧见江淮之一身胡乱穿就的粗布衣裳,正不咸不淡地看着他。 “二哥近来,是否有些太闲了?” 第36章 闻言,江望之唇角勾起的弧度愈发深了,仿佛是刻意般,亦是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并未收回捻着桃花笺的手。 二人僵持着,颇有些剑拔弩张之势。 “江淮之。” 主座上蓦然传来一声断喝。 “你倒还有脸回我江家?” 江淮之眼眸微垂,指尖发狠将那信笺拽入自己手中,方回身一拱手。 “见过父亲,母亲。” “将信拿来。” 江承璋冷眼瞅着他。 “我倒要瞧瞧,你们这一房还能给我多少惊喜。” 他侧目,余光只瞥见妹妹那泪盈盈的一双眼,似乎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虽心下生疑,他却没有半分犹豫,将桌上小匣内余下的小笺,并手上这一封,用力揉皱攥入了掌心。 江承璋坐于上首,打量着他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不免嗤笑。 “你可知,你这样便算是不打自招。” “《礼记》有云,‘不窥密,不旁狎’,无论真相为何,都不该将月儿的书信公之于众。” 江淮之并未见半分恐惧,只答得不卑不亢。 “不尊重她。” “你现在倒是与为父讲上礼了?” 拍案而起之响,惊得屋内鸦雀无声。 “与丞相之女不清不楚的有,与侍卫私通不要脸面的有,秦氏,这是你教养出的一双好儿女?!” 江家主母秦婉卿面上羞赧,似乎根本无法接受自己半辈子心血即将付之东流。 京中有关三郎的流言蜚语四起,几乎都要把江家淹没,老爷本就极度不满,江望之恰恰又在这个节骨眼赶回来,其心路人皆知,分明就是回来争这个家主之位的。 偏偏这个时候,房里的姑娘又出此惊天丑闻,莫说去嫁那护国公府的公子,不赐她一根白绫自尽都算仁慈的!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她牙根恨得直痒,倒在地上哭求着。 “老爷明鉴,淮之与那符家小娘子之事分明是空穴来风,月儿更是自小知书达礼,不可能如此行事,定是叫这侍卫蛊惑了!” 说罢,她手指死死指住江唤。 “说,你是如何引诱我们家七娘子的!” 江唤是昨夜被江望之抓起来的,严刑逼供了一整晚,早已虚弱不堪,饶是瞧见了自家公子燃出的信物,也没有分毫办法脱身。 眼下,他跪伏在地,发白的唇一开一合,仍是昨日夜里说烂了的话。 “是属下居心叵测,一意孤行,觊觎七娘子多年,酿下大错,属下自求一死,以还七娘子清名!” 秦婉卿自然巴不得他这么讲。 “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等一下,母亲!不要杀他!” 眼瞅着几个壮士冲上来就要押走江唤,江萦月瞬间方寸大乱,竟下意识抬手拦了。 隔着蒙蒙的水雾,她明显瞧见江唤那张从容赴死的脸上,有了恐慌。 第78章 “放肆!” 秦婉卿怒极,被她这将罪名坐实的蠢样子气得双手发颤,竟上来“啪”得一声给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 “脸都不要的姑娘家,你还要害你哥哥到什么地步!” “母亲。” 瞥见自小疼爱的妹妹脸上红肿不堪,被打得滚落在地,江淮之眸中隐约也有了怒意。 “您有话可以好好讲,不要打月儿。” “你还替她讲话。” 江夫人咬牙切齿着。 “你的家主之位都快要被害没了!” “够了。” 他低身将妹妹扶起来,连日来的闹剧几乎耗尽了他的耐心,如今妹妹唇边的那道血迹更是将他灼得刺痛,叫他再无平日里那般温柔之态。 他紧握住双拳,眸中竟有狠厉之色。 “流言四起是我自己行事荒唐,月儿她生来不是为我服务的,更不是为你们心心念念的家主之位牺牲的。” “她就是为你服务的!” 秦婉卿说话也顾不上什么,直白得像一柄利刃,扎得人生疼。 “娘怀你就是拿命赌出来的,为何又非要去追个姑娘,不就是我们江家没有嫡女,不能去觅个好夫家给你做靠山的么!” 江萦月被这话刺得面如死灰,不敢相信地盯着自己的母亲,唇上一层皮都要咬破。 若不是哥哥扶着,她哪里还站得住。 她知道母亲悉心培养她,是期望她有朝一日与世家大族联姻,可她至少这么多年都觉得,母亲定然是爱她的。 哪怕行为失礼失仪被重罚,她也从未改变过这样的想法。 可原来她的出生,就是为了巩固哥哥的家主之位的。 泪珠一颗颗滴在烟罗纱裙上,她垂着头,再说不出一句话。 “靠山。”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江淮之一字一顿重复着母亲的话,眸间是罕见的讽意。 “你们每个人奉为明珠的家主之位,要用一个小姑娘做靠山么?” “不然呢?” 江承璋忽得开口,似是在嘲笑他的幼稚。 “可惜,嫡子是有了,嫡女也是有了,却要么身子有疾,要么脑袋有疾,我江家这一代还是沦为了笑话!” 江淮之松开妹妹,负手向前,身形挺拔立在主座正前方。 “可有人与你讲过,你讲话很难听?” “为父讲话一向如此,不爱听便滚,不缺你这一个儿子!” 江承璋怒斥着。 “你任太子太傅十余年,朝中上下对你也尽是颂扬之语,本以为你只是一时糊涂,与那丞相之女有了牵扯,如今七娘子干出此种不要脸面的行径,你反倒回护于她,可想而知,是何等的一丘之貉!” “所以?” “我已上书陛下,秉明下任帝师易主请求,你们这一房,堪称我江家的耻辱,今日便收拾东西滚出去,休得再与我江家攀附关系!” 面对夫君的震怒,秦婉卿听了身子一歪,呆愣愣地跌坐在地,竟以为自己听错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可江淮之面上从容,听完却是微微笑了。 “那敢问父亲大人,陛下的圣旨到哪里了?” “你……” 自那师生勾结的流言一起,江承璋便不堪其辱,早有家主之位易主之心,这才传书唤巡视祖业的次子江望之回府,但顾虑到淮之多年行事从未有过疏漏,京中名誉亦是居高不下,只修好了这封奏折,放在宫中帝师居所内迟迟没有上书。 可那流言蜚语愈演愈烈,说书人口中的版本也是愈发难听,他等了许久,江淮之却从来没有站出来公开作个说明,与那丞相之女彻底撇清关系,反倒是与太子殿下时有冲突,像是认死了这荒唐罪名。 眼下江望之回了府,也是闲不住,竟将手伸到后院里,给了他好大一个惊喜,当真是想也想不到的惊喜。 他这嫡出的一房里不过三个孩子,长子不良于行一事无成,次子与太子未婚妻勾结不清不楚,幼女又与下等侍卫私定终身,他这脸面是再也挂不住,简直是他乃至整个江家立族千年以来最大的污点! 他忍无可忍,早在他们废话的时候,便传令让陛下近侍、宦官统领余公公将那奏折呈报御前。 江府离宫里近,帝师居更是紧挨着御书房,眼下正是陛下卧床听人念折子的时辰,无论准不准奏,这时候都该有个说法了。 除非…… 江承璋抬头,冷冷盯住这位他曾引以为傲的三郎。 “你把奏折拦下了。” “不愧是父亲大人。” 江淮之微勾唇角,粗布制成的衣裳丝毫未遮掩住他半分清贵气质。 “只稍稍一想,便想明白了。” 本袖手一旁看好戏的江望之,闻言变了变脸色。 他从未见过他的这位三弟,有过如此阴冷深不见底的一双眸子,在他的印象里,三弟是极温和儒雅风度翩翩的文人公子,若不是与他争了那家主之位,他也是打心眼里欣赏的。 可如今那副对峙间掌控全局的姿态,却像极了呼风唤雨的权臣,让人瞧着他那如松似竹的高挑背影,没来由会一阵恐惧。 第79章 “余公公为你做事。” “余公公自然是为陛下做事。” 江淮之扬了语调,又任由它缓缓下落。 “只是,不为父亲做事。” “你参政了。” 江承璋笑了几声,读不出情绪。 “在我的眼皮底下...什么时候的事?” “太子殿下说笨也算不上笨,不过是太过信任我。” 他指肚随意捻着那桃花笺。 “每日散朝后复述朝政大事,是他日日不曾丢落的课业。” “好啊好啊。” 江承璋抚掌。 “你借着太子之势对朝政了如指掌,埋线多年只为今日?除却余公公,朝中还有多少人在暗中支持你?” “我并未预料到今日之局。” 他音色低沉,视线始终未曾离开过这位父亲。 “我这般做的目的,只不过是不理解太傅不得参政的开国律法,学上一些拓展些许人脉,也只是为了乾景上位之后,更好地辅佐他。” “只不过...” 他话锋一转。 “江家从根里都要腐朽了,我们的家主大人还在抱着法典礼教因循守旧,我看不下去了。” “哈...我因循守旧?” 江承璋嗤了一声。 “你所谓的不因循守旧,就是把自己一生效忠的君王脸面打肿,将他的未婚妻据为己有?” 江淮之难得默了默。 “她是意外。” “好一个意外!” 江家家主竟是当场大笑起来。 “我有心念情放过你们这一房,你不仅不领倒是反咬一口,你尽管意外你的,我明日便叫望之去东宫教习,圣旨下来之日,便是我休妻弑女之时!” “父亲大人动作最好快一些。” 江淮之应得很快。 “毕竟陛下,撑不过第二场雨水了。” 他微微抬眼,眸色冰冷又陌生。 “届时,您不想退位,也得退。” 说罢,他转过身,凉凉扫过屋内。 “江唤押入我房中,母亲便先回去休息吧。” 他淡淡吩咐着。 “月儿随我来一下,哥哥有话问你。” 第37章 后院。 江淮之回屋换了件沧浪色掺白银鱼纹窄袖袍,坐在妹妹小院里的石凳上,倒了杯热茶润了润微干的喉。 见他来了,江萦月低着头,小步小步蹭过去,到跟前了却不敢坐,只小声喊了句。 “二哥哥。” “还敢乱叫。” 他声音沉沉的,并未见平日里的温和。 “知道错了。” 她偷偷瞄着他的神色。 “可是这里没有别人……” 江淮之叹口气。 “坐吧。” 得了准允,她轻轻挪到他对面,却只挨了个凳子的边。 “对不起,月儿不懂事,给哥哥惹麻烦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 “你与江唤之事,可是真的?” 江萦月紧紧咬住下唇,良久,才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用力点点头。 “……荒唐。” 他以手扶额,似是有些头痛。 “什么时候的事情?救你出水之后么?” “不是。” 她声音细若蚊蝇。 “哥哥,你也会打我,会赶我出去吗?” “不会。” 江淮之静静瞧着那碧叶在茶汤中打旋儿,淡淡道。 “我方才在堂上的态度,便是我的答案。”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哥哥真好。” 她偷偷舒了一口气。 “怪不得小柚子喜欢。” “……” 他默了默。 “说你的事情。” 护着她归护着她,可他到底还是有些不高兴的。 毕竟是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如今想要去下嫁一个侍卫,还是个被他弄瞎了一只眼的侍卫,任谁都不可能不担心。 “……他是月儿第一个喜欢的人。” 顿了顿,江萦月谨慎地措着辞。 “父亲母亲很少找我,哥哥后来也去了东宫,几乎不怎么回府,大哥哥不出院门,偶尔我去找他,他也不太愿意见我,只一个人编撰着书册,说不上两句话就让我回去了。” “平时也就小柚子得了空,会翻墙过来找我玩,她是我唯一一个好朋友,除了她,便只有哥哥偶尔派过来关照我的江唤,能和我说说话了。” “他每次来,都会给我讲外面的故事,执行任务的惊险或是市井人家的烟火,我都听得很入迷,有时哥哥很久很久都不让他来,我有些想了,就会碾些桃花粉染上书笺,偷偷寄过去问一问他。” “我放的地方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小树下,还让他每次读完之后都烧掉,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肯烧,还被江望之...哥哥找了出来,甚至还知道那日,是江唤抱我出来的。” 她微微低眸,简简单单说着他们的事。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被人知道,我为了江家,已经收了护国公府的聘礼,也已经和江唤说过,我们没有以后了。” “可是江唤他真的很好,他长得很好看,瞎了眼也很好看,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和哥哥一样温温柔柔的,持剑保护我的时候又是很英勇的模样,有次逛街走到偏僻处,有坏人想欺负我,他杀那人的时候,还将我的眼睛捂住了……” 第80章 她带着少女情窦初开的娇羞,絮絮叨叨着,听得江淮之也不免动容。 他记得,符柚与他表明心意的时候,似乎也是这般模样。 那时她站在桃花树下,任由裹挟着桃花香气的春风拂乱她的发丝,眸似秋水,颊若粉霞,羞羞答答地告诉他,她喜欢他。 只是他当时,尚残存着一丝为人师者的理智,下意识便将她拒绝了。 这般想来,他亏欠她许多。 “哥哥。” 江萦月忽然停下来。 “你在听吗?” “……我在。” 他回过神来,微咳一声以作掩饰。 “江唤是如何想的?” “他好像也挺喜欢我的,但是没有办法跟我表达。” 她双手紧紧攥着那滚烫的茶杯,却没觉得痛。 “我们都知道的,他只是一个侍卫呀,这件事情捅出来,我们都会死的。” “我问过母亲了,假如我有一天喜欢上一个很普通的人,比如护院、死士或者世代为奴的家仆,她会怎么办。” “她说依照江家的族规,若与这样的人有了接触,会赐我一道白绫,以保全江家颜面。” “有过接触么?” “嗯……” 江萦月声音更小了,不敢去看哥哥的脸。 “偷偷牵过一次手,一下子就松开了。” “……” 江淮之缄默半晌,淡淡看她一眼。 “继续讲吧。” “没有什么了,哥哥。” 她很诚实。 “他之前还偷偷想过,能不能假死从你手下脱身,带我去很远的地方,但后来他也觉得,我生来就该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他给不了我世家大族的生活,不该耽误我。” “你们还策划过这个?” 江淮之似是被妹妹逗笑了。 “从我手下脱身这种事情,也敢与我说?” “呃……” 她支吾着。 “哥哥对我很好,不想骗哥哥。” “有些意外。” 他看着这位被誉为京中贵女典范的娴静娘子。 “我一向同旁人一样,觉得你端庄淑雅,恪守礼节,却从未知晓你心底叛逆的一面。” 尾音落下,他微微弯唇。 “要么说,我们是兄妹。” “嗯……” 江萦月点点头,面含愧疚。 “我们好像将父亲母亲气得不浅。” 他没有答话,只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了叩石桌。 她疑惑抬眼,却恰好瞧见江唤拖着一副残躯,从树后缓缓走出来,惊得一下子站起来。 “阿唤,你……” 说罢,似乎又顾虑哥哥在场,生生咽下了后面的话。 江唤一身玄色短衣血迹斑斑,瞧着一夜未眠虚弱不堪,走近了看到她那红肿的左脸微微泛起白皮,眸中悲愤交织,开口发颤。 “疼不疼?” 一直安安生生坐在石凳上、面含浅笑给哥哥讲故事的江萦月,只听了这三字,眼泪倏忽便像那剪了线的珠子,滴滴哒哒砸落在地。 “不疼的。” 她低声回应。 “母亲一点也没有用劲。” 他听得钻心得痛,回身一跪,便伏在了江淮之脚下。 “属下贼胆包天,觊觎小姐,求公子赐死,为小姐觅一个好去处。” “这便是你的答案?” 江淮之摩挲着那茶杯,微微朝他垂眸。 “月儿同我讲了这么多,你便只还我这样一句话么?” 江唤缄默半晌,喉中发哽。 “……属下不敢。” “没有机会了。” 最后一字砸在他耳侧,他心中慌乱,下意识抬了头。 “不是,属下……” 他生怕这样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一般,迎着那抵在喉上的剑尖低吼出声。 “我喜欢萦月小姐,我喜欢萦月。” 那剑尖在那饱受风雨侵袭的麦色脖颈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随之顿住了。 江萦月羞得面色通红,浑身发烫,唇角的弧度却是怎么压也压不住,白皙的手指颤颤悠悠捻了许久,才勉强拎起个裙边,也跟着跪到了自家哥哥身前。 “哥哥,你...你不杀他好不好?” “我不会杀人,否则何须养死士。” 江淮之将从人腰间抽出的利剑又推回去,淡淡道。 “二哥不是将你的剑取了,何时又别在这里的?” “公子唤属下来后院的时候,便顺道取了一柄。” 江唤低头答道。 “有想保护的人,剑就不会离身。” “说得不错。” 江淮之视线在他身上落了落。 “月儿小的时候,我应允过她,会让她嫁给她喜欢的人,不让她为江家祖业牺牲,只是...” 清冽如雪的声音顿了顿。 “身为兄长,对妹妹选中的人难免挑剔一些,是人之常情,也希望你能理解。” “属下明白。” 江唤面上羞赧,不敢去看他。 “属下身份低微,无户无籍,配不上小姐。” “江家家仆的身份,我会为你除去,你今后只为我做事便好,不必再为江家赴死。” 第81章 略略想了一瞬,他又缓声道。 “我在京城南边有间闲下来的铺子,你想用来做什么便去做吧,若是年后你仍无立身之本,我不会允许月儿嫁给你。” 此话入耳,江唤几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眸中是遮掩不住的欣喜若狂。 “多谢公子,属下定不负公子厚恩!” 江萦月一双杏眼亦是亮盈盈的,开口哽咽。 “哥哥……” “好了。” 江淮之轻轻放下手中茶杯,杯音清脆作响。 “既然敢说出口,我便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但...” 他微微滞了滞声。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这一切,都建立在我是家主的情况之下。” 江萦月瞬间明白过来。 “哥哥若是被那江望之抢了先,那我们……”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我和你们一起,都要死。” 江淮之轻笑出声。 院内是长久的静寂,以至于一朵桃花被风吹落,那细微的声响都足以在人心上砸出一道口子。 “不必担心,这是我的事情。” 他起身负手而立,遥遥望着天边舒卷的云朵。 “先回去了。” 只是这话习惯性地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 他现在,哪有地方可去。 “哥哥。” 江萦月叫住他。 “你要我勇敢,要阿唤勇敢,可是你自己却从来没有真正踏出过那一步。” 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小柚子一直在等你,如果你决定好了,一定要告诉她。” 她坚持劝道。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因为自己过得不好,但是也没有人愿意接受,喜欢的人会永远不留在自己身旁,若是那样,平步青云或是锦衣玉食,都没有任何意义。” 江淮之依旧没有说话,只留给他们一个沉默的背影。 他回了一趟自己的院子。 院内空空荡荡,该有的家仆丫鬟都已被撤走了,饶是万物复苏的春日,站在院门处,却生生能读出几分萧瑟来。 许是还给他剩了几分薄面,屋子内的东西倒还没有怎么少过,他坐在书房的木椅上阖了许久的目,终是缓缓睁开眼,敲开一扇小屉,将藏在其中的一方小木匣取了出来。 他推开匣盖,内里躺着一支精致的金簪,金丝绕就的凤凰与祥云盘旋簪顶,精巧的并蒂莲纹路蜿蜒簪身,柔顺的金线自凤尾处细细垂下,制成个小流苏的模样。 这是他很早之前,便托京中最好的工匠打造出的。 他一直觉得,那日在花灯会街边小铺中送她的簪子并不好,可她却总是戴着,不肯摘下来。 那一支碎了便碎了吧。 他备了更好的给她。 夜幕落下,一贯清风朗月的君子绕开丞相府大门,在饮溪苑一角寻了处矮墙,足尖轻点,竟从那瓦片上翻进了院中。 只是他从未干过这样偷鸡摸狗般的事情,也没有什么经验,落下来时一脚踩在干柴上,自然而然惊动了院里正忙着驱虫的丫鬟。 那丫鬟吓得惊呼出声,辛夷闻声转头便瞧见了他,正在院中亭下纳凉的小娘子随即也瞧见了他。 “先生会得可真多。” 小娘子拦下了想去喊人的丫鬟,却似乎还在为早上的事置气,出口的话转了好几道弯。 “我怎么不知道,京中第一贵公子还会翻墙呢?” 第38章 江淮之耳根发烫,有些无措地立在原地。 “抱歉柚儿…” 他接受着院中众人的审视,不敢上前一步。 “我想见你,但是我没有办法正式递帖子登门,只得出此下策。” “你找我做什么。” 小娘子噘起了嘴,小腮鼓鼓的。 “我是早上跑回府的,现在天都黑了你才肯来找我,你不要来了。” “是我的错。” 他声音低缓。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当时被一些急事拦住了,一直拖到现在才好脱身来寻你,让柚儿委屈了。” “哦。” 她照样不好好说话,闹着小脾气。 “那就是别的事情,比我重要咯。” “自然不是!” 这话入耳叫人难免心急,他下意识便口不择言。 “柚儿是最重要的人。” 此言一出,院内几乎称得上是一片哗然。符柚听得脸红,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挥挥手让人全部退下。 “先生坐吧。” 她别别扭扭的。 “我对面不还有个位子嘛。” 江淮之踱步过去,将拎在手里的几份小食糕点轻轻放到她面前。 “柚儿不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试着温柔开口。 “你在我这里,自然是极重要的,只是的确是有大事绊住了脚,并非是不在乎你,也怕隔了一夜明日再来找你,你吃不下也睡不好,这才连夜赶来打扰你。” 他不管她说不说话,只认认真真哄着。 “惹你难过不开心,皆是我的错,今后若是再有这般情况,定当及时传信于你,不叫你胡思乱想,好不好?” 第82章 “我也是第一次惹姑娘家生气,也不知带这些来够不够,若还有什么想要的,都与我说便好,你也可以做我的先生,教教我怎么做,我都会仔细学的。” 他语调成熟,却又略显青涩,小娘子听了撇撇小嘴,有些生不起气了。 “没有,我也没什么缺的。” 她傲娇着。 “你人来就够了。” “这些鱼茸方糕合意饼,都是我让江府膳房赶做出来的,尝尝合不合口味。” 江淮之将小糕点盒为她打开,细腻的甜香很快便盈满小亭。 “我不擅长这一方面,待我好生学一学,下次定亲手给你做。” 语毕,他顿了顿。 “不对……应当是没有下次了,不会再惹你不开心了。” 符柚险些被他逗笑了,忙扑闪扑闪睫羽才忍住。 “先生笨笨的。” 他轻笑一声。 “近墨者黑。” “哼!” 小娘子入口一块方糕,鱼茸与莲子粉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心情也跟着好了大半。 “所以是遇到了什么急事呀?” “可开心了?” 他眉眼温和,瞧着她一块块下肚。 “你不开心,我便不急着说。” “勉强开心咯。” 她嘴上不饶人,脸色倒是诚实。 “先生可以讲了。” “……” 江淮之却是默了默,似乎在想要如何说才好。 “你知道月儿有喜欢的人么?” 小娘子正喝着一口清茶润嗓,闻言差点呛着。 “什么什么?萦月喜欢的人?” “她连你都没有告诉?” “她什么都没跟我说呀!” 符柚也顾不上别扭了,急急追道。 “怎么了呀到底?” “江望之回来了。” 他想着措辞,最终还是直白了些。 “他找到了月儿与江唤传信的证物,向父亲告发了他们私通一事。” “萦月和江唤?!” 她瞪大了眼睛,随之又有些恍然。 “难怪...我其实早有感觉,他们有哪里不对劲,像之前去京郊小潭那次,我问过她有没有喜欢的人,萦月就总往后看不知在看谁...原是在看他呀。” “只是我一向觉得萦月是最恪守礼节的世家贵女,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她碎碎念着,又猛然一抬头。 “怪不得先生要匆匆赶回去处理,萦月怎么样了?有没有被罚?” “我护下了。” 江淮之一五一十地将此事讲给她听,讲得时间不长,却叫她接连吸了好几口气,直听得心颤。 “他好恶毒。” 小娘子气鼓鼓下了判词,骂了半晌那江家二郎。 “就算江唤是侍卫怎么啦,萦月就是喜欢呀,喜欢就没问题,难不成还真守着瞧不上的护国公府公子过一辈子呀?” “是这个道理。” 江淮之眸中笑意柔和,微微颔首。 “若是真心相爱,山海皆不为阻碍。” “对呀,而且这样一来,所有的压力都压到了先生身上呀……” 她尚且不解他那忽然而来的笑意,仍是喋喋不休着。 “那人就是故意趁乱回来,铁了心要抢你家主位置的……” “柚儿。” 他声音似枝头薄雪般清清浅浅,将她的话头止住。 “我喜欢你。” 满院的春色好似在一瞬间得了指令,将那桃杏迎风拂乱,放任那粉白花片落在亭檐,栖在碧茶边,又擦过小娘子微红的小颊,躲进她的手心里添几分香甜。 符柚不知道她的耳朵,是否听错了什么。 只那春日微白的月光划过云层,淡淡投映在眼前公子清俊瘦削的脸庞上,将他眉眼间的温柔扩散开来,化作薄唇轻启间的又一句。 “我喜欢你。” 她这下真的听清楚了。 无处安放的小手胡乱将鬓边发丝别至滚烫的耳后,亮盈盈的眸子忽然就如春雨落小潭一般,起了一圈圈不知所措的涟漪。 明明方才饮了好几壶茶,可眼下她却仍觉喉中干涩,支支吾吾许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怎么...怎么突然来一句这个...” “不是突然,是来迟了。” 竹节一般的手指在桌下偷偷掐上沧浪色的袍子,尽力掩饰着他少有的紧张与不安。 “我想得太多,也不够勇敢,直到今日才回应你的心意,希望柚儿不要...怪罪我。” 他今日说出口的话,似是比以往十日加起来还要多。 “你是太子的未婚妻又如何,曾是我的学生又如何,若是还愿意接纳我……” 江淮之微微低眸,任由那花瓣擦过他的眼睫。 “只要柚儿一句话,剩下的路,都交由我来走。”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温热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蜿蜒而下,在她的指尖烫出一道口子来。 “我……我从来没有不愿意过……” 小娘子娇羞低头,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我一直都、都很喜欢...喜欢三郎呀。” 第83章 她断断续续地乱叫,惹得江淮之一阵笑。 “你这么唤我,还真是不习惯。” “你讨厌。” 符柚嗔道。 “你以为我习惯呀,我做了半日心理建设呢!” “想喊什么都随你。” 江淮之宠着她,从腰间取下了那只小匣。 “若不是月儿出了事,将我往前推了一把,还不知要委屈你多久……这般想来,万般不是皆在我。” “是觉得,萦月和江唤都可以在一起,我们也可以吗?” “我连妹妹下嫁侍卫之事都可以允许,又如何不敢允许自己随心所欲这一次。” 他将小匣轻轻打开,清冷的月光便肆意倾洒在那柄凤舞祥云并蒂莲纹路的金簪上,将那金丝绕就的凤凰映得愈发夺目。 “符家小娘子与江家家主之位,我江淮之,都绝不相负。” 符柚水眸含羞,小指小心翼翼碰了碰那垂落的流苏。 “做决定很难吧。” “很难。” 他如实以告。 “却从未有过什么时候,比起决定的那一刻,更为轻松。” “那……” 她故意问着,声音好甜好甜。 “这是什么呀?” “花灯会上的那柄,李乾景摔了就摔了。” 江淮之指尖微动,温温柔柔递到她手里。 “今后便用这一柄绾发,好不好?” “没太听懂耶。” 小娘子那股娇气劲又盈盈浮现。 “所以是定情信物吗?” 江淮之缄默半晌,白玉般的肌肤也肉眼可见发了烫。 “……小柚子坏得很。” “你怎么学萦月说话!” “她成日在我面前这般说,不学也学会了。” “你!” “好了好了。” 江淮之失笑,起身立在她身后,指肚拂过她乌发时小心又克制。 “是独属于你的信物……我亲手为你戴。” 凤尾处悬挂的小流苏在她发间摇摇晃晃的,他初初仔细为她戴好,那小脑袋就不老实地转悠起来。 “好漂亮!” 她那张比百花尚且娇媚三分的小脸上,满是恣意的甜笑。 “三郎真好呀!” “院子里连铜镜都没有,哪里就漂亮了?” 被她明媚的笑意感染,江淮之不自觉伸出根指头,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有镜子呀。” 符柚佯作去躲的样子,微微踮脚去瞧他。 “就在我喜欢的人的眼睛里。” 她个子小小的,踮脚踮得也太过用力,还未待他炽热又克制的目光从那樱桃朱唇上挪开三分,便一个站不稳,一下子摔进了人家怀里。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江淮之下意识搂住她,感受着怀中温软躁动的小娘子,不免失笑。 “又胡乱和人学些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 小娘子委委屈屈的,脸颊红得都快能滴出血来。 “人家别人这个样子做,都已经被亲亲了,怎么我还差点摔倒了呢……” “我怎得不知,柚儿讲话这般大胆?” 到底是克己复礼了二十余年的帝师世家公子,这样没羞没燥的胡话入耳,还是没忍住轻轻训了她句。 “不许乱说话。” “好嘛好嘛。” 她乖乖被他抱着,肆意享受着这个曾在梦中幻想过许久的拥抱。 “那……那成亲以后可以说吗?” “嗯,成亲以后可以。” 他忽然放低了声音,清清凉凉附在她耳边。 “不用跟别人学,我都教你。” 小娘子本就通红的脸,瞬间就跟被甩入油锅一般,腾得一下就炸了。 她怎得不知,他也是这么坏的人呢! 什么贵女们口中的谪仙人呀,他坏得要死。 江淮之瞧着她快成猪肝的小脸,眸色微窘,突然就有些不自在。 他说的是那些小胡话,不是别的。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夜风拂过,小灌木丛沙沙作响,辛夷蹲在绿叶后瞧着他们,眸中神色复杂。 毕竟小姐昨夜憩在了东宫,她以为江太傅此行前来,是好好规劝小姐断了念想安生度日的,所以对于这样翻墙的越界行径,也并未声张,甚至还给丫鬟们包了封口费。 可谁知,这位光风霁月的贵公子,行事竟如此放荡荒谬,不仅没绝了小姐的心思,反倒亲口对她表明心意,将小姐往更大的火坑里推! 她家小姐是命定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娘娘,一生顺风顺水荣华富贵,凭什么要拿命去跟这个人赌! 更何况,东宫那边,已然定下日子了。 她手中捏着自东宫寄来的厚厚一沓聘礼单子,并一份良辰吉日待嫁事宜,果断放到了小娘子的床头。 第39章 翌日天晴。 自从将人逐出了东宫,李乾景便再也没有卯时前起床上过早课,只日日上完早朝便躲进书房里,瞧着那成堆的折子头大。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父皇能处理的奏折越来越有限了,如今也只是卧在榻上听余公公挑些最重要的来讲,剩下的尽数送到了他这里。 第84章 他原本听母后讲过,本来再读个两年书读到十八岁,父皇便准备叫他在大靖境内巡视巡视长长见识,回来就正式教他如何理政如何监国。 可惜眼下,他必须被赶鸭子上架,处理不好也要硬处理,日日听着朝官和属官们叽叽喳喳没完没了,批评他这批评他那。 偶尔他也会想江淮之。 但更多时候,他更希望江淮之死得远远的再也回不来。 少年初初下朝,一身玄色蟒纹锦袍也懒得换,有些烦躁地推开了书房门。 今日父皇连早朝也来不了了,也是他第一次坐在那个高高的位置上俯视群臣,只是到底他年纪轻没什么经验,朝中老臣谁都能说句不是,底下站着的两个有实职的皇兄也同他呛了两句。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这太子当的他太过憋屈。 故而他推门的动静也有些大,险些撞到门后之人。 李乾景吓了一跳。 “什么人?” 来者一身银灰色鱼跃龙门广袖袍,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个礼。 “臣江望之,见过太子殿下。” 少年没什么好脸色给他,径直走去自己的位置上。 “你来做什么的。” “臣是江家指派来辅佐殿下的,也是殿下新的太傅。”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有皇旨么?” “……陛下还并未下旨,眼下是家父的意思。” “那你别挡道。” 李乾景没好气道,从一摞奏折中随便抽了本出来。 “孤很忙。” “臣定当为殿下分忧。” 江望之固执着同他讲,始终微微弯着腰。 “殿下此刻需要太傅,未来需要帝师,这个位置,不该被德不配位之人占据。” 似乎是被说动了,也似乎是心底那抹憎恨被“德不配位”这四字唤醒,李乾景蹙着眉,半晌没说过话。 “嗯。” 良久,他忽然开口。 “那你坐吧。” “臣站着便好。” 江望之立在他身后,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在那奏折上落了落,声音轻缓。 “眼下南境正是连绵雨日,每年总会有几个小县难抑洪涝,殿下便命户部拨些款,派些轻车熟路之人走一趟便好。” “孤知道。” 李乾景犯着难。 “只是个个自荐,孤也不知让谁去好。” “是臣的错。” 江望之不知怎得就一拱手。 “臣初初上任,并不知殿下所想,方才便啰嗦了。” “……” 李乾景有些无语,白了他一眼。 “你不是来当太傅的么,怎么比孤宫里的主簿还要卑微。” “即便是殿下的老师,也当遵循君臣之纲。” 他仍是谦卑。 “不该冒犯殿下。” 李乾景更无语了。 “说句实在话。” 少年开口便不饶人。 “你们江家真一个都选不出来了?” 这话说得江望之面上几乎挂不住,青一阵红一阵的。 “臣定当尽心竭力,博得殿下认可。” “那你觉得,该叫谁去?” 江望之略略扫了一眼,挑了个眼熟的名字。 “都水监的杨大人一向以此为长,应堪当此任。” “杨修去年借赈灾之事捞了不少银子,二哥却是分毫不知,还想举荐他去么?” 清冷微沉的嗓音自门外传来,二人齐齐侧目,恰见江淮之着了那件最常穿的米金色官服,竟是不请自来。 “孤不是吩咐了,不允许你再踏入东宫吗?” 李乾景瞬间便大为不爽。 “给孤出去!” 江淮之却是搭理都没搭理他,修长的手指在一个名字上轻轻点了点。 “叫户部的魏观魏大人,并三个水利使一个言官,去处理下便好,南境那边的县衙已经准备迎了。” “哦。” 少年听惯了这种淡淡的语气,下意识就答应了,随即又觉不对。 “不是,孤凭什么听你的?” 江淮之一贯温和,此刻讲话却也不是很客气。 “江山社稷并非儿戏,莫要夹带私人恩怨。” 李乾景扁扁嘴,也没问为什么,便在折子上落了御笔。 他很烦他。 但那自出生便建立起的信任,没有那么容易被取代。 江望之冷眼瞧着这一切,忽然冷哼出声。 “三弟当真是当惯了这高高在上的太傅大人,对待殿下也是这般吆五喝六的么?” “为人师者卑躬屈膝,倒不如为奴来得更合适。” 江淮之淡淡看过去,话中锋芒亦是分毫不减。 “放肆。” 被如此当面羞辱,江望之几乎忍无可忍。 “家父手书,如今我是新的太傅,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我倒是不知,家父手书何时比得上陛下圣旨了?” 他半分也不让,负手立于堂上。 “奉劝二哥三言两语,这般为江家惹祸之话,最好不要说出口,休要被那有心人听了去。” 江望之冷笑。 “也不知你哪日做了那阶下囚,骨头会不会比你这嘴还要硬几分?” 第85章 江淮之微勾唇角,眸中是少见的寒意。 “乾景。” 他淡声开口。 “让他出去,我有话与你说。” “你要干嘛?” 李乾景连日以来本就心烦,被他们一人一句吵得更是头疼。 “弑师之名遗臭万年孤真是不想背,可孤真快忍不了了。” 少年泄愤的话半点也没威胁到他。 “那我便再与二哥过上几招,消磨消磨时间好了。” 李乾景肉眼可见地要炸毛了。 “你下去。” 他狼毫笔一摔,便瞪了那个满口礼教的江家二郎一眼,又转头恨恨地盯着他真正的先生。 “满意了吧?” 江望之神色复杂,拱手一礼便自觉退下了。 书房门被顺手带上,少年语气却并未缓和一点。 “小柚子怎么样了?你有没有照顾好她的病?” “早便退烧了,也肯好好喝药,如今活蹦乱跳的。” 江淮之也不与他兜圈子,自顾自倒了杯清茶润了嗓。 “我今日来,只是想与你好生商量一下。” 李乾景眼瞅着他将自己备好的凉茶喝了,倒是意外地没有呛回去。 他其实在他一进门的时候,就察觉有些不对了。 他太熟悉自己的这位先生,十几年来清冷温和却说一不二,能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也搀着他度过了储君路上许多道难关,是他曾经最信任最信任的人。 可他瞧着江淮之淡淡落座于他身前,却总觉陌生。 那双好看的眸子,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很像是…… 那日用藤鞭打他时,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那道阴戾。 他那日真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记忆与当下相交织的一刻,少年背后竟是微微发了冷汗。 “你想说什么。” 李乾景让自己冷静下来,也跟着落座,瞧着少了几分跳脱,已然锻炼出了几分少年天子的模样。 “你一向贪玩,不愿念书,虽是嫡子,在朝中呼声却一直不算太高。” 江淮之声似清泉,一字字滚到他心上。 “眼下你年纪尚轻,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再给你学习治国,可二三皇子皆已领实职多年,是有意夺你位子的。” “孤知道,母后已经提醒无数回了。” 李乾景抓抓头发。 “孤已经在努力了,可书上念来的东西实际拿来用,不顶多少事,日日早朝被人追着找事,你以为孤不烦吗?” “努力是要努力的,可努力是后面的事了。” 江淮之抬抬眼皮。 “你天生有血脉优势,只差朝中势力。” “丞相与三部的尚书,都是孤的人。” “还不够。” 他轻笑一声。 “我可以给你更多。” “你什么意思?” 李乾景脊背发凉,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母后说你利用孤暗中发展朝中人脉,是真的?” “皇后娘娘还是看得清楚。” 江淮之并无太大意外神色,只轻轻倚上椅背。 “也是了,毕竟俗言有云,‘除非己莫为’么。” “孤这么信任你,你却干出这样狼子野心的事情!” 被一次次戳心窝子打击,少年险些掀了桌。 “你利用孤!” “小孩子脾气。” 他眸中那潭温柔春水,却好似一夜之间过了冬,生生冻出些寒气。 “江家世代为帝师,无论是谁上位,这位子都是我的,只不过...更愿意选你罢了。” 他讲话太过直白,剌得李乾景心口生疼,生生压抑住火气问道。 “为什么选孤?” “在公,你性子纯善,心怀悲悯,爱玩了些却也知道上进,能以社稷为己任,也能低头看遍百姓苦难,是大靖需要的明君。” 江淮之缓缓道来,面上却无波无澜。 “在私,你是我亲自教出的学生,人非草木,即便如今针锋相对,这份情谊也不易割舍。” 少年神色动容,既是愤恨,又有悲戚。 “所以你来找孤谈判,你想要什么?” “你与柚儿的婚事定在了十五日后。” 谈及此处,江淮之声音又凉了三分。 “取消它。” “你痴心妄想。” 此话入耳,李乾景眸中怒意滚动。 “你想让孤称帝后,将小柚子赐婚给你,你痴心妄想!” 少年站起来,双手抵在桌上,俯身朝前盯着他。 “你若有本事,便换一个皇子扶持。” 江淮之闻言却是笑了,只那笑意一路蜿蜒,却在抵达眼底前戛然而止。 “不愧是我教出的学生。” 他嗓音薄似雪片。 “笃定了我不会换你。” “你这个人一向不喜欢浪费时间,要是真想换人,不会在这里跟孤废话。” 李乾景像极了只逼急的小兽,胡乱撕咬着。 “你缺德的要命,偏偏又心怀天下,觉得我那几个皇兄干的不会比我好,明明恨不得给我杀了把小柚子抢走,却还要恭恭敬敬把帝位双手奉上,当真是可笑!” “长大了。” 第86章 江淮之微微抬眼看向他,眸中似笑非笑。 “那便休怪先生,真的不当人了。” “你早已非人,又何必假惺惺地关照我...唔...” 少年唾骂之语还未说尽,却顿觉喉中一阵窒息,反应过来时,只瞧见江淮之眼底发狠,纤弱的一只文人手用力抵住他的脖颈,将他生生撞在书架上! “帝位是你的。” 他缓缓开口,唇边是化不开的冰冷寒意。 “柚儿,必须是我的。” 少年被人制住,喉中滚不出一句话。 他不知这人突然发什么疯,又哪来的这么大力气,一双眼用力瞪着,几乎是目眦欲裂。 “你...” 江淮之淡淡瞧着他,良久方一挑眉。 “别无选择。” 第40章 “你算...什么...” 李乾景挣扎得用力,口中叽里咕噜谩骂着什么,直逼着他捏了狠劲,连指尖都微微泛了白。 他只是个文人,并无多大力气,李乾景虽也不习武,但到底年轻气盛,将人摁死在书架上时,他能听见自己骨节微折的细小声响。 饶是这样,他也分毫没有放过这位太子殿下的打算。 “听明白了,就莫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语气凉凉的,冰冷的一双眸子扫过少年怒不可遏的一张脸。 “我不介意一整日,我们两个就这样。” 李乾景低吼一声,痛苦地闭上了眼。 他能感觉到,江淮之手下愈发发狠,将他的喉结处几乎压断,痛得他想逃,又挣脱不开,想叫,却也发不出什么声响。 他只觉得呼吸越发困难,有种被丢到水中永远上不来的窒息感。 当然他不相信江淮之这样的人,能做出弑君之事,只是他不想去赌,却又不想低头,被人将尊严践踏在地。 僵持之间,门外蓦然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巨响。 江淮之似是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少年身上,被这忽然间一下微微惊到,下意识收了收力气,得以让人逮着空子脱身。 他不动声色皱皱眉,回眸看过去,随即那泛白的指尖,就深深嵌入了掌心。 是符柚。 叫她瞧见自己这般失态的模样,他心中难免不安。 “小柚子,你来得正好。” 李乾景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手指颤悠悠指向他。 “这人发疯,他想弄死我!” 小娘子不知所措地立在门口,瞧着少年歪了的发冠,水盈盈的圆眸就慢慢转到了他身上。 “先生。” 她怯生生开口。 “你方才好凶...怎么了吗?” 被她这样一问,江淮之面上微窘,险些挂不住。 他在她面前,一向温和儒雅,自然不愿让她看见自己这副阴冷嫉恨的模样。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没有什么。” 他不自在地开口。 “犯错了,罚一罚。” “谁家往死了罚啊!” 李乾景快气疯了,闻言更是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 “小柚子你看清楚,什么温柔那都是演的,你要是喜欢他非跟他过,他以后也这样对你!” 符柚将方才那一幕瞧了大半,本就心有余悸,被少年再这样添油加醋一番,一贯活泼张扬的唇角也耷拉了下来。 她想起很多话本里写过的,姑娘家被夫君欺负的故事,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下意识后退一步。 “跟你过便好了么?” 知道她听进去了,江淮之微有怒意。 “你是叫她听你耍小孩子脾气发火了便摔这扔那,还是瞧着你三年一选妃留个后宫充盈的美名?” “你!” 他显然没想到江淮之说话能这么直白露骨,气得从地上直接蹦起来。 “孤喜欢小柚子,不可能那么对她,孤早就想好了,要与她一世一双人!” “幼稚。” 江淮之嗤一声。 “尚书府的力不要了,将军府的势也不借了,你以为那把龙椅坐上去便万事大吉了么?后宫与前朝自古一脉相连,你的每一桩婚事都是国事。” “孤还不稀得要她们呢!” 少年莽足了劲跟他吵。 “孤靠自己就能让这海清河晏,靠自己便能给小柚子最好的日子!” “她也不是什么穷苦人家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长大的,你多给她一斛东海明珠少给她一匹西域绸缎,又有何分别。” 他心底一股股酸气直朝上涌,酸得他说话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句句肺腑不掺一点客气。 “她只愿与心仪之人共度余生,我便是她心仪之人。” “你胡言乱语!” 李乾景指着他鼻子才骂,也根本顾不上一国太子应有的矜贵,颇有些京郊小巷里两家扯头花的意思。 “你不过就是使了些难看的手段哄得她团团转,她迟早会醒悟,我与她青梅竹马才是最相配的!” 符柚听着他们一言一语地来往,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跑来东宫瞧着一场乱七八糟的戏码。 “那个……” 她甜甜出声,声音不大,却足以彻底闭了两个人的嘴。 “你们不要再吵了啦……” 第87章 “没有吵。” 江淮之迈步过去,一副凌厉的剑眉随之柔和下来。 “人皆有脾气,我也绝非圣贤,但这份脾气,永远不会留给柚儿。” “好……我相信先生。” 小娘子笃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乖乖点了头。 “但是先生也不要和他打和他争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不用吃醋的。” “……” 江淮之缄默半晌,耳根发了烫。 “没有...吃醋。” 这话他听了羞,李乾景听了却是恼,又碍于是小柚子说的不忍发作,开口酸溜溜的。 “我不介意你喜欢过别人,反正别人就是别人。” 他偏过头去,哼了一声。 “成亲之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让你喜欢上我的。” “诶对。” 符柚这才想起来她跑来东宫的目的,慌忙蹲下来,小手将方才惊惧间散落一地的文书扒拉起来,在掌心摆得整整齐齐递给李乾景。 “李乾景,对不起,我们虽然一起长大,但是我对你真的没有别的心思……这份婚书和聘礼单子,我在床头瞧见了,就立马赶来还给你,我们的婚事真的不办了,好不好?” 她态度诚恳,却肉眼可见那少年尚显青涩的脸上悲怒交织,最后化为骇人的寒意。 “不好。” 他斩钉截铁地打断她,一把上前握住了她的皓腕。 “我们不在这里说,我不想你再看见这个人。” 指节绕上那一方香软,还未贪恋三分温度,手腕蓦然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整块骨头都要跟着裂掉。 他疼得大喊出声,龇牙咧嘴地抬头,恰撞上江淮之那双阴冷得仿佛结了冰的眸子。 “别碰她。” “她是孤的!” 李乾景捂着那几乎被人拽裂了的腕部,狠狠瞪回去。 “你再猖狂也不过是臣,有本事你就来夺李家的江山!” 江淮之没再搭理他,轻轻握过小娘子的手,牵着她从满室狼藉中走出。 他将她带去了京南的一处宅子,那是他此前身为小家主,为自己置办田宅铺子时特意备的,许久也未曾启用过,却成了他眼下唯一的居所。 宅子很大,却因种满了绿竹倍显清幽,小娘子好奇地嗅着清竹香踩过石板道,穿过一道垂花拱门并两道花木游廊,又绕过一汪碧泉上了白石桥,才赖在梨花树下一方秋千上不肯下来。 “走累了,先生。” 她小手抓着簪花藤蔓哼哼唧唧的,还是用了她最习惯的称呼。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么漂亮的家呀。” “临时住着,或许以后便都在这里住了。” 江淮之蹲在她身前,摊开掌心,将一只青色小钥递给她。 “这里暂时没有丫鬟,膳房有个柳嬷嬷是我的乳母,若是饿了可以唤她帮你做些吃食,门外看守的是我豢养的死士,都认识你,但若是他们不在,你想来玩了,便自己开锁进来就好。” 他事无巨细地交代着,直至符柚眸中渐渐有了疑色。 “怎么了吗先生?” 她也不晃秋千了,乖乖低头看着他。 “你要走吗?” “我不走。” 江淮之失笑道。 “柚儿也看到了,乾景他不会悔婚的,我最近会忙一些,等我好不好?” “好!” 她认认真真点头。 “那我需要做什么呀?” “什么也不用做。” 他微微抬手,拨开她脸颊被风拂乱的发丝,语调温柔。 “到时,肯嫁我便好。” 小娘子听得直羞,小手软趴趴地去打他的肩膀。 “怎么了么?” 他低声笑笑,任由那棉花一般的拳头落到自己身上。 “李乾景给你下的聘礼单,在我这里,只会多不会少。” “谁...谁在乎这个呀!” 她声音又娇又甜,砸得他心口酥酥麻麻的。 “我在乎。” 那张薄唇一开一合,从来在她面前只讲圣贤话的江淮之,此刻却一字一句说着最羞人的情话。 “因为喜欢你,便想给你最好最好的。” 符柚小脸通红,恨不得立马从这秋千上跳下来逃跑,却被他抢先一步发现,将那双手都牢牢握在藤蔓上,生生将她禁锢住。 “怎得就要跑了。” 他离得太近太近,清清凉凉的雪松香气肆意倾洒在她的脸上。 “当日同先生表明心意的时候,可不是这么羞的。” “我不知道你这么坏呀……” 小娘子欲哭无泪。 “不许再近了,不许了。” 可哪里只有她,江淮之耳后的温度就从来没有下来过,眸中倒映的那份娇憨可爱越来越近,他亦是不敢动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喉中愈发干涩,他微哑着嗓子不知如何是好。 “那便不近了。” 小娘子更想哭了。 她说的明明就是反话。 她虽然羞得要命,可到底眼前是她最喜欢最喜欢的人,又如何不会偷偷幻想。 “那、那你放开我……” 她故意激他。 “我要回府去啦。” 第88章 孰料江淮之竟真的放开了她。 眼底那炽热的情意几乎都要涌出,却被他生生克制住,只那不住捻动的手指暴露了他的所思所想。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小娘子站起身来,跺跺脚。 她瞳中似盈有一湾秋水,绕了眼眶一圈的红霞一路蜿蜒到双颊,将那白嫩的肌肤衬得愈发如雪一般娇艳。 “我有时候……” 她小声开口。 “也挺希望...你不要那么守礼的。” 说罢,她踮起脚尖,樱桃一般的朱唇轻轻点过他的唇心,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只是那温软的触感还未停留过一秒,小娘子便双手捂住小脸,一溜烟跑没影了。 唯余江淮之愣在原地,在竹间立得好似一座石雕。 良久,他缓缓抬起早已僵硬的手指,一寸一寸抚过尚有她些许余温的薄唇。 “……” “胡闹。” 第41章 手中虽有小钥,可接连好几天,符柚每每跑过去,都是扑了个空。 问膳房里的柳嬷嬷或是门口偶尔守门的护卫,得到的回答也都是一致的。 三公子没有回来过。 眼瞅着与东宫的婚事一天天近了,朱雀大街上的聘礼运了一整日才罢休,丞相府上下亦是一片喜气洋洋,忙着清点的,忙着送衣的,皆是没闲着,就连宫里的训导嬷嬷也被派过来教习她新嫁娘的礼数。 她本就不是什么端庄的大家闺秀,哪里学得来这复杂的太子妃举止,日日学至一更天尚且还不得嬷嬷青眼,被骂得狗血淋头也没人帮她,都觉得这是天大的福气。 也就夜里歇下时,她能抱着那柄凤凰戏云金簪,些微喘上口气。 他让她等他。 可他去哪了呢? 今日一睁眼,离既定的婚期只有五日了。 嬷嬷依旧对她走的每一步道,行的每一次礼不满意,小娘子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给人骂了一通后,自己跑去京南那处栽满竹子的宅邸里躲清净。 江淮之还是不在。 她坐在那日梨花树下的小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晃着,心中顿生委屈。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若与李乾景入了洞房,就真的再也来不及了? 他若是不喜欢她,又何必哄骗她,让她几近绝望。 这般想着,她小手捂住脸,竟是放声哭起来。 屋中人听到动静,抱着一饼新压出的茶叶走出来,惊讶地掩了掩口。 “小柚子?” 江萦月一眼便认出来是她,忙跑过去扶她。 “你怎么在这里哭呀?” 熟悉的声音入耳,符柚湿着一张小脸抬起头,眸中顿时愈发委屈。 “萦月…” 她抽抽搭搭着。 “你怎么也在这里呀…” “阿唤近日有些忙不过来,我帮他瞧一瞧对面的铺子,天热发渴,便来哥哥这里讨些茶喝。” 江萦月给她递了小帕,拍拍她的背。 “不哭了,这是怎么了呀?” “那你见过先生吗?” 她捏着小帕不停擦着,那泪珠还是大滴大滴往下滚。 “我都快要成亲了...呜...” 江萦月闻言蹙起眉。 “我也没有见过。” 她想了想。 “但是阿唤最近经常出任务,或许是二哥哥有许多事情要做。” “呜……” “不哭了不哭了。” 她连声安慰这快要碎掉的小娘子。 “二哥哥言出必践,我们都要相信他。” “那也不能连一封信也不寄呀……” 符柚整张小脸都哭得皱巴巴的,瞧着让人又好笑又心疼。 “你刚刚说什么,什么江唤的铺子?” “就是二哥哥许给阿唤的铺子呀。” 那秋千很宽,江萦月挤了挤,坐到了人身边。 “阿唤向来喜欢折腾那些刀枪剑戟的,就用它开了间兵器铺,供来往京城的游侠采买,也给百姓家中磨些切菜的刀。” 她声音是一贯的温婉,饶是自己心中也没什么底,却还是强装着坚定。 “二哥哥说了,若是阿唤能供得起我生计,就允许我嫁给他。” “先生不缺银子的。” 符柚一只小脑袋无力地靠在藤蔓上,开口闷闷的,尚且还残余些哭腔。 “他就是想看看,江唤有没有对你好的能力吧。” “自然。” 江萦月低声应道。 “可惜这铺子刚起,还未见多大起色,他便日日忙哥哥那边的事,我便常来这边看看,帮他关照一下客人。” “那萦月你有问过他,在忙些什么吗?” “没有。” 她摇摇头。 “我最近没与他见过几面。”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符柚小齿咬了咬唇。 “我想去那里看一看。” “正好我也要回去。” 江萦月点点头,从秋千上起了身。 “和我一起吧,你也散散心,躲在这里哭多了,容易头疼的。” 小娘子轻轻攀过她的手,一道从那清幽竹林中缓缓穿行而出,去了宅子斜对面的一间双层铺子。 那铺子装得很是精致,干干净净的,还有三分青桂香,淡淡燃向墙上琳琅满目的短刀长剑,瞧着没有太重的杀气,反倒添几番雅致。 第89章 只是甫一进门,屋后传出的水流声便叫江萦月脚步微微一滞,随即便急匆匆赶过去。 “阿唤?” 江唤一袭玄色短衣被暗红色的血迹湿了大半,正蹲在水边洗着手,闻言下意识抬头。 “月儿怎么过来了。” 他起身擦净那双手,笑中满是疲惫。 “这铺子刚起,没有多少人来的,你不必忧心。” 语毕,他瞧见门后跟着过来的那娇小身影,连忙一弯身。 “见过符小娘子。” “不用这样的。” 小娘子瞥着那发红的水微有怯意,眉间几分忧虑。 “你...你身上好像都是血呀。” “不是我的。” 江唤笑着应道,低头给了江萦月一个安心的眼神。 “月儿也别担心了。” 江萦月本来见他这样就害怕,闻言更是哽咽。 “你干什么去了呀……一天天总是弄成这个样子,怪叫人担心的。” 江唤默了默。 “……杀人去了。” 他不想骗她。 “公子在除政敌,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符柚忽然便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先生他很危险吗?” 她知道不该打扰人家两人说话,可还是按捺不住。 “嗯。” 江唤不是文人,说话也从不弯弯绕。 “保住公子的太傅官职,还是容易些的,毕竟公子为官多年,朝中声望也不低,虽然与小娘子...出了这样的事,但是朝官大多不看私德,只讲利益,四处游说一番许些好处,便也罢了。” “公子一向注重修身,从未做过这些官场中事,近日也甚是憋屈烦闷,但人各有志,摆明了立场支持江望之的,只要官职不算太大,便私下解决掉了。” “但……” 小娘子听得紧张得要命。 “但是什么?” “但家主是有心换掉公子的,故而陛下那边很是难办,而且还要迎娶符小娘子...不用想便知,是更难的事情。” 她感觉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难过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我……能帮他什么吗?” 她嗫嚅道。 “我不想只在这里等了。” “小娘子回府去吧。” 江唤声线低沉,对她说话的态度很是尊敬。 “这处宅子暂时没有护卫了,小娘子不要总过来,叫公子担心便好。” “为什么没有护卫,前两日不还……” 话刚出口,她便反应过来。 江淮之说过,这里的护卫都是他豢养的死士。 那便是……都不在了。 仿佛是为有朝一日自保布下的缜密之局,在这一瞬间将线用力收紧,将棋盘上的黑白子依次震碎化为齑粉,是黑或白皆铺为向前的路,永也不回头。 爹爹曾无意间提起过,能在朝堂之上活命的人,都是有手段的。 只是她今日才第一次,将那温柔儒雅的教书先生形象,与想象中搅弄风云的权臣硬生生合到一起。 她理解的。 一定会付出些代价的。 可是前日还好端端朝她问好,私下里开玩笑喊她夫人的人,就在不知不觉间,再也见不到了。 她转过身垂着头,不想再让人看到她哭,可还想多问些什么,回眸看过去,萦月已经心疼地躲进了他怀里。 哪里还好再打扰他们两个。 符柚没再言语,只拖着沉沉的步子,朝街对面走去,坐在那门槛上,安安静静瞧着来往的行人,仿佛在替人值守一般。 一直望到星斗爬满天际,各家铺子里的油灯都逐渐燃起,她揉揉坐得发酸的腿,晃晃悠悠站起来,微一抬眼,便看到个高大的身影,缓缓朝这边走过来。 那身影不似平日里挺拔,像是耗尽了力气,再没有劲抬头看着前方的路,只离得近了,余光扫过那淡粉色的裙摆,才稍稍愣愣。 “柚儿?” 江淮之开口便带了几分哑。 “太晚了,怎么还没有回府去?” “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小娘子喉中发哽,有些上了脾气。 “你一见我,就赶我回家去吗?” “只是担心你。” 他走近了些,瘦削见骨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 “夜深危险,这处宅子也并不安全。” 孰料他那手刚刚搭上,符柚便不管不顾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他怎么也不肯松开。 “你来了,不就安全了嘛……” 她呜咽道。 “我不想走了,我今晚不回去了。” 江淮之微微垂首,眸中是话不尽的心疼与不舍。 “柚儿,我可以的。” 似是舍不得她再难过,一向不敢过多冒犯于她的江淮之,竟抬抬手,轻轻搂在了她腰间。 “要相信我,好不好?” “可我还有五日,就是大靖的太子妃了。” “我知道。” 他凑得更近了些。 “我不会允许的。”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可是……” “柚儿。” 他轻声打断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第90章 小娘子扑闪扑闪睫羽,从他怀中钻出来,才发现零零散散几家准备关门的铺主,正好奇地朝这边打量。 她羞红了脸。 “你...你不早说...” 江淮之瞧她那娇憨可爱的样子,不免失笑,心底连日来绷紧的弦,也被她暖得稍稍松了松。 “这不是...没有找到机会。” 春夜的风清清凉凉,拂过他微热的前额,也跟着唤回了他些许清醒理智,生生改了那到口边的话。 “要宵禁了,先生送你回府好不好?” “啊?” 小娘子似是没想到他这样说,一只脚都已迈入那宅门,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们不是去你的府邸上呀?” “天黑了。” 江淮之用尽了所剩无几的勇气,将她的小手小心翼翼牵过。 “太不尊重你。” 只是那掌心温度初初开始蔓延,街边忽然传来一声断喝。 “符柚!” 小娘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藏到自家先生背后。 爹爹和娘亲? 怎么会来亲自抓她呀! 第42章 感受到身后小娘子掐紧了自己的束带,江淮之神色稍顿,竟是从容而立。 “见过符大人。” 他不咸不淡开了口。 符从南可不像他这般淡然,自己家千金疙瘩偷跑出府夜不归宿还不算,竟还当街与男子拉拉扯扯,整个脸都拉得十成十难看。 “符柚,给爹过来!” 他尚在那边呵斥,安阳长公主却早已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就将她往自己这边拽。 小娘子不肯,闹腾得极厉害,小手就是不愿意松开人腰间的坠玉束带。 见状,江淮之虚虚拦了下长公主。 “殿下,有话不妨好好说。” “本宫与你没什么好讲的。” 长公主没多少好气。 “亏本宫还以为你是个德才兼备的,也真心感谢过你把柚儿教好,结果你与柚儿惹得不清不楚还不算,居然敢当街坏她声誉!” “抱歉,我早便该登门说明此事。” 江淮之微微抬袖,拱手向二人一礼。 “我与柚儿心意相通,万望大人与殿下割爱,将柚儿许配于我,此生,淮之定不相负。” “荒谬!” 符从南骂道。 “我的确一向欣赏你的才学,若柚儿无此婚约在身,你我两家门当户对,也未尝不能考虑,可柚儿是我大靖既定的太子妃,眼下东宫喜事在即,你如此行事,究竟有没有将我符家放在眼里!” “我明白。” 江淮之温了温声音。 “本该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我此番行事,的确太过唐突柚儿,只是事出紧急,望大人谅解,婚书与聘礼绝不会有半分怠慢。” “皇旨已下,婚期已定,她不可能嫁除了太子殿下之外的任何人,你若真心喜欢她,就躲得远远的不要来败坏她声名!” “不瞒大人讲,此前我并非没有这般想过。” 他垂手立于街上,任由小娘子抓着他不放。 “只是心中喜爱实难割舍,明知前路艰险,亦愿赌上声誉与性命,将柚儿留在我身边。” 符从南闻言,几乎怒不可遏。 “你想做什么?” 他抬手毫不客气地指着他鼻尖。 “我警告你,不要想着来破坏柚儿的婚事,你我同朝为官多年,我可以当今夜之事从未发生过,但你若再敢得寸进尺,我相府也绝不是吃素的!” “让大人失望了。” 江淮之温和笑笑。 “凡事皆可让步,唯独她不可以。” “你自身官职难保,还想着觊觎我的柚儿!现在便给我滚!” 他为相多年,朝堂之上舌战群儒也并不在少数,只是涉及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他难免失了理智分寸,瞧着只像个痛苦又愤怒的爹爹。 “确实难保。” 眼前这位如玉的公子,语调并不狠厉,却仿佛座永远也挪不走的大山。 “所以是江望之传信于大人,派您来寻的么?” “你们江家自己的家事,我不屑管。” 符从南语气极差,瞧了眼天色。 “夫人先将柚儿带回去吧,此人,我好生会会。” “我不回去!” 符柚一直安安静静地听,闻言小手立马攥得更紧了。 “我不想回去学那些无聊的东西,站也不好好站坐也不好好坐的,我天天挨骂也没有人帮我!” “嬷嬷已经回宫了,没有人为难你了。” 长公主叹息一声,劝道。 “爹娘也是怕你日后进宫了遭人数落,也并非不心疼你,今日见你发了脾气跑了,也想着不去管你,让你好好休息玩上一日,谁知你一直没有回府,来寻你方知你与太傅在一处。” “那我之前那次不也没回府吗?你们也没有管我呀。” 小娘子倔着。 “为什么今日就偏偏要我回去?” 此言一出,江淮之镇定自若的脸上,不由得变了变神色。 “什么之前那次?” 第91章 符从南果然敏锐地捕捉了她的话,脸色愈发难看。 “哪一次?太子说你生病了,留你在东宫休息那一次?” “我什么时候留在东宫了?” 她小脑袋不灵光得很,惹得江淮之几近扶额,恨不得将她小嘴堵上。 “那你是去哪里了?!” “我跟先生在一起呀!” 小娘子什么都敢往外说。 “我发好高的烧,是先生一直照顾我,哄我睡觉,陪了我一整晚,第二天早上醒来还给我买了吃食,李乾景怎么说我在东宫啊?” 江淮之微微用力,将她始终扒在他腰间的小手彻底扥开。 他原本的意思,也是叫长公主带她回去,他好生与丞相大人讲上一讲,毕竟是柚儿的生父,他自然是想以礼待之,不愿意走那威逼利诱的路子。 只是这小娘子一番话水灵灵往外一说,他简直就与那禽兽无异,哪里还敢谈什么嫁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是。 符相与长公主亦是一副闻所未闻的震撼模样,半晌都没回过神来,等符从南回过味来,几乎想都没想,上去就朝人胸口重重砸了一拳! 江淮之并未预料到,被打得猛得后退两步撞上宅子外墙,胸口震得生疼。 符相仍不解气,像气疯了一般,扑上来还要打他,他挨了两下,微微皱起眉,抬手挡住了那不要命的拳头。 “丞相大人。” 他嗓音微哑,将人生生拦下。 “我并未有分毫冒犯过柚儿,那日来不及将她送回府,只得寻了个医馆治病,不是大人想得那样。” “我凭什么信你?!” 街头已传来打更声,符从南的怒吼在这寂静的夜里入耳格外响亮。 “你好歹也是圣贤罐子里浸大的,教书育人这么些年,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爹爹,他没有欺负过我!” 小娘子在娘亲怀里挣扎着,宫中嬷嬷关于新婚之夜的教习蓦然涌入脑中,她才反应过来爹爹误会了什么。 “就只是我生病了,先生陪了我一晚呀。” 符从南根本没办法描述他当下一刻的感受,似乎活了大半辈子,都绝没有听过这样的事迹。 “你让太子殿下帮你瞒了,对吗?” 他语气严厉,神色复杂得不像话。 “太子殿下知道你与江太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同时,还帮你瞒了,是吗?!” “我没让他瞒呀。” 符柚小声嘟囔着。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李乾景这么跟你们说的。” 尾音落下,她身后的娘亲身子一软,险些站不住。 “柚儿……” 长公主神情恍惚,掩面而泣。 “新婚之夜不落红,你可知是怎样的后果,你这孩子,真是疯了……” “都疯了。” 符从南颓废地抬起头,使劲才扥着自己胡子。 “整个大靖都疯了。” 小娘子乖乖站在原地,瞧着自己愈显苍老的爹爹娘亲,小手下意识攀上粉裙,一时有些无措。 她觉得她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 可是归根到底,也不过是选了个喜欢的人,想要共度余生。 “爹不知道,爹还能给你什么。” 符从南终于冷静下来,满眼悲戚瞧着自己女儿。 “半生官场浮沉,扶陛下登基那夜几乎丢了性命,刀伤剑伤一下雨都要发痛,一日也未告过假,这才和你娘亲一起,给了你哥哥六部的官职,给了你姐姐与镇国将军府风风光光的婚礼,又给你要来了这母仪天下人人求之不得的好地位。” “你不想念书,那便不念,你喜欢赖床,一日也没叫你早起请过安,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爹都心甘情愿,你不知道,爹听说太子殿下是真心喜欢你的时候,有多高兴。” “可你什么都不想要!” “对不起,爹爹娘亲。” 小娘子低着头,喉中亦是哽咽起来。 “柚儿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爹也没办法!” 符从南一挥衣袖。 “你与太子殿下的婚事,不从便是抗旨,爹救不了你的命,也救不了符家的命!” 语毕,他重重叹口气,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走吧,夫人。” 他牵过长公主的手,留下个颤悠悠的沧桑背影,一次也不愿再回头。 “没几日了,别管她了,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吧,大不了,就把我这条老命,赔给陛下……” 符柚小声唤着爹娘,追出两步,又忽然蹲在地上,偷偷哭起来。 “先生...”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她哭得越来越大声,几近嚎啕。 “我们真的还要在一起吗...” “要。” 江淮之俯身扶起她,眉眼满是心痛,出口却仍是坚定。 “这些委屈,我会一一奉还。” 语毕,似乎是听见树间风声,他那温和的眸色,骤然被阴冷爬满。 “看够了吗?” 他声音一下子太过阴沉,吓得小娘子的哭声都止了一瞬。 第92章 果不其然,树后随之传来一阵抚掌声,江望之大笑着,好整以暇地走出来瞧着他们。 “三弟,好精彩啊。” 他挑挑眉看过去,一展折扇。 “被老丈人打骂又不能还手的感觉,可好啊?” “自是好得很。” 江淮之站起身,面如薄冰。 “上次我便在想,月儿落水之事如何被你发觉,现在想来,唯有二字。” 他语气凉凉的。 “仁慈。” “不愧是我三弟。” 江望之合掌笑道。 “我回来看过家中事务,一切都井井有条,唯有个丫鬟什么错也没犯,偏偏被赶去柴房做最末等的事,十年身契还改为了百年死契,我瞧着蹊跷,仔细盘问过才知,原是她跟去小潭目睹了那一切,心脏却被刺歪了,成了唯一一个侥幸活下来的人。” “的确。” 江淮之微弯唇角。 “当时若是赶尽杀绝,哪有今日之事。” “呵,后悔了?” “后悔极了。” 他轻笑出声,反手将小娘子搂入怀中,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眼睛。 “你这是…” 话还未说完,只见夜色中煞白剑影闪现,尚未待人反应过来,那利剑竟直逼而来,顷刻之间便从身边划过! 几乎是同一刻,江望之痛嚎出声,捂住左手处蜷缩在地。 他的手筋,竟当街被人生生挑断了! 江唤收回剑,单膝跪地。 “公子,断得不能再断了。” “做得不错。” 江淮之开口冰冷,眸中浮过一丝狠厉。 “敢请教二哥,这样还算不算得上仁慈了?” “你...你天大的胆子!” 江望之痛得几乎说不出话。 “当街伤你兄长,你如何...敢的!” “我如何又不敢的。” 他居高临下,淡淡睨着那地上挣扎的人。 “当年谢姨娘伤我之时,你可问过一句兄友弟恭的伦理纲常。” 巡夜的京城守卫军听得动静,只在三言两语之间便赶来,瞧见是他站在那里,慌忙一拱手。 “太傅大人。” 那守卫自是不认识那江家二郎,只出声唤了句他。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可有人当街行凶,伤了大人?” “无妨,你们忙去便好。” 江淮之面上看不出喜怒。 “是我自己的事情,很快会处理好,扰乱宵禁,还请见谅。” “大人这是哪里的话。” 守卫打了几圈官话,便继续巡夜去了,任凭江望之怎么喊,也没回头管过他。 “的确太晚了。” 仰头看了几颗星子,江淮之将小娘子揽得更紧了些,一只手掌始终没从那眼上放下来过。 “就不送二哥了,二哥路上小心些,莫要被巡夜的人抓住,送进牢里可就说不清了。” 说罢,他领着符柚进了府邸,将那宅门重重关上。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柚儿。” 他语调很快放得又轻又柔。 “这下好像真的,只能先在先生这里凑合一宿了。” 第43章 街上痛苦的低嚎被那道厚重的宅门隔开,符柚耷拉个脑袋,听着寂静春夜里的蝉鸣,良久才应了他。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声音很小,不仔细听都听不甚分明。 “总喜欢多想。” 江淮之没有松开过她的手,只安安静静领着她走过那四面松涛竹韵,绕过一方白石溪景,进了主院的屋子。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分毫。” 地上满铺的鹤唳山林绒毯踩上去很是舒服,小娘子被放到软塌上,扑闪着一双圆眸看他忙前忙后。 “先生还疼吗?” “不疼的。” 他娴熟地煮着茶叶,温声安慰道。 “我插手了符相为你准备好的生活,本就不该得到他半分的喜爱或尊重,你说什么或是不说什么,都不是你三言两语能改变的。” “唔...” 她小脸不知怎得,微微红了。 “先生好会哄呀。” “这便算哄了么?” 江淮之失笑。 “柚儿对未来夫君的要求,可真是低。” “如果先生是标准的话,那真的不算低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小娘子嘟囔一句,偷偷瞄了他好几眼。 “我怕不是那情人眼中的西施。” 这似乎是他连日以来说过最直白露骨的话了,惹得他一张玉面上也偷了她三分霞色过来,末了还不忘补充句。 “这薄薄茶烟,倒也挺烫人。” “那自然是啦!” 她嘴甜得很,眼瞅着他端了新茶过来,也不免有了些笑模样。 “萦月今天也来府上喝茶了,好像与先生方才手中是同一饼。” “是江南新送来的竹叶青。” 江淮之递给她一盏,润了润嗓。 “最近夜里还是凉,方才在街上站了许久,多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微烫的茶水下肚,还未等她搜刮些什么好词来盛赞这盏碧汤,那肚子忽就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第93章 “……” 符柚面上微窘。 “才、才不是我的声音。” 太丢人了! 在喜欢的人面前,又是胡乱说话又是出丑的,他该怎么看她呀! 更何况… 江淮之没忍住,竟是罕见地笑出声来。 她羞得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可手足无措之间,那小肚被手臂压到,又是一阵抑扬顿挫的低鸣。 他笑意更盛了,修长的手指微微掩口。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她没见过自家先生这般笑过,平日里的笑饶是温柔,也大多都是淡淡的,可眼下他那副憋也憋不住的样子,像极了...像极了什么呢? 像极了一棵清幽雅致的碧竹,忽然在竹尖上盛出朵明媚的花来。 好奇怪的形容。 小娘子痛苦地闭上眼,哼唧着。 “你别笑啦……” 江淮之堪堪止住那清冽好听的笑声,清澈的一双眸里盈满了宠溺。 “饿肚子了?” 他开口带了几分促狭。 “在府门口坐了一日,也不知道找些吃食。” “不开心了嘛!” 她羞得直闹。 “不开心的时候不想吃东西,现在心情好了就...就饿了。” “我去唤柳嬷嬷...罢了。” 他无奈起身,鬼使神差点了点她的鼻尖。 “上次便允诺你,若有机会亲自给你做,机会这不是来了。” “真的吗真的吗?” 此话入耳,小娘子登时有些雀跃。 “我没做过,但我可以帮着一起的!” 可江淮之只取了个厚厚的毛毯,将她里里外外裹了个严实,还不忘给她榻上放个软枕。 “别受凉了。” 他温温柔柔嘱咐着。 “在我身边,你什么都不用做。” 房门被轻轻带上,符柚好奇地打量着周遭,小手裹紧了毯子在地上不安分地走动着。 是一间燃着雪松香的卧房,与他身上的气息无两。 白玉软塌的四周挂满了古字画,越过几方笔墨架,斜前方是一张金丝楠木的长书案,上面零零散散躺着几册书,瑞兽小炉浮出的小烟浅浅绕在几封折子书信上,她只扫了一眼,没有去看。 再往里走些便是架梅兰竹菊的长屏,将内里深深隔开,她扒着屏边小心往里瞧了一眼,是一方悬着软烟罗兰草帐幔的雕花檀木床,并一些常用的家具,她亦是没好进去。 她潜意识里觉得,还是不要乱动先生的东西为好,便又坐回了那白玉软塌上,抱着小毯乖乖等着。 可是等了许久许久,也没等到人来。 她小心翼翼把毯子叠整齐,沿着外廊摸着黑一点点往前探着,这院子里一个丫鬟也没有,自然也没有人为她指路,好在有处小屋子的灯亮得很明显,小娘子想了想,便轻轻敲门进去了。 果然是一间膳房。 江淮之正立在锅前忙活着什么,听得动静一回头,才稍稍有些尴尬。 “是不是等得太久了些。” 他侧侧身,想挡住边上那微糊的一道菜,却被她一眼就瞧见了。 这回倒是轮到她笑了。 “先生不是讲过什么,‘君子远庖厨’嘛?” 她蹦蹦跳跳地在旁边捣乱,看着心情好了很多。 “实在不行,我们就喝一晚上茶水也挺好的呀!” “君子当够了,不太想当了。” 他不禁莞尔,似是话中有话。 “进门时与你说的凑活一宿本是常用的官话,这下倒成真的凑合了。” “不许跟我打官腔!” 小娘子噘噘嘴,小手大胆地从背后环上了他的腰。 “我又不是那些讨厌的朝官。” “好,是先生错了。” 江淮之腾出根手指,轻轻敲了敲她不安分的爪子。 “再胡闹,今晚怕不是真的只能饮茶了。” 她调皮一笑,清凌凌的声音便随着她端出去的碗筷,一道去院里的石桌上了。 膳房里温度高,烧得正旺的柴火透过菱花窗,将那小石桌都烤得没那么凉了,她老老实实坐在石凳上又饿了半晌,才见江淮之托着个小托盘,将两道小菜一盘糕点,并三只蒸好的小馍放到了她面前。 “……我尝过了。” 他柔和的眉眼间写满了窘迫。 “不用硬夸好吃。” “好吃好吃,就是好吃!” 小娘子似是真的饿坏了,连夹好几大筷樱桃肉还不忘嘴里夸个不停。 “先生好厉害呀,做什么都能做成!” “属你嘴甜。” 江淮之坐在她对面,瞧着她那可爱率真的样子,心中是少有的片刻安宁,仿佛连日来的奔波终于有了栖息口,叫他说不出来的放松。 他遇到她之前,从未想过成亲,可眼下却有无数个瞬间希望,接下来的每一日,都会如此刻一般。 原来成亲与改变江家现状的理想,从来都是不冲突的。 他只是不喜欢那些所谓的门当户对,相敬如宾,就像是眼前的小娘子饿狠了胡吃海塞,落在他眼中,远比端庄大方、食不言寝不语的贵女们可爱生动得多。 第94章 她像个真正的人。 绝非高门大户千篇一律的模子。 似是那目光太过灼热,符柚意识到什么般,忽然抬抬头。 “先生怎么不吃,只顾着看我呀?” “先生不饿。” 这是实话。 “柚儿不嫌弃,便多吃点。” “你有心事。” 小娘子揉揉鼻尖,也稍稍住了住筷。 “我好像是有点笨笨的,但是也想帮先生点什么呀。” “……嗯。” 他其实不太习惯将不好的情绪说与人听,斟酌了半晌才开口。 “说来也没有什么,只是听余公公讲,陛下为了乾景,不愿意将我换掉,我想面圣要一道明旨以保后路,但家父与皇后娘娘皆不想留我,百般阻拦,时至今日也未能见上一面。” 他仍是淡淡道来,只那嵌在桌沿上的指尖,暴露了些许烦闷。 “陛下没有几日了,病榻之间凡事也做不了什么主,届时新帝登基,换与不换还不是乾景一句话。” 还有更重要的,他没有说。 他也想给柚儿明媒正娶,十里红妆的盛大婚礼。 他需要一道圣旨。 一道听起来只有陛下疯了才能下的圣旨。 “好像是有些难办。” 小娘子皱起好看的眉头,想了想。 “宫中现在应该都是帝师大人和皇后娘娘说了算,别说面圣,进宫都难些吧。” “嗯。” 江淮之递给她一块亲手打的杏花糕,温声哄了。 “没什么的,好好吃饭,不要琢磨这些了。” “我会给先生想办法的!” 她认认真真点头。 “你先吃饱好不好?我好好想一想。” “当然好。” 他眸中有些疲惫,却无半分怀疑。 虽说他更希望一切都交给他,不想让柚儿为此忧心,但还是不忍拂了她的心意。 他再想办法就是了。 心事说上几番,终究是轻松些,桌上的饭菜很快便用完,江淮之唤嬷嬷来收了碗筷,便在卧房前的小白石阶上寻到了乖乖等他的小娘子。 “不是说好了,我与嬷嬷交代几句便来,让柚儿先回屋么?” 他坐到她身侧,虽是嗔怪,语调却是万分宠爱。 “当心着了凉。” “挺暖和的呀。” 折腾了一日,又安安生生坐了会,小娘子的眼睛都险些要睁不开,见他坐过来了,毫不犹豫便整个人倒在他肩上。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先生怀里很暖和。” “……胡闹。” 他微有无奈,侧目瞧见夜里清冷的月光淡淡投映在她娇嫩的小脸上,耳中听着她的呓语,下意识壮了胆子。 瘦削的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他只稍稍一用力,便将她搂得更紧一些。 果然,怀中的小娘子闭着眼睛,唇角却明显弯了弯。 “先生真的不当君子了呀。” 她困的时候,声音总是又甜又糯,叫人恨不得将天上月云边星都捧出来给她。 “柚儿又被抱了。” “还当,只是当得不算十成十了。” 江淮之与她开着玩笑,手掌微微下移,轻拍过她的背。 “吃饱了就困。” “不要回屋。” 符柚小脑袋在他胸口处蹭蹭,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今天的星星很好看。” “眼睛都闭上了,还怎么看?” 他像哄孩子入睡一般,温柔的语调缓缓传入她耳边。 “就是很好看。” 她任性地嘟囔着,在他怀里更是安心到发昏。 “希望天...永远也不会亮。” 呼吸声渐渐在这片星空下变得均匀,江淮之垂眸看向怀中的小娘子,娇憨的睡颜让他不由得抬起手,小心地抚过粉白的脸颊。 “嗯,希望天永远也不会亮。” 他低声回应着,修长的手指慢慢向上,拂开了她额前的碎发。 借着柔白色的月光,江淮之低下头,带着无尽的缱绻爱意,用那薄唇轻轻吻过她额上的每一寸肌肤。 “你也永远不会再走了。” 第44章 第二日小娘子醒来时,目之所及处已然没有人了。 身下是昨日没敢靠近瞧的雕花檀木床,她一只玉手掀开那绣着兰花的软烟罗帐幔,小脚踩上绒毯,刚刚披好外衣,便有人推门来迎。 “符小娘子醒了。” 来的是这府上唯一的嬷嬷,她记得江淮之说过是姓柳,是他的乳娘。 “柳嬷嬷好。” 她乖乖朝那头发微白的中年妇人问了好,没端一点小姐架子。 “我家先生出去了吗?” “公子一大早便走了。” 嬷嬷应着,给她端了热腾腾的饭来。 “他吩咐过,小娘子若是醒了,便让您尽快回相府。” “啊?” 符柚刚刚喝下一口热汤,闻言险些呛着。 “怎么刚起来就赶我走呀。” “小娘子身份在此,不好总留在府上的。” 柳嬷嬷如实相告,看她的眼神也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 “况且……”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第95章 “况且什么?” “相府那边有消息,太子殿下在您的院里等着。” 这下她是真的呛着了。 嬷嬷慌忙上去顺着她的背,她咳了好一会才勉勉强强找回声音。 “不是,李乾景为什么会在我院里?” “按常理,新婚夫妇在吉日之前是不该见面的。” 柳嬷嬷面容和善,不似她那般惊讶。 “只是太子殿下贵为储君,想做什么自是无人敢拦的。” “……” 好无语。 她加快了吃饭的速度,饱了就没再多休息,整理好衣裙便被嬷嬷领着往外走。 “符小娘子。” 一路无言,只是到府门处,那柳嬷嬷忽然开了口。 “公子近日心狠,也是为了小娘子,还请您不要介意。” “我没有介意过呀?” 符柚有些莫名其妙。 “我这个人脑袋不灵光,嬷嬷要有什么直说就好了,我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的。” “……” 柳嬷嬷沉默一瞬。 “公子杀人伤人,不愿意让小娘子知道,他担心您见了他的样子害怕,也知您日日在这里盘桓,忙了一整日连家也不敢回,奴婢瞧着心疼。” “故而奴婢斗胆,求小娘子事成之前,先不要来府上了。” 符柚听明白了。 但这叫什么话! 她见过江淮之掐李乾景脖颈的样子,也听过他当街砍伤江望之的声音,她的确是心有余悸,但她知道,他只是被逼无奈。 谁也不愿意成日发疯发狠,把自己最阴暗的一面展露出来,只是明知千难万险还要相爱的那一瞬,谁也没有错。 她没有错,江淮之没有错,李乾景自然也没有错。 可眼前的嬷嬷这么说,好像是在怀疑她对他的喜欢,还颇有些排外的姿态。 就似乎,她从来不该跟这座府邸扯上关系一样。 “我可以不来,让先生回家休息。” 毕竟是他的乳母,她心里头不舒服得很,却也生生摁下。 “但也希望嬷嬷知道,喜欢一个人只会理解不会介意,不要将我揣测得太狭隘。” 她声音虽甜,话却难免说得有些重了。 “怎能不狭隘。” 孰料柳嬷嬷话锋一转,与先前慈眉善目的样子竟是判若两人。 “我家公子的路虽走得坎坷,却也是一生顺风顺水的好福气,如今遇上符小娘子,前途未卜日日忧心还不算,满京城只要有人提起他,谁都可以唾骂一句,从前的玉公子,被你生生扥进泥里去!” 小娘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箩筐话砸得直发懵,反应过来的时候也生气了。 “先生与我两情相悦,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教训我?” 她也懒得收着了。 “我脾气算不上好,你若是这个样子,我也不想因着先生给你几分薄面了。” “奴婢是下人,小娘子不必给奴婢薄面。” 柳嬷嬷很快应了。 “只是少让公子训斥奴婢三分便足矣。” “什么?” 她之前还觉得奇怪来着。 明明自己常来这座府上转悠,却没见过这柳嬷嬷几次,有时候饿了也就自己跑去街上垫垫肚子,从来没像江淮之嘱咐过一般,上来就麻烦人家,但也从没被人家接待过,有时候找也找不见人。 她不是什么喜欢耀武扬威的大小姐,只怜她年老,根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更是没跟江淮之告过半个字的状。 怎么这话从人嘴里说出口,好像她是个斤斤计较的恶毒主母一般? “我不知道先生什么时候训斥过你,跟我也没有太大关系。” 李乾景还站在她院里,符柚也不想再多废话耽搁时间了。 “你喜欢把过错全都推到别人身上,那我不来就是了,先生问起来的时候,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 柳嬷嬷瞧着她跑远的背影,心下生恨,将掌心那处小药瓶用力握紧。 三公子向来是个心细的,自从发觉那膳房的锅灶日日都没用过,便知是那符小娘子从没在府上吃过饭,也不免训斥了她几次。 可明明是小娘子从来没叫过她,喜欢自己跑到街上找吃食,这三番五次下来,听公子的口气,倒像是被人添油加醋告了状,显得她日日怠慢一般。 她是下人,受些委屈本是常事,可她无法接受,那曾经被人奉为神明一般的公子,如今却活成了说书人口中的谈资,将他的私德肆意编排,平白惹无数百姓看笑话。 只要没了这符柚,公子仍旧是那个衣不染尘光风霁月的公子,是那高高在上的江家家主,太子太傅。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好在今日的早膳,她吃得很干净。 算算时间。 大抵正好在吉日前一日吧。 谁都不耽误。 - 符柚一只脚踏入饮溪苑时,院子里静得连掉片花瓣都听得清楚。 似乎是终于见她来了,罚站的丫鬟们齐齐松了口气,辛夷更是朝她不住地使眼色。 她顺着辛夷的目光扫过去,只瞧见李乾景面色铁青地坐在石凳上,已然喝过了三壶茶。 第96章 喝这么多,都不去更衣的么。 她腹诽着,走到他身前。 “找我有事呀?” 听见她的声音,李乾景脸色肉眼可见的缓了缓。 “你昨夜,是不是又找他去了?” 他开口仍带些不小的情绪。 小娘子想翻白眼了。 “这种事情我们已经吵过不说十回也有八回了。” 她也没什么好气给他。 “该说的话我也都说出茧子来了,你又专门跑过来听一趟吗?” “我知道,小柚子不喜欢我。” 少年眸中褪去了几分稚气,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尽的疲惫。 “可我还是忍不住生气,忍不住跑来兴师问罪,见到你的那一刻,又怎么也凶不起来了。” 他抬眼看着她,难过得快说不出话。 “我小时候和你吵得太多了,现在也不敢吵了,因为我觉得你一直会是我的,就总也改不掉那混账样子,也不怪你转了心意。” “但是成亲之后,我一定会对小柚子很好的,而且你在后宫,那个人在前朝,再也不会来烦你了,我也绝不介意之前的事,我们两个好好过,好不好?” 小娘子听得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意思?” 她不由得退后一步。 “你要把我关起来?!” “后宫本就不允许任何男子进入。” 李乾景没觉得有什么。 “这样也好,他若敢踏足后宫,我完全有理由判他死罪。” “你不可以!” 她下意识喊道。 可微弱的呼喊哪里抵得过少年手中的权力,李乾景变了变脸色,心里头醋得要命。 “江淮之真该死。” 瞧着眼前陌生的小竹马,她彻底意识到。 没有什么是能越过皇权的。 一旦坐上了那天家的婚轿,哪还有回天之力。 镇了镇心神,符柚想起江淮之昨夜的话,心怀忐忑开口。 “快到皇后娘娘的生辰了,你近日有进宫吗?” 她没怎么撒过谎,更何况李乾景平心而论没有什么真正对不起她的地方,如此蒙骗于他,她心里难免愧疚。 “最近也就日日上个早朝,实在是太忙了,没怎么往后宫走,怎么啦小柚子?” 李乾景对她的话没有半分怀疑,反倒因着她主动与他说了家常,高兴了起来。 “我…我有点想进宫看看皇后娘娘。” 她眼神飘忽不定。 “但是宫里最近的守卫太严了……他们不肯让我进。” “谁胆敢不让你进?!” 少年拍案而起。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没事没事,你别生气!” 符柚本就紧张,被他这一下差点吓昏过去。 “你忙你的就好啦…就是有没有什么东西,我可以随时进宫玩呀?” 她话说得七零八落,目的性也太过强烈,可李乾景二话不说,就解下了他腰间的玉佩。 “对不起小柚子,我太笨了,这种事都能忘。” 他将玉佩平放在她掌心上。 “你拿着这个进去,所有人都就知道是我让你进宫的,每个地方都不可能有人拦你。” 小娘子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要来了入宫面圣的信物,一时有些无措。 她低头,摩挲着那微冷的白玉。 李乾景会难过吧。 毫无保留的信任换来的只是欺骗。 她也挺不是人的。 “这个本来就该是你的!” 少年蹦蹦跳跳在她周边晃着。 “你怎么瞧着还不开心呀,小柚子?” “没……没事。” 小娘子连忙握紧那只玉佩。 “……谢谢。” 她声音很小,低着头小步小步跑回屋去了。 ? 李乾景瞧得一头雾水。 她……道什么谢呢? 第45章 江淮之捏着那方玉佩,在宫中可谓是畅通无阻。 那夜小娘子在他回府必经之路上将他拦下,把这太子信物亲自递到他手上时,他是惊讶的。 他并不知道她是怎么弄来的这个,她也没说一句话,给了他便自己跑走了,他连邀她去府上喝喝茶水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 此后更是一连两三日都没看见过她。 他心里觉得奇怪,只是日子越近,越是诸事缠身,陛下始终昏迷不醒,直到今日才恢复了清明,他来不及想别的,匆匆便朝那帝王寝宫赶过去。 眼下是早朝的时辰,江承璋去殿上监事了,门口只有自己的眼线余公公守着。 “大人怎么来了。” 余公公瞧见是他,忙忙上前行礼。 “这是如何进来的?” “说来话长。” 他没那个力气与人细细解释,四个字便打发了。 “陛下醒着?” “醒着,今日可算醒啦。” 余公公登时面有喜色。 “早膳也用得比平日多,奴才瞧着心里头高兴得很。” “有劳为我守一下这里。” 江淮之颔首,淡淡与人嘱咐了,便轻手轻脚推开了寝宫的门。 第97章 龙榻上的背影愈显苍老无力,似乎连回头看来人的力气都没有,听得一点点动静,才稍稍动动,顺势滑落一条厚厚的绒毯。 他走上前去,将那毯子拾起重新盖到人身上,才后退一步,双膝落了地。 “臣江淮之,拜见陛下。” 皇帝有些费力地扭过头来,瞧见那端方清雅的模样,不由得咳了几声。 “你来了。” “是。” 他恭谨应道。 “早便得了余公公的传话,却时至今日才面见陛下,是臣有罪。” “不怪你。” 那声音松松垮垮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散。 “你的父亲,不让朕见你。” “臣行事荒唐,不得家父喜爱,当是如此的。” “是荒唐啊。” 皇帝倚在枕上,叹了一声,似乎也没什么力气苛责了。 “你与朕的儿媳...不清不楚,朕不可能没有意见,可朕是要死了,脑子却也没坏...你的父亲要扶你那个二哥做帝师,朕瞧着实是不行啊。” “臣明白。” 江淮之垂眸道。 “臣所作所为,叫陛下失望,只是陛下为了乾景,为了我大靖江山,还愿意给臣一次机会。” “你是看着景儿长大的,他对你的依赖,也远胜于旁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足足咳了三次才说完。 “朕若还有条命在,或许还有时间,为他重新培养个师长出来,可朕没时间了...你一贯博闻强识,优秀得很,也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多年,朕瞧着像任命,实为托孤啊。” “谢陛下信任。” 尾音落下,江淮之一袭米金官服,轻轻叩了首。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臣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 “不要...再做傻事了。” 人之将死,说出口的话也直来直去。 “朕给景儿留了你与丞相两大臂膀,景儿必须娶符柚,朕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你今后...不要再走错路,朕泉下有知,也定当心安。” 此言一出,江淮之缄默半晌,才缓缓开了口。 “是。” “朕没力气了。” 皇帝颓废地笑笑,听到他的这份允诺,才终于将吊着的那一口气松了半口。 “那桌上有笔墨,也有朕的玉印,你自己……给自己拟个旨吧。” 江淮之起身,坐到那御书案前,修长的手指抚平洒金的宣纸,眼神忽得暗了暗。 他写着,那边的皇帝还在念叨着。 其实他没有忍心把话出口。 他知道,陛下如今的模样,像极了...回光返照。 人非草木,怎能不心伤。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你与你的父亲,朕的先生不一样,你这个孩子,瞧着儒雅,却是硬骨头,认死的道理,谁说也不管用,逼急了,连朕都能杠上一杠。” “可朕就喜欢你这个性子,也只有你这样的孩子,能镇得住景儿,说来也好玩,他小的时候,挨了你的手板,跑过来与朕告状,朕问他,咳咳...要不要换掉你,他倒是第一个不干了,还千般维护你,有趣得很。” “你那哥哥,先生领给来给朕瞧过,也是个好孩子,才学不在你之下,只是对皇权太过敬畏,景儿本就是个没主意的,哪能事事都恭维着来,他那么小,旁边若都是一味的夸赞,会毁了他啊……” 仿佛此刻,龙床上不再是那人人山呼万岁的天子,只是个临终絮絮叨叨、放不下孩子的垂垂老者。 他像在讲什么没有逻辑的故事,想到什么,就念叨些什么,偶尔说至乐处,还不免会心一笑,将那快僵死的唇角费力勾上一勾。 江淮之听着,眸色复杂,微微顿了笔。 草拟旨意,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按陛下的意思,这份圣旨,已然拟完了。 保留他的官职,任命他为新任帝师,江家新家主。 是天大的圣恩。 可他迟迟落不下款。 似乎是觉察出了什么不对,皇帝停下了那些回忆,哑着嗓子问他。 “可是拟好了?” “……回陛下,快了。” 他罕见地在御前声音发颤。 “快了便好。”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似是此生无憾。 “朕再坚持坚持,等景儿成了亲,有你,有从南,朕也就能放心地走了……一定要照顾好景儿,从南年纪也不小了,你帮着朕瞧瞧,他那个儿子,叫...符慎远,若是还行,就帮朕提拔提拔。” 他说得全是托孤的话,却刺得人心里直痛。 总该自私一回。 信任换来的,永远不一定是信任。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江淮之微微冷下面色,掩过眸中那一道狠厉,下笔飞速。 他亲手写了。 将丞相幼女符柚,赐婚帝师世家家主,江淮之。 皇后之位,另议。 落下那最后一个笔画,他轻轻搁好那上好的狼毫笔,端着圣旨取了御印,重新跪到了天子身前。 “请陛下过目。” 第98章 他当然知道,陛下哪里还有力气过目。 果然,皇帝扯着一丝笑意,挥了挥手。 “朕哪里还看得清这字,眼前都浊了。” 他颤颤巍巍起了起身子,勉强才将那方御印攥在手里。 “也罢,你这孩子,最是重这些仪式,你的任命旨意,朕亲自给你盖。” 只是那浑浊的一双眼,眯成条缝也看不清那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凭几十年来的感觉摸索一阵,将御印悬在了落款的上空。 “可是这里么?” “……回陛下,是。” 江淮之逼着自己开了口。 “这几十年,还是没白干啊。” 皇帝笑呵呵的在那圣旨上落了印,才重重躺回床上,呼出一口气。 “愿我大靖,千年万年,长盛无息。” “愿我大靖,千年万年,长盛无息。” 江淮之微微低眸,将那话复述上一遍,方缓缓把那道旨意收回手中。 圣旨已成。 从他念出圣贤书上的第一个字开始,他从来没想过,假传圣旨这样的不忠行径,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你去吧。” 皇帝阖了阖目,似乎是在静静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记得,照顾好景儿。” “臣...遵旨。” 将那道圣旨收入袖中,江淮之慢慢起了身,朝着那尽忠了二十余年的天子,又深深拱手行了一礼,用最全的礼数,缓步退出了寝宫。 瞧见他从里间出来,余公公匆匆迎上来,引了他到角落处说话。 “大人可拿到旨意了?” “……嗯。” 江淮之面上看不出喜怒。 “承蒙陛下器重。” “虽说帝师大人与皇后娘娘皆不满于您,但陛下心中,还是倾向于您的。” 余公公笑着拱拱手。 “这是天大的圣恩啊,好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他微微抬头,炽烈的天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也驱散了他眸中挥之不去的黑雾。 到散朝的时辰了。 是啊,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一切都来得及。 “我该走了。” 他温了温声音。 “多谢公公照拂,江某定好生相待。” “大人哪里的话,您快些出宫。” 余公公朝着宫外的方向,扬了扬手中拂尘。 “今日宫中有大事,大人就先不要在这里待着了,以免被人瞧见了徒增变数。” 江淮之微微皱眉。 “什么大事?” “不瞒大人说,大人想必...自己也看到了。” 眼见着四周无人,公公压低了声音。 “陛下此状,与回光返照无异,最多怕也只是今晚,可陛下临终前唯一心愿,除却大人您,便是瞧着太子殿下成亲。” 他心中忽然就有些不好的预感。 “何意?” “皇后娘娘为全陛下心愿,将太子殿下的婚事提前了一日,算算时辰,眼下那婚车,应当已经去相府迎了。” “为何不早说!” 江淮之几乎下意识怒吼一声。 “这……” 余公公也觉得无辜了。 “这与大人也没关系呀,大人趁着早朝,拿到这任命的圣旨,不就可以了吗?” 不能。 不能让柚儿上了那婚车! 顾不上再唤人来取马车,江淮之揣好袖中旨意,迎着骤然四起的狂风,迈开步子直直朝相府跑去。 第46章 相府门前是一派喜气洋洋,牌匾上的大红绸花高高挂起,自两侧檐角又垂下来两方绸带,孩童叽叽喳喳地围在门前,吵着要小厮手里的喜糖。 江淮之费力挤进去时,鞋底早已沾满了花童沿街洒下的花瓣,不用想便知,那游街的花车,当是已经出发了。 怎会这般突然。 也难怪柚儿半晌没个信! 他心里急坏了,目光所及之处却无一人识得,似乎叫得上名字的人物都跟着花车走了,留下的不过是一些末等的丫鬟嬷嬷。 “太傅大人在找姐姐吗?” 身后蓦然传来一小声呼唤,他匆匆转过身,只辨了一瞬,便认出站在系满金流苏红纱幔树下的,是那日香市上的一个符家旁支。 “我在。” 他出口也顾不上寒暄。 “柚儿往哪边去了?” “姐姐都已经出嫁了,大人怎么还对她念念不忘。” 符乔面色稍显不爽,却也在这位玉公子面前按捺住了。 “又是东宫太子又是太傅大人,姐姐可真有本事。” “我是来问你话的,不是来听你阴阳柚儿的。” 江淮之闻言,眸色也冷了冷。 “你若无心与我好好讲,我亦没有心思在你这里浪费时间。” 符乔被他那忽然发寒的瞳吓得后退一小步,也没了方才编排姐姐的气焰。 “乔...乔儿没有。” 她恨恨地一咬唇,满眼无辜地朝那边抬了抬手。 “花车是从那个方向走的。” “多谢。” 他险些失了智,这才注意到,沿街铺满的花瓣的的确确是往西边去的。 想来是要游京城一周,再驶入东宫。 第99章 那他来得及。 他跑得太过不管不顾,直惹得百姓纷纷回头去瞧,满街灼热的目光烫得他生疼,以至于他满心都是那未曾出现过的花车,忘了去看—— 脚下早已没有花瓣了。 一连跑到西郊处,江淮之疲惫地倚上一块巨石,呼吸急剧地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近日来亦是备婚,他也多少了解了些婚事的仪仗,知道几条世家贵族乃至皇室游街的固定路线,绝是没有跑错的。 除非…… 那花车从一开始,就不是走的这条路。 江淮之眸中骤然狠厉,指尖用力嵌入石体,也不觉疼。 他这样的人,也会被人骗。 明明抵达相府门前时,鞋底就已沾了几片花瓣,那花瓣又如何往反方向去。 是早就被提防了。 不过是买通个家里的妹妹。 来不及再歇,他抬眼看看天色,朝街边人家借了匹正饮水的马,扬鞭直奔东宫而去。 若是等到晚霞爬满云边,她该受多大的委屈。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他一袭米金色圆领袍,孤身打马自西郊一路穿闹市而过,游街穿巷的世家公子小姐识得他的不在少数,皆是议论纷纷,偷偷派了不少丫鬟护卫跟上探个热闹。 马蹄踏过大红的锦毯,他几乎跑疲了那匹瘦马,才堪堪将同样一袭鲜红婚袍的李乾景拦在东宫门口。 故而李乾景从那通体莹白的御马上下来时,险些栽个跟头。 “你……!” 他吓了一大跳,看清来人的那一刻方狠狠皱起了眉。 “你若是来祝贺的,贺礼送到主簿那里就行,拦孤干什么。” “不是来为你送贺的。” 江淮之冷冷扫过他身后的一大群人,肉眼可见符相与安阳长公主面色生变。 “柚儿呢?” “迎亲已成,小女已入东宫,只待吉时。” 符从南不顾君臣之礼,抢在人前面开了口。 “小女出嫁乃她的终身大事,太傅大人莫要扰了他人喜庆。” “她该嫁的人,是我。” 沉沉的一道嗓音敲击在人心口上,骇得在场之人无不哗然。 李乾景登时就拉了脸。 “你什么意思?她是孤自出生就定下的太子妃,你前些时日行事放浪荒唐,孤念着多年情谊留了你一条命在,今时今日又在这里大放厥词,孤的脸面有你这么踩的吗!” 到底是被那些文书折子腌入了味,他现在说话,也没了以前那般恣意。 “她与你的婚事,的确是自出生便定下的。” 江淮之沉着面色,负手挺拔立于宫门口,再无半分温和儒雅的样子。 “但并不代表,能与她走到最后的人,是你。” 如雪覆寒冰般的尾音落下,他伸手微微一勾,将袖中规规整整的圣旨振于人前。 “陛下圣旨,免去你与柚儿的婚事,将她赐婚于我。” “不可能!” 李乾景几乎是瞬间便觉一阵阵气血向上翻涌,一把夺过那道圣旨。 “这是你的字迹,你胆敢假传圣旨!” “这是陛下之意,我只是代笔。” 极盛的怒意与慌乱彻底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连臣也不再称,一个箭步上前,将少年堵在了马下。 “由不得你怀疑。” “陛下之意,只是将你任命为新一任帝师,从未有过半分悔婚之嫌!” 符从南常在御前侍奉,自是不得放任他糊弄。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你休得将一己私欲凌驾于陛下圣恩之上,此举与欺君叛国无异!” “陛下所思所想,绝非一成不变,熟悉笔墨的,当知这是今日的新旨。” 虽心中有愧,江淮之面色并不因这轮番而来的质问显露半分怯,他微微偏头,阴凉的目光就扫过符从南身上。 “丞相大人可以亲自辨认。” “你今日面圣了?” 安阳长公主忽然捕捉过这一瞬信息。 “你是如何进的宫?” “殿下好问题。” 他勾起一抹笑意,是一反常态的阴戾。 “自是用的太子殿下的信物。” 此言一出,李乾景登时低吼一声,健壮有力的小臂猛得就朝眼前人挥出,却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掐在空中。 “乾景。” 他凉凉询道。 “不疼么?” “疯子。” 少年叱骂着,想用力挣脱,却被狠狠束缚住。 “孤心疼小柚子,给她专用的信物,被你抢来面了圣,要了这道真真假假的旨意?!” “错了。” 江淮之语调很轻,但足以呼出万石穿空之势。 “是柚儿亲手递到我手上的。” “你!” 自小意气风发的储君,哪里受得住这般奇耻大辱。 “为什么...为什么孤怎么做,她都要把孤的一颗真心掰开了揉碎了当狗一样,扔到地上去践踏!” “人与人相处,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言。” 他淡淡地瞧着少年的手脱了力,颓废地垂落下来。 “这句话,我早便教给过你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第100章 他出声凉薄,一字一顿,字字诛心。 “如今,再亲自教你一遍。” “啊!” 李乾景骤然爆发出一声怒吼,痛苦地蹲在地上,任凭沙尘脏了他满幅龙绣的婚袍。 从知道小柚子哄骗他的那一刻起,他忽然就觉得,他的心该彻底死掉了。 他自小喜欢的姑娘,移情别恋尚且还不够,还要为了旁的男子,将他哄骗得团团转。 难怪她道歉啊。 她也是有过那么一瞬,是于心不忍的吧。 这一点点施舍,于他而言,足够了。 “不行!” 符从南看完了这一切,亦觉受辱,怒气冲冲开了口。 “我的女儿,凭什么嫁谁只凭一张嘴,人都被婚车送进去了,还要再回我相府吗?!待我好生问过陛下!” “问多少遍,也不过是这个结果。” 江淮之冷笑一声,几乎被完全释放出的笃定,叫人瞧着不似作伪。 “只是想问问太子殿下...” 他手上发力,向前一步,将他生生逼到角落里。 “陛下无力回天了。” 他身量更高些,巧妙地用自己的身板挡住了身后众人的视线,低声附在少年耳侧。 “我们聊聊,这帝位,你是要,还是不要。” “你胆敢换掉孤。” 少年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 “呵。” 江淮之如今的模样,像极了被阴云缠身的魇魔,横灌京城的倾盆大雨,似乎只要一碰,便能彻彻底底将天地洗净。 “你以为这些时日,我在忙些什么?我从不做无谓的奔走。” “孤知道。” 李乾景被人用那样的目光注视久了,听闻此言,心中明显生惧,嘴上却仍在倔着。 “你与孤的二皇兄勾结,将三大将军府尽数握在了手里,但小柚子的父亲摆明了支持孤,你不可能杀她的父亲。” “我自然不会动符相。” 他眸中肆意搅弄着风云。 “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符相也是告老还乡的年纪了,不是么?” “……卑鄙!” 李乾景唾骂一声,痛苦地阖了阖双目。 “我没什么好耐心。” 江淮之淡淡嘱咐着,手上加了力道。 “二皇子催得可太紧了...他的母妃,若没记错,应当一贯与皇后娘娘不算合得来...废话还是太多了,你是要,还是不要?” “你放肆!” 少年被压得几近窒息,此话入耳更是目眦尽裂。 “不要动孤的母后!” 连日来施加在身上的压力与痛苦似乎在这顷刻间彻底爆发,仿佛小娘子的哄骗与江淮之的威胁成为了那最后一根稻草,李乾景重重推开他,发髻上龙凤呈祥的金冠被用力摔了个稀碎。 “够了,都够了……” 他嘶吼着。 “孤不要了,孤都不要了!” 符从南与长公主不知他们究竟说了什么,眼瞧着太子殿下将那大婚的金冠摔得满地都是,一时心中骇然。 “父皇已经下旨了,把你们的小柚子接回去!” 少年猛得抬头,随即又颓废地捂住脸。 “这事不怪她,你们...别骂她。” 恰在此刻,东宫大殿前的礼官,瞧了眼时辰,背对着殿内坐满的各家宾客,嗓音嘹亮。 “吉时已到,迎新娘——” 第47章 花房内,符柚一袭华贵的鸾凤金纹青翠色嫁衣坐在铜镜前,被四个嬷嬷八个丫鬟围着,安安静静调整着那丹凤青凤并鹓鶵鸿鹄而成的九翚四凤金冠。 她自被爹娘亲手送上迎亲的婚车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任凭人描眉画眼,道喜祝贺,也没开过一次口。 “外面礼官在唤了。” 一道道传喜的声音如浪潮一般层层涌来,最年老的嬷嬷喜滋滋将一方染了甜香的红绸盖头,轻轻覆上她的头。 “太子妃殿下,这边走。” 她什么都看不见。 却老实乖巧得不像话,任由人拖着她的小手,朝大殿步步走去。 成亲提前的消息,是她今早才收到的,还没彻彻底底醒过来,脸上就已被匆匆施上了粉黛。 直至花车游街一周,又坐到偏殿里等待吉时,她一口水、一粒米都没能吃上。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可她不觉得饿。 她唯一能觉察到的,唯有铺天盖地朝她涌来的绝望,每一声祝贺,都仿佛送她入地狱的呓语,缠得她濒临崩溃,尚且不知如何逃脱。 因为,她好像等不到那个人了。 明明鼓起勇气在一国太子面前说谎,骗了他的信任拿了他的信物,又亲手递到人手上,满怀期冀地等了好几日,最后等来的,却是一架自东宫驶来的婚车。 她好失望。 对江淮之。 耳旁的道贺声愈发多了,小娘子在那一片微微泛红的黑暗里,目光呆滞地走着,大红的盖头遮住了她的失魂落魄,似乎也将全部的挣扎与努力掩了个干净。 那就嫁给李乾景吧。 她别无选择。 爹娘与皇权两座大山压在头上,她还能跑去哪里。 不过是一场想了一年的美梦,不牢固便不牢固,破碎便破碎,她也不算后悔。 第101章 不怪他的。 李乾景是君,他怎么斗。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为了性命为了官职,在最后一刻后退,也是人之常情。 她拼了命为自己喜欢过的人找补着,以至于滚烫的泪珠自眼角滑落,砸到鸾凤和鸣的袖口处都没有察觉到。 身旁的老嬷嬷误以为她是新嫁娘常有的紧张,宽慰道。 “太子殿下与您青梅竹马,天定的缘分,这聘礼与婚仪都是用了顶顶高的规模,后定也会与您琴瑟相谐,恩爱美满的。” 符柚照旧没有说话,只偷偷吸了吸鼻子,更是悲从中来。 “殿下不要哭了,这新娘子的妆难成得很,若是哭花了,等下洞房……” 嬷嬷正絮叨着,忽然一下就跟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彻底没了音。 “……怎么了?” 小娘子没搞懂情况。 “怎么是...怎么是...” 嬷嬷惊得两只眼珠都要瞪出来,却在下一秒被用力捂住嘴带了下去,连带着身后的其余丫鬟婆子们都在瞬间换了个遍。 江淮之素来衣着淡雅,今日却是难得的艳,一袭大红色金绣蟒纹锦袍衬得他愈发肌如白玉,眉目清朗,那仿佛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只挺拔立在那里,便是一道挪不开的风景。 好在江唤动作快。 也好在这身衣裳,早早就备好了。 算算时辰,那府上堆积满院,却从没被她发现的聘礼,该已经运到相府了。 总不好叫她人都到喜堂了,却被人退回去。 此后他们商议着,补上一场也好。 眸中含笑,他轻轻上前,牵过了她的手。 他能感觉到,那小娘子整个人明显一抖。 符柚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走在她旁边的人是谁,可那大红盖头密不透风,她眼睛瞪穿了也瞧不到外面究竟怎么了,只是觉得... 这触感不对。 不是李乾景的手。 李乾景自小像个泼天的皮猴,什么树什么山都要窜上一窜,也摔下来不少次,手上也磨出过不少茧子。 可这只手掌,宽大有力,能将她的小手整个包裹住,却平滑地没有半点能扎疼她的地方,似乎与她的肌肤一般细腻。 甚至,还有一种异常的熟悉感。 她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却顿觉荒唐。 怎么可能。 这是在东宫的婚礼,新郎官怎么可能是江淮之。 那会是谁。 难不成李乾景这些时日,涂了些什么好东西养了养不成? 应该是了。 她的一只脚已迈进喜堂,宾客满座,却无半分惊讶之语,若是如她所想,此刻该是炸锅了才是。 宾客当然是炸锅了。 只是没有一个敢跳出来说的。 江淮之温柔的笑意里掺了三分威胁,淡淡扫过上一秒开开心心等着吃席、下一秒却在疯狂盘算自己脑袋的朝官,示意江唤持着剑,一步步跟在自己后头。 受邀来东宫出席的朝官本就是太子一党,也都算是他的同僚,深知他私下里阴狠的手段,更不必说那侍卫的剑,正一个个划过他们的眼前,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谁也不愿意当那个必死的出头鸟。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走得近了,礼官瞧清了面相,震惊得眼前骤然发黑,一个踉跄还险些摔到地上。 这什么意思,他请问呢? 太子殿下呢? 陛下病重卧床来不了,皇后娘娘在陪陛下最后一程也分身乏术,现在太子殿下也不亲自来了?! 那这婚结什么呢! 见过替嫁的,没见过替娶的呀! 那替嫁好歹是洞房夜掀盖头的时候才能发现,这直接光明正大地就牵着太子妃的手进来了?! “这……” 冰冷的剑尖抵住喉咙,礼官双腿发软,生生憋回了那到嘴边的话。 他通过条条选拔层层关系谋得这太子礼官一职时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想死。 可来不及他想那么多,江唤动动剑尖,示意他走流程。 他哪里敢怠慢,那些大人物的爱恨纠葛轮不着他管,眼下保了这条命才是王道。 “一拜天地——” 小手被松了开来,符柚指尖呆愣愣地摩挲着那掌心余温,听得礼官这一喊,下意识就转身跪了下去。 这套流程她被宫里的嬷嬷教了不下十几遍,早已滚瓜烂熟,只是那学成之日的满心欢喜,终究化为了眼底的万千委屈,以至于她礼毕抬头之时,那叩首处的红绸毯都湿了一块。 原来她和京城里常打照面的贵女们没什么不同。 都是娇生惯养长大之后,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她其实还算幸运。 至少她知道,李乾景不会苛待于她,只要她好好地为他打理后宫,不哭也不闹,便能一生荣华富贵顺风顺水,最后做个几年皇太后,再与他合葬一处归于尘土。 这是人人艳羡的一生。 是这个时代的女子最想要的一生。 除了她。 “二拜高堂——” 礼官喊下这句话时,自己心里也是发怵。 哪有高堂。 这空空荡荡的两把椅子凑不出任意一方的一个爹娘,堂下众宾客亦是神色迥异,敢怒不敢言,屏着呼吸看着这一出荒唐戏。 第102章 可江淮之仍是利利落落撩袍跪了,身旁的太子妃殿下蒙着喜盖,更是什么都不知晓,按着既定的流程,乖乖转过身来,拜了那两把空椅。 意料之外的,她没听见前面有任何动静。 她感觉陛下是不会来的,但皇后娘娘也没来吗?还是对她不满意,连笑一声也不想? 早知如此,她也该恃宠而骄一下,把自己的爹娘也唤进来。 这也是她的婚事。 她想拜拜爹娘。 “夫妻对拜——” 最后一字尾音落下,礼官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 可算要结束了。 可算活下来了! 江淮之眉眼温柔,宠溺地看向眼前心心念念的小娘子,双手成礼,俯身拜了下去。 起身之时,他的下颌不小心碰到了她红盖下的满头金簪玉钗,不由得微微红了耳根。 饶是他在心里演练了千遍万遍,却还是出了糗,也不知道那金簪锋利的尾巴,有没有扎到她的脑袋。 他终于等来了这一日。 连日来眸中的阴云似乎在此刻一吹而散,他想象着那被红绸遮住的娇媚小脸,心底的悸动愈发强烈,险些忍不住当场就告诉她,他来了。 可像他这样成熟沉稳的人,也有如此幼稚的时候,只想亲眼瞧见她坐在床沿,抬眼初见新郎官时,眼底那一抹欣喜若狂。 自此之后,他有了心安之处。 也有了自己真正的家。 他是真的,好喜欢她。 只是他不愿做舍弃一切来爱她的那种人。 他愿做的,是双手捧上那该有的不该有的一切,来表明他彻骨的爱意。 江淮之微微侧目,扫过那一众胆战心惊的见证者,从喜服的大袖中,取出那道被他伪造的赐婚圣旨,轻轻放到了喜台之上。 随即,他重新握过她的手,将她朝原定的喜房走出。 感受着那只小手明显在他掌心处的试探,他不禁莞尔,脚步是少有的轻松。 掀了盖头,他便领她回他们的府邸上去。 总不好鸠占鹊巢到如此地步。 毕竟也是明日的新帝,他该给人留为数不多的一些薄面。 今夜无月。 微凉的夜色,渐渐爬满帝王寝宫。 得了消息的余公公,片刻惊惧之后,便登时审时度势,冷静下来。 瞧着龙床上只余最后一丝气息的一代天子,他撩衣下跪。 “成...成了吗?” 皇帝艰难地开了最后一句口,浑浊的一双眼几乎只剩一条缝。 “回陛下……” 余公公咽咽口水,高声回道。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殿下礼成,已送入洞房——” “好...好啊...” 皇帝用最后的力气,拍了拍发妻的手,含笑闭了眼。 余公公山呼一声,深深叩了首。 哭声四起,响彻云霄。 他知道,明日这江山,便是新主了。 第48章 被安放在婚房里,身子挨上那软软的喜床,符柚刚刚松下一口气,随即又吊起来。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是可以坐会歇会了。 可这坐得是喜床呀。 嬷嬷婚前教的那些东西历历在目,她只稍稍想上一想就羞得满面通红,更别说一会等李乾景进来了,她该怎么面对他。 她若说不想,他也不会强行欺负她吧。 虽说是不喜欢,但到底一起长大,她对这位竹马的品行,还是些微有那么一点信心的。 只是既成了婚,再怎么拖还不是迟早的事。 况且幼时进宫时,也听皇后娘娘讲过,妃子抢在她前头有了皇子,她日子过得并不好,直到有了李乾景才彻底安顺下来。 那还要生孩子呀。 他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这般想着,小娘子更绝望了,委屈地眼泪噗哒噗哒直往下掉,将那上好的苏绣嫁衣哭湿一大片。 要怎么办呀。 她好想江淮之,也好讨厌江淮之。 明明等了他那么久,他又跑到哪里去,此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去御书房找李乾景的时候,他敢见她么? 哭累了,她随手往身后一掏,就着那顶好的红枣与花生,勉强垫了垫肚子。 一整日没有吃东西,她真的饿坏了。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累着了,她总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在这里坐得越久,那种难受就愈发重,到后来还偶有几分刺痛感。 她有些奇怪。 该有嬷嬷进来嘱咐两句话的,可都这么久了,怎么一个人也见不着? 符柚小手有些不安分了。 那大红绸布的盖头闷得她呼吸都不舒服,她悄悄捏住个边,正待一拽,门口忽然就有了动静,吓得她赶紧将双手叠在身前放好了。 一定要好好跟李乾景谈一谈,她想。 她杀不了人也玩不了权力,想要什么,只能用一腔真诚去争取。 解决完守着婚房的婆子丫鬟,又嘱咐了江唤去备车来,江淮之这才匆匆赶来,轻轻推开了那道厚实的木门。 陛下已然驾崩,这是他刚刚收到的消息。 那道由他草拟,由陛下亲手下御印的圣旨,也已在在场宾客手中传了个遍,等他收拾好外面的事情,赶过来找柚儿的时候,尚且还能听见那座大殿里人声鼎沸。 第103章 死无对证了。 明日,这全京城的说书人,都会按照他写好的故事,细细讲给京中每一个人听。 一切都好,就是让她等太久了。 只是一眼瞄到床铺上的几只花生壳,他没有忍住,轻笑出声。 小娘子乖乖坐在床边,听得这细微的声响,不由得呼吸一滞。 好...熟悉。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还没有猜出来么?总是那么笨笨的。” 清冽又熟悉雪声响在耳畔,符柚双腿一软,不敢相信地抬起头。 依旧是什么也看不见,可那眸中水雾疯了一样地涌现,将那半红不黑的目之所及处惹得模糊。 所有的怀疑与遐想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也跟着彻底打开了她心底那道口子,让那万千欢喜与无尽委屈肆意地奔流出来,化作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的眼角大颗大颗滚落。 真的是他? 她嫁的人,真的是他? 可他为什么才来。 她真的以为,过了今夜,她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殿下,和他再也没有半分关系,不能再有半点牵扯。 他来得好晚。 她好生气,好委屈。 眼前骤然明亮,淡淡的雪松香气也将那闷闷不流通的空气彻底换掉,她朦胧着一双泪眼瞧过去,恰是如明月似星子的一张俊朗面庞。 那一袭大红色的金绣蟒纹广袖喜袍,明晃晃地衬出了他眉眼间的温柔,也化作了她眸中那一抹欣喜与羞怯。 “怎么……是你。” 小娘子含娇带羞,滚烫的泪珠晕染了那精致娇艳的新嫁娘妆容,像极了一颗刚从水中捞出来的小荔枝,白嫩的脸颊偷了几抹牡丹花尖的红,一笑就浅浅旋出个梨涡儿来。 “是我,一直是我。” 江淮之温下声音,将她被打湿的乌发细细理整齐。 “从你的手被握住那一刻,就是我。” “你怎么不说话。” 她委委屈屈的,开口仍有些呜咽。 “我猜着像你,可我感觉不可能,我一直以为,进来的会是李乾景……” “我与他都说好了,从今以后,他不会再来打扰我们。” 他温柔地哄着她。 “都怪我,起了些幼稚心思,想着给你些惊喜,却让你难过成这个样子。” “我不难过。” 小娘子抽抽搭搭,不肯承认。 “我是...我是高兴!” 她小心翼翼擦擦眼泪,似乎生怕那妆花了一般,却又按捺不住,整个人忽然就扑进他怀抱里闹腾起来。 “你怎么才来呀……你去做什么了呀,呜……” “我当时知道婚期提前的时候,当真是吓坏了。” 江淮之细细将这些时日的所经所想,一字不落地讲给她听,直听得小娘子瞪大了眼睛,心跳得飞快。 “你利用二皇子?” “你威胁李乾景?” “你还假传圣旨?!” “咳咳。” 他低低咳了声,面上微燥。 “小点声,也不用每一句都重复吧。” “你也太厉害了,先生!” 结果小娘子根本就没觉得他半点缺德,反而换上了一副星星眼。 “不愧是我喜欢的人!” …… 他这桩桩件件的罪名,哪一项拎出来都是足够掉脑袋的,可她似乎分毫不在乎,只一心一意地夸他捧他。 真的好可爱。 她天生就该是这个天真单纯的模样。 “好了,不哭了。” 江淮之大着胆子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肢。 “以后的每一天,你都可以见到我。” “好呀!” 她小脑袋故意蹭了蹭他胸口。 “那我们以后,就住在京南那处府邸吗?和萦月他们离很近。” “暂时先住在那里吧,我并不想住宫里,若有更好的宅子,我与你一起看。” 他的手在她背上无意识地滑着,惹得她酥酥麻麻的。 “给柚儿的聘礼,比乾景给的只多不少,待柚儿回门的时候,可以清点清点瞧一瞧。” 顿了顿,他又道。 “至于你院中收的那些东宫聘礼…我命人尽数退回去了,这个可就不能好奇了。” 小娘子扑哧笑出声来。 “先生吃醋啦?” “…没有,我哪里会吃醋。” 她那温热的呼吸萦绕在他的脖颈处,本就引得他微微发热,被这样调皮一问,更觉浑身发烫,说出口的话也未经斟酌。 “什么先生…唤夫君。” 那呼吸瞬间便加速了。 符柚那一双亮盈盈的乌瞳只瞄向他一眼,便不敢去瞧了,惹得他顿生些坏心思,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勾,竟将她的下颌轻轻抬起来。 这下,那乌瞳内,只能倒映他的影子。 “唤夫君。” 是温柔却又不容拒绝的嗓音,撩得她心口痒痒的,羞得直想躲,却被人稍稍用了力道控制住,逃也不知逃向哪。 他怎么敢...这般大胆的! 是被那一纸婚书彻底解封了么? 第104章 可她平日里那般胡作非为,真真事到临头却臊得要命,只是那力道刚刚好,足以让她目不转睛看向他,却也不至于弄疼她,好像刻意与她僵持一般,不开口绝不松手。 小娘子无法,通红着鼻尖,小声哼唧了两个字。 “听不清。” 果然,江淮之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反倒眸间划过一丝促狭。 “平常闹腾的时候,声音不是很大么?” “呜....欺负人...” 符柚哼唧着,仿佛溺入眼前人那温泉一般的眸子里,兀自挣扎几番,终于害羞地闭上了眼。 “夫君……” “还是听不清。” 小娘子要闹了。 “夫君!夫君!夫君!” 她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喊着,下一秒,那一开一合的朱唇,竟被人用力堵上! 微凉细腻的触感传来,她一时连睁开眼睛的勇气都没有。 那吻不似他平日里清冷克制的做派,仿佛一碰上她的唇,就像泄洪的河堤般找到了倾泻口,裹挟着滚烫与炽热,好似狂风暴雨般瞬间将她淹没。 他吻得猛烈又认真,一手轻轻拖住她的小脑袋,另一手扶在她腰间,爱意尽情喷薄的几个刹那,他没忍住使坏,在她腰肢处用力掐上了几把。 是他的了。 柚儿是他的了。 他从来没料想过,这样恣意的一吻,几乎挑起了他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也将那多年的禁欲克制彻底撕个粉碎,唤来头沉睡多年饥饿万分的野兽,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娇媚可爱的小娘子啃咬殆尽。 江淮之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他便不进来了。 直接将她送到府上,岂不是更好一些。 他缓缓松开唇,怀中的小娘子仿佛一下子脱了力,软绵绵地倒到他肩上,眸光迷离,眼眶发红,那道朱唇更是微微发了肿,正浅浅喘着气,好似被欺负狠了。 “我们回家。” 他哑着嗓子开口,瘦削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将不自觉流出的泪水擦了干净。 可符柚没有回应他。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她似乎突然间难受极了,那骤然加重的呼吸一反常态,好看的圆眸里愈发空洞,好像在看着他,又好像什么也看不清。 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胳膊,她忍不住了,猛得一呕,瞬间吐了他满身的血! 随即,便恰如一张薄薄的纸片,悄无声息地落下,昏在他的胸前。 江淮之瞳孔陡然放大。 “柚儿!!” 第49章 他自认他从未有过这般失态的时候。 将太医拼了命地嘶吼过来,江淮之眼瞧着那大门关上,双腿发软,无助地顺着廊柱滑落到地上。 那是毒。 她的症状,只一眼他便能瞧出来。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可她究竟什么时候中的毒,还不偏不倚被人算在原定的婚礼前一日? 都怪他倏忽。 这里闹得动静太大,李乾景听闻父皇噩耗后几近崩溃,又在进宫途中听人传了小柚子中毒之事,生生勒马掉转了头,实打实一拳砸到人肩膀上。 “孤把小柚子交给你,短短几个时辰她是怎么昏迷不醒的?!” 江淮之连看都没看他,似乎根本没有心思同他争辩。 “殿下这一生气就打人的毛病,不好吧。” “孤管你好不好!” 他几乎暴跳如雷。 “小柚子要是有事,孤让你们整个江家陪葬!” 江淮之叹了口气,将头痛苦地靠紧廊柱,仰面阖目。 爱怎么样怎么样。 生气发火哪里解决得了问题。 他在细细盘算这些时日符柚去过的地方,接触过的人,若是届时需要解药,他必须第一时间将人抓来。 “她这几日,都在府上待嫁吗?” 他紧锁着眉,沉稳的语调仔细听来,尚发着一丝颤。 “小柚子不在府上能在哪?!” 李乾景嚎道。 “都这个功夫了,你在讲些什么废话!” “把嘴闭上!” 廊柱下骤然爆发的一阵呵斥震得少年后退两步,瞬间噤了声,自小对眼前人刻在骨子里的敬畏时至今日也没有减轻分毫。 辛夷作为陪嫁的丫鬟,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殿下、大人明鉴!” 她开口一下子就哭了。 “我们家小娘子这几日都在府上学新嫁娘的礼数,老爷夫人看得严,寸步都没让她离开过相府,小娘子的一应吃食奴婢都亲自试过,不可能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不是相府,那她最后一个去过的地方,便是我京南的府上了。” 江淮之思索着,面色更为不善。 “你京南还有府邸?” 李乾景被他一句话骂得也冷静下来,也跟着反应过来眼下什么最重要。 “嗯,她去过很多次。” 他站起身,眸中微冷。 “你守一下她,我去去就回。” “用不着你嘱咐。” 少年没什么好气。 “小柚子在孤这里不可能有事,你别给孤墨迹。” 第105章 没再多言语,江淮之自东宫打马而出,一路狂奔,一副剑眉凌厉如刃,将夹道的人群骇得纷纷避让。 柳嬷嬷听得动静,匆匆迎上来,撞上那一双忽然阴冷的眸,心里不由得颤上一颤。 “公子怎得今日这么早便回府了。” 她瞧见他身上大红色的喜服,说话间微微一滞。 “公子这是……” “你给柚儿吃了什么。” 他语气低沉得厉害,顷刻间掐住她脖颈的一双手,暴露了他难抑的怒意。 “奴婢...奴婢...” 柳嬷嬷的瞳孔肉眼可见地放大,下意识挣扎着,似是难受得紧。 江淮之手稍稍一松,她上了年纪的身子就笨拙地滚到地上。 “即便是父亲母亲伤害她,我也绝不允许,何况乳娘。” 他眸间余怒未消。 “不要将我想得太好了。” “奴婢只是不想眼瞅着公子沉沦下去!” 柳嬷嬷哭喊道。 “自从有了那符家小娘子,公子声誉也不要了,前路也不要了,甚至搬出江家与家主抗衡,奴婢瞧着揪心,一心想盼公子好,才出此下策!” “你所谓的盼我好,便是在我的新婚之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人七窍流血?!” 他这一句怒吼,惊得她半晌回不过神来。 “您说……什么?” 嬷嬷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您今夜娶了符小娘子?…难怪,方才江唤过来拉走了那满院的东西,奴婢还当不要了...” “解药。” 江淮之一张脸冷得发寒,失了问罪的耐心。 “想活命的话。” 柳嬷嬷瞧见他的样子,自知害了自己家的女主人,也不敢再造次了。 这毒药烈得很,是她卖身入江家之前,身上就有的。 那时她唯一的孩子生下来三天便早夭,夫家嫌她晦气当场就将大门落了锁,为她瞧病的大夫怜悯她,在她百般哀求之下给了她这瓶毒药助她一了百了。 医者仁心,即便她不要,那解药还是塞到了她手上。 只是寻短见的路上,她偶然听闻江家为三公子原备的乳母忽然起了高烧,想重金求一位奶娘替着喂上两日,她稍稍一恍惚,便随着人流一道去了。 倒也不是为了那笔重金,只是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她听到那三公子昼夜啼哭,一时起了慈母之心,怎料江家人待她极好,供她吃住还不算,那江夫人听了她的遭遇,还送来不少补品安慰她珍惜性命。 那毒药便一直留到了今日。 只是不知,毒药药效虽未过,解药可还管用。 柳嬷嬷颤颤巍巍地将一只小白药瓶递到江淮之手上,任由江唤将她用力制住,跪到了小主人身前。 “从哪来,回哪里去吧。” 江淮之薄唇动动,终究还是没忍心要了人性命。 “江家不需要你。” 悲恸的哭声断断续续从身后传来,江淮之翻身上马,再也未看这座空无一人的宅邸一眼。 他赶回东宫时,太医正正好从屋里头出来。 “回禀殿下,符家娘子身中之毒乃京中医馆常有的烈毒,是为百病缠身难以善终的将死之人备下的,解药不难寻,只是威力极大,下官需花些功夫去城中医馆问上一问……” “用这个。” 江淮之焦急的一道声音生生打断他。 “快一点。” 李乾景瞄了他一眼,提到口子上的心才终于稍稍放了放。 “还是你及时。” 他瞧着都要急坏了。 “是孤幼稚,险些耽误时间。” “我的夫人,自然自己救。” 那医官接过药瓶,反手递给了手下的小官,看着屋门重新关上,才朝着他们二位重新一拱手。 “方才下官有话,并没有说完,此药为将死之人留了几日肆意挥霍的时间,但一旦毒发威力极大,即便及时服了解药,符家娘子的身子也未必能如以前一般好。” “她会怎么样?” 江淮之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不顾礼数,箭步上前就握住了医官的手臂。 “你不必避讳,尽数告知我。” “大体上还是无碍的。” 医官迟疑了下。 “只是难免会虚弱些,季节交替更容易生病,还有...”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他想了想。 “符家娘子今日新婚,本不该如此讲,但下官不敢欺瞒,此后若是生育...怕是比以往更困难些。” 江淮之嵌入掌心的指尖微微松开,总算是稍舒口气。 还好。 她没事就好。 只要在他身边,天冷天热,他定会为她留心。 只是还未开口道谢,身后蓦然传来一道嗤笑。 三人齐齐转头抬眼瞧过去,恰见皇后娘娘一袭苍白的丧服,凌厉着一副眉眼快步走过来。 “本宫道是景儿这许久未进宫是在耽搁什么,原是太傅大人在此欺上瞒下,竟敢夺了我儿的婚事,还蒙骗于陛下!” 她眸似苍鹰,凉凉地勾过在场之人。 第106章 “本宫不是个傻的,莫要拿什么圣旨来糊弄本宫,那旨意若真是陛下下的,你又何苦串通余公公在他临终之际粉饰太平让他宽心!” 江淮之轻笑一声,勾勾唇角。 “到底还是皇后娘娘聪慧些。” “母后,您说什么?” 李乾景向后一个踉跄,隐有怒意。 “父皇根本就没授意小柚子改嫁,是有人在假传圣旨?!” “假不假传的,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关系!” 皇后冷笑道。 “你父皇驾崩,明日你便要准备登基大典,这道圣旨本宫便允他假传了,一个坏了身子的女子,哪里比你那太傅大人来得值钱。” “母后,您何时开始讲话这般难听的?!” “本宫为你操碎了心,哪里顾得上这些儿女情长!” 她甩开了朝自己扑来的小儿子。 “是,本宫打小就觉得柚儿这孩子讨喜,可她行为不端伤透了本宫的心,本宫却还念着丞相的情允了你二人的婚事,听闻你今夜婚礼有变,还想着赶来为你主持公道,可谁知赶到这里,却听一耳朵听得这样的消息。”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她一双凤目,挑了挑。 “难以有孕的女子,坐不得这皇后的位子,本宫替你另择好人家的姑娘,这份人情,本宫就卖给太傅大人了。” “那倒还多谢皇后娘娘了。” 江淮之那一贯示人的笑意里,读不出他真实的所思所想。 “臣辅佐太子殿下登基,自然是板上钉钉之事,只是拜堂之礼已成,她已是臣的夫人,还望娘娘口下留情,莫要寒了臣的心。” 他说出口的话谦卑又挑不出毛病,细细品来却有些不折不扣的威胁。 “有劳,帝师大人了。” 皇后打理后宫多年,又怎能听不出,只冷冷睨过去一眼。 “景儿,随本宫去送你父皇。” 少年眼神空洞,将这一来一往的话尽数收入耳中,眸间颇有些哀莫大于心死的黑暗。 他早就知道,皇家是不讲情谊的。 可这样百般算计千般利益像一座大山硬生生砸到他和他喜欢的人身上时,他忽然就觉得今夜的夜风好凉好凉。 他坐上那个位置,或许自此之后,风再也不会暖了。 被母后用力拽走时,他听到屋内有了一声熟悉的低咳。 也眼睁睁地瞧着,江淮之推开人,急急唤着她的名字冲了进去。 小柚子醒了吧。 还好... 她一直有人照顾。 第50章 翌日天亮,李乾景的登基大典,身为帝师的他没有出席。 似乎自先帝驾崩之后,宫里的那股暗流便没能停歇过,兵戈相接之声化为粗壮的一颗烛心,将那皇宫燃亮了一整夜,日出破晓之刻,借着初升的日光,也只能勉强瞧清那一地燃尽的火把,与七横八陈的具具尸体。 李乾景是稳坐了十几年东宫的正统太子,登基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手握三大将军府势力的二皇子,心底自有些想法,近日来又得了太傅的游说,误以为有了助力,总要在天亮前争上一争。 只是看到他兵败时不甘又憎恨的神情,江淮之也很遗憾。 他原本也只是在利用他。 既然得到了柚儿,他当然要让他自己的学生去坐这个位置。 柚儿醒后几乎还是睁不开眼,他将她匆匆抱上马车送回了府,把江萦月与江唤一道喊来照顾她,他才稍稍安心些。 但万事已毕,这登基大典,他实在是没心思参加了。 迎着清晨一声声嘹亮的鸟鸣,江淮之拖着沉重的身子,终于赶回来推开了府门。 “姑爷回来了。” 是她的陪嫁丫鬟辛夷。 他似乎还没习惯这样的称呼,微微滞了一秒。 “嗯,柚儿还好么?” “小娘子醒着,江七娘子正给她喂粥呢,奴婢这是出来寻些炭火。” 辛夷恭恭敬敬答道,因不自在而稍有些怯意。 她根本就没想到,自家小娘子的婚事会在拜堂之前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就跟她以为在喜房前等着迎的姑爷是太子殿下,结果等来的却是如今的帝师大人。 听闻是圣旨赐婚,她一个陪嫁的丫鬟又哪敢质问,只是在婚前她对这位正经姑爷的态度一贯说不上好,甚至也曾出言相讥,如今同在一个屋檐下,难免尴尬。 “辛苦。” 江淮之淡淡颔首,似是读出了她心里所想。 “柚儿从前许的是乾景,你对我有敌意乃人之常情,眼下不必太过介怀。” 他眼瞧着她惊讶地抬起头。 “这座府上没有丫鬟婆子,也没有膳师账房,你若有空,去拿些银子,寻些稳妥之人,里里外外都安置一下,柚儿在我面前常夸你,我信得过你。” “奴婢……” 辛夷听得几乎称得上热泪盈眶,心下一暖,就正正经经跪下行了个礼。 “姑爷以德报怨,胸怀坦荡,奴婢定不负您所托。” 自古跟去陪嫁的,在人家家中的地位总是微妙,说也说不上几句话,一条性命全凭自家小姐恩宠盛衰,哪有第一天去了,就给个掌事丫鬟位子的。 第107章 对于她们这种下人来说,光是这三言两语的信任,就已是天大的恩情了。 “去吧。” 江淮之轻声嘱咐了,掀起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冬日暖帘,进了那间炭火烧得极旺的屋子。 见他来了,江萦月忙站起了身。 “二哥哥。” “辛苦月儿了。” 他微蹙着眉坐到床沿,替卧床的小娘子掖好了被角。 “可舒服些了?” “还好……” 符柚开口弱弱的,依旧没什么精神。 “我刚刚喝完粥,感觉胃里头舒服多啦。” “等会还要喝药呢。” 江萦月在一旁补了句。 “粥都做的甜粥,药苦些也正常,对吧?” “萦月,你又笑话我喝药的样子!” 小娘子的脸一下子皱巴巴的,委委屈屈哼唧着。 “你欺负嫂嫂...” 此言一出,两兄妹皆是红了脸。 “你...你个坏柚子,臭柚子!” 江萦月跺跺脚。 “你当就当了,长辈分就长辈分了,怎么还带让我喊的!” “我什么都没说呀!” 小娘子登时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故意撇撇嘴。 “你听错咯你听错咯。” 惯会斗嘴。 江淮之不禁莞尔,一整夜奔波忙乱仿佛都被这几声银铃般的笑洗了干净。 “好了。” 他温温柔柔出言制止了两个小姑娘。 “月儿去瞧瞧药,煎成了就给你嫂嫂端来。” “二哥哥,你也坏!” 江萦月听得直羞,娇声嗔道。 “才不跟你们在一个屋子里待着,我去找阿唤!” 屋内静下来,江淮之抬手抚上她的小脑袋,俯身在那额上落下一吻。 “久等了,柚儿。” 他声音清冽,却难掩疲惫。 “夫君回来晚了。” “没有,我知道你去干大事了!” 瞧见他那张脸,小娘子身上才稍稍提了些劲。 “我中毒的事情,萦月都和我讲了,我也才知道柳嬷嬷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 “你一贯天真单纯,哪里会防备人。” 他眸中有歉意。 “我孤身行走半生,也没什么信得过的朋友,还好有妹妹和你的那个丫鬟,不然哪里敢舍下你一整晚。” “我真的没事的,夫...夫君不用担心。” 她说着说着,小脸还通红上了,连忙转移了话题。 “是李乾景登基了吗?” “嗯。” 江淮之颔首。 “以后见了他,要称陛下了,不可以再喊他的名字,好不好?” 除却基本的君臣礼数,他也暗藏些小私心。 一声声陛下唤着,她与乾景之间也便彻彻底底隔阂开了。 “好!” 小娘子很乖。 “那江家呢?” “事情太多了,我还没顾上回去处理。” 他叹口气,连日来的琐事几乎在他脑中拧成了一团麻。 “现任家主理所应当是我,但也只来得及传信让母亲帮忙打理,至于父亲和我那几个兄弟的安置...再议吧。” “夫君好辛苦。” 她鼻尖抽搭两下,微微泛了红。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你忙就好啦,家里有我呢,肯定全给你搞砸了。” 江淮之反应了两秒,才琢磨过味来。 “胡闹。” 他眉眼含笑,佯装要去挠她的痒。 “若是脑子累坏了,还真反应不过来你在这里使坏。” “夫君笑啦!” 小娘子在他的陪伴下力气恢复了不少,圆圆的一双葡萄眼满是调皮。 “柚儿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 他温和应着,握住她不安分的小手。 “都不重要,把柚儿照顾好,才是第一要事。” 江萦月端着煎好的药自门外进来,顺耳听到这话,酸得牙都快倒了。 “救命呀二哥哥,原来你还会说这样的话…” 江淮之瞬间噤了声,脸上发烫。 "进来也不知道敲门,谁惯的你。" “哥哥惯的我,嫂嫂带坏的我。” 她故意揶揄他们,主打一个自己羞红了耳根也绝不让他们好过。 “萦月...” 符柚摆出副哭脸,连连告饶。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别坏了,你明明是最端庄守礼的大家闺秀,怎么成这样了现在!” “说过了呀。” 七娘子将那药碗摆到人跟前。 “某人带坏我,害我被哥哥训,罚你把这碗特别特别苦的药一口气喝了!” “你怎么知道特别特别苦!” “我替你尝了一口。” 江萦月打趣道。 “若不是这些年学得礼仪规矩都刻进骨子里了,真得当场吐出来不可。” 符柚顺势往墙那边一歪,蔫了。 “不要,我不喝了……” “每次都这样,哼。” 江萦月果断站起身,瞄了一眼自家哥哥。 “你快好好哄她,阿唤刚刚把小柚子的嫁妆从东宫运回来了,我陪着辛夷收拾收拾。” 第108章 “不用。” “不用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江萦月打量了哥哥和忽然出现的辛夷一眼,好看的一双柳叶眉皱了皱。 “为什么不用?” “你是我妹妹,又不是来府上干活的。” 江淮之先开了口。 “照顾柚儿本就麻烦你,这些杂事劳心劳力,等丫鬟都置办齐了再说吧。” “哥哥你别跟我客气。” 江萦月温婉一笑,眸间倏忽携了几分羞怯。 “月儿和阿唤的事,还不是得...麻烦哥哥嘛。” “合着你是来我这里卖乖。” 江淮之无奈道。 “罢了罢了,随你去吧。” “真的不用。” 辛夷弱弱地出了声。 “奴婢真的真的一个人打理就够了,而且那嫁妆特别多...诶,你这人怎么把箱子都搬过来了!” 她只当江唤是个普通的护卫,见状险些炸了毛。 “搬过来不是更方便么?” 江唤一贯低沉的声音里似有疑惑。 “我们家小姐要打理,哪有她亲自跑去后院的道理?” “那也不能在小娘子卧病的屋子前堆得满满当当的吧!” “隔壁不还有一间么?” 江唤并没有相让。 “放隔壁屋子里清点,还省着我们家小姐走动得累,你这是挡路了,我才先堆到这里的。” “这嫁妆,有何不妥么?” 江淮之瞧出了其中端倪,沉了沉声走过来。 “姑爷,没…” 辛夷眼睁睁瞧着他不偏不倚,蹲到了那刻着鸳鸯戏水图样的梨花木箱子旁。 别的金银首饰箱子都是用上好的檀木制成的,唯有这一箱不一样得很明显,自然也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修长的手指将那锁轻而易举打开,视线淡淡落在那杂乱的小玉簪、小画板和小裙子等一片陈旧的物什上,江淮之不动声色凉了凉面色。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这簪子是什么?” “回姑爷,是太子殿下送给小娘子十岁生辰的贺礼。” 辛夷小心翼翼瞄了他一眼。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这画板呢?” 不用问了,那上面的一对少年少女一瞧便知晓是谁,画工还明显是他自己教出来的。 “那这裙子?” “回姑爷,是...是小娘子七岁生辰那日,太子殿下专门找人定做的两套...两套一模一样的情人衣袍,这是小娘子穿的那一件。” “这信?” “回姑爷,这...这是太子殿下有次惹怒了小娘子,亲笔写的道歉信,您还是别拆了…” 后面的东西翻也不翻了,梨花木箱盖被重重扣上,江淮之站起身,脸色沉得能结冰。 “还清点什么,都扔了。” “是…是,奴婢这就去!” 坏了。 都说了不让翻。 这下吃醋了吧! 第51章 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休沐日,小娘子带上江淮之,欢天喜地回了门。 彼时她身子已经好了大半,日日喝的不是萦月的鸡汤,就是辛夷的大补粥,直喝得她在一个清晨流了鼻血才罢休,好在眼下瞧着已然与毒发前差不上太多了,这才将拖了许久的回门宴提上日程。 爹爹与夫君同朝为官的好处这就体现出现了。 他们是同一天休沐的,日子好约得很。 符柚换了身鹅黄色银绣百花穿蝶小纱裙,小手扒开马车的蓝绸帘,满眼欣喜地瞧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当心受了风。” 江淮之果然出言制止了。 “不会呀,今天很暖和的!” 饶是嘴上如此说,她还是乖乖放下了帘子。 “你看,我都穿上这么薄的裙子了。” “是因为来回都坐马车,才允许你这样穿的。” 他轻轻将她揽过来。 “我嘱咐过辛夷了,若是你病没好就穿薄了去街上乱跑,定要告知于我的。” “辛夷最近狗腿得要命,都快成你的人啦!” 小娘子揶揄着。 “萦月最近也就饭点过来,瞧一眼我就去江唤的铺子里和他吃饭去了,我再不快点好起来,都要长毛了。” “月儿在替我处理一部分江家的内务。” 江淮之微弯唇角,笑着同她解释。 “家中近来忙乱,待我收拾齐整,正式带你去江家看看。” “萦月处理吗?” 她瞬间换上了一双星星眼。 “好厉害呀,怪不得我总觉得她有点疲惫,但是好像又很高兴的样子。” “嗯,月儿不外嫁了,能力又在那里,我信不过旁人,自然要劳烦她多一些。” “那江家人会听吗?会不会为难她呀?” “自是闻所未闻,传进我耳中的难听话也不在少数,只是我是家主,就算是父亲也拿我无法。” “萦月书读的好多,还出过好几本文集,我一直觉得她去人后院里相夫教子很可惜的,还好夫君愿意顶着压力让她试试,她肯定能做很好的!” 小娘子絮叨着,瞧着也开心坏了。 “诶不对...夫君方才说什么?萦月不外嫁了?那就是你同意她和江唤了!” 第109章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小耳朵倒是尖。” 江淮之忍不住伸出手,点点她那小鼻头。 “不许胡乱说话,我还要再考察至少三个月。” “不说不说,肯定保密!”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闹着,相府很快便到了,江淮之扶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从马车上一点点带下来,那谨慎的模样好似她身怀六甲一般,她瞧着便咯咯直笑。 最宝贝的女儿回门,饶是对这女婿颇有几分微词,符从南与安阳长公主还是亲自出来迎了,见到她那粉扑扑的小脸蛋,长公主才稍稍放了些心。 “下人们传你中毒一事,都快给娘亲吓坏了,可你成了亲迟迟不回门,娘也不好去夫家寻你,只得日日从辛夷口中打探消息,如今见你没事,这悬着的心呀,才落下来。” 她念叨着,直听得小娘子眼眶都红了。 “娘亲,对不起...” 符柚险些哭出声来。 “我也想赶紧回家来,可是前几日身子好难受,怕回来娘又担心...” “好了好了,没事的。” 长公主揽着她,瞧着她那绾起的乌发,难免欣慰。 “真是长大了。” 她们这边一片母慈女孝,可后面的氛围就不那么好说了。符从南拉着一张脸,负手跟着往主厅里走,良久才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帝师大人位高权重,我这回门宴备了少说有七八日,这才肯分心赏脸我相府?” “符相言重了。” 江淮之淡淡一笑,没好跟自己的岳丈斗嘴。 “小婿也恐柚儿来回折腾又受了风寒,不得已才拖到今日,失礼万分,也难怪您教训。” “哼!” 符从南一甩衣袖。 “你这自称换得倒是快,你以为我不知,我女儿是如何被你骗到手的?” “大人做了多年先帝的心腹,自是瞒不过您的眼睛。” 他紧随其后,不偏不倚落后半步。 “小婿也谢过大人,未当众戳穿这阴诡手段。” “假传圣旨,诛你江家九族都算轻的!” 虽官职低人一品,符从南倒是实打实摆上了架子。 “只是幼帝登基,为稳我大靖江山,我不屑于为难你,但你若敢对我女儿半点不好,我拼了家底也得罗列罗列你那一众好罪名!” “大人且宽心,小婿承诺珍爱柚儿一世,永不纳妾,与她携手共赴白头,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江淮之清冽干净的雪声,坚定发下这样的毒誓,惹得符从南也瞄了他一眼。 “嗐,说到底,我也不过希望柚儿过得好罢了。” 符相稍稍软了软语调。 “当日在宫门处,我便怀疑这旨意的真伪,可陛下亲口放弃柚儿那一刻,我忽然便觉身上的血,都冷了冷。” 他终于肯说出了这些话。 “我知道,柚儿对不起陛下,可那时他若还想争上一争,我定会全力相助,你在朝中的势力虽根深蒂固,手段也称不上干净,可我这几十年,到底也不是吃素的,舍命与你硬碰硬,未必赢不了你。” “况且柚儿毒发,千钧一发之际,太后娘娘说的那番话,太让人寒心了啊。” “...您听到了。” 江淮之自然记得。 “前朝后宫里浮沉之人,难免会将利益放在第一位,您莫要因此气坏了身子。” “我知道。” 符从南偏过目光,静静打量着这位他曾经最欣赏的帝京第一才子。 “江家世代为帝师,亦不可无后,若柚儿当真...你要纳妾,符家不怪你,也理解你。” “不会的。” 江淮之温和笑笑,重申了他的承诺。 “江家选拔历代家主的方式,我早有不满,也有意改变,传承江家风骨的责任,我自会一力相担,但绝无可能让柚儿为此作出任何的牺牲。” 符从南重重叹了口气,一脚迈进主厅,面色却是稍舒。 “所托良人,为人父母,到底心安啊。” 厅内早已备好了上好的茶水,长公主与小娘子并她的哥哥嫂嫂正坐那闲谈,瞧见他们进来了,这才连忙站起来。 “怎得走这么慢,我们早都聊过一轮了。” 长公主比符相想开得更早些,既然已经当众拜了堂,女婿又是个门当户对的,再加上女儿也喜欢,她没有理由再硬要棒打鸳鸯了。 虽然暗地里也瞧不上江淮之那伪造圣旨夺人所爱的手段,但知道女儿在他那里过得好,做娘亲的心里头也放心。 说白了,以帝师世家自立国以来就屹立不倒的地位,除却皇室能胜其三分,京城上下大大小小的家族,哪个不想与江家有姻亲关系。 就算最后没能当上那皇后,她女儿嫁个江家的家主,也算不上委屈。 只是她那夫君倔了这好些日子,到底是给人脸色看了。 “以爹爹的性子,自是在敲打帝师大人了。” 符慎远心底也门清,笑着开口把这气氛盘活了些。 “我们符家的女婿向来在爹爹这里讨不到什么好,二妹妹嫁人的时候,我可就领会到了。” 第110章 “胡言乱语。” 符从南面上险些没挂住,连连斥了一声。 “他抢走我女儿既定的姻缘,我还说不得他两句不成?” “自然说得。” 江淮之眉眼温善,也含笑将话接过去了。 “丞相大人对小婿有意见,乃人之常情,今后的日子,我该待柚儿更好些才是。” 一番话说的小娘子有些羞了。 “爹娘面前,你别说这些胡话。” “你还羞上了。” 她嫂嫂一眼就看穿了,打趣道。 “这留了许多年的长发都绾成髻了,还怕在人前说些体己话呀?”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小娘子听懂了,慌忙解释。 “嫂嫂你说什么呢…” “瞧瞧咱们家柚子,这小半个月不见,真是觉得长大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符慎远嘴上也不饶她。 “近日咱们家喜事多,我也刚刚调到礼部任侍郎,那一篇岭南治水的策论交上去了,也不知帝师大人瞧过没有。” “看过了,只是恰好撞上休沐,还未来得及还你批注。” 江淮之温和颔首。 “是不错的,只有一两处不妥,我明日派人放到你案上,你若有意,今夏岭南这一趟,便让你去忙一忙。” “自是有意,如此就多谢大人了。” 符慎远面上一喜,连忙拱手一礼。 他是个聪明的。 岭南那一趟他的确想去,只是正正好在这个节骨眼提出,便是清楚大家族联姻最讲求的即为资源置换,江淮之不可能于回门宴上当众拒绝他,而爹爹见他得了好处,对小妹这桩婚事也能少些难听话。 果然,符从南神色和缓了些,低咳一声。 “都坐吧,家宴,边用边聊最好。” 小娘子乖乖落了座,自然而然坐到了江淮之身边。 她还记得不久之前,坐他身旁的事还是偷偷摸摸朝大哥哥讨来的,如今却是光明正大了,想来时间过得也真是快。 “有劳长公主殿下,还记挂着小婿喜爱这一道樱桃肉。” 江淮之看着眼前摆好的菜肴,微微客套。 “无妨,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安阳长公主也跟着笑道,用了几口便顿了筷。 “近来本宫那侄子刚刚改了国号,想来诸事繁杂不好打扰,若得了闲,也不知帝师大人可否愿意为小女去请一道诰命,叫她也沾些光。” “殿下讲话太客气了。” 他顺手拿过符柚的小碗,为她布着菜。 “这本便是应做之事,待国事稳一稳,小半月的光景,小婿便带柚儿进宫面圣。” 正安安生生饮茶的小娘子险些喷出来。 进宫面圣? 那不是朝她前任夫婿给她要一个诰命夫人的名头去吗?! 第52章 这一顿回门宴用得倒是顺畅,即使爹爹时不时还挂着个脸,但基本上没出什么岔子,并没有发生什么她和江淮之被打包丢出相府的事情。 ——虽然这样荒诞的想法,已经被江萦月狠狠嘲笑了三天了。 只是临到终了,她都没找着机会提那什么诰命夫人的事情,天地良心,她恨不得这辈子不再踏入宫门一步,怎么还敢跑人李乾景跟前耀武扬威去! “人有了些岁数,午膳后总想小憩一会,你们也不用在本宫面前晃悠了。” 撤了宴席,安阳长公主笑着打趣道。 “柚儿,带帝师大人四处逛逛去吧,走时与娘说一声就好。” “娘亲最好啦!” 明晓了母亲的态度,小娘子也彻彻底底放下心来。 “那娘亲好好休息,我们随便走走消消食。” 符从南亦对他们微微颔首,便依着习惯独自回了书房看书理政,符慎远嘱咐了妹妹两句,就也带着自家夫人回自己院子里去了,一时周遭安静下来。 春日天气回暖,杏花树下一片青石板路被日光烤得发了些热,符柚好奇地蹲了身子拿手去试,再抬手掌心就沾了好几片粉白花瓣。 “石板都热了。” 她声音甜甜的,尚且带些饱餐后的倦意。 “又快要到最不喜欢的夏天了。” “这般怕热,看来今年府上要多备些冰了。” 江淮之含笑应着,握住她的手腕,一点点将她掌心的花瓣清理干净。 “我没有被符相扔出去,可放心了?” 这话说得小娘子耳根一烫。 “说什么呢...你怎么也知道这事!” “月儿跟我学你来着,说你念叨好几天了。” 他眸中促狭。 “不必多想,就算符相与长公主殿下真的瞧不上我,也不至于做到那般田地的,毕竟同朝为官,江家势力也是值得忌惮的。” “但是我瞧娘亲好像对你没什么意见!” 她蹦蹦跳跳攥住他宽大的手。 “就爹爹一直拉着个脸,好像柚儿偷了他一千万两银子。” “家里随随便便就能偷一千万两白银么?” 江淮之故意道。 “我不知道呀...哎呀你坏,你套我话!” “丞相大人两袖清风百官皆知,我只是使坏逗逗你。” 第111章 他难免有些幼稚起来,却是大大方方承认。 “我迎娶你的做法本就上不得台面,对我有意见是应该的,只是相比之下,他们更希望你幸福吧。” “我肯定很幸福呀!” 符柚小脑袋在他手臂上蹭蹭。 “爹爹有时候就认死理,总觉得皇后之位是最好的归宿,可是与那么多姐妹共侍一夫...我接受不了的,他迟早也会想明白这一点。” “我会让他看到我的努力的。” 他声音温和又坚定。 “相信我。” “嗯!” 小娘子用力点了点头。 她走惯了从主厅回自己院子的路,不知不觉那熟悉的白溪穿石声又清凌凌响彻耳畔,迎着微凉的水汽,小娘子张开双臂,大大呼吸了一口。 “好凉快!” 她今日活泼得要命。 “都没注意到,这是回我饮溪苑的路,夫君要不要去里面坐一会呀?” 语毕,她还不忘调皮。 “走门哦。”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还能再翻墙不成。” 江淮之失笑,想伸手敲打敲打她的脑袋,却被她灵活躲开了。 院落内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尚有几个丫鬟正忙着洒扫,听见动静都匆匆放下水盆笤帚,赶过来行了个礼。 “小娘子,姑爷。” “大中午的,你们也休息一会呀。” 符柚认出来是她原先就用着的丫鬟,连连去扶。 “我以后都不在这里住了,不需要每天都洒扫。” “夫人说了,这座院落永远都是小娘子的家,就算以后大公子掌了家,都不能挪饮溪苑的。” 一丫鬟嘴快,急急就说了。 “前几日三爷房里的乔娘子还嫌天热了闺房热,想搬到饮溪苑来呢,被夫人好生训斥了一顿。” “那不是活该嘛。” 另一丫鬟接了话茬,一脸不屑。 “谁说府上的娘子嫁出去,原先住的院子就必须腾出来呀,我们夫人就是宠小娘子怎么了。” “我不过是住得身上麻烦了些,去和主母讲上一讲,倒让你们在这里嚼上舌根了?” 一道略尖的声线打断了她们的叽叽喳喳,小娘子打眼瞧过去,恰好见符乔正有一搭没一搭摇着凉扇,朝这边挤过来。 “姐姐难得回府一趟,你们不好生伺候着,却在背后说我的不是,若是怠慢了姐姐,有你们受的。” “她们是我房中之人,乔妹妹训话还是注意些分寸。” 符柚心底早生不满,只是按捺住没有发作。 “你若在你那里住得的确不爽快,待天热了,我可以同娘亲讲讲,让你过来纳个凉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便多谢姐姐了。” 符乔盈盈一礼,数日不见,那脸蛋反倒愈显娇媚起来。 “姐姐如今高嫁,乔儿也快到了年纪,平日里劳烦姐姐为乔儿多留意些,便是感激不尽了。” “不太行。” 江淮之忽然出言打断,语气淡淡。 “你要她抱着一沓各家公子的画像替你选,我不允许。” …… 怎么感觉说着说着又一股酸味呢。 小娘子微微汗颜。 “夫君,你要对自己有点自信…” “总有比我年轻的。” 他继续吃着那莫名的飞醋,斩钉截铁地回绝了符乔。 “至于柚儿允你天热时过来纳凉,不过是她心善,可江某并非善类,这里是她的院子,少些在这附近徘徊的功夫,多专注些自己该做之事,莫要次次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字字沉稳,毫不留情面。 符乔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身子一歪险些昏过去。 “帝...帝师大人讲话,恕乔儿一个姑娘家无法承受。” 她兀自委屈着。 “乔儿只是想为自己争上一争,又有什么错。” “进而再一步步利用柚儿的心软,达到你的目的么?” 江淮之淡淡睨了她一眼。 “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从前的那些事情我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但你若再想打柚儿的主意,我绝不允许。” 没有很明显的音调起伏,符乔却从那淡然的一句话里,听出了叫人生畏的威胁。 “对、对不起…!” 她憋红了脸,在一众看热闹丫鬟的嘲笑声里,提起裙摆匆匆便跑走了。 小娘子眨眨眼睛,瞧着身边那位高大挺拔的玉公子。 “夫君生起气来,好像还挺帅的。” “……没生气。” 江淮之日常接受着她的胡言乱语。 “只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你身前凑,替你觉得不值。” 他想了想,还是同她讲了。 “那日我来相府寻你游街的花车,一时不慎听信了她的话,南辕北辙耽搁了许久,这才不得已在东宫拜了堂。” “还有这种事呀?” 小娘子惊讶掩口。 “难怪我当时觉得你来的好晚,都委屈坏了...可是为什么呀,我真的哪里都没有惹到她。” “有些人只往那里一站,便能遭到万千嫉恨。” 江淮之牵过她的手,在小石桥上静静看着桥下潺潺溪流。 第112章 “恰如我那...天真单纯的夫人。” 符柚反应过来,指尖气得直掐他掌心。 “你说我笨!” “笨点有什么不好。” 他温和打趣道。 “我还能给宠得更笨一些。” “再笨就真一点脑子都没有了!你就不喜欢了!” “我喜欢,怎样都喜欢。” 他的声线比那溪水还要清冽三分,偏不知羞地说着臊人的情话,仿佛乐见于她那白皙的小脸染上红霞。 “你不会拒绝的,我都替你拒绝。” “你不愿意做的,我都替你去做。” “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微冷的雪松香气渐渐近了,小娘子的眸光也忽然被熏得迷离,红扑扑的脸颊滚烫了许久,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好”字。 可是这是在相府。 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再说这样的话,江淮之一手揽她入怀,那薄唇下一瞬就落了下来,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那桥下的溪流也不再安安静静流淌,不住裹着水纹拍打着岸边白石,似乎在为那激烈一吻合奏。 方才嘴最快的丫鬟眼下是一个字也蹦不出来,手里的笤帚握了三遍才堪堪握稳,慌忙背过身去假装洒扫树下的花瓣。 一片,两片,三片… 那花瓣扫了又扔,扔了又扫,来来回回碾了无数遍,身后的动静却还是半点未减弱,直听得几个丫鬟面红耳赤。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帝师大人... 可否矜持一些? 只是桥上亲吻便吻了这么长时间,那夜里她们的小娘子得受多大的罪...本来还琢磨着帝师大人向来是个清心寡欲的,或许成亲后会委屈小娘子,结果万万没想到,反而是另一种“委屈”。 那片可怜的杏花瓣不堪其辱彻底碎成两半时,石桥处终于有了些别的声响。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你怎么...不饶我...” 小娘子含羞带怯,像是快被人亲哭了。 “我都掐了你好几回了,呜…你就是不松口!” “情难自禁。” 江淮之额上密布着细汗,微哑着嗓子给了她个最简洁明了的回答。 “甚至...” “不亲了不亲了!” 桥上传来小娘子一阵娇羞的呜咽,丫鬟们刚刚准备转身的脚步,顿时又滞住了。 ……罢了罢了。 再扫会落花吧! 第53章 从相府走出来好长一段时间,小娘子那脸都是滚烫滚烫的。 她不敢猜她去和娘亲道别时,娘亲眸中那神秘莫测的探寻究竟为何意,只觉得再待上一秒都是煎熬,匆匆就捂着脸跑了。 和暖的春风吹得她愈发燥热,终是忍不住一个小拳头砸到了江淮之肩上。 “下次不许这样了!” 她气鼓鼓的。 “只许在家里亲亲!” “刚刚不是在家里么?” 江淮之存了心想逗她,瞧见她乌瞳里小火苗烧得越来越旺盛,才连连住了嘴。 “错了错了。” 他向来能屈能伸。 “下次绝不敢了,柚儿饶了夫君这次可好?” “不好!” 小娘子傲娇得很。 江淮之果断从旁边小贩处取了串糖葫芦来。 她接倒是接了,只是兀自张口吞掉一颗红山楂,被酸得龇牙咧嘴也不肯说话。 掌心随即被放上一块新蒸好的桃花酥。 她轻轻咬下一口,桃花香气很快溢满齿间,甜得恰到好处。 这家的糕点还不错,不比苏家铺子的差。 她默默记下了。 下一个到手上的,是贵妃红樱桃毕罗。 一口下去也是甜甜的,尚且还有些烫手,险些让她没控制住在外面所剩无几的形象。 只是路过那酥山铺子的时候,那只修长的手意外地没给她投喂。 “为什么不要这个?” 符柚没忍住,很没出息地开了口。 “也就好吃的能撬开你嘴了。” 江淮之失笑。 “酥山太凉了,对你身子不好,等酷暑难耐的时候,我们再买来解解馋。” “好吧……” 她倒是挺听他话。 从相府出来的时候,时辰便不早了,如今天色渐黄昏,小街上的小铺出来得也不少,都想赶在宵禁之前大卖一笔。 “刚烤熟的肉串,要不要吃?” 嗅着那诱人的孜然香,小娘子脚步微顿,迟疑地咽了咽口水。 “太香了吧。” 她几乎要走不动道。 “可是当街吃这个,会不会不太好?” 她虽说不是个守礼的好贵女,但逛这种小街市的次数却是不多,当街吃东西更是屈指可数,用脚指头想想回家都能讨爹娘一顿骂。 比如哪个当官的路过了,上朝前和爹爹寒暄,我瞧见您家千金前几日在街头吃烤肉串弄得满嘴是油,真是好胃口啊! ……嘶,想想都挨骂。 明白她此刻的顾虑,江淮之却只是温和笑笑。 “想不想吃?” “想是想,但…” 话还未说完,他手上就多了两大串肉。 小娘子眸中一亮,随即又是诧异。 他什么时候付的银子? 第113章 “我们来这边。” 前面拐过弯不远处就是个小巷口,巷子里的人家这个时辰都在忙着烧火做饭,还没有人出来坐去门槛处纳凉,江淮之顺势背对着外面的街道,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来。” 他轻声一笑,递给她一串烤得更好的。 “一人一串。”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符柚脸上羞,小手倒是诚实,只犹豫了一秒就果断接过了那香喷喷的肉串,咬下块软肉的瞬间,她没忍住“哇”了一声。 “太香了!” 她活泼得像个小孩子。 “而且我们躲在这里吃,也太刺激了吧!我以前也看到过,嬷嬷非说不干净,让我回府吃,可是府里头做得真的没有这串好吃呀!” “嬷嬷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可以吃,不多吃便好。” 江淮之瞧着她吃,倒比他自己舌尖上感受到的味道香上许多。 “莫要以为没人管得住你了。”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好嘛好嘛,学生保证听话!” 她调皮一笑,故意眨眨眼。 “夫君是不是常干这种事呀?怎么感觉轻车熟路的。” “…胡言,我也是第一次站在街上吃。” 被她毫不留情地戳破,他面上也发红。 “同样也是…很新奇的经历。” “那还会有更新奇的吗?” 她嗦完最后一块肉,意犹未尽。 “会有很多,我们从未做过的事吧。” 江淮之任由她吃完了又来抢自己的,等她彻底吃够了,才掏出个小帕子,细细擦过她每一寸嘴角。 “桩桩件件,都想和柚儿探索一遍。” “好呀!” 小娘子一下子抱住他胳膊。 “成亲也没有那么可怕嘛,我怎么感觉我成亲之后过得比之前还开心呀!” 江淮之挑挑眉,声音很小地嘀咕了什么,她没太听清。 “夫君哼唧什么呢?” “……” 他无奈。 “我说...你也不看嫁的是谁。” 她这回听明白了,笑得险些直不起腰。 “夫君,你有点自恋啦。” “近墨者黑嘛。” 江淮之调侃一句,看了眼天色。 “有些晚了,今日就先回去吧。” “嗯?” 她敏锐地捕捉了他的弦外之音。 “你今日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呀?” “……倒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抬手,揉揉她的小脑袋。 “本是想顺道去江家一趟的,父亲要动身去寺庙祈福直至终老,不知要不要再见上一面。” “我陪你去!” 小娘子宽慰着他。 “我们回自己府上的路不也经过江府吗?他到底是你爹爹,感觉还是要送上一送的...而且我在这里站着,他应该会给几分薄面,不会对你动手的吧?” “好。” 江淮之皱皱眉,颔首应了。 “只是叫你初次拜谒我的父母就这般仓促,当真于礼不合。” “没事的呀!” 符柚笑得很甜。 “我不也没拎什么东西去嘛…” “你呀。” 她这活泼可爱的模样难免将他逗笑,一连带那副剑眉都瞧着柔和了许多。 倒是会给自己找公平。 只是不远的路程里,她还是停下来好几次,买了不少东西,到底叫手里头瞅着好看了些。 “不用那么紧张的。” “才没有呢。” 小娘子嘴硬着,连连岔开了话题。 “为什么...嗯...我唤公爹吗?他要去寺庙里祈福不回来了呀?”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家主之位已尘埃落定,他没有理由再在江家待下去了,谁也不知,先帝会走得这般早。” 江淮之温和地为她解释着。 “如今我是江家家主,他若过了古稀的岁数,自当由我安顿在江家安享晚年,可眼下他身强力壮,却无半分话语权,待在江家对他而言是件很尴尬的事情,便决意青灯古佛伴余生了。” “这个样子呀。” 小娘子了然地点点头。 “也难怪,一个从那么高位置上下来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听后辈的意见,肯定是不爽快的。” “嗯,此事亦有不少先例,算不上太大的事情,不必替我忧心。” “也是,总有先后呀,那要是帝师走在前头呢?” 江淮之脸色变了变。 符柚反应过来,连忙去捂自己那张小破嘴。 “没有没有,呸呸呸,我没有说你活不过李乾景呀!” “放心吧,为了你,我也能活得过他。” 他手上发了力,攥紧她的手腕狠狠往怀里一带,将她牢牢禁锢住。 “有我在,他便不敢打你的主意。” 这醋劲一发作,小娘子都觉得手腕被勒得有些疼了,委屈巴巴抬了头。 “几十年后的事情,我们都成老头老太太了,你吃得哪门子醋嘛…” “不行。” 意识到自己失态,江淮之松开手,指尖细细揉过那皓腕处一道浅浅红痕。 “只是想想,就气得发疯。” 第114章 他讲话也毫不避讳了。 “甚至想,从地底下爬出来,将他一并带走。” 符柚没忍住,噗嗤就笑了。 “我怎得不知,你还有这样一面呢?” “幼稚么?” 江淮之缓了缓神色,低咳一声以掩窘迫。 “不明白为何到了你这里...年纪都退化了。” “你说了呀,近墨者黑嘛!” 她学着他的样子说话,瞧着滑稽得很。 “不闹了不闹了,都要到了,我很端庄的!” 端庄不了一点。 江淮之腹诽着,负手跟过去,一路领着她从府门进了主院,最后停在小小的一间亮灯的屋子旁。 虽继承了整个江家,他成亲后并无在这座百年府邸里继续生活的想法,故而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摆阵场,只是那些丫鬟婆子们不知从哪得来的灵通消息,都纷纷赶过来行礼,一声声“主母”“夫人”直叫得身边的小娘子想钻地缝。 “我本以为,你不会来的。” 屋内传来沉稳浑厚的一道声音,将围过来凑热闹的小丫鬟们骇得一哄而散了。 “父亲明早便启程,怎能不赶来相送。” 江淮之踏入那燃着檀香的书房,脚步稳当。 “这便是柚儿。” “公爹好。” 符柚难得乖巧一回。 “我知道你,丞相家的那位小娘子。” 江承璋淡淡抬眼。 “就为了你,我儿不惜与当今圣上结下梁子,还铤而走险与你在东宫拜堂。”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回,身旁的夫君忽然就冷下了声。 “淮之今日回来,也只是来送父亲一程,若父亲只愿将时间荒废在对柚儿的冷嘲热讽上,那淮之今日便来错了。” 他脸色沉得可怕。 “何况,这每一步都是我自己的抉择,将祸事开端推到女子身上,父亲是否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符柚偷偷吸了口凉气。 她是听说过的,一般新妇面见公婆大多都得吃个下马威,她又不是公主,也早有心理准备,所以方才也只是思考怎么化解这个矛盾,孰料江淮之一开口,便是这么重的话,几乎称得上大逆不道的话。 因为她可不敢跟爹爹这么说话。 这下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江承璋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你赢了,帝师之位是你的,家主之位也是你的,就连前些日子你当街伤你兄长,也没人敢追究你什么责任,包括我在内。” “我明日就启程走了,不管你,也不碍着你了,只是这江家,你不回来住,你想害你母亲劳神到什么地步?” “母亲身子不好,江家上下,我本就不愿她再经手操劳。” 江淮之淡淡应了。 “哦?” 江承璋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那你想让谁心甘情愿在这里替你主持家务?你这娇滴滴的新婚夫人么?” “她和我住。” 他微微抬眸,语调沉稳。 “江家,我交到月儿手上。” 第54章 “荒唐!” 此言落下,江承璋几乎瞬间是暴怒。 “自古打理江家内务的,不是老夫人便是主母,哪里轮得到一个迟早是别人家的女儿插手的?” “有何不可么?” 江淮之淡然对上那双浑浊的眸子。 “大哥才识亦不在我之下,只憾天生不良于行,得不到父亲关注,他与萦月共同打理,我自然放心。” “你……!” 这位前任家主快被他气疯。 “你知不知道,将这种权力交到同父同母的兄长手上,对你来说是一种天大的威胁?” “我不觉得有什么威胁。” 他毫不退让。 “甚至于讲直白一些,无能者方觉无力。” 符柚惊讶地忍不住稍稍抬抬头,一双圆眼瞄上一圈,似乎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先离这里远一点。 “好一个无能者。” 江承璋带了些讥讽,含笑抚掌。 “那便让为父瞧瞧,你能把江家带到什么阴沟里去。” 说罢,他将那支珍藏多年、用它写过无数江家秘卷的狼毫笔放在檀木箱内的最顶层,又重重合了盖子。 “滚吧。” “还有一事。” 江淮之身姿挺拔立在原处,烛光映在他身上,将那道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月儿的婚事。” “不是黄了么?” 提起此事,江承璋似乎颇为不齿。 “护国公府听了那风言风语,当场便悔了婚,此举虽打烂了我江家的脸,可又何处说理去!” “我知道。” “若是月儿不外嫁,我允她许给江唤,留在府中打理内务,你愿作为高堂出席么?” “痴心妄想!” 江承璋顿时满脸嫌恶,毫不留情唤了下人过来,将他们两个通通推了出去。 “我江家的女儿,下嫁一个瞎了一只眼的护卫,还想在成亲时拜我,痴心妄想!” 书房的门被沉沉关上,丫鬟们行礼道了声冒犯,便匆匆退下了。 四周寂寂,唯余三两声鸟啼,江淮之低低叹口气,重新挽过小娘子的手。 第115章 “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的事。” 她连连解释。 “我只是觉得,公爹对你好凶...我有些不敢说话。” “我的行事处处与他相悖,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给我。” 他温了温声线。 “只是他没有办法让乾景下旨废除我,朝中舆论亦被我所控,他除了发些火,也没有旁的主意了。” 小娘子没太听明白,只歪了歪头。 “那夫君的做法,是正确的吗?” “或许吧。” 江淮之抬头,望着云边一轮圆月出神。 “只是我始终认为,才识品学当是选拔家主的第一位,并非只有我的孩子,才能接过这个担子。” 语毕,他忽然笑笑。 “当然,至少得是江家的人。” “那是肯定呀!” 符柚一手抱紧他的胳膊,一手小心翼翼拎起长裙迈过一阶阶青石板。 “无论怎么样,我都一直陪着你,支持你。” 他微微侧目,瞧向她眼底始终不变的一抹清澈。 “真好。” 那明明是一汪清潭,清冽干净得仿佛未沾染过一分一毫的尘埃,可他每每瞧来,却又似酿了百年的烈酒,让他甘愿沉醉其中,至死不渝。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在看什么呢?” 小娘子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才叫他堪堪回神。 “…没有。” 他害羞,下意识地就否认了。 “有些晚了,还想赶回南边吗?” “就在这里住一晚吧,好不好?” 她撒着娇。 “平常来这里都是翻墙,今日难得走了正门,还没住过呢。” “当然好。” 江淮之笑着敲敲她脑袋。 “我领你去我的院落。” 只是刚拐过一道游廊,廊下便隐隐约约传来些稚嫩的诵书声,他皱皱眉,刻意离得近了,把那小少年吓得一蹦三尺高。 “吓吓吓吓死我了!” 少年噌得一声窜起来,险些撞到廊柱上,看见来人,才赶忙稳住身形,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广尧见过小叔,见过...小婶婶?” “嗯,是你婶婶...柚儿,这是我大哥的长子,江广尧。” 江淮之缓声介绍了,却自觉好笑。 “大半夜的,躲在这里做什么?” “在背书呀。” 少年耷拉下脑袋,明明礼数周全,却显得委屈巴巴的。 “爹说太晚了,怕伤我眼睛,我趁他不注意,就躲游廊里背去了,谁知被小叔您吓个半死。” “还怪上我咯?” 江淮之挑挑眉,故意使坏。 “眼下已是就寝的时辰,你明日若是起不来,还不是要被先生骂。” “我起得来的!” 江广尧倔强地一仰小脸。 “我没有一天是迟到的,不信小叔你查!” “我可没空查你。” 他失笑道。 “好了,我送你进屋去,这里灯光太暗,小小年纪别坏了眼睛。” “你怎么跟我爹说话一模一样...” 少年嘟囔着。 “小婶婶,他这么死板,你怎么看上他的啊?” 符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差点弄呛着。 “他...他肯定是很好,我才喜欢他的呀。” “喜欢?” 他继续胡闹着。 “我感觉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你可别被骗了呀。” “咳咳。” 江淮之低咳两声。 少年听得动静立马不敢说话了,只是尚未熄灭灯烛的屋内却闻声有了响动。 江敬之放下手中书卷,轻摇椅轮,滑向了门口处。 “孩子又胡言乱语了。” 他出声沉稳,有些歉疚地笑笑。 “请弟妹别在意。”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小娘子连连摆手。 “他也是第一次见我,我们就随意聊几句...” 她好像跟忽然想起什么般,微微福了福身。 “见过大哥哥。” “不必如此。” 江敬之瞧着要比他们年长不少,眸色中都有了些慈爱。 “久闻符小娘子盛名,谁知初见便忝居了你兄长之位,瞧来与淮之当真是相配。” 她听得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些什么寒暄过去,江淮之却蓦然插了嘴。 “大哥讲讲,哪里相配?” “你...” 小娘子憋红了脸,又不好在人前骂他,瞧着像是急坏了。 “说什么呢...” “符家小娘子自是仙姿佚貌,与你门当户对,只是此言难免虚浮,更为重要的是...” 江敬之笑笑。 “天真单纯,活泼可爱,能照亮你心底每一寸阴霾。” 江淮之此举本也只是故意为之,想着让柚儿与自家兄长多熟络三分,骤然听了这样的话,竟是动容。 “大哥懂我,字字不差。”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那小婶婶呢?” 少年在一旁不干了。 “小叔可比小婶婶大太多了,小婶婶又喜欢他什么?” “你这孩子。” 第116章 江敬之闻言斥道。 “近来先生频频与我讲,你格外爱读些古籍里讲情的诗文,你这年纪我也不欲拦你,怎得还好奇到你小婶身上了?” “知错了。” 少年饱读经书长大,自是不敢再造次。 “那广尧先告退了,明日再来给爹爹小叔小婶请安。” “呃...我其实准备说来着。” 符柚也觉得他好灵动,望了眼他的背影。 “夫君行事沉稳,温柔和善,会照顾我,能力也特别好,最关键的是特别喜欢我...我肯定就特别喜欢他呀!” 游廊上顿时传来一阵笑声。 “听到啦——” 瞧着小娘子染了红霞的脸颊,江家二人都不免笑笑。 “弟妹休要惯着他。” 江敬之将轮椅摇去桌边,抬手煮上了茶。 “自小皮实得紧,也不知随了谁。” “怎敢劳烦大哥。” 江淮之接过茶壶,引了小娘子一并坐了。 “近来广尧出了篇策论,京中也是议论纷纷,我取来看了,着实有大哥当年的风采。” “的确。” 对面微微颔首。 “我这两个孩子,属他才学最盛,与你我当年无异,可惜还是年纪轻了些,少了些稳重。” “这倒无妨,还是个孩子...若我说,我有意立他为小家主,好生培养,大哥意下如何?”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你疯了不成,当着弟妹的面讲这种话?” 江敬之蹙眉道。 “我知晓我天生有疾,从未有半点争夺之心,我未来的小侄子,定会胜广尧万分,你又何必着急定下人选?” “我并不执着于有后,况且,广尧是很合适的孩子,这一点大哥其实心里也清楚,只是自觉身份差了些,毕竟如今江家嫡出的一脉,是从我这里算。” 江淮之满上三盏茶,淡声解释道。 “但陛下择后选妃在即,新的太子殿下不过也是两三年的事情,总不能让下一任太傅比太子还要小,这要如何教?实是说不过去。” 小娘子动动耳朵。 李乾景要选皇后,纳妃子了吗? 总感觉这样的事情离他们两个都好远,只是转念一想,她自己也是成了亲的人了,他其实也早到了年纪。 宫墙深深,真好久没再见过他了。 她也是真心希望,新的皇后会是喜欢他,他也喜欢的,李乾景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她想要他过得好。 那边,仍在继续说着。 “两三年不足以定下一个太子,何况皇后首次诞下的也未必是皇子,这其中变化很多,你又如何肯定,这期间你们不会有一个很优秀的孩子?” “罢了...江家小家主,就先定广尧,先悉心培养着,若当真如大哥所说,我的孩子才学成就远远胜于广尧,我们再另作打算,这样可好?” “……好吧。” 江敬之终于松了口。 “淮之,多谢你...愿意给广尧这样一个机会,若真有那一天,我们这一房必当让位,绝无纷争。” “那文书明日,就送到广尧书案上。” 此事有了决断,小娘子听着也松了口气。 她感觉心里头暖暖的。 他们两个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一直在为对方考虑,好像书本里读过的兄友弟恭,在这里真的具象化了一般。 果然就如萦月所言,他们三兄妹亲如一体,也难怪她不肯喊那江家二郎做哥哥。 “好了,天色已晚,就不要在大哥这里耽搁了。” 正琢磨着,耳畔突然传来一声。 “不快些回去,如何再另作打算?” “……” 江淮之听明白了,耳根骤然烫得紧。 只是那小娘子还无辜地眨着眼睛。 “这和另作打算...有什么关系?” 第55章 江淮之自己的院落离大哥那里并不算远,只走上几步路便到了,做了家主之后虽重新将它修整过了,却照旧没往这里留一个丫鬟,以至于踏进那黑漆漆的庭廊,都叫小娘子有些心有余悸。 “别害怕,我点灯了。” 微黄的烛光在一室<a href=https:///tags_nan/wenxinwen.html target=_blank >温馨中散开来,符柚瞧着那方明亮之下,熟悉的米金色床幔随风轻轻晃动,不免感慨。 “上次来你这里的时候,你房中的嬷嬷想方设法赶我走呢。”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小脑袋瓜倒是记仇。” 江淮之笑了一声,熟门熟路去里间烧了热水。 “不早了,简单洗过我们就歇下。” “你还会做这些呀。” 她跟过去,踏入暖玉砌成的一整间温房,瞧着眼前一大块冒着热气的汤池,惊讶地张了张口。 “我院内是一座方形的池子,大嫂嫂房中也是一样的,原来夫君喜欢圆一些的。” “去岭南游学时曾见过这样的,觉得喜欢,回来便将房内修整了一番。” 他应着,手中倒是不停,将小巾与添了青木甘松香的小皂都替她摆出来,还不忘备了一斛花瓣。 “柚儿先洗,好了叫我便是。” “那夫君呢?” 小娘子扑闪扑闪羽睫。 “我沐浴很慢的,这样你都要拖过子时再就寝了。” 第117章 “那倒无事,你先睡便好,我过来的时候轻一些。” 江淮之温和哄道,转身欲出,却被人快走两步,从背后紧紧抱住。 他只觉自己呼吸一下子急促了。 “也...也不用...” 她声音小得很,讲话也断断续续的,却叫他听得脸红心跳。 “非得...非得分开的。” “……怎么敢这么大胆的。” 他很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跟...大嫂嫂闲聊的时候,她问起过我,我说还没有...她很吃惊。” 她动静越来越小了,脸上肉眼可见得烫。 “让我来问问夫君…为什么,是不是不喜欢我。” “……” 江淮之缄默半晌。 “你新婚之夜中了毒,此后身子一直不好,我若硬来,才是不喜欢你。” “嗯...你喜欢我就好。” 她抱得他更紧了些。 “我以为…” “以为什么?” “我听不太明白。” 她诚恳道。 “但是大嫂嫂原话是,‘应该不至于不行吧’。”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胡闹。” 那汤池水还在氤氲冒着热气,屋内温度本就高,他一下子就燥热起来。 “这种话不许乱讲。” “好嘛,我听你的。” 小娘子应着。 “我虽然不太懂,但感觉不是什么好话,只是如果真的不行的话,你告诉我,我也会原谅你的。” “……” 江淮之咬了咬牙,忽得就转过身。 “你若再胡闹,我便不走了。” 她下意识仰起头瞧他,粉嫩的一张小脸上那双眸子水盈盈得亮,直瞧得他心里发痒。 不自觉的,他微微抬手,那小裙的衣带轻缓得紧,只稍稍用力就拽了下来。 他凑得近些。 “是这样么?” 汤池的热气一下子攀上她的肌肤,她羞得要命,小手连连去捂他的眼睛。 “错了错了……” “晚了。” 他那熟悉的雪松香气和着花瓣入浴的清香,一道萦在她的鼻尖。 “那便一起。” 江淮之俯身将她拦腰抱起,步伐稳健,一步步迈至池边,不顾她死命将脑袋埋进他怀里,愣是将她稳稳放进了水中。 那汤池温暖得很,她又只着一件小衣,在寒凉的夜色中走了许久,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她忍不住舒坦地感叹一声。 “好暖和。” 她抬头,还想说些什么,却亲眼撞见他也去了外袍,一只脚已然迈下了一级玉阶! 他他他...来真的么! 符柚顿时心跳加快,小身板在水中一游,噌得一下就窜到了汤池的另一边。 江淮之温柔笑笑,一挑眉,也朝着她游过去,仿佛不抓住她不罢休一般。 她哪里肯,匆匆又往另一边跑,可还未到那对岸,腰肢便被人一把环住。 “不好好洗,闹腾什么。” 温润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瞬间臊得难受。 她感觉...好像什么很热很烫的东西,被她不小心碰到了。 江淮之自然也有所察觉,微咳一声将她松开,倚上池壁兀自偏过头去。 …… 是什么东西。 他不再抱着她,小娘子那点为数不多的勇气就又回来了些,她控制着自己的偷偷摸摸的目光,一寸一寸往他那边挪,直至定睛看去… 只一眼,她险些尖叫出来。 成亲之前,宫里的嬷嬷事无巨细地都给她交代过一遍,可真的亲眼看见那物什,她那小心脏都快穿过喉咙直接蹦出来,双手腾得一下捂住眼睛再不敢回头。 这得多疼呀! 她想都不敢想。 为什么成亲之后,偏偏就要做那种事? 她后悔了,她就不该挑起这个话茬! 江淮之被她那一眼,弄得也不是很好受。 他虽是君子,可温香软玉在侧,他又能自我克制到什么地步。 只是方才听了她的话,急于朝她证明些什么,如今倒是把自己架到了火上烤。 也不知她身子可否无恙了。 真要完婚,他怕她受不住。 斟酌半晌,他哑着嗓子,勉强提了正事。 “明日,随我进宫一趟吧。” “……做什么?” 她的回答细若蚊蝇。 “为你请诰命。” 他解释道。 “这是你该有的。” “可是……” 小娘子红着脸,似乎有些不太乐意。 “会见到他吧。” “你刻意避着他么?” “没有呀。” 她没听出他话里的醋意。 “就是不想见了,见了也很尴尬,不知道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我生活如何,没有必要……” 话未说完,她的小嘴蓦然被人用力堵上!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只他倾身的那一刻,她早已避无可避。 那吻带着一贯猛烈的攻势,却似乎比以往更凶狠一些,都快要将她的唇啃掉,她疼得想躲,却被人狠狠禁锢在汤池一角,无论做什么努力,都只能被迫接受这一切。 第118章 快要呼吸不上来的空档,江淮之缓缓松开她,语调低沉。 “为什么躲着他?” “没、没有为什么呀……” 她委屈坏了。 “我和他有婚约,我又不要他了,还为了拿到进宫信物骗他,当然是一辈子再也不见最好了。” “你觉得对不起他?” “肯定对不起啊。” 她眸中水汪汪的。 “就是有点愧疚,没有别的……” 语毕,她小心翼翼观察了他的神色。 “夫君,你生气了?” “我当然气了。” 江淮之整个脸色都沉了下来。 “你为何总是对他心存愧疚?从宫里来的信你读了,还对他念念不忘么?” “什么宫里的信呀?” 小娘子想了想,也有些不高兴了。 “我没看呀,我不是那日让辛夷直接拿去烧了吗?你也瞧见了,那会不问,现在吃什么醋。” 他不说话了,只再一次俯身吻住她,可她这一次却是倔强得很,小手拼了命地才砸他。 “你干嘛呀,我不想理你了!” 她终于也闹了脾气。 “我要是喜欢他,哪里有你什么事,你到底在介意什么!” 尾音落下,她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讲话讲过分了,眼睁睁看着江淮之双手从自己胳膊上滑落下来。 “……是。” 他开口有些无力。 “哪里有我什么事。”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笨拙地解释道,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了。 屋内蓦然沉默,直到那汤池中的水都有些凉了,都没人再说上一句话。 “……别着凉了,先上去吧。” 最终还是江淮之先打破了沉默。 “你就真的...没有任何想跟我说的么。”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你才能相信。” 小娘子抱膝坐在池沿上,眼眶红红的。 “我从小到大喜欢过的,明明只有你一个,因为喜欢,我才变得好勇敢,和爹娘抗争,和东宫抗争,我从来没有半点想过退缩的。” “洞房里听到是你的那一刻,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好喜欢你的,呜…” 她忍不住哭起来,惹得他也徒生万千悔意。 的的确确是醋了。 可是她也没有什么真的对不起他的地方。 她只是太善良。 那话难听,可也是事实,若真的对李乾景有半分情意,现在她便是实打实的皇后娘娘了。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抱歉,柚儿。” 江淮之缓了缓声。 “是我没控制好情绪,平白怀疑你,夫君知道错了。” 说罢,他游过去想去抱她,却瞧见她一个翻身,从椅子上捡了衣裳就哭着跑出去了。 “柚儿!” 她没把衣裳穿回去,拿小巾擦干净了,就兀自滚到了软被里头,小手径直放下了床幔。 “你别过来!” 小娘子声音闷闷的。 “我不想理你!” 江淮之刚碰上床幔的手指忽得就缩回了。 “柚儿,方才我也不知怎得,忽然就起来那么大的醋意,与你置了些气,莫要怪我好不好?” “不好。” 她气性比他大多了。 “把灯熄了,我困了!” 满室烛火应声而灭,只留昏暗的几盏勉强照明。 “夫人。” 他试着唤道。 里面没什么回应,只反手将一床被子扔下来了。 …… 坏了。 看来今夜...要睡地板了? 第56章 还未到夏日,夜里尚有些凉,江淮之和衣卧在木制地板上,顿觉背后一阵寒意。 他侧过身去,瞄着床幔后那个背对着他的小小身影,还是试探性唤了一句。 “柚儿,还在生气?” 并无回应。 “是我错了,不该吃这种毫无缘由的醋。” 他缓声道着歉。 “也不早了,你先休息,明日我出门时尽量轻一些,散朝后便早些回来寻你,我从月儿的院子调两个丫鬟过来,你有什么要的,尽管找她们便是。” 他一字一句嘱咐着。 “醒了之后先用些热粥,再将药喝了,若是觉得苦,等夫君带些糖回来,陪你一起喝。” “……” 床里头终于有了点动静。 符柚轻哼一声,仿佛还在置气。 “明日不是要进宫吗?” “不去了。” 见她搭理了,江淮之悬着的心也总算落了落。 “我一个人也可以请的,只是旁的夫人在这种时候都会去,我也不想让你受委屈,才想着与你一起的。” “那别人都有夫人陪,你一个人去请,你不会尴尬吗?” “……” 他似是没想到她从这个角度看。 “不会,没有人会注意这些,我也不在意旁人的评价。” “……算啦,我跟你去吧。” 她声音闷闷的,从软枕里传来。 “省得你和李乾景又打起来。” 第119章 “那好。” 他摁下了那又突如其来的醋意。 “明日散朝,我来接你…到了宫里,记得唤陛下。” “知道了。” 小娘子生着气,伶牙俐齿的。 “我不喊他陛下我也不会被斩首,就是某些人听不得这种亲近称谓而已吧。” “……柚儿。” 江淮之的叹息声从下面传来。 “当真知错了,别故意气我了。” “气你怎么啦。” 她又哼了一声,动上一动将软被结结实实铺满身子。 “困了,睡觉了。” 话音刚落,江淮之不偏不倚地打了个喷嚏。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他这样,捂住小嘴才忍住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让夫君去床上睡,好不好?” “不好。” 她果断拒绝道。 “你刚才亲我的时候,弄疼我了,我要罚你。” “夫人最好了,怎么忍心看我在地上受苦。” 他委委屈屈的,一副罕见的讨饶姿态。 “真的不敢了,夫人饶我这一次。” “不行,嫂嫂嘱咐过我了,男人就要罚了他冷落了他,他才长记性!” 小娘子从被子里伸出只玉手,将那米金色的绣兰床幔合得严严实实。 “睡着了!” “……” 江淮之无奈,又不禁莞尔。 怪可爱的。 怎么谁教的话她都听一耳朵,偏偏就不听他的。 正想着,一阵凉风四起,从未关紧的菱花窗缝隙里倏忽钻进来,在屋里打了几个转,就精准无误地吹入他的骨缝里。 …… 好冷。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可床上的小娘子早已睡得香甜,那浅浅的呼吸声入耳均匀又稳定,偶尔还会哼唧上两声,叫人心生旖旎。 总不好趁人睡着,偷偷爬到床上去睡吧? 他堂堂一国帝师,传出去真是叫人笑。 又是一阵风涌来,夜色随着时辰的推移愈发寒凉,倒是比上一股更刺骨了些。 …… 笑就笑吧!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掀开床幔,定睛一看才发现—— 那小娘子为了防止他偷偷上床,竟自己睡在了外面! 他这么大个个子,越过她躺进里面去,她怎么可能不被惊醒! 江淮之认命般地将手从上面滑了下来。 罢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今晚就睡地板好了! - 翌日,李乾景一贯拉着个脸坐到龙椅上,一眼就瞧见了自己那位帝师大人的黑眼眶。 他睨过去一眼。 “没睡醒?” “天气微寒,有些受凉。” 被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这么一问,江淮之也有些无语。 “谢陛下关心。” “莫不是惹到了小柚子,被赶出屋子了?” 他似乎没想着放过他。 “她一贯这个样子。” “……” 江淮之暗暗咬咬牙。 “陛下操心臣的家务,倒不如先想想,这后宫主位空悬已久,可妥当与否?” 此言一出,那些本就催婚心急的老臣们立马接了话茬。 “帝师此忧在理,常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亦不可一日无主,您不立后也不纳妃,这必然导致我大靖根基不稳啊!” “陛下,那各家贵女的名册已递交您许久,还请您尽快做决定啊!” 大臣们三言两语,就仿佛把他说成了江山的罪人,大靖的祸患,直说得李乾景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黑得更深了。 他本意也就是打听打听小柚子日子过得怎么样,毕竟寄出去的信一封也没得到过回复,若是江淮之欺负了她,他拼上自己的性命也得把江淮之斗下去。 结果呢?那人非但什么都不说,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为什么迟迟不立后,这满殿的朝臣能不知道吗? 他心里根本就装不下别人! 听得烦了,李乾景重重一拍那龙椅。 ——说实话挺疼的,但他很好地把表情控制住了。 “你们日日没有旁的可汇报,逮着朕自己的事情不放么?要是真这么闲,朕看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在这里办事!” 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饶是知晓他年纪尚轻根基不稳,倒也没人敢公开出来跟皇帝叫板。 很快便有人出来打圆场,将近来边境的事稍稍汇报了下。 是崔将军。 李乾景没仔细听人说了什么,只冲那别人没有的眼力见,他就能给人记上一功。 左右听了半个多时辰,也尽是些太平盛世下小打小闹的事,他便及时叫了停,从大殿后门绕出去,果断用自己的早膳去了。 只是那温热的肉粥刚刚从玉勺上滚入口中,江淮之便挂着些让他瞧了一点舒服不起来的微笑,轻轻叩了叩他的门。 “又干嘛?” 李乾景没好气道。 “朕在用粥。” “又是早朝前没起来,来不及吃早膳就听朝政去了么?” 他一袭米金色官服走进去,挥挥手让侍奉的余公公下去了。 第120章 “讲了多少遍,要早半个时辰起床。” “唠叨。” 少年撇撇嘴。 “朕废了你。” 江淮之温和笑笑,似乎根本没把他这威胁当回事。 “要先用么?” 他问道。 “倒也没旁的,只是有事想麻烦一下你。” “什么?” 李乾景盘着腿随意坐在榻上,嚼着一口肉,含混不清道。 “想给柚儿请个诰命。” “咳咳——” 少年险些呛到,那碗中的肉瞬间就不香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不是,你这人是不是一天不缺德就活不下去?那是朕的小柚子,怎么着,还给你封成诰命夫人了?” “柚儿本来就是我的夫人。” 江淮之闻言眸色暗了暗。 “早点立后,才是你的正事。” “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 李乾景吃不下去了,放下粥碗抱臂瞧向他。 “朕怎么知道,小柚子在你那里受不受欺负...所以你一整夜没睡,是干什么了?” “拌嘴了。” 他淡淡道。 “睡得地板,太凉了。” “什么?你还敢跟她吵架?” 少年闻言直接炸了。 “朕从小就没敢跟她大吼大叫过,你一个后来的,你怎么敢的?” “说过了,只是拌嘴。” 江淮之声音冷了冷。 他本就因这青梅竹马的存在有些吃醋,如今这些话听到耳朵里,仿佛去了趟北境最高的雪山顶上,被那寒风吹得透骨,雪埋得血冷。 是,他只是个后来的,比不得李乾景那十几年的情谊。 这种陪伴他只要些微想上一想,就难受得要命。 “拌嘴也不行啊!” 李乾景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又一拍桌案。 “你要是照顾不好,朕有的是办法照顾好,朕也不怕告诉你,这后位空悬,等的就是小柚子。” 简直就是当面夺妻了。 他自己干过的事反噬到自己身上,只觉一阵阵怒火朝上涌,忍了半晌也忍不下去,将桌案上埋了许久的贵女名册硬生生翻出来,重重砸到人面前。 “下周的选妃大典,必须办。” “凭什么?” 少年看也没看一眼那册子。 “你如今处处压制于朕,就不怕哪日朕羽翼丰满了,给你尝尝那牢饭的滋味?” “甘之如饴。” 江淮之冷冷勾唇。 “朝臣皆在施压,你抗不过去。” “嘁,他们当然施压,你也不亲眼瞧瞧这里面有几个是他们的女儿妹妹。” 李乾景朝那边努努嘴。 “那都按家世排得整整齐齐,最低都没有低于五品的。” “你若喜欢民间的,那也不是难事。” “你有病吧。” 他骂道。 “大早上的找事,肉粥都不香了。” 他烦得要死,声音一个没控制住,几乎是扬声喊出来的,符柚拎着小裙子匆匆往里面挤,被他这一吼吓得险些没站稳。 “你们...没吵架吧?” 清甜的小嗓音自门外传来,二人齐齐看过去,只瞧见那小娘子云鬓高盘,小手捏着月白粉绣芙蓉状小袄裙,正眨着无辜的葡萄眼懵懵懂懂往里面看。 后面是急坏了的余公公,一脚踏进门就扑倒在地上嚎。 “奴才无能,没拦住江夫人,冲撞了圣驾,求陛下恕罪!” “她想来就来,没让你拦。” 李乾景挥挥手,站起身来,好些日子没见她,他眸中惊喜的同时,脸上也有些不自在。 “那个...没,怎么可能吵架呢,我们在…用早膳。” “用早膳?” 符柚也是刚起床不久,见屋里没人了就匆匆往宫里赶,肚子正饿着。 她圆眼滴溜一转,瞄上了那碗喷香的肉粥。 “那...给我也盛一碗?” 第57章 江淮之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样诡异的场景。 他与那少年天子隔桌面对面而坐,桌上摆满了余公公唤人新端上来的各式清甜糕点与可口小菜,却谁也没动筷,只都默默偏移了视线,瞧着坐在旁边的小娘子,猛猛炫那肉粥。 余公公放下最后一叠桂花饼,犹豫再三,还是老老实实退下了。 不讲礼法就不讲吧… 陛下和帝师都愿意惯着,他当什么出头鸟。 “好香。” 嗦完最后一条肉丝,符柚满足地放下了碗,对上两道复杂的目光,才后知后觉好像做错了事情。 “呃…” 她拘谨地缩回了小手,垂下脑袋。 “对不起呀,你们两个都在这里,我就以为在家呢…有点太随意了。” 上次她记得三人坐在一起吃饭,还是上元那日在百味居的时候。 那时他们的身份,都与现在不尽相同。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就当家就好,我就喜欢看你随意的样子。” 李乾景抢先开了口,也不摆什么帝王架子。 “没有人敢说你不好,谁说你我杀谁!” 第121章 “这么嗜杀呢。” 江淮之淡淡接了话茬。 “如今这屋内只有我和夫人单拎一个你,若真有人说她不好,也就是你了。” “要是能杀, 第一个杀了你。” 少年白了他一眼,转手殷勤地递上一块绿豆糕。 “小柚子,你尝尝这个!这个好吃的!” “好呀好呀。” 她下意识伸手接过来,放入口中。 也不知是不是那绿豆糕被冰过许久,她感觉好像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凉凉的。 “吃吧。” 江淮之敛了敛眸。 “吃饱了,我们就回家。” “成天好像谁欠了他一样。” 李乾景不以为意。 “小柚子你吃,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就跟我讲,我一直没有立后…就是在等你的。” 咳咳—— 小娘子差点噎着。 “你立呀。” 她放下了筷子。 “我已经嫁给三郎了,你为什么要等我呢?你这样做毫无道理呀。” “……” 少年默了默。 “我心里又哪里装得下别人,你又不是不知。” “可是这样的话,对我们都不是很尊重的。” 小娘子认认真真同他讲。 “我也希望你有很好的生活。” 江淮之没有说话,只倚在椅背上,静静看着这一切。 “我哪有一日好日子过。” 李乾景低声道,像是呓语,像是哀求。 “父皇驾崩,我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日日被这理不清的朝政充斥着,回到寝宫里,又连个说话的人都寻不见。” “可若强行将我许配于你,我不开心,你也不会开心的。” 符柚眸中清澈,很诚恳地看向他。 “我们以后...会是很好的朋友。” 少年痛苦地揪了揪发髻。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他没敢看那双干净的眼睛。 “只是来告诉我,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吗?” “我今日醒来发现夫君不在,想着他是要去为我请诰命的。” 小娘子应道。 “这种场合,他好像希望我在。” “你们不是吵架了么?” “是吵架了,但会和好呀。” “……” 李乾景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直到最后,我好像都没法在争取你一事上,进上哪怕一步。” “似乎我们十几年的情谊,比不上他单单出现在你生命里一年。” 他喃喃着,最终长舒上一口气。 “诰命朕给,皇后朕立,从今往后,朕就是大靖,最兢兢业业的忠仆。” 小娘子有些担心他。 “李乾景…” “唤陛下吧。” 他打断了她。 她懵了几秒,一张芙蓉面上,渐渐写满了内疚。 “知道了,陛下。” 少年却是无波无澜。 “京南那处兵器铺子,是你的人开的么?” 话锋骤然一转,江淮之抬抬眼皮,坐直了身子。 “是。” 他答得很痛快。 “都是卖些国法允许的东西,专供禁军用的物什一概没有,院中那匹马也是用的江家家马的份额,并无半分逾矩。” “最好是无半分逾矩。” 李乾景冷笑着重复了他的话。 “这种事情上敢越一分雷池,都足够你掉脑袋。” “陛下放心。” 他颔首。 “近来那铺子办的是有些好,来往顾客不在少数,我会格外盯紧一些。” “那好。” 少年声音有些漠然。 “那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被他周身那难抑的天威震撼,小娘子下意识站起了身,不自在地瞧向那位一起长大的小竹马。 “先送她回去。” 江淮之拱手淡淡施了一礼,牵过小娘子的手,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那月白色的清丽背影渐渐模糊看不见了,李乾景仍是怔愣盯着,良久方觉眼眶微湿,回神竟是一行泪缓缓落了下来。 要不要再留会呢? 可是好像再没什么理由,将她留下了。 隔了这道宫墙,他此生,还能见她几次。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太短了。 见她的时间太短了。 没说上几句话,他就赶人回去了。 少年微微偏头,拾起那柄她方才用过的小玉勺,静静看了许久那上面的纹路,竟是一扔,双手捂住脸小声哭起来。 - 江府。 “就依照这新拟的份例,逐个批下去吧。” 江萦月一袭浅黛色留仙小裙,纤纤玉指捻过成册的单子,递给了候在一旁的嬷嬷。 “是。” 嬷嬷瞧了那娟秀的小楷,心下不免一喜,嘴上也就没了分寸。 “奴婢瞧七小姐,如今越来越有掌家的主母风范了。” “休得胡言。” 她嗔道。 “这江家主母是小柚子,只是我有幸得了哥哥青眼,自要做到十成十的好。” “是、是,奴婢多嘴了。” 嬷嬷矮身行了礼,连连退至了门口,恰恰撞上了刚从铺子里赶来的江唤。 第122章 “这是怎么了?” 他一身干练的短衣风尘仆仆,却笑着看向蹙眉含嗔的那位温婉贵女。 “没有什么,下面人说错了话,也不用放在心上的。” 江萦月起身迎他,放缓了语调。 “近来那铺子正忙,怎得有闲暇来寻我了?” “午时都过了三刻,我猜着你一忙起来呀,就不记得用膳。” 她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提了个三层小木盒,抬手将那盖子掀开,冒着热气的菜肉整整齐齐列于其中,下面的米也蒸得好,颗颗莹润饱满,闻来就让人食欲大起。 “就你知道。” 她气还没消,照旧嗔过去,眉眼间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好了,快些吃。” 江唤坐到她对面,将那饭菜一一陈列好。 “人家也没说错什么,你呀,处理起内务来头头是道说一不二,的确是有范的。” “那也是哥哥信任我。” 到底是大家闺秀,她动起筷来,一举一动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与其替旁的家族做这些事,倒不如留在家里,真正为江家做些什么,而且…” 她嫣然一笑,好似春风拂岗。 “好像自从做了这些,终于能有人听我说话了...我很开心。” “是与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仅余的那只有光亮的瞳孔里,盈满了爱意。 “比幼时爱说爱笑许多,甚至现在用膳时,都愿意与我说话了。” “食不言寝不语嘛。” 江萦月打趣道。 “会被骂的。” “我在这里,看谁敢骂你。” “那要是哥哥骂我呢?” “那好像惹不起。” 二人齐齐笑起来,一室温馨。 “昨日公子是不是回府了?” “回来了,但是一大早又出去了,小柚子后来也自己出了门,据门口的护卫讲,大概是往皇宫的方向去。” “京南的那处宅子,夫人的陪嫁丫鬟叫...记不太清楚了,近来张罗得很是卖力,各个地方都添了不少人手,瞧着与以前大不一样了,有次进去讨口茶喝,那阵仗险些没把我吓出去。” “叫辛夷,她能力很好的。” 江萦月补充道。 “这样看来,小柚子他们应当是真的不在江家住了,况且哥哥又是帝师,在宫里本就有传下来的帝师居的。” “或许江家大事是公子主持,内务以后就全权交给你了。” 江唤接话道,眼中满是鼓励。 “这般也好,你本就喜欢打理这些,夫人也是你自小的闺中密友,不会觉得你越俎代庖,横生嫌隙。” “我看她,恨不得都快日日买糕点送我给我供起来了。” 她没忍住调笑一句。 “这些账本数字,她只一眼就头疼,再不肯看第二眼的。” “别瞎说人家,让人听见了多不好呢。” 他向来身份低微,下意识就劝道。 “我俩好得很,你呀少操点心。” 她饭量本就不大,到七八分饱就笑着放下了碗。 “这几道菜都好吃,下次还要。” “还给你带。” 江唤微弯了唇角,主动将桌上都清理干净。 “这是我前日才发现的一家小店,店面不大,却样样做得都好吃,猜着就合你胃口。” 好幸福。 她正要打趣他,门口却传了声吆喝。 “家主和夫人回府了——” “诶,这么早就回来啦?” 江萦月忙用小巾擦净了手,重新补了唇脂,起身之时,江淮之与符柚已然手牵着手进屋了。 “又是不送饭便不吃?” 江淮之一眼就看明白了。 “这内务没有一样紧急的,总饿着自己做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 她含笑跑到了符柚身后。 “小柚子,你夫君好凶。” “就是的就是的。” 小娘子果断帮腔。 “看我回去收拾他。” 江淮之无奈笑笑,任由两个小姑娘打闹去了。 “阿唤。” 他目光偏了偏。 “最近那铺子生意不错,可有严格按照我说的来卖?” “回公子,自然是不敢触碰半分红线的。” 江唤本在看她们闹,闻言一个激灵,连连应了。 “可今日陛下提点我了。” 江淮之淡淡道。 “若无人与他讲这些,他不会注意到这里。” 他语气有些严肃,两个小姑娘也不敢再互相挠痒痒,立在一旁略有无措地朝这边看。 “属下……” 江唤一犹疑,想起些什么。 “前些日子有人往铺子里送了把刀,说要换些银两急用,属下没做过典当这行,瞧那刀也不是常见的样式,但想着他很快就来拿,就一时脑热应下了...” “连你都没见过的样式,想都不必想是哪里用的,顺着那人去查一查。” 他踱上两步,坐于主位上,端起了盏茶。 “罢了,陛下没在意,也不必查了...能弄到这种东西的也没几个人,想来也是冲我来的,你日后定要留意,不可在这种事上留下把柄。” 第123章 “是,属下知错了,今后定不会再犯。” 江唤单膝落地,面上满是愧疚。 “让公子费心了。” 闻言,江萦月有些担忧地看向自家二哥哥,那视线却不偏不倚地撞上了。 “月儿。” “我...我在。” 她忽然就有些紧张了。 “害怕什么。” 他轻笑一声,温了温声音。 “你近日做的都很好,江家少不得你。” 被自己最崇拜的哥哥这样夸了,江萦月耳根不免一红。 “没、没有啦,都是份内之事。”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若初心不改,你闲暇时分,留意下好的绣娘吧。” 他眉眼温柔,看向自家妹妹。 “有些衣裳,当哥哥的,也该给你做了。” “我……” 她向来聪慧,又怎会不懂那言下之意,只是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这番话入耳,她那双颊比那沸到极致的水还要烫。 “太好了!” 符柚可不管她那些,抱住她的胳膊就猛摇。 “我们家萦月也要嫁人了,我可以喝喜酒咯!” “你、你别瞎闹腾,什么话也说,羞不羞……” 江唤眼眶亦是微红,愣站了良久,忽然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请公子放心,阿唤今生,定不负月儿。” “当然放心。” 江淮之挑了挑眉。 “她嫁了人也是在江家,若是受了半点委屈,这死法有得是你挑。” “……” 小娘子无语。 这么好的日子。 说这玩意吉利吗?! 第58章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春去秋来,帝京道旁一排整齐的枫树都染上了霞红,江萦月也落下了嫁衣的最后一针。 思来想去,她还是想亲手为自己绣上这一件衣裳,儿时偷偷幻想过的故事成了真,她直至抚上那精巧的鸳鸯,也没敢太相信。 原来那些更大更远的外面,还有那么多闻所未闻的故事,她可以一辈子坐在那树下听阿唤静静讲,也可以和他一起亲自去看。 只要一有这个念头,她就忍不住掩嘴偷偷笑出声来。 “又偷乐什么呢?” 小娘子刚采了桂花来,忙着揶揄她。 “你成了亲,你也是江夫人了,咱俩名头一样诶。” “那我替江夫人算账本,岂不是名正言顺咯?” 江萦月可不饶她。 “还是说,咱们的江夫人要亲自盘点盘点这个月的开销?” “我可不看,家里以前教过我这些,可我看一会就想见周公去了。” 她细细研磨着从小枝上分下来的一叠金黄小花,笑闹道。 “你瞧着,我还落个清闲呢。” “这是要做桂花糕?” “对呀,我现在手艺可好了,一会好了第一个给你尝!” “那可说好了,不许耍赖,不许偷偷给二哥哥送过去。” 江萦月将那嫁衣整整齐齐叠好收入匣中,神秘兮兮凑过去,眸中微羞。 “小柚子,打…打听点事?” “嗯?” 小娘子忙着做糕,含含混混应一声。 “成亲是…是什么样的呀?” “就是有人给你盖上一个盖头,就什么都不知道啦,外面人说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就可以!” 这事她可有发言权,她想了想,滔滔不绝跟人家说起来。 “盖头特别红,基本上除了自己的脚背,什么都看不见,进去被人牵着无非也是三拜,之后一个人在新房里等着新郎官过来,好像没别的了。” “那…那然后呢?” 江萦月含羞追问道。 “新婚之夜…?” “呃……” 小娘子不好意思地拨拨头发。 “我中毒了。” “……” 她默了默。 “好像是哦。” “没事的,估计也不用咱们做什么……我感觉你家阿唤肯定懂。” “你这话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二哥哥到现在没碰过你?” 小娘子险些从那石凳上蹦出去。 “不是,萦月!” 她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你说话什么时候这么直白了?” “咱俩说话,绕什么弯子。” 江萦月紧张地四下看看,见没人过来才嗔道。 “你别喊那么大声。” “那你是一点弯也不拐呀!” 她通红着脸坐回去。 “我不太敢,后来也没提过,你二哥哥好像觉得我无意于此,也没强来。” “那你们日日宿在一处,他就真没有半句那点意思...?” “我不太清楚呀,大多数时候他政务繁忙,回来的时候我都睡了。” 小娘子跟认认真真答题一般。 “有时候回来的早,就一起躺下,用不了多久他就自己抱着被子去别处睡了,我困得紧,也没问过缘由。” “……” 江萦月有些无语。 “我怎么觉得,我是来寻军师的,反倒自己成了军师呢?” 第124章 “你也懂这些吗?” 符柚眨眨眼睛。 “这些都是我从家里姐姐口中听来的,成亲之前才被宫里的嬷嬷细细教过,你身边没有教导嬷嬷,上头也没有姐姐,你怎么懂的呀?” “我...我问的我乳母,但她也就笼统地说了说,没太细讲,我这才来问你的。” “要不...我今晚回去给你试试?” “?” 江萦月瞪大了眼睛。 “小柚子,你这个密友我是真没白交!” “我就说说,你还真让我试呀!” “那怎么了,你都成亲多久了,试试又不犯法的!” “江萦月,我合理怀疑你端庄淑雅的大家闺秀形象是装出来的!” “只要你敢试,我就敢承认是装出来的!” “我我我……” 小娘子一把将桌上捣桂花的东西都收到怀里。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我不跟你玩了!” “算我求你啦,小柚子。” 江萦月从身后一下子抱住她,撒娇的样子颇惹人怜爱。 “我给你打一千颗玫瑰饼,一万盘金山酥酪,你想吃什么我就买给你什么,就一次嘛。” “你!” 她羞得直跺脚。 “你自己没几天就成亲了,自己试不行嘛!” “要有个心理准备嘛。” 江家七娘子不依不饶。 “求你了小柚子,求你了…” “好吧好吧…” 她实在没了办法。 “我尽量吧。” “好呀好呀!” 对方一双杏眼里蓦然有了光亮。 “明天我等你呀!” “……” 什么啊。 什么就等她了?! - 她出门一向不喜欢人跟着,看着天色还早,就溜溜达达往自己住的府邸里走,路过一处街口时,鬼使神差往右边拐去了。 自家二姐姐在她回门的时候,就神神叨叨地给她拽到一旁,叫她有空的时候多往福巷那走一走,有家店铺可以时不时光顾一下。 ——当然后来就被她抛到脑后了。 总感觉不是什么好地方。 但小娘子终究是好奇了。 二姐姐说过的铺面不是很显眼,她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才挤进一处小小的门里。 门后是一方空空荡荡的小空间,里头人听得动静才出来迎,见是个打扮精致的姑娘,登时就眉开眼笑了。 “夫人好,您往这边走。” 店家是个瞧着三十出头的女子,步伐盈盈一迈,就将她领进了里间。 “咱们姑娘家呀,在这世道上不容易,有时那夫君心散了,也是常有的事,总得呀,使些巧妙的小手段。” “……” 小娘子看着那满室漂亮的小裙子咽了咽口水。 “你这里...原来是卖衣裳的吗?” “衣裳有的是,想要别的,也有呀。” 店家娇笑一声。 “这些泡澡用的牛乳杏花瓣,还有出浴时喷在身上的桃花娇露,喜欢的话都带些走。” “可我感觉,你卖的小裙子布料都好少,莫不是偷工减料吧?” 符柚一双眸中满是天真清澈。 “这可不好穿出去玩吧。” “哎哟傻姑娘,这哪是出去用的呀?” 店家没忍住打趣一句。 “你就说你想做什么吧,银钱给够,姐姐给你支招。” “就是...呃...” 她耳根发了烫。 “成亲之后,还没有……” 她说得断断续续,那女子却一下子懂了,三下五除二就给她打包了一兜子东西。 小娘子懵懵懂懂接过,付钱时还尚有些诧异。 “真的可以吗?” “包您还来的!您放心去吧!” …… 既然是二姐姐介绍的,应该...靠谱? - 天刚刚沉了三分,江淮之便向宫中告了辞,唤了马车匆匆忙忙往家里赶。 家中递了信来,说是柚儿有事找他,他一刻也不敢耽搁,进了宅门就直奔自己的院落,直直撞上面色诡异的丫鬟辛夷。 “……” 辛夷僵着身子行了个礼。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姑爷。” “柚儿出什么事了吗?” 他急着问。 “没、没有,就是想您了!” 辛夷咬住唇,慌慌张张又是一礼,头也不回就跑掉了。 …… 没事就好。 原是他家小夫人想黏他了。 江淮之松了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柚儿?” 无人回应。 只是那屋中的香气倒是与平日里淡淡的竹香不同,反而是些微让人有些沉醉的花酒混合香,只一嗅就让他微皱起了眉头。 有点太浓了,叫他整个人步子都轻飘飘的。 他绕过一道山水绣屏,掀开一方织金纱帘,往坐榻与寝床上都瞧了瞧,仍是不见她身影。 “柚儿,你在么?” 清冽好听的声音又一次入耳,小娘子躲在内置小汤池屋子的门后,紧张地给自己打了个气。 第125章 “我、我在……” 她开口很轻很轻,他却好像还是听到了,脚步声愈发得近。 “又闹什么?” 江淮之眉眼携了些温柔,挑挑眉朝这边走来。 “还是躲猫猫的游戏么?” 最后一字还未落下,他再也说不出半句话了。 眼前的小娘子眸似秋水,粉颊含羞,朱唇紧抿,细细瞧来还有些发颤,而那身上更是几乎称得上干干净净,淡粉色的鸳鸯绣小裙难掩那白嫩的大片肌肤,小腿肆无忌惮地暴露在空气中,光着脚站在琉璃地面上,仿佛刚刚出浴。 离她近了些,那醉人的花酒香更浓了几分,熏得他晕晕乎乎,险些站不稳。 “你……” 江淮之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胡闹什么……” 他明明进屋时就饮了茶,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却好似掉进了无边的沙漠里,那唇干得发裂。 “不好看吗,夫君?” 她嗓音甜丝丝得腻,语调天真,出口却是万分娇媚。 “自是好看。” 他强迫自己偏过头不去看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在发烫。 “那...那你怎么不看我呀?” 粉足轻点两步,符柚羞着脸走近他,与往常他回府一样,乖乖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想你了,夫君。” 怀中香软,江淮之彻底哑了声。 “你知不知道,这样是要被欺负的?” “嗯?” 小娘子软着声音,伏在他肩上,任由他的手不那么老实。 “是夫君的话...不算欺负。” “柚儿,我与你成亲多久了?” 他生涩地问着。 “嫁你的时候,春桃正盛,如今却是秋叶红了,可以采些石榴做闲食。” 她紧张地回着话,整个身子都微微抖着,殊不知她这个样子,落到他眼中有多惑人。 “你等一等我,好不好。” 江淮之抬手,取下了她那柄金凤祥云簪,亲眼看着她那乌发如瀑般滑落。 “夫君刚从外面回来,不干净。” “那...我去外面等你。” “好。” 小娘子离开他的怀抱,整颗心砰砰的,快要从口中跳出来,她双手捂过自己那烫得不像话的小脸,小步小步就蹭出去了。 米金色的绣帘被掀开,她乖乖躺在软被里,听着里间匆忙的水声,又是害怕又是期待。 果然二姐姐推荐的铺面半点问题都没有,她只是和平常一样抱了抱他,他好像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应该就是今晚了。 可是会不会很难受呀… 她胡思乱想着,想到宫里教习嬷嬷事无巨细的话,就羞得直掐耳朵,想到江淮之平日里清心寡欲克己复礼的模样,又稍稍放下心来。 可江淮之没给她更多幻想的时间。 她那个样子,他哪有心情花半个时辰去享受那温热的汤池。 只在她神游的时候,他就抬手放下了帘子,轻轻攀了上来。 “柚儿。” 她吓了一跳。 “夫、夫君…” 她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那双星辰般的眸子里好像被无尽的火焰烧过,整只瞳都成了猩红色,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当做新砍的木柴,一把火焚烧殆尽。 “你自己要的。” 连害怕的时间也没再给她,他哑着声开口,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 那吻裹挟着巨大的热浪向她涌去,连舌尖都罕见地缠绵在一处,她感觉自己彻底被沉入了片一望无际的海底,再多挣扎也只是窒息,饶是偶尔有些清明,也仅仅只是半分不到的时间。 下意识的,她小手软绵绵勾上了他的脖颈,本以为是借力让自己好受些,那攻势却愈发猛烈,叫她分不清是白日还是天黑。 “柚儿乖。” 耳边传来他温柔又炽烈的声音。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那一下,她没忍住娇呼出声,眼前一阵阵晕眩。 与纱帘同色的小软被上渐渐被染了红,她不自觉抓住那被角,眼泪控制不住一道道往下流。 “呜…” 他好凶。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死了,可他还没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在她适应了之后,更加像疯了一般索取她。 什么清心寡欲,什么克己复礼,谁给他这么评价的,她要他赔钱! “柚儿,真的...好爱你。” 他呢喃着。 外头辛夷听得是惊心动魄,连连唤人去备水,可她也没什么经验,送进去一桶烧好的温水后,过不了多久竟又要了一桶。 一连折腾了一整夜,她足足跑去柴房亲手烧了四大桶水才罢休。 天边擦起鱼肚白,辛夷彻底瘫在游廊上,靠着那柱子直喘粗气。 她的小娘子,她的小祖宗。 别再搞那些歪门邪道了! 第59章 翌日午时。 小娘子一睁眼就是这个时辰,外面大好的日光挡也挡不住,透过纱帘亮得她眯起了眼睛。 她动了动。 浑身酸痛。 昨夜种种历历在目,她不知被他换着法儿地摆弄了多久,到最后哭得都没力气了,直接沉沉睡了过去。 第126章 可她明明记得出了许多汗,眼下身上却是滑嫩,难道... 他替她洗了? 不要吧! 小娘子被这种想法惊得直接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身边居然还躺着个人。 “夫夫夫...夫君?” 经此一事,她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这张玉一般的脸。 “柚儿醒了?” 江淮之也跟着坐起来,携了些笑意看向她。 “有些累,今日早朝告假了。” “……” 还知道累呀! 小娘子恨恨地看向他。 “你干嘛…一直…折腾…” 她开口说得羞,听起来哼哼唧唧的。 “好不容易要到了,不可以多几次吗?” 他声音温温柔柔的,还多了一丝魅惑。 “不可以!” 她一下子气鼓鼓的。 “我都哭了,你还是没完没了的……” “那下次轻一些。” 江淮之抬手揽过她,温声哄着。 “抱歉,夫君也是第一次体验…实是没忍住,今后一定注意。” “哼。” 小娘子这才勉强放过他。 “江唤也与你一般凶吗?” 他明显怔了怔。 “和他有什么关系?” “萦月问我来着。” 躺在他怀里,她有些迷糊,什么话都往外吐露。 “她好奇夫妻之事...究竟是什么。” “那你现在明白是什么了?” 江淮之眸中促狭。 “明白了,就是…哎呀!” 她气得直锤他。 “这怎么可能描述啊!” “你们还研究这个。” 他继续逗那个羞红了脸的小娘子。 “莫不是昨夜穿成那样,是故意的?” “故...故意的怎么啦!” 她梗着脖子喊。 “我以后天天故意,月月故意,年年故意!” “……” 江淮之一手摁住她将她翻个面,一手将她的下颌微微挑起。 “好啊。” 他俯身凑过去,呼吸略有急促。 “我看我们,谁先求饶。” 薄唇再一次被他用力贴住,小娘子怎么蹬腿也动弹不得,几乎欲哭无泪,从牙缝里断断续续拼着字句。 “不...不要了嘛...” 刚听得动静,想敲门来送早膳的辛夷彻底无语,挥挥手唤了人来,将那暖胃补气血的小粥和人参汤都撤了下去。 真就一点不饿? 得。 接着烧水去吧! - 江萦月的婚事定在了十月中,却在出嫁前一日才堪堪从小娘子口中听到消息。 “……你不要与我解释说,二哥哥实在太凶了,害你这么久都不来找我。” “真的疼啊。” 符柚哭哭啼啼地往她身上蹭。 “我听了你的鬼话,足足三天没下来床,到现在我胳膊和腿都还疼得厉害呢!” “真这么吓人?” 江萦月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有些难以置信。 “我听说将军家的夫人多少都会受罪些,可二哥哥是文人啊...那阿唤也习武...那…” “不是,你都从哪听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呀?” “那些大家族贵女的集会,我次次问你你次次不去,如今怎得却要怪我从哪里听来的?” “我怎么知道,你们见面都聊这些呀!” “那肯定是去交流诗文书画的呀。”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江萦月点点她鼻尖。 “偶尔遇见相熟之人,谈些闺阁秘事也是常有的。” “那下次我也去。” 她吸吸鼻子。 “我...我也听点经验去,不能让江淮之再这么单方面折腾我了。” “细讲折腾?” “哎呀!” 小娘子臊得要命。 “你的嫁妆可都准备好了?就算是不外嫁,也要用八抬大轿抬了,绕京城游一圈再回江府的。” “自然已经清点过三轮了。” 江萦月温婉一笑,点了点头。 “父亲已与青灯古佛长伴,母亲嫌我下嫁护卫失了面子,也多亏了你和二哥哥,才替我凑齐了嫁妆。” “母亲可回话了么?你成亲她会不会来呀?” “已经递过了,是不来的。” 她微微叹口气。 “阿唤也是孤儿,若论高堂,可能还是要麻烦你们。” “那我今晚就回去与夫君讲,叫他明日和陛下告个假。” 符柚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没事的,还好你会盖盖头,要不你突然跪我,我可受不住!” 江萦月被她逗笑了。 “你呀,就会胡言乱语哄人开心。” “还是笑起来好看!” 她展颜望向天空,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那天色湛蓝得好似镜湖倾倒,偶有白羽鸟雀掠过云间,高展双翼仿佛从不迷了方向,见有人瞧它,刻意低了身子划过那高高的桂花树,打落两三朵金黄花瓣,又兀自扬长而去。 “真好呀。” 小娘子似乎也被这舒爽的天气所感染。 “我们都嫁给了最喜欢的人。” “幼时对阿唤有过无数种幻想,却从未有过一日,幻想过我们会作为新郎官与新嫁娘,同时出现。” 第127章 江萦月也随着她目光所及之处望去,喃喃着。 “若是早知有今日,那次落水之时就该据理力争,是我的软弱,害他失了一只眼睛。” “虽然只余一只眼睛,但盛下你,也是足够了。” 她甜声应道,稍稍歪歪身子,与人靠在一处。 “我也没有想到,我的人生除了被困在那深深宫墙里,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有这一切,还是多亏了二哥哥。” “不是的,是因为我们呀。” 她纠正了她。 “因为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才能一步步走到今日。” “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江萦月随她仰头望着飞鸟,唇边有了弧度。 “我如今,是不是也不差?” “那是自然,夫君虽是家主,是你最崇拜的人,可在我瞧来,他在处理内务方面,远远不如你呢。” 小娘子毫不犹豫地答道。 “萦月很重要,是阿唤和我们心中绝对不能缺少的人。” 似乎被这样的话温暖到,她眸间渐渐湿了。 “小柚子。” 她轻声呢喃着。 “愿我们都得偿所愿,一生幸福。”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我们都会的。” 清甜的尾音伴随着枫叶缓缓落下,院外鸣锣敲鼓的队伍已经在敲敲打打做着准备,她与她依偎在一起,静静在那满院桂花香气中,看着天边染上霞色,又布满璀璨星子。 江府的喜事照旧在第二日的黄昏时分举行。 花车游街小娘子并没有参与,她在江萦月的屋子里睡饱了觉起来,那花车都走到京西去了,满府的婆子丫鬟都忙得厉害,哪里顾得上她,她也不添麻烦,随意挑面铜镜给自己施了妆,就老老实实去主厅等着去了。 宾客都陆陆续续进了场,叽叽喳喳讨论着很是热闹,毕竟是帝师世家,递出去的帖子没一个退回的,都等着瞧那帝京第一贵女,是如何下嫁了个家仆,又代兄掌家的。 符柚候在后面的小屋里,没来由地替人紧张。 甚至比她自己成亲那日还要担忧。 江淮之读出了她的心事,一袭盛装坐到她身边,温温和和揽住她的腰。 “别害怕。” 他哄道。 “今日的一切,都是月儿最想要的。” “嗯!” 她重重点了头。 “我...我真的很为她开心!” 礼官用那熟悉的语调一一唱着,小娘子忐忑地坐上那高堂之位,看着他们两个认认真真叩首拜过。 江唤本就生得好看,如今在这自己的好日子里,更是打扮得丰神俊朗,一身大红喜袍遮也遮不住他面上的喜色,仿佛隔着一道盖头,都要将那新嫁娘瞧穿了揉到心底去。 只是可惜,她看不到闺中密友今日的模样,想来也是千般温婉万般娇媚,大抵唯有江唤能有幸一观了。 酒席一连开到宵禁时分才陆续散去,小娘子作为江家主母,亲自站去门口相送,眼瞧着一辆辆马车匆匆驶离,渐渐显出清净。 跟着江淮之这些日子,她也差不多能将出席的朝官叫上名字,如今替他处理起这些关系来,倒也初显井井有条。 “天凉了,多添些衣裳。” 一道清凉似雪的声音在背后传来,随即她身上便是一暖,拢了拢才发现是一件毛茸茸的外袍。 “夫君来啦!” 她瞧着精神得很,乖乖往他那边凑凑。 “基本上都送走啦,时辰有些晚了,大家都比较着急,也省着我过多寒暄。” “辛苦柚儿了。” 他从背后轻轻柔柔抱住她。 “下次一定陪你。” “不用,我真的可以的!” 小娘子声音脆甜脆甜的。 “给阿唤送进去啦?” “嗯,估计高兴坏了,酒饮了不少。” “啊?那晚上……” “你这是操的什么心。” 江淮之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真要操心,是不是该找你自己夫君?” “……讨厌死了你,还没完没了啦。” 小娘子锤他一把,不由分说从怀里挣脱出来。 “回家回家!” “回我们自己那里?” “嗯!吃多了,走一会吧,坐马车总是晕晕的。” 圆月高悬,清皎的月光携着秋夜寒意,肆意倾泻在毛茸茸的小团子身上,又几番流转洒向她抬起的小手,好似白葱一般白得发亮。 临近宵禁,街上空荡荡的几无人影,符柚呼吸着那微凉的秋风,在白月下竟挥起小臂,盈盈跳起舞来。 风拂金桂的细微声响成了她侧耳聆听的仙乐,广阔平整的街道替她搭起小台,捻过一片飘散的花蕊,那纤细的腰肢柔柔一转,停在恰到好处的位置,直叫人看得沉醉。 江淮之今夜本就稍稍饮了些酒,他负手走在后面,眼前被月光糊得有些重影,不知那随风而动的是他挚爱的夫人,还是那天上宫阙里的小仙,他辨了几番,都辨不太清明。 “柚儿。”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他试探性唤道。 第128章 “嗯?” 前面的小娘子很快应了,回眸娇俏一笑。 “好不好看?” “好看得很。” 江淮之眉眼似今夜的月色,清雅柔和。 “何时学得这些?” “宫里的嬷嬷教的。” 她随口一答,方后知后觉捂住嘴。 “呃...不是、不是给别人准备的啦。” 他轻哼一声,似有不满。 “反正是我第一个看的。” “对对,我没有给别人跳过啦,夫君是第一个见到的!” 总算找补回来了。 她转过身,慢慢倒着往后走,瞧着自家夫君那张清逸俊朗却又暗暗吃味的侧脸,不免感慨。 “夫君越来越温柔了。” “何以见得?” “以前唤你先生的时候,总是喜欢冷着脸,讲话也是淡淡的,稍有不乖就要挨你手板。” 江淮之闻言莞尔,微寒的月痕落在他常穿的米金色绣鹤圆领袍上,将那清贵的气质衬得一览无余。 “那时你也调皮,能有几个早课是不迟到的,训斥过你几次,你才勉强踩着点来。” “我哪是怕你训呀,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符小娘子。” 符柚笑得娇憨可爱。 “我那是...看上你了!” “别人拜师是为求学,你拜师可好,连带着终身大事都解决了。” “那还不好吗?” 她停下步子,乖乖站在原地等他赶上来。 “唤你一声先生,你就得什么都要管,连我这个人都得管一辈子。” “歪理。” 江淮之含笑训过去,眸中却是藏也藏不住的宠溺。 “蹦蹦跳跳的,也不好好走路,手伸过来。” 她甜声应了,主动将小手送过去让他牵。 “是不是要快些走了?不然一会,可能就要用你的脸了。” “这是何意?” “每个在宵禁后行走的人,都会被抓去喝茶的呀。” 小娘子歪着脑袋仰头看他,一双葡萄眼是见底的清澈。 “但是他们看到你,就不敢抓你,所以叫用你的脸。” “那我可要把脸捂上,叫你尝一尝大理寺的茶是什么味道。” 江淮之故意打趣道,话音刚落,似乎听到这边有什么动静,巡夜的官兵匆匆就朝这个方向来,连带着一声大喝“什么人!” “坏了。” 他摇摇头。 “这下可能真要用脸了。” “我们跑呀!” 小娘子娇俏一笑,将他的手用力握住,眉眼都是弯弯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小娘子猛猛带着跑,后面官兵看不清人影,见这举动更是追过来。 幼稚鬼。 真是胡闹。 江淮之又是无奈又是想笑,不自觉将她的手回握住,大跨步跑起来。 “跟紧了,夫君可要跑了。” “跑咯跑咯!” 符柚银铃般的笑声肆意甩在风里。 “别被他们抓到咯!” 月光将一大一小两个黑影拖得很长,不远处燃起的火把愈发近了,他们好似浑然不觉,尽情欢笑着往家的方向跑,那府邸就在不远处,推开宅门,江淮之反手用力将门关上,把人尽数挡在外面。 “好、好累……” 小娘子重重喘着气。 “好像在敲门诶,还是被追上了!” “嘘。” 江淮之手上发力,轻轻将她抵在旁边的墙上。 “这个时候出声,可不是合格的。” 他低头吻了下去。 爱意全数藏在这温温柔柔的一吻里,薄唇触上那方柔软,仿佛一切的喧嚣热闹都在此刻落了幕,让她的世界里,只看到他一人。 那就大胆一些吧。 她小心地踮起脚尖,笨拙地回吻过去。 金桂滑过月光,从她的每一处发丝上滚落。 余生。 是他就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