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进国风乙女游戏》 第1章 [穿越重生] 《穿进国风乙女游戏》作者:昭昭的猫【完结】 本书文案:【那年少时在她后院种树的小奴隶, 长大后以江山为聘,来求娶她。】 卢筠<a href=https:///tuijian/qingchuan/ target=_blank >清穿越到一款国风乙女游戏里, 成为羽朝没落贵族卢家的女儿, 给来姑母家种树的奴隶少年, 送了两颗糯米团子。 后来,她随兄长去羽朝京城, 结识了一些小姐妹, 也遇到了第一次心动的人, 小侯爷殷玄。 情意最浓时得知: 殷玄想娶她, 为得其实是卢家在东州兵中的声望。 再后来,京都城破,邻国来犯,姐妹背刺,她流落至异国林莽,再度遇见了脖子上刺着铁链纹身的奴隶少年—千里。 他如今已是一方流民帅。 她要找兄长,千里想尽办法探王府、探皇宫; 她爱干净,千里就一天洗两次澡; 她丢了侍女,千里想办法找回来; 她的衣服破了,千里找最好的绣娘来补; …… 最后的最后, 殷玄打造一只黄金鸟笼,将她困在其中。 千里脱下帝王袍服,穿回旧日粗布衣服,奔向她。 宰相:“只怕卢小姐见了旧人,改了主意,不愿回来。” 千里不以为意地轻笑:“她若不愿回来,我便陪着她。” “她说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要男人,我从来只当自己是她的狗。” 宰相一脸黑线:“堂堂一国之君……醉话岂可当真!” 千里仿佛没听见,继续道:“她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 “我不能让她觉得,我不管她了。” 齐兰竹跪在地上,抓着他衣角苦苦哀求,“陛下已贵为奚族之主,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冒险。” 千里掰开她的手指,一字一句道, “旧王去了,还会有新王,落月却只有一个千里”。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甜文 腹黑 忠犬 救赎 主角:卢筠清 千里 配角:殷玄 柳季景 盛念纯 裴云舒 一句话简介:世家大小姐vs异族流民帅 立意:于无人处努力盛放 第1章 惨淡开局 乙女游戏里的恶毒女配,她见过不少。 有穿着可爱萝莉服、甜甜地叫着主角“姐姐”,下一秒就拿刀捅死女主直接game over的狂热男主粉丝; 有美艳妖娆、成熟神秘的巨商遗孀,不仅跟可攻略角色之一有不可言说的过去,还想把女主变为自己的禁脔; 还有顶着一样的面孔、模仿女主的言行,誓要夺走女主人生和气运的顶级红眼病。 无论穿成以上哪一个,她至少能拥有美貌、财富、智慧中的一项或几项,以便在游戏世界中自保或有一番作为,可惜的是,卢筠清穿成的不是自带资源的恶毒女配,而是一个出场就被捅死的npc。 她甚至没有一句台词。 唯一的标签是“恶毒”,因为在被人捅穿前,她正在鞭笞一个奴隶。 谁家好人没事鞭笞奴隶?这自然是故事中标准的恶女作派。 然而,原主的性格、作恶的动机统统未知,她严重怀疑游戏脚本娘压根没给npc设置这些。这就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困境:若她言行与原主不符,很容易引起身边人怀疑。 幸运的是,她穿过来时这具身体只有五岁,她只要模仿孩童的行为,就能掩饰过去。 不幸的是,五岁的原主正在逃难途中,父亲为守城而死,母亲病发身亡,只有母亲的贴身婢女历尽艰苦将她带回老家,藏于乡野间长大。 二十多岁的年纪困在五岁的身体里,又生活在战乱频仍的古代,原主前情后事一片空白,没有金手指,没有来救场的天降男主。 这算是她玩过的乙游里的最惨开局了。 巧合的是,原主的名字也叫卢筠清,跟她本人一模一样。大概,这就是穿越的条件? 这一天,卢筠清再一次尝试在无人处呼唤游戏系统,希望能了解回去的条件,然而响应她的只有风吹动树叶带来的沙沙声。 果然,npc是不配拥有系统的。 “姐,三瘸子来了。” 大榕树下给她把风的陈仲明低声提醒,卢筠清立刻放下笼成喇叭状的双手,拾起一根树枝蹲地上写写画画。 “你们在干什么?” 三瘸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一脸狐疑地看看她,又看看陈仲明。 他一直觉得这兄妹俩有些古怪,陈仲明的母亲原是他们村里的人,一家人早在祖父那辈就去大官家里做了僮客,生活在他想都不敢想的京城附近。谁知五年前她忽然落魄回来,带着一个女儿嫁给本村的陈大柱,日子过得紧巴巴。 村民们都说,她家一定是犯了错被主家撵走,才灰头土脸的回来,陈大柱老实巴交,不曾嫌弃她嫁过人、生过孩子,还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儿疼爱有加。 “我在写字。”卢筠清头也不抬地回答。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你一个女子,写字有什么用?还不如向你娘学学女红,好歹给你弟补补裤子。” “将来嫁给我,也好给我绣香囊、帕子。” 三瘸子口中的“你娘”,正是卢筠清母亲的婢女樨叶,她把卢筠清带到此地,对外就说是自己的女儿。樨叶做得一手好女红,却忙于为别人家缝衣赚钱,压根没功夫给自己的亲儿子陈仲明补衣服。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2章 卢筠清抬头瞪他,三瘸子正冲她咧开嘴笑,露出一口黑黄不齐的牙,口中甚至隐隐散发出腐臭味道,叫她一阵反胃。 “谁要嫁给你?” 她忽然起身,目光凌厉逼视他,倒把三瘸子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我们家是村里最有钱的,你你又是村里最好看的女孩,你虽比我大一岁,年龄也算合适……” 卢筠清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招呼陈仲明,“阿弟,咱们走。” 三瘸子趔趄着腿努力跟上,不停追问。 “我家有十头牛、百亩良田,爹娘只有我一个儿子,将来嫁给我你一定吃喝不愁……” 卢筠清不耐烦他喋喋不休,霍得停住脚步,转身看他。 “你要娶妻,好歹刷一刷牙吧,你这般口吐芬芳,谁愿意同你说话?” 说完带着陈仲明快步走开,留下三瘸子一个人愣在原地。他琢磨着“口吐芬芳”四个字,以为这是夸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嫌弃他。 这天晚上,卢筠清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来这个世界五年了,她始终觉得自己是局外人,小心谨慎地保持着对周围人的情感投入,以免将来不好切割,可今天三瘸子一句话歪打正着点醒了她,她惨,有人比她更惨。 就说现在,她一个人住在这简陋却干净的小屋,独享一张木床,外间的樨叶却和老公、儿子三人挤一张旧床。白日里樨叶和陈大柱一起下地干活,晚上还要点着昏暗的油灯缝补衣服。 樨叶有一双巧手,但村里人实在太穷,只有三瘸子这种有钱的人家会请她为衣服绣花,这活繁琐又耗时,也挣了一些钱,但樨叶没用来改善生活,反而全拿来给卢筠清置办衣服和纸笔。 所以,卢筠清穿得虽是粗布衣服,通身没有一个补丁,反观樨叶一家三口,却是补丁摞补丁。 樨叶走了十多里路去镇上,买来笔墨纸砚给她用,陈仲明却只能用树枝在地上学写字。 陈仲明四岁就跟着樨叶在灶台边打转,帮着洗菜、添柴,她却只需在饭摆好时洗干净手上桌;吃过饭,陈仲明帮着洗碗收筷,她只需要散步消食。 陈仲明做错事时,樨叶会打骂他,卢筠清偶尔淘气,樨叶却只是拉着她的手耐心劝解。 …… 陈仲明是个老实孩子,父母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让着姐姐,照顾姐姐。 最初,卢筠清当他们是一串串代码,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可是经年累月,他们已不是面目模糊的代码,而是有血有肉有温度的活人。她摸了摸自己袖口整齐的针脚,又想起白日里陈仲明那破破烂烂、露出一截脚踝的裤管,不由眼底发酸。 她决定明天就把纸笔都给陈仲明,自己用树枝写字就行,她练过几天毛笔字,学这个世界的繁体字并不难,倒是陈仲明的字像蚯蚓爬,得好好练习。 还有,本月不能再让樨叶给她置办新衣了,改成给陈仲明做新衣…… 早晨起来,樨叶和陈大柱已经扛着锄头下了地,留下锅里尚温的粟米粥、两块红薯、一小块白面饼。 陈仲明照例把白面饼放到她盘里,卢筠清把盘子推到他面前。 “姐,白面饼是你的。”陈仲明抑制不住地咽了下口水,却还是坚决地推回了盘子。 “你在长身体,你吃。”卢筠清又把盘子推到他面前,“白面饼我早就吃腻了,太硬了,没味道,还是红薯好吃,又甜又软。” “可是,阿娘会骂我。”陈仲明低声说。 “没事,我不告诉她,快吃。” 陈仲明终于点点头,抓起白面饼大嚼特嚼。 午睡醒来,卢筠清和陈仲明一起去河边挖河蚌,打算给家里晚饭添点肉。河边聚集了很多半大孩子,有的在凫水,有的在打水仗,也有跟他们一样挖河蚌的。 卢筠清正低头拿木棒探寻河蚌,忽然听到身边的孩子呼啦啦全上了岸,向不远处的土路上跑去。 “阿姐,快看,来了一辆大马车。” 陈仲明抬起袖口擦了擦鼻涕,指向前方,那是村里唯一一条宽到可以通行马车的路。 卢筠清直起身子,见一辆气派的四轮马车停在路上,车前是两匹高头大马,两侧跟着十来个随行的侍从。 她在这个村子里已住了五年,第一次见到这么气派的马车,村里的孩子更是打出生起就没见过这场面,他们好奇地围聚在马车周围,又不敢靠得太近。 一个贵夫人搀着婢女的手下了马车,向他们的方向走来。随着彼此间距离越俩越近,卢筠清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显然,贵夫人是冲着她来的,她走得着急,完全不顾自己飘逸的裙摆拖在地上,也不在意精致的笏头履溅上泥点。 终于到了近前,贵夫人甩开婢女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河水里,一把将她拉入怀里,喜极而泣。 “清儿,我的清儿,姑母总算找到你了!天可怜见,兄长的一点血脉,总算没有断!” 原来,这位贵夫人正是卢筠清的嫡亲姑母卢知意,当年胡族攻进溧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卢筠清的父亲卢知越身为溧城太守,为守城而亡,母亲在部曲拼死护卫下逃出城外,本要去投奔这位小姑子,却在途中染病而亡。 婢女樨叶带着五岁的卢筠清,遇过几次劫匪后,意识到自己带着小姐去投亲不仅很难,还可能把命搭上,便带她回了老家隐居下来,同时暗中打听卢筠清姑母的消息,终于在一个月前搭上了线。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3章 为感谢樨叶对卢筠清的照顾,卢知意给了他们夫妇许多金银、田地、耕牛,就这样,卢筠清离开了樨叶一家。 姑母拉着她的手上了马车,告诉她什么也不用带,衣服、鞋履、纸笔、玩具都有新的,她唯一的随身物品是一只青色小木箱,里面是父母留给她的几样物品。 离开那天,拖着鼻涕的陈仲明跟着马车跑了很远,眼泪在黑黢黢的脸上流成小河,他边跑边喊“阿姐,你等着,等我去找你。” 卢筠清也哭了,一方面是感叹这死水般的生活终于有了变化,另一方面,她也着实舍不得樨叶一家。 第2章 长兄次兄 马车在路上摇晃了数日,终于到了海西城,姑父严从之是此城太守,就这样,卢筠清开始了在姑母家寄居的生活。 因她在乡间住了几年,姑母总觉得她受了极大的委屈,瞧着她时常常眼含泪水,动不动就念叨“我们卢家的女儿,竟受了这般苦楚……” 卢筠清也觉得心中悲苦,她苦的是这游戏共通线还没走完,她就穿到了npc身上,对主线剧情发展,几乎一无所知。 姑父严从之长相清秀儒雅,一味沉迷五斗米教,遇事好求神问卜,对于家里多她一个人毫不在意。倒是两位兄长,对她这个多出来的妹妹很是关注。 长兄严延之外表最肖姑父,清俊斯文,看着她时像姑母一样,眼中有三分怜惜、七分疼爱,倒是次兄严弘之,每次看她时眼中总有五分审视、三分怜悯,还有两分不易察觉的轻蔑。 起初卢筠清不懂这是为什么,直到一次偶然听见姑母训斥两位兄长,才明白个中隐曲。 那日,族中一位从叔听闻她被找到,特意来府上探视,是次兄接待的。据说次兄对这位从叔十分傲慢无礼,待客用的茶具也是次等的,从叔悻悻而去,姑母回来便将两位兄长训斥了一通。 当时她正在窗下采花,只听见姑母悲切的声音隐约传来,“你们严家见我卢家人来,如此冷淡倨傲,见了那新出门户范氏,却恨不得倒履相迎。罢了罢了,如今我卢家已风光不再,以后你们兄弟也不必与我家来往……” 原来,次兄看向她时眼中那两分轻蔑,是因为卢家早已风光不再。 百年前,羽朝帝室南迁,是丞相严道之和司空卢循拼死促成的,两人携族人、门客数以万计,护送年仅五岁的小皇帝和太后渡江,定都鹭城。此后,严道之总揽内政,卢循在前线抗击胡人,一内一外,为羽朝的半壁江山续命至今日。 两家也连续三代联姻,卢筠清的姑祖母和姑母,都嫁给严氏子弟。 只可惜时移势易,两家都日渐没落,严家根基深厚、子孙绳绳,虽再没出过严道之那样位极人臣的后代,始终是羽朝的一流世家。卢家则不同,祖上原本以军功起家,族中人丁稀薄,卢筠清的父亲战死后,族中只剩两个从叔,逐渐淡出了京城的世家圈子。 切,小小年纪,拜高踩低!每每想起此事,卢筠清总想对这位便宜次兄翻个白眼。 不过,她不喜欢这位次兄,更多的还是因为他对她十分严苛。 练字时若错了一个,便要罚写三十遍,幸亏她向长兄哭诉,才改成十遍;背诗时若背不过,便要被打手心,她哭着去找长兄,长兄说她是女子,需娇养着,不宜受罚太过,才改为抄写。 此外,次兄还特别在意礼仪,给她制定了一长串“禁做事”清单,包括但不限于爬树、掏鸟窝、捉蚱蜢、吃饭时说话、腰带系得太松等所有事。 次兄日日耳提面命,她曾祖曾位列司空,她要有高门贵女的作派,不能辱没祖上。 毫无疑问,卢筠清更想让长兄教功课,但长兄常去帮姑父处理公事,并不能日日在府中,这算得上是她目前最大的烦恼了。 这一日,因上午的功课完成的不错,次兄便准她下午不练字。阳春已过,初夏将至,后院中的玉兰、桃花、梨花刚刚败落,木槿、棣棠、夏蜡梅又相继开放,卢筠清和侍女桃叶一边吃糯米团子,一边在走廊上赏花。 远远的,瞧见后院走进来几名男子,穿着灰色粗布衣服,扛着几株树苗,她想起来,姑母说过,后院的几棵桃树枯了,要换掉。 她好奇的看着他们挖坑、种树、埋土,目光很快就被一个少年吸引,他看起来跟她差不多高,却穿着破烂的衣服,连脚上的草鞋都破了,露出脚趾头来。 或许是感受到她的视线,那少年也抬头来看她,他有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眸子,皮肤被太阳晒出小麦色,与两位兄长白皙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她心里一动,若是在原来的世界,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读书,又想起陈仲明和村里一起爬过树的小伙伴,就吩咐桃叶,给他送两个糯米团子过去。 “可是,小姐,这是从府外请来干活的粗人,二公子一向不许小姐接触这些人。”桃叶压低了声音,偷偷说。 “趁他不在,你快给他送两个过去,别怕,出了事我担着。” 桃叶刚把两个糯米团子包好,次兄就过来了,问她们要做什么。卢筠清如实讲了,没想到次兄一把夺过桃叶手中的糯米团子,摔在矮桌上。 “文身断发,状若禽兽!筠清,此等低贱奴隶,决不可与之相交。” 她不明白次兄的怒气从何而来,“什么奴隶,他们不是家中请来干活的吗?”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4章 次兄闭了闭眼,像是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快,冷冷开口,“其他人我不知道,但那少年确实是奴隶,他耳后的铁链文身,正是我朝奴隶的烙印。” 听了次兄的话,她再次向那少年望去,他正在低头埋土,双手插入翻出的泥土中,后脖颈上露出一团黑色印记,想来,正是次兄所说的铁链文身。 “他跟我差不多大,为什么会是奴隶?” “哼,举凡我中原人士,即便是贫贱之家,也皆束发讲礼,只有蛮夷子,才会这般披散着头发。他一定不是我羽朝中人,也不知是木材商从何处买来的贱奴!” 卢筠清再次将视线转向那少年,仔细看去,除了披发这点,他的相貌与羽朝子民也没什么不同。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是侵犯我羽朝国土的败类,你的曾祖曾为抵御外族鞠躬尽瘁。筠清,不要滥施善心,现在,回屋去!” “以后,凡有外男在,便不可来此处!” 作为信奉“人人生而平等”的现代人,卢筠清对他这番话自然不认同,但人在屋檐下,只能暂低头。她无法对一个古人大谈平等友爱,两颗糯米团子对这个奴隶少年也不过杯水车薪。 她顺从地回了屋,只盼在下一次的功课考校中,次兄能对她宽容一些。 第3章 奴隶和狗 夜色渐浓,明月高悬,卢筠清提着一只小竹篮,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向后院走去。 这个时间,姑母已经散完步回房,开始喝茶读书;姑父照例在丹房中求神问卜,推演第二日的运势;次兄的房中亮着灯,一定又是在练习书法;长兄的房中则飘出悠扬的古琴声…… 很好,大家都在忙,没人会发现她要做的事。 离开她住的小院,走过一条栽满竹子的青石板小路,推开竹制的篱笆门,就来到了后院。 再穿过新栽好的两排果树,她走到了墙边。 一只白胖的小狗正趴在地上,见她到来,不像平日一样跳起来迎接,只是尾巴无力地轻晃了一下,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她。 卢筠清觉得,它一定是在无声的求助。 卢筠清蹲下,伸手摸了摸它的鼻子,干的,还有点热。在原来的世界,她家里养过狗,她知道健康的狗鼻子都是湿漉漉的,一旦变干,就意味着病了。 这是她从门口捡来的流浪狗,捡来时还是只没睁眼的小奶狗,被母狗遗弃在草丛中。次兄嫌它脏,命下人扔出去,长兄见她哭个不停,就做主留下了它。只是规定只能养在后院,不能带进房间。 如此,她已经很满意了。 卢筠清给它取名小白,因为它又小又软,浑身雪白,抱在怀里会蜷缩成一团。次兄讥笑这名字粗鄙,长兄却说大道至简,这名字简单却贴切。 最近几天,小白明显失去了活力,不爱吃也不爱动。卢筠清检查后,发现它腿上有一道伤口,就派人去请兽医,可这城中唯一的兽医已于前日返乡,月余才能回来。 热爱占卜的姑父为小白卜了一卦,说它命中当有此劫,若是兽医回不来,则是它狗命该绝。 卢筠清对姑父那铺了一盘、歪歪扭扭的粟米粒持怀疑态度,姑父若真有此神力,皇帝陛下应该请他去做太史令,听姑母说,那是他最向往的官职。 既然不能指望兽医,她决定自己来。 从竹篮中掏出蜡烛点上,借着烛光,卢筠清细细翻看小白的伤口,这一看不要紧,她整个人悚然一惊,差点把蜡烛丢在地上。 只见小白右腿腿根处的伤口,足有三四厘米长,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可怕的是,因为天气炎热,伤口不仅发炎化脓,还生了蛆。 烛光映照下,伤口里数十只蛆虫在不停地蠕动。 不能再拖了,必须马上救治! 她强忍着胸中的恶心,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这里没有消炎药、抗生素,却有人用的药粉,虽不知效果如何,也只能试一试了。 卢筠清起身环顾四周,见不远处的树下有一只木桶,是下午给栽树的人喝的,她走过去瞧了瞧,还有少半桶,应该够用了。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木桶一摇一晃的提过来,细细的铁把手勒得掌心生疼。 “小白,你忍着点,我这就来帮你。” 她拍了拍小白的脑袋,或许是感受到她的情绪,小白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乖乖地任她把它翻了个身。 现在,它的姿势从趴着变成了侧躺着,右腿朝上,正好方便处理伤口。 卢筠清用一只手从下面抬起小白的下半身,另一只手则用盛满水的瓢去冲洗它的伤口。 数十只蛆虫随着水流冲到了地上,她怕冲的不彻底,又舀了几瓢水,重复清洗几次。最后,又拿起蜡烛仔细检查了一遍,果然,还有几只残留在里面。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竹篮里拿出一块布包在食指上,然后把食指探进那伤口,将剩下的几只蛆虫挖了出来。 尽管隔着一层布料,还是觉得无比恶心。她甩掉手上的布,用土把刚才冲出来的蛆虫和这块布一起埋起来。 整个过程中,小白都十分安静,没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动一动。这伤口足有一节指头的一半深,或许,它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 接下来,就该上药了吧。 她拿出剪刀,剪掉伤口附近的毛,正打算把药粉撒到伤口上,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5章 “这样不对。” 还有人在这里? 她浑身一凛,立刻循声回看,只见身后灌木丛的繁茂枝叶间,一双明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你这样不对,得先割掉腐肉,才能敷药。” 他一边说,一边直起身从灌木丛中走出来,待走近了,她才认出来,这正是下午在后院栽树的少年。 从阁楼上往下看时,她以为他们差不多高吗,此时才发现,对方比自己高了半头。 “你……你偷看多久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下午落了工具,师父让我来找。”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一把小铲子。 见对方并无恶意,她放下心来。 “你方才说,要先割掉腐肉,该怎么割,你会吗?” 卢筠清为难地看了看手中的小刀,这是一把裁纸刀,刀片细长轻薄,她只用它裁过纸,却不知该如何挖掉伤口腐肉。 “你这个不行,用我的吧。” 少年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来,取掉刀鞘后,刀身呈漂亮的弧形,犹如夜空中的弯月。 即使是在晦暗不明的烛光下,也能看见刀身发出的寒光。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挖,挖地深了,怕伤了它;挖地浅了,又怕不彻底。” 少年没说话,只是蹲下来,一手拿着那把弧形小刀,一手提起了小白的右腿。 大概是畏惧陌生人,小白的腿无力地蹬了一下。 “小白乖,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 卢筠清又轻轻摸了摸小白的脑袋,低声安慰它。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去割伤口的腐肉,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很快就把伤口处理干净。一些灰灰白白的腐肉碎屑掉落在地,他手上也沾染了些,但他看似乎毫不在意。 “好了。” 他提起小白的右腿,又仔细检查了那处伤口,笃定道。 卢筠清立刻把准备好的药粉洒到伤口上,一遍、两遍、三遍,直到药粉把那洞一般的伤口填满,她才停手。 “专治畜生的伤药?”少年盯着她,他一直没什么表情,脸上也脏脏的,一双明亮的眼睛却让人移不开眼。 “不,这是人用的,我想着人既然能用,狗肯定也行。兽医来不了,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你做得对,若再拖延一晚,这只狗的肚皮都要被钻穿了。” “剩下的药,能给我吗?”少年似乎犹豫了一会,才说出这句话。 “当然,你都拿走吧。” 他帮忙救治了小白,卢筠清十分感激,半包药粉自然乐意奉上。 他接过药粉包,珍而重之地迭好,低头放到怀里。 递药包时,她触碰到他的手指,粗粝而干燥,她低头看去,只见他手上有许多脏污,就连指缝中也有一些污泥。 长兄和次兄的手,都是白皙而修长的,漂亮、干净、柔软,与他完全不同。 “你来这边。” “干什么?”少年不解。 “给你冲洗手。”卢筠清指指他的手,这双手刚帮小白清理了腐肉,必须立刻清洗一番。 少年犹豫了片刻,然后顺从地伸出手。他比她高半头,需要微微弓起身子,才方便她帮他浇水。 水淋到他手上,他两只手快速地互相搓洗,灰色的水流淌到地上。 冲洗了好几遍,直到用完了所有木桶里的水,卢筠清才停手,只可惜这里没有澡豆和皂角,他这双手真应该彻底清洗一番。 “你等一等,我找找帕子。” 卢筠清直起腰,放下水瓢,正打算去竹篮里找帕子,却被他出声制止。 “不用了。” 他抬起两只手,在身上随意地抹了两把。 其实,在乡下住时,陈仲明和他的小伙伴们也常这么做,但自从来到姑母家,这种行为她是想也不敢想的。 但凡饭后不漱口、或者衣服沾上饭粒,都要被次兄训斥,更何况是这种有损贵女做派的事。 她视线向下,看到了一双露出脚趾头的破草鞋,不止草鞋,他的衣服上也有许多补丁,卷起的袖口也破破烂烂的。 衣服明显不合身,大了许多,腰间用一根布带系了起来,更显他腰身细地出奇。 他的两颊也明显地凹进去。 姑母常觉得她在乡下那几年吃尽了苦头,也曾感叹严家家道中落、显赫不再,她不止一次告诉卢筠清,她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身边足有四个贴身侍女,可怜卢筠清如今仅有桃叶一个跟在身边。 但跟面前这个少年相比,她们的日子显然说不上差,即便是被樨叶藏在乡下的那几年,卢筠清也从未尝过饥饿的滋味。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少年再次开口:“你在看什么?” 语气中多了一丝戒备和冷硬。 看着他瘦削的身材,凹陷的两颊,鬼使神差地,卢筠清脱口问道,“你吃饭了吗?” 他用那双明亮的眸子盯着她,没有说话。明明是十来岁的少年,眼神中却透着凌厉,含有审视意味,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晦暗情绪。 无论是游戏里还是游戏外,她都没见身边人露出过这种不友善的眼神,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害怕。 就在这时,她听见他的肚子传来一声类似咕噜的响声。 紧接着,又是一声。 两人都愣住了。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6章 一丝潮红漫上他的脸孔,卢筠清猛然想起,竹篮中还有两个糯米团子,是下午桃叶放在里面的。 “给,快吃吧。” 她把两个用竹叶包起的糯米团子递给他。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就在这时,后院的入口处传来响动,像是篱笆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来不及了,我得赶紧回去,你快吃了吧。你帮我救了小白,这是你应得的。” 少年依然没动。 “小姐,小姐,快回去吧,二公子快练完字了,若是被他发现你偷溜出来,可就麻烦了。” 篱笆门那边传来桃叶刻意压低的声音。 情急之下,卢筠清一把拉过少年的手,把两个糯米团子塞到他手里。 “再会。” 她匆匆忙忙收拾东西,提着小竹篮离开,临走前,似乎听见一声低低的谢谢,那声音不太分明,又或许只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第4章 救他一命 那晚以后,卢筠清再未见过那名少年,小白却是一天天好起来了。 一想到他是自己无师自通、救治了小白的见证人,卢筠清就略觉遗憾,但也仅此而已。 没想到,三年后,又见到了他。 那一日,她正随长兄严延之乘马车前往白石城。 这一年,年仅十九岁的严延之以一首青箱诗名动天下,皇帝陛下召他去京师面圣,一番交谈后,陛下赞他满腹经纶、熟悉礼法典籍,有先祖严道之遗风,破格提升他为白石城太守。 白石城不大,所辖人口不过数千,却离京师仅半日路程,是拱卫京师的重要城市之一。 此行,她正是随严延之去白石城赴任。严延之说,她如今也大了,要去京师见见世面,也要在那里接受更好的教育。 “我已与范先生去过信了,范先生是我朝学识泰斗,儒玄双修,六艺皆精,落月有他指点,定能大有长进。” 卢筠清频频点头,一想到以后再没有严厉的次兄考校功课,她就开心地不得了。 听说京师繁华热闹,羽朝最精妙的画师、最厉害的工匠、最有才能的诗人都聚集在这里,当然,还有最美味的点心。 马车驶离府邸,冲着姑母挥手再见时,卢筠清哭得厉害,但一路走来,雀跃的心情已逐渐占了上风。 这一日,临近正午,车队停在路边休息,卢筠清和长兄用了午膳,给小白喂了水和食物,顺便让它下车撒欢。 或许是在马车上闷坏了,小白在草地上蹦蹦跳跳,一会儿竟不见了踪影,卢筠清和桃叶一边唤着它的名字一边找,不知不觉就偏离官道,来到了一条田间小路上。 小路一侧是规整的田地,另一侧则树立着一排挺拔大树,远远的,她瞧见一抹白色的身影在前方草丛中闪过,便急急追了上去。 “哎,小姐,慢些,小心跌倒。” 身后传来桃叶焦灼的声音,桃叶自小在城中长大,走不惯坑坑洼洼的土地,渐渐地落在了后面。 卢筠清也好些年没走过这种土路了,而且,过长的裙摆和宽大的袖子也造成了不少困扰。 “小白,你给我站住,不许再跑了。” 大概是感受到她声音中的怒意,小白总算停住,回头看看她。 卢筠清急走几步上前,一把捞起小白抱在怀里。 “……我叫你不还钱,我抽死你,抽死你……” 刚把小白抱在怀里,就听到前方传来男人恶狠狠的咒骂声,还有鞭子抽打的声音。 “小姐,小姐,我来了,还好小白找到了,咱们,咱们回去吧。”桃叶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等一下,好像有人在打人,咱们去看看怎么回事。” 卢筠清抱着小白巡视了一周,发现约莫十丈开外的地方,有个男人正奋力挥舞着一根皮鞭,朝他面前的树干一下一下地抽打着,他身边,还有三五个家丁模样的人,个个孔武有力,手持棍棒站在一侧。 走近了才看见,那树干上竟绑着一个人。只见那人四肢瘦削,被儿臂粗的麻绳牢牢捆在树干上,鞭子一下下落在他身上,他虽低垂着头,却始终不发一言,没有喊一声痛。 他的裤腿和袖子都被抽烂了,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斑驳血痕,卢筠清觉得挥鞭的人实在太过残忍。 “大叔,他犯了什么错,你为何要鞭打他?” 听到她的话,身穿绣花锦服的男人停住手中的鞭子,回头看向她,他满脸戾气,额头上的汗水在阳光下反着光。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冷开口,“这位小姐,我惩罚自家僮客,与你无关,你还是速速离开吧。” “他已经被你打出血了,这惩罚也差不多够了,您也歇歇手吧。” 中年男子面上更是不悦,“这位小姐,我瞧你衣着打扮也是大家之女,怎的如此不懂事?快些离开,莫要多管闲事!” 中年男子说完,不再理她,回转身去,将鞭子在身旁的一个木盆中浸了浸,又重重地朝被绑的人身上抽去。 鞭子抽在那人的腿上、胸前、脖颈间,当鞭尾甩在脸上时,那人被迫微微抬头,她看见他紧抿的嘴唇,还有紧蹙地眉头下,一双明亮的眼睛。 “慢着。”卢筠清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小姐,”桃叶扯了扯她的袖子,“咱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快回去吧。”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7章 这双眼睛,她记得!在为小白治伤的那晚,也是这双明亮的眼睛,在灌木丛中盯着她。 一时间心如擂鼓! 这正是那晚帮她救了小白的少年。 “大叔,你放了他吧,他做了什么错事,我能不能帮忙补救?” 情急之下,卢筠清上前拉住中年男子执鞭的手臂,他不耐烦地一甩,将她推出几步远,她踉跄了几步,差点倒在地上,却被一双手臂稳稳扶住。 一回头,长身玉立的长兄正在身后。 “这位兄台,为何如此对待胞妹?” 长兄是个温和的人,通身散发着温润儒雅之气,极少见他动怒,此刻,她却能感受到他冰冷语气中的不快。 中年男人又用审视的目光,将长兄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再开口时,语气已平和了许多,“这位公子瞧着也是位贵人,不瞒你说,我正在教训自家僮客,公子之妹硬要阻拦,方才抬手,不慎有些冲撞了。” “落月,他说的,可是真的?” 听了他的话,长兄先来询问她真伪,卢筠清便将方才之事和盘托出。 “兄长,这被鞭打的少年,曾帮我救过小白,兄长能不能救救他?” “既是如此,落月放心,兄长自有办法。” 身穿月白长衫的严延之走到那中年男子面前。 “这位兄台,朝廷明令禁止私刑,僮客若犯错,主家只可罚工钱,却不可残害性命。” 严延之语气平和,娓娓道来,却是搬出了朝廷律法,那中年男子一怔,随即脸色一黑,骂道“老子今天真是倒了霉,碰到你们这对多管闲事的兄妹。你们也打听打听,在这徐亭村,谁不怕我徐霸,谁敢管我家闲事?你们俩别给脸不要脸,若是再啰哩啰嗦,老子连你们一起抽!” 说着,那男子继续挥动手中的鞭子,泄愤般更狠地朝树干上的少年抽去。卢筠清扯住严延之的袖子,仰头哀求,“兄长,怎么办?” 严延之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然后,他向前一步,道,“若是普通百姓,你如此作为我自然无法,但身为白石城太守,有人妄动私刑却不制止,则是渎职之失。” 那人惊愕地睁大眼,瞪着严延之,“你说自己是白石城太守,有,有何凭据?” “墨闻!” 严延之的侍从墨闻立刻取出文书,在徐霸面前展开,上面有皇帝陛下的朱批和玉玺印。 “徐亭村属白石城地界,你说我有没有权力管?” 中年男子将手中鞭子一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知太守大人驾到,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大人和小姐,请大人责罚,请大人责罚!” 这中年男子仿佛会变脸一样,已换上了一副谦卑面孔。 严延之上前一步,执起他的手,扶他起来。 “不知者无罪,快请起来。此事原是舍妹行事唐突,只是我这妹妹心地善良,又爱仗义执言,常有莽撞之举,终究是我教导无方,还请徐兄担待。” 说着,对他行了一礼。 这徐霸原以为太守要以权势相压,只想着待他走后,再继续惩罚树上的少年。没想到这清俊谪仙般的太守大人,竟亲自扶自己起来,又先将罪责归到自己身上,还对自己行礼,竟让他心中真真生出几分服气来。 “罢了罢了,既是太守大人亲自出面,也算是他的造化,来人,给他解绑。” 立刻就有两个家丁上前,解开了缚在少年身上的麻绳。 少年那明亮的眼睛睨了卢筠清一眼,下一秒,他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啊,怎么了?他怎么了?” 卢筠清吓了一跳,正想过去看看,冷不防斜刺里冲过来一个人,哭喊着扑到那少年身上。 “千里哥,千里哥,都是我的错!我错了,我再也不赌了,再也不赌了!” 这是一个衣衫褴褛、浓眉大眼的少年,只见他跪倒在地,趴在被他唤做千里哥的人身上嚎哭不止。 原来,他叫做千里。 “墨闻,你去看看,人怎么样了?” “是。” 墨闻走过去瞧了瞧,回来道,“禀公子,此人只是晕了过去,气息尚在。” “徐兄,究竟出了何事?为何要这般责罚家中僮客?” “唉,说起来,这绑在树上的,并非我家僮客,哭的这个才是!”徐霸看向哭倒在地的少年,眼中有掩饰不住的鄙夷,“此人叫大俊,是我家中僮客,干活倒也手脚麻利,只是一味好赌,借了我的钱,迟迟不还。之前有几次,都是这个叫千里的帮他还,这次千里也没钱了,还不上,大俊又跑了。我正在气头上,这千里却来找我,说是他要替大俊受罚,日后也会慢慢把钱还上。” “既然他要讲义气,主动顶罪,那我便成全他了。” “他欠你多少钱?我来替他还了。” “不不不,”徐霸连连摇头,“怎敢劳太守大人破费。” 在严延之的示意下,墨闻取来一张银票,递到徐霸手中。 “徐兄,先别急着拒绝,听我说。陛下已于年初颁布了’免僮客令’,各州僮客只要愿意参军,便可免除僮客身份,恢复自由身。此令,你可知道?” 徐霸闻言,低头闷声道,“知道。” “这里是一百两白银,我买下你这两个僮客,让他们去参军,你可愿意?”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8章 徐霸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僮客买卖的行情,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不过二十两白银,这还是京师周边的价格,若是偏远州郡,会更便宜。 僮客令刚开始推行,还未强制,若真到了强制推行的那一天,哪个乡绅又能跟朝廷对着干呢? 徐霸心中迅速计算着,与其到时被迫放弃这些僮客,倒不如眼下收下这数倍于市值的银两。 “不可,不可,怎可收取太守大人的银两。” 徐霸虽这样说着,双眼却似粘在了银票上,挪不开眼。他素来爱财,热衷敛财又一毛不拔,连睡觉时都要将金银放在怀中摩挲,却小气到不舍得给妻子做件新衣服,叫她每季只有两套衣服替换着穿。 “徐兄,此番我与你买下这两人,不是以太守的身份,而是以白身……” 严延之与徐霸交谈时,卢筠清走到那被鞭打的少年身边,慢慢蹲下。 与上次见面时相比,他似乎长高了不少,却依然很瘦,两根锁骨清晰的支棱在脖颈两侧,左侧脖颈处,露出半截铁链文身,那是羽朝奴隶的标识。 他依旧穿着破烂的粗布麻衣,露出来的皮肤布满纵横交错的血痕,竟无一处完好。 就在此刻,鲜血依然不停从伤口渗出,浸染了破烂的衣衫。 “千里哥,他竟然拿鞭子浸盐水抽你,呜呜,都怪我,呜呜,是我对不起你……” 叫做大俊的少年还在嚎哭不止,听到盐水两个字,卢筠清心中也是一惊,眼底发酸。 原来,刚才那木盆中放的竟是盐水,而徐霸一次次将鞭子浸入盆中,正是要用这盐水来加深惩罚的力道。 一道、两道、三道……数不清的鞭痕,或深或浅的伤口,混着盐的血水,而眼前的少年,直到痛到晕厥,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此刻躺在地上,他惨白的双唇依然紧抿在一起。 “小姐,医师来了,药也来了。” 桃叶按照卢筠清的吩咐,去马车上取来了药箱,又叫来了随行的医师,给这少年清理伤口。 医师看了伤口后,连连摇头,“衣服破烂,又浸满盐水,再穿就要粘连住伤口,来个人把他挪到树后,先剥掉衣服。” 大俊和墨闻一起,将千里抬到一棵大树后,半晌,医师终于给他清理完伤口,又换了一套下人的衣服。 另一边,徐霸得了严延之的钱,千恩万谢后,带着家丁满意而归。 “如今,你们已是自由身了,可想去参军?” 大俊将晕倒的千里扶起,让他靠着自己坐,对于严延之的问题,他嗫嚅着,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 “愿意。” 名唤千里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睁开眼,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 “既如此,我便修书与曾州的盛将军,你们二人可携信投于他帐下。来日建功立业,报效朝廷,就有赖二位了。” 说完,唤墨闻取来笔墨纸砚,墨闻躬身以背做案,让严延之写下书信。 接过书信后,大俊在地上跪谢磕头,千里无法起身,便只用那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严延之和卢筠清,一字一句地说,“救命之恩,来日定当以命相报。” 严延之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卢筠清知道,他一定是不在意、也没有当真的。他一向待人宽和,在海西城中也救助过不少穷人和妇孺。施恩不望报,是他素来的秉性。 车窗外,田野和树丛渐渐向后退去,那双明亮的眸子却好似能穿透草叶和尘埃,执着地望向他们。直到马车驶出很远,卢筠清似乎仍能感觉到那锐利的视线。 其实,央求长兄救下他,卢筠清也是存了私心的。她始终记得,游戏里原主被杀时正在鞭笞奴隶,就想着若能对奴隶好一些,或许就能避免这悲惨命运。 第5章 原女主出现 穿过一片馨香扑鼻的花圃,走过水面上一整条汉白玉雕砌的走廊,再绕过一座假山,就到了静嘉馆。 卢筠清抬头看上方的匾额,「静嘉馆」三个飘逸大字刻在一整块上好的沉香木上,仅仅站在这匾额下,鼻端就能嗅到隐约暗香。 静嘉馆,是当朝名士范寔讲学的场所,范寔出身高阳范氏,胞兄范晦正任当朝宰相,范氏族人在朝中也多任官员,高阳范氏如今正是烈火烹油、炙手可热,偏偏这位名士范寔多次征辟不就,去年陛下亲自来访,才勉为其难开了这私人学馆。 他的规矩只有一条,却甚是古怪:只收女弟子,不收男弟子。 听长兄提起这点时,卢筠清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先生顿生好感,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条规矩充分展示了对女性的友好,值得点赞。 不过,受时代背景所限,能来此进学的,自然都是城中的高门贵女。 宽敞明亮的学堂里,规整的摆放着十余只漆几,漆几底色为黑,上面另以红漆绘出缠枝花、牡丹、玉兰等花纹。每只漆几前,摆放一块如意云纹锦席,并一块草席,不用说,是给小姐和侍女的。 卢筠清看见这东西就叹气,这游戏背景大概是参考了秦汉魏晋,讲究席地跪坐,读书时要跪,弹琴时要跪,与长辈严肃交谈时也要跪,不仅跪,还要把腰板挺得笔直,以长跪表示敬意。 饶是在姑母家待了五年,她还是不习惯,跪一会就双腿发麻。 “你可是,卢家小姐?” 身后传来一道热情爽朗的声音,卢筠清回身,见一个身量修长、双眼含笑的姑娘正好奇地打量她。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9章 “曾州卢氏,卢筠清。” “宁州盛氏,盛念纯。” 两人互相见过礼,又寒暄了一番,盛念纯就热情地拉起她的手。 “前几日就听先生说你要来,今日可算见着了。这下好了,咱们学堂里又来了新姐妹,可有得热闹了。” 盛念纯生得不算好看,一张长方脸,下颌较宽,少了几分柔美,多了几分硬朗,不过,她的长相倒与她直接爽利的性子很相配。 她是第一个主动来打招呼的人,卢筠清立刻对她心生好感。 “筠清,你看看喜欢坐哪里?是靠窗,还是靠墙?” 卢筠清环顾四周,最终将视线定格在靠窗的第三排漆几上。 “我觉得这里不错,既明亮,又不会过分刺眼……” 卢筠清说着,走到她看中的漆几前跪坐,手放到漆几上,看距离是否适合写字。 “可是,这……”不知为何,盛念纯的表情似乎有些犹豫,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个尖利的声音打断。 “我说新来的,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这个位置你也敢坐?你也配?” 声音刺耳,说话的内容更刺耳。 卢筠清循声看去,见一高一矮两个女孩正前后脚进来,走在前面的穿一身粉红色缠枝花纹直裾深衣,头上戴数支明晃晃金饰,长得也算娇俏可人,只是面上一股鄙夷之色,破坏了这份美貌;她身后的女孩穿浅黄色素服,通身无繁复配饰,只发端一只素净玉簪,偏生婷婷玉立似一支玉兰花苞,眼含轻烟,面带愁容,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 黄衣女子拉了拉粉衣女子的袖子,低声劝道,“晴妹,莫要着急,有话好好说。” 谁料那粉衣女子猛然甩开袖子,横眉怒目道,“我可是尚书府嫡女,你算什么东西,也来管我!” 黄衣女子被她一推,险些跌倒,幸亏盛念纯离得近,伸手扶住了她。黄衣女子不再说话,只是抬起袖子抹掉眼角的泪,盛念纯低声安慰她。 粉衣女子仍然喋喋不休,“哭哭哭,又不是在府里,做这副娇弱样子给谁看……” 上学堂第一天,就要见证京城贵女“扯头花”名场面? 卢筠清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穿到这游戏里之前,已经二十多岁了,小女生互相撕扯的游戏,她真的没兴趣。 “崔以晴,又在欺负你姐姐?” 一道明媚的声音传来,音量不大,周围几个人却都安静了下来,尤其是那穿粉衣的崔以晴,立刻收起张牙舞爪之态,一边笑着,一边上前挽住来人的手。 “阿云,你来了,方才我跟阿姐闹着玩的,你也知道,她胆子小……” 那人缓缓从门口走近,待看清了她的面容,卢筠清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出现了,出现了,这个乙女游戏的女主,裴云舒!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曾在游戏纸盒背面看过她的介绍,当今国舅爷裴绍的独女,裴皇后的亲侄女,太子的亲表姐。 游戏纸盒上的平面美人变成活生生的立体美人,竟比游戏中还要美上数倍。说来也是,乙女游戏的女主哪有不美的? 卢筠清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粉腮乌发,明媚娇艳,确实美得不可方物。 裴云舒走到漆几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是我的位子。” “好。” 卢筠清点点头,立刻起身让出这个位子。 “慢着。” 见卢筠清要离开,裴云舒叫住她。 “你一直看着我笑,是什么意思?” “我……”卢筠清嗫嚅着,“我想跟你做朋友,对,做朋友!” 她总不能说,我一看见你就笑,是想到要是让你和攻略对象在一起,这游戏圆满结束,没准我就能回原来的世界了。 “切!乡巴佬也想高攀!” 崔以晴一脸鄙夷地看着她。卢筠清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算了算了,不跟一串代码一般见识。”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跟你那表兄倒真是一样的作派。一个第一天来,就上赶着巴结我们阿云,另一个更可怕,为了尚公主不惜退掉未婚妻……” “住口!” “若再敢胡言乱语污蔑我兄长,我定不轻饶!” 身体先于她的意识做出了反应,等她回过味来,自己已站起来气势汹汹地瞪着崔以晴,面前的漆几被带倒在地,发出沉闷声响。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她意识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入戏,对这游戏世界中的亲人,生出了亲情。 崔以晴似是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又将下巴高高抬起,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你以为你那表兄是怎么当上白石城太守的?真是凭一首诗吗?笑死人了,还不是沾了北宁公主的光,未来的驸马爷,官职太低可不好看。” “崔以晴,差不多就行了,别人的家事你少管。” 一直站在一旁的裴云舒淡淡开口,崔以晴似乎很是听她的话,立刻就住了口。 卢筠清和桃叶一起扶起倒下的漆几,盛念纯也过来帮忙。 “谢谢。”卢筠清小声说。 “别介意。”盛念纯给她一个安抚的笑。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击掌声,卢筠清循声望去,见廊上正站着一名男子,一袭华贵的暗红色长袍,一张风流倜傥的脸,他不像寻常男子那样束发戴冠,反而披散着一头长发,瀑布似的青丝越发衬得面白如玉,又透出几分谪仙人的洒脱写意。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0章 他看起来约有三十多岁,却依然美得摄人心魄。卢筠清是先感受到他的美貌,才意识到他的年龄。 “先生。” “先生。” “……” 身边响起高低不一的问安声,卢筠清也跟着低头行礼,心中暗叹,没想到名士范寔竟是这样一位美男子。 “我的学生真真是懂得尊师重道,知道为师爱看戏,一大早就这么激烈,来,继续继续,接下来是文斗还是武斗,为师好奇得紧。” 他的声音低而软,带着笑意,屋中众人却都不再说话,各自找了座位坐下。 他依旧笑眯眯地站在窗外,直到所有人都坐好,才慢悠悠的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只酒瓶,他斜卧到榻上时,那酒瓶就窝在他胸口。 好家伙,名士讲学竟然是躺在榻上的。 “以晴,你既爱品评世事,为师便问你一题。”范寔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崔以晴慢慢站起来,双手紧张地蜷握起来,面上全不见方才的得意之色。 “先生请讲。” “若遇饥荒之年,流民入京,当纳还是不纳?” “自然,自然是不纳。自古贵贱有序,京都乃社稷重地,流民粗莽无礼,恐引起骚乱、冲撞皇室宗亲,必须及时清理。” “好,你坐下。谁有不同见解?” “先生,我有不同看法。” 裴云舒声音清朗,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范寔。 “阿云来说。” 裴云舒落落大方站起身。 “‘京’本有高大之意,若不能容纳众人,又怎称得上是’京都’呢?人皆怀恋故土,若不是遭遇饥荒,谁又愿意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呢?” 范寔微眯着眼,把玩着手中一把麈尾。 “以晴担心的骚乱,又该如何化解?” 裴云舒朗声答,“不存小察,宏以大纲”。 范寔从榻上坐起,拎起酒瓶喝了一口,赞道, “好,好一个’不存小察,宏以大纲’,这正是老子无为而治的精髓。” “阿云是不是读过我朝前丞相严道之的《静论》?” “是,先生,严丞相说’镇之以静,群情自安’,弟子的’不存小察,宏以大纲’正是化用自严丞相的’务存大纲,不拘细目’。” 范寔摆摆手,示意裴云舒坐下。 “阿云有此见地,是为师之幸,亦是羽朝之幸。” 裴云舒脸上漫上一抹薄红,崔以晴气得将手中的纸揉作一团。 用过午膳,有一个时辰的自由时间,有人选择睡觉,有人选择散步消食。 崔以晴那句“尚公主”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卢筠清左右睡不着,索性带着桃叶到静嘉堂后的小花园散步,行至一处假山,忽然听到山后传来又急又厉的责骂声。 “……没用的东西,都怪你,要不是你搜错资料,说应当清理流民,我也不会在大家面前丢脸……” 接着响起几声响亮的巴掌,再然后,是拼命压抑的啜泣声。 不消说,这是崔以晴在责骂侍女。 卢筠清忍不住摇摇头,自己不认真做功课,还要把锅都甩给别人,这种人真是游戏内外都不少见。 “筠清,过来。” 盛念纯从廊柱后露出半张脸,悄声叫她。 “你也没睡?” “嗯,中午吃多了,睡不着,来消消食。” “今天上午的事,你不要太往心里去,崔以晴跋扈惯了,大家都不喜欢她。” “无所谓,我跟她本也不熟,以后不做朋友就是。不过我不明白,她怎么连自己的姐姐也欺负?” 崔以霏、崔以晴,一听就是嫡亲的姐妹俩。 盛念纯叹了口气,“说起来,以霏才是个可怜人,她母亲是崔尚书的原配,陪着崔尚书从一介寒门起家,逐步走上了尚书这个位子,可惜崔尚书上任不过三年,她就去世了,留下六岁的以霏。” “崔尚书后来又娶了庐江王氏,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就是崔以晴和崔以安姐弟俩。” “以霏的生母虽是原配,但出身低微,是商人之女,新夫人王氏看不起这位前任,对以霏也不冷不热的。你看崔以晴对以霏那跋扈的样子,肯定在府里也没少欺负她,这背后定有王氏的纵容。” “偏生以霏性子又软,受了欺负也只知道哭,唉。听说当年崔尚书高中前,是以霏的外祖家出钱出力,供养他读书……”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边走边聊,一抬头,就看见崔以霏正在一株大榕树下抹眼泪,她的侍女昙云正在一旁安慰她。 “以霏,发生什么事了?” 崔以霏抬起朦胧泪眼,指了指树上,“我也不知怎么了,睡醒一觉起来,我的包袱被人丢到了树上,文房四宝全在里面,这午后的课,我……” 她说着又哭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不用说,又是崔以晴干的,上次以霏的书就莫名其妙跑到了池子里,她还不承认是她丢的。” 盛念纯愤愤不平地说,“这样吧,我去告诉先生,请先生叫人来取。” “不用这么麻烦,我来吧。” 卢筠清说着,撸起袖子,又将直裾的下摆卷起至腰间,也不顾露出月白色的绸裤,三五下就爬到了树上。 卢筠清踩着一根粗壮的树杈,弯下腰,拼命伸出手,终于够到了那只包袱。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1章 把包袱挂在肩上,脚下忽然传来一声脆响,是树枝折断的声音,她吓得立刻抱住树干,方才被她踩过的那根树枝摇晃了几下,终于落到了地上。 卢筠清惊出一身冷汗,直到爬到树下,还有些惊魂未定。 崔以霏感动得不行,掏出自己的锦帕给她擦汗,对她谢了又谢。 “没事,别放在心上。” 卢筠清方才听了崔以霏母亲的故事,正在感动中,又见她被欺负哭,一时冲动就爬树帮她取了包袱,此时也有些后怕。 “乡巴佬就是乡巴佬,爬树这么粗鄙的事也做得出来,真给我们静嘉堂丢脸!” 不知何时崔以晴也来了,她身边的侍女脸颊微肿,眼睛发红,显然是刚哭过。 卢筠清放下缠在腰间的下摆,正色道, “我爬树是为了帮人,这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崔以晴冷笑一声,凑近她低声说,“再努力也没用,你们卢家,早就败落了。” 说完,她又转身看向崔以霏,用甜甜的声音喊道,“阿姐,走吧。” 崔以霏为难地看看卢筠清,又看看崔以晴,卢筠清不忍见她为难,对她笑了笑,她也勉力一笑,这才低头跟着崔以晴离开。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宅院中,阁楼上一抹红色身影摇着手中的折扇,慢悠悠道。 “有意思,当真是有意思,听闻京中贵女高傲矜持,没想到这静嘉堂中,竟有小姐能爬树。看来传言不可信,亲眼所见方为实哪。从风,你没看到,真是可惜。” 摇椅上的紫衣男子微阖双目,他就那么放松地坐着,通身却是掩不住的矜贵威严。 “阿季,我们此行瞒着陛下,不容有失,你最好收敛起风流的老毛病,低调行事。” “是是是,我的小侯爷,敢不遵命。” “前曾州太守谋反之事,调查地怎么样了?” “不过一年时间,相关证人却是死的死,逃的逃,可见有人哪,做贼心虚。” 第6章 小侯爷 两日后,学堂放假,卢筠清大清早就起来,匆匆吃过早饭,带上桃叶前往白石城。 白石城离京都约半日路程,明日还要去学堂,她要赶在日落前回来。 马车还没在太守府门口停稳,卢筠清已经迫不及待跳下车,问清楚了府中侍卫,便直奔书房而去。 气喘吁吁地推开门,严延之正在批示文书,抬头看见她,惊讶的表情只是一瞬,随即便是她熟悉的温柔笑容。 “落月怎么突然来了白石城,事先也不来信告知?墨闻,去泡一壶小姐喜欢的玉露茶,书意,带小姐坐下休息。” “落月,稍等片刻,待为兄忙完手头这份文书,再同你聊天。” “是,兄长。” 卢筠清乖乖坐下,喝了新沏的玉露茶,又吃了几块点心,严延之便从书桌前起身,到她面前坐下。 “落月来地这样匆忙,所为何事?” “兄长,你……”卢筠清看了看他身后的墨闻,有些迟疑。严延之会意,立刻命两名仆从退下。 书房中只剩兄妹二人,卢筠清清了清嗓子,“兄长,你跟宜姐姐退婚了?” 她试探性地问出这句话,但在看到严延之忽然僵硬的表情后,立刻明白,这是真的。 卢静宜算是卢筠清的堂姐,两人的父亲互为堂兄弟,两人的曾祖父都是前司空卢循。 卢家与严家前两代皆联姻,到了这第三代,卢静宜和严延之在襁褓中就定了娃娃亲。两人幼年曾见过面,日常也有书信往来。前年卢静宜随父亲路过海西城,还专门来府中见过他们。 虽只见过一面,卢筠清却对这位堂姐颇有好感,她生得窈窕美丽,个性柔顺大方,与严延之正是一对璧人。 “为什么?我不明白,兄长,你真的要娶北安公主吗?宜姐姐怎么办?” 严延之眼中闪过一抹沉痛,他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手背上青筋历历可见。 “我已退还与卢家的婚书。是我对不起宜儿,严家对不起卢家。” 说着便低下了头,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落寞和无奈。 她忽然记起,长兄被任命为白石城太守的诏令送到府中时,姑母哭了好几次。每次问她,她都说是高兴的,如今看来,高兴是真,痛惜儿子和侄女的婚事也是真。 “兄长,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她记得堂姐看向长兄的眼神,那是一眼万年,是将一生交付的缱绻,可是短短两年,一切就都变了。 严延之摇头,“陛下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又怎能收回。此事虽还未昭告天下,皇室宗亲和京中大臣都已知道。” 是了,这是古代,皇帝的话就是圣旨,没人能反抗。 临上马车前,卢筠清问了严延之最后一个问题。 “兄长,你不喜欢宜姐姐了吗?” 严延之沉默了片刻。 “落月,这件事不是喜不喜欢那么简单。” 半年后,京城最繁华的飞鸾街上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两边的路上、沿街的阁楼上全是人,甚至还有半大小子爬到屋顶上,举手搭在眉前,不停向西城门张望。 “来了,来了,殷小侯爷来了。” 不知是谁最先喊了一声,人群激动起来,所有人都想挤到最前排,推推搡搡,好不热闹。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2章 卢筠清在云来馆的二楼被挤得连转身都困难,她开始后悔跟着盛念纯来凑这个热闹了。 “我先来的,不要挤,先来后到,懂不懂规矩?” “让开,你让开,站得再近小侯爷也不会看你一眼。” “听说殷小侯爷是位风流的美男子,天哪,人长得帅,打仗又那么厉害,绝了!” 耳边传来越来越夸张的赞叹声,卢筠清被挤得头昏脑胀,这两日她已经被盛念纯念叨了无数次这位小侯爷的丰功伟绩,什么十五岁披挂上阵,从未有过败绩;什么以七万大军杀退二十万敌军,吓得奚族人三年不敢来犯;什么百步穿杨,百发百中…… 总之是英明神武,天上有地下无的那种。 卢筠清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完美的人,如果有,那就是在文艺作品里,不过她立刻又想到,自己现在不正身处游戏中吗?还是为女性提供情绪价值的乙女游戏。 军功加颜值,那就好比民族英雄和顶流明星的结合体,令人如痴如狂,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身后涌来的人越来越多,卢筠清和盛念纯被人群冲散,就连原本拉着手的桃叶也不知去了哪儿。她原本站在栏杆中间,不知怎么就到了最右边,这里的栏杆短了一截,堪堪到她腰线处,正在担心离得太近会掉下去,身后传来一阵猛烈冲击。 意识到自己被摔出来时,她的身体已经从空中往下落了。 不知道这一下会不会摔死? 要是死了,能不能回到现实世界? 没有预想中的坚实地面,她稳稳地落在一双有力的臂膀中。 卢筠清微微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风神秀彻的面孔,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这些形容美男子的词忽然齐齐涌入她脑中,眼睛也不自觉地放大。 不得不说,剧本娘这个桥段设置得有点古早。 周围传来隐约叫好声,缓缓马蹄声响起,接着,两根修长的手指伸到她眼前,比了一个“八”,与此同时,一道强忍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第八回了,怎么样,从风,我就说今日还会发生这种事吧?” “这位小姐,我们一路从纪州走来,你已经是第八个使用这种法子的了。以在下浅见,想要对我们小侯爷以身相许,你得想点新鲜的。” 可是卢筠清完全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来人的脸上,桃花眼、尖下巴,风流美艳又不失男子气概,正是这个游戏的官配。 她虽不记得他的名字,却清楚记得他的长相,在游戏封面上簇拥着女主的五位男子中,他占得面积最大,将女主半搂在怀中,拇指和食指轻捏女主下巴,霸道又宠溺,妥妥地官配待遇。 这一刻,卢筠清终于记起了这个游戏的全名——《谋士艳恋异闻录》,嗯,名字很香艳,攻略对象们也不是惯常的皇帝王爷,而是几位谋士。对了,封面上还有一行放大的宣传语,“在这里,遇见古风智性恋”。 只要让他和裴云舒在一起…… 视线倒转,她被人不客气地放在地上。殷小侯爷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伸手掸了掸胸前的灰,又理了理衣袖。 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卢筠清垮下脸来,又将视线转向官配,情绪瞬间高涨。 太好了,官配来了,女主也在,两人很快就要相遇…… “筠清,筠清,你怎么样了?摔伤了没有?疼不疼?” 盛念纯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确保她没有外伤后,才缓步走到小侯爷的马前,躬身行了一礼。 “多谢小侯爷救了我朋友,改日我们一定登门道谢。” “登门道谢就不必了,以后少来惹麻烦。” 小侯爷扔下这句冷冰冰的话,勒紧缰绳走了,倒是那位官配凑过来,笑道“他就是这样,面冷心热,两位小姐别介意。” 盛念纯笑着摇头,“柳参军多虑了,我们对小侯爷只有感激。” 原来官配姓柳,卢筠清默默记在心中。 这边,柳季景重又看了一眼盛念纯,脸上笑意放大,策马去追殷小侯爷。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 桃叶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跑到她身边。 一紫一红两个身影已经走远,街边的人潮也随之前移,卢筠清收回视线,见桃叶脸上不知被谁挠出一道血痕,发簪也歪了,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低头又看见自己的五朵履也被人踩扁,心中暗下决心,再也不凑这种热闹了。 第7章 被针对了 拿到崔尚书的生辰宴请帖时,卢筠清并不想去,一来她不是很喜欢这种场合,二来她也不想看见崔以晴。 但崔以霏拉着她的手,一再向她确认,“你会来的吧?这是父亲的六十大寿,请你一定要来!” 卢筠清觉得,自己要是摇头,崔以霏当场就能哭出来,仅这一点就能看出,她很爱自己的父亲。 卢筠清不由得点了点头。 幸好长兄也要去,他提前一天从白石城过来,要送的礼物也早早就备好,是一套前朝流传下来的文房四宝,装在一只古色古香的木盒中。 长兄对她解释,“崔尚书是秘书监出身,喜好舞文弄墨,送文房用具比珠宝华服更合适。” 卢筠清打开盒子看了看,连连咋舌,光毛笔的笔杆就有犀角的、象牙的、湘妃竹的种种珍奇材质,配套的笔套要么是蓝田玉、要么是红玉髓,总之都是寻常市面上见不到的。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3章 明白了,不是不能送贵重的,而是既要贵重,又要有文艺气息。 和严延之一同进了尚书府,将贺礼交给下人,两人就在仆从的引领下分开,严延之去了正殿,卢筠清则随一名婢女到了偏殿。 一进殿,就看见崔以晴和崔以霏一左一右,簇拥着一位贵夫人坐在上首,这位夫人个子娇小,态度矜持,穿一身枫叶红流云纹深衣,面容与崔以晴有五分相似,想来正是崔尚书的妻子,王夫人。 崔以晴看见她就当没看见,把头偏向一边,崔以霏虽只是浅浅一笑,笑意却蔓延至眼底。 环顾四周,多得是她不认识的陌生面孔,这场宴席来地多是崔尚书的同僚家眷,因此多是已婚的贵夫人,偶尔有几个年轻女子点缀其间。 就在她踌躇自己应该坐在哪里时,有人叫她。 “筠清,过来这里坐。” 是裴云舒,她坐在王夫人下首右侧第一个位置,在许多官员的妻子前面,足见这位国舅千金的分量。 不愧是乙女游戏的女主,就该是这种天之骄女的待遇。 “听说你前几天跟着盛念纯去凑热闹,跑大街上去看殷玄了?” 卢筠清思索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殷玄,就是那位引起万人空巷的小侯爷。 她刚点了点头,又听见她说。 “我还听说,有个女娘为了接近殷玄,甚至不惜从有斐馆的二楼跳下来,还好正巧落到了殷玄怀里,否则怕是要摔断腿。你可见了?” 卢筠清手一抖,差点把杯子里的热茶撒出去,立刻摇头。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变了?” “没、没事,就是这殿里人太多了,有点闷。” 裴云舒理解地点点头,“忍耐着些吧,要不是我阿娘去的早,我也不用来参加这无聊的宴会。” 裴云舒贵为国舅的女儿,平日在学堂里刻苦认真,虽然她看起来有点高傲,不易亲近,但卢筠清知道她人美心善。 不为别的,就为她是这游戏的女主。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的裴云舒似乎特别健谈。 “盛念纯平日看起来敦厚老实,没想到也会被色相所惑,居然拉你去看殷玄,真是有够丢脸的!” 言谈之间,似乎对这位名动京师的小侯爷颇有微词。 “你不喜欢他吗?” “我,喜欢他?” 裴云舒一双秀眉拧作一团。 “小时候不过逗了逗他,就被他拿着砍刀追得满府跑,这般睚眦必报的性子,我可消受不起。” 卢筠清忽然想到他身边那位柳公子,觉得这是向女主安利官配的好机会,便斟酌着开口。 “我也觉得他没什么好的,倒是他身边的柳公子,嗯,丰神俊逸,温柔和煦,看起来极有风度。” 裴云舒抬眸,“哪位柳公子?” 卢筠清就把他的外貌描述了一下,桃花眼,肤白如玉,腰间系一条花帕子云云。 裴云舒越听眉头皱得越厉害。 “你说的莫不是柳四?” 见卢筠清不明白,索性给她低声解释。原来,柳家是江左本地豪族,羽朝还未南迁时,柳家就已坐拥良田万顷、僮客数千。柳四原名柳季景,因在家中排行第四,在相熟的人中便有了这个诨号,其父柳世瞻正是如今的江州刺史。 “柳世叔儒雅沉稳,政务清明,可惜那柳四却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斗鸡走狗,花天酒地,浪荡轻浮……” 卢筠清垂下头去,看来女主对官配的好感度很低啊,若是此刻给她个打分板,卢筠清觉得她会毫不犹豫给柳季景打负分。 没关系,没关系,游戏就是要有起承转合才有趣,要是一开始两人都好感度拉满,还有什么攻略的意趣。 蒸乳猪、糟鹅掌、炙牛肉、汆肉圆……饭菜流水似得端上来,杯中的甜酒每少于一半就有下人立刻斟上,角落里的乐师拨动琴弦,身材曼妙的舞女随之翩翩起舞。 甜酒甘美,卢筠清和裴云舒边说边聊,不知不觉喝下许多,一起离席去净手。 净手出来,两人穿过花园走回偏殿,裴云舒忽然停下,转身看向她。 “筠清,你上次说想跟我做朋友,这话还作数吗?” 卢筠清立刻点头。 “我对朋友的要求很高,若想做我的真朋友,你得经过一番考验。” “什么考验?” “瑶光寺的人鱼传说想必你也知道,凡在子时见到人鱼真身者,必有极贵的命格。我姑母当年在闺中时,就曾见过,后来她果然做了皇后。所以,我想问你,敢不敢跟我去瑶光寺看人鱼?” “你也想做皇后?”卢筠清压低声音问。 裴云舒忍不住笑出声,“怎么可能,太子是我表弟,我可不想嫁给他。我只是好奇,想看看人鱼究竟什么样。” “裴小姐,裴小姐。” 远远的,前面跑来一个侍女,是崔以晴身边的琉璃。 “裴小姐,我们小姐说,她新得了几件首饰和海上来的乳香,请您去房中一同赏玩。” 裴云舒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下一秒,她又露出明媚笑容。 “筠清,既然如此,你先回宴席,我去去就来。” 裴云舒跟着琉璃向后院走去,卢筠清则继续走向宴席,桃叶今日早起腹痛,并未跟她来赴宴。 转过前面的廊角,绕过一汪清池,再转过一面假山,就到了偏殿。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4章 她刚转过廊角,就看见了崔以晴,崔以晴见她来,破天荒主动来打招呼。 卢筠清奇道,“你不是喊阿云看首饰吗?怎么又跑来这里。” 崔以晴笑了笑,“难得你第一次来我们崔府,我再不喜欢你,作为主人也不好怠慢,不如一起来看看吧。” 崔以晴突如其来的示好,令她捉摸不透,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水池旁。 “这池子是父亲前年叫人挖的,说是府里无水不美,里面的锦鲤吃得硕大滚圆,你看是不是?” 卢筠清低头去看,果然见那池子里的锦鲤各个抱着滚圆的肚皮,活像吹涨了的气球一般,正觉有些好笑,忽然被崔以晴握住了手臂。 她握得很用力,尖利的指甲几乎戳进她肉里。 “争不过裴云舒也就算了,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抢?” 崔以晴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卢筠清正想甩开她的胳膊,谁知竟被她一把推进了池中。 岸上隐约传来崔以晴得意的声音。 “好好清醒一下吧。” 落水的那一刻,她脑子里冒出一句话。 贵女间的雌竞,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方式。 十月的池水凉得可怕,铺天盖地将她淹没,还好她会游泳,否则岂不是要在这池子里喂鱼? 被水草缠了三次又奋力挣脱后,卢筠清总算爬上了岸,凉风一吹,整个人冻得抖起来。 这个样子是绝不能再回宴席了,可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再吹个几分钟,她一定会头疼脑热。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崔以霏。 因在席间被继母暗讽了几句,崔以霏偷偷跑来这里抹泪,连侍女也没带。经她一说,卢筠清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横穿了池子,游到了对岸。 这里极为僻静,又掩映在一丛柳树下,几乎不会被人发觉。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先带你去换衣服。” 见到卢筠清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崔以霏收起眼泪,将她带到最近的一处厢房。 “对不住,这里是婢女住的地方,只能委屈你先在这里换衣服了。” 卢筠清上牙碰下牙,哆嗦着“多……多谢。” 崔以霏很快就拿来一套干净的衣服,“这是我的旧衣服,跟你身上这件比较像,这样待会儿回到席上,别人也看不出来你换了衣服。你别嫌弃就好。” 崔以霏帮她换上衣服,又拿毛巾给她绞头发,活像一个温柔的大姐姐。 卢筠清眼底发酸。 她刚刚感受了人间的恶意,此刻又被温柔对待,人性真是复杂,有多坏的人,就有多好的人。 “谢谢你,以霏,你对我太好了。” 崔以霏摇摇头,“是你先帮我的,你冒着生命危险帮我爬树拿东西,我今日所做,根本算不上什么。” “而且,推你下水的又是以晴,她怎么说也是我妹妹,这事,尚书府有责任,我也有责任。” 卢筠清险些被她这句话气笑,“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她就是缺乏管教,那也是父母的失职,管你什么事?” 崔以霏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鸦羽般覆下来,“可是,我终归是长姐……” “可她从没把你当长姐来尊重啊!” 卢筠清脱口而出,又觉后悔,这话说得太直白,难免伤人。 果然,崔以霏眼中又氤氲起水汽。 “你别难过,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值得被她尊敬,是她做得不好。” 崔以霏温柔地笑笑,“没关系,我都明白。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母亲要起疑的。等头发干了,你就悄悄回去,放心,我不会把今日的事告诉任何人。” 木门从外面关上,崔以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几乎听不见了。 可是很快,脚步声重又响起,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重。 卢筠清有些奇怪,方才崔以霏的脚步声明明很轻,这是怎么回事? 木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一个高大的身形站在门口,挡住了夕晒的金光。 卢筠清眯起眼睛,片刻后才看清,来人是个高大俊美的男子,头戴金蝉冠,一袭玄色锦服,雍容华贵。年纪约莫三四十岁,散发着成熟男子的韵味,眼底下两抹淡淡青色却带出一丝轻浮。 他见了卢筠清,先是一怔,随即扯出一抹玩味的笑。 “孤一直当她是爱吃醋的性子,没想到她说的惊喜,竟是送孤这么个水灵灵的美人!” 说着,男人反手掩门,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第8章 英雄救美 “小美人,告诉孤,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声小美人叫得她一阵反胃,她本来觉得此人华贵俊美,可他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他脸上透出纵欲过度的虚浮之色,厚重的白粉也遮不住。 见她不说话,只是一味向后退,男子再度开口。 “你在害怕?放心,孤是个温柔的人,只要你乖乖的,孤一定让你□□。” 男子说着,向前再迈一步逼近她,眼看就要被逼到角落里,卢筠清调转方向,沿桌子跑向对面。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男子肆意的笑声回荡在房中,“认错?即便认错,也是你与孤有缘。” “孤是瑞王,是今上的胞弟,与孤的缘分,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5章 卢筠清一边盯着他,一边缓缓移动着脚步,想要趁他不备,移到门口,伺机夺门而出。可是男子显然看穿了她的打算,抢先一步走到门前,将门反锁。 他再度回转身看她。 “没有一只金丝雀,能飞出孤的手掌心。” 说着又向她逼近,卢筠清躲避不及,被他制住,反剪双手在背后,动弹不得。 “有趣,有趣,孤许久没有遇见这般叛逆的小女娘了,你知道孤玩腻了百依百顺那一套,想来点新鲜的,是不是?” 男子说着,一手扣住她反剪的双手,一手将她拉入怀里。 浓重的吐息混着酒气,喷洒在她背上、脖颈上,卢筠清死命地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放开!放开!” 如果说被崔以晴推下水,她心里更多的是愤怒,此刻被这个油腻的陌生男人抱在怀里,她感到地是真真切切的恐惧。 她从未深刻地体会到男女间的力量差距,身后的男子让她想到某种可怕的兽类,仿佛下一秒她就要被他撕碎。 眼泪不知何时流下来,打湿了衣襟。 “莫要哭,孤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告诉孤,你喜欢什么?珠宝玉石?还是绫罗绸缎?你想要的,孤都能给你,只要你乖乖的……” 一边说着,一边故作温柔的去擦拭她腮边的泪,卢筠清张开嘴,朝着他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嘶~” 不期而至的反击叫男人一时放松了钳制,可很快,她又被男人捉住。 这次,他掐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看向他。 “孤警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再敢咬孤,孤就让你……” 趁着他说话的当儿,卢筠清拼命喊起来。 “救命,救……” 男子张开手掌,死死捂住她的嘴,把她就势按倒在桌上,另一只手则在她身上胡乱摸索起来。 一阵绝望袭来,卢筠清只觉自己仿佛毡板上的鱼,再无生还的可能。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一柄明晃晃的刀从木门中露出,接着,那刀一划,竟硬生生将木门劈成两半。 门板哗啦落在地上,一袭紫衣、风神秀彻的殷小侯爷正站在门边。 卢筠清心中一松,可面前男子的下一句话,又让她如坠冰窟。 “从风,你也不小了,别扰了舅舅好事,出去。” 原来他们是叔侄关系! 回答他的是殷玄手中的刀,刀从殷玄手中飞出,直冲他面门而来,好在他身手灵活,侧身躲过,只是这样一来,就放开了那桌上的美人。 卢筠清终于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挣扎着从桌上起来。方才的混乱中,半干的头发披散下来,盖住半边脸,胸前的衣襟被扯乱,露出贴身的单衣,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殷玄抬腿跨过破碎的门板,缓缓走到桌前。 他低头,见她白皙下巴上有清晰指痕,蔷薇色的唇瓣微微颤抖,湿漉漉的眸子中映出惶恐。 “从风,这是孤的人,你不能……” “这是我的人。” 瑞王一怔,随即呵呵数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别人不知,做舅舅的却知道,你身边向来没有侍女。” “谁说她是侍女?” 殷玄伸出手,拢了拢她的衣领。 他动作生疏,卢筠清却感受到他的善意,感激地看向他。 “那,她是你什么人?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瑞王说着,又要来抓她的手,殷玄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就精准地扣住他的手。 那只手在空中挣扎一番,终是徒劳地垂下。 “舅舅只要知道,她是我的人,就够了!” 殷玄不客气地甩开他的手,瑞王长年纵情声色,早已掏空了身体,被他这一甩,一个趔趄,险些撞到墙上。 全没了方才在她面前为所欲为的得意。 “你说她是,她便是吗?”瑞王不甘心地发问。 “我说她是,她便是!”掷地有声的回答。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屋外响起一个少年怒气冲冲的声音。 “是谁?谁在这里闹事?” 殷玄低头看了她一眼,低低道,“得罪了。” 接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起床上的锦被,将她整个儿裹住,打横抱起。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崔以安带着一众仆役赶来时,只能从垂落下的青丝分辨出,被子里裹着一名女子。 可是…… 崔以安看看若无其事的殷玄,再看看横眉怒目的瑞王,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这是他崔府没错,但眼前一个是天潢贵胄瑞王,一个是威震四海的少年将军,不论两人冲突因何而起,都不是他可以能置喙的。 “把头埋住。” 殷玄低声嘱咐,卢筠清知道他这是为了保护她,立刻顺从地把脸埋向他胸口。 崔以安和一众仆从愣在那里,身后站着脸色铁青的崔以晴和咬着帕子的崔以霏,还有一名自称在园中迷路、误打误撞走到这里的女客人。 空气中静地可怕,殷玄抱着卢筠清跨过碎了一地的木板,若无其事的走到门外,众人自动避让出一条路。 殷玄在崔以安面前站定。 “崔公子,一点小误会毁了贵府的门,我舅甥二人实在过意不去,明日舅舅会送一扇黄花梨木门过来。”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6章 说着又转向瑞王,“对吧?舅舅。” 瑞王两只手在袖中握得紧紧地,咬牙切齿道,“没错。” 瑞王向来骄奢淫逸,宫中的俸禄根本就不够他花的,底下人则投其所好源源不断送来珍奇物品。 这黄花梨木的门板本就是他新得的,还没捂热乎,就被殷玄这小子一句话送了出去,他怎能不恨? 这边崔以安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那边殷玄已经抱着卢筠清出崔府后门,进了自己的马车。 “你若不愿回宴席,我这就叫人送你回家。” 掀帘把她抱进马车,殷玄立在车外,低声问她。 卢筠清本不想回去,但一想到长兄还在,自己若是宴席中途忽然消失,定然叫他担心。 “我要回宴席。不过,能不能让我在这里,休息一会?” 片刻后,车厢外传来殷玄清冽的声音,“好。” 车厢虽然宽大,却是不折不扣的密闭空间,卢筠清终于放松下来,裹紧了身上的锦被。 奇怪,明明是和煦的春日,她却止不住地发抖,被子裹得再紧也没用。 手下的被子一片濡湿,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是她自己的眼泪。 手指抚上脸颊,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眼角滚下。 先是被崔以晴推到冰凉的池子里,接着又差点被陌生男人欺负,想到这些,卢筠清悲从中来,终于忍不住呜咽着哭出来。 殷玄静静立在车厢外面,听里面的哭声从无到有,从低到高,再到渐渐止住,始终未发一言。 直到一只白润纤细的手从青色车帘的一角探出,接着,车帘卷起,露出一张哭得微微泛红的清丽面孔。 “你有梳子吗?” 嗓音微微沙哑,眼角也红红的。 他本可以叫随从去买,可鬼使神差地,他回了一句“有”。 他从怀中掏出一柄小巧的木梳,放到她手里。 “多谢小侯爷。” 卢筠清放下车帘,用木梳梳开几乎干透的头发,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 然后,她再次掀开车帘,对他浅浅一笑。 “多谢小侯爷,我要回去了。” 她弯腰准备下车,露出身后迭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一角。 殷玄下意识伸出手,让她扶着自己的手臂下车。 卢筠清下车后先对他躬身行礼,又将那木梳双手奉还给他。 “这么珍贵的梳子,还请小侯爷收好。” “你怎知这木梳珍贵?” 殷玄明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涂上一抹暗色,右手将那把木梳握在掌心,木梳圆润的边角抵着掌心的皮肤,还残留着她手上的温度。 “木质虽普通,却有些年头了,而且显然被人摩挲多次,光洁圆润。” 殷玄笑一笑,没再说话,胸中却升起一丝愉悦情绪,陌生又清晰。 两人一同走近崔府,殷玄在正门处停下。 “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卢筠清再次躬身行礼。 “今日幸遇小侯爷救我,来日定当重谢。” “道谢就不必了,以后离瑞王远点。”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去,他生得修长俊逸,又兼威严贵气,不动时静默如松,行走间如行云流水,她竟不由得看出了神。 这就是纸片人的魅力吗? 淡定,淡定,他只是一串代码! 卢筠清掐了掐自己的手腕内侧,试图用疼痛拉回理智。 回到宴席,卢筠清立刻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她循着视线看过去,是一位陌生的贵妇人。贵妇人见她回看自己,怔了一瞬后立刻别开视线,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微抬的下巴露出一抹高傲。 卢筠清觉得奇怪,她并不认识这位妇人,对方为什么会这么看她? 在自己的食案前坐定,裴云舒已迫不及待的开口。 “方才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我……方才肚子疼,又去净手了。”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卢筠清决定待以后再慢慢说给她听。 裴云舒不疑有他,弯腰靠近她,压低声音道。 “刚才这崔府中可热闹了,听说殷玄带了女子来赴宴,不知怎么这女子又跟瑞王牵扯到一起,听说舅甥俩为了这女子大打出手,连崔府后院的房门都被拆了。殷玄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女子抱走,气得瑞王脸色铁青,连酒也不吃了,拂袖而去。” “咳咳……咳咳……” 卢筠清被口中的水呛到,眼泪险些被逼出来。裴云舒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别激动,以后听得多了,你就习惯了。前几年殷玄跟柳季景还曾为一个歌女大打出手,气得陛下险些取消他们两人的做官资格,谁知他俩现在竟走到了一起……” 裴云舒的话忽然被一道甜腻的声音打断。 “卢小姐,听说,你在宁州乡下住过几年?” 一语毕,宴席忽然静了下来,众人视线都投到卢筠清身上,要听她如何回答。 说话的正是方才盯着她的贵妇人,她穿一袭华贵的暗红色长袍,殷红的唇瓣弯成漂亮的弧形,一双美艳的眸子中写满嘲讽和敌意。 “听说宁州乡下很是流行’采芙舞’,卢小姐住了那么久,想必很精通此舞,可否趁崔大人寿宴表演一番,也好让我等开开眼?” 让京城中的高门贵女当中表演乡间舞,不是羞辱又是什么?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7章 果然,宴席各个角落响起低低嗤笑声,坐在上首的崔以晴笑得最开怀,宽大的袖子也掩不住她翘起的唇角。 卢筠清正要起身反驳,一道干净有力的声音响起。 “卢小姐的父亲为守护溧城战死,以三百士兵拖住迟国三千敌军,为城中百姓赢得逃命时间。这样的护国忠良之后,皇室尚且敬重有加,尔等竟敢这般羞辱?” 说话的正是羽朝的北宁公主,当今天子的长女,她不是皇后所出,却自小备受宠爱,诗画骑射皆是天子亲自教授。 北宁公主身量修长,从宴席中轻盈穿过,如一支婷婷玉立的清荷,肤色白得透明,眼神中有漫不经心的威严。 席间众人见她来,皆起身行礼。 “起来吧,今日是崔尚书的寿宴,我代母后前来,本不欲声张,未曾想却听到有人当堂羞辱忠良之后。” 北宁公主抬手示意众人坐下,刚刚趾高气扬的贵妇人此刻如霜打过的花苞,垂下高傲的头颅,不敢置一言。笑得最厉害的崔以晴来不及合拢嘴,严肃的脸上挂一抹残留僵笑,颇为滑稽。 “来,落月,到这里来坐。” 北宁公主的视线缓缓扫视一周,落在卢筠清身上,眼神变得柔和,语气也很是亲切。 落月是她的小字,只有家人才这么叫她,北宁公主当众这样叫,无疑是展示亲近之意。 是了,长兄要尚的,正是这位北宁公主。 卢筠清起身,略行一礼后,到北宁公主身边坐下。 北宁公主相貌中等偏上,却自有一股华贵舒展的气质。她拉着卢筠清的手,细细问她在京城吃住可习惯,平日有什么爱好,她虽是公主,言谈中全无倨傲之意,真诚而坦率,让人不由生出亲近之意。可卢筠清看着她的脸,总是想起被退婚的堂姐卢静宜,心头涌上愧疚,脸色也变得晦暗。 北宁公主只以为她是被刁难而难过,拉着她的手安慰,“落月别怕,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来公主府找我,凡事我为你做主。” 崔以晴手里的筷子抖了抖,刚夹起的一块牛肉掉在食案上,她紧张的喉头发干,一双耳朵竖起来,生怕卢筠清把刚才落水之事说出去。 好在卢筠清未提起此事,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对卢筠清的不喜却又添三分。 明明是乡下来的野丫头,竟然能来静嘉堂和她们一同念书,又不知廉耻地设计勾引殷小侯爷,如今又有公主给她撑腰…… 崔以晴心头的愤怒和嫉妒如火焰般熊熊燃烧,只得垂下眼帘,遮住一切情绪。 第9章 说他坏话 有斐馆是一间小小的书店,开在京城一条繁华街道的背面,一块褪色的木头招牌下是一个窄小的入口,若是不留心观察,很容易就错过。 天色刚刚擦黑,卢筠清就带着侍女桃叶来此找书。 “小姐,这些书都有关于人鱼的记载。”桃叶吃力把一摞书抱到桌上。 “放下吧。” 卢筠清头也不抬的说,她正埋头翻书,不时在一个线装本上写写画画,做着标记,面前已经摆了三摞半人高的书。 有斐馆空间不大,书却极多,数个高高的书架顶到房梁,每一层都摆满了书籍。店主是个有点驼背的中年男子,蓄着花灰山羊胡,一双黑亮眼珠透着睿智,他养了一只红蓝相间的鹦鹉,每次有客人进来,那鹦鹉就扯着嗓子叫“欢迎光临”,店主则埋头看书,并不怎么理客人,只在客人要买书时收钱。 卢筠清喜欢这家书店,书多,老板话也少,是理想的书店氛围没错了。 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电灯,虽然老板贴心地提供了好几盏油灯,昏黄的光线始终不太给力。 卢筠清揉了揉发干的眼睛,抬头看窗外,窗纸上氤氲起模糊水汽,她才意识到下雨了。雨势很小,几乎没什么声音,这条背街上原本人就少,此时更是一个人也没有,只一片空茫灰色。 她起身活动了一下腿,又伸了伸双臂。 “小姐,找到您要的东西了吗?” “找是找到了,但是很奇怪。其他的传说都有丰富的故事和史料,只有这则人鱼传说太少了,没意思。” “还有,所有的记录都集中在近三十年内,”卢筠清看了眼笔记本上的记录,“最早的一条记录是正元八年,今上登基的第三年。” 自从裴云舒邀她一起去瑶光寺看人鱼,她就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尤其是裴云舒说她的姑母,也就是当今皇后当年就曾亲眼见过人鱼,后来果真当上了皇后,印证了那个“于瑶光寺见人鱼,必有极贵命格”的传言。 卢筠清对“极贵的命格”没什么兴趣,在这个时代即便坐上皇后宝座,一样没有抽水马桶用、没有手机玩,还要应对皇帝老公的一堆嫔妃,想想就头大,还不如做个世家女子来得轻松痛快。 此时的卢筠清并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海西城,她的姑母卢知意正在费心为她挑选未来夫婿。 眼下,她一门心思想多找些人鱼传说的故事来看,无奈各个书籍的记载不过寥寥数语,内容也大同小异,说是海上的人鱼仙子曾在瑶光寺沐浴,之后诞下一枚卵,卵每六十年孵化一次,孵化之时是午夜子时,化而为神,飞天而去,遁入东海,去前会再留下一枚卵,如此循环往复,等待下次孵化。 凡有得见人鱼仙子升天者,男子命运一落千丈,女子则将贵不可言。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8章 读过几句书的人都知道,这贵不可言,就是隐喻皇后之相。 “桃叶,把这些书放回去吧。” 卢筠清说着,率先抱起一摞书朝里走去。 “使不得,小姐,使不得,您怎能做这种粗活,让奴婢来吧。”桃叶说着就要来拿她手里的书,被她避开。 “坐了这么久,我也该活动活动了,咱们一起放。” 卢筠清说完,径直向最里面的书架走去,桃叶拗不过她,只得匆匆抱了一摞书来,跟上她。 最后一排书架上放的多是异闻录和羽朝各地的风俗志,各种传说都在这里,按照羽朝七州的划分,一共分了七层。 卢筠清和桃叶各自踩上高凳,往最上面一层塞书,窗外的雨声渐渐大起来。 “小姐,您那天一下就摔到殷小侯爷怀里,奴婢觉得,您和他真是有缘。” “咳咳,”卢筠清轻咳一声,“桃叶,你别乱说,这事以后不要再提。” “是,奴婢知道,奴婢只是觉得,这缘分真是妙不可言。托小姐的福,奴婢才有幸得见殷小侯爷和柳公子真容。” 听到柳季景的名字,卢筠清心中一动。 “桃叶,你觉得,柳公子怎么样?” 桃叶歪头想了想,“小侯爷清俊贵气,柳公子风流潇洒,各有各的长处,但我瞧着,柳公子更温柔可亲些,小侯爷,似乎不大好亲近。” 卢筠清心中暗叹桃叶有眼光,一眼就瞧出了官配的好。 “我瞧着那柳公子也是极好的,人长得风流俊俏,脾气又很好的样子,将来若是嫁给他,定然会被宠上天。” 桃叶睁大眼,没想到自家小姐对柳公子评价如此高。 “可是,小姐,听说那柳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风流,有许多红颜知己……” 卢筠清摆摆手,打断她。 “桃叶,你这就不懂了,人设就是要这样才有意思,遇见你之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遇见你之后,’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就是攻略官配的……” 卢筠清意识到自己说滑了嘴,硬生生止住,无奈桃叶已经听见,好奇地问,“小姐,人设是什么?官配又是什么?” “这个……总之意思就是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是花花公子,其实内心纯情又忠贞不渝。” “小姐,救你的不是殷小侯爷吗?怎么不见你夸他?” 说到殷玄,卢筠清便想起那日崔府的遭遇,不得不说,英雄救美这个桥段虽然老套,但被殷玄救了两次,他清俊矜贵的模样已清晰地刻在她心里。 意识到这一点,卢筠清更不想承认,便含糊道, “他……也没什么好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内里……” 卢筠清说着,脚下突然一滑,身子晃了几晃,终究没有把握住平衡,摔到了地上。 脚下的高凳也一起倒下,发出“哐当”一声。 “小姐。” 耳边传来桃叶惊慌的声音,桃叶急急从高凳上下来,扑到她身边。 好疼。 卢筠清趴在地上,疼得皱起眉头,视线中出现一双玄色方头履,上面饰有流云纹金线,往上,是低调的灰色织锦下摆,再往上,是一袭华贵的紫色外衣,在室内闪着暗淡光泽…… 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她,眼底涌动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糟了,果然不能背后议论人,这不,只说了殷玄一句不好,就被本人听了去。 殷玄在她面前半蹲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缓缓道, “你倒是很大胆,我救你两次,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卢筠清立刻从地上起来,站直了身子,桃叶弯腰为她掸去衣服上的灰尘。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她绞尽脑汁得想着说辞,“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不起,是我错了。” 反正都被听见了,索性老老实实认错吧。 她把头垂得极低,周围一片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连绵不绝。 好半天,头顶飘来一声嗤笑,她抬头,殷玄没什么表情,倒是他身后的柳季景,斜倚在一堵书架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原来,当日卢小姐的目标是在下。” 他说着,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施施然走过来,“可惜卢小姐准头太低,要是直接落到我怀里,岂不美哉?” 说着,只把一双热情的眸子来盯住她,唬得卢筠清连连摇头。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卢小姐别怕,在下已经知道你对在下的心意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在下吧,你想要什么样的感情?细水长流,还是急风骤雨?” 柳季景说着,又上前一步逼近她,脸上挂着三分漫不经心,四分轻佻戏谑。 “什么样的都不要,我对你没兴趣!” 这句话脱口而出,柳季景眼中露出玩味神情,接着,恍然大悟般拍了下手,“明白了,卢小姐爱口是心非的类型。” 他每说一句话,殷玄眼底的晦色就加深一分,卢筠清脸上的表情更为难一分,柳季景瞟一眼这个,又看一眼那个,心中升起恶作剧般的愉悦。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着,卢筠清略一低头,匆匆穿过两人之间的缝隙,走向门口。 “等一下。” 身后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是殷玄。 只见他迈开长腿,三两步就走到她面前。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9章 “这把伞,你拿着。” 门外淅沥雨声连绵不绝,他手心向上,将一柄合拢的伞送到她面前。 卢筠清的视线略过那把伞,定格在他平静的眼眸中,心中有一刻迟疑。 钱钟书说过,借书是恋爱的开始,一借一还,就多了一次见面的理由,这借伞,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功效? 她本非这游戏世界中人,这里的男人再好,也不是能共度余生的真人,既然如此,就不要过多牵扯…… “拿着。” 就在此时,一只有力的手拉过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将那把伞放到她手里。伞沉甸甸的,比她平日惯用的长一些,显然是男子所用。她茫然看向他,在他眼中看到的是一片坚持,不容置疑。 “多谢小侯爷。” 卢筠清说着,躬身行礼,殷玄微微颔首,挺拔如松,他身后的柳季景还是一副惫懒模样,双手松松抱在胸前,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笑意看着他们。 桃叶接过卢筠清手里的伞,在她头顶撑开,主仆二人走出书店。这把伞很大,足够两人在下面避开细雨。她们的马车停在这条小路的路口,若是没有伞,少不得身上要淋湿。 “小姐,依奴婢看,小侯爷虽然看起来冷冷的,人却很好,还借伞给我们,真的是又威严、又贵气、又体贴……” “一把伞就把你收买了,桃叶,你这样太容易被男人骗了,不行的。” 卢筠清说着,视线却忍不住钻入车帘的缝隙,从那里可以瞥见殷玄那修长的身影仍立在店门口。 她立刻收回视线,后背往后靠,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快到府中时,她忽然想起,不知殷玄他们何时进的店,竟没听见那鹦鹉叫“欢迎光临”。 第10章 夜半人鱼 “阿云,还要多久啊,我的腿都麻了。” “就快到子时了,再坚持一会,我的腿也麻了。” “这里好黑,不会没看见人鱼,反而碰见别的什么吧?” “怕什么,这里是佛门净地,不会有那不干净的东西。” 蓝黑的高远夜空中,寥寥点缀几粒碎星,越发显得清冷孤寂,左右的殿宇在夜色中隐去了华彩,模糊成两片起伏黑影,她们藏身的树丛在地上投下暗影,纠结的枝桠仿佛无数伸出的手。 卢筠清心里有点发毛,说好了要来看人鱼神迹,可守到现在也没有一点人鱼的迹象,那温玉泉里安安静静,一点声音也没有,仿佛连鱼儿都睡着了。 “你别怕,没事的,我白日里来过很多次了。” 裴云舒一边说着不怕,一边把她的手握得越来越近。 “嘶~好疼,阿云你轻一点。”卢筠清小声提醒她。 “筠清,我……我手上好像爬了个虫子,你看看,能不能给我弄下来。” 裴云舒的声音虽还强自镇定,绷紧的身子泄露了她的紧张,卢筠清低头去看她的手,虽然在夜色中看不太清楚,却能通过细长的形状判断出,那大概是一条马陆。 一想到这种虫子密密麻麻的脚,她就头皮发麻,眼下看不分明,反而好些。 “阿云,你别怕,我马上帮你。” 卢筠清拾起脚边一截树枝,朝裴云舒的手背上一拨,还好够准,那虫子被挑走,落在了不知哪里的地上,卢筠清立刻把手里的树枝向远处抛去,尽可能有多远扔多远。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温玉泉传来“扑通”一声。 两人面面相觑,莫非,人鱼要出现了? 扑通。 又是一声,清晰无比。 两人对彼此点点头,从树丛里起身,蹑手蹑脚地向泉边走去。 据说人鱼的下半身像一条硕大的鱼尾,上面的每一片鳞片都闪着光,能把暗夜照亮。看见了,那泉水中仿佛确实有点点微光,只是这光并不如传说中那般夺目。 到了泉边,两人睁大了眼睛向泉中看去,见水面下仿佛确实有个黑影在游动,看身形比人还要大。 难道,她们真地要看见人鱼了? 两人激动地说不出话,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就在这时,“哗啦”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从水面下冲出。 没有期待中流光溢彩、人鱼飞天的盛景,有的只是一颗球状物飘在水面中央,细细看去,那球上仿佛还生着头发…… “啊!” 两人终于抑制不住的尖叫起来,是头,是一颗人头。 卢筠清和裴云舒大叫着抱住彼此,叫完才意识到,离此处最近的房中已亮起烛光,显然是寺里的师傅被她们吵醒了。 “深更半夜,两位小姐潜入瑶光寺,所为何事?” 瑶光寺的住持慧琳托着油灯来看,发现了脸色惨白的卢筠清和裴云舒,一脸不悦的质问她们。 两人还未及回答,水面上又传来扑通一声,三人循声看去,只看见一道黑影跳入水中,片刻后又出来,手里还拖着另一个身影。 又有几个女尼围过来,借着她们手里的油灯,卢筠清才看清,从水里出来的两个人,竟是殷玄和柳季景。 殷玄全身湿透,发丝上的水珠还在往下滴,柳季景则显然是喝醉了,被他拖出来时,口中还念叨着含混不清的话。 原来,刚才那颗漂在水面的头,是柳季景,他脖子以下都泡在水里,只将脸露出水面呼吸,竟让她们误以为一颗头孤零零的浮在那里。 “慧琳师太,深夜叨扰,我帐下参军柳季景白日在贵寺临摹壁画,晚间喝多了酒,不知怎么又来到此处,竟掉入池中,险些丧命。”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20章 “小侯爷既为救人来,老尼自然无话可说,只望小侯爷日后对部下严加约束,勿再扰我佛门净地。” “殷玄谨记师太教诲,今夜多有得罪,明日定多奉香火。” 瑶光寺本就是皇家寺院,慧琳师太也常去宫中与帝后讲解佛法,对朝中众臣多有了解,如今知道了殷玄等人的身份,也不好多过苛责,便吩咐寺中女尼带他们去厢房换衣歇息。 那边,殷玄拖着烂醉的柳季景去了东厢,这边,慧琳带着卢筠清和裴云舒去了西厢。 “两位小姐皆是高门贵女,竟然深夜潜入佛寺,如此鬼祟行事,岂非有失大家风度?” 慧琳合上门,转身看向两人。她是这瑶光寺的主持,一张细长白净的脸,两只眼睛颇有神采,饱满丰润的唇殷红一片,可以想见,年轻时定是位难得的美人,只眼角几缕细纹透露出她的年龄。 虽是质问,严厉中亦不乏温情。 裴云舒使了个眼色卢筠清,暗示她别说话,自己来。 卢筠清会意,裴云舒上前撒娇般挽起慧琳的手。 “师太,您别生气嘛,我从小就听过姑母在这寺中见人鱼的故事,一直神往,今夜实在按耐不住,就拉着小姐妹一同来。师太一向疼我,一定不会怪我的,对不对?我保证,以后再不做这种事,再不给寺里添麻烦了。” 慧琳抬起一根手指在她额上轻轻一点,“你呀!”语气似无奈又宠溺。 随即又板起脸来,“你可知,天命不可强求,你姑母当日际遇,看似无心偶遇,实乃命中注定。而你今日刻意索求,反而不美,命里没有的东西,若是强求,只会惹人笑话。” “是是,师太说的对,阿云并非想做皇后,只是好奇那人鱼的模样,想要亲眼看一看。阿云以后再也不敢了。” 裴云舒拉着慧琳的袖子晃了晃,慧琳的表情柔和了几分,“还好皇后娘娘思虑周全,早就下旨,寺中日落后便禁香客,否则多几个像你们这样的女娘,我这寺里还指不定怎样鸡飞狗跳!” “夜已深了,折腾了这半夜,你们今日就住在这里,明早再离寺吧。” 说完,慧琳就离开了。裴云舒长舒一口气,卢筠清问道,“你认识这位师太?” 裴云舒踢掉鞋子,躺到床上,“姑母时常请她去宫里讲经,我从小常去姑母那里玩,见过几次。” 卢筠清脱下鞋子和外衣,钻到被子里,方觉出累来,回想这一晚,先是蹲守了半天,接着被醉酒的柳季景吓了一跳,再到被带到厢房中,可谓一波三折,现下终于躺下,一动也不想动。 “其实,崔以晴一直都看不起我。” 卢筠清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裴云舒也并没期望她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下去。 “她表面上怕我,巴结我,不过是因为我姑母现在是皇后,我父亲是辅国大将军,可是我家根基浅薄,我外祖不过是个杀猪的,父亲从前也只是江州一小吏,机缘巧合之下,家中才有了今日盛况。” “崔家就不同了,崔尚书虽出身贫寒,到底也是世代读书的士族,凭借功名立足,崔以晴的母家王氏,更是江州四大豪族之一,羽朝还未南迁时,王家已是煊赫世家。你们卢家我也是知道的,你曾祖父卢循九退胡族,功绩足以彪炳史册。” “而我们家的富贵权势,都绑在我姑母一人身上,羽朝文人素来推崇清流,当权外戚在他们眼中,都是污浊无能之辈。” 一室幽暗,只有一盏如豆油灯,闪着微弱的光。 裴云舒的声音不大,每一个字却都清晰无比的传入她耳中,原来,她竟有这样的压力。 “所以你在学堂里比谁都刻苦用功?” 卢筠清翻了个身,以肘撑床,看向对面的裴云舒。两人的床连成一条直线,中间只隔着一个窄小的木桌,桌上是一盏油灯。 裴云舒原本侧躺着,此刻也像她一样,半趴在床上同她聊天。 “没错,打从进静嘉堂的第一天起,我就下定决心,要叫人对我裴家刮目相看。” 她目光灼灼,透出坚不可摧的决心,卢筠清生出无限感佩之意,暗叹这才是游戏女主该有的格局,心中对她的喜欢和信任又多三分。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崔以晴,不过是为着父亲和姑母,要笼络世家豪族,以使我裴家的名声好一些。”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么多心思,当真是不容易。”卢筠清喃喃道。 裴云舒噗嗤一声笑出来,“说我小小年纪,你又有多大?” 卢筠清这才记起,自己如今也不过十六岁,并非现实世界中的二十三岁,便笑笑含糊过去。 “对了,有件事不要嫌我多嘴,你对崔以霏的帮助,很可能适得其反。” “为何这么说?” “她的问题在于性子太软,被人拿捏,谁又能在她身边整日整夜地护着?有时候你帮了她,反令她被欺负地更厉害。” 卢筠清沉思片刻,点点头。 裴云舒说的对,自从被崔以晴推下水,她对这个女子的恶毒之处已有了更清晰认知。 “那日我见你帮她爬树取文具,便知你我是一类人,我也曾帮她捞起被丢到水里的笔,崔以晴不过收敛两日,过后依旧对她呼呼喝喝。回到崔府,更不知她会怎样为难以霏。” 今夜,裴云舒已彻底将她当作自己人,说了好些心底话,卢筠清也不想再隐瞒,便把当日崔府的事说给她。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21章 裴云舒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 “我知道崔以晴一向骄纵,却不想她竟把你推入水中,若你不会游水,岂不是会死在那里?” 卢筠清苦笑,“应当不至于,我若死在崔府,崔尚书名声就坏了。我想她应当只是想教训我,若我不会游水,再装作路过,呼叫下人来捞我。” “她一向喜欢殷玄,心心念念要嫁给他,不知怎么竟把你当作情敌了。”裴云舒长叹一口气,继续道,“这下好了,把你推落水,反而间接促成殷玄救你一次。幸亏你当日蒙住了脸,若她知道殷玄抱走的女子是你,指不定要如何发疯……” 瑶光寺外,两道修长的身影投在暗巷中。 “阿嚏,阿嚏,为了找到寺中密室,我今日可是,阿嚏,牺牲良多。” 柳季景一边说,一边打喷嚏,步态稳健,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除了你风流成性的柳四公子,还有谁能做此事而不致人怀疑?不牺牲你,还能牺牲谁?” “啧啧,小侯爷可真是狠心哪,不过,谁叫我在你手底下做事呢。只是没想到,竟会遇到这两位小姐,莫非,裴家对我们的行动已有察觉?” 殷玄眸中掠过一抹暗色,随即摇摇头,“应该不是,她们俩是单独行动的,连贴身侍女都没带。” 说着,已走到马车前,立刻有仆从从车上拿了大氅,给两人披上。 “裴家人捏造这出人鱼传说,把裴氏送上皇后之位,没想到竟连自家的女儿也骗了。小侯爷,今夜之事,你怎么看?”柳季景微微偏头,看向殷玄。 殷玄抬手系上大氅的系带,“没人愿意跟别人分享极贵的命格,她们二人却一同前来,可见她们关系匪浅,且对皇后这个位子无甚兴趣。” 柳季景越发兴致勃勃,“那她们大半夜来此干什么?” “大约是,单纯想看看传说中的人鱼长什么样。” 殷玄说着,想起在有斐馆捡到的一张纸,秀丽舒展的笔迹,记录着人鱼的外形、习性、出没时间,纸张边缘有不规则撕裂痕迹,应该是从线装本上扯下来的。 尤其显眼的是,纸张右半部分还画了一个人鱼,笔触简单幼稚,却也不失流畅可爱,只是那人鱼的头发蓬松呈波浪形,披散下来垂在双肩上,颇有几分异域味道。 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他竟没有丢掉那张纸,反而折起来夹到了公文中。 “小侯爷,可找到那蒙面人了?”柳季景收起浮浪神态,语气倏变严肃。 “我追他入寺后,他闪入慧琳房中就不见了,慧琳出来招呼我们时,暗卫潜入她房中找人,一无所获。”殷玄靠在车厢内壁,微闭双眸,语气平淡,显然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柳季景眸光一闪,“慧琳房中有密室,密室有其他出口直通寺外。” 马车在漆黑夜色中缓慢行驶,马蹄声和车轮声交错响起,渐渐隐入雾中。 第11章 小小报复 这一日,崔以霏又在课后偷偷抹泪。 这里是静嘉堂的后花园,一处偏僻的假山后,少有人至。 卢筠清爱这里的清净,没想到会遇上崔以霏在此哭泣。 “怎么了?崔以晴又欺负你了?” 崔以霏紧张地抬起头,一双含愁美目中氤氲着水汽,见是卢筠清,放松下来,她摇摇头。 “不是她,是母亲、母亲要把我指给肖司空家的次子,肖别鹤。” “你不喜欢他?” “那肖别鹤是有名的无能纨绔之徒,身量不足五尺,脑满肠肥,我……我实在不想……” 卢筠清迅速在脑中换算了一下五尺,大约是一米五左右,不由咂舌,眼前的崔以霏婷婷似一支玉兰,配这样粗短的男子,的确是委屈了她。 尤其还是个无能纨绔之辈。 “若是不喜欢,直接与你母亲说,不行吗?” “我……”崔以霏嗫嚅着,“府中之事,一向由母亲做主,我从未说过’不’,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是嫁人的是你,又不是她,这可关系到你后半生,对着自己不喜欢的人,日日难捱,如同坐牢。” “可是,可是,母亲说,肖别鹤的母亲下月就要来相看我。”崔以霏说着又垂下头去。 “对了,你可有中意之人?” 崔以霏的脸漫上一层薄红,“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若你有中意之人,叫他即刻去你府上提亲,先下手为强,岂不正好?” 崔以霏眼中闪过希望的光,随即又黯淡下去,“母亲看不上他的家世……” 果然,是有意中人的。 “莫非你中意的是寒士?” 崔以霏摇摇头,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假山另一侧传来声音,随即住口。 两人对望一眼,便听到那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你们不是自小在京城长大的,自然不知这许多密辛,咱们这位先生,平日里瞧着洒脱恣意,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他原本有位未婚妻的,谁知婚期在即,未婚妻却暴毙而亡,此后他便孑然一身,一直到现在,四十多岁了也不娶妻,也不入仕。” “我阿爹说,他若是入仕,多大的官也做得,今上曾数次征辟,他都称病不出。哎,也不知那位准师母是何等样美人,竟让他惦念至此。” 是崔以晴的声音,她正同吏部侍郎李家的一对双生花八卦,吏部侍郎是年初调来京中的,两位李小姐并非京中长大,对京中旧事并不了解。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22章 “这位红颜薄命的准师母,是哪家的小姐?” 见李家姐妹被自己的话勾住,崔以晴越发得意,声音也更响亮,“正是那纪州……” “住口!崔以晴,身为学生,你怎敢妄议先生私事?” 一道严厉的声音响起,不知何时,裴云舒带着侍女过来了,她愤怒地盯着崔以晴,一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崔以晴从未被人这般呵斥,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自小骄纵,母亲事事顺着她,长姐又懦弱可欺,阖府上下没人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她本要发火,待看清是裴云舒,便强自压下怒气,换上一副笑意盈盈面孔。 “阿云何必动怒,我们私底下说说,又不会传到先生耳中。” “私下说也不行,崔以晴,你也是高门出身,应该明白’尊师重道’的道理,若是再让我听见你妄议先生私事,崔尚书恐怕难逃教子无方的参奏!” 这话已是赤裸裸威胁,崔以晴心中虽不忿,也明白这事说出去,总归是自己不占理,于是立刻放软了姿态。 “阿云何必动怒,以后不说就是了。” 这事自此揭过,不过卢筠清瞧着裴云舒怒气久久不消,心中已有三分留意。 裴云舒平日再不喜欢崔以晴,也是耐着性子拉拢她,今日却在众人面前一顿怒斥,丝毫不给她留面子。 难道说…… 后来先生讲课时,卢筠清便有意无意的看向裴云舒,她极为认真,先生讲课时,她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先生,先生走到哪,她的眼神就跟到哪儿,好几次,先生已经走出去很远,裴云舒还恋恋不舍得看向他离开的方向。 瞧着这情形,卢筠清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糟糕,游戏女主不仅对官配不感冒,还疑似有了心上人。 心上人大她十余岁不打紧,关键是对早夭的未婚妻一往情深、念念不忘,俨然打算孤独终老。 不过这也是很久以后,经过多次观察得出的结论。 回到当天,卢筠清心里一直想着一件事,就是给崔以晴的牛喂酒。 此举当然是为了报复崔以晴对她的恶行,她已提前摸清崔以晴的牛车停放地点,还有那头牛进食的时间。 然后,趁其他人不注意,由桃叶放哨,她偷偷将一罐酒倒进了牛的食槽。 崔以霏和崔以晴向来各乘一车,一个狭小简单,一个高大气派,卢筠清清楚这点才生此主意,她不愿在报复崔以晴时牵扯其他无辜的人。 崔以晴的牛车刚出静嘉堂时,还算正常,走到一处闹市,突然开始发作,步调和行走全不受车夫控制,一时撞上不知谁家的外墙,一时撞上路边的高树,车厢里的崔以晴毫无防备,被撞得鼻青脸肿,艰难从车里滚下来时,身边早已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精致的发髻被颠散,几缕发丝凌乱糊在脸上,发簪歪了,鞋子也掉了一只,狼狈的崔以晴即刻命侍女去车厢里寻鞋,可为时已晚,喝醉的牛早拉着车不知去了哪里。 崔以晴就这样只穿着一只鞋,由侍女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尚书府。 之后的三个月,尚书府的二小姐都是京城中人热议的对象,人们在街头巷尾饮茶闲谈时,总会有人提起这一日她的狼狈模样。 对于这个报复结果,卢筠清觉得还算满意。 赏过了春日的繁花和凉风,看过了夏日的清荷和月影,京城迎来了秋日。一天下午,学堂无课,卢筠清一时兴起,带着桃叶去城外北山打栗子。 小巧镰刀绑在长竹竿顶端,伸到重重绿叶间,轻轻一勾,便滚落数个刺球,不一会儿,栗子树下就铺了一地毛茸茸绿团。 卢筠清不顾桃叶的阻拦,兴奋地上去捡拾。 “小姐,小心伤手。” “不妨事的,桃叶,你试试,这刺是软的。”卢筠清说着,用指腹轻按一颗绿色刺球,微扎,带点软弹。 过去跟樨叶住在村里时,每到这个时节她都会和陈仲明一起去打栗子,当然还有一群村里的小伙伴。 也不知陈仲明现在长多高了,字学了多少。想到这里,卢筠清当即决定,晚上回去就给他们写信。 夕阳西下,卢筠清的小马车里堆满了板栗球,朝城中驶去,远远的,却见城门口排起了长龙。 “书剑,你去前面看看发生了何事?” 书剑是墨闻的弟弟,两人自小跟在长兄身边服侍,如今她独自在京城读书,长兄放心不下,故把书剑留在她身边。 书剑领命而去,片刻即返。 “启禀小姐,前方在盘查入城人的身份,因此慢了些。” 奇怪,她来京中已有年余,从未见过这般严苛的盘查,莫非出了什么事? 她从掀起的窗帘一角向外望去,见巍峨的城门上有戎装士兵来回踱步,数量比平日多了不少,隐隐弥漫紧张气氛。 队伍行进的很慢,约有半个时辰功夫,总算排到她们。 负责询问她们的士兵很年轻,眉间却显出一个“川”字,显然时常皱眉。 “奇怪,你说你姓卢,却住在严家别院,据我所知,”士兵翻着手里的名册,“严家本家只有两位公子,并无女儿。” “我们小姐是寄住在姑母家的,白石城太守严延之是小姐的长兄。”桃叶掀开窗帘,向士兵解释。 “口说无凭,可有人证物证?即便如你所说,卢家小姐在严家长大,谁能证明你们不是冒充的?”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23章 “你……” 桃叶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脸都气绿了,“你居然敢说我家小姐是冒充的,你简直出言不逊,肆意侮辱忠良之后……” “桃叶。”卢筠清制止语无伦次的桃叶,她的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这位大人,我确是曾州卢氏女,你提出的问题我确实无法自证,试想谁人出门会时时将族谱带在身上?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大人可随我进城到我府中查看。” 卢筠清以为自己已算做出让步,谁知对方不依不饶。 “既不能自证,便不准入城,去那边排队,等待长官进一步查验。” 士兵说着,指指旁边一队被拒绝入城的人。 卢筠清气得浑身发抖。 “这位大人,你虽身着官服,又焉知不是冒名顶替的别人,你在盘查我之前,是否也该先自证身份?” “大胆,你竟敢如此不守规矩,下车来回话!” 士兵说着,就要来拉她下车,书剑立刻出手拦住,眼看僵持不下,更多士兵围过来。 为首一人听完事情原委,让众人散去,竟亲自走到车窗前。 “请问可是曾州卢氏,先司空卢循的后人?” 卢筠清心中一动,掀开车帘,见是一个肤色微黑、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双大眼珠黑白分明,圆润的脸型令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些。 他的官服与普通士兵略有不同,想来是有品阶之人。 “请问大人是?” “不敢当,城门校尉石犹耀,方才我的下属不懂事,冲撞了卢姐姐,犹耀在此先赔罪了。”说着便躬身一揖。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姿态如此之低。 卢筠清心中的不快已消了大半,“不妨事,为着京城安全,盘查细致些原也没错,只是这种叫人自证的要求,委实强人所难。” 天已完全黑下来,身后的队伍比刚才更长了。 石犹耀垂下头,低声道,“卢姐姐说的是。” 这人好生自来熟,竟贸然叫她姐姐,卢筠清顿起疑惑。 “我们可以进城了吗?” “自然可以。” 石犹耀说着,竟亲自去为车夫引路。 进城后,石犹耀又来轻敲她车门。 “卢姐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卢筠清下车来,随他拐入一条僻静小巷,进了巷子后,石犹耀忽然转身,单膝着地跪在她面前,朗声道,“卢姐姐,请受我一拜。” 卢筠清吓得后退一步,勉强镇定道,“石校尉,这是何道理?” 石犹耀起身,唇角绽放明朗笑容。 “看来卢姐姐还不知道,我曾祖石敬扬当年随卢循将军过江,随将军抗击胡人,一直是将军的左右手。后来离王叛乱,溯江而下,进逼京城,卢循将军派我曾祖率六千人奔袭千里,拱卫京师,成功击退离王。我家此后就留在京城,从曾祖至父亲,历任虎贲中郎将,麾下兵士也多为当年战友后人。” 寥寥数句,浓缩百年激荡历史,袍泽之谊,卢筠清亦不由为之动容。 “曾祖本是一介布衣,逃荒途中被卢循将军所救,才有今日子嗣延绵的局面。曾祖曾传下家训,对卢氏后人要拼死相护。只可惜我父亲去得早,我又一直长在京城,忙于公事,不想今日竟在此境况下得见卢姐姐!卢姐姐放心,以后我定把你当胞姐一般敬重。” 石犹耀说着,眼中竟闪烁几点泪光。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石犹耀便要匆匆返回岗位。 “石大人,今日为何突然严查进城之人?” 石犹耀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瑞王遇刺,大发雷霆,命全城搜捕刺客,并严查入城之人。” 卢筠清大惊,“瑞王他……” “并无大碍,只是手臂被刺伤,但刺客身手高明,翻遍全城也未找到一丝线索,瑞王盛怒,已将数十守卫撤职。” “王爷也可撤销京城守卫?” “瑞王乃是今上的胞弟,深得太后宠爱,今上身体又不好……” 看来,这羽朝皇室拿的也是复杂纠结的剧本。 石犹耀亲自把她送到车上,临走前,他仰头看车窗里的卢筠清,“卢姐姐以后唤我阿黑就好。” 第12章 诗会作弊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五月天,春风熏,青柳吐绿,众芳飘香,京城一年一度的春日宴开始了。这是城中贵族男女最盛大的节日,聚在山水之间吟诗作画、畅谈胸怀,对年轻男女来说,这是难得的与意中人见面的机会。一些已婚的贵妇人也喜欢来凑热闹,为子女相看合适的对象。 开场地点在西城门外十里处的雨竹林,此处依山傍水,遍植茂林修竹,一条清澈的小溪如玉带般蜿蜒穿过林间,向东而去。 河边有一小亭,名为馨亭,今年的春日宴,就以馨亭为中心,沿河边向两侧蔓延铺展开。 盛念纯邀了卢筠清一起来,路上又遇到裴云舒的马车,三人便一同来到此处。 卢筠清从马车上下来时,碰巧一辆陌生的马车停在她旁边,马车恢弘气派,车帘还未掀,便有一个仆人早早过去,蹲在地上,垂下头,亮出一整个平整背部,动作娴熟,显然是做过许多次了。 接着,便从车里迈出一只花纹繁复的木屐,踩在那仆人背上,木屐的齿极高,履头上绣着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比她们三个女子的鞋都要讲究。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24章 卢筠清来了兴致,想要看这车里到底是何等人物,就见那人踩着仆人的背下了地。 个头矮小,细眉圆眼,穿一身华丽的红裳,本应很有气势,粗短的身材却衬不起来,仿佛小孩偷穿大人衣服,有些不伦不类。 卢筠清瞬间明白他为何穿木屐了,大约就跟拿破仑穿高跟鞋差不多。 那人对仆从说话时,下巴高高抬起,面上表情无限骄矜。 一张脸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白。 怎么说呢,活像一颗圆滚滚的雪媚娘成了精。 耳边传来一声冷哼,裴云舒淡淡开口,“肖家二公子,还是这么讲究,面上的粉敷得比我都厚。” 原来,他那白得耀眼的肤色是粉堆出来的。 原来,这就是崔以霏不愿嫁的肖别鹤。 卢筠清瞬间理解崔以霏了,这肖别鹤穿着木屐还没崔以霏高,大概是此处土路不平,走起来还要仆从搀着,堪比古装剧里的深宫太后。 用现代世界的话来说,“性缩力”拉满了。 盛念纯虽没说话,一双秀眉却微微拧作一团,可见对他也没什么好感。 肖别鹤看见裴云舒,立刻堆起笑,想要过来打招呼,奈何木屐太高,走不快,裴云舒这边敷衍地对他笑了笑,便拉着卢筠清和盛念纯同去溪边坐下。 溪水潺潺,将一张张荷叶托举着送到她们面前,卢筠清学着盛念纯和裴云舒的的样子,取下荷叶上一只羽觞。觞中琥珀色的酒液闪闪发光,她抿了一口,馥郁悠润,微甜不辣,是京中女子爱喝的甜酒。 视线随溪水上溯,见源源不断的荷叶从上游而下,随水漂流,不由感叹,原来这就是古文中所说的“流觞曲水”。古人真的有情调又懂得借势天然,耳边是潺潺水声和啾啾鸟鸣,入目是风吹绿叶、万花吐蕊,此情此景,比坐在沉闷的饭馆里吃回转寿司强太多了。 三人闲闲地说了一会话,便听见上游传来隐隐交谈声,似乎正在热烈的讨论什么。 春日宴上男女有别,男子在溪水上游,女子位居下游,赤裸裸性别歧视,让卢筠清很不舒服, “应该是在斗诗,咱们去瞧瞧。”裴云舒说着,率先站起来。 “都是男子,咱们过去,不妥吧?”盛念纯有些犹豫。 “怕什么,咱们也是读书的,做的诗也未见得比他们差。” 卢筠清几乎要起身拍手叫好,谁说古代女子思想落后,起码裴云舒就不是。她兴冲冲附和道,“对,念纯,一起去看看吧。” “那,你们先去,我肚子不舒服,要去净手。”盛念纯微露尴尬神色。 “也好,要是有意思我们再来叫你,没意思的话,咱们回来接着说话。” 从下游到上游,最快的路要穿过一片竹林。 裴云舒对这里十分熟悉,带卢筠清熟练地走进林间小路,两人的侍女紧随在后。 这里种着大片的湘妃竹,翠绿杆身上遍布紫褐色斑点,林间弥漫着清新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卢筠清觉得,就是这般无目的地散步,也是好的。 路程走到一半,忽然听到右方传来隐隐说话声,那里有一簇密集的竹子,枝叶缝隙中透出几点红色衣衫,甚是惹眼。 随着向前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题眼是’竹’,快给本公子做出来,写在这布帛上。” “只有一刻钟时间,快,快,本公子离席太久,会令人起疑……” 是肖别鹤。 卢筠清和裴云舒对望一眼,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原来,枪手绝不只现代才有,这位盛装而来的肖公子,此刻正在林中请枪手作弊。 裴云舒明艳的面孔沉下来,“我一向知道肖别鹤浮夸好名,没想到他竟连这点诗名也是假的。” 卢筠清也叹一口气,“来京城前,我以为京中贵族子弟皆是饱学之士,没想到,也会作弊。” 就在这时,又有脚步声从前方传来,怕肖别鹤察觉,两人索性躲到一块半人高的巨石后面。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崔以晴的胞弟,崔以安。 只见他直奔肖别鹤而来,身边亦跟着一个小厮,只是一般的小厮不过十余岁,这名小厮却留着山羊胡子,极为显眼。 裴云舒盯住那山羊胡小厮,半晌开口道。 “这不是崔以安惯用的小厮,而是崔府的门客,幼时负责对崔氏姐弟开蒙,我曾见过的。今日乔装成小厮,看来是为了替崔以安写诗。” “一个两个,越来越过分了。”裴云舒的语气中,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崔尚书名动天下,才情人品皆属一流,为何唯一的嫡子竟要门客代写诗?” 裴云舒深吸一口气,过了一会才闷闷道,“所以说,咱们羽朝的贵族子弟,一代不如一代。” “西北有奚族狼子野心,东北有迟国虎视眈眈,羽朝本就退守半壁江山,如今司空之子和尚书之子连诗都做不出来,又一味好清谈虚名,真不知将来,这些人如何守住我朝江山。” 这一刻,卢筠清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裴云舒的不同。 她鄙夷肖别鹤和崔以安的作弊,裴云舒想到的却是羽朝的未来。 裴云舒是羽朝子民,心系这个国家,而她,内心深处依然保持着来自异世界的距离。 崔以安和肖别鹤相继离开,各自怀里揣着写好的诗句,望着一红一橘两道身影远去,两人从巨石后出来。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25章 “他们的斗诗,你还想去吗?” 裴云舒抬头向不远处看去,那里许多贵族子弟围聚在一起,饮酒诵诗,欢快喧嚣。 “咱们碰上的是这两人,谁知别处是否还有人,也做着同样的勾当。” 卢筠清也觉无趣,“假作诗,作假诗,这样的诗会,当真没什么意思。” 两人遂郁郁折返。 回去的时候,盛念纯已在原处坐着,只是不知为何,面色有些难看。 “念纯,你怎么了?”卢筠清担心地问。 “没、没事,想是溪水太凉,喝多了酒,肚子有些疼。” 盛念纯说着,手捂上肚子,面上闪过一丝痛楚,眼睛也有点发红,像是哭过。 “若是肚子疼,不如就回去吧?我送你。” “不用,没那么严重”,盛念纯拉住她的手,“我歇一会就好了,怎可为了我扰了大家的兴致,斗诗怎么样?可有佳作?” “别提了……”卢筠清遂把方才所见告诉她,盛念纯也连连摇头,表示不敢相信。 盛父是曾州刺史,盛念纯自小在曾州长大,前年才来京城,不过早卢筠清一年,也是第一次参加春日宴,对京中王孙公子的浮华堕落了解不多。 下午的骑射会,地点转移到了附近的马场。 这里原是皇家兽苑,占地足有百亩,曾豢养过狮子、犀牛、大象等异邦进献的奇兽,后来圣上皈依佛教,讲究放生,便选了一年的正月十五,将所有动物放归山林,兽苑也变做皇家马场。 春日宴这天,得陛下特许,马场可供京中世家子弟任意出入。 午后的骑射会,殷玄和柳季景也来了,他们特意从纪州带来了一批良驹,供此次骑射会所用。 纪州位于羽朝的西北之地,盛产良驹“赤影”,枣红色的马个个膘肥体壮、日行千里,据说当年卢筠清的曾祖就是骑着这种马击退了来自奚国和迟国的胡人。 骑射会开始前,肖别鹤再次成为焦点。 面对仆人从马棚牵出来的的一匹赤影,他吓得连退几步,直至跌坐在地上,木屐的齿也嗑断。 “这,这,这哪里是马,分明是虎,是虎啊!”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来,贴身仆从拿帕子去擦,在他白腻腻的圆脸上擦出一道又一道黑黄痕迹。 也不知他究竟涂了多少粉,竟把一张黑脸涂得白过所有人。 卢筠清掩住嘴,生怕自己笑出来。 肖别鹤又嚷又叫,死活不骑纪州来的骏马,先是指其为虎,后来又说自己骑不惯,非要骑自己府上的马,众人不与他计较,他便换了鞋,骑上自己的马。 卢筠清瞧着,那马比其他人的马足足矮了一头,与他身形倒是相配。 卢筠清决心当个乐子人,把目光锁定在肖别鹤身上,看他还能闹出什么笑话,谁知忽然有个矫健身影策马而来,将肖别鹤整个挡住。 马上之人,正是殷玄。 他穿一身利落骑马装,勾勒出肩背紧实线条,身后背弓箭,比平日的清俊贵气,又添几分肃杀之气。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目光投过来,与卢筠清相遇,卢筠清心头一跳,立刻低下头去。 耳边传来肖别鹤的声音。 “小侯爷,你总算来了,上午的斗诗你竟未参加,实在可惜,可惜哪。” “抱歉,上午有些事务要处理,未能赶来。”是殷玄清冷的声音。 “不是我说你啊,小侯爷,这些俗物怎比得过山林之乐。咱们这样的人家,’平流进取,即可坐致公卿’,汲汲营营,则未免有失气度。”肖别鹤说的是清谈名言,却莫名透出一股酸腐气。 殷玄淡淡一笑,“奚族二十六部众,迟国数十万强兵,若无我经营俗务、守我朝边境,尔等又如何能安享清雅山水?” 两人渐渐走远,又说了什么,已听不见了。 第13章 马场风波 殷玄和肖别鹤之后,是几个面生的贵族男女,再之后,便是崔氏姐妹。 崔以晴穿粉色骑马装在前,崔以霏一身蓝衣在后,这般出场方式,卢筠清不觉意外。 崔以晴处处要比过异母姐姐,无论学堂还是马场,坚持在姐姐前面,彰显她尊贵身份。 倒是崔以霏会骑马这件事,比较让她吃惊,她驾轻就熟的马术和平日梨花带雨的模样完全不同。 一名英俊的少年骑马跟在崔以霏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崔以霏虽未回首,却有意识地勒紧缰绳,以使两人的马保持一致步速。 卢筠清不由想起,方才曾无意撞见两人的秘密。 更衣室和净手房都在马场西侧,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卢筠清净手出来时,见更衣室外玉兰吐蕊,便绕过去看。 最远的一株玉兰树,后面是一丛半人高灌木,灌木后遍植香樟,枝叶繁茂,葳蕤清幽。 她仰头细看白瓷般玉兰花朵,耳边飘来熟悉声音。 “……母亲要将我许给肖司空家的二公子……”轻柔哀怨,泫然欲泣,是崔以霏的声音。 “你可中意他?” 一道焦灼的男声响起。 卢筠清不由立在那处,她本不想偷听别人隐私,想走又怕惊动这对鸳鸯,索性站定,一动不动。 同时竖起手指放到唇边,提醒侍女桃叶,不要出声。 桃叶是个听话的,立刻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26章 良久,灌木丛后再度响起女声,“不,我与他根本不熟。” “只要你不愿意,我就会坚持到底,你放心,我会请父亲再去府上递拜帖,求求娶你。” “可是,可是,你不是说,之前的帖子都被退回了吗?” “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你我心意相通,一起坚持,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娶不到你,我宁愿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男子的声音决然有力。 崔以霏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卢筠清忍不住向香樟树间张望,隔着这段距离,只能看见一蓝一绿两抹身影,彼此之间足有一丈远。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树丛,分别从不同方向向马场走去,她才松弛下来,从玉兰花下折返。 卢筠清眯起眼睛,盯住那英俊少年。原来,他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为她解围的城门校尉,石犹耀。 无论是谁,在清爽的石犹耀和卑劣的肖别鹤之间,都会选择前者吧。 “若不是今日身体不适,我定要去驰骋一番。”裴云舒在她身边坐下,她今日来了葵水,午后便觉倦怠,在马场的厢房小睡了片刻,面上还带着倦意。 骑射是六人一组比试的,分男女,参赛者边骑马边射箭,对马术、射艺、应变的要求很高。 卢筠清马术不精,只能羡慕地看着场上的人挥洒自如。 男子组,殷玄和肖别鹤、石犹耀在一组,三次射箭,殷玄皆正中靶心,且第三支箭还穿透了第二支箭,赢得满场喝彩。 石犹耀也不差,两次命中靶心,一次命中九环。 轮到肖别鹤的时候,箭还没拿到手里,他的马却忽然向前倾身,将他整个人从马背上甩下,滚落一地泥土。 肖别鹤从地上跳起来,抢过一旁马夫的鞭子,恶狠狠抽在自己的矮脚马身上,一边抽一边骂骂咧咧,“狗日的畜生,畜生,居然敢摔本公子,本公子定将你拆皮抽骨,放血吃肉……” 前一刻还对殷玄大谈风度礼节,此刻跳起脚来,骂得比贩夫走卒还难听。 卢筠清对肖别鹤的鄙夷更加三分,崔以霏是万不能嫁给这种人的! 两个跟肖别鹤处得好的青年公子上前拉起他,半哄半拽地将他带出马场。 裴云舒以手捂住眼睛,叹了口气,生动诠释三个字,“没眼看。” 卢筠清忽然想起,平日跟殷玄形影不离的柳季景,今日竟没出现。 “肖公子贵为司空之子,何以这般?” 裴云舒扯出一抹讥笑,“肖司空样样都好,只一点,难过美人关,两任夫人去后,将一个妾室宠上天,这妾室惯会捧杀,对自己的小儿子寄予厚望,却将这肖别鹤纵成个不学无术的无赖。” 卢筠清觉得,这是个推销官配的好时机。 “这样看来,还是殷小侯爷和他身边的柳公子,更稳重一些。” 裴云舒皱眉看向她,“筠清,你跟我说实话,你莫不是看上那殷小侯爷了?还是说,你看上柳四了?” 卢筠清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裴云舒叹了口气,“你长在姑母家,环境单纯,两位表兄又都是端方君子,故而不知这些公子哥的真面目。殷玄和柳四,一个驰骋沙场,一个才高八斗,确是实情,只是咱们女子嫁人度日,还要看他个人品性。” 卢筠清好奇道,“他们二人,品性如何?” 裴云舒果断道,“一个刻薄寡恩,一个风流成性,都不是良配。” “何出此言?” “先说殷玄吧,自从承袭了他父亲的爵位,头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兄长赶出了侯府。虽说他这个兄长不成器,打了败仗,损失我朝数万精兵,但陛下已褫夺他袭爵资格,降为平民。听说老侯爷最疼的就是这位嫡长子,要不是他没了袭爵资格,这昌乐侯的爵位,恐怕还轮不到殷玄。” 原来,他还有位兄长。 “再说这柳四,打小就是个风流痞子,无论京城贵女,还是青楼歌姬,没有他不撩的,你若是嫁给他,这辈子就算完了,下半生就等着跟各种女人争风吃醋吧。” “阿云对我评价之高,荣幸之至。” 身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两人面面相觑,回身看去,不知何时,柳季景竟站在她们身后。 他兀自伸了伸懒腰,将一双手臂抱在胸前。 “不过,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撩过阿云,对了,还有这位卢小姐。”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抓裴云舒的发尾,裴云舒似早有准备,侧身闪开,抽出桌边长剑向他刺去,他身形未动,只将手中扇子合拢,以扇骨去挡剑身,面上仍是一副闲散神态。 见两人这般情形,卢筠清忽然福至心灵,他们应当是旧相识。 难怪裴云舒一直“柳四、柳四”的叫他。 剑与扇僵持不下,柳季景忽然一笑,探过身子来,凑近裴云舒。 “阿云放心,你若是嫁给我,我必不会叫外头的女人来烦你。” 裴云舒一掌拍到他胸口,这一掌用了力,竟推得他后退两步,方站住。 他脸上依旧挂笑,只说,“阿云莫气,我走便是。” 说着,便施施然向外走去,他穿一身宽袖轻衫,行走间颇有几分飘逸洒脱,不像花花公子,倒像林中谪仙人。 “阿云,你与柳公子早就认识?”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27章 裴云舒气鼓鼓坐下,没好气道,“我祖上也是江州的,幼时随父回乡探亲,在柳府住过几日。” 卢筠清心头一喜,官配就是官配,竟然拿了青梅竹马、欢喜冤家剧本,好嗑,她喜欢。 就在这时,场上传来欢呼声,定睛看去,原来又有人三中靶心。 这是女子赛回合,少有人能达此成就,卢筠清睁大眼睛去看,待看清胜者的面孔后,她震惊地站了起来。 是崔以霏。 那个总是跟在妹妹身后,看起来柔软怯懦、动辄哭哭啼啼的崔以霏。 如此反差,叫人惊异! 裴云舒一脸“我早就知道”的淡定,拉她坐下。 “我早就见识过以霏的射艺,其实她文章写得也极好,我虽足够努力,却始终差她一点。就是这一点,却是百般努力也难以追上,大概这就是天生的才华。” “不过,她平日总是藏拙,大约是不想刺激崔以晴吧。” 在原来的世界,闺蜜也曾跟她探讨过这类问题,结论就是,有时候你明明没做什么、没释放恶意,但你的优秀对某些人来说,已经是一种刺激,会让她感到不安和压力。 “原来,崔以晴是嫉妒加自卑,难怪她对以霏敌意那么大。” “我听说,要把以霏嫁给肖别鹤,也是崔以晴撺掇她母亲的。” “肖家与崔以晴的母家王家,本就有通家之好,肖大公子已婚,崔以晴又看不上肖别鹤,就想了这么个无耻的主意。既全了她外祖家的情面,又能作贱以霏。” 世上竟有人能无耻到这种程度? “今日倒是奇怪,以霏竟然展示了真实水平。”裴云舒说着,站起身,“走,咱们去恭喜以霏。” 马场上,石犹耀脸上挂着自豪的笑,隔着人群与崔以霏遥遥对视,视线相触后又立刻分开,崔以霏的嘴角愉快地勾起。 这一幕落在卢筠清眼中,她忽然明白,崔以霏为何全力以赴了。 “对了,念纯去了哪里?”卢筠清忽然想起,自从骑射会开始,就没见到盛念纯。 “她说上午在溪边吹了风,着了凉,去厢房休息了。你净手那会走的。” “烟树”,裴云舒转身看向侍女,“安排这里的厨子熬些姜汤,等念纯起来喝。” 第14章 黑衣刺客 骑射会之后,照例是宴席。 崔以晴罕见地给崔以霏端了酒,祝贺她拔得头筹。崔以霏激动的双颊发红,眼中闪烁点点泪光。 看这情形,崔以霏是真把她当妹妹来看。 酒过三巡,裴云舒嫌闷得慌,叫卢筠清和盛念纯出去走走,盛念纯恹恹的,不愿动,捧一碗姜汤慢慢喝。 卢筠清就跟她一起出来。 临近傍晚,路边开了一丛丛月见草,在暮色中愈发明丽可爱,两人边赏边走,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僻静所在。 正欲返回,忽见崔以晴和丫鬟一边一个,架着崔以霏走来,崔以霏脚步虚浮,眼神空茫,显然是喝醉了。 日常跟在崔以霏身边的侍女,却不见了踪影。 卢筠清顿起疑惑,和裴云舒对望一眼,双双走上前。 “以霏怎么了?这是要去哪里?” 听到裴云舒的话,崔以晴似乎吓了一跳,立刻笑着说,“阿姐喝多了,扶她去休息。” “去厢房的路,不在这边。”卢筠清道。 崔以晴狠狠瞪她一眼,“我几时说要去厢房了?阿姐择床,不睡外头的床,只好先扶她去马车上休息。” 崔以晴说着,就要加快脚步,被裴云舒伸手拦住。 “没记错的话,崔府的马车并未停在西边。” 皇家马场共有东、西两个停车的地方,马厩、杂物间等一应俱全。 “阿云你有所不知,下午我家马车被人借用,回来就停到西边了。快些让我过去,以免阿姐吹风着凉……” 一口一个阿姐,莫非崔以晴转性了? 正疑惑间,前边停车处传来急促脚步声,并粗重呼吸。 “崔以晴,快,我来接人了……” 临到近前,声音生硬止住,气喘吁吁地肖别鹤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有些迷惑。 原本说好了,崔以晴把喝醉的崔以霏交给他,由他来“照顾”一番,就算不能真的怎么样,只要让崔以霏上了他的马车,他们的亲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然而眼下,情形似乎有变,裴云舒和卢筠清一个脸色铁青,一个神色冰冷,不像是要来帮他的…… “崔 以晴!”裴云舒几乎是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 “你到底要做什么?” “把喝醉的阿姐交给尚未婚配的男子,你安的什么心?” “你是存心要毁她名节?令她无法选择,只能嫁给肖别鹤,是不是?” 阴暗诡计被戳破,崔以晴索性把脖子一梗,昂首道,“阿云,我们崔府的事,你少管。” “以霏与我有同窗之谊,她的清誉,我不能不管;你父亲与我父亲同朝为官,崔府名声,我不能不顾。” “烟树、晴川,去把崔小姐接过来。” 裴云舒身边两个侍女皆身手不凡,崔以晴虽百般不愿,却争不过,只能任她们把人抢走。 崔以霏似乎已经睡着了,头软软地靠向烟树肩膀。 被亲妹妹这般算计,却浑然不知,卢筠清觉得她十分可怜,立刻解下身上的大氅给她披上。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28章 “崔以晴,你这般算计亲姐,就没想过,万一这件事宣扬出去,亦会有损你的清誉,到时,你心心念念的殷玄会愿意娶你吗?” 卢筠清猛然抬头,是了,崔以晴对她的恶意,多因殷玄而起。 “你…… 这件事只有我和肖公子知道,只要她乖乖嫁给肖公子,就什么事都没有。她的清誉,崔府的名声,丝毫无损。” “要怪就怪你们,横插一脚,坏我两家好事!” 卢筠清实在忍不住了,脱口而出,“趁着以霏喝醉,把她送到陌生男子马车,这也算是两家好事?有人问过她的意愿吗?” 崔以晴恶狠狠瞪她,“乡巴佬,不要以为有公主撑腰,你就了不起了!未来的驸马姓严,你姓卢,这关系远着呢!” 面对裴云舒,她的气焰尚有三分收敛,对卢筠清就是火力全开了。 卢筠清冷笑,“乡巴佬怎么了?我在乡下住了五年,也没见过比你更歹毒的乡下人!” “你……你竟敢拿乡巴佬来跟我比!” 崔以晴气得直跳脚,卢筠清怀疑,要不是被身后的侍女拦腰抱住,崔以晴就要冲过来打她了。 “小姐,算了,她们人多……”侍女小声提醒着。 “筠清,咱们走,烟树、晴川,扶好崔大小姐。” 一句崔大小姐,成功地让崔以晴的脸瞬间变黑。 肖别鹤不知何时已溜之大吉,侍女小心翼翼上前劝解,被她一把推开,跌倒在地,嘤嘤哭泣。 “哭哭哭,就知道哭,要不是你走得慢,本小姐计谋早就得逞了……” 卢筠清一行人向厢房走去,崔以晴的声音渐渐模糊,直至再也听不见。 裴云舒看看崔以霏,叹一口气,“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须得早些叫醒以霏,若是叫崔夫人知道她喝醉,又有理由罚她了。” “烟树,你去后厨问问,看能不能做点醒酒汤来。” 一句话提醒了卢筠清,她站起身。 “不用了,阿云,我车上有绿玉膏,那东西抹在额角、耳后,提神醒酒最快。我这就去取。” “也好。” 出了厢房,卢筠清带着桃叶向自家马车走去,马车停在马场东边,与西厢之间距离较远,最快的路需穿过一片樟树林。 林间土路崎岖,卢筠清只顾低头赶路,不想竟撞进一人怀里。 她抬头,紫色镶金边衣袍,胸前绣腾云五爪龙,再往上,一张养尊处优、白如凝脂的脸,只眼底两片淡淡青色,泄露一丝疲态。 卢筠清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要往后退,被他一把拉住。 卢筠清低头,看向他抓住自己小臂的手。 “王爷,男女有别,请放尊重。” 端王闻言,立刻松手,面上露出和煦笑意。 “方才怕你后退跌倒,情急之下才拉住,是孤唐突了。” “上次误会卢小姐身份,多有唐突,两罪并罚,孤在此向卢小姐赔罪了。” 说着,竟躬身,郑重一揖。 卢筠清心中警惕,不信人的品性会如此大变,面上仍规规矩矩回礼,且趁着回礼,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没想到,卢小姐竟是卢循将军的后人,孤亦是听着卢将军的事迹长大的,对他崇敬不已。” 瑞王说着,走近一步。 “卢小姐为忠勇之后,在这偌大京城却孜然一身,以后便活在孤的羽翼之下,由孤来护你一世,你可愿意?” 他的声音缓慢温柔,与上次的狂悖肆意完全不同,一双眼睛却流露出炙热情思。 这是一双风流的眉眼,熟稔如何在眼波流转间释放魅力,瑞王是实打实的天潢贵胄,他若想存心释放魅力,温柔体贴、风趣幽默、沉稳大气,无不信手拈来。 可卢筠清偏偏不喜欢他的眼睛。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不管他说了什么,卢筠清从他眼睛里看到的,是轻慢,是玩味,是掠夺。 这种成熟男人从上到下打量小姑娘的眼神,她在现实世界里也曾经历过。那是一种把人当作物品的评估,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颇有兴趣的俯视。 是可以宠一宠、逗一逗的小玩意,这本身就包含着轻蔑。 “多谢王爷,臣女还有要事,先行告退。”说着就要行礼离开,被瑞王伸手拦住。 “慢着,本王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他歪头看向她,眼神似调笑似胁迫。 “王爷,臣女真的有事,要去为好友取药……” 瑞王抬抬手,示意她停下,“别着急,我已经叫人陪你的侍女去办了,你就把时间留给孤,好好回答孤的问题。” 卢筠清回头,果然没了桃叶的身影。 再看看四周,除了瑞王和他身后的四名侍卫外,已没有别的人。 瑞王见她目光四巡,以为她怕人看见,心下一喜,立刻吩咐侍从全部撤走。 “怎么样?本王想要照顾你,你可愿意?” 瑞王说着,再一次靠近她,卢筠清后退,背抵上一株粗大树干。 “你怕什么呢?本王只不过想照顾你,孤给你两个选择,做孤的干女儿,或者,做孤的女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又暗了些,他紫色的衣袍几乎融进暮色中。 “孤许你侧妃之位,如何?” 他居高临下地逼视她。 汗珠顺着脊骨滑下,卢筠清觉得喉头发干,她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响起。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29章 “臣女,不敢高攀。” “作为卢氏女儿,你高攀得起。” 瑞王说着,抬手就要去抚摸她的发丝,就在这时,空气中忽然划过奇怪的响声,紧接着,瑞王身形一闪,一柄利剑直直刺到她面前,仅有毫厘之差。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完全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体仿佛被钉住,眼前的剑尖锋利的可怕,只需一秒就能刺入她身体,她甚至能感到剑尖上冒出的寒气。 握剑的是个黑衣人,头脸都被黑布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 来人显然是冲着瑞王来的,见瑞王躲开,立刻收回剑,又朝瑞王刺去。 瑞王是有些武艺在身的,但对方显然技高一筹 ,左躲右闪间,渐渐支撑不住。 卢筠清猫着身子,想要钻进树后,偷偷离开,谁知忽然被一只手提住后颈衣服,拉到身前。 是瑞王,他将她抓到身前做挡箭牌。 无耻、懦弱、卑劣不堪。 卢筠清心中暗暗咒骂,瑞王则反剪住她一只手臂,拖住她向远处走去。 “本王乃是羽朝亲王,天子胞弟,你竟然行刺本王,本王定要诛你九族……” 瑞王话音未落,黑衣人又冲杀过来,闪着寒光的利剑直冲胸口,瑞王将她死死抓在胸前。 卢筠清闭紧双眼,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结局。 没想到,虽然换了种方式,还是穿胸而亡。 不知死后能否回到现实世界……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接着,是剑落在地上的钝响。 身后的钳制忽然消失,卢筠清睁开眼,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暮色中走来,修长、矫健,手里握着一把弓。 是殷玄。 刚刚,是他用手中的箭,射中了黑衣人的剑,力道之大,竟使得黑衣人的剑脱手落地。 瑞王迎上前去。 “好外甥,快把这个刺客给我抓住,孤要彻夜审问,诛他九族……” 殷玄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卢筠清。 “没事吧?” 卢筠清咬住下唇,摇了摇头,“没事。” 殷玄却皱眉,视线向下,看向她的手。 “你的手在发抖。” 卢筠清将两只手举到面前,这才发现,他说的没错,确实是在微微颤抖。 “我,我这是冻的,有点冷。” 殷玄有些想笑,这种时候,她还在逞强。 “刺客要跑了,快去追,从风,你快去追。”瑞王在他身后大叫。 图穷匕见,方显本性。 殷玄并不回头,解开披风,披在她身上。 “回去吧,我送你。” 他又一次救了她。 第15章 他来道歉 三日后,卢筠清在家炒栗子。 叫桃叶弄来了一口大铁锅,回忆着前世街头见过的炒栗子场景,在自己的小院炒起来。 圆润结实的厨娘扛了一袋铁砂过来,混在栗子中,说这样翻炒,栗子熟得均匀。 栗子还是年前自己去城外打的,放在裴云舒府上的冷库里,保存到了今年的春末。 卢筠清也是这才知道,古人虽没冰箱,却有冰窖,藏在地底深处,有经年不化的巨大冰块,可以储存不少东西。 当然,平民人家没有空间和精力置办这些。 敲门声响起时,桃叶和厨娘正在热火朝天的翻炒锅里的栗子,侍从书剑去后院扛铁砂,卢筠清揉了揉因炒栗子发酸的手腕,抱起小白去开门。 意料之外的来客。 依旧眉眼清冷的殷玄,和依旧唇角含笑的柳季景。 看见她的一瞬间,殷玄的长眉微微挑起,柳季景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卢筠清这才想起,方才为了炒栗子,她拿了一件下人的罩衫穿上,腰间又胡乱系了条粗麻布灰腰带。 刚才忙着翻炒栗子,搞不好发脸上也沾了锅灰。 这样想着,卢筠清抬手擦了擦脸,却不想如此一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愈发分明。 见殷玄视线移到自己手上,她也低头,见指缝里有黑灰,连忙将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 “见过殷小侯爷,见过柳公子,请问二位来府上,有何要事?” 小白也跟着呜呜了两声,被殷玄冷冷的目光看了一眼,立刻噤声,向卢筠清臂弯里钻 院子里正在热火朝天炒栗子,她自认此时非待客良机。 谁知殷玄郑重点头,“我确有要事与卢小姐相商,叨扰了。” 面对一个救过自己两次的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卢筠清只得引两人入内。 一进院里,柳季景就夸张得吸了口气,叹道,“卢小姐真是有意趣,在自家院落炒栗子,香气扑鼻,叫人食指大动。” 卢筠清立刻道,“二位请稍作,我去换件衣服,桃叶,来给两位客人看茶。” 换了衣服出来,将脸擦净,双手洗净,卢筠清重新来到客厅,与两人对坐。 面前是冒着袅袅香气的热茶,并一碟热气腾腾的炒栗子。 “卢小姐,我来,是想问春日宴上刺客之事。” 卢筠清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想起上次两人不算愉快的分别。 “瑞王闹着要在城中大肆搜捕刺客,陛下怕引起百姓不安,只准暗中调查,我当日既在现场,陛下便将此事交付于我。” “小侯爷请问。” “当日我一去,刺客就跑了,并未同我过招,也未言语。我想请问卢小姐,他有何外貌特征?高矮胖瘦如何?口音如何?整个过程中,让你印象深刻或觉怪异之处,尽可一一道来。”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30章 卢筠清放下茶杯,认真回想。 “刺客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所以我对他的脸,一无所知。” “身高中等,体型偏瘦,身手不凡,剑法凌厉。” 殷玄皱起眉,中等身材、偏瘦体型,这些身体特征实在普通,至于擅长使剑,身手不凡,城中三千中领军、两千中护军,再加上各个王公贵族府上豢养的私兵、行踪不定的游侠,都符合此条特征,目标范围属实太大了些。 “卢小姐,能否再回忆一下,可有何印象深刻之处?任何一点小细节,都可以。” 卢筠清的视线落在碟子里圆滚滚的栗子上,栗子炒得不均匀,有的没开口,有的炒过了头,露出一点焦黑的栗子肉。 小白绕着桌子走来走去,不停摇尾巴,似乎很是眼馋桌上这些栗子。 院子里,厨娘还在奋力翻炒栗子,不时传来栗子与铁砂摩擦的声音,铲子划过铁锅的声音。 “卢小姐不必紧张,有便只说,没有也无妨。” 一道清冷的嗓音传入耳中,卢筠清忽然一怔,慢吞吞道。 “有一件事,不知算不算怪异。” “且说来听听。” “那刺客从始至终,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殷玄猛地抬眸,透过氤氲水汽与她对视,眼神锐利如刀。 “卢小姐以为,刺客不说话,是什么缘由?” “问我吗?”卢筠清指指自己。 殷玄点点头。 卢筠清略微思索,肯定道,“我想,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要么,他认识瑞王或者我,不想我们听出他的声音。” 殷玄静静看着她,眼底有笑意一点点漾开。 卢筠清明白,这是肯定的眼神。 心下有些高兴,自己仿佛说对了答案的小学生,转瞬又想起他上次的话,她别开脸。 “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两位来做客,请尝尝栗子吧。” 说着,将两碟栗子分别推到殷玄和柳季景面前。 “嘶,好烫!” 柳季景将一颗栗子在两手间倒换,待热度冷去后,方才剥起栗子来,只是动作笨拙,怎么看都不像会剥的样子。 殷玄瞧着面前一碟圆滚滚的栗子,迟迟未动。 卢筠清心中一动,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些贵族公子大抵是从未亲手剥过栗子的,这些事肯定都是下人来做。 穿过来多年,她仍保有现代人自己动手的美德。 生活环境不同,倒也不必苛求别人。 想到这里,卢筠清将那两碟栗子拉到自己面前,动手剥起来。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探过来,取走她面前一只碟子。 是殷玄,他将那盘碟子重新放到自己面前,动手剥起来。 他的衣服是胡袖,袖口自然收紧,不用再专门束起。 他的动作刚开始有些笨拙,一双大手似乎不习惯对付这圆滚小球,但他一边看卢筠清的动作,一边摸索,很快就将碟子里的栗子剥完了。 卢筠清忍不住心中暗叹,果然优秀的人做什么都优秀,见微知着,连栗子都能剥得这般丝滑滚圆,完整度极高,难怪京城诸多少女为他发狂。 反观自己,她是个急性子,剥栗子虽快,却大多是战损版,指甲缝里都积了些栗肉。 院中炒栗子的动作已停,厨娘和桃叶正在将栗子装盘,又把剩下的铁砂收起。 “你这里的人不多。”殷玄停下手上动作,取过帕子擦手。 “一个侍女,一个侍从,外加厨娘和一个打下手的,足够了。我不喜欢人太多。” “你这侍从有点功夫在身上。” 方才进院时,正碰上书剑扛一袋铁砂过来,只一瞥,殷玄就看出他有身手。 卢筠清点点头,“他叫书剑,是长兄给我的,从小跟在长兄身边,习武多年。” “你长兄,待你不错。” “那是自然,长兄最疼我了。” 说起严延之,卢筠清嘴角上扬,眉眼微弯。 殷玄顿了顿,忽然起身。 “时候不走了,我们该告辞了。” “这就走吗?我还……”柳季景抱怨着,眼睁睁看着殷玄将那一碟剥好的栗子放到卢筠清面前,硬是把“没吃”两个字吞了回去。 “要不,你们吃完再走吧。”卢筠清斟酌着用词。 “不必了,我们不爱吃栗子。” 柳季景简直有口难言,大哥你不爱吃,我想吃啊,这可是春天,栗子难寻哪!但殷玄已迈腿向院中走去,他也只能匆忙跟上,谁叫他是他的下属呢? 卢筠清将两人送至门口,小白亦步亦趋跟在脚边,殷玄忽然转身,“卢小姐,借一步说话。” 柳季景早已识趣的走回车上,门口便只剩下他们两人,并一条雪白小狗。 “多谢卢小姐,为殷某调查刺客一事,提供关键信息。” 卢筠清点头,淡淡道“好说,好说。” “上次言谈之间,多有得罪,还请卢小姐勿要介怀。” 他说的,是上次春日宴,他明明救了她,分开前的一席话,却叫她动了气。 那日两人在宴席外分开,卢筠清解下大氅还给他,正要离开时,被他叫住。 “瑞王府后院姬妾成群,你若不想成为其中一员,以后少在他面前晃。” 一句话,叫卢筠清心中的感激褪得干干净净,反而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31章 她是无辜撞上,又不是刻意接近,谁愿意在这个好色不知耻的王爷眼前晃悠? 殷玄的语气很冷,脸色更冷,说完这句话就大步走开,压根就不给她机会解释。 气得她简直想冲着脚边的灌木花丛踢几脚,又怕这花是皇家名贵品种,踢坏了干系重大,硬生生忍住。 后来绕到一棵粗壮的大树后面,见四下无人,终于抬起脚狠狠朝树上踹去。 一脚下去,树干纹丝不动,她倒是疼得几乎站不稳,眼泪都出来了。 “小姐,你没事吧?” 桃叶紧张得过来扶她。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没事,没事,先扶着我,让我缓一缓。” 她猫着腰扶紧桃叶的胳膊,才勉强站住。 这一幕,被碰巧路过的柳季景看在眼里,听了柳季景的转述后,殷玄才知道,自己一句话惹她生了这么大的气。 见殷玄表情僵硬,柳季景的声音无奈中带了一丝揶揄。 “不是我说你,从风,同女子说话,要讲究温言软语,而且,你关心她就直说嘛……” 暮色渐深,庭院里挂起灯笼,橘红色火光映在他眼眸中,影影绰绰、摇曳不定。 “我的本意,是希望你平安无虞,并非误会你刻意出现在他面前。” “对不住。” 卢筠清一怔,片刻后唇角上扬,笑意充盈眼底。心中一点不快、三分龃龉,皆在这声郑重的道歉中,烟消云散。 “没关系,我明白你是好意,你救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务必开口,我一定倾我所有。” 她这番言辞恳切,面上不复先前的拘束与疏离,透出真切的愉悦来。 殷玄看着她,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 他从未觉得一个人的笑,可以如此美好。 卢筠清回到屋里,不知为何,心跳有点快。 她拍了拍胸口,连喝了两杯茶,才觉得松弛下来。 视线移向茶桌,那里摆着两碟剥好的栗子,圆滚滚的栗肉裹着石蜜,散发出淡淡的金棕色光泽。 第16章 起心动念 “殷玄去你家了?”裴云舒放下手中茶杯,秀丽的眉毛微微挑起。 “没错,带着柳公子一起,说是在调查瑞王被刺之事。” 裴云舒唇角勾起讥诮弧度,“瑞王行事张狂,又风流无度,受些教训也好。” 说到此处,她压低声音,“听说先帝当年是想传位于瑞王的,先帝最宠爱这个小儿子,不过朝堂之上,立长之声终究压过一切,况且这位瑞王也没什么贤明之声。” 卢筠清听得入神,原来京中还有这段曲折旧事。 “陛下为人温和,只可惜身体孱弱,朝堂之事千头万绪,无暇管这亲弟。太后又一味纵着,多少次收受贿赂之事被翻出来,到了太后那里,不过责骂一番了事。” 卢筠清连连摇头,慈母多败儿,看来瑞王长成今日这副样子,亲妈太后功不可没。 这是城中一处热闹的茶楼,名为听风阁,两人在二楼雅间坐着,向下能看到一楼大厅客似云来,摩肩擦踵,尤其是大厅中间有位说书先生,口条极好。 前朝宫闱密事,今日乡野趣闻,海外异域传说,经他三寸灵舌说出来,无不活灵活现、引人入胜。 卢筠清一手托腮,向下看去,“坐在这里喝茶听书,真是莫大享受,只可惜念纯不在,也不知她父亲的病怎么样了。” 两日前,盛念纯接到家信,父亲盛珍奇不幸染病,便立刻坐了车赶回曾州。 裴云舒闻言,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压低声音道。 “其实,盛大人并非染病,而是受伤。” 卢筠清看着她小心又郑重的眉眼,惊道,“当真?阿云如何得知?” “我从父亲书房外偷听到的,说是盛太守自从升任刺史,麾下集结了一批忠勇之士,将曾州地界的流民团伙管得服服帖帖,又几退了迟国的数次进犯。谁知上月竟然截获一封书信,一查才知,麾下一名将士乃是敌国细作。” “盛大人将此人绑了,就在行刑前一晚,却被一伙流民救了,不仅如此,这名细作还刺伤了盛大人。” 曾州地处羽朝最北端,与迟国隔水相望,两国边境摩擦不断,是羽朝最重要、也最危险的地界之一。 “念纯不知道此事?” “难说,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念纯为人敦厚,就是心思重了些,或许怕父亲背上失察罪名,所以不愿告诉我们。” 卢筠清点点头,可以理解。 “她既不愿说,咱们不问就是。” 楼下说书讲到激动处,传来一片叫好声,其间夹杂着雷鸣般掌声,卢筠清不由向下瞟了一眼,谁知却撞上一双熟悉眉眼。 清冷的丹凤眼,眼尾上挑,正抬眸看向她。 不知为何心头有些发虚。 卢筠清别开眼,片刻后再看下去,却不见了那抹紫色身影。 卢筠清忽然想起,殷玄和瑞王都爱穿紫衣,只不过同样的颜色穿在不同的人身上,却是天差地别的味道。 瑞王身上的紫,仿佛从暗处蔓延出来的紫色岩浆,黏稠浓郁,带着吞噬一切的颓败气息。 殷玄衣角上的紫,却是寂静夜空下的树影,白瓷瓶口的暗香,清冷高贵,神秘凛冽。 “看什么?莫非楼下有熟人?”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32章 裴云舒也好奇向下看,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临走时,卢筠清吩咐桃叶去结账,另一边裴云舒也安排了烟树去,两人在途中推搡一番,争执不休,到了柜台处,账房先生笑眯眯对道,“两位小姐休要争抢,茶水费已有人结过。” 回去把此事告知两位主人,卢筠清和裴云舒俱是一惊。 裴云舒先开口,“没想到第一次来听风阁,竟遇上这等好事。你可有头绪?” 不知为何,心底闪过那双清冷眉眼。 卢筠清仍摇摇头,“没有。” 又过了几日,两人下了学堂,相约去买首饰。 三层楼高的沁水坊,每一层都摆满金玉首饰,累累坠坠、琳琅满目,多得是衣香鬓影的贵夫人,轻抬下巴同店家说,“贵不打紧,最重要的是特别,独一无二才好。” 掌柜冬娘认识裴云舒,热情地将两人迎进二楼里间。 一踏进去,满室幽香。 墙角半人高素瓶里插几只皓白玉兰,柔嫩叶片上还残留晨露。 两人在朴拙沉香木椅上坐下,细挑一批批放在木盒里的首饰。 卢筠清瞧这排场,心知价格定然不菲,想想自己随身木箱里的银票,她有些踌躇。 父母留下的银票不少,但若没有进项,便只能坐吃山空。 这些年姑母给的生活费亦很充足,但姑母一家养大她已是劳心劳力,怎敢再用他们的钱买奢侈品。 若是不买,又恐扫了裴云舒的兴。 思来想去,便选了两只手串,一只蓝宝石,一只红宝石。 蓝色那串是深浅不一的蓝,切割成菱形或方形,晶莹剔透似玻璃,冰凉丝滑,很适合苦夏。 红的那串是鸽血红宝石,浓郁的红色仿佛凝结包裹住一团火焰,戴在腕上越发趁得肤白胜雪。 卢筠清打算自留蓝色,将红色送给裴云舒。 裴云舒选了两套白玉雕刻的兔形金宝石耳坠,笑着将一套递到她手中。 “你我都属兔,这对耳环,你一对,我一对,正相宜。” 选过首饰,便坐下喝茶聊天,顺便等侍女去结账,谁知侍女还未出门,门外已传来冬娘爽朗笑声。 “两位小姐随意挑,已有人付过账了。” 首饰不比茶水钱,抵得普通人数年花销。 卢筠清终于忍不住。 “谁付了账?” 冬娘抿嘴轻笑,“不是别人,正是殷小侯爷。” 裴云舒挑眉看卢筠清,眼里明明白白写着看戏的乐趣。 “你……怎认得……他?”卢筠清结结巴巴地说。 冬娘噗嗤一笑,“这满京城的小娘子,谁不识得少年英雄的小侯爷?不瞒两位小姐,当日小侯爷进城,奴家也曾上这沁水坊的顶楼扒着看,真真是惊才绝艳,你说他长得这样好看,偏又打仗这般厉害;打仗这般厉害,偏又写得一手好字;字写得这般好……” 打住,打住,卢筠清怀疑,若是给冬娘充足时间,她能从日落夸到日出。 一脚深一脚浅走出沁水坊,裴云舒郑重拉她到僻静处,还不许侍女跟着,俨然是要谈心。 “你有何想法?” 眸中有三分急切,三分担忧。 卢筠清瞬间想起,在现实世界,也曾与闺蜜这样探讨感情问题。 一切似乎遥远地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垂下头,“没……没什么想法。” 裴云舒深吸一口气,“殷玄这是摆明了对你有意,但他之前对女人也花过心思的。前几年他跟柳四为了一个歌女大打出手,这事在纪州闹得满城风雨。” 卢筠清只觉一颗心沉下去。 “不过我也懂得以讹传讹的道理,事情或有隐曲,也未可知。他前些年眠花宿柳,荒唐无稽,自从带兵打仗,却是纪律严明,身边连一个侍女也无。” “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若对他有意,还需细细观察才是。我再多说一句,即便他今后对你一心一意,你可要知道,刀剑无眼,嫁给武将,总不如文臣来得安稳。” 乖乖,她只想到好感和恋爱,裴云舒已论及婚嫁,也是,这游戏设定在古代,并非可以自由恋爱、随时分手的现代。 想想还是原来的世界好,多谈恋爱少结婚,也没人说什么。 看着裴云舒眼里的担忧和郑重,卢筠清心头升起感激之意,她是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 两人分开后,卢筠清忽然不想乘车,打发了车夫回家,自己带着桃叶和书剑慢慢走。 街上人头攒动,来来往往,随便一抹紫色衣角,都叫她心跳加速,想要定睛看个明白。 待看清了不是他,一时也不知是放松还是失望。 她清楚自己病了,必须趁着病灶弱小,狠命拔出,以绝后患。 心底不断提醒自己,总有一天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届时他不过是一串代码,是关机即宣告永别的电子蝴蝶。 对代码心动,没有将来的。 可是又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试一试,怕什么呢?就算将来回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也不算不负责任。” 卢筠清摇头,誓要将这罪恶声音甩出脑壳,保持清明自持。 这天傍晚走出学堂,远远就看见一抹紫色身影立在车边,她想装没看见,收回迈出的腿,假装返回静嘉堂取东西,对方已叫住她。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33章 “卢筠清。” 连名带姓的叫,也不再唤她卢小姐。 卢筠清讪笑,对他点头间,来人已走到近前。 “多谢你帮我付茶水钱,还有首饰钱。一共多少,我还给你。” 硬着头皮说完这段话,对方许久没响应。 忍不住抬眸,殷玄正定定地看着她,双眼沉静无波。 “你提供了关于刺客的关键信息,这是谢礼,不用还。” “没什么,你救了我两次,提供这点信息,应该的。” 糟糕,算来算去,她还是欠他的。 “还有一点。” 她诧异抬眸,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微微俯身,眼中漫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从不用女子的钱。” 切,这般大男子主义宣言,若在现实世界,多少令人反感三分。但不知为何,迎上他清亮眸子,她只觉喉头发干。 她应该从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中尽早抽身,结束对话,马上再见。 可是他下一句话已勾起她好奇心。 “想不想知道,刺客是谁?” 卢筠清抬眸,眼中闪烁探索欲。 “刺客找到了?” 殷玄点头,唇角微微上扬。 “明日巳时,我去府上接你,届时带你去一探究竟。” 第17章 出轨戏码 一上马车,她就有点后悔了。 马车狭小,空间有限,两人对坐,目光时不时就会撞上。 她小心翼翼往车尾方向挪动,以防颠簸中碰上他的膝盖。 好奇害死猫,或许,她就不该因为好奇心上这辆车。 “为避人耳目,只能暂时委屈你坐这辆小车。” 他看出她的不安,主动解释。 卢筠清略微点头,“不妨事。” “我们,要去哪里?” “昭仪寺。” 殷玄薄唇轻启,缓慢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昭仪寺是城中一座颇有年头的寺庙,在京城的西北角,寺中有九层浮图、丈八金像,善男信女,摩肩接踵,香火鼎盛。 如果说瑶光寺是皇家寺庙,昭仪寺则是京城百姓的寺庙。 马车驶过京城中轴在线的承露大街,拐过两三个街角,就到了昭仪寺所在的云净街。 卢筠清忍不住掀起一角车帘,好奇得向外张望,冷不防车身一晃,身子失去平衡,直直向车内地板栽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拦住她,卢筠清下意识抱紧那手臂,抬眸撞进一双沉静的双眼中。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她几乎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还有他瞳仁深处自己的模样。 她慌不迭低下头,耳边响起他清冷的声线。 “没事吧?” 她立刻摇头,“没事,没事。” 殷玄扶她坐回原位,便收回手,兀自掀起自己那一侧的车帘,片刻后转向她。 “来了。” 说着便起身让开,示意她坐过来看。 卢筠清也不扭捏,谢过他便看向窗外。 这是昭仪寺的前门,车水马龙,数十辆高大阔气的马车在寺门前一字排开,颇有气势。 “看右边离我们最近那排,最后一辆马车,记住乘车人的样貌。” 耳后响起殷玄的声音,卢筠清点头,专注去看,只见那马车上下来一位体态婀娜、雍容华贵的妇人,她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车,缓步向寺内走去,身边只跟了两名侍女,车夫侍从等男子皆候在马车周围。 因距离较远,卢筠清看不清妇人的脸,但从其仪态和排场可知,应是城中官宦之家的女眷。 妇人进入寺中,殷玄吩咐马车驶离,绕昭仪寺大半圈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外停下。 这里是昭仪寺的侧门,比之后门更隐蔽、矮小,日常少有人进出。侧门外是一条小路,路边栽着高大水杉,偶有商贩挑着琳琅满目的货架,一边走一边吆喝。 除了他们的马车,还有三辆差不多大小的马车停在这条路上,有寺中僧人不停往返,将一个个坛子送到马车上。 原来,这昭仪寺中有一眼泉,泉水甘润,据称有神佛加持,能治愈百病,因此许多人家纳了香火钱来此取水。 这是昭仪寺的进项,又不好大张旗鼓宣扬,便只通过此侧门进行。 卢筠清明白为何殷玄要舍弃惯用的马车,换了这辆小车,为的就是泯然众车,不显突兀。 又过了一会,他们等的人终于出来。 婀娜的身段,骄矜的神态,只是将方才身上花团锦簇的枫红叶外衣,换成了低调的水青色素衫。 身边两个侍女也换了灰色衣衫。 卢筠清一瞬不瞬地盯住那妇人,对方似略有察觉,视线投射过来,卢筠清吓得立刻放下车帘,唯恐被她看见。 “小侯爷,莫非,刺客是名女子?” 殷玄浅笑摇头,“非也,耐心看下去。” 对方也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沿小路向南驶去。 妇人的马车在城中七拐八绕,似是唯恐被人盯梢,殷玄的马车则不远不近地跟着,始终确保对方在视线内。 约莫半个时辰后,妇人的车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外停下。 那妇人下车后,垂首疾步走向院内。 又过了片刻,一辆形制略大的马车赶来,一名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从车上下来,进院之前,他回头扫视了一圈。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34章 就在这一刻,卢筠清看清了他的脸。 是瑞王。 至此,卢筠清已对眼前的情形明白了七八分。 贵妇人假借礼佛之名,乔装改扮到此宅院,与瑞王私会。 殷玄既带她看了这一出戏,那么刺杀瑞王之人,大概率是这位妇人的夫君。 不出她所料,贵妇人和瑞王一前一后离开了宅院后,又返回了昭仪寺,换上原来的衣服从正门出来。 此时,一位气宇轩昂、腰戴佩剑的男子已在车旁等候。 见贵妇人出来,男子迎上去,两人拖着手走回马车。 “此人是中领军史奂。” 卢筠清倒吸一口凉气。 中领军是陛下亲信,瑞王身为皇帝胞弟,却与中领军之妻私通,既不顾伦常,又损了陛下颜面。 “去年秋天,城门皆备森严,说是瑞王被刺,也是他所为?” 殷玄点点头,“你还记得这件事。” 当然记得,当日她差点就回不了城。 “陛下吩咐我彻查此事,我原本将调查重点放在了敌国细作身上,毕竟迟国和奚族多年来派来的细作,不知凡几。” “但上次你提供的信息,还有你的分析,很关键。你说刺客全程一言不发,要么是聋哑,要么是熟人。” 卢筠清看向他。他说话时语气沉稳,不疾不徐,让人不由得静下心来。 “回想瑞王几次遇刺,还有一个共同点,都在宴席之上。这意味着,刺客轻松混进了各个宴席,不,与其说刺客乔装混进来,不如说,刺客本身也是宴席上的宾客,如此一来,一切都能说通了。” “缩小范围去查,从武力、身形、有无出席来对比,便只锁定了不足十人。” “再辅以对瑞王私生活的调查,找到与他暗通款曲的女子,一切便昭然若揭了。” 卢筠清看着他,原来他不仅能带兵打仗,逻辑分析也是一把好手。心中好感又添三分。 “我想起来了,上次在崔尚书府上,他们二人也是要幽会……” 当日她被崔以晴推下水,继而被崔以霏救起,带到下人房间换衣服,刚换好就遇上瑞王。 当日瑞王说过一句事后想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 “孤一直当她是爱吃醋的性子,没想到她说的惊喜,竟是送孤这么个水灵灵的美人!” 爱吃醋的性子,指的自然是中领军史奂之妻,她本要在那个房间与瑞王私会,却不想卢筠清误打误撞进了那里,被瑞王当作情人送来的礼物。 没错,一定是这样,因为在崔以安带家丁赶来时,还有一位贵妇人说自己迷了路,也正是这位贵妇人,在之后的宴席上故意为难她,要她跳采芙舞。 卢筠清深吸一口气。 一切都说得通了。 “你要告诉陛下吗?” 殷玄看着她,墨黑的眼珠中划过一抹狡黠。 “不会。” “可是,陛下吩咐你调查此事?” “我无能,陛下才更放心。” 一句话背后,掩藏无限深意。 “再者,瑞王风流无度,即便被刺,亦是他应得的报应。” “但……他是你舅舅。”卢筠清喃喃。 殷玄墨色瞳仁中涌动晦暗情绪。 “我母亲长乐公主,并非太后所出。” “嫁给我父亲,是做续弦,亦非她所愿。” 一国公主去做续弦,既非自己所愿,那便是皇室出于安抚大将的需要,而殷家世代镇守羽朝西北,已是雄踞一方的军阀。 卢筠清黯然,难怪殷玄对瑞王并不亲近。 “你为什么把这些告诉我?” 殷玄唇角微扬,“一则,你是当事人,又提供了有用信息,理应让你知道。” “二则,我既知晓了你的秘密,也需拿一个秘密来换。” 卢筠清心头一紧,嗓音微颤。 “我,我有什么秘密。” 殷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崔家二小姐的牛,狂奔到城外五里的田地间,撞上一棵老榕树,才停下。” 卢筠清涨红了脸。 “你监视我?” 殷玄摇摇头,“并非监视你,而是监视静嘉堂的范先生。他年轻时,曾有过一位密友,是奚族人。你也知道,奚族过去曾短暂臣服于羽朝,如今却是西北边境最大的敌人。” “你在天子脚下,安插眼线,暗中监视,恐非,恐非正道。” 殷玄冷笑一声,“陛下在我纪州共安插有三百七十一名眼线,监视我与府上门客。太后另有一百一十九名眼线,散布在纪州各处城镇。你说,谁非正道?” 他清亮双眸直直看住她,仿佛要看进她灵魂深处。 卢筠清喉头发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看来,这羽朝的朝堂局势,君臣关系,远比她想象中复杂得多。 片刻后,她清了清嗓子。 “有斐馆的老板,也是你的人?” 殷玄眼中先是划过一抹诧异,接着,和煦笑意从眼底一点一点漫上来。 “你如何得知?” “鹦鹉。” “嗯?” “有斐馆的鹦鹉,凡有客人来,必定会叫一声’欢迎光临’,但那日你们出现,它却悄无声息,想来,定是早已熟识了。” 殷玄英挺的眉毛微微扬起,琉璃般黑亮瞳孔深处闪烁愉悦。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35章 “你倒是个很敏锐的人。” 卢筠清垂下头,避开他灼热视线。 “小侯爷过誉了。” 第18章 不是巧合 三日后,盛念纯从曾州回来,闺蜜三人聚在一起吃饭。 半酣半饱之际,吃饭的速度慢下来,三人边聊边吃。卢筠清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竟又看见殷玄那张俊逸出尘的脸。 两人四目相对,他眼中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笑意,卢筠清也只得报以一笑,迅速回过头来。 这顿饭接下来的时间,她目视前方,眼神不敢向两侧游移半分,生怕再对上殷玄的视线。 临走时,果然又被告知,有人付过账了。 裴云舒抬起袖子掩嘴轻笑,见盛念纯一脸懵懂不明,便将之前的事一五一十讲给她听。 听完后,盛念纯脸上笑容越发生动,高兴地握着卢筠清的手说,“太好了,筠清,殷小侯爷是多少人的梦中情人,他对你这般体贴周到,我真为你高兴。” 她的眼睛深处迸发出璀璨光芒,一张脸涨地微红,嘴角高高扬起。 裴云舒摇摇头,夸张地叹息一声,“一个两个都被美色所迷,筠清,千万别忘了我的话,嫁给武将,说不定哪天就守寡了。” 盛念纯立即出声反驳,“拥有过也是好的。” 又过了两日,长兄严延之从白石城过来,兄妹二人在外吃饭,拾级而上时,又一次与殷玄擦肩而过。 这次他身边跟着柳季景。 长兄与他们都认识,四人一番寒暄后,兄妹二人就去二楼雅间吃饭。 这次卢筠清留了个心眼,饭吃到一半借口净手,带着桃叶去结账,却被账房告知,殷玄已吩咐将此餐记在他账上。 “小姐不用担心,月底咱们账房会去殷府统一清账。” 终究是慢了一步,这下免不了要被长兄盘问了。 果然,两人一到家,严延之就摈退左右,言笑晏晏地看着她。 “我们筠清长大了。” “兄长莫要取笑我。” 严延之笑得温润,“兄长怎会取笑你,女子长大了总要出阁,兄长只盼你觅得良人,相伴一世。” “我且问你,殷小侯爷这般明晃晃地示好,你可喜欢?” 卢筠清磕磕绊绊道,“说不上喜欢,总觉得有点突然……” 严延之笑一笑,接着问,“可讨厌?” 卢筠清立刻摇头,“倒是不讨厌。” 严延之抚掌浅笑,“落月说不讨厌时,比答第一个问题干脆利落得多。” “说来也巧,近日母亲写信来与我商议,她说你长大了,是时候相看人家了,她要来京城帮你选个合适的男子。” 卢筠清震惊地睁大双眼,“姑母要来?” 严延之点头。 “前日来信,说原本计划这两日动身,父亲算了一卦,说是下月宜出行,你也知道父亲那个人,凡事都要求神问卜,若不依卦象行事,他便心神不宁,母亲也只能依他。” 卢筠清抬起衣袖掩住笑。 “母亲本叫我瞒着你,给你个惊喜,不过,我瞧着今日殷小侯爷看你的眼神,得到惊喜的恐怕是母亲。” 这一天,从学堂出来时已是暮色时分,将落未落的夕阳将半边天空映出一片薄红,空中挂几朵半卷半舒的云。云朵之下,是静嘉堂门外安静的背街巷,巷子两边遍植修竹,高过粉墙黛瓦,晚风轻拂,牵动细长竹叶,发出“沙沙”细响。 告别了几个要好的朋友,卢筠清登上自己的马车,掀起车帘一角,一边感受夏日清凉的晚风,一边欣赏路边景致。 谁知车子刚拐过路口,就陷入一处地面凹陷,车轮也被断裂的石板嗑出一个豁口。 “小姐,此处路面年久失修,不堪往来车马重压,若要拉出马车、修好车轮,恐需三两日功夫。” “既如此,先将车停在此处,书剑,你去车中车行租辆马车,我和桃叶在此等候。” “是,小姐。” 书剑走了没几分钟,一辆高大的马车停在她们面前。 车帘掀开,殷玄从车上跳下,邀请她上车。 殷玄今日出行十分简朴,只一人一车,外加一个马夫一名侍从。 卢筠清有些犹豫,“我已遣人去租马车……” “这个时间,车行都打烊了,你的侍从多半会无功而返。” 像是印证他的话一样,书剑风尘仆仆跑来,说最近的两家车行已关门,请示小姐,是否再去别的车行问一问。 空中橘红色的余晖已褪尽,天空染上蓝紫色,要入夜了。 “先上车,我送你回去。晚些时候我叫人来修好你的车,送到府上。” 殷玄说完,又转身去看侍从,“阿莫,去调几个人来,办妥此事。” 名叫阿莫的侍从领命而去。 殷玄复又看向她,眸光闪动,是无言的邀请。 盛情难却,卢筠清上了车。 这是第二次坐他的车了,上一次,还是数日前他带她去看那场“出/轨”戏码。 上次是白日,车内光线充足,一切清晰明亮,此次是傍晚,车内比外面更暗三分,初进来时,一切事物都隐于暗处,多了几分暧昧不明的味道,却衬得殷玄一双眸子灿若星辰,叫人移不开眼。 她微微别开视线,讷讷寒暄,“没想到在此处遇上小侯爷,好巧。” “巧?”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36章 “短短几日,数次遇见,你当真觉得是巧合?” 来了,单刀直入,一针见血。他这是要挑明心迹,逼她直面? 卢筠清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她承认,自己并非没有一丝心动,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身处游戏里,早晚有天要回去,两人间有次元壁阻隔,心头的灼热就冷了三分。 殷玄自然不会知晓她这般心理活动。他认真地注视着她,见她低垂了眉眼,视线越过圆润的肩头,停在不知名的某处。 车内暗沉,他看不清她细微表情,却可以感受到她的羞怯。 说也奇怪,她气质清雅,不笑时甚至有几分冷意,但一开口说话必带几分笑意,像午后透过纸窗射进来得阳光,暖融融的,让人不自觉生出亲近之意。动作上,初看与其他贵女并无二致,言谈中一些动作和表情,却生动明媚,叫他想起幼时伏案写作时,在指间和笔端跃动的光线。 她的神情他看得清楚,她对他并不反感,殷玄便只当她是女儿家的羞怯。 “怎么不说话了?嗯?” 他的声音不自觉低下来,软了几分。 卢筠清清了清嗓子,“我……” 刚开口,忽然被他一把拉到身侧。 “嘘,有人来了。” 他周身氛围陡然变冷,杀气弥漫,卢筠清整个人不由绷紧。 感受到她的僵硬,他放低声音,“别怕,有我在。” 下一瞬间,一个黑影破窗而入,随之而来的是浓郁的血腥味。 车身剧烈晃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正常,继续平缓向前驶去。卢筠清暗道,马夫果然也是见过世面的,临此变故,一切如常。 黑影进了马车的那一刻,殷玄手中的剑已架到他脖子上。 卢筠清此时已看清,此人穿了一身夜行衣。他抬起头来,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侯爷,请救我。” 黑衣人的头发有些凌乱,显然刚经过了一番打斗,此时,街上隐约传来规整的脚步声,还有喊打喊杀声。 “别让他跑了……” “来,筠清,你坐这边。” 情急之下,殷玄拉起她的手,扶她在左边的座位坐好,随即将正中宽大座位上的木板整个掀起,叫黑衣人进去。 合上木板,殷玄转身坐上,又将右边座位上的皮裘坐垫扔到地上,盖住黑衣人留下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马车被人喝令停住。 一群手执武器和火把的男子在马车后追赶。 “主公,瑞王的人,要不要停?” 从上车到现在,卢筠清第一次听见车夫开口说话。看来殷玄御下有方,下属开口没有一句废话。 “停。” 马车停在一条大街中央,被团团围住,数十火把将车里照亮,车帘上映出重重人影。 “此事与你无关,他们问话,我来答,你只需安坐在此。” 对上他关切眼神,卢筠清不由点点头。 殷玄眼中浮现一丝笑意,似有安抚之意,起身掀开车帘,向外问话。 对方为首之人见是殷玄,先行礼,再开口。 “小侯爷,今夜有人闯入宴席间,行刺瑞王殿下,后逃窜出来,我等一路追赶,行至此便没了踪影,只得搜索附近行人与住户,还请小侯爷见谅。” “罢了,既然是舅舅之事,做外甥的又岂能不配合,来,你们掀开车帘,仔细看一看,我这车里,有没有藏着刺客。” 殷玄说着,转身回来,闲闲靠坐于主位上,他姿态随意,目光却隐含威压之势,令负责调查的人心头发怵。 据说这位小侯爷曾徒手杀了近百奚族猛士,三年前一战,三万西州兵大败十五万奚族蛮夷,打得对方三年不敢来犯。 都是出身行伍之人,他们虽是瑞王府的随从,对本朝有战神之称的殷小侯爷却有天然的敬畏。 不想与这些打照面,卢筠清将脸转向车内,却正好看见殷玄的目光。 原来,他看向其他人的目光,是这样冷冽、压迫。 察觉到她的视线,殷玄将目光转向她,眼神瞬间放柔。 她不自然的笑一笑,别开视线。心中掠过一丝尴尬,仿佛偷看别人被抓包。 对了,刚才,他还拉了她的手,他的修长、有力,掌心干燥而温暖。 卢筠清视线下移,移到自己的手上。 鼻端嗅到若有若无的的清冽气息,是了,这种味道从上车开始就萦绕在鼻端,时浓时淡,若有若无。 想来正是这股味道,盖住了黑衣人身上的血腥味。 耳边传来声音。 “小侯爷车上确实无刺客,多有得罪,还请小侯爷莫与小人计较。” 车帘被放下来,马车继续向前走。 火光越来越远,车内重新陷入黑暗。 方才,他还叫了她的名字,筠清。 黑暗中,卢筠清的脸微微发烫。 “筠清,今日之事来得突然,未免生变故,我要先把他带到殷府,晚些时候再送你回家,可好?” 他又叫了她的名字,不带姓。 “好。” 马车调转方向,一路向殷府驶去。 殷玄将两人带至偏厅,刚一落座,便有侍从奉上热茶,接着便掩门出去,守在门外。 “筠清,你且来屏风后歇一歇,我有些话同他说。” 这是他今晚第三次叫她名字,自然的仿佛从来都是如此一样。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37章 她在屏风后的书桌前坐定,眼前有茶有书,却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声音。 方才进屋后,在明亮的烛光下又看了一眼刺客的脸,她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昭仪寺外,他曾言笑晏晏地接自己“礼佛”归来的妻子。 他正是中领军史奂。 他一次次的刺杀瑞王,应该已经知道妻子与瑞王的私情。 既然知道了,又如何能笑着来接刚与别的男人幽会过的妻子? 卢筠清心里猫爪挠似地,目光盯住之字形屏风,屏风上透出两人身形轮廓。 第19章 血色鸳鸯 屏风外,中领军史奂对殷玄屈膝跪下。 “今夜幸赖小侯爷搭救,史奂感激不尽。” 殷玄立刻扶他起来。 他左臂和右腿上各有一处伤,伤口虽不深,一直在渗血,殷玄欲传府中医生来包扎,史奂却摇头拒绝。 “此等小伤,并无大碍,而况史某如今落魄非常,羞于见人,拂了小侯爷一片好心,还请见谅。” 当日气宇轩昂、衣冠体面的中领军,如今衣服扯破了数处,散乱的额发垂在脸颊两侧,在讲究外貌和礼仪的京城,他的顾虑不难理解。 殷玄点头应允。 “史将军,今夜相遇,也算有缘,请容殷某多言几句。” “殷小侯爷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尽可直言。” “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将军这样一次次刺杀,其情可悯、于理不合。史家世代忠勇,皆是天子近臣,不若去向陛下说明情况,请陛下主持公道。” 史奂静默片刻,随即轻轻摇头。 “多谢小侯爷为我着想,只是朝堂上下,谁人不知,太后宠爱瑞王,便是陛下有心维护,到了太后那里,免不了轻轻揭过。” 隔着屏风,卢筠清也能听出他声音中饱含痛苦。 “史将军,容我提醒一句,去岁至今,将军三番两次刺杀,瑞王始终抓不到你,你以为是何缘故?” “是瑞王的人不够卖命?还是你掩藏的足够高明?” 史奂没有说话,眸光深处依旧闪动着仇恨的火焰。 “将军其实明白,若不是陛下有意维护,你也不会有此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杀瑞王。” “既然陛下有意护你,你不妨考虑向陛下求助。” “若求助于陛下,则一切将按朝廷律法执行,史某不甘心。” 是了,他虽被仇恨的火焰所蒙蔽,在冷静下来的间隙,也想过这个问题。 “受此奇耻大辱,定要手刃仇人,才能快意余生。” “史某愿先复仇,再向陛下请罪。” 殷玄走近一步,拍了拍史奂的肩头。 “史将军,复仇,是要等时机的。” 史奂抬头,对上殷玄含有深意的目光,心中一凛。 这位殷小侯爷比他小了近十岁,言谈举止中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他的目光在暗示他,叫他忍辱蛰伏、以待时机。 “届时,殷某也会相助。” 史奂一怔,瑞王毕竟是殷玄的舅舅,虽说这对舅甥不见得有多亲近,但外甥要帮着外人弄死舅舅,不得不让人诧异。 殷玄显然不打算解释,只淡淡道,“史将军,殷某向来不轻易许诺,一旦许下,则言出必行。将军请回府,顺便考虑一下我的话。” 当下便有下人带了史奂出去,给他换一身新衣,重新束起头发,以防路上再遇盘查。 “为何不劝他和离?” 见人走了,卢筠清从屏风后绕出,走到殷玄身边。 殷玄微微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 “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提起’和离’二字倒是轻松地紧。” 是了,差点忘了这年代,女子离婚堪比天塌下来。卢筠清还在绞尽脑汁想如何圆场,殷玄已继续说下去。 “你还不了解男子。” “若无此私情,和离尚有三分希望,然事已至此,又有哪个男子甘心受此大辱?” “那……他会听你的吗?” 殷玄不置可否。 “史将军是性烈之人,我瞧着,此事恐难善终。” 一语成谶,第二日,中领军夫妇惨死府中的消息就在京城中散开。 “是自杀,四尺长的利剑,直接贯穿两人胸口,把他们夫妻俩串在一起!” “…… 死的时候两人都穿着亵衣,血染湿了大半床铺,早晨侍女发现时,尸体都冷透了,床头地板上的血都干了……” “我听说那位夫人临死时手里还握着一方帕子,帕子上写着两行情诗,就是被血浸湿了,看不清字迹……” 卢筠清的心突突得跳起来,几乎蹦到了嗓子眼,她想拉住一个女同学问一问,消息是否属实,别是谣传吧?这才发现手在袖子里抖得厉害,张了张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曾对她出言刁难的、谈不上喜欢的美艳夫人,死了,和她一次次复仇、刺杀的夫君一起。 明明是昨夜才见过的人,明明是十几个小时前还活生生的会呼吸、会说话的人。 卢筠清忽然觉得胸口喘不过气来,手握成拳死死抵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支撑住自己。 中领军史奂,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给出了自己的态度。 但事情还远未结束。 天子震怒,下令彻查此事,交由廷尉全权处理。廷尉处理的向来是各类刑狱案件,皇帝命廷尉主理此事,已是存了严惩瑞王的心思。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38章 廷尉顺藤摸瓜,很快搜罗了一堆证据,种种迹象都明确指向瑞王。 不出意外的意外,太后得知了此事,跑到皇帝的寝殿又哭又闹,要他撤销对自己胞弟的指控,最后甚至以绝食相逼。 本朝以孝治天下,若是真逼病了太后,对天子清誉亦有损。 左右为难一番,最终还是从了太后,让瑞王闭门思过一月。 此事在民间流传中,几度失真,最后演化为史夫人身患恶疾,不久于人世,史将军对夫人痴心不改,甘愿以死相随。 史奂以利剑贯穿夫妇二人胸口的行为,也被美化为一种能使两人来世再做夫妻的异域传说,甚至数年后,还有羽朝某地某城的年轻情侣因遭家族反对,效仿此法殉情,以求来世结缘的事情发生。 当然,这已是后话。 回到当日,史氏夫妇惨死,紧接着瑞王被软禁,京城中流言四起,人们茶余饭后都要绘声绘色的交谈一番,但一个月后,当瑞王被放出来时,大众已经把此事忘得七七八八。 人们的注意力和话题又转到了新的事物上。 作为见过当事人的半个亲历者,卢筠清不由叹一口气,这般情形叫她想起了从前的世界,在那里,人们也是一窝蜂似地追逐热点和八卦,咀嚼透彻后就丢掉,就像吐掉没有味道的甘蔗渣,然后再一头扑向新的话题、议论新的人物。 何其相似。 就这一点来说,古代和现代,游戏和现实,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一只修长的手伸到她眼前,晃了晃。 她的注意力被那骨节分明的手吸引,总算回了神。 看见她空茫的眼神找回了一丝神采,殷玄不由苦笑。 “自从史将军去世,你便像失了魂魄,动不动就神游。” “是吗?”卢筠清不自觉地问,殷玄看着她,慢慢点头。 “没想到史将军会采取这么惨烈的行动。” “大约是被那份情诗刺激了,”殷玄说,“据我所知,史夫人死前捏在手心里的情诗,是瑞王写得。” “瑞王当真害人不浅。” 她大大的眼睛澄澈无比,眼尾微微上挑,圆润的肩头随着车身微微晃动,双手交迭,郑重地放在膝盖上。 提起死去的史氏夫妇,她透亮眼珠中满是悲悯,说起瑞王,则写完厌恶与鄙夷。 这是一双不懂得掩饰情绪的眼睛,大多数时间,她会注意整理面部表情,以使自己保持名门淑女的仪态,但细微情绪却总在双眼中一览无余。 这不是一双美得多么突出的眼睛,却仿佛会说话一般,让他忍不住看了又看。 车子在卢筠清的小院门口停下,下车后,卢筠清仿佛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叩了叩车窗。 殷玄掀开车帘看她。 “以后,你,那个,不要再到静嘉堂门口,找我了。” 明明是一句简短的话,她却费了很大的劲才说出来。 殷玄秀挺的眉毛高高扬起。 “为何?” “我怕被人撞见,说闲话,于你我清誉有损。正好,明天我的马车也修好了。” 她虽没有这裹脚布式的避嫌思维,但身处这个多数人都在意男女大防的时代,她不得不为兄长和姑母考虑。 毕竟,在静嘉堂里,崔以晴已经故意扯着嗓子说了好几遍“有伤风化”、“勾引人的狐媚子”、“不要脸、不检点”了。 她虽没指名道姓,但每次说这些话,必是当着她的面 ,就是刻意说给她听。 说也奇怪,她那辆坏掉的车子,修了一个月才勉强修好。期间叫书剑去租马车,找了好几家车行总是碰壁,不是车子都被人租了去,就是年头久了正在翻修。 仿佛全京城都找不到一辆闲着的马车。 “有人说你的闲话?” 殷玄的声音中透出冷意。 卢筠清不想与他细说女子间的龃龉,便摇摇头,只说没有。 殷玄却从她眼中读出了相反的答案。 受了委屈,却不想告诉他,显然是有所顾忌,且与他不够亲近。 殷玄心头一阵发堵,掀起帘子下车来,走到她面前。 “我后日有事,要回一趟纪州。” 卢筠清愕然,抬头看向他,他高她一头有余,离得近了,视线堪堪到他胸口,只有仰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明日要去进宫面圣,原想着自宫中回来,再来与你辞行,今日索性提前说了。”他原计划从宫中出来后,去静嘉堂门口候着,送她回家,再动身前往纪州。 “之前是我思虑不周,使你徒增烦恼。你方才所提之事,都听你的。” “你放心,此后再不会有人说你闲话。” 这话说的暧昧,叫她脸颊一阵发热,又听见他说,“明日我会叫阿莫来送只鸽子,日后若有事,或受了欺负,只管飞鸽传书给我”。 “你……何时回来?” 终于忍不住问出这句话。 殷玄唇角翘起,语气不觉软了三分。 “少则七八日,多则半月。” 第二日傍晚,殷玄没有来静嘉堂外,第三日也没有,卢筠清松了一口气,内心又泛起小小失落,于是自我安慰,只是不习惯而已。 幸好,有新的事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殷玄入宫那日,崔以晴没来学堂,接下来几日,学堂里都没见到她那张趾高气扬的脸。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39章 直到数日后,她才重新出现在静嘉堂,惨白着一张脸,一整天都罕见地一言不发。 卢筠清后来才知道,崔以晴养的一只伶俐的雀儿不知怎地突然哑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崔以晴生气摔死了那雀儿,当晚又看见长着三尺长血淋淋拖地舌头的鬼魂在她窗外飘荡,不停用长舌舔舐她窗口,唤她出来聊天。 崔以晴惨叫连连,数日夜不能寐,神思恍惚,吓得母亲王夫人慌忙请道士来做法。道士在崔府连做七天法事,直说她口业太重,招来了无间的长舌妇,特来寻她聊天。今后只有谨言慎行,方能清净。 此后,崔以晴再不敢大放厥词,着实安分了一段日子。 第20章 君心难测 “阿姐未出宫时,常在此处与朕下棋,那时,父王就在东堂与近臣议事。” 太极殿西堂,皇帝斜靠在罗汉床上,抬手指向窗外东堂所在位置,他面前摆着一副四角镶嵌红宝石的象牙棋盘,对面坐着殷玄。 两人手中各执冷暖棋子,已对弈两局。 “算起来,阿姐也称得上是朕的半师了。” 殿堂四角燃着昼夜不息的长明灯,空气中浮动着淡淡药香味。 “当年,朕还是个毛头小子,阿姐也不过十岁出头。” 忆起幼年往事,皇帝面上露出笑容,饱含温情,又带一丝往事不可追的惆怅。 殷玄亦似有所动容,从怀里掏出一把齿梳,放到棋盘一边。 梳子是最普通的红木材质,原本明快的红在时光锤炼和手指摩挲下,沉淀出温润的蜜棕色。 “母亲也常说起宫中的日子,这把梳子是她从小所用,嫁到纪州后,亦时时带在身边。” 皇帝的目光掠过那柄木梳,瞬间明白了殷玄的意思。 宫中贵人所用的梳子,或嵌有珍珠、玛瑙、翡翠等贵重玉石,或装饰犀角、玳瑁、象牙等稀罕物,长乐公主所用的梳子却简陋至斯,与宫女的没什么两样。 看来,姐弟情、舅甥情的感情牌是打不得了。 “既是阿姐心爱旧物,从风快些收好。” “是。” 殷玄心中冷笑一声。 这把梳子,便是羽朝皇室苛待母亲这位庶出公主的证据,只消放在桌上,就是对皇帝温情追忆的无言讽刺。 殷玄早就从母亲处得知,皇帝的棋艺乃是先帝亲手所教,皇帝说母亲是自己的半师,不过是夸张旧情以拉拢他罢了。 这样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殷玄将梳子郑重收回怀中。 “陛下,该吃药了。” 皇后裴氏亲奉汤药,从殿外走来。 殷玄立刻起身行礼。 “陛下每日用的药,从煎熬到入口,哀家都得盯着,否则不放心。”皇后向殷玄解释,又转身面向皇帝。 “来,陛下,喝了药,奴家就退下,不打扰你们舅甥感情了。” 皇帝今年不到五十岁,面上依稀可见当年俊朗之姿,只是鬓间华发早生,又兼体弱多疾,一年中竟有半年时间离不开药。 空气中飘起苦涩的药味。 “朕自己来就好。” 皇帝伸出手,想要接过药,被裴氏不客气地推回。 “陛下,坐好,让奴家来。” 裴氏明艳的脸上,露出似嗔似怒的表情,她干脆利落地取出软垫,塞在皇帝腰后,又扶着他靠坐好。接着,端起剔透的白玉盏,用勺舀了药汤,一勺勺喂到皇帝口中,并时不时取出帕子擦拭皇帝的嘴角。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不疾不徐,显然是重复过许多次了。 都说这位平民出生的皇后,心机了得,狠辣歹毒,自她入宫,皇子接连夭折,只有她所生的儿子平安长到了九岁,被立为太子。 本以为皇帝与她会有龃龉,目下看来,帝后二人倒当得起“鹣鲽情深”。 殷玄立在一旁,目不斜视。 待皇后走了,皇帝唤他坐下,重开一局。 一边下棋,一边谈心。 “失去史将军,朕心甚痛。” 皇帝头也不抬,落下一子。 殷玄立刻请罪。 “臣与史将军交情泛泛,实难劝解。终究是臣无能,害陛下损失良将。” 皇帝摆摆手。 “从风,你是朕的亲外甥,朕又怎么会怪你呢?” “说到底,这条路也是他自己选的。朕已下旨,史将军的两个弟弟,入中领军任职,史父追封千户侯,希望多少能弥补瑞王造成的伤害。” “陛下深恩,史家定能明白。” 对弈数局,皇帝赢多负少,情绪高涨。 “听说,前些日子,整个京城的马车都叫你买完了?旁人想要租个马车,都租不到。”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其实不是买,臣没那么多钱,不过是租了个把月。臣自知此举轻狂,还请陛下赎罪。” “人不轻狂枉少年,一掷千金为红颜。何罪之有,何罪之有,咳咳。”皇帝说着,又轻咳数声。 “租了这些马车来,再转租给城中百姓,唯独不租给那位卢小姐,如此大费周章,可见对她极为上心。” 此刻的皇帝,就像一个关心外甥婚姻大事的寻常舅父。 殷玄垂眸去看指间的棋子,淡淡道。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偶遇,若不用些心思,如何觅得佳人。”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轻浮,像极了城中王孙公子的做派。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40章 皇帝笑一笑,“前些年,你跟那柳家那小子,为了个歌女大打出手,怎么,如今移情了?” 殷玄放下手中棋子,“旧人虽好,新人犹胜。” 皇帝点头,“卢家如今虽人才凋零,到底是正经人家,教出来的女儿不会差。从风若真心喜欢,朕自可为你指婚。” 殷玄抬眸,迎上皇帝探究目光,片刻后忽然直起身子,单膝跪在地上。 “还是舅父疼我。从风如今正想徐徐图之,待时机成熟,还请舅父做主指婚。” 先前提到他母亲,便摆出梳子以示不满;如今听说要赐婚,又欣然下跪。称呼也从陛下改为一口一个舅父,为了一女子,可谓“前倨而后恭”。 想到这里,皇帝心头一松,笑着叫他起来。 下完最后一局棋,日头已经偏西。 殷玄起身向皇帝告辞,皇帝赏赐了些许财物,又叮嘱他返回纪州路上当心,殷玄一一应下。 走到殿门口时,皇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他。 “朕听说,你对瑶光寺的人鱼传说颇感兴趣。从纪州回来,你可去朕的无极馆看看,那里,资料更多。” 殷玄微怔,随即躬身谢恩。 薄暮时分,空中橘红色余晖渐渐散去,天边透出淡淡蓝紫色,给眼前的一切都涂上了一抹冷色调。 背街巷上的这家茶馆,门头极小,掩映在巨大的芭蕉扇叶后,稍不留意,就会错过。 这里不设客厅,只有六间小小雅间,南北各三间,对称排列,仅供寥寥几个熟客使用。 向北的三间,窗户斜对着静嘉堂,正好可以看见门口进出情况,而茶馆的窗户被芭蕉叶遮挡,从外面很难看清里面情形。 此刻,殷玄和柳季景正坐在这里喝茶。 袅袅水汽自杯面上升,逶迤拖拽在空气中,扭成不可思议的形状,又无声无息的消失。 “今日面圣如何?我预测的话题,准不准?” 柳季景声音隐含笑意,带一丝漫不经心。 殷玄清冷的嗓音响起。 “不愧是阿季,三个话题,全中。先提母亲,打感情牌,接着是史将军,再然后,便是车行之事。” 柳季景伸了伸懒腰,身子向后,斜斜靠在椅背上。 “我就说吧,放着好好的近臣不用,非要你一个纪州人暗查刺客,美其名曰皇室丑闻不可外扬,不过是为了看你在京中有无势力。” “见你没有头绪,仍不放心,又说已查明刺客是史将军,叫你去劝说。” 殷玄将小巧青瓷茶盏握在掌中,摩挲把玩。 “史将军不听劝,凄惨死去,陛下固然痛心,但若我劝说成功,反而招致陛下忌惮,认为我与京城官员过从甚密。” “说出车行之事,不过是提醒我,在这京城之中,没什么能瞒过陛下。” “主公今日这一出’前倨而后恭’,甚是高明。越是暴露出缺点,越是叫陛下放心哪。” 殷玄唇边微弯,扯出一抹讥笑,“阿季有经世大才,早就揣摩透了圣意。陛下却不知,殷某对他连家的残山剩水,毫无兴趣。” 说着,目光移向窗外,看向北方。 柳季景瞬间坐直了身子,难得露出严肃表情。 “属下知道,主公心念旧土,志在克复神州。” 窗外隐约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还有车轮驶过石板路发出的骨碌碌声音。 到了学堂下课时间,静嘉堂的门打开,高门贵女们一一坐车驶出。 殷玄的目光转向那处,专注地看着,直到视线中出现一辆熟悉的小车,车顶是低调的青灰色布幔,刚修好的车轮刷了一层新漆,从静嘉堂门口的灯笼下驶过时,晃动的车帘露出一抹缝隙,缝隙中车内人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待马车驶过,殷玄收回视线,柳季景才再度开口。 “不过,主公可知,羽朝南迁已近百年,就连皇帝陛下都放弃了收拾旧山河的想法。这一年来,我瞧着京中子弟,大多奢靡享乐,不堪驱使。” “先人尚且面北而泣,后人却只顾吟风弄月,惜哉!悲哉!” 殷玄的目光变得幽深。 “东洲军旧人,调查地如何?” 柳季景身子前倾,压低声音。 “自卢循将军去后,东洲军便名存实亡,至今已消亡近六十年。他们的后人大多仍生活在曾州,或流动至曾州与奚族、迟国的交界处。有部分人参军,投身在曾州刺史盛珍奇麾下,还有一部分人失去土地后,加入流民军团,靠打家劫舍度日。” 自从羽朝南迁,原本北方的土地被奚族和迟国一分为二,西有奚族二十六部众,为游牧民族,在短暂的建国后分崩离析,恢复部落联盟制;东有迟国,自东北方向而来,沿袭羽朝的文化官职,建国已有八十余年。 其中,殷家所在的纪州与奚族接壤,曾州则处在羽朝最北端,大半地界与迟国隔赤水相望,另有一片山林连接奚族。三方交界地带,大大小小的流民团始终存在。 “不过,无论他们以何营生,这些人仍会去卢循将军墓前祭拜。也难怪,当初他们的先人南迁来此,多为无地无钱的平民,是卢将军向先帝上疏,力陈要给他们分置田产、建造房屋,才让他们真正有了立足之地,得以成家立业、繁衍子嗣。” 第21章 戏院惊魂 不知不觉,殷玄走了已有半月,这一年的夏天也迎来了尾声。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41章 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要在仅剩的日子里尽情释放热情、燃烧生命。 接连下了三日雨,水势渐涨,不时有周边浮桥被水淹没的传闻,就连京城的护城河都达到了十年来从未有过的高度。 这一日终于放晴,卢筠清一大早就收到盛念纯遣人送来的信,邀她去戏院看戏。 原本也叫了裴云舒,可惜她临时被皇后叫到宫里聊天,便只剩卢筠清和盛念纯一同前往。 临出门时,小白忽然咬住她裤脚,不住摇尾,似是哀求带上它。卢筠清心有不忍,想到盛念纯也是喜欢狗的,就抱它上了车。 街道两边的树叶被连日来的雨水冲刷得无比干净,油亮可爱,树下是湿漉漉的草丛,草丛中点缀着蓝紫色的牵牛花、粉色的樱草、黄色的月见草…… 车子在悬挂着“镜花阁”匾额的阁楼外停下,两人下了车,便有两个穿着黄色衣衫、梳着一样发髻的侍女引入阁楼,同时有戏院的小厮牵马去吃草。 怀抱小白步入阁楼时,卢筠清抬头看「镜花阁」三个字,暗赞这名字取得好。 古代戏曲和现代电影一样,皆为人们提供一段幻想故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正是水中月、镜中花? 来了才知道,今日盛念纯包了场,偌大观众席上除了她们俩,再无旁人。 台上正在讲一出苦命鸳鸯的故事。 男女主角两家世代交好,自小情意相通,男方一朝家道中落,被未来老丈人厌弃。为将女儿嫁入高门,做父亲的不惜假借人手毒害了男方,将一张如玉面孔毁了容。 因此,男主演到三分之一处就戴上了面具,颇有几分琼瑶鬼丈夫的味道。 谁知女方并不在意,仍旧坚持要嫁给男方,老父亲没办法,便只能以征兵为由,将男主弄去战场,诈称死亡,骗女嫁人。 演到男方要去战场时,演员在台上动情道:“你我之间的情思,就像那奔腾不息的流水,遇到巨石,被迫分开。可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再次融为一体…… ” 男演员的声音颇有磁性,好听到几乎能媲美现代声优,女方则胜在资容秀美,掩面而泣时颇显楚楚可怜。 恋人已死,女方无奈嫁人。谁知出嫁当日,胡人攻城,新郎官抛下她逃命,此时,一戴面具的男子现身相救,一人对打一群胡人。 那五六名胡人演员上台时,是从侧墙破窗而入的,哐啷一声巨响,碎窗棂撒了一地,把卢筠清和盛念纯吓了一跳,小白也跟着叫了两声。 卢筠清立刻拿手捂住小白的嘴,这才才反应过来,方才是舞台效果。 戏院老板当真舍得下血本。 配角上台时,男主也悄然换了人,若仔细看就能看出,虽然身高差不多,但这场打斗戏中的男主更健壮结实些。 卢筠清明白了,这是武替。 故事演到此处,盛念纯不住拿帕子擦拭脸颊,抱怨天气太热了。 毕竟是夏末,古代没有空调、风扇,又兼戏院环境封闭,卢筠清也觉背上一层薄汗。 两人商量之后,决定让各自的侍女结伴去买凉豆糕和玫瑰酪。 大概是演出太长了,小白开始坐不住,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卢筠清开始后悔,不该心软带它出来。 小白忽然一蹬腿,跳到地上,沿过道一溜烟向前跑去。 “小白,回来,哎!” 卢筠清急得直跺脚,跟盛念纯说了一声,转身就去追小白。 舞台左侧堆着厚重帷幕,帷幕后露出一条窄小通道,小白的身影闪入其中,不见了。 卢筠清着急地跟上,掀起帷幕一角追上去。 一进去,光线立刻暗下来,过了足有半分钟,才慢慢看清周围。 这是一条小过道,过道右侧是高高的舞台基座,是大木块搭乘的架子,略显简陋,过道左侧堆放着灯笼、旗帜、木头雕刻的马等杂物,想来是存放道具的地方。 舞台上的脚步声放大数倍传来,隆隆似雷响。 她小声轻唤,“小白,小白,乖,快过来。” 往常她只要一唤,小白就会立刻跑到她身边,今日却一反常态,她等了足有两分钟,小白也没过来。 前方传来窸窸窣窣身影,接着,一抹白色身影闪过,卢筠清只好向前走。 前方,小白身影消失的地方还有一个房间,里面胡乱堆着更多杂物,似是很久没用过了,房间一侧的高处开了一扇小窗,有光线从窗户射进来,反而比外面亮一些。 借着亮光,她看见这里有油漆剥落的断腿桌子,有只剩一半的之字形屏风,还有丢在地上的拨浪鼓和虎头鞋,所有的东西上都有一层浮尘。 终于在屏风后面捉住了小白。 卢筠清把它抱起来,正想教训几句,忽听外面传来动静。 不是寻常的脚步声,而是杂乱又急切的声音,有人怒喝几声,是她听不懂的话,然后便响起打斗声。 声音越来越近。 她下意识蹲下,捂住小白的嘴,透过破旧屏风上的窟窿向外望去。 五六个男子正围住一个男子,发动包围式攻击。 处在中间的男子一对多,却丝毫没有落了下风。敌人一剑砍来,他侧头灵活避过,紧接着挥动拳头打在对方天灵盖上,那人闷哼一声瘫在地上。 又有一人发动攻击,手里拿着弯刀模样的武器,像收割稻穗一样来勾男子的脖子,谁知男子动作更快,一手捏住对方的手腕,使其不能动弹,另一手捏住对方的脖子,轻轻一转,那人的头就软绵绵地耷拉下来。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42章 男子扔掉这个人,就像扔掉一团破布。 这两个人是死了吧。 堂堂「镜花阁」,舞台上演出还在继续,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杀人事件? 卢筠清一动也不敢动,屏气凝神,生怕自己一点细微响动被对方察觉。 又有两人同时发难,只见那男子腾空而起,飞起两脚踹向两人心窝,与此同时,一道光线打在他脸上,照出鲜艳油彩,卢筠清这才看清,他戴着面具。 一瞬间全身血液几乎冻住。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舞台上的男主替身。 男子手中寒光一闪,短刀划过对手咽喉,一道鲜血飞溅在她面前的屏风上,血迹如小蛇,缓慢向下爬,鼻端嗅到淡淡血腥味。 她强抑住想吐的感觉,一边收敛呼吸,一边捂紧小白的嘴。 一分一秒长似一个世纪,终于,等到男子对战最后一人。 最后的时刻来领前,两人有几句简短对话,但卢筠清完全听不懂。 她已大概明白,这些人多半是异族,只是不知是西边的奚族,还是东边的迟国。 空气中响起骨头断裂的声音,接着,一切重回寂静,只有男子规整有力的脚步声,移向门口。 快出去,快出去。 卢筠清暗自祈祷着,大概是太紧张了,捏疼了小白,小白哼唧了一声。 这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男子的身形在门口停住,转身走过来。 屏风上映出他高大身影,越来越近。 他终于停住,屏风上映出宽阔肩膀轮廓,屏风下能看见黑色的鞋头。 卢筠清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今日怕不是要死在这里…… 为什么还没人发现这里的动静?念纯怎么也不来找她?桃叶买吃的回来了吗? 屏风被轻易推到一边,面前再无遮挡,她不敢抬头,抱着小白下意识向后靠,背抵住冷硬墙壁。 男人似是愣了片刻,接着,在她面前缓缓蹲下。 眼中残留的杀意,在看清她面孔的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不敢置信和无限欢喜。 肩膀和胸口因激动而微微起伏。 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拉她起来,却见她整个人因害怕而发抖,眼神移向地面,并不看他。 是了,他刚在她面前手刃数人,她焉能不怕? 她浅蔷薇色的丰润唇瓣微张,贝壳般上齿咬住下唇,整个人如一条绷紧的弦。 他的手停在半空。 “别怕,我不会伤你。” 嗓音低沉柔和,与刚刚杀神一样的行为判若两人。 得了承诺,卢筠清缓缓移过视线,终于敢看向他。 他仍戴着油彩面具,看不清面孔和表情,一双锐利的眸子却极为澄澈,眼底是一片柔软。 大约是吓傻了,她对着这双眼睛竟生出似曾相识之感。 “我并非弑杀之人,方才为人所逼,不得已而反击。” 这话听起来像在解释。 可他为何向她解释? 她不解地看向对方,对方凝视着她,眼中竟浮现一丝笑意。 外面忽然传来嘈杂响声,越来越响,大约是有人过来了。 他深深看她一眼,直起身子,向门外走去。 小白忽然挣脱她的手,跳到地上,追到那男子脚边,边摇尾边打转。 第一次见到小白对自己以外的人这般撒娇,卢筠清纳罕又尴尬。 男子弯下腰,拍了拍小白的头顶。 “它的腿恢复得不错。” 这句话,显然是对她说的。 那人转过头,目光越过一地杂物和死尸,落到她身上。 “今日能遇见你,我很开心。” “卢小姐,再见。” 卢筠清的心砰砰地跳起来,男子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此后,她再未在京城中见过他。 第22章 奚族死士 天子脚下出了连杀六人的命案,自然非同小可,当天就有一队中尉前来,将“镜花馆”的老板、演员及所有工作人员带走,卢筠清作为惨案现场亲历者,自然也在其列。 一队披甲执锐的中尉将他们带入城北的中尉府,一个个审问。 首先被带去问话的,是“镜花馆”的馆主赵明顺,不同于其他人或一脸晦气或惊慌失措,赵馆主不仅不慌不忙,甚至隐有喜色。 被问完话回来时,眉眼中更是掩饰不住激动。 旁人问他,“馆主,中尉都问了什么?咱们馆中缘何发生此凶案?” 他一拍大腿,“太精彩了!太精彩了!谁能想到,在我这里做了一月工的小厮竟是隐藏的世外高手,连杀奚族六名细作!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简直比话本子更精彩,我要写下来,写下来,编成剧目,搬上舞台,让大家都来看……” 门口负责守卫的中尉喝斥数声,叫他保持安静,赵馆主也不在意,从怀中掏出一卷纸并一支笔,当场奋笔疾书开始写故事。 卢筠清和盛念纯面面相觑,这位赵馆主倒真称得上是位戏痴。 赵馆主之后,馆中工作人员被一一带去问话,倒数第二个被叫去的是盛念纯,案发当时她正在观众席上看戏,没有亲眼见过凶手,对事件经过一无所知,所以很快就被放了回来。 卢筠清是最后一个被叫去问话的,走之前,她把小白交到盛念纯手里。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43章 一前一后各有两名士兵,她走在中间,这阵势颇有压迫感,拐过两条细长走廊后,她被带进了一间陌生的房间。一进去就闻到一股霉味,光线陡然一暗,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周围。 这是一个空旷而宽大的房间,一个身穿官服的人坐在暗棕色长桌后,从纸笔中抬起头来问话,她被要求站在房间中央,没有椅子,没有茶水,环顾四周,墙上挂满镣铐、铁环、铁钩等种种刑讯工具,最远的角落里甚至放着一个木制绞刑架。 卢筠清的心沉下去。 她本将自己定位为目击者,或者凄惨一点说,差点成为受害者,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是一副严刑逼供的架势。 “今日为何去’镜花馆’?” 长桌后的人发问,语气尖锐冷硬。 “跟朋友约好同去看戏。” “为何出现在凶案现场?” “去找狗,误打误撞摸过去的,正想走的时候,听见外头传来厮杀声…… ” 那人眯起眼睛,靠在椅背上,听她把所闻所见讲了一遍,并不拿笔去记。 卢筠清说完,他略抬起耷拉着的眼皮,看她一眼,又闭上,慢悠悠开口。 “怎么就那么巧,你会出现在那里,不早也不晚?” 语气中带质问之意,卢筠清已觉出来者不善,清了清嗓子,“大人这个问题,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已将所有经过一一陈述,并无矫饰。” 当然,她没有提到那人对她说的话,直觉告诉她,说多错多,徒惹怀疑。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静默,负责询问的人见她不卑不亢,并无惧怕之意,下意识向右微微侧头。 那里是一堵墙,墙后则是一间暗室。 一声几不可察的低咳从墙后传来,卢筠清听不见,他却听得清楚。 当下轻咳一声,又继续盘问。 “卢筠清,你可知,自己有重大嫌疑?” 卢筠清抬头看他,眼中明白写着不知。 “那凶徒连杀六人,却未动你分毫,你要本官如何相信,你与他毫无干系?” 好家伙,这是要做有罪推论? 卢筠清想了想,遂道,“那人戴着面具,我并未看清他长相,自然也无法指认,想来正是因此,才没动手杀我……” 卢筠清话还未说完,询问者霍得起身,双手撑在桌上,怒斥道,“大胆,巧言令色,诡辩连连,本官若不惩……” 门哐当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两人俱是一惊。 强烈的光线射进来,从光线中走出一抹高大身影。 紫色长衫勾勒出修长身形,金蟾冠下是线条利落的下颌,一双薄唇微微抿起,黑亮眸子直直锁定在她脸上。 殷玄一步一步走进屋中,直到在她面前站定。 身后有几名兵士跟着,都被面无表情的阿莫挡住,他们似乎不敢动手,只是试图出声阻拦,“小侯爷,不可擅入……” “阿莫,关门。” “是。” 一身黑衣的阿莫低头行礼,转身一步步向屋外走去,身后一众人被逼得连连后退,竟无一人敢上前。 谁都知道,阿莫是殷小侯爷身边的侍卫长,也是只听命于他一人的死士头领。 这个寡言少语的侍卫,身世不明,自从八岁那年被殷玄从山上捡回来,就一直像影子般跟在他左右,据说相较于殷府那些世代传下来的部曲、僮客,此人更得殷玄信任。 门被关上,屋内只剩卢筠清、殷玄和负责询问的人。 殷玄先是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再三确认她并无外伤后,眼中冰雪稍霁。 “别怕,我来了。” 他微微俯身,直视她澄澈双眸,仿佛要透过眼睛望进她心里。 卢筠清原本不怎么害怕,只觉得审问之人无理又狭隘,此刻望着他盛满担忧的眼睛,心头反而裂开一丝缝隙。 人的情绪实在复杂,无人在意时,鼓起满腔勇气应对风霜刀剑,并无余力去想怕不怕。 有人在意你,温柔道一声“别怕”,于是忽然之间,委屈、脆弱、难过、伤痛种种情绪齐齐涌来,几乎将人吞没。 卢筠清眼下正是如此,她一边笑着对殷玄说“我没事”,一边已经红了眼眶。 被冷落的中尉咳嗽一声,正色道。 “小侯爷,京城治安一向由中尉负责,此事恐容不得您插手。” 说话时,脖子梗得直直得。 殷玄转过身,锐利目光瞟他一眼,冷冷道,“此案六名死者,疑为奚族细作,陛下早有旨意,凡涉奚族细作,皆交由本侯处置,高千人(“千人”,系中尉中的官职)不会不知吧?” 被叫做高千人的中尉抬起袖子,擦一把额上的冷汗,勉强道,“本官自然知道,然……” 殷玄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 “本侯知道,之前本侯不在京中,中尉为了京城安全,严查此事,是为恪尽职守。只是如今本侯来了,此事便由本侯主理,尔等负责协理即可。” “还有一点,高千人,若我没记错的话,这间房乃是询问重犯的场所。卢小姐是世家之女,在此次事件中亦是受害者,高千人在此处审问卢小姐,是蓄意挟私报复,还是故意亵渎律法?” “我……我……我没有,你别瞎说……” 高千人哆嗦着两片厚嘴唇,无力地反驳。 殷玄不再理他,转身看向卢筠清,温声道,“筠清,咱们走。”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44章 筠清,他又一次这样叫她,就如那夜史奂浑身是血闯进马车时一样。 房门应声打开,阿莫垂眸侯在门口,抬脚出门前,殷玄停住,转身看向屋内。 “高千人,本侯提醒你一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须得明白,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 “以后,谁若是跟卢小姐过不去,便是跟本侯过不去,也就是跟八万西洲兵过不去!” 内墙的暗室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桌椅倒在地上的声音,殷玄冷哼一声,带卢筠清出去。 一路畅通无阻,无一人敢拦。 从中尉府出来,天色已晚,镜花馆一干人已询问完毕,尽数放回。 原本被盛念纯抱着的小白,见卢筠清出来,不断挣扎,跳到地上奔向她。 桃叶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一直在哭,手里还提着买好的玫瑰酪和绿豆糕。 “小姐,你饿了吧?咱们赶紧回家吃点东西,顾大娘说晚上要做你最喜欢的醋溜鱼片……” 安慰了桃叶一番,与盛念纯道别,发现殷玄正立在马车边等她。 夕阳余晖遍洒,长身玉立如松,端的是一副好风景。 自己的马车还留在镜花馆,卢筠清又饿又累,也不再推辞,坐上了殷玄的马车。 一上车,便闻到熟悉的冷冽香气。 “这个味道,是雪松吗?” 殷玄点头,“纪州多山,山上盛产雪松,木质轻便易得,又不生虫,纪州人喜欢拿来做车。” 据她所知,京中高门大户的马车,最次也是沉香木起步。 两相对比,足见殷玄非豪奢之人。 “那日,就是这味道,盖住了史将军身上的血腥味?” “不错,若不是这味道,恐怕瑞王的人早就起疑了。” “你方才话里有话,是不是高千人受人指使,在针对我?” 殷玄轻笑,“什么都瞒不住你,筠清,你是真的见微知着。” 他又一次这样叫她,真奇怪,回想第一次见面时,她被人潮挤下楼,落到他怀里,他眼中写满嫌弃,甚至特意弹了弹胸口,仿佛自己弄脏了他的衣服。 如今他唤她名字,则是十分温柔,看向她的眼神中也写满缱绻柔情。 “你也知道,京城中有中尉和卫尉,卫尉守皇宫,中尉守京城,照说两队人马都听命于陛下,只可惜,中尉的章统领和高千人,都是瑞王的人。” 卢筠清一凛。 “这么说,高千人是奉了瑞王之命,盘问我?” “不错,故意把你带到那种房间,先来一番威压恐吓,瑞王本人再出场相救,以使你对他抱有感激之情。” 戳破瑞王的操作,殷玄心头升起莫名畅快感。 “可他面对刺客时,曾将我当作肉盾。” “只要给他机会,你信不信,他定能给出一番天衣无缝说词,叫你相信他当日有不得已苦衷?” 晃动的车厢中,殷玄的声音无端变得幽深。 “瑞王,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马车停在卢筠清的院门口,门上悬挂的两盏灯已亮起,把晦暗的马车内照得亮了些。 “我可以回去了?” 殷玄挑眉,“不然呢?” “方才听你说,此案由你主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殷玄看着她,摇了摇头,“该问的都已问过了,你不过偶然撞见,且那人戴着面具,你自然什么也不知道。” “今日发生这么多事,你一定又累又怕,先回去好好休息。” 见他设身处地为自己考虑,卢筠清有些感动,反而想多提供一些信息。 “我听见他们的对话了,不是羽朝官话,完全听不懂。” “嗯,死掉的六人,都是奚族人,他们说话,自然与羽朝不同。” “那个戴面具的人,身手极好,不过片刻功夫,就将那六人杀尽,难道,真如赵馆主说所,他是羽朝的民间义士,只求杀敌,不求闻达?” 殷玄的眼睛微微眯起,眸光深处划过一抹锐利。 “这六人,都是奚族一等一的死士,能引得他们跋山涉水来追杀,想必不是普通人。我朝会奚语者,集中在纪、昔两州,多为边境商户,凶手藏身于戏院多日,不像商户,如此身手更非常人所有。” “他杀得既是敌国细作,即便被抓,应当也是无罪吧?” 殷玄定定看着她,“筠清,你还知道些什么?” 卢筠清犹豫片刻,终于开口。 “那个戴面具的人,我可能见过……” 他对她说不会伤她,还有临走前那句“它的腿恢复地不错”,让她合理怀疑,他就是当年在姑母家后院种树的奴隶。 之前面对高千人不说,是因为她记得,当日央求长兄救下他,还推荐他去曾州入伍,若是一路查下来,会不会给长兄和姑母带来麻烦? 但面对殷玄,不知为何,她不想骗他。 “他对你……还说了什么?”不知为何,殷玄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涩。 卢筠清摇头,“再没什么了。” “你放心,就算他是你说所之人,你兄长也只是引荐,至于他从军之后做了什么,与你兄长已无干系,定不会牵扯你家人。” 明白他是在宽慰自己,卢筠清感激地看向他,点了点头。 两人分别时,卢筠清低头行礼,“小侯爷,再见。”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45章 殷玄虚扶她起来,挺秀的眉毛微微皱起。 “从风,是我的字。” 他看着她,眼神中有不肯退让地执拗,卢筠清嗫嚅片刻,终于垂下眉眼,低低唤了一声,“从风”。 声音虽小,却清晰地传到他耳中,修长的眉毛瞬间舒展开,两边唇角不自觉翘起,眸中亮起璀璨星光。 卢筠清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殷玄的表情黯淡下来。 奚族死士出现在天子脚下,背后牵涉的问题有很多,表面上看,是京城安防有漏洞,但细究起来,奚族与羽朝已断交二十年,奚族死士如何入境?纵然侥幸混进来,如何掩藏身份,混入民间? 最大的可能,就是朝中有内奸。 殷玄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中已燃起熊熊火焰。 奚族,与他殷家有国仇家恨。百年来,殷家镇守纪州,抵御奚族的攻击,两国时战时和,对立多,和平少。 二十年前,向羽朝称臣十年的奚族忽然反叛,联合东边的迟国发动攻击,彼时不少奚族人在羽朝经商,还有奚族贵族子弟在京求学,冲突发生时,这些人里应外合,对羽朝发动了一场突袭。 他的姑母在这场混乱中失踪,自此杳无音讯。 第23章 撩拨 “卢筠清,你也不是职场小白了,要明白自己的立场!身为小组长,你要达成领导的意愿,而不是维护员工的利益。” “要学会把工作分给下属,一个人死扛,没用的,也没人念你的好!” 卢筠清愣愣得看着面前唾沫横飞的黑胖中年男子,这是张国强,她的顶头上司,内容中心的总监。 记不清多久没见过他了,他还是那么矮、那么黑、那么胖,也还是那么碎嘴子。面对他老调重弹的pua话术,卢筠清头一次没有怼他。 只因她有些困惑,不知现在今夕何夕,身处何处。 张国强忽然一掌拍在桌上,双眼圆睁怒视她,“你到底听没听进去我的话?” “周五如果还完不成,领导就要罚你们整个组!这可不是钱的事,人事那边出了新的惩罚手段……” 他手里忽然多出一副铁链,另一只手中又凭空变出一把铁钩,钩尾闪着雪亮寒光。 一切如此古怪。 卢筠清的视线移回到张国强脸上,赫然发现他的脸在拉长,头发在飞长…… 顷刻间,他已换了一张脸。 是那日在中尉府审问她的人。 卢筠清大叫一声,猛然坐起,这才发现方才一切不过一场梦。 她呆呆得看着眼前满脸担忧的北宁公主,公主用丝帕轻轻擦拭她额头,温声道,“烧了两日,总算醒了,这是魇着了,别怕,醒了就好。” 又回头吩咐侍女。 “锦云,快将本宫带来的安息香点上。” 侍女低低应一声是,转身去燃香,动作轻柔熟练,只听得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原来她还在游戏里。 一时也不知是开心还是失望,理智已支配着身体,要向公主行礼。 公主抬手将她按回去。 “你烧了两日,不思饮食,身子弱得很,不需在意这些虚礼。” 卢筠清不安,“怎敢劳烦公主……” 北宁公主佯作生气地瞪她一眼,又拉起被子给她盖在胸前。 “我和你兄长成亲后,我便是你的嫂嫂,你兄长公事繁忙,又不在京城,你生了病,我来照顾你自是应该的。” 初见面时,只觉得这位公主通身气质不凡,颇有威严,没想到她竟愿意躬身来照顾自己,卢筠清心中又是惶惑又是感动。 公主三句话不离长兄,可见用情极深,对自己也是爱屋及乌。 “可怜啊,亲眼目睹了那样的凶案,又被中尉恐吓逼问,难怪吓得烧了起来,你放心,我已将此事告诉父王,他定会严惩那高千人。” 卢筠清犹豫道,“询问案情也是他分内之事,不好惩罚他吧?” 北宁公主语调忽然变得严肃,“咱们羽朝的规矩,凡涉此类凶案,世家子弟和平民百姓的问话是不同的,你是曾州卢氏女,照理说,问话时你有资格坐着,且应有下人陪同,尤其不能在那种刑讯逼供平民的房间。” 接着又叹一口气,“你呀,对这些不了解,这高千人也是会钻空子。” “瞧我,只顾着说话,忘了你身体还虚弱,快,桃叶,给你家小姐进些粥。” 吃完第一口粥,方觉出饿来,就着桃叶的手吃完了大半碗粥,总算缓过劲来,心不慌了,手也不抖了。 “你既不烧了,本宫也就放心了,你先好好休息,等过两日,身子大好了,来公主府赏菊吃蟹,可好?” 公主当面邀请,自然无有不应的,况且卢筠清喜欢菊花,也爱吃螃蟹。 公主一行人浩荡离开后,桃叶凑上前来。 “小姐,有件事,你看……” 听完桃叶的话,卢筠清才知道,原来,她离开中尉府回来当日,殷玄就安排了人在她院外日夜值守。 连日来,凡是外人来院中,或送水、或送菜、或送木柴,都要被侍卫盘问检查一番。院内人出去办事,这些侍卫则恭敬行礼,后厨的顾大娘出门买菜时,守在院门口的侍卫挺直身子向她行礼,并问候她“早安”,把顾大娘吓得菜篮子差点甩到地上。 “小侯爷在咱们院外转悠了两日,每隔一个时辰便遣人来问一次,小姐烧可退了?还请了宫里的太医来给小姐看病,这两日一共来了三位太医呢!还有吃的,也不管小姐醒没醒,每日都有十余样菜肴送到咱们院里……”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46章 桃叶喋喋不休地说着,卢筠清有些汗颜,只是一场小小的发烧,竟然惊动太医,总觉得传出去不是什么好事。 能使得动太医,可见殷玄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而他对自己这一番动作,也可见自己在他心中…… 卢筠清将被子拉过头顶,盖住发热的脸颊。 又过了几日,身体彻底好转,殷玄终于登门拜访。 “身体可好了?” 他眼神中写满关切,连声音都比过去轻了三分。 卢筠清点点头。 “这几日你也烦了,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马车一路驶过京城繁华街巷,向东驶出城门,穿过铺满金黄落叶的的林间小路,向一处偏僻的地方驶去。 远远的,卢筠清就看到了枝叶掩映中高耸的朱红外墙。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无极馆,陛下的私人藏书阁。” 马车在三层楼高的朱红阁楼前停下,卢筠清仰头去看,见阁楼正中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无极馆”三个大字,字迹沉稳厚重,只是牌匾上的朱漆略有褪色,显然有些年头了。 阁楼顶部装饰有黄色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目金光,尽显皇家贵气,四个飞入云端的檐角上,各有九只脊兽一字排开,静默蹲守。 阁楼在城外约莫十里的地方,与官道间隔着一座矮山,四周是一片高耸的水杉,无极馆就坐落在这水杉丛,馆北还有一片椭圆形天然湖泊,湖水澄澈碧蓝,倒映出无极馆清晰身影。 这里没有京城中浮尘,也没有嘈杂的人声,只有偶尔掠过的鸟鸣,更衬托得幽静无比。 卢筠清深吸一口气,仿佛身心都被净化。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 殷玄唇角微弯,“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 无极馆只对帝后开放,殷玄得了天子特许,才能进来。两人一下马车,就有馆中小吏前来行礼,将他们带入馆中。 皇家威仪处处考究,即使一个藏书馆的小吏,鞠躬的角度和走路的仪态都没有丝毫马虎。 卢筠清不自觉挺直了身板。 进到馆内,才发现这无极馆内部是圆形结构,整整三层,满满当当全是书。 卢筠清转身看向殷玄,语气有抑制不住的兴奋,“这些,我都可以看吗?” 殷玄点头,“自然。” “二楼是神话传说和乡野趣谈,我瞧着你总往有斐馆跑,对人鱼传说颇感兴趣,这里有别处看不到藏书,来看看吧。” 殷玄引她上二楼,“你喜欢的在这边,”殷玄抬起修长手指,指向她身体左侧,接着又指向相反方向,“我去这边找些地图,有事便来叫我。” 卢筠清点点头,迫不及待走到书架前。 书架间有数名小吏穿梭,负责把书分门别类放好,拂去书架上的灰尘,或将暗处的书取出来,拿到阳光下晾晒。 他们做这些事都是默默进行,卢筠清也乐得当他们不存在,一头扎进书的海洋里。 这个年代的书,既有写在竹简上的,也有写在纸上的,多为手抄本,字迹有非常强烈的个人风格,好在她穿越过来后发奋读书,对繁体字已经可以做到一目十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意识到身边有人,注意力从书上移开,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紫色衣角。 “为何皱眉,这些书不好看?” 清冷的声音在耳侧想起,卢筠清转头,殷玄正站在她右后方,两人之间不过一步之遥。 “也不是不好看,只是,我想多找些关于人鱼传说的资料,但这里也没什么新鲜的。你看,” 卢筠清说着,将手中的书举到殷玄面前。 “关于瑶光寺的人鱼传说,最早的记录可以追溯至这一条,元康二年,’……瑶光寺池中生灵物,人首鱼尾,金光大耀,为后所见,飞天而去……” 殷玄眸光陡然变得幽深。 “我以为你对乡野怪谈感兴趣,原来是独独对人鱼之说着迷,为何?” 卢筠清并没注意到他的眼神,认真道,“最初是觉得有趣,因为裴云舒说她姑母当年看见了人鱼神迹,所以才当上了皇后”,说到“皇后”两个字时,她抬起一只手半掩住嘴,刻意压低了声音,身体不自觉地倾向他。 “可是我在有斐馆翻来翻去,发现人鱼之说并不是自古就有的,羽朝的其他传说故事,比如虎女的传说、石怪的传说 、鸟姬的传说,都流传了数百年,有些甚至在前朝就已存在。唯独这人鱼之说,是近些年才有的。” 殷玄侧过身子,凝神听她说话,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翻起波浪。 该说她是敏锐聪慧,还是歪打正着? 无论是何原因,她已在无意中窥探到了本朝皇室的一宗秘闻。 殷玄决定拨开迷雾,让她看清真相。 殷玄招招手,示意卢筠清凑近些。卢筠清难掩好奇,靠到他身边。 “元康二年,是当今天子登基的第三年,也是皇后成为皇后的前一年。” “这一年春天,陛下东下江洲,乔装打扮行走民间时,被一群地痞流氓缠住,一位渔家女儿挺身而出,救下陛下,自此成就一段情缘。半年后,渔家女的父亲被升为江州刺史柳伯同的参军,一年后,渔家女入宫,成为皇后。” 说到这里,殷玄停住,深深看了卢筠清一眼。接收到他的暗示,卢筠清惊疑不定,心中升起猜测,却又不敢笃定。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47章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心中所想,殷玄决定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筠清,你可知道,古来皇帝登基,常有祥瑞现世?” 卢筠清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仰头看他,听他解释。 “我朝开国皇帝武帝登基前,便有太常来报,说是禄江中出现一条黄龙,徘徊数日后飞天而去,乃是大吉之兆;文皇帝出生时,宫中红光竟天,牛马皆鸣,太常夜观天象,见二龙相戏,三日方隐。” 话已至此,已是再明白不过。 卢筠清倒吸一口气,捂住嘴,低声道。 “你的意思是,人鱼传说,是为皇后登基刻意布下的?” “嗯。” 一瞬间,很多疑问都得到了答案。难怪她看这则故事时,总觉得有些别扭,一是故事单薄,不同版本的记载皆是寥寥几句,远不如其他传说故事生动有趣;二是仅在京城和江州两个地方流传,其他州县遍寻不着记载;三是所有的记载,都在元康二年以后…… 忽然想起裴云舒曾神情黯淡地说,“崔以晴看不起我,我曾祖父不过是个打渔的……” “人人都道裴国舅野心勃勃,喜好操弄权术,前些年,我也曾以为,是裴家勾结柳家,将女儿送入宫中,接近陛下。” “这两年,种种迹象显示,过去是我想左了,若没有陛下的默许,这些东西,又如何能经太常之手,记在皇宫的档案上。” 他们两人,已是可以谈这种话的交情了吗? 种种念头涌入脑海,一时为真相惊叹,一时又在思考她和殷玄的关系。 “你在发什么呆?” 两人在说话间不知不觉靠近,如今已是咫尺之遥,她甚至能看清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中,自己的身影。 卢筠清立刻向后靠,别开眼睛。 “咳咳,太常,太常定然是陛下心腹。我过去以为,太常只会看天象,原来还要会编故事。” 殷玄垂下头,发出低低笑声,肩膀随之微微抖动。 “你笑什么?我姑父信五斗米道,凡事都要占卜问吉凶,夜夜观天象,他一直都想做太常来着。” 殷玄清了清嗓子,止住笑,“嗯,卢太守在占卜一途颇有造诣,我亦有所耳闻。” 这话说得真好听,不过卢筠清并不认同。 “当年我若是听了他的,不找兽医,小白就没命了,幸亏我当机立断,给小白清除腐肉…… ” 话说到此处,又想起当日帮她救小白的男子,便问道,“对了,镜花馆的凶手,有消息吗?” “逃了,离开京城,已不知去向。”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卢筠清忽觉心头轻松不少。 见她露出明显轻松的表情,殷玄眼中闪过一抹晦暗。 从二楼下来时,一堵书架的拐角处多出一个矮木凳,卢筠清没注意,径直走过去,被绊了一下,差点直挺挺摔到地上。 还好殷玄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将她拦腰抱住。 这一抱,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萦绕着她,让她想起初见他的时候,也是这样被他抱住。 认真算起来,他前前后后已救了她好几次,不得不说,“英雄救美”这个桥段虽然老套,却实在有用。 就如此刻,她已经明显感受到胸腔里心跳加快,嗓子发干。 她这是紧张了,是面对心动的人才会有的那种紧张,脑中锣鼓齐鸣,周身血液沸腾,如坠五里雾中…… “别怕,有我在。” 殷玄看着她,眸色渐深,低柔的语气无异于火上浇油,让她一瞬间面红耳赤。 “对不住,对不住,小侯爷,卢小姐,小的方才擦拭书架,忘记收走这木凳。” 小吏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有些暧昧的气氛。 殷玄把她轻轻放在地上,低声问,“没事吧?” 他如今是这样温柔,与初见时冷峻的模样完全不同。 上了马车,殷玄忽然转身看向她。 “从方才起,你就不住偷瞄我,却是为何?在我面前,有话尽可直言。” 对方既已戳破她小动作,卢筠清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你什么时候做这个动作?” 说着,曲起右手三指,在胸前衣襟上虚拂了两下。 殷玄看着她,在一瞬间的怔愣过后,忽然明白过来,眼底浮起笑意。 “你还挺会记仇。” 他明白了,她在模仿初见时,他救下她之后,伸手弹去胸前灰尘的动作。 不等她回应,殷玄忽然身子前倾,接着说道,“我不否认,我对不喜欢的人,比较苛刻。” 他目光灼灼,仿佛揽尽漫天繁星。 “但对心悦之人,她怎样都好。”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卢筠清半透明贝壳般耳朵上,红色一点点漫上来。 她这是被撩了? 第24章 宠爱 秋高气爽,绿叶转黄,公主府的赏菊宴开始了。 卢筠清前脚刚进公主府,崔以晴后脚也来了,她的视线快速从卢筠清面上扫过,下巴抬高,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身后的崔以霏对卢筠清点点头,露出一副十分抱歉的模样,卢筠清回以一个微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崔以晴固执地当她是假想敌,她也不想搞好关系,能将彼此视若空气、相安无事,也是好的。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48章 怎奈树欲静而风不止,在院中漫步赏菊时,不期然又听见崔以晴的声音。 “……看个戏也能碰上凶杀案,要我说,这卢筠清就是个天生的扫把星,听我一句劝,以后少跟她来往,否则下次怎么死地都不知道!” 这里是一片豆绿色的菊花,名字极美,叫“风裳水佩”,硕大沉重的菊花颤巍巍开在枝头,层层蕊瓣随风微动,清淡菊香弥漫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不得不说,崔以晴嘀嘀咕咕的声音,加上蜚短流长的谈话内容,很是煞风景。 被她拉住喋喋不休的,正是盛念纯。 “此事实在是意外,筠清也受了惊吓,烧了好几日,怎能说是她的错。” 盛念纯终究厚道,忍不住为卢筠清说话,崔以晴听罢冷笑一声。 “哼,当日为了接近小侯爷,她就能做出假装坠楼之事,谁知道这次是不是自导自演?我听说小侯爷只身闯入中尉府把她带了出来,呵,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卢筠清越听越气,双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 “崔以晴,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可知那日被杀的六人都是奚族人?你说我演戏,可是指控我勾结异族?若当真如此,我定要请司隶校尉查个清楚明白,你崔以晴,还有整个崔府,都要给我一个交代。” 私下说人坏话被正主撞破,崔以晴本是不怕的,但卢筠清又是提到勾结异族、又是要找司隶校尉,还提到了整个崔府,崔以晴却不能不怕。 她虽骄纵跋扈,却也知道,这种无凭无据的事传出去,终究只会让父亲丢脸。 “我们不过闲聊罢了,你巴巴得过来偷听,又算得什么光明磊落……” 卢筠清只觉又好气又好笑,诽谤别人被发现,不仅不羞愧,反而正义凛然怒斥别人偷听。主打的就是一个pua别人,绝不内耗自己,绝! 不过,崔以晴匆匆离去的背景,到底还是透出几分慌张。 盛念纯拉起她的手, “筠清,你别往心里去,她自小骄纵惯了,口无遮拦,与她置气,不值当的。” 卢筠清回握住她的手。 “念纯说的是,我不与她置气,走吧,咱们回去,算着时间,阿云也该来了。” 今日是十五,裴云舒一大早陪皇后去瑶光寺上香,之后才能来赴宴。 虽说不置气,生平第一次被骂作“扫把星”,到底心中不快,回到宴席上,便闷头多吃了几杯酒。 面前碟子中的蟹黄,已堆成小山尖,平日爱吃蟹的人,愣是没了食欲。 身旁桃叶还在用工具剥蟹肉,闪着银光的工具往一截蟹腿中一怼,一截完整雪白的腿肉就颤巍巍落在盘中,桃叶一一码好,已摆了足有六对。 “别剥了,我不想吃了。” 卢筠清本想让桃叶把这些蟹肉吃完,又想起这里的规矩,主子聚会的场合,下人是不能动筷的,便临时改了口。 规矩,规矩,时时处处都要讲规矩。 想到这里,心里更觉几分压抑。 北宁公主坐在上首,看出她心中不痛快,正想觑着机会与她说说体己话,忽听下人通报,说是瑞王带了一株半人高的红珊瑚来赴宴。 北宁公主秀眉微蹙,今日宴席明明只请了各府闺秀,可如今瑞王不请自来,又带来重礼,于情于理,都不好拒之门外。 北宁公主调整好仪容,亲自去府门迎接亲叔。 瑞王摇着一把洒金纸扇进来,枫叶红长衫外罩一层轻薄纱衣,正是时下京中年轻公子流行的打扮。 乍一看,确实担得起“风流倜傥”四字。 卢筠清却只觉晦气。 自从来了京城,每次遇见瑞王,都没什么好事。 “本王亦是爱花之人,尤爱菊花品性高洁,不流于俗,公主府中的菊花在京中乃是一绝,本王实在不舍得错过此盛景,今日便不请自来,为赔罪,先送上这株东海的红珊瑚。” 北宁公主微微颔首,笑道“叔父说得那里话,叔父是长辈,来侄女府上,侄女高兴还来不及,若论起赔罪二字,侄女委实当不起。” “听闻’千年珊瑚万年红’,这珊瑚红得这般浓郁,想来定是世所罕见的宝贝,侄女在此先行谢过。” 北宁公主说着,屈膝行礼,被瑞王伸手扶住。 瑞王坐在公主左手边第一个位置,斜对着坐在右边的卢筠清,自从坐下,他的视线就时不时掠过卢筠清的脸。 卢筠清只当没看见,低头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小姐,这酒虽甜,当心后劲大,可不要贪杯。” 桃叶低声提醒,卢筠清轻轻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赏花最好的形式自然是在户外,置身花丛中,边饮酒边赏花,可惜秋日风凉,不宜露天宴饮,所幸公主的会客厅极为宽敞,仆从便将盆栽的菊花搬进来,一一摆在宴席中间。 卢筠清从前只见过□□和绿菊,今日才知,菊花还有粉色、红色、墨色和复色,想来古代的花匠也是极为厉害的。 她盯着一朵硕大的金红色菊花细看,花瓣呈球形,靠近花蕊的是金黄色,最外层的则是红色,细看之下,中间似乎还有几层半金半红的渐变,富贵雍容竟丝毫不逊牡丹。 卢筠清看得入迷,不知为何,那花蕊中间竟闪现出一张清俊面孔,剑眉星目、高挺鼻梁,一双清冷的眸子转向她时,竟漾开一丝笑意。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49章 卢筠清疑心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哪还有人脸,不过是金色的花蕊藏在重迭花瓣间。 她兴许是真吃醉了。 瑞王见她看花看得入迷,摇一摇手中纸扇,轻咳一声, “严太守年少有为,政绩卓著,又擅诗文,一首青箱诗名动天下。卢小姐自小养在严府,耳濡目染,定然于诗文颇有造诣,只是不知,关于菊的诗文,卢小姐最爱哪一首?” 来了,他果然又要作妖了,卢筠清借着以手抚额翻了个白眼。 “让瑞王失望了,臣女愚钝,不擅诗文,不懂得写菊的诗有哪些。” 席间传来吃吃笑声,卢筠清眼角余光撇见,是崔以晴正在掩嘴偷笑。 笑吧,笑吧,她才不在意崔以晴的嘲笑,不过是不想与瑞王周旋。 京中贵族,向来喜好附庸风雅,这般理直气壮说自己不懂诗文的,恐怕还是头一遭。 瑞王自诩饱读诗书,原想着无论她说什么诗,自己都能对答入流,畅谈一番,谁知对方完全不接话,只得呵呵一笑道,“无妨,无妨,有范名士指点,来日必能有所进益。” 卢筠清没搭话,崔以晴却忍不住了,主动插话。 “启禀王爷,王爷有所不知,筠清呢,小时候跟着婢女在乡下住了好些年,想来那般贫寒之地,是无暇顾及诗文修养的,筠清也真是可怜呢。” 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没错,我幼年是住在乡下的,没学过诗文,却学过打架。若是受了欺负,理论不过,直接动手便是。” 说完这话,席间忽然静了下来,连桃叶都惊得睁大眼,看着自家小姐。 卢筠清也意识到了周围的怪异,心头却觉得无比畅快,该说是酒后吐真言,还是酒壮怂人胆呢?总之今日怼了瑞王,再怼崔以晴,顾不得其他,只觉心中痛快。 “粗鄙……” 崔以晴还想数落她,被北宁公主出声制止。 “好了,好好地吃完东西,大家一同去园中赏花,秋风中才可见菊花真色。” 在园中赏菊时,卢筠清觉出脚下虚浮,便叫桃叶扶她到一处亭子里休息,谁知刚坐下,瑞王就跟过来。 此时再想起身离开,已是来不及了。 “卢小姐可是在躲本王?” “王爷说哪里的话,只是臣女愚钝,言行粗鄙,恐污了王爷尊耳。” 虽然有些头晕,还是要打起精神应对。规则只有一条,越是讨厌的人,越要说话捧着他。 主打一个没有感情,全是客套。 瑞王自然听出她话中之意,风流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 “孤知你冰雪聪明,只要努力肯学,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成就。这是孤的墨宝,今日送予你,若有心,可随时来找孤,共论诗文。” 说到最后,语气已低得近似耳语,十足暧昧。 那锦帕摊在石桌上,散发出浓郁的香艳气味,卢筠清皱眉起身,根本不愿看那锦帕上写了什么。 “多谢王爷谬赞,只是这般贵重私物,臣女不敢收。风凉了,臣女先回去了。” 说罢就要转身,谁料瑞王忽然伸手抓住她袖子。 他原本想抓的是手,可惜失了准头,只抓住一角袖口,颇为懊恼。 卢筠清想要挣脱,却发现对方攥得很紧,根本动弹不得。 这下,她是真得有些慌了。 “王爷,请自重!” “本王看中的东西,必须要得到。”瑞王语气中透出久居上位者的傲慢。 卢筠清急了,“我是人!” “人也一样……” “她不一样。” 一道清冷有力的声音响起,殷玄从亭外走来,他身边的阿莫一对二,制住了瑞王的两名侍从。 殷玄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亭子,一把握住瑞王的手腕,毫不客气地捏紧。 瑞王的脸瞬间疼成了猪肝色,被迫张开手指,放开了卢筠清的衣袖。 “小姐,你没事吧?” 方才被瑞王侍从拦住的桃叶扑上来,为卢筠清整理衣袖,又撸起袖口检查她手腕有没有受伤。 卢筠清虚弱一笑,“我没事”。 说着没事,额上已渗出薄汗,她实在不该贪杯,此刻整个人已有点恍惚,便扶着桃叶的手坐下。 殷玄还紧紧捏着瑞王的手腕。 “从风,快放手,你这是要谋杀亲舅啊!” 瑞王疼得面容扭曲,方才风流之状已荡然无存。 殷玄手上力道没有一丝放松,眼神中淬出冰冷杀意。 “今日索性把话说明白些,卢筠清是我看中的人,王爷以后切不可再骚扰。日后,若再敢出现在她身边,休怪我不顾舅甥之谊。” 说完这话,狠狠甩手,瑞王被他一推,身形晃动,差点摔在地上。 两个侍卫想要上前,无奈敌不过阿莫身手,爱莫能助。 瑞王哼了一声,灰头土脸地离开亭子。 “筠清,觉得怎么样?可是醉了?” 殷玄转身去看卢筠清,见她两颊升起玫瑰色红晕,眼神中透出三分恍惚,显然是有了醉意。 “我没事,桃叶扶我回去休息,休息就好。” 方才强打起精神应对瑞王,不觉如何,此刻见殷玄过来,忽然放松下来,整个人反而更迷糊了。 好想扑到床上,美美睡一觉。 卢筠清强撑着站起来,扶着桃叶的手向亭下走,却觉一脚深一脚浅,仿佛踩在棉花上。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50章 “这样不行,来,我背你回去。” 说着,殷玄在她身前蹲下,露出一整个挺阔背部。 “还愣着干什么?快扶你家小姐上来。” 桃叶一哆嗦,立刻把卢筠清扶到他背上。 脑中意识渐渐涣散,卢筠清顺从地趴到他背上,只觉得平坦舒适。 见此情形,一直躲在暗处的崔以晴终于忍不住了,从花丛后闪身出来,正色道,“小侯爷,不是我多话,你方才也看见了,卢筠清和瑞王不清不楚,根本不值得你这般对她。有些事,可能你还不清楚,这可不是两人第一次私相授受,上次在春日宴……” “住口”,殷玄打断她,语气冷得可怕,“她的事,我比你更清楚,何须你妄言。” 被倾慕之人当面呵斥,崔以晴气得胸口鼓起,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可是,她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殷玄微躬身子,两手拖住卢筠清的腿,调整到让她舒服又不会滑下来的姿势。 做完这一切,才抬头看向崔以晴,他的目光锐利如箭,刺得崔以晴忍不住一抖。 “府上的云雀都哑了,还没有教会你闭嘴?” 崔以晴的嘴唇颤抖起来,他,他怎么会知道云雀的事? 难道,云雀的事,与他有关? 殷玄背着卢筠清,径直走下亭子,走过亭前石子小路,看都不看她一眼。 只在走过她身边时,停下脚步,冷冷说了一句。 “你记住,没人可以在我面前说她一句不好。若再有下次,哑的,便不止是云雀。” 殷玄不比肖别鹤、崔以安之流,他十三岁上战场,历大小战事不知凡几,他身上有世家子弟的华贵之气,更有沉郁凛冽的杀伐之气。 平日里,他刻意收着,只让人觉得清冷难以接近,此刻对崔以晴的不悦压过了其他,周身已泛起腾腾杀意。 崔以晴被慑住,呆楞在那里,双膝微抖,待许久之后回过神来,殷玄早已走出了视线。 “柳公子……怎么……怎么没来?” 殷玄以为卢筠清睡着了,没想到迷迷糊糊开口,第一句就问别的男人。 “你很关心他?” “那是自然,他可是,官…配。” “什么是官配?” “就是,一定要在一起的…… ” 殷玄脚下一顿。 “和谁在一起?” “自然是,自然是……” 她醉得神思恍惚,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殷玄放慢脚步,凝神听她的答案。 “阿云。” 说完这句,她忽然伸出胳膊,更紧地搂住他脖颈,脸颊埋在他颈窝间,无意识地蹭了蹭。 颈窝间窜起一股酥麻,迅速席卷全身,又仿佛有无数只蝴蝶拍动翅膀,在胸口飞来飞去。 原来,她如此关心柳季景,是想让他和裴云舒在一起。 “狮子,翡翠城堡,到了吗?” 当真是醉得不轻,竟把他当作狮子,翡翠城堡,又是什么新鲜的地方? 他决定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就要到了。” 卢筠清忽然直起身子,向左右看了看,疑惑道,“稻草人呢?铁皮人呢?” “快趴好,他们都在前面等着。” 卢筠清嗯一声,重新趴回他背上。 “等见了奥兹大王,我就能回家了,你也能找回勇气……” “我既是狮子,你又是谁?” “……桃乐丝……呕……” 得知花园中的冲突,匆匆赶来的北宁公主,看到的是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 她暗暗松一口气,对身边的嬷嬷道,“一个两个,都是冲着我这未来的小姑来的。不过瑞王一向跋扈,有人治一治他也好。” 第25章 甜蜜 卢筠清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上午,烈日高悬,光耀四庭,问了桃叶时辰,才知道自己已睡足十二小时。 大约是宿醉的缘故,头脑有些迟钝,靠在软垫上发了一会呆,昨日种种才渐次明晰起来。 她记起昨日被崔以晴诽谤的不快,被瑞王纠缠的恼怒,还有,殷玄又一次为她解围。 迷糊中她似乎说了许多话,却记不起具体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最后胸中十分难受,似是吐了出来。 立刻唤过桃叶求证。 “桃叶,我昨日是不是吐了?” 桃叶为难地点点头。 “小姐许是喝多了酒,又吃了不少蟹子,都,都吐在殷小侯爷身上了。” 完了完了,这次真地是糗大了,卢筠清懊恼地闭上眼。 殷玄一向爱干净,过去胸口疑似沾染灰尘都要拂去,如今被她吐一堆秽物在身…… 卢筠清已经脑补出了殷玄的脸一秒变黑的模样。 大约是看出卢筠清不安,桃叶安抚道,“小姐,您别担心,奴婢瞧着,殷小侯爷并不在意,反而很担心小姐身子。昨日他亲自背着小姐上马车,又将您送回来,亲眼看着奴婢扶您进屋休息,他才回去的。” “对了,小姐,今日一早,小侯爷就遣人送来了一样东西,还请小姐来院中看一看。” 卢筠清立刻起身,简单梳洗后,来到廊下,远远地就瞧见院中的梧桐树下多了个半人高的东西,迎风轻动,定睛一看,竟是个稻草人。 卢筠清十分好奇,快步走上近前细看,干爽蓬松的稻草捆扎在十字形粗木棍上,模拟出人的躯干和四肢,稻草外套着上灰下青的粗布衣服,稻草束成的脸上用黑色毛笔画出眼睛,头上还戴一顶草帽。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51章 俨然是羽朝乡间常见的稻草人的模样。 只不过这身衣服虽是粗布,却无一块补丁、一丝破损,比普通农户身上所穿的还要讲究一些。 “这是小侯爷送来的?” 卢筠清围着稻草人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 “是,小姐,一早就派人送来了,说是小姐若喜欢,再做几个不同样貌、不同衣裳的送来。” “他可有说过,为何送这个?” 桃叶摇摇头,圆圆的脸上露出困惑。 “奴婢也不知道,这稻草人本是乡间农户用来驱散鸟雀的,奴婢也不知,小侯爷为何要送与小姐。” 这也不怪桃叶,昨日卢筠清提起“稻草人”时,本就是趴在殷玄背上的耳语,旁人根本听不清。 只可惜她自己也忘了个精光。 用过早饭,卢筠清正在思考,要不要去裁件衣服送给殷玄,以示赔礼,对方已经主动登门拜访。 客厅的门被从外面打开,殷玄从庭中步入,一张丰神俊朗的面孔,看多少遍都不会腻,行走间姿态高贵从容,有如行云流水。 果然美好的人光是看着,已是一种享受。 大约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流连在自己身上,殷玄迎上她视线,微微一笑,卢筠清立刻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酒醒了吗?昨日睡得可还好?” 他一双黑琉璃似的眼珠看着她,眼中写满缱绻关切。 “昨日失态,幸得小侯爷相助,筠清感激不尽。” 说着便起身,想要规规矩矩对他行礼,被他伸手扶住。 “筠清今日对我说话,如此周全客气,却是与我生分了?” 想起昨日被他背着送回来,卢筠清的耳朵烧了起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白忽然跑进来,围在殷玄脚边转来转去,用身体去蹭他的腿,还不时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显然是与他相熟了。 卢筠清觉得小白这样有些失礼,立刻轻唤它,“小白。” 小白接收到主人的信号,立刻安静下来,乖乖走到她脚边卧下。 殷玄不以为意,从怀中掏出一卷纸,在桌上铺开。 “筠清既已好了,便来选一选,喜欢哪一个?” 卢筠清低头看去,见那六七张竟是图纸,上面描画了形似机器人的东西,甚至还有数据标明头、手、脚等各个部位的尺寸。 卢筠清不解,抬头看殷玄。 “小侯爷,这是什么?” “昨日听你说起铁皮人,我便叫府中僮客画了这些图纸,你来选一选,喜欢哪一种,拿去叫铁匠比着做出来。” 稻草人、铁皮人,说到此处,卢筠清已猜出了大概。 “稻草人和铁皮人,莫非是我告诉你的?” 她看着殷玄的眼睛,试探着说。 殷玄回看她,眸光中闪动笑意。 “不错,是你说的。幸得昨日你醉酒,我才知道,筠清喜欢的,竟是这些古怪又新奇的玩意。” 卢筠清尴尬地低下头,心想若是在日漫中,此时必得用满头黑线来表达她的心情。 谁知对方又继续道,“你喜欢狮子,倒也不难,前年南福国进献了一头狮子,作为对西洲军助其抵御奚族的回报,我一直将它们养在侯府后山上。昨日我已叫人飞鸽传书回去,这两日就将狮子送来。” 卢筠清颤声道,“狮……狮子?” 殷玄点点头,“你不用担心,我在京郊有一处马场,足以圈养这头狮子,你若喜欢,可随时去观赏。只是狮子毕竟是猛兽,不可离太近。” “不用了不用了。” 卢筠清唬得连连摆手,她真地没有喜欢狮子的癖好,昨日一定是喝醉了,想起幼年时看的童话《绿野仙踪》,才没头没脑地提起这些,没想到殷玄竟都记在心里。 这行动力,未免太强了。 殷玄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我做这些,筠清不喜欢?” 瞧着他明显受伤的神情,卢筠清结结巴巴地说,“不是,我只是,昨日酒后胡言乱语,你莫要当真。” “人常道,酒后吐真言,筠清酒后说出的这些,定然是心中所想,凡是你喜欢的、你想要的,我都会送到你面前。” “我殷玄,向来说到做到。” 他明亮的瞳孔中,漾起温柔情愫,卢筠清定定看着他,一时间又是害羞、又是感动。 在现实世界中,她也曾交往过男朋友,亦听过甜言蜜语,不过,像殷玄这样将她细微之言都放在心上,且雷厉风行地要为她做到,却还是头一遭。 “纪州距京城路途遥远,如此翻山越岭,劳师动众,既有损人力,也恐狮子水土不服。不若就继续养在侯府的山上,待日后有机会,我再同你去看,好不好?” 她在试图劝服他时,神色认真,言辞恳切,殊不知,这最后一句落在殷玄耳中,却有别样意味。 殷玄眸光陡然加深,唇边泛起笑意。 “筠清言之有理,那便说好了,日后你与我同返纪州,再一起去看狮子。” 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仿佛两人约定的不是看狮子,而是往后余生。 又说了一会话,殷玄带她去了城东的铁匠铺,名叫丁大有的年轻铁匠赤膊从房里出来,脸上、胳膊上都沾着黑色煤灰。 卢筠清注意到,他在一众铁匠中年纪偏小,却颇有派头,仿佛是这里的掌事人。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52章 卢筠清扯一扯殷玄的衣袖,低声道,“小侯爷,这铁皮人,真能打出来吗?” 她对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保持怀疑,没有机器、没有螺丝,造个铁皮人,应该不容易,所以从图纸里选了看起来最简单的一张。 谁知这话被丁大有听见,那铁匠立刻露出不悦的表情,高声道,“侯爷、小姐请放心,丁某这打铁的手艺,可是传了几百年的,少则十日,多则半月,丁某定能将这铁皮人打出来,造得与图纸上分毫不差。” 匠人的手艺不容质疑的,卢筠清不敢再吱声,殷玄对她安抚一笑,转身对丁大有道,“如此,便有劳丁师傅,半月后,本侯自会派人来取。” 回去的路上,卢筠清忍不住问道。 “小侯爷,昨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公主府的?” “自从上次戏院凶案,我便让阿莫在你身边暗中守护,阿莫见瑞王去了公主府,便遣人来告诉我。” 卢筠清的心猛地一跳,他竟把身边最得力的侍卫送来保护她? “可是,你把阿莫派来我身边,谁来保护你?” “无妨,这京城内外,还没有人能伤到我。” 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难免被人讥笑不自量力,可从殷玄口中说出来,却是令人信服。 他年少立威名,又素来沉稳,羽朝百姓深信,“殷玄在,羽朝安”。 “我还有一个问题。”卢筠清有些犹豫。 “说。” “你是纪州的将军,可算起来,已在京城待了近两年,你不用去纪州守着吗?” 这个问题盘桓在她心头许久了,过去总怕逾矩,不好问出口,如今自觉与他越来越亲近,有些问题就想弄清楚些。 “三年前一战,奚族损失数万,元气大伤,至今不敢来犯。既然边境无事,我在京城,陛下才更安心。” 殷玄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卢筠清心下了然。 是了,君主向来忌惮有功之臣,如今羽朝统共二十余万兵力,殷玄的西洲军便独占八万,且陛下体弱,太子年幼,殷家世守西北,殷玄少年英雄,诸般种种,天子焉能不防? 想当年,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修建极尽奢靡的凡尔赛宫,将一众贵族圈养起来,完成了权力和文化的集权。 震主之声,见忌必矣。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卢筠清不由叹一口气。 “筠清。” 殷玄忽然俯身靠近她,一双如星光般璀璨的眸子,直直看住她。 他离得这样近,近得她几乎能看清他黑白分明得瞳孔,羽扇般浓密的睫毛,细瓷般匀净的肤质。 两人间的空气陡然变热,一如她掌心的温度。 “筠清,我不喜欢你这般叫我。” 她心头一颤,垂下眉眼,轻轻唤一声,“从风。” 殷玄眼底泛起愉悦的柔波,他重新坐直身子,虽没说话,喜悦的情绪却从眼角眉梢溢出。 两日后,殷玄到底还是送来了一只狮子玩偶,狮身是上好的黄色锦缎,红色丝线绣成浓密鬃毛,眼珠子用黑珍珠镶嵌,炯炯有神中又透出一股娇憨,卢筠清爱不释手,拿在手里把玩不止,心头多出了一丝甜蜜。 第26章 婚事 “你要给殷玄送一套衣服?”裴云舒的声调因惊讶而拔高。 “嘘,你小声些。”卢筠清拽一拽她袖子,提醒她,这是在静嘉堂,人多眼杂。 “那日在公主府赏菊,我喝多了酒,吐了他一身,他虽不在意,我却不能当作无事发生,思来想去,既然毁了他一套衣服,再赔送一套,才是最合适的。” 吐在别人身上这事,无论发生在古代还是现代,都称得上十分尴尬。 “当日礼佛归来,姑母又叫我去宫中说话,所以未能赴宴,没想到竟又发生这许多事。既如此,明日学堂无课,咱们一同去翠缕坊买布裁衣,正好最近我想做两件襦裙。” “可还有一件事……”卢筠清犹豫道。 “什么事?筠清直说便是。” “我并不知他身量尺寸,阿云能不能通过柳公子,打听一下?” 提出这个要求,卢筠清是存了一点小心思的,她想借此机会,让裴云舒和柳季景多见一次面、多说一次话。 她可没忘,这两人是游戏原女主和官配,她心底还记着见缝插针助攻两人这件事。 裴云舒秀丽的眉毛微微蹙起,显然是在做某种思想斗争,卢筠清忽然想到,按照她以往玩游戏的经验,阿云头顶此刻该出现一道选择题。 “要不要找柳季景问殷玄的尺寸?” “a:去。b:不去。” “去”或“不去”,大概率对应着增加或降低攻略对象的好感度,又或者直接就是分线的关键选择。 片刻后,裴云舒终于开口,“好了,我去问柳四就是。” 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乐意。 卢筠清立刻捧起她的手,“阿云对我最好了。” “哼,你知道就好。” 第二日,裴云舒便问来了殷玄的身量尺寸,两人一同坐车去翠缕坊选衣料。 好巧不巧,在翠缕坊,又遇见了熟人。 崔以晴和母亲江氏,也在翠缕坊挑选衣料。 江氏母女先看见了裴云舒,扬起笑脸,接着又看见卢筠清,齐齐垮下脸来。 卢筠清心头发笑,母女俩仿佛修了川剧变脸,堪称神同步。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53章 “舒儿也来看衣料了?还有这位,卢小姐,是吧?” 江氏亲切地叫裴云舒“舒儿”,对卢筠清则是明显不熟的“卢小姐”。 江氏毕竟是长辈,裴云舒和卢筠清对视一眼后,双双对她行礼,江氏亲热地拉起裴云舒的手,热络道:“你与晴儿姐妹自小亲厚,何须如此见外。” “今日无事,我便陪着晴儿来看看布料。原想着选些新花样,只可惜,看来看去,没几样能入眼的。舒儿常进宫陪伴皇后娘娘,想来见过的名贵华服更是数不胜数,这些寻常衣料,恐怕难入你的眼”,说到此处,她斜睨了卢筠清一样,微抬起下巴,“只有那些小门小户的,才会巴巴地当成宝贝。” 这下明白终于明白,崔以晴骄纵跋扈、爱论人短长的毛病是哪里来的了,活脱脱就是她母亲的翻版。 卢筠清清楚地看见,跟在这对母女身后小意伺候的翠缕坊坊主,脸上划过一丝不快。 江氏的本意自然是嘲讽卢筠清,但话里话外对翠缕坊的贬低,自然也惹恼了坊主,只不过商人地位卑微,不敢公然表达对世家大族的不满。 一句话得罪两个人,真有你的。 卢筠清此刻仍没忘却现代思想,这种门第之见的打压几乎伤不到她,裴云舒却冷下脸来,一来,她不想自己的好友被欺辱,二来,裴氏一族亦是新出门户,认真说起来,算不算小门小户呢? 卢筠清按住她的手,轻轻摇头,暗示不需为此动怒。裴云舒深吸一口气,对江氏淡淡道:“既如此,江夫人还请早些回府休息吧,我与筠清且要细细挑选一番。” 说完便拉着卢筠清往里走。 一直走到看不见那对母女,裴云舒才停下。 “阿云不必动怒,我并不在意她的话。我记得阿云说过,为了国舅才不得不与这些大族周旋,岂可因些微言语,坏了大事。” 裴云舒脸上怒色稍霁。 “筠清,你这般聪慧大度,又为我着想,我真的很感动,就是委屈了你,遭受这般冷言冷语。” 卢筠清笑一笑,“我是真的不在意,所以也不觉得算冷言冷语,听过就忘了。阿云注意到没有,今日崔以晴倒是一反常态,嘴巴闭得紧紧地,撬都撬不开的样子。” 裴云舒噗嗤一笑,“何止嘴巴闭紧,我瞧着她似乎有些怕你的样子,眼睛都不敢往你这边看。” “有吗?”卢筠清讶然。 裴云舒点点头,“自然,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没准她欺负你的事被殷玄知道了,正害怕呢。现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殷玄心里有你。” 裴云舒这话,倒是歪打正着无限接近于真相了,自从被殷玄说了那句“若有下次,哑得就不止是云雀”,崔以晴便常常心怀不安。 她从前爱慕殷玄,也不过像大多数京城女子一样,爱慕一位远在天边的少年英雄,一种对未来夫君的浪漫想象,如今殷玄在京中,几次正面接触,却让她生出畏惧之心,尤其上次那番对话,他周身散发的冷意、眼里腾起的杀意,让她当场汗出如浆。 她虽然骄纵,却不傻,此后便一意避着卢筠清。 “我记得他爱穿紫色,阿云,你觉得这块料子怎么样?”卢筠清拉起一匹紫色云锦,这匹布的紫色不浓不淡,恰到好处,触手温润丝滑,上有松柏暗纹,是她喜欢的低调又华丽的感觉,也符合他一贯的穿衣风格。 卢筠清几乎可以想象出殷玄穿上这件衣服的模样,挺拔如松的身姿,坚实的背部,劲瘦有力的腰…… 裴云舒露出了然笑意,“原来,我们筠清对他也是上心的,记得他的穿衣喜好。” 卢筠清佯作恼怒,“不许笑我,快帮我看看。” “是是是。” 选好了布料,又将身量尺寸告知坊主,约定十日后来取,两人又去城中酒楼吃了饭,才各自返家。 一进门,便看见姑母满脸喜色从屋内迎出来。 卢筠清又惊又喜,紧走两步上前扑到姑母怀里,鼻子一酸,竟险些掉下泪来。 毕竟,这可是她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人,两人与其说是姑侄,更像是母女。 卢知意温柔地拍了拍侄女的背,又扶起来,细细打量她面容身形。 “嗯,落月长高了,也清减了,出落地越发清雅馥郁了。” 想来是滤镜太厚,姑母从来不吝惜将各种溢美之词用在她身上,卢筠清微微涨红脸,道“姑母却是瘦了,不过气色倒还好。姑母怎么来这么晚,侄女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如今你两位兄长各谋得满意差事,姑母自然是吃得好、睡得香,这次比约定的时间晚来数日,是因为我先绕到瓠城去看你次兄了……” 姑母拉着她的手向屋里走,一边亲热地说着话。 “你宣明兄长一向稳重,在白石城做太守,万事我没有不放心的,倒是你阿多兄长,坚持要去曾州参军,且去了最前线的瓠城,倒是让我担心地紧。” 阿多是次兄小名,说起来,卢筠清对这位次兄的印象可以约略概括为两句:把拜高踩低写在脸上;对繁文缛节吹毛求疵。 基于此,她一向不太喜欢他,谁知这位次兄置家族的安排于不顾,一意孤行去从军,倒是颇出人意料。 当然,他这样出身世家的公子,自小又没练过拳脚功夫,到了军中不用从底层做起,担任的也多是长史、参军这种幕僚角色。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54章 果然,姑母轻叹一声,道“你兄长在盛刺史府中做长史,倒也不必直面刀枪剑戟,就怕……” 卢筠清明白她怕什么,握住姑母的手,安慰道“姑母别担心,我朝与迟国隔着赤水,纵有战事,多在江上进行,轻易攻不到瓠城。如今奚族四分五裂,迟国独木难支,想来不敢轻易进犯。” 姑母拍了拍她的手,欣慰道,“我们落月,如今也懂得分析战争局势了。” 卢筠清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是听旁人说了一些,又说给姑母听罢了。” “你呀,在信里向来报喜不报忧,还好你长兄把很多事都告诉我了。这两年,一个人在京中,委屈你了。” 姑母以手轻抚她发鬓,语气中透着心疼与怜惜。 “姑母快别这么说,能来京中学习,认识一些新朋友,落月高兴还来不及。虽说京城离海西城较远,风俗习惯也有差,但种种不同,反透出新鲜有趣。” “你这孩子,总是拣让我放心的话来说。” “不过,姑母这次来,一则是来陪你小住几日,一则是要同你商量你的婚事。” 话题转得太过突兀,卢筠清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婚……事……” “没错,你来京中已有两年了,今年已满了十七,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姑母这次来,便是要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这……有点早吧。”卢筠清犹犹豫豫道。 “不早了”,卢知意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姑母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嫁给你姑父了,我十八岁时的冬天,你宣明兄长就出生了。女子生孩子,越早越好。” 卢筠清很想说,姑母你不知道,我原来的世界,二十八岁结婚也不晚,但她扯了扯嘴角,终究还是佯作害羞低下头。 “落月,有些事姑母也听说了,你与那殷小侯爷……” 卢筠清猛然抬头,满眼惊讶的看向姑母。卢知意拍拍她的手,“你这孩子,还是什么都写在脸上。坦白说吧,姑母尊重你的意愿,但仍要尽力劝你一劝,最好不要嫁入武将之家。” “可是,曾祖父也是名垂青史的将军。”卢筠清看着姑母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说。 没想到一句话勾起姑母的回忆,她依旧美丽的眼睛里氤氲出水汽。 “正是因为祖父是将军,一生征战沙场,姑母才知道,这荣耀背后是数不尽的伤和痛。祖父身上大小伤疤共计六十七处,两道致命伤,一道在后颈,为刀伤;一道在前胸,为箭伤。” 姑母举起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 “眼下,殷小侯爷虽是少年英雄,为万民仰望,可他常年戎马征战,嫁给他,免不了日夜担惊受怕。就算侥幸得以颐养天年,你与他之间,恐怕也是聚少离多,还是嫁给文官,安稳妥当。” 卢筠清咀嚼着这些话,陷入沉默,姑母说的这些,都是设身处地为她考虑的,类似的话裴云舒也曾说过。若从理性层面分析,听从她们的建议,自然更可趋利避害。 可是,只要一想到殷玄,想到他那双一看见她便冰消雪融的眼睛,想到盘桓在她脑海中的紫色身影,她就觉得心头有一块地方软下去、陷下去。 见她双眼茫然,整个人呆坐着,仿佛进入无人之境,卢知意自然明白,她这是上了心、动了情,便拉过她的手,劝道。 “落月,听姑母的,你呀,就是见得男子太少了,等你见得多了,自然就能分辨出,什么样的人最适合自己。说来也巧,姑母这次进京,半路上遇见了一位故人——江州柳刺史的夫人,她也来京中看儿子。她与我本是闺中密友,府上有位公子,满腹经纶、温文尔雅,如今正在京中做文官,大你三岁,正堪相配。” 江州柳刺史家的,那,那不是柳季景吗? 不行不行,那是官配,是阿云的。 当下连连摆手,出声拒绝,“不可不可,绝对不可。” 卢知意有些不快地瞪她一眼,“还不知人家姓甚名谁,怎么就说不可了,他如今在宫里任太常一职,名叫柳叔峦。” 听到不是柳季景,卢筠清先是大大松一口气,紧接着又反应过来,按照古人起名字伯、仲、叔、季的惯例,这该不会是柳季景的三哥? 果然,就听见姑母继续说下去。 “他是柳府的三公子,上面有两位兄长,俱是沉稳有度的公子,惟有一幼弟,颇有些轻浮之气……” 第27章 情敌 就在此时,这位颇有轻浮之气的柳四公子,正在城西的殷府“自陈”。 “……我可先把话说清楚了,卢家小姐让阿云来找我,为的是你的身量尺寸,说是要做套衣服送给你,绝不是与我有什么私交。” 殷玄的视线仍停留在手中的竹简上,只淡淡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见殷玄没什么反应,柳季景失望地叹口气。 “你又知道了?” “嗯。阿莫早就报予我了。” “嗨,原想着他日小侯爷得偿所愿,我也算得半个媒人,这下功劳全泡汤了!” 柳季景露出懊恼的表情,伸了个懒腰,将双臂枕在脑后。 “功劳?依我看,你该谢她才是。若非这一问,裴云舒又怎会主动来找你?” 殷玄抬起头,瞟了他一眼。 柳季景笑容加深,一双桃花眼中泛起涟漪。 “是,是,我应当感谢未来的侯府夫人,谢她费心劳力为我和阿云制造机会。”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55章 说着,对殷玄作了一揖。 “未来的侯府夫人”这个称呼,显然取悦了殷玄,他放下手中竹简,眉眼都舒展开来。 若要知道他的尺寸,总有办法直接来问他,她选择如此迂回的方法,不外乎是想让裴云舒和柳季景多一次见面的机会。 她连醉酒后都念念不忘,要让柳季景和裴云舒在一起,可见对朋友极为上心。 “小侯爷如今春风得意,真是叫人羡慕,只可惜我这边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阿云满心满眼都是旁人,我只能默默退守。”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走了,双蒙,喝酒去!” 柳季景嗟叹一声,大步走向门外,代替阿莫守在门边的双蒙坚决地摇摇头,背后的双刀在月光下反射出寒光。 “柳参军,您自己去吧,小人要在此守护侯爷。” 殷玄忽然想起上次她醉酒后,软软趴在他背上的情景。 颈窝处有点痒,似乎还残留着她脸颊的温度。 他记得她柔软双臂缠绕在他颈间,一直很用力,仿佛内心很是不安。 柳季景一只脚踏出门,忽然转过身,正色道。 “对了,还有件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我母亲来京中了,她与严太守的夫人一向交好,这次来,便是想撮合卢小姐和我三哥。” 殷玄握笔的手一顿,笔端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团。 柳季景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笑道,“我三哥这个人呢,一向淡淡的,诸事皆不放在心上,不过架不住和我一样,姿容不凡,总有女子为他倾倒。” “我先把话说在前头,一个是主公,一个是亲哥,这事我只能袖手旁观。” 说完就要离开,被殷玄叫住。 “阿季,等一下,我与你同去。” 当夜,京郊专供世家子弟消遣的酒坊杜康馆,烛光摇曳,酒香四溢,柳季景抱着一只青瓷酒坛醉卧榻上,殷玄立在窗边向坊主打听,“有没有口感甜软,又不易醉人的酒……” 秋日里最盛大的节日,莫过于秋祀这天的庙会,一大早,卢筠清就和裴云舒、盛念纯各自从府里出发,在约定的地点碰头后,一起向永安里驶去。 永安里在京城以北约五里处,因靠近香火旺盛的龙陵寺而逐渐兴盛起来,每逢初一、十五礼佛之日,便有许多杂技戏耍、烟花表演,引得香客游人驻足,给附近的小商小贩招徕生意。 秋祀这一天的表演,最为盛大别致。 “听说今日有西域来的幻术师,能让人如临仙境、如听仙乐,一时看见九重天上巍峨宫殿,一时神游昆仑山颠冰晶雪景。” 提起西域的幻术,裴云舒一脸神往。 “当真如此神奇?”卢筠清不敢置信。 “那是自然,你们不知道,五年前我曾亲眼见过,今日想起来还历历在目。没想到今日他们又来了,定要去看一看。” 卢筠清心里琢磨着,所谓幻术师,大约便是擅长杂耍、变戏法的人,利用一些工具和视觉错位营造所谓幻术。 不过,她今日来庙会,是带着任务的。 “记住了,柳叔峦穿一身白衣,拿一把青色玉骨扇,你可遥遥看一眼,若觉得他人不错,姑母再让柳夫人上门来看你。” 昨夜姑母再三叮咛,非要她看一看柳叔峦。姑母似乎认为,柳叔峦天人之姿,只要见一面,她就能心动不已,改口答应这门亲事。 “姑母也是从你这个年龄过来的,知道你在想什么。想当初我与你姑父议亲,也是找了个由头请他来府中做客,姑母隔着屏风看过他的样貌,才愿意了。” 卢筠清被接到严府时,姑父已四十出头,却仍称得上姿容俊秀,他身材清瘦,颇有风雅之姿,想来年轻时定是位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 两位兄长都继承了姑父瘦条条的身材,长兄在姿容上更胜一筹,当得起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否则,也不会令北宁公主一见倾心。 “快,筠清,这边来。” 永安里的入口不算大,仅可供三人并排进入,木门上的朱漆已褪成暗粉色,边角处露出剥蚀的木头。 一进去,豁然开朗,空间向左右铺开,视线中无一处空闲,入目皆是热闹摊贩、熙攘人群、万千货物,叫卖声、议价声、拍手声、油锅滋啦炸食物的响声、风吹动风铃的声音……种种声音混在一起,涌向耳中。 三人试戴了西域来的皮帽子,分别选了玄色、紫色和白色,戴在头上对铜镜自照时,卢筠清忽有似曾相识之感,这感觉像极了中学放学后,与要好的女同学一起去街角饰品店闲逛,试戴新出的发卡和头花。 原来,不同世界、不同时代,也可以生出同样的感情来。 买下皮帽子,交予身边的侍女,三人继续兴致勃勃逛下去。摸过了贝壳装饰的首饰匣,听过了数十只蝈蝈扯着嗓子的嘶鸣,尝过了酸甜可口的蔗浆山楂球,三人的兴致出现了分歧。 裴云舒要去看西边的幻术表演,盛念纯对东边的飞刀杂耍感兴趣,卢筠清则对中间一溜卖书的摊贩格外上心,想去看一看。 遂商定各自去看喜欢的,一个时辰后回来集合。 卢筠清沿着卖书的摊位一路看过去,这些书比不上有斐馆的装帧精美,不过胜在有一些野史趣闻,偶见几册颇有趣味的画册,她便掏钱买下,不知不觉已买下厚厚一摞,便叫书剑先送回马车。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56章 她一向享受淘书的乐趣,不期而至的发现,总能带来意外之喜。 书摊这边原本冷清,不知为何,却渐渐聚起人,问了身边的人才知道,前方有一位公子在为扇题字,不收钱。 这年头,文化知识算得奢侈品,为士族垄断,寻常百姓中的识字率极低,字写得好看的,更是凤毛麟角。 卢筠清好奇地踮起脚张望,见长龙似的队伍最前方,有一位白衣公子坐于石桌前,挥毫落纸,虽看不清长相,却能看出其动作潇洒恣意,绝非寻常人。 她心里一动,这莫非便是姑母所说的柳叔峦? 于是站到队伍中,乖乖排队。一面排队,一面向前面的人打听,“为何都要争着来请这位公子题字?” 前面的男子上下打量她一番后,拱手行礼后道,“这位小姐有所不知,这位乃是太常柳大人,柳大人的字冠绝天下,连陛下都赞不绝口,多少人家请大人题了字回去,让孩子比着临摹。” 原来,柳叔峦竟是本朝“书圣”。 排到前面还有四五人时,出了点小意外。 最前面的老者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放到石桌上。 “柳大人,能否请您为小人写一封家书,我家小儿在瓠城从军,半年未归,老朽不会写字,又无钱请人代笔,得知每年秋祀公子都在此行善举,特来求取。” 被唤作柳大人,想来,他就是姑母所说的柳叔峦了。 柳叔峦还未答话,排在老者身后的男子已叫嚷起来。 “大人墨宝价值千金,旁人每把扇子只题一字,你这老儿如何敢腆着脸要一封家书?再说了,一封书信少说也有百字,你让我们这些人等到何时?” 这话虽有些冷酷,却也不无道理,卢筠清打起精神,但看柳叔峦如何解决。 只见柳叔峦不慌不忙地起身,先将那位老者请过去,坐到自己旁边的石凳上,接着对排在后面的人道,“老伯之子于前线为国效力,这封家书,柳某必须要写,当然,诸位的时间也不宜耽搁过久,柳某先给你们题字,之后再给老伯写信,诸位觉得如何?” “之后再来排队的,便只好委屈些,等柳某写完家书再题字了。” 队伍中的众人,莫不点头称是。 排在最后的卢筠清,也频频点头,她是真心觉得这样安排妥当,既不犯众怒,又能帮老者。 排到她的时候,她主动提出,“我不着急,请大人先给老者写家书吧。” 老伯颤巍巍起身向她道谢,柳叔峦从笔墨中抬起头来,向她微微一笑。 这下,卢筠清知道姑母为何执意叫自己见他一面了。 柳叔峦生就一双带笑的桃花眼,内里像含着一汪潋滟春水,令人望之有如春风拂面,被和煦与温柔包裹。 与高华的气质相比,眉眼如画反而不值一提。 卢筠清移开视线,见他手边放着一把合起来的青色玉骨扇。 是他没错了。 说起来,柳季景也长着一副相似的桃花眼,但兄弟俩的面容和气质又有细微不同。 柳季景的面容更精致阴柔些,裴云舒说他笑起来像狐狸成了精,一肚子坏水,柳叔峦五官线条更硬朗些,多了一分清雅。 殷玄就跟他们大不一样了,若说兄弟俩是柔和的春水,殷玄就像那清冷的月夜,凛冽苍凉…… “卢小姐,你要题什么字?” 一时神游,这才反应过来,老者已拿了书信千恩万谢地离开,柳叔峦正微微侧头看她,笑意盈盈的眼中没有一丝不耐。 第28章 醋意 “便……便题一个’清’字吧。” “清”是她的名字,也是情急之下出现在她脑海中的第一个字。 柳叔峦点点头,“‘高峰入云,清流见底’,清是个极好的字,也是我朝士大夫毕生所求的至高境界。” “卢小姐,请坐。” 卢筠清一震。 “你怎么知道我姓卢?” 姑母明明说过,柳叔峦并不知她长相,也不知她今日要来庙会。 “日前在无极馆,曾见过卢小姐。” “无极馆?那日我去无极馆时,你也在?” 柳叔峦轻轻点头,俊逸出尘的面容上漾开笑意,“我朝惯例,太常兼任陛下私人书馆的馆主,我素日爱书,此差事正合我心意。” 他既已知她身份,那他知不知道,两边夫人有意撮合他们俩? 卢筠清开始坐立不安。 “站了这许久,卢小姐可是饿了?” 说罢,侧身弯腰,变戏法般从身后的篮子里取出一支棉花糖,送到她手里。 棉花糖香甜的气味传到鼻端,勾起腹中馋虫。 她咽下口水,问道:“这是你买的吗?” “方才题字的人送的,大约是知道我嗜甜。” 说起嗜甜,卢筠清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银魂》里的阿银,把大大的“糖分”二字挂在正厅。 “青山,给卢小姐倒茶。” “是,公子。” 立在一旁的侍从立刻取来新的杯碟,一一摆放好,倒入茶水,清雅的茶香在空中弥散开。 清茶和棉花糖,新奇的搭配,倒也有趣。 卢筠清咬着云朵般的棉花糖,看柳叔峦低头挥毫,他写字时眼神专注,下笔一气呵成,与其说是写字,倒像是以笔在纸上舞动,颇为赏心悦目。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57章 咬下最后一口棉花糖时,扇上墨迹还未干透,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 “叔峦兄,许久不见。” 也不知殷玄是何时到来的,反正他开口说话时,已经站在她身后了。 他今日一身玄色长衫,愈发衬得整个人肤白如玉、星眸如墨。 柳叔峦起身对殷玄回礼,道一声“小侯爷”。 两人显然是旧相识,但彼此客气有加,关系远不如柳季景和殷玄那般亲厚。 不过,眼下卢筠清只觉得心头突突跳,整个人莫名紧张。 奇怪,她也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会有被男朋友捉奸的愧疚不安? 你可是背着殷玄,来看陌生男人哦。 一个小小的、难听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可我不过是应承了姑母,来看一眼,并没别的心思。 正在激烈思想斗争时,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拉起她的手。 “走了,落月。” 卢筠清下意识抬头,怔怔看向殷玄,殷玄却别过眼神,不看她。 他在生气。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小名,他一定是故意的。 柳叔峦的眼神不着痕迹地从两人交握的手上滑过,露出一抹浅淡笑意。 “卢小姐,棉花糖甜不甜?” 对方这样直截了当地问,她不好不答,便点点头,尽量客观的表示,“挺甜的。” 握着她的手瞬间收紧。 “叔峦兄,再会”,殷玄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 柳叔峦依旧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点头道“小侯爷,卢小姐,再会。” 殷玄牵着她,一路穿过叫卖糖人的小贩、炸青菜丸子的小摊、投掷飞刀的杂耍艺人,一直到一处僻静的围墙下,才停住脚步。 他腿长,步子迈得大,走得虽不算快,卢筠清要跟上却得加快脚步,停下时便有些气喘吁吁。 “你松开我,你把我的手都握疼了。” 听着她似嗔似怒的声音,殷玄五只微微张开,她立刻缩回手,将两只手握成拳藏在袖中。 视线越过他肩头,迅速扫视了一圈四周。 还好,周围没有熟人。这里毕竟是古代,未婚男女牵手这件事,可大可小。 见她表情明显放松下来,知道她并非不愿同他牵手,而是怕被人看见。 得出这个结论,殷玄脸上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 “排了很久的队,是不是?落月,也喜欢柳叔峦的字?” 话里透出明晃晃醋意,卢筠清果断摇头。 “不是,不是,我是瞧着很多人排队,心生好奇,来凑个热闹……” 迎上他清亮目光,越说声音越小,渐渐变得无力。 “撒谎。” 殷玄看着她的眼睛,一边说,一边抬起右手,擦去她唇角残留的一点糖渍。 糖渍黏腻,将指腹和唇角肌肤粘连住,仿佛他以手托住她的腮。 她抬眼看他,霎那间,一瞬长似地老天荒。 手指微微用力,擦去那点糖渍,也离开她的脸颊。 “落月,你这双眼睛,是不会撒谎的。你平日说话,喜欢看着人的眼睛,但你说谎时,眼神就会移开、会闪躲。” “我……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姑母叫我来看一看,回去给她一个交代。” 她懊丧地垂下头。 她的确不擅长说谎,干脆老老实实和盘托出。 “严夫人想让你嫁给柳叔峦,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这已算是变相承认。 “落月可喜欢他?” 没想到他会这般直接,卢筠清迎上他锐利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 “我与他原也不熟。” 一句“不熟”,显然让殷玄十分愉快,他长眉舒展开,眼底暗藏的紧张消弥于无形。 “落月,能不能,借我五文钱?” “什么?” 卢筠清疑心自己听错了。 “我今日匆忙间出门,忘记带钱了。” “好。” 卢筠清二话不说,从钱袋里掏出五枚硬币,放到他掌心里。 “真的只要五文钱吗?够吗?” “够了。” 殷玄露出孩童般明亮笑容,收回手。 “你在此稍后片刻,我去去就回。” “你要去哪里?” “等会你就知道了。” 殷玄说着,转身大步走开,临走前吩咐双蒙守在这里。 他颀长身形闪入熙攘人群,很快就消失在攒动的人潮中,卢筠清好奇地张望着,不一会,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头,一碗红艳艳的蔗浆山楂球就在眼前。 殷玄星眸含笑,轻声道“尝尝,看好不好吃。” 蔗浆是甘蔗熬出的糖浆,山楂球就是去了核的山楂,这种小吃说到底,跟现代世界的糖葫芦差不多,只是现代人习惯用竹扦穿着吃,羽朝人喜欢熬一锅,放在小瓷碗里用勺舀着吃。 原来,他借她五文钱,是为买这一碗山楂球来给她吃。 在他满含期待的注视下,卢筠清用小勺舀起一颗山楂,放到口中慢慢咀嚼,浓稠蔗浆裹住透红山楂,甜缠住酸,在舌尖纠缠,在对蔗浆的甜感到腻之前,酸味及时到来,中和了漫无边际的甜。 她弯起眉眼,又吃了一勺。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58章 不多时,一小碗蔗浆山楂球已吃得干干净净。 “好吃吗?” 卢筠清掏出帕子擦拭嘴角,肯定地点了点头。 “好吃,酸甜可口,不会太腻。” 她一向不喜欢太甜的食物,酸甜是她比较喜欢的味道。 “那……比之棉花糖,又如何?” “落月,更喜欢哪个?”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要她回答的,是这世间最不得了的难题。 她瞬间明了他心思,嫣然一笑道,“棉花糖太腻,我不喜欢,这个,正正好。” 殷玄黑琉璃一样的眼睛里,瞬间翻涌起喜悦,唇角高高翘起,就那么欣喜地看着她。 初见时他表情冷峻,后来渐渐熟悉,大多数时候也是淡淡的,极少见他喜怒形于色,没想到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卢筠清觉得新鲜,忍不住把他的表情看了又看,嘴角上扬。 “你在笑什么?我脸上有什么吗?” 卢筠清轻咬下唇,拼命止住笑,“没有,我只是觉得,原来你还有这么孩子气……哈……” 终究是没忍住,哈一声笑了出来,殷玄忽然走近一步,俯下身扶住她双肩。 她脸上笑容还未完全消失,已被他灼灼目光深情锁定。 “落月,你记住,从今天开始,我可是欠了你五文钱。” 他的嗓音又低又柔,按在她肩膀上的手热得发烫。 “他日……” 殷玄的话还未说完,忽有一人单膝跪在他身后行礼,恭敬唤一声。 “将军。” 来人穿一身黑色劲装,腰间挂剑,身手敏捷到卢筠清根本看不清他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殷玄的神色立刻沉下去。 “落月,等我片刻。” 卢筠清点点头,便带了桃叶走开一些。 此人叫他将军,大约是军中之人,看装束不像城中羽林虎奔,应该是他的亲兵…… 猜测间,殷玄已经走过来,身后人恭敬肃立于侧,站在双蒙下首。 迎上他冷峻的眼神,卢筠清忍不住道。 “出事了,是不是?” 殷玄点头,“庙会中混入了一批奚族死士,我要带人去拿,落月先回去,阿莫会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只要一提到奚族,他眼底便寒如三尺渊冰,叫她心头发紧。 “奚族死士,可是与上次的戏院凶案有关?” 殷玄眼底冰霜微霁,“落月与我想的一样,不过,他们的身份还要抓住后才能确定。” “可是,这庙会中这么多人,抓捕他们,会不会引起骚乱?” “无妨,他们扮成杂耍艺人,正在坊东表演飞刀,只要先驱散观众就好。落月乖,你先回车上,离开这里。” 转眼间,殷玄已带下属消失在人群,卢筠清带着桃叶走向与朋友约定的地点,忽然回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 “桃叶,分开的时候,念纯是不是说,她要去坊东看飞刀表演?” 第29章 惊变 桃叶的脸色也白了。 “是,小姐,奴婢记得盛小姐是这么说的。” “不行,咱们也得过去,我怕念纯出事。” 卢筠清说着,就急急向坊东奔去。 此时,殷玄的人早已知会了坊内维持秩序的小吏,数名小吏在坊内各处宣布庙会提前结束,催促商贩和行人离开。 然而,坊内人实在太多,各种表演活动正进行地如火如荼,并没多少人听进去小吏的话。尤其是坊东,同时进行着“半柱香内肢解整驴”的飞刀绝活和吞吐火球的杂耍表演,正表演到紧张刺激的时刻,观众看直了眼,敷衍小吏道:“看完便走,看完便走。” 好容易挤到最前方,环顾四周没看见盛念纯的身影,卢筠清大大松一口气,想着或许她已经往回走了,便打算回去。 与此同时,躲在人群中的殷玄也看见了她,一种陌生又紧张的感觉忽然袭上心头。 是害怕的感觉。 殷玄有一瞬间的困惑,不管是战场上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军,还是大雪封山被困住三天三夜,他都没有怕过。 可是此刻,一想到她可能被误伤,害怕的感觉就紧紧攫住了他。 看见卢筠清转身往回走,他松了一口气,表演差不多结束了,人群陆续离开。等到走地差不多了,就可以拿住贼人。 可是对方亦非等闲之辈,察觉出人群中暗藏杀机,索性趁人群未走散先出手,混乱中博一线生机。 那肢解驴子的大汉咧开嘴笑着向观众致意,他身边递送工具的“徒弟”忽然扬起手,袖口中飞出一支短箭,直射向人群。 几乎同一时间,双蒙跳出来,拔出背后双刀,刀身撞上箭头,发出刺耳的金属声,短箭被凌空阻断,被迫转变路线,落到一处空地上。 人群瞬间爆发出恐怖惊叫,男女老幼抱头四下逃窜,很快,方才水泄不通的表演台前就只剩互相对峙的两拨人。 台上,表演绝活的大汉颤抖着手,指向前一刻还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学徒,“你,你,你们到底是谁?” 学徒身后,是刚才负责送驴子来的一群人,他们自称是农户,来庙会上送货赚点银钱。 台下,殷玄身后站着五六名劲装男子,各自抽出腰间佩剑,蓄势待发。 也不知是谁最先发动的攻击,双方就这样打了起来,铁器撞击声、怒喝声不绝于耳。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59章 此时此刻,卢筠清为何还在场? 因为方才观众忙着逃命时,她不幸被人撞倒,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疼得站不起来。 桃叶扑过来,勉强扶起她,根本走不快。 见双方厮打起来,卢筠清虽有些担心殷玄,却明白自己留在此处无益,便扶着桃叶的手慢慢往回走。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筠清。” 她猛然扭头,见右方临时搭起的帐篷后,转出两个人来。 一个是留络腮胡子的面生大汉,一个是留着泪的盛念纯。 大汉手里握着一把弯刀,明晃晃刀尖正抵在盛念纯的脖子上。 “念纯!” 卢筠清就要扑过去,被桃叶抱住。 “小姐,你没有功夫,不要冲动。” 见好友危在旦夕,她已丧失理智。 “筠清,我好害怕。” 盛念纯嗫嚅着,眼泪颗颗滚下来,声音因害怕而发颤。 “你别怕,别怕,殷玄在这里,他会救你,会救你的。” 下意识回头,喊一声“从风”。 下一瞬,冰冷的刀刃已抵在她柔嫩脖子上。 不知为什么,那凶徒改了主意,丢开盛念纯,飞身过来挟持住她,桃叶被踹飞,落在丈余开外的地上,胸口痛得几乎喘不过气,却还挣扎着爬向这边。 殷玄听到她的声音,看过来时,见她被凶徒所胁,眼中瞬间燃起怒火 ,反手用力,一剑贯穿两人胸膛,飞身来到凶徒面前。 “放了她。” “她若少一根头发、添一处伤口,奚族二十六部都要陪葬。” 第二句是用奚语说的,卢筠清听不懂,却能感觉到凶徒身上聚敛起怒意和恐惧。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害怕殷玄。 “奚人的煞星,没想到,你也有在意的人。你害怕失去她,哈哈哈,我便杀了她,令你痛悔余生。” 他叫殷玄“奚人的煞星”。 他的羽朝官话说得并不标准,似乎有意用高声大叫来遮掩心里的恐惧。 “我叫你放开她!” 一字一句,沉郁顿挫,是命令、是威胁、是压制。 他眸中掀起滔天怒意,周身萦绕腾腾杀气,这一刻,他不像是她熟识的小侯爷,也不像百姓口中的少年将军,更像是天降修罗、地狱杀神。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不由待在那里,连匕首刀尖抵进细软肌肤,都没有丝毫感觉。 双蒙凌空一个翻身,跪倒在殷玄面前,双手奉上一把弓箭。 殷玄伸手拿起弓,视线始终胶着在卢筠清的脖颈间。 就在这时,一个黄色身影忽然从侧后方冲过来,抱住凶徒的腿。 “筠清,快跑,快跑!” 是盛念纯,被凶徒甩开后,她的头磕到帐篷前的小木车,额头一直在流血。 她死命抱住凶徒的脚,凶徒立刻抬脚想要踢开她。 说时迟那时快,殷玄拉动手中弓弦,一枚黑翎羽箭擦着卢筠清的下颚划过,穿透凶徒的脖颈。 凶徒的双手无力垂下,身子直直向后,轰然倒地。 卢筠清被他晃动的身形牵动,一时站立不稳,向前扑去,被赶来的殷玄一把搂入怀中。 他单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轻按她后脑,让她更紧地贴近自己的胸膛。 “落月,不怕,我来了。” 他的怀抱温暖结实,说话时胸腔的震动清楚传递给她。 她甚至能听见他心跳的声音,强劲有力,又很快。 “我没事。” 她仰头看他,恰好露出一截雪白脖颈,几道细小的血痕从伤口流出,宛如雪地里点点红梅,煞是醒目。 他眸色随之一黯。 他征战多年,自然知道这伤口极浅,绝不会致命,但她皓白的脖颈间,一点伤也不该有。 “这里,疼不疼?” 他掏出帕子,小心翼翼绕在她脖子上,在侧面打了个结,处理伤口对他来说本是家常便饭,但不知为何,今次做这件事却格外艰难。 卢筠清见他眼中有疼惜之意,立刻道“不疼,一点都不疼,只是有点害怕。” “对了,念纯,桃叶,快看看她们俩怎么样了!” 殷玄一个眼神,双蒙和阿莫分别去查看盛念纯和桃叶。桃叶被一脚踹在胸口,半天喘不过气来,好在没有内脏破裂,只需静养两日即可。 盛念纯最后死死抱住凶徒,那人还没来得及踹开她,就中箭死了,并没受什么伤,反而是最开始磕到的伤口,流血不止。 “筠清,念纯,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裴云舒惊呼一声冲上前来,方才她在约定的地点,左等右等不见两人回来,先去书摊处找卢筠清,没找到人,便又来坊东找盛念纯,路上遇到小吏阻拦,搬出自己国舅千金的身份,才得以过来。 “筠清,你这脖子,可是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倒是念纯,额头上的伤比较严重。” “卢小姐,莫担心,盛小姐的伤口瞧着严重,却并非要害,用上侯府特制的金创药,月余便可痊愈。” 阿莫屈膝在地,一边为盛念纯处理伤口,一边解释。 “多谢阿莫。” 不知何时,双方的打斗已经结束,殷玄的人将对面八个凶徒尽数擒拿,以粗麻绳反捆双臂,又将其下巴一一掰脱臼,以防咬舌自尽。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60章 “天色已晚,此地不宜久留,裴小姐、盛小姐,还请尽早各自回府,我会派人一路护送。” 面对她们,殷玄礼数周全,又客气疏离。 互相道别后,裴云舒和盛念纯各自返家,身边各跟着两个殷玄的亲兵。 “双蒙,将这些奚人押回府里,关入地下室。” “是,侯爷。” 双蒙指挥下属,将八名凶徒驱赶至囚车上带走,这边,阿莫已经背起桃叶。 殷玄牵起她的手。 “来,落月,我送你回家。” 车子刚在院门口停稳,就隐约听见姑母的声音。 “……这孩子也真是的,好好地院子里非要摆个稻草人,现下又送来个千斤重的铁人,到京城这两年,她竟喜欢上这些古怪玩意……” “夫人莫着急,咱们小姐一向不爱花儿、粉儿的,不过是图个新鲜,就随她吧。” 宽和劝慰的,是姑母身边的郑嬷嬷。郑嬷嬷世代都是卢家僮客,随姑母嫁入严家,对卢筠清自然是看着哪里都好。 明白了,是铁皮人做好了送来了。 卢筠清和殷玄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见笑意。 见殷玄与侄女同乘一辆马车回来,卢知意虽是客客气气,眼中却透出审视意味,待了解到今日庙会所发生的事,又见宝贝侄女脖子带伤、侍女躺在车里,深觉今日能平安返回全赖殷玄所救,再看向他时,目光便柔和许多。 “我这侄女不懂事,自小就爱闯祸,今日之事,多亏了殷小侯爷。” 卢知意说着,就要行礼表示感谢,殷玄立刻虚扶她起来。 “夫人太客气了,落月的事,便是我的事。” 见他这般亲昵地唤卢筠清的小字,卢知意便明白了三两分,再仔细打量,见他眉眼清冷,每每看向卢筠清时,却透出浓浓深情,心中又明了了五六分。 又听见他说,“落月聪敏灵动,善于见微知着,从不闯祸。” 那是自然,卢知意心底暗道,我们卢家的女儿、我一手带大的孩子,自然是集万千优点于一身。 方才那两句,不过是客套的自谦之辞,这小侯爷还认真来反驳,也不知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容不得旁人说侄女一句。 瞧着侄女送他离开时,依依不舍的情态,卢知意心中暗叹,跟柳家的婚事,八成要黄。 第30章 拜访 深夜,城西殷府如往常一样安静,庭院中央的两株柿子树已缀满圆滚滚果子,果皮褪去青绿,透出橘红。皎洁的明月,在院中洒下一片清辉。 地上一片祥和,地下却是一阵紧过一阵的哀嚎。 昏暗的地下室里,七名凶徒被儿臂粗的铁链捆住手脚,铁链的另一端挂在墙上,活动半径不过一尺左右。 还有一名凶徒,被绑在粗大的木架上,剧烈地喘着气。 他那脱臼的下巴刚被粗暴地安回来,在此之前,他刚被灌了一碗汤药,那药导致他浑身无力,根本无法咬舌。 这地下室弥漫着陈旧和腐败地气息,还有经年不散的血腥气,不过,最让他害怕的,还是端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 三年前,他曾于战场上远远地看过他一眼, 那一战,让奚族二十六部足足损失五万人,打得他们再也无力与纪州的西州兵抗衡,从此,他被称为奚人的“灾星”,也有人叫他“煞星”。 一双眉眼清冷疏离,仿若凌空出鞘的利剑,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变化。 殷玄起身,走到被绑的奚人面前站定。 “我的问题,只说一遍,若想你的部下留全尸,就老实回答。” “你们要找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奚人一愣,显然,殷玄已经知道他们不是普通的细作。 “这是我奚族之事,与羽朝人无关!” 嗓音又粗又哑,在封闭幽暗的地下室引起回声。 殷玄眸色一沉,转动手中匕首,直插入对方胸口,离心脏仅寸余。 奚人痛苦地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大片冷汗,却咬着牙没有求饶。 “踏上我羽朝国土,便要受制于我朝律法,岂容尔等肆意妄为!” 殷玄转动手中匕首,空气中瞬间响起铁器在血肉中刮擦的声音,暗红色的血顺着胸口往下淌,滴落在脚下的蒲草垫上。 “我对折磨对手没什么兴趣,但你若执意不说,我也不介意用些手段。毕竟,能达成目的才最要紧,你说是不是?” 说话间,双蒙躬身进来,双手托举着一个长方形铁盘,盘上摆着数十根闪着寒光的钢针,长短粗细各有不同。 双蒙拿起一根钢针,捏起奚人的左手食指,精准插入手指和指甲盖之间的缝隙。 一寸长的钢针,整个莫入其中。 与此同时,阿莫用一团破布塞入奚人口中,将那即将爆发的哀嚎尽数逼回。 一室寂静,只有被施刑者痛苦扭动身体发出的闷响。 越是被压抑的痛苦,越是具有威慑力。 墙角响起铁链碰撞之声,显然,其他奚人已经显露不安。 殷玄接过双蒙递来的帕子,一边细细擦手,一边转身面向他们。 “从现在开始,到明日太阳升起之时,剩下的九枚钢针会尽数插入他手指,届时,他要么流干血而死,或者被钢针折磨死。 “若要使他免受折磨,也容易,只需回答我两个问题。”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61章 “一,你们要找的人是谁。二,二十年前被劫走的殷府小姐,如今身在何处?” “若能如实回答,我自会留你们全尸,且会将你们的尸体葬于山顶。否则,便投入江中喂鱼,让你们生生世世沦为水鬼。” 奚人信奉山神,认为死后埋葬在山上是最体面的死法,相反,尸沉入水,则世代沦为水鬼,后代亦不得安宁。 殷玄与奚族对战多年,不仅通晓奚族语言,更了解他们的信仰习俗,这句话的威慑力,比用钢针插入十指,更令奚人畏惧。 殷玄转身坐回座位,桌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他端起来缓缓饮一口。 “还有三个时辰,本侯就在这里等。” 十二个时辰后,静嘉堂后院。 抱着酒坛的范寔醉眼朦胧地看着殷玄,淡笑道,“从风来了,真是稀客,来,陪我喝一杯。” 说着,便起身要去给殷玄倒酒,不想醉得厉害,脚步踉跄,几欲跌倒。 殷玄抬手扶住他。 “范先生,我今日来,有事要问你。” 他面容冷峻,声音比面容更冷。 “是关于姑母的事。” 范寔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直起身子,双手撑在窗边,脚步再不见一丝虚浮。 “你说。” “二十年前,范先生的那位奚族好友,左臂有一只黑鹰纹身,是也不是?” 范寔身形一顿,几乎站立不稳,半晌,才答一声,“是”。 “敢问范先生,可有仔细看过那黑鹰的模样?黑鹰的眼珠,是否是金色?” 范寔闭了闭眼,努力搜寻那些让他无比痛苦的回忆。 “是金色,当年我当他是至交好友,并无设防。炎夏里曾同在瀑布下练剑,换洗衣服时,见过他的纹身。” 他记得很清楚,那通体黑色的雄鹰,只有眼珠是耀眼的金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听说从风抓到了一批奚族死士,可是,查到了什么?” “他们身上都有黑鹰纹身,据其中一人所说,这纹身,是效忠于至尊王的标志,他们是至尊王的死士。” “至尊王……” 范寔喃喃道,他对那人的身份早有猜测,知道他可能是奚族王室,只是没想到,会是至尊王本人。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至尊王已在十年前死去,而他范寔未过门的未婚妻,迄今下落不明。 “至尊王本人的黑鹰纹身,是金色眼睛?” 殷玄点点头,“他们的头领也算是硬骨头,至死不肯说,只有一个下属受不住刑,说了一些。可惜,他知道的也不多。” “此人说,他们此次潜入我朝,不为财也不为军情,只为找一个人,但问他找何人,他也说不清楚。看来,此人身份特殊,只有头领才知道。” “关于姑母……”殷玄语气一顿,范寔的身子瞬间绷紧,“他们说,至尊王的后宫,从未有羽朝女子,不过,倒是有一位在山上偶遇的神女,被至尊王纳入后宫,宠爱非常,只是,至尊王去世后,神女也随之’神隐’了。” “此事在奚族内部也是密闻,知道的人极少。” 范寔的手下意识收紧。 根据他读史的经验,所谓神女之说,背后多是人为操纵。 奚族与羽朝开战,至尊王不可能公然纳羽朝女子为妃,为避人耳目,造出神女之说,迎入后宫,也是有可能的。 可若真是他的阿苑,这“神隐”,是幽居深宫,还是被迫殉葬? 范寔的心脏忽然剧烈地疼起来,整个人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殷玄立刻上前扶起他,唤左右来给他用了药,方才渐渐止住,眼神恢复清明。 “范先生,你放心,我定会将姑母找回来。若她活着,我定会奉养终老,若她没了,我便杀尽奚族人给她陪葬!” 桃叶在床上躺了三天,总算能下地走动了,恰好翠缕坊派人来信,说是衣服做好了。卢筠清便带着桃叶取了衣服,向殷府赶去。 别人府邸前守门的多是家丁和侍从,殷府门口守着的却是全副武装的士兵,让人一望便心生怯意。 守门的士兵见了她,立刻露出一副不悦表情,粗声道:“都说了,我们家侯爷忙地很,没空见你,怎么又来了。快走吧,快走吧,侯爷说了,女人送的东西,一律不要。” 卢筠清尴尬地站在门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见小姐受气,桃叶生气地开口,“我们小姐是来给侯爷送衣服的,侯爷对我家小姐一向客气,你怎敢如此!” 那士兵露出鄙夷之色,“前日送香囊,昨日送腰带,侯爷压根看都不看,我说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们了,侯爷心烦,我们也不好过。” “你……” 卢筠清听出端倪,止住桃叶,缓缓道,“这位军爷,想必是认错人了,这是我第一次来贵府,此前也从未送过什么东西,麻烦你通传一声。” 士兵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番,嘟囔道,“奇怪了,明明是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发式,不过,眉眼倒仿佛不一样。这样吧,你等着……” 话还没说完,就见双蒙从院内过来,看见卢筠清,立刻恭敬行礼,“卢小姐,您可是来找我们侯爷的?” 守门的士兵愣住,能让双蒙统领如此恭敬的,除了侯爷,这还是头一位。 “门口风大,这么冷的天,卢小姐当心着凉,快请进来。”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62章 士兵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这是那个心黑手狠的双蒙统领说出的话? “我们也不想在门口耗着,可惜有人存心阻拦,不让我家小姐进门!” 桃叶不忿地告状,一边说一边瞪了那守门士兵一眼。 双蒙看过来,士兵立刻低头认错。 “双蒙统领,小的以为是方才那位小姐,才拦住……” “无关紧要之事,无须赘言,卢小姐,快请随我进来。” 双蒙迅速打断他的话,并淡淡看他一眼。 两人视线交汇,各有一番心理活动。 双蒙暗道,兄弟你真是不中用啊不中用,方才那个是侯爷避之唯恐不及的,这位可是咱侯爷心尖尖上的,脸盲至此,以后别守门了。 士兵也满腹委屈,咱们府上以前从未来过女客,近日天天来的那位,跟这位小姐穿着打扮几乎一模一样,身为下属的我,又不敢盯着小姐们仔细看。 第31章 爱他 卢筠清到客厅坐下时,虽极力克制,面上还是带了一丝不快。 殷玄一眼就看出来,便到她身边坐下,温声道,“今日怎么了?可是在哪里受了委屈?” 卢筠清把怀里的衣服重重放在茶桌上,语气冷硬。 “这是赔给你的衣服,多谢小侯爷上次相救。” 干巴巴说完,也不看他,就要起身告别,被殷玄按住双肩。 也不见他怎么使劲,肩膀却无法向上移动分毫,卢筠清索性放弃抵抗,靠回椅背,面上的不悦更明显了。 “落月,今日怎么忽然与我生分了?” 可不是吗,连称呼都变回了小侯爷。 见此情状,双蒙对桃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自己出去。 谁知这丫头是个不太机灵的,似乎完全没懂他的意思。 双蒙只好凑过去,低声道,“桃叶姑娘,我们府上没有侍女,男人们都粗手笨脚的,劳烦你随我去后厨一趟,给卢小姐备茶吧。” 桃叶这才跟着他出去。 如今,客厅里便只剩下殷玄和卢筠清两个人。 “可是我做了什么事,令你不高兴?” “倒也没什么,只是方才守门的侍卫把我认成了旁人,我才知道,小侯爷府里这般热闹。” 明明是事实,不知为什么,说出来偏就带了几分酸味。 殷玄眸色微动,立刻明白了其中原委。 “既然他对落月无理,我即刻安排人打他八十大板,然后将他撵走,好不好?” 卢筠清紧张起来,“八十大板,岂不是要了人的性命?不可不可,一点小事,罪不至此。” “有人天生脸盲,记不住人的长相,也是有的。” 殷玄清冷的眉眼,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冷酷。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他惹得筠清不快,便是罪过。” “不,不,我并非因他认错人而生气。” “嗯,”殷玄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信息,“那是因何生气?因何不快?” 殷玄的问题尖锐直接,迫她直面心底幽暗情绪,她清了清嗓子,道,“也没什么,好了好了,这事已经过去了,我现在高兴地紧。” 说完还刻意笑一笑,是那种标准的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 其实,我是因为有其他女子来主动示好而生气。 其实,我是因为你有烂桃花我却一无所知而生气。 开玩笑,以上这些话,她是绝对不会说的! 殷玄一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真奇怪,他的气质明明冷冽孤傲,可精致的眉眼中又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魅感,两种矛盾又对立的气质,杂糅在他身上,仿佛某种神秘蛊术,令人不觉沉迷。 他忽然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我们落月,假笑也这般赏心悦目。” “我……” 这般亲昵的动作,让她的脸迅速烧了起来。 “落月为我吃味,我心里很是畅快,不过落月尽可放心,其他女子,我皆不放在心上。” 既已点破,索性问个明白。 “这两日来的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 “还没进客厅的门,双蒙见不是你,便将她请了出去。” 一句话,把卢筠清心头的不快彻底抚平,丝丝甜蜜涌上心头。 回想殷玄初来京城时,引得城中多少女子争相来看,若有一两个探听到他府邸位置,前来送香囊、送帕子,倒也不是不可能。 “衣服在这里,你拿去试一试,若是不合身,我再拿去请人改,反正我不擅女红,更不会做什么香囊、腰带……” 说出这些才意识到,其他女子能做些贴身的小对象送给殷玄的,她多少是有点羡慕的。 殷玄低低一笑,冷峻的眉眼瞬间变得柔和,仿佛被融化的冰山。 “今日方知,我们落月,是个爱吃醋的性子。” 卢筠清别过身子,“我才没有。” “是是是,你没有。” 殷玄绕到她面前,握住她双手。 “落月就是落月,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姑娘,不需跟谁比,不用与谁争。” ………… “范先生身体不适,这几日,就由我代为讲学。一应规矩,皆照从前。” 卢筠清呆呆地看着讲台席上的人。 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脸上总带着似有若无地浅笑。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63章 大约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看过来,对上她的视线,眼中笑意加深。 卢筠清立刻垂下眼,盯住手边的山形笔搁。 正是那日在庙会上为人题字,又送了她一支棉花糖的人。 当朝太常,柳叔峦。 今日未见到范先生,裴云舒早就坐立不安,一早晨也不知往窗外望了多少回,此刻听闻范先生身体不适,她头一个就发问。 “三哥,不,柳太常,范先生可是患了病?病情可严重?何时能回来?” 一口气三连问,焦急不安的情绪表露无遗,柳叔峦只微微一笑。 “裴小姐稍安勿躁,范先生只是偶感风寒,不甚要紧,三五日便可回来。” 卢筠清此时才知道,名动天下的范寔先生一生只收一徒,便是柳叔峦。 范先生酒不离手,十日里倒有八日是醉的,而柳叔峦一望而知是个不爱酒色、清静寡淡的性子。 不过师徒俩看淡仕途这点,倒是出奇的一致。做师父的屡次征辟不就,做弟子满足于做个观星的文官,守着天子的藏书阁度日。 下学时,柳叔峦叫住了她。 “卢小姐,借一步说话。” “柳大人,有何指教?” “我看了你的文章,试论人间大同的那篇,想与你交流一二。” 卢筠清顿时心生忐忑,“可是我文章写得不好?” 这是范先生指定的课题,在文中她虚构了一个桃花源一样的世界,里面人人平等、没有阶级之分,借此隐晦地表达现代人的理念。 柳叔峦摇摇头,温声道“卢小姐的文章见解独到,颇有石破天惊之势,柳某深受震撼,所以想来向卢小姐讨教。” 卢筠清立刻道,“不敢不敢,只是胡乱想象了虚构之境,当不得真……” 一番交谈后,天已擦黑,学堂里的人都走完了。 柳叔峦送她到静嘉堂门口,在灯下站定。 “上次庙会一别,听闻坊间起了骚乱,卢小姐可在场?有无受到惊吓?” 回想当日,仍心有余悸,好在已经过去了。 “还好,并未受伤,凶徒都被抓住了。” “那便好。”柳叔峦点头,一双美目看着她,眼中透出明明白白的欢喜。 卢筠清知道这眼神意味着什么,有意避开,便躬身道,“柳大人,若无其他事,学生这就告辞了。” 故意自称学生,拉开两人距离。 柳叔峦言笑晏晏,“我不过代教三两日,你我之间,算不得师徒。你若不嫌弃,可像阿云一样,私下叫我一声三哥。” 说完,不待她回答,走近一步,俯身问道。 “你的小字落月,是否取自诗句’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 卢筠清讶然,抬眸迎上他温柔目光,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姑母对她讲过这个名字的来历,母亲喜欢与月有关的一切诗,尤其爱这一句。怀她的时候,母亲夜间常常睡不着,便起来踱步,欣赏朦胧月色,追忆幼年趣事。生下她后,便从这诗中取了“落月”二字,给她做小字。 柳叔峦笑一笑,“这便是了,这个名字,极适合你。” 一阵夜风吹来,带着秋日特有的萧瑟,但柳叔峦眸中仿佛春日常驻,永远一派和暖舒畅。 “落月。”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些微压抑和不快。 卢筠清循声看去,暮色中,一道颀长身影立在东侧的马车旁。 熟悉的挺拔身形,她只看一眼就知道是殷玄。 只见他负手而立,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利箭般的目光牢牢楔进两人之间。 “落月,过来。” 又是一声。 气息比方才那一声还稳,完全听不出任何情绪,可卢筠清就是能感觉到,他生气了。 躬身对柳叔峦匆匆行礼,“柳大人,再会。” 垂眸匆匆走下台阶,走向殷玄。 走到他身边才看清,他正穿着她送去的那套衣服。 无论看多少次还是忍不住感叹,紫色真衬他,神秘、威严、清冷…… 修长的手指滑入她掌心,一路向上撑开她的手,插入软玉般的指间。 十指相扣、密密实实。 想到柳叔峦还在门口,卢筠清想抽回手,反被他握得更紧。 殷玄高声对柳叔峦道,“柳大人,若无其他事,我便带落月回去了。” 柳叔峦带笑的声音传来,“回去吧,筠清,明日见。” 看似不痛不痒的两句话,已透出剑拔弩张的味道。 仰头看见殷玄清冷的侧脸,卢筠清莫名觉得紧张,不由得扯了扯他的手。 “你在这里等了很久吧?冷不冷?” 一句话,让殷玄眉间的冷意消融大半。 “不冷。” 马车上,殷玄问道。 “其他人早已离开,落月为何这么晚?” 卢筠清如实回答,“柳大人跟我讨论了一下文章之事,不知不觉,就晚了。” “只是讨论文章吗?我明明听见,他让你叫三哥。” 这听力也未免太好了些。 卢筠清眨了眨眼,扮出无辜表情,“可是,我也没叫……” “嗯。” 一声低低的嗯,表示他有被安慰到,却又未完全释怀。 卢筠清看了看他略微僵硬的表情,笑道,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64章 “你,莫不是在吃醋?” 她原意是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谁知殷玄忽然凑近,清亮眼眸盯住她,一字一句道,“是,能让本侯爷吃醋的,你还是头一个。” 承认吃醋也这般气势汹汹,卢筠清一惊,不由坐直身子,恰好车轮轧过一个浅坑,车身随之轻晃。 眼看她的后脑勺就要撞上车厢内壁,殷玄迅速伸出手臂,张开手掌,隔开她后脑和车厢内壁。 她的后脑勺,结结实实撞进他手里。 卢筠清睁大双眼,看着眼前忽然放大的面容,挺拔的鼻梁、清冷的眉眼、微抿的唇线…… 他温热的鼻息就在眼前,淡淡的雪松气息萦绕在两人身边。 “疼吗?” 他的声音微哑,透着一丝压抑。 她仰头看他,轻轻摇头。 脑后的手掌忽然用力,将她扣向他怀里,他另一只手臂已揽住她柔软腰肢。 他抱她抱得那样紧,紧到她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她的脸贴在他胸口,感受到衣服上凸起的纹路。 “我原想着,待纪州的嫁妆到齐,便去你府上提亲。如今看来,却是等不得了。” “我若再不紧着些,我的落月,怕是要被人抢走。” 他抱着她,仿佛抱着一块易碎的琉璃,紧了怕折,松了怕掉。 千种深情,万般小心。 “落月,嫁给我,做昌乐侯府的女主人,好不好?” 她望着他璀璨的眼睛,在这一瞬间,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若说他是游戏中的人物,本质是一串代码,那如今身处游戏中的她,不也是一串代码吗? 既来之则安之,回去遥遥无期,她应该活在当下,遵循自己的内心。 那就是,爱他。 第32章 求娶 将卢筠清送到门口,殷玄就调转马头走了,临走前跟她约好,后日下课,还去接她。 回去的路上,殷玄盘算着,后日索性趁送她回家,拜见她的姑母,阐明心意,将婚事定下来。 谁知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第二日是休沐日,江洲柳刺史的夫人郑氏,一大早就来拜访。 “知意妹妹,今日不请自来,只因我新得了两匹流云锦料子,想着来送与妹妹一匹,还望妹妹莫怪。” 流云锦是江州特有的名贵布匹,织法繁复、工序复杂,三十名工匠辛苦一月,也仅能织得一匹,可谓有价无市,在高门贵妇圈中也属珍品。 郑氏眉眼弯弯,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自带一股亲和力。 又拉过卢筠清的手。 “想必这便是妹妹口中常提的侄女落月了,明丽清雅,真真是极好的模样。听我家凤峙说,落月的文章也极有见地,不流于俗。” 卢筠清半是羞涩、半是不安的低下头,心中想着,原来柳叔峦的小字叫凤峙。 卢知意和郑氏本就是闺中密友,两人亲密携手进了客厅说话,从闺中趣事,到街巷热闻,两人聊得畅快,卢筠清也听得入神。谁知说着说着,话题便转到了各自的孩子身上。 “……我这几个孩子里,凤峙打小最懂事,最让我省心,就是这姻缘上差了点,范丞相家的千金、平城王家的郡主,都曾找人来说道,他是一个也不愿意。” “知道的呢,说是我们凤峙不慕权贵、只求有缘人,不知道的呢,就说他是眼高于顶、待价而沽。” “知意妹妹,不瞒你说,我差点以为他要跟他那老师一样,一辈子不成婚了。如今,总算是开窍了。” 郑氏说着,眼神从卢筠清身上扫过,颇有点意味深长的味道。 卢筠清一惊,手里的半块栗子糕差点掉到桌上。 她将那栗子糕塞进口中,又喝了半盏茶送下去,正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离开,郑氏已经起身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对卢知意道:“我与这孩子有缘,一见便十分欢喜。” 又转过头看向卢筠清,“你姑母和我一样,命里无女,终究是一桩憾事,所幸你姑母将你养在身边,跟亲生女儿一样,我若有那个福气,能与落月朝夕相对,必然也会情同母女……” 说着,眼中竟隐隐现出泪花。 卢筠清这下明白,郑氏为何能与姑母做闺蜜了,两人都一样,说到激动处就爱哭。 她最怕姑母哭,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安慰,眼下见郑氏泫然欲泣,便立刻看向姑母寻求帮助,谁知姑母正抬起袖子拭泪,压根没接收到她求助的眼神。 卢筠清只好拉起郑氏的手安慰。 “柳夫人快别伤心,柳家四位公子,皆是貌比潘安、才比子建,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其实她并未见过柳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不过单看柳叔峦和柳季景的长相,就知两位做哥哥的决计差不到哪里去。 “今日是我这个做长辈的头一次见落月,没准备拿得出手的礼物,这枚镯子跟了我二十多年,今日就送与落月。” 说着,便褪下手腕上一只羊脂玉镯,往她手上套。 卢筠清后退一步,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 她虽不懂玉,但那镯子一看就是上乘质地,凝脂般光洁透亮,无一丝杂质,触手温润细腻。 且郑氏话里话外大有结亲之意,她无论如何都不敢接。 好在这个时候,姑母总算来解围了。 “姐姐,我记得这是姨母留给你的家传之物,如此贵重,怎可送与落月?”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65章 卢筠清暗暗松一口气,好在昨夜已向姑母表明心迹,自己非殷玄不可,也求得了姑母的同意。 郑氏坚持将那枚玉镯送到卢筠清手里,笑道“这是我送与小辈的见面礼,妹妹莫要阻拦。” 来京的路上,卢知意遇到郑氏,旧友重逢,已至中年,不免提起小辈婚嫁,言谈中,两人都有意将卢筠清和柳叔峦凑成一对。 到了京城,郑氏欣喜地发现,自家儿子已见过卢筠清,且对她颇有好感,便急着来商讨这门婚事。 这边卢知意却犯了难。她没想到,侄女已对殷小侯爷芳心暗许,且心志坚决,直言非他不嫁。 思忖片刻,便道“落月,你先出去,我与柳夫人有话说。” 卢筠清如蒙大赦,立刻行礼退下,掌中那枚玉镯像火一样烫。 也不知姑母与郑氏说了些什么,总之郑氏走的时候,依然是言笑晏晏的模样,眼角却有一点红,仿佛哭过一般。 再看姑母,也是一样,眼角红红的。 “姑母,你同柳夫人,可都说清楚了?” 卢知意佯装生气,瞪她一眼,“说清楚了,我们姐妹无缘,此生做不得亲家。” 卢筠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住卢知意的手臂,靠在她身上,撒娇道,“我就知道姑母最疼我了,这玉镯,我拿去还给柳夫人吧。” 卢知意轻叹一声,“不必了,她方才说,做不成儿媳,便以这玉镯为信物,认你做个干女儿。若再巴巴地送了回去,反倒惹她伤心。” 卢筠清点点头,到底是不想戴那玉镯,吩咐桃叶将它收好,放到宝箱深处。 …… 消息传到殷府,殷玄还没说什么,立于一旁的双蒙先忍不住了。 “柳家母子的动作倒是快,这边柳太常替范先生来讲学,那边柳夫人仗着与严夫人的情份,竟就去府上相看卢小姐了。母子俩齐上阵,这是明晃晃跟咱们侯爷抢人!” 阿莫抬手给他额头一记爆栗,“侯爷忙公务时,不喜聒噪,你给我注意点。” 双蒙撇撇嘴,露出可怜相,“阿莫哥,我这也是为侯爷着想,再不着急就火烧眉毛……” 阿莫不客气地给他后脑拍了一掌,双蒙立刻噤声,不再说话。 殷玄头也不抬,专注看手中一份军情报告,半晌才起身,走到两人面前,负手而立。 “午后随我进宫,请陛下赐婚的圣旨。” 双蒙沮丧的表情一扫而光,双眼圆睁,连连点头道“是,是,侯爷。” 殷玄缓步走到门口,望向庭院,望向北方辽阔高远的天空。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 卢筠清上午送走郑氏,下午约了盛念纯去买胭脂水粉。 盛念纯指名要去荣沁斋,说是那里的茉莉花头油清香馥郁,最是好用,别处都买不到。 荣沁斋的茉莉花头油,盛在细致的白瓷罐子里,刚开盖时闻不见什么味道,过上片刻,便有清幽香气丝丝溢出,萦绕鼻端,既清新又持久。 卢筠清深吸一口,叹道,“果然是好东西,这味道十分清雅,毫无寻常头油的艳冶甜腻。” 两人各买了一罐茉莉花头油,又细细试涂了口脂和香粉,不知不觉,就买了一小堆。 从荣沁斋出来,抬头便见“软红阁”三个大字,题在一栋富丽堂皇的三层楼正门上。 这是京城中最大的青楼,卢筠清也有所耳闻,没想到就在荣沁斋的对面。 此时太阳西斜,白日快要结束,软红阁的热闹才刚刚开始。盛念纯好奇地向那边张望,卢筠清也忍不住上下打量。 软红阁门口香车宝马不断,一位又一位世家公子从车上下来,被小厮引入阁内。 “听说软红阁有位歌女,姿容绝色,却是卖艺不卖身。她擅弹箜篌,一曲《明妃出塞曲》技惊四座,很多大人府上宴饮都会请她。” 寥寥几句,令卢筠清想起上学时学过的古诗,“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竟有这般人物?她叫什么?” 盛念纯想了想,“没记错的话,应当是叫祁修容。” “怎么这么多人,念纯你看,是不是有人要出来了?” 说话间,就见十余小厮从软红阁出来,在门口向西的半条街上站成规整的两排,接着,又有几名穿纱衣的年轻女子出来,每人手执一柄玉壶,边走边往街上倾洒壶里的东西。 很快,空气中飘来浓丽的香气。 “是香水。”卢筠清一边说,一边感叹,这软红阁的派头可不小,居然沿街洒香水,真真是温柔乡、销金窟。 撒完香水,便有四名侍女模样的女子,扶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出来,女子头上梳着灵蛇髻,脚下踏着蜀锦鞋,鞋面上缀着大颗玉石,行走间有流光异彩。 女子戴着薄纱面罩,虽然看不清面容,其窈窕的身姿和柳条般的腰肢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这样的排场,应该就是祁修容吧? 女子莲步轻移,向停在街西的一辆四驾马车走去,车身四周垂挂如意滴珠,闪闪发光的铜马衔上刻着盘龙纹,车辕前端的兽首负夔龙铜饰威武霸道。 想来马车的主人,不是天潢贵胄,便是王孙公子。 下人打起车帘,侍女扶祁修容上车,卢筠清踮起脚,想看看车里是谁。 车帘掀起的一瞬间,她瞥见了车内坐着的人,笑容立刻僵在唇角。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66章 清冷的眉眼,熟悉的下颌线,不是殷玄还是谁? 虽只是一瞬,她却看得清楚明白。 是啊,若是心爱之人,一个动作、一处侧影,也能认得出来。 一瞬间,世界都安静了,她仿佛被扔进一处真空所在,与周围的人事物隔绝开来。她回过头来,看见盛念纯和桃叶的嘴在动,却听不见她们说些什么,只听见脑中嗡嗡作响。 一只手无意识地按住胸口,头一次体会到了“空落落”的感觉。 这是不是网友们常说的,“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此刻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分量,调侃自嘲之下是无尽苦涩。 第33章 吵架 卢筠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也忘了是怎么样与盛念纯道别的。 回过神来,已在家中正厅坐下。 车内一闪而过的殷玄的面孔,不停在眼前晃动,与祁修容华丽婀娜的身姿交织在一起,晃得她耳鸣目眩、神思恍惚。 她忽然记起,阿云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殷玄和柳四,曾为一个歌女大打出手,谁知如今又好了……” 歌女,大打出手。 盛念纯说,这祁修容是软红阁的歌女,擅弹箜篌。 若将两条信息串联起来,这祁修容,莫不就是当年令殷柳二人大打出手的歌女? 放在桌上的手无意识收紧,直到坚硬的指尖戳疼掌心,她才回过神来,放松五指。 “不行,这事我一定要当面问个明白。” 卢筠清忽然起身,径直向外走去,把身边的桃叶吓了一跳,紧跟上来。 刚从书房出来的卢知意,见到侄女急匆匆向外走,叫住她。 “落月,怎么刚回来又要出去?天已晚了,当心着凉。” “我…… 今日念纯来了葵水,我去给她送些艾叶,她父母兄弟皆不在京中,此时正是需要人陪得时候。姑母放心,我去去就回。” 趁着两人说话时,桃叶立刻去卧房取来一包艾叶抱在怀中,跟着卢筠清匆匆出门,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向西,直奔殷府。 暮色四合,殷府门前的灯笼已点亮,说来也巧,今日守门的,还是上次那个守卫。 经过上次的事,守卫已将卢筠清的身份、长相牢记于心,见是她来,远远地就躬身行礼,恭恭敬敬称呼她“卢小姐。” “你们侯爷可在府中?我有事找他。” 守卫为难地抬起头,“回禀卢小姐,今日实不凑巧,侯爷有事外出,尚未回来。” 有事,怕不是和那祁修容在一起的事? 卢筠清只觉气血上涌,太阳穴突突得跳起来。 “你可知他何时回来?” “属下不知。” “既然不知,那我就在你们府里等他回来。” 说着便带了桃叶往里走,守卫忙不迭让开,并通知府里的管家来带路。 “不必了,我知道怎么走。” 她记性一向好,只来过一次,该在哪个廊角拐弯、该转几道弯,全记得清楚明白。 她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到了客厅径直坐下,殷府的顾管家跟在身后小心陪侍着,一面吩咐下人奉茶,一面悄悄擦去额头的汗。 习惯了迎来送往、打理内务,顾管家自然知道这位是自家侯爷心尖尖上的人,更是一眼就看出来她正在气头上,当下就打发了人去请侯爷。 “卢小姐,您请喝些茶,稍事休息,小的已叫人去请侯爷,一时半刻便会回来。” “有劳顾管家。” 卢筠清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便不再说话。 她无意迁怒他人,也无力寒暄周旋,她只想当面问清楚,今日车里坐的到底是不是殷玄?他跟那祁修容究竟是何关系? 她坐在那里等啊等,等到太阳下山、月亮升起,等到天边的蓝紫色变为浓稠的黑,殷玄还是没回来。 心中的焦灼不安越聚越多。 “桃叶,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姐,现在是戌时了。” 顾管家吩咐下人端来食物,琳琅满目摆了一桌。 “卢小姐,您且用些宵夜。” 卢筠清没有食欲,看都不看一眼,只一味盯着庭院,只可惜庭院深深,全不见殷玄的身影。 “顾管家,你派去的人可见了你家侯爷?他不打算回来了,是不是?” “不不不,”顾管家急忙解释,“并非如此,只是,侯爷现下正在宫中面圣,咱们传个信要通过宫里的人层层往里递话。若正好遇上陛下商议军机要事,宫里的人也不敢轻易搅扰。” 殷玄去了宫里?是真是假? “知道了,你且下去吧,我再等一会。” 声音冷得不像自己的。 卢筠清背脊挺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赌气般一口茶不喝、一粒饭不吃。 一直等到巳时末,殷玄还是没回来。 卢筠清撑着桌子缓缓起身,桃叶立刻伸手来扶住她。 “快到半夜了,不等了,咱们回去。” 回到府中,姑母焦急地拉过她的手,“可用了晚膳?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她勉强笑一笑,“姑母别担心,念纯她肚子痛,我陪了她一会,现在总算好转,已经睡下了。” 当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清晨一睁眼,迫人的痛感就扑面而来,然而,饭还要吃、学还要上,她不想令姑母担心。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67章 勉强吃下半碗瑶柱粥,一块金丝饼,带着桃叶去静嘉堂。 马车刚驶过第一个拐角,就被人拦住,定睛一看,是阿莫。 阿莫身后,殷玄从马车上下来,走到她车前伸出一只手。 “落月,下车来,我有话与你说。” “没空说话,我赶去学堂,叫你的人让开。” 说完,便把车帘放下,拒绝得不留情面。 殷玄收回手,倒也不恼。 “既如此,等你下学后,我去接你。” 说完便让阿莫等人让开。 卢筠清并不回答,吩咐马夫驾马急走,到了静嘉堂门口,跳下马车急步走进去,生怕再被殷玄叫住。 昨夜,她原是想找殷玄问个清楚明白的,可她等了他半夜,始终不见人,心里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反而开始赌气不想见他。 因此,下午课上到一半,她便谎称不舒服,向柳叔峦告了假,提前走。 想着这样应该就不会遇上殷玄了。 一夜没睡好,加上心神不宁,她的神情委实有些憔悴,柳叔峦以为她当真病了,关切地问了几句,又亲自将她送到门口。 谁知到门口,便看见殷玄已等在那里。 装作没看见他,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殷玄叫她,她也只当没听见。 殷玄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扣住她手臂,将她拉至自己身侧。 “落月,若是生气,尽可对我说出来、发泄出来,何苦这样赌气。” 他一贯清冷自持的眼眸中,写满关切与担忧。 “你放开我。”卢筠清避开他视线,用力转动手臂,想要挣脱。 “我不放。”殷玄的态度霸道而坚决,“除非你把话讲清楚,否则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 “小姐……” 一旁的桃叶有些担心,想要上前劝阻,被阿莫摇头制止。 “静嘉堂门口,不宜详谈,落月随我来。” 殷玄说着,拉着她一路向西,走过拐角,转入一条僻静小巷。 阿莫和双蒙守在巷口,无人能进,这里便成了一处可放心交谈的地方。 “落月昨夜来找我,是要问什么事?” 见她低头不说话,便又解释道,“昨夜我去宫中面圣,陛下与我议了些边境战事,下半夜才出宫,那时才知,落月在府中等了我两个时辰。” “落月等我那么久,可是有何急事?或是有何难处?告诉我,我来替你解决。” 他凑近一步站在她面前,低头看她,嗓音又低又柔。 卢筠清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道,“我昨夜找你,是想问清楚,你昨日午后是不是去软红阁、接了祁修容?你与她是什么关系?你跟柳公子是不是曾为她大打出手?” 她以为自己足够冷静自持,但话一出口,整个人的情绪都被带动起来,语气出乎意料地激烈,激烈到她的双肩都在微抖。 殷玄怔愣片刻,喃喃道,“你看见了?” 这便是承认了。 卢筠清冷笑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被我看见很奇怪吗?你一直背着我跟她纠缠不清,是不是?可恨我到今日才发现你的真面目……” 卢筠清以为自己只有愤怒,可话未说完,泪珠已扑簌簌滚落下来。 “落月,不要哭。” 殷玄抬手想为她擦去眼泪,被她以手挥开,尖声道“不要碰我!” “好,好,我不碰,我不碰你,落月,你不要激动,先不要难过,容我说两句,好不好?” 卢筠清抬起袖子,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冷冷道“你说吧,说完就放我走,以后我们再也不要见了。” 殷玄苦笑一声,“昨夜刚请了陛下赐婚的旨意,今日你便要’不复相见’,我怕是要被治个欺君之罪。” 听见“赐婚”二字,卢筠清愣住,抬起朦胧泪眼看向他。 殷玄冲她点点头,“没错,我昨夜是特意进宫,请陛下为你我赐婚的。” 他眼中真诚不似作伪。 她艰涩地开口,“我无法接受夫君有红颜知己,有念念不忘的白月光也不行,有侧室也不行。” 是了,先前只觉得两人相情相悦,竟忘记打探彼此对婚姻的态度,在这男人皆可三妻四妾的古代,她所秉持的一夫一妻现代婚恋观,极可能会令男人望而却步。 殷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诧异。 “落月,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然知道。” 她迎上他的视线,认真道,“今日索性把话说明白,女子三从四德,男子三妻四妾,我是没办法接受的,我宁愿绞了头发去瑶光寺做尼姑,也不愿把一生消耗在跟其他女子抢夺男人的爱这件事上。” 殷玄喃喃道,“我竟不知,你有这样的想法。” “你如今知道了,便可以想一想,能不能接受。” 她微抬下巴,以示坚决,不想流露出一丝一毫脆弱。 殷玄的目光陡然变得幽深,显然是在认真思索。片刻之后,他便握住她双手,眼中一片清明。 “第一,祁修容不是我的红颜知已,而是我的下属。” “第二,我殷玄从未有过念念不忘之人,若有,也是自遇见落月开始。” “第三,我保证,这一生只要落月一个人,没有侧室、没有外室,更不会有其他女人。若有违誓言,便死无全尸、身首异处。”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68章 “殷玄这一生,于感情之事本就寡淡,毕生所求,不过是护佑国土,若他日有幸北伐成功,夺回旧都,则一生夙愿可偿。落月,你可知道,自从遇见你,爱上你,殷玄心中才渐渐有了成婚的念头。” “可是……” “祁修容,是我的下属,也是我安插在京城的眼线。来,落月,我带你去见她一面,今日必得将此事说个清楚明白,让你安心。” 第34章 和好 祁修容的宅院在城北,靠近永安桥。 马车停在侧门外,门口窄小,外面立着一株高大的香樟树,绿意葱茏,若不仔细,极有可能走过也不会发现这扇小门。 卢筠清当下便有些酸。 “你常走这扇小门?” 殷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直到她面上露出微恼神情,才缓慢清晰道,“不,今日是第一次。” 然后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从生气转为讶然。 “我同祁修容谈事都在酒楼,从未踏足此处。” 卢筠清半信半疑。 推门入院,便有香气扑面而来,细细嗅闻,能闻出清新的茉莉花香和温暖的木质香。 宅院宽敞,分为前后两进,前院待客用,后院祁修容和侍女住。 他们进的正是后院。 卢筠清注意到,这里没有花圃,也没有假山,大片空地上开了好几个人造水池,池中偶有光影浮动,像是养着些鱼儿。 两个院子中间的门被推开,祁修容带着两名侍女走上前来,在殷玄面前跪下。 “不知主公驾临,奴婢有失远迎。” 祁修容今日装扮之华丽更胜昨日,步摇上镶嵌硕大鸽血红宝石,滚圆修长的上臂戴一只金丝镶彩宝臂钏,螓首蛾眉、肌肤胜雪,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与裴云舒和盛念纯等世家贵女不同,她身上流露出一种我见犹怜的妩媚气质。 卢筠清目不转睛地打量她,见她两颊薄红,像是喝了酒。 “起来吧,今日是我临时起意过来,不要搅扰了你会客。” 祁修容这才规规矩矩地起身。 “没有搅扰,方才送走了肖司空和崔尚书的公子,现下已无他事。” 肖司空和崔尚书的公子,那不就是肖别鹤和崔以安? 这两人在春日宴上一同作弊,如今又一同来会歌妓,真真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气、。 一想到祁修容这样的美人,要应付这两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家伙,卢筠清忽然对她生出一丝怜悯。 祁修容起身后,目光在殷玄和卢筠清交握的手上逡巡片刻,又跪了下去。 “修容见过卢小姐。” 她知道她是谁,且还对她下跪。 “快请起来。” 卢筠清条件反射般想去扶她,殷玄轻轻拉住她,清亮眼眸中泛起笑意。 “落月早晚都是我的人。她今日跪你,也是应该。” 卢筠清当下便涨红了脸。 “外头冷,你跟她进屋去聊。”殷玄拍拍她的手。 “那你呢?” “我在此处等你。” “卢小姐,喜欢喝什么茶?枫露?青凤髓?鸠坑?” 祁修容屏退左右,亲自跪坐在蒲团上,执起一柄青瓷茶壶,为她煮茶。 “就枫露吧。” 卢筠清心不在焉道,祁修容嫣然一笑,“每每喝了酒,我也喜用此茶醒酒。” 卢筠清决定直奔主题。 “你如何知道我姓卢?” 祁修容笑意加深,“主公身边的人,谁不知道卢小姐?” “卢小姐是主公心尖尖上的人,也是这么多年来主公身边唯一的女人。” “你跟他……” 祁修容正在摆放两枚青瓷茶盏,闻言一愣,随即失笑道,“奴婢是主公的奴婢,也只是奴婢。卢小姐可知,主公将我从纪州带到京城,为的就是周旋于王孙公子间,搜集朝政舞弊、卖官鬻爵的证据。” “试问有哪位大人,肯让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侍奉他人?” 这话说得不错,可卢筠清仍有些介意。 “前些年殷玄和柳季景打架,也是为了你?” 祁修容微微一笑,“也是,也不是。” 卢筠清凝神看着她,等她接下来的解释,就在这时,咕嘟咕嘟的声音传来。 茶壶里的水开了,水汽氤氲在空气中,与香炉里的袅袅轻烟交织在一处,纠缠舞动一番后便消失不见,了然无痕。 卢筠清收回视线,她这才注意到,屋里的多宝阁上放着几个琉璃缸,缸里养着或红或紫的金鱼。金鱼飘逸宽大的尾巴摇曳不止,像羽扇、又像仙子的霓裳。 “当年那场打架,其实是故意做戏,当时主公还是侯府的二公子,上面有一位嫡出兄长,一直忌惮主公。” 卢筠清心中咯噔一下,她记得阿云说过,殷玄袭了爵位后,第一件事便是把长兄赶出侯府,阿云还据此指责他“刻薄寡恩”。 “老侯爷和头一位夫人是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大公子自小备受宠爱,也是老侯爷看中的继承人,按照老侯爷的意思,这昌乐侯的爵位,本是要给大公子的。毕竟长幼有序,主公虽是公主所生,毕竟是次子。” “老侯爷对公主表面敬重,实则疏离。大约在老侯爷看来,公主是先帝派来监视他的,连带着对主公也并不喜欢。当年,主公在侯府的生活,并不容易,为避大公子锋芒,终日昏饮,以示荒败。”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69章 “你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奴婢家里世代都是昌乐侯府的家僮,知道地自然比旁人多些。” “既是如此,你应是老侯爷的人,为何会效忠殷玄?” 祁修容抬眸看她,眼中闪过一次诧异。 “卢小姐当真敏锐,这么快就问到了关键处。” 滚烫的茶水汩汩倒入茶盏,茶香四溢,一室幽香。 祁修容放下茶壶,葱根般柔荑交迭放在桌上,侧头凝视窗外。 “我曾有阿姐的,阿姐与我是双生子。” 既用了“曾”字,便是如今不在了。 “阿姐自小服侍大公子,对他情根深种,怎奈大公子风流成性,不过将她当做玩物,哄着她给主公下毒,事情败露后又将责任全推到阿姐身上,不待审查,便派人将阿姐乱棍打死,为的只是怕阿姐供出他。后来,是主公暗中派人收敛了阿姐尸首,让我去安葬。” “可怜我阿姐死时,已有三个月身孕。黄泉路上,母子相伴,聊堪慰藉。” 祁修容抬手擦去眼角泪痕,又对她笑了笑。 “卢小姐,提起这些陈年旧事,不为别的,只想向您说明一点,祁修容这辈子,是不会爱上任何男子的。阿姐的遭遇已让我看明白,男子的甜言蜜语,不过是镜花水月,靠不住,我与主公之间,除了主仆之谊,再无其他。” 卢筠清忽然觉得有些抱歉,因为吃醋,迫使对方自揭伤疤,讲述血淋淋过往,不啻为一种残忍。 “对不住,让你想起这些伤心过往。” 祁修容吃惊得微张檀口,一双美目在她面孔上逡巡片刻,忽然笑了。 这笑比之方才,少了几分礼数,多了一丝真诚。 “卢小姐是善良之人,所以奴婢愿与您说真话。每日迎来送往,假话说多了,也会累。” 至此,卢筠清已全然放下心中芥蒂。 “方才见你院中有许多池子,是专为养金鱼而搭?” 祁修容点点头,“奴婢喜欢金鱼,那般美丽,又那般脆弱,就像我们这些出身微贱的女子,从来都身不由己。” “是主公给了我选择人生的机会,我可以凭借歌声和箜篌为主公做事、赚钱,主公应允我,三年后,便可解除我的家僮身份,放我自由。” 说到“自由”两个字,祁修容双眼亮晶晶的。 …… 回去的路上,卢筠清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殷玄看在眼里,问道,“落月可都问清楚了?为何还不开心?” “我并非不开心,我只是,听说了祁修容阿姐的事,还有你过去的事,有些难过。” 关于殷玄的过去,祁修容只是简单几句带过,可是逼得这样的他日夜昏饮,以荒败风流示人,足见得当日情势之艰难。 殷玄不语,拉过她的手,放在膝上轻轻揉捏。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落月只要知道,如今你同我在一起,我不会让你受一分委屈,就足够了。” 卢筠清转头,四目相对,从他眼眸中看见浓得化不开的情愫,还有自己的身影。 见她仍沉浸在悲伤中,殷玄起了逗她的心思。 “经此一事方知,我们落月脾气这般大,又这般爱吃醋。” “……”卢筠清咬住下唇,怒视着她。 殷玄低低一笑,拉她入怀,抱得结结实实。 “不过,我喜欢。” “为我发脾气的落月,为我吃醋的落月,我最最喜欢。” 满腔不快瞬间消失,丝丝柔情漫上心头,卢筠清将头埋在他胸前,闷声道。 “既然爱吃醋已被你看穿,我也不必装什么贤良淑德。” “你用那般豪华的马车去接她,我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你们在酒楼议事那么多次,想想就令人生气。” 头上响起殷玄的低笑声,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给她,殷玄扶住她双肩。 “落月,看着我,听我说。” “那辆马车,是为掩人耳目才用的,我要做出流连青楼的模样,总得装得像些。今日回去便让阿莫拆了它烧掉。” “我与祁修容从未单独共处一室,每次收取情报,阿莫和双蒙都在场。从今日开始,这件事交给双蒙去做,落月既介意,日后我再不见她便是。” 卢筠清睁大眼睛,见他一脸认真,反而心生忐忑。 “你这样,倒让我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不过分,我只要落月开心。” 第35章 赐婚 赐婚的圣旨抵达时,天空刚刚飘起初雪。 嗓子尖细的太监宣读完圣旨,卢筠清和姑母从冰凉的地板上起身。 姑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金锭塞到太监手中,太监虚辞两下,便收入袖中。 “严夫人,令千金马上就是侯府的主母了,杂家在此先行恭喜。殷将军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卢小姐先烈之后,温婉娴静……” 收了银钱的太监照例说些奉承话,好容易说完,卢筠清跟在姑母身后,将他送至门口。 桃叶立刻凑过来,给卢筠清清理膝上粘的积雪。 雪已经融化,渗进衣服里,一片冰湿。 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她仰头去看窗外纷扬细雪,想起才女谢道韫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 真真是传神。 “姑母,你来看,这雪多美,多干净。”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70章 “是啊。” 姑母将手放在她头顶,一路向下,一下下梳理着她的头发。 “记得你刚来我身边那会儿,头发总是容易毛躁,用梳子梳头总喊疼,我就用手指先给你理顺,再用梳子细细地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头发竟这般顺滑了。” 卢知意感叹道,“落月长大了。” “头发顺了是因为用了茉莉花头油,还是念纯推荐的,姑母你也试试,如今我长大了,换我给您梳头。” 转头去唤桃叶,“桃叶,去把我宝奁上那罐头油拿来,还有梳子。” 桃叶去去就回,卢筠清拉姑母坐下,她自己站在一边,用木梳沾一点头油,给姑母细细梳理头发。 室外,零星小雪已变成鹅毛大雪,片片飞落,覆住万物,室内,红泥小炉已煨上甜酒,铜炉上的炙羊□□出油脂,滴落在木炭上,发出滋滋响声。 “算着时间,你兄长也该进城了,快打发书剑去接。” “姑母放心,我已叫书剑去了,待会儿兄长来了,差不多炙羊肉也能吃了。” 卢知意温柔地拍了拍她手背,“落月如今做事愈发妥帖了。” “那是自然,毕竟我可是姑母带大的。” “你呀……” 后来回想起来,才发觉这是她在京城过地最后一个冬天,也是最快乐的回忆之一。 往后余生,她再也没能和姑母、长兄聚在一起,一边赏雪,一边饮酒吃肉。 圣旨之后,殷玄亲手猎了一只大雁送来,这便是纳采。 接下来,问名、纳吉一一走完流程,便到了六礼中最重要的一步——纳征,也是送聘礼的日子。 纳征前一天,姑父严道之总算风尘仆仆赶到,当晚就忙着摆占星问卜,结果出来后,连连拍手说是大吉之兆,两人必能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纳征那日,殷府的聘礼流水一样送来。 先是各色裘皮大衣六车,接着是金玉饰品八车、绫罗绸缎十二车、起居用品十二车、胭脂香粉六车。 卢筠清所住的别院,无法一次性容纳这么多马车,只能先让前面的车卸下东西驶离,再让后面的车进来。 饶是见多识广的姑父,也捋着胡子说,“听闻纪州多山多矿石,富可敌国,今日一见,方知不是妄言。” 从晨光熹微,到明月高悬,整整一天,殷府的聘礼才送完。 “小姐,这么大的同心结玉佩,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可真好看。” 桃叶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羊脂玉绳纹玉佩,那玉佩上下皆是平结,中间则是双龙盘成的双钱结,有永结同心、长毋相忘的涵义。 “将来,把这对玉佩挂在小姐的婚床上,一边一个,一定极好看。” “还有这青铜席镇,小姐,你瞧这上面嵌的玳瑁多亮,花纹真漂亮。” 卢筠清的眼光,却被一顶精致的小皮帽吸引,那帽子由白鹿皮制成,缝合处缀着一行行小玉石,闪闪发光,灿若繁星。 冬日风冷,她正需要这样一顶小帽子。 长兄来住了几日,见过姑父后,又匆匆回了白石城。 得知她议亲,远在曾州瓠城的次兄也来信祝贺,信中罕见地没有搬出些大道理来教育她,卢筠清便也高兴地提笔回了信。 此外,她还专门给乡下的樨叶和陈仲明去了信,附送一些钱帛和纸笔,要陈仲明好好习字。 这些年,姑母也曾提出,要为樨叶的丈夫在海西城谋一份差事,谁知夫妻两人一再推脱,只说过惯了乡间的日子,年岁渐长,也不愿再挪动。姑母也只好由他们,只是提出,若陈仲明有意精进学识,可来府上做门生。 裴云舒和盛念纯一起来看她,送了她好些宝贝,有黄色地织宝蓝花纹的如意云头锦鞋,有红漆单线描绘的四犬漆盘套装,犬的耳、口、爪、牙乃至绒毛都用极细的红线勾勒,栩栩如生,可爱又喜庆。 崔以霏也偷着来看过她一次,送了她一副上好的玉镯。 成亲之日,定在开春后的五月上旬。 然而,就在一切都顺顺当当地进行下去时,朝堂之上却暗流涌动。 弹劾瑞王的折子一道接一道的呈上去,卖官鬻爵、孝廉舞弊、强抢民女、强征良民为奴、违规占田、纵容家奴打死路人…… 罪名有大有小,全都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眼看着瑞王这次罪名被锤实,皇帝也下旨将瑞王驱逐出京,贬至最南端的越州。 于是,太后照例又病了。 这一病,便喊着要瑞王来进宫侍疾,照以往惯例,侍疾少则十天,多则数月。 如此一来,瑞王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拖延离京之日。 太后没想到的是,一向孝顺的皇帝这次却不陪她演戏了,大笔一挥,诏书下发,逼得瑞王三日内卷铺盖走人,且将瑞王府经费削减至三分之一。 皇帝站在太后床前,温声道,“儿臣来为母后侍疾,也是一样的。” 太后有口难言,又急又怒,竟真的呕出病来。不过,她始终没有等到皇帝的侍疾,因为皇帝的病在这个冬天越发严重了。 咳疾久治不愈,最后竟咳出血来,就连饭也吃得少了。 第二天的春天,羽朝南迁后的第一百零七个年头,河面上的冰刚刚开始融化,皇帝在寝殿殡天,享年四十一岁。 天子盛年离世,朝野人心惶惶,卢筠清心头也笼上一抹阴影。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71章 为守国丧,她和殷玄的亲事怕是要往后推了。 对朝野宣布皇帝死讯的当天,十一岁的太子登基,太后裴氏摄政,国舅裴勰任大将军、司空,总揽朝政。 瑞王想以为天子奔丧为由,返回京城,被新帝拒绝,新帝在信中叮嘱他在越州祭奠即可。 显然,背后真正做决策的,应该是太后和国舅。 “落月,你近来总是忧心忡忡,是因为我们的亲事被推迟吗?”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心头有点不安。” 殷玄握住她的手。 “别怕,一切有我在。亲事虽然推迟,眼下却有一件好事。” 见他目光灼灼,唇角翘起,卢筠清也不由舒展开眉头。 “是何好事?” 殷玄笑道,“自然是你的生辰。” 她的生辰? 是了,她是春天里出生的,最近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事,她竟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 生辰那日,殷玄一早就来门口等她。 卢筠清把他叫进来,两人一起吃了姑母亲手做的长寿面。吃完面,殷玄便提出,要带卢筠清外出两日。 “我打算带落月去一趟丹城,还请姑母成全。” 卢知意一怔,“为何要去丹城?” 丹城乃是卢家南迁后,在羽朝的第一个落脚点,算得上是卢氏的老家,卢筠清那声光海内的曾祖卢循,便葬在丹城。 “听落月说,她自小长在溧城,后又被您养在海西城,竟是从未去过丹城,我想趁她生辰,带她回去祭祖。当年,我曾祖与卢司空曾约下后辈婚事,如今应在落月与我身上,也该告知他老人家。” 卢筠清睁大眼睛,这事她怎么从未听过? 姑母掏出帕子,拭去眼角泪痕,笑道,“难得你有心,祖父若地下有知,想来也会欣慰。” 又转身看向卢筠清,“百年前,祖父与殷玄的曾祖,确曾约定后辈婚事。两人是少年好友,又是军中战友,同仇敌忾,情谊深厚。只不过两家接连两代都只有男丁,这个约定也渐渐被人遗忘。” “既如此,你们便去吧,只是需记得恪守礼节,不可越界。”说到这里,姑母板起脸,一脸严肃。 “姑母放心,落月乘车,我骑马。” 卢筠清万万没想到,他说的马车,是一辆高大奢华的四驾马车。 华盖四角垂下珍珠流苏,每一颗珍珠足有鹌鹑蛋那么大,车身用上好的紫檀木制成,散发着温润光泽,车身两侧有祥云纹浮雕,云朵以金粉描边,在阳光下光彩夺目。 桃叶看呆了,脱口而出,“这……这怕不是天上的仙人乘坐的车……” 一旁的双蒙低声附和,“谁说不是呢,若不是侯府的马车规制只有四驾,侯爷怕是要整个六驾马车来。” 生性谨慎的阿莫瞪他一眼,双蒙立刻噤声,方才的话确实僭越了。 从古至今,只有帝王才能用六驾马车。 “落月,这辆马车做你的生辰礼物,你可喜欢?” 殷玄的注意力只在她身上,热切地等着她的反应。 “这是送我的?” 卢筠清不敢置信地将那马车看了又看。 “自然是你的。上次你说,我从来没用那么豪华的马车接过你,今日,我便用这驾马车来接你,好不好?” 原来,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认真记在心里。 这样事事有响应、件件有着落的恋爱,真好。 她仰头看他,笑着说“好”,泪珠却从眼角滚落。 他对她这样好,好到她已经开始害怕失去他。 第36章 交换信物 马车从京城北门驶出,沿西北方向的官道,一路向曾州而去。 一路上,殷玄都谨守诺言,让卢筠清坐车,自己骑马。 当晚途经一片树林时,殷玄忽然叫车夫停下。 “落月,下来,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卢筠清被他牵着,向树林里走去,这片树林高而直,有香樟、水杉等多个品种,树干皆粗壮结实,显然颇有些年头了。 走过一段铺满枯枝阔叶的小路,视线豁然开朗,眼前没有高树,只有一片长满青草的空地。 仔细看去,这块空地比四周略高些,不过,终究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草地。 殷玄的语气,却透出几分幽远。 “落月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卢筠清摇摇头。 “当日,卢司空就是在此设坛场、刑白马、大誓三军,带领我羽朝精锐力克奚族和迟国联军,解社稷于幽微,救百姓于倒悬。” 殷玄的语气充满慨然与怀念,目光凝视着这片荒草地,仿佛看见了昔年锣鼓喧天的场景。 卢筠清惭愧地低下头,对于这段家族历史,她也曾在家书上读到过,只是阅后即忘,更从未想过来故地缅怀一番。 想来这小小一方土台,当时应该阔大宽敞地多,才能容纳三军,那是应该还没有这么多树,而一眼望不到头的士兵数组,每走一步,都会令大地震颤一下。 “我幼年读的第一册 书,便是卢司空的人物本传,每每读到卢司空九御外敌一节,便击掌赞叹,激动不已,半夜也要提枪去练上两个时辰。” “总想着,这一生,也要像卢司空一样,立一番功业,护我朝疆土,才不算虚度。” 说起往事和初心,殷玄眼中闪闪发光,亮过天上繁星。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72章 卢筠清被触动,主动把手伸过去,握住了他的手,他一怔,随即紧紧回握住。 当晚他们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住了一晚,第二日上午到了丹城。 马车过丹城门而不入,径直向城北的卢公祠驶去。 卢公祠,其实是卢筠清的曾祖卢循的坟墓,在城北五里处,祠外是大块青石铺成的道路,路面磨得光可鉴人,显然常有人来。 道路两边立着参天松柏,绿意深浓,松香清冷,一踏上此路,心头便一片沉静。 遵循卢循将军不塑像、不铺排的要求,卢公祠没有卢公雕像,但架不住丹城人对卢公的爱戴,后人硬是在路两边雕了士兵石像,以示侍奉卢公。 士兵石像共六组十二个,一半人的脚下都踩着面目狰狞的胡人。 一间形似庙宇的殿堂,便是卢公祠本体,殿堂后便是卢公的坟墓。 卢筠清本以为这祠堂远在城外,定然人际寥落,没想到,前来祭拜的人络绎不绝。 有八尺大汉抱着酒坛来,也有佝偻老妪送来一篮土鸡蛋,甚至还有年轻的妇人牵着孩童,将采来的野花送到墓前。 “这么多人,都是来祭拜曾祖的?” 殷玄点点头,“丹城人不拜神佛,只拜卢公。” 卢筠清低头沉思片刻,“我记得家书上有写,当年帝室初迁,很多百姓跟来,到了这里却难谋生计。” “不错,彼时江州、越州物产丰富、山明水秀,为当地世族所据,新来的北人流民只能在贫瘠的丹城落脚。北人南来,无地无钱,群情浮动。是卢司空上书陛下,力陈分与他们田宅,才使得民心安定。” “所以,丹城人不拜鬼神,只拜卢公。” 殷玄说完,唤阿莫取来备好的香,恭恭敬敬地插到香炉里。 又拉着卢筠清走到殿后,面对着那写着“羽故护国大将军司空卢循墓”的墓碑直直地跪了下去。 “卢公在上,从风今日特来此祭拜。从风与落月两情相悦,愿携手终老、不离不弃,今特来告知卢公,望卢公在九泉之下安心,卢公放心,从风将一生一世守护落月,不使她受一丝伤害。” 接着,又抬头铿然道,“晚辈也将接过卢公衣钵,守护我朝江山,一如卢公旧事。” 卢筠清也跪了下来,心中默念。 “卢公,我虽不是您的亲曾孙女,但既占了这具身体,我也一定好好履行该尽的义务。” 起身时,听见旁边两个人低声议论。 “听说陛下赐婚,卢公的曾孙女要许给纪州的殷侯爷了。” “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可怜卢公子嗣不昌,如今只这一个嫡亲的孙女,殷侯爷少年英雄,也配得起卢公的后人。” “是啊!殷小侯爷麾下的西洲兵……” 原来,两人的婚事已在民间流传开了。 “落月,来。” 殷玄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凝神细听。 殷玄牵着她的手,走到墓碑的侧后方,给后面排队祭拜的人让路。 身后一株苍翠松树,衬得殷玄越发姿容俊逸,面如冠玉。 他站定,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对象,放于掌心,送到她面前。 她低头去看,是一柄摩挲地圆润光亮的木梳,极简单的样式,通体没有任何花纹和镶嵌。 她记得这木梳,当日在崔尚书府中她险些被瑞王欺负,幸得殷玄所救,她在马车中梳理头发,问他有没有梳子,他就掏出了这把梳子给她。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是她最心爱之物。母亲在世时,随身携带此梳,片刻不离左右,母亲去世后,我便将它日夜带在身上。” “今天,我将它送给落月,往后余生,落月便是这梳子的主人,也是从风情之所寄。” 卢筠清珍重接过那把梳子,用丝帕包好,放入怀中。 “希望落月不要嫌弃,这把梳子,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却是母亲幼年仅有的私物。” 卢筠清一怔,早就听说殷玄的生母虽是公主,却是先帝醉后宠幸宫女所生,并不受宠。这般珍视一把普通木梳,可见公主幼年在宫中过得十分艰难。 “再好的东西,若没有情意倾注,也不过是寻常之物。这梳子原本是普通的,但有公主和从风的珍视,便是世间难寻的宝物。” 殷玄定定看着她,眼底有笑意蔓延。 “你已送了我许多东西,裘袍重迭、珍饰盈列、香车宝马,无所不有。如今又将母亲遗物赠予我,我没有这么多贵重的东西拿来送你,只有这把短剑,是曾祖所留,送给你,好不好?” 卢筠清唤来桃叶,从青箱里取出一把古朴短剑,递到殷玄手上。 剑虽短,却沉甸甸地极有分量。 “自古宝剑配英雄,姑母说,这把短剑是曾祖的爱物,想来也只有从风可与它相配。” 殷玄接过那柄短剑,端详一番后,在手中转了两圈,动作潇洒利落。 “我听过这柄短剑的故事,据说当年,卢公便是以这柄短剑手刃迟国国君。落月将此剑送与我,胜过世间万千珍宝。” “不过,能得落月赞赏,更叫我心悦。” 他总能用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她心跳加速。 卢筠清微微涨红脸,轻咳一声,正色道。 “羽朝上下,谁不赞殷小侯爷是当世英雄。” 殷玄忽然上前一步,凑近她,俯身低声道。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73章 “可惟有落月的赞扬,最让我欢喜。”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际,让她全身烧了起来。 回程的路上,殷玄忽然问她。 “落月,你愿不愿意跟我回纪州?” 若是在现代社会,她会当即点头说好,但在这年代,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她犹豫,殷玄又耐心解释。 “如今陛下殡天,你我的婚事怕要推迟至三年后,新帝即位,朝局不稳,奚族、迟国恐会趁机作乱,我打算回纪州严守边境。” “可留你一人在京城,我既不舍得,又不放心。落月,你考虑一下,跟我回去可好?我带你去侯府后山看你喜欢的狮子。” “你放心,我已叫人在府中隔出一个院落,专给你住。若姑母不放心,她可陪你一同来住,直到你我成亲那天,如此可好?” “这,须得问问姑母的意见。” 殷玄眉眼舒展开。 “这是自然。” 一晃他们回京已有数日,殷玄向新帝上书,提出要返回纪州,并建议在羽朝西北和东北边境增加兵力,以防奚族、迟国异动。 姑母对殷玄要带卢筠清去纪州一事,颇有些犹豫,说道“虽说陛下赐婚,六礼已走过了四礼,到底还未成亲,传出去恐于名声有损。” 姑父照例又占星卜卦一番,卜完捋着胡子沉默良久,半晌才道,“……流星大如三斗瓶,起贯索,东北流,朝中将生大变,不宜行,不宜行哪!” 很久以后,卢筠清回想此时,才发现这是姑父一生中难得的占卜准确的一次。 陛下总算准了殷玄回纪州,三日后启程。 临行前,殷玄将卢筠清带到自己府中。 “既然长辈不同意,我便先行返回纪州,待过些日子,再回来看你。” 殷玄将她双手捧在掌中,双眼写满不舍。 “不过在此之前,我必得肃清你身边的人,确保你的安全。” 卢筠清愕然,“我身边的人怎么了?” 殷玄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眼中眸光闪动,“落月心思单纯,自然不知,像崔以晴那般将一个’恶’字写在脸上的,是不足惧的。最可恨的便是面善心恶、暗中使坏之徒,落月身边既有这样的人,我必除之才能安心。” “这个人,落月可有察觉?” 卢筠清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察觉到偶有凑巧之事,但始终没有一个清晰的结论。 “无妨,今日我便扯下此人的假面,叫落月看个清楚明白。阿蒙,把人带上来。” 阿蒙依言而去,不多时便将一个人带来,卢筠清远远地便瞧着此人身形熟悉,待走近了一抬头,四目相对,她不由站起来,颤声道:“不可能……” 第37章 扯下假面 “为何要将念纯捆住双手,快放开她。” 说着,卢筠清便要上前去解开她手腕上的布带,被殷玄一把拉住。 “盛刺史的女儿自幼习武,又心机深沉,万一解开,恐伤了落月。” 殷玄语气中有毫不遮掩的讽刺与厌恶。 “可是……” 卢筠清还要凑过去,被殷玄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另一边,盛念纯忽然抬起头来,直直看向殷玄。 “小侯爷战功赫赫,左右都是顶尖高手,还怕我一介弱女子不成?” 殷玄将卢筠清拉回座位,亲自给她斟了一盏茶,送到她手里,这才幽幽道,“本侯当然怕,因为本侯容不得未过门的妻子,受一丝伤害。” 听到这话,盛念纯眸中猛然闪过一抹厉色,一贯平和的面容瞬间变得扭曲。 卢筠清握着茶盏的手为之一抖。 这不是她熟悉的盛念纯,一定有哪里不对,一定是弄错了什么。 “我们虽已清楚你的底细,落月却还将你当作知心好友,我焉能不防备着。” 卢筠清如坐针毡,仰头看殷玄,目光带了点哀求。 “从风,你先解开她手上的绳子,一定有误会……” 殷玄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她肩头。 “落月,乖,耐心一点,你看,我只是将她双手捆住,并没有做其他的。对不对?” “可是…… ” “你闭嘴!” 一声高亢尖利的声音响起,卢筠清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盛念纯发出的声音,她在吼她。 卢筠清愣在那里,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有何反应。 “我听见你的声音,便觉得恶心。” 盛念纯自从来到这个凉亭,第一次抬眼看她,眼中却写满怨毒。 “为什么,我不明白……” 卢筠清喃喃道。 她初来京城,入静嘉堂学习,盛念纯是第一个来跟她打招呼的,也是她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她们一起读书、习字,一起赴宴、一起聊天,像小姐妹一般同去买胭脂水粉。 第一天上学,她被崔以晴骂时,盛念纯是第一个来安慰她的,她感激她的善意,自那时起就将她当作好友。 “落月,”殷玄唤她,“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卢筠清点头,“自然记得。” “还记得你是如何从楼上掉下来的吗?” 卢筠清低头皱眉回想,“当时人多,挤来挤去,不知被谁推了一下,就掉了下来。” “你从谁口中得知我进城的时间?又是同谁一起去的?”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74章 卢筠清不以为意道,“当时全城都在谈论你要来之事……” 慢着,彼时她刚来京城不久,消息并不灵通,殷玄要来之事,正是盛念纯告诉她的。 也是盛念纯,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殷玄的战绩和威名,让她萌生了好奇,最后同意与她一起去看,看本人是否对得起传言。 卢筠清视线逡巡在盛念纯身上,惊疑不定。 “难道……” 看出她心中所想,殷玄点头,肯定了她的想法。 “当日正是盛小姐安排人推了你,然后装作关心来扶你,顺便在本侯面前露脸,塑造一个温良贤淑的形象。与你跌下楼的狼狈相比,她是那么善良稳重。” “对了,盛家小姐来京城之前,在曾州就颇有贤名。” “从风,你的意思是,她为了在你面前露脸,才会这般设计……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她拼命克制着没说出“自恋”两个字。 殷玄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淡淡一笑,倒是他身后的双蒙忍不住了。 “卢小姐,请恕属下多嘴,您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您曾被咱们府上守卫拦在门外?当日之事,一来确实是守卫李大可不够细心,没认出您,另一个原因,却在这盛小姐身上。” “那几日,她每天来咱们府上,不是送香囊,就是送腰带,为讨侯爷欢心,还故意穿和您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发式。李大可把您当成她,才不让您进来的。” 寥寥数语,如晴天霹雳,劈得卢筠清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将视线移向盛念纯。 “念纯,他说的,可是真的?” “呵呵,今日将我绑来此处,便是心中已有论断,你又何必假惺惺来问我?” “老天瞎了眼,竟让小侯爷看上你,你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粗陋不文的破落户。早知有今日,那日便该将你推偏些,直接摔死了倒好!” 这已是变相承认了。 “我早就打听过了,来京城的路上,已有七名女子作出假装摔倒、蒙侯爷所救的举动,他定对此种浅薄手段感到厌烦。不管你是不幸摔断了腿,还是命好被他救了,都不会令他心生好感。” “你……只为了在他面前博一个好印象,你竟这样算计朋友?” “朋友?”盛念纯猛然抬头,目光像刀子一样刺在她身上,唇角高高翘起,扯出一抹讥笑。 “高门贵女之间,没有朋友,大家不过是互相攀比,看谁嫁得如意郎君,看谁嫁入高门大户,看谁的夫婿最先封侯拜相,看谁的儿子最早位极人臣!” “你……你疯了!别人的生命和健康,都是你达成目的的垫脚石吗?”卢筠清激动地站起来。 “呵,卑贱之人本就该为尊贵之人所驱使,无能之辈也只配做有能之人的垫脚石!” 盛念纯字字句句,言之凿凿,仿佛她说得是什么至理名言。 “你们卢家早已败落,如今的羽朝,卢家只算得三流门户,只有我们盛家,我盛家嫡女,才配得上当世英雄。” 说到此处,盛念纯的目光移到殷玄身上,透出一种着迷与莫可名状的痴态。 铺天盖地的伤心在胸腔中翻腾,几乎将卢筠清一颗心淹没。 为了抑制双手的颤抖,她双手紧握成拳,在极端的震惊和伤心中,过去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腾,有些隐晦的东西,忽然清晰地浮现出来。 “尚书府、春日宴、公主府,我一直想不通,怎么就那么巧,每次瑞王都恰好碰到我、纠缠我,若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第三次呢?这么多巧合,未免太过?原来那不是巧合,是你做的,是不是?你知道我几时去花园散步,几时过林中取药,是你偷偷告诉瑞王我的行踪,是不是?” “那日故意带我去买茉莉花头油,让我看到祁修容上了殷玄的马车,也是你故意安排,是不是?” 盛念纯讥讽地看着她,眼中透露赤裸裸的鄙夷。 “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你知不知道,每每听你提起小侯爷对你的好、提起你的心动,我有多难受?嫉妒得火焰烧得我发狂。小侯爷何等风神毓秀,你这样的给他提鞋都配。所以我要让瑞王占有你、毁了你,如此,你便再也不能出现在小侯爷面前。” “你看,你还是这般蠢笨,若不是有人帮你,你便是到今日也想不明白,是不是?我便是把你卖去青楼,你还要帮我数钱,是不是?” 听到“青楼”二字,殷玄眸中厉色一闪,阿莫接收到指令,飞身上前给了盛念纯两个耳光,直打得她嘴角沁出血来。 卢筠清不忍得别开眼,随后拉了拉殷玄袖口,轻轻摇头。 此人是决计不能做朋友了,可她也不愿恃强凌弱,让盛念纯被当众打耳光。 “小侯爷,你睁开眼看看吧,只有我才是堪与你相配之人。若是你喜欢她这副模样,纳为妾室便罢了。这样的心智手段,如何当得起侯府主母?” 卢筠清从未见过如此分裂之人,今日的盛念纯,完全不是她过去认识的模样,她没想到盛念纯心里竟是这样看自己的,更无法理解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本侯的女人,只有一个标准,那便是本侯喜欢。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 殷玄的声音像淬了冰一样冷,他根本不看盛念纯,仿佛那是一团肮脏的东西。 殷玄的话,让盛念纯脸上最后一抹血色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75章 “你就这般厌恶我?” 泫然欲泣的表情,仿佛妻子在质问负心的丈夫。 卢筠清觉得一切诡异又难受。 她起身走到盛念纯面前。 “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既把一切都讲清楚了,从今以后,你我便不再是朋友。”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她曾让她感受到久违的姐妹淘的快乐,也曾安抚她受伤的情绪。 如今温情脉脉的面纱被揭开,露出狰狞真相,她纵然难过,也要选择勇敢接受。 谁知盛念纯忽然动了动嘴,冲她啐了一口。 还好,殷玄的动作更快,他将手中茶盏掷过去,恰好挡在两人中间。 茶盏落地,摔得粉碎,一如这段虚假的友情。 殷玄一把拉过卢筠清,揽入怀中,再看向盛念纯时,眼中已泛起腾腾杀意。 卢筠清抱住他劲瘦腰身,“从风,别。” 殷玄低头,看向她祈求的眼神,轻叹一声。 “落月,她做了这么多对不起你的事,应该受到惩罚。” “让她走吧,我只想以后再也见不到她。” “落月,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他认真看着她。 卢筠清深吸一口气。 “她虽多次设计害我,到底也没造成实质性伤害,算了吧。以后我再不把她当朋友就是。” “好,就依落月的,今日便叫人送她回曾州,今后再不许踏足京城。” 盛念纯没再说话,一双怨毒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卢筠清。 对殷玄的喜欢得不到响应,反而来怨恨她,多么变态的心理。 盛念纯被送走后,卢筠清在亭子里发了好一会呆。 殷玄拉过她一只手,放在掌心,柔声问,“落月,可是怪我今日做的这一切?” 她摇摇头。 “你扯下盛念纯的假面,叫我看清人心,原是为了保护我,我怎么会怪你呢?只是这真相,叫人有些难以接受。” 殷玄眼底泛起笑意,低低道一声,“嗯”。 “盛念纯说我蠢笨,或许并没说错,我从前也听过口蜜腹剑、面善心恶之类的词,却从未联想到自己身上。” “可见姑母将你保护得极好,待人真诚和善,便想着别人也都是这般。” “以后,便由我来保护落月。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分毫。” 第38章 惊变 殷玄离开京城前夕,曾州前线忽然来了一封战报,说是截获敌国军情密报,奚族和迟国正在谋划合力进攻羽朝。 信中说,双方已经集结三十万大军,就在赤水对岸,虎视眈眈。只待战船到位,就要发起攻击。 和密报一起送来的,还有曾州刺史盛珍奇的上书,请求陛下派殷玄赴前线支持。 毕竟谁都知道,奚族人最怕的就是殷玄和他麾下的西洲兵。 经过一番商议,陛下下诏,命殷玄率领五万西洲兵火速赶往曾州支援。 情势瞬息万变,卢筠清一颗心悬起来。 “要开战了,是不是?” 见她面色紧张,殷玄拉过她的手,轻轻握住。 “落月别怕,有我在,他们攻不进来。落月只要在京城,安心等我凯旋归来。” “可是,我怕你在战场受伤。” 殷玄唇角微勾,将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亲了一下。 “落月放心,我向你保证,一定平安回来。我不会叫你嫁给一个残废。” “奚族和迟国反目已近二十年,他们选在这个时候发难,就是认定先帝新丧、幼帝登基,朝野浮动。若我是他们,也会选在此时动手。” “只是……” 殷玄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只是什么?” “只是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落月可知,兵不厌诈,两国边境常有诈降,截获的军情密报也时有伪造。听闻那迟国国君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这么重要的军情,偏就正巧被我军截获。” “你的意思是,这军情是假的?” 殷玄目光陡然变得幽深,“就怕半真半假,真假参半。” 据曾州的探子来报,赤水对岸确实集结起数万雄兵,战船千艘。 殷玄忽然起身,“无论如何,我会在城中留下五百精兵,守护落月,纵有不测,也可保落月无虞。” “可是,我记得你说过,地方兵力无诏不得入京。” 殷玄爽朗一笑,“无妨,我已叫他们扮作百姓,混入民间,无事则隐,有难则出。” “还有一件事,可能要落月替我去做。当然,我希望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 殷玄的语气愈发沉重,从腰间取出一个贴身锦囊,送到卢筠清手里,然后俯身贴在她耳边低语。 “这是先帝留下的一封信,若……交到太后手里。” 卢筠清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郑重点了点头。 第二日,殷玄就离开了京城,与此同时,五万西洲兵从纪州动身,赶往曾州与殷玄汇合。 卢筠清心中愈发不安,接连两日都梦见战场上硝烟弥漫,殷玄负伤,醒来一身冷汗。 可看看周围,一切照旧。 软红阁里照旧歌舞升平,静嘉堂内依旧岁月静好。 对了,唯独不见了盛念纯。 据殷玄说,他已派人将盛念纯送回其父盛刺史那里,并将她所做的事告知盛刺史,请他严加管教。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76章 盛刺史受了殷玄一番数落,还要回信感谢他保存家族颜面,未将此事声张。 静嘉堂里的女学生,只知道盛念纯是生病回了曾州。 裴云舒得知真相后,静默良久。 “没想到她是这样阴险的人,竟瞒得这样好。从前我总以为崔以晴心思浅薄,如今看来,自己也不过如此,竟没能看清她真面目。” “阿云何必妄自菲薄,有心算计无心,防不胜防,并不是我们的错。” “说的对,便只当咱们过去瞎了眼。虽说她不会再来京中,但你我也要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与人交往需多加留心。” 殷玄离开的第三天,一个佝偻的乞丐叩响了卢筠清家的门。 来开门的书剑本想撵他走,待看清那一头乱发下的脏污面容,书剑愣住,喃喃道,“二公子,你怎么……” 说着,才想起要行礼,严弘之一把抓住他手臂,朝四下看了看,低声道,“别叫我二公子,快进去,进去再说。” 关上门,落了锁,严弘之才放心的直起腰来,径直向正厅走去。 卢筠清和姑母卢知意正在屋内喝茶聊天,见忽有一个乞丐大剌剌走进来,皆是一惊。 卢知意正要斥责书剑,怎么放了乞丐进来,既不通报也不请示,那乞丐已走到近前。 到底是做母亲的,纵然破衣烂衫,披头散发,满面脏污,卢知意还是认出了自己的儿子。 当下便扑过去,摸着儿子的脸,颤声道,“我的儿,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莫不是开战了?你跑了回来?” 卢筠清也吓了一跳,这还是那个衣服要熏香、凡事最讲究的次兄吗? 结结巴巴喊一声,“次兄……” 严弘之直接坐下,也不计较面前是谁的茶盏,端起来一饮而尽,连喝三盏茶,才长舒一口气,缓缓开口。 “书剑,你出去,关好门,谁也不许进来。” “是,二公子。” 门从外面关上,阳光被挡在外面,屋内忽然暗了下来。 “母亲,落月,此事极为机密,是关于本次开战的,切不可对外泄露。” 卢筠清凝神屏息,听他讲下去。 “曾州刺史盛珍奇,勾结迟国和奚族,假称敌军来攻。” 卢筠清失声道,“盛珍奇投敌叛国?” 严弘之摇摇头,“并非如此,盛珍奇是瑞王的人,瑞王看新帝年幼,想要造反,取而代之。” “这与奚、迟两国又有什么关系?” “盛珍奇搜刮曾州钱财,送给奚、迟两国,请他们配合自己演一场戏而已。” “此事当真?兄长如何得知?” 严弘之眼中浮现沉痛之色,“我也不愿相信。我在盛珍奇府中做长史,无意中听见了他与瑞王心腹的密谋,起初我还不敢相信,后来又找到了盛珍奇和瑞王私下的通信,还有和迟国国君的往来信件,一切已是证据确凿。” “可是,他们让殷玄支持前线。” 严弘之神色沉下来,“他们计划造反的第一步,便是拥兵自重,盛珍奇打算于酒席中毒杀殷侯爷,同时接管五万西洲兵。” 卢筠清迅速在心头盘算着,羽朝兵力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万,就算加上临时征发来的,也不过二十五万。 曾州本有四万驻兵,若再加上五万西洲兵,足以与天子手中的兵力抗衡。 届时,瑞王便有了与皇帝较量的资本。 “还有一件陈年旧事,落月未必知道,但母亲应该知道。” 卢知意见儿子面色凝重,心头忽然一紧。 “阿多快说。” “前曾州刺史郭雍谋逆,实则是盛珍奇联合迟国人诬陷的,儿子已经找到了证据,这些勾当,在信中说说的明明白白。当日,是盛珍奇里通外贼,放迟国人进瓠城劫掠,事后却称是郭雍父子所为,并将伪造的证据送呈天子,以蔽视听,造成此逆天冤案。” 卢知意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捂住嘴唇,眼角流下泪来。 “爰之一家竟是枉死的,可怜郭家一门三十一人,已全部问斩。” 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爰之,正是前曾州刺史郭雍之妻,也是卢知意的闺中好友。 严弘之悠悠叹一口气,“郭刺史死后,瑞王立即上疏,请封盛珍奇为新任刺史。如今看来,这桩冤案背后,未必没有瑞王的运作。” 卢筠清的心思,却始终系在殷玄身上。 “不行,我要去追上殷玄,把盛珍奇的阴谋告诉他。” 说着就要起身去卧房收拾行李。 “落月,站住。” “不可。” 姑母和次兄同时出声制止。 “落月,你可知为兄为何扮作这幅模样?只因我一逃出瓠城,盛珍奇便已察觉,派出刺客来杀我,我只能混入乞丐群中,才勉强躲过。” 寥寥数语,背后却是惊险万分。 姑母抬起袖子拭泪。 “你次兄说的对,落月,沿途凶险,你一个弱女子不仅帮不上忙,还会白白搭上自己一条命。听话,咱们可以写信给殷玄,叫人快马加鞭送去。” 是了,是她关心则乱,急中出错,她的脚程哪里赶得上快马。 还有阿莫,殷玄走之前把阿莫留下保护她…… 当下便唤来阿莫,告知此事,叫他赶去追上殷玄。 “可是,主公命小人留京守护小姐。”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77章 “我在这里安全得很,你家侯爷危在旦夕,你快去护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还不知盛珍奇的真面目!” “可是……”阿莫还有些犹豫。 “别可是了,我命令你去,你若不去,我便在此自戕。别忘了,殷玄还留了五百人在城中,有他们保护我,不会有事的。” “是,小姐,属下这就出发。” 看着阿莫腾空而起,身影迅速消失在枝叶间,卢筠清的心头仍紧紧揪起。 一只温软的手搭在她肩上。 “落月,放宽心,殷玄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对危险很敏锐,一定能化险为夷。” 对上姑母温柔的面孔,卢筠清点点头。 “你兄长去洗漱了,待会要进宫面圣,将此事告知陛下和太后。” 卢筠清擦掉眼角的泪滴。 “我陪次兄一起去,我先去找阿云,太后是她的亲姑母,阿云的话太后一定会听。” 姑母欣慰地拍拍她的手。 “落月考虑得极是。” 夜半子时,殿外伸手不见五指,太极殿内却被烛光照得如同白昼。皇帝虽年幼,却强撑着困意听完了严弘之的报告,就着烛光一封封细读他带来的密信。 太后满脸写着心疼,不停叫御厨送来一道又一道菜品,劝皇帝吃下。 卢筠清三人也跟着吃了好些。 最后,年幼的皇帝走下御座,走到严弘之面前,严弘之立刻屈膝跪下,皇帝掂起脚,拍了拍他的肩头。 “严爱卿忠勇有加,朕封你做右将军,日后便在宫中随侍左右。” 严弘之立刻垂首,恭敬道,“是。” “三位爱卿且先退下,明日早朝,朕将下诏,革去盛珍奇刺史职位,槛送京师。另除去瑞王宗籍,仅保留俸禄,禁锢府内,不得外出。” 十一岁的皇帝,个头还没长齐,却已有王气内隐之威。 出了皇宫,三人各自回府。 为了躲避盛珍奇的人,从瓠城到京城五天的路程,严弘之足足走了十余日,其间风餐露宿、惊惧交加,不一而足。今夜总算可以安睡。 卢筠清看他瘦得厉害,双颊明显凹陷,眼底两片深深的青色,头一次对这位次兄生出了感佩。 亲手沏了一盏热茶,送到他房中,严弘之打趣,“落月从前只给长兄斟茶,如今我也有份了。” 卢筠清也不含糊,“因为次兄变了,没那么讨厌了。” 说完两人都笑起来。 前半夜,卢筠清睡得很沉,听见嘈杂脚步声和桃叶着急唤她,也只当是梦。 直到姑母一把将她从床上拽起,厉声道,“落月,快起来,迟国人杀来了。” 第39章 京城陷落(上) 迟国人!迟国人? 迟国人不是集结在赤水北岸,要对曾州开战吗?怎么会攻到纪州来? 眼前的情势容不得细问,姑母已穿戴整齐,安排下人收拾细软,桃叶手脚麻利给她穿上外衣,系好腰带。 门哐当一声从外面打开,穿着寝衣、散着头发的次兄大步跨进来,手中的利剑闪着寒光。 越过次兄肩头,她看见火光已映红了半边夜空,外头传来隐约打斗声。 “母亲,落月,稍安勿躁,府外来了数百义士,正与迟国人激战,迟国人一时半刻攻不进来,还有时间慢慢收拾。” 正在穿鞋的卢筠清一怔,迅速反应过来。 “是殷玄的人,他走之前说在城中留了五百士兵,日常扮作普通人隐入民间。” 越说越觉心惊,殷玄的预感是对的,京城果然出事了。 次兄放下手中的剑,“原来如此,难怪我瞧着这些人虽穿寻常布衣,动作却是训练有素,比迟国士兵更骁勇。” “母亲,你与落月收拾好东西,尽快躲到地下室,书剑,记得将后院的水罐都抬下去,只要有水有粮,地下室就是最安全的,记住,千万不要上来,等我来找你们。” 说完,就要大步离开。 “站住,阿多,你要去哪里?不跟母亲一起吗?” “母亲,我是陛下的臣子,是羽朝的子民,国破家亡在即,我主年幼,儿子要进宫去护驾。” 说着,从桌上抓过一根丝带,胡乱将散发束起,就要往外走。 卢知意忽然厉声喝道。 “你站住!” 严弘之停下,露出一抹苦笑。 “母亲,莫不是要阻止儿子尽忠?” 卢知意没说话,走到幼子身后站定,抬手解开他的发带,稍加梳理,重新绑好。 另一边,桃叶已将严弘之的外衣拿过来。 卢知意接过衣服,亲自给儿子穿好,束好腰带,又给他理了理领口。 “临危不乱,方显英雄本色。进宫面圣,不可失了世家气度。” “去吧。” 卢筠清看着姑母,这个时常泪眼婆娑,看起来娇软可亲的妇人,面上是从容而坚定的神态。 看着这样的姑母和次兄,她慌乱无措的内心竟也渐渐平稳下来。 “落月。” 严弘之叫她,“你既说殷玄留了五百人,我带两百人去宫中护驾可好?咱们这别院小,三百人守护足矣。” 她立刻点头回答,“当然好,兄长,一路当心。” 严弘之郑重点头,再看一眼母亲,便决然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严弘之刚带了两百人离开,就有一队人马护送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车上是裴云舒和柳季景。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78章 裴云舒下车时被车辕绊倒,幸好柳季景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柳季景,没想到,在国舅府被包围的危机时刻,冲进来舍命救她的,是柳四。 还是柳季景提醒她,“阿云,情势危急,不容耽搁。” 他难得这般认真,敛去一身浮气,反透出几分华贵优雅。 裴云舒意识到自己的失神,立刻收回视线,疾步冲进去,见了卢筠清一把拉住手,左看右看,连声问她,“可有受伤?” “没有,我没事,阿云怎么来了?怎得这副模样?” 卢筠清也紧紧握住她的手。 裴云舒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发髻凌乱,衣服上也有几处被熏黑的痕迹。 “迟国人攻破了南门,放火烧了我们的府邸,若不是柳四,我怕是已葬身火海。” 国舅府在城南,迟国人从南门攻入,国舅府必然首当其冲。 “国舅爷可安好?” 裴云舒目光暗淡了一瞬,“不知道,父亲带中领军去东城门御敌了,谁知敌人狡诈,兵分两路,主力攻南门。” “阿云既来了,便留在我这里,随我去地下室躲上几日。” “不,落月,你跟我去宫里,三千中护军都在禁中,宫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姑母已派了人来接我,你和姑母快随我同去。” 卢筠清看了看姑母,姑母沉思片刻,对她点点头。 “也好,咱们把这三百兵士带去,一同守卫皇宫。不管发生什么,咱们一起面对。” 桃叶和书剑早已将贴身衣物打包,说走便走,当下众人就向外走去。 一开门,漫天的厮杀声和哭嚎声像潮水般袭来,将他们淹没。 从马车摇晃间掀起的车帘缝隙,卢筠清看见陌生又凶恶的迟国士兵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残杀羽朝百姓,看见挂着大包小包盲目逃窜的路人,看见越来越多倒在地上的尸体…… 她害怕得闭上眼。 原来,真正的战场不在曾州,不在瓠城,而在这里。 屠刀来时,高门大户有家仆守护,平民百姓却只能以肉身相搏。 马车从千秋门入,经过永巷门,直奔宣光殿。 与城中的混乱厮杀相比,皇宫内还算秩序井然,执勤的禁军正在巡逻,喧闹声被隔绝在宫殿的高墙华屋之外。 只是罩着天子和庶民的同一片夜空,到底被火光涂抹上淡淡血色。 宣光殿是后妃的正殿,也是太后居所。 眼下,侍中、宦官、领军将军、左右将军等近侍都聚集在此,太后与小皇帝并排高居御座。 严弘之也在,见母亲和表妹来,彼此微微点头示意。 太后扫视一圈众人,缓缓开口,语气沉痛。 “诸位爱卿,今迟国来犯,入我京中,诸位当戮力同心,死守宫门,护陛下安全。” 众人低头称是。 就在这时,宦官通传,丞相范安和光禄大夫刘世哲求见。 “快请进。” 丞相范安姿容不凡,步履匆匆却仍有一股山涧清泉般沉静气质,令人侧目。 卢筠清虽是第一次见他,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片刻后才想起来,这范丞相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老师,范寔先生的胞弟。 多年前,姑母训斥长兄和次兄时,也曾提到,“你们见我卢家势弱,冷脸相待,对那新出门户范氏,却恨不得倒履相迎……” 范丞相进来后,跪倒在地,直击要害。 “陛下,太后,迟国人声东击西,以两万大军发动奇袭,破我南城门,残杀我朝百姓。臣恳请主上怜惜万民,开放宫禁,让城中百姓入阊阖门避难。” “大胆!”太后柳眉倒竖,起身指着范丞相。 “卿乃当朝丞相,当以帝后安危为重,如今大敌当前,竟提出这种草率之策。若是流民窜入,惊了圣驾,你该当何罪?” 范丞相仍跪在地上,坚持道,“太后,陛下,城毁可以重建,人死却不能复生。我羽朝历煌煌二百余年,祸福有之,荣辱有之,需知胜败流转,人心难得啊!” 光禄大夫刘世哲随之跪下,近侍中也有几人陆陆续续跪下,严弘之也在其中。 殿中一片安静,眼看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没有人敢说话,良久之后,那坐在御座上的皇帝忽然起身,走下来几步后,郑重转身,对太后行礼。 抬首,一字一句道。 “母亲,您是孩儿的母亲,更是羽朝的太后,是天下人的母亲。民为贵君为轻,这个道理儿子懂得,请母亲同意孩儿下诏,开放阊阖门,让百姓避难。” “你!” 太后的右手,死死按住龙椅的扶手。 “本宫不同意,本宫绝不会拿皇帝的命去冒险!谁也毋需再言!” 接着,又缓和了语气。 “本宫已命人快马加鞭,赶去白石城求援,严太守可调动三千兵力来京中,救民于水火。” “再过几日,周边郡县的兵力也会陆续赶到。迟国孤军深入,增援不济,届时便会知难而退。” “可是,姑母……”裴云舒忍不住站出来。 “住口,本宫心意已决,谁也不准再提!” 太后说完,便闪身走进珠帘后的偏殿,近侍陆续向殿外走,只有范丞相和光禄大夫仍跪在殿内。 卢筠清胸中万千思绪翻涌。 她记得范先生在课上问过,若遇乱世,流民来京,该不该开城门而纳之?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79章 没想到如今,这假设性的议题变为现实,且是加倍的难题。 开放皇宫收留百姓,若真成了,必会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但史书上关于此类事的记载还真没几个。 说到底,在皇权至高无上的古代,顶端上位者如皇帝和太后,很难共情百姓吧。 可是,到底也有范丞相这样心怀黎民的良臣,还有虽然年幼、却有主见的皇帝。 只是,在这孝道大过天的时代,皇帝也不能强行饶过太后行事,毕竟,天子年幼,太后听政,所有诏书都需帝后二人共同决断。 其实太后说得没错,只要禁军守住皇宫,坚持三五日,迟国人补给跟不上,自会退去。 可是,莫说三五日,眼下每一分、每一秒,屠杀都在进行,仅这一日,便不知有多少羽朝人横死刀下。 卢筠清紧张地十指交握,这里越是安静,她脑子里就越是闪现方才街上的惨状,电光火石间,她忽然记起殷玄走之前,交给她的那封信。 手指探入胸口摸了摸,还在,幸亏她日夜将它揣在胸口,连睡觉也不曾离身。 她忽然转身拉住裴云舒的手,急切道。 “阿云,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一下太后?” 第40章 京城陷落(下) 自从把信交给太后,卢筠清就点了一支蜡烛放在面前,眼看着蜡烛已烧了一半,烛台上又滴落几层新蜡,偏殿的门始终紧闭。 范丞相和光禄大夫依然跪在殿中,身影被烛光投在殿内侧壁上,无限放大。 裴云舒的眉头越皱越紧,忽然起身,“不行,我得去问问姑母。” 卢筠清拉住她,“阿云,别去,给太后一点时间。” 正说着,偏殿的门忽然打开,太后缓缓走了出来。 太后还是那个太后,身上盛气凌人的气势却不见了,相反,她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哀伤,更笼罩着一层少见的温柔。 太后牵着皇帝的手,走到御座前,先叫范丞相和光禄大夫起来,又命左右搬来两把矮几,让他们坐下。 “两位爱卿跪了这么久,坐着议事吧。” “今日之事,是本宫决断不明,令社稷有损,先帝蒙羞。本宫如今想明白了,就依你们所言,开阊阖门,让城中百姓进来避难。端门内乃是天子大殿,仍由禁军守护,不可擅入。” 阊阖门和端门之间,是中书省、门下省的办公地点,还有禁军驻扎之所,足够容纳至少一半的百姓。 “另传本宫谕旨,将内库中积存的粮食、布匹尽数取来,给百姓充饥、御寒。” “再拨三分之一禁军去城中杀敌,守护城中百姓。” “太后圣明!太后圣明!” 范丞相带头跪了下去,殿中人跪成一片,群情激动。 颂声回荡在大殿高高的穹顶,裴云舒激动得直抹眼泪,卢筠清也被激动的情绪感染,红了眼眶。 相关人员立刻离开宣光殿,忙碌起来,开城门的,维持秩序的,发放粮食的,运水的……宫里的人有一点值得称道,那就是慌而不乱。 个个表情紧张,行动安排上却还能保持条理清晰。 众人退去后,太后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颓然跌坐在御座上,双眼茫然地看向空中,仿佛是在透过空气看一个不存在的人,又或是一段虚无缥缈的回忆。 她张开紧握的手,手心里是那封信。那封先帝写给她,却要殷玄在必要时刻再交给她的信。 当下便有机灵的宦官将皇帝带走。 殿中只剩下卢筠清和裴云舒二人。 卢筠清正要告退,太后却已喃喃开口。 “本宫这一生,做了太多错事。” “我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原来,陛下早就知道,他知道我做的一切丑恶之事,却还是爱我、敬我、护我。生前他自己护着我,死后给我玉印叫我听政。他所要求的,只是希望我替他守护羽朝的江山,爱他的子民。我却险些酿成大错,是我无德,愧对先帝。” 卢筠清的心突突得跳起来。 从前也曾听说过,陛下子嗣不昌,皆因皇后裴氏嫉妒太过,甚至还有传言,皇后不允许其他妃嫔生下皇子,所以宫中除了太子,便只有两位庶出的公主。 皇后这番话,倒像是左证了这些流言。卢筠清不敢深想,与裴云舒对视一眼后,默默退出宣光殿。 阿云和太后是亲姑侄,这些阴私之事,她不便听。 晨光熹微之时,长兄严延之从白石城赶来,带来三千援兵,加上中领军和中护军,城中眼下约有六千兵力,两千留在大内守护陛下,余下四千人马在范丞相的指挥下,向城中的迟国士兵发起反扑。 迟国这次共发动了两万人,一万人在江州被驻军拦住,另一万人则抄小路突袭羽朝京城。虽靠着兵贵神速取得成功,但到底补给不济,难以支撑太久。 且一方为烧杀抢掠而来,一方为保家卫国而战,士气与意志相差悬殊,到了傍晚,城中的迟国士兵已被击退的差不多了。 既然已赶走了敌人,自然不便在宫中久待,卢筠清便随姑母出了皇宫。 如果说阊阖门内的百姓偶见断肢残躯,叫人目不忍视,阊阖门外的景象,则不啻为人间炼狱。 火光不知疲倦地燃烧着,从昨夜至今朝,一处灭了,另一处又烧了起来。 迟国人故意用放火逼出城中百姓,然后肆意砍杀。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80章 街道上的尸体多到马车都走不动,她们只能下来步行。 卢筠清看见,满是污泥的沟渠里,伸出一只青白僵硬的手,手指蜷曲着,像是在奋力抓住什么,腕口的衣袖上有精致的绣花,半张脸埋入污泥的死者,头顶还戴着金蟾冠。 这无疑是一名贵族子弟。 在迟国人野蛮的屠刀下,教养、礼仪、诗文、歌舞,这些世家子弟看重的、吹捧的、华贵而美丽的东西,轻而易举被碾碎,就像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轻尘。 然而,这场悲剧中丧生的贵族,终究还是少数,街上的尸体更多属于手无寸铁的寻常百姓。 互相交迭的尸体,烧毁的残垣断壁,零落满地的杂物,还有那跪在路上边哭边试图拼凑家人尸体的孩童。 京城的街头再闻不见香粉味,鼻腔只有迫人的血腥气。 走着走着,忽觉脚下打滑,低头去看,暗红一片,全是血。 回家要经过一条栽满梧桐的街,她平日很爱踩着树影慢走。今日远远瞧着,树影幢幢,颇为怪异,走近了才发现,树上竟吊着许多死尸,随风飘来荡去,令人毛骨悚然。 卢筠清强忍住作呕的冲动,拉着姑母的手走了另一条路。 毁灭只在一瞬,重建却需很久。 殷玄的人护卫得力,她们的院子没被烧,也无人闯入,只有她们走时慌乱间撞翻的铁皮人,寂寞地躺在院中。 卢筠清扶起铁皮人,把他放在梧桐树下,和稻草人摆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稻草人和铁皮人的表情看起来都有点哀伤。 她从未如此刻这般想念过殷玄。 接下来的几天,卢筠清和姑母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救济城中百姓上。 宫里设了粥棚,施舍义粥,她和姑母也让家中下人每日多煮些热汤饼,分给左邻右舍的百姓。 还好现在是春天,天气和暖,家宅被毁的人虽多,却不至于路有冻死骨。 这天她赶着去国舅府看裴云舒,国舅府虽被烧了大半,好在还有两处别院尚能住人。她去的时候,裴云舒正指挥仆人重建府邸。 令她稍感意外的是,柳季景也在。 这场突袭似乎让他变了一个人,褪去轻浮之气,显得沉稳可靠。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也不再四处放电,而是只专注在裴云舒一个人身上。 不知那晚柳季景是如何从天而降,救了阿云,四目相对之间,又有多少情愫暗生。 总之两人之间的感情,肉眼可见的升温了。 若是在两个月前,两人这份感情进展一定让她欣喜若狂,可是眼下,却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见她来,裴云舒难得露出笑容,拉她去闺房喝茶,边喝边交流这两日的见闻。 “落月,你可曾听说崔府之事?” “崔府发生了何事?” “据说那晚崔以安在外吃多了酒,半夜未归,王夫人和崔以晴担心他,带了家丁去寻,待将个烂醉如泥的崔以安带回府时,恰好一队迟国士兵杀来。” 纵然已是过去之事,卢筠清仍为之一惊。 “府门大开,岂不是迟国人都杀进来了?” 裴云舒笑了笑,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谁说不是呢?一眨眼功夫,迟国人就劫持了崔以安和崔以晴,逼迫崔尚书夫妇就范。这时候,咱们的神箭手、女英雄、以霏登场了。以霏一手搭弓,一手拿箭,一箭杀一人,不一会儿竟将那队迟国士兵尽数杀死。” “据说有个迟国兵把刀架在崔以晴脖子上,以霏没有丝毫犹豫,一箭射中他面门,救了崔以晴。” “从那以后,崔以晴就成了以霏的小尾巴,以霏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姐姐姐姐的叫着,凡事都要问以霏意见。” 崔以霏的箭术,卢筠清早就见识过,在春日宴所有女子中拔得头筹。 谁能想到,平日里温和到有些懦弱的大小姐,会在关键时刻救了整个家。 卢筠清轻叹一声,“若崔以晴以后事事都听以霏的,倒是一桩好事。” 裴云舒点点头,“以霏的苦日子总算熬出头了,救了阖府的命,这事连太后都知道了,连声夸赞呢。” “对了,我听说城门校尉石犹耀立了大功,带领三百人死守东城门,迟国数千人硬是没闯进来。” “皇上要嘉奖石犹耀,谁知石犹耀说他不要别的,只求陛下给他赐婚,你猜,她的意中人是谁?” “是以霏。” 裴云舒惊呼一声,“原来你知道啊!” 卢筠清这才说出,曾无意中听到两人的交谈。 “当日,我想着这是他们二人的隐私,必不愿被人听到,也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就一直当作不知。如今可好了,两人能得偿所愿,想来崔府也无人再阻拦了。” 真好,这么久以来,总算有了一件好事。 告别裴云舒,返回自家,一路上,几乎每个路口都聚着三两个乞丐。这些乞丐,有原本京城中的百姓,也有周边城镇逃难来的。 可见战争带来的伤害迁延日久,躲得过屠刀,却躲不过家财尽毁、沦为乞丐,卢筠清心生不忍,便去那些乞丐碗中放一些铜钱。 手中的铜钱散得差不多时,迎面走来一个穿粗衣、戴面纱的人,那人走得匆忙,正好和她迎面撞上,一撞之下,面纱掀开一角,露出那人的面容。 昔日圆圆的脸盘消瘦下去,白皙的皮肤沾染枯黄,往日油光水滑的发髻,如今松垮地斜支在脑后。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81章 不是别人,正是盛念纯。 身后的桃叶和书剑围上来,正要呵斥她,卢筠清止住二人,颤声问: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盛念纯直起身子,重新将面纱覆盖好,开口道。 “从昨天到现在,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个真相。” 见卢筠清露出怀疑神色,她凄然一笑,“我如今已经一无所有,你有侍卫在侧,我又如何能害你?不过是同你说两句话,说完我便走。” 第41章 真相是假 见盛念纯沦落到这般田地,心生不忍,想起她往日种种行径,又生出几分防备,不敢靠近。 纠结一番后,还是选择后退一步,冷淡道“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我不想听……” 她的话还没说完,盛念纯已经不客气地打断。 “殷玄他爱得根本不是你,而是你卢氏女的身份,是你卢循后人的身份。” 盛念纯的话说得又快又急,仿佛这些话已在她胸中积聚良久,只待此刻一股脑儿倒出。 卢筠清低头咬住下唇,静默片刻后抬眼看她,冷静道“你屡次三番害我,你的话我是不会再信了。” 盛念纯笑了,笑得那样厉害,以至于到最后肩膀都微微抖起来。 “你以为你赢了我,我也以为你赢了我,谁知你我都错了。说起来,还要感谢咱们的小侯爷,若不是他强行把我送回曾州,我又怎能得知他在曾州的布局,怎能看破他对你的好,不过是一场利用。” “胡言乱语,不过是想破坏我和他之间的感情,盛念纯,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若是不信,怎么脸色这么苍白?怎么呼吸这样急促?”盛念纯咄咄逼人地追问,“你看,你明明害怕了,你害怕我说的是真的,是不是?” 卢筠清的双手在袖口下紧紧蜷起。 “还记得从前你我亲密无间,你曾说过,第一次见他并不愉快。因为他救了你以后,还要弹掉胸口的灰,彷佛是嫌弃你一样。”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后来他会突然转了性子,一往情深分,非你不可呢?” “是你的长相美艳无双?还是你的性子叫他欲罢不能?还有瑞王,你真以为是你的美貌让瑞王念念不忘吗?” “这些问题,你想过吗?” 卢筠清竭力维持平静口吻,“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劳你费心。” “呵呵,不劳我费心,也费了多次了。我告诉你,殷玄娶你,不为别的,只为利用你卢循后人的身份,重建东洲兵,纳入自己麾下,以期来日北伐。” “瑞王看中的,也是这点。百年前的东洲兵骁勇善战,他们的后人将卢循奉若神明,你便是能让他们重聚的图腾。呵呵,这方面,舅甥俩倒是一模一样。” 这话如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到她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胡说……你怎会知道……” “你忘了我父亲是曾州刺史?这次回去我才查到,原来这几年,殷玄一直在暗中聚集过去东洲兵的后人,想要重建这支战无不胜的队伍,北伐迟国,还于旧都。” “你以为柳季景消失了这么久,是去哪里了?不过是在曾州各处,替殷玄招兵买马,暗中组建东洲兵。” “只不过,如今这支东洲兵,不姓卢,改姓殷了。” 盛念纯一侧嘴角高高翘起,扯出无尽嘲讽。 “还有,你今年生辰,他带你去卢公祠祭祖,你很感动是不是?你可知道这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为的,不过是叫东洲兵的后人知道殷玄要娶你,为他重建东洲兵打造声望、收拢人心。” 眼看着卢筠清的脸色一寸寸变白,盛念纯露出满意的微笑。 “我知道你信不过我,没关系,你大可以亲自去问问殷玄,看看他的反应。” “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被儿女情长困住的,他的野心,他的抱负,你全都一无所知,又如何能伴他左右呢?” 就在这时,一队中领军推着木板车经过,车上堆放着迟国士兵的尸体。 板车驶过时,散发出一股莫可名状的臭味。 盛念纯忽然住了口,抬头看了看斜挂在城墙上的夕阳,朝着城门方向疾步而去,再无一句话。 “小姐,方才那位,可是盛家……” 桃叶好奇地凑上来,过去卢筠清与盛念纯亲厚,桃叶对盛念纯身形外貌已很是熟悉,自从两人割席,桃叶也将盛念纯视作敌人,不愿再称呼她一声小姐。 卢筠清敷衍道,“不是,不相干的人,走吧,快回家。” 两日后,殷玄从曾州回来,提了盛珍奇的人头去面圣。 如今,一切都水落石出,曾州刺史盛珍奇设计诬陷前刺史郭雍在前,里通外国致使京城沦陷在后,已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 皇上和太后当即双双同意,下诏将盛家从世族除名,诛灭九族。 盛珍奇虽然没有主观意图上的叛国,但到底是他给了迟国机会,迟国国君一面陪盛珍奇演戏,一面派人顺流而下,经江州直袭京城。 打得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江州以海作天堑,自以为高枕无忧,兵力防备一向不比纪州和曾州,而殷玄被调离京城,京畿空虚,正是突袭的好时机。 虽然迟国人将城中洗劫两日后便撤退,京都沦陷的耻辱感却深深压在了羽朝人心头。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82章 直到两年后,殷玄带人越过赤水,北伐而上,还于百年前的旧都,这场耻辱才算彻底洗刷干净。 说回当日,陛下下诏诛灭盛家九族后,殷玄又上疏,要求太后将瑶光寺地库中的金银取出,修缮京城,补贴百姓。 据说当时国舅裴光珩就站在他身后,气得胡子都快吹到了天上。 原来,这瑶光寺表面上是佛寺,实则是太后和国舅一家的私人金库,多年来私下收受的财物都存在此处,住持慧琳正是太后腹心,也是国舅偷养的外室。 当然,殷玄并未将这些隐私一一抖落于天下,他只是暗示太后,他知道瑶光寺的秘密,希望太后以社稷为重,抛却一己私念。 太后倒是显得很平静,当即便同意了殷玄的上疏,将瑶光寺中的财物散给百姓。 如此一来,民间感念皇帝和太后的恩德,也就不再计较为何寺院下藏了这么多钱。 令人吃惊的是,太后随即又下了一道“罪己诏”,诏书中一面历数自己残害其他嫔妃的罪行,一面承认多年来默许国舅暗中敛财。 下了这道“罪己诏”,向来最爱惜头发、最在意妆容的太后,当日就剃了头发,舍了太后之位,去昭仪寺做了尼姑。辅政之责,移交给范丞相。 裴云舒将太后送至昭仪寺,转头就去找卢筠清哭诉。 “姑母那么一个爱美的人,头发丝都不能乱一点,竟然穿起布衣去做姑子……呜呜,还有,我今日才知,人鱼之说是他们伪造的,父亲、姑母、慧琳师父,他们都是骗我的,这世上根本没有人鱼!” “……我知道马无夜草不肥,可你知道父亲他贪了多少吗?瑶光寺下面跟整个正殿一样大的地库,堆满了金子。这下父亲的名声彻底臭了!我也没脸出去见人了!” 卢筠清只能好言安慰,“你父亲做错了事,与你何干,也要分开来看。” “如今城中百姓损失惨重,家毁人亡,国舅能将这些钱拿出来,反倒成了雪中送炭,将功补过,我想,大家对国舅爷的看法,倒没那么坏了。” 劝了好半天,裴云舒的泪才渐渐止住,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卢筠清就把她送到门外。 一出门,便看见殷玄一人一马立在树下等她,身长如玉,静立如松。 他没有乘车,也没带随从,京城后马不停蹄便去面圣,处理完公务回府洗澡,换了一身衣服便来瞧她。 裴云舒远远与他打个招呼,就坐了马车回家,留下二人享受重逢一刻。 桃叶知趣地退回院子里,卢筠清一步一步走向殷玄。 他看起来瘦了些,却依然精神,刚刚洗过的头发带着清爽,远远瞧着像一副清冷的画。 见她走来,他大步迎上来。 “怎么也不叫人敲门……” 话音未落,已被他大力扯入怀中,紧紧抱住。 “裴云舒的马车在,不想打扰你们。” 他把她抱得那样紧,紧到没有一丝缝隙,她的脸紧贴在他胸口,感受他有力的心跳清晰传来。 然后,她意识到,他在害怕。 “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这里,落月,当日可遇到了危险?你可害怕?” 他松开,双手轻按她双肩,低头认真看她。 卢筠清扬起头,看见对方双眸中映出自己的身影。 她摇了摇头。 “我没事,没遇到一点危险,你留下五百个人来保护我,我是这城里最安全的人。” 殷玄眼中露出和煦笑意,抬手轻抚她秀发,道,“以后,我去哪里都带着落月,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看着他写满温柔缱绻的眸子,卢筠清心中一动,忍不住主动握住他的手。 她极少这样主动,殷玄眼中愉悦之色更盛,长眉微挑看着她。 她轻启双唇,问道,“从风,你为何喜欢我?” “是因为我这个人?还是因为,”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接着一字一句道,“东、洲、兵?” 殷玄的脸色倏得变了,尽管只是一瞬,她却已明白了答案。 她松开他的手,向后退,殷玄急切地拉住她,却被她用力甩开。 “不要碰我,你不要碰我,殷玄,这件事情不说清楚,你不可以碰我。” 说着说着,眼泪已是滚滚落下,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殷玄猛得收回手,仿佛被烫到,他两手张开,柔声道,“好,好,我不碰你,我不碰你。” “落月,乖,不要哭,你这样哭,我心都碎了。你听我说,我如今是真真切切爱着你,非你不可。” 卢筠清摇着头,拼命咬住下唇,却止不住眼泪。 “若我不姓卢,你我之间,还会有开始吗?” “若我不姓卢,你根本不会看我一眼的,是不是?” “从始至终,你想要的都只是东洲兵,我只是附带的,是不是?若东洲兵的缔造者姓吴,你便会去娶吴家的小姐,若东洲兵的缔造者姓刘,你便会去娶刘家的小姐,是不是?” “落月,你听我说,”殷玄上前一步,声音充满焦急。 “我不能否认,最初,的确如此。” “不过后来在相处中,我已经真正爱上了你,除了你,谁也不行。如今,便是没有东洲兵,我也要娶你为妻,带你回纪州,守护你一生一世。” 从听见“的确如此”四个字开始,卢筠清就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落,一颗心被揉来搓去,又被撕成碎片,根本听不进他后来说了什么。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83章 多么可笑啊,她以为两人是真爱,是互相珍视,是灵魂共鸣,结果到头来,他对她不过是利用。 一段从利用开始的感情,不要也罢。 “谁稀罕你娶!” 卢筠清哭着跑回家,将门紧紧反锁。殷玄在外面敲了又敲,求了又求,始终无人来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一条缝,卢筠清见外面无人,将门开大了些,把两样东西一股脑朝外丢去。 沉重铁器落在地上发出钝响,是一个硕大的铁皮人,与此同时,稻草人的身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软软地落在地上,没有一点声音。 已经哭哑的嗓音带着无限委屈愤怒,“这些破东西,我再也不要了!” 门“咣当”一声关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又从里面打开。 卢筠清又缓缓走出来,将那断了手的铁皮人和歪了头的稻草人拖回院内。 门再度关上,西边树下的阴影深处走出一个人,走到紧闭的门前,站了许久。 第42章 真相是真 早起梳洗过后,卢筠清便呆呆坐着,桃叶叫她吃饭,喊了几遍只说就去,就是不起身。 姑母一着急,亲自来喊她,见她神情恍惚、不思饮食,便知她这是有心事,当下屏退左右,姑侄俩说些体己话。 怎知卢筠清开口第一句,便是不想成亲了。 姑母一惊之下,立刻反应过来,拉过她的手问道,“可是那殷小侯爷欺负你了?” 卢筠清先摇摇头,后又点点头,咬住下唇,颇有些委屈道, “姑母,他并不是那么喜欢我,他只是利用我,为组建东洲兵造势。” 她从前读钱钟书的《围城》,读到钱老写忠厚老实人的恶,就像饭里的沙粒,有种不期而至的痛。 眼下她对殷玄的感情就有些类似,若一开始便是利益导向,日后生出几分真心来,反倒可以接受。 如今却是倒过来了,她以为是纯真无暇的感情,以为对方毫无保留的喜欢自己,毫无保留的捧上一颗心,结果却被告知,对方的感情起点,并非心动,而是东洲兵。 一路走来,甜蜜酸涩的点点滴滴,如今回看就变了味。 无论她愿不愿意承认,若她不姓卢,若她没有迭上“东洲兵缔造者后人”这个buff,殷玄大概率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把自己放远些,更可以看清殷玄这个人。他有北伐的雄心壮志,有守护河山的坚强意志,唯独缺少风花雪月的闲逸。 唯一的绯闻,就是跟柳季景为歌女打架,都是他精心设计、刻意为之。 歌女也是他的眼线。 姑母心疼地拍拍她的手。 “落月,你还小,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纯粹的感情。能得一人相敬相守,已是幸事。” “可是姑母,倘若有一日,他遇见更能助力他的女子,他会不会停妻再娶?” “到时候,我又该如何?灰溜溜地回来找您吗?” 正说着,书剑在门外通报,说是殷小侯爷来拜见,正在院外候着。 卢筠清沉了脸,当即说道“不见。” “好好好,落月不愿见便不见。别把自己气坏了,好歹先吃些东西。” 这边书剑领命而去,正要去院外回殷小侯爷,被严延之拦住。 “我去吧。” “是,大公子。” 严延之到了门外,殷玄见是他来,立刻拱手行礼,恭敬唤一声“宣明兄”。 严延之也回礼道“从风”。 简单寒暄数句,严延之先直入主题。 “从风不必在门外枯等,可随我进来,饮茶下棋,我都可奉陪。只是若想见落月,我却帮不上什么忙。” “落月是我家唯一的女子,虽比不得皇亲勋贵金尊玉贵,到底未让她受过一丝委屈。我说这些,小侯爷可明白?” “多谢宣明兄提点,相处日久,我亦知落月脾气禀性。既然落月不愿见我,那我便在此等着,等到她愿意见我。” 殷玄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严延之长眉微挑,眸中闪过一抹惊诧,但很快便露出微笑。 “既如此,我也不便勉强。” 说完,转身回了院中。 两人这次矛盾,他已知晓七八分内情,深觉此事外人不可置喙。 “小姐,殷小侯爷已在外站了一个时辰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桃叶忐忑地开口。 “不去。” 卢筠清头也不抬,翻过一页书,视线迅速落到新一段文字上。 “又不是我叫他等的,他愿意等多久便等多久,不用管他。” “……是。” 手边的茶喝到第三盏时,窗外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由小变大,天空滚过几道隆隆雷声,卢筠清再也无法假装平静了。 也不知道他带伞没?是上了马车,还是…… 端起茶盏连喝两口,又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书上,可是努力了半天,发现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于是霍得起身,拿了一把伞向外走,桃叶立刻撑开伞举到小姐头顶。 一开门,就见殷玄在雨中直直站着,全身已被浇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始终看着门口。 两双眼睛撞到一起。 他清冷的眸子瞬间变得柔软。 卢筠清走到他面前,将伞递给他。 殷玄接过伞,视线却始终盯紧她表情。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84章 “落月终于肯来见我了。” 卢筠清板起面孔,“即便是普通朋友,我也没理由叫人白白在这里淋雨。” “嗯。” 卢筠清有些诧异,他一贯矜贵,气质清冷不易接近,何曾有过这般乖顺模样。 不过,她始终绕不开心中那份难堪。 “听说陛下已下诏命你组建东洲兵。如今目的即已达成,你我的婚事也没必要了。” 是了,她本不过是游戏里的小小npc,又怎么能奢求一份纯真的爱情降临在自己身上? 昨日听说此消息,恨不得叫裴云舒和柳季景当即拜堂成亲、修成正果,给游戏一个good end,造物主将她送回原世界。 最好叫殷玄再也见不到她,心头覆悔恨,余生意难平。 “明日我就将聘礼送还贵府。你可以不爱我,但不能打着爱的幌子来欺骗我。” 殷玄瞳孔深处猛然一震,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他眉头紧锁,眼中流露痛苦之色,她胸中也觉酸涩胀痛,同时闪过一股报复般的快意。 “当日有斐馆借伞之恩,今日已经还了。以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不要再来找我。” 说完便要走,未及转身,殷玄已伸手拉住她。 “落月,”他声音急迫,“你我之间尚不算两清,我还欠你五文钱,你可还记得?” 卢筠清呆呆看着他,片刻后才想起,他曾在庙会上借她五文钱,为她买了一碗蔗浆山楂球。 她垂下眼眸,盯着他脚边的雨水,淡淡道,“总归是我吃了,花在我身上,不算欠…” 话未说完,已被他打断, “借钱是一回事,请你吃东西是另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 “落月,最开始对你存了利用的心思,这是我的错,我承认,我认罚,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只是不要对我说退婚。”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说,若我早知今日对你用情至深,当日一定对你一见钟情。” 他眼眶泛红,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倒像是他的眼泪。 卢筠清轻轻道,“我已不敢再信你。” “我会用余生让你重新相信我,落月,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卢筠清眼中泛起泪水,视线也变朦胧。 她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心头有不舍,更有被欺骗的痛和怒。 就在这时,雨帘中忽然冲出一人一马,来人穿内侍官服,现在是宫里的人。 那人从马上滚下来,顾不得撑伞,冒雨便展开圣旨宣读起来。 原来,瑞王在越州起兵,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集结七万大军北上,剑指京城。 陛下命殷玄为大将军,持节,都督纪州、曾州二州军事,率西洲兵征讨,即刻点兵出发。 只一瞬间,殷玄的眼神就起了变化,眸光深处风起云涌,周身气质凛然一变。 宦官凑上来,“大将军,陛下还在殿内等您。” 殷玄仿佛没听见,一双眼眸只注视着卢筠清。 “落月,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给我一个机会,我来弥补你,好不好?” 他执着地看着她,势必要等一个答案。 那宦官看出问题所在,转头去求卢筠清。 “我的卢小姐,快些应了大将军吧,天下就要乱了,陛下可还在等着呢!” 言下之意,她若不应,便是羽朝动荡的罪人。 她一向不喜欢被人强迫,心头瞬间升起不快,但眼下的情形,到底是局势比人强。 遂低了头,轻轻道一声,“再说吧。” 见她语气已软,殷玄握住她的手终于一寸寸张开。 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再深深看她一眼,他决然转身,一个箭步冲到马边,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单手持缰,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如出鞘的利剑劈开雨帘,向皇宫奔去。 “大将军,等等老奴,等等老奴。” 宦官在雨中追了两步,一人一马早已没了身影,殷玄的侍从将马车牵过来,将宦官扶到车上。 卢筠清望着漫天的雨帘,尚不知,这一别,再见已是经年。 第43章 关进水牢 冰冷刺骨的水,泛着灰绿色的泡沫,淹过她大半个身子。 粗大的木栅栏从四面围过来,栏杆上的木刺扎进她手心,鲜血滴落在水中,混入浑浊水面,消失不见。 卢筠清却丝毫不在意。 她握紧那栏杆,盯着岸上的盛念纯,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兄长在哪里?”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盛念纯拨弄了一下新染的指甲,不紧不慢地说,“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问这个干什么?” “怎么?你是觉得自己能救他啊?还是觉得你在水牢里也能召唤救兵?” 盛念纯嘴角上扬,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卢筠清拼命晃动眼前的栅栏,连带着脚上的铁链也哐当作响。 “你们到底把我兄长怎么了?他在哪里…… ” “够了!” 盛念纯高声打断她,“还能去哪里?你都看出了他们是迟国人,自然是被掳到迟国境内。运气好呢,为奴为仆,运气不好,杀了也是有的。” 一想到长兄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沦为下人,卢筠清就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无耻,你…… 你身为羽朝人,竟然勾结迟国,残害同胞,你…… ”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85章 “得了吧,我父亲已经被殷玄杀了,羽朝已没有我容身之地,不把未来的驸马交出去,我要如何在迟国立足?” “你……” 愤怒到极点,反而说不出话来,卢筠清连牙齿都在发抖,平生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咬牙切齿。 “真是笑话,卢筠清,你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去找你兄长?还是睁大眼睛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吧,你见过哪个被埋进坟墓的人,又爬出来的?” “睁开你的眼,好好看看,这可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墓穴,怎么样?” 卢筠清垂下头,无力再与她理论,脑中只疯狂重复着一个念头。 若不是因为她心情不好,兄长为了让她开心,带她去修理铁皮人,或许一切就不会落入这样万劫不复的地步。 她还记得,那一日,是殷玄走后的第三日,长兄即将返回白石城,见她情绪低落,便提出一起去找铁匠修理铁皮人,顺便外出散散心。 同行的有桃叶,书剑,墨闻,还有小白。 谁知那铁匠铺已被迟国残兵暗中偷梁换柱,铺里所有的铁匠都是迟国残兵假扮,他们趁卢筠清等人不注意,发动突袭。 她记得晕倒前,看见桃叶被手刀砍晕,小白被摔到墙上,书剑受了伤,墨闻将长兄护在身后…… 再然后,她就昏了过去,醒来已在这水牢里。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卢筠清低着头,暗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引起回声。 盛念纯笑了,笑得妩媚而肆意。 “杀了你?那多没意思!若你恨一个人,一刀毙命可就便宜他了。见过猫怎么吃老鼠吗?抓来以后先不吃,慢慢玩弄、戏耍、折磨,到最后,猫享受完折磨的乐趣,觉得无聊了,才会把老鼠吃掉。” “今日,你便是老鼠,我便是猫。不尽情折磨你一番,我又怎么能尽兴!” “只可惜啊,我还有事要离开这里,否则,我必定要每日来这里看望你,看你全身的皮肤一日日烂掉,看你身上的肉被虫鼠一点点啃食,看你一寸寸烂在这里,无人问津。” 盛念纯说着,便吃吃得笑起来,两边肩膀都抖起来。 “这个水牢,我第一次见就喜欢,如今送给你,做你的葬身之地,你可喜欢?” “念在咱们姐妹一场,我可是护着你,没让迟国兵糟践你,你呀,清清白白的来,清清白白的去,岂不是很好?” 卢筠清冷冷回道,“何必说得这般好听,你也不过是怕我暂时委身于迟国人,日后伺机逃走罢了。” 盛念纯嫣然一笑,“果然是吃一堑长一智,你如今倒是变聪明了。是啊,我可不想再有差错。男人都是好色的,若不巧有人被你迷了心智,将你收了,我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好了,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你就自己在这里,尽情享受这份孤独,品尝死亡降临的滋味吧。” 盛念纯转身离开,厚重的石门从外面缓缓合上,卢筠清眼睁睁看着两扇门间的缝隙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一切都暗下来,只有门两侧的石壁上,各燃烧着一簇火焰,待火烧尽,一切都归于黑暗。 饥饿寒冷害怕这些感觉交替袭来,最终,她陷入了混沌的情绪,甚至有些困,她记得卖火柴的小女孩临死前也曾看见幸福的幻境,此刻,她是不是也要进入那种状态? 水中忽然传来震动,那是水波一圈圈向外扩散的的感觉,越来越近,越来越频繁。 难道是水蛇? 她焦灼地看向四周水面,可是这里太暗了,实在看不清,只能看到水面上似乎有个模糊的黑影,不大,始终在靠近。 若是水蛇,应该隐身于水下,了无痕迹。 若是人…… 卢筠清的心砰砰跳起来,忽然燃起了一丝希望,可是瞬间,这希望又破灭了。 那团黑影太小了,不会是人。 就在这时,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栅栏间钻进来,她低头,努力地睁大眼,终于看出水面上漂浮着一颗小小脑袋。 那小脑袋见着她,发出“呜呜”叫声。 卢筠清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颤声道,“小白,你怎么来了这里?” 小白自然是不会说话的,它只是游到卢筠清身边,不停地用身体靠近她,蹭她,喉咙中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自己一路跟过来的?是不是?” 卢筠清说着,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她抬手给自己擦泪,手腕上的铁链发出钝响。 接着,她向小白伸出手。 “来,小白。” 小白立刻游到她手中,在她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下。 小白浑身湿透,毛发紧贴在皮肤上,显得整个小了两圈,过去圆滚滚的肚子干瘪下来,薄皮肤下凸起的骨头硌得她有点疼。 她吃力地往上托举小白,让它的身体离开冰冷的水面。 狗虽然会游泳,可若是一直在水里扑腾,总会有力竭溺死的时候。 “你真聪明,知道刚才不能出声,等她走了,才来找我,是不是?” “小白真乖。” 说着,歪头,用脸颊在小白身上蹭了蹭。 “你这么小,是怎么从京城一路跟过来的?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很久没吃饭?” “我被关在这里,只能等死,我倒宁愿你没找来,被别人收养就好了,哪怕在野外游荡,也能有一线生机……”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86章 一人一狗,也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眼看着石壁上的火快要燃尽,卢筠清知道,至少已过去了两日。 最初,她觉得又冷又饿又累,短短的铁链将她固定在水牢门边,她只能站着,累到极点了,反而超脱了,冷、饿、累的感觉全部消失不见,整具身体仿佛已经失去了感知能力。 仅剩的一点力气,用来托着小白,小白如今也没有力气叫了,只偶尔从嗓子眼发出一丝呜呜声。 就这样葬身在这里吧,有小白陪着她,似乎也不算太坏。 也不知死后是不是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到时候小白会在她身边吗…… 意识涣散之际,一声巨响生生把她拖回。 门右侧的石壁忽然破裂,几块半人高的石块滚落在地,有些碎石块还落入水中。 朦胧视线中,卢筠清看见三个人从破掉的石壁口爬出。 其中一个一落地,就骂了一声操,“他娘的,白费这一天功夫了,根本不是陵墓!” 另一个劝慰道,“未必,人说干千年、湿万年,这水里没准就埋着前朝皇室的棺椁,咱们下水找找。” “找个屁,你没看见这里是水牢吗?” “没准是伪装成水牢的样子,下面还有一层才是真正的墓室,这叫灯下黑!” 又一道声音响起,“慢着慢着,这水牢里好像关着人,我游过去看看。” 说完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没几下就游到水牢边。 岸上的男人冲他喊,“看清楚了,要是个女的,活的,就给兄弟带上来,兄弟还没娶媳妇……” 听他们的语气,应该是盗墓的,卢筠清迷迷糊糊地想着,无所谓了,就算是盗墓的,也没什么好怕的,他们也打不开这么粗的铁链。 那人游到她身边,啪得点起一根火折子。 太久没见过光了,卢筠清的双眼条件反射般紧紧闭起,接着就听见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夹杂着不敢置信和惊慌失措。 “阿姐,阿姐是你吗?” 在这个世界上,会叫她阿姐的,会是谁? 卢筠清缓缓睁开眼,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 “阿弟,你、你怎么在这里?” 陈仲明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和水一样凉,顿时心疼不已。 “先不说这些了,阿姐,我先救你出去。” 卢筠清摇摇头,“没用的,这铁链这么粗,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来,你把小白带走,好好养着它,它很乖的。” 说着就要把小白交给陈仲明,小白好像听懂了,挣扎着不过去。 “阿姐别担心,我有办法,一定能救你出去。” 陈仲明抹一把脸上的泪,转头哑着嗓子喊岸上的人,“郑麻子,过来,到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快把这铁链给我打开。” 水面上又传来“扑通”一声,很快,又一个人游了过来,也不知那人从怀里掏出什么工具,三下五除二竟把铁链都打开了。 先是手上的,再是腰上的,脚上的。 终于获得了自由,不再被禁锢在水牢门上。 下一刻,卢筠清的身体就向后倒去。 她的身体早就没有力气站立,完全是被铁链拴在门上,此刻没了铁链,自然沉入水里。 陈仲明立刻游到水下,将她托起来,带出水面,奋力向岸边游去。 身后的郑麻子念叨着,“阿明,怎么没听说你还有个姐姐,你姐姐能给我做媳妇吗……” “你闭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谁也不许肖想阿姐,谁都配不上阿姐!” 第44章 前狼后虎 橘红色的火苗在眼前跃动,耳边传来风翻动树叶的沙沙声。 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毛茸茸触感,仿佛某种毯子。 双眼猛得大睁,视线向四周逡巡,入目尽是数不清的高树,影影幢幢。 “呜呜,呜呜”,正在啃骨头的小白最先反应过来,抛下啃了一半的骨头,围到她身边,不停摇尾打转。 “阿姐,你醒了!” 一道欣喜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身影猛得扑到她面前。 火光中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脸上尽是激动之色。 “阿姐,是我,我是陈仲明啊!” 卢筠清仔细看他的脸,幼时圆圆的面孔已不见,脸型拉长,变得立体,面部轮廓清晰,只一双眼睛,像过去一样黑白分明,笑起来右脸颊有个小酒窝。 “阿弟。” 一开口嗓音暗哑,像破旧的老风箱。 “阿姐先别说话,快喝些水。” 陈仲明扶着她坐起来,靠在粗壮的树干上,起身拿了一只水袋,双手捧到她面前。 “阿姐,快喝。” 卢筠清也不客气,接过水袋,一口气喝了大半袋才停住。 陈仲明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动作,见她放下水袋,立刻伸手接过。 喝了水,卢筠清觉得身体恢复了些力气,视力也更好了。 这时她终于看清,篝火对面的地上躺着两个人,正在呼呼大睡。想来正是跟陈仲明一起救她出来的人。 “阿姐,快吃,我给你留的野鸡腿,还温着。” 陈仲明从地上的火灰里扒出树叶抱着的鸡腿,送到她手里。 卢筠清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太久没吃东西,都快忘了怎么咀嚼。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87章 吃到第三口时,才渐渐尝出野鸡肉的鲜美味道。 “我们这是在哪里?” “密林。” “密林?” 卢筠清重复着这个词,陷入思考,她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见她低头不语,陈仲明急急解释,“那天一上岸,阿姐就晕了过去,我就把你背到了这里,这里离水牢只有三里地,遍地都是参天古树,不易被人找到。” 听到参天古树四个字,卢筠清眸光一凛,看向陈仲明。 “密林,是迟国境内。” 她十来岁时,曾听长兄说过,密林位于赤河对岸的迟国,不熟悉地形的人进去就会迷路。 陈仲明点点头,脸上露出心疼,“阿姐还不知道自己到了迟国?” 是的,若不是陈仲明解释,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在羽朝境内。 盛念纯居然趁她昏迷,带她渡过赤河,关到了迟国水牢。 见卢筠清陷入沉思,陈仲明霍然起身。 “阿姐遇到了什么事?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我一定要为你报仇,将他碎尸万段!” 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变高,睡在地上的一个人翻了个身,不满的嘟囔了一声,又沉沉睡去。 卢筠清就将自己在京城被劫持、打晕,醒来后就关入水牢的经历讲了一遍。 陈仲明越听越心疼。 “我原以为阿姐到了严大人家,会富贵安逸,一生顺遂,没想到……” “姑母一家待我极好,只是天下动荡,京城尚且被攻破,又有哪里是绝对安全的。” “阿姐放心,我就算是拼劲最后一口气,也会护阿姐平安。” 卢筠清心头涌上一阵感动。 “傻阿弟,若真有危险,做姐姐的该护着你才是。” “不过,陈仲明,你不在家乡读书,跑到迟国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是怎么回事?” 卢筠清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陈仲明立刻蔫了下来。他记得,从前阿姐生气时,就会连名带姓地叫他。 “我……我原本是到曾州去参军的。” 他知道父母和卢筠清都想让他读书、考取功名,但他偏偏向往戎马人生,终于在一个夜晚,留下一封家书,收拾包袱去投军了。 家书里还特意嘱咐父母,不要告诉卢筠清。 曾州在羽朝对峙迟国的最前线,既然要从军,就要去那里。 “然后呢?”卢筠清继续追问。 陈仲明叹一口气,“原以为凭军功可以闯出一片天地,谁知盛刺史任人唯亲,只提拔有家世背景的人,上阵杀敌再勇猛,功劳也都是别人的。” 说到这里,陈仲明的语气无限低落。 “后来发生了一起军官谋反案,那位被指谋反的下级军官押赴刑场时,被原下属救出,刺伤盛刺史后逃走。原本这事跟我没关系,好巧不巧事发那一日,我负责在刑场维持秩序。” “因为发生了这种事,盛刺史勃然大怒,认为是我们玩忽职守,要将我们论罪处死。” “既然留下必定要死,倒不如搏一搏逃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当时情势很乱,那位被救出的军官过去屡立战功,在下级兵士中很受爱戴,很多人都不相信他通敌,说是被人诬陷。我就瞅了个机会逃出来了。” “曾州是不能待了,索性渡过赤河,到这边来。密林周边虽说属于迟国,但在迟国和奚族之间,又临近赤河,算是三个国家的中间地带,有很多流民团体,还有山贼出没,迟国军队根本管不了。” “路上认识了这两位兄弟,彼此互相照应,已经相处了半年有余。他俩一个叫郑麻子,擅长开各种锁具,一个叫王万春,自称世代盗墓。先前我们都不信他,他为了证明自己,坚持要挖出一个古代陵墓叫我们瞧瞧,这一挖,就挖到了阿姐在的水牢。” “说起来,倒是该谢谢他,要不是他误打误撞,我和阿姐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卢筠清点点头,“我得谢他救命之恩。” “姑娘要谢我,就嫁给我做媳妇吧。” 原来,那王万春早就醒了,一直假寐听两人交谈,听到说要谢他救命之恩,一骨碌爬起来,兴奋不已。 陈仲明立刻挡在卢筠清身前,不客气地呵斥,“想什么呢?你可配不上我阿姐,以后再敢提这事,我就打断你一条腿!” “凶什么凶,我王万春虽没读过书,却也听人家说过,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正说着,另一个叫郑麻子的忽然坐起,喊道“糟了,山贼来了,快躲起来,人数还不少,快跑!” 一边说,一边起身踩灭篝火。 周围瞬间陷入黑暗,在这黑暗中,一只手拉住她站起来。 “阿姐,跟我走。” 说着,陈仲明背起她就跑。 她辩不清方向,只知道小白跟在陈仲明身后。 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出现一片空地,没了树叶遮挡,月光洒下来,借着月光,她看见空地上停着一辆马车。 “幸好我在此处放了马车,阿姐快上来。这里是密林的东边,咱们向东跑,进了城镇马贼就不会追了。” 陈仲明说着,就把她放到车里,转身又把小白提上来。 接着,他翻身上了马车,一甩鞭子,马就哒哒哒地跑起来。 卢筠清身上本就是半干的衣服,刚才一吹夜风,更是冷得直打哆嗦。从车厢里胡乱摸到了一床被子,也顾不得脏不脏,先拉过来裹住身体。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88章 她还穿着原来的衣服,陈仲明一定是考虑到男女有别,不好给她换衣服,给她简单擦拭后,多穿了一套粗麻布衣服,又盖了毛皮毯子。 刚才在篝火边捂了半干,现在衣服又凉凉地贴在身上了。 “阿弟,咱们就这样走了,你那两位朋友怎么办?” “阿姐放心,他们对密林地形十分熟悉,藏起来山贼根本找不到。” 他们是死不了的,危险的反而是他们俩。 因为今晚来的不是普通的山贼,是臭名昭著的阳山马贼,他们是骑着马来的。 卢筠清也看到了,扬起的车帘后方,五六个山贼正骑马追赶他们,手里似乎还提着刀剑。 若是被他们追上,恐怕不是死,就是沦为奴隶…… 女奴的命运是什么,只要想一想,卢筠清就觉得头皮发麻。 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偎在她怀里的小白,用头蹭了蹭她。 马贼和他们的距离逐渐拉近,卢筠清的心渐渐被绝望填满。 终于,有两匹马骑到了他们的马车前面,然后掉转头来,和后面的四匹马形成合围。 陈仲明驾着马,左右突围不成,对方的包围圈却在逐步缩小。 终于,在对方的刀剑胁迫之下,陈仲明勒绳下马,他害怕若是再迟一点,对方刺中马腿,翻车伤到卢筠清。 阳山马贼恶贯满盈,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必须拼死一搏,若是能遇到迟国军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思忖间,对方已经持刀砍过来,陈仲明立刻拔剑迎敌。 对方虽是马贼,却已在附近盘踞了几十年,战斗力不可小觑,陈仲明虽在军中历练过,勇武有力,到底双拳难敌四腿,寡不敌众,很快就落了下风。 三个人围住陈仲明,另外三人则从不同方向逼近马车。 就在这时,一声清越的口哨声划破黑夜,让这些马贼也为之一惊。 很快,四五个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露面就向马贼发动攻击。 卢筠清掀起一角车帘,向外看了看,只见十余人混战做一团,夜色浓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刀剑碰撞声,撕打声,咒骂声混在一起,但很快,就分出了胜负。 卢筠清听见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说,“可惜跑了三个马贼,不过缴获他们六匹马,收获也不小。张桃汤,你去搜搜马车,看里面有没有埋伏。” “好嘞。” 一个男声回答,接着,就听见陈仲明的声音响起,“不要伤我阿姐。” “真稀罕,头一回见山贼带着女人出来游荡的。” “我不是山贼,你们也不许碰我阿姐!”陈仲明的声音又气又急。 “你闭嘴,在身份没查明之前,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我……” 陈仲明的话没说完,就被塞进嘴里的布团堵住,接着双手被反剪捆住。 一个男人走到马车前,掀起帘子,看见了卢筠清,呵呵笑了几声。 “真有个女人,还是个年轻漂亮的,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张桃汤,谁不知道你怕老婆,一边去,我来看看。” 另一个男人凑上来,将叫做张桃汤的挤到一边。 这人长得中等身材,身形偏瘦,因为背光,卢筠清看不清他的脸。 “今晚任务到此为止,把这对兄妹带回去。” 车外响起一道威严又低沉的声音,话音一落,其他人立刻纷纷称是。 显然,这是他们的头。 也不知他们是什么人,是流民?还是另一伙山贼? 站在车帘外的人伸进来一只手,似是想要抓住她。 卢筠清吓得向后躲,后背紧紧靠在车厢内壁上,小白忽然从她怀里跳下,旺旺叫了两声,将她护在身后。 “呵,一只小白狗,这般自不量力……” 话还没说完,一道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身后。 “阿卓,让开。” “是,老大。” 阿卓颇有些遗憾地向一边走开,老大一向不管这些琐事,对女人也从没兴趣,不知今晚是怎么了。 刚才接着月光,他已看清那女子面容,虽衣衫褴褛,鬓发凌乱,却难掩清雅之美。 他真想摸一摸那双小手。 卢筠清此刻的心情,已经无法用绝望来形容,刚走了马贼,又来了流寇,天知道这层出不穷的危险,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面前的人又走近了些,他的身形十分高大,月光从他身后照顾来,他的影子将她完全罩住。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卢筠清终于忍不住,缓缓抬起头。 然后,她看见高大男人的脸上,戴着一只眼罩。 一瞬间,全身血液都被冻住。 她记得他,游戏开局两分钟,npc卢筠清的原身就被一个戴眼罩的男人捅死。 出现了,原来,该来的始终是躲不掉的。就算经历了那么多事,走过了那么多路,该来的还是要来。 她自以为走出了不一样的人生轨迹,却原来殊途同归,还是要死在戴眼罩的男人手上。 他要捅死她了。 卢筠清缓缓闭上眼,咬住下唇。 第45章 又见千里 奇怪,小白攻击性十足的汪汪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撒娇般的呜呜声。 她不由睁开眼,没想到居然看见小白在那人面前摇尾打转,就像面对她时一样。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89章 接着,那男人竟然弯下腰,抱起小白。 “卢小姐,是你吗?” 男人终于开口,略微低沉的声音,没有了刚才指挥下人的威严,平和低缓。 见她不说话,男人再次开口。 “卢小姐,你别怕,我是被你救过的千里,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 直到被带到温暖的帐篷里,躺在厚厚的毯子上,卢筠清依然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刚到这里,就有陌生妇人进来,帮她擦拭身子,换了一套干净的粗布衣服,又将她原来的衣服拿出去洗。 连日来,她第一次穿上完全干爽的衣服,没了贴着皮肤的湿冷感,全身被丝丝暖意包裹。 面前的男子说他叫千里,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把他和当年那个被鞭打的少年联系起来。 他长得十分高大,肩膀宽阔,一根棕色粗布腰带勒出细挺腰身,一双长腿随意地盘坐在床前的地垫上。 至于脸,虽然他戴着一只眼罩,依然能看出挺拔的鼻梁和利落的下颌线条。 露出来的那一只眼睛,眼窝深邃,眼神澄澈。 不过,每当视线落到那只眼罩上,她就会条件反射般感到害怕。 “你在怕我。”千里开口,是肯定,不是疑问。 “因为上次见面的事,所以害怕我,是吗?” 他问得直截了当,她却不太明白。 “什么意思?” “羽朝京城,镜花阁,”千里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在脸上比划了一下,“那时我戴着面具。” 原来,那真是他。 当日,他当着她的面连杀六人,血溅屏风,事后才知她就躲在屏风后。 她的确怕他,却并非为此。 此时却无法解释清楚,卢筠清索性不说话。 “你放心,我不是滥杀之人,那些人要来索我性命,我才动手。” 当日发现她时,他也曾这般解释过。 卢筠清低低点了点头。 千里忽然伸手,拉住她一只手腕。 卢筠清害怕地往里躲,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动弹不了分毫。 “别怕,方才李大娘说,你身上有些擦伤,手上尤其严重,给我看看。” 卢筠清这才稍微放松了些。 见她不再拒绝,千里将她的手拉得更近些,掌心朝上,拿过一盏油灯,凑近了仔细看。 “这里扎了一根木刺,看起来至少有三日,伤口周围已经化脓,必须立刻取出来。” 木刺? 卢筠清也凑过去看了看,见右手掌心果然又红又肿,中间隐约可见一个棕色的点,想来便是木刺的一端。 她想起来了,在水牢里的时候,手心曾被栅栏上的木刺划破,当时并没在意,这两日虽觉出手疼,但危险一重接一重,根本容不得她去关注这点小伤。 “要是害怕,就闭上眼,很快就好。” 她低低嗯一声,别过脸去。 很快,就感到刀尖将掌心划开一点小口,接着,镊子状的东西夹住木刺顶端,下一秒,随着一阵痛感,木刺被拔出来。 她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转过头问他,“好了是不是……” 谁知他忽然低下头,将嘴唇贴上她掌心伤口。 有力的吮吸感从掌心传来,痛感混杂着痒和麻的感觉,让她浑身仿佛被电击。 “你……” 千里抬起头,将口中的脓液吐到一只瓷碗里。 “脓液若不清干净,伤口便好不了。” 说着,又低头凑到掌心上,再次吮吸伤口。 大约是怕弄疼了她,他吮吸的动作不轻也不重,每次吸的时候,饱满的唇瓣总会碰到伤口周围的皮肤。 仿佛在亲吻手心。 卢筠清全身都热了起来,脸颊烧得滚烫。 脓液肮脏,他却愿意为她做这些,心里说不震动是不可能的。 仿佛吮吸三次,知道伤口流出丝丝鲜血,千里又将油灯拿过来细细查看一番,才说,“好了,这下总算干净了。” 接着,他起身去桌上的木箱里拿来药和纱布,药粉撒到伤口上时,引起的刺痛让她抖了一下。 “忍一忍,马上就好。” 他看了看她,目光中有鼓励和安慰,卢筠清低低嗯了一声。 洁白柔软的纱布层层包裹住伤口,最后在手背上打了一个结。 他终于抬起头来,叮嘱道“这几日不要碰水,明天这个时候,我来给你换药。“ 不知不觉,两人之间的已离得很近,他粗布衣服的领口有些松,露出一片蜜色紧实肌肤。 卢筠清别开眼,“谢谢你。” “我的命都是你救的,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你身子很弱,需要休息,早点睡吧,我就守在账外,有事只管叫我。” 说着就起身向外走。 卢筠清急忙叫住他,“等一下。” 他回头笑问道,“怎么了?” “你们把我阿弟怎么样了?还有小白,小白呢?” “你放心,你的阿弟我会照顾好,眼下张桃汤他们正同他喝酒,顾大娘正给小白洗澡,擦干了就送过来。” 正说着,帐帘一角掀动,小白像炮弹一样直冲过来,在她床头打转求抚摸。 卢筠清立刻抱起小白。 “放松心情,好好睡一觉,伤口恢复得更快。” 说完,他就掀帘走出了帐篷。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90章 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千里为什么从羽朝到了迟国,他们会收留她多久…… 她心里有很多疑问,可身下的床铺实在太过柔软舒适,她又太累,意识渐渐涣散,很快进入沉沉睡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竟是饿醒的。 醒来见帐中仍点着油灯,以为是睡到了下半夜,谁知进来送饭的李大娘告诉她,现在是第二天的夜间。 算起来,她竟睡了整整十二个时辰,难怪觉得饥饿难耐。 李大娘端来了冒着热气的羊肉汤和白面饼,一边摆放汤碗,一边念叨着,“我就说得把你叫起来,三餐该吃还是要吃,千里偏偏不让,说是不能打扰你休息。老婆子我啊,就在帐外守着,方才听见你这里有动静,就赶紧烙了饼给你送来。” “托小姐的福,咱们这些人今日也吃上了羊肉。” 李大娘说话带些口音,但大致能听懂。 “来,小姐,快用饭吧,瞧你瘦的,快多吃些,吃完了我来收拾。这次出来都是些粗鲁的大老爷们,就我一个做饭的老婆子,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只管来找我。” 李大娘热情健谈,一张口就停不住。 “瞧我,只顾着跟你说话,都耽误你用饭了,快趁热吃,羊肉汤最能驱寒,昨日你身上冰冰凉,吓死我了…… ” “多谢李大娘。” “哎,别跟我客气,以后就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你先吃着,我去看看你的衣服干了没。” 李大娘说着就离开,卢筠清坐到案桌前,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羊肉鲜嫩,汤汁香浓,面饼柔韧,不知不觉,就喝了大半碗。 吃饱后才发现,小白不见了,怪不得刚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干了干了,衣服都干了,小姐要不要换上…… ” 李大娘抱着她的旧衣服进来,卢筠清立刻问,“李大娘,你可见过我的小白狗?” 李大娘笑道,“那个贪吃的小狗啊,跟着千里去啃骨头了,你要是不放心,我带你去找它。” “那就有劳李大娘了。” 卢筠清说着,对她躬身行礼,李大娘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咱们这些乡野粗人,不懂这些礼数。” 是了,她已到了迟国,远离讲究礼仪风度的羽朝。 从帐篷里出来,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借着月光,可以看见周围约有七八个帐篷。 李大娘带着她向最西边的帐篷走去,远远就能看到那里有一群人在围着篝火。 快到的时候,一个青年男子从背后跑过来,请李大娘给他补裤子。 李大娘面露难色,“我这正给人带路呢。” “哎哟我的好李大娘,你快帮帮忙吧,我这都是借的刘冲的裤子,再不补我明天可就没裤子穿了。” 见此情形,卢筠清便道,“李大娘,你去帮他吧,反正已经快到了,我可以自己过去。” 李大娘跟着男子离开,卢筠清自己向篝火走去。 走近了才看清,篝火前正在进行一场审判。 七八个男子围成半圆,中间跪着一个男人,男人仰着头,涕泪横流地向站在他身前的另一个男子求救。 站着的男子背对着她,十月的夜,冷风已经吹起来,男子却只穿一条粗布长裤,露出一整个结实的背。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卢筠清却觉得这身形似曾相识。 “大哥,我错了,我不是有心的,那些马贼威胁我…… ” 站着的男子忽然抬起双手,放到后颈处揉了揉,接着,头向左右各活动了一下,仿佛在进行运动前的热身。 接着,他走到一边的木桌上,拔出插在桌面上的刀,走回来。 走动间,卢筠清看清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眼罩。 原来是他,千里。 千里一手提刀,走到跪着的男子身前,还未说话,就先朝他踹了一脚。 这一脚大概用了力气,随着一声惨叫,男人趴到地上,片刻后才勉强爬起来,爬到千里脚边,苦苦哀求。 千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半年前,你来投靠我的时候,我就说过,天一坞能容忍逃兵,但容不下叛徒。” “你既然坏了规矩,就要接受惩罚,否则,我还怎么带兄弟们做事?我们天一坞,又如何在此地立足?” 男人呜呜求饶,千里充耳不闻,伸手提起他,像提溜小鸡仔一样,把他丢到木桌上。 篝火映照出他高大身影,千里的手高高扬起,刀身闪烁寒光,卢筠清吓得捂住嘴。 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了她。 刀子在手中转了几圈,最终偏离了既定方向,斜插在桌上,离男人的脸仅有一寸。 男人剧烈喘着气,下身的裤子已经湿了一片。 千里丢下他,向卢筠清走去。 “你怎么来了?” 他看向她的时候,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丝毫不见刚才修罗般的狠厉气势。 卢筠清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赤裸着上身,精壮的古铜色胸膛一览无遗,手臂肌肉线条紧实,饱涨的肌肉下积蓄着原始的野性力量。 还有从脖子后面延伸过来的铁链纹身,次兄说过,那是羽朝奴隶的标志。他似乎并不在意别人知道自己做过奴隶。 “我,我来找小白。” 她移开视线,小声开口。 即便是在恍如隔世的现代,她也极少跟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站得这样近。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91章 “你阿弟刚刚带它去找你了。” 原来陈仲明和她走了不同路线,两人完美错过。 “手还疼吗?” 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卢筠清摇摇头,“不疼了。” 千里走近一步,问她。 “为什么一直低着头?” “…… 你先把衣服穿上。” 头顶响起隐隐笑意,千里喊了一声“大俊”,接着,头也不回,伸手稳稳抓住飞过来的衣服。 三下五除二把衣服穿好,再次叫她。 “我已经把衣服穿好,你可以抬起头来了吗?” 卢筠清抬起头来,“打扰你处理事情,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回去。” 他身上压迫感太强,眼里没有笑意的时候,侵略感十足, 尤其是是那只眼罩,让卢筠清觉得十分紧张。 转身正要离开,被他叫住。 “我送你回去,正好该给你换药了。” 卢筠清有些惊讶,“你的事情处理完了?” “完了,”千里干脆回道,“教训过了赶出去就是。” 开玩笑,他是不会让她看见自己砍下叛徒左手的!她已经很怕他了,决不能再吓到她。 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篝火旁有个人按耐不住,张口喊道“大哥,这叛徒…… ” 话还没说完,被一旁的大俊捂住嘴,“我说你别这么不识相!叛徒先押下去,该怎么处置还怎么处置。” “你没看出来这位小姐对大哥很特殊吗?你们不知道,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当年是这位小姐救了我们,大哥才带着我去参军,才有了后来的天一坞……” 第46章 他要报恩 回到帐篷,陈仲明正抱着小白在等她。 见她回来,陈仲明立刻迎上来,“阿姐,你觉得怎么样?手还好吗?” “都怪我粗心大意,居然没发现你手上的伤口。” 小白挣扎着想要扑到卢筠清怀里,卢筠清接过它,摸到它圆滚滚的肚皮,知道它定是吃了不少。 “阿弟别自责,当时情势紧急,又有马贼来追,你能救出我已是大幸。” “他,千里已经帮我处理了伤口,不碍事的。” 千里一圈圈解开她手上的纱布。 “恢复得不错,有愈合迹象,红肿也消了不少。” 说着,又仔细撒上药粉,另换了一块干净的白布,将掌心重新缠好。 整个过程,陈仲明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仿佛生怕出什么差错。 “只是包个伤口而已,又不是做手术,瞧你紧张得。” 陈仲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阿姐,做手术是什么?” “就是,就是用刀划开身体,把破掉的内脏器官补好,再缝起来。” 卢筠清故意说得玄乎,陈仲明露出怀疑神色,“阿姐又骗我,小时候就骗我,说马车可以长出翅膀飞上天,还说有魔法镜子,即便相隔千里,也能看见对方,跟对方通对话。” 卢筠清讪笑,其实她说的都是真的,长翅膀的马车是飞机,魔法镜子是手机,当时觉得陈仲明还小,就把现代世界的一些事编成故事讲给他,谁知他听得入耳入心,一直记到现在。 “原来,卢小姐很擅长讲故事。” 一直安静听兄妹俩说话的千里,缓缓开口,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温和沉静。 卢筠清脸颊微烫,“不过是哄小孩瞎编的。” 千里觉出来了,她对陈仲明说话时,有说有笑,语调轻松,对他说话时,却是拘谨的、犹豫的。 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不,不仅如此,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害怕他。 这些年,他已习惯了被人害怕,可是不知为何,她的害怕叫他莫名烦躁。 随之而来的还有后悔。 若是早知她在屏风后,当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在那里下手。不是不杀,而是要提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杀。 他还记得初见面时,她拿着一把刀给狗挖脓疮,活泼又直率。 那时她还不怕他,对他说话也无所顾忌。 “千里。”她叫他,语气有些犹豫。 “怎么了?” 见她主动叫他,千里脸上露出笑意。 “你这里,有没有梳子和镜子?” 刚刚陈仲明说起魔法镜子,反而提醒了她,连日来没照过镜子,也没梳过头发,不知自己成了何等邋遢模样。 千里一怔,这次出来的都是男子,没人带这些东西。 转念一想,“你等着,我去拿。” 说着就跑了出去,片刻后就回来。 “给。” 卢筠清低头,见他大大的掌心里放着一枚小巧铜镜并一把木头梳子。 铜镜很旧,边缘有斑驳划痕,梳子断了两根齿。 千里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李大娘的,你先凑合用着,等回到堡里,我给你置办新的。” “不用麻烦了,这样就很好。” 卢筠清接过铜镜和梳子,待千里和陈仲明走后,她举起镜子,见里面的自己面容憔悴,头发也有些凌乱,正准备用梳子梳一下,低头看见梳齿上积存一层污垢,便有些反胃。 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梳子,将手指插入头发中,简单梳理了一下。 正打算将东西送还给李大娘,一掀帘,正撞上千里去而复返。 “你要出去?”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92章 “镜子照过了,我去还给李大娘,她明日一早还要用。” “不用去了,李大娘已经睡了,明早你用完再给她就行。” “嗯,那就先放在我这里。你来找我有事?” 卢筠清走回帐内,和千里隔案桌对坐。 千里点头,“你今日看起来精神了些,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是怎么到了这里,如何受了伤,你的家人和侍从呢?” 提到这些,卢筠清的神情瞬间黯淡下来。 理了理思绪,就把一路上的经历讲给他听。 千里的表情逐渐凝重。 “那将你关在水牢里的人,是盛珍奇的女儿?” “是。” “她出现在羽朝京城时,跟迟国残兵在一起?” 卢筠清点点头。 “如此说来,你的兄长和侍女如今正在迟国境内。” 提到兄长和桃叶,卢筠清的语气有些急切,“没错,盛念纯说了,将我兄长交给迟国,便是她的投名状。” “还有我的侍女桃叶,如今音讯全无!她虽是仆从,却与我情同姐妹,不知这一路她会吃多少苦。” 卢筠清说着,越发觉得难过,勉强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 “卢小姐,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若是要回羽朝,我会亲自找一条小船,把你送到赤河对岸。” 卢筠清缓缓摇头,“我想先找到长兄和桃叶,跟他们一起回去,可是,迟国这么大,又这么陌生,如今没有头绪,我不知道该怎么找…… ” “我会帮你找。” 卢筠清的话还没说完,千里就主动开口,见卢筠清怔住,他又重复了一遍。 “你放心,我会帮你找,用我手中所有的力量。” “可是…… ” “当日我能从皮鞭下脱身,又得以参军,全赖卢小姐和严公子,如今恩公有难,我自当效劳。” “况且,盛家与我,也有些过节。” 卢筠清意外地看向他,忽然间,她想起来,当日长兄写信推荐他参军的地方,正是曾州。 “你不是在曾州从军吗?怎么到了这里?因为跟盛家的过节?” 千里露出来的那一只眼睛,瞬间凝聚起风暴。 “我无身家背景,全凭军功,做到下级军官,原本,我是感念盛珍奇知遇之恩的。” “直到他拿出一封信,说我与迟国暗通款曲,投敌卖国,将我投入狱中,下令绞死。” “在此之前,我刚刚带人收复了一支三千人的流民团体,盛珍奇原本承诺不杀他们,收编军中,谁知在将我抓捕后,便对这三千人展开杀戮,将他们投入赤河,他们的妻子则被迫嫁给曾州未娶亲的士兵。” 卢筠清听得心头一紧,“那后来呢?” “后来,在兄弟们的帮助下,我逃出了刑场,渡过赤河,在此地落脚。” 卢筠清看着他,他深邃的眼眸变得幽深,又有种急风骤雨过后的平静。 忽然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这故事的后半段,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没错,殷玄曾对她提过,曾州发生动乱,一名下级军官通敌叛国,被判死刑,却在刑场被劫走。 “……原来,那个人就是你!” 千里嗯了一声,“这件事之后,羽朝已无我立足之地。” 顶着通敌叛国的罪名,又从刑场逃走,在没有昭雪的情况下,确实无法继续待在那里了。 卢筠清叹息一声,“跟着你的这些人,都是从曾州过来的士兵?” “也不全是,有些是本地的流民。” “流民?”卢筠清喃喃道。 “此地多密林、山岗,处在奚族、迟国、羽朝<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交界处,人员混杂,流民团体多。” “那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嗯,组织?” 千里看着她,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明天跟我们回天一坞,你就知道了。” 说完站起身,“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说着向帐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住,转身看向她,视线从桌上的铜镜和梳子扫过,最终定格在她脸上。 “卢小姐,你不习惯用别人的东西,是不是?” 他看出来她没梳头了。 卢筠清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发梢,“多少有点吧,这把梳子,有点脏。” 说完又有些后悔,自己如今落魄至此,还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东西挑挑拣拣。 倒是千里,先是一怔,随后露出带歉意的笑。 “是我考虑不周,你放心,明日到了天一坞,我给你置办新的。” “不用…… 不是,我会给你钱…… ” 说到钱,这才想起,自己如今已经身无分文。 卢筠清尴尬地停住。 千里走到她面前,站定,弯腰让自己与她平视。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做这些,是为报恩,不收钱。” 他目光灼灼,如闪烁星光,嘴角愉悦地翘起,露出洁白牙齿。 “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说完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第47章 在天一坞 就这样,卢筠清跟着千里一行人,来到了天一坞。 天一坞就像一座小小的城,有城墙,有城门,还有民兵模样的人在墙头走来走去巡逻。 后来她才知道,在这片地区,类似这样的坞堡有好几个,一个坞堡多则上千人,少则二三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93章 一个坞堡,就像一个高度自治的小型村落,之所以要筑起城墙,是因为这片地区战乱频发,没有强力的政府管制。 表面上这里属于迟国,实际上多年来盘踞着诸多流民集团,很多是当年羽朝南迁时,没能跟过去的羽朝人后代,他们被羽朝抛弃,又不愿意向侵占他们故土的迟国人低头,便扛起武器,在此营造属于自己的小桃源。 渐渐的,来自奚族、羽朝、迟国三方的逃亡者、流浪汉渐渐汇聚于此,再加上周边城镇游手好闲的、偷鸡摸狗的,这里的人员构成越来越复杂,坞堡与坞堡之间,往往彼此对立,也时常发生大坞堡吞并小坞堡之事。 卢筠清坐在马车里,进了天一坞的城门,一路走来,很多人凑过来跟千里打招呼。 “千里,你回来啦!” “千里哥,听说你又打跑了马贼!” “千里,回来了。” …… 有说话漏风的老人、有活泼的孩子、有爽利的大娘,路边卖水果的更是热情地凑上来,塞给他一堆水果。 卢筠清人坐在马车里,却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毫无疑问,在天一坞,千里很受爱戴。 这里的人喜欢他,相信他,依靠他。 马车在一处宽敞的庭院前停下,千里把她带到最大的那间房,停在门口。 “你在这里等一下。” 说着,自己闪身进去,抱了一床被子和几件衣服出来。 “我把自己的东西都清走了,以后你就住这里。” 卢筠清四下打量了下,看出这是院里最大最好的一间房,不由问道,“让给我了,你住哪里?” 千里指指东侧一间略小的房间,“我住这里,西边让你阿弟住,你觉得如何?” 人家把自己住的房间让放出来了,还让阿弟住在旁边,所谓宾至如归也不过如此。 卢筠清立刻点头道,“你别挪了,我住小一点的房间就好。” 千里笑着摇头,“你是世家小姐,住惯了大房子的,这里也还是委屈了你。你先进去坐会儿,我去办点事,马上回来。” 卢筠清进了屋,见里面布置极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床上的铺盖都被收走,露出底下铺的草席。 “阿姐,你坐。” 陈仲明拉开椅子,叫卢筠清坐下。 “阿姐,我这才知道,原来千里哥就是当日逃出刑场之人。” 不过相处两日,陈仲明已经开始叫他千里哥了。 “千里哥真是个传奇人物,你看见他脖子上的纹身没?听说他小时候做过奴隶,后来因缘际会去从军,短短两年屡立战功,多次击败流民军,在密林这里是响当当的人物。” 卢筠清敲一下他头顶,“你阿姐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哎哟,好疼,阿姐你下手太重了。” 陈仲明佯装吃痛,捂着头喊疼不止,卢筠清以为自己当真打疼了他,便起身去摸他的头,“真的很疼吗?” “哈哈哈,骗你的!” 陈仲明说着就跳向一边,生怕卢筠清再给他一下。 卢筠清见他骗自已,故意夸张道,“好啊,陈仲明,竟敢欺骗阿姐,找打……” 说着就要去追他,谁知冲到门前,正好千里掀帘进来,怀里抱着迭得高高的被子。 卢筠清来不及收回脚,就这么撞进了那迭被子,脸埋进柔软被褥,双手慌乱中按住了一双有力的手臂。 她抬起头来,千里那张戴着眼罩的脸,近在咫尺。 没被遮挡的那只眼睛里,写满愉悦。 卢筠清立刻站直了向后退,表情和动作齐齐收敛。 “这是新被子,布行老板昨日刚套的,塞得也是今年的棉花,你可以放心盖。” 千里说着,大步走向床边,把被褥放到床上铺开。 “我…我自己来吧。” 卢筠清凑过来,千里却不让她动手,三下五除二,干脆利落地铺好了床。 “你是客人,怎能让你动手,我来就好。” 厚厚的新褥子,紫底白色缠枝花被面,新枕头,全都一一铺好,摆好,千里又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一柄铜镜,放到桌上。 梳子一看就是崭新的,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味,铜镜连把手都亮得光可鉴人。 “都是新的,放心用,待会会有人送一套新茶具来,若是还有其他需要的,随时告诉我。天一坞有的,我立刻给你送来,天一坞没有的,我便去附近城中买。” 卢筠清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跟她在羽朝的日子比,这些东西自然算不上好,可是人家因为她一句话,把所有东西都置办了新的给她,怎能不让她感动。 “这些就够了,谢谢你。” “你我之间,不需要说谢字。” 千里似乎很忙,刚到天一坞,就有人来找他议事,他把陈仲明也带走了,说是有事让他做。 临走前告诉卢筠清,这天一坞里是安全的,她可以随意走,到处看。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卢筠清正好对这里感到好奇,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带着小白出了门。 出门前,特意换上了粗布衣服。 虽然之前穿的衣服已被李大娘洗净晾干,但一路走来,她看得分明,天一坞的人并不富裕,所有人都穿粗布麻衣,她若穿了从前的衣服招摇过市,别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外来的。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94章 走过两条街巷,抬头看见前面有条小河,几个妇人正一边洗衣服一边闲聊。 走过去,便听见其中一人说,“听说了吗?千里这次出去,捡了个小媳妇回来。” 另一个惊讶的声音响起,“真的假的?我怎么没看见?” “你当然看不见了,千里宝贝着呢,人家一路坐在马车里,你当然看不见了。” 另一个妇人一拍手,作出恍然大悟状,“怪不得我家那口子说千里这两天跟转了性似的,每天要洗两次澡,还没事就洗手,恨不得把手洗秃噜皮……” 卢筠清脚下一顿,这是在说她吗? “小姑娘,你看着有点面生,是哪家的?” 一个妇人拧着手里的衣服问她。 “我,我是李家的。” 说完转身就走,耳边飘来妇人的说话声。 “李大娘家的?我怎么不记得李大娘有闺女……” 晚饭是一碟切得薄薄的卤牛肉,一碟烫青菜,一碗粟米粥,一小筐白面饼。 李大娘把饭送来就走了,说她家就在隔壁,叫卢筠清有事去叫她。 卢筠清正吃着,陈仲明回来了,衣服外面套了件旧铠甲,脸上写满兴奋。 “阿姐,阿姐,千里哥叫我加入天一坞了,今晚我要负责守夜。” 卢筠清咽下口里的牛肉,“怎么个守夜法?” “每隔一个时辰在坞中巡逻一圈,把所有街道走一遍,山贼喜欢夜间突袭,一定不能放松警惕。” “既然如此,快坐下跟我一起吃饭,熬夜辛苦,多吃肉。” 卢筠清说着,就要拉他坐下,陈仲明连连摆手。 “不用了阿姐,我已经吃过了,跟这里的兄弟一起吃的。” “你要巡逻,体力得跟上,再吃点,反正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谁知陈仲明拒不接受,一溜烟跑去了自己屋,“阿姐慢慢吃,我去收拾东西。” 黑夜浮上来时,千里过来敲她的门,卢筠清紧了紧外套领口,开一条门缝,问他,“有事吗?” 千里像是刚干完重活,额上挂着闪亮汗珠,表情却很轻松,“你的伤口该换药了。” 卢筠清握了握掌心,她都快忘了上药这件事。 开门让他进来,千里扫视屋里一圈,露出吃惊的表情。 “怎么点这么多蜡烛?” 卢筠清讪讪的,刚才她翻箱倒柜找出了屋里所有的蜡烛,一股脑全都点上,这样,就没那么怕了。 自从被关过水牢之后,她就格外怕黑,漫无边际的黑暗叫她想起关在水牢里的日子,一分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永夜一样的将死未死吊在前头。 前两天住帐篷,物资短缺,她不好意思开口要蜡烛和油灯,今日见这屋里有蜡烛,便都点亮了,好使自己安心。 认真数起来,足足点了有二十来根。 她没说话,千里却自己想明白了。 “原来,你前两晚睡不好,是因为怕黑。” 卢筠清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没睡好?” 千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的听力比常人敏锐些,睡在帐篷外,我听得见你每一次翻身,你还说梦话。” “我说了什么?” “这倒是没听清。” 卢筠清松一口气,若是被人听见梦话,无论是隐秘心事还是胡言乱语,都很尴尬。 “你既然怕黑,我明日再多买些蜡烛,你想点多少就点多少,只要能安心睡觉就好,来,把手给我。” 卢筠清坐在桌前,把手递给他,千里低头解开她手上的白布,动作小心翼翼。 卢筠清看着他干净的指甲,想起白日里听到的那句话“每天洗两次澡……手都要洗秃噜皮了……” 视线向上,停在他脖子间的吊坠上,弯月形的吊坠,一头粗一头细,白而硬的质地,像某种尖利的动物牙齿。 “这是狼牙。” 千里一边低头给她包扎伤口,一边说。 “狼牙?你杀过狼?” “不,这头狼是我朋友,我们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它死了,我把它埋了,取下了这颗牙,留作纪念。” 卢筠清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他。 人为什么会和狼一起生活? 在成为奴隶之前,他经历过怎样的生活? 莫非他就是传说中的狼孩,那种从小被父母抛弃,却被狼捡走,跟着狼群长大的孩子。 见她面色惊疑不定,千里主动解释,“你别害怕,我并不是什么狼人,也不会咬人,只是八岁的时候,在林子里迷路,救了一只老狼,被狼群当作朋友。” 卢筠清立刻解释,“我没这么想。” 又喃喃道,“怪不得小白这么喜欢你。” 千里挑眉,“这话怎么说?” “狗不是狼进化来的嘛,所以说……”忽然想起这年代的人八成没听过动物进化论,立刻换一种说法,“我以前听人说,最早的狗是狼变的,它们算是亲戚。你跟狼相处过,了解它们的脾性,所以小白喜欢你。” “嗯,有道理。” 千里点点头,“卢小姐果然知识渊博。” 卢筠清有点不好意思,“哪有哪有,都是乡野俚语。” 接着,转头看向他,“千里,你们这天一坞里,有没有纸和笔,我想给姑母写封信,叫她知道我的下落。”她还要告诉姑母,不找回长兄,她不会回去。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95章 “有,明日我给你送来。” 起身把他送到门口,他忽然站住,回身看她, “对了,明日你的浴桶就能做好了,今夜且再忍耐一下,正好明日你掌心的伤口也差不多痊愈,可以沐浴了。” 提到沐浴之事,他倒是一派泰然,卢筠清便也朗声回道,“多谢。” 第二天一早,千里就送来笔墨纸砚,对她说,“写好之后交给我,我会找人把信送进羽朝,保证交到严夫人手中。” 说完就匆匆离开。 他看起来真地很忙,卢筠清上午在城里转悠时,远远看见他在城墙上带人巡逻,下午她去河边散步时,又看见河对面千里的身影一闪而过,还推着一辆堆满木料的板车。 陈仲明巡逻回来,吃了早饭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午后才起来。 卢筠清正和他说着话,忽然有三个男人推着一个板车进来,板车上堆着满满的砖块,最上头还放了一口大铁锅。 陈仲明立刻警戒地挡到她面前,待看清来人中有一个是熟面孔,便放松下来,上前问,“桃汤哥,你这是来做什么?” 那叫张桃汤的擦了擦额上的汗,“千里老大叫我们来的,说是这后院里的炉灶坏了,得翻修一下,再整大些,给你们做饭。” 既然解释清楚了,陈仲明便领他们去后院,并兴致勃勃地跟他们一起垒灶台。 太阳下山时,灶台已经初具雏形,张桃汤等人推了板车离开,说是明日再来。 他们前脚刚走,千里后脚就回来了,肩上扛着一个硕大的木桶,身边还跟着一个鸡皮鹤发、拄着拐杖的老者。 卢筠清正在院里遛小白,见他回来便迎上去。 千里把那半人高的木桶放在地上,问她,“铜箍的黄杨木浴桶,你看看,可还喜欢?” 卢筠清吃了一惊,仰起脸看他,“这是给我的?” “没错,我跟坞里的张师傅学得,做了两天,终于把这木桶箍好了。” 原来,这是他亲手做的。 卢筠清下意识去看他的手,见那蜜色手背上有几道划痕,指间还沾着一些木屑,一阵感动袭上心头。 谁知千里忽然跑开,到水盆里洗了洗手,擦干净,才又回来。 卢筠清这才明白,他误会了她。 “我不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洪亮的声音打断。 “我说,千里啊,你叫老朽来画画,怎么还不开始啊。” 鹤发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千里面前,催促着。 千里立刻搀起那老人的手,对卢筠清解释,“这是冯先生,是咱们坞里最擅长画画的,我请他来为恩公和卢小姐的侍女画像,再分给坞里的兄弟,让大家一起找人。” 这一次,卢筠清再也忍不住,眼眶发酸,当即掉下泪来,她慌忙低头,一边快步向屋里走去,一边拂去腮边泪珠。 忽然觉得,他脸上的眼罩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第48章 画像寻人 “小姐,你来看看,老朽画得,可是你要找的人?” 冯先生直起身子,放下画笔,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颇有些傲然神态。 卢筠清凑过去,看清桌上画作的一瞬间,她立刻抬手死死捂住嘴。 大颗眼泪滚落眼眶。 像,太像了,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绝对不敢相信,有人能仅凭几句描述,就把从没见过的人画得这样栩栩如生。 长兄温柔的眼神、桃叶腮边的梨涡,连细节都如此逼真,看着这画,就好像两人真得站在她面前一样。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他们了。 卢筠清抑制着喉中的哽咽,点点头,“像,很像。” “别难过,会找到的。” 不知何时,千里已站在她身边,他的声音很低,却蕴藏无比坚定的力量。 卢筠清看着她,感激地笑了笑,“嗯。” 千里又说,“事不宜迟,今晚我会召集坞里所有画师,请他们临摹这两幅画,分发给兄弟们,明日一早,会有五十人到附近所有城镇去找。” “千里,你可是答应了老朽,画好了要请老朽喝酒,快,带我去拿酒,我要喝你藏得那瓶‘晶碎’。” “冯先生放心,我已叫大俊把晶碎送到你屋里了,我对你的画技有信心,你只要愿意来画,就没有不成的。” “你小子啊,哈哈,快快,我要回去喝酒。” 冯先生说着,拄着拐杖就要往外走,千里迈开长腿,一步跨到他身边,扶住他,“别急,慢些走。” 眼看两人向外走去,卢筠清出声叫住他。 “千里。” “嗯?” “刚才在院里,我,我看你的手是觉得你做浴桶很辛苦,不是嫌你手脏。” 千里定定看着她,然后,他忽然笑了,两边唇角愉悦地勾起,露出一口洁白牙齿。 没被遮住的那只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漫天华彩凝聚其中。 “我知道了。”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千里回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他来到卢筠清门外,敲了敲门。 谁知卢筠清还没开门,陈仲明已从隔壁屋跑过来,大声道,“千里老大,虽然你是这里的老大,但阿姐是我的阿姐,天色已晚,男女有别,你不该此时来打扰她。” 卢筠清开门时,就看见陈仲明双手插在腰间,一脸严肃地对千里说这些话。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96章 千里不怒反笑,“你说得对,不过我明天一早就要外出,有几句话要叮嘱你阿姐,你若不放心,可以在这里听着。” 说着,视线越过陈仲明,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卢筠清。 “卢小姐,明早我会跟兄弟们一起去找恩公,这一去,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你可还有什么短缺的、想要的,告诉我,我来替你解决。” 卢筠清想了想,摇头说“没有……不,等一下,有件小事我想问你,这坞里,可有裁缝?” 她在坞里转悠了几日,却从没见过一家裁缝行。 “你要补衣服?” “是,我有一件旧衣服破了,不舍得丢,想补好它。”这是她如今唯一一件好衣服,也是她从羽朝带来的唯一一件物品。 “坞里没有裁缝行,不过妇人大都会补衣服,隔壁李大娘尤其擅长,明日找她就好。” “好,那我明日就去找她。” “嗯。” 两人交谈期间,陈仲明始终盯着千里的动作,似乎只要他再靠近卢筠清一步,他就要跳起来拦住。 “还有需要的吗?蜡烛可还够用?” “够了,够了,”卢筠清连忙说,他昨日刚叫人送来了整整一筐蜡烛,足有数百根。 “好了好了,说完了吧,千里老大?”陈仲明催促着。 千里看向他,语气变得郑重,“仲明,这几日我不在,你阿姐就靠你保护了。” “那是自然。”陈仲明挺了挺胸膛,“就算是搭上性命,我也会保护好阿姐。” 千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二天,卢筠清推开门,发现陈仲明已经守在门边,手里还抱着一把剑。 见她出来,立刻站直了身子叫阿姐。 “这么早,找我有事?” 陈仲明摇头,“不是,我是过来保护阿姐的,千里老大说了,他不在这几天,我不用巡逻、不用挑水,只需要护好阿姐。” “没必要,他说这坞里很安全,我也不会走到外面去,你去做自己的事吧。” “不,阿姐,咱们在这里毕竟是外人,这里虽然安全,但千里老大不在,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总之我会跟在阿姐身边,阿姐不要撵我。” “好好好,那咱们姐弟俩就一起行动吧。” 照旧是李大娘来给他们送早饭,卢筠清趁机拿出衣服给李大娘看,问她能不能补上。 李大娘将那衣服拿在手里,忍不住摸了又摸,叹道“小姐啊,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么精美的衣料,这可是羽朝的流霞锦?” 卢筠清对这些一向不上心,便含糊道,“大概是。” 李大娘将她的衣服将宝贝似地捧着,拿到阳光下轻轻晃了晃,只见上面光影闪动,仿佛天边云霞在缓缓流淌。 “是了,就是它了。” 李大娘肯定的点点头,“这是过去羽朝的尚工坊才有的手艺,可惜啊,自从帝室南迁,北方已有近百年见不到这种布料了。哎。” “李大娘,你别光顾着摸,你到底能不能给阿姐补衣服啊?”陈仲明提醒。 “你说的对,看我这个老婆子光顾着看布料,我来看看,”说着,翻过衣服的领口,看到那处破损,李大娘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领口,好像是宝相花纹的纹样,要是普通的花纹,用颜色相近的布料代替流霞锦,也不是不行,就是这针法太复杂,我不会啊。” 卢筠清心头涌上一阵失望。 “不过,小姐,你也别太担心,吃完饭,我带你去找坞里的姐妹,问问她们会不会。咱们这里人多,兴许有人就会呢。” “好,多谢李大娘。” 吃过饭,李大娘带着卢筠清和陈仲明去找她的姐妹,可惜一连问了七八个人,都说不会绣这种花纹。 李大娘毕竟年纪大了,累得一屁股坐到路边的石块上喘粗气。 “卢小姐,我看,咱们这坞里,八成是补不了你的衣服了。” “没关系,也不是非穿不可。” 自从来到天一坞,千里送了她好几套衣服,虽然样式普通、料子也寻常,但都是干净的新衣。 其实,在天一坞生活,穿这些素净的衣服更合适。卢筠清想修好这件旧衣,更多的是因为把它当成了对羽朝亲友的一种念想。 三日后的傍晚,千里回来了,见了卢筠清,第一句话便是开口道歉。 “对不起,这次没什么收获。有几个相像的,找过去发现都不是。” 巨大的失望和担忧笼上心头,可是看见千里风尘仆仆的样子,连眼罩上都沾了灰尘,她自觉不该流露出来,便勉强收拾好心情,对他笑了笑,安抚道“没关系,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迟国这么大,要找两个人谈何容易。” 千里略一点头,“你放心,休整两日,我会继续带人去找,下次去更远些的城镇。” 说着,看见她身后的墙上挂着那件旧衣,笑问道,“衣服可补好了?” 卢筠清摇摇头,“李大娘带我问了很多人,她们都说补不了,说这是宝相花纹,会绣这种纹样的人很少。” “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不穿,不用补了。” 千里的笑容渐渐消失,英挺的眉毛皱起,仿佛在极力思索什么,下一瞬,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距离这里百里的独城,有个云纹里,那里聚集着很多布料商人和绣娘,是迟国出绣娘最多的地方,我想,那里一定有人能补好。”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97章 “不,不用了,这样太辛苦你了。” “不辛苦,能为你做些事,我很开心。” “另外,云纹里往来客商频繁,天南海北的人都有,或许能打听到恩公和你那侍女的下落。” 最后这句话说动了卢筠清,她把衣服迭好,交到了千里手里。 第49章 找回桃叶 两日后,千里带上她的衣服离开天一坞,向独城出发。 不知为什么,卢筠清这次格外焦灼不安,一时梦见自己又被关到水牢里,桃叶和她一起;一时梦见长兄立在茫茫荒野中,她冲上去抱他,手臂却穿过他身体,扑了个空。 醒来已是冷汗涔涔。 看看窗外,日暮西沉,浓黑的夜色升上来,她这个午觉,竟然睡足一下午。 咚咚,咚咚,门外传来有规律的敲门声,接着李大娘的声音响起。 “小姐,饭菜都做好热在锅里了,你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先回家去了。” “好,谢谢李大娘。” 自从大俊等人翻修了后厨,李大娘就每日来给她做三餐,卢筠清猜测,一定是千里安排的。 晚饭后照例带小白在院中散步,陈仲明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直到卢筠清掩门睡觉,他又在门口守了一会,确保四周无异样才回自己房间。 大概是下午睡多了,卢筠清辗转反侧睡不踏实,恍惚中听见隐约脚步声,又听见有人唤她“小姐”。 只以为是梦境,翻个身继续睡,谁知那声音竟越来越清晰。 还夹杂着咚咚敲门声。 卢筠清双眼猛然睁开,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十余支蜡烛把屋里照得如同白昼,她盯着紧闭的木门,凝神屏息地听着。 咚咚,又响起了敲门声,然后是熟悉的、微弱的声音。 “小姐,小姐,我是……” 卢筠清跳下床铺,光着脚跑过去开门,一把拉开门。 一张瘦削的脸出现在面前。 不是桃叶还有谁? 只见她穿着一套水红色纱衣,纱衣外披了一件粗布外套,头上歪插着两支银簪,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 好半天,卢筠清才反应过来,这是脸上的粉被泪冲出的痕迹。 “小姐,小姐,奴婢总算回到您身边了……” 桃叶说着呜呜哭起来,就要给她下跪,卢筠清一把抱住她,热泪滚下来。 “桃叶,我的好桃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桃叶身后的千里,默默看着她们,那只没被遮住的眼睛里透出几许温柔。 卢筠清放开桃叶,擦掉脸颊的泪走到他面前,她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千里,谢谢你,你把桃叶带回来,我真的……我……”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忽然停住,因为她感觉到,手下传来黏腻触感。 低头去看时,千里已迅速把手抽回,藏在身后。 “你受伤了?” “一点擦伤,不碍事。”千里轻描淡写。 桃叶凑上来,“小姐,我们回来时遇上马贼,千里大人为了救我,才受得伤,”话说到一半,眼神瞟过卢筠清罗裙下露出的一截足面,惊道“小姐,你,你怎么没穿鞋,快,快回床上!” “没事,我不冷……” 说话间,天地倒转,身子已腾空而起,卢筠清看着迅速后退的石板地面,意识到自己被千里扛在了肩头。 千里将她轻松扛上左肩,左手扣住她双腿,三步跨作两步走到床前,俯身把她放到床上。 这一系列动作快到让她来不及反应。 “卢小姐,深秋露重,当心着凉。” 说完,径自转身离开。 卢筠清怔在那里。 千里的行为和做派,似乎有互相矛盾之处,有时候,她觉得他行动鲁莽直接,就如此刻,二话不说就扛起她放到床上,可他偏又能说出“深秋露重”这般文绉绉的话来。 这边,桃叶已径自关了门,用温水打湿帕子,给来卢筠清擦脚。 卢筠清抢过帕子,“桃叶,你先休息,我自己来。” 说着翻身下床,趿着布鞋打了一盆热水,端到桃叶面前。 桃叶惊慌起身,想要抢过她手里的木盆,被她拒绝。 桃叶嗫嚅着,“小姐怎能为奴婢打水。” 卢筠清坐到她旁边,握住她的手,“桃叶,咱们都经历了生死劫难,不要在意这些虚礼。快用热水烫烫脚,然后慢慢告诉我,咱们分开后你都经历了什么。” 桃叶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应是。 原来,当日在京城被抓后,她就被塞到麻袋里,在一片漆黑中颠簸一路,等到麻袋解开重见天日时,已经到了迟国境内。 身边没有小姐、没有大公子,也没有盛念纯,只有一队迟国士兵守着她,说要将她送到一个大官家里。 正因如此,她才侥幸逃过了被士兵侮辱的命运,因为大官“要干净的”。 和她一起的,还有十来个羽朝女子,有的是被劫掠来的,有的是几经转手卖过来,她们一路走过了几个城镇,最终抵达孤城,在那里,她们要被送进大官的后院,供他挑选。 选中的,就留下服侍大官,落选的,就沦入军营为妓。 在被送进去之前,她们需要在舞乐坊练习十日舞蹈。 说来也巧,那日千里抵达孤城,在云纹里找到了一位会补宝相花纹的绣娘,绣娘带他去买衣服上用的宝蓝织线,经过舞乐坊门口,恰好看见了穿着舞女服的桃叶。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98章 白日里有迟国兵守着,于是千里趁夜将桃叶带了出来,星夜赶路,回到天一坞。 “千里大人手了得,又熟悉城中暗巷和守城兵士轮值时间,我们扮作商人出了城,一切顺利,只是在快到天一坞的时候,遇到了马贼。” “千里大人为救我,伤到了手,好在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桃叶自从被千里所救,就对他感恩戴德,一口一个千里大人。 “小姐,你是怎么到了这里?一路上可有受苦?” 卢筠清就把自己的经历简单说了一下,为免桃叶担心,一句话带过水牢经历,可桃叶听到这里,还是呜呜哭了起来。 “当初小侯爷揭穿她真面目,别说小姐不信,连我都不敢相信,看起来那么温厚的盛家小姐,怎么就生了这样一副狠毒心肠……当初若是小侯爷将她杀了,小姐也不会受这番哭……” 听她提起殷玄,卢筠清怔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桃叶也反应过来,离开京城之前,小姐正在和小侯爷闹矛盾,连婚事都要取消。 桃叶讷讷道,“小姐,奴婢错了,奴婢不该提……” “没事,别说了,来,你去擦擦脸,再换身衣服。这纱衣太薄,容易着凉。” 卢筠清说着,去壁橱里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她,桃叶擦去脸上的脂粉,褪下钗环,换上衣服,主仆两人又说了好些话,一直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才躺在一起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近晌午。 早饭和午饭合在一起吃,吃到一半,忽然听见外头传来隆隆鼓声,卢筠清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 在京城陷落时,城头也曾传来类似的鼓声,只是声音更浑厚有力、传得更远。 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莫非,要起战事? 卢筠清丢下筷子冲到院中,抬头向东,果然看见城墙上竖起数面旗子,城头的守卫数量远胜平常,且人人都戴着头盔,拿着盾牌。 枪戟之声隐约传来,仔细看去,空中几乎能看见条条流矢划过。 桃叶跟在她身边,惊慌地抬手捂住嘴。 “走,咱们去看看。” 卢筠清说着,拔腿向门口走去,正好遇到陈仲明从外面回来,只见他神色匆匆向自己的房间一路小跑。 见了她,硬生生停住脚步,恭敬唤“阿姐”。 “阿弟,外头出了什么事?你要去做什么?” “马贼打过来了,来了好几千人,大俊哥叫我去城墙帮忙。” 说着就冲到屋里,提了一把长剑出来。 这是天一坞分给他的剑,日常巡逻时为了方便行动,腰间只需配一把短剑,这半人高的长剑,只有在这种危急时刻才会拿来用。 陈仲明提剑就往外冲,卢筠清叫住他。 “等等,千里呢,怎么没见千里?” “啊呀,阿姐,这种时候千里大哥肯定冲在前面。” “可是,他的手不是受伤了……” “这点小伤他肯定不在意,好了阿姐,你别担心,听大俊哥说,马贼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他们攻不进来的,别担心。” 说着人影一闪,已经消失在门外。 卢筠清看着他的身影,沉思片刻,神态决然道“桃叶,走,咱们去看看。” 走在坞中,发现街上行人少了很多,到了城门才发现,原来都聚在这里,平日街边补碗的大爷、卖菜的大娘,都在这里给士兵送茶送饭,青年男子则纷纷披上半旧的铠甲,握着刀剑,严阵以待。 城墙上,对方的流矢攻击已停,很多士兵聚在城墙边上,似乎在向下张望。 忽然之间,士兵中竟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城门边的众人也随之欢呼起来。 “老伯,不是在打马贼吗?你们为何欢呼?“ 卢筠清抓住离她最近的一名长者追问,老人打量她一眼,笑道,“姑娘,你是新来的吧?千里正在外头跟马贼的头领交战,肯定是又赢了,所以大家才欢呼。” 卢筠清瞬间紧张地喉头发干。 自从逃出密林,千里对她照拂有加,她不希望他受伤。 这样想着,匆匆走到城墙楼梯处,正要抬脚上去,一名士兵拦住她,“哎,哎,大妹子,城墙不许女人上去,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我,千里救了我,我想上去看看,他有没有事。”卢筠清耐着性子解释。 士兵嗤笑一声,“妹妹,千里老大救过的女人多了去了,我和我亲妹子都是他救的,要是谁都来看,这城墙岂不是挤爆了?” “别怪我多嘴,我劝你啊趁早断了对千里老大的念想。我那亲妹子当初被他救了,也想着以身相许,后来发现千里老大根本不近女色,连话都懒得跟女人说,也就放弃了。” “行了,走吧走吧,别在这里碍事。”士兵说着,对她不耐烦地挥挥手。 城墙上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下面的人也跟着应和。 行吧,听起来千里取得了节节胜利,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继续待下去。 带了桃叶往回走,只听城外传来鸣金之声,看来对方打不过,决定收兵了。 看来,这里的马贼非寻常马贼,天一坞的流民也不是普通的流民,双方都像是初具规模的军事组织。 “让开,让开,开城门啦,快让开。” 只听传令兵一声高呼,身边的人自动向道路两边分散,接着,便有一队士兵下来城墙,将城门打开。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99章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下一瞬,一人一马一跃而进,快如闪电。 是千里,他骑在一匹栗色高马上,手执一柄长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城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卢筠清注意到,他仍穿着寻常布衣,并未披铠甲。 她不由皱起眉头,暗道这般做派未免太过胆大。 “大家放心,阳山马贼首领刘豹已被我斩于马下,他们今日撤退,料想三月内不敢来攻,大家可过段太平日子了。” 人群中爆发一阵欢呼,众人高喊“千里!千里!” 千里的视线扫过人群,在她身上骤然停住,双眼大睁。 他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视线交汇,她微微点头示意,他眼底慢慢浮上笑意。 下一秒,他轻松跳下马背,将那长枪随意插在路边。 然后,穿过人群,向她走来。 第50章 为她补衣 他在距离她一丈远的地方站定,“你怎么来了?” “我听见鼓声,出来看看。” 离近了才发现,他周身弥漫未尽杀气,胸口的衣服被汗水打湿,贴在精壮的胸膛上,上衣的下摆处,溅上了一片鲜血。 那湿漉漉的血还是殷红的,在他灰扑扑的衣服上格外刺眼。 卢筠清声音拔高,“你受伤了?” 千里看着她,漆黑瞳仁中映出她清澈身影,然后他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我的。” 不是他的,那就是对方的了,卢筠清的情绪瞬间松弛下来。 紧接着,看见他垂下的右手背上有一道狰狞伤口,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手缓慢往下爬,滴落在土地上。 “你的手?” 千里随意地抬起手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一点小伤,崩开了,不碍事。” 他越是无所谓,卢筠清越是心惊胆战,眼看他抬起手,要将手背往衣服上擦,卢筠清忍不住出声制止,“别,我这有干净的帕子。” 说着掏出怀里的帕子,上前一步塞到他手里。 “用这个包上吧。” “卢小姐,我大哥一只手不方便,你帮帮他呗。” 大俊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人群里很快响起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卢筠清脸上浮现几分尴尬。 对她来说,包扎伤口是比较亲密的举动,两人之间还没熟悉到那个地步,大俊这一嗓子加上众人的起哄,更让这件事带上几分暧昧。 千里深深看她一眼,低声道“好。” 接着,张嘴咬住帕子的一角,抬起右手,再用左手勾住帕子的的另一端,三下五除二打了一个利落的结,将伤口包住。 他抬头,锐利的视线射向大俊,沉声道 ,“你以后不准乱说话。” 大俊很明显瑟缩了一下,乖乖回答“是,大哥。” 千里转身面向人群,“散了吧,大家各自回去吃饭。” 众人一边低声说话,一边各自散去。 显然,在天一坞的众人眼里,千里极有威信,而这威信,无疑是靠实力赢来的。 阳光从他前面打过来,将他宽阔的肩背影子投在地上,卢筠清恰好立在那阴影里。 “…… 只见马贼首领刘豹使两把大锤,怒喝一声,气势汹汹杀来,千里老大并不言语,只一夹马肚,挥枪上前…… ” 用过晚饭,陈仲明绘声绘色地讲白日战况,桃叶双手托腮,听得入神,见他故意在此处停下,催促道“接下来怎样了,阿明公子,快讲。” “早说了不要叫我公子,我只是个乡间的泥腿子,当不得你这样叫。”陈仲明说着,端起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 “可是,你是小姐的弟弟,叫你公子是应该的。”桃叶讷讷道。 “我是在乡里长大的,不习惯这些,你叫我阿明就好。“ “桃叶,你就听他的,叫他阿明就好。” 见自家小姐发话,桃叶也就答应了。 “你虽然叫我公子,但你并不听我的,只听阿姐的话。”陈仲明敏锐地指出桃叶的区别对待。 “我,我…… ”桃叶嗫嚅着,不知该如何作答,陈仲明继续说,“你虽是阿姐的侍女,却不像阿姐那般能说会道,阿姐真的是天南海北、宇宙<a href=https:///tuijian/honghuang/ target=_blank >洪荒,无所不知,什么都聊上半天。” 卢筠清讪讪地,想起那会儿刚穿过来,陈仲明又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孩,便对他说了很多现代社会的事情,为怕自己忘记从前,将自己读过的故事、看过的电影、甚至玩过的游戏都稍加改动讲给他听,谁知他竟一直记到现在。 卢筠清在他脑门上弹一下,“我那时为着哄孩子,不得以才说那么多废话,口干舌燥的,谁愿意喋喋不休。快讲你的吧。” “好好好,我这就讲。” 陈仲明说着,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你以为刘豹跟千里老大是怎么打的?大战三百回合?打得难分难解?非也,非也,千里大哥只用了一个来回,就把那刘豹斩杀。两人擦身而过时,千里老大一□□穿刘豹胸口,血瞬间喷出来,刘豹直挺挺摔到地上,根本没机会使出他那两柄大锤。” “而这……” 说道此处,陈仲明故意停下,扫视一圈卢筠清和桃叶的表情,见两人都听得认真,他满意地继续讲下去, “已经是阳山马贼派出的第三个人。”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00章 “阳山马贼共有七个头领,今天一天就折在千里老大手里三个,这下彻底把他们打怕了。千里老大在场上等了半天,愣是再没人敢来对线…… ” 门外,千里提着一双精致的笏头履,屈起的手指在门前一寸处顿了顿,又放下。 屋内欢声笑语不断,他若敲门,怕会打破这欢快气氛。 在门外站了片刻,大约是被屋内气氛感染,他的唇角也不知不觉翘起。弯腰将鞋子放在门边,他转身离开。 当晚三人说话说到很晚,陈仲明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走的,根本没发现门口的鞋,第二日清晨桃叶推门打水才发现。 她将那鞋拿起来,用手一量便知是自家小姐的尺寸。鞋子是崭新的,鞋面用锦缎制成,上面绣着紫色山茶花,花瓣的边缘用金色丝线勾勒,绣工虽比不得羽朝京城的高级绣娘,但在迟国已属上品。 就连桃叶都看出来,这不是天一坞里会有的东西。 然后她记起来,千里在孤城救她时,背上绑着一个鼓鼓的小包袱,想来,这双鞋就是他在孤城特意买来送给小姐的。 桃叶兴冲冲地将鞋子拿给卢筠清。 卢筠清脚上的鞋子,还是从羽朝穿来,虽洗得干净,到底在水牢泡过,再加上日日穿着,已有几处破损。 卢筠清接过鞋子换上,大小竟然刚刚好。 这是巧合,还是,他知道她的尺寸? 梳洗过后,便去找千里道谢,敲了半天门发现无人应答,出门遇到来送水果的大俊,才知道千里又去孤城了。 这次去,是为拿回她的衣服。 她从旁人手中救过他,长兄写信推荐他参军,这算是两桩恩情。 他从马贼手中救下她和阿弟,帮她处理手上的伤口,叫她在这里免费吃住,送她鞋子衣服,又为了帮她补衣服来回奔波。 卢筠清掰着指头认真数了数,越算眉头皱得越紧。 怎么算,好像都是千里对她的恩情比较多。 就算她对他有救命之恩吧,他从马贼手里救下他们姐弟,大约也能互相抵消了。 卢筠清心头仿佛压上了一块石头,觉得无比沉重。 怎么办?她不想欠他。 等找到长兄,她就要和长兄一起返回羽朝,到时候,随便他开价,大不了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他,反正养天一坞这样的流民军,应该也很需要钱。 就这样决定了。 千里是第三日的深夜回来的,说来也巧,当时不知为何,小白忽然焦躁起来,趴在卢筠清床头不停得哼哼唧唧。 卢筠清以为它要尿尿,强打精神起来,开门放它去院里,桃叶提着灯笼给她照明,走到院子中间,小白忽然向前跑,一直跑到前院和后院中间的拱门处才停住,卢筠清跟着紧走两步,发现地上映出一道长长的人影。 视线上移,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形站在拱门边。。 修长双腿,宽阔肩膀,一条结实的手臂撑在拱门上,另一只手臂无力垂下。 是千里。 他原本是垂着头的,听到动静才抬起头来,四目交接,他那双写满戒备的眼睛瞬间放松下来,唇边浮起一抹笑。 卢筠清也对他笑了,可笑到一半便觉不对劲,在灯笼的朦胧光线下,她看见他那条垂下来的小臂上,赫然露出一只尖利的箭头。 与此同时,他肩头的血不停地淌下来。 桃叶当即尖叫一声,灯笼啪嗒掉落地上,卢筠清还算镇定,立刻上前扶住他。 “千里,千里,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千里转头看她,笑着说“我没事,只是要辛苦你扶我进屋,休息一下。” 他吐字清晰、神态从容,可卢筠清能感受到,他气息已经紊乱,靠着她手臂的身体烫得吓人。 陈仲明听见动静也跑了出来,见这番情形,没有多问,立刻架起千里,和卢筠清一起送他回到屋里。 这边,桃叶端来热水,卢筠清帮着千里收拾床铺,那边,陈仲明已跑出去找医生。 “桃叶,快,把咱们屋里的蜡烛都拿过来。” 数支烛光汇聚一处,卢筠清终于看清,除了手臂上的断箭,千里的背上还有一道伤口,伤口从左肩头一直划到背中间,深可见骨。 不断涌出的血水将背部衣服染透,衣服和伤口粘连在一处,旧的血迹干涸,新的血水又涌出,衣服上一片暗褐色。 伤在背,千里只能趴在床上,狰狞伤口就在眼前,一览无余。 卢筠清强忍着眼泪,不停安慰他,“你别怕,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医生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你失血这么多,要补水……”卢筠清说着,冲到桌边倒了半杯水,送到他面前,又急忙收回,“不对,不对,失血过多时不能立刻补水……”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紧张到语无伦次,捧着杯子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一只大手伸过来,握住她发抖的手,帮她镇定下来。 是千里。 他的手掌很大,将她的手整个包住。 “别怕,我不会有事。” 他的手烫得吓人,声音却低沉又坚定。 第51章 病中亲近 察觉到卢筠清的手渐渐稳住,千里松开手,探向自己胸口。 卢筠清这才注意到,他的胸口鼓鼓得,衣服下显然藏着什么东西。 千里费劲地抬起上半身,将压在胸口下的东西取出。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01章 是一个迭得四四方方的包袱,好几处都沾着血迹。 千里把包袱递给她,卢筠清慌忙接过来,只听千里喘着粗气说,“快打开看看,脏了没。” 他面容沉静,看不出一丝疼痛,只额上滚落的汗珠和发白的唇,提示着伤势的严重。 “好好,我马上看。” 卢筠清拿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接着就照他所说,打开包袱,发现里面还有一层油纸,揭开油纸,正是她那件宝相花纹的旧衣服。 衣服迭得整整齐齐,补好的领口朝上,卢筠清一眼就看出,这绣娘功夫极好,根本看不出补过的痕迹。 卢筠清的心立刻被愧疚填满,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领口,颤声道,“要不是为了这件衣服,你也不会……” “大哥,大哥,郎中来了。” 一道粗犷的男声从外面传来,紧接着,门被大力推开,大俊拉着一位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风风火火地进来。 中年男子生地瘦弱,又跟不上大俊的脚步,几乎是被他半拖着拽到千里床前。 “大俊……兄弟,大俊兄……弟,你慢点,慢点。” “哎呀周郎中,慢不得了,再慢我大哥命就没了!” 身后,陈仲明也小跑着跟进来。 “怎么样,阿姐,千里老大怎么样?你怎么哭了?” “没事,没事。” 卢筠清说着,侧身擦掉眼角泪痕。 “病人床前不宜喧闹,你们都出去,我来看看千里的伤势,大俊,你留下帮忙。” “是,是,周郎中。” 卢筠清、桃叶、陈仲明三人当即便退到门外,焦急地等着里面的消息。 不一会儿,大俊推门出来,“周郎中说,手臂箭伤看着吓人,却未伤及重要筋络,应无大碍,倒是背上的伤,需要立刻立刻清理缝合。大哥说,请卢小姐先回去睡觉,不必在此等候。阿明,你去烧热水,越多越好。” “好。”陈仲明立刻向厨房跑去。 大俊正要关门,卢筠清叫住他。 “等一下,你们用什么消毒?用什么缝合伤口?” 这年代没有酒精,也没有医疗器械,至于麻药,也不知这位郎中有没有麻沸散之类的东西。 “卢小姐放心,大哥屋里有烈酒,也有缝衣针,够用了。” 说完就急匆匆关上门,卢筠清站在门外,喃喃道“桃叶,你说,这缝衣针能缝伤口吗?” 桃叶不安地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郎中说能,大约就是能的。小姐,要不,您先回屋去休息,奴婢在这里守着。” 卢筠清摇了摇头,“不,我就在这里等着,回去也睡不着,总得看着他脱离了危险才好。” 陈仲明烧好了水,一盆一盆地往里送,又一盆一盆地接过里面的水拿出去倒掉。 眼看着清澈的水送进去,一盆血水送出来,卢筠清的心越绷越紧。 就算用烈酒替代酒精,缝衣针缝上伤口,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里没有消炎药,千里的身体那么烫,可见已经烧了起来,没有消炎药,扛过去全靠身体素质。 第三盆血水送出来的时候,陈仲明放下木盆走到她身边。 “阿姐,你放心,箭头取出来了,郎中正在处理背上的伤口。” 说着,擦一把额上的汗,叹道“没有麻沸散,郎中就那么硬生生地缝,不愧是千里老大,一声都没吭。” 尖细的缝衣针插进肉里,带着棉线刮擦过血肉,仅仅想象这一点,已经让卢筠清手心沁出汗来。 “阿姐,千里老大叫我转告你,他好得很,叫你回去睡。” “是啊小姐,已经寅时了,你回去睡一会吧,奴婢守在这里。” 卢筠清摇头,“还是等郎中缝完针出来吧。” 陈仲明见劝不动她,索性搬来三个胡床,三人一人一个坐下,桃叶又取了毯子来,给卢筠清裹上。 时值深秋,夜间温度骤降,卢筠清一直提着一颗心,也不知冷热,待打了一个喷嚏后,方才觉出冷来。 裹了裹身上的毯子,又打了一个喷嚏。 “小姐怕不是着凉了,我去煮姜汤,阿明公子也喝点。”说完就向厨房走去,陈仲明在她身后喊“哎呀,我都说了不要叫我公子。” 可是桃叶已经走远,根本没听清他的话。 三人喝完姜汤,也不知又坐了多久,房门终于打开,周郎中擦着额上的汗走出来。 一边走,一边叮嘱大俊:“记住,需在床上静养至少七日,前三日最为紧要,三日内若退了烧,便可确保无虞,只待慢慢恢复。” “我每日下午过来换药,若有任何问题,尽管随时来找我。” “是,是,周郎中。”大俊点头如捣蒜。 “不必送了,我自己走就行,眼下千里身边离不开人,你们最好轮流守着他。” 周郎中说完,又叹一口气,“周某平生也医过不少病人,像千里这般能忍的,还是头一遭见。” 卢筠清认真听他说地每一句话,知道千里伤口已缝好,稍稍放下心来,大俊看见她还在这里,倒是有些吃惊,“卢小姐,你怎么还在?” 卢筠清只笑了笑,没说话。倒是桃叶忍不住出口,“我家小姐心善又负责任,特意在这里等郎中出来,一定要了解千里恩公的情况。” 大俊看了卢筠清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但很快他就将视线转向陈仲明。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02章 “大哥的情况你们也都听见了,今晚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陈仲明主动说,“也好,明早我来替你。” 这样说定后,彼此分开,大俊关上门守着千里,卢筠清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卢筠清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去,再睁开眼时,耀眼的太阳已高悬在空中。 她一下子坐起来,正在系衣服的时候,就见桃叶推门进来,满脸喜色。 “不烧了,小姐,不烧了,千里恩公已经不烧了。” “真的吗?快去看看。” 匆匆穿好衣服,到千里房间去,大俊和陈仲明都在,千里依然趴在床上,却是醒着的。 卢筠清看到他的一瞬间,整个人愣在那里,因为,他脸上的眼罩不见了。 她一直以为他瞎了一只眼,谁知并非如此,被遮住的那只眼完好无损,只是浓密的长眉从中间断开。 “你的眼睛……居然没事……” 卢筠清忍不住喃喃。 千里笑了笑,“原来你竟一直以为我是瞎的,怪我,没有解释过。” “之前戴眼罩是因为这里受伤,周郎中给敷的草药,忌光。” 卢筠清又仔细看了看他的眼,见断眉下的眼睑上,确实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并不明显。 伤在这种地方,稍有差池,就会刺瞎眼睛,想来当日必定凶险万分。 说话间,李大娘已将早饭送了来,一边往桌上放热气腾腾的杂粮粥,一边念叨着, “可怜的千里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真是太遭罪了,要我说,坞里的事你也不必事事亲自去,这刀里来剑里去的,年纪轻轻就受过那么多伤,真叫人心疼。” 卢筠清愧疚地低下头,两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千里这次受伤,都是因为她,并不是坞里的事。 李大娘并不知道内情,说这些纯粹是出于对千里的关心,转头就热情地招呼她吃饭,还叮嘱她天凉了多穿些。 这些人越是对她好,她越是觉得愧疚。 “李大娘,别担心,我的身体好得很,你看,这才一晚上,烧已经退了。” 话是回李大娘的,但千里的眼睛却看向她,看向她低垂的视线和不安的手。 察觉到他的眼神,卢筠清视线上移,正好对上他的眼神。 她从他眼中读出明明白白的安抚和宽慰。 他虽然看起来像个莽撞的肌肉男,心思却意外的细腻。 卢筠清心里划过这样的念头。 大俊和陈仲明交接完,就去陈仲明房里补觉,陈仲明要给千里换下汗湿的衣服,催促卢筠清和桃叶快离开。 倒是往日里做完饭就走的李大娘,今天磨磨蹭蹭地不走,一直跟在卢筠清身边没话找话,东拉西扯了半天,总算进入正题。 “小姐呀,你也别怪我老婆子多嘴,千里如今伤成这样,你可一定要多劝劝他,旁人的话他不听,你的话他是一定会听的。” “我瞧着呀,千里是把你当媳妇,不、不,那是当仙女来供着的,你千万要劝他,不要太拼,照顾好身体。一个人力气再大,武艺再高,总有个极限……” 自从李大娘说出媳妇两个字,卢筠清的脸就红得能滴出血来,桃叶立刻出声制止,“李大娘,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小姐是未出阁的千金,你不能这般同她说话。” “你这姑娘,唉,好好好,是我老婆子多嘴,不说了不说了……”李大娘摇着头离开。 下午,大俊还在睡,卢筠清想让陈仲明休息,便主动提出要接替他照顾千里,陈仲明果断拒绝,“阿姐怎能干伺候人的活,不行。” 见他困得哈欠连连,眼下一片青色,卢筠清有些心疼,“什么伺候人不伺候人的,千里这次受伤都是因为我,我也该尽些力。” “小姐,我来吧,我来照顾恩公,您歇着。” “小姐只管坐在这里陪着,有什么粗活我来干。” 陈仲明勉强同意了陈仲明这个折中的法子。 千里正在睡觉,午后的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打在他身上,卢筠清这才注意到,他有一双浓密纤长的睫毛,垂下时像两把小扇子。 他睡着的表情很放松,浓颜系的五官少了几分压迫,多了一点柔和。 黑色发丝掩映下,青黑色铁链纹身若隐若现,胸口衣领微敞,露出结实胸口、颈窝,还有左肩上缠得白布。 同样的白布也缠在左臂上,半截取下的箭头放在桌上,令人心惊胆战。 “桃叶,没有热水了,去打些水来,我们泡些茶喝。” “是,小姐。”桃叶应声而去,提了热水来走到院中,却被大俊拦住。 “把水给我吧,我去送。” 桃叶以为他好心帮忙,把水壶递给他,跟着一起往屋里走,谁知大俊却伸手拦住她。 “我去送,你就别过去了,陈仲明找你有急事,你快过去看看。” “可是,我们家小姐。” “哎呀,我大哥现在伤成这样,还能吃了你家小姐不成,快去吧快去吧。” “行,我去去就回。” 桃叶拔腿跑向陈仲明的房间。 这边大俊送来热水,跟卢筠清打了招呼 ,就出去了。 卢筠清见千里虽然睡着,额上却有一层薄汗,便伸手去探探他体温,谁知手刚刚触碰到他额头,就被一只手猛然捏住,力道大得她轻哼一声。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03章 千里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开,眼中蓄满冰冷杀意。 待看清是她,眼中冷意瞬间褪去,松开了她的手。 “我想看看你,还烧不烧。”卢筠清讷讷解释。 他那双写满戒备、冰冷又充满攻击性的眼神,太有压迫感,教她害怕。 他的手抓住她的一瞬间,又快又狠,就像抓捕猎物的猛禽。 卢筠清后退两步,“我去湿一湿帕子,给你擦擦汗。” 千里低低嗯了一声。 素白的手帕浸入温水,吸饱了水,拧干,对迭再对迭,直到迭成长方形,刚好握在手心。 第52章 发脾气了 卢筠清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上薄汗。 一低头,就看见他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与他对望久了,仿佛被吸进浩瀚星海,有种茫然无措的失重感。 卢筠清移开视线,盯住他缠着白布的左前臂,问道,“伤口还疼吗?” 千里迅速回道,“不疼了。” 接着,又缓缓道,“你别怕我。” “刚才,吓到你了是不是?弄疼你的手了?” 见卢筠清摇头,他明显放松下来,解释道“我以为是他们来了,所以才那样戒备。” 卢筠清说,“没关系,你从前,一定吃了很多苦,所以才会连睡觉也这样警觉。” 千里的眼神慢慢透出一点笑意。 “能得卢小姐理解,这感觉真好。” 卢筠清点点头,又问“你说的他们,是谁?” “奚族人。” 卢筠清倒吸一口凉气,“奚族人?我一直以为伤你的是那群马贼!” 不对,奚族人为何到这里来? 卢筠清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奚族人先出现在羽朝京城的镜花阁,后藏身庙会,现在,又出现在这里,为的都是…… 她的目光定格在千里身上。 “你跟奚族究竟有什么仇怨?他们为何要千里迢迢追杀你?” “杀母之仇。” 千里回得干脆利落,垂下的眼睑藏住眸中一切情绪。 “那,那你为何要去羽朝京城?” “为了确定一些旧事……” 就在这时,院中隐隐约约的交谈声越来越大。 桃叶从陈仲明门口回来,怒气冲冲地质问蹲在院里的大俊。 “你为何要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大俊吐出嘴里叼得草叶,慢慢站起来,一副惫懒模样。 “你说阿明公子找我,可他明明在睡觉,被我叫醒,什么都不知道。” “我,唉,”大俊挠挠头,还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说,桃叶已经着急地向千里房间跑去。 大俊紧走两步赶到她前面,伸开双手拦住她。 “不行,你不能过去!” “为什么?”桃叶的声音因气愤和不解而颤抖。 “唉,你这……你真是个笨丫头啊,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大哥喜欢卢小姐吗?现在我大哥伤着,卢小姐照顾他,两人独处一室,正好可以发展感情……” “你!”桃叶又惊又气,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道不悦的声音。 “大俊哥,你怎能乱说话呢!” 原来,陈仲明莫名其妙被桃叶叫醒,又听见两人在院中争执,索性出来看看,没想到远远的就听见在说阿姐,一着急就跑了来。 “哎呀,我可没乱说!我说你们一个两个都是瞎得嘛?你们真就看不出来,我大哥喜欢卢小姐吗?” 陈仲明回得干脆,“没看出来!” “你……唉,我给你说,就说这回受伤,你也出去问问,什么时候给女人补衣服这事,需要我大哥亲自出马了?” “你再去问问,这么多年,我大哥跟哪个女子多说过一句话?多看过一眼?就连去城里找乐子,大哥他都……” 意识到桃叶还在,大俊硬生生止住,“总之就是,我大哥中意卢小姐,你们呢要识相一点,不要去打扰,好不好?” “不行,”陈仲明更大声了,“我阿姐是这这世上最好的女子,谁都配不上阿姐,就算是千里老大,也得、也得先问过阿姐意思,得经过考验!” “阿姐是羽朝世家女儿,千里老大虽然是天一坞的老大,统领一支流民军,到底是个粗人,他的确能用武力保护阿姐,可他能陪阿姐吟诗作画吗?诗词歌赋他能行吗?” “你这小子,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家阿姐身份再尊贵,如今还不是要在我们天一坞,受我们保护?” “我大哥,那是我大俊半生所见第一人,武力超群,英明神武,百折不挠,坚贞不屈……”大俊恨不得把知道的所有好词都用到千里身上,说到最后又冷哼一声“要不是卢小姐早年救过大哥和我,我告诉你,就算大哥看上了,我这个做兄弟的也不同意。什么诗词歌赋,吟诗作对,有用吗?饭都吃不上了,还扯这些……” 两人越嚷越大声,距离也越来越近,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架势。 桃叶急地直跺脚,忍不住喊道, “你们别吵了!小姐已有婚约了!” 最开始,这句话淹没在两人的争吵中,根本没人听清。 直到她情急之下,挤到两人中间,伸出推开两人,又高声重复了一遍。 大俊和陈仲明一瞬间同时哑火,又同时问道,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04章 “阿姐同谁有婚约?” “你说得可是真的?” 屋里的卢筠清和千里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卢筠清当即冷下脸来,双唇微抿,转身去桌上倒茶。 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千里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黯淡,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卢小姐,你……要嫁人了?” 卢筠清的手指用力捏住茶杯,没说话。 “我没有别的意思,若是你要成亲,我可以派人送你过赤河……” “我的事你少打听!” 卢筠清忽然打断他,声音又尖又厉,完全不像平常。 说完这话,她并没有回头,手指将茶杯握得更紧,肩头抑制不住地微抖。 千里一怔,立刻道歉,“对不起。” 卢筠清抬起一只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抬头深吸一口气,这才转过身来面对他。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我不该对你乱发脾气,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一下。” 说完夺门而出,千里盯着她越走越远地身影,陷入沉默。 他看得分明,她一双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了。 不知为何,胸口漫上一股酸涩胀痛,又像是有一只手将他的心粗暴拉扯,直至撕裂。他把没受伤的那只手放到胸口,静静体会着这陌生又强烈的感觉。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卢筠清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索性起来练字,可是写着写着,纸上竟现出殷玄的模样来,她“啪”得一声丢开笔,起身将纸揉做一团。 毛笔咕噜噜滚到地上,桃叶也不敢说话,只轻手轻脚过去捡起笔,悄悄放回桌上。 下午她那一嗓子,小姐必定听见了,好几次她想开口道歉,小姐只说“心情不好,想静静。”便再不理她。 屋里十分安静,或许是天凉的缘故,连近日常听见的蛐蛐叫声也没了,一片真空似的静默中,卢筠清更觉烦躁,绕着桌子不停踱步,秀挺的眉头紧紧拧在一处。 他骗我,利用我,我无法原谅! 可他对你的好也是真真切切的。 他想娶我是因为东洲兵! 开始是,可后来上心也是真的。 …… 内心像有两个小人在battle,论调相反,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谁也说服不了谁。 就在卢筠清头快要炸开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笛声,声音清越婉转,又带一缕惆怅伤怀,不知为何,竟神奇般地疏解了她心头的烦躁。 “桃叶,你听得出这是什么乐器吗?不像箫,也不是横笛。” “奴婢听不出,不过,奴婢觉得,这声音不像琴、笙、箫、箜篌中的任何一种,反而像是叶笛。” “叶笛?” “就是用树叶吹出来的,有点像笛声。” 卢筠清默然,抬眼看向窗外,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团中,不见任何形状和动静,只有那笛声缓缓流淌过来。 初时圆润悦耳,叫她想起童年与好友奔跑玩耍的快乐。 不一会情绪下沉,透出悲切和哀思,像是吹笛人在思念某人,她受到感染,想到自己与现实和此处的亲友们两度分离,不由悲从中来。 最后,笛声转入静谧平和,她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 第53章 骂她没用 吃早饭时,卢筠清特意问陈仲明,“阿弟,你会吹叶笛吗?” 陈仲明干脆摇头,“不会。” “不过千里老大会。” 卢筠清意外地抬眸,陈仲明冲她点点头, “我昨夜守着他,他叫我去院中摘了几片叶子,吹了半宿呢。你别说,还挺好听的,听得我都想阿娘和阿爹了。” 原来,昨夜是他吹得叶笛。 用过早饭,遛完小白,卢筠清带了桃叶去看千里,惊讶地发现他已经坐起来了。 “你怎么坐起来了?精神可撑得住?” “好得很,”千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总是趴着反而更累。” 他看起来确实精神不错,虽然清瘦了些,嘴唇却有了血色,双眼恢复了往日神采,额头上也没有汗了。 一番观察后,卢筠清放下心来。想到昨日曾对他莫名发脾气,心生愧疚,便主动称赞道,“你的叶笛,吹得真好。” 千里咧开嘴笑了,露出洁白牙齿。 蜜棕色脸孔上,一双深邃眼眸亮得像琉璃。 “你喜欢听就好。” 卢筠清点头,“好听的东西自然人人喜欢,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吹叶笛的?跟乐坊师傅学得吗?” 千里轻笑,随后摇摇头,“这是民间小调,乐坊师傅恐怕不会教,是母亲教我的。” 提起母亲,他的眼神变得温柔,想来幼年跟在母亲身边,定然有过一段<a href=https:///tags_nan/wenxinwen.html target=_blank >温馨快乐的亲子时光。 “叶笛吹得这样好,你小时候有没有想过做乐师?” “若非家中横遭变故,或许,我真会选择成为一名乐师。” 千里的语气很平静,可卢筠清瞥见他脖颈处的一抹纹身,突然回过神来。 他并非生下来便是奴隶的,而是家中遭了变故,才沦为奴隶,自己却还愣愣地跟他谈童年理想,无异揭人伤疤。 “这样一直坐着,会不会很无聊?对了,看书吧,我去给你拿,我最近在读《民间精怪故事集》,很有意思,是李大娘帮我找来的。” 见她说得眉飞色舞,千里不忍打断,静静听完,才说“卢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识字。”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05章 不识字。 不识字? 卢筠清尴尬地停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没读过书,不识字,也对,他十来岁就跟着大人出来做工,哪有时间读书识字? 想到这里更觉得他可怜,转头吩咐桃叶,“桃叶,去把我的书拿来。” 再转向他,刻意放柔了语气,“不识字也没关系,我读给你听。” 这年代没有电视、没有手机,若连书都看不成,卧病在床无异于坐牢。 安排好两人,这才发现,千里的目光一直胶着在她脸上。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她抬手摸了摸脸,“什么也没有啊。” “你对谁,都是这样好吗?” 千里的嗓音低沉。 卢筠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给你读书吗?昨晚对你发脾气是我不对,给你念书解闷,就当是向你赔罪了。” “赔罪……吗?” “我知道,我在这里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让你帮我找兄长,应该感恩戴德,昨晚那样发脾气,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会了。” “等将来回到羽朝,我会结算清楚,花了你多少钱,我都赔给你,不,我会几倍、几十倍地赔给你。” 千里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他垂下眼,“我说过了,你不用给钱,救出恩公是我份内之事。” 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可我不愿欠你什么。” 卢筠清说得干脆,根本没注意到千里眼眸低垂,笑容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就在这时,桃叶将书捧了来,卢筠清接过书,翻找她觉得有趣的故事。 “就讲这篇《密林十二木灵》,好不好?” 千里放在床褥内侧的手握紧,又张开。 他抬眸,迎上卢筠清怀着期待的眼神,笑道“好。” 卢筠清讲起故事来极投入,书里人物顺遂和乐时,她唇角便浮现浅笑,书里人物遭遇磨难时,她的眉头便越皱越紧。 千里看着这样的她,只觉胸口被柔软情愫填满。 卢筠清讲完故事,抬起头来,千里立刻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又略坐了一会,卢筠清就要告辞,临走前,千里叫住她。 “卢小姐,我有个请求,你考虑一下,看能否答应。” “你说。” “我想,请你教我识字。” 卢筠清惊讶地嘴唇微张,但很快,她就笑了,点头答应。 “没问题,我一定倾囊相授。” 当晚,卢筠清就在桌上铺开纸,提笔写了几十个最基础的字。 这年代没有拼音,只能摸索着从简单的字形教起,让他先记衣食住行中的常用字,再尝试读一些短文章,对了,一直认字会觉得枯燥,再间杂着交他一些诗…… 正思考着教哪些诗好时,院里忽然传来隐约说话声,很快,门外传来砰砰地敲门声,同时响起一个陌生的女声。 “出来,喂,你给我出来!” 来人语气很不客气,卢筠清和桃叶对视一眼,“开门看看怎么回事。” 桃叶推开门,一个一身黄衣的女子就闪身进来,速度快到桃叶来不及拦。 那黄衣女子围着卢筠清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原来,你就是那个被千里大哥捡来的女人。” “我还当是什么天仙下凡,原来也是一张嘴两只眼,不过就是白了些,瘦了些。” 卢筠清沉下脸,冷冷道“小姐,这是我的房间,你不请自入,本就是你无礼,现在请你出去。” “呵呵,你压根就不是我们天一坞的人,居然敢叫我出去。我告诉你,这屋里如果有人该出去,那也是你!” 黄衣女子抬起手,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她, 桃叶立刻挡到卢筠清身前,张开手护住她,“不许对我家小姐无礼!” “你这位小姐,还真是尊贵,穿着跟我们一样的粗衣服,也还是要摆小姐的款!” “我都听说了!千里大哥给你翻修了厨房,专门给了李大娘一笔钱,叫她一日三餐来做给你吃。” “听说你喜欢吃牛肉,顿顿饭都有牛肉,是不是?” 桃叶立刻反驳,“喜欢吃牛肉怎么了?我家小姐,连个牛肉还吃不得吗?” 黄衣女子冷哼一声,“牛有多珍贵你们不知道是不是!咱们天一坞里,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次牛肉,千里自己都不舍得吃,可自从你来了,这耕牛是说杀就杀!” 卢筠清听着她的话,陷入了沉默,这些问题,她从未想过。 黄衣女子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从前救过千里哥,可是千里哥也救了你们姐弟俩,再加上让你住在这里、保护你、给你吃好的用好的,又把你这侍女救回来,再大的恩情如今也算还完了,你们也该知足了,赶紧收拾包袱走吧。” 被人这样劈头盖脸呵斥一通,还是平生头一遭,可卢筠清却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越觉得有道理,便越觉得心头难过。 那黄衣女子站到她面前,一双大眼睛里满是鄙夷。 “你在天一坞,好吃懒做,就是个废物,天一坞不养废物,你懂不懂……” 话还没说完,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怒喝,“不许骂我阿姐!” 陈仲明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把推开那黄衣女子,黄衣女子站立不稳,险些倒在地上,幸好扶住桌沿。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06章 “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没用的弟弟,你们姐弟俩真是瘟神,自从你们来了,千里哥那么强的人一再受伤……” “你才是瘟神!” 陈仲明说着,扬手吓唬他,门外又跑来一个人影捉住他的手。 “不准打我妹子!” 来得是大俊,原来,这黄衣女子是大俊的妹妹。 陈仲明原本是想吓唬一下她,大俊以为他真要对自己妹子动手,两人抱成一团厮打起来,难舍难分。 “别,你们别打了。” 卢筠清试图出声阻止。 “阿姐别过来,别伤到你。” 陈仲明急急说了这么一句,又继续投入跟大俊的厮打。 卢筠清正试图分清哪只胳膊是陈仲明,哪条腿是大俊的,冷不防左手腕被人抓住。 黄衣女子抓着她,向门口走去,“趁他们打起来,你赶紧给我出去。” “不准碰我家小姐。” 桃叶扑过来,谁知黄衣女子力气不小,一把推开她,继续拽着卢筠清向门外走,卢筠清被她拽得踉踉跄跄,险些倒在地上。 “真是没用,走都走不动……” 黄衣女子忽然住了口,脚步也硬生生停住,千里不知什么时候过来,高大的身形挡在她们面前。 “黄莺,放开她!” 千里的语气又低又沉,带着些微怒意,黄衣女子似乎打了个寒战,但她立刻扬起下巴,板着脸道,“不放!” “我再说最后一遍,放开她!” 这一声似有雷霆之怒,连陈仲明和大俊都停住了打架,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黄莺仍旧不放手,一跺脚,嗔怒道“为了她一件破衣裳,害得千里哥受这么重的伤,她要再不走,我怕千里哥的命都要搭进去!” 这一次,千里没再说话,他上前一步,捏住了黄莺的手。 也没见他怎么用力,只听黄莺哀嚎一声,手不受控制地松开,卢筠清的手臂便落下来。 千里立刻扶住她,柔声问:“没事吧?可有哪里疼?” 卢筠清咬紧下唇,并不看他,只轻轻摇了摇头。 千里看得分明,她眼角发红,显然有了泪意,却又拼命憋了回去。 “哥,你看千里哥,他,他居然对一个外人这么好!” 黄莺跑到大俊面前诉苦,“我的手都快被捏断了!” 大俊伸手检查了一下妹妹的指骨,“放心吧,没断,大哥有分寸。” “哥,你也劝劝千里哥,赶紧把这样的废物送走!” “你说谁是废物?” 千里忽然高声问她,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紧紧盯住她。 黄莺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心头发怵,但自持彼此情份不一般,便嘴硬道“除了她还有谁……” “行了,你少说两句。”大俊迫不及待打断妹妹。 千里冷冷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话我只说一遍,你们都记清楚,”他的眼神扫过黄莺和大俊,“没有她,便没有今日的我,谁和她作对,便是和我作对。” “以后,天一坞有我千里一日,便有她一日。” “要她走,除非我不在。” “你…千里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简直是鬼迷心窍、色…色令智昏!” 黄莺一跺脚,跑了出去。 “哎呀,我这个妹妹,真是从小被我惯坏了!我,我去教训教训她。哎,莺莺,等等哥……”大俊说着去追黄莺。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陈仲明小跑过来,想从千里手里接过卢筠清,可是卢筠清推开千里,又对他摆摆手,自己慢慢走回床边坐下。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等到千里和陈仲明都出去,桃叶把门闩上,卢筠清一头扑到床上,放声大哭起来。 她有一个习惯,从不在不熟的人面前哭。 这样流露脆弱的时刻,只有独处和在亲密的人面前,才不会觉得难堪。 第54章 教他认字 第二天一早,卢筠清肿着一双眼,来跟千里辞别。 千里见她穿戴整齐,桃叶臂弯里挎两个包袱,已猜出她八分来意。 “卢小姐,你要走?” 卢筠清板着脸,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打算离开这里了,这段日子多谢你照顾,再待下去,只会给你们添麻烦。” 千里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不打算找兄长了?” “自然是要找的。”卢筠清急忙道。 千里墨黑的眉毛微微挑起, “仅凭你们两人,打算如何去找?” 卢筠清轻咳一声,轻轻道,“所以,我想来找你借钱,只要有了钱,我就能雇侍卫,也能用钱请人找兄长。” 说完,又急着补充,“你放心,我们卢家还有姑母家都算有钱的,等我回到羽朝,一定还你钱,加倍还。” 千里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然后,他果断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借钱给我?” 卢筠清语气中难掩失望。 千里失笑,“这不是钱的事。”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昨晚被指着鼻子骂成那样,她已经没脸在这里待下去了,只想尽快离开。 “我可以给你钱,只要我有,你要多少都给你。可是我想问问你,卢小姐,你拿了钱,要去哪里雇侍卫?又去哪里找线索?”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07章 “自然是要去城里找。” “你可知道,天一坞附近只有村落,最近的城市也在百里之外,你要如何去?” “我,骑马总可以吧?” “好,我给你马匹、粮食、地图,但是,在没有官道的野外,你可认路?” “我…… ”卢筠清不敢肯定回答。 “还有,从天一坞到最近的孤城,要经过三个不同的坞堡,他们当中,并非个个都是讲理之人。” 虽然千里说得隐晦,但卢筠清已明白他的意思,一旁的桃叶更是白了脸。 “所以,你不能走。” 千里说得斩钉截铁。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去冒险。” 卢筠清垂下头,半晌,幽幽道“我没脸在这里待下去了。” “黄莺不懂事,她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千里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 “不,”卢筠清抬头,看向他,“她说得其实很有道理。” “大家立场不同、经历不同,各有自己的道理。” 卢筠清明白他在开解自己,到底心里不安,沉默了一会,抬头问,“你们真的不吃牛肉吗?” 千里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先是一怔,随后唇角微弯,“不怎么吃。” 她恍惚记起从前听说过,耕牛在古代是重要的工具,只是在羽朝的日子太过安逸,太过富足,所以从未考虑过这些。 她吸了吸鼻子,闷声道,“对不起,我吃了你们的牛。” 千里心里涌上一股无力感,她总是跟他说对不起,可见是将他当做需要厘清界限的外人。 又听她轻声道,“以后,我不吃牛肉了。” 她蔷薇色的嘴唇微微抿起,一脸郑重,连眼神都变得坚决,仿佛立下一桩誓言,这样故作坚强的她,让千里胸口充盈一股陌生情愫,那是从未有过的怜爱之心。 “从前怎样,以后还是怎样。这天一坞是我的地方,我要给你的,谁也拦不住。” “无功不受禄,我不想被人非议。”卢筠清回得迅速。 “不是说好了要教我识字,怎么不算有功?我虽不识字,却也知道,历来拜师都是要礼遇师父的。” 千里黑亮的眼睛看着她,唇边绽放笑意,“你昨日刚答应了要教我,今日可不能食言。” 卢筠清与他对视片刻,见他眼神认真,不似作伪,便郑重点头,“好,我一定用心教你,换取在这里安心吃住。” 说干就干,卢筠清转头就带着桃叶回屋,放下包袱,找出昨日写好的字,重新来到千里房中。 “或许,我们需要一个小桌,放在床上,方便你认字。” “不必了,我去桌上就行。” 千里说着,一个翻身就下了床,径直走到桌前,动作干净利落。 “可是你的身体还没痊愈。” 卢筠清担忧地看着他,他左臂上还缠着绷带,上衣盖住的背部也还敷着药。 “不碍事,我现在状态很好。” 说着,千里拉开一把椅子,“先生请坐。” 卢筠清也不扭捏,走过去坐下,千里则在她旁边坐下。 “那,我们就从最简单的开始吧。这个字是天……” 教了“天、地、人”三个字的写法后,卢筠清把纸在千里面前铺开,又递给他一支笔。 “你来写一下试试,如果忘了怎么写,就看看我的字。” “我就在这里看着,忘了笔顺可以问我。” “好。” 千里听得专注,拿到毛笔后,神情严肃又认真,卢筠清担心他写不好,索性起身绕到他身边,站着看他写。 “这里,要先写撇,再写捺。” “这里,起笔时要稍微顿一下。” “这一笔写得极好,颇有名家风范。” 千里原本写得认真,忽然觉得脖颈处有点痒,这才反应过来,她俯身看他字迹时,一缕发丝垂落他肩膀,其中几根青丝恰好钻入他敞开的领口。 淡淡清香弥漫在鼻端。这不是花草或头油的香气,更像是少女淡淡的体香,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独一无二。 千里定了定神,他一向心智坚决,忍耐性极佳,没想到这点小事,竟能让他分神。 可是…… 她洁白莹润的耳垂就在眼前,细薄的皮肤下几乎能看清细细的血管。 “……我说的话,你有在认真听吗?” 卢筠清忽然转头,略带不满地看向他。 她玫瑰色的丰润唇瓣微微翘起,红唇潋滟,越发衬得肤白胜雪、瞳如点墨。 两人离得这样近,近到他能看清她唇瓣上的纹路和面孔上细细的绒毛。 像一颗水灵灵、湿漉漉的桃子。 “喂?” “在听,我在听。” 千里的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垂下眼,执笔继续练字。 “练字要专心。”卢筠清提醒他。 “是,先生。”千里叫她先生,眼观鼻鼻观心,一心练字,只桌面下的左手在膝盖上悄悄握紧。 他曾经,拥有过很多,又在一夕间全部失去。 自那以后,他便明白,万物如流水、如沙粒,总难尽握于掌中。他不再贪恋任何人和物,于是他变得无比强大,所向披靡。 然而,就在此刻,他内心汹涌的爱意却再也控制不住。那是疯狂的占有,是虔诚的献祭,是无畏的燃烧。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08章 是理智无法牵引的爱欲猛兽,在他体内肆意冲撞。 午睡起来,卢筠清又想起黄莺说她是个废物,心中不服,决定要做些有用的事。 思来想去,正不知从何开始,恰好看见后院烟囱冒出烟,立刻有了主意。 去帮李大娘做饭。 李大娘正在用一口小铁锅烧水,听到卢筠清要来帮忙,连连拒绝,但经不住卢筠清再三恳求,勉强答应让她做些轻松的活。 “小姐呀,你会做什么?” “都可以!我看你洗了土豆,我去削皮吧。” 说着,不待李大娘回答,便拿了小刀和一筐土豆坐到一边,桃叶在一边心惊胆战地看着,生怕小姐伤到手,李大娘也心惊胆战的看着,因为她觉得,这位小姐削下的肉比皮多,一个土豆削完,便只剩一半了。 卢筠清则觉得手里的刀不好使,奇怪,当年她做打工人时,也是会炒醋溜土豆丝的,怎么现在削个皮都这么费劲。 她擦一把额上的汗,继续努力得削皮,在削到第三个时,李大娘终于忍不住,抢过她手里的小刀,苦着脸说,“小姐,还是我来吧,你,要不你帮我把烧好的水端下来。” 卢筠清顺着她视线看去,见灶上放一只双耳小铁锅,灶下火已经熄了,便点点头走过去。 到了灶边,她伸手就握住了铁锅两边的把手,把锅端起来。 烫,好烫,怎么这么烫! 心里想着再坚持一下,好歹把锅送到最近的桌上,手却再也忍耐不了灼热,双手一松,铁锅翻过来扣在地上,一小锅热水不偏不倚,全部洒在她鞋上。 热水迅速浸透鞋面、鞋袜,两只脚都被烫得一激灵。 正在一边折迭棉布,预备包在把手上防烫的桃叶吓了一跳,扔下棉布就跑过来。 “小姐,小姐可是烫到了?快,快把鞋袜脱了。” 桃叶扶着卢筠清坐下,迅速脱鞋,剥下湿透的鞋袜,见卢筠清一双脚只并未烫伤,这才放下心来。又见她两手十指红得厉害,知道她是烫着了手,心疼道, “小姐真是的,您原本就不该干这些粗活,这些事交给我来做就好……” 桃叶的话还没说完,被一道尖刻的声音打断。 “连端水都不会,你还会干什么?天天吟诗作对,又有什么用呢?” 黄莺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抱着双臂,一脸鄙夷地看着卢筠清。 卢筠清并不看她,只淡淡道, “柴米油盐固然要紧,诗词歌赋便是无用之物吗?” “你若这样觉得,我也无话可说,只能说我们不是一路人,请你出去。” 说完,卢筠清便一味低头,盯着自己被烫红的十指。 曾几何时,这双手也能做些简单的饭菜,在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吃着热腾腾的饭,刷一刷剧,让疲惫的身心得到片刻放松。 如今,在羽朝待久了,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族生活,竟连端热水时用布来隔热这么简单的事也忘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古人诚不欺我。 李大娘也慌忙跑过来,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 “李大娘,别管她,这样的人……” 黄莺正说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她面前风一样掠过。 是千里,也不知他是怎么过来的,反正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冲到了卢筠清面前。 然后,他在她面前蹲下。 “你怎么了?烫到了哪里?疼不疼?” 千里的声音透出焦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没、没什么事。”卢筠清摇了摇头,移开视线,“是我太没用了,把水撒了。” 千里只扫了一眼,立刻看见她红红的手背和光裸的脚。 “烫到手了是不是?” 卢筠清咬住下唇,拼命止住眼中的泪意,她想哭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自己没用。 千里见她这般模样,只以为她是疼得,当即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便放低了声音安慰她,“别怕,我这就给你上药,上了药就不疼了。”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盒药膏,药膏放在一只扁平的圆形铁盒里,膏体是淡青色,他用手指蘸了些,细细抹到她手指上,灼痛立刻消了大半。 桃叶见小姐面容舒缓,也松了一口气,说道“小姐,天冷了,光脚会着凉的,我去给你拿鞋袜,你等等,我马上回来。” 千里开口叫住她。 “不用这么麻烦。” 说着,他解开上衣系带,把上衣脱下来,然后,在众人一脸震惊中,他用自己的上衣,把卢筠清的双脚裹住,缠了两圈。 “卢小姐,得罪了。” 说着,便将她打横抱起,向她的房间走去。 第55章 给她暖脚 被千里放到床上时,卢筠清整个人还是懵的。 她依旧沉浸在为自理能力退化而郁闷的情绪中,待反应过来,千里深邃的眼眸就在眼前。 她甚至能看清他瞳孔深处自己的身影。 “来,盖上被子,暖和些。” 千里解开包在她脚上的自己的衣服,拉过被子给她盖上,盖被子时,他的手不经意触碰到她脚面,瞬间皱起眉头“怎么脚这样凉?” 起身去壁橱里又拿来一床被子,盖在她脚上。 身后匆匆跟来的桃叶扶着门框,喘着气说“没用的,小姐一到冬日就手脚冰凉,盖几层也没用,我,我去灌汤婆子。”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09章 “不对,热水没了,我先去烧水。” 桃叶从壁橱里找出汤婆子,抱着往门外冲。 千里抬眸,深深看了卢筠清一眼。 接着,他往后退了一步,在床尾坐下。 “我今早洗了澡的,这身衣裳也是新换的。” 卢筠清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下一瞬,他忽然伸出手,探进被子里,握住她微凉的脚腕。 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双脚,贴近自己的胸口。 “你……” 卢筠清的腿下意识往回收,但他的大手紧紧扣住她一双脚腕,令她完全动弹不得。 “别动。” “水烧好之前,先这样暖一暖。” 脚掌下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他胸口的皮肤紧实而光滑,脚稍微动一动,就能感受到肌肉带来的微弹触感。 为什么他明明裸着上身,身上却这样热,还能给她暖脚? 她的脚掌毫无阻隔地贴在他胸口,身上炽热的温度丝丝缕缕传递给她。 不一会儿,全身就热了起来。 两颊热得最厉害。 身体绷紧,如一张拉满的弓。 “放松一点,卢小姐,你只当我是一块皮裘,给你取暖用。”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卢筠清讷讷的,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他倒是泰然自若,面无异色。 “为何要去厨房做那些事?” “我想帮点忙。”卢筠清如实回答,又补充道“不想被人当作废物。” “别人都在忙,我每日无所事事,别人看不惯,也不奇怪。” 千里的胸膛传来震动,她抬眸,见他面上浮现一丝浅笑。 当即撇了撇嘴,“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是在笑我不会做事吗?” “随你笑吧,李大娘说我削一颗土豆要赔上半颗,我不服气,现在连端热水都忘了垫块布,我的确是不适合你们这里的生活。” “不,我并没有笑话你。”千里收起笑,轮廓分明的脸上十足郑重。 “我有一个想法,你要不要听?” “你说就是了。”卢筠清没好气道。 “我觉得,你根本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去做不擅长的事。” 卢筠清的耳朵竖了起来。 “李大娘并不需要你的帮忙,天一坞也不缺会做饭、会烧水的人。” “可是这里,识字的人却没几个。” 卢筠清抬起头来,看向他。 “你愿意教我识字,这便是比做饭烧水重要百倍、千倍的事。” “真的吗?” “当然。”千里回答地斩钉截铁。 “若你觉得教我一人,不够有价值,这里还有一些从未上过学堂的孩子。” 卢筠清的眼睛逐渐睁大,“真的吗?” “可是……我没什么教学经验。” 教师是个神圣的职业,她自认为尚不够格为人师,特别是教孩子,想想就需要极大耐心和毅力。 千里又笑了,一口整齐的牙齿白得耀眼,“卢小姐,我发现你是一个对自己要求特别高的人,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你似乎,不太自信。” 卢筠清一怔,随即默然垂眸。 不得不说,他的话有几分道理。 “如果你有时间,有精力,而且愿意,我便带几个孩子来,你随便教他们识几个字,或者给他们讲一讲故事,读一读文章,你觉得,怎么样?” 千里说得缓慢而周到,然后静静等她回答。 卢筠清想了想,点头道“我愿意,当然愿意。” “能为你们天一坞做些事,我才能住得安心些。” 她如释重负般吐了一口气,动作颇有些孩子气。 千里看着这样的她,心底一软,仿佛陷进一大块棉花糖里,那是幼年母亲给他吃过的小吃,如今算来,已有十多年再没尝过了。 “对了,你们这天一坞里,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老有小?” “你想知道?” 卢筠清点点头。 “最初,我们只有几十个人,从瓠城偷偷渡船过来,到这边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我们,他们大多是附近的平民,受不了迟国沉重的赋税和肆虐的马贼。还有从前羽朝的遗民,他们的先人都曾是羽朝的将士,当年未能南渡,留在此处抵抗迟国,他们的后代也继承先人遗志,坚决不认同迟国对这片土地的统治。” 卢筠清疑惑,“他们纵然骁勇,毕竟人数有限,岂能与迟国军队抗衡?” “这片地区多林多山,易收难攻,迟国军队也清剿过几次,清剿时,流民或潜入奚族领地、或偷渡至对岸,等迟国军队走了,他们又回来。如此循环往复,渐渐地,迟国也就不管这里了。” “百年前,迟国初立国时,也曾出过几位明君,如今却……”千里停住,摇了摇头,“总之,如今的迟国,对这片地区几乎是放弃了,任由马贼肆虐,劫掠百姓,却是不闻不问,只照常收取赋税。” “他们总有父母,有些也会成婚,有了妻小。”千里的目光变得悠远。 “老人、妇人和和孩子生活在坞堡里,男人出去打仗,是吗?” “嗯。” 说话间,桃叶抱着汤婆子跑来,“小姐,汤婆子灌好了,快……” 见千里将卢筠清的一双脚贴在胸口,她双眼圆睁,下巴几乎掉到地上,好半天才合拢。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10章 卢筠清立刻缩回脚,脸红得几乎滴下血来。 糟糕,方才只顾着说话,竟把这茬给忘了, 还好这一次,千里松开了手。 他再一次若无其事地起身,弯腰给她盖好被子。 临走前,还跟桃叶打了个招呼。 桃叶尴尬地眼睛都不知该放到哪里。 等千里走了,桃叶一边把汤婆子塞到被子里,把被角掖好,一边对卢筠清说,“小姐,千里恩公也实在是,太不守规矩了些。” 卢筠清嗯了一声。 桃叶又接着说,“奴婢瞧着,千里恩公对小姐,怕是喜欢得紧。” 卢筠清心里一凛,立刻瞪她一眼,“别乱说话。” “奴婢没有乱说话,小姐,奴婢听李大娘说了,自从你来了天一坞,千里恩公笑的次数比过去几年都多。” “李大娘年纪大了,喜欢八卦,她的话不能当真,随便听听就好。” “可是奴婢也看出来了,小姐烫着手时,千里恩公有多紧张,二话不说就把小姐抱到屋里来了。” “还有,他竟然用胸口给小姐暖脚,这般行为,若不是喜欢小姐,那便是将小姐当作主子来伺候……” “好了,别说了。” 卢筠清把被子拉过头顶,整个人埋进棉被里,脚趾碰到汤婆子,觉得这汤婆子也没有从前热了。 吃过晚饭,客厅来了位不速之客。卢筠清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本地人。 虽然他穿着和千里、大俊一样的粗布衣服,可行走间透出翩翩公子风度,表情淡漠,叫她想起自己的次兄。 当他对她躬身行礼时,她立刻看出,他是羽朝人,且是一位世家出身的公子。 因为,只有羽朝世家的公子和小姐,才会在躬身时将弯腰的幅度控制地这般精准。 别问她怎么知道的,因为次兄曾就这一点叫她练过无数次。 更令人惊异的是,他的脸十分年轻,却长了一头白发。 “卢小姐,我叫郭默,前曾州刺史郭雍的小儿子,我此来,是有事要问你。” 这个名字意外地有些熟悉,卢筠清回礼时,脑中疯狂回想,终于想起,这位郭默,也是印在游戏盒子上的一个攻略角色。 一位白毛。 这也是阿云的后宫之一啊! 不,如果阿云选择了柳季景,那么郭默和她就没什么感情线了。 慢着,郭默,郭雍,前曾州刺史…… 卢筠清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捂住嘴。她记得姑母和长兄交谈时曾提到,郭雍叛国,暗通迟国,一家三十余口早已被斩杀干净。 郭默为何还活着?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见卢筠清神色惊疑不定,郭默像是明白她的想法,说道“看来卢小姐亦知道我郭家惨案,我此次来,正是想问你,我们郭家的仇人之事。”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争执声,紧接着,门被打开,黄莺气冲冲就要往里冲,桃叶则死死拉住她,一边拉,一边说“未得小姐同意,不可随意闯入。” 黄莺则不管不顾地继续往里冲,直到郭默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黄莺仿佛斗败了的公鸡,瞬间失去了战斗力,停了向里闯的动作,然后,她低下头,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卢筠清饶有兴味地看看郭默,又看看黄莺的背影,暗道真是奇了,黄莺不怕自己的亲哥,跟高大威猛的千里也要吵上几个来回,面对这位文质彬彬的郭默,倒是完全没了脾气。 “卢小姐。”郭默视线转回到她身上,一双眼睛好像深不见底的冰窟,埋着化不开的苦痛。 卢筠清立刻整肃了表情,轻咳一声,“郭公子,请讲。” “好,卢小姐,听闻你是被盛珍奇独女盛念纯带来的,我想问,你最后一次见她时,她身边都有谁?与你分开后,她去了哪里?” 第56章 白毛军师 卢筠清惊讶地看着他, “你认识盛念纯?” 郭默慢慢摇了摇头,“不认识,但我必须找到她。” “盛珍奇已死,我要向他的独女盛念纯,复仇。” 一字一句,面无表情,却听出咬牙切齿的味道。 卢筠清默然,她记得,次兄逃到京城时说过此事,姑母还伤心地哭了。 忠良被诬,无论在哪个朝代,都令人心痛不已。 “还好,你还活着。”她轻轻地说。 郭默唇角微动,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 “没错,父亲的一名部下换出我,顶替我被问斩。” “我茍活至今,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全家报仇。只是没想到,殷玄的手更快,他杀了盛珍奇,让我没了手刃仇敌的机会。我只好继续向盛念纯复仇。” “父债女偿,天经地义。” 他的声音很轻,却有无法撼动的力道。 卢筠清不知该说什么,此刻,无论什么样的话都无济于事。 当然,郭默也不是来听人安慰的。 “卢小姐,我知道你曾与盛念纯交好,我今日来,是想得到她的画像,我没见过她,怕日后仇人就在眼前,却认不出。” “可我不会画画。”卢筠清觉得很抱歉。 “没关系,你只需要说出她的长相特征,我来画,画完之后你看像不像,不像之处我再改。” 见他神态笃定,卢筠清点点头,开始对他描述自己记忆中盛念纯的模样。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11章 桌上的半根蜡烛快要燃尽时,郭默放下笔,抖了抖刚画好的人像,放到她面前。 “你看,她是长这样吗?” 像,实在是太像了。 他甚至画出了她看似忠厚的面相和敦厚稳重的气质,看着这熟悉的面孔,卢筠清心中翻腾起复杂情绪。 “很像。几乎一模一样。” 听到这句话,郭默点点头,将画纸卷起来。 “卢小姐,你帮了我,我也帮你一次,告诉你两件与你有关的事。” 卢筠清抬起头,“什么事?” 心里隐隐觉得,这事该与羽朝有关。 “一,殷玄生擒了瑞王,已经带回京,二,南福国爆发叛乱,纪州首当其冲,殷玄已经带兵回去清剿。” 卢筠清听后,很久没有说话。连郭默什么时候拱手道别,又是什么时候转身离开的,她都没注意到。 为什么,这些事听起来遥远得像是上辈子? 她已经很久没想过殷玄了。 最开始是因为心痛,不愿细想。 后来是一心只想找回长兄,无暇去想。 羽朝离不开殷玄,殷玄一定也会很快忘掉她。 郭默走的时候,黄莺跟着他一起走了,可是过了一会,她又自己折回来,敲响了卢筠清房间的门。 桃叶来开门,一见是她便板起脸,“天色已晚,我们小姐要休息了。” 说着便要关门,黄莺伸手拦住,“别,我,我有些话,想问问你家小姐。” 她态度缓和许多,对卢筠清也称呼小姐,桃叶正奇怪,此人为何转折如此突兀,屋内传来卢筠清的声音,“桃叶,请她进来。” 黄莺进来后,并不开口说话,态度也有些局促,完全不像她之前的样子,卢筠清觉得好奇,“黄小姐,你先坐下,想说什么就慢慢说,桃叶,倒杯茶来。” “是,小姐。” 桃叶答应着,仍紧张地盯着黄莺,生怕一不留神她再跳起来指责小姐。 黄莺先喝尽杯中茶,又深吸一口气,这才将头转向卢筠清,生硬地问,“方才,小虎哥来找你,都说了什么?” 卢筠清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小虎哥,是郭默。 卢筠清的眉毛高高挑起,好奇地看着黄莺,黄莺被她看得别扭,挠了挠头,别开脸嘟囔道“看什么看,快说。” 桃叶见她说话又没了礼数,正想呵斥,卢筠清止住她,笑着看向黄莺。 “你喜欢郭默。” “我才没有,你别瞎说,这,这关你什么事。”黄莺急着否认,一张俏生生的脸憋得通红。 “哦,既然如此,那我也无可奉告。” 卢筠清耸了耸肩,“桃叶,送客。” “你!别,别,别,”黄莺跺了跺脚,“唉,卢小姐,请你告诉我,你们刚才聊了什么,这样总行了吧?” 黄莺难得露出这种忐忑的表情,卢筠清本也不想为难她,就将刚才两人的谈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谁知黄莺听后,竟然掉下泪来,抹干净眼泪,又恨恨道,“盛家人都恶毒至极,心狠手辣,我要帮小虎哥一起报仇,要把盛家人碎尸万段!” 黄莺眼中迸发出强烈恨意,恨不得把一口银牙咬碎。 卢筠清一惊,“你为何对盛家人仇恨至此?” 黄莺冷笑一声,视线转向窗外,夜色降临,庭院中一片浓黑。 “我跟小虎哥一起去了趟瓠城,去收敛他家人的尸骨。” 卢筠清直起身子,凝神听她接下来的话。 “瓠城外的乱葬岗,我们扒了三天,可最终也只找到了他外甥的头颅,和他父亲的一条腿。” 黄莺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 “你知道吗?小虎哥的父亲和兄长,被绑在瓠城外的石桥上,先砍去四肢,又割去舌头,最后,才被杀的。” “死后,他们的残躯被丢弃荒野,被野狗啃咬……” 说到这里,黄莺已是泣不成声,卢筠清也落下泪来。 “临来前,小虎哥在瓠城为家人立了衣冠冢,抱着那孩子的头骨和他父亲的腿骨到了这里,他说,以后,郭家人再不做羽朝人了。” 仿佛有一只手攥紧了她的胸腔,把空气都挤出来,卢筠清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她的手无意识地按上胸口。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时候,什么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一时之间,屋里一片安静,只有黄莺时不时的抽噎声。 桃叶也被这悲伤的情绪感染,默默地给黄莺递了一块帕子。 黄莺接过帕子,低低说一声谢谢,开始擦眼泪。 就在三人都沉浸在哀伤的氛围中时,门忽然从外推开,千里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脸上表情紧绷。 他三两步走到卢筠清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怎么了?我在外面听见你哭,可是黄莺又来欺负你了?” “千里哥,你偏心偏得也太过了,哭得是我,不是卢小姐。” 黄莺擦掉眼泪,一边说,一边就要去拉卢筠清的手,她原意是要把卢筠清拉到烛光下,叫千里好好看清楚,她脸上是没有泪的,谁知千里动作更快,抢在她前面一把拉住卢筠清,带向自己身边。 卢筠清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他健壮的手臂揽住,她的肩膀就靠在他结实的胸口。 “黄莺,我告诉过你,不准再来打扰她。”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12章 “我……”黄莺顿了顿,声音小下去,“我又没说不好的话,只是跟她聊聊天而已。” 千里仍用不悦的目光盯着她。 卢筠清拉了拉他的衣袖,“千里,她真的是来跟我聊天的,今天她态度很好,我们交流的很友好。” 千里转过头来,垂眸看向她,眼神瞬间柔和起来。 “当真吗?” 卢筠清重重点头。 “既然这样,你回去吧。” 千里下了逐客令,黄莺拔腿就走,边走边喊着“卢小姐,多谢了。” 眼看着黄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庭院中,卢筠清忽然觉得腰上传来莫名热度,片刻才反应归来,千里的手还搭在自己腰上,张开的手掌不紧不松地扣着。 她立刻向前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胡乱找个话题, “你……你怎么没在床上休息。” 千里的手缓缓放下,低声道“伤口早已好了,我也闲不住,就去城门帮着值守。” “你的绷带还没拆净,还是多休息几日才好。” “好,听你的。” 卢筠清觉得,他好像习惯说这句话,每次她提出一个建议,他总是回:都听你的。 第57章 最好的你 晚间照例是教他识字、练字,卢筠清觉得一直练字未免枯燥,便整理了自己从前背过的一些诗词给看。 “……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酉。 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千里拿着她手写的诗,缓缓念出这一句,“这倒是很悲伤的意境,写尽人生无奈,作者是谁?” 卢筠清点头,千里虽然不识字,却并不像完全没受过教育,比如说这诗,若是给大俊看,他大概率会嚷嚷看不懂。 “这是曹植的箜篌引。” 她爽快地回答。 “曹植,可是羽朝当今名士?” “这,”卢筠清迟疑了一下。 在讲课中夹带私货,这就被问住了。 于是清了清嗓子,郑重道,“是前朝的一位诗人,年代久远,不必去深究。” 千里看出她一瞬间的慌乱,并不戳破,反而爽朗笑道,“嗯,说得对。” 一整支蜡烛燃尽时,千里仍认真端坐在桌前,练字和念诗交替进行,他做这些时极为专注,心无旁骛,连卢筠清都忍不住被吸引。 是谁说认真做事的人最迷人? 这话是真理,不分男女。 “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卢筠清已经发现了,只要她不开口,他是从不会主动要求休息的。 他抬起头来看她,笑着说,“好。” 烛火下,他的笑容温暖又明亮,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皮肤是蜜棕色,一口整齐的牙齿总显得特别白。 干净又清爽。 “我有件事想问你。”卢筠清道。 “你说。”千里放下纸笔,眼神中透出认真。 “郭默是怎么来到你们这里的?” “他啊,是黄莺捡来的。” 卢筠清十分惊讶,“捡来的?” 千里点点头,“没错,当日郭刺史一家被诬陷、被杀害,只有他一人逃了出来,一路躲藏,辗转渡过赤河来到此地。” “据说,盛珍奇后来发现了有人顶替他,排了不少人来追杀,郭默便白日躲藏,夜间赶路,走到天一坞附近时,已三日粒米未进,倒在草丛里。” “也该是他们二人有缘,那日恰好黄莺去孤城办事,回来的路上发现了草丛里的他,便捡了回来。” 卢筠清顿觉无限唏嘘,原来郭默是这样颠沛流离到此,难怪他眼中一片冰冷孤寂,唯有提起盛家人时,才会燃烧起复仇的火焰。 “我答应过郭默,只要他同意留在天一坞做军师,我定会帮他复仇,叫他手刃仇人,为全家报仇。” 盛珍奇已死,这仇人,便是盛念纯。 “若不是一早应承了郭默,我一定会亲手解决盛念纯,替你出气。” 千里的手掌紧握成拳,凸显出紧绷的线条和清晰的筋络。 “你知道她的名字?” 毕竟是旧日好友,提到盛念纯,卢筠清的心情有些复杂,她当然不会圣母到原谅她,只是心头难免唏嘘。 “自然,伤害过你的人,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卢筠清讶然地看他,千里却忽然垂下眼眸,避开她的视线。 两人互相告别后,便离开客厅,各自回房睡下。 第二天一早,刚吃过早饭,卢筠清便听见院墙外传来隐约说话声,还有孩童的嬉闹声。 不一会,院门大开,千里带了一群人鱼贯而入,卢筠清细数了一下,发现有五六个孩子,还有三个妇人。 “卢小姐,这便是我对你说的,坞里需要识字的孩子。” 卢筠清回忆着前世幼儿园老师对自己的态度,起身走到孩子们面前,笑眯眯地打招呼。 “你们好。”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秒钟之后,其中最高的男孩忽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 “先生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其他孩子也跟着有样学样,又是磕头又是重复他的话,唬得卢筠清连声制止,“快起来,快起来。” “千里,你快叫他们起来。” 千里抱着双臂站在一边,侧头对她爽朗一笑。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13章 “迟国入学堂第一天,都是要跪拜师父的,你就受着吧。” “是啊,卢小姐,这是他们应该的,您呀,不能对他们太好,也不能笑太多,我家那个小子最皮,你要是太温柔了,根本管不住他们。” 一个穿着枫叶红外衣的妇人走上前来,她生着一双圆圆的杏眼,看起来约在四十岁上下。 还没等卢筠清回话,她就从身后掏出一个手腕粗细的树枝,往卢筠清手里塞,一边塞,一边说,“卢小姐啊,要是我家大宝不听话,你就用这个打他……” “我……”卢筠清往后退了一步,不敢接那木棍。 一截修长有力的蜜色手臂伸过来,挡住妇人,接过她手里的木棍。 “张嫂子,卢小姐没做过这些,不要难为她。” “是是是,都怪我,粗手笨脚的,忘了这茬。” “瞧我,都忘了介绍自己了,我是张桃汤的媳妇,也姓张。年纪虚长你几岁,你若不嫌弃,就像千里一样,叫我一声张嫂子。” 张嫂子热情直爽,嗓门也高,她一开口,就听不见别人说话了。 “好。”卢筠清答应着,只见那张嫂子转身指着最高的男孩说,“卢小姐,这便是我家那小子,小名叫做大宝的,他若是不听话,只管打就是……” 说着,又一把握住她的手,“卢小姐,请您一定要好好教我家大宝识字,不能让他像他父亲一样,大字不识一个,没出息。” 张嫂子的手因为常年干粗活,粗糙而干燥,而且她的手劲很大,卢筠清北她抓得不太舒服,下意识地向千里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想到千里也正在看她。 见她面露难色,千里立刻走过来,扯开张嫂子的手。 “好了,张嫂子,第一次见面,不要吓到她。” “是是是,瞧我,没规没矩得。”张嫂子讪讪得收回手。 卢筠清立刻道,“您放心,我一定倾囊相授,把我会得都教给他们。” 就这样,卢筠清开始了在天一坞当老师的生活,简单交流后,她发现这些孩子都没有受过正儿八经的教育,便决定从基础的教起。 千里扛来一堆纸和笔,分发给孩子们,这些孩子大多没有摸过纸和笔,拿在手里又新鲜又宝贝,卢筠清看着这幅场景,不由生出几分心酸。 千里走到她身边,“教他们认字这事,你自己把握节奏,当作消遣和游戏,不要太累。” 卢筠清点点头,“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既然教了,我还是要认真些,不能误人子弟。” 千里爽朗一笑,“你说得对。若有哪个孩子调皮捣蛋,不听话的,你也不用烦恼,我来处理。” 说着,他晃了晃手里那根木棍。 就这一个动作,方才喧闹的孩子立刻噤声,卢筠清觉得,他们怕得不是木棍,而是千里这个人。 卢筠清立刻正色道,“我是不主张打孩子的。” 千里脸上笑意更盛,“你对孩子可真好。” “有吗?” “当然。”千里的笑容,温暖而明亮。 给孩子上课的时间,定在每天下午申时,大约持续半个时辰,地点就在客厅。 前两天,千里都全程陪着,跟孩子们一起练字。 有他在,这些孩子全都规规矩矩,没有一个不专心的。 这天吃过晚饭,卢筠清和桃叶照例去遛小白,回来时,千里正在院中吹叶笛。 他侧坐在一条长条形石凳上,一条长腿屈起踩在凳子上,另一条腿则随意放在地上,闲适舒展。 他吹得专注,微微低垂了头,双眼也闭起。 卢筠清被那清澈悠远的笛声吸引,在石桌边坐下,小白就乖乖地趴在她脚边。 一曲终了,卢筠清忍不住赞道,“你吹得真好,感情真挚,很动人。” 千里放下腿,转过身来与她对坐。 “今天教书,累不累?” 卢筠清摇摇头,又点点头,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在空气中虚捏了一下,“一点点,不过是好的那种累。” 千里侧头看着她,唇角漾起微笑。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教孩子,并不需要讲得多么天花乱坠,而是要有耐心,一遍一遍得重复。” “说到这里,千里,我真得要谢谢你,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在这天一坞里找到自己的位置,贡献出一点力量,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谢谢你,让我找到在这里的价值。” 她说得认真,千里注视着她,琥珀般的眼眸中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 “你对谁都这么好,是不是?” “什么?”卢筠清没想到他会忽然没头没尾说这么一句。 千里的视线,移向庭院中的一丛青竹。夜色中青竹看起来也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卢筠清不明白,那里有什么好看的。 “你对孩子们,真得很好。” “你第一次见我时,对我也很好。” “那时候,我已经在羽朝做了两年奴隶,你是第一个看我时眼中没有鄙夷,还主动给我点心的人。” 卢筠清静静听着,其实,她一直不愿提起这件事,怕千里觉得不堪回首。 做奴隶可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你对小白,也是这样好。” “给它清理伤口,你捏着鼻子、皱着眉头,看得出你也是嫌脏的,但手上的动作却没一丝犹豫。”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14章 卢筠清道,“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害怕小白死掉,要争分夺秒救它。” 千里忽然低垂下头,轻摇着头,低笑出声。 这么冷的天气,他仍然只穿一件单衣,敞开的领口露出光裸的蜜色肌肤,还有一截清晰的铁链纹身。 卢筠清看着那纹身,不觉呆住,也不知这个时代,纹身是如何刺上的,应该也很疼。 刺这纹身时,他还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 千里忽然抬头,见她的目光停在自己的纹身上,抬手捂住纹身,问她,“这个纹身很难看,是不是?” 卢筠清立刻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看它是在想,你当初纹这东西,应该挺疼的……” 千里的眸光陡然变得幽深,他定定看着她,眼神变得像墨一般浓稠,像海一样深远。 在这浓稠深远之下,又仿佛埋藏着看不见的炙热,暗暗涌动,蓄势待发。 千里的大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收紧,又在极大的耐力和克制下,缓缓松开。 一阵夜风吹过,千里低低的声音响起。 “要说疼,没有鞭子疼。” 说完,果然看见她眼里泛起一丝不忍。 他是故意的,他已经看清,她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又刻意加上一句。 “不过当时年纪小,经事少,挨第一下的时候,以为自己要死了。” 其实在那之前,他经历过更险恶的事,刺纹身的疼,比起看着母亲死在眼前,比起在林子里被寸长的木刺穿透脚掌,已算不得什么。 她露出不忍和难过的表情,一想到这是心疼他的表现,不知为什么,他就觉得心头涌上一阵满足。 这是一种陌生而怪异的感受,却像有瘾一样,让他欲罢不能。 “还好,这些都过去了。你小时候,一定是个很坚强的孩子。”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千里看着她,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伸出手去握住她那双白润的小手。 她的手略微用力地交握在一起,显然是被他刚才的话触动,看着这一幕,千里心头又升起不忍,他忽然开始后悔刚才说那些话,让她担心。 “嗯,都过去了,一切不好的、痛苦的,都过去了。” 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笃定地说。 见他露出温暖笑容,卢筠清也笑了,脸颊两侧浅浅的梨涡映在千里眼中。 千里的笑容凝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你好像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人。” 第58章 他的表白 第二日傍晚,陈仲明巡逻回来时,推回了一辆小木板车,车上装满了圆滚滚的酒坛。 人还没进屋,他就先高声喊起来。 “阿姐,咱们有酒喝啦。” 卢筠清快步走到院中,见陈仲明左右手各抱着两坛酒,大步流星地朝客厅走。 “来,桃叶,咱们也去帮忙搬酒。” “小姐不能做这种粗活,奴婢来就好。” “哎呀,都在这里住这么久了,还在意这些,一起来,你放心,我会量力而行,每次只抱一坛。” 晚饭时,陈仲明迫不及待摆出三只海碗,打开酒坛就往里倒。 说起来,卢筠清和陈仲明小时候就曾经拿筷子,偷偷蘸陈父的酒吃。 最开始是好奇,两人被辣的呲牙咧嘴,后来觉得好玩,筷子蘸酒成了两人的一个游戏,再后来,竟真得有点喜欢上这又甜又辣的味道。 “来阿姐,你尝尝,这酒怎么样?” “咱们姐弟俩重逢后,还一直没机会庆祝呢。今天借着有酒,咱们畅饮一番!” “好。桃叶,你也坐下,一起来,咱们三个现在就是一家人。” 卢筠清拉桃叶坐下,端起酒碗,跟陈仲明和桃叶碰了下,尝了一口,味道甘甜绵密,还有淡淡的青梅香气。 “这青梅酒从哪里得来的?” “阿姐别担心,不是抢的,是咱们坞从孤城换来的。” “我瞧着千里哥治下纪律严明,这天一坞独立在此处,倒有点像你小时候给我讲的那个渔人误入山洞的故事,什么花什么源的。” “桃花源。” “对对对,就是它。” 姐弟两人加上桃叶,边吃边喝边聊,一坛酒吃完,又开一坛,也不知过了多久,三人酩酊大醉,相继趴到桌上。 三人中陈仲明酒量最好,喝得也最多,所以他最先趴倒在桌上,手里还攥着一只空空的酒碗。 桃叶没怎么喝过酒,酒量最小,第二碗酒只喝了一半,也趴到桌上睡着了。 卢筠清是最后一个趴下的。 千里推门进来,就看见三个人齐齐趴倒在桌上。 他今日带人去坞外办事,一直到晚间才回来,见庭院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又见客厅里亮着烛光,便猜到卢筠清他们可能在吃饭。 走到客厅门口敲了敲门,无人响应,再敲两下,依然没有动静,倒是听见小白哼哼了两声。 一着急,他就推开了门。 走到桌前,看见卢筠清伏在桌上,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 桌上的饭菜已经冷掉,屋里虽然烧着炭火,到底是寒冬腊月,这样睡着,极易着凉。 千里当即就弯下腰,将卢筠清从椅子上打横抱起,送她到卧房去睡。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15章 原本打算把她放到床上就离开,谁知这一动,她忽然睁开眼,一双迷朦的眼睛看向他。 “兄长,你回来了?”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没等他回答,自己又摇了摇头,“你不是兄长,兄长没回来。” 语气中满是失望,眼神中也写满伤心。 千里胸口一阵心疼。 “对不起,是我无能,到现在也没把你兄长带回来。” 卢筠清忽然抓住他的手,呜呜地哭了起来。 “都怪我,若不是我,兄长也不会跟着去铁匠铺,不去铁匠铺,我们就不会遇上迟国残兵,兄长就不会失踪,都怪我,都怪我太任性,乱发脾气。”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她越哭越大声,眼泪止不住的滚落,千里一时慌了神,俯下身,正想好好劝解她,谁知她忽然伸出一双柔软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越哭越厉害。 “你说,是不是,都怪我,要是兄长死了,我该怎么办?” “我只有也死了,才能谢罪。” “兄长是最疼我的,我一定要找到他,我真没用啊,只能靠千里帮忙……” “黄莺看不起我,说我没用,一点也没错,我真的没用………” 她的脸颊紧紧贴在他炙热的脖颈间,湿冷的眼泪顺着脸颊滑入他脖子,她呜呜得哭着,像某种委屈呜咽的小兽。 千里又是紧张,又是心疼,张开的手掌在她肩后一寸处,顿了又顿,最终也只是轻轻地搭在她肩头,轻拍了两下。 “你是最好的。”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 “最好的女子……” “你撒谎!” 她忽然高声打断他,抬起头来怒视着他。 “我一点也不好,否则殷玄怎么会不喜欢我?” 她喝醉了酒,想得是别的男人。 是她那位未婚夫,羽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千里的心沉下去。 她嫣红的唇瓣微微肿胀,眼角已经哭红,委屈可怜中又透出一丝不自知的蛊惑。 “他娶我,只是因为东州兵。” “你们都知道,是不是?” “他根本就不喜欢我,我一定是整个羽朝的笑话……” “我喜欢!” 在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前,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而一旦开口,理智便再也无法控制爱意的流淌。 “我喜欢你。” “喜欢第一次见面时为狗治伤的你,喜欢羽朝戏院里看戏的你,喜欢教我写字的你,更喜欢现在这样,说出心里话的你。” 卢筠清抬起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往日清澈的眼中如今一片迷离,看着看着,她忽然咯咯笑了两声,抬手指着他,说道,“假的,你们都是假的,这个世界也是假的。” 说着说着,又呜咽起来,右手抚在胸口,“可是我的痛苦,为什么这么真实,找不到兄长,殷玄又骗我,我,我真得,好难受……好没用……”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得滚落,千里心头一紧,再也忍耐不住,张开双臂,将她牢牢抱住。 卢筠清将脸贴在他脖颈,呜呜得哭着,然后,她忽然张开嘴,发泄一样狠命咬住他的脖子,直到腥咸的液体涌入口中。 她才像回过神来一样,松开口。 大约是发泄累了,她软软得靠在他胸口,低声说了一句,“妈妈,抱抱”。 千里不明白妈妈是什么意思,只当她是认错人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环住她,让她依靠在自己胸口。 “我想回家。” 她的声音已没了哭腔,又细又软,却更教他心疼。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再也不要男人了,只要小白。” 听到这话,千里低笑出声,“好,不要男人,只要狗,好不好?” 卢筠清没说话,只靠在他胸口点了点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窝在他胸前沉沉睡去,千里见她呼吸均匀,轻唤数声都没什么反应,这才放心得把她放在床上,给她脱去鞋子,盖好棉被。 想起她怕黑,又在桌上点了几根蜡烛。 做完这一切,他蹲在床头,借着烛火仔细得看她。 她白皙的脸颊哭得微微泛红,几道泪痕已干,平日整洁的鬓发微微凌乱,有几缕发丝缠绕在脖颈间,他缓缓伸出手,将那几缕细丝轻轻抽出来,让她舒服些。 千里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细腻的脸庞,近了,更近了,眼看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他的手停在半空,握成拳,然后硬生生收回。 然后,他的视线不自觉得看向她的双唇。她的唇形圆润自然,玫瑰色的唇瓣略显饱满,上唇微微翘起,像是在发出某种无声的邀约。 一瞬间,千里觉得脑中紧绷的那根弦越绷越紧,越扯越细,仿佛顷刻间就要断开,他猛得别开脸,大口喘着粗气,背靠着床铺坐在地上。 她抱他抱得那般紧,整个人窝在他怀里,全身心的依赖和信任,这感觉是至高无上的甘美。 她是这样香软无助,在他怀里哭泣、发脾气、说出心里话……这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就连被她咬破脖颈,他也只觉得是从未有过的享受。 有了这样一次亲密接触,他想要的,就变得更多。 闭上眼,双手虚环,怀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柔软的触感……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16章 从前他不明白,大俊为什么会对赌博上瘾,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和事上瘾,可是就在今夜,他忽然理解了这种感受。那种欲罢不能、欲生欲死、除了她再无旁人的极致感受,他头一次体会到了。 可是从她口中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也唤醒了他心中蛰伏的野兽,他从不知道,自己竟有这样疯狂的占有欲。 第二天,卢筠清醒来时,头疼得厉害,只记得昨夜跟阿弟和桃叶在客厅喝酒,后来发生了什么,竟是全无印象。 桃叶听见她的动静,才从旁边的木床上醒来,迷瞪着眼睛,视线首先被床边一双红色的靴子吸引。 这是一双柔软的小羊皮靴,棕红色,鞋身雕刻有细致的缠枝花纹,领口处还有一圈细腻的绒毛,很是精巧可爱。 桃叶走过去拿起那双靴子。 “小姐,这双靴子是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虽然这样说,卢筠清脑中却浮现千里的面孔。 桃叶将那靴子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伸手比划了一下,“这靴子的大小,正好是小姐的尺码。” “哎,不对,衣橱里,怎么多了件衣裳。” 桃叶放下鞋子,往衣橱去看,只见那里挂着一件崭新的银狐裘,上手一摸便知是上好的料子。 “小姐,是银狐裘。”桃叶的声音里充满惊喜,“这样完整的银狐裘,奴婢还从未见过,听说这银狐长在极北之地的高山上,狡猾无比,只有最厉害的猎人才能捕获。” 桃叶说着,将那银狐裘小心翼翼地捧来,给卢筠清批上,“正好如今天冷了,有这银狐裘在,小姐今年冬天必可安然度过。” “奴婢知道这是谁送的了,一定是千里恩公送的,肯定是昨夜咱们喝醉时,他送过来的。” “嗯。” 卢筠清心不在焉的应着,因为她恍惚记起,昨夜仿佛与千里有过一番交谈,可是具体说了些什么,已完全忘了。 收拾妥当后,卢筠清去找千里道谢。千里正在院中劈柴,寒冬腊月里他穿得也不多,单衣外面只套了一件暗黄色薄棉马甲,马甲是半长的款式,腰间用一条宽腰带系紧,越发显得腰劲瘦有力,双腿笔直修长。 他脚边已经堆了一小堆劈好的木柴,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见是卢筠清,粲然一笑又见她脚上穿着那双红色小羊皮靴,眼里笑意愈深。 第59章 引蛇出洞 “这靴子穿着可还暖和?” “很暖和,又漂亮又暖和,还有那件银狐裘,谢谢你。” 卢筠清很喜欢这双靴子,她已经很久没穿过这么好看的靴子了,而且这靴子厚实又轻便,穿上后双脚冰凉缓解了不少。 千里放下斧子,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敞开的领口露出一片蜜色肌肤,卢筠清看见他脖子一侧有一片暗红。 “你这里,是受伤了?” 千里顺着她的视线,摸到了脖子上,见她眼神清澈、态度坦然,显然是将昨夜的事忘了个干净,便笑了笑说“一点擦伤,不碍事的。” “这靴子和银狐裘,一定花了你不少钱吧?” “一文钱也没花。”千里回得迅速。 “啊,这…… ”卢筠清心中暗道,莫非是抢来的?要是抢来的,还是别穿了吧…… 千里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轻笑一声,解释道,“不是抢得,昨日出去办事,从马贼手里救了一队西域商人,这是他们的谢礼。” “嗯嗯,你……你可真厉害。” 被说中心事,卢筠清立刻夸他来找补,千里觉出她这层用意,有点想笑,又觉她无比可爱。 昨夜醉酒的她,跟以往完全不同,她不再故作坚强,卸下重重防御,显出本性来。 若不是她醉后挂在他身上,低声要抱抱,他竟不知,她是喜欢拥抱的。 喝醉的她,露出一点爱撒娇、又黏人的本性来,让他悸动不已,又惊又喜。 “阿姐,阿姐,你看谁来啦!” 随着一声惊呼,陈仲明从院外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一个高大憨厚的模样,另一个瘦得跟猴似的,脸上长满麻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得转,透出一股精明。 陈仲明先拉那瘦猴似的男人到她面前,兴奋道, “阿姐,这是郑麻子,你还记得吗?当日在水牢里,是他给你开得锁。” “这个,”他又拉过那大块头来,“他是王万春,爱吹牛皮,说自己来自盗墓世家,不过幸好他误打误撞,我们才挖到了阿姐在的水牢。” 说着又转头看向千里, “对了,千里老大,多谢你救出我的同伴,我们三人以后一定誓死效忠天一坞,听你差遣。” 陈仲明说着,双腿一弯,笔直地跪在千里面前,郑麻子和王万春也紧跟着跪下。 千里走过去扶起三人,“两位兄弟各怀绝技,加入天一坞,是天一坞之幸。日后在天一坞,二位仍随仲明做事即可。” 郑麻子和王万春对视一眼,欣喜点头。 “若是没有其他事,仲明先带两位兄弟出去转转,熟悉坞里情况,我还有话要对卢小姐说。” “是,老大,阿姐,我先走了。” 陈仲明说着,抬腿朝外走,王万春紧跟在他身后,谁知那郑麻子却磨磨蹭蹭地,不愿走。 “走啊,郑麻子,你磨蹭什么呢?”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17章 “阿明,我救了你阿姐,上次密林篝火旁,你阿姐说要感谢我救她,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你放屁!”陈仲明一个箭步冲上来,在他头上狠狠打了一下,“阿姐也是你能肖想的!” “长得好看叫以身相许,长得不好看那就来世再报了,郑麻子你看看你从头到脚,哪里配得上我阿姐!” 郑麻子对这番人身攻击,却全不放在心上,反而抬首傲然道,“我虽长得不好,却有一门手艺在身,你阿姐跟着我,不管荒年丰年,都能吃上饭。” “你……” 陈仲明还想说什么,千里走过来止住他。 他转向郑麻子,“郑兄施恩望报,也是正常,只是,须得问一问卢小姐的意思。若真如郑兄所说,被救的要报恩,那我更该报卢小姐当年救命之恩。” “我该求她,下嫁于我。” 郑麻子并不知还有这茬,眼睛骨碌碌转着,一会看看卢筠清,一会看看千里。 “那,这,卢小姐,你看,要不折成钱……” 陈仲明这下再也忍不住了,绕过千里冲到郑麻子面前,给了他一拳。 “钱钱钱,就知道要钱,你怎么不算算千里老大救了你,你该给他多少钱?” 陈仲明这一拳正中他面门,郑麻子的鼻血直接甩出来,千里下意识一个侧身,将卢筠清挡在身后。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喜欢干净,必不愿见血污。 背后传来一道清澈嗓音。 “千里,你让一让,我同他说句话。” 千里回头,见她眼神中带着笑意,并未生气,便嗯了一声,侧开身。 卢筠清朝前走了一步,对郑麻子郑重鞠了一躬,又转向王万春,同样鞠了一躬。 “二位救我出水牢,大恩大德,我铭记在心,定会回报,待我回到羽朝,会奉上钱帛,送与二位。” 紧接着,她话音一转,语气变得冷硬。 “只是请郑兄再勿提婚嫁之事,这婚姻是要两情相悦才行,若是为报恩,感情便不纯粹,我倒宁愿折成钱帛,一清二白,干脆爽利。” 话已说到这个程度,郑麻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嘟嘟囔囔地走了,王万春和陈仲明一边一个,跟他一起出了院门。 看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千里回过头来,脸上浮现歉意。 “没想到会突然出这件事,你若恼了他,以后便叫他离你远远的,不许出现在你面前。若他再有此言,便直接撵出去。” 卢筠清本是有点不开心的,可听千里如此说,又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倒也不必如此。” “我只希望,你别委屈自己。” 千里看着她,眼神中是无限温柔。 卢筠清被这眼神看得有些恍惚,不知为何,脑中冒出一个念头: 他这样的作派,若是放在帝王身上,那便是为一人而罔顾群臣的昏君。 那她又是什么? 卢筠清摇了摇头,把这可笑的念头甩出去。 “说真的,我在这里,没受过一丝委屈。”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千里笑了,两边嘴角愉悦地勾起,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卢筠清想,他笑起来真动人,像是温暖明亮的太阳,能驱散冬日的严寒。 “对了,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吗?是什么话?” “是,有恩公的消息了。” 卢筠清的心跳瞬间加快,“你是说,找到兄长的下落了?” 千里点点头,“我已经打听到确切消息,大概十日前,恩公被送进了西曲城。” 卢筠清激动得抓住他两只手臂,“我们去西曲城吧,去找兄长。”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动作唐突,慌忙松开手,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如果你愿意,能不能,陪我去找兄长?” “当然愿意。” 他回答得迅速而干脆,“不过,此事急不得,你且在坞内耐心等我两日,待我办妥一件事,就带你一起去西曲城。” 卢筠清急切地问,“什么事?” 千里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快入夜了,天冷,我们去客厅说。” 卢筠清点点头,跟他一起走进客厅。 “卢小姐可知,西曲城不是普通的城池,是迟国广平王的封地,广平王迟瑞,正是当今天子迟裕的胞弟。” “有所耳闻。” “广平王身份尊贵,为人倨傲,想要接近他,并非易事。所幸,郭兄弟给支了一招。” “你是说郭默?” “没错,”千里点头,“多年来,广平王的封地饱受马贼骚扰,若能一举拿下马贼的大头目,便能拜入广平王门下,然后伺机寻找恩公。” 卢筠清的心砰砰地跳起来。 “可我听说那马贼的大头目神出鬼没,从不轻易于人前现身。若是捉个把小头目,广平王未必会看在眼里。” 千里注视着她,眼中露出温柔笑意。 “你说得对,不过眼下已经有了法子,必定能将他引诱出来。” “什么法子?” 千里将视线移向窗外,“快了,他们也该回来了。” 眼看着太阳已下山,屋内黑暗漫上来,桃叶燃起四角的蜡烛,把客厅中央的火盆点上,又沏了一壶热茶,在卢筠清和千里面前各倒了一杯。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18章 火盆里的木柴发出噼啪响声,偶尔几颗火星子窜到空中,闪两下后,就消失不见了。 千里起身去门边的水盆里洗了手,擦干净,才重新坐回来喝茶。 刚喝下第一口,院子里传来车轮压过地面的轱辘轱辘声,夹杂着混杂的人声。 紧接着,大俊冲进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高兴地喊, “大哥,回来了,都拿到了。” 大俊身后,张桃汤和几个叫不出名字的男子,抬了几箱东西进来。 走在最后的,是郭默,他依旧一身素色粗衣,面无表情。 千里看向她,“来,卢小姐,过来一起看看。” 千里拿起蜡烛,引卢筠清走到箱子前,打开的三口大木箱里,一个放着满满的衣服,一个放着琳琅满目的货物,还有一个,没走近就闻到浓郁的香味,是各式各样的香料。 再看看第一口箱子,里面的衣服领口和袖口都装饰有异域花纹,显然不是中原人的衣服。 “这些都是西域的东西,你们要扮作西域客商?” “没错!”千里笑道,“还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们从马贼手里救下一队西域商人吗?” “记得。”卢筠清点头。 “这些,就是找他们借的。” “谁都知道,西域商人的香料和珠宝最值钱,普通商队引不动马贼的大头目,西域商人却可以。” “明日,我们便引蛇出洞,生擒马贼。” 摇曳的烛光下,他黑葡萄一样的眼珠闪闪发光,微笑的面孔像被阳光吻过一样耀眼。 第60章 不告诉她 千里离开天一坞不过一日,卢筠清却觉得像过去了一旬。 一天仿佛有四十八个小时一样漫长,除了给孩子讲课,剩下的时间里她一直凝神听外面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就以为是千里回来了,就连夜间睡觉也不得安眠,总觉得窗外呼啸的北风中夹杂着千里的脚步,可起身细听一会,又发现除了风声,并没有别的。 第二天傍晚,天空飘起霰,冰粒互相撞击发出哗啦哗啦声,不绝于耳,很快,灰扑扑的大地就变成一片明白,夜空也被映照得亮起来。 就在这白昼一样的傍晚,千里一行人满载而归,他们带回了阳城马贼的大头目——独耳刘,还擒获了马贼的所有核心骨干。 千里步伐轻盈,抬起修长的腿穿过庭院,三两步就迈进客厅,走到她面前。 “卢小姐,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去西曲城。” 他喘着粗气,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是一路跑过来得。 两道英挺的眉上积了几颗雪粒。 卢筠清下意识伸出手,拂去他眉梢的雪粒,这不是轻盈的雪花,而是圆溜溜的小雪粒,将融未融,遇到指尖的温度,慢慢化掉。 他察觉到她的动作,微微弯腰,方便她更轻易地够到他。 卢筠清摘下那雪粒,惊觉两人之间忽然离得这样近,他眼角眉梢泛起的笑意,清清楚楚映在她眼里。 心脏没来由得漏跳一拍,卢筠清移开视线,向后退了一步。 轻咳一声,才又抬起头重新看向他。 “你们抓到马贼的大头目了?” “嗯。”千里点头,“活捉了他,放心,这次有备而去,咱们的人没有伤亡。” “这可太好了,那,我这就去收拾东西,明天什么时辰出发?” “不急,等你睡醒了吃过饭,咱们再走。” 卢筠清脸一红,看来他已经注意到了自己有赖床的习惯。 他越是这样体贴,她越觉得不好意思。 “这……我明天一定会早起的,你放心。” “嗯,我当然放心,你只需要带些贴身衣物,西曲城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路上一应饮食也都备齐,你今晚好好睡…… ” “大哥,大哥…… ”大俊的大嗓门从院子里传来,随后想起沉重的脚步声,守在门口的桃叶不悦得看了他一眼,“大俊哥,你说话能不能小点声,一惊一乍得,别吓到我们小姐。” “我哥天生大嗓门,改不掉的,我说过他多少次了都没用。”黄莺也来了。 见她出现,卢筠清面色一喜,过去拉起她的手。 “黄莺,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 “找我什么事?” “你也知道,我明天要跟千里去西曲城,不能教孩子们识字了,他们刚开始打基础,突然中断总归不好,我听说你也是识字的,你来教他们好不好?” 说到教书,平时神采飞扬的黄莺立刻蔫了,“ 我,我能行吗?我从小跟着兄长,只会舞枪弄棒。” 卢筠清满怀希望地看着她,“我听说你跟郭公子学了不少字,想来教小孩子们是绰绰有余了。” 大俊凑过来,“对,对,我妹子学东西可快了,捡来郭兄弟一个月,她跟我说话就开始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了。” 众人都忍不住笑出声,黄莺抬肘往大俊胸口撞了一下,只有姗姗来迟的郭默静静站在门边,照例没什么表情。 卢筠清带黄莺转到屏风后,把自制的练字帖和读书笔记一一交接给她,千里看着屏风上映出的两人身影,静静地站了很久。 郭默慢吞吞地走过来,站到他身边。 “殷玄那件事,你不打算告诉她吗?别怪我没提醒你,情场如战场,必要的时候,心机手段都要用。”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19章 “你本就落后他一步,此时正是扳回一局的好时机。” 千里仍盯着屏风上的身影,半晌,低声道,“许久没见她这般开心了,我不想让她难过。” 郭默无奈地摇了摇头,原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位杀伐决断的明主,适逢乱世,流民四窜,他看出他有问鼎天下的潜力,自己跟随他,也能成为辅佐开国之君的名臣。 届时便可列土封疆、光宗耀祖,一洗盛家强加到郭家身上的屈辱。 可是看眼下的情形,千里对卢家小姐的心思绝不一般,往日在战斗中的精明狠厉、心机筹谋,如今竟是一概不用,只为哄着她开心满意。 从天一坞到西曲城,骑马而行,需要两个白日,途中要在孤城住一晚。 他们一行十余人,千里骑马走在最前,卢筠清、桃叶、郭默坐马车紧随其后,陈仲明和大俊一左一右随行,中间是郑麻子和王万春,还有关在囚车里的独耳刘三人,最后由几个强壮高大的天一坞士兵断后。 第一日一切无事,第二日刚离开孤城,走了约有半个时辰,进入一条林荫小路,道路两边长满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鸟鸣不绝。 卢筠清听那鸟鸣清脆可爱,便掀开车帘,想听得更清楚些,走在前面的千里忽然勒紧缰绳,抬手示意后面的人停下。 一直闭目养神的郭默睁开眼,“有人要来了。” 卢筠清心头一紧,看见千里的两手反手向背后探去,他背上背着一个细长型的包袱,卢筠清先前不明白这是什么,此刻忽然反应过来,这里面是武器。 就在这时,空气中忽然响起一声长啸,声音又高又急,与此同时,数个身影从树上跳下,将千里团团围住,他们各个手持大刀,刀身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白光。 粗略一数,约莫有十个人。 “马贼来劫人了?”卢筠清强抑着喉头的不安。 “不,他们是冲着千里来的。”郭默语气笃定,“你看,十个人全来围攻千里,并无人去囚车救人。” 卢筠清往后看了看,确实如郭默所说,后面的林荫道上一片安静。 “他们是谁?” 郭默没有直接回答,只慢悠悠道,“羽朝人擅使剑,奚族人惯用刀。” 刺客人手一柄大刀,显然又是奚族人。 千里,千里,你和奚族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他们为何对你穷追不舍? 刺客的包围圈开始缩小,眼看就要提刀砍马腿,千里先发制人,拔出身后的武器,从高高的马背上一跃而下,滚落地上。 刺客立刻围成一个圈,向千里发动攻击,谁知千里以腰为支点在地上转了两圈,脚踢刀砍,刺客竟无一人能近身。 动作快到卢筠清都看不清哪里是腿,哪里是胳膊,只知道有寒光不断闪烁。 随后,千里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卢筠清这才看清,他拿得是双刀。 “阿弟,大俊,你们怎么不去帮忙?快,快去帮他呀!”卢筠清趴在窗棂上,向后喊。 “别喊了,卢小姐,千里早就说了,但凡奚族人来,他一人解决,谁也不许插手。” 原来如此,难怪大俊脖子伸得老长往这边看,就是不动一动。 “放心,这些人伤不到他。” “若是咱们的人上前,千里要分心护着,反而容易受伤。” 郭默说着,眼神不留痕迹地从桃叶身上滑过,卢筠清明白了他的意思,千里把桃叶带回来那次,就是因为分神救桃叶才受伤。 卢筠清两手在胸前握紧,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打斗。 千里身形矫捷,刀法凌厉,劈开刺客的包围圈,可是刺客像潮水一样,很快又再度围住他。 四面八方都是明晃晃刀尖,千里没有一丝迟疑,纵身跃起,双腿各踢中一人,落下时双刀向身子两侧砍去,精准得插中两人胸膛。 随着刀身利落收回,两具尸体重重砸到地上。 郭默重新闭上眼,靠回车厢内壁,“歇会儿吧,很快就结束了。” 卢筠清却做不到他这般轻松,全程盯着千里和刺客缠斗,直到最后一个刺客倒下,她才长出了一口气,后背已出了一层薄汗。 千里收起双刀,用包袱包好,重新背到背上,然后越过那些尸体,跑到卢筠清的马车前。 他刚刚跟十个人战斗完,跑起来却还是那样轻盈。 “别怕,都处理掉了。” 他干净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宽阔的胸膛微微起伏,额上的汗珠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卢筠清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快擦擦汗吧。” 千里接过手帕,在脸上擦了擦,把手帕塞进怀里,“等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卢筠清道,“也好。” 千里对她笑了笑,跑去牵马。 到达西曲城的时候,天已擦黑。他们拐进城东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巷子的尽头是一扇窄小破旧的木门,门上的朱漆已剥落成粉色。 进去之后别有洞天,宅子很大,两进院落,花圃绿植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位精神矍铄的中年人在此候着,见了千里就叫老大。 卢筠清这才知道,此人也是天一坞的人,这宅子是天一坞在西曲城的落脚地。 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千里就押着独耳刘等人去了广平王府,跟他同去的,是大俊和陈仲明。 第61章 潜入王府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20章 “嘿!” “哈!” “嗬!” 卢筠清裹着狐裘,立在廊下,看院中数十人赤膊操练。 春寒料峭。他们赤着上身也不觉冷,已练了一个时辰,动作也不见丝毫懈怠。 为首的一人,身形修长而精悍,蜜色肌肤上沁一层薄汗,在灯火下闪闪发光,美得犹如一匹暗夜中的黄金豹。 “阿姐,老大是不是很厉害?” 陈仲明不知什么过来了,在她身边站定,一脸崇拜地看着千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千里的称呼已从“恩公”变成了“老大”。 “这些都是广平王的手下?” 陈仲明点点头,凑近她低声说,“据说这些都是王府的暗卫,大概是广平王听说了老大的威名,特意请他来操练这些人。” “对了,阿姐,据说这是广平王偷偷养得暗卫,迟国不许宗亲大臣养暗卫,这事连西曲城的太守都不知道。” 难怪广平王赐了千里这么大一座宅子,离王府又近,原来是为了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不过,广平王身为亲王,尊荣已极,养这些暗卫来要做什么呢? 这个念头倏得划过脑海,但卢筠清并未深究,眼下,她只想尽快找到机会,到广平王府内一探究竟,找到兄长。 “看得我心痒痒,我也要跟着练。”陈仲明说着,脱下上衣丢在地上,赤着上身加入了操练的行列。 进入西曲城的第七日,一探广平王府的机会就来了。 广平王的一位妾室生了公子,广平王大喜过望,在府中大摆宴席,邀请城内外五品以上官吏参加,千里作为“自己人”,自然也在其列。 见千里等人忙着为赴宴做准备,卢筠清走到他面前。 “我能不能一起去?我对兄长的身形和声音最为熟悉,就算看不到他的人,也能判断出来是不是他。” 千里沉思数秒,见她眼中满是期待和央求,终是不忍拒绝。 卢筠清的眼睛亮起来, “我要做些什么准备?以侍女的身份跟你进去行吗?” 桃叶忍不住插嘴, “小姐去,我也要去。” “不行,桃叶,你不会武功,在府里乖乖待着。” “可是小姐你也不会武功。” “千里会保护我的,对吧?”卢筠清说着,看向千里,千里也正看向她,两人视线相接,他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小姐…… ” “来,桃叶,你听我说,千里一共只能带三个人进去,大俊、郑麻子,再加上我,他要分心保护我一个就够累了,如果再加上你,意味着他要保护两个人,更容易出岔子,你说是不是?” “可是谁来照顾小姐?” 卢筠清无奈抚额,“桃叶,我是去做任务的,不是去享受的,不用人照顾,眼下,只要能找到兄长,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好容易劝服了桃叶,千里拿了两套衣服递给卢筠清。 “这套黑色的,是仿造的王府内卫的衣服,套在里面,等会在宴席上瞅准时机溜出来,穿着它方便行走。” “这套褐色的,是咱们自己的侍从衣服,王府人多眼杂,委屈你扮成侍从跟我进去,可好?” “好,当然好!” 卢筠清接过衣服,就去自己房间换上。 卸下发簪,除去耳环,将脸孔涂黄,又特意在耳孔处涂抹厚粉,遮盖住耳孔,穿上褐色侍从衣服,腰间系一条粗布腰带,最后再戴上灰色幞头,活脱脱一个不起眼的小厮模样,丢到侍从堆里都看不出来那种。 “你看,这样行吗?我扮得像吗?” 卢筠清拽了拽衣袖,紧张地问千里。 千里走过来,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伸出手给她正了正幞头,柔声道,“放心,很好。” “待会到了王府,只管紧跟在我身后,你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 “宴席上,只需要站在我身后。” 旁边的大俊笑着对郑麻子说,“你看,大哥穿戴整齐,真像个公子哥!” 广平王府富贵豪奢,一进府,空气中的气味都为之一变,浓郁艳丽的香味漂浮在鼻端,绣着飞鸟走兽的锦缎从宴席一路铺到府门口,走廊每个拐角处,都立着一尊半人高的红珊瑚,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饶是在羽朝京城浸润多年的卢筠清,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富贵无极。 宴席上,千里坐在广平王右边下手第二的位置,对面是王府的蔡参军和他的夫人。 熊掌、鹿筋、猩唇、孔雀羹、豹胎…… 各种只听过没见过的珍稀食物,放在闪闪发光的瓷器餐具上,流水似得送上来,卢筠清心中默默算着,这要是在搁在现代社会,满席宾客吃完这顿可以直接进牢房了。 坐在上首的广平王看起来四十上下,长得还算周正,只是眼皮虚浮,眼底发青,面色也有些油腻,再看看他左拥右抱的两位美艳侍妾,不用说,是沉溺酒色所致。 广平王不止自己喜好美色,宴席上凡是没带女眷的,他都贴心得指派美人过去服侍。 这不,眼下就派了一个穿水红色半透明纱衣,浓妆艳抹的美人到千里身边坐下,给他夹菜、斟酒。 这位美人大约是伺候人惯了的,落座不过三分钟,已将千里的喜好摸得清楚,千里的手刚想去拿筷子,她就先一步夹起他想吃的菜,放到他碟里,千里这边刚把头转向酒壶,她便立刻斟了半盏酒,送到他手中。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21章 “大人,请用茶。” 她半个身子几乎贴到千里身上,递酒的时候手指在他掌心轻划一下,眼睛里时刻像藏着一只钩子。 卢筠清一直站着,视线居高临下,把这些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她第一个感觉是惊讶,怎么可以没有边界感到这个地步,后来就是莫名的烦恼,觉得这美人哪儿哪儿都不顺眼,眼妆太浓,胭脂太红,身上的香气又太艳。 直熏得她脑仁疼。 更叫她心烦得是,这女人一直在这里,她都不好跟千里说悄悄话,眼看酒席已开始半个时辰,他们还没开始探查王府。 正烦恼着,那美人忽然起身离开,说是要回去拿琵琶,要为宾客弹唱一曲,趁着她离开的空当,千里示意卢筠清过来给他倒酒。 卢筠清心想,这是被人伺候上瘾了,人刚离开,就来使唤她了。 磨磨蹭蹭地走到桌前,拿起酒壶,动作生硬地往酒杯里倒,酒杯一下子倒满,还有些酒水溢出来,卢筠清有些慌乱地放下酒壶,拿桌上的方巾来擦。 谁知千里从她手里接过方巾,三两下把酒渍擦干净,又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可是不舒服?” 原来他都看出来了。 卢筠清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低声道,“我没事。” 美人抱着琵琶,轻扭腰肢过来,卢筠清迅速后撤,站到侍从该在的位置。 一曲终了,又喝了两杯酒,千里摇摇晃晃地起身,对广平王说要去净手。 他往外走的时候,脚步虚浮,出门时差点撞到廊柱上,引得门口的宾客一阵哄笑,都说是这位新来的经略大人不胜酒力,这就醉了。 从千里起身的那一刻,卢筠清就紧跟在他身后,他几次身子歪斜,卢筠清都上去扶住他。 这是两人事先计划好的,只要他假装喝醉,要去净手,两人就趁机潜入府中。 事后不管耽搁多久,只说千里喝醉了,在府里迷了路。 净手后,两人从另一侧出来,拐入一处后花园,借着树影的掩护,两人脱下外袍,露出里面事先穿好的王府侍卫服,跟溜出来的大俊汇合。 大俊拿出三把刀来,“这是王府侍卫惯用的,幸亏我跟值班的余老三搞好了关系,提前打了三把一样的。” “做得好。”千里抬手拍了拍大俊的肩膀,大俊得到夸赞,咧开嘴笑了。 卢筠清正想接过一把刀,千里伸手拦住她,“卢小姐,你没用过刀,当心伤了自己,还是我来吧。” 说着,他将两把刀背在身后。 原来,这三把刀原就是为他和大俊准备的。 王府的侍卫夜间巡逻,三人一小组,共六个小组,每半个时辰巡逻一次,每两个时辰换一次班,他们扮作负责巡视内院的侍卫,就这样混了进去。 “咱们顶替别人进去,会不会撞上真的侍卫?” “卢小姐尽管放心,咱们下的巴豆,管叫那三个侍卫拉到明天早晨……”大俊颇有些得意,嗓门也不自觉提高。 千里瞪了他一眼,他立刻噤声,不再言语。 “我在最前面,卢小姐在我身后,大俊走在最后,记住,千万不要随便开口说话。” 只见他眼神清明,蓄势待发,哪还有半分酒醉的影子。 三人一路穿过花园,走过游廊,顺利进到内院最深处,广平王的寝殿、十余房妻妾的房间都绕着走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最后巡查的地方是书房,今夜无人值守,书房里一片黑暗,留下大俊在门外值守,千里带着卢筠清悄悄潜进去。 千里从怀里取出一支火折子,点着后,勉强能看清周围。 四壁都是高至天花板的书架,架子上汗牛充栋,摆满了典籍,一只宽大的罗汉床摆在南边,床上…… 卢筠清看着看着,只觉得背后汗毛竖了起来。 “千里,千里,你看,那里,好像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她的声音发颤,一双手死死攥着千里的衣袖。 千里立刻伸手揽住她肩头,轻轻拍了拍。 “别怕,有我在,你跟在我身后,我们去看看,那究竟是什么。” 卢筠清轻咬下唇,抬头迎上他坚毅明亮的眼睛,“嗯”了一声。 千里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牵着卢筠清,缓缓向罗汉床走进几步,然后,他忽然轻笑一声。 “别怕,那是老虎的眼睛。” “老虎的眼睛?”卢筠清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向前面看去。 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勉强能看出,罗汉床的床头有一个像足球一样圆滚滚的东西,那圆东西上面有两颗发着绿光的小点。 在千里的提示下,她勉强看出,那东西大约是一颗硕大的虎头,两颗绿幽幽的不是别的,正是老虎的眼睛。 虎头下连着一整张虎皮,铺在罗汉床上,隐隐显出粗大的横条花纹来。 第62章 目睹春宫 卢筠清长出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虎皮就虎皮吧,还非得保留着老虎头,广平王这喜好真是怪吓人的。 “别怕了,到这边来。” 千里掉转方向,举起火折子,重新看向那些书架,另一只手很自然地重新牵起她。 “奇怪了,人说广平王不好读书,只一味的骄奢淫逸,可今日见这书房,却是令人大开眼界。”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22章 “来,你在这里站好,不要乱动,我怕有隐藏的机关。” 千里牵她到一处书架前站定,抬起手在书架上摸索。 “你的意思是,这书房可能有密室?” “没错。” 千里说着,抬手去转一尊拳头大小的兽首玛瑙,两人凝神屏息地听着,数秒过去了,什么动静也没有。 卢筠清正觉得有些松懈,忽然听见千里说,“有人来了。” 接着,眼前一暗,火折子被他吹灭,两人陷入彻底的黑暗中。 卢筠清紧张绷直身子,背向后靠,想贴在书架上,在无边的黑暗中,只有靠着些实物,才让她觉得踏实。 然后,后背撞上了结实的胸膛,耳后传来低低的声音,“别怕,我就在这里。” 他炙热的气息从身后传来,夹杂着浓郁的酒气,将她整个包裹住。 “喵呜~” “喵呜~” 窗外响起一声猫叫,接着又是一声,寒冬刚过,春意初露,夜间野猫叫春,也是常有之事。 原来是猫叫,卢筠清长出一口气,这一晚上一惊一乍地,真够受得。 千里重新点燃火折子,卢筠清抬手去擦额上的汗,手肘不经意撞到了书架的一块板子,只听一声闷响,身后的书架竟分作两半,徐徐向两侧推开,露出一人高、一人窄的入口来。 两人对视一眼,卢筠清的心砰砰地跳起来。 他们终于误打误撞找到了密室,如果长兄在王府,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这里了。 “你跟在我身后,踩着我走过的地方走。” 千里举着火折子,先低头进去,卢筠清依他所说,跟在他身后,密室的空间比书房还大,里面摆满了满箱的金银珠宝,还有广平王与朝中党羽的通信。 就是不见一个人影。 卢筠清又一次陷入失望,长兄八成不在王府。 “王府不会只有一处密室,这两天我会找机会,再探其他暗室密道,你放心,就算王府没有,咱们再去别处找。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我们一定能找到恩公的踪迹。” “该回去了,离开宴席已有半个时辰,再晚就不好搪塞过去。”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鸟鸣声,三短一长,颇有规律。 千里立刻拉起她的手,“这是大俊的暗号,三短一长,有人来了,快走。” 两人从密室出来,按下机关,让书架恢复原样。 门外响起数道脚步声,眼看从门口出去已是不可能了,千里带她从窗户跳出去,随即反手关上窗,接着,他背起卢筠清,三两下就爬上了屋顶。 直到坐在屋顶的瓦片上,卢筠清整个人还有点懵,那感觉就像上一秒她还在地下室,下一秒就已经到了屋顶上,罗琳笔下的幻影移形,也不过如此吧。 屁股下的瓦片,硌得她有点不舒服,她动了动身子,想坐得舒服点,谁知这一动,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滚下去。 幸好千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将她扯到怀里。 她撞进他结识的胸膛,双手下意识搂紧他,生怕自己一松手就会滚落下去。 两名守在门口的侍卫警觉地抬头,幸好这时,草丛里又响起野猫的叫声,一只圆滚滚的黑猫从草丛中蹿出来,向院里跑去。 “切,原来是只野猫。” “就是,害老子吓一跳。行了,王爷这一进去,没半个时辰出不来,咱们就在这里站着打个盹吧……” 千里虚搂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 说也奇怪,在他温暖气息的包裹下,她那颗窜到嗓子眼的心,渐渐落回到肚子里。 书房内,醉醺醺地广平王带着一个梳着飞云髻的女子进了书房。 一名小厮跟着进来,点燃四角灯笼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关上门。 千里轻轻移开一片瓦,露出半个巴掌大的空隙来,从这个空隙里,可以看见下面书房里暧昧的红光。 “眼下是走不了了,不如听听他们谈话,或许能听到关于恩公的消息……” 千里的话还没说完,下面忽然传来一声娇笑,这笑声又妩媚又放荡,紧接着,是男人野鸭子似得嘎嘎笑声。 “孤就喜欢你这般人前正经,人后缫浪的模样……” “讨厌,王爷轻一点嘛。” “啊,嗯哼。” 这般情形,看来是听不到什么有效信息了。 女子娇柔的声音响起,开始还说些话,后面就只是嗯嗯啊啊的吟哦之声,广平王则说出更多、更露骨的话来。 卢筠清听得面红耳赤,浑身发烫,鼻端嗅到一股酒味,这才意识到自己双臂还缠在千里脖间,紧紧搂着他,透过衣服,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也烫得吓人。 当下便松开手,往后挪了挪,让自己离他远点。 夜风从两人身体间的缝隙穿过,吹干她身上的汗,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千里低头,默默地将那枚瓦片放回原位,好巧不巧,在那一瞬间,卢筠清的视线滑过那方空袭,与赤身仰躺在虎皮上的女子看了个对眼。 虽只是一瞬,也看不真切,卢筠清却觉得,这张面孔似乎在哪里见过。 瓦片重新放好,看是看不见了,不过淫靡的声音还是无孔不入的钻出来。 过了一会,下面忽然传来抽打皮鞭的声音,夹杂着女子尖利的哀嚎,一声高过一声。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23章 卢筠清听得身子一僵,“糟了,广平王要打死她了!” 千里却冲她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他的表情似乎有点尴尬,这时,下面又传来似笑似哭的声音。 卢筠清渐渐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脸颊腾得烧了起来。 这一晚没找着人,却被迫在屋顶上吹着冷风,看了一场活春宫,好不尴尬。 终于等到广平王和那女子完事离开,千里背着卢筠清从屋顶上下来,千里蹲下身子方便她下地,谁知她方才一个姿势待久了,腿早就麻了,脚刚站到地上,腿一软,整个人就向地上倒去。 千里反应极快,瞬间转身,一把捞起她,他抱得那样轻松,甚至将她翻了个个才结结实实地抱住。 卢筠清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千里担忧地问,“怎么样?还能走吗?” “若是不能走,我抱你回去。” 经略抱着自己的侍从,若是被人看见,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话,卢筠清立刻道“能走,能走,就是腿有点麻,让我缓一缓。” “好,我放你下来,你慢慢来。” “嗯。” 千里弯腰,小心地把她放到地上,卢筠清一边试着用一只脚使劲,一边叮嘱他“你不要动,扶好我。” 说着,还死死地抱着他的胳膊。 千里柔声道,“好,我不动。” 约莫过了三分钟,两只腿终于都恢复了正常,卢筠清这才松开他的胳膊。 大俊早就把两人先前的衣服拿来,他们迅速穿好衣服,返回宴席。 快到的时候,千里忽然侧头问了她一句,“你是不是不喜欢那弹琵琶的女子?” 卢筠清不解地“嗯?”了一声,千里解释道,“我瞧着只要她一过来,你就皱眉。” “你若讨厌她,待会就不让她过来。” 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卢筠清支吾道:“没什么,就是被她的香粉味熏得头疼。别撵走她,她是广平王安排的人,不能拂了王爷的面子。” “也好,那便让她坐到对面,多弹几曲,正好离你远些,不会熏着你。” “嗯。” 她低低应了一声。 第63章 美人面具 美人的身上还是那股浓郁的香气,可是卢筠清的视线却绕过她,牢牢锁定在对面的一位贵妇人身上。 她是王府蔡参军的夫人,就坐在他身边,时不时靠近他,低头与他说笑。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卢筠清也能看出,蔡参军望着她时,眼神里无限温柔。 可是这妇人的脸…… 卢筠清垂下的双手用力握紧,她没看错,刚才在广平王书房里宽衣解带,和广平王颠鸾倒凤的女子,正是这位参军夫人。 参军夫人竟然出轨广平王,卢筠清看向蔡参军的眼神,不由带上了几分可怜。 她妩媚的笑声和凄厉的叫声还回荡在耳边,可是眼前的她,又是这样端庄大方,与夫君有说有笑,她的柔美和他的硬朗,相得益彰,颇为登对。 还有,她那张颇有些熟悉的脸,不会错的,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卢筠清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忽然轻轻“啊”了一声。 千里立刻扭头看她,嘴唇无声地动了动,问她怎么了。 卢筠清缓缓摇了一下头,表示自己没事。 她终于想起来,这位参军夫人像谁了。 正是那位羽朝名妓,祁修容。 “你的意思是,蔡参军的夫人,长得像一位羽朝女子?” 回去的路上,千里凝神听她的话。 “没错,我与祁修容有过数面之缘,也曾近距离交谈过,她的长相我记得很清楚。” “她可有姐妹?” “据她所说,只有一位胞姐,但已去世多年。” 千里英挺的眉毛微微蹙起,“若说这天下间,偶有相似的长相,也不是不可能,不过,终究是极少见。” “千里,”卢筠清忽然停下,叫他的名字。 “嗯,怎么了?”千里也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她。 “你有没有听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 千里蹙眉,“你觉得此事透着古怪?” 卢筠清点点头,“我也说不好,祁修容是美的,蔡夫人与她有五分相似,照理说也算漂亮,可我一看见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就像是第六感,说不出哪里不好,但就是觉得不对劲。” 莫非是因为目睹了她与广平王的活春宫? “倒也不必为此烦恼,以后不与她打交道便是。” “嗯。” 谁知第二日,这蔡夫人就上门来拜访。 “我听说千里大人,有位水灵灵的妹子,就想来看看,和妹妹认识认识。” 热水注进茶杯中,氤氲水汽袅袅升起,蔡夫人娇笑的面孔就在那水汽后面,似真似幻。 离得近了,卢筠清觉得,这张面孔更像祁修容了。 “哪里哪里,蔡夫人才是姝色无双,近来常听哥哥说,蔡参军与夫人鹣鲽情深,是这西曲城中人人艳羡的一对。” 蔡夫人抬起袖子,掩嘴轻笑,行动中更流露出一段妩媚风流。 卢筠清想,她这一点跟祁修容却又不像,祁修容虽是名妓,眼神中却无讨好之意,这位蔡夫人的眼神却总像在勾人。 一番商业互吹后,两人就西曲城中流行的衣裙样式、胭脂水粉聊了半晌,卢筠清自认与她不熟,正想找个借口送客,守在门口的大俊忽然咳嗽了一声。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24章 开始卢筠清没在意,可是当她再次露出打算出门,想要送客的苗头时,大俊又咳嗽了一声。 卢筠清忍不住问他,“大俊,你有事吗?” “没事,没事,小姐,您吩咐的甜酒热好了,现在给客人呈上来吧?” 卢筠清的眉毛高高挑起,她什么时候吩咐过这事了? “既然如此,那就快送上来吧。” 说着,转头看向蔡夫人,“这是从西边过来的甜酒,好吃不醉人,蔡夫人与我一同尝尝吧。” 蔡夫人笑着应下。 两人一同举杯喝酒的时候,卢筠清忽然愣住,因为她注意到,蔡夫人有一个执杯往空中虚举的动作,动作做到一半,她像是又改了主意,迅速收回手,低头饮酒。 卢筠清收敛目光,视线牢牢盯住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心却砰砰得狂跳起来。 羽朝贵族有个习惯,喝酒时先往左手方向空中虚举一下,据说是为了纪念先祖。 传说羽朝的祖先是天上的仙鹤所化。 难道这位蔡夫人,也是羽朝人? 卢筠清尽量不露声色地送蔡夫人出门,回来就问大俊,“什么意思?到底是谁叫你送甜酒的?” “是我。” 廊柱后转过一个清瘦的身影,手里拿一把折扇,一头白发高高束起。 是郭默。 “为什么?” “我心中有个猜测,不知准不准,所以想试试她。” “你怀疑她是羽朝人?” 郭默看了她一眼,凉凉道,“不,我怀疑她是盛家人。” “不,不可能…… ” 盛家人,除了盛念纯还有谁? 可是她的样貌、举止甚至声音,都跟她记忆中的盛念纯大相径庭。 “为什么不可能?” 郭默道,“西域有人皮面具,做得惟妙惟肖,戴到脸上,足可以假乱真。” “可是,她的动作和声音也不一样。” “只要有心,动作可以改,声音也可以变,你试试,捏着嗓子说话跟放松了说话,是完全不一样的。” “可是这样多累,不以本性示人,总是戴着面具生活…… ” 卢筠清说着,自己倒先住了口。 盛念纯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当初若不是殷玄把她绑到她面前,揭穿她所做的事,卢筠清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这位敦厚温和的朋友,对她竟怀着这样的恶意。 郭默露出一抹了然的笑,“看来,卢小姐也知道,有些人是习惯带着面具生活的,我猜,如果她真是盛念纯,她还会来找你。” 卢筠清默然,若她真是盛念纯,伪装成祁修容的样貌,是为了嫁个好人家吗? “卢小姐,”郭默忽然提高声音,语气也变得郑重。 卢筠清抬头看他,“怎么了?” “我想,如果她真是盛念纯的话,一定还会再来找你。你与她之间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她一定不甘心让你这样好好活着。” “我们就可借着你与她交往的机会,让她自动露出马脚。”“ “还有,严家兄长的去向,她最清楚不过。” 是啊,郭默说得对,为了兄长,也必须与她虚与委蛇下去。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一声呼痛。 循着声音望过去,正是操练回来的千里,站在院门口,皱眉捂着小臂。 卢筠清见状立刻走过去,“千里,你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见她神色紧张,千里松开手臂,露出一截刀刃划破的伤口。 巧克力色的光滑手臂上,割开一道不长不短的伤口,虽然不深,殷红的血却不停滴下来。 卢筠清立刻取出手帕给他包扎。 一边包一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受伤了?是不是很疼?” 千里微微喘着气,道,“无妨,操练时被一个兄弟的刀划伤,不是什么大事。”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确实有些疼。” 郭默冷眼看着这一切,鼻子发出一声轻哼。 他是知道千里的,从前不管多重的伤,也没见他眨一下眼、叫一声疼。 如今倒好,不过是一点破皮划伤,又是皱眉又是呼痛。 郭默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笑意,心道千里啊千里,你这演技也太拙劣了。 转头再看看卢筠清,幸亏这也是个不太机灵的,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卢筠清包扎好伤口,抬头又见千里额上一层亮晶晶汗珠,便又掏出一块帕子,给他擦汗。 她个头矮他许多,给他擦汗时,需要用力踮起脚尖。 郭默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千里忽然将视线转向他,眼里的柔情瞬间褪去,一如既往的锋利如刀。 郭默明白,自己再待下去就是不识相了,耸了耸肩,默默转身离开。 第64章 他的身世 这天晚上,卢筠清终于收到了姑母的来信。 这封信漂过赤河、穿过密林,来到她手中,虽只有薄薄两页,拿在手里却有千斤重。 姑母在信里问她吃得可好,睡得可好,还说羽朝那边已派了暗卫来寻长兄,叫她早些回去。 卢筠清翻来覆去把信读了几遍,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 姑母没有一句责备她的话,说兄长失踪之事不怪她,还反复叮嘱她早些回去,字里行间弥漫着对她的心疼。 姑母越是这样,她越是愧疚,不找到兄长不回去的决心也越坚定。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25章 写完给姑母的回信,又想起在羽朝的许多旧事,不知道阿云现在怎么样了,崔以晴和石犹耀是否如愿成亲,次兄又在忙些什么…… 想着想着,旧人旧事纷纷入梦来,她梦到了那年京城被迟国人攻破,街头堆满尸骨的场景,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醒来才觉出,额上冷汗涔涔,桃叶点上蜡烛,拿帕子给她擦汗,主仆俩说了好一会儿话,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 见窗外漆黑一片,只有两点模糊的红光,是院门口挂着的两盏灯笼。 卢筠清问,“桃叶,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丑时了。” “我觉得有点饿,咱们屋里还有吃的吗?” “好,小姐,有桃酥和栗子糕,您等一下,我这就去拿,再沏壶热茶,配着吃。” “嗯。” 卢筠清说着,无意中向窗外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刚刚好像有数道黑影闪过,向东边的方向移动。 可是再往外看时,有什么都没有了。 卢筠清定定地看着窗外,突然紧张起来。 千里与奚族有仇怨,来西曲城的路上就遇到了奚族埋伏,而东边,正是千里房间的位置。 桃叶沏好茶,把一碟桃酥、一碟栗子糕端过来,卢筠清却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不行,我总是不安心,非要去瞧个明白才行。” 说着就换上靴子,披上狐裘向外走,桃叶立刻手脚麻利地点了灯笼跟上。 到千里房间,要绕过一大丛竹子,竹子中间有个凉亭,远远的,卢筠清瞧见那凉亭里似乎有人影在动。 立刻叫桃叶熄了灯,带着她蹑手蹑脚地躲在竹林后,悄悄靠近。 扒开茂盛的竹叶,她看见亭中约有四五个人,其中一人坐在石桌旁,另外几人都笔直地站着。 那坐在石桌旁的身影,肩膀宽阔,背脊笔直,毫无疑问是千里。 另外几个人身形陌生,看不清衣服和面孔,但他们腰间都挂着一柄大刀,刀身在月光照射下反射出凛凛寒光。 站在这个位置,足以听见他们的交谈声,可是卢筠清听了一会,却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 他们说得是奚族话。 不知说到了什么,为首一人忽然在千里面前跪下,其他人也立刻跟着跪倒一片。 卢筠清的心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一柄冰凉坚硬的刀贴上了她的脖子。 “有人偷听。”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不太熟练的羽朝官话,带有怪异的口音。 “小姐,救我……” 桃叶细弱的声音带了哭腔,她也被一个黑衣人拿刀控制住了。 就在这时。千里一个翻身跳了过来,伸出两指捏住卢筠清脖子下的刀片,将刀往外推开。 “在我的地盘,不需要你们多管闲事。” “可是,殿下,这名女子在偷听我们谈话!” 那队黑衣人从凉亭跟过来,为首的头领模样的人怒视着她。 卢筠清这下看清了,这人年龄大约在五六十上下,留着短短的络腮胡子,高鼻深目,是典型的迟国人长相。 “她是千里的恩人,没有偷听一说。你们若眼里有我,就要尊她、敬她。” 千里的声音不大,语气中似有千钧之力,那名头领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抬手,带领身后众人在她面前跪下。 “殿下的恩人,便是奚族二十六部的恩人,请受我等一拜。” “行了,你们回去吧,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 “世间已没有你们的殿下,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千里。” “可是殿下……” “没有可是,现在就走,否则,我就只有动刀了。” “是,殿下。” 黑衣人齐刷刷对千里下跪,然后跳起来,身影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这么冷的夜,怎么不睡觉,跑到这里来?” 千里说着,向前一步靠近她,卢筠清却下意识后退一步,咬着下唇,仰头问他,“千里,你是奚族人,对不对?” 千里坦诚地回看她,一双明亮的眼眸中仿佛有万千星河流淌。 他点了点头,轻声道,“算是吧。” “天太冷了,咱们先回屋。”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千里点上火盆,把火盆端到她面前,这才落座。 桃叶给两人送上茶水后,就自觉退到屏风后。 桌上的烛火,映出他半边俊美又英气的侧脸。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奚族人的?” “来西曲城的路上,我就怀疑了,不过今晚才确定。” 千里英挺的浓眉挑起,眼里噙着笑,“为什么是在来的路上?” “遭遇埋伏的时候,郭默说,奚族人擅长用刀,而你用了双刀。” 烛芯发出轻微噼啪声,衬得夜色越发沉静如水。 千里轻笑一声,“他是故意的。” “你既然怀疑了,怎么不问我?” 卢筠清盯着火盆中燃烧的银丝炭,灰白的炭身中透出点点红光,这是经略府才用得起的上好的炭,没有一丝烟雾。 “我并不在意你是哪里人,羽朝人也好,奚族人也罢,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今晚见这些人对你下跪,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奚族人不是一直在追杀你吗?怎么又来跪你?”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26章 “难道说,这是两拨不同的人?” 千里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牙齿。 “你可真聪明,已叫你猜得差不多了。” “奚族二十六部,并非铁板一块,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护我,就是这么回事。” “杀你之人为何杀你?护你之人又为何护你?” 千里将目光移向窗外,陷入回忆的侧脸显得有些落寞,语气中也染上一缕苍凉。 “我父亲,不,我应该叫父王,只是这个称呼多年未叫,已有些生疏了。” 卢筠清默然,这个答案不算意外,那些黑衣人称呼他殿下,他必然是奚族王室成员。 “你可知道,奚族曾建立过统一的王朝,金鹰王朝,只可惜不过是昙花一现,金鹰王死后,奚族重新倒退回部落制。” 卢筠清心头一紧,“我听长兄说过,那位金鹰王有雄才大略,只可惜登基不过十年,就因病去世……兄长还说,金鹰王年轻时曾来羽朝京城游学,莫非……” 她猛得转头看向他,双眼瞳孔放大,“你父亲,你父亲是?” 千里平静地回望她,点了点头,“不错,我父王就是金鹰王。” “那你为何流落至羽朝,沦为奴隶?” “不过是家族间的争权夺利罢了。” 千里说着,嘴角扯出一抹讥讽,“这么多年来,派出一波又一波刺客来追杀我的,是我的亲堂兄,我父亲胞兄的长子。” “奚族部落从前没有立太子的制度,遵循的是兄终弟及的传统,父王将我立为太子,部落中多有不满。” “父王活着的时候,他们不敢置喙父王的决定,父王一死,掌事的五大老就开始设局谋害母后和我。他们认为,奚族不该走羽朝和迟国的立国之路,而应该继续坚持部落制,大伯则与他们暗中勾结。” “父王一世果决,唯一想不到的,大概是亲兄长会对他的妻儿痛下杀手。” “他们首先搬出了一条废弃很久的制度,子贵母死,坚称我既然被立为太子,母后就该自尽。” 卢筠清屏住呼吸,她从未听过这般野蛮凶残的制度。 “其实,这条规定是早年奚族各部落混战,外戚势大而临时实行的,后来因为过于残忍,已被废弃。五大老想要除掉我们母子,就又将它拿来用。” “且他们一直说,母后是异族人,本就不配为一国之后,父王一死,一杯鸩酒就送到了母后面前。那时,我不过三岁。” “异族人?”卢筠清敏锐地捕捉到重点,“是羽朝还是迟国?” 千里看向她,眼神澄澈柔和,“羽朝。” “所以我从小就会说羽朝官话,都是母后教得。” “奚族的王后,一向只能从几个贵族大家中挑选,父王为了娶母后,就昭告天下,说母后是祭祀告神时,山神显灵赐得神女。” 说到这里,他轻笑一声,“父王年轻时在羽朝游历,将羽朝人这套‘新王登基,祥瑞满天飞’的把戏学了个十足十。” “不过,这话只能偏偏老百姓,却骗不过他身边的近臣。” “母后饮下鸩酒当晚,宫中起了一场大火,若不是父亲的影卫拼死相救,我当日就该葬身火海。” “影卫虽忠心,人数却少,无法与手握兵符的五大老抗衡,他们将我护送至奚族和羽朝边境的山林,在山上偷偷养了几年。” “再后来,堂兄的人追来,打斗中我和他们走散了。在山林里迷路,跟狼群生活了一段时间,等到走出山林时,人已经到了羽朝。” “最开始我很激动,因为他们跟母后说一样的话,然后,我就这样被人卖了,卖给边境一个富户,打上了这个烙印。” 千里说着,歪了歪脖子,露出那条青色铁链刺身。 “那时候,你多大?”卢筠清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中透着心疼。 “十岁吧。” “再后来,几番转卖,到了海西城,遇见了你。” 第65章 一个亲吻 不知是不是看炭火看得太用力,卢筠清的眼睛变得模糊起来。 千里这前半生,无论多么惊险万分、九死一生,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说尽了。可是当下,在每一个事件发生的节点,他所遭受的痛苦,感受的绝望,却是无论什么样的话语都难以传达。 “卢小姐,你为什么哭了?” 不知什么时候,千里已离了自己的座位,在她面前蹲下,他抬起头看她,一双明亮的眼睛纯粹又清澈。 她被这双眼睛吸引,愣愣地看着他,忘了回答,也忘了去擦脸上滑落的泪。 她哭了吗?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哭了。 千里抬起手,在距离她脸颊仅有一寸的地方停住, “我能不能,帮你擦掉眼泪?” 他问得小心翼翼,眼神中写满期待,还夹杂着一丝不安。 这样的他,让她无法拒绝。 卢筠清轻轻点了点头。 千里的手终于缓缓靠近,粗砺的指腹擦去她腮边的泪珠。 那泪珠已经冷掉。 “我从前,也曾怨恨命运不公,待我太坏。” “可后来我才明白,如果是为了遇见你,那么过去经历的种种,就是值得的。” 他仰头看她,眼神炙热而坚定,黑亮的瞳仁后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 卢筠清明白,这是彻头彻尾的表白。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27章 他就那么执着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看进身体里。 她垂下头,低声道, “我有过婚约的。” “我不在乎。”他答得干脆利落。 “我,曾对别人动过心。”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千里握住她的双手,“只要你让我待在你身边,陪着你,我就满足了。” “你上次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以后再不要男人了,既然如此,不妨以后把我当作小白,只要让我跟着你就行。” 卢筠清声音一颤,“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上次你喝醉的时候。” 想起来了,那次她和阿弟、桃叶三个人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来就在自己床上,她还以为是阿弟送自己回来的。 她连连摆手,“喝醉了的话,做不得数。” “可是我听人家说,酒后吐真言,我想,或许那都是你的心里话,只是平时不便说出来罢了。” 卢筠清不安地动了动,“我还说了什么?” “没有,没说什么了。” 千里的眼睛亮得厉害,“你只是喝醉了比较爱撒娇,喜欢抱着人不撒手。” “我,我……” “你还咬了我这里。” 千里说着,侧过头给她看自己左侧脖颈,缎子一样丝滑的蜜色肌肤上,除了那道纹身,别的实在看不出什么。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纹身。 毕竟是多年前纹得,纹身已有些褪色,铁链的边缘变得模糊,一想到刺这纹身时它不过十岁,卢筠清就觉得一阵心疼。 她的手,沿着铁链的形状,摸了摸那道纹身,动作轻而又轻。 “疼吗?” 千里原本蹲在她脚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跪姿。 他仰头看着她,眼眸中有万千情绪涌动,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张开嘴唇,清晰地说了一个“疼。” 说这个字时,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委屈,卢筠清更加心疼,便说“我小时候经常摔倒,腿上若磕青了、紫了,我妈……母亲就会给我吹一吹,说这样痛就吹走了。” “我,我来给你吹一吹,好不好?” 说完这句,她的脸腾得烧了起来。 此刻的她,好像被什么蛊惑一般不受控制。 千里定定地看着她,“好。” 他双手按住她座椅两侧的扶手,缓缓起身,身子半弓着,头转向一边,将那纹身送到她面前。 卢筠清只得强自镇定,朝那处皮肤轻轻吹了口气。 接着又吹了一口。 “好了,这下应该不疼了。” 她抬起头的时候,千里也正好调整姿势,转过头来。 两人的额头堪堪擦过彼此,四目相对,她在他眼眸深处看见炙热的爱意。 然后,那眼眸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他吻住了她。 他的唇瓣柔软紧实,在最初的轻触和试探之后,逐渐变得狂热和剧烈。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他却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托住她大半背部,将她往怀里带。 两人之间的温度逐渐攀升,不知不觉间,她的双臂已缠上他脖颈。 她觉得好热,有些喘不过气,可是又不想停止。 她是喜欢上他了吧? 身体的吸引如此直接明了,不容抗拒。 直到她觉得自已要窒息的时候,千里终于舍得松开她的唇。 卢筠清伏在他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到他的胸膛也在剧烈地起伏。 “啊!” 千里的手臂忽然滑到她腰间,环住她柔软腰肢,把她从椅子上整个抱起。她的双腿下意识紧紧盘住他的腰,生怕自己掉下来。 千里把她抱到房间深处的大桌前,一手扫落桌上的杂物,将她放到桌上。 然后,他站在她面前,轻捏她下巴,低头狠狠吻住她。 这一吻,上来就是急风骤雨,像是饿了很久的狼终于吃到肉,像是堵塞千里的洪水有了泄闸的出口。 吻着吻着,急躁地鼓点褪去,化为缓缓流淌的山间小溪,他的手指插入她散开的青丝,辗转厮磨。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场酣畅淋漓的亲吻才结束,卢筠清被亲得气喘吁吁,双颊滚烫,额上、脖间沁出一层薄汗。 千里的胸口也剧烈的起伏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这样的她。 卢筠清觉得十分害羞,便伸手抱住千里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口,闷声道“别看我,不许看我。” “好。” 千里的声音暗哑,夹杂着一丝颤音,他的手指还插在她发间,一下一下轻轻梳理着。 “既然亲了,那便是男女朋友了。你得对我负责,我也会对你负责的。” 千里先说一句“好。” 接着又问,“男女朋友是什么” 卢筠清的头依然埋在他胸口,“哎呀,就是谈对象,”又想到对象这个词估计他也不明白,又改口道“就是,嗯,就是说了亲的一对男女。” “好,我懂了。” 千里抱着她,发出一声喟叹,透着无限满足。 第二日午后,千里去广平王府议事,陈仲明没跟去,反而一直跟在卢筠清身边。 从客厅走到后花园,他一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卢筠清索性转过身问他,“有话就说!”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28章 陈仲明挠了挠头,“阿姐,昨晚你去老大房里干什么了?” 卢筠清一怔,“你怎么知道?” 陈仲明的声音低下来,“也不是我一个人知道。” 卢筠清心里的尴尬指数飙升,想着要在弟弟面前维持做姐姐的气度,便清了清嗓子,淡然道“也没什么,就是商讨一些事。” “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要在半夜商讨?还把门都关了,叫桃叶守在外头。”陈仲明嘟囔着,显然心存疑虑。 “你,你,你怎么知道地这么详细?” “大俊昨晚去找老大,见到桃叶守在门口,就没去打扰。” “他回来喜滋滋地说,以后要对阿姐改口叫大嫂了。” 这个大嘴巴! “阿姐,你真要嫁给老大吗?” “这…… ”,卢筠清不知该如何回答,现在讨论这个问题实在太早了,“我跟他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我明白了,至少,阿姐喜欢老大,是不是?” 卢筠清只能说,“嗯。” “阿姐有了喜欢的人,以后还会对我好吗?”陈仲明垂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原来他在担心这个,卢筠清拍了拍他的肩,轻松道,“阿弟,你在想什么呢?夫君可以换,阿弟永远都是阿弟,咱们的感情是不会变得。” “卢小姐,容我提醒你,千里这家伙,可不是能轻易甩脱的对象。你若想换夫君,怕是没那么轻松。”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卢筠清回头,见郭默从花丛后走出来,摇着一把折扇,一副姿态翩然的模样。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简直就像背后灵一样! “郭公子,你怎么还偷听别人说话?” 郭默收起折扇,在掌中敲了敲。 “这可是误会我了,我本来在那边的木凳上午休,是你们姐弟嘀咕不休,扰我清梦。” “好了,我回屋睡,你们慢慢聊。” 郭默重新打开扇子,轻摇着向厢房走去,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卢筠清说,“阿弟,你有没有觉得,郭公子进来不太一样了。” “我瞧着,他整个人有生气了许多。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那双眼凶得可怕。” 陈仲明立刻点头,“阿姐说得对,我听大俊他们说了,他刚被黄莺捡来时,十多天没说过一句话。经历了那样的事,也难怪。” 若是没有盛家主导的灭门惨案,郭默,应当也是一个光风霁月的贵族公子吧。他的家世和柳季景差不多,也该有他那样肆意的笑容。 想到这里,卢筠清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第66章 一个了断 午睡醒来,桃叶呈上一封素笺,大朵牡丹暗纹的纸上,写着娟秀清丽的小字,是蔡夫人邀请她晚上赏花灯。 她仔细端详了几遍那字体,跟盛念纯的字完全不同,不过这也代表不了什么,若有心隐藏,找人替写便是。 素笺低调典雅,散发出的香味却稍显浓郁,卢筠清皱了皱眉,叫桃叶拿远些,提笔回信给蔡夫人。 今日是西曲城一月一度的庙会,热闹从早晨一直持续到深夜。 大街小巷,商铺道边,都挂满了琳琅满目的灯笼,行人摩肩接踵,谈笑风声,蔡夫人热情地挽着卢筠清的手臂,说说笑笑,告诉她哪家的酥酪最正宗,哪家的水粉最服帖。 “前面是仙缘桥,祈求男女姻缘最是灵验,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蔡夫人说着,拉着她的手就往桥上走。一路走来,桥的扶手上挂着数不清的红绳,寄托着万千希冀。 蔡夫人带她走在前面,蔡夫人的婢女跟桃叶说着话,不知不觉落在了后面。 桥中间人最多,蔡夫人带她挤过去,说“这里赏月,位置最好,天上水下互相映照,更绝地是水中这块巨石光可鉴人,也能隐隐折射出月影,形成三月同现的奇观。” 蔡夫人讲得绘声绘色,不知不觉两人已挤到最前面,桥的寒凉钻透衣料,卢筠清打了个寒战。 “月亮出来了,你看……”蔡夫人白腻的手指向水面指去,身边是挤挤挨挨的人,卢筠清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她闭了闭眼。 接下来,就该有一只手从后面猛推她一把,然后,她就会落下桥…… 一如当初,她被推落阁楼,落到殷玄怀里。 可惜这次,这只手扑了空,吃一堑长一智,卢筠清到底有了防备,及时侧身,躲了过去。 回头,看见蔡夫人眼中闪过一抹错愕,下一瞬间,那错愕化作一抹不明笑意, 一支锋利的匕首朝着她腰间直直刺去。 左右都是人,眼看已是躲闪不及,斜刺里伸出一条长腿,将那匕首踢开,寒光一闪,匕首落在人群外的桥面上,蔡夫人也被连带着踢翻在地。 “怎么样?可有受伤?” 千里收回腿,双手捧住她的脸,上下细细打量,眼神中写满不安和心疼。 “我好好的,一点也没事。”卢筠清笑了笑,主动牵住他的手。 “有刺客,快跑,大家快跑。” 大俊和陈仲明扯着嗓子喊起来,桥上的男女老少急着往外跑,很快,桥上就只剩下孤零零的几个人。 蔡夫人,不,现在应该叫盛念纯,擦了擦嘴角沁出的血,冷哼一声,“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你们这么多人埋伏在此,就为对付我一个,未免太兴师动众。”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29章 “对付你这样的毒蛇,慎重一些,总没错。” 桥面上忽然出现一道清瘦的身影,先是头和肩膀,接着是腰、腿,然后,这道身影逐渐上移,一直到盛念纯身边站定。 是郭默。 月光下,他白色的头发显得仿佛镀了一层银光。 他在盛念纯身边蹲下,盯着她看了数秒。 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啊?如果眼神能杀人,盛念纯一定已被千刀万剐了。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盛念纯强装镇定,颤抖的声音却泄露了她的心虚。 郭默一手掐住她脖子,一手探到她耳后摸索着,随着“哧啦”一声怪响,一张薄薄的面皮从她脸上扯下,丢弃在地上。 郭默从怀里掏出一截粗麻绳,把盛念纯的双手反剪捆住,这才开口说话。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盛珍奇唯一的女儿,和她那面憨心奸的父亲一样,长相平庸、能力平庸,却多年来经营着好名声。” “你父盛珍奇受我父亲信任,委以重任,才节节高升。谁能想到,这位貌似忠直的部下,暗中里通迟国,还将这叛国的脏水,泼到我郭家头上。” “不,不可能,郭家人都死绝了,你不可能还活着……” 盛念纯怕得浑身发抖,郭默却不再理她,转身看向卢筠清,“卢小姐,请你先问话。郭氏满门的仇,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郭默慢慢走开,走到稍远的桥边站定。 卢筠清正要走过来,千里拉住了她的手,“我陪你。” 卢筠清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浅笑道“我自己来吧,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放心,郭公子已将她绑住。” “也好。” 千里慢慢展开手,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坐在地上的盛念纯。 “从前今日,你害我种种,我都不想计较了,我只问你一句,我兄长在哪里?” 没了面具的粉饰,盛念纯那张平庸的面孔一如从前,只是眼中没了从前的平和笑意,全是赤裸裸的怨毒。 她那样怨毒地看着卢筠清,仿佛看着世上最大的仇敌。 “你的运气还真是好,走到哪里,都有男人护着。只是不知道,这位大人亲近你,所求的又是什么?”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盛念纯了解她,知道踩到哪里,能让她最痛。 卢筠清的声音冷下来。 “他求什么,与你何干?你只要告诉我,兄长去了哪里?” 盛念纯看了她数秒,忽然咯咯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桥面上,显得阴森可怖。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告诉你?” “今日落在你手里,是我运气不好,但是你永远无法知道你兄长的下落。” “哈哈哈哈,看你干着急又无计可施的样子,我心里真得觉得好痛快!” 说着,她又咯咯地笑起来。 “盛念纯,你还是不是人?我兄长从没得罪过你,你为何要这般害他?” “他是没得罪过我,要怪就只能怪他是你的兄长,又对你那么好!要是他不陪着你去铁匠铺,又怎么会落到我手上?” “严家人倒霉就倒霉在收养了你这么个丧门星!” “到底怎么样,你才能告诉我兄长的下落?” 盛念纯看着她,一双眼中闪动着妖异的光。 “真得想知道,就跪下来求我。” 远处的千里听到这句话,瞬间捏紧了拳头。 卢筠清却没有一丝怒意,她直直地看着盛念纯,“此话当真吗?” 千里匆匆走过来,拉住她, “此女阴毒,反复无常,她的话不能信。” “可是千里,就算只有一点希望,我也想试一试。”卢筠清说着,屈膝就要跪。 千里伸手拦住她,“我们有的是法子让她开口,这件事交给我。” “哈哈哈哈,”盛念纯忽然高声笑起来,“亏我还一直以为你对殷玄情根深种,原来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你可真是个水性杨花的贱□□……” 她的话还没说完,千里已抬起一脚将她踢在地上。 “我一向不打女人,但你是个例外。” 盛念纯躺在地上,似乎浑然不觉痛,仍自顾自地说着,“殷玄啊殷玄,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才是对你最忠贞的那一个,我连和蔡参军同房、和广平王欢好时,都把他们想象成你,你的脸、你的身子、你的味道……” “阿姐,她好像疯了。” 陈仲明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过来,站在卢筠清身边啧啧摇头,“我第一次见这么疯的女人。” “谁说我疯了,我没疯!” 盛念纯忽然跟他对起话。 “我知道你是卢筠清,我最恨的就是你,殷玄居然会选择你,就算我穿着你的衣服,打扮成你的模样,他也还是看都不看我一眼,还把我赶出门去,呜呜呜……” 她突然委屈地大哭起来,“你不是想知道你兄长的下落吗?我告诉你,我把他卖了,卖给了京城的大官,卖了三千两银子呢!” “能把羽朝的贵公子当作奴隶来驱使,这可是最令他们激动的事!他们会给他打上奴隶的烙印,折辱他,作践他,甚至杀了他!” “哈哈哈哈!” 她继续疯狂地笑着,卢筠清冲到她面前,提起她的领口,“卖给了谁?哪个大官?快说!” 她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30章 “我哪里记得,再说了,买主也会一层层转卖,现在到了谁的手里,谁能说得清?” 卢筠清一把推开她,转身看向千里,“千里,我们去京城,去京城找兄长!” 她两只手紧紧抓着千里的胳膊,因为过分用力而微微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滑下来。 千里反握住她的手,修长的五指张开,将她捏紧的拳头虚笼住,“好,我们去京城。” “明天就去。” 千里把她搂在怀里,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向郭默。 四目交接,郭默点了点头,慢慢走过来。 “卢小姐,你既问出了想要的消息,接下来,她就是我的了。” 顿了顿,他又转向千里。 “你已兑现承诺,让我手刃仇人,从此以后,郭默便奉你为主,执鞭坠镫,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说着,郑重作了一揖。 然后,他慢慢直起身子,向盛念纯走去。 “咱们回去收拾东西。”千里揽着卢筠清的肩膀,往回走。 就在这时,盛念纯忽然高声叫住她。 “你在我面前得意什么呢?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殷玄娶了南福国的公主,你已经成了全天下的笑话,一个被未婚夫抛弃的可怜虫!” 卢筠清脚下一顿,身子仿佛被定格,可她还是强作镇定,冷冷道,“我从前一直把你当知心好友,是你一直要和我对标。殷玄的事在我这里已经翻篇,只有你还在纠缠不休。” “贱人!贱人!……” 真是奇怪,女人骂女人,也习惯用男人那一套话术,贱人、贱婢、□□,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词。 卢筠清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后,盛念纯的叫骂在高潮处戛然而止,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怪叫,一条软软的东西在空中一闪,啪嗒一声落在冰冷的桥面上。 暗红的血从郭默的匕首尖上滴落,他盯着满嘴是血、痛得打滚得盛念纯,淡淡道,“盛家人,这才只是个开始。” 第二天,西曲城的仙缘桥上多了一具无头尸体,据周围看热闹的人说,那尸体被剖心挖肝,手臂和腿全都不见,剩下的躯干也被削去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同一天,蔡参军的夫人也失踪了,蔡参军在遍寻无果后,终日借酒消愁数日,最终广平王看不下去了,赐一美妾给他,蔡参军才慢慢好转。 第67章 一个咬痕 当晚回到经略府,卢筠清已经从“明天就要进京”的狂热念头中清醒了过来。 “千里,我觉得,去京城这件事,还是要准备准备。一来,盛念纯的话,未必全部可信,二来,我们也需要时间准备路引。” 千里点点头,“难为你这时候,还能想得这么周全。” “眼下路引、盘缠、车队都不是难事,只是目前我在广平王手下做事,贸然进京,总要给他一个充足的理由。” “你放心,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去打听,查实半年来京城买卖奴隶的情况。” “嗯。”卢筠清点了点头,一想到她那谪仙人一般的兄长被当作奴隶卖来卖去,她就心如刀割。 这一晚,卢筠清久久无法入睡,一时想到兄长饥寒交迫、缺衣少食,一时想到兄长流离失所,被人辱骂责打。 纱窗上映出一轮明月,清冷的月辉洒在室内地上,被细格栅栏割成一条一条。 一阵清越笛声悠悠传来,略略抚平她焦灼的心绪。 卢筠清听出,这是千里的叶笛声。 随着音乐的流淌,她仿佛进入一卷徐徐铺开的画面,天上流霞微光,地上叶随风动,她从田垄间行走至郁郁青山,转过巨石,遇见一池荷花盛开,一帘瀑布飞泻,山中烟雾缭绕,似真似幻,耳边鸟鸣啾啾,似梦似醒。 第二日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 卢筠清梳洗完毕,用过早膳,想起昨日盛念纯说的话,心头一阵烦闷。 “桃叶,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是,小姐。” 桃叶放下手中的羽毛掸子,走到卢筠清面前。 “我问你一件事,你必须据实相告,不得有丝毫隐瞒。” 卢筠清极少摆出这般严厉地模样,桃叶当即跪下。 “小姐请说,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起来起来,我不是要你跪我的。” 卢筠清伸手拉她起来,一双眼睛盯住她。 “桃叶,你告诉我,殷玄娶亲,是多久之前的事?” “这……奴婢也是昨晚跟着小姐才知道,并不知道这是何时发生的。” 桃叶说着,长长舒了一口气,道, “小姐,原来您一早心情不好,是为此事。依奴婢之见,小侯爷始乱终弃,不值得小姐为他伤神,况且,小姐如今有经略大人在身边……”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这是两回事,你不懂。” 卢筠清摆摆手止住她,眉尖微蹙,手指在桌面上轻敲几下,忽然站起身,“走,跟我去找陈仲明。” 说着就风风火火往外走,桃叶立刻拔腿跟上。 陈仲明正在后院练拳,见她过来,立刻停了操练,胡乱擦一把脸上的汗,跑到她面前。 “阿姐,你找我有事?” 卢筠清看看左右,见并无旁人,就开口道,“阿弟,你告诉我,殷玄是什么时候娶南福国公主的?” 陈仲明想了想,朗声道,“大约在一个月前……”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31章 说着,就见卢筠清的脸登时黑了下来。 “好啊你,陈仲明,你也瞒着我,看来全天下都知道这件事了,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 “不是的,阿姐,你听我说,这件事其实……” “说什么说,你真是长本事了,连阿姐都敢瞒,你看我不打你……” 说着,她一手抓住他一只胳膊,另一只手高高抬起,往他臂膀上狠狠打了几下。 “阿姐,求你饶了我吧,这事我真的……” “不怪他,是我不大家告诉你的。” 千里从院外走来,身上还穿着蟒袍,显然是刚从王府回来。 卢筠清只得松开手,陈仲明哎吆哎吆地揉着胳膊,试图不引人注意地向院外撤去。 “这件事,是我不让人告诉你的。” 千里站到她面前,又重申了一遍。 卢筠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为什么?又凭什么?” “我只是想着,你知道了这件事,恐怕会不开心,于是叫他们不要在你面前主动提及此事。当然,若你来问,那必定要如实回答。” 见他眼中闪动笑意,卢筠清更生气了。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这下好极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殷玄娶了别人了,就我后知后觉,到现在才知道!” 千里敛去笑意,侧头思索数秒,才开口,“原来,你是为这个生气。” “不然呢?明明是我不要他的,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是他抛弃了我,迎娶了别国公主。” “我不要面子的吗?” 卢筠清说着,恨恨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石子骨碌碌滚出去很远才停下。 其实她还有一点没说。 她一直以为,她跟殷玄的分开,是她单方面发表了“分手宣言”,而对方并未同意,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殷玄还在极力挽回。 她还记得他被雨淋得浑身湿透,求她不要退婚的情景。 谁知一转眼,他竟娶了南福国的公主,且这桩婚事已昭告天下,无人不知。 除了她这个前女友。 她本来还认真考虑着,来日见了殷玄,要好好同他说清楚,自己已经有了千里,两人没有缘分,就这样分手吧。 她还以为殷玄会难以放下,谁知人家早已另结新欢! 殷玄还真是,时时处处叫她意外! “那是自然,是你不要他,他退而求其次,才娶了别人。” 千里说得笃定,卢筠清知道他在宽慰自己,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随即垂下头,懊恼道,“这下我可是丢脸丢大了,想必羽朝、迟国还有奚族,都知道我被退婚了。” 千里目光闪烁了一下,缓缓道,“殷玄并未昭告天下退婚之事。” 卢筠清猛地抬头,牙齿死死咬住下唇。 什么意思?莫非他还想享齐人之福? “这件事,或许有隐情,羽朝距此相去千里,山高水远,有些消息,我们知道的并不全面。” 卢筠清虽然生气,却并非不讲理,千里的话她听进去了。 她沉思数秒,抬头斩钉截铁道, “就算有隐情,娶了就是娶了。” 话音刚落,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低头,看见千里伸手拉住了她。 “干什么?” 千里笑了笑,“你说过,我该对你负责,现下你心情不好,刚才教训阿明又被我打断,要不你来打我几下,消消火气?” “或者,来咬我一口?” 千里说着,扯开蟒袍的领口,露出脖子到肩膀的大片肌肤。 卢筠清别开视线,轻咳一声,“我也没那么凶……哎……”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被他扯进怀里,脸颊恰好埋在那处光裸的肩颈间。 “你受了委屈,咬我发泄一下,可好?” 卢筠清抬起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与他对视,“这可是你说的,我不会客气的。” “嗯。”千里喉头滚了一下,点了点头。 卢筠清张开嘴,侧过头咬了下去。 这一下发了狠,直咬得牙根发酸,才松开。 谁知千里轻按住她的头,低声说,“再咬狠些。” 卢筠清微微松开嘴,“不疼吗?” 千里低声道,“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疼也喜欢。” 然而发泄这东西讲究个一泻千里,过时不待,方才那一咬既已用尽了力气,现下却是再也咬不动了。 卢筠清想要张开嘴后撤,谁知嘴唇翕动间,舌尖轻颤了一下,触碰到了千里的肌肤。 一瞬间,两人的身子都僵住。 “放我,放我下……下来。”卢筠清的舌头仿佛打了结。 千里的手臂机械地松开,卢筠清立刻往后退了几步,见千里的脸红得厉害,又发觉自己两颊跟烧起来似得,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落荒而逃。 千里定定站在那里,抬手抚上自己的左侧脖颈,指腹划过两排牙齿咬出的凹痕,停留在中间一小块光滑如初的皮肤上,反复摩挲。 这里,还残留着软嫩舌尖滑过的痕迹。 虽然只有一瞬,虽然只是若有似无的轻擦一下,已在他身体里撩起了令人战栗的火花。 老君眉冲到第二泡的时候,汤色越发深亮,香味也更加馥郁。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32章 卢筠清正倚窗看书,门外传来敲门声。 桃叶过去开门,见是千里穿了一身青灰色便服,视线越过她看向卢筠清。 想起白日里的事,卢筠清有些羞赧,于是故意摆出一副略显冷淡的样子。 “这么晚了,过来做什么?” 千里笑一笑,“最近忙于公务,很久没来跟你学写字了,总不能半途而废。” 既是有正事,卢筠清也不再扭捏,转身引他进来,在书桌前坐定,吩咐桃叶取出一迭新纸,摆放好砚台和笔架。 一张长条形书桌,千里面南而坐,卢筠清则坐在他对面。 桃叶点了檀香,带上门出去,卢筠清把事先写好的字帖放到千里面前,供他临摹,自己继续拾起书来看。 今日看得这个故事,讲得是一对表兄妹相爱却未能在一起,最终一个病逝一个殉情的悲剧,卢筠清看着看着,觉得这故事情节似曾相识,读到最后终于想起来,跟《娇红记》的情节差不多。 说真的,从《娇红记》就能看出,古人没那么封建,所谓嫡庶之别、婚前守贞,在自然生发的情感面前,都要退却一步…… 她正沉浸在故事情节中,忽听天上传来一身闷响,整个人随之一抖。 打雷了。 她从小就怕黑、怕打雷,最最怕的,是这两种情况迭加在一起。 千里抬眸问她,“怎么了?你可是害怕?” “谁怕了?没有的事,你快专心写字,不要管我。” 千里看着她,缓缓道一句“好”,便继续低下头写字。 卢筠清起身拿起书,把身边的烛台拉得离自己近些,同时挪了挪椅子,让椅子更靠近桌子。 几分钟后,又是一身惊雷乍响,随之划过一道闪电,将屋里照得亮如白昼。 卢筠清条件反射般站起来,见千里疑惑地看着她,又立刻坐下,“没事,没事,你继续写。” 说着,又挪了挪椅子。 窗外传来哗啦哗啦的雨声,听着雨势不小,卢筠清这会儿已没了看书的心情,提心吊胆的听着窗外的动静,生怕天公再打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声有规律地传来,下了这么一会了,应该不再打雷了。 正这样想着,又一道雷声轰隆隆响起,比之前的更响、持续时间更长。 卢筠清这下再也忍不住了,大叫一声,下意识地捂紧了自己的耳朵。 见她这样,千里一把抱起她,把她捞到自己怀里。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的椅子已经挪到了千里旁边,两人从对坐变成了邻坐。 “别怕,别怕,有我在。” 千里一手轻抚她的后背,一边轻轻安慰她。 既然已经暴露了自己胆小的事实,卢筠清也懒得再强装镇定了,索性紧紧搂住千里的脖子,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刚刚是谁说,自己不怕。” 千里有些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卢筠清把脸埋在他脖颈处,闷声道“我已经很害怕了,你还笑话我。” 千里的语气立刻变得郑重,“我没有笑你,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一点。” “其实,怕打雷也没什么丢脸的,你不需要强装镇定,尤其在我面前。” 他的怀抱坚实宽阔,气息温暖而干燥,卢筠清渐渐放松下来,心里的害怕已消退大半。 “好了,这下你知道我胆小了。” 千里声音中含着笑意,“这也不算是什么缺点。” 屋外雨声渐急,桌上烛影摇曳,卢筠清忽然想起一件事,抬起头问他。 “千里。” “嗯。” “你告诉我,除了殷玄这件事,还有什么是你知道,却没告诉我的。” “我最讨厌人家骗我、利用我。”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黯淡下去。殷玄当初为着东州兵才接近她,这事在她心底始终是一根刺。 “有,还有很多。”千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要看进她眼眸深处。 卢筠清神色一滞,当即冷了脸就要从他身上起来,却被千里捉住一只手。 十指相扣,掌心贴紧。 “我还知道,你的小名叫落月。这个名字,取自’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这句古诗”。 “我还知道,你最好的朋友是羽朝裴国舅的女儿裴云舒。在羽朝京城被攻破时,你和她曾一同力劝羽朝太后,开内宫门安置百姓。” “我还知道,你五岁那年父母双亡,跟着你母亲的侍女在乡间住了五年。所以,你会爬树、会游水,爱自由,不喜繁文缛节。” “我还知道,你在羽朝最喜欢去的书店是有斐馆,最爱吃的零食是糖炒栗子,狐裘只穿白色,裙子喜欢紫色和青绿。” …… 她这半生,仿佛已在他口中说尽。 卢筠清怔怔看着他,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千里,你说,到底是庄子在梦里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在梦里变成了庄子?” “嗯?”千里眉头微蹙,疑惑地看着她。 卢筠清摇头轻笑,她怎么又忘了,这个世界,并没有庄周梦蝶的故事。 她抬起一根手指,沿着千里的眉毛轮廓,从眉心缓缓滑至尾梢。 “你说,如果一个人一直在做梦,永远醒不来,梦里的一切都是这么真实,和现实没什么两样。她该怎么区分现实和梦境?或者说,她还有必要区分现实和梦境吗?”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33章 千里定定看着她,一双锐利的眼睛仿佛想透过她的双眸,看清她心底深处的想法。 卢筠清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他却忽然轻笑一声,眉眼都变得柔和。 “落月,你上次对我讲了’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故事,你可还记得?” 卢筠清点点头。 “梦境如何?现实又如何?最重要的,是当下的心境。” “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卢筠清点头,他这几句话,颇有点不是风动、不是幡动,而是心动的味道。 她顺势问下去,“你当下的心境是怎样的?” 千里看着她,视线从她的眉眼一寸寸下滑直鼻梁、双颊,最后停留在丰润微红的唇瓣上。 他的眼神黯了黯,低声道,“我现在,只想……” 接着,他便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卢筠清迷迷糊糊中想起,自己从刚才起就被他抱到了腿上,侧坐着,此刻他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她腰身,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紧扣,将她拉进自己怀中。 在他坚实的手臂和炽热的胸膛之间,她避无可避,仰头回吻住他。 那只没被握住的手,悄悄攀附上他宽阔的肩背,随着亲吻的加深,不断攥紧手下的衣料。 第68章 一场内乱 “……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大哥飞起一脚,把独耳刘的双节棍踢翻在地,双刀在空中这么一舞……” 大俊说着,从石阶上一跃而起,双腿微曲,手拿两根树枝在空中比划,“就这么一砍,独耳刘就被砍翻在地。哎哟,你们是没听见那独耳刘叫得有多惨,威风凛凛的样子也一点也没了,就像一只哀嚎的狗熊!” 周围一众士兵哄笑起来,大俊越发得意,“别吵,认真听,更精彩得马上来了!” 众人安静下来,视线胶着在他身上。 大俊一手掐腰,在众人面前站定,抬起下巴,沉下语气道“只要你们今后奉我为主,缴械不杀。” 然后,他缓缓环顾四周,一字一句道“谁生来就是马贼?谁又生来就是大将军?若是跟了我,以后自然有你们出头的日子。” 众人愣了几秒,似乎是在消化话里的意思,接着,也不知是谁带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拍手叫好声。 “好了好了,故事听完了,快去操练吧,你们只要记住,跟着大哥混,不会有错的。” 一时间众人散去,院中只剩下大俊、陈仲明、郭默三人。 看着众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大俊夸张得摇了摇头,“可叹哪,可叹哪,我大哥这样英明神武的人,竟被一个小小女子拿捏了。” 陈仲明不悦地瞪着他,“不许非议我阿姐!” 大俊两步跨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陈兄弟,不是我说你,你阿姐也忒凶了些,昨日我跟着大哥赤膊操练,看见他脖子这里”大俊说着,伸长脖子拿手比划了一下,“就是这里,有一圈牙印,啧啧。” 大俊的眉头几乎拧成两股麻绳。 陈仲明沉默了,其实昨天他也看见了这咬痕。 半晌,讷讷道“阿姐,是有点凶。” “我倒是觉得,主公很享受。”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郭默从花丛后转过来。 “你们俩,就少操这个心吧。” 说着,摇着手里的折扇施施然离开。 大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撇了撇嘴,小声说“切,就你规矩多,什么主公不主公的,念着拗口,听着也别扭。” “长这么瘦,天天摇一把破扇子,也不知道我妹子看上他啥…… ” 这天下午,卢筠清正在院里遛狗,千里匆匆走来,把一本厚厚的册子放到她面前。 “这是我叫人设法从京城弄来的,上面记录着半年来京中奴隶买卖的人员情况,外貌、姓氏、出身都有。” “真的吗?”卢筠清一把接过手册,迫不及待得翻起来。 她凝神屏息地快速翻看着,可是直到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也没有兄长的名字。 “这里面会不会有记错名字的?或者用了化名?” 千里立刻点头,“对,应当有这种情况。” 卢筠清又从头翻起来,这次放慢了速度,不仅看名字,还详细看了外貌描写、出身、年龄,可是翻遍整本书,仍然没有一个符合兄长特征的。 巨大的失望漫上心头。 长兄,竟是真得找不到了吗? 正在这时,城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卢筠清抬头,见东边天空升起一股浓烟。 “这是在干什么?” “试炮。” 卢筠清神色一凛,“有战事了?是羽朝还是奚族?” 千里看了看左右,摇了摇头,低声道,“是内讧。” 卢筠清看着他,脑中闪过他带着士兵操练的场景,心中一动,忍不住脱口而出,“广平王要谋反?” 千里迅速抬手捂住她的嘴。 附在她耳边说,“当心隔墙有耳,而且这府里,到处都是广平王的眼线。” 是了,千里是流民军统帅,广平王要用他,还得防着他。 “咱们到屋里说。” 千里说着,拉着她的手向客厅走去。 门外有两个仆人正在洒扫庭院,卢筠清对桃叶使了个眼色,桃叶会意,立刻带两人走远些去扫落叶。 卢筠清低声道,“我猜对了,是不是?”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34章 她先前就觉得奇怪,广平王作为一个闲散王爷为什么要养那么多暗卫,又为什么不去练武场,反而让千里在府里操练他们。 千里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 “广平王早有不臣之心,暗中囤兵二十万,藏在西曲城外。不料走漏消息,皇帝派了一队轻骑,日夜兼程,暗中赶来,现已驻扎在城外。” “这……这,是战是降?” 千里眸色一闪,“广平王是当今天子的异母弟弟,两人感情并不好,若是被擒住,要么死,要么软禁。” “我瞧着,广平王不会安心接受这样的结局。” 卢筠清倒吸一口凉气,“看来是要开门迎战了。” “不错,今日试炮,正为此事。而且,广平王已命我召集天一坞的兄弟,都来此地集结。” “果真要叫大家都来吗?那岂不是去战场上送死?” 千里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别担心,我只是口头应下了此事。” 千里的视线移向门外,那里,夕阳拖着长长的影子从门前走过。 “广平王是赢不了的,我已有安排,无路是输是赢,确保我们都能脱身,去京城。” 他的声音中透出自信笃定。 晚间,卢筠清照例教千里写字,忽然瞥见窗上闪过数道黑影,紧接着,便有一人立在窗外,躬身请示“殿下”。 千里写字的手不停,淡淡道“我早说过了,不要再来找我。” “可是殿下,如今情势危急,属下担心您的安危。” 说话声透着焦灼,千里写好最后一笔,将笔放下,对卢筠清道“我出去一下,若是他们再这般喧哗,怕是广平王要起疑了。” 卢筠清点点头,目送他出去,手里的书是读不进去了,索性放下,走到门边。 庭院里,只有千里和一个黑衣人,但她知道,周围的树上、灌木丛中,还隐藏着数个黑衣人。 “殿下,迟国就要乱了,殿下何必以身犯险,在此隐姓埋名、曲事他人?” 见千里不语,那人又道,“殿下,您的堂兄霍木顿掌权后残暴凶狠,任人唯亲,百姓苦不堪言,奚族需要您啊殿下!” 那人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殿下,殿下,请您回去吧,回去重振奚族二十六部众的辉煌,让金鹰再度翱翔在月下,殿下!” 黑衣人一边说,一边痛哭流涕。 千里转身扶他起来,“郑伯,跟在父王身边的老人里,你是最后一位了,我不想你为难,但是奚族之事已与我无关。” “可是殿下,即便你不愿回去,也断不能再留在此地,迟国祸起萧墙,留在这里恐遭池鱼之殃。臣等已为您备好马车,也就在东门外,也已买通守城士兵…… ” “郑伯,你准备了多少马车?” “共计七辆,伪装成商队,向奚族方向前进,路引、饮食都已备妥…… ” 千里抬手打住他,“我在天一坞,有2863名兄弟,阳城马贼,共计1987人,郑伯可能将这些人全部带走?” “这…… ”叫做郑伯的黑衣人低头算了算,为难道“恐怕不能”。 千里沉声道,“这些人都是跟着我的,我若一走了之,他们必然被广平王追究责任。郑伯,你们走吧,这王府中有不少眼线,再耽搁下去,你我都有暴露的危险。” …… 卢筠清在门边,将两人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直到郑伯等人闪身离开,她才慢慢到千里身边。 “千里,你真得不想回奚族吗?” 千里看着她,郑重点了点头。 “你留在这里,是要做迟国人吗?” 千里的眼中有浮光闪动,他抬头,捏去她发上黏着的一小朵花,那黄色半透明的小巧花朵,在他掌心轻轻颤动,随即被风吹落。 是迎春花,原来已经是春天了。 “父王是奚族人,母后是羽朝人,可是奚族伤我,羽朝辱我,这两处都无我容身之地。” 他的声音中透出一股寂寥。 “我也不想做迟国人,我只想做我自己,做自己的主人,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千里说着,目光移向她身后的天空,那里高远的湛蓝夜空中,挂着一轮明月,皎洁的月光洒下来,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月光下,他仰起的下颌线条仿佛渡了一层柔光,硬朗又美丽。 卢筠清看得这样的他,心中升起一股感动。 千里真是个有志气的人,从小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受过那么多屈辱,可他非但没有自暴自弃,反而成了可以庇护别人的人。 大俊,黄莺,张桃汤,李大娘,郭默…… 这些人聚在他身边,以他为中心,成为一个紧密的团体,打造出一方新天地。 在这里,有人获得重生,有人获得衣食,有人得到知识,有人寻求功业。 “千里?” “嗯?” 他的目光移向她,漆黑的双瞳中映出她清晰的身影。 “来西曲城的路上,你打退奚族刺客的那一招,叫什么?” 见千里露出疑惑神态,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就是用上半身着地,像陀螺一样转来转去,双腿不停扫击对方。” 千里眼里浮现笑意,“原来是这个,这招叫滚地刀。” “这招很难吧,你是不是练了很多年?” “倒也不难,只是对腰力要求高一些。”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35章 “哦。” 卢筠清的眼神,不自觉地滑过他的腰。 以前从来没注意过,他的腰竟这么细,尤其是穿上蟒袍,扎紧腰带,叫她想到一句话,“细腰宽膀似猿形”。 至于腰力…… 她轻咳一声,“那个,天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说着抬脚就要走,身后一只手拉住她。 回头,见他双眸中含着笑意,“我送你。” 第69章 一场猎杀 千里匆匆赶来,神情前所未有的沉肃。 “广平王今晚要宴请你。” “我?”卢筠清抬手指着自己。 千里点头,“不止你,还有郭默。” 自从来西曲城,他们对外称卢筠清是千里的妹子,郭默则是他的表弟。 如今战事一触即发,广平王却提出宴请他俩。 这事怕没那么简单。 “鸿门宴?” 千里微牵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差不多,用你们牵制我,好放心叫我去打仗。” 卢筠清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广平王命你做先锋?” “是,虽然还没对外公布,不过今日谈话,他已透露此意。” 卢筠清低头想了一会,“他这是怕你临阵倒戈。” “嗯。” “他给你多少人叫你做先锋?不,不对,我听说皇帝亲率三十万大军来此,千里,你不能白白去送死!” 她秀丽的眉毛皱起,一双小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千里深深看着她,手掌一翻,反握住她的手。 “别担心,我已做好安排。” 他的眼神坚定不可撼动,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眼神,卢筠清内心的不安也逐渐消散。 宴会上,卢筠清坐在千里身边,郭默坐在另一边。 乐声不止,歌舞不休,美食如流水般端上又撤下。 广平王高高坐在正中间的主座上,捋着稀疏的胡子,眯着眼睛往下看。 脚边围坐着三五个身着轻衫的曼妙女子,也不知是妾是婢,个个姿容艳丽,领口半敞,露出大半个香肩。 最近的两个女子一人各捧一个果盘,一人用纤纤玉指拈了琉璃似的葡萄,送到广平王口中,另一人则举着白瓷盘去接他吐出来的果皮和果核。 单看这般情景,谁能想到,城外鏖战在即,城内人人自危。 广平王忽然看向千里,张口道, “千经略,明日你且放心去杀敌,你的兄弟和妹子,就…… 嗝……” 话说到一半,广平王打了个响亮的嗝,待这一口气吐尽,才继续道,“你的兄弟和妹子,就留在本王身边,本王定会照顾好他们。” 总算进入正题了。 “来,千经略,本王敬你,旗开得胜。” 说着,便有人将酒杯呈道面前,广平王执起酒杯,遥对千里举杯。 卢筠清下意识去看千里,千里跟她对视了一下,示意她安心,然后举起酒杯,向广平王致意。 “但凭王爷差遣。” 垂首,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好…… 呃,呃……” 广平王笑到一半,声音忽然变了调,身子往后靠去,一只手颤抖着摸上胸口。 身边一名女子上前扶他,被他一把推在地上,果盘倾倒在地,琉璃似的葡萄珠子滚了一地。 “叫,叫,快叫李神医…… ” 广平王哆嗦着,终于发出了一声完整的指令,一直坐在下首的王妃缓缓起身,“臣妾去吧,李神医脾气古怪,寻常人请不动他。” 说着,看也不看广平王一眼,从侧门走出去。 广平王半躺在座位上,身子不住地痉挛,嘴里不住念叨着“李神医,李,李神医……快,快!” “他怎么了?” 卢筠清转头看千里,用口形无声询问。 案桌下,一只温热的大掌握住她左手。 “癫痫症犯了,别怕,吃了药就好。” 很快,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穿一身暗蓝色道袍的瘦小男子进来,他看起来约有五六十岁,手里托着一只浅口铜盘,盘子中间放着一只白瓷小瓶。 这大约就是李神医了。 只见他从白瓷小瓶里倒出两粒朱紫色药丸,送到广平王口中,左右又给他喂了水,广平王咽下药后,像是突然用尽了力气,软软地躺到座位上。 半晌,他睁开眼,眼神中闪着亢奋的光。 “怎么停了?舞起来,继续舞起来。” 他猛地从座位上起身,走下高高的台阶,径直走到宴会中央,走入舞姬中间。 因为刚才的慌乱而暂停的舞乐,又重新演奏起来。 广平王似乎很快乐,脱了外袍,穿着白色的里衣,跟一众舞姬载歌载舞。 卢筠清看得目瞪口呆。 “这位李神医,医术竟如此神奇?” 千里唇角微扯,“江湖骗子罢了。” “可他的药,一吃下去就见效。” “那是五石散,治标不治本,你看,广平王浑身燥热,就是吃这东西的缘故。” 怪不得他要脱衣服,刚才离得远,看不分明,如今他在舞池中跳舞,卢筠清看出他两颊、脖子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上的汗水隐隐反着光。 传说中的五石散,竟有这样的效果,怪不得魏晋名士都喜欢宽袖敞袍。 一曲终了,又换一曲,舞蹈也随之变换,穿白色薄纱裙的舞女下去,来了一队男舞者,只见他们各个头戴尖顶小红帽,面上覆一只仕女面具,手里各举着稀奇古怪的异域乐器。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36章 有胡琴、五弦、火不思,还有的叫不出名字。 他们的舞姿也很奇怪,大约是西域流传过来的? 这样猜测着,卢筠清端起面前的甜酒。 一口酒还没咽下,面前的案桌晃了晃,一只骨节粗大、黑黄短胖的手按在桌面上,五个指头上都套着金光闪闪的戒指。 她抬头,对上一双迷离的小眼。 “本王今日才知,千经略的妹子竟是这样一位美人。不如你今日就入王府,做本王的侍妾,本王定会好好疼你。” 紫红色的厚嘴唇上下翻动,溢出一股酒臭味。 卢筠清努力克制想要抬袖掩住口鼻的动作。 广平王转头去看千里。 “如何,千经略,咱们这般亲上加亲,可好?” 说着,不待千里回答,就伸手来扯卢筠清。 “来,这位小美人,本王定……” 浮浪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变成一声惨烈的嚎叫。 那声音穿透了现场的舞乐,响彻在整个屋内,奇怪的是,奏乐的的停了手、唱歌的停了嗓子,只有跳舞的还在继续。 一支弯月形的匕首,穿透广平王的手掌,将这只手和桌子紧紧钉在一起。 刀身尽数莫入皮肉,只留刀把在外。 广平王粗短的手指扭曲着,哀嚎一声高过一声。 “杀了他,杀了他,叛徒!” 千里看都不看他一眼,伸手拉起卢筠清,把她扯到自己身后。 短暂的怔愣过后,广平王的贴身侍卫终于反应过来,飞身扑过来。 千里看向那群舞者。 “别跳了,准备打架了!” 声音沉着冷静,不疾不徐,又似有千钧之力。 刚才对哀嚎声充耳不闻的舞者,此刻瞬间听令,丢掉面具,从头上的尖顶帽里,抽出短剑。 动作整齐划一,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这些人和广平王的侍卫战作一团。 侍女的尖叫声,混乱的脚步声,刀剑碰撞的金属声,剑头没入□□的钝响,怒喝声,嘶吼声…… 在一片混乱中,千里牵着她的手,不紧不慢地走向郭默。 “郭兄,你带她从侧门出去,阿明在接应,一切都已妥当。” 郭默点点头,对卢筠清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呢?你怎么不走?” 她抓住他的手。 见千里不说话,她又问。 “你要怎么对他?” 她看了看他身后,依然被钉在桌上,哀嚎不止的广平王。 千里眼中闪过一抹晦暗,然后,他笑了笑,笑容一如即往的温暖明亮。 “我说了会带你去京城,今晚之后,我们就可以去了。” “你去休息一会,我想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就会再见。” 说完,千里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向里走去。 不知是谁将双刀飞给他,千里接过双刀,刀鞘丢到空中,双手接住双刀,动作干脆利落。 “卢小姐,此处混战,久留无益,请跟我出去吧。” 卢筠清又看了一眼千里,即使在这么多人的混战中,她还是一眼就能看到他,姿态舒展、动作有力。 然后,她转身,跟郭默走出去。 有人来敲门,她奔过去开门,见千里抱着刀站在门口。 他□□,脸上汗水混着血水。 左手手背上,有一道划伤,血还在往下滴。 “怎么不先处理伤口?” 卢筠清说着,就要拉他进来上药。 谁知千里摇了摇头,没有动。 “我身上有血,怕脏了你的房间。”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个!” 卢筠清生气地瞪他一眼,用力去拉他,这次他没有拒绝。 “你先坐着,我给你擦一下,桃叶,去叫医生来。” “不必,”千里拉住她的手,仰头看她,眼神纯真似一只小狗。 很难相信,这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属于一个刚从修罗场杀出来的人。 “只有手上一处划伤,其他的,都是别人的血。” 他青色的衣袍溅上血,凝成一片片紫黑色。 卢筠清在他身边坐下,拿过帕子给他擦去手背上的血,擦干净了血,开始涂抹药粉。 “你来敲门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漏刻,上面的时间,刚好是半个时辰。” 千里唇角微弯。 “我说过的话,不能不作数。” “我说了半个时辰,就是半个时辰。” 卢筠清上药的手一顿,抬头看他一眼,他一双明亮的眸子也正在看她。 他身上散发的浓浓的血腥味,可不知为何,她此时既不害怕,也不反感。 想来人的心都是偏的,若是喜欢一个人,他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的。 当晚子时,千里带着广平王的人头,拿着亲王虎符,独自出了城门,去见驻扎在西曲城外的迟国皇帝。 这场迟国立国以来最大的内部危机,就这样未动干戈,就被化解。 广平王虽已身死,迟国仍诏告天下,以叛国罪将他逐出宗室,褫夺封号。子嗣中男子被砍头,女子入寺为尼,府中僮客、部曲共计三千余人,全部没入奴籍。 原王府经略千里因平叛有功,破格封为武卫将军,随皇帝陛下返回京城。 第70章 一点醋意 “武卫将军,那可是皇帝陛下的近侍。”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37章 “嘿,还是大哥有本事,这下,咱们从王爷的人,变成皇帝的人了。” 大俊和陈仲明正聊得热火朝天,郭默摇了摇扇子,淡淡道,“别高兴太早,京城不比西曲城,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更得处处谨慎小心。” “我听说咱们这位皇帝陛下,最是喜怒无常,在他身边伺候,今天或许一步登天,明天就要身陷囹圄。” “切,你就知道泼冷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吗?” 大俊跳起来,指着他说。 “未雨绸缪,才能临危不乱,我只是指出事实罢了。” 郭默的语气毫无起伏。 卢筠清的房间里,桃叶和千里正在收拾东西,桃叶整理衣服细软,千里则整理随身木箱。 “你如今已经是皇帝身边的武卫将军,何必做这些事?” 卢筠清走到他身边。 千里停下手上动作,对她笑一笑。 “我做习惯了。” “再说,你的东西,我也不放心经别人的手。” “千里,你说,我们这次,能找到兄长吗?” 即将启程赴京,她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半年多了,兄长已经半年多没有一丝消息了。 孤城没有、西曲城没有,若是京城也没有,该去哪里找? 或者说,还能找到吗? 千里拉起她的手,掌心相贴,温暖的感觉传递到她身体里。 “根据咱们找到的线索,最后一次有人看到恩公,是一个月前,在京城外五里的官道上,这至少说明到那时为止,恩公没有性命之忧。” “这次去京城,就算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恩公找出来。” “另外,我已经叫西域的康四海帮忙,他的商队遍及大江南北,消息最是灵通。” “奚族境内,我也叫人去打听了。” “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 他目光灼灼,透出坚定信念。 被这样的目光感染,原本有些灰心的卢筠清,也重新燃起希望。 迟国皇帝带三十万大军,先行返回京城,特许了千里三天时间,收拾东西,举家搬迁至京城。 黄莺从天一坞赶来,见了他们又哭又笑,说是外头都在传,千里得皇帝重用,早已把天一坞的人抛诸脑后。 千里还没说什么,大俊先开口了,对着黄莺横眉怒目道, “瞎说什么?大哥是那样的人吗?这天一坞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是大哥救的,居然敢这般编排大哥!” 大俊平日对这个唯一的妹子,都是放低了姿态,哄着让着,妹子说什么都回是是是,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强硬。 卢筠清算是看明白了,大俊是千里的毒唯,不折不扣、彻头彻尾的毒唯。 “黄莺,你来了这里,孩子们的识字可怎么办?” 她还记挂着那几个由她开蒙的孩子。 “卢小姐,你放心,坞里专门请了先生,人家有经验,比我教得好。” “小虎哥找的先生,都照规矩给束修了,对吧,小虎哥?” 黄莺说着,看向郭默,一张俏生生的脸红得透亮。 郭默淡淡“嗯”了一声,朝千里微微拱手,道,“主公吩咐,敢不从命。” 自从手刃盛念纯之后,郭默对千里越发恭敬,言必称主公,千里推拒几次无果,也就随他去了。 小虎这小名倒是很可爱,跟郭默清冷的外表反差过大…… 想到这里,卢筠清忍不住掩唇轻笑。 笑着笑着,感觉右边脸颊痒痒的,像是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又像是有一只手在轻抚那处,她转过头,正对上千里的视线。 四目相接,对视数秒,待回过神来,周围的人都已不见了。 千里走近她。 “你是不是……” 他抓了抓头发,犹豫了数秒,才问出下半句, “挺喜欢郭默的?” 卢筠清讶然,一时拿不准这喜欢的范畴。 若是对朋友的喜欢,那自然是有的;若是对异性的欣赏,则完全没有。 她自问是个一心一意的人,喜欢谁时,满心满眼便都是他。 见她不回答,千里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卢筠清突然意识到,他在烦恼时,似乎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 “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没什么。” 千里忽然结巴了一下,蜜色的脸颊上漫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潮红。 卢筠清终于明白过来,不敢相信地问。 “你在吃醋,是不是?你在吃郭默的醋?” 千里突然变得手足无措,一只手举到半空想要抓一下头发,又忽然垂下来,放在身侧,紧紧握住。 “我,大概,也许……这感觉还是第一次,你刚才一直看着他笑……” 千里语无伦次地解释。 见多了他杀伐决断,所向披靡的模样,这样无措简单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 她掩住嘴,笑得眉眼弯弯。 然后主动拉起他的手。 “千里,你真可爱。” 可爱得像一只大狗狗。 千里的脸更红了,表情也变得僵硬,好半天,他才找回声音, “可爱两个字,好像不适用于男子。” “不不不,男女都可以用。喜欢一个人,才会觉得他可爱。” “当真吗?”千里认真看着她。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38章 她点头。 千里忽然抱起她,转了几个圈。 天旋地转间,一片眩晕。 她一向有些恐高,这次却不觉害怕,只觉得他手臂结实、怀抱温暖,被他这样抱在怀里,好像可以一直转下去。 永不停歇,不会放慢,也不会摔倒。 终于,他停下来,把她放在地上。 “再转下去,我要站不稳了。” 她说着去桌边拿茶杯,谁知一抬脚,身子竟然真得不受控制般,歪向一边。 “小心。” 千里一把拦住她的腰,把她捞进自己怀里。 卢筠清惊魂未定,吐一口气。 “我平衡感一向不太好。” “都怪我,刚才太忘形了。” 千里低头道歉,语气沉重,眼中写满歉疚。 卢筠清笑了。 “哪有那么严重,不必为此道歉。” “亲呀,千里哥,你该亲一下了,亲一下!” 门外的朱红廊柱后,黄莺露出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一只手捏紧拳头,口中低声嘀咕不止。 脸上则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啪。 一只折扇不轻不重地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谁?” 黄莺的惊呼还没出口,就被堵在口中。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眼角余光撇见熟悉的眉眼,紧绷的身体才松弛下来。 身后人放开手,叫她。 “走了,躲在这里偷听,像什么话!” 黄莺撇撇嘴,却还是跟了上去。 “千里哥太没用了,这么久了都还没亲一下,不行,我得找时间教教他。小虎哥,你不知道,千里哥从没跟女孩子打过交道。” 郭默在前方不紧不慢地走着,说出来的话却叫她大吃一惊。 “你怎知他没亲上?” 黄莺一滞,加快脚步跑到他面前。 “你是说,你是说,他们已经亲过了?啊!我究竟错过了什么!” 黄莺抱着脑袋,一脸懊丧痛惜。 “你错过的,可多着呢。” 郭默表情不变,语气中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第71章 一段告白 马车在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卢筠清看着坐在对面的千里,觉得有些奇怪。 印象中,向来是他骑马,她坐车,两人从未像这般共乘一辆马车。 更奇怪地是,这一路上,他总是闭着眼,若说他是睡着了吧,他又坐得笔直,完全不像睡着的人会有的松弛体态。 脑中闪过几个猜测后,卢筠清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他八成是晕车。 当下就叫桃叶找来晕车的药膏,又掏出几个青桔剥皮。 把剥好的青桔皮,塞到千里手里。 千里睁开眼,疑惑地看着她。 “这是做什么?” “桔子皮的味道,能缓解晕车。” 卢筠清一边解释,一边揭开扁扁的瓷瓶盖子,用指腹沾取一点药膏。 “你晕车就别动了,我来帮你擦点药。” 说着,沾了药膏的手指放到他两侧太阳穴上,打着圈轻轻涂抹。 千里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起初,她只是专心涂药,并不觉得哪里不妥。 涂完药,见他目光热得发烫,脸上也浮现一丝可疑的潮红。 “你该不是发烧了吧?” 她伸出手,掌心贴在他额头上,喃喃道,“奇怪,也不烫啊。” 一只有力的大掌,握住了她白润手腕。 “我没发烧,也不晕车。” 千里看着她,定定开口。 卢筠清长出一口气,随即板起脸,“那你为什么一路上都闭着眼,也不说话,害我以为你晕车了。” “我,我只是……” 千里极少这样欲言又止。 卢筠清挑起眉,看了一眼桃叶。 心明眼亮的桃叶立刻叫车夫停车,借口去找东西,坐到了黄莺和郭默的马车里。 “好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有话大可以放心地说出来。” 千里低低“嗯”了一声,看她的眼神,又热了几分。 “自从那个雨夜,我无时无刻,不想见到你,而一见到你,我就忍不住想抱你。” 卢筠清的脸,刷得红了。 那夜他把她抱到桌上,低头亲吻她的感觉,现在一想起来,还浑身发烫。 “我今日一直闭着眼睛,是怕看着你就在眼前,忍不住抱你。” 这突如其来的直球表白,叫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半天,才故作镇定地说,“那你去骑马好了,巴巴地坐这里干什么?” “这段路靠近箱川山,常有盗贼出没,抢劫年轻女子。” “你在我能看见的地方,我才放心。” 他倒是答得理直气壮。 就在这时,车外响起一声炸响,紧接着,浓密的白雾从车帘和木缝中钻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片空茫的白雾中,鼻端嗅到呛人的味道,闻一下,只觉从鼻腔到肺腑都刺痛。 “快用帕子掩住口鼻。” 身侧响起千里的声音,熟悉的声音让她安心不少,卢筠清立刻掏出帕子围在口鼻上,迅速在脑后打了个结。 “你呢?千里,你有帕子吗?” “别担心,我没事。”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39章 千里沉静的声音响起,下一秒,一阵掌风袭来,卢筠清还没分清来自哪个方向,就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揽到怀里。 耳边同时响起刀剑相击的声音。 “抱紧我,别怕。” 是千里,他一边护着她,一边和别人打斗。 卢筠清立刻依他所说,搂紧他腰身,下一秒,身体腾空而起,他抱着她滚落到草地上。 千里的身体充当肉垫,隔开了她和坚硬的土地。 千里扶起她,让她靠坐在一棵树干上, “你在这里坐着,不要乱动。” “嗯。” 卢筠清应了一声,到底有些害怕,抓紧了他想要抽走的手。 “你去哪里?” “放心,我不走,就在你身边。” 千里柔声说着,反握住她的手。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手起刀落,又击退了一次攻击。 身体的震动通过手传递给她,卢筠清立刻松开手。 “你快拿好你的双刀。” “千里,小心啊。” 眼前仍是空茫茫一片白,但她知道,千里就在身边。 不知谁是说过,当双眼被蒙住的时候,其他感官会格外灵敏。 她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看不见,却能听见身边的各种声音,杂乱的脚步声、金属撞击声、□□相撞声,甚至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雾终于渐渐散去,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个个面上戴着黑色面罩,一看就是一伙的。 大俊和陈仲明把人捆得结结实实,等着千里来审问。 千里却摆摆手,示意把他们丢在此处。 “前面就是无忧城,到了之后去报官,叫当地官员来处理他们。” 大俊第一个不满意。 “大哥,这盗贼炸了咱们一辆马车,又害得几个弟兄误伤了自己人,怎能轻易放过?依我看,得朝他们身上狠狠戳几个窟窿。” 千里从她脚边捡起一片碎陶片,端详片刻,笃定道。 “火罐不是他们丢的,是有人打着盗贼的幌子,趁机作乱。” 站在一旁的郭默,听到这话后点点头,补充道,“这种陶火罐,是奚族人发明的,只有奚族和与奚族接壤的羽朝人才会用。” “可是,大哥…… ” 大俊依然不想轻易放过这伙盗贼。 郭默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俊兄,你可知道,无忧城再往前五十里,就是京城了?” “自然知道。” “天子脚下,盗贼却敢明目张胆来抢劫路人,你说,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大俊皱眉极力思索,还是不明白,追上郭默,“郭兄弟,郭军师,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 看着两人的身影,卢筠清忍不住笑起来。 笑着笑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己的笑声怎么像哭一样难听? 她停住笑,竖起耳朵,原来身后竟真有隐隐哭声。 她和千里对望一眼,一起向树后的草丛走去。 在半人高的草丛里,他们发现了一个妇人。 “小心有诈,到我身后来。” 看见妇人,千里第一个动作是把卢筠清拉到自己身后。 卢筠清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看清妇人约莫三十上下,一身缀满补丁的衣服,瘦得脸颊凹进去,脸色蜡黄。 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正在低低哭泣,见到千里和卢筠清,竟直接跪到地上。 “公子,小姐,求求你们发发善心,收留这个孩子吧,给他一口吃的就行,我实在是养不活他了……” 说着,又低低地哭起来。 大约是太瘦的缘故,她连哭声都透着有气无力。 卢筠清拍拍千里的肩膀,凑在他耳边低声说, “千里,她不像坏人。” 千里点点头。 经过一番询问,才知道,妇人来自附近的一户农户,因家中太穷,吃不上饭,才想着把这三个月大的婴儿丢到官道旁的草丛里,希望能被好心人捡去。 孩子本来睡得好好地,谁知丢到草丛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哭个不停,妇人不忍心离开,便一直藏在旁边守着,想要亲眼看到孩子被好人家捡走。 等着等着,等来了千里他们的马车,紧接着就是刚才的爆炸,吓得她一把抱起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躲在这里。 “公子,小姐,你们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求求你们收留这个孩子吧,给他一口饭吃就行,长大了为奴为仆,全凭您做主。” 妇人说完自己的经历,再次跪倒在地上,苦苦哀求。 卢筠清心疼不已,上前拉她起来。 “我不要你的孩子,你别哭了,我给你些银子,你拿去养孩子。” 卢筠清说着,从腰间解开钱袋,把里面的钱全部倒出来,送到妇人手里。 “千里,你说这些钱够吗?要是不够,我再去车上取。” 她说着,就要往马车方向走,千里伸手拉住她。 “够了,够了,太多了,你给的钱,够十户农家吃上整整十年了。” “真的吗?” 她睁大眼睛,认真看着千里。 “真的,我从来不会骗你的。” 她这才放下心来。 妇人抱着孩子走到她面前,再次跪下。 “小姐的大恩大德,民妇没齿难忘。民妇用不着这么多钱,只要够我们一家四□□下去就够了。”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40章 农妇说着,又把大半金币送回她手里。 这下,卢筠清更难受了。 “不,你必须收下,如果你实在用不着,就送给缺钱的邻居,好吗?” 妇人哭得更大声了。 “谢谢,谢谢小姐,小姐您真得太温柔了,跟您的善心相比,您的美貌几乎不值一提……” 看着妇人抱着孩子,渐渐消失在草丛中,卢筠清深深叹了口气。 穷到宁愿把孩子扔到路边,寄希望于好心的路人,这是怎样悲惨的人生。 回去时,现场已经清理完毕。 一辆装货的马车被掉了车轮,三名随从受了轻微划伤,其他并没什么损失。 倒是桃叶,因为担心卢筠清,在白雾弥漫时乱走,不小心踩到掉下来的车轮,崴了脚。 随行医生判定是骨折,十天半月才能下地走动。 桃叶一张脸皱成苦瓜。 “这下谁来照顾小姐?” 黄莺忍不住道, “哎呀,你竟瞎操心,你没到天一坞的时候,你家小姐不也活得好好的。” “再说了,有千里哥在呢,他可是把卢小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宝贝,还能委屈她不成?” 第72章 笛声伴眠 接下来的路上,卢筠清忍不住回想那位穷苦的农妇。 她凹陷的双颊、蜡黄的面庞,一双手瘦得几乎没有肉,只有薄薄一层皮肤贴在骨架上。 她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可是对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妇人,除了给钱,似乎也没有余力再做其他。 他们的队伍在西曲城外的皇家驿站住下,驿站负责人提前到了消息,知道这是皇帝身边的武卫将军,提前备好客房、马厩。 天字号房间里,乳白色的厚重地毯从床边一直铺到门口,半人高的红色珊瑚立在角落,伸出来的枝桠上安着烛台,十余只蜡烛将屋里照得亮如白昼。 桃叶崴了腿,不能伺候卢筠清,遵照医嘱搬去跟黄莺同住,由黄莺帮忙照顾。 吃过丰盛的晚饭,简单梳洗沐浴后,卢筠清掩上门,坐到榻上。 半掩的月透帘外,夜色已经转黑,窗前一树玉兰已经盛开,大朵白色的玉兰花仿佛漂浮在夜空中的小灯笼,静谧幽静又带一丝奇幻。 卢筠清看得入迷,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长啸,那声音含着原始的野性和攻击力,绝不是人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从半掩的窗户吹进来,烛影摇曳,屏风上倏得闪过一道人影。 卢筠清一惊,手心沁出冷汗,她猛然转身,见那远山孤月屏风上除了摇曳的烛火倒影,什么也没有。 凝视片刻,才反应过来,刚才的人影是自己的。 原来是自己吓自己。 她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从多宝阁上又翻出几根蜡烛点上。 没有桃叶在身边,她还是怕黑,烛火越多越好。 再看一眼洁白的玉兰,把窗户关紧,月透帘放到底,转过身来,见门上映出一道熟悉身影。 接着,就听见千里的声音响起。 “落月,今晚我就睡在你门外,你放心休息就是。” “不用,你回屋去睡吧,我并不害怕。” 千里没说话,过了一会,才道,“没人在你身边陪着,我不放心。” 正说着,又有一声长啸悠悠传来,比上次的更响,持续时间更长,更可怕得是,这道声音刚落下,更多叫声此起彼伏得响起,像是在对话。 卢筠清抱着枕头跳下床,二话不说跑到了木门边。 千里在门外,听到她紧张的喘气声,立刻安抚道,“别怕,那是附近山上的狼群,它们不会到城镇来的。” “你怎么知道?” 门外响起一丝低笑,“我跟狼群一起生活过,了解它们的习性。” 想起来了,他曾说过,在奚族和羽朝交界的山上,他和狼群生活过一段时间。 “如果再见到那些狼,它们还认识你吗?” “难说,我救过的狼是狼王,它在的时候,其他狼受约束,不会伤我。但狼王已死,新的狼王出现,也会有新的规矩。” 卢筠清噗嗤一笑。 “听起来倒有些像人,一朝天子一朝臣。” 千里也笑了,“你倒是会比喻。” 卢筠清轻咳一声,“还行吧。” 后背靠在木门上,她的视线落在半透明的月透帘上,看见一轮模糊的满月挂在高空中。 “听说月圆之夜,会有狼人出没。” “什么是狼人?” “白天是人形,夜间变为狼,会吃人和其他动物。” “你总有稀奇古怪的故事,听阿明说,从前他若不听话,你就会讲木乃伊和吸血鬼的故事来吓他。” “原来他都还记得。” “人对小时候的事情,总记得格外清楚。我到现在还记得母亲教我的叶笛小调。” 千里的声音变得格外温和。 就在这时,又有数道狼嚎声传来,卢筠清不自觉绷紧了身子。 “别怕,就算真有狼人,我的双刀也不会饶过它。” 千里的声音又低又清晰,他一定是像她一样,靠在纸门上的,两人之间只隔着薄薄的纸。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甚至觉得贴近后背的纸门,也透出隐隐温度。 仿佛千里的体温,透过纸门传递给她,让她心里暖暖的。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41章 “千里。” “嗯?” “你说,天子脚下,为什么会有人活得那么苦?这小小驿站,却堪称豪奢。” “听说迟国皇帝,素喜铺张排场,手下的官员也不免上行下效。” 卢筠清深吸一口气,道“我在羽朝曾听人说,迟国皇帝凶残暴虐,千里,你这次去京城,在他身边当差,会不会有危险?” 门外一时无声,过了一会,千里的声音响起,“你担心我的安危?” “当然。”卢筠清答得迅速。 “你做这些,都是为了帮我找兄长,我已经欠你很多,实在不想你身陷险境。” “不,你什么都不欠我的。” 千里的声音又低又软。 “能为你做些事,最让我开心。” “我不会有事,而且,我保证,这次一定会找到恩公。” “嗯。” 提起兄长,她的心情陷入低落。 兄长此刻是在挨饿受冻,还是像她一样,有整洁舒适的房间住? 兄长,兄长 她那温柔俊美、风度翩翩的兄长,该居于庙堂之上,该手执笔墨丹青,该泛舟赏月听松。 惟独不该遭受这样的颠沛流离。 “落月。” 千里忽然叫她。 她回神,这才发现冰凉的眼泪已流到腮边。 “嗯,怎么了?” 她用手背拂去泪珠,声音里带一点沙哑。 “我给你吹叶笛好不好?” “好。” 千里纵身一跃,飞到庭院高处,摘下两片狭长树叶,又回到原处。 很快,清澈悠扬的笛声在耳后响起,乐声穿透纸门,钻进房间,将她萦绕包裹。 今夜的笛声,透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仿佛一只手温柔抚过她的脸颊,又像一双手将她轻轻揽进怀中。 她在笛声的陪伴中入睡,一夜无梦。 终于到了京城,一行人住进了朝廷安排的武卫将军府。 武卫将军是内廷将领,品级不高,却是皇帝身边的人,因此,千里一到任,就有京城各路官员来拜访。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天色已经擦黑,千里来不及脱下官袍,赶到后院去见卢筠清。 “如何?这间房,可还满意?” 卢筠清正在整理笔架,见他穿蓝色蟒袍立在门口,透出几分矜贵和威严,与从前竟是大不相同。 见她转过头看他,千里微笑,“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穿这身衣服有点奇怪?” 一见到她就笑,笑容明亮耀眼,这点还是和从前一样。 “不奇怪,很衬你。” 卢筠清走到门口,仰头看他。 “你住哪里?” “在你对面,一墙之隔。” 千里抬手指向她床头那堵墙。 卢筠清犹豫了一下,说,“我听说,这个房间才是将军的卧房,隔壁是下人住得耳房,你住那里不太好吧。要不,咱们换一换吧?” 他明亮的眼底映出她的身影。 千里凝视着她,唇边噙着微笑,果断摇了摇头。 “最好的东西,都该给你。” 见他态度坚决,卢筠清也不再推辞,催他去用晚饭。 桃叶的腿还没好,在众人的劝说下,还是跟黄莺住,好在跟卢筠清的房间只隔一条过道,她也没说什么。 大约是换了地方不适应,晚上左右睡不着,卢筠清索性起来看书。 低头看累了,做了几个抬头的动作,视线落在墙上,忽然想起千里说的,和她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她盯着那素白的墙壁看了许久,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若是在这边敲一敲,也不知千里能不能听见。 这样想着,膝行到床头,抬手在墙上敲了一下。 然后,她把耳朵贴在墙上。 很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或许他已经睡了,也或许根本听不见。 就在她略感失望时,那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咚。 是他的回应。 卢筠清觉得很有趣,一时玩心大起,又抬起手,这次敲了三下。 很快,墙那边也传来敲击声。 不多不少,正好三下。 “千里,千里,如果你听得见,你就吹叶笛给我听,好不好?” 她靠近墙,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 这一次,那边许久没有回应。 看来说话声不如敲击声有穿透力。 卢筠清躺回枕头上,打算睡觉。 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隐约乐声,初时细微不可辨,慢慢得越来越清晰。 她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凝神去听。 不会错,是千里的笛声。 这一夜,她又在千里的笛声中入睡。 从此以后,这笛声似乎成了两人间心照不宣的约定,每晚她要睡觉时,千里都会吹起叶笛,说也奇怪,笛声一起,脑中种种杂芜念头一扫而光。 她睡得又沉又实。 第73章 有一点甜 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奇怪。 桃叶伤了腿,照理说该再安排个侍女来服侍她。 可是千里似乎忘了这件事。 到了晚上,卢筠清有些生气,又觉得自己不该这般娇气,咬咬牙,索性端了铜盆自己去接水。 谁知脚还没迈出门,千里就急匆匆赶来,一把接过她手里的铜盆。 “你做什么?”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42章 “打水,洗脚。”她没好气得说。 “你回去坐着,我来。” 说完,不等她回答,就端着盆向外走去。 不一会,端了半满的热水回来。 千里弯腰把铜盆放下,接着就蹲在她脚边,伸手去握她的脚。 卢筠清唬得两只脚往后一缩,“你要干嘛?” 千里仰起脸,认真道“给你脱鞋,洗脚。” “这,这怎么行,男女授受不亲。” “那你就不把我当做男人,只当我是下人好了。” 卢筠清皱起眉头,“这可不行,就算是桃叶,我也没让她给我洗过脚。” “我愿意为你做这些。” “我不愿意!” 这一声音量陡增,惹得守在走廊上的陈仲明一着急,差点冲进来,还好大俊一把拉住了他。 “千里哥不会欺负我阿姐吧。” “嗨,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在你家阿姐面前,我大哥只有吃瘪的份!” “要说受欺负,也只有你阿姐欺负我大哥!” 大俊不满得撇撇嘴,陈仲明也知道他说得是实话,就不再坚持。 “帮我把水盆放到这里,”卢筠清指指黄梨木圈椅前面,千里放好之后,她又指指外面,“你到屏风外等着,我洗脚的时候,不许进来。” “好,都听你的,你别生气就是。” 千里从善如流地站到她指定的位置。 卢筠清这才放心的脱下鞋袜,把微凉的脚浸到水里。 暖流从脚底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骸都放松舒展开,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隔着屏风,看见千里抱臂站在门边,身姿挺拔如松,肩膀宽阔而平整。 “你的脚总是冰凉,多泡一会。待会我再给你加热水。” 他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 她瞬间想起被热水烫到那次,他把她光裸的脚,放在胸口焐暖。 脚下似乎还残留着紧实软弹的感觉,卢筠清的脸热了起来。 “千里,你为什么不给我安排个侍女来?” “府里的下人都是宫里安排的,我不放心。以后只要当值回来,我来服侍你。” 卢筠清骇然,“倒也不必如此……” 谁知他打定了主意说到做到,倒完洗脚水,就来拖地,看着光可鉴人的地面,卢筠清不得不承认,这拖地水平有两把刷子。 晚间她看书,他练完字不声不响拿起了鸡毛掸子,去清理多宝阁和案桌上的灰尘。 卢筠清看着看着书,视线就转到了他身上。 他一回府就脱下官袍,换上了粗布麻衣,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一截健壮蜜色手臂,一条褐色粗布腰带勾勒出劲瘦腰身,跟腰一比,肩膀更显宽阔…… 正看着,千里忽然回头,对上她的目光,卢筠清立刻别开眼,不自然地咳一声。 “嗓子不舒服是不是?喝点茶吧。” 千里放下鸡毛掸子,洗干净双手,给她倒了一盏茶。 她喝茶的时候,一只飞虫掠过,嗡嗡声叫得人心烦。 卢筠清刚蹙了蹙眉,千里长臂一挥,就将那只飞虫捏在掌中。 恼人的嗡嗡声立刻消失了。 卢筠清震惊地地看向他,千里对她笑了笑,“我这就去洗手。” 第二天,千里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他把钱袋放到卢筠清面前。 “这是什么?” “这个月的薪俸。” “为什么要给我?” “你手里没有现银,不方便。迟国的东西不比羽朝精致,却也有很多新鲜玩意,我想,你该出去走走。” 卢筠清盯着那袋银子,“这里是多少?” “八十两银子。” 八十两银子,这能买多少东西?她一向对钱不敏感,就连自己上次给了农妇多少钱也忘了。 现在想起来,就连给农妇的钱,都是他的。 她只身被绑到迟国,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在天一坞是用不着钱,那里像一个小型的共同社,后来到了西曲城…… 她忽然站起来,高声道, “不对,你不是给了我好些银票吗?都放在箱子里没用呢,怎么又给我银子?” 她终于想起来了,那几十张银票都被桃叶收在箱子里,算出银票总额时桃叶那震惊的表情还在眼前,到底是多少?八千两?还是一万八千两? “银票总不如现银方便,这袋里还有些铜钱,给你买小东西用。” “你考虑得真周到,千里,不过你大概还不清楚,我可是很擅长花钱的,当心花完了我再找你要。” 她仰起头看他,笑容带一丝促狭。 千里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种有点调皮的神态,不由看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低声道,“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我的,都是你的。” “你可知羽朝人重诺,讲究一字千金?” 千里笑,“我不会抵赖的。” 他的目光抚过她带笑的眼角,落在蔷薇色的脸颊上,“这是你第一次,没对我说谢字。” “这是不是代表着,你从心里把我当作可以信赖和亲近的人了?” 他低头看向她,灼灼的目光几乎把她烫伤。 她只知他能打能杀,却不知他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他执着地看着她,要她给一个答案。 “应…应该是吧。”她低垂眉眼,含糊回答。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43章 下一秒,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托住她的腰,将她提起来,放到书桌上。 “你的肯定,最叫我快乐。” 他双手撑在她身侧的桌上,俯身看着她,眼神珍惜又郑重,仿佛在看天下至真至贵的宝贝。 “落月,我……”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里闪现难耐神色。 卢筠清抬起手,从眉心到眉尾,细细勾勒出他的眉形。 “千里。” “嗯。”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我有事要问你。” “你说。” “你为什么喜欢我?要如实回答。” 千里皱眉思索了片刻,诚恳道“说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喜欢看你笑。只是,你对谁都笑得那么好看,让我有点害怕。” “害怕?为什么害怕?” “害怕别人也喜欢你,害怕你会被人抢走。” “抢是抢不走的,一切都要看我自己是否愿意。” 千里喉间溢出低笑,“是,我早已看出,落月虽然会哭、怕疼,却是个勇敢的女子,要依自己的主意行事。” 卢筠清轻哼一声,算是默认。 “那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第二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我那时候想,等我下次再见到你,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你每次回头看我一眼,我就叫一声你的名字,一直叫到你忘不掉我为止。” 千里凝视着她,眼神柔和得像一汪春水,卢筠清想,被这样的眼神看久了,怕是会被溺死。 他抬起一只手,长长的手指差入她发间,捻起一缕发丝,在指上缠绕、松开,轻轻拨弄。 “可是自那以后,我却再没见过你,一直到我来了迟国,在密林遇到你。” “我原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你了。” 卢筠清抬起手,悄悄覆在他放在桌上的大掌上。 她的手又小又软,白皙细腻,他的手大而结实,是健康的小麦色。 这一覆,就像巍峨的山巅被白雪覆了顶。 千里一惊,随即手心朝上,反握住她的手。 掌心密密实实得贴在一起。 “非我不可吗?” “非你不可。” “永远不会骗我?” “永远不会。” 卢筠清唇边漾开微笑。 “那就,亲一个吧。” 说着,抬起手臂,攀上他的脖子,主动凑了上去。 在他唇角落下一个轻吻。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近他,千里怔怔得,像是石化了一样,只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得看着她。 “现在,我想要抱抱。” 她的声音里有一点点撒娇意味,千里的双手在他意识到之前,已经小心翼翼得伸出,把她圈进怀里。 她上次对他要抱抱,是在喝醉的情况下,这次却不同,她的眼睛清澈透亮,无比清醒,脸颊上有粉红晕开,带着害羞和期待。 千里环抱住她,仿佛抱住全世界。 第74章 一个刺客(上) 卢筠清带上银子,拉着黄莺一起去城中买衣料。 得知她要出门,大俊和陈仲明齐齐佩刀随行。 再加上车夫和随行仆从,一行竟有六七人。 卢筠清诧异道,“我们只是去买块布料,何用这么多人?” 黄莺也附和,“就是,你俩还佩着刀,不知道的以为去打架呢!” 大俊一脸严肃,“大哥吩咐过了,咱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须得处处小心,护好你们的安全。” 到了布料行,黄莺摸摸这块布,看看那块布,眼里流露出赞叹之色,可是一问价格,她眼里的光瞬间就熄灭了。 “算了,不要了。” 拉着卢筠清就要往外走。 “你不是很喜欢这块织锦团纹的吗?我瞧着这黄色也很衬你,眼下是春季,正适合穿明亮点。” 黄莺别开眼,不去看那块布。 “其实,也没有那么好看。” 卢筠清心下了然,走近她身边,低声道,“你别担心钱的事,千里叫我给你置办的,他出钱。” “千里说,他一直当你是亲妹妹呢。” “不,我不能再花千里哥的钱了,我哥过去做了很多错事,要不是千里哥,恐怕他早被人打死了,哪还有今天。” 卢筠清知道,她说的是大俊曾经沉迷赌钱的事。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过去的事就再想了。” 卢筠清拉着她的手,转身对店主说,“店家,这块黄的,这块蓝的,还有这块绿的,各来一匹。” 桃叶喜欢淡绿色,也要给她做件新衣。 “不不,真不用,这布太贵了,咱们去找便宜的来看。” 黄莺连连摆手,卢筠清止住她,“我跟你说,阿莺,买东西我有一个心得:贵得不一定好,便宜得一定不好,。” 说完后,又刻意压低声音,“羽朝的公子们,对衣饰都很讲究。” 说着,对黄莺眨了下眼。 黄莺明白她在暗示郭默,俏丽的脸一红。 从布料店出来,她们去茶楼听书喝茶,顺便歇歇脚。 之后又到了一家胭脂铺子。 “这是小店的镇店之宝,茉莉香粉,请两位小姐品鉴。” 驼背的店主热情地向她们推销,店主约莫五十多岁,笑起来脸上堆满了褶子,把两盒试用香粉递到她们手里。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44章 卢筠清端起琉璃盒子,放到鼻端,细细嗅闻,馥郁淡雅的茉莉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孔。 晃动的视线中,黄莺的身影向地上倒去,她立刻伸手去扶她。 到底扶没扶着? 她也不记得了。 醒来时,头蒙蒙得,像是没睡够,又像是睡了太久。 橘红色的火苗一时模糊,一时清晰。 她睁大眼,终于看清,那火苗在一张黑漆漆的老旧木桌上,桌子前面是一尊石刻佛像。 佛首眉眼微开,向下看,透着慈悲。 右手捏成拈花指。 细看之下,指上还附着摇摇欲坠的蛛网。 这里显然是一处废弃的庙宇,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黄莺呢? 阿弟和大俊呢? 她环视四周,却只看到一抹陌生的身影,背对着他,似乎在庙中间的柱子上绑什么东西。 然后,他转过头来,一步步走向她。 来人穿着黑色夜行衣,身子挺拔,腰间佩一把长剑。 待走近了,看清他的脸,卢筠清大吃一惊,这不是那脂粉店的店主吗? 他怎么不驼背了? 不仅不驼背,直起身子才发现,他居然这么高。 更叫她震惊的,是他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他单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唤道,“卢小姐,属下办事不利,这么久才找到您,让您在迟国受苦了。” “等回到主人身边,阿莫将自行领罚。” 他的脸又老又黄,满是褶子。 声音却很年轻。 阿莫?阿莫!殷玄的贴身侍卫阿莫! 卢筠清身子一震,抬起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他。 “你,你,你当真是阿莫?” 正在这时,柱子那边传来呜呜声和腿脚踢打声。 卢筠清循声看去,因天色已晚,庙里光线昏暗,好一会才看清,被绑在柱子上拼命挣扎的,不是陈仲明还有谁。 “阿弟!” 卢筠清惊呼一声,立刻冲过去,张开双臂护住陈仲明。 “这是我阿弟,你不能伤害他。” 阿莫直起身子,慢慢走到她面前。 他伸出手,探到耳朵后面,伴随着“哧”的撕裂声,那张人皮面具整个揭下,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微黑英挺的面孔,没有表情的扑克脸,像过去一样,眼睛低垂,从不直视她。 确实是阿莫。 “小姐,据属下所知,您并无嫡出兄弟姐妹,不要被有心之人骗了。” 阿莫的声音冰冷,说到最后,已透出几分杀意。 “不,不,他是我养母的儿子,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确实是我阿弟,你不能伤他。” “阿莫此来,只为带小姐回羽朝,无意与其他人为敌。” 顿了顿,他又说,“只要他不来碍事。” “呜呜呜。” 陈仲明想要说什么,但嘴里塞了布,说不清楚,只能发出徒劳的呜呜声。 卢筠清心疼不已,立刻转身掏出他嘴里的布团。 “阿姐不能跟他走,千里老大还不知道此事,岂能不告而别。” 接着又转向阿莫,愤愤道,“居然给我阿姐下药,我看你可不像什么好人!” 阿莫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面向卢筠清。 “小姐,为了带您出来,我不得不用下药之策,回去我将向主人一并领罚。” “再有半个时辰,就会有人送来马车,咱们即刻启程,我带您回羽朝。” “不,阿莫,我不怪你,但我不能跟你走。我还没找到兄长。” “小姐,主人已集结兵力,不日就将北伐,届时,我朝大军定会将严公子找出来。” “北伐……” 卢筠清喃喃道。 是了,北伐,殷玄一直有收复旧都的雄心,所以他想要东洲兵。 所以他才接近她。 所以他才要娶她。 “阿姐,别跟他走!” 见她不说话,陈仲明以为她犹豫了,自己胳膊腿都被绑住,只能扯着嗓子狂喊,声音都劈叉了。 “阿姐,你解开绳子,快,我要跟他再比试一番!” “你不是他的对手。” “你不是我的对手。” 卢筠清和阿莫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都一怔,阿莫先低头开口,“小姐,请恕我不能放开他,放了他只会添乱。” “阿莫,”卢筠清忽然抬高声音,“多谢你来找我,可是在找到兄长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你已经见到我了,也算完成了任务,你回去吧。” “还有,你家侯爷娶亲之事,我已知晓,我和他早已桥归桥、路归路,我的安危无需他负责,以后也不要派人来找我。” “我已经放下,他不欠我什么。” 说完这么一段话,卢筠清觉得胸中畅快不少。 “小姐以为,主人派我来找您,是心怀亏欠?” 阿莫那张冰块脸上,第一次出现可以称得上意外的表情。 “不然呢?”卢筠清反问。 “不,当然不是,侯爷他……” 阿莫忽然停住,手按住剑,身体迅速调转,看向门口。 “有人来了。” 他的身体摆出战斗姿态,周身散发出杀意。 伴随着一声巨响,木门被外力踹开,两扇门板猛得向两边分开,重重撞到墙壁上,激起一阵灰尘。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45章 大开的庙宇门口,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身侧的两把刀,在暗夜中闪着寒光。 第75章 一个刺客(下) “住手!” 卢筠清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千里身前,转身张开双臂,将他护在身后。 “阿莫,你不能对他动手。” 阿莫的剑已经出鞘,听到这话,手上动作一停。 “小姐,我此行目的是带您回去,只要他不阻拦,我也无意取他性命。” “要不要回去,全凭落月做主。你不能决定,你的主人也不能。” 千里沉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看来,你是执意要拦了。” 阿莫将剑高高举起,剑身划破空气的声音清晰传来。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头,手掌温暖宽大,覆住她窄窄肩膀。 她回头,撞进千里温柔的眼眸。 “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 “不过,我也没那么差。我不能让一个女人,挡在我身前,尤其是这世上,我最想要保护的人。” 千里推着她到边上站好。 卢筠清这才意识到,他来得匆忙,还没卸下执勤穿的铠甲。 “相信我,好不好?” 他的手搭在她肩头,他俯身看她,眼神沉静又温柔。 “可是,阿莫是羽朝第一暗卫,论单打独斗,无人能出其右。” 她仰头看向他,语气急迫,眼神焦灼。 “如此说来,我更要与他比试一番了。看看究竟是他的剑更快,还是我的刀更准。” 千里眼中写满自信,显得意气风发,神采奕奕。 他抬手拾起她额前一缕发丝,别至耳后,动作缓慢轻柔。 然后,那只手离开她的耳朵,三下五除二,利落解下了身上的铠甲。 厚重坚硬的铠甲轰然落地,发出钝响。 千里转身,以一身单衣面对穿夜行衣的阿莫。 阿莫冷酷的声音响起。 “主人的未婚妻,容不得他人染指。” 说着,提剑冲来,锋利的剑锋直指千里。 千里轻巧避开,在空中翻转了一下,跳到阿莫身后,两手分别握住双刀,微曲双腿,摆出战斗姿势。 等到阿莫回转身,他才开始发动攻击。 卢筠清不懂武功,但她看得出,千里和阿莫在面对面对决,没有人使阴招。 这边,大俊喘着粗气赶过来。 “总算赶上了,卢小姐,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担心千里,对了,黄莺呢?” “没事,”大俊弯腰喘着粗气,冲她摆了摆手,“昏迷了一个时辰,这会醒了,我才匆忙赶过来的。” “这小子,”他指指打斗中的阿莫,“迷晕了黄莺,就劫持你跑到这里。” 一听黄莺没事,卢筠清便把全部身心都放在眼前的打斗上,紧张得嗓子眼发干,两只手紧握成拳。 “卢小姐,你别担心,不是我吹牛,这天底下,能打过我大哥的人,怕是还没出生。” 卢筠清对他的话持保留态度,大俊一向崇拜千里,大哥长大哥短日日挂在嘴边,是彻头彻尾的“千里吹”。 眼前刀光剑影,耳边金鸣不止,两人身形快到她分不清谁是谁,再加上夜色深重,只知道两人打得难分难解,愈演愈烈。 大俊在一旁,捏着拳头在空气中挥舞,仿佛在给千里无声打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莫竟然渐渐过了下风,随着千里的双刀架到他脖子上,交织成一个x,这场战斗终于宣告结束。 千里的呼吸声十分粗重,额头上的汗水闪闪发光。 卢筠清记得,他上次以一当十,解决奚族暗卫时,还是一派轻松。 “很久没被人逼到这步田地了。” 大约是棋逢对手,他很累,语气里却透着畅快。 他抬起袖子,擦去颊边汗珠。 这边,大俊已经迫不及待拿粗麻绳把阿莫困了个结实。 “大哥,依我看,直接砍了他的头!” 此话一出,卢筠清放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 “不行,你们不能杀他!” 她冲过来把阿莫护在身后,千里挑起浓眉,没有说话,大俊不快得回道,“我说卢小姐,你到底是哪边的?莫非你要为了这个人,对付我大哥?” “不,我不是哪一边的,不是这个道理,阿莫也算是我的朋友,他不能伤害你们,你们也不能伤害他。” “卢小姐,你也太天真了……” 大俊还没说完,被千里拨到一边。 他在她面前站定,喘息已经回复平常。 “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他,我都听你的。” 身后大俊发出不满的啧啧声。 就在这里,破庙里传出声音。 “快给我松绑,松绑啊!” 是陈仲明,刚才打得激烈,居然把他忘了,好在他只是被绑在那里,并没受什么伤。 陈仲明活动着僵硬的手臂走过来,对大俊怒目而视,“陈大俊,你刚才又对我阿姐吼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不准对我阿姐不敬!” 大俊刚才被千里打断,拨到一边,本就有三分委屈,这下又被陈仲明呵斥,不由气上头来。 “哎,我真是冤枉啊,我不过是嗓门大了点,不是对卢小姐不敬。谁叫我是天生的大嗓门呢!怎么?难道以后我还不能说话了不成?”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46章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千里面色一沉,低声道,“都闭嘴!” 这一声音量并不高,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两人齐齐噤声,眼观鼻鼻观心,再不说一个字。 “千里,你叫大俊给阿莫解绑,放他走吧。他也没伤害你们。” 千里看着她,几乎没有片刻犹豫,点了点头。 谁知远处飘来一道声音。 “不可,不可!”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车上郭默扯开帘子冲他们大喊,和以往淡定矜持的贵公子模样完全不同。 马车终于停稳,郭默急匆匆下车跑到千里面前。 “此人乃是殷玄的心腹,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干将,殷玄有他,便是如虎添翼,放他回去,等于让自己的敌人更强大!” 郭默一口气说完这些,语气又急又厉。 卢筠清走上前。 “郭公子,何出此言?千里和殷玄并非仇敌,不是吗?” 郭默看看千里,又看看她,正要张嘴说话,千里抬手止住他。 “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此人未伤我们,我也不想赶尽杀绝。”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可这阿莫是殷玄身边最得力之人,机会难得,若不尽早除掉,恐生祸端。” 郭默这次铁了心据理力争。 “主公,就算受责罚,郭某也要直言。殷玄视奚族为宿敌,又一心北伐,无论将来主公回奚族,还是在迟国发展,与他之间,必有一战。” “今日除掉此人,便是斩断殷玄一只手。” 卢筠清听得心惊肉跳,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不是不明白,可她无法接受…… 郭默又转向她,“卢小姐,主公对你如何,你比谁都清楚,此事还请你不要意气用事。” “我……” 一只温热的大掌拉住了她的手,是千里,他注视着她,柔和的眼神里有隐约笑意。 “郭兄弟,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此人我是不会杀的。” “我说过的话,不能不作数。” 郭默讶然,见千里目光坚定,眼神冷峻,知道他心意已决,多说无益,只得长叹一声,摇摇头。 “大俊,松绑,放他走!” 大俊不情不愿地给阿莫松了绑,阿莫是个冷淡的性子,全程一言不发。 “怎么还不走,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你是根木头吗?” 大俊不耐烦地说。 阿莫仿佛没听见,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卢筠清身边。 单膝跪在地上。 “小姐,阿莫武艺不精,败给他人,回去自会向主人领罚。” “不过,阿莫还是想请小姐跟我回去,只要您同意,阿莫就算拼上这条性命,也会带你回去。” 卢筠清转头看向千里。 “你们先回避一下,好不好?我要单独跟他聊一聊。” 见千里神色有些犹豫,她立刻补充,“放心,他不会伤害我。” 千里这才点点头,带着大俊等人走到旁边一株大树下。 卢筠清深吸一口气,过去扶阿莫起来。 阿莫一侧身,避免和她身体接触,自己起来。 他微低头,眼神看向别处,避免与她对视。 是了,阿莫一直是这样的,认定她是殷玄的人,恪守非礼勿视。 “阿莫,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小姐,主人一直在等您。” “阿莫,且不说我要在这里找兄长,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不会再和殷玄见面了。他已结新欢,我没有和人共事一夫的气量。” “不,小姐,您有所不知,主人娶亲只是权宜之计,是为安抚南福国的世家大族。” “主人与那南福国公主,空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自从成后,主人在京城,公主在纪州,两人并无一日同屋。” 卢筠清的心一惊,随即沉下去。 “这是他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不,小姐,主人他……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您,被困于南福国战场三日三夜粒米未尽的时候,中了敌人的暗箭高烧不退命悬一线的时候,他口中念着的,都是您的名字。” “主人不管走到哪里,始终带着您送他的那件紫色外衣。最难的一次,我们都以为会死在战场上的时候,主人把这件衣服,放到了提前准备的棺椁里。” “他说,生不能同寝,死定要同穴。” 卢筠清的心一颤,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 “你说的故事很动人,不过,我已经向前走了。” 她抬起头,目光移向远方,月光照出远处群山的轮廓,仿佛一幅巨大的写意画。 “小姐,阿莫知道您和主人之间有误会,可是阿莫一直守在主人身边,看得清清楚楚,他对您的想念与日俱增。” “您留下的铁皮人和稻草人,他小心守着,日日擦拭护理,从不假手于人。侯府后院的山上,那头狮子养得好极了,主人常说,您喜欢狮子,一定要养得好好的,等您回去跟他一起看。” 说到激动处,阿莫忍不住抬头看向她。 心脏一阵抽痛,卢筠清抬手捂住胸口,感受到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 “阿莫,我不知道你能否明白,但我会试着把我的感受告诉你,请你转告殷玄。” “我这个人,十分缺少安全感,他骗过我,这感情一开始便不纯粹。往后和他在一起,我会忍不住想,他说某句话、做某件事,是否又在骗我。”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47章 “我会不断怀疑、求证,而他需要不停保证、辩白,长此以往,我们也只能做一对怨偶。” “所以,如果做不到完全互相信任,这样的感情我宁愿不要。” 第76章 行宫泣血(上) 阿莫笔直的身影渐行渐远,很快就被夜色吞噬。 卢筠清盯着那一片浓黑看了许久,擦去眼角的泪,这才转身来找千里他们。 “走了?” 千里问她。 卢筠清点点头,她此刻情绪低落,不愿多说一个字。 大俊吐掉嘴里的草叶,不死心地凑过来。 “卢小姐,我说,咱这可是最后一次了吧,以后再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千里一把推开他,“再啰嗦就把你嘴缝上。” 大俊被推得踉跄两步,差点跌倒在地,好容易挣扎着站稳了,转身趴到陈仲明肩上,委屈道“大哥已经不是过去的大哥了!” 陈仲明嫌弃地拨开他的手,拍了拍肩膀,拂去那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当然,你连我阿姐的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 “陈~仲~明!你!” 大俊气得直跳脚,陈仲明只当没听见,一溜烟跑到了马车上。 “呸,你阿姐刚才都忘了给你松绑,要不是我给你解开…… ” 郭默掀开车帘冲他喊, “大俊,再不快点,你就只能走回去了。” “哎,等等我,就来就来!” 马车在府门口停下,卢筠清一言不发下了车,径直向后院走去,千里叫住她。 “落月,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她点点头,没说话,却在接过千里递给她的东西时,睁大了眼。 那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里面详细画着迟国皇宫内廷的所有通道。 “这皇宫里一共有八条密道,三条通往皇帝寝宫,三条通往大殿,最后两条通往后花园的一处假山。” “我已将这些密道摸排了一遍,其中确有秘密监狱,关押了一些犯人,不过其中并无恩公。” “接下来,我会把搜寻范围扩大至京郊行宫。据说那里有座秘密监狱,曾关押了不少犯谋反罪的犯人。” 原来,他做武卫将军的这两个月,一直在暗中忙这件事。探查皇帝密道,一个不小心走漏风声,就是杀头的大罪,他却不声不响做了这么多。 卢筠清觉得眼睛涨涨的,又酸又涩。 “谢谢你,千里,我……” 千里止住她,“不,不要说谢字,为你做这些,我乐意之至。” “好,我不说”,卢筠清浅浅一笑,“没想到你还会作画。” “只是一点皮毛,看过坞里的画师作画,有样学样画画罢了,能让你看明白就行。” “我看过不少画,千里,你很有天分,技巧虽然不够,却灵气十足。” 千里露出爽朗笑容,双眸璀璨似星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像月光一样柔和。 “得你夸奖,比什么都重要。” 子时已过,卢筠清的卧房纸窗上仍映着一灯如豆。 千里在凉亭的暗影里坐着,饮一口烈酒,静静看着那个房间。 郭默坐在他身旁,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悠悠道。 “路上的陶火罐,是阿莫放的。” 是肯定,不是疑问。 “没错,这一路上,他一直跟着我们。” “所以你安排要时时处处守在她身边,当值时就安排大俊和陈仲明。” 千里不置可否。 “她知不知道,你每晚这样守着,待她熄灯睡下,才去睡。” “她不需要知道。”千里回得没有一丝犹豫。 “她为别的男子黯然神伤,你不恼?” “她做什么总有她的道理。” 郭默停住手上动作,惊讶道“原来你并非没有信仰,你信仰她。” 千里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道,“她为过去伤怀,正说明她是重情之人。” “我只会心疼,又怎么会恼她。” 郭默站起身,“今日我算是彻底明白了,要想成就大业,最大的阻碍不在远处,正在身边。倘若她反对,你会放下一切,跟她走,是不是?” 阴影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嗯。 郭默沉默了一瞬,忽然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似好笑、似释然、似抒怀。 “幸好卢小姐不是个不讲理的。” 郭默伸了个懒腰,施施然走下凉亭,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边走边吟诵一首诗。 “……乘舟能上月,飞幰欲扪天……” 过了几日,宫中忽然传来消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五月花节,皇帝陛下要移驾京郊行宫。 千里正在随行人员之列。 得知此事,卢筠清立刻去找千里,开门见山道,“我也要去。” 千里皱了皱眉,“不是我不想让你去,只是迟国皇帝为人残暴,离他太近,观他行事做派,我怕你受不了。” 她听过这位暴君的传闻,据说年前有大臣当朝斥责他奢靡太过,被绑在城外石桥上,砍去四肢。那位大臣也是硬骨头,继续骂,迟国皇帝就叫人片下他的肉来,生吃了下去。 卢筠清深吸一口气。 “我不怕,我也并非没见过风浪,那年羽朝京城陷落,我曾亲眼见过迟国士兵在城中肆虐。” 千里低头思索片刻,抬头看着她微微一笑,“也好,只是少不得委屈你扮作侍卫,只有二品以上的近臣,才可带家眷。”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48章 说着,他走近一步,双手搭在她肩头,俯身弯腰看住她。 “只是记得,要时刻在我身边,千万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只要在我身边,我就能护你周全。” 卢筠清回看他黑葡萄似的眼睛,重重点头。 行宫建在京城十里处的半山腰上,一条玉带似的河水绕山而过,使得此处山明水秀,风景如画。 马上驶入上山的道路,一路听得松涛阵阵,鸟鸣啾啾,十分惬意舒适。 可是随着离行宫越来越近,氛围逐渐变得奇怪,卢筠清总觉得空气里似乎有股奇怪的味道,可是细细嗅去,又说不清是什么。 她扮作男子模样,脸上涂抹得又黑又黄,跟在千里身边。 抵达行宫时是正午,一番修整之后,陛下要用午膳,一众随行人员也都跟着。 宴会上,迟国皇帝点名要吃鹿胎羹。 没想到,立刻就有行宫的宫人牵了十余只母鹿进来,个个腹部隆起。 迟国皇帝生得肥头大耳,伸出戴满宝石戒指的粗短手指,指指点点,最后一定,宫人会意,立刻将所有母鹿牵出去,被指定的母鹿脖子上套了白绫,单独牵走。 卢筠清不安地动了动,低声问身边的大俊。 “鹿胎不是小鹿仔吗?怎么还牵母鹿来?” “鹿胎是没出生的,为了新鲜,皇帝陛下只吃现杀的,开膛破肚取胎。” 顿时,一股恶心的感觉直冲脑门,卢筠清强压下想吐的冲动。 耳边的鼓乐,眼前的漫舞,都染上了一股血腥味。 大约半个时辰后,鹿胎羹装在巨大的白瓷盘中呈上来,迟国皇帝吃得酣畅淋漓,接着饮下一杯又一杯的鹿血。 千里借口要上净房,带她出了宴席。 走到一处僻静的廊柱后,千里停住脚步,担忧地看着她。 “你脸色发白,是不是不舒服?” 卢筠清咬住下唇,摇了摇头。 “没事,我只是被那道菜恶心到了。” 千里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别怕,不去看就好了。下午我告假,送你回城去,好不好?” “不,我不走,我要陪你一起探查秘密监狱。” 她立刻摇头,态度坚决。 “若留在此处,接下来看到的或许更残暴,可能忍得住?” “我能,就算吐了也要坚持。” 他担忧地看着她,“我不想你勉强自己。” “有些事总要面对。” 她迎上他的目光。 “好,我陪你一起面对。” 说着,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旋即松开。 宴席过后,迟国皇帝吃得红光满面,兴致高昂地带领众人向殿外走去。 他要去狩猎。 卢筠清很奇怪,他看起来雄壮肥硕,行动起来却不慢。 狩猎场早已布置好,栅栏外三步一个卫兵,五步一个瞭望台,排场极大。 卢筠清跟在千里身后入了场,皇帝站在一个略高的平台上,周围旌旗猎猎,侍从跪在一侧高举金制弓箭。 猎场的最远程,放着成排的巨大木笼,卢筠清猜想那里大概关着猎物。 皇帝巡视一番后,比个手势,宦官尖利的声音刺破晴空。 “放猎物。” 果然,一队士兵走到那些木笼前,打开笼子。 然后用长枪抵着猎物,逼它们走入猎场中央。 近了,更近了,卢筠清这才看清,哪里是什么猎物,分明是人! 第77章 行宫泣血(下) 被当成狩猎对象的人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五六个人为一组,被长长的铁链连成一排。 所以他们走不快。 身上的衣服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破烂的裤管拖拽在地上,男女老少皆蓬头垢面,面容憔悴。 被数十柄雪亮的枪尖指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逃, “陛下,这一批都是从羽朝俘获的奴隶。” 卢筠清呼吸一滞,悄悄捏紧了拳头。 迟国皇帝不满得摆摆手,“太少了,不好玩,把奚族奴隶也押过来,放一起。” “是。” 士兵随即又押来很多人,这些人的外形更为高大,身上穿的皮毛早已破烂不堪,半散开的辫子胡乱挂在胸前、肩头。 两拨人合起来,足有近百人。 迟国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一个眼色,宦官立刻传令。 “解开铁链,狩猎开始。” 士兵上前解开这些人脚上的铁链,随即离开场地。 得了自由,一个高大的男人立刻向栅栏跑去,他的腿还没迈上栏杆,上面的瞭望塔下射出一支利箭,直插他咽喉。 他的身躯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地上。 其他想逃的人,都愣在原地。 迟国皇帝轻蔑的声音响起。 “要遵守游戏规则,懂吗?在这个圈子里,你们可以尽情地跑,想出去?那就只能提前出局了。” 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孩子,张大嘴哭了起来,一个瘦弱的妇人将他紧紧搂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好奇怪,孩子在哭,却没有哭声,妇人张大嘴,却没有声音。 一切如同一场可怖的哑剧。 正在这时,身后两名士兵低声交头接耳,传入她耳中。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不哭也不闹?” “你是新来的吧?连这都不知道,咱们陛下不喜欢听人骂他,所以每次狩猎前,都要把奴隶们的舌头统统割去。”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49章 一股寒意爬上她的后背。 卢筠清挪动着脚步,靠到千里身边。 她是真的有点害怕了。 随着迟国皇帝拉动手中金弓,狩猎正式开始,一时间,混乱的奔跑声、跌倒声、铁器刺破皮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卢筠清不想看,却又忍不住关注着那对母子。 见他们跌倒又爬起,她就松一口气。 她注意到,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有人试图帮助他们,然而,那只伸向他们的手很快就垂下来,因为手的主人也中箭了。 她心里存着一丝侥幸,如果直到狩猎结束,母子俩个都能躲过,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还有生还的可能? 就在此时,迟国皇帝拉动弓弦,一支利箭瞬间刺入那名母亲的后背,箭头从她怀中孩子的胸前露出。 母子俩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双双跌落在地。 周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陛下射艺无双”、“一箭双雕”、“这对母子可是有福气……” 卢筠清的视线模糊了。 一堵高大的身影站到她身前,隔绝开狩猎场。 卢筠清站在他的影子里,迅速擦去眼角的泪。 千里低低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不要看。” 她想说好,可是一张嘴,生理性反胃的感觉就上来了,她捂住嘴,“千里,我要去净房。” “好,我陪你。” 就在这时,一名宦官过来,告诉千里,陛下要见他。 千里眼中闪过矛盾和挣扎,然后他叮嘱大俊。 “大俊,你陪卢小姐去。” “记住,快去快回。” 卢筠清和大俊出了猎场,向净房走去。 在净房里干呕了一阵,终于觉得好些了,只是那对母子倒下的身影始终在她晃动,叫她难过得无以复加。 原来,在封建时代,一个暴君可以这般肆无忌惮地杀人。 不,何止是杀人,简直是虐杀。 从别人的恐惧中获取快乐,从流淌的鲜血中感受兴奋。 他不是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卢小姐,请等一下,咱们好像走错路了。” 大俊叫住她,卢筠清这才意识到,周围的景致有些陌生。 从猎场到净房,要经过一片水杉林,可这里的数明显不是水杉,枝桠更多,树叶更密,将大半阳光遮蔽在外。 这片林子显得幽静而深沉。 大俊本就是个路痴,刚才只顾看着卢筠清,没成想就这样走错了路。 “刚才小路有个分叉口,八成就是从那里走错的。” “那咱们就原路返回,走另一条岔路。” 两人转身往回走,谁知这林间地上覆满杂草枯枝,竟一时找不到出路。 卢筠清又嗅到了那股味道,在来行宫的山路上就曾闻到过,此刻那味道越来越强烈,散发出某种潮湿腐烂的气息。 就在这时,大俊忽然一个闪身站到她前面,“这个方向肯定不对,卢小姐,咱们往回走吧。” 一边说着,一边夸张的张开双臂,试图遮挡她的视线。 大俊是个不擅长撒谎的人。 卢筠清狐疑地盯着他,视线却被他身后树枝上悬挂的东西吸引住。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个人,被一根麻绳吊着,挂在树枝上。 视线移向左右,赫然发现周围吊着十余个这样的人。 或许不该称之为人,因为他们已经了无生气。 一阵骇然攫住她,卢筠清震惊地捂住嘴,眼睛却控制不住地看向这可怖的画面。 从眼角和嘴边流出的血水,蔓延在身上,滴落草地上,已经干涸成暗沉的乌黑色。 有人被削去鼻子,有人被挖出眼睛,有人的脸上被划得面目全非,还有人被砍去手和脚…… 这不是简单的行刑,而是彻头彻尾的虐杀。 在这片林子里,究竟还吊着多少这样的尸体。 卢筠清下意识往后退,脚下擦到一根硬硬的东西,她下意识低头去看。 是一截枯树枝,被她踩断。 刚松了一口气,抬头时,视线被左侧一具悬在空中的尸体吸引。 这是一具女人的尸体,上半身光裸着,露出姣好的身形,光裸的胸口有斑斑血迹,嘴边有被强行占有的□□,小腹被撕开一道口子,青白色的内脏流淌出来,一直拖到地上…… 卢筠清再也忍不住了,背过身疯狂地吐起来。 大俊慌张得跟过来,“卢小姐,你,你不要紧吧,都怪我,没带好路。” 这一吐,仿佛把五脏六腑都吐了个干净,卢筠清抬袖擦去唇边的秽物,虚弱地说“不怪你,是我带错了路,你是跟我走的。”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着身子的男人从林子深处走来。 “谁?你是干什么的?” 大俊立刻挡在她身前,抽出腰间的佩刀,摆好战斗姿势。 可他很快垂下手。 “什么啊,原来是个半瞎。” 大俊没说错,来人一只眼睛瞎了,仅剩的一个眼珠也十分浑浊,看东西似乎很吃力。 只见他走到一棵树前,隔断麻绳,把吊着的尸体取下来,接着,又去取另一具尸体。 卢筠清注意到,他的十根手指都没了,只有一点短短的指根。半张脸也有点变形,像是被火烧得。 “原来是负责收尸的。”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50章 那就是行宫里专门干杂活的了。 大俊低声道,“咱们走吧,卢小姐。” 卢筠清点点头,这阴森血腥的树林,她一刻也不想待。 “大俊,咱们试试走这边吧。” 话音刚落,瞎子忽然停住手上动作,快速向他们走来。 大俊立刻挡在她身前,做出警戒姿态。 瞎子喘着粗气,变形的脸因激动而扭曲,仅剩的浑浊眼珠死命盯着她,他嘴唇轻颤,张嘴发出几声嘶哑的啊啊声,却说不出一个字。 “再靠近,休怪我不客气!” 大俊的刀就要架到他脖子上,瞎子却浑不在意,只一味对着卢筠清咿咿呀呀。 “你要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卢筠清大声告诉他,瞎子虽然长得可怕,直觉却告诉她,此人并无恶意。 瞎子似乎被她的话问住,愣了半晌,然后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他抬手指指自己,又指指他们右边的林子,然后向他们右侧走去,走了几步,还回头看他们,挥臂示意他们跟上。 “我猜,他是要带咱们出去。” 大俊点点头,“那就跟他走试试。” 瞎子果然带着他们走出了树林,卢筠清和大俊对他道谢,瞎子却早已转身走进了树林。 第78章 一位故人 大概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卢筠清当晚就烧了起来。 迷糊中觉出时不时有凉凉的帕子在她额间、掌心细细擦拭,间或又有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触她额头。 直到出了一身汗,才清醒过来。 眼前的鹤形长信灯,烛火摇曳,被水过滤后的轻烟在空中逶迤散开,一点也不呛人。 靠在床边的千里站起身,“你醒了?可还觉得头疼吗?” “不,不头疼了,不过我想洗个澡。” 身上的单衣已被汗水浸透,黏黏得贴在皮肤上,十分难受。 千里微微一笑,“没问题,我去准备热水,待会带你去耳房沐浴。” 赤身泡进温暖的浴桶里,卢筠清长长舒了口气。 这还是千里在天一坞为她做的浴桶,一路带到了京城,又带至行宫。 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整个没入水里,感受被温热的水包裹。 等到忍不住换气的前一刻,哗啦一声从水里冒出,靠到浴桶内壁上微微喘息。 抬头,正好看到墙壁上挂着一个东西,看形状像是葫芦,她知道这寓意是好的,可顶端那截细绳,却叫她回想起下午看到的那一幕。 十余具尸体被吊在林间,个个饱受残虐,相似的场景,也曾出现在迟国人攻进羽朝京城那一晚。 原本安静的房间,忽然变得可怕起来,烛光照不到的暗影处,仿佛潜藏断臂残肢。 视线移向门边,纸门上映出千里的身影。 “千里,你在吗?” 门外立刻传来千里的回答,“我在,有什么事?要加热水吗?” “不用,没事,我就是看看你在不在。” “放心,我一直都在。” 回到卧室,卢筠清终于能把包着的头发放下来,她靠坐在床上,杯子拉到胸口,长长的青丝垂在两侧。 她看向坐在床边的千里。 “千里,我认真想过了,你不能在这个皇帝身边干下去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热衷于杀人取乐,你在他身边,难保哪天他心情不好,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千里静静看着她,眼眸深处闪烁了一下,“我听大俊说了,你今日受了惊吓。”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千里,我是认真的,找个机会走吧。” “你不想找兄长了?” “想,我当然想,可是,若是为了找兄长搭上别人的性命,我自是不愿意的。” 千里微微挑眉,“我在你眼里,是别人吗?” 说到别人时,他刻意加重咬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无论是谁,我都不想为了找兄长让无辜之人牺牲。” “尤其不愿你受到伤害。” 看着她着急解释的样子,千里忍不住微微一笑,长臂一伸将她拉入怀中。 胸膛的炙热穿透薄薄衣料传递给她,有力的心跳传入耳中,他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你不需要想这么多,这些事交给我来处理。” “其实,迟国皇帝封我做他身边的武卫将军,并非仅仅为广平王之事,他是想用天一坞流民的力量,防御奚族和羽朝的进攻。” 卢筠清抬起头,“所以,只要他用得着你,你就是安全的,对吗?” 千里点点头。 “放宽心,我的安全不是问题,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恩公的下落。” 说到这里,卢筠清忽然想起在林中遇到的瞎子,就把事情告诉了千里。 “他看见我的时候,情绪十分激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他大概是个哑巴,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千里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她,一双眼睛沉静如水。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卢筠清摆摆手,“不会是兄长,我记得长兄的眼睛和样貌,还有通身的气派,就算被烧毁容貌,我也认得出他。” “这个人绝对不是兄长。” 千里的眼神明显松弛下来,“有时候遇见一个人,觉得从前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这也是常有的事。”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51章 卢筠清点点头,“没错,我也有过这种经历。或许是眼神和姿势与熟人相仿,或许是遇见时周围的景致、空中的气味与某段记忆相合。” “瞎子兴许是认错人了。”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隐约歌声,卢筠清向窗外看去,远远地看见一处房屋灯火通明,在黑漆漆的暗夜中亮得耀眼。 “那里是偏殿吧?是皇帝的寝殿?” 此时已是后半夜,皇帝居然还没睡? “迟国皇帝精力过人,寻欢作乐,夜以继日。据说这次来行宫,带了最宠爱的姬妾,夜夜笙歌。” 卢筠清兴致缺缺地转回头,“我对杀人狂魔的宴会不感兴趣,咱们睡吧。” 话一出口,方觉有些暧昧。 遂一扭身子,整个钻进被子里,背对着千里。 千里轻笑一声,到屏风外的地上铺了草席、被褥,躺下之前,又问她,“今夜要点几支蜡烛?” “不用点了,你在这里,我就不怕了。” 其实她睡觉时不喜欢亮光,只是为了借烛光驱散心中恐惧,如今千里就守在她身边,便用不着蜡烛了。 千里合衣躺下,卢筠清翻了个身,问他,“我睡在你房中,会不会有人说你闲话?” 在军中待了几日,她已明白,有些将领不爱红颜爱须眉。 “不会,他们只会以为你在这里服侍我。” 过了片刻,又补充道“就算有人误会,我也不在意。” 一夜无梦,睡得极沉,是千里把她叫醒的。 天刚蒙蒙亮,该去巡逻了。 千里带着一小支队伍,负责巡视猎场周围。 猎场已被清理干净,可卢筠清总觉得,空气里漂浮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经过昨天那片树林时,又见到了那个瞎子。 瞎子守在树林入口,一见到她就冲她挥了挥手,像是在特意等她。 千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安排其他人去别处巡逻,自己带了卢筠清走到瞎子面前。 直觉告诉他,这个瞎子或许和他们要找的人有莫大关系。 瞎子始终盯着卢筠清,见她只带了一个人过来,略点点头,佝偻着身子往里走。 千里握住卢筠清的手,跟在他身后。 到一棵两人合抱的古柏下,瞎子站定,回头,视线定格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再看向千里时,瞎子仅剩的那只浑浊的眼珠似乎柔和了几分。 “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卢筠清主动开口,瞎子点点头。 “你不能说话?” 瞎子又点头,接着,他扑通一下跪到卢筠清面前,咚咚得磕了三个响头。 “你,你这是做什么?” 瞎子喉中溢出呜呜之声,浑浊的眼珠里淌下泪来。 接着,他用两只没有手指的手捧起地上一根树枝,张嘴衔住。 他保持着跪地的姿势,用嘴叼着树枝,弯腰在地上写出一个竖提。 “他要写的来告诉你一些事。” 千里拉着她往后退了一步,给瞎子留出空间。 第一个字是个“小”,第二个字是“姐”。 卢筠清震惊地睁大双眼,他叫她小姐,会这样叫的,除了她身边的侍从,就是姑母府中的人。 口中喃喃道,“你究竟是谁?” 瞎子继续叼着树枝写,一个“墨”字之后,是“闻”。 卢筠清再也忍不住了,扑到他身前,抓住他的肩膀。 “墨闻,你是墨闻?” 瞎子抬起头,泪水流了半张脸。 那只没有眼珠的干涸眼眶里,是流不出泪的。 顾不得身份之别,卢筠清一把抱住他,眼泪滚滚而下,“墨闻,墨闻,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是谁害了你?墨闻……” 卢筠清嗓音嘶哑,哭得泣不成声。 难怪他昨天那么激动,看她的眼神又那般古怪,原来他当时就认出了她。 千里蹲在她身边,轻拍她肩头,“落月,冷静一点,万一被人看见,对他也不好。” 他说得对,卢筠清立刻止住哭泣,又掏出帕子给墨闻擦泪。 “墨闻,你告诉我,兄长去哪里了?你们为什么没在一起?” 墨闻立刻衔起笔,写下几个关键词。 卢筠清这才知道,原来当日墨闻和严延之一起被迟国残兵掳走,送到一位大官手里,那大官得知严延之是未来的羽朝驸马,便将他主仆二人送往京城,交给皇帝陛下邀功。 主仆俩原以为迟国皇帝会拿他们来换几座城池,毕竟之前有过先例,谁知主仆俩却被分开。 严延之被秘密关押起来,墨闻在经历了一番酷刑折磨后,被安排到这行宫树林里收尸。 如今,就连他也不知道严延之的下落。 第79章 玉陷淖泥 卢筠清擦干眼泪,跟在千里身后,出了密林。 和其他人汇合后,千里带领众人走出密林,下一个巡逻地点,是偏殿附近。 在偏殿入口,千里以三五人为一组,把自己统领的小队分了六组,分别巡查入口、后院、走廊等地方。 千里、卢筠清、大俊三人一组,走到一处僻静的拐角,两人终于有机会交谈。 “落月。” “千里。”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落月,别着急,你先说。” 卢筠清急切道“墨闻的事太奇怪了,皇帝这般折磨他,却不杀他,反而留在这里。”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52章 千里点点头,“我跟你想的一样,他这样做,一定是有必须留下他的理由。” “这个理由,应该跟兄长有关,可是我想不出,到底是什么理由。” “他不拿兄长换城池,也没把他拘在身边当奴隶…… ” “嘘,有人过来了。” 在一旁放风的大俊悄声提醒,两人立刻停止交谈。 两名侍女从长廊深处走来,一人手里端着铜盆,另一人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一堆破碎的瓷器。 “太吓人了,你听见了吗?昨晚抽鞭子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半夜,清晨我一进去,你猜怎么着,一地狼藉,换下来的寝衣上都沾着血……” “嘘,小点声,你不要命啦,万一被陛下的亲信听去…… ” 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远,完全没有注意到躲在廊柱后的三人。 卢筠清想着兄长的事,神思恍惚中,一只大掌伸过来,擦去她眼角的泪。 千里的手指皮肤粗粝,动作却很轻,仿佛生怕弄疼她。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流的泪。 “别伤心,有我在,我有种感觉,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千里坚定的眼神给了她勇气,其实,她也有同感,只是一想到兄长不知遭遇了多少磋磨,她就心惊肉跳。 迟国皇帝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何止如此,他简直就是魔鬼! 京郊百姓穷到弃子于路边,皇帝本人却夜夜笙歌,把邻国平民当猎物,纵容手下人虐杀,而墨闻…… 那清爽忠诚的少年,被折磨成这种惨状。 偏殿附近已经巡查完毕,只剩最后一个侧门。 卢筠清跟在千里身后,从门边走过,发现那扇门是开着的。 千里停顿了一下。 “怎么了?有什么异常吗?” “没什么,只是这扇门平日都关着,这是第一次打开”。 说着,千里继续向前走,卢筠清眼角余光向里瞥了一眼。 有个人背对着他们,伏在桌上练字,她穿着宽大的素色纱衣,长长的头发披垂至腰际。 应当是哪位后宫姬妾。 迟国皇帝好色,后宫中足有数百人,但凡看见路上姿色出众的女子,不管对方有无婚配,直接叫人掳来宫中,加以宠幸。 非礼勿视,她不该多看,卢筠清立刻调整视线,向前走,可是走着走着,她忽然啊了一声,停住脚步,惊出一身冷汗。 千里见她脸色发白,立刻问道。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不,不可能,可是,真得很像!” 她喃喃道,一时摇头,一时又推翻自己的话。 然后,她忽然转回身,匆匆向刚才经过的侧门走去。 她要去确认,那个背影,是不是她以为地那个人。 那人还在伏案写字,如她记忆中一样身姿笔挺,落笔的节奏也一模一样。 只是身形消瘦了许多。 她怔怔得看着,忽然落下泪来。 千里也眯起眼睛。 这位后宫妃子的身形,比之寻常女子,要高大不少。 “兄长……” 卢筠清颤抖着,轻轻喊了一声,眼泪扑簌簌滚下来。 正在写字的人身形一顿,手中的笔悬在半空,久久未落。 片刻之后,那人按着桌子起身,缓缓向里走去,始终没有回头。 再也顾不得其他,卢筠清像一阵风一样冲进去,在屏风前抓住他。 他的手好凉,手腕好细,一触之下,叫她心惊。 “兄长,我知道是你,我是落月,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被她抓住的人,始终视线向前,不看她。 长长的散发遮住他大半面孔,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兄长,是我,我是落月。” “兄长,你还好吗?” 卢筠清转到他身前,他垂下头,她干脆蹲在地上,仰头去看他。 她的手拨开他的头发,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还好,还好,兄长没遭到墨闻那样的对待。 他的手指是健全的,脸上也没有伤。 可是紧接着,她的心抽痛起来。 他的脸瘦削得厉害,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眼睛比从前大许多,眼下两片青色,说明他睡得不好。 他在这里,他的处境,已清楚昭示他所受到的侮辱。 他仍然避开她的视线,用力挣脱开她的手。 他虽然瘦削,力气却仍然打过他。 卢筠清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他。 明明是比她高一头的人,腰却细过她,卢筠清鼻头发酸,热泪滚下来。 他抓住她两只胳膊,再次推开她,声音暗哑。 “别碰我,我身上脏。” 说完,他看也不看她,向屏风后走去,两只脚踝间金光闪烁,竟是一条金链,将他的两只脚锁在一起。 长长的链子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难怪他走得这样慢。 走廊上两个婢女的话忽然在脑中响起。 “抽鞭子的声音响到半夜“ “一地狼藉” “ 寝衣上都沾着血……” 卢筠清冲到他身边,拉起他的袖子就往上撸。 纵横交错的疤痕出现在眼前,深深浅浅,有新有旧。 严延之低垂着眼,抽回袖子,把袖口拉至手腕,掩去一切痕迹。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53章 “他打你?他打你!” 卢筠清的嘴唇止不住的抖,多少话在喉头滚动着,就是说不出来。 动作间,他领口歪了,露出颈下一截粗粗的红痕。 那是新的伤痕,狰狞红肿。 卢筠清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不敢想象,像这样的伤口,他身上还有多少。 “你兄长早就死了,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 “不,我不能走,兄长,我就是来找你的,你跟我一起走,千里,你想办法,把这链子去掉,咱们带兄长走…… ” 一只强壮的手臂拉住她,在他宽大的手掌里,她才发觉,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千里低声道,“有人来了,落月,咱们先离开,找机会再来。” 游廊里传来隐约脚步声,若是被人发现,私闯后妃寝殿就是死,可此时此刻卢筠清已经全无理智,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和兄长分开。 “不,我不走,我要跟兄长在一起,我不能让他……” 话还没说完,一个手刀砍在颈后,她身子一软,倒在千里怀中。 千里和严延之交换了一个眼神,略一点头,把卢筠清扛在肩上,跳窗出去。 御医提着药箱进来时,千里的身影正好消失在花丛后,严延之收回视线,安静躺下,由御医上药。 卢筠清睁开眼,立刻就从床上爬起来。 “我要去找兄长!” 一直守在床边的千里按住她,“天黑了,现在不能去。” 卢筠清死死抓住他的手。 “千里,千里,你有没有看见?兄长他被打得浑身都是伤,他脚上还带着锁链……千里,迟国皇帝是魔鬼,兄长会死在他手里的!” 她越说越大声,眼角沁出泪珠,整个人都在发抖。 千里把她拉进怀里,手臂环着她,安抚道,“落月,听我说,恩公今晚没事,迟承浑不会过去。” “你怎么知道?” “你昏睡的时候,我已悄悄问过御医,恩公有伤在身,三五天内,迟承浑都不会过来。” 卢筠清听到这消息,又是宽慰,又是难过。 至少今晚,兄长不必承受那非人的折磨。 一想到过去大半年,兄长都在迟国皇帝迟承浑的手中,饱受凌辱,她就觉得想有一只。手捏着她的心脏,向四面八方拼命撕扯。 “兄长的病,严重吗?” 千里身子一僵,卢筠清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 她抬起头来,锐利的视线射向千里。 “兄长怎么了?你告诉我!” 千里还是没说话,只是静静回望着她,眼中浮现出哀伤。 “千里,你告诉我,不许瞒我,你说呀!” 她攥紧他胸口的衣服,厉声质问。 千里张开大手,虚拢住她颤抖的双手。 “落月,我记得你对我讲过,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你说人生只是一趟旅程,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归途。” “不不不,你不要跟我扯这些,告诉我,兄长到底怎么了?他快不行了是不是?是不是?” 她从没这样失控过,一双眼睛充斥着哀伤和痛苦,却又愤怒得仿佛能喷出火来。 千里终于开口,一字一句道, “太医说,恩公的外伤并未伤及根本,只是,他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如今也只是强撑。” 油尽灯枯,强撑。 这些字眼不停在耳边回荡,眼前忽然冒出无数细小金星,卢筠清忽觉头重脚轻,向后倒去。 还好千里的手臂一直环着她。 好半天,谁都没有说话,一室寂静,只有烛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声响。 卢筠清的眼泪像小溪一样,无声无息地流下来,流过脸颊、脖颈,染湿领口、前襟。 原来,人在极度伤心的情况下,是哭不出声的。 她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千里给她擦了多少次泪,她只知道,这一次,是彻彻底底要失去兄长了。 哭到再也流不出泪,她开始默默发呆,千里把她抱到床上,她就屈起双腿,抱住双膝,盯着床头橘红的火苗,眼睛一眨不眨。 千里给她喂水,她摇摇头。 “兄长最爱练字,不管多忙,每天都会抽时间写字,今天也是如此。” 千里点点头。 “兄长是我见过最好的男子,他是端方君子,温润如,他出身高贵,品行却比出身更高贵,从前在海西城,他对平民和穷人,都是那样亲切温和,还常用钱去接济他们。” 千里把她的一缕碎发别至耳后,温声道, “我知道,当初我能从皮鞭下死里逃生,全赖落月和恩公相助。我能有今日,更是靠着恩公那封推荐信。” “兄长虽然不习武,却懂带兵之道,常劝次兄要礼贤下士,去军中不可骄矜,要与士兵同吃同住。” “陛下赞他诗写得好,北宁公主喜欢他、要嫁给他,兄长他,他是羽朝的驸马啊,他怎么能受这样的侮辱……” 卢筠清说着,把头埋下去,眼睛酸涩刺痛,却再流不出一滴泪。 第80章 人死灯灭 “兄长,兄长,我来看你了。” 卢筠清扮作侍女模样,悄悄来到严延之的居室。 半年多来,严延之一直被秘密软禁在此处,他不喜欢侍从,所以除了必要的洒扫和送饭时间,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54章 千里跟其他守卫换了班,最近几天,都由他负责这处偏殿的巡逻。 严延之睁开眼,见卢筠清蹲在床边看他,眼中写满思念和悲伤。 他长叹一声。 “我已是将死之人,何苦过来?” “不,兄长,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我已经和千里想好了对策,借着你生病,咱们死遁,只要出了京城,咱们就能想办法过赤河,回羽朝。” 说着,她激动得握住严延之的手,他的手似乎比昨天更瘦、更凉。 “兄长,咱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说着,犹自哽咽起来。 她其实知道,这个所谓的计划有多么不切实际,兄长已病入膏肓,就算能顺利逃出京城,恐怕根本经不起一路颠簸。 严延之却回握她的手,轻轻点头。 他在安慰她,肯定她。 她用力逼回眼眶里的泪水,勉强笑道, “兄长,我扶你起来,喂你吃饭,好不好?” 严延之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笑,轻声道,“好。” 她扶着他坐起来,惊觉他的身体薄得像一片树叶,鼻头又一阵发酸。 她在他腰后掖好靠垫,低头的瞬间,悄悄擦去眼角泪水,转身端了粥来喂他。 他吃得很慢,每一次吞咽都显得极为吃力,可只要是卢筠清喂的,他都一口一口的咽下去。 到最后,卢筠清看出他吃得痛苦,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 “别吃了,兄长,别吃了。” 她把粥碗放回桌上,把头转向他看不见的一侧,抬手捂住脸。 数秒后,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用轻快的语气同他说话。 “兄长想做点什么事?我给你念书好不好?或者扶你在屋里走一走?” 严延之的视线移向书桌,目光一一抚过纸笔。 “我想去练字,落月替我磨墨,好不好?” “好,当然好。” 一坐到书桌前,他那瘦削的身形便仿佛被灌注了精力,提笔写字时,一笔一划虽然缓慢,却仍飘逸有力。 卢筠清专心立于一旁磨墨,直到兄长放下笔,她才意识到,今日不是单纯练字,这是一封信。 严延之拿起纸,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然后用枯枝般的手指迭好,交到她手里。 “落月,这封信,你替我转交给小婉。” 小婉,是堂姐卢静宜的小字,曾与兄长定过娃娃亲。当然,后来这份亲事为北安公主让路了。 当日她为此事特地跑到白石城质问兄长,如今想来,已恍如隔世。 “我这一生,上对君父,下对兵士、百姓,亲族、朋友、同僚,全无一事不尽心,也不曾对不起任何人,唯独对小婉,这一世是我负了她,每每想起,羞愧难当,唯有来世与她再续前缘。” 卢筠清越听越心惊,这一番殷殷嘱托,倒好似遗言。 “我累了,你该回去了。” 说完,他扶着桌子站起身,缓缓走向床边。 正午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打在他脚踝的金链上,反射出耀目寒光,刺得她眼前一片模糊。 这天晚上,严延之就陷入昏迷,此后二日,粒米未进。 据说迟国皇帝只来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转头就叫人把他挪去了后院的厢房。 于皇帝而言,他不过是一个玩物、一件工具,饶是再好玩,再好用,坏了就扔掉,换下一个。 这一挪位置,却方便了卢筠清来看他。 卢筠清在严延之的床边铺了地垫,整日整夜得守着。 第三天的傍晚,严延之终于悠悠醒转,醒来就说饿。 卢筠清激动地手足无措,盛粥的时候手止不住的发抖,连着打碎两只碗,第三次才终于盛了小半碗粥,端来喂他。 严延之翕动着嘴唇,小口喝下几口粥,眼神中渐渐有了光彩。 “落月,。” 他叫她。 “兄长,你说。” 她蹲在床边,仰头看着他。 严延之抬起头,轻轻放在她头上,摸了摸,像小时候安抚练字练到手疼的她。 “落月,我死之后,效仿尸陀林法,草席一卷,埋在野林中即可。” 卢筠清一怔,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立刻抓紧他的手,“不,兄长,你不会死,千里正在暗中遍访名医,他们一定会医好你。” “没用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连这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再叫旁人来,亦是徒劳。” “乖,落月,不要哭,让兄长再好好看看你。” 她转向他,竭力控制着泪水,严延之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落月长大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勇敢。千里是个可靠之人,有他在你身边,为兄也放心了。” 泪水无声地留下来,卢筠清一味摇头,泣不成声。 “我有重要的事嘱咐你,落月,你要听好。” 他的声音忽然一变,沉肃有力,卢筠清凝神去听。 “我严家祖上,随元帝过赤河,南迁于海西,已历百余年。百年来,严家子孙绳绳,繁衍至今,我作为先祖的九世孙,才能不济,未能建功立业,为家族增光添彩,如今又身陷淖泥,饱受屈辱,此事绝不可记录于家谱,令亲族蒙羞。” 卢筠清睁大双眼,静听他接下来的话。 “迟国主昏民疲,必有一场大乱,我死之后,你即刻返回羽朝,以保平安。届时,见了父母和阿弟,就说我当日不慎落水,死在赤河,家谱中,照此记载。”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55章 “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的事情。” 说完这些话,似乎已用尽他所有力气,他脸上的光彩消失不见,重新变得灰暗无光。 他闭了闭眼,数秒后又艰难睁开。 “落月,答应我,这些事你、你要做到。” “兄长……我答应,我都答应…… ” 卢筠清抱着他的手,埋下头痛哭出声。 严延之再一次抬起手,想要抚摸她的头发,可那只手抬到半空,便重重落下,再也抬不起来。 “兄长?兄长?” 她唤他,良久,听不到没有任何响应。 卢筠清的肩膀剧烈抖动起来。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不敢抬头,仿佛只要不抬头,就不会看见兄长合上的双眼,不会确认兄长已经去世的事实。 她伏在他手边,直到感觉自己握住的那只手,温度渐渐流失,她才抬起头来。 烛光下,兄长仿佛睡着了一样安静,病痛的折磨并没有折损他的美貌,也未曾消减他的风度,他仍是羽朝最光彩耀人的谦谦君子。 他的灵魂,依然高贵不可侵犯。 透过细格窗,可以隐约看见行宫偏殿,又是一夜灯火通明,跃动的光在黑夜中鬼魅妖异,隐隐舞乐声传来。 她的兄长,死在异国破旧的木屋中,带着一身屈辱和伤痛。 始作俑者,却在尽情享乐,醉生梦死。 她的手暗暗握紧,指尖扎进柔软掌心。 门外传来叶笛声,声音凄婉低沉,仿佛一首安魂曲,是千里对她的无言抚慰。 她在笛声中,渐渐松开双手,拿起梳子,为严延之梳理头发。 她的兄长,一向整洁端方。 身后传来叩门声,接着木门被推开,千里站在门口,“大俊把墨闻带来了。” 墨闻一看见眼前的情形,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跪下膝行到床边,重重磕了几个头。 他那仅剩的浑浊眼睛里流出的泪,重重砸在地上。 他并不十分清楚,严延之究竟遭遇了什么,但他瘦如枯槁的身形,和脚踝上的金锁链,足以令他猜到七八分。 墨闻不住地磕头,他发不出声音,屋里只有咚咚咚的磕头声。 卢筠清上前去拉他,他却执拗地不起身,继续叩拜。 千里拉住她的手。 “随他吧。” 至此,已经大致可以拼凑出之前的事:迟国皇帝以墨闻的性命做要挟,迫使严延之臣服于他,残喘于深宫,不得自尽。 他虽未取走墨闻性命,却将他摧残至此。 眼泪渐渐干涸,她的心里却有一把火烧了起来。 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占据了她的心。 要报仇,她要为兄长报仇。 行宫后山的树林里,一辆小小的木头推车在幽暗的林间穿行,前头拉车的是一个肩膀宽阔、强壮有力的男子,车后跟着一名更矮小的男子,男子身后,还有一个佝偻的身影,一瘸一拐,走得极为缓慢。 到了一处古柏环绕的草地,一行人停下来,拉车的男子弯腰掀开草皮,露出提前挖好的墓穴,矮小的男子则脱下黑色外衣,露出一身素白麻衣。 这正是千里和卢筠清,旁边佝偻的男人,正是墨闻。 卢筠清弯腰,最后一次为严延之整理仪容,一卷薄薄的草席,铺在他身上,露出一张如玉般的容颜。 君子端方如玉,卢筠清始终认为,长兄是最能诠释这个词的人。 一铲铲的泥土洒向墓穴,腿、手、胸口,最后连那白玉般的脸孔,也一并消失在棕色泥土下。 卢筠清红着眼,把最后一铲泥土撒进去,然后跪在地上,用手抚平最上面的泥土。 就在这时,数片轻柔的白,落在黑褐色泥土上,黑白分明。 卢筠清仰起头,看见空中飘起漫天大雪。 六月飞雪是有冤情,如今不过五月底,便飘起这样的雪,看来就连上天也为兄长哀恸,来送他最后一程。 一根简易的木头无字碑,插进土里,是羽朝名相严道之的九世孙、准驸马严延之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抹痕迹。 第81章 手刃皇帝 她的心里,像有一把火在燃烧。 吃饭时,走路时,巡逻时,睡觉时,这把火无时无刻不在烧。 那是复仇的怒火,昼夜不息地燃着。 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为兄长报仇。 这一切,都被千里看在眼里。 当她第一次在烛火下抽出短刀,打量刀刃的锋利度时,千里就看出了她的意图。 他抽出她手里的短刀,那是她从禁军的日常配置里挑选的,虽不是什么名刀,要穿透血肉之躯,已足够了。 “宫中的每把刀,都有编号记录在案,用这个。” 他取出怀里的短刀,递给她。 这把沉甸甸的弯月形短刀,已经有些年头了,她记得它,十多年前两人初见,他用这刀,剜去小白伤口的腐肉。 她张开手握住刀柄,感受着皮肤下凸起的花纹。 她看向他。 “我以为你会阻止我。” 千里唇角微弯,“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更何况,我本来也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 卢筠清定定看着他,点了点头。 “就算你要拦,我也不会停手的……” 千里忽然抬手,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56章 卢筠清立刻住口,很快,窗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那是禁军在巡逻。 待脚步声走远,千里再度开口。 “刺杀皇帝,并非难事,难的是杀了之后怎么办?宫中禁军,城中兵士,必然要来追杀,我们需要确保退路。” 千里说着,向前一步靠近她,俯下身子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悄声说,“张桃汤已带了人从天一坞出发,暗中赶来此地;奚族在城中的探子,也已接到消息,赶来这里接应。” 卢筠清定定看着他,她记得,他多次说过,不想与奚族扯上关系,如今这样做,显然是为了她。 千里眸光闪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卢筠清拉起他的手,轻声道,“千里,遇见你,真好。” 千里眼里的笑意一寸寸漫上来,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其实,她另有打算。 表面上,她答应千里,等援军赶来再动手,事实上,她早已决定独自行动。 这场复仇,她并不想千里牵扯进来。 她是穿越来的,不是吗?就算行刺失败,大不了一死,死了就能回到现实世界了,故事里都是这么写的,只不过要经受死去那一瞬间的痛苦。 千里就不同了,他要是死在这里,就是真死了,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千里作为禁军中的中级将领,每晚都要与其他同级将领开会,时长为半个时辰,卢筠清就趁着这个机会,悄悄行动。 她已探明,每晚子时,皇帝寝殿中的侍女会换班,此时,殿中的蜡烛和安息香也燃到底了,需要更换,会有两名侍女专门负责去烛房拿蜡烛。 只要她抓住机会,替换掉其中一名侍女。 连日来,她竭力与寝殿中负责洒扫、服侍的侍女搞好关系,同为宫中下人,侍卫和宫女之间本就往来密切,宫女不能私自出宫,少不得托侍卫向宫外的家人递信或送些细软。 她原想悄无声息的把下了巴豆的点心,送给当夜值守寝殿的宫女,没想到,机会来的猝不及防,她的点心还没送出,就见宫女芳蕊捂着肚子急匆匆地走向净房。 见了他,像是见了救星一样。 “卢长官,请您帮我给沁香带个话吧,我身体突感不适,今晚需请她来替我值守,可她在茶房那边当值,要子时才回来,我现在没力气去找她了,请您帮个忙去转告她。” “对了,记得提醒她先去烛房拿一对红烛,要快。” 同为女子,卢筠清一看她苍白的脸色便知她是痛经,立刻安抚道,“你放心,我现在就去。” 芳蕊把当值的腰牌交给她,道了谢,向净房走去,卢筠清立刻回到房中,换上事先备好的宫女衣服,又去烛房取了蜡烛,向寝殿走去。 已近子时,换班的宫女需要提前在偏殿外候着,且不能私下交谈。 在偏殿外的暗影里,卢筠清一味低头,避免与巡逻的守卫和同行的宫女对视。 窗内烛火摇曳,两条交缠的人影映在纸窗上,一个肥硕如猪,一个细瘦如草。殿中传来诡异的声音,似哭似叫,还有鞭子打在□□上的清脆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分外清晰。 卢筠清闭上眼睛,双手在袖子里悄悄握成拳。 兄长埋于荒山,尸骨未寒,而始作俑者,已经故技重施,开始折辱新的猎物。 很快,殿门打开,两名侍卫进去,用担架抬出一个人。 只匆匆一撇,她看见担架上的人发丝凌乱,半张脸白得像纸,看得出还是稚嫩少年,白色亵衣被血水染红数处。 这本该触目惊心的一幕,众人已经熟视无睹,卢筠清心头的火烧得更旺了。 当初,兄长也是这样受尽折磨。 四名宫女鱼贯而入,悄无声息地走进偏殿,偏殿分内外两重,卢筠清替代的芳蕊,正好是负责内厅的。 一进门就闻到的淡淡血腥味,在内厅更明显了。 同进来的宫女,手脚麻利地去换水,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红烛,向御床走去。 这寝殿别处的蜡烛都是白的,只有床边的两根,是红烛,床头一根,床尾一根。 床上摊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四肢肥硕,身形粗短,胸前一撮胸毛,左手原本握着一条鞭子,此刻手掌松开,鞭子前端垂落在地,滴落几点暗红。 这是一个十足的虐待狂。 卢筠清小心地把沉重的蜡烛放到烛台上,先是床尾,再是床头。 昏红烛火下,一切都罩上了一层鬼魅气息。 她站在床边,看着这肥头大耳、赤身裸体的迟国皇帝,手摸到了胸口的短刀。 机会就在眼前,只要刺下去,就能为兄长报仇。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连鸡都没杀过的手,如何能杀人? 不,她可以,心脏在胸口左侧,只要刺下去,用尽全力刺下去。 时间紧迫,她掏出短刀,回想着无数次的演练,朝着眼前赤裸的胸口刺下去。 刀刃刺破胸口的一瞬间,迟国皇帝猛然睁眼,一双铜铃似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粗短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箍住她的手,让她动弹不得分毫。 她能感觉到刀下这具罪恶的身体的起伏。 要失败了。 是的,刺杀皇帝,哪有这么容易,她太过鲁莽,就此断送性命事小,不能复仇,却叫她难以心甘。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57章 手腕上传来刺骨的疼痛,他要捏碎她的手腕。 就在这时,身后人影一晃,一只大掌伸过来,捏住了迟国皇帝的手。 只听一声脆响,这只手被硬生生生掰断,可他还没来得及呼痛,就被一刀毙命。 卢筠清看着自己的手,被千里握着,将短刀的刀身尽数插入皇帝的胸口,插进去的一瞬间,他长大了嘴,似乎想要大喊,一双浑浊的小眼睛里,混杂着震惊、愤怒、害怕,可是很快,这些情绪便都消失不见。 他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向上一挺,又软软地躺下来,眼中再无光彩。 “插得很准,落月。” 千里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沉稳平缓。 他握住她颤抖的手,将那短刀拔出来,带出一些鲜血,崩落在死人身上、床铺上。 “你……怎么……来了?” 上下牙相撞,她的声音也在抖。 千里把沾了血的短刀在床上擦了擦,重新插入刀鞘,递到她手里。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哐当一声脆响,是宫女手里的铜盆砸在地上。 “你们,你们是谁?你们干了什么?啊,杀人了!杀人了!” 卢筠清转身,这才看见,内厅的两边帘幕下,各躺着一具身穿夜行衣的男子尸体,她立刻明白过来,这是皇帝的贴身暗卫,若不是千里解决了他们,自己恐怕早已是刀下鬼。 这一转身,身后的宫女也看见了床上的皇帝,立刻惊叫起来。 尖锐的声音划破永夜似的宁静,很快招来了宫中禁卫。 千里忽然把她拉入怀里。 “听我说,落月,你从西边的角门往外走,装得镇定一些,待过了御花园,继续向西,穿过浮桥,有一处巨石,奚族的穆长老,会带人到那里接应。” “快去。” 千里说着,轻轻推了她一把。 卢筠清拉起他的手,“你跟我一起走。” 千里掰开她的手,坚定地摇摇头。 “我拦住追兵,你才能逃出去。” “可是…… ” “没有可是,这些人,我还不放在眼里。” “不行,我不能自己逃跑,让你送死。” 卢筠清咬牙拒绝。 “傻姑娘,你留在这里,才会影响我出刀,明白吗?” 千里说着,抬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无比温柔。 “你放心,为了你,我一定会活下来。” 卢筠清还想说什么,已经有禁卫闯进来,千里抽出背后的双刀,上前迎敌,手起刀落,已经斩下两颗人头。 他回头催促,“快走!” 他眼神明亮,目光坚定。 一秒之后,又有三个人攻上来,千里腾空而起,双刀劈向他们,卢筠清知道,他说得对,自己没有武功,留在这里只会是他的负担,于是转身向西边角门冲去。 原本在此值守的卫兵,已被召集到寝殿正门,此刻四下无人,她立刻闪身出来,在走廊上紧走两步,闪身躲到花园里。 她按照千里的指示,走小路到了御花园,一路上,见一队队侍卫行色匆匆往寝殿方向走,此时已是后半夜,御花园中少有人,她借着月光辨认方向,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往外跑。 快走出御花园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厮杀声和金属相击声,她回头,隐约看见千里模糊的身影,寒光闪烁,那是千里在用刀身击落飞射的利箭。 她的脚程毕竟不快,等她在浮桥上走到一半时,黑压压禁军已经赶到桥头,而千里一人守在那里,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身后是持续不断地砍杀声,眼前的浮桥仿佛漫长的没有尽头,她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可是急中生乱,脚下一绊,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顾不得膝盖钻心的疼,她立刻爬起来往前跑。 只要她跑得再快一点,千里安全的几率就会更高一点。 卢筠清不敢回头,一味往前冲,肺里几乎快要炸掉,脑中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快要晕倒,可是双脚还在不停地往前跑。 终于跑过了浮桥,巨大的黑影出现在前方,正是千里说的巨石。 第82章 系统现身 黑黢黢的巨石下空无一人。 卢筠清的心沉下去。 浮桥的另一头,千里笔挺的身姿隐约可见,只见他一人守在浮桥口,坚固如一堵石像,威严如一尊神祇。 半个多时辰了,竟无一人可踏上浮桥。 卢筠清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是,千里还能支撑多久?纵然他再神勇,一人对抗行宫里禁军,力气终有耗尽的一刻。 不管了,如果终究是一死,她倒宁愿在他身边,陪他一起。 卢筠清转过身子,正要往反方向跑,身后传来笃笃的马蹄声,她回头,见前方一片浓稠夜色中飘来一点火光,那火光越来越近,映照出马车轮廓,还有数匹高头大马。 她的心急速跳起来。 是奚族死士。 救兵来了。 为首的老者对她略一点头,目光立刻移向前方,抬手做了个前进的手势,立刻便有五名男子跳下马,直冲向前。 她紧张地注视着他们,见五道黑影如利箭一般破空而出,直冲向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里得救了。 大约一刻钟后,千里和一个男人先行返回,她立刻喊着他的名字跑上前。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58章 “千里,千里……” 待看清他的模样,声音戛然而止。 借着火把的亮光,她看见他额间、脸上全是血,只一双眼眸明亮如初。 他把双刀丢在地上,抬手抹一把脸,对她露出笑容。 “我没事,你放心。” 即便到了此刻,他依然把安抚她当做头等大事,胜过自身安危。 她的双唇颤抖起来,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他身上好湿,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一般,可那湿衣下的身体,又是那么火热。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块肌肉,都保持着紧绷的战斗状态。 千里按着她的肩头推开她,“离我远些,身上脏。” 她定定看着他,拼命摇头,用尽全身力气不管不顾得抱住他,抱得死死得,不留一丝缝隙。 千里没再推开她,不,他甚至把头搭在她肩膀上,仿佛是在倚靠着她。 卢筠清感受着肩头沉甸甸的重量,一时竟有些站立不稳。 “少主,小姐,请速上马车,离开此地。” 浮桥上,四名奚族死士且战且退,眼看已被禁军逼到了浮桥中间,穆长老过来提醒,千里却没回答。 卢筠清轻拍了一下他的背,“千里,我们该走了。” 没有回应。 “千里?” 她叫他,又拍了一下他的背,手下触到一个冷硬的东西。 卢筠清浑身一凛,用手把那东西上下摸了一遍,立刻判断出,那是一截断掉的箭,箭头已深深扎入肉里。 千里已经昏迷。 几个奚族死士迅速把他抬上马车,卢筠清坐在旁边,握紧他的手。 马车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借着车里的油灯,看清了他身上的伤,卢筠清倒吸一口凉气。 背上插着两只断箭,箭头都深深没入肉中,黑色的夜行衣像是在血水里泡过,湿得能拧出血来,已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除了箭伤,他左腿和右上臂上,各有两处刀伤,好在伤口不深,虽看着狰狞,倒无大碍。 检查完千里的伤势,穆长老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 “刀伤不严重,只是这箭伤,需要抓紧治疗,不可拖延。” 说罢,他转向西方,双手交迭放在左胸口,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 说的是奚族话,她听不懂,只觉得像祈祷,又像诵诗。 黑夜里,她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马车走了多久,终于在晨光熹微时,来到一处农家小院。 郭默、大俊、陈仲明等人,已等在那里。 见千里一身是血,趴在床上昏迷不醒,大俊扑过来就哭了起来。 大哥、大哥得喊个不停。 郭默对黄莺使个眼色,黄莺立刻过去拽起自家大哥。 “哥,千里哥还没死呢,你就不能想着他好吗?当务之急,是让大夫给他疗伤!” “是是,妹子你说得对。” 大俊一边擦眼泪,一边竭力把哭声咽回去。 大夫提了药箱匆匆赶来,开始驱赶众人。 “去烧热水,立刻,越多越好,留一个人在门口候着,我不喊谁也不能进来。” 大夫最后把目光落到她身上,严肃道。 “小姐,你也得出去。” “是。” 卢筠清应一声,想要抽出手,却完全抽不动。 她加大力气,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 没办法,只能试着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是徒劳。 千里啊千里,你明明都昏迷了,怎么还握得这么紧? 最后,还是大夫出声制止。 “算了算了,你就待在这里吧,不能动不能起身不能喝水,你若想救他的命,就照我说的做。” “是,是,我一定照做。” 大夫不再说话,起身打开药箱,把需要用到的工具在桌上一一排开,他先取出一把小刀,放到烛火上烧。 剥下衣服,割开血肉,取出箭头,剜去腐肉…… 一盆盆清澈的水端进来,染红了再端出去,床边地上丢着一团又一团染了血的白棉布。 她看着大夫手起刀落,缝合伤口,心情从触目惊心、到激荡不安,再到逐渐平稳。 这是位经验老到、手法娴熟的大夫,可这年代没有抗生素、消炎药,处理完伤口,后续恢复全凭患者自身的抵抗力。 她在心里向满天神佛、上帝耶稣祈祷了一遍,祈求他们保佑千里捱过这一关。 终于,大夫抬起头,擦去额上的汗,说一声好了,开始收拾东西。 她认真记下大夫的嘱咐,不能服食辛辣之物,不能沾水,不能舟车劳顿…… 大夫推门出去,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丝丝疲倦漫上来。 她趴到床边,看着千里安静的面孔。 他那英武俊朗的面孔,第一次现出苍白。 这是失血过多所致。 她抬起一根手指,抚上他的眉毛,沿着眉毛的形状,画至末端,然后沿着面孔的轮廓,一路向下。 啪嗒,啪嗒。 空气中传来清晰而有节奏的声音,是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她循声去找,身前身后皆是一片白茫茫雾气,什么也没有。 置身其中,她只能看见眼前三尺以内的东西。 奇怪,这声音到底是哪里来的?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59章 她停下,视线上下打量,也是空茫一片,就连那声音也一并消失。 继续向前走,声音又响起。 她下意识低头,赫然看见一双黑色乐福鞋在石板路上走着,鞋子上方一双熟悉的小腿,不是她自己还有谁? 原来,方才一直听见的声音是她自己的脚步声。 怪不得她一停,声音就消失了。 慢着,她明明穿着宫女的翘头履,怎么换成了黑色皮鞋?这可是现代社会才有的物品。 还有。 她再次低头,确认自己脚上确实穿着一双黑色乐福鞋,她一向只穿平底鞋,不会错,这正是她鞋柜里最常穿的那双。 再往上,一截光滑的小腿上方,是一条简洁流畅的灰色半裙,上半身则是一件浅黄色对襟开衫。 她这是回到现实世界了? 不对,这白茫茫的雾气,哪里有半分现实的样子? 她明白了,自己这是在做梦。 “不是梦哦,这里是站台。” 一个清脆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谁?你是谁?谁在跟我说话?” 卢筠清抬头,环顾四周,不见一个人,慢着,脚下触到一截硬而光滑的东西,她蹲下仔细看了看,竟是一截铁轨。 “早就说了这里是站台,当然会有铁轨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你究竟是谁?” 卢筠清又惊又疑。 “不要害怕,我是系统,是辅助你通关游戏的,不会害你。” 系统?系统! 卢筠清用了足足半分钟,才艰难消化了这个信息。 “你是这个游戏的系统?” “没错。” “可是,可是自打穿越来的第一天,我就无数次召唤过你,你从来不出现,怎么现在又来了?” “我也不知道,说实话,在今天之前,我也是没有神识的。” “或者说,我是不存在的。” 卢筠清胡涂了,“什么意思?” “这样说吧,你们那个世界的大文豪鲁迅,说过一句话,叫‘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你还记得吗?” 卢筠清有些意外,“你懂得倒是挺多。” “拜你所赐,你脑中想什么,储备了哪些知识,我都知道。这个游戏是你塑造的,我这个系统也是。“ “什么意思?我是文科生,不会设计游戏。” “哎呀,不是那个意思,这么说吧,卢筠清这个角色,本来是以裴云舒为主角的乙女游戏里的npc,但你阴差阳错穿越过来,使这个角色丰满起来,走出了自己的故事线,进而催生了我这个系统。” “明白了吗?” 卢筠清抱起双臂,认真思考了一会。 “既然你说你是系统,那你能给我提供什么功能?” 她听说,有些系统会给主角开各种金手指,既然有了系统,或许就能把时间线往回拨,让兄长复活,让千里不要受伤…… “没有。” 卢筠清皱起眉,“没有?” “人家只是一个初生的系统,功能很简单,就是在分线的时候跳出来,让你做选择题。” “就这?” “就这。” 卢筠清咬住下唇,空中再次飘来系统的声音。 “没有sl大法,没有时空回溯,你刚刚的那些念头,没办法实现。” “你又知道了。” “我说,”卢筠清冲着空中喊,“你能不能出来,让我看见你,现在这样,我都不知道该对着哪里说话。” 这次,空气中安静了数秒,然后,一顶草编帽子出现在眼前,帽子漂浮在空气中,样式看着有些眼熟,上面还系着一根粉蓝色缎带。 卢筠清看了一会,抬起手指,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不是……” “没错,这是你十岁那年得到的生日礼物,在一次郊游中被风吹走,你哭了好半天。” “这也是我的本体。” 帽子飞到她面前,让她看的更清晰,卢筠清伸出手,想去摸摸它,帽子一侧身,飞到了她身后,绕着她转圈。 “不要碰我,人家怕痒。” 明明声音听起来像男的,却一口一个人家,多少让她有些不适。 卢筠清耸了耸肩,系统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 “不许diss宝宝。” 卢筠清咬咬牙,“行吧,既然你没什么用,那就再见了。”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帽子急匆匆飞过来挡住她。 “慢着,慢着,你得做选择了,这可是涉及分线的大事。” 卢筠清不理它,继续往前走,帽子一会飞到她左边,一会飞到她右边,“如果不做选择,你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你不担心你的父母朋友吗?” “对他们来说,你就是那忽然离世的宝贝女儿,忽然人间蒸发的知心好友,他们一想起你,就夜不能寐,泪流成河……” 帽子动情的说着,就连声音都带了哭腔。 卢筠清停下脚步,“不要装腔作势,快给我看选项。” “好好好。” 帽子在空中模拟着人点头的动作,很快,她面前的空气中浮现出游戏界面一样的画面。 左边是殷玄的头像和名字,下方表示好感度的柱状图已经被红色填满,标着数值100%。 右边是千里的头像和名字,好感度一样拉满,亮着瞩目的100%。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60章 “快选,快选,你有五分钟时间。” 伴随着帽子的提示,空气中有出现一只悬浮的时钟,上面只有一根指针,已经开始走动。 指针转一圈是五分钟,也就是她做选择的时间。 卢筠清盯着那界面看了数秒,开口道,“我选千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啧啧,宿主竟是个如此干脆利落的人。” 帽子转了一个圈,游戏界面和时钟全部消失不见。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能告诉我吗?” “不能,不能,我不能剧透。” “千里这次伤势很严重,他会死吗?” 帽子咯咯得笑起来。 “你想什么呢?他可是你选的男主,怎么会死呢?” “我从前玩游戏,也打出过一些悲恋end。”卢筠清低下头。 “放心啦,那是好感度没满才会出现的。” “你保证?” “我保证,堵上系统的尊严。” 帽子在空气中做出一个类似挺胸的动作,卢筠清觉得有些好笑,可是笑着笑着,几滴眼泪却流到腮边。 “我在游戏里过了好多年了,现实世界过了多久,你知道吗?” “据我所知,不过是一晚上的功夫。” 卢筠清一怔,慢慢捏紧了拳头,“你刚才在骗我!说什么家人以泪洗面。” 帽子吓得飞远了一些,仿佛生怕被她打上一拳。 “不是骗你,如果你能通关回到现实,对你的家人来说,就只是睡了一觉的功夫,可是你如果不通关,就会在这里无限循环重复,永远出不去。” “死了也不行吗?” “不行,死了会重置记忆,再次重新开始。” 原来要通关是不能死的。 “对了,我要提醒你,不要入戏太深,沉浸式体验固然美好,不过总有结束的一天,到时候你可别犯胡涂。通关那天,就是你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 “知道了。” 卢筠清淡淡回答。 “打起精神来,对了,告诉你一个八卦,关于裴云舒的。” “阿云怎么了?” “别紧张,是好事,裴云舒和她的官配柳季景,会顺利成亲,他们会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将来会嫁给…… ” 说到这里,帽子忽然住嘴,在空中翻滚了几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它的喉咙。 一番翻滚后,它哑着嗓子说,“我就说吧我不能剧透,凡是涉及我们这个游戏主角的都不能说,好险,差点被掐死,咳咳,咳咳。” 涉及游戏主角,也就是说,涉及她? 阿云的女儿,会和她有什么交集?难道说…… 她正想再问问系统,帽子却消失不见了,一辆老式蒸汽火车呼啸着从身边驶过,一个人从车窗里探出身子,向她挥手道别,她看清了他的面孔,是兄长。 她拔腿就追,却见眼前的一切急速向后退去,脚下平整的地面开始扭曲变形,一脚踩空,她跌落下去。 第83章 外号“野猪” 有人在轻唤她。 千里醒了? 卢筠清立刻坐直了身子,看见千里仍闭着眼,口中却唤着她的名字。 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额头滚烫,再看他双唇,唇色发白,嘴角爆皮。 这是缺水的表现。 她起身要去端水,想起手还被他攥着,试着抽了抽,没想到这次轻轻松松就拔出来了。 看来,他是真得烧得厉害,没了力气。 用干净的白棉布沾水,贴到他唇瓣上,慢慢湿润,再用小勺舀了水,送到他唇边。 可他双唇紧抿,她试了几次,急出一身汗,根本喂不进去。 “千里,你乖乖的,喝点水好不好?” “千里,你一定要喝一点,高烧会把脑子烧坏的,脑子坏了我可就不要你了。” 她又是哄,又是吓,也不知是不是听进了她的话,千里的嘴唇抿得没那么紧了,勺子送进去一点,她克制着手的力道,生怕弄疼他,费了半天劲,总算喂了半勺水。 她长出一口气,抬起袖子擦掉额头的汗,又舀了一勺水,重复着刚才的动作,给他喂水。 千里趴在床上,虽没有意识,喉咙却条件反射地吞咽了一下,卢筠清放下心来,擦掉他嘴边的水渍,去找大夫。 一出门,倒吓了一跳。 门边齐整整站着两排穿黑色劲装的高大男子,各个腰间配一把大刀,见了她,齐齐跪下行礼。 “卢小姐。” “请…… 请起。” 她愣了愣,数秒后才反应过来,这些是奚族死士,昨夜正是他们将她和千里带出行宫。 这些人又同时起身,继续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 稍远些的地方,大俊、陈仲明、桃叶聚在一起,见她出来,立刻围上来,卢筠清冲众人摆摆手,她要先找大夫。 她看着大夫给千里施过针,又用了药,喂了些水,这才关上门出来。 一出门,大俊就冲过来抓住大夫的手,急急发问。 “陆大夫,我大哥的伤口虽然深,但并不致命,为何昏迷不醒还发烧?” 大夫抽回手,缓缓道,“这位兄弟,你可听说过,力竭身死?” “大夫,您的意思是,大哥是累得?” 大夫点点头,“据我所知,这位大人昨夜以一人之力,抵挡数百禁卫,坚持了两个多时辰,这般阵仗,便是神兵天降也难为!”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61章 卢筠清心里一动,秦武王举鼎而亡,不就是力气耗尽,累死的吗? 千里为了让她逃跑,一人从寝殿且战且退,直退到浮桥口,硬生生拖住了数百禁卫军。 他这番举动,若是换了平常人,只怕早就被踏成肉泥。 可他偏偏没让一个人闯过来。 卢筠清清晰地记得跑在浮桥上的感觉,脚下浮桥摇晃,木板下是哗哗流淌的河水,前方暗黑一片,全不可知,身后数百禁军,火光映天。 脚边的哼哼声,把她拖回现实,她低头,见小白正围着她打转。 月余不见,它倒是胖了,粉白的肚子圆鼓鼓的凸出来,毛发顺滑又有光泽。 可见桃叶不仅擅长照顾人,照顾狗也有一手。 卢筠清弯腰抱起小白。 大夫已经离开,大俊和陈仲明进屋去守着千里,桃叶正满脸担忧得看着她。 “小姐,我服侍您去洗漱吧,再换身干净衣裳,好好睡一觉。” 卢筠清低头看了看,裤腿上沾满灰白干涸的泥点,袖子被树枝划破几个洞,一身酸臭味,若是放在从前,在羽朝,这般情况她绝忍不了一点,可是如今,这些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且等一等,我有事要去找郭公子。” “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卢小姐。” 郭默从廊柱后转过来,手里不紧不慢地摇着一把折扇。 卢筠清把小白塞给桃叶,“桃叶,我想吃碗素面,你去给我做好不好?” “是,小姐,你早点过来,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好,快去吧。” 桃叶抱着小白走远, 郭默斜倚在廊柱上,“卢小姐,你先说。” 卢筠清略一点头,直截了当得开口,“这里是京郊,禁军很快就会来追杀,应该尽早撤离,在这里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郭默将扇子合拢,在掌心敲了敲。 “这个问题,早晨穆长老也提过,我的意见是,不着急,且等一等。” “等一等?我们有多少人,万一周边州郡进京勤王,咱们的人可抵得过?” “咱们有三百人,扮作商贩、农户、小厮,秘密安插在京城内外,穆长老带了不足百人,另有二十名死士。” 满打满算,也不过四百人。 “另外,张桃汤带了八百兄弟从天一坞赶来,算着日程,再有三天就到了。” 三天,他们能撑过三天的追杀吗?恐怕没等到救兵,就已经被迟国兵抓住了。 “别担心,不用四百人,咱们只需数十人防住流民的哄抢,就够了。” 卢筠清惊讶地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郭默示意她向院里看,院子中央的土地上,插着一根竹竿,根据竹竿的影子,可以看出,此时已是午后。 “皇帝被宫女刺杀,这是震动朝野的大事,根据我对迟国朝廷办事风格的了解,他们最迟中午之前,就该追查到这里了。如今已是未时,却迟迟没有动静,可见是不会来了。” “为什么?” “其一,迟国皇帝有龙阳之好,皇后贵妃皆是摆设,没有子嗣,仅有从宗室中收养的一名幼子,年仅7岁;其二,迟国朝廷荒淫奢靡,百姓苦不堪言,早就有不少地方势力蠢蠢欲动,如今正是好时机;其三,广平王已死,宗室中最有实力的,只剩东海的广裕王,他从北海赶过来,日夜兼程,至少需要五日。” 郭默说着,目光移向北方,那里正是迟国皇城所在地。 “到现在还没来说,说明京城里已经乱起来了,朝中想拥戴广裕王的,想扶持幼帝的,恐怕正吵得不可开交。” 卢筠清明白过来,迟国朝廷越乱,他们越安全。 “现在,该卢小姐回答我了。” “好。” “主公给我的密信中,明明白白写着五日后起事,为何昨夜忽然发动,让你二人身处险境。” 郭默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她,卢筠清尴尬地咳了一声,轻声说,“是我的缘故,没有按照千里的计划来。” “都是我的错,我想独自行动,不连累千里,没想到弄巧成拙,最终还要他来救场。” “你可知道,如果主公没有插手,你恐怕已经死了。” “我知道。” 卢筠清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郭默沉默片刻,开口道“卢小姐,你倒真是叫我意外。” 卢筠清明白,他指得是手刃迟国皇帝之事。 “我从前一直不看好你们。” “为什么?” “你很好,但不适合他。千里的能力、谋略和胸怀,足以成为一代开国之君,而你,并非能陪他胼手胝足打拼之人。” “荒原上的野狼,不需要鲜花装点,反而会被芬芳的味道暴露行踪,你可明白?” 卢筠清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明白,你说我是没用的娇花,于他大业无用,徒增拖累。” “你们这些谋士,惯于谋算人心,一切都要算计个清楚明白,可你知不知道,人生的意趣,就在于不可控和不确定性。感情这事,尤其不能计算。” “你的话我并不完全认同,但你有自己的见解,已强过世间许多男子。” “算你心明眼亮。” 卢筠清不客气的回答。 郭默笑着摇摇头,“宫女手刃天子,还成功了,古往今来这可是头一遭,史书定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62章 卢筠清朗声道,“我不在意。著书立传,那都是给活人看的,我只是为了我在乎的人报仇,不想其他。” 郭默两道秀挺的眉毛高高扬起,“你若是男子,定可做一位纯臣。” 卢筠清抬了抬下巴,“女子也一样好。” 郭默笑一笑,摇着扇子离开,卢筠清叫住他。 “慢着,你家主公现下躺在屋里,怎么不见你有丝毫担心?” 郭默回头看她,笑意更深。 “卢小姐,你可知道,千里在羽朝军中的外号,是野猪。” 卢筠清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野……猪?为什么?” “因为力气大,跑得又快,身体好得不像人,倒像山里的野猪,所以我相信。他没事的。” 这下卢筠清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明白了,这就是游戏里说的力速双a,千里这是物理技能点满了。 第84章 不要委屈 一天过去了,宫里的追兵还是没来,一位过路的商人带着全部身家仓皇路过,说是京城城门紧闭,恐生异动,劝他们尽早离开。 被郭默说中了。 太阳落山后,千里的烧退了下去,只是人还昏迷着,陆大夫劝众人不要担心,说他只是太累了,需要充分休息。 大俊和陈仲明剥掉他身上的血衣,换上干净的寝衣。卢筠清极少见他穿一身素白,过去她总觉得千里这样巧克力般的肤色,不适合穿白的,可今日看来,却别有一番味道。 白衣越发衬托出他立体的面部轮廓,英挺的眉目,薄而锋利的唇形…… 卢筠清正守着他发呆,穆长老敲门进来, “卢小姐,借一步说话。” 穆长老引她到客厅,一进门,穆长老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 “卢小姐,你是我们殿下最看重的人,若不是你,殿下不会同意返回奚族,老朽在此先行谢过。” 卢筠清立刻伸手去扶,心里却有些讪讪的。 她明白,奚族死士到行宫相救,是以千里回归奚族为代价的。 说到底,是千里为她的任性买单。 “老朽知道,殿下对小姐的心意,如日月昭昭,将来必会迎娶您做我们的王妃。我等对此不敢有异,只有一点,老朽希望卢小姐能谨记在心。” 穆长老的表情十分严肃,花白的胡子随着说话一抖一抖的。 “穆长老,您请说。” “我知道,卢小姐是羽朝世族的小姐,出身高门卢氏,是司空卢循之后,且与纪州的殷侯爷有过婚约。” 卢筠清的笑意渐渐消失。 “你调查我?” 穆长老郑重点头,“这是必须的,为了殿下的安全,还请卢小姐不要介意。” “介不介意的,你也都查完了。” 她的语气有点冷。 “卢小姐是羽朝人,原本仅这一条,就要被排除在王妃人选之外。” 反正你说了也不算,卢筠清腹诽着,且听他继续说。 “卢小姐,你虽是羽朝人,但你选择了殿下,就等于选择了奚族,老朽希望,你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在羽朝和奚族之间摇摆。” 卢筠清冷笑一声,“穆长老,我敬你是长辈,但你刚才的话,我不会听,以后请你也不要再提。” 穆长老捋着花白的胡子,“卢小姐,你倒是很硬气。” “不,我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只是不喜欢别人对我指手画脚。” “失陪了,穆长老。” 洗了热水澡,吃一碗素面,继续回到屋里陪千里。 她希望,他睁开眼时,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别人,是她。 夜深了,千里又烧了起来,卢筠清用帕子浸了温水,一遍遍擦拭他的额头、掌心。 千里背上有伤,不方便穿衣,只用一件干净的寝衣披在背上。 她是在给千里擦手心时睡着的,趴在床边,也不知睡了多久。 感受到有人想抽走她掌中的帕子,她睁开眼,正好对上千里明亮的眸子。 “你醒了。” 她当即坐直了身子,惊喜万分。 “帕子湿了,丢开吧。” 她低头看了看,那揉成一团的帕子浸饱了水,湿冷一片。 她立刻丢开帕子,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触手微凉。 “不烧了!” 她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又瞧见千里额边的头发被汗水濡湿,额头和脖颈间也是黏腻的汗渍,立刻用热水绞了帕子,来给他擦拭。 她擦得认真,额头、眉毛、脸颊、唇角、脖颈、肩背…… 擦着擦着,察觉到千里炽热的视线一直注视着自己。 她有些羞赧,抬起一只手捂住他眼睛。 “不许看,闭上眼休息。” 千里喉中溢出一个低低的“嗯”,却捉住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亲了一下。 一触之下,手背轻轻一颤,干燥的唇瓣提醒了她,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水。 “瞧我,真是个笨蛋,不会照顾人,你现在最需要喝水。” 她拣了两块石蜜放到碗里,用温水化开,小心翼翼地端到他唇边。 “千里,你喝一口,慢慢来,别呛着。” 她看着千里抬起头的动作有些慢,生怕他累着,立刻伸出一只手,托住他的下巴,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千里看着她,眼睛里的热度几乎能把人融化。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63章 “落月,你将来一定是个好母亲。” 卢筠清撇了撇嘴,“我才不要做母亲,你大概不知道,生一个孩子有多辛苦,更别提日夜啼哭照顾,孩子的生日可是母难日。” 千里苍白的唇微微勾起,“落月别怕,咱们不生便是。” 一句“咱们”,成功得让她涨红了脸。 “别说话,快喝水。” 给千里喂了水,她立刻去叫大夫,众人听说千里醒了,全都赶来,房间里一时围得水泄不通,连小白都开心得又蹦又跳。 后来还是大夫发话,说千里需要休息,众人才一一散去,终于,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俩了。 “落月,你去回房休息。” “不行,你现下行动不便,我要在这里陪着你。” “从昨晚到现在,你都没有好好睡过觉,你身子弱,我怕你吃不消。” “你看,阿弟和大俊已经给我铺好地铺了,又暖又软,”她往地铺上一坐,仰头看着千里,“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她是有点小脾气在身上的,想到这点,千里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 “我和落月在一起,便觉时时处处都开心,事事人人都可爱。” “千里,你怎么也油嘴滑舌起来了。” “不,只是把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罢了。从前没有人教我读书识字,不懂表达。” 卢筠清颇有些得意,“那我可算你半个师父?” 千里笑,“不是半个,是整个,货真价实,名副其实。” 两人就这样一个用肘撑在床上,一个坐在地铺上,说着说着,便都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听到空气中传来咕噜一声。 卢筠清看向他肚子,“你饿了?”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两人初见之时,他的肚子也曾饿得叫起来,她塞给他两颗糯米团子,自此结下一段缘。 “炉子上温着肉糜,还有热汤饼,我这就去端。” 卢筠清起身,刚开门,已经有奚族死士捧着食盘,恭恭敬敬地立在那里。 肉糜和热汤饼,还微微冒着热气。 她道一声谢,端了食盒进来。 “你这些奚族暗卫,一个个怕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咱们在这里说的话,恐怕都被他们听了去。” “落月放心,他们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我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 “是是是,落月光风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 千里心头涌上一股无法言说的奇妙感觉,他发觉,自从两人逐渐亲密后,她越发显出不对外人展示的一面。 比如说,他从前并不知道,她是有点傲娇,也有些小脾气的,怼起人来很锋利,刺杀皇帝说干就干又透着一股天真和胆气。 这让他在爱意之外,又生出丝丝感佩。 他喜欢这样鲜活灵动,又哭又笑的她。 这是在信任之上,放下防御、礼数和假面,一个真实而完整的她。 无比珍贵。 “千里,再睡会吧,大夫说你要多休息,去奚族还要翻山越岭,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千里眼神闪烁了一下。 “我以为,你不愿意去那里。” 卢筠清一怔,立刻明白过来,“穆长老告诉你的?” 千里点点头。 “这位老人家,嘴倒是很快。” 她撇了撇嘴,在千里床前坐下,握住他的手。 “其实我去哪里都无所谓,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强迫我、指使我。” “我愿意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去奚族,以后,若你想去别的地方,我也都愿意。” 千里看着她,眼神无限柔软,他反握住她的手。 “我不想让你受委屈。” 卢筠清弯下腰,把脸埋在他掌中,侧头看向他。 “被人勉强的,才叫委屈。自己愿意的,便不觉得委屈。” 千里定定地看着她,眼眸里的光彩,比漫天的繁星更明亮、更璀璨。 第85章 疯狂堂弟 第二天中午,千里醒来,退了烧,整个人清瘦了一圈,却显得神采奕奕。 卢筠清见坐在床上,身姿笔挺,吓了一跳。 “快趴下,你身体还虚,坐着太累了。” 千里握住她一直手,笑着看向她。 “我现在觉得好得很,就是饿了。” “饿了?我马上去给你端吃的,你想吃什么,我叫他们做。” “都可以,我不挑。” 眼看着千里把桌上的热汤饼、肉糜、卤牛肉、蒸野菜一扫而空,卢筠清心里越发踏实。 吃饱了,才有利于恢复。 刚吃过饭,就有消息来报,说是迟国各地的起义军已经发起暴动,正从四面八方向京城赶来,与此同时,羽朝已在赤河南岸集结了十五万大军,准备渡河北伐。 统领北伐的,正是大将军殷玄。 “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去奚族。” 千里的视线转向西方,那里,高远的天空下是辽阔的草原,有他早夭的童年和陌生的族人。 卢筠清皱起眉头。 “可你的身体……” “放心,落月,我很好,要不然我现在给你舞双刀看看?” 他故意说些俏皮话来让她放松,卢筠清却当了真,一把拉住他胳膊。 “不行不行,伤口会崩开。”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64章 陈仲明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阿姐关心大哥,胜过关心我。” 语气酸溜溜的。 卢筠清敲一下他脑袋,“若你也被利箭戳出两个血窟窿,我一定昼夜不舍伺候你。” 敲完揉了揉手。 “人长大了,脑袋也硬了,敲一下手疼。” 陈仲明揉着脑袋,瑟缩道“都怪阿姐太用力,我也很疼啊。” 却见千里小心翼翼地捧起卢筠清的手,放到唇边吹了吹,柔声问她,“是不是这里疼?”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点疼。” 卢筠清指着手指好几处地方,千里低下头,认真挨个吹过去,又轻轻揉了揉。 人就是这样,无人问津时,再大的苦楚也能咬牙坚持,可有人关心,便觉芝麻绿豆大的事,都值得渲染倾诉一番。 两人眼中只有彼此,全不见旁人,陈仲明撇撇嘴走出去,谁知正好碰到同样垮着一张脸的大俊。 大俊想的是,自从有了卢筠清,大哥几乎就没正眼瞧过他,除了处理公务,就是围着卢筠清打转,且这情形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走廊上。大俊和陈仲明愁眉苦脸,仿佛两个被抛弃的孩子,不甘心又眼巴巴的守在那里,半天无话。 说走就走,很快,一行人就收拾好行李,浩浩荡荡向西出发。 一路上,并没有京城追兵,这一步说明,京城尚处在动荡之中。 遇上了几拨流民,不过他们一行,既有从天一坞带来的兄弟,还有奚族死士,对付乌合之众的流民不费吹灰之力。 越往边境走,治安越差,有几个城镇的长官已经弃城而逃,当地世家大族出来理事。有些城镇没有实力雄厚的世族坐镇,则盗贼横行,民不聊生,很多人吃不上饭,饿得沿街乞讨,或举家搬迁。 可是迟国已经乱起来了,跑到哪里才是净土? 卢筠清的心沉下去。 “千里,这都是我的错,对不对?” “若是皇帝不死,迟国不会这么乱,是不是?” 千里摇摇头,“不,迟国早就烂到骨子里了,连天子脚下的妇人都养不活幼儿,何况这偏远地区。书上说不破不立,你做的事,或许反而推动了迟国的转变。” “看来,还是统一的国家,贤明的君主,才能带给大家安稳生活。” 千里握紧了她的手。 他们有车队,带了许多粮食,经过计算后发现这些粮食撑到奚族绰绰有余,就把多出来的粮食沿路发放给吃不饱的民众。 卢筠清注意到,郭默每次发放粮食时,都反复对民众说一句话。 “这是天一坞的千里给的。” 她明白,这是在给千里积攒名望,可又有些想不通,千里都要回奚族了,迟国的名望要来何用? 一路翻山越岭,他们踏着黎明的微光,走到了奚族的领地。 转过山来,就是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原,一排数十个帐篷出现在眼前,仿佛一个个巨大的蘑菇。 一个人影从最大的帐篷里奔出,一直跑到千里面前。 人还未到,声音先至。 “大哥,你可算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这些年,我找你找得好苦!” 陌生的瘦高男人,穿敞开的锦缎寝衣,赤着脚,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他气喘吁吁,两串绿松石金箔耳坠跑得叮当作响。 待客之热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千里和穆长老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身边的死士悄悄收回武器。 来人又看向穆长老。 “穆长老,您老这么大年纪了,还往来奔波,不愧是叔父最忠心的下属。” 叔父,指的是千里的父亲,奚族已逝的金鹰王。 卢筠清强抑着嘴角,不让自己露出冷笑。 自从出了迟国,他们共经历了三次下毒,五次刺杀,二次火烧。 全都拜面前这名男子所赐。 他却装得一无所知,一派纯良。 只见他热络地挽起千里的手,拉他向营账内走去,千里也不含糊,和他勾肩搭背,谈笑风生,俨然一副兄友弟恭的动人场面。 卢筠清默默观察这这位奚族领主,他就是千里的堂弟,当年,正是他的父亲,放火逼杀千里母子俩,导致千里流亡羽朝,沦为奴隶。 据穆长老说,他比千里还小一岁,可他看起来似乎比千里还要大一些,皮肤是阴冷的白,越发凸显眼底两片青色,他是纯正的奚族人,高鼻深目,弯曲的黑色头发好像几天没洗了,油腻腻地挂在脸颊两侧。 他穿着华贵的衣服,动作却全无矜持贵气,一双眼睛总是转来转去,说话时,左手时常无意识地转一下手腕。 这些小动作,让卢筠清更觉厌恶。 用过午饭,千里一行住进了对方安排好的帐篷。 “他摆明了要杀你的,咱们住这里,岂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千里爽朗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你教我的。” 接着,凑近她低声道,“落月,回归奚族,不是那么容易的,穆长老忠于我父王,齐长老忠于贺鹿黑,还有三位长老,保持观望态度。” 贺鹿黑,正是奚族领主、千里堂弟的名字。 “若不能拿下贺鹿黑,回归也只是一句空谈。” 卢筠清沉思了片刻,思绪一转,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65章 “千里,你的奚族名字是什么?” 相识这么久,她从来都是千里、千里的叫他,竟然忘记问一句他的大名。 千里张嘴,轻轻说了三个字,那是奚族发音,她听不真切。 见她眉头微蹙,千里解释,“奚族名字是奚族发音,跟羽朝和迟国都不同,我的名字译成羽朝官话,应该是司弈霄三字。” 司、弈、霄,卢筠清一字一字念着,耸耸肩道“还好你不叫什么黑鹿红鹿的,否则来了这里就像是误入动物世界。” 千里失笑,“司弈霄和贺鹿黑,在奚族语里都是勇猛的意思。” 卢筠清歪头思索片刻,“那这名字适合你,却与他丝毫不相干。” 天色刚擦黑,篝火晚宴就拉开了帷幕。 一堆堆篝火高高燃起,映红了夜空,野猪、肥羊、野兔、山鸡挨个扒皮拆骨,切块串到细树枝上,架到火上翻烤,依次撒上孜然、茴香、胡椒等香料,空气中很快就弥漫起焦香味。 卢筠清忍不住食指大动,待穆长老着人一一验过,确认无毒后,便放心地大快朵颐。 千里刚给卢筠清递了一串野兔肉,贺鹿黑走过来,拉起千里就走。 “走,大哥,带你看个好玩的。” 所谓好玩的,就是用一匹马拖着一个人,在帐篷后的平地上,来来回回地跑。 粗麻绳一端系在马身上,一端系在那人的腿上。 开始的几圈,那人又骂又叫,奋力挣扎,到后来,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整个人像一只破烂的人形布偶,软塌塌地拖在地上。 卢筠清别开眼,不忍再看。 贺鹿黑却拍着手高声大笑,一边笑,一边问千里,“怎么样,大哥,是不是很好玩?” “这是乌然族的族长,十天前,我带人踏平了他们的营地,他的妻女现在都是咱们的奴隶。” 千里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来,再来这边,还有更好玩的。” 这更好玩的,是指把大臣扒光了衣服,只穿亵裤,绑在比人还粗的柱子上,肆意鞭打。 贺鹿黑一边打,一边狂笑。 “哈哈哈哈!再顶嘴啊,你怎么不顶嘴了?对了,本大王差点忘了,你的舌头已经被我割了!” 他的左手伸向身后的侍从。 “章六浑,舌头烤好没?” “好了好了。” 被叫到名字的侍从慌忙把一串烤肉模样的东西送到他手里。 贺鹿黑拿起烤串就张嘴咬起来,一边咀嚼一边盯着那奄奄一息的大臣。 “能言善辩的舌头,果然嚼起来比较韧。” 卢筠清一阵反胃,差点把刚吃下的东西吐出来。 那大臣不过是在议事时与他意见相左,顶撞了几句,就遭到了这样的待遇。 一个迟国皇帝,一个奚族首领,个个都是噬血疯狂之辈。 “叫你顶撞我,你从现在开始被开除族籍,以后你就是我奚族的贱奴,你的子子孙孙,也只能做奴隶!” 说完,他呸一口吐出嘴里嚼得肉渣,忽然转身看向千里,笑得刻意。 “对不起,大哥,差点忘了你也曾做过羽朝的贱奴,我不是有意戳你痛处的。” 卢筠清悄悄捏紧了拳头,这一刻,她真得很想上前给他一拳,打烂他那张得意的脸。 站在她身前的千里,忽然向后伸出一只手,拉住她。 一道清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无妨,我并不以此为耻。做过奴隶才知道,奴隶的喜怒哀乐、病弱苦痛,和王族没什么两样。” 第86章 奚族变天 “千里,我们今晚就睡在这里吗?这里可是别人的地盘,你那堂弟看起来疯得很,指不定干出什么事来。” “所以,今晚我睡外间,保护你。放心,我已做好完全准备,要的就是他发疯。” 千里搬来一架屏风,把帐篷内的空间一分为二,卢筠清和桃叶睡里面,他自己和衣而卧,躺在外面。 “晚上若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不要慌也不要怕,继续睡,我敢保证,咱们的人不会有事。” 奇怪,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她定要嗤一声,认为是说大话,可千里说出来,却有莫名的信服力。 “若是我睡不着呢?” “那就跟我一起,见证奚族变天。” 隔着屏风,千里的声音悠然响起,笃定而平稳。 狼嚎声一阵高过一阵,将她的梦搅得七零八碎,睁开眼,火光映在帐篷上,外头有人举着火把来来回回。 狼嚎声又响起,带着山谷的回响,饱含野性。 原来不是梦,真有狼群来了。 她坐起身,屏风上映出千里坐着的侧影,两把刀一左一右插在他身侧。 “你醒了?” 桃叶也窸窸窣窣的起身,给两人各奉上一杯水。 睡在床脚的小白,见她醒了,跳到她怀里。 小白在她怀里瑟瑟发抖,拼命把头往她臂弯间钻。 据说狗是从狼驯化来的,小白这般害怕,算不算一种血脉压制? “千里,这些狼是怎么回事?它们会过来吗?” “这是附近山上的赤焰狼,浑身都是暗红色皮毛,是奚族特有的,贺鹿黑故意把它们引来,就是为了让饿狼来撕了我们。” “这些狼,一共有多少?”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66章 “听声音,约莫百十头。” 卢筠清惊得声音都变了,“贺鹿黑已经跑了,对不对?他在这里设帐篷欢迎你,就是为了把你丢给赤焰狼!” “没错,他这会儿已经跑到了十里外的神通山上,估计正登上龙吟阁,等着看好戏。” “你在此休息,我出去看看,大俊他们布置好了没。” “等等,我也要去。” 卢筠清也是和衣而卧,穿上鞋就跟千里一起出去。 出了帐篷,此起彼伏的狼嚎声瞬间放大数倍,大俊和陈仲明各带着五六人,手持火把走来走去。 他们看起来井然有序,丝毫不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臭味。 “大哥,东西都放好了,你看。” 帐篷四面,一排排篝火高高架起,熊熊燃烧着,越靠近篝火,腐臭的气味就越明显,卢筠清皱起眉。 “篝火旁洒着黑熊粪,赤焰狼最怕黑熊,但凡闻到黑熊的粪便和尿液,都要绕着走。” “你怎么知道这些?” 千里抽出脖颈间的黑绳,带出那颗弯刀形的硕大狼牙。 “我从五岁开始就生活在这山上,对赤焰狼的习性最清楚不过。” 千里目视前方,透亮的眼眸中映出火光下的原野,还有数十匹缓缓走近的野狼。 贺鹿黑在龙吟阁上走来走去,不时拿出窥远镜看千里所在的地方,见狼群围着营地走来走去,就是不发起进攻,急得直跺脚。 “他娘的,本大王特意把山里草木都烧尽,把动物都驱赶,就是为了饿着这群狼,叫它们把司弈霄给我撕碎,这群杂碎竟这般没用!” “大王,探子来报,说那边有黑熊粪的气味,看来,对方早有准备。” 贺鹿黑把窥远镜往地上一摔,歇斯底里得吼起来,“你们怎么做的事?谁走漏了风声,竟然让他有所防备!” “现在,就现在,立刻击鼓,叫前锋将军带人冲过去,把他们都杀光!”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颤巍巍道, “大王,依老臣之见,此举不妥,如今奚族二十六部已经知道他回来的消息,您若杀了他,恐会引起非议,还是暗中下手稳妥。” 贺鹿黑两步走到大臣面前,抓着他的领口把他提离地面。 “老东西,你在教我做事?!在这里,我说的话就是神意,不要以为你当年帮了我父王,就能对我指手画脚,再啰嗦一个字,我割了你的舌头当下酒菜,叫你去地下陪我爹!” 说完,扬手一丢,大臣被丢在地上,趴跪在地,连连道“微臣不敢,微臣这就去传旨。” 老者艰难地爬起来,缓慢地向台阶下走去,就在这时,传令官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上气不接下气道, “大王,糟了,乌然族打过来了!八千骑兵,已经越过我们的大本营,距此地仅十里!” 贺鹿黑猛地转过身,上前狠狠揪住传令官的衣领。 “你他娘的吃了黑熊粪了还是眼珠子被尿滋了?本大王十日前刚踏平乌然族,他们的首领今晚还被我拖在马后戏耍玩弄,乌然族早就对我俯首称臣了,何敢来犯?” “可是,可是,”传令官汗出如浆,结结巴巴道“巴鲁将军亲眼看见,领头的确实是乌然族的首领,他们交手多次,熟悉彼此样貌……” 传令官还没说完,又一侍从来报。 “报告大王,从东南方向奔来一支队伍,约有三五百人,为首的是生面孔,据前线士兵说,他们说话有迟国口音。” 贺鹿黑睚眦目裂,大吼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二十六部众的兵士都是干什么吃的?就这样让乌然人长驱直入?啊?啊?” 两个传令官抖如筛糠,不敢说话,可沉默丝毫不能减少贺鹿黑的暴怒,他抽出石桌上的剑,二话不说,把两个传令官的头削了下来。 两颗脑袋在地上骨碌碌滚起来,一颗滚到台阶上,一阶一阶的滚下去,一颗从柱子间的缝隙滚落。 “大王,听老臣一句劝,还未开打就先斩士兵,恐于军心不利……” 老者的话还没说完,双眼猛地大睁,脸像被向四方拉扯一样僵住,苍老的嘴半张着,胸口被长剑刺穿,剑一拔出,血水随之涌出。 老者的身子仿佛腹部被碾碎的昆虫,颓然倒在地上,像一团被丢弃的垃圾。 贺鹿黑厌弃地踢开尸体,皱眉道,“老东西,终于不在本王面前碍眼了。” 仅仅一天时间,还是那个营地,宾主已经完全倒置。 贺鹿黑被捆在柱子上,华贵的锦袍破破烂烂,耳饰也仅剩一只,身上隐约散发出臭味,凑近了才能看清,脸上还残留着几块黑熊粪。 饶是这幅模样,他口中依然高声叫骂不止,所骂的内容左右脱不开“贱婢”、“贱奴”、“谋反”、“诅咒”几个字。 四名负责守着他的士兵纹丝不动,看都不看他一眼。 “本大王渴了,你们这些贱奴,快呈上水来。” “谁随本大王冲出去,生擒司弈霄那个贱奴,本大王就封他做大统领,统领奚族二十六部所有兵力……” 过来巡逻的大俊正好听到这一句,当场就要抡起拳头打烂他的嘴,还是陈仲明拉住了他。 “大俊哥,千里老大说了,这里不比天一坞,以后都要照规矩做事,这个人先绑着,要等商议后再处置。”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67章 此时,千里正在营地与乌然族首领乌律归把酒言欢,共庆胜利。 乌律归端起一杯酒,起身向千里致意。 “奚族王,多谢您事前提醒,周密安排,帮我乌然避过一场大祸。” 千里也站起身,“乌首领叫我千里就好,此次多亏乌首领鼎力相助,我等才能化险为夷。” “好,千里兄弟,以后你就叫我大哥,我就叫你兄弟,咱们就是自家人。” 乌律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叹一口气,“不瞒你说,千里兄弟,起初你的人来告诉我,这贺鹿黑要突袭乌然,我还不信,毕竟咱们两族有山下之盟,互不侵扰已有百年。” 他摇了摇头,“幸亏听了智囊的计策,让下人假扮我一家,又将精锐实力隐藏,才不至于一族倾覆。” 千里笑道,“若非乌大哥亲率精锐来相助,我区区数百人,恐怕无法抵挡贺鹿黑的进攻。” 乌律归端起酒杯与千里碰杯,“乌然与奚族,互帮互助本就是应该的,照理说,奚族内部事务,我不便议论,不过,贺鹿黑这些年滥杀大臣、搜刮民众,我也有所耳闻,千里兄弟,你的回归,是奚族之幸,也是乌然之幸。” 营地上又飘起诱人的烧烤味,奚族人、天一坞的人还有乌然人,坐在一起,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乌然人和奚族人说不同的话,但彼此往来密切,简单地交流不成问题,天一坞的人说得是羽、迟两国通用的官话,对奚族语知之甚少,对乌然话更是一窍不通。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交流和互动。 不同衣着打扮的人,互相碰撞酒杯,绽开笑容,遇到讲不明白的,手脚并用比划着。 看到这一幕,卢筠清脑海里冒出一个久违的词,民族融合。 是了,在她的原世界,民族融合早就是共识,但在这里,显然还不是主流。 “小虎哥,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藏了那么多人?快告诉我嘛,你和千里大哥总是瞒着我们,悄悄办大事。” 郭默和黄莺一起走过来,黄莺人如其名,总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而郭默同样人如其名,极少主动开口,这两人在一起,是十足的互补性格。 卢筠清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 黄莺看见她,主动跑过来挽住她手臂,“卢小姐,你说,他们是不是有点过分,明明做好了完全准备,却不告诉我,我昨晚都以为自己要葬身狼腹了!” 郭默对她卢筠清微微颔首,随即屈指在黄莺额头上轻轻扣了一下。 “此事不需要你参与其中,若早早告诉你,不过让你徒增疑虑。” 黄莺微抬下巴,哼了一声,似嗔似怒。 郭默眉眼瞬间柔和了几分,他拉起黄莺的手,“走了,你身后有人排队呢。” 卢筠清和黄莺一起回头,看见千里已从账中出来,正在不远处站着。 他的视线正胶着在卢筠清身上,她一回头,两人视线相撞,他便笑着走过来。 黄莺丢下一句,“卢小姐,明天见”,拉起郭默就往前跑。 第87章 抚唇亲吻 七月的草原,白天炽热,夜晚却温度骤降,卢筠清披上一块羊毛织成的薄毯,在帐篷里坐下。 暮色在帐篷里游走,一切渐渐隐入暗影,卢筠清弯腰点亮桌上的油灯,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滑,身子往右边歪去。 千里立刻伸出双手,按在她腰侧,扶着她站稳。 他掌心的温度热得烫人,穿透衣料传递到皮肤上,卢筠清轻颤了一下。 好在千里见她站稳,迅速收回手。 两人在桌前坐下。 连日来冲突不断,如今总算有时间,说些闲话。 “和乌然族合作,让天一坞的人埋伏,千里,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筹谋这一切的?” 千里的脸色有点红,他看着她,眼睛湿漉漉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从你对我说,你要为兄长报仇开始。记不记得我说过,杀掉迟国皇帝不难,难得是杀掉之后,我们要在何处立足。” 卢筠清垂下眼睑,长而密的睫毛遮住眸中心事,千里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等待。 她低头时露出一截光滑白皙的脖颈,仿佛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在灯光下微微发光。 她身上散发出的幽幽清香,还有那薄薄皮肤下流淌的血液,让他血管里生出近乎绝望的冲动。 他的目光变得大胆起来,头一次,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逡巡游走。 卢筠清却浑然不觉,她沉浸在愧疚的情绪中。 “你不是不愿意回来吗?如今,都是为了我,你才回到这个让你伤心的地方。” 千里缓缓摇头,“其实,回来也不错。” 卢筠清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千里嘴角上扬,露出愉快笑意。 “我总要试着,跟过去和解。” “贺鹿黑那个样子,你也看见了,在他手里,奚族只会走向灭亡。乌然的八千轻骑兵能够长驱直入,主要是二十六部众选择了按兵不动,他们要看我和贺鹿黑斗法,然后在最后时刻,站到胜利者那边。” 他们想投向千里,又不敢明目张胆,因为这个流亡近二十年的先王之子,到底有多少实力,谁也不知道。 若提前帮了千里,千里又失败,他们只会遭到贺鹿黑的疯狂报复。 不到最后一刻,不站队。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68章 这是最明智的做法,也是最稳妥的做法。 看来,就算回到奚族,前路也并非一片坦途。 见她眉尖微蹙,千里伸出手来,和她十指相扣。 指与指紧密缠绕。 “落月,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些事你不需担心,我胸中已有成算。” 千里的眼中闪烁着坚定又自信的光芒,看着这样的他,她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已生出全然信任。 “落月。” 他忽然唤她,语气低柔得不可思议。 她下意识应了一声,见千里正出神地看着她。 “今夜,我和你只论风月,不谈其他,好不好?” 卢筠清的脸腾地烧起来。 要命了,好像不该教他太多,这下连风月都会用了。 这般赤裸裸的调情,他却仿佛浑然不觉,面上丝毫没有俘浪之态,一双眼睛反而写满纯真专注。 让她一瞬间联想到小白的眼睛。 干净又清透。 她慌忙移开视线,胡乱抓住闪过脑海的一句话。 “千里,你喝多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 别走,”他伸手拉住她,一把将她扯入怀里,“我不想喝水,只想你留在我身边。” 下一瞬间,他宽大的手掌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的双手下意识缠上他脖颈,感受到他后颈的发根擦过手心,痒痒的。 千里坐在地毯上,而她就跌坐在他怀里。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擂鼓一样的声音越来越响。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那声音的来源是自己的胸腔。 那是她的心跳,一阵快过一阵。 两人稍稍分开,他看着她,凝视着她琥珀色瞳孔里自己的身影,低声道,“落月,你在紧张什么?” “我才没有紧张。” 她下意识反驳,尽管心跳快得就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依然要强的不肯承认。 千里低低笑了,宽厚的胸膛随之震动。 然后,他忽然抬起一只手,轻轻按住她的下巴。 “落月,我想要抚摸你的唇。” 救命,他为什么能用这样干净的眼神,说出这么撩拨的话。 她强自镇定,用微颤的声音回答。 “嘴唇只有喜欢的人才可以摸。” 千里的眉毛高高挑起,他嘴唇微张,问题还没说出口, 她已经接着说道,“千里当然可以。” 她的声音很小,却无比清晰,在两人中间回荡。 说完这句话,她下意识去咬下唇,他的手指已经抚了上来。 她的牙齿,恰好咬住他手指。 一触之下,立即松开。 千里却恍然未觉,左手拇指在她唇上轻轻摩挲,一寸一寸,缓缓移动。 “刚才进来时,我洗过手了。” 他一边抚摸她的双唇,一边仍记得她喜欢干净。 一双眼睛热情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看进身体里,眼眸深处燃烧着不加掩饰的火热欲望。 他从前的眼神,有喜爱,有沉迷,更多的却是克制和清明,此时此刻却不同,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他为自己着迷,为自己沉沦。 酒精消解了千里的意志,也点燃了她的身体。 她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接着,就任由这股冲动牵引着自己的动作。 她探出小巧的舌尖,在他的手指上一触即离。 千里浑身一僵,下一瞬,他移开手指,朝着那蔷薇花一样润泽饱满的唇瓣,狠狠吻了上去。 她被亲得呼吸急促,避无可避,每一次,当她的身子想后撤时,他都会扣住她的腰,更强力的拉到自己怀里,更紧得贴近他坚实的胸膛。 她的双臂攀上他的脖颈,双手无意识地抚摸着他的后颈,心中暗想,这硬硬的发根,跟自己柔软的青丝完全不同。 光滑紧致的皮肤,覆盖着蓄势待发的饱满肌肉。 渐渐地,她丢掉了羞耻心,不再躲闪,开始享受这个亲吻,学着回应他。 得到她的响应,千里变得更为热情,两人在亲吻中渐渐滚落地上,千里在下,宽厚的胸膛像垫子一样承托着她。 而她,俯在他身上,低下头亲吻他。 十指相扣,他在亲吻的间隙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似蛊惑,似低吟,似叹息。 两人沉浸在亲吻中,完全没注意到账外脚步声越来越近,随着门帘掀起,一声低低的“啊”响起。 卢筠清腾得一下坐起身,与站在门口的桃叶面面相觑,桃叶身后站着一脸坏笑的大俊。 “打扰了,打扰了,大哥、卢小姐,你们继续,继续。” 大俊说着,把桃叶往外拉,桃叶有些犹豫地回头“可是我们家小姐……” “哎呀没什么可是的,做丫头呢要识相一点……”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卢筠清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又羞又恼,她一扭身子就要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正(此处省略一百字) 他嗓子里溢出一声嗯,含着几分急迫、几分压抑。 卢筠清逃也似得跑到角落里,屈腿抱住自己。 太丢脸了。 他们会怎么想她呢? 刚刚那情形,怎么看都像是她急不可耐地要对千里做些什么,而千里则是乖乖承受的模样。 短短一分钟,她内心已经土拨鼠尖叫了无数次。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69章 “落月,你怎么了?” 千里坐到她身边,关切地问。 “丢脸死了,我没脸见人了,我不要再走出这个帐篷。” 她从膝盖中间抬起脸,一双眼睛因羞涩和恼怒而发红,兜着一汪莹润的水。饱满的唇瓣不满地微微翘起,千里看着这样的她,只觉可怜可爱之情充溢心间,整个人陷入一种神魂颠倒的状态。 他用尽全部的意志,才克制住那股把她揉进身体里的冲动。 “落月放心,有我在,他们不会说出去一个字。” 她依旧撇着嘴,露出有些委屈的神情。 “你保证?” 千里立刻以手指天,“我保证!” 得了保证,她却愈发娇气起来,“都怪你,都是你吃醉了酒,才会,才会……” 千里立刻拉起她的手,“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不这样吃酒,落月不开心,打我好不好?” 她收回手,“不要,我不舍得打你。” “落月。” 千里轻叹一声,轻轻把她拥入怀里,仿佛抱着一件易碎的琉璃,爱不释手,又小心翼翼。 第88章 为她梳发 车队翻山越岭,到达奚族了的大本营,一处水草丰美的开阔谷地。 让卢筠清吃惊的是,这里并非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帐篷,而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城镇,有城墙和护城河,城墙上有士兵在巡逻、放哨,城门下有士兵守门。 “原来奚族人也是住在城里的。” 千里失笑,“你以为大家都住帐篷?” “父亲在位时,大力发展种植,奚族人开垦了很多荒地,试过多种谷物,最后发现最适宜种的是焚麦和荻粱。” 焚麦是燕麦,荻粱是高粱,怪不得进入奚族领地后,餐桌上最常出现的就是燕麦粥。 “当时很多奚族人都放弃了游牧生活,搬到了城里住,石头房子比帐篷结实,不用四处游荡,百姓更能集中精力种植作物,积攒财富。” “不过,拜我这位堂弟所赐,田地大多荒芜,很多人又被迫重回迁移生活。” 仿佛是为了回应千里的话,马车后来传来贺鹿黑的高声咒骂。 “以神鹰之名诅咒你,司弈霄这个贱奴和你的杂碎部下,你们的尸骨将沉入水底的烂泥,永生永世不见天日,子子孙孙化为水鬼…… ” “刚吃了饭就是有力气,他这会骂得比上午大声多了。” 卢筠清往身后的软垫上一靠,闲闲得闭上眼睛,连日来,她已经习惯了贺鹿黑的叫骂声。 千里笑了笑,伸手为她盖上薄毯。 从营地到王都的路上,贺鹿黑被关在一人高的木笼子里,跟着车队一起走。 一路上除了绑着他,千里并不加以伤害,三餐饮食皆与他们相同。 “他是奚族的罪人,应该由所有奚族人来审判他的罪孽。” 这是千里的态度,穆长老捋着胡子连连点头。 这样一来,过去附庸在贺鹿黑身边的人,也不用担心遭到清算。 奚族的王都,由巨大的白色石块建成,前后都是绵延起伏的草原,即便是在炎热的夏季,只要太阳照不到的地方,风也是凉爽的。 王都后面靠着山,前面有玉带似的河自西向东流,卢筠清不懂风水,但郭默一见,便连连点头,赞这里“隐有王气”。 有没有王气,卢筠清不懂,但奚族的王族发式,却叫她十分头疼。 在王都的内殿,内侍女官贺莉丝正在为她梳头。 卢筠清疼得呲牙咧嘴,不明白贺莉丝瘦小的身体怎么会有那么大力气,细枝一样的手指捏着她的头发拼命往上梳。 “疼疼疼疼疼……” “贺莉丝,能不能轻一点呀,头发一定要梳头这么高吗?” 贺莉丝一边用力把头发往天上梳,一边咬着牙开导她。 “卢小姐,您将来是要嫁给殿下的,身份尊贵,一定要梳传统的王女发式,尽显您的高贵气度,请务必忍耐。” 贺莉丝一脸严肃,紧紧抿起的嘴唇和眼角的纹路,都显示出这是位一丝不茍、严厉正直的女官。 “奚族女子不是梳一头细细的辫子吗?” 贺莉丝继续把她的头发从发根往发尾梳。 “那是平民女子的装扮,她们要牧马,要劳作,怎么方便怎么来,您就不同了!” “嘶,好疼。” 卢筠清眼里蓄满了泪水。 “忍耐,成亲就是要忍耐,成亲就是从忍耐的痛苦中开出的花。” 卢筠清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头瀑布似的青丝涂了膏脂,变得硬挺,违反地心引力往天上立着,中间还放进了用来支撑的金丝发笼,使得整个发型活像一片巨大的黑色银杏叶,在她头顶闪着油润的光。 倒说不上好看或难看,只是觉得有点怪异。 贺莉丝喘一口气,把琳琅满目的绿松石、红玉髓、翡翠往黑发上点缀。 千万发根隐隐做痛,上面又加沉重负荷,她怀疑自己细窄的肩膀撑不住,下一秒这颗硕大脑袋就要咕噜噜滚下来。 就在这时,千里掀帘进来,看见她眼睛发红,双唇微抿,满脸写着不情愿,立刻挥手叫贺莉丝下去。 千里在她面前蹲下,抬头看她,眼里含一丝隐忍笑意,更多的是关切。 “不舒服,是不是?” 她轻咬下唇,瞪他一眼,没好气道,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70章 “我的脑袋沉得像铅球,你还笑!” 千里二话不说起身,站到她身后,抬手一一摘掉发饰。 然后,解开头发,取出金丝发笼,用梳子把头发一点点梳开。 头皮、脖颈纷纷得到特赦,卢筠清长出一口气。 铜镜映出千里的身影,他修长的手指埋入她发间,手指不时轻擦过她的头皮。 他梳得不疾不徐,专注认真,铁板一块的头发在他手里渐渐恢复原本的柔顺。 最后,千里弯腰,梳理垂在胸前的两缕发丝。 他长得高大,给她梳头时腰弯得极低,她这才看见,他额上已经渗出细密汗珠,闪闪发光。 可见梳开这头发,不是件易事。 下意识抬起袖子,擦去他额角的汗。 千里梳头的手一顿,与她对视一眼。 “疼吗?” “疼,头皮,肩膀,脖子,到处都疼。” 奇怪,从前对小伤口不屑一顾的人,如今倒喜欢夸大痛苦。 一分疼,恨不能说成十分、百分。 果然,千里眼睛里立刻写满心疼和不忍。 “这劳什子盘发,让它见鬼去吧。以后再也不梳了!” “可是,贺莉丝说这是传统。” “不好的传统,丢掉就是。” 千里回得斩钉截铁。 两人互相对视,然后笑了起来。 卢筠清忽然有股冲动,想要抱住她,这个想法在脑海中闪过,下一秒。她的身体就这么做了。 她扑到千里怀里,双臂搂住他的脖子。 “千里,我喜欢你,喜欢跟你在一起。” 千里把她双脚抱离地面,轻快地转了一个圈,然后低头,吻住她柔润的唇瓣。 千里吻住她的时候,她想,她听见了鹰隼拍打着翅膀飞过天空的声音。 绵长的亲吻之后,他抱起她继续转圈。 转啊转啊转啊,在一片晕眩中,周遭的一切全都变模糊,只有千里英俊的面孔,牢牢嵌在眼底。 “千里,快放我下来,我要晕倒了。” 她笑着求饶,双手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服。 千里依言停下,把她轻轻放到床榻上。 她躺在他身下,看见他明亮的眼睛深处,燃气暗淡的火焰。 千里忽然低头,捉住她的指尖,细细亲吻。 陌生又奇异的感觉从指端蔓延至全身,细小的电流在血管里游走,身体里有陌生的热度悄然抬头,节节攀升。 千里强壮结实的身躯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裹挟而来。 她双手推在他紧实饱满的胸膛,紧张得声音都变了。 “千里,别,我害怕。” 千里恋恋不舍得松开她的指尖,视线移到上方,停留在她饱满的唇瓣上。 鲜嫩嫣红的唇,微微开启,像暗夜里盛开的花朵,带着无声诱惑。 他的手指抚上她的唇,一双眼睛被情欲的火焰点燃。 “落月,别怕,不懂得我教你。” 啪。 有这么东西从高处坠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卢筠清几乎是立刻变了脸,直勾勾地瞪着他,声音都冷下来。 “你懂很多吗?” 千里一怔,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生气,却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你要教我,那是谁教你的?” “你都这样亲过谁?” 千里怔怔看着她,看她因生气而微微张开的鼻翼和微抿的嘴唇,只觉她连生气也无比动人。 思绪转了几个圈,才明白过来,她是在吃醋。 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笑声从喉间溢出,卢筠清听到这笑声,却愈发生气。 “起开,不许离我这么近。” 她用力推他,千里见她神情冰冷,知道她是真生气了,立刻侧身起来,站到床榻边。抬手,三指朝天。 “向神鹰起誓,千里从未亲过别的女人。” “那,那你还说自己懂得很多。”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落月,这些年我在军营里,听过、见过很多……”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我不要听。” 卢筠清抬手捂住他的嘴。 他顺势捉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印下一吻。 暖暖的,痒痒的。 “白石城外,我对落月一见倾心,从此心中眼中再看不见其他女子。” “我知道,羽朝顶级世族的女儿,比公主都金贵,从羽朝到迟国,再到这里,你吃了许多苦,受过许多伤,千里在此起誓,以后我定会保护你,让你不再受一丝伤害。”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第89章 无理取闹 露台上架起火堆,卢筠清和桃叶各拿一把麦穗,放到火里翻烤。 青色的麦穗在火焰炙烤下渐渐变黄,空气中混杂着青草的香气和诱人的谷物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小姐,这奚族跟咱们羽朝还真是不一样,都八月了,小麦才成熟。” “是啊,这边地处西北,温度低,听贺莉丝说,麦子要开春后播种,八九月收获。” 正说着,贺莉丝疾步走进来,边走边皱着眉头喊,“卢小姐,您的寝殿怎么有火烧味…… ” 卢筠清回头,贺莉丝正好看见她被火熏黑的脸孔,吓了一跳,好半天才找回声音。 “小姐,您怎可干这种粗活,快,让奴给您擦一擦。”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71章 贺莉丝说着就要去打湿帕子,被卢筠清拦住。 “不必了,等吃完麦仁,一并洗漱换衣服就是。” “可是,这…… ” 贺莉丝服侍过贺鹿黑的妃嫔,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她们虽然性情各异,却从没有人在王宫里点火烤麦子。 贺鹿黑性喜奢侈,非丝绸不穿,非珍馐不食,寝殿地面若不能亮到照出人影,当值的宫女就要被拖出去处死。 贺莉丝在宫里规规矩矩、如履薄冰过了十多年,如今一朝解禁,反倒觉得浑身不自在。 “卢小姐,别怪老奴多嘴,您若真喜欢吃这麦仁,大可以叫下人来烤。” 卢筠清不以为意,“别人烤哪有自己烤来得有趣。” 桃叶过来劝贺莉丝。 “贺大人,您不知道,我们小姐喜欢事事亲力亲为,从前在羽朝,小姐就很喜欢自己炒栗子。您以后啊慢慢就习惯了。” “来,您也来跟我们一起烤吧。” 贺莉丝往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这就不必了,我还是去收集小姐要的书吧。” 自从来了奚族,身边说奚语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卢筠清深感入乡随俗的重要,便叫贺莉丝去帮她找一些简单的奚族书来学习。 “有劳贺大人,待会请你吃麦仁。” 卢筠清转头冲她笑了笑,贺莉丝不明白,这位笑起来温温柔的羽朝小姐,为什么行为如此出格。 烤好的麦穗外壳变得焦黑,撸下来放在掌心搓一搓,包裹着麦仁的外壳就碎了,轻轻一吹,就能得到一堆绿莹莹、饱满鲜嫩的麦仁。 咬破软韧的外皮,清香之气充盈口腔,咀嚼几下,有汁液缓缓渗出。 卢筠清和桃叶吃得不亦乐乎,小白馋得直转圈,卢筠清给它撒了一点,它嗅了嗅,不感兴趣的走开了。 可见是标准的肉食派。 卢筠清吃得心满意足,站到露台边,居高临下的打量城中街景。 竟看见千里带着一队人在街中巡视。 她饶有兴味的看着他带人走街串巷,接受守城士兵的行礼,与卖水果的大娘亲切聊天…… 直到看见几个年轻的奚族女子,推推搡搡的结伴来到千里面前,把几条彩带状的东西,交到他手里。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都能看出女子脸上娇俏的笑意和害羞的神态。 千里对她们微笑、点头,和对卖水果的大娘一样亲切。 卢筠清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 正好贺莉丝抱着书进来,卢筠清叫住她。 “贺大人,奚族女子送男子彩带是什么意思?” 贺莉丝眼珠转了转,明白过来,笑道“那不是彩带,是腰带,年轻女子亲手编织好,送给心上人或是心目中的大英雄……” 卢筠清只听见“心上人”和“大英雄”两个词,贺莉丝再往下又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见了,脑子反复盘旋着这两个词。 待贺莉丝走了,她拉过桃叶坐到身边。 “桃叶,我对你好不好?” “小姐对奴婢,像自家姐妹一样好。”桃叶的眼睛一眨不眨得看着她。 “那好,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据实回答,不许有丝毫隐瞒。” “那是自然。”桃叶重重点头。 “你与千里的随从和下人交往中,有没有听过他以前的事?” 桃叶露出困惑的表情,“以前的什么事?” “就是,就是女人的事。” 话已出口,卢筠清也不再扭捏,“我想知道,千里从前有没有过女人。” 桃叶先是吃惊地睁大双眼,随即仔细回想了与千里身边人的交谈。 “没有,小姐,自从我到了天一坞,就没听千里老大,哦不殿下提过别的女人。” “他身边的人也没提过。” 卢筠清一手托腮,手指抬起又落下,不知不觉,掌心的黑灰都沾到了脸颊上。 桃叶立刻绞了帕子来给她擦洗,她似浑然不觉,只一味皱眉思索。 过了一会,她蓦得起身,“走,去问问黄莺。” 黄莺的房间,在王宫的西侧,靠着贺莉丝的房间,方便她向贺莉丝取经,学着做一名内廷女官。 黄莺正咬着笔杆子,与面前摊开的奚族书做搏斗,见卢筠清来找她,高兴得丢下笔。 “落月,来找我出去玩吗?” “不,不是玩,我有点事想问你。” 黄莺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 聊天也比写字好。 “桃叶,你去门外守着,谁都不许进来。” “是,小姐。” 听完卢筠清的问题,黄莺立刻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在天一坞,我从没见过千里哥出去找女人。” 卢筠清心头一阵轻松,可黄莺接下来的话,却叫她一颗心又提起来。 “倒是总有女人来找他。” “什么女人来找他?” 黄莺板着指头数起来,“顾大娘家的侄女,赵大叔家的大女儿,桃汤哥的表妹,张大嫂子的亲妹子……” 卢筠清深吸一口气,“她们为什么都来找他?” “嗨,这不是很简单吗!千里哥人长得帅,身材又好,又高大又威猛,多有安全感。能打架,会带兵,又能挣钱。” “当然了,对你这样的小姐来说,他不会作诗写文章,大抵算是缺点,不过天一坞本来认字的也不多,大家不在意。”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72章 卢筠清心里酸酸的。 “那他对她们,是什么态度?” “谁也不理。” “谁也不理……”卢筠清喃喃重复着她的话。 “没错,不瞒你说,我哥跟桃汤哥他们去乐坊找乐子,千里哥从来不去,我还以为他不近女色呢,直到你出现。”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心里只有你,其他人根本不放在眼里。” “在羽朝的事我不知道,但在天一坞,我可以保证,千里哥没有过女人。” 尽管黄莺信誓旦旦,可一想起刚才他对那些女子的笑脸,她就觉得心头发酸。 想要他的眼睛,只注视着自己;想要他的笑容,只对自己绽放。 这就是嫉妒的感觉吗? 她的手不自觉得抚上心口。 “卢小姐。” 黄莺叫她,语气郑重。 “你是在意他心里有过别的女人,还是身体?” 卢筠清与她对视数秒,郑重道,“都在意。” 她在意一个人,便是身体心里只属于他,同时希望对方也这样对自己。 黄莺倒吸一口凉气,“女人怎好管男子这么紧?就算是寻常的富贵公子,三妻四妾也是常事,更何况千里哥马上就要做奚族的王。” “不过你放心,我瞧着,他就算纳了其他人,也会让你做正室。” 卢筠清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我的男人,不能纳妾。” “可我听小虎哥说,穆长老劝他娶齐长老的女儿做平妻……” 黄莺心直口快,话一出口,吓得立刻捂住嘴。 “糟了,小虎哥千叮万嘱,不让我告诉你的,我这个大嘴巴!对不住,当真是对不住!” 卢筠清只觉得两边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是了,她怎么忘了这茬。 一国之君,怎会只娶一个妻子? 做了皇帝,重要的是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不能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 她竟完全没想过这件事。 不过,千里应当是不一样的吧。 为着这件事,她决意去找千里问个明白。 到了他的寝殿,天色已黑,千里还没回来,问执勤的卫兵,说是千里还在宫外办事,不知何时回来。 “小姐,天冷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桃叶有些心疼,她觉得,自家小姐好像就是这幅直接了当,不遮不掩的性格。 似乎是在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陪着小姐,在羽朝京城等过一个人。 只不过,后来那个人让小姐伤透了心。 如果今日这个人,也让小姐伤心…… 千里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主仆二人趴在桌子睡着了,小白在地上趴成板鸭状,见了他,轻轻摇一摇尾巴,又闭上眼睛。 桃叶先睁开眼,见到千里,立刻起身站好。 千里竖起中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醒她不要吵醒卢筠清。 桃叶点点头,蹑手蹑脚退到殿外。 夜凉如水,卢筠清身上只披了件单衣,千里见状,立刻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 她一只手压在胸前,另一只手伸在桌面上,露出一截白玉似的小臂。 触手竟有些凉。 千里正想握住那只手,给她暖一暖,谁知她忽然睁开了眼。 那双美丽的眼眸写满懵懂迷茫,盯着他看了一会,才渐渐恢复清明。 她几乎是立刻坐直了身子,手心朝上向他摊开。 “拿来。” 千里不明所以,“什么?”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下午的事,我都看见了。” 看着她微怒的模样,千里一头雾水,他实在想不起来,他下午做了什么事惹她生气。 “落月看见了什么?” 他提了提快要滑下她肩头的披风,宽大黑色披风将她整个裹住,越发衬得她姿容胜雪,清丽无匹。 大约是刚睡醒的缘故,她身上少见得带着一丝脆弱和不安。 “我看见很多女子给你送腰带,你都放到哪里了?” 千里一怔,反应过来她说得竟是这件事,不由得轻笑出声。 “已还给她们了。” “收都收了,何必再还回去,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她自己都觉得说的话有些酸,双唇也不受控制的微微抿起。 “若是当街拒绝,恐怕拂了她们的面子,所以暂且收下,之后,就叫人挨家挨户送还了。” 卢筠清注视着他的眼睛,“当真吗?” 千里握住她的手,“千真万确,当时阿明也在,落月若是不信,可以问他。他总不会骗你的。” 他的温柔和包容,反而激发了她内心的晦暗情绪。 她忍不住得寸进尺。 “明天你不许出去。” 千里答应得没有一丝犹豫,“好,我答应你。不过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卢筠清板起面孔,一字一句道,“你身材这么好,不能给别人看。” 千里哭笑不得,“这从何说起?” “从你在天一坞说起,黄莺说了,你身材这么好,女子都想看,都喜欢。” “好,那我不出去,以后只给落月一个人看,好不好?” 卢筠清轻哼了一声,算是勉强满意他的回答。 接着又说,“以后不许要别的女子的东西,一根针也不行。” “好,一根针也不要。”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73章 他答应得如此畅快,倒叫她生出疑虑。 “你不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千里坐到她身边的地毯上,长腿屈起,侧头看着她,脸上是爽朗笑意。 “落月做的事,总是对的。” 第90章 他的求婚 此后数日,千里闭门不出,一味待在宫殿里。 见此情况,郭默连连摇头,摇着扇子感叹,“我虽逢明主,奈何主公惧内,实在是意料之外啊意料之外。” 穆长老捋着花白的胡子,“郭大人,听闻您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又与殿下相交于微时,于情于理,您该好好劝说才是。” 郭默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可惜晚辈没学过如何应对女子,实在是无能为力。倒是穆长老这样有妻室的人,对此事更有经验吧?” 在妻女面前向来说一不二的穆长老,打着哈哈岔开了话题。 开玩笑,奚族向来是以男子为尊的,已婚女就算回娘家都得夫君许可。奈何殿下这父子俩却反其道而行,且在惧内这一点上,千里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味道。 就这样,千里从善如流的在殿内待着,照旧发号施令、下达文书,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 倒是卢筠清开始过意不去了,第五天,她主动找到千里。 “请你正常外出。” 千里从案牍中抬起头,笑着看向她,“落月不介意吗?” 卢筠清摇摇头,“这样就够了,我已经开始有负罪感了。” 千里伸手抚摸她的头发,“落月总是为别人着想。” 这下卢筠清是真觉得羞愧了,她垂下眼眸,“我哪有那么好,我对你太霸道了。” 千里把她按进自己怀里。 “我喜欢落月这么对我,你在乎我,才会不安,才会这样要求,是不是?” 他不仅爱她,还理解她。 卢筠清抬眸看着他,感觉到内心由不安和一丝偏执筑起冰山,被温暖的春日照耀着,渐渐消融。 “外出可以,但你不许对别的女子笑。” 千里的笑声牵动胸膛的震动,明明白边传递给她。 “好,我只对落月笑。” “还有,不许纳妾,更不许娶什么平妻。” 千里眸光闪动,“落月从前说,男人都是骗子,只要狗,不要男人,从那时起,我便只把自己当做落月的狗。” “没有那条狗,会认两个主人。” 卢筠清心头一颤,未来的一国之君神情无比认真,说出来的话,却隐含疯狂味道。 这一刻,卢筠清脑中闪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乙女游戏是攻略男人的,但和千里的互动,好像是千里在攻略她? 这回答,简直满分都打不住,高低得给120分。 登基大典安排在七日后,千里对于宫内廷呈上的登基流程全无异议,只提出一点,他要带着卢筠清一起游街。 在最终的祭天登基之前,王储要在王都内的主要街道坐车游行,接受万民朝贺。 内侍官鼓起勇气,小心翼翼提出反对。 “殿下,咱们奚族的传统,向来如此,女子是不配与殿下平起平坐的,更不配接受万民朝贺。” 千里眼皮都没抬一下,“照我说的做。” “可是,可是咱们奚族没这规矩…… ” 千里抬起头,锐利的目光设向他,断然道,“没有,便自此始。” 内侍官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终究没发出一个字。 走到殿外,才觉出背上已被汗浸透。 他接过随从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咱们这位新王,只要一涉及那位小姐,就像变了个人。” 明明平日再随和不过,刚才的眼神却想把刀子,只是被他看了一眼,就觉得双腿发软。 “你们以后当差,唯有这点要注意。” 王宫内外纷纷忙碌起来,城墙加固、祭祀准备、宴饮食材……尽管千里要求一切从简,依然是个不小的工程。 千里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在贺鹿黑父子不遗余力的摧残下,奚族的生产力和民众生活水平,集体倒退了几十年,他不仅要加强边防,还要改善民生。 连日来,从羽朝边境过来的细作明显增多了,他们操纪州口音,伪装成商贩入境,兜售奚族人喜欢的布料和木材。 这天,千里照例忙到深夜才回宫。 桌上摆着内侍官准备好的庆典服饰,等待他过目。 深蓝色绣着金线的袍服,是父王当年登基穿过的,深蓝色代表奚族起于苍穹之下,金色代表他们所信仰的金鹰,那臂展比成人还高的猛禽,有着锐利的金黄色眼睛。 王妃的服饰…… 千里的目光滑过金托盘上的礼服和珠宝,移向窗外,从这里正好能看到卢筠清所住的寝殿。 莹莹的烛光说明她还没睡。 一定又是在看书写字了。 仅仅是想象她在灯下托腮读书的场景,足以令他心旷神怡。 千里端起托盘,向那边走去。 椭圆形铜镜里,映出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修长的手指埋在她浓密发间,视线低垂,随着手指梳理发丝的动作,来回逡巡。 理好头发,手指绕到脖颈后,扣好项链的搭扣。 雪白纤细的脖颈上,一圈沉甸甸的黄金项链闪闪发光,链条部分是立体的黄金球,球面上雕刻着暗纹,是奚族人喜欢的银杏叶纹。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74章 吊坠是一对翅膀的形状,致敬奚族信仰的神鹰。 项链的繁复奢华和她身上素白宽大的袍子,构成了绝妙的反差。 千里俯下身,靠在她脸颊边。 “怎么样?喜欢这个吗?” 她一向不喜欢太过夸张的饰品,没想到这项链戴在身上,非但不显俗气,反而辉煌夺目,透出凛然不可侵犯的高洁。 “喜欢,它可真漂亮。” 她抬手摸了摸项链上的金珠,感受着手指下花纹的起伏。 “再换一条试试,好不好?” 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她点点头,千里拨开她颈后的发丝,解开黄金项链,换上一条镶满宝石的三层项链。 数十颗祖母绿宝石打磨成规格一致的鸡心形,层迭连缀起来,活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果汁糖,闪着梦幻般的光泽。 美得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起来。 千里眼中浮现笑意。 “看来,你喜欢这一条。后日庆典,咱们就戴这条,好不好?” 卢筠清点点头。 千里垂眸,解开她颈后的项链。 一截光滑白皙的后颈,裸露在他眼前,皮肤上闪着莹润的光泽,散发着沐浴后的淡淡清香。 他的喉结不可抑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亲吻她的脖子。 细密绵长的吻,像火热的雨点落下来,酥麻的感觉在皮肤上蔓延,沉入血肉,就连骨头深处都跟着战栗起来。 她无助地抓住他的上臂,坚硬鼓胀的肌肉,是对她坚定的回应。 从后颈、到肩膀、到锁骨…… 她被他灼热的气息烫伤,无力地躺在他臂弯中。 千里从她脖颈处缓缓抬起头,牙齿咬着衣襟的带子向上拉,将半开的领口重新和好,遮住胸前雪一样的肌肤。 “落月,”他开口,嗓音暗哑,“有些事,我要提前问一问你的意思。” “我不能在游街庆典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你,那样你会倍感压力。我要提前弄清楚,你真正的意愿,不受他人干扰的意愿。” 她迎上他的目光,“你说。” “拿下贺鹿黑并非一劳永逸,未来还有很多事要做,或许还有一些危险,但我等不及了,落月,你是否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向神鹰起誓,婚后落月将是我唯一的妻子,唯一的女人,你我朝夕相处,携手余生,共赴黄泉。我以奚族的国运担保,我会永远忠于你,服从你,爱你,保护你。” “落月,你是否愿意,接受我?” 他的目光灼热如火,坚贞如冰。 卢筠清眼眶发酸。 “愿意,我当然愿意。” 她大声回答,声音清晰,态度果决。 千里伸手探向脖子后面,取下那枚狼牙吊坠,低头给她戴好。 “地位、权势、财富,行走世间所需要的一切,我都要给你。至于这枚吊坠,它虽然不能带来什么,却是我那位狼朋友的遗物,陪我度过许多晦暗潦倒的日夜。” “我已将它视作身体的一部分,如今,我把它送给落月,好不好?” 卢筠清重重点了点头,想了想,从梳妆匣的最底层,摸出一张银票。 “这是在迟国时,你给我的银票,八千两,我根本用不着,还是你拿去用吧。我听说,宫里的支出、军队的军饷,方方面面都短缺。” 千里眼眸深处闪烁了一下,嘴唇微微抿起,脸上有些动容。 然后,他把那枚银票塞回到她手里。 “这好像是你第二次把这张银票给我了,我还是那句话,只有没出息的男人,才会用女人的钱。” 他摸了摸下巴,又补充道, “我发现,我们落月是行动派,不怎么说动听的话,有事直接给钱。” 卢筠清瞪他一眼,“千里,你在怪我不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 千里忍不住笑出声,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想什么呢?我从不把你跟别人比,不管是行动派还是解语花,只以为是你,我才喜欢。” 卢筠清抬头看他,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促狭。 “千里,你倒真真是一朵解语花,每句话都说到我心里了。” 千里失笑,“是我的荣幸。” “还有一件事。成亲这等大事,我想,总得回一趟羽朝,当面跟姑母和次兄说清楚。” “当然,我陪你一起去。” 第91章 为国卖身 游街庆典的前一晚,卢筠清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是齐兰竹,是齐长老唯一的女儿,也是先王曾属意的儿媳。” 一开口便是爆炸信息。 来人穿着锦衣华服,梳着贵族小姐的逐月髻,脖子上的项链累累坠坠足有五层,十颗手指上戴满了沉甸甸的宝石戒指。 她说话时铿锵有力,带动耳边两只祖母绿宝石耳坠来回甩动。 和她相比,卢筠清只插一支珠钗的装扮,简直称得上寒酸。 可她花团锦簇的装扮、气势汹汹的派头,在卢筠清看来,反而露了怯。 她指了指身旁的胡床。 “来的都是客,齐小姐请坐。” 又安排桃叶,“去泡壶茶来。” 齐小姐不客气地坐下,把刚才的话换了种说法,又说了一遍。 “我和殿下,算是有过口头婚约的。当年,先王和我父亲在酒宴中曾商讨过此事。”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75章 “若不是先王不幸仙逝,贺鹿黑父子篡权,我才是殿下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卢筠清不慌不忙地端起泡好的茶,慢慢喝了一口,这才把目光移向她,轻笑道,“巧了,我在羽朝,也曾有位未婚夫。” 齐兰竹一时愣住,双唇微张,想要说点什么,却愣是没说出来。 卢筠清继续道,“所以说,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我只知道,我选择了千里,千里也选择了我。” “至于你,齐小姐,我相信,你也一定会遇到一名情投意合的男子。” 齐兰竹不悦地皱起眉头,“羽朝杀了我们很多人,殿下不该娶你。” 卢筠清凉凉看她一眼, “该不该,你说了也不算。” “你!”齐兰竹霍得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胡床,发出哐当一声。 桃叶和陈仲明一起跑进来,卢筠清挥手把两人赶出去。 “出去出去,没事,胡床倒了而已。” 齐兰竹的脸色从白变黑,又从黑变白,终于镇定下来,扶起胡床坐下。 “我听说羽朝女子怯懦软弱,没有主见,惯会哭哭啼啼。” “巧了,我从前听说,奚族女子飒爽英姿,果敢爽利,来了才知道,已婚女子回趟娘家都要向夫君打报告,这点,竟是连羽朝都不如。” “你,你不过是仗着这副娇滴滴的姿态,迷惑了殿下,你们羽朝女子惯会装模作样……” “够了,齐小姐。” 卢筠清的声音忽然拔高,语气冷得可怕。她站起来,一步步逼近齐兰竹。 “我不介意你评价我个人的品行,但请不要对未曾谋面的羽朝女子肆意污蔑。” “在我的闺中密友里,有人射艺卓绝,凭着一把弓、一桶箭,救了全府性命;有人养尊处优、金尊玉贵,却能在城破之时,力劝天子开宫门、纳流民。” “她们爱诗词歌赋,也爱搭弓射箭,她们懂胭脂水粉,更懂家国天下。” 卢筠清比她矮了半头,这会步步进逼,神情凝重,倒显得比齐兰竹更有气势。 “齐小姐,抢男人就抢男人,不要把战火烧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卢筠清盯着她,用这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齐兰竹几乎被她震住,结结巴巴道,“你,你可真是牙尖嘴利!” “多谢你称赞。” 卢筠清在距她咫尺之遥的地方,停住脚步。 齐兰竹垂下眼眸,“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你我之间的事,不该牵扯旁人。” 卢筠清恢复了一贯柔和的声调。 “很高兴,我们在这点上达成了共识。” “不过,我不会认输的。” 齐兰竹猛然抬头,看向她,眼睛里透出渴望和执拗。 “殿下马上就要登基,作为奚族的王,他会有很多妻子。” “就算他现在最爱你,未必永远最爱你,我还有机会。” 卢筠清唇角轻轻扬起,对她绽放一抹微笑。 “没关系,我一向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现在,他捧我在手心,我也将他放在心上,这就够了。” 齐兰竹起得一跺脚,扭身走了,临走前丢下一句话。 “那就走着瞧吧!” 卢筠清看着她飘飞的衣摆消失在走廊拐角,耸了耸肩,裹了披肩走到露台上,眺望城中灯火。 直爽的人,她不讨厌。 不过,今晚的事还没结束,齐兰竹之后,她还有一位访客。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穆长老拄着拐杖来了。 他是奚族七大长老中年纪最大的一位,也是唯一一个多年来坚持不懈寻找千里的,因此,千里回归奚族后,对他最为敬重。 穆长老也不与她兜圈子,上来就说明了来意。 “千里最好能娶齐兰竹作平妻。” 卢筠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穆长老,这话您该对您的殿下说,跟我说没什么意思。” 穆长老放下捋着白胡子的手,叹了口气,一张苦瓜似的脸孔上,因发愁更添多几道皱纹。 “不瞒卢小姐说,老奴自然是说过的,可是殿下不同意,老奴没有办法,只能来求小姐。” 穆长老已有七十五岁,个头不高,平时看起来慈眉善目,从外表实在难以想象,就是他,统领着奚族最精锐、最厉害的一支死士队伍。 听到穆长老的自称从“老朽”变成“老奴”,卢筠清挑起眉毛。 欲取之,必先予之。 穆长老的自谦,正是为了让她就范。 卢筠清不说话,端起茶杯缓缓饮下一口热茶,等穆长老开口。 “卢小姐,你可知道,奚族七大长老中,最有势力的,就是齐长老?” 卢筠清笑,“略有耳闻。” “奚族和羽朝、迟国不同,是部落联盟制,君主的权力受到各部制衡,齐长老所在的库卢部,占奚族总人口的六分之一、兵力是殿下所领中央军的一半。” 露台外风声呼啸而过。 秋日已深,夜凉如水。 卢筠清叫桃叶在穆长老脚边放了一个暖炉。 穆长老道一声谢,继续说。 “小姐也知道,殿下在外颠沛流离多年,如今虽然回归,但根基尚未稳固,如有齐长老的衷心拥戴,则能如虎添翼。” “穆长老,我明白您的意思,照您这样说,如果将来奚族与他国对战,打不过的时候,是不是也得要你们殿下为国卖身,尚别国公主?”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76章 穆长老气得抖了抖胡子,“卢小姐,你这话就过分了,你举得这例子也不恰当。” “我的例子或许极端了些,不过对我来说,要千里娶齐小姐和娶别国公主,都是一样的,本质上,就是为国卖身。”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接,请您不要介意。” 穆长老两条花白的眉毛拧作一团,在眉心刻出两道深沟。 “卢小姐,话不能这么说,殿下心里只有你,这点老奴都看在眼里,娶齐小姐,甚至以后娶其他女人,不过是权宜之计,威胁不到你在殿下心中的地位。” 卢筠清看着穆长老,觉得自己和这位老人之间,实在话不投机半句多。 “穆长老,我不与任何人共享夫君,这点,请您明白。再者,我相信千里,他不必依靠女人,也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从羽朝,到天一坞,再到如今,千里的每一步都是靠自己走过来的,不仅如此,他还帮助了他身边的很多人,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远离迟国官府盘剥和山贼劫掠,对了,他还让孩子们读书。” “正因如此,卢小姐才该为殿下着想,国君的婚事,不只是两个人的事,关系着一国百姓的福祉。” “不,穆长老,我没有那么大格局,我只要千里一心一意对我。” 她站起身,“穆长老,夜深了,请回吧。” 深夜,千里才回到宫殿,照例先来看她。 卢筠清迎上去,仰头去解他颈下的披风系带。 千里黑曜石一样的眸子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你笑什么呢?” “听说今晚,我们落月接连打发走两人。” 卢筠清瞪他一眼,“还说呢,一个两个都来巴巴的叫我大度点,把你让给别的女人。” 千里喉间溢出低笑。 “听说那位齐小姐回去之后,好一通哭,穆长老也放出话来,以后再不提此事。” 卢筠清轻哼了一声。 “算他们明白。” 千里从身后拥住她,强壮的手臂搂住她的腰,附在她耳边低喃。 “我今日方知,落月有舌战群雄之力。” “我亦是今日才知,在落月心中,我是这样好的男子。” 他身上带着夜风的气息,草木的味道,还有兵器的金属味。 卢筠清握住他的手。 “我看中的男人,自然不能为国卖身。” 千里忍不住笑起来,笑意通过震动的胸膛传递给她。 千里将她搂抱得更紧。 “我是落月的,落月说了算。” 第92章 王者归来 游街当天,奚族王城的百姓全都涌到街上,向他们的新王朝贺。 自从来到这里,卢筠清只匆匆出宫数次,对这座王城还不太了解。 她好奇地打量着宫外的一切,热情的人群、兴奋的孩子、陌生的街景、新奇的吃食和服饰…… 拐过一处街角,她盯着用灰白色石块垒起来的锥形烤炉,看得出神,那半人多高的烤炉,顶端开口,冒着热气。 千里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心,低声问她,“饿了?” 卢筠清立刻调整视线,目视前方,悄声回答,“不饿,只是有点好奇。” 两列皇家近卫队骑着骏马在前方开路,枣红色的马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上好的绸缎,颈间悬挂璎珞,额头上的银色流苏迎风飘扬。 好不气派。 千里穿着奚族王的黑色礼服,头戴抹额,抹额中间是一只金鹰的造型,银色的腰带上,用碎钻拼成展翅的鹰隼,千里又特意叫人在上面绣了一轮弯月。 在王城中央的高台上,近卫队身穿甲胄,规整站立,七大长老全员出席,穆长老作为资历最老的长老,负责启动新王登基的仪式。 穆长老先用奚族语念诵了一大段诗文,卢筠清只能听懂登基、富足、金鹰护佑几个字,接着,穆长老转身,从侍从所持的金托盘里捧起王冠。 王冠上镶嵌着七颗宝石,象征着七大长老制度,二十六片金羽毛镶嵌在底部,象征着奚族的二十六个部落,也象征着金鹰对奚族的护佑。 最顶端打造成箭矢形,尖锐地刺向天空,代表奚族人善用弓箭。 千里微微低头,让穆长老为他戴上王冠。 接着,以穆长老为首,众人在地上跪下,齐声喊道,“恭迎新王归来”。 声音向波浪一样,以高台为中心,一圈一圈向外扩散。 触目所及,王城里的人全都跪了下来。 卢筠清忽然有些紧张,她捏紧了手边的裙子。 她依然是羽朝女子的发式,奚族人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够尊重他们? 至少那位齐长老看她的目光,就称不上和善。 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手。 卢筠清愕然抬头,正撞进千里的眼睛里。 四目相对,千里眼中闪过一抹笑,对她迅速眨了下眼。 他在逗她。 卢筠清的唇角止不住上扬,心头的紧张散去大半。 千里拉着她的手,向前走了一步,站到高台正中。 “各位奚族子民,我回来了。 自今日起,我将恪尽职守,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奚族的每一位子民。司弈霄将在金鹰的庇佑下,让诸位的谷仓一日比一日满,让诸位的牛羊一日比一日肥,让诸位的钱袋一日比一日沉。”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77章 人群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千里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即位后,我将以我的骨、我的血、我的肉,尽忠于奚族,同时,我要你们忠于我、尊敬我、服从我。” “这位是我的未婚妻,一月后,我将迎娶她做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陛下,未来的王妃为何做羽朝装扮?” 人群中有个少年站钻来问,少年的母亲急得拉住他,去捂他的嘴。 当然,已经晚了,所有人都听见了。 周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千里,等他的回答。 千里淡然一笑,“我的未婚妻是羽朝人,自然要做羽朝装扮。” 话音既落,人群中响起低声议论,穆长老摇了摇头,一脸无奈。 齐长老气得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其他五位长老,眼观鼻鼻观心,不置一词。 “记住她的名字,卢筠清,你们要像尊敬我一样尊敬她。” 千里响亮的声音在高台上回响。 “我知道,过去奚族和羽朝彼此敌视,多有冲突,未来,我会致力于让两国和平相处、互通有无。” “同时,要在和平的基础上,使奚族、迟国和羽朝的人,自由往来,通商无阻。” “我要你们在家门口就能买到羽朝的佳酿、迟国的玉器,我要奚族的挂毯,出现在大陆最南端的市场。” “请记住,固步自封的奚族是没有未来的,奚族必须学习羽朝和迟国的先进制度。” “今日,我以奚族王的名义,下达第一道命令:永久废除奴隶制,凡私自蓄养奴隶者,没收财产、赶出王城。” 人群在片刻的安静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比刚才的声音更响亮、更持久。 卢筠清感动地看向千里,正午的阳光明亮耀眼,给他的脸孔镀上一层闪闪的金光。 这一刻,他的形象和当年破衣烂衫的小奴隶重合,卢筠清眼眶发酸,一滴泪砸到了手上。 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 自己淋过雨,所以要给别人撑伞。 登基仪式结束后,贺鹿黑就在城门外被吊死。 这个决策,是王城里的民众公投出来的,三分之二的人选择对他执行绞刑。 据说,贺鹿黑直到临死前还在对千里破口大骂,骂他是羽朝人的奴隶,不配做奚族的王。 负责执行绞刑的人,把他吊死后,按照奚族对待民族罪人的习俗,把他的尸体挂在东边的城门上,足足七日,然后再丢到水里喂鱼。 深夜的王宫,兽形烛台上儿臂粗的蜡烛不知疲倦地燃着,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影子。 “请恕老奴直言,陛下今日在城中的讲话,未免太过冒进。” 穆长老苍老的双眼中,浮现隐忧。 郭默敲了敲手中的折扇,悠悠道,“不破不立,我倒觉得,陛下此举,正是时候。” 千里端起面前的茶,仰头痛饮,一抹嘴,笑道,“穆长老有所不知,迟国那边发来消息,张桃汤带着天一坞的兄弟,已经打到京城外了。” 穆长老震惊地看看千里,又看看郭默,片刻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陛下有雄才大略,竟在离开迟国前,布置好了后来之事。” 穆长老捋着胡子,连连赞叹“老奴这才明白,陛下之意,不止在奚族!” “此前形式未定,不曾向穆长老提及此事,还望穆长老勿怪。” “哪里哪里,陛下胸有丘壑,实在是我奚族之大幸。老奴愿马首是瞻,唯陛下是从。” 千里的表情凝重起来,“既然如此,以后诸事,还要多多仰赖穆长老。” “拿下迟国之日,便是启动离散部落和迁都之时。” 穆长老一震,看向千里。 视线交汇,他从千里的眼睛里看到了野心和坚决,还有他未曾设想过的未来。 穆长老和郭默踩着月光离开,千里照例来到卢筠清房中,跟她道一声晚安。 “今日已经废除奴隶制了,接下来要多建学堂,让孩子们受教育,是不是?” 千里专注地看着她,眸子里盛满柔情。 “是,先从王城开始,让奚族的孩子都去学堂。八岁以上的,学习中原官话,将来便能同羽朝和迟国往来。” 卢筠清用力点头,眼睛发亮。 千里轻轻握住她的手,随即皱起眉头。 “手这样凉,屋里没点火吗?” “点了,是你的手太热了,才会觉得我的手凉。” 奚族地处西北,十月里已经冷起来了,尤其是夜间,寝殿里已经点上了壁炉,卢筠清喜欢在壁炉前的厚地毯上读书、写字。 千里把她拥入怀中,柔声问, “今天累了吧?” “还好。” 说着还好,声音却懒懒得没有一丝力气,千里把她打横抱起,放到壁炉前的地毯上,自己也顺势坐下,把她揽入怀里。 “咱们靠着壁炉说会话,这样你就不冷了。” “嗯。” 卢筠清把脸贴在他坚实的胸口,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彻底放松下来。 不知不觉在他怀中睡去。 第93章 明修栈道 “我们这样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落月若不放心,便来试试,扯不扯得掉。” 千里明亮的眼睛隐藏在刘海后面,他用力扯了扯下巴上的假胡子。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78章 “你看,这样就放心了吧?” 脱下帝王长袍,换上粗布麻衣,站在王城喧嚷的街头,他又变回那个天一坞的流民帅千里。 落拓不羁、潇洒恣意。 卢筠清好奇地扯了扯他的假胡子,又薅了下他那灰白的假发,“不错,不错,足以以假乱真。” 千里捉住她的手,顺势一转,牢牢握在掌心,牵着她走进涌动的人潮。 “这位朋友,还有这位美丽的小姐,你们来得正是时候,这一炉饼刚烤好,新鲜出炉的最好吃,请稍等一下,我马上拿出来。” 在灰白色半人高的石砌炉子前,包着头巾的中年男人热情地招呼他们,他裂开嘴大笑,被晒黑的脸孔笑得皱缩成一朵菊花。 中年男人说完,抬脚爬上了石头炉子,卢筠清这才注意到,圆锥形的炉子外侧有两个脚蹬一样的东西,一上一下。 男人踩到高处的脚蹬上,一手抓着炉子边缘的把手,一边把大半个身子探进炉子。 卢筠清紧张起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千里,悄声问“他不会掉进去吧?” “放心,绝对没问题。” 正说着,中年男子已经出来,手里的铁夹子里夹着烤好的饼,手一甩,热乎乎的饼就精准得落到了学徒捧着的木盘里。 男人重复着这个动作,接连把十几个饼都拿出来。 卢筠清拿起一个冒着热气的饼,掰开酥脆的外壳,露出层迭油润的内陷,咬一口,沙葱的清香和麦香重迭交织,让人食指大动。 她接连吃了好几口,才意识到千里压根没动口,只是一味看着她吃,眼里写满笑意。 “干嘛一直看我?你不吃吗?” “吃,我也吃。” 千里说着,拿起手里的饼放到唇边,张嘴咬下一口,咀嚼起来。 全程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卢筠清。 “落月,你吃东西的样子真可爱。” 他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正在大快朵颐的卢筠清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从前在羽朝,次兄就常批评她,吃得太快、嚼得太用力,不够优雅。 可是千里从不这样要求她。 他笑眯眯地,戴着欣赏的眼光看她吃东西,甚至在她吃完第一个饼时,说了句,“我们落月,吃得真好。” 一抹红爬上她的脸,心头却溢满快乐,卢筠清悄悄伸出手,勾住他的尾指。 千里迅速反客为主,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 她仰头看向他,阳光暖暖的洒下来,给他的面容镀上朦胧的金色柔光,明亮的眼眸闪烁着坚定和从容。 这一刻,她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要踮起脚,亲一亲他。 “千里。” 她唤他。 “嗯。” 千里微微俯身看向她。 她按住他双手,正想踮起脚,身后传来男子的交谈声。 “……这下实在是太棒了,连陛下的王后都是羽朝人,这样一来,父亲再也不能阻止我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了。” 说话的是一个个子很高,身材很瘦的年轻男子,远远走过来,活像一根笔直的竹竿。 他身边是个个头矮小,却很结实的男人,两个人的年龄差不多,走起路来勾肩搭背,显然是一对相识多年的好友。 “你是说,两年前你跟家人去迟国做生意,认识的那个羽朝女子?真是没想到啊,你还挺长情的。” 瘦高个男人笑着挠挠头,“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只是父亲不愿意我娶羽朝女子,所以我都是偷偷写信、寄信。” “这下可好了,有陛下做榜样,父亲再也不能说什么了。” 瘦高男人语气轻快,满脸笑容。 “是呀,恭喜恭喜,成亲的时候一定要请我喝个够……” 两个人的交谈声渐行渐远,卢筠清收回视线,看向千里。 “将来,羽朝人、奚族人、迟国人,都能和平相处就好了。” 千里把她拉入怀中,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吻。 “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为此努力。” 夜凉如水,烛火流丽。 壁炉前的乳白色地毯上,穿着舒适常服的千里慵懒地侧卧着,一条长腿舒展开,另一条腿屈起立着,卢筠清靠在他身上翻看一出话本,千里一手将她圈在怀里,指尖抚弄她垂落的青丝,另一只手则捏着军中来信。 一片静谧之中,只偶尔传来隐约风声,间或夹杂几声不知名的虫叫。 就在这时,大俊和陈仲明忽然急匆匆进来,陈仲明还在行礼,大俊已急急开口。 “大哥,出事了,羽朝对迟国开战了!” 千里和卢筠清对视一眼,立刻柔声道,“别担心,先问清楚情况。” 两人起身绕到屏风前,大俊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信是奚族驻守在通往迟国边境的军官写得,根据信上所写,就在一天前,羽朝集结了二十万兵力,横渡赤河,向迟国进发。 带领这支军队的,正是羽朝大将军殷玄。 听到这个名字,卢筠清的眸光闪动了一下。 北伐是殷玄的夙愿,如今他统领羽朝兵力,再也无人能阻拦他了。 只是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桃汤兄弟恐怕撑不住,咱们是不是得调派人手去增援?大哥,大嫂,快拿个主意。” 卢筠清被他一句“大嫂”,叫得一哆嗦,想当年看电影《鬼子来了》,那句“大哥大嫂过年好”,让她哭笑不得,印象颇深。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79章 “大俊,如今主公已登基,还是按照规矩,称陛下和王后才是。” 匆匆赶来的郭默,一进门就听到大俊的话,不由皱起眉头,急忙纠正。 卢筠清连连摆手,“还是叫我卢小姐吧,叫落月也行,就是别叫大嫂。” 接下来,几个人就围坐在桌前,将那封书信传阅一番。 “我知道,殷侯爷一直有北伐迟国,收复旧都的想法。不过,我不看好此事。” 郭默展开手里的扇子,轻轻摇了起来。 大俊皱眉看着他,“这大冷天的,军师还扇什么扇子?要我说,甭管他为什么打,咱们增援桃汤兄弟就是。眼看着迟国就要到咱们手里了,不能叫别人摘了桃!” 千里略一沉吟,环视众人一番,缓缓道,“我倒觉得,不如让桃汤暂避其锋芒,然后徐徐图之。” 听到这话,郭默笑着点头,大俊一脸不满,陈仲明则陷入思索。 “大哥做了皇帝,怎么反倒畏首畏尾起来?!” 大俊半是生气半是委屈道,“大哥从前最讲义气,绝不会对兄弟遭难坐视不管!” 千里深吸一口气,“大俊,带兵打仗,不能一味意气用事。羽朝横渡赤河,千里迢迢奔赴京城,战线拉得过长,后期粮草补给不足,就会不战自退,你明白吗?” “羽朝失去旧都已经百年,就算夺回,恐怕也只是一时。如今的羽朝兵力,远远弱于百年前,足以偏安赤河以南,却无力弥合南北。” 郭默凝神听千里的话,不时点点头。 千里讲完之后,大俊脸上露出茫然和困惑,“当真是这样吗?” 郭默道,“的确如此,自从羽朝南渡,从皇帝到民间都渐渐接受了守着半壁江山的事实,殷侯爷就算夺回旧都,也只是象征意义。” 说到这里,千里和郭默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有相同的疑问。 既然只能昙花一现,殷玄此时北伐的意义何在? 他并不是一个好大喜功,追求虚名的人。 北伐,是目的,还是手段? 还有,信中提到,殷玄坐镇前线,冲锋的却是一个年轻的小将。 据说此人来历不明,却深受殷玄倚重,而他上阵杀敌时,总是带着一张面具。 第94章 暗渡陈仓 最终的商议结果,是千里带人到奚迟边境,接应迟国逃难的百姓,加固边防,同时写信给张桃汤,让他避开羽朝的军队,保存实力。 卢筠清本想跟去,无奈来了癸水,疼得下不了床,千里心疼不已,便劝她在宫里休息。 “最多三日,我一定回来。” 临走前,千里恋恋不舍得拥着她。 “不要星夜赶路,我只要你平安回来。” “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归来。” 千里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吻,策马出城而去,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士兵。 千里走的第二天,卢筠清收到了一封信。 “落月小妹 见信如晤。 近来天气转凉,母亲旧年咳疾复发,此次发病不同以往,来势汹汹,接连数日,夜间咳血不止,遍访名医,皆不得法。 恐是大限将至,唯念汝与兄。 速归。 兄弘之” 卢筠清呆呆地盯着“大限将至”四个字,半晌没说话。 正在做针线的桃叶觉得奇怪,抬头看过来,见卢筠清面白如纸,双眼茫然地盯着那封信,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急忙放下针线过来。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信上说了什么?” 卢筠清这才回过神来,冰凉的手紧紧握住桃叶的手。 “桃叶,姑母,姑母不行了……” 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小姐,此事当真吗?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一个月前还好好的。” 卢筠清擦掉眼泪,哽咽道“姑母确实患有咳疾,冬日常发作,可是往日再厉害,也从未见过血,如今却……” “这确实是次兄的笔迹,不会错的。次兄写信颇为讲究,向来只用流云纸,且他写字时有个习惯,会从纸张左边的第一朵云纹下方开始写,每封信的第二个字,都比旁的字要小一些。” 说着,卢筠清已从悲伤的情绪中清醒过来,找回理智。 她擦掉眼泪,“桃叶,咱们现在就出发,回羽朝。” 她苍白的面孔上露出坚毅神色,奔到箱子里翻找千里留给她的腰牌。 黑金色腰牌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无限下沉。 郭默和大俊跟着千里离城,陈仲明留下来陪着她,千里不在的时候,王都由穆长老代理。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卢筠清给千里写了一封信,交给御用的信使,随后当面向穆长老辞行,坐着马车出了城。 陈仲明带了一支二十多人的禁卫军,扮作商人模样随行。 奚族和羽朝的关系仍然紧张,商人身份更易入境。 奚族和羽朝漫长的边境在线,只有十公里长的一段,设置了寥寥几个关卡,供双方商户往来。 其余的边境在线,整排粗大的木桩顶端削得尖尖的,刺向青色的天空,手持弓箭的奚族士兵和拿着长枪的羽朝士兵在各自的地界上来回巡视。 卢筠清一行加入长长的队伍,缓慢的向前走。 递交文书,检查身份牌,约莫半个时辰,总算顺利通过了关卡。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80章 车外响起熟悉的羽朝官话。 她掀开车帘,看见久违的穿宽袖大领衣服的羽朝人,心中一阵感慨。 这里是纪州最北端的小城,宁城,从这里出发,不停赶路,一日一夜就能抵达鹭城。 卢筠清正想着,不知姑母现在是何憔悴模样,车身晃了一下,忽然停住。 “怎么了?阿明,为何停车?” 她掀开车帘,焦急地向外看,却见车前车后已被一队羽朝士兵包围。 是穿靛青色衣服的西州兵。 陈仲明正在与为首的头领模样的人交涉,卢筠清从行李中翻出文书,跳下车,打算帮忙交涉,好叫对方快点放行。 “我们是来做木材生意的,这里有证明文书,请看。” 她走到陈仲明身边,把文书递过去,那头领看向她,原本严厉的面孔,忽然变得谦卑,然后迅速低下头。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她身后伸过来,接过了那几张文书。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后响起,熟悉又陌生。 “我的未婚妻,何时开始做生意了?” 卢筠清怔在那里,半边身子都石化。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殷玄。 更不知道,久别重逢,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 殷玄缓缓走到她面前,面对她,四目交接,他眼中翻腾起晦暗不明的情绪,却在一瞬间,被他尽数敛去。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 “还在生我的气吗?” 他开口,语气滞涩又低柔。 他在提醒她,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说着就要拉起她的手,卢筠清往后退了一步,皱眉看着他。 “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北伐吗?” 殷玄的手停在半空,顿了顿,终是缓缓收回。 眼睛却一直胶着在她身上。 “北伐也好,收复旧都也罢,都不如见你,来得重要。” 殷玄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贪婪而霸道,仿佛要将过去两年遗漏的时光,都在这一刻尽数弥补。 卢筠清摇了摇头,“大将军,我现在无暇叙旧,姑母病重,我急需赶赴鹭城。” 殷玄微微眯起眼睛,两道剑眉拧作一团。 他向前一步走近她,神情冷得叫人害怕。 “你叫我什么?” “喂,你不要欺负我阿姐!” 陈仲明忍不住要冲过来,却被双蒙制住。 “双蒙,你不要为难他。” 卢筠清一着急,想要侧身越过殷玄,去拉陈仲明。 谁知殷玄长臂一伸,一带,她整个人就被他禁锢在怀中。 他有力的双臂紧紧环绕着她,低头将侧脸埋在她颈窝,喃喃道,“落月,我不喜欢你这么叫我。” “放开,殷玄你放开我,放开阿明,我要去见姑母……” 一股甜腻的香味飘过来,钻入她的鼻孔、大脑,肌肉和骨头一寸寸放松,仿佛泡在温暖的羊水里,整个人轻飘飘的浮起来…… 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头昏沉沉的,盯着头顶陌生的雕花床板看了数秒,才找回意识。 “你醒了。” 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一直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她侧过头,殷玄正坐在床边。 见她醒来,殷玄眼中闪动着愉悦,他抬起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拨开她额前的碎发。 卢筠清下意识往后躲,殷玄眼中闪过一抹受伤。 “我的未婚妻,竟开始讨厌我了。” “大将军,不,小侯爷,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要赶回去看姑母……” “她没事。” 殷玄打断她的话,“她好得很,只是思念长子,常常面带愁容。” “可是我收到了次兄的信,信上说……”卢筠清说着,倒吸一口凉气,睁大双眼看着殷玄,“难道说,难道说,那封信是……” 殷玄迎上她的目光,“不错,是我写得,我模仿了弘之兄的笔迹,写那封信给你。” “你!” 被愤怒的感觉填满,反而说不出话。 她捏紧了拳头,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殷玄握住她的手,缓慢但强硬的掰开她的手指,露出她柔软的掌心。 “别这样,都掐红了,我会心疼。” 他的指腹轻轻抚过她掌心,接着,他低头,对着她的掌心轻轻吹了口气。 样子认真、执着、又温和。 眼前的殷玄,和记忆中几乎一样,却又迥然不同。 她总觉得,在那温柔的眉眼中,藏着某种激烈的东西,就像脆弱的冰壳下,裹挟着巨大冲击力的水流缓缓流动。 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冲破表层,喷涌而出。 一丝恐惧悄悄爬上她的后背。 “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的声音在发抖。 “不这样的话,你会回来吗?” 殷玄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声音也冷了几分。 卢筠清抿唇,没有回答。 答案显而易见。 殷玄却低头笑了,那双清冷的丹凤眼,被笑意晕染出潋滟光泽,有种近乎妖异的美感。 “无论如何,你回来就好。” “从现在开始,你在我身边,我们再也不分开。” 第95章 笼中燕(上) “我的吊坠呢?”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81章 她的手摸到脖颈,那里空空如也。 “丢了。” 殷玄眼皮都没抬一下,他正在沏茶,悬在空中的手提着白玉茶壶,壶身倾斜,热水从壶嘴倾泻而出,汩汩注入蛋壳一样薄透的玉杯。 半透光的杯壁上,映出茶叶浮起的朦胧姿态。 清雅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殷玄清冷的声音又响起。 “那种脏东西,不配贴着你的皮肤。” “殷玄,你太过分了!那枚狼牙对我很重要!” 她坐直了身子,目光中写满愤怒。 殷玄抬头,静静看了她片刻,忽然轻轻笑了。 他走到床边,俯身看向她。 “终于开始叫我的名字了,我还以为,你忘了。” “我叫你什么重要吗?你快把吊坠还给我!” “很重要,对我来说,十分重要。” 他抬起手,修长手指抚上她脖颈,自上到下,缓缓地游走。 卢筠清用力往后靠,后背抵上坚硬的床板,凸起的雕花铬得她生疼。 “为什么要躲我呢?嗯?” 平静的表情,柔和的嗓音,却莫名带着迫人的威慑力。 他的视线沿着手指,在她脖颈上逡巡,然后,他放下手,抬眼看向她。 上挑的眼尾微微发红。 “落月从前,不是这样的。” “你喜欢我的触碰,会亲昵地叫我的名字,笑起来像月牙,眼睛里有星星。” 他定定看着她,像在诉说委屈,又像讨要答案。 卢筠清别过脸。 “我们已经分手……” “我没同意!” 他忽然打断她,声音又急又厉。 “对不起,落月,我失态了。” 他的胸膛起伏着,微微喘着气,像是在极力压抑自己。 “不过,我的态度不会改变。” 他转身走向桌子,端来一杯茶,塞到她手里。 “尝一尝,现在正好喝,这是纪州特有的雾露茶,长在高山之巅,隐在云雾中,因而得名。” “我喝了茶,你就让我走,行不行?” 殷玄仿佛没听见一样,起身从博古架的最上层,取来一个木匣子。 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把木梳、一柄短剑。 “还记得吗?这是你我之间的信物。那一年,你同我一起在卢司空的墓前,交换信物,许下诺言,要共度余生。” 殷玄拿出那把梳子,目光在梳齿上流转。 “这把梳子,有两个女人用过,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一个是母亲,一个是你,落月。” “母亲是我的过去,而你,是我的将来。” 从前的从前,她还当盛念纯是闺中密友时,鹭城的城门还未被迟国的铁蹄踏破时,她曾向殷玄借这把梳子,也曾在曾曾祖父的墓前,把那柄祖传的短剑送给他…… 往日种种袭上心头,眼眶一阵酸胀。 她垂下眼,一滴热泪砸在手背上。 这些自然没逃过殷玄的眼睛,他将她揽进怀里,她手里的茶水倾洒在他衣袍上,他也完全不在意。 只是埋首在她颈项间,喃喃低语。 “我骗过你,所以落月不肯原谅我,是不是?” 一滴冰凉的眼泪,滑入她脖颈。 他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不要看。” 他的嗓音微微发颤。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殷玄,从前的他,是那样高高在上、高贵优雅,他是羽朝顶尖的世族公子,也是杀伐果断的少年将军。 可是现在,他却抱着她流了泪。 她沉浸在略带悲伤的追忆中,几乎觉得这样的殷玄有点可怜。 可殷玄下一句话,又打碎了回忆的滤镜。 “你和那个奚族人的事,我不计较,你忘掉他,我们重新来过。” 千里,千里还在等她。 卢筠清用力推开他。 “你已经成亲了,你娶了南福国的公主,你难道忘了?” “那只是一场利益交换,我娶了她,南福国的贵族能放心归降,她也能借机逃离王室的枷锁。” “如果可以,我会叫她来当面向你解释清楚,不过,她早就离开了,带着她爱的女人,远渡重洋,离开了这个国家。” 心爱的女人……远渡重洋…… 卢筠清皱起眉,半晌才把这段话消化完。 殷玄继续解释。 “当日羽朝动荡,形势所迫,暂且如此,如今我已大权在握,便不再受人钳制。落月既已回来,明日我便昭告天下,与她和离。” 卢筠清深吸一口气,终于吐出最关键的话。 “殷玄,我已经喜欢上了别人。” “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殷玄的眉毛皱起,定定看了她一会,神情忽然舒展开,笃定道, “没关系,我会让你再次爱上我。” “殷玄,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了。” 在对他最失望的时候,她被囚至异国,颠沛流离,九死一生。 她在异国他乡听到他大婚的消息,在寻找兄长的焦头烂额中消弭了最后一丝不舍。 她学着适应睡硬板床,穿粗布衣服,吃简单的饭菜,教流民的孩子写字…… 然后,然后她有了千里。 一想到千里,仿佛有一束温暖的阳光照亮在她头顶,所有的阴霾、不安统统被驱散,只有纯白饱满的安心感。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82章 “殷玄,我心里已经有了千里。” 殷玄眼中闪过明晃晃杀意,然后,他站起身。 “忘了那个奚族人。” “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去处理公事,晚上再来陪你。” 说完转身向门外走去,卢筠清叫住他。 “等一下,我阿弟呢?桃叶呢?” “还有小白,小白呢?” 殷玄的手搭在门上,转身看向她,表情淡极了。 “身为羽朝人,却做奚族臣,他们不配待在这块土地上。把他们赶回去,叫他们做一世奚人,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 “那其他人呢?” “杀了。” 殷玄的声音冷冷飘过来,“奚族士兵,有一个算一个,都该死。” 死了! 死了? 卢筠清咀嚼着这短短的两个字,看向殷玄的目光,被痛苦填满。 他们并没做错什么,只是听命送她回来,就这样死了? 殷玄别开脸,避开她痛苦的眼神,拉开门大步向外走去。 门关上时发出沉重的声音,接着,一切陷入平静。 她呆呆得看着屋内的一切,厚重的木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博物架上是琳琅满目的摆件,三折屏风上绘着高山流水。 再往里,墙边立着一整排衣柜,她赤着脚下床,过去打开衣柜,见里面挂满衣服,春夏秋冬四季的都有。 靠近衣柜的,是梳妆台,仅一瞥,就看到桌面上摆满钗环珠翠,在半人高的铜镜里闪闪发光,更不用说底下的暗格里还藏着多少。 脚下传来厚重绵软的感觉,她低头,看见雕花地毯从脚下铺开,伸向房间每一个角落。 这里还有书架,足足三个,上面摆满书,她翻了翻,其中不少是古籍珍本。 这个房间宽大、奢华又舒适,不,它不像房间,简直像一座小型宫殿。 卢筠清把书放回书架,心头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除了吃食,日常所需这里几乎一应俱全。 她穿好鞋走到门边,打开房门,两名侍卫立刻行礼。 “请问卢小姐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我想出去。” “实在对不住,卢小姐,没有将军的手谕,我们不能放行。” 卢筠清深吸一口气,视线移向远处,只见院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身着铠甲的士兵。 她咬住下唇。 门口两名侍卫一直保持着行礼姿势,恭敬、谦逊又强硬。 她抬起脚,两人各拿出身后的长枪,在她面前组成一个x。 “对不住,卢小姐,您不能出去。” 看来殷玄是铁了心,要把她关在这里。 侍卫也是听命办事,她不想为难他们,抬头看了看高远的天空,她转身走回屋。 殷玄在软禁她。 夜幕降临时,她再次打开门。 “请给我一些蜡烛。” “好的,卢小姐,请问您要多少?”侍卫恭恭敬敬地俯下身。 “越多越好。” 很快,就有人搬进了成筐的蜡烛,她在屋里各处点上蜡烛,以避免自己回想起那被囚禁在水牢里的可怕情景。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起那些事了,可是今天,恐惧的回忆又卷土重来,气势汹汹。 她盯着那些摇曳的烛火,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也不知过了多久,殷玄开门进来,抱着小白。 小白一见她,就从殷玄怀里跳下来,跑到她身边。 右前腿一崴一崴的。 卢筠清立刻抱起它,见小白的右前腿上缠着绷带。 “它跳下车时崴了脚,府里医生检查过了,没有大碍,休息几天就好。” “所以这么晚才把它送来。” 卢筠清没看他,低低“嗯”了一声。 殷玄环顾四周,“怎么点这么多蜡烛?” 卢筠清抚摸着小白,不说话。 殷玄苦笑一声,“你且好好睡,我今晚有事,过两日再来。” 殷玄的脚步声渐渐走远,门快合上时,她抬头看了一眼,这才意识到,他身着戎装,腰间配剑。 指尖传来温软触感,她低头,是小白在舔她。 小白渴求的眼神告诉她,它饿了。 卢筠清立刻起来,给它倒水、喂食,小白狼吞虎咽地吃完后,捧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地上,舒服地眯起眼。 小白的到来驱散了回忆的恐惧。 卢筠清戳了戳它粉白鼓胀的肚皮,它的腿轻轻一动。 再戳一下,腿又动。 像某种条件反射。 卢筠清忍不住笑了,可这笑容随即僵在嘴角。 被关在这里,她还能笑得出来? 不知是谁说过,先把一个人关进冰冷监狱,他会痛苦愤怒,可是第二天给监狱里铺上精致美妙的天鹅绒,第三天给监狱里添加华丽的床褥,第四天送来桌椅和书画…… 物品风格甚至全部依照被囚者的喜好挑选。 渐渐地,牢笼变成一处华丽舒适的住所,甚至比他以往住过的所有房子更美妙、更安全。 “监狱的冰冷栏杆被套上了天鹅绒,人们忘记了它仍是监狱。” 第96章 笼中燕(下) 整整两天,她被关在这处房间。 一日三餐都有人送吃的来,各种珍馐美味,满满当当铺开一桌,三餐中间,又有流水似的点心供应。 可她胃口骤减,对什么都没兴趣。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83章 白天被无限拉长,眼睁睁看着阳光在窗棂上一寸寸爬过,直至消失。 晚上,蜡烛彻夜得燃着,她睡不着,抱着小白窝在圈椅里看书,直到看累了,沉沉睡去。 第三天,殷玄来了。 他穿着一袭半旧的紫衣,袖口有些微磨损。 见卢筠清盯着衣服袖口,他便低头,理了理袖子,笑道,“这是落月送我的衣服,还记得吗?” 她别开脸,声音冷淡,“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等到安全的时候。” 她锐利的目光射向他,“什么是安全的时候?” 殷玄浅浅一笑,“快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 殷玄上前拉起她的手,她想挣脱,他却握得更紧。 “来,落月,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拉着她走到西壁窗边,那里有一扇细窄的小窗,他推开窗户,指向外面。 “来,落月,你看那里。” 窗外有一株粗大的梧桐树,树下挂着秋千,秋千两旁,立着两个半人高的东西。 仔细一看,一个是铁皮人,一个是稻草人。 铁皮人黑色的外皮打磨得锃亮,在阳光下反着光,稻草人带着一顶红色的帽子,张开的双手像在等待拥抱。 双眼一酸,眼前一片模糊。 殷玄从身后拥住她,清冽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后山上的狮子,是我送你的礼物,还记得吗?” “我们说好,要一起来看狮子。” “这些年,我一直好好养着它。” 她垂下眼眸,感受胸口激荡的情绪。 殷玄的手臂搭在她腰间,不松不紧,贴合得刚刚好。 右手上有一道疤痕,是经年的旧伤,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触目。 她抬手覆上他的手,殷玄一怔,随即更紧地抱住她。 连日来,她看他的眼神写满抗拒,不愿他靠近一分。 这是第一次,她主动触碰他。 可是下一秒,她坚决地掰开他的手。 他固执地不松手。 在她耳边轻声说,“走,我们去看狮子。” 她不回答,手上的力道加大,指甲在他皮肤上划出红痕,最后甚至挠破皮,带出一抹血丝。 他的手却纹丝不动,依旧牢牢扣在她腰间。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最终以她的溃败告终。 卢筠清颓然地垂下手,一滴眼泪滑下,砸到殷玄的手背上。 他像被烫到一样收回手,终于放开她。 卢筠清抹一把眼角,转过身,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紧闭的房门。 “只有在你的带领下,我才能走出这道门,是不是?” 殷玄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声音很轻。 “对不起,落月,我不能再失去你。” “所以就把我关在这里?” 她抬起下巴,眼神凌厉地射向他。 “这房间再美再奢华,我也不喜欢!” “我宁愿在天一坞啃又干又硬的馒头,穿粗布衣服,我也不想待在这笼子里!” 她说得很硬气,眼泪却滚下来,殷玄下意识抬手想为她擦去眼泪,被她侧头躲开。 殷玄的手在空中僵住,回握成拳,缓缓收回。 外面忽然传来低沉的鼓声,一声接一声,连脚下大地都震动。 这绝非寻常鼓声,只有战场上的鼓,才有这样的穿透力。 她转头看向窗外,见北方天空一片赤红。 她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真正的战场不在迟国,在这里。 “带兵攻打迟国的,另有其人,你的真实目的不是迟国,是奚族。” 殷玄迎上她的目光,点点头,“是。” “北伐或能成功,但羽朝国力已不足以支撑过去的庞大版图,我的目的是踏平奚族。” 卢筠清沉默了,这一点,倒是跟千里和郭默的看法一致。 “在迟国厮杀的前锋,是谁?” 殷玄凝视她片刻,缓缓道,“北宁公主”。 卢筠清一滞,不敢置信得重复了一遍,“北宁公主?” “是,公主殿下为驸马而去,临行前她亲口说,驸马被迟国人掳走,下落不明,她要杀进王都,为驸马报仇。” 难怪人人都说,那位前锋仿佛是突然冒出来的,且上阵杀敌总是戴着面具。 原来竟是北宁公主。 卢筠清闭上眼睛。 眼前浮现兄长病入膏肓的模样,他伏在桌前习字的单薄背影,脚踝上的金色锁链,磨破又结痂的皮肤,纵横交错的鞭痕,还有在她手里渐渐消失的体温。 若是兄长知道,公主为他披挂上阵,是会担心还是欣慰? 兄长答应尚公主,对公主有几分真心,还是全为着家族荣耀?这些问题,恐怕永远都没有答案了。 一只柔滑的帕子塞到她手里,“擦擦眼泪。” 殷玄的声音低沉又温柔。 “你不喜欢我碰你,我就不碰,你不想做的事,我也不会强迫你。只有一点,留在我身边,不要再离开。” 说完,转身离开,卢筠清叫住他。 “非打不可吗?” “国仇家恨,非战不足以止。” 说完这句,殷玄带上门离开。 卢筠清坐在窗边,感受着鼓声带来的震动,心狠狠地揪起来。 她离开奚族领地的时候,千里带人到迟国边境支持张桃汤,这样一来,王都的守卫必然空虚。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84章 千里刚刚回归奚族,百废待兴,千头万绪,东边迟国乱成一团,南边与纪州对峙多年,殷玄这招调虎离山,他恐怕难以招架。 桃叶和阿弟被丢回奚族,千里一定知道了她的情况,他会怎么做? 千里和殷玄会不会在战场遇见? 她陷入痛苦的思索,不知不觉,竟然又来了那个白雾缭绕的站台。 那顶系着丝带的旧帽子正在前方飘来荡去,像在跳某种奇怪的舞步。 见她过来,帽子一下子俯冲过来,在她面前停住,激动地说,“你来了,宿主,恭喜你获得笼中燕cg!” 帽子很是兴奋,不断地旋转飞舞,随着它的话音,空中浮现一张画像。 画像中,殷玄从身后拥着她,修长手臂扣在她腰间,两人一起临窗而立。 卢筠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收集cg,成就感满满。” 帽子在空中漂亮地转了个身。 卢筠清不耐烦地叫住它。 “你最好解释解释,到底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被殷玄软禁?” 帽子飞到她眼前,干脆地回道,“因为你选了千里呀,所以殷玄要发疯,喜提笼中燕cg。” “这…… 我要是选了殷玄呢?” “那他永远温柔体贴,不过千里要发疯。” 总有一人要发疯? 这是什么非黑即白的二极设定! “千里也会这样囚禁我?” “不不不,我不能剧透,但我可以肯定得说,是另一种疯法。” 卢筠清思考了一秒钟,“不说也无所谓。不过,你能不能把我带出去,关在这个屋子里我快疯了。” “不行,不行,”帽子疯狂地摇起身子,“我不能插手剧情。” 又一天过去了,殷玄没出现,却叫来了援军。 裴云舒和柳季景来看她。 裴云舒依旧明艳美丽,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静,柳季景则一改浮浪模样,化身盯妻狂魔,一双眼睛时时黏在裴云舒身上。 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卢筠清打心底里高兴。 在众多的坏事当中,总算有一件好事发生。 “落月。” 裴云舒看见她就奔过来,紧紧抱住她,卢筠清也回抱住她。 两年多没见,两人有太多话要说,一直说到太阳落下,月亮升起,启明星又照亮夜空,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却毫无倦意。 上一次这样彻夜长谈是什么时候? 是了,是在瑶光寺的时候,她们约好去看人鱼神迹,没等来人鱼,却等来烂醉如泥的柳季景。 殷玄从池里捞起他,主持则把她们两人带走。 那时,裴云舒还为自己的祖上是打鱼的而苦恼,两人还以为这世上真有人鱼。 如今经历一番曲折,回看那时,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裴云舒要卢筠清告诉她在迟国的经历,听到盛念纯把她关在水牢里,又几次三番想置她于死地,裴云舒心疼地抱住她,双眼盈满泪水。 “太辛苦了,落月,这一路吃了太多苦。” 待听到盛念纯的结局,裴云舒咬着牙说了一句,“活该。” 默了默,又开口,“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我一直当她是朋友的,觉得她善良厚道,待人又热情。” 卢筠清点头,“想当初进静嘉堂,她是第一个来同我打招呼的,我把她当作在京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很珍惜。” 真心实意当过朋友的人,一朝撕下假面,更令人痛彻心扉。 话题最终聊到了千里身上。 卢筠清拉着裴云舒的手,“阿云,我拜托你和柳公子,劝劝殷玄放我走,好不好?” 裴云舒露出为难神色,“落月,我已经劝过他多次,可他根本听不进。” “至于柳四,他,他本就觉得,你不该跟奚族人在一起。” 裴云舒越说声音越小,时刻观察着卢筠清的脸色,怕她生气。 卢筠清脸上笑意变淡,郑重道,“阿云,他有名字的,他叫千里。” “对不住,落月,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他对你很好,我只是……唉,羽朝和奚族已敌对数十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心里总是不放心。” “阿云,我还没来的告诉你,其实,千里的母亲,是羽朝人。” 裴云舒睁大双眼,“当真?” 卢筠清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让银色的月光照进来。 “我在迟国见过很多人。” “有奚族人,有迟国人,有父母分别来自奚族和羽朝的,也有迟国人和奚族人结合生下的后代,还有些人,他们本是羽朝的后裔,赤河以北被迟国占领后,他们不认可迟国,羽朝又越来越远,他们便成立一个个坞堡,自成一体。” “或许,我们不该以国别来甄别敌友,而是看个人的品性。” 裴云舒深吸一口气,“落月说得有道理,只是情感上我还需要时间来接受。对我来说,始终很难把奚族人、迟国人,看作同我们一样的人” “或许,我也该走出京城、走出羽朝,去别处看一看。” “其实,这些年,殷玄也过得很辛苦。” 见她调转话锋,卢筠清轻笑,“阿云,你莫不是来做他的说客?” 裴云舒摇头,“不,并非如此,我只是说出我看到的。”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85章 卢筠清深吸一口气,“阿云请说。” “当日迟国攻破我朝京城,瑞王又勾结盛刺史叛乱,朝廷上下为平叛元气大伤。南福国又趁机蠢蠢欲动,幸而有殷玄,他就像一根定海神针,定住了羽朝的江山,却也搭上了自己的幸福。” “你被掳走之时,他在平瑞王之乱,回到京城得知了你的事,又被派去南福国打仗。我那表弟初登基,年纪又小,若不是殷玄,他能不能坐稳皇位都未知。” “我说这些,不是要干涉你选谁,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殷玄他这些年,除了领兵打仗,从没有别的女人。” “他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两日后,裴云舒和柳季景离开。 柳季景此次前来,本就是押送军粮,支持纪州前线,裴云舒本想留下陪卢筠清,谁知京中送来快信,裴国舅忽然中风晕倒,不省人事,只得匆匆返回。 临行前,她再次来看卢筠清,握紧她的手。 “落月,别担心,只要父亲好转我立刻来陪你。” 又安慰她,“殷玄是怕你被奚人,不,被千里掳走,所以才将你安置在此处。” “等过几日情势稳定,他定会让你出来。” 连阿云都帮他说话。 卢筠清垂下长长的睫毛,内心有些失落,裴云舒忽然在她手上轻捏了一下。 她讶然抬眸,看见阿云眼里闪过一抹狡黠,她的嘴唇一动一动的,无声得说了句话。 那句话是,等我,我会帮你。 第97章 去找她 裴云舒和柳季景走后,来了范寔。 她在静嘉堂的先生。 范寔依旧风流潇洒,一头长发披在身后,手里时时握着一只酒瓶。 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明明已经年过五十,看起来却像三十多岁,和她两年前初次见他时一样。 “先生”。 卢筠清见了他,立刻恭敬行礼,范寔摆摆手,“为师不在意这些虚礼,你我随意说说话就好。” “我知道,先生是殷玄请来,同我解闷的。” 范寔径自卧到罗汉床上,轻抿一口酒,姿态慵懒,眼神却很锐利, “落月既然明白,不如学着放下,毕竟你的亲族朋友都在这里。” 卢筠清凝视着他,“学生斗胆问一个问题,这么多年了,先生可曾放下?” 多年前,范寔的未婚妻被一队奚族人掳走,自此音讯全无。 从那时起,范寔便放浪形骸,不就征辟。 听到她的问题,范寔捏着酒瓶的手收紧,一时竟无言。 卢筠清道,“学生也和先生一样,放不下,也不想放下。” 范寔闭了闭眼,阿苑甜净的笑容,清晰如昨,还有她看向那个奚族青年商人的眼神。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他永远失去了她。 人人都道,昌乐侯的亲妹妹被奚族商人掳走,只有他知道,这或许根本不是抢劫,而是一场私奔。 阿苑失踪前,曾来与他对饮,席间她数次欲言又止,怯懦的他选择装醉逃避。 阿苑的话最终没能说出口,只是在给他盖上薄毯时,轻轻说了一句“对不住”。 为着阿苑的清誉,为着昌乐侯府的名声,他选择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半晌后,范寔睁开眼,幽幽开口。 “倒是为师胡涂了,作茧自缚,焉知不能乐在其中。” 他说着,忽然笑起来,又仰头喝了一口酒。 卢筠清轻轻说道,“至少,千里不会违背我的意愿,把我关起来。” 说着,她拿起桌上的绿叶,放到唇边吹起来。 这是昨日叫下人摘来的,细长轻薄,最适合吹奏叶笛。 先前曾叫千里教她吹叶笛,只学了一首最简单轻快的,也是他最常吹得。 把叶片放到唇瓣中间,轻轻用力,唇瓣摩擦、按压叶片,发出清越的声音。 范寔猛得睁大眼睛,下榻奔到卢筠清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腕。 “这是谁教你的?” 酒瓶滚到地上,发出骨碌碌响声,范寔双眼圆睁,表情可怕得想要吃人。 在一瞬间的迟滞后,卢筠清缓缓道,“千里教的。” “谁教他的?” “他母亲。” 范寔的双眼痛苦地闭了起来,俄顷,缓缓睁开。 “他的母亲……” “这是我谱的曲子,只教给过一个人,她走后,我再未弹奏此曲。” 卢筠清的双唇颤抖起来,“先生的意思是,千里他,他是…… ” 范寔盯着她,“你说的这个千里,他有没有说过,他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他说母亲很美丽,也很温柔,是羽朝人。” 范寔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一向淡漠的眼睛忽然亮起来,他激动地按住卢筠清的肩膀。 “你有没有见过她?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没有,”卢筠清缓缓摇头,“千里说,母亲在他五岁时就去世了。” “去世了,去世了?” 范寔喃喃重复着她的话,眼里的星光瞬间熄灭,抓着她肩膀的手无力地垂下。 他颓然地走了两步,身形晃了晃,竟直直栽倒在地上。 卢筠清上前扶起他,“先生,先生你振作点。” 范寔茫然得盯着空气,好半天才找回意识,转头看向她。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86章 “阿苑的儿子是当今的奚族王。” “不行,我要去找从风,这仗不能再打了,他不能杀自己的表弟。” 范寔跳起来,向门外奔去,飘逸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纪州前线的营账里,范寔和殷玄相对而坐。 “据此推断,千里是你的表弟,趁还来得及,收兵吧。” 殷玄英挺的眉毛高高挑起,把刚刚喝净的茶杯握在手中把玩,许久,才淡淡说道,“此事尚不能断定,或许,姑母曾把这首曲子教给别人。” 范寔眯起眼睛,“从风,你不愿意接受这件事,是不是?” 殷玄的目光淡得像水,“就算他真是我的表弟,也不能改变什么。” “姑母是姑母,他是他,他选择做奚族人,做奚族的王,就是羽朝的敌人。” “范先生,你不恨吗?谁都知道,你对姑母念念不忘。这些年,夺妻之仇,难道不是时时折磨着你?” 范寔一怔,随即垂下眼帘,“如果是她愿意的,我有憾而无恨。” 殷玄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先生的意思是,姑母当年,是自愿跟奚人走的?” 许久许久,范寔都没有说话。 殷玄却轻轻笑了。 “换做是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我要把她绑在身边,还要杀掉那个人。” “就算他是你姑母唯一的儿子,你也要杀他吗?” “没错。” 殷玄回得没有一丝犹豫。 “就算没有姑母的事,羽朝和奚族之间也积怨深重。如今奚族朝局动荡,将许多兵力派至迟国边境,又兼天寒地冻,粮草不继,这个冬日,正是踏平他们的好时机。” “从风……” 范寔的话还没说完,殷玄忽然站起身,“我要去巡视前线,先生请自便。” 三日前。 纪州和奚族的边境线。 这里有一片开阔的平原,平时少有人烟,此刻却平地拔起了许多帐篷,宛如雨后钻出地面的蘑菇。 北面的帐篷是奚族的,南面的是羽朝的,中间隔着十余里,两相对峙已有三日。 期间偶有几次小规模对战,双方各有死伤,暂时未分出高下。 “陛下,当真要去?” 奚族大帐里,郭默一脸担忧地看着殷玄。 “自然。” 殷玄三下五除二脱下华服,露出里面的褐色平民衣服,拿一条粗布腰带在腰间一系,卷起郭默画好的羊皮地图,塞进胸口。 “五天,给我五天时间,我有信心,一定能把她带回来。” “只怕卢小姐见了故人,改了主意,不愿回来。” 陈仲明听得倒吸一口凉气,杀人诛心,郭默你是真敢说。 千里却不以为意地轻笑,“若她不回来,我便打完仗后退位,陪着她。” “她从前说过,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要男人,从那时起,我便只当自己是她的狗。” 郭默一脸黑线,“堂堂一国之君……醉话岂可当真!” 千里仿佛没听见一样,继续道“你见过哪条狗,会离开主人的?” “她去哪里,我便追去哪里。 郭默自知劝不住,不再说话。 大俊向前一步,唤了声“大哥”,就留下泪来,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千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走之后,”指指郭默,“凡事别冲动,听宰相的。” “阵前排兵布阵,穆长老有经验,父王在位时,他就是奚族的大将军。” 说着,向帐外走去。 “陛下,您是奚族的王,您不能离开。” 齐长老的女儿齐兰竹高喊一声,膝行向前,抓住千里的衣服下摆,仰头看着他,声泪俱下。 “旧王没了,还会有新王,但是落月只有一个千里。” 齐兰竹死死抓着他的衣服,“你答应过穆长老的,要回来继承王位,重振奚族,你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言而无信,把国家抛在脑后。” 千里坚定地掰开她的手。 “无论如何,我要去找她,我不能让她认为,我不管她了。” 穿过迟国边境,横渡赤河,翻过一座山头,千里终于来到纪州境内。 那年少时刻在他后颈的铁链纹身,此刻又派上了用场。 他把自己当作奴隶卖了出去,卖做挑石的下人。 他早已打听出,昌乐侯府的后山上,正在修葺亭子,而要上后山,必要经过侯府侧门。 他在运送石块的间隙,找到机会潜入侯府。 殷玄早已备下天罗地网迎接他。 在无数的弓箭和长矛围攻下,千里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杀到卢筠清面前。 卢筠清半夜被厮杀声吵醒,推开窗子,借着月光看见铁皮人和稻草人中间,多出一道黑影。 她看不真切,心却突突得跳起来,空气里似乎浮动着熟悉的气息。 “落月,我来带你走。” 是千里,千里来找她了。 她正想扑到窗前,有人从身后拥住她。 殷玄的怀抱灼热,语气却冰冷无比。 “你带不走她,而且,你也要死在这里。” 第98章 让他走 “千里快走!” 她自知挣脱不出,把全部精力放在这一声喊上,几乎声嘶力竭,尾音发哑。 喊完兀自咳嗽起来。 “我来带你一起走。”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87章 千里说着,向她走来。 殷玄收紧放在她腰间的手,沉声道,“再往前一步,放箭。” 话音一落,四周响起搭弓之声。 卢筠清循声看去,见四面墙头上冒出黑压压人影,足有数十人。 千里抽出背后的双刀,又往前走一步,“我已有准备。” 殷玄沉声喝道,“放箭”。 黑暗中,数十只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卢筠清看不清每一支箭来的方向,但她知道,它们的终点都是千里。 千里反应很快,轻松跃起,闪转腾挪间避开,刀身和箭头撞击发出响亮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刺耳。 卢筠清转身抓紧殷玄的胳膊。 “殷玄,我求求你,让他们停手。” “他是你表弟,你不能杀他!” 她苦苦哀求的神情,泪盈于睫的模样,刺痛了殷玄的眼睛,他闭了闭眼,抬手擦去她眼角一颗泪珠。 “你为了他求我?” “是,我求你,求求你。” “求人,要有求人的姿态。” 殷玄的声音冷得像冰。 没有一丝犹豫,她抓着他的手臂就要下跪。 殷玄拉住她。 “我要的姿态,不是这个。” “你要什么?” “我要你承诺,不会跟他走。” “好,我答应。” 她答得又急又快。 “快叫人停手。” 殷玄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知自己已经彻底失去她。 也好,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抬一抬手,射箭倏然停止。 卢筠清急急趴到窗边,朝外面喊。 “千里,你可有受伤?” 千里收起双刀,气息平稳。 “若现在就受伤,如何能带你出去。” “放心,我没事。” 说着,他已走至窗前,借着屋内的灯光,她终于看清他身形面容。 竟是没中一支箭! 殷玄走到窗边,与她并排而立。 “我没想到你会这般愚蠢,除了自投罗网,有何用处?” 千里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淡淡一笑。 “我来是为了告诉落月,只要她愿意,我会拼死带她走。” “你这里,困不住我。” 殷玄点头,“若是你一人,或许可以全身而退,可带上她,恐怕不能。”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千里说着,已将双刀交叉放在身前,摆出战斗姿势。 “不,千里,你快走。” 卢筠清大声冲他喊。 “你已登基为王,奚族人都是你的子民。” “还有,你答应了穆长老,你要对奚族负责。” “如果连你都保护不了,我又怎能对其他人负责?” 千里的笑容依然明亮,语气中的自信不减分毫。 “我不能跟你走,千里,你快离开。” 他可以躲过一次箭阵,未必躲得过每一次。 “我本是羽朝人,姑父姑母待我如亲生父母,如今两国开战,我不能同你回去。” 千里摇摇头,“不,落月,我知道,你是怕成为我的拖累,才说这些话。” “这条命是你救下的,在成为奚族王之前,我先是你的人。” “如果你不想困在这里,我的生命就该为救出你而燃烧。” 千里说着,继续向前走,眼看就要走到窗边,殷玄终于按耐不住,跳出窗外,利剑出鞘,冲他刺去,千里举双刀迎上。 两人相距不过咫尺,在刀剑光影间,逼视对方。 “仔细看一看,你跟姑母,真有些像。” 殷玄的表情绷得很紧,“但我还是要杀你。” “你可以试试。” “住手,谁也不许动。” 卢筠清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与此同时,她抱起窗边的花盆重重砸在窗棂上,花泥瓦片洒落一地,她捡起最尖锐的那一片,抵住自己的脖子。 小白急得吱吱乱叫,疯狂扒拉她的裤腿。 真奇怪,从前看书看剧,总笑话女主要靠自我伤害来扭转剧情的设定十分俗套,没想到自己也走到这一步。 究竟是游戏的设定,还是自己的选择,此刻已无暇去分辨。 她只知道,必须让千里平安离开。 “千里,你走!” 她说着,加重手上力道,脖颈间传来一阵刺痛。 “落月,我…… ” “不,什么也别说,现在、马上,你给我走,不许再来。” 她从没有这样大声吼过一个人,第一次吼,竟然是对自己喜欢的人。 “好,落月,我都听你的,你放下它,放下,好不好?” 千里收起双刀。 卢筠清转头看向殷玄,“你向我保证,不许派任何人追杀、毒杀或阻挠千里离开。” 殷玄放下手中的剑,“我保证。” 转头看向千里,“回到奚族,你我堂堂正正,战场上见。” “若再来,便格杀勿论。” 千里走了。 她站在窗边,呆呆得看着千里离去的方向,天边露出鱼肚白,地上散落的箭矢早已被清扫干净,一切都像一场了无痕迹的梦。 “如果我死了,游戏会结束吗?” 她尝试在脑海里呼唤系统,没想到这一次,系统竟真得及时出现。 这一次,帽子和她一起坐在站台的长椅上。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88章 “我不愿意看见战争。” 她盯着脚上的乐福鞋发呆。 “如果我死了,游戏就会结束,是不是?” “那样,是不是就没有战争了?” “你知道的,战场上,死得大多是平民百姓,现实生活中已经很苦闷了,我不想在游戏里也经历这些。” “宿主,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这些npc。” 帽子飘起来,轻轻落到她膝头上。 卢筠清痛苦地皱起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当我身在游戏之外,我当然可以把他们当做一串串代码,可是我在这里游戏里生活了十多年,对我来说,他们一个个有血有肉,我不想让他们死在战场上。” “死遁行吗?帽子你给我点提示。” “说了多少遍了我是系统,系统,不是帽子。” “好吧,无所谓了,反正再怎么说,帽子也是你的本体吧。” 帽子气得扯乱了身上的丝带,在空中发脾气一样上蹿下跳了一阵,这才发泄完毕,软绵绵地飘回到她面前。 “死遁什么的,你自己去想吧,我不能剧透,剧透我就会受到惩罚,比孙悟空的紧箍咒还疼!” 说完,帽子就停到她身边的长椅上,一动不动。 仔细凑过去,甚至能听到帽檐下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喂,你醒醒,拜托你给我点提示,现在怎么办才好?” 卢筠清捧起帽子,上下摇晃着,可系统打定主意装死,一声不吭,全无反应。 她是被殷玄叫醒的,醒来才知道,自己居然靠着窗户睡着了。 “你累了,去床上休息。” 殷玄伸手来拉她,她侧头避开。 “你看着那个奚族人时,眼里有光,对我却这般冷淡吗?” “那么你呢?你把我关在这里,还指望我对你笑脸相迎吗?” 殷玄气极反笑,他早就知道,她是这样爱憎分明的性子。 当初那个扬起下巴,任性地说“我的男人不许纳妾”的落月,到底是不见了。 她对他不再有要求,不再有期待,也不再有偏爱。 他于她而言,和芸芸众生没什么差别。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就钝钝地疼起来。 平了瑞王之乱就去找她,攻下南福国就去找她,京城局势稳定后就去找她…… 肩头的担子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慢慢地,她已走到他追不上的远方。 可他不甘心。 是他先遇见的她,也是他先让她动心。 他看着她苍白到半透明的皮肤,大大的眼睛里写满哀伤,蔷薇色的唇瓣有些暗沉,他忽然捉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向自己。 卢筠清抗拒着,“殷玄,你醒一醒,醒一醒!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已经过去了,你不能勉强。” “可我偏要勉强。” 他说着,扣住她后颈,倾身吻了上去。 卢筠清把心一横,闭眼狠咬自己的舌头。 殷玄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松开牙关。 “你宁愿死,也不愿亲近我,是不是?” 他难得有这般失控的时候,一双清冷的丹凤眼此刻眼角泛红,表情像是要碎掉。 卢筠清别开眼,“殷玄,不要叫我恨你。” 她的声音很轻,落在他耳中却有千钧重。 殷玄下意识松开手。 懊悔和痛苦漫上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眼中已恢复一贯清明自持。 “落月,我们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从你为了重建东州兵接近我开始,从你伪造次兄笔迹骗我来这里开始。” 殷玄深吸一口气,薄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从前你对我很好,现在虽然把我关在这里,待我也不算差,只是我这个人有感情洁癖,我渴望拥有一段真诚的感情,有一个我可以全然信赖的人,欺骗和利用,是我最不能容忍的。” “可是你与我不同,你的感情夹杂太多顾虑和算计。” 她喜欢把一切摊开来说得清楚明白,没有误会,不留遗憾。 殷玄按住她双肩,急切道, “我会为你改变,以你的喜好和风格行事。” 她抬头凝视他。 “如果可以,请从放我走开始。” 殷玄垂下眼眸,“唯独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算了,你走吧,我要睡觉。” 卢筠清不再看他,径自向床边走去。 第99章 游戏之外 “小姐,小姐。” 黑暗中,她听到桃叶在唤她。 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小姐,快醒醒。” 声音更清晰了。 自从被关在这里,夜间总梦到许多故人,梦见桃叶也不是第一次了。 有人轻轻推她肩膀。 卢筠清猛得睁开眼,透过朦胧眼帘看见两个模糊人影,竟是桃叶和陈仲明。 她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只见两人都穿着侍女的衣服,站在她床边,陈仲明甚至戴了一头假发,一张浅褐色的面孔涂得唇红齿白。 她看着女扮男装的陈仲明发呆。 “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桃叶跪下给她穿鞋,陈仲明掏出一件侍女外衣给她披上。 “长话短说,阿姐,我和桃叶潜回了纪州,一直想办法接近这里,也许是老天有眼,竟叫我们遇上了范寔先生,范先生认得桃叶,想办法带我们进了这侯府。”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89章 “西洲兵已对纪州开战,趁现在殷将军在前线督战,府里守卫空虚,咱们赶紧走。” 说着,三人就走到门口。 陈仲明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看了看,对两人点点头。 “内院值守的士兵吃了放有巴豆的茶,现在还没回来,待会出了内院,我在前,桃叶殿后,阿姐在中间。” 说着,就要拉卢筠清出去,卢筠清抬起一只脚,却又放下。 “等等,万一被抓住,你们俩会有危险。” “来不及了,阿姐,快走,你放心,范先生已将府里的地图画给我,我认得路。” 陈仲明不由分说得拉起她往外走。 踏出房门的一剎那,身心为之一松。 桃叶轻轻掩好门,三人扮作一队侍女,轻手蹑脚走出内院。 小白默默跟在她身后,仿佛明白今夜危险重重,没发出一点声音。 内院外是一片花园,他们依次走过秀挺的竹林、一簇簇提灯似的绣球花、开满睡莲的水塘。 迎面走来一队巡逻的侍卫,三人立刻侧身低头,小白躲进旁边的灌木丛。 侍卫走过去,为首一人忽然抬手叫停,转过身来走到她们面前。 月光下,来人半旧的黑色靴子映入眼帘,卢筠清的心突突得跳起来。 莫非他发现了异样? 如果被他识破,桃叶和阿弟会遭受什么惩罚? 头顶响起一道沉肃的声音。 “如今已经开战,侯爷千叮万嘱,定要看好后院,以防奚人潜入,你们可记住了。” 陈仲明捏着嗓子回道,“是,大人。” 那人又叮嘱了几句,转身带人离开。 三人继续匆匆向前,拐进一处养着仙鹤的园子,园子一侧养着仙鹤,另一侧有一堵假山,陈仲明带着两人拐入假山后。 “就是这里了,阿姐,委屈你,咱们要从这里钻出去。” 借着月光,卢筠清看见墙根有一处狗洞。 只要能出去,管它狗洞还是猫洞。 肖申克还爬过满是粪污的下水道! “我先来。” 陈仲明说着,身先士卒爬了出去。片刻后,洞口传来他的低语,“外面没人,可以出来。” 卢筠清毫不犹豫地向狗洞爬去。 地上粗粝的石子硌得膝盖疼,手掌按下一片湿漉漉青草,已来不及去想这是夜间的水汽还是狗尿,只知道要争分夺秒得爬,爬出这小小洞口。 洞外是杂乱的野草,再往外是一排高大的白杨,杨树的叶片在风中喁喁低语,三人半蹲在草丛中,大口喘息着。 “阿姐,咱们沿着这条路往右走,第一个路口左拐,直走两个路口,就能到东门,这是出门的手牌。” 陈仲明把一片铁制令牌塞到她手里。 “裴小姐驾一辆黑色马车,就在东门旁的树林里等着。” “阿云来了?” 卢筠清震惊地看向桃叶,她记得裴国舅抱恙,她着急赶回去侍奉。 “没错,小姐,这次多亏范先生和裴小姐,我们才能顺利带您出来,裴小姐说了,回京只是幌子,她一直在这纪州城里伺机救出您。” 是了,想起来了,阿云临走时曾用口型告诉她,“等我”。原来那时的话,是这个意思。 卢筠清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陈仲明再次回头打量了侯府一眼。 “趁现在无人关注,咱们走。” 说着,带着她们往右边跑。 脚踏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卢筠清觉得无比踏实。 上了阿云的车,要想办法越过边境,去找千里。 她是应承了殷玄不跟千里走,但没说过,不会自己逃。 眼看就要走到路口,欢快的情绪渐渐压倒紧张。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站住,不许逃!” 回身,见侯府的墙头上竟出现数道人影,各个搭弓射箭,直指他们。 “哪里来的贼人,竟敢带出侯爷的人!” “阿姐,快跑,快跑。” 陈仲明过来拉她,要带她跑得快一些。 她被他拽着往前跑,空气被抽干,胸口疼得要炸开。 箭簇刺破空气的声音响起,箭矢雨点般落下。 还好,弓箭手出现时,他们已经跑出去了一段距离。 只要拐过前面的街角,箭矢就伤不到他们。 不对,桃叶呢?桃叶落在最后面,她可跟得上? 她回头去看,见桃叶正奋力往这边跑,并未受伤。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墙上架起三弓床弩。 这是这个时代射程最远的弓弩,集合三张弓拉紧时的爆发力,三里内的猎物都可射中。 那三弓床弩的箭已发射出来,竟是直冲陈仲明而来。 她下意识推了他一把。 “阿弟当心……” 话未说完,一支利箭已穿透她胸口。 她先是看见闪着寒光的箭头从胸口刺出,滴着鲜血,接着,才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剧痛。 在极致的痛苦中,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她看见自己的身体沉沉得坠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听见陈仲明嘶吼着叫阿姐。 听见桃叶的尖叫。 感到小白软软的舌头舔着她手心…… 可是这一切却离她越来越远。 她的灵魂仿佛升入空中,向下俯视这一切,眼前的情形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90章 “您好,您点的冰美式,还有草莓杏仁巴菲。” 穿着粉色格子裙的店员小姐姐笑容甜美,放下她的饮品和甜点后离开。 卢筠清拿起咖啡猛灌了一大口,靠到沙发垫上。 这里是她家楼下的咖啡馆,周末时她总爱来这里放松,点一杯咖啡慢慢喝,有时看书,有时打游戏。 可是现在,她就只是坐着发呆。 已经整整两天了。 睁眼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时间是她打着游戏睡着的第二天早晨。 打电话向公司请了年假,又给父母分别去了电话,得知他们一切安好,她开始思考这件事。 她穿越回来了,可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阿弟和桃叶是否无恙? 奚族和纪州的战争持续了多久? 她死之后,千里会怎样?殷玄又是什么反应? 她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把《谋士艳恋异闻录》这个游戏全通,官配柳季景、郭默,还有另外三个未曾遇见的人,她看着阿云和每一个攻略对象分别走入good end 和bad end,体验各种不同的人生。 可这些故事中都没有她。 她的故事,她所经历的一切,全无记录。 她依然是那个在共通线就被一枪捅死的npc,而捅死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千里。 南柯一梦终是空。 洗澡时,她裸着身子照镜子,前胸后背一片光洁,没有一丝受伤的痕迹,可是一闭眼,中箭那一刻的恐惧和痛苦就漫上来。 她蹲下,慢慢抱住自己的身子,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或许根本没有什么穿越,一切只是她的一场梦。 只不过这梦太有代入感,让她久久难以走出。 “……听说了吗?《谋士艳恋异闻录》出了姊妹篇,是不同的女主。” “真的吗?已经发售了吗?我也好想玩。” 隔壁座位上来了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热情的交谈声清楚传入她耳中。 “我已经买了数字版,昨晚刚打完共通线,小侯爷和奚族王子的好感度都是满的,你说,我选谁好呢?” 卢筠清猛地睁开眼,下一秒,她已经冲到那女孩面前。 “你说的这个游戏,女主可是叫卢筠清?” 女孩先是被吓一跳,接着笑起来,“没错没错,你也玩了这个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一阵风似地跑出咖啡馆。 打车来到相熟的书店,噔噔噔跑上二楼,按着前台的桌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谋士艳恋异闻录》姊妹篇。” “后面柜子上第二排就是,还有货,别着急。” 她立刻冲过去,看到封面,眼睛一阵酸胀。 封面上的女主,名字正是卢筠清,一左一右分别是殷玄和千里。 虽然是动漫化的形象,可多少还带着本人的特征。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封面,殷玄眉眼清冷,千里脖子上那条铁链纹身若隐若现,而女主的形象,竟真有几分像她。 身后有人走来走去,她低头,状似不经意地抹去眼角泪珠。 转身到前台结账,买下游戏。 她要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到家后,迫不及待打开游戏,游戏竟是从她五岁时寄居乡下开始。 她的心砰砰地跳起来,专注得看下去。 游戏里的情节,竟然和她所经历的一切精确吻合,严丝合缝。 分线时,毫不犹豫地选了千里,眼看就要玩到被殷玄软禁,她再次陷入沉睡。 白雾弥漫的站台上,帽子在等她。 “这一切到底是一场梦,还是真的?” 话一出口,已是泪水涟涟。 帽子着急地飘过来安慰她。 “你所经历的一切、感受到的一切,当然都是真的。你看,就是因为你,一个籍籍无名的npc有了自己的故事,出了游戏,就连我这个系统,也是因你而生。” “可我,我还能回到那个世界吗?” “难道结局就是我死了?” “不,不,那是高潮之前的低谷,反转之前的铺垫,宿主当然值得一个好结局。” “不过,如果你选择到此为止,那么被箭刺穿,将是你和攻略对象千里的bad end结局。” 她抹抹眼泪,忍不住吐槽,“这bad end 结局有点太爱男了,女主死了,男主永失所爱是吗?” “然后一边怀念着我,一边妻妾成群、子孙满堂、千秋万代?” “是不是这样,宿主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帽子说着,忽然上前推了她一把。 奇怪,这轻飘飘的帽子竟然能推动她? 她的身体急速向后退去,仿佛从高处坠落,无边黑暗从四周飞速掠过,然后,身下一软。 她的手按到了一丛青草,还有坚硬的土地。 第100章 直到永远 指尖没入软软的青草,触摸到硬实的土地,耳边传来风穿过树叶的声音,夹杂着清越鸟鸣。 一缕阳光打在眼皮上,驱散了无边黑暗。 她猛然睁开眼。 一片浓郁的青色映入眼帘。 眯起眼睛看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片松柏林中。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这样规整的、大面积的松柏,是陵墓附近常有的配置。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循着光向树林出口走去。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91章 果然,她看到了一处陵墓。 灰白整齐的石块垒成三面围墙,围住一处墓碑,仅留一面开口。 她推开半人高的木栅栏走进去,见墓碑前放着一束白花,花朵硕大饱满,散发丝缕幽香,是盛放的玉兰。 花朵还算新鲜,显然是一两天内放下的。 她的视线离开花,上移,在看清墓碑上字时,几乎石化。 那上面明明白白刻着她的名字、家世和生卒年月。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马蹄声、车轮声,接着,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匆匆脚步声。 “小姐,这是私家陵墓,不可擅入……” 她回头,那人的声音像剎车般猛然止住。 “落月,是,是你吗?” 严弘之脸色苍白,一双薄唇几不可察地微抖。 卢筠清扑过去,一把抱住他,颤声道,“兄长。” 热热的眼泪扑簌簌滚落在他前襟。 是次兄无疑。 他下巴有了一圈青色胡茬,面容较从前更为清矍,年少时常常拧作一团的眉毛舒展开,更添从容沉稳。 次兄扶起她的肩膀,仔细打量她面孔,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和鬓角。 “是落月,落月回来了,落月回来了。” “走,跟我回家,一定要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 她坐上次兄的马车,返回了严家在京城的小院。 姑母正在院中莳花弄草,听到门口马车声,抬头笑道,“今天怎么回来这样早……” 待看清小儿子身后的人,手中的绿玉花盆啪一声坠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跌跌撞撞走上前,卢筠清已迎了上去。 姑侄两个紧紧攥住彼此的手,还未说话,先落下泪来。 “六年前,你兄长亲自驾了一辆马车,星夜兼程,赶往纪州,从殷侯爷手里,要回了你的尸首。” 姑母的眼睛红红的,说到这里,又落下泪来。 “姑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没了一丝气,脸白白的,手又凉又硬,胸口的伤……”说到这里,她哽咽了一下,卢筠清立刻起身绕到后面,为她轻拍后背。 卢知意握住她的手,拉她坐回自己身边。 “姑母看着你兄长,亲手把你下葬。” “我不明白,落月,六年了,你究竟是死了又活?还是借尸还魂?” “又或者,这一切,只是我思念过度,出现了幻觉?” “不,姑母,不是幻觉,你摸摸落月,我的脸是热的,手也是热的。” 她拉起姑母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卢知意边摸边笑,“是热的,果真是热的。” 笑着笑着,她的神情变得凝重,手下动作也放慢。 “落月跟当日一模一样,丝毫不差,六年的光阴,没有在你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姑母老了,就连你次兄也到了而立之年。”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醒来我就在陵墓附近的林子里。” 她无意费尽唇舌向姑母解释现代世界和穿越始末,说到底,她自己也不明白,一切如何发生,又将如何结束。 就在这时,去查看陵墓的次兄回来了。 他站在门边,一手扶着门框,神情有些茫然。 “陵墓里面是空的。” 卢筠清扭头,看到铜镜里的自己,一身浅蓝色暗纹新衣,袖口露出一截鹅黄色。 她摸了摸袖口,听见姑母的声音响起。 “这是为你下葬准备的新衣,制得匆忙。” “姑母,干脆请方士来看看吧。” 姑母摇了摇头,“不需要,只要落月回来,魂魄也好,精怪也罢,姑母都开心。” 说着,一把将她搂入怀里。 “姑母。” 卢筠清紧紧搂住她,也哽咽了。 她何其有幸,在这个世界,也遇到真心疼爱她的家人。 “对了,桃叶那丫头,从你走后就茶饭不思,泪流不止,阿云看不过,干脆把她带到身边,日日开导着,我已叫人去送信,待会来了见到你,不知她们会高兴成什么样。” “阿弟呢?还有小白,他们在哪儿?可有受伤。” 姑母拍一拍她手背,“没事,都没事。” “当日你殒命暗巷,桃叶和陈仲明连同小白都被殷侯爷的人抓了去,后来也不知怎么又放了出来。陈仲明跟着你兄长回来,在这里待到你下葬,又在你墓前守了七七四十九日,留下一封信就带着小白走了。” “信上说,他要去找他大哥。” 正说着,裴府的马车已至门外,裴云舒和桃叶疾步走进来,见了卢筠清,又惊又喜,又哭又笑。 待彼此情绪稳定,细细倾诉别离相思,不知不觉竟到了半夜。 沐浴过后,卢筠清换了里衣躺到床上,裴云舒的床和她挨着,两人头与头相对,抬手就能摸到对方。 “阿云,我回来的事,暂时不要声张。” “放心,我晓得。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不定会引起什么慌乱。” “是,我已与姑母商定,对外就说我是她远方亲戚家的女儿,过来暂住。” 听得“暂住”两个字,裴云舒一翻身趴在床上,拉住她的手。 “你要去找他,是不是?” 卢筠清也撑起上身,隔着矮桌上的烛火看向裴云舒。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92章 “嗯,我总要去看看他。” “自你去后,殷玄和奚族便休战了。” “嗯。” “那位奚族新王,不,现在应该称他为望月朝的皇帝陛下,他收拾了迟国的乱局,将奚族和迟国百姓统一起来,建立了新的朝代,取名望月。” “谁也没想到,不过短短六年,他已完成这项举世震惊的伟业,成为一位开国之君。” 卢筠清胸中一阵激荡,心中默念千里的名字。 千里的确有这个能力,他的血脉和经历,使他既能驯服奚族,又能号召迟国底层民众。 有军功,有民望,有魄力。 “落月,”裴云舒叫她,声音忽然变得凝重。 “我本以为望月二字,是为着思念你。可是去年,我听说,他或许已经成亲。” “或许,是什么意思?” “听说他金屋藏娇,殿中藏着一位美人,却从不曾带她外出。”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头重重砸了一下。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已另结新欢,落月即刻回来,我给你找一位好郎婿。” 裴云舒面容严肃,晶亮眼眸中映出橘红色烛火。 卢筠清勉强笑了笑,点点头,“放心,我已经历生死大事,看破红尘。” 姑母、次兄和裴云舒一起把她送到赤河边,桃叶寸步不离跟在她身边,另有次兄拨给她的几名侍卫。 河水滔滔向东流,两岸往来商船络绎不绝,与从前的严阵以待截然不同。 “望月朝与我朝签订了永世友好协议,互不相犯,商贸自由。” 次兄的声音中透着赞许,他如今接替了长兄的职位,任白石城太守。 卢筠清看见一只大船满载圆木向对岸驶去,木头都是一样长短粗细,整整齐齐码在一起。 船上的水手吹着号子,唱起一支歌。 歌词夹在浪声风声里,听不真切,却能感受到歌者欢快的语调。 “落月。” 快要上船时,次兄扯了扯她的袖子,把她拉到一边说话。 “六年来,殷玄一直没有谈婚论嫁。” 卢筠清抬头,迎上次兄沉静眸子。 “自你走后,他辞去大将军之职,再未出纪州一步。” 一阵风吹到眼睛里,吹得她眼睛发涩。 “兄长,被人软禁真得很痛苦。” 次兄默了默,点点头。 “前年我往纪州办事,他把这个交给我。” 次兄把一枚弯月形吊坠放到她手中。 黑色绳子磨损得厉害,那冷白色吊坠不是别的,正是一颗硕大狼牙。 是千里送她的那枚吊坠,他曾日日戴在颈上。 卢筠清把吊坠在掌心握紧。 抬脚要上船时,又被姑母拉住。 “记得,到了给姑母写信。” 姑母殷殷关切的神情,叫她动容。 “好。” “记得我的话,不开心就立刻回来。” 裴云舒笑着叮嘱她,一颗眼泪却落下来。 “姑母、兄长、阿云,请你们放心,我到了就给你们写信,无论结果如何,这里始终是我家。” 船只在波涛中颠簸不止,卢筠清闭目盘算着,下了船要先找店住下,尝尝本地美食,然后租一辆马车,还要给随行侍卫租六匹马…… 她规划得头头是道,谁知下船一过关卡,即有人迎上来。 来人微黑面皮,浓眉大眼,是驻边守卫中的一名小头领。 她自问不认识他。 那人却很激动,屏退左右后,对她恭敬行礼,又控制不住上下打量她。 “小姐,请问您真姓卢吗?卢筠清可是本名?” 她微微一笑,“自然,从未用过别名。” “卢小姐别误会,只是小姐样貌姓名与一位故人一模一样,在下不得不请小姐走一趟。” 话音刚落,卢筠清身后侍卫已将手按在剑上。 “不,我没有恶意,请诸位稍安勿躁。这样吧,今日丞相大人正好在城中,您随我去见见丞相可好?” 卢筠清心中一动,“你说的丞相,可是一头白发,姓郭?” 那人一怔,随即道,“不错,正是郭默郭丞相。” “我同你去,现在就去。” 到了太守府,小头领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府内,片刻后,就有一个身形瘦削的男子迎出来,脚下匆忙,银白的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是郭默没错了。 她掀开面纱,与郭默对视。 看见他面孔的一瞬间,郭默身子像被定住。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这位小兄弟,是天一坞的旧人,当年,在坞内见过卢小姐。” “我猜到了。” “卢小姐来望月朝找谁?” “我找千里。” 郭默双唇微抖,是她,不会有错。 六年来,多少人找到和她面容相似的女子送到陛下身边,她们要么对天一坞之的经历语焉不详,要么对陛下的名讳讳莫如深。 拙劣的模仿,连他都能一眼识破,更何况高居御座的那个人。 也只有她,能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我找千里”。 郭默闭了闭眼,一阵酸涩爬上眼眶。 千里,多少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自那以后,再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她,也再没人敢这样唤他。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93章 他是九五至尊,是开国之主,是奚族和迟国的共主,是赤河以北的大地的统治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一闪,黄莺已飞奔至她面前。 “落月,是你,你回来找我们了,是不是?” 黄莺热切地盯住她,胸口激烈地起伏着,粉白面颊涨得通红。 身后一个小小身影跟过来,抓住黄莺衣角,仰起脸看她,“母亲,等等我。” 卢筠清看着面前一大一小穿黄色衣衫的母女,再看看抬手抚摸那女童的郭默,知道两人已修成正果,组建幸福家庭,不由眼眶发热。 “卢小姐,委屈你在此稍后片刻,待下了早朝,就能见到陛下。” “好。” 郭默对她略一颔首,向殿内走去。 他如今已是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穿起朝服,头戴进贤冠,比之从前更沉稳持重,隐有不怒自威之感。 千里呢?千里又会变成什么样? 他的朝服是什么颜色? 腰带上装饰玉石还是玳瑁? 他瘦了还是胖了? 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样温暖明亮吗? 有郭默带着,进京之路比她预计地顺利许多,她们踏着星光进了城,在丞相府稍事休息就跟着郭默来宫中。 他上朝,她穿了丞相府下人的衣服,戴一张人皮面具,候在外面。 宫中人只当她是丞相府的书童,礼遇有加。 她在高墙华屋的阴影中静静伫立,凝神听殿内动静。 隐约听到议事之声,并不分明。 俄顷,早朝结束,朱红色大门徐徐开启,朝臣鱼贯涌出。 她看到几张熟悉面孔。 穆长老、张桃汤,然后是郭默,还有走在郭默身边的气宇轩昂的男子。 他穿黑色朝服,衣角袖口绣着金色丝线,腰带上隐约有个月亮的图案。 他昂首走在中间,郭默走在一侧,落后他半步。 她的心砰砰跳起来。 这是千里。 他笑声爽朗,步履从容,绝没有她担心中萎靡不振的样子。 她为之欣慰,又有些失落。 郭默走过时,从背后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来。 她紧走两步跟上,学着宫中下人的姿态,低垂眉眼,盯住脚尖走路。 “陛下,臣从边城回来,有诸多见闻向陛下亲奏。” 一道含笑的声音响起,“那就随我来偏殿,她在等我用早饭,不能让她等太久,你也一起来吧。” 卢筠清脚下一滞,心如坠入无底冰窟,又像被人狠狠捏住。 她,是哪个她? 是齐长老的女儿齐兰竹,还是后来的新人? 就这样心事重重,一路走到了偏殿。 到了门口,她停住脚步,不知该不该进去,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如果看见他屋里的另一个女人,她会是什么反应。 她离开地猝不及防,既是溘然长逝,留下的那人,自然不必为她守节守贞,孤苦一生。 这边正做着心理建设,那边郭默已示意她跟过来。 抬脚跨过门坎时,走在前面的千里忽然回头看她一眼。 虽只是一瞥,却叫她心惊胆战。 她迅速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他不用宫女服侍,自己去内室解下外衣,换上便服。 和郭默两人在饭桌坐定,唤侍从来传菜。 侍从都是男的,没有一个宫女。 事实上,从踏入这座便殿,便不见宫女身影,洒扫出入皆是男子。 她越发觉得奇怪。 “公主又跑出去玩了?” 郭默问。 千里笑着点头,“她同她母亲一样,喜欢狗,我们不必等她。” 公主,这意思是,他已经有孩子了? 卢筠清震惊地抬头,此刻她已忘记规矩、礼数。 可是千里已经起身,向内室走去。 “我去叫夫人,她还在闹别扭,怪我昨夜批折子到深夜,回来太晚。” 千里的声音里透出无限宠溺。 她几乎想落荒而逃。 郭默站起身,低声道,“且等一等。” 等一等,等什么呢? 等着看他与新人鹣鲽情深、举案齐眉吗? 千里的脚步声从里间传过来,她站直了身子,眼角余光撇见他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呵,原来他这样疼惜这位夫人,竟要从床上一路抱至桌前。 慢着,随着他越走越近,她终于看清,抱在他怀里的,似乎并不是一个人。 那东西上罩着一块水蓝色丝缎,柔滑细腻,千里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到椅子上,轻轻揭开那丝缎。 那赫然是一块牌位。 卢筠清抬手死死捂住嘴,以防自己叫出声,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盯住那牌位。 暗红色长条形木板上,阴刻着逝者名讳和生卒年月,用金粉描了边。 而那名字,的的确确是“卢筠清”三个字。 她惊疑不定地看看牌位,再看看千里。 千里正往牌位前的小碗里夹菜倒茶,动作细致周到,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卢筠清身形晃了晃,手从背后悄悄按住椅背,才勉强站稳。 一顿饭吃完,郭默的见闻也说完,起身告辞,带她离开。 出门前,她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千里正细细擦拭那牌位,还在同牌位说话。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94章 她眼睛一酸,扭头快步走出。 到了走廊拐角处,两人停下说话。 “他是何时变成这样的?” “大约在你走后第二年。在那之前,他茶饭不思、不说话、也不怎么睡觉,形销骨立,像个幽魂。” “他去了一趟羽朝,带来了你那条狗,回来就把自己闷在房里,十日后才出来,抱着亲手刻好的你的牌位,说是已与你成亲,今后要励精图治,造福奚族和迟国百姓。自那以后,饭正常吃,觉正常睡,带兵打仗、治理国家、写字下棋,全都一如从前,也照常与我们说笑。” “只有一点,坚称已与你成亲。两年后,又说你们有了一个女儿,封为嘉宁公主。” 滚烫的眼泪落下来,她擦一下眼角,强抑住声音的颤抖。 “可有找医生看过?” “看过,迟国的御医,奚族的巫医,甚至西域的医生,都看过,都说他身体康健,无任何疾病。最后商讨的结论,是他精神过于痛苦,无法从你离开的事实中恢复,只得给自己造梦,使生活延续。” 卢筠清已经泣不成声。 “那公主……” 郭默笑了笑,“我每次来,公主总是出去玩。” “卢小姐,快去吧,他一直在等你。” 卢筠清点点头,转身向殿内奔去。 “哗啦”一声推开门,千里自桌前抬起头。 “出去,这里不用人服侍。” 他的目光早没了刚下朝时的神采,半个身子沉在阴影里,了无生气。 “我落了一样东西,过来取。” 她的声音很轻,落在他耳中却如雷鸣。 这把声音,他曾在梦中听过无数次,醒来却遍寻不着。 他凝视着殿门口,朦胧如金纱般的夕照中,走来一道人影。 走路的姿势有些熟悉,是了,方才此人随郭默进来时,跨过门坎的姿势也叫他忍不住多看一眼。 可待走近了,细看眉眼五官,终究不是她。 可又为何如此熟悉? 千里露出困惑表情。 卢筠清走到他身边,蹲下,与他静静对视片刻。 六年了,他变得更英武挺拔,沉稳成熟,眼神中却透出一丝空茫。 她终于忍不住,豁得抬起手,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千里的瞳孔瞬间放大,眼眶顷刻间盈满泪水,可他随即低下头去,将头深深埋在双手间。 低沉的声音从指缝中传来。 “我就知道,我又发白日梦了,这次可否让我梦得久一点。” 一双柔软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掌。 “千里,是我。” 千里自手中缓缓抬起头,有那么一会儿,他定定看着她,视线仿佛无法聚焦,双手却抑制不住地微抖。 卢筠清握紧他的手。 “千里,是我。” 她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千里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他反手握住她,将她一双手牢牢攥在掌心。 一双眼睛盯牢她。 “你说,你落下一样东西。” 卢筠清的目光轻柔抚过他面颊。 “是,我落下的,是在我家后院种树的小奴隶,是救我于密林的流名帅,是缔造望月朝的司弈霄。” “是落月的千里。” 千里紧紧把她抱入怀里,滚烫的泪珠落进她脖颈间。 他的嗓音嘶哑暗沉,“落月,不要再离开。” 她用力回抱他。 “我会在千里身边,直到永远。” 【番外】 多少个深夜醒来,发觉千里都醒着,一双眼睛执着地看住她。 “为什么不睡?” “我怕醒来,你又消失不见。” 卢筠清钻进他怀里,手臂环绕他的腰,将脸颊贴紧他强壮胸口,听见那有力的心跳。 “不,我再也不会离开。” “当日我不该听你的话离开,我该同你死在一处,好过数年日夜煎熬。” “不,若你不离开,我今日未必能回来。况且当日,你有奚族的责任在身,怎可言而无信?如今看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千里搂紧她,脸颊埋进她浓密发丝。 “你走之后,我有认真听你的话,维持和平,轻徭薄赋,努力做到国泰民丰。” 卢筠清轻笑,“可有建成你理想中的国度?” “要做的还有很多,不过,让我们从叫每个人吃饱饭做起。” 卢筠清偎在他怀中点头,“至少不要再出现妇人遗弃亲子的惨剧。” 他们成亲那一日,遍邀四海宾客,姑母、次兄和裴云舒都从羽朝赶来,就连乌然族首领乌律归都率众来参加。 殷玄没有来,却遣人送来数箱贺礼,珠宝金银装得满满当当,最后一只箱子里却塞满了书,卢筠清翻了翻,疑心他把整座有斐馆打包送了来。 书页翻飞间,飘落一片残页,她捡起来,见是一张发黄的旧纸,上面画着拙劣的人鱼,是她的笔迹。 想起来了,这是那年在有斐馆翻书,随手画下丢落的。 箱子的最深处,放着一只沉甸甸乌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柄短剑,正是卢家传下来的那一把,短剑旁静静躺着一枚五文钱硬币。 他们之间,终于两清。 外面鼓乐齐鸣,欢声笑语不断,她的命定之人已穿戴整齐,等待与她成亲。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 第195章 卢筠清把这些东西放回箱子最深处,合上箱盖,把一切封在这里。 她曾认真对他动心,也在对方触及她原则时果断放手。 人生有些遇见,是不会开花结果的。 在外人看来,这场成亲大典多少有些奇怪,因为朝中近臣常听皇帝陛下提起,要回后宫陪夫人和女儿。 这位夫人,据说是陛下未入主迟国时,便一直陪伴在身边的。 可是册封大典迟迟不举行,皇后之位也一直虚悬,多少次,朝臣想上奏此事,都被郭丞相提前敲打,劝退。 至于那些想劝陛下纳妾的,更是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没曾想今日,陛下竟忽然昭告天下,要成亲,要册封皇后,同时命令全国上下免除赋税三年。 钦天监开始算日子,尚工坊开始赶制首饰,宫里的绣娘们也忙活起来,要为皇后的礼服绣上最美最精致的图案。 望月朝上下都沉浸在欢快的气氛中,从成亲大典当日开始,京城内外的人们开怀畅饮,歌舞不休,狂欢了整整七日。 后世史书记载: “朝阳初升,百废待举,吾朝开国之君立下皇后……神威文皇帝司弈霄享年九十五岁,一生只娶一位妻子,即□□圣皇后卢氏,讳筠清。帝无嫔妃,与后育有……” 两年后,她果然生下一个女儿。 千里当即昭告天下,册封她为嘉宁长公主。 女儿偶尔调皮,要多吃几碗酥酪,卢筠清担心伤胃,柔声拒绝,女儿转头就去找父亲诉委屈。 “父王,我想多吃几碗酥酪。” 慈父微微一笑,“这有何难,叫御膳房做来吃。” “可是母后说,我已吃了两碗,不能再吃了。” 做父亲的立刻换一副面孔,严肃点头道, “你母后说得对,为着你身体着想,的确不能再吃了。” 如此反复几次后,女儿不满地抱怨,“我明白了,父王说话不算数,凡事都要听母后的。” 从奏折中抬起头来的千里笑一笑,“自然,你母后说得总是对的。” <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