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献上的美人》 被献上的美人 第1节 《被献上的美人》作者:降噪丸子头 文案:【先婚后爱·体型差·微万人迷向】 没落士族贵女 x 野心勃勃枭雄 预收《首辅的白月光亡妻回来了》,文案在最下~ - 雄州城破,她的父兄为保一城百姓性命,将她作为投诚的礼物。 萧持用那柄陪他多年的刀挑开了毡毯一角。 毡毯下,是光艳灼灼的美人。 父兄的声音十分平静:“但请君侯,收下小女。” 刀锋上映出她眼角坠着的一滴泪。 萧持沉着脸将毡毯重又盖上。 “可。” - 翁绿萼就这样被送进了平洲的君侯府。 刚将雄州纳入版图之下的萧持又出兵去攻打隋州,数月未归。 翁绿萼在初时的紧张不安后,逐渐习惯了在君侯府的生活。 这日她正在侍弄那一丛烟笼紫牡丹 却突然听闻一阵重若奔雷的马蹄声。 她愕然回头。 一身披银甲,英俊凛然的男子正坐在骏马上打量着她。 玉面淡拂,丽质天成,盈盈一双眼里含着些不知所措。 未等翁绿萼回过神来,他又驱马离去。 那位不过二十有五,却能在风雨飘摇的乱世中称霸一方的萧侯。 脾气似乎真如传闻中所说,不大好。 翁绿萼忧心忡忡地回了屋。 这夜她的担忧成了真。 大胜而归的君侯挑起美人下巴,声沉如水。 “愣着做什么?” “她们没有教过你,该如何伺候我?” - 阅读指南: 1.sc,彼此1v1 2.本质还是感情流小甜饼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轻松 万人迷 先婚后爱 主角:翁绿萼 萧持 配角:好多人 其它:求一求作者收藏o3o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结】先婚后爱 立意:人生万事须自为,携手并进,珍惜幸福 第1章 第一章 雄州地处极北,虽在二月里,天地间仍充斥着清寒气息,银霜满地,乱琼碎玉般的雪花飘飘扬扬地自天边落下。 廊下站着一位紫衣女郎,她伸出手,露出一截犹如霜雪凝成的腕子,有几片冰冷的雪花被风卷着落入她掌心。 杏香有些担忧地劝道:“外边儿冷,娘子还是回屋去吧,着了凉就不好了。”如今的雄州什么都缺,药材伤药都送去前线紧着将士们用,哪怕她们身在州牧府,如今也难凑出几贴治疗风寒的药。 若不是朝廷横征暴敛,使得雄州百姓愈加困苦,无以安生,州牧又怎么会反?! 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雄州这座城,不仅朝廷想要,连那位悍名远扬的萧侯也虎视眈眈。 前有狼后有虎,州牧他们已经快半月都没回府了。 这场战役艰难得让人难以想象。 杏香胡思乱想间,翁绿萼收回了手,她牵挂身在前线的父兄,也担心雄州城中可能没有食物裹腹、没有棉衣蔽体的百姓,自然无心打扮,素净至极的装扮却掩不住她光艳逼人的美貌,在一片雪白皑皑的庭院中,像是一朵亭亭玉立的烟笼紫牡丹。 杏香看着娘子,忍不住又开始发愁,暗暗祈祷老天爷可千万要保佑州牧他们大获全胜。 想起之前听旁人提起城破之后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妇人女郎们的惨状,杏香忍不住抖了抖。 翁绿萼站在廊下,扬起脸,似乎要穿过重重屋脊翘角,看向远在城外战场上的父兄。 母亲早逝,她唯有父兄至亲,上天保佑,父兄与将士们都要平安守住他们的家,不要叫铁蹄踏破民居稻田,给雄州百姓带来灭顶之灾。 忽地,脚下踏着的青石地板一颤,好似有百万铁骑踏破了巍峨雄壮的雄州城门,正在疾速朝着州牧府而来。 杏香紧张地扶住了翁绿萼的胳膊,原本在屋内缝衣裳的丹榴也害怕地跑了出来。 是跑还是躲,总得娘子拿个主意。 翁绿萼不过十六,也是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雄州城危,她从贴身的香囊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刃尖锐的冷光一闪而过,她微仰起头:“若雄州城破,我也绝不苟活。” 杏香与丹榴对视一眼,默默往翁绿萼面前挡了挡,似乎想凭借着自己单薄的肉身挡住铁骑的攻击。 小院内一时间情绪很是紧绷,直到管事急匆匆地来报信:“大娘子,州牧与公子归!请您去正一堂说话。” 那些动静竟是父亲和兄长带来的么? 翁绿萼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个欣悦的笑,又不忘让丹榴先去厨房安排,待会儿她要亲自下厨,为得胜归来的父亲和兄长烹饪一桌丰盛的家宴。 州牧府并不大,翁绿萼满心满眼都是半月不曾见的父兄,情不自禁地小跑起来,等到看见兄长翁临阳脸上那一道几乎横飞入鬓的刀疤时,心头一酸,就落下泪来:“阿兄……” 翁临阳看见妹妹时霎时收敛了满身的戾气,见她掉眼泪,笨手笨脚地哄她:“不疼,你哭什么。将士身上哪能没有疤?我这样瞧着是不是更英武了些?” 那道疤痕几乎横贯了左脸,角度再偏些,就要砍到眼睛了。 翁绿萼知道自己不该哭,但亲眼看见父兄这样疲惫的样子,她忍不住。 “好了。” 翁卓习惯以严父姿态面对亡妻留下来的一双儿女,他爱自己的孩子,但这份爱藏在数十年如一日的严苛之下,翁绿萼敬他,也怕他。 素来威严的父亲开口,兄妹俩止住了话头,翁绿萼抬起一双泪盈盈的眼看向父亲,正想问他身体可还好,却被翁卓接下来的一番话惊得浑身僵直。 “雄州守不住了。” “绿萼,雄州生你、养你。此值危急存亡之际,理应是你回报雄州的时候了。” 翁卓的语速放得很慢,当与女儿懵然伤心的眼神对上时,他冷硬的心免不了出现几分动摇。 他猛地转过头去,主动又匆匆地切断了与女儿之间的眼神对视。 “父亲!”翁临阳急急冲上前去,“不是说好,让绿萼先走吗?” “走?她一个弱女子,你我战死沙场,为雄州殉身,今后谁能护得住她?此等乱世,她焉能苟活?!”翁卓心头不好受,说起话来声音不自觉拔高,夹杂着浓浓的怒意与疲惫。 翁绿萼收回目光,垂下眼去,父亲……苍老了好多。 翁临阳握紧了拳,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翁绿萼轻声道:“父兄不必争执。我愿意去。” 先前翁卓含糊其辞,但听了几句话下来,翁绿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父亲要将她送于萧侯,换取雄州一城平安。 “绿萼!”翁临阳有些焦急,但他知道,自 己改变不了现状,守不住雄州城,更护不住唯一的妹妹,此时再开口已是惘然,反倒要绿萼忍着伤心来安慰他,这又算什么?虚情假意。 翁卓定定看了女儿半晌,她的美丽,或许能够让雄州百姓免于灾难。 但愿那位悍名远扬,年纪轻轻便接连占据十州的萧侯,能够收下绿萼。 · 雄州城外数十里的一片平地上,营门口黑底金字的萧字军旗迎风舞动。 先前鸣金收兵,将士们都还觉得打得不够痛快,但君侯发了话,他们不再犹豫,勒马回营。 “君侯!”有一身着铠甲,身高八尺的雄壮男人掀开帘子进了大帐,帐外的冷空气飘了进来,张运此人乃是萧持麾下大将,他又素性大大咧咧,心直口快道,“今日明明可以直接攻破雄州城大门!您为何要心慈手软,放那翁家父子一马?!” 帐内的其他人见他说话这样不客气,都皱起眉。 副将隋光远喝道:“张运!你莫仗着君侯好涵养,就忘了军规法纪!君侯做下的决定,岂是你能置喙的!” 张运那张粗犷的汉子脸上露出了几分难言之色:“难不成,那些人传得都是真的,君侯果真是对翁州牧之女求而不得,这才怒而发兵攻打雄州?!” 那君侯没有对翁家父子下死手就能理解了,毕竟是今后的泰山和大舅子,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张运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相了。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有些古怪地对视一眼,默默低下头准备看笑话。 专心看着桌案上舆图的玄甲青年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一张英俊而凌厉的面容,轻嗤道:“有病就去找军医。” 言下之意便是无稽之谈。 众人一乐。 张运挠了挠头:“出发前,有好些人都不解为何君侯要放着更富饶的重州、扬州不要,转来攻打雄州这苦寒之地。这不是雄州州牧之女素有美名,我就想岔了……” 萧持没有应声,雄州已是他囊中之物,被霜雪覆盖的土地之下掩埋的珍贵铁矿会成为将士们手中的刀枪盾牌。 对于翁家父子请求暂时休战的要求,萧持不置可否,雄州如今于他不过探囊取物,就算翁家父子有什么神兵利器,也挽救不了雄州易主的命运。 见君侯并不将那些流言放在心上,张运也就悻悻地闭了嘴。 被献上的美人 第2节 又议了会儿事,众将各自去忙,军师蔡显却还慢吞吞地坐在原地饮茶。 萧持眼也不抬,拿着炭笔在纸上描画着新的钢枪样式,他实在是馋雄州那些铁矿,有了钢枪,步兵们的胜率与存活率便能提升好些。 “军师劳累多日,我看你仿佛疲态许多,莫再说些老掉牙的话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蔡显抚了抚飘飘的白胡子,乐呵呵道:“君侯料事如神,就算小老儿今后告老回乡,有您英明神武率领全军,一人顶了主将和军师的活儿,小老儿都能笑着闭眼了。” 萧持无心和他打嘴仗,没有吭声,大帐里一时间只有炭笔摩挲纸面发出的沙沙声。 蔡显咳了咳。 沙沙声没有断,蔡显无奈道:“君侯如今也二十有五了,年富力强,正是成家立业的好时候。” 老生常谈的话一响起,萧持微蹙眉尖:“军师自己都说先成家后立业,天下未平,我如何能沉迷于男欢女爱之事不知上进?” 如此义正言辞,蔡显笑而不语,也就是没尝过情爱滋味的毛头小子才会这样顽固。 他忽地想起方才张运话里提到的翁氏女。 若是真能叫君侯开窍的话…… 这个念头才出现,蔡显就摇了摇头,依着君侯那不解风情的性子,翁氏女就算真的嫁过来了,只怕也是独守空房夜夜垂泪的命。 又过了一日。 萧持正在擦拭那把伴随他多年的长刀,刀锋上凛凛寒光中映出男人英俊勃发的脸庞,剑眉星目,目若寒星。 有士兵通传:“君侯,翁州牧与其子携礼求见。” 带了礼物? 萧持嗤了一声:“叫他们进来吧。” 人却不动,直到翁卓与翁临阳进来时,萧持仍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锋,不曾抬眼看来人。 翁临阳下颌陡然绷紧,呼吸也变得急促几分,翁卓回头睨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冲动。 翁临阳低下眼,看着手中捧着的毡毯。 萧持抬起头,露出分外锋锐俊美的眉眼,随意瞥了一眼翁临阳手上捧着的东西。 毡毯挡着,看不出是什么,但看翁临阳做出那等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此物应当有些珍贵。 怎么,是雄州哪座铁矿开出来的精品不成? 萧持掂了掂手中的刀,在翁氏父子尚未反应过来时,那把饮血无数的长刀已经挑开了毡毯一角。 露出美人光艳灼灼的脸庞。 有风袭来,翁绿萼下意识瑟缩,眼角盈盈的一滴泪砸落在了刀锋上。 萧持定定地望着她。 原来毡毯下藏着的不是玄铁。 而是美玉。 第2章 第二章 “但请君侯,收下小女。” 隔着一层毡毯,父亲的声音浑厚而平静,重重砸入她耳廓中。 翁绿萼闭了闭眼,感觉脑子有须臾的混沌。 蔡显进来时,便听得翁卓父子这么一句堪称石破天惊的话。 献美这种事,在年少有成的君侯身边发生得着实不少,经历了不少次的蔡显正欲提声替君侯揽过话头,伺机婉拒,却敏感地觉察出了君侯神色之中的微妙异常。 萧持的余光一直未曾移开,自然看见了她湿漉漉的眼睫,垂下来,像是河里游动曼行的水草,人稍不注意,就会被她缠上,再没有挣脱的机会。 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萧持漫不经心地将视线又落回灰扑扑的毡毯下露出的芙蓉靥上。 刀锋忽地一转,翁临阳心头发紧,却见刀锋灵巧翻转间,那截被掀开的毡毯重又被阖上。 美人光艳逼人的面容霎时隐去。 “可。” 蔡显胡子一动,得,幸亏他没有贸然出声。 萧持已经答应了收下绿萼,旁的事就得等到雄州正式易主那日再谈。 翁临阳一直绷着脸,听得父亲与那后进来的蔡显客客气气地交涉几句,听着此番有些尴尬的交流到了尾声,他抱着怀里的妹妹转身就走,却从背后传来一声‘且慢’。 翁临阳忍辱负重地转过身,冷声道:“不知君侯还有何吩咐?” 萧持顺手用长刀点了点他,声音有些散漫的冷淡:“你带着我的人,要往哪里去?” 他的人?怎么就算他的人了?! 翁临阳忍了又忍,与翁卓对上眼神,心头一冷,怀中毡毯下裹着的人似乎在微微发抖。 她在害怕。 让绿萼一个弱女子为雄州献身,已是他们做父兄的亏欠于她,若是今日就将她留在这儿,一个弱质女流只身留在敌方军营之中,若是萧侯存心戏弄……他们就连在乱世中卖儿鬻女的百姓都不如了。 翁临阳正要婉拒,又见萧持将长刀往一旁的武器架上一放,朝他走过来,卸下盔甲后的年轻君侯宽肩窄腰,冷面乌发,俊美逼人。 翁临阳见他朝自己伸出手,还是那副居高临下的语气,又带了几分理所当然的傲慢与不悦。 “给我。” 既然她父兄都将她拱手送给了他,那就没有多加亲近的必要了。 翁临阳紧紧抿着唇,望着对面英武男子倨傲的脸庞,死死按捺住自己想要挥拳的冲动,概也因为怀中抱着的毡毯下传来极轻的一声:“阿兄。” 翁临阳满心的愤懑都成了笑话。 他又有什么脸面,叫饱受委屈的妹妹为他担忧? 萧持自幼习武,耳力过人,自然也听到了她这一声,犹如初晨黄鹂啼叫,怯生生的,藏着一股惹人怜爱的劲儿。 声音挺好听的。 见翁临阳紧紧绷着脸,将怀中抱着的毡毯递给他,萧持嘴角隐隐挑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下一瞬又被怀里那温香软玉的新奇触感给震了震,若不是他下意识搂紧了她,说不定就要在翁氏父子面前丢一回丑。 他既收下了她,虽只是鬼迷心窍莫名其妙之举。 但她既已成了他的人,萧持不会故意折腾她。 毡毯里裹着的人很安静,没有发出一声哭闹,但要说什么殷殷讨好他,愿表衷心一世追随君侯之类 的好听话,也是没有的。 见自家君侯搂着别人家的女儿不撒手,蔡显轻咳一声,客套地表示晚间时候会整办一桌酒席,请翁公父子留下一同赴宴饮酒。 翁卓摇了摇头,他们粮草充足,雄州却在连月的迎战中几近弹尽粮绝,逼得他不得不献出娇女…… 他拒绝了,带着翁临阳转身离去,一句额外的话都未曾留下。 萧持冷然收回目光,余光瞥见躺在自己怀里一动不动,十分乖巧的人。 “张翼!” 站在大帐门口的年轻军士连忙跑进来,声如洪钟:“是!” “把她……”萧持看了一眼仍旧安静的毡毯,难得卡了下壳,军营之中不能留女人,他是主帅,更不能破例。 他留美于前的事情传出去,于军纪无益,外边儿的人更要耻笑他为色所迷,骂她红颜祸水。 张翼就站在原地,绷紧了精神等着聆听君侯吩咐,与此同时,他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淡香。 ——君侯虽不似底下的小兵们那样大大咧咧,一进营帐就会被他们的汗气脚臭给熏晕,但也绝无可能有闲情雅致焚香。 张翼又嗅了嗅,只觉那阵幽微香气愈发动人。 “你点二十精兵,送她回平洲。” 君侯声音不怒自威,张翼下意识点头称是。 “我会去信平洲。”萧持低下头,想了想,又道,“军中女眷不能久待,你即刻就去吧。” 君侯说话一如既往言简意赅,张翼早已习惯了,下意识为君侯话中的‘女眷’皱起眉头时,忽闻一声轻而柔的声音。 “是。” 见翁绿萼如此乖顺,萧持很满意,先前那股因为一时冲动接下翁氏女而生出的隐隐懊恼也淡了。 若她今后一心侍奉自己,贤惠乖顺,他会好好待她。 翁绿萼仍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抱着,她尽力撇去那阵陌生而冷冽的气息包围着自己的影响,低声道:“不敢劳君侯久累,还请君侯放下妾吧。” 声音如出谷黄鹂,莺声婉转,动人心弦。 蔡显闻言,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他虽未见翁氏女真容,但这么一看,应当是个贤惠知礼的。 张翼则是瞪大了眼睛。 君侯要他护送的……竟真的是个女人?! 萧持绷着脸将怀里的人放了下来,还欲说些什么,大将云飞急匆匆入内,言隋州有异动。 蔡显面容一整,他望去,君侯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上那一点儿微妙的触动霎时不见,谨重严毅,重又恢复了气度雄远的主将模样。 隋州地处雍州、洛州与庐州三州交界之处,不仅地势紧要,更是物质丰饶,向来有天下粮仓的美名。萧持意在凌云,早就将隋州看作囊中之物,如今听云飞之意,隋州有变,自然勃然不悦。 他连一个眼神都不曾分给翁绿萼,径直往沙盘走去。 翁绿萼身上仍披着那件灰扑扑的毡毯,她细白的手指紧紧攥住毡毯,不肯露出底下光艳华丽的衣裳,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稍稍保留住一些尊严。 她将目光转向张翼,对他微微笑了笑:“咱们走吧。” 说完,她对着萧持的方向盈盈行礼,又对着蔡显微笑颔首,一截细腰如春日细柳,极是柔曼。 萧持听到她告退的声音时,下意识往外瞥了一眼。 只看见女郎茜红色的裙角。 他心底漫不经心地嗤了一声,走得倒是干脆。 被献上的美人 第3节 正巧此时几位大将也大步进了营帐,萧持顺势停了下来,蔡显咳了一声,低声说了几句。 经过蔡显一番委婉劝诫的萧持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 不过几句话语之间,萧持得知隋州之事并不算顶顶棘手,正好给他师出有名,得了名正言顺攻打隋州的由头。 萧持朝外喊了一声:“张翼!” 其实已经走出了一段路的张翼连忙折返:“君侯?” 萧持绕过屏风,大步走向他起居的内室,很快便拿着一条墨狐大氅出来,极好的风毛,每一根毛尖都闪着微亮的银光。 “叫她披着。莫要叫人以为我萧持连个女人都养不好。” 萧持冷冷丢下这句话,见君侯很快又投入到正事之中,张翼没来得及说话,只得照做。 披上那件据说是君侯亲赐的大氅,翁绿萼被冻得有些青白的脸庞慢慢又恢复了桃花般白里透红的好气色。 她紧紧攥着大氅一角,垂着头跟在张翼身后登上了马车。 但即便她再想低调,从君侯大帐中走出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披着他衣裳的女人,鬓发如云,露出小半面颊已是姝色过人,又怎能不引人侧目。 此等奇事,很快在营中将士里传了个遍。 还有人将小兵看此女美貌,忘乎所以一头栽倒雪地的事儿拿来当笑话传。 在翁绿萼坐上张翼准备的马车没多久,翁卓献女以此求和的消息便飞速传开了,更令人惊讶的是,萧持竟然收下了她。 从前也不是没人打过献美求和的主意,只是萧持通通拒了,至今身边儿还没有一个正经姬妾。 怎么如今…… 外边人如何想,翁绿萼都不知道,也不放在心上,她坐在马车里,因为萧持吩咐得急,他们准备得匆忙,马车里只有简陋的一张小榻,还好那件墨狐大氅又暖又软,翁绿萼将自己裹在大氅里面,平静地睡去。 直至外边儿传来几声模糊而熟悉的呼唤声。 “大胆!谁敢惊扰萧侯女眷车架!” 君侯虽然收下了翁氏女,却没有给个具体的名分,张翼只得含糊地用一句萧侯女眷来称呼她。 翁绿萼默然垂下的眼睫在听到车窗外那几声带着泣音的呼唤声时一抖,她急急推开车门,任由外边儿裹扎着雪粒的寒风吹白了那张亭亭似月,嬿婉如春的美人面。 杏香和丹榴被穿着甲胄的卫兵拦在一旁,见翁绿萼露面,她们眼泪掉得更凶,忙呼唤道:“娘子!此离雄州,远途未定,请让婢继续服侍您!” 翁绿萼轻轻摇了摇头:“你们回去吧。” 杏香急了:“娘子,婢不放心您!求您让婢跟您去平洲吧!” 第3章 第三章 娘子为了雄州上下,甘愿以一己之身平息战火,她为的是大义,可杏香她们忍不住替她感到委屈。 说到底,娘子也不过堪堪十六岁,年纪尚小,就要去到陌生的平洲去侍奉一个凶名在外的枭雄。 没有十里红妆相送,也没有六礼大雁为聘,这样堪称寒酸地就出了翁家门,如果还没有她们这些知心的人陪在身边,娘子的心该有多苦? 卫兵面无表情地坚守职责,手上握着的长刀在周遭冰天雪地的映衬下反射出更加冷冽的光,也映出丹榴哭得发皲的脸。 翁绿萼眼底涌上涟涟的泪光,见她终于点了头,张翼正声叫卫兵放行,杏香和丹榴生怕他们反悔,身上背着几个大包袱,身姿仍旧灵活。 “这马车上怎么连茶壶都没有!”杏香重新回到翁绿萼身边,从昨日开始惴惴不安的心就重新落了下来,看她打量着马车里堪称寒酸的布置,又麻利地从她带着的几个大包袱里依次掏出了小泥炉、茶壶、茶杯、装满了水的水壶……甚至还有去岁时翁绿萼亲手晒的花茶。 逐渐升腾的茶香在马车里氤氲开来,翁绿萼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比狐皮大氅更让她觉得暖和。 另一边丹榴手脚轻快地铺好了小榻,又从小泥炉里掏出几块儿碳塞进手炉里,确认了温度正正好,才递给翁绿萼:“娘子的脸色瞧着还是有些白,等到了驿站,婢去寻驿丞借一个灶头,给娘子炖些红枣汤补一补。” 翁绿萼笑着点头,由着她们安排。 喝下暖暖的花茶,怀里揣着手炉,翁绿萼轻轻闭上眼,自得知雄州即将不保那日之后,她终于能安心睡一个好觉了。 · 因为马车里有女眷,卫兵们不能像行军打仗那样昼夜急行,在天色彻底暗下的前一刻,他们终于赶到了位于羊马道的一处驿站。 张翼与驿丞交涉好过后,他来到马车前,请翁绿萼下车。 杏香先跳了下来,翁绿萼披着那件狐皮大氅出来,张翼敏锐地发现她身上发生了一些改变。 但到底是什么,直到张翼护着翁绿萼几人走进驿站时也没想明白。 驿站内并不止他们一波客人,见数位甲 胄卫兵护着几位女眷走进来,燃着油灯的大堂都被卫兵身上穿着的甲胄反射出让人下意识绷紧的冷光而照得亮堂了些。 饶是张翼一行人有意低调,但从战场上厮杀立足的卫兵们身上带着明晃晃的煞气,原先在大堂里就着油酥花生吹牛喝酒的人们都下意识噤声。 在这样的安静之中,有几道带着欲的窥伺便犹为突出。 翁绿萼虽不比卫兵们五感灵敏,但对于外部的窥探也下意识产生不悦的反应。 见美人素手拉了拉大氅,那一圈儿风毛几乎遮去她大半面容,有形容整肃的卫兵们前后护送着,那道婀娜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只余一道幽香久久不散。 有人低声赞道:“此等姝色,不知要便宜了哪家小子。” “小子?”那群给人以极强压迫感的卫兵还没有走,大家说话都是压低了声音的,但陡然听见这么一句话,还是有人忍不住喷笑,他夹起一颗炸得油酥酥的花生米放在嘴里嚼了嚼,哼笑道,“且看那群卫兵装备如此精良,你那防身的匕首刺过去,在他们盔甲上只怕连个小坑都留不下!有如此精兵护卫的贵人,所嫁的夫婿定然是个响当当的英雄人物,不然还能是你屋头动辄尿湿炕的臭小子?” 此话一出,坐在周围几桌的人都哈哈笑出了声。 被揶揄的那人涨红了脸,到底行走在外,见他的同伴都低头吃菜,没一个肯出声帮他的,他只能悻悻然地低下头,对着一碟子花生米猛吃起来。 坐在角落里的一桌人看着那些装备精良的兵士,有些意味不明地对了个眼神,掩在厚厚胡子下的脸上扯出一个阴冷的笑。 · 驿站建成有些年头了,张翼将一整层都包了下来,不让其他人打扰女眷休息,已经算是体贴她们了。 只是哪怕驿丞说这已是其中最好的一间上房,杏香和丹榴进屋之后转了一圈,看了眼那还沾着陈年蚊子血的素色帷帐,撇了撇嘴。 翁绿萼看着她们俩忙忙碌碌,也去帮忙收拾。 丹榴心细,给她收拾了一些素日里常穿和贴身的衣物,翁绿萼看着身上穿着的锦绣华服,有些不适地轻轻蹙起眉。 她少有装扮成这样华丽鲜妩的样子,一想到这样的改变是为了讨好萧持,翁绿萼就觉得有些别扭。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守在门口的张翼下意识望去,一张姣好的美人面映入眼帘。 “您是要热水吗?”张翼差些咬了舌头,‘女君’一词意义非凡,称她为‘夫人’,到底又没有实际的名分,纠结之下,张翼只得用敬称呼她。 翁绿萼颔首:“有劳张羽林。” 张翼是侍卫君侯身侧的羽林将军,让他护送自己去平州,翁绿萼觉得很有些大材小用之感。 张翼久在军中,鲜少与女人相处,遑论是这样一位耀目如明珠的大美人,听她轻声细语的,忙不迭地摆手,点了一个兵士下去给厨房的人说了此事,又见翁绿萼递来一个荷包。 他抬起头,见翁绿萼微微笑着,声音如春日的柳絮,又软又柔:“疾行一路,大家想必都辛苦了。我若出面答谢,多半只会叫大家觉得不自在,还请张羽林替我费心,用这些钱请大家饱餐一顿,暂松一松身心吧。” 她这样客气,张翼说话更僵硬起来:“您不必这样客气,我等职责所在,皆听君侯令罢了。” 杏香见娘子的手一直举着,索性拿过荷包,往那板着张脸的年轻将军手里一塞:“我们娘子一片心意,还请将军收下吧!” 那道轻柔的目光也一直看着他,张翼只得点了点头:“是。” 杏香关上门,和翁绿萼嘀咕道:“萧候的军士,看着真不好相处。” 翁绿萼嗔她一眼,杏香乖乖闭嘴。 热水很快送了上来,杏香手脚轻快地替翁绿萼宽衣,用簪子将那头又厚又黑的长发挽起之后,又倒了好些花露进去。 翁绿萼想到那几个垒起来比她还要高大的包袱,不禁莞尔,也不知道两个小丫头是怎么一路背着追到那儿去的。 杏香见娘子心情仿佛不错,又小声同她说起自己打听到的事。 萧持之父早年战死,彼时他和寡母、长姐只能在叔父萧熜的手底下讨生活。日子过得如何,旁人不得而知,但萧持十三时便投了军,很快便在熏石之战中崭露头角,英名初传。 萧皎长萧持五岁,十八那年出嫁黄州徐氏,但不知为何,在二十六岁那年与她夫君和离,带着一儿一女回了娘家。大族之女和离归家,还带走了两个冠着父姓的孩子,在当时引起了不少争议。 杏香用巾子替翁绿萼擦着脖子,忧心忡忡道:“虽说萧候后宅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女人,但有母亲和长姐在,娘子相处起来更得谨慎。” 在那些男人眼里,姬妾不过是随时可换的衣裳,母与姊却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要是瑾夫人她们能真心接纳娘子就好了。 洗漱过后,翁绿萼没什么胃口,又不想杏香她们跟着担心,勉强用了一碗红枣汤,将还没有动过的菜肴往她们面前推了推:“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要同我论那些老掉牙的体统了。快坐下用吧。” 丹榴看着几碟卖相差强人意的菜,心里叹了口气:“娘子,婢待会儿去厨房发些面团,明儿一早去蒸些糕点带走吧?”她们走得急,加上食物不好带,白日里只能委屈娘子啃那些兵士带来的冷冰冰的大饼子。 翁绿萼摇了摇头:“这样的时候,不好做出许多特殊之举来,再忍一忍吧。” 雄州离平州足有数百里,哪怕一路昼夜疾行,策马狂奔,约莫着都得走上半月,更别提他们还有一辆载着女眷 的马车,等到达平州,或许已经是初春了。 雄州地处极北,平州却四季如春。 不知道平州的春日、人、事,会是什么样子。 怀着这样的好奇与不确定,翁绿萼拥紧了染了熟悉香气的被子,慢慢睡沉了过去。 夜半时分,整座驿站都陷入了沉睡,马厩里的马儿站得笔直,温柔的大眼睛半阖着。 翁绿萼睡得本来就浅,依稀听见什么动静,抚着心口坐了起来,听见有人尖叫的声音——“着火了!快来人哪!” 失火了?! 翁绿萼扯下一旁的大氅披在身上,赤着脚跑了出去,却见杏香和丹榴在罗汉床上睡得昏沉,怎么叫都不曾醒来,一时间有些惊疑。 她和杏香她们同饮同食,唯有—— 唯有那几碟由驿站厨房呈上的菜! 行军打仗之人耳目比她灵活许多,但在门口的卫兵却不曾敲门,他们是不是也…… 饶是披着厚厚的大氅,也难以抑制她从心底泛起的冷意,翁绿萼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见白日里用的水囊放在一旁,一打开,里边儿还有满满半壶水。 这水是从雄州带来的水,总不会有错。 翁绿萼用水打湿了几块帕子,一咬牙,将水泼在了杏香和丹榴脸上。 数九寒天,冷水泼在脸上的感觉更是不好受,杏香和丹榴浑身一抖,见她们慢慢睁开眼睛,翁绿萼将浸湿了水的帕子递给她们,简明扼要地说了眼下的情状。 当务之急是该如何逃出去。 她们住在驿站二楼,距离地面约莫着得有一丈多,贸贸然翻下去,只怕会摔得手脚断裂。若是再遇上别有用心之人的话…… 被献上的美人 第4节 杏香手脚仍是软的,她恨恨道:“这贼驿站,瞧着咱们人多,竟也敢生了黑心!” 丹榴疾步走到门口,听着外边儿的动静,乱糟糟的,有人哭嚎呼救的声音。 “娘子,咱们也快些逃吧!我和杏香先跳下去接着您!”还好她们的窗户是临着后院的,跳下去说不定还能牵匹马逃生。 能在驿站纵火,多半是今日住宿之人,想到今日叫她觉得不适的几道淫.邪目光,翁绿萼握紧了拳。 她们几个弱质女流,哪怕真的丢下张羽林他们见死不救,路上遇见贼人,也只有死路一条。 “丹榴,我记得你从前做过一种极苦的药丸子,可清热解毒,可带着吗?” 丹榴一听,连忙点头,急急从包袱里翻了一瓶药丸子出来。 杏香打开门,警惕地左右看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张翼就倒在走廊上,他奉君侯命要护卫翁氏女前往平州,不 敢错眼,打算合衣在走廊将就一晚,有他在那儿震慑宵小,谅其他人也不敢生出什么坏心思。 只可惜还是被雁啄了眼。 丹榴才掰开张翼的嘴准备塞药丸子,就听得一阵粗犷又带着满满恶意的笑声,伴随着沉重如雷的脚步声传入了在场之人的耳朵里。 第4章 第四章 那伙贼人过来了! 走廊里除了张翼,还有三个昏迷的卫兵。 几人抓紧时间将药丸子塞进他们嘴里,丹榴颇通岐黄之术,捏着脖子晃两下,本在昏睡着的人也下意识吞下了药丸,哪怕还没有恢复清醒,也被那奇苦的味道激得眉头一皱。 托嘎——即这伙山匪的当家,昂首挺胸地走在最前面,肩上扛着一把寒光大振的刀,有淅淅沥沥的猩红血液顺着刀锋落下。 就在不久前,有十数人折在这把刀上。 有人抱怨:“乌尼尔这回买的蒙汗药,不好!加了那么多进去竟然还有人没昏死过去,你小子是不是偷偷贪了银子,买了次货!” 很快另一道不快的男声响起:“你胡咧咧什么!你当那些人的舌头是摆设不成,蒙汗药加多了菜发苦还怎么吃,自然是每样里边儿都下一点了!我还要说你的刀刃太钝了,砍个脑袋都磨磨蹭蹭不爽利呢!” 眼看着小弟们就要吵吵起来,托嘎回头横了他们一眼:“行了,粗声粗气的,别把美人儿给吓着了!” 乌尼尔很快撇下怒意,恭维道:“老大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给大嫂的饭菜里加的是最好的蒙汗药!既不会伤了大嫂的身子,又能让大哥您尽兴地做您的新郎官儿!” 几个络腮胡男人对视一眼,发出了心照不宣的猥琐笑声。 托嘎很满意小弟们的退让和识趣,大手一挥:“另外两个小美人儿,留给你们带回去,将来多生几个孩子,自有山寨替你们养活!”山寨里的女人还是太少了,他们这一趟出来,就是为了物色些细皮嫩肉的女人带回山寨,没想到在半路上碰见了这样的绝色。 想到这里,托嘎心头火热,眼看着还有最后两步台阶,他又扭头看向身后的小弟们,点了两个人出来:“你们急着上来做什么?底下还住了几个兵呢!去扒了他们的盔甲,砍下他们的头颅,回头给你们记上一功。” 那些盔甲瞧着质量不俗,拿去融了,还能给山寨多添几把斧头。 被点到名字的纳钦和阿西达对视一眼,有些不大乐意,他们也想看美人大嫂! 但托嘎目光严肃,他们只得应了下来,拖拖拉拉地下了楼,才推开屋门,就被门后突然越出的黑影给掐住脖子,随着‘咔擦’一声响,吊儿郎当的俩兄弟就软软倒在了地上。 陶穆等几位卫兵眸色复杂地接过黑影递过来的像是药丸一样的东西,入口便感觉有些不对,勉强咽了下去,陶穆没忍住问了一句:“这药是什么做的?吃着格外苦。” 有轻灵的铃铛声响起,黑影走到窗前,清冷的月辉照亮了他的脸,他听见陶穆的话,笑得有些邪,这样的笑容出现在少年白嫩可爱的脸上有些古怪,但很快陶穆就顾不得深究这个娃娃脸陌生人的笑了。 郁记舟笑眯眯地回答:“蛊虫的味道是要不一样些,但你放心,它们很聪明,解除药效的速度可比你们爱吃的那些药丸子快。” 他们刚刚……吞的是蛊虫? 陶穆他们忍下下意识泛起的恶心之感,过了几息就感觉疲软的身体重又恢复了活力,他们急着去支援张翼,又不忘对郁记舟道谢。 毕竟如果不是这个奇奇怪怪的少年突然闯进来救了他们,只怕他们真的会阴沟里翻船,他们丢了性命,没了脸面倒是不要紧,只是有负君侯的嘱托…… 陶穆只是客气几句,没想到郁记舟点了头:“好呀,正巧我还有几只蛊虫饿了,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新鲜的血肉喂养他们。我跟你们走一趟吧。” 陶穆眼角抽了抽。 · 直至那群生得如同野熊般的贼人都倒在地上死了个透,翁绿萼还是惊魂未定。 ——任谁在忍着恶心与他们凯旋,以此争得让张翼他们恢复力气时间的时候,突然发现有几只飞天大虫子冲过来牢牢扒住贼人的头脸,还在顷刻间就啃出了骷髅架子的凶残模样,大抵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恢复如常。 直至一张娃娃脸冷不丁凑到她眼前。 翁绿萼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光裸的双足踩在泥地上,有小石子儿硌疼了足底,翁绿萼吸了口凉气,将身上披着的大氅拽得更紧了些——虽说是事急从权,但她也不能大大咧咧地将双足随意暴露在外人眼下。 杏香连忙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愤怒地昂起头:“你做什么!” 郁记舟仍然笑着,指了指她身后:“我有专门治受惊过度的蛊虫,只要它在脉搏处爬几转,就能好。要不要试试?” 一提到蛊虫,翁绿萼就忍不住想起前不久那几只凶残的飞天大虫子,连忙摇了摇头。 杏香也有些怕,见翁绿萼摇头,忙摆了摆手:“多谢多谢,只是我家娘子胆子小,就不必了。” 郁记舟似是有些遗憾,哦了一声,他唇边溢出几声奇异又清脆的叫声,那几只吃得肚满肥肠的蛊虫慢悠悠地爬进了葫芦里。 “不要我的蛊虫,这东西你总要吧?” 周遭都是血腥气,翁绿萼也有些狼狈,但望向他的眼神仍然澄净如水:“什么?” 这女郎的声音,十分悦耳,可堪与他的蛊虫小宝贝们乞食时发出的唧唧声相比一二。 分明是十分单薄颀长的少年,但他就是能在身上藏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直至那双在月色下愈发显得如玉透明的软鞋出现在她面前,翁绿萼才有些羞愧地打断自己脑中漫无边际的幻想。 他是大家的恩人,她这样想,实在是失礼。 “送给你。” 他的话十分直白,越过杏香,将那双软鞋递给了翁绿萼。 翁绿萼下意识接过,抬起眼时,只看见少年的背影。 她含在嘴边那句谢还没说出口,少年已经走得没了影。 杏香这时候才发现翁绿萼没有穿鞋,她有些懊恼,又有些心疼。 丹榴瞅了张翼他们一眼,低声道:“我挡着些,你帮娘子穿上鞋吧。” 虽然一个娃娃脸少年随身带着女子穿的鞋有些奇怪,但一想到他养着那些凶残的大虫子,她们也就释然了。 翁绿萼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不知用什么质地面料构造的软鞋竟随着她双足的尺寸大小缓缓收拢,穿着刚刚好。质地虽然柔软,但踩在地上,早没了碎石泥地磨砺脚底的刺痛。 “可真是个奇人!”杏香也觉得稀奇。 张翼他们将驿丞和剩下的伙计们叫醒,驿丞醒来之后,看见那些被山匪们下药迷晕之后身首异处的客商,吓得两股战战,忙不迭地朝张翼他们道谢。 那伙山匪心狠手辣,丧命之人多达二十一,有侥幸活下来的,此时也正哭天喊地不休。 待到再度上路时,已是第二日的上午。 张翼有些愧疚,对着翁绿萼又是道歉又是道谢,若不是有她们塞的那些药丸子,他们说不定还真的会马失前蹄,殒命在一群小小山匪手上。 翁绿萼摇了摇头,昨夜她也几乎没睡,一张脸庞虽不修饰,但眉宇妍秀,回顾间精彩射人,她含笑看过来的样子让张翼顿时哑言。 “此番历险,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张羽林,还请不要再这样客气了。” 说完之后,翁绿萼对着他微微颔首,放下了车帘。 张翼顿了顿,大声应了一句‘是’,指挥着卫兵们继续行路。 经过这一遭之后,张翼他们警觉了许多,在接下来的路程中没有再起波澜。 在四月初六这一日,一辆车架低调地进了平州城。 饶是翁绿萼她们再想低调,但平州城中不乏有熟悉张翼他们脸庞的人——这些小伙子,在君侯凯旋回城的时候常常跟随左右。如今君侯还在攻打隋州,张翼他们这时候回来,一定是在替君侯办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到底是什么事儿呢? 有爱看热闹的百姓跟着车架一路走,看到那辆车停在君侯府前时,已经瞪大了眼睛,等到看到那位容色姝艳的女郎时,原本还 有些闹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翁绿萼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百姓一路跟随着车架,她稍愣了愣,对着乌泱泱的人群颔首微笑,略作示意之后便被一脸严肃的张翼和卫兵们护卫着进了府。 有细心的人发现了,那生得很是美貌的女郎是从君侯府正门进去的。 直到美人身影再也看不见,百姓们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在街角替人写信的秀才衣襟上还沾着墨点子,痴痴道:“真乃出世色也……” 翁绿萼在平州的生活已经徐徐拉开帷幕,另一边远在隋州的兵士们也在嘀咕,自家君侯什么时候多了个剿匪的爱好? 从雄州到隋州的这一路,那些个山匪都没落着好,百姓们都对君侯此举感恩戴德,直呼君侯慈心呢! 第5章 第五章 万合堂 一身穿墨绿绸衣的婆子掀开秋香色的帘子,原本在一旁捏腿的女使见瑾夫人身边的心腹婆子刘嬷嬷来了,得了她一个眼神,忙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 “如何?”瑾夫人中年丧夫,带着儿女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那几年的愁苦在这个妇人的脸庞上刻上了久久不散的哀愁痕迹,身形清癯,眼睛长而细,眼尾的皱纹此时正随着主人起伏的心绪显出几分更甚的老态。 刘嬷嬷将刚刚发生在君侯府前的事儿给她说了一遍。 “人是从正门进来的?” 瑾夫人这下躺不住了,坐直了身子,显然因为这个细节有些不大高兴。 刘嬷嬷点头。 瑾夫人觉得自己越来越猜不透奉谦的想法了。 任谁在新妇进门的前一刻才得知消息,都不会太高兴。 当她得知奉谦收下了雄州州牧翁卓的献礼,一个美貌无匹的女人时,还疑心是有人故意散出的谣言。 但前来报信之人身披银甲,目光坚定,是奉谦的亲卫无疑。 瑾夫人惊讶之后就是高兴,不管怎么样,儿子总归表达出了一点儿对女人的兴趣,今日可以收下翁氏女,明日就可以娶一房高贵、美丽的妻室。 但那翁氏女怎么能从大门进府?应该走小门才对。 被献上的美人 第5节 瑾夫人脸上带出了些不悦之色,刘嬷嬷察言观色,劝道:“许是翁氏女年纪轻,仗着自己是君侯第一个给了名分的女人,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无妨,总归有夫人您在,稍加点拨调教几句,翁氏女总不敢造次。” 从前一直盼着奉谦开窍,能够为萧家开枝散叶,现在人冷不丁地真的开了窍,瑾夫人的心情反倒有些复杂。 “行了,不必叫她过来请安了。累了一路,早些歇息吧。”瑾夫人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额心,刘嬷嬷请示该如何安置君侯的妾室,从前没有旧例,她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 瑾夫人想了想:“东院的芳菲苑还空着,就叫她住到那儿去。” 芳菲苑,景致不错,就是离君侯所住的中衡院有些远。 刘嬷嬷点头,很快出门叫人去收拾院子。 · 在得知瑾夫人正在小憩,姑奶奶萧皎又带着一双儿女在城外的大慈寺进香祈福,自从踏进君侯府后一直紧绷着心神的翁绿萼悄悄松了口气。 她现在实在是紧张极了,如果以这种姿态去拜见瑾夫人她们的话,结果简直可以说是预想而知的不美妙。 芳菲苑是一座有些冷清的院落,走上染着翠色青苔的石板路上,她今后的居处缓缓朝她打开了大门,处处都带着一些北地没有的幽雅娴静。 翁绿萼静静地观察着这座院落。 杏香和丹榴看着这座被冷落了许久的小院——连大门上的铜环内圈上积着那么厚一层灰,黄铜门手上还有着残留的水渍痕迹,显然是有人匆匆打扫过,只是没怎么上心。 刘嬷嬷笑着领着她们参观这座两进的小院。 从院门进来,东西厢房前有着稍显冷清的庭院,刘嬷嬷见翁绿萼的视线在那些明显新翻过不久,还散发着泥土气息的花圃上时,上前笑道:“平州气候温润,春夏更是百花齐齐绽放的好时候。不知道翁娘子喜欢什么样的花,待您住下了,随时遣婢子去花房吩咐一声就是了。府上姑奶奶和愫真小姐都爱花,君侯知道了,特地叫人请来了数位技艺不俗的花匠留在府上,听候主子们的差遣。” 刘嬷嬷生得富态,白胖面皮上仿佛永远带着慈和的笑,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叫翁绿萼在一瞬间想起曾经照顾自己长大的乳母黄姑。 但方才那一番话才落地,翁绿萼就警觉地觉察出了一些微妙的劝诫。刘嬷嬷那话,除了客套,更多是在向她展示萧持对于长姐和外甥女儿的优容与宠爱。 刘嬷嬷在担心什么呢?她不过是为求得雄州平安才来到萧持身边的一个吉祥物,一个物品而已,没有搅乱君侯府安宁生活的本事。 这样想着,翁绿萼对刘嬷嬷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左右我新来府上,对平州的人、事都不熟悉,怕出去给君侯和夫人丢丑,在院子里莳花弄草也是好的。到时候只需麻烦花匠多给我一些花种就是了。” 翁氏女是个聪明人。 三言两语之间,刘嬷嬷已经大致摸清了她的性子,贞和娴静,气韵恬和,瞧着是一位好相处的高门淑女。 只希望她今后能一直如此,真也好,装也好,莫露出什么马脚来给她添麻烦就行。 刘嬷嬷给她留下了两个女使和伺候洒扫的婆子,又客套了几句,便回万合堂向瑾夫人复命去了。 翁绿萼稍稍扬了扬眉,示意杏香和丹榴先不要说话,她温声交代了新来的几人先帮着打扫一番庭院,待安置好了之后她再和她们好好说说话。 刘嬷嬷给的两个女使之一的朝颜率先应声,另一个唤作玳瑁的瞥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跟了声是。 两个粗使婆子听了吩咐就去找除草的东西去了。 见翁绿萼几人进了上房,玳瑁哼了一声:“朝颜,你我从前好歹也是在夫人院子里伺候的,对着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姬妾都这样急迫地卑躬屈膝,你的膝盖是不是太软了些?” 朝颜接过王婆子递过来的扫帚,没有看玳瑁,只道:“我只知道我是这君侯府上的婢子,夫人怎么吩咐我,我就怎么做。” 王婆子和杨婆子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拿着工具往更远些的地方去了,从夫人的万合堂出来的两个小婢闹脾气,她们这些老婆子可不奉陪。 见朝颜不上钩也不买账,玳瑁有些鄙夷地瞪了她一眼,视线往上房飘了飘。 杏香和丹榴进了屋子,丹榴一边去翻包裹里带着的药丸子和香片,一边道:“还好这屋子还算亮堂,裘妈妈从前在南边儿待过,她说南边儿又潮又热,有很多小虫子,婢特地带了许多驱虫的玩意儿,在各个角落都放一些,娘子晚上便能安眠了。” 翁绿萼笑着点了点头,环视屋内,家具陈设应当都是新的,屋子里有着淡淡的漆味儿。 她们带来的行李并不多,略花了些时候就整理好了,杏香和丹榴又勤快地打了水,拧了帕子将各处摆设细细擦干净。 杏香见卧房南窗下有着数十竿翠绿修竹,枝叶扶疏,漏下的光撒进屋里,有一种别致的典雅,她笑道:“这儿好,娘子对着青绿竹影梳妆,便更像是湘妃神女了。” 丹榴也跟着打趣几句。 翁绿萼笑了笑,知道她们是怕她看到此处的冷清凄凉暗自伤怀才故意逗她,她温声道:“收拾好了就叫她们进来吧。” 杏香性子活泼些,欸了一声,忙出去叫人了。 朝颜几人很快进来,依次上前介绍行礼,翁绿萼都分别给了三钱银子当作见面礼。 其他人都高高兴兴地谢恩,玳瑁脸上的神情却不大对,接过丹榴递过去的银子时手故意往后一缩,银子落在地上,她故作惊讶道:“是婢不好,这银角子生得小巧,落在地上也没甚声响。有劳姐姐了。” 丹榴皮笑肉不笑地将银角子递给她,她们初来乍到,是底气不足,却不代表要对她故意作践她们的行为忍气吞声。 她正想出声,就听得翁绿萼道:“我竟不知,平州的银价高到这地步了么?” 声音如珠玉投盘,十分悦耳,连带着她话语中那抹疑惑之意愈发明显。 玳瑁不知道她提银价做什么,别看她刚才威风,也只 是思忖着那翁氏女瞧着仿佛是个没脾气的美貌蠢货,才敢出言试探。 被翁绿萼这样不轻不重地顶回来,她反而有些无措,拿求助的眼神去望朝颜。 朝颜无奈,正想替玳瑁道歉,却见翁绿萼叹声道:“我虽只是初至平州,但今日草草一观,百姓衣着整齐干净,街道繁华整洁,便知君侯治下宽和有道,百姓生活无不欢欣。是以我看着玳瑁姑娘并不把银子放在眼中的模样,有些惊讶。唯有乱世之中,银价居高不下,极易影响民生。如今平洲一片安宁祥和,银价应当没那么虚高才是。玳瑁你是三等女使,每月月银应当是二钱银子,比这三钱银子轻一些。但你却觉得这这三钱银子过于轻巧……” 翁绿萼递来隐隐犀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玳瑁手足无措地低下头去,紧接着,又强逼着自己抬起头来,努力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正是。” “问题便出在此处了。”翁绿萼脸上带出些忧虑之色来,“难不成是有心之人见银价高昂,故意混了些铜铁进去充数,才叫你素日领的二钱银子都能重过那足秤足心的三钱银子?兹事体大,我得与夫人提一提。你们靠着自己的本事赚取月银,已很是辛苦,若是领回去的银子有问题,该伤心了。” 翁氏女一席话下来,听得玳瑁脸上青青白白变个不停,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声道:“翁娘子恕罪!婢一时错了主意,想和丹榴姐姐开一开玩笑,没想到惹了娘子误会,婢平时领的月银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笑话,管着府上月银分发的可是大管家德叔的亲戚,若这话传到她们耳朵里,她今后只怕是要被排挤死了!遑论还有什么君侯治下银价高昂的话,玳瑁反应过来之后,后背的冷汗都浸湿了小衣,这不就成了她说君侯统治下平州百姓过不上好日子么! 这翁氏女,心机实在深沉。 翁绿萼不是喜欢咄咄逼人的性子,见状叫了她起来,见几个新来的人起码表面都做出了柔顺敬服的样子,笑吟吟地又说了几句话,便打发她们出去。 “娘子方才可真是威风!三言两语就吓得玳瑁脸色都白了。”杏香直呼痛快,拎起茶壶给翁绿萼倒了一杯茶,“娘子喝了润润喉咙。” 翁绿萼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汨汨的茶露安抚了有些干燥的喉舌,也定了定她有些过快的心跳。 在陌生的平州,杏香和丹榴是她唯二可以相信之人。 “我现在的心还在跳呢。”翁绿萼实话实说,一张妍丽脸庞上带出些笑,“我拿捏不准,玳瑁那样行事,是不是有人特地指使,想要试一试我的深浅。但无论她是奉命行事,又或是她自己瞧不上我,我都不能软下去。” 吉祥物也是有脾气的,被人一下就踹到泥地里,她可以不要体面,但雄州必须要。 第6章 第六章 杏香和丹榴听了,都很支持,赞道:“正是!咱们不能一来就露了怯相,不然今后日子可难过了。” 主仆几个又说了会儿话,朝颜和玳瑁敲了敲门。 到用晚膳的时候了。 朝颜一边帮着布菜,一边解释道:“如今府中的大厨房负责各院的吃食,君侯宿在前院,有一个小厨房是专供君侯所用的,只是君侯连年征战在外,用得少,平时都是大厨房开火比较多。夫人和姑奶奶都习惯叫大厨房的菜了,只是愫真小姐肠胃弱些,老夫人怜惜她,特许在她院子里开设了一个小厨房。” 见翁绿萼抬起头,朝颜忍下被那张得天独厚的美貌脸庞冲击下的悸动,道:“现如今老夫人住在万合堂,大姑奶奶住在万合堂旁边的玉泉院。愫真小姐喜静,住在东南角的秋水居,表少爷则是住在西院的观澜院。” 翁绿萼大致明白了,点了点头:“有劳你们了,我用膳时不习惯有人在一旁站着伺候,你们下去用自己的就是。” 朝颜和玳瑁福了福身,转身出去了。 杏香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并一个三鲜丸子汤,不算太好,但也过得去了。 她很是殷勤地给翁绿萼夹菜:“赶了那么久的路,吃不好睡不好,娘子瘦了好些,得多吃点儿把身子养回来。到时候君侯回来,您……” 话到嘴边,杏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有些尴尬地望向在一旁皱眉的丹榴。 “我知道,我应该讨君侯的欢心。”这是一个吉祥物的责任,翁绿萼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避讳的。 只是陡然说出来,她心里边儿还是有些闷闷的不好过。 杏香后悔自己嘴快,哄着翁绿萼多用了些菜,又殷勤小意地伺候她沐浴,那副狗腿模样直将翁绿萼逗得笑出了声。 “杏香,如今唯有我们三人相互依靠,你们为了我远离故土,我怎么会因为这样的小事生你的气。”翁绿萼握住她的手,一字字道,“我知道我的责任,你放心吧。” 杏香红了眼,点头。 在平州的第一夜,翁绿萼睡得不错。 第二日晨起时,她有些犹豫地看向铜镜里的自己,低声道:“妆扮得素净端正一些,我要去拜见夫人。” 长辈大概都喜欢端庄知礼的吧? 母亲早逝,翁绿萼与女性长辈的相处经验很少,正有些苦恼。 杏香应了声好,细细为她梳头更衣。 留丹榴在芳菲苑中看家,翁绿萼带着杏香和朝颜去了万合堂。 却还是没能见着人。 “实在是不巧。”刘嬷嬷叹了一声,很是可惜的样子,“夫人近来头疾反复,前不久才服了药睡下,婢实在是不敢惊扰。娘子远道而来,该多歇息才是,待夫人醒了,若有传唤,婢会去请娘子的。” 婉拒之中又带着隐隐的警告,翁绿萼也想叹气了,瑾夫人是想让她乖乖待在芳菲苑中不要出来碍眼吗? 真是再好不过了。 客客气气地送走了翁氏女,刘嬷嬷绕过屏风,瑾夫人好端端地坐在罗汉床上把玩玉如意,见她来了,抬起眉,闲适道:“人走了?” 刘嬷嬷点头:“是,瞧着十分恭顺的模样,想她也不敢生出什么怨言。” 瑾夫人倒也不是故意为难一个年轻又才经历巨变的小娘子,只是她一时还没参透儿子收下翁氏女背后的深意,拿捏不准该用什么态度对她,既如此,干脆少见面好了。 瑾夫人又想了想,将手上那柄红珊瑚云蝠灵芝纹如意递给刘嬷嬷:“她初至平州,难免忐忑,给她安枕吧。” 刘嬷嬷笑着接过:“夫人慈心。” 瑾夫人正想小憩一会儿,女使采薇轻手轻脚地掀了挡风的帘子进来,轻声禀报了高夫人递了拜帖过来。 高夫人是范阳卢氏家主的妻子,是卢氏的当家主母。虽说范阳卢氏的主支中不曾有人出仕做官,但出身五姓七望的底气叫高夫人在这样的乱世中仍能有底气保持自己的傲骨和清高。 若是正常妇人间的往来便也罢了,但卢氏家主和高夫人膝下有一女,早先几年便对她暗暗提过愿结秦晋之好的意思。 但奉谦那孩子无意于此,瑾夫人只能婉拒。若是奉谦一直不松口便罢了,但如今他松了口,纳了翁氏女,到时候高夫人再问起来,瑾夫人倒是不好再用他无心此事的借口搪塞过去了。 瑾夫人不免有些头疼。 “说来这本是我萧家的事儿,外边儿怎么传得这样快?”连翁氏女要入门,也是张翼他们要进城了,才打发一个小兵先到她面前说了此事。 想到这里,瑾夫人难免有些气不顺,但想起奉谦的性子,又不是个能让她捏扁搓圆的面团。自他十三那年瞒着她们去投军开始,她这个阿娘的威信就随着少年人愈发披露的锋芒锐气而减弱了不少。 ——儿大不由娘,罢了! 刘嬷嬷知道瑾夫人只是随口抱怨一句,笑着没说话,采薇却惊讶道:“夫人不知道么?翁州牧献女于君侯的事儿如今传得正热闹呢。婢方才去门房招待送来拜帖的人时,都瞧见君侯府前围了好些百姓,怕是都想再看一眼君侯新妇吧。” 瑾夫人的脸色缓缓沉了下来。 被献上的美人 第6节 奉谦的性子她知道,就算为色所迷,也不至于昏头到将纳了一个美妾的事儿嚷嚷得人尽皆知,何况那是在军营里,是最容不得沾染桃色的地方!张翼他们是奉谦的亲卫,行事严谨,更不可能在事 成之前漏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好伶俐的心机,竟是冲着君侯夫人这块儿金匾来的?”瑾夫人冷笑一声,睨了刘嬷嬷一眼,“那如意不必送了。我瞧她还有心思搞那些小把戏,可见是自在得很。” 刘嬷嬷应了声是,不动声色地瞥了采薇一眼。 “对了,给高夫人回一声消息过去,就说我应下了。” 瑾夫人有自己的考量,这翁氏女眼看着不是个安分的,娶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君回来压一压她的野心,免得今后奉谦家宅不宁,有损他的子孙福气。 · 君侯府上的风向发生了悄然的变化。 连续三次求见瑾夫人都被婉拒之后,翁绿萼留下这几日做的祥瑞禽鸟绣图,与刘嬷嬷客气几句,带着杏香转身回了芳菲苑。 刘嬷嬷看着那副绣图,用色典雅秀丽,针脚工整细腻,上边儿绣着喜鹊、鹦鹉、牡丹、玉兰等物,寓意吉祥,状物精微,可见是用了心的。 瑾夫人见了,只不甚感兴趣地摆了摆手:“收起来吧。” 待会儿高夫人就要过府来和她说话,瑾夫人这时候哪有什么心思去瞧一个妾室孝敬的绣活儿。 回去的路上,杏香忍不住嘀咕:“婢瞧啊,娘子您那么用心绣好的东西送过去,也叩不开夫人的金口,让她老人家愿意见您一面。” 杏香倒也不是真的想娘子得宠,在这君侯府的地位超然拔尖儿,但也不能被府里的女使婆子们暗暗下脸面吧? 随着翁绿萼数次去往万合堂拜见瑾夫人却不得入,万合堂也没有来人赏东西之后,整座府邸对芳菲苑的态度每况愈下。 玳瑁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字里行间时常吐露些刻薄之语,杏香气得想拉她出去干一架——瘦瘦小小的平州女子,她一个巴掌拍过去她牙都得松! 丹榴时常看着大厨房送过来的餐食暗暗生气,菜色越来越差,今日送来的早膳只有两个馒头并一碗稀粥,她试探着尝了一口旁边的小菜,随即就被那咸得发苦的口感给震惊到了,这哪里是给主子吃的东西! 听得杏香抱怨,翁绿萼眼底有几分黯然,正想说什么,却听得不远处的树丛后遥遥传来些闲谈说话声。 翁绿萼示意杏香先别说话,二人都想着快些走过这段路,免得听到什么闹心的闲话时,树丛后原先压得低低的声音却陡然高了起来,带着一些隐秘的欢喜和得意,传到翁绿萼耳中,她脚步几不可见地停滞一瞬。 “你们可知道为什么那位以美貌闻名的翁氏女被迎进咱们君侯府,君侯却不屑一顾,迟迟未归,反倒是急急率军去攻打隋州?” 有人回答:“这有什么好显摆的?君侯的旧相好就在隋州,君侯急急忙忙赶过去,自然是想和那新寡的旧相好重温旧梦了!” 第7章 第七章 新寡的……旧相好? 树丛那头又传来些叽叽喳喳的动静,那人哼了一声:“放着现成的美妾不要,君侯转身就率军剑指隋州,为的是什么?自然是因为隋州城里边儿有更吸引君侯的女人了!” 她说得言之凿凿,好似确有其事一般。 充当耳报神一角的女使唤作兰苕,见众人都用崇拜的眼神看她,更是得意,忍不住抖落了更多消息出来:“你们进府晚,不知道,君侯当年还未发迹前,和赵郡李氏家的三娘有过一段儿情。后头阴差阳错么,咱们君侯独身多年,那位李三娘则是嫁了隋州州牧的长子陈隆,这世道乱,陈隆那‘小战神’的美名也不抵用,这不,前两月人就死在了幽州城门口,这一仗可以算是惨败,叫隋州亏了好大的元气!如今李三娘新寡。君侯得了消息,可不就想着重温旧梦么?” 有人惊讶道:“瞧君侯四处征战,总不归家的样子,我还当君侯真要当老光棍儿呢!没想到这世上竟也有让君侯放在心上的女人。既然君侯都去了隋州,那多半是抱着重温旧梦的想法吧!说不准下次君侯回来时,就要给咱们带一位名正言顺的女君回来了!” 说到‘名正言顺’这几个字,众人语气更加微妙。 “至于芳菲苑那个……哼,哗众取宠罢了。” 明媒正娶的女君还没有过门,翁氏女就将君侯点头纳她的事儿闹得人尽皆知,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和亲的玩意儿罢了,真以为是什么特别光彩的事儿不成? 虽然没有看见她们的表情,但是听到那讥讽的语气,杏香都能想象到她们那副刻薄的嘴脸。 翁绿萼拉住杏香,轻轻摇了摇头,主仆俩悄无声息地走到另一端路,到了芳菲苑附近,周围冷冷清清的,杏香这才开口:“娘子,君侯还有那些人这样待您,您就不生气吗?” 杏香说着说着更生气了,娘子是雄州州牧唯一的女儿,出身高贵,容貌德行都没有能挑出错的地方。放在从前,做谁家女君都是名正言顺德行配位的。 娘子为雄州甘愿献出自己,君侯既然点头应允了这件事,又怎能有眼无珠至此,在名分这事上含糊其辞,害得娘子受了好大的委屈! 哪怕是妾,那也得有个章程礼法才是。 如今瑾夫人只将娘子撩在一边不闻不问,再看府上人那些人嘴脸的前后变化,杏香气得抹起了眼泪,天杀的萧持,竟害得娘子沦为整个平州的笑柄! 翁绿萼望着小径旁的两盆山茶花出神,语气平静:“他有喜欢的人,那很好。雄州的百姓能过上平安宁静的日子,我能有一个地方度过余生,这是他给予我们的恩德。杏香,以后不要再说抱怨的话了。” 萧持并不欠她什么。 翁绿萼慢慢呼出一口长气,用绢帕擦了擦杏香脸上不自觉流下的泪,柔声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她的语调一如既往温柔平和,杏香听得心酸,怏怏哦了一声。 翁绿萼原以为今日也会像前几日那样,平静没什么波澜地过去,却忽闻万合堂来人,说是瑾夫人叫她过去帮着接待客人。 杏香听了这话,欢喜得来险些打翻了手上的水盆,等送走了前来传话的采薇,她迫不及待地拉着翁绿萼做到梳妆台前,望着窗前那几丛修竹,杏香现在也不觉得它们凄清阴森了——分明是怎么看怎么美嘛! 翁绿萼由着杏香发挥,心中却在反复思忖着刚刚采薇脸上微妙的异样神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看着杏香她们真心为她高兴、骄傲的样子,翁绿萼抿了抿唇,没有吐露出心底的担忧,换了一身大方得体的装扮后,很快便去到了万合堂。 · 萧持如今征霸一方,作为他的母亲,这君侯府上唯一的女主人,瑾夫人身份与昔年自不可同日而语,看着对面通身泛着清高之气的贵妇人,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客气道:“我这身子不争气,难为你特地上门来看我。” 高夫人微微一笑,放下茶盏,这个动作恰好引得她手腕上套着的翡翠镯子轻轻叩在紫檀小几的边角上,发出哒一声脆响。 “夫人不嫌我不请自来就好。我素闻府上的姑奶奶和愫真小姐爱花,府上正巧有几个会莳花弄草的婢子,培育出来的一盆烟笼紫牡丹品相极佳,这才想着送过来,给府上的姑奶奶和小姐瞧个新鲜。”高夫人笑着说完,又道,“听说君侯府上来了一娇客,我今日送这烟笼紫牡丹过来,也算是厚颜做第一个来府上贺君侯添美之喜的人。” 你也知道你是厚颜? 瑾夫人心里腻味这些无甚意义的对话,但也知道一向清傲的高夫人肯把话说到这份上,有来有回,她也得略软和一下态度。 她叫人去传翁绿萼过来,又对着高夫人笑道:“那孩子是个懂事的,你见了,想必也会喜欢。” 高夫人含笑颔首,心中却不以为然,若真是个懂事的,就不会将她和萧持那点儿桃色故事传得人尽皆知了。 想到了在家中哭红了眼睛的女儿,高夫人眼中闪过几分精光,这样心机深沉的女人,须得尽早处置了才是。 趁萧持对她还没有十分迷恋,趁她还没有怀上子嗣…… 茶盏几度开合间,高夫人身后站着的黄嬷嬷遥遥看见一紫衫女子穿过了一道月亮门,朝着她们所在的正厅而来,距离隔得仍有些远,但只瞧她环步从容,鬓发如漆,就知 翁氏女并非浪得虚名,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黄嬷嬷状似不经意地拍了拍腰间系着的香囊,里边儿的玉珠磕碰发出鸣响,候在廊下的卢氏女使看准时机,在翁绿萼抬脚即将跨过门槛时,抱着一盆牡丹撞了上去。 ‘啪嗒’一声,看见被摔在一堆碎瓷片里的牡丹,原先颜色极正的紫檀金粉染上了几分狼狈的土色,翁绿萼眼中涌上几分愕然。 高夫人目光难掩复杂地扫过翁绿萼周身,虽有首饰,但并无金翠,色泽淡薄,宛然天真,莫若是萧持这般正值英年的男人,就算是阅美无数的她,也不由得为翁氏女的美貌失神一瞬。 越是惊艳,高夫人就越是坚定自己先前的想法,看了瑾夫人一眼,语气中带了些遗憾:“这盆烟笼紫牡丹难得,本想着让姑奶奶和愫真小姐也跟着欣赏一番,不曾想……罢了,年纪轻轻的女郎么,总是浮躁些。夫人莫要怪责,不然就是我的罪过了。” “只是可惜了这盆花……” 高夫人自觉已经暗示得很清楚了,若是瑾夫人也有意与她们范阳卢氏结亲,正好借着此次机会发作了翁氏女,一个尚未过明路的侍妾而已,她娘家如今式微,没人替她撑腰,就地杖杀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瑾夫人一张瘦长脸庞上没什么表情。 那位捧着牡丹撞上翁绿萼的卢氏女使早已哭着跪了下去,口中不住地赔罪。 事到如今,翁绿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地蹲下.身去,看样子竟是想捧起被摔得零落的花。 高夫人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残花败柳,有什么值得人再高看的必要呢?不必费心了。” 翁绿萼恍若未闻,跟在她身后的杏香见状急急跑了出去,不知从哪儿淘了个花盆过来,递给翁绿萼,又半跪在地上打算帮她将散落一地的土捧进新盆,却被一只温柔但有力的手截住了动作。 “娘子?” 翁绿萼抬起眼,平静地迎上高夫人讥讽的眼神,淡声道:“这盆牡丹早在我无心撞落它之前就已有颓相,夫人出身高贵,家大业大,又何至于拿一盆不甚鲜灵的牡丹来搪塞作上门拜礼?” “一派胡言!” 高夫人自诩出身,自不肯和她眼中的一个下贱侍妾大小声,她身后的黄嬷嬷会意地上前一步,厉声喝止之后,又对着坐在上首的瑾夫人恭声道:“夫人,切莫听那起子小人胡言乱语。只怕是有人没担当,害怕承担损坏了牡丹的责任,这才说出这样的笑话。堂堂范阳卢氏,怎会养不好一盆牡丹?” 瑾夫人没有给眼神殷切的黄嬷嬷一个眼神,而是看向了翁绿萼:“你为何说这盆牡丹早有颓相?” 翁绿萼没有畏惧于高夫人递来的阴冷眼神,只捧起先前的花盆碎片:“那位嬷嬷说得对,您出身高门大户,自然事事都要做得精细精美,这个碎掉的花盆用的是黄地五彩蝠寿圆花盆,瓷器赏心悦目,只是牡丹花娇贵不易养,牡丹根系并不发达,将它移植在花盆中时,更需考虑水能不能浇透、根系在土壤中是否透气。再者。” 在场的人已经被翁绿萼的一番话吸引住了心神,杏香情不自禁喊出来一句:“再者什么?”说完之后她又觉得害怕,偷偷睨了一眼上座的瑾夫人,见她脸上神情反倒比之前和缓许多,悄悄放下心来。 女郎细白的手指落入土壤中,捻起牡丹垂下的根须,翁绿萼抬起头:“这盆牡丹的确品相不俗,看得出先前是有人精心侍弄的。既然牡丹已经被人细心呵护到开花之时,那便说明了它不可能自小在一个不透风的瓷盆中长大。但侍弄牡丹实在在要花费不少心血,在移盆之前,须得等牡丹根系稍微失水之后,将过长或是腐烂的根系修剪一番,晾干之后再上盆。但如今这株牡丹的根系发腐,可见是时间匆忙,没能等到牡丹恢复到最佳状态就匆匆将它放到了一个华而不实的花盆中。如此行事,真是可惜了这株牡丹。” 高夫人神情微僵,直至翁绿萼说完,她轻笑一声,不屑道:“你不过是从雄州那种贫瘠的极北之城来的下等人,又如何能知道这许多?只怕是你不想担责,搪塞出这许多假话。” 她如何能承认翁氏女说的是真的?要是真依她所说,高夫人就能猜出来她是听闻萧持纳妾才匆匆借了赠牡丹的由头登府。 翁绿萼慢慢拭去手上沾染着的泥土,站直起来,看着一脸不悦的高夫人,微笑道:“素闻范阳卢氏中建有族学,族中子弟皆是遍读群书,才高八斗。夫人深受范阳卢氏家风熏陶,又何必用一地狭隘之观念,就断定雄州无花可开?世间之大,少有人能遍观其中,只要不做一叶障目的井中蛙就好。” 第8章 第八章 翁绿萼的话并不客气,但她姿态柔和谦逊,反倒更叫那番话深深刺进高夫人心中,刺激得她面色青白不定。 范阳卢氏的主母是个表面光的草包,那范阳卢氏数百年来的清流名声,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高夫人铁青着脸:“你这个贱——” 翁绿萼站在原地,腰背挺直如青竹,面对高夫人的怒火,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高夫人,也算是家学渊源。” 那副礼貌微笑中偏又能看出淡淡讽刺的模样看得高夫人头脑发胀,她嚯地站起身,拍开黄嬷嬷想要拦下她的手臂,正想上前给翁绿萼一些教训,却不料被屋外走进来的一位高挑妇人擒住了手腕。 来人身形高挑,模样生得很是英气,又不失女子的秀丽妩媚。 翁绿萼看着她,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又英俊迫人的侧颜,心里边儿大致猜出了她的身份——萧持的胞姐萧皎。 萧皎似笑非笑地看向高夫人:“夫人来我萧府做客,就是这般主客不分,颠倒规矩的吗?翁氏乃是我萧府女眷,若有什么过失,自有我阿娘管教。何时轮得到您操心?”说完,萧皎松开了高夫人的手,上前挽住瑾夫人的手臂,笑吟吟道,“阿娘与我真是心有灵犀,知道我这一路坐在马车里枯燥,一回来就能在您这儿看这么一出好戏,可真是解乏又提神。” 瑾夫人瞪了女儿一眼,又看向气得脸色难看到人怀疑她下一瞬就会撅过去的高夫人,客气道:“瞧这事儿闹得……” 萧皎那些话听着刺耳,却也算给她了个台阶,高夫人口不对心地跟着客套几句,很快便告辞了。 即将与翁绿萼擦肩而过之前,高夫人眯了眯眼睛,低声道:“今日是我小瞧你了,也是,一个能舍弃脸面,将萧持如何在男人堆里收下你做妾的桃色故事传得人尽皆知的女人,能是什么好货色?” 言语轻鄙,犹如寒针刺入肌体,翁绿萼掩住惊愕,记下此事,略略欠身,行了一个福礼,纤腰曼妙,极为好看。 高夫人没等到她的回击,呵了一声,带着黄嬷嬷她们疾步出了万合堂。 被献上的美人 第7节 直至人走了,一对儿锦衣姐弟才从抄手长廊那边儿走了过来,徐琛行急得蹿进门来,边跑边嚷嚷着:“渴死我了!” “你这泼猴,慌什么,先来给你舅母请安。”萧皎拽着衣领子将人拎了过来,徐琛行今年九岁,满府上只有他和徐愫真两个孩子,脾气不算跋扈,只是有几分令人头疼的天真。 翁绿萼猜出了来人的身份,见她这样说,连忙摇了摇头:“姑奶奶客气,妾并非……” 她的话被徐琛行口中突然喷出的茶水给打断。 “舅母?”徐琛行在亲娘和姐姐嫌弃的眼神中跳了起来,“舅舅什么时候娶了这么一个天仙大美人?!” 瑾夫人忍不住瞪他一眼。 这死孩子,这话说得怎么好似是奉谦高攀了翁氏女一般! 瑾夫人方才因为翁绿萼言辞得体,没给高夫人借机发挥的机会而升起的欣赏在此刻淡了淡,她摆了摆手:“行了,今儿你也受累了,回去吧。” 翁绿萼却道:“夫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 “这株牡丹,若是带回去精心照顾,还能存活。”翁绿萼垂下眼去,“不知夫人可否能允许我将它带回芳菲苑?” 只是要那盆牡丹? 瑾夫人点了头:“行了,去吧。” 心愿得成,翁绿萼觉得浑身都轻快了些,她抱起那盆牡丹, 对着萧皎她们颔首示意过后,和杏香一块儿出了万合堂。 萧皎好整以暇地坐下饮茶,徐愫真收回目光,比了一个手势,徐琛行反应了一下:“阿姐的意思是,爱花的人,都是好人?” 他做了个鬼脸:“阿姐好狡猾!一下就把你、阿娘还有舅母都夸进去了!” 外边儿都传君侯府的姑奶奶和愫真小姐是出了名的爱花,虽说里边儿真心爱花的只有徐愫真一个,但萧持疼她,每年不知有多少花匠卯足了劲儿养花,只为了能献上一盆艳冠群芳的花王,好让萧候亲眷展颜。 瑾夫人关心过两个孩子之后,就打发她们下去休息,萧皎看着她那副模样就知道她在别扭什么,好整以暇地给她倒了杯茶:“阿娘,多喝些太平猴魁,去火。” 瑾夫人瞪了女儿一眼,别过头去:“你阿弟,一朝开窍,就给我惹了这么个麻烦!真不知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姐弟的,一个二个都叫人不省心。” 瑾夫人并不是刚烈如火的性子,从前阿耶刚去世时,从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为了保下夫君留下的家产已是精疲力竭,他们一家人也受过不少委屈。她心疼幼子,不想再给日日奔波在校场和书院之间的萧持增添压力,许多抱怨的话只对着女儿萧皎说。 萧皎也早已习惯了,她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笑吟吟道:“阿娘看完这封信之后,再骂也不迟。” 瑾夫人狐疑地睨了女儿一眼,接过那封信,看着上边儿潦草中又不失苍虬英气的字,就知道是萧持亲笔所书。 只是她才读到一半,呼吸就开始不平稳起来,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奉谦,这是对翁氏女动了真心不成?” 臭小子,信中竟说他对翁氏女一见倾心,只是怕她愚笨,不能承担起相夫教子的责任,这才将人送回平州,求自己帮他好生调教一番。紧跟着又道,不愿阿娘操劳,只留翁氏女一人在阿娘身边聆听教诲足矣,儿不愿再叫旁的庸脂俗粉叫阿娘教导起来受累。 看着母亲惊疑的脸,萧皎无奈,弟弟能为一个女人做到特地去信给她,已经很叫萧皎惊讶了。 更何况,瑾夫人手中那封信,是萧持特意写的第二封。 那封快马疾送到大慈恩寺中给她的信,里边儿吐露的实情更叫萧皎惊讶。 叫高夫人等外人辗转反侧、心有不乐的传言,竟然是奉谦自个儿传出去的。 萧皎初初得知此事时,很有些纳闷。 毕竟若真是喜欢,直接许她正妻之位就是。何必还要从翁卓献女求和这样的事儿说起?落在别人耳朵里,对翁氏女未免要多几分轻视。 萧持暗骂天下的男人一般黑,表面上为色所迷,收了翁氏女侍奉在侧。背地里又打着让翁氏女当挡箭牌,省得阿娘、蔡先生他们再给他做媒的算盘。 萧皎在唾弃之余,看到翁氏女后,又多了几分看乐子的玩味。 就怕虚情假意的人日后会动真心哪。 联想至近月来传得有声有色的另一桩传闻,萧皎低头一笑,道:“翁氏女好歹出身高门,瞧着也是个明事理、知进退的聪明人。难不成奉谦将那弱柳扶风动辄就会晕倒的李三娘娶回来,阿娘就开心了?” 瑾夫人有些恼怒地抿起唇,眉间折痕更深,叱道:“休将奉谦和那等不知洁身自好的寡妇扯在一块儿!外边儿的人胡说,你怎么也跟着凑起热闹来了。” 萧皎微微耸了耸肩,不再说话。 · 翁绿萼回了芳菲苑,将那盆蔫哒哒的烟笼紫牡丹重新择了个合适的地方种下,杏香她们想要帮她,都被翁绿萼拒绝了。 她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 是谁会传开萧持与她的事儿? 萧持会不会以为是她故意为之,继而心生厌恶,对父兄、雄州多有苛待? 翁绿萼这边儿忧心忡忡,远在百里之外的萧持心情也不大好。 隋州再难啃,不过两轮攻城之后,隋州军败相已露,远不如雄州那块硬骨头难啃。 只是…… 张运又神神秘秘地问他:“君侯,听说您与陈绪老儿的寡妇儿媳曾是老相好?” 这个张运,是不是打仗的时候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太久,现在就算装回去了,也不好使了。 大家默默看向君侯。 萧持显然对于张运这般梅开二度的问话有些厌烦。 诚然,他当日收下翁氏女,是有几分鬼迷心窍的成分,但他也绝非好色之徒,打一个地方就收一个女人,那他还有什么英名可言? 为了堵住老军师那张动辄就开始催婚的嘴,也为了平一平自己那颗莫名躁的心,萧持在行军前往隋州的路上,给胞姐萧皎去了两封家书。 既然翁氏女成了他的女人,也理应替他分忧。 希望那些人明白,他如今身边已有了人侍奉,就别再往他面前送女人了! 显然,张运就没有懂得君侯背后的深意。 萧持无奈,斥责几句‘无稽之谈’之后,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攻下隋州之后,为表新主宽和,照例在隋州城中举办了宴会,萧持对这样弄盏传杯、歌舞升平的宴会没什么兴趣,慢慢饮着杯中美酒,一张英俊锋锐的脸庞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有些凶,直至被陈绪打断了思绪。 萧持跟着陈绪走进一间安静的屋子,闻着空气里淡淡的脂粉甜香,他蹙了蹙眉:“陈州牧有何话,不妨直说。” “哪里敢忝颜听君侯一句‘州牧’?”陈绪看着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赔笑两句,轻轻拍了拍手,萧持便见有一粗使婆子手里抱着一床锦被走了进来。 “君侯——”陈绪一个眼神示意,婆子连忙掀开锦被一角,露出美人染上红意的侧脸,犹抱琵琶半遮面,端的是婉约风情。 萧持见了,却勃然大怒,抽出腰间佩剑,冷锐剑光一闪,美人酡红的脸瞬间惨白一片。 一张上好的黄花梨方桌就这样被生生劈裂。 “我既已有妻,尔等行此下作行径,是意欲离间我与我妻绿萼不成?” 盛怒之下,萧持声音有些高,远处的丝弦之声仿佛停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妻……妻子? 陈绪有些吃惊,翁氏女难道不是以侍妾身份侍奉君侯的么? 但很快他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既然翁氏女一个被当作求和的礼物都能作君侯妻,他的女儿又有何不可? 萧持没心情听陈绪继续说些奉承话,收剑入鞘之后便大步出了屋舍,裹在锦被中的美人一声如怨如诉的‘君侯’也没能叫他步伐放缓一瞬,不过眨眼,那道英武身影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陈簪青也是天之娇女,被萧持这样毫不留情地下了脸面,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 陈绪也觉得面上无光,怎么翁卓能做成的事儿,他就不行? 他的女儿也不逊色于别人! 父女俩一个气一个哭,直到一道幽幽女声传来,二人脸上表情一变。 “快将我放下来!”陈簪青低声斥了一句,婆子连忙将她放在了地上,但还是叫李瑶光看见了她从锦被里脱身出来时的窘态。 夜色朦胧,檐下挂着灯笼,借着几分暖光,陈簪青清楚地看见了她的长嫂一双美目中含着的讥讽与怜悯,顿时脸都涨红了。 她向来不喜这个嫂子,长兄陈隆战死,她无意间听闻李瑶光曾与萧持有情的传言之后,对她的厌恶更是达到了顶峰。 呸!多半是这个女人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而放出去的谣言! 李瑶光没兴致和一个失败者闲话家常,只对着陈绪福了一福:“阿翁,儿媳愿助您一臂之力,保下陈氏满门富贵。” 陈绪老眼一眯,难不成,他这儿媳,还真和萧持有过一出旧情? 李瑶光如何布局许诺,暂不提,待她第二日精心打扮过后,正欲求见萧持时,却得到一个消息。 萧持连夜回了平州。 第9章 第九章 远在平州的翁绿萼尚且不知道萧持已踏上了归家的路,她为了昨日高夫人口中的流言之事苦恼了大半夜,翻来覆去也没能想出来背后会是谁授意传出那些流言,一早起来,眼下青影十分明显。 杏香见了吓了一跳,念叨着要去煮个鸡蛋给她滚一滚眼下,但很快她又皱起脸,大厨房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连鸡蛋沫子都不 舍得往芳菲苑的餐食里放,她们现在没有鸡蛋可用。 翁绿萼倒是不怎么在意,反正她也不用出门。 她的确不用出门,有客自动上门来了。 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萧皎和抱着一盆花凄风苦雨的徐愫真,翁绿萼有些惊讶:“姑奶奶,愫真小姐。” “绿萼。啊,弟妹,我这样唤你,你不介意吧?”看透萧持打算的萧皎望向翁绿萼的眼神中都带上了几分怜惜。 被这样诡异的慈爱眼神注视着的翁绿萼点了点头。 萧皎唇边笑的弧度便扬得更高了一些,她催站在一旁的女儿叫人:“你这孩子,还不快给你小舅母见礼。” 她的态度实在过于和善客气了,翁绿萼既觉得不敢受,又在心底悄悄生出些疑窦来——她并没有什么值得君侯府上的姑奶奶青眼相待的地方。她态度这样好,叫近来受尽冷落的翁绿萼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徐愫真将怀里的花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然后对着翁绿萼比划了几个手势,一双黑亮的眼睛殷切地望着她。 翁绿萼只是稍稍惊诧,很快就恢复过来。 杏香只打听出来萧皎四年前与夫君和离,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娘家,具体内情却不为人知。现在看来,是小娘子在徐家受了大委屈,萧皎才会毅然选择和离归家。 萧皎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翁绿萼,见她没有因为女儿异于常人的表现而流露出嫌弃之色,那张英气而秀美的脸庞上的笑意深了深,帮着她翻译:“愫真这是在问你‘小舅母,你能不能救一救我的花’?” 徐愫真已经重又将那盆花抱在怀里,见翁绿萼那双澄净清亮的眼睛又望向她,她重重点了点头,将怀里的花往她的方向送了送,眉头紧锁。 被献上的美人 第8节 “别慌,先让我瞧瞧。”看着小娘子神情里的期冀之色,翁绿萼温声安抚了一句,接过花盆,仔细打量起来。 这株水仙花看起来状态不佳,洁白花瓣簇拥着的鹅黄花蕊怏怏地垂了下去,连细长的花茎也透露出一股有气无力的蔫蔫感。 翁绿萼伸手拈了拈花茎,又抛开微湿的土壤,看见水仙花的根部有被扣过的痕迹,心里大致有了猜想,萧皎帮着翁绿萼和徐愫真沟通了一番,她便点了头:“能救。” 徐愫真的眼睛一瞬间更亮了。 见翁绿萼动作利落地将水仙花的根茎削去一些,又用细棉布将根茎包扎起来,给徐愫真说了一通养护水仙花的技巧,徐愫真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个放松的笑。 见小娘子表情认真地点头记下了,翁绿萼洗干净手,笑着摸了摸小娘子软乎乎的头顶。 萧皎和徐愫真的回报来得很快。 芳菲苑中的份例待遇不知何时又悄然变好起来,当然,令翁绿萼高兴的不是这些。 “我也可以出府吗?” 看着翁绿萼因为惊喜而瞪圆的眼睛,那张莹若神仙的脸庞因为这点儿真实的情动更增亮色,萧皎心中那股幸灾乐祸的情绪更是占了上风,她真是迫不及待要看自家弟弟的热闹了。 “当然。愫真想去淘弄些花盆回来,我这个作阿娘的,五大三粗,哪里懂得那些。只能劳烦弟妹你陪愫真走一趟了。” 徐愫真一脸期待地看着小舅母,又急急比了几个手势,萧皎笑吟吟地在一旁替她翻译:“愫真说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她存着有不少私房钱呢,都给你用。” 翁绿萼抿着唇笑了,她摸了摸小娘子的头:“多谢你了,小东道主。” 徐愫真也想学着小舅母那样抿嘴笑,看起来特别好看,但她实在是高兴极了,情不自禁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 如今天下三分,被多数儒生视为正统的东陵皇室、盘踞西水六州的反王裘沣,再一个,就是接连占据十州,独霸南方地界的萧持。 相比于反王裘沣,萧持凭借驱逐蛮夷、平定了胥朝大半边疆的功绩实打实地封侯拜相,只是皇室日渐衰微,这位萧候的野望也逐渐不再掩饰。 翁绿萼来到平州大半月,终于有出门闲逛的机会,性子温柔平和的人都随着轻俏的春风变得活泼起来。 随着车帘微动,这座有着数千年历史的老城在翁绿萼眼前徐徐展开了它的面貌。 徐愫真显然兴致很高,到了地方,她拉着翁绿萼的手,把亲娘都忘在了后边儿,小娘子手上力气不小,翁绿萼被拉得只能顺着力道往前走,回头和萧皎对了一个眼神,却见萧皎对着她们摆了摆手:“你们慢慢儿逛,我在对面的茶楼等你们。” 说完,也不等人反应,萧皎转身就走。 很快,翁绿萼就知道了她为什么走得那么干脆。 ……愫真小姐的体力实在是太好了! 这一条街都是卖花瓶、花盆的店铺,翁绿萼跟着她从街头逛到街尾,裙摆之下的双腿隐隐发软,见徐愫真兴致高昂地还想拉着她重新逛一遍,翁绿萼连忙喊停,委婉道:“听说平州有许多传承了百年的糕点铺子,我想买一些回去尝一尝。愫真小姐喜欢吃什么点心呢?” 因为刚刚逛得太起劲儿,徐愫真那张清秀的小脸微微发红,额上也生了汗珠,翁绿萼抽出绢子给她擦汗。 鼻间充斥着有些陌生但幽幽好闻的香气,徐愫真眨了眨眼,又点头。 小舅母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也就比她最喜欢的那盆兰花逊色一点点。 想起高大巍峨得像是一座小山的舅舅,徐愫真皱着眉头又看了看娇花照水般的小舅母,忽而生出些忧虑来——好好的一朵花,怎么偏偏就栽到了舅舅那样冷硬的石头山上呢?那还能开出好看的花吗? 翁绿萼不知道小娘子心里边儿在可惜什么,两人又逛了小半个时辰,买了些糕点回去,便去茶楼寻了萧皎,三人这才一同回了君侯府。 翁绿萼直至回到芳菲苑,才不再掩饰疲惫,杏香见了,自告奋勇地说给她按按腿揉揉肩。 翁绿萼点了点头,趴在罗汉床上,任由杏香对着她又捏又捶,僵硬酸软的肢体逐渐放松下来,她慢慢阖上眼,睡着了。 玉泉院来人时,杏香有些犹豫,娘子看起来好累,睡得又正香,但姑奶奶那边儿也不好怠慢…… 来人是萧皎的贴身女使,唤作杜若,见杏香说了翁绿萼正在小憩的事儿,连忙拉过她的手,笑吟吟道:“好妹妹,可别去打扰了翁娘子好梦。姑奶奶知道翁娘子辛苦,净陪着愫真小姐看花盆去了,怕是无暇去买自个儿感兴趣的东西,便叫手下人去采买了些时下女郎们爱看的话本子、游记书志,你替翁娘子收下就是。” 她的语气爽朗又亲切,杏香不自觉点了点头,等到捧了一匣子书回了屋,才反应过来,高兴道:“我就知道娘子最讨人喜欢!阿弥陀佛,若是君侯也是个有眼光的,就更好了!” 丹榴扯了扯她的袖子,杏香这才注意到玳瑁正在廊下扫地,身子却扭得活像是在油锅里炸了好几道的老麻花,指不定是在偷听她们说话! 杏香脸朝着屋外,呸了一声,故意拔高了些声调:“姑奶奶和愫真小姐心肠真好,这才叫做慧眼识珠呢。不像是有些人啊,习惯了从门缝里看大街,眼光太窄!” 她这声显然是说给玳瑁听的,玳瑁气得把手里的扫帚往旁边一丢,怒气冲冲地出了芳菲苑。 丹榴有些无奈:“你说你,逞这点儿嘴皮子功夫做什么。” “叫她跟着不痛快就行了。咱们处处迁就是可以,但玳瑁哪一日要是再冒犯到娘子头上,那里边儿就有了我们俩一份纵容的罪过。”杏香哼着小曲儿,将那些书小心翼翼地摆在架子上,只等着翁绿萼睡醒了起来看,见丹榴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用肩膀撞了撞她,“娘子今日乏得很,怕是没什么胃口,不如你去做些八宝攒汤吧?” 丹榴点头应了声好。 另一头的玳瑁一路沉着脸回了她耶娘住的屋子,路上有人和她打招呼,见她眼睛跟长在头顶似的理也不理,等人走远了这才呸一声。 “神气什么!” 玳瑁之所以能有些狂傲的资本,概因她耶娘在前院都是有些脸面的管事。她作为家生子,自觉要比其他奴仆更受主家的器重,对于自己被‘发配’去芳菲苑伺候一个甚至还没有正式名分的妾室,心头很不痛快。 张葱娘忙中偷闲,躲在屋子里歇晌,见女儿怒气冲冲地进来,还有些纳闷:“玳瑁,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玳瑁一屁股坐到她娘床上,生气道:“还能为什么!又在芳菲苑受闲气了呗!” 张葱娘拍了拍她:“做奴婢的哪有不受委屈的时候,我可是听说了,那位翁娘子很得姑奶奶和愫真小姐的喜欢,连膳房那些人精都又巴巴儿地贴上去了,你可不能犯傻,浪费了在翁娘子面前露脸的机会。” 玳瑁拿过一旁炕几上放着的肉干,又硬又干,她心里边儿把它当作了杏香的肉,恶狠狠地咬着磨牙:“还露什么脸!别人知道我是阿娘的女儿,跟着在这府里待了十几年了,谁对我不是客客气气的,就芳菲苑里那些人,连阿娘面子都不给!对着我大呼小叫的,真拿我当那些买进来的婢子了!” 张葱娘脸色一沉,她辛苦几十年,在主子面前得了些脸面,最让她引以为傲的就是资历和管事婆子的身份,现在从女儿口中得知自己并不被人放在眼中,自然不高兴。 张葱娘叹了口气:“人家大小也是个主子,你我不过奴仆,受些气是应该的。你啊,性子太急,要吃亏的。这是表少爷赏给你阿耶的,他特地留着说给你尝尝,你多吃些吧,填饱了肚子也就没地方生气了。” 玳瑁一声不吭,张葱娘见女儿受了委屈,扶住她肩膀,低声道:“傻女,如今翁娘子得姑奶奶和愫真小姐青眼,你当是为什么?不过是姑奶奶看在愫真小姐爱花,翁娘子又恰好有些养花的本事,才给她几分面子。等到愫真小姐对她不感兴趣了,她不就被打回原形了?” 玳瑁眼睛一亮,又听得张葱娘道:“我叫你阿耶多留心些,再寻几个手艺好的花匠回来。愫真小姐那样年轻的丫头,有了新鲜的,旧的东西转眼就抛到脑后去了。”见玳瑁终于露出笑容,她爱怜地给女儿顺了顺头发,“这下高兴了吧?” 玳瑁连连点头,扑进母亲怀里撒了好一会儿娇,听到张葱娘叮嘱她暂且忍耐些时候,不要去招惹翁娘子她们的时候,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翁绿萼她不就靠着那一点儿种花的奇技淫巧诓住了愫真小姐么? 她偏要毁了她的招牌,看她之后还怎么卖弄! · 这几日芳菲苑庭院里新种下的花都有些蔫,翁绿萼为此有些忧心,一时又没有思路,索性拿着水壶给那株烟笼紫牡丹浇水,看着硕大丰艳的花朵冶态轻盈,香风摇荡,原先蹙着的眉头慢慢松开。 青石砖上的细石灰尘隐隐震颤,她垂下的眼睫也跟着一颤。 翁绿萼忽有所感,抬起头去,寻着那阵重若奔雷的马蹄声望去,望进了一双冷而深邃的眼睛。 第10章 第十章 他是谁? 这个念头一出来,很快便被解答。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背着光,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周身却被镀上一层朦胧光彩,他风神秀异的轮廓落入翁绿萼眼中,慢慢地和那日军营中,烙印在她脑海中已经有些模糊的侧脸重合。 萧持。 他投来的视线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让翁绿萼下意识垂下头去,耳畔坠着的明珠跟着轻轻晃动,那道紧紧盯着她的视线跟着一沉。 丽质天成,玉面淡拂,盈盈一双眼里带了些不知所措。 她生得很美。 男子汉大丈夫居于世上,偶尔色迷心窍一瞬,也不算丢脸事。 萧持定定看她一眼,在她即将抬头之时,又驱马离开。 他来去都像是一阵风,却又比风更懂得如何叫人心神发颤,久久不能平静。 翁绿萼拿着喷壶站在原地,唇边那声‘君侯’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 “娘子!”杏香听到动静,又不敢贸然跑出来,只能站在月亮门后拼了命地伸长脖子去探、去看,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隽挺身影。 杏香跑出来,接过翁绿萼手中的喷雾,激动道:“是君侯回来了!是君侯回来了对不对!” 杏香从前对萧持是没什么好感的,因为迟迟未给名分一事,让翁绿萼受了好些委屈,她更是讨厌上了萧持。 但如今可不一样了! 君侯一回府,直直地就往娘子这儿来,那是不是说明,他心中也是记挂着娘子的? 只要是发生有利于翁绿萼的事儿,杏香就高兴。 听着杏香激动得都有些发颤的尾音,翁绿萼点了点头:“是他。” 能在君侯府上奔马,又是那样一副令人不自觉臣服低头的英武威仪,除了君侯萧持,别无他人。 杏香心花怒放,却又有些疑惑:“君侯既来了,怎么不下马和娘子说说话,进来喝杯茶呢?” 翁绿萼摇头,她现在心情有些复杂。 君侯萧持……好像的确如传闻所说,是一个脾气不大好的人。 翁绿萼之前从没有和这样脾性的人相处过的经验,而萧持偏偏又是她的夫君,是关系雄州百姓安宁之人。 重重利害关系相加之下,翁绿萼更手足无措了。 现在回想起他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翁绿萼下意识心神紧绷,这是一种陌生的,令她迷茫的感觉。 · 万合堂内 瑾夫人午睡刚起,对着供案上的翡翠观音拜了三拜,刘嬷嬷打帘进来,喜气洋洋道:“夫人,君侯归!” 瑾夫人大喜过望,又问萧持人呢。 刘嬷嬷脸上露出一个含蓄的笑:“君侯奔马入府,去了……芳菲苑。” 瑾夫人脸上的笑一垮,哼了声:“还真是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娘。一个翁氏女就这样了,待到他今后妻妾环绕,只怕我这个老婆子一年半载也难见上他一面了!” 这样抱怨的话只能主子说,她们做婢子的可不能随声附和。 刘嬷嬷便换了个话头:“夫人这身衣裳看着有些素净了,前儿送来的新衣裳都还没上过身呢。夫人不如换了,也让君侯瞧瞧好不好看。” 瑾夫人嘴上嘀咕着他看年轻漂亮的妾侍都来不及,哪儿有闲心思来看她这个老婆子,但还是去屏风后换了身衣裳,说来也巧,她才出来,便听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萧持看着鬓角又多了几缕银丝的母亲,动作利落地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快得叫刘嬷嬷都来不及扶。 “儿不孝,不能一直侍奉在阿娘膝下。”萧持抬起头,带着几分笑,柔和了因为五官过于隽挺锋锐而扑面而来的几分凶意,“阿娘一切可好?” 瑾夫人拿出帕子拭泪:“好什么!日日牵挂着你这个冤家,怕是菩萨都听腻了我在她面前求你平安,求你归家,这才将你给打发还家了。” 萧皎进来时,正巧听到这句话,她笑道:“阿娘骗人,我明明听见你许的都是奉谦快些成家,一口气给你生十个八个孙子孙女出来之类的愿望。不过菩萨也算是疼爱您老人家了,前边儿送了绿萼来,这下奉谦又回来了,您心心念念的孙子孙女儿可有着落了。” 绿萼。 被献上的美人 第9节 萧持注意到了萧皎话中的亲昵,眉梢微扬。 瑾夫人有些挂不住脸,见女儿隐隐有帮翁氏女在奉谦面前提脸面的意思,又不高兴了。 奉谦回府,第一个去见的不是自己,而是翁氏女。 这下连女儿也一边倒向她。 萧持起身,摸了摸外甥女儿的头,温和道:“又长高了些。” 徐愫真有些羞赧。 “晒得黑了些。”萧皎何尝不心疼弟弟,但见瑾夫人眼圈儿都红了,便不说那些煽情的话,“平安回来就好。” 一家人聚在一块儿说了会儿话,但萧持刚回平州,这儿堆积的事儿也需要他去处理。 眼看着儿子又要跟阵风似地出门,瑾夫人有些不舍:“奉谦才回来,今晚便在我这儿办一桌家宴,我们好好给你接风洗尘。” “不必了。我去府衙议事,或许回来得有些晚,阿娘不必操心了。”顿了顿,萧持又道,“明日吧,儿带上绿萼,好好陪您用一餐饭。” ‘绿萼’这个名字过于柔软,从一脸凶相的萧持口中说出来,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英雄柔情,酸得萧皎嘴角一抽。 萧持脚步匆匆地走了,瑾夫人皱紧了眉头,有些不太确定地问女儿:“他这是……真的上心了?” “ 您的儿子,您还不清楚么?”萧皎赶女儿去廊下看花,她今年才十一岁,有些话还是不大好叫她听见,见徐愫真不大情愿地出门去了,萧皎这才又继续说了下去,“奉谦那性子,若是不喜欢的人,正眼都不带瞧一下。他一回府就巴巴儿赶过去看人家一眼,家宴上也要带着她,奉谦的心意,还显露得不够明白吗?” 瑾夫人哼了一声:“有了媳妇就忘了娘。” “明明是儿大不由娘,阿娘你偏要扯绿萼进来做什么?”萧皎喝了口茶,觉得今日的茶汤格外清扬爽口,又睨了瑾夫人一眼,不紧不慢地又补了一刀,“男人做了什么不合你心意的事儿就下意识往女人身上推,阿娘,你这样子怎么有些像愫真和行哥儿她们祖母啊?” 拿她和季红瑛那个老虔婆比?! 瑾夫人拍了拍萧皎的肩,春衫轻薄,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萧皎吃痛,赶在她开口之前连忙摆了摆手:“好了阿娘,儿孙自有儿孙福。奉谦好不容易开窍,你可别把他又吓回从前那副冷冰冰不容其他女人近身的样子了。” 瑾夫人一听,觉得有些道理,但很快又气急:“你真把我当恶婆婆了啊!” · 君侯归,举家上下都欢欣无比。 连芳菲苑里的负责洒扫的两个婆子拿着扫帚扫地,她们听说了君侯一回府就先来了芳菲苑的事儿,连扫地的动作都带了几分轻快。 虽然她们只是粗使婆子,但伺候的主子得宠,她们走出去也能听几句好听话不是? 玳瑁从一旁路过,听到两个婆子在嘀咕翁娘子今后得宠,搬了更大更漂亮的院子,说不定她们也能混个管事婆子当当的话,有些轻蔑地勾唇笑了。 但君侯又的的确确是来了芳菲苑特地看她。 “不就是凭着那张狐狸精一样的脸么……没了那张脸,我看君侯还会不会高看她一眼!”她带着不忿的尾音刚刚落下,就吓得‘啊’了一声,看着身上一片被水泼湿的深色痕迹,气冲冲道,“你眼睛长在背后的么!没看到我在这儿啊!” 杏香抱着空水盆,一字一顿道:“我泼的就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烂货!” 眼看着两人吵了起来,两个婆子拿着扫帚默默靠近了一些。 翁绿萼在屋子里静静坐了大半日了,直到暮色四垂,她心里仍然乱成一团,还是没能想出一个怎样和萧持相处的章程。 外面传来的吵嚷声越来越大,翁绿萼站起身来,走出去一瞧,是杏香在和玳瑁吵嘴。 两人吵得沸反盈天,声浪一道比一道高。 玳瑁高声道:“你们少做野鸡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美梦了!她能随侍在君侯身边做个洗脚婢都是高攀!你们还敢肖想她坐上女君的位置,哈,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杏香看见翁绿萼出来,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她不敢继续骂那些话污了娘子的耳朵,玳瑁见她没还击,气焰更高:“今日君侯归家,夫人那边儿想必是要举家宴为君侯接风洗尘的,你们口口声声说她是未来女君,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有人请她过去赴宴啊?她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这儿,君侯看她可怜,才过来看她一眼!君侯要真是喜欢她,如今天都黑了,怎么还不见他来芳菲苑过夜啊!” 杏香和丹榴的脸猛地涨红,她们正想扑上去叫玳瑁闭嘴,却见一英武男子缓步穿过月亮门,清亮的月晖随着他的动作一寸寸照亮了他的眉眼轮廓,俊美迫人,带着化不开的凶戾之气。 “我来了,然后呢?” 萧持皱着眉看向站在廊下的翁绿萼。 受了委屈也不知道找回场子,这样软弱,今后岂不是要他时时牵挂照拂? “过来。” 第11章 第十一章 过来? 君侯……是要谁过去啊? 玳瑁心里怦怦直跳,既慌又喜,她长得也不错呢,万一君侯…… 她胡思乱想间,一抹清幽的青色自她面前走过。 翁绿萼很不想过去,但萧持的目光定定望向她,视线相接,她没有退却的余地。 “君侯。” 自她的角度望去,萧持仍背着光,夜晚与白日里又不同,翁绿萼仰着头才能触及萧持的脸,不过几息,翁绿萼就觉得有些辛苦。 ——这个人,实在太高了! 萧持看着她娇美的脸,盈盈的腰,眉头一皱。 “平州的菜,不合你口味?”怎么瞧着瘦成一根竿儿了。 他冷不丁把话题扯到饭菜口味上,翁绿萼愣了愣,摇头:“没有。” 萧持上下扫视,他的视线犹如实质,攀过她周身。 翁绿萼有些窘迫地垂下头去,下一瞬那截纤细莹白的颈却讶异地扬了起来—— 萧持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在翁绿萼惊愕又羞窘的目光中,萧持面无表情地掂了掂她,耳垂上坠着的明珠微动,她的脸也愈发红。 “轻了。” 萧持对比了一下,严谨地得出答案。 翁绿萼想起萧持上一次抱她的时候。 他从阿兄怀里将她接了过去,这是她第一次同外男有那样亲密的接触,又是在那样的时候,在那样的地点,她紧绷得浑身像块石头。 但现在……自然是不能这样解释的。 翁绿萼小声道:“或许是,春日里穿得少了些,才显得轻了。” 她感觉到他的目光顺着她的话,一寸一寸扫过周身,耳垂更是红得几乎要燃起火来。 萧持嗯了一声,似乎是信了她的话。 卧在他怀里,这样陌生、宽阔、□□的怀抱带来奇怪又奇妙的触感,翁绿萼觉得尴尬又羞窘,小小挣扎一下:“君侯,放妾下来吧。” 萧持余光瞥过她绯玉一般的耳垂,不屑地想,这样软这样轻一个人,还没有他的长刀重。 萧持没有说话,抱着她径直往屋里走,路过僵硬得像是泥胎木偶的玳瑁时,步伐未停,只有一句话遥遥抛下,落在众人耳中,无异于一声沉而重的惊雷轰地炸下。 “芳菲苑不留长舌妇,我不想看见犯了忌讳的人明日还在这里。” 众人默默将视线移到玳瑁身上。 玳瑁花容失色,追着那道威武身影跑了几步,喊道:“君侯——君侯——婢对您一心一意,都是为了您好啊!您还记不记得,去年冬您回府向夫人请安,是婢给您奉茶!您,您还夸了一句婢送来的茶味道好!”说到后面,玳瑁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声调破碎地扬高。 她话音落下,‘嘭’一声,屋门关上,窗扉桐油纸映出一男一女亲昵交颈的倒影。 玳瑁犹不死心,还想追上去叩门,杏香眼疾手快地扑了上去,扯过帕子塞进她的嘴里,又将人往院子外推。 可不能叫这种人坏了君侯和娘子相处的良辰吉时。 · 萧持抱着人进了屋,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扫了一圈屋内的陈设布置,直至有温软冰凉的发丝擦过他下颌,他才回过神来。 “君侯,放妾下来吧。”翁绿萼仰起头,没有注意到堆如乌云的发丝擦过男人下颌之后,他又陡然绷紧的肩线。 “您不觉得累吗?” 翁绿萼是真的有些好奇,他是一军主将,定然不能像她这样坐在马车里慢吞吞地走一路,骑在马上风吹日晒,回了君侯府,这半日里大概也没能好好休息。 萧持低头,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浮现出的好奇与疑惑,低低嗤笑一声:“别小瞧一个男人。” 翁绿萼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他怎么老是喜欢这样……这样盯着人。 心头莫名浮现出羞恼的情绪,翁绿萼小小声道:“这样抱着,也不舒服啊。”他现在是换下了那副又重又硬的盔甲,但是他身上硬邦邦的,被他抱在怀里一点儿也不舒服。 翁绿萼说得很小声,但萧持何许人也,女郎的小小抱怨让他有些不自在,他唇线有一瞬的抿紧,颈线低垂,将人放了下来。 脚终于又踏到了实地,翁绿萼悄悄松了口气,后退两步。 她有些无措。 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个困扰了她大半日的问题在此时变得尤为棘手。 萧持垂在身旁的手无意识弯了弯,似是在回味方才柔软芳馨的触感,见翁绿萼低垂着眉,就是不正眼看他,心中不知怎得,有些不痛快。 他走到罗汉床前,见炕几上还摆着一本翻开的书,他坐 下,余光随意瞥了两眼,是一本游记。 他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原先宽敞的罗汉床都变得狭窄起来。 像是一座静默的山,巍峨隽挺,无声无语,人却很难忽略他的存在。 “你喜欢看书?” 翁绿萼定了定心神,给他倒了一杯茶,茶香上扬,在氤氲雾气中对上他的眼神。 “是,随便看看。”翁绿萼率先挪开了眼神,将茶盏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细声道,“不知道君侯从前中意喝什么茶,今日沏的清溪玉芽,您尝尝。” 说完,她想要收回手,却被一道突然又不容撼动的力量攥住了手腕。 肌理相触,是从前两人间未曾有过的亲昵。 翁绿萼眼睫微颤,她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他侵略性十足的视线,萧持却得寸进尺。 萧持伸出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那双羞赧的眼里只装下他的身影。 被献上的美人 第10节 “愣着做什么?” “她们没有教过你,该如何伺候我?”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翁绿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觉得眼瞳酸涩,眨了眨眼,有微的水光落在眼睫根处,也落在萧持眼中。 他忽地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掀开毡毯时,她眼角正悬着泪。 ……就这样不情愿? 钳制着她的手突然放开,翁绿萼如蒙大赦,急急后退两步。 萧持瞥见她的动作,脸色更沉。 “天色晚了,君侯也乏了吧?我去给您准备热水。”这样的氛围实在太令人尴尬,翁绿萼找了个借口,也不敢看萧持,转身去了浴房。 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萧持嗤了一声。 真不经逗。 他既在陈绪面前称她为妻,就一定会给她与之相配的名分。 周公之礼,只等着举办婚仪之后再行也不迟。 再者,他并非急色之人。 萧持喝了一口茶,清扬微涩,压下了他心头那点儿莫名其妙的火气。 第12章 第十二章 翁绿萼打开房门,让杏香和丹榴帮她准备沐浴的热水。 玳瑁哭着跑出了芳菲苑,两个粗使婆子把晚上洗漱要用的热水准备好,热在灶头上后就回后罩房歇下了,朝颜知道自己是后来翁娘子身边伺候的,本身就不比杏香她们受到主子重视。 如今又出了玳瑁的事,朝颜心里有些虚,见杏香她们忙着抬水,忙上前帮手。 几人默默将需要的热水都提进屋内,忽闻有人敲门的动静,杏香擦了擦手,跑出去开门。 来人是中衡院的小厮西平。 “见过姐姐。”西平瞧着年纪不大,人倒是很会来事儿,笑着将手里的包袱递给杏香,“这事儿怪我思虑不周,现在才把君侯换洗的衣裳送过来,没耽误姐姐的事儿吧?” 杏香刚刚听他说自己是萧持身边伺候的人,有道是‘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可不能得罪了他。 双方都有着交好的意思,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杏香回房将萧持的衣衫交给翁绿萼,瞥了一眼浴房内氤氲的水雾,先前扬眉吐气的欢喜都不见了,渐渐被一阵心疼取代。 ……娘子明明该有一个风风光光的婚仪。而不是这样无名无份地就侍奉在君侯身边。 杏香不敢泄露出半点真实心绪,对着翁绿萼笑了笑,和丹榴一起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正房。 连绵湿润的水汽落在翁绿萼脸上,她醒了醒神,绕过屏风,正想和萧持说水已经备好了,却见他坐在罗汉床上,手上拿着她读了一半的那本游志,头微微垂着,一旁的烛光洒落大半暖光在他脸庞上,给那张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增添了几分难见的平静柔和。 他睡着的时候,那双喜欢紧紧追着她不放的眼睛阖上,翁绿萼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害怕他了。 翁绿萼在离他还有两步的距离时停下,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不过几息之间,那双深邃锋利的眼睛就又睁开望向她。 萧持略眨了眨眼,原先有些恍惚的神思顿时清醒过来,他将书放到一旁,随口道:“水备好了?” 他站起来时,像一座苏醒的山,投在地上的阴影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心慌感又来了。 翁绿萼后退两步,柔顺地颔首应是,又道他换洗的衣衫已经整理好挂在了架子上。 萧持嗯了一声,大步往浴房那头去了。 翁绿萼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她松了口气,她先前还担心若是萧持让她侍奉沐浴的话,该怎么办。 幸好,幸好。 萧持转身绕过屏风时,余光瞥到她的小动作,淡淡一哂。 胆小成这样。 衣衫落下的窸窸窣窣声越过氤氲水雾,落在翁绿萼耳中,她双颊发烫,心跳得更快,坐也坐不安稳,索性去衣橱前找待会儿要换洗的衣裳。 素白的手指在柔软的衣衫间层层下落。 最后,她下定决心,缓缓抽出一条桃粉色的兜衣。 瓷白脸庞已经被染成酡红。 没有人教过她这个时候该怎么做,但萧持……应该会吧? 他这个年纪,身边应该有伺候的通房或是女婢? 翁绿萼胡思乱想的时候,萧持沉入水中,任由温热的水流淹过劲瘦挺拔的躯体,他神思愈发清明。 萧持在军营里待得久了,向来警觉,刚才却坐在她的罗汉床上,拿着她的书,闻着鼻间漂浮着的幽幽香气,就那样睡了过去。 大概是多日赶路没休息好,太累了。 萧持得出一个让他比较满意的结论。 待他沐浴完出来,翁绿萼还杵在衣柜前发呆,萧持没看见人,扬高了声调:“人呢?” 翁绿萼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兜衣,柔软的布料像是一团雪,带着些莫名的凉意,她深深呼了口气,应了声:“妾在这里。”她又随便拿了件寝衣裹在外面,走了出去。 换了一身家常衣裳的萧持站在那幅写着聿彰令闻的匾额下,正抬头看着那几个端正严肃的字,下颌线因为紧绷而显得更加凌厉,连带着他望过来的眼神都更带了几分让人胆战心惊的意味。 翁绿萼抿了抿唇:“那,妾先去沐浴?” 萧持嗯了一声,态度略微冷淡,听到两个婢子帮着她倒水、更衣的动静,悉悉簌簌的细碎声音一直传来,他干脆合上那本游志。 看不进去。 翁绿萼绕过屏风出来时,见萧持坐在罗汉床上,脊背挺直,像一座沉默巍峨的山。 她忐忑地捏紧了衣角。 “好了?” 翁绿萼点了点头。 萧持嗯了一声,起身往内室的方向走,翁绿萼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看着那张处处都带着女儿家心思的床,萧持面无表情,最艰苦的时候,他幕天席地地睡在草地上也不曾抱怨一句。 相比之下,躺在这满是女儿香的床上,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但身侧的人迟迟没有动静。 萧持瞥她一眼:“还不困?” 才不是。 翁绿萼柔声道:“按着规矩,妾应该睡在外面。” 晚上男主人要起夜、喝水,她睡在外边儿,方便照顾。他早起时,她也好及时察觉到动静,一并起身替他更衣。 翁绿萼年幼失恃,翁卓又不曾迎娶继室,祖母在她十一岁那年因病逝世,再之后,只有乳母黄姑一心一意照顾她。 有许多夫妻相处的道理,翁绿萼不懂,但入寝时男内女外这一点,黄姑还是告诉过她的。 萧持嗤笑一声:“哪来的规矩。”他看了眼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女人,抬了抬下巴,“你睡里边儿去。” 若是夜间发生什么异动,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睡在外边儿,更危险不说,还要碍事儿。 萧持很现实地评估了一下那条规矩,完全无用。 翁绿萼应了一声,在他又开始变得攻略性十足的目光注视着,同手同脚地爬上了床。 她窘迫得来脸都烧红了,还有些莫名的恼怒。 她刚刚分明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轻而快的嗤笑声。 他看到了,还故意笑话她! 翁绿萼飞快钻进了被子里,萧持眼眸中笑意未退,自个儿也躺了上去。 萧持不习惯与人同床共枕,更何况身边躺着的,是一个还说不上熟悉,却已经要成为他妻子的女人。 但当他躺下,鼻间嗅闻到的那股幽幽香气犹如春风化雨,脉脉无言地洒落在 他周身,方才压抑下去的困意重又上涌,且攻势更猛。 多日来的疲惫在这一刻轰然聚拢,而后又在幽幽的香气中慢慢散去。 萧持很快就睡着了。 翁绿萼紧张了好一会儿,还没等她鼓起勇气,就听到一阵平稳绵长的呼吸声。 她绷紧了身子,悄悄转过身去,借着幽暗的月光看向躺在她身边的男人。 他睡着了。 翁绿萼不知道自己该松口气,还是该失望。 只能再找一个机会,问一问父兄的近况。 只是萧持,脾气果然不大好。 这样的人,要怎样才会满足她的心愿,开口告诉她想知道的消息? 翁绿萼带着忧虑与忐忑,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晨光熹微,第一缕日光透过竹青色烟罗纱帐照进来时,萧持醒了。 他一醒,就感觉到怀中明显不同的柔软触感。 萧持垂下眼,看见一个乌发雪肤的女人正亲昵地倚在他怀中,一张巴掌大的娇媚小脸埋在他颈窝里,缎子似的乌发迤逦往下,他的视线也不自觉往下挪了挪。 雪白中衣往外敞开了些,露出大片雪色和…… 桃粉色兜衣? 萧持长眉一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看着她乖巧恬静的睡颜,又低头看了一眼那抹艳丽的桃粉色。 看起来,她也不是全然抗拒这门婚事。 都存了……他的心思。 萧持懒洋洋地翘了翘唇角。 被献上的美人 第11节 奇怪,他竟然不觉得反感。 翁绿萼睡得正香,被人又捏又抱,有些不舒服地蹙了蹙眉,赶在她睁开眼之前,萧持又将人塞进了被窝里,定定地看了会儿她睡着的样子,才起身出门。 萧持有晨练的习惯,等他出了门,杏香忙不迭进了屋子,隔着垂下的床幔轻声叫翁绿萼起床。 连续而小声的呼唤成功吵醒了翁绿萼,她坐起身来,看了一眼旁边,是空的。 空的?! 翁绿萼拉开床幔,一双眼里急得都含了水光,杏香忙道:“君侯没走,在院子里耍刀呢!”她刚刚偷偷看了一眼,就被招式中的杀气给吓得缩回了头。 翁绿萼飞快梳好头发,换了衣裳,才出内室,就见萧持大步走了进来。 春日的清早都有些冷,他身上却冒着热气儿,只是那双深邃眼睛望过来的视线仍是淡淡的。 翁绿萼脚步一顿。 第13章 第十三章 萧持瞥她一眼:“醒了?”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一句寻常问候。但翁绿萼想起昨夜里下定的决心,有些羞愧,又有些懊恼。 她怎么就睡得那样沉,连他什么时候起身出去的都不知道。 “是。”想到远在雄州的父兄,翁绿萼想要补救,接过丹榴递来的巾子,缓步走上前去,想要替他擦汗,刚刚抬起手,细弱皓白的手腕却被他捏住。 力道不重,甚至可以称得上轻柔,翁绿萼的心里却蓦地慌了一下。 萧持接过巾子擦了擦,他本打算着要回中衡院沐浴更衣,再去府衙处理宗事,这会儿过来,也不过是想着昨夜里忘记和她说今晚要一块儿去参加家宴的事儿。 看着面前的人又低下头去,浓密卷翘的眼睫轻轻颤着,萧持捏起她的下巴,强迫着她将那双含了些惊慌的眼睛看向自己,沉声说了今夜家宴她须得与他一块儿出席的事儿。 在一旁的杏香和丹榴听了,脸上都忍不住露出喜色。 君侯让娘子随他赴宴,这说明君侯很重视娘子呢。 说不定是他听到了先前瑾夫人冷落娘子的事,心疼了,这样决定,是特意要给娘子长脸的! 杏香越想越美,跟着又有些懊恼,到了平州之后,娘子没做几身新衣裳。 今晚的场合不一般,可不能由着她只爱简单的性子来了。 下巴被他捏着,翁绿萼只能眨了眨眼:“是,妾知道了。” 萧持没有立即放开手,而是又捏了捏她腮边的软肉。 像荔枝肉。 又白又嫩。 “我回中衡院去。”萧持放开手,见她微不可见地后退一步,肩也往下一沉,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心中不知怎得,方才的愉悦满足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些微的不满。 翁绿萼正想送一送这尊难伺候的大佛,却见他环视屋内,沉声道:“待会儿我会叫人送些我的衣物过来。还有,屋内不要燃香。” 屋子里的幽幽香气,连他梦中都浸染了几分,萧持醒来时颇觉得有几分口干舌燥。 想起那抹朦胧的雪白与极艳丽夺目的桃粉,萧持眸色转深,看着懵懵看向自己的翁绿萼,终究还是忍住了。 偶而为色所迷一次,还能理解。 次次都如此,萧持觉得很不妥。 萧持大步离开了芳菲苑,看着他的背影,丹榴有些不确定:“娘子屋子……没有燃香啊。” 杏香激动极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娘子,您听到了吗,君侯要带着您一块儿参加家宴呢,这是不是说明,君侯,很,很……”到底是还没有出阁的小娘子,杏香说起这些话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翁绿萼点了点头:“我听到了。” 所以她才觉得不解。 男人……实在是一个很复杂、很难懂的东西。 萧持会为她撑腰,为她出气,但是也会用那种仿佛下一瞬就要把她连人带骨头啃噬殆尽的眼神盯着她,还不喜欢她碰他。 翁绿萼幽幽地叹了口气。 萧持这样喜怒无常,她要怎么样做,才能达成心愿,知道父兄的近况? · 她被杏香和丹榴拉着试了大半天的衣服,最终敲定了穿什么,梳什么发髻,戴哪些首饰,翁绿萼才被大发慈悲的杏香放开,允许她自个儿出去透透气。 觉得心慌的时候,人就得动起来,做些什么。 翁绿萼深以为然。没了试衣裳的事儿转移注意力,翁绿萼又将视线落到庭院的花圃上。 新种下的花儿们颓势越来越明显,被她单独养在盆里的烟笼紫牡丹却迎风舒展,花繁叶茂,明艳动人。 杏香在一旁帮她拨土,嘟囔道:“这平州的花是不是都要格外娇弱些?这盆烟笼紫牡丹娇贵,娘子每夜都要将它搬到屋子里仔细侍弄。这些花呢,敞在露天草地里,就长成这样。咱们雄州多冷呀,但有州牧大人给您搭的花房,什么牡丹、水仙、芍药,都开得美着……呢。” 丹榴支起胳膊肘碰了碰杏香,杏香这才注意到翁绿萼默然的脸,声音越来越低。 “我没事。”察觉到杏香和丹榴都在担心地看向她,翁绿萼继续刨土,细细碎碎的土壤落在白如暖玉的手背上也不在意,声音压得有些低和闷,“不知道我走了之后,有没有人照顾花房里的那些花。” 阿耶一生克勤节俭,要说他做得最奢侈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在十年前耗费百金,在冰天雪地的雄州为他的女儿建造了一座四季如春的花房。 高夫人先前的疑虑没有错,终年严寒的雄州,怎么会有花绽放? 但阿耶就是为她使得百花都能在终年严寒的雄州绽放。 他的爱女之情,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在若干年后又庇护了她一次。 想到阿耶和阿兄,翁绿萼眼眶有些发热,但她不想让杏香她们看了也跟着伤心,只低下头,瓮声瓮气道:“屋子里有我新调的琼花液,你们去帮我拿来吧。” 琼花液,是翁绿萼参考着古籍给状态虚弱的花调配的一种营养汤剂。 那东西小小一个,哪里需要她们两个人一块儿去拿? 杏香和丹榴对视一眼,起身进屋去了。 何必非要戳破娘子的体面,让她再窘迫一些? 有泪像是断了线的雨幕,直直坠入被刨得有些乱七八糟的土里,缓缓下渗,土壤表面还冒出了些小白泡泡。 翁绿萼哭着哭着发现了不对劲儿。 她试着捏了捏土壤,只觉得手感比之前刚种下花时硬了一些,颜色也浅了些许。 有一阵脚步声传来,慌乱中,翁绿萼以为是杏香她们过来了,连忙抬起手,用干净的衣袖擦了擦眼泪。 但她生得与玉一般,肌肤再娇嫩不过,方才哭过,眼睛、鼻子都是红的,这样抬起头来看人的样子,实在是可怜又可爱。 这副模样落入萧持眼中,他挑了挑眉。 “你在这儿挖土玩儿,还被土迷了眼睛?” 来的……怎么是他? ! 翁绿萼一惊,听了他的话之后又是一气。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怎么会拿玩土当游戏! 翁绿萼站起身,却因为蹲得太久,腿脚发麻,腿上失了力气支撑,眼看着就要跌倒。 躲在柱子后偷看的杏香差点就要尖叫出声了。 下一瞬,那截纤细腰肢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搂住,带到了怀里。 这个姿势有些过于亲昵,翁绿萼下意识将手放在他胸膛前,让两个人之间不至于贴合得过于紧密。 萧持低头看了看衣襟上的土。 “恩将仇报?” 翁绿萼沉默地看着自己那两只脏乎乎的手,现在它们还老老实实地伏在那片坚实可靠的胸膛上。 萧持挑眉,这是摸上瘾了不成? 翁绿萼慌张地把手放了下去,萧持今日穿了一身赤青色,上衣被弄脏的印记显得有些明显,她沮丧地低下头:“君侯,是妾的不是……” 萧持从那点儿拉长的尾音里听出一点失落。 他放开她的腰,果不其然,她又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远了一些。 萧持撇下心头浮上的微妙的不悦,看向那些被她刨地乱七八糟的土,伸手挽起衣袖:“说吧,要做什么?” 他的手生得很好看,骨节修长又分明,挽起衣袖的动作,带着些漫不经心。 他的胳膊,比他的手要白一些。 翁绿萼悄悄在心里点评。 直到那道似笑非笑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翁绿萼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这才反应过来:“我想看看土里有没有什么会影响花生长的东西。” 萧持看着她带着几分哀愁的侧脸,心头微痒。 他没说话,只蹲下,学着她刚才的动作,面无表情地开始刨土。 ……这是他第几回为色所迷了。 翁绿萼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君侯,妾来就好了。” “你觉得我做不好?”她这样说,萧持的好胜心登时就起来了,常年握枪砍刀的手上动作又大了几分。 翁绿萼有些为难。 在萧持坚持要一个回答的眼神逼问中,她只能委婉道:“……您刚刚,把一株山茶花的根给撅断了。” 萧持脸一僵。 翁绿萼原本以为他会生气,没想到萧持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她该怎么刨。 杏香和丹榴对视一眼,偷偷笑了。 高高在上的君侯都愿意为了娘子挽袖子刨土了,如果这还不算爱~ 婢子们悄然的欢喜并没有传染到萧持和翁绿萼。 两人合力,很快就从土壤里翻到几片干枯的茶梗。 被献上的美人 第12节 她刚刚的猜想没有出错。 萧持眼力何等锐利,见她脸上神情变化,问:“问题就是出在这茶叶梗上?” 翁绿萼点了点头:“妾种的这些花,得在酸性的土壤里才能生长。茶叶泡的水是碱性的,与这土壤相克,用茶水去浇这些花,它们就活不了太久了。还好发现得及时。”她扬起脸,盈盈笑意让那张芳姝明媚的脸庞更加夺目,“多谢君侯。” 萧持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翁绿萼笑意微敛,低下头:“妾是不是话太多了……” 萧持这样整日忙着征战四方、杀伐果断的人,大概不喜欢听她叽叽喳喳地说话吧? 萧持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是。”她一说话,他心头就发痒。 难受。 他的回答过于直白又无情,翁绿萼心头一闷。 第14章 第十四章 两个人方才刨了一场土,身上或多或少都染上了泥色,一身狼狈。 只得各自去沐浴更衣。 待两人都各自收拾好,又过了好一会儿。 去万合堂的路上,萧持随口道:“过几日给你换个大些的院子。” 芳菲苑只有一个浴房,两人得轮着用,麻烦。 再者,芳菲苑离中衡院有些远,规格形制也并非君侯府女君应有的待遇。 萧持人生得高,随意迈出的步伐就顶翁绿萼两三步了,她有些辛苦地追赶着萧持的脚步,冷不丁听得他这样说,翁绿萼摇头拒绝:“这样就很好,不必麻烦了。” 一个妾室,不该太过张扬。 萧持现在……应该是对她有几分兴趣吧,待到日后女君入门,她又被萧持养高了心气儿,之后的日子就该难过了。 她得把持住,不能心动,不能僭越。 翁绿萼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她的语气太过恭敬,又像是对他的宠爱殊遇唯恐避之不及。 萧持觑她一眼:“随你。” · 万合堂内 众人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徐琛行知道凶脸舅舅回来了,他又高兴又畏惧,但等到现在,那些复杂的情绪都被咕咕直叫的肚子给盖了过去。 徐琛行忍不住小小哀嚎了一句:“舅舅和小舅母怎么还不来……” 徐愫真表情严肃地拍了拍弟弟的手,示意他别说话。 瑾夫人的脸色不大好看。 先前刘嬷嬷去请人,中衡院那儿的人却说君侯回府之后径直去了芳菲苑,她辗转过去,却得知两人正在沐浴更衣。 刘嬷嬷回来将此事报给瑾夫人听,瑾夫人差些将口里的茶给喷出来。 这两人,大白天就开始胡闹?! 瞥了一眼饿得有些萎靡的外孙,瑾夫人在心里叹了好长的一声气。 简直是,为老不尊! 萧皎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品茗,脸上带着迷之微笑。 终于,廊下依次传来‘君侯安’的请安声。 瑾夫人将背又挺直了些,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发髻上垂下的金珠流苏。 萧持大步走了进来,众人看惯了他,情不自禁地将目光转向落后他两步的新妇身上。 来人云髻淡妆,色甚姝丽。 这还是两人头一回同时出现在瑾夫人她们面前。 萧皎笑着看向瑾夫人:“如此佳儿佳妇,阿娘可真是有福气。” 瑾夫人轻哼一声,但看着小两口,也不能违心地说出他们不般配的话。 翁绿萼有些紧张,听到萧皎那句‘佳儿佳妇’,心里一提,少不得要避嫌。 萧持原本不错的心情在看到她低垂的头和显得愈发纤长白嫩的一截细颈时,微微一沉。 连阿姐把他们放在一块儿夸,她都接受不了? 萧持觉得有些不爽。 在场的人都觉察出了他突然转阴的情绪,连对着桌上那盘烧鹅虎视眈眈的徐琛行都老实地缩回了头。 “来。”在一片沉默中,萧持牵起翁绿萼的手,见那双沉静漂亮的眼睛终于愿意抬起来正眼瞧他,萧持原本不乐的心稍稍松了一些。 接受不了又怎样。送她到他身边的坏人又不是他。 萧持没有三妻四妾的耐心和打算,他既认定了要给翁绿萼妻子的名分,就不会变。 她应该学会早一点适应他,适应这里。 手被萧持裹在掌心,他有些过热的温度透过肌理传给她,在翁绿萼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她脸上悄然飞上了两朵红晕,朱颜酡些,娇美动人。 翁绿萼被萧持牵着入座,他自如地对着瑾夫人颔首:“我与绿萼的婚事,要劳烦阿娘和阿姐多操心。” 家宴才开始,他就撂下了这句看似平淡却又含着十分震撼人心效果的话,瑾夫人连握筷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啪嗒’一声,竹节纹箸掉在桌上,翁绿萼的心也跟着一惊。 萧持握紧了她下意识想要抽离的手,又道:“战事不定,只能委屈你些,尽快完成婚仪。”说到后面,他侧过头,看向翁绿萼。 翁绿萼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和她……成婚? 见她没有露出喜色,也没有含羞谢恩,萧持脸又是一臭:“怎么,你不满意?”说着,他朝着瑾夫人认真道,“时间虽紧,却不可办得仓促了,愈盛大愈好。非如此,不足以匹新妇品貌。” 他这么说,带着些妥协,又有着理所当然的傲慢。 翁绿萼微微睁大了一双杏眼,她不是在拿乔! 翁绿萼不敢去看瑾夫人她们的表情,只在萧持即将抽出手时,第一次主动地拉过他的手,那是一个带着些急切的亲昵姿势。 “君侯,妾不是……” 她的话却被萧持打断。 “你别误会。你我夫妻一体,婚仪办得简陋,丢的也是我的脸。”萧持漫不 经心地捏了捏她的手,纤秾合度。 怎么这么软? 翁绿萼的脸都红了。 被他气的。 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萧皎瞥到自家弟弟眉眼里都荡漾着几分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愉悦。 她不屑地提了提嘴角。 男人么,开了窍之后都是那个死德行。 这场家宴,大人们都各怀心思,只有徐琛行吃得肚儿溜圆,倒在椅子里直呻唤。 这副滑稽模样被萧持看在眼中,他眉头一皱,就将人给提溜起来:“走,陪我操练操练。” 徐琛行一脸惊慌。 谁来救救他! 萧持提着那胖小子出门前,还不忘回头和翁绿萼交代:“我今夜歇在中衡院。” 被萧皎揶揄的眼神盯得麻木了的翁绿萼轻轻点了点头。 她巴不得呢。 家里唯二的男人都出去了,瑾夫人对着徐愫真柔声道:“今儿吃得有些撑了,怕是不消化。真姐儿去泡一壶山楂茶来消消食儿吧。” 徐愫真看看萧皎,又看看翁绿萼,点头出去了。 瑾夫人审视的目光落在翁绿萼身上,她先是叹了口气:“我实在是没想到。奉谦愿意给你正妻的身份。” “是。”翁绿萼声音有些轻,“妾受之有愧。” 萧皎在一旁想开口,被瑾夫人给瞪了回去。 “奉谦既喜欢你,我也不便多说什么。终究是你和他一块儿过日子,你只记得,你嫁的男人,并非池中物,今后三妻四妾,是少不了的。你自个儿心里清楚就好,之后莫要作弄些让大家都难办的事儿。” 她的话犹如阵阵闷雷,落在翁绿萼耳中,当然是刺耳的。 但翁绿萼也明白,她从一个示好的礼物,摇身一变,即将成为君侯府的女主人,连她自己都惊异于朝夕之间地位的转变,又何况是别人。 瑾夫人说的那些话无可厚非,提前敲打,将丑话说在前面,总好过到时候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她垂下眼,柔顺应是。 瑾夫人没了继续闲聊的兴致,回了内室。 萧皎见翁绿萼垂着头,情绪不大高的样子,故意道:“是怨奉谦这时候才告诉你,他欲娶你为妻的打算,生气了?” 不。 萧持肯保住雄州的安宁,肯给父兄留下余地,是她的恩人。 “我只是觉得,受宠若惊。”翁绿萼对着萧皎笑了笑。 “傻。”萧皎不客气地拍了拍她的手,“你长得这么漂亮,要不是阴差阳错,兴许奉谦还没这个机会娶到你。你啊,就是太小心翼翼了。” 女人与男人之间,如果只有顺从与畏惧,又怎么会产生爱? 被献上的美人 第13节 翁绿萼只是笑,没有说话。 她心底一直惴惴不安,这样的不安在与萧持真正相处过后,更甚。 翁绿萼姑且自恋地以为萧持是因为她这张脸,愿意许她正妻之位。之后呢? 她害怕之后会因为自己,让雄州陷入更可怖的境地。 萧皎看出她笑容之下的勉强,没再多劝,男女之间的事儿,都是要跌了跟头、尝到苦头,才能明白一二。 当年的她不就是这样吗? 奉谦年纪比绿萼大,却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开了情窍。刚刚在席间几度臭脸,只怕是会错了意,以为她不愿意嫁他。 思及此,萧皎笑吟吟道:“婚仪是你一生只有一次的大事儿,你父兄可能来平州观礼么?”见翁绿萼眼睛一亮,那张芳姝妩媚的脸庞上顿时有了真切的笑意,萧皎又提醒她,“时间紧,从雄州来平州,路上可得花不少日子。你尽早和奉谦提一提,也好叫他去安排。” 翁绿萼知道她是好心提点自己,感激地点了点头。 · 第二日。 萧持睡得不大好,一早起来,脸上带着煞气,愈发显得凶。 在她身边,睡得太沉、太香,连睡梦中时常袭来的深沉血色都被那萦绕周身、浸进肌理的幽幽香气拦在关山之外。 长此以往,他岂非要深陷温柔乡,难以自拔? 萧持富有实践精神地独自睡了一夜。 ……但眼下的青影证明,的确是在那个女人身边,他才睡得好。 奇哉怪哉。 萧持沉着脸将冷茶一饮而尽。 西平脚步轻快地过来通报:“君侯,翁娘子做了早膳送过来,想见您呢。” 萧持眉梢微动,最终还是没抑制住,流露出些得意来。 “让她进来。” 萧持的好心情在听到翁绿萼期期艾艾地提出想让她父兄前来观礼时,又骤然转阴。 他放下竹箸:“不可。” 第15章 第十五章 翁绿萼看着面前被他一扫而光的几碟小菜,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委屈。 怎么吃完了,就翻脸不认人? 萧持在她幽幽的视线中,也跟着瞥了一眼那些空盘。 他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你的厨艺不错,今后……” 他想说,她是君侯府上名正言顺的女君,不必做这些事儿刻意讨他欢心。 他知道这份心意就行。 翁绿萼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转移话题,哪怕她知道,她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惹怒萧持。 但她不能,也不愿做只知道顺从的木偶玩物。 否则她千里迢迢来雄州的意义何在?只为了她一人的荣华富贵吗? “君侯为何不允妾的父兄前来平州观礼?”翁绿萼抬起眼,一双盈盈眼瞳中好似含了无尽的哀怨,“妾在平州并无亲眷,一生仅一次的婚仪,君侯也要让妾落下遗憾么?” 她软下声气,柔柔地靠近萧持。 他生得过于英武,她靠在他胸前,即刻间就被他身上的气息笼罩。 是一种微涩,带着些清苦的味道。 温香软玉在怀,萧持的表情却很淡,他没有推开她,任由她靠着自己。 “他们用你完成了一场交易。雄州与你之间,他们选择了雄州。”萧持的声音理智到让人心底发寒的地步,“我遂了他们的心愿,让雄州免受铁骑践踏之苦。你的父兄,也该履约。他们不配再与你有牵扯。” 萧持原以为,她会恨翁卓他们用她一个小女子来做挽大厦将倾的砝码。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说出那番话时的语气和心情都很平静,连怀中柔软芳馨的触感缓缓抽离,语速也不曾有半分滞涩。 萧持想,须得让她明白,谁才是她终生的依靠。 指望她的父兄做什么?不过是靠着女人换取苟延残喘机会的废物。 翁绿萼怔怔地看向萧持,他的眉骨生得高,鼻梁长而挺,那双深邃眼瞳望来时,只有不容置疑的威势与理所当然的傲慢。 他整个人都显得锋利极了。 柔软的丝帛缠绕上去,只会被他轻而易举地撕碎。 “君侯之心,难道不能转圜吗?”沉默须臾,翁绿萼有些艰涩地开口,“妾,很想念父兄。倘若他们能来观礼,让妾今生得以见到父兄最后一面,之后便再无憾了。” “君侯,求您应承妾的心愿,好不好?” 翁绿萼鼓起勇气,拉住他的手,轻轻摇晃,眼睛里流露出湿漉漉的恳求。 这样全身心只为他一人的姿态,只是为了求他应允能让她的父兄前来平州观礼。 她平日里用不到他的时候,就恨不得与他之间横亘了一条黄河,连她的裙摆都不要碰到才好。 萧持眸色深冷,拂开她的手,转过身去:“我意已决,你回去吧。” 他背对着自己,嗓音里含着沉沉的冷意,这是一个拒绝交流的姿态。 翁绿萼抿了抿唇,忍住即将涌上的哽咽,低声道:“是,妾告退。” 萧持听到她收拾碗碟的动静,再转身时,就只看见她迈过门槛的背影。 看起来,比昨日她中了别人暗算的花,还要颓靡,还要难过。 萧持想起她说的有人暗暗用茶水去浇花,略一思索,扬声叫西平过来。 “你去芳菲苑,替我办件事儿。” · 杏香在中衡院门口等着翁绿萼。 她心情不错地小声哼着曲儿,娘子主动做了许多精致小菜给君侯送去,说明娘子也是想好好经营这段关系的。 俗话说得好,要抓住一个男人,就得先抓住他的胃。 虽然杏香对此不屑一顾——依着她们娘子的品貌,君侯若不知道珍惜,那绝对是他有着陈年眼疾。 看着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君侯多多少少都要心动吧? 不久之后,就能称娘子一声‘女 君’了。 女君,那可是名震四方的萧候自己承认的女君啊! 杏香想起从前那些讥讽过她们的人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有多震惊和嫉妒,就乐得止不住笑。 翁绿萼提着一个餐盒出来。 杏香迎了上去,接过餐盒,正想问一问她君侯用得如何,却见翁绿萼双目泛红,唇紧紧抿着,她骇了一跳,但追问了几声,翁绿萼都只是摇头不言,杏香只能把担忧吞回肚子里。 回到芳菲苑,翁绿萼脸上仍带着淡淡的愁意,却看见玳瑁还有一个看着眼生的微胖妇人站在院子里,看那架势,似乎是在等她。 见着翁绿萼,玳瑁眼中闪过几分厌恶与嫉妒,但被张葱娘推了推后腰,她只能不情不愿地上前,在翁绿萼面前跪下,说了一堆认错的话。 张葱娘也紧跟着上前,如今的翁氏女,可不再是她们能够慢待的主儿了。 可恨她没能拦住玳瑁先前犯傻,得罪了翁氏女,这可是府上未来的女君!能在她身边伺候,玳瑁将来若能在君侯面前多多侍奉,露个脸,抬个妾室,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儿。 张葱娘心里算盘打得极响,眼珠子一转,就道: “玳瑁这孩子被婢给宠惯了,说出那些个浑话冒犯女君,是玳瑁的错!但她本性并不坏,求女君怜惜,留她在您跟前儿伺候赎罪吧。” 翁绿萼心情很不好,见张葱娘和玳瑁母女一唱一和,联想到昨日发现的花势颓靡的原因,更有些烦躁:“不必了,我这儿伺候的人手够了。你带玳瑁走吧。” 说完,她往正房的方向走去,却被张葱娘扯住了裙摆,她的手劲儿不小,翁绿萼一时间还脱不开身。 张葱娘的哭嚎落在翁绿萼耳中,像是尖利的刀不停地剐蹭着铁片,摩挲出令人心浮气躁的噪音。 杏香和丹榴连忙走过去拉住张葱娘,玳瑁却瞅准时机扑了上来,眼中含着怨毒的光,趁着混乱瞅准时机就要对着翁绿萼那张美貌得令人心悸的脸狠狠来一下。 “你们在做什么!”西平来时,看到这幅场景都惊呆了,见女君都被扯进这场混乱中,他连忙喊停。 西平是中衡院里时常帮着君侯办事的小厮,张葱娘认得他,讷讷地收了手:“西平小哥,你怎么来了……”她一边说,一边偷偷扯玳瑁的衣角,示意她可别在这时候犯浑! 翁绿萼看向西平,声音里藏了些隐隐的期冀:“是君侯有话传来吗?” 西平被那双发亮的漂亮眼睛盯着,有些脸热,他挠了挠头,道:“君侯让奴来查一查是谁往女君的花圃里浇茶水。”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翁绿萼眼中的光又暗了下去,她嗯了一声:“有劳你。” 说完,她径直进屋去了。 张葱娘不敢再扯她,又见玳瑁脸色发白,额上冷汗流个不停,心里一跳,暗骂这女儿真是老天爷派来的讨债鬼! 她打着哈哈,想拉着玳瑁走,却被西平拦下。 他过来之前,早就将芳菲苑中近来的事儿打听清楚了。 “先别急着走啊。“西平笑嘻嘻地看向她们,“等我问过话,没你们事儿了再走也不迟。” 只是到时候,要走到哪里去,可就不是她们母女自个儿可以决定的了。 杏香留在外边儿看热闹,丹榴记挂着翁绿萼的异状,轻轻推开屋门,见她伏在桌案前,正在专心地写着什么,听见动静抬头望了一眼,见是她,笑了笑:“你歇去吧,我自己待一会儿。” 丹榴应了声是,默默关上了门。 翁绿萼提笔,有墨水顺着笔尖啪嗒滴在纸上。 既然萧持不愿父兄前来观礼,她退一步,让他安排人手将这封信送给父兄,他应当……会允许吧? 被献上的美人 第14节 翁绿萼想着,叹了口气。 男人,难懂,难相处,难伺候。 隔着一堵墙,杏香正在看热闹。 原来偷偷往花圃里浇茶水,害得娘子种的那些花儿蔫哒哒的凶手是玳瑁! 要不是西平说了君侯让他将犯事之人逐出府去,杏香起码要上前踹她一脚才解气。 张葱娘哭着求情,话里行间带着她们夫妻俩几十年来侍奉主子,没有功劳有苦劳的意思。 西平面无表情地又补充了一句:“不仅是你女儿,你,还有你女儿的阿耶黄管事,一并逐出府去,永不复用。” 这话不吝于晴天霹雳,张葱娘母女呆在原地。 杏香看爽了,兴冲冲地想去和翁绿萼分享这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却被丹榴拦下。 她们都看出来了,娘子的情绪不大对劲。 娘子和君侯,好像吵架了。 不仅是她们,连瑾夫人都发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这日她拉着萧皎嘀咕:“奉谦这几日怎么总不着家?要么就是半夜三更才着家,第二日又是天不亮就走,军衙里的事儿有这么忙?” 翁氏女也是,看着自己夫君这样辛苦,也不知道去劝劝他多休息。 瑾夫人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萧皎若有所思。 奉谦这样……倒更像是在躲着谁一般。 他做什么亏心事儿了? 好奇心强且具有实践精神的萧皎转身就邀请翁绿萼出府去透透气。 “你成日闷在府里,能有什么趣儿?走吧,今儿我带你去好好逛一逛。” 萧皎是好意,翁绿萼点点头答应下来。 这几日萧持鲜少在家,即便是回来了,也是深夜,她找不到机会与他说想寄家书的事儿。 翁绿萼也生了几分气性,不指望他了! 萧皎邀她出府,她正好趁此机会,让人帮她将家书寄给父兄。 第16章 第十六章 平州城繁荣富庶,萧皎出手阔绰,婢子们手里很快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大包小包,翁绿萼见萧皎还要给她买首饰,连忙阻止了:“先前不是买过了吗?不要了,不要了。” 她现在总算知道,愫真小姐的逛街天赋遗传自谁了。 萧皎有些遗憾地收了手:“好吧。赔罪这种事儿,还是要奉谦自个儿做才有诚意。我这个做阿姐的,就不掺和你们俩的事了。” 赔罪什么的…… 翁绿萼不太愿意提萧持,只笑了笑:“阿姐给我买了簪子,我请阿姐饮茶,可好?” 听出她言语之外不想搭理萧持的意思,萧皎嘴角一翘,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好啊。” 两人说说笑笑间,走到一处茶楼门口,正巧有一辆马车停下,先走出了一位身着罗衣的男子,而后他又转身,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位锦衣妇人下了马车。 翁绿萼无意瞥过,发现那妇人小腹微隆,俨然已有身孕了。 本是萍水相逢,擦肩而过,但那妇人看见她们,脸上竟然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容。 “姐姐。” 翁绿萼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萧皎冷笑一声:“哪里来的破落户,与我攀上亲戚了。” 萧皎性情爽朗大气,翁绿萼从未见过她这样尖酸的姿态,但看到那男子正脸,隐隐与愫真俩姐弟有几分相似,她便明白过来了。 这对男女大概是萧皎的前夫,与他新娶的夫人。 许中岳扶了身形摇摇欲晃的爱妾一把,看着萧皎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无奈:“月娘,青华她只是好心与你打一声招呼,你何必言辞刻薄伤人?” 萧皎嗤笑一声:“打招呼?许中岳,当初和离时你是怎么和我说的?有生之年不会再来污我的眼。今儿我好端端地逛着街,却被她恶心了一遭,坏了兴致,怎么,还不许我说了?” 许中岳面上露出些许窘迫之色,但他又道:“我记得,再过半月,是愫真十二岁的生辰。我许久不见她了,她大概也不想见我,你帮我将生辰礼转交给她吧,莫要说是我送的就好。” 颀长清隽的男人做出这副落寞又诚恳的姿态,乍一看倒是挺能唬人的。 苏青华也跟着柔柔道:“是了,郎君为了给愫真小姐挑礼物,费了不少心思。姐姐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收下吧。” “我的女儿,不会收你们脏手碰过的礼物。”萧皎冷冷觑她们一眼,拉过翁绿萼的手,“平白无故叫你的眼睛也被脏东西污了一遭,走,我再买几样首饰给你压压惊。” 翁绿萼应声:“叫人在门上挂些柚子叶,姐姐回去时再跨个火盆,可不能把晦气带回家了。” 她难得说这些促狭话,萧皎乐得哈哈大笑。 她这弟媳妇儿,真是个妙人! 萧皎豪迈的笑声落在身后之人的耳朵里,苏青华眼中闪过几分妒嫉的阴翳,而后她又仰头看向许中岳,难过道:“都怪妾,若不是妾又惹姐姐生气了,说不定姐姐会收下郎君备好的礼物。父女俩哪有隔夜仇呢?愫真小姐定然是记挂着您的。” 许中岳收回视线,沉沉叹了口气:“罢了,月娘的性子……还是这样刚烈。我早该知道的。” 见苏青华一脸难过,他心一软,哄道:“愫真小时候,我,没能好好待她。若是这回你我能得个女儿,今后我一定待咱们的女儿如珠如宝,绝不叫人欺负了她去。” 苏青华一脸感动,软软靠在他怀中:“郎君,你待妾真好。” · 萧皎的心情多少受了些影响,见她定定地望着桌上的一碟点心,眉眼间仍含着几分凶色。 这副模样,让翁绿萼想起萧持。 翁绿萼大致清楚萧皎的性子,这个时候不需要外人的安抚与劝说,她又记挂着寄信的事儿,找了个买东西的借口出去一趟。 杏香今天是第一次跟着翁绿萼出府,看什么都新鲜。 “娘子,你不是要去买绣线吗?怎么到这儿来了。”杏香抬头,看着‘鸿达镖局’那几个大字,有些懵。 “我写了一封家书,想要寄给父兄。”翁绿萼言简意赅地给她解释了一遍,进去镖局一问,却都不接这个活儿。 见翁绿萼面露失落之色,镖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小娘子莫怪我们不做你这宗生意,雄州实在是太远了,贸易又不发达,鲜少有人走镖。你这东西,就是我们想送过去,也实在不顺道啊。” 他说得很诚恳,没有唬她的意思,翁绿萼颔首,道了声多谢,和杏香走出了镖局。 平州的春光很是明媚,翁绿萼走在街上,却只觉得寂寥。 雄州距平州,真的太远了。 翁绿萼一时间再想不到其他法子,去求萧皎帮忙? 她今日心情不大好,答应下来也是勉强,过几日再说吧。 翁绿萼这样沮丧地想着,下一秒,却不慎撞上了一个人。 她急忙道歉,抬起头,一张含笑的娃娃脸映入眼帘。 杏香比她反应更快,惊声道:“大虫子!” 郁记舟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如果可以,你可以叫它们小甜甜。” 翁绿萼有些窘地拉了拉杏香的手,看向郁记舟:“上次还未谢过你,那双鞋……”她顿了顿,自己穿过了,总不好再还给别人,偏偏她此刻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能窘然又诚恳地向他道谢,“真的多谢你。” 郁记舟摆了摆手,他那张看起来好脾气的娃娃脸上带着笑:“小甜甜会吐丝,那样的鞋我还能有很多。前几天我新织了一双,你要吗?穿上它日行千步,脚也不疼。” 一身巫族银饰打扮的少年语气很是热情,翁绿萼笑着摇了摇头,喃喃道:“到雄州,何止千步呢。” 她的情绪低落,郁记舟继续推销:“有一种小甜甜可以吸食人不好的情绪,只需要被它叮上一口,能飘飘然十二个时辰。在这段时间里,你会忘记所有的忧愁,只会记得最高兴的事儿。你要不要试试?” 上次他也这样说。 翁绿萼失笑,逃避有什么用呢,她轻声道:“忧愁常在,也是人生常态。我应该习惯,多谢你的好意。” 被拒绝了,郁记舟也不失落,只道:“倘若下一次见面时,你能高高兴兴的,我就不在你面前提小甜甜了。” 翁绿萼一愣,又莞尔。 她们遇见过两次,偏偏每次都是在她失意狼狈的时候。 杏香看了看天色,提醒道:“娘子,不早了。这平州城里恐怕没有镖局能把信送到雄州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她们接连碰了两次壁,且都是平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镖局。那些小镖局,更不必提了。 翁绿萼轻轻颔首,正欲和郁记舟道别,却见他眉梢微扬:“雄州?我正好去一趟雄州。” 他听说那里有一种耐得住极寒的树木,将它们的树液刮下喂给小甜甜喝,可以让它们长得更茁壮。 听翁绿萼说了她的请求,郁记舟痛快地点头应下:“小事而已,我帮你。” 翁绿萼有些赧然,又有些开心地将信递给他,目光清亮:“我今天都说了好多声谢谢了。但还是……谢谢你。” 郁记舟将信放在怀中,认真道:“有小甜甜们守着,你放心吧,这封信一定能平安到你哥哥手上。” 翁绿萼想了想,说来奇怪,哥哥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却和她一样,都挺怕虫的。 不知道他拿到家书之后,知道这封信路上和一堆小甜甜待在一块儿那么久,会是什么反应。 想到翁临阳可能有的反应,翁绿萼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动人的笑。 这个笑落在郁记舟眼里,少年耳垂微微泛红。 也落在了遥遥街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萧持眼里。 · 萧持带着人巡了几道边城,连底下人都跑腻了,嘀咕着君侯成亲在即,怎么不多着家? “这女人啊,都是小心眼儿。今日你不多陪陪她,之后她吵架时就总要拿这个出来烦你。嗐,你们嫂子就经常这样!” “可不是。我听说啊,丁字营的百夫长老朱,老朱你知道吧,就是长得肥头大耳那个!他就是成日不着家,家里婆姨耐不住寂寞,和隔壁的屠夫好上了!唉哟,那事儿闹得,把老朱给悔死了!” 萧持奔马在前,耐不住风会将身后那些窃窃私语都送到他耳朵里。 见萧持勒马停下,一张凶脸黑沉沉地盯着他们。 众人闭嘴望天。 “今日没你们事儿了,回家陪婆姨去吧!”见手下众将应声后都迫不及待地打马回城,萧持冷嗤一声,“没出息。” 他就从来没有这样的烦恼 。 被献上的美人 第15节 不过…… 想起这几日刻意的冷淡,萧持面色略微有些不自然。 对自己的女人好,乃是顶天立地大丈夫之所为。 不算为色所迷。 如此想着,萧持愉悦地加入了驭马回城的队伍。 众人见君侯不声不响地就超过了他们,雄武背影中隐见几分急切,笑着打趣几声,萧持只当没听见。 在路过春秧街时,张运突然伸长了脖子:“那儿有个好漂亮的女郎!”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化身长脖鹅:“哪儿呢哪儿呢!” 萧持不屑一顾,再漂亮,能有她漂亮? “果真美丽过人!” “怎么我之前没见过平州有此等绝色……” 他们越说越离谱,萧持拉住缰绳,漫不经心地投过去一眼,瞬间臭脸。 翁绿萼,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为什么在对着一个小白脸,笑?! 第17章 第十七章 张运他们还在伸长脖子,啧啧点评:“小娘子怎么对着那小白脸笑啊?哎哟,笑得可真好看!没得是她在外边儿的情郎吧!” 常年在军营里的男人们说起促狭话来,哈哈的笑声飘了好长一串,远在街尾的翁绿萼似有所感,回头望来。 下一瞬,她却听见了一阵隐隐熟悉的,重若奔雷的马蹄声。 翁绿萼愕然抬眼,马儿粗热的鼻息离她不过咫尺,下一瞬,她被人拦腰抱起,青绿色裙摆边缘的如意圈内绣了三蓝枝叶簇拥着橘黄桂花,在半空中轻轻荡出秀雅的弧度,带着一点儿幽幽香气,被马儿撅起的热气一扬,又缓缓沉入尘土之中。 张运他们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目瞪口呆地对视一眼:“那青天白日抢人的,是君侯,没错吧?!” “君侯不是成婚在即么!如今却当街强抢民女!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有人默默替萧持说话:“呃,你们有没有想过,君侯抢的那个,就是咱们未来的女君?” 据说翁氏女容德甚美,她入平州当日小小露面一回,就有不少学宫子弟为她写下赞美其容貌美而丽的骈文。 张运被这么一提醒,想起前两日君侯听说有读书人特地为翁氏女写下骈文赞歌时的脸色,啧,可臭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觉得自己当初那句打趣,很有可能是真的! “慌什么!待到下月初三那天去君侯府上喝喜酒 ,不就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君侯是娶妻,还是娶妻纳妾,一块儿办喽!” 众将觉得有理,看完了君侯当街掳走疑似女君的热闹,他们自个儿更想回家抱婆姨了! 杏香在骏马扬起的尘土中咳嗽了好一阵子,还不忘拉住伸手就要扬出十几个小甜甜出去的郁记舟:“欸,你别急啊!那是我们娘子的夫君,没事儿的!” 虽然她也被纵马疾驰而来的君侯给吓了一跳,但是他单手搂着娘子的腰,将她带上马的样子,帅得杏香都忍不住替翁绿萼感到一阵小害羞。 君侯和娘子,看着可真是般配! 杏香乐滋滋地想着,没有注意到郁记舟变得有些奇怪的神情。 “她成婚了?” 杏香摇摇头,又点点头:“快啦。就在下月初三。”说话间,杏香与有荣焉地挺直了胸膛,跟着又想起萧皎还在茶楼里等着她们,她‘哎呀’一声,和郁记舟道别,“我得赶过去和姑奶奶说一声,多谢你了啊小兄弟!” 说完,她就急匆匆地跑了,留下郁记舟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掌心里还没来得及丢出去的小甜甜,闷闷地皱起脸。 · 马儿似乎感知到主人激昂不悦的心情,跑得格外狂野,颠簸得来翁绿萼鬓发散乱,不得不用力贴紧身后的人,以此求得稍稍的安心。 他的胸膛硬邦邦的,硌得翁绿萼有些难受,没过一会儿,她就不自觉地绷紧腰肢,想要挪出他的怀抱。 萧持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中。 他轻轻的嗤笑声散落在身后疾驰而去的风中,随后马儿受到主人的授意,更是撒开了蹄子跑得格外纵情无羁。 翁绿萼被这随之而来的强烈推背感逼得不得不紧紧缩在萧持怀中,缭乱的青丝如云雾般散开,擦过萧持紧紧绷着的下颌。 漂浮在空气之中,他日渐熟悉的那股幽幽香气,陡然变浓。 萧持很喜欢纵马狂奔,在被风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带过周身时,他会从繁忙沉重的军务中解脱出来,得到片刻的宁静。 他一路策马,到了平州城外的西郊。 这里是一片原野,连空气中都带着与城邑里截然不同的粗犷味道。 萧持分神一瞬。 刚刚揽她上马时,他余光觑了眼那个小白脸。 嗤,又矮又瘦,好似白斩鸡,翁氏女若是有眼睛,就该知道谁才是能配得上她的人。 选他,不是很正常? 萧持的心绪随着逐渐放慢的马蹄声,慢慢平静。 有一声细微的抽泣,在只有风声的原野中,显得格外明显。 萧持皱着眉拉高缰绳,等到骏马慢悠悠地甩着尾巴,闲庭散步般走着,他扶住翁绿萼微微颤抖的肩膀,迫使着她抬起头看自己。 ——那双泛着盈盈水光的眼睛,就那样哀怨而愤怒地望着他。 萧持有些不合时宜地,动了动喉结。 许是跑马跑得的确太快了,喉咙有些干,有些痒。 “你之前,没骑过马?” 话音刚落,萧持自己都有些后悔,这问的是什么话。 那双澄澈漂亮的眼睛里泪光聚得更多,原野上的风一吹,她的眼角就有泪珠落下。 萧持看着那些晶莹的泪珠滑过她色若新荔的腮边,沉默地,又有些笨手笨脚地抬起手,似乎是想替她拂落那些恼人的泪珠。 翁绿萼腰背绷得紧紧的,往后一躲,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萧持眸色一沉。 那些不高兴却又在下一瞬都变成了无措。 “你为什么要作弄我?”翁绿萼不想哭,吵架的时候掉眼泪,太没有气势了。 可她实在忍不住。 近日来,初到平州的忐忑不安、听闻流言后的惊疑不定、不知父兄与雄州近况的重重忧心,还有小心翼翼与他斡旋的烦躁…… 种种情绪堆在一起,翁绿萼忍不下去了! “欺负我,你很高兴,是不是?”翁绿萼狠狠地擦了擦眼睛,眼周那一片玉白的肌肤被这粗鲁的动作磨得泛起靡丽的红晕,她没有注意到,萧持的呼吸也跟着那阵秾艳的红色变得粗重起来。 “我没有。” 干巴巴的一句话,连否认都变得没什么可信度。 翁绿萼抬起头,正要控诉他的粗鲁行径,下一瞬,她的下巴却被人轻轻捏住。 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贴紧了她。 萧持不是没有看过女人哭。 年少失怙,家产被族人瓜分,那时阿娘、阿姐的眼泪只会让他心底的愤怒与野望越发膨胀。 但现在,看着翁绿萼落泪,他竟然觉得,有什么汹涌隐忍已久的欲.望,在咆哮着,等待冲破樊笼。 不想让她哭。不想再从那张柔润嫣红的嘴里听见会让他心痒难耐的抱怨。 萧持如有本能般,抬起她的下巴,重重地吻了上去。 ‘啪嗒’。 悬在她眼睫尾部,将落未落的那颗泪珠,因为某些人不得章法,却又急切的贴近,颤颤巍巍地落了下来。 没入唇齿之间。 萧持掌心温度愈烫。 她的眼泪,是咸的。 · 到最后,翁绿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芳菲苑。 等她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是杏香焦急的脸。 翁绿萼略带着些迷惘的脸映入眼帘,杏香这下看得更清楚,更急了:“娘子,你的嘴怎么红红的?是不是被野蜂子蛰了?” “春日里野蜂忙着采花蜜,性子都可霸道了,一有不高兴就要蜇人!”杏香这话说得很是肯定,“丹榴那儿说不定有药丸子可以治,婢给你去找找!” 说完,人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翁绿萼都没来得及叫住她。 唇上仍传来隐隐的疼痛,翁绿萼羞于去照镜子看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干脆翻身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人陷进柔软芳馨的被褥里,这样具有安全感的姿势包裹下,翁绿萼却发现自己的心乱糟糟的,迟迟静不下来。 她忍不住想,不久之前,在马背上,在原野里,发生的事儿。 那只轻薄了她的野蜂子,实在讨人厌。 蛰了她,还不许她继续哭。 真是一只轻浮、霸道、不讨人喜欢的野蜂子! 翁绿萼忿忿地给他打上标签。 · 翁绿萼唇上的红肿用过药后,慢慢就退了下去。 被献上的美人 第16节 见萧持大步走了进来,翁绿萼心头一跳,来不及浮上羞赧或是慌张的情绪,就被他直勾勾落在她唇上的视线给弄恼了。 野蜂子!登徒子! 萧持全然不知道翁绿萼此时正在心中碎碎念着骂他,他十分自如地走过来,因为常年握枪而粗粝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嫣红唇瓣。 “不肿了。” 语气平静,不知是高兴,还是遗憾。 翁绿萼暗暗瞪他一眼。 还好意思提? 她的小动作都被萧持看在眼中。 他 脸一沉:“又撒娇?” 翁绿萼稀里糊涂地又被他拥进怀中,她愣了愣,正想分辨,却听得他带着些无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下午时,我已派人去信给你父兄。让他们前来观礼。” 这已经是萧持能做的,最大让步。 她是个糊涂心软的性子,那就让他当这个坏人。总之,过了他们的婚仪之后,翁家那父子俩休想再与她有什么攀扯! 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翁绿萼很是欢喜,也不觉得他的怀抱硌人了,柔柔地靠在他怀中,感激道:“多谢君侯。” 鼻间浮动着沁人心脾的幽香,听着她高高兴兴地向自己道谢,萧持本该满足了。 ……但他前不久,才开了一点窍。 察觉到他又开始用那种令她头皮发麻,好像下一瞬就要被他连骨头带皮吞噬入腹的眼神盯着她,翁绿萼低下头,躲出他的怀抱:“妾,妾去给君侯泡茶!” 说完,她迫不及待地转身出了门。 萧持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没有追上去。 只停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摩挲指腹,好似在怀念那阵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触感。 ……为色所迷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第18章 第十八章 萧候即将大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附近的州郡,有卫兵带着信疾驰去往雄州,远在隋州的李瑶光自是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萧持……竟对那个女人动了真心么? 乳母徐姑打帘进来,见她伏在案上,静静淌泪,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用帕子给她擦干净泪水,又用脂膏细细地在她脸上涂了一层,生怕窜进屋里的春风吹皱了那一张千娇百媚的美人面。 “我的心肝儿,你哭什么呢?”徐姑照顾李瑶光那么多年,见证了她情窦初开的少女时期,欣慰于她没有耽于情爱,高嫁给了有小战神之称的陈家长子陈隆,过了几年风光得意的日子。只可惜,陈隆战死,如今李瑶光不再是众人最艳羡的那一位。 连徐姑面对府上众人态度的变化都忍不住横眉,遑论是李瑶光。 李瑶光靠在乳母温暖的怀里,刚刚涌起的悲意已经随着那些被被徐姑拭去的泪水消失不见,她定了定心神,低声道:“徐姑,我只是不甘心。萧持竟会娶翁氏女为妻。” 翁氏女不过是她父兄战败后献上的一件礼物!这样的人,凭什么能做君侯府的女君?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了名正言顺站在萧持身边的机会。 难道翁氏女的身份比她当年高贵到哪里去么?怎么瑾夫人与萧皎这回就不反对了,不阻挠了? 想起旧事,李瑶光冷艳眉眼间闪过几分阴翳。 当年李瑶光与萧持之间发生了什么,具体连徐姑也不知。 萧持曾与陈隆之妻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事儿,也是在两三年前才开始突然流传开来的。 陈隆年少成名,战功赫赫,李瑶光嫁给他,是为了更好的前程。怎愿意有人与她分享一个男人。 在那些流言悄然传出之后,陈隆想要纳妾的心思全然没了,一心只在如何征伐那个曾与萧持有过风月的女人身上。 男人么,知道自己的妻子曾与老对头有过旧情,心里自然憋着气。 徐姑迟疑了一会儿,试探着道:“夫人,如今天下群雄逐鹿,并非只有萧候一人出众。您这样的容貌品行,嫁给哪户的王孙世子都是配得的,何必与那等……已有妻室的人纠缠呢?” 乱世之中,民风开放,女子二嫁乃至三嫁都是极寻常的事。 说到这里,徐姑忍不住想起另一宗事儿——萧候攻下隋州那日,家主陈绪曾设宴款待,其间还邀萧候一同离席,意欲效仿翁卓献女,惹得君侯大怒,家主父女俩都丢尽颜面。 从未听说萧候身边有过姬妾通房,如今他直接给了翁氏女正室的身份,保不齐就是真心喜欢她。 就算三娘愿意委身做妾,只怕君侯也不愿怜惜。 徐姑苦口婆心,一心为她考量,李瑶光怎么会不知道。 可她就是不甘心! “徐姑,不必再劝了。替我收拾行装吧。”李瑶光从她怀中出来,伸手抚了抚微乱的鬓发,冷艳的脸庞上带着志在必得的野望,“我李瑶光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萧持是她折戟沉沙的唯一一个。 先前萧持是没有开窍,如今么,可就不同了。 说来,她也得感谢翁氏女。 李瑶光嘴角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她想起当日陈绪许诺说会给她的助力。 “约莫着脚程,翁氏女的父兄已经到衡州了吧。徐姑,你去找陈绪要五十精兵,立即出发。” “萧候大婚,我一孀居妇人,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贺礼。就送她父兄惨死的讣告过去,让大家都添添喜气儿吧。” · 今日是徐愫真十二岁的生辰,萧持难得在家,他十分疼爱这个自小命运多舛的外甥女儿,特地问了她想怎么过生辰。 徐愫真想了想,认认真真地比划了好一阵。 读懂外甥女儿意思的萧持表情有一瞬的微妙,觑了一眼在站在一旁的翁绿萼。 在场的人只有她还不能熟练地看懂手语,翁绿萼下意识将目光转向萧持,发现他也在看自己之后,被那阵仿佛带着炽热温度的视线灼得连忙收回视线。 自半月前,萧持应允她派人去请父兄前来平州观礼后,便再度不见人影。 据说这回是真的忙。 这叫原本还在担心他开了窍之后,会不会得寸进尺、不知节制的翁绿萼松了一口气。 直到今日,萧皎做局邀她过来为愫真庆贺生辰,翁绿萼才又见到了萧持。 他的面庞是浅浅的小麦色,刀刻斧凿的五官骨感极佳,向她投来一阵似笑非笑的目光时,翁绿萼几乎要被他深邃眼窝中蕴着的淡淡笑意给摄去一瞬心神。 翁绿萼低下头,眼不见为净。 徐愫真不懂大人之间明明只交缠住一瞬,却能叫双方都想入非非的眉眼官司,见舅舅终于思考完毕,点了点头,她笑弯了眼,拉过翁绿萼,高高兴兴地冲着她比划了好一阵。 翁绿萼求救般地看向萧皎,萧皎立刻哼着小曲儿移开了视线。 别当她没发现,奉谦和绿萼之间的氛围,可比之前大不相同喽! 翁绿萼又不好去向瑾夫人求助,她咬了咬唇,抬起眼,却发现萧持正在看她。 也不知道他这样望着自己多久了。 感知到他直勾勾眼神里几乎不加掩饰的贪与欲,翁绿萼又觉得一阵羞窘,起码别当着孩子的面用这种眼神看她! 看着那两点白玉般的耳垂染透了靡丽的红,萧持这才道:“愫真说,想让舅舅和小舅母陪她一块儿去流云寺祈福。求来年,可以多一个白白胖胖的妹妹。” 他的声调拖得有些懒洋洋的,带着些隐隐的揶揄与笑意。 翁绿萼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徐愫真,小娘子眼神亮晶晶的,用力点头,表明自己的这个生辰心愿的确是在非常诚心的前提下许下的。 见翁绿萼的脸都红透了,萧皎还笑眯眯地和瑾夫人闲聊:“阿娘可还记得?当年你诊出喜脉之前,去了一趟流云寺,回来没多久就和我说,我要多个弟弟了。如今奉谦和绿萼他们去流云寺,也算是故地重游,说不定等明年啊,您就有小孙女儿抱了。” 瑾夫人实在笑不出来。 萧持没有注意到瑾夫人的异样,哄着徐愫真去看给她的生辰礼之后,他带着灼热温度的视线又定定地落在翁绿萼脸上。 “脸那么红?热?” 翁绿萼抿了抿唇:“妾不热。” 她态度冷淡,萧持却半分不在意,只哦了一声:“既然你不觉得热,待会儿便和我一同骑马去吧。” 骑马……去? 翁绿萼眼睛瞪得微圆,这副模样落在萧持眼中,心底发痒的感觉又气势汹汹地再度涌上。 翁绿萼才不想和他共乘一马,忙道:“叫外边儿的人看见君侯与妾共乘,怕是于君侯英名有损。还是,算了吧。” 萧持不以为意:“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再者,他那日当街纵马带走了她,也有不少人看见。 翁绿萼一时哑言。 瑾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一脸自如的萧持,站起身来,闷声道:“你们年轻人去玩儿吧,我这一把老骨头就不跟着去了。只是。”她顿了顿,没让自己语气中的厌烦太过明显,“翁氏是女眷,又尚未正式行礼,不好抛头露面。跟着月娘坐马车去就是了。” 翁绿萼巴不得这样呢,连忙点头,声音婉顺中带着几分小小雀跃的上扬:“是,妾知道了。” 察觉到那阵令人头皮发紧的视线又落到自己身上,翁绿萼收敛了一下,不笑了。 萧持嗤一声。 胆子那么小,偏偏还爱招惹他。 · 徐琛行在书院,没能跟着一块儿去,萧皎带着女儿和翁绿萼坐在马车里,偶而掀开车帘看一下骑着马走在前面的萧持,笑眯眯地和翁绿萼递了一个暧昧的眼神:“都怪阿娘多嘴,要不然你此时坐在奉谦怀里,一路小风吹着,人又抱着,哎呀呀,说不定不需要菩萨费心,我的小侄女自个儿就蹦出来了~” 翁绿萼虽未经人事,但萧皎话中的揶揄之意太浓,她稍稍一想就忍不住红了耳朵,含羞嗔她一眼,捂住在一旁懵懵懂懂的徐愫真的耳朵:“愫真小姐还在这儿呢,阿姐说话也不避讳着些。” 看着她红红的耳朵和染上绯色的纤长脖颈,萧皎暗叹自家那王八蛋弟弟可真是有福气,又忍不住笑。 她可算知道为什么奉谦爱逗她玩儿了! 听着马车里隐隐漏出的笑声,萧持心情不错地扬了扬眉。 流云寺在半山腰上,马车骨碌碌行驶在山路上,走了一会儿,却突然停了下来。 外边儿依稀传来几声 柔若莺啼的女声。 萧皎蹙眉,看了翁绿萼一眼,见她还在和徐愫真下棋,心里忍不住幸灾乐祸。 被献上的美人 第17节 现在么,奉谦是开了两三分窍了,但这绿萼,怎么看着连一分都没有啊? 看好戏归看好戏,旁的事儿不能耽搁。 翁绿萼稀里糊涂地就被萧皎拉着出了马车。 天光稍盛,翁绿萼眯了眯眼睛,看见萧持坐在马上,正与一身着素净,却难掩风流美貌的年轻妇人说话。 察觉到这边儿的动静,站在马旁,仰着头与萧持说话的女郎似有所感地扭过头,对着翁绿萼缓缓露出一个笑。 终于见面了,翁绿萼。 第19章 第十九章 看清楚来人是谁,萧皎冷下脸,动作利落地跳下了马车,径直朝着他们走了过去,冷冷望向李瑶光:“李三娘,你来做什么?” 她的语气冷漠而尖锐,李瑶光却恍若未闻般,笑吟吟地与她打招呼后才解释道:“妾的马车不慎陷进泥坑里了。” 说着,她指了指身后歪了半边身子的马车,语气中带了些隐隐的歉疚,“君侯仁心,记挂着当年的……交情,这才出手相助。” 一番话欲说还休,语气中恰到好处的停顿与眼神示意,无形之中都在吸引人把视线落在她身上。 萧皎听着她隐带茶香的熟悉语气,翻了个白眼。 如今二十三岁的李三娘,出落得比她稚嫩青葱的少女时期更美、更艳。虽着一身素衣,头上亦无出格的珠玉金饰,但浑身那股娇滴滴的媚劲儿,连萧皎看了都忍不住入神一瞬。但她想起这个女人异于常人的野心与手段,又不再觉得这副皮囊动人了。 萧皎轻嗤道:“难为你了,苦心劳力这么多年,到头来一场空。又得重新来过,这滋味儿可不好受吧?” 那边儿帮着抬马车出泥坑的仆从们忙得热火朝天,萧持不耐烦听女人之间的唠叨话,一双鹰隼般深邃锐利的眼看向站在车舆前的翁绿萼,微扬下颌,示意她过来。 她是君侯府未来的女君,李氏理应也向她行礼。 萧持这样傲慢又不失礼节考量地想着。 翁绿萼没懂他的意思,有些懵然地站在原地,眨了眨眼,没动。 山间吹来的风带着清新的草木气,也微微吹皱了她碧色的裙摆,连带着腰间的禁步玉佩也被吹得泠泠作响,翁绿萼垂下眼,伸手按住裙摆,不叫它们随风乱动,再一抬眼,却看见萧持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翁绿萼微微迷茫,他要做什么? 余光瞥见萧持利落地翻身下马,两个女人默契地纷纷中断对话,视线跟在那道雄武身影之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朝着翁绿萼走去。 李瑶光脸上的笑隐隐有一瞬碎裂的痕迹。 萧持身高九尺,本就极威武雄异,他这样大步走过来时,隐隐带来了些风雨欲来的忐忑,翁绿萼下意识感到一阵心悸,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他熟练地掐着腰,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双足重新踏上地面,翁绿萼眼睫微颤,听得头顶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娇气。” “我亲自抱你下来,满意了?” 这语气怪怪的。 翁绿萼抬起头,正要分辨,却听得萧持又嘲笑了一句:“连愫真如今都能自个儿下马车,偏你不行。可见是故意为之,想在外人面前彰显我对你的宠爱。”他的语气十分自信,目光触及翁绿萼微颦的眉心,语气一沉,带着些奇怪之意,“我都已满足了你的那些小心思。为何你还不高兴?” 也不说对着他笑一笑,靠着他,说一些会让他心痒的话。 萧持先是突发奇想般过来抱她下了马车,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翁绿萼觉得他很莫名其妙。 什么宠爱,什么小心思? 她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翁绿萼无言地看了他一眼,委婉道:“妾没有那么想。”是你想多了。 见她否认,萧持脸一沉:“你的意思是,我会错意了?” 那她刚刚站在车舆前,对着他眨什么眼睛? 面对这只性情十分霸道的野蜂子,翁绿萼觉得有些心累,敷衍道:“君侯怎会有错呢,自然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她话语中夹杂着的敷衍之意太盛,萧持蹙眉。 对待女人,果然不能太过宠爱放纵。 她现在就敢跟他阴阳怪气了! 萧持没说话,只将手指曲在唇边,吹出一声嘹亮清扬的鸣声,那匹甩着尾巴有些不耐的黑色神骏很快迈着蹄子朝他们走来。 翁绿萼被他搂着腰肢,耳垂上的小小石榴珠一晃,人便坐到了马背上。 想到上一回坐在马背上的惊险经历,翁绿萼脸一热。 她恰好和坐在车舆里的徐愫真对上眼神,小娘子对着她直笑,手上还做了个让她们赶快去的动作。 翁绿萼脸更烫了。 马蹄轻扬,她们行至萧皎与李瑶光身边。 萧持平静的目光扫过李瑶光,对着萧皎颔首道:“李氏的马车卡在那里挡着道,路窄难行,为着安全,只能辛苦阿姐和愫真在这儿稍等些时候,再坐马车去寺中。绿萼头一回来,我先带她四处转转。” 他说得一本正经,萧皎听得却直想翻白眼。 “行行行,你快去吧。”萧皎睨一眼在旁边都快笑不出来了的李瑶光,又故意道,“这流云寺求子最为灵验,你们是得好好拜一拜。去吧去吧。” 李瑶光知道此时自己不该插话,只保持着微笑,那双含情的眼却直勾勾地盯着萧持。 翁绿萼坐在萧持怀里,将那个陌生妇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她刚刚听到了,萧皎唤她‘李三娘’。 是君侯府上那些女使口中提到过的,曾是君侯旧爱的李三娘吗? 她出神间,马儿已经跑出去了好一阵。昨夜下过雨,山林中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空气里都带着湿漉漉的植草气息,微微发苦,拂面而来时,却叫人觉得神思清明,意外清爽。 翁绿萼逐渐习惯了坐在马背上驰骋的感觉。 她舒展开的眉头和不自觉翘起的唇角都被萧持看在眼里。 “喜欢骑马?” 翁绿萼摇摇头。 萧持并不意外,只嗯了一声:“那就是喜欢我带着你骑马了。” 翁绿萼嘴角一平。 她现在要追加一条,这只野蜂子不仅霸道、讨厌、爱蛰人嘴,还十分自恋。 真是可怕。 · 几人回到君侯府,已是暮色四垂,女使们已经点起了灯。 小辈们不在家,瑾夫人独自用过晚膳之后,念了会儿佛经,早早便睡下了。 萧皎见萧持姿态十分自然地就要跟着翁绿萼往芳菲苑去,眉心微跳,拉过他:“我有话要与你说。”说完,她又叫徐愫真陪着翁绿萼先回去。 萧持皱眉,刚想叫翁绿萼在一旁等一等她,却见她已经牵着外甥女儿的手走了。 背影瞧着,十分欢快。 萧皎看见弟弟的脸又是一臭,乐了。 得了他一个凉凉的眼神,她也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今日那李三娘,是提前知道了你的行踪,故意去截你的?” 萧持摇头:“不知道。”也不关心。 看他答得快,俨然是不耐烦。萧皎瞪他一眼,低声道:“如今你是有家室的人,休再搭理那李三娘。仔细绿萼呷醋。” 李瑶光的马车,好巧不巧,不偏不倚地就堵在了她们上山必经的那条路上。人又是一身孝,打扮得楚楚可怜,为的是什么,真当人看不出来? 萧持嗯了一声:“我心中有数。”说完,他转身就走,只挥了挥手,“阿姐快些回去歇着吧。” 他步伐迈得极快,不一会儿就追上了翁绿萼她们。 “你今日生辰,走,舅舅和舅母送你回去。” 翁绿萼咬了咬嫣红的唇,等唇瓣上传来微微的刺痛,她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了今日饱受折磨的可怜嘴唇。 她悄悄瞪了萧持一眼。 夜色很好地掩盖住她脸上的红晕。 徐愫真被舅舅和小舅母围着,开心地来脚步都带了几分轻俏。 她想一边牵一个,但是…… 咦,舅舅什么时候先她一步,牵住了小舅母软软香香的手? · 眼看着还有不到五日便到了成婚的日子,父兄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翁绿萼又是担心,又是焦虑,还是萧皎看不过去,拉着她去了自己的玉泉院,说给她找些事 儿做,正好转移些注意力。 “你是府上的女君,也是萧氏一族的宗妇。各家的人际往来,你心里得有数。”萧皎让人搬来了这些年来的各类人情拜帖,好几个箱子,看起来规模不小。 翁绿萼随手翻开一个,上面记载的是贺瑾夫人四十五岁寿辰那年,平州长史孙家送来的寿礼。 萧皎是为了她好,再者,她也的确需要做些什么来缓解一下过于紧绷的情绪。 翁绿萼看着帖子默默记下各家人情往来的代表,正巧瑾夫人那边派人来叫萧皎过去,她见翁绿萼看得认真,放心地出去了。 翻着翻着,翁绿萼忽然在匣子里看到一封信。 ‘长姊皎亲启’。 字迹纵逸风流,翁绿萼一怔,是萧持写的? 这封信寄出的时间显然不长,上面的墨色尚新。 翁绿萼想到萧皎对她一开始就莫名和善热情得过分的态度,脑海中跳出一个猜测,难道,萧持曾特地去信给萧皎,让她照顾自己? 打住——打住—— 翁绿萼再三警告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但她的心还是忍不住因为刚才那个猜想而悄然雀跃起来,一双杏眼亮亮的,含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笑意。 瞎猜什么,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隐隐有一道邪恶的声音在诱惑着她做出决定。 翁绿萼咬了咬唇,但到底还是好奇占了上风,她拆开了那封信。 被献上的美人 第18节 信的内容并不长,翁绿萼看着,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 那则让高夫人来势汹汹,瑾夫人对她忽然冷淡,困扰了她许久的流言。 原来是,竟然是。 萧持授意放出去的。 那她在萧持心中,算什么? 翁绿萼恍然大悟,啊,原来是挡箭牌。 第20章 第二十章 翁绿萼怔怔地想了一会儿,脑子里却像是有无数团乱麻在缠绕纠葛,闹得她六神不宁。 她平静地将信复原,放回匣子里。 既然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 萧持,只不过是在她吉祥物的基础上,又给她加了一个挡箭牌的功能罢了。 物尽所用。 挺好。 翁绿萼继续翻阅那些帖子,萧皎回来时见她坐在罗汉床另一侧,看得认真,还笑道:“你倒是耐得住性子。” 翁绿萼莞尔,此时徐愫真端着一壶果茶走进来——她很喜欢捣鼓吃食,先前翁绿萼带着她做了几道点心,送过去给萧持和瑾夫人用了得了几句夸奖,更是激发了她为家人下厨的热情。 翁绿萼这些时日已经学会了一些手语,见徐愫真招呼她们过来尝一尝她新沏的果茶,笑着点了点头。 直到她回了芳菲苑,脸上也没有露出一丝异常。 只是吩咐杨婆子将院门的插拴落下。 杨婆子还没来得及回禀女君,君侯如今就在屋子里呢。 就见她人已经踏上台阶,进了屋。 有萧持在的时候,杏香她们都是不进屋伺候的。 翁绿萼心神疲惫,低垂着眼往罗汉床的方向走去,映入眼帘,却是一双带着描金滚边的靴子。 她愕然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萧持压着眉,显得有些不大高兴的脸。 “愣着做什么?我等了你许久了。”见她站在原地,没有像前几日那样柔柔地靠过来,依偎着他的臂膀,唤他‘君侯’。 感觉到了莫名其妙落差感的萧持眉头一竖,显得更凶了。 翁绿萼抿了抿唇。 她刚刚没忍住,叫杨婆子关门落锁,一是不想见到萧持,二来么,她也只能靠着这样不痛不痒的法子来发发气。 见到萧持,翁绿萼觉得心中的疲惫之感愈发重。 “今日军衙不忙么?”在萧持锐利而炽热的眼神追踪下,翁绿萼尽可能地放平心态,露出一个与往常无异的笑,“阿姐唤我过去整理各家的拜帖,累得君侯久等,是妾的不是。” 她的语气柔和平静,萧持听得眉头微微舒展开来,自然地伸出手去想要揽她入怀,翁绿萼却有意无意般避开了,只对着他笑:“妾今日……有些累,怕是无法侍奉君侯。不如君侯回中衡院歇息吧?” 烛光下,她清艳面容上的确隐有几分疲态,萧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闪过几分思索。 “累了?那就早点睡。” 大不了他今夜规矩些就是。 见他还要伸手来拉自己,翁绿萼知道这回不能再躲开了,不然必定会引起萧持疑心。 她伏在萧持怀中,勉强压抑着低落的心情,柔声道:“君侯,可曾听说过男女婚前,不能见面的传统?” 软玉温香入怀,萧持漫不经心地捏起她的手腕把玩,她看着瘦,但是肌理丰盈柔软,握在手中像是一团羊脂暖玉,令人爱不释手。 听了这话,他嗤了一声:“无稽之谈。” 婚姻和顺,全凭男人良心,关那些劳什子传统什么事儿。 翁绿萼却从他怀中抽身出去,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带着些哀怨地望向他:“君侯不信?但妾害怕。”说完,她又缓缓道,“……妾希望,今后夫妻和如琴瑟,鸿案相庄。若真是因为这寥寥几日的相见坏了夫妻缘分,妾会伤心的。” 萧持沉吟一番,见她眼睛湿漉漉地望向自己,一脸哀求之色,才不情不愿地松了口:“好吧。” 只说不要见面。那他等她睡着了再翻窗进来就是。 翁绿萼不知道萧持心里打的那些小算盘,见他答应下来,心头一松,当即就要送他走。 萧持眉头一挑:“今日见都见了,还走什么。”说完,他又跟大爷似地坐回罗汉床上,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过来。” 翁绿萼像是一株柔若无骨的茑萝,重又被他揽入怀中,幽幽香气中都染上几许他身上的清苦味道,她麻木地垂下眼。 父兄什么时候能到平州? 她有些想家了。 · 四月初三,是君侯成婚的日子。 自饱满云层后透出第一缕熹微晨光的那一瞬,整个平州城便从寂静中苏醒,各家的妇人们都忙着招呼家里的男人、小孩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些。 大家都想去看君侯成婚的热闹呢! 芳菲苑中,翁绿萼坐在妆镜前任全福妇人为她开脸、上妆,那双不用勾勒就足够摄人心魄的眼睛时不时地就要往外看一看。 今日意义非凡,萧家主支和旁支的人都来了,从前没有对瑾夫人她们落井下石过的妇人们自觉与主家更亲近,都来旁观新妇梳妆,暗暗惊叹于这位未来女君韶颜稚齿,真国色也。 见她似是在等什么人,有人揶揄道:“女君莫急,等到了吉时,君侯就上门接您来了!” 面对众人善意的打趣,翁绿萼勉强笑笑。 这几日一直未有父兄的消息传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翁绿萼甚至在想,是不是萧持从一开始就在骗她。 他其实根本没有叫人送信去往雄州。 但萧持没有必要骗她。 翁绿萼将心中那个隐隐不祥的猜测摁回最深处。 她宁愿是父兄不愿来参加她的婚仪。 杏香她们也是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廊下的脚步声不断,偶而还夹杂着‘小心些’、‘你别撞到我了’的小声惊呼。 翁绿萼看着镜中人,头带花冠,身着嫁衣,华妩动人,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是陌生。 从今天开始,她与萧持,就要成为真正的夫妻了。 “吉时到——” 礼官唱和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中,翁绿萼低垂着眼,让全福妇人为她放下用作遮面的金丝帘。 她的父兄没有到场,翁绿萼只能自己走去门口,上喜轿,由萧持骑马带着绕城三圈,接受整个平州的欢呼与祝福。 翁绿萼从来没有觉得芳菲苑到君侯府大门的这段路这样漫长。 “绿萼!” 就在她即将跨过门槛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极为熟悉的呼唤声。 翁绿萼猛地抬起眼,看见一人浑身狼狈,站在满身喜气的众人之中,对着她笑。 在一旁的喜婆暗暗想道,坏了,难不成是来抢亲的? 再一看,不远处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君侯那脸,哎哟,已经冷得让人不敢再看了! 很快就有卫兵气势汹汹地上前,却见萧持抬了抬手,示意他 们退下。 翁绿萼没有注意到萧持的动作,看着那疤脸汉子大步朝她走来,行至阶下时,却又近乡情怯一般,只对着她笑:“还好还好,没有迟了。”他词穷地看着翁绿萼,憋出几个字,“绿萼,你今天真好看。” 翁绿萼被他这样笨嘴拙舌的样子闹得忍不住莞尔,见翁临阳脸上伤痕明显,身上更是狼狈,又不见翁卓身影,她急道:“阿兄,你怎么浑身都是伤?阿耶呢,他没有来吗?” 翁临阳耳力绝佳,听到妹妹身边的人在劝她吉时已到,该出阁之类的话。他不想耽误了妹妹成婚的吉时,只避重就轻道:“路上遇上了一些事儿,阿耶留在雄州,只托我送来贺礼。” 喜婆觑他一眼,放心了,不是来抢亲的! “这是亲家舅爷吧?哎哟,您这样子——怕是也不能背新妇出阁了。赶紧着,送新妇出门,君侯该等急了。” 家道中落,这些时日里翁临阳对于旁人的恶意感知得更加敏锐,喜婆隐隐的不屑并不被他放在心上,现在什么都没有送妹妹出阁重要。 他也跟着点头:“是啊,绿萼,你快些——” 他的话却被翁绿萼打断。 “不。我要阿兄背我出阁。” 她的语气平静而坚定,虽然众人看她,不过一容色出众的小妇人,但此时,竟都下意识地不敢生出违逆她的心思。 翁临阳与藏在金丝帘下的那双漂亮眼睛对上视线,他此时才生出些窘迫:“我,我还未曾梳洗更衣。” 从山寨里杀出来之后,他生怕错过了绿萼成婚的日子,一路与亲卫们带着几十个箱笼纵马疾驰,负担颇重,一路上风尘仆仆,以这副尊容送绿萼出嫁的话,只会让平州这些人更轻视她。 亲眷妇人们见那疤脸汉子识趣,也跟着劝。 翁绿萼却不动,只固执地站在那里,等着他过来。 翁临阳拿她没办法,沉默地走了过去,像小时候背着她去山林里捡松果一样,将她稳稳地背了起来。 短短一程路,翁临阳走得又稳又慢。 翁绿萼心愿得逞,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心,红唇微翘:“阿兄,这种时候,能有你在,我好高兴。” 看着他的妻亲密地伏在另一个男人宽阔雄厚的背上,萧持的眼神几乎淬了毒。 他也配?!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这段路很短,翁绿萼被放下来时,眼眶忍不住发红。 她明明早已经做好与父兄告别、与她无忧无虑的少女年岁告别的准备。 被献上的美人 第19节 却在今日今时,才有了真切的实感。 翁临阳不想叫她哭,只抬起手,指向那些被系上红绸的箱笼,语气温柔:“别人有的,我们绿萼当然要有。你有的,只会更多。” 翁绿萼顺着他手的方向望去,只见数十个箱笼整整齐齐地放在送嫁队伍旁边。 翁临阳和他的亲卫们都一身狼狈,但那些箱笼却被人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不染尘埃。 “好了,去吧。”翁临阳不想叫她哭,而且,那道投射在他背上的视线存在感太强,他轻轻扶着翁绿萼的手臂,将她送进喜轿。 而后,翁临阳直起身子,平静地与萧持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小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大家看热闹的心情。 英俊雄伟的君侯坐在那匹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的神骏上,虽然那张俊脸上面无表情,但是系着红绸大花的大黑马自带喜感,众人看过,都忍不住笑。 自然了,她们最期待的,还是女君。 那座喜轿设计得很是富丽,雕件数百,朱漆贴金,在阳光下闪耀着华美的光彩,而君侯府的新妇正端坐其中,金丝帘随着轿夫前进的脚步微微晃动,露出美人嫣红的唇与精巧的下巴,不过露出十之二三,也足以叫人相信,平州的新女君,是一位足以与君侯相配,容貌姝绝的美人。 “阿娘,女君是不是对着我笑了!” 吵吵嚷嚷的欢呼声中,驭马行在最前的萧持听到有个小孩子语气十分惊喜地尖叫出声。 他那张原先还没什么表情的凶脸一拉,讥讽地想到,她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还对着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垂髫小儿笑? 大白日的,发什么痴梦呢。 恐怕她此时心中,全都是她那不中用的父兄吧。 萧持酸溜溜地想着,却听得身后传来更高的声浪。 “女君又对着我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娘!我心跳好快,快——” “三虎子!你怎么流鼻血了!手帕,谁有手帕啊!” 一阵鸡飞狗跳。 萧持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正好和翁绿萼对上一个眼神。 她面上覆着一层金丝帘,萧持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但他看得分明,那微微上翘的唇角,在看到他时,忽地就平了下来。 萧持一怔,心中随即升起一阵疑惑与不满。 她想让他一同守着那婚前男女不得见面的规矩,他照做了。 她想让父兄前来平州观礼,他虽不快,却也应承了下来。 刚刚那疤脸汉子背着她上花轿,他不也没说什么吗? 他做出诸多让步,怎地还得不到她一个好脸色? 萧持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人群中有小小的声音传出。 “阿娘,君侯娶了这么漂亮的婆姨,怎么看着好不高兴的样子?” 妇人连忙捂住幼子的嘴,呸道:“你个小屁孩子懂什么,这叫,喜,喜什么来着?” 一旁跟着凑热闹的年轻书生补充道:“喜怒不形于色,君侯这样的大人物,才不会把喜怒得失挂在脸上呢!” 原来是这样的吗? 小孩子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看着喜轿走过,他暗暗想到,他才不当什么大人物呢,要是他能娶到女君这样的天仙大美人,就是让他把脸笑痛了也愿意啊! · ‘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 到了黄昏时分,婚仪才算正式开启。 翁绿萼低垂着眼,顺着红绸的另一头传来的力气指引,下了喜轿。 夕阳西下,阳往阴来,大片炫丽的霞彩染红了半壁天空,馀霞散绮,锦绣漫天,给天幕下那队蜿蜒极长的迎亲队伍镀上了一层金晖。 “可真美啊。” “这叫天公作美!君侯娶亲,老天爷也得给几分薄面不是?” 周遭百姓热闹善意的哄笑声连成一片,翁绿萼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望向天际的霞彩流光。 她停顿的时间并不长,红绸那段传来的牵扯力道却隐隐重了重。 翁绿萼望过去,隔着一层细密的金丝帘,也能看出萧持脸上的不愉之意。 她重又垂下眼,跟着萧持一块儿跨过朱红长槛,以一种微妙而忐忑的心态,进入了君侯府。 君侯与新妇前去祭拜宗庙、行合婚礼,聚在外边儿的百姓们舍不得走,对着那些箱笼咋舌。 “乖乖,女君的嫁妆怎地这么多!” 有人特地去数了:“天爷,足足有六十八抬!这一路从雄州送到咱们这儿,不得累死十几匹马啊?” 有一褐衣妇人在人群里静静听了许久,直到君侯府的婆子小厮们拿着喜钱、喜糖出来散,人群又陡然沸腾起来,她才抽身准备往外走。 只是众人都往前挤着想多沾些喜气,唯独褐衣妇人往外走去,就显得有些打眼了。 岑姑想起先前姑奶奶的吩咐,眼珠子一转,招来一个小厮,叫他跟上去,看看那褐衣妇人是个什么来头。 行过沃舆、同牢那些礼节之后,翁绿萼便被送回中衡院——今日大婚,他们会在这里成礼。 喜婆笑着将如意秤递给萧持,口中不停地说着吉祥话,听得在旁观礼的亲眷妇人们都在笑。 萧持接过如意秤,掀开那层他看不顺眼许久的金丝帘,新妇丰神绝世,霞姿月韵的脸庞映入众人眼中,片刻静默之后,喜婆笑道:“新妇真是好颜色,君侯好有福气!” 翁绿萼做含羞状。 萧持脸上仍没什么表情,只沉默地跟着喜婆的指引,与她饮合卺酒。 酒盏交互,两人的手腕避免不了地摩挲过一瞬,翁绿萼抬起眼,正好看见萧持望向自己的眼神。 里面好像燃了一团火。 被紧紧盯着的翁绿萼忽觉一阵心慌。 她又哪儿得罪他了? 饮完合卺酒,萧持便要起身往外走,却被一只手轻轻拉住了衣袖。 众人见状,哄笑 着往外走,体贴地将地方留给新婚的夫妻俩。 萧持冷声道:“怎么?” 察觉到他话语中不耐情绪的翁绿萼顿了顿,柔声道:“妾的阿兄初至平州,还请君侯替妾照拂一二,让阿兄欢欢喜喜地喝完咱们的喜酒,可好?” 萧持眉宇间凶色更重。 今日到现在,她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要他帮忙照拂她的阿兄?! 萧持拂袖而去。 翁绿萼看着被他拂开的手,皱了皱眉。 大喜的日子,偏他要做出这副谁惹了他不快的样子。 翁绿萼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随他去。 萧持出去之后,杏香和丹榴赶紧进来,捧了些好克化的吃食过来给她:“娘子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快吃些吧,夜间还得耗费力气呢。” 丹榴绕到她身后,动作轻柔地给翁绿萼摘下那华美巍峨的花冠,翁绿萼才捻起一块儿红豆饼尝了一口,不料杏香突然石破天惊地说了这么一句,她呛了一下,身子略微往前倾了倾,又扯痛了头发,一时间脸都红了。 丹榴手不得空,忙眼神示意杏香去倒盏茶来。 杏香也有些愧疚:“娘子,婢不是故意的……” 她近身伺候,自然知道这些时日来娘子和君侯根本没有成事!先前没有个正式的名分,杏香巴不得萧持规规矩矩的,但如今成了婚,身份不一般了,杏香少不得操心起来。 翁绿萼接过茶盏,喝了一口顺了顺气,摇了摇头:“无妨。” 该她承担的责任,翁绿萼不会矫情。 杏香帮着丹榴把那些拆下来的钗环发饰归拢在妆匣里,又和翁绿萼叽叽喳喳起来:“娘子放心吧,婢方才去拿点心的时候特地去宴厅看了一眼,公子坐在正席右首第一的位置,是贵客的待遇呢!” 翁绿萼短暂地放下心来。 她想了想,还是不能太相信今日很有些喜怒无常的萧持,吩咐了丹榴几句,让她去寻萧皎。 等明日有空,她还要问一问阿兄路上发生的事儿,还有那些箱笼里的东西,究竟是怎么来的。 晚上的时间过得格外快。 前边儿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月上中天,一轮镰刀似的弯月高悬夜空,萧持被西平扶着往中衡院走。 “女君见谅,君侯今日高兴,饮得有些多了……” 西平怕女君因为君侯吃醉了而不高兴,有些尴尬地解释了几句。 翁绿萼摇了摇头,与西平客气了几句。 她却没注意到,她紧绷着的肩颈微平,显然是松了口气的模样,正好落入了躺在罗汉床上,半阖着眼的萧持眼中。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丹榴,你去熬些沆瀣浆来。”翁绿萼走过去,萧持卧倒在罗汉床上,面色潮红,眉心微蹙,似是正因为酒劲上涌而难受着。 杏香把浸过一道冷水的巾子递给翁绿萼,不敢多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看着萧持那张醉得仿佛没了意识的俊脸,翁绿萼攥着巾子,很想把湿漉漉的巾子直接往他脸上一扔。 谁想伺候这样喜怒无常,动不动就翻脸的男人! 她站在罗汉床边久久不动,萧持心中怒意翻涌,她在犹豫什么? 难不成,她现在对他好一些,都是在女使们面前做做样子。人后连装都不装了? 真是岂有此理! 就在萧持忍不住睁开眼睛,沉声怒问翁绿萼这日子到底还过不过了的时候,那阵幽幽香气突然离他近了一些,有微凉的水泽拂过他的面庞,犹如一场及时的春雨,化解了他身体里因为酒意燃起的不甘与妒火。 被献上的美人 第20节 翁绿萼漫不经心地用巾子给他擦了擦脸,划过他高而深邃的眉眼、鼻梁。 平心而论,萧持的容貌在翁绿萼见过的男子中,当论第一。 但长得好看能抵什么用? 性子太差,让人见了就发愁。 翁绿萼轻轻哼了一声,见他仿佛醉得狠了,一动不动,顽劣的心思一闪而过。 萧持闭着眼,因为缺乏了视觉,五感中其他的部分变得格外灵敏。 他能感受到,那道轻柔力道擦过他的眉眼、鼻梁、面颊……只剩下嘴。 她却迟迟未动。 她想要做什么? 萧持虽然没有醉得不省人事,但先前饮下的那些酒液也在影响他大脑的运转。 许多平时不屑想、不敢想的事儿,此时都一股脑儿冒了出来。 ……难不成,她是想偷偷亲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萧持喉结微动,口舌陡然间干燥起来。 那阵幽幽香气更近了。 萧持有些期待地闭紧了眼。 翁绿萼仔细观察了一下,见他仍旧醉得沉,放心了,大胆了。 她用巾子重重地擦了擦他那两瓣唇。 她一边儿擦,一边儿还嘀咕着:“多洗洗嘴,少说些难听的话。” 萧持隐隐的期待,瞬间碎成了八瓣儿。 看着那两瓣被她蹂.躏得嫣红的唇,翁绿萼满意了,高兴了。 而后她又在心里边儿暗暗吐槽自己,也就这点儿出息了,只敢借着这种时候悄悄折腾他出出气。 等他醒了,她又必须做回那个贤惠得体、不能违拗君侯心意的小妇人。 为了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她一只手撑在榻面上,另一只手拿着巾子,就在她准备挪开的时候,腰肢却被一道极为霸道的力气揽了过去。 一阵天旋地转,翁绿萼轻而易举地被刚刚还醉得昏沉不醒的萧持压在了身下。 她的两条腕子被他一只大掌牢牢束着举过头顶,这个动作带着屈辱和呷昵的意味,翁绿萼很不适应,蹙紧了眉。 “躲什么?刚刚作弄我的劲儿呢?哪儿去了?” 萧持原本撑在她腰边的手上移,捏住她的下巴。 他呼出的鼻息温热,带着酒的醇香与热烈,熏红了她色若新荔的腮颊。 这样的感觉着实不太好,翁绿萼下意识想躲,无奈哪哪儿都被他攥着,只装糊涂:“什么劲儿?妾手劲儿大,若是君侯不喜欢,便叫仆妇们进来伺候梳洗就是。” 一身臭烘烘的,她还不想伺候呢。 前不久才凭极盛的容貌惊艳了众人的新妇如今洗去了艳丽的妆容,露出宛然天质的一张脸,此时两人靠得极近,萧持甚至能看清她脸上被烛光照得微亮的细小绒毛。 自然了,她脸上那点儿倔强与敷衍也被他看得真真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忽地,萧持冷笑一声,他放开对她的钳制,看着雪白腕子上很快浮上的一道红痕,他的语气重又变回那样高高在上的冰冷:“你今日,很不对劲。” 不对着他笑,不回应他的注视,甚至主动开口和他说话,都是为了她那个不中用的阿兄! 许是今夜的酒饮得却是多了些,萧持感到久违的、深切的不悦。 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女人,他的妻子而发生的。 翁绿萼眉心微动,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该说什么?说我看到了你们姐弟之间的信,明了了她挡箭牌的作用,所以失望,所以不快? 这些理由,她连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服。 说到底,她与萧持的这段姻缘,不过是各取所需。他需要一个随时能用的挡箭牌,她需要一个能让雄州不被侵扰的保护伞。 她没有资格委屈。 想到这里,翁绿萼逼迫着自己露出一个柔婉一如往昔的笑容,她迎上萧持的眼神,却被那双隐隐泛着红的眼睛吓了一跳,顿了顿,才如常道:“怎么会?是妾太欢喜了,惹得君侯不快了吗?是妾的不是。” 她的笑容美丽而纯稚,那双眼明明是弯着的,萧持在其中却找不到半分真切的欢喜。 先前翻腾不休的怒意与欲.念在这一瞬忽然滞住。 萧持直起身,冷冷丢下四个字:“虚情假意。” 而后在翁绿萼带了些愕然的注视中,转身大步出了屋子。 他打开门时,丹榴正好捧着那碗沆瀣浆过来,见着他,丹榴下意识道:“君侯,这是女君吩咐婢为您熬制的沆瀣浆……” 她无意瞥了萧持脸上的神情,骇了一跳,声音也跟着放低了许多。 萧持瞥了一眼红漆托盘里冒着热气的小碗,眉眼间凶色更重。 跟着传来的,是瓷碗被掷在 地上,碎裂的声音。 翁绿萼闭了闭眼。 杏香和丹榴都被这阵动静给吓坏了,又不敢声张——这里是中衡院,今夜更是君侯与女君成礼的日子,这时候发出这些动静,不是明摆着让别人看笑话么? 在她们隐带颤音的呼唤中,翁绿萼重又睁开眼,敛去心头的那几分无措与难过,对着她们笑了笑:“是我冒犯了君侯,明日,我会去向他赔罪。” 翁绿萼很清楚,她没有任性的资格。 但今夜,她实在太累了,累得光是回想起他抽身而去时说的那四个字,都觉得心神震荡,隐隐发痛。 她对他的确是虚情假意,她心知肚明,又凭什么感到委屈? 翁绿萼这样告诉自己,想要逼退眼中逐渐漫上的热意。 ‘啪嗒。’ 她身上穿着新嫁的红衣,那团被水洇湿的痕迹落在膝头的位置,显得尤为明显。 杏香和丹榴对视一眼,动了动嘴,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 · 萧持怒气冲冲地去了书房,今日是君侯与女君大喜的日子,小厮们自觉君侯此时只怕正忙,哪里会来书房这样冷冰冰没有半分温软气儿的地方,去大厨房拿了些剩下的酒肉,嘻嘻哈哈地吹起牛来。 冷不丁看见一个威量秀异、身高九尺的身影穿过长廊,疾步而来,平日里常在书房伺候的杜衡他们吓了一跳。 君侯——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萧持携着怒气进了书房,没等杜衡他们询问,就砰地关上了门。 嚯,火气这么大! 几人对视一眼,知道遇上事儿了,不敢再玩闹,老老实实地守夜。 杜衡坐在书房墙脚下,头一点一点的,睡得正香,听得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他下意识蹦了起来:“君侯,可是有什么吩咐?” 萧持面容冷峻,声音里带着些老大不高兴的意味:“正房那边,没人来过?” 她竟然不过来找他服个软,说个好话? 杜衡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 萧持脸一沉,又砰地关上了门。 杜衡:……我的鼻子招谁惹谁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昨夜是君侯与女君大婚的日子,但两人却不知为何吵了一架,君侯气得去书房睡了一晚! 这样的事儿,就算她们千叮咛万嘱咐旁人不能说出去,但有些东西是瞒不住的。 杏香悄悄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一对璧人,他们连背影都显得那样登对。 但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走动间,连纷飞的衣袂都触碰不到彼此。 杏香很想叹气,天知道她今早上看见君侯主动过来时,有多高兴。 娘子稍稍怔愣过后,也迎了上去,极尽柔婉姿态。 但君侯好似不太买账。 杏香在心里边儿唉声叹气了一路。 翁绿萼知道,萧持现在的心情很不美妙。 只看他步伐迈得多急、多猛就知道了。 衣袍纷飞间擦出的罡风几乎都要化作实物,吹挂得她心头一阵酸涩发皱。 按着礼节,翁绿萼应该落后他半步。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长,翁绿萼有心加快步伐跟上他,却是有心无力,努力了好一阵子,她终于忍不住出声:“君侯——” 那道伟岸身影猛地一停。 萧持冷冰冰地回头看她:“做什么?” 这时候想要撒娇求和了? 晚了! 翁绿萼平复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一双美丽的眼睛因为气急而涌上了些涟涟的水光,双颊也晕上淡淡的红,她丝毫不知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么妩媚动人,只柔声道:“君侯走慢些可好?妾跟着有些吃力。” 萧持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腰和那一双玲珑绣鞋上,重重嗤了一声:“娇气!” 说完,他转过身径直走了,步伐踏得仍然很重,但显然慢了一些。 翁绿萼悄悄松了口气,她追了上去,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在半步的位置,轻声道:“多谢君侯体恤。” 她想,还是得先安抚好萧持才是。起码,在兄长在的这几日,不能叫他看出她们之间的不对劲,累得父兄担忧。 翁绿萼暗暗给自己加油鼓劲,在穿过一道月亮门时,她脚步稍稍加快了一些,袖子上绣着的缠枝石榴花轻轻摩挲过他的手腕。 被献上的美人 第21节 “昨夜是妾不好。君侯宽容妾这一回,好不好?”她柔声曼语,温香软玉依偎在萧持臂膀边,当真是令人稍有不慎就会沉沦其中的温柔乡。 杏香见着这一幕,眼睛一亮,识趣地把步伐放慢,只远远地跟着他们。 她的姿态放得足够低,萧持古怪地觑她一眼,昨夜那种满怀不忿的感觉复又涌上。 她以为凭借着这副虚情假意的楚楚面庞,就能打动他,让他神魂颠倒,做下违拗本心的事吗? 休想! 翁绿萼原本只是想缓和缓和关系,毕竟萧持那张脸,臭得太明显。她担心瑾夫人看见,会生出更多微词。 她忍着羞耻,说了讨好的话,却不见萧持有什么反应。再一抬眼,映入的还是他紧绷的下颌与压得平平的唇角。 看着,十分不好接近的模样。 翁绿萼有些失落,挽着萧持臂膀的手缓缓卸了力道:“是妾唐突了……” 她犹带沮丧的尾音未落,萧持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有些大,痛得她忍不住蹙眉。 萧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不论你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顺从。你是我的妻,从今往后,不许再生出违拗我的心思。明白吗?” 又从他嘴里听到‘虚情假意’这几个字,翁绿萼心神刺痛,感觉到攥着自己手腕的力道又重了些,她眼睫微颤,对上萧持紧紧追踪着她每一个神情变化的凶狠眼神,点了点头:“妾明白。” 见她做出一如往昔的乖巧模样,小鸟依人,极是柔顺,萧持的心气儿总算顺了一些。 他点了点头,许诺道:“若你懂事,我会疼你。” 听着这施恩一般,高高在上的语气,翁绿萼笑容不变:“是,妾知道了。” 她怎么不觉得受宠若惊? 怎么不用那双很漂亮的眼睛望着他,再说一些让他难以把持的话? 萧持皱了皱眉,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见翁绿萼用另一只手拂落了他攥着她腕子的手,缓声道:“时辰不早了,不好叫老夫人她们久等。” 老夫人。这个称呼,怎么听着很是不顺耳。 萧持沉眉,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她一直与旁人一般,唤他‘君侯’。 不该唤他‘夫君’? 要不然怎么彰显亲疏有别? 萧持拧起眉,思索着她没有主动改口的原因。 见他不知为何又犯起病,周身泛着冷冷的煞气,翁绿萼假装没看见,勉强哄到这个程度已经叫她头皮发麻羞窘不已,再继续哄下去? 翁绿萼实在没有头绪。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万合堂。 瑾夫人、萧皎与她的一双儿女都在。 翁绿萼刚一进去,就与萧皎对上了一个眼神。见她微微颔首,示意她放心,翁绿萼松了一口气,回以一个感激的笑 新婚夫妇俩刚一进门,瑾夫人的视线就紧紧跟在他们身上。见萧持脸绷得紧紧的,眼下青影明显,她心头就是一沉。 再一看翁绿萼,嚯,面若桃花,娇媚动人。 瑾夫人嘴角往下撇得更厉害了。 年轻人,不知节制啊! 萧持不耐烦看着她跪着听人说话的样子,腰绷得那么细,看着烦人。 “一家人,不要跪来跪去的。” 翁绿萼冷不丁地被他半握半抱着拉了起来,人才站稳,就听得他撇下这么一句话。 对上萧皎揶揄的眼神,翁绿萼面颊微微发烫。 她作为舅母,也要给家里的两个小辈备礼。 徐愫真和徐琛行都很高兴地接过礼物,徐琛行还十分上道地拍拍胸脯:“小舅母放心!等到小表弟和小表妹出世,我也给他们备一份厚厚的礼!” 听着他这大大咧咧的话,翁绿萼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去看萧持。 萧持脸色一沉,眉眼之间凶色更重:“小舅母?你还有几个舅舅?叫舅母!” 翁绿萼没想到萧持会说这个,和徐琛行都是一愣。 徐琛行觉得自己这样叫没错:“舅舅你今年都二十有五了,小舅母还没满十七呢!叫舅母的话,感觉都把人叫老了!” 徐琛行言辞凿凿,坚持认为不能把水 灵灵的小舅母给叫得老气横秋。 “扑哧。” 不知是谁,忍不住笑了一声。 萧持微微眯了眯眼,目光从低垂着眼,一截细长脖颈旁垂下的温润明珠微晃的弧度还未收回的翁绿萼身上擦过,又定在徐琛行身上。 “许久没有检查你的功夫练得如何了,来!” 徐琛行鬼哭狼嚎地被他上了年纪却仍旧龙精虎猛的舅舅给拎出去了。 翁绿萼微微弯着的眼在触及到萧皎暧昧的眼神时又迅速恢复常态。 “老夫少妻,唉,真是委屈绿萼了。”这回萧皎学聪明了,提前捂住女儿的耳朵,叫翁绿萼没了能糊弄过去的理由,她看着翁绿萼酡红的面颊,暗自感慨,可真是赏心悦目啊。 翁绿萼含羞睇她一眼,想起翁临阳,索性转了话题:“昨日累得阿姐忙上忙下,还要抽出空照拂我阿兄,我实在是不知该怎么谢谢你了。” 她言辞恳切,一双盈盈动人的眼眸中含着真切的感激之情,萧皎沉浸其中,不觉有些飘飘然。 “这有什么。”萧皎放开女儿,转而揽过美人弟媳软软的手,亲昵道,“你的兄长,可不就是奉谦的妻兄吗?他都该唤一声阿兄的人,那也就是我的兄弟手足了,照拂一二罢了,哪值得你特地道谢?” 跟着,萧皎又问道:“你那阿兄,今年多大了?” 翁绿萼莞尔:“我阿兄元月里才过了二十四岁的生辰。”说起来,还比萧持小一岁。 萧皎沉默了一下,奉谦这岁数的确大了些!在翁绿萼面前,她也实在说不出年纪大会疼人这样的话。 有女使急匆匆地进来报信。 不得了了,君侯和女君的兄长在校场打起来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翁绿萼嚯地站了起来,急着就要往外走,但想起瑾夫人,她略带了些忐忑地回望过去,果不其然,瑾夫人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灰。 “夫人,妾……” 瑾夫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眉心的折痕愈发明显:“罢了,你快去瞧瞧,是怎么个事儿!成婚头一日就见血,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语气颇重,翁绿萼点了点头,萧皎随即也道:“我也跟着去瞧瞧。若是奉谦犯浑,我还能帮着劝一劝。” 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瑾夫人将茶盏重重搁在一旁的楠木透雕福禄寿喜方桌上,发出一声又脆又闷的重响,气道:“不知是个什么家教渊源的人物,到了妹婿家中还敢打起主人来了!” 徐愫真急着比划着手势劝她。 瑾夫人不悦的尾音还是传到了翁绿萼耳中,她脚步微顿,萧皎一把攫住她的胳膊拉着往前走,一边又道:“我阿娘那个性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咱们做小辈儿的,总不好和她计较什么……你别看我阿娘现在金尊玉贵,万事不愁,但她之前,也就是我阿耶刚去世的那几年,过得很苦。直到我嫁了人,奉谦又去投军,慢慢熬出了头,她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提及往事,萧皎英气妩媚的脸庞上不自觉地带出一点沉重之意,但她又笑着对翁绿萼挤眉弄眼:“你们新婚燕尔,每日总少不了蜜里调油的时候。你可发现过奉谦后背上有一道大概七八尺长的伤疤?” 她——她怎么会看到萧持背上的疤! 见翁绿萼脸一瞬间变得通红,连洁白如暖玉的颈子也染上了绯意,萧皎见她从刚刚有些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才又道:“那道疤,是奉谦十一岁那年,为了护住阿耶留下的地契不被族人抢走留下的。他那时候人小,遇着几个成年大汉一块儿上,自是只有挨打的份儿。我阿娘自是心疼,又无能为力,在那里破口大骂,那族人是个混不吝的,到最后打红眼了,竟然抽出刀砍向我阿娘,奉谦扑了过去,将她护在了身底下,但自个儿背上挨了好重的一刀。” 翁绿萼唇抿得有些紧,萧皎见她绷着一张脸,显得格外严肃沉重的模样,自个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她的手,姑嫂俩穿过一道月亮门,萧皎的声音也在头顶树荫的光影错落间变得有些低沉。 “那一次,奉谦伤得很重,伤口发炎化脓不说,人更是连着几日高烧不退。请了好几位医者,都摇头说他没救了,阿娘日日在他床头哭,后悔当日不该舍不得那些钱财,让他们抢走就是了,只别让奉谦再吃这样的苦头。我那时也害怕极了,好在又过了几日,奉谦自己熬了过来。待他病好了之后,奉谦便瞒着阿娘与我,悄悄投了军。” 翁绿萼略有些犹疑,萧皎看出她的犹豫,笑了笑:“是,那时平洲军的主将是我叔父,是与我阿耶一母同胞的兄长。” 亲叔父为何不照拂故去弟弟的遗孀与一双儿女,萧持又是如何在叔父把持的平洲军中崭露头角,最终夺权翻身上位的,萧皎没有说,翁绿萼只将那些疑虑藏在心中。 校场到了。 姑嫂俩都默契地忽视了在一旁上蹿下跳的徐琛行,见萧持与翁临阳站在对角两侧,两人身上都带着淋漓的汗意,高高起伏不定的胸膛昭示着这里前不久才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搏斗。 萧持余光早就瞥到了翁绿萼与萧皎疾步匆匆的身影,见那抹妃红身影先一步飞快地走了过来,他呼吸一紧,绷紧的肌肉更是硬得如同山石一般。 ……她的帕子,应该也沾染了她身上的香气吧。 萧持有些没有边际地想。 却见翁绿萼不带犹豫地朝着翁临阳的方向走去,细白的手紧紧攀着他的肩膀,嫣红的嘴不断开合,正在十分急切地关怀着他的伤势。 萧持冷眼望过去,还能看到她眼底浮上的薄薄水光。 急什么?翁临阳刚刚挥过来的拳头劲儿可大得很,死不了! 翁绿萼本就记挂着翁临阳昨日出现时那满脸还未退下的伤,方才一听他和萧持打了起来,更是焦急,这下见了人,忙不迭地上下打量起来,她见翁临阳肿着一张脸还咧嘴对她笑,不由得气道:“阿兄难道不知道自个儿身上还带着伤吗?竟然还这样莽撞!是成心要叫我担心死吗?” 面对不让人省心的兄长,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些,脸绷得紧紧的,吓得在一旁的徐琛行都老实了。 小舅母发起火来,也好可怕! 萧皎瞥了一眼脸沉得犹如乌云聚顶的萧持,啧啧叹了两声。 萧持自是注意到了来自阿姐隐隐带着同情与看热闹意味的视线。 他紧握的拳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看着妹妹泛红的眼尾和倔强的神情,翁临阳有些尴尬,又实在不好意思,只得转移话题:“我没事儿!这些伤之前都涂过药了,就是淤血散得慢,看着吓人而已!你快去看看君侯吧,我看他——” 眼珠子都要瞪出火来了! 翁绿萼心里一跳,想起萧持那喜怒无常的性子,感到有些头疼。 她下意识先过去查看阿兄的伤势,把萧持给落在了后边儿…… 翁绿萼试探着转过头,嗬,她猜得没错。 萧持的脸绷得紧紧的,看着尤其凶。 “君侯。”翁绿萼慢慢走过去,步伐间带了些忐忑,落在萧持眼中,又引起了他新的不满。 去看她阿兄,就用跑的。 被献上的美人 第22节 到他了,怎么走得这样慢?! 翁绿萼仰起头,用一双还带着盈盈水光的眼看着他,柔柔道:“君侯无碍吧?” 无碍? 他有碍得很! 萧持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有碍。你又当如何?” 翁绿萼一噎。 分别两月,难不成阿兄武功大有所成,都把萧持给打出内伤了? 她胡思乱想间,只觉身上一沉,紧跟着就是汹涌的热意与汗意朝她扑来。 翁绿萼慌忙间,只来得及扶住萧持的臂膀,但还是阻止不了他带了些烫意的呼吸洒在她脖颈间,引起一阵陌生而难以自抑的战栗。 “我身子有些不大舒服,绿萼先送我回去歇着。” 萧持埋在美人香馥馥的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来自她身上的,他已经熟悉了的那阵幽幽香气,与他有些孟浪的举动相比,他解释的话倒是一本正经:“劳阿姐替我们招待客人。” 萧皎翻了一个大白眼。 “去吧,去吧。” 看着犹如背了一座巍峨小山,艰难前行的翁绿萼,萧皎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绿萼在 床榻上怎么应付得过来哟! 路过翁临阳时,先前还靠在翁绿萼身上半死不活的萧持抬起头,一双深邃英眸里闪过几分风轻云淡的得意:“大舅兄,失陪了。” 翁临阳察觉到他隐隐的挑衅之意,看了看脸都被累红了的妹妹,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微笑道:“……君侯慢走。” 他不忍心去看绿萼因为羞耻而发红的脸。 萧持勉强顺了顺气,靠着翁绿萼走了。 身后依稀传来徐琛行的感慨:“舅舅好像一只软脚虾……嗷!阿娘你打我干啥!” 萧持眼角微抽。 走出一段路之后,他直起身子,改为牵起翁绿萼的手,在她沉默而又疑惑的视线注释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感觉好些了,但是没好全。” 翁绿萼皮笑肉不笑:“君侯雄伟,恢复得真快呢。” 萧持觑她一眼,冷哼一声:“油嘴滑舌。” 翁绿萼憋了憋气,没说话。 她的沉默再次引起了萧持的不快。 回到中衡院,他沉声叫杏香她们退下。 君侯的样子,看着真可怕。 杏香和丹榴担忧地看了一眼翁绿萼,安静地将门给关上了。 “跑什么?”萧持像是抓小鸡仔似的,轻而易举地就把想去浴房的翁绿萼给逮了回来,却在她开口想要解释时,捏住她精巧的下巴,重重地吻了上去。 这张嘴只会说出让他心气不平的话。 不如这样封掉。 漫长而旖旎的一吻过后,萧持放开还有些没喘过气来的翁绿萼,指腹擦过她盈着一层嫣红水泽的唇瓣,动作亲昵,语气却隐隐有些冷:“你来校场的路上,你是担心你阿兄被我所伤,还是更担心,我不敌你阿兄,落败负伤?”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就在不久之前, 她们才做过那样的亲密事,但随着那阵话音落下,他刚刚抽身而去的气息里已经褪去了让她骨软筋酥的温热, 重又变回了高高在上的冰冷。 他本就是不容别人违逆的性子,他想让她如何, 她就得如何。 翁绿萼在沉默中,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她垂下眼睫,面颊仍带着艳丽的红, 神情却寥落起来。 萧持皱起眉, 抬起她的下颌:“回答我。” 翁绿萼却偏过头去, 躲开他钳制的手, 耳垂上的明珠闪着温润的光,她的语调很是平静, 面颊上的绯红渐渐退下, 露出底下的倔强之色。 “君侯是君侯,阿兄是阿兄。都是妾亲近之人, 又何须分出个高低?” 翁临阳那等只会拿女人换取平安的孬种安能与他相提并论?! 萧持嗤了一声,没说什么,但那声充满讥意的语气声却叫翁绿萼觉得身上发冷。 他看不上翁家, 看不上她——予她正妻之位的锦绣荣光之下, 都是满腹的算计。 “我不许你更看重他。”萧持微昂下巴, 话中带着满满的霸道之意,“我是你的夫君,是你终生可堪依靠之人。你拿我和你那只会靠着女人换取机运的阿兄相比, 他也配?” 靠着女人换取机运。 翁绿萼面色隐隐发白, 她不想继续这场对话。 再说下去,她怕又会吵起来。 自然了, 她是不敢对着高高在上的君侯大呼小叫的,但他会怒气冲冲地跑出去,落在旁人眼里、口中,不知又会编排出什么麻烦事儿来。 至少在阿兄离开平州之前,她希望她的婚姻,幸福、美满。 翁绿萼垂眸想着,平州吹去雄州的风,要是能如同春日一般,熏暖和煦,就好了,不要再给终年严寒的雄州带去多余的苦厄。 “妾的兄长,不过忝受君侯之恩,才能来到平州观礼。再多不过三日,他又要启程返回雄州,君侯看在妾的面子上,稍稍包容他一些,叫他知道,妾在平州过得很幸福。好不好?” 说话间,她柔软如荔枝肉的面颊轻轻靠上他硬如顽石的胸膛,说话间呼出的芬芳汇做涓涓细流,慢慢柔化了萧持冷硬的神情。 让翁临阳看,她在平州过得很幸福? 又何须他看! 萧持不屑一顾,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所得的荣光与权势,都将与她共享。 难不成她以为,靠着翁临阳那样不中用的娘家人,能震慑住他什么?又能护住她什么? 见他不语,面色倨傲又冷淡,翁绿萼无奈,一只柔软小手潜进他的掌心,嫩若削葱的指尖慢慢划过他掌心,察觉到靠着的人又闷不吭声地一僵,翁绿萼再接再厉:“好不好?好不好?” 她的尾音微微拉长,落在萧持耳中,像是有一种后劲儿极大的佳酿汨汨灌入心头,迷得他心神有些恍惚,原本绷得紧紧的下颌线都忍不住一松。 到底是新婚。 她有心讨好,他受着就是。 享受了好一会儿美人的撒娇哀求,萧持方才施恩般点了点头:“罢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若你阿兄识趣,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他。” 能得他这番话,翁绿萼已经心满意足。 见那张仙露明珠般的脸庞上重又露出笑容,萧持顺势将手拢在她纤细腰间,让她不得不又贴近了一些。 “现在高兴了?肯对我笑了?” 他的语气懒洋洋的,没了先前的凶劲儿,几分调侃之下的不满而已,翁绿萼并不害怕。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她们二人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月牙桌上摆着的一盆牡丹雍容华美,碗口大的花瓣在春风中轻轻摇曳着,为这座原本空寥板正、没有多少生活气息的房间增添了几分鲜灵妩媚。 日子总要过下去。她总是纠结于萧持寄出那封信的动机,只会让她越来越自怜自艾,让她变得不像自己。 两个人过日子么,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思及此处,翁绿萼莞尔,漂亮的唇角往上翘了翘:“君侯愿意体谅妾,妾自然高兴。” 跟随她的神情与语气一同软化的,是她香馥馥的身子。 萧持觉得自己好似拥了一簇水在怀中。 怎么能这么软? 就在他意乱情迷,想要再度打破一下自己不可为色所迷的规则时,有一只微凉的手挡在了他与她之间。 萧持不满地竖起眉头。 翁绿萼仍然在笑:“妾见君侯眼下青影有些重,怕是昨夜里没睡好的缘故。现在离用午膳的时辰还早,不如君侯小憩一会儿,补一补精神吧?” 萧持嗤一声,沉声道:“你瞧不起我?” 这话倒不是萧持轻狂,他正值壮年,从前打仗作战时,几日几夜连着没怎么合过眼也是常有的事儿,昨夜么,不过是稍稍辗转反侧了一些,又差不多睁眼到天明等敲门了一些而已,无妨。 他低头,又要亲下去。 翁绿萼偏过头去,他只亲到微凉的耳垂和温润的明珠。 萧持有些不满地蹭了蹭她白如暖玉的脖颈,哑声道:“为什么又躲?”刚刚还对他笑得那样……让人心痒痒。 他比翁绿萼高了太多,这样俯下头来摩挲她细嫩脖颈时,整个人犹如醉玉颓山,笼罩下一层阴影,他身上的清苦气息混杂着磅礴的热气,融合出了一种难以言述的味道,不难闻,但翁绿萼被罩在其中,免不了有些压抑。 他在她颈间嗅嗅亲亲的,粗硬的发丝擦过她腮帮、细颈,所过之处洇出一片湿润的水泽,伴随着她难以发现的红痕,种种陌生的感受,让翁绿萼有些恼怒地颦起眉头。 堂堂君侯,怎么跟狗似的! 情急之间,她推了推萧持,在男人愈发深沉不满的眼神中,定了定心神,笑道:“妾在闺中时曾学过几分按摩推拿之术。不如妾替君侯按一按,也好解解乏。” 按摩推拿? 萧持沉吟片刻,欣然同意。 翁绿萼便拉着他往罗汉床走去。 为着方便按摩头上的穴位,翁绿萼先坐下,又点了点自己的双腿:“请君侯躺下吧。” 萧持有些挑剔地看着她纤细得来还没有他胳膊粗的两条小细腿。 那么细,那么软,能经得 住他躺下去的力道? 罢了,她一心想要给他松乏解困,是要给他看她的贤惠吧? 萧持想,不好打击了她的热情。 被献上的美人 第23节 巍峨如小山般的男人规规矩矩地躺了下来,头枕在她腿上,这样的姿势,板正得过分,又让人生出几分莫名的喜感。 翁绿萼挺直了脊背,这下,换她试一试高高在上的感觉。 萧持阖上眼等了会儿,见她还没有开始动作,睁开眼,语气有些古怪:“不按了?” 翁绿萼挤出一个笑:“按。只是妾许久没有做过此事,有些手生,见君侯面目威武,一时间有些不敢下手,得仔细些才好呢。” 待会儿她多用点劲儿,疼死他! 听得她这样解释,字里行间全是对他的重视。 萧持满意地又阖上眼。 翁绿萼从前跟着雄州的医女学过一段时日的按摩推拿之术,只可惜,还没等她有孝敬父兄的机会,就叫萧持这厮给享受去了。 翁绿萼心里哼哼着,如玉般微凉细腻的手落在他脸上,卯着劲儿按了一会儿,她自个儿都觉得关节发疼——这人的脸也是石头做的不成! 跟身上一样,硬邦邦的。 全身上下……也就嘴软一些,只可惜,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气人。 “君侯,妾使的力道可是正好?” 疼不疼?疼就对啦! 翁绿萼满心期待,好半晌,萧持才开口,声音喑哑,带了些困意:“嗯……不错。” 他有些困了。 身侧被她身上幽幽的香气氤氲着,又有她力道正好的揉捏,萧持感觉到久违的、深深的放松。 什么?!只是不错? 不疼吗? 就在翁绿萼不信邪,正暗暗准备再加大力道的时候,即将睡沉过去的男人低低开口,翁绿萼听着他几近于呓语的语气,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以后不要再自称妾,你是萝卜墩儿么,整日切切切的。” “你在雄州如何,在平州就如何。没有人能够让你自退一步。” 当然了,他肯定是不一样的那一个。 说完,翁绿萼感到腿上一重。 他睡着了。 这人真是……刚刚还嘴硬自个儿龙精虎猛,不需要歇觉。 翁绿萼脑子乱乱地转移着话题,看着自己悬在半空,还准备加大力道的双手,耳垂微红,又低头看了看萧持。 他的眼睫,生得比女儿家还要长,还要密。 偏偏他爱用那种让她头皮发麻的眼神盯人,谁又会发现他还有这样的长处? 翁绿萼叹了口气,试探着拍了拍他的面颊,见他眼睫未动,显然是已经睡得沉了,她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脑袋挪到了一旁的软枕上。 睡着的人似乎觉得头下枕着的东西变得没有那么香,那么软,眉毛皱了皱,吓得翁绿萼起身的动作一僵。 最后还是翁绿萼试探着,将随身带着的绢帕往他眼上一盖,柔软似云的绢帕静静散发着香气,萧持这下老实了,又不动了。 翁绿萼松了口气,连忙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又低声嘱咐丹榴,若是萧持醒了,便去翁临阳客居的松意轩寻她。 丹榴连连点头:“婢记住了,娘子快去吧。” 去松意轩的路上,翁绿萼的步伐是近段时日来前所未有的轻快。 杏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看着翁绿萼脸上不自觉露出的笑,她也跟着高兴:“娘家人来了,女君的心情也变好了!要是公子愿意留在平州就好了。” 为着怕别人说闲话,讥讽她们还留着在雄州时的规矩称呼,方才杏香和丹榴嘀咕一阵,决定以后都以‘女君’来唤翁绿萼。 女君女君女君!她日日都要唤上百八十声,气死那些总爱说酸话的人! 她犹带着些孩子气的话落在翁绿萼耳中,只是一笑,翁绿萼莞尔道:“人不能太贪心。再说了,若是阿兄今后留在平州,他与君侯又切磋起来,到最后还是我遭殃。” 她的手到现在还有些隐隐发疼。 好久都没用过这么大的劲儿了。 杏香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君侯与女君在屋子里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只知道女君出来时脸上带着笑,体态亦轻盈,杏香松了口气。 看来女君又把君侯给哄好了。 两人来到松意轩时,翁临阳正站在庭院里,望着那一株树冠大而密的香樟树出神。 “阿兄!” 听到那一声犹如黄鹂般清脆悦耳的呼唤,翁临阳转过身去,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翁绿萼走过去,仔细端详一番他的脸,片刻之后叹道:“阿兄,你要是继续这么糟蹋你的脸,我都替我未来阿嫂委屈了。” 翁临阳被她颦眉忧愁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毫不在意道:“我这脸本来就破了相,现在青一块紫一块,就当顶着个花猫脸,喜庆。” 想起他脸上那道疤的由来,翁绿萼脸一沉,语气里带了些不高兴:“虽是如此,但有伤就得及时擦药。你来,我给你再上一回药吧。” 杏香及时地奉上提了一路的小药箱。 “别了,我自个儿来就是。”翁临阳不想辜负妹妹的好意,但想起那个男人咄咄逼人的凶狠眼神时,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开了句玩笑,“你也嫁人了,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叫萧候看见,又要呷醋。” 呷醋? 他是霸道不讲理,不喜欢看见她这个所有物违背他的心愿,去亲近他不喜欢的父兄而已。 翁绿萼不想提萧持,见翁临阳自个儿上药上得磕磕绊绊,拧眉,吩咐杏香帮他涂药。 “阿兄,你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变故?怎么会带着一脸的伤呢?” 兄妹俩如今毕竟都大了,翁绿萼不能扒了他的衣裳瞧一瞧。但仅仅是脸上就这么多伤了,又遑论是身上? 翁绿萼憋了很久的疑惑终于有了出口,她跟个小炮弹似的连连发问:“还有那些嫁妆。之前我不是把阿娘留给我的嫁妆都拿去换了粮草吗?怎么会有那么多呢?” 今天早上,丹榴把整理好的嫁妆单子递给她看的时候,翁绿萼都吓了一跳。 她语气有些急,翁临阳反倒笑了,继而又是咧嘴皱眉:“你这丫头,替你家娘子出气呢!下手忒重!” 杏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下动作却半点儿都没弱:“公子不知道吧,这种药油,就是要揉得重一些,才好得快!” 翁临阳被揉得一阵龇牙咧嘴。 见翁绿萼的视线一直幽幽落在他身上,翁临阳有些心虚:“有些事儿既然都发生了,说出来也是惹得你白白操心。 不过你放心,嫁妆里的那些东西都是你兄长我辛辛苦苦剿匪得来的,每过一个寨子,我只拿两成,剩下的都拿去分给了山寨附近的村民,在这乱世里,他们还要时不时被山匪收缴一些好处,实在不容易。” 说起那些他曾经亲眼目睹的山寨乱象,翁临阳眉眼微沉,语气也没有先前松快。 “剿匪?”提起这一茬,翁绿萼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前往平州的路上,遇到的那桩倒霉事儿。 翁临阳不想多说,但看着妹妹固执的眼,他叹了口气,只能将一路上的事简明扼要地告与她知。 先是有一个巫族打扮的少年来见他,给了一封绿萼亲笔所书的信之后又悄悄然离去。阿耶与他看了那封家书之后,悬了许久的心稍稍平缓了一些。但没过几日,他们又接到了来自平州萧候的亲卫送来的书信。 信上让他们轻车简从,速至平州参加君侯与女君的婚仪。 萧候竟愿意给绿萼正妻的名分! 初初得知这个消息时,翁临阳不知是震惊多一些,还是欢喜多一些。 但翁卓不愿意去平州。 “我无颜再去见绿萼,听她唤我一声‘阿耶’。”翁卓两鬓花白,说话间再没有了昔日雄州州牧的不怒自威,“你替我去一趟吧,得见绿萼平安就好。多说多错,切记。切记。” 说到这里,翁临阳见妹妹眼圈儿发红,忙道:“可不许伤心掉眼泪!我手上都是药油味儿,杏香那手也是脏的,没人替你擦眼泪。” 翁绿萼破涕为笑,催着他继续说下去。 翁临 阳看着她眼尾浮着的薄薄水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又道:“萧候亲卫来传信时,距离你们的婚期已不足一月。我点了一队卫兵跟随上了路,北地荒芜,老皇帝与裘沣他们离得远,一路上本也算得上是有惊无险,但当进入青州境界的时候,有几波装备精良的兵士截杀我们。我与十几个弟兄拼死抵抗,不慎间躲进了一伙山匪的地盘,之后么,就是借势反杀再反杀的事儿了,太血腥,小娘子家家的听了夜里怕要发梦魇,我就不提了,不提了。” 听出他话里的敷衍之意,翁绿萼很不满意:“阿兄!” 她眼睛亮亮的,脸皱着,看着有些凶,翁临阳只哈哈笑道:“我们绿萼真是越来越有平州女君的风范了,这一声叫得我心里边儿还有些怕!” 翁绿萼不大高兴地瞪他一眼:“油嘴滑舌。阿兄这样,看起来有些面目可憎。”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平日里看起来温温柔柔,不争不抢,但她要是真的不高兴了,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小刀子嗖嗖直往人心头扎,杀伤力也不小。 翁临阳看着这样鲜活、明媚一如往昔的妹妹,笑中带了些苦涩意味:“说句恬不知耻的话,绿萼,永远不要再为我和阿耶求萧候什么了。也不要在我面前逞强,知道吗?” 他话里没了刚才的轻松,带了些严肃。 翁绿萼心一跳,很快又扬起笑脸,安慰他:“我都那么大了,阿兄还担心我做什么?放心吧,我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翁临阳话里的意思,她都明白。 他想让她不必为了他们,为了雄州再委屈自己。但人生在世,为了自己所在乎的东西努力求全,也不算是委屈。 翁绿萼心里对那伙在半路上截杀翁临阳一行人的精兵来历存了个疑影,又与翁临阳说了会儿话,得知他后日就会启程返回雄州之后,她有些怏怏。 “绿萼。如今雄州,也算是百废待兴。萧候既愿意仍将管理雄州的权柄交给阿耶,依着他老人家的性子,自然是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我不赶回去盯着,能行吗?”翁临阳故作轻松,“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 萧候的醋劲儿之大,他今早也算体会一二,不敢再轻易招惹。 翁绿萼无奈,但也知道,今日怕是没有和阿兄共进餐食的机会。只得看萧持明日会不会出门。 反正他是个大忙人,动辄就要离家数日不归。 不过这样,对她倒是好处多多。 翁绿萼把那些药油留下,叮嘱他记得再擦几回,得了翁临阳一个无奈的点头之后,她才带着杏香回了中衡院。 回去的路上,杏香还嘀咕:“女君,今后咱们就长居中衡院了吗?您留在芳菲苑的那些花儿,要不要挪过来就近照顾着?” 是了,杏香这话提醒了她。 先前萧持说过,要给她换个院子,但她拒绝了。 要她搬进中衡院,面对萧持的时间免不得就要增加许多…… 要不然等萧持有事出门时,她再顺势搬回芳菲苑? 翁绿萼思忖片刻,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她将这个打算和杏香说了,杏香听了也连连点头,不过听得翁绿萼叮嘱她此事先不要外传,只和丹榴通通气儿就行时,又不解:“为何?” 先斩后奏,乃是兵家常态。 被献上的美人 第24节 毕竟依着萧持那个性子……翁绿萼无意惹怒他,但她总要在可行的范围内,让自己过得开心一些。 提起那盆烟笼紫牡丹,翁绿萼有些挂念,索性和杏香绕了路去芳菲苑把它给抱回中衡院。 这一路上两人轮换着抱那沉甸甸,又实在美艳多姿的牡丹,杏香累得脸都红了:“女君,先前还不觉得,现在婢发现,芳菲苑真是太偏了!” 她们一路走,一路搬,还有翁绿萼帮着分担一些,即便如此,杏香都觉得自己累轻了二两膘。 等到两人气喘吁吁地进了中衡院,因着还有几步路,翁绿萼没换手让杏香抱着,只道:“快走吧,放下就好了。” 杏香点头。 翁绿萼抿紧了唇,但看着被她养得花美叶盛的牡丹随着春风一阵轻灵摇曳,又不禁有些陶醉。 花可比人好,照顾了它,还会给她以美的回馈。 一个走神,翁绿萼脚下没注意,抱着牡丹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高大身影,身形一晃,眼看着就要摔倒。 萧持眼疾手快地捞过她的腰,见她脸都被吓白了,还死死抓着手里的花不放,气急反笑:“走路不看路,等着摔屁股墩儿?” 什么——什么屁股墩儿! 粗俗!下流! 翁绿萼脸一霎那间变得通红。 她怀中突然一轻。 那盆富贵华丽的烟笼紫牡丹被萧持接了过去,把翁绿萼和杏香累得够呛的那盆花放在他手上,突然就变得袖珍起来。 萧持凝眉看了几眼,问她:“这不是你摆在芳菲苑的那盆牡丹吗?刚刚出去,就是为了搬这盆花?” 他的语气淡淡,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但翁绿萼却下意识绷紧了心神。 骗他?不可能,他只要稍稍找人一问,就会知道她出去的时辰和去了哪里。 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顿狂风暴雨。 她垂着眼,拨了拨舒展的翠绿花叶,缓声道:“妾……”才起了个头,就被萧持给瞪了回去。 “还切?” 翁绿萼忍俊不禁,如画眉眼都舒展开来:“我想着,最近都住在中衡院。这盆牡丹娇贵,还是我自个儿照顾,比较放心。” 萧持哦了一声:“就这些?” 翁绿萼这下愈发确定了他是知道了些什么,在故意试探她。 “我去瞧了瞧阿兄。”翁绿萼脸上的笑意自然又平静,她轻轻攀着萧持的胳膊,他单手捧着牡丹花盆,那只手因为用力而变得更硬了一些,她细白的手落上去,萧持喉结微动。 心里边儿像是有一株藤曼,婉转缠绕在他胸腔之内的那颗心上,时不时紧紧收拢,让他感到郁闷又难受。 女人——谁又能小瞧女人? “放在这里吧。晚间的时候再抱进屋里去。”她指引着他将花盆放在美人靠前的宽栏上,萧持一声不吭地照做了,又冷不丁问她:“你想把我哄睡了,好偷偷跑出去找你阿兄,才这般主动取悦于我?” 翁绿萼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进了屋。 萧持想,她毕竟是府上女君,主子们闹几句无伤大雅的口角,的确不好叫女使仆妇们瞧见。 他沉着脸,顺着她手上牵引的力道进了屋。翁绿萼抽出手,转身去关门,正好与廊下的丹榴对了一个眼神,读懂她示意的翁绿萼点了点头,吱呀一声合上了门。 “你不要再打着蒙骗我的算盘——” 见她自顾自地抽出手去,转身关门,薄薄一截细腰上系着的绿色丝绦微微一晃,背影里透出些冷淡之意,萧持微有些恼,依着她手上那点劲儿,能牵得动他什么?要不是他要维护她女君的体面,可不会就这样罢休! 他微微扬高的尾音随着她的靠近而忽地停住。 翁绿萼双臂绕过他脖颈,又细又长的一截颈子莹白如玉,随着她仰头看他的动作,完全暴露在他的眼下。 她眼里含了几分幽怨,吐出的气息馥郁若兰,柔柔吹拂过萧持的耳廓,他后脑忽地绷紧,蔓延出一阵酥麻。 “君侯不是应允了我,不会再与阿兄计较吗?”翁绿萼抬头看他,这样的动作微有些吃力,她暗暗埋怨这人没事儿生得那么高做什么,说出的话仍如春水般绵绵动人,“君侯乃是气度雄远、风宇高旷之人,又怎会欺骗我一小女子。对不对?” 萧持试图抵挡住这阵软玉温香对他底线的挑战。 “我何时骗你了?是你欺我在先。”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一颗心不向着他,还往外拐? 萧持无法接受她带着目的地对他好,还为的是他瞧不上眼的翁家人。 他更是毫不掩饰地在与她的相处中露出他几乎令人窒息的霸道和独占欲。 “这如何能算得上欺瞒?”翁绿萼自是不肯承认,只委屈地看向他,“君侯睡得沉,我在一旁无事可做,便趁着机会去见一见阿兄罢了。君侯醒来了,我不就回来了吗?” “说到底,我还是更愿与君侯待在一处的。” 美人呵气如兰,在她柔软芳馨的红唇凑上来时,萧持闭了闭眼。 那劳什子原则底线,既然违背了第一次,那多违背几次,想来也无妨。 他正想吻下去,却见她踮着脚,十分辛苦的样子,萧持一乐。 突如其来的笑声搅乱了先前一室的旖旎。 翁绿萼懵懵地睁开眼——她头一回主动干这样的事儿,脸都红了,硬着头皮凑上去,却见萧持在笑。 说来,这是他头一回在她面前露出,这样带着轻松之意的笑容。 削弱了眉眼之间的凶色,倒是显得他十分英俊。 “我记得,都言北地女子身量高挑修长,怎么到你这儿……”萧持停顿一下,带了些揶揄,“就这样婉秀小巧?” 按着萧持平时的日子,会直说‘怎么就你生得这样矮?’,但他不知怎得,还是选择了婉转一些的说法。 自然了,落在翁绿萼耳中,还是一样的伤人。 见她呆在原地,一双美眸不可置信般看向他,红唇微张,这样一副可怜又可爱的姿态看得萧持心头痒痒,他又伸手过去抱她,嘴里低声道:“罢了,我低下来些就是。你别踮脚了,费劲儿。” 高高在上的君侯难得体贴,翁绿萼却很不想买账。 唇瓣即将相触时,外边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持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望向门外。 “君侯!有急报!” 翁绿萼睁开眼,前不久还伏在她耳畔说着亲昵软话的男人此时脸上已经没有了风月之色,英气眉眼间只剩下一片端明严肃。 翁绿萼定了定神,主动后退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望向萧持,体贴道:“君侯快去吧。” 她这样乖巧懂事,萧持很欣慰。 他即将打开门时,忽而回头,看向她。 “她们都唤我君侯,你呢?你该唤我什么,绿萼。” 绿萼。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这样唤她。 翁绿萼一时间没有明白他说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与动机,面颊微痛——他走过来,拧了拧她荔枝肉般的面颊,语气沉沉:“好好想一想。我回来后,给我一个答复。” 说完,他不再留恋,开门,接过卫兵手中的信笺,疾步匆匆,不过瞬息间,就消失在了翁绿萼眼前。 见萧持跟阵风似地刮出去了,杏香连忙凑过来,见翁绿萼脸带红晕,目含秋光,想说的话顿时歪了一下:“女君的脸好红。”好美。 翁绿萼捂了捂脸,有些发烫。 萧持走之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不叫他君侯,叫他什么,野蜂子? 光是想到他听到这个昵称时可能会有的反应,翁绿萼忍俊不禁,玉软花柔的脸庞上露出一个动人的笑。 杏香高兴地和丹榴挤眉弄眼。 未来小主子的肚兜已经可以做起来了! · 有前线快报,言青州州牧薛航联手裘沣,集合十万大军,突袭徐州。 徐州猝不及防遇上这样来势汹汹的攻城之战,抵挡得十分艰难。 徐州地理占势均不出彩,但唯独一点,鱼米丰饶。 乱世之中,有一个稳定的粮仓自然会让大军如虎添翼。然徐州地处西郡地图之中,萧持贸然西进,剩余十州的防护兵力定然会被削弱,加之今年新有雄州、隋州被并入他的版图之中,萧持并不急着去取徐州。 但,来而不可失者,时也。 萧持与军师蔡显、大将隋光远等人商讨一番之后,便定下了——伐薛航,夺徐州。 平州军日日都在操练,闻此急召,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整顿好,急行上路。 他们的主帅一如往昔,穿着坚银甲胄,身骑玄色神骏,与他们一同朝着已定的战场急急奔去。 看似一切都与往昔无异,萧持面容坚毅,神情冷峻,任谁看,都觉得他正在思忖着徐州战势,再正经不过。 只有萧持知道,驱使着他的,不过是多年以来的下意识而已。 他在走神。 听闻徐州水米最是养人,待大胜归,也给她带一些回去。 她生得那样纤细婀娜,风一大,好像就能被吹折。 有时他说了重话,过后都有些懊悔。 翁家老儿养不好的人,他来养。 想起分别前惹了她不高兴的‘个矮之言’,萧持嘴角隐隐上扬。 大军急行一个白日后,有斥候提前侦察、选定了一处平稳空地作为大军拔营扎寨的地方,火头兵们依次架起锅灶,有烟火气逐渐蔓延,不轻易喊苦叫累的兵们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放松的笑。 萧持拒绝了与隋光远他们一块儿用些餐食的邀请,随意捡了些东西果腹,他净了手,从盔甲中抽出一条鹅黄色的绢帕。 轻灵娇俏的鹅黄色,与严肃板正的主帅大帐格格不入。 可它偏就这样出现了。 萧持望着掌心那张柔软得像云,散发着幽幽香气的帕子出神。 那是女儿家会喜欢的鹅黄色,上边儿用各色彩线绣着蝴蝶穿花而飞的图案。 这样女儿香十足的绢帕,本不该出现在萧持身边。 被献上的美人 第25节 他从中衡院正房的罗汉床上小憩醒来时,眼皮微动,就发现了异样。 萧持摘下这张轻飘飘的绢帕,心情有些古怪,有被敷衍的恼怒,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做了平日绝不屑于做的轻浮之举——他将那帕子放在鼻下,深深吸了一口上边儿的幽幽香气。 他在校场上时想得没错,她的绢帕上,也浸满了她的香气。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萧持脸色铁青,面无表情地把绢帕往怀里一塞。 她爱玩一些小聪明,偏偏他好像,还挺吃这一套。 阴差阳错,这张绣着蝴蝶的绢帕随着他一同踏上了征途。 幽幽香气在怀,就好像她也在。 · 萧持又出去打仗了,翁绿萼松了口气之余,又对自己心底浮上的那点儿子不适应感,感到奇怪。 不适应他的离开?这可不行。 就在她准备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的时候,西平揽过女使传话的活儿,恭恭敬敬地道:“女君,有客来访。” 听清楚来人是谁时,翁绿萼美若芙蓉的脸上神情淡了淡。 是那日在流云寺下遇到的,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美妇人。 李瑶光。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一听要见客, 见的还是与君侯有几分不清不楚关系的李三娘,就是平日里稳重不跳脱的丹榴这时候都已经急着进屋去给她寻待会儿要换的衣裳了。 翁绿萼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才想说什么, 就被杏香给急急地顶了回去:“女君,这回可不是婢们要故意折腾您。您才和君侯大婚, 那李三娘就巴巴儿地上门来,又不提前递个拜帖,难保不是打着挑衅的念头!俗话说先敬罗衣后敬人, 女君打扮得漂亮些, 若那李三娘是个有眼睛的, 就该自个儿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别再打君侯的主意!” 在涉及翁绿萼的利益方面,杏香总是很固执, 一分都不肯相让。 看着杏香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似地拼命劝她该如何如何宣示主权, 翁绿萼心里微微一闷,想起瑾夫人曾经说过的话。 她说, 萧持并非池中物,这样的人,注定是要有三妻四妾围绕在旁的。 即便没有李三娘, 今后也会有柳三娘、赵三娘。 但看着丹榴和杏香都在认认真真地为她考虑, 翁绿萼没有说扫自己志气, 长他人威风的丧气话,只笑着颔首:“你们说的有道理。” 杏香松了口气:“婢瞧君侯的态度,已经比刚开始好了许多。若是女君能够早日生下一个孩子, 君侯定然会更加爱重您, 您在这儿的位置也就愈发稳固,不必怕那些个狐媚子会影响到您了。” 孩子…… 翁绿萼没有说话, 她嫁进萧家,做了萧家妇 ,自然会承担起侍奉夫君、绵延后嗣的责任。 她不会逃避。但依着萧持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将来吵架,会不会又扯起陈年旧事,说她是为了雄州、为了父兄才愿意给他生孩子? 他的确是一雄伟大丈夫,但有时候心眼儿小到,连翁绿萼都忍不住咋舌。 杏香提了孩子的事儿之后,女君便沉默下去,没有说话。丹榴给杏香使了个眼神,叫她暂时先别提这一茬了。 “女君瞧,戴这对钗可好?” 丹榴珍重地从妆匣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一对玉钗,红中带翡的玉质,极为难得,上面以工匠巧手雕刻出凤鸟模样,双翼伸展,长尾上翘,庄严大气中又不失玉质的温润华贵。 翁绿萼笑着点了点头。 心多过虑,何异杞人忧天。事情尚未发生,她又苦恼个什么劲儿。 毕竟杏香她们私下里为她特地做了许多色彩夺目到她平时鲜少穿的兜衣,都还没有派上用场的机会。 那些兜衣衣料轻薄,款式剪裁更是大胆,不过几根薄薄的丝线系着,翁绿萼只翻着看了一眼,都觉得面红耳赤。 他的劲儿那么大,能经得住他折腾吗? “女君的脸怎么这样红?”是太紧张了吗? 丹榴去倒了一盏茶给她,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翁绿萼猛地遏制住脑海里那些飘来飘去的旖旎红线,赶紧接过茶喝了一口。 微苦的茶水,正好定一定她有些浮躁的心。 · 万合堂 如今君侯府上,仍是瑾夫人当家作主,李瑶光上门拜访,自然要先去万合堂给瑾夫人见礼问安。 “妾福薄,经年不曾来和夫人请安说话了。夫人风采端华一如往昔,妾见着,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旧岁年月。” 她有着一把好嗓子,犹如珠玉坠盘,悦耳之中不失恰到好处的奉承讨好。 她姿态放得这样低,瑾夫人倒是不好继续冷着脸,只微微放宽了些语气:“你还年轻,与我这老婆子比个什么,你的福气只在后头呢。” 瑾夫人只是想敷衍一下,不曾想,李瑶光听了这话,却是摇头苦笑起来:“妾的夫君早早离开人世,妾在这乱世之中,不过一介浮萍之身。即便有夫人金口赐福加恩,妾一薄命之人,也实不堪领受。” 瑾夫人也是个寡妇,见李瑶光姿态凄楚哀愁,免不了被勾起了几分从前的心酸,望向她的眼神中少了几分试探与不喜,多了几分和缓:“你年纪轻轻的,说话却这样悲观,又是为何?依着你的容貌品行,再嫁一个好儿郎,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瑶光摇了摇头,摔落眼角掉出的一颗莹莹泪珠,她垂下头去,恭声道:“今日妾本是携礼来贺君侯与女君大婚之喜,哪里能累得夫人为妾这等小辈担忧。万物各有适,人生且随缘。妾如今只想事孝双亲,旁的事儿,暂不去想了。” 见她言语豁达,容貌虽娇媚惑人,但衣着素雅得体,神情亦端庄坦然,瑾夫人心中对她的不喜渐渐少了一些。 这世道,寡妇总是过得艰难些。遑论这李三娘成婚多年,又无所出,不比她当年,还有一双儿女做指望。 瑾夫人在李瑶光面前,找到了一种微妙又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虽然她中年守寡,但她的儿子很是争气,让她从一个连家产都守不住的懦弱妇人摇身一变,成了平州城中最尊贵的妇人。 这李瑶光么,自然没有她这样的好命了。 李瑶光有心逢迎,瑾夫人被心里边儿那点隐秘的小心思拿捏着,一时间倒是也与李瑶光聊得不错。 翁绿萼来时,便看见素日对她没什么好脸色的瑾夫人对着李瑶光言笑晏晏,一副十分慈爱的模样。 “老夫人,女君至。” 有女使通报的声音传来,瑾夫人脸上笑意一淡,转过脸看了一眼翁绿萼:“怎么才过来?坐吧。” 李瑶光的目光,也顺理成章地落在君侯府那位新婚的女君身上。 只见她穿着绿底缠枝莲织金缎衫,石榴红的彩绣百合罗裙裙摆微动,滚边上绣着的藤萝蝴蝶翩翩欲飞,红绿这样明艳的颜色放在一块儿,极难驾驭,容易将人衬得土气。但她生就一副晔如春华的好相貌,环步从容,举止闲冶,再艳丽无匹的颜色落在她身上,也只能乖乖沦为陪衬,只叫人愈发为那副华容婀娜的出众美貌而心醉。 翁氏女,的确生得很美。且她年轻,又占了名正言顺这一条,成了萧持的妻。 翁绿萼对着瑾夫人行过礼后,平静地迎上李瑶光隐带忌惮的目光,对着她微微一笑:“陈夫人登门,我却来得晚了,是我不好。还请陈夫人见谅。” 陈夫人。 这个称谓从翁氏女口中说出,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讥讽之意。 李瑶光的目光从她高髻上的一对玉钗中移开。 她记得,两年前,有一村民在平州所辖山域内挖出一块儿红中带翡的玉石,极是珍贵,他将此玉献给了萧候。 美玉之名遥遥传到都城,天子宠妃闻讯,向天子讨要此玉。 老皇帝降诏,召萧持亲自携玉,入都城献宝。 此举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那时人人都等着,看萧持会作何反应。 萧持没有如某些人所想的那般斩杀天使,顺势与皇权翻脸,只将吓得抖如筛糠的天使送回都城,令他代自己向天子赔罪,并附言‘玉石乃天底灵气滋养之物,当以赤子之心配之。陛下身边群美环绕,不患寡而患不均,吾不欲使得陛下烦恼,便决意当以此玉赠吾妻,望陛下谅解吾之苦心。’ 字里行间那股桀骜不驯之意,差点儿把老皇帝气得中风。 宠妃以为萧持话中是在讥讽她没有赤子之心,俗人一个,不配佩玉,又气又恨,去老皇帝面前哭哭啼啼了好一阵子,却被本就不耐的老皇帝拿着天子剑划过柔软的咽喉,当即毙命。 兜兜转转,那块儿玉,竟然真的被萧持留了下来,送给了他的妻子。 翁氏女特地带着这对玉钗来见她,可见,也不是什么单纯善良的角儿。 翁绿萼并不知道李瑶光此时心中在想什么,萧持嫌她的衣柜与妆匣里东西太少,叫人搬来了许多裙衫、首饰给她,他事忙,无瑕和她细说其中的来历,因此翁绿萼也只停留在看出了其中许多珠钗玉环不是凡品,叮嘱杏香她们平时收拾时要小心些。 李瑶光见她面色淡然,俨然胸有城府的模样,心中忌惮更甚,她从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与防备揣测人。萧持之妻,显然是块儿难啃的骨头。 “婚仪那日,妾未亲至相贺,是怕有那等无聊之人说闲话,败坏了君侯与女君新婚的兴致。”说到此处,李瑶光带着些歉意,看向翁绿萼,神情与语气都是恭顺柔软的,但那双美丽而富有野心的眼睛里闪过的分明是暗潮涌动的挑衅之意,“故而妾今日才登门送上贺礼,女君不会责怪妾不懂礼数吧?” 瑾夫人在一旁听得微微蹙眉,也有些好奇翁绿萼会如何反应。 但愿她不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虚伪之人,若是连这点儿容人的雅量都没有,今后奉谦纳妾,她还不得醋得来将这府上给搅得不得安宁? 面对李瑶光绵里藏针的话,翁绿萼只是莞尔,轻描淡写道:“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陈夫人能特地走这一趟,已是对我夫妇至诚的祝福心意了,我又怎会小性至此,责怪陈夫人呢?” 她的话里含着笑意,让人听着如沐春风,再看向那双美丽澄静的眼,谁会相信她也会说一些口不对心的话? 论迹不论心……呵。无非是笑她虚情假意,话中有话。 这是李瑶光与翁绿萼的第一次正式见面,隐隐的交锋过后,李瑶光对翁绿萼在萧持心中的地位与她本人的性子,有了新的评估,也不再恋战,又客套几句之后,便起身告退。 瑾夫人见她乖顺懂礼,先前还斥责萧皎休要将奉谦与李三娘那个小寡妇扯在一块儿的厌恶之心淡了淡,还主动叫她有空便过府来说话。 “我记得,你姑母从前 是最爱交际游玩的。只可惜了,她这几年身子不好。”提起旧时的手帕交,瑾夫人的语气更和缓几分,“你既路过平州,便留在多住些时日吧,陪陪你姑母也是好的。” 李瑶光就是这样的人,她有心交好的人,就鲜少有不成功的时候。 唯有一个例外。 李瑶光掩下眼中的阴翳,柔声应是,又对着翁绿萼笑了笑,纤腰曼行,迤逦而去。 客人走了,萧皎今日也不在,去了郊外马场跑马,没人陪着,瑾夫人更没有和儿媳聊天的心思,只冷淡地打发她回去。 翁绿萼垂首,松了口气。 杏香陪着她回去,先是暗暗得意女君美貌,就是李三娘也难以匹敌,又对瑾夫人的态度感到担忧。 见四下无人,她低声道:“女君,老夫人怎么……还没有将中馈分给您帮着打理的意思呢?” 翁绿萼闲适地欣赏着小路两旁的美景,君侯府上的花匠的确个个都是莳花弄草的高手,此时春色灿烂,海棠、木棉、杏花、迎春各色花朵将这片春色装点得更为娇美夺目,空气中浮着的花香亦沁人心脾。 听杏香这样说,她故意道:“你这妮子,是见不得我好过吗?君侯在外,我整日乐得清闲,莳花作画,再自在不过了。” 话是这般说,但是…… 杏香着急地又要劝,翁绿萼忍俊不禁,轻声道:“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这才成婚第二日,君侯走得匆忙,我不欲冒进,惹得老夫人不喜。待君侯归家,缓缓再谈吧。” 被献上的美人 第26节 杏香一听,觉得女君说得很有道理。 她私下里和丹榴嘀咕,君侯看着脾气暴躁,但见他这几日举止,只怕也为女君美貌所倾倒,到时候有君侯撑腰,料想老夫人也会顺着儿子的意,放权给女君。 既然女君不想那么早生孩子,把权势握得牢牢的,也不错! 翁绿萼不知道自个儿的贴身女使正在为她大燃事业心,她没将李瑶光突然来访的事儿放在心上。 至于李瑶光送来的贺礼,她也没有打开来瞧瞧的心思,只径直去了松意轩探望翁临阳。 他明日就要启程回雄州了。 翁临阳见到妹妹过来,自然欢喜,又见翁绿萼眼圈儿发红,知道她舍不得自己,他心里也跟着一酸,但面色如常,甚至曲着手指在她光洁白皙的脑门儿上敲了一下。 果不其然,翁绿萼很快就皱起鼻子,瞪他。 翁临阳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那样难得畅快的笑声将她们带回了还在雄州,城门未破之前的明快时光。 翁绿萼给他带了些自己做的点心过来,又要替他检查行装,见他只得一个小小包袱,有些不乐:“虽是轻车简从,但阿兄这行李收拾得也太轻便了些。我给你做的那两身衣裳,给阿耶做的手套、护膝,你换洗的两套旧衣……竟就没了?” 翁绿萼的庖厨之艺绝佳,翁临阳许久没有吃到妹妹做的糕饼了,吃得正高兴,听得她唠唠叨叨,无奈道:“毕竟我一男儿,出身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凑合着穿就是。” 翁绿萼叹了口气,有些嫌弃地睇他一眼:“难怪阿兄今年二十有四,也没能求娶佳人过门。这样不爱讲究,仔细招人嫌弃。” 现在可不就是招嫌弃了么? 翁临阳耸肩。 “阿兄,我们出门走一走吧。你来平州,却没有好好逛一逛这座古城,怕是也遗憾。”翁绿萼突然做了这个决定,翁临阳迟疑着拒绝:“老夫人那边,怕是……” 翁绿萼摇了摇头,瑾夫人虽然对她隐隐不喜,但这些小事上,她是懒得同她计较的。 杏香得了吩咐,急急过去万合堂请示。 片刻之后,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回来,对翁绿萼她们笑着点了点头:“老夫人允了!” 翁绿萼对着翁临阳一笑:“看来阿兄的马要多吃些苦头了。待会儿我多给它买一些饴糖,当是赔罪可好?” 小女儿家的口吻俏皮可爱,翁临阳没忍住,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 兄妹俩踏上了平州的街道,亲眼看见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道路皆通铺青石地砖,宽敞而干净,摊贩的叫卖声、百姓们的说笑声与蒸笼、油锅间溢出的烟火气,齐齐涌入她们面前。 “平州不愧是千年古城,真是繁华。”翁临阳面色如常,笑着对翁绿萼道。 翁绿萼点了点头,难得出一趟门,除了和兄长一块儿逛一逛平州的街市,她也想买一些东西。 那位替她送信的巫族少年,此时不知游历到哪里了,若下回能再遇见他,翁绿萼说什么都要将备好的谢礼给他。 不然屡屡受到他的帮助,自己却不曾答谢过他什么,那样太失礼了。 翁绿萼买东西不拘名贵与否,她看到一小摊上有一个竹子做的水壶,模样颇为新巧,她心里生了几分欢喜之意,走过去拿起来瞧了瞧,还转头问翁临阳:“这水壶给你带着路上用,好不好?” 翁临阳点头,杏香凑过来问了价钱几何,觉得可以,她掏出铜板递给摊贩。 摊贩却不接,只红着脸看向翁绿萼,飞快瞥了一眼四周,低声道:“您,您可是君侯府的女君?” 翁绿萼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摊贩脸上的激动之色更重,他连连摆手:“我哪儿能收您的钱呢!承蒙女君看得上我的东西,您拿去用就是,不必给钱!” 他语气坚定,见翁绿萼她们不愿白拿,涨红了脸,声音也跟着大了些:“女君,您就收着吧!当年要不是君侯仁慈,赏了我买药的钱给我老娘续命,现在我就没有娘可以孝敬了!这等大恩,一个竹壶又算得了什么!您快拿着,快拿着!” 翁绿萼一窘,萧持从前施的恩,如今倒是惠及到她头上了。 不过……萧持竟也有过那样热心的时候吗? 随着摊贩的大嗓门传开,周边慢慢聚集了一些人。 “女君?真的是女君来了?” “阿娘,我也要穿女君那个颜色的裙子!好看!” 紧接着,有妇人训斥孩子的声音传来:“那是女君美!你一个黄毛丫头,还穿裙子,穿得明白么你!” 眼看着周遭的声音越来越杂,翁临阳不再犹豫,丢出一个银角子落到摊贩面前,护着翁绿萼往旁边走去。 平州的百姓大多只是好奇,加之婚仪那日翁绿萼坐在喜轿上,只露出小半张脸也足以见其美貌,大家伙儿不由得对女君更加好奇起来。 不过他们也有分寸,见女君对着她们笑了笑,却不说话,便知道她无意张扬,大家便都体贴地没有上前打扰,等到那道婀娜身影慢慢走远,她们才放开了嗓子开始说话。 有一对母女从旁路过,年轻些的那个女郎被生活折磨得憔悴的秀美脸庞上突然闪过几分异样。 “阿娘,她们说的女君,是从雄州嫁过来的!” 雄州,雄州…… 翁州牧还能有几个女儿?不就是她阿娘从前哺育养大的翁绿萼! 黄姑被女儿攫住手腕的力气弄得有些疼,听她这么说,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果真吗?我就知道,女公子生得美貌又聪明,定能寻一门好亲事。” 韦伯兰见母亲这时候还抓不住重点,眼中不耐一闪而过,却耐心地哄道:“阿娘,你不是说翁家娘子最是心善么? 我记得,你离开翁家之时,她十分不舍,哭着送你到雄州城门处还不愿走呢!如今咱们日子难过,不如——” 黄姑自是明白女儿话中的未尽之意,但她有些犹豫:“我不过是照顾了女公子十几年,主人家又不是没有发工钱给我。如今女公子出嫁,成了他府女君,我又怎么能厚着脸皮去找她呢?那不是给人添麻烦吗?” 黄姑的思想十分淳朴,韦伯兰却不喜母亲这样不知变通的性子,只怒道:“你不去便不去吧!之后阿兄再找人要将我卖掉,你也别吭声!” 提起家里的一团乱麻,黄姑脸上的皱纹都随着那阵悲苦的心情加深了不少。 “好,好吧……” 最终,她还是应承了下来。 待到翁绿萼她们回府时,看见君侯府前的阍者正在驱赶着什么人。 她投去好奇的一瞥,正好与其中一个年老些的妇人对上了眼神。 “姁姐儿!姁姐儿!”黄姑激动又困窘地高声呼唤着她的乳名,在看清楚她美若明珠的脸庞时,情不自禁地滑下两行热泪来,“姁姐儿,你可还记得婢吗?” 翁绿萼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圆了眼睛,随即点了点头:“黄姑,我怎会忘记你呢。” 见女君似是认得那对母女,阍者有些讪讪地收了扫帚。 黄姑得了机会,哭着与翁绿萼说着近年来的事,见她可怜,杏香也忍不住跟着抹了两把泪。 翁临阳皱着眉看着黄姑身旁的那个女子,眼神轻浮,外表老实而已。 妹妹心软,但他不会忘记,萧候可是个香饽饽。 绿萼是君侯府的女君,她既决定暂收留黄姑母女,给她们找个活计做,翁临阳没有当面反对,只提醒了性情更稳重的丹榴,要她多上些心,警惕着黄姑母女。 乱世之中,没有谁值得托付全身心的信任。饶是黄姑曾经照顾了绿萼十三年,但几年过去,谁知道她的脾气心性有没有改变? 至于黄姑的女儿…… 翁临阳眼皮微跳,他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儿发生。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翁临阳就是再不放心, 也不得不踏上归家的路途。 翁绿萼送他到平州城外的十里亭,还没来得及说话,成串的泪珠便从她柔嫩腮边滑落, 呼吸间亦带了些微的哭意。 翁临阳被她这副情状搅得心里发痛,他紧紧咬着牙, 不叫自己和绿萼这样的小女儿家一样露出哭相。 最后还是翁绿萼轻轻抽噎着,结束了这场悲伤的沉默:“时辰不早了,阿兄上马吧。” 萧持松了口, 她之后便能正大光明地与父兄通信, 虽说次数不能太多, 但一年两三封, 总是可以的。 翁临阳颔首,叮嘱她几句以自己为重的话, 想起黄姑与她女儿韦伯兰, 一时间有些犹豫。 翁绿萼似是看出了他的为难,笑道:“阿兄不必为我担忧, 我记挂着黄姑对我的哺育之恩,见她此时狼狈,自然要拉她一把。但我也不会逞强, 君侯府并不适合她们。再过些时日, 我会为她们安排新的去处。” 绿萼自小就灵透聪颖, 翁临阳笑了笑:“倒是我多心了。罢了,如今这世道,人心不古, 你知道多留些心眼就好。” 翁绿萼颔首, 翁临阳不再犹豫,翻身上马, 其余亲兵也跟着疾驰而去,风中扬起的尘土中隐隐传来一句——“绿萼,回吧!” 负责护送女君出城相送其兄长的人是老熟人张翼,见翁临阳一队人马已经启程,他几步上前,请示她是否可以启程归家。 归家。所有人都在和她强调,如今平州君侯府,才是她的家。 翁绿萼慢慢舒了一口气,点头:“有劳张羽林。走吧。” 杏香扶着她上了马车。 一路上都有些沉默,杏香抓耳挠腮地想让翁绿萼高兴起来,故意提起黄姑:“黄姑从前最是细心,女君生病时没有胃口,只要黄姑端去一碗亲自熬的肉粥,女君就是快睡着了也要起来喝几口再睡。不知道这回婢开口求她传授一番烹饪那肉粥的秘诀,黄姑会不会答应。” 提起从前,翁绿萼一笑。 “黄姑也是可怜。带着女儿改嫁到重州,本以为后半生能安安稳稳过下去,但家里男人死得早,如今是她那继子当家,婢听说,韦伯兰就是怕被她继兄卖到秦楼楚馆那样的下流地方,才卷了家里的钱,带着黄姑到了平州。” 杏香说得确有其事,翁绿萼有些惊讶,她昨日将人安顿在芳菲苑的后罩房后,见黄姑与韦伯兰皆是一脸菜色,看着又饥又饿,疲累交加,便没有再打扰她们,只让留在芳菲苑的两个婆子费心照顾一下她们母女,让朝颜送去了换洗的衣服与好克化的吃食,便离开了。 朝颜正愁女君平时只用杏香和丹榴二人近身服侍,冷不丁地给她派了活儿,自是喜不自胜,连声许诺一定会办好女君吩咐的事儿。 翁绿萼原以为杏香和她一样,都没来得及与黄姑好好叙旧,但听她这架势,俨然已经摸清了黄姑母女近年来的事儿。 察觉到翁绿萼带着些惊讶的钦佩目光,杏香得意洋洋地继续和她分享:“要婢说啊,那韦伯兰真真是个胆大的,一贴蒙汗药下去把她继兄给迷晕了不说,还给他换上了自个儿的衣裳,上了浓妆。等到那地方的管事来要人时,她又扮作汉子,亲手把她继兄给交了出去。”说完,杏香啧啧两声,“难怪她要带着黄姑逃呢!要是她继兄醒过来,管事和那群打手发现不对劲,一定会找她麻烦的。” 翁绿萼脑海中那个眼神轻的女郎形象随着杏香的话逐渐丰满,她点了点头,肯定了韦伯兰的举动:“临危不乱,这很好。知道反抗,还能反将一军,说明她是个聪明人。” 听女君这样夸一个外人,杏香有些酸溜溜的:“就是她看着脾气不大好……” “脾气好的人容易受欺负,这话不是你说的?”翁绿萼觑她一眼,见杏香的脸都快鼓成包子状,她忍俊不禁,笑声清扬,心底那点因为离别而悲伤的情绪也终于消散不见。 翁绿萼笑眯眯地塞了块儿点心到杏香嘴里:“恰逢乱世,女人该怎么活,不必再照本宣科,脾气差些,也不是坏事。” 杏香被南瓜酥饼塞得唔唔直叫,看着翁绿萼认真的眼,她有些艰难地点头。 女君莫不是担心她会和韦伯兰那等黄毛丫头争风吃醋?嘁,她如今可不会那么眼皮子浅了! 该如何帮着女君在府中站稳脚跟,才是杏香愁的头等大事。 马车慢慢停稳,杏香先跳了下去,伸手去扶翁绿萼时,见她似是在走神,杏香有些奇怪,轻唤了一声:“女君?” 翁绿萼回过神来,将手递给她,下了马车。 她刚刚不知怎得,突然想起萧持在流云寺下,掐着她的腰抱她下了马车,又说了一通十分自以为是的话,叫她颇感无奈的事儿。 奇也怪哉,她怎么突然想起萧持了? 翁绿萼按了按额角,回到中衡院之后,她与杏香和丹榴商量起用手上的嫁妆银子去平州城外买几处农庄的事儿。 被献上的美人 第27节 “女君怎么突然想到置办地产了?”丹榴一想,又明白过来,“您是想找个地方安顿黄姑母女?” 翁绿萼点了点头,君侯府上的大小事宜如今仍是瑾夫人把持着,她的确可以向瑾夫人开口,求她帮忙,但可以自己做到的事儿,翁绿萼也不愿特地去领略一番瑾夫人的冷脸。 “置些产业也好,总不能坐吃山空。” 女君说得有道理,杏香与丹榴纷纷点头应是。 如今已经过了春耕农忙的时候,各处庄子闲置得不多,萧皎借了个得力的婆子陪着丹榴四处走走看看,一时间还是没有找到合心意的庄子。 翁绿萼并不急,但是已经在芳菲苑住了十天半月,却没有做什么活计回报女君恩德的黄姑却很惶恐。 见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歪着身子在榻上嗑新炒出来瓜子的韦伯兰倒是没什么所谓:“女君家大业大,养咱们两个闲人不过是眨眨眼的事儿。阿娘你歇会儿吧,转得我头晕。” 黄姑不转悠了,但她对女儿这种态度感到很不满意,张嘴又要教训她,韦伯兰实在是厌烦母亲这样懦弱又唠叨的性子,把瓜子皮一丢,起身道:“那我这就去求女君!求她给我赏个体面的差事!行了吧!” 说完,她就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黄姑生怕这犟脾气的丫头冲撞到女君,哎呦一声,连连唤了好几声,见没能阻止韦伯兰,她赶紧追了上去。 · 萧皎这段时日似乎有些不对劲,来去匆匆,徐愫真找不到她 阿娘,做完功课之后便来寻小舅母,小娘子可爱又聪明,来得勤快,翁绿萼当然欢迎。 只是一时间,翁绿萼不太好找到搬回芳菲苑的理有。 这日翁绿萼去给瑾夫人请安后出来,难得在花园拐角的地方碰见萧皎,见她面色红若春桃,一瞧就是气血极足的样子,只是两弯黛眉蹙着,像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儿。 翁绿萼问,她也支支吾吾的,平日里爽朗大方的人露出这样为难的情态,翁绿萼也不强求,笑吟吟地问她要不要去中衡院用些茶点。 萧皎觉得自己这样纠结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她这弟妹年纪虽小,人却很是灵透,不如寻个时机,假装她有个朋友,将那事儿说给她听,让她帮着自己拿个主意。 姑嫂俩欣然同行。 到了中衡院,萧皎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座原本清简板正的院落、屋舍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鲜艳妩媚的花、色彩典雅的插屏,都十分赏心悦目。 “有了女主人之后,这院子看着都顺眼多了。”萧皎夸了一句,忽地想起一桩事,将她们成婚那日,她身边的庆姑发现有个中年妇人挤在人堆里格格不入,便留了个心眼子,派人一路小心尾随,发现那妇人竟然进了李瑶光在平州暂居之处的事儿和翁绿萼说了。 翁绿萼听了,不以为意:“登门拜访也好,私下窥探也罢,她既没有点明,我也不愿生事,且看之后她待如何。” 相处这么些时日,萧皎也算了解翁绿萼的性子,见她并不介怀,心里边儿对萧持又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同情,不过须臾后,她又懊恼起来,她还等着看奉谦追妻的戏码做什么? 她自己这儿都还一团乱呢! 就在萧皎准备好措辞,准备开口时,远处廊下忽有重重的脚步声传来。 其中夹杂着盔甲轻晃时,那种沉而威严的微鸣声。 翁绿萼心一跳,手上失了力气,茶盏跌落在地,清扬淡绿的茶水弄脏了她近日来最喜爱的花树对雁纹织锦地毯,她也来不及可惜。 在萧皎带了些揶揄的眼神中,翁绿萼站起身,心跳隆隆,犹如春雷。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 徐州离平州甚远,且他是一军主帅,怎么可能这个时候丢下战局回来。 来人步伐极快。 是张翼。 张翼奉命留守平州,今日巡城时见有信使过来,自然而然地揽过了这个活计。 “女君,君侯有家书传来。” 他双手呈上信,双目恭敬地垂下,心里却为女君方才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有过一瞬微妙的滞涩感。 翁绿萼接过信:“多谢张羽林。” 张翼低下头,道此乃分内中事。 萧皎看着翁绿萼姣美的侧脸,故作叹息:“奉谦在外征战那么多回,叫人送家书回来的次数啊,简直可以用屈指可数来形容了。这娶了妻的人,到底不一样,知道特地写信回来提醒你,莫要忘了他这个夫君。” 夫君。 被萧皎这么一打岔,翁绿萼突然想起半月前,萧持临走前,对着她说的那番意味深长的话。 ——“她们都唤我君侯,你呢?你该唤我什么,绿萼。” 翁绿萼眼睫微颤,看着手中那封薄薄的信。所以,他话里的意思,是不是正如她现在心中猜想那般? 男人心,海底针,真难猜。 萧皎提醒她:“得了,我也不打扰你们夫妻俩细品相思了。我先走了,改日再来和你说话。” 她的那个朋友的事儿,还没解决呢,少不得又要纠结几日。 若是那人真的闹上门来要她给一个名分的话…… 萧皎有些头痛,余光见翁绿萼要起身送她,连忙摆手:“罢了,你莫送我。快些看了信之后回信要紧,可别叫张羽林久等啊。” 她带了几分调笑的话让年轻俊秀的羽林郎涨红了脸。 他想和女君说,慢一些也没关系,他会在廊下一直等着女君吩咐。但又怕这样说,反倒唐突了她,徒增压力,只能笨笨地站在原地。 翁绿萼拿着信去往花罩隔开的书房之前,吩咐丹榴拿一些糕点和茶水送给张翼,请他到侧厅稍等片刻。 张翼抬起头,正好望见女君对着他微微一笑,那道袅娜身影随即转过书房不见,他心一跳。 丹榴手脚麻利地端了东西给他,笑道:“这些糕饼都是女君亲手做的呢,不知道张羽林能不能吃得惯。” 张翼沉默,手上动作却小心翼翼的,隐隐流露出几分珍重意味。 丹榴与这个曾护送她们到平州的羽林郎算不上熟络,完成了女君的吩咐之后,对着他笑着福了福身,便掀帘进去了。 张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朝侧厅走去。 · 屋内静悄悄的,杏香与丹榴都很识趣地没有进来打扰。 翁绿萼拆了信,信上写的内容不多,亦很简单,萧持说他已至徐州城二十里外的博岭,又说了些行军路上的事儿。 翁绿萼换到第二页信纸,他写,昨日巡逻军卫时,在夜空下观星,见星汉灿烂,明月皎皎。 他在后边儿似是随口提了一句:‘你若得见,必然欢喜。’ 翁绿萼微微翘起唇角。 他看星星的时候,会想到她吗? 翁绿萼思考了一下,诚实地表示,若是她,在那种时候是记不起她还有个夫君的。 到信尾,萧持的笔迹变得飘了一些,不知是时间吃紧,还是头一回在信纸上写夫妻二人的私密话,他略有些不好意思。 他问她,上次临走前他问她的事儿,她想好没有。 翁绿萼忍不住莞尔。 头一回读萧持给她的信,感觉么,比和他本人面对面说话,要轻松多了。 翁绿萼折好信纸,没再继续发散心绪,张羽林还在等着拿了她的回信交给信使,她不想耽搁时间,提笔欲写,屋外却隐隐有喧闹声传来,随着杏香带了些恼怒的声音传来,那阵喧闹声却越来越大,叫人不堪其扰。 翁绿萼蹙眉,放下笔,起身走过去拉开门:“何事?” 正张开双臂拦着韦伯兰不叫她过去的杏香回头,见翁绿萼蹙着眉头站在门口,有些懊恼,还是打扰了女君给君侯写信! 见翁绿萼现身,韦伯兰哼了一声,甩开黄姑拉着她的粗糙大手,直直上前:“女君,我——” “大胆!不可对女君无礼!” 张翼本就在侧厅等待,那些糕饼太精致,他吃了一块儿就舍不得再动,准备待会儿都装回家去,慢慢吃。 这会儿听到动静,见女君露面,那个脸生的女郎又不像是良善之人,他皱着眉大步上前,拔剑出鞘,银色冷光一闪,锋利无比的剑刃挡在了韦伯兰面前。 她吓得后退两步,脸色微白。 黄姑大吃一惊,连忙上前跪下:“女君,兰姐儿不是有意的!这孩子从小被婢养得太娇了,冲撞了女君,是婢的过错,婢这就把她带回去好好教训一顿!”说着,她就去拉韦伯兰,韦伯兰不动,黄姑面露哀求之色,“兰姐儿,听话,咱们回去吧!不要给女君添麻烦了。” 韦伯兰再度甩开她的手,脸上神情冷淡,声音亦尖锐:“从小?什么从小?我小时候见过你几面?你不是都在州牧府上照顾那位千娇万宠的女公子么?”说到最后时,韦伯兰特地咬重了音,讥讽之意满满,见黄姑被她质问得怔怔说不出话来,韦伯兰又转向翁绿萼,昂首道,“我母亲为了照顾女君,多年不归家,留我在家中不管不顾。我如今过得艰难,女君见了,不得帮扶我一把?” 这语气,活脱脱一个泼皮无赖! 萧持军中规矩极严,攻城之后不许部曲将士们有害民生,张翼更没有欺凌妇孺的习惯,但见这个年轻女郎口口声声对女君不敬,他握剑的手背绷得青筋迸出。 黄姑在一旁默默掉泪,她知道女儿对自己心里有埋怨,但没想到,她的性子已经扭成了这个样子! 她脸上沟壑的皱纹被生活的悲苦和辛劳 扭曲成格外心酸的模样,杏香她们见了,都忍不住鼻酸。 因为韦伯兰的话,杏香她们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气愤之色,翁绿萼眉心微颦,看着一脸天不怕地不怕的韦伯兰,忽然道:“你既然那么怨恨黄姑曾经忽视你、没有亲自抚养你长大。为何在你设计反击你继兄之后,还愿意带着黄姑一块儿逃走?” 韦伯兰一怔,脸微微涨红,又听得翁绿萼道:“人活在世上,总有许多不得已。你言黄姑只顾着照顾我,鲜少归家。你幼时有咳疾,抓药的钱从哪里来?雄州严寒,你有咳疾,更受不得寒,你屋中终年不断的炭火又从哪里来?你生父整日忙于酗酒,动辄摔打怒骂,邻里亲戚都不愿与你家来往,照顾你的邻家阿嫂,若没有黄姑给的工钱,世上竟有人好心至此,非亲非故的,却愿意去照顾一个需要费心照顾的小娘子吗?黄姑不出门做工,她身子健壮,尚且能捱着过清苦的日子。你呢,你可以吗?” 说着,翁绿萼的视线下移,落到韦伯兰垂在身旁的手上。 韦伯兰似有所感,急急将手背到身后,硬着头皮道:“那,那又如何!她是我阿娘,她就该这样!” 饶是知道韦伯兰这话有可能是面子上过不去,一时激动说出的赌气话,翁绿萼也忍不住有些生气了,语气转冷:“你先前甩开黄姑的手。你可曾感受到吗?她的手上有多厚的老茧,像是经年的树皮一样粗糙、磨人。你的手呢?黄姑带着你改嫁之后,又可曾让你和她一样整日劳心劳力地伺候你继兄他们?” 黄姑已经忍不住痛哭出声,到最后,最了解她、最心疼她的,还是姁姐儿。 韦伯兰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细长、平滑,带着微微的麦色。 她之前还不满于自己的肤色太黑,看着没有镇上那些女郎漂亮,嚷嚷着要用花露擦脸擦身子。这话被继兄听见,骂她是个赔钱货,不许肖想那些东西,将黄姑替人洗衣裳攒下的几个铜板抢走之后扬长而去,徒留在原地生气大哭的她和站在一旁,无措又悲伤的黄姑。 过了几日,她已经不再去想什么花露的时候,黄姑却悄悄地拉着她到灶台前,献宝似地给她看锅里的东西。 她这几日起早贪黑,背着继兄他们上山去摘花,仿着当年在州牧府上见过的那些花露,给她的女儿熬了一锅野花水。 泛着香气的花露穿越了让她烦躁、厌恶的那段岁月,化作泪珠,砸在她的掌心。 看着韦伯兰蹲下来嚎啕大哭,哭得天崩地裂的样子,众人又难免生出了一些唏嘘。 乱世之中,人人都不容易。她只是一个小娘子,没人真正耐心地教导过她什么礼仪道理,走歪了些路,好在本性瞧着还是不坏。 “我承诺过的话不会变。我会送你和黄姑去农庄上,给你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今后随你想要习字算账,还是学旁的手艺都好,你自己想清楚就是。不要再叫黄姑担心了。”说着,翁绿萼叹了口气,过去扶了想要跪下给她磕头的黄姑起来,用柔软的绢帕拭去妇人脸上的泪痕,却没有再说什么劝慰的话,只柔声叫她回去好好休息。 黄姑用力点头,又迟疑地看向韦伯兰。 韦伯兰有些犹豫,被翁绿萼这么呵斥一通,她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也知道,这个漂亮得不似凡人,因而显得格外有距离感的女君,是在为她好。 她来到黄姑身边,跪下,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见眼前绣着缠枝佛手花的裙袂微扬,香气浮动之间,翁绿萼已经进了屋。 被献上的美人 第28节 她还要给萧持回信。不能再耽搁了。 回到桌案前坐下,翁绿萼慢慢吐出一口气,提笔蘸墨。 · 萧持收到信时,大军才结束了一轮苦战。 裘沣坐拥数百矿产,他的部曲所配备的兵器十分精良,有他资助,薛航一方实力大增。 “君侯!” “君侯!” 将士们纷纷低头行礼。 萧持脸上、身上都染了大片血色,脸上面无表情时,眉眼间的凶戾之气更重,活像一尊黑面罗刹。 但他从信使手中接过那封信时,原本紧绷的脸,慢慢放松,出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柔和的神色。 是谁送来的书信? 将士们都有些好奇,哪位神仙送来的信,能让显然不大愉快的君侯还没拆开看,心情就好转起来了? 萧持将那些探究好奇的视线隔绝在大帐之外。 他刚想拆信,皱着眉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污,干脆去打了盆水仔仔细细地洗干净了,这才拆开。 ‘夫君亲启’四字,跃入他眼帘。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萧持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鼻子……怎么胀胀的? 他低下头去, 见有血珠落在纸上,他心里一跳,忙将信纸拿得远了一些, 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懊恼。 弄脏了。 萧持草草止住了血, 又去净了道手,重又坐下来,继续翻看他的妻寄来的家书。 信纸上的字迹笔意清婉, 自有一股女儿家的秀逸。 尤其是‘夫君亲启’这几个字, 以萧持看, 竟有着不逊色于当世大家的艺术造诣! 只可惜, 有几滴血色透过信纸,美玉微瑕。 萧持从可能是引得他突然流鼻血的罪魁祸首的四个字往下继续读, 他向来有一目十行的本事。蔡显从前常说他性子暴躁难测, 缺了几分定性。 但他此刻却意外的有耐心。 萧持读得很慢。甚至读完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捏着那薄薄两页信纸, 啧了一声,怎么就写这么点儿送过来? 家里是缺了她纸还是少了她墨? 萧持把玩着那两张信纸的动作顿了顿,紧接着, 他鬼使神差般, 将信纸放到鼻下, 轻轻嗅闻。 仿佛还能闻到她残存在纸上的幽幽香气。 这个动作持续了一会儿,萧持任由自己放空思绪,在这阵极淡的幽幽香气中卸下疲惫, 出了会儿神。 直到一阵脚步声伴着大嗓门儿传来—— “君侯!军师问您要不要——”张运大大咧咧地掀帘走了进来, 却见他们向来英明神武、坚毅威猛的君侯,竟然拿着一封信在鼻间嗅个不停! 这个场景给人的冲击力太强, 张运活像是一只被人掐住了脖颈的鸭子,喉咙里憋出两声滑稽的嗬嗬声,又在萧持投来的阴沉视线中主动闭上了嘴。 “做什么?”萧持嫌弃张运打扰了他难得的放松时间,但视线掠过他被白布裹得厚厚的左臂,又忍了忍,“你负伤在身,该在你自个儿的帐篷里好好休息。乱窜什么!” 他明日须得同军师好好说一说,整顿军中纪律的问题!尤其是这张运,该拉他去听上军师三个时辰的军纪再教育! 张运还没回过神来,随便嗯嗯了两句就想转身出去。 他怕再待下去,会被君侯杀人灭口。 就在他转身之时,传来一声‘等等。’ 张运转过头去,下意识地接住萧持抛来的小药瓶,见君侯又低下头去,状似很忙地整理桌案上的文书,只道:“换药时撒上一些,好得快些。” 张运很感动,又有些警惕地问道:“君侯,这不会是封口费吧?” 萧持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冷酷无情地点了点头:“若是有什么不该有的流言传入我耳朵里……” 张运秒懂了他话里未尽的威胁之意,指天誓日地说绝不会叫第三个人知道。 萧持眉心微抽,依着张运的大嗓门,此时离大帐近些的人只怕都把来龙去脉给听明白了。 他懒得和他计较,嗓门儿这么洪亮,可见那支毒箭没有伤到他的元气:“行了,下去歇着吧。” 他得抓紧时间写一封回信。 张运行过军礼后走了出去,回自个儿帐篷的路上遇见了副将隋光远,他下意识道:“老隋,你知道不,君侯……” 熟悉的开场白开到一半,张运猛地想起君侯那可怕的脸色,闭了嘴,打着哈哈溜走了。 知道秘密就不能 说出去的痛苦,谁懂。 隋光远见他说话只说一半,吊人胃口,望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什么人哪!” · 翁绿萼收到萧持的信时有些惊讶。 但看到上面写的内容时,又笑了。 被气的。 萧持信里的中心思想概括为——‘回信多写些!笔墨不够去我书房拿就是。’ 满满霸道意味。 翁绿萼轻哼一声。 谁理他。 这回依旧是张翼来送信。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女君要寄去给君侯的回信,反而等到了女君需要他护卫出行的吩咐。 “又要劳烦张羽林了。” 张翼有些不敢直视女君澄静漂亮的眼,只侧过身,护卫着她往外走:“是属下的本分,女君客气了。” 翁绿萼和杏香、丹榴一块儿上了马车。 她们今日要去看好的农庄上瞧一瞧。农庄管事早早就在门口等待了,见一彩绘雕漆的骈驾马车缓缓而来,马车停稳,走下两个清秀机灵的女使,而后她们扶下一位华容婀娜的小妇人。 管事只知道买主是一位高门贵妇,却不知她这样年轻,模样又这样出众。 管事在心里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这小妇人瞧着面嫩,只怕才成婚没多久,无甚管理田地庄子的经验,这价格么,说不定可以略再往上浮动一些。 他心里有了盘算,对着翁绿萼她们更加热情,杏香瞥了他一眼,微微上前一步,挡住管事窥伺的视线,冷淡道:“您前边儿带路就是。” 张翼沉默地跟随在她们身边,英气轩昂,腰上佩剑隐隐带着肃杀之气。 管事心里一跳,出行还能配备这样一队精兵,这小妇人的来头看着不小。 罢了,这有权有钱的人,最抠门。要是这小妇人的夫君或是婆母知道她买庄子的时候多花了冤枉钱,叫底下人打上门来找麻烦可就不好了。 他歇了坐地起价的心思,赔着笑脸将她们引进了庄子里。 丹榴先前来过一次,一边走,一边轻声与翁绿萼说着农庄名下的田地有几亩,其中良田、中田、次田各占比多少,又有多少佃农与雇农。 管事在一旁插不上话,为着促成这单买卖,他热情道:“贵人有所不知,这庄子啊,还有一个好处!在西墙那边儿,栽种了许多果树,什么桃树、杏树、石榴树,哎哟,都长得郁郁葱葱,喜人着呢!将来贵人家中待客,采些果子摆上几盘,天然质朴,时下的贵妇人们可都爱这一口呢。” 翁绿萼被他说得升起几分兴趣:“去瞧瞧吧。” 管事喜笑颜开地引着她们往西墙去,还未至,远远便能见一片蜿蜒浓郁的绿,带着鲜活的翠意映入众人眼帘。 翁绿萼见管事还要给她们挨个介绍,她摇了摇头:“不必劳烦管事了,这儿地方不大,我们自己走一走就是。” 说完,杏香和丹榴簇拥着她穿过月亮门,走近了,见十数棵果树林荫浓密,树影婆娑,翁绿萼摸了摸树干,满意地点了点头:“长得都很不错呢。” 管事还想追上去多介绍几句,他卖力些,到时候那小妇人说不定会多给他些赏钱。 却被一把闪着寒光的剑给拦下了。 张翼面无表情地觑他一眼:“退后。” 管事被吓了一跳,后退两步,心里暗恼,如今这还不是她们的庄子呢,这主人派头倒是比谁都足! “小哥别恼,别恼。我这不是想看看贵人她们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好及时和她们解释吗。”管事赔着笑脸,心里骂骂咧咧地退到了一边儿。 张翼站得笔挺,目光始终追随着女君的方向,持剑的手片刻不曾放松,沉默而戒备地观察着周遭的动静。 管事先前给她们介绍时说这西墙蜿蜒大概十几里,翁绿萼沿着疏落有致的树荫走了一会儿,点了头:“定下吧,就是这里了。” 丹榴笑着点头:“是,婢待会儿就去和管事商定签订契书的事儿。” 三人便准备回去。 此时,却又一阵奇怪的声响,压过了树影婆娑的沙沙声,传入她们耳中。 翁绿萼有些迟疑地望向墙的另一边。 那阵黏黏糊糊的水声动静愈发大了,隐隐传来女子的低斥和男人不依不饶又贴上去的声音。 翁绿萼也算是被萧持领着开过几回窍了,怎么会不知道墙另一边的两人正在做什么。 无意中撞到别人私会,翁绿萼和杏香她们都有些尴尬。 “天儿有些热了,咱们快些走吧。”翁绿萼强装镇定,脚步匆匆地走在前边儿。 杏香和丹榴也有些不好意思,杏香悄悄和丹榴说:“女君脸红了。你说,女君是不是想到君侯了?” 丹榴哪里好意思议论女君的房中事,轻轻拍了杏香一下,佯怒道:“不许这样冒犯女君。” 杏香嘻嘻笑了两声,牵着她的胳膊摇了两下,说了好几声‘好姐姐’、‘再也不敢了’,丹榴这才放过她。 被献上的美人 第29节 等行至张翼面前时,翁绿萼已经恢复常态,一张靡颜腻理的脸上只残留着淡淡红晕,张翼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移开视线:“女君,可是要回了?” 翁绿萼颔首。 她们先去马车上等着,丹榴去和管事交涉过契的事儿。 翁绿萼不知在想什么,一路上都有些沉默,耳垂边的绯红玉珠随着她莲步慢移的动作轻轻晃动,晃出的华光擦过白若新荔的香腮,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杏香在翁绿萼面前可不敢乱说话,女君脸皮薄,真生起气来,不好哄。 见翁绿萼一路都在稳定地出神,她心里发笑,面上仍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 几人出了农庄,杏香正想扶着翁绿萼上马车,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隔壁庄子气冲冲地闪了出来。 “女君,那不是姑奶奶吗?” 翁绿萼望去,正好与一脸酡红还来不及藏起的萧皎对上眼神。 两人大眼瞪小眼,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一瞬间,翁绿萼福至心灵般,瞬间将近来发生的事儿都串起来,明白了。 萧皎最近的异常、前些时日她吞吞吐吐想要和自己说的事儿、西墙外另一侧的粘腻水声…… 萧皎见翁绿萼对着她眨了眨眼,随即点了点自己的唇,露出一个迷之微笑,她心里一慌,难道是那小野狗把嘴给她啃破了?! “绿萼,你听我狡辩!” 萧皎急急地走过来,耳朵一动,察觉到那人追出来的动静,动作极为利落地钻进了车厢:“待会儿再和你解释!我先进去躲一躲!” 翁绿萼忍笑,和杏香使了个眼色。 杏香会意地点了点头。 翁绿萼进了车厢,萧皎正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清凉微苦的茶水入喉,她脸上还是有些烧。 让绿萼亲眼看到她被风流债逼得躲起来的样子,真是丢死人了! 见她红着脸,一副火大难消的模样,翁绿萼默默给自己给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喉咙,慢吞吞道:“刚刚,在西墙边,我不小心听到了些动静。” 西墙? 萧皎稍一想想,就反应过来,脸顿时红得都快冒烟,她扶额,呻.吟了一声,严肃道:“绿萼,我有一个朋友,这事儿你知道吧?” “嗯嗯。”翁绿萼也跟着严肃地点了点头,“我还知道你那个朋友其实就是你自己。” 这死孩子!一点儿脸面都不给她留! 萧皎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她那日在马场上救了一个绝色小马奴,看他姿色过人,楚楚可怜,一时间心软,赎了他的人安置到了别庄上, 却糊里糊涂没把持住,把人给睡了的事儿给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萧皎扼腕:“这一来二去的,倒是给我睡出了个大麻烦!早知今日,当日我必不会色迷心窍!” 她说得振振有词,但翁绿萼敏锐地提取到了话里的关键词。 一来二去。 “阿姐想要如何处置他?”翁绿萼托腮,故意道,“是将人将他绑了送得远远的,还是杀了?” 萧皎心一跳,迟疑道:“倒不必做得那么狠绝……罢了,容我再想想。”说着,她生怕翁绿萼为了帮她解决小马奴这个麻烦而做出什么心狠手辣的事儿来,忙转移话题,“再过半月就是花神诞祭,这事儿从前都是落在谢氏、王氏,还有郑氏那些豪族出身的女郎头上的。你可有兴趣主持花神诞祭?” 翁绿萼摇了摇头,她对这样的事儿不太感兴趣,但她多多少少明白萧皎转移话题下的用意,便笑道:“到那日,我们带着愫真出门逛一逛吧,我对平州的这些节庆日子都很感兴趣呢。” 萧皎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 黄姑与韦伯兰启程去农庄上的那一日,到中衡院给翁绿萼磕头。 “我在这儿没有多少可堪信任托付的人,只有劳烦黄姑替我多操心一些了。” 珠辉玉丽的女君这样温声细语地和你说话,话里隐隐流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态,这叫黄姑怎么能不泪眼盈眶。 她心头一片火热,连连保证:“姁姐儿放心,有婢在,一颗多的粟米别人都休想抢走!” 翁绿萼莞尔:“我知道黄姑能干,但你也得顾惜自个儿的身子。我让医者给你开了些疗养身子的补药,你拿着一块儿去吧。” 韦伯兰见黄姑激动得又要流泪的样子,轻轻嗤了一声,但感觉到那阵轻柔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下意识站直了身子,别扭道:“婢也会好好干活,回报女君的。” 难得见女儿这样乖顺,黄姑很是欣慰,看来女君的话真是起大作用了。 送走了黄姑母女,翁绿萼继续着先前被打断的绣活儿。 下月十九,是瑾夫人五十岁的生辰。瑾夫人身份贵重,又逢整寿,自然是要大肆庆贺一场的。 到那时萧氏亲眷与萧持部曲中的将士家眷们都会赴宴,她作为新妇,别人当然会好奇她会向瑾夫人送上什么生辰寿礼。 离下月十九,还有大半月,不知道萧持能不能赶回来。 能看到他平安凯旋,大概就是瑾夫人最想要的生辰礼物了吧。 翁绿萼静静发了会儿呆,等到回过神来,她有些懊恼地抿紧了唇。 最近想起萧持的次数好像太多了些。 好在很快又有其他的事儿转移了翁绿萼的注意力。 五月廿七,即将到来的花神诞祭。 · 萧皎这些时日为了躲麻烦,难得老实地窝在家里不出门。瑾夫人见她这样,还疑心她是不是害了病,特地请了大夫给她诊脉。 好在有惊无险。 大夫只捋了捋山羊小胡子,摇头晃脑道:“老夫人不必忧心。姑奶奶只是有些心胆气虚,少寐多梦,治法么,说来也简单,益气养心,镇惊安神即可。” 自己的女儿,瑾夫人最了解,平日里再大方开朗的人,竟会得了心胆气虚这样的病症? 让刘嬷嬷客气地送走了大夫,瑾夫人狐疑地望着萧皎,沉吟片刻之后,道:“难不成,是愫真和琛行的阿耶找上你了,想与你和好?” 萧皎原还有些心虚,担心被瑾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听她这么一问,登时黛眉倒竖,憎恶道:“阿娘,好端端的,你提那个死人做什么?还嫌我不够晦气?” 她声音有些高,瑾夫人听了倒是没生气,只哦了一声:“瞧你这样子,应该不打紧。罢了,你好好养着吧,花神诞祭你也别去了,就在屋里躺着休息。” 萧皎有些无奈,又有些躁:“阿娘,我都快三十岁了,您还要跟管愫真她们那样管着我?行了,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个儿有数,不必你操心。” 瑾夫人好心关怀女儿,没成想却被她当面撂了回来,脸色当即也难看下去,拂袖而去:“儿大不由娘!随你!” 徐姑在一旁劝:“其实老夫人也是为了您好……” 萧皎闻言,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为了她好,明知徐中岳与他表妹暗通款曲,甚至因他二人借着带愫真外出的藉口在外私会,害得愫真跌落冬日的湖水中,烧得浑身滚烫,成了哑巴,她最痛最痛的时候,她的阿娘仍在劝她忍。 若不是奉谦知道后勃然大怒,打上徐家去,逼着徐中岳签了和离书,又带着她与两个孩子回了平州。萧皎想,她现在大概不是在为小马奴那点儿风流债烦恼,而是还在被徐中岳与苏青华那对贱男痴女日复一日地恶心着。 她的阿娘是一个再传统不过的老实妇人,她疼爱自己的子女,却因会囿于浅薄的眼界,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做出一些她无法理解的事情。 “徐姑,快去帮我煎药,我要快些好起来!”萧皎觉得这段时日的自己实在是太蠢了,睡个小马奴怎么了,惹了点儿风流债又怎么了? 她如今有钱有家人有孩子,难不成还支撑不起一点儿养外室的小爱好? 见萧皎突然就不萎靡,不烦躁了,徐姑虽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振作了起来,但看她又恢复了从前那副精神百倍的样子,很是高兴:“是,婢这就去!” 到花神诞祭那日出门前,翁绿萼见萧皎面若桃花,整个人看着容光焕发,笑着问她涂了哪家的胭脂。 萧皎觑了女儿一眼,熟练地捂住她的耳朵,对着翁绿萼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只可意会的笑容:“等到奉谦回来,你就懂了。找他要就是。” 翁绿萼糊涂了,这和萧持有什么关系? 见翁绿萼还没反应过来,萧皎叹了口气,这两人难不成是光做,不开窍? 她轻轻推了推女儿:“去,你先上马车等着我们。我和你小舅母说几句话。” 阿娘这些时日都怪怪的,好不容易见她恢复过来,徐愫真的心情很好,当即也没多想,对着翁绿萼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自个儿蹦蹦哒哒地上了马车。 萧皎恨铁不成钢地嗔了翁绿萼一眼,慢悠悠道:“我昨日,去了庄子上一趟。” 去庄子上?见那个绝色小马奴? 不等她问,萧皎又道:“从前是我着相了,这人哪,底线越低,才越爽。年轻些的男人,这腰,臀,的确不一般。” 翁绿萼虽还未经人事,但听得萧皎这样说,脸已经红了,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阿姐又去找那绝色小马奴稀里糊涂为色所迷了! 萧皎同情地看向她:“可惜,奉谦年纪大了些。让我们绿萼吃亏了。” 翁绿萼很想捂住耳朵:“……阿姐,我们快走吧!” 望着她带了些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萧皎嘀咕道:“脸皮怎么还这么薄?难不成,奉谦真的不行?” 萧持行不行这件事,暂时没有定论。 花神诞祭,不拘是成了婚或是未婚的女郎,皆都依循自己出生月份对应的花神来选择相应的主题,譬如翁绿萼是冬月出生,她今日穿的便是一身碧纱绣梅花衫子配郁金长裙,黄与绿交相典雅,衬得她一身冰肌玉骨,雪肤花貌,极惹人瞩目。 只不过哪怕有人想动歪心思,看到这几个女郎周围跟堵墙似的带刀侍卫,也都歇了猎艳的心思。 几人欢欢喜喜地过了 一个花神诞祭。 回府时,在外游玩了大半日,参加了不少游戏的翁绿萼有些累,托腮闭目小憩,徐愫真年纪小,精力旺盛,此时还不困,便掀起帘子往外面瞧。 这一瞧,还真叫她瞧出了惊喜! 翁绿萼打着瞌睡,冷不丁被人晃醒,眼前还模糊时,就见徐愫真激动地比了一长串手势。 她学了两月的手语,平时与徐愫真交流是够用的了,但她比划得太急,翁绿萼有些宕机:“愫真?你在说什么……” 杏香也好奇地往外看,正好瞧见一人正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姿势利落而潇洒,背影威武秀异,大步往府里走去。 翁绿萼还带着些困意的尾音顿时被杏香兴奋的叫喊声打断:“君侯!是君侯啊!女君,君侯归!” 翁绿萼微微瞪圆了一双漂亮的杏眼,顿时不困了。 萧持……回来了? “女君,婢扶您下车!” 杏香比谁都积极,看出翁绿萼有些不好意思,萧皎故意道:“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小夫妻分别一月多,已是相思入骨,念得不行了!我们母女俩就不打扰你们了,快去快去。” 翁绿萼的脸被打趣得愈发红,她下了马车,原以为要到中衡院,或是万合堂才能见到萧持,毕竟他人高腿长,迈一步的距离能抵得上她两三步。 被献上的美人 第30节 但她进了府门,一抬头,却落进一双锐利已久,让她心悸的幽深眼眸里。 萧持倚在朱红漆柱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很久没有被他用这样凶残到要将她抽筋扒皮吃干抹净的眼神盯着了,翁绿萼有些紧张,一时没动。 萧持也不动。 杏香悄悄戳了戳翁绿萼的后腰:“女君,君侯正等着您呢。” 努努力,说不定明年春天的时候,小主子就能穿上她和丹榴绣的兜衣了。 萧持自是没有放过她们的小动作,见她跟军师养的那只老乌龟一样,慢吞吞地朝他走过来,他眼底带了些懒洋洋的笑。 “走这么慢?府上克扣你吃食了?” 果然,一开口,就还是翁绿萼熟悉的萧持。 “自然没有。夫人待我很是慈爱。”翁绿萼回答得一板一眼,想了想,她又问道,“君侯不是先我们一步回府吗?怎么还能在这里遇见君侯。” 萧持嗤一声:“你那婢子,声音那么大,我又不是八十耳聋老翁,自然听见了。” 杏香在一旁听见这话,原本扬起的唇角一平。 她嗓门儿大怎么了?她那是高兴女君终于能和君侯重逢造小主子,,女君的地位能得以巩固,她激动! 翁绿萼有些尴尬,抬眼嗔他一眼。 这人,怎么对谁说话都是一样刻薄讨人厌? 萧持被她妩媚的眼波勾得心神一动。 他随手捻起她发髻上垂下的绿玉流苏,上下端详她一番,忽而道:“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知道我要回来了,特地打扮给我看的?” 翁绿萼面无表情地从他手里抽出流苏,瞥他一眼,柔声道:“去徐州一路辛苦,君侯凯旋返程,可是披星戴月,昼夜兼行?” 算她懂事,知道主动关心他。 萧持略矜持地点了点头,佯装无所谓道:“罢了,知道你颇思念我。我早些赶回来,也好免得你日思夜想,夜难安寝。” 见他一脸‘我对你好吧’、‘还不快夸夸我’的倨傲之色,翁绿萼莞尔,轻声细语道:“君侯辛苦,一路上尘土扑了满头满脸,瞧着脸皮都被灰尘给增厚了二寸有余,妾看着真是心疼。还是快回中衡院去洗一洗吧。” 这话正好落在后边儿慢悠悠走来的萧皎和徐愫真耳朵里。 萧皎没忍住,乐出了声。 绿萼这张嘴啊,有时候真是伶俐得来她都忍不住鼓掌叫好! 她路过萧持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一本正经道:“嗯,奉谦快听我弟媳妇儿的话,回去好好洗一洗你的厚脸皮。洗干净点儿,哈哈。” 徐愫真乖乖给舅舅和小舅母做了再见的手势。 那道紧盯着她的视线陡然危险起来,翁绿萼假笑两声:“我,我想起有样东西落在阿姐那儿了。君侯先回去吧,我去取。” “急什么。”萧持挑了挑眉,懒洋洋道,“不是说我脸皮厚?现在又没胆儿了?” 胆子那么小,偏又忍不住要去招惹他。 翁绿萼佯装羞愧地低下头去:“我错了。” 萧持见她那样子就知道不诚心,哼了一声:“我先去给阿娘请安。你回去给我备好沐浴的东西。” 翁绿萼松了口气:“是。” 事实证明,翁绿萼的那口气,松得太早了! 不多时,萧持就回了中衡院。 翁绿萼迎了上去:“热水已经备好了,君侯可是现在就去洗么?” 她没有注意到,因为她脱口而出的那个称呼,萧持眼神有微妙的变化。 他哼了一声,大步走向浴房:“你来,陪我沐浴。” 陪——陪什么?! 翁绿萼差点儿扭了腰。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翁绿萼很想躲出去, 但萧持已经不耐烦了:“还不进来?” 杏香对她施以鼓励、肯定的眼神。 翁绿萼硬着头皮走过去,却被杏香拉住手,她睿智道:“女君, 要不然换上婢给您准备的那件新兜衣吧。” 不怕迷不倒君侯! 翁绿萼哭笑不得,轻轻拂开她的手:“你啊, 别再给我添乱了。”她现在一个头两个大。 浴房与她们平时起居的正房之间用了一扇黄花梨镂雕螭龙纹十二扇围屏隔开,翁绿萼到了门口,还没有走进去, 就能感觉到弥漫的水雾中氤氲着一股不同于女儿家香气的味道, 微微带着上扬的涩意, 有些苦。 ‘哗’。 有重物破开水浪、沉入其中的声音。 “人呢?” 翁绿萼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来了。” 她紧攥着手, 慢慢地挪了进去,见萧持双臂舒展, 分别搭在浴桶的两侧边缘, 这个姿势让他肌肉虬结而精实的后背绷紧的线条显得分外野性。 翁绿萼忽然想起,那日在校场前, 萧皎说的,他后背上那条几寸长的疤痕。 水雾氤氲,她看不大清。 察觉到那阵脚步停了下来, 半晌没动, 萧持转过头去, 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忽而道:“看够了没有?” 翁绿萼醒过神来,面对他揶揄中又带着得意的眼, 抿了抿唇:“君侯唤我进来做什么?” 君侯。君侯。 这个称呼听着, 很不入耳! 他猛地转过身来,掀起的水浪拍打在桶壁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翁绿萼看见那泛着淋漓水光的蜜色肌肉一晃而过,她吓得马上闭上了眼。 萧持看她那花容失色的样子,愈发有些不高兴,沉声道:“睁开眼睛,看着我。” 翁绿萼扭开头,细声细气道:“……那你先坐到水里去。别站着。” “你再不睁眼,我就过来了。” 翁绿萼气急,这人—— “还不睁开?”萧持好整以暇地撑着双手,故意制造出水声拨动的声音,“那我——” 翁绿萼微愠地睁开眼,入眼便是萧持似笑非笑的桀骜俊脸。 萧持犹嫌不足:“过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你。”话说得十分正经,浴房里光线有些昏暗,他高眉深目,投过来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像是有成串的蚂蚁小虫爬过她的肌肤,掀起一阵麻酥酥的战栗感。 翁绿萼不情不愿地过去了,才开口说了君侯两个字,后腰就被一只滴落着水珠的温热大手给拉了过去,不过瞬息之间,翁绿萼就被迫到了一个和萧持面对面、眼对眼的位置。 他这样子,像是要说正经话的样子吗? 翁绿萼努力平心静气,但面颊上腾起的绯红骗不了人,萧持伸手抚上她的面颊,实话说,他指腹、掌心带来的 触感都实在称不上好。 粗粝的肌肤摩挲过她细长的颈。 翁绿萼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抖什么?”萧持顿了一下,“怕?” 翁绿萼抿紧了唇,很有骨气地摇头。 “我哪里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 萧持继续发问。 翁绿萼摇头。 “那你为何,只以信寄情。我归家后,你却不唤我为夫君?”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的距离被拉得极近,近到翁绿萼疑心自己眨一眨眼,眼睫都会簌簌刮过他高挺的鼻梁。 他呼出的鼻息刮过她白玉般莹润的耳垂,像是有几簇柳絮钻进她耳廓,柔柔地挠。 见她沉默不语,脸红扑扑的,萧持忍住想咬上一口尝尝味道的心,手缓缓上移,摩挲过她紧紧抿着的唇。 “不要咬它们。” 萧持话里,竟然带了些谴责的意味,仿佛那是他的所有物。 翁绿萼很想抛开多年来的教养,朝他丢去一个白眼。 他忽然吻上去,唇齿碾磨间溢出一声带了些怜惜的呢喃。 “咬我。” · 一场胡闹之后,翁绿萼匆匆去屏风后换了衣裳,杏香看出她此时很不高兴,拿了一套裙衫过去后就帮着她擦身更衣,就是在看到她换下的那条几乎湿透了的兜衣时,忍不住嘀咕道:“要是女君换上那件桃粉色的,这不就……” 剩下的话,在她看到翁绿萼绷紧的脸时销声匿迹。 杏香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翁绿萼站在屏风后生了会儿闷气。 她不抗拒履行萧持妻子的责任,但他总不能青天白日地就胡来吧! 她几乎都不敢去想女使们看到一片水迹狼藉的浴房时,会是什么反应。 都怪萧持! 真是一只霸道、孟浪、轻浮的野蜂子! 翁绿萼绕过屏风,坐在罗汉床上托着腮生气。 萧持从另一间浴房出来——中衡院有两处浴房,且都建造得十分宽敞,也难怪他当初瞧不上芳菲苑那点地方。 他头发披在肩上,还滴着水。 被献上的美人 第31节 冷不丁地,就有一张巾子飞过来,精准无比地盖在了翁绿萼的头上。 翁绿萼一把拉下,气鼓鼓地看向他:“你做什么?” 萧持倒是十分怡然自得地吩咐她:“替我擦头发。” 翁绿萼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来吧。” 萧持望天望地,佯装奇怪地问她:“你叫谁呢?” 翁绿萼忍了又忍,抬起头,对着他皮笑肉不笑道:“夫君,过来吧。” 若是不顺着他的意,指不定这只野蜂子又要发什么疯。 她有些累了。 翁绿萼柔顺莞尔的模样很是取悦了萧持。 ‘夫君’二字从她口中说出,说不出的悦耳。 萧持满意了。 翁绿萼替他擦完头发,用一支玉簪将他半干的头发绾了起来。 他的脾气又臭又硬,头发也随了他的性子,硬邦邦的。 萧持被她顺毛顺得浑身都放松下来,在她示意他可以起来了的时候,萧持非但不动,还得寸进尺地把头枕在她腿上:“我睡会儿。” 几乎是话音刚落,翁绿萼感觉到腿上一重,他侧着脸,睡着了。 翁绿萼凝视着他的睡颜。 一个多月没有见面,只有在他睡着了,眉眼间的凶气淡去时,翁绿萼才敢细细地打量他。 他黑了些,瘦了些,面部轮廓愈发显得深邃凌厉。 密密匝匝的眼睫垂下,看着,让人有些心痒痒。 翁绿萼试探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眼睫。 萧持眉心微动,她有些心虚得连忙收回手。 这只野蜂子很小心眼,还很自恋,若是看到她主动碰他,指不定又要臆想出什么让人听了面红耳赤的话。 在她身边,那股曾浸入他梦乡,跟随他去到百里之外的幽幽香气此时终于有了实质,萧持睡得很沉。 翁绿萼渐渐也生出了困意。 她伸手靠在炕几上,托着腮小憩起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风扑花瓣的声音。 在默默打扫过一片狼藉的浴房之后,女使们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小别胜新婚! 她们自然不会在这样的关头去打扰君侯与女君恩爱,在众人的纵容与期待之下,两个人……都美美地睡了一觉。 萧持先醒过来。 多日作战与赶路的疲惫在他从沉睡中苏醒时的那一刻,消弭得一干二净。 他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这么好的一觉了。 萧持懒洋洋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翁绿萼的睡颜,只是她睡得不大好,脑袋一点一点的,娇憨中又流露出几分可怜。 萧持看着她睡得不大安稳,在睡梦中都颦眉的样子,难得觉着有些心虚,更多的是心疼。 “笨。”再像上次那样,用一块儿帕子盖在他眼上,不就好了? 怎么这回她这样老实。 萧持轻手轻脚地起来,在翁绿萼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前,又将她揽到怀里,手势有些僵硬、不怎么熟练地拍着她的后背,“睡吧。” 他敏锐地发现她的腕子上有着一团泛红的折痕,拿过她的手,轻轻地替她揉捏起那处关节。 翁绿萼情不自禁地发出被伺候得有些舒爽的哼哼声。 声音并不大,但落在萧持耳中,引起的反应,尤其大。 他低下头去,面色隐隐有些古怪。 · 翁绿萼醒来时,屋里已经点上了灯。 罩在细绢灯罩里的烛火晕染出融融的暖光,她坐起身来,懒懒地打了个哈切。 思绪慢慢回笼。 翁绿萼意识到了不对劲。 等等—— 她急忙下榻穿好鞋,却见萧持走进来,见她这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挑了挑眉:“在寻我?” 谁要找他了! 翁绿萼欲哭无泪,萧持今日归家,依着瑾夫人对儿子的重视,必定要在万合堂举办一场家宴为他接风洗尘的,但她偏偏睡过头了! 萧持好笑地看着她后悔得都要跺脚了,拉过她,看着那双澄静漂亮的眼睛因为激动浮上了薄薄的水光,他心念一动,声音变得有些哑:“我叫人去和阿娘打过招呼了。慌什么。” 说到后面,他语气里隐隐带了些笑意。 翁绿萼轻哼一声,他自然是不必担心的了,瑾夫人哪里舍得怪罪他。 不过他长途跋涉,凯旋归家,的确有着功劳,又有苦劳。 翁绿萼努力让自己更放松一些,像一团软玉,倚靠在他依旧硬邦邦,她却已经慢慢习惯的怀里:“夫君大胜而归,我很高兴。” 声音柔媚,带着萧持可以轻而易举地分辨出的真诚与仰慕。 萧持爽了。 这种感觉,不吝于他亲手用那把陪他多年的长刀将敌方主将斩落马下时,沸腾的战意烧过他的四肢、大脑所产生的快.感。 甚至,在当下,萧持坦诚地承认,还要略胜过在战场上厮杀的快意。 被一个女人,一个与他有着无比亲密关系的女人话语中传递出的崇拜之意笼罩着的他,感到有些飘飘然。 翁绿萼仰着头,细长漂亮的颈子完完整整地暴露在萧持眼中,似乎在发出一种无声而妩媚的邀约。 她整个人都可以任他采撷。 萧持重重地吻了上去。 翁绿萼眼皮一颤,有秾丽的红渐渐透过肌理,浮了上来。 她原本以为,这次也和从前一样,只是亲一亲就好了。 但萧持忽地抱起她,大步往内室走去。 “等等——” 他的动作太急、太重,翁绿萼被他这样毫无章法的啃法弄得只感觉到疼,更是感到没来由的心慌。 萧持动作一顿,弥漫着浓重妄.色的眉眼在有些昏暗的床帐内,显得 更有侵略性。 翁绿萼毫不怀疑地说,萧持现在盯着她的眼神,很像是一块儿进了他的盘子,却还在做无谓反抗的肉。 她们是夫妻。成婚两月,却还没有圆房的夫妻。 翁绿萼闭了闭眼,只细声细气道:“夫君,能不能把灯熄了?我……有些害怕。” 看着他那张凶脸,她就止不住地要发颤。 萧持定定看她一眼,见那双美眸中流露出湿漉漉的恳求之色,哼了一声,捞起她软绵绵的身子,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起身去吹熄了屋里点着的那些灯。 整间屋子顿时只剩窗外月晖投来的一点儿清寒微光。 翁绿萼本该松了口气,但屋内的暗与静交织在一块儿,那道逐步逼近的雄伟身影只剩一个黑乎乎的剪影,看着,分外迫人。 这人真是,平白无故,长那么高做什么? 这样的抱怨,翁绿萼从前也说过,那是因为她觉得回回都要仰头才能看清萧持脸色,肩僵脖酸。 但现在,此时此刻,翁绿萼再度发出这样的控诉,是因为她实在疼得受不了了。 “我不行的,我不行的……” 珠辉玉丽的美人脸上淌了泪痕,云鬟散乱,不住摇头。 萧持紧紧绷着脸,神情亦不轻松,见她又哭又闹,磨得他也是满头大汗,极是难挨。 忽然,他低下头去。 摸索着,用唇贴了上去。 完全不一样的触感让翁绿萼瞪圆了一双眼睛。 他温热有力的手仍捏着她的小腿肚,还贴心地将它抬得更高了一些。 柔软精美的云裳凌乱地散落了一地,唯有一双罗袜还好端端地套在她足上。 其实这样也好。 在突然腾起的云雾中,翁绿萼紧紧咬着唇想,这样他就看不见她紧绷蜷缩起来的脚了。 · 杏香和丹榴一直提着心神,等着正房那边的吩咐。 见正房的灯又重新点了起来,她们一个鲤鱼打挺,从小杌子上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凑到门边:“女君?可是有什么吩咐?” 回应她们的,却是君侯的声音。 “拿些热水来。” 杏香她们连忙应是。 萧持随意披了件里衣在身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虽然现在屋子里就她们二人,但翁绿萼还是有些受不了。 “你能不能穿好衣服?” 手里端着一杯温水过来的萧持听见她的抱怨,不以为意,喂她喝完了一盏水,问她:“还要不要?” 翁绿萼忍着羞耻,点了点头。 被献上的美人 第32节 她的喉咙快要干到冒烟了。 萧持于是又去倒了一杯喂给她看,见她视线低垂,看哪儿都好,就是不往他身上瞟,萧持冷笑一声,语气里却带着莫名的得意:“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醋劲儿那么大。”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翁绿萼忍不住转过脸,有些茫然:“我?”醋劲儿大? 萧持嗤了一声,他摸了摸她酡红的脸,低声道:“我又没露给别人看。待会儿她们进来之前,我自会穿好衣服。” 他可没有在外人面前坦露身体的癖好。 翁绿萼实在没有力气应付他的自恋了,只胡乱点了点头,顺势倒在他怀里:“是,夫君说的都对。” 就算他现在说月亮是方的,她都认了! 有两个身强体健的仆妇拎着两大桶热水进来,杏香帮着去准备好了香露、巾子等物,隔着一道屏风,她恭敬道:“女君,可要婢侍奉您沐浴?” 翁绿萼摇头:“不必了,你们下去歇着吧。” 她可没有萧持脸皮那么厚。 暗暗吐槽过一道之后,冷不丁碰上萧持紧紧盯着自己的视线,翁绿萼吓了一跳:“夫君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询问,萧持偏偏能从里边儿听出十分撒娇的意味来。 “真是拿你没办法。”萧持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只纵容你这一次。下次休想我伺候你沐浴。” 翁绿萼:……谁要你纵容了!快放她下来! 因着这一茬,翁绿萼严词拒绝了萧持还在想浴桶里这样那样的心思,再回到床榻上,见杏香她们不知何时已经进来换了一床洁净柔软的床褥,她脸上陡然涨红,更不想搭理萧持,自个儿钻进被子里睡了。 萧持看着她飞快蹿上床的背影,挑了挑眉。 先前她还要做做表面功夫,让他睡在里面。现在好么,恃宠生娇! 萧持嗤了一声,手上动作却一点儿也不粗暴,把人给揽了过来。 “抱着睡,舒服。” 你当然舒服了! 翁绿萼敢怒不敢言,只装做睡着了。 趴在他怀里,她分外怀念自己软软的枕头。 这并非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翁绿萼睡得迷迷糊糊,在他怀里拱出一个喜欢的位置,把脸埋进去,彻底睡熟了。 萧持看着她露出外边儿,如荔枝肉一样的面颊肉,没忍住,亲了一口。 啧,怎么这么甜。 · 第二日清早,翁绿萼起身时,发现枕边空空的,被衾一片冰凉。 萧持什么时候起身的? 丹榴听到动静,在屏风外轻声唤了一声,得了允许,这才转身进来。 看见翁绿萼眼似春潮,面带嫣红,乌蓬蓬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披散下来,她脸一红,低下眼去:“婢服侍女君洗漱吧?” 翁绿萼点了点头。 她稍稍一动,浑身上下,都泛起一种让人难以言说的酸痛。 丹榴见她眉头微颦,显然是不大舒服,连忙柔声道:“婢给女君准备了药汤,女君去泡一泡,解解乏也是好的。” 翁绿萼点头。 待她从浴房里出来时,萧持大步跨了进来,见着她,眉头却是一皱:“哪儿来的药味?” 见君侯的手自然而然地就揽过了女君纤细的腰肢,丹榴忙转去后面衣橱,为翁绿萼挑选待会儿要穿的衣裳。 “受伤了?不舒服?” 翁绿萼真是怕了这人了,她拍开他不规矩的手,摇头道无妨。 萧持脸一沉:“瞒我?” 翁绿萼支支吾吾的,这样的事儿,她怎么好直说。萧持穷追不舍,她只能闭着眼,红着脸轻声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萧持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微不自然。 他头一回么……有些忘乎所以,一时没顾及她的感受。 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我先去更衣,待会儿要去给夫人请安,不好再迟了。”翁绿萼还记着昨日的事儿。 萧持点了点头:“去吧。” 丹榴熟练地帮着翁绿萼更衣,见她面露难色,丹榴主动道:“女君可是想换件衣裳?” “不。”翁绿萼摇了摇头,随即低声道,“你待会儿将那些兜衣,都放到底下去。我不想穿了。” 她昨日没穿,他都那样了。 要是穿了……翁绿萼觉得自己怕是小命休矣! 丹榴虽有些遗憾,但还是认真地应了一声:“女君放心,婢晓得了。” 待到翁绿萼梳妆好,萧持已经恢复如常,还赞了她一句:“甚美。” 杏香与丹榴一脸与有荣焉。 翁绿萼莞尔:“夫君,时辰不早了,咱们走吧。” 一声‘夫君’,叫得萧持浑身又舒爽了三分。 他略显矜持地嗯了一声:“走吧。” · 去万合堂的路上,翁绿萼犹豫着,要不要求萧持帮她查一查兄长途中遇袭的事儿。 虽然翁临阳竭力劝说她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当是他运气差,撞上了。 但翁绿萼心里始终放心不下。 那伙人装备精良,配合默契,俨然不是江湖等闲之辈,是直直冲着翁临阳他们去的。 萧持注意到她似有话要和他说,一双秋水明眸欲说还休地望了 他好几回。 这么爱偷偷看他?还叫人怎么心平气和地走路。 萧持主动问她:“何事?” 翁绿萼柔声道:“我尚未开口,夫君便知我有心事。可见前人所说‘心有灵犀一点通’,乃是确有其事。” 翁绿萼自觉有求于人,夸得格外真心实意,萧持仿佛又被她呼噜噜地顺毛撸了一遍,唇角微扬,俨然很是得意。 “你是我妻,你心里在想什么,还有谁比我更清楚?” 萧持得意洋洋地想着。 见他心情不错,脚步也迁就她,放得并不快,翁绿萼试探着道:“那,我若有一桩心事,悬在心头,久久未除。夫君……可愿帮我?” 他还当她有什么大事! 萧持不以为意:“你说就是。”听说越城有一宝唤作月光蚌,从中启出的珍珠个个圆润光滑,犹如月光皎洁。 改日可以寻些来,哄她开心。 翁绿萼睨了一眼他放松的侧脸,小心翼翼地将她想求他调查翁临阳遇袭的事儿说了出来,果不其然,萧持剑眉一皱,看起来不大乐意。 翁绿萼试探着轻声开口:“若是夫君觉得麻烦,便算了吧。我只是有些不放心,万一阿兄在回程的路上也……” 她将不吉利的猜想都摒下,萧持看着她蹙起的眉、忧愁的眼,情绪也跟着变得不好起来。 好好的人,一早上起来都高高兴兴的,偏偏遇上她那个废物阿兄的事儿,她人就蔫儿了。 “我知道了。”萧持应了下来,见她一双眼盈盈动人,唇边翘起的弧度漂亮得惊人,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许再为这种事烦心。明白了?” 见萧持愿意帮忙,翁绿萼满心欢喜,点头道:“夫君对我好,我都知道。” 哼,算她识人有道! 夫妻俩一块儿进了万合堂,萧皎与她的一对儿女也在。 翁绿萼向瑾夫人见过礼后,她没有理会她,只对着萧持好一顿嘘寒问暖,言谈之间尽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心疼。 萧皎拉过翁绿萼,笑眯眯地赞了一句:“胭脂不错。” 翁绿萼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胭脂?” “这款胭脂的名字呢,叫做——”萧皎特地把尾音拖长,附到她耳边,道,“小别胜新婚。” 翁绿萼脸腾一下就红了。 看着弟媳被滋润得愈发光艳动人的脸,萧皎哈哈笑了:“我没骗你吧?” 翁绿萼含羞嗔了这很多时候都不着调的大姑姐一眼,没有说话。 她可不想再回忆起昨晚的细节! 瑾夫人絮絮叨叨地对着萧持表达着自己的思念与担忧——没办法,昨日他来万合堂,只是露了一面,瑾夫人只来得及看他人还是全乎的,没有缺胳膊少腿儿,精气神也不错,还想再抒发两句慈母之心,萧持就不耐烦了,敷衍两句之后回了中衡院。 有了媳妇儿忘了娘,这句话说得果然没错。 瑾夫人尽力忍着,但她看儿子和自己说话时,余光还忍不住要往翁绿萼那边瞟,她心里觉得腻歪,端起茶喝了一口:“翁氏,你来。”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翁绿萼迅速整了整脸上的表情,收了笑意,走了过去:“夫人。” 第30章 第三十章 萧持略皱了皱眉, 他不大喜欢看见翁绿萼这副紧张到板正的样子。 自然了,在某些时候,比方说床榻上, 她紧张些,他们两人都得趣。 眼下这儿, 有什么必要? “愣着干什么?阿娘是见你只顾着和阿姐说话,冷落了我,叫你坐过来, 好多陪陪我。”萧持说着, 还转头看向瑾夫人, 笑了笑, “还是阿娘最懂儿子的心思。” 被献上的美人 第33节 她垂在身侧的手腕被萧持轻轻一拉,翁绿萼顺着力道坐到了他身边的位置。 翁绿萼有些迟疑地看向他, 她刚刚不是没看到瑾夫人脸上的表情。 萧持挑了挑眉, 把手里的茶盏朝她的方向推了推:“发什么呆?喝茶。” 翁绿萼下意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茶汤色深橙黄,香气浓长,是武夷岩茶。 她平时喝绿茶更多些, 但偶尔试试这类乌龙茶, 也不错。 萧持见她连喝了几口, 眼尾微微挑高。 “嘻。”徐琛行没忍住,笑了一声。 大人们真笨!小舅母把舅舅的茶盏端起来喝了! 很快,他那年纪大却依旧龙精虎猛的舅舅的眼刀子就丢过来了。 徐琛行状似老实地低下头去, 心里却在偷偷撇嘴, 他不把小舅母喝错了舅舅那盏茶的事儿说出来,是为了给小舅母面子, 才不是屈服于舅舅的淫.威! 见萧持明着摆出一副维护妻子的样子,瑾夫人心里的落差感愈发大,一张瘦长脸耷拉得更明显了些,但她舍不得,也不敢对萧持说重话,只能不咸不淡地顺着台阶下了:“我想和你媳妇儿说两句话,你倒好,巴巴儿地凑过来夺了话头。” 萧持一哂,无甚所谓道:“儿子不常在家,绿萼日日都在您膝下尽孝。您想和她说话,日后多的是机会。” 言下之意是,何必跟他抢人。 瑾夫人不大高兴,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这儿子倒好,比谁都要偏心眼他媳妇儿。 “奉谦在外辛苦,在家里边儿何苦还要他不舒坦,随他去呗。”萧皎最近热衷于和瑾夫人唱反调,见她皱着眉看向自己,一点儿也不慌,还笑着看向萧持,“正好后日就是阿娘的五十寿辰了,奉谦可能留在家里,与咱们一块儿为阿娘贺寿?” 萧持点头,徐州虽难啃,但总算将它收入囊中。这一步迈得有些冒进,好在结果总是好的。在回程前,他便与蔡显等人商议好了,待大军休养生息一段时日,再等等,雄州那边新制的兵器补给也会来了。 要不要,让翁临阳揽下这个活计?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萧持无情掐灭。 翁临阳一来,他的妻就不会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他一人身上。 光是预想,萧持都觉得不能忍受翁绿萼这种分不清孰轻孰重的行为。 翁绿萼浑不知道萧持此时在想什么,见瑾夫人因为儿子能留在家中替她过寿,脸上神情愈发和缓,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瑾夫人不喜欢她,她心知肚明,除了应有的礼节问候,也不想主动凑到她面前去贴人冷脸。 但能主动省些麻烦,也是不错的。 萧持掌心一麻。 他眯了眯眼,翁绿萼借着垂下的袖子,柔嫩指腹在他掌心轻轻划过,见他望来,还一点儿做了挑.逗之举的心虚都无,笑盈盈地看向他,嘴唇无声翕合。 萧持认出来了。 她说的是,多谢夫君。 美人眼波转动,玉质凝肤,盈盈望来的眼神里似有钩子在拖动他霎那间绷紧的心神。 萧持疑心她手上是不是抹了什么致幻的药粉。 要不然,他的心怎么会跳得这样快。 · 翁绿萼虽然感谢萧持在瑾夫人面前护住了她,但她还是有些怵他——这人冷不丁地开了窍之后,更让她吃不消了。 她借口要去萧皎那儿挑花样子,再和愫真一块儿试试用古籍上的法子来给丝线染色。 徐愫真听了,自然是满心欢喜,她喜欢和小舅母一块儿做事情。小舅母身上香香软软的,人又温柔耐心,会陪着她做好多有趣的事儿。 萧持有心逮她回去,却也无奈。 薛航被此一战打击得元气大伤,徐州已成他囊中物,下一步该如何部署,又该在哪些州郡增设卫兵。 还有犒劳将士、抚恤遗孀的事情急需有个章程。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她们在万合堂前的垂花门分别。 “夫君。” 萧持回头,英俊迫人的眉眼在炽烈的天光下也笼上了一层绒绒的光晕:“有事?” 翁绿萼微笑着看向他:“你晚膳若是赶不及回来用,可否派人回来告知一声?我叫人给你送去。” 在外征战数日,他整个人都瘦了一些,气势愈发凌厉,看着更凶了。 翁绿萼投桃报李,做衣裳那些活儿太琐碎、费时间,不如给他做些好吃的补一补。 萧持略扬了扬下颌,而后点头,佯装为难道:“好吧,虽说军衙中不得有女子擅入。但看在你对我一片痴心的份上,我暂为你破一次例!” “行了,回去吧!” 说完,他大步往外走去。 翁绿萼的笑意僵在脸上。 她没说要亲自去啊! 看着小舅母漂亮的脸被鼓成了包子状,徐愫真拉了拉她的衣袖,比了一个手势。 翁绿萼轻轻哼了一声,对着她抱怨:“你舅舅有时候真坏。” 徐愫真捂嘴笑,又很快回应她——‘但很俊!’ 翁绿萼捏了捏她嫩嫩的小脸蛋。 又挨了一顿批斗的萧皎慢吞吞地从她们身后跟上来。 翁绿萼招呼她:“阿姐可要一块儿去选花样子?” 萧皎摇了摇头,连着残存的郁闷之气一块儿甩到身后。 见她十分熟练地捂住了在一旁还一脸懵的徐愫真的耳朵,翁绿萼就知道她要干嘛去了,微红着脸摆了摆手:“阿姐不必说了,你,你忙去吧!” 她这副羞赧得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让萧皎哈哈大笑出声,她揉了揉女儿的头,又揉了揉弟妹的脸,十分潇洒地扬长而去。 翁绿萼看着她鲜活恣意的背影,对着徐愫真道:“你阿娘,也很俊,对吧?” 徐愫真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 翁绿萼今日在徐愫真那儿消磨了大半日的光景,直到下午些,愫真身边伺候的秋彤过来禀告,说是中衡院的西平过来替君侯传话。 翁绿萼垂下头,将已经染好色、干透了的丝线慢慢卷在一起:“嗯,叫他进来吧。” 西平是个爱笑的,见了翁绿萼,他更是笑成了一朵花:“女君,君侯传话回来,说是军衙里事忙,得劳女君您亲自去一趟,给君侯送膳过去呢。” 翁绿萼抿了抿唇,应了声好。 西平脸上的笑意更甚:“君侯伐薛航、夺徐州,实在辛苦。奴瞧君侯瘦削不少,都觉得心疼钦佩,更何况是女君呢?不过有女君您照顾君侯的起居,君侯定能快快地恢复过来!” 翁绿萼不想说话。 他还没恢复过来,就能折腾得她欲哭无泪。恢复了,还了得?! 但该做的事儿还是躲不过。 翁绿萼暗暗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娘子绒绒的发顶:“我明日再过来陪你。” 徐愫真特别懂事地摇头,告诉她多陪陪舅舅。 阿娘和她说过,舅舅在外面当大将军,打坏人,很是辛苦。徐愫真很喜欢小舅母,却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和舅舅抢人。 “小舅母,多陪舅舅。” 看着小娘子弯弯的笑眼,翁绿萼觉得心里发软,点头应下:“好,都听我们愫真的。” 徐愫真脸红红地挽着她的手,直送她到了垂花门外,这才不舍地转身回了屋。 回中衡院的路上,翁绿萼有些漫无边际地想,要是能有个像愫真一样的女儿就好了。 但她忽然又想起从前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一句话——‘女类其父’。 翁绿萼皱眉,若是生出一个模样、脾性都像萧持的女儿。 那得是个小霸王吧? 看着女君脸上不自觉露出的动人笑容,杏香忍不住问她:“女君在想什么?笑得这样开心。” 翁绿萼抿唇笑,摇了摇头,没说话。 要是真说出去了,杏香她们做起小孩子的兜衣鞋子来,怕是更得劲儿了。 只不过,夫妻敦伦这件事过后,免不了要有生儿育女的可能。 孩子…… 翁绿萼默默喊停自己的胡思乱想,在这个世道下、这个君侯府里,她唯有做好萧持妻子这一个身份,才能保全她自己,保全更多人。 每次想到现实的问题,总是让人心里发堵。 翁绿萼轻轻叹了口气。 但愿萧持对她这具身子的迷恋,能够长久一些。 · 平州的初夏,带着一股子让人心浮气躁的热烈。 萧皎倚在床上,她只穿着一件轻薄的罗衣,但还是觉得身上燥得慌,见青年又要不声不响地把脸贴近她的手臂,她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推开又要贴上来的人:“热。别挨着我。” 她的手臂像是寒朔从未触碰过,只在脑海中想象过的丝绸一样柔软、细腻,寒朔下意识用脸蹭了蹭她的手臂,招来警告的一瞥后,他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去。 比常人更高一些的体温,在他只充斥着饥饿、贫瘠与灰色的过去,是一件好事。 他蜷缩着,熬过了那么多个冬日。 现在才能跪在她脚边。 虽然被她小小地嫌弃了,但寒朔还是很感谢自己有着这样一个,姑且称之为优点的东西。 他拿过一旁的扇子,不甚熟练地给她慢慢扇着风,见萧皎脸色愈发和缓,愿意给他一个笑脸了,寒朔心里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又贴近了她。 萧皎这回没有推开他。 寒朔想让她更高兴,更……离不开他。 被献上的美人 第34节 “再来一次吧?” 萧皎听他这样说,微讶地挑了挑眉。 这十八九的小男人,精力这般好么?前不久才出了一个多时辰的力气,这会儿子又能了? 寒朔误将她的沉默当成了拒绝,知道她不想再出汗,低声道:“舌头……没有那么热。” 罢了,看他这谨小慎微的样子,也怪惹人怜爱的。 萧皎眼睛微眯,懒懒地躺了下去。 她同意了! 寒朔那双狭长而漂亮的眼睛飞快闪过几分喜悦的光。 他轻轻吻了上去。 慵懒的初夏午后,萧皎不自觉地伸长了脖颈,神思有片刻的浑沌。 头一回体验这种法子,感觉,倒也不错。 只是还是出了些汗。 寒朔从轻薄的罗衣下钻出来,抬起头,那张总是微微上扬的唇泛着靡丽的红,他生得妖异而俊美,整个人的气质却带着水一般的忧愁。 这样的反差让他整个人都充斥着一种摇摇欲坠的美。 萧皎望着他,感慨地想到,也不怪自己当日英雄救美,为色所迷。 要不是他挨着鞭子还不忘露出一张脸来勾引她,她会有这个机会吗? 如此想着,萧皎心里更没有负担了。 寒朔有些心虚地打了水来给她擦拭身子,殷切服侍过她一道之后,又说:“奴去给你湃一些樱桃吃,好不好?” 这处小院里有颗樱桃树,此时正是樱桃成熟的时节,颗颗圆润饱满的樱桃像是玛瑙丸一样堆在一起,看着十分喜人。 萧皎想着待会儿回府的时候也摘一些樱桃给绿萼和愫真她们送去,回过神来,才发现寒朔仍然在盯着自己,像是一只没有主人发号施令,就不会乱动的大狗。 “嗯,去吧。” 萧皎有些累了,闭上眼小憩。 寒朔干劲儿满满地穿好衣裳出去了。 她们却不知道,此时的小院外,正有一伙不速之客。 得知此处宅院价格虽合适,但位置未免太偏,苏青华犹有些不高兴,问牙人:“还有没有更好的?这儿瞧着,太寒酸了些。” 牙人打着哈哈,带着她们看了四五处宅子,哪哪儿都能挑出问题来,他伺候得心累:“咱们君侯雄武,眼看着是越来越多的人想在平州城里扎根了。您二位想买地段好、又通透的宅子,要么把这银子再往上加一加,要么,就只能等等机会,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愿意出手了。” 徐中岳见爱妾闷闷不乐,搂她在怀中安慰道:“罢了,咱们来平州的次数也不多。住在客栈里也是一样的。” 他很是体贴,苏青华却道:“这怎么行呢?愫真小姐与小郎君来见您的话,孩子们住惯了君侯府这样的地方,要和您在小小的客栈驿房里说话,怕是也不习惯。郎君一片慈父之心,妾不愿叫谁轻看了去。” 一番柔声细语,处处都在为他思量。徐中 岳不由得大受感动,面露动容之色,轻轻拥她入怀:“你总是这样为他人考量,全然不顾自己。” 前几年,他对着前妻带走的两个孩子也不怎么上心。但苏青华迟迟没有身孕,这一胎,也不知是男是女。徐中岳一是经不住家里老太君的哭缠,二是自己心里也有些后悔,便想着多来平州,与两个孩子修好关系。 苏青华一脸甜蜜的笑:“郎君对妾这么好,妾为郎君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两人郎情妾意了好一会儿,身后的长随和女使们麻木地低着头,只当看不见。 苏青华无意中看见隔壁小院墙壁后隐隐露出有一颗绿中泛红的果树,她不由得摸了摸高耸的肚腹,她有孕这些时日以来,为了保持身材,每顿都尽量少吃。但看着那果子,不知怎得,她口齿生津,有些想吃。 她羞答答地将此事与徐中岳说了,徐中岳爱极了她这副含羞的小女人姿态,笑道:“这有何妨。” 随即,竟是亲自上前叩门,想要问主人家要一碗樱桃。 寒朔正逐颗逐颗地洗着樱桃,他害怕自己粗糙的手会磨坏了娇嫩的樱桃,动作很是小心翼翼,在听到外边儿的敲门声时,他皱了皱眉,回头望了一眼,见房门掩着,他擦了擦手,过去开门。 徐中岳见来开门的是个样貌昳丽、神情冷淡的青年,脸上的笑意微收。 这小子,看着妖里妖气的,不会只是这家主人养的书童通房之类的玩意儿吧? 徐中岳自诩出身名门,浑身气度高华,若不是为了怀有身孕的爱妾,他是不会自贬身价与这等卑贱浪.荡之人说话的。 “做什么?”寒朔很不耐烦,若不是他来敲门,他已经把湃好的樱桃送去她面前了,说不定,还能得她一个笑脸。 徐中岳望向他身后那颗翠叶红果的樱桃树,暂时按捺住心头的不满,客气道:“这位小哥,我夫人想吃樱桃,不知你可否割爱?自然了,不会叫你白出力气,你去摘一碗樱桃给我,我给你十两银子,如何?” “不如何。” 寒朔冷冰冰地说完,就把门给关上了。 吃了一鼻子灰的徐中岳含着怒色回到了马车上,苏青华见他两手空空,脸上还带着不悦之色,下意识收了收脸上的笑。 徐中岳与她说了那小子的无礼之举,堂堂黄州徐氏的长子,被一个小家小户的奴才给下了脸面,他心中自然不舒坦,连带着对想吃樱桃的苏青华也生了几分埋怨,脸上就表露出来了几分,看得苏青华心里一凉。 苏青华拉过他的手替他拍背顺气,歉疚道:“是妾不好,平白浪费了郎君对妾的一片情意,叫那起子人给糟蹋了去。” 她一番卖力地哄劝撒娇,总算叫徐中岳展颜。 苏青华对那户人家自然也是存了几分气的,她倚在徐中岳肩头,幽幽道:“郎君身份贵重,却被那等小人下了脸面。您宽和仁厚,不愿与他计较。可妾只是一后宅小女子罢了,郎君骂妾心性狭隘也好,说妾手段狠辣也罢,妾总归要那人倒倒霉,给郎君出气。” 她如此真心为他,甚至为了他不惜去做那些她从不屑于做的事儿,徐中岳大受感动,嘴上虽然说着何必与那种人计较,但语气并不强硬,可见只是虚模假样地装腔几句而已。 不过两人,一人有心逢迎,一人顺势下坡,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丝阴翳也随之消弭。 马车驶向她们暂居的客栈之前,苏青华叫了人盯着那户人家,吩咐下去,若见那小子出门,便套麻袋将他狠狠打一顿。 打死打残都不拘,不过是一小门户的奴才,她有什么可怕的。 领命前去盯梢的人唤作翠苔,是自苏青华入府投奔她姑母之前就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女使。 翠苔躲在巷子太平缸旁,看见惹了主君与娘子不悦的那个青年与一个女人姿态亲昵地一同出了门时,先是鄙夷,觉得娘子猜得没错,那小子果然是人养在外边儿的外室。 但当她看清女人的脸,又有些不可置信,她连忙搓了搓眼睛,就是记忆里那张英气妩媚的脸没错。 这人,这人——分明是主君的前妻,她们娘子的死对头啊! 翠苔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动静,见寒朔送萧皎登了马车之后,又在门口伫立良久,才转身关了门回屋,翠苔瞪大了有些酸涩的眼睛。 难怪那个小子一脸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他竟然是主君的前妻养在外边儿的小娇娇! 翠苔眼珠子一转,连忙将此事回去告与苏青华听。 苏青华知道此事,先是一怔,随即摇着头笑了起来。 “姐姐啊姐姐……你怎么自甘堕落,和那等卑贱之人鬼混在一起。”苏青华语气中带了些遗憾,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她一直都知道,徐中岳心中对萧皎还存了几分情,是亏欠,是夫妻之情尚未消散? 苏青华不愿深思,她只知道,要是将萧皎养了外室这事捅出去,她的郎君心里,就不会再有别的女人的影子。 几日后瑾夫人的寿宴上将会发生什么乱子,此时的众人还不得而知。 · 马车咕噜噜走了将近一刻钟之后,慢慢停了下来。 翁绿萼下了马车,杏香跟在她身后提着食盒,看着在暮色下愈发显得威严冷峻的军衙,不敢乱说话,老老实实地跟在翁绿萼身边,由张翼引着她们去往萧持平时处理事务的东屋。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天幕中甚至依稀可见圆月的轮廓。 “女君,请。” 翁绿萼接过杏香手中的食盒,对着她与张翼颔首笑了笑,进了东屋。 萧持一早就听到动静了,但他仍坐在桌案后,直到那股幽幽香气近在咫尺,他才抬起头,不大高兴道:“怎么才来?” 她再来迟两步,他都想骑马回去质问她,是不是又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翁绿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从桌案后站起来,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挑剔地打量了下她拎着红木食盒的两条小细胳膊,嗤了一声,走过来,将餐盒接了过去。 “女人做事,慢吞吞的!急人。” 翁绿萼见他嘴上刻薄,手上动作却很麻利地将碗碟都拿了出来,没有叫她动手,抿唇笑了笑,见西边屏风后儿黄花梨三足架上摆着洗漱用的水盆和巾子,她走过去打湿了巾子,递给他净手:“夫君快用膳吧。” 三菜一汤都还堵不上他的嘴? 萧持看了看菜色。 炖鹿肉、辣炒鸡块,五宝鲜蔬,还伴着一道笋丝瑶柱汤。 萧持到这时候才觉得腹中空空。 上回她亲手做了早膳送来时,萧持就知道她的庖厨之艺很是了得,无奈那时候开罪了她,她不愿给他好脸子,更不会再亲自做饭给他吃。 这会儿终于又吃到了。 萧持叹了口气,带着些苦尽甘来的意味,在翁绿萼带了些古怪不解的眼神中,吃得又快又猛,几筷子下去,一碟子肉就快见了底,但却没有让人觉得粗鲁。 翁绿萼在旁边耐心地等他用完,见他放下竹箸,贴心地斟了一杯清茶递过去给他漱口,而后才笑吟吟地问他:“夫君觉得滋味如何?” 萧持余光觑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碗碟,勉强道:“尚可。就是分量少了些。” 她准备的分量都够两个成年男子一顿的量了,分明是他太能吃。 心里这么想着,翁绿萼面上只敷衍道:“是,那我下回多带些来。” “还有下回?”似是戳中了她的什么小算盘一般,萧持下巴微抬,“军衙乃是机密重地,岂是你这样的妇道人家想进就进的!哪怕你再想与我多些相处的时候,也得注意分寸,别给人落下话柄。” 听了他一番训斥之后的翁绿萼:…… “是,我这就回去,不打扰君侯您励精图治了。” 翁绿萼也来了脾气,两人昨夜才做过那样的亲密事,无论男女,在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后,对彼此的观感总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萧持这样厚颜无赖,翁绿萼也不想奉陪了,拎起食盒就要往外走。 萧持看着她说走就走的袅娜背影,先是一愣,随即沉声道:“站住。” “我让你走了吗?”萧持凶着脸上前两步,接着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地看到了她绷紧的脸,他心一梗,别扭道,“……陪我消消食,再走。” 军衙里积的文书太多,他归家时,她只怕都睡熟了。 翁绿萼手上一轻,食盒被他拿了过去。 他打开门,把食盒拿给在阶下等着的杏香,又叫她退远些。 杏香见君侯与女君一块儿出来,又不像是要回去的样子,心里纳闷,接过食盒之后就乖乖地退到了更远一些的垂花门外。 “还不高兴?”萧持试着牵过她的手,又软又嫩,像豆腐。 被献上的美人 第35节 翁绿萼没有拒绝,但也没说话。 萧持牵着她走到庭院里,望着天边一轮散发着清冷晖光的月亮,低声道:“去往徐州的路上,途径平阳,那晚星月当空,甚美。” 翁绿萼轻轻嗯了一声:“夫君信上曾写过。” “但今夜的月色,观之更美。”萧持说完这句话,见翁绿萼没什么反应,他有几分真心错付的羞恼,“你就不好奇,为何?” 他今日话怎么这样多? 翁绿萼暗暗觉得他烦,敷衍了一句:“月是故乡明,平洲的月亮,自然最得君侯心。” 萧持一时间没说话,翁绿萼静静看着一轮圆月投在青石板上小小凹陷水坑里的倒影,想起雄州的月亮,她暗暗对比一番,觉得比这里的月亮更大、更圆。 萧持有些艰难地开口,语气硬邦邦的:“是因为你在我身边。” “连月色,都因你增辉。” 话出口,他觉得脸有些烧,紧紧盯着她,不愿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翁绿萼听到这句话时,身上忍不住轻轻一颤。 她抬起头,想要确认一下,这样爱侣之间缱绻的情话,竟是从萧持那张刻薄的嘴里说出来的? 她脸上微妙的表情与沉默的表现让萧持很不满意。 怎么不受宠若惊?怎么不扑到他怀里说她很感动? 头一次说情话,并渴望得到她柔情似水的回应的萧持立刻恼羞成怒了。 他搂住他的妻那一截纤细柔软的腰,让她贴紧自己,随即低下头去,惩罚似地重重吻住那张不讨喜的嫣红嘴唇。 他用的力气很重,翁绿萼有些疼,伏在他胸膛前的双手软软地推了推他,示意他轻一些。 萧持得了她的回应,却更加激动,甚至得寸进尺,吻得更深、更凶。 翁绿萼气得发出呜呜的气音,握紧了拳头砸他。 这人是属狗的不成? · 杏香等得都快打瞌睡了,才看见女君俏脸含霜地走了出来。 君侯呢? 翁绿萼明显不想提他,杏香心里埋怨君侯怎么老是惹好脾气的女君生气,一边儿给翁绿萼出主意:“女君下回给君侯多做些苦瓜、苦笋,还有鱼腥草,都是清热降火的好东西!”多适合君侯吃。 翁绿萼被她逗得忍不住笑了,月色如霜,美人笑靥如花,张翼的视线被她泛着嫣红水泽的唇吸引过去一瞬,随即又低下头:“女君,请。” 看到长身玉立的羽林郎,翁绿萼对萧持又多了几分不满。 说好只是过来送膳而已,他却不知抽什么疯,硬是拉着她不让走。 还好只是杏香她们几个陪着,不然真有什么她故意夜入军衙,勾.引君侯耽搁正事的消息传到瑾夫人她们耳朵里,她才真是不用做人了! 目送着那一辆马车远去,萧持回到屋里,满屋幽幽香气未散,他独自坐在桌案后,竟然觉得有一些怅然若失。 ……下次还是不让她过来了。太容易,扰乱军心。 · 六月十九,是瑾夫人的五十寿辰。 萧持难得在家,这场寿辰办得更是热闹非凡。 翁绿萼难得和萧持前后脚起身,见她一边坐在镜前梳妆,口中还默念着往来的宾客女眷关系,萧持瞥她一眼,嗤一声:“那么紧张做什么?她们敢吃了你?” 她们是不敢。但翁绿萼不想丢脸。 她没搭理他,萧持也不生气,照例出去耍他的长刀。 为了这场寿宴,君侯府上下的人都绷紧心神,忙活了许久。 在门口向百姓们散糖果、分喜气的阍者看到一对不速之客从马车里钻出来时,顿时变了脸色。 天娘啊!老夫人贺寿,这前女婿带着他的小妾登门来,是要干什么啊!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阍者将手里还剩下的那兜糖果匆匆分给周围的百姓, 火急火燎地溜着两条短腿去给郭管事报信。 郭管事听了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话,原本还悠哉游哉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得亏前头的朱管事一家都是没头脑的,让他郭管事有了上位的机会。他决心要把老夫人五十寿辰这事儿干得漂漂亮亮的, 好叫君侯看见他的忠心、他的本事! 可如果让老夫人的前女婿、君侯的前姐夫进府闹事的话…… 郭管事冷汗都要吓出来了,他可不想步老朱的后尘! 他来不及说话, 连忙奔到大门前,还好,宾客们已经入席了, 此时君侯府前大多是凑热闹的百姓们。但郭管事更不敢小瞧了百姓们的发散力, 客客气气地将徐中岳这伙不速之客给请到了离大门不远处的侧厅里。 徐中岳忍着火气, 冷声对郭管事道:“我无意扰了岳母大寿的喜气, 但我也有不得不登门拜访的理由。倘若你们萧家还要这个脸面,就叫月娘出来见我!” 哟, 一口一个岳母,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是这府上的女婿呢。 郭管事心里直呼晦气, 他去把这样的事儿告与君侯、姑奶奶那些人听,说不定君侯大怒之下,会赏他一个窝心脚! 但这事儿只能他去。 出门前, 郭管事和刚刚过去给他报信的, 唤作南风的阍者使了个眼神, 见他机灵地点头应承下来,这才急匆匆地走了出去,路上还不忘吩咐多增加两队卫兵在侧厅门口守着, 若有什么异动, 先按下再说。 决不能叫前女婿带着小妾去到宴席上撒野! 不然他真的可以买块豆腐一头撞死了! 眼看着郭管事客客气气地退了出去,苏青华扶着酸痛感更甚的腰, 望向徐中岳,仿佛是迟疑了一番,才劝道:“郎君,您歇一歇吧。自从知道了这事儿后,妾瞧你眼睛都熬红了,气大伤身,您不痛快,妾心中,又怎么能好受呢。” 徐中岳沉着脸,自从他知道与他恩断义绝的前妻竟然在外边儿养了一个外室,那外室还正好是昨日给了他没脸的那个妖里妖气的小蹄子时,他的心情就再也没有好起来过。 难怪那小子看着一股妖媚之气,难怪他不肯给他们樱桃…… 莫不是他在外敲门说话时,月娘听到了他们的动静,才示意那小子落了他的颜面?! 哪怕已经过去了五年,他也不曾忘怀,月娘拿着和离书离开之前,是怎么嘲讽他的。 不是对男人失望透顶了吗?不是觉得天下男人全都是驴粪蛋表面光吗?怎么这会儿她又愿意去亲近一个远不如他的男人?! 她一个高门贵女,竟私下和如此卑贱肮脏之人厮混在一起,她——她——太过分了! 徐中岳越想,更是怒火中烧。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哪里顾得上苏青华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苏青华见他没有反应,渐渐停了,一张娇柔脸庞上的笑意也暗淡下去。 她知道郎君心里还在牵挂萧皎,牵挂他们从前的一双儿女,更知道她的姑母,季老太君心里的盘算。 如今天下群雄逐鹿,在称霸南方的萧候面前,能与他匹敌的唯有两方势力。徐家地处黄州,按理说本应投入 萧候膝下,寻求庇护,但萧家与徐家的龃龉由来已久,季老太君反应过来,想要化解时,也为时已晚。 苏青华想起那日在抱厦外不小心听到季老太君与其心腹的谈话,唇角冷冷地上扬。 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等到瑾夫人快过五十寿辰的时候,打发他们来平州探望孩子? 姑母啊姑母,你说你疼我,就是这么个疼法吗? 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应到了母亲不宁的心绪,动得频繁了些,苏青华轻轻安抚着它,心中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做法。 她们想要将徐愫真姐弟俩带回徐家教养,好啊,她这个做人侄女儿、媳妇的,自然要成全他们。 但苏青华绝不允许,萧皎还有重返徐家的机会。 和平州萧家再度修好,徐家得以更上一层楼又有何用?她苏青华和腹中的孩子,可是最落不到好处的人! 这厢两人各怀心思,另一头,郭管事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入了今日举宴的紫阑院。 郭管事心里始终有些怕,见女君正好离席,仿佛是要去更衣,他心里一喜,连忙追了上去,告罪之后,小心翼翼地将徐中岳不请自来的事儿给说了。 方才席上有不少人上前来对着她祝贺敬酒,这样的场合,她总不好次次都推脱,萧持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为难,领着她一起敬了众人一杯之后,就吩咐杏香撤下了她面前的酒盏。 但没想到,今日宴上备的酒后劲儿似乎格外大,翁绿萼忍到现在,实在有些受不了,借着更衣的功夫让杏香扶她到花厅歇一会儿,丹榴主动回中衡院去翻她的药袋子,想着给她拿一些借酒的药丸子过来。 但听到郭管事说的事之后,翁绿萼眼神微凝,原先的头晕顿时被一阵头疼取代了。 郭管事小心地观察着女君的脸色,试探着道:“要不要先告知君侯与老夫人听……?” “不。先不告诉他们。”翁绿萼犹豫了几瞬,还是摇了摇头,此时宴席上高朋满座,正是欢庆得意的时候,瑾夫人是极注重脸面的人,这时候告诉她这样的扫兴事,只怕她要连着气上几天。 至于萧持…… 翁绿萼略微有些迟疑,罢了,还是先弄清楚徐中岳的来意吧。 他跟陀螺似地忙了许久,今天是他母亲的好日子,翁绿萼不想叫他失了兴致。 徐中岳若是单纯以晚辈的身份登门贺寿,又为何要带上他的妾室? 俨然来者不善。 翁绿萼也想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徐中岳等了一会儿,已是不耐烦极了,正想出门去寻人,却被门口持着刀剑、一脸冷漠的卫兵给拦住了,正当他大动肝火的时候,见一华容婀娜、高情逸态的小妇人走来,先前对着他横眉竖眼的卫兵们刹那间收起了身上的刺,恭恭敬敬地唤她‘女君’。 徐中岳见过她,数月前,他们在客栈前偶遇,她与月娘并肩而立,也曾对着她们语意讥讽。 想起往事,徐中岳眼中的惊艳淡了淡,只是他自持黄州徐家的出身,不肯堕了自己高门望族出身的礼仪风度,对着翁绿萼微微颔首,而后又道:“为何只见女君?月娘呢?奉谦何在?” 翁绿萼没有回应他带着怒意的询问,眼神微冷,方桃譬李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倨傲之色:“有不速之客二人来。一来,就要面见君侯。徐少尹有何贵干?” 如今四海鼎沸,徐中岳身上挂着的这个从三品少尹的官职不过是唬人的罢了,谁人还会真心敬服? 翁绿萼以此称呼他,无非是想讥讽他一无实权、二与萧家再无情分,有何脸面呼呼喝喝地要萧持出来见他? 徐中岳显然也参透了这一层深意,面如冠玉的脸陡然涨红,抬起指向翁绿萼的手微微发抖,气急道:“牝鸡司晨,家之穷也!你们萧家阴盛阳衰,难怪月娘性子越来越顽劣,竟然自甘堕落,与外边儿的——唔唔。” 他话还没有说完,翁绿萼已经不想听了,她微微侧头,对着卫兵道:“堵住他的嘴。” 离她最近的一个卫兵立刻应声上前,因地制宜,直接抄起一旁的茶盏盖子,把它塞进了徐中岳的嘴里。 翁绿萼大概知道了徐中岳怒气冲冲上门来的原因,但……徐中岳这样一个薄情寡义、辜负萧皎在先的寡恩之人,哪儿来的脸面上门讨要他所谓的说法? 其他人的态度,翁绿萼不知道,但她清楚萧皎绝不会再回心转意,回到曾伤害过她与女儿的徐家。 被献上的美人 第36节 徐中岳此时嘴角剧痛,卫兵强硬将茶盏盖子塞进他嘴里,他现在的确是说不出话来了,但因为疼痛,有涎水不停地从他嘴角两旁流出。 苏青华看见他这样狼狈、不复从前风度翩翩的模样,不知怎得,心底竟然生出几分隐约又古怪的快感。 ……高高在上,她只能尽力攀附的郎君,原来也会有这样狼狈的一天。 不,从前她也见识过他更狼狈时刻。 五年前,萧候犹如黑面阎罗一样,凶恶无比地闯进了徐家,带走了他的姐姐和一对外甥,又狠狠打了郎君一顿,之后他躺在床榻上,养了小半年的伤。 但那时候苏青华一心只有他们今后可以成双成对,再也不必私下偷偷来往的期待与幸福,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侍奉姑母。 ……但最后,郎君和姑母还是以她的出身、以短时间内不能再娶,怕得罪了萧家为由,只纳了她为妾。 其实,苏青华想说,萧皎那样的性子,萧候那样的作风,打了郎君一顿,恩断义绝之后,应该就不会再在意徐家的事儿了吧? 那时候的苏青华犹很天真地一心依赖着徐中岳。但到了最近,她发现自己的想法该改变了。 郎君、姑母,谁都靠不住,谁都不为她考虑。 看向被堵住嘴,面容扭曲的徐中岳,苏青华按下心头的微妙,上前用绢帕给他擦拭嘴角的涎水,哀切地望向翁绿萼:“女君容禀,郎君并非存心想要开罪您的。他自从得知了姐姐在外有了人的事儿之后,日夜忧思,担心姐姐如今心思不能完全地放在两个孩子身上。唯恐愫真小姐与小郎君若是受了委屈,他这个做父亲的,远在黄州,也不能知。” 萧皎并未对她提起过从前在徐家的事儿,但观她对徐中岳他们的态度,翁绿萼也不可能与苏青华和和气气,视线从她高耸的肚腹上移开,翁绿萼淡声道:“徐少尹实在是杞人忧天了……” 她话音未落,便听闻挟裹了满满怒气的女声传来:“我的孩子,用得着你们来瞎操心?” 翁绿萼回头,看见跟在萧皎身后,步伐沉而重的萧持,一张冷冰冰的芙蓉面上露出一些惊愕的表情,这样鲜活的情绪弱化了那张美若仙露明珠的脸庞带来的疏离感。 萧持走过去,见她还傻乎乎地看着他,眉毛一竖:“还不过来?” 现在不是问他们怎么过来了的时候,翁绿萼轻轻哦一声,走到萧持身边,闻着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酒气,皱了皱眉,又悄悄往外挪了两步。 才挪了一下,她的手腕就被人隔着衣袖攥住。 见她想挣扎,萧持脸沉了下来,凶色毕现:“老实些。我待会儿再和你算账。” 和她算账? 翁绿萼不可置信地瞪圆了一双秋水明眸,这野蜂子又发什么疯,她又没招惹他! 萧持看着她隐带委屈控诉的眼,喉结微动,还想说什么,就见他的妻被萧皎高昂的嗓门儿给夺去了心神,不瞪他了。 萧持见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装的是别人的身影,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 徐中岳嘴被堵住了,听着萧皎高声怒骂着他,又不能还口,这时候听着萧持低低啧了一声,很不耐烦的样子,他心里更是一凉,竟是有些恨起先前的自己了。 你说你好端端的,招惹这一家人做什么! “我和你都和离五年了,你美妾在怀好不惬意,怎么?难不 成你一边儿拥着你的好表妹睡觉,一边儿还要想我给你守身如玉,盼望着你百年之后,我能拿一块儿贞节牌坊压在你的坟头,让你黄泉之下知道了也死而无憾?” 萧皎自从知道徐中岳竟然敢在瑾夫人大寿这样的日子带着苏青华上门来闹事的时候起,脸色就没有晴过,看着满脸狼狈,涎水乱流的徐中岳,她重重地嗤了一声:“发什么梦呢!” 萧皎本就生得英气妩媚,发起怒来周身气势极强,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违拗她。徐中岳恼羞成怒,但嘴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他稍一动作,就痛得不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顿发泄。 “我的孩子,我自会操心。用不着你来这儿假惺惺。” 说完,萧皎不准备再在这儿浪费时间,她拉起翁绿萼的手,用与刚刚截然不同的温柔语调感慨道:“可怜我们绿萼,为了我,竟忍着恶心来处理这样的腌臜事儿。不过你放心,之后他们再不可能来烦咱们了。” 说完,她又转向萧持,见他余光一直望翁绿萼被她抓着的那只又软又香的手上瞟,脸色冷冷的,她心里发笑,嘴上却道:“动作麻利些,待会儿阿娘见我们都不在,要着急。” 萧持面无表情,一步一步逼近徐中岳。 苏青华捧着肚子,佯装害怕地躲远了些。 许是记挂着今日是什么日子,不好见血,萧持打得比较克制,怕吓着翁绿萼,将人拖去一旁的耳房关上门揍了一顿。 没一会儿,他就将浑身瘫软、出气多进气少的徐中岳从耳房拖了出来,随意丢到一边,萧持拍了拍手,轻描淡写地撂下一句:“后日,我会开宗堂,将愫真与琛行的名字登记在我萧家族谱之上。” 萧皎原本在一旁看戏,听了这话,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萧持。 萧持恍若不知,又道:“你黄州徐家,与我萧家再无半分干系。日后若叫我知道,你再发癔症攀关系,有如此桌。” 话音刚落,他抽出腰间佩剑,冷光一闪,那张可怜的黄花梨黑漆桌便被劈成了两半,木屑飞溅,在徐中岳青紫交加的脸上划过一道血痕。 他艰难地发出一点嗬嗬声,萧持实在是……欺人太甚! 但他才抬起头,白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 “郎君!” 苏青华捧着肚子凑了过去,哭得楚楚可怜,活像是灵堂上凄苦无助的小寡妇。 萧皎看到他们就烦,话都不想和他们多说一句,摆了摆手,让守在门外的郭管事找两个力气大些的仆妇把他们抬走。 走出偏厅,初夏的日光落在肩头、裙袂,萧皎深深呼了一口气,转向萧持:“奉谦……” 她的话被萧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你还要握多久?” 嗯? 翁绿萼红着脸瞪他。 萧皎从善如流地放开翁绿萼的手:“满意了?”她迟疑了一会儿,又道,“开宗祠,给孩子们改姓的事儿,还是再缓缓吧。阿娘和族里的其他长辈都古板惯了,你难得归家,少给你惹些麻烦。” 萧皎难得这样平心静气地和弟弟说话,但很显然,萧持并不买账。 他嗤了一声,满是桀骜:“我要做的事儿,有谁能拦得住我?”说完,他就不耐烦地拉过翁绿萼的手,把她香香软软的手握在掌心,他不动声色地翘了翘唇角,又不耐烦道,“走得那么慢,席上没人待客怎么办?” 还是得他牵着才行。 看着翁绿萼被萧持牵着手,不得不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又回头来看她,萧持脸上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对着她挥了挥手。 他们走在前边儿也好。 她现在眼眶热热的,有点想哭。这种丢脸的事,有她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 回到宴上,其他宾客都跟没有发现他们几个齐齐缺席了好一会儿的事一样,仍然觥筹交错、一片歌舞升平。 瑾夫人瞥了一眼并肩入席的两人,别过脸去,暗暗哼了一声。 翁氏女果真好手段,这样痴缠着奉谦,哪个男人能抵的过她那身皮囊的诱.惑? 瑾夫人心里在想什么,翁绿萼并不知道,能看见萧皎终于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她现在心情不错,连萧持非要在桌子下牵她的手,她也忍了。 翁绿萼悄悄瞥了眼男人英俊而正经的侧脸,手轻轻一动,就被他以更大的力道裹住。 嘁,表面是神貌扬扬,器宇落落的君侯,背地里,就是一个轻浮又霸道的野蜂子。 翁绿萼如此点评道。 但想起他今日对徐中岳说的那些话,还有萧皎微微泛红的眼,翁绿萼又很客观公正地加了一条。 霸道、轻浮的野蜂子,也会爱护家人、用他的方式去保护她们。 · 宴席终于散去,翁绿萼跟着陪了大半日,哪怕只是保持着恰当的微笑,她也觉得脸有些僵。 萧持和她一块儿回了中衡院。 杏香她们忙着去准备沐浴的热水和衣裳,屋内只有夫妻俩对着想坐。 见她偷偷用手揉自己的脸,萧持扬眉:“牙疼?” 身上、嘴里都那么甜,她平日里是不是常常偷吃甜食? 他才牙疼呢! 翁绿萼不揉脸了,硬邦邦地回答道:“我一切都好,劳君侯挂心。” 又唤他君侯。 他哪儿惹她了? 方才是真心发问的萧持有些摸不着头脑,索性脸一沉,停下脚步,捏起她的下巴,颇有实践精神地问她:“张嘴,我看看。” 在他面前张嘴? 不知怎得,翁绿萼想起今日白天时徐中岳被塞了一嘴茶盏盖子的样子,抖了抖,很是抗拒。 她不要那样,好丑! 见翁绿萼想摇头,泛着盈盈水泽的眼里浮现出他熟悉的,会惹得他浑身发热的,湿漉漉的撒娇眼神,萧候喉结微动,放开了对她的钳制。 禁锢着她下巴的那只大手忽然松了,翁绿萼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我,我去看看水好没有。” 此时,屋外正好传来杏香她们道已经备好水,女君可以先去沐浴了的话。 翁绿萼眼一闭。 天要亡她。 萧持嗤笑一声:“去啊,怎么不去了?” 翁绿萼转过身,装死。 他从背后拥住她,沉入她细长香腻的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来自她肌理之中浮着的幽幽香气,声音微哑:“今天,可以了?” 前日他从军衙回来时,她已经睡熟了。萧持看着她恬静的睡眼,心里发痒,扑上去自个儿偷香了好一阵,惹得在睡梦里的美人不堪其扰,玉臂一挥,萧持脸上顿时刮上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萧持危险地眯了眯眼。 他捏了捏她柔软的面颊肉,确认人睡得香沉沉的,这才放开她。 罢了,他堂堂一男子汉大丈夫,还能与一小女子计较这等小事? 至于昨日,她推说今日寿宴事忙,不能受累,又推了他去一边睡。 到现在,他到要看她还能憋出什么藉口来。 萧持温热的鼻息扑在她脖颈间,翁绿萼听得他霸道又不容拒绝的声音响起:“不许再拒绝我。” 仗着他在背后,看不见她的脸,翁绿萼轻轻撇了撇嘴。 他都决定好的事儿,还问她做什么? 萧持落在她纤细腰肢上的手一动,她整个人被迫顺着那股力道,转过身去,面向他。 “怎么不说话?嗯?” 有密密的细吻落在她脖颈间,翁绿萼忍着从肌理各处升起的酥麻感,偏过头去,却不知道这样的动作,只会将她染上酡红的纤长颈子完全暴露在萧持眼底。 “不要在这里。”夏日的衣衫轻薄,这野蜂子跟失了魂儿似地到处蛰,她明日难不成要戴条围脖出门去? 被献上的美人 第37节 那她真是不用做人了! 女郎的嘟囔声落入萧持耳中,他浑身腾的一下,温度更加炙人。 萧持思索了一下:“好,换个地方。” 翁绿萼身子忽地腾空, 整个人被他抱了起来,大步往浴房走去。 她先是一脸茫然,待看清萧持的动作之后,她有些惊恐地往后缩。 “不可以,不行的,不行的……” 萧持将她的拒绝声统统拆吃入腹。 “有水。你会好受些。” 他信誓旦旦,一本正经地解释着他的用意,似乎是真心在为她考量。 翁绿萼欲哭无泪,只能用两只手牢牢攀住浴桶边缘。 她看着随着身后那人越来越兴奋的动作被撞飞的水浪,大片大片地落到地上,浴房一片狼藉。 翁绿萼闭了闭眼。 罢了,一回生二回熟,杏香她们再偷偷笑什么的…… 她只当听不见就好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萧持口口声声说绝不纵容她第二回, 但这次,还是他伺候翁绿萼沐浴。 只是他囫囵用条巾子将人包起来就抱出去的做法让翁绿萼不大满意。 浴房内那股靡丽的味道随着水雾一直氤氲到卧房里,她红了脸, 拍了拍萧持的胳膊。 肌理相触,两个人都顿了顿, 方才毁天灭地的战栗与酥麻才过去没多久,对于彼此身体的渴望将将歇下,眼看着, 又有了复苏的趋势。 在萧持像要吃掉她的眼神紧盯下, 翁绿萼咬了咬唇, 微微的刺痛提醒她, 晚上的萧持不要惹。 他发疯起来,不得了。 “夫君放我下来吧, 我去寻几件衣裳。” 随着她的话, 萧持的视线放肆地在她身上游走一遍,有如实质, 翁绿萼不由得绷紧了颈线。 “你没穿鞋,怎么去?” 翁绿萼:那你放我下来穿鞋不就好了? 萧持自说自话般,完全没有给翁绿萼回答的机会:“好吧, 只能我受累些, 抱着你去挑。” 灯光昏黄而幽暗, 放置着男女主人衣物的紫檀漆心嵌牙万寿长春衣柜上不知何时被映上了一双缱绻交颈的影子,萧持双手伸进衣柜,一边找, 一边还要示意她看:“是不是这件?是?不是?” 没了他的支撑, 翁绿萼只能辛辛苦苦地靠着自己的一双腿盘绕在他紧实而有力的腰上。 双手绕过他肌肉虬结的后背,紧紧系在他背后。 看着他好整以暇地挑着衣裳, 而她不得不随着他往前探身的动作微晃,只能越贴越紧,越来越密不可分。 她用的力道太大,萧持闷哼一声,带了些令人听了耳朵发烫的尾音。 “绷那么紧,你要绞死我?” 说着,他温热的手摩挲过她光滑若羊脂美玉的腿,意味深长道:“放松些。” 这让她怎么放松! 翁绿萼恨恨地想道,他就是存心作弄自己,就是想看她出丑的样子。 亏她今日还因为在偏厅发生的事儿对他稍稍有了改观,但到了夜里,这只野蜂子就原形毕露了——霸道、轻浮、自以为是、狂妄自大! 看着她闷不做声,绕着他腰间的腿却收得愈发紧,像是一只受到威胁的小蛇,还没有生出尖尖的毒牙之前,只能拼命蜷紧身子,试图绞死比她更为强大的入侵者。 萧持低低笑了一声,随意挑了一件中衣拿在手上,另一只手隔着一层柔软的巾帕,撑起两瓣柔润,稳稳地将她托了起来。 翁绿萼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名堂,抿紧了唇,有些紧张地随着他行走间的动作,心率起伏。 萧持把她放到床榻上,见她咕噜噜滚进了被衾里,只用一双漂亮又不满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里面藏满了戒备,萧持看着,忽地就有些不爽。 “出来,自己穿。” 他晃了晃手上那件绣着绿梅的中衣。 翁绿萼觉得自己不能羊入虎口,她大半张脸都藏在被子下,只瓮声瓮气地回他:“就这样睡,挺好,挺好。” 萧持眼尾微扬,他从善如流地点了头:“好,今后入寝时,都不必穿衣了。” 翁绿萼闭了闭眼:“夫君……莫要开这种玩笑了。” 看着她一脸无奈,萧持兴致愈发高昂,他俯身,将那件柔软的中衣丢在一旁,拉下她的被子,在翁绿萼的嗔视中,慢悠悠开口:“军令如山,你不知道?” 她又不是他的兵! 翁绿萼面无表情地夺过被子,翻了个身,硬邦邦道:“我要睡了,夫君去熄灯吧。” 萧持目力极佳,看见她翻身间,隐隐有樱顶雪酥微颤,他不由得有些口干舌燥。 啧,女人果然不能宠得太过。 先前翁氏女见着他时还一脸怯怯,处处奉承讨好。 如今倒好,都敢只给他看一个后脑勺了! 使唤他还使唤得越发得心应手。 萧持神情严肃,思索着这些时日他是不是太过轻纵了自己,也纵容了她。 被那道变得冷沉的视线紧紧盯着,翁绿萼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也很受罪,迟迟不见萧持有所动作,她略微有些迟疑,还是转过头去,柔声唤他:“夫君,早些歇下吧。” 他们先前在浴房里胡闹了那么久,被他抱着出来时,翁绿萼望了一眼窗外的月色,这时候早已超过了她平时入寝的时辰,已经很晚了。 她的脸仍带着靡艳的红,一双眼盈盈,仿佛会勾人。 萧持喉结滚了滚,忽地转身大步出了卧房,拿起桌上的茶壶,也不顾里面的茶水早已冰凉,仰头一脸饮尽了三杯微涩的冷茶。 他在桌边站了站,才吹熄了屋里的灯。 萧持没有错过刚才那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挑开翁绿萼身上盖着的被子,她已经穿上了那件绣着绿梅的中衣。 “不是说不想穿?” 黑暗中,男人身上的压迫感犹如巍峨玉山,朝她覆了过来。 他刚刚出去那么一会儿,翁绿萼就快困得睡着了,趁着他不在,她躲进被子里飞快地套上了中衣,有衣蔽体,她总算多了些安全感。 她困了,脑子转得慢些,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得萧持继续说。 “还有。今日徐中岳上门,你为何不告诉我,自个儿就去了?” 萧持想起这件事时还是很不高兴。 有些事情,就该男人来,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妇人逞什么强? 那是匹夫之勇! 萧持比她见识过更多人丑陋的一面,表面翩翩君子,背地里再多龌龊事都做得出来。徐中岳那种孬种,万一狂性大发,门外的卫兵又没能及时护住她,她被吓到了,又该怎么办? 夜色如水,他的语气微冷,翁绿萼轻轻叹了口气。 见他先是掀被子,后又一副要兴师问罪的姿态,翁绿萼困乏地眨了眨眼,有破碎水光落在她丰翘眼睫。 萧持的目光不由得被那双在昏暗夜色中也显得极其动人的眼睛吸引过去一瞬。 “夫君,快睡吧。明日你还要早起,不能亏了精神。”翁绿萼强忍着睡意,支起半边身子,柔软双臂绕过他脖颈,呵气如兰,“我明日再向你赔罪,好不好?” 哼,看在她主动认错的份上,姑且放过她! 萧持勉强点了点头,长臂一伸,熟练地将她给揽进了怀里。 在翁绿萼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头顶有一道幽幽声音响起。 “还是不穿,比较好。” 他想再看看那两团樱顶雪酥,却只能看见她拢得严严实实的领口。 中衣碍事! · 第二日翁绿萼起身时,枕边一片温凉。 他精力可真是旺盛,昨夜胡闹到那么晚,第二日仍然能在卯时过的时候就起身练武。 杏香她们轻手轻脚地为她绾发,翁绿萼望着金背凤鸟纹菱花镜里映出的脸,慢慢有些出神。 不过也正因如此,萧持才能在这样海内鼎沸、皇权微弱、豪杰并起的环境下,立稳脚跟,庇护家人吧。 萧皎常常怜惜她嫁了个年纪大又不解风情的老男人,但萧持,在其他枭雄的衬托下,仿佛,还能称得起一句‘年轻有为’? “女君今日的脸色真好,白里透红,像桃花一般。”丹榴拿着脂粉盒子,有些下不去手,这样 宛然天真的美貌,用这些香膏粉末妆点,反倒是污浊了那样天生的好颜色。 翁绿萼回过神来,又望了望镜子里的人。 双目如秋水,面颊上带着自然而健康的晕红,像是吸满了春日夜露的海棠,艳丽惊人。 她有些不自然地抚了抚面颊,嗯了一声:“那就不用胭脂了。” 杏香在身后对着丹榴一阵挤眉弄眼。 丹榴只当没看见。 她梳妆完毕,掀开珠帘走出去时,正好看见萧持带着一身清爽水汽进来。 “夫君。”翁绿萼迎上去,闻到他身上只有淡淡清苦的味道,她笑着道,“夫君是在书房沐浴过了吗?” 萧持觑她一眼,懒洋洋道:“不敢打扰女君好眠。” 他带着揶揄的话一出,翁绿萼微微红了脸,又有些羞恼。 被献上的美人 第38节 她也没有晚起很久吧! 萧持看着她微鼓的面颊,心里好笑,问道:“膳食好了没有?饿了。” 在一旁的杏香连忙道:“已经备好了。君侯可要现在摆膳吗?” 萧持随意地点了点头,拉过翁绿萼的手往饭厅走。 他看着她小小的脸和细细的腰,啧了一声,主动给她夹了许多东西。 “吃。” 一个字,带着满满霸道之意。 翁绿萼看着堆得冒尖的碗,皱了皱眉:“夫君,我吃不下这么多。” 她早上通常都没什么胃口,有时候喝两口粥就够了。萧持突然给她夹这么多东西,翁绿萼看着都觉得腻味。 “太瘦了,人容易没力气。多吃些。”萧持面不改色地给她盛了小半碗米粥,推到她面前,见她粉面涨红,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还愣着做什么?吃。” 翁绿萼看着那满满一碗,已经颇觉生无可恋,见萧持又盛了一碗米粥过来,心里那种厌烦的情绪涌了上来,她捂住嘴,忍不住偏过头去干呕了两声。 这是怎么了? 丹榴连忙冲过去,半跪在地上,小心地帮翁绿萼顺着气,杏香则是去倒了一杯清茶过来给她漱口。 两个女使将她身边挤满了,嘘寒问暖,拍背安慰。 好像……没他什么事儿。 萧持不愉地示意她们走开,将软哒哒的人揽到怀里,抱着放在了罗汉床上。 看着她刚刚还白里透红的丰润小脸此时有些发白,心里莫名跟着一痛,声音低了下来:“哪儿不舒服?”紧接着,他想起自己昨夜掀起的重重水浪,有些不确定,伏在她耳边问她,“是我昨夜太孟浪,伤到你了?” 翁绿萼摇了摇头,是那一碗满得过分的早膳闹的。 见她难受,又带着呕吐之症,杏香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女君……会不会是有喜了?” 上苍垂怜,女君终于要熬出头了吗! 杏香的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还催促丹榴给女君把把脉,她这就去找大夫过来看看! 听到她话的夫妻两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有喜了? 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身体一僵,本就硬邦邦的肌肉此时紧绷得更是硌得慌,翁绿萼连忙叫停。 “不必忙活了。我没事。” 她与萧持圆房不过几日,即便有喜,也要月余之后才能知晓。 丹榴自是知道女君不可能在这时候就传出喜信的,但也怕她身上哪儿不好,上前替她看了看脉象,所幸,一切都好:“或许是夜里着了些凉气,无妨,待会儿婢给您熬一碗姜汤喝下去就好。” 想到姜汤那又甜又辣的口感,翁绿萼脸一皱。 丹榴带着有些失落的杏香下去忙了,翁绿萼倚在萧持怀里静静出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想要起身离开,却被萧持钳着腰,没能起来。 “真的没事儿?” 翁绿萼愣了一下,才点点头:“夫君不必担心。” 事实上,他少做一些所谓的关怀之举,她能好过很多。 但她如果直接说出来,喜怒不定的君侯恐怕会当场拂袖而去。 这也并非翁绿萼想要看到的场景。 她垂下眼,无端觉得心头发闷。 “再抱一会儿。”萧持把她的脑袋摁回怀里,下意识不想叫她看到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孩子…… 萧持第一次为尚未来临之事感到棘手。 这是他从前嗤之以鼻的做派。但孩子,尤其是,这会是他们的孩子,意义陡然不同了很多。 翁绿萼不知道萧持正在一脸严肃地为他们将来的孩子制定人生规划,她趴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清苦味道,先前隐隐的反胃恶心感慢慢地消退下去。 “咕。” 一声腹鸣让两人都从一种微妙的气氛中脱身出来。 萧持低下眼,看见她露出的半边面颊,带着些羞赧的红,唇角微扬:“走了,去吃点东西。” 翁绿萼轻轻嗯了一声。 女使们将先前那桌已经冷了的早膳撤了下去,重新摆了一桌,翁绿萼见萧持又要给她夹东西,如临大敌,珠辉玉丽的脸庞绷得紧紧的,萧持余光瞥见,手上动作一顿。 “喝碗米粥,养胃。” 萧持盛了一碗米粥给她,又哼了一声道:“想吃什么,自己夹。非要我伺候你?” 说的话虽然还是听着还是那么不入耳,翁绿萼却松了口气。 萧持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没说什么,两人安安静静地用完了一顿早膳。 她的饭量的确很小。 翁绿萼见他盯着自己的碗皱眉,怕他又起什么歹心,忙道:“时辰不早了,夫君今日可要去军衙吗?” 萧持慢慢点了点头。 翁绿萼便让杏香她们去寻他出门要换的衣裳。 萧持不喜有人近身伺候,自个儿去了屏风后换衣裳。翁绿萼乐得轻松,慢悠悠地喝着丹榴递来的橘皮茶。 屏风那头的人却忽然唤她。 “进来。” 翁绿萼低低叹了口气,将茶盏放到一旁,绕过屏风,见萧持已经穿戴好了,宽肩窄腰,仪望甚伟。 “夫君?” 翁绿萼不解,他却上前两步,一张俊美面容在屏风阴影明灭的映照变换下,愈发显得英俊迫人。 萧持将她揽入怀中,翁绿萼的耳朵紧紧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沉稳而隆隆的心跳声。 “不想做的事,下次要和我直说。” 萧持觉得女人实在是一个很难懂的东西,说她怯懦,她偏偏在某些时候又很会蹬鼻子上脸。说她恃宠生娇,但她有时候明明不喜他的安排,却又忍着不做声。 萧持不懂女人心里边儿到底在想什么,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我夫妻,不许有两心话。有什么话,与我直说就好,知道了?” 萧持这样横行霸道惯了的人,说起夫妻之间的亲昵话时,也下意识带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但,起码他会注意到她的感受。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但值得人高兴的进步吧? 至于他那些令人窒息的坏毛病…… 翁绿萼这样安慰着自己,过日子,稀里糊涂一点没什么不好。 她抬起眼,迎上萧持深邃而锐利的眼神,笑着点了点头:“夫君对我的好,我都明白。” 华容婀娜的美人对着他言笑晏晏,极尽婉转情态,得亏萧持定力过人,又兼之今日要与蔡显他们谈论屯兵之事,耽误不得,他不得不放开她的腰:“走了。” 翁绿萼送他到门口,见他走了几步,忽又折返归来,有些不解:“夫君,还有什么事?” 回答她的,是萧持伸出手,在她挺翘小巧的鼻梁上刮了刮。 “我说的话,你好好想一想。今后不许再犯。” “若犯,当以军令处置。” 说完这句话,萧持喉头微干,他是主帅,她是他麾下唯一的兵,该怎么处罚,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萧持心情很好地大步离去。 在女使们揶揄又含羞的眼神注视中,翁绿萼难得不淑女地竖起眉头。 这只 轻浮霸道不讲道理的野蜂子,真把她当成他的兵啦?! · 前些时日为了给瑾夫人绣屏风,翁绿萼做绣活的时间长了些,杏香和丹榴都不许她近日再动针线了,就怕伤眼。 翁绿萼百无聊赖,坐在罗汉床上翻看着山水游志。 忽地被外边儿的动静给吸引去几分心神。 平州的初夏,隐隐多了些雨水无常的特征。 萧持走时还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没过多久,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翁绿萼连忙将那盆烟笼紫牡丹抱进放在了内室的香几上,再一回头,有清凉的水汽裹着泥土的微腥气迤逦开来,云层好像纷纷崩坠,大雨倾盆而下,长廊檐下瞬间挂上了密密的雨帘。 杏香咋舌:“好大的雨!” 她们到平州快三个月了,还是头一回看到下这么大的雨。 翁绿萼站在窗前赏雨,听杏香还在担心‘不知道君侯会不会被淋到’之类的话,轻轻哼笑一声:“反正丹榴今日要熬姜汤,分他一碗就是。” 杏香被女君无情的回应噎了噎。 翁绿萼想要安安静静赏雨的计划还是被人打破了。 万合堂的刘嬷嬷亲自过来请她。 “女君,老夫人有话想要问您。” 翁绿萼心里一跳,看着刘嬷嬷脸上那为难的脸色,隐隐猜出了些什么。 应该,是为了愫真姐弟要入宗祠、改母姓的事。 翁绿萼心里有了猜测,但当她跨进万合堂的正房时,迎面飞来一只茶盏,迸裂开来的碎瓷片和茶汤溅在她香黄色如意连云彩绣花鸟绫裙上,翁绿萼脚步一顿。 杏香在后边儿被吓得一声尖叫差点儿就要冲破喉咙。 她担忧地看向翁绿萼,生怕哪块不长眼的碎瓷片划伤了她。 翁绿萼勉强笑着,对她摇了摇头。 刘嬷嬷暗道不好,忙从女君身后急急走了几步上前,看向瑾夫人,劝道:“夫人,女君至。有什么话,您耐心地问一问女君就好,何必凭些不知所谓的话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呢。” “伤了我自个儿的身子?又有谁会关心在乎?”瑾夫人想到自己的外孙女与外孙要改母姓,归入萧家族谱的事儿,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就觉得怒火中烧,“这样大的事儿,竟然没人与我商量,就定了主意!若不是族老家的人给我递了消息,怎么,你们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被献上的美人 第39节 瑾夫人正在气头上,翁绿萼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夫人容禀,实在是事发突然,妾不想扰了夫人过寿的兴致,隐而未报,是妾之过。” 她姿态谦卑,却没能安抚住瑾夫人腾腾的火气。 “从前我只当你年纪轻,没什么阅历,轻浮些也正常,却不料你寡见少闻至此!你明知奉谦与月娘下了那样的决定,不帮着劝一劝便罢了,竟还敢帮着他们隐瞒下来?!”瑾夫人心知肚明,能做下这个决定的,只有萧持一人。 但且不论她能不能置喙萧持做下的决定,瑾夫人最了解自家儿子的性子,他是不容许有人与他唱反调的。而且萧持的命令已经下达到萧氏一族,该知道的人也知道的差不多了,瑾夫人不能劝他在这个时候收回命令——否则朝令夕改,岂不是要引得别人打自己儿子的脸? 种种桎梏之下,瑾夫人心里边儿的火气,可不是只有对着娘家失势的儿媳妇发了么? “愫真倒还罢了,一个女孩儿,认在萧家名下,将来说亲也便宜些。但琛行呢?你有没有想过,他是黄州徐家下一辈里唯一立住的男孩儿,今后是要继承整个徐家的!天下焉有异姓之人光耀本家门楣的说法?”瑾夫人越说越心痛,当初萧持坚持将萧皎母子三人带回萧家,瑾夫人虽有些许微词,但总体来说,也是高兴的。 但是改姓这件事,她死活不同意,萧皎见阿娘反对得厉害,当时身心俱疲的她便劝说弟弟暂时按下了替两个孩子改姓的念头。 隔了五年,旧事重提,却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成了,瑾夫人看着外孙的前程被毁,自是心痛不已,指着翁绿萼怒骂:“有你这等愚妇服侍左右,奉谦岂得应有之造化?!” 翁绿萼一言不发,默默承受着瑾夫人的怒火。 她身形秀挺而笔直,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当瑾夫人说起她父兄时,才抬起眼:“夫人,就事论事,您责怪妾知而不报之事,妾不曾反驳。但此事又与妾的父兄有何干系?您心里不痛快,也不能信口开合。” 瑾夫人见她还敢顶嘴,气得怒拍桌:“翁氏,你真以为奉谦护着你,我就不敢动你了是不是?你这是与婆母说话的态度吗?” 婆媳俩发出的动静几乎快要响过外边儿雨幕砸落青石地板的声音,廊下、屋内的奴仆无不屏气凝神,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 翁绿萼没有再低下头,看着瑾夫人因为愤怒而圆瞪的眼睛,她的表情分外平静:“妾不敢。” 瑾夫人被她这样无波无澜的态度气得胸口疼,还想再说上几句,却听得廊下有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瑾夫人心里一跳,不会是奉谦回来了吧? 来者是萧皎。 她身后跟着杏香。 萧皎丢开伞,见翁绿萼站着的不远处还零碎着碎瓷片和尚未完全干涸的茶汤,冷笑一声:“阿娘,你在绿萼面前逞什么威风?孩子是我的,决定也是我与奉谦一块儿做的。你不找我兴师问罪,在这儿砸什么杯子闹什么口角?!” 萧皎语气咄咄逼人,瑾夫人很不能理解:“好端端的,改什么姓!琛行今后是要继承整个徐家的,若是因为你们几个的妇人之见,叫他失了本该拥有的一切,今后悔之晚矣!” 萧皎知道在这件事上,瑾夫人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她懒得与她分辨,转过身对着翁绿萼歉疚道:“这事儿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你别往心里去,先回去歇着吧,啊。” 她语气温柔,带着显而易见的愧疚。 翁绿萼点了点头,眼下她的确没有心情多说什么,对着瑾夫人福了福身,又对着萧皎微微颔首,示意她放心,转身离开了万合堂。 持续不断的雨幕声将母女俩的争执声都掩在背后。 “女君……” 杏香替翁绿萼撑着伞,看着她神情寥落,知道她这次实在是无妄之灾,心疼极了:“您真是受委屈了……” 雨水不断冲刷着青石地板,刚刚坠下的泥色很快就被冲走,翁绿萼看着被雨珠溅湿的裙摆,轻声道:“其实我早做好了准备的。” 但当瑾夫人用那种鄙夷的语气提起她父兄时,翁绿萼还是忍不住起了火。 母子俩面对她的父兄时几乎如出一辙的态度,让翁绿萼感到愤怒又憋闷。 萧持,她尚且还能用些小手段,让他装模作样地忍一忍。 但瑾夫人,是她的长辈,她能左右瑾夫人如何想,如何做么? 天下大乱,但礼法未崩,孝乃正道,她唯有忍耐。 翁绿萼回了中衡院,拒绝了杏香她们陪着她说说话散散心的提议,换下被雨水溅得微湿的衣裳,她蜷缩罗汉床上,静静发呆。 大概雨天过得总是格外快些,翁绿萼觉得自己还没躺下多久,天已经黑了。 萧持也回来了。 她已经听到了那阵重而急的脚步声踏过石板的声音。 但那阵脚步声戛然而止。 萧持望向拦下他的杏香:“何事?” 杏香看着身高九尺,雄武非常的君侯,下意识有些胆寒,但想到翁绿萼白日里受的委屈,她一咬牙,抖着声音将白日里万合堂发生的事儿都转述给萧持听。 末了,见萧持脸色比外边儿的夜幕还要沉,杏香小小声地又补充了一句:“女君很是伤心,午膳晚膳也没怎么用,人都憔悴了……” 话音未落,她就见君侯铁青着脸,转身闯入雨幕之中。 杏香瞠目结舌,她是想替女君在君侯面前告点小状,让君侯多多怜惜女君,但也没想到,君侯的脾气火爆至此,竟是伞也不持,只身淋着雨就去找瑾夫人了! “杏香?” 屋内隐隐传来女君的呼唤,杏香连忙应了一声,走进去,翁绿萼有些疑惑:“我刚刚仿佛听见君侯回来的动静,怎么不见他人?” 杏香支支吾吾的,一时不敢说实话。 在翁绿萼的再三逼问下,她才将刚刚的事说了出来,见翁绿萼脸色一变,她忙道:“女君,老夫人是君侯的母亲,君侯定然也有分寸的!婢只是不忿,您已经是府上的女君了,老夫人还这样慢待您,您不该受这样的委屈。” 翁绿萼眼眶微热,自她随着父兄入了萧持大帐的那一日起,她就知道,她只不过是一个和亲的吉祥物。但阴差阳错,萧持需要她这个吉祥物做挡箭牌,慢慢的,似乎也对她这幅身子生出些迷恋。 连带着她的气性也变大了,明明她在来到平州之前,已经做过更坏的假设,但今日面对瑾夫人的怒火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委屈。 “杏香,你对我真好。” 女君含着泪对她说出这样轻柔诚挚的话,杏香也抹了抹泪,有女君这句话,她真是立刻一头碰死也无憾了! 心绪稍微平静下来之后,翁绿萼又免不了担忧,萧持会和瑾夫人说什么?母子俩吵起来,把瑾夫人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在她种种胡思乱想之下,萧持回来了。 翁绿萼见他浑身都湿透了,猿背蜂腰,宽肩长腿,显露无疑,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上还在往下滴着水,望着她的眼神也有些意味难辨。 她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想要触碰他,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只能咬了咬唇:“夫君……” 她其实是有些感动的。萧持为了她,肯与瑾夫人分辨,已经叫她觉得受宠若惊。 毕竟这世上更多的是只会让妻子一味忍耐、孝顺婆母的男人。 萧持却没有安慰她,只道:“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 他语气严肃,比他身上的触感更冷,翁绿萼一时愣住:“夫君?” 萧持看着面前尚且懵懂的小妇人,闭了闭眼,厉声道:“我说过,这府上,没有人能叫你自退一步。你是我的妻,却不懂得借我的势立威。今日我在家,倘若我不在呢?你是不是就要眼里包着泪睡一晚?” 他的话太严厉,翁绿萼没有料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心里砰砰直跳。 “我并非愚孝之人,你大可以放心。”回想起母亲的眼泪和哭闹声,萧持眼中并无动容之色,上前一步,用那双还在淌着冰冷雨水的手轻轻碰了碰她柔软的面颊,见她被自己冰得一激灵,也没有移开手,“我已经同阿娘说清楚,让她不要再为难你。” 他说得言简意赅,但若是翁绿萼在场,就知道,萧持那张刻薄嘴,并不是只针对她一人。 瑾夫人被气得连夜请了大夫,切了参片含在口中吊着气。 翁绿萼此时尚不知瑾夫人那边儿的动静,听萧持这样说,轻轻噢了一声,露出一个笑:“多谢夫君。” 萧持说不定哪日又要外出征战,翁绿萼也知道,依着瑾夫人的性子,今后她们俩之间更难有平静日子过。但翁绿萼默默回想着萧持刚刚质问她的话,也觉得自己有些傻。 干嘛傻站着等人骂? 见他的妻面色微白,一张莹玉肌香的脸庞上隐隐带了几分失落,冷静下来的萧持心里略略迟疑。 他刚刚,语气是不是太凶了? 她年纪尚小,头一回遇到婆媳之间的难题,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也是情理中事。 但他事务繁杂,不可能回回都护得住她。唯有她自立,他才放心。 看她这样怏怏不乐的样子,萧持不再犹豫,做下决定。 “绿萼。” 他鲜少这样唤自己。 翁绿萼感觉自己的心又开始砰砰直跳,她抬起脸,看向他。 萧持仍是一身狼狈,但他仿佛与生俱来一种巍然气势,说话时有一种让人不自觉臣服的力量。 他问她:“后日,开宗祠、为孩子们易姓之后。我会启程前往东莱。” “你可愿意与我同去?” 翁绿萼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置信。 直到三日后,她与杏香她们坐在布置柔软精致的马车里时,除了马车咕噜噜前行的声音,还有阵阵齐整的马蹄声传来时,翁绿萼终于有了些实感。 她要离开平州,随萧持去到一个新的地方——东莱。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老皇帝昏庸, 胥朝皇室摇摇欲坠,天下英杰纷纷募兵自雄。而占据了南方十州的萧持,自然也不例外。 虎之跃也, 必伏乃厉。 平州作为他发迹之地,可为后方。但东莱地处长河以南, 交通便利,鱼米丰饶,峡谷多, 内里又多平原, 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兵家必争之地。 因着有先前一路坐马车到平州的经验, 这次跟着大军日夜前行赶路, 翁绿萼觉得尚能接受。 唯有杏香望着她瘦得来只剩薄薄一片的腰肢,一脸苦大仇深。 不成, 等到了东莱, 她得盯着让女君长些肉回来。 疾行半月之后,她们终于到了东莱。 萧持事务繁杂, 想起张翼是个行事稳当的,仍旧指了他随侍女君左右,护其周全。 在安排住所一事上, 萧持提前去信否了东莱郡守腾出自家宅邸的建议, 而是让人将山野之中的一处庄子仔细打扫过, 又重新布置了一遍,以供翁绿萼暂居。 既然已经出了平州的君侯府,日日关在深宅大院里有什么意思?山里的宅子虽不比郡守府邸处处精细, 但萧持就是莫名觉得, 她会喜欢。 想到他的妻会露出的盈盈笑靥,他也跟着嘴角微扬。 只是, 连她头一回到东莱的第一日,他也不能得空专程回去陪她。 进入东莱之后,他身上累积的军务更多,萧持只能嘱咐张翼多上心些,不得叫她觉得被疏忽怠慢。 翁绿萼知道萧持的安排之后,默默想,人家好好一个羽林郎,年轻气盛,前途正好,却被派来替她做事,这算不算是阻人前程? 张翼年轻俊秀的脸上一片恭敬,看不出有丝毫不满之色,见马车停在山庄前,他翻身下马,在马车旁恭声道:“女君,蓬莱庄到了。” 翁绿萼下了马车,仰头,看着牌匾上三个飘逸超迈的字——蓬莱庄。 山中景致幽静,从庄子外望去,可见重峦叠嶂,浮岚暖翠,翁绿萼喜欢这样的地方,笑着对张翼颔首:“这一路劳烦你了。” 被献上的美人 第40节 张翼连忙侧身:“不敢。女君请。” · 翁绿萼知道萧持会很忙,但没想到,到了蓬莱庄,她却仍像是待在平州与他遥隔两地一般,竟是一连十天都没能见到他人。 这日用过晚膳,杏香和丹榴陪着翁绿萼出门散步。 蓬莱庄占地极广,屋舍建造得没有半分匠气,自然古朴之意尽现。 翁绿萼这几日闲来无事就领着杏香她们在庄子上闲逛,还意外发现了庄子上有一处温泉泉眼。 虽然夏天泡温泉这件事听起来有些违和,但翁绿萼第一次见到天然温泉——从前父兄疼她,特地从山上引了温泉水过了地下管道送到她的浴房里,那样泡着虽然也很舒服,但终究不比直接沐浴在温泉里来得自在天然。 翁绿萼忽地一怔,她发现自己想起在雄州的事时,心头的难过之色越来越少,鲜少再有心酸到想要流泪的冲动了。 这是好事吧? 杏香见她唇角微翘,一双漂亮杏眼里浮着盈盈光彩,心里也高兴:“女君若喜欢,婢这会儿就去给您准备泡温泉要用的东西。” 翁绿萼思忖片刻,点头说好。 左右这庄子上除了她们,只剩下张翼安排前来侍奉的奴仆,个个都很能干妥帖,知道女君喜静,完成自己的分内之事后,她们基本都不会过来打扰她。 没有瑾夫人压着,更没有萧持在一旁虎视眈眈,翁绿萼难得豪迈地想,她也要风风火火说干就干一回! 于是,在暮色四垂,天上星子依稀闪烁的时候,萧持裹着一身尘土,风尘仆仆地进了门时,却没有看见 那道叫他日思夜想,挂念非常的窈窕身影。 萧持脸一沉,将腰间佩剑‘砰’地一下掷在桌上:“女君何在?” 丹榴这些时日在山里采了不少草药,杏香陪着翁绿萼去泡温泉,她就留在屋子里搓她的药丸子,冷不防看见君侯大步进了屋,她一惊,连忙回道:“回君侯,女君正在泡温泉呢。” 泡温泉? 萧持心念一动,某个地方也跟着开始蠢蠢欲动。 他轻咳一声,佯装正经道:“晚上山庄里多有蛇虫出没,她胆子那么小,要是被咬了怎么办?” 听了这话,丹榴想让君侯不必忧心,她早早就给女君身上佩了数个驱虫避蚊的药囊,但下一瞬,萧持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罢了,我去接她!你且去给我收拾一身衣裳过来。” 丹榴原本还有些纳闷,去接女君,为何还要准备衣裳? 她转身去往衣柜的路上,眼前忽然闪过中衡院的浴房里,满地狼藉的水迹,顿时明白过来了。 君侯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女君也! 此时的翁绿萼,尚不知危险正在逼近的路上。 蓬莱庄上的温泉并不大,约莫能容纳三至四人,这里不似建在屋子里的温泉浴池那样处处精致,露天下的温泉却能抬头就能看到星月满天。 翁绿萼趴在温泉池边的大石头上,被池水冲刷了千百万遍的石面光滑又干净,她趴在上面,感受着微凉的夜风吹拂过她嫩白浑圆的肩膀,但很快温热的水流又再度覆上,她舒服地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忽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她以为是杏香,没有回头,只懒懒地让‘杏香’帮她捏一捏后背。 殊不知,她被温热水流掩盖下的一片雪背,乃至蜿蜒而下的笔直长腿,都被萧持居高临下地尽收眼底。 月华如练,夜凉如洗,不远处的木排围墙上挂了几盏用作照明的灯笼,烛火在夏夜山风的吹拂中摇摇晃晃,一片暖色朦胧中,唯有那一片雪白,白得晃眼。 萧持喉咙里那种干涩的感觉愈发强烈。 直到那只带着磨人茧意的手落在她圆润白皙的肩头时,翁绿萼才惊觉不对劲,愕然之下,她没有注意到脖颈上有什么东西悄然滑落,还没等她尖叫出声,就被另一只温热大手捂住了嘴。 “闹什么。是我。” 懒洋洋的声调,带着些隐隐上扬的笑意。 翁绿萼先前因为惊愕而紧绷的肩背慢慢放松下来,她转过身去,周身温热的水流随着她的动作骤然汹涌散开,骨肉匀亭的肩颈在月色中愈发显出一种羊脂美玉般温润的质感,惹得人很想伸手过去探一探。 不知是什么造物,这样动人心魄。 “夫君何时来的?”许久没有见到萧持,翁绿萼下意识去看他的脸,嗯,又黑了些,面部轮廓愈发显得锋芒毕露,看着更凶了。 等等,他的眼睛在往哪儿看? 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翁绿萼疑惑地低下眼,看见原本拢得好好的兜衣不知何时松了开来,两团樱顶雪酥随着温热水淌过,俏生生地立了起来。 翁绿萼又想尖叫了! 萧持看着她一脸花容失色,低低嗤了一声,三下五除二地解开身上的束缚,跳入池中,溅起的巨大水花泼了翁绿萼一脸,她连忙扭过头咳嗽了两声。 萧持走过去捏起她的下巴,随意擦去她脸上的水渍,故意在她愤怒的视线中又慢悠悠地扫了一眼那片雪色,哼道:“羞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之前都是帷幔逶迤垂下,只有他们二人的床榻上,但这里,幕天席地,抬头便可见满空星月,和萧持一块儿泡在这池子里,翁绿萼觉得很是别扭。 惹不起,她总躲得起。 翁绿萼捂住心口前摇摇欲坠的兜衣,试探着一点一点与萧持拉开些距离,柔声道:“夫君忙了多日,很是辛苦,我就不打扰你了,先回——”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没了耐性的萧持捻起她雪背上垂下的细细缎带,使了巧劲儿一拉,两团漂亮的雪酥瞬间可怜兮兮地暴露在他眼底。 翁绿萼来不及怒骂萧持的无耻行径,行动先脑子一步,她下意识将自己沉入水中。 萧持看着她几近掩耳盗铃的动作,唇角微微上扬,用手掌拨了拨水面,双臂展开,靠在背后的大石头上,一双在夜色下愈发晦暗的眼紧紧盯着她。 在昏黄烛光下,他一身泛着蜜色的肌肉显得愈发虬结,影影绰绰的光落在他脸上,深邃眉眼在眼底投下一片密匝的阴影。 “过来。” 翁绿萼一动不动。 “不想过来?”萧持佯装思考,随即愉快地做了决定,“好,那我过来。” 翁绿萼咬着唇,兜衣被他拿在手上把玩,杏香为她准备的干净衣裳就在案上不远的托盘里,但是要当着萧持的面,光着……去拿衣裳,翁绿萼痛苦地闭上了眼,耻度太高,她做不到。 萧持将那团可怜的兜衣随手放在石面上,破开水浪,将她拥入怀中。 久违的温香软玉在怀,他闭上眼,一时没有说话,只静静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宁静。 翁绿萼被迫压在他硬邦邦的胸膛前,柔软如荔枝肉似的面颊被挤得有些发痛,她不由得幽幽瞪了他一眼。 这人莫不是石头转世成精的吧? 身上的肌肉和他的脾气一样,又臭又硬。 夜风吹过,翁绿萼却一点儿没有感觉到冷,她伏着的那片胸膛散发着融融的暖意,比温泉更烫,烫得让她有些受不住。 “唔……” 萧持看着她额上浮上的汗珠,哑声问她:“热?” 水浪浮沉间,她的心跳声隆隆作响,几乎盖过了他落在耳边的说话声。 翁绿萼只能勉强点点头。 萧持后退一步,翁绿萼还没来得及平复呼吸,就被他轻轻推着,趴到了石面上。 “趴着,降降温。” 在翁绿萼尚没有反应过来之前。 他又低头,衔住了她细嫩的后颈肉,细细磨,力道温柔又绵长。 温柔包裹着他们的水流却骤然剧烈涌开,波涛翻滚,月光落在水面上的倒影被一阵无形而狂野的力量揉得颠倒凌乱。 翁绿萼欲哭无泪。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突发奇想来泡温泉啊! · 等到翁绿萼终于接触到柔软的被衾时,她已经困得不行了,眼睫垂下,很快就睡了过去。 萧持却还睡不着。 这十日里,他忙着与隋光远等人操练新兵、排兵布阵,又要盯着武器、马匹运输与迭代的进度,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两个人用。但他还是熬了几个大夜,将紧急的事情处理完后,归心似箭地翻身上马,去见她。 几欲灭顶的酣畅之感过后,他原先的倦意却意外地一扫而空,他看着臂弯里乌发如云,面容酡红的小妇人,慢慢地,有一股满满的宁静感充盈过心间。 这是一种堪称新奇的感受。 闭眼、梦里都是一片血色的人,居然能体会到岁月静好的滋味。 萧持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看着那张娇憨睡颜,他低下头去,重重亲在她还泛着靡丽红晕的面颊上。 翁绿萼在睡梦中眉头一皱,但她实在是太困了,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但迷迷糊糊间,她直觉地猜想道—— 一定是野蜂子又在发疯了! · 第二日清晨,翁绿萼醒来时,还没有动作,就感觉到浑身又软又乏,连支撑着她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杏香进屋来,听着床榻那边似有动静,隔着屏风问她:“女君,可是要起身吗?” 翁绿萼顾不得羞赧,嗯了一声。 杏香已经学会了目不斜视,但她 看见女君玉瓷一般的身子上遍布着的绯色痕迹,面颊微红,情不自禁道:“女君,婢总有一种预感。婢做的那些小兜衣,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翁绿萼连反驳她的力气都没了,只呵呵想着,她们之前精心做的那些配色与款式极为大胆的兜衣都被她强行镇压在衣柜底部了。 小兜衣?也还是先藏起来吧。 现在叫她应付萧持一个,都颇吃力。若是有了孩子,翁绿萼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枯萎。 她微微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还没有发生的事。 “君侯呢?” 脱口而出的声音不复从前的柔美清亮,沙哑得让翁绿萼都忍不住粉面泛红,很是不自在。 杏香悄咪咪地收回暧昧的眼神,再这样看下去,脸皮薄的女君该恼她了! 她正经地回答道:“君侯一早就走了,还特地吩咐婢们动作轻些,不许打搅了女君好梦呢。” 她一副给萧持说好话的样子,翁绿萼一愣。 萧持……已经走了? 被献上的美人 第41节 那他昨晚赶回来,就是为了与她做那档子事儿的? 杏香有些担心,女君的样子看起来好失落,好可怜,好楚楚动人。 “女君,您别难过,君侯说了,今夜还会回来的。” 杏香笨拙地安慰着她,但翁绿萼表示,完全不需要! “爱回不回,最好他住在军营里别回来,我乐得自在!” 翁绿萼赌气似地说了这么一长串话,杏香默默听着她越来越沙哑的声音,心疼道:“奴婢去给您炖一盅冰糖雪梨润润喉咙吧?” 说完,杏香就起身准备出去。 翁绿萼点了点头,紧跟着,却又出声叫住了杏香。 在杏香疑惑的视线里,翁绿萼红着脸让她叫丹榴再调配一桶之前给她泡过的药汤,她想解解乏。 在杏香了然又暧昧的眼神,翁绿萼缓缓躺平:“去吧,我再睡一会儿。” 杏香蹦蹦哒哒地出了屋子,丹榴见她这样不稳重的样子,笑她:“捡到钱了?这么高兴。” “你不懂~”杏香美滋滋地摇了摇头,将女君吩咐的事儿转告给丹榴听,又笑道,“女君和君侯之间,真是越来越甜蜜了。” 长此以往,她们期待已久的小主子,还会远吗? 杏香干劲十足地洗梨子去了。 等到翁绿萼勉强恢复到平时的精力时,这一天已经快要过完了。 萧持踏着暮色进来的时候,看见翁绿萼躺在树下的一张竹椅上,晚风柔柔拂过她周身,玉色罗衣覆在她身上,织物轻薄,隔着夜色,罗衣下透着的雪色美得让人有些晃神。 他轻咳一声,站在竹椅前,想去捏她的脸,原本小憩中的人却灵活地用手里的团扇挡开他的手,语气凉凉:“君侯好雅兴。” 一回来就要捏她的脸,什么毛病。 萧持听着她这不咸不淡的语气,皱眉:“不高兴?谁惹你了?” 翁绿萼听了他这状似无辜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除了他,还能有谁?! 见她蔫蔫地躺在竹椅上,面颊粉白,气色却又不错,萧持皱着眉头想了想,试探着问:“还肿着?” 见他竟厚颜问出这种话,翁绿萼恼怒地睁开眼,把团扇往他身上砸:“不许说!” 被杏香精心炖好的冰糖雪梨滋润后的嗓子仍带着微微的哑意,萧持一听,又笑了。 他稳稳地接住她掷来的团扇,嗤了一声:“就你这点儿力道,还想谋杀亲夫?” 他俯下.身,直直地望向那双因为愤怒而泛着水光的眼睛:“我下回注意些。不许生气了。” 对于他的承诺,翁绿萼不屑一顾。 她可不想再重蹈覆辙。 他做起那档子事儿来,眼睛泛着红,就像失了理智的兽一般,焉能记起现在说的人话? 她态度冷淡,萧持也不恼,将她打横抱起,悠悠道:“不知女君,明日可有空?” 身体悬空,翁绿萼没有安全感,下意识搂过他脖颈。 “什么?” 说话间,她香馥馥的气息吹拂过他脸颊,萧持脚步一顿。 赶在怀里的人炸毛跑开之前,萧持慢慢吐出一口长气,没好气地觑她一眼:“不是想去赏甘露泉?东莱离那儿只有小半日的距离,我们骑马去,两天足够了。” 翁绿萼有些惊讶:“夫君怎么知道我想去那里?” 萧持不屑道:“你那本游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其中就甘露泉那一页,纸毛都要翻出来了。我随意一瞥,就记在了心上而已。” 翁绿萼抿了抿唇,又是高兴,又有些微的愠怒。 野蜂子说的话让人完全高兴不起来。 明明做了让她欢喜的事儿,嘴上却还不饶人,刻薄得很。 跟着,她想起什么,有些犹豫:“那军营里的事儿……?” 萧持自不会在她面前说出自己熬了几个大夜将事情都处理好的事,他微微扬了扬下颌,故作风轻云淡道:“我自有规划,不用你这等妇道人家操心。” 翁绿萼呵呵笑了两声:“夫君快把我这个妇道人家放下来吧,免得扰了你身上的阳刚之气,叫你阴阳失调。” 言辞间隐隐有些萧持熟悉的挤兑之意。 可见是和萧皎在一起久了,学坏了! 他脸一沉,往她柔软的面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紧接着,又嫌不够,他低头,精准地衔住了她因为羞赧而微张的柔润红唇。 气息交融,翁绿萼终于被放开时,面颊晕红,有些喘不上气来。 萧持见她娇无力的模样,眉梢微扬,刮她的鼻子:“胆子还是这么小。” “还敢笑话我?” 经此一事,翁绿萼又在对萧持的印象描述中多加了一条:爱记仇,且喜欢多倍奉还。 · 虽然萧持依旧惹人嫌,但能出去玩,翁绿萼还是很高兴的。 杏香也替她高兴,一边替她收拾行囊,一边道:“女君,婢真的不能跟着去吗?” 没有她们在旁边侍奉,那岂不是要让女君事事亲力亲为地伺候君侯? 那女君实在是太辛苦了! 翁绿萼摇了摇头,萧持能抽出空陪她去赏泉,她已经感到受宠若惊。为着能节省些时间,萧持说两人共乘一骑时,翁绿萼咬了咬唇,也同意了。 若是杏香和丹榴跟着去,少不得就要拉上一辆马车,始终有些麻烦,翁绿萼也担心会耽误萧持的正事。 见翁绿萼摇头,杏香也没有多纠结,麻利地把她这两日要穿的衣裳、首饰都规整好放进包袱里,临了要走时,还用一双欲语还休的眼望着她。 翁绿萼被看得有些心软,道:“待到之后空闲了,我再带你们一块儿去。”反正萧持总不着家,有张翼护卫在旁,她带着杏香与丹榴出门多走走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婢想说的不是这个。”杏香摇了摇头,看着那道雄武身影远远朝她们走过来了,她抓紧时间凑到翁绿萼耳边,小声道,“女君,婢又新做了几件兜衣。您带两件吧?一件也好啊。” 翁绿萼抿了抿唇,脸有些烧,见杏香还在用无声而恳求的眼神望着她,翁绿萼实在忍无可忍,别过头去,无奈道:“……只带一件。” 杏香瞬间喜笑颜开,脚下生风地闪进屋里,从柜子里珍而重之将她新做好的那条石榴红兜衣拿了出来。 这时候外边儿响起君侯和女君说话的声音,丹榴走进来,见她还在衣柜前拿衣裳,有些急了:“你今儿动作怎得这样慢?哎呀,快些快些。”可不能败了君侯与女君出游的雅兴。 这可是君侯第一次主动邀约女君出游,去的还是女君心心念念的甘露泉,丹榴光是想想都觉得甜蜜极了,君侯能带女君来东莱,真是太好了。 但现在看着人都要上马走了,行李还没有收拾妥当,平时稳重内敛的丹榴也有些急。 杏 香被她一催,有些慌,见罗汉床上放着两个一样花纹颜色的包袱,丹榴连忙拆开其中一个,示意她快些。 杏香顺势将兜衣叠好放了进去,余光瞥到这个包袱里边儿衣裳颜色瞧着怎么有些不对劲,她来不及疑惑,丹榴轻声又催了下,杏香将那点儿微妙的疑惑抛在脑后,麻利地将包袱系好结,和丹榴一起脚步匆匆地带着两个包袱出了门。 看着君侯先是握着女君的腰,让她稳稳坐在马鞍之上后,自己才翻身上马,杏香和丹榴都替女君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那匹神峻非常的大黑马载着夫妻俩,撒着蹄子飞奔,很快就消失在了山道之上。 杏香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又想起了刚刚发现的不对劲。 是哪儿不对劲呢? 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瞪圆了眼睛,和丹榴说:“完了,我把给女君准备的兜衣……放在君侯的那个包袱里了。” 若是君侯一打开那个包袱,拎出来的是一条兜衣…… 黑脸罗刹的君侯,和火辣大胆的石榴红兜衣。 这场景,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丹榴原本心情不错,听了这话,一时间脸上神情窘然。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害羞。 “不过……那兜衣其实也是就是为君侯准备的。”丹榴艰难地安慰她,“也算是,殊途同归?” 想到女君回来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杏香抖了抖。 上天保佑,君侯可一定要喜欢那条兜衣啊!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夏日天光烈烈, 翁绿萼头上戴着帷帽,轻薄的白纱挡去了恼人的热意,在马背上颠簸起伏间, 萧持只能看见她柔润嫣红的唇紧紧抿着,不时露出一截小巧鼻尖, 暖玉般质感,只在尾端浮着一点儿红。 无端让萧持想起昨夜在温泉池中,那两团俏生生、娇怯怯的樱顶红花。 翁绿萼被他拥在怀中, 一抬眼, 就能轻而易举地看到他喉结微动。 是口渴了吗? 隔着一层朦胧白纱, 翁绿萼看见他绷紧了的脸, 好心道:“夫君若是累了,不如前边儿找一阴凉处停下, 喝些水吧?” 萧持其实不觉得累, 但软玉温香在怀,那阵幽幽香气没有被风吹淡, 反倒愈发乖张,钻入他七窍之中,撩拨个没完。 他不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萧持绷紧了脸, 暗恼自己越发没有定力。 为色所迷, 实乃立世男儿之大忌也! 翁绿萼见萧持神情冷淡, 又不回应她刚刚的话,难免觉得自讨没趣,不太高兴地垂下眼。 真是一只喜怒无常的野蜂子。 翁绿萼悄悄挺起腰肢, 往后面坐了坐。 不想靠着他。 挟翼是随萧持数次出生入死的神驹, 但是在这样崎岖难行的山路上,善于躲避障碍、极为矫健的神驹也不顶用, 在颠簸间,翁绿萼身子往前滑了滑,很快,她与萧持之间再没有先前的一拳之隔。 夏日衣衫轻薄,饶是萧持,也不想在这种私下放松的时候仍穿着一身厚厚铁甲。 被献上的美人 第42节 两人都穿得轻薄,靠得又近,翁绿萼自然而然地反应过来了,那个硌得她不大舒服的东西,是什么。 她香馥馥的柔软身子猛的一下扑进他怀里,萧持没忍住,心神荡漾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就招了她一声挟着怒气的娇斥声——“你无耻!” 连在外边儿赶路的时候,居然还能分神想起那种……事! 萧持脸隐隐有些烧,好在他近日又被晒得黑了些,这点儿羞恼的红,也很好地被他冷峻迫人的黑脸给压了下去。 “大惊小怪什么!”萧持嘴硬,只佯装不耐烦道,“我正当盛年,你又这样那样地投怀送抱,我焉能坐怀不乱?真有那一日,你又该胡思乱想!” 翁绿萼被他一阵理直气壮、强词夺理的说辞气得脸都红了。 衣冠禽兽,无耻之尤! 好半晌过去了,硌着她的东西热度还是未减,翁绿萼忍了又忍,气道:“你能不能管管它!” 萧持黑脸泛红,忍不住低吼道:“它一碰上你,就这样。我能有什么法子?” 听这语气,他还颇有不满。 翁绿萼不想在外出游玩的时候与他吵嘴,白白败坏了好兴致,可此人实在是过分! 她索性用两只手格挡在他胸膛前,借着手底下那阵硬邦邦的手感,努力往后坐。 “君侯身子金贵,我得少沾染。免得到时候一口锅压上来,叫我挺不直腰。” 说完,她就抽回手,宁愿扶着身下的马鞍,也不愿再倚靠着他。 这女人,脾气越来越娇了,说两句都不成了? 萧持隐隐有些心虚,但他又觉得翁绿萼作为他的妻,如何逢迎取悦他,都是她分内中事。 他都愿意挤出时间来陪她去赏那劳什子甘露泉,她不知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就罢了,竟还为了这等小事与他置气。 可见女人,不能宠得太过,容易滋长了她的娇纵脾气。 萧持低下头,佯装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她抿得紧紧的唇。 啧。 两人一个生闷气,一个心虚中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大错,都没有再主动说话,竟是一路沉默着到了甘露泉旁。 萧持坐在马上,看着那一池明净清透的池水,嗤之以鼻,有什么好看的? 庄子上那温泉池子,不比它强? 许是他自个儿也知道这话讨嫌,没说出来,问她:“走近些去看看?” 罢了,来都来了,叫她高兴些要紧。 见萧持主动开了尊口,翁绿萼也没再继续僵着,点了点头。 几乎在她点头的那一瞬间,萧持便掐着她的腰,轻轻松松地举着她下了马。 帷帽微晃,翁绿萼索性取下了帷帽,没了朦胧的白纱遮挡,眼前山泉水清的美景更加清晰地落入她眼底,只见泉落怪石,水滴飞溅,如泄万斛珍珠,在天光照耀下,更觉绚烂迷人。 她在专心赏景,殊不知,她一身烟紫罗裙,身段婀娜风流,芳姝明媚,落在别人眼中,亦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 “夫君。”翁绿萼醉心于清泉叮咚的美景之中,一时间忘了两人先前的不愉快,回头唤他,一双杏眼盈盈动人,“这里的景致是不是很美?遣云先生曾言‘临泉照影,清寒沁骨,客尘都浣’,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萧持眼里、心里,只有她刚刚对着自己微笑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恍惚,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什么劳什子泉水,依他看,就是不如蓬莱庄里的那个温泉池子瞧着顺眼! 他尚未回话,就听得一阵青涩男声响起:“女公子也爱读遣云先生的游志么?” 萧持皱着眉,黑着脸看向那狗胆包天,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搭讪他妻的贼人。 翁绿萼微微颦眉,看过去,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俊秀年轻人正在和她说话。 在外偶遇,他态度彬彬有礼,又听他提起遣云先生,翁绿萼自然会对人客气一些,略略颔首,应了声是,她便不准备再与他继续交谈。 年轻书生见她姿态婉丽,举止闲冶,寥寥几句谈吐间,足以可见她性明敏慧,是娶妻的不二之选。 他红着脸:“不知女公子家住何方……”他顿了顿,仿佛怕自己唐突了佳人,又红着脸解释道,“女公子切莫误会,我,我乃东莱人士,对此地山水,还称得上熟悉。若是女公子想要游山玩水,我可为女公子引路,也可与你讲解几处典故……” 他话音未落,一阵冷锐剑光闪过,还浸着血腥气的锋利剑刃已经落在他脖颈旁,剑刃被拔出鞘时隐隐的嗡嗡铮鸣声落在耳畔,书生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再反应过来时,腿都要吓软了。 “女公子,你的护卫,他——”书生抖抖索索地抬起手,想要撇开剑刃,却见那人高马大的黑脸护卫蓦地冷笑一声,用另一只手揽了美人纤腰在怀,眼神 却是直勾勾地瞪着他,语气傲慢又不悦:“女公子,告诉他,我是谁?” 女公子?护卫? 这种没甚眼力劲儿的人还读什么书!入朝廷当官也只有害得老皇帝丢了龙椅的废物劲儿。 不如趁早回家挖红薯去! 萧持的脾气来得又急又沉,翁绿萼叹了口气,想起今日为了戴帷帽,她没有梳往日那样繁复华丽的妇人髻,只用一支玉簪绾了单螺髻,没有想到却让那位书生误会了。 “我夫君性子急,公子莫怪。”翁绿萼脸上笑意淡淡的,又抬眼看他,“夫君,我有些累了。走吧。” 她语气柔柔,犹如春风化雨,瞬间就将萧持脸上那点儿戾气给吹散了。 他收起剑,冷冷觑了失魂落魄的书生一眼:“还不走?” 书生凄苦地望了翁绿萼一眼,似乎在痛苦于这一场有缘无分的红鸾星动,他余光瞥见萧持按着剑的手又有把持不住的趋势,忙捂着脸飞快跑了。 萧持嗤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也配肖想他的妻? 翁绿萼彻底没了赏景的兴致,冷着脸往正在不远处吃草的挟翼走去。 萧持有些莫名,拉住她的手腕,细细一条,犹如美玉,触手生温。 “不看了?” 翁绿萼嗯了一声:“看过便罢了,不好扰了夫君的正事。” 奇怪,她虽唤他夫君,语气也正常,但萧持就是听出一股古里古怪的感觉。 他心里有些不舒服,脸上多多少少也带了些冷色出来:“我带你出来游山玩水,是想让你高兴。你若是觉得不够,我叫那书生回来给你做向导,再给你讲解讲解这山水野趣,再让你们探讨探讨那遣云先生的诗作。你满意了?”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翁绿萼紧紧抿着唇,低声道:“不过萍水相逢的一陌生人,也值得夫君这样动气吗?” 是萍水相逢不假,可他那眼珠子都快黏在她脸上了! 这样轻浮冒昧,她只当不知,也不恼? 下巴忽地被他攫住,传来一阵隐隐的痛感。 翁绿萼皱着眉,眼底隐隐浮上些水光,她倔强地垂下眼,不想看他。 “你是我的妻,旁的男人肖想你美色,我焉能忍?”萧持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见她还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更来气了,手上力道微重,疼得翁绿萼眼睫轻颤,“我知你容色过人,但,皮囊而已。今后出行,都戴上帷帽,别摘了。” 他语气凉薄,隐隐有迁怒于她的意思,翁绿萼垂下眼,唇角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皮囊而已。 他喜欢的,不也是这副皮囊吗? 萧持还在看着她,等着她低下头、软下态度的回应。 翁绿萼没有让他失望,声音平静而柔顺:“是,君侯命令,妾领训。” 就在这几日,因为几番入骨的亲昵而有所靠近的两个人,一瞬间又回到了他们各自原本的位置。 高高在上、不容违逆的君侯,与仰他鼻息、柔顺静默的妻子。 翁绿萼想着,她真是笨,险些失了本心与分寸。 一个只当她是挡箭牌的男人,怎么可能对她有真心。 或许是看在她这段时日用心服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才对她,有所优待吧? 翁绿萼浅浅呼吸着,她拼命忍下心里不断涌现的酸涩,告诫自己,不许哭。 有什么好哭的。 在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她对萧持有了不该有的期待。 现在受到教训,是她活该。 萧持看她一声不吭地就转身往停着马的方向走,脸色微沉,心情显而易见地变得更加不愉快。 他说的难道不是实话?那些男人个个粗俗浅薄,连得到她正眼相看的资格都不该有。 “夫君?”翁绿萼缓了缓呼吸,转过头看向他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异样,仍是萧持熟悉的柔软笑容,“我有些累了,回去吧。” 按照萧持原先的计划,他们可以在甘露泉附近住一晚,第二日清晨带着她上山看一看此地的云海日出,再慢悠悠地骑马回去。 她却说此时就要回去。 萧持兴致全无:“随你。” 不同于来时吵吵嚷嚷间仍不自觉流露出的亲密,回程时,掠过翁绿萼面颊的风带着莫名的冷冽,吹得她眼睛酸涩泛痛,她干脆闭上眼,默默忍受着萧持无言的怒火。 她仍是坐在他身前,但面朝着马头的方向,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放一个马头进来都绰绰有余。 萧持将她的疏离冷淡都看在眼里,唇角压得极平。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天色擦黑,暮色下,青黑色的山脉蜿蜒起伏,蓬莱庄已经近在咫尺。 “夫君把我放在门口,我自己进去就好。”翁绿萼终于开口,许是吹了许久的冷风,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低哑,那样柔顺谦卑、以他为天的口吻本该让萧持觉得浑身舒坦,但当下,他听着,心里那股堵塞之意却更重,几乎要幻化为浓郁瘴气,让人心头发闷。 他很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萧持没有回应她的话,马蹄在蓬莱庄前的青石板路上踏了踏,扬起一阵飞尘。 翁绿萼身形微晃,还没来得及从突然停止的颠簸中缓过神来,就被萧持掐住了腰,他手上一用力,她绣着缠枝藤萝的裙摆轻扬,眨眼间,她整个人便轻盈地落到了地上。 “夫君,我……” 翁绿萼定了定神,抬眼唤他,却见萧持已经御马飞驰而去,只留给她一个在暮色里显得愈发桀骜的背影。 一句话都不给她留。 小气到这份上。 翁绿萼在原地呆呆站了一会儿,山里的夜风吹过,有些凉,她捂紧了单薄的手臂,往庄子里走。 被献上的美人 第43节 蓬莱庄地处山野之中,门口没有像寻常府邸那样安排了有阍者值守。翁绿萼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进了屋,正坐在小杌子上搓药丸子的丹榴抬头看见她进来,愣了愣,才起身迎她:“女君?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君侯呢?” 说着,她把头往外探了探,外面夜色一片凄清,并不见萧持身影。 丹榴有些纳闷,余光瞥见翁绿萼软软地朝另一边倒了下去,吓得丹榴冲过去扶住她,又忙声叫在厨房煮甜汤的杏香过来搭把手。 杏香听见动静,急匆匆地擦干净手跑过来,见女君被丹榴搂在怀里,步伐踉跄,面颊发红,眉头也紧皱着,显然很不舒服的样子,吓了一跳,忙按着丹榴的话扶住翁绿萼另一边胳膊,两人合力将她扶到了床榻上。 丹榴伸手探了探翁绿萼脸上的温度,烫得吓人,她和杏香对视一眼,知道君侯与女君早上甜甜蜜蜜地一块儿出了门,晚间的时候却只有女君孤身一人回来,其间必定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 但女君这个样子——脸色苍白,双颊带着异样的红晕,双眼紧闭地躺在床上,看起来脆弱又无助,可怜极了。 杏香她们的心自然而然地偏向了翁绿萼。 一定是君侯又犯浑,惹女君生气了! 还好灶上热了一大桶水,杏香连忙打了热水来,浸湿巾子,给翁绿萼擦身之后又给她换了一套轻软的寝衣。原先温凉如美玉般的肌肤此时摸着都烫手,杏香都忍不住掉眼泪了。 过了一会儿,丹榴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褐色药汤进来,示意她把女君扶起来,方便喂药。 那药很苦,但丹榴也没费什么劲,把大部分药汤都喂着翁绿萼喝了下去。 药喝下去了,翁绿萼眉心蹙着的折痕渐渐淡去,但人看起来仍睡得不怎么安稳。 “女君这病是风邪入体,怕是今日骑马出去,着了凉。我怕今夜又要烧起来,你先去睡,我守着女君。” 杏香点了点头,丹榴医术好,有她守着女君,的确更稳妥些。 “那我再去烧些热水。”女君爱洁,生病身上出了汗黏黏腻腻的,她会不舒服。 丹榴点头:“好。” 这边儿两个女使忙忙碌碌地照顾着生病的翁 绿萼,另一边,萧持骑着携翼一路狂奔,到达驻营时,携翼精壮矫健的马身上汗水淋漓,俨然一副累得不轻的样子。 萧持心情不好,没有心思怜惜他的老伙计,只把缰绳扔给一边的兵:“带它去溪边喝水。” 小兵兴奋得脸都红了,这可是陪着君侯征战多年的神驹! 一下揽了这么个活计,小兵很重视,他行了个军礼,正想拉着懒洋洋的携翼往溪边走,却见马鞍上还系着些什么东西。 小兵揉了揉眼睛,将那两个包袱解下,又轻轻、满是喜爱地摸了摸携翼的鬃毛:“小祖宗,再等等啊。” 携翼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小兵忙撒开两条腿,好不容易追上萧持,他喘着粗气道:“君侯,您的东西……落在马上了!” 萧持不耐地转过头,看见小兵手里提着的包袱,顿了顿,伸手接过:“多谢。” 小兵的脸涨得更红了,君侯也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可怖嘛! 看他对自己一个小喽啰都很有礼貌呢! 萧持进了主帐,看着那两个包袱,用的都是一样的花布,织物精美,与严肃沉闷的中军大帐格格不入。 他暂时放弃把他们随手扔到哪里不管的打算,转了个身,绕过屏风,把那两个包袱丢到了行军床上。 他前几日已经把要紧的军务与文书处理好了,到现在,蔡显和隋光远他们怕是以为他还在陪着新婚妻子游山玩水,更不可能在此时寻他议事。 大帐里空落落的,很安静。 萧持站了一会儿,极轻地嗤了一声。 出去游山玩水,一大半时间却都在吹风吃沙,无甚趣味可言。 下次,就算她哭着求他,他也不会轻易松口带她出去了! 这个女人,太不识趣! 萧持下定决心,又长长出了口闷气,眼尾瞟到行军床上那两个包袱,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长臂一伸,随意捞了一个过来。 冲个凉,压一压心头莫名越烧越烈的火气。 萧持这么想着,解开包袱,也没细看,随手拿了件衣服出来,手掌合拢,却感觉触感有些不对劲。 太过丝柔、细滑,隐隐还有针线绣案的凸起感。 萧持低下头,看见一团红得像火的,兜衣。 他面色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她……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而且,这兜衣,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萧持皱着眉,把那团轻薄如蝉翼的兜衣展开,帐内昏黄的灯光一照,他甚至能看清楚自己隔着一层兜衣,掌心的纹路。 而且,这就巴掌大,能遮住什么。 她故意把这兜衣塞进去,难道,是准备今晚要穿给他看的? 萧持看着掌心的那团石榴红,唇角微扬,算她懂得知恩图报。 ……但他现在拿着这兜衣去蓬莱庄,用意会不会太明显。 今天,她又生气了。 他也没给她面子,走的时候连句招呼都没打,就把她丢在了蓬莱庄门口。 怫然不悦的情绪退潮般落下,萧持捻了捻轻薄的兜衣。 有些后悔。 帐外忽然有一阵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铁甲轻晃的声音。 萧持脸上微微的踌躇顿时不见了,他把那抹石榴红藏进他的被衾里,大步走了出去:“何事?” “君侯,云州边境有异动!” 萧持脸色一冷:“速传蔡显、隋光远、张运、孟武至中军大帐。” “是!” · 翁绿萼看着纤瘦,身体底子却很不错。 只是病来如山倒,一场风寒让她在床上老老实实地躺了三天,这日她想要去院子里走一走,都被杏香摇头拦下了。 “女君身子还没好,怎么能出去吹风呢?”杏香一脸严肃,“您可不能拿自己的身子胡闹。” 可她躺了三天,躺得骨头都发软了。 翁绿萼无奈,转身去罗汉床上坐着,看会儿书总成吧? 她低头看书的剪影投在小窗上,静谧而美好,杏香看得有些入神,喃喃道:“女君样样都好,君侯怎么狠心至此,都三天了,也不来看您。” 她自以为很小声的嘀咕落入刚进屋的丹榴耳朵里,她眼尖地发现女君翻书的手一顿,连忙给了杏香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翁绿萼脸上没什么异样,接过丹榴递来的药汤,一口气喝完,白净小脸瞬间皱成一团。 “好苦。” 丹榴抿嘴笑,又往她嘴里塞了颗蜜饯:“良药苦口,女君好得快些,也能早日出去走走。” 翁绿萼笑了笑。 看着她今日精神不错,丹榴犹豫了一下,还是提了一下那两个失踪的包袱。 她们猜,应该是君侯骑着马带回军营了。 翁绿萼愣了愣。 杏香跟着小小声地补充,她那天不小心把那条石榴红兜衣塞到君侯的包袱里去了。 见翁绿萼脸色微变,杏香想跪下来认错,却被她捏住手臂。 “没事。”翁绿萼想,谁在意他怎么想、怎么看。 反正在他心里,她就是一个凭着皮囊张狂得意的女人,再轻浮一些,又有什么要紧。 她冷淡地想着,还有些苍白的脸上带出了一些不高兴。 那只霸道、轻浮、不讲道理的野蜂子,最好再也别来找她! ·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又足足过了六七日,丹榴仔细又仔细地给她把过脉象,确认她身体康复无虞之后,才点头放她出去。 在屋子里被拘了十天,一朝得获自由,翁绿萼兴致很高地带着杏香她们去爬山,任由微凉的山风吹拂过她微微抬起的双臂。 无拘无束的感觉真好。 在山上过了大半天,消耗了过剩的精力,回到庄子上,翁绿萼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衾里,很快就睡熟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听见外边儿响起一阵动静,但她太困了,眼皮根本睁不开,直到那阵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甚至一阵极为狂放的男人气息完全将她覆盖。 暌翁绿萼勉强动了动眼皮。 萧持看着她颤动的眼睫,手里一动,有什么光灿之物从他手里徐徐展落。 翁绿萼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串流光溢彩、圆润光华的珍珠项链。 她怔了怔,慢慢坐了起来。 “喜不喜欢?” 暌违多日的萧持就坐在床沿,一双深邃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哑声问她。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君侯归, 杏香和丹榴逐个点燃了外间的灯,昏黄的暖光透过一扇红木剔红嵌八宝花鸟纹座屏,映入床帏内, 光线有些暗,萧持见她的脸仿佛又小了些, 皱了皱眉:“怎么瘦了?” 说着,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柔软的面颊。 多日不见的疏离与隔阂, 似乎随着肌理温度的交融, 稍稍消弭了一些。 翁绿萼下意识摇了摇头。 被献上的美人 第44节 她不想以病乞怜, 更不想在萧持面前示弱, 眼睫微眨,看向他另一只掌心中静静躺着的珍珠链, 颗颗圆润硕大, 浑身流淌着月华般皎洁温润的光彩,很是美丽。 她穿着一身素白中衣, 乌蓬蓬的发披散着,衬得一张小脸愈发清丽动人,低垂着眉眼, 专心欣赏那串珍珠项链的模样落在萧持眼中, 连日来行军作战的疲惫都被她身上的幽幽香气吹散了。 “喜欢?” 他又问了一遍。 这次的语气里带了些笃定, 语调微微上扬,像是参透了她眼底藏不住的喜爱之情。 翁绿萼点了点头:抬起眼看他,大半月不见的萧持, 在遥遥传来的昏蒙烛光映照下, 看起来有些憔悴。 “夫君近来很忙吗?” 萧持随意地点了点头,他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和她这样养在深闺柔弱天真的小妇人说起那些战场上的血腥事儿,他怕她半夜里发梦魇。 见他不愿多说,翁绿萼也很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掀开被子,准备下去:“我替夫君更衣。” 语气柔和,姿态婉顺,似乎这大半个月一晃而过,两人先前的隔阂与争吵从来没有发生过。她仍对他笑,但萧持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云州边境生乱,其中隐隐有裘沣的 手笔在,他率军前去镇压,路上途径越城。 身后狂风卷过旗帜,声音猎猎作响,萧持骑在马背上,想起留在蓬莱庄,此时尚未得知他又出征消息的妻子。 ……罢了,就当作是他事忙,不得空陪她的赔礼吧。 也算是,回敬她特地捎带上那条石榴红兜衣的心意。 萧持这样想着,给她准备的礼物,自然是越珍贵越好。 越城的月光蚌世所罕见,一年也不过孕育出几颗珍珠而已。 而萧持一下就要走了二十多颗! 虽说这银子也给到位了,但生性抠门的越城郡守还是捧着空空如也的珍珠匣子伤心得不能自已。 郡守夫人闻讯赶来劝他:“我听说,萧候让匠人将那些珍珠都串成了项链,多半是要作为礼物,送给他新婚妻子的。你打又打不过,也抢不回来,就不能大度些?” 越城郡守听到那些他都舍不得穿戴,只拿来过过眼瘾的宝贝珍珠要被送去给萧持的妻子随意佩戴把玩,更是谁哄都不行,硬生生气瘦了好几斤。 得知萧持备了礼物给女君的人无不用揶揄、欣慰的眼神看他。 目光欣慰的那个,自然是军师蔡显。 萧持还记得他笑着说:“女君若是得知君侯有心替她寻来这样一串价值连城的珍珠链,定然高兴。” 君侯夫妻和睦恩爱,早日诞下后嗣,他来日下到九泉,也能有脸面笑迎老友。 那时的萧持听着这话,表面故作淡然,实则脑海中已经开始想象她戴着珍珠链,笑盈盈问他‘好不好看’的样子。 一定很美。当然很美。 现实与萧持的想象比起来,有些落差。 她的确喜欢,却不见得有多高兴。 萧持看着她平静的脸,难得生出些挫败感。 他试图解释:“你可是恼我多日没来看你?实则是军情急迫,我来不及和你说……” “夫君多虑了,我没有这样想。”翁绿萼难得打断他的话,翘起的漂亮唇角仍带着谦顺的笑意,她替他卸下了沉重的盔甲,“时候不早了,夫君快去洗漱吧。” 一言一行,恭顺得体。 萧持忽然觉得刚刚想和她认真解释的自己,有些蠢。 她看起来,完全不在乎。 萧持淡淡哦了一声,转身出去,却又在屏风旁顿住,回眸看她。 翁绿萼恰好捕捉到他的视线,笑道:“可要我侍奉夫君沐浴么?” 怪,太奇怪! 萧持不发一言,大步走出了卧房。 直到他整个人沉入热水中,温热的水流彼此推着波澜,缓缓卸去他身体上的疲惫之感,但他的心情却始终没有明亮起来。 他低垂着眼,晃晃悠悠的水面上浮现出一张盈盈美人面。 这时候笑得,可比刚刚真心实意多了! 萧持恨恨地想要打乱水面,对着那张美人面,却又下不去手,只能自暴自弃地闭上眼,扬声唤她:“绿萼!” 他的声音传来时,翁绿萼正坐在罗汉床上,安静地发呆。 萧持在的时候,杏香她们不敢随便进来,她们守在门外,听着浴房里隐隐传出的声音,面色微红。 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但愿君侯能多体贴些,不要让女君受累。 在杏香她们的期盼中,翁绿萼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问他:“夫君有何吩咐?” 这语气,和门口的女使仆妇有什么分别? 萧持皱着眉,总算弄清楚了她态度里的那股古怪之意是什么了。 顺。 她对自己,太过柔顺。 恭顺懂事、知进退,这本是萧持对妻子的要求。 但见识过她在自己面前,嗔笑怒骂,故意使小话来挤兑他的鲜活模样,萧持看着翁绿萼一脸平静的样子,忽地就觉得少了几分滋味儿。 同时心里又隐隐涌上一阵不痛快,像是有一把钝刀子在磨他的肉,不痛,就是让人觉得有些恼。 “你来。” 他嗓音低沉,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 翁绿萼默默靠近。 “我送你珍珠链,你不高兴?” 他带着淋漓水意的手落在她腰上,很快就浸湿了那件轻薄的中衣。 翁绿萼不喜欢这样湿透的触感,贴在后腰,她觉得身上发凉。 但萧持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翁绿萼摇头:“高兴。”这话是真的,那串珍珠链光灿华润,她想,大概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美得让人心醉的礼物。 萧持哦了一声:“那就是我回来了,你不高兴?” 话音刚落,翁绿萼就察觉到他带着满满压迫力的视线,紧紧黏在她身上。 她毫不怀疑,若是她敢点头,恼羞成怒的萧持下一瞬就会把她拉进浴桶里好一顿折腾。 “怎会。”翁绿萼莞尔,看向他,“夫君得胜归来,我十分欢喜。” 在期盼他次次大获全胜,平安凯旋这件事上,翁绿萼的确出于真心。 她的眼神没有躲避,不偏不倚地迎上他像是一汪深潭的眼,甚至还微微笑了笑,大而圆的眼睛轻轻上挑,呈现出一种不为外人知的妩媚。 萧持喉结微动。 但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此时,他离那两瓣日思夜想已久的柔润红唇不过咫尺,翁绿萼甚至已经闭上眼,柔顺地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 他却忽然抽身离开,那道笼罩着她的强势气息也慢慢剥离出她周身。 翁绿萼睁开眼,澄静美丽的一双眼里带着些不解。 “你出去吧。” 萧持态度忽又冷淡起来,翁绿萼顿了顿,应了声好,转身出了浴房。 男人心,最难猜。 她心里悄悄嘀咕着这句真理,尤其是萧持这种喜怒不定的人,和他相处起来更是累。 · 不知萧持在浴房里做什么,耽搁了许久,等他裹着一身清爽水汽出来时,翁绿萼坐在罗汉床上,以手托脸,人已经睡着了。 灯影下,美人面颊如玉,只是仿佛太瘦了些,玉里有些微微的凹陷。 萧持蹙眉,走上前将她抱起,在怀里掂了掂。 轻了不少。 联想至她今日有些微妙的态度,萧持哼了哼,都说女子心窄,他当日做得……的确是有那么一点过分,但她也不能为了这茶饭不思,到了这样消瘦憔悴的地步。 今日登山耗费体力太多,熬到这个时辰,翁绿萼睡得很熟,任由萧持又是捏她的脸,又是使蛮劲儿去亲那两团可怜的雪酥,都没有醒转的迹象。 对于萧持来说,这样的体验十分新奇,他不由得暗暗为之陶醉,在她香馥馥的身子上随意嗅闻亲吻。 只是他到底还要脸面,知道明早起来,她发现不对劲,定要生气。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身下仍然十分精神的地方,低啧一声:“你都招她嫌弃了,还不安分?” 雄赳赳的某处仍然昂扬着,萧持又不可能禽兽到趁她睡着的时候自顾自地做那档子事,只能翻身下床,喝了几口又苦又涩的冷茶,压压火。 等他回到床榻上时,刚刚躺下,怀里就滚进来一个香柔玉软的人,她冰凉如玉的发丝蹭过他下颌,麻酥酥的,有些痒。 刚刚才老实下去的某处,又瞬间激动起来。 萧持脸色一沉,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翁绿萼浑然不知身旁躺着的男人过得多么煎熬,得过一场风寒之后,夜间睡觉时她身上总要冷一些,突然碰见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在睡梦中的翁绿萼下意识地靠近那处热源,感受到她整个人都被蓬勃而菁纯的热气包裹住之后,她舒服地低低喟叹一声,漂亮的嘴角随之上扬。 这一觉她睡得又沉又香。 第二日醒来时,翁绿萼还有些眷恋梦里那股温热暖流淌 过四肢百骸的感觉,慢慢睁开眼,却看见萧持半卧着,一双深邃锐利的眼望着她:“醒了?” 他还没走? 翁绿萼呆呆点了下头,看着她眼睛微圆,有些惊讶的样子,萧持伸出手抚了抚她乌蓬蓬的头发:“今日有空,多陪陪你。” 他难得体贴,翁绿萼却不太想和他共处一室。 被献上的美人 第45节 她竭力表示夫君的正事要紧,不必顾虑她,这样贤惠识大体的话却被萧持嗤了一声,无情驳回。 “你是想累死我?”萧持不满地觑了她一眼,大爷似地又躺了下去,悠哉游哉地享受起他的赖床时间,“行了,我意已决。说要多陪陪你,就不会走,你不必担心。” 翁绿萼:……她担心的才不是这个! 豆青色的帷幔垂着,将外边儿大亮的天光都朦胧成影影绰绰的云雾,萧持原本仰面躺着,见翁绿萼半坐起来,乌发如瀑,面若芙蓉,心念一动。 翁绿萼突然又被他拉到了怀里,拧着眉头问他:“做什么?” 怀里的人香馥馥、软绵绵,但萧持犹不满意,他淡淡道:“吃,你又吃不进去。那就多睡觉吧,能长肉。” 这么瘦,走出去别人怕不是要笑话他萧持养不好一个女人。 翁绿萼不知道他又抽的哪门子风,不过靠在他身边,被那股暖烘烘的热流烘着,她竟然慢慢又生出了些困意,眼睫低垂,又睡着了。 身上一重,萧持低头看她,伸出两根手指头,拧住她小巧的鼻子往上推了推,笑了一声:“猪。” 可爱。 在睡梦中的翁绿萼皱了皱眉头。 野蜂子飞回来蜇人了吗? 她睡得香沉,萧持盯着她看了半晌,眼睛微涩,但他常年来都没有赖床的习惯,这会儿神志清明,不好再赖在床上,给她调整了一下睡姿之后,他起身出门。 杏香和丹榴见女君与君侯都快到晌午了还没起身,都有点担心。 女君才病愈,身子骨弱,可禁不住君侯这样又那样的索取啊! 屋子里依稀有动静传来,杏香连忙支起耳朵,见有人走出来,却是君侯。 萧持敏锐地察觉到来自身后女使的窥探。 “做什么?”他皱着眉头望过去,语气冷淡,眉眼间不耐之意明显。 杏香被他那凶样吓了一跳,但她更担心柔弱的女君,在君侯冷淡的视线里硬着头皮道:“女君风寒之症才痊愈不久,君侯,须得,呃,多多怜惜女君。” 话音刚落,杏香就见君侯那张大凶脸又沉了沉。 “她得了风寒?什么时候的事儿?好全了吗?” 连珠炮似的发问让杏香有些慌,忙按着他的话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一通。 一阵沉默。 杏香不敢抬头去看君侯此时的神情。 萧持没说话,又进了屋。 隔着一道豆青帷幔,萧持能听到她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他伸出手,想要撩开帷幔看看她,却又在半空顿住。 她清瘦了许多,是因为他那日失了风度与考量,一日里带着她纵马数个时辰,却忽视了她是养在深闺的柔弱妇人,哪里像他一样皮糙肉厚,禁得住风吹日晒。 她回来就病倒了。 偏偏他又在那时候带兵镇压云州动乱,不曾给她留下只言片语。 她在病中难受的时候,会不会怨怪他这个夫君,很不称职? 萧持定定地站了半天,心头涌上的,除了愧疚,还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为何不主动和他说这件事? 萧持不明白,这样顺势在他面前示弱,能讨得他更多疼惜怜爱的一件事,她为何不做? 他沉默巍峨的身影隔着一层帷幔,有些模糊,有夏风吹动,帷幔微动,翁绿萼睡醒了睁开眼一看,就被帷幔前晃动的黑影吓了一跳,猛地坐了起来,险些尖叫出声。 还是萧持回过神来,察觉到不对,掀开帷幔:“是我。” 翁绿萼捂着心口,还有些惊魂未定,看向他的眼神里忍不住带了几分嗔意:“好端端的,夫君站在那里做什么?”平白无故吓人一跳。 “嗯。是我的错。”看着她粉白的脸庞,萧持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面颊。 翁绿萼只是抱怨一句,萧持这么爽快地认了错,她反而有些不敢置信。 萧持被她隐隐有些古怪的眼神看得脸上、身上都有些发热,他脸一沉:“睡醒了就起来,不许饿着肚子睡。” 这熟悉的,高高在上的霸道语气。 翁绿萼轻轻抿了抿唇,正想叫他让一让,她好下床穿鞋,却不料她才挪过身子,萧持长臂一捞,就把她的两条小细腿给揽到了怀里。 看她瞪圆了眼睛,嘴唇微张的茫然又有些不高兴的小模样,萧持扯了扯嘴角,拿起脚踏上那只圆头履,嘴上啧了一声:“那么小?能站稳?” 说着,他饶有兴致地用手和翁绿萼的脚比了比。 翁绿萼不习惯在他面前露出脚,瑟缩地往后推了推,却被他攫住脚踝,动弹不得。 “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 他的妻,每一处都生得极美。 萧持感叹一句过后,见翁绿萼又用那种古里古怪的眼神看他,他不用想,都知道她在心里嘀咕什么。 他把一双彩绣金鱼纹的圆头履分别给她穿上,又下意识顺了顺她身上有些凌乱的中衣,才懒懒道:“我只是投军的年纪小,不代表没读过书。你再用那种眼神看我试试?” 这人真是敏锐。 翁绿萼轻轻哦了一声。 萧持没再说话,揽着她的腰站了起来,扬声叫了杏香进来,又摸了摸她的脸:“我在外边儿等你。” 他这两天,怎么总爱摸她的脸? 翁绿萼想着他突然多出的小动作,慢了半拍,才点了点头:“好。” 萧持深深望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杏香进来替她洗漱更衣,见她面若桃花,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看起来气色极好,她这才放心:“婢真怕女君体弱,承受不住……” 后面的话在翁绿萼脸红恼怒的瞪视中乖乖消音。 她心里也隐隐有些奇怪。 萧持……那样轻浮贪婪的性子,昨夜居然规规矩矩的,没有碰她。 翁绿萼有些出神,听见杏香把她前几日生病的事儿和萧持说了,有些愣神:“你和他说这些做什么?” 察觉到女君的情绪有些不对,杏香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婢想让君侯对女君温柔些。” 她自然是为了她好,才会和萧持说那些事。 但…… 翁绿萼颦眉:“杏香,有些事,没有我同意,不必与他说。君侯每日里忙着正事,已是分身乏术,我不想他多为我牵挂。” 她语气有些严肃,杏香连忙点头:“是,婢知道了!” 翁绿萼坐在梳妆镜前,低着头挑选钗环时,后边儿传来杏香有些紧张的声音。 “君侯。” 萧持? 翁绿萼刚想抬起头,肩头一重,她眼睫微颤,从菱花镜里看见他的手亲昵地落在她肩上。 “怎么那么慢?” 翁绿萼轻声道:“在挑首饰。” 萧持的目光从那些珠玉钗环上掠过:“有新的,为何不戴?” 翁绿萼无意在这些小事上和他多嘴,拉开了妆匣最上一层,拿出那条在白日更显光华流转的珍珠链,正想让杏香帮她戴上,话没出口,就被萧持接了过去。 接着,她脖颈微凉。 菱花镜映出女郎细白的颈与浑圆的珠。 她脖颈太细,肌肤又如玉一样白,他有些担心自己的力气太重,弄红了那片肌肤。 他的动作,甚至可以称得上笨拙。 “好看吗?”翁绿萼望着镜子,轻声问他。 萧持一时间没有说话。 从拿到这串珍珠链开始,他就在想,她戴上会是什么样子 。 实际上……比他想象中,更美。 没等到他的回答,翁绿萼有些尴尬,肩膀微动,随即他的手轻轻抚上那串光润美丽的珍珠链。 “很美,勉强衬你。” 他声音压得有些低,说出这些话仿佛让他有些不太自在,没等翁绿萼反应过来,他轻咳一声:“好了就去用膳,别耽搁了。” 翁绿萼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用了一顿迟来的午膳,饭菜都很美味,但萧持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翁绿萼见他放下筷子,关怀道:“可是膳食不合夫君的口味吗?”按着他原本的食量,刚刚吃得也太少了些。 萧持摇了摇头:“无事。你继续吃。” 说着,用一旁干净的竹箸给她夹了一块鱼肉。 翁绿萼有些奇怪,萧持今日的态度……温柔体贴得有些过了头。 难不成,是知道她吹风受凉了,有些愧疚? 用过膳,萧持又揽过她的腰,说要陪她出去走一走。 “你来这儿有些时日了,我却没能抽出空来陪你。”萧持低下头,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笑道,“今日我们一块儿出去走走吧。” 翁绿萼笑得有些勉强。 她现在身上还有些酸软无力。 都是昨日爬山闹的。 今天,还去? 在翁绿萼有些为难的时候,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 萧持面色微沉。 被献上的美人 第46节 来人是张翼,他递来一封请帖,说东莱郡守今夜想要宴请君侯及几位大将,替他们接风洗尘。 萧持本想拒绝,但翁绿萼却先他一步,接过了那封帖子。 “郡守有心。将军们跟着夫君外出征战,劳苦功高,也该庆贺一番。”翁绿萼盈盈笑着,将帖子递给他,“夫君不必顾虑我,去吧。” 她言语温柔,姿态柔婉,话里话外全是在真心为他考虑,挑不出错来。 但萧持心里,那种空落落的、不上不下的感觉却愈发强烈。 明明与她靠得这样近,他一抬手,就能揽她入怀。 但为什么,萧持总觉得她离自己很远? 他望着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些过于沉郁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翁绿萼轻声道:“夫君?” 张翼也在等着他的回答。 “……那便去吧。” 翁绿萼送他到蓬莱庄门口,见他翻身上了马,笑容里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萧持回头时,恰好看见她的笑靥。 心中古怪之意愈盛。 他黑着脸,纵马离去。 萧持心里不痛快,席间也一直沉着脸,这让东莱郡守与其他作陪的客人心里都忍不住犯嘀咕。 谁又惹他了? 萧持心里苦闷,埋头喝酒,中途离席去更衣,正好碰见隋光远。 隋光远见他表情不愉,为表忠心,主动询问了几句。 隋光远不比张运,他性子持重,素来受萧持信任。 萧持斟酌之下开口:“我有一个朋友……”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硬着头皮接着往下道,“他先前得罪了他的妻子,又因他之故,害得他妻子生了一场病。他特地准备了礼物回去讨她欢心,她收下了,但不见得多开心,连生病了的事儿也不与我那朋友说。他说好好陪陪她,但中间出了别的事儿得离开一段时间,她也不生气,还笑咪咪地催他赶快去。你说,这是为何?” 隋光远听了,有些头皮发麻。 他……他不擅长此道啊!这种事,君侯应该问张运或者军师才对嘛! “君侯之友的妻子,对他不报喜也不报忧,对他不陪自己这事儿也不抱怨,呃……”隋光远艰难地得出了一个结论,“那想必,是不够爱吧?” 萧持闻言,顿时大怒,当即拂袖而去。 “一派胡言!”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隋光远望着挟裹着怒气而去的君侯背影, 有些委屈。 不相信他,那还问他干什么! 萧持饮了不少酒,步伐迈得又快, 夹杂着胭脂香气的夜风冲着他冷冷迎面派来时,他脚步微顿。 有些想吐。 两个手里提着莲花灯, 穿着打扮无不清凉妩媚的女子见他停下,心中一喜。 她们记起郡守的吩咐,莲步轻移, 柔声唤道:“君侯……” 萧持面无表情地从她们身旁擦身而过, 只在微凉的夜风中遥遥撂下一句:“什么味儿?冲鼻子。” 两个美人面面相觑, 心都快碎了。 她们身上擦的可是重金购入的金凤香! 萧候是不是喝酒喝多了, 把鼻子也给堵了? 萧持丝毫不知自己在短短时间内就招惹了好几人不爽,他黑着脸, 身形威武高大, 在微暗的夜色中如同一座散发着煞气的小山,郡守府上的仆妇小厮们见了他都不敢抬头, 只低头等着那道巍峨身影快速走过。 萧持屈指在唇边一吹,清越鸣声泄出,很快, 一匹膘肥体壮的黑马呼啸跑来, 快要路过萧持身边时, 它四蹄未歇,眼看着竟是要越过主人,撒欢跑走的意思。 闻讯赶来想劝说君侯再留下来小酌几杯, 欣赏欣赏他安排的鼓上舞的东莱郡守见君侯的坐骑挟翼这样不懂事, 心思一转,已经开始在想要吩咐管事去西市看看有没有出色的骏马了。 哎呀呀, 世间真是再没有比他还会体察上意的下属了! 东莱郡守得意地捏了捏小胡子,往前下了两步台阶,伸出手:“君侯留步——” 萧持此时哪有心情听他说话。 他要回去,好好问一问那个薄情寡义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挟翼即将擦身越过他的时候,萧持眼神微凝,伸手抓住缰绳,借力纵身一跃,整个人犹如一只灵敏的鹰隼,翻越身子,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回蓬莱庄。” 得了主人的命令,挟翼极有灵性地咴咴两声,四蹄轻踏,眨眼间便带着他冲出了数里路。 · 萧持醉醺醺地下了马,门口戍守的卫兵见他这样,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 “女君!君侯醉了!” 好不容易将君侯扶到女君暂居的院子前,卫兵不敢擅闯,只好在门口大声呼唤。 快来个人把君侯抬走吧!他的肩膀被压得好痛! 合得紧紧的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两个年轻的女使分别扶着门的两边,露出中间靡颜腻理、霞姿月韵的小妇人。 那阵幽幽暗香近了,萧持忽地直起身子,直直地朝着翁绿萼走去,在众人的惊呼中,抱着她稳住了身形。 他把头埋进她盈着柔软香气的脖颈间,慢慢蹭了蹭,唇齿间模糊不清地溢出一声呢喃。 “绿萼。” 翁绿萼被他撞得踉跄了两步,险些没站稳,心里正有气,听到他那声浅浅的呼唤,心里边儿一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漫上心头。 喝醉了就知道回来折腾她。 翁绿萼勉强扶住他的臂膀,对着还傻乎乎站在那儿的卫兵微微颔首,道了谢,又让杏香过来搭把手。 这人,沉得像一座山似的,她一个人如何搬得动! 杏香闻言,欸了一声,凑过去想扶住萧持的另一边臂膀,还没碰到,就被他不耐烦般挥开。 “哪儿来的大苍蝇!走!” 杏香脸都涨红了,君侯竟然把她认成了一只大苍蝇! 翁绿萼安抚地看了一眼杏香,把正在发酒疯的人半是哄半是拖地扶进了屋。 嫩黄色的裙袂消失在关上的屋门后,卫兵连忙收回视线,准备回去继续值守。 回去的路上,他边走边嘀咕,不是说君侯酒量惊人,有千杯不醉之名吗?今日看他那醉醺醺,脚都立不稳的样子,那得是喝了多少啊! 翁绿萼也很想问,这人到底喝了多少! 她好不容易将人扶进了屋,想放他到罗汉床上躺着,自己去拧了巾帕给他擦擦脸,却不料她低估了萧持的体重,也高估了他的酒品。 这人倒下去的时候,长臂一捞,顺带着把她也按在了罗汉床上。 看在横亘在自己身上的那只大手,沉甸甸的,压 在她那两团最柔软细嫩之处,有些疼。 她觑了一眼闭着眼、面色潮红的萧持,有些生气地推了推他:“还不快把你的手拿开!” 萧持一动不动,呼出的鼻息里都浮动着醺然的酒气。 翁绿萼无奈,只能支起身子,双手用力,勉强把那只大手给挪开了。 胸前没了沉甸甸的东西压着,翁绿萼轻轻呼出口气,双手撑在罗汉床上,正想下去,腰却又被人揽了过去。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萧持压在了身下。 翁绿萼愣了愣,看着面前人依稀浮着点儿破碎水光的眼,他像是醉得狠了,脸红红的,眼睛也亮亮的。 这副模样很是少见,醺然的神色削弱了他轮廓五官间的凶悍之气,显出一种会让人芳心大乱的俊美。 “夫君?”她试探着唤他,“你醉了,我给你拧条巾帕过来洗洗脸吧。” 萧持慢慢地摇头:“我没醉。” “我有话要问你。” 翁绿萼心一跳,看着他醉中瞧着也十分严肃的神色,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醉了的人,才会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没醉。 她点了点头:“夫君直说便是。” 他的体温似乎也随着醉意而上升了些,他的手指摩挲过她眉眼、嘴唇,所过之处,无不掀起一阵令人骨酥战栗的热浪。 萧持仿佛犹豫着,迟迟没有说话。 翁绿萼被他吊得不上不下的,有些疑惑:“夫君?” 怎么不干脆醉晕过去? 翁绿萼悄悄叹了一口气。 “我想问你。”萧持醉得来说话时听起来有些颠三倒四,呼出的气息里也带着令人醺然欲醉的热意,“你生病,为何不主动与我说?” 翁绿萼一怔,没想到他憋了半天,问了这么一句话。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被那双含着醉意水光的眼直勾勾地盯着,翁绿萼垂下眼,避开了与他眼神对视,“夫君在外征战平乱,已经很是辛苦。我喝了几碗汤药下去,也就没那么难受了,何必说出来惹得你白白担忧。 不,不是这样的。 “你还在生我的气。” 静默片刻后,萧持忽然出声。 语气很是笃定。 这人喝醉之后,可真是难缠。 被献上的美人 第47节 翁绿萼心里腻歪,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只嗯嗯两声:“夫君说的是,夫君说的对。所以,你现在可以让我起来了吗?” 这女人,回得驴头不对马嘴,太不走心! 萧持气得沉了沉腰,翁绿萼几乎在瞬间就感觉到他蓄势待发的蓬勃。 翁绿萼脸都红了,都醉成这样了,这人还想着那档子事儿? “郡守备下了两个美人赠我,我粗粗瞧了一眼,俱都姿容不俗,能歌善舞,很是美丽。” 冷不丁听他提起这件事,翁绿萼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是吗?夫君若是喜欢,就把她们接回来安置吧。我明日会让人去给她们打扫屋舍。” 语气含笑,像极了一位端庄大度的正房。 萧持被她这样云淡风轻的语调气得几乎要发疯。 “你这么轻易就将我拱手让人?”萧持看着她乖巧柔顺中偏偏又能看出十足淡漠的脸,恨不得自己是真的醉了,起码眼神差些,就不用看清这个女人真正狠心的样子! 翁绿萼听着他夹杂着怒意与醉意的话,有些想笑。 让?这个词用得太不准确。 他本来就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这一点,瑾夫人对着她耳提面命多次,就连萧持自己,不也会为了新鲜的美色吸引住心神吗? 要不然他怎么知道人家长得又美,歌技舞艺样样精通。 见翁绿萼脸上没什么表情,萧持咬牙切齿道:“连我去睡别的女人你也全然不在乎?” 说到后面,他几乎是低吼出声。 “君侯堂堂一大丈夫,想做什么,不是我能阻拦的。”她一直清楚这一点。 在他几欲吃人的阴沉视线中,翁绿萼轻轻笑了笑,一双柔软玉臂环绕上他脖颈,淡然的语气却将他的怒火一步步撩到新的峰值。 “只要夫君高兴就好。不必在意我。” 瞧瞧,她多贤惠,多懂事,多高尚! 萧持气得眼睛更红了,他捏起她的下巴,疑声问他:“你对我,不报喜,也不报忧,你身边发生的一切喜怒哀乐更不曾告诉我。这就是你允诺过我,今后与我做一对恩爱夫妻的真心?” 翁绿萼微微瞪圆了一双漂亮的眼,她只说会做好他的妻子,什么时候加上他那什么‘恩爱夫妻’的前缀了! 喝醉了的萧持话仿佛格外的多,他扯了扯唇,冷笑起来:“虚情假意这一招很好玩?把我骗得团团转,你很得意是不是?我告诉你,我——” 他怒气冲冲的话被含着馥郁香气的柔软唇瓣堵住,悄然消失在旖旎作响的水声里。 绵长的一吻过后,萧持的眼睛亮晶晶的,脸红红的,嘴上还是不饶人:“你休想就这么把我打发了!唔……” 翁绿萼捧起他的脸,微凉的手指触碰到他发红发烫的脸,带来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舒爽,萧持情不自禁地颤栗了一下。 她有些艰难地仰着头,一下又一下啄吻着他实在很不可爱的唇,直到把他给亲得有些迷糊,掐着她腰的手慢慢放松,用一种更温柔、亲昵的力道,一下又一下地,捏着她的后腰。 “夫君想要我怎么做,才会高兴?”说到这里,她仿佛有些无奈,捧着他脸庞的手微微收紧,“我可以嫉妒吗?我可以打扰你吗?夫君会允许这些事情发生吗?” 萧持刚毅英俊的脸上贴着两只细白的手,哪怕他皱起眉头,这副模样落在翁绿萼眼里,也丝毫没有威慑力。 “可以。”脸被她捧着,萧持尽量在不影响他威武气势的情况下,高贵冷艳地吐出这两个字。 紧接着,他的脸就被翁绿萼突然变大的手劲儿挤到微微变形,轻轻‘啵’的一声,翁绿萼看着他被迫嘟起来的嘴,笑了。 好像,猪。 她脸上的笑意真实而鲜活,萧持看到,微怔。 原本被她戏耍的不悦像阵风似的淡去了。 被他盯得久了,翁绿萼反应过来,收回手,细声细气道;“听夫君这么说,我好感动。一时之间,情难自己,手劲儿就,大了一点……” 在她心虚的尾音里,萧持嗤了一声,拉过她的脸又放在自己脸上,在她疑惑的视线中,沉声道:“想捏就捏,不许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虚情假意的,看着真难看。” 他这张嘴怎么那么讨厌! 翁绿萼心里带着气,顺着他的力道,又挤了挤他的脸。 奇怪,这个人脾气臭,嘴巴硬,他的脸却很软。没有多余的脂肪,皮肉紧致,摸上去,手感甚至可以用柔软二字来形容。 “不要逃避我的话。”萧持低下头,轻轻抵了抵她饱满光洁的额头,实话实说道,“你这样,让我很不舒服。但我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让你开心,让我也高兴。” “我不懂。绿萼,教教我。” 他的音调放得有些低,又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微微沙哑的声音在夜色中流露出令人心醉的柔和,落在她耳朵里,像是春日的柳枝,又像是湖里的水草,摇摇晃晃,曼影婆娑,在她耳边、心头轻轻地挠。 难得看到高高在上的萧持这样软下声气与她说话。 在此刻,两人之间,是她在下,他在上。这是一个他占据绝对优势的位置。 但当他说句那句近乎于服软的话之后,两人的位置便骤然之间颠倒,变成了她占上风。 翁绿萼老实地承认,这样,有点爽。 被那双含着柔软水光的眼睛望着,她抿了抿唇,问他:“我说了,你不生气?” 萧持摇头。 屋里很安静,静到除了她们的呼吸声、心跳声,翁绿萼甚至能听见烛火燃烧灯芯、烛泪缓缓淌下的声音。 她可以与萧持相敬如宾,但他不愿意。 到这样不得不破的局面, 翁绿萼也不想再逃避。 “我不喜欢你说我轻浮。” 萧持微微愕然:“我没有。” 翁绿萼非常坚定:“你有。” 萧持暂时选择屈服:“……其他,还有吗?” “也不喜欢你乱发脾气,对我说话总是很凶。” 萧持一顿,他就是……好吧,他脾气是有些差。 他伸手抚了抚她鬓边的乱发,嗯了一声:“还有?” 他的动作、语气,都温柔得过头了。 翁绿萼很克制地摇了摇头:“没有了。”就事论事,萧持对她也有很不错的地方。在婆媳关系里,他一直护着她,这一点,翁绿萼对他心存感激。 “我改了,你就不和我生气了?” 翁绿萼想了想,点头。 谁想天天和他生气,气坏了她自个儿的身子,再看着他左拥右抱? 再好脾气的人也无法忍受。 “好。”萧持又蹭了蹭她的额头,鼻尖擦过她柔软的面颊,“我改。” 多顺着她一些而已,这样能让她高兴,也能让他自己好过。 何乐而不为? 翁绿萼抬起眼,看他,语气里有些犹疑:“夫君,你不会明日酒醒了,就不认账吧?” 她语气里的怀疑太明显,萧持脸一沉。 偏偏他又不能说自己没有喝醉,只能埋在她颈间,一下又一下地吮,一边含糊不清道:“你不信我?我一个大男人,骗你一小妇人作甚?” 嘴上说着要改,但说话仍带着一股子不容忽视的霸道和高傲。 他面色潮红,呼吸间也带着醺然的酒气,翁绿萼被他胡乱亲了好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了,用力推他:“夫君,先去洗漱吧。”一身酒气,难闻。 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醉,萧持皱着眉看她:“嫌弃我?”说着,他低下头,发狠似地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直到把她闹得鬓发散乱,眼含春水,他才重又抬起头,得意洋洋道,“现在你和我一样了。” 翁绿萼被他闹得气喘吁吁,见他还得意得不行,气得使了大力气推开他,自己翻身坐了起来,拢了拢被他蹭乱掉的衣襟,平稳了一下呼吸,冷冷道:“不洗你就自个儿臭着吧!我去东屋睡。” 果然不能和醉鬼认真!看萧持现在这副无赖样,翁绿萼一阵心凉,刚刚那些话果然都是要打水漂的。 她才走出去没几步,就被萧持从背后打横抱了起来。 “一起洗。” 他低下头,埋在她带着红痕的颈间,深深嗅闻着她肌理中透着的幽幽香气,语气也跟着荡漾了一下。 翁绿萼被他抱着去了浴房,一路上他步伐稳健,她挑了挑眉毛,问他:“夫君,你方才不是醉得脚都站不稳吗?怎么这会儿,健步如飞啊?” 萧持脚步一滞。 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个问题很危险。 在他犹豫的这短短时间内,翁绿萼已经明白过来了,什么酒后吐真言,分明是他借着醉酒的幌子来套她的话! “君侯男子汉大丈夫,不屑于欺瞒我一小妇人?”翁绿萼语意讥讽,举起手恨恨地捶了他一拳,“快放下我下来!你这个骗子——” 萧持急中生智,学了她刚刚让他快速闭嘴的方法——亲她。 “我是有些醉。刚刚和你说的、允诺你的,都是真心话。” 翁绿萼听到他的话,耳垂微红,但一声不吭。 萧持低下头,又亲了亲她的额头,哑声问她:“不相信?” 翁绿萼哼了一声:“我可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但她眼神灵动,颊带红晕,眉眼间充斥着灵秀妩媚,看得萧持心里发痒,他又低下头去,啄吻她微微发烫面颊,低声道:“我喜欢你这样。” 随便对他发脾气很好,对着他弯着眼睛笑也很好。 翁绿萼还有些糊里糊涂,他喜欢她什么样? 萧持重新拥住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要你真心待我。” 直到这时候,萧持才隐隐品出先前那种古怪的感觉是什么。 原来是落差感。 见识过更鲜活更灵动的她,萧持怎么肯和她相敬如宾,做一对客客气气的夫妻。 听了他的话,翁绿萼有一瞬的沉默。 这句话,在他们刚成婚不久时,萧持也曾这么对她说过。 他似乎格外执着于‘真心’二字。 视线还紧紧黏在她身上。 被献上的美人 第48节 翁绿萼笑了笑,双手环绕过他脖颈,踮起脚,亲了亲他酡红的面颊:“好。” 萧持唇角微扬,又听得她道:“我要夫君,也一样,真心待我。” 萧持哼了哼:“这是自然。” 翁绿萼觑他一眼:“那郡守府上那两个美人,君侯可要接回身边安置?” 她话里隐约带着酸味,萧持听了,却不知为何突然激动起来,在她唇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接什么接!有你一个就够了!” 翁绿萼瞪他一眼。 这人,还是那么粗鲁! 但她嘴角还是忍不住上翘。 萧持看了,心里一热,提议道:“不如……去温泉池子里泡一泡?” 翁绿萼含羞瞪了他一眼,扭过脸嗔道:“那么晚了,你安分些吧。” 那么晚了,两人一块儿去温泉池,明眼人都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 看着她红红的脸,萧持勉强道:“行吧,这儿……也将就。” 翁绿萼来不及反应,他的吻就铺天盖地般落了下来。 她有些承受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正好碰上浴桶,冷硬的浴桶壁硌得她有些不舒服,眉头微微蹙起。 萧持发现了她的不适,一顿:“去水里?” 翁绿萼轻轻点了点头。 他抚摸着她脸庞的动作分外温柔,翁绿萼甚至在其中感受到被无比珍视的滋味。 但她看着周围被激烈的力道撞得震颤不已的水面,欲哭无泪。 这人怎么一下了水,就容易激动? · 在蓬莱庄待得久了,翁绿萼不免也想去东莱城里走一走。 听她这样说,正躺在她腿上享受的萧持睁开眼,一头墨色长发铺泄开来,翁绿萼手里拿着篦子,一下又一下地给他通发。 “想让我陪你去?” 语调懒洋洋的,带着些笑意。 “夫君不愿陪我去就不去了吧。”翁绿萼哼了哼,故意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把那两位美人藏在城里的某处宅子里,怕我过去发现端倪,坏了你的好事儿。” 萧持伸手去捏她的脸:“胡说!” 故意使激将法? 他手上力道不大,翁绿萼面颊上还是红了一块儿,萧持收回手,在她蹙着眉尖的幽幽注视下有些心虚,咳了一声,坐起身来:“行吧。去,去。” 翁绿萼觑他一眼:“不勉强?” 萧持搂过眼波妩媚的小妇人,情难自已地在她嫣红唇瓣上亲了亲:“乐意之至。” 萧持作为大军主帅,要累他费心的事情不少,怕耽误事儿,翁绿萼并没有打算在东莱城里过夜的打算,她仰起头,看着面前的马车,略微有些迟疑。 萧持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道:“骑马有些招摇了,就坐马车吧。” 翁绿萼想起那匹黑到发亮的大马,点了点头。 萧持握着她的腰送她登上马车,而后自己也利落地撑手跳了上去,张翼见君侯与女君都进了车厢,这才缓缓驱动马儿向前。 东莱城,和平州、雄州会有什么不一样? 鲜少出门的翁绿萼承认自己有些兴奋,有些期待。 萧持察觉到她欢悦的心情,脸上也跟着露出微微的笑,摸了摸她柔白的脸庞。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这趟短暂的东莱城之旅,也将会引起不小的变故。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东莱城十分繁华, 翁绿萼不是一个特别喜欢逛街的人,但看着街道两边林立的店铺、热闹叫卖着的摊贩,也忍不住有些意动, 转过脸看向他:“夫君。” 萧持嗯了一声,手指轻轻缠绕着她乌蓬蓬发髻上斜插下来的簪子坠下的明珠, 光华温润的明珠微晃,愈发衬得她容颜娇美。 “想去就去。” 翁绿萼笑了,临下车前,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 他:“不必再戴帷帽了吧?” 萧持轻咳一声, 有些尴尬:“我在你身边, 哪个不长眼的敢上前冒犯?不必戴了。” 他这话说得很是正气凛然, 一股自信自持之感,翁绿萼懒得戳穿他那点儿小肚鸡肠的心思, 只莞尔道:“夫君雄伟, 有夫君陪伴在侧,我自是不必怕的。” 萧持被她这番话哄得浑身舒爽, 唇角微翘,显然是被顺毛顺得很开心。 翁绿萼看着他心情大好,连冷峻的侧脸线条都柔和了几分, 心里忽然浮起一些微妙的感受。 他的情绪, 是因为她在牵动。 默默之中, 两个人之间那根线,是她占据了拉扯的上风。 换句话说,现在是她影响萧持多一些, 而不是他在影响她。 “在想什么?”萧持回头, 就看见她低垂着脸,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扬了扬眉,“我陪你出来,还要走神?” 这话说的,好像她浪费了多么大一个荣幸一样。 翁绿萼一脸无辜:“我只是在想,待会儿要给夫人和姐姐她们买些什么东西回去。我随夫君来东莱,家里的事儿都要劳累她们操心,该置办些礼物,待到回程的时候送给她们。” 她的心思一向很细。就是偶尔对着他的时候,不大上心。 萧持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张翼将马车停到一僻静处,萧持抱着翁绿萼下了马车,余光瞥见路过的两个年轻书生频频往他们的方向瞟,脸上流露出令他十分厌恶的惊艳之色,因为贪看美色,其中有一个扭着歪脖子使劲儿看,没注意看前面的路,撞到了树上,跌坐在地上,看他捂头痛呼的样子,应该撞得不轻。 “不知所谓。”萧持冷冷嗤了一声,见听到他说话而疑惑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翁绿萼,新月笼眉,春桃拂面,在天光下,更是漂亮得惊人。 萧持忽地就有些后悔。 现在叫她戴上帷帽,她会不会又和他生气? “夫君?”翁绿萼不知道为什么萧持的脸色又冷了下去。 喜怒无常到这地步? 萧持嗯了一声,拉过她的手,妥善地放在掌心里紧紧握住:“走吧。”他不想扫她的兴,但若是有不长眼的凑上来,也别怪他脾气差! 张翼默默地隐入人群中,与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紧密观察着她们周围的动静。 翁绿萼走到一处小摊前,小小的桌子上铺着干净的麻布,上边儿摆着几个编织花环,花的品种并不名贵,是山野乡间随处可见的小花,但胜在编织花环的人手很巧,色彩明媚而不俗气,娇而不媚,各色色彩搭配得极有妙思。 守摊的是一对母女,妇人看见一位华容婀娜的小妇人来到摊子前挑选,陪在她身边的男子更是高大威武,她偶然与他对视一眼,被其中的冷意和锐利吓了一跳,更是紧张得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的女儿唤作芳菲,见翁绿萼站在摊子前看了一会儿,却没有动手挑选,她有些着急,凑上前去,拿起一个花环递给她,嘴甜道:“夫人,您若喜欢,可以试着戴一戴呢。” 翁绿萼莞尔,接过她手上那个花环,但摊子上没有备的有菱花镜,她略有些迟疑,但很快就将目光转向萧持:“夫君帮我戴上,好不好?” 她眼神依恋,下意识找他帮她解决问题的信任姿态让萧持不免感到一阵舒爽。 他接过花环,打量了一下她今日的装扮,将花环轻轻套在她乌蓬蓬的发髻上,乌发雪肤,修眉丽目,眸光转动间盈盈动人。 美极了。 “如何?”翁绿萼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见萧持没有回答她,又转脸看向摊主母女。 妇人嘴笨,说不来什么好听话,急得脸都红了。 芳菲人小却很机灵,一下就抓住了这对男女之间的关系,对着翁绿萼甜甜笑道:“很美呢夫人!您的夫君都看得呆住了,不如再试试这个吧?”要是能多卖出几个,她们就有钱给阿耶继续买药了。 小娘子热情开朗,说话声音爽脆又大声,萧持一听,有些尴尬。 他什么时候看呆了! 还想再接再厉的芳菲被萧持沉下来的脸色吓了一跳,想起阿耶的告诫,让她不许和那些贵人吵嘴起冲突,脸色一白,低下头不说话了。 翁绿萼注意到摊主母女都有些紧张,拉了拉身边巍峨得像座小山的男人,她已经慢慢习惯了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但外人自然是害怕他的。 “夫君,我们买两个吧?”翁绿萼看着花环配色如浮翠流丹,心生喜爱,笑吟吟地看向萧持。 萧持嗯了一声,也不问摊主母女多少钱,从腰间系着的荷包里拿出一个银角子放在摊子上,又轻轻取下她头上的花环,让她指了,又拿了一个新的花环在手里:“走吧。” 他傲慢惯了,翁绿萼对着摊主母女微微笑着颔首:“多谢。花环很美。” 芳菲激动得脸都红了,直到那道婀娜身影被她身旁高大威武的男人护着走入人群之中,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高兴道:“阿娘,好大一个银角子!”编花环这件事又不需要费什么本钱,最多是她要早起一点去山里摘新鲜漂亮的花,这会儿一下就赚了这么大一个银角子,芳菲很高兴,“阿耶的药钱有了!” 妇人看着懂事的女儿,摸了摸她的头:“待会儿收摊了,我去给你买根红绳扎头发。” 小娘子长大了,也知道爱美。从前家里穷,她只能掐野花放在鬓边,现在手里宽松了一些,妇人也想给女儿一些力所能及的东西。 芳菲听了,有些犹豫:“但家里……” “没关系,这也是你努力得来的钱。”夫人心知肚明,要不是女儿机灵,依着她的性子,是卖不出去这些花环的。 芳菲咧嘴笑了,她想起刚刚那对从相貌上来看极为登对的夫妻,嘀咕道:“若是那位夫人的夫君能和善些就好了,陪着这么漂亮的夫人逛街,脸怎么能臭臭的呢?” 妇人听了她带着小儿女家意气的话,笑了笑。 她已经成了婚,与芳菲她阿耶日子过得虽清贫,夫妻两个感情却很好,她自然也注意到了刚刚那对贵人之间,脉脉之下的情愫流动。 那位郎君,看向他夫人的眼神里压着情。 摊主母女在想什么,翁绿萼她们自是不知道,在进城之前她已经问过了,东莱城中有一名窑,唤作浮筠窑,据说烧出的瓷器似玉非玉而胜玉,因此得名。 浮筠,谓玉采色出。 买些玉窑出产的瓷器回去做礼物,应当不会出错。 两人进了一处浮筠窑店铺,翁绿萼一眼就被摆在黄花梨博古架上的影青白瓷瓶给吸引住了注意力,色彩犹如雨过天青,胎色细白致密,釉面光泽柔和,十足典雅,心生喜爱,笑着抬头看向萧持:“夫君,你觉得这个瓷瓶如何?” 她看见萧持表情有些淡,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一时之间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在走神?在想什么? 被献上的美人 第49节 翁绿萼唇角的笑意缓缓下落。 萧持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花环,娇嫩的花瓣柔柔地蹭着他的指腹,像是某些时候,她也会像这些花儿一样,用她柔软的面颊去蹭一蹭他的掌心。 今晚回去,就把这花环带到温泉池子那边儿,让她戴给他看。 萧持下了决定,下意识想牵起她的手,问她有没有看到喜欢的瓷器,余光瞥见一抹丽影从不远处的博古架后绕出,紧接着,一声带着淡淡惊喜的‘君侯’随着逐渐靠近的香风响起。 翁绿萼抬头,看见了一脸笑容的李瑶光。 再联想至萧持刚刚的异样,翁绿萼懂了,原来是因为看见了旧日相好。 翁绿萼面无表情地挣开了被萧持握住的手。 他低下头看她:“做什么?”语气里有些不明所以,还有些不高兴。 翁绿萼已经注意到了李瑶光投来的视线,她知道,此时自己应该端庄得体,不该流露出丝毫的不体面,但她脑海中没来由地回想起萧持还在隋州时,君侯 府里的女使们偷偷议论他与李瑶光的事儿。 年少旧识,阴差阳错。 按照戏剧的发展模式,下一步应该就是破镜重圆,喜结良缘。 可惜,她横插一脚,有了变故。 李瑶光走近,笑着微微颔首:“竟在这儿偶遇君侯与女君,真是巧。” 她的目光掠过萧持手里拿着的那两个花环,有些纳闷,同时又有更多的警惕之心升起。 萧持宠爱翁氏女,她知道,但萧持愿意为了哄她欢心,竟亲自拿着那明显是乡野之物的花环。 一刹那间,李瑶光心里百转千回。 萧持站在一旁,冷峻脸庞上带着翁绿萼熟悉的淡淡倨傲之色,没有开口。 是避嫌,还是不想她多想? 这样的场合,自然是女眷之间相互寒暄,李瑶光口中称呼了两人,但目光与身体的朝向分明是向着萧持那一侧的,翁绿萼看着,唇角微微上扬,还有心情想着,若是杏香在这儿,事后定要和她跳脚。 “许久不见陈夫人了,近来可还好吗?” 李瑶光不偏不倚地迎上那双沉静而漂亮的眼,笑吟吟道:“是,托君侯与女君挂念,妾一身安好。”说着,她自然地转了话题,“听说东莱城中有一浮筠窑,烧制出来的瓷器十分精美。旁人选的么,总不如按着自己的心意选出来的好,妾便特地来了一趟东莱城。没想到,遇见了君侯与女君。” 她的声音很好听,洋洋盈耳,再配合那张娇媚精致的脸,再心狠的人都无法对她说出什么重话来吧。 翁绿萼有些漫无边际地想着。 她也知道,不算熟悉的人碰面,寒暄几句已经足够。 “这样啊。我们就不打扰陈夫人了。”说完,翁绿萼准备继续去看看店铺里摆出来的其他瓷器,萧持默默地跟随着她的动作往前走。 身后传来一声迟疑的呼唤。 “君侯。” 萧持含了些莫名地转过头去,见李瑶光对着他微微蹙起眉尖,似是有些为难之处,却又饱含着诸多无奈似的,只能如一支在狂风中被吹得摇摇欲坠的茑萝,柔弱无助地凝望着他,期待、等待着他的回音。 “妾无意中得知了一些事,或许会对君侯有所帮助。”李瑶光的声音放得很轻,声音诚恳,“妾知道,当年妾一时年轻气盛,做了让自己会遗憾多年的事。”停顿之间,她语意里含了些绵绵的歉意。 “若能有机会报答君侯之恩,哪怕要搭上妾这条性命,也是在所不惜。” 翁绿萼冷眼站在一旁,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局外人。 他们的过去,他们的旧事,他们有过的一些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隐秘。 面对李瑶光楚楚的泪眼,萧持哦了一声:“到底何事?” 翁绿萼感觉到李瑶光的眼风轻飘飘刮过她,她维持着淡淡的笑,微微颔首:“既如此……夫君,你与陈夫人好好谈谈吧。” 说完,她忍下心头涌上的莫名的怒气,转身离开。 却被萧持一把攫住了手腕。 “就那么想去逛铺子?”萧持望向她的目光里带着无奈,力道放轻,捏了捏她骨肉匀称的手腕,软乎乎的,他忍不住又捏了捏。 李瑶光将他们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脸上笑意僵硬一瞬。 翁绿萼瞪他,萧持这才收了手,对着李瑶光淡淡道,“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铺子里人来人往,到底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翁绿萼轻声道:“陈夫人一片好心,咱们也不好怠慢了旧日相识。街对面有座茶楼,不如去那儿说吧?” 她说到旧日相识这四个字时,语调有些微妙,脸上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下轻轻一拧,萧持疼得微微蹙起眉。 她在外边儿,怎么跟个小野猫似的,爱闹人? “绿萼说得有道理。走吧。” 萧持拨开她作乱的小手,牢牢地握紧在掌心,想起她心心念念还要逛铺子,许诺道:“待会儿再来陪你逛铺子。” 翁绿萼点了点头。 看在他识趣的份上……不和他生气。 不对,她为什么要生气? 翁绿萼最后得出结论,可能是和那只霸道不讲理的野蜂子在一起久了,她的耐性也跟着变差了。 走在后面的李瑶光看着前面一对眷侣亲密的背影,嘴角冷冷勾起一个笑。 翁氏女此时得意,不算什么。她从陈绪那儿好不容易得来这样一个有价值的消息,绝不是为了乐见她们夫妻恩爱才拱手奉上的。 · 进到茶楼雅间,萧持觑了眼李瑶光,不耐烦道:“陈绪知道了什么,为何不直接飞鸽传信于我,反要叫你转达?” 萧持这话说得太过直接,谁人不知,隋州州牧陈绪文武都比不过诸雄,唯独情报网满天下。 要不然他怎么能耳目灵通到在萧持攻下隋州后,效仿翁卓,意图献美求和? 李瑶光静了静,眼里依稀浮上些水光,很快又被她眨落。 “妾不过一孀居妇人,阿公如何打算,妾不知。但此事关系君侯大计,哪怕会与阿公所图之事相拗,孰轻孰重,妾心中亦有思量。妾亦不愿看见公爹成了阻挠君侯平定天下,为万民谋福祉之人。” 她一番柔声细语,说罢,抬起眼看向萧持。 萧持不耐地叩了叩桌面:“说重点。” 翁绿萼看了萧持一眼。 不解风情。 他从前没能争过李三娘的亡夫,想来也是有道理的。 李瑶光勉强维持住笑容,又看了一眼翁绿萼:“女君……” “她是我妻,有什么听不得的。”萧持耐心所剩无几,他明日就得返回驻营,待会儿还要陪着她逛铺子、买东西,再加上还得一路慢悠悠坐着马车晃回去,留给他们泡温泉池子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李瑶光柔声应了声是,才起了个头,说出一个人名,萧持面色微微一变,抬手示意她先暂停。 “绿萼,你先出去。” 张翼在外边护卫着,有他陪伴左右,萧持并不担心。 何况,他一会儿就能出去陪她。 翁绿萼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萧持替她整了整浅碧色的披帛,低声道:“我很快就好。在外面等等我,嗯?” 翁绿萼又点了点头:“夫君忙正事要紧。”说完,她向李瑶光微笑颔首,施施然出门去了。 李瑶光在桌子下的手悄悄攥紧,这翁氏女,还真是沉得住气。 见那扇门重又关上,那道婀娜身影也随之不见,萧持才收回视线,冷峻脸庞上微微的柔色也消失不见,他微抬了抬下颌,看向李瑶光:“说。” · 翁绿萼脸上的微笑在跨出门槛之后就荡然无存了。 理智来说,她知道萧持不会做特地把她赶出去,和李瑶光在雅间里这样那样的事儿。 他那样霸道又自以为是的性子,若是起了兴致,连哄骗她的心都不会有,直接把李瑶光带回去纳为媵妾就是了。 但女人嘛,有时候总是感性居多。 他们会说些什么?李瑶光之前在铺子里说的那些意味深长、追忆往昔的话,萧持都听懂了吗?他会……回应她吗? 翁绿萼不想站在门口,影子一晃一晃映在窗纸上,没得叫他们以为她小家子气到故意偷听的地步。她走出去几步,看着走廊拐角处摆着一盆绣球花,硕大圆润的绣球秀美芬芳,翁绿萼低垂着眼,百无聊赖地数着一簇绣球里有多少花瓣,忽闻背后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心头微紧,不是萧持—— 翁绿萼侧身想走,却被来人猛地捂住口鼻,巾帕上不知浸染了什么药物,翁绿萼来不及多挣扎两下,身子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身着黑衣、沉默寡言的男人动作极其利落,他迅速将翁绿萼抱进旁边空闲的雅间里,顺着早已准备好的密道,无声离开。 几乎是在他们刚刚进入密道的 那一刹,萧持拉开门,刚刚的一脸肃沉缓和了不少,他唤‘绿萼’。 却没有人应答他。 张翼也不在。 难道是她等不及,先让张翼陪着她去逛铺子了? 萧持转身朝楼下走去,眼神在看到拐角处那株不再饱满瑰丽的绣球花时,微微一凝。 他的妻爱莳花弄草,他陪在她身边久了,偶尔也会听得她说起几句养花的心得。看见原本圆而硕大的绣球花缺了好大一块儿,落下的花瓣混合着泥土洒落在花盆周边,他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这是东莱城里有着不小名气的茶楼,不可能摆出这样一盆有残缺的花在这里供客人观赏。且泥土散落的痕迹……更像是人在惊慌之下踢到的。 萧持眼神一冷,无视身后传来的呼唤,急匆匆地出了酒楼,就看见从对面铺子出来的张翼。 “女君何在?” 见萧持面沉如水,声音亦裹了几分怒意,张翼怀里抱着包装精细的瓷瓶,下意识道:“茶楼小二传话来,说是女君先前看中的瓷瓶包装好了,让属下来取瓷瓶……” 他想着女君与君侯在一处,又是在茶楼雅间那样的地方,短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便先暂离开了。 事已至此,萧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速召人来,她可能被萧珏带走了。” 萧珏? 张翼微愣,那不是三年前已在战场上失踪、被传战死了的萧家长房长子吗? 他的阿耶,可是君侯的叔父。 被献上的美人 第50节 想起从前那些旧事,张翼面色一凛,见君侯面色铁青,俨然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他不敢细问,又深愧于自己粗心大意,中了别人的奸计,才会给贼人可乘之机,掳走女君。 他连忙应是,大步去到僻静地方,准备燃放烟炮,召集卫兵。 被萧持握在手里的那两个花环被男人逐渐收紧的力道发出不堪重负的可怜声响,等到他回过神来时,那两个丰彩漂亮的花环已经被碾得不成样子,看起来惨兮兮的。 绿萼…… · 翁绿萼醒来时,身下不断地传来颠簸的震感,她捂着尚未清明,还有些混沌的头,慢慢坐了起来。 车厢里只有她一人。 不知是轻视她一小女子,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她的手脚都没被绑起来,只是头昏昏沉沉,马车颠簸下,她更有些想吐。 “醒了?” 翁绿萼应声望去,看见一张陌生,却又能看出几分熟悉的脸。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闷青色帘布被掀开, 正在驭马的男人侧过头来,露出半边侧脸。 从翁绿萼的角度望去,背着光, 让他的轮廓线条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但仅是一个侧脸, 却让她感觉一阵古怪的熟悉之感。 翁绿萼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哪怕她心里清楚,她现在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只有任人宰割的命。 “倘若你能即刻放我下去, 我承诺, 不会让我夫君继续追究下去。” 时至今日, 问他是谁,又或者问他为何要掳走自己这些问题, 对于翁绿萼眼下的困境来说都无甚助益, 她只能寄希望于萧持在外的凶名,能够稍稍让他犹豫一瞬。 听了她的话,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里边带着的冷意没来由地让翁绿萼感到浑身僵冷。 “不让他追究?”萧珏低低重复了一遍,转过头去, 目视前方, 只留给她一句极其冷漠的话, “我与他之间早已不死不休。你不必白费功夫,顾好自己吧。” 说完,他高高扬鞭, 马车猛地加速, 闷青色的帘布也随之落下,翁绿萼勉强稳住身形, 四肢发软,头脑昏沉,但她不敢再昏睡过去,只死死抠着掌心,凭借着那阵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马车一路飞驰,从颠簸程度来看,翁绿萼猜测,是进了山路。 又过了不知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翁绿萼捂住心口,压了压腹中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欲吐之感,面前忽地一亮,有人掀开了那道帘布。 “这么出众的美人儿,跟了萧持,真是可惜了。” 翁绿萼抬头,见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多的男人站在马车前,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让他看起来十分可怖,望向她的眼神里只有明晃晃的杀意和厌恶。 见翁绿萼平静地望着他,并没有被他的满脸疤痕吓得露出寻常女子那样的瑟缩与嫌恶之色,萧程冷笑一声,就要伸手过去抓她出来。 翁绿萼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二弟。” 萧珏皱着眉走过来,又对着屋里喊了声:“蕙姐儿,来。” 翁绿萼全身绷紧,看着将她抓回来的那个男人皱着眉,拉着另一个疤脸男人去了离马车远一些的地方,两人之间说了些什么,那疤脸男人满脸的戾气稍稍收敛了一些。 很快,屋子里走出一个年轻女子,她听了萧珏的吩咐,有些迟疑地朝马车走来。 看到翁绿萼时,她眼中闪过几分惊艳之色,接着又磕磕巴巴地表示,这几天,会由她来照顾她。 照顾? 翁绿萼不知道自己掉进了哪家贼窝,但面前的女子很明显比刚刚的疤脸汉子要和善得多,她也没有蠢笨到要对一个更好对付的女子发怒泄气的地步,只点了点头,道了句‘多谢’。 萧蕙把翁绿萼扶下了马车,她体内残存的迷药仍在发挥着作用,翁绿萼不愿在那些男人面前露出弱态,努力挺直腰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处小院。 周遭山影巍峨,这处小院黄泥做墙,几间低垂的茅屋彼此紧挨着,看起来只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农家小院。 萧程阴冷的目光落在那道窈窕身影上,直到她被萧蕙扶进了屋子里,才冷冷收回目光:“大哥,这个女人……” 萧珏打断了他的话:“我自有主张。二弟,不要自乱阵脚,她的用处,不是给你发泄戾气。” 长兄如父,从前阿耶领兵作战,少有着家,萧程本就是在长兄萧珏的照拂下长大的。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也是萧珏费尽心思,保全他们一家,让他这个废物还能有在天光下苟延残喘的机会。 萧程低下头:“是,我知道了。” 萧珏没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一切有我。” 萧程勉强笑了笑。 · 翁绿萼被萧蕙扶进屋子,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一簇新鲜水灵的野花插在陶瓶里,摆在窗前,让整间小而简陋的屋子都多出几分明媚。 萧蕙把她扶到床上,又去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一旁的桌上之后,就匆匆地退了出去,一句话都没有和翁绿萼多说,从外边儿把门给闩上了。 农家小院用来糊窗的纸并不通透,随着门一关上,屋子里陡然暗了下来,翁绿萼紧绷的身子慢慢软了下去,这样强撑着精神随时警惕的姿势很累人,她低垂下眼睫,有些烦恼地叹了口气。 在寂寥与些微的惶恐中,翁绿萼想起萧持,失了往日嫣红色泽的唇抿得紧紧的。理智来讲,她知道事发突然,萧持定也不想她落入险境。 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个不知道是哪儿的鬼地方,再温柔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情绪阴郁。 要不是萧持和那李三娘非得独处一室密谈,她哪儿会那么倒霉! 翁绿萼不是一个喜欢迁怒的人,此时,她却生起萧持的气来,还气得不轻。 她负气地抹去落在腮边的泪痕,恨恨地想,她是绝不会轻易原谅那只轻浮霸道又臭脾气的野蜂子的! · 东莱城忽然开始全城戒严,训练有素的黑脸卫兵们将几个城门守得严严实实,没有君侯的吩咐,他们连一只母蚊子都不会放出去。 东莱郡守还在替萧持看马,想着送一匹神骏不输挟翼的好马给君侯,今后他的仕途不也就像神骏踏出的路一样,一路平步青云? 冷不丁得到全城戒严的消息,东莱郡守愣了愣,这是为何啊? 等他赶到时,萧持却已不在东莱城里了。 “张羽林,劳你和我说句实在话。君侯这……大费周 章的,是在找什么呢?” 找什么?找老婆呗! 张翼深恨自己一时疏忽之下让女君陷入险境,更没想到,看起来一片平和的东莱城竟然是个筛子,竟然容萧珏那伙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城,掳走女君! 张翼先前犹豫,要不要将女君被掳走一事如实告诉东莱郡守他们,毕竟发生这样的事,对于高门宅院的妇人来说,会有碍名节。 萧持听了他的话,怒斥道:“我娶的是人,不是贞节牌坊!倘若因为这点儿虚无缥缈的介怀而耽误了救回绿萼的时机,你当如何?!” 张翼回想起君侯盛怒之下的神情,仍有些不寒而栗,面对东莱郡守充满探寻的一双绿豆小眼睛,他低声将白日里发生的事儿告与他知。 东莱郡守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捂心口,还是捂自己头上那顶乌纱帽。 哪个杀千刀的贼人在他辖地内劫走了女君!这不是要害他仕途吗?! 东莱郡守心里叫苦连天,立即骂骂咧咧地转身调度人手去了。 东莱城内一片风声鹤唳,李瑶光站在窗户边,看着街道上只余铁蹄踏过的寂寥景象,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笑容。 连上天都在帮她。 怎么就那样刚好,曾被萧持立誓杀尽的萧家长房,就出现在了东莱城,还劫走了萧持的妻。 李瑶光回想起往事,萧持与萧家长房之间的仇恨不死不灭,作为萧持之妻的翁氏女,落到他们手上,焉能善终? “夫人,浴汤已备好了。” 女使在后柔声提醒,李瑶光嗯了一声,走进浴房,任由女使替她卸下衣衫,她觑了一眼那些素净到极致的衣衫,美眸中闪过几分厌烦。 新寡之人,自是不能穿得过于娇艳。 但萧持对翁氏女格外优容,不就是看在她那张美人皮的份上么? 好在老天也觉得,翁氏女承担不起平州女君这一身份加持的福气,派了人来了结了她。 想到这里,李瑶光心气顺了一些,她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那张芙蓉面,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她沐浴完毕,对着菱花镜仔仔细细地装扮了一番,见镜中人意态若幽花未艳,自有一股少妇的轻盈妩媚,她满意地颔首,身后的女使连忙让开。 李瑶光想要出门去,却被门口的两个卫兵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这是何意?” 两个卫兵面无表情:“君侯有令,全城戒严,外来人者,更不得擅自出入。” 李瑶光沐浴过后带着红晕的面颊微微发白。 萧持是什么意思?软禁她?! · 从李瑶光那里得知了曾有人在东莱城附近的深山里看见过萧珏、萧程两兄弟的消息,萧持的心情就变得不大好。 且就是那么凑巧,就是在他听李瑶光告知这则密讯的同时,翁绿萼被人掳走。 焉知不是他们与萧珏兄弟俩里应外合,故意设下圈套掠走他妻,借此来威胁他的局? 萧持冷笑一声。 敢算计到他头上,萧珏兄弟乃至李瑶光与陈绪老儿,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身下的骏马似乎感知到了主人身上源源不断溢出的杀气,马臀一紧,在坎坷难行的山路上跑得更加卖力。 带了些凉意的山风吹拂过萧持面颊,他冷峻轮廓在逐渐晦暗的夜色中显得愈发犀利。 阴暗见不得光的老鼠,自然会卯着劲儿地往山里钻。 萧珏与他一同长大,他了解萧珏,萧珏同样也了解他。 张翼他们大张旗鼓地在东莱城里搜寻证据,只能在短时间内迷惑住萧珏他们,让他们暂时以为处于安全境地,不会轻易带着绿萼再度转移阵地。 绿萼……绿萼…… 狂风擦过耳畔,萧持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心间逐渐被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涩占据。 因他之过,让她遭受这次无妄之灾。 她现在一定很害怕,在等着他去救她。 萧持握着缰绳的手紧绷到手背发白,一人一马配合默契,挟翼默默提速,暮色山林之中只剩落在地上的枯枝落叶被碾轧过的嘎吱声。 · 被献上的美人 第51节 翁绿萼紧绷着心神,闭着眼小憩了一会儿,没多久,就被木门嘎吱的声音给惊醒了。 “是我。”萧蕙连忙把手里的蜡烛往前凑了凑,“我来给你送些馒头,吃吧。” 翁绿萼凝眼望去,碗里放着两个白馒头,在烛光暖暖的照耀下,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她今日只用过一餐早膳,到现在,已经是饥肠辘辘,但翁绿萼不敢乱吃东西,接过萧蕙递来的碗之后,低声道:“我想净手,这儿没有水。” 萧蕙记着萧珏的嘱咐,送了东西就想赶紧出去,听到翁绿萼出声,她略微有些犹豫,但看着在被一根蜡烛映照得仍有些昏暗的屋内,她肌肤如玉,盈盈动人,这样一看就是千娇万宠养出来的美人,肯定没有吃过现在这样的苦头吧? 从前的她,其实也是这样的。 “你可以帮我打些水来吗?” 萧蕙的思绪被那阵柔柔的女声打断,她对上翁绿萼仿佛含着一湖春水的眼睛,红着脸胡乱点了点头,把蜡烛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掩上门,匆匆地出去了。 有夜风顺着门缝悄悄潜入,顺便将那道门缝给吹得宽了一些,翁绿萼坐在床上,恰好能看见院子里的一些景象。 刚刚那个给她送馒头的女郎正在井边打水,翁绿萼视线轻移,却正好和白日里出言恐吓她的疤脸汉子对上了眼神。 翁绿萼扭过脸去。 萧程嗤笑一声,大步走了过去,一脚踹开那扇木门,那道木门顿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声。 “你不过是一个阶下囚,还惦记着你君侯夫人的派头?竟然敢指使我妹子替你做事儿?”萧程说话很不客气,他恶劣地想着,养在深闺里的小妇人听到这样的话,恐怕下一刻就要吓得直掉眼泪了吧? 她身上盖了一个萧持附属物的章子,萧程看见那张美得毫无瑕疵的脸,就忍不住恨,恨萧持、恨她,也恨为什么只有自己容颜尽毁,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想到这里,萧程身上散发着的戾气更重,看向翁绿萼的眼神里含了更多、更深的恶意。 咦,她怎么还不哭? 翁绿萼淡然地觑一眼:“说完了?” “说完就请出去吧。你很吵。” 女郎冷淡却又实在悦耳的声音响起,萧程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有没有搞清楚现在的处境,她是一个卑贱的囚徒,他是能够决定她生死的人! “二哥!”萧蕙端着一盆水进来,见他站在门口,一脸怒气冲冲,吓得盆里的水都晃出去几滴,她忙把水盆放到桌上,拉着萧程就要往外走,“大哥说了,不许你扰她的!要是大哥回来知道你乱来,会生气的……” 兄妹俩说话的声音被重又闩上的木门挡在了外边儿。 屋子里,翁绿萼若有所思地垂下眼,三兄妹,又恰巧是两兄一妹。 她想起瑾夫人寿宴时,无意间听到萧氏亲眷私底下说的那些话。 萧家长房,有着两子一女。只可惜,两房之间已经不往来了,自从那年萧持的叔父,平州军原先的主帅萧丛大败而归,从马上跌下伤了脊骨之后,萧持迅速上位,原本占尽风光的萧家长房却在一夜间销声匿迹。 有人说是萧丛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平州,另寻他处生活。 也有人说,是萧持眼红叔父一家权势在握,使了脏招,迫害了叔父一家,自个儿摇身一变,成了平州军新的主帅。 众说纷纭,此事在君侯府是个忌讳,几个妇人也只敢在饮了几杯酒之后悄悄议论几句,不料正巧被翁绿萼听见。 那时候的翁绿萼也觉得有些奇怪,阿公早逝,身为他亲兄长的萧丛非但没有庇佑瑾夫人娘仨,反倒更像是在漠视着一家孤儿寡妇被族里那些觊觎家财的人欺凌。 萧持与萧皎都没有告诉她那些年具体发生了什么,萧持早早投军,却是隐姓埋名,直至在战场上崭露头角,成了赫赫有名的玉面小将,军功硕硕之时,才 在众人面前露了真名。 翁绿萼不难猜出,萧持是在防备谁。 萧丛与萧持之间曾有过什么龃龉,翁绿萼不知道,但将过去种种串联起来,她心头一冷,冒出一个猜测。 难道,掳走她的,就是萧家长房的人? 若真是如此,他们将她掳至此地,又没有在她身上泄愤,那就是有更大的谋算。 是要用她来威胁萧持,迫使他妥协? 翁绿萼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她知道,萧持这段时间的表现,足以证明他心里有她。 但一个女人,与他的霸业、夙仇相比,又能有几分重。 翁绿萼闭上眼,不去想还未发生的抉择。 桌上的馒头已经没了腾腾的热气,翁绿萼有些犹豫,正走到桌前,想用井水洗一洗手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 露出一张小心翼翼的脸。 萧蕙飞快地闪身进来,背压着门,对着她小声道:“对不住,我二哥脾气不大好。那馒头是我做的,我在里面加了好多白面呢,不难吃的。” 她发现了那两个还没有人动过的馒头,怕翁绿萼嫌弃,这才额外补充了那么一句。 她和她那两个兄长,很不一样。 翁绿萼脸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轻声道:“多谢你……只是我心里惴惴,食不下咽,倒是浪费了你的一番好意。” 美若仙露明珠的大美人露出这样一副楚楚可怜、忧愁不已的模样,萧蕙看得呆了呆,想说什么,但想起大哥萧珏的嘱咐,又有些为难。 “多谢你,我不吃也没关系的。你拿出去吧。” 萧蕙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别怕,我大哥是个好人,他不会伤害你的!他只是,只是想……” 翁绿萼默默在心里帮她把话给说全了。 只是想利用她,在萧持面前换取他想要的东西。 “蕙姐儿!人呢!” 屋外传来萧程不耐烦的声音,萧蕙吓了一跳,连桌上的蜡烛也忘记拿走,急急地推开门出去了。 “二哥!” 萧程狐疑地看了看她红扑扑的脸,训斥道:“没事儿就去帮阿娘替阿耶捏一捏腿脚,乱跑什么!”紧接着又狐疑道,“你又去见那个女人了?去干什么?” 萧蕙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想进去拿蜡烛。” “那蜡烛呢?” 萧蕙呆了呆:“忘记拿出来了。” 萧程看着她都快要哭出了的样子,也懒得再骂了,拎住她的衣领:“行了!以后办事儿多带个脑子,老是马马虎虎的。” 也不知那个女人有什么本领,大哥对她怜香惜玉,不许他碰她。 现在小妹也这样,巴巴儿地凑过去,给她又是蒸馒头,又是打水净手,活像是个小丫鬟! 萧蕙在三兄妹之中年纪最小,今年不过十五。二哥的脾气一直很差,她挨了训斥也不生气,点了点头,怯生生地看着萧程烦躁的背影消失在了被巍峨山影吞噬掉的山路上。 二哥一不高兴,就要去山林里祸害那些野鸡野猪。 萧蕙嘟囔着收回视线,看着还亮着烛光的西屋,有些犹豫,但想了想,二哥也没说什么,她放了心,脚步轻快地朝着东屋走去。 阿耶瘫在床上不能动弹,阿娘近日来神智好像清楚一些,给她吃些白馒头,说不定阿娘就能认出她了。 这么想着,萧蕙清秀的脸庞上露出一个笑。 · 翁绿萼吃了半个馒头,却不敢多喝水,靠着床头,迷迷糊糊地勉强睡了过去。 夜半时分,木门又发出一声吱呀的嘶哑声音。 翁绿萼立刻惊醒,看着凄冷月光下,一个黑影跌跌撞撞地朝着她扑来,她又惊又怕,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滚,躲开了那来势汹汹的一扑。 好在她入睡时长了个心眼,衣衫鞋袜都没有脱,想着靠在床头墙壁上草草敷衍过一晚也罢,没想到,半夜了,却出了这等意外。 翁绿萼心有余悸,那道黑影见她躲开,仿佛更怒了,张开手臂,手握成爪就要来抓她:“瑾氏——你还敢躲?” 翁绿萼在黑黢黢的屋子里躲闪,听到那说话的是个老妇人,愣了愣,听到她口中呼‘瑾氏’,又是一愣。 她的婆母,可不就姓瑾吗? 这老妇人与她又有什么渊源? 西屋的动静迅速引起了萧程和萧蕙的注意。 两人急急走了进来,萧蕙安抚住口中不断怒号的老妇人:“阿娘,阿娘,她不是二叔母!您又做噩梦了是不是?” 翁绿萼远远地靠在墙角,却没有放过二叔母这个称呼。 看来……她们真的是萧家长房的人。 老妇人被萧蕙抱着,仍然在不断地怒号、发狂,萧程看得眼一闭,出去拿了绳子进来,丢给萧蕙:“绑着吧。” 萧蕙咬着唇点了点头,俩兄妹合力将老妇人手脚捆绑起来,奇怪的是,刚刚还一脸狂态的老妇人随着手脚被缚,竟然慢慢安静下来。 夜色里,她扭过头,看见翁绿萼,愣了愣,伸出手指了指她,仿佛想问什么,却被萧程不耐烦地推了推:“行了,回屋去吧。” 明日还有正事要做。大哥不在,萧程耐心越发少,丢下这句话,径直出了门。 萧蕙有些吃力地背起母亲,脚步一深一浅地出了西屋,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忘记要关上门。 但或许是萧蕙太急了,又或许是那扇木门今日被萧程狠狠踹过一脚,门外的木闩忽然掉下,在夜色中发出一声咚的闷响。 翁绿萼的心,也跟着狠狠跳了跳。 但谢天谢地,屋子外没有再传来其他的脚步动静。 从那兄妹俩的反应中,翁绿萼猜到,劫她回来的那个男人,似乎有事出去了。 门开着,桌上放着的那支蜡烛灯芯还有着些微火光。 黄泥砌成的墙,并不高,若是她能翻过去…… 翁绿萼眼神一凌。 后半夜,夜深人静,有什么簌簌燃烧的动静,悄然腾起。 直到将身后那场熊熊烈火远远地抛在身后,翁绿萼心里仍紧紧绷着。 随着她粗重的呼吸声,鼻腔中的铁锈味越来越浓郁,山间夜路可怖难行,翁绿萼艰难前行,心神一直紧紧提着,害怕萧程追上来。 她没有想到那支蜡烛能燃起那样大的火,但她逃出来之后,又生出一种期待来,若是萧持能够注意到这里的动静的话,是不是就能顺着痕迹找到她? 翁绿萼艰难地往前走,夜色之中,有什么东西拂过草丛树叶的声音就分外明显。 翁绿萼脚步微顿。 响起的,分明是男人的脚步声。 她呼吸一窒,心神紧绷。 会是谁? 被献上的美人 第52节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树叶簌簌拂动, 其中夹杂着一些翁绿萼分辨不出来的古怪嘎吱声,她屏住呼吸,竭力保持着身子平稳不动, 生怕惊慌动作之下踩到哪里发出声音,暴露了自己的踪迹。 那道脚步声越来越近, 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轻灵的铃铛声,莫名的, 给翁绿萼一阵熟悉感。 “咦?” 翁绿萼抬起头, 伴随着被葱郁树林遮挡而暗下的月晖倾斜而下, 她看见一张笑眯眯的娃娃脸。 “郁记舟……?” 恩公! 郁记舟点了点头, 他仍然是一身巫族风格强烈的打扮,在周遭凄清灰暗的夜色中, 翁绿萼看见他耳垂上戴着一个月牙状的银饰, 耳垂圆润,月牙弯弯。 “奇怪, 好像我每次遇到你,你都不怎么开心。”郁记舟一脸好奇,“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 我这种体质, 是不是扫把星?” 饶是还处在危险的境地之中, 听到郁记舟这样带着意趣的话,翁绿萼也忍不住莞尔。 她这时候看着有些狼狈,鬓发散乱, 美若芙蓉的脸庞上也因为山路夜行间慌不择路, 被刮蹭出几处淡淡的红痕。 但此时她露齿一笑,便如明月拨开夜雾, 皓玉凝肌,让人眼前一亮。 “自然不是。你是我的恩公。”几次三番救助于她,翁绿萼想起给他备下的谢礼,现在两人好不容易又遇见,礼物却不在她身边,还是不能给他,她眉尖微颦,“反倒是我,每次都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将谢礼给你,但每次都 没能成行。那我算不算大话精?” 扫把星和大话精。 郁记舟那张漂亮精致得过分的娃娃脸上也跟着露出一个轻快的笑:“不算,我们都不是。” 这阵轻松的氛围并没能持续多久,火油的味道远远地随着风的轨迹飘来,郁记舟眉头微皱,对着她低声道:“有人过来了。” 翁绿萼面色跟着一紧,下一瞬,她的手腕就被人轻轻握住,随着一声‘抱歉’,翁绿萼下意识顺着他的力道踏进茫茫夜色之中。 郁记舟夜视能力极好,又兼之他胆子大,夜深赶路这样的事儿是常态,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可以容纳两个人暂避的石洞,两人躲进去后,又齐力将石洞门口恢复原状,捋了捋杂乱的草丛,又用一块大石头挡着,只留寸许空隙,给他们留下呼吸的空间。 空气中那阵火油的气味越发近了,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声,翁绿萼下意识屏住呼吸。 这样愤怒地追上来的,除了那个疤脸男人,还会有谁? 郁记舟见她神情有异,听着外边儿的脚步声沉重又凌乱,渐渐远去,他有些好奇,低声道:“你怎么招惹他了?你夫君呢?” 上一次在平州遇见时,她身边的女使说,她就要成亲了。 “难道,外边儿那个就是你的夫君?” 翁绿萼连忙摇头:“我放火烧了他们家的屋子。” 这样的事情被她用一种十分平静的口吻说出来,郁记舟侧目,笑了起来:“难怪。” 翁绿萼顺着狭窄的缝隙往外面看。 萧持会注意到那场火吗? 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郁记舟看着她陡然落寞的侧脸,有些烦恼地皱了皱眉。 她看起来,有些难过。 要不要让小甜甜出来给她跳个舞? · 李瑶光给的信息有些模糊,只说了在东莱城数十里外的一座山里看见了萧珏兄弟俩的身影,但东莱附近群山连绵,要在短时间内翻遍这几座山找人,仅靠他一人必然是不行的,但打草惊蛇之下的后果,更让萧持无法承受。 萧持让挟翼带着他的手书回东莱城,让张翼带一队人马秘密潜入山林。 目送着挟翼疾速飞驰而去的背影,萧持顿了顿,又悄无声息地踏入身后那片广袤山林。 暮色慢慢深重,周遭的一切被浓郁的夜色吞噬。 当他看到半山腰密密腾起的冲天黑焰时,萧持慢慢抬起头。 深翠色的树叶中积累的夜露顺着他紧绷锋锐的脸庞滑落,他距离火烧起来的地方仍有些远,明亮的焰色映入他瞳孔中,滚烫的烈焰顺着夜风遥遥传来,将他一身戾气摧发得犹如滔滔热浪,越来越炽。 萧持没有再犹豫,疾步往起火的方向赶去。 几间屋舍搭建得本就简单,没有用青砖瓦石加固,顺着木门不断腾飞的火舌燎烧到屋顶盖着的茅草,火势顺势又往上扑了扑,更为猛烈。 因为阿娘睡前才犯了一道病,萧程又不许她解开绳子,萧蕙眼睛红红地守在老妇人身边,头顶抵着她被束缚得不能动弹的手臂,好像在通过这种方式感知母亲的怜爱与温暖。 就好像回到了还在平州的时候,阿耶还没有瘫痪在床,阿娘也没有患上疯症,二哥的脸也没有毁…… 萧蕙抽抽噎噎地睡着了,后面发生的一切,都犹如在梦中一般,诡谲又朦胧。 起火了,二哥和她把耶娘背到远离已经烧得看不出原来模样的茅草屋,看着二哥的脸被明灭的焰光映地扭曲又可怖,萧蕙嗫喏着想说什么,却见萧程拿了平时打猎的刀,一言不发地朝着山上走去。 “二哥!二哥!”萧蕙在后面拼命叫他,萧程的脚步也没有丝毫停滞的迹象,他双眼发红,目光沿着那些凌乱无章的痕迹蜿蜒而上,握刀的手越发紧。 萧蕙知道,二哥这是去找白日里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其实,她应该唤她堂嫂。 这场火来得突然,萧蕙想起自己没有拿走的那支蜡烛,有些害怕地抖了抖。 陈氏被火势一刺激,又犯起了疯病。萧蕙不过十五岁,虽然经历了家中巨变,但有两个兄长护着她,她吃了些苦头,性情还是天真柔软,看着被绑得紧紧的阿娘目歪嘴斜,不断咒骂着什么的阿娘,她心里又酸又疼,忍不住哭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从小呵护她、疼爱她的家人,现在都变成了她好陌生的样子。 萧蕙揉了揉眼睛,看见躺在一旁草堆上的阿耶一点儿声息都没有。 虽然她知道阿耶摔断脊椎之后性情骤变,不愿与人交流,但他们刚刚才经历了一场火灾惊变,阿耶却还是不愿意和她说说话,拍拍她的手,萧蕙不由得哭得更凶了。 但就在她一边掉眼泪,一边努力安抚着陈氏的时候,躺在草堆上,已经许久没有和除了长子外的人说话交流的萧熜忽然发出了嗬嗬的叫声,一声又一声,粗噶难听之下藏着隐隐的颤抖。 随之而来的,还有男人沉而重的脚步声。 萧蕙以为是二哥去而复返,脸上焦头烂额的神情一变,露出个笑脸来,却又觉得不对劲。 二哥刚刚明明是往山上去。 但这阵脚步声,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那是从山下往上的路。 夜色之下,熊熊火光将来人身形勾勒得更加巍峨雄武,带着浓浓的山雨欲来的味道,让人几乎不能呼吸。 萧蕙怔怔道:“二堂兄……” 萧持目不斜视,见在场的只有这老弱病残的三人,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我妻何在?” 萧持习惯了发号施令的睥睨姿态,在长房一家人面前,他更做不出谦逊平和的样子。 萧蕙呆呆地指了指山上:“堂嫂放了火,逃走了,二哥去找她……” 在看到那场火时,萧持心里已经有了猜想,听了萧蕙的话,他立刻转身向山上走去。 萧程是个疯子,萧持不敢想孤身一人,又做下放火脱身的事,惹怒了他的绿萼被他找到,会是什么下场。 至于萧熜…… 萧持脚步微顿,他听到山下响起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注意到山火位置的张翼他们赶到了。 “把火扑灭。另外,看管好这三人,别叫他们死了。”萧持言简意赅地下了命令,张翼肃容应下,他不再浪费时间,随意瞥了一眼面容扭曲的萧熜和一脸悲伤的萧蕙,转身大步踏入被火光映照得更加森冷的山林之中。 这样黑,这么冷,她一个弱质女流,是怎么大着胆子纵火逃生,又孤身潜入山林里逃命的? 萧持越往上走,心头涌动着的那股疼惜与悔恨之意就越重,压得他气息微沉,周身戾气惊人。 佩在腰间的刀似乎感知到了主人不平静的心绪,跟着嗡嗡铮鸣。 · 深夜的山林之中,任何刻意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萧程提着刀,满心的暴戾之气无处发泄,到处寻人不得,他愈发暴躁起来,耐着性子寻着翁绿萼无意间留下的痕迹找了一圈之后,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广袤山林中遍寻不得她的身影,连那阵幽幽香气也陡然断绝。 萧程耐性耗尽,想到那个女人不声不响的,竟然背着他们放火烧屋,狠狠阴了他一把,让他们兄弟俩这几年来的筹谋差点功亏一篑。等大哥回来,他该怎么交代? 想到这里,萧程那张布满疤痕的脸微微扭曲,在夜色之中,看起来更如罗刹一般可怖。 翁绿萼方才婉声谢绝了郁记舟想要用大虫子小甜甜给她跳舞的建议,透过狭窄的缝隙,她看见萧程围着他们藏身的山洞走来走去,嘴里还不停咒骂着什么,脸上表情也跟着变得有些不好。 这人嘴怎么这样脏? 连萧持在他的衬托下,都显得礼貌可亲起来。 萧持,萧持…… 翁绿萼忍不住出神,他现在在哪里? 外面,萧程焦躁之意明显的脚步声一顿。 另一道更沉、更重的脚步声轻而易举地覆盖掉他发出的动静。 翁绿萼眼睛瞪得微圆,心跳忽地加快。 是他吗? 郁记舟自然注意 到了她变得急促的呼吸,还有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一些细节。 她原本发白的面庞上浮上了两朵淡淡的红晕,眼睛也亮亮的。 是她新婚不久的夫君来寻她了? 郁记舟也跟着往外边儿看,手里抚摸小甜甜的力道不自觉加大了些,惹来蛊虫嘶嘶的哀鸣飘入耳中,他才定了定心神,歉疚地摸了摸小甜甜肥胖的虫身算作安慰。 山洞外,萧程看见逐渐逼近的那道巍峨身影,心里下意识慌了一下,却死死撑住微颤的腿,对着他重重地嗤了一声:“难得,能在这种地方看见萧候。” 萧持的目光从他手里握着的刀上一晃而过。 刀面上的血迹明显,在凄冷月晖下,萧持看见上面的血迹发暗。 萧程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他拿起刀,有些怀念地拂过飞溅在刀面上的血迹,对着萧持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你不知道,她临死前的哀鸣有多么动听。但她的脖子太细、太脆,我一刀下去,她的头就骨碌碌滚到草丛去了。真是可惜了,那么美的一张脸,染上了泥土,死不瞑目。不知道她嫁你时,是否想过,最后害她落入无人收殓,肉身只能被这山间野兽啃噬地步的人,就是你?” 萧持没有说话,只沉默着拔出了腰间的刀。 刀光锋锐,出鞘的那一刹,原本昏暗的山林都因它短暂亮起一瞬。 被献上的美人 第53节 “你知道,为何萧熜、萧珏,连带着你,父子三人,都只能成我手下败将?” 他的声音微哑,语气亦不如何激扬,萧程听了,觉得滑稽好笑,又觉屈辱,他攥紧拳:“若不是你使了阴招,害得我阿耶从马上跌落伤了脊柱,将他的军功战绩据为己有。平州军怎会易主,我大哥又怎会输给你!” “瞧,就是这样。”萧持冷冷嗤了一声,“多少年了,还相信那一套说辞。我想要什么,就正大光明地去拿,主帅的位置是这样,我阿耶应得的公道,也是这样。” 听到后半句话,萧程脸色越发扭曲,他握紧了刀柄,大吼:“二叔不是我阿耶害死的!你休要胡言乱语!”说着,他又冷笑道,“得亏你的妻先前死在了我手里!要是她还活着,听到了真相,知道你是一个算计亲伯父上位,还用替早逝的阿耶报仇的藉口,对于你有恩的长房赶尽杀绝的禽兽之辈,只怕都要浑身发凉,恨自己所嫁非人吧!” 萧持没有多少耐心,虽然萧程没有找到她,但她孤身在这夜色之下的山林里,心中定然忧惧害怕。 他动作得快一些。 萧程最厌恶的就是萧持这副淡然自持,仿佛一切都尽在他掌控之下的样子,他握紧了刀柄,大吼道:“我阿耶对你不薄!但你恩将仇报,害我阿耶终身残废,害我阿娘神志不清,我大哥才是平州军下一代的主帅,也因为你,他的大好前程全毁了!还有我的脸,蕙姐儿的婚事……”萧程越说,他整个人越陷入仇恨的深渊中不能自拔,咬牙切齿道,“分明是二伯自己好大喜功,带着一队人非要乘胜追击,被北狄人抓住才没了性命!与我阿耶有何干系!你自己狼子野心,大可直说,将罪责都推到我阿耶身上,哈,你可曾告诉过你的妻,你从前为达目的,坑害手足的事吗?!” “罪不及他人。我与萧熜的恩怨,原本只止步于他一人而已。是他自己蠢,唆使你们与我作对。那么,成王败寇,有何不对?”萧持的目光落在萧持那张疤痕纵横的脸上,讥笑道,“只怕萧熜自个儿也没想到,他的儿子会蠢笨至此,自个儿毁了容貌,扯了裘沣的旗号来刺杀我……非但没能功成,还搭上了自己的脸。啊,我刚刚看见萧熜目歪嘴斜,嘴角流涎水,难道,是被你那次犯蠢的刺杀之举给气得中风了?” 不知道萧程听了是个什么感受,隔着一块儿大石头,翁绿萼听了,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先前的酸涩和担忧都因为萧持那张刻薄的嘴而淡了淡。 虽然萧持是个轻浮、霸道还时常坏脾气的野蜂子,但翁绿萼莫名相信,他不会用自己父亲的死因做借口,成为他上位野心的大旗,更不会做出暗算伯父,将他的功劳据为己有,残害手足的事。 萧程被他讥讽的视线刺激到,脸上似乎又传来阵阵令他肝颤的剧痛,痛苦之下,他大吼一声,持着刀飞步上前:“我要你用命来偿——” 刀刃相碰的剧烈铮鸣声隔着石头传来时,仍然刺耳。 翁绿萼心神紧绷,她知道萧持身手不俗,对上萧程胜算颇大,但她就是忍不住,担心。 打斗的声音没持续多久,很快停歇。 萧持一脚踢开被他劈成了两段的残刀,寒光阵阵的刀尖正压在萧程的心口上,只要他稍一用力,就能破开衣衫,将那团仍在跳动的血肉搅得再无一线生机。 “手下败将,何以言勇。”萧持见他仍用一双不甘而愤怒的眼瞪着自己,嗤道,“做我的对手,你也配?” 萧程被萧持那副刻薄而傲慢的姿态气得咳了咳,竟然吐出一大口血来。 “你们想以我妻做诱饵,向裘沣交换军队,杀回平州夺权。我当然要以牙还牙。” “萧珏会用什么来赎你们几个?我真好奇。” 萧程来不及惊骇萧持为何知道他们私下的盘算,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柔美清亮的女声。 “夫君。” 悬在他心口上的刀尖微顿。 萧程眼神一狠,但他来不及动作,萧持已经麻利地从腰间金鱼袋里拿出一捆细绳,将他绑了个严严实实,随即精准地走向那块被杂草掩盖下的大石头,用力一推,就见石洞后露出翁绿萼那张微微狼狈,却难掩丽质天生的脸。 “夫君。” 翁绿萼见萧持站在门口,不动,脸上神情也有些莫测,觉得有些奇怪,轻声又唤了一声。 萧程知道自己没什么好果子吃,见山洞里还有个陌生男人,仰天哈哈大笑两声:“萧持,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妻?还在石洞里藏了个野男人,哈,你萧持也不过是个可怜的绿头龟。快哉,快哉!” 萧持还是面无表情。 他垂在身侧的手却好像,在微微发抖。 这人真是奇怪!该生气的时候不生气? 翁绿萼抿紧了唇,戳了戳他:“劳驾,让开。” 硬邦邦的语气,在她擦身而过的时候,萧持攫住她手腕,声音哑得有些过分:“……做什么?” 翁绿萼难得重了声气:“你别管。” 萧持的手被她轻飘飘地拂开,他也没恼,或者说,此时他此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她藏身的石洞,离他和萧持争执打斗的地方很近。 萧程说的那些话,她是不是都听到了?她是不是也会怀疑,他是暗中使计逼走萧熜,残害手足兄弟的凉薄之人? 连他的阿娘,都会私下里问他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分,她下了九泉之后,不好和婆母家公交代这样的话。 她耳根子又软,会相信吗? 萧持不敢深思。 在茶楼里,李瑶光刚刚说出‘萧珏’这个名字时,他之所以让她先行避开,就是怕她胡思乱想,恐惧之下,认定他是一个不折手段的恶人。 他神思混乱间,却见翁绿萼走到萧程面前,紧紧绷着一张小脸,用手提裙子,露出一只蹭了露水泥土的绣鞋,随即,她用那只脏脏的绣鞋狠狠踹了尚且一脸无所畏惧的萧程一脚。 在场的人都是一呆。 翁绿萼被气得微微发红,她做了自己从前绝不会做的失礼、粗鄙之举,但她一点儿都不后悔。 反而觉得一阵畅快。 萧程冷不丁地被一个他瞧不上的女人踹了一脚,虽然并不重,他也不怎么疼,但这个举动带来的屈辱意味却叫他几欲发狂,挣扎着就要朝她扑过去:“你这个贱人!我杀了你——” 萧持长臂一伸,将翁绿萼揽到怀里,对着萧程重重踹了过去。 他那一脚的威力,岂是翁绿萼的细胳膊细腿可以相比的,萧程顿时像个破布娃娃 似的飞出去一截,身子痛苦地蜷缩起来,又呕了口血。 怀里的软玉温香待了没多久,翁绿萼推开了他。 萧持脸上有些僵硬:“绿萼,我可以解释……” “你把他踹那么远做什么?”翁绿萼瞪他一眼。 两个人说的话,驴头不对马嘴,萧持一愣。 他的手被一只微凉、柔软的手拉着,朝萧程的方向走过去。 “你不必挑拨离间,我夫君相信我,正如我相信他一般。我并非水性杨花之人,他更非薄情寡义之辈。”翁绿萼看着那张扭曲的疤脸,压下想再踹他一脚的冲动,冷声道,“你这种可怜虫是不会懂的。” 可怜虫。已经是翁绿萼搜肠刮肚,能想出的最恶毒,又恰好能描述萧程的词了。 萧持的手仍被她牵着。 翁绿萼觉得有些奇怪,怎么突然变烫了?不过在这深夜的山林里,他身上热热的,握着还挺舒服,翁绿萼也就没有放开。 果不其然,听到‘可怜虫’三个字的萧程,又开始疯狂扭动起来:“你胡说!我怎么可怜?我耶娘俱在,我——”只缺一个东山再起,将萧持碾在泥尘里的机会! 耶娘俱在。 翁绿萼自幼失恃,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词对人的伤害会有多大。 她没再克制,放开牵着萧持的手,恶狠狠地上前又踹了一脚,愤怒地回头看向萧持:“夫君,快将他的嘴堵上!” 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这一刻仿佛万籁俱寂,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有如春雷一般,咚咚的心跳声。 他的眼睛……好亮。 像那日他装醉的时候。 见那两人不知怎得,对视起来,都不说话,郁记舟抬了抬眼皮,慢吞吞地上前,往萧程嘴里倒了些什么。 很快,刚刚还不断咒骂的人顿时安静下来,嘴巴无声翕动,却没有声音了。 翁绿萼醒过神来,对着郁记舟道了句‘多谢’。 郁记舟收好他的宝贝小瓶子,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恩公!”这是他第三次帮自己了,翁绿萼有些愧疚,“下一回见面……”她一定要把谢礼给他! 郁记舟却轻声道:“可能不会再见了。” 萧持一听,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自然知道他的妻和这装扮得古里古怪的小白脸不可能有什么关系,但见她和别的男人说话,他心头就是不痛快。 这毛病他改不了。也不想改。 翁绿萼懵然中,郁记舟又望了她一眼,转身踏入了山林之中,那阵悦耳的银铃声渐渐远去。 “人都走远了。还看!” 萧持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将人揽到怀里,低声抱怨。 幽幽香气扑了个满怀,他实在压不住心底的得意与欢喜,一只手不安分地揉捏她微凉的耳垂。 山路难行,她今晨出门时佩戴的那支明珠耳坠已经不知所踪。 耳垂有些痒,翁绿萼嗔他一眼:“做什么?” 她已经尽力想表现得不好惹一些了,但语气软绵绵的,萧持听了,反而更加激动。 “就那么相信我?嗯?” 被人这样毫不犹豫、彻头彻尾地信任着,这无疑是一种极为珍贵的体验。遑论,这个人是他的妻,是他倾心爱慕之人。 萧持说出这句话时,已经不是暗爽了,他浑身舒畅,快意得不行。 翁绿萼觑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在茶楼雅间里,李三娘,要与你说的,就是与他们有关的事?” 萧持颔首。 翁绿萼继续问他:“你不想让我知道,是怕我听到了,会误会你?” 萧持有些为难,这话他怎么接? 沉默,无尽的沉默。 翁绿萼推开他,仰起脸,质问他:“我相信你,你却不相信我会信你。” 萧持额上渐渐涌出些冷汗,他试图挽回:“你听我解释……” 翁绿萼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冷笑一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提着裙子,狠狠踩了萧持一脚。 随即在萧持愕然的视线中扬长而去。 萧持只愣了一会儿,就追了上去:“绿萼,你等等我。” 翁绿萼不听,但萧持几大步追上来,挡在她身前。 “做什么!” 翁绿萼觉得自己的怒气来得莫名其妙,她自己也不知道源头是什么,对着萧持时,她的心跳得更奇怪了。 萧持却不在意她凶巴巴的态度,只转身在她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 她娇生惯养,哪里走过这么长的山路,刚刚踩他那一脚,轻飘飘的,劲儿都没有。萧持猜她脚上说不定已经生了水泡,得赶紧回去上药。 被献上的美人 第54节 种种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见翁绿萼还没有动作,萧持侧过脸:“快些!” 语气霸道。 原本还有些小小感动的翁绿萼嘴角一平,狠狠扑到他背上。 压死他! 不远处的萧程看着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走远了,挣扎着又吐了一口血。 ……刚刚怎么没一脚把他踹死! 第40章 第四十章 萧持生得猿背蜂腰, 肩膀又宽又厚实,翁绿萼伏在上面,一点儿也不觉得颠簸, 但他身上的清苦味道混合着热意,烘得她昏昏欲睡。 察觉到肩上陡然一沉, 萧持脚步微顿,继而又恢复正常。 她一定很累了。 张翼远远看见一道熟悉的威武身影向他们走来,等到人近前了, 张翼忙行了一个军礼, 萧持吩咐他安排人去将上边儿山林里的萧程一并带走关押, 他肃容点头, 目光却忍不住被君侯背后那个云鬟微乱的人吸引过去。 折腾到现在,天幕中已经隐隐放出晞光, 东方欲晓, 看着又是极明媚的一个晴天。 挟翼看到主人,撒着蹄子跑了过来。 萧持手上动作极稳, 被他抱着坐上马背时,翁绿萼仍睡得沉沉,浓密纤长的眼睫连颤都没颤一下, 将脸靠在萧持胸膛前, 一脸恬静。 萧持低垂下眼, 看着她荔枝肉般的面颊上还没有消退下去的几条红痕,神情紧绷,正想驭马离去, 萧蕙却突然挣扎着跑了过来, 仰头唤他:“二堂兄,我知道你恨我们, 但,但我阿娘她生病了,不能去牢里那样阴冷潮湿的地方,她会受不住的。你把我抓去牢里吧,放过我阿娘,好不好?”说话间,女郎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哀意浓浓。 “你想多了。我不恨你,也没有闲工夫折磨你们。”萧持骑在高头大马上,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他冷峻锋利的轮廓看起来更加不好惹,他说话的语气也淡淡的,夹杂着几分不耐烦。 “张翼会带你和你阿娘去该去的地方。让开。” 他语气平静,但萧蕙就是下意识照着他的话做了,连忙乖乖让开,看着那匹矫健骏马飞驰离开。 “萧娘子,请。” 张翼示意她和已经平静下来的陈氏自己去坐那辆马车,扶着陈氏进了车厢之后,萧蕙有些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还躺在草垛里的萧熜和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萧程,问张翼:“我阿耶和二哥他们……” 张翼斜了这哭哭啼啼的女郎一眼,公事公办的语气格外冰冷:“我按君侯吩咐行事,萧娘子莫要为难我。” 萧蕙有些害怕他,咬了咬唇,想起病弱的阿娘,还是钻进了车厢里。 · 东莱城仍在戒严之中,因此萧持纵马进城时,街道两旁十分安静,一个人影都没有,马蹄哒哒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明显。 待那阵马蹄声渐渐远去,临街的人家大着胆子打开窗户一角悄悄往外望,却没发现什么不对。 回蓬莱庄少不得还要颠簸一段山路,萧持见她在睡梦中眉头都微微蹙起,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是哪里痛?哪里不好? 挟翼载着男女主人飞快拐进了幽静长巷里的一处宅院。 他在东莱城中也有住处,只是他不爱讲究排场,宅院布置的十分简单,萧持想起她养的那些娇气绚烂的花,从前觉得素朴庄静的宅院忽然就简陋起来,有些衬不上她。 但此时也没工夫讲究了。 这里的仆妇只负责寻常洒扫,见君侯突至,她们慌慌张张地开门、烧水,见君侯抱着一个女 人大步进了屋,心里都悄悄松了口气。 好在昨日才换了屋子里的床褥被衾,屋子各处也都打扫擦过一遍,要不然君侯冷不丁带着个女人回来,她们还不知道该怎么伺候。 萧持进了屋,熟练地拐过一道屏风,将怀里熟睡的娇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 翁绿萼虽然习惯了萧持硬邦邦的怀抱,睡得也很香,但当她整个人被柔软若云的被衾包裹着时,她原本蹙起的眉尖缓缓放平,嘟囔着说了句什么。 萧持凑近去听,却只能听到几句无意义的杂音。 他唇边也勾上几分淡淡的笑,伸手抚了抚她乌蓬蓬的乱发,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拂过她面颊,翁绿萼下意识地追着那阵热源,蹭了蹭。 好乖。 萧持望向她的眼神柔软得像是一潭春池,水汪汪的,里面涌动着的爱意像是无声游动的水草,悄无声息地缠绕上睡得正香沉的美人四肢。 翁绿萼昏昏沉沉中,感觉到轻薄柔软的衣衫轻轻腾起、剥离,衣袂擦过她如冷玉一般无瑕细腻的身体,她下意识瑟缩一下,身子微凉,但随即一阵带着潮湿之意的温热,强势地覆盖而上,她却瑟缩得更厉害了。 那阵温热并不满足于肌理之上,浅浅的啄吻。 濡湿的痕迹,旖旎地蜿蜒而下。 他没有经过主人的同意,蛮横地闯入那处桃园深径,姿态强势而不容拒绝,但他的力道又确实称得上温柔。 翁绿萼眉头微颦,像是受到了某种难以用寥寥数语描述的刺激,嫩白如笋的足尖绷紧、蜷缩。 翁绿萼感觉,自己像是她最爱的那盆烟笼紫牡丹一样,开花了。 可现在是夏日,牡丹怎么会开花呢? 仍在睡梦之中的翁绿萼浑浑噩噩,想不通这个问题,几欲灭顶的欢.愉过后,有更多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她眼睫微颤,进入了更深的睡梦之中。 萧持餍足地抬起头,伸手擦掉唇边湿漉漉的水迹,看着她羊脂暖玉般的身子上浮上的靡丽粉红,唇角忍不住上扬。 怎么就能睡得那么沉? 萧持凑过去在她柔软面颊上,正想习惯地重重亲上一口,目光扫到那些细小的划痕,他动作又是一顿。 小可怜。 那个吻轻飘飘地落在她眉心。 · 翁绿萼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她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屋子,她撑着手坐起来,屋子里没有那道熟悉的巍峨身影。 他去哪里了? 翁绿萼低头看了看,身上清清爽爽的,没有粘腻不适的感觉,衣裳也换了。 她穿上鞋,下床看了看,这间屋子用的大多都是深色、素色的东西,看起来冷冰冰的,古板又无趣。 有点像,她还没有搬进去之前的中衡院。 翁绿萼出神间,听到动静的杏香和丹榴试探着敲了敲门:“女君?” 杏香她们也在? 翁绿萼扬声道:“进来吧。” 杏香她们连忙推门进来,见翁绿萼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对着她们微笑,她们也笑,但眼泪还是忍不住掉成串儿,骨碌碌地沿着腮边滚落。 “女君没事儿吧?”丹榴心细,又会医术,上前替翁绿萼把了把脉,又看了看她脸上那些细小划痕,还好还好,没什么问题。 翁绿萼摇了摇头:“就是有些累。” 杏香记起萧持的吩咐,连忙去拿了药瓶过来:“君侯说女君足底磨出了几个水泡,虽然君侯已经把它们都挑破上过药了,但还是得多擦几次药,好得快些。” 萧持在她睡着了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翁绿萼模糊地想起开花时,淌过她四肢百骸的汨汨欢.愉。 现在想起,都叫她觉得骨酥筋软。 她忍着没说话,杏香帮她又上过一道药之后,她接过丹榴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他呢?” 他。 一个看似潦草随意的称呼,但杏香和丹榴偏偏就能从里边儿听出女君对君侯十分的亲昵与不自觉之中流露出的嗔怪。 女君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被救回来之后一觉醒来却没能看见君侯,难免会失望吧? 翁绿萼受不了杏香那样堪称慈爱的眼神,别过脸去,殊不知她生得白,面颊上的红晕挡都挡不住。 “杏香,你这样子,让我想起黄姑。” 黄姑是长辈,常用这种眼神看她,翁绿萼习惯了,甚至有时候还颇享受从黄姑身上传来的属于母亲的温暖。 但杏香做出那副样子……翁绿萼难以适应。 杏香不敢再闹腾,乖巧道:“军营那边儿有急事,君侯去之前担心女君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屋子里害怕,这才特地把婢和丹榴接了过来陪伴女君。” 所以她还得感谢萧持在操心正事之余,还考量了她的感受? 翁绿萼轻轻噢了一声,掩下心头浮上的淡淡失落,扭头对着丹榴笑道:“我有些想吃你做的八宝甜汤了。” 云鬟散乱,面似芙蓉的美貌女郎笑着说想吃她做的八宝甜汤! 丹榴连忙应了下来,心花怒放,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了。 杏香也得了新的活儿,去街上买几盆漂亮的花回来。 “这里看着好无趣,我不喜欢。” 这是翁绿萼的原话。 虽然她的语气温温柔柔的,说话时神情也很平静,但杏香就是莫名抖了抖,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女君爱花,君侯那间院子的确太素、太平,难怪女君住着不舒坦! 亲近的女使都被她用各种借口打发出去了,翁绿萼独身坐在罗汉床上,手放在小几上,托着腮闷闷不乐。 虽然萧持救了她,又亲自背了她回来休息,帮她擦身更衣还上药…… 但冲着她醒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他这一点。 翁绿萼难得娇蛮地想,她也不要轻易原谅他! 因为萧持和李三娘私下谈话,还不相信她这件事,翁绿萼心里边儿仍旧不大舒服。 · 另一头,萧持驭马赶回驻营,一来是有紧急军务等待他拿主意,二来,萧珏逃脱在外,到底是个隐患。 第三件么,是萧持自己也没有料想到的事情。 和隋光远他们议完事之后,萧持马不停蹄地就准备回城,去到那座他从前鲜少踏足的宅院。 也不知道她这时候睡醒没有。 被献上的美人 第55节 思及他的妻酣睡时的娇美之态,萧持喉结微动,口干舌燥。 他顾不得喝口水再走,掀开毡帘,却恰好看见一年轻军士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文书,似乎是有事想要禀告他。 萧持认出来了,是他派去调查翁临阳南下平州路上遇刺之事的吴劼。 “君侯!”吴劼将他调查得来的讯息都整理成了文书,恭敬地双手举过文书,呈给萧持。 理智上,萧持是不愿让翁临阳的事儿打扰到他去见翁绿萼的,但…… 她受了不小的惊吓,又是他疏漏过错所致,倘若能抓出幕后凶手,狠狠惩治之后再告诉她,她一定会高兴。 想到他的妻可能会有的反应,萧持又是想笑,又忍不住感到有些酸溜溜的。 那翁家父子俩,对她也不是真心真意地好。否则怎么舍得让她一个弱质女流承担起那样的重担? 偏偏就她傻得固执,就是要记挂着她那没心肝的父兄。 萧持嗤了一声,接过那卷文书,对着吴劼道:“辛苦你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是!”吴劼行了个军礼,低着头快步退下。 萧持折返回到桌案之后,他先倒了一杯冷茶,仰头一饮而尽,微苦的冷茶入喉,勉强平息了他心头那把烧得他口干舌燥的欲.火。 他打开文书,原本想一目十行,看完了事,但越看,他脸上闲散的神情渐渐变 得不对劲起来。 这件事里,为何会有李瑶光的手笔? 萧持盯着那张文书,几乎要将那几页薄薄的纸盯出一个洞来。 完了…… 他想。 要是翁绿萼知道,李瑶光驱使死士截杀翁临阳之事,又要胡思乱想,怨他给她阿兄招来了无妄之灾! 但他又何其无辜! 萧持心烦之下,又召来蔡显等人,将陈绪老儿的死期又往前提了一提。 隋州已经属于他,但陈绪仍贼心不死,企图私下勾上裘沣这条线,造反夺权。 这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萧持见怪不怪,事后处理起来更是心狠手辣,得心应手。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把他的妻也牵扯进去。 蔡显与隋光远他们面面相觑,不知为何君侯在短短时间内又暴躁了些,但他做了决定,他们作为臣属,照办就是。 部署提前,萧持少不得又要在驻营里待了一会儿。 等他骑着挟翼往东莱城郭奔去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白日里虽然已经解除了戒严,但百姓们还是不大敢出门,此时华灯初上,万家灯火重重,那些昏黄的光落在青石板上,夹杂着妇人呵斥家中幼子的声音,晕染开一片温暖的色泽。 萧持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归心似箭这四字的威力。 听到那阵重若奔雷的马蹄声时,坐在美人靠前怏怏不乐看月亮的翁绿萼倏地坐直了身体,不过眨眼之间,那道巍峨峻挺的身影就倒映在她微微瞪圆的瞳孔里。 萧持没料到她会坐在廊下美人靠上,眉梢微扬,走过去握住她柔软的手,有些凉,他眉头就皱起来了:“出来怎么也不披件衣裳?” 翁绿萼抿了抿唇,这是盛夏,人人都衣着轻薄,偏他总是盯着她多穿些。 她还在记仇,从他掌心里抽出手,随口道:“许是心寒吧,十指连心么,手就凉了些。” 话说出口,翁绿萼就有些后悔。这样不理智、不得体的话,真的是她说出来的吗? 她偏过脸去,细腻若美玉的面颊被夜风拂过,但隐隐从肌底深处腾起的热意仍旧让她觉得别扭。 心寒? 萧持愣了愣,见她坐在美人靠前,一张靡颜腻理的脸赌气般扭了过去,就是不看他。 他索性半跪在她身前,双手扶住她柔软的面颊,感知到那阵灼人的温度,嘴角微扬,勾勒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 他凑上前,衔住她玉珠般微凉的耳垂,细细碾磨、撕咬,直到那上面也染上他的温度,萧持才赶在她彻底恼羞成怒之前,放开了那两点已经变得绯红的耳垂,只是人仍伏在她耳边,呼吸时,他温热的鼻息止不住地往她耳廓里钻,很痒。 翁绿萼有些受不住,想推开他,却被他带着揶揄笑意的话逗得面颊发烫。 “哪里寒了?依我看,明明……” 他坏心眼地停顿了一下。 “每一处都热情似火。” 翁绿萼羞得说不出话来,偏偏那个脸皮奇厚的人还不肯放过她,将她径直打横抱起,往屋里走去,目光在她那张酡红得仿佛酒醉的面颊上停留一下,脚下步伐更快。 “你刚刚说哪儿寒来着?心寒?那可不是小事儿,解了衣衫,我替你好好暖一暖。” 翁绿萼挣扎着要去捂他那张惹得人脸红心跳的嘴。 萧持没有躲,只在那张香馥馥的柔软小手覆上来时,重重地亲了一口她柔软的掌心,见她立刻又和受了惊的鱼儿一样缩回去,只拿一双泛着春潮、湿漉漉的眼瞪他,萧持又忍不住大笑出声。 笑声磊落,带着几分纵情不羁的快意。 那张红木雕花架子床被压得发出一声粗噶的抱怨之声。 翁绿萼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的,又和他滚到床榻上了,看着萧持发亮的眼睛和上扬的唇角,她双手用力推了推他:“走开,别压着我。” 萧持很无辜:“不是你说心寒,让我帮你暖一暖?不压着,贴着,怎么暖和得起来?” 他说这话时,还振振有词,一副他最有道理的样子。 翁绿萼冷笑一声,伸出食指,用力地戳了戳他的心口,冷冷道:“你又在装傻骗我,是不是?” 萧持挑眉。 指尖下隔着一层硬邦邦的肌肉,再下面 ,是他极富生命力的心跳声。 翁绿萼又恨恨地戳了戳:“你既然都不相信我,又何必巴巴儿回来给我暖那劳什子心?任由我冻死算了!”她这话说得像是发泄,又像是赌气,但落在萧持耳朵里,只觉得她娇嗔怒骂,无一不美,连她的娇叱声听起来,都比那些阳春白雪丝竹管弦更加动听。 翁绿萼说完之后,屋子里陷入了一阵静寂。 萧持不说话,他生气了?觉得她僭越了妻子的那条底线,冒犯到他了么? 翁绿萼咬着唇,抬起眼看他。 她眼睫微抬,下一瞬,他炽热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落在她眉心、面颊、嘴唇、乃至颈间,他用的劲儿大,又不知羞,时不时地还要发出啵一声的暧昧声响,听得翁绿萼心浮气躁,恨不得再踹他一脚。 这只孟浪轻浮的野蜂子,一心虚,就只会用亲她、乃至……嗯,更过分的方式转移她的注意力。 但这次,翁绿萼不想顺着他的意,把这件事敷衍过去。 萧持亲得很卖力,她那两只柔软小手在他胸前不断推搡,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抵抗的作用,反倒更像是助兴,她手所过之处,都好像燃起了火,烧得他越来越兴奋。 翁绿萼恼他天天脑子里就装着那事儿,哪怕知道自己那点力道不过是螳臂当车,但还是不想让他好过。 捶打之间,萧持衣襟微散,掉下来一封文书。 这是什么? 翁绿萼先萧持一步,拿起那封文书,见他脸色大变,眉目之间依稀浮上一些可以称之为心虚的东西,她心里忽地一跳,敏捷地从他身下逃走,避到四方桌前,展开那封文书。 翁绿萼平日看书看得多,早养成了一目十行的习惯。吴劼又是军士出身,并不像蔡显那样的文人那般擅长于华丽辞藻,只用最平实直接的语言描述了调查翁临阳遇袭一事的前因后果。 她很快就看完了文书上面的内容。 萧持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还泛着欲.念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李三娘让人去截杀我阿兄。这件事。”翁绿萼竭力忍着心里翻滚的怒火与失望,抬起湿漉漉的眼,直直地盯着萧持,“你为何不告诉我?” 她的语气微颤,听得出她此时心绪很不平静,萧持能理解她,他上前几步,试着想把她揽入怀中,一边又解释道:“我想说,我当然会和你说。但这不是,没顾上么?” 他也觉得有些尴尬,对上翁绿萼泪光盈盈的眼,闭上了嘴。 “你会说?你舍得说吗?”翁绿萼咬紧了唇,她不想在他面前露出为了李瑶光斤斤计较的样子,这样显得她很不贤惠、很不得体,有违她嫁入萧家时的初衷。 但此事牵扯到了翁临阳,翁绿萼忽然间觉得有些心灰意冷,讥讽道:“是了,一个是早结前缘,让你念念不忘的旧日相好,一个是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勉强给几分面子的妻兄。哈,孰轻孰重,自然是李三娘更重了!你会特意瞒下她的恶行,我一定都不惊讶,一点都不——唔。” 翁绿萼怒气冲冲里夹杂着些酸涩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听得一脸莫名其妙的萧持给拉了过去,以唇封口,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嗐,虽然这样做总是招她嫌弃,但还是非常实用的。 这个吻里带着格外激烈的情绪,分开时,有细细如蛛丝的银线自她唇边落下,萧持用指腹蹭了蹭她嫣红饱满的唇,在她怒气满满的瞪视中恶人先告状:“一派胡言!谁说她是我老相好了?” 说完,他又低着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语气郑重中又透着几分让人面红耳赤的轻佻:“我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相好!还是拜过天地祖宗,喝过合卺酒的,你休想把没有的事儿扣在我头上!” 说到后面,萧持还瞪了她一眼。 仿佛是在因为自己清白名声被污而很是不忿。 翁绿萼:…… “他们都说,李三娘曾与你有过一段情缘。你说 不曾与她有过关系,那你为何不否认?” 翁绿萼可没那么好骗,她微微仰起头,面色酡红,眼底的春潮几乎都要漫出来了,但她恍然不觉自己这副模样有多么妩媚动人,只固执地看着萧持。 萧持喉结微动。 他现在后悔,非常后悔! 为什么世上会有李三娘这个人,在他年少时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扰人清静的举动便罢了,如今良辰美景,他浑身已经燥得不行,恨不得拉上他的妻滚到床上大战三百回合的紧要关头,她却因为李三娘在和他生气。 翁绿萼又戳了戳他的心口:“走开些,我现在不想靠近你。” 萧持无奈,只能顺着她那点儿微乎其微的力道,退后两步。 “你要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我。不许再骗我。”翁绿萼幽怨地瞪着他,“你要是再骗我,我,我就——” 萧持挑眉,觉得她这副拼命想着威胁词的样子可爱得不行。 翁绿萼想了半晌,撂下狠话:“我就回雄州挖矿,任由你和李三娘恩爱一辈子!” 她那细胳膊细腿儿……挖矿? 萧持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他还敢笑?! 萧持在她愤怒的瞪视中收了笑声, 轻咳一声:“行了,知道你家有矿了。后半句咒我和别的女人恩爱一辈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被献上的美人 第56节 说着,他捏了捏她的脸, 像是凝成的羊脂,又软又滑。 “咒?”翁绿萼冷着脸拍开他的手, ‘啪’的一声十分清脆,萧持轻轻嘶了一声,这女人闹起脾气来, 真不好惹。 “我看你分明是乐意之至。人家传你与李三娘曾有旧情, 你不澄清;李三娘要与你说些什么事儿, 你宁愿和她独处一室, 也不相信我。”翁绿萼望着他好整以暇的样子,心里的气像是滚雪球一样, 愈发膨胀, “既如此,我不如识趣些, 早早自请下堂,成全了你们这对有缘还有分的苦命鸳鸯!” 越说越没道理了。 萧持想笑,但他忍住, 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颌, 问她:“下堂了之后呢, 回雄州挖矿?你这样一餐饭都吃不到两碗的小身板,下到矿洞里能扛得起那些铁杵?” 他语意揶揄,落在翁绿萼耳中, 就是赤裸裸的嘲讽和不屑。 他就这样笃定, 她离开了他之后就只能在家里以泪洗面? 翁绿萼瞪他,她现在的心砰砰跳得极快, 在被隐瞒的愤怒和失望之外,她飞快地抓住了混乱思绪中的一簇清明——如果她不扯着呷醋的藉口将此事闹起来,之后萧持还是会像这次一样,甚至更糟糕地,对她隐瞒父兄的事。 每个人都有底线。翁绿萼也不例外。 她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重若春雷。翁绿萼想起从前她没有深思的一个想法——萧持的情绪,是为她所牵扯、影响的。 他们两个人之间注意力的颠倒与反转,她眼里的萧持也不再高高在上。 掌控那根弦的人换成了她。 “怎么不说话,嗯?”萧持伸出手,想抚一抚她染上酡红的面颊,却被她躲开。 翁绿萼不偏不倚地迎上他的眼,懒洋洋的、含着几分放松的笑意,他对待自己,一向是高高在上、游刃有余。 按理说,她应该习惯。但或许是他最近频繁流露出的爱重之意养大了她的脾气,又或许是被这两日的事刺激得有些不像她自己……翁绿萼倏然觉得,这样太不公平。 她想看萧持为她的话颠倒发怒的样子。 先前还气鼓鼓的女郎抬起波光潋滟的一双眼,一瞬间的风情迷得萧持意乱情迷,上前就想揽过她的腰,然后,重重亲下去。 他的心口又被那只细白的手指戳着,警告他不许再靠近。 萧持有些难耐地抿了抿唇,正想再没皮没脸地凑上去亲她,就听得翁绿萼轻轻哼了一声:“你和李三娘百年好合,夫妻恩爱,我回了雄州,自然也不会傻到为你守身如玉当姑子。是再择一门好亲事,又或是找个英俊体贴又会对我好的人入赘?唔,还真是有些难选呢。” 说完,她笑吟吟地看向萧持,却被他铁青的面色吓得下意识后退一步。 紧接着,她又反应过来,暗恼自己下意识间的动作太丢人,咬着唇,抬头看他,眼神倔强中又流露着隐隐的挑衅。 “择婿?入赘?”萧持慢慢重复了一遍她刚刚的话,眉眼阴骘,缓步逼近她,长臂一捞,她细细的腰就完全掌控在他掌心。 那具玉软花柔的身子上隐隐的颤抖,自然也清晰地传入了他的掌心。 “你想得倒是美!”萧持紧紧盯着这个无情无义没心没肺的女人,他简直要被她给气死了,咬牙切齿道,“我不要李三娘,什么王三娘、陈三娘统统都不要!你也休要肖想旁的男人!你这一辈子只能有我一个男人,你要是敢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我必定会率军,踏平那个野男人的宗祠祖坟!” 一字一顿,挟裹着满满的怒气和戾气,像是积满了雷暴的乌云,悬在她头上,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翁绿萼怔愣间,萧持又捏起她的下巴,迫使那双盈盈动人的眼睛只能装下他一个人的身影。 “我这一辈子只能有你一个男人。你呢?没有那些三娘,万一出现了大娘、二娘,又该怎么办!”如果说刚刚是为了试探他、挑衅他,这会儿翁绿萼是真的生气了,拍开萧持捏着她下巴的手,这人老是喜欢这样,掐得她发痛。 她说的这话实在很不贤惠、很不得体,若是被瑾夫人听到,说不定会失态尖叫着让萧持赶快把她这个犯了七出之条的妒妇给休了! 但翁绿萼一点都不后悔,甚至,还隐隐有些畅快。 她被萧持未来必定会三妻四妾群芳环绕的假想,压得心中闷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借着这个机会发泄出来,她觉得还不错,轻松多了。 她气呼呼的,面颊上靡丽的红一直没有退下。 萧持盯着她,面色慢慢变得古怪。 又是一阵沉默。 翁绿萼愠怒地瞪他,这人怎么不说话,心虚了? 她才张开嘴想要质问他,他的气息就迅速而强势地将她整个人都覆盖。 萧持吻上那两瓣柔润的唇,她很可爱,但又有点可恨。 翁绿萼都要昏过去了,又亲,又亲!怎么又亲! 这个来势汹汹的吻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萧持克制着抽身离开,轻轻地啄吻着她潋滟嫣红的唇,握着她后颈的手缓缓收紧,缓缓、来回地摩挲她柔软细腻的肌肤:“没有其他人。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绿萼,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承诺。 翁绿萼从气恼的情绪中清醒过来,望向他。 “李瑶光的姑母与我阿娘交好,常随她姑母到府上做客。我那时候才掌了平州的军权,整日想着如何行军布阵,扩张版图都来不及,着家的时间都极少,怎么可能有闲心和她发展点儿什么故事。”萧持嗤了一声,似乎是对翁绿萼不相信自己这件事儿有些不满意,“也就是你们在旁边提醒,我前段时间才反应过来,原来李瑶光那时候做的那些举动,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萧持的语气很平静,只是在陈述他的看法,但翁绿萼不知怎得,觉得心里酸得发涩,没忍住,轻轻瞪了他一眼。 萧持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低下头,在她发红的薄薄眼皮上亲了亲,看着卷翘浓密的眼睫微颤,像是蝴蝶翩跹,扑簌簌飞过,惹得他心头微痒。 “但苍天可证,我对李瑶光可没起过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你大可放心。 外边儿那些劳什子流言,我一个大男人哪里会往三姑六婆中间钻,特意去听那些不着边际的玩意儿?从前是我不知道,你介意,今后那些流言不会再传到你耳朵里,叫你呷醋。”说着,萧持嗓音低了下来,微醇的喑哑,伏在她耳畔,带着一点儿不怀好意的坏劲儿,“但我也得感谢李瑶光一件事儿。” 翁绿萼觑他一眼,哼了一声:“哦?” 看着她分明气得要死又要故作淡然的样子,萧持终究还是没忍住,在她面颊上重重亲了一口,在美人含着怨气的怒视中大笑道:“若不是她发癔症似的搞出这些事,我怎么能看到我妻呷醋的样子?” 谁呷醋了! 萧持长臂收拢,将扭得像是只张牙舞爪的小螃蟹乖乖拢在怀里,亲了亲她乌蓬蓬的发,在她耳畔笑声道:“出乎意料,但我很喜欢。” 不再是从前笑着要给他纳小老婆时的贤惠样子,她因为别的女人误会他、和他生气的模样鲜活、灵动得不得了,看得萧持暗爽不已,他深埋喉中的那股干渴之意倏然间又往上窜了窜,烧得他顷刻间没了耐心,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架子床走去。 那座巍峨又沉重的小山覆身而上,翁绿萼及时挡住他亲下来的动作,咬了咬唇,问他:“那我阿兄的事儿……你不会徇私枉法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此时浑身热得不行,看她还有心思替她兄长讨公道,萧持气极反笑:“我和姓李的有个屁的私!我的劲儿都往你一个人身上使了,你感受不出来,嗯?还说这种话,真是没良心。” 翁绿萼瞪圆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萧持平时说话虽然刻薄又讨人嫌,但从没有在她面前说过粗话。 冷不丁听到他说了,翁绿萼耳朵发红,面颊也烫烫的。 “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你答应我的话,也必须这样。”萧持语意沉沉,直到听到她一句轻轻的‘自然’,才满意。 他抬起手,看着茧子上浮上的一层靡丽的晶亮,唇角上翘的姿态更得意,他去亲她因为羞赧而闭得紧紧的眼,语气轻佻:“今天怎么这么……敏感?就因为知道了我和别的女人没关系,看到我只属于你,你得意了,高兴了,满足了,是不是?” 他的话又坏又烦人,偏偏等不到她说话,他只身闯入桃园那道水涔涔幽径的动作倏地停止。 汗珠滴落到她拢上一层香汗而变得格外柔滑细腻的颈间。 ‘哒’的一声,引起她一阵隐秘的战栗。 翁绿萼紧紧抿着唇,伸手推他:“你今日话好多……是因为没力气了吗?” 她的语气天真又柔软,带着一股隐隐的挑衅之意。 萧持眉梢微扬。 “我没有力气?”萧持亲了亲她那张倔强又可爱的小嘴,意味深长道,“希望待会儿,你还说得出这句话。” 他说这句话时故意拖长的尾音带着些情.热时的哑与欲。 翁绿萼面颊酡红更浓。 下一瞬,细长的颈就因为过于强烈的冲击往后扬起,折出一个漂亮又脆弱的弧度。 翁绿萼欲哭无泪。 她做什么要多嘴刺激他! · 第二日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烟青色的帷幔,被外边儿大亮的天光一浸,晕染出些烟雨山岚的朦胧清秀。 翁绿萼睁开了眼,但人没动,模样有些懵懵呆呆的。 “醒了,怎么不起来?”她如芍药花一样艳丽惊人的面颊被人捏了捏,她顺势望去,惊讶地发现萧持半坐在一旁,神情慵懒,正笑着看她。 她的脸倏地红了,拍开他不老实的手,圆润漂亮的肩沉入被衾里,萧持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 翁绿萼清了清喉咙,但话刚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 声音又沙又哑。 “你怎么还没走?” 萧持皱起眉,故意道:“你不想见到我?那我走就是了。”说完,他竟真的翻身下了床,帷幔一动,随即又安安静静地垂了下去。 翁绿萼还没有反应过来,随即,一阵委屈涌上心头。 他什么时候又多了个说翻脸就翻脸的臭毛病? 她也不是……真的不想见到他啊。 翁绿萼垂下眼,双颊靡丽的红渐渐退下。 下一瞬,她的面前却多出一只端着茶盏的手。 她怔怔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萧持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轮廓冷峻,他此时的神情却称得上温柔。 “嗓子哑成这样,怎么不叫我给你倒水?”嘴上说着责备的话,他喂她喝水的动作却很温柔。 温热的水入喉,柔柔地抚慰了她因为昨夜嘤咛太久而干燥不适的喉咙。 翁绿萼缓了缓,嗔他一眼,故意道:“妾不敢驱使君侯做事。” 她很久没有以‘妾’自称了,这样促狭调皮的语气,让萧持笑了起来。 “不敢驱使我?昨夜女君让我慢些、轻些、又要重些,我可是全都领命照办了,不曾敷衍了事。”萧持忍不住心中满得快要漫出来的喜爱,又伸手去摸她的脸,红扑扑的,带着熏暖的热意。 看她脸都羞红了,萧持还不放过她,故意凑过去道:“不知我昨夜的服侍,尚能令女君满意否?” 这人! 她就唤了一声君侯而已,他就迭声唤她‘女君’,喊得她面颊忍不住发红发烫。 见她含羞不语,萧持笑了两声,没有再闹她:“我让杏香她们进来服侍你梳洗。” 看着他伟岸的背影,翁绿萼双手捧住面颊,嘟囔道:“闹得我脸这么红,待会儿怎么见人?” 杏香和丹榴很快就捧着洗漱的巾帕、青盐进来,见翁绿萼面若桃花,泛着潋滟多情的红,两人都喜气洋洋的,贴心地服侍翁绿萼梳妆更衣,没有多说话,生怕惹得女君恼羞成怒。 插上最后一支玉钗,丹榴透过菱花镜仔细端详了番,赞美道:“女君甚美,君侯见了,定然欢喜。” 翁绿萼嗔她一眼,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被献上的美人 第57节 萧持站在廊下,看她昨日新添的那两盆芍药,绰约娇姿,倚风含露,给原本干净整洁到无趣的宅院添了几分妩媚芬芳。 “夫君?” 萧持回头,见她俏生生地立在门前,唇边自然而然地勾勒出一个笑,朝她伸出手:“过来。” 语气一如既往的霸道。 翁绿萼轻轻哼了声,才朝他走过去没两步,就被失了耐心的萧持一把揽住腰,拉到了怀里,朝着正舒展着花瓣,吸收天地灵气的两盆芍药点了点下巴:“你买的?” “我让杏香去买的。夫君觉得不好看吗?”翁绿萼被他的话问得有些糊涂,他从前鲜少过问这些事。 不,翁绿萼想起来一件,先前还在平州时,他又拉着她厮混胡闹了大半夜,直到烛台上的烛泪积了厚厚一层,烛光也随之暗淡不见,他才恋恋不舍地停下了动作。 翁绿萼自是没有他那么好的体力和耐性的,等他终于餍足之后,困得眼皮就要黏上,却被屋外忽来的一阵雨声给惊醒了。 “怕?”萧持见方才还一脸困顿的人忽然睁开眼,心里一动,将她汗涔涔、光溜溜的身子揽进怀里,“我抱着你睡。” 谁要他抱着睡了! 翁绿萼推开他,有些着急道:“我的牡丹花,忘记抱进来了。它不能淋雨的。” 一想到那盆烟笼紫牡丹会被雨水打得蔫哒哒,再不复往日华妩多姿的美态,翁绿萼就觉得心痛。 萧持看着她皱起的脸,按下她想去拿刚刚被随意丢在一旁的中衣的手:“行了,安生在这儿躺着。我去拿。” 说完,他翻身下床,随意扯了件中衣亵裤穿上,伞也不拿地就推开了门,只身闯入雨幕之中。 翁绿萼坐在床上,有屏风珠帘挡着,并没有看见萧持的动作,见他没一会儿就折返回来时,来不及高兴那盆牡丹没有露出被雨水淋湿的颓态,眼睛再往上抬,就见萧持浑身湿透,衣角还在不断地滴落着水珠。 翁绿萼惊叫一声,连忙让他放下那盆牡丹,拉着他去浴房擦身更衣。 还好仆妇们都知道君侯归家之后要做什么,默 默地烧了许多热水,浴房里还有一些,正好给他擦身。 “怎么不打把伞,也不披件蓑衣就出去了?”翁绿萼想的是若是萧持因此得了风寒,瑾夫人知道,定然要问责她没有照顾好他。 萧持懒洋洋地任由她给自己擦身,道:“看你那着急的样子,要是我不快点儿,你就要飞出去救你那盆宝贝牡丹了。我哪来得及想起遮雨的事儿。” 翁绿萼动作一顿。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他的来着? 翁绿萼从回忆中定了定心神,萧持在唤她。 “怎么和我说话还走神?”萧持不满,但想起她买花布置背后的那些小心思,唇角隐隐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女君的派头真是越来越大了,走到哪儿,都要印上你的标记,让别人知道,此处是有女主人在的。是不是?” 他越说,语气越美,翁绿萼听得稀里糊涂的,她认真道:“……其实是因为这个院子太丑了” 摆上两盆花,好待能添几分亮色。 萧持面色一僵,轻咳一声:“唔,我有些饿了。”说着,放开了落在她腰间的手,自个儿朝饭厅走去。 翁绿萼看着他的背影,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可见男人自恋起来,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 陪着翁绿萼用过午膳,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萧持得骑马返回驻营。 走之前他问:“你是想继续住在这儿,还是回蓬莱庄?莫怕,我叫张翼带了两队人马轮流守着,不会再有宵小惊扰了你。” 翁绿萼想了想:“就在这里住着吧。”反正杏香和丹榴都来陪她了,其实住在哪里也没什么差别。 萧持挑眉:“我还以为你更中意蓬莱庄。”那里地界开阔,有山有水,花花草草又多,她不就喜欢那样的地方吗。 翁绿萼莞尔:“夫君军务繁忙,我不忍心见你累了大半日,还要骑着马风尘仆仆地上山。住在城里,你从驻营过来也方便些。” 看着她唇畔柔软的笑,盈盈的眼,萧持没忍住,捧着她的脸重重亲了好一会儿。 翁绿萼柔顺地仰起细白的颈,承受他此时急速攀升的欢悦与爱意。 看着他的情绪为她所调动的样子,翁绿萼也感到十分愉快。 · 君侯走了,杏香见翁绿萼心情不错,笑着呈上一碗红枣燕窝:“女君喝点儿吧,这可是滋补美容的好东西呢。” 翁绿萼接过,望向屋外,看着那两盆芍药花,笑了笑:“杏香,你去问一问张羽林,就说待会儿我想出门,不知他得不得空?” 杏香下意识应了声好,紧接着又迟疑道:“女君足底的伤还没好全呢。要不然,再歇一日,明日再去吧?” 翁绿萼摇了摇头,昨日上了药,今早起来就已经好多了:“在屋子里闷着也没事儿,我想出去走走。”只有两盆花,看着孤零零的,好不得趣。 张翼很快就将马车备好了,见到翁绿萼出来,他沉默着行了礼,语气歉疚:“女君,那日是属下疏忽,才让贼人有可趁之机掳走女君。请女君降罪,属下愿领受一切责罚。” 翁绿萼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此事与你无关。”说白了,只是萧家长房那一家子与萧持的恩怨。 张翼闻言,还想再说什么,但目光触及那张皎若明月的脸庞,就像是被烫到一般,只能笨拙地低着头,侧身护卫她上车。 马车骨碌碌地压过青石地板,翁绿萼静静出神,想着刚刚被张翼的话牵引起来的思绪。 萧持会如何处置萧家长房的人?他们从前又有着什么恩怨? 还有,他又会如何处置李瑶光? 昨夜萧持虽然否认了与李瑶光的关系,但是萧家长房与他从前的渊源,他仍闭紧了嘴,一句没提。 杏香她们见翁绿萼面露思索之色,都安安静静的,没有打扰她。 翁绿萼的思绪一下又一下跳得很远,她想起远在雄州的父兄,她想写信回去问一问他们的近况。 不过眼下,还是买花吧。 等到翁绿萼在东莱城里的花市逛得尽兴了,杏香她们手里也快拿不下了,各色花卉芬芳袭人,丹榴没忍住,被熏得侧头打了个喷嚏。 回到位于长聿巷的宅院时,翁绿萼心情不错,和杏香她们一块儿将新买回来的花盆摆在了宅院各个位置,直叫原本古朴无趣的庭院多出几分秾丽鲜妍的意趣,萧持大步走来时,都被这满园的丽色给晃了晃眼。 夏夜的风带着温热的余劲,翁绿萼正坐在石桌旁欣赏她的花,见萧持回来了,没有上前迎他,只笑吟吟地坐在石凳上,托腮望着他。 “夫君回来了。” 杏香和丹榴她们识趣地退下了。 君侯在的时候,只想和女君独处,她们都明白。 萧持嗯了一声,走到石桌前,如小山般巍峨的身影倒映在她沉静漂亮的眼瞳之中,她却不怕。 萧持非要和她挤一个石凳,翁绿萼无奈,只能起身,想去坐另外一个,腰却被他霸道地揽了过去,她只得坐到他腿上。 “今日出去玩儿了?” 其实在他下马时,张翼已经禀报了女君今日的去处动向,但萧持更喜欢听她自己说。 翁绿萼靠在他胸膛前,轻轻嗯了一声:“买了好多花,夫君觉得好看吗?” 养花养草是她的爱好,萧持自然无有不应,在她冰凉如玉的发丝擦过他下颌时,凑上去又蹭了蹭,笑道:“不及吾妻美。” 翁绿萼脸一红。 油嘴滑舌。 萧持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事儿,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裙摩挲她细嫩腿肉的手一顿一顿的,翁绿萼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撩拨,推了推他:“夫君可是有什么事?” 听得他这样问,萧持迟疑了一番,慢慢道:“绿萼,裘沣联合高展,举兵二十万伐我。我不日就要出征,不能再陪你了。” 翁绿萼听完,也静了静,双臂往上,环绕过他脖颈,面颊贴近他胸口,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轻声道:“夫君大事要紧,不必顾虑我。” 她一向都很体贴他。 萧持吻了吻她乌蓬蓬的发顶,冰凉的珠玉擦过他面颊,萧持决定告诉她一件高兴事儿,不叫她继续担心下去。 “我将李氏送回了隋州陈家。” 翁绿萼一怔,抬起眼看他。 萧持继续解释道:“陈绪老儿在萧珏他们意图劫持你,向裘沣换取军队之事里所谋不小,陈家,我是一定要灭的。李氏虽成了寡妇,但也是李家人。在这之前,就让李氏和陈绪那一家子牛鬼蛇神狗咬狗吧,不要脏了你的手。” 翁绿萼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夫君安排就好,我相信夫君。” 语气诚恳,眼里湿漉漉的,浮动着让他心生欢喜的波光。 “还有一事。我出征后,你是想留在东莱城,还是送你回平州?”萧持有些拿捏不住她的意思,索性直接问她。 翁绿萼顿了顿,若是她说想留在东莱城,萧持会不会觉得她是在刻意躲避侍奉舅姑的责任? ……但是她也不想和瑾夫人低头不见抬头见。 萧持见她犹豫,眉头皱来皱去的,不由好笑:“好了,我让阿姐带着愫真过来陪你住一段时日。你们几个女眷在一块儿,总不会无聊。” 翁绿萼眼睛一亮,重又环上他脖颈,献上一个湿漉漉的吻。 “夫君待我真好,多谢夫君。” 听着她这样软声唤他,萧持喉结微动。 翁绿萼乖乖闭上了眼,等待着他不知餍足的吻。 萧持却顿住了。 翁绿萼奇怪地睁开眼,见萧持一脸严肃道:“待我出征后,你要主动与我写信来。知道了?” 翁绿萼点头。 萧持想起在徐州作战时收到的那几封薄薄的信,又补充道:“字要多,信纸要厚。不许敷衍我。” 瞧这熟悉的霸道语气。 翁绿萼哼了哼:“知道了!” 狗改不了吃……嗯,萧持这性子,也是本性难移,难改! 第42章 自从那日告诉翁绿萼他快要出征之后, 萧持一连几日都没有回来。 入夜之后,丹榴见翁绿萼坐在廊下的美人靠前,眼神有些迷蒙, 丹榴随着她视线落向的地方望去,庭院里随着夏夜凉风徐徐舒展、绽放的芍药、月季、萱草各色花卉尽态极妍, 芳景如屏。 “女君来了之后,这座院子漂亮了好多,看着实在是赏心悦目。”丹榴轻轻将一件姚黄色折纸花卉纹锦半臂, 看出她情绪有些低落, 哄道, “婢给您炖了雪梨燕窝, 女君进屋去喝吧?” 翁绿萼点了点头,身子却仍懒懒地倚在美人靠上, 一双沉静漂亮的眼睛里含了些山岚雾气。 被献上的美人 第58节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从前她分明巴不得萧持一年里大多数时候都在外边儿为了他的宏图大业奔忙。 但现在, 萧持还未出征,只是事太忙, 不得空回来而已,她心里就总觉得有哪处空空的,连带着整个人懒劲儿上来, 只想静静坐着发呆。 丹榴担心她贪看夜色, 到时候着了凉就不好了, 又轻声催了一道。 翁绿萼拢了拢那件半臂,织物细腻柔软的触感笼罩着她,这股暖意稍稍驱散了她心头的郁郁, 她站了起来, 正要转身回屋,却听见一阵重若奔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朝她而来。 丹榴发现,女君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是君侯回来了! 翁绿萼突然提着裙下了台阶,加快了脚步往外走去,裙边绣着的缠枝芍药纹跟着主人突然扬起的心绪轻盈地起舞,芍药花下的蝴蝶在裙摆动作间翩然欲飞,留下一阵馥郁醉人的幽幽香气在原地久久未散。 “女君——” 丹榴犹豫了一下,连忙小步小步地跟了上去。 翁绿萼跑得有些急,呼吸里微带了喘意,一张如月中聚雪的脸上也浮上靡丽红晕。 在看到那道翻身下马的巍峨身影时,她咬了咬唇,停下脚步,顿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萧持早已听到了脚步声,他原以为是赶来开门的仆妇,檐上挂着的灯笼被夜风一吹,光影晃动,勾勒出来人纤细婀娜的身影。 萧持略怔了怔,看着她迈着急急的步伐跑来,不知为何,却又在距他只有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那双他爱极了的漂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怎么能,这么招人疼? 萧持唇角上扬,张开双臂,沉声唤她:“过来!” 语气霸道,隐隐流露出十分的得意。 翁绿萼有些懊恼,她这样急急奔出来迎他,显得她很不庄重,很……想他一样。 见她没有动,萧持也不催,只维持着张开手臂的动作,在原地等着她。 看出他桀骜眉眼间蕴含着的志在必得,翁绿萼面颊微烫,提起裙子朝他飞奔而去。 罢了,罢了——就当她今晚吹多了风,脑子晕乎乎的,做出一些傻事,也不足为奇。 翁绿萼闭着眼,任由自己扑进那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软玉温香终又在怀,萧持拥着她,下巴轻轻摩挲过她冰凉如玉的发丝,喉咙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还是翁绿萼先受不住,仰起盈盈的眼看他:“夫君可用过晚膳了?” 萧持低着眼看她,手指抬起,在她秀丽的眉、柔软的面颊上划过,姿势轻佻,语气却颇柔和:“尚未。” 他看见翁绿萼皱了皱眉,像是很不满意他这个答案,忍不住笑。 翁绿萼瞪他一眼,原本拢在他腰间的手放了下来,转而攀上他的臂膀:“天色晚了,我去给夫君下碗面,简单吃一些好不好?” 萧持寻到她柔软的手捏了捏,在美人的嗔视中摇了摇头:“别麻烦了。我想多和你待一会儿。”夜风中,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出一种别样的低沉温柔。 萧持看着她忍不住扬起的甜蜜笑靥中,有些迟疑,温声道:“我明日一早就要率军离开东莱。”大军主力会在临淮等他,裘沣与高展来势汹汹,萧持此番须得全力备战,迎头而上。 明日一早? 虽然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但乍闻别离的时间很快就要来到,翁绿萼上扬的唇角缓缓放平,有些懵然地看着他。 萧持指腹擦过她失去笑意的眉眼,心里忽地一刺,低声道:“现在就难过了,我走了之后你该怎么办?躲回被子里哭?我来不及赶回来替你擦眼泪。”他的话里带了些无奈,翁绿萼瞪他,她才不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 “我才不会这样。”翁绿萼轻轻哼了一声,“等阿姐和愫真来了,我有人陪呢,不要你操心。” 话音刚落,就有一只大手探过来捏了捏她的脸。 在翁绿萼愤怒的瞪视中,萧持悠哉游哉地收回手,冷峻面庞上带着一点她有些看不懂的得意之色。 “嗯,我知道你不会想我,一定不会。”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翁绿萼抿了抿唇,即将别离的情绪始终占了上风。 她轻轻把脸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轻声反驳他刚刚的话:“胡说。”她又不是真的无情无义。 感受到她下意识的依恋与不舍,萧持闭了闭眼,忽地抱起了她,大步朝着主屋走去。 翁绿萼被他急吼吼的动作颠得七荤八素。 但这一晚无论萧持怎么孟浪,她也咬着唇任他疯。 两个人都极尽投入。 那股灭顶的骨酥筋麻之意从脊背蜿蜒而上,直直冲向云端,萧持呼吸里带了迷乱的喘.意,翁绿萼看着他略显狰狞的英俊脸庞,还有眼尾潋滟的红,头有些发晕,伸出双手捧住他面颊。 随即在萧持沉默中又带着涌动热意的注视中,她支起香汗淋漓的身子,主动吻他。 ‘轰’的一声。 萧持伏在她耳边低低笑了一声:“绿萼,这可是你主动的。不要怪我。” 什——什么? 翁绿萼本就迷蒙的思绪很快就被一阵更快、更重的凿击撞得稀碎。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翁绿萼好像听见他在说。 “绿萼,替我生个孩子吧。” · 第二日,东边天空刚刚露出一点儿亮光,萧持就睁开了眼睛。 他怀里乌发凌乱、面色潮红的女人睡得正香,他闭了闭眼,又静静享受了一会儿软玉温香在怀的充实感,小心翼翼地将仍在熟睡中的人挪到一旁,这才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 萧持低声叫侍奉的女使仆妇们小声些,不要惊扰了女君好眠,但他换好衣裳出来时,就看见翁绿萼披了一件轻罗衫子,正坐在罗汉床前对着他笑。 “怎么醒了?” 萧持大步走过来,下意识揽过她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夫君出征,我总要相送一程。”翁绿萼笑着将一个明黄色的符递给他,认真道,“这是我请普元大师开过光的平安符,夫君要戴在身上,就当是为我求个心安。好不好?” 萧持沉默着接过,不知她什么时候还跑去寺庙里替他求了这么个玩意儿。 平安符。 从前他阿娘也替他求过,但她次次都要拐着弯儿地说上姻缘解签之事,萧持不胜其烦,让她不许再去求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用在他身上。 “夫君?” 萧持回过神来,将那个小小的平安符当着她的面放进盔甲里,最贴近心口的地方:“你的心意,我定不会忘。” 两人对视,随即自然而然的,交换了一个绵长而温柔的吻。 时辰已经不早了。 翁绿萼面颊上还残留着红晕,她踮起脚,替他整了整盔甲,退后一步,笑着道:“夫君战必胜,攻必取。我会在这里,等着夫君凯旋。” 萧持有些难耐地收回视线,不能再亲了,要是耽误大军拨营启程,蔡显会在他耳边念上许久。 他最后抱了抱翁绿萼。 “长房与我从前的渊源……”他顿了顿,“我回来之后,再和你说,好吗?不许多心。” 语气霸道,又隐隐淌着温柔。 翁绿萼轻轻推了推他:“我知道了,快去吧。” 萧持放开她,摸了摸她柔嫩的 脸,深深望她一眼,随即不再犹豫,转身大步离去,很快翻身驭马而去,再不见那道巍峨身影。 · 萧持出征之后,折磨得她蔫哒哒、提不起精神的怪病突然好了。 翁绿萼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乐观地想道,或许是悬在头顶的那簇箭矢终于射了出去,离别之后,她反而轻松了许多。 “阿姐和愫真的屋子都收拾好了吗?” 翁绿萼起身,髻边簪着的青鸾口中衔着的白玉珠跟着微微一晃,丹榴笑着点头:“是,知道姑奶奶和愫真小姐要来,婢领着人把东院的两间上房都打扫了一遍,按着女君的吩咐重新布置了一番,姑奶奶屋子里熏的是雪中春信,愫真小姐屋子里用的是清味绿云香,都没错。” 翁绿萼嗯了一声,正想去再看看,思忖着要不要再添几盆花草过去,就遥遥听见一阵车轮碾过青石地板的声音。 没过多久,杏香喜气洋洋地跑了进来,呼吸都还没有平稳呢,就笑着和她道喜:“女君,姑奶奶和愫真小姐到了!” 这么快?“不是说还要两日吗?” 翁绿萼眼睛微微发亮,急忙走出去迎接她们。 “绿萼!”萧皎看见她,笑着对着她晃了晃手,袖子下滑,露出手腕上套着的翡翠镯子和大半截小臂,白生生的,晃人眼。 寒朔皱着眉,想替她放下袖子。 翁绿萼正想笑着和她们打招呼,就看见萧皎背后闷不吭声、埋头搬行李的颀长青年,望向萧皎的眼神隐隐带着些不能与外人道的缠绵。 翁绿萼瞬间反应过来。 ……阿姐这是,把绝色小马奴也给带着过来了? 萧皎察觉到弟妹脸上的微笑有些不大对劲,顺着她挑眉的方向看去,英气妩媚的脸上闪过几分不自在。 她连忙上前挽住翁绿萼的胳膊,夸赞道:“到底是东莱城的风水好,我看你这小脸蛋水灵灵的,更漂亮了!愫真,你说是不是?” 徐愫真笑眯眯地点头,手里比划了一阵,翁绿萼摸了摸小娘子软软的发,惊喜道:“愫真长高了许多,明日我领你上街买布做新衣裳,好不好?” 东莱城贸易发达,若有什么时兴的布料花色,这里的布庄是最不缺货的。 徐愫真红着脸乖乖应了,萧皎故作叹息:“惨了,我这个做阿娘的可不比你小舅母出手阔绰,不知道能不能蹭着愫真的光,也给我做个手帕鞋袜?” 姑奶奶说话就是诙谐风趣,杏香她们看着几位女眷说说笑笑地朝着东院走去,觉得这宅院多了几分人气,瞬间热闹起来了。 寒朔沉默着拿着萧皎的行李包袱跟在后面,杏香见他面生,好心道:“这位小哥,我帮你提一些吧?” 咦,方才还没看清脸,这小哥长得可真俊! 寒朔摇了摇头,冷淡道:“不必,多谢。” 看着青年颀长清瘦的背影,杏香和丹榴偷偷咬耳朵:“这人性子还挺傲的。” 丹榴轻轻拍她一下:“你管别人呢,今日得叫婆子们多烧些水。” 被献上的美人 第59节 杏香点头应下。 今夜萧皎和翁绿萼一块儿睡。 徐愫真听了表示她也想加入,却被萧皎笑眯眯地无情拒绝了:“不行哦,我和你小舅母得说点儿大人之间的事,你一个小娘子,早点睡了好长个。” 徐愫真看向翁绿萼,见她跟着笑着点头,只好幽怨地跟着杏香一块儿回了自己的屋子。 翁绿萼从前也有交好的闺中密友,但都没有亲昵到共浴、共枕的地步。 见萧皎一双眼色咪咪地盯着她左看右看的时候,翁绿萼都疑心是不是前几日萧持留下的痕迹还没有淡去,双肩往水下沉了沉,借着水面的花瓣遮住了圆润丰盈的雪团,羞恼道:“阿姐再不正经些,我就去挨着愫真睡了。” “我只是被女君的美色所惑,晃了晃神而已。大家都是女人,你羞什么。”萧持大笑着地往她那儿拨了几捧水,又调戏了美人弟妹一句,“君侯可真是好福气啊~” 翁绿萼默默瞅了一眼她脖颈、胸前还没有褪下的红痕,足以可见,她们当时的状况有多么激烈。 “阿姐,你也不遑多让。” 萧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他还年轻,就是爱粘人,你多担待。” 翁绿萼鼓了鼓脸,说不过她,索性不说了。 两人沐浴过后,杏香在内室留了一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灯,又替她们放下帷幔,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翁绿萼问了些她们在平州的近况,萧皎一一说了,而后又对着她挤眉弄眼:“我就说奉谦怎么可能那么好心,要我带着愫真来东莱小住一阵,原来是怕你无聊,找我俩来当陪客呢。” “阿姐。”翁绿萼有些羞恼,又有些忍不住的甜蜜漫上她眉眼,在昏暗的床帏间,萧皎也能看见她那一双比月色还要动人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人心里忍不住发软。 “行啦,在我面前你还害羞什么,你们夫妻感情好,我跟着高兴。” 萧皎又继续道:“你也别担心我阿娘会不痛快,奉谦特地去信给她,将责任都揽到了自己头上。我阿娘有时候虽糊涂,但她最听奉谦的话,不敢违拗他的心意,自然也不敢责难你。” 萧持特地写了信回去? 翁绿萼想起成婚之前,无意中看到的那封萧持写给萧皎的信,一时之间心绪有些复杂。 随着二人所经历的事变多,在萧持眼中,她原本只能做个挡箭牌,但现在,他又在她身上倾注了一些温情色彩。 翁绿萼知道是非对错,她对他的心意也并非赤诚而清白,在这一点上,没什么可指摘的。 她沉默间,萧皎想起另一件事儿,问她:“我听说李三娘被送回了随州陈家,她犯什么事儿了?” 这个没什么不好说的,翁绿萼将事情尽量简明扼要地和萧皎说了一遍,末了,她补充道:“旁的便也罢了,但李三娘算计我阿兄,险些害他殒命。这一笔仇,我是不愿轻轻放下的。” 想到她成婚那日,翁临阳风尘仆仆、一身是伤地出现在她面前,又对着她百般隐瞒,不肯告诉她凶险的实情,翁绿萼就觉得生气。 还不就是因为那只野蜂子在外边儿招蜂引蝶,才让阿兄遭了这等无妄之灾。 萧皎听得咋舌,拍了拍她的手臂,夏日衣衫轻薄,萧皎手下触感如玉般无暇丝滑,没忍住,又摸了摸。 翁绿萼嗔她一眼:“阿姐。” 这姐弟俩怎么一个德行? 萧皎恋恋不舍地收回手,这可比寒朔那一身又硬又紧实的皮肉好摸多了。 “你大概不知道隋州陈氏那一家子的作风,个个唯利是图,权、钱,都是放在人情之上的。李三娘么,你别嫌我背后议论人,我实在是和这样的人处不来。她向来工于心计,眼高于顶,如今她没了丈夫,又被奉谦的人押送回去,俨然是给了陈家人一个讯号。他们可不会再忌惮从前那点儿流言,害怕得罪了李三娘,就是得罪了奉谦。如今么,她们可再没有顾虑了。” 想起从前坊间流传的李三娘曾与自家弟弟有过一段情的谣言,萧皎就觉得一阵恶心,好在这回奉谦没再当痴聋老翁,干脆利落地解决了这个隐患。 翁绿萼低低嗯了一声,知道萧持不曾与李三娘有私,说实话,她心里是高兴的。 若有得选,当然是干干净净的新衣裳穿着令人舒心。谁会愿意去穿旧衫? 她愿意对萧持力所能及地更好一些,多少也受到了知道真相之后心情不错的影响。 她和萧持的这桩婚姻来得突兀,她不曾对他全然放下戒备之心,他对她存着一层不相信,也正常。 萧皎仿佛读懂了她的沉默,犹豫着开了口:“长房的事……按理说,不该由我和你开口。” “你也别怪奉谦瞒着你,这桩旧事,的确有些,难以启齿。” 听得萧皎这样豪爽大气的人都忍不 住叹气,翁绿萼好奇道:“从前我便注意到了,阿姐和夫君的祖母生了两兄弟,大伯和公爹分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为何在公爹去世后,大伯不加以帮扶,也不约束族人,让你们孤儿寡妇为了守住家产吃尽了苦头?” 想起萧持背上那道陈年的刀疤,翁绿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军,身上免不了会留下大大小小的疤痕,但那些都是他荣耀、艰辛的见证,那道为了护住瑾夫人、护住父亲遗留下来的家产不被抢走而留下的深深疤痕,总让她看了有些眼酸。 “萧熜,哦,就是我大伯,那一年,他与我阿耶一同率十万大军征伐东胡。阿耶是个排兵布阵的能人,率军杀敌也次次都冲在头阵上,但那次,我与奉谦本是不愿他随萧熜一起出征的。”萧皎想起从前的事,声音冷了下来,随着她说的话,像是有幽凉夜风钻进床帏之间,翁绿萼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并非是我们贪生怕死。实则是那一年,萧熜身边来了一个谋士,他对其很是信任。不知何时起,坊间流传起我阿耶意欲杀兄上位的流言,我们听过,都只觉得是无稽之谈,但渐渐的,萧熜对阿耶的态度越来越差,俨然是将流言之事放在了心上。” “不久之后,他忽然说要举兵征伐东胡人,点了阿耶同去。我与奉谦心里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不想让阿耶去。但阿耶说……”萧皎深呼吸了一下,微凉的手上忽然覆上一层温暖,她紧紧握住翁绿萼的那只手,沉声道,“军令如山,他必须去。可谁能想到,一心跟随兄长,想要收复胥朝版图、壮大平州军威的阿耶,自那一别之后,再也没能回来。” 其间还有些过于沉重的回忆,萧皎没有提,只道:“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本是常事。假若萧熜他们没有做得那么绝情,让奉谦觉察出不对劲,或许我阿耶死于他亲兄长的算计之下这件事,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翁绿萼知道这样的事,问得太深、太细,只会让当年经历过的人更加痛苦,她沉默着握紧了萧皎的手,低声道:“所以长房一家才会在平州销声匿迹。” “说来你可能也不信。奉谦当年说了‘祸不及家人’,他只想萧熜付出应有的代价而已。但长房一家,呵,萧程从小就蠢,长大之后更是又蠢又毒,他以为是奉谦夺权上位,害了萧熜,不知从哪儿听来了主意,划花了自己的脸,装作裘沣派来的死士刺杀奉谦。结果么,你应该也猜到了。” “长房一家做惯了人上人,冷不丁地让长房与二房之间的地位颠倒,他们当然不好过。没多久,他们自己策划了一场火灾,死遁离开了平州。”萧皎语气平静,“你别怪奉谦不敢将事情告诉你。当年长房一家的死讯传来,我匆匆回了娘家,想要探知实情,看他们死透没有。却听见我阿娘私下责问奉谦,说他行事过于激进,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分?又说他这么做有伤阴骘,要带着他去寺庙里捐香油、去戾气,再给祖母、阿耶他们上香,让他们在地底下不要怪罪……这样的话,我听了都觉得心寒。遑论是奉谦。” 翁绿萼听了,眼里的酸涩之意更重。 听到瑾夫人说那些话的时候,萧持,那个曾用自己的后背替母亲挡下致命一刀的少年,凭借着数度出生入死立下的军功,让母亲再度获得荣耀,得到人人尊敬的青年将军,在想些什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茶楼雅间里,萧持也在怕自己误会他,才不想让她从外人嘴里听到他从前的事……吧? “瞧,我又多嘴了。要是奉谦回来知道我说了这些话惹你哭,定要恼我。”萧皎轻柔地替她擦去不自觉滚下的眼泪,语气变得轻松了些,“不过好在都过去了。奉谦娶了你,有了会心疼他的人,也不算太倒霉。” 谁心疼他了…… 翁绿萼嘟囔了一句,有些不好意思。 萧皎哈哈笑了两声,这次来,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奉谦与绿萼之间相处的样子,但从她不自觉流露的神态、眼神和提及奉谦时的语气,萧皎都知道,这对小夫妻之间的感情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她翻了个身,朝向翁绿萼,认真道:“你别看奉谦平时一堆毛病,但他有一点好,极重亲情。他待你是用了真心的,你应该知道。” 翁绿萼默了默,点头:“是,我知道。” 一直困惑着她的一缕疑思,现在解开了。 为何萧持对她父兄如此厌恶,大概,在他眼里,父兄以她为质交换雄州平安的行为,实质与萧熜设计谋害亲弟的行为一样,都是对亲情的亵渎与背叛。 所以他才不能容忍,不能理解她仍牵挂父兄的行为。 萧皎连着赶了几日的车,刚刚又说了那么多牵引她往日回忆的话,不由得心身疲惫,她抽回手,拍了拍翁绿萼的胳膊:“睡吧。” 翁绿萼轻声应了句好。 枕侧很快传来萧皎平稳的呼吸声,翁绿萼看着八宝攒心的帐顶,却是难以入眠。 不知道萧持现在如何了。 裘沣与高展联手举兵二十万伐他,翁绿萼不懂得用兵打仗之道,却也知道,那会是一场硬仗。 · 翁绿萼猜想的没错,这场被后世称为定焱之战的战役,打得极其艰难、漫长。 萧持给到她的回信渐渐变少,就算回了,上边儿的字迹也是飞洒潦草,信纸上也隐隐传来战场独有的硝烟之气。 翁绿萼很担心他,但她不能表现出来,不然杏香她们心里愈发不安,焦虑外漏,日子更是难熬。 眼看着庭院里那颗新植过来的桂花树已经挂上了金红的小花,整个宅子都弥漫着桂花清甜悠长的香气,杏香给翁绿萼递上一杯清茶,笑着说:“不知不觉,咱们也在这院子里住了三个月了。” 翁绿萼接过茶盏,轻轻嗯了一声。 萧皎带着人出门狩猎去了,徐愫真在房间里跟着绣娘学翻针绣法,说要用一副最满意的绣品送给小舅母做生辰礼物。 她的生辰快到了,不知道萧持能不能赶回来。 看着女君略显寂寥的背影,杏香今日不知是第几回在心里默念,求观音大士显灵,快让君侯大胜而归,回来好好陪一陪女君吧。 廊下传来一阵稳健有力的脚步声。 翁绿萼现在已经能分辨出来了,是张翼来了。 只是素来沉稳的羽林郎,今日的脚步声略显急躁。 不知为何,翁绿萼的心跳声也跟着砰砰加快。 她察觉到掌心的濡湿,有些难耐地攥紧了拳。 张翼远远就看见一道丽影立在廊下,他疾步奔去,在隆隆心跳声中,张翼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女君,君侯归!” 看着翁绿萼倏然之间绽放的惊喜笑靥,杏香也跟着热泪盈眶。 观音大士显灵了!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她像是一阵风, 雀跃着从他身边飞快地吹过,等张翼回过神时,只剩下一阵馥郁的幽幽香气萦绕在他周围。 张翼下意识地弯了弯手指, 似乎想要留下什么。 他愣神的时间不过瞬息之间,他很快又恢复成了不苟言笑的羽林郎, 转身大步朝着翁绿萼奔出去的方向追赶而去。 但张翼很快发现,女君此时并不需要他的守护。 君侯独身一人,放弃民众的欢呼与恭迎, 纵马疾驰, 来到了他的妻面前。 膘肥体壮的赤黑骏马此时大汗淋漓, 淌着汗水的马身在天光照耀下黑得发亮, 折射出来的光刺眼极了。 翁绿萼怔怔地想,一定是这样, 要不然, 她的眼睛为什么会酸酸胀胀,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和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 人四目相对。 三个月不见, 先前的亲昵与依恋都被一阵陌生的尴尬取代,她有些迟疑,下一瞬, 就被翻身下马、大步奔向她的男人给抱了个满怀。 他的怀抱里充斥着尘土与铁锈的味道, 说实话, 并不好闻,翁绿萼轻轻靠在他冰冷而坚硬的盔甲前,却仍能听见他一声又一声, 重若春雷阵阵的心跳声。 “……你怎么不说话?” 虽然宅院位于巷子深处, 外边儿没有人路过,但青天白日的, 和他抱在一起,翁绿萼仍觉得有些赧然。 萧持深深嗅闻了一口来自她身上的幽幽香气,只觉芳香袭人,让他有些醺然欲醉。 “不知道说什么。”只想抱着她。 被献上的美人 第60节 男人懒洋洋的腔调听着很有几分气人,翁绿萼从他怀里抬起头,微愠地拍他的胳膊:“没话说?没话说你还抱那么紧!” 她那点儿力道不过是毛毛雨,萧持却蹙起眉头,发出一声嘶哑的痛呼。 翁绿萼听了,紧张兮兮地从他怀里退出去,又扶着他的胳膊焦急地问:“你受伤了?我拍到你的伤口了吗?是伤口裂开了吗?” 萧持原本只是想逗逗她,看她为自己心疼焦急的样子。 但看着她眼里浮着水光,盈盈看向他的时候,萧持觉得既快意,又心疼。 他拂落她眼睫尾处坠着的泪珠,又点了点她微红的鼻尖,笑她:“几月不见,怎么变得这么爱哭鼻子?要是被别人看到往日高情逸态的女君这副模样,该笑话你了。” “你休要转移话题。”翁绿萼又戳了戳他的胳膊,抬眼看他,“怎么伤的?我看你脸都白了,要不要紧?” 萧持不愿把战场上那些刀光剑影带到这里来,弄皱她的眉。 只简单说了句‘不小心被抹了毒的刀刃砍到了,无碍’之后,转身看见张翼正站在不远处,眉眼微扬,叫他过来。 “君侯。” “挟翼累坏了,你带着它下去安置。”萧持拍了拍他的肩膀,冷峻面容上带出几分笑,“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张翼连忙欠身:“属下不敢。” 萧持又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到时候随他一同参加庆功宴,转身牵过翁绿萼的手往西院走。 “手怎么这么冷,为了迎我,贪漂亮才穿这么少?” 先前的陌生感在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十分熟悉的自恋语气中慢慢消弭。 翁绿萼嗔他一眼,看见他锋锐轮廓上浮着的一圈青色胡茬,知道他披星戴月地赶回来,必定又累又乏,也没和他斗嘴,呵呵笑道:“夫君你开心就好。” 萧持志满意得地搂住她的腰:“还害羞了?面皮怎么那么薄。” “这是自然,世间少有人能及夫君,脸皮这般厚。” 萧持就爱她这副鲜活灵动的模样,被她怼回来也不生气,哈哈笑着继续逗她。 萧瑟秋风中,爱侣低低的说话声传过来,依稀有馥郁香气逸散,驱散了风里的含意。 挟翼在原地歇够了,见还没有人带着它下去喝水吃草梳毛,有些不耐地咴咴两声,过来拱了拱张翼。 张翼这才如梦初醒般,看着挟翼那双神气的大眼睛,牵着缰绳往马厩的方向走去。 · 杏香她们去准备沐浴要用的热水并澡豆、香胰子等物,翁绿萼拉过萧持到屏风后,替他卸下沉重的盔甲和腰间佩着的长剑。 萧持大剌剌地站着,享受着她体贴的服侍,自上而下望去,看见她浓密的睫和挺翘的鼻,露出一线红唇,看起来就很好亲。 翁绿萼及时伸出手,挡住他亲下来的嘴,鼻子一皱,嫌弃道:“夫君,你伤是在胳膊上,不是在鼻子上吧?” 脱下盔甲之后,那股尘土混合着干涸汗液的味道扑面而来,翁绿萼忍了又忍,见他还要凑过来亲她,实在是受不住,瞪他:“快去沐浴。” 被嫌弃了,萧持悻悻然地站直了身子:“你陪我去。” “不要。”翁绿萼被他酝酿着欲的眼神看得面上发烫,如何不知道这只轻浮的野蜂子背地里在打什么主意,只伸手轻轻推他,“阿姐待会儿就要回来了,愫真知道舅舅回来,定然也期待着要见你。不能耽搁。” 也不怪翁绿萼担心,萧持每回入了水,总要格外激动,容易闹得满地水渍狼藉不说,顶、磨的时间也要漫长些。她可不想出去得晚了,被萧皎用揶揄的眼神扫来扫去,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翁绿萼一脸正经,萧持绷紧了脸,看起来比她更严肃。 “我胳膊上有伤,不能碰水,想叫你帮个忙而已。”萧持好整以暇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话里却一派正气,“绿萼,你在想什么?” 这人! 翁绿萼瞪他一眼,正好此时杏香她们隔着屏风回禀热水、巾帕等已经备好了。 她顺势绕过屏风往外走,裙袂微扬,上面用捻金彩线绣成的萱草花泫然欲飞,泄露出主人并不平静的心绪。 萧持看着她的背影,并没有急着追上去,目光柔和而平静,是他鲜少露出的安宁姿态。 回家了,真好。 浴房那边儿传来翁绿萼唤他的声音,萧持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就来了。” 她到底有多怕阿姐她们知道她们在偷偷干坏事? 虽然帮着帮着,翁绿萼最终也没能防住野蜂子的蜇人行为,但好歹守住了底线,她拍开他水涔涔的手,冷着脸道:“衣裳在那儿,自己穿。”说完,她径直出了浴房。 托萧持的福,她也得再换一身衣裳! 萧持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半是餍足半是好笑地微微眯起眼。 这女人,脾气越来越大! · 徐愫真终于见到她思念已久的舅舅,看着萧持瘦削得来越发显得深邃锋利的轮廓,又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草药味道,眼里含了两泡泪。 萧持笑着揉了揉小娘子乌黑柔软的发,故意逗她:“我们家里不缺银钱,可不用你特地掉金豆子来补贴家用。” 翁绿萼莞尔,徐愫真也跟着笑,结果笑出了一个鼻涕泡儿。 小娘子大窘,在舅舅的笑声中连忙扭过身,整理好仪容之后又比划着问他好不好、痛不痛、短期内应该都不会再走了吧? 萧持耐心地一一答了,在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时,那双深邃的眼看向翁绿萼,眼尾上扬:“是,暂不走了,多陪陪你们。” 裘沣与高展联手举二十万大军,看着唬人,但裘沣横征暴敛惯了,肯分发给底下士兵头上的银子何其少。没有人愿意主动入伍参军,裘沣麾下那些属官怕他发怒,只能带着人挨家挨户地搜,碰上有合适年纪的男丁,直接绑了拉去军营。 二十万大军中,有小一半都是这样稀稀拉拉凑出来的。但裘沣此人能盘踞西水六州多年,自然是有些真本事的,排兵布阵自有奇招不说,裘沣麾下的能人异士皆来助阵,让萧持受伤最重的那道刀伤上淬的毒就是出自其中一人之手。 这场前后断续了将近三个月的战争,萧持一方将士伤亡的数量也超了他们先前的预期,好在他们啃下了这场硬仗,又新占下两座城池。 裘沣与高展的联盟本就为利而生,实力本就更弱的高展接连丢了陵阳、重泉两座大城,断尾求生,才让萧持一方勉强同意收兵,而裘沣一方迟迟不肯派兵援助,害得他丢了兵又丢了两座城池,气得高展大骂裘沣老匹夫,他们之间如何狗咬狗,萧持并不放在心上。 与蔡显、隋光远等人商定好抚恤阵亡将士、奖赏有功之人的事后,他不顾仍在隐隐作痛的伤,撇下身后大军,独自策马先行一步回了东莱城。 他很牵挂她。 徐愫真注意到舅舅说后半句话时,是笑着看向小舅母的,看见小舅母那张艳若桃李的脸庞上浮上格外动人的红晕,她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舅舅和小舅母的感情可真好。 翁绿萼嗔了一眼在孩子面前仍不着调的男人,问他:“还不饿?我瞧你精神劲儿倒是足。” 方才帮他沐浴时,看到他手臂上那处还没有愈 合的狰狞刀伤,还有其他新添的伤痕,翁绿萼看了都觉得揪心,偏偏他还跟个没事人似的,还有心情作弄她,缠着她要好处。 萧持笑,隔空点了点她。 又转头对着徐愫真无奈道:“瞧,你舅母多威风,我若是不乖乖听她的话,连饭都没得吃。” 翁绿萼瞪他。 他那张嘴真是不讨喜! 徐愫真嘴角抿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等看到桌上那些养身补气的菜式时,徐愫真又偷偷笑着看向翁绿萼,小舅母明明比谁都心疼舅舅嘛! · 虽然人回来了,但萧持还是闲不下来,也就回来的那两日待在屋子里陪了陪她,之后直接人影都不见。 不是说军营里的事儿都处理好了吗? 翁绿萼有些郁卒地托着腮,看着杏香她们走来走去忙忙碌碌地将被衾、衣衫等收拾好,放进那几个黄花梨刻八仙八宝纹箱笼里。 在东莱城中住了四个月,她们该启程回平州了。 平州…… 见翁绿萼坐在罗汉床上发呆,杏香和丹榴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憋得好辛苦啊! 但是君侯对女君一片心意难得,再难忍,她们也不能泄露了消息,让君侯给女君准备的生辰惊喜打了折扣。 萧皎进来时,看见屋子里乱糟糟的,眼睛一转,道:“左右杏香她们忙着收拾行李,我们在这儿碍手碍脚的。不如出去走走?” 她们几日前搬回了蓬莱庄,无他,只因萧持颇思念那个温泉池子。 但翁绿萼见他刀伤还未彻底愈合,担心他一下了水激动起来,会让伤口裂开,坚持不肯随着他心意胡闹。 “绿萼?”见人没说话,萧皎走过去,探了探她的额头,“我瞧你最近总是走神,怎么,想奉谦了?” 翁绿萼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忙摇头:“哪有,我才不想他。” 看着她那口是心非的样子,萧皎笑:“行吧,不想就不想。快,换件衣裳,随我一块儿出去走走。” 出去散步而已,为什么要换衣裳? 翁绿萼低头看着身上的衣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萧皎轻轻推了推:“杏香,先帮你家女君换件鲜亮些的衣服。这样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不打扮得漂亮些出门都是浪费了。” 听着似乎有几分道理。 翁绿萼也想给自己找些事儿做,待会儿出去摘些桂花回来熬桂花蜜,封存起来冬日泡水喝、做糕点,都是很好的。 这样想着,翁绿萼心情变得好了些,挑了件碧蓝色地罗上襦配着高腰石榴红长裙,又披了一条白罗披帛。 华容婀娜,百端娇美。 萧皎一见,惊艳不已,暗道奉谦不知走了什么运,能娶到这样一个天仙大美人儿,笑吟吟地走过去挽过她的手往外走:“知道你这几日又是看账本、又是帮愫真描花样子,很是辛苦。今日可不许再费心费神了,跟着我走就是。” 翁绿萼含笑回握住她手,撒娇道:“一切都托付给阿姐,我只当个甩手掌柜,等着赏景就是了。” 萧皎点了点她鼻尖,得意道:“瞧好吧你。” 蓬莱庄地处雀山之上,此处是萧候私宅,加之有萧候女君、胞姐等高门女眷在此居住,每日都有两队卫兵上下巡山,寻常宵小也不敢前来打扰。 她们从半山腰开始往上走,饶是雀山上的山路已经算得上平坦,但默默爬了大半个时辰,翁绿萼一张柔白面庞上已经带了疲惫的红,她扯了扯兴致仍十分高昂的萧皎,有气无力道:“阿姐骗我。” 这哪里是出去走走这么简单! 面对翁绿萼带着埋怨的眼,萧皎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哄她:“就快了,就快了,这回是真的!” 都怪奉谦,要给人生辰惊喜,也不知用些轻省的法子,非要她们巴巴儿走上去,她倒是还好,绿萼那娇滴滴的小身板,难免吃力。 萧皎默默在心里骂了萧持百八十句,拉着翁绿萼又走了大半刻钟的山路,直到眼前陡然开阔,属于山湖的湃然清淼之气扑面而来,有别于山间带着草木清苦之气的风,霎时间就将她们先前的疲惫一扫而空。 翁绿萼站直了身子,怔怔看向眼前这片渟膏湛碧,在透彻天光照耀下犹如一块通碧翡翠的湖泊,山风徐徐,吹皱了那片澄澈翠色,有一艘小船正在水面上悠悠轻晃,遥遥望去,与她最爱的那本山水游志中描绘的一模一样,美得让人忘忽凡尘俗扰。 “我从前都不知道,这座山上,还有这样美的湖景。” 萧皎揶揄道:“那是因为你出门散步,范围都不超过蓬莱庄外十尺。” “阿姐!”翁绿萼脸红扑扑的,解释道,“我也曾登上过山顶的!不止十尺。” 被献上的美人 第61节 虽然那是她因病在屋子里闷了数日之后,憋着一股劲儿强行登上去的。 萧皎哈哈笑了两声,牵着她的手步下那条青石小阶:“咱们近前去瞧瞧。” 翁绿萼向来喜爱山水美景,听了这话,也很是来劲儿,刚刚爬山积下的满身疲惫也被悠悠吹来的湖上清风给吹散了大半,兴致勃勃地提着裙沿着那条青石小阶下去,看着那片宝石般的湖泊近在咫尺,脸上的笑愈发欣悦。 萧皎将这些都看在眼中,不由得嘀咕,奉谦这生辰礼物,看来还真的送到了绿萼的心坎上。 “此景甚美,若是能泛舟湖上,岂不妙哉?”萧皎望她一眼,见那张芙蓉靥上似有意动,拔高了声音,“船家!船家!” 萧持眉角一抽,默默地拿过船桨,划破碧波,慢慢朝她们所在的岸边驶去。 那艘小船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令翁绿萼侧目的,是站在船头的那道高大身影。 随着他越来越近,翁绿萼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砰砰跳得又急又快,直到那只小船靠了岸,他轻身一跳,很快便行到她面前。 翁绿萼下意识抬起头,看他。 她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眉宇间尽是烂漫笑意,一双眼里盈盈光彩的模样有多么动人,只道:“你不是忙着军中事务么?怎么在这儿当起了老船翁?” 她语气俏皮,隐隐流露出的几分娇与嗔让萧持十分受用。 萧持可听不得这个‘老’字,她韶颜稚齿,容颜美好,不过将将十七岁,而他…… 萧持眉眼飞扬:“菩萨夜里托梦于我,让我带你回一趟娘家。” 翁绿萼微怔,继而一喜。 却又听得萧持道:“此处名唤蓬莱州,仙家宝地,可不就是仙女儿的娘家?快些上船,我带你游湖。” 情绪一时间大起大落,翁绿萼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说什么仙女,真是不怕人笑话。 萧皎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见翁绿萼脸红,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可不敢耽误老船翁带着仙女儿回娘家赏景。去吧,我们也回去了。” 说完,她对着翁绿萼挤眉弄眼,红唇轻启,无声说了几个字,翁绿萼下意识读了,等反应过来,脸上很快蔓延上一层火烧云似的酡红。 萧皎调戏弟妹的心愿得逞,又被萧持凉凉觑了一眼,知道自己碍事了,带着霁雨和杏香一块儿走了。 湖边只余翁绿萼与萧持两人。 湖上氤氲的水雾将远处的山峦上烘得愈发青绿,那人就立在湖光山色之中,也不说话,只紧紧盯着她,眼神中带着她熟悉的压迫与贪欲,羞得她下意识侧过头去,耳垂上明珠微晃,愈发衬得那一截颈子皓白如玉,细长曼妙。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听她羞声嘟囔,萧持唇角微扬:“我一凡夫俗子,得观仙女天颜,自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的声音很好听,犹如金玉之色,说起这样哄人的情话时,声调微低,听得人耳廓酥麻。 他又作弄她。 翁绿萼轻声哼了哼:“妾不过小家碧玉,惭无倾城色,当不得君侯的夸。” 萧持定定望着她,笑:“还在气我这几日没陪你?”说着,他牵过她手,往停在岸边的小船走去,“仙女儿的眼界都高,若是我不别出心裁,准备一个令你真心欢喜的生辰礼。我心有愧。” 说到最 后时,他先前略有些轻浮的语气倏然正经起来。 被他这么一说,翁绿萼才记起来,九月廿四,是她的生辰。 看着萧持这副颇上心的模样,翁绿萼有些心虚。 待回去了,她得悄悄翻出婚书,看看萧持的生辰是哪一日。 没听见翁绿萼说话,萧持以为她害羞,自个儿大步一跃,上了船,才又对着她伸出手:“来。” 翁绿萼轻轻把手搭在他掌心,随着那道力气轻盈一跃,到了船上。 萧持揭开莲青色的帘子,示意她进船篷里去。 翁绿萼微弯下腰钻了进去,才发现小小的船篷里别有洞天,桌几、小榻一应俱全。 桌几上还摆着她喜欢的八宝甜糕,再往里看,甚至还摆着一口箱笼并三足木架。 看着搭在木架上的那两条洁白巾帕,翁绿萼不知道想到什么,面颊微烫,低着头坐了下来。 秋高气爽,但泛舟湖上,难免会有几分幽幽凉意袭来。翁绿萼看着桌几旁的那个熏笼,她身上被烘得暖暖的,指尖都充盈着饱满血色。 萧持问她:“可有哪儿疏漏的地方?身上冷不冷?” 翁绿萼飞快摇了摇头,发髻上那支流苏钗跟着泠泠作响。 萧持仿佛还不放心似的,走上前来摸了摸她的脸,暖呼呼的,手感极好,他又捏了捏,在翁绿萼的嗔视中放开手,笑着道:“得了,好生坐着吧。” 翁绿萼应了一声,却在萧持想要放下帘子时拦住了他。 面对萧持无声挑眉的询问,翁绿萼正经道:“这熏笼火力有些大,我怕待会儿船篷里太暖了喘不上气,还是掀开吧,通通风。” 萧持慢慢地哦了一声:“行吧,我知道女君是为通风,绝不是为了贪看我这老船翁的皮囊。” 翁绿萼倏然转过身去,不看他了。 身后传来萧持的大笑声,紧接着,小船微晃,翁绿萼感觉到自己稳稳地浮在这片碧波之上,她从前鲜少乘船,此时又身处山湖之中,免不了有些好奇,探出一双沉静漂亮的眼睛,新奇地看着周围的风景。 萧持由得她看,手上动作不停,一双眼却总是落在她身上。 不多时,这艘小船载着两人来到了湖心中央。 萧持握着她的手,牵她出了船篷,又紧紧揽住她腰肢,一副生怕她跌落水中的样子,翁绿萼忍不住笑:“我哪有那么笨?不会摔的。” 萧持却挑眉道:“那可不一定。” 翁绿萼嘴角一平,不再和这只臭毛病颇多的野蜂子多说,只专心看景。 在湖心看山、看水、看远处的岸边,又是一番不同的感受。 不远处的山峦树林里惊起数只雀鸟,扑棱棱展翅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树叶婆娑、碧波荡漾的窸窣动静,翁绿萼闭了闭眼,感到久违的,令身心为之荡涤一新的宁静感。 萧持的吻落在她眉眼、面颊上,又问她:“可欢喜?” 翁绿萼诚实地点了点头:“夫君用心待我,我很欢喜。” 见萧持因为这句话,落下来的唇舌都带了更令人骨软筋酥的热度,翁绿萼闭上眼,柔顺地仰头承受着他此时的激动与得意。 翁绿萼看到他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更激动的样子,她心中亦升起隐秘的快.感 因此,当萧持抱起她,往船篷里那处小榻上去时,她只咬了咬唇,并没有斥他。 但很快,翁绿萼又恼起了他。 这处小榻实在是狭窄,仅供她一人睡卧倒还勉强,但萧持生得犹如一座巍峨小山,他覆下来的影子让人觉得原先大小适宜的船篷,陡然间变得逼仄起来。 又是在水上,小船随着一阵又一阵猛烈的凿击晃个不停,摇晃头晕之感一直未歇,翁绿萼心里难免发慌,无奈之下,一双玉手只能紧紧攀着他紧实的臂膀,夹得愈发紧。 萧持一顿。 旋即,小船摇晃的劲儿忽地变大,船身周遭的波澜层层荡漾,悠哉游哉游过船底的鱼儿受惊,纷纷加快速度游走。 不知胡闹了多久,翁绿萼迷迷糊糊间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凑到她嘴边,耳畔响起一阵微哑的男声:“乖,张嘴。” 她微微启开唇瓣,有温热的水淌过干渴的喉咙,翁绿萼也跟着慢慢恢复过来。 萧持放好空了的茶盏,迎接他的就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捶打。 他捏住她柔软的手腕,故作惊讶道:“绿萼,你为何翻脸不认人?”顿了顿,他又道,“可是你还未吃饱?那我……” 翁绿萼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瞪他,小脸上浮着靡丽的红,乌发凌乱,雪肤之上满是红痕,看起来实在可怜,但她偏又要做出十分严肃的样子来,惹得萧持忍不住笑。 “说什么给我准备生辰礼,到最后,便宜的还不是你自己!” 翁绿萼愤愤,又捶了他一拳,扯过一旁的衫子裹住自己,扭过身去不肯看他。 “还有一份礼,留待给女君消气。” 萧持说着就要替她穿衣,翁绿萼连忙拍开他不老实的手,躲进被子里自己穿,下榻时,脚下一软,萧持顺势将她抱了个满怀,又从箱笼里拿出一件氅衣,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带着人出了船篷。 此时外面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澄透碧波在清冷月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银光,翁绿萼犹带着潮红的脸在月色下愈显美丽动人。 “看。” 萧持捏了捏她的耳垂,先前那只明珠耳珰不知道何时落了。 翁绿萼下意识顺着他的话抬起头,忽见一簇火花蓦地在夜幕中绽开,一簇接着一簇,清冷的夜幕上陡然绽开了无数明彩星辰,湖面上也映出五光十色的波光,一切的一切,都美极了。 翁绿萼惊喜地回过头看他,眉眼之间的快乐之色满得快要溢出来。 萧持轻轻吻在她眉心。 “今朝此日,诚愿我妻,生辰吉乐,乐哉未央。” · 萧持会为她的生辰花这么多的心思,是翁绿萼始料未及的。 这份愉悦,一直持续到马车骨碌碌碾过平州城前的青石地砖,也没有消散。 徐愫真还在为那日的烟花激动——她长那么大,从未见过那样盛大、那样绚烂的烟花! 她决心要将那一幕画下来,送给小舅母。 听到她这样说的翁绿萼笑着摸了摸小娘子嫩嫩的脸蛋,柔声道谢。 马车停下,张翼恭声请她们下车。 看到君侯府前的两尊瑞兽石像,翁绿萼轻轻舒了口气,终是又回到了平州。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翁绿萼与萧皎她们在二进院的月洞门前分别, 再踏进中衡院的大门时,她忽地想起成婚后不久,她想找借口搬回芳菲苑, 却始终没能如愿的事儿。 庭院里的仆妇见一美貌小妇人袅袅婷婷而来,知是女君归, 忙都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向她请安见礼。 翁绿萼心情不错,温声叫她们不必多礼, 又让她们待会儿空闲了去杏香那里拿她买回来的东莱特产——乌梅糖、乳糖狮子、甘露饼、糖豌豆等许多甜果点心, 东莱人嗜甜, 城邑里有许多糕点铺子, 她们启程返回平州的前一日,翁绿萼特地带着徐愫真去买了许多。 仆妇们对视一眼, 主人不在, 她们这几个月的活计本就少,清闲了好长一段时日。女君回来了, 还记得给她们带礼物,这怎能不叫她们受宠若惊。 翁绿萼去看了看那盆烟笼紫牡丹,女使们将它照顾得很好, 只等来年春风拂过, 它又能神气十足地开花。 杏香和丹榴带着人将从东莱带回的箱笼搬进屋里, 她们都是做惯了活儿的麻利性子,不多时就将一应衣饰、杂物都归拢放置好了。 因着没想到在东莱城会待那么久,翁绿萼这几月裁了不少新衣, 在中衡院伺候的其他女使难得接到替女君整理衣物的活儿——这从前都是杏香和丹榴做的。 被献上的美人 第62节 但今日要整理的东西太多, 杏香叮嘱几句之后,便让松萝将柜子里的夏衣收拾了放在下面, 将秋衫放在上面些的位置。 松萝点 头应好。 空置了数月的屋子里重又迎回了它的女主人,那股令人心旷神怡的幽幽香气也随之再度充盈屋舍。 杏香干劲儿十足地出去给女使、仆妇们分发甜饼果子,丹榴给翁绿萼奉上一盏新茶,有些紧张道:“女君,您刚回来,得去老夫人那儿请安……” 她暗暗暗恼,怎么把这件事儿给忘了!这不是给瑾夫人那边送把柄,等着她训斥女君吗? 翁绿萼对她递去一个不必惊慌的眼神,嘴角慢慢翘起一个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含了些许甜蜜之意的弧度。 “君侯说了,待他归家之后,再和我一同去万合堂请安。” 萧持送她们入城之后,又改道去了军衙。 他总是很忙,翁绿萼也习惯了夫妻间聚少离多的现状。 看着丹榴松了口气的样子,翁绿萼笑了笑,至于后面萧持又说什么‘夫妻一体’之类逗她的浑话,翁绿萼光是想想都觉得耳根发烫,实在羞于讲给她们听。 丹榴欣赏了一番女君的甜蜜笑靥,高高兴兴地转身去小厨房给她熬煮补身的燕窝。 她们启程去东莱之前,中衡院多了个小厨房,杏香她们都暗自开心,今后要做吃食就方便多了。 萧持嘴上说着嫌她太瘦,要她多吃些才特地开设了小厨房,但翁绿萼想着他做起那事儿来的疯狂悍勇,猜他多半是看重了小厨房多出来的那几个灶头,能多备些热水供他胡闹。 奇怪,她们才分别多久?她却总是想起他。 看到她们成婚的院子会想。 看到那盆曾在雨夜被他抱在怀中的牡丹会想。 翁绿萼默默觉得这样不大好,好像又让萧持占据了上风一般。 她拍了拍有些发烫的面颊,寻了先前还未看完的游志,倚在罗汉床上,闲闲翻阅起来。 见女君低着眼,在安静看书,杏香她们的动作放得越发轻。 在这样一种静谧的氛围中,由远及近的那阵脚步声砸入耳廓时,便显得格外鲜明。 “君侯!” 翁绿萼握着书脊的手一动,她按捺着没有起身,眼睫却暴露了主人有些紧张的心绪,不安分地轻轻颤动。 现在女君和君侯的关系早不是当初刚刚成婚那时的生疏客气了,见君侯眼风都没往她们身上飘一下,径直进了屋,杏香早就轻车熟路。 听到其他女使支支吾吾说女君未出来迎,君侯会不会生气这样的话,她愣了愣,摆手:“怎会!君侯疼惜女君,不会在意这些的!” 她说得很是笃定,女使们便放下心来。 女君性情温柔平和,女君和君侯感情好,君侯自然更少发脾气,她们侍奉起来也会更省心省力。 两全其美,多好。 萧持进了屋,隔着一道玛瑙珠帘,他看见一道窈窕身影正侧对着他,半坐在罗汉床上,乌云般的浓黑发髻下,是一截细白纤纤的颈。 情热时,他最爱亲吻那截漂亮的颈。 萧持面色沉静,仍是对外端肃威仪的模样,但脚下步伐却颇快,珠帘琅琅清越的碰撞声传来的下一瞬,翁绿萼手中握着的书便被人轻轻抽走,随即,她整个人都被日渐熟悉的男人气息覆盖,筋骨仿佛也为之一酥,悄然淌出些汨汨润泽。 他带着炽热之意的吻从背后落下,亲在她本就敏感的颈间。 翁绿萼暗恼,推了推他:“待会儿还要去给夫人请安。” 萧持动作一停,有些扫兴地顺势躺了下去,枕在她腿上,一双深邃眼瞳直直地望着她:“不想过去?” 翁绿萼连忙摇头:“没有。” 萧持从前也听过婆媳之间难相处的俚语,想起自己母亲的性子,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去捏她白里透粉的面颊:“我阿娘那儿,你不必在意。若有什么,只都推到我头上来就是。但我总有不在的时候,你自个儿机灵些,除了不许委屈你自己,其他你看着办就好。” 他这样表态,翁绿萼该很高兴才是。 她微凉的指腹落在他带着折痕的眉间。 “夫君放心,我会好好与夫人相处的。”他为她着想颇多,作为回报,翁绿萼也不会做一个恶妇。 自然,这是在瑾夫人没有无理取闹,盲目以孝道压人的前提下。 萧持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哄她:“我的绿萼这样美,性子好,又会裁衣烹食,谁会舍得不喜欢你?” 翁绿萼忍俊不禁,骂他‘油嘴滑舌’,却被萧持趁机翻身压在下面,嘴里说着让她尝尝油嘴滑舌的真正滋味,两人又滚到了一处去。 等到她们出了中衡院,往万合堂的方向去的路上,翁绿萼才知道,原来万合堂那边已经来人催过两次了,只是都被西平给挡了回去。 翁绿萼略感头痛,瞪了风神高迈、一脸正经的萧持一眼,有气无力道:“下次夫君不能再这样……孟浪了,回回都叫长辈等我们,说出去要叫人笑呢。”她与瑾夫人关系冷淡,其中他也出了不少力! ‘孟浪’二字的咬字有些轻。 萧持耳聪目明,自是将她话里隐隐的埋怨之意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也不在意,只道:“阿娘急着抱孙子,从前不知给那些寺庙捐了多少香油钱。我与你感情好,夫妻恩爱,才能叫她那些香油钱落到实处去,不然我日日对着案牍军务,能生出孩子来?” 孩子。 翁绿萼模模糊糊想起他出征的前一晚,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那时她困极了,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呓,今日他又提起,翁绿萼迟疑了一会儿,仰头问他:“夫君,很想要孩子吗?” “你与我的孩子,我自然期盼。”说起这件事,萧持自然而然地寻到她软软的手,捏了捏,得了她一个嗔怪的眼波之后,又继续道,“但你年纪还小,此事不急。” 年纪还小? 翁绿萼不由得提醒他:“夫君,你才与我庆贺过我十七岁生辰不久。” 时下女子成婚的年纪都偏早,十五及笄之后便可出嫁。到她这个年纪,已做了母亲的人更是不少。 “与女君嬉戏于碧波之上,观烟火绚烂的那一日,我永生难忘。”萧持语气正经,但说的话却让翁绿萼红了脸,紧接着,他用一种古怪的语气道,“与我相比,你的年纪的确太小了些。我不忍你这么早便做母亲。” 想起外甥与外甥女都坚持叫她‘小舅母’,又口出狂言嫌他年纪大的事儿,萧持仍耿耿于怀。 自然了,他不可能将心头的郁闷如实说给她听,只捏了捏她的手,强调:“我是心疼你,你可别多想。若是阿娘催,我来应就是,你不必多言。” 翁绿萼乐得轻松,实话讲,她现在连如何与人为妻这件事都没有琢磨透,自然更没有做好迎接一个小生命的准备。 此事能缓缓再谈,她情绪跟着轻快了一些,被他握着的手悄然弯下,与他十指紧扣。 萧持低眸,便看见她柔和的笑靥。 “夫君待我真好。” 萧持嗤了一声:“现在才知道?” 好吧,这人向来是经不得夸的,翁绿萼若后退一步,他就能厚着面皮前进十步,直至将她吃干抹净,吃个痛快,他方才餍足收手。 万合堂已近在眼前,翁绿萼没再说话,想将手抽出来,萧持却不放。 直至快到正房前,察觉到紧紧攥着的那只柔软小手微微濡湿,萧持才放开她,低声笑她:“胆子那么小。” 这哪里是胆子大小的问题! 翁绿萼忍下,与他一同进了屋,向瑾夫人见礼。 瑾夫人许久不见儿子了,知他打仗负伤,又战功斐然,既是骄傲,又是心疼,忙不迭地对着他嘘寒问暖起来。至于翁绿萼,一个眼风都不曾给到。 翁绿萼乐得如此,只在瑾夫人说得累了,抬盏喝茶的间隙,送上她近日绣的一条抹额。 瑾夫人收下,神色淡淡地夸了两句。 翁绿萼忙表 示此乃分内之事,她抬头,才发现瑾夫人背后,立着她之前未曾见过,看着很是陌生的一对男女。 女子约莫年岁与她相近,打扮得简单素雅,一张秀美脸庞在察觉到她的注视时微微发红,却不敢与她对视,只含羞低下头去。 翁绿萼略有些好奇,没有多看另外一名男子,匆匆扫了一眼,只知是个做世家公子打扮的年轻人。 萧持不耐瑾夫人的嘘寒问暖——问来问去总是那几句话,他抬起头,一双鹰隼般的锐利眼睛扫过瑾夫人背后站着的那二人,发问:“阿娘,他们是?” 瑾夫人对儿子的满腔慈爱之情还没有发散完毕,就被他强行打断,一时间脸上的神情有些挂不住. 听萧持冷声询问,她哦了一声,拉过女子的手,示意她上前,笑道:“奉谦忘了?这是你表妹玉屏,那是你表弟相广。你小时候曾与他们一块儿玩耍过的,你都不记得了?” 瑾玉屏含羞屈膝行礼:“表哥安好,表嫂安好。” 瑾相广也跟着颔首问好。 翁绿萼对着他们微笑颔首,端庄得体。 不知怎得,那人的声音听着也算是风度翩翩之辈,但她下意识生出了不喜之意。 萧持疑道:“我与他们年岁相差不小,我练武投军时,他们只怕还在乳母怀里玩泥巴,何来的幼时相交之情?” 萧皎带着一双儿女进来时,正好听得这话,当即就笑出了声。 瑾夫人哀怨地瞪了一眼不给她脸面的一双儿女,强撑着道:“你们都忙,留我老婆子一个人在家。玉屏和相广都是好孩子,留在府上总能陪我说说话、解解闷,你们不至于连这点事儿都要否吧?”说到后面,她话里忍不住带了怨怼之意。 儿子野心大,事情忙,常不着家。成了亲,心思又被翁氏女给占了大半,更不得体贴她这个寡母的不易。女儿么,也不怎么与她贴心,前端时日更是只留了个信儿,便带着外孙女儿去了东莱城。 若不是外孙因着要念书,长住书院,只怕她也要一并带走! 见瑾夫人说着说着激动起来,瑾玉屏连忙半跪在她面前,柔顺地替她抚胸顺气。 瑾相广绕出来,跪在瑾夫人面前,歉疚道:“是我们姐弟俩没思量周全,原是想代君侯与表姐在表姑母膝下尽孝一段时日,没成想闹出误会了。 今天是表姑母与君侯合家团聚的好日子,表姑母莫恼,明儿我与玉屏便启程回琅琊。” 琅琊,思及数年未归的娘家,瑾夫人忍不住又红了眼睛,一张瘦长脸看着老态尽显。 徐愫真忙上前安慰外祖母,瑾夫人看着外孙女儿担忧的小脸,心中熨帖,但想起她改了姓,上了萧家族谱这样的事儿,他们都不曾寻得她的同意,自顾自就办了,一时间心里又不得劲儿起来。 徐琛行在这堆人里心眼儿最少,听得瑾夫人伤心控诉,他三下五除二地走了过去,不经意之间就将瑾相广给挤到了一边去:“祖母这话可就错了!这三月里我不也常常从书院回来陪你吃饭、陪你说话?为此我可连王舜他们约我上街买蝈蝈这事儿都推了好几回了!” 对于舅舅、小舅母、阿娘和阿姐统统都去了东莱城却独独不带他的事儿,徐琛行很是怨念,但萧皎临走前给他留了一封信,上边儿写着对他寄予的深切希望,徐琛行被他阿娘的一番甜言蜜语哄得豪气顿生,在读书闲暇之余,常常回来在瑾夫人身边尽孝。 被徐琛行一打断,瑾夫人幽怨的话音尴尬地收了收。 萧持挑了挑眉:“你还学着人买蝈蝈?” 察觉到数道危险视线投射而来的徐琛行缩了缩脖子,细声细气道:“这不是忙着孝顺祖母,没顾上买呢吗……” 萧皎呵了一声:“待会儿再收拾你!” 徐琛行立刻做老实状,不敢说话了。 刘嬷嬷在一旁看得着急,前几个月瑾夫人和一双儿女之间都生了嫌隙,见瑾夫人难过,她也跟着难受。如今好不容易一家团聚了,依刘嬷嬷看,老夫人又何必费那些口舌功夫,惹得君侯与姑奶奶不痛快。 她见准时机,柔声道:“老夫人,人都到齐了,不如摆膳吧?君侯一路风尘仆仆,就等您这顿团圆饭呢。” “是了,奉谦,我特地叫厨房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莲花血鸭,你难得尝到文厨娘的手艺,可得多吃点儿。” 被献上的美人 第63节 说话间,众人依次落座,瑾夫人的目光落在萧持身上,仿佛又有些不满似地看向翁绿萼:“我怎得瞧着奉谦瘦了许多,翁氏,可是你照顾得不够仔细?” 翁绿萼还未说话,就被萧持不耐烦地抢过了话头:“我常在营中与将士们同饮同食,行军粮草本就不充裕,我焉能吃得肚满肠肥?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顶什么用,为我缝补几件衣裳、夜里替我倒水洗脚罢了!阿娘你还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是。” 瑾夫人一噎。 她只是想敲打敲打翁氏而已,奉谦就跟放炮似的回了她一长串! 谁家婆母当得她这般憋屈! 见翁氏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瑾夫人憋闷之余,又不由得喜滋滋地觉得自家儿子驭妻有道,就该如此! 翁绿萼轻轻觑了一眼萧持那张凶脸,复又柔顺地低下头去,忍笑。 席上的人知道他性子的,都吃得很淡定。 瑾家两兄妹初来乍到,见萧持生得英俊迫人,脸又沉着,一副瞧着很不好惹的样子,都不敢多夹菜,只紧着碗里的白饭饱腹。 瑾夫人将这些看在眼中,见儿子并不亲近自己的娘家人,不由得更加气闷。 这餐团圆饭吃得瑾夫人是食不知味。 不过好在,萧持片刻之后又道:“儿不孝,不能常在阿娘膝下侍奉,我妻虽有心尽孝,但我在家中,她到底得多用些心思服侍我。依我之见,就叫表弟表妹留在君侯府上,陪阿娘解闷。来日若有空,我亲自送阿娘回琅琊小住一段时日,可好?” 萧持并非吝啬之人,他虽然对母亲的娘家人没什么好感,但瑾夫人喜欢,且有人在她身边陪着说话解闷,想来也能少找他妻的麻烦。 瑾夫人闻言大喜,眼角的皱纹像是层叠花瓣般密密匝下,她满意地颔首道:“奉谦我儿,你有这心,我已经很高兴了。你忙大事要紧,我怎么舍得劳累你送我去琅琊。罢了,总归你表妹玉屏她们都是妥当人,有她们侍奉,你且放心就是。” 说着,她含笑睨了一眼瑾玉屏:“还不快多谢你表哥。” 瑾玉屏下意识点了点头,正要说话。 却见萧持已经站起身,对着身侧那个曾与她微笑打过招呼的美貌小妇人不耐道:“磨蹭什么?走了!” 徐琛行手里的猪蹄都被吓掉了,他皱起眉,有些心疼小舅母和猪蹄。 舅舅哪儿来的邪火? 瑾玉屏在嘴边的话更是一下子就被吓回去了。 君侯表哥,果然和外边儿传的一样,脾气不好。 下一瞬,瑾玉屏望向那位看起来十分柔弱可欺的表嫂的眼神里,就带着些担忧与怜惜。 君侯表哥这样威武霸气,表嫂侍奉起来,一定很辛苦吧? 相比之下,阿娘要她和阿兄千里迢迢来到平洲,在脾气同样也不大好的表姑母膝下尽孝这件事,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见翁绿萼低眉顺眼地跟着萧持走了,瑾夫人没忍住,和一旁的女儿嘀咕了两句:“奉谦的火气怎得这么大?可是翁氏先前开罪他了?” 按理说,他攻下了一场艰难的战役,大胜凯旋,应该很高兴才是。但他刚刚对着翁氏女说话的神态和语气,重得来瑾夫人都跟着有些肝颤。 萧皎好整以暇地磕着瓜子,听得她问,慢悠悠地吐出瓜子皮:“奉谦不就是这个性子?阿娘多想了。” 瑾夫人哼了哼,知道女 儿这是在敷衍自己,她转头和一对表侄慈爱地说起话来。 瞧瞧,她们瑾家的孩子,就是懂得体谅人些! · 出了万合堂,萧持就要去寻那只香馥馥的柔软小手握住。 却被翁绿萼躲开了。 萧持又去捉,她又躲。 “你怎得了?”萧持纳闷,跟着又恍然大悟似的,长臂一伸,捞她一截细腰入怀,笑道,“原来是我刚刚说话语气重了,惹了女君不痛快。” 翁绿萼嗔他,眼波流转,看得萧持心底一漾。 “君侯夫威日盛,妾又敬又怕,不敢作声。”说完,翁绿萼自己也觉得这话可乐,吃吃笑起来,双靥晕红,娇媚可人。 萧持惩罚似地捏了捏她面颊。 路上安安静静的,仅有两旁挂着的花灯偶有吸引几只蜂蝶,听得几道扇翅扑棱的声音。 他娶妻之后,瑾夫人心里的那点儿落差和不悦,萧持大致能够猜到。 瑾夫人抚育他的这二十几年间,吃了不少苦头。萧持愿意尽力奉养她,让她风风光光地做平洲、乃至天下最尊贵的老太太,这是他为人子应尽的孝道。但若要其他,萧持自问没有余力满足。 “总归现在有那对瑾氏兄妹陪着她,她身边不缺人陪着,你专心服侍我就是。” 翁绿萼起先听得还有几分感动,被他半搂在怀里的身子也如浸泡在春水中,一阵阵儿地发软,但听到后半句,她冷笑一声,瞪他:“最后那句话才是你的真实所图吧。” 之前二人新婚,他又贪那事儿,翁绿萼吃不住的时候,就用明日清晨要去给婆母请安的借口搪塞推他。 被她点破,萧持也不尴尬,怡然自得道:“你我结发夫妻,琴瑟和鸣,恩爱非常,乃是天地正道。有何不对?” 这人脸皮最厚,说起这种让人面颊发红的话来也是气不喘心不跳,但翁绿萼分明都听到身后女使们发出的低低笑声。 她恨恨握手成拳,捶了萧持一下。 但她心底又忍不住泛起甜意。 看着君侯与女君姿态亲昵地一同携手回了中衡院,杏香和丹榴对视一眼,心里边儿都觉得甜滋滋的。 翁绿萼已经猜到萧持今夜多半会有些疯,她亦感念萧持愿意为她在府上的处境考量,杏香她们为她备好沐浴的物什之后,翁绿萼借口想自己先泡一会儿,把她们都赶了出去。 她轻手轻脚地去到衣柜前,不多时,就找到了那几件艳丽又清凉的兜衣。 她羞极,不敢多看,随意拿了一件出来藏在身后,才转身,就听见萧持的声音传来。 “不是说你在沐浴?” “怎么跑这儿来了。”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萧持的声音由远及近, 不过转瞬,翁绿萼就看见那道巍峨身影转过那扇黄花梨花鸟十二扇围屏,那双深邃眼眸所投射出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翁绿萼负在背后的手攥得愈发紧, 她摇了摇头,含糊道:“没什么。” 她不知道, 她那副微微瞪圆了眼,眼神飘忽的模样落在身经百战的萧持眼中,俨然写着五个大字——‘我心里有鬼’。 萧持好奇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表面上只哦了一声。 还侧了侧身, 示意她先出去:“你沐浴本就爱磨蹭, 还不快去?” 翁绿萼忍着将手里的兜衣狠狠掷在他脸上的冲动, 努力将那一团轻薄柔软的衣物贴近身侧,用宽大垂顺的衣袖遮住, 挺着胸脯, 下巴微翘,哼着从萧持身边走过。 萧持见她小表情不停, 好笑中又觉得她可爱,长臂一捞,就将想要逃之夭夭的人截到了自己怀里, 眼眸微眯, 轻而易举地锁定了她肢体最僵硬、最惊慌之处。 翁绿萼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手里抽出那条胭脂红的兜衣, 柔软的丝绢质地徐徐从她掌心抽离,微微酥麻的触感勾起她双肩微不可见的战栗。 萧持将那团轻薄柔软得可怜的东西放在掌心,慢慢地揉了揉, 他竭力压制着不断激涌而上的欲.念, 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道:“我从前,也曾见过与这条一样, 美艳勾人的兜衣。” 美艳勾人。这个形容让翁绿萼愈发觉得羞耻,耳廓、面颊上蔓延的烫意几乎要将她烤熟了。 随即,她嚯地抬起头来,看他:“什么意思?”他还在别的女人那儿收到过这种样式的兜衣? 翁绿萼反应过来,怒火中烧,其中又夹杂着令人牙酸的涩意。 难怪他看起来气定神闲,原来是早就在别处开过眼界,见过世面了,亏她,她还—— 萧持握住她挥来的腕子,挑了挑眉:“难不成你想赖账?数月前,我们启程去甘露泉,那条石榴红兜衣,不是你授意婢子们放进去的,她们岂敢行此香艳之举,意在勾我?” 他的语气,洋洋得意中又夹杂了几分喑哑的欲,窣窣拂过翁绿萼耳廓,恼得她身子发软,一下子就跌进了他怀中。 翁绿萼想起来了。 那时她和萧持吵了一架,回来后又得了风寒,身心俱疲,杏香小心翼翼地告诉她出了岔子,她不小心把那条石榴红兜衣塞进了君侯的包袱里时,翁绿萼也没什么反应,只赌气地想,随便他怎么想都好,反正在他眼中,自己就是个为了别的男人几句夸赞而沾沾自喜的轻浮之人。 “夫君那时候在想什么?”翁绿萼抬起头,似笑非笑,“是后悔与我吵了一架,那兜衣没能派上用场。还是笑我轻浮,百般主动笼络于你,你很得意?” 她的声音很好听,如同敲冰戛玉,极为悦耳。 萧持摩挲着她后腰的动作微顿。 他本能地觉得,这个问题,很危险。 “夫君怎么不说话?” 翁绿萼催他。 一双澄静美眸里带着几分气鼓鼓的恼意,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他。 萧持微微别过头去,面色微红,还好被他雄伟身躯挡住,屏风后光线微暗,是以翁绿萼并没有发现他脸上些微的异样之色。 “其实,那件兜衣,也不算没派上用场。”萧持说得含糊其辞。 其实当时,才将她送回蓬莱州后,他就有些后悔了,待看见那件艳丽无匹的兜衣时,他更是暗恼自己管不住脾气,偏要与她一个小妇人计较作甚? 萧持原想借着这条兜衣顺势下坡,回去质问她是何用意,她一羞赧、一撒娇、一服软,先前他们在甘露泉旁发生的争执不快,不就能尽数化解了? 当时事态紧急,他不得不立刻出发,带兵平乱。 但没有人知道,表面上气度沉厚、仪望甚伟的君侯,会在出征平乱那样严肃的时刻,轻巧的行囊中悄然出现了一抹与肃杀军营格格不入的石榴红。 在外平乱的那大半个月,那条石榴红兜衣只能委屈巴巴地帮着萧持暂纾解相思。 太软、太薄,被他顶、磨了没几次,就破了! 实在是扫兴! 想到这里,萧持又捏了捏手里那抹胭脂红,料子还是一样的轻薄柔软,他不由得啧了一声:“就不能换个耐用些、拽不坏的料子?若是银子不够,只管去我账上支就是。” 翁绿萼还没猜出来他刚刚话里‘也不算没派上用场’的意思,听得他这样道,她下意识就想嗔他——他那手劲儿有多大,自己心中没数?再精妙的织物落在他手里,也只有惨兮兮碎成片的下场。 等等—— 翁绿萼瞪圆了一双漂亮的眼,半是恼怒半是不可置信地问他:“你把那条兜衣拿去做什么了?”他突然抱怨兜衣的料子不对,其间一定发生了些她不知道,而他也不好意思让她知道的事儿。 她的反应太快,在那阵清亮的眼神逼供下,萧持觉得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有些上不得台面,自然不肯直说。 见他含含糊糊地又想打着哈哈敷衍过去,故技重施,低下头又想亲她,翁绿萼捏住他的嘴,怒道:“你今日不说真话,休想碰我。” 这的确是一个颇具威慑力的威胁。 萧持为他妻的敏锐与聪慧叹了口气,但与此同时,他又有些骄傲。 这女人聪明了好多,越来越不好骗。 被献上的美人 第64节 “我孤身在外作战,你不在我身边,难不成还不许我睹物思人?”萧持这话说得十分理直气壮,见他的妻咬着唇,两靥腾起靡丽的红晕,一双盈盈动人的眼使劲儿瞪他,眼波流转间,风情曼妙,几欲勾魂。 萧持喉结微滚。 他俯下.身,嘴唇擦过她红彤彤的耳廓,衔住她微凉如玉的耳垂,细细撕咬、碾磨,在她低低嘤咛,承受不住般伸手推他的时候又低低笑出声。 他的声音不自觉压得更欲、更哑。 “哪怕是天上织女亲手纺出的丝缎,也不及你万分之一的柔软。”回忆起令他数度为之欲狂的,羞赧的,察觉到他的存在时,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紧紧吸着他的无上快.感,萧持呼出的气息里都带了灼人的烫意,吹拂过她脖颈,很快便带起一片连绵的战栗。 意识到他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令人恨不得登时闭上眼睛晕过去的浑话时,翁绿萼悄悄蜷紧了脚趾,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她实在是小看了野蜂子的浪劲儿! 看着她不说话,却一副快要把自己烧熟了的样子,萧持笑了两声,用那团清凉薄透的兜衣蹭了蹭她潮红的面颊,逗她:“这时候就羞成这样,待会儿怎么办?” 翁绿萼瞪他。 还有待会儿? 她恨不得今晚就和他分房别居! “她们做这些兜衣,自然是为了让你我夫妻之间,更进一步。” 是进,还是近? 萧持语意暧昧,翁绿萼佯装不解,冷冷道:“兜衣就是兜衣。哪有什么旁的用处,夫君想多了。” 萧持拨了拨她在昏蒙烛光下泛着绯意的耳垂,哦了一声,他的姿态陡然正经起来,翁绿萼还有些不习惯。 她眼睫微颤,正想看看他又要作什么怪时,一个温柔、不带任何欲.念的吻轻轻落在她眉心。 “其实没有那些兜衣,我亦为你神魂颠倒。” 萧持这话出自真心,看着她眼含春水,含羞带怯,又难掩欢喜地看着自己时,他不知怎得,又补充了一句。 “自然了,你若喜欢穿这样……清凉大胆的兜衣。我也不是不能配合。” 翁绿萼翘起的唇角一平。 她就知道,每次在她为他的话感动的时候,这只野蜂子总会再默默作妖,搞得她哭笑不得。 见美人恼羞成怒,甩开他的手径直往浴房走去,萧持也不急,捻了捻那抹胭脂红。 那条注定了会被扯坏的可怜兜衣随着他的动作微晃。 不多时,那抹胭脂红就被盖在了一片雪色之上。 红白相映,靡丽动人。 翁绿萼有气无力地被迫趴在浴桶桶壁上,恨恨地想道,下回她一定要在浴房前树一块牌子。 上面就写——‘萧持与狗不得入内’。 · 第二日,萧持神清气爽地出了中衡院,还不忘叮嘱杏香:“别扰她,让她好好睡。” 杏香连忙点头应是。 目送着君侯那道巍峨身影远去,杏香琢磨着给女君炖点儿什么等她起身之后喝——是润喉的雪梨燕窝,还是补身的红枣乳鸽汤? 还没等杏香做好决定,就见有女使急急地迈着小碎步过来,低声道:“杏香姐姐,万合堂那边儿来人了。” 杏香愣了愣。 来人是侍奉在瑾夫人身边的采薇。 “我方才过来时,正巧看见君侯骑马出了府门。女君可起了吧?老夫人有些话想要问女君呢。”采薇言笑晏晏,言语之间很是恭敬,但说到女君起没起身这件事儿…… 丹榴上前一步,微笑道:“君侯走之前说了,女君身子娇弱,昨日才归家,一路旅途辛苦,想必乏极了。特地叮嘱了我们不许扰了女君好眠,采薇姐姐知道,咱们这些侍奉人的,自然是主子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了。我们也不敢违拗了君侯的意思,贸贸然进去打扰。” 采薇能把瑾夫人扯出来当大旗,她们也能借君侯的势堵住她的嘴! 采薇脸上笑容不变,攥着绢帕的手却悄悄收紧:“是么?君侯疼爱女君,这本是好事儿。只是老夫人那边儿……怕也耽搁不得。女君至纯至孝,想来若是知道了是老夫人有事寻她,也不敢惫懒推脱。” 杏香担心瑾夫人又要趁着君侯不在,故意折腾女君,采薇故意字字句句都用孝道压人,偏生她们又不好反驳。 此时屋内传来一声银铃响动的清脆鸣声,丹榴先转身进了屋子,杏香觑了采薇一眼,笑着道:“采薇姐姐略等等,女君很快就好。” 采薇微笑颔首:“女君娇贵,我略等一等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杏香纳闷,她们从前与采薇没有过节吧?今儿她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难不成,是瑾夫人的态度,也影响到了她身边的婢子对女君的观感? 杏香东猜西猜,直到看着翁绿萼进了万合堂,也没猜出个章程来。 直到听到正房内传出一声瓷盏碎裂的脆响,杏香心里猛地一跳,忽地想起昨日那位表姑娘,生得也颇秀丽,难不成,老夫人有意亲上加亲,让君侯纳她为妾,这才一大早传女君过去? 女君与君侯正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时候,又怎么会愿意有人横插一脚? 老夫人见女君敢拒绝自己的安排,怒上心头,这才掷了茶盏! 杏香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儿,不由得愈发替翁绿萼担心起来。 女君还没有诞下子嗣,在老夫人面前到底不是那么有底气。如果这时候来了新人分走君侯的精力,女君今后的处境岂非更加艰难? 实际上,正房内此时的气氛的确十分紧张,却不是杏香想的那般。 “翁氏!李三娘的事儿,可是你从中作梗?” 从瑾夫人口中听到李三娘这个名字,翁绿萼恍惚了一下,上次想起这个人,还是萧持向她承诺,绝不会轻纵了她设计截杀翁临阳的恶行。 她十分平静地迎上瑾夫人愤怒的目光,甚至还有心情对站在瑾夫人身旁、一脸担心的瑾玉屏微笑。 “夫人所指的是什么?我不大明白。” 还装!还在装! 瑾夫人的目光从另一盏已经没了热气的茶上移开,若不是她在族里安排了人,特地给她递传消息,她竟然还如上回孩子们改姓、上族谱那事一样,被蒙在鼓里! 瑾夫人一拍桌面,质地坚硬的紫檀木小几回赠给她一阵痛感,她蹙眉道:“女子善妒,本是天性。但你总不能为了往日那些流言,嫉妒心起,就让奉谦下令送李三娘回隋州陈家!她姑母与我交好,先前就与我说了,李三娘这会儿无心婚嫁,哪里会碍着你?”顿了顿,她的语气更加尖锐起来,“从前我与你说过,奉谦并非池中物,今后三妻四妾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你能赶走一个李三娘,今后那么多红粉佳人,你能一一驱赶,独霸奉谦?” 为何不可? 翁绿萼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答案,微微一怔。 瑾夫人倒不是真的要为李三娘打抱不平——说白了,她也瞧不上李三娘这种美貌又会勾人的小寡妇去侍奉自己的儿子。但翁氏女明显逾过了自己曾给她设下的那条原则,因自身嫉妒去撺掇奉谦替她做主,今日发落了李三娘,明日、后日,又该干什么? 奉谦是要做大事的人,岂能为她一点儿妇人的狭隘心思所累? 瑾夫人有心拿着这事儿好好拿捏翁氏女一番,人已经进门了,贬妻为妾这样的丑事儿, 想来奉谦也不允许。但她敲打敲打翁氏女,这总是可以的吧? 翁绿萼站着,一身丁香紫色裙衫,衬得她娇柔美丽,但瑾玉屏偷偷看她,觉得表嫂像她在琅琊时,卧房庭前的那颗梅树,坚韧芬芳,不为严寒风雪低头。 “表姑母,不如您先喝口茶,听表嫂怎么说吧?”瑾玉屏看着刚刚瑾夫人掷出去的茶盏,茶水浸透了地上铺着的双喜百蝶织毯,还好还好,没有溅湿表嫂的裙裾。 她连忙奉了一盏新茶给瑾夫人,乖巧道:“表姑母喝茶。” 瑾夫人的心气儿还是不顺,但娘家人的面子,她还是要给的。 “夫人多虑了,我并没有那样霸道的念头。”翁绿萼语气平静,身如翠竹,秀丽挺拔,“李三娘谋划截杀我阿兄在先,如今世道虽乱,却也不能全无法纪公道。我只是请求君侯秉公执法,并未施加私刑,否则,李三娘又怎么会有把消息透到您这儿来的机会?夫人,你说是不是?” 瑾夫人端着茶盏的手一抖,差些又把茶盏给摔了出去。 “李三娘好端端的,派人害你阿兄作甚?”瑾夫人想起她那个一来府上,就敢和奉谦打架的兄弟,记忆里仿佛脸上带着一道疤,看起来很是蛮横凶恶,心下厌恶之情更浓,口吻也跟着不屑起来,“没得是你那兄弟半路上遇上流寇,自己不敌,闹得浑身狼狈。怕人笑话,这才编排出这么个藉口吧?” 她语气轻鄙,言语中流露出对翁家人的不屑。 翁绿萼面色微冷。 “夫人不信我,总该相信自己的儿子。君侯并非意气用事、仅听一家之言便断案之人,李三娘如今的下场,是她罪有应得,并非我添油加醋,横加阻挠。” 昨日她才暗暗下定决心,不让萧持两面斡旋为难,她要与瑾夫人修好关系。谁曾想,一早起来,她那点儿天真的想法就被人迎头泼了冷水。 瑾夫人眉头倒竖,正想出声驳斥她,却又听得翁绿萼道:“夫人实在不必担心李三娘,这件事儿能传入您的耳中,可见她如今的处境并不是十分危急。若是君侯想让一个人彻底闭嘴,手段想必会比此更严酷。”说完,她低头行了个礼,“该说的,能说的,我都说与夫人听了。夫人若仍坚信是我从中作梗,等君侯回来,您自问他就是。” 说完,她对着瑾玉屏微微颔首,转身出了正房。 守在门口,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的杏香吓得脑子晕乎乎的,只下意识地跟着翁绿萼往外走,听到身后又传来瓷盏碎裂的声音和妇人隐隐的斥骂声,她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惊胆战。 “女君……” 杏香张了张嘴,待看到从拐角处走过来的年轻男人时,连忙闭嘴。 瑾相广风度翩翩地对着翁绿萼颔首行礼:“不知表嫂脚步匆匆,是要往哪里去?”说完,他又笑道,“我新做了一片骈文,想呈与表哥一观。若是表嫂不介意的话,不如——” 其实瑾相广生得一表人才,这样金质玉相的外貌颇受时下女郎的欢迎,但翁绿萼此时心情不大好,无心同他客套,只淡淡道:“瑾公子才华过人,你的文章内想必也自有锦绣天地,待君侯有空,你自与他探讨就是,我这等内宅妇人就不奉陪了。杏香。” 杏香连忙欸了一声,跟着她一块儿离开了万合堂。 瑾相广站在原地,被驳了面子的他一点儿也不恼,嗅闻着空气中残存着的幽幽香气,面色有一瞬的扭曲。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瑾玉屏心有戚戚焉地出来,见他在这儿,连忙拉了他的手躲到芭蕉树旁,低声道:“刚刚表姑母发了好大的火!阿兄这时候可别进去。” 表姑母对着表嫂那样天仙似的大美人儿都不手软,何况是自家阿兄? 瑾相广眉头微挑:“哦?发生什么事儿了?” 瑾玉屏将事儿和他说了,末了又闷闷道:“表嫂应是难过极了。阿兄,你说待会儿我能不能去找表嫂,好好安慰她几句?就说是表姑母叫我去的?” 言语天真。 瑾相广无语地觑了一眼妹妹,想起临行前母亲叮嘱他一定要让兄妹俩在平州站稳脚跟,最好亲上加亲的事儿,就觉得好笑。 她这个脑子,能把宅斗那些事儿整明白吗? 不过瑾玉屏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若是表姑母与表嫂之间的婆媳矛盾愈大,他冷眼看着萧持的性子,怕也是个不耐烦的主儿,见自己的妻子与母亲有矛盾,一来二去,他可不就烦了? 可怜表嫂那样的美人儿,所嫁之人不体恤她,婆母又刻薄难伺候。 到时候,她就晓得他这样的翩翩男子的好处了。 “阿兄?”瑾玉屏还等着他给自己拿主意呢,见他忽然笑起来,看起来古里古怪的,就歇了心思,转身自己走了。 不如她自个儿硬着头皮去! · 翁绿萼从万合堂出来,闷头走了一段路,脚步却是一停。 杏香及时刹住脚:“女君?” 被献上的美人 第65节 “黄姑她们去了农庄那样久,我都没有去看过一眼,实在有些失礼。”翁绿萼平静地做了决定,“趁着今日天气好,去看一看吧。” 杏香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阴云密布的天气,弱弱道:“婢看着,怕是要下雨……” “下雨又如何?有伞就好。”翁绿萼整理好心情,对着她露出一个笑,“走吧,我们去摘果子吃。” 想到庄子上西墙边那些果树,如今正值金秋,那些果树上想必也挂满了累累硕果。 杏香咽了咽口水,小声道:“这回摘果子前,婢得把动静闹大些,可不能再让女君遇到那样尴尬的事儿了。” 翁绿萼愣了愣,想起先前不慎碰见萧皎与绝色小马奴亲密的事儿,嘴角微扬。 “走吧。” 女君出行,虽然这个吩咐来得十分突然,但张翼还是很快就备好了马车和护卫,一路护送她们去到了平州郊外的农庄。 杏香猜得没错,才到庄子上没多久,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黄姑絮絮叨叨地拿着巾帕给她擦拭微湿的头发,一边儿又忧虑道:“这样大的雨,女君待会儿怕是不好返程。” 翁绿萼坐在窗前,看着外面连绵不断的雨幕,慢慢吁了一口长气。 “不回去就不回去吧,我在这儿歇一夜也挺好。” 黄姑替她擦发的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问:“女君……是和君侯闹口角了?” 翁绿萼摇头。 她一时意气下,没给瑾夫人面子,又一声不吭地来了庄子上,怎么看,都有些怒而离家的嫌疑。 说来可笑,她初来平州时,战战兢兢,唯恐让瑾夫人心生不喜。 但现在,她那套忍字为上的原则似乎失了约束她的效力。她不愿意再委曲求全。 这算什么,恃宠生娇? 翁绿萼托着腮,望向檐下像断了线般纷纷坠落的雨珠。 冲动过后,翁绿萼很快冷静下来,借着这次机会,她想试探,萧持对她的底线在哪里。 · 今日的雨下得极大,连带着天也早早阴了下来,还未到酉时,天就已黑透了。 当一道伟岸身影踏着雨水上阶时,女使们愣了愣,才认出来人。 “君侯。” 萧持嗯了一声,解下身上的蓑衣,正想进屋去,却发现里屋并没有点灯。 他皱眉,脸色一瞬比外边儿的天色还要吓人。 “女君何在?”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丹榴听见动静, 从耳房出来,见君侯站在正屋门前,檐下挂着的灯笼被仍未停歇的风雨吹得遥遥欲晃, 泛着黄的烛光也跟着忽明忽暗,光影明灭之间, 落在那张轮廓深邃、鼻梁高挺的脸庞上,莫名显出一种阴晴不定的迫人之感。 女使们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见丹榴来了, 急忙对她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女君不在, 中衡院里那股馥郁袭人的芬芳暖意也跟着消失无踪, 君侯更是变得好冷漠, 好可怕! “君侯,女君今日白天的时候出门去了庄子上, 不料被 这雨势绊住了脚, 今日怕是得歇在庄子上了。”丹榴低着头,语气恭敬。 庄子?什么庄子? 萧持一年里泰半时间都在外东征西讨, 戎马倥偬,对家中庶务并不上心,听得丹榴回禀, 他皱了皱眉:“她可有让张翼护送同行?” “是, 张羽林备下车马, 护送女君去了庄子上。” 萧持蹙眉,侧过脸去,看见本该暖意袭人的屋子里此时一片黑暗, 冷冰冰的, 只剩下秋雨不断冲扬起的萧瑟之感。 萧持莫名觉得有些冷。 “好端端的,她去庄子上做什么?”萧持想起今晨他走时, 她似是累极,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露出半边潮红面颊,绵长呼吸之间隐有醺然之意。 依着他对翁绿萼的了解,昨夜他们胡闹了许久,今日她应该不是在罗汉床上坐着看书,就是在院子里那颗老柏树下让人给她摆一把竹椅躺着赏景。 再者,他们才从东莱城回来,按着她又娇又懒的性子,哪会那么快就又出门去。 “万合堂那边,来寻她麻烦了?” 丹榴正犹豫着该怎么不动声色地在君侯面前给瑾夫人那边儿上眼药,不料君侯自个儿就说了出来,她连忙点头,为难道:“今早上君侯才走,老夫人身边儿的采薇便过来唤女君过去。女君身上虽乏得很,但听老夫人有事传唤,自是不敢惫懒,赶忙过去了。婢没有随着女君一块儿过去,不知老夫人与女君说了些什么,只知女君回来后一时兴起,想起庄子上果子怕都熟了,一时兴起,想着去摘些果子回来,给君侯与府上各处都分一些。” 萧持的脸色被昏蒙的雨夜衬得更有几分阴沉,他显然很是不快:“今日天气欠佳,你们不知道劝着她些?”此时天空间忽地劈过一道闪电,电闪雷鸣间,整个中衡院都被照亮了一瞬。 有胆子小的女使被吓得尖叫一声,后又想起君侯还在,忙脸色煞白地跪下请罪。 因他方才话里的不快,丹榴也跟着跪下请罪。 萧持望着外边儿落得更凶、更急了的雨幕,烦躁道:“她在哪个庄子上?” 丹榴一怔,君侯这是要冒着雨亲自去接女君回来吗? 她一时没有说话,萧持不耐,眉眼之中的凌厉之意更重:“说!” 丹榴忙将庄子的位置说了出来,萧持捞起丢在一旁的蓑衣披在身上,大步踏进滂沱大雨之中。 · 这场雨来势汹汹,又下得极久,翁绿萼坐在窗前贪看了一会儿雨幕,便被黄姑给唠叨着请回了屋内。 黄姑用放了香料的汤婆子给她滚床,细心地压平被衾上的每一处褶皱,尽可能地叫她捧在手心、娇生惯养多年的小娘子能睡得好些。 “这床被子是婢新缝好不久的,原本想改日借着送果子的由头,将这床被子亲自送去女君屋里。 今儿却是赶巧了。” 顺着黄姑的话,翁绿萼的视线落在那床绣满了榴开百子的喜被上,配色鲜艳、针脚细腻,一针一线里都藏满了这个正微笑看向她的老妇人的一片慈爱之心。 “黄姑。”翁绿萼闷闷地埋在她带着皂角香气的温暖怀抱里,黄姑生得体型丰满,她的怀抱也软绵绵的,翁绿萼靠在她怀中,被女性长辈的温柔爱意包裹着的感觉让她在这个风雨凄凄的夜晚感到分外安心。 她养大的小娘子依恋着她,黄姑心里十分熨帖。 她粗糙温暖的手轻轻顺着翁绿萼那头乌亮顺滑的头发,低声道:“姁姐儿,可是担心今日不能回府,君侯会担心?” 翁绿萼摇了摇头,耳垂上的绯红珊瑚珠轻轻晃出耀目华彩,黄姑慈爱的语气让她回到了仍在雄州、被父兄保护着的岁月。 “我才不管他。黄姑,今夜你陪我睡,好不好?” 黄姑哪里经得住她这样声音软软地撒娇,手掌轻轻拍着她纤细单薄的背,笑着道:“好,好,婢会守着姁姐儿睡。” 说话间,她看着那床红火喜庆的榴开百子喜被上,语气有些遗憾。 “之前老人们都说,这喜被啊,头一回用的时候,最好得夫妻二人一同盖着,碧霞元君娘娘才知道夫妻俩求子的诚心,保佑他们顺顺利利地迎来麟儿。”说着,她又笑道,“改日婢再缝一床新的喜被送过去,到时候女君与君侯同寝时盖上,取个好意头,女君很快就能得偿所愿,生下一个健康聪明的小郎君。” 翁绿萼柔软的面颊在黄姑胖胖的肚腹上滚了滚,借此掩去淡淡的羞意,她含糊道:“才不要,这样就很好了。做针线多费眼睛,黄姑总是不肯听我的话保重自个儿,再有下次,我该恼了。” 小娘子的话听得黄姑心里暖洋洋的,她忙不迭地应声下来,又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背。 直到将人拍得昏昏欲睡,黄姑想将人挪到床上去睡,无奈力气不够大,正犹豫着想要唤杏香进来帮把手时,却听得廊下隐隐有一阵脚步动静传来,下一瞬,屋门便被人从外边儿推开,吹进来的一缕凉意让翁绿萼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往黄姑怀里又钻了钻。 暖暖的、软软的,可比萧持那个硬邦邦的石头身子舒服多了! 在半梦半醒间,翁绿萼如是想到。 黄姑看着那浑身湿透、水珠不断沿着那张凌厉面容往下滴落的英俊男人,不多时,他脚下就已积了一个小水潭。 黄姑知他就是姁姐儿的丈夫,那位凶名在外的萧候,见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怀里的娇人,黄姑下意识将翁绿萼搂得紧了些,结结巴巴道:“君侯,您……” 萧持解下身上碍事的蓑衣,大步朝着翁绿萼走去,见她睡得面颊红扑扑的样子,他心里升起一股微妙的不快。 他冒着雨一路策马狂奔,过大的雨势让身上的蓑笠、蓑衣都失了作用,但萧持顾不上这些,他心中记挂着被雨势截停了归家之路的妻,怕她被电闪雷鸣的动静吓到,只恨不得立刻生出一双翅膀来,飞到她身边,把暗自垂泪思念他的妻子搂在怀中好生安慰亲香一番。 谁曾想,她早已呼呼大睡,全然忘了还有他这么个人! 萧持的神情太过阴郁可怕,黄姑壮着胆子道:“君侯,不如您先去换身衣裳吧,湿衣裳穿在身上,过了凉气就不好了。” 萧持没有说话,嗤了一声。 等他病了,也不知她会不会心疼! 黄姑不知道该怎么和暴脾气的君侯相处,正手足无措间,怀里的人动了动,抬起一张迷蒙晕红的小脸,问她:“黄姑,怎么了?” 半梦半醒间,她的声音娇滴滴的,像一只需要被人呵护疼宠的小黄鹂鸟。 她的眷恋姿态明显,黄姑听得心都化了,顾忌着萧持还直勾勾地盯着她们。 黄姑只得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女君,君侯来了。” 什么猴? 翁绿萼困倦地抬了抬眼,看着站在一旁,正似笑非笑看着她的男人,忽地扑哧一笑,仰着头对黄姑道:“不是猴,是落汤鸡。” 余光瞥见萧持面色更加沉郁,黄姑吓得想捂住翁绿萼的嘴,这孩子,睡迷糊了。 却被萧持抢了先。 “你出去。”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黄姑犹疑间,萧持不耐地上前,双手从翁绿萼腋下传过,轻而易举地将她捞进了怀里. 看着翁绿萼被冰得眉头蹙起,黄姑虽怕,但还是大着胆子道:“姁姐儿,不……女君今日脸色瞧着有些不好,婢担心女君冒着雨赶路,容易感染风寒,自作主张留下女君,还请君侯多多怜惜,不要怪责她。” 一片慈爱之心,倒是令萧持多看她一眼。 他知道, 眼前这个胖胖的妇人是妻子从前的乳母。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萧持低头,“给我寻一身干净的衣裳来。” 黄姑迭声应了,最后看了一眼被君侯掐着腰搂在怀里的女君,低着头退了出去。 翁绿萼的睡意都被背后那人身上传来的冷意给驱散得差不多了。 见她揉了揉眼睛,眼尾微微发红,看到他时,那双漂亮的眼睛又瞪得溜圆,萧持冷着脸,重重地嗤了一声,被雨水浇得冰冷的手捏住她暖呼呼的面颊肉:“认得我了?” 翁绿萼皱着眉,拍开他的手:“夫君,你身上好冷。” 被献上的美人 第66节 听出她话里的嫌弃之意,萧持气笑了,又去捏她:“我是为了谁才冒雨赶过来的?你还嫌我身上凉?” 翁绿萼觑他一眼,慢吞吞道:“又不是我叫你来的。” 明明是他自个儿不想孤枕难眠,巴巴儿地跑了过来,翁绿萼还嫌他太粘人呢! 她头顶的那道呼吸猛地一滞。 萧持觉得将来自己一定不是寿终正寝老死的,更有可能是被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气死的。 翁绿萼以为他生气,却没有避开,只扬了扬下巴,眼尾还残留着潋滟水光,用眼神挑衅他。 萧持沉下脸来的样子还是那么凶,但翁绿萼却没有刚开始那么怕他了。 嗯,这就是恃宠生娇。 萧持看着她白里透红的面颊,咬牙切齿道: “我阿娘惹你不快,我何曾让你受过委屈?你一声不吭丢下我离家出走,又可曾考虑过我的心情么?” 黑漆漆的屋子,冷冰冰的床榻,他带着兴致归家,再热的心看到那一幕时都凉了! 翁绿萼怔了怔,没有问他为何知道白日里的事儿,只看向他的眼睛。 她早前就发现了,他的眼睫生得密密匝匝,不输女子。 他一身湿透,眼睫也湿漉漉的,但他火气极大,眼睛清亮有神,有淡淡的水雾洇在眼睫四周,让那双原本深邃锐利的眼眸中莫名多出几分委屈之感。 委屈? 这个词与萧持关联起来,怎么看,怎么古怪。 “哪里就是离家出走了。”翁绿萼不肯承认,含糊着语气想去搂住他的颈,却被萧持后退一步,避开。 “不敢凉了女君的纤纤玉手。” 这人可真是记仇。 翁绿萼忍不住笑,追上去,握住他的手抱在怀里轻轻摇晃:“我给夫君暖一暖,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语气温软,神情诚恳,但萧持还是不满意。 “就这?”就把他给打发了? 翁绿萼语塞,此时外边儿响起一道敲门声。她忙放开萧持的手臂,匆匆道:“我去开门。” 萧持看着她袅袅娜娜的背影,眯了眯眼。 打开门,是黄姑。 黄姑隐晦地扫了翁绿萼一眼,见她不像是受过委屈的样子,放心下来,将手里的衣物递给她,又侧身让仆妇把两桶热水提进浴房里去。 “君侯冒雨前来,姁姐儿,得多体谅才是。”走之前,黄姑轻轻拍了拍翁绿萼的手,声音压得有些低。 “我知道。黄姑,你下去歇着吧,没事儿的。” 翁绿萼关上门,走过去将衣物递给还笔挺站着的男人:“秋雨寒凉,夫君快换下这身湿衣裳吧。” 萧持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肩而过。 翁绿萼递给他衣物的手悬在半空。 没多久,依稀有水声传来,翁绿萼咬了咬唇。 他就是故意的! 若是她不拿着干爽的衣裳过去,她毫不怀疑,萧持能毫无脸皮地光着身子出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沾了雨水凉意的衣裳,皱了皱眉,自个儿去换了身中衣,后又绕过屏风,在雾气氤氲中,看见萧持双臂张开搭在浴桶两边,有水珠顺着那片麦色肌肤缓缓淌下。 她将衣物挂在一旁的三足架上,拿过一旁的木瓢,舀水浇在他身上。 水流淌过他虬结的肌肉和上面大大小小的疤痕,翁绿萼的心又悄悄软了下来。 在这乱世之中,世人皆对伏虎降龙、驾海擎天之辈存着几分天然的畏惧与钦佩。翁绿萼也不例外。 萧持虽有很多毛病,但单从他不像是裘沣之流,在占下一座城池之后会纵容底下士兵奸杀掳掠,反而是军纪严明,不扰民生这一点,翁绿萼想,在那张凌厉凶狠的皮囊之下,他始终留存着几分赤子之心。 今日之事,他本就无辜。 这样大的雨,他赶过来时浑身都湿透了,一定很不好受。 翁绿萼出神间,正舒展双臂,等着她舀水伺候自己的萧持久久没等到她的下一步动作,侧过脸来看她,不满道:“有你这么侍奉的吗?” 翁绿萼轻轻哼了一声,要不是看在他冒雨赶来的份上…… 温热水流将他身上残存的寒气冲刷得一干二净,翁绿萼又帮他拆了头发,洗过一道后又用干燥的巾帕耐心地给他擦拭,直到擦得半干,她收了巾帕:“水都快凉了。还不快起来。” 萧持正享受着他的妻殷勤的服侍,见她起身要往外走,心头不由得有些失望,下意识拉过她的手。 翁绿萼躲开,淡淡道:“我身上冷,可不敢凉了君侯的心。” 萧持三下五除二地从浴桶里出来,翁绿萼看着他赤条条的样子连忙别过头去,白玉般的耳垂染上一抹红。 萧持捞过一旁的巾子擦了擦身,囫囵将黄姑备下的中衣套在身上,又急去寻她的手,凑在唇边亲了亲:“身上冷?我阳气重,正好替你暖一暖。” “两个人靠在一起,心怎么会冷?” 他微微发哑的声音落在她颈边,翁绿萼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推了推他:“夫君且听我说……” 萧持嗯了一声,飞快将她打横抱起,等她整个人都陷入那张红得像火的喜被上后,又埋头在她玉颈旁亲亲嗅嗅,含糊道:“我做我的,你说你的。不耽搁。” 翁绿萼推他不动,有些恼怒地避开他带着滚烫之意的唇舌,道:“我今日开罪了老夫人,夫君难道没有话问我?” 萧持亲她那截纤细玉颈的动作一顿。 “开罪便开罪了吧,我犯浑得罪我阿娘的时候也不少。”这几年里,最为激烈的一次,就是他临去东莱前,警告他母亲不要再苛待他的妻。 他语气里含了些不以为意,翁绿萼忍不住抬眼看他:“可我这样,与孝道所言,很不相符……” 她语气里的小心翼翼让萧持眉头一皱。 他略支起身,一只撑在床榻上的手抬起来捏了捏她软绵绵的面颊,嗤了一声:“什么孝道?你听我的夫道就成!” “和你成婚的是我,和你同床共枕、日夜相思的人也是我。我阿娘于我有着养育之恩,我自会报答,你少往自己身上揽活儿!” 萧持见那双他爱极了的漂亮眼睛终于又肯看向她,低下头,亲了亲她隐隐颤动的眼皮,哑声道:“受了委屈只知道往外跑。笨。” 他怎么老是喜欢言语贬低她! 翁绿萼不忿,瞪他:“那我该往哪儿跑?” 她倒是想跑回雄州。可是千里迢迢,他骑着挟翼,很快就会把她逮回去。 趁着她走神,萧持重又沉了下去。 翁绿萼呼吸倏然急促起来,情不自禁地扬起脖颈,却正好给了萧持方便。 绵长的一吻过后,萧持点了点雪团上俏生生挺立的樱顶,笑:“有事要找我,受了委屈更要找我。你以为嫁的是个木头,中看不中用?” 嘁,这种时候他还不忘自夸。 翁绿萼咬着唇,声音被连续不断的凿击撞得微碎:“夫君政务繁忙,我不敢扰了你的大事。” “还说自己不笨?”萧持无奈,亲吻她眉心的动作却很是温柔,“你也是我的大事。” · 后来,翁绿萼才知道,萧持是怎么劝服瑾夫人不再生事的。 他的方法很简单——以暴制暴。 瑾夫人对他处置 李三娘的方式耿耿于怀,那他就让她看看他对待长房一家的手段。 他直接将瑾夫人带到了关押长房一家的小院里,这处小院里外都有铁甲卫兵持着刀枪守卫,瑾夫人的目光掠过那些闪着冷光的墙头,心下微寒,忙道:“奉谦,你带阿娘来这儿做什么?看着怪瘆人的。” “瘆人?”萧持笑了笑,一脚踹开了西屋的门,里边儿抱着腿坐着发呆的萧程吃了一惊,抬头看见来人时,仇恨厌恶之意让那张疤脸看起来更加扭曲。 “萧持,你还敢来!我——” 萧持又是一脚,萧程先前被他暴打过一顿,伤本就还没好,这一脚下去,人又半死不活地瘫了回去。 冷冷看向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萧熜,似笑非笑地看着面色发白的瑾夫人:“阿娘,你瞧那人,眼不眼熟?” 瑾夫人只看了一眼,就不敢细看了。 曾经风光无限,连她男人都只能低头臣服的平州军主帅,她先前的大伯哥,如今他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生,看起来和七老八十的老翁差不离。 “他,他们不是被烧死了吗?怎么还活着……”瑾夫人的声音有些抖。 几年前的那场大火,明面上把萧家长房一家子烧了个干干净净。瑾夫人虽然高兴今后不会再有人威胁自己儿子在平州军中的地位。 但她也觉得这事儿太过损伤阴鸷,担心自己将来下到九泉,知道此事的夫君和婆母会怪她,心慌之下她责问了奉谦几句,见他不理会自己,她又偷偷去寺庙里给长房一家立了牌位,让高僧为他们超度祈福。 结果现在告诉她,长房一家又没死? 萧持没有说话,又带着瑾夫人来到另一处屋前。 “阿娘自个儿打开门瞧瞧吧。” 瑾夫人不想动,但萧持眼神冷淡,她只能硬着头皮,推开了那扇门。 门后是什么?不会是什么受了刑的、血淋淋的人之类的玩意儿吧? 瑾夫人想起从前也曾得罪过奉谦的娘家人,呼吸不畅,手上轻轻一推。 一间被打理得干净、整洁的屋子映入她眼帘。 “二婶婶……?”房间门冷不丁被打开,萧蕙吓了一跳,见来人是萧持与瑾夫人,她局促地放下手里的绣绷,站了起来,“二堂兄。” 虽然有几年不见了,但人的大致模样还是没有变,瑾夫人吓了一跳:“蕙姐儿……你还活着呢?!” 萧蕙呆呆地点了点头。 被二堂兄的人抓走之后,她本以为她和阿娘这回肯定活不成了,等到二堂兄利用她们抓到大哥之后,肯定都会将他们统统处死。 萧蕙担惊受怕了很久,但是那些卫兵只是将她们送到了这处小院里,非但没有打骂她们,衣食供应更是一应俱全,比她从前跟着父兄东躲西藏,在山里住草屋的日子好多了。 她有时候常在想,二堂兄……是不是并没有二哥口中那般穷凶极恶,罪恶滔天? 瑾夫人看着屋子里还有一个老妇人,看着她抬起头来,瑾夫人惊讶之余,心里又忍不住升起隐秘的快.感。 她这位大嫂从前多么高高在上,对她动辄颐指气使。 但那些都是从前的事儿了,她可没有自己好命,生了一个好儿子! 被献上的美人 第67节 瑾夫人得意间,陈氏迷蒙的视线转向她,随即,竟猛地朝她扑来,双手成爪,要去掐她的脖子:“瑾氏——你还敢来——” 萧蕙吓坏了,忙不迭上去阻拦。 萧持无意欺凌妇孺,救下瑾夫人后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出了那间小院。 瑾夫人仍惊魂未定:“奉谦,那个陈氏实在是过分!我——” 她剩下的话在看见萧持那张冷淡得过分的脸庞时慢慢停下。 “阿娘,相比于她们,你该知足了。绿萼是我认定的妻子,我不求你视她为亲生女,不要刻薄待她就好。这是我最后一次心平气和地和您说这件事。”军衙那里还有很多事等待他处理,话说到这里,萧持也没了耐心,对着站在院外等待他们出来的刘嬷嬷沉声道,“带着我阿娘回去吧。” 话音刚落,他翻身上马,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刘嬷嬷及时上前,扶住了腿软的瑾夫人,见她一脸不可置信,恼声道:“你可看见了?奉谦就为了一个女人,大费周章地带我来这儿……就为了一个女人!” 刘嬷嬷实在无奈,好说歹说地劝着人上了马车,才道:“夫人,容婢说句实在话。君侯娶了女君,过日子自然是他们两口子过,您年岁大了,又何必和儿女置气呢?大家一起和和气气的,婢这些时日观察下来,也觉得女君并不是轻浮失礼之人。您若对她好,女君也会孝顺您的。” 她苦口婆心,瑾夫人当然也知道刘嬷嬷的话说得在理。 她只是无法忍受,儿子的注意力、旁人的尊敬、府上的权利,都在慢慢转移到另一个年轻的女人身上。 但奉谦表了态,她若是再不配合,只怕会真正伤了他们的母子情份。 “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 见瑾夫人终于愿意安分下来,虽然她心中仍有不平,但大概也不会再针对女君了。 刘嬷嬷松了口气。 · 萧持在军衙里忙活了大半日,归家时,见正房里不见灯影,他心里一跳,横了一眼廊下站着的女使:“女君何在?” 好耳熟的话…… 女使正想回答,就听见一阵柔美女声响起。 “夫君?”翁绿萼才从徐愫真的秋水居回来,她白日里给愫真送去了庄子上熟成了的果子,见她欢喜,翁绿萼又带着她用那些果子熬了果酱、做了糕点。 这会儿她手里就正提着一个小食盒,里边装着她亲手做的小点心,想着拿回来给萧持尝尝鲜。 萧持看见她,身上的燥意很快褪下。 他走过去拉过她的手往屋里走:“去哪里了?回来又不见你。” 话里流露出的隐隐抱怨之意让翁绿萼挑了挑眉。 她握着那根线,还没有扯,他自己就动了。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翁绿萼微微一笑, 柔声道:“从庄子上摘得那么多果子,我亲自往各处都送些去,才显得诚心。恰好愫真今儿有空, 我便在她那儿多待了会儿,和她一块儿做了些糕点。夫君尝尝?” 萧持睇了一眼碟子里那几块红红胖胖的红枣糕, 语气莫名:“你对愫真倒是挺好。”她居然不记得,他不爱吃甜食。 “她是夫君的外甥女,也就是我的外甥女。为人长辈, 多照顾些, 不是很正常吗?” 翁绿萼没有察觉到他语气里那丝微妙, 只笑吟吟地拉过他的手坐下:“红枣可以补中益气, 养血安神,夫君近来操劳, 多用些红枣对身体有益。这一份红枣糕里我特地没有加糖, 不会甜腻,夫君尝尝?” 说着, 她笑吟吟地将碟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霎时间,萧持才体会到了什么叫百转千回,柔肠百转。 原来她不是不记得他的喜好, 她还独独为他做了一份糕点。 这可不就是对他一个人明目张胆的偏爱? 见萧持眉眼间的戾色如春雪般消融不见, 三下五除二就将一碟子红枣糕都吃完了, 翁绿萼又有点儿担忧:“夫君,你一下都吃完了,仔细积食。我去给你泡一盏山楂茶吧?” “不用。”萧持不以为意, 她以为自己是她那小鸟胃, 随便吃两口就饱了? 他伸手将她拉着坐在自己腿上,埋首在她细白玉颈间深深嗅了一口, 笑:“我胃口如何,你不知道?” 翁绿萼嗔了他一眼,扶着他的肩膀想要站起来,却又被萧持拉回怀里。 “我昨日听你乳母唤你‘姁姐儿’。姁,哪个字?”萧持看着她粉白面颊,唇齿间依稀又漫上甜意,忍不住上手又捏了捏。 软绵绵,带着肉感。 手感比刚刚的红枣糕好多了。 翁绿萼拍开他不老实的手,轻声道:“姁,姁然,乐也。这是我阿娘给我取的乳名,她走了之后,只有黄姑会这么唤我。” 父兄大多时候都是直接叫她‘绿萼’。 姁。 萧持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字,见她低垂着眼,似乎是因为想起了早逝的母亲而心情低落,暗恼自己多嘴惹她伤心,忙道:“这个名字好。姁姁,喜悦自得,如今你嫁了我,可不就是日日欢悦,岁岁安乐?” 翁绿萼被他的厚脸皮给惊到了。 “……我还是去给你泡一盏山楂茶吧。夫君稍等一等。”翁绿萼疑心是方才一碟红枣糕下去,这人撑得开始说胡话了。 不说旁的,他那张刻薄的嘴也时常惹她生气,哪儿来的日日欢悦? 看着那道婀娜背影,萧持颇为舒畅。 就这么担心他的身体? · 南方的秋日多雨,才用过晚膳不久,外边儿又淅淅沥沥地响起了雨声。 萧持去书房处理了几封要紧的文书,回来时见她坐在梳妆台前。 八宝景和合窗开着,萧持随意望去一眼,雨打芭蕉,青翠欲滴,看着是有几分喜人。 翁绿萼感到肩上微微一沉,知道是他来了,懒洋洋地没动,身子略微往后靠了靠,把他当成了靠背。 那双执过长刀、举过帅旗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披散下来,乌黑光滑的长发。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她在赏雨景。 他在看她。 这样的时刻静谧而难得,在如珠坠玉盘的雨落声中,翁绿萼不由得生出些昏昏欲睡的困乏之感。 萧持没说话,也没问她,将她抱起往床榻上去。 那张黑漆描金卷草嵌百宝纹架子床上放着一床红得艳丽的松软被衾,正是黄姑亲手替翁绿萼缝制的那床榴开百子喜被。 翁绿萼落到一片云上,舒服得来四肢百骸都汨汨淌过一阵暖流。 她睁开眼,看见萧持皱着眉头拉过喜被一角往他身上盖,面色冷淡,瞧着有些嫌弃。 她觉得好笑,懒洋洋地伸手推了推他,皓白如玉的手腕在底下大红喜被的衬托下更显细嫩,犹如夏日荷塘里的一截新藕。 “夫君若不喜欢这花色,不如去衣柜里拿一床新的被子。” 萧持却摇头:“你不是说夫妻二人盖这被子有好意头?你既想要,我勉强配合,也不是不行。” 这话说得俨然一副大义凛然,为了她宁愿委曲求全的样子。 他昨夜可不是这么说的。 翁绿萼想起当时萧持对这喜被十分嫌弃,还疑心黄姑她们随便拿了床丑被子来敷衍她,听她解释了这床喜被的寓意之后,萧持嗤了一声,很不屑一顾的样子。 “就算是在碧霞元君面前开过光的喜被,没有我,仅靠你一人,那孩子能蹦出来?” 翁绿萼至今想起他那句话,还觉得噎得不行。 自然了,在床帏内讨论孩子这个话题,显然不大明智,翁绿萼缩进被子里,佯装困乏道:“夫君也快些睡了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萧持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莫名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 她到底是想给他生孩子,还是不想给他生孩子? 黄姑送她的喜被,她收下了。但最重要的一环,她却撇下不顾。 难不成是那日他说不急着要孩子的话,让她伤心了?不是都说女人的话得反着听,她当时笑着附和他,有可能只是不想反驳他,选择了自个儿默默承受。 听着她绵长均匀的呼吸声,萧持难得失眠。 第二日萧持依旧精神奕奕地出了中衡院,翁绿萼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想着改日得给他煲些下火的汤。 这人一大早看起来就燥得慌,昨夜梦见打仗了? 翁绿萼在嘀咕什么,萧持自然不知道。 自从有一次偶然听到翁绿萼说他在内宅里骑马像是天降旱雷,吓得她心咚咚跳之后,萧持就改了习惯,不在府里骑马了。 他跨过朱红门槛,下阶往在不远处等得直甩尾巴的挟翼走去。 身形峻拔,神情冷淡,周身气势极盛,令人不敢直视。 在门口瑞兽石像旁等了半晌的瑞叔连忙上前:“君侯留步——” 萧持动作一顿,睨向来人:“你是?” 瑞叔连忙自我介绍了一番,恭敬道:“小人是雄州翁府的管事,我家主君记得今年九月廿四是女君十七岁的生辰,派小人携礼前来平州,为女君祝贺芳诞之喜。只是路上耽搁了,还是没能赶上,小人惭愧,只得将主君和大公子备下的礼物交给女君,再回去请罪。” 她娘家人送来的礼物? 萧持淡淡往瑞叔身后望了眼,有两个年轻侍卫守在一辆马车旁,见他望过去,忙颔首行礼。 马车外表灰扑扑的,想来里边儿也不会藏着什么贵重之物。再者,哪怕再贵重,也不能及他送她的那场湖上焰火。 罢了,只要能让她开心。 萧持才要扬声让人带瑞叔一行人进去,紧接着,却又想起什么,只淡淡道:“哦,你们将礼物留下就是。女君若想见你,自会有人登门请你们入府。” 瑞叔脸上恭敬的笑意不变,他忙应道:“是,是,那小人就不打扰君侯了。从剑、此剑,快将马车赶过来。” 守在门口的阍者很会来事儿,连忙和管事通了声气,安排了一辆新的马车给瑞叔他们,至于那辆装着给女君礼物的马车,自是被萧持收缴,进了君侯府。 瑞叔他们走了,郭管事笑着凑上来:“君侯,奴才这就把马车送到中衡院去!哎哟,女君要是知道娘家来人送了礼物,定然欢喜!” “等等。”萧持蹙着眉头,紧接着,他下了决定,“先不要告诉女君。待我回来查验过之后,再交给她。” 谁知道翁家父子会不会在里边儿夹杂些私心,逼她做不想做的事儿? 被献上的美人 第68节 自觉这么做是为了她好的萧持再度肯定了自己的做法,冷冷觑了一眼郭管事:“明白了?” 郭管事虽不知道君侯为何要截下女君的东西,但顶着君侯那阵沉默肃杀的眼神,他可问不出声,只能迭声答应。 · 翁绿萼想着今日无事,本想着替萧持做一双靴子——他鞋子废得格外快,翁绿萼猜测,是因为他走路动静太大。 杏香和丹榴搬来小杌子坐在翁绿萼边上,看着她描鞋底子。 女郎如月中聚雪般的脸上一片认真,密密匝匝的眼睫动也不动,专心致志地描绘着鞋底的轮廓模样。 他人生得高,身形又巍峨雄壮,加之平日里多要骑马,鞋底若不做成契合他脚型的模样的话,他穿着该不舒服了。 杏香伸着脖子看,惊奇道:“君侯的脚,跟一艘船似的!”得亏这是身价显赫的君侯,若是寻常人家的儿郎生得这样一双大脚,轮到给他做鞋的时候,当家的妇人该发愁了。 翁绿萼听了停下笔,打量了一下鞋底样子,莞尔道:“还真是像。” 主仆几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翁绿萼费了半日功夫裁好了鞋底,她不太清楚平州的冬日会冷到何种程度,便去问了女使琥珀。 琥珀有些紧张,她平时难得有女君面前露脸的机会,这回可不能浪费。 她忙道:“平洲的冬天冷得很呢,寒风嗖嗖地往人骨头缝里钻,出门若不将头脸脖子遮好,雪花飘飘扬扬地就飞进了脖子里,可冻人了!” 说着,她想起女君是从北方极寒之地远嫁来的,有些不好意思:“自然了,平洲应该是没有雄州冷的,但女君也得注意保暖。平洲的冬日湿冷湿冷的,大家伙儿都喜欢猫在火炉旁烤火、烤栗子。” 杏香听得颇有几分怀念:“我们在雄州的时候,冬日里也喜欢围着炉子烤东西吃!不过我们那儿喜欢烧地龙、烧炕,外边儿冷,但屋子里暖呼呼的,舒服着呢。” 女使们叽叽喳喳的,翁绿萼手下动作未停,唇畔带着淡淡的笑。 现在想起雄州,她心里边儿不会再一味被悲伤与酸涩充斥着了,她仍旧思念雄州,但她已经平静地接受今后她大部分的时光,都将围绕着她的夫君度过的这个事实。 “待会儿烘些栗子吃吧。许久不吃了,我也有些馋了。” 翁绿萼语气轻松,杏香听了咧开嘴笑,恭维道:“女君善心!婢也嘴馋得很呢。” 屋内气氛正融洽,女使玛瑙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看了一眼被 众人拥着中间,雪肤花貌、华容婀娜的小妇人,恭敬道:“女君,表姑娘正在外面等着,说想见您呢。” 表姑娘,瑾玉屏? 她们二人之间称不上熟悉,除了在瑾夫人那儿做点头之交,翁绿萼几乎没有在旁的地方遇见过她。但昨日她听丹榴说,她去庄子上那日,瑾玉屏曾来过中衡院找她。 今日自然是要见的。 翁绿萼放下手里的剪刀,笑道:“快请表姑娘进来。” 玛瑙应了一声,又忙不迭地转身去到院门前,瑾玉屏和侍奉她的女使金佩正规规矩矩地候在中衡院门口,眼睛低垂着,瞧着十分老实。 “表姑娘,女君听说您来了,欢喜得很呢。来,您这边儿请。”玛瑙是个会来事儿的,嘴甜又愿意哄人,没两句就把瑾玉屏说得眉开眼笑,忍不住有些羞赧。 原来表嫂这么期盼着自己过来陪她说话吗? 瑾玉屏怀着莫名的兴奋,走进了君侯府里男女主人居住的庭院。 一进去,她就被庭院里阶柳庭花、百卉含英的雅致景色给吸引住了,她喃喃道:“这不是已经入秋了吗?怎么表嫂这儿还如同春日一般,好多花,真美。” 玛瑙一脸与有荣焉,挺了挺胸脯,道:“女君爱花,院子里的花平时都是女君自个儿侍弄的。花草都是天地间灵气造物,看见咱们女君这样的妙人儿日日往他们面前凑,心情一好,可不就开得更美了吗?” 金佩在后边儿听得很想撇嘴,这话说得女君和百花仙子下凡一样,谁会信啊? 肯定是花匠费了大功夫侍弄,女君平时浇浇水、剪剪叶子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金佩想得十分现实,却听瑾玉屏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难怪呢,表嫂这样的美人,住在这样的仙境里,才算是两相宜呢。” 金佩在后面听得满头黑线。 她想起临行前,夫人对自己的叮嘱,只觉任重而道远。 莫说玉屏娘子还没开窍,就算是开了窍,她冷眼看着,也觉得这窍有些不对。 她是来勾.引君侯,风风光光做媵妾的,并不是来抱女君大腿的啊! 瑾玉屏并没有察觉到金佩在后面无声的呐喊,她一路看景,觉得新鲜之余,隐隐又有些自卑。 表嫂什么都好,人长得好,性子也好,能安抚得了脾气火爆的君侯表哥,还会莳花弄草,把院子整理收拾得如同戏文里说的瑶池仙境一般,真真是厉害极了。 可她什么都不会。 瑾玉屏带着些微的沮丧与满满的崇拜之意进来时,见翁绿萼正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捧着绣绷,她略有些紧张,有些笨拙地福身行礼:“给表嫂请安。” 翁绿萼连忙放下绣绷,走过去扶住她的手臂,笑道:“一家人何必多礼?表妹这样与我生分,我会伤心的。” 这话说得不假,翁家人丁稀薄,翁绿萼小时候期盼着有姐姐妹妹能陪她玩儿,可惜上一辈就只翁卓一个独生子,其他旁支的亲戚也因为时任州牧的翁卓性情冷淡、不喜交际而鲜少登门做客。而翁绿萼的母亲是远嫁到雄州的,身边亦无亲友,更没有能陪翁绿萼说话游戏的堂姐妹。 是以她与萧皎投缘。瑾玉屏虽然是瑾夫人的娘家人,但她若想和自己好好相处,翁绿萼也会很高兴。 瑾玉屏见她竟亲自伸手来扶自己,言语亲昵,一张珠辉玉丽的脸庞上含着亲切的笑,她涨红了脸,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了那只柔荑之上:“我怕我来的不是时候,唐突了表嫂。” “怎么会。来,我新做的糕点,你尝一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表嫂的声音好听、手好软,连她做的点心也很好吃。 直到万合堂那边来了人,说是瑾夫人唤女君过去帮着待客,瑾玉屏还晕乎乎的,有点不舍得。 翁绿萼对着来人微微颔首,起身整了整臂弯间挽着的金银粉绘花薄纱罗披帛,瑾玉屏忽然也站起身:“表嫂,我,我跟着你一块儿过去吧。”表姑母如果不高兴的话,她顶上去就是了,不让表嫂再受委屈。 翁绿萼微笑着点头,说好。 瑾玉屏陡然心花怒放,跟在翁绿萼身边儿欢欢喜喜地去了万合堂。 见着瑾玉屏也来了,瑾夫人脸上闪过几分惊讶,不过她很快又按捺住了,笑着对坐在左首的美妇人道:“这便是我那儿媳了。翁氏,还不快给郑夫人见礼。” 翁绿萼余光瞥见萧皎也在,只是脸上神情淡淡的,瞧着兴致不高的样子。 她笑着与郑明淑道了好。 郑明淑目光中难掩惊艳之色,转眼对着瑾夫人笑道:“夫人真是好福气,生子勇谋俱全,儿媳也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人。如此佳儿佳妇,真是叫我艳羡不已。” 瑾夫人几可不闻地呵了一声,与郑明淑笑着道时:“你是个有福的,菩萨哪能舍得见你失落?必定会得偿所愿。如今啊,正是她们年轻人的天下,我这样的老婆子只等着含饴弄孙,聊以慰藉了。” 提到孙子这个话题时,瑾夫人余光扫了眼翁绿萼。 细腰窄屁股的,看着有些不好生养。 察觉到郑明淑投来的满意目光,萧皎起身拉着翁绿萼到一旁坐下,又道:“表妹自便吧。” 瑾玉屏连忙点头。 说话间,郑明淑不时向翁绿萼抛去话柄,说话风趣又随和,几人相谈甚欢。 瑾夫人对她的态度和缓了许多,让她来帮着待客,似乎也真的是为她今后在平洲高门女眷的圈子中立足铺路。 这一场见面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送走了郑明淑之后,瑾夫人喝了口茶,对着萧皎道:“如何?这位夫人可是出身荥阳郑氏,她的夫家太原王氏也是名流望族。愫真嫁到太原王氏去,我也总算能对得起你们母女了。” 让愫真嫁去太原王氏? 翁绿萼怔然道:“可是愫真今年才十二岁,现在言及婚配之事,会不会太早?” 瑾夫人瞥了萧皎一眼,见她面无表情,气道:“早什么?世家大族里下一辈的男儿都渐渐长成了,若不早早定下,可不就要被别人抢去了吗?愫真又不能说——”话才出口,瑾夫人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她又看了眼萧皎,不快道,“萧夫人是太原王氏主支二房的主母,这样的身份地位,她没有先让媒人登门,而是亲自来平洲与咱们谈愫真与她幼子的婚事,足以见其诚意。你们莫要眼光如豆,害得愫真失了一桩好姻缘。” 说完,瑾夫人停了停,看了翁绿萼一眼,加重了语气:“你是府上的女君,今后府上交际往来的事儿少不了你出面。郑夫人邀了我们三日后去她别院做客,你看着理一份礼单出来,别丢了我们萧家的面子。” 翁绿萼颔首应是。 萧皎哼了一声:“若郑夫人那小儿子身有顽疾,又或是顽劣不堪,难当大用,阿娘还执意将愫真嫁给他?” 瑾夫人被噎了噎,接着又皱着眉头道:“王家小郎出身显贵,父母都是高门大户的体面人,怎么可能教养不好孩子?你实在是多虑了!” 顿了顿,她又道:“再说了,愫真有她舅舅撑腰,你还怕王家那些人欺负她么?她嫁过去,王家小郎君是幼子,父母疼爱,对他们小夫妻自然会多多帮扶。愫真不必做宗妇,夫家又富贵,日子过得不知有多舒服,说出去多的是人羡慕她呢!” 瑾夫人唠唠叨叨,听得萧皎眉头紧蹙,一把拂落了案几上的茶盏,发出哗啦一声脆响。 在众人微微惊愕的注视中,萧皎站起身,满脸不耐道:“愫真是我的女儿,她的婚事我自有主意,不必阿娘 提我们娘俩操心!阿娘若是看我不惯,我带着愫真和行哥儿搬出去就是!” 说完,她妃红色的裙裾快速擦过挥着精妙花纹的地砖,踏过那一摊狼藉茶渍,大步走了出去。 “老夫人!” 见瑾夫人面色不对劲,刘嬷嬷惊呼一声,瑾玉屏也连忙上前,跪在一旁帮瑾夫人拍背顺气。 瑾夫人攥紧了椅子的把手,对着翁绿萼道:“翁氏!此事你先与奉谦通个气,他想必知道其中利害。有他同意,月娘想必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翁绿萼唇瓣微微翕动,她这一双儿女,一个比一个脾气大。 焉能乖乖遵着她的意思将愫真的婚事定下? 瑾夫人紧紧盯着她,大有她不应承下来就不放她走的意思。 翁绿萼只得点了点头:“妾会将夫人的意思转告给君侯。” 瑾夫人垂下眼,揉了揉还泛着痛意的心口,摆了摆手叫她下去。 翁绿萼默默行了个礼,瑾玉屏与她对上眼神,让她放心。 翁绿萼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出了万合堂。 杏香照例是在厅外等候,又听到一阵瓷盏碎裂的声音,她吓了一跳,生怕女君又受气。 这万合堂怎么来一回人,就碎一回杯子? 但见翁绿萼侧脸冷凝,瞧着心情不大好的样子,杏香不敢追问,只得跟着她回了中衡院。 · 翁绿萼也没了继续做鞋子的心思,好不容易等到萧持回来,她连忙迎了出去。 萧持望见一道鹅黄身影迤逦而来,来人新月笼眉,春桃拂脸,一双盈盈动人的眼瞳中完整地倒映出了他的影子。 “就这么想我?”竟是这几步路都等不得了。 看她那样子,几乎是恨不得插着翅膀飞到他身边一般。 萧持不由得感到一阵暗爽。 翁绿萼难得没有反驳他的自恋之语,挽住他的臂膀,把人往屋里拉:“夫君,我有事要和你说。” 萧持下意识心虚起来,难道,她知道了自己把翁卓老儿给她送来的生辰礼藏起来了的事儿? 唔,其实也不能说是藏,就是拖了拖…… 萧持还没想出个狡辩的章程,就听得翁绿萼将今日郑明淑登门,想要给家中幼子和愫真定亲,瑾夫人也颇赞同之事说了出来。 被献上的美人 第69节 萧持面色一沉,眼中的旖旎之色顿时消弭散去。 “莫说愫真才十二岁,我还要留她在家里多待几年。就是到年纪了,也由不得她盲婚哑嫁到是个贵族出身的男人就嫁了的地步!” 见萧持这样表态,翁绿萼松了口气。 “你先用膳,不必等我。我去阿姐那儿走一趟。” 男人温热有力的大掌落在她肩头,翁绿萼点了点头,又道:“我给你炖了汤,正好等你回来再喝。” 萧持原本紧绷的神情缓了缓,他摸了摸她柔软的面颊,大步走了出去。 到了玉泉院,却见整间院子灯火通明,院子里摆着十几口箱笼,看着乱糟糟的。 他示意其他女使不要作声,自个儿往主屋走去。 隔着一扇门,里边儿晃过两道人影。 “姑奶奶,这箱子里原本装的是各家往来的拜帖和礼单,怎得突然多出一封信来?” 萧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烦意乱:“那口箱子是我前些时日让女君熟悉各家亲友时拿出来的,有封什么信落里边儿了?” 女使翻开信封,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多看了:“姑奶奶,是君侯写给您的信呢,信还新着,是今年三月的时候寄过来的。” 君侯,三月,寄给她的信?! 萧皎火速从漫不经心的状态里走出,她刚从女使手里接过那封信,就听见‘砰’的一声,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了。 露出萧持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俊美脸庞。 他的视线落在萧皎手里的那封信上面。 这封信,他自然不会认不出来。 在这封信里,他向胞姐萧皎吐露了当日点头纳翁氏女的真实意图。 一块漂亮的挡箭牌。 一个完美的藉口。 “这封信……她看过了?” 萧皎从来没有听过弟弟用这样惊疑而不确定的语气说话,心里一慌,下意识道:“也不一定……欸!奉谦!” 却见萧持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信,大步踏入夜幕之中。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平州的秋很有几分南方的温软韵味, 虽也是冷的,却不如雄州那般凌厉萧瑟,留给花草的余韵多到仍能纵容着它们在凛冬来临之前, 尽情展示着自己的美丽。 翁绿萼坐在窗前,看着屋前植的那丛芙蓉花开得娇艳欲滴, 托着腮出神之际,忽闻有一阵沉而重的脚步声自远到近,向她而来。 翁绿萼知道是萧持回来了, 再也坐不住, 起身想去迎他。 萧持的动作却比她更快。 一阵珠帘剧烈碰撞的琅越之声骤然炸开, 翁绿萼的心也跟着猛地跳了跳。 她直觉有些不对劲。 萧持大步走进来, 哗地拨开珠帘之后,整个人便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肢体变得无比僵硬, 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着她。 那种已经随着两人的关系逐渐亲密, 很久没有出现过的,让她头皮发麻的冷戾眼神又出现了。 “夫君?” 翁绿萼轻轻咬了咬唇,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 握住他的手臂, 掌心下是一片夜露浸润带来的微凉感。 他说去萧皎那里, 却许久没有回来,灶上温着的汤越熬越浓。 翁绿萼猜他可能是被急报的文书绊住了脚,也没多想, 但现在看他的样子, 便有事发生。 他密密匝匝的眼睫上拢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更像是……在哪儿吹了半宿冷风似的。 见萧持不作声, 翁绿萼低下了眼——他生得太高,仰头看他久了,总觉得脖颈泛疼。 随着视线下移,她发现,萧持另一边手往身后动了动,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你怎么了?”翁绿萼试探着缠住他的臂膀,香馥馥的身子向他靠拢,浮动在萧持周身的那股幽幽香气愈发猖獗,钻入他七窍之中,扰得他本就沸腾不宁的心绪更如滚油遇水,噼里啪啦地响起一阵爆裂声。 偏偏她言语间温声细语,尽显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温存体贴。 “有事你却不与我说,只看你一人辛苦,我也会心疼的。” 萧持曾与她说过许多次,要她真心待他。 在东莱城的那几个月,是一个转折点,翁绿萼不再以虚与委蛇的心态与他相处。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贴近这个男人。 且渐入佳境。 见他一副明显不对劲的样子,翁绿萼按捺住想要后退、想要躲避的本能,握住他的臂膀,也不许他躲。 在那双如水眼眸隐含担忧的注视下,好半晌,萧持才开口:“我有事,向来不会瞒着你。” “今日同样如此。”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不同于情.事之中那种令她骨酥筋软的哑,更像是风暴来临前,悬在她头上、蕴满了雷暴的乌云,令人心生不安。 翁绿萼下意识放开握着他臂膀的双手,看着萧持将他方才藏在身后的东西递到了她面前。 “这封信,你看着可眼熟吗?” 翁绿萼垂眸,惊愕过后,涌上的反而是一阵平静。 见她点头,萧持却并没有为她的诚实而感到高兴。 他松开手,那封已经被他攥得发皱的信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翁绿萼的心也跟着他接下来的话迅速沉入谷底。 “你不想让我瞒你。那你呢?你的心声,可曾如实告知过我么?” 他的声音发沉,带着一些翁绿萼读不懂的艰涩情绪。 她有些纳闷。 被当作挡箭牌的是她,她没有拆穿他的盘算,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如今也在试着与他做一对恩 爱夫妻。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夫君想让我和你说什么?”翁绿萼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亦柔和,没有多余的波澜,“你想让我万事以你为先,可以。在你眼中,我是什么并不重要,只要我将你视作往后余生我将依靠之人,真心敬重,婉转服侍,就是皆大欢喜,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她的语气温柔又宁和,带着一些真心实意的不解。 仿佛在说,你又在无理取闹什么? 无理取闹?是!萧持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在婚仪前夕,她得知自己并未被未来的丈夫真心喜爱,只是被视作一块漂亮又实用的挡箭牌,而已。 萧持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当时的想法有多混蛋,多伤人。 从胞姐那里得知她早已看过那封信的内容后,在惊愕、懊悔等等负面情绪交杂着汇作乌云铺天盖地压向他的时候,又有阵阵愠怒在乌云之下翻滚。 她应该生气,应该伤心,应该气势汹汹地前来质问他。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平静地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易地而处,萧持只怕会气得发疯,哪能做到她这样平静? 平静——是否意味着,她对自己并无真心,更无真情。 都没有这些,她当然不会对他失望。凑合着做一对夫妻罢了,她的七情六欲都不会因他而波动。 萧持觉得自己心里像是一锅烧滚了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泡,那些他不愿承认的、却又仿佛是实际存在的事实像是氤氲在他周身的水雾,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他想与之共度一生,倾心爱慕之人,其实并没有如他想象之中,那么爱他。 “在你眼中,我并不是你的夫君,不是与你生同衾,死同穴之人。”萧持眼尾泛着红,这份脆弱之色很快又被他桀骜而冷沉的神情取代,一瞬闪过,快得来翁绿萼几乎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高高在上的君侯,怎么会露出那样,近乎于软弱的神情? 她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低声道:“你是。” 这个答案让萧持心头的郁火倏然滞涩,但只在一息之间,很快,就有更多、更炽烈的火焰将他包围。 “不。你只当我是一个掌握着你与你的父兄,及雄州全境生杀予夺之权的暴戾之人。你小意温柔,处处迁就我。只是因为害怕我一时不快,就会找你父兄的麻烦。是或不是?” 他的语气渐渐平缓:“哪怕此事是我不对,你也不会与我计较。我该说什么?感谢女君宽宏大量,还是,该认清楚你不曾把我放在心上,所以对这一切,都无所谓,不伤心。” 话音落地,他忍下心间涌上的绞痛,深邃的双眸紧紧盯着她。 翁绿萼不知道他为何执着地倒打一耙。 “夫妻搭伙过日子,不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吗?”翁绿萼疑惑,“我们的结合本就是因为一场利益。我有求于你,你亦有需于我,这样很公平。” 她之前就是这样劝自己的,效果很是不错。 知道萧持有意向她隐瞒萧家长房一家的事时,她虽不快,却也没气多久。她们才做了几日夫妻,彼此之间的信任犹如镜中花水中月,稍有异动,就会碎裂。 萧皎将前因后果告诉她时,翁绿萼的确理解萧持的不易,因此他前几日郑重其事向自己解释先前在茶楼雅间时让她避开,是怕她多心,更不想多惹出些无谓的争端时,翁绿萼也只是笑着点头,善解人意地表示她不会放在心上。 翁绿萼将此事看得很开,两个人都不相信彼此,也算有来有回吧。 但萧持俨然不接受她这套说辞,翁绿萼看着他,发现他的脸色倏然间变得无比可怕。 需、求。 公平。 谁家夫妻过日子会分得这样清?! 萧持脸色铁青,凝视着她。 他的妻,一个只对他无情的女人。 他一字一顿道:“不,我要的不是公平。是你的真心。”他的手抚上她的心口,这个动作他从前也曾做过许多次,但这次他神情间完全不带狎昵之色,“可你不愿给我。” “我知我做错了。” “我宁愿你骂我、打我,也好过这样,虚与委蛇,全无真心。” 说完,萧持深深看她一眼,珠帘被他负气而去的峻挺身躯撞得接连作响,清脆琅越的鸣声落在她耳中,翁绿萼无端觉得刺耳。 被献上的美人 第70节 他走了。只身闯入又开始下着淅沥秋雨的夜幕里。 …… 正房里隐隐的争执声忽然断了,杏香她们听得焦心,又闻一阵仿佛裹着满满怨气的脚步声远去,知道君侯走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进了屋,看见翁绿萼像是丢了魂般,整个人愣愣地站在珠帘之后。 温润华贵的珠帘挡去了她面上大部分的神情,一时间,杏香她们也摸不准女君此时的状况如何。 “我没事。你们自去歇息吧。”翁绿萼的声音很平静,她弯下腰,捡起了那封被萧持攥得不成样子的信件,又重复了一遍,“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丹榴应了声是,和杏香一起关上了屋门,将突如其来的夜雨与凉风都隔绝在外。 但她周身肌肤仍萦绕着一股冷意。 翁绿萼扶着炕几,慢慢坐下。 那封皱皱巴巴的信就放在她手边。 面对萧持出离的愤怒,翁绿萼既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他不可理喻。 ……她们这段婚姻,还比不上盲婚哑嫁。她初至平洲,战战兢兢,突然得知他欲娶她为妻的消息,她也只有惊,没有喜。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株茑萝,任他攀折。 是物品,而不是人。 这样的开头,要她如何完整地交付真心给他。 这太难为人。 ‘啪嗒’。 有泪珠落在桌面上,有几滴浸透了信封,洇开几抹模糊的痕迹。 翁绿萼默默掉了一会儿眼泪,伏在桌案上,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但她浑身乏力,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迷迷糊糊间人已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四方桌上的烛台被突然吹来的风猛地一扑,奄奄地垂下头去。 屋内顿时一片黑暗,只剩下月光透过半扇窗户递进来的淡淡光晖。 有一双有力的手抱起她,将她运到了铺着柔软被衾的床榻上。 身下是软绵芳馨的床褥,翁绿萼低低嘟哝一声,那双黛山一样的眉毛,却仍然紧紧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不得安乐的样子。 她软软的胳膊擦过他的脖颈,安静地垂到了一旁。 萧持站在床边,居高地望着她不复往日恬静的睡颜。 他此时的心绪仍未平静下来。 与她不欢而散后,萧持在花园里站了大半夜,任由凄冷的夜雨笼罩着他,那阵冷意并不足以消弭他心底的燥热与苦闷,只让他神智愈发清醒,清醒地面对着他自以为恩爱美满的婚姻其实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虚幻。 等萧持回过神来,他已经来到了屋前,只要轻轻一推门,就能看到那个让他情绪七零八落、不得安生的人。 屋里竟然还亮着灯。 难道,她一直在等他回来? 这个念头一闪过,虽然萧持立刻就压了下去,暗恼自己蠢,但他心底,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浅浅的欢喜与期待。 他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看见一道纤细身影伏在罗汉床上,双目紧闭,粉白面颊上隐有泪痕。 萧持一怔。 继而涌上的就是一阵交杂着怒火与不满的复杂情绪。 外面正下着雨,她趴在冷硬的桌子上睡,着凉了可怎么办? 她自己不知道珍惜自个儿的身子,杏香她们呢?都是吃闲饭的不成?!不知道劝劝她?! 那具香馥馥的温软身子重又入怀,萧持面无表情地将她放到床上,本想转身就走,但不知怎得,脚下跟生了根一般,竟是走不动了。 萧持闭了闭眼。他知道自己栽了。 他倾心爱慕着他的妻子,但她,并不愿以同等的爱意回赠他。 这样的认知让萧持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沮丧与失落。 他年少投军,心性坚毅,多少次尸山血海里滚过来,都不曾低矮过半分心性。 唯有在她面前, 那阵患得患失之意越发汹涌,让萧持不得安宁。 面颊边抚上一阵温暖,翁绿萼下意识地循着那阵热意,蹭了蹭他落在自己面颊旁的手,红唇微动,一声轻轻的‘夫君’模模糊糊地逸散在寂静的夜色中。 萧持看着她在睡梦之中仍下意识地对他露出的依赖姿态,心底又涌上几分复杂滋味。 这样无意间流露出的亲昵与眷恋,也能作假吗? “绿萼,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萧持俯下.身,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转身离开了卧房。 · 第二日翁绿萼醒来时,见自己躺在床上,还带着迷蒙睡意的眼睛倏然睁大。 可等她急急问过杏香,她们却又都茫然地摇头,说昨夜听了她的吩咐,她们就回屋歇着去了,没有再进房来。 不是杏香她们。 那么…… 那个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翁绿萼咬了咬唇,又问:“君侯呢?” 丹榴将垂下的帷幔用金钩勾好,闻言便道:“君侯今晨仿佛是从书房那边儿走的,婢看见西平从小厨房拿了早膳过去。” 原来他昨夜歇在书房。 翁绿萼掩下心底淡淡的失落,轻轻噢了一声。 他们是夫妻,在她试着接纳他,并将他视为今后的伴侣之后,先前那种相敬如宾也无妨的想法,悄然发生了改变。 但昨夜的争吵过后,翁绿萼明白,他们心里对彼此都有着一根刺。 他要她的真心,她给了。他却又患得患失,不相信她。 这又要她如何是好? 她心烦意乱时,玛瑙前来通报,说是表姑娘过来了。 这种时候,翁绿萼本不想见客,但玛瑙又补充了一句,说道:“婢瞧着表姑娘神情慌张,仿佛是碰上了什么棘手的事儿。” 翁绿萼只得点了点头:“让她进来吧。” 瑾玉屏慌慌张张地进来,看见翁绿萼,就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连忙上前:“表嫂,不好了!表姐要带着孩子们搬出府去,表姑母知道了这事后就晕了过去,这会儿还没醒呢……表嫂,你快去劝一劝表姐吧。” 翁绿萼一愣,萧皎昨日说的,竟不是气话? 她蹙起眉,朝瑾玉屏点了点头:“别急,我这就过去看看。” 瑾玉屏连连点头,去玉泉院的路上看着翁绿萼雪白的侧脸,迟疑着道:“表嫂,你身子不舒坦吗?怎得脸色瞧着有些差。”说着,她有些懊恼,先前慌慌张张的,也没注意到表嫂的脸白得有些不正常,瞧着风一吹就会倒下。 翁绿萼摇头:“无妨。” 两个人来到玉泉院时,只见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萧皎身边的女使芙蕖正指挥着小厮把院子里堆着的箱笼往马车上搬,见翁绿萼过来,忙走过去,歉疚道:“女君……姑奶奶正在屋子里等着您呢。” 瑾玉屏识趣地停在原地:“表嫂,你去劝劝表姐吧。我先去看看表姑母。” 翁绿萼嗯了一声,往屋里走去。 萧皎看见她进来,脸上有些心虚,握住她手:“绿萼,你们昨夜……奉谦没怎么你吧?”说完,她看着翁绿萼雪白的脸,几乎能够想象到她昨晚受到了怎样的摧残,叹了口气. “原是我不好,糊里糊涂地就让奉谦发现了那事儿……” 翁绿萼摇了摇头,那根刺始终梗在那里,不是萧皎,也会有旁的时机推动。 “你要搬到哪儿去?”翁绿萼舍不得她,也舍不得愫真,“昨日我与君侯说了,他不会同意那门亲事。有他表态,夫人也不会再逼你们了。” 萧皎牵着她的手,坐在罗汉床上。 “其实这件事,我已在心中想过许多次了。并不算意气用事。” 萧皎沉默了一会儿,又道: “我知道阿娘年纪大了,先前又吃过苦头,连带着对一双儿女的掌控欲极强。但,绿萼,我已经三十岁了,但始终无法活得快意、自由。这样一直被阿娘约束着、连喘口气都发闷的日子,我不想再继续过下去了。” 英气妩媚的女子含笑望向她:“你会明白我的,是不是?” 翁绿萼沉默须臾,点了点头,握紧她手:“但你得让我知道,你们之后住在哪里。亲眼见过,我才放心。” 萧皎点头说好,听芙蕖来报说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愫真小姐与行哥儿那儿也打整好了,她嗯了一声,让翁绿萼先去寻愫真说话,她去和瑾夫人告别。 翁绿萼知道,瑾夫人知道女儿决心已定,定然会大发雷霆,这一次见面想必不会平静。 但萧皎眼中涌动着的轻松之色那样明显,翁绿萼只得点了点头。 萧皎去了万合堂,徐愫真进来寻小舅母时,眼睛发红,脸上却带着笑容。 翁绿萼摸了摸小娘子软软的发髻,笑着道:“待会儿我与你们一块儿去新家瞧瞧,改日再亲自登门,送你乔迁新居的礼物,如何?” 搬出去之后,徐愫真最担心的就是不能再和小舅母她们如从前一般亲近,见翁绿萼这样说,眼睛都亮了,高高兴兴地点了点头。 等到萧皎回来,翁绿萼仔仔细细地望了她一眼,见她眉眼间虽仍残存着些许怒色,但唇边笑意轻松,她便跟着放下心来。 “走吧。”萧皎拉过女儿柔软的手,语气雀跃,“去我们的新家。” …… 萧皎与一双儿女的新家坐落在离君侯府约莫一炷香车程的驻云巷里,是一座三进式的宅院,不比君侯府巍峨庄重,但碧瓦朱檐、错落有致,长廊曼回,自有一种江南水乡的清雅秀丽。 她们才搬去新家,翁绿萼与她们约定了明日再过来替她们庆贺一番乔迁之喜,便没有再过多打扰,和杏香一块儿登了马车,出了驻云巷。 马车骨碌碌碾过青石板砖,翁绿萼的目光虚无地落向被风吹得不断翻滚的窗帘一角,听着杏香在耳边叽叽喳喳,忽然道:“先不回府了。” 杏香话音一顿:“啊?” “我们下去走走吧。” 杏香忙叫车夫停下,自己先下了车,又扶着翁绿萼下来。 平洲秋日的街道仍旧十分繁华,空气中没有萧瑟清冷的味道,只有各色甜果子、蒸饼散发出来的热腾香气,翁绿萼行走在其中,原本混乱的思绪逐渐平静下来。 被献上的美人 第71节 “大娘子?” 一声带着惊愕的呼唤传来,翁绿萼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脸,看见瑞叔那张熟悉的笑脸,原先眉宇间的郁色立刻散开,笑着向他走去:“瑞叔!” “欸!” 瑞叔原本只是想上街看看,没想到正好遇见翁绿萼,他慈爱地注视着那张娇美更甚的脸庞,欣慰道:“大娘子长高了,人更漂亮了。老奴回去和主君一提,主君不知会有多高兴。” 提到阿耶,翁绿萼连忙问了他们的近况,瑞叔连连点头:“好,都好!用了大娘子送回去的药膏,主君的腿疾好多了,如今天冷了也不再痛了。只是老奴无用,奉主君之命南下来给大娘子送来生辰贺礼,却还是没能赶上大娘子芳诞的好日子。如何,大娘子可还喜欢主君和大公子给您备下的礼物吗?” 翁绿萼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她点了点头:“喜欢——瑞叔何时到了?如今又住在哪里?” 瑞叔笑呵呵地说了,听他说是昨日到的,翁绿萼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又与瑞叔说了几句,让他搬去庄子上住几日。 翁绿萼让杏香留下,带着瑞叔他们去庄子上,她乘上马车,先回了君侯府。 丹榴见只有翁绿萼一人回来,却不见杏香,疑惑道:“怎么只有女君您一人回来?杏香呢?” 翁绿萼言简意赅地给她解释一番,听到老管家瑞叔来了平州,丹榴脸上也忍不住露出欢喜之色。 下一瞬,却又听翁绿萼道:“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搬回芳菲苑。” 这个命令来得十分突然,丹榴吃了一惊,但见翁绿萼面色冷淡,俨然已是下定决心的样子,她默默点了点头: “是,婢这就去收拾。” …… 暮色深沉,萧持踏着有些迟疑的步伐归了家。 他已想好了,待查验过她父兄送来的礼物后就给她送去。 到时他再认个错,反省一下先前的糊涂想法。 有他主动服软,又有那些礼物哄她高兴,她不就顺着台阶下来了? 萧持自觉这么做十分稳妥,但当郭管事哭丧着脸表示,那辆载着礼物的马车已经被女君缴去了时,他脸色一变,怒道:“我不是说了,不要让女君知道此事吗?” 郭管事缩了缩脖子,委屈道:“小人们的嘴严着呢,女君耳目灵通,小人也始料未及……且女君有令,小人也不敢不遵啊。” 萧持拂袖而去。 原定的计划被打乱,萧持半是不快半是不安地回了中衡院,穿过一道垂花门外,下意识往一个方向看去——主屋一片漆黑,并没有点灯。 他心跳倏然加快,几步踏了过去,一把推开门,一股冷幽香气扑上他面门,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没有点灯,他瞧着,只觉得今日这屋子莫名显得空空荡荡的。 “女君何在?” 萧持怒了,平时跟小麻雀似的围着她转的女使们如今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有仆妇听到动静,赶忙从小厨房跑出来,面对脸色铁青的君侯,心头害怕得紧,忙声道:“回君侯,女君搬去芳菲苑了!其他人,也,也跟着搬了过去……”她的尾音在萧持盛着怒火的注视中渐渐低了下去。 其他人也跟着搬了过去。 怎么没人知会一声他这个最该跟着搬过去的人?! 真是岂有此理! 萧持再度拂袖而去。 · 女君忽地又搬回了芳菲苑,联想到昨夜的那场争吵,女使们侍奉得更加温柔小意,生怕再惹得女君伤心。 因此,当她们看到君侯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时,虽然心中害怕,但还是坚强地站起身,弱声表示:“君侯,女君身子不爽,已经歇下了……您明日再来吧。” 被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扫过,女使们怯怯地低下了头。 萧持懒得同她们多话,只迈着沉而重的步伐朝着点着灯的主屋走去。 他要好好问一问那个狠心的女人,到底把他当什么了!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门被人从外面砰地推开, 翁绿萼给绿梅盆栽浇水的动作微顿,不曾看他,语气冷淡:“你来做什么?” 萧持的眼神落在那盆绿梅上一瞬。 见她低着头, 对面前的盆栽宝贝得紧,猜出来这大概就是她父兄送她的生辰礼物。 “你是我妻。你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来?” 在此事上,萧持到底有些心虚,他转了话题, 打量了一番屋内的布置, 只觉得哪哪儿都看不顺眼。 “这里屋子又小又潮湿, 怎么能住得舒服?”萧持说着, 过去握她的手,“随我回去。” 翁绿萼避开他的手, 顺势起身:“我从前也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 从前住得,如今当然也住得。” 她油盐不进, 姿态疏离,萧持忍了忍因她的拒绝而生出的不快,低声道:“我昨日没与你说你父兄遣了人送了东西来, 是我之过。绿萼, 莫要再同我闹脾气了。” “我闹脾气?”翁绿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霍然转过身来看向萧持,眉眼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冷玉似的面颊也因为情绪剧烈的波动而浮上两抹红, “到现在, 你仍觉得我气得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是不是?” 她的话里尖锐之意太重,萧持脸色微沉:“我说了,我已知错。那封信的事就此翻篇,我向你允诺,今后不会再生出那样的念头,一心待你,如何?” 他连说着低头的软话时,姿态中都有藏不住的倨傲。 夫妻之间,再天经地义不过的尊重而已,在他口中,恍然像是对她的恩赏。 翁绿萼冷笑一声,伸手向他。 萧持以为她被自己的话打动了,已迫不及待想要投入他怀中,悄然松了口气,伸手去握她那双皓白如玉的手腕,不料却被她狠狠推了一把,不设防之下,他往后踉跄两步,难得显出些狼狈之色。 那张冷峻脸庞上带着难掩的错愕。 翁绿萼看着,只觉心头郁气稍稍纾解些许,但这还不够。 “你厌恶我父兄以我为质,借此交换雄州的安宁。可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妻子,又何曾把我当作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在牵涉到你们紧要的事情上时,你们都未曾将我视作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一味逼迫着我依随你们的心意行事而已,有什么分别?” 被父兄送去萧持身边,一夜之间处境骤变,翁绿萼焉能不害怕,不怨恨。 “我父兄送来的礼物,你私自截下不说,还吩咐他们不许与我通风报信。这算什么? 对一个漂亮的小宠物的占有欲?你只想让我生活在你打造的金笼子里,我这个人的意愿,你又何曾放在心上呢?” “你要我做挡箭牌也好,吉祥物也罢,我都无妨。可我无法忍受,你口口声声将我视作妻子,言语行事之间却仍只将我当作一件器物对待。你骗的是我,还是你自己?” “萧持,我实在厌倦了每次都要抬头看你。你何曾平等地对待过我?” 在这个世道下,直呼丈夫姓名,无疑是一件会被别人视作大不敬的冒犯事。 萧持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悦。 可能是因为……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太可怜了。 她低垂着被泪水沾湿的眼睫,神情怆然,轻轻抽了抽鼻子。 咄咄逼人的是她,但掉眼泪的还是她。 萧持沉默地看着她,心底的惊愕与被戳中的狼狈都被面上的冷淡掩盖。 他先前的不快与怒火已尽数被她的眼泪浇熄,像一个无法引燃的哑炮,却仍顽固地梗在他心口,喉头间亦升起闷闷的堵塞感。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有晶莹的泪珠连成线般顺着她莹润面颊滚落,翁绿萼用手随意拂了拂,声音里染上了些许哭腔,鼻音微重,听起来令人揪心,但她脸上的神情却平静下来,如同一方波澜不惊的静湖,所有的波涛都被她紧紧按在湖面之下。 “……我话说得多了些,你若不爱听,只当没听过就好。我今后亦不会再说了。” “时辰不早了,夫君自便吧。” 说完,翁绿萼转身往卧房走去,身后却被人小心翼翼地覆上一层温热。 萧持从背后抱住她,动作间甚至能让翁绿萼感受到柔和,他嗓音低哑,带了几分艰涩。 “这些话,从前你都不曾与我说过。” 他不知道,他以为的对她好,落在她眼中,却是另一番苦涩滋味。 翁绿萼沉默,没有说话。 萧持有些狼狈地松开了她,往后退了一步,只匆匆丢下一句:“你好好歇息,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甚至都来不及等她回话。 翁绿萼眨了眨酸涩的眼。 他的步伐听起来微有些凌乱,夜风中遥遥传来他叮嘱女使们好生侍奉她的话。 ……怎么有点儿像是,落荒而逃? 翁绿萼想笑,但被泪水淌过的面颊稍稍一动,就觉得有些刺痛。 明日还要登门贺阿姐她们的乔迁之喜,红肿着眼过去只怕会惹得她们担心,扰了举宴的兴致。 翁绿萼扬声叫了丹榴进来,低声问她有没有清凉去肿的药膏,丹榴连忙点头说有。 她去寻药膏的空当,杏香拧了浸过热水的巾帕给翁绿萼擦脸。 君侯进屋之后,她们就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是以只能隐隐听到女君说话的声音,她们更不敢细听,只躲在廊下等着吩咐。 后来见君侯匆匆而去,女君又哭成这样,二人心里都难过得紧。 君侯怎么这样不知道疼人? 冰冰凉凉的眼膏敷在眼周,翁绿萼有些困乏,索性早早上床睡了。 杏香和丹 榴放下帷幔,就要离开,却又听得帷幔后的女君仿佛迟疑着说了句什么。 “女君?” 杏香她们想要再问时,翁绿萼却又摇了摇头:“无事,你们出去吧。” 那些埋在她心底的话,说都说出去了,她不会后悔。 倘若萧持为此耿耿于怀,恼羞成怒…… 那就随他去! 翁绿萼攥紧了被子一角,闭上了眼。 · 被献上的美人 第72节 翁绿萼安然入睡,另一边,萧持大步流星地离开芳菲苑后,脚下步伐凌乱,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去哪里。 羞恼、惭愧与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做的茫然等诸多情绪缠绕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将他紧紧裹在其中,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气势汹汹地去,狼狈不堪地走。 萧持靠在树上,仰着头闭了闭眼。 任凭他再自视甚高,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妻今日说的那番话,发自肺腑,字字句句都戳中了他的心,那是一种微妙而持续的痛感。 萧持投军多年,承受过的伤痛无数,但即便是他受伤最重、险些夺去他性命的那几次,回忆起来,也不及方才听到她含着哭腔的话时心头闷痛的万分之一。 周遭夜色寂静,秋露深重,连虫鸟都不愿意在这样凄清的夜晚探头出来纵声歌唱,萧持靠在树干上,任由树叶颤抖着将冰冷的积露落下,顺着他的额头蜿蜒下滴。 那张英俊而清正的脸庞上一片颓然,闭着眼,眼窝微凹陷下去,愈发显得眉骨挺秀,锋锐轮廓中流露出一种极为少见的踌躇不定之色。 尊重二字,提出来轻巧,但他要如何做,才能让她展颜,让她感受到他珍重她的心意? 萧持头一次恨起自己蠢笨。 ……他现在头脑一片空白,略闭一闭眼,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就是她泛红的泪眼。 萧持一动不动,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到夜色散去,月落星沉,东方欲晓,有薄薄的晞光破开云雾,落下的模糊光影将那道挺拔身影勾勒出几分孤寂意味。 负责花园洒扫的林风一如既往地拿着扫帚出了门,时辰还早,他打了个哈切,眼角溢出些泪花。 秋日的清晨有时候也让人冷得受不了,林风低着头拿着扫帚左右横扫,却冷不丁扫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林风纳闷地睁开困顿的眼,看见一个生得极高、极英武的男人站在树下,神情冷淡,下巴一圈青色胡茬,整个人看起来凶劲儿十足,他顿时吓得瞌睡虫都飞到了十万八千里外,抖着声音唤他:“君侯……奴才不是有意的……” 他心里叫苦连天,这么早、这么冷的时候,君侯不在中衡院拥着貌比天仙的女君舒舒服服地睡觉,来花园里做什么?吸收天地灵气啊?! 林风在心里小声嘀咕的时候,萧持动了动僵硬的肩,不发一言,大步而去。 他走动间,依附在衣裳上的湿冷之感随着他逐渐升高的体温迅速蒸发,这种感觉算不上好,但他现在顾不得那些。 萧持回了中衡院,没要仆妇们伺候,自个儿提了水去浴房,就着井水简单洗了个澡,水珠淌过他劲瘦有力的身体,冰冷的井水却没能让他感到片刻的松缓。 他胡乱擦去脸上的水渍,新生的胡茬有些扎人。 之前他有一次坏心眼地留着胡茬,没刮,故意去蹭还在熟睡里的人,直到把那片雪白蹭到发红,她在不自觉中的嘤咛声中渐渐醒来,用绵软的手去推他,却只会得到他更兴奋的回应。 现在想想,只顾着他自己爽,却不顾她的意愿的行为,可不就是不尊重么。 萧持出了会儿神,西平隔着一道门在屋外唤他,说是蔡军师有急事找他相商,已在军衙等着了。 萧持脸色一整,回了声:“知道了。” 他不再纵容自己沉浸在纷乱又晦涩的思绪中,迅速收拾好自己,拿起桌上的佩剑出了门。 蔡显寻他,的确是为一件大事。 探子来报,躲在都城苟延残喘了十几年的老皇帝已经病入膏肓,几个皇子为了继位之事闹得不可开交,已到了手足相残的地步。这一点众人自然乐见,但只怕皇室纷乱,反而会便宜裘沣打着勤王的旗子出兵,到时候他先一步占据了都城,在天下人眼中先占了个‘名正言顺’的名号,于萧持他们终究不利。 萧持在军衙一直待到天色转暗。 众将按照先前的部署依次行事,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放下手里的文书,踌躇半晌,还是唤来携翼,纵马归家。 他直直奔向芳菲苑。 萧持清楚地认识到,气未消,芥蒂仍在,她不会搬回中衡院。若他去芳菲苑,她仍会小意温柔地服侍他,甚至在床榻上也一如既往地配合他。 但萧持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他的妻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看似娇弱,却能抗住冰封雪盖,是真正的雪中高士。 真心二字,说起来简单,但要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诚意,却极难。 今日白天时,他也曾趁着喝茶小憩的空当,问了几位早已成家的将领,扯了一个朋友的筏子,问他们该如何讨得家中妻子欢心。 当时将领们脸上浮现的暧昧笑容,萧持不愿多加回忆。他们给出的回答,无非是送金银珠宝、送屋契地契,要么,就是再送她一个小孩儿,让她没有精力再计较先前的不快。 这些回答对他来说,都不适用! 翻身下马之后,萧持脑子里仍是一团乱麻,一路疾走,到了芳菲苑前,他却生出些近乡情怯的迟疑。 直到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玛瑙看见一道巍峨人影直挺挺地立在那儿,吓了一跳,看清来人之后,连忙往旁边避了避:“君侯。” 萧持往里走了几步,便停下了。 芳菲苑这座院落很小,他一眼就看到了漆黑的主屋。 有一个想法猛地窜上心头,萧持难掩惊喜,回头问道:“女君可是搬回中衡院了?” 玛瑙摇了摇头,老实回答:“没有,女君一早便出门赴姑奶奶的乔迁之宴了。”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 萧持想起来了,阿姐曾遣人去给他送了信,说她意已决,要和愫真她们搬出去住。 萧持不会随意置喙别人已经做好的决定,哪怕他知道瑾夫人必然会大发雷霆,但他也没在意,只给阿姐和外甥女儿多拨了一队侍卫过去。 去阿姐新搬的宅院里庆祝暖居这种事,若是他们两人没有争吵,她定然会等着他一块儿过去。 萧持对从前那个狂妄不逊的自己的厌恶之意,又骤然深重起来。 他的情绪抑制不住地变得有些低落。 玛瑙瞧瞧抬头,看见君侯方才脸上的飞扬之色转瞬又黯淡下去,看起来,还挺可怜的。 这个念头一出,玛瑙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在心里唾骂自己,君侯连着两日来寻女君的不痛快,惹得女君这样伤心,她怎么能因为这点小小的动容就更改立场? 玛瑙懊恼间,那道挺秀身影已经不在她跟前了。 她转头,只能看见一点残影,迅速消失在小路尽头。 …… 驻云巷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萧皎赶女儿回房睡觉。 等徐愫真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回了房间之后,萧皎给女使递了个眼神,女使很快会意地将桌上原本备着的果子露拿走,换成了果酿。 “愫真不在这儿,咱姑嫂俩总算能聊点别的了。”萧皎笑眯眯地给她倒了一杯果子酿,“奉谦怎么给你赔罪的?我瞧着,怎么像是越哄越乱?” 翁绿萼慢慢摇了摇头,举起那盏果子酿,一饮而尽。 见她不愿意说,萧皎也不强求,一杯接一杯地给她续上,笑道:“好,今晚不说烦心事。喝酒!” 翁绿萼从前鲜少饮酒,也不知道自己酒量深浅如何,但她忽地不想再顾忌那么多,只笑着举起酒盏,与萧皎碰了碰杯:“好,喝酒!” 在她旁边站着的杏香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女君一杯接一杯的喝,就算是喝蜜水,也没有这样豪迈的喝法呀! 没多久,翁绿萼‘砰’地一下放下酒盏. 清亮的酒液随着她的动作狠狠震颤,如同扬起的浪花一般,洒在了桌面上。 萧皎一愣:“怎么了?可是要去更衣?” 杏香都准备上前扶人了,却被翁绿萼摆着手拒绝了。 众人的眼光都落在翁绿萼身上。 她柔白面颊上浮现出淡淡酡红,那双一直笼罩着淡淡忧郁的眼睛重又变得水润发亮。 萧皎使了个眼神,芙蕖和杏香她们连忙先行退下,将地方留给姑嫂俩谈私密话。 刚出门,看到那道峻挺身影疾步走来,杏香喉咙里的尖叫声差些没刹住——君侯怎么过来了? 萧持冷冷觑了她们两眼,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赶紧走。 房门虚掩着,里边儿泄出些许暖光,幽幽地往萧持鼻间送来一阵夹杂着果酿香气的芬芳暖意。 她们这是在喝酒? 胡闹!她那小身板,滴两滴酒下去怕是就要醉倒。 萧持抬手推门的动作一顿。 里面传来一道含着些愤愤之意的温软女声。 这个声音,萧持再熟悉不过,是他的妻。 他屏气凝神,平生第一回做起他从前不屑为之的事——偷听。 萧皎酒量好,方才又只是浅尝辄止,这会儿神志清明,自然发现了门外那道晃动的人影。 她偷笑,见翁绿萼板着一张脸,看起来严肃又可爱,忍不住逗她:“怎么了?接着喝啊。” 门外的萧持皱了皱眉。 翁绿萼摇头,醺然的她说话变得慢吞吞的:“不想喝了。”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好闷,有点难过,喝不动了。” “他们说酒能解忧,原来是骗人的。” “阿姐,我心里还是不舒服。” 翁绿萼声音压得有些低,说完,她却举起酒盏,猛喝了一大口,又被呛到,喉咙一片火辣,她咳个不停,眼角都含了泪珠。 萧皎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想过去给她拍背,却被人捷足先登。 萧持再也忍耐不住,一个箭步冲进去,将咳个不停的人搂在怀里,温热的大手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单薄的背,见她咳得厉害,面颊红得越发厉害,萧持手忙脚乱,忍不住抽空瞪了一眼在一旁看好戏的萧皎,埋怨道:“阿姐真是的!好端端的,让她喝酒做什么?” 萧皎翻了个白眼:“你没听绿萼说喝酒解愁?要不是你让她生出愁闷来,她至于喝酒?” 萧持一噎。 ……好像是这么个逻辑。 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萧持用掌心贴了贴她发烫的脸,想把人抱回去,却见她慢慢地将面颊靠在他胸膛前,蹭了蹭。 萧持连着焦躁了多日的心被她一个小小的动作软得不成样子。 “阿姐……”翁绿萼将他认成了萧皎,把脸又往他胸前埋了埋,纳闷道,“阿姐,你怎么变得硬邦邦的,靠着好不舒服。” 萧持脸色一僵。 萧皎憋笑。 翁绿萼叹了口气,似乎决定就这么将就下去。 “阿姐,萧持真的好过分。” “他骗了我,却气我不生气……好没道理。他还不把我当人……” 被献上的美人 第73节 此话一出,萧皎愤怒的眼刀立刻刮了过来,什么意思?难不成,奉谦在那种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爱好?! 看着翁绿萼纤细柔弱的小身板,萧皎不由得毛骨悚然,一阵心痛。 翁绿萼呼吸慢慢变得绵长,脑袋一歪,陷进已经完全僵立住的萧持怀里,睡着了。 萧皎压抑着喉咙里的尖叫声,崩溃道:“你到底对绿萼做了什么!奉谦,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衣冠禽兽!” 难怪绿萼今早来时,面色虽然光润泛红,但仍能隐隐看出憔悴之态。 不知道她这两夜遭受了奉谦多么荒唐的索取! 萧皎越想越痛心疾首。 萧持无奈地看了一眼,低声道:“阿姐……你就别火上浇油了。” “我火上浇油?”萧皎叉腰,“绿萼多好一个姑娘,嫁给你,你却不知道惜福!我早就说你那臭脾气惹人嫌,你不改,现在好了,把绿萼气成这样,若是就此伤了你们夫妻情分,我看你怎么后悔!” 她的话劈头盖脸般落在萧持耳中,他掌心微紧,将怀里软哒哒的人抱得更牢。 “我不会给我自己后悔的机会。”萧持神情平静,语气坚定而有力,“阿姐,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 顿了顿,他的声音又低落下去。 “可我不知道,绿萼想要的,我该怎么给她。” 他脸庞上的失落之色,不似作伪。 萧皎看着他这样,心念一动,叹了口气:“罢了,看在你替我拦住阿娘的份儿上,我再帮你一次。” …… 翁绿萼是在芳菲苑那间屋子里的床榻上醒来的。 她不必多想,都知道是萧持把她抱回来的。 上回她伏在小桌上睡,也是他把她抱上床。 但她醒来之后,两次都不见他身影。 那日争吵之后,他没在自己面前出现过。抱她回来,却又不露面。 ……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将就着,糊里糊涂地过? 翁绿萼闷闷地捶了一下床。 “女君?” 杏香她们听得动静,得了翁绿萼的同意之后掀开帷幔进来,见她面色还好,并无醉酒后的不适,松了口气。 杏香关怀道:“还好丹榴熬的解酒汤管用,女君头可疼吗?还想不想吐?” 翁绿萼摇头,随即动作一停,怔然问道:“我昨晚……吐了吗?还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没有?” 丹榴瞪了杏香一眼,她怎么那么快就把君侯吩咐的事儿给忘了! 昨夜君侯抱着女君回来,她们还来不及惊讶,却见女君酒醉之后又是另一番性子,霸道得很,搂着君侯的脖子就是不让他走不说,还对着君侯……又亲又摸,吓得她们两个都犹豫着要不要先避开,别看到更多不该看的。 但女君耍了会儿酒疯之后,就开始吐,她自个儿身上倒是没弄脏,但是君侯的衣裳,鞋面上都是女君吐出来的秽物。 当时丹榴她们害怕极了,唯恐君侯发怒,但君侯竟轻言细语地哄着吐完之后又开始哭的女君,又吩咐她们去准备沐浴的热水,没让她们伺候,君侯自己脱了弄脏了的外衣,竟是亲自动手,把女君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送上床之后,这才离开。 这一点上,他做得的确无可指摘。 但想起女君这两日的低落,丹榴她们又硬起心肠,正好君侯也吩咐她们不必将今晚发生的事告诉女君,她们也乐得如此。 但没想到,杏香不小心露出破绽,女君又如此聪慧,一下就把事情给摸清楚了。 杏香苦着脸和丹榴对视一眼。 这可如何是好啊? 翁绿萼从她们口中得知昨夜发生的事后,沉默了一会儿,道:“替我梳妆吧。今日不是要去碧波别院赴宴吗?不好耽搁了。” 她的神情与语气都太平静,杏香壮着胆子道:“女君……您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翁绿萼沉思须臾,点头:“我想吃红枣粥,让小厨房熬些来吧。” 就这? 察觉到翁绿萼在看她,杏香连忙摒下心底莫名其妙的失落,点了点头:“是,婢这就去。” 翁绿萼轻轻哼了一声。 他隐忍,他体贴,他不露面。 那就一辈子都别出现好了,她看他能忍多久! · 翁绿萼跟随瑾夫人前去赴宴,随着一块儿去的还有瑾玉屏。 她是瑾夫人的娘家亲眷,也到了适婚的年纪,瑾夫人特地带上她,恐怕是为了要让玉屏在平州的贵妇人面前多露露脸,今后谈婚论嫁也便宜些。 但翁绿萼没想到,她只猜对了一半。 瑾夫人心知郑明淑先前的盘算是不成了,但这场宴会还是得去. 既然如此,她何不趁势将玉屏带到众人面前转一转,让她们看看瑾家下一辈里最出色的女郎。 这几日她虽闷在万合堂里生气,但她的耳目仍旧灵通,自然知道了翁氏女搬回了芳菲苑,闹着要与奉谦分房而居的事儿。 而奉谦竟然也没有强硬地带着翁氏女回去。 这两人之间,必定出现了问题! 瑾夫人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笑,男人么,在一个女人那里不得志,这时候另一个女人小意温柔地凑上去,纾解他心中的苦闷 ,再这样那样一番,有哪个男人能抵得住这样的温柔乡? 瑾夫人带着瑾玉屏赴宴,的确是要她在众人面前惊艳亮相,但瑾夫人给她选好的婆家,正是君侯府。 一进别院,瑾夫人自然被奉为座上宾。看着她对自己的正经儿媳态度冷淡,却对身边的一秀丽少女态度亲昵,言谈间颇有深意,贵妇们也就懂了。 这瑾夫人是打着把君侯的大小老婆都带过来让她们见见面的盘算啊。 瑾夫人带着瑾玉屏在不远处与贵妇们言笑晏晏,聊得十分开心。 瑾玉屏十分局促,屡次向她投来抱歉的眼神。 翁绿萼淡淡收回目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那些看好戏的人见她仍稳稳坐着,有些坐不住,一蓝衣妇人上前与她说话,笑道:“女君可真是宽宏大度,成婚才多久,就给君侯房里纳新人了。这自家表妹啊,是要亲近些,知根知底的,今后有她替女君分忧,女君便只等着享福了。” 不过是从雄州来的一个破落户,一朝成了女君,却也不想自己配不配。 之后又有人跟着她一唱一和,杏香在后面儿听得脸都气红了,翁绿萼仍是无动于衷。 她觉得这样的对话实在是没意思极了。 翁绿萼站起身,正想换个地方喝喝茶,赏赏景,却听得有一阵脚步声在廊下匆忙而来,郑明淑脸色一沉,这是她办的宴会,底下人办事这样莽撞不知规矩,岂不是在打她的脸? 但很快,她脸上就露出了喜意。 女使气儿还喘着,只尽量说出最关键的消息:“夫人,君侯——君侯过来了!” 能在平州城中被人唤一声‘君侯’的,除了萧持,别无他人。 听着周边响起的诸如‘君侯孝顺’的赞美之声,瑾夫人容光焕发,只觉无比荣耀。 女使好不容易喘平了气,又急急道:“君侯说了,他特地来接女君归家!但又怕女君还未玩得尽兴,让婢来先问一问,女君要不要这会儿就走?” 瑾夫人脸色一僵。 众人面面相觑。 许是性子急,久等不到回复的萧持大步走了进来,在一堆穿得花花绿绿的女眷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安静坐在一旁,犹如幽花临水的翁绿萼。 他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向她走去。 “玩得开心吗?”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翁绿萼睇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像是在发小脾气。 萧持神情不变,只牵起她的手腕,轻轻一使劲儿,翁绿萼就站了起来。 “听闻碧波别院风景极佳,我陪你四处走走。”说完,萧持带着人往外走,还不忘对着众人微微颔首,“诸位自便吧。” 一副十分怡然自得的做派。 众人僵硬地对了个眼神。 不是说女君只是个花架子,并不受宠吗? 还有!不是传君侯凶恶无比,堪比黑面罗刹吗?怎么到了女君这儿,就变成了绕指柔? 众人盯着那双十分登对的背影,深觉传言有误。 第51章 第五十章 微冷的风里裹着金桂的香气, 馥郁醉人,萧持与翁绿萼一道漫步其中,只觉一阵心旷神怡。 他捏了捏掌心那只柔软小手, 只觉得恍如隔世,不由得又捏了好几下。 翁绿萼抽出手, 在他投来不解的视线时又扭过脸去,冷冰冰道:“我身子不舒服,不想扰了君侯赏景的兴致, 先回去了。” 说完, 她转过身去, 手腕却被人轻轻攫住。 伴随着一声像是叹息般的, 又饱含着温柔与无奈的‘绿萼’,她身子微软, 被他轻而易举地握住双肩, 转身向他。 萧持看着她清亮而倔强的眼睛,顿了顿, 问她:“是我突然过来,让你不高兴了?” 翁绿萼没有应答,只轻轻哼了一声, 仿佛是在惊叹他突如其来的自知之明。 萧持那双深邃的眼瞳紧紧注视着她, 里面却再没有令她感到不适的压迫感:“……但我颇思念你, 已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说话间,翁绿萼的手又被他牵起。 她皱了皱眉,再度抽出手来。 被献上的美人 第74节 知道君侯与女君恩爱同游, 杏香和别院里侍奉的女使们都颇有眼力劲儿地退得远远的, 此时这片桂花林下只有她们二人,他神情之中的寥落之意, 分外突兀地落在翁绿萼眼中,赶也赶不走,甩也甩不掉。 翁绿萼一阵气闷,好端端的,他做出那副被她辜负了的可怜模样给谁看! 他若是真如他话中说的那般,想念她,又何必两次送她上床歇息之后又抽身离开。 这样吊着她,让人不上不下的感觉很好玩吗? 翁绿萼紧紧抿着唇,她察觉到他的视线始终未曾移开,紧紧黏在她身上,略扬了扬下巴,骄矜道:“想就想吧,我才不关心这些。” 话才出口,翁绿萼就有些懊悔,这话太像赌气。 人前柔婉端庄的女君在他面前下意识流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娇蛮和不讲理,萧持丝毫不觉得烦躁,反倒隐隐有一种被特殊对待的欢喜。 他喜欢她无意识下流露出对他的亲昵。只对他一个人的特殊。 萧持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翁绿萼见了他脸上的笑,微微恼怒。 那张终年冷峻不逊的脸庞上自然而然地涌上愉悦的笑意,柔和了他眉眼间深藏的戾气与疲惫。 他有着不输世间任何翩翩公子的俊美容貌,只是他脾气太差,嘴又刻薄,翁绿萼常被他气得噎住,对他那副皮囊的欣赏之意常常坚持不过几息。 翁绿萼别过脸去,瓮声瓮气地斥他:“你笑什么?” 萧持眼中的笑意未停,他嗯了一声:“我心悦你,见到你,无需你多做什么,我心中都感到欢喜。”说着,在她情不自禁投来的怔然眼神中,萧持轻轻捉过她柔软小手,放在自己心口,“感受到了吗?我的真心。” 真心。 翁绿萼晃了晃神,方才两人视线相接,她突然发现,他的眼窝凹陷下去许多,本就轮廓紧致冷锐的脸庞似乎又瘦削了几分。 听得他话中的深意,翁绿萼想抽回手来——那么容易就显露出来的真心,她不信。 萧持这回没有纵容她想轻易地避开这个问题,按在她掌心的手劲微重,让那只柔软小手更贴近他的心口,一下又一下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在她掌心下跃动响起,就好像她整个人都与他灵肉相融,由心房起,清晰地感受到他灵魂的每一次震颤。 “现在感受不到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萧持望着她微微一笑,“绿萼,你可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么?” 霸道又不讲理的野蜂子倏然改了性子,变成了风度翩翩佳公子。 翁绿萼感到很是别扭,她咬着唇挪开了目光,哼声道:“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带走,又何曾问过我的意愿?现在说这些话也不过是事后找补罢了。君侯心中自有丘壑,又何必与我一个小女子交代。” 她话里带着一点儿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娇嗔之意,萧持原本紧绷的心神慢慢放松,他凝视着那张娇美容颜,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柔软与欢喜:“是,此番是我做得欠考虑了。下回若我再这样,你就……” 萧持卡了壳,一时之间没能想出一个会令她满意的处置方法。 翁绿萼唇畔浮上一丝俏皮的笑,却扬了扬下巴,淡然道:“我就如何?” 四周秋风吹过,翁绿萼有些冷,但旋即,她的手就被人轻轻捉住,放到他脸庞之上。 他肌理之中传来的温度很快让她感到一阵暖意从掌心窜入,很快遍及周身,但这丝暖意太弱,翁绿萼竟下意识地想到,要是被他抱在怀里,定然会更暖和。 掌心下的肌肤微动,翁绿萼下 意识与他对上眼神。 萧持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正色道:“下回我若叫你不高兴了,你便打我,将我打醒了最好。” 翁绿萼不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神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古怪,抽出他握着的那只手。 掌心中的柔软倏然抽离,但萧持还来不及失落,就见那只柔软小手轻轻贴上他的额头。 “没发热啊。”翁绿萼有些纳闷,她收回手,“你说什么疯话……” 让她打他?这人发起狂来她可止不住。 她带着疑惑的尾音消弭在一个轻轻的吻里。 萧持亲了亲那只和它主人一样,口是心非的小手,凝视着她那双因为他的孟浪之举而微微瞪圆的眼睛,想到曾有无数泪珠曾从这双漂亮的眼睛里涌出、滚落,而罪魁祸首正是他自己,萧持就感到一阵懊悔。 “不是疯话,绿萼。”他似是沉沉叹了一声,让翁绿萼的心绪也不由得因为他的话而牵扯波折,“我知我从前混账,伤了你的心。这两日我想了许多,我……” 他语气微顿,冷峻面庞上露出些迷蒙之色,但很快他的目光重又坚定起来,握了握她忘记抽回的柔荑,一字一字道:“我不能失去你。仅这两日,便令我如置身阿鼻地狱一般,神思欲狂。我不敢深思,若因我顽固不改,你从此冷了心,再不与我真心相好。往后漫漫余生,我该如何度过。” 这些话,他说得很慢,看得出来有几分艰涩,但到了后面,他越说越顺,目光中隐隐的炽热之意看得翁绿萼面颊微烫。 这人可真烦啊。 前两日躲着她,今日一来寻她,就要说这么多让人手足无措的话。 看着眼前的人低垂下眼睫,柔白面颊却泛着羞赧的红,萧持眼中闪过几分笑意,但他很快收敛住,只摇了摇她的手:“就如同我先前所言,我惹你不高兴了,你就打我,让我长长记性。好不好?” 这样温柔轻哄的语气…… 翁绿萼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忍下那阵肉麻之感,扭过头道:“君侯之令,我从就是。” 看着她口是心非的傲娇模样,萧持心底柔软之意更重,他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倏然变短。 萧持凝视着她泛着酡红的面颊,满心喜爱,几乎快要遏制不住:“不是君侯。这里只有一对世间里再寻常不过的恩爱夫妻,丈夫犯了错,妻子愿施善心,再给他一次机会,是他之幸。” 什么恩爱夫妻,什么发善心…… 翁绿萼瞪他:“你又胡说什么。” 他脸皮那么厚,她才不要打!费手。 萧持被她那嗔视一眼间的风情勾得心头微痒,见她态度软和,脸皮都不顾了,只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磨着要翁绿萼答应他。 翁绿萼实在受不了,板着脸应下之后,飞快转身往外走。 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却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萧持大步追上前去,伸手想要搂住那截纤细腰肢前,问她:“绿萼,我想搂着你。外边冷,我替你挡挡风。可以吗?” 十分彬彬有礼。 翁绿萼更恼了,这种事情……还要征得她的同意? 好别扭,好不习惯。 见她咬唇瞪他,就是不说话,耳垂上的红越来越靡丽,看得萧持忍不住笑。 终又将那截纤纤细腰拥入怀中,感受到她香馥馥的身子温软地靠在自己心口前,萧持慢慢吁出一口长气。 那副满足的模样惹得翁绿萼又瞪他一眼。 萧持美得快要冒泡了。 阿姐说的没错,烈女怕缠郎,只要他姿态放得够低,说话行事皆以真心为上,绿萼果然不舍得不理他太久。 …… 看出翁绿萼对此次宴会兴致淡淡,萧持打发杏香去郑明淑和瑾夫人面前说一声,道他们先回了,旁的客套话,一句没添。 翁绿萼听出他话中隐隐流露出的对瑾夫人的不满,没说什么,随他一块儿上了马车。 萧持试探着过来要抱她,她也没有拒绝,好用的人形汤婆子,不用白不用。 他的怀抱仍旧硬邦邦的,但萦绕在她周身的暖意很好地弥补了这个缺点,翁绿萼倚靠在他怀中,重又被那阵熟悉的清苦气息包围,她闭上眼,任由自己顺着渐渐涌上的困意睡了过去。 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萧持低着头,替她捋了捋鬓发,凝视着那张睡得红扑扑的脸,轻轻亲在她眉心。 真好。 …… 待到翁绿萼醒来时,看着眼前熟悉的秋香色帐顶,她眨了眨眼,下意识去寻萧持,一扭头,就看见那张英俊凌厉的面容。 他合衣躺在自己身边,像是想打个盹儿,却不小心睡熟了过去。 这回算他识相,没有趁着她睡着又自己溜走。 翁绿萼用目光描绘着他的轮廓。 她先前就发现了,他憔悴了许多,眼窝微凹,眼底泛青,看起来像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但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却那样坚定有力,带着让她至今想起来都忍不住脸红的炽热,说出那些让人疑心他是不是被鬼神附身了的奇奇怪怪的话。 但……翁绿萼诚实地承认,萧持肯表态,愿意为她改变。 她的确为之欢悦。 毕竟,在东莱城时,她对他的柔情并不是作假。 她虽会为萧持在自己面前那副霸道、轻浮的做派生气,但亦会为他坚毅无匹、裹血力战的枭雄之色所折服。 除开她们之间的一些事,萧持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 许是她凝视着他的目光太专注,萧持眼睫微动,像是要醒来一般。 翁绿萼一时之间没想好该怎么与他继续相处,忙闭上眼,佯装还在睡。 萧持醒来时,神清气爽,脑海中积攒了数日的疲惫一扫而空,他侧过头去,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挑了挑眉。 装睡? 翁绿萼头一回做装睡这样的事儿,她闭着眼睛,其他感官却变得分外灵敏。 她感受到,那阵熟悉的清苦气息覆了上来,好像……他要亲她。 这种时候,更不能睁开眼睛了吧? 萧持看着她轻轻颤动的眼睫,心中好笑,捏了捏她软绵绵的面颊,低声道:“醒了怎么不起来?还想赖床?” 语气含笑,带着几分宠溺之意。 翁绿萼气冲冲地睁开眼,见他好整以暇地撑着手看向自己,哪里有半分要做坏事的样子,她不由得为自己刚刚的猜想而感到郁闷。 “不过既然醒了,我也正好问你一件事。” 他的姿态十分正经,语气严肃,翁绿萼以为他真有什么事儿要说,点了点头:“你说。” 萧持低下头,两人的鼻尖几乎快要碰到一起。 “我可以亲你吗?” 翁绿萼一愣,继而就是一恼,她推了推他,不快道:“我是要你尊重我不假,但这种事,这种事……” 怎么能一直问她?她若答应下来,岂不是显得她也很期待被他……一样! 见她羞恼,萧持从善如流地改了说法:“好,今后这种事,我不问你了。” 直接做就是。 翁绿萼眼睛瞪得圆溜溜,她也不是这个意思!萧持那厮有时候痴缠起来,还是很令她承受不住的。 她仰起头,正要再和他分辨分辨,这个动作却恰好便宜了萧持。 两人自然而然地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被献上的美人 第75节 并不如何激烈,也没有强烈的情.欲之色,只是两颗心的相撞,带着心意互通的欢喜,他们吻在了一起。 分开之后,翁绿萼竟然下意识生出意犹未尽之感。 萧持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一般,带着茧子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她泛着红的面颊,声音微哑:“再来一次?” 翁绿萼瞪他。 都说了这种事不要问她! 萧持从她含羞带嗔的眼神中读懂了她的答案,笑着又吻了上去。 …… 虽然是大白天,秋香色的帷幔垂着,架子床上的这方小天地只有他们二人。 翁绿萼努力平复了一下喘意,推他:“你前几日不是忙得人影儿都不见?今日不需要去军衙吗?” 萧持顺从地随着她的力道稍稍坐远了些,方才在耳鬓厮磨间弄乱的衣角垂落,他不动声色地又扯了扯,盖住,免得她待会 儿看到了要恼。 “今日没什么大事,你嫁我以来,聚少离多,我想多陪陪你。”此话不假,若是老皇帝一命呜呼,他与裘沣之间终有一战。 到时候,又要留她一个人在家中。 阿姐与愫真她们都搬了出去…… 翁绿萼被他眼神中深深的怜惜之意看得忍不住脸红,她轻声道:“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的正事。我无妨。” “又说傻话?”萧持捏了捏她软软的耳垂,严肃道,“我先前说过,你亦是我的正事,未有高低之分。你以为我是说着玩儿的?” 翁绿萼一时间没有说话。 萧持又替她顺了顺乌蓬蓬的长发,低声道:“睡得久了,我陪你出去走走?你嫁过来之后,我还没有陪你逛过这座府邸。” 现在知道弥补了? 翁绿萼轻轻哼了一声,萧持便知道她同意了,笑着将她脚抬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捡起地上的绣鞋替她穿上。 见他还跃跃欲试地想替她更衣,翁绿萼无奈,按下他的手:“夫君,你不必这样。” “你让我看你的真心,好,但我不要你这样刻意。”翁绿萼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不像你之前那样就好。” 萧持:他之前真有那么讨人厌? 被她用期冀的眼神望着,萧持颔首:“好,我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他黏在她身上的眼神,却仍是绵绵得要拉出丝来。 翁绿萼推他:“我自己更衣就好,你先出去。” 萧持只好先出去。 隔着一扇屏风,翁绿萼确定他已经走了,手捧着轻软的裙衫,脸埋进去,吃吃笑了一会儿。 她不必深思,就知道多半是昨夜萧持去驻云巷接她归家的时候,萧皎给他出了主意。 看着他手忙脚乱还要坚持不懈哄她的样子。 翁绿萼慢悠悠地想,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 · 女使仆妇们远远见着高大挺秀的男人与一婀娜美貌的小妇人并肩而行,姿态亲昵,不敢多看,匆匆低下头去,口呼‘君侯安’、‘女君安’。 奇哉怪也,万合堂那些婆子尽说些大话来唬人!君侯这副模样看起来,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女君脸上,那副黏黏糊糊的样子,哪里有半分冷落变心的意思? 她们眼睁睁看着那对璧人相携走远,开始讨论起府上的大厨房何时会发红鸡蛋。 君侯与女君如此恩爱,小主子想必很快就会出世了吧。 …… 走着走着,萧持又牵起身旁佳人的柔软小手,美其名曰替她暖手。 翁绿萼睇了他一眼,见他唇角上扬,眉宇间带着松快笑意,她也就没抽出来,随他去。 “夫君,我想吃果子。” 萧持听了,正想说回去拿,却见她抬起手,指了指一旁的树。 葱郁树冠间,点缀着不少黄色的小果子。 “如何?夫君可能为我摘来?” 萧持知道她在故意使唤自己,但见她眉眼间带着俏皮笑意,眸光盈盈动人,他想,哪怕此时她要自己登楼摘星,他也不舍得生出拒绝的念头。 “女君有令,我欣然从之。” 萧持笑着摸了摸她绵软的面颊。 翁绿萼见他后退几步,整个人犹如一只悍勇猎豹般几下就上了树,他四肢生得修长,攀爬的动作也能被他做得十足流畅。 蜂腰猿背,颀长如竹,只有她知道,衣裳之下虬结的肌肉因为激动而充血鼓起时,爆发的力量感有多么迷人。 等等——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翁绿萼猛地收回视线,微凉的手指拍了拍发烫的面颊,她暗暗唾弃自己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想那种事情! 萧持三两下上了树,看着那些南酸枣,他没有图省事儿,直接折一大把下来,而是逐个逐个地挑,将那堆果子里品相最好的摘了下来。 萧持在上面忙得热火朝天,浑然没有注意到,有一道翩翩身影正在向他的妻靠拢。 翁绿萼正在为自己刚刚莫名其妙就染上色的想法而感到羞耻,冷不丁听见一声‘表嫂’,她吓了一跳,转过身去,见瑾相广与她之间只隔着几步远, 她眉心微蹙,向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她疏离姿态明显,瑾相广却恍若未觉般又靠前一步,见她身后及附近并无女使跟随,眼中闪过一丝暗芒,笑道:“表嫂好兴致,此处十分幽静,我亦是某次作诗时苦于没有灵感,偶然间走到这里,便觉豁然开朗,心旷神怡。表嫂也是如此么?” 翁绿萼不欲多说,只笑了笑。 不料,她这一笑犹如拨云见月,瞬间又让瑾相广多了几分继续攀谈的兴致。 见美人眉间微蹙,面颊发白,一副含愁模样,瑾相广说了几句之后,忽而叹了口气。 翁绿萼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瑾相广突然低声道:“表嫂,你心里的苦,我都知道。” 翁绿萼:……她苦什么了。 瑾相广没有注意到她一言难尽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讲:“世人都说,表嫂能嫁进君侯府,是表嫂之福。但依我来看,却并非如此!表哥虽是当世枭雄,但他整日奔忙,又有多少精力能用在你身上?英雄背后,必然会有一个受尽委屈的女人。表嫂……” 瑾相广想起这两日去万合堂给瑾夫人请安时听到的那些话,脸上表情愈发柔情似水:“表哥不知道多加怜惜你,让你只能偷偷跑到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独自垂泪,实乃暴敛天物!唉,表哥这般不知怜香惜玉,让表嫂你独守空闺,我看着,真是心疼。” 他的话越来越不对劲,翁绿萼皱紧了眉头,正想要提醒他——你那个不知怜香惜玉的表哥,就在你头顶那棵树上。 想到萧持可能会有的暴怒反应,翁绿萼叹了口气。 瑾相广却将她投来的欲言又止的眼神误解成了对他的感激与羞赧,一时之间情绪大涨,又上前一步,深情款款道:“我不比表哥英勇,只是多了几分真心罢了。表嫂若有愁怨,不妨与我说说。若能让表嫂你展颜微笑,于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安慰了。” 他语气暧昧,眼神轻佻,声音虽压得低,但萧持耳力过人,早已将他那些色迷迷的恶心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冷笑一声,将怀里摘得的南酸枣小心装好,三两下便落了地。 瑾相广正看着那张无瑕玉颜心神荡漾,若是他能尝一尝这般绝世美人的滋味,那可真是死也—— 他还未臆想完,便听得一声闷响,他还来不及回头看,便被萧持狠狠踹了一脚,整个人如同一块破抹布般在空中飞了半转,重重落地。 瑾相广被踹得五脏六腑都好似碎过一道,身上剧痛不说,被萧持发现他勾搭美人表嫂的恐慌感更让他感到绝望。 “表哥……咳……我不是故意的。实是贱人蓄意勾引,我一时着了道……表哥饶命!” 反正那翁氏女也不得表哥喜爱,将过错都推到她身上,只要撑到表姑母过来,他就能活! 萧持本被那主动寻上来与他十指相扣的一双柔软小手哄得勉强能克制住心中几欲嗜血的杀意,但听得瑾相广咳着血狡辩,他顿时大怒,松开翁绿萼的手,连被他以衣袍为兜的南酸枣落了一地他也无暇顾及,上前又补了一脚,直到人彻底昏死过去, 他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瑾相广起伏极其微弱的胸膛,眼中戾气翻滚。 “夫君。” 身后响起翁绿萼含着担忧的声音,萧持不想让自己有些狰狞的表情吓到她,顿了顿,才转过身,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看到瑾相广现在有些可怖的模样,多看那种渣滓一眼都是欠奉。 他的语气有些发涩:“绿萼,是我不好。” 翁绿萼摇了摇头,这本也不是他能预料的,但萧持脸上神情十分严肃:“我从前对你好,却只是我自以为。我阿娘、那些外人,还有那个杂碎,对你不够敬重,究其根本,也是因为我未曾给你应有的尊重与体面。” “让你承受这些……对不住,绿萼。” 他语气低落而诚恳,翁绿萼抿了抿唇,与他十指相扣的那只手收紧了些,她另一只手指了指地上的那些南酸枣,有些可惜:“都坏了。” 萧持盛 怒之下将那些果子都砸在了地上,现在自然都不能吃了。 听出她话里的遗憾之意,萧持愣了愣,随即立刻道:“我这就去再摘一些。” “不用了。”翁绿萼拉住他,摇头,奇怪,明明没有吃到果子,但她心里却像是被蜜糖给浸透了,甜到她隐隐有些昏头。 要不然,她怎么想亲一亲萧持呢? “夫君。” 萧持耐心地应了一声。 “你蹲下来,这样,半蹲。” 萧持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下意识照做。 那头发怒的雄狮此时已经安静下来,乖巧地按照她的话,低下了他桀骜的头颅。 翁绿萼满意了,这个高度刚刚好,她不用踮脚了。 一双微凉的、柔软的手轻轻捧住他仍带着怒意温度的面颊。 随即,她贴了上来,与他唇齿交融。 萧持的眼睛一瞬间变得发亮。 幸福……来得好突然。 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被献上的美人 第76节 果然, 一时脑热就亲人这种事,做不得。 翁绿萼推了推还意犹未尽的某人,眉间微颦:“你再这样, 我恼了。” 这儿虽然不常有人过来,但万一哪个女使仆妇经过, 看到他们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萧持一贯是个厚脸皮,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翁绿萼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她不由得有些后悔, 早知道不给他甜头吃了。 萧持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 蹲了半晌, 他似乎有些不舒服,皱着眉动了动脚, 底下的枯叶树枝发出被碾压时的嘎吱声响。 翁绿萼的注意力被他刻意发出的动静吸引过去, 她了然地挑了挑眉,佯装忙乱地扶住他的手臂, 紧张道:“怎么了?是不是脚麻了?” 听到她温柔的关怀声,萧持点了点头,正想顺势埋在她香馥馥的颈间腻一会儿, 先前扶住他的那两只柔软小手却突然反水, 推了他一把。 一阵推力袭来, 萧持微微踉跄两步后,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刚刚还能一脚把你那好表弟踹去二里地外,现在只是半蹲了一会儿脚就麻了, 你打量着蒙我呢。” 此话一出, 萧持微有些尴尬,但他很快又恢复如常, 上前几步,去寻她的手。 她没有抗拒。 萧持的心一下子就落回了实处,他低声道:“我就是想看看你为我着急的样子。” 这是什么毛病? 又听得他继续道:“看到你愿意担心我,我心里边儿就踏实多了。” 翁绿萼受不了他这黏糊劲儿,野蜂子开窍之后也染上了不好的习性,甜言蜜语随口就来。 她压下想要忍不住上扬的唇角,半转过身去作势要走:“在外边儿,你能不能注意着些?” 萧持从善如流:“好,有什么话我们回屋说。” 翁绿萼瞪他,但眼尾和唇角都翘起了笑的弧度,眸光盈盈,煞是动人。 下一瞬,她就被人拥进怀里,轻轻的吻落在她发间。 被人珍重的感觉那样明显。 她顺从地闭上了眼,萧持看着她眼睫微颤、双颊微红的动人模样,忍了忍,暗自告诫自己老实些,待会儿惹她不高兴,那他今晚进屋侍寝这事儿就有些悬了。 想起在中衡院里翻来覆去、孤枕难眠的凄清滋味,萧持握紧她的手往外走:“我先送你回去。” 翁绿萼下意识与他十指紧扣,掌心的贴近,让她感知到他沉静外表下仍旧翻涌不休的心绪。 她看出来了,他刚才明明已经动情,激动得不行。 但既然他自己按下不提,翁绿萼也不会厚着脸皮继续下去,只顺着他的意思转移话题:“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想到瑾相广先前的冒犯之语,翁绿萼下意识皱了皱眉。 随即,有一阵温热触上她眉心,捋了捋,翁绿萼顺势展眉,抬起一双漂亮的眼看他。 萧持忍住想在她荔枝肉一般白嫩无暇的脸颊上再拧一把的冲动,收回了手,道:“你放心,我必不会让他们好过。” 他们。 萧持声音冷沉,对着她时的神情却能称得上柔和 翁绿萼心头一跳,握紧他手,迟疑道:“你不要做的太过火,我担心……” 如今的世道风雨如晦,政以贿成,民心惶惶不安,从前兴起的‘以孝治天下’的儒道思想早已没落,但萧持头上若顶了一个‘不孝’的名头,也会被他的敌人抓住大肆攻讦,言他私德有亏,并非顺应天命之人。 她并不是担心萧持不能为她挣来天底下女人都羡慕的那个位子,在东莱城的那段日子,翁绿萼明了,萧持身上背负着的东西早已不是他个人的野望与志向那样简单,那群誓死跟随他的将士们,在他心中同等重要。 她眼中的担忧那样明显,萧持掌心紧了紧,安慰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她受了委屈,仍愿意为了大局考量。他们呢? 即便是他至亲之人,屡屡欺侮他的妻,萧持也不会轻易原谅。 翁绿萼看着他深邃双眸下翻涌的怒意,只感觉到四个字,风雨欲来。 · 萧持将翁绿萼送回芳菲苑之后,关上门又问她讨了一会儿方才意犹未尽的亲昵事,直到外边儿女使按着他之前的吩咐,过来禀了老夫人与表姑娘已回府的消息,他又轻轻吮了吮那两瓣柔润嫣红的唇,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 萧持望着翁绿萼那双水色迷蒙的眼睛,知道她还未从先前的欢.愉中醒过神来,萦绕在他心头的那股怜爱之意愈盛,他低下头,鼻尖轻轻磨了磨她泛着靡丽红晕的面颊:“我先去了。” 翁绿萼下意识点了点头,须臾,她又慢吞吞地补充:“我等你回来一块儿用晚膳。” 等他回来。 萧持点头,道好。 出了门,被夹杂着萧瑟秋意的凉风一吹,萧持脸上的柔和之色顷刻间便不见了,他大步去到那片平时鲜有人去的后山树林,见瑾相广虽然面如金纸,气息奄奄,但仍一息尚存,他嗤了一声,单手拎起他的衣领,将人拖着往万合堂走。 得了他的命令,郭管事让仆妇、小厮们都暂避开,省得让他们看见君侯清算娘家兄弟的可怖画面,将来出去乱传。 万合堂内,瑾夫人正坐在玫瑰椅上生闷气,瑾玉屏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局促得很。她先前替突然离席的表嫂说话,被瑾夫人斥骂了几句,心里边儿正害怕,就听得一阵沉而重,仿佛挟裹着滔天怒意的脚步声响起,却未见女使们请安、通传的声音。 见萧持沉着脸,如同黑面罗刹般出现在门口,瑾夫人吓了一跳,正想嗔问他几句,见他手里提着个什么东西,来不及等她细看,萧持一抬手,避开了厅内铺着的宝相花纹锦绣织毯,将蜷成一团破抹布模样的瑾相广丢在了冰冷的地砖上,发出‘砰’一声闷响。 瑾夫人定睛一看,花容失色,瘫在地上如同死狗的人……可不就是她的表甥瑾相广? “奉谦!你这是做什么?相广他可是你的兄弟啊。”瑾夫人站起身,痛心疾首地质问他,随后又让一旁的刘嬷嬷赶紧去请大夫过来,说不定还能救一救。 萧持眼神冷凝,刘嬷嬷顿时被骇得顿在原地,不敢动作。 瑾玉屏急急走过去,跪在瑾相广旁边,看着他那副出气没有进气多的样子,忍不住流下泪来。 君侯表哥虽然一看就不好惹,但只从表嫂与他相处的些许片段,瑾玉屏能猜出来,他并非暴戾之人。 阿兄这个样子……必定是做了让君侯表哥感到极其冒犯、不悦的事情。 瑾玉屏忽地想起从前阿兄房里那几个妖妖娆娆的通房,后边儿被阿娘用扰乱主子念书的藉口打出去发卖了,阿 兄不得不老实了一段日子,这才又启程与她一块儿来了平州。 难道,今日之事与表嫂有关? 瑾玉屏越想,心越凉。 “阿娘,不知从前是否我太好脾气,让您生出错觉,以至于您觉得可以插手我的事,令我妻不快。”萧持立着,神情阴沉,像是一座乌云绕顶、随时都有可能降下狂风骤雨的山,“自我十三投军那年起,我便暗自立誓,绝不会再任人左右。您以‘母子之情’做筏子,迫使我迁就您,从前并无不可,我亦一一顺从了您。您于我有着生养之恩,但你对我妻又有何恩德?您对她处处挑刺、句句不容,又可曾想过我夹在其中的感受?” 他一字一顿,俨然是怒极。 瑾夫人听了,却觉得委屈:“我怎么她了?今日郑夫人设宴,你没来之前,她就一直摆脸色,坐在一旁话也不说,这不是公然打我的脸么?你来了之后,她又恃宠生娇,撺掇着你带着她提前离席,幸好郑夫人宽容,没有计较,不然我——” 萧持忍无可忍,打断了她的话:“是我,擅自登门,擅自要带她提前离席。阿娘为何不敢怪我,只将气发在她身上?”顿了顿,他又嗤了一声,“时至今日,阿娘未必然仍以为,我们还如从前那般,要看那些自诩高贵的五姓七望之家的脸色么?您愿意听那些人的奉承之语找找乐子,我不置可否,但绿萼是我的妻,看着她受人冷落,你不曾帮她不说,还出言奚落。阿娘,你这又是何居心?” 他话里的怪责之意太重,瑾夫人气得心口不断起伏,她捂住心口,哀哀哭了起来,哭她命苦,哭儿女与她离心离德,哭她早逝的夫君。这些话萧持听了不知多少遍,他没了耐心,上前又踹了一脚瑾相广。 原本一脸灰败死相的人又挣扎着起来吐了口血,倒是因祸得福,醒过来了。 瑾相广睁开眼,看见妹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这是个不中用的,到如今都没有攀上萧持的大腿,他又艰难地挪开视线,看向瑾夫人,奄奄道:“表姑母……救我……” 瑾夫人恨恨地看向那个给了她无限荣耀的儿子:“旁的先不说,你为何将你表弟打成这副样子?” 萧持唇角浮上冷笑,语气猖狂:“看他不顺眼,想打就打了。” 他不愿提瑾相广做的那些腌臜事,倒不是为了替他遮掩什么,单纯是不想让翁绿萼与瑾相广这等下流货色扯上一点儿关系,哪怕是从萧持自己的口中说出,他也觉得会污了她。 瑾夫人被他的话噎了噎。 紧接着,萧持又看向她,目光里含着瑾夫人看不懂的疏冷:“从前与您好声好气地说,您不听。行,今日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后您让绿萼感到不快一次,我就卸掉你心爱的表甥的一条腿,或是一条胳膊。等他残了、死了,就让下个瑾家男人顶上。” 瑾夫人的脸霎时间变得一片雪白,萧持慢条斯理地又补充了一句:“这些年来,瑾家借着你的势,人丁可兴旺了不少。应该够杀上一阵子,阿娘,您说呢?” 瑾夫人回答不了。 她被气晕过去了。 萧持横了僵立在一旁的刘嬷嬷,下颌微扬:“照顾好老夫人。还有,我怕老夫人贵人多忘事,方才我说的话,劳烦嬷嬷在她面前多重复几遍,别让她忘了。” 说罢,他冷冷地横了一眼地上的瑾相广,转身出了万合堂。 君侯身上骇人的气势极强,等他走了,刘嬷嬷扶住一旁的椅子,才能勉强撑住发软的腿脚。 她看着晕过去的瑾夫人,看着快要不行了的瑾相广,还有一旁默默垂泪的瑾玉屏,恨不得自己也两眼一翻晕死过去算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 听到那阵刻意放缓的脚步声时,翁绿萼心里一跳,看了看手里还未完成的靴子,下意识把那堆东西往罗汉床里推了推,拿过几团绣线盖在上面,等她忙活完这一通,再一抬头,萧持正倚在柱前,一双深邃眼睛里含着缓缓漾开的笑意,就那样专注地看着她。 “饿了吗?我去让杏香她们摆膳。” 说着,翁绿萼就想起身,却被他掐住腰身,放在了他腿上。 萧持埋首在她香馥馥的颈间,深深吸了一口,先前萦绕了他一路的那些阴晦情绪顿时被荡涤一清。 他没有说话,却隐隐流露出一种疲惫,这与体力上的乏累无关,更像是从心底释出的倦怠。 翁绿萼静静地陪着他,迟疑了一会儿,抬起手落在他宽阔的背上,轻轻抚动。 萧持身形一僵。 他背上那道被后来新添的大小伤口盖住的陈年刀伤仿佛在微微发热,浮起一阵像是被蚂蚁爬过的麻麻酥酥的感觉。 勾得他心痒。 “绿萼,我……” 萧持抬起头,干燥的唇瓣擦过她莹润的耳垂,他含住,用牙尖轻轻地磨、咬,直到怀里的人气息逐渐变得不稳,身子也如一滩春水般软了下来,他想要乘胜追击,从那截细长玉颈一路吻上去时,却被一只微凉的柔软小手捂住了嘴。 “先用膳。” 翁绿萼悄悄并了并腿心,克制住从身体深处像潮水般涌开来的润意,看向他那双欲求不满的眼,笑了,姿态呷昵地拍了拍他的面颊:“乖。” 萧持脸色一沉。 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恃宠生娇,胆大包天! 他拉住惹了火见势不对就想跑的人,捏了捏她细得可怜的小胳膊,将人翻身压在了罗汉床上,看着她明明惊慌又要骄傲挺起的娇媚小脸,低下头去狠狠索要了一番她只惹火却不灭火的赔偿。 意乱情迷间,萧持还记挂着今晚侍寝的事儿,见好就收,放开了身子愈发绵软的翁绿萼,又扶着让她坐好,自己转身出去吩咐女使们摆膳。 翁绿萼坐在罗汉床上缓了好一会儿,双手捧住发烫的面颊,这副样子出去,杏香她们不就都知道他们刚刚做了什么? 她强撑着有些发软的腿脚走到梳妆镜前,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髻,见脸没有那么红了,这才放心了些。 出去之后,萧持还是免不了捱了她几记眼刀。 萧持心里发虚,牵着她的手入座,又十分殷勤地替她摆膳。 被献上的美人 第77节 翁绿萼见他夹的都是她喜欢的菜,轻轻哼了声,随他去。 杏香在一旁十分幽怨:君侯抢的可都是她的活儿啊! 不过看到君侯这样小意殷勤地侍奉女君,杏香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好像不必通过生孩子,女君也熬出头了! “好了,你吃自己的吧。” 任由萧持给她夹菜的结果就是她的碗快堆成一座小山,翁绿萼头皮发麻,连忙叫停,又让丹榴去将小灶上的补汤端来。 “给你熬的,喝吧。” 说完,她低着头专心攻克起那座小山,却半晌没听见他发出的动静。 翁绿萼疑惑地抬眼,却见萧持定定地看着她,神情有些古怪。 “是之前那晚,我没有喝的那盅汤?”他记得,他临出门去寻阿姐前,她说要给自己炖汤喝的。 但后来稀里糊涂地闹了一场,那盅汤也被当时怒意上头的他忘了个精光。 听出他话里微颤的余音,翁绿萼瞪他:“怎么可能,自然是我今日新熬的。” 汤是新熬的,但心意好像越酿越浓。 她们之间,从不是他在唱独角戏。这样的认知,令他欣喜若狂。 萧持端过汤盅,喝了一大口,笑道:“好甜。” 翁绿萼怀疑他味觉出问题了。 她看他火气重,特地放了更多的莲子心,怎么会甜呢? 她疑惑地问,萧持却坚持:“就是甜的。” …… 当夜,萧持顺理成章地留在了芳菲苑,继续他今下午时半途而废的侍寝大计。 翁绿萼虽烦他总是跟条狗似的,哪哪儿都要亲过、舔过,闹得本就如同羊脂美玉般的肌肤上泛起阵阵莹润的光泽,但看着他如此兴奋的样子,也就没作声。 云收雨歇,翁绿萼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怀中。 天冷了,这个人形汤婆子在一旁为她源源不断地提供暖意,烘得她昏然欲睡。 萧持替她捋了捋面庞上粘着的发丝,他今年不过二十五,正年轻,憋了几日的欲潮一朝释放,他此时兴奋得不了,精神仍昂扬,忍不住就想亲亲她,和她说话。 萧持低下头去,却见她双颊潮红,神情恬静,俨然是一副承.欢之后弱不胜衣的疲惫模样。 外边儿又响起潇潇的夜雨声。 他将怀里的人又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感受着此刻心底不断洋溢着的充实感,也闭上了眼。 · 隔日清早,翁绿萼醒来时,萧持已经穿戴整齐,看着是要出门了。 “不再睡会儿?”萧持掀开帷幔,本想着再亲一亲她再走,见她醒了,坐到床边去探她的额头。 还好,没有发烧,就是脸看着红了些。 翁绿萼摇了摇头,清了清嗓子:“夫君若有正事儿,便去吧。我今日也得出门。” 从前她不会主动与他说今日有些什么安排。 萧持脸上的神情因为这个改变而愈发柔和,他没有问她要去哪里,只嗯了一声,叮嘱道:“你外出记得吩咐张翼在旁护卫,我也能安心些。” 萧珏还没有抓到,虽然他有他耶娘弟妹在手,在那座小院四周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但不得不顾及到马失前蹄的可能。 翁绿萼乖乖点头应下,说好。 萧持爱极了她这副刚睡醒还未完全清醒的懵然模样,捧着她的脸亲了亲:“我走了。” 看着那道挺秀身影消失在帷幔背后,翁绿萼懒懒舒展了一下身子,拿过昨夜厮混间被丢在床角的中衣穿上,扬声让杏香和丹榴进来。 她下意识摸了摸喉咙的位置,还好昨夜萧持喂了她好几盏蜜水,不然今早她的声音定然哑得不能听了。 方才看见君侯一脸如沐春风地走远,杏香和丹榴跟着喜气洋洋地进门来,那样欣慰而高兴的眼神看得翁绿萼都有些不自在了。 “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是萧持狗啃的痕迹蔓延到颈间那些容易让人看见的地方了? 翁绿萼连忙对着菱花镜里仔细查看起来。 “婢就是高兴!高兴女君和君侯恩爱,高兴君侯愿意为了女君和老夫人呛声!” 呛声这两个字着实委婉了些,杏香性子开朗活泼,和不少女使仆妇关系都不错,今日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听杏香说了万合堂昨夜灯火通明,许多大夫来来去去的事儿,翁绿萼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 萧持已经替她表了态,如果她还为了那点儿虚伪的情意主动贴上去,不仅瑾夫人不会领她的好意,更重要的是,萧持对她的一片心意也会被糟蹋。 孰轻孰重,翁绿萼分得清楚。 丹榴动作麻利地替她绾好了髻,又簪上几支玉钗,并几朵绢花,菱花镜中映出的容颜犹如美玉不艳,脱尘出俗,翁绿萼自己看了也颇满意,夸丹榴的手越来越巧。 丹榴抿嘴笑,哪里是她手艺好呢,分明是女君美,袅袅娜娜,珠辉玉丽,像极了一朵吸满了玉露精华的芍药花。 自然了,这话她可不敢直说。女君虽与君侯和好了,且一日比一日黏糊,但脸皮还是薄得紧,听不得她们说些揶揄的话。 翁绿萼心情颇好,用过早膳后,玛瑙来报,张羽林说马车与侍卫都已准备好了,只等女君随时启程。 翁绿萼又检查了一遍仪容和要带给瑞叔他们的东西,带着杏香和丹榴出了门。 还不忘对着玛瑙道:“今日就要辛苦你们了。” 玛瑙的脸都红了,连忙摇头:“替女君做事,是婢的本分!” 女君会将东西搬回中衡院这样的事交给她,说明是信任她! 玛瑙暗暗发誓,绝不能浪费了女君的信任。 翁绿萼笑着对她又点了点头,带着杏香她们出了门。 张翼一如既往的沉默,翁绿萼轻轻颔首,他便也更加恭敬,直到看着那道婀娜丽影进了车厢,这才收回有些酸涩的目光。 “走。”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翁绿萼先去驻云巷接了愫真, 马车这才又悠悠往郊外农庄的方向驶去。 徐愫真有些兴奋,虽然她随着母亲搬出来住,不用再忍受着被外祖母用隐含着可怜与叹息的慈爱目光看着, 是感觉轻松了许多。 但她的弟弟大半时间都在书院住着,阿娘也不能时时陪着她, 今年不过十二岁的小娘子难免感觉到了寂寞的滋味。 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眼,翁绿萼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这回带你去认认路, 若你喜欢, 之后我常带着你去玩儿, 可好?” 小舅母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身上也香香的。 徐愫真很开心,但她懂事地摇了摇头, 表示舅舅难得在家, 她不能总是霸占着小舅母。 这样的话,她给日后的小表妹和小表弟准备的长命锁和金铃铛就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送出去了。 看着小娘子纯真的眼, 翁绿萼又揉了揉她软软的头发。 手感又软又滑,不像萧持,他的头发和他的性子如出一辙, 又硬又扎手。 想到萧持, 翁绿萼又记起徐愫真刚刚无意中的话, 心里微微一沉,是啊,萧持不知什么时候就又要出征了。 聚少离多。 从前她乐得如此, 但现在分别还未到来, 她就开始感到烦恼了。 好在农庄很快就到了,翁绿萼理了理情绪, 笑着牵起徐愫真的手,带着她一块儿下了马车。 深秋的农庄不再有硕果累累、风吹麦浪的盛景,但这样平和朴实的风景亦有着让人心情开阔的魔力。 有手巧的佃户为她们献上了自己用秸秆编的花鸟虫蝶,个个栩栩如生,徐愫真很是喜欢,回头望了翁绿萼一眼,见她莞尔颔首,这才双手接过,还不忘打着手势对那个朴实的妇人道了谢谢。 农妇一愣,她脸上挂着的憨厚笑容却未变,只看着那个稚嫩清秀的贵族女郎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惜。 这么标致的小娘子,竟不能说话,真是可惜了。 翁绿萼领着徐愫真沿着农庄旁的田野外的小路走了一圈,被佃农们收割打整得干干净净的田里草垛子被码得很是整齐,吹来的风里亦带了些草木特有的干涩香气。 等她们散步散得尽兴了,一行人这才又进了农庄大门,黄姑和瑞叔发现女君来了,忙上前迎她。 韦伯兰在庄子上住了几个月,原本面黄肌瘦的女郎被养得胖了些,面色红润,看见翁绿萼时,好像还有些别扭,低头唤了她女君之后,就站在一旁看着黄姑对翁绿萼嘘寒问暖。 翁绿萼轻轻推了推徐愫真,笑着道: “你不是想学草编蝈蝈吗?伯兰手巧,有她教你,说不定你一会儿就能上手了。” 韦伯兰差点儿炸毛。 谁允许她用这么黏黏糊糊的语气叫她的名字了! 但触上翁绿萼那双温柔的眼睛,韦伯兰又软了下去,嘟囔道:“我可没自夸过我手巧。” “是我听黄姑夸过你几次,这才知道。”翁绿萼好脾气地笑,“待会儿就要麻烦你带一带愫真了。” 韦伯兰看着那一大一小,如出一辙的水灵大眼睛,点了头。 黄姑在一旁看得很是欣慰,现在她们娘俩有了去处,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过着随时会被人卖去秦楼楚馆的日子,兰姐儿的性情平和了不少,这都是女君对她们的恩德。 黄姑说自己又缝了一床喜被,可惜还差几针收尾,翁绿萼微窘,让黄姑不要那么劳累,年纪大了,还是该顾惜自个儿的眼睛。 再者,那日萧持说的也对,依他那悍勇劲儿,其实有没有喜被加持,效果都差不离。 黄姑是个停不下来的性子,想起自己前些时候摘完果子后酿的甜酱怕是好了,想着平州秋日湿冷,待会儿要拿些给女君回去泡水喝,又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她们说话 间,瑞叔笑呵呵地带着杏香她们烤红薯,还特地出去将烤好的红薯递给张翼和另外四个卫兵:“几位小哥,吃点儿吧?” 张翼他们职责在身,不敢吃东西,就怕吃坏了肚子。 再者,烤红薯这种食物,更容易产生一些不雅的气体,还是少食为妙。 被婉拒了,瑞叔照样乐呵呵的,又回去捡了先前埋在火炉里的栗子,并着一碟白糖,端到翁绿萼面前,像她小时候那样哄着她:“女君这会儿不必担心要换牙,不敢多吃糖了。尝尝老奴烤的栗子,还是不是那个味儿。” 翁绿萼莞尔,让瑞叔不要拘礼,快些坐下。 被献上的美人 第78节 那日在街上遇到瑞叔他们时,时间匆忙,她还有好多话没有问出口,今日时间充裕,翁绿萼又一连问了许多父兄的近况。 瑞叔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最后又喟叹着放了一个堪称石破天惊的大消息: “可惜女君远嫁平州,大爷成婚的时候,您也没能回来观礼。主君当日可高兴了,独自喝了半坛酒,喝醉了又对着您阿娘的牌位絮叨了半夜。嗐,大爷成了亲,主君心里的那块儿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阿兄成婚了? 他给自己写的家书里怎么没提这一茬? 见女君眼睛瞪得微圆,俨然很是惊讶的样子,瑞叔拍了拍自己漏风的嘴,他没想到,这样的事儿大公子竟然没在书信里和女君提一提。 在翁绿萼的追问下,瑞叔老老实实地将他知道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 即将要和翁临阳成婚的人并非出自哪家名门望族,而是他在北归雄州的路上偶然相救的一个农家女子,生就一副花容月貌,性子也很是平和温柔,府上的下人们就没有不夸她的。儿子喜欢,经立剧变之后,翁卓也没了往昔的心气儿,自然是随他去。 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翁绿萼听得自然高兴,但与此同时也有些疑惑,听起来,阿兄是促成这桩婚事的人,但他为何又不将这件喜事儿在信里告诉她呢? 这个疑惑一直困扰着她,直到坐着马车回了君侯府也没想明白。 萧持回了府,熟门熟路地直奔芳菲苑,却扑了个空,得知她搬回了中衡院,他心里得意,知道她心软,记着他之前说过芳菲苑浴房太小,不好施展这事儿,这才又搬了回去。 萧持满脸春风得意地回了中衡院,在女使们的问安声中大步进了屋。 雕刻着双面鹊梅图连着盘长结纹样的黄杨木落地花罩垂下的珠帘将内室的景象遮得影影绰绰,萧持站在珠帘外,看见一抹丽影半卧在罗汉床上,他心里柔情更浓,掀了帘子进去,看见她听到珠帘磕碰的琅越之声懒懒回过头来,瞧着兴致不大高的样子,他坐过去,顺势将她抱到自己腿上,问她:“今日出去逛得累了?怎么瞧着没什么精神。” 翁绿萼往他怀里蹭了蹭,人慢慢放松下来,将兄长将要成婚,却没有告诉她的事儿和萧持说了,末了她又疑惑道:“我阿兄也不是个会胡闹的人,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萧持很认同后半句话。 夫妻二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何其珍贵,偏生那翁临阳不识趣,要给她找不痛快。 萧持心里嗤了一声,捏了捏她柔腻如羊脂玉的手,漫不经心道:“或许是你阿兄担心你介怀那女子的出身不高,免得你不同意,这才先斩后奏。” 翁绿萼瞪他,微微支起身子,手撑在他腿上,随着那抹柔嫩掌心的触碰,底下的肌肉迅速变得更为坚硬。 她撤开手,刚刚想说的话也因为他涌上的浪荡劲儿而没了兴致,嫌弃地瞥了一眼他颇为激动的某处,翁绿萼扭身就想从他身上下去,却被萧持单手拢住了腰,动弹不得。 “陪我坐一会儿。今日去军营里与将士们比试了几场,有些累。”萧持埋在她后颈处,嗅闻着从她肌理深处浮上的幽幽香气,声音低沉,“我不熟悉你阿兄的为人,若是说错了,你莫要恼我。” 翁绿萼听出他话中淡淡的倦意,也就没和他计较,但又觉得他从背后抱着自己的这个姿势有些危险,蓄势待发的锐利仍抵在她绣着连枝藤萝的柔软罗裙之后,那股被雄性动物盯紧了后颈的紧张感犹未消失,她羞赧地咬了咬唇。 如今是暮秋,天虽然黑得早,但若女使们见主子们晚膳也不用就开始胡闹,背地里定要笑。 她推了推他:“乏了就早些用膳。待会儿我叫丹榴给你配一桶药汤沐浴,让你解解乏,可好?” 她关心自己,自然是好。 萧持亲了亲她露出的一截玉颈,懒洋洋道:“什么灵丹妙药,都不及女君玉手替我捶捏几下来得管用。” 翁绿萼瞪他。 真是本性难移。 不过被萧持这么一打岔,困扰了翁绿萼大半个下午的问题没能再继续在她脑海中来回扑腾,她决定在原先的家书上再附上几页,问一问阿兄具体是个什么打算。 无论如何,阿兄成了婚,今后有人陪在他身边共度风雨,翁绿萼很是高兴。 阿兄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翁绿萼有些好奇,也有些遗憾,之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见上一面。 翁绿萼从萧持腿上下来,理了理臂弯间的披帛,撂下一句‘你平静好了再出来’,人已越过珠帘,去了外边儿。 望着那道纤细身影轻盈地从他身边溜走,萧持懒懒地靠在她方才倚过的隐囊上,出了会儿神。 上次定焱之战距今不足三月,还未曾给将士们足够的休养生息的时间。 武器、粮草、马匹等物也未得到足够的储备。 萧持向来不会低估了裘沣对自己的威胁,他手下能人异士不少,其中有几个擅使毒、懂火药之人,在上次的大战中让平州军受到了比预计更大的伤亡损失。 萧持需要精度更高、不怕水火侵袭的盾牌,更精密耐用的武器。 他想起雄州的铁矿与翁卓手下那群得力的匠人。 倒是可以让翁临阳带着新制成的长枪与其他武器来一趟平州,若是方便,再带上他的新婚妻子,让绿萼看看,解了她的忧虑,之后她也就不会再念着了。 她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得到她全身心的爱,萧持心里那头即将破笼而出的野兽,才能勉强安分。 翁绿萼和丹榴交代了待会儿调一桶药汤给君侯沐浴解乏的事儿,又换了几道不适合萧持现在吃的菜,忙了一通之后才发现萧持人还未出来。 需要冷静那么久吗? 翁绿萼纳闷,索性掀开帘子进去,见他好整以暇地躺在罗汉床上,一张冷峻脸庞上不知在想什么,罗汉床上摆着的炕几上灯火微暗,光影落在他挺秀轮廓,却显出一种翁绿萼读不懂的复杂之色。 “夫君?”翁绿萼看着他神色莫名,心底生出几分古怪之色,站在珠帘前,没有再向前,“用膳吧。” 萧持定定地看着她,烛光跃动,自那双如鹰隼般深邃锐利的眼眸中投来的视线带着一股有如实质的占有欲,就在翁绿萼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毛骨悚然之感时,萧持又笑了起来。 放松的笑柔和了他眉眼之间的凶色与欲色,他朝她伸出手:“累,来拉我一把。” 翁绿萼悄悄撇了撇嘴,他壮得跟头牛似的,谁拉得动他。 “君侯堂堂一雄伟大丈夫,身量非凡,我可拉不动。” 看着她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手,萧持眼眸微眯,闪过几分得逞后的笑意,一把将人拉到怀里,重重吻向她总是口是心非的小嘴。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 翁绿萼被他闹得气喘吁吁,眼含春水。 她不必问他,都知道自己头发乱了,脸上的潮红一时半会儿也退不下去。 翁绿萼恼得捶了萧持胸膛几下,气呼呼地去了梳妆镜前整理仪容。 萧持懒洋洋地追了上去,扶着她的肩,替她将先前无意跌落的一支明珠步摇插.进她乌蓬蓬的发间。 明珠温润,衬 得镜中人的面颊更透出一种玉质的细腻油润,泛着光泽。 萧持站在她背后,因为常年握刀骑马而生出茧意的手缓缓摩挲过她面颊,低声赞她:“很美。” 翁绿萼嘴角微微翘起,拂开他作乱的手,站起身来扭头嗔他一眼:“还不饿?” 萧持从善如流地搂过她腰往外走去:“好,知道你饿了,小猪。” 他话里的亲昵之意太明显,翁绿萼哼了声,用手悄悄拧他腰上的肉,无奈他身上的肌肉太过紧实,她捏了半晌,不见他有半分异色不说,反倒把她的手捏得酸痛。 察觉到她幽怨的视线,仿佛是在控诉他为何要把自己练得像块儿铁板,萧持大笑,掀开珠帘,搂着她去了饭厅。 听着君侯的笑声,女使们都见怪不怪了。 只要有女君在的时候,君侯就鲜少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翁绿萼吃饭的时候向来很认真,萧持替她夹了菜,她也都乖乖吃完了。 萧持很满意,她那小身板,再胖些、高些,会更健康。 至于让她阿兄带着她新阿嫂来平州的事。 萧持向来奉行‘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的道理,还是等到人到平州了,再给她一个惊喜吧。 …… 瑞叔他们很快又返程北上,但带着君侯之令的亲卫自然比他们的脚程更快。 翁临阳得到萧持的亲笔书信时,因为面无表情而显得格外凶悍的刀疤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意外。 他拿了信去了翁卓的书房。 退下官场,终日只在矿场与冶炼武器的地方两处跑的翁卓头发花白了不少,严肃冷沉的脸庞上也印上了岁月长河深深的沟壑痕迹。 看完了信,他捋了捋胡须,点头道:“既然君侯有令。你带着东西和你媳妇去一趟平州吧,让你妹妹看看,她也好放心。” 翁临阳忍不住笑:“绿萼嫁了人,愈发有管家婆的样子了,处处操心……”不过君侯竟愿意让他去一趟平州,还拨给了他十个亲兵,这是翁临阳未曾想过的。 ……君侯很担心上次的截杀之事再度发生? 翁卓又叮嘱了翁临阳一些事,他的目光落在桌案上摆着他佩剑的架子上垫着的丝巾,针线稚嫩,却难掩灵动之色。 那是他的女儿七岁那年送给他的第一件绣品。 “回去吧。”翁卓有些疲惫,转身坐回了桌案前。 翁临阳默默颔首,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一进去就有女儿家的甜美香气涌上,他脚步微顿,还有些不习惯。 “郎君回来了?” 元绛珠一脸柔情似水地迎了上来,作势要替他宽衣。 翁临阳侧过头,冷声让女使们先下去。 他院子里从前都不用女使侍奉,元绛珠来了之后,才拨了几个女使过来。 女使们低眉顺眼地退下了,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大爷比大奶奶还要害羞,不喜在她们面前和大奶奶亲昵这件事儿,她们已经习惯了。 门关上的一刹那,元绛珠脸上的柔情迅速褪下,她后退两步,嫌弃地觑他一眼:“怎么回来这么晚?我饿了。” 翁临阳也习惯了她秒变脸的速度,平静地脱下大氅挂在黄花梨三足架上,道:“你饿了可以先吃,不必等我。” “那怎么行!”元绛珠很有原则,“说好了在外我要与你做一对恩爱夫妻的,谁家贤妻会不等郎君回来就开吃?” 翁临阳眉心微抽,相处了几个月,他还是有些受不了这女人满嘴的歪理。 元绛珠见他站着,疑惑地问他:“你不净手就想吃饭了?翁临阳,你可真不讲究。” ……谁家贤妻会这样直呼丈夫的名字? 翁临阳冷着脸拂袖而去,只撂下一句:“让人给你收拾行李,君侯有令,让你随我南下,去见一见我的阿妹。” 元绛珠顿觉嘴里的鸡腿不香了。 翁临阳的阿妹嫁去了平州,成了称霸南方的萧候之妻,这她是知道的。因此当她知道救她之人乃是萧持的妻兄,但两家姻亲关系冷淡,恐怕没什么往来,但别人又会看在这门姻亲的关系上不会为难翁家人时,元绛珠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就是他了。 有了去处,又能免去被人发现身份的危险,这样好的姻缘,很难再找出第二桩了。 但翁临阳此时却提出要她跟着一块儿去平州。 元绛珠一脸不快地咬着鸡腿,当初契约里写这条了吗?她不想去平州啊! 被献上的美人 第79节 那里高门贵族的人定然很多,说不定从前就有见过她的人。 要是被发现的话…… 翁临阳净完手回来,见元绛珠一脸凶残地左手拿着一个鸡腿,右手拿着一个鸡腿,左右开弓,俨然吃得很满足。 他挪开视线,嗤了一声。 嗯,贤妻。 · 时间呼啸而过,很快就入了冬。 这日翁绿萼正躲在屋里猫冬,听得女使来报,说是表姑娘瑾玉屏想要见她。 翁绿萼美眸中闪过几分意外。 虽然瑾玉屏与瑾家其他人显然不同。 但经历了那些事儿,她也知道,自己远离翁绿萼,对她、对自己都是一件好事。 也不知上次萧持与瑾夫人说了什么,这大半月以来瑾夫人那边儿都很是安静,自然,其中也有瑾夫人忙着养病的缘故。 瑾玉屏既要照顾表姑母,又要照顾被君侯表哥两脚踹成了半个死人的兄长,心力交瘁,她再出现在翁绿萼面前时,看出她眼中的惊讶之色,有些难堪地低下头:“表嫂,我……” 翁绿萼拉过她的手,一牵,跟握了块儿冰似的,她皱了皱眉,把旁边的手炉拿过来塞到她怀里:“来,抱着。”又让杏香去沏一壶红枣茶来。 “里边儿放了我乳母做的红枣蜜,冬日里喝一杯下去,整个身子都暖了。表妹尝尝。” 翁绿萼对她的姿态一如既往,温柔平和,没有半点因为她兄长和表姑母做的那些糊涂事迁怒她的意思。 瑾玉屏双手握紧了茶盏,被那阵盈着甜蜜香气的水雾一冲,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兄长伤得很重,君侯表哥的厌恶之意太明显,女使小厮们侍奉的劲儿自然不会多高,只能瑾玉屏每日去陪他说话,给他换药。 瑾相广疼得厉害了,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有几次他没那么疼了,神智清醒了些,瑾玉屏才听清了他嘴里在咒骂什么。 又忙追问了他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等瑾相广骂骂咧咧地将事情说了出来,瑾玉屏恨不得替他羞愧而死。 做出这样的事情,怎么还有脸反咬一口,满口污秽? 瑾相广骂得正起劲儿,见他向来温顺、不敢和他大声说话的妹妹砸了手里的药瓶,只留下一句‘阿兄,我真后悔有你这个阿兄’就摔门而去,更气了。 好歹把门给他带上啊! 后面瑾相广吹了半日冷风,伤上加伤,病得更厉害了这件事,瑾玉屏自然不会和表嫂说。 她恐怕是听见阿兄的名字都要皱眉头吧。 瑾玉屏来,是和她说自己过两日就要回琅琊的事儿。 她这次回去,不仅要带着瑾相广,瑾夫人也会随她们一同上路。 瑾夫人要回娘家? 看出翁绿萼脸上的惊讶之色,瑾玉屏笑道:“原本表姑母想过了年再走的,但我实在等不得了……我来平州,好像只有给表嫂你添麻烦的份儿。” 她自知失态,又和翁绿萼说了会儿话,匆匆起身走了。 杏香见翁绿萼沉默,出声道:“都说歹竹出好笋,瑾家能长出表姑娘这号心善的人,也着实不容易。” 杏香是有感而发,丹榴瞪她一眼,嘴上没个把门儿。 不过女君嫁过来的第一个新年,能不用再看瑾夫人的脸色,和君侯两人甜甜蜜蜜地过,这可是个好兆头。 明年一定会更好的。 离别总是伴随着相逢。 翁绿萼听到她的阿兄带着阿嫂已到了平州,休整好之后明日就会来见她这件事儿,一愣:“夫君,你不会在骗我吧?” 萧持早已期待已久,她得知这个惊喜时会是什么表情,见她第一反应是不可置 信,心里莫名泛起一阵酸,他捏了捏她软绵绵的面颊肉,故意沉声道:“不信我?” 语气里带了些不快。 翁绿萼莞尔,主动拉过他的手,往自己面颊上贴了贴,眉眼间洋溢着的笑比黄姑酿的红枣蜜还要甜。 “多谢夫君,夫君对我真好。” 萧持哼了哼。 本来的事! …… 对于要见阿兄和阿嫂这件事,翁绿萼表现出了空前的重视和紧张。 见她破天荒地一大早就起来,换了好几套衣裳都不满意,萧持倚在床柱上看着她和只小蝴蝶似的飞来飞去,就是不看他,心里难免酸溜溜的。 其实心很窄的君侯默默又迁怒了尚未露面的翁临阳夫妇几分。 但见翁绿萼欢喜,萧持也给了他们面子,陪着翁绿萼一块儿见他们。 虽然翁绿萼说了好几遍让他不必如此,大事重要,但萧持轻飘飘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觉得我拿不出手?” 这句话成功把翁绿萼顶了回去。 不管他了。 翁临阳与元绛珠终于到了中衡院。 翁绿萼欢天喜地地上前迎了几步,萧持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边,看到翁临阳身边那位秀美女郎时,眉头微皱。 这人,看着怎地有几分眼熟。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翁临阳看着妹妹喜气洋洋的一张小脸, 心里柔软,见她笑着朝自己快步走了过来,他下意识伸出手去, 却落了个空—— 他眼睁睁看着妹妹挽住了元绛珠的胳膊,又笑吟吟道:“听说阿嫂要来, 我高兴得不得了。这一路上辛苦了,来,阿嫂与我一块儿进去烤烤火吧。” 笑语盈盈的美人芳菲妩媚, 光艳逼人, 对着她又是一顿温声细语的关怀。 虽然靠得近, 但一点儿都不让元绛珠觉得反感。 她甚至还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在来的路上, 元绛珠闲着无聊,问翁临阳他阿妹性情如何。 果不其然, 得到一堆诸如‘娴静端庄’、‘秀外慧中’、‘少有美名’之类的赞美, 元绛珠暗自撇嘴,觉得是翁临阳在吹牛。 结果元绛珠现在发现, 他不仅没有吹牛,好像还夸得含蓄了很多。 翁绿萼热情地挽着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嫂子进了屋。看着她兴高采烈的小脸,萧持忍下不快。 虽然是两个女人, 也不必靠得那般近吧? 这股闷气是不能对着翁绿萼发的, 萧持也没想憋在心里, 想起刚才看到翁临阳的妻子时脑海中下意识浮现的熟悉感,他眉梢微扬,做出一副傲慢模样:“英雄救美, 还顺手将自己的终生大事给解决了。你的运气倒是不错。” 这语气, 阴阳怪气的,翁临阳没想和他再去校场比划一场的心思, 也皮笑肉不笑道:“是么?比不上君侯您。” 萧持一听,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语气十分自得:“这倒是,在娶妻这件事上,我运气是比你好很多。”说完,他瞥了一眼正不断溢出欢声笑语的屋内,对着翁临阳微微扬起下巴,“你们兄妹难得见面,去吧。” 翁临阳瞪着他的背影,被堂堂萧候的厚颜程度给气笑了。 他运气好,娶到了他的妹妹,但这里边儿的辛酸,又岂是简简单单的运气二字可以概括完的? 想起自己上一次来时,是绿萼与萧持新婚,那时候绿萼就已受尽委屈,处处体贴包容那个暴脾气君侯,如今也不知有没有好一些。 翁临阳看着庭院角落里那株积了一层雪的芭蕉,叹了口气。 “郎君?” 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温柔的呼唤。 翁临阳额角微痛,转过身去,见元绛珠正满脸关心地看着自己:“天冷,郎君快些进屋烤烤火吧,别冻坏了。” 翁临阳越过她,看向屋内的绿萼,果不其然,一直注意着他们这边动静的绿萼脸上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 妹妹开心,他也就没说话。 元绛珠亲昵地依偎在他身边,一边用他宽阔的身躯挡风,一边小声道:“你和你妹妹怎么长得不一样?她比你好看那么多。” 翁临阳冷淡道:“我随我阿耶,绿萼长得更像我阿娘。” 原来是这样。 进了屋,元绛珠就放开了翁临阳的手,又是替他脱氅衣,又是替他倒热茶,处处温柔妥帖,惹得翁绿萼很是不满,瞪了一眼翁临阳:“阿兄,你成婚之后怎么变得惫懒了?阿嫂虽体贴你,你也不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坐着享受啊。” 元绛珠在一旁怯怯站着,像极了一个贤惠受气的小媳妇儿,听到翁绿萼这么说,她咬了咬唇,向心善的小姑子递去一个感激又羞赧的笑容。 被妹妹用谴责眼神盯着的翁临阳无奈投降:“好,我的错,我改。”说完,他捏住元绛珠的手,唇角扬起的弧度有些冷,“夫人,请坐吧,不必劳累了。” 见他吃了挂落还只能捏着鼻子认下的样子,元绛珠浑身舒畅。 羞答答地坐下之后,又看向翁绿萼,细声细气道:“妹妹别恼,服侍好郎君,本就是我分内中事。郎君肯娶我,给了我名分,我已很满足了,可不能再贪心了。” 看着元绛珠因为羞赧而泛红的端丽脸庞,翁绿萼忍不住悄悄感慨,阿嫂好纯情啊。 真是便宜阿兄了! 读懂了妹妹眼神里‘要惜福’意思的翁临阳有些无奈,又不由得担忧,他这个没什么心眼的妹妹,该不会被萧持那厮欺负得很惨吧。 姑嫂两个虽然只是初次相见,但看她们相谈甚欢的样子,翁临阳的心也被屋内薰暖的热气烘得暖暖的。 绿萼从小就盼望着家里能多几个陪她说话的女性亲眷,阿娘去世得早,阿耶无心续娶,旁支的亲戚往来也少,到头来绿萼只能自己孤零零地长大。 娶了元绛珠,某种程度上,也是翁临阳想要弥补家里那个缺失了很多年的位置。 翁临阳出神时,元绛珠已经熟练地开演了,只听她一把好嗓子柔情似水,带着新妇的羞赧与对她郎君的崇拜,娓娓道:“那天,是一个阴天,因为近日来阴雨连绵,镇上的药铺缺药材使,就开了更高的工钱。为了给我那肺痨阿耶和瘸子阿弟挣药钱,我与我阿娘去山中采药,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采得了一些药材准备回家炮制,却不曾想……” 元绛珠适时地停顿了一下,杏香在一旁听得十分着急:“然后呢然后呢?” 元绛珠低头垂泪。 “却不曾想,有一伙山匪进了我们村,将村里的人……都杀了!我阿耶和阿弟也惨遭毒手,没了!”说完,她仿佛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扭头伏在翁临阳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翁临阳居高临下,看着她笑得直抖的肩,面无表情,却在妹妹的眼神逼迫下,不得不抬起手,僵硬地在她北上拍了两把,权当安慰。 翁绿萼试图安慰伤心欲绝的阿嫂: 被献上的美人 第80节 “好歹还有伯母在呢,如今你又嫁给了阿兄,阿嫂在这世上也不算举目无亲了。” 元绛珠从翁临阳怀里起身,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歉疚道:“叫妹妹跟着担心了,我阿娘看到家里的惨状,一口气没喘上来,也跟着走了。” 翁绿萼跟着难过地揪了揪眉头。 难不成她们翁家人真与山匪相克? 她从雄州去往平州的路上,也曾遇到过山匪。 阿兄也是。 阿嫂也是。 难怪他们能成为一家人呢,可能这就是特殊的缘分吧。 元绛珠将自己把一家人编排得可怜到只剩她 一根独苗这件事完全不内疚,那些人死不足惜,但看着翁绿萼一副与她共情到自己也快哭了的样子,她有些手足无措:“嗳,你别哭啊,其实我都不伤心了。” 说完,她又推了推翁临阳,示意他快去安慰一下亲妹妹。 翁临阳不为所动,示意她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解决。 元绛珠瞪眼,好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他们夫妻俩专心眉眼官司的时候,翁绿萼从乍闻阿嫂娘家悲剧的失态中恢复过来,见他们眉来眼去,忍俊不禁: “看到阿兄和阿嫂感情这样好,他们在天上也一定会很欣慰的。” 元绛珠有些不确定,会吗? 但她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妹妹说的是,能遇上郎君,就是我最大的运气。往后余生,我便只托付于郎君一人了。”说完,她楚楚可怜地看向翁临阳,“郎君,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翁临阳沉默地点了点头。 …… 萧持去了军衙,他倒不是故意不陪妻子招待娘家兄嫂,实在是军务紧要,加上翁临阳新送过来的那批新兵器,正好送去城外的驻营让将士们比划比划。 军衙用作议事的东屋里,军师蔡显、大将隋光远、张运等人齐聚一堂。 萧持从探子手中接过密报,看清上面所述的内容之后,嗤了一声,将密报递给蔡显他们。 蔡显看完,并不惊讶,捋了捋长须:“老皇帝驾崩,先前斗得厉害的几个皇子却一致同意秘不发丧……其中多半有隐情。” 如今胥朝皇室虽然风雨飘摇,随时有被人取而代之的可能,但也有不少老儒文臣固执地只认胥朝正统,将萧持、裘沣之流都视为乱臣贼子,打定了主意,宁死也不愿逢迎新君。 老皇帝生前,几个皇子就已经争得头破血流,早已将彼此视为生死仇人。 如今他们纷纷化干戈为玉帛,表面平静,内里又在涌动着什么恶心盘算? 听着隋光远他们探讨了半晌,萧持忽地想到一件最重要的东西。 他从前得到过许多张由那方玉玺加印过的明黄圣旨。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是对皇权的无上尊崇。 新帝登基,晓谕天下的那张圣旨上,当然也要有玉玺加印的这八个字。 “玉玺。” 萧持轻敲桌面,神色冷沉:“有人浑水摸鱼,盗走了玉玺。” 所以那些人像无头苍蝇似地连出昏招,让探子得到了消息,加紧递了消息出来。 蔡显一想,也跟着点头:“君侯猜想很是有理。老皇帝病重,他周遭必定戒严,能在那样的情况下盗走玉玺,除了当年的捞月大盗重出江湖,便只有老皇帝身边信重的人有这个便宜得手的机会了。” “去查老皇帝身边的儿女,有没有谁突然抱病不出,久久未在人前露面了的。”依照老皇帝那多疑的性子,临死之前见儿子之间手足相残,他想起自己御极多年,到头来却落得个这么个下场,心中定然恨极。 若他是老皇帝,会怎么做……? 想到老皇帝的下场,萧持脸又是一冷。 绿萼为他生的孩儿,定然个个都孝顺体贴,冰雪聪明,岂是那群酒囊饭袋可及的。 萧持傲慢,又理所当然地想着。 …… 待他披着夜色归家,翁临阳夫妇已经告辞。 翁绿萼刚刚小睡了一觉,见他回来,索性没再梳头发,任由乌黑长发披了满背,她身上穿着一件大氅,看着有些眼生。 萧持看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脸上盈盈带笑。 知她心情极好,他心头原本蒙着的那些阴翳也被迎面而来的香风吹散。 “这大氅,是你阿兄带来给你的?” 翁绿萼摸了摸大氅上柔滑的皮毛,点了点头:“这是阿兄从前为我猎来的墨狐皮做的,暖和极了。我走的时候太急了,忘记带上它,还有些难过。现在好了。” 萧持看着她洋溢着怀念之色的娇媚小脸,嗤了一声,故作不屑道:“这有什么?你若喜欢,我去猎个十条八条,给你做件新的就是。” “夫君,你真粗鲁。” 翁绿萼幽幽觑他一眼,随即翻了个身,暖和的大氅将她柔柔裹住,舒服得她疑心自己下一瞬又要盹过去了。 但萧持显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我粗鲁?”萧持坐在罗汉床上,沉声质问她,“对你好,怎么就是粗鲁了?” 翁绿萼背对着他,悄悄睁开眼,看见他如小山般巍峨挺秀的影子映在墙上,她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 听着他不满的语气,她忍笑,佯装没有察觉:“夫君可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既已有了一件狐皮大氅,够用就好,何必还要劳烦夫君抽空射猎?” 说话间,她翻过身去,看着萧持因为沉默而愈发显得坚毅冷峻的轮廓,被烘得暖呼呼的手指攀上他脉络凸显分明的手掌,肌理相触,原先如山般静默的男人霎那间有了真实的波动。 “我不爱喜新厌旧。物是如此,人也是如此。夫君呢?” 萧持看着她眼瞳里流淌着的脉脉情意,带着点儿俏皮,又带着些羞赧,像是从高山之巅奔腾而下的春水,汨汨流往他的心中。 纵然在冬日里,有她这么含羞的一眼,他也觉得胜过春朝。 女使们早已退了下去,内室里只有他们二人。 萧持捧起她白里透红的脸庞,动作轻柔,脸上神情却很严肃,翁绿萼被他眼眸之中的认真攫去一丝心神,听他肃然道:“吾亦然。” 好端端的,他突然这样严肃,反倒叫翁绿萼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们两个人私底下说些让她耳热的亲昵话而已,偏他要当真。 翁绿萼一头扎进他怀里,吃吃笑道:“物件儿还是旧的好,但老男人就不好说了。” 老男人? 老男人?! 看着埋进他怀里怎么都不肯动弹,有贼心撩没贼心灭火的某人,萧持久违地感受到了被气笑了的滋味。 当晚,颇具实践求证精神的萧持拉着翁绿萼探讨了半宿关于‘老男人到底顶不顶用’的事。 翁绿萼被一阵又一阵凿击的力道逼得整个人不断地往上蹭,眼角的泪光还来不及成型就被颠碎。 萧持护住她的头,声音沉肃而正经,但凿击的动作越来越重。 “不满意老男人?” 翁绿萼被撞得神魂狂乱,听到他用那样平静之下隐含危险的语气问话,呜咽着摇头。 她真的后悔了! 谁知道这野蜂子听到‘老男人’三个字就发了狂,这样介怀,可见她说的也没错! 萧持看着她笼着水色的眼睛,低下头亲了亲她哭红了的眼皮。 她越来越爱作弄人了。 但还是和从前一样,胆子小,一到要她善后的时候就容易撂挑子不干。 萧持重重沉了下去,在她耳边低声道:“老男人也是你男人。” 那些小男人娶妻,娶得明白吗? 定然没有他稳重会疼人! …… 隔日清晨,虽然翁绿萼浑身酸软,不想动弹,但今日是瑾夫人要启程去琅琊的日子。 她身为儿媳,理应前去送行。 丹榴心细,留意到昨夜屋内的灯直到丑时才歇,一早起来就默默调治了一桶解乏的药汤,见翁绿萼起身,忙扶着她进了浴房。 泡了有小半刻钟,翁绿萼呼了一口气:“我好了,把巾子递给我吧。” 待她带着满身的草药味道出了浴房,见萧持长身玉立,正立在窗前望着庭院里那几株积了霜雪的芭蕉,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见到她,原本冷淡的神情倏然被春风划开,露出一个笑。 他大步向她走去,丹榴识趣地后退两步,下一瞬,就看见女君那双柔软小手 被君侯紧紧捉在掌心里,她脸上一红,连忙避了出去。 萧持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幽幽香气中夹杂着草药的清苦味道,知道她刚刚在泡药汤,想起自己昨夜的孟浪,再厚颜的男人此时也有些赧然。 “昨日是我不好,该打。” 他握着翁绿萼的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啪的清脆一声,把翁绿萼吓了一跳,她忙抽出手,嗔他一眼。 “待会儿还要出门,仔细别人看到你脸上的痕迹。再往我身上扣一个悍妇的罪名,言我胆大包天,都敢对君侯大打出手了。” 她语气轻快,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萧持心里一荡,又捉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去。 “闺房之乐,外人焉知其中妙处?” 他语气轻佻,眼神坦然中又隐隐流露出几分狂浪之意,翁绿萼轻轻推他一把:“一大清早,谁要听你油嘴滑舌。走开些。” 说完,她唤杏香和丹榴进来替她梳妆。 女使们进来,他也不好再胡闹下去。 萧持爱极她这副可爱得过分的口是心非模样,见她含羞逃去内室,也没有乘胜追击,只走到罗汉床前,随意翻看着她昨日放在炕几上的游志。 翁绿萼从菱花镜里看他,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从前他走个路都只顾自个儿大步往前,哪里会顾及她跟不跟得上这样的事。 牵扯着他心神的那根绳,她握得很紧。 被献上的美人 第81节 甚至翁绿萼怀疑,哪一日她丢了绳,萧持也会主动捡起来,递给她。 高高在上的君侯愿意为她低头,这样的认知让翁绿萼一阵神清气爽。 “夫君,我好了。” 萧持抬眼,看见丽光盈盈的人站在不远处,对着他微笑。 他为她的笑靥晃了晃神,顿了顿,才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故作矜持道:“哦,那走吧。” 翁绿萼看着他十指紧扣贴上来的大手,哼了哼。 老男人,还挺会装。 …… 去万合堂的路上,萧持与她说了会送瑾夫人一行人到琅琊的事儿。 瑾夫人肯听瑾玉屏的话,愿意回琅琊养病,顺便探亲,这让萧持颇觉欣慰。 见母亲愿意自退一步,他自然也要做出些表态,安排好军务之后,便送瑾夫人等人启程去往琅琊。 有他护送,琅琊那边的人便不敢小瞧了瑾夫人,拿她当开罪了儿子与新妇,被赶回娘家的可怜虫。 毕竟瑾家人有多势利眼,只从她们在萧持阿耶灵堂前就在劝瑾夫人拿着亡夫的半壁家财另嫁他人这事便可知一二。 听萧持这么说,翁绿萼怔了怔,先问的是雪天路途难行,此去又什么时候能回? 萧持知她担心自己的安全,和她解释琅琊距平州顶多四五日的车程,他骑马,回程便更快些。 他有些歉疚:“我定会在上元夜之前赶回来,再陪你去看平州的花灯节,可好?” 翁绿萼知道在瑾夫人这件事上,他已为自己做了许多,怎好再表露出不快之态。 ……只是她的确有些舍不得他。 罢了,大不了叫杏香她们多在被衾里多给她塞几个汤婆子,也一样管用。 见翁绿萼露出笑容,点了点头,萧持放下心来,摸了摸她的脸。 · 儿子愿意送自己去琅琊,这对瑾夫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安慰与荣耀。 任凭翁氏女再怎么得奉谦宠爱,这母子血脉是割不断、切不掉的,只要她妥协一些,奉谦自然也就会恢复从前对她的孝敬态度了。 瑾相广被丢在队伍最后的那辆小马车上,瑾夫人与瑾玉屏共乘一车。 萧持骑着挟翼走在队伍前面,面容冷然。 有君侯一路疾驰带领,原本五日的路程很快就缩短到只需要三日。 瑾夫人虽纳闷行车速度有些快,但想到自己儿子肩上扛着重任,能拨冗送她回琅琊,她已是受宠若惊,自然也不能在这些小节上计较。 瑾玉屏静默温顺,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只可怜了瑾相广,身上的伤反反复复没愈合,被这么一颠,更是痛得生不如死。 自然了,在场没有人会关注他的感受。 瑾相广就这么疼晕了过去。 直到夜幕垂临,卫兵找了驿站投宿,萧持翻身下马,给挟翼喂了块儿糖。 他临行前,翁绿萼给他装了一袋的苹果糖,说是挟翼辛苦,让他适时给它喂一些。 给人吃的口粮,倒是一点儿没提。 萧持想起,还有些郁闷。 挟翼果真很喜欢这糖的味道,原本懒洋洋半垂下的大眼睛倏地睁开了,精神百倍地开始拱萧持的手,还想吃刚刚的美味小糖块。 萧持又喂了它一块,之后不管它怎么撒娇,都不肯给了。 挟翼气哼哼地转过身,用健美的马臀对着他。 萧持:……谁养出来的这么个臭脾气? 随行的女使和仆妇伺候着队伍里唯二两个女眷下车。 瑾玉屏乖巧地扶着瑾夫人往里走,听她半是得意,半是庆幸道:“还好那年老皇帝要我奉谦做女婿,他给拒绝了。不然,这不是往家里迎来了个搅家精吗?” 快要亡国的公主,还比不得那翁氏女呢,起码她祖上显赫,身家清白,不会给奉谦带来什么麻烦。 瑾玉屏在一旁听得微讶:“君侯表哥从前竟有过尚公主的机遇吗?” 说起儿子的风光事,瑾夫人是停不下来的,她进了驿站,见里边儿没有旁的散客,说话便也随意了些:“依我儿的人品风度,公主又如何?不过奉谦眼光好,皇城里的公主也难攀上咱们家。”接着,她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儿,乐道,“奉谦虽然无意,但皇城里适龄的公主可不少,我听说啊,就有几个公主为了偷偷见奉谦一面,大打出手,为此跌破了头的也有呢!” 瑾夫人的那些话随着风灌入萧持耳中,他眉头紧皱,正想出声让母亲别再说那些掺杂了好些无稽之谈的陈年往事,但被她最后一句话一拨,脑海中原本混沌模糊的记忆一角猛然复苏。 他想起来了,为何会觉得翁临阳的新婚妻子隐隐有些面熟。 他还未曾与老皇帝正式撕破脸前,也曾去过都城述职,皇城里的那群公主,他也的确见过。 群芳逐艳中,里边儿有一个灰扑扑的公主,就被衬得格外引人注意。 此事虽已经过去有五六年之久,但萧持将那人的轮廓与前几日瞥见的女人面容一重合,心头发沉。 元绛珠费尽心思潜入翁家,是要做什么? 绿萼对她不设防,仍当她是亲亲阿嫂,若是元绛珠生了歹心…… 萧持眼神一凌,拍了拍还在闹脾气的马屁股,与身边的卫兵低语几句,安排好之后纵身飞上马,眨眼睛就冲出了几里之外。 “嗳,奉谦,你是要去哪儿——” 瑾夫人才坐下没多久,见萧持突然翻身上马,一句话都不给她留,一人一马疾驰而去,忍不住起身喊了一声。 自然是没有回音的。 瑾夫人又是生气,又是觉得丢脸,嘟嘟囔囔地又坐下了。 …… 瑾夫人这一走,府上大半的主子都跟着去了,偌大的君侯府陡然间变得空空荡荡的。 杏香担心君侯不在,女君会怏怏不乐,提不起精神,没成想推开门去一瞧,人坐在罗汉床上看着游志,专心着呢,哪儿有半分她们假想中相思别离苦的垂泪之态。 见杏香她们进来,翁绿萼看了看外边儿的天色,突然道:“阿兄和阿嫂她们是住在成华巷的那处宅院吗?我想去寻他们说说话。” 女君有令,再加上杏香她们也有心让她开心些,立即风风火火地去办了。 翁绿萼一时兴起,等到了成华巷那座宅院时,才知道自己的阿兄被军师蔡显喊去请几件有关新兵器的事儿了,不过翁绿萼也不没放在心上。 阿兄不在,那就找阿嫂嘛。 守在门口的女使见她来了,主动替她打开了门:“女君,大奶奶就在里边儿。” 翁绿萼迈着轻盈的脚步进了屋, 见元绛珠背对着她,不知在看什么。 “阿嫂?” 翁绿萼停在门口,没有贸然进去,只轻声唤她。 元绛珠听得那声呼唤,心里一慌,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的被衾里一塞,转过身去,看见翁绿萼那张盈盈笑靥,原本郁丧的心情也跟着一亮。 “阿妹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元绛珠一脸热情地起身想要迎她,不料却被榻上的东西一绊,人跌了下去,被她藏在被衾里的东西也咕噜噜滚了出来。 元绛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东西滚到了翁绿萼脚边,又被她捡起。 翁绿萼以为这是阿嫂的爱物,本不欲多看,但她只瞥了一眼,就再难挪开视线。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她低低念出了玉玺底部的八个大字,缓缓抬起头,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元绛珠,心里砰砰直跳。 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翁绿萼与元绛珠大眼瞪小眼。 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开口。 翁绿萼低下头, 又看了一眼手中托着的那个沉得过分的东西,语气有些犹疑:“阿嫂,你为何会有此物?” 翁绿萼只是待人纯善, 不代表她没有心眼儿,这块应该出现在都城紫宸殿上, 被人用金底宝座好生供着的玉玺,却出现在她阿嫂,一个据说被山匪害死了全家的孤苦村女手里,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元绛珠抿紧了唇, 脑子里飞快思索着成功逃跑的可能性有多大。 有一瞬间, 她曾想过以翁绿萼为质。 但想起这位君侯夫人出行时身边必跟随的两队精兵, 元绛珠后心默默一凉,继而她又想到, 她辛辛苦苦从都城金陵逃了出来, 为什么还要为了胥家人抢得头破血流的东西,抛弃她现在安稳的生活, 让她陷入无休止的追捕之中? 再者,翁临阳那妹妹的颈子生得又细又白,很是好看。 若是被她挟持时不小心割伤, 元绛珠想, 她会很内疚的。 电光火石之间, 元绛珠脑海里飞快闪过了许多思绪。 她整了整因为先前踉跄而微乱的裙衫,端端正正地跪下,仰起头, 一脸严肃道:“女君, 可否先关个门?” 女使们虽然规矩,但这样的事, 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翁绿萼轻轻看了她一眼,沉默着去关上了门,末了又叮嘱杏香她们:“我和阿嫂说说话,没有我吩咐,你们不必进来。” 女使们柔声应答的声音被门关在了外边儿。 翁绿萼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冒险,她不知道面前这个女人的真实来历是什么。 但与她眼神对视时,翁绿萼莫名觉得,她也不是个坏人。 元绛珠很识趣,她微笑道:“不瞒女君,我来此,目的只有一个。” 元绛珠的目光落向翁绿萼用两只手才能托起的那块沉甸甸的玉玺上面,眼神中飞快闪过一分晦涩,但她很快又恭敬道:“就是向君侯献宝!” 献宝? 这个宝贝有些过于沉重了。无论是它自身的分量,还是它代表的意义,都非寻常之物可以比拟。 翁绿萼颔首,又道:“你是以何身份向君侯献宝?既是献,想来此物先前必然属于过你,或是你的家族。” 被献上的美人 第82节 她凝视着元绛珠,她虽然跪着,但背脊挺直,姿态极美,面颊、脖颈乃至露出的双手,无一不是细腻若玉,手指骨节细长,没有因常年干农活儿而变形,更没有茧子。 先前发现时,翁绿萼只当是阿兄心疼嫂嫂,唤人为她调养身子,是以她看起来并不像寻常村女。 但现在翁绿萼有了一个新的猜测。 “你是金陵城里的某位公主,是吗?” 元绛珠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编一个假身世,毕竟谎话要用另一个谎话来圆,但冷不丁听到翁绿萼拆穿了她的身份,元绛珠下意识摇头:“不,我怎么会是公主。” 皇兄与皇姐们都厌憎她的出身,一个自小在冷宫中长大的公主,也的确不是什么正经公主。 她虽然飞快否认了,但语气隐隐有些古怪。 翁绿萼摇头:“我不信。你就是。” 元绛珠一噎,生出些自暴自弃之感,也不端端正正地跪着了,爬上贵妃榻上,双臂展开,把自己摊成一张饼,有气无力道:“反正东西已经到你手上了,你看着办吧。” 至于她们要将自己下狱,幽禁还是充作旁的用处。 元绛珠闭上眼,她逃出了那座巍峨却腐朽的宫城,在外潇洒了这么些时日,已是够本了。 只要不是死在金陵的那座皇城里,元绛珠觉得,旁的死法,勉强也能接受。 她闭着眼,其他感官更加灵敏,听见‘咚’的一声,仿佛是有什么重物落在了桌面上。 随即而来的,是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幽幽香气,落在了她的身边。 元绛珠猛地睁开眼,看见翁绿萼坐在一旁,离自己不过两拳的距离。 她竟不怕自己对她生出不轨之心? 翁绿萼语气幽幽:“阿嫂以为我要做什么?棒打鸳鸯吗?” 元绛珠怔了怔。 “你们夫妻之间的事,自有你主动和他说明,我不会妄自代劳。”但她的身份特殊,又涉及到玉玺这样极其烫手的东西,翁绿萼温声道,“只是在君侯回来前的这段时日,得委屈阿嫂佯装抱病,莫要外出。还有玉玺,我也要一并带走,阿嫂莫怪。” 于公于私,翁绿萼分得很清楚。她虽很喜欢这个阿嫂,但囿于多方因素,她既担得别人一声‘女君’,就不能忘记自己肩上的责任。 元绛珠沉默了一会儿,点了头,说好。 其实她大可直接将自己幽禁起来,却用了她抱病不出的理由。 是为她之后能留下来,继续体面地和翁临阳做对夫妻吧? 身边传来她与自己道别的声音,元绛珠没动,将手臂盖在脸上,仿佛是觉得屋里的光线太过刺眼。 那阵幽幽香气渐渐远去了,门又关上,将她叮嘱女使们好好照顾大奶奶的话一同隔绝在外。 元绛珠恼怒地擦了擦眼睛,觉得翁临阳那王八蛋真不是个东西。 怎么把他妹妹养成这样柔软又良善的性子的?! 这让一心想做个无情毒妇的她很难办啊! …… 杏香见翁绿萼怀里抱着个什么物什,用包袱皮裹着,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下意识道:“女君,婢来抱着吧。” 翁绿萼摇了摇头:“去军衙。” 去军衙?可是君侯不在那儿啊。 杏香微讶,见女君面容淡然,点了点头,忙探出头去和马夫与张翼说了女君要先去军衙的事儿。 马车很快平稳地驶动起来,不多时,就到了军衙。 军衙两旁的守卫见一辆香车宝马迤逦而来,而后又在军衙前停下,车上缓缓走下一个耀如春华,气韵恬和的高门女郎,又见张羽林随侍在车架一旁,猜出了来人身份,连忙恭敬唤她‘女君’。 翁绿萼对着他们微笑颔首,环步从容,进了军衙。 她要见军师蔡显。 张翼点头,将翁绿萼引到了君侯从前处理政务的东屋,又去请蔡显。 蔡显得知女君有事见他时,有些惊讶,但他深知君侯对其妻子的重视,不敢怠慢,得了信之后就抬脚往东屋走去。 翁绿萼先前只在雄州外的驻营里见过这位军师一面,当时情态窘迫,她没有正式与军师见礼,今日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那些礼节,伸出手虚扶了蔡显一把,道:“我有一物,请军师一观。” 蔡显 点头,道了声劳驾女君,便见女君素手轻轻拆开桌上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包袱,露出里面宝物真容。 那是一座方圆四寸的玉印,四四方方,代表着天子享有四海,是天地四方的权威。 蔡显粗粗一看,已是心惊,顾不得其他,连忙走近了查看,见玉玺上钮交五龙,五龙相背而踞,尾部交缠,瑞目圆瞪,极具威严。 他再抬起玉玺一看,下面的八个大字映入眼帘,蔡显心中一定,小心翼翼地将玉玺放下,对着翁绿萼恭敬道:“不知女君从何处得来此物?” 翁绿萼摇头:“机缘巧合,我不过一内宅妇人,不知该处置此物。如今托于军师,我便也放心了。” 见女君不愿回答,老人精蔡显自是不会再继续问下去,客气几句之后,亲自送了女君登上车架,他在军衙门口驻足片刻,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不顾两条旧疾发作的老寒腿,快步去往西屋,给萧持去了一封信。 那些人苦寻而不得的玉玺,却在阴差阳错之下,被君侯之妻所得,献于君侯,这岂非天命所归之兆? …… 蔡显的激动与快乐并不能感染萧持分毫。 他记起元绛珠可能就是皇城中那位备受冷落的公主时,距离他们自平州出发的那日已经足足过去了两日一夜。 萧持想起可能随时会落入险境之中的妻子,五内如焚,纵马狂奔,厚厚的风雪扑面而来,将他眉上凝出两道冰晶也毫不在意。 挟翼与他相伴多年,通晓人性,此时也感知到了主人急如星火的情绪,自是拼尽全力,撒蹄奔跑。 翁绿萼给的那袋苹果糖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萧持腹热心煎,自是喝不下水、吃不下东西的。但挟翼一路疾驰极为辛苦,除了让它喝些干净的雪水,萧持也会给它些苹果糖。 得了绝世美味小糖块的挟翼动力十足,原先两日一夜的路程,被缩短至一天。 直到深夜,他单人快马,入了平州城。 “君侯归!” “君侯归!” 翁绿萼睡得正香,听到外边儿逐渐喧闹起来的动静,人也只是皱了个眉头,翻了身接着睡。 直到杏香轻手轻脚地掀开蜜合色的帷幔,小心翼翼地睇了一眼沉得仿佛快要滴落冰水的君侯,上前去摇了摇将自己裹成一团,睡得香沉的翁绿萼,轻声道:“女君,女君……快醒醒。君侯回来了。” 持续不断的细碎声音入耳,翁绿萼有些烦躁地睁开眼,她刚一睁眼,满目酸涩。 她忍不住用手蹭了蹭眼睛,嘟囔道:“杏香,你也睡糊涂了吗?夫君怎么可能现在回——” 满室的薰暖香气中,突然闯入一抹极为冷冽的色彩。 有一座巍峨玉山般的身影,落在了那床绣着凤穿牡丹的被衾之上。 翁绿萼怔怔地抬起眼,便看见数日不见的,她的夫君,正站在床前望着她。 此时已是深夜,女使们被萧持惊醒,匆忙点了灯,但光线昏暗,他逆着光站着,脸上神情便显出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深幽。 翁绿萼的心口砰砰直跳,她一骨碌坐了起来,不顾纤细的身子暴露在寒风之中,探过身去牵他的手,被他犹如冰块儿般的手冻得一激灵,一双还残留着睡意的眼眸中却满是欢喜:“夫君,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她伏在他腰腹间,抬头看他,却见他面容隐隐沉肃,眉上、眼睫上甚至还挂着霜雪,但他的眼睛却极亮,压过了满脸倦容,含着深沉意味的视线径直落在她无知无觉的娇媚小脸上。 翁绿萼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她有些迟疑地想要放开他的手,却被萧持反过来紧紧握住。 “你们先下去。我与女君有话要说。” 杏香有些担心,君侯风尘仆仆地漏夜归家,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两人不会又吵架吧? 杏香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随着木门关上的‘嘎吱’一声轻响,翁绿萼心里一跳,醒来见到他归家而升起的欢喜之意渐渐冷却,她看着他不发一言的冷沉表情,不解道:“夫君?你何以不理我?” 听出她话中的委屈和懵然之意,萧持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心潮一阵汹涌。 他在路上遇上了军师蔡显派去给他送信的人,接过信一看,萧持非但没有被蔡显信中所透露的欣悦与对女君的赞美之意感染,反倒升起了一股熊熊怒火。 这簇火苗没有被迎面的风雪扑灭,反倒越燃越烈。 萧持放开她的手,扯过床上的被衾披在她身上,力道有些粗暴,翁绿萼身子一暖,却又被随即落在她耳中的那道质问声吓得一愣。 “玉玺,是你从元绛珠手中得来的,是不是?” 听得他有些冷然的声音,翁绿萼仿佛猜中了他为何不悦。 她重又寻过他的手握住,试探着道:“夫君,我阿兄先前并不知阿嫂身份,至于那玉玺,也是我阴差阳错之下意外发现的,我已将它送去给军师保管,你明日便能瞧见了。” 萧持如何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到现在了,她还在担心他会疑心她的兄嫂串通一气? 他在乎的何曾是这个! “你发现了元绛珠的不对劲,却不呼人进来保证你的安全,反而让自己身陷险境之中。” “只为了那么一块儿破石头?” 萧持的声音沉而怒,他想起自己这一路来归心似箭、忧心如捣,这个女人却丝毫没将她的安危放在眼中,傻乎乎地信任一个连身份都是假的,对她虚与委蛇的心机深沉之人,她何曾将自己走之前的叮嘱放在心里过? 萧持越想越觉得不快,这种怫然不悦的心绪中,后怕占了上风。 他无法想象,若是元绛珠生了歹意,利用姑嫂关系之便遮掩了外边儿女使、卫兵的认知,将她劫出平州。 萧候之妻的这个名号,在胥朝王室、裘沣之流眼中,应当还是很好用的。 他们以她为质,会对他怎么狮子大开口,甚至举兵相压,萧持都不畏惧。 但他无法保证,她落入那伙人手中,会一直被以礼相待。 光是想到她有落入敌手,饱受折磨的可能,萧持便感一阵心如刀绞。 他语气之中的愠怒与后怕太过明显,翁绿萼一怔,心里一柔,知道他必定是得了消息,急急赶回来的,一路上不知有多么担心。 她轻轻地将柔暖的面颊贴在他的手背上,感觉到他原本冰得已经僵硬的手渐渐回暖,他却一动不动,像是一尊被冻僵了的雕像。 气性真是大。 翁绿萼低声道:“我知道此番做得有些不合宜,夫君恼我轻敌,是应该的。” 在这种时候,没有必要强调她觉得元绛珠是个好人的事。 萧持与元绛珠,他们的立场天然对立。 “我阿嫂是个聪明人,且她既能将玉玺藏到现在,必定有她自己的盘算与考量。我既发现了她的身份,她走投无路之下,唯一的出路便是主动表态,将玉玺献于夫君。夫君得到玉玺,阿嫂也有了庇护之所,两全其美,不好吗?” 被献上的美人 第83节 “我知自己有些想当然了,鲁莽行事过后,我心里也是砰砰跳个不停,但夫君不在我身边,我心中慌乱,又无人可诉。但方才我见夫君满脸疲惫,知夫君定然是知道了消息,昼夜兼程赶回来的,心里边儿又添了几分愧疚。” 说着,她伸出手,随着她的动作,中衣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她滑若凝脂的手臂。 翁绿萼轻轻抚着他脸庞上滑下的湿润痕迹,屋内燃着地龙,原先积在他眉眼间的霜雪渐渐化作水珠,顺着他冷峻轮廓蜿蜒滴落。 “我下次再不敢了,夫君莫要恼我,可好?” 她紧紧贴着自己,玉般油润细腻的肌肤温柔地摩挲过他仍泛着凉意的面颊,萧持就是有心发火,想让她引以为戒,下次多生出些警惕之心,也被她主动的示好之态给灭去了大半火气。 萧持沉默半晌,但又觉得不能这样轻轻揭过,免得这女人心里不当一回事儿。 他捉住她那条细得可怜的腕子,低下头就要亲她,却被翁绿萼急急推开。 “夫君,你还没有沐浴……” 翁绿萼皱着眉头看他,俨然一副嫌弃 模样。 萧持被她气笑了:“我这么风尘仆仆,满面风霜是为了谁?”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翁绿萼咬了咬唇,支起身子,在他黑面罗刹似的脸上亲了一口,又去推他:“快去沐浴。” 她的床被熏得又香又暖,怎么能让他一个满身风尘的糙汉子滚来滚去,做尽呷昵之事? 一个吻就把他给打发了? 萧持不甚满意,捏了捏她的面颊,意味深长道:“行,你等着。待我沐浴过后,好好侍奉女君。” 后半句话咬字极重,见翁绿萼面颊染上酡红,萧持手指下滑,轻佻地挑起她下巴,在她微微撅起的红唇上亲了一口,这才转身大步去了浴房。 知道君侯回来,仆妇们赶紧烧了一大锅热水。 没有美人在一旁为他捶捏浇水,又无水下鸳鸯的好事可指望,萧持飞快地洗了个澡,带着一身微燥的热意,重又进入了拢着薰暖香气的帷幔之内。 而他的妻,也正在等着他,双眸含水,含羞带怯,美艳动人。 翁绿萼见他立在床前,投来的眼神古怪又炽热,羞意更甚,嗔他一眼:“你再呆着,我睡了。” 说完,她翻了个身,好像已经困极。 萧持嗤了一声,将她捞入怀中。 “想睡?还早得很呢!” …… 这一夜,翁绿萼为自己的轻敌与疏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而萧候的火气,也随着她在自己耳畔响了大半晌的嘤嘤轻泣,被浇灭得一干二净。 清晨醒来时,他神思清明,静静想着昨日蔡显信中的话,又想到远在金陵的内斗纷争,能兵不血刃,减少将士们的伤亡,就达到目的,这再好不过。 怀里的人轻轻动了一下。 萧持垂眼看去。 翁绿萼慢慢睁开眼睛,见萧持半坐着躺在自己身边,看起来神清气爽,冷峻眉眼之中隐隐流露出几分风流之态,再想想浑身酸软的自己,不由得有些不忿,瞪了他一眼。 “眼睛抽筋了?我给你吹吹。”萧持作势俯身下来。 翁绿萼连忙推他:“夫君,我想喝水。” 萧持动作一顿,点了点她的面颊。 胆子小,又爱招惹他。 见他下了床,翁绿萼吁了口气,想起昨夜的狂浪,人还有些不自在。 萧持倒了一杯温水,喂她喝了两口,见她扭头,自己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末了还点评两句:“这什么水,太甜!” 翁绿萼平日对甜食兴趣寥寥,但入了冬,反而喜欢喝些热热甜甜的玩意儿。 杏香她们近日便会将加了红枣蜜的水热在红泥炉上,方便女君随时取用。 翁绿萼见他那嫌弃模样,哼了哼:“待会儿我就叫杏香给你泡苦丁茶,清火。” 牙尖嘴利。 萧持瞥她一眼,微笑道:“不过,比起我昨夜饮的甘泉,这水也就一般般甜吧。甜味仍在,喝再多苦丁茶,怕也难消。” 翁绿萼一愣,随即在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中反应过来,脸腾一下红了,随手抓过散落在一旁的衣裳,也没细看,就朝他丢去。 “你快出去。” 女儿家的柔软香气盈了他满脸。 萧持慢悠悠地扯下那件兜衣,看着上面绣着的秀丽小花,唇角微扬:“是,谨遵女君之令。” 看着他的背影,翁绿萼又是羞,又是甜,索性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闷了好一会儿,才抬起一张潮红面庞。 …… 翁绿萼梳洗好出去,意外发现兄嫂正站在走廊台阶下,与萧持正说着什么。 她心里有些不安,走过去,见几人面上神情都还算正常,就是阿嫂今日仿佛穿得多了些,脸也很红。 翁临阳看见妹妹过来,脸上自然而然地带出一个笑:“我们是来辞行的。” 就要走了么? 翁绿萼有些不舍,更多是对阿兄做出的决定而高兴。 他和阿嫂应该已经摊开来说明白了,阿嫂不会为皇城里的那些人做事,阿兄也不会再做回光棍儿了。 萧持看着妻子脸上的依依不舍之意,哼了哼,看了眼翁临阳:“你随我来。”想了想,他又叮嘱翁绿萼,“防人之心不可无。” 元绛珠在一旁听得默默撇嘴。 她可是弃暗投明的好人! 元绛珠经过了翁临阳与萧持两重允许,来到她身边,翁绿萼怎么会猜不出,这是她身份安全的信号,心情大好,挽住她胳膊往屋里走去:“阿嫂用过早膳了吗?陪我再吃点儿吧?” 见她甚至都不愿意敷衍自己一下,亲亲热热地挽着别人的手就往屋里走,萧持很是不快。 他就知道,这女人在床榻上说的那些话,没一句可信的! …… 翁绿萼很好奇兄嫂之间是怎么说开的,但她一提,元绛珠就要转移话题,翁绿萼也算是过来人了,看着阿嫂脸上挡不住的红晕,暗暗发笑,点头表示她明白了。 元绛珠叹了口气,暗叹自己英名不保。 翁临阳那日回来后,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她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妹妹走了之后传出抱病不出的话,其中必然发生了不太好的事。 他面无表情地追问,元绛珠心里本来就烦,见他这样,冷笑着将事情都说了出来,见他怔愣,仿佛接受不了,哪怕自己心头微酸,元绛珠也骄傲地扬起下巴,道:“这下你高兴了?我不会再缠着你了,或是下狱,或是被杀,都随你们!只是委屈你了,要蒙上个二婚男的头衔,今后怕是不好再娶老婆。” 听出她话里强撑着的幸灾乐祸之意,翁临阳冷笑,反问她:“你为何这般笃定,我会弃你,与你割席?” 元绛珠瞪大眼睛,这难道不是世间男人的常规操作么? 她不服气:“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我本来就是半路夫妻,也无甚真情可言,你与我划清界限,也是常理。” 歪理一大堆。 翁临阳大步走近,在元绛珠警惕又疑惑的眼神中压了下去。 “你想多了,我无意再娶一个老婆。” “有你一个,就够我受了。” 后面的事儿,元绛珠自己都不忍再回忆,又怎么好意思和翁绿萼说呢! 翁绿萼看出她脸上不再虚浮的笑意,知道兄嫂感情融洽,她也跟着笑了。 …… 送走翁临阳夫妇之后,萧持便一直很忙,一日里少有见到他的时候。 翁绿萼也不失落,自己给自己找事干。 这日她正想着在府里搭一个花房,正专心埋头画图纸,头顶忽然传来一句:“你在画什么?” 翁绿萼抬头,萧持双手撑在桌案上,正俯身看着她。 她哼了声:“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被妻子顶了回去,萧持也不恼,懒洋洋道:“既然女君这么忙,那今日的花灯,想必女君也是无暇一观的了?” 花灯会? 见她眼睛发亮,萧持笑着拧了拧她面颊:“快些,我带你去抢一个好位置。” 翁绿萼很是期待,连忙点头。 第56章 第五十五章 平州的上元灯会果真不同凡响, 满城花灯通明,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片热闹非凡的人间盛景。 翁绿萼先前也参加过雄州的灯会,但平州人多物兴, 各色花灯落在她眼中皆是新奇又精巧,看得她眼睛都直了。 萧持握着她的手,进了在玉满楼三楼处的雅间, 推门进去, 就能看见一面视野极佳的窗户。 自三楼望去, 一片璀璨华光尽收眼底, 翁绿萼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挣脱萧持的手, 往窗边走去。 看着她恨不得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的惊喜模样, 萧持失笑,走过去扶住她的肩膀, 免得她失态之下出什么意外。 翁绿萼激动地回头看他:“夫君你瞧!那里有一座比寻常屋舍还要高的花灯。” 那座花灯占地不小,呈宝塔状,用色庄严而明丽, 由内齐齐点燃的数百只蜡烛透过描绘着各色吉祥图案的灯笼纸, 散发着令人目眩的华光。 “我带你来这里, 就是想你站得高,看得更清楚些。”萧持握着她的手,遥遥指向那座堪称巍峨华美的花灯, “那是由数百位匠人耗时一月制作而成的灯, 唤 作‘辟邪灯’。每到新岁,都会点亮, 期盼人间长明,无病无痛。” 听着他低沉柔缓的声音,翁绿萼耳朵一烫,明明她站在窗口,吹着还夹杂着各色花灯烛火气息的冷风,但是萧持站在她身后,被他的气息紧紧包裹,好似置身于一片薰暖春风中,她原本清明的心神也被春风吹得微微醺然。 她很开心。 察觉到她欢悦的心情,萧持唇角微扬,没有说话,静静拥着她,两个人享受着繁华中的片刻静谧。 被献上的美人 第84节 上元佳节,举家同游之人不少。 翁绿萼的视线落在玉满楼下的一家人身上,隔得有些远,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从翕动的唇瓣和手上的动作中能猜出,那对耶娘将大女儿手中的兔子灯夺了过去,给了一旁哇哇直哭的小女儿,大女儿也跟着哭了起来,那男子嫌路人张望来的眼神让他丢了脸,斥责女儿不许再哭。 看着小女孩因为抽噎而轻轻耸动的肩膀,翁绿萼忽然想起阿嫂。 金陵城中被人层层护卫着,名为保护,实为监禁的老皇帝,却用尽最后的谋算。 将玉玺给了他从前最不喜欢的女儿,让她带着玉玺藏起来,不要被他那些狼子野心的儿子找到。 这是老皇帝对儿子们漠视一条年老无力的狼王,所进行的报复,幼稚,但直接又好用。 不知老皇帝在天有灵,看着皇城里的子女们急得团团转,又见那块承载了天子威仪的玉玺辗转落在了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萧持手中,又是个什么感受。 总不能被气得再活过来吧? 翁绿萼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逗得一乐,扬起一张粉白脸庞,问他:“夫君,你今后会不会偏心哪个孩子?” 萧持皱了皱眉,显然也想到了老皇帝家的那群叉烧。 “一视同仁。” 这个答案惹得翁绿萼微微扬眉,有些怀疑:“真的?” 萧持叹了口气,用一种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的温柔语气,以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 “自然了,我最偏心你,孩子他娘。” 翁绿萼嗔了他一眼。 她可没有和未来的孩子们争宠的意思,这人就知道曲解她! …… 新岁的悠闲时光过得很快,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家无所事事,彼此间的拜帖递得就格外频繁些。 这日翁绿萼参加了郑家女郎出阁前的小宴,一时高兴,多饮了两杯,坐上回程的马车时,杏香一边儿给她倒水,一边儿劝道:“女君以后可不能贪杯了,本来酒量就浅,待会儿酒劲儿上来该多难受。” 翁绿萼撑着腮坐在一旁,听得杏香在一旁絮絮叨叨,被醇香的酒液浸透的像团乱糟糟棉花的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只痛快地点头,说好。 杏香看着她比平时还要水亮润泽的眼睛,暗道不好。 女君这回可真是醉得狠了! 好在为她们驾车的马夫将车驾得十分平稳,见翁绿萼没有露出被颠得难受想呕的样子,杏香松了口气。 好不容易到了君侯府门前,杏香艰难地扶着醉得迷糊的女君下了马车。 她醺然馥郁的气息落在杏香颈间,麻酥酥的,杏香脚下一软,差些就把扶着的女君给摔了出去! 杏香眼睛都瞪大了,想要冲上去拉住她,身体却仿佛在刹那间失去了控制,只能僵硬地待在原地。 好在随侍在车架旁的张羽林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女君的小臂,才没让晕乎乎的女君一头栽到雪地里。 杏香松了口气,手脚也能重新活动了,连忙上前将翁绿萼重新揽回自己怀里,又对着张翼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带着满满后怕道:“多谢你了张羽林!要不是你来得及时……若是因我之过让女君跌着哪儿、碰到哪儿的话,我可真是要愧疚死了!” 再想一想君侯到时候的可怕脸色。 杏香抖了抖。 张翼将手附到身后,面对杏香的庆幸与后怕,他看了一眼埋在杏香怀里醺然欲睡的女君,严肃道: “今后若遇上这样的事,你递个消息出来,让其他女使、仆妇过来搭把手,都好过逞强。你强撑着扶女君下车,却不慎害得女君跌伤,这不是你的忠心,而是你的过错。” 张翼语气平淡,但话里的认真与责备之意太过明显,杏香都要被训哭了,但她也知道这回是自己轻视了情况,若是女君跌伤了哪儿,到时候的悔意与惭愧定然比现在受张羽林几句训斥还要深重。 翁绿萼乌蓬蓬的发髻上冰凉的珠翠轻轻摩挲过她的下巴,杏香低头,以为她酒热又吹了冷风,人不舒服,就想着先将人扶进去再说。 却有一阵重若奔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向她们而来。 杏香一看,瑟缩地收回视线,是君侯回来了。 张翼平静地收回视线,在萧持快步向她们走去,与他擦肩而过时,张翼沉默地低下头,他附在身后的那只先前不小心握住那段柔软的手却下意识紧了紧。 “女君这是怎么了?” 萧持皱着眉,看向杏香。 杏香才想回答,就见趴在她怀里的人突然抬起头:“杏香,要赶快回去收衣服了。” 她冷不丁地说了句话,话的意思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为何要回去收衣服?” 杏香的声音何时变得这么低沉。 像个男人。 翁绿萼瞥了新杏香一眼,一本正经道:“笨!你没听见方才响雷了吗?待会儿肯定会下大雨的。” 萧持沉默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将刚刚的马蹄声误以为成了打雷的动静。 见她双眼水亮,面颊酡红,说话间隐有酒液的醺然芬芳之气,萧持有些不快,这是喝了多少? “把她给我。” 杏香下意识照做。 翁绿萼身子一阵腾空,她双臂绕过男人的脖颈,惊呼道: “待会儿真的会下大暴雨!我这会儿都被风刮得飘起来了!” 女君酒醉后的可爱之态,惹得侍立在旁的人都忍不住低下头去,露出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容。 萧持心中的不快之情却愈发浓了。 他们怎么能看到他的妻子酒醉后,与平时格外不同的惹人爱怜的模样? 应该他一人独占才对。 萧持面无表情地抱着翁绿萼大步往中衡院走去,众人只觉一阵幽幽香气浮动而过。 再望去,已看不见君侯的影子了。 杏香连忙拔腿追了上来,走之前还不忘扭头又对张翼道了声谢:“张羽林,你之前说的话我记住了,下次不会再犯了,多谢你啊!” 张翼微微颔首。 …… 进了中衡院,翁绿萼半垂着眼,看到庭院里一片霜雪之色,突然忧虑道: “我的花呢?它们是不是被雨给淋坏了?” “花没事,明年开春暖和了,它们照样开。”萧持看着她煞有其事的苦瓜脸,好像真的在为那些花心痛似的,好气又好笑,想起他今日早早回来想与她提的那件事,心头的怜意与愧疚又胜过了其他。 他低下头去,用鼻尖蹭了蹭她发红发烫的面颊,哑声道:“倒是你,喝那么多酒,不怕遇到坏人?” 坏人? 翁绿萼迷蒙的眼直直望向他,嘟囔道:“眼前就有一个。” “有一个什么?” 萧持一边和进了屋子,女使们早已将地龙烧得暖暖的,萧持见她的脸红扑扑的,怕她酒热过头,被屋子里的暖气一烘,人要难受,索性将她放在罗汉床上,去解她身上那件胭脂红的氅衣。 他的手指骨节修长有力,为她解开氅衣的系带时,又透露出莫名的温柔。 翁绿萼眨了眨眼,卷翘的眼睫差些就要扫过他的手背。 又来撩拨他? 萧持脸一沉,却见翁绿萼抬起头,慢吞吞地将 刚刚那句话补充完整了。 “有一个,采花大盗。” 萧持微愣。 翁绿萼颇严谨地指了指他放在自己心口上的手:“在采我。” 她是把自己当成花儿了? 萧持顿了顿,到底没憋住,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声。 见他笑,脑子晕乎乎的翁绿萼看着他褪下疲惫,恣意风流的眉眼,怔怔地想,被他采一回,好像也不吃亏。 这人长得好合她的心意。喜欢。 萧持乐了会儿,见坐在罗汉床的那个醉鬼又开始扑腾,他嘴角带着笑,低头看她:“干什么?” 听到他的话,翁绿萼严肃而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给出一个精准的答案。 “你。” 萧持被她大胆而赤诚的回答闹得老脸一红。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身后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萧持从她直白而妩媚的撩拨中醒过神来,回头一看,是丹榴。 丹榴连忙把煮好的陈皮醒酒汤递给君侯,一眼都不敢多看坐在罗汉床上的女君,转身忙不迭地退下了。 哎呀呀,女君醉了之后,可真是勇武! 夫妻俩敢做,她可不敢再听下去了! 被丹榴这么一大段,萧持运了运气,平息了一下自小腹处腾起的欲.火,端起一旁的解酒汤探了探温度,觉得可以入口了,又喂她喝下。 翁绿萼平时是个好脾气的人,也就只有对着萧持的时候会流露出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娇憨和坏脾气。 但她酒醉之后,又是另一幅情态。 她看了看碗里的汤,皱了皱眉,问他:“这是在浇花吗?” 萧持也学着她的严肃模样,点头:“是,快些喝了,来年花儿开得更美。” “为什么要等来年?”翁绿萼嘴里嘟囔,但还是很乖地捧起碗把解酒汤喝完了,她把碗递给萧持,认真道,“我现在就想开花!” 萧持接过碗的手一顿,他回头看了看外边儿还未暗下来的天色,挑了挑眉:“天还没黑,不合适吧?” 白日宣……什么的,他倒是无所谓。 就是怕她酒醒了之后要恼。 当然了,这都是之后需要烦恼的事情了。 被献上的美人 第85节 翁绿萼拉住他的衣角,不依不饶:“白天怎么了?白天开花,看得更清楚,更美。” 萧持‘唔’了一声,似乎被她的话打动了,认同地点了点头:“这句话说的对。” 被肯定了。 翁绿萼脸上就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来。 萧持十分尊重妻子的意愿,见她坚持,抱她进了内室。 帷幔落下,影影绰绰间映出鸳鸯交颈的亲昵之态。 有汨汨甘泉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吮吸淌出桃园幽谷。 翁绿萼情不自禁地将绷紧了脚背,又在倏然之间,将嫩若白玉的脚趾紧紧缩起。 没有人和她说过,开花的过程这么刺激啊? 她好像又飘到天上去了。 …… 翁绿萼再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酒醉后的记忆慢慢回笼,翁绿萼捂着额头的手一顿。 她现在恨不得自己真的是一株花,连头带脚都埋进土里去最好! 她居然会……居然会…… 看着她腾一下变红的脸,萧持放下手里的军书,问她:“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水。再拿些东西给你吃?” 听到他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的,一如既往的平静声音,翁绿萼却愈发觉得羞耻,她扯了扯被衾,把自己闷在里面,一声不吭。 这时候要摆膳,必然会惊动杏香她们。 翁绿萼咬了咬唇,她可没那么厚脸皮。 萧持看着她这样子,莫名想起少年时在大漠里看到过的一种,会把自己的头埋进土堆里,觉得敌人再难发现自己的笨鸟。 “起来。你要把自己闷死?” 萧持嘴上斥责,手上动作却挺温柔地把她盖过头顶的被子给拉了下来,露出一张潮红的美艳脸庞。 “你别管我了,我想静静。” 翁绿萼有气无力地翻了个身。 酒是色媒人,这话不假。但翁绿萼万万没有想到,萧持半推半就的,竟然从了她。 两人厮混了那么久,外边儿的女使仆妇们定然都知道了,她明日该怎么见人? 翁绿萼在心里默默呻.吟了两声,懊恼极了。 她翻身间,雪白圆润的肩头微微松动,上面印着的靡丽红痕顺势跃入萧持眼底。 他没说话,转身去倒了一杯水,掀开帷幔进去时,见翁绿萼一动不动,心里好笑,另一只手轻轻捋了捋她凌乱的乌发:“起来喝了水再睡。” 翁绿萼仍然一动不动。 萧持也不着急,慢悠悠道:“躲避是没有用的,下次规避就是。我要是你,就立下誓言,再不喝酒。毕竟。” 他顿了顿,语气里含了几分明晃晃的笑:“可不是每个采花大盗都像我一样,知道体贴人的。” 他还敢说! 翁绿萼愠怒地翻身坐起,一双还残留着春意的眼睛气鼓鼓地瞪着他,扑过去就要打他:“你不许再提!” 萧持端着茶盏的那只手伸得远了些,另一只手轻轻松松地钳制住还在发脾气的妻子,语气无奈:“好好好,我不提了。先把水喝了?” 翁绿萼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水,喉咙的干渴缓解了许多,她的神智也愈发清明。 是该说丹榴的解酒汤效果不错,还是他连续浇了几个时辰的花更能醒酒? 越想越羞耻的翁绿萼别过脸去:“不喝了,拿走吧。” 萧持嗯了一声,转身将茶盏放回桌上,又吹灭了另外两盏灯。 内室里只剩帷幔后那盏她上元灯会时买下的宝盖珠络琉璃灯还在静静散发着柔光。 翁绿萼感觉到身旁的床榻微微一沉,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她慢慢产生了依赖之情的温热气息。 “过来。”语气霸道。 翁绿萼扭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在朦胧的灯火余光下,他脸上的神情十分柔和。 光看外表,又哪能知道他有多可恶呢? 翁绿萼哼哼唧唧地靠到了他怀里,萧持摸了摸她的脸,没有异样的发热,放下心来。 床帐内一时有些安静。 就在翁绿萼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萧持搭在她雪白肩头的手指微动,语气悠悠道:“绿萼,你也觉得我养花的功夫不错,是吧?” 翁绿萼腾得一下抬起头,半是愠怒半是委屈地看他:“不是说好不提了吗?” 萧持眉梢微扬:“这回是正经的。” 听得他的话,翁绿萼轻轻哼了声。 他这个人就不正经,不怪别人误会他。 萧持但笑不语。 刚刚嫁进来的她,哪里会这样一脸鲜活劲儿地和他说话。 看着她越来越鲜妍明媚,萧持颇有些自得,这里边儿怎么没有他三分功劳? 他捧起她的脸亲了一口,决定把别离的事情放在明日再提。 “睡吧。” 现在的心情和氛围都太好,美妙到他觉得破坏它,会是一种遗憾。 这个吻里不带有任何呷昵意味,只有满满的珍惜与爱意,翁绿萼心里舒坦了。 算他识趣。 · 昨日胡闹了大半晌,萧持再度出现在女使们面前时,仍是一副威严不容侵犯的冷淡模样。 “女君昨日没有用早膳,再过一刻钟就去叫醒她,别让她饿着睡到晌午。” 杏香和丹榴点头应下。 其实也不需要她们特地去叫,萧持出门的时候,翁绿萼就已经醒了。 她在床上默默躺了许久,暗暗给加油鼓气,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就好! 杏香和丹榴进屋去侍奉女君梳洗更衣时,脸上的神情亦很淡定,丹榴还问她要不要泡个药浴。 翁绿萼感受了一下后腰的酸劲儿,矜持地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熬过沐浴更衣这一环,翁绿萼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早膳,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奇怪,竟然不是很饿。 杏香见翁绿萼吃了会儿就放下筷子,忙道 :“是今日准备的膳食不合口味吗?女君想吃什么,婢这就去做。” 翁绿萼摇了摇头:“或许是睡得多了,没胃口。下午些可能就好了。” 杏香一想,觉得也是,等君侯回来,女君高兴了,饭也会吃得多些。 闲来无事,翁绿萼想着再给萧持做一双靴子。 上次送了他一双靴子,萧持很高兴,抱着她又……了一顿不说,日日都穿那一双靴子。偏偏他这个人又费鞋,没多久那双新靴子就被磨坏了。 想起萧持担心她生气,私下里叫杏香她们给他补好的事儿,翁绿萼忍俊不禁,眉眼间尽是柔和之意,看得才进屋子的萧皎一愣,继而脸上浮现出一个心知肚明的笑。 “绿萼,几日不见,你怎得出落得越发美了?” 这熟悉的揶揄语气。 翁绿萼见萧皎来了,十分惊喜:“阿姐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让人提前和我说一声,好出去迎迎你。” “嗳,一家人何必折腾那些。”萧皎坐在一旁,看着她手里的东西,猜,“又在给奉谦做东西?” 翁绿萼点了点头。 萧皎算了算日子: “也是,他这一出征,不知道又要去多久。你给他做些小物件,他领兵在外带着,也是个念想。” 毕竟这对小夫妻黏糊得来有时候她都不忍心看,又要分离,绿萼想必很舍不得奉谦。 出征? 他又要出征了。 她却从别人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 一时间,翁绿萼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难过。 见她脸上神情隐隐不对,萧皎嗑瓜子的动作一顿,试探着道:“难不成……你还不知道?” 不应该啊,昨日奉谦还特地晃去驻云巷和她打了招呼,让她带着孩子们先搬回去,担心绿萼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君侯府会觉得寂寞。 萧皎很爽快地答应了,今日回来除了来探望一番人比花娇的弟妹,顺道也要吩咐人把院子好好打整一遍的。 却没成想,捅了个小篓子。 见翁绿萼点头,萧皎呃了一声,安慰道:“想必奉谦有自己的安排吧,说不定他是怕你舍不得,日日担忧,想着最后一日再和你说呢?” 翁绿萼抿了抿唇:“我不会和他闹别扭的,阿姐放心吧。” 仔细想想,昨日他好像的确没什么机会说即将出征的事。 萧皎见她一切正常,也就放了心。 …… 萧持今日军衙事多,特地让西平回来递了消息,说不必等他用晚膳。 被献上的美人 第86节 得知消息的杏香有些失望。 女君还等着君侯下饭呢。 等到萧持踏着一地的清冷月晖回了中衡院时,见翁绿萼正在灯下绣着什么,他皱了皱眉,走过去:“晚上就不要做绣活儿了,仔细伤眼睛。” 翁绿萼头也不抬:“我想在你出征之前做好,取个好意头。” 萧持一怔:“你知道了?” 翁绿萼嗯嗯两声,仍忙着手里的活计,没有抬头看他。 萧持无奈,知道她心里还是别扭的,轻轻夺过她手里的针线,放到了一旁的针线篓子里,又握住她肩,低声道: “我三日后就要出征。你不抓紧看看我,却去做绣活儿?” 翁绿萼低垂着眼,哼了哼:“你有什么好看的。比不得我的绣活儿精细。” 萧持似笑非笑:“细?哪里细?” 翁绿萼终于愿意正眼看他了。 不过是用瞪的。 萧持笑着将她抱在腿上,蹭了蹭她细嫩柔暖的脸,低声道:“不看我,那你也不想我?” 翁绿萼沉默了一下,双臂搂过他脖颈,将脸埋进他颈窝。 这是一个无声的答案。 萧持侧过头,吻了吻她路在外边儿的耳朵,一字一顿道:“绿萼,此番出征,我必会取下河东,献你。” “我不过一小妇人,要河东郡有什么用?” 翁绿萼轻声道:“你平安凯旋,就很好了。” 萧持拥着她,心潮澎湃间,他感到一阵难言的幸福。 第57章 第五十六章 两日后的一个清晨, 寒风凛冽。 萧持最后拥了拥他的妻子,深深望了一眼她那双盈盈动人的眼眸,丢下一句:“快回吧!” 随即, 他狠下心不再看她,径直翻身上马。 挟翼温柔的大眼睛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会做绝世美味小糖块的女主人, 四蹄如风,很快就载着那道挺秀身影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女君,外边儿风大, 快回屋吧。” 丹榴见翁绿萼一直望着城门的方向, 一张远山芙蓉似的脸庞被风吹得微微发白, 她看了都心疼, 轻声劝了一句。 翁绿萼收回视线,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 理智告诉她, 应该听丹榴的话。 但她心里被什么沉甸甸又潮呼呼的东西不断挤压着, 像是浸透了雪水的厚棉花褥子,她稍稍移动, 那团沉重的庞然大物也跟着一动,有潮湿的液体淌过她的心。 翁绿萼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做了一个决定, 看向站在一旁的张翼, 走到他面前。 张翼已经习惯了静静侍立在女君身边, 见她望着君侯离去的方向怔忡了好一会儿,他心下微涩,不料女君突然朝着自己走来, 张翼下意识后退一步, 却见女君越过了他,试探着伸出一截皓白如玉的手腕, 掌心静静躺着一块糖,伸向他的马。 马儿看了看她,嗅了嗅她的手,温柔地衔走了那块儿苹果糖,顿时眼睛发亮,看向她的眼神里顿时多了几分温顺可爱的讨好之感。 翁绿萼温柔地摸了摸它的鬃毛。 众人都被女君的动作给闹糊涂了。 张翼心中却隐隐有种预感。 下一瞬,翁绿萼握住马缰,轻盈地跃上了马,一张美貌脸庞上不见沮丧,反而在笑。 “我想再去送一送他。你们慢慢跟来就好。” 说完,她有些不甚熟练地轻夹马腹,马儿温顺地随着这位新主人的指示,很快就撒开蹄子跑远了。 张翼站的位置离翁绿萼最近,她上马时掀起的那阵幽幽香气冲到他面门,他却鬼迷心窍般没有避嫌地低头避开。 翁绿萼骑着马跑了,杏香她们傻了,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奔向君侯、纤细却充满了柔韧力量的背影。 “张羽林,您快去追一追女君啊!女君从前不会骑马,今日怎么,怎么这样大胆!” 杏香急得都要跺脚了,张翼沉默地嗯了一声,拉过身后卫兵的马,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 翁绿萼没有想过要当着将士们的面再送一送萧持,对于一个主帅来说,儿女情长并不是离别前应有的情绪。 她一路骑着马到了北城门,张翼落后她半个马身的距离,没有出声,沉默地跟在她身旁。 只有在翁绿萼扭过头对他表示了想要登城楼的意思时,张翼颔首应下,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拿出令牌在卫兵面前一晃,低声道:“女君有令,让开。” 卫兵脸上的神情顿时恭敬了些,想再偷偷看看那位貌赛天仙的女君,却被张翼一个冷沉的眼神给骇得顿时规矩了许多。 翁绿萼此时眼里、心里都容不下别人,没有注意到那些细节,她拎着裙裾,登上城楼,视野陡然开阔。 她害怕赶不上,跑得快了些,呼吸间仍有急促之意。 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焦急地在那片茫若星海的队伍中找寻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好在她没有错过。 萧持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身影巍峨而挺峻,两侧披膊的肩吞上各自卧着一张狰狞虎面,金属打造而成的虎面在天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 他身上穿着的那件黑银盔甲,是她今晨亲自替他穿上的。 只能遥遥看上他一眼而已,但翁绿萼已经感到满足。 翁绿萼扶着城墙上的小墙,经过无数次风吹雨打的墙面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她仿佛也被其中厚重、从容的力量影响,急促的心跳慢慢放平。 却又在下一刹急速攀升。 萧持突 然回过头来,那双鹰隼般的锐利眼眸穿透了遥远的距离,直直地落定在她站立着的方向。 翁绿萼呼吸一窒。 她知道,萧持看到她了。 萧持福至心灵般突然往后看去,原本只有士兵戍守的城墙上突然出现了一抹瑰丽的紫。 他来不及高兴,就被担忧、愧疚、思念等等情绪包裹住,脸色微微一沉。 她那样单薄纤细的身子,站在城墙上傻傻地吹风,就只为了多相送他一程。 真是傻。 外人眼中他仍是威严沉谨的主帅,但萧持自己心里清楚,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妻。 从前他对儿女情长这种事嗤之以鼻,信心满满绝不会被女人绊住自己的脚步,但现在,说一句会把军师蔡显当场气晕过去的话,萧持很想调转马头,回去抱一抱他的妻子。 但将士们都含泪挥别了家中妻儿老小,他身为一军主帅,只能做好表率,而不能打破先例。 绿萼。绿萼。 萧持在心底默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只觉得唇齿生香,好像那股幽幽香气重又萦绕在他身侧。 “君侯?” 隋光远驱马走在他身边,见君侯突然扭着脖子往回看,脸上表情看起来有些可怕,他心里有些犯嘀咕,被蔡显递了个眼神,连忙凑过去问了一句:“可是有什么不对?” 萧持看了一眼那抹越缩越小的身影,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无事。” …… “女君,该回了。” 君侯他们的身影已经远得来如豆一般,见翁绿萼又站了好一会儿,张翼忍不住出声提醒。 翁绿萼嗯了一声,她转过身来往城墙下走去。 张翼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见那张仙露明珠般的脸庞上并无泪痕,也无太多失落悲伤之色,他暗暗松了口气。 “张羽林,多谢你了。我一时任性,累得你也跟着辛苦。” 翁绿萼见静静停在一旁的马车,这显然是张翼准备的,她莞尔,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触及她的笑靥,张翼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火速收回视线,闷声道:“属下分内之事,女君客气了。” 乘着车架回了君侯府,杏香她们早已等得心焦,在大门口等着她。 见翁绿萼下了马车,丹榴递了一个新填了碳的小手炉过去:“女君快抱着暖暖手。外边儿这么冷,要是君侯知道您对他这样痴心,肯定都是心疼多过高兴的。” 翁绿萼听了只是一笑。 回中衡院的路上,翁绿萼正巧碰见了萧皎和徐愫真。 她们娘仨昨日搬了回来,一家人正好一起吃了顿饭,算是为即将出征的萧持办了场家宴。 萧皎见翁绿萼脸色微白,一问,顺利地从还对翁绿萼刚刚的痴心之举念念有词的杏香口中套到了话。 翁绿萼挽着徐愫真的手,小娘子浑身都暖烘烘的,像个小太阳,靠着舒服极了。 对于大姑姐揶揄又暧昧的眼神,翁绿萼已经能学会厚着脸皮当没看见。 “奉谦那臭小子运气怎得那么好,有你这么个天仙大美人肯对他死心塌地,还骑马去追他……” “到底是郎有情妾有意,合该你们恩恩爱爱地来晃我们的眼。” 翁绿萼粉面泛红,又羞又恼地嗔了她一眼:“阿姐,你别说了,愫真还在这儿呢。” 徐愫真得了阿娘一个眼神,熟练地举起双手捂着自己的耳朵。 这下连杏香和丹榴她们都忍不住吃吃发笑。 翁绿萼羞窘地看了她们一眼,唇角也跟着往上扬了扬。 任她们调笑好了,一时冲动之下的决定,翁绿萼并不后悔。 就是腰和腿有些酸。 被献上的美人 第87节 自然了,这个不能怪马儿。 想起临别前的这两日,她们二人的疯狂,翁绿萼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薄若细瓷的脸庞上浮现上淡淡的红。 她拉下小娘子乖乖捂住耳朵的手,嗔了萧皎一眼,示意她别再打趣了:“愫真不是想要那株烟笼紫牡丹吗?待我分枝好给你送去,好不好?” 小舅母真的好努力地在转移话题。 徐愫真很懂事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比着手势表示感谢。 进了中衡院,萧皎敏锐地发现她扶着后腰的姿势有些奇怪,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心底。 她探头过去问:“你腰不舒服?” 翁绿萼总不好意思说是在床榻上折腾太过累的,只好含糊地点了点头,愧疚地将责任都推到了马儿身上:“许是刚刚上马太快了,扭到腰了。” 翁绿萼心里默默道歉,对不起了小马,她明日一定让张羽林给它带一袋挟翼最爱吃的苹果糖当作酬劳。 丹榴一听,就要去拿膏药来给她贴一贴。 果然,一个谎话需要另一个谎话来圆。 翁绿萼僵着脸点头。 萧皎担心这一屋子都是没有生养过的人,欠缺经验,索性问得直白了些: “就只是腰肢酸软?还有没有不思饮食,嗜睡这些症状?” 翁绿萼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杏香惊呼一声。 “姑奶奶,神医啊!” “女君最近就是有些不爱吃饭,君侯在的时候,女君就用得多些。君侯不在,女君那胃口就小得可怜。”看着翁绿萼虽然气血充盈但仍旧只有巴掌大的小脸,杏香有些担心。 至于睡觉嘛。 杏香瞅了翁绿萼一眼,忍笑道:“君侯在的时候,女君总是会睡不够。” 这时候让徐愫真捂耳朵已经来不及了。 翁绿萼瞪了杏香一眼,责怪道:“你呀,嘴上真是没个把门儿。” 杏香缩了缩脖子。 萧皎眼睛一亮,扬声叫自己身边的女使芙蕖快去请城南的王大夫过来,又摸了摸翁绿萼细嫩的手,笑道:“欸,羞什么。你们是正经的夫妻,又都是年轻气盛,如狼似虎的年纪,多亲近些有什么不好?” 翁绿萼羞得别过脸去,对上徐愫真纯洁的大眼睛,又有些窘然,摸了摸她的头发,让人带着她去花房看一看她最近向匠人学着培育出来的花。 萧持不知从哪儿听说了阿耶曾斥百金为她在严寒无比的雄州建造了一座四季如春的花房的事儿,心里憋着一口气,悄悄吩咐人找了得力的匠人,在君侯府里也为她砌了一座通透美丽的花房。 徐愫真很早就眼馋那座花房了,但她知道,那是舅舅送给小舅母的礼物,她不能擅闯。 这下得了翁绿萼这个主人的同意,她高兴地点了点头,一脸喜气洋洋地跟着玛瑙出去了。 屋里没了小娘子,萧皎说话就更直了些:“你这月的癸水可来了?” 话说到这份上,翁绿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仍旧平坦的小腹,又抬起眼看萧皎,有些无措: “阿姐,我……我可能……?” 看出她的慌乱和无措,萧皎握住她的手,安慰地捏了捏。 又觉得掌心里那团滑若羊脂的手感太好,又忍不住捏了捏。 原本还有些心慌气短的翁绿萼被她们姐弟俩这如出一辙的爱好给闹得没了脾气,轻轻瞪了她一眼。 杏香掐算了一下,摇头:“女君一般都在月末换洗,时间还没到呢。” 萧皎气定神闲地摇了摇头:“无妨,待王大夫来了,让他给女君好好瞧一瞧就知道了。” 姑奶奶可是生养过两胎的人,见她这样表态,屋子里的人都激动起来,看向女君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炽热与怜爱。 菩萨保佑,女君终于要迎来她与君侯的第一个孩子了吗! 王大夫顶着那些寄托着满满期冀的视线进来时,亏得他行医多年,稳得住,没有露出异色,只打开他随身携带的小药箱,将一个小手枕垫在翁绿萼腕下,细细为她把脉。 在这阵沉默的等待中,翁绿萼不自觉心跳加速,对于未知的结果,她感到无措。 但心底泛起的欢喜又骗不了她自己。 王大夫收回手,恭敬道:“女君脉来柔和,沉取有力,一切都好。就是有些妇人家体寒的毛病,小老儿为女君开几贴药,吃上两个月,待到春暖花开,自然也就好了。” 就只是这样? 一心期 盼着小主子的杏香不由得有些失望,又问道:“可是女君近日常觉得疲累,饭量小,又嗜睡……”被姑奶奶这么一点拨,杏香才反应过来,有孕之人不就是这个反应吗? 对于女使的疑问,王大夫咳了咳,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委婉道:“年轻人,有时候也该节制些。否则有伤肾水,于长远无益啊。” 翁绿萼听了,眼前一黑。 前几日她酒后醒来想要变成一朵花埋进土里的想法又再次卷土重来。 倒也不全是因为失望。 被老大夫点明了夫妻之间房事过度的事实,幸得屋里只有阿姐和杏香她们几个人陪着她,要是有旁人把那些话听了去,翁绿萼真是要羞窘而死了。 她默默给先前还因他柔肠百结、颇为思念的萧持身上盖了一个罪加一等的戳。 害得她被人笑了两回了! 虽然前一个罪名落在他身上有些冤枉,毕竟是翁绿萼自个儿想去的,但谁让她现在气性大呢? 王大夫的话音落地后,屋里静了好一会儿。 丹榴客客气气地请王大夫去另一边开药方,王大夫行医这么多年,什么尴尬场面没见过,十分淡然地摸着小胡子离开了。 “别呆着了,去沏壶热茶来。” 杏香得了姑奶奶的吩咐,匆匆转身出去了。 看着一脸窘然之色的翁绿萼,萧皎拍了拍她的手,愧疚道: “瞧我,听风就是雨的,害得你们都跟着白欢喜一场。” 这事儿怎么能怪别人。 都是萧持的错。 翁绿萼摇头,道没有。 “不过你没有怀上,也是件好事儿。”萧皎哼了哼,“奉谦不在你身边,你辛辛苦苦地怀着孩子,他倒好,一回来就能当爹了。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连人影都不见,对你太不公平。” 她的话里带着真切的忧虑,翁绿萼闷了闷。 在如今这个世道,聚少离多是萧持与她短时间内无法改变的常态。 她可以说体谅萧持在外有正事要做的漂亮话,但她也发自心底地觉得,萧皎说的很对。 她可以习惯别离的常态,但孩子小时候常常缺乏阿耶的陪伴,就有些可怜了。 嗯,没怀上也是件好事儿。 翁绿萼理了理披帛上的褶皱,轻声道:“夫君与我都不想太早生孩子,这次就是个误会,阿姐不必放在心上。” 听了她一本正经的解释,萧皎长长地‘哦’了一声,朝着她挤眉弄眼:“也是,你们小夫妻之间如胶似漆,哪里还容得下第三个人。晚几年再生,晚几年再生。” 翁绿萼被她逗得粉面飞霞,扭过脸去,不想说话。 但萧皎很快又严肃起来:“既然你们短时间内不想要孩子,你们可用了避孕的法子?” 翁绿萼见屋里只有她们二人,大姑姐的眼神又实在认真,她扭捏道:“他很少留在里面……” 弟妹的声音轻得跟蚊子叫似的,不过看着她酡红的面颊,萧皎也不为难她了,只豪爽道:“你们这样可不是万全之策!等着我过两日给你送些好东西过来,保准让你更舒坦不说,还没有后顾之忧。” 她的语气太暧昧,翁绿萼捧住面颊,只憋出一句:“阿姐,你真粗鲁。” 萧皎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过了两日,萧皎如约给她送来了两个匣子。 不过她没有亲自来,而是让女使芙蕖代劳。 翁绿萼敏锐地猜到匣子里应该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她收下东西后,让杏香她们都先出去,等到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了,翁绿萼才好整以暇地打开第一个匣子。 这几近半透明的乳色之物,是什么?长得实在奇怪。 翁绿萼拿起一个看了看,注意到匣子里还放着一封小信,原来是萧皎怕她看不懂,贴心附上的一则使用指南。 等看完了信上那几行字,翁绿萼忙不迭地把手里的东西丢回了匣子里。 平息了一会儿脸上的热意之后,翁绿萼好奇地打开了第二个匣子。 这个匣子比前一个可重多了。 翁绿萼打开,差些被两块金光闪闪的长命锁给闪花了眼。 里面依旧放着一封小信。 翁绿萼拿起来一看,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萧皎表示她送了那么多那玩意儿过来,她的宝贝小侄女和小侄子怕是要晚来这人世间好长一段时日,她心里愧疚,特地让工匠打造了两块儿纯金的长命锁,给孩子们压压惊,希望他们日后不要怪她这个姑妈。 翁绿萼哭笑不得。 信的后面,萧皎还写了她给孩子起的一个小名儿。 小娘子的名她没取,留给她的耶娘,只取了小郎君的。 ‘豕哥儿’。 翁绿萼默默把视线转移到了长命锁中间那头憨态可掬的小猪身上。 虽说贱名儿好养活,但是叫孩子小猪,是不是太草率了? 想起萧持走之前三令五申,一再让她保证隔三岔五就给他写家书过去的事儿,翁绿萼嘴角微翘。 有东西可写了。 …… 萧持收到由他的妻寄来的家书时,才结束了一场鏖战。 老皇帝的死讯满天飞,几个皇子为了找寻玉玺、争夺皇位明争暗斗,甚至大量用冰掩盖老皇帝尸首的异味,直到意外被一位三朝老臣撞破,已经破烂成了骨头架子的老皇帝才得以匆匆被送往皇陵安葬。 至此,胥朝皇室的名声已是臭不可闻,无数重孝、重正统的文人儒生使尽十八般武艺,将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被献上的美人 第88节 裘沣等着哪位皇子登基后再戳破他篡位登基、手无玉玺的事实,好趁乱举事,但左等右等,时机不待,而位于南边的萧持又虎视眈眈,裘沣听说平州军得了一批新锐兵器,也毫不在意。 他手底下的能人异士个个非凡,又有能在顷刻间将兵器化为铁水的神药,他何须再怕萧持那黄口小儿! 裘沣来势汹汹,那味得了他深切期盼的神药也的确在战场上让萧持一方的将士吃了不小的苦头,若非翁临阳献上了淬炼工艺更先进的钢枪、铁盾牌,只怕这一场只能大败而归。 萧持不会在将士们面前露出焦灼之色,但蔡显说或有解局之法时,他眼前一亮,急切道:“军师请讲!” 蔡显慢悠悠捋了捋美髯,别当他不知道,从前他劝得多了些,君侯背地里发牢骚时可是直呼他为‘糟老头’! 不过正事要紧,蔡显向众人说起记得他年少时路经此地,几十里外的一处山谷聚集着巫族的后代。 说起用蛊、用毒,没有人比得过天生擅此道的巫族。 若是能得巫族援手,此次的困境便能迎刃而解。 说完,他向萧持行礼,表示他愿意前往。 萧持绕过桌案,双手扶起老头,点了二十精兵随行,又道:“一切以军师为重,若巫族人不愿,军师也莫勉强。” 蔡显笑着点头。 …… 等到他终于能静下心来读家书时,已是深夜。 此时正值初春,外边儿柴火燃烧间噼里啪啦发出的动静,还有远处溪水化冻的声音落在萧持耳畔,都变得可爱起来。 她这次没故意气他,写了很多。 萧持心情大好。 信上,翁绿萼特地隐去了怀孕乌龙那一茬,只提了萧皎送了两块沉甸甸的长命锁,又给未来的孩子取了个小名儿的事。 ‘豕哥儿’。 萧持念了两遍,皱了皱眉,什么土里土气的名字! 他与绿萼的孩子,当是人中龙凤,怎么能是肥肥胖胖任人宰割的猪崽? 萧持回信时,对‘豕哥儿’这个名字做出了重要批示——大笔一挥,落了个‘俗’字! 并表示今后孩子的小名他们夫妻俩自己取,不劳阿姐费心。 写起回信来,萧持的情绪格外充沛,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片,直到外面的声音越发静,明月高悬,星子暗淡,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了笔。 孩子…… 萧持望向帐篷外皎洁的月色,心中的野望愈发强烈。 他希望他与绿萼的孩子,能降临在一个太平、清明的人间。 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萧持细心地封好了信, 十几张信纸叠在一起,让原本轻飘飘的纸都显出沉甸甸的分量来。 想到妻子收到这封信时赧然又高兴的表情,萧持有些得意, 但心中对她的思念又在这样想起她的深夜达到了新的顶峰。 他绕过屏风后,从狭窄的行军床枕下抽出一条丝绢。 鲜嫩的鹅黄色在沉肃正经的中军大帐里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又柔又薄,带着她身上独特的幽幽香气。 这一路来,萧持小心保存, 这朵娇嫩得像是春日小花的丝绢还留存着她的香气。 他疲乏时, 闻一闻、碰一碰, 仿佛她就在自己身边。 萧持仰面躺了下去, 那张薄如蝉翼的丝绢正盖在他面庞上。 香风盈面,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缓。 …… 蔡显得了解局之法的希望后, 第二日一早便动身去往距离战场所在的扶风数十里外的一处山谷。 山谷地势复杂, 浓密树荫间弥漫的雾气,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远处起伏险峻的山峦犹如静静埋伏的巨兽,只等他们放松警惕时,猛地冲上前撕碎他们的血肉。 蔡显不顾卫兵们的劝阻, 拿着罗盘走在最前面, 看着指引针左晃右摆, 指不出一个具体的方位,就知道他的猜想没错。 巫族的后代将整个山谷变成了一个护卫阵法,谁若是误入擅闯, 只怕大多数人都只有在这山谷里困到死的份儿。 蔡显哼了哼, 还好他这个糟老头早年行走江湖的时候,也算学会几招玄门术法。 但闻巫族之人性情古怪乖戾, 蔡显不敢掉以轻心,与卫兵们配合着努力了半晌,好不容易走出了满是迷雾瘴气的树林,下一瞬,众人却又被突然出现的、密密麻麻的虫潮给吓得停在了原地。 卫兵们都是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见惯了血腥之景的铁血汉子,但是冷不丁看见这么多虫子,还是被恶心得脸色一变。 蔡显皱眉,扬声道:“在下平州蔡显,此次前来乃是有事想要求助巫族之人!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量!” 平州? 坐在树上的杜仲驱使虫潮赶走外来者的动作一顿,问坐在另一支树干上的钩藤:“平州?这个地名有些耳熟。” 钩藤皱着眉想了想:“仿佛是少主曾经提到过,若是咱们遇到平州来的人,得礼貌些,不能随便放虫子出来。” 杜仲低头看了看都快爬到那些人鞋面上的虫潮,哭丧个脸:“那我放都放出来了,怎么办嘛!” 虽然不知为何少主会对平州来的人抱有好感,但杜仲和钩藤还是尽职地又驱散了依依不舍的虫潮,听得蔡显表明了来意之后,又痛快地点了点头,表示他们是少主认定的半个客人,他可以帮他们通传一下。 蔡显自是连声道谢。 他也好奇,那位巫族少主,为何会对平州之人留有一份情面? 不久,杜仲就踩着他那双大脚板出来,笑嘻嘻道:“少主说让你们进来。” 从方才寥寥的接触来看,巫族之人也不似传言中那般乖戾可怖。 待见到那位娃娃脸青年时,蔡显面色一整,正想与他见礼,却被青年摆了摆手:“请直说你的来意吧。” 他的汉话说得很标准,不像刚刚帮他们引路的那两个年轻人。 说的话虽也能听懂,但也能听出几分艰涩古怪的腔调。 虽然这位巫族少主看起来长着一张很好说话的脸,但蔡显不敢掉以轻心,恭敬又不失气度地表明了他们想请求巫族帮助调制解药的来意。 末了,蔡显又补充,若事成,君侯必定会以重金酬之。若不成,也绝不会给巫族多添麻烦。 “君侯……?” 郁记舟轻轻念了一遍这个称呼。 蔡显点头:“是,我家主公便是平州萧候。” 郁记舟点头,一张白净娃娃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知道。”是她的夫君。 紧接着,他又道:“我可以帮你们。” 蔡显来不及道谢,就听得他又提出一个要求。 “但须得让你的君侯,亲自来见我。” …… 蔡显回去将此事一禀,萧持尚未表态,一旁的张运就嚷嚷开来了:“不成!大战在即,君侯万金之躯,怎能去巫族那种古里古怪的地方,太不安全!” 隋光远向来稳重,闻言亦道: “寸方说得有理,巫族之人所为什么,咱们皆不清楚。君侯贸然前至,恐有陷阱啊。” 萧持望着烛台上如豆的烛火,眼眸幽深。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去就是。” 萧持转头看向蔡显:“还要劳烦军师,再随我走一趟。” 君侯的性子说一不二,极是霸道,众人见他面上神情坚毅,语气更是不容置疑,便知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能点头应下。 萧持连夜带着蔡显与一队亲兵去了山谷。 天色将晞时,他见到了那位巫族少主。 “是你。” 萧持眼神锐利,认出了不远处的娃娃脸青年就是他的妻口中提到过好几次的恩公。 郁记舟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好久不见。” 蔡显在一旁听得微微有些讶异,怎么,君侯与这巫族少主还是旧相识? “你们先下去。”萧持自是看出来了郁记舟有话要与他说,他们之间唯一称得上联系的人,就是绿萼。 萧持虽不知郁记舟的打算,但他下意识避免他在蔡显他们面前提到绿萼的可能。 蔡显他们颔首称是,在一旁看热闹的杜仲和钩藤也被他们的少主一个眼神给老老实实地转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萧持与郁记舟二人。 “绿萼与我提起过你,言你曾多次对她施以援手。我竟不曾有机会代我的妻,亲自向你拜谢,是我之过。”萧持站在原地,身形如松,巍峨挺峻,语气却颇和缓,“此番又要累得少主出手相助,我心下愧疚。若是少主有意,我可许千金为礼,聊表心意。” 眼前这个男人有着极为强烈的存在感,他站在那里,无形之中让整间屋子都变得逼仄起来。 郁记舟更不喜欢的,是他话中特地强调的,他与她之间的夫妻关系。 这件事,郁记舟一早就知道了,他不会为之生气,只是有些不高兴而已。 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低估的不是他,而是翁绿萼。 自始至终,他没有想过破坏她的婚姻。 他知道,中原女子都颇保守,既然嫁了人,她的一生大概就要随着那个男人浮沉。 既如此,他想帮帮她,让她的婚姻可以尽可能地美满幸福。 郁记舟伸出一只手,掌心卧着一只小而黑的蛊虫,他微扬下颌:“吃下去,我就帮你达成所愿。” 萧持看着那只肥肥胖胖的虫子,神情未变,只道:“这是?” “这是同心蛊里的子虫。”青年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木屋里显出一种别样的幽森,“服下同心蛊的男女,只能同心顺意,一世恩爱。否则,服下子虫的那个人就会肠穿肚烂,痛苦而死。” 萧持神情一冷,却不是被所谓同心蛊的作用吓到,而是被一种下意识的愤怒攫住了心智。 他抽出腰间长刀,横在青年细长脖颈旁,声音比刀光还要冷沉:“你何时喂她服下了母虫?”萧持算了算时间,去年夏,东莱城外山上时,他才有下手的机会。 现在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 被献上的美人 第89节 无缘无故多了只蛊虫在她体内,他出征多日,万一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蛊虫发作了怎么办? 萧持心急如焚,甚至来不及思考郁记舟话中所谓的惩罚,刀锋往他脖子上又偏了偏,被锋利刀刃划开的一丝红线开始缓慢渗出血珠。 “对她身体是否有碍?说!” 郁记舟抬了抬手,微笑道:“只要你吃下去,她就 没事。” 萧持悬在他脖颈的刀锋偏了偏,挑起了他掌心那只小胖虫。 “此话当真?” 郁记舟颔首:“童叟无欺。” 萧持两道冷若寒冰的目光落在郁记舟那张极具欺骗意义的脸庞上,他捏着那只小胖虫,仰了仰头,咽了回去。 郁记舟看着男人铁青的脸色,慢悠悠道:“同心蛊又是子母蛊,母虫与子虫相依相存,但若是母虫感知到你背叛了它的宿主,会让它的子虫自爆而亡,作为子虫的宿主,你当然也不能活了。不过你有一点可以放心,你死了,她会活得更好。” 萧持嗤了一声,没有被他阴气森森的话吓住,只讥讽道:“若是她知道一心敬重的恩公,实际是这种背地里给她下药的心机之人,只怕更能深刻地体会到一个道理——人不可貌相。” 他就说,这种长得年轻的小白脸有什么好的?一个赛一个的心眼黑。 郁记舟慢吞吞哦了一声,对他的讥讽无动于衷,又问了一句:“你不感到害怕吗?今后哪怕是你动过一分纳美的念头,蛊虫都会发作。”中原男人多薄幸,三妻四妾是常态。 他希望她嫁的人不是。 萧持神情冷淡:“我已娶妻,无心多事。往后站于我身畔,与我共享荣光的,也唯我妻一人而已。”顿了顿,他冷峻脸庞上浮出一个微笑,“少主这种年轻人,没有体会过夫妻恩爱的幸福,自然是不会懂的。” 郁记舟手上铃铛轻响,他拿出一个瓷瓶,又一并给了一张方子: “此物化水,涂于盔甲、兵器之上,可解腐蚀之毒。” 萧持接过,言谢:“战平之后,我会让人送来千金当作你此次援手的谢礼。多谢。” 说完,他转身朝屋外走去。 “不要在她面前说我坏话。”娃娃脸青年的声音放得有些轻,“我没有喂她吃下母虫。” 她很害怕小甜甜,郁记舟知道。 萧持脚步一顿,眼眸微眯:“你耍我?” 见郁记舟痛快地点头承认,萧持心里虽恼这小白脸很不是个东西,但知道翁绿萼腹中没有虫子作怪,他还是松了口气。 郁记舟又默默补充了一句:“我让你吃下的,也不是同心蛊的子虫。” 不过是一只服下后能够强身健体的蛊虫。 看着男人铁青的面色,郁记舟露齿一笑:“就是想恶心你一下而已。” 萧持:……他倒是坦荡。 事到如今,萧持自然不可能不明白眼前这个小白脸少主对他的妻怀揣着别样的心思。 但那又如何,他会牢牢护住她。 别人连一丝机会都别想有。 萧持不发一言,朝外走去,身后传来一句:“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 他懒懒举起右手,以作回应。 没有同心蛊,没有他的一再试探,萧持想,他也不会辜负绿萼,他会让那些爱慕她的小白脸只能酸溜溜地看着他们一世恩爱,儿孙满堂。 · 又是一年初春。 翁绿萼想起自己去岁来时的心境,和现在大不相同。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萧持仍不在她身边。 也不知道他多久没有欣赏过平州初春的模样了。 思及在远方的人,翁绿萼莹白脸庞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徐愫真见小舅母突然低头笑了,眼睛一眨。 前端时日,瑾夫人遣人回来说她在琅琊住得有些久了,叫萧皎去接她归家。萧皎虽与她有过龃龉,但始终是亲生母女,她不去,难不成让绿萼去? 萧皎带着三十卫兵上了路,怕折腾,就没让翁绿萼和两个孩子跟着一块儿去。 徐琛行自觉他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要保护家里的女人们,却被翁绿萼笑眯眯地拒绝了,还让张翼一道送他去书院。 名正言顺是以徐愫真近日常常到中衡院来陪翁绿萼种花、绣花。 “小舅母想舅舅了,是不是?” 翁绿萼又是一笑,嗔道:“你不许和你阿娘学,就知道打趣我。” 徐愫真托着腮,痴痴看着小舅母动人的笑靥,又看了看在一旁随着春风舒展,傲然展示着自己的美丽与尊贵的烟笼紫牡丹,只觉得她的小舅母比牡丹还要美丽。 只是牡丹有她们欣赏,舅舅又何时回来陪小舅母呢? 年轻的小女郎叹了口气,之前舅舅也总不着家,她虽思念,却也没有现在这样急迫。 看着小舅母孤孤单单一个人,她心疼呢。 这厢气氛静谧又安好,女使玛瑙脚步匆匆地转过长廊,来到翁绿萼面前,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徐愫真,道: “女君,愫真小姐,徐少尹在府外求见。” 徐少尹,徐中岳? 翁绿萼微有些讶异,自从上次瑾夫人五十寿辰,徐中岳与他的妾室不请自来,却被萧持狠揍了一顿,成了愫真姐弟改姓的契机,这之后,黄州徐家那边是一点儿来往也无。 连两个孩子改姓、上了萧氏族谱之事,黄州徐家那边儿也无表态。 翁绿萼原以为他们会就此彻底断了这门亲,她也乐得一了百了。 没想到,徐中岳却在这时候登门了。 听到她阿耶的名字,徐愫真脸上明快的笑意微敛,垂下头,手指头绕着披帛上的流苏,这是她不开心时常做的一个动作。 翁绿萼不耐烦见他,这种薄情寡幸,罔顾自己女儿的苦难来追寻所谓幸福的男人,她光是想起都觉得恶心。 她安抚地拍了拍愫真的手,对玛瑙道:“就说我不方便待客,叫他回去吧。” 玛瑙‘嗳’了一声,正要转身出去回复,却被徐愫真给拦下了。 徐愫真慢慢地比划了一个手势,动作虽缓,她脸上神情却很认真:“小舅母,我想去见一见他。” 事到如今,她已经叫不出‘阿耶’这个称呼了。 只能用他代替。 翁绿萼微微迟疑了一下,见少女稚嫩脸庞上神色坚定,她点了头,道:“好,我与你一块儿去。” 徐愫真摇头,握住那只柔荑轻轻晃了晃,又比划道:“我已经长大了,小舅母不要担心我。再让冬青陪着我一块儿就好。” 冬青是照顾了徐愫真许久的女使,长她五六岁,性情稳重,很是可靠。 看着小娘子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翁绿萼只得同意,又点了点她的鼻子:“先说好,他要是说什么你不爱听的,或是他让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直接走就是了。没必要为了那样的人委屈你自个儿,听懂了?” 徐愫真忍下眼底的潮意,乖乖点头。 很快,她就见到了她已经暌违多年,未曾相见的阿耶。 阿耶。 徐愫真无声翕动唇瓣,念了一遍这个称呼。 他实在是不配。 徐中岳立在花厅前,见一清秀纤细的黄衣女郎环步从容,朝他而来,那张依稀能看出小时模样的秀美脸庞上没什么表情,徐中岳脸上的笑却越来越浓。 他上前迎了两步,才出口一句‘愫真’,就被面带警惕的冬青给挡住了。 “徐少尹,您是客人,得规矩些。请厅里说话吧。” 徐中岳沉默了一下,微恼,只觉得这君侯府上的人都是野蛮人,个个粗鄙不堪,一点儿礼节都不讲! 想起去岁他来此地受到的屈辱,徐中岳至今仍觉得浑身上下都隐隐作痛。 他想起家中老母的哭诉,顿了顿,妥协了,拂袖往厅内走去。 看着徐中岳裹着怒气的背影,冬青眼里闪过几分不屑,真想啐他一口。 她低头看向徐愫真,担心她心情不好,柔声道:“小娘子,咱们也进去吧。” 不管旁人怎么说,她就只有小娘子这么一个主子。她想见徐中岳,冬青就会一直坚定地陪在她身边。 见徐愫真进了花厅,徐中岳负着手,皱眉道:“虽然你已更了母姓,但你骨子里仍淌着我徐家的血脉。你祖母身子不好,你从前未曾在她老人家膝下尽孝,今后时 机怕是越发少了。你随我回一趟黄州吧。行哥儿那儿,我也会亲自去接,你们姊弟俩一块儿上路,互相也有个慰藉。” 见他自说自话地就要把事情定下,冬青眼中几乎快喷出火来。 徐愫真慢慢摇了摇头:“我姓萧,不姓徐。你没有替我安排的资格,也没有替行哥儿做决定的权力。” 见徐中岳面露茫然,冬青眼中的讥讽之意更重。 嘴上口口声声说疼爱小娘子,可这么多年来,连几句手语都看不懂,这算什么慈父情怀? 女君嫁进来不到一年,但人家是真心实意心疼外甥女儿的,自个儿一声不吭地学了手语,却不曾借着此事在君侯、老夫人面前邀功立好感。 这才是真正的家人。 他徐中岳算个什么玩意儿? 冬青忍着气,将徐愫真方才的意思翻译后,转达给了徐中岳。 徐中岳脸色一僵,倏尔叹了口气,面露伤感之色: “怕你伤心,我先前不曾与你提。你青姨娘去年年底给你生了个妹妹,只是小小婴孩,承受不住福气,才满月就去了。你祖母很是伤心,为此大病一场,身子愈发不好了。” 徐中岳隐藏了部分真相,事实上老太太对苏青华多年来无所出很不满意,见生的是个女儿,更是失望。但那时内忧外患,他被打得颇重,躺在床上小半年都动弹不得,老太太想着替孩子好好办一场满月酒,去一去晦气。 没成想,只是抱着孩子出来给宾客们看了一眼而已,回去她就发了高热。 才过子时,一条稚嫩的小生命就在她的母亲怀里离别了这个世间。 在苏青华几欲崩溃的哭叫声中,徐中岳拄着拐,怔然听着母亲的抱怨: “一大一小都是丧门星!指望着她冲冲喜,没想到是又添了重晦气。当初我就不该心软叫你纳了她,你若和月娘和和美美的,依你妻弟如今的地位,黄州地界里谁家能与我徐氏相提并论?” 被献上的美人 第90节 “当初谁也没想到,萧持能在那场战役里活着回来……若早知道,早知道……我也就不纵容着你和青华胡闹了!害得愫真说不了话便也罢了,行哥儿随他们去了平州,每每想起,我这心头都痛啊!” 母亲絮叨的话让徐中岳一阵心烦意乱。 他看着屋里抱着小小婴孩尸体哭得伤心欲绝的妇人,只觉得她蓬头垢面、满脸憔悴,一时间都有些不敢认。 这还是那个容色皎皎,一心柔顺待他的青娘吗? 徐中岳忽地不敢再看,匆匆离开了。 这几月里,老太太一直在他耳旁念着想见孙子,徐中岳觉得为人子孙者,尽孝本是正道。没道理他们改了姓,就不是他徐家的子孙了! 趁着萧持出征,萧皎又不在平州,徐中岳抓紧机会,想带一双儿女回黄州。 没想到,他的如意算盘却被徐愫真打翻了。 “我不会和你回去。行哥儿也不会。”徐愫真微笑,“若不是舅舅和阿娘相继离开平州,你敢到我面前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吗?” 听了冬青转达的话,徐中岳那张风度翩翩的俊脸都涨红了,他又是急,又是气,怒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是你阿耶,不管你改了什么姓,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愫真,你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该出阁,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娘家替你撑腰,难道你想在婚后被人笑话,被人欺负吗?” 想起自己膝下至今没有别的子嗣,徐中岳语气又和缓了些:“今后我的东西,都是你和行哥儿的。你也该替他考量考量,你阿娘日后说不准还要再嫁,你舅舅和舅母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们的东西,你又能分得到几分?你们姊弟随我回徐家,继承家业,这边又不是不走动了,你两头都能得到好,有何不可?” 他一番谆谆教诲,自诩是事事为儿女利益考虑到极致的慈父。 徐愫真抚了抚心口,小脸微白,被他恶心得有些想吐。 她怎么可能依照他的话,回徐家去,去到那些虚情假意,连心眼儿里都淌着黑汁的人身边,然后又厚着脸皮仍与阿娘、舅舅和小舅母她们往来,求取她们的怜惜和谅解呢?! 人活于世,焉能如此厚颜无耻? 徐愫真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她一脸冷淡:“我不会同意的。你死了这条心吧。还有,平州已经没有与你有关系的人了,希望你今后不要再贸然登门,这样的做法很没有礼数。” 她的原意已经很直白了,冬青翻译时,语气放得更重。 徐中岳听了这番不忠不孝的刻薄之言,勃然大怒,气得站起身来,高高扬起手,像是要狠狠掌掴这个与他离心的女儿。 徐愫真眼也不眨,很是平静。 “来人!” 厅外忽然传来一声娇斥,很快,训练有素的卫兵立刻小跑入内,凛声道:“但请女君吩咐!” 翁绿萼原本不想过来,但她担心愫真一个小女儿家脸皮薄,招架不住徐中岳这等寡廉鲜耻之人,这才悄悄跟来,躲在柱子后,听着两人的谈话。 自然是越听越气。 这下见徐中岳还想动粗,翁绿萼冷下脸,吩咐卫兵:“打断他的腿,我要他永远都爬不进平州城的大门。” 徐中岳一听,大惊失色,这女君看着柔柔弱弱、貌若天仙,怎么和萧持那黑面煞神是一个路子的心狠手辣?! “你们敢!我可是——” 卫兵们严格地执行了女君的吩咐,将呼天抢地的徐中岳嘴巴堵住,打算将人拖到僻静处再行处置。 徐愫真怔怔地看着小舅母朝她走来。 下一瞬,她微凉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柔荑握住。 “傻了不是?遇到这种人,可不能心慈手软,不然他就要和那些蚊虫一样,总要折腾着回来恶心你一把。”翁绿萼牵着她的手往外走,笑着对她眨了眨眼,“怎么样,刚刚我的安排可替你出气了?” 徐愫真重重点头,泪珠随着她的动作四下震颤,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看着温柔替她拭去泪珠的小舅母,徐愫真在信里无声祷告,观世音大士,求您保佑舅舅快些得胜凯旋。 她没有什么可以回报小舅母的,就替她多在观世音大士面前上香祈祷吧。 …… 直到院子里的杏花谢了,风里浮动着初夏的躁动热气时,萧持仍没有归家。 看着桌案上那叠厚厚的家书,翁绿萼有些郁闷,托着腮不知该在回信里给他写什么。 正巧此时玛瑙递了拜帖过来,说是王家女郎邀她明日去凤凰台一游。 左右在家里待着也是无事,翁绿萼想了想,欣然答应。 隔日,载着她与杏香的车架才出城门,往凤凰台去不久。 挟翼载着他的主人自数百里外的河东疾驰归家。 有眼尖的民众认出了马上神情冷毅、容貌落拓而英俊之人,振臂欢呼: “君侯归!” 第59章 第五十八章(已修) 萧持难掩归心似箭, 一路大步往中衡院走去,仆妇们见君侯归家,无不欢欣地低头请安。 等到萧持跟阵风似的从她们面前刮了过去, 仆妇们相互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君侯这阵风,在初夏的熏风里也充满了春心荡漾的滋味。 小别胜新婚, 看来女君今晚有得劳累了。 有人疑惑道:“不过今儿女君不是出门去了吗?扈三家的说看见张羽林今早就在安排车架呢。” 几人呆了呆。 阴差阳错,君侯也得尝一尝独守空闺的滋味了。 萧持尚不知道他与翁绿萼刚好错过的事儿。 女使们兢兢业业地各司其职,帮着女君照顾她的那些宝贝花, 乍一见数月未归的男主人进了中衡院, 都规规矩矩地停下手里的事情, 口呼‘君侯’。 “女君可在屋里?” 萧持原本想直接进去, 但看见主屋的门大敞着,脚下一时有些迟疑。 玛瑙忙道:“女君出门赴宴去了, 才走没一会儿。” 萧持脸上神情一淡。 他想掉头去寻她, 正巧碰上了来中衡院还上回借的绣样的徐愫真。 小娘子见舅舅回来了,十分高兴, 双手忙着比划动作,都快飞出残影来了。 萧持看着,觉得心中十分熨帖, 多么孝顺可爱的孩子啊! 他揉了揉小娘子软软的头发, 温和道:“好了, 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我这会儿得先去接你舅母,待我们回来再说。” 徐愫真原本想点头,但她立刻又摇头。 萧持以为外甥女儿这是太久没见自己了, 一时舍不得, 还有些苦恼,不料徐愫真上下打量他一转, 比划道: “舅舅,您就准备这么去接小舅母?” 眼前的男人高鼻深目,轮廓冷峻,但因连日赶路不修边幅,显出一种落拓又不羁的俊美。徐愫真承认,这样的舅舅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但是她想到水灵灵的小舅母,还有凤凰台上其他正值碧玉年华的女郎,就觉得舅舅这身打扮不太行。 太显年纪了! 听得乖巧懂事的外甥女儿一脸认真地这样点评自己,萧持老脸一僵。 徐愫真委婉道:“今日邀小舅母出去玩儿的都是些年轻女郎,舅舅这样过去,和小舅母站在一块儿,感觉有些差辈份呢。” 萧持心头一梗,他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脑门儿:“成成成,我这就去梳妆打扮,不给你小舅母丢脸。” 这都是孩子气的担忧而已,绿萼这么爱他,怎么会嫌他拿不出手。 萧持自信地想着。 不过有句古话说得好,食色性也。 他这几个月都不在平州,说不定外边儿那些小白脸个个跟狂蜂浪蝶似的,等着扑向绿萼这朵香喷喷的花,萧持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好好宣誓一番主权。 “愫真说得有道理。”萧持沉吟一番,赞许道,“好孩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徐愫真有些害羞地摇了摇头,只要能帮到小舅母和舅舅,她就高兴了。 …… 翁绿萼在平州城里交到的朋友不多,但是个个与她都很谈得来。 这位王家女郎和翁绿萼私交甚笃,上回翁绿萼就是在她出阁前的小宴上一时兴致上来饮醉,闹出后边儿那么多事。 王家女郎在她家中排行第七,亲近之人都直接唤她‘七娘’。 凤凰台是她的嫁妆之一,坐落在平州东边山脚下,占尽灵秀之气,浮岚暖翠,浮翠流丹,一进门,映入眼帘的都是令人惊叹的好风景。 “如何?”看着翁绿萼脸上的笑容,王七娘免不了有些得意,“这是我阿娘给我的别院里最好的一个,我又叫人四处修缮了一番。刚修好,我就巴巴儿地邀你过来赏景了,你可喜欢吗?” 翁绿萼莞尔,点了点头:“此处风景极美,人到这园子里,感觉心境都开阔了许多。” 见她欢喜,王七娘更是高兴,拉过她的手,在她耳畔神神秘秘道:“我今日,还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接着,她又补充道,“旁人之前想要,我可都是把持住了,没允的。就等着你来,与我一同观赏呢。” 凤凰台一连修缮了好几个月,王七娘等得心烦,若是君侯回来了,那这事儿不就不成了? 好在老天总是格外垂爱她这等美人儿,现在园子修好了,君侯没回来,连她家那个醋桶子也有事暂离了平州,王七娘差点儿就要仰天叉腰大笑了。 今天这艳.舞,她们看定了! 王七娘口口声声说是给她准备的惊喜,不能提前泄露,否则还叫什么惊喜。 翁绿萼想了想,是这样,也就没有追问。 但下一瞬,她被王七娘带着登上凤凰台后,一双沉静漂亮的眼睛忍不住瞪得滚圆。 只见十数个衣着轻薄、身形孔武有力的俊美男子依次持剑登台,又有数个抬着琵琶、月琴和笛子的乐师紧随其后。 两队人马配合默契,弦乐一起,那些男子便握紧手中软软的长剑,飘逸起舞。 乍一听,很正经,但他们身上穿的…… 偏偏王七娘还要一本正经地邀她点评:“绿萼,你觉得这剑舞跳得怎么样?” 翁绿萼抬眼,天气热,又或者是那群男子心里紧张,轻薄纱衣完全遮挡不住的古铜色肌肉上淌着晶亮的汗珠,随着他们舞动,像是飞泉落珠一样溅在地上,在明媚夏光的照耀下又折射出分外暧昧的光晕。 她忙躲开视线,面对好友的询问,她委婉道:“是不是……缺乏了一点阳刚之气?” 剑舞,应当是很有气势的。 他们这跳得软绵绵的,只会让人头皮发麻,不敢多看。 “不够阳刚?”王七娘沉吟,随即眼中精光一闪,对着翁绿萼挤眉弄眼道,“绿萼,没想到在这方面,你开窍得比我还要快呀。” 被献上的美人 第91节 翁绿萼呆了呆,这是何意啊? 下一瞬,她就见王七娘抓了一把三足盘里的金叶子,往台子的方向一撒,豪迈道: “把上衣都给我脱了!伺候得好,另有重赏!” 金叶子纷纷扬扬,荡漾出一阵令人目眩神迷的璨光。 那些男子闻言,直接撕裂了身上轻薄若无物的纱衣,露出大块紧实的古铜色肌肉,场景香.艳,让翁绿萼目瞪口呆。 她连忙别过脸去,低声问在一旁看得兴致勃勃的好友:“七娘,你不是才和檀家玉郎成婚,正如胶似漆呢吗?” 怎么会想到出来找这样……狂野的乐子? 王七娘轻轻用团扇扑了扑她,扇起一阵香风,她笑道:“夫妻恩爱归恩爱,又不耽误我在外边儿快活。” 他在外边儿也未必会为她守身如玉。 王七娘愈发理直气壮:“再说,我只是过过眼瘾而已。”说着,她声音猛地拔高,激动地攥住翁绿萼柔软洁白的腕子,“你瞧你瞧,第三排最左边那个!他刚刚跳的那一下胸都在……” 王七娘给好友递去一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放开她的手腕,嘿嘿道:“真是极品啊。” 翁绿萼沉默,她好像听到七娘吸溜口水的声音了。 她抬起茶盏,遮了遮泛红的面颊。 …… 管事引着萧持进来时,他远远就听见一股管弦丝竹之声。 她们是在赏乐? 萧持脸上神情愈发温和,待走近了,却见那座建设得十分华美的高台上,一群半.裸.着上身的男人正在翩然起舞。 管事突然觉得周身一冷。 怎么,要变天了? 他抬起头,仍是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接着,管事发现了冷气的来源。 君侯的脸色看起来太可怕了! 浑身都在嗖嗖冒着冷气,看得他一阵心惊肉跳。 管事不由得暗自叫苦,七娘子也是,自个儿胡闹便罢了,怎么还拉着女君一块儿看人跳艳.舞? 翁绿萼对那些黑皮美男兴趣寥寥,用团扇遮了遮脸,托着腮打瞌睡。 王七娘看得津津有味,神思荡漾,突然,她发现了不对劲。 那边儿怎么多出了个穿着衣服的? 她可是事先就打过招呼的,今儿可不是规规矩矩的场子,一个出来卖弄姿色的男人穿得格格不入,不就是为了引起她们的注意,好一步登天? 王七娘轻轻哼了一声,娇艳脸庞上露出一个蔑视的微笑,她揉了揉眼睛,想要好好审判一番那个妄图别出心裁攀龙附凤的男人是个什么姿色。 看着他越走越近。 宽肩窄腰,长腿挺秀,嗯嗯,看起来下盘挺稳,床上功夫应该不错。 是个极品! 王七娘抬起眼,准备好好看一下这人生得如何,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铁青的脸。 王七娘被吓得差点儿原地去世。 在萧持的眼神示意下,王七娘哆哆嗦嗦地戳了戳翁绿萼——姐妹别看了,别看了啊! 你家那个死鬼找上门来了! 翁绿萼被她推得心里一激灵,人醒了过来,下意识道:“嗯嗯,好看。” 一阵沉默。 就在翁绿萼想要再打个哈欠的时候,听得一阵似笑非笑的男声犹如轰轰春雷,在她耳畔炸响。 “好看?” 萧持铁青着脸,语气却温柔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地步,他看着妻子呆住的脸。 睁得圆圆的眼睛、泛红的面颊,这些可爱之处,本该他一人独享。 他再也忍不住心底那头暴躁得快要冲破樊笼的野兽,攫住她细弱的腕,咬牙切齿道:“我不在家,你竟然来看别的男人跳艳舞?!” 翁绿萼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吓了一跳,被他攥紧了手腕,感受着他炽热的体温再度包裹住她。 她才有了些看到真人的实感。 她停顿的时间有些长,看着萧持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才弱弱道:“不是艳.舞……是剑舞,是一种艺术!” “艺术?”萧持反问一句,见那胆大包天的傻女人还敢点头,一时怒意上涌,人倒是平静了下来。 他手上用力,翁绿萼就被一股力道牵得带到了他怀里。 是她暌违的、熟悉的怀抱。 翁绿萼偷偷把脸往他胸膛里蹭了蹭、埋了埋。 察觉到她小动作的萧持冷笑一声,现在想到撒娇卖痴了? 晚了! “行,我这就带着你回去好好研讨一下,所谓艺术。” 萧持把持着那截细腰的掌心微紧,手背上的青筋分明,看起来有一种蓬然的男人味。 他冷冷看了一眼在一旁缩着脖子当鹌鹑的王七娘,又扫了一眼那群早已吓得不敢继续跳下去的半裸.男人,心里怨气滔天,带着翁绿萼扬长而去。 王七娘苦着脸看着很快就被拖着走没影儿的好友,悔得捶胸顿足。 那些黑皮美男无措地停在原地:“贵人,奴们还要继续吗?” 王七娘正要点头,却听得一阵温润如玉的嗓音传来。 “继续吧。如此好戏,我当与夫人共赏。” 看着不疾不徐地步过最后几节台阶,朝她走来的人。 王七娘浑身一震。 不是她的新婚夫君檀尧臣,还能是谁? 王七娘疑心自己今日出门前没有翻一翻黄历。 怎么今天她们姐妹俩都这么倒霉! …… 翁绿萼几乎是被萧持半挟半抱着上了马。 挟翼看见翁绿萼,懒懒半垂着的眼皮顿时完全睁开了,亲热地打了个响鼻,要去拱她的手。 绝世美味小糖块! 萧持无情地一巴掌推开了那张殷勤的马脸,握着翁绿萼的腰让她坐上了马,脸上神情冷沉,任哪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现在很是不快。 翁绿萼不怕他,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胳膊,轻声道:“你对它那么凶做什么?” 她俯身,摸了摸挟翼油光水滑的鬃毛,许诺等回府了就喂它吃苹果糖。 夏日衣衫轻薄,随着她的动作,那截纤细的腰在萧持眼底下愈发美得勾人。 见她还有心思担心一匹马,萧持冷冷嗤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你省省力气,担心担心自个儿吧。” “不要做着做着又哭着说自己受不住。” “我往日就是太体谅你,才让你还有力气出门看别的男人跳艳.舞。” 说到后面,萧持又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语气。 翁绿萼听得很想笑,但她知道,倘若她这个时候笑出声,萧持会更加生气。 挟翼尽职尽责地当着老黄牛,驮着两位主人飞快朝城内的君侯府奔去。 “夫君想要怎么罚我?” 翁绿萼倚在他怀中,回眸看他,目长而媚,眼角眉梢都带着盈盈的笑。 疾风擦过,她鬓发微乱,有几缕发丝随着风的方向擦过她面颊,却更显得她姿容妩媚,灵秀动人。 翁绿萼又往他胸膛前靠了靠,听着男人重若奔雷的心跳声,声音柔媚:“看到夫君归来,我很是欢喜,无论夫君想要什么,我都会配合。” 这是翁绿萼头一回说这样的话。 才出口,她自己都觉得羞窘得不行。 或许是如七娘所说,她独守空房多日,又或者是沾染上了几分那群舞剑之人身上散发出的妩媚之意。 一见到萧持,翁绿萼心头萦绕的那股空寥之意就被填满了。 她很想他。 夫妻之间,诚实一些又有什么要紧。 翁绿萼这样想着,又抬起头,笑吟吟地在他绷得冷硬的下颌上亲了一口。 她依偎着的那具身躯却一动不动。 翁绿萼羞窘之意未退,又有些忐忑——他会不会觉得她这样太孟浪,太轻浮? 她刚想抬头,就有一只温度炽热的大掌从天而降,罩住了她不过巴掌大的娇媚脸庞。 随即头顶响起一道隐忍男声:“你若是想要体验一番以天为被、地为席的滋味,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不然就给我老实些。” 翁绿萼哼了哼,这人,火气这么大作甚? 不过接下来的一路翁绿萼安静了许多,没再存心撩拨他。 饿了好几个月的野蜂子,可怕着哩。 …… 事实证明,翁绿萼先前的猜想没有错。 被献上的美人 第92节 野蜂子采起蜜来,格外卖力。 萧持很喜欢趁着她神思迷乱的时候问一些问题。 想起白日里他看到的那些黑皮男人对着她妖妖娆娆跳舞的样子,萧持仍不痛快。 虽然得了她的千般柔情,百般逢迎,但他心头就是觉得堵得慌。 “之后你还要去看那些男人跳艳.舞吗?还去不去了?” 他逼问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酸,翁绿萼眼里水光迷蒙,听清他话里在问什么之后,连忙摇头。 她是再不敢随王七娘一块儿大饱眼福了。 福气是没领会到的,但是她的腰却快断了。 见她乖乖摇头,说绝不再去了,萧持这才展颜,摸了摸她酡红的脸庞,低声道:“你若想看剑舞,我跳给你看就是。” “不许去找别人。” 翁绿萼怔了怔,想问他是否说话算数,却被他轻轻吻住。 一切结束时,她砰砰的心跳还没有恢复,唇边就凑过来一盏温水。 萧持见她眼神仍然迷蒙,浓密卷翘的眼睫被方才不自觉淌出的泪珠洇成湿漉漉的一团,眼尾泛红,神情懵然,看起来实在是可怜又可爱。 见她慢吞吞的就是不动,萧持挑眉:“方才失了那么多水,不渴?” 翁绿萼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地上那团凌乱被褥上大片的水渍还未干涸,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甜得发腻的幽幽香气。 让人有些胸闷气短,都快喘不过气了。 “回神了。”萧持轻轻碰了碰她发烫的脸颊肉,又将茶盏往她面前送了送,“快喝。” 翁绿萼就着他的手喝完了一杯水,末了又道:“还想喝一杯。” 萧持嗯了一声,转身又给她倒了杯新的,见她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红扑扑的娇媚小脸都舒展开来了。 萧持唇角翘起,手指微弯,在她仍染着潮红的面颊上刮了刮:“缓过来了?抱你去浴房。” 翁绿萼点了点头,两只雪白藕臂绕过他脖颈,被他稳稳地抱了起来。 察觉到她无意识下流露出的依赖,萧持面上的愉悦之意更重,低下头亲了亲她乌蓬蓬的发顶。 …… 儿子得胜归家,瑾夫人十分欢喜,但她也知道不必再继续问下去,这会儿奉谦没能过来给她请安,可不就是宿在翁氏女的床榻上舍不得起来么? 她面色如常,只吩咐万合堂这边儿的小厨房提前准备好明日的家宴。 刘嬷嬷笑着给她奉了一盏参茶,老夫人不再处处针对女君,乐见他们小夫妻恩爱和睦,这不就对了? 萧皎这时候过来,和瑾夫人说了明日要搬回驻云巷的事儿。 瑾夫人又不高兴了,但她在琅琊住了这么些时日,看着从前不把她当回事儿的哥嫂亲戚们都对她毕恭毕敬,客客气气的,她想要重新与一双儿女修好的心愿也就越发强烈。 她的一儿一女,脾气一个比一个大,她是得罪不起的!只能采用怀柔政策。 见瑾夫人轻言细语地和她说了明日有家宴,她那时候搬走不大妥当,她也许久没见着愫真和行哥儿两个孩子了,想拉他们在膝下多疼爱疼爱,让她们娘仨在君侯府上多住些时日,就当陪陪 她。 见老母亲这样言辞恳切,萧皎倒是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答应。 寒朔只能在庄子上多守几日空闺了。 …… 瑾夫人打着一家团聚、和和美美,顺势与一双儿女重归于好的盘算,却不料在家宴上,萧持突然提出他之后会随大军去豫州长驻,时日不定,或许是一年半载,也有可能是三年五年。 此次他大败裘沣,顺利取下了河东、河内、弘农三州,旗下版图又得以扩张了一步。 裘沣深耕东原多年,一下子丢了三座大郡,自是元气大伤,裘沣因病倒下,其子裘訾领兵退回了胶东。 有道是‘衢地合交,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大战过后,萧持与军师蔡显等人选择了位于黄河流域腹地的豫州作为兴兵之所,豫州辐射南北,可联络八方。 举兵去往豫州,也是萧持打破原先‘天下三分,东看裘王,中原皇室,南有萧候’之言的第一步。 他意在天下,如今的平州在军事一道上的职能已经不能再满足他。 听萧持这么说,翁绿萼执箸的手微顿。 儿子才回来就又要走,瑾夫人很舍不得,但她随即想到什么,忙道:“你一个人去豫州,忙军营里的事儿已是十分辛苦,总不能再住在军营里,和将士们同吃同睡吧?那多亏身子。” 萧皎笑着和翁绿萼递了一个眼神。 翁绿萼只做不知。 不等萧持说话,瑾夫人已经下了决定:“叫你媳妇儿跟着一块儿去吧。有她照顾你,我也放心些。” 说来也是奇怪,翁氏女独承雨露那么久,也没见有个喜信儿传出来。 哪怕是先生个女儿出来也好啊。 这夫妻俩若再是天南地北、聚少离多,只怕她连孙女儿都抱不上了! 萧持难得从善如流地附和母亲的话:“阿娘说的是,既如此,就叫她跟着一块儿上路吧。” 瞧这语气十分勉强,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美呢。 瑾夫人憋回去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不过她还记挂着翁氏女迟迟没有怀孕的事儿,便提出想带着她去平州城外的流云寺上香进福。 那儿的菩萨灵验,她再多添些香油钱,好让菩萨保佑他们萧家快些有个男丁。 萧持捏了捏她羊脂般软滑细腻的手,觉得有些凉,又放在手心替她捂了捂,至于瑾夫人说的话,他不假思索地替翁绿萼否了:“她手脚慢,东西又零碎,收拾起行李来不知要多久。启程去往豫州之事耽搁不得,此事便罢了。” 瑾夫人被噎了噎。 别当她是傻子!奉谦舍得让他捧在手心里的人亲自收拾行李,糊弄鬼呢?! 不过萧持虽然拒绝了她,却也铺好了台阶,瑾夫人见好就收,表示她自己去也成。 徐愫真到底心软,见外祖母落寞,连忙表示她也想去。 她得多在菩萨面前替舅舅和小舅母祈福美言。 外孙女儿孝顺懂事,瑾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隔日一早,瑾夫人就带着愫真和刘嬷嬷一行人去了流云寺。 但直到当日晚了,还不见瑾夫人一行人回府,翁绿萼觉得有些不对劲,瑾夫人带着愫真一早就出发去流云寺,如今暮色四垂,怎么着也该回来了。 杏香见她担忧,建议道:“不如给君侯传个信儿,让君侯拨些卫兵出去找吧?” 翁绿萼点头,却见郭管事面色凝重地过来,将尾端附着一封信的一簇箭小心翼翼地递给她。 翁绿萼拆开信一看,眉头紧皱。 竟是长房的萧珏将瑾夫人和愫真绑去了。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萧皎得到消息匆匆赶到中衡院时, 萧持已出了城,带着人秘密围住了流云寺所在的南山。 这样的事,她们几个妇道人家帮不到什么忙, 只能在家里干着急。 看着萧皎发白的面孔,翁绿萼给她倒了一杯苓桂术甘汤, 轻声道:“我与萧珏的接触虽不多,但相较于萧程,萧珏当时掳走我时, 并无被仇恨折磨得偏执疯魔之态, 还算知礼。此番他潜入流云寺, 劫走老夫人和愫真, 应当是为换回他的耶娘弟妹,既如此, 他应当不会让老夫人和愫真受苦的。” 萧皎叹了口气:“我知道, 但……”那张英气妩媚的脸庞上罕见出现了一些脆弱之色。 “为什么是愫真呢?这个孩子,自小多灾多难, 从前被徐中岳那个贱人当成和别人幽会的幌子,数九寒天,一个才六七岁的小娘子跌入冬湖里, 身上氅衣吸水之后又沉又重, 带着她直直地往湖底坠去, 她那时候有多冷、多害怕,我都不敢细想。” 她的声音里染上了些哽咽:“那个时候,愫真醒过来, 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了, 她还一心只想着安慰我,不要我难过自责, 可这一切,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才让她遭此大难。如今她又被萧珏劫去,我实在是怕,怕她再出什么事儿……” 虽然萧皎也认同翁绿萼的话,萧珏虽深恨二房一家,但并不是会因仇恨丧失理性之人。 但她就是止不住焦虑,万一天黑,愫真慌乱之下磕着哪儿,跌到哪儿,又或是不小心碰见野兽…… 瑾夫人年纪大了,虽这些年来养尊处优,但是身体的老毛病还是不少,她乍一落难,又是被长房的人掳去,一惊一吓之间,身子怕是也吃不消。 萧皎脸上愁色明显,中衡院上的气氛也被一层沉抑的乌云笼罩,只期待着男主人能够带着平安的喜讯归家,吹散那一阵让人心中惶惶的阴云。 …… 正值初夏,山中葳蕤清气盛行,白日里看着时只觉停僮葱翠,竹影交加,一派生机盎然之感。但入了夜,莫名就叫人觉得鬼气森森,不远处夜枭的几声啸叫入耳,更让人胆颤。 入了夜之后,山里气氛骤降,一行人穿的都是轻薄柔软的夏衫,哪怕刘嬷嬷将自个儿的褙子脱了盖在瑾夫人和徐愫真身上,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养尊处优惯了的瑾夫人冷得脸色青白,偏她又不敢出声叫骂。 她心里,对着长房一家始终还是存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亏之意。 当年萧熜正当盛年,打了败仗还要靠侄子萧持去救不说,自个儿还跌下马摔伤了脊柱,成了只能瘫痪在床、要人服侍一辈子的老废物。 不过一夕之间,长房和二房的地位便骤然颠倒,天差地别。瑾夫人很是享受从前对她冷淡又高高在上的嫂子如今也只能客客气气地在她面前说话的快.感,但她听着族里那些妇人嚼舌根的话,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萧熜大败又落得个半身不遂,是不是奉谦想要上位夺权,这才设计他叔父一家跌落云端? 后来陆续又发生了一些事,瑾夫人不敢再问儿子是否确有其事。 只默默替长房一家做了场法事,给他们点了长明灯,祈求他们早登极乐。 结果长房的人,个个都活得好好的,去岁奉谦带着她去看时,瑾夫人还吓了一跳。 现在她和外孙女儿被萧珏给掳走了,瑾夫人心里自然是怨的,却也不得不相信一句话——因果报应。 瑾夫人的思绪不由得又发散了起来,翁氏女迟迟没有孕信,难不成就是奉谦造了太多杀孽,损了阴鸷的缘故? 一行只有她们三个女眷,萧珏将她们关在了一处地下石洞里,不知是何时凿开的石洞,人进去时一股陈腐之气扑面而来,难闻不说,整间石洞还格外阴冷。 瑾夫人看了一眼外孙女儿,见她头靠在墙上,双眸紧闭,像是睡着了,瑾夫人却睡不着,忍不住和同样没有睡着的刘嬷嬷低声道: “奉谦日日过的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如今我们一家子能享得荣华富贵,都是仰着他在外边儿奔劳。” “但这世上因果报应不爽,奉谦造了那么多杀孽,里面还有他自个儿血亲手足的一份儿,我到这一步了才真正心慌起来,都报应到我头上便罢了。” “左右我这个老婆子寿数也不长,替我儿挡一挡灾也是好的……” “我就怕,那些罪孽都到了下一辈儿头上,奉谦今年便二十六了,膝下空空,连个女儿都没有。这让我下到九泉之下,怎么有脸去寻夫君与翁姑他们呢?” 说到后面,瑾夫人声音哽咽。 听着她真情实意的担忧,刘嬷嬷有些为难,低声道:“许是今儿受了惊吓,夫人忧惧多思,一时之下想得多了些。 被献上的美人 第93节 君侯乃是天命之人,福气大着呢,说不定您的孙儿孙女,也是想等天下时局大定之后,才来这太平人间享福。夫人莫要多想。” 刘嬷嬷是她的心腹,是随她从琅琊嫁到平州来的陪嫁侍女,多少年来,若没有她从旁提点协助,瑾夫人知道自己的日子不会过得那样舒服。 刘嬷嬷说的话,她还是会听上几句的。 瑾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的话,很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意思,幸而屋里没有外人,要是被奉谦听去,他定然要生气。 她讪讪地点了点头,替一旁睡着了的外孙女儿掖了掖衣角,又摸了摸她的脸,见没有起高热,这才放心。 有残枝腐叶被轻轻碾碎的声音传来,石洞里的女眷们担惊受怕了许久,天又冷,靠在一块儿取暖都来不及,自然没有注意到石洞上方的动静。 萧珏默然转身离开。 去年夏,裘沣找到了他,想要与他做一桩极其划算的买卖。 裘沣那样的人物自然不会亲自见他,派了手底下的一员将领前来游说他。 “那可是您的阿耶一手兴建起来的平州军,大公子舍得让萧持小儿一人独霸平州军,今后坐拥天下么?他脚底下踩着的,可是大公子您全家人的脊梁骨啊。”那将领叫做纪灵,见萧珏神色不像刚开始那般抵触,又笑了笑,“我家主公意欲助大公子一把,就看您敢不敢接下这青云梯了。” “事成之后,您将萧氏女君交给我,主公许诺的五万兵力也会如期借给您,待您重新夺回平州,重掌兵权。” “到那时,咱们再继续谈后边儿的合作。” 萧珏知道,裘沣生性暴戾凶残,又好享受,这样的人虽在行军打仗、卖弄人心方面有所建树,但他不齿与此类人为伍。 但想起低矮茅房里,死气沉沉的阿耶、疯疯癫癫的阿娘、毁了容心性扭曲的弟弟,还有柔弱的妹妹。 萧珏还是点头答应了。 但他心底始终存了一道提防,在成功劫走萧持之妻的那晚,他连夜去了纪灵与他定好交付之处,略使计谋一诈,心中猜测成了真,裘沣怎么可能真心助他,他只想看平州内乱,前有从前的平州军主帅之子带军宣扬萧持得位不正、扰乱军民之心,后有其妻落入裘沣之手,或是凌辱,或是作为人质逼迫萧持让步,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裘沣的确派了五万士兵随时待命,但只需扯他萧珏的大棋,而非要他做真正领兵杀回平州之人。 萧珏暗嘲自己落魄几年,连心性也跟着肮脏起来,干脆利落地反杀了纪灵,逃脱他身边亲卫们的追杀回到山上时,他受伤不轻,却又发现草屋已被大火烧了个精光,遍地狼藉,而他的耶娘弟妹,还有萧持之妻,全都不见了踪影。 借着对地势的熟悉,萧持悄然立在山顶,看着几队卫兵神情严肃地在山间来回巡逻,知道耶娘她们多半落入了萧持手中。 他扯了扯身上的蓑衣,转身遁入密林之中。 …… 时至今日,萧珏知道,他将见到暌违的萧持,那位凶名在外、悍勇无比的萧候。 连自己亲娘都在潜意识地谴责他造杀孽太重,踩着大伯上位,萧持为何不解释? 只怕是确有其事,辩无可辩了。 萧珏听到疾驰而来的脚步声,脸色未变,放下擦拭剑刃的布,剑锋锐利,映出他冷漠的半边脸庞。 萧持来的速度之快,也在他意料中。 萧持看着不远处的男人,眼眸中闪过几分复杂与厌恶,嗤道:“上回掳走我妻,这次又劫了我阿娘与外甥女儿,怎么,萧氏长房长孙的风骨,就是在女人身上敲骨吸髓吗?” 萧氏长房长孙。这个从前给予他与生俱来荣耀与地位的身份,如今给他的,只有迷惘与厌恶。 “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相比于踩着亲大伯上位的贼子来说,略胜一筹罢了。”萧珏冷冷望着他。 “连你阿娘都不相信我阿耶当年大败又落马受伤之事与你无关,外人眼中,你这君侯之位,只怕也来得并非实至名归。” 扯来扯去,还是那些陈年把戏。 萧持不耐:“我与萧熜之间的恩怨,只止于我与他之间。你们硬要往里凑,闹得家不成家,如今将罪责归咎到我身上,不过是想找个人转移你们无能为力的愤怒而已。” “至于我与萧熜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今日带了他过来,你不妨自己问一问他。” 他拍了拍手,副将陈犀将萧熜从板车上扯了下来,带到两人面前。 萧珏看着奄奄一息的老父,心头大恸,又听到萧持冷冷道: “隆绪二十三年,你与我阿耶举兵伐东胡人。你听信身边亲信之言,担心我阿耶在军中威严日盛,终有一日会盖过你这个主帅的风头,所以趁着攻打东胡人的藉口,设局让我阿耶率兵出击,却早已与东胡通敌报信,我不知你是想让东胡人活捉我阿耶,还是想让他们就地斩杀。若东胡人妄以他为人质,依我阿耶的性子,断不会容忍自己成了大军的拖累,必然会自尽以全大义。若是就地斩杀,你也能对外宣称,我阿耶好大喜功,贸然出击,罔顾主帅命令,掉几滴眼泪,说他糊涂而已。” 提起旧事,萧持眼眸幽深,他望了一眼僵着脸的萧珏,嗤笑道: “那个叫做岑蟾的谋士,你们能忘,我却忘不了。” “岑蟾屡屡捕风捉影,在萧熜耳边提及我阿耶有取而代之之心。捕的也不过是萧熜你心中的真实所想罢了,岑蟾此人固然可恶,但萧熜你这样的不仁不义之人,你落到这般地步,是咎由自取,我不过替天行道,有何不对?” 阿耶猝然离世,阿娘和阿姐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但风雨不止。 萧持在种种疑窦与不甘之下,隐姓埋名投军,从一个最低贱的小卒做起,直到他屡立奇功,得了一些名望,这才进入了萧熜的视野。萧熜几番设局,萧持都侥幸逃脱,在萧熜更疯狂的反扑之前,他终于得到了当年遗留的证据。 他对萧熜的复仇,是为让阿耶的在天之灵安息。旁人再不理解他,性格使然,萧持不屑于同他们解释,更也不会将那些闲言碎语放在心里。 哪怕瑾夫人亦在误会他,几次出言想要劝他对长房不要赶尽杀绝,萧持在最开始的失望之后,心境更加冷硬。他没有将阿耶之死的真相告诉她,徒增悲伤与怨恨而已。 不如就让她继续误会下去。 见萧持一连点出当年的人、事与疑点,萧珏皱眉,看向紧紧闭着眼、一言不发的萧熜,迟疑道:“阿耶,你……” 那边,张翼带着人将瑾夫人她们从地下石洞里救了出来。 瑾夫人记挂着先前的事儿,心里默默念叨着不能再让奉谦造杀孽了,起码别对着同宗之人大开杀戒。 被救出来之后,也没听张翼的建议,瑾夫人看见了儿子的身影,直直朝着萧持他们所站的地方走去。 刘嬷嬷和徐愫真无奈地对视一眼,也赶紧追了上去。 瑾夫人走得慢,山路难行,她扶着一棵树歇了歇,正想继续往上走时,却听得一阵粗噶难听的声音划破天际,炸响在她耳侧。 “是!我当年是一时糊涂,被岑蟾那个奸人所惑,出手设计了二弟,让他枉死战场!”萧持怎么嘲讽,萧熜都无动于衷,但是对于长子痛苦而怀疑的眼神,他一张枯树皮似的老脸隐隐发烫,他想逃,但他早已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自他被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侄儿单刀快马地从敌人堆里救出后,萧熜就知道,自己的主帅生涯怕是完了。 他恍惚间跌下了马,摔断脊柱之后,他竟还有些庆幸。 … …至少能在外人眼里落得个无奈退任的印象,不用丢人了。 老妻、长子他们询问他缘由时,他一声不吭,任由二子将罪责都推到萧持身上,怒斥他狼子野心、寡廉鲜耻时,他也一声不吭。 反正他萧持已经是胜利者了,被他们记恨几句,又有什么要紧。 但他现在看着长子几欲崩裂的神情,他有些后悔,顿了顿,又续上了之前的话:“可此事也并非我一人之过,二弟太不懂得尊卑,明明我才是家主,我才是主帅,他却想事事压我一头!萧持,你如今也身居高位,岂能容忍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 萧持不屑于回答这种问题,萧熜器小易盈、心胸狭隘,就当旁人也与他一样? 他抬脚欲走,长房一家里,也就一个萧珏还勉强能让他高看几分。今日萧熜在他面前说破了真相,于公于私,萧珏都会约束好他的家人,不会再给他们作妖的机会了。 此时,山路上猛地冲上来一道身影。 瑾夫人这辈子都没有跑得那么快过,自她听到了萧熜,她一直以来还报以愧疚之心的大伯哥说出当年的真相之后。 她的心跳就再没有平静下来。 她抓住儿子的手臂,十指紧攥,力道之大,几乎要陷入他肉里。 “奉谦,奉谦,你阿耶是枉死的!是被他的兄弟害死的啊!” 瑾夫人情绪太过激动,眼睛里都泛起不正常的红,萧持皱了皱眉。 刘嬷嬷和徐愫真好不容易跟过来,见状连忙去搀扶瑾夫人,却被异常亢奋的瑾夫人给甩开手。 刘嬷嬷还好,勉强站稳了,徐愫真身子柔弱,在石洞里待了半宿,饥寒交迫,被瑾夫人这么大力一甩,她脚下一软,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咕噜噜滚下了山坡,头仿佛撞到了石头,‘咚’的一声,让人心惊。 萧持拂开瑾夫人的手,一字一顿道:“阿耶的仇,我已替他报了,你勿要多生事端。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不是阿娘你劝我的话么?” 说完,他匆匆赶去愫真摔下的地方,将人抱了起来,察觉出有些不对劲,他手摸上小娘子的后脑勺,一手的血。 …… 徐愫真这一摔,伤得可不轻,等到医士为她包扎好伤口,又开了药方,煎了药汤喂人服下时,已是第二日的上午。 好不容易劝得萧皎去休息一会儿,她在这里守着,翁绿萼看着床榻上白布裹头、脸色苍白的小娘子,擦了擦眼角的泪。 萧持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进来,他那时一心急着带愫真止血就医,无暇去管身后的瑾夫人乃至萧珏他们。 刚刚,张翼向他禀报,长房一家已经坐着他们备下的马车离开了平州,萧珏让他转告一声,言他此生再不会回平州,更会约束好家人,请他放心。 萧熜虽还活着,但他瘫痪在床行尸走肉地活着,今后他与萧珏之间的父子情份再无可能恢复原状,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元凶到头来竟是萧熜自己,一直以来支撑萧珏报仇的心气陡然散了。 这样的报复,对萧熜来说更长久、更痛苦。 曾长久笼罩在他头上的乌云徐徐散开,但外甥女受伤,萧持的眉心紧紧皱着,冷沉神情中又隐隐透露出几分疲倦。 “如何了?” 翁绿萼回头,见他走过来,一张英俊迫人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沉重。 他看起来也累极了。 翁绿萼摇了摇头,走过去挽住他臂膀,轻声道:“先前喂药的时候醒过一道,大夫说之后精心将养着,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萧持听完,嗯了一声,看着徐愫真苍白的小脸,心中五味杂陈。 “夫君若无事,回去小睡一会儿吧,这里有我守着就好。” 因为愫真幼时出事的经历,萧皎对她此番受伤昏迷的事反应极大,翁绿萼不得不让大夫也煎了一碗安神汤,哄她喝下之后,让芙蕖她们扶着姑奶奶下去休息。 瑾夫人那儿,她没亲自过去看,只让丹榴代她过去看了看。 翁绿萼的心很小,她只想分给自己在意的人。 看着萧持这副仿佛是从心底透出深切疲惫之意的模样,她握紧他的手,关切道:“你忙了许久了,昨夜都不曾歇过,你这样强撑着,我看了心中很是不安。就当是为了我,回去歇一会儿,好吗?” 看着她澄静眼眸中盛满的关怀之意,萧持喉头一哽,点了点头。 “好。” 他哑声答道。 见他应下,翁绿萼脸上总算露出一个笑来,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并无呷昵之意,萧持感觉到她细水长流的温柔裹住他,原本紧绷的心神在这阵春水般的包裹中缓缓松弛下来。 一阵深切的疲惫之意随之涌来。 翁绿萼放开他的手,轻轻推了推他:“去吧,莫要担心。” 萧持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摸了摸她的脸,这才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翁绿萼抿紧了唇。 她有些心疼他。 她虽然不知道愫真为何会摔倒受伤,但联想至丹榴回报时说起万合堂那边儿的异常动静,还有长房一家与萧持他们的渊源,她大致能够猜出来一些。 萧持像山,巍峨高峻,能够替他在乎的人挡去一切风霜苦难。 被献上的美人 第94节 但他也是肉体凡胎,也会觉得累。 翁绿萼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 她在愫真床前守了大半晌,直到睡了一觉起来,恢复了精气神的萧皎进来,才把她赶回中衡院。 “待会儿把你累趴下了,奉谦该寻我麻烦了。”萧皎从先前忧虑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说话间也恢复了往日的大气爽朗,她看了一眼在床上昏睡未醒的女儿,眼带怜惜,“快去歇息吧,明儿再过来。” 翁绿萼点了点头,又与萧皎说了几句,这才带着杏香回了中衡院。 中衡院里很是安静,女使仆妇们恨不得一点儿声响都不出。 君侯回来时,虽不至于满脸倦容,但那眼睛里的红血丝看了让人心惊。 见他径直进了屋,只撂下一句“我歇会儿,不必进来伺候’就关了门,女使们既松了口气,但也一直提着心气儿,生怕自己笨手笨脚发出什么动静来,会吵到君侯睡觉。 这下见女君回来了,她们才放松了些。 翁绿萼进了屋子,女使们没有点灯,屋子里一片昏暗,她怕惊扰了酣眠中的萧持,也没有点灯,轻手轻脚地来到床前,看着他平静的睡颜。 这两日他很是辛苦,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也来不及刮,这样闭着眼,眉目深邃、薄唇紧抿的样子,看得人心底发软。 等到翁绿萼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贴上了那两瓣微微干燥的唇瓣。 很软。和他的臭脾气相比,软得有些不可思议。 翁绿萼感慨完,正想起身离开,后腰却突然覆上一只温热大手,她微微瞪圆了眼,看见原本睡得安稳的男人懒洋洋地睁开眼,嗓音低沉:“趁我睡着的时候,轻薄我?” 翁绿萼面颊微红,不说话。 “有胆子偷亲,没胆承认?”萧持睡了沉沉的一觉,醒来时,只觉神清气爽,原先悬在他头顶,那些积蓄了雷雨的乌云早已散去。 更别提他醒来就发现了妻子的小动作,一时之间心情大好。 听出他话里的揶揄之意,翁绿萼嗔他一眼:“看你这样是休息好了,我去叫她们摆膳。” “别走。” 萧持落在她细腰上的手掌微拢,将人往自己身上拉了拉,翁绿萼原先坐在床沿边的姿势就变成了半边身子都压在了他胸膛上。 翁绿萼微微挣扎了一下,听他又道:“再陪我躺一会儿。” 他语气里夹杂着些低沉的倦意,翁绿萼顿了顿,乖乖趴在他身上,没再动了。 既然他都不嫌沉,她就勉强趴着陪他一会儿吧。 在这样近乎让人沉迷的静谧氛围中,萧持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柔滑若墨玉 般的头发,低声道:“绿萼,今日之后,我与长房的恩怨便至此终结了。” “从前我投军,只为自保,为有护住家人不再受人委屈的能力,更为替我阿耶报仇。在今日之前,我一直是作此打算。但往后,便不再是了。” 他的声音低沉中隐隐淌着柔和之意,翁绿萼听得耳尖麻酥酥的,她轻轻嗯了一声,尾调有些可爱的上扬。 “深陷于仇恨中的人,终日被怨怼之情充斥心间,行事只会愈发疯迷。” “如今我有家有妻,之后还会有我们的孩子,我可疯不起。” 他说话间,手指捻着她微凉的耳垂:“我们的孩子,当降生在一个太平清明的世间。绿萼,我当全力,为你们母子俩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他的语气郑重而严肃,但念及她的名字时,又带了几分让人脸红心跳的缱绻。 话虽猖狂,但翁绿萼却能感受到他真诚而疯涌的爱意。 她抿唇笑了,将柔软面颊贴近他胸膛,听着他隆隆的心跳声,道了一声好。 …… 徐愫真是在滚落山坡的时候,后脑不慎撞到了石头。 度过了病势最危急的前几日之后,这日翁绿萼带着熬好的补汤来看她,却意外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愫真,你能说话了?” 半坐在床上的小娘子红着脸,轻轻点头。 萧皎在一旁红光满面,显然为这个好消息心潮起伏,高兴得不得了。 “是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前几日那一撞,把从前的毛病给撞没了! 绿萼你不知道,愫真刚刚无意识喊了我一声阿娘,别说她自个儿惊着了,我也快被她那一嗓子给吓得跳起来了。” 萧皎说起时,向来风风火火的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徐愫真看得眼睛红红,也想哭了。 “嗳,你嗓子才恢复呢,可不能哭,最好也少说话。等大夫来给你细细瞧过之后,咱们再慢慢说。”翁绿萼哄完大的,又去哄小的,伸手捋了捋小娘子垂落在脸侧的头发,“咱们以后还有的是时间说话呢,不着急啊。” 徐愫真看着温柔的小舅母,又看看在一旁咧着嘴笑,眼泪却还在不停掉的阿娘,扬起一个幸福的笑容。 …… 外甥女因祸得福,治好了哑疾,这事让萧持十分欢悦,这晚用膳的时候多饮了两杯酒。 见他高兴,翁绿萼唇角微微翘起,替他夹了些菜,嗔道:“知道你高兴,用些菜垫一垫再喝,别醉得狠了。” 萧持大爷似的享受着她柔情似水的服侍,忽然他的目光落在她面颊上,凝住不动了。 翁绿萼被他那阵专注而古怪的视线看得有些忐忑,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我何德何能,娶了你为妻。”酒催人情动,萧持寻到那只滑腻细嫩的柔荑,轻轻握住,他喟叹道,“你我成婚至今,我想起从前的混账事儿,仍觉得颇对不住你。” 有时他甚至都在想,若是当日在雄州城外,张运说的那番戏言成了真的,那该多好。 他若能与她早早结缘,也就不会让她以那样饱受委屈的姿态来到他身边。 一开始就该明媒正娶,让她风风光光地来到自己身边。 听他这样说,翁绿萼一愣,继而又笑了:“但若是你我之间平平淡淡地过下去,或许也不会到今日,心意相通的地步。”后面几个字,因为羞赧,她的声音放得有些轻,在男人紧追着她不放的黏糊视线中,她又笑道,“若我只喜欢你好的一面,不喜欢你坏的那一面。你该恼了。” 这人心眼儿小着呢,明面上为了她收敛许多,但真遇到像是前几日她与七娘看人跳艳.舞的事儿,醋劲儿一上来,可把她折腾得够呛。 萧持脸一虎,长臂一伸,将她捞到自己怀里,又让人面对着自己。 翁绿萼无奈,只能顺着他的心意,樱草紫裙裾下双腿分开,横坐在他硬邦邦的腿上。 他这才满意,朝她笑了起来,手上动作却颇为孟浪,捏住她下巴,质问她:“我哪里坏了?你仔细说说。” 座下的身躯火热而坚硬,翁绿萼有些别扭,嘟囔道:“这就是你最坏的地方……” “嗯?”萧持佯装没有听清,后腰微挺,惹得她下意识战栗一下,他嘴角有些坏地往上扬,“我喝醉了,没听清。绿萼,再说一遍。” 说,还说什么说?! 这人就是故意作弄她。 因着瑾夫人她们被掳、愫真又受伤的事儿,两人已经好几日没有亲近过了,冷不丁地被他这么一闹,翁绿萼有些受不住,想从他腿上下去。 萧持却不允许她这个时候抽身离开。 男人温热的鼻息擦过她耳畔。 “阿姐送来的东西,今晚试试?” 翁绿萼脸一红。 在这种只有夫妻二人、情愫涌动的时候,提起其他人,总会让她感觉到格外羞耻与敏感。 萧持看着她满面潮红,探了探。 又坏心眼地把染上晶亮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慢条斯理道:“涨潮了?” 翁绿萼恼得低头咬住他的肩,任他再怎么逗弄,也坚决不肯抬头。 萧持大笑,捞起她往浴房走去。 …… 徐愫真的伤渐渐好了,瑾夫人那边儿却不容乐观。 翁绿萼去探望过几回,都被一脸难色的刘嬷嬷给挡了回来。 瑾夫人倒不是针对翁绿萼,萧皎、乃至萧持来,她也统统不见。 刘嬷嬷叹了口气,她能理解瑾夫人,但也确实替君侯他们觉得委屈。 任谁被最亲近的家人误会那么久,还硬撑着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心里的冤屈都不知要积多厚。 察觉到自己误会了儿子的瑾夫人短时间内都不敢再见他,遑论还因为她当时刚刚知道亡夫故去的真相,一时激动之下不小心推倒了外孙女,致使她撞伤了头,瑾夫人更不敢见女儿了。 听刘嬷嬷含蓄地解释了几句,翁绿萼点了点头,留下给瑾夫人补身子的药膳,带着杏香走了。 她们最近也很忙。 出发去豫州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面对那座曾为七朝都城的古城,今后或许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和她的夫君一起住在那里,翁绿萼止不住地对未来的日子生出些期待来。 她的好心情,在收到来自阿兄的家书时达到了顶峰。 这日傍晚,萧持刚进屋,就见笑靥如花的妻子迫不及待地奔向自己,他还来不及心潮荡漾地把人拉上罗汉床做点儿什么,就见她抱着自己的胳膊,一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 “夫君,我阿兄写信来,说阿嫂有孕了。我就要有侄儿了,啊,不知道该备些什么礼好。这孩子应该是冬月的时候出生,又是属虎,不如先缝些虎头帽和小虎鞋送去吧?” 见她风风火火地就要从自己怀里离开,去给她那还没见着影儿的侄子准备礼物,萧持懒洋洋地又将人揽进怀里,在她不满的嗔视下道:“不用送了。” 翁绿萼一愣:“夫君这是何意?” “豫州地处北方,距雄州不远。待到豫州安顿好之后,我会抽出几日陪你回一趟雄州。”萧持看着她瞪得圆溜溜的眼睛,故意逗她,“怎么?你要是心急,也可让侍卫代你走这一趟。” 她当然要亲自送去! 翁绿萼欢喜地搂紧他的胳膊,各种好话像天女撒花似地落进萧持耳朵里。 哄得萧持身心极为舒畅,不过他还是保持了微微的理智,捧住她因为欣悦而泛红的脸,正经道:“你嫁我一年多,早该带你回门一趟。这本是我为人夫婿应做的事儿,你这样高兴, 岂不更叫我惭愧?” 翁绿萼扑哧一声笑了,道:“你的脸皮这么厚,才不会呢。” 说着,在他故作凶狠的瞪视中,伸出一双雪白藕臂绕过他脖颈,献上一个吻。 萧持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在她主动奉上的馥郁芬芳中感到一阵难言的沉醉。 第61章 第六十章 临去豫州前, 翁绿萼在君侯府上办了一场小宴,将王七娘还有几位素日与她谈得来的女郎一并请了过来。 被献上的美人 第95节 王七娘欣然决定赴约,拿到请柬时, 还一本正经地对一旁的檀尧臣道:“郎君你这回大可放心,君侯府上绝没有那些脏东西!” 萧候可比她的郎君可怕多了, 在他的监视下,翁绿萼恐怕度过了一段委曲求全的日子。 她应该去好好给她道个歉,再安慰一番。 王七娘怜香惜玉地想着。 檀尧臣套上衣衫, 将满背泛红的抓痕盖住, 在她有些忐忑的眼神微笑着点了点头, 叮嘱道:“好好玩儿。” 王七娘连忙点头, 连连保证她绝对不会再犯错误了。 檀尧臣只是微笑。 等到了六月初七那日,王七娘兴冲冲地早早出门赴宴去了。 好不容易见到翁绿萼, 王七娘立刻握住她的手, 凄苦道: “绿萼,我早就想过来给你赔罪了。拉着你去看裸.男跳艳.舞这事儿是我欠缺考虑了。但你家男人又一直不出门, 我心里害怕,不敢上门来。怎么,他终于要走啦?你还特地办场宴会欢送他?” 看着好友那张天真无邪的脸, 翁绿萼忍笑, 点了点头, 又摇头:“他是要离开平州一段时日。” 王七娘一喜,正想邀她日后泛舟湖上,听乐伶们吹弹小曲儿, 却又听得翁绿萼道:“我也会和他一块儿去。” 王七娘脸一垮, 闷闷道:“怎么还玩儿起夫唱妇随这一出了?我会想你的。”紧接着,她又道, “你们要去哪儿?我瞧瞧我家在那儿有没有府邸别院什么的,也跟着去住一住。” 不怪王七娘舍不得,翁绿萼是她认识的女人中,最美、最温柔、最香……的那个好朋友!她们才结识数月,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乍闻翁绿萼要离开平州,她心里顿时不得劲儿起来。 萧持即将出发豫州的事儿并不是什么秘密,已有部分将士先行上路,翁绿萼笑着与王七娘说了后,她眼睛一亮,欣喜道:“巧了不是?我外族就是豫州人,我就说代我阿娘去外祖家尽孝一段时日,那个姓檀的可没有理由阻止我去了。” 新到一个地方,能有熟识的朋友与她一块儿,自然是好。 但翁绿萼想起后来王七娘递信给她,说那日她们走后,檀尧臣也到了凤凰台,逮住了她看人跳艳.舞的现场,为此她着实付出了十分惨重的代价。 翁绿萼已为人妇,怎么会看不懂王七娘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她正是想起好友的性子有时候不太着调,担心她与檀家玉郎吵架,轻声道:“你毕竟出嫁做了檀家妇,出门外居这样的事儿还是得和你夫君多多商量才是。若是因为我惹了你们夫妻生分,我该愧疚了。” 王七娘嗯嗯应了两声,很不走心的样子:“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这时候一个蓝衣女郎翩然走过来,素白手腕轻晃,团扇也跟着一扑一扑:“你们俩人好没趣儿,自己躲在这儿说悄悄话,难不成今儿就她王七娘一个客人么?” “绿萼,你可真是偏心。” 她语气幽怨,说得翁绿萼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忙挽住来人的手,轻轻晃了晃,柔声道: “是我和七娘说得起兴了,忽略了你们。九娘莫要与我见怪。” 梅静许生得一副冷清端庄的模样,恍若仕女图上走下的美人儿。 她眼风轻轻一刮,见翁绿萼语气真诚,这才展颜,勉强道: “好吧,但你接下来得和我说话,不能再和王七娘说了。” 说着,她觑了王七娘一眼,这人是平州城里出了名的废话篓子,也就绿萼脾气好,愿意包容她。 翁绿萼还没说话,王七娘顿时跳脚:“梅静许!你这人怎么那么霸道?绿萼就爱和我说话,你管得着吗?” 梅静许不屑于和她大小声,只淡淡道:“绿萼与我有缘,你这等俗人,不会懂的。” 这话说得自有一股出尘傲气,王七娘听了直想呸她一口。 不就是初见的时候,翁绿萼向她说了自个儿的闺名,她又刚好姓梅,绿萼与梅花,凑了个巧合而已么!这也值得她梅静许洋洋得意引以为傲? 见她们二人要吵起来,翁绿萼一边揽了一个,朝这边儿说亲自下厨做了她爱吃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对着那边儿又道学着她给的法子采集了竹叶上的露水,待会儿让她一块尝尝新沏的茶。 直将两人都哄得面色愉悦,在她耳畔娇声欢语笑个不停,翁绿萼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左右逢源,可真不容易啊。 杏香和丹榴都忙着招待娇客们,她们见女君这会儿靠在高家女郎肩上被友人们逗得吃吃发笑,一会儿又被梅家女郎拉过去欣赏她新作的《喜见吾友绿萼》小诗一二首,脸上的笑就没断过,眼角眉梢流淌着的尽是欢悦之意,愈发显得她整个人珠辉玉丽,盈盈动人。 杏香私下和丹榴悄悄咬耳朵:“女君这样子,好像是一只在百花丛中飞来飞去的蝴蝶。” 可真是艳福不浅哪! 丹榴嗔了她一眼,都是些什么比喻? 不过看到女君很受欢迎,丹榴也与有荣焉地挺直了腰背。 …… 萧持踏着暮色回来时,一眼便注意到了躺在石榴树下那把竹椅上意态悠闲的人。 落日熔金,余霞成琦,瑰丽的霞光落在她绣着折纸藤萝的杏子黄缕金挑线纱裙上,夏日衣衫轻薄,霞光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光晕,裙衫下的曼妙轮廓影影绰绰,勾人细看。 见她用一张丝绢遮住大半张脸,似是酣眠未醒,萧持的脚步放得更轻了些。 玛瑙识趣地想要退下,却被萧持叫住,愣了愣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忙将手里那把粉红色纱绣花蝶团扇递了过去。 她不敢再打扰君侯与女君相处,踩着小碎步回了耳房。 中衡院里侍奉的女使仆妇们都见怪不怪了。 她们偷偷回头看了看君侯沉默着替女君打扇纳凉的样子,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脸上发烫。 她们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受,但那样安宁静好的氛围也遥遥感染到她们,就好像她们也感受到了真切的幸福。 萧持落在那两瓣嫣红嘴唇上的视线实在是强烈到令人忽视不了,翁绿萼没一会儿就败下阵来,扯下盖在脸上的那条丝绢,露出一张柳夭桃艳的昳丽脸庞,瞪了他一眼,别过脸不再看他。 “不装睡了?”萧持语气淡淡,手上替她打扇纳凉的动作却未停,察觉到她呼吸之间馥郁未散的酒意,手伸过去抚了抚她泛着靡丽红晕的面颊,还好,不烫。 “今日和王七娘她们聚了聚,就那么高兴?” 自从她上回喝醉之后在他面前出了糗,她就鲜少再饮酒了。没想到,一个小聚而已,倒是能让她破戒。 翁绿萼躺在竹椅上,抬眼,映入眼帘的是石榴树葳蕤繁茂的枝叶,有绮丽霞光透过缝隙撒下,很美。 她的心情不由得变得更好,听得萧持这么问只是笑,她现在的确很高兴。 “君侯贤惠,我怎好打搅?” 身高九尺,威武异常的男人握着一把粉红色的团扇慢条斯理地给她扇风,翁绿萼又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别过脸去吃吃地笑。 这场景有些违和,但她看了心里却止不住地泛甜。 贤惠?用在他身上,可是个新鲜词。 萧持瞥了一眼愈发胆大的妻子,嗤了一声: “我平时伺候你伺候得少了?沐浴、穿衣、梳头发、 摘首饰,我有哪样做得比你的女使差了?” 萧持很有自信,如今他可不是从前粗手笨脚得来给她摘下发钗都会弄疼她的新手了,动作老练着呢。 说话间,缓缓凉风未尽,翁绿萼却觉得身子发烫。 今日真的饮得多了些。 “夫君贤惠持家,我心甚慰。”翁绿萼用手垫在脸颊下,试图让发烫的脸颊冷静下来。 她心里也砰砰跳,像是有一头活泼的小鹿在不大的心房间跑来跑去,让她的心绪一直高昂饱满。 翁绿萼朝着他的方向翻了个身,眸光如水,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之后杏香她们不在我身边,有夫君在,我也不需要担心了。” 她语气俏皮,还染着醺然醉意的眼睛水亮亮的,看得人心底发酥,哪里还顾得上那些落在旁人耳朵里会觉得是颠倒了夫妇伦常的话。 萧持捏了捏她面颊,佯装不悦道:“就指望着我伺候你?不给发工钱,也不给点儿好处?” 看着他这副故作精明市侩,向她讨要甜头的样子,翁绿萼笑,朝他伸出手,随着她的动作,翠绿色纱绣的薄衫顺着她细滑如同羊脂玉般的肌肤往下滑,露出两只雪白藕臂。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高傲道:“且你这回伺候得如何。若让我高兴,我自然会赏你。” 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 萧持在心底无声念了一遍这句诗,只觉得恰如其分,用来形容妻子此时的媚态,再恰当不过。 那把惹了她笑的粉红色花蝶团扇被可怜地遗落在了竹椅上。 它的主人此时已经顾不上它了。 翁绿萼整个人犹如一阵香蓬蓬的云,被萧持打横抱起来,覆在那具曼妙身躯之上的纱绣裙衫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搅得裙袂微扬,恍如蝴蝶轻盈欲飞,荡开一阵幽幽香气。 萧持低下头,亲了亲她嫣红饱满的唇,慢悠悠道:“原来女君喜欢我卖力些?” “小人不敢不从。” 翁绿萼发现了,这人除了在浴房、在水里的时候会格外激动,有时候他还会故意换了两人的身份,前两日他翻了几页她淘来的话本子,当夜就成了她房里的长工。 现在听他这荡漾语气,翁绿萼知道,他又激动上了。 不过……她好像是乐享其成的那一个,倒也不好意思矫情推拒。 翁绿萼咬了咬唇,没有说话,只紧紧搂着他的脖颈,任自己沉溺在潮水之中,成了一叶小舟,随他颠簸动作。 …… 与亲友们都做了暂别的准备,在六月廿五这一日,翁绿萼最后望了一眼君侯府那扇镶了一对金漆兽面锡环的漆红大门,收回视线,登上了那辆骈驾马车。 杏香她们伤感的情绪在上车的那一刻统统都不见了,女君此番跟随君侯去到豫州,没有老夫人、也没有姑奶奶和愫真小姐她们跟随。 虽然杏香对姑奶奶她们并没有意见,但这可是只有女君与君侯夫妻二人的小家,意义自然不同。 平州距豫州的距离并不短,为了尽可能地让女君一路上过得舒服些,杏香和丹榴使劲浑身解数,将车舆里布置得几与她习惯起卧的居室都相差无几,翁绿萼单手托着腮躺在小榻上,神情有些惘然。 此时正值盛夏,又要启程上路,翁绿萼没有施朱描翠,一身淡淡的绿,卧倒在小榻上,像是摇曳在春水中的一簇细柳。 那张莹白脸庞上眉心处折痕明显,让人看了也忍不住跟着她一块儿生出忧虑。 杏香猜测,女君可能是舍不得姑奶奶和愫真小姐姐弟吧。 昨夜姑奶奶带着一对儿女来中衡院替她们践行时,愫真小姐就险些哭晕过去了,女君也一块儿掉了眼泪,杏香还是第一次看到君侯那般手足无措的样子,偷偷看了好几眼。 后来女君怕愫真小姐又伤心一回,说好了让她们今日不必前来相送,一大早便启程离开了君侯府。 杏香替翁绿萼倒了一杯酸梅汤。 夏日炎炎,哪怕她们这些女眷只用在车舆里坐着,不必出去外边儿遭受风吹日晒。 但杏香也记挂着女君身子娇弱,和丹榴一块儿熬制了许多酸梅汤,加了碎碎的冰进去。 待会儿队伍停下来歇脚时,也好和君侯还有张羽林他们送一些过去。 翁绿萼接过喝了一口,酸甜度把握得正好,唇齿生津,她又喝了一口,抬头笑道: “里边儿除了冰糖、乌梅和砂仁,还放了些新东西进去?” 被献上的美人 第96节 杏香点头,见女君喜欢,她脸上露出些许得意之色:“女君本来就容易苦夏,要是没些适口的东西吊着,更吃不下东西了。丹榴爱看医书嘛,婢就问她这酸梅汤该怎么改进能更好喝些,新加了甘草、陈皮和干山楂进去,女君觉得滋味如何?” 看着杏香一脸等夸奖的期待表情,翁绿萼笑着夸了几句不错。 丹榴在一旁添了句:“可惜去年做的干桂花不多,要不然添些进去,味道更好呢。” 杏香听了,立刻道:“那今年就多摘些桂花嘛。”她转向翁绿萼,语气微微有些激动,“女君,婢听说豫州虽然也在北边儿,但和咱们雄州不一样,那里的水土风情更养人,到时候您想种些花啊草啊的,岂不是就更方便了?” 翁绿萼莞尔,知道是自己刚刚无意间下流露出的郁闷被她们发现了,她们可能误会了什么。 她并不是为别离而忧愁,而是在思考昨日瑾夫人说的那些话。 …… 瑾夫人自从被救回来之后,就病了,躲在屋子里不愿见人。连昨日她们为她们临行饯别的家宴,瑾夫人都推说身上不舒服,没有过来。 长辈可以因为自己放不下那份愧疚和羞惭,选择逃避,但翁绿萼不能失礼,在家宴开始前特地去了一趟万合堂。 她本以为这一次又会是在门口点个卯,叮嘱刘嬷嬷几句话便罢了,没想到,瑾夫人却让她进去。 刘嬷嬷听到这话时,既是欢喜,又是讶异,她担心老夫人又糊里糊涂地得罪了女君,因此对着翁绿萼格外恭敬:“老夫人这几日身子不舒服,若说了什么糊涂话,女君宽宏大量,不要与老夫人计较才是。” 刘嬷嬷话里的忐忑之意莫名让翁绿萼有些心酸,她点了点头,进了屋。 屋子里一股久未开窗的沉闷味道,夹杂着药汁的苦涩滋味,并不太好闻,但翁绿萼来不及皱眉,就被床榻上那个老态明显的妇人给吓了一跳。 才过去几日而已,瑾夫人就瘦了一大圈,本就瘦长的脸庞几乎连肉都挂不住了,她稍稍动了动嘴,脸上那些皱纹便显得更加深刻。 “你来了。坐吧。” 语气平和。 翁绿萼应了声是,杏香机灵地抬了个八足圆凳放在床前,刘嬷嬷在一旁想要扶着翁绿萼坐下。 翁绿萼侧身避了避,刘嬷嬷年纪也大了,在山上石洞下过了大半夜,听说回来也病了一场,只是瑾夫人这边儿不要旁人伺候,她只得吃了几贴药,强打着精神在瑾夫人跟前伺候。 翁绿萼自然不好意思还要她多受累。 “你们都先出去吧,我和翁氏,说会儿话。”瑾夫人的精神瞧着的确不大好,说这么一句话都要停顿好一会儿,面色虚白,看起来费劲极了。 杏香见刘嬷嬷都转身出去了,心里虽然忐忑,但也只能依着吩咐去到屋外等候。 ‘嘎吱’一声,雕刻着六合长春的门被关上,瑾夫人抬起眼,看向端坐在一旁,风神闲雅的小妇人。 她的确生得很美,也很聪明,笼络住了奉谦和月娘她们,彻底在君侯府上站稳了脚跟。 而她,明明是君侯府上最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如今却落魄到连儿女都不敢相见的地步。 瑾夫人心下悲凉,但她又切切实实地明白,这回不能怪别人,都是她自个儿做下了错事,一环接一环,让一双儿女对她失望,慢慢离心。 自然了,她 的这些心里话是不可能对着翁氏女这么一个外姓的媳妇儿袒露的,她点头让她进来,也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给你的。拿着吧。” 瑾夫人那双养尊处优多年的手也没能逃过她这几日心境变化后衰老的痕迹,那只桦木百宝嵌玉堂富贵盖盒在她手中显得格外华丽。 翁绿萼双手接过,盒身上就镶嵌了青金石、珍珠母、孔雀石等各种宝石,里边儿放着的东西估摸着也分量不轻,她抱在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 瑾夫人靠在隐囊上,一双狭长的眼睛望着深棕色地宝相花纹织锦帐子下垂下的香囊,语气平淡:“里面是萧家每任主母的印信,还有一只翡翠镯,传下来的年岁久了,也算是个稀罕东西。你留着吧,瞧得上就戴着。” 紧接着,她语气又变得不耐烦起来:“行了,出去吧,我头疼得慌。” 瑾夫人的脾气变得更古怪了,瑾夫人只得颔首,说了几句请她顾惜身体、好好休息的话,便起身离开。 瑾夫人看着那道年轻、袅娜的身影,在她打开门,走出去之前,忽然又道:“好好与奉谦过日子。” “我这个当娘的,不知道怎么对他好。只能劳你多费些心。” 她语速放得有些慢,显然,对于瑾夫人来说,要对素来不喜的儿媳妇说这种近乎于服软的真心话,有些困难。 翁绿萼回头,对着她露出一个微笑,语气轻柔却坚定:“这是自然。夫人请放心吧。” 说完,她跨出门槛,对着站在一旁的刘嬷嬷微微颔首,便带着杏香回了中衡院。 盒子里的东西,她一时忙忘了,还没来得及拆开来看。 思绪渐渐回笼,翁绿萼让杏香把那个匣子找出来给她。 女君叮嘱过要将这个匣子很重要,不能放在其他行李箱笼里,因此杏香很快就从车舆角落里的箱笼里拿了出来,看着盒子外壁彩绘的绶带鸟图案,笑道:“连这匣子都设计得如此精妙,不知道里边儿装着的宝贝该有多贵重。” 翁绿萼这回没再犹豫,咔哒一声,打开了它。 里边儿垫了厚厚一层柔软红绸,上面静静放着两样东西。 萧氏主母的印信,还有一只水头极好,翠色欲滴的玉镯。 饶是跟着女君长大,也算见过不少好东西的杏香和丹榴都忍不住为那只翡翠镯的成色而惊艳。 杏香知道,这匣子是瑾夫人交给女君的,这是不是说明,这些东西是她对女君的认可? 想到这里,杏香不由得面露喜色:“女君,这样好看的镯子,您快戴上试试吧。” 丹榴一脸严肃地接过翡翠镯,在翁绿萼伸出的那只手上拢上一层轻薄丝绢,再套上镯子,轻轻一扯,素手翠镯,美得不可方物。 “好看吗?”翁绿萼举起手自己看了看,这只镯子绿得通透,翠意饱满,饶是从前她并不喜欢翡翠,也不得承认这只翡翠镯有着让世间大多数女郎都为之着迷的美丽。 杏香和丹榴连连点头,接着又促狭道:“婢说了不算,待会儿女君去问君侯吧。” 翁绿萼轻轻嗔了她们一眼,摩挲着微凉的镯子,想着萧持可能会有的反应,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动人的微笑。 …… 待到天色将晚,前方不远处有一座驿站,门前挂着两盏灯笼,在昏黄暮色中显得格外瞩目。 张翼前去询问,见驿站内空房众多,将将可以容纳下他们一行人,回去禀报之后,萧持示意大家就地停下,在驿站内休息一晚再继续动身北上。 萧持翻身下马,觑了一眼还赖在原地不走,想吃绝世美味小糖块的挟翼,径直走向那辆马车。 “绿萼?” 听到外面的动静,杏香连忙打帘推门,想要扶女君下马车。 萧持却先她一步,向翁绿萼伸出了手:“我扶你下去。” 杏香在一旁悄悄撇嘴,知道君侯殷勤了,有他在女君身边,她倒是可以落得清闲。 他伸过来的手掌掌纹清晰,带着常年握剑持刀的茧意。 麦色肌肤下青筋若隐若现,游动着却仍能着蓄势待发的力量,让人不禁发散地想,等这阵力量爆发之后,又是何等的惊人。 她当然知道这双手有多可恶。 翁绿萼不再犹豫,将手递给他,下一瞬,耐心等到猎物乖乖上钩的男人握紧了那只柔荑,另一只手落在她后腰,一使力,她的双足就重又踏上这片土地。 “累了没有?” 就着揽住她腰肢的亲昵姿势,萧持带着人往驿站走去。 翁绿萼拍他的手,可惜这人皮厚,不怕疼,握在她腰间的手就是不肯落下去,她也就随他去了。 “我坐在马车里有什么累的。”翁绿萼扭头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倒是夫君在外骑马,一身尘土,脸皮瞧着又厚了两寸。” 说话间,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蹭过她的手。 翁绿萼顺势轻巧地挣脱萧持落在她腰间的手,摸了摸挟翼,看着那双带着满满期待的大眼睛,她有些为难,回头看萧持:“它最近是不是吃太多糖了?瞧着有些胖了。” 萧持先前才被她阴阳过一道,这下也学着她的语气,哼声道:“无妨,马随主人,脸皮厚,显胖。” 周围的人听到这话,都忍俊不禁。 翁绿萼看了萧持一眼,拍了拍挟翼的马头,几句话哄得它踢踢踏踏地自个儿走去马厩吃草,她这才又转身,继续去哄脸皮最厚、心眼又最小的男人。 张翼看着那双登对背影消失在二楼拐角处,慢慢收回视线。 这处驿站打理得不错,屋内摆设不多,但胜在干净整洁,杏香和丹榴手脚十分麻利地换上了从平州带来的被衾等一应物品,很快,原本冷清的屋子里就多了几分温馨芳气。 萧持一早就发现了她手上多了个新镯子,等女使们都出去了,他捏了捏她的手,拿过来看了看:“之前没见你戴过翡翠镯子。” 这镯子,看着隐隐有些眼熟。 翁绿萼将镯子的来历,那枚印信还有瑾夫人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如实告诉了他。 萧持垂下眼,一时没有说话。 她笑着伸出双臂,翡翠镯顺着那截雪白藕臂滑落,绕过他脖颈时,他也能感受到翡翠的冷感。 “我得到了你阿娘的认同,你不为我高兴?”翁绿萼佯装不快,但语气里的开心却满得藏不住。 萧持嗤了一声:“过日子的是你和我,她认同顶什么用。” 可他看着明明也很高兴,嘴角翘得老高。 翁绿萼咬了咬他乱动的喉结。 看来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不仅她一个人有,连高高在上的君侯也逃不掉。 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因要照顾队伍里的女眷, 并没有像急行军那般昼夜兼程,一个多月之后,她们总算踏上了豫州的土地。 九州之中, 故为豫州。 这座古城连吹来的风中都带着岁月沉淀后的厚重气息,它的建筑风格与人文风情有别于雄州、平州, 翁绿萼都忍不住掀开车帘,透过一角缝隙去看马车驶过时与她缓缓擦肩而过的豫州街道。 豫州的街道极宽,街道两旁载着高达数丈、葳蕤绿意的槐树与榆树, 干净整洁的街道上树影随风婆娑, 偶而有几片落叶晃晃悠悠地坠入路旁的积水沟。 连过往的百姓摊贩们脸上都带着从容闲适的神情。 马车缓缓停下, 萧持翻身下马, 大步走过去叩了叩车厢,等到门打开, 他没让女使们动手, 扶着翁绿萼走下了马车。 两人一同看向了他们在未来一段时日内要住的居处。 宅邸看起来很新,隐隐还能闻到漆味儿。 按照萧持的性子, 如果不是她要跟着来住,哪里会在乎这些。 翁绿萼脸上笑意更加柔和,她抬头看了一眼萧持:“夫君, 我们一块儿进去瞧瞧吧。” 那双盈盈动人的眼眸里盛着的全都 是他的身影。 被献上的美人 第97节 她的语气柔软, 流淌着外人也能一眼分明的亲昵之意。 萧持心情大好, 试探着牵住她的手,见她没有丢来嗔怪的眼神,也没有挣脱开来, 得寸进尺地又将那只柔荑攥进掌心, 借着她垂下的袖衫掩盖,又捏又揉。 翁绿萼来不及与他计较, 就被宅邸内院的美景给震得呼吸一窒。 不同于宅邸外边儿建造的威严板正,他们走过两道垂花门,便见一亭亭立着万柄菡萏的池塘带着怡人的凉爽水汽扑面而来。 两旁更是长松修竹、浓翠蔽日,一旁又有假山流水,层峦奇岫,在这炎炎夏日,鲜翠欲滴的绿色几乎要占满她们的视线,微风轻扬,一路以来的闷热在此时都被一扫而空。 萧持看着她脸上止不住的欢喜之色,心里微有些得意,就知道她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走,继续往里瞧瞧。” 见君侯握着女君的手环步从容地进了院门,杏香和丹榴也兴冲冲地跟了上去,进去之前,还不忘抬头看了看上边儿的牌匾。 ‘宜春苑’ 真是个好名字! 翁绿萼看着几乎要将整座庭院都装扮成瑶池的花海,庭院两旁、长廊下尽是摆放精巧的茉莉、朱槿、建兰、素馨等花,院角几丛芭蕉撑开一片阴凉,一片浮翠流丹之景,人立在其中,只觉香风阵阵,凉爽怡人。 “你可喜欢这里吗?” 萧持问出这句话时,心底忍不住有些忐忑。 让绿萼跟着他别离亲友、跋山涉水,来到一座完全陌生的州城,都是因为他的私心。 她本可以待在平州,和阿姐、愫真,还有她那群都不太着调的友人一块儿热热闹闹地过,但他此去,是为逐鹿之战中最紧要的关卡,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他再难像从前那样归家陪她。 要让他们分离那么久。 萧持做不到。 家书虽好,却难解相思。 所以他还是带着她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忍不住紧紧盯着翁绿萼,他竟然担心会在那张脸庞上看到半分为难、不满的神色。 翁绿萼用力地点了点头,发髻上垂下的明珠也跟着她的动作玎玲晃动,她鲜少做这样仪态不雅的动作,但是看着这座庭院,她浑身都舒坦极了。 没有平州那么潮湿,没有雄州那么寒冷,位于豫州的这座小园子美得一切都刚刚好。 “我喜欢!多谢夫君。”翁绿萼双手揽住他的臂膀,抬起头看他,一双眼睛亮亮的,“你什么时候吩咐人布置的这些?” 萧持差些就要脱口而出,但他转念一想,说了,不就等同于不打自招,承认他早就想带着她一起来豫州了? 这事儿他可没和她商量过,只是借着那次家宴,顺着阿娘的话,点头让她同行。 她若知道自己早有打算,多半要恼。 萧持只能含恨放过这个在妻子面前表功的机会,佯装糊涂道:“哦,可能是这儿的管事机灵吧,你喜欢就好,待会儿我叫人重重赏他。” “什么管事,打造的花园这样合我心意,想必是我的有缘人了。”翁绿萼睇了一眼他微微僵硬的神情,笑了一声,放开他的手,往前走了走,素手拂过娇艳欲滴的花瓣,清丽与秾艳的极致对比,落在萧持眼中,他喉结微动,感觉喉咙里倏地涌上一股干渴之意。 与此同时,还有些不痛快。 翁绿萼仿佛没有发觉他的异样,仍对着他笑道:“夫君可不能小气,得好好赏赐一番那位管事。” 萧持冷着一张脸,点头应下。 见他还不肯说实话,翁绿萼轻轻哼了一声,往屋里走去:“我累了,夫君若有事,自去就是。” 萧持看着她毫不留恋、说走就走的轻盈背影,有些烦,转身出去,看见两个女使笨头笨脑地站在一旁,他本不想搭理,但想起那个得了她夸的‘管事’,又觉得不成。 “女君若说起要见这宅子里的管事,只说他被我派出去办事儿了。听懂没有?” 杏香和丹榴有些没听懂君侯话里的意思,答得慢了些。 见君侯那张凶脸一沉,看着更凶了,她们忙不迭地点头应下,萧持这才勉强放心。 他回头,南窗下立着一抹曼妙身影,她应当也会喜欢那一架子的游志话本吧? “行了,她面前别离了人,去吧。” 说完,萧持大步离去。 杏香收回视线,和丹榴抱着几个小箱笼进了屋。 屋里布置得十分雅致,处处讲究,杏香看着红釉盘里放着的佛手,笑了:“女君不喜燃香,此处摆设倒是巧妙。” 翁绿萼不时朝她们背后望一眼。 “他真走了?” 杏香愣了愣,点头。 翁绿萼摸了摸腕上套着的那只翡翠镯,没再说话了。 …… 萧持心里有鬼,更不想听翁绿萼夸那个所谓的‘管事’,又因军营里一应事务的确多。 他索性叫人递了消息回去,说是今晚不回去吃饭了。 等他骑着挟翼回来时,已是皓月当空,万籁俱寂,只剩下打更的老头儿沿着街道溜达,不时咳嗽几声的动静。 想起她上回酒醉,将他的马蹄声误以为是响雷,要急着回去收衣服收花的可爱模样,萧持脸上不自觉带了笑,脚下步伐也跟着轻快了许多。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他看着面前紧紧闭着的房门,有些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杏香刚刚的话:“女君让我另找地方歇息?” “为何?” 君侯话里的不快之意实在太吓人,杏香抖了抖,弱弱道:“许是女君累了,想好好休息,怕侍奉不好君侯,怠慢了您……这才,才把您拒之门外的吧。”杏香硬着头皮说完,见君侯的脸色越来越可怕,她连忙又低下头,“婢按着女君的吩咐给君侯备好了被衾枕头,婢这就去给您拿!” 说完,杏香就脚底抹油跑了。 萧持看了眼一片漆黑的屋内,眼底情绪涌动。 他试探着伸手碰了碰门,很好,关得紧紧的。 等到杏香费劲地抱着被衾枕头过来,却不见萧持的身影。 君侯不会气得跑回军营去了吧? 杏香抱着被衾枕头在原地傻站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正想将东西都放回去,却突然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其中依稀夹杂着让人听了脸红的娇声,杏香顿时明白过来了。 难怪女君说让她等到君侯回来之后,转告他今夜别想进她的房间睡觉这事儿之后就回去休息,不必守夜。 原来女君早就选好了替她守夜的人。 不过君侯是怎么进去的?翻窗?还是上房揭瓦? 杏香抱着被衾枕头,默默发散了一会儿,听着屋子里传来的动静隐隐有越来越激烈的驱使,她脸一红,不敢再想,连忙抱着东西放回了东厢房。 …… 萧持耐心地试到第五扇窗时,轻轻一推,满屋的幽香便顺着缝隙淌了出来。 他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双手撑在窗台上,借力一翻,像是只黑夜中无声落地的猎豹,迅速逼近他的猎物。 天青色的帷幔放了下来,不知是什么材质,在黑夜中也隐隐淌着如月华般的光泽,氤氲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萧持此时可没有欣赏的兴致,他有些粗鲁地一把扯开帷幔,鹰隼般的锐利眼眸顷刻间锁定了了那道背对着他、安然酣睡的婀娜身影。 这个狠心的女人,她竟真的睡得着?! 早在他覆身上来时,翁绿萼就醒了。 严格来说,她一直没睡。 听着他在门外与杏香交谈,又摸去窗户外鬼鬼祟祟地挨个试探,打算翻窗进来的窸窣动静,翁绿萼忍不住埋进柔软被衾里,闷闷笑了好一会儿 。 她对萧持刻意隐瞒一早就想带着她动身北上豫州的事感到些许不快,她没想着憋回去。 当晚就叫萧持吃了个闭门羹。 那扇窗户是她特地留的。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翁绿萼咬了咬唇。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他发现这扇可以打开的窗,还是想他听自己的话,找个地方将就一夜。 萧持自然不会乖乖行事。 他来了,翁绿萼能够感受到那阵压迫感十足的视线正缓缓扫过她周身,他没有碰到她,但被他充满侵略性的目光扫过之处,都萌芽出一阵难掩的悸动。 翁绿萼闭紧了眼,眼睫微颤。 萧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自然将她那些紧张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 她还是没变,爱撩拨人,事后又要耍赖退缩,不肯帮着灭火。 带着炽热温度的掌心落在她肩头,轻薄的纱衣难以隔绝那阵温度,翁绿萼被他握着肩膀,翻了个身,但还是坚定地闭着眼,不看他。 萧持忍着想埋在她细白玉颈间一顿狂嗅乱啃的冲动,质问道:“你先前为何将我拒之门外?” 翁绿萼闭着眼睛,哼了一声:“你现在还不是进来了?” 且不说她这回是有心放水,按着他那霸道又暴躁的性子,只要他想进来,哪怕是她将门窗都钉死了,也拦不住他。 萧持有些拿捏不准她的态度,说生气吧,他能感觉得到,她的确有些不快。但说程度多重,也不见得。 不然他也做不到没怎么费力气,就翻窗进来。 萧持细细思索了一番,他握在她圆润肩头的掌心紧了紧,迟疑道:“你是怪我白日里顺着你的话去了军营,没有留下来陪你?” 翁绿萼闭着眼,不说话。 猜不到的话,他就算进来了,也只能打地铺。 她没有说话,借着昏暗的月光,萧持看见她一张清艳丽小脸绷得紧紧的,显然让她生气在意的,并不是他刚刚话里提到的事。 那是什么? 萧持苦恼地抿紧了唇,低下头去,被翁绿萼笑称和他的脾气一样又冷又硬的发丝轻轻摩挲过她细嫩颈肉。 “绿萼,我……” 萧持正想厚着脸皮让她莫要再折磨他了,赶紧给他个痛快,但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了什么,一时之间,人僵在原地,也不敢再继续偷香了。 翁绿萼有些费劲儿地推开他沉甸甸的脑袋,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他有些心虚,有些纠结,又有些忐忑的脸。 被献上的美人 第98节 “你一早就打算好了,要让我随你北上豫州。那日在万合堂提起这件事,也是你故意的,你想让你阿娘开口,好让我囿于孝道,不得不答应,是不是?” 什么叫不得不答应? 她一路上看着不是也挺高兴么。 萧持看着那双清凌凌的眼,再也不能厚颜说出蒙蔽她的话,他垂下眼,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见他没再否认,继续扯谎欺骗自己,翁绿萼哼了一声,还算有救:“你的恶行可不止这些。你让人依着我的喜好布置了这座庭院,却又将功劳推到管事身上。没有你的示意,管事焉能知道我喜欢什么花,又那么恰好地种了芭蕉、蓄了池塘?” 萧持想起白日里她说那‘管事’是她的有缘人,此时心里还残留着酸味儿,听她这么说,又嗤了一声:“这辈子你当然就我这么一个有缘人。你还想要多的?没有。” 重点是这个? 翁绿萼微恼,拍开他的手,在‘啪’一声的脆响中,萧持微愣,看着她一骨碌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你又犯浑了是不是?我在意的是你明明想我陪你来豫州,为何不主动与我说,却要通过别人的口让我点头?” 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更显得水亮的眼睛,萧持觉得自己的那些卑劣心思在她面前几乎无所遁形。 他别过脸去,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看起来像是一个生气的、拒绝交流的姿态,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翁绿萼忍不住瞪圆了眼睛。 “是!是我卑劣,是我自私,我就是想你陪在我身边,只对我一个人笑。一想到我不在家,你有的是人陪你找乐子,没工夫想我。我就怒火中烧。”萧持闭了闭眼,反正已经开了头,他索性自暴自弃地接着往下道,“……只有我一个人为你神思颠倒,时时牵挂。这太不公平。” 萧持当然知道,感情里的事没法说公平二字。但身陷局中,他顾不得那些。 他话音落下,屋子里陷入一阵长久的静默。 她怎么不说话,也没有生气地扑过来打他,骂他? 萧持睇过去,却见翁绿萼低着头,双肩轻轻耸动。 被他气哭了? 萧持挺不下去了,双腿弯曲,半跪在她身前,手扶住她不停抽动的肩膀,焦急道:“是我不好,绿萼,你……” 翁绿萼抬起头,脸红红的,嘴角上扬的弧度藏都藏不住。 她在笑? 萧持狐疑地探了探她的额头,都开始气极反笑了,可见是气得不轻。 翁绿萼拍开他的手,一双玉白藕臂环过他脖颈,将一张盈盈笑着的芙蓉靥贴近他,嗔道:“原来你自个儿私底下想了那么多啊?我都不知道。” 萧持被她一会儿气,一会儿笑的反应给弄糊涂了。 听她这么说,他既是不好意思,又觉得有些莫名羞耻。 明明他们已经做尽夫妻之间的亲密事,但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在他近乎自暴自弃地坦诚了自己的心声之后,被她用那样含笑的目光看着,他居然生出了一种浑身赤.裸,在她面前再没有遮挡的感觉。 她只需一眼,就能看透他的内心。 对于一个沙场喋血的将军来说,这种将自己的缺点、担忧、意志等等完全暴露在他人视野下的感觉,很不好。 但她的眼神太温柔,萧持生不出丝毫的反感。 “你不敢直接问我,是怕我会拒绝,你就不能再带着我来豫州了,是不是?” 萧持点头。 下一瞬,他就被一根软软的手指头戳了戳脸。 “夫君,你何时变得这样不自信了?” 他脸上轮廓英俊而凌厉,刀刻斧凿般,皮肉极为紧实,翁绿萼只戳到了面上一层软肉,有些不满意,又拧了拧。 按着他霸道又不容人拒绝的性子,应该觉得让她随行豫州,是一种恩赏,她脑子若正常,就不该拒绝。 翁绿萼想起从前他那些狗性子的烦人之处,哼了哼:“你都不问我,就替我下了决定。夫君,原来你从前许诺过我的事,都是骗我的。” 夜色里,她的声音如怨如诉,萧持后腰一麻,想要狡辩两句,却被她微凉的手指辗转封住了唇。 他只能听她说。 “你不说,我也会向你提,一起来豫州。” 诚然,离开已经熟悉的亲友,翁绿萼会觉得有些无聊。 但他几次出征,一连数月他们都不能见面,只能靠书信聊表相思。 煎熬的人,不止是他一个。 相思之苦,也非白日间与好友们嬉笑几句便能盖过去的。 它们更狡猾,专挑夜深人静的时候,让她辗转反侧。 翁绿萼轻轻贴近他胸膛,听着那颗年轻有力的心脏砰砰向她释放而出的欢悦动静,低声道:“夫君,我也不想与你分开。” 她的声音有些轻,萧持疑心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了,捧着她的面颊让她看向自己,急道:“绿萼,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我——” 他欢喜得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翁绿萼受不了他那副傻样,环在他脖颈后的双手微微用力,让他更贴近自己。 两个人自然而然地交换了一个旖旎而漫长的吻。 翁绿萼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有些糟糕,脸红红的,眼尾残留着激动之后的水光,这样子说什么话都显得没什么气势。 “以后不许再用你的小心眼来揣测我。” 她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他的心口。 “听到没有?” 语气凶巴巴的,力气却软绵绵,半点儿杀伤力都没有。 萧持早被她顺毛顺爽了,再桀骜的狮子现在也只是一只没什么杀伤力的大狗。 她说什么,他都只有点头的份儿。 “好,都听你的。” 翁绿萼满意了,下一瞬却又被他推到陷在柔软被衾间。 她看见萧持一本正经道:“你白日里不是说觉 得这地方布置得好,处处都合你心意?” “我来检查一下,这床造得怎么样,够不够坚实。” 怎么检查? 翁绿萼一时有些迷惘,下意识顺着他的力道动作。 并紧的双腿被轻轻分开。 埋首、厮磨、吸吮。 在她难以抑制地扬起脖颈时,萧持抬起头来,慢条斯理地擦掉嘴角的晶亮,像是有些不满意检查的结果。 “只能换一种法子,再检查一下了。” 翁绿萼浑身发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推开他的脸,好半晌憋出一句:“……不许亲我。” 嗤,自个儿的东西还嫌弃。 萧持好说话地点点头:“成,不亲。” 专心做。 浮沉间,翁绿萼迷迷糊糊地想着,按着萧持那兴奋劲儿,要是那匣子里的……都用完了,该怎么办? 是寻些门路拿新的,还是,顺其自然? 翁绿萼一时半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被拖入更汹涌的情.潮之中。 …… 翁绿萼的家书和给未来小侄儿的一副长命锁被卫兵交到了翁临阳手上。 元绛珠听到一耳朵,健步如飞地走了过来:“绿萼的信?定然是写给我的吧,我先看。” 翁临阳皱眉,无奈地扶住她的后腰往屋里走:“你现在怀着身孕,能不能走慢点?” “它现在又不重。”元绛珠振振有词,三下五除二地拆开了信,高高兴兴地看了起来。 翁临阳站在妻子身后,大手撑在她后腰,替她减轻一些腰酸的不适,陪着她一块儿看完了那封家书。 元绛珠将那副长命锁拿出来看了看,看起来很喜欢的模样。 她小时候都没有收过那么大、那么漂亮的长命锁呢。 这孩子能投胎到她肚子里,真是有福啊。 翁临阳不知道妻子在想什么,见她高兴,他眼中闪过几分柔色,摸了摸她的头发。 元绛珠突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将长命锁放进匣子里,抬头问他:“绿萼和萧持,都成婚一年多了吧?还没喜信?” 翁临阳并不是很想议论妹妹的房中事,皱着眉正想打岔,却听得元绛珠嘀咕道:“萧持不行?” “难道他从前打仗的时候,那地方受过伤?”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翁临阳很想拂袖而去,刚刚绿萼在信里说了可能过段时日要回雄州探亲。她从前住的那间屋子虽也时常打扫,但有些东西还是换上新的比较好。 翁临阳思索间,元绛珠扯了扯他的手:“萧持也算帮了咱们一个大忙,郎君,你可要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 若没有萧持替她扫尾,可能她也不能安生地坐在这里,说不定早就被她那群畜生兄弟抓回去逼问玉玺的下落了。 听妻子这么说,翁临阳嗯了一声:“你说。” 元绛珠眼珠子一转,体贴道:“你平时已经很忙了,给他们准备谢礼的事儿,就我来吧。” 她想好了,就送那坛泡了很多好东西的壮阳药酒! 但这话不能和翁临阳说。免得他舍不得。 大不了她再花点心思另外给他准备一份生辰礼物。 想到绿萼能得到不少好处,元绛珠嘿嘿一笑。 看着妻子脸上的笑,翁临阳眉头一皱。 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被献上的美人 第99节 第63章 第六十二章(捉虫) 初至豫州, 萧持很忙,连着两日都是过了夜里子时才风尘仆仆归家。 他没有回来,翁绿萼心里存着事儿, 睡得浅,哪怕萧持回来时刻意放轻了动作, 她也很容易惊醒。 屋里只点了一盏小灯,烛光昏黄,翁绿萼看着他脸上的疲倦之色, 迟疑了下, 等他想要吹灭灯时说道:“夫君, 不然你之后还是歇在军营里吧?”夜里很晚回来, 第二日天还没亮就又要起身,翁绿萼都替他觉得累。 说他日日坚持回来, 是贪那事儿, 但也没有。 听她这样说,萧持身形一顿, 回过头看她,被夜风吹得晃动一瞬的烛火落在他冷峻轮廓间,他被晒成麦色的脸庞上显出一种别样的细腻质感。 “嫌我扰了你的好眠?” 他语气轻快, 显然没将她刚刚的话放在心上。 翁绿萼无奈:“你近来事多, 早出晚归, 来回路上奔忙,歇息不好,岂非有碍你白日里的正事?” 她坐在床榻上, 乌发柔顺地披落在她胸前、肩上, 一张莹白小脸上满是认真。 她就是爱操心。 萧持嗤了一声,尾调却愉快地微微上扬, 呼一声吹灭了蜡烛,屋子里顿时变得暗了许多,自窗户缝隙漏进来的几分月晖只能让人勉强视物。 翁绿萼看见那抹熟悉的轮廓走近,有温热的手掌落在她面颊,轻轻摸了摸。 “你跟着我千里迢迢来到豫州,我不多陪陪你,你定然要恼。” 语气十分真诚,但翁绿萼一把拍开了他不老实的手。 这人,就想变着法儿地哄她再说一遍那天说过的话,他听着不腻,她说得都有些想吐了。 “我才不会,你有你的事要忙,我也有我的事要忙。”翁绿萼想起那些拜帖,轻声哼了哼,往里靠了靠,“快上来,睡了。” 萧持十分好说话地照办。 他没再对翁绿萼先前的话提出异议,只说了句: “隋光远、张运家中的妻小也跟着来了豫州,你若是无聊,我明日和隋光远他们提一声,让她们来这儿坐坐,陪你说说话。” 听他提起的那几个名字,翁绿萼知道,那是他麾下几员大将。 “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翁绿萼语带埋怨,像是绸缎般冰凉顺滑的头发擦过他臂膀,明明是嗔怪的语气,却也勾得他心里发痒。 被她柔软的香气包裹着,萧持慢慢生出一些困意,他轻轻嗯了一声,似是不解: “你不想和她们来往?那就换——” “怎么能让别人主动上门拜访呢?应该我先给她们送去请帖才是。”她们的丈夫都是随着萧持出生入死数回的英雄,虽然萧持那张刻薄嘴对谁都不留情面,但翁绿萼记得,上次他攻下河东的那场战役里,身上受的最重的一道伤,就是为救被敌方困住的隋光远而被毒弩射伤而留下的。 翁绿萼决定要好好招待他们的妻儿。 听她絮絮叨叨地念着要备什么茶、做什么糕点,要不要再请戏班子来唱戏,听说豫州这边儿的人都爱听戏,萧持被她念得昏昏欲睡,忍不住长臂一捞,把人搂进怀里。 天热时,萧持身上烫,翁绿萼冬日里还拿他当个宝,夏天的时候就不大爱和他靠得太近。 察觉到她的抗拒之意,萧持闭着眼一顿狂揉,直到将那具玉软花柔的身子揉得软成一滩春水,人也没力气再和他闹了,他把她的脑袋往自己胸膛上又按了按,懒洋洋开口:“请什么戏班子?干脆去请十几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去给你们跳艳.舞看得了,那场面,啧,保证热闹。” 呼吸里的喘.意还未平息的翁绿萼:…… 不知道他要把她看人跳艳.舞这事儿记多久! 不过看在他话里已经带了困意的份上,翁绿萼决定暂时先放过他。 “你快闭嘴吧,睡觉。” 语气硬邦邦的,一点都不可爱。 萧持眼睛没有睁开,也能想象出她一双漂亮眼睛瞪圆了,半是嫌弃半是心疼地说话的样子。 啧,心疼他就心疼他吧,嘴硬。 萧持最后亲了她额头一口,把人牢牢抱着,让那具散发着幽幽香气的柔软身子填满他心间:“好了,睡觉。”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翁绿萼就听见了他平稳均匀的呼吸声。 他真的很累了,还要强撑着精神陪她说话。 在夜色中,他挺秀俊美的轮廓仍旧清晰。 翁绿萼忍住砰砰的心跳声,低下头去,亲了亲他。 那道呼吸声仍然平稳,没有察觉到那个如蝴蝶降落般,一触即分的吻。 …… 第二日,萧持醒来时,眼睛还未睁开,下意识地往旁边捞了捞。 空的。 空的? 他蓦地睁开眼,床榻里边儿空空如也,只剩一缕残香仍萦绕在他指尖。 萧持揉了揉还有些酸胀的眉心,扯开身上的被子——他夏日里嫌热,不爱盖被子,但他醒来时那条轻软的被衾却好好地盖在他的肚子上,只能是她的杰作了。 虽然萧持无法理解她对他的肚脐眼出乎意料的保护欲,但见她高兴,也就随她去。 他掀开如山岚雾气般垂下的帷幔,走了出去,屋外破晓不久的天幕正徐徐放出晞光。 透过窗户照进来,光线单薄,让静悄悄的屋子里多出一种如在梦中的朦胧感。 这时,不远处的门发出嘎吱一声。 萧持抬眼看去,正好和翁绿萼对上了视线。 他身形一顿。 “你醒啦?” 萧持摇了摇头,面无表情:“我在梦游。” 翁绿萼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推开门,朝他走去,碧色的裙袂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飘动,上面绣着的彩蝶随着她轻盈又欢悦的脚步翩然欲飞。 “我刚刚去厨房了。”翁绿萼双手环过他腰身,在他好闻的清苦气息包裹中抬起头,目光在他又瘦削了几分的脸庞上顿了顿,“你没发现了?你最近瘦了。” 天天操心那么多事,忙起来就不按时用膳,晚上还爱折腾人,鲜少有好好休息的时候。 翁绿萼用双手丈量了一下他的腰身,正经道:“下回给你做衣裳都能省二尺布了。” 哪有那么夸张。 萧持捏了捏她严肃绷起的脸,笑道:“岂不是正好?省下的布头凑一凑,还能给你缝一件新兜衣。” 翁绿萼脸一红。 一大早的,谁要和他说新兜衣的事儿! 想起杏香她们辛辛苦苦做的那些设计清凉又大胆的兜衣,每每在他手里都撑不过一晚,翁绿萼轻轻哼了一声,抛开兜衣这个有些敏感的话题,从他怀里退出来:“快去洗漱吧。” 时间的确不早了,萧持忍下继续逗她的心,点了点头,自个儿去了净室。 等他出来时,翁绿萼正好捧着一碗面进来:“好了?快来吃吧。” 萧持沉默地坐了过去。 一碗香喷喷的肉酱面,上面还放了一个色泽金黄的煎蛋,香气诱人,卖相极好。 杏香她们又贴心地摆上了几碟小菜。 这样的待遇…… 萧持抬头,故意道:“这是断头饭?你真要把我发落军营,不叫我回来侍寝?” 翁绿萼被呛了一下,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杏香和丹榴赶在她们笑出声之前,低着头脚步飞快地出了屋子。 君侯那语气……可真哀怨啊。 屋里,翁绿萼平静了一下,好气又好笑道:“什么断头饭,你说话真是没个忌讳……”他伸手一拉,她身子微微踉跄,只能顺着那股力道坐在他腿上。 萧持只沉默地看着她,执拗的眼神中隐隐能看出些不高兴。 他不觉得在军营和府里来回奔忙是一种折腾,他乐意。 结束一日的繁忙,看到她好好地或躺在树下观星,或靠在榻上看书,萧持那颗被持续不断的战事与焦急局势缠绕得疲惫不堪的心间仿佛有醺然春风吹过。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平静与幸福。 翁绿萼微凉的指尖轻轻沿着他深邃眉目描画,他带着些气的情绪很快又被她的温柔安抚下去。 翁绿萼静静在他肩头趴了会儿,忽然道:“算了,随你吧。” 萧持原以为她还要再劝,都做好她使出美人计也死都不松口的准备了,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他心底生出些意外和淡淡遗憾。 怎么不坚持了? 翁绿萼按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面坨了,快点吃。” 这是她的心意,萧持舍不得浪费,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一大碗肉酱面,放在他面前的那些小菜也被一扫而空。 等他收拾好,快要出门时,扭头问她:“你为何又不坚持让我歇在军营了?” 翁绿萼挽着他的臂膀,两人一块儿走过一片芬芳明媚的庭院,直到将他送到最外一进垂花门前,她才轻声道:“我以为让你歇在军营里,不让你来回折腾,是为你好。但今日早上,我发现,有些想法是我一厢情愿而已,一味强加在你身上,反而有违我想对你好的本心。”说着,她莞尔,“反正折腾的是你,我不管了。” 他想回来就回来罢,有他在,杏香她们还能省事儿不用守夜。 大不了多给他炖些好东西补一补。 嗯,待会儿得和这儿的管事说一声,得采买些补身益气的好东西。 翁绿萼出神间,感觉到有一双温热的大手捧住她面颊,迫使她抬头看向他。 “绿萼。”他的神情严肃,“我方才没听清,你再说一次?” 翁绿萼:…… 同样的把戏,他到底还要玩几次! 她拂开他的手,把人往外推,冷酷道:“耳朵不好就去找大夫,我又不会治病!” 被献上的美人 第100节 见萧持木楞楞地站着不动弹,她又催了催:“快去吧,待会儿太阳升起来,晒人。” 萧持临上马前,又看了她一眼:“快回去吧,我今日尽量早点儿回来陪你。” 谁稀罕。 心里这样嘀咕着,但她脸上忍不住扬起一个格外动人的微笑。 “知道了,快去吧。” 萧持深深望她一眼,策马离去。 …… 今日虽然起得早,但翁绿萼精神却很不错,想起昨夜里夫妻俩的对话,她亲自写了几封请帖,让丹榴亲自走一趟,给各家女眷送去。 丹榴点头,立刻转身去办。 翁绿萼思忖着宴会那日的安排,杏香在一旁替她磨墨,想起这几日如雪花般飞来的请帖,疑惑道:“女君既然要请隋夫人她们过府做客,不如将前些时候的请帖也一并应下,大家一块儿热闹热闹。” 翁绿萼笑着摇头:“还不是时候。” 倘若他们真的有心结交,在她入城次日,就会递上拜帖。 而不是过了几日之后,才打发人来送一封请帖过来,邀她过府叙话。 豫州中高门望族甚多,其中不少人自持出身高贵,自家在这一片儿住了百来年,形同主人,十分傲气。哪怕他们心里清楚,如今占据这片土地的,是来自南边的萧侯,他们也不愿折下傲骨,去向一个根基尚浅、出身又非五姓七望的君侯曲意逢迎,阿谀谄媚。 又何况是萧侯之妻? 翁绿萼不愿人低看了自己,低看了雄州,哪怕初至平州,根基未定,战战兢兢之时,从前高夫人假借一盆牡丹讽她心机深重,她也没有选择委曲求全,而是直接回击。 那么现在,她也不愿那群人用下她脸面的方式让萧持面上无光。 杏香不知道翁绿萼心里在想什么,见她已经有了决定,杏香点了点头,道: “我就是怕女君出门赴宴辛苦,听说这豫州城里的贵妇人们赴宴的时候可讲究了。” 杏香掰着手指头,将这些时日听来的话分享给她听:“要提前一日沐浴焚香,载着那些贵妇人的车架路过前,她们府上的亲卫们还得先静街,百姓们要等她们的车架驶离了才能继续走动。街道上还不许有牛、驴子,怕它们的粪便污染了街道,她们沿路还要撒厚厚的香饼,生怕路上气味不雅……女君,难道不是她们放那么多香饼的味道更熏人吗?” 翁绿萼被她疑惑的语气逗得忍俊不禁。 …… 萧侯之妻向旁人递了请帖,邀她们两日后入府赏花的事儿很快在豫州几大家族间传开了。 ‘啪’的清脆一声,一盏可顶数金的汝窑茶盏被人毫不怜惜地掷到了地上。 一美而艳的贵妇人俨然很是不快,怒道: “好一个萧氏女君!凭着萧侯如今风光,就敢将我等士族的颜面踩于足下?” 她们不嫌萧侯夫妻俩皆是出身一般,主动抛去了橄榄枝邀她参宴,对于从前的她们来说,已是屈尊降贵的事儿了。 没想到萧氏女君丝毫不给她们面子,一应拒了她们发去的请帖,如今却又表示出了对萧侯麾下将士女眷的垂青,这不是在打她们的脸么! 贵妇人出身扶风马氏,嫁了弘农杨氏里时任族长的杨大郎,娇生惯养多年,外边儿风雨飘摇、民不聊生,但因豫州意义特殊,枭雄逐鹿混战中都默契地避开了这座古都。 没成想,豫州一夕之间易了主,不再是默认由 她们这些世家大族掌管,而是被一个还不及而立之年的年轻枭雄凭借着强悍的兵力占据。 不过昼夜之间,主客位次颠倒,如今马夫人还没能调整好心态,给萧氏女君发去请帖,也是看在主君提点,要她与萧侯之妻交好的份上勉强为之。 主母动怒,身旁捏着团扇替她扇风的女使动作愈发小心翼翼了些,却还是惹得马夫人横了她一眼。 一个巴掌过去,女使顿时捂着脸跪在了地上。 马夫人夺过团扇,给自己猛扇了几下,玉腕上金镯叮铃:“没用的东西!扇个风都断断续续的,我杨家是没给你饭吃不成?” 女使知道杨夫人的性子,只低着头垂泪认错。 屋外走进一穿着深青绸衣的老妇人,乃是杨夫人的乳母邱氏。 她随着杨夫人出嫁,一同来到杨家服侍,杨夫人很是信重她,平时人人都尊称她一句‘邱姑’。 见杨夫人火气重,邱姑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女使,斥道:“笨手笨脚的东西,还不快滚出去,别扰了夫人的眼!” 女使不敢高声哭诉,忙提起裙角,低眉顺眼地顶着一张红肿的脸退出了屋子。 邱姑拿过杨夫人手里的团扇,慈爱地替她继续扇着风:“夫人何须动怒?不过是个走了运气,侥幸能和您同席说话的小妇人。她不给您脸面,那就是不给弘农杨氏和扶风马氏脸面,如今萧侯大军驻扎在豫州,兵需、粮草,那需求可大着呢,若没有咱们两家支持,萧侯可不得焦头烂额么?” 杨夫人美艳脸庞上的怒意慢慢退去,她抬起一双狭长的媚眼,笑着道:“阿姆的意思是……” 见她露出些欢色,邱姑脸上慈爱之意更甚,说出的话却让人在炎炎夏日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婢听说萧氏女君很是年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这人年轻,心性儿高,就容易不识时务。” “夫人好心邀她赴宴,是想着帮她结识一番其他世家大族的夫人,是为了今后替萧侯筹措粮草考量。” “既然她不识趣,短时间内还没什么,但日子久了,萧侯麾下士兵发现米粥发稀,生出怨气来,萧侯再一查源头,知道是她开罪了咱们,必然会逼着她向咱们低头。” “咱们可是大族,有风骨,就是要送粮草孝敬,也得双方都欢欢喜喜的不是?可不能养出只白眼狼来了。” 杨夫人听得笑着点头,觉得邱姑说的话很是在理。 “萧氏女君又如何,在这豫州地界上,还没有能让我低头的人。”杨夫人哼了一声,“她喜欢和那些寒门出门的妇人交友往来,可见此人眼界狭隘,上不得台面。” 邱姑又顺着她的话哄了几句,杨夫人这才展颜。 “我得再与其他几家通通声气才是。” 既然萧氏女君不愿给她们脸面,那也别怪她们反击了。 她们世世代代都在这豫州城里生活,没道理一朝被萧侯占了城池,就要对一个小妇人俯首称臣的道理。 …… 杨夫人在盘算什么,翁绿萼这边儿自然是不知道的,等到宴客那日,她一早地就起身开始忙活。 萧持起身时没看见她,正感慨‘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准备起身再大吃一碗肉酱面的时候,却见一阵夹杂着水汽的薰暖香风扑面而来。 翁绿萼从浴房出来,见萧持望着饭厅里那张空空如也的桌面,面色古怪,她心情不错:“夫君也起了?” 不等他回话,杏香和丹榴就迅速涌上前将她带到了梳妆镜前,给她烘头发、给她抹香脂,一阵叮叮当当,忙得热火朝天。 萧持孤零零地在原地站了半天,见没有人理他,只能沉着脸转身去净室洗漱。 亏他还以为…… 哼! 等他收拾好出来,翁绿萼仍坐在镜前,望着那道袅娜身影,萧持走上前去,两个女使对视一眼,有些迟疑着要不要先避开。 翁绿萼从镜子里瞥了一眼他冷沉的神情,笑了笑,让杏香两人先出去一会儿。 萧持将手落在她肩上,看着镜子里那张无需描朱施翠就已美得让人见之忘神的脸庞,低声道:“我替你描眉?” 若是平时,翁绿萼就勉强答应了。 但…… “夫君,我今日得见客,不好太,别出心裁。”翁绿萼尽量委婉地拒绝了他,他那双只知道握刀持剑的粗手哪里能胜任描眉这样的精细活儿。 萧持听了,有些讪讪。 见他仿佛有些失落,翁绿萼转过身去,握住他的手,哄道:“明日吧?明日再画。” 明日? 哼,明日说不定她就耍赖不起早了,哪有今日这般精神十足。 但看着她盈盈眸光里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萧持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行吧,既然你坚持,我也不好拒绝。” 翁绿萼保持微笑。 好不容易将人送走,翁绿萼重新坐回镜子前,看着菱花镜里映出一张娇媚更甚的脸庞,用手捧了捧面颊。 托他的福,今日不必再用胭脂了。 …… 萧持大步往府外走去,半路遇上管事张叔,看着他捧了满满一怀的东西作势要往宜春苑走去,萧持脚步一顿:“你拿的那是什么?” 张叔见是君侯,欢喜地向他行礼,又道:“女君念着君侯近来辛劳,特地叮嘱小人去采买了许多好东西,想着给君侯补补身子呢! 萧持被张叔一番话捧得身心舒畅,一早起来就黑沉沉的脸也有了放晴的趋势。 有一卫兵带着东西往里走,看见萧持,忙停下来见礼。 “这又是什么?” 卫兵连忙解释,这是女君的阿嫂托他带来赠与女君的礼物,说是滋补身子的好东西。 滋补身子? 张叔也跟着捧场:“可再没有比女君还要关心君侯的人了,您瞧瞧,这些人参、鹿茸啊……小人都是按着女君的吩咐,挑最好的买呢。” “如今连女君娘家都备了补身子的好东西送来,可见女君对君侯之心,一片赤诚,实在难得啊!” 卫兵听着张叔咏叹的语调,低下头,嘴角一阵抽抽。 萧持心念一动,难不成,她记挂着他累瘦了的事儿,竟还写信向她阿嫂讨要了保养身体的法子? 唔,依着老皇帝那副惜命的架势,他们老胥家知道点儿保养秘法,也很正常。 既然是为他送来的礼物,那他就先看一看吧。 萧持略矜持地扬了扬下颌:“打开,我瞧瞧。” 卫兵依言,老老实实地打开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匣子,隐隐能看出,那是一个坛子。 坛子? 随着外边保护着坛子不被跌碎的东西逐个被拆掉,萧持的脸色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古怪。 张叔看着那坛药酒,下意识赞美:“哎哟,这坛子药酒可真是好东西,这里边儿的芡实、淫羊藿、地黄……呃,可都是好东西啊!” 等张叔反应过来,药酒里泡的都是壮.阳补肾的东西时,场面已经快收不住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君侯铁青的脸色,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那些药材,心中暗叹。 这又喝壮.阳酒,又吃鹿茸药膳的,岂不是摆明了一个事实么! 不过君侯瞧着年纪轻轻的,就要用上这么多外力,难怪女君急得来还要写信回娘家求助。 过来人张叔心有戚戚焉。 被献上的美人 第101节 萧持看了一眼那坛药酒,从咬紧的牙间蹦出几个字。 “把那玩意儿……送到我书房去。” 待他今晚回来,再好好与她算账! 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这是女君来到豫州后首次宴客, 不仅翁绿萼自己上心,杏香她们也跟着紧张,带着仆妇们将宅院收拾 得齐整漂亮不说, 恨不得连那日用的杯盏碗筷都擦得锃亮。 到了巳时,陆续有客人登门。 柳香云抱着自家两个皮猴从骡车上下来, 仔细地替他们理了理身上穿着的新衣裳上的折痕,再次叮嘱道:“到了别人家里,你们要乖, 不能胡乱发脾气, 不然我回家去告诉你们阿耶, 叫他打你们屁股!” 张大和张二眼珠子滴溜溜转, 哥俩乖乖点头。 柳香云有些紧张地看着面前气派威严的宅院,正想带着孩子们进去, 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呼唤。 “香娘!” 柳香云回头, 发现是隋光远的夫人袁有容。 见是熟人,她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喜色, 撇开一对儿子的手,往袁有容的方向迎了两步,低声道: “见着你来了, 我这心里可就有着落了。” 不怪柳香云忐忑, 她是张运还没有发迹前娶的妻子, 从前一直在老家照顾舅姑和一双儿子。此番若不是她婆母坚持让张运带上她和张大张二一块儿来豫州,说不定她还是只能在老家等着丈夫打完仗之后匆匆回来见她一面。 冷不丁地和她说,她要带着孩子们去君侯府上做客, 女君会亲自接待她们。 柳香云能不紧张吗。 袁有容的丈夫与自家那口子关系不错, 两人先前来往过,柳香云下意识地对她生出些依赖感: “嫂子, 我怕我嘴笨,待会儿得罪了人都不知道。劳你和我说说,女君是个什么性子?好相处吗?” 她这话问得过于直白,袁有容拍了拍她的手,对身后的女儿使了个眼神:“仪姐儿,帮着顾好弟弟们。” 袁有容与隋光远成亲得早,育有两子一女,长子今年十四,留在平州读书,长女八岁、次子五岁,都是离不开耶娘的年纪,此番便也跟着一块儿来了豫州。 隋来仪点了点头,乖巧道:“是,女儿知道。” 见自家那对皮猴子乖乖被隋来仪牵着往前走,柳香云松了口气,看向袁有容。 袁有容笑了笑:“其实我从前也只在旁人举办的宴会上见过女君一次,女君高贵美丽,待你见了她,也会为她的气度所折服。放轻松些就是。” 听她这么说,那位高高在上的女君仿佛不难相处。 但柳香云还是有些紧张,攥紧了手,掌心濡湿。 前来接引她们的女使唤作石榴,见二人话毕,稍稍分开了些,这才主动凑上前来,笑着与她们见过礼后,道:“二位夫人请随婢来,女君知道二位夫人要来,欢喜得不得了,特地在芙蕖园设了小宴招待,一应茶水糕点备齐了,就盼着您几位莅临呢。” 石榴嘴甜,袁有容出身显贵,闻言颔首笑了笑,恭维几句受宠若惊的话,柳香云嘴笨,只能跟着袁有容的话茬附和几句。 几人穿过一道垂花门,又走过一道傍阁倚亭、直中有曲的长廊,倏地觉得周身暑气一降,有凉爽之意裹在阵阵芳气之中,迎面而来。 张大和张二年纪最小,怕热,一路走来小脸都热红了,乍一见面前这座漂亮又凉快的园子,俩兄弟顿时激动起来。 隋来仪还要分神看顾自己五岁的亲弟弟,一时不察,张叔叔家的俩皮猴挣脱了她的手,迫不及待地就想往里冲,她吓了一跳,连忙往前跑了两步牵住两人。 再一抬头,却看见一位恍若仙露明珠的美人正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她。 她生得美极了,穿着一身玉色缕金绣幽谷兰花纱衫,淡黄织纱披帛顺着她婀娜风流的身段柔顺垂下。 莲步轻移间,绣着百合的浅紫裙裾随着她腰间系着的白玉八宝攒珠杏色丝绦轻轻晃动。 在烈日炎炎下,不远处的万顷碧波中菡萏静立,她一身打扮很是淡雅,落在人眼中,更觉养心怡神。 “你可是隋将军的女儿,来仪?” 她的声音也好好听,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了,隋来仪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不同于满园莲香的习习芳气,一时间更紧张了,只能点头。 “女君。” 见翁绿萼转头朝她们看来,袁有容与柳香云连忙对她颔首见礼。 柳香云的心怦怦跳,一是被自家那对皮猴刚刚的顽皮之举吓的,二则,是被女君出众的美貌给晃了下神。 乖乖,这么美的小妇人,也就只有君侯那样的英雄才配得上她了吧。 隋来仪站在原地看顾着弟弟们,原本急着要上蹿下跳拔芙蕖的张大张二兄弟俩看见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姐姐,红着脸不动了。 隋承沣性子本就安静羞怯一些,他握紧了姐姐的手,不敢抬头多看。 袁有容先前虽见过翁绿萼,却没有机会上前与她说话,今日也像是初相识一般,见女君竟亲自出来迎她们,她有些动容,心头那丝掩藏得很好的紧张也在女君令人如沐春风的笑靥中缓缓消散。 “进屋去坐吧。芙蕖园里凉波阵阵,屋内设了风轮,免了暑热侵扰,正好让咱们能好好说说话。” 女君态度和蔼可亲,柳香云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进到屋子里,就有女使依次为她们奉上饮子,柳香云是个喜欢鼓捣吃食的,见杯盏中如同琥珀般剔透的酸梅汤,端起来尝了一口,喜道:“这酸梅汤滋味可真是好!和咱们从前喝的都不一样呢。” 话音刚落,柳香云猛地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她乡下的大院子,她这嗓门儿又大又亮,可别吓着女君,让她觉得自己粗鲁吧…… 柳香云有些忐忑地低下头去,袁有容正想替她请罪,却听翁绿萼笑道:“柳夫人好巧的舌头,我想着今日在场的都是女眷孩童,便在酸梅汤里额外加了些玫瑰、木樨、蜂蜜进去,你喝着喜欢,我回头就让人把方子给你一份。” 柳香云又是欢喜,又是惶恐,来人家府上做客,怎么还连吃带拿的呢?这样太失礼。 袁有容捧起白瓷盏,细细品味了一番,赞道: “这酸梅汤滋味浓而酽,喝了之后口舌生甘,当真比我们喝惯了的酸梅汤滋味更好些。香娘,女君一番好意,你可莫再谦让了,要不然可不就只有我一个厚着脸皮向女君讨方子了么?” 袁有容语气诙谐,柳香云这才点了点头:“多谢女君。” 张大和张二兄弟俩见大人们文绉绉地说着话,听不懂,打量过屋子的布置摆设之后,他们又被手边的酸梅汤吸引了视线,端起来一尝,眼睛一亮,连忙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干净。 “阿娘!我还要!” “阿娘,我也要!” 看着自家皮猴子伸出的小黑手紧紧握着空空如也的瓷盏,柳香云脸皮一红,恨不得当场扒了这俩皮猴的裤子,对着他们的屁股蛋狠狠揍几下! 竟是把她之前的叮嘱都给忘光了,怎么能这么失礼! 就在柳香云尴尬时,杏香提着一壶酸梅汤过来,替他们斟满,笑着道:“二位小公子慢些喝,这酸梅汤虽然酸甜止渴,但喝多了容易倒牙,到时候又怎么吃得下女君给你们准备的点心呢?” 张大和张二对视一眼,乖乖点头,齐声道:“就喝一碗!” 柳香云悄悄松了口气,又听翁绿萼道:“今日这儿没有外人,嫂夫人莫要与我见外,孩子们难得来这儿做客,放松些才好呢。”说着,她示意丹榴将她备好的见面礼拿过来,“说来惭愧,本是自家亲眷,我却这时候才给孩子们送上见面礼,两位嫂子可不许和我推脱见外,不然,我该伤心了。” 大美人这样柔声细语地和你说着话,谁还会硬起心肠拒绝她? 柳香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丹榴递来的盒子,翁 绿萼笑着道:“给小郎君的是辟邪的金刚绳,几家里就来仪一个女孩儿,来,我替你赞上。” 隋来仪的目光被女君手中那枚精巧的发钗给吸引过去,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看向自己的阿娘。 见袁有容笑着点头,她这才欢欢喜喜地上前去,近距离与女君接触,闻着她身上的幽幽香气,她脸都红了:“多谢女君。” 那只发钗做工很是精巧,口衔灵芝的月兔被雕琢得栩栩如生,月兔脚下踏着的祥云内又嵌入一颗碧玺宝石,簪在小娘子发间,更显灵动可爱。 翁绿萼摸了摸她幼嫩的脸颊,想起愫真,脸上的笑愈发温柔:“真好看。” 隋来仪又是激动,又是羞赧地回到袁有容身边坐下,弟弟想碰一碰钗上的玉兔,一向好说话的隋来仪侧身避开,不愿意让他摸到。 这可是女君送给她的礼物呢。 这一场小宴可谓是宾主尽欢,几人约定了等下旬的时候再去隋家登门做客。 回去的路上,隋来仪掏出小镜子,不时照一照,再抿嘴笑一笑,袁有容见女儿开心,也就随她去了。 直到晚上,隋光远记挂着女君请了妻小赴宴做客的事儿,难得回了一趟在豫州这边儿的宅子。 隋来仪特地戴着那只钗在阿耶面前晃了一圈:“阿耶,女君送我的钗,好不好看?” 隋光远慈爱地点了点头:“仪姐儿戴什么都好看。” 袁有容等他们父女又说了几句,这才笑着把女儿和儿子打发出去,替丈夫卸下盔甲,关怀道:“近来很累吗?好几日都不见你回来,瞧你这脸,又晒糙了不少。” 听出妻子话里的心疼之意,隋光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刚开始是要忙些,过些日子就好了。” 袁有容自然知道丈夫特地回来一趟是因为什么,捡了今日发生的一些趣事儿和他分享了,笑道:“女君人很是和善好相处,心又细,人人都照顾到了。下旬的时候,我想着邀女君和香娘她们来咱们家里热闹热闹。” 妇人之间的交际,隋光远向来不会多嘴,只是今日有些不同,他多问了一句:“女君瞧着心情如何?” 袁有容顿了顿:“女君待客,自是笑容满面。”就算有什么,还能在她们这些客人面前表现出来? 隋光远有些捉摸不清了,听妻子这么说,今日女君高高兴兴地待客,那君侯又是在哪儿吃了挂落,当了一整日的黑面罗刹? …… 袁有容的娘家嫂子就是豫州人,因此她对豫州这边儿的风土人情还算有几分了解。自从当年老皇帝决定迁都,朝臣新贵们跟着他走了,但世家大族们却固守着自己的传统与荣光,不肯挪窝。 过了这么多年,他们早习惯了豫州是他们的治下之地,哪里能容忍这片土地迎来新的主人。 ——但偏偏,如今的豫州之主十分凶残,明着与他对着干,肯定是不行的。 袁有容隐隐听到了些风声,她虽不打算参与进去,但今日接触下来,她也不想这位性情和善美丽的女君受了委屈。 因此委婉地提点了她几句,这不是几个女人之间争风头那么简单,是世家与割据一方的枭雄之间的斗争。 翁绿萼谢过她的好意,送完客之后,她独自坐了好一会儿。 她要做什么,才能帮到萧持呢? 这件事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翁绿萼揉了揉酸痛的额头,今日起得早了,她有些累,见天色还早,索性合衣在罗汉床上小憩一觉。 等她醒来时,歪过头透过半支起的窗往外看,天边霞光灿烂,应该到傍晚了。 还不见那道熟悉身影。 翁绿萼缓了缓,有些迟钝的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他今夜大概又要很晚才回来了。 她慢吞吞地坐起来,正想起身去倒杯水喝,却听见有一阵重若奔雷的脚步声自远及近,朝着她的方向疾步走来。 翁绿萼眼睛一亮,放下茶盏,转身望去,正好看见一道巍峨若玉山的身影正立在门前,那阵似笑非笑的古怪目光落在她身上,翁绿萼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 “夫君?” 翁绿萼的目光落在他手里提着的东西上,包裹得严实,但也能看出来是个坛子。 她走上前去,好奇道:“这是什么?” 被献上的美人 第102节 萧持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侧过脸对着杏香和丹榴冷声吩咐:“走开些。” 语气又凶又冷,杏香和丹榴愣了愣,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翁绿萼,这才按着他的吩咐退下。 君侯该不会又犯浑吧? 萧持用另一只手带上门,‘吱呀’一声,将绮丽霞光都关在门外。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微妙。 萧持将那坛子玩意儿放在桌上,下巴微抬,沉峻轮廓里透出点儿风雨欲来的压抑:“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 翁绿萼瞥他一眼,觉得他今日实在是阴阳怪气,古里古怪,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额,一切正常。 “也没发热啊。” 萧持听着她的小声嘀咕,垂下眼,看着淡紫裙裾下她轻踮起的脚尖,嗤了一声。 “这是你阿嫂,给你送来的礼物。我今早上看见了,觉得奇怪,想亲自拿到你面前来,问一问你。” 翁绿萼一听,以为是萧持老毛病又犯了,扣下兄嫂他们送来的东西,但听到后面,又生出些不确定来。 阿嫂送来的东西冒犯到他了? 奇奇怪怪的,问他是什么,也不说。 翁绿萼索性拆开了裹在坛子外面的布,定睛一看,是一坛药酒。 药酒?现在天还没冷到喝药酒滋补身子的时候啊。 翁绿萼一时之间没有参透阿嫂送礼背后的用意,身后有一阵热意覆上。 是他。 他们之间再过分的亲昵也不是没有过,但此时此刻,他站在她身后。 存在感过于强烈的视线扫过她光洁细长的后颈,侵略性极强的气息浸染过她周身。 翁绿萼咬了咬唇,克制住骨子里发酥的战栗。 ……奇怪,她为什么要心虚! 萧持目光落在坛子里那些静静浸泡着的被管事张叔夸过的大补之物,目光幽幽:“绿萼,是否我这个夫君做得太过失职,才让你对我有那么多不满。” “芡实、淫羊藿、地黄……” 他重复着那些鬼玩意儿的名字,一字一顿,温热的鼻息洒在她颈边,像是一颗火种,要将他的炽与欲燎遍她周身。 翁绿萼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下一瞬却又被他牢牢地嵌进怀里:“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 说话间,他微微干燥的唇瓣擦过她柔白耳廓。 看着原本莹白的底色上倏地多了几分晚霞的艳,他却还是不知足似的,衔住微凉的耳垂,耳鬓厮磨。 翁绿萼被他折磨得几乎站立不住,她悄悄并拢腿心,咬着唇挣脱了他的怀抱,转身看他,一双泛滥着春水的眼半是愠怒半是不解地看向他:“你在打什么哑谜?你若是不想告诉我,不说就是了。”吊人胃口做什么? 萧持眼眸低垂,看着她不服气的脸,上面娇艳的晕红未褪,眼睛水亮亮的,瞪人的时候也可爱得要命。 好半晌,他才道:“是一坛药酒。” 翁绿 萼:……她又不瞎。 “阿嫂送我一坛药酒,你反应那么大做什么?” 听着她呆呆的语气,萧持闭了闭眼,咬牙切齿道:“是一坛,壮.阳补肾的药酒。” 让管事去采买那些补身益气的药材,姑且算得上是她想给他补补身子。 但那坛药酒的出现,萧持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我竟不知,是什么让你生了错觉,让你觉得我已到了不进补,就不能满足你的地步。” 男人愤怒中夹杂着幽怨的话在翁绿萼耳边炸响,她仿佛不可思议般,看了看那坛药酒,又看了看萧持,紧接着,她的嘴角越扬越高,有笑声自她捂住的唇边溢出,悦耳不绝,像是春日里化冻了的小溪,一路叮叮咚咚地高歌,荡漾出的水花溅落在他心底,滋养出大簇大簇的花。 看着她险些要笑破肚皮的样子,萧持虽然仍旧很不痛快,但还是沉着脸走过去替她揉肚子。 平时他多用点劲儿顶一下,她就要嚷疼。 现在倒是笑得挺欢。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落在她柔软小腹上,慢条斯理地画圈、揉捏,翁绿萼笑着笑着觉得有些不对劲,拍开他的手,又埋在他怀里吃吃地笑。 难怪他要发脾气。 冷不丁发现妻子向娘家求助,搬回来这么一坛子壮.阳补肾的大宝贝,桀骜如萧持,定然觉得自己的男性自尊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与羞辱。 “夫君,这是一个误会……”翁绿萼忍笑,任由自己挂在他身上,仰起头,就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她笑得浑身发软,没力气,只能踮了踮脚,一个轻盈的吻在他唇角擦过。 “我欣喜阿嫂有孕,送了一块儿长命锁过去,阿嫂见了,可能有些替我担心。” 翁绿萼安抚般用面颊贴近他胸膛,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柔声道: “不管旁人怎么想,只要我知道你不用喝……” 她还是没忍住,安慰的话说了一半,就又笑出了声。 眼看着就要被她捋毛捋顺了的萧持面无表情地搂住笑得花枝乱颤的妻子,脸上神情像是又被冻住了的春水。 她乌蓬蓬的发髻擦过他下颌,因为笑得太厉害,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都洇出湿漉漉的水意。 被他捏着下巴,被迫着只能抬头看他的翁绿萼慢慢止住了笑。 她被一种后知后觉的微妙恐惧深深攫住了心脉。 “笑啊,怎么不笑了。” 萧持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坛子药酒:“你阿嫂出身胥朝皇族,说不定真的知道一些保养强身的秘方。要是我喝一口,你会是个什么下场?绿萼,我有些好奇。” 翁绿萼这下彻底笑不出来了,她想摇头,却被他紧紧捏住下巴,不疼,但她也动弹不得。 “夫君,这就没有必要了吧。”翁绿萼竭力阻止跃跃欲试的萧持,楚楚可怜道,“我相信你,我真的相信你!” 萧持眉眼懒懒地抬了抬,哦了一声,翁绿萼见他似乎动摇了,连忙又道: “这真的是个乌龙,你不必质疑自己……” 接下来的话,都被他重重落下的吻封住了。 这个吻来得气势汹汹,带着他还没有发泄出去的郁闷和愠怒,却又像是旖旎绵绵的春潮,在唇齿交融间,夺走她的呼吸,入侵她的心神,半是诱哄、半是强迫地不断拉着她往下沉沦。 好半晌,萧持抹去那几缕晶亮的银丝,低声道: “可是这件事被张叔知道了,给你阿嫂送东西来的卫兵也知道了。怎么办?” 怎么办? 翁绿萼此时脑子一片混沌,顺着他的话往下想,但她也不知道。 翁绿萼诚实地摇了摇头,面颊晕红,云鬓微乱,看得人心里又酥又软。 “我不知道。” 萧持轻轻啄吻着她的额头、眼睛、鼻尖、嘴唇,声音带着欲后的喑哑:“上回我说,要将河东取来献你。” “我做到了。” “下回,我若能得天下。绿萼,你是否能以同样的心意,报我?” 翁绿萼情不自禁地仰起头,一截细长玉颈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中。 “我有什么可以给你?” 她的语气真诚而疑惑,仿佛只要他一句话,只要她能做到,她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最珍贵的东西取来给他,回报他赤诚如一的心意。 看着被亲得迷迷糊糊,软若春水的妻子,萧持咬住她耳垂,微痛的刺激让她有一瞬清醒。 “到那时,绿萼,为我生一个孩子吧。” “男女都好。你也不想我被别人可怜,是不是?” 翁绿萼下意识就想点头,但她又反应过来,不满地嗔他一眼:“明明是你不想要的。” 萧持面不改色地将她打横抱起,温香软玉在怀,他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哪里还有刚刚回来时那阵让人听得心慌的戾气。 “唔,孩子可以暂且往后稍稍。” “但我们可以先多演练几遍,生孩子之前的事儿。” 他说得一本正经,翁绿萼听得呼吸急促,被他放在床榻上,扭身想逃,却被萧持攫住脚踝。 她试着往回抽了抽,没抽动。 萧持突然想起,两人初次亲昵时,始终悬在她脚尖的那双洁白罗袜。 洁白罗袜之上,是更动人的一片雪白。 “不要脱。穿好。” 听着他不容质疑的语气,翁绿萼觉得奇怪,绷紧脚尖去踢他:“莫名其妙……” 听着她娇声娇气的抱怨,萧持挑了挑眉。 “其他可以脱。它不可以。” 翁绿萼不明白他哪儿来的新喜好,正想抗议,就被他以熟悉的方式强势镇压。 …… 最后那坛药酒,还是被翁绿萼封存了起来。 她想送回去给元绛珠,却被萧持拦下。 “你想我被人说讳疾忌医?” 翁绿萼:…… 行吧,存起来,等到他四五十岁力不从心的时候再用。 之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但翁绿萼有一点可以确定,今年二十有六的萧持,真的不需要什么壮.阳补肾的药酒! 被献上的美人 第103节 第65章 第六十四章 这日萧持回来得早, 远远就看见一道丽影立在芙蕖池畔。 风吹得她臂弯处挽着的丁香色碧草纹薄纱披帛翩然欲飞,她身影纤细婀娜,仿佛下一瞬也要乘风飞回瑶池端。 萧持脚下一顿, 随即迈着更急切的步伐大步向她走去。 身后伸来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轻轻一拢, 就将她整片细腰完整地攫入掌中。 翁绿萼一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在他拥上来的时候身子却止不住地发软, 她有些羞窘, 昨夜真是闹得太过了。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萧持挑眉:“自然是不忍你独守空闺, 只能对着这一池子绿荷红花发呆。” 翁绿萼嗔他一眼:“它们可比你好看多了。” 萧持嗤了一声, 十分自信:“它们能陪你睡觉?” 翁绿萼脸一红,连忙支起身子往旁边一看, 又被萧持懒懒拉回怀里:“你的女使们识趣得很, 见我过来,自然知道要躲远些, 别打扰了我们的好事儿。” 谁要和他成就好事了! 翁绿萼面颊发烫,身体却软哒哒地倚靠在他怀里。 好半晌,萧持才得到她的回答。 “芙蕖会凋谢, 石榴树的叶子也会掉光。” 但他不会。 她的情话说得实在委婉, 萧持看见她通红的耳朵尖, 心念一动,顺着那句话往下想了想,才领会了她话音之外更深一层含义。 那双握剑持刀的手捧起她脸庞的态度柔和得不可思议, 一个含着十分的珍重意味的吻落在她眉心。 “是,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他声音微沉,语气严肃而认真, 峻挺轮廓绷得紧紧的,像是在佛殿前,对着他唯一信仰的神明许下的,作为信徒能给到的最为诚挚的誓言。 翁绿萼心湖上的那叶小舟无风自动,窣窣泛开波澜。 “不过。” 听到他微顿的语气,翁绿萼抬头,眸光迷蒙:“什么 ?” 萧持一本正经道:“如果我说,现在就想陪你睡觉。你会不会一怒之下把我推进池子里?” 翁绿萼:…… 刚刚心头涌上的那些感动与欢喜如退潮般散去,她面无表情地整了整臂弯处的披帛,推了他一把,气冲冲地往宜春苑走去。 萧持看着她扭头就走的背影,脚下踉跄两步,作势要往后仰去。 “你竟真那么狠心?” 翁绿萼抿了抿唇,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萧持站在芙蕖池边,身子遥遥欲晃,看得人心里下意识揪紧了一瞬。 这野蜂子,又发疯! 恼归恼,翁绿萼也不想他掉进池子里喝一肚的冷水,急急跑了过去,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向她伸出的手。 用力一抓,萧持顺势腰背收紧发力,双手环过她柔软的腰肢,紧紧搂住她香馥馥的身子。 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萧持嘴角一翘,很是得意。 就知道她舍不得—— 这个想法刚刚闪过,萧持就被她使了狠劲儿,一把推开。 他毫无防备之下,带着愕然地往后退了几步,扑通一声。 这下真掉进了芙蕖池里。 看着萧持在池子里还没扑腾两下就稳住了身子,翁绿萼站在岸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副难得狼狈的样子,心里边儿痛快了,哼了哼:“谁叫你故意吓我。” 她瞥了一眼,那池子里的水深将将没过他腰线,只是可怜那几朵开得正灵的芙蕖,生生被那个壮得跟座小山似的人给压折了翠绿的茎。 萧持仿佛是被她冷不丁的一推给打击到了,人还站在池子里,没动。 翁绿萼走了几步,没听见身后有动静,狐疑地回眸一看,却不见有萧持的身影。 只有那几朵被压得一片狼藉的残荷立在原地。 岸边也没有拖曳的水痕。 翁绿萼一慌,萧持突然腿抽筋,爬不上来了? 还是……池子里有水鬼,把萧持当成替死鬼,沉到池子底下去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她前两日看的那些志怪话本里的各种诡异故事变着法儿地在她脑海里打架。 翁绿萼提着裙角急急跑过去,芙蕖池一片宁静,并不见萧持的身影。 她急得一只手撑在岸边,另一只手随着探出去的腰肢,往水里拨去,下一瞬,她的手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 翁绿萼被吓得险些失声尖叫。 随即,她右手边那片开得亭亭的芙蕖下突然冲出来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影,动静之大,水花溅湿了她身上轻薄的裙衫。 她也反应过来了,水鬼的手,怎么可能有那样炽热的温度? 萧持随意地抹了抹脸上的水渍,被水洇湿的眼睫垂着,平时显得格外落拓不羁的人将眸光投向她时,多了几分让人心里怦怦直跳的风流。 “害怕了?” 萧持就是想逗逗她。 他幼时就是凫水的一把好手,到他投军之后,更是凭借一场水下潜伏的先锋战烧了敌军的粮草,破了他们一大半的精锐兵力,在平州军中愈发展露锋芒,混得风生水起。 翁绿萼又气又怕,恨不得再推他一把。 “我怕?我怕什么?”翁绿萼忍下喉间的哽咽,也有些后悔,不该推他下水。 她甩开他的手,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抹了抹眼睛,赌气道: “我就不该管你,你淹死就淹死吧,明儿我就收拾包袱带着杏香她们回雄州,反正豫州离雄州也不远。我厚着脸皮叫张羽林护送一番,他说不定也愿意。到时候随我高兴,做个寡妇还是另嫁他人,反正你在地底下,也管不着我在凡间的事儿。” 她明显是在赌气,但萧持还是抑制不住地脸色发青。 他身上的衣裳被水打湿了,紧紧地贴在那具肌肉虬结、线条流畅而峻挺的身躯上。他双手撑在岸边,轻轻一跃,就上了岸。 溅开一地的湿润。 翁绿萼现在还腿脚发软,蹲在原地,小小一团,看起来有点可怜。 萧持咬着牙又蹲下,强迫她看向自己。 淋漓着水珠的手指依旧温热有力。 “你想的倒是美!” 萧持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做不成鸳鸯,还有鬼鸳鸯呢。你休想摆脱我!” 微风吹过,她披落在身上的衣裳刚刚被他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贴在身上,被风一吹,有些冷。 翁绿萼又想起那些志怪话本里的内容。 战死沙场、英魂未消的鬼将军和情窦初开、养在深闺的娇小姐。 萧持看着她的脸慢慢变红,突然又开始摇头,有点奇怪。 他忍了忍怒气,试探道:“你……在水下碰到脏东西了?” 他就是那个脏东西! 翁绿萼气鼓鼓地抬起头,瞪他一眼,站起身来,闷着头就往宜春苑走去。 这次她怎么也不要回头了。 萧持叫了几声,也不见那个狠心的女人回头看他一眼,无奈,只能大步追了上去。 “还生气?” 萧持带了些小心意味地睇她侧脸,仍旧漂亮得惊人,但嫣红的唇抿得紧紧的,显然很不高兴。 眼尾还残留着晶莹的水泽。 她又没有像他一样整个人都泡到水里去,只能是被他吓哭的。 萧持心里愈发愧疚,其中又夹杂了一点他自己都不好提出来的得意。 “我下回不这样吓你了,你别生气了,成不成?” 瞧瞧,他连服软都带了商讨的意味。 翁绿萼哼了一声,淡紫裙裾下步伐更快了些,直直进了屋。 在廊下站着的杏香和丹榴看见女使俏脸含霜地进了屋,俨然是生气的样子,又见君侯一身湿漉漉的,狼狈极了,又被女君半路丢下,一时间步伐有些迟疑,瞧着……还有几分可怜。 这个念头一出来,杏香自己都想打自己几个嘴巴。 君侯可怜?他哪里可怜啦?! 一定是他又犯浑惹怒了女君,才落得如此下场! 屋里传来女君的传唤声,杏香和丹榴连忙低着头进了屋里。 翁绿萼进来,觉得身上粘嗒嗒,又湿乎乎的,贴着身子,不大舒服,又想到萧持。 他那副比牛都要壮的体格。 “去烧些水来吧,我想擦擦身子。” 虽然女君强调了是她自个儿想擦擦身子,但杏香和丹榴忍俊不禁地对视一眼,还有什么不明白。 明明是女君心疼君侯,又别扭地不肯直接承认。 余光瞥见君侯进了屋,杏香她们也不再耽搁,去小厨房让仆妇们多烧几桶热水。 君侯和女君共浴,哪次不得要费几大桶热水? 被献上的美人 第104节 那天杏香还听得一个仆妇在小声议论,幸亏君侯夫妇俩显贵,不必为生计发愁,要不然光这烧水的柴火,就要够一家子愁半天的了。 女使们乖觉地带上了门,萧持进了屋,见她坐在罗汉床上,半边身子侧着,手里绞着一张丝绢,那团柔软精致的丝绢被她可怜兮兮地翻来覆去折腾,都快不成样子了。 萧持看得喉头一紧。 要是被她这么捏在掌心玩弄的,是他,就好了。 他想向她走去,但看着自己身侧不知何时积出的一滩水渍,罕见生出些犹豫。 罗汉床旁铺着的地毯,她好像很喜欢,和他提过一次,等回了平州,也要在中衡院里铺上。 她现在本来就在气头上,要是见他弄脏了她心爱的地毯,更要恼他。 翁绿萼心烦意乱地拧了好一会儿丝绢,直到那张丝绢在她手里被翻腾出花来,也不见那人上前。 她微微偏过头去,余光瞥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湿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如今虽是夏日,但稍一想想,也知道那种滋味必定不会好受。 他是想让她愧疚吗? 若是他得了风寒,最后还不是要她照顾! 翁绿萼这么想着,唇紧紧抿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横向他:“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呀。” 尾调带着点不快的上扬,但落在萧持耳中,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娇。 她果然很爱他,连生气,都舍不得太久不理他。 萧持有些得意,向她走去。 “等等。” 翁绿萼突然叫停,皱着眉头向他走来。 萧持身形一顿。 直至那只微凉的柔软小手拉住他的手,往浴房的 方向去,他也只是乖乖顺着她那点儿力道走。 翁绿萼松了口气:“那个地毯不好沾水,别弄脏了。” 萧持脸上的荡漾之色顿时收了个干净。 ……这个女人! 翁绿萼瞥了他一眼,哼了哼,指了指浴房里搁着的一张小榻:“你坐那儿去吧,我去给你拿换洗的衣裳。” 她转身,却又被他蛮横的力道给揽了过去。 他身上是冷的,但是贴着她的寸寸肌肤却又像是有火焰在底下游走,烫得她忍不住皱眉。 “我的衣裳被你弄湿了。”虽然本来也是要换的。 听着她不满的抱怨,萧持故作思考:“嗯,那该怎么办?” 翁绿萼来不及说话,就听得他愉悦道:“那就都脱掉吧。” 说完,那只大手落在她肩头,须臾之间,轻薄的裙衫缓缓褪至脚踝,他掌心的火焰燎过她,那具比羊脂玉更油润、更通透的躯体上不可避免地浮现出旖旎的晕红。 翁绿萼下意识双手交叉环住自己,羞恼道:“青天白日的,你发什么疯。” “青天白日不好吗?看得更清楚。”萧持眉梢微扬,眸色跟着转深。 “来,我替你好好检查检查,没被脏东西缠上吧。” 翁绿萼恼他一本正经的语气,正想骂他,却被他一把捞了过去。 可怜那张小榻,从此再也不清白了。 杏香和丹榴她们送热水过来,连敲了几下门,都不见有人应声。 正奇怪时,屋子里传来一声‘进’,她们才敢动作。 一进去,就闻到那股靡靡的暧昧气息,杏香和丹榴脸一红,和仆妇们将几桶热水拎进浴房,不敢多看帷幔垂下的内室,匆匆退了出去。 杏香走之前无意看了一眼浴房里那张小榻。 奇怪,上面怎么染着一大摊水渍,晶亮亮的。 一看,君侯换下的湿衣服随意地堆在小榻一角。 杏香瞬间明白了,原来是君侯衣裳淌下的水渍。 …… 胡闹了那么一场,萧持平时壮得跟头牛似的,第二日仍能一早起身就去军营里忙活。 翁绿萼却病倒了。 这事儿还是杏香发现的。 君侯走之前叮嘱过,不要扰了女君休息。 昨夜他强行摇醒了困得眼皮都要黏住的人,喂她吃了一碗汤圆,依她那点儿小鸟胃,今早倒是可以好好睡一觉,等到用午膳的时候再叫她起来就是。 杏香按吩咐办事儿,但看着天色越来越亮,屋里却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她不由得有些担心,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撩开垂下的帷幔一看,人仍睡得沉沉,神情安然,只是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 杏香忙让丹榴过来,一把脉,才知道女君有些发烧,虽不严重,但丹榴还是去煎了一副药。 翁绿萼浑身上下都酸软无力,被她们叫醒,也没精神,等到苦涩的药汁入喉,她才倏地清醒过来。 ……什么东西那么苦。 看着女君红扑扑的小脸皱成一团,杏香她们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喝过药之后,药力上来,翁绿萼又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杏香和丹榴不敢留她一个人睡着,时不时给她擦擦身子,换一换额头上敷着的巾子。 直到夜幕降临,萧持踏着归心似箭的步伐回了宜春苑,敏锐地发觉气氛有些不太对。 没有她独有的,柔柔的说话声,也没有她身边那些女使嘎嘎的笑声。 安静得有些诡异。 萧持心里一紧,几步上了台阶,正要进屋去,却被正好从厨房里出来的杏香给拦下了。 “君侯,您动静小点儿。女君才喝了药睡下,惊动不得。” 喝了药? 萧持面色一紧:“她生病了?” 杏香点了点头,没忍住对他的埋怨之情,低声道: “女君身子娇弱,经不住折腾……今日她睡得久了些,婢不放心,一看,才发现女君有些发烧。还好不严重,喝了两回药,已经好多了。” 萧持心上悬着的那块石头慢慢落下,虽然不疼,但是压得他闷闷的,还是不舒服。 他沉默着往屋里走去。 翁绿萼被丹榴强制要求躺在床上,她喝了药,昏昏沉沉大半日,见到萧持大步向他走来,心情却不错,还有心思揶揄他:“咦,今日怎么不响雷了?” 笑他走路突然不那么重了,她还不习惯。 萧持摸了摸她还有些发烫的面颊,低声道:“还难受吗?” 翁绿萼想摇头,却被他紧张兮兮地捧住面颊:“别动,会头晕。” 翁绿萼:…… 她笑了笑:“没事,喝了药好多了。 萧持难得在她面前露出笨嘴拙舌的样子。 翁绿萼轻轻推了推他:“生病的是我,怎么看起来你比我还难受?” 她只是玩笑话,萧持却认真道:“若可以,我自然想替你承受病痛。” 是他孟浪,兴致一上来,没有顾及到她柔弱的身子,让她现在只能这样病怏怏地躺在床上。 翁绿萼被他的话逗得嘴角上扬,她侧过脸,蹭了蹭他的掌心。 “又说甜言蜜语来唬我玩儿。” 语气含糊,却又有着止不住的甜蜜。 萧持的心都要被她软成水了,见她没说几句话,就又困顿地眨了眨眼,更是心疼,放开了手,让她乖乖躺着:“睡吧,我守着你。” 翁绿萼觉得,这句话比刚刚的那句,还要让人高兴。 她上一回发烧生病时,两人正闹了不愉快,他又有战事在身,急匆匆地出了远门,一连半月都没见到他人影。 自然了,现在二人的关系,也并非当时能比的。 知道由他守在自己身边,翁绿萼闭上眼,放任自己沉入了酣眠之中。 接下来的几日,萧持都老老实实地守着她,没有动手动脚不说,对待她的时候更像是面对一尊易碎的琉璃娃娃。 翁绿萼起先还暗暗享受,后面就受不了了,摇着萧持的胳膊试图让他恢复正常。 萧持一脸严肃地拨开她的手,沉声道:“听话,你身子还没好全,此时不能放纵自己享乐的时候。” 他话里苦口婆心劝她要禁欲的意思太明显,翁绿萼不可置信。 她们之间,好像更重欲的是他才对吧! 不对,她本来想的也不是那档子事儿! “来了豫州之后,我还没能寻到机会游玩一番。夫君,你带我出去走一走吧?” 翁绿萼主动坐到他腿上,柔软的藕臂环过他脖颈,姿态极其亲昵。 她睁着一双水亮亮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里无声淌出撒娇的意味。 这谁能拒绝? 萧持看着她被养得白里透红的丰润面颊,沉吟片刻,同意了。 目的达成,翁绿萼立刻就要从他腿上起来。 她瞥了一眼他沉肃脸庞下难掩起伏的线条,笑眯眯地凑到他面前,拖长了声调说话:“既然夫君你为我好,要再清心寡欲几日,我也不好为难你。你慢慢冷静吧。” 她要去挑明日出去玩的衣裳。 看着她轻盈袅娜的背影,萧持有些哭笑不得。 被献上的美人 第105节 在她心里,他到底是有多孟浪,多重.欲? 她这场风寒虽然不严重,但萧持还是请来了豫州城里老字号的大夫来给她再请一道脉。 他想起老大夫被他问得烦了,直截了当地给了他一个养生建议——房事要适度,对夫妻俩都好。 想起翁绿萼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可怜模样,萧持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他将老大夫的话放在了心上,哪怕她有意撩拨,他也不能破戒。 萧持烦躁地啧了一声,准备起身去冲个凉,压一压骨子里燥热的火。 杏香她们正陪翁绿萼挑衣裳,听到浴房那边儿隐隐传来的水声,杏香嘀咕道:“君侯最近可真爱干净啊。” 日日要洗好几回澡。 翁绿萼忍笑, 煞有其事地跟着点头:“嗯,这是好事儿啊。” 翁绿萼倒不是抗拒与他做那事儿,所以才冷眼看着他忍得辛苦,要去泡冷水澡。 她只是对萧持主动为她妥协的滋味感到着迷。 …… 这日天气晴好,萧持决定带着翁绿萼去郊外爬山。 “爬山?” 萧持颔首:“从前我就是太纵容你了,才让你身子这么柔弱。该多锻炼锻炼,瞧你,走两步路就要喘。” 翁绿萼:……谁喘了! 不过出门游玩总是一件开心事,翁绿萼没和他计较,高高兴兴地与他出了门。 萧持见她兴致好,莹白小脸上浮现着健康的红晕,心情也跟着天空一起放晴。 两人共乘一马到了山脚下,此处有人专门做替游客看马的生意,萧持将挟翼带了过去,又喂了它一块儿绝世美味小糖块,挟翼这才老实下来,没有再偷偷出其不意地去踢其他的马儿。 他一回头,看见翁绿萼停在一丛开得很是娇艳烂漫的蔷薇前,仿佛很是喜爱,正与老农说着话。 老农住在山脚下,那丛蔷薇是他年轻时候为妻子专门养的,日子久了,他们老了,蔷薇却开得一年比一年更好。 萧持听了,也有些感兴趣,多问了几句。 翁绿萼轻轻扯他的手:“夫君,你又不是养花人,问那么多做什么?” 萧持回头看她,眉梢轻扬:“我怎么不是养花人?” “你被我养得还不够好?” 她从前怯生生的样子虽然也很惹人爱。 但萧持还是更喜欢她现在的状态。 漂亮、鲜活,又爱撒娇。 见翁绿萼别过脸去,俨然是脸皮薄得有些害羞了,萧持又笑着道: “一辈子就养这么一回花,还不许我精益求精?” 这人,总有许多让她哑口无言的歪理。 老农见这对极为登对的小夫妻拌嘴,话里行间却是掩不住的恩爱,他笑了笑,道: “今日与两位相遇,也是有缘人,公子不妨摘一朵蔷薇 ,给你家娘子戴上。好花就要配美人哪。” 翁绿萼有些不好意思,正要拒绝,却见萧持已道了谢,随即眼神一凝,摘下花丛中开得最娇艳的那朵蔷薇,小心翼翼地去了刺之后,别在她发间。 因为要出游,翁绿萼没有戴过于华丽的首饰,选了萧持前些时日送她的那只与她的珍珠链系出同源的珍珠钗,颗颗圆润光华,其余只用了一件镶宝石云头凤纹金掩鬓固定住乌蓬蓬的发髻。 那朵蔷薇俏生生地别在她发间,更衬她珠辉玉丽,美得不可方物。 翁绿萼没有问好不好看,从萧持几乎要凝在她身上拔不下来的眼神有多火热,也能知一二了。 她有些羞赧,同老农又道了声谢,挽住萧持的臂膀:“夫君,走吧。” 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萧持顺势揽住她腰肢,一双鹰隼般深邃锋利的眼睛扫过周围忍不住往她们这边望的游人。 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无声地捍卫着自己的伴侣与领土。 要不是怕她着恼,他真想冲过去对着那个哈喇子都快流到地上的登徒子来上两拳! 翁绿萼不知道萧持此时脑子里在想着什么凶残的事儿,她今日心情好,身上也劲劲儿的,没多久,两人就登上了半山腰。 这座山之所以那么受欢迎,就是因为它半山腰上有一处极美的湖泊,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比最顶级的翡翠还要绿得通透、美丽。 翁绿萼看着湖景,忽然想起去年她生辰时,萧持送她的那场湖上烟火。 不知道今年,又会是什么? 吹着徐徐的山风,翁绿萼出了会儿神,下一瞬,却被一道惊喜的尖叫声拉回了注意力。 “绿萼?” 第66章 第六十五章(捉虫) 翁绿萼回头, 见到来人时,脸上绽开了一个令人看了不由觉得心旷神怡的微笑。 “七娘。” 他乡遇好友,翁绿萼很高兴, 拉住她递来的手,两人一见面就亲热地搂在了一块儿。 萧持在一旁看得眉头几乎要打成结。 这王七娘, 是否太奔放了些? 檀尧臣彬彬有礼地对着他颔首:“君侯,好巧。” 萧持不耐烦和檀尧臣这样文弱俊秀的男人说话——这人总让他想起军师年轻的时候。 但绿萼不喜欢他没礼貌。 萧持对着他冷淡地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两个女人聊得火热, 手挽手, 很是亲昵, 萧持看了又看, 确定自己短时间内是插不进去的。 原来她只是在屋子里待得闷了,想出来走走, 至于谁陪她, 差别不大。 萧持看着她如花的笑靥,心里酸溜溜的。 王七娘正在诉说着对她的思念:“绿萼, 我们那么多日不见,你是不是想我想得——”她看了看那张几乎挑不出半分瑕疵的美貌脸庞,愉快地改了口, “更水灵了!” 翁绿萼被她逗乐了, 笑完又认真地点了点头:“七娘, 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好高兴。” 她虽与柳香云、袁有容谈得来,但她们二人平时要忙着照顾家中、抚育儿女, 其实很少得空与她说话聊天。 至于豫州城里那些高门贵妇, 翁绿萼没有主动将脸凑过去让人打,之后再欢欢喜喜当姐妹的爱好, 明知她们心怀叵测,自然不可能与她们结交。 这会儿看到王七娘,翁绿萼感觉天更蓝、水更清。 这样的好天气,和好朋友一块儿爬山,她觉得身上更有劲儿了。 萧持见她高兴,银铃般悦耳的笑声时不时飘来,也就收敛了眉目间的郁闷,沉默地跟着她身后,一双眼睛时刻注意着周遭的动静,谁脸上的痴迷之色明显了些,下一瞬他一个冷飕飕的眼刀就扎了过去。 寻常山路难行,但萧持既然挑中这座山,必是因为它有些过人之处——从前豫州富庶,民众又好出游,上山下山的路都用坚实的青石板铺平踩严实了,山势又不陡峭,就是十一二岁的小儿一口气登顶也不成问题。 萧持心里散漫地想着事儿,却时时注意着前面的动静,见她侧过脸和好友说话,面颊红扑扑的,嫣红唇瓣间一点舌尖微舔,像是容易受惊的小蛇,悄悄露了个头,就又怯生生地缩回了巢穴中。 萧持解下水壶递给她:“停下来,歇一歇。” 说着,他顺理成章地握住她的胳膊,把人往一旁的石亭里引。 翁绿萼的确有些渴了,爬山本就消耗体力,她又和王七娘叽叽喳喳说了大半天,嘴里发干,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干燥的唇瓣。 他的眼神可真利,这都被他注意到了。 翁绿萼拧开水壶喝了两口,怀疑杏香倒水进去的时候是不是又放了一勺蜂蜜进去。 不然怎么会那么甜? 王七娘又是羡慕又是替好友开心,幽幽瞪了檀尧臣一眼,故意娇滴滴道:“郎君,人家也好渴~” 檀尧臣脸色不变:“行,我现在就爬上树去给你摘梨。” 王七娘面色一垮。 谁要他当猴子上树摘梨了!那丢的可是她的脸! 看着妻子的嘴撅得都能挂二两油瓶了,檀尧臣这才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个水囊递给她。 也不知是个什么构造,看着小巧,但王七娘接过喝了好一会儿,却不见水见底。 不过他明明就带了水囊,刚刚还要故意捉弄她,实在可恶。 王七娘瞪了他一眼,把水囊塞给他,转过头又亲亲热热地去挽住翁绿萼的手: “听说豫州有一种蔗浆,很是美味,特别是夏日里吃,能再撒一层薄薄的冰沙上去,那滋 味,想想都美。绿萼,咱们待会儿也去尝尝吧?” 待会儿?下了山还要和他抢人? 萧持眉心折痕越来越深,俨然是不大高兴了。 但王七娘高兴起来就不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主儿,她眼巴巴地看着翁绿萼,眼睛里的渴求与期待像是清溪一样,让人一眼就能看个清楚明白。 翁绿萼哪里舍得拒绝她,点头应好。 王七娘脸上的笑便更灿烂了些。 伴随着一长串‘绿萼你对我真好’、‘我真喜欢你’的娇声笑语飘来,萧持脸更臭了些。 他冷冷瞥了檀尧臣一眼:“你们夫妇,就没有自己的事儿要做吗?” 萧持疑心檀尧臣是不想和他那位过于聒噪的妻子单独相处,才放任她去缠着绿萼。 面对凶名在外的萧侯释放出的明显的不悦情绪,檀尧臣仍旧笑得温雅:“内子与女君投缘,她高兴就好,我不欲扰了她的兴致。君侯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萧持沉着脸收回视线。 被献上的美人 第106节 要不是见绿萼高兴,他早挤开王七娘,拉着她又软又香的手共同漫步在山野之中,好好享受一番夫妻二人独自出游的静谧时光了。 但现在…… 山林里葳蕤的树叶分担了炎炎天光的温度,落在她头发、脸庞、身上时,都带上了朦胧柔和的光晕,萧持望去,还能看见她莹白脸庞上细细的绒毛。 她翘起的眼尾落在他眼中,他原本冷沉的神情也受到那阵欢悦情绪的感染,缓和了许多。 带她出来游山玩水,就是为了能让她高兴。 不管这份快乐是因为他,还是因为王七娘,他都乐见如此。 …… 等登到山顶,层叠茂密的苍翠萦绕着一汪翡翠般的湖泊尽收眼底,天际辽远,碧蓝无垠,翁绿萼深深呼吸了一口山顶的空气,只觉得整个人由内到外都被洗涤了一番,身心舒畅。 她下意识望向萧持,笑靥如花:“夫君,你瞧,我自个儿爬上来了。” 才不要让他小看了自己。 萧持被冷落了大半路,冷不丁被她这么笑着看过来,只对着他一个人说话,他那颗被山风吹得又皱又拧巴的心突然就复苏了。 他点头:“绿萼好厉害。” 这样一句夸赞,让他用十分稀松平常的口吻说出来,不知为何,翁绿萼有些脸红。 王七娘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她染上酡红的面颊,故意道:“绿萼,我与郎君去那边儿走走。山顶上风大,你快让君侯过来给你挡挡风吧。” 萧持嗤了一声。 他在绿萼心中,可不只是一堵挡风的墙那么简单。 檀尧臣伸出手,握紧妻子好不容易愿意主动递来的手,对着萧持与翁绿萼微笑颔首:“先失陪了。” 王七娘被他紧紧拉着靠在怀中,想回头再看翁绿萼一眼,却被檀尧臣轻轻抚了抚面颊,阻挡了她回望的动作。 “看别人还没看够?” “接下来你的时间该归我了,苒苒。”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浓浓的不容拒绝。 王七娘突然有些害羞,这小白脸夫君突然威武起来,还让人怪受不了的。 翁绿萼笑着收回视线,对萧持道: “七娘虽然跳脱了些,但檀家郎君的性子与她很是登对,俨然是一对恩爱眷侣呢。” 萧持不喜欢她用这样感慨的语气赞美别人,挑了挑眉:“我们俩还不够恩爱?用得着你去羡慕别人?” 这人真烦啊,总是喜欢曲解她的意思。 翁绿萼偷偷嘀咕着,手却挽上他的臂膀。 看着他原本绷紧的神情越来越和缓,最后嘴角都微微上翘了,她心里偷笑。 还是那么好打发。 她心情好,脚步也跟着轻盈下来,半分没有疲惫迹象。 萧持将这些都看在眼中,他心里一动,自从前些时日她得了风寒,他们便再没有亲近过了。 他记挂着她身子娇弱,不忍她疲惫还要费心迎合自己,但今日一看,好像养得还不错? 一口气爬上了山顶,也没有喊累喊痛。 那是不是…… 萧持心神荡漾,全然已经忘记了昨日他不能破戒的决心。 翁绿萼兴冲冲地拉着萧持四处逛了逛,感受了一番凌驾于万物之上的飘飘然之感,带着凉意的山风拂过她周身,碧色罗裙下婀娜身姿影影绰绰,看得萧持眉头皱起,上前几步,把她给挡得严严实实。 翁绿萼赏了好一会儿景,见不远处有座五角亭,抬头对着萧持道:“夫君,咱们去亭子里坐着歇歇吧?” 萧持颔首,看出她有些累,抬手握住她腰:“靠着我。” 他的语气沉稳可靠,就像他的怀抱一样。 翁绿萼已经没有像之前那样排斥他硬邦邦像是石头堆的怀抱了。 自有他的好处。 亭子里没有其他人,萧持挑剔地看了看红木雕成的美人靠,拿帕子出来擦了擦,才让她坐下。 翁绿萼眼神古怪地睇了一眼他手里的帕子,素色的,没有绣花,但也不是他这样的糙汉子会随身带着的东西。 “哪儿来的?” 她语气有些冷,偏偏人又是笑着的,萧持看了一愣。 有什么不对? 他低头看了那绢子,随口道:“出门前在你屋里拿的,怎么了?” 翁绿萼心里那口气缓缓松开,他应该是从杏香她们放在屋里的绣篓里随手扯了一张。 “我还以为……”翁绿萼及时收住了话音,若是叫萧持知道自己在背后小心眼儿地怀疑他另找新欢,定然要恼。 他那样高傲的性子,若是有了二心,不会藏着掖着,只会与她开门见山地说。 她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下不说了,萧持挑眉:“以为什么?” 翁绿萼不肯说,只用额头抵着他的肩,含糊道:“我有些累,夫君莫要说话,我歇会儿。” 说完,她就闭上眼,不说话了。 萧持很想拧一拧她的脸颊肉,目光掠过她泛着红的耳朵尖,眼眸微迷。 成婚一年多,萧持熟悉她的一些小动作和下意识间的身体反应。 她是做了什么坏事,不好意思了? 看着她像是一头小鹌鹑一样埋在自己肩前,萧持担心她脖颈不舒服,揽着人的腰稍稍挪了下位置,让她能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翁绿萼也没有挣扎,只是坚决不睁眼,不看他。 萧持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她似乎还泛着烫意的耳朵,目光落在那张丝绢上,忽地一凝。 继而就是哭笑不得。 她不会觉得他蠢笨到如此地步,堂而皇之地在她面前用外面的女人送他的丝绢吧? 萧持抚摸她耳垂的力气并不重,慢慢地捻、轻轻地磨。 看着她这副心虚模样,他就知道她脑海里多半闪过了这个念头。 再想起她刚刚冷淡的语气,萧持明白过来了。 小醋桶。 他带着无限的怜爱在心里轻轻唤她。 自然了,萧持不会说出口,他也怕怀里的人恼羞成怒,突然暴起,给他挠上两下,可消受不住。 拢在她腰侧的手微微收紧,翁绿萼听到他胸膛内那颗心脏越来越有力、强健的跳动,有些迷茫。 这人怎么突然就激动起来了? …… 下山之后,王七娘依依不舍地与翁绿萼道别:“我如今住在外祖家,不好邀你过府玩儿。你得多给我发帖子呀。” 要不是顾忌着萧持在一边,她才不会说发帖子这种生疏的话。 直接上门去就好了嘛! 翁绿萼点头,好友之间又絮叨几句,两行人这才分开。 萧持伸手扶了扶她发间那朵蔷薇,问:“回去了?” 翁绿萼点头,随他去了马厩,挟翼早不耐烦了,看见她过来,想去踢左边那只小红马的后腿一收,对着她乖巧可爱地眨着那双大眼睛。 翁绿萼:……其实她早就看见挟翼偷偷踹右边的小黑马了! 但看着马儿那双无辜又温柔的大眼睛,翁绿萼叹了口气,它能有什么错呢,只能怪主人没有教好它! 得了一块绝世美味小糖块的挟翼在主人面前格外乖顺卖力,不一会儿两人就回到了位于崇义坊的萧宅。 萧持正要陪着她进去,顺便再检验一番她爬山健体的成果,却被来自军营的一封急报给召了回去。 “绿萼,我……” 萧持有些愧疚,说好要陪她一天,却又要食言。 翁绿萼不喜欢看他这样为难愧疚的样子,推了推他:“如果是出门前,你收到这封急报要急着回去,我或许还会觉得有些失望。都到家了,有杏香她们陪我,你快去吧。” 萧持嗯了一声,却还是搂着她的腰,直将她送到宜春苑门口。 见她进了屋,这才折返回去,翻身上马,往军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上回与她吵架,萧持将人放到蓬莱州门口就怒气冲冲地策马走了,连她进了门后晕倒生病都不知道。此后萧持就多了个习惯,也不是存心为之,只是每回总要亲眼看着她进了房门,身边有人陪着,心里才觉得安稳。 这点儿由反思得来的习惯自是不必在她面前提的。 萧持唇角抿出一个淡淡的笑,随着擦身而过的狂风,他转而思考起蔡显急唤他回去相商的事。 …… 翁绿萼回了屋,也没闲着,翻出各色丝线来,杏香一瞧,有些好奇:“女君怎么突然想到要打络子了?” 翁绿萼换了一身家常衣裳,清清淡淡的绿,乌发垂下,衬得那一张专心做事的小脸越发有一种美得漫不经心的超逸之态。 听到女使的问话,她笑了笑,语气轻快:“……谁知道呢,就是手痒了,想做点儿什么。” 想为他做点儿什么。 杏香起先还糊涂,但后来看到女君唇边那抹不自觉的甜蜜微笑,她恍然大悟。 她可真笨啊,能让女君这么上心的人,可不就只有君侯一个吗? 见女君在忙,丹榴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搓她的药丸子。 杏香干脆也拉了个小杌子过来,继续给未来的小主子绣兜衣。 别看杏香平时有些大大咧咧,但她的绣活儿做得也不比翁绿萼差什么,兜衣上的虎头绣得活灵活现,眼睛里的一点白极为传神,看着喜人极了。 翁绿萼选好了颜色,正在思虑编个什么纹样的时候,见杏香低着头飞快地穿针引线,笑了:“你做得那样勤快,等孩子出来,不知道要穿到猴年马月去了。” 被献上的美人 第107节 杏香毫不在意:“这有什么,女君就是太简朴了些,咱们小主子就是日日穿新兜衣,也是当得的。” 丹榴也跟着点头:“女君无需有心,有婢和杏香在呢,定能照顾好小主子。” 她之前就和平州城里的妇科圣手和第一稳婆搭上了关系,在妇婴一科上浅浅学了一些,虽不比专业的医者,但是平时照顾孕妇和婴孩也是足够用的了。 翁绿萼莞尔,没再继续谈孩子这个话题。 她觉得还早。 毕竟阿姐送来的那一匣子东西还有大半都没消耗,且看着萧持的口风,他似乎不愿她在战乱纷飞的时候怀孕产子。 她思绪飞得远了些,想起上回怀孕乌龙时萧皎说的话。 私心里,她当然也想有孕的时候萧持能陪在她身边。 翁绿萼不再去想这个现在看来仍有些遥远的问题,她看着手里理好的各色丝线犯了难。 想了半晌,翁绿萼决定打一个龟背结。 寓意好比较重要。 她专注做着手里的事儿,没有注意到外边儿暮色已经悄然低垂,女使们轻手轻脚地点亮了屋里的灯,暖融融的烛光温柔地覆盖过来,她才抬起头来,透过半开的窗户看了看已经被暮色笼罩的庭院。 天际依稀擦过雀鸟归巢前最后的轻鸣,有甲胄轻撞的声音渐渐传来,翁绿萼凝神去听,又垂下眼去。 不是他。 杏香急匆匆地接了张翼的信过来给她,小心道:“女君,张羽林替君侯传了信回来,说是今晚不回来了。” 翁绿萼嗯了一声:“替我向张羽林道了声谢。” 杏香点了点头。 她见女君拆开信,安静地看了起来,也就不再打搅,轻手轻脚地又退了出去,顺带着去给张翼报一声女君已经收到消息了。 张翼点头欲走,又听得杏香笑着替翁绿萼转达了谢意,他微愣:“分内中事,不敢承女君一句谢。”说完,他对着杏香轻轻颔首,离开了。 杏香回到屋子里,见烛台上的蜡烛‘啪’的一声爆开烛花,她揭开纱罩,剪了剪烛芯,随口道:“今日君侯不在,女君,婢留在屋里陪您睡吧?” 翁绿萼笑了笑:“好啊。” 她倒也不是怕一个人入睡,只是看着杏香那副担心她因为萧持不能归家而失落的样子,看得她心里一软,点头答应下来。 萧持给她的那封信仿佛是在时间紧急,而他又很是不快的状况下写完的,笔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翁绿萼看着那些墨色,都能想象得到他沉着一张脸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胥朝风雨飘摇,在老皇帝的死讯终于得以告知天下人三个月之后,新帝才匆匆登基。 登上天子位的却不是元绛珠那些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兄弟。 丞相高峥联手太后,将旁支里的一位年轻宗室扶上了皇位。 而老皇帝的儿子们以各种‘叛乱’、‘清君侧’的理由圈禁、处死,本就惶惶不安的西京皇城上空随着一轮又一轮的血洗更蒙上了一层阴翳。 高峥摄政之意明显,少帝一登基,就展露了他的野心。 实力稍逊色于萧持、裘沣,却也算一方霸主、占据了西南边境的邵氏兄弟宣布投诚胥朝,原来的一众老臣言邵氏兄弟乃是从穷凶极恶之地出来的蛮子,行事凶戾不留后路,他们发动过几次屠城之事,此等狼子野心之辈,怎么可能会忠心于少帝? 但在高峥与太后的镇压下,两方人马最终还是欣然会合,达成了合作。 不难猜,下一步,就是联袂出军,征伐背叛正统天子血脉的萧、裘等叛贼之流。 翁绿萼想起他才从战场上下来没多久,可能就又要出征,心里沉甸甸的,手里编络子的动作却越发快了起来。 好像越快,越好,她倾注在里面,希望他平安的心愿就能成真。 杏香看着女君娴静柔和的侧脸,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泛酸。 她又开始在心里向观音大士祈祷,希望她老人家再度显灵,保佑女君和君侯不要再聚少离多,让天下快快安定,让百姓们安居乐业。 杏香知道自己眼界有限,她只想她在乎的人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 天下民不聊生,战火纷飞,君侯不得不在外奔袭,哪怕女君身在锦绣乡里,感受不到那些硝烟气息。 但杏香知道,她心里始终是悬着的。 翁绿萼不知道杏香正在一旁忧国忧民,她轻轻理了理龟背结下的穗子,又将它握在手中。 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 这个答案,迟了六七日,翁绿萼才得到。 萧持这日回来时,整个人落拓沧桑得让翁绿萼都吓了一跳,但看着他麦色脸庞上对着她笑开的一口白牙,她又觉得心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既开心,又觉得有些心酸。 察觉出她的担忧,萧持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他亲自带着兵去军师与隋光远他们设下的训练场滚了几天,紧接着又抚了抚肚腹,说饿了,问厨房有没有东西可以吃。 杏香连忙点头,飞快转身去了厨房。 萧持看着自己一身的尘和土,对着翁绿萼又笑了笑,却没有上前:“我去洗个澡,很快。” 说完,他转身匆匆往浴房走去。 翁绿萼拿了干净的衣裳和巾子进去,见他赤条条地站在浴桶旁冲凉,先是有些羞赧,她侧过脸去,还是不大习惯看着他……的样子。 但她旋即想起他刚刚那副狼狈的样子,又扭过脸去,柔声道:“夫君,我服侍你沐浴吧。” 萧持动作一顿。 她羞红脸庞上那对水亮亮的眼睛里满 是认真,他点了点头,跨进浴桶时还不忘撂下一句调侃:“有劳女君。” 翁绿萼是真心心疼他,才会主动做这些事情。 那具极具爆发力的身躯有大半都淹没在水下,一定程度上减少了过于巍峨雄武的体格给她带来的冲击力,她也能专心地继续手里的事儿。 翁绿萼握着巾子认真地给他擦洗,莹白的小手拂过他被晒成深麦色的皮肤,眉头忍不住颦起。 怎么晒成这样? 她轻轻地擦过他颈后的皮肤,看着那处黑里还泛着红,就知道之前晒脱了皮,但萧持的性子哪里会顾得上那些,只怕是满不在乎地挨过那一阵不舒坦也就罢了。 她的力道又轻又柔,随着她的呼吸,有阵阵带着凉意的香风扑打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他情难自禁地感到由内而外的战栗,有一阵麻酥酥的快.感由脊柱直冲而上,盘旋在他脑海之中。 他张开双臂,分别落在浴桶两壁的边缘,愈发显得刀刻斧凿的俊美脸庞往后仰了仰,看着她紧紧抿着的唇,逗她: “怎么那副表情?被我恶心到了?” 翁绿萼瞪他,没说话。 手上的力气大了些,萧持‘嘶’的一声,佯装不快:“你这是谋杀亲夫?” “你皮糙肉厚的,在外边儿摸爬滚打不觉得痛,我给你搓两下就受不了了?”翁绿萼冷笑一声,“若我真有这般天赋异禀的力气,你该传我入军营,行军打仗时专门去丢石头,砸死一个算一个。” 萧持被她的话逗得乐出了声,那只遍布着擦伤划痕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柔荑,笑声道:“都说上阵父子兵,女君难不成是想与我上阵夫妻兵?” 听出他话里的快意,翁绿萼微微使了些力气,挣脱他的手,又取了些香胰子抹在他肩背上,想要给他狠狠来几下。 但看着那上面遍布着的伤痕,还有没有消肿的瘀痕,她又有些下不去手,只沉默地绕过那些地方。 萧持还在笑:“不行,哪怕女君天资卓越,军营里不能留女人的军规也不能破。我若阻了你扬名立万的前程,你可会怪我?” 翁绿萼咬住唇,知道这人是察觉到她心情低落,故意逗她。 但她现在笑不出来。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坐好。” 萧持正经了些:“我还算伤得轻的,演练时下手重些无妨,总好过战场上刀剑无眼,到时候……” 一只带着水意的微凉小手轻轻覆上他的嘴。 “不许胡说。” 翁绿萼都在想要不要寻个机会去庙宇里斋戒一段时日替他祈福了,听他嘴里还这样没遮没掩的,心里又是无奈又是生气。 萧持从善如流地投降,闭嘴不说话了。 等到萧持一身清爽地出来,翁绿萼把那个龟背结递给他:“随意做的,你若喜欢,就拿着吧。” 在龟背结上,她又挑了一块儿鹌鹑蛋大小的白玉与其编在一起,玉不大,却极为油润细腻。 萧持看着自己新得的礼物,挑了挑眉:“是取的‘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的意思?” 她编的又不是同心结。 翁绿萼轻声道:“不,是无量光明,平安无忧的意思。” 萧持手一顿,将那块儿玉佩随着龟背结放进怀里,又去抱她。 翁绿萼埋在他怀里,闭上眼,一时没有说话。 直到他带了些艰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绿萼,你今年的生辰,我可能不能陪着你过了。” 翁绿萼已经有了预感,并不失望,轻轻嗯了一声。 萧持搂着她单薄纤细的腰背,低声道:“所以,我决定提前将生辰礼物送给你。” “趁着这几日有空,我陪着你回一趟雄州。”萧持顿了顿,又补充道,“时间有些吃紧,明日一早出发,可能到雄州也只能歇一两日便要回来。” 翁绿萼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睁得溜圆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萧持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还不快去收拾行李?” 话音未落,翁绿萼就从他怀里溜出去,风风火火地奔向衣柜,还不忘扬声叫杏香和丹榴进来替她一块儿收拾。 杏香和丹榴得知可以回一趟雄州的消息,都喜不自胜。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哪里还顾得上还饿着肚子的萧持。 萧持嗤了一声,不过看着她因为兴奋而发亮的眼睛,也就懒得计较了。 第67章 第六十六章 第二日清早, 萧持扶着翁绿萼的腰,轻轻一推,她觉得自己像一片羽毛似的飞上了车。 翁绿萼原以为他会骑着挟翼上路, 却不曾想他直接进了车舆,见她有些惊讶, 还哼了哼:“我坐不得了?” 翁绿萼缓慢地摇了下头,昨夜兴奋太过,到半夜了她都还想抬头和萧持说话。 被献上的美人 第108节 要不是萧持摁着人把她亲得七荤八素神魂颠倒, 她不知要闹腾多久。 萧持大爷似地躺在她旁边的那张小榻上, 闭目养神:“免得我一路风吹日晒, 脸皮又糙了, 叫你觉得拿不出手。” 翁绿萼一窘。 “我哪有这样想过。夫君莫要多想。” 她一本正经,萧持却嗤了一声。 昨夜她们主仆几个收拾行李, 眼看着一时半会儿是收拾不好的, 萧持简单用了几口饭菜,略有些困, 想着躺在罗汉床上小憩一会儿。 却被一阵奇异而冰凉的触感给惊醒了。 他睁开眼,看见翁绿萼正低着头专心往他脸上抹着什么东西,触感很奇怪。 黏黏糊糊的, 又冰又凉, 他不由得皱眉。 “什么东西?” 翁绿萼不料他突然醒来, 有些尴尬地停住手:“夫君,你醒啦?” 不知道自己被糊了一脸绿色糊糊的萧持面无表情:“没有,我又在梦游。” 翁绿萼的尴尬都被他冲淡了, 看着她笑得弯弯的眼睛, 萧持无奈,想摸一摸自己的脸, 却被一只柔软小手攥住。 “不行,还没敷够时辰呢。” 到底是什么? 翁绿萼去拿了一柄缠枝花卉云蝠纹把镜过来,小心翼翼地照给他看,安慰道:“夫君这样,也很英武呢!” 萧持看着镜子里映出的一张绿色脸庞,沉默。 翁绿萼把镜子放到一边,让他转过身去:“既然你醒了,就把脖子后面也敷一下。低头。” 她带着香气的柔软小手拂过他颈侧肌肤。 不知怎得,那阵被烈日灼伤后留下的火辣辣的痛感仿佛有卷土重来的趋势,萧持不自觉动了动肩。 翁绿萼给萧持肩上垫了一层巾子,这样就不用担心芦荟膏会弄脏他的衣裳了,见他肩膀动了动,低声道:“晒脱皮的地方还在痒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怜惜与担心,落在萧持耳朵里,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来得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开怀。 看着他不声不响,却要顶着一张大绿脸要来亲她,翁绿萼连忙避开。 ……她有些下不去嘴。 萧持见她躲开,眉头拧了拧:“躲什么?” 翁绿萼熟练地给他顺毛:“你脸上还敷着东西呢。颈边也得厚厚敷上一层,不然之后你被晒伤了,反反复复的,更不容易好。” 萧持哼哼两声:“我一个大男人,涂这些东西做什么!多余!” 翁绿萼不理他,只叫他再把头低一些。 他生得高,脖颈线条流畅而颀长,翁绿萼低着头,没怎么费力,很快就将那些芦荟膏糊了上去。 一边涂,她一边念叨: “这是丹榴给我的方子,有一年我在日头下待得久了,脸上、颈子上晒伤了一片,就是用的这个方子,厚厚敷了一层,第二日起来就好了很多,也不觉得痛了。” 她语气轻快,萧持却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一个大男人,不过晒伤脱皮而已,这点小痛根本不值得他放在眼里。 但是换成她遭受这样的痛苦,萧持忽地就不忍心起来。 他想说几句软话,翁绿萼却已经直起了腰身,将空了的小碗和玉片放在托盘里,拿去给屋外候着的女使。 脸上、颈后的凉意幽幽,几乎要渗入他心里去,但即便如此,也难以浇灭他心头的火热。 她对他的偏爱,他很受用。 翁绿萼净了手回来,见他坐在罗汉床上,原本峻挺的侧脸被芦荟膏糊住,偏偏他习惯坐得笔挺,身形如松,看着就有几分……莫名的滑稽。 她忍了忍笑,走过去,手轻轻 搭在他肩上:“很难受么?再忍一忍。”她想了想,“再敷一刻钟就好了。” 萧持不想忍那么久,他现在就想抱她到怀里好好亲一亲,揉一揉。 好像非如此,不能倾泻他对她满怀的喜爱与柔情。 但萧持也只是想一想。 那些黏糊糊的东西是她的心意,不能浪费。 只能再等一刻钟。 萧持似是随口一问:“若是我没说要带着你回雄州,你还会给我涂这玩意儿吗?” 翁绿萼一愣,又笑了:“当然会。” 看着那张大绿脸上扬起一个笑的弧度,她话音一转,笑眯眯道:“夫君,你该不会担心我觉得你拿不出手,才临时抱佛脚,给你敷脸吧?” 他拿不出手? 笑话! 萧持不屑于回答这样根本不可能的问题。 翁绿萼见好就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免得人恼了,要追过来蹭她一脸芦荟膏。 但现在在马车上听到他这样说,翁绿萼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不是不在乎。 相反,还是挺在乎的。 她乐得笑出了声。 反正这辆马车上只有他们二人,杏香和丹榴带着行李坐在另一辆马车上,她也不必担心夫妻间的私密话被女使们听去了会不好意思。 笑得埋倒在萧持怀里,夏衫轻薄,随着她笑着肩膀微微颤抖的样子,背后那对漂亮的蝴蝶骨仿佛要刺破轻薄柔软的裙衫,振翅欲飞。 萧持想起那一茬,随口一提,不料她笑得这样厉害,倒是让他生出几分无奈来。 “别笑了,仔细肚子疼。” 他扶住她的肩膀,把人翻了个面,温热的大掌揉着她的小腹,一下又一下地给松缓着可能的腹痛。 翁绿萼仰面躺在他怀里,看着他低垂着眼睫给她揉肚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却偏偏能读出许多无声的怜惜。 掌心下的柔软躯体又在轻轻抖动。 萧持挑眉:“还没笑够?” 他才一抬眼,就见她伸出手,搂住他脖颈,主动献上了一个缠绵的吻。 嗯,脸碰着嫩了些,难怪亲吻的时候感觉到更舒服了。 萧持攥住她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作乱的手,轻轻咬了咬那瓣嫣红的唇。 “专心些。” 声音喑哑,带着一点儿不满。 翁绿萼忍笑,不再去想其他,随他一起跌入春潮里。 …… 去年初春,离开雄州时,她原以为这一世可能都不会再有机会回到这片故土。 翁绿萼沉默地仰头,看着雄州久经风霜,却仍巍峨魁伟的城墙,她想起去年知道老皇帝与萧持都将发兵攻打雄州之时的心境,又是悲凉,又是无奈。 雄州远没有其他州富庶、适合生存,但它地底下埋着的矿产,却成为了乱世之中,最招摇的存在。 萧持倒是没那么多实质的情绪,他想起去年两人初见的场景,还有些心虚。 ……那时他真的不知道,日后他会这样爱她。 若是早知道,他不会对她那样冷淡无礼。 “进城吧。待会儿再看。”萧持放下帘子,摸了摸她有些冰凉的脸颊,有些不满。 “不知道自个儿脸皮薄,经不住冻?” 翁绿萼往后面一靠,懒洋洋道:“有夫君给我取暖嘛,有什么可怕的。” 再者,是他说得太夸张了。 雄州虽然气候偏寒,但如今正在八月里,想也知道冷不到哪儿去,只是风吹来时,就意外多了几分身处暮秋之中的萧瑟之感。 守城的卫兵看见张翼出示的平州萧侯的令牌,心中一骇,忙不迭地放行。 马车咕噜噜往城里驶去。 离家越近,翁绿萼的心跳得就越快。 萧持握着她的手,察觉到她濡湿的掌心,扯过一旁的绢子给她擦了擦,淡淡道:“该紧张、该心虚的又不是你。你慌个什么劲儿。” 他仍对着翁家父兄当初以她为质,交换雄州平安的事耿耿于怀。 ……虽然他也知道,若他们不狠心做下这个决定,他们二人的姻缘便不可能成得那般迅速又合理。 但人么,在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迁怒,去挑一挑别人的刺。 翁绿萼知道他的介怀最初来源于长房与他之间的仇怨心结,也没有在意他冷淡的语气,只笑道:“我头一回带着夫君回娘家,心里当然会紧张。” 说着,她咬着唇睨了他一眼,哼声道:“婚后第二日,我随你去给夫人请安,你走在前面,步伐又快又急,压根不在乎我跟不跟得上。” 她的语气哀怨,萧持沉默了一下,怎么这个时候翻旧账? 好在翁绿萼也不是真的想要在这种时候和他找茬吵架,往他怀里又靠了靠,轻声道:“夫君不必担心,我会护着你的。” 就凭她这细胳膊细腿儿? 萧持看着她发亮的眼睛,他嗯了一声,亲了亲她的额头。 “那就都靠你了。” 翁绿萼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夫君放心吧。” 萧持笑了出来,车舆内隐隐沉闷的气氛被一扫而空。 马车很快停下。 说来也怪,翁绿萼在来的路上还觉得紧张,但真的看见那处熟悉的府邸,她的心反而平静下来,被萧持握在掌心的手动了动,对着他笑:“夫君你瞧,这就是我自幼长大的地方。” 被献上的美人 第109节 在她离开的时间里,她最熟悉的这座府邸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先前州牧府的匾额已经被取下了,翁府两个字遒劲有力,阳刚苍劲,翁绿萼认出来,那是阿耶的字。 萧持握紧了她的手,温热的力量透过两人交握的手源源不断地传遍她的四肢百骸,翁绿萼又是一笑,与他一块儿踏上大门前的台阶。 他们回来得突然,并没有事先传信给翁临阳他们,是以门房看到两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前时还有些纳闷,直到看清车上走下的那袅娜女郎的脸,他才激动地跑下去确认:“大娘子?竟是大娘子回来了?” 杏香和丹榴在后边儿拎着几个包袱也跟上来了。 旁的行李倒是可以待会儿归置,但女君给州牧、大公子他们备下的礼可不能丢。 见到门房激动的样子,她们跟着笑:“是呢是呢,就是咱们大娘子带着君侯回来了,你快去通传一声。” 门房连连点头,手上的扫帚都不要了,啪一下丢到一旁的地上,欢天喜地地撒腿就往主君的书房跑去。 半路上碰见正在陪大奶奶遛弯儿的大公子,门房停下脚步,将大娘子带着姑爷回来了的消息告诉了她们,又急匆匆地继续往书房去。 “绿萼回来了?” 元绛珠眼睛发亮,翁临阳及时按下妻子想要疾走的心:“慢慢走,仔细孩子在你肚子里闹翻了天。” 元绛珠不满:“绿萼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这个外姓的嫂子都惊喜非常,你怎么看着一点儿也不高兴的样子?” 翁临阳失笑,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只是门房口中的‘大娘子和姑爷一同回来’的话让他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萧持好端端地,会好心到陪绿萼回娘家看看?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么想着,眉眼间的凝重之色愈深,口中却道:“我先去迎一迎她们。流香,扶好大奶奶,不许她乱跑乱跳。” 流香连忙上前应是。 摸了摸妻子哀怨的小脸,翁临阳大步往府门的方向走去。 见妹妹俏生生地立在门前,翁临阳脸上下意识露出一个笑,目光扫过一旁的萧持,他脸上笑意不变,几步来到翁绿萼面前,温声道:“怎么在这儿傻站着?还要像小时候那样等着我亲自来接不成?” 翁绿萼眨了眨眼,没说话。 翁临阳和萧持目光交汇,平静地颔首:“这一路劳君侯护送,您若事忙,日后我亲自送绿萼回豫州即可,莫耽误了您的正事。” 萧持眼眸微深,这算什么?把人送到了就要把他一脚踹了? 他没有说话,唇紧紧抿着,看向翁绿萼。 翁临阳也将视线转向翁绿萼:“绿萼最是懂事,定然也不 会想君侯因私延误正事,君侯大可放心。” 被两人这么盯着的翁绿萼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好在此时一阵缓而沉的脚步声传来。 她抬起头,看见翁卓就在不远处,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脚步一顿,就这么看着她。 在她的记忆里,阿耶永远高大、威武,无论发生什么,他脸上沉稳笃定的神情都不会变。 但翁绿萼也见过阿耶无能为力、心力交瘁的样子。 她看着不远处那个鬓染风霜、老态初显的男人,他明明正对着她微笑着,但翁绿萼就是感到一阵难言的心酸。 “阿耶!” 翁卓稳稳地抱住了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女儿,布满风霜的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头,低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想说的有很多,但最终也只化为了这一句有些干巴巴的话。 那一瞬间的激动劲儿过去,翁绿萼也不好意思在父亲怀里待太久。 抬起一双泛红的泪眼,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闷声道:“阿耶憔悴了许多。” 她话说得委婉,翁卓却笑了:“阿耶老了,能看到你现在过得这样好,已经是上苍垂怜。” 那双苍老却仍不掩精光的眼睛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女儿。 相比于去岁她离开雄州时的清瘦纤细,现在的她显然张开了一些,也长高了,身量高挑匀称,面颊上带着健康的晕红,翁卓看得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绿萼嫁给萧侯,这么看起来,她的婚姻还是顺遂的。 翁绿萼用绢子沾了沾眼角,笑着搂过翁卓的胳膊,一双盈盈动人的眼看向萧持,有些羞赧,但更多地高兴地和他介绍:“夫君,这是我阿耶。”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二人早已见过面,但那时的场面,她想想都还觉得尴尬,索性借着这次机会引着他们用新身份重新相处。 萧持的目光掠过她隐含忐忑的脸庞,对着翁卓微微颔首:“岳父。” 语气虽然冷淡,但好待把晚辈的姿态摆出来了。 那张桀骜面庞上再不见傲慢模样,翁绿萼看着,对着他轻轻眨了眨眼。 像是有两把小扇子簌簌拂过他的心房。 ——罢了。只要她高兴。 萧持面无表情地想,他有什么不能做的。 翁卓对着萧持点了点头,唤了声‘君侯’,他拍了拍女儿的手,示意她放开自己:“走吧,你难得归家,先去歇一歇。我叫厨房置办一桌酒席,晚些时候为你和君侯接风洗尘。” 阿耶的神情和语气都很平静,翁绿萼隐隐有些失落,但她习惯了听父兄的话,点了点头,走到萧持身边。 翁卓看了女儿一眼,叮嘱儿子照顾好她们,背着手又回了书房。 翁绿萼还来不及为阿耶有些古怪的冷淡态度失落,就看见一抹丽影急匆匆向自己走来。 元绛珠挺着肚子姗姗来迟,看见翁绿萼,她再也耐不住性子,拂开流香扶着自己的手,兴冲冲地往前走了两步。 “绿萼,绿萼,嗳,我好久没见着你了。” 翁绿萼看见嫂嫂,惊喜地连忙迎了几步上前,萧持看着自己又被放开的胳膊,嗤了一声。 这个喜新厌旧的女人! 翁绿萼看着元绛珠圆鼓鼓的肚子,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和她挨得太近。 元绛珠大大咧咧地握过她的手放在肚子上,笑眯眯地问她:“怎么样,手感是不是很像一个瓜?” 翁绿萼浑身僵硬,突然有什么东西,顶了顶她的掌心,她一时惊讶,没忍住小小惊呼了一声。 萧持立刻闪身过来,手扶住她后腰。 元绛珠:……能不能不要用看刺客的眼神看她的肚子。 “这是胎动,孩子在和他姑姑打招呼呢。”元绛珠白了一眼萧持,少见多怪。 但对着翁绿萼,她又很耐心地让她再摸摸:“这孩子平时可懒了,一天都动不了几回。绿萼一摸他,他就动了,可见是喜欢你呢。” 翁绿萼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她小心翼翼地又摸了摸,里面也很给面子地又动了动。 “夫君,他真的会动!”翁绿萼之前鲜少接触怀着身孕的女子,面对胎动觉得新鲜极了,忍不住抬头和萧持分享这份新奇又奇妙的感受。 萧持对别人家的孩子不感兴趣,但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他嗯了一声:“这孩子是个有眼光的。” 翁绿萼嘴角翘得高高的,看着元绛珠沉甸甸的肚子,又觉得她辛苦:“瞧我,一高兴起来就忘了阿嫂受不得累。” 元绛珠摆了摆手,她又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公主,打小就养得糙,身体好着呢。 “你阿兄知道你可能要回来,日日都叫人去洒扫屋子,又给你换了些新的玩意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翁绿萼笑着看了一眼翁临阳一眼:“我知道阿兄疼我。” 翁临阳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妻子,又看了一眼乖巧可爱的妹妹,没看令人生厌的妹夫,点了点头:“你们一路过来辛苦,君侯也乏了。之后还有时间留给咱们说话呢,珠珠,让绿萼她们先去休息吧。” 珠珠。 这个带着夫妻之间特有的亲昵的小名儿一出来,翁绿萼看见嫂嫂的脸顿时红透了。 她识趣地挽住萧持的胳膊往里走,与兄嫂告别之后,走出一段路,隐隐还能听见元绛珠捶打阿兄的动静。 萧持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庭院周围的布景,又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挑眉道:“你很羡慕你阿嫂?” “夫君为何这么说?” 萧持慢慢悠悠地开口:“你阿兄唤了句她的小名儿而已,你倒好,耳朵红得比她都快。” 元绛珠真名自然不是这个,她排行十七,又不受宠,母亲元德妃发疯自焚死后就被打入了冷宫,由一个年老的宫人抚养长大,其他宫人们都唤她‘十七娘’。 鲜少有人记得,她的名字叫做胥献音。 老嬷嬷说她来冷宫时,手里紧紧攥着一颗深红色的明珠,仿佛是元德妃留给她的东西,私下里众人都不敢谈及那个绝望自焚的女人,但老嬷嬷不想她忘记亲娘,便给她取了个小名儿,唤作绛珠。 逃出西京皇城之后,她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 用她阿娘的姓,还有老嬷嬷给她取的小名结合在一起,元绛珠,从此之后她就有了新名字。 翁绿萼默默念了两遍‘珠珠’这个名字,想到性情变得日渐稳重可靠的阿兄嘴里吐出这个小名儿,她有些感慨。 “我只是旁观,都替阿兄和阿嫂觉得幸福。” 她语气柔软,显然是真心为兄嫂和睦恩爱而感到幸福。 但萧持就是不喜欢她羡慕别人。 他当即道:“这点儿小事就让你羡慕了?不就是个小名儿,有什么了不起。”顿了顿,他试探着道,“那我之后唤你姁姁?” 绿萼。绿萼。这个名字自然是很美的。 但是她的父兄、他的阿姐,还有王七娘那些杂七杂八的人,都可以这样亲昵地唤他。 萧持就有些不得劲儿。 他将‘姁姁’两个字念得又轻又柔,带着满满的缱绻之意,让翁绿萼又是错愕,又是羞赧。 萧持还在看着她,执着地想要一个回答。 她别过脸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随意一点:“随你好了,问我做什么……” 萧持拧了拧她泛红的耳垂,笑道:“好,知道你喜欢我这么唤你了。” 他越想越觉得‘姁姁’这个名字好。 姁,姁然,乐也。姁姁,又是喜悦自得的意思。这么唤她,每叫上一声,就像是在为她加持念 力,期盼她之后的日子都平坦愉快。 翁绿萼又听得他严肃道:“这个名字只有我能叫,你不许让王七娘她们这么唤你。” 语气霸道。 被献上的美人 第110节 翁绿萼哼了哼:“为何?” 萧持挑眉:“你也不想在床榻上我这么唤你的时候,偶尔还会想到你那些好友也这么叫你的样子吧?” 翁绿萼脸一僵,气鼓鼓地推开他,自个儿往前走去。 萧持还不依不饶:“成不成?这名字只许我一个人叫。” 翁绿萼被他缠得烦了,胡乱点了点头:“随你,都随你。满意了吧?” 虽然她的语气有些勉强,但萧持还是很满意:“我就知道姁姁还是最看重我。” 姁姁。 他改口得倒是挺快。 翁绿萼抿了抿唇,走得又快了些,期盼着吹来的凉风能够给她染上晕红的双颊降一降温。 看着她带了点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萧持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懒洋洋地迈步追了上去:“不是说要带我好好看一看你长大的地方?你自顾自地往前走算怎么回事儿?” 翁绿萼只当作没听见,不理他。 萧持几步上前,捞过那一截纤细腰肢,低声问她:“脸皮怎么薄成这样?” 翁绿萼咬了咬唇,还好她从前住的漪兰院就在前面几步了,她没有拂开他作乱的手,嘀咕道:“谁叫你在哪儿都不正经。” “胡说。”萧持耳力绝佳,自然听清楚了她的小小抱怨,“我只在姁姁一个人面前不正经。旁人想得我两句不正经的话,难于上青天。” 翁绿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嗔他:“夫君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谁乐意听他那些不正经的话? 萧持一笑,随着她的步伐进了漪兰院,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扫过庭院,见的确如元绛珠所说,有人时时前来打扫收拾的样子,眼角眉梢的锋锐之意才稍稍缓和。 庭院里有一座造型别致的小房子,萧持知道,那就是翁卓曾斥百金为爱女打造的花房了。 说来奇怪,就翁卓的为人性格,和他刚刚的表现来说,萧持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古板严肃的男人会为讨女儿欢心而不惜耗费百金,为她在终年严寒的雄州建造一座四季如春的花房。 她对父兄的深厚感情,毕竟是在十多年间他们对她无保留的疼爱中养成的。 翁绿萼不知道萧持心里在想什么,又回到这座熟悉又陌生的院子,她很高兴,拉着萧持的手往里走。 屋门打开,萧持慢慢打量着里面的陈设布置。 不知为何,这屋子里浮动着一股与她身上相似的味道,几乎在一瞬间,就让萧持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好感。 杏香和丹榴跟在后面,不敢打扰女君和君侯,只能先把带着的礼物,还有马车上的行李先搬去东厢房慢慢收拾。 萧持的视线随着她在屋子里翩跹得像一只蝴蝶般轻盈的身影转动. 花几、长案桌、罗汉床……处处都带着小女儿家的馥郁巧思。 “姁姁。” 翁绿萼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他。 他扶着那张黄花梨月洞门罩式的架子床,捋了捋退红色纱帐上吊着的香囊,回眸看她。 萧持十分正经地请求她的意见:“泡一个吧?” 翁绿萼沉默过后,就是羞恼。 这人怎么随时随地都在想那档子事儿! 第68章 第六十七章 翁绿萼啐了他一口, 表示坚决不要和他在青天白日的时候谈论这个话题。 萧持无所谓地扬了扬眉:“又不是没在白日的时候来过。” 翁绿萼抚摸着那架古琴的手微顿,抬起头看向萧持。 萧持被她有些古怪的眼神看着,仍旧十分自在, 问她怎么了。 “夫君,我在想。”翁绿萼幽幽道, “有没有什么可以把你暂时毒哑的药。” 萧持眼眸微眯,走过去一把捞起她的细腰把人困在怀里,捏住她的下巴重重地亲了下去。 好半晌, 在她气喘吁吁、浑身发软的时候才撂下一句冷哼:“你可真是舍得。” 翁绿萼伏在他怀里, 澎湃的情潮席卷过她周身的战栗感仍未完全褪去, 她连思绪起伏间都带了些绵绵的旖旎。 ——只是毒哑而已, 又不耽误他做其他事儿。 萧持捏了捏她的腰,软得像是一枝春柳。 他也没多问, 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放她到那张盈着淡淡香气的床榻上,又替她除去外衫和鞋子, 推了推她,翁绿萼便乖乖地进了被窝。 “睡会儿吧。”一路上她都没怎么睡好,虽然人的精神很不错, 但萧持还是不放心。 躺在熟悉的、柔软的床榻上, 身边坐着的是她的夫君。 翁绿萼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在沉入梦乡时,她呢喃道:“夫君,我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什么? 萧持还在想问一句, 却见她眼睫垂下, 神情恬和,已然是睡着了。 萧持伸出手, 替她理了理垂到面颊上的几缕发丝,又等了一会儿,见她睡得熟了,这才起身往外走。 “女君睡着了,你们动静轻些,别扰了她。” 杏香和丹榴连忙点头,见萧持往外走去,她们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道:“君侯是要出去走走吗?婢帮您带路吧?” 萧持拒绝了,且不说他一路过来时听着她对府上各处的介绍,心里大致已经知道了路该怎么走。再者,他一个大男人,和自己妻子的女使离得近了,落在外人眼里,终究不好。 “记住你们的本分,服侍好女君。”萧持不再看她们,施施然出了门。 杏香和丹榴被他突如其来的冷淡告诫给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萧持登门时,翁卓正对着书房院子里那颗老梅树出神。 他冷冷瞥了一眼那颗长得有些乱七八糟的老梅树,想起被妻子宝贝似地放在屋里,连去豫州都要带上的那盆绿萼梅。 应当就是从这颗老梅树上移下来种的。 “州牧好雅兴。” 翁卓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立着的身如劲松、风气英秀的男人,语气平静:“当不得君侯一声‘州牧’,我今不过一田舍翁,如今早已是君侯这等年轻人的天下了。” “大人过谦了。雄州这地方,还是交在你手上,我才能安心。”萧持没再阴阳怪气地唤他‘州牧’,但也没有乖乖叫声‘岳父’。 翁卓看起来也不是很想和他亲近的样子,闻言只道:“承蒙君侯看重,一身老骨头罢了,趁着还能动弹,我自不辜负雄州上下百姓。” 这老头,动不动就扯雄州百姓。 萧持怀疑翁绿萼从前就是被这老头莫名其妙的使命感给言传身教,把脑子也给听笨了。 “奇哉怪也,你既那么看重雄州百姓,为何不多心疼心疼自己的女儿?” 萧持语意凉薄,虽说他心知当□□迫翁卓做下献女求和这个决定的大部分原因,来源于他的大军压城。 翁卓目光凝在那颗老梅树上,语气有些晦涩:“绿萼,自小就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萧持嗤了一声:“早早没了母亲,父兄又忙得很,整日不着家,她再不懂事,谁疼她?” 想到小小的翁绿萼或许还期盼着父兄多陪陪她,但渐渐的,她懂得了一点人情世故,也就不再期盼了。 不盼望才能少失望。 这中间,她又经历过什么呢? “对一个孩子来说,懂事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好事。你搜肚刮肠半晌,才想出这么个词儿么?” 面对萧持的咄咄逼人,翁卓的情绪看起来一直都很稳定,他想起女儿托长子带来的那几件衣裳、围脖、手套,一针一线,都是她密密缝制的心意。 “你说的不错。是我对不起这个孩子。” 翁卓伸出手,抚摸着老梅树虬劲的树枝,话锋却忽地一转:“这颗梅树,是她阿娘还在的时候,我亲手为她种下的。” “她很喜欢梅花,尤其喜爱绿梅,怀着绿萼的时候便与我说,若 腹中是个女儿,就为她取名为‘绿萼’。我们也的确拥有了一个可爱美丽的女儿。” “她走得太早、太匆忙,我甚至没有从丧妻之痛中醒过来,第二日就要照常处理城中事务。” 翁卓回忆着当时的自己:“可笑我试图用更多的政务来麻痹自己,全然忽略了家中还有一对儿女在等着我。临阳那时候已经七岁了,有师傅盯着,不需我费什么心。但绿萼,那时才两岁,生得白白胖胖、玉雪可爱,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想抱一抱她。” “我无心续弦,族中亲眷又少,平时只有乳母照顾她,我竟也就这么丢开了手。只是眨眼间,我再回过神来时,绿萼已经从一个小小的婴孩成长为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再之后,就是她被迫去到凶名在外的萧侯身侧,成了他的妻子。 不,原先在翁卓,乃至翁绿萼的认知中,她以那样屈辱的身份去到萧侯身边,在名分一事上应当是没什么指望的。 所以在萧持有意娶她为妻的消息传来时,翁卓很是沉默了一阵,他拒绝了女儿信中邀他与长子同至平州,参加婚仪的请求,只将府上能凑的财宝珠玉交给儿子,让他带去给女儿添妆。 他哪儿来的颜面再去见女儿? “她如今过的好,是她自己的造化。我给不了她什么助力,反而会成为她的拖累。” 萧持虽觉得他说的是大实话,但这种话他听听就好了,如果让翁绿萼听见,她定然会伤心。 “我带她回来,是为了让她开心,了却一桩心事。不是为了让她听你这些自以为忏悔的话,心里发堵的。”萧持不耐道,“不管你心中怎么想,就她在的这一两日,对她和颜悦色一些,不要摆出那副苦大仇深、忧国忧民的做派就好。这是你家,不是官府。” 这老头先前装深沉,就让翁绿萼低落了一会儿,萧持看在眼里,自然也跟着不高兴。 “至于雄州矿产开采与兵器锻造二事,我瞧你精神头挺好,就再多顶两年吧。翁临阳做事仍不够牢靠,锻炼几年再说。” 萧持这话,就是驳了翁卓想要退居二线、不问世事的意思。 翁卓默然,半晌才点了点头。 目的达成,萧持不想和这无情的老头多说,转身欲走,却听得一声含着迟疑的‘君侯稍等’。 他回过头去,看见翁卓肃然道:“我自知亏欠绿萼颇多,本没有脸面说这些话。但请君侯,看在那孩子命运坎坷的份上,待她好一些。” 这话萧持不爱听。 什么叫命运坎坷。 他冷淡道:“我自会对她好,是因她值得我珍重、值得我怜惜。你放心吧,她的命好着呢。” 被献上的美人 第111节 说完,他也懒得再去看翁卓的脸色,抬脚走了。 翁卓摸了摸老梅树,低低道:“晴娘,我糊涂了大半辈子,真是……” 如今虽是八月,但雄州的风已经带了秋日的萧瑟之感,一吹,将翁卓那些落寞喟叹尽数吹散,只有他和眼前那颗老梅树才知道。 …… 萧持回到漪兰院时,翁绿萼还在睡,看她脸睡得红扑扑的,萧持替她掖了掖被角,没有扰她,脚步放得更轻了些,在屋子里转圈。 他还没有仔细看过这间她自幼长大的屋子。 看着看着,他发现翁绿萼的喜好很固定。 这里的香几上摆着一个霁青白花瓷瓶,平州、乃至豫州的居室内也是差不多的位置,放着几乎一样的东西。 连闲时看书,也只偏爱遣云先生写的那些山水游志,直到短时间反复看得多了,才去宠信别的话本诗集。 她是一个恋旧的人。 萧持无意识地抚摸着黄花梨方桌被打磨得平整顺滑的桌面。等听到声响回过神来,才看见翁绿萼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鬓发微乱,一张莹白小脸气血充足,带着初醒后的迷惘之色。 那双沉静漂亮的眼睛在看到他时,陡然亮了亮。 “夫君。” 萧持嗯了一声,走过去坐在床沿边上,替她捋了捋耳边垂下的几缕发丝:“睡得好吗?” 简直不能再好了。 神清气爽,腰背舒展,连日赶路的难受劲儿都没了。 见她点头,萧持又摸了摸她的脸——他很喜欢与她肌理相触。 “醒来就起来吧,别赖床了,仔细夜里睡不着。” 翁绿萼唔了一声,把脸埋进他怀里,蹭了蹭,呼吸间充斥着他身上的清苦气息,说不上是什么香料熏染的味道,他素来也不爱用香。 这味道更像是从清晨山林里逸散出的雾气,带着草木与露水的气息,翁绿萼深深嗅了一口,人更放松了。 前段时间,她养病,他忙着军营里的事,后来又匆匆决定北上雄州,算下来,两人其实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怎么亲近过了。 萧持扶在她肩上的手一僵。 翁绿萼自然发现了他的异样,哼了哼,抬起头来,一张靡颜腻理的脸庞上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神采: “夫君,可真是龙马精神,一刻都消停不得。” 这话说得有失偏颇。 萧持挑眉:“我前些时候的隐忍都是做白工了?你说这话,真是好没良心。” 说着,他轻轻拧了拧她挺翘的鼻子,力道不重,却泄露出满满的喜爱之情。 翁绿萼躲开他的手,嘀咕道: “不是用旁的法子给你纾解了么?你这话说的你自个儿有多清白一样。” 这个……倒是不能否认。 萧持噎了噎。 不过翁绿萼觉得在床榻上讨论这件事并非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她从萧持怀里出来,整了整身上穿着的小衫——虽是八月里,雄州的气候也像是入了秋一般,进城前她就换上了秋日里的衣裳。 “我让杏香她们进来给你梳头发?” 翁绿萼点了点头,说好。 女君回娘家,从前走得失意,这次回来,杏香和丹榴打定主意要让女君从头到脚,连一根头发丝儿都要是最美的状态。 听得君侯传唤,二人也不含糊,利落地给她更衣梳妆。 翁绿萼有些犹疑: “不过是一家一块儿用餐饭……”至于这么隆重吗? “女君,这您就想岔了。” 杏香手脚麻利,接过丹榴递来的一支珠钗,在她乌蓬蓬的发髻间比了比,斜斜插进云鬟里,温润圆硕的珍珠衬得镜中那张娇颜愈发美丽,她才继续往下道: “女人回娘家嘛,当然想让娘家人知道她过得很好。女君与君侯恩爱,日子过得本来安逸幸福,自然是要让主君和大公子他们都知道。” 萧持在一旁,难得赞同地点了点头:“说的不错。” 杏香得了君侯的支持,给翁绿萼打扮的劲儿更足了。 见她都把萧持之前送她的那串珍珠链拿出来了,翁绿萼连忙摇头:“不要这个。”戴着很沉。 萧持在后面看着,见她拒绝,故意道:“不喜欢我送你的这条?” 怎么会不喜欢呢? 翁绿萼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看见那串珍珠链时的场景。 她从睡梦中醒来,刚一睁开眼,就看见那串淌动着温润华彩的珍珠链,再一回眸,就是风尘仆仆归家的他。 那时候两人虽还在闹别扭,但那一瞬间的惊喜是骗不了人的。 她笑着摇了摇头:“这样就很好了,过犹不及,父兄他们都知道我的性子,见我这样盛装出席,反而要犯嘀咕。” 萧持看向菱花镜中映出的美好容颜,故意想要挑刺,也的确挑不出什么不够完美的地方来。 他的妻子,他的姁姁,生得一副令世人都会赞叹惊艳的容貌,这一点常令他感到苦恼,但更多的时候,他为她感到骄傲。 她本就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人。 萧持如此在心里赞叹着。 他的手轻轻落在她肩头。 杏香和丹榴对视一眼,抿唇一笑,熟练地低头退了出去。 恐怕还有一会儿才能出门呢。 翁绿萼被他沉默又炽热的视线看得面颊隐隐泛红,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 “还愣着做什么?该走了。” 她仰起脸看他。 那张脸本就生得极美,被杏香她们巧手描绘,眉心一点金箔与朱砂绘成的梅花印记,更是美得令人惊心。 “我在想。” 翁绿萼的思绪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延伸。 可他偏偏又不接着往下说。 好半晌,萧持才慢悠悠地继续道:“想是不是岳母在怀着你的时候,对着梅树看得久了,天上的梅花仙子觉察与她有一段缘分,这才下凡投胎。最后便宜了我。” 什么跟什么呀…… 翁绿萼有些脸红,下一瞬却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阿娘喜欢梅花?” 他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在她的眼神逼问下,萧持轻松道:“找岳父聊了几句而已,好了,你这么严肃做什么?真的就是随便聊了两句。” 说着,他扶着她的手让她站了起来:“很美,走吧,保准你今日能艳冠群芳。” 方才还对他的话将信将疑的翁绿萼顿时被转换了注意力。 她不是抱着艳冠群芳这种目的才好好打扮的! 不过到了饭桌上,见父兄神色如常,翁绿萼的心放下去一半。 还有一半悬着,是因为她知道,父兄都是很能藏事的性子,阿耶一贯如此,而阿兄是在城破家散之际才倏地成熟起来,到现在,也是一个能扛起妻儿老小头顶一片天的威武男儿了。 她也清楚,是饭桌上的男人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维护平静。 那她又何必操心呢。 翁绿萼想通了,看着面前许久未见的家乡菜,腹饿感顿时强烈了一些。 雄州的菜式与位于南方的平州有些不同,翁绿萼起初还担心萧持会吃不惯,时不时要看他一眼。 见他饭量和平时差不多,又收回视线。 却不小心撞进了元绛珠那双含着揶揄的眼。 翁绿萼有些不好意思,暗暗庆幸杏香她们今日给她涂了点胭脂,脸红一点也看不出来。 桌上的气氛隐隐有些沉闷,元绛珠给翁临阳使了个眼色。 他皱了皱眉,但妻子坚持,他只好作罢。 他正想开口热热场子,却见翁卓道:“我今日把埋在那颗老梅树底下的女儿红给启了出来,绿萼归家,这样的喜事,我是该和君侯好好对饮几杯。” 父亲主动开口,翁临阳自然要跟着捧场。 萧持微微颔首:“岳父有兴致,我自当奉陪。” 翁绿萼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男人们喝酒这种事实在没有什么让人留下来旁观的必要,翁绿萼叮嘱了几句莫要饮得太过,适当就好,趁着元绛珠要去更衣的功夫,她扶着人出了宴客的春溪厅。 有孕之人小解的次数总要频繁些,不过元绛珠心里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乐呵呵地忍下了那些不适。 和翁绿萼说起有孕之后添的这些小毛病时,见她心疼,还笑道:“我已算是好的了,你阿兄虽说木楞楞的,不解风情,但还算体贴我。没有说往房里添人……我是决计受不了这个的。” 翁绿萼想起早化成一把白骨的老皇帝,据说他十分风流,妃妾多的不得不扩张宫殿,偏偏又是在王朝动摇、国力衰弱的当口,老皇帝大兴土木,却是为了自己享受的事一经传出,引得天下人口诛笔伐,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在这种很不靠谱的父亲的阴影下,阿嫂要求丈夫身心唯一,也很正常。 元绛珠撇开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儿,问起翁绿萼到豫州之后的经历,听她说一切都好,还是有些不放心: “豫州那群士族,我虽没有直接接触过,但也知道,他们的脾气可傲着呢。从前我那死爹召他们族中子弟入朝为官,说拒就拒,全然不给老东西面子。为此,哪怕我在冷宫里,有段时间也常常听见宫人们嘀咕豫州那边儿士族又在清高什么。” 阿嫂是为她好,翁绿萼点了点头。 想起临出发前隐隐听到的那些风声,她也一笑置之:“且由得她们再闹腾一段时日吧。君侯也不是眼里能容下那些站在百姓身上敲骨吸髓的人继续蹦跶的性子。” 听得她语气这样笃定,元绛珠笑了笑。 翁绿萼看着她圆滚滚的肚子,有些好奇:“他重吗?阿嫂这样坐着,不会觉得累吗?” “是有点儿。”元绛珠说着,变换了一下坐姿。 被献上的美人 第112节 翁绿萼连忙将一个隐囊垫在她腰侧,让她能够靠得舒服些。 她们二人坐在屋里,元绛珠进屋的时候脱下了翁临阳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披着的那件薄氅衣,衣衫轻薄了些,翁绿萼自然也就发现了她肚子上轻轻凸起的那个小包。 元绛珠莞尔,摸了摸肚子:“他在和你打招呼呢。” 在她身上,翁绿萼第一次感受到一个新生命的存在,意义非凡,她弯下腰,面颊轻轻贴在元绛珠高耸的肚腹上,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乖乖快些出来,姑姑给你大金锁。” 元绛珠听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上回送那个长命锁还不够大?我拿在手里都嫌坠得疼呢。” 翁绿萼笑:“多给他攒一点金子,就当是积福了嘛。” 元绛珠见她这么喜欢孩子,心里一动,仔细端详了一番,见她面若桃花,一看就是被滋润得很好的样子,对着她挤眉弄眼:“如何?我给君侯送去的那坛药酒,你可受用吗?” 翁绿萼的脸蓦地红了,是连胭脂都无法比拟的好颜色。 元绛珠以为她害羞,撞了撞她的胳膊肘,嘿嘿笑道:“和我还害羞什么?” 那个乌龙……翁绿萼至今还有些难以启齿。 主要是,萧持为了此事,要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拉着她卖力了好几晚,折腾得她骨酥筋软,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怵得慌。 见她双手捧着脸,害羞不语,元绛珠语重心长道:“绿萼,你可别小看了那坛药酒的含金量,很管用的!” 她没说这是从太医院给她的阿耶叔伯等一宗沉迷女色的老男人治疗雄风不振之症的老太医那儿碰巧得来的方子,又道: “男人就像是蜡烛,越用越短。你不趁着他还算年轻的时候压榨压榨,等他年纪大了,生出来的孩子也不比那些年轻时候生的聪明健康。这有病,可不能忌讳啊。” 元绛珠一番经验之谈,听得翁绿萼一愣一愣的。 把老泰山和大舅哥都喝趴下的萧持过来接翁绿萼回漪兰院,不料走到门口,却听到元绛珠这么一番石破天惊的话,他脸色一沉。 他已经够不正经了,没想到元绛珠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断不能让姁姁和她待在一块儿久了。 不然人都要变色了! 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夫君?” 翁绿萼被阿嫂的话逗得下意识想要转换话题, 但眼一转,看见门口站着的那道高大身影时,被吓了一跳。 听着她有些迟疑的声音, 萧持嗯了一声,扶着门框, 仿佛有些不适:“我饮得有些多了。你这儿可好了?” 翁绿萼半是愧疚半是松了口气地看了元绛珠一眼,叮嘱她好好休息,阿兄多半喝醉了, 叫身边伺候的人扶他去厢房歇一夜就好, 别吵着她和腹中的孩子休息。 元绛珠点了点头, 觑了一眼面色隐隐泛青的萧持, 心里嘀咕,面上却不显, 只笑着道: “知道了知道了, 快去吧。” 翁绿萼这才向萧持走去。 走近了,才闻到他一身的酒气, 熏得翁绿萼皱了皱鼻子,不情不愿地扶住他臂膀。 “夫君,你身上好臭。” 她现在已经学会直接表达自己的不满。 萧持装醉的脚步一顿, 踉跄了一下, 他靠着她香馥馥的柔软身子站直了, 没好气道:“要不是你父兄盛情难却,我也不至于喝那么多。” 幸得他酒量不错,没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比拼中落了下风。 不过翁卓也算有点眼力劲儿, 没抱着把他灌醉过去的想法, 先提了不胜酒力的话茬。 翁临阳为人子,最是孝顺不过, 他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厚着脸皮要和君侯妹夫拼酒? 萧持冷冷嗤了一声,他何须他们主动相让? 翁绿萼想起上回他装醉骗她的事儿,哼了哼:“知道君侯千杯不倒,可怜那坛女儿红 ,被你们几个牛饮分了,怕是只尝到了涩味,没品到酒香。” 萧持摇头:“若是寻常的酒,自然不在心头过,舌尖抿一抿也就咽下去了。但那坛酒是你出生那年埋下的,我自然是有认真品尝。” 雄州有着家中有弄瓦之喜,便在家中生得最葳蕤繁茂的那棵树下埋下一坛酒,等女儿长大出嫁,三朝回门时,启开共饮的传统。 那坛酒,想必是阿耶与阿娘一起埋下的吧。 察觉到他虚虚倚靠着的那具柔软身子一顿,萧持佯装没有发现,懒懒道:“还不快扶我回去,好生侍奉一番。若是耽误了明儿去给岳母扫墓祭奠的事,你可不许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翁绿萼难掩惊喜地抬起脸,一双盈盈动人的眼睛里浮动着欢喜的光彩:“果真么?夫君你没有骗我吧?” 萧持今日饮得有些多,被她这样握着臂膀摇来晃去,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着实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他板着脸道:“你再疑我,我就吐你身上了。” 先前还一脸爱娇地腻着他的人立刻松开他的胳膊,在月光下愈发显得皎洁美丽的一张脸庞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之色。 “夫君,你说话好恶心。” 翁绿萼光是想想那副场景都觉得受不了,看向萧持的眼神里满是警惕,见他冷笑着向她走来,她连忙往旁边退了几步,脸色都变了,让他别靠过来。 萧持怎么会把她那几句娇声呵斥放在眼里,沉着脸走过去,在她的小小尖叫声里恨恨地往她玉白脖颈旁又亲又蹭。 直到看到那片羊脂暖玉似的细嫩肌肤浮上靡丽的红痕,他才堪堪作罢。 “嫌弃我?还敢不敢了?”萧持好歹记挂着最后的一分良心,没把人得罪狠了,只胡乱地亲她的脸庞、颈子,没去亲那两瓣他魂牵梦萦的嫣红唇瓣。 ……真把人亲吐了,他明日去岳母墓前只怕是抬不起头。 翁绿萼被他亲得气喘吁吁,还有余力咬着牙捏拳捶他。 萧持受了几拳,没敢吭声。 ……她要是发现他被她打爽了,怕是更要生气。 或许是回到了暌违的家,睡了不长但很沉的一觉,翁绿萼觉得自己现在浑身都是劲儿,捶起萧持来也邦邦用力。 落在萧持眼里,她软软的拳头像是雨点般向他砸去,只不过是毛毛雨。 他也不反抗,就站在那里低垂着眼,懒洋洋地任她发气。 冷峻挺秀的轮廓落在一片阴影里,更有一种莫测的俊美。 好半晌,见她面颊都泛了粉,俨然是打得起兴了,萧持才攫住她纤细的手腕,看着她手掌边缘磨得发红,眉头一皱:“怎么挨打的是我,还能伤到你自个儿?” 翁绿萼满不在乎,哼了哼,没理他。 萧持试探着搂过她腰,见她不反抗,便带着她往漪兰院的方向走。 路上他又念叨了几句她皮嫩,打人也成了被打的那一个,翁绿萼听得烦了,睨他一眼: “那是因为你身上太硬了。” 从前她就疑心过这人是石头成精。 怀里硬邦邦的,靠着一点都不舒服。现在靠得习惯了……也就习惯了吧。 翁绿萼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这么想着。 萧持听得这话,没忍住荡漾了一下,逗她:“太硬了?你指的是哪儿?” 翁绿萼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气得又拍了拍他的手臂,不要这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儿的人再搂着她。 她不过是实事求是说了一句,他倒好,浪得没边儿了。 萧持大笑出声,双臂环住她,带着些润意的嘴唇拂过她红彤彤的耳廓:“你啊,今夜真是高兴得过了头……” 就跟喝醉了酒似的。 他带了几分醺然的温热气息扑在她脖颈间,翁绿萼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 又听得萧持继续道:“我明日定要求岳母给我一个说法,怎么送来的时候是一朵羞答答的牡丹,现在就变成凶巴巴的大王花了?” 翁绿萼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之间,媚态横生。 “你才是养花人,这事不该问你自己吗?”翁绿萼哼了一声,身体却软了下去,靠在他迎上来的怀里,“我阿娘是个正经人,可听不得你那些轻浮话。” 夫妻之间说说便罢了,要真是给阿娘听去,翁绿萼都不敢再在菩萨面前许愿,让阿娘入她的梦里来了。 萧持捏了捏她软软的面颊肉,觉得手感较之从前更丰盈柔软,他心里暗暗得意,可见是他养花的心血没白费。 “我能不知道分寸?放心吧。” 见她打了个哈切,一双美眸里浮上点点水光,萧持叮嘱她待会儿泡个脚再睡。 “到了雄州,就和突然入了秋似的,仔细寒气从你脚丫子里钻进去。” 他身强力壮,尚且觉得无所谓,但看着妻子那不堪一折的细腰,萧持很担心她前段时间才痊愈的风寒之症又要卷土重来。 翁绿萼默默瞥他一眼。 要不要提醒他,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早已习惯了。 不过,这也算是一种关心则乱吧? 被萧持钦点为脾气越来越大的大王·翁绿萼·花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都听夫君的。” 这句话,让萧持听得那叫一个身心舒畅。 恍惚间,他夫纲大振! 不过这晚,萧持自个儿偷偷去泡的东西还是没派上用场。 原因无他——实在是泡完脚之后,翁绿萼困意大涨,萧持不死心地压过去又亲又蹭了好一阵,也没把人给吵醒。 他只能悻悻然地又躺了回去。 这么看来,喝醉酒的好像另有其人才对。 对着他撒娇卖痴,睡得还又快又沉,怎么叫都叫不醒。 萧持郁闷地盯了一会儿帐顶的攒珠梅花,好半晌才酝酿出一点儿睡意,才阖上眼不久,又被一只盈着香风的手臂压住了鼻子,险些不能呼吸。 萧持虎目圆睁。 一定是元绛珠偷偷给她喂酒喝了吧?! …… 第二日,翁绿萼看见萧持眼底隐隐泛着青,还不大高兴:“都说了让你别喝那么多了。” 被献上的美人 第113节 萧持瞥她一眼,忍辱负重,没说话。 翁绿萼见萧持老实下来,靠过去,白里透着粉的面颊上一双沉静明亮的眼里倒映着他的脸:“头还疼吗?” 萧持摇头。那点儿酒不算什么。 让他难受了大半夜的,哼,另有其人。 不过看在罪魁祸首主动关怀他的份上,萧持懒懒往后一靠,大爷似地张开双臂:“过来给我抱抱,比什么醒酒汤都来得妙。” 马车咕噜噜地碾过青石地板,摊贩叫卖、小孩哭闹着要大人给他买糖吃的声音趁着车帘微微掀起的缝隙钻进来,萧持看着她半天没动,也没催,但心里也在想,姁姁面皮薄,定然不肯依着他在车舆里做些什么。 这个念头才在他心头落下,就有一具香馥馥的身子软软地靠进了他的怀里。 萧持有些受宠若惊。 翁绿萼自顾自地在他硬邦邦的怀里找了一个相对舒服的角落,把自己埋了进去。 萧持看着她泛着红的耳朵尖,恨不得咬上一口。 “这算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投怀送抱,结果又害羞了?” “是。又怎样?” 翁绿萼埋在他怀里,说话也显 得瓮声瓮气的,十分可爱。 萧持听着她理直气壮偏偏又能看出小女儿情思的语气,想笑,心里又软得不行。 “咱们以后的女儿,定不能像你这样。” 太娇,太惹人爱。 她甚至不需要说话,一个眼波轻轻地撞过来,萧持就觉得自己被迷得七荤八素。 真是恨不得把心肝都给她了。 好端端的,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翁绿萼有些好奇,又有些不服气。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萧持想到会有一个和她一样,生得玉雪可爱、粉雕玉琢的小娘子扎着两个啾啾往他怀里钻,比荔枝肉还要白嫩的面颊一颤一颤,还会奶声奶气地唤他‘阿耶’,就觉得心都要化了。 “有你一个都叫我招架不住,再来一个和你一样招人疼的,我日日正事不做,就陪你娘俩在屋里消磨时光。” “到那时,你该嫌我不务正业了。” 萧持挑眉,觉得天下大定,再没有那些事缠着,他也不是没可能做出那种事。 翁绿萼被他振振有词的语气给噎了噎。 都还没影儿的事情,他偏要用这种笃定的语气说出来。 她啐他一口,不再搭理他了。 她窝在他怀里,显得小小一团,萧持有一下没一下地隔着几层衣衫,揉着她纤细腰肢里往下凹的那一小块儿。 翁绿萼都快被他按睡着了,冷不丁听到他问:“你从前为雄州做了那样大的牺牲,看着他们照常生活,根本没有感恩你付出的样子,会不会失望?” 他的语气低沉柔和,话却是冷的。 翁绿萼伏在他怀里,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他的衣裳。 “夫君太高看我了。” 好半晌,萧持得到她的回答。 他没有说话,揉着她腰窝的动作却越发温柔,像是在鼓励她接着往下说。 “答应父兄的请求,献出我自己——其实说到底,只不过是我们翁家人的一厢情愿之举。我们做出这个决定,既没有事先问讯过其他百姓的意见,也没有将他们抬到要与我们共生死、同荣辱的地步。踏出那一步,是失是得,皆系于我一人身上而已。” 翁绿萼想起去岁那段最难熬、最晦涩的时光,语气已经轻松平静了许多。 “其实对于百姓来说,上头坐着谁,他们并不怎么关心。只要他们吃得饱、穿得暖,日子能接着过下去,就已经很让他们满足。身在尘世烟火里,我也感到幸福。” 翁绿萼抬起头,笑着看向他:“再者,那也不算牺牲吧?世间许多事都是阴差阳错,倘若没有那次献礼,或许这一世我与夫君都不会再有这样的缘分。” 萧持皱了皱眉。 为她话里的‘献礼’二字。 “抱歉。” 压得他心头发沉又发涩的那股莫名情绪化作一个吻,落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 翁绿萼闭了闭眼。 …… 翁临阳与翁绿萼的母亲出身博陵崔氏,闺名唤作听晴,人如其名,是一个性情开朗,又温柔善良的女子。 她埋在这座山上,终日眺望着城里她此生最挂念的三个人,距今已经十五年了。 翁卓没有让别人动手,亲自把亡妻墓前那些乱长的杂草野花给收拾了——本来也没多少。他闲暇时,总爱来她墓前坐坐。 元绛珠有着身孕,该避讳着,没有让她来。 翁临阳站在墓前,定定看了好一会儿,咽下喉头那股酸涩之感,侧身让妹妹站过去:“阿娘定然看我都看得烦了,她心里,还是最挂念你。” 崔听晴去世时,翁临阳已经快十岁了,母亲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 但妹妹那时候还太小,不过两岁多些,娇气又可爱。 她穿着孝衣替母亲守灵,手里握着招引芳魂的草药,懵懵懂懂的,什么也不懂。 只下意识地按着大人们的话跪、坐、磕头。 不多时,她一张白白胖胖的小脸上就带了些不安,见了他,或是阿耶,就要哭着问他们要阿娘。 阿娘在哪里? 小小少年的目光艰涩地落在堂上的灵位上,沉默地抱起妹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放声大哭。 那道哭得一抽一抽的短胖身影与面前纤细窈窕的身影慢慢重叠。 翁临阳低下头去,掩下眼底深深的愧疚。 “阿娘。”翁绿萼轻轻叫了她一声,跪在翁卓亲手摆下的蒲团上,紧接着,她身边也跟着跪下一道挺秀身影。 他面前可没有蒲团。 但萧持跪得毫不含糊,扑通一声,听得人也跟着疼。 他唤了一声‘岳母’。 翁绿萼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心里却悄悄和母亲介绍,这是她的夫君。 语气骄傲,又带着一点儿小女儿家的羞赧与忐忑。 像是把最爱的玩具带来给母亲看,期盼着得到她的认同与夸赞的小娘子。 萧持犹在十分认真严肃地向岳母表态,请她老人家放心将女儿交给他,他一定会好好待她,绝不生二心。 翁卓和翁临阳听了,脸上神情或多或少都和缓了些。 女婿能许下这样的诺言,又是在他早亡的岳母面前立的誓,再诚心没有了。 翁绿萼眨掉眼尾的一滴泪,对着面前的墓碑慢慢扬起一个笑。 她们都会越来越幸福的。阿娘。 …… 再度离开雄州时,翁绿萼的心情意外的平静。 凉风卷起雨过天青色的车帘,拂过她圆润耳垂上坠下的明珠。 带着雄州独有的高远辽爽之意,渐渐与她擦身而过,留在原地。 但她不必再为一阵带不走的风而忧愁。 萧持以为她因为别离,心里难过,不敢招她,只沉默地将她搂进怀里,力气却又轻又柔,生怕弄疼了她似的。 翁绿萼伏在他怀里,静静听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慢慢闭上了有些酸涩的眼睛。 雄州距豫州不算远,但顾忌着她的身子,萧持不愿日夜兼程,见前面有一处驿站,他示意张翼上前去问问还有没有空房。 张翼看见那个地方,神情微妙,但他还是依着君侯的吩咐前去闻讯。 很快,他就折返回来,说是驿站里只有零星几位客人而已,他方才已经使了双倍的银子补给他们,让他们提前上路去了。 萧持颔首,转身去扶翁绿萼下了马车。 杏香和丹榴跟在后面。 看到依稀有些眼熟的建筑,杏香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女君,这可不就是咱们当初遇到的那间贼驿站吗?” 杏香知道为什么是依稀有些眼熟了,当初半边驿站都被那些山匪放火烧了,难怪看着一半新一半旧的。 “贼驿站?” 挤着笑脸迎出来的驿丞听到他们中间那个高大秀异、一看就是话事人的英俊男人嘴里吐出‘贼驿站’三个字,骇得魂都要飞了,他抖抖索索地正想狡辩,又看见男人身边站着的美貌小妇人,不由得瞪大了眼。 那样举世难得的美貌,哪怕是他明日就要化成一捧灰,也是忘不了的。 更何况,这位大美人还那么倒霉,偏偏在他的驿站落脚的时候被那伙山匪盯上,大半夜的惊魂一场。 对她来说,恐怕也是一场难得的体验了吧。 驿丞这么想着,全然忘记了他的目光还落在翁绿萼身上。 见驿丞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看,萧持冷冷瞥他一眼,上前一步,手臂往后一拢,将翁绿萼挡在自己身后。 “愣着做什么?前面带路。” 驿丞回过神来,嗳了一声,殷勤地引着几人进了驿站。 翁绿萼对此地还有些淡淡阴影,但萧持始终陪在她身边——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攥着她的,有温热的力量透过相触的肌理传过她周身。 她也就变得坦然了,萧持还在挑剔这屋子布置太过俗气简陋时,她拍了拍床铺,坐了下来。 萧持走过来一把把她捞了起来,对着杏香她们扬了扬下巴:“把床上垫的、盖的,都换了。” 谁知道这儿的被衾有多少人用过。 被献上的美人 第114节 他自个儿将就起来往身上丢几根草就算完事儿,却不乐意让她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杏香连忙应了一声,和丹榴两人配合默契,手脚又麻利,不一会儿就铺好了床。 “女君快去歇着吧。” 翁绿萼点点头,想从萧持怀里出来,那人却不放手。 “啧,麻烦。我抱你过去就是了,要你折腾?” 语气还是这么刻薄不惹人爱,但他的动作却又稳又柔,像是托举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 翼地把她放到了床榻上。 杏香和丹榴对视一眼,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吱呀一声传来,屋里陷入一阵寂静。 翁绿萼没有说话,沉默着看着他,那双漂亮得像是含着一汪静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萧持被她看得喉舌微微发干,他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怎么了?” 他伸手替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 翁绿萼忽然伸出手,两只柔软玉臂环过他的脖颈,像一只茑萝,紧紧攀附在他身上。 萧持被她突然的亲近之举居然闹得生出了些受宠若惊的感觉,紧接着,就有生涩而柔软的吻像是落雨般,降落在他的面颊、眉心、鼻梁,还有嘴唇上。 萧持愣了好一会儿,才从她鲜少露出的热情之态中回过神来。 “等等……” 他的话里还带着喘.意,但拒绝的姿态很明显。 翁绿萼有些不高兴,更多的是被拒绝后的迷茫。 那双还浮动着春潮的眼睛里明晃晃的都是委屈。 萧持艰难地和她解释:“还没泡……不成。” 他即将又要远征,若是因为这次只图一时欢愉,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豫州待产,岂非要他愧疚而死。 听他这么解释,翁绿萼摇摇头,固执道:“现在就要。” 萧持缓慢而坚定地拿开她再度攀上来的手,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摇了摇头:“听话。” 身上淌动着的热潮很快褪去。 翁绿萼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翻过身去,气鼓鼓地不说话。 萧持看着她赌气的背影,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顾自地翻身下了床。 听着外边儿窸窸窣窣的动静,翁绿萼咬了咬嫣红的唇,默默发誓再也不要理萧持了。 ……起码今晚是这样的。 她这么想着,身后又久久没传来动静,她想回头看,一想到刚刚下定的决心,她又歇了那个心。 又气又烦躁间,她迷迷糊糊地竟也睡了过去。 再后来,她是被热醒的。 退潮后的花园小路仍然残存着湿漉漉的痕迹,耐心的匠人不过略略使了些手段,就又让降下了一场甘霖。 但是…… “唔,有些紧。” 是因为泡的时间太短了? 翁绿萼早已闭上眼,不想看他了。 亏她还以为这不正经的野蜂子转了性,没成想,他先前分明是假正经! 等他老了,定然也是个老不正经! · 杏香她们看着小夫妻俩恩爱了一路,等那座古朴巍峨的旧时皇城再度出现在她们眼前时,才忽觉时间匆匆。 算上来回路上耗费的时间,她们离开豫州也不过小半月。 只是…… 萧持回了豫州,又再度忙了起来,已经连着几日不归家了。 翁绿萼没闲着,约着王七娘出来玩了几趟,有一次还偶遇了几位豫州士族里排得上名号的贵妇人。 两行人客客气气地互相打了招呼,擦肩而过时,王七娘听到一声低低的‘狐媚子’,气得转过头去,人家根本也没想着掩饰,扬了扬下巴,眉眼间的嫌恶按都按不住。 翁绿萼拉住王七娘的手,对着她微微摇头:“且由得她们犬吠,听着多热闹。” 王七娘顿时不气了,亲昵地拧了拧她软若荔枝的面颊,笑道:“是是是,你爱看热闹,她们多叫几声,咱们听得不更可乐了?” 翁绿萼莞尔,轻飘飘地睨了一眼对面那群脸色铁青的贵妇人,挽着好友的手施施然走了。 “那狐媚子得意个什么劲儿!等她红颜残去,且有她的好日子过呢!” 驻扎在豫州的大军动作频频,士族中人也免不了有些胆战心惊。 烦了那么些日子,看到萧侯之妻还有心思出来逛街,她们看了心气儿能顺才怪呢。 翁绿萼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晚间时候看见萧持回来了,她有些意外。 随即,源源不断的欢喜像是要把她淹没似的,从她心里疯涨漫出。 萧持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喉咙微动。 看到她这样高兴,萧持只觉得心下苦涩,即将别离的事情哽在喉中,说不出口。 “夫君。” 她朝自己奔来,石榴红的裙裾微扬,在暖融融的灯光下荡开一阵明艳的光。 萧持下意识张开手臂,稳稳地抱住了她。 他显然是从军营里急匆匆赶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收拾,身上的盔甲也脏兮兮的。 是一个混合着汗味、尘土与血腥味道的怀抱。 翁绿萼眉头微颦,闻到这股味道,她隐隐有些反胃。 萧持垂下眼睫、眸光柔和地看着她,翁绿萼又将那股不适强行压了下去,开口问他用过膳没有,又让人去准备热水给他沐浴。 “无妨,天还热,我冷水冲一下就好。” 萧持知道自己身上脏,克制着轻轻抬手抱了她一下,就想松开。 翁绿萼到底还是没忍住,推开他的手,偏过头呕了出来。 萧持脸色一变。 第70章 第六十九章(一更) 他长臂一伸, 小心翼翼地搂过她发软的身子,语气又痛又悔:“我熏着你了?我……”他想放开她,又怕她吐了之后身上没力气, 一时间进退两难。 杏香看得真真的,君侯额头上都生了一层汗珠, 看起来很是狼狈。 好在丹榴略懂几分医术,她没有惊慌,先是吩咐院子里其他的女使拿着宜春苑的腰牌去请大夫, 又从手足无措的君侯怀里轻轻地扶过女君, 带着她往屋子里走去。 “夫君……” 翁绿萼有些难受, 晕乎乎的脑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不在自己身边。 丹榴适时停下脚步,扶着翁绿萼的手臂, 让她有力气站稳。 “夫君。” 她又唤了一声。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在月色下显得有几分令人心惊的苍白, 萧持看得心里一痛,连忙走了过去, 刚伸出手,却又收了回来。 他还记着她刚刚被自己熏得作呕的事儿,不敢再招惹她。 翁绿萼固执地看着他, 湿漉漉的眼睛里带着一点可怜劲儿。 萧持只得妥协:“……好吧, 但只能握着手。” 翁绿萼点头, 向他伸出手去。 一路胆颤心惊地扶着她坐到罗汉床上,萧持后退两步,没站在风口上, 怕又熏着她。 “如何, 还难受吗?” 翁绿萼接过杏香递来的陈皮茶喝了一口,原本发闷发腻的心口慢慢松和了些, 她抬起头,对着萧持笑了笑:“好多了。” 见萧持面色还是不好,还在为她刚刚作呕的事儿心有余悸,翁绿萼不想让他再继续担忧,一边听着丹榴的话,把手腕放在她摆在炕几上的手枕上,一边道: “许是今日和七娘去玉京楼的时候,多尝了两口狮子头,有些腻着了。” 她笑着看向他,语气轻快:“待会儿喝些消食解腻的山楂银耳茶就好了。” 她语气轻松,但萧持看着她的脸色,还是不放心。 怎么这个时候就变得这样懂事,不嗔他,不恼他? 萧持才张开嘴,就听得丹榴抖着声音道:“女君可不能再乱吃东西了……” 这话说得有道理。 萧持正想点头,就听得丹榴继续道:“女君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之状。是喜脉无疑了!” 一时间屋内的人都被这句话惊得僵在了原地。 翁绿萼有些迟疑地缓缓将目光落在丹榴身上,手无意识地抚上小腹:“孩子……我?” “正是!”丹榴对自己的医术虽不说绝顶自信,但是不是滑脉,她还是能把得出来的。 “只是婢摸着脉象尚浅,恐怕得让大夫来再把过一道,求个安心。” 萧持下意识点了点头:“是该如此。” 被献上的美人 第115节 语气听着沉稳,但一看脸,就露了馅儿。 得知自己有孕,翁绿萼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滋味,这下见他脸上又是欢喜,又是愧疚,那股悬在她心头的忐忑之意忽地就被迎面的晚风吹散了。 “我们有了孩子,夫君不高兴吗?” 她歪了歪头,显然是对他的态度感到很是苦恼。 “不。” 怎么会。 那是他们的孩子。 是他与绿萼,共同造就的一个小小生命。 从得知她存在的那一刻,萧持就没有办法阻止心里对她涌上的,越聚越多的爱意。 萧持否认得很快,但他很快又发现自己词穷了,满心的柔情与丝丝缕缕的愧疚缠绕在一起,逼得他不得不沉默。 他该说什么? 在他即将出征的时候,他的妻子有了身孕,在她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他不能陪在她身边,不能陪她见证那个小家伙一日一日的成长。 丹榴和杏香早就在两个主子气氛有些不对劲的时候识趣地下去了。 反正离大夫过来,还有一会儿呢。 翁绿萼看着他沉默下去的脸,他站在离罗汉床两三步远的地方,背脊挺直,那双总让人感觉傲慢不驯的眼低垂着。 烛火被半开的窗外拂来的风吹得明明灭灭,阴影落在那张冷峻分明的脸庞上,看不清他的神情,翁绿萼却能感觉到他满怀着的愧疚与懊恼。 “夫君,我……” 翁绿萼隐隐约约能猜出他现在的心情,这个孩子来得意料之外,但是在最初的惊愕过后,是越来越多的欢喜。 要怎么样才能准确地把她的欢喜传递给他,让他知道呢? 萧持低着头,余光却一直紧紧盯着她,见翁绿萼站了起来,他倏地抬起头,急急往前走了两步,却又怕熏着她,只能堪堪停在离她还有半臂远的距离。 “你站起来做什么?快坐下!” ——其实她身后就是罗汉床,上面还被女使们细心地铺上了柔软的锦垫,就算是不小心跌坐下去,也不会让人感到半分疼痛。 但萧持这种焦急担心却偏偏又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只能皱着眉头试图扮凶吓她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 翁绿萼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只是呕了一回,又不是生病,你那么紧张做什么?”翁绿萼边说,边向他靠近。 萧持头一回体验到‘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句话,见她固执地就要往他这儿走来,萧持只得主动投降,伸出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将她带到了罗汉床上,按着她肩让人坐下之后,又道:“我去冲个澡,很快回来。乖乖坐着,我让杏香她们进来陪你。” 就算是从前,萧持也从不放心让她自个儿待着。 遑论是现在。 翁绿萼知道他是对刚刚那一吐有了阴影,无奈地点了点头,让他快去。 萧持先是扬声叫了杏香她们进来,见她身边不缺人陪,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浴房。 他年轻体健,得知心爱的妻子怀了他的孩子,满腔的激动都不知道该往哪儿发泄。 干脆冲个冷水澡好好冷静冷静! 萧持强忍着过于欢快的步伐,心下还有些飘飘然,下一瞬,他就撞上了浴房前用作隔断的那扇黑漆边座点翠花卉图十二扇座屏。 檀香木质地极其坚硬,更别说屏风外罩金漆,匠人还巧手用金箔雕出了许多花卉,取的是‘万花献瑞’的好意头。 君侯这么一头撞上去,杏香情不自禁地‘嘶’了一声。 看着就感觉好疼啊! 丹榴十分淡定,反正待会儿大夫就来了,大不了再给君侯贴一剂膏药,顺手的事儿。 翁绿萼有些担心地探头去看:“夫君,你没事儿吧?” 这点儿痛放在萧持眼里根本不算什么,遑论他现在浑身上下有的是劲儿,这么一撞,根本不疼! “我没事!”萧持声如洪钟,紧接着,他又跟不放心似的,又转过头来叮嘱她,“你好好坐着,不许起来。” 翁绿萼没再作声,看着那道挺秀身影进了浴房,才慢慢收回视线。 杏香半跪在她脚边,带着茧意的手轻轻握住她放在膝上的那双柔荑,翁绿萼微怔,让她起来,杏香却摇头。 “女君,婢真是高兴。” 杏香一路跟随她到现在,从初至平州时到两人大婚之后,她的心其实一直都在半空中悬着,沉不下来。 那时候的杏香早晚都要偷偷给观音菩萨和碧霞元君许愿供奉,请求她们多多庇佑垂怜女君,让女君早日生下一个健康聪明的继承人,这样一来,瑾夫人看在孙子的面子上,起码也会对女君稍稍和颜悦色一些。 至于君侯。 孩子都生了,谁还顾得上他? 但现在,不,准确一些,应该说是去岁夏天的时候。 杏香隐隐约约地发现,她眼中柔弱堪怜的女君,变得有些不同了。 这种变化自然是好的,杏香虽然感到对女君性情上的改变感到有些奇怪,却也会下意识地追随她、一如既往地崇拜她。 女君与君侯的感情越来越好,虽然两人还是会时不时地吵架、闹别扭,但是杏香坚信,君侯被女君迷得神魂颠倒。 ——这对女君来说,是一个很有利的情况。 与其将希望寄托在未来的小主子身上,期盼着女君能够母凭子贵。 不如让她自己真正立起来。 按着君侯先前那股兴奋劲儿,或许现在用子凭母贵来形容,会更贴切吧? 杏香被脑海中突然闪出来的这个想法逗得一乐。 她也如实和翁绿萼说了。 翁绿萼笑出了声,低着头看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有些不确定道:“她该不会……听得到我们在讲什么吧?” 说完,她看向丹榴,那双沉静漂亮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紧张。 难得看见女君这副有些傻气的样子,丹榴抿唇笑了,摇了摇头:“现在小主子在您肚子里,就像是一颗小豆芽。谁能指望小豆芽能听得懂咱们说的话呢?” 翁绿萼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她有些赧然地摸了摸肚子,心里柔情四溢。 这是她与萧持的孩子。她会很爱很爱她。 …… 嘴上说是快速冲个澡,但萧持也怕自己没洗干净,万一还残留了什么味儿熏着她,还要返工,岂不是更浪费时间。 他用香胰子来来回回搓了好几道,又抬手闻了闻,只剩一股淡淡清爽,没有什么怪味道,这才满意。 萧持记挂着大夫还要上门来给她再诊一道脉的事儿,手下穿衣的动作愈发迅速,头发随便擦到不再滴水,就用一旁的簪子随意绾起,脚步匆匆地绕过那扇让他前不久才丢了脸的十二山座屏,朝内室走去。 大夫已经到了。 萧持瞥了一眼那瘦瘦小小的老头,带着一身清凉水汽,坐在她身边。 这下总算可以放心地亲近她了。 “怎么样?可还难受吗?大夫怎么说?” 他一来,就跟连珠炮似的一连问了许多,翁绿萼笑着摇头:“大夫才到,还没有来得及诊脉。” 萧持顿时扭头吩咐道:“劳烦大夫给我夫人瞧瞧。” 平州萧侯的凶名响当当,方大夫连忙弓腰称是。 几人的目光都紧紧落在他身上,还好方大夫行医济世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还能十分淡定地给翁绿萼诊脉。 “恭喜君侯、恭喜女君,女君这是有喜了。”方大夫脸上露出一个喜气洋洋的笑,“虽说脉象稍浅,月份还不大,但已是可以确定的了。女君有孕不过一月出头,正是要精心将养的时候……” 方大夫说起这个,丹榴如饥似渴地听着,时不时严肃地点点头,表示受教。 她余光瞥到君侯,发现他听得也是一脸认真,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危机感。 不过她很快又反应过来,瞧君侯那样,只怕是不日又要出征。 到时候,女君只有指望她们这些贴身女使了。 这么想着,丹榴求学的心更加强烈了。 送走絮絮叨叨的方大夫和还想多问些妇婴知识的丹榴 ,杏香服侍翁绿萼沐浴过后就识趣地退了下去。 今天是个好日子,女君和君侯定然有很多话要说。 …… 翁绿萼觉得萧持对她的态度,小心温柔到过了头的地步。 她不过是从梳妆台前站起来,他都紧张不已,非要让她停在原地别动,他过去扶住她仍旧纤细的腰,掌心虚虚拢住那截细腰,他的心仿佛也落到了实处,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翁绿萼看得好笑,提醒他:“你这样紧张,等到你出征,不在家中,该怎么办?” 她的意思是让他放宽心。 没了熏得她作呕的怪味儿,她又喝了一碗方大夫煎的安胎药,现在什么奇怪的感觉都没有,浑身轻盈,肚子里那颗小豆芽的存在感弱到不行。 萧持却理解错了。 他看着她皎洁美丽的脸,低低道:“绿萼,是我对不住你……” 大战在即,他身为主帅,必须得亲自上场作战。 萧持不会辜负每一位追随他、拥护他的将士,但与此同时,他不得不暂别他的妻儿,丢下自己原本应尽的责任。 他的语气太过沉重,以至于翁绿萼能够清晰地感觉他身上传来的深深的失落与歉疚。 “对不住我什么?”翁绿萼掰开他的手,把自己的手塞了进去,一根一根,紧握契合。 “你是去完成你的使命、万千将士军民共同的期望。” “这个孩子……”提起她,翁绿萼眉眼间流淌着柔软得不可思议的爱意,“来得是在我们意料之外。但我知道,你和我一样,都会很爱很爱她的,对不对?” 她笑着抬起眼,翘起的眼睫深处洇着因为欢悦而湿润的水光。 被献上的美人 第116节 萧持沉默地点头,亲了亲她薄薄的眼皮,又摇头。 “最爱你。很爱她。” 在这样一句直白的情话浸润下,翁绿萼眨了眨眼,忍下那股即将涌上的热意。 为什么幸福得太过,也会让人想流泪呢? 第71章 第七十章(二更) 第二日, 萧持刚一醒来,一阵又一阵的酸痛感瞬间涌上,将他包裹。 他眉头微皱, 随即,他反应过来什么, 脸色微变。 昨夜他原本想另搬一床被子睡,免得他睡着了不小心压着她。 翁绿萼却不愿,说什么都要往他怀里钻。 萧持哪里敢拒绝, 又怎么舍得拒绝。 只能将她搂在怀里, 看着她很快就睡熟了, 自个儿却睁着眼睛, 失眠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怀里睡着一个大宝贝, 他不敢乱动, 就算睡着了,也不敢乱动。 难怪身上那么酸。 萧持低下头, 就看见一个乌蓬蓬的脑袋。 怀里的人静静睡着,香馥馥的柔软身子完整地被他搂在怀里,严丝合缝, 就像是天生该长在他怀里那般, 再契合不过。 屋子里静悄悄的, 外边儿照进来的天光被薄蓝色的纱帐挡去大半,透出朦朦胧胧的光晕,落在她带着细小绒毛的脸颊上, 面颊上丰盈的软肉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萧持看着她, 心绪愈发柔软。 他的视线慢慢下移。 实在很难想象,那样纤细婀娜的身体里, 正在孕育着他们的骨血。 他们的。 他们两个人的。 萧持唇角翘起,美滋滋地低头亲了她一口,小心翼翼地把人挪到另一侧枕头上,见她只是眼睫微颤,没有醒,萧持又等了等,见她睡沉了,这才起身。 杏香和丹榴也跟着兴奋了大半夜,等到天边刚刚泛起亮光,她们就再也按捺不住,利落地起了身。 又一头扎进了厨房。 听说有孕之人都容易胃口不好,女君本身就纤瘦,若是再见不到好吃的东西,只怕更没胃口了。 说不定,还会吐得比昨晚还要凶。 杏香想着丹榴昨夜和她讲的服侍有娠之人该注意的地方,揉着面团的手越发用力。 希望这小包子争气些,能哄得女君开胃多吃几个! 丹榴不知道杏香突然将擀面棒挥得虎虎生威是为了什么,她正忙着洗药炉子。 昨夜方大夫给女君开了安胎药,又特地交代她,要想让药性挥发到最好,得提前用几种中药熬煮过的水先在药炉子里闷上一个时辰,到时候再煎药,更是滋补。 两人在小厨房忙得热火朝天,直到有女使来寻她们:“二位姐姐,君侯传你们过去。” 君侯让她们俩过去? 杏香和丹榴对视一眼,默默传递出同一个怨念——君侯碍事! …… 萧持将他昨夜里睡不着时想到的,能尽量让她在没有他陪伴的日子里也能高高兴兴养胎的安排都一一告诉了杏香二人。 杏香和丹榴原本还有些不耐烦听萧持说话,但见他说的那些条条件件都是和女君有关,且都是为她好的事儿,她们也就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听他吩咐。 君侯要把黄姑接过来陪女君养胎? 丹榴一愣,随即高兴地连连点头。 这可是君侯最近做得最英明的一件事了! 虽然她和杏香自信能照顾好女君,但她们毕竟没有生养孩子的经验。 女君年纪轻,身子又娇弱,万一哪天有些什么不好,但她们却因为缺乏经验没有注意到,那可真是悔之晚矣。 黄姑能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来黄姑从前是女君的乳母,在女君眼中,说黄姑像她的半个母亲,那一点儿都不夸张。 二来,黄姑自身生养过,照顾起身怀有孕的女君来自然也更得心应手。 丹榴还想问几句诸如黄姑什么时候能到的事,却听见帷幔垂下的内室传出一点儿窸窸窣窣的动静,她们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道峻挺身影嗖的一下从她们面前蹿了出去。 再回首,方才立在她们眼前的君侯已经不见了。 杏香乐呵呵的:“君侯好身手啊!” 丹榴忍笑。 不过她们知道两个主子的习惯——多半是要腻上一会儿的,正好,她们也趁着这个时候回小厨房继续刚刚没做完的事儿。 …… 萧持心里挂念她,脚下步伐迈得愈发大,一掀开薄蓝色的帷幔,就见翁绿萼坐在床沿边,正在低着头穿鞋。 “醒了?” 萧持暗暗松了一口气,坐到她身边。 翁绿萼觑他一眼,用他从前说的话堵他:“没有,我在梦游。” 许是昨夜睡得好,她莹白脸庞上泛着淡淡的粉,眼波灵动,俏生生地嗔他一眼。 像是有什么痒痒的东西拂过他心廓。 浑身都麻酥酥的。 “梦游?我替你治一治,保准能好,别怕。” 说着,他低下头,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她软软的脸颊。 没有直接的唇齿交缠,但这一刻,翁绿萼通过相触的肌理,轻而易举地感知到了他此时澎湃而纯粹的情绪。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萧持看着怀里眸光迷蒙的美人,咬了咬牙,放开了她。 他现在不敢和她太过亲近,就怕一个激动,又让她不舒服。 他的体贴落在翁绿萼眼中,却被理解为了另一种意思。 “饿了没有?现在肚子还有没有不舒服,想要吐的感觉?” 萧持弯下腰,捏住她的脚踝,轻轻抬起,五个白白嫩嫩的脚趾似是感觉到他带了些烫意的注释,有些害羞地往里缩了缩。 啧,随了主人,脸皮薄,爱害羞。 他替她穿上鞋,直起腰,反应过来她还没有回答自己,有些奇怪地望去。 却见她抿着嘴唇,眼底依稀浮着破碎水光。 这是怎么了? 萧持一惊,差点儿就要扬声让丹榴去请大夫,注视着她扑过来的动作,手下意识地搂住她。 温香软玉在怀,他绷紧的神情却没有半分要松缓下来的迹象。 “有什么事,你直接吩咐我就是了。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双身子的人? ” 要是他没注意,她扑上来的时候撞到他身上,磕碰到肚子,该怎么办? 听着他带了些不悦的责怪,翁绿萼又往他怀里钻了钻,瓮声瓮气道:“可我就是想贴着你,怎么办?” 翁绿萼也很苦恼。 自从知道有了身孕之后,她心底那股对于萧持的渴望像是藤曼一样疯涨,不疼,但是很折磨人。 她想和他肌肤相亲。 想靠着他、贴着他。 想让他的眼神完完整整只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昨日方大夫叮嘱的那些话里,没说过会有这种反应啊? 翁绿萼犹在苦恼,不知萧持心中正在天人交战。 若是没有肚子里那颗小豆芽,一大早的,见妻子这样热情,萧持定然会十分配合地将人摁回床榻上,拉下帷幔,拉着她再胡闹一个时辰。 但现在…… 萧持僵着脸把她从自己怀里拉出来,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双委屈而迷蒙的美丽眼眸,别过脸去,艰难道:“不行,前三个月,不行……” 他不知是在劝翁绿萼,还是在劝自己。 翁绿萼一愣,瞪他一眼。 她只是想被他抱着,静静靠在他怀里发呆也是很好的。 谁想那档子事儿了! 翁绿萼恨恨地推他一把,又觉得不解气,举起手捶了他一下。 萧持挨打的动作分外娴熟。 还有心思给她揉手:“怎么又红了。” 单论长相来说,他无疑是极英俊的。 这样低垂着眼睫,皱着眉头关心人的样子,更是迷人极了。 糟了。 翁绿萼晕晕乎乎地想,好像被萧持那只野蜂子说对了。 被献上的美人 第117节 她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馋他。 萧持恰好在此时抬起头来,翁绿萼连忙收了收脸上的神情,可不能让他看见。 但红扑扑的脸却出卖了她。 萧持只当没看见,压了压心底幽幽淌动着的欲.火,捏了捏软绵绵的脸颊肉,收回了手:“别耽误用早膳的时间,走了。” 翁绿萼看着他的手,神情莫测。 萧持挑眉。 翁绿萼慢吞吞道:“你刚刚,替我穿了鞋。还没洗手……” 语气哀怨,带着点小小嫌弃。 萧持被她逗乐了,自己嫌弃自己? “这有什么?不都是你自个儿的东西?” 这话一出,萧持看着那张方桃譬李的美貌脸庞上酡红更浓,眉眼之间尽是羞赧风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他那话有歧义。 他之前,也没少做那种……咳,让她尝尝自己味道的事儿。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气氛隐隐变得浓稠而旖旎。 有些危险。 萧持背过身去,把垂下的帷幔别在两边,又对着她伸出手,佯装无事发生:“女君还不起架?” 翁绿萼扑哧一笑,把手搭在他掌心。 …… 就是再不舍,大军即将出征,萧持身为主帅,必须得去军营里继续与蔡显他们不断商量、精细行军作战的计划。 “我争取早些回来。不许在外面等我,天冷了,躺在竹椅上容易着凉。”语气霸道,萧持的眼神和动作很温柔,但说到后半句时,抬了抬眼,看向丹榴她们。 看向她们的那双眼睛冷冷的,看着很不好惹。 丹榴连忙点头应是:“君侯放心吧,婢会照顾好女君的。” 翁绿萼也点头:“放心吧,我又不是泥捏的人,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夫君去吧。” 她总是愿意体谅他。 萧持再也克制不住心中对她的喜爱之情,但在女使们面前,他不想像之前那样,随意与她亲近。 要做母亲的人了,应有她的体面与威严。 因此,他也只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又叮嘱了一句,这才转身离去。 豫州的秋意凉薄,杏香拿了件披风过来,有轻暖的热意落在肩头,翁绿萼才收回视线。 她低下头,目光掠过尚且平坦的小腹,和里面的那颗小小豆芽默默道: “你阿耶是个大英雄,他不是故意不陪你的。” “不要怪他呀。” 杏香和丹榴见女君默默出了会儿神,才回应了她们让她进屋去休息的话,都有些心疼。 女君有喜,当然是天大的喜事。 但君侯,恐怕不日又要出征。 若两人都是去岁刚刚成亲时那样,冷冷淡淡,很是生疏,倒也罢了。 但现在,可不就是一对有情人只能被这乱糟糟的世道挟裹着生生分别么? 杏香叹了口气,又默默拜起了观音菩萨。 求观音大士保佑君侯战无不胜,平安归来。 …… 翁绿萼有孕,萧持记着方大夫说的前三个月不能往外说此事,怕惊动了胎神的话。 向来对怪力乱神之事嗤之以鼻的人这回倒是十分忌惮,连遣人去平州接黄姑过来,也只打着想让她过来陪女君解闷的旗号。 但心爱的人有了身孕,萧持由内而外地感到喜悦,浑身上下那股春风得意的劲儿挡也挡不住。 他的好心情在听到近日隐隐流传在豫州士族内的一则流言时,戛然而止。 “谁说我和李三娘有一段旧情,迫于家有悍妇,才无奈断情?” 萧持面色铁青,手掌带风,狠狠拍向面前的黄花梨方桌,上面的酒水菜肴顿时被颠了个踉跄。 这不是明摆着要给他添堵吗? 是谁,是谁要害他?! 邀了数回,好不容易让萧持点头答应出来赴宴的张运吓了一跳。 “只是提一嘴罢了,君侯你那么激动作甚。” 君侯将李三娘送回隋州陈家,让他们狗咬狗,后头又一脚将那一家子牛鬼蛇神发配去吃瘴气的事儿,张运一早就知道了。 因此他听到这则流言时,只觉得好笑,和家中妻子分享之后,却被她提醒,这里边儿应该有人动了手脚。 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如今却被翻出来。 且传播流言的人,不偏不倚,还是与萧侯夫妻隐隐不对付的豫州士族。 这里边儿可不就明摆着有事吗? 论率兵打仗,张运是世间难得的一员猛将,但说起那些隐私之事,他一窍不通,听了都觉得头疼,只磕磕巴巴地把柳香云的分析转述给萧持听。 同样坐在席上的隋光远皱眉。 萧持听完,倒是没有继续发怒,他懒得和碎嘴的妇人计较:“将她们的丈夫叫出来,挨个让我打两拳,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他知道,姁姁一直担心他杀孽太重,还起过要去庙宇里斋戒进香,为他祈福的念头。 这回从轻发落,就当作替她与他们的孩子积德。 萧持自以为十分体贴,张运脸上的笑一僵。 那些被养得细皮嫩肉的世家公子哪里经得住你的两拳啊! 你直说想将人打个半死出出气,不就得了? …… 自此之后,豫州各大士族突然老实了许多。 翁绿萼鲜少再出门去,还不知道豫州的天在萧持的铁拳之下变了又变。 她现在满心都是他明日就要离开豫州的事。 第72章 第七十一章 入了秋, 独属于豫州的那份厚重古朴之意就愈发浓。 翁绿萼看着庭院里那颗石榴树,原本葳蕤翠绿的树冠渐渐泛上了黄,树下的那一圈石板上也积了不少落叶, 常累得女使们要去时时清扫。 她坐在美人靠上发呆,丹榴看着天际渐渐压下来的暮色, 轻声劝道:“天色晚了,女君进去坐着吧?夜里风凉。” 翁绿萼点了点头,这两日秋雨绵绵, 也就傍晚时分才稍稍放晴, 她趁着机会也出门走走。 她才要起身, 丹榴稳稳地扶住她的胳膊。 却见女君那双秋水明眸忽地一眨, 紧接着脸上就绽开一个春暖花开的笑容,一瞬间明媚得让人恍惚回到了海棠铺绣的春日。 丹榴跟着她的视线望去, 脑海中缓缓浮现出‘难怪’两个大字。 君侯回来了。 萧持穿过了一道垂花门。 他身量威武, 脚下步伐稳健之中略有些匆匆,却也能看出, 他刻意放轻了脚步。 这两日常常颓云駃雨,虽然现在暂时放了晴,但到处都残留着湿漉漉的水痕, 人走在上面很容易跌跤。 萧持驰马归家路上, 就瞧见一个胖墩墩的小郎君在外边儿疯跑, 踩到石板上的水坑里,狠狠跌了一跤。 这样的事从前放在萧持眼中,他都懒得再回想起——浪费时间。 但如今么, 他已决定待会儿就把这事告诉身怀有孕, 却越来越活泼粘人的妻子。 最好能让她引以为戒。 他步伐匆匆,脑海里的思绪转得却很快。 只是每一件都与她有关。 她曾戏谑他走路跟响雷似的, 难怪费鞋。 萧持想起她说话时眸光灵动的俏皮模样,因为即将别离而绷紧的俊美脸庞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 脚下步伐不由得更轻快了些。 他抬头,恰好与廊下立着的那道袅娜身影眼神相碰。 萧持看着她的笑靥,心里一暖,下一瞬,却又下意识地提紧了些。 “不许动。” 萧持出声制止了她跃跃欲试想要奔下来迎他的想法,两步并作一步,大步向她走去。 等到将她香馥馥的柔软身子搂入怀中,萧持才吁了口气。 翁绿萼默默道:“夫君,你的心跳得好快。” 砰砰的,像是有几十匹小马在赛跑。 萧持没好气地睨她一眼,冲过来的那短短瞬息内,他脑海里那个跌倒在地嚎啕大哭的胖小子慢慢变成了她,这能不叫他觉得心惊吗? 他没说话,捏了捏她的手,暖和柔软,他这才勉强满意,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去:“用过膳没有?” 被献上的美人 第118节 方大夫之前提过一嘴‘妇人有娠时,少食多餐对身体好’的话,加上翁绿萼的胃口较之有孕前还变得小了些,丹榴她们自然不会嫌麻烦,时不时地就去做些女君从前喜欢吃的东西端到她面前去。 翁绿萼点头:“夫君呢?” 自从上回他把她熏吐了之后,萧持就是再急着归家陪她,都会先在军营里匆匆冲个澡再回来。 翁绿萼靠在他怀里,鼻尖都是皂角的淡淡清香。 似乎有些开胃的功效。 萧持把她扶到罗汉床上坐下,才道:“随便吃点儿就好,我不饿。” 翁绿萼觑他一眼,他近来十分忙碌,冷着脸时,一张斧凿刀刻的脸庞上轮廓愈发分明,看着很不好接近。 握着她的那只手仍然温热、有力。 翁绿萼转头对着杏香报了一串菜名,女使们欢欢喜喜地下去准备,她看向萧持,故作轻松道: “你明日就要出征了。袁、柳二位嫂子,此时也定然带着儿女备下了一桌丰盛佳肴,等着为他们践行。” “我本就不如嫂子们能干,这种时候,你总不能还拦着我尽尽心意吧?” 看着她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上盈满了笑,萧持因为她提到出征一事时揪紧的心也慢慢松缓。 “就你歪理多。” 萧持惩罚似地捏了捏她丰盈的面颊,力道却颇轻柔。 “谁说你不能干?你的好处,可比旁人多多了。” 翁绿萼原本只是想和他玩笑几句,没成想他十分严肃地吐出这句话,她也不由得有些好奇,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问他:“是吗?那夫君说说,我有哪些好处?” 萧持丝毫没有犹豫,一连串说了许多。 翁绿萼抿了抿唇,拼命压着想要上扬的嘴角。 ——他这样子,怎么比她刚刚报菜名的时候还要流畅。 …… 夫妻俩一块儿用过膳,在翁绿萼的强烈要求下,萧持勉强答应带着她去花园里转一转。 天气转凉,那片曾让翁绿萼十分喜爱的碧波红芙蕖也纷纷凋谢,在夜色下,只剩一片残荷孤梗。 但翁绿萼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凄清。 或许,是因为把她搂在怀中的人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意悄悄转化成了一点儿旁的什么东西,翁绿萼靠着他,就觉得分外安心。 翁绿萼静静地倚着他,萧持看着在月光下还泛着水色的地砖,又想起那个跌跤的小胖墩儿。 “姁姁,回了吧?” 出来还没有半刻钟,都听他催了好几回了。 不过看在他明日就要走了的份上,翁绿萼忍了忍,不和他计较。 萧持握着她手的力道有些重,翁绿萼抬头,看见他被清冷月晖映衬得愈发俊美无俦的侧脸。 “夫君,等一下。” 她不过是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萧持下意识地先扶住她的腰,才停下了脚步。 他低下头看她。 她有着一双很美的眼睛,若含秋水,盈盈动人。 不知道他们的孩子,能不能有这个福气,继承到她这双漂亮的眼睛。 萧持微微走神间,忽觉脸颊贴上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倏地回神。 怀里的人脚尖轻颤,被他掌着的那截细腰缓缓沉下,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挲声停下,她的脸也红了。 不过是一个吻而已。 还只是亲在脸颊上。 萧持知道,自己不该大惊小怪。 但心底止不住激昂的心绪却将他强装的镇定和冷静都裹住,逼他露出过分狰狞的渴望。 原本落在她腰间的手慢慢往上,所过之处,总要偷香窃玉一番,最后才慢慢地捧起她已经浮上淡淡晕红的面颊。 “唔。” 翁绿萼情不自禁地顺着他的力道仰起头。 这个角度,能够让她更好地看清那双深邃眼眸里幽幽燃烧的欲.火。 原来他也不是无动于衷。 想起这几日恨不得清心寡欲到令人发指地步的某人,翁绿萼轻轻哼了哼。 有时候她不过是像往常一样趴在他肩头,都要被他轻轻拂开,那副矜持端庄的模样,活像是被生性风流的贵妇人调戏的年轻高僧,心中再有波澜,面上也不显。 但现在…… 谁家高僧会这样粗鲁地捧着人的脸又亲又咬,凶恶到让她产生快要被他拆吃入腹的幻觉? 萧持捧着她的脸,吻得很深。 又怕她腰酸,腾出一只手去扶住她的后腰。 当那阵温热覆上来时,翁绿萼没忍住,身子轻轻颤了颤。 就算再意乱情迷,这种时候,萧持也时刻关注着她的反应,见她肩膀微抖,还以为她冷了,被旖旎情思烧得有些发昏的脑子倏然清醒过来。 他又贴了贴那张被他蹂躏得更加嫣红饱满的唇,这才和她分开。 突然断开的温存令翁绿萼微微睁圆了一双还洇着水色的眼睛,眼波流动,脉脉妩媚之意勾得萧持喉头一紧。 “怎么了?”她略有些迷茫。 萧持摸了摸她的脸,或许是因为情动,她的脸红扑扑的,透过掌心传递给他一阵温热。 只是夜里风凉,她刚刚应该是被风吹过,打了个寒颤。 翁绿萼见他突然又伸手过来摸她的脸,虽然心里还有一些被吊着、没得到满足的不高兴,但还是下意识地将面颊更贴近他掌心。又蹭了蹭。 萧持眸色微深,搂过软哒哒的人朝着宜春苑走去。 “好好看路。别招惹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隐忍,翁绿萼抬头睨他一眼。 莫名其妙。 她可什么都没做! 不过翁绿萼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萧持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她又下意识地寻着那道热源,朝他怀里拱了过去。 有孕之后,她其他方面没什么变化,就是格外嗜睡。 萧持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满含珍视意味的吻,将人往怀里又搂了搂。 嗅着她身上传来的馥郁香气,困意渐渐上涌,他抵着她的发顶,沉沉睡去。 …… 第二日,萧持醒得很早,他没有急着睁眼,手下意识往旁边一捞。 脑子先一步反应过来不对劲。 天冷了,她晚上畏寒,都会乖乖缩在他怀里睡一夜。 不像夏日里天热的时候,睡一会儿就要忍不住翻身背对着他睡。 今天他怀里怎么空落落的? 萧持倏地睁开眼,只见床榻里侧空空的,并不见她人影。 他皱着眉掀开被子,扯了件衣裳披在外边儿就走了出去。 这时候时辰还很早,外边儿天空晞光微亮,照得屋子里微 有些昏暗。 萧持忽地感觉有些寂寥。 “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他心情有些差,说话的语气又冷又躁,在廊下擦花盆的女使玛瑙听到动静,连忙过来:“君侯有何吩咐?” “女君何在?” 玛瑙犹豫了一下,女君应该是想给君侯一个惊喜吧? 她直接说了的话,不就浪费了女君的心意了么? 见玛瑙笨笨地愣在原地不知道回话,萧持啧了一声,绕过她径直往外走。 ——她不会是昨晚上还没逛尽兴,一大早又起来偷偷背着他去逛园子了吧? 萧持皱着眉头走出门,耳朵微动,头一转,敏锐地捕捉到了小厨房里的动静。 他早就想说了。 她身边那个,叫做杏香的女使,笑声很像鸭子! 萧持循着那阵嘎嘎的动静,走到小厨房外。 里面的人正忙得热火朝天,杏香和丹榴像是两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围在翁绿萼身边,看着她素手翻折间,一个圆圆胖胖的元宝饺子就出现了,忍不住惊呼道:“女君的手真巧!” 拿来为君侯包饺子,实在是太可惜了! 当然了,杏香没有说出后半句话。 女君一大早就起来给君侯包饺子,这么辛苦,还不足以说明君侯在她心里的地位吗? 杏香暗暗告诫自己,可不能真把心里话说出来惹得女君生气。 翁绿萼本就擅长庖厨之技,虽然有些时候没下厨了,有些手生。 但包饺子这件事儿本就是熟能生巧,她捏了一两个,渐渐得心应手。 在女使们的打趣声中,她嘴角轻轻翘起:“出门饺子下马面,从前我不知道有这个讲究,如今既然知道了,自然要做些什么。” 被献上的美人 第119节 别人有的,她的夫君也应该有。 翁绿萼十分朴实地这么想着。 ‘出门饺子下马面’这个说法,也有着能让出远门的人平安归家的寓意。 能为他多讨些好意头,翁绿萼心里会舒服些。 杏香听了,揶揄道:“等君侯回来了,您还要挺着肚子给他煮面吗?” 翁绿萼点了点头。 有始有终。 再者,煮面也不是什么累人的活计。 她动作飞快,很快就包好了一盘饺子。 饺子这东西熟得快,翁绿萼拍了拍手上沾着的面粉,想去净个手,顺便看看萧持醒来没有。 一转身,却看见她刚刚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靠在门前,长身玉立,峻挺如松。 就那么笑着看着她。 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他的眼神很柔和。 杏香和丹榴低着头, 不好意思多看。 她们总感觉女君和君侯对视着的时候,空气里泛滥着甜丝丝的气息,像是被人凭空倒了一罐子蜂蜜似的。 甜得她们都觉得有些牙疼了。 萧持的目光落在她手上。 “来。” 他走过去, 轻轻攫住她的手腕,想带她回去洗手, 却被翁绿萼摇头拒绝了。 “饺子,还没下锅。”她指了指案板上堆着的元宝饺子,个个饱满, 看起来神气极了。 翁绿萼坚持要有始有终, 萧持无奈, 好在丹榴稳重, 去端了一盆水过来:“婢服侍女君净手。” 萧持不屑地睨她一眼。 有他在,轮得到她上手? 丹榴只能眼睁睁看着君侯傲慢地抢过自己的活计, 又发话让她们都先出去。 她下意识看向女君。 翁绿萼对着她们微微颔首。 萧持试过水温, 刚刚好,他捞过那两只柔软小手往水里沉去, 带着茧意的指腹擦过她的手心。 有些痒。 翁绿萼下意识把手往后缩了缩。 却被萧持不轻不重地捏了捏:“还调皮?” 一句像是责备的话,被他用那样不正经的语气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翁绿萼哼了哼:“我还以为你会夸我懂事贤惠。” 从前的他, 可是口口声声要娶一个知道进退、能够体谅他的挡箭牌。 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萧持却想起在雄州时, 她的父亲对她的评价。 一个懂事的,命运坎坷的女孩子。 “懂事不是什么好事,贤惠更不是。” 他语气有些莫名的艰涩, 翁绿萼不明白他哪儿来的感慨。 萧持低着头, 专心致志地给她洗去手上沾到的面粉,不逊色于女子的浓密眼睫低垂着, 逸出几分无言的温柔。 “你这样就很好。”萧持拿过一旁洁白的巾子给她擦手,她的手生得很漂亮,又细又长,他擦拭的动作格外耐心,“不需要懂事,也不需要贤惠。紧着你开心就好。” 翁老头动不动就用忧国忧民那一套束缚住他自己,连带着影响了他一双儿女。 但如今翁老头既然把人交到他手上,她从今往后怎么活,就都只看她自己高兴就好。 ——反正总有他在背后替她撑着。 “听懂了?” 萧持又捏了捏那只柔软小手。 翁绿萼虽然不理解这人一大早起来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颇有深意的话,不过不能否认的是,她听完之后,心情很好。 她抽出手来,转身朝着锅灶走去。 揭开盖子,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可以下饺子了。 她正要动作,萧持却攫住那条细细的腕子:“我来吧。” 翁绿萼在这件事上却有着莫名的固执:“不行,我来。” 有始有终。她想要把这个好意头留给他。 见她坚持,萧持没有再劝,只站在一旁看着她动作娴熟地把饺子丢下锅。 水汽上涌,她娴静的侧脸也被跟着模糊一瞬。 萧持心里忽地一慌。 翁绿萼正在耐心地等着那些白白胖胖的饺子浮上来,冷不丁地有一双有力的臂膀环绕过她腰身,从背后将她搂住。 虽然早已习惯了他的怀抱,但他这么突然贴上来,翁绿萼还是惊了一下。 他有些干燥的嘴唇擦过她的耳廓。 “若世上真有缩人成寸之术就好了。” 声音低沉,透露着隐隐的缱绻与不舍。 萧持想起前几日陪她看的话本,里面的书生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个唤作‘缩人成寸’的法术。 他当时看时只觉得荒诞,不屑于看那些古里古怪的话本子,只不过是想多陪陪她,才勉为其难跟着看了看。 现在,他却发出这样的感慨。 翁绿萼看着随着咕嘟咕嘟冒起的水泡不断浮沉的饺子,不想让即将别离的苦涩现在就占据她的心。 “然后呢?你要做什么?”翁绿萼故作轻松,“你要是想让我跟在你身边,日日给你下厨做饭。我可不去。” 眼下虽然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但萧持想也能想到,她脸上那种明明不好意思,又要试探着伸出爪子挠他一下的可爱模样。 “傻话。” “我怎么舍得。” 他似是轻轻喟叹的话落在她耳边,翁绿萼有些不自在,但更多的是遮掩不住的欢喜像是锅里翻腾的水一样,噗噗地往外溢。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在水雾缭绕的厨房里依偎在一起,不得不说,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 翁绿萼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还是萧持提醒她:“饺子好了。” 她才急急忙忙地反应过来。 好在饺子皮擀得筋道,略略多煮了一会儿,也没有破。 “好吃吗?” 萧持看着她发亮的眼,点了点头:“绝世美味。” 翁绿萼被逗得笑了起来。 她想起挟翼。 果然是马随主人,挟翼吃到苹果糖的时候,神情几乎和萧持一模一样。 …… 再想温存 ,再不愿别离,出发的时辰还是到了。 萧持还记得上次她夺了张翼的马,急急赶去送他的事儿,这次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乖乖待在家里,不必相送。 翁绿萼知道轻重,但她如果直说因为腹中的孩子,就不送他了这种话,萧持可能不会说什么,但等他自己独处时,定然会将她那句话琢磨来琢磨去,闹得一肚子郁闷。 她低下头,拨了拨头盔上垂下的红缨。 素手纤细,红缨夺目。 放在一块儿,说不出的活色生香。 萧持低下头:“替我戴上。” 头盔有些沉,翁绿萼双手捧起,小心翼翼地给他戴上。 不得不说,戴上头盔之后,萧持周身的气场更加冷沉严肃。 龙骧麟振,意气风发。 萧持抬手,指腹蹭了蹭她柔若新荔的脸颊:“走了。” 越到这种时候,喉咙就越是艰涩得说不出话来。 翁绿萼点头,捉住他的手,放在一片平坦的小腹上:“我们等你回来。” 我们。 萧持眸光柔和,捏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去吧。” 翁绿萼主动抽出手,推了推他。 被献上的美人 第120节 萧持深深望她一眼,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刻入脑海之中。 她泛着些水光的眼睛里,映出他离去的背影。 杏香在一旁看得都要流泪了。 贼老天,为什么总是要让女君和君侯分开! 就在丹榴担心女君又要站上好一会儿时,翁绿萼若无其事般转过身,脸上神情没什么异样。 她连忙扶了一把:“女君今日起得早,再睡个回笼觉吧?” 翁绿萼点了点头。 躺到床上时,被褥间仍充斥着他身上的味道。 她无意识地摸了摸平坦的肚子。 不知道等到小豆芽长到多大,小豆芽的阿耶才能回来。 …… 萧持走了之后,翁绿萼的确情绪低落了一阵子——其中也有她孕后对萧持更粘人了些的原因影响。 他那些日子虽都回来得晚,但夜里也能揽着她入睡。 翁绿萼就被养出了这么个娇气的坏毛病。 对于这一点,她十分坦然地承认。 没了热烘烘的人型暖炉,那多往被窝里塞几个汤婆子,效果也差不多。 翁绿萼乐呵呵地自我调理,又给自己找事儿做。 杏香她们不让她做针线,说是怕熬坏眼睛,她就看书画画。 秋日里的庭院,已不复她们刚来那时的盛丽模样,却也别有一番幽清滋味。 杏香她们见女君头顶上的那片天空终于放了晴,都暗暗松了口气,侍奉得自然更加贴心。 想起君侯之前说派人去接黄姑过来,杏香有时候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左等右等,却不见黄姑的身影。 难不成是路上发生什么事儿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杏香连忙呸呸呸了几声,这不是咒人呢吗? 翁绿萼倚在罗汉床上看新淘来的话本子,意态闲适,她没有华服珠宝,一身紫色裙衫,淡淡的紫像是远山烟岚,笼绕在乌发雪肤的美人周身,十分典雅。 只是这样简单的妆扮都叫人美得心里怦怦直跳,杏香有时候都忍不住想,不知道未来的小主子会是个什么模样。 最好随女君。 肯定标志极了。 杏香光是想想都觉得激动,听到玛瑙来通传,府外有两辆马车时,更来了精神。 算算时间,有一辆马车里应该是黄姑。 那另一辆,是谁? 翁绿萼把手里看了一小半的书放回炕几上,听得总算喘匀了气的玛瑙继续道:“是姑奶奶带着愫真小姐,还有黄姑来了!” 翁绿萼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 “快请她们进来。” 听着女君略有些急切的话,玛瑙连忙点头,又劝她莫要走动,她一定将几位客人都客客气气地请过来。 君侯走之前叮嘱过许多回,玛瑙都记得。 …… 萧皎带着徐愫真进来,黄姑落后她们几步,也跟着进了这座虽然在秋日里,却也一点儿不显得萧瑟的庭院。 等看见那位盈盈笑着的美人时,众人都忍不住露出喜色。 萧皎握住她的手,亲昵道:“我们娘俩不请自来,你可别恼。” 翁绿萼莞尔,又去摸了摸小娘子的头发:“又长高了。更好看了。” 上回磕伤了脑袋之后,阴差阳错间把脑子里那个血块儿给撞没了之后,徐愫真慢慢可以说话了。 只是她还是不大乐意在外人面前说话,害怕别人会嫌弃她是个小结巴。 但是在小舅母这里,她红着脸,虽然语速慢些,但是说得很认真。 “小舅母最好看。”说着,她又想要一碗水端平似的,看向萧皎,“阿娘,也好看。” 一个是最。 一个是也。 得亏萧皎心大,要是被另一个心眼儿小的听去,真能被呕死。 她没好气地揉了揉女儿的脸,看向翁绿萼,佯装抱怨道:“我这女儿,到头来竟像是给你生的一般。你瞧瞧,她多偏心你。” 翁绿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徐愫真也跟着腼腆地笑。 黄姑没有贸然上前去打扰她们讲话,只在翁绿萼的目光望过来时,有些局促地对着她笑:“姁姐儿看着气色真好,我原先还担心你吃不惯豫州这儿的饭菜,做了好多小菜带来。这辣椒酱、腌黄瓜、豆腐乳……放些在菜里,指不定多美呢。” 萧皎也跟着好奇地探头去看黄姑怀里的那些宝贝,她们是半路遇上的,虽说都是从平州出发,但细论起来,还是黄姑她们先出发。 不难想到,定然是她那个又出门打仗了的弟弟的安排。 杏香拿过一罐腌黄瓜,欢喜道:“黄姑的手艺最好,这腌黄瓜正适合拿来开胃。” 开胃? 黄姑几人的目光下意识落到翁绿萼仍旧纤细婀娜的身子上。 如今又不是盛夏,人被热得发蔫没胃口。 却正是贴秋膘的时候……绿萼需要开胃。 萧皎微微瞪大了眼睛。 她看向翁绿萼,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但看她笑着点了点头,萧皎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她要升级做姑姑了! 第74章 第七十三章 被萧持带动着, 杏香她们也忌讳着有孕未满三月不能往外说的事儿,但姑奶奶和黄姑她们又不是外人。 再说了,君侯请黄姑过来, 本也是觉得她人老实,与女君感情又好, 有她在旁照顾着,总能让他能放些心。 不和人先把女君有孕的事先说出来,万一之后不小心磕碰冲撞到了, 又该算谁的? 黄姑是过来人, 先前听杏香说话时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 但她不好直接问出来, 害怕给姁姐儿身上又添一重压力。 她与君侯成婚都一年多了,还不见喜。黄姑在庄子上的时候就暗暗为她发愁, 喜被和小孩儿的兜衣都不知道做了多少, 就等着有一个机会能送出去。 黄姑看着对着她微微笑着的翁绿萼,眼圈儿忽地红了。 在她印象里, 总觉得姁姐儿还是一个扎着小辫儿,仰着一张粉粉嫩嫩的肉脸蛋唤她‘黄姑’的小人儿。 怎么一眨眼,都要做母亲了? 黄姑咽下喉头的哽咽, 揉了揉眼睛, 欢喜道:“瞧我, 高兴得都忘了分寸。女君有着身孕,不能站在风口上,进去说话吧, 啊。” 她尾调微微上扬, 像是在哄她听话。 翁绿萼点了点头,像是小时候一样, 双手挽上她温暖的臂膀。 闻着黄姑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气,翁绿萼自从得知有孕后总是微微焦虑的心,在触及到这个曾被她视为半个母亲的女人时,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黄姑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疼爱,她轻声道:“姁姐儿长大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撒娇。” 这个小时候,特指翁绿萼五六岁的时候。 小娘子慢慢长大,有了烦心事,刚开始是怎么哭也哭不回的阿娘, 后来是总是很忙碌的父兄,再后来…… 黄姑的思绪微微飘得远了些。 去年暮春时,她再度与姁姐儿重逢。 看她出落得愈发仙姿佚貌,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娴雅气度,黄姑很高兴。 但姁姐儿眉眼间总散不去的那点儿淡淡忧愁,也同样落入了她的眼中。 黄姑从不少人嘴里听到过姁姐儿嫁给君侯,那是高嫁,说难听些,就是高攀。她听了只觉得荒谬,她们姁姐儿,人品容貌,才能德行,哪样不俊? 嫁给那位凶名在外的君侯,眼瞧着日子是挺好过的,但姁姐儿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怀着这样的忧虑,黄姑住在庄子上,心里一直为跟随萧侯前往东莱的姁姐儿担忧。 但好在,时来运转,她们姁姐儿,现在才算是真正开怀了。 黄姑想着想着,又要流泪了。 她有些暗恼,人老了就是憋不住泪。 她刻上岁月风霜的脸庞上触上一朵柔柔的云。 带着幽幽香气。 翁绿萼抽出绢帕给黄姑拭去眼角的眼泪,玩笑道:“可见的确不能站在风口上,黄姑都被沙子吹迷了眼。” 姁姐儿总是那么懂事,不愿让人尴尬。 但又有些不同了。 她眉眼洋溢着的,是被人珍惜爱重,托着她的后腰让她稳稳向前才会有的松弛笑意。 去岁重逢时,盘踞在她灵秀眉眼间的那股轻愁,早不知道被秋风吹到哪里去了。 真好啊。 黄姑笑着,像小时候那样,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脸。 …… 被献上的美人 第121节 这座被萧持选中给他们夫妻俩暂居的宅邸不算特别大,大多地方都拿来堆花造景,哄她高兴了。 黄姑早早就说了要近身照顾她,就怕她哪点儿做得还不够好,怠慢了初次有孕的女君。 萧皎与徐愫真母女则是住在离宜春苑隔着一个芙蕖池的碧梧院。 原本翁绿萼想要安排愫真住在她旁边的琼花楼,却被萧皎拒绝了。 “愫真胆子小,就叫她跟着我住吧。” 正捧着一盅梨汤在喝的徐愫真鼓了鼓面颊,对于她阿娘的评价显然有些不大满意。 她刚刚因为得知了小舅母有喜的消息太过激动,小小尖叫了一声,喉咙就有些受不了,隐隐泛着疼,小舅母看出她的窘迫,没有怪她乱叫差点儿吓着她,还让人给她炖梨汤润喉咙。 徐愫真有些小小憧憬地想,要是能和小舅母住一块儿就好了。 萧皎既这么说了,翁绿萼点了点头说好。 反正各间屋子都是打扫过的,随她们住在那儿都好。 杏香从小厨房过来,说做了几样点心,想让愫真小姐帮着尝尝味道——从前她们还在平州时,愫真很喜欢过来找小舅母说话,一来二去的,和杏香她们也熟络了起来。 杏香姐姐叫她过去帮忙,徐愫真点了点头,对着萧皎她们比了个手势。 她有些时候还是会忘记自己已经能够开口说话的事儿。 黄姑忙着去检查翁绿萼日常用的东西里有没有该避讳的东西,丹榴心细,陪着她一块儿检查。 杏香则是带着愫真一头扎进了小厨房。 屋里一时只有她们二人。 翁绿萼解释了一下:“我原想着,阿姐若是要和小马奴……嗯,总要避着点儿愫真。” 之前萧皎去东莱的时候,也带上了他。 这回应该也是吧? 面对她带了些调侃的解释,萧皎难得沉默了一下。 翁绿萼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询问:“阿姐腻烦他了?” 怎么一个二个,都觉得是她主动不要他,才把人赶走? 绿萼这样想。 他……也这样觉得。 萧皎有些郁闷,托着腮生了会儿闷气,才郁郁道:“……他自己走的。关我什么事。” 寒朔走得很干脆利落。 昨夜她们吵着吵着又滚成了一团,抵尽缠绵之后,他也没有改变想法。 他走的时候,动作很轻。 吱呀一声,就再不见他的身影。 萧皎在床上直挺挺地躺了好一会儿,坐了起来,依稀看见窗外朦朦胧胧地已经有了亮光。 那个陪了她一年的男人,就这样踏着未晞的天色沉默地离开了。 个中滋味,着实有些复杂难言,萧皎不想提起。 她短时间内不想再回到平州,甚至都想把两人最常去的那间别院给卖出去,但纠结半晌之后,萧皎怒而决定北上豫州,去找美人弟妹换换心情。 没成想,来得这样巧。 萧皎用力咽下心口那口闷气,随意道:“指不定是攀上那根高枝儿了,哪里还会回头来看我这个半老徐娘。罢!我带着愫真过,也挺好。” 听出她话里的赌气之意,翁绿萼一时不知道是该默默怜爱总是被忽略的徐琛行,还是纠正她话里的自厌之词。 虽然连着赶了大半个月的路,但萧皎仍旧柳夭桃艳,体态风流,连托着腮发怒的样子,都显得妩媚极了。 虽不知道萧皎与马奴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翁绿萼还是默默偏心地想到,定然是马奴的错! 萧皎注意到美人弟妹脸上露出的怜惜之色,有些不自在。 怎么她们的角色颠倒了? 从前,都是她这么怜爱备受弟弟折腾的绿萼的啊! 她咳了咳:“才一个多月吧?你可能现在还没什么感觉,等过了三个月,你的肚子就会慢慢鼓起来。再过段时日,她在你肚子里动啊游的,可好玩儿了。” 虽然知道萧皎在故意转移话题,但翁绿萼还是忍不住开始想肚子里那颗小豆芽学会和她互动的样子。 只可惜,小豆芽她阿耶应该赶不上她刚开始会动的那段日子。 杏香和愫真端着几碟子点心进来时,就发现翁绿萼与萧皎都静静坐着出神。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萧持率领大军西下度过淝河,过程虽艰难了些,但也顺利攻下了洪州、锡州两座大城。 夺了洪州、锡州城中储备给胥朝军队的粮草,萧持知道将士们连日来很是辛苦,吩咐下去今日让火头兵们都拿出看家本事来,大家都好好吃一顿,也算是庆祝他们旗开得胜,连得双城。 将士们的脸被火光照得暖洋洋的,在这样有些寂寥的秋夜里,充斥着他们的欢声笑语。 此情此景,让人心里发暖。 张运胳膊上被流箭擦过,皮开肉绽,他浑不在意,拿着碗到处找人碰杯——虽然碗里装的都是水。 萧持勉为其难地敷衍了他一下,看着那个彪形大汉满场乱窜,萧持望着不远处跳跃的篝火,陷入了沉思。 邵氏兄弟出身寒微,却能趁着天下大乱的机遇独霸西南边缘——虽说那地方比起被双郡拱卫的西京、被成为中兴之地的平州,多深山、少平原,那些密林里还有着常常让人陷入险境的瘴气,着实算不上一块儿惹人垂涎的肥肉。 但偏偏邵氏兄弟就是能啃下这个地方,跻身于天下枭雄之列。 这样有野心,有手段的人,却要认一个黄毛小儿做天子。若说其中没点儿小九九,谁信? 萧持很想速战速决,但战场上的事儿,有时候拼的就是心态。 他不能因为一人的得失,贸然推动那十几万将士陪他激进。 此时,一阵马蹄声倏地响起。 在场的人都下意识安静下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信使进了军营就翻身下马,沿着守卫指的方向急急朝着君侯走去,不曾想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信使有些迷茫,但他还是十分坚定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将那封来自豫州的信,交到君侯手上。 萧持接过信,尽量不让自己的开心太外露,但众人看着他几乎要快出残影的步伐,纷纷嘘声。 君侯可真不够意思,女君在信里写了什么,也给他们看看呗! 身后骚动阵阵,萧持没去管,也懒得管。 他大步回了主帐,先去净了一道手,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这才拆开那封信。 信封握着颇有些分量。 萧持捏了捏,近日愈发显得峻挺疏冷的脸庞上慢慢露出一个堪称柔和的微笑。 也不知道他备下的生辰礼,她喜不喜欢。 她十八岁的生辰,他却缺席了,没能陪她一块过。 萧持慢慢吁出一口郁气,打开了信。 ‘九月廿四,收得夫君相赠的珍珠头面一幅,甚喜。’ 信的下面画了一个带着珍珠,露出微笑的小人儿。 萧持还是头一回收到这样的信,跟看小人书似的,他嘴角翘得愈发高,接着看了下去。 翁绿萼每日临睡前都会写日记,积得多了,就让信使给他送去。 萧持轻轻拂过那些看着稀松平常的文字,心里久违地感到宁静而幸福。 真想她啊。 萧持接着往下看。 ‘十一月初三,小豆芽动了。两回。’ 他一愣。 那孩子,都长到那么大了吗? 忽然之间,他明白了翁绿萼用这种方式写信给他的真实用意。 她也知道,他的遗憾,他的不得已。 所以才会将她与孩子的变化都记在信里,他看着,就好像也陪在她们身边一样。 姁姁。 孩子。 萧持的心柔软得不像话。 被硝烟与血腥磨练得愈发冷硬的心澎湃不定,难以自抑。 他再也坐不住了。迫切着想做点什么,发泄一番心里对她越来越炽的思念与爱意。 萧持走出主帐,在守卫们的问礼声中默默走上一处山丘,抬头看着天边悬着的那轮圆月。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姁姁此时又在做什么呢? …… 豫州的冬天虽不比雄州严寒,但也着实不好过。 更别提翁绿萼现在还是个不能轻易着凉的身子。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氅衣,厚得来她低头看自己的肚子,都有些艰难。 黄姑看出她有些不乐意,忙劝道:“姁姐儿听话,山上风大,你又怀着孩子,不能任性。穿着吧,暖和。” 翁绿萼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她只是想在院子里走一走而已。 被献上的美人 第122节 黄姑和丹榴她们严阵以待,提前在石板路上撒了厚厚的盐,将雪水扫得干干净净不说。 此时又紧紧跟在翁绿萼身边,生怕她不小心跌跤。 翁绿萼看着庭院里那颗石榴树,想起萧持走的时候,那棵树还只是泛黄落叶,但入了冬,曾经鲜翠的叶子已经掉了个精光。 他走了也快四个月了吧? 翁绿萼现在算日子,总喜欢低头看看肚子,不过今天穿得太厚,看不见。 她从善如流地放弃了,继续在院子里溜达。 “小舅母!” 少女的声音轻灵悦耳,翁绿萼循声望去,看见愫真笑着朝自己走来,她莞尔:“那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屋子里烤栗子吃?” 愫真沉默了一下,吩咐一旁的流青:“快去烧个火炉,待会儿我给小舅母烤栗子吃。” 翁绿萼窘了一下。 她嘴馋得有那么明显? 几人说说笑笑间,翁绿萼觉得有些累了,正想回屋去,却见一个有些眼生的女使慌慌张张地进了宜春苑,虽然很快就被玛瑙她们拦住,不许她近前,但翁绿萼还是听见了她嘴里嚷嚷着的话。 “女君,信使传来消息,说是君侯中了毒箭,性命垂危!”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此话一出, 除了那位看着眼生的女使,众人脸上纷纷露出惊诧之色,稍愣了愣之后, 原本围在翁绿萼身边的黄姑更是下意识扶住了她的手,生怕女君惊闻噩耗, 一时伤心过度,会晕过去。 她如今身子渐渐重了,腹中的孩子虽然慢慢长大, 但是也经不住这样突然的打击啊! 黄姑心中的担忧几乎要化为实质, 被玛瑙她们牢牢按着的女使唤作青燕, 她抬起头, 死死地盯着翁绿萼,不愿错过一丝一毫她可能会露出的伤心神情。 但那张犹如月中聚雪的脸庞上只是一片平静。 丝毫没有她预想中的伤心欲绝。 青燕一愣, 挣扎着还想说话。 玛瑙察觉到她肩膀在下意识挣动, 眼疾手快地脱下自己的鞋子塞进她嘴里,啐了一口:“女君面前, 岂容你放肆!” 真是好恶毒的心思,女君身子重,又那样柔弱, 怎么经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 翁绿萼轻轻拂开黄姑和杏香扶着她的手, 她站得稳, 不需要扶。 “我不知道你是受谁指使,又或是有着怎么样的苦衷。” 她顿了顿。 青燕冒着这样的风险到她面前说萧持性命垂危这样的事,她明明知道自己的下场, 却还是毅然决然地过来了。 用这个词或许不太恰当, 但是…… 翁绿萼慢慢吁了一口压在心头的闷气,她自己做下的决定, 翁绿萼自认自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在外作战数月,平安福、长明灯、进香祈福……诸如此类能够求得平安的事,她不知道做了多少。 听到从青燕口中冒出的恶毒的诅咒,翁绿萼脸上仿佛挂了一层霜,冷得吓人。 她真的生气了。 不管青燕背后的人有什么盘算,她自己又有什么苦衷,都不能这样咒人。 翁绿萼努力平复着心情,往日洋洋盈耳的声音此时就跟挂了一层冰棱子似的,听得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你们把我想得太蠢了。哪怕真如你们说的那般。”她喉头微哽,有些不舒服。 哪怕是假设,她也不想说出来。 腹中的孩子仿佛感知到了母亲的情绪,小小的身子翻来覆去,有些躁动。 翁绿萼没有像从前那样急着安抚小人儿,只抬了抬下巴,那双沉静柔和的眼瞳里掠过几分不屑的冷光,这让她周身的气场悄然变得冷峻许多。 杏香在一旁看着,发出了一声很不合时宜的感慨。 ——女君和君侯,真是越来越有夫妻相了呢! 翁绿萼缓缓道: “这样的事,绝不会由一个信使来传递。更不会稀里糊涂地让你一个在外院洒扫的女使进来通报。” 看来豫州那些世家的人并没有真的老实下来。 或是他们自己搞的手段,又或是他们与胥朝、与裘沣等势力相勾结,设下了这个局。 青燕只是第一个被推出来的人。这府里只怕还有别人安插进来的,或是被买通的人。 只怕有的清理了。 自然,这是之后要做的事。 黄姑一直看着她,生怕她只是强撑着,不愿在那等有异心之人面前表露出自己的脆弱与不适。 但翁绿萼一直没有。 哪怕身上穿得极厚,但那截隐隐露出来的细白脖颈仍旧挺得极直,连带着那张美貌脸庞上的弧度都忽地变得锋利,莫名让人生出几分不敢直视的畏惧。 青燕嘴里塞着一只鞋,呜呜说不出话来,听着翁绿萼的话,她知道自己这回是完不成任务了。偏偏嘴被堵得死死的,无论她怎么努力,还是撬不到藏在牙齿里侧的那颗毒药。 “你们有你们的不得已,我也有我的。” “你们这样咒他,我听了很不高兴。” 那只素手轻轻抚上高耸的肚腹,声音冷淡:“拉下去,先关起来。不许叫她死了,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 有机灵的女使在一开始发现了不对劲,就急忙出去找君侯留下护卫女君母子的卫兵。 惊闻此事的卫兵们既是懊恼自己的失职,差些让人害了女君,又是觉得后怕,担心君侯回来清算,这会儿巴不得赶紧戴罪立功,听到女君这样吩咐,连忙应是。 不再挣扎的青燕被卫兵们拖下去了,一时间,众人都没动弹。 她们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 女君平时温柔爱笑,她们对待她时,更像是在仰望一尊易碎的琉璃菩萨,是有敬重,但更多的是下意识的呵护。 大家都是头一回看到女君这样雷厉风行的样子。 没有大发雷霆,但这样平平静静、三言两语就发落了人的样子,看着忍不住让人心生畏惧。 都说为母则刚,女君 刚刚那副模样,算不算是为妻则刚? 有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际坠落,有几片落入玛瑙脖子里,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下一瞬,有一只温暖细腻的手轻轻拉住了她。 “女君……?” 玛瑙看着自己被女君握着的手,有些害羞,又有些茫然。 翁绿萼注意到她那只只穿着白袜踩在石板上的脚,脸上露出一些怜惜,将手里暖烘烘的手炉递给她,夸赞道:“好姑娘,多亏你机灵。天冷,快回屋去穿上鞋吧,回头我让绣娘给你多做几双鞋,算是奖励你今日的机警。” 若没有玛瑙眼疾手快地张开双臂拦下青燕,或许她会直接冲撞到她面前,将她推个踉跄也说不准。 女君说话好温柔,女君身上香香的。 玛瑙红了脸,扭捏道:“为了女君……婢什么都愿意做。” 翁绿萼莞尔,转头叮嘱其他几位女使帮忙扶着玛瑙回房,又让小厨房去煮一些姜汤,待会儿分给众人饮下。 几个女使依言过来扶住玛瑙,都有些羡慕她能得到女君的亲自感谢。 叽叽喳喳间,玛瑙看向那道被裹得圆乎乎的背影,发出了一声艳羡的喟叹。 女君,是真的很喜欢君侯啊。 …… 萧皎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时,翁绿萼才喝完一碗安胎药,苦得来一张莹白小脸皱成一团,看起来有些可怜。 萧皎见状停下了嘴里的谩骂,忙道:“这事儿交给我去查。你身子重,别被那些个腌臜事儿气着了。” 翁绿萼点了点头,又摇头。 她不生气了。 心里堵了一会儿,也就好了。 萧皎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去。 翁绿萼摸了摸肚子,前不久还躁动不已的小人儿已经安静下来,也不回应她。 不知是为刚刚她没有及时哄她而生气,还是犯懒睡着了。 她情绪虽然已经平静了下来,但是还是攒不起什么劲儿。 杏香把她丢在一边的绣绷收起来放好,絮叨道:“婢知道女君当姑姑了,心里高兴,但也得多顾忌着您自己和肚子里的小主子不是?您歇歇再绣吧。” 两月前元绛珠平安诞下一子,翁卓给孙儿取了名字,叫做翁晞。 晞,天刚明的样子。 看得出来,阿耶在这个孩子身上寄予了深深的期冀。 但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翁绿萼给这个乳名唤作明哥儿的小郎君准备了不少礼物,除了之前允诺过的大金锁,还有许多她自己绣成的虎头帽、兜衣,每一样针脚都极其细腻,看着都喜人。 这会儿听了杏香的絮叨,翁绿萼顺势求饶:“好杏香,我不绣了还不成吗?你可别再唠叨了。” 杏香哼了哼,像是勉强满意的样子。 见翁绿萼精神不大好,杏香先去灌了几个汤婆子,把床铺滚得又香又暖,这才扶着她进了内室。 “女君睡会儿吧,等过一个时辰,婢再来叫您。” 杏香动作娴熟地给她脱下外衫,在翁绿萼有些吃力地往床里挪的时候,又贴心地扶住她的后腰,默默给她使劲儿。 翁绿萼轻轻嗯了一声,杏香帮她把帷幔放了下去,架子床内顿时暗了一些。 月份大了之后,她平躺着就总是觉得不舒服,侧卧着睡才觉得好过些。 她精神有些萎靡,但却没有困意,无聊之下她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肚子自言自语。 “你阿耶若是知道这件事,他定然会生气。” 被献上的美人 第123节 想也知道,依着萧持那样的性子,是决计不允许那些阴谋诡计落到他妻子头上的。 他若是知道…… 估计恨不得将脚下的靴子蹬成风火轮,然后又,大开杀戒? 翁绿萼被自己的猜想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肚子里的小人儿懒洋洋地蹬了蹬腿。 好像在回应她。 已经五个多月了,翁绿萼低头看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觉得活像是肚子上倒扣了一个瓜。 萧持刚走的时候,她在自己肚子里,还是一颗小豆芽。 现在可不就是一个小瓜? 没有人的时候,翁绿萼都是‘小豆芽’、‘乖宝’、‘瓜宝’几个小名儿来回叫,难为肚子里的小人儿还能精准地分辨出阿娘是在叫什么,总会给面子地回应她几下。 这会儿不知道蹬的是小手还是小腿。 翁绿萼眉眼间柔色愈浓,想起黄姑交代过,不能频繁地摸肚子,她收了手,低低哄着肚子里的小瓜瓜快些睡觉。 原本还闹腾的小人儿仿佛听懂了阿娘的意思,慢慢安静下去。 翁绿萼想了会儿小瓜瓜的阿耶,他这次出征的时间格外漫长。 其实中间偶尔也会有一些战报传到她耳朵里。 在翁绿萼眼中,萧持自然是骁勇善战,无往不利,但她也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只要他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翁绿萼垂着眼睫,低低叹了口气。 …… 杏香现在越来越心细,等过了一个时辰,她进去叫醒翁绿萼: “女君,起来活动活动吧。再睡下去,晚上该难受了。” 其实连黄姑都说,女君这一胎真是再顺心不过了,不怎么遭过孕吐、吃不下饭这样妇人有娠时的毛病折磨,人也不见浮肿发胖,白里透红的小脸一看就养得极好,气血丰盈。 唯一反应剧烈的那一回,还有一半原因是被一身臭汗的君侯给熏着了。 杏香现在回想起君侯当时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有些想笑。 翁绿萼本来也没怎么睡着,哄睡了肚子里的小瓜瓜之后,她胡思乱想了一阵,想了想萧持,闭眼小憩了一会儿,就听到杏香来唤了。 她嗯了一声,被杏香扶着,有些费劲儿地坐了起来。 看着女君纤细柔弱的身子上鼓着沉甸甸的一个瓜,杏香每每看到,都还是觉得有些心疼。 “黄姑给您炖了红枣鸡汤呢,把油水都撇干净了,喝着定然清爽。” 翁绿萼有孕过了三月,胃口慢慢变好了一些,更偏好清淡的菜肴,见着重油重荤的东西时就有些犯恶心。 听到杏香这么说,她也有些饿了,点了点头,笑道:“被你说得我都馋了。” 见女君笑靥如旧,杏香放心了,扶着她去了饭厅。 萧皎忙着查背后指使青燕的人,又担心柔弱的美人弟妹会因为白日里发生的事儿郁郁不乐,干脆将事情告诉了女儿,让她过去好好陪陪小舅母。 愫真来了有一会儿了,知道翁绿萼在睡觉,她乖乖地不去打扰,只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坐着打络子玩。 这会儿看见翁绿萼出来,她眼睛一亮,走过去扶住她另外一边手臂,关切道:“小舅母睡得好吗?” 翁绿萼笑着点了点头:“一醒来就看见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娘子在等我,能不精神吗?” 愫真小脸微红:“小舅母就知道哄我。” 这话说来翁绿萼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有时候能从愫真身上体会到逗人的乐趣,也就能明白为什么萧持爱逗她了。 看着别人因为自己的言语举动脸红害羞,真的很好玩。 还有一种怪怪的成就感。 翁绿萼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毛病,或许是被小瓜瓜她阿耶影响的? 愫真陪着翁绿萼用了晚膳,她们是不敢再叫翁绿萼出去散步了。 加之天上还在飘雪,因此只扶着她在廊下走了几转,就连忙催着人回去了。 翁绿萼有些不尽兴,却也能理解她们的担忧。 沐浴过后,黄姑照例替她按摩过一道,看着那具孕后愈发白皙丰腴的身子,她慈爱又不失骄傲地说道:“女君这体质是随了夫人,夫人怀你们兄妹俩时身上都不曾长过什么纹路,白白净净的,可省了不少事儿。” 她与阿娘,还有这样的共同点? 翁绿萼有些好奇,又有些高兴,缠着黄姑给她说了许多从前的事。 黄姑以前不愿和她多说,担心说得多了,年幼的小娘子会愈发怀念自己的早逝的母亲,郁郁寡欢,最 后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但现在么。 黄姑想起白日里女君那样凛然又冷静的样子,温热粗粝的手轻轻抚过她乌鸦鸦的长发,轻声和她说起从前侍奉她的母亲时的事儿。 翁绿萼听得入神,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黄姑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中怜爱愈甚,轻手轻脚地给她掖了掖被角,自个儿睡到了外间的榻上去。 …… 翁绿萼迷迷糊糊醒来时,心莫名跳得有些快,她皱了皱眉,听着外间传来的微微鼾声,又安心了些。 黄姑在呢。 肚子里的小人儿似乎被她吵醒了,有些不高兴地蹬着小手小腿,在她肚子里要翻天似的,闹得翁绿萼眉心积起一道浅浅的褶皱,低垂下眉眼哄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效。 躺是躺不住了,翁绿萼不想扰了黄姑的好眠,她白日里照顾自己已经很是辛苦,夜里再睡不好,再强壮的身子也抵不住。 她一只手撑在床沿上,另一只手扶着后腰,慢吞吞地下了床。 察觉到母亲慢悠悠地散着步,肚子里的小人儿慢慢安静下来,不闹腾了。 翁绿萼有些纳闷,这孩子在肚子里就那么坐不住,喜欢撺掇着她往外跑,生下来之后得皮成什么样? 深夜里睡不着时,神思就容易飘得很远,很奇怪。 翁绿萼脑子里正想着小瓜瓜和她阿耶将来吵嘴的样子,忍不住乐,肚子里的小人儿就和感应到了她心中所想的内容一般,才安静下去不久的小人儿又开始闹腾起来。 有些疼。 翁绿萼无奈地垂下眼,耐心地哄着她——虽然她也说不好,到时候会帮谁。 但现在嘛,还是把暴脾气的小瓜瓜哄好比较重要。 屋子里铺了地龙,加之孕妇体热,只点了一盆碳烧着取暖,窗子半开着,漏进一地清冷月晖。 她低垂着眉眼,温柔地捧着肚子低声哄孩子的样子,就那么落在身上还落着风雪的夜归人眼里。 那道沉默的影子,也被悄然动了动位置的月亮投在了屋内的地上。 注意到那道黑影,翁绿萼心里一跳,下意识倒退一步,这个动作落在萧持眼里,吓得他连忙撑着窗棂一跃,钻进了屋,几步就将她搂入怀里。 “没事吧?” 耳边传来低沉又焦急的问询声。 翁绿萼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有些迟疑地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那张许久不见,俊美依旧的脸庞。 “小瓜瓜……”她阿耶? 萧持看着她傻乎乎望着自己的样子,心里被越来越澎湃的柔情装满,抬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低低道:“呱什么呱?我离开了几个月,娶的美娇娘就成了青蛙精?” 确认了!这么刻薄的一张嘴,除了萧持,还能有谁。 翁绿萼瞪他,但是鼻尖突然涌上的一阵酸涩,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睛。 她推了推他,萧持不明所以,还是下意识地退开两步。 翁绿萼严谨地戳了戳他的胳膊肩膀,又摸了摸他身上,硬邦邦的,没有什么不好的味道。 没有缺胳膊少腿儿,也没有中箭受伤。 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萧持被她那只柔软小手摸得浑身僵硬,偏偏他又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攥着她细细的腕子把人拉到怀里亲一亲、抱一抱。 她忙着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同时,萧持也在默默地看着她。 她胖了一些,面颊软绵绵的,看起来就很好捏。 刚刚他怕她摔倒,伸手拢住她腰,发觉她四肢仍旧纤细,只是肚子大得有些吓人。 看着她圆滚滚的肚子,他的眸光突然变得十分沉远。 翁绿萼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刚刚还十分活泼的小瓜瓜这个时候突然就安静下来,不动了。 她捉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歪了歪头,感知到男人一瞬间僵直绷紧的手臂,心里发笑,故意道:“怎么办?她好像不认识你了。” 萧持难得没有和她斗嘴,僵硬的手慢慢回暖,变得柔软。 他半跪在地上,那张被战场硝烟吹得愈发坚毅冷峻的脸庞就那样温柔地贴上她隆起的肚腹。 那是一个臣服的姿势。 “她会原谅我吗?” 从翁绿萼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见他峻挺的鼻尖蹭过肚腹。 有些痒。 她想躲,但看着他忐忑中难掩疲惫的样子,心里又软得不成样子。 “我不知道。” 屋子里很暖和,他头上、肩上的那些风雪慢慢融化,滴落在地板上,发出‘哒’的轻响。 不知何时,黄姑的鼾声已经停了。 被献上的美人 第124节 翁绿萼难免有些羞涩,她用袖子拭去他额上雪水化成的水珠,低声道:“等小瓜瓜出来,你自己问她吧。” “小瓜瓜?” 萧持反应过来了,挑眉:“这是你给她取的小名儿?” 翁绿萼点头,手指点了点圆滚滚的肚子:“可不就像一个瓜么?” 萧持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黄姑这下再也不好意思装没听见了,眼看着外边儿亮了灯,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显然是杏香她们听见动静,以为女君屋子里进了歹人。 翁绿萼闭了闭眼,捶了一拳还在笑的某个人。 但看着他发亮的双眼,还有张开的双臂,她还是忍不住,一头扎了进去。 他回来了,真好。 肚子里的小瓜瓜默默又蹬了一下。 只不过这回动作比较轻,好像只是在表达自己的附和之意一样。 第76章 第七十五章 屋里闹出的动静不小, 反正都把人给惊动了,萧持索性扬声让她们备水。 他回来前虽寻了个驿站从头到脚洗过一道,才又继续赶路。 但若说直接脱了衣裳陪她躺床上去, 不光是她要嫌弃,萧持自个儿都有些受不了。 他对她先前作呕的事还心有余悸。 好在杏香来报说灶上还热着水, 萧持握了握她的手,扶着她坐到床上,将人安安生生地塞进被窝里, 这一套动作他做得行云流水, 连什么时候该扶住她的腰借力都知道。 翁绿萼眨了眨眼睛。 “快点儿睡, 我冲个澡就过来陪你。”萧持捏了捏她软绵绵的脸, 得了她一声回应,这才三步并作一步去了浴房。 肚子里的小瓜瓜突然又活跃起来。 翁绿萼眉头微颦, 有些招架不住小人儿反反复复的热情, 哄着她先睡,但从前在这事儿上都很好说话的小瓜瓜今日不知怎得, 意外的亢奋。 “你也知道,你阿耶回来陪我们了,是不是?” 掌心下的肚皮被一个软软的东西撑了一下。 翁绿萼莞尔。 萧持的动作很快, 带着一身清凉水汽进来时, 翁绿萼已经睡着了。 冬日里的被衾又厚又暖, 她只露出个脑袋,面容恬静柔和,愈发衬得人身量纤纤。 萧持想起她像倒扣了个瓜的肚子, 心里蓦地一沉。 虽说世间女子有孕, 都须得经历这一遭,但放在她身上, 让他感觉格外不忍。 熟悉的温热覆上,翁绿萼睡得迷迷糊糊的,面颊下意识蹭过他的掌心。 啧,这么惹人疼。 萧持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把人揽进怀中——只可惜,现在有了小瓜瓜,再不能地把她整个人严丝合缝地搂进怀里。 怀里的女人睡得很熟,鼻间充斥着馥郁醉人的芬芳,萧持埋在她乌蓬蓬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来自她身上独有的幽幽香气,在这一刻才觉得那些令人心头发沉的硝烟与血腥彻底远离了他。 一夜好眠。 第二日清晨,翁绿萼醒来时,感觉自己腰上垂着一条手臂,心还下意识突了一下,后来,她才慢慢反应过来。 风雪夜归人。 她想起他那双在昏暗夜色中也难掩光亮的眼睛。 她抬起头,两个人之间距离靠得不算太近,毕竟她肚子里揣着一个,真要挤着她,暴脾气的小人儿该闹了。 翁绿萼想起昨夜里突然涌上的奇思妙想。 不知道萧持和小瓜瓜相处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她望着男人瘦削冷峻的脸庞出神。 数月的战争,他身为主帅,身上扛着的重担与压力可想而知。 黑了些,瘦了些。 他闭着眼时,那双浓密眼睫也跟着安静地垂下,稍稍柔和了一些他锋锐轮廓所带来的压迫感。 翁绿萼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他面颊上一道疤痕。 若非离得近,他脸又被晒得黑,她还发现不了这道泛着淡淡白色的疤痕。 她忽地有些想扒开他的衣服,好好检查一下其他位置。 萧持的性子,说报喜不报忧也不对,他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从容姿态,绝不愿意把他无法掌控的一面露在她面前。 ……可越是这样,她才越是担心。 翁绿萼低低叹了口气,素白手指挪到他的衣襟上。 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原本睡得沉沉的人倏地睁开一双深邃的眼。 察觉到她的动作,萧持眉梢微挑,刚醒来时的声音还带着些哑:“怎么一大清早就开始扒人衣裳?知不知羞。” 他说话的腔调懒洋洋的,带着笑意上扬,一听就让人知道他现在心情不错。 翁绿萼想收回手,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握住,放在唇边亲了亲,故意逗她:“嗯?有贼心没贼胆。” 此时正值隆冬,天亮得慢,床帏内光线昏暗。 翁绿萼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像是有脉脉春水流淌,静静汨过她的周身。 暖洋洋的。 她的手撑在他胸膛上,微微支起身子,这是一个有些吃力的姿势,但她现在顾不得其他,扬起下巴,亲了上去。 萧持有些意外于她的主动,但看着她扑簌簌颤动的眼睫和泛红可爱的脸颊,他眼眸中笑意愈深,手掌稳稳托住她的脊背,低头迎合她有些费劲,却实在甜蜜的吻。 数月未见的深深相思与眷恋全部融化在这个不激烈,却缠绵得让人快化成一滩春水的吻里。 “唔。” 听她似是有些承受不住,萧持闭了闭眼,吮了吮那两瓣被他亲得嫣红的唇,有些粗糙的手掌慢慢揉着她的腰,低声问她:“受不住了?” 翁绿萼一双漂亮的眼里含着润润的水光,她平复了下有些喘的呼吸,低头指了指圆滚滚的肚子:“她在闹。” 耶娘一黏在一起,就没人理她了。 小人儿很不满意。 萧持有些无奈,又难掩心底溢出的喜爱,他埋下头去,贴在她肚子上轻声和里面的暴脾气小瓜瓜说话。 翁绿萼懒懒倚在枕头上,看着那个旁人眼中提剑悍马、龙骧麟振的当世枭雄絮絮叨叨地和腹中的小人儿说着一些他平时绝不会说的幼稚话,玉软花柔的脸庞上盈着淡淡笑意。 等萧持自觉哄好了小人儿,他抬起头,看着她脸上柔和的笑,心中一荡,低头亲了亲她白里透着粉的面颊:“起来了?” 翁绿萼点了点头,萧持便抱着她起身。 先扯过一件雪白素锦底上绣着杏黄牡丹花纹的帔帛披在她身上,又给她穿鞋。 一套动作做得得心应手,几乎没要翁绿萼出什么力气。 萧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莹白的脸庞,没忍住,拧了拧。 在她不满的瞪视中,萧持问她:“在想什么?” 翁绿萼眼神飘忽了一瞬。 她刚刚在想……他回来可真好。 但是她是绝对不可能直接把这种话诉之于口的!不然他不知道要得意成什么样。 “我在想……” 她故意把尾音拖长,在萧持隐隐含了些期待的眼神里,笑吟吟道:“黄姑今天会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只一个眼神的交汇,萧持就明了。 这个小骗子,在故意逗他。 他挑了挑眉,慢悠悠地指责道:“姁姁,你得诚实。” 他话里忍不住透露出一点儿隐隐的幽怨。 翁绿萼忍住想要上翘的嘴角,扬起一张未施脂粉,却依旧美得人心醉的脸庞,佯装无辜道:“夫君想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含着狡黠笑意的眼睛亮亮的,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作弄成功之后的得意。 萧持看得心头发软,懒得再与她计较,低笑了一声:“口是心非的小骗子。” 他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刮过她泛着淡淡粉色的面颊:“走了,去看黄姑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让我也沾沾光。” 他话里忍不住透露出一点儿隐隐的幽怨。 翁绿萼忍笑。 …… 愫真这日照例带着她的画笔绣册来陪小舅母,不料看见一个身形依稀有几分眼熟的男人与小舅母一块儿坐在罗汉床上,黑面又英俊,衬得坐在一旁的小舅母愈发水灵。 愫真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舅舅!” 萧持听着这道还有些陌生的小娘子娇声时,就下意识收了脸上不正经的神情,抬起头去,见到愫真,他笑着起身走过去,揉了揉小娘子软软的头:“长高了。” 愫真想笑又想哭,舅舅每次都只会说这么一句! 翁绿萼冲着小娘子招手:“过来坐着吧,有新烤好的酥饼点心。” 愫真欢欢喜喜地坐到小舅母身边,控制了力道,小心翼翼地靠在又香又软的小舅母身上:“今天瓜宝乖不乖?” 外甥女一来,就占了他的位置。 偏偏他又不好说什么。 被献上的美人 第125节 萧持悻悻地去罗汉床另一边坐下。 翁绿萼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很乖,都没怎么踢我。” 说着,她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会不会是因为昨日动得太多累着了?今日她懒洋洋的,都不爱动。” 也就今早她与萧持……嗯,有点情难自禁的时候,小人儿抗议了一下。 但也很快就安静了下去。 这一上午就都没什么动静了。 黄姑一直侍奉在侧,见她眼眸中隐隐流露出担心,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肚子,语气又稳又肯定:“姁姐儿莫怕,孩子好着呢。正好明日是方大夫过来给您诊脉的日子,今日正好君侯在,不如叫方大夫今儿就过来给您瞧一瞧吧。” 翁绿萼微微有些泛凉的手被另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握住,她下意识点头,又扭过去看萧持。 “这孩子是听我们说话听得烦了,睡得沉了些。”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翁绿萼有些紧绷的心神也慢慢放松下来。 黄姑已经出去安排叫人去请方大夫了,见愫真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翁绿萼有些歉疚,她低声道: “我就是听说了有的妇人前几月时怀得好好的,孩子突然不动了,也没放在心上。再后来,就……” 萧持握着她手的力道重了重,赶在她不适之前又缓缓松开。 “谁和你说的这些浑话?咱们的孩子,定然随我,壮得和小牛犊一样,不会有事的。” 前半句时,他的语气微有些冷,愫真听着,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小牛犊? 翁绿萼分了分神,目光在他矫健精壮的身躯上流连了一会儿。 他的手又暖又有力,被他紧紧握着,他话里的笃定之意也慢慢通过体温传递给她。 萧持余光注意到愫真乖乖坐在一边,心里隐隐有些遗憾。 说不定再亲一回,瓜宝就又要精神起来开始抗议了。 自然了,当着外甥女的面,他不好说,也不好做。 只得又捏了捏妻子软软的小手,聊胜于无。 想起听她说的那些什么从别人嘴里听来的胎死腹中的话,萧持眉心折起浅浅的褶皱,心里默默记下一笔,但看她现在不想多提的样子,他没有逼问,挑了个隐囊垫在她腰后:“靠着吧。” 愫真连忙帮着调整了一下隐囊的位置,让她能够靠得更舒服些。 方大夫来得很快,从入府到进宜春苑的这段路上他 大致听过黄姑的描述,心里隐隐有了底,见着翁绿萼时,他先观察了一番,见她气色红润,面庞丰盈,就更放心了些。 诊脉过后,顶着屋内数人暗含紧张、焦急的注视,方大夫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笑呵呵地给了定论。 ——没事,就是这孩子格外皮一些,但相应的,她的身体也很好。 今日太过安静,单纯是人家懒得动了。 翁绿萼点了点头,与方大夫道了谢,黄姑领着他去偏厅开新的安胎药方子,愫真和杏香去了小厨房,说要熬些甜汤给她喝。 一时间,屋里只有她与萧持二人。 悬在心头的大石彻底放下,慵懒的劲儿慢慢从四肢百骸涌上,翁绿萼稍坐直了身子,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萧持沉默地挪坐到了她身前的位置,替她脱了绣鞋,又半抱着她往罗汉床里面挪了挪。 身上盖着轻暖的被子,翁绿萼舒服得来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就在她快要盹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抱歉’。 她睁开眼,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嗯’。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她说对不起? 因为在孕中,又不用出门,她一头乌蓬蓬的长发只用了一支玉钗松松绾起。 见她要睡,萧持刚刚已经替她抽了出来,乌发如瀑,散了满枕。 他捻起一缕清凉如玉的发丝,语气有些让人心里发堵的艰涩与低沉。 “这样的情况,之前也发生过几回,是不是?” 见她点头,萧持呼吸微顿。 她有一回有孕,又还年轻,正是容易惴惴不安的时候,腹中的孩子有点儿什么不对劲,都会引起她极大的不安。 偏偏他那个时候不在。 哪怕黄姑、杏香她们再贴心,她心里也还是多多少少残存着后怕。 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不在。 他微有些干燥的唇瓣轻轻落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这是一个带着满满珍重与愧疚意味的吻。 翁绿萼感受到他浓浓的歉疚之意,眨了眨眼,从被子里伸出手,环绕过他脖颈,把人带着往她的方向压了压。 萧持下意识腰腹收紧,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像一只被强行按下的,蓄势待发的箭。 “压着你该怎么办?” 他语气里带着轻轻的嗔怪,但一点儿也没有威慑力,翁绿萼吃吃地笑。 她贴了贴他的唇角。 “光说抱歉有什么用?只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可见没诚意。” 她眉眼盈盈,不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萧持挑眉:“你要我怎么将功抵过?” “我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她身子重,伸出双臂环绕着他脖颈的动作停得久了难免吃力,索性放开他,自个儿又躺进了暖呼呼的被窝里。 她眨了眨因为困意上涌而愈发迷蒙的眼,含糊道:“夫君自个儿想吧……” 话音刚落,萧持就见她闭上眼,呼吸慢慢变得绵长。 就这么睡着了。 萧持忍俊不禁,看着她恬静柔和的睡颜,心中怜爱无限,俯下.身亲了亲她因为睡得红扑扑的脸。 脉脉温情流淌,他神情也变得更加放松。 把持着胥朝国政的高丞相与邵氏兄弟联手伐他的盘算被击得粉碎,元气大伤。 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有心力继续举兵了。 这一战中,他接连得了洪州、锡州还有其余四座大城,距离皇城所在的西京,不过只有几个州郡的距离而已。 他没有乘胜追击,一来连月作战,将士们全拼着一口气撑着精神,已经疲惫不堪,二则,裘沣之流虎视眈眈,谁也难保他带着剩余的部曲攻下西京之后,裘沣不会带着人前来偷桃。 几方势力都在蛰伏,但胜势在谁,再明显不过。 萧持不再去想那些沉重的事,转而思索起该怎么哄她。 直到一声故意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他转过头,看见长姐正站在门口。 看起来是有事要与他说。 萧持替睡着了的人掖了掖被角,起身跟着萧皎往廊下走去。 豫州的冬日比起平州,要冷上许多,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雪,庭院里一片玉树琼枝,银霜满地。 萧皎紧了紧披在肩上的那件镶毛斗篷,怎么感觉她和奉谦说了昨日有人传假消息的事儿之后,这风吹得更冷了? 萧持定定看了院子里那几株被皑皑风雪压弯了腰的芭蕉,目光冷沉,好半晌才道:“多谢阿姐,我知道了。” 萧皎已经查出了些眉目,但如今萧持既回来了,依着他对绿萼的在意,手段定然比她更狠辣更彻底,这事儿交给他来收尾,再好不过。 萧持自是点头应下。 他心里已经浮上了几个名字。 萧皎没想打扰小夫妻独处,想了想,又问道:“绿萼还有两三个月就要生了,你短期内不会再走了吧?” 萧持颔首。 萧皎松了口气,快过年了,把阿娘和行哥儿扔在平州,到底不是个事儿。 她想着与奉谦商量一番过年怎么安排:“等到过年的时候,绿萼身子重,正是最不能惊动的时候。阿娘那性子,你也知道,让她一老人家北上豫州,我也觉得太过折腾。不如我将愫真留下,让她陪着你们过年,我回平州一趟。” 萧持点了点头,有些愧疚:“累得阿姐辛苦,我差人护送你回平州。” 这不是什么大事,萧皎点了点头,又叮嘱了让他多体贴些身怀有孕的妻子之类的话,转身走了。 萧持没有急着进去,想着方才萧皎话中提到有人假传消息的事,神情冷峻,但想起阿姐提到她言语之中对他的维护之意时,又忍不住慢慢柔和下来。 被人咒一咒而已,若真是有用,萧持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但偏偏她介意,她心疼。 萧持很有些遗憾,没能亲眼看到她为了维护他而威风八面地处置人时的样子。 定然威风极了,也漂亮极了。 屋外寒风凛冽,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脸上却带着不输春风的和暖笑意。 杏香和愫真端着甜汤过来,见着萧持对着院子的飞雪傻笑,都有些奇怪。 君侯/舅舅是不是被风把脑子给吹蒙了? …… 指使青燕通传假讯的幕后主使是弘农杨氏的人。 翁绿萼听他轻描淡写地告知了她这个消息,又道他已经处理好了,让她不必再担心。 “绝不会再有类似的事发生了。”萧持握住她暖呼呼的手,看着她那双美丽澄静的眼睛,语气柔和又坚定,“我向你保证。” 翁绿萼笑,哎呀一声,有些哭笑不得地低头看了眼圆滚滚的肚子。 “你忘了她,她不高兴呢。” 萧持没有敷衍,十分严肃地低下头,和肚子里的小人儿许诺了一通。 翁绿萼看着他贴着肚皮絮絮说话的样子,有一种莫名的满足与幸福之意,渐渐盈满心房。 这样真好。 被献上的美人 第126节 与夫妻俩那边的脉脉温情相比,弘农杨氏那边儿就显得凄惨了许多。 快到年下了,各方都忙得热火朝天,卯足了劲儿要讨个好意头,过个吉祥年,不曾想手持钢枪、身佩甲胄的卫兵们眨眼间就包围住了这座占地快有半个坊市的杨府。 弘农杨氏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出仕,自然,这和胥朝皇室衰微、天下大乱有关。 但这样凭着老祖宗传下来的家业和名气自视甚高的世家,许久没有再度登上权力高台的资格,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偏偏又不懂得收敛,惹了那个凶名在外的萧侯。 这次领兵的是张翼与另一个他有些眼生,但据说在此次大战中立功颇多的一个俊美青年。 “上。” 随着张翼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卫兵们应答的声音几乎大到快要掀翻屋顶。 等到马夫人她们慌慌张张地出门查看情况时,却恰好被人逮住。 君侯有令,弘农杨氏的主君夫妇须得留着,他亲自处置。 至于其他人,该发配的发配,该充军的充军。 这个年,弘农杨氏上下的人算是过不好了。 弘农杨氏占据豫州多年,也算是个土霸王,清算起来着实有些费时间,等到一切就绪,已到了月上中天。 张翼他们回营复命,萧持今日也在,正与蔡显他们商讨着对这次大战中占下的几座城池的治理方针。 见到张翼,萧持 想起要挑人护送胞姐回平州的事儿,张翼性子稳重,他也放心。 不料站在张翼身旁的俊美青年却上前一步,自请揽命:“张羽林身上余毒尚未完全消除,一来一回,路上恐有力不从心之时。属下愿前往。” 萧持眼眸微眯。 这个人乃是半路投军,虽然长得一副小白脸模样,但打起仗来就跟不要命似的,也正是因为他这拼命的打法,他在几个月的时间里立了不少战功,在军中声名鹊起,入了萧持的眼。 “也好。” 定下护送胞姐回平州的人选之后,萧持接着与蔡显他们议事。 出了中军大帐,张翼瞥他一眼,直白道:“你明明可以留在君侯身边,继续建功立业,何必要揽这么个活计?” 俊美青年,也就是寒朔,闻言笑了笑:“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君侯交代的事儿,我都会好好办,你放心吧。” 说完,他摆了摆手,大步离去。 …… 明日就是除夕,翁绿萼心情不错,斜斜躺在罗汉床上挑络子丝线,不时举起几缕丝线来瞧一瞧,纤纤素手被色彩鲜艳的丝线一衬,更是像羊脂暖玉一般莹润细腻。 萧持掀开挡风的帘子进了屋,见她挑得认真,倚在花罩上看了一会儿。 还是翁绿萼发现光线不大好,抬头一看,才发现他回来了。 萧持一笑,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动作轻柔地把人往怀里带:“今日累不累?” 他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要问她这句话。 翁绿萼摇头:“有什么累的。”顿了顿,她想起这人前几日都在军营里待到很晚,有些担心,“你这两日还是那么忙吗?今日还要再出去吗?” 萧持摇头,又点头。 “还得出去一趟。” 翁绿萼虽然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表示正事要紧,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失落。 明日就是除夕了,他还不能着家多陪陪她…… 看出她眼底的郁闷之色,萧持笑着摸了摸她的脸:“不过是你和我,一块儿出去。” “你不是想要我好好儿给你赔罪么?女君今日可愿意赏光?” 翁绿萼的眼睛噌一下亮了起来。 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上了马车, 黄姑的絮叨声被抛在身后。 翁绿萼坐稳,见萧持似是不自觉地揉了揉耳垂,忍俊不禁:“被唠叨怕了?” 这样冷的天, 女君身子又重,依黄姑的话来说, 就该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猫冬养胎,出去做什么? 外边儿路滑,万一出点儿什么意外, 可不是要让人心痛死了么? 想起方才黄姑从宜春苑一直追着念叨到他们上车还不带停歇的唠叨, 萧持表情有一瞬的古怪。 性格使然, 他平时最烦有人在自己耳边絮叨个不停——军师蔡显是个例外。 连他自己的亲娘瑾夫人都不敢在儿子面前说得久了, 就怕惹了这黑面煞神不耐烦,又是许久见不到人。 若非黄姑一心是为她着想, 之前在他出征时又对她处处妥帖照顾, 他哪里会愿意听那一路的絮叨。 萧持看了她一眼,那张丰盈柔软的小脸被蓬松柔软的狐裘包裹着, 见他望过来,又乖觉地把脸往狐裘里藏了藏,只剩一双大眼睛露在外面, 水盈盈的, 看着就喜人。 萧持轻轻嗤了一声, 这会儿倒是乖了。 “耳朵遭些罪而已,能换女君一句揶揄,也不算什么。”萧持面不改色, “坐稳了。” 翁绿萼握住他伸过来的手, 见他吩咐了坐在外面的马夫几句,马车平稳地缓缓驶动。 她有些兴奋, 自从入了冬,她身子更沉了之后,黄姑她们都劝着不要出门,平时她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那片已经荒芜了的芙蕖池边。 这下终于能出来透透气,让她怎么能不高兴。 萧持将人搂入怀中,让她可以靠着自己放松一会儿,时不时用手背贴一贴她的脸颊,就怕她受了寒。 “和我出去,你很高兴?” 听着这笃定中又略带荡漾的语气,翁绿萼嘴角微扬,更正道:“准确来说,能出门去,我很高兴。” 阿姐和愫真陪着她出去,效果也是差不离的。 萧持居高睨着那张泛着健康粉色的莹白小脸,幽幽道:“在姁姁心里,我就这么可有可无?” 话自然也不是这么说的。 翁绿萼笑着仰头看他,啧,那张轮廓锋锐的脸庞又绷得紧紧的,看着就很不好哄。 她从厚重的狐裘里伸出手,盈着香气的温热小手摸了摸他的脸,故作惊诧:“夫君,遇上冬日出游这样的喜事,你的脸怎么冷得跟冰块儿一样?摸着可真是冻人。” 声音如珠玉坠盘,极是好听,但这语气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憋闷。 小促狭鬼,又来作弄他。 萧持冷冷勾起唇角,面无表情地捉住她的手,往下挪了挪:“你摸摸这儿,更冷。” 翁绿萼看着被他攥着落在他心口上的手,扑哧一笑,抽回手,往他怀里一靠:“你才不会呢。” 翁绿萼从来没有与他说过,自然,也是存了些羞于提起的心思。 她其实很喜欢伏在他胸膛上,隔着一层血肉,听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怦怦若春雷,氤氲出一阵细润小雨,轻而易举地也渗透进她的心房。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翁绿萼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暗地里也曾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其实,就是太喜欢这个人了,所以连他的心跳声落在耳中都觉得格外悦耳……吧? 想起那个被她自己慢慢琢磨出的真相,翁绿萼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软绵绵的面颊贴近他的胸膛,闭了闭眼。 “怎么了?” 萧持喜欢她无声的眷恋姿态,这让他感觉到一股深深的,被她依赖的感觉。 何止美妙绝伦。 翁绿萼闭眼听着那阵熟悉的、有力的心跳声,再睁开眼时,迎上的是他那双带着怜爱与柔和的深邃眼眸。 “我的心跳得有些快。” 冷不丁听她这么说了一句,萧持原本松弛的神情又绷紧了。 他正想让马夫调转方向,先回府让方大夫给她诊诊脉,却被她拉住手,摇了摇。 翁绿萼笑着看他,声音放得有些轻,像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春风,擦过他耳廓,来不及等他反应,又害羞地逃走了。 “那日我无聊,翻开一本医书。书上说,看到喜欢的人,心跳得就会比平时快些。” 萧持垂眸,看着那只纤细素手再度抚上他的心口,一阵比一阵更有力、更雄浑的心跳声,在她掌心下响起。 翁绿萼抬起那双沉静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弯:“我是这样。夫君也是这样。” 她的神情坦荡,语气柔软,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一句多么动人的情话。 ——不过是发自真心的一句感慨而已。 翁绿萼这样想道。 萧持意外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就在翁绿萼有些乏力,撑不住半坐着的姿势时,他默默帮着她调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半晌,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低声道:“姁姁,你喜欢我吗?” 这句话问得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意味。 若是让别人听去,说不定真要笑掉大牙。 转眼她们成婚快两年,做了这么久夫妻,孩子也快出生了,却还在试探着问‘你喜不喜欢我’的话。 翁绿萼忍俊不禁。 看着她的笑靥,萧持心里半是羞赧,半是急切。 说他贪心也好,说他不自信也罢。 他就是想从他的妻嘴里,得到一句肯定的答案。 她也如自己一般,深深喜爱着他。 察觉到紧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心都濡湿了一片,翁绿萼眉梢微扬,嗔了他一句:“傻子。” “我喜欢你。我当然喜欢你。” 尾音里带着一些温柔的叹息。 萧持不发一言,却低下头去,攫住那两瓣前不久才说出令他神魂震荡之言的 嫣红嘴唇。 被献上的美人 第127节 他的欢喜、得意、动容、得偿所愿的激动,全都藏在这个缠绵却不带丝毫情.欲意味的吻里。 他几乎快要溢出的快乐,也感染了翁绿萼。 她仰起头,温顺地承受着来自他心潮澎湃得有些过分的亲吻。 …… 马车徐徐驶了一路,直到终于停下时,萧持轻轻叫醒了睡得正沉的妻子。 “到了么?” 萧持拿下她想要揉眼睛的手,用壶里的温水沾湿了帕子,温柔地沿着眼窝打转,让她慢慢清醒过来。 翁绿萼喉咙里溢出几声含糊的嗯声,显然是被伺候得十分舒爽。 萧持看着她小猫哼哼似的模样,觉得好笑,又拿过杏香准备的面脂,挖出一块儿在她脸上抹匀——山风啸冷,哪怕她被狐裘裹得严严实实,萧持也有些不放心。 直到一声‘好了’落在她耳畔,翁绿萼这才懒洋洋地睁开眼。 她被萧持抱下了马车,落地之后,萧持紧紧牵着她的手,另一只胳膊拢住她穿上狐裘之后愈发显得臃肿的腰身,带着她缓步往前面被风雪吹白了青灰色殿脊的寺庙走去。 周遭一片冰积雪凝,玉琢银装,翁绿萼也是走得近了,才发现这是豫州附近香火最旺盛的华严寺。 她也曾来过这里,替他求得长生平安。 此时正值隆冬,再虔诚的信徒大概也受不了严寒,巍峨幽静的古刹内一片寂静,依稀只能听见二人的脚步声。 他们跨过朱红门槛,有僧人上前指引,一路恭顺地将夫妻俩引入了一间大殿。 殿内香烟缭绕,梵音袅袅,翁绿萼看了一眼庄严肃穆的大佛,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又好奇地看向他:“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赔罪?” 萧持一笑:“自然不是。”说着,他将人扶着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被他轻轻按着肩膀坐下时,翁绿萼还有些不自在。 ——从前进到佛前大殿,要么站着,要么跪着,哪儿有坐着的道理。 不过萧持显然没有要委屈她的意思。 将她安顿好了之后,自己行至蒲团前,抬头看了一眼佛祖庄严宝相,跪了下去。 他从前并不信这些。不过是人定胜天而已。 但想起阿姐与他提起,她没有写进家书里的,为他求平安符、诵经点灯的事,萧持忽也有了到佛前走一趟的心思。 按理说,所求之事如愿实现,该到佛前还愿。 萧持闭上眼,双手伏地,是一个再虔诚不过的姿势。 ——她所求的,所要的,都有他来实现。佛祖在上,若要什么因果,也请只找他萧持一人就好。 他没让翁绿萼久等,起身之后拍了拍身上的灰,这才过去扶她。 翁绿萼好奇:“夫君,你向佛祖许什么愿了?” 萧持笑:“天机不可泄露。” 听着他那高深莫测的语气,翁绿萼哼了哼。 又开始装了。 一路走去,只有寥寥数位僧人对他们颔首行礼,并不见其他尘世之人。 翁绿萼这才反应过来,萧持大概是提前打了招呼。 今日的华严寺,只有他们两位香客。 萧持带着她往留供香客们住宿的厢房走去,一进去,见四处布置摆设都颇精细,屋子里点了几盆碳,暖呼呼的,翁绿萼身上穿得又厚,被屋子里的热意一烘,白净的额头上就浮上一层晶亮的汗珠。 萧持带着茧意的手擦过她细白的颈——自然了,这是在给她解下那件狐裘,本意是正经的。 但他这个人,却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萧持去将狐裘挂好,回头想去扶她去罗汉床上坐着,却见人站在那儿,一双漂亮的眼瞪着他,唇也紧紧抿着,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他有些疑惑:“怎么了?” “什么赔罪……一点儿都不诚心。” 她的话里难掩怨念,虽然能出门很好,能和他一块儿出门,更好。 但她怎么看,都觉得他的一腔诚心,都是对着佛祖使的。 佛门清净之地,她连多出几分嗔念都觉得不好意思,哪有什么趣味可言。 萧持明白过来了,有些哭笑不得地扶着气哼哼的人到罗汉床上坐着,揶揄道:“怎么性子变得那么急?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食言过?” 他缓而坚定的语气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翁绿萼平静下来,垂着眼睫看了看圆滚滚的肚子,有些沮丧。 “是吧?你也觉得我性子有些急了……” 黄姑说,有孕的女子性情变化大是常事,她已算情绪平稳、波动不大的那一个了。 翁绿萼不愿对着黄姑、杏香她们发脾气,但对着萧持,她就是控制不住。 这样想,她是不是有些坏? 看着人好端端地又伤心起来,萧持吓了一跳,把人抱进怀里揉了揉,亲了亲:“哪有的事?姁姁不管怎样都好,我都喜欢。” 自在马车上那一遭之后,萧持说起情话来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 那阵劲儿过了之后,翁绿萼冷静下来,也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埋进他怀里不肯出来,瓮声瓮气道:“好吧,其实我应该知足。” 好歹出了趟门,也算有收获了。 萧持摩挲着她丰润的肩,笑了:“又说傻话。” 翁绿萼埋在他带着清冽气息的怀里,听到他淡淡道:“在我这里,你永远都可以不知足。” 语气说不上有多么严肃,但里面含着的坚定却重如千钧,沉沉地压在人心头。 翁绿萼抬起一张闷得洇上淡淡潮红的脸,怔怔地看向他,眼神依稀迷蒙。 萧持给她捋了捋黏在脸庞上的几缕发丝,挑眉道:“放心,总不会少了你的。” 顿了顿,他又捏了捏她的鼻子:“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小没良心的。” 翁绿萼哼了哼,觑他一眼:“你确定要我翻旧账?” 萧持一怔,想起从前那些糊涂事,脸上有些挂不住,咳了一声。 正好此时屋外传来敲门声。 小沙弥依着吩咐送了素斋过来。 萧持扶着她的腰,让她坐好,自个儿下去开了门。 华严寺的素斋也是一绝,翁绿萼看着桌上那几道菜。 如意炒三丝、香菇炒杂蔬、素烧鹅、番茄烧豆腐、腌红萝卜、剁椒芋头,还有一道桂圆大枣红豆汤。 菜量不算很多,摆盘很是精巧,但是看着色香味俱全。 肚子里的小人儿忽地活跃起来。 翁绿萼默默安抚她,待会儿阿娘一定多吃些! 外面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萧持去点了盏油灯放在桌子旁,用小沙弥准备的热水烫过碗筷之后才递给她:“饿了吧?” 也是他疏忽了,她这几个月早养成了少食多餐的习惯,在马车的时候该喂她几块点心垫一垫的。 翁绿萼点了点头,看着这一桌素斋,她久违地感到有些胃口大开。 见她吃得开心,萧持没顾得上自己,忙着替她布膳夹菜,见她进食的动作渐渐慢了,又递了一碗红豆汤给她:“捧着慢慢喝,喝不下剩着就是。” 翁绿萼点头。 看着他风卷残云般将剩下的菜都一扫而空,她想起他平时的饭量,担心道:“你没吃饱吧?” 萧持摇了摇头:“红豆汤好喝吗?” 翁绿萼笑着点了点头,只可惜他不喜欢吃甜口的东西。 但她剩下的半碗红豆汤,也还是被他包圆了。 用过膳之后,萧持见她歇得差不多了,起身拿过狐裘替她穿上。 翁绿萼有些惊讶:“这会儿要出去?” 天都黑了。 萧持没有说太多,只嗯了一声,带着重又穿得暖暖和和的人出了门。 华严寺香火旺盛,方丈也舍得花钱,将附近的山路都用青石地板铺得十分平整,加上萧持提前打过招呼,僧人们在道路两旁都撒了厚厚的粗盐,免得雪再冻硬了滑脚。 翁绿萼肚子里还有一个,自然不好用背的,怕她吃力,才走出寺院没多久,萧持就将人打横抱起。 步伐又沉又稳,连带着那双有力的臂膀,也很让人安心。 直到山顶一座五角凉亭映入眼帘,翁绿萼才反应过来。 是要带她看焰火? 翁绿萼想起她十七岁生辰那日,萧持为她准备的那场湖上焰火。 虽说是新瓶装旧酒,但她依旧很期待。 虽说是凉亭,但亭子挂了几面挡风的棉帘,人一进去,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萧持搂着她的腰,让她能够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看。” 萧持顺着他手指向的方向看去,一开始还有些迷糊,放焰火,不该是往天上看吗? 为什么他指向的是山底的方向? 这样的疑惑在顷刻之间就得到了解答。 豫州城郭的方向,逐渐亮起了一片明艳的焰色。 由百姓们亲自放飞的祈天灯逐渐腾空,汇做一片辉煌的灯海,飘飘摇摇地飞上天际。 翁绿萼看着那片堪称壮观的灯海,眼底也染上了绮丽的光彩,她急急抬起头,想要问萧持几句,却被他温柔地捧住面颊:“专心看。” “我准备得仓促,只得一方豫州而已。终有一日,姁姁,将会是天下万民,为她们的国母点灯祈福。” 被献上的美人 第128节 他的语气平静,带着他毫不遮掩的野望与爱意,就这样,伴随着半空灯火,呈现在她眼前。 “你喜欢吗?” 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和上扬的嘴角,萧持觉得已不需要答案。 他亲了亲她因为激动而变得酡红的面颊,心底一片满足。 …… 夫妻俩这边儿甜甜蜜蜜,另一头,萧皎也整理好了行装,告别了泪眼汪汪的女儿,准备上路。 “好了,不必送了。待会儿风一吹,你流了满脸的泪,脸该痛了。” 萧皎温柔地擦掉女儿腮帮的泪,抱着她哄了哄,这才在愫真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一切都很正常。 除了那个……人。 萧皎深琥珀色的瞳孔有一瞬的紧缩。 她看着走到自己面前,恭顺地解释着他受君侯之命,护卫她回平州的俊美青年。 那张冶丽脸庞是她熟悉的,甚至他眉峰间藏着的一颗小痣,她也曾抚摸过无数遍。 人还是那个人,但气场、神态,都不同了。 从前他是伏在自己脚下,摇尾乞怜的一个玩意儿,但现在…… 萧皎别开眼,不再去看身形劲拔如同一柄利剑的青年,淡淡哦了一声,径直走到马车前。 寒朔半跪下去,低下脖颈,声音恭顺:“请夫人上路。” 换了身份,却还是要做她登车的凳子么? 他有这个自觉,萧皎却再没有陪他玩玩的兴致了。 “不必。” 萧皎扶着芙蕖的手,略一用力,人便轻盈地进了车舆。 只余一缕暗香盈面。 寒朔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翻身上了马,沉声道:“出发。” …… 这个年过得不错,翁绿萼对着菱花镜左瞧右瞧,有些惊讶。 “黄姑,我是不是胖了许多?” 黄姑端详了一番那张美得令人心颤的芙蓉靥,摇头:“哪里胖了。女君现在这样正正好。” 前几个月时,黄姑总觉得女君太瘦,偏偏她的胃口不大,她们费尽心思给她补身子,好像也只补到了肚子上。 但君侯回来的这一个多月,女君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身上也长了些肉,丰盈却不显腻,正正好。 用杏香的话来说,这一看就是生活幸福富足的福气相! 翁绿萼只是乍一照镜子,有些惊讶,胖不胖的这件事儿倒也没那么重要。 方大夫说她的身体养得很好,孩子不至于太大,生产的时候也能顺遂些。 萧持今日一早就出门了,翁绿萼睡了个回笼觉才起来,这会儿精神不错,看见愫真来,笑着对她招了招手:“快来坐。” 愫真乖乖坐到她身边去,拿起自己做的两件小兜衣给她看。 “一件给表弟,一件给表妹。” 翁绿萼看着一黄一红的衣服,笑了:“好漂亮的料子,男孩儿女孩儿都能穿呢。” 愫真有些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的女红还是太粗糙了,做了那么久才勉强做出来两件能看得过眼的。 “小舅母想要表弟还是表妹?” 翁绿萼被问得一怔,黄姑她们怕给她压力,之前都没问过这样的问题。 至于知晓了她有孕消息的父兄和阿嫂,都是叮嘱她保重自己为上。 萧持……也没有和她说起过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这样的事。 听得愫真这样问,翁绿萼想了想,道:“你一时倒是把我问住了……是男是女都好?这样的回答虽然有些敷衍,不过我眼下也改不了。” 她低头摸了摸愈发圆滚滚的肚子,笑吟吟道:“就等她瓜熟蒂落了。” 愫真点了点头,看着她高耸的肚腹,默默祈祷瓜宝能够乖一点,快点来到这个世间和她们见面。 …… 翁绿萼近来身心舒畅,肚子里的小瓜瓜依旧活泼,每日都要蹬上七八回小手小脚和她阿娘打招呼。 说来也怪,萧持回来,满心期待地想和小瓜瓜交流一番父子感情时,她却又懒洋洋地不动弹了。 这脾气,到底随了谁呢? 时值三月,草长莺飞,庭院里芳景如屏,艳杏夭桃,一派春和景明之相。 翁绿萼就是在这样明媚的春日里,迎来了她和萧持的女儿。 初生的婴孩实在太小,但是萧持想起她的母亲生她时的痛苦,又不敢小瞧这软软一团的威力。 她生产时,萧持执意不肯出去,翁绿萼实在没有力气再赶人,再者……他在这里,她的确也要安心些。 这个孩子没有让她的父母等得太久,不过两个时辰,便迎着一日中最烂漫的春光呱呱坠地。 黄姑和稳婆她们帮着翁绿萼收拾了一番,萧持在屏风外等候,这会儿才进来。 见他只顾握着自己的手嘘寒问暖,自己的脸却白得不成样子,翁绿萼好笑里又带着一点儿心疼,见黄姑抱着女儿过来,笑着轻轻推了推他:“你抱一抱她呀。” 萧持脸色僵硬,不敢上前。 翁绿萼让黄姑把女儿递给他。 黄姑看着襁褓里静静睡着的婴孩,又怜又爱,递给萧持时,生怕粗枝大叶的君侯姿势不对,弄疼了小小娘子,在一旁指导了半晌,才勉强满意。 说来也怪,出生之后就哭了一声,之后就懒洋洋开始睡觉的婴孩一来到她父亲怀中,就好像感知到什么一样,扯开嗓子哇哇大哭。 萧持身子更僵了,他甚至脑子里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黄姑接过哭个不停的小人儿,把她放在翁绿萼身边。 小人儿感觉到母亲的气息温柔地包裹住她,抽抽噎噎地停下了哭声,又是一副乖乖宝宝的样子了。 翁绿萼侧身躺着,看着这小小的一团,心中怜爱无限。 这是她与萧持的孩子。 “夫君,你看她。”翁绿萼轻轻摸了摸她红红皱皱的小脸蛋,虽然不是很好看,但放在她眼里,就是怎么看怎么可爱,“好神奇的一个小人儿。” 萧持顺着她的方向,试探着也覆了一根手指上去。 方才还一动不动,享受着母亲抚摸的小人儿一顿,又开始哭。 翁绿萼忍笑。 萧持有些伤心,又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说女儿都是耶娘的小棉袄? 怎么到了他那一面,就漏风漏得那么厉害? 第78章 第七十七章 小瓜瓜实在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娘子。 虽然才出生没几天, 但是褪去红色的小脸蛋变得白嫩又肉乎,五官模样也跟着舒展开来,不难看出她的眉眼很像她的母亲, 而轮廓又随了她的父亲,取二者 之所长, 每日只需要闭着眼睛哼唧几声,就会有许多人争着围上来。 “好可爱……” 愫真趴在床沿边,看着睡在襁褓里的小人儿, 她不知梦到了什么, 粉莹莹的小嘴儿一动一动, 两撇秀气的小眉毛也跟着皱了起来, 看得愫真心头发软,恨不得把她捞起来放在怀里狠狠亲一顿。 翁绿萼侧躺在床上, 含笑看着她们姐妹俩相处的样子。 黄姑端来一碗补汤, 味道闻着有些奇怪。 愫真见小舅母从善如流地喝了个干净,连忙把荷包里带着的蜜饯递给她:“小舅母, 快吃个甜果子缓一缓吧。” 翁绿萼莞尔:“愫真真是贴心。” 小舅母带着馥郁甜香的手柔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一家人,这有什么好谢的呢? 愫真扭捏了一下,听得一阵婴啼, 她低头望去, 颇有些手忙脚乱:“她哭了……” 黄姑端着空碗在一旁看着, 见愫真有些担忧,抿唇笑了笑,劝道:“咱们小娘子可乖呢, 愫真小姐别怕, 您瞧。” 方才还扯着嗓子哭得天崩地裂的小人儿被母亲抱进她温馨柔软的怀里,哭声顿时小了许多, 等到再被哄一哄、拍一拍,人就十分好说话地不哭了,哼哼唧唧地发出一些听不懂,却依旧让人觉得心廓发软的声音。 愫真捧着脸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乳母进来把小人儿抱走,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萧持过来时,乳母才喂饱了小瓜瓜,抱着她从东梢间出来,正好遇上君侯,乳母连忙低头行礼。 “不必多礼。”怕惊到女儿,萧持的声音和缓了许多。 他生得高,一下就看到了被乳母抱在怀里舒展着小脸,格外惹人怜爱的小人儿。 乳母是黄姑她们帮着筛了许多次才选出来的,人老实本分不说,也懂得察言观色,见君侯看着怀里的小娘子,目光温柔,她忙道:“小娘子才喝过奶,正高兴呢,君侯抱一抱她吧?” 正高兴?那就是不会轻易哭了吧? 萧持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乳母便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小人儿递给了她,其间还低声指导着他的手该怎么托着她柔软的背脊和小屁屁。 萧持觉得自己像是抱着一团重若千钧的云朵,明明软绵得过分,但是落在怀中,又沉甸甸的。 他不得不抿紧了唇,神情看着有些严肃。 乳母偷偷瞥了一眼,连忙收回目光,低头忍笑。 被献上的美人 第129节 ……不知道的,还以为君侯怀里揣了个秤砣呢。 不过就是秤砣,也不需要抱得连脸都抽紧了吧? 从盈着淡淡奶香的怀里突然被抱到另一个硬邦邦、又不怎么香的怀里,小瓜瓜有些不舒服地把脸往萧持胸口贴了贴,感觉到触感不对,硌脸。 她顿时不高兴了,扯起小细嗓子哭了起来。 乳母一时有些慌了神:“这……” 怎么都过了几日了,小娘子被她阿耶一抱,还是要哭? 萧持看着女儿哭得可怜兮兮的小脸,头皮发麻,连忙抬脚往内室走去。 翁绿萼听到外间飘来的哭声时就隐隐有了预感,见萧持抱着女儿进来。 明明是一张英俊冷峻,令人望而生畏的面容,偏偏在此时流露出了几分不知所措的慌乱与赧然。 “小瓜瓜又调皮了,是不是?” 翁绿萼从萧持怀中接过女儿,吃饱喝足的小瓜瓜到了母亲香香软软的怀抱里,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哭声渐歇。 萧持原本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愫真很体贴地把地方让给一家三口,和他们道别之后,又得了小舅母微笑着点头允许,开开心心地捏了捏小瓜瓜软软的小手,心花怒放地走了。 黄姑她们也笑着退了出去,一时间屋子里只有一家三口。 翁绿萼低头逗了逗怀抱里正精神十足的小人儿,她出生第二日就睁开了眼睛,这会儿吃饱喝足了,正精神着,小嘴儿微动,乐此不疲地和阿娘说着寻常人听不懂的无声语言。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见萧持还直愣愣地站在床边,他背着光,翁绿萼一时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朝他伸出一只手:“坐过来些。” 萧持握住那只柔荑,坐下的动作却有些踌躇:“我怕她又要哭。” 这样担心、自责里又隐隐带着些幽怨的语气落在翁绿萼耳朵里,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翁绿萼可不敢笑出声,生怕再打击了萧持那颗初为人父,又被女儿百般嫌弃的脆弱心灵,只将怀里时不时砸吧砸吧小嘴儿的女儿递给他:“你来抱抱。” 萧持有些为难,他是很想亲近女儿没错,但他也不想惹得她哭,听着就费嗓子,小孩儿哭起来不知道节制,万一把嗓子哭哑了怎么办? 翁绿萼看出他的犹豫,好笑之中又有些怜爱。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做了母亲之后,看谁都要套上一层母性光环。 翁绿萼被自己心里的想法逗得想笑,把小人儿又往他的方向递了递:“快点儿呀。” 萧持笨手笨脚地接过了女儿。 翁绿萼细心地替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许是母亲的味道仍萦绕在她周身,小瓜瓜没有哭,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缓缓对准上空的那张英俊脸庞。 刚出生的婴孩其实不能视物,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个轮廓。 但小瓜瓜就是能看出此人和平时围绕在她身边那些叫她‘瓜宝’、‘乖宝’的人不一样。 相处了几日,翁绿萼已经摸透了女儿的性子,见她粉莹莹的小嘴儿一瘪,又要哭,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脸,语气温柔又无奈:“怎么总是逮着你阿耶一个人欺负呢?他是阿耶,瓜宝记住了吗?是你的阿耶呀。” 她馥郁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他,垂下眼和女儿说话的样子认真又可爱,离得近,萧持甚至能够看清楚她光洁面颊上的细茸。 翁绿萼和女儿讲了会儿道理,小人儿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所幸没再摆出要哭的阵仗,翁绿萼松了口气,正想让萧持哄哄她,一抬眼,她的鼻尖险些擦过他的面颊。 两个人之间距离极近,呼吸交缠,眼神轻轻碰上,洇出不尽的缠绵之意。 太近了…… 被吻住之前,翁绿萼脑海中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因为怕她刚生产完休息不好,萧持这几日虽仍是与她同居一室,但都是睡在罗汉床上,把那张又宽敞又稳固的架子床留给她们娘俩睡,隔着一扇屏风,她若有什么要的,他也能第一个凑上前去。 两人的心神都被新生的女儿占去了大半,说来,也有好几日没有这么亲近了。 夫妻俩吻得正投入,才被母亲哄好没多久的小瓜瓜见自己又被冷落了,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又哭了起来。 萧持下意识就想直起身子,翁绿萼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往下压了压,又亲了他一下。 他看着那双盈盈动人的眼睛,声音又沙又低:“听话,别来招惹我。” 翁绿萼哼了哼,轻飘飘地觑了一眼那处傲人的起伏,低下头去轻言细语地哄着女儿:“嗯……都怪你阿耶,阿娘打他替瓜宝出气好不好?” 萧持哭笑不得,但看见小人儿听了这话后哭声果然弱了弱,他有些不可置信。 翁绿萼憋笑,轻轻拍了拍他,又对着襁褓里的小人儿故作正经道: “好了,阿耶受了教训,小瓜瓜不生气了好不好?瞧,你阿耶哭得多伤心啊。” 说完,她眼波招摇,睇了眼萧持,仿佛在说‘快哭一个给你女儿瞧瞧’。 萧持此时双手抱着女儿,腾不出空来,只用一双深邃的眼上下扫视,那眼神,颇有些秋后算账的味道。 翁绿萼被他那阵仿佛要把她扒个精 光的火热视线看得有些瑟缩,抿了抿唇,低下头去。 露出一截细白玉颈,在屋内朦胧的天光中显出羊脂暖玉一样透润的质感,白得晃人眼。 萧持心里默默给她记了一笔,见女儿乖乖躺在自己怀里,仿佛是适应了一些,不再哭了,那双生得很像她阿娘的漂亮大眼睛缓缓阖上,不过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 萧持看着乖乖睡在自己怀里,玉软花柔的小人儿,心中柔情无限。 好孩子,真争气,眼睛和你阿娘一样漂亮。 从孩子身上看到心爱之人的痕迹,这对萧持来说,是一种新奇又让他感到心潮澎湃的体验。 她们的孩子,理应继承她们的一切,不仅是血脉、容貌,还有他的权势与荣耀。 萧持闭了闭眼,在呼呼大睡的小人儿额头上落下一个饱含着爱意的吻。 翁绿萼把面颊贴在他肩上,静静看着他们父女相处。 内室一片静谧。 过了好一会儿,翁绿萼见他还维持着哄女儿睡着的姿势,一动不动,再捏一捏他的臂膀,都快硬成石头了,就这还一声不吭,抱着他女儿不肯撒手,不由得有些想笑:“放她下来睡吧,别太娇惯她。” 黄姑说过,不能养成抱着小瓜瓜睡觉的习惯,等她睡沉了就得放到床上任她自个儿睡,不然日后养成习惯,没有人抱就不肯睡,就太磨人了。 翁绿萼是担心他待会儿身上酸、不好受,萧持却有些舍不得和女儿难得和谐的相处时间,含糊道:“她乖着呢,我再抱抱……” 翁绿萼见他坚持,没再劝,自个儿扯了扯被子躺下了:“待会儿把她放到我身边来,离我近些,她不容易醒。” 萧持嗯了一声,见她仿佛有些困倦,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只手,余光瞥见女儿没醒,仍睡得香沉,他又伸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睡吧,我守着你们娘俩。” 谁要他守了…… 心里这么嘀咕着,翁绿萼脸上却很诚实地露出让人看了心头发软的笑。 萧持的手轻轻拂过她上翘的嘴角:“睡吧。” 语气柔和,和方才哄小瓜瓜睡觉时也差不离了。 有他守着,女儿也不用自己操心,翁绿萼阖上眼,很快就睡沉过去。 萧持看看大的,再看一眼小的,脸上神情柔和得不可思议。 嗯,小瓜瓜睡得快这一点,也是随了她阿娘。 …… 远在平州的萧皎她们得到翁绿萼平安产女的消息时,她估摸了一下,那孩子怕是已经满月了。 “是个女孩儿?”瑾夫人听了,难免有些失望。 萧持可是萧家如今唯一的独苗苗,他的第一个孩子,若是个男孩儿该多好。 她当初就说翁氏女身量纤纤,那腰、那屁股,一看就不好生养。 如今一看,可不是么,她期盼的孙儿,就这么变成了孙女。 萧皎看出瑾夫人话里的失落与不满,按了按有些跳动的眉心,庆幸奉谦与绿萼她们不在跟前,刚生产完的妇人本就敏感,看见她阿娘这副典型的重男轻女模样,定然要难过。 “阿娘,你快去收拾收拾给你孙女儿的礼物吧。”萧皎懒懒道,“省得外人琢磨,你攒了大半辈子的宝贝们都藏到哪儿去了,连给孙女儿备下满月、百日礼这样的事出手都不敞亮。” 瑾夫人快被这最近越来越暴脾气的不孝女给气死了,虽然翁氏女给她生的是个孙女儿,但那也是奉谦的骨肉,她怎么可能不疼。 “我还没准备呢,你又胡咧咧什么!” 面对老母亲的怒火,萧皎半分不在意,翘了翘鞋尖,看着上面的流苏扑簌簌抖动,面上无所谓地哦了一声:“到时候可别传出什么您的体己都留给了我之类的话,可别,您使劲儿给您的孙女儿添礼,我这儿啊,不劳您操心。” 这话说得颇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 瑾夫人气急。 “我不就是给你介绍了几个青年才俊么,你这半月来日日阴阳怪气还不够,还没消气?你年纪不小了,日后愫真和行哥儿总归是要各自成家立业的,到时候你孤零零一个人,我看你怎么办!” 瑾夫人话里的气急败坏之意太过明显,萧皎嗤笑一声:“阿娘,我只是年纪大了,又不是没钱没势,身边还能缺得了照顾我的人吗?你快收收那些心思吧,省得到时候又惹了奉谦不高兴。” 提起儿子,瑾夫人难免有些气短心虚,毕竟误会了他那么多年,母子二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其中少不得有她自己作妖的原因。 “……我还没说几句呢,你嘴里跟连珠炮似的,半点不饶人。” 瑾夫人到底是退了一步,想起还没能见面的小孙女儿,叹了口气:“小孩子娇嫩,惊动不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一面。” 这会儿她又想起翁氏女的好处来——那张脸,着实美貌。 想到自己有了个十分漂亮可爱的小孙女儿,瑾夫人心头的那点遗憾也散了,她安慰自己,先开花后结果,之后再生个孙子,也是一样的嘛。 她忙着盘点自己库房里的好东西。 听女儿在一旁说不要再给她安排什么世家公子之类的话,也只是不耐烦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萧皎哼了哼,起身走出了万合堂。 平州的春光明媚,萧皎看着庭院里那一丛开得正艳的杜鹃,想起她和寒朔的初见,也是在这么一个春日。 等到那阵怅然过去,萧皎又有些恼,事到如今,她又去想那个负心汉做什么! 说什么等他再多攒些战功,就去君侯面前提亲,请求君侯将胞姐嫁给他的话……呸,她一个字都不要信! 想到自己糊里糊涂又和他滚到一起,不久之后却又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时心头浮上的酸涩,萧皎闭了闭眼,觉得耳畔鸟雀清脆的鸣叫声也变得吵闹起来。 男人果然都是害人精,没一个好东西! 回了玉泉院,看着正坐在罗汉床上吃点心的儿子,萧皎心里那口气还没消干净,但也知道不该把气往孩子身上撒。 听阿娘说自己有了一个小表妹的事儿,徐琛行欢喜得几乎快要蹦起来。 “阿娘阿娘,你也带我去一趟豫州吧。”徐琛行说起这件事怨念满满,人人都说他学业要紧,但他那点儿水平,就是耽误了学业,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啊! 被献上的美人 第130节 萧皎本来想摇头,但看着儿子一脸渴求的样子,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行吧,看你表现。” 他早走了,护送她们去豫州的人也不是他,左右再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儿,让行哥儿随行也不是不可以。 徐琛行一阵狂喜,跟着又开始讨价还价:“阿娘,到时候我能不能骑着马去?就是那匹舅舅送我的黑马!”他一路骑着马北上豫州,那该多威风,多得意。 萧皎脸一黑,正要伸出手指戳他脑门儿,又听得徐琛行道: “就让阿娘你手底下那个护卫陪着,我看他身手很好,有他陪着定然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冷不丁从儿子嘴里听到寒朔的名字,萧皎愣了愣:“身手很好?你怎么知道?” 若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需要寒朔出手相助,行哥儿从哪里得出‘身手很好’的结论。 她想起和寒朔之前的那场争吵,也不算是争吵,毕竟只有她一个人在单方面地为他的僭越而不 快。 寒朔从头到尾都沉默地承受着她的怒火。 萧皎将她们之间的边界划分得很清楚,寒朔是她养在外面打发寂寞的小情人,他这样尴尬的身份和地位,是绝不能和她的孩子们撞见的。 但那日,萧皎却看见他陪着行哥儿有说有笑,在行哥儿摘不到树上的果子时,他还把人举了起来,让行哥儿可以伸手就摘到果子。 太过明显的讨好,让萧皎心头顿时生出一股不快。 ——她原以为是寒朔错了主意,想要讨好她的孩子,求得一个正大光明侍奉在她身边的机会。 但是看着行哥儿这副有些心虚的表情,萧皎眼眸微眯:“老实些告诉我,若是叫我知道你说谎……” 听着萧皎阴森森的语气,徐琛行头皮发麻,忙道: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那日逃学,又不小心招惹了一伙匪徒,我不敢往家里走,想起阿娘你在那附近还有个小院,想去那儿躲一躲,没想到那伙贼人也跟着追了上来。” “还好有那个护卫大哥听到动静出来帮我,不然阿娘你可能就没儿子了!” 听着他故意夸大其词的语气,萧皎冷冷道:“哦,我现在有儿子,有什么好处?” 徐琛行哭丧着脸,被萧皎三言两语打发走了。 她独自坐在屋里,心头莫名萦绕着一股寂寥之意。 她误会他了。 再想起那日气急之下说出的话,好像,太伤人了些。 也难怪他要走。 萧皎叹了口气,男人,都是祸害啊。 原本只是想玩玩而已,这下好了,她理亏在先。 之后再见到他时,腰板挺得不就没那么直了? 萧皎想到这里,郁闷地吁出一口闷气。 …… 瑾夫人年纪大了,再者,她心里还是有些别扭,有或者说是‘近乡情怯’,不敢去见儿子,只能忍痛送萧皎母子俩上路,临别前又重复了一遍:“记得啊,找一个德高望重的画师把她的样子画下来,寄回来给我瞧瞧。” 萧皎想笑,哪位德高望重的画师愿意出山专门给一个小奶娃娃画像? 但看着瑾夫人那双愈发显得老态的眼睛,她没有顶过去,只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阿娘你快回去吧。” 徐琛行也跟着探出一个头:“外祖母,你回去吧,我有空也给你写信回来!” 瑾夫人笑了,谁稀罕这皮猴子寄来的信。 但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瑾夫人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落寞。 刘嬷嬷在旁边,将她的失落看得分明,轻声道:“君侯与女君都孝顺着呢,您若是想一家团圆,跟着姑奶奶她们一块儿上路就好。婢留在平州替您守着。” 瑾夫人缓缓收回视线,摇了摇头:“老了,去招人嫌做什么?就在这儿,挺好。” 刘嬷嬷欲言又止,但想到从前那些糊涂事儿,又暗自叹气。 都说近臭远香,或许这样分隔两地,几个人想起对方的时候,都是好处居多,慢慢地也就想不起从前那些龃龉了。 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 萧皎她们到了豫州之后不久,就是小瓜瓜的百日宴。 “瓜宝,哎呀我们瓜宝怎么这么可爱,姑姑亲一亲。”萧皎抱着那团白嫩嫩的小人儿,爱得不行,偏偏人家也很给姑姑面子,见她说话,圆鼓鼓的可爱小脸上就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愫真挡住她阿娘要亲妹妹胖脸蛋子的动作,义正言辞道:“阿娘,妹妹的脸不能随便亲!” 黄姑说了,小孩子的脸不能多亲,不然她的脸会长歪掉,还会流口水。 萧皎噎了噎:“我就是想逗逗她……你这孩子!” 愫真一视同仁,‘啪’的一声拍开弟弟跃跃欲试想去捏人脸蛋的手,语气更严肃了:“你洗手了吗就凑上来?不爱干净的人不能靠近瓜宝。” 徐琛行默默收回疑似还沾着点心沫子的手。 今日的小主人公是瓜宝,又有那么多人争着看她、抱她,翁绿萼乐得清闲,和王七娘说话。 王七娘中间回了一趟平州,听说她顺利生产的消息之后又磨着檀尧臣要他带着自己回豫州来,这会儿也是暌违数月后又再见到好友。 此时已经是暮春,衣衫轻薄,将她产后愈发丰盈窈窕的身姿勾勒得十分惹眼。 翁绿萼身上穿着杏黄色牡丹纹纱衫配着茜红色软绡罗裙,极为明艳的颜色,按理来说十分挑人,稍有不慎就会显得艳俗,但她却驾驭得极好。 一身欺霜赛雪的好皮囊,再华美的裙衫在她身上也只能落为陪衬,只会将人愈发惊叹于那份得天独厚的美貌。 王七娘看得心头火热,忍不住色咪咪地戳了戳她,指腹下触感柔软,带着玉质的温凉油润。 “君侯可真是好福气啊。”王七娘又酸又妒,搂住她的臂膀,靠在她肩头,狠狠吸了一口翁绿萼身上的香气,“我现在生个儿子出来,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和你做亲家。你不知道,我刚刚去抱她,那孩子一点儿都不认生,还对着我笑呢,可见是和我有缘。” 听着好友有些飘飘然的语气,翁绿萼忍笑,委婉道:“瓜宝被我宠坏了,看着乖,闹起来也不得了呢。” 依着萧持的性子,若是这时候听到给瓜宝定娃娃亲这类的话,定然要生气。 等到宴席散去,吃饱喝足洗了小屁屁的瓜宝被黄姑她们抱着出去,将时间都留给这对小夫妻。 翁绿萼浑然没有注意到男人带了点儿烫意的眼神,笑吟吟地和他分享今日席上的趣闻,果不其然,萧持听到娃娃亲这类的话,冷哼一声,语气不屑:“什么玩意儿就敢肖想我的女儿?我想好了,今后给瓜宝招个上门女婿,不叫她离开咱们。” 说着,他寻到那只柔荑,握住:“好不好?” 招婿什么的……日后再说。 翁绿萼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攥着自己的那只手顺着脉络涌动的热意,想到她们已经许久没有真正亲近过,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抽出手后又匆匆往浴房走去:“我先去洗漱,你,你再坐会儿吧。” 看着她有些慌不择路的背影,萧持哪里还坐得住。 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追了过去。 嗯,许久没有试过在浴房里的滋味了。 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等到翁绿萼骨酥筋软地被他抱着出了浴房, 已是月上中天。 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水里是放了什么东西不成? 要不然为何他一下了水,就格外激动? 还特别……久。 她伏在柔软被衾间, 呼吸间的喘意还未完全平复,散落在她雪白脊背上的头发像是海草一样散开, 乌发雪肤,红唇饱满,最极致也是最鲜明的色彩对比, 落在萧持眼中, 才歇止不久的欲.色又开始在眼底翻腾。 他坐在床沿边, 带着粗砺茧意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拂过那一片丰盈的起伏:“嘟嘟囔囔的, 在骂我?” 翁绿萼吓了一跳,差点儿以为自己刚刚把心声给念了出来。 ——可不敢让他听到。 上次那坛质疑他男子气概的药酒, 可把他给刺激得不行, 压着她疯了大半夜。 翁绿萼现在想起,还心有戚戚焉。 她佯装困顿, 拍开萧持不怀好意的手:“别来闹我,好困。” 看着她潮红面颊上轻轻颤动的眼睫,萧持轻轻嗤了一声, 不诚实的小骗子。 不过他也没想继续折腾下去。 “睡吧。” 萧持替她顺了顺黏在雪白颈边的头发, 声音低沉又温柔。 翁绿萼默默哼了声, 吃饱喝足的野蜂子这时候总是格外耐心。 不成,下回不能在浴房里了。 ……温泉池子这种更不行! 在睡熟过去之前,翁绿萼如是想到。 听着她微微扯起的小呼噜声, 萧持挑了挑眉, 看来是真累着了。 天渐渐热了起来,她不乐意再靠在他怀里睡, 侧身对着他,莹白面颊被枕头挤出一个软软的弧度。 萧持亲了亲她嘟起的面颊肉,细细品咂。 嗯,甚是美味。 …… 因为翁绿萼有孕的时候常对着肚子里的小人儿‘瓜宝’、‘乖宝’的叫,待小瓜瓜出生之后,大家也就继续 这么叫她。 但是大名,还是得慎重些。 翁绿萼与萧持想了十几个,都不太满意,取名这事儿就先暂时搁置了。 百日宴后的第二日,萧持回来时先净了净手,又去抱女儿——经过翁绿萼几番讲理,瓜宝现在已经不会被她爹一抱就哭了,只是时常对他爱答不理,经常用她高傲的双下巴对着她爹。 萧持熟练地托起女儿软软的小身子:“这孩子,怎么老是喜欢仰着头?” 翁绿萼歪坐在罗汉床上看新淘来的山水游志,看他们父女俩互动。 被献上的美人 第131节 牛头不对马嘴,偏偏这两人好像都还挺乐在其中? 直到瓜宝被逗得急了,粉莹莹的小嘴儿开合的频率明显提升,噗噗噗地往外吐口水,萧持啧了一声,拿过黄姑递来的棉帕擦了擦她肉乎乎的小下巴:“知道你看到阿耶就激动,但也不能乱喷口水,这样不好。知不知道?” 这隐隐熟悉的自信语气…… 翁绿萼嘴角翘起一个忍俊不禁的弧度,有些同情瓜宝。 她曾经经历过的痛苦,瓜宝也没能逃过。 瓜宝人小,精力有限,和她阿耶对喷一会儿之后就没劲儿了,小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天渐渐热了起来,罗汉床上铺了一层竹簟,怕夹着瓜宝细嫩的小胳膊小腿儿,又在她身下垫了一层细棉布,看着她穿着一条绣着虎头的红肚兜舒展着嫩藕似的胳膊腿儿睡得香甜,萧持眼底的怜爱满得都快溢出来了,想摸摸她,最终也没敢下手,只扯了扯她身上的红肚兜。 得把肚脐眼儿盖严实了。 小人儿在一旁呼呼大睡,萧持坐到罗汉床另一侧去,长臂一伸,搂过她暗香丰盈的身子:“怎么不说话?” 翁绿萼眼神一直落在书页上,听他这么问,也没抬眼看他,只漫不经心道:“夫君,你的话越来越多了。” 萧持一顿。 “我懂你的意思了。” 翁绿萼翻书的手一顿,一双盈盈动人的眼像是施恩般看向他,微扬下巴:“你懂什么了?” 萧持看着她这个动作,觉得莫名眼熟。 瓜宝爱用双下巴对着他,难不成就是和她阿娘学的? 现在不是想这件事儿的时候,萧持捏了捏她垂在一旁的手,一本正经道:“少说,多做。” “你的暗示,我都明白。今晚就——” 翁绿萼急得捂住他的嘴,眼睛瞪得微圆,斥道:“胡说,我才不是那个意思呢!” 萧持顺势亲了她掌心一口。 翁绿萼抽开手,用帕子擦了擦掌心,动作十分利落流畅,萧持看得又沉默了一下。 “你就那么嫌弃我?”萧持说话时,带了些咬牙切齿,并且决定,如果这个狠心的女人真敢回答‘是’的话,今夜不管她怎么撒娇求饶,他都不会草草放过她了。 翁绿萼瞥他一眼,又在生气。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两只柔软藕臂随着滑落的紫色纱衫露出,亲昵又随意地绕在他脖颈间。 萧持的手下意识放在她腰间。 翁绿萼顺势支起身子,在他抿得紧紧的唇上亲了亲。 刚刚头顶还飘着数朵乌云的男人瞬间又雨过天晴了。 翁绿萼笑着歪倒在他怀里,好久没有逗他了,效果斐然,不错。 萧持后知后觉又被她作弄了,但抱着怀里的软玉温香,哪里还会生得起气来。 夫妻俩静静依偎在一起温存了好一会儿,直到萧持想起一件事。 “瓜宝的大名,我想好了。萧窅。如何?” 听出男人话里邀功的意味,翁绿萼想了想:“萧窈?窈窕的窈?” 月华临夜空,青山窈多姿。窈,意美好,是个不错的字。 萧持却摇头:“不,是‘茫乎天运,窅尔神化’的窅。” 他的语气平静,恍然不知自己的话有多么惊人。 翁绿萼想从他怀里坐起来,萧持注意到她脸庞上的犹疑之色,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圆润的肩头,轻轻按了按,示意她安心躺着。 “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些太大了?我担心……” 窅,深远、精微。说实话,并不是像是给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翁绿萼模模糊糊地感知到萧持的一些野望,她有些惶恐,忍不住攥紧了他的手。 劲儿有些大,萧持轻轻嘶了一声,神态放松,语气却颇认真:“我们的女儿,什么都配得。姁姁,不要担心,有我在前面替她开路,他们不会,也不敢说什么。” 是吗? 翁绿萼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她偏过头去,看着呼呼大睡的小人儿,她睡得正香,圆鼓鼓的小脸蛋上带着自然的红晕,可爱极了。 她还那么小,他们就要为她谋定未来了吗? “慢慢来。”最终,翁绿萼抬起眼看他,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念就毁掉女儿原本可以拥有的远大前程——这可能是当下这个世道里许多女人梦寐以求,却争取不到的权利与资格。 萧持颔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我知道。” 见她还是皱着眉头,他顺着她挺翘的鼻子亲下去,含糊道:“我保证,在一切没有稳定前,不会透出风声。先让她好好长大吧。” 翁绿萼点了点头,察觉到她身子又软了下去,不再紧绷,萧持揉了揉她的腰窝:“现在能专心了?” “张嘴。” 翁绿萼怕发出什么声音吵到女儿,吻得克制又紧张。 绵长的一吻下来,她面颊潮红,额上都生了细汗,萧持懒懒替她擦汗,意味深长道:“你这样子让黄姑她们看见,定然要误会我们青天白日的,就在屋里做坏事。” 做坏事? 翁绿萼嗔他一眼,方才那阵令她骨酥筋软的感受……和做坏事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实在可恶! …… 转眼间,她们来豫州也有一年了。 萧皎想着趁着这几日暑热不重,带着孩子们出门走一走,翁绿萼也觉得好。 左右这两日萧持都忙,抽不出空来陪她们。 瓜宝精力旺盛,许是猜到了要出门,一张圆鼓鼓的小脸上带着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软的欢快,躺在黄姑怀里不停地挥动小手,有几次险些打到黄姑。 翁绿萼从屏风后换好衣裳出来,瓜宝见着她,更加激动,小手朝着她的方向伸来。 翁绿萼笑着捏过女儿软软的小手,吓唬她:“啊,阿娘要把瓜宝的小手吃掉了!” 瓜宝特别给面子地露出一个天真无齿的笑容。 杏香她们也在一旁笑。 翁绿萼放开她的小手,见她不依不饶地还要伸手来抓,差点儿划过黄姑的下巴。 翁绿萼轻轻拍了拍她:“老实些,不许闹人。” 跟着,她又对黄姑道:“阿姆别惯着她,她的手打起人来可疼了,她要是再挥手打你,你就拍开她的手,让她长长记性。” 黄姑知道女君是不想她受委屈,但是,看着那张可爱的小圆脸,黄姑真恨不得把命都给她,打几下有什么要紧。 “咱们瓜宝乖着呢,才不会故意打人,是不是?” 瓜宝咧开嘴,傻乐。 翁绿萼默了默,想起昨晚上瓜宝的小手啪啪往她阿耶身上招呼的样子。 萧皎和愫真来到宜春苑门口等她们,乳母抱着瓜宝一出来,萧皎凑上去逗她:“呀,笑了。” 有她们在,瓜宝基本上是轮不到她这个做阿娘的操心了。 马车一路平缓地驶向雀山。 雀山上有一座私家别院,唤作芙蓉园,园内垂杨芳草,游鱼动触,处处风景宜人。 瓜宝头一回出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翁绿萼见她左伸一下胳膊,右蹬一下腿,就没个安分的时候,再看乳母额上已经生了细汗,她伸过手去将瓜宝抱走:“我抱着她走一走。” 乳母知道女君是在体贴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瓜宝窝在阿娘香香软软的怀里,老实了不少,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对她来说陌生又新奇的景象。 愫真担心小舅母累着——毕竟瓜宝养得 好,肉乎乎的,抱着有些沉,正想上前去帮着她抱一会儿,却被萧皎拉住了手。 愫真面露不解。 萧皎给她使了个眼色,愫真乖乖凑过去,听得她阿娘低声道:“你舅舅在那儿呢,咱们娘俩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舅舅也来了? 愫真先是惊讶,随后又反应过来,舅舅开窍了,知道哄小舅母高兴了! 她自然乐见这样的美事,高高兴兴地跟着萧皎走到另一条小路上去。 杏香和乳母她们也被悄悄叫走了。 翁绿萼忙着应付怀里的小人儿,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已不见萧皎她们的身影了。 她有些奇怪,顺着小路又往前走了走,翠竹掩映下,有一道颀长挺秀的身影映入她眼帘。 翁绿萼眨了眨眼。 瓜宝哼唧了两声,像是在不满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有劲儿的小手嗷嗷挥舞着,像是在给她阿娘鼓劲儿。 萧持大步走了过来,看着她有些懵然的眼神,笑着把女儿从她怀里接过去,屈着手指在她细白面颊上刮了刮:“看到我来,高兴傻了?” 翁绿萼嗔他一眼:“你最近不是忙着练兵的事吗?怎么会有空过来。” 萧持现在抱孩子的姿势已经很娴熟了,他臂膀有力,怀抱宽阔,瓜宝也渐渐喜欢上了她阿耶的怀抱,被他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抱着,也不闹,一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四周。 他空出来的那只手,揽过瓜宝她娘的腰。 “旁的闲事自然没空,但瓜宝头一回出门,我自然得陪在你们身边。” 难得看他觉悟这么高,翁绿萼唇角微翘。 瓜宝的视线被前方碧波潭中游动的锦鲤吸引,小手在她阿耶拖着她肉乎乎小身子的胳膊上拍得啪啪作响,示意自己要再往前面一点儿看鱼。 萧持低声哄了几句,赶在急性子的瓜宝噗噗喷口水之前,带着她走到了池塘边。 “看吧,小祖宗。” 听出他话里的笑意,翁绿萼觑他一眼,突然有些好奇:“瓜宝对旁人都笑眯眯的,唯独对你不那么客气。你不会感到……”她斟酌了一下,用了一个不那么伤人的形容,“失落吗?” 萧持单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抽空捏了捏她的脸。 被献上的美人 第132节 “胡思乱想什么呢。”他嗤了一声,竹叶间隙洒下的明烈天光落在他俊美无俦的脸庞上,阴影交错间,他深琥珀色的瞳孔也跟着蒙上一层朦胧的釉色,垂下眼来看着她的模样,有一种漫不经心的迷人。 翁绿萼喉头微动。 “我的女儿,怎么样都好。”萧持掂了掂怀里的小人儿,在她不满的噗噗声中又笑了,笑容张扬又肆意,带着一点点坏,他挑了挑眉,“瓜宝从小被我这么宠着长大,她的眼界、权势和能力都非一般人能比。之后就不会被那些小白脸轻易勾走了。” ……原来他打的竟是这样的主意! 翁绿萼听出他话里的得意之色,好气又好笑:“之后瓜宝按着你打的时候,你别来我面前装可怜。” 昨夜他指着那一片据说被瓜宝的小手拍红了的胳膊,硬是要她好好安慰一番。 害得她新做的那条兜衣又被扯坏了不说,还得偷偷摸摸地把那些布条碎片藏起来,不能让杏香她们看见。 现在想起,翁绿萼面颊都有些发烫。 嗔怪人的是她,脸红的也是她。 萧持盯着她,目光幽幽。 “姁姁,你在想什么?” 那只温热有力的大手轻轻抚上她滑若新荔的脸颊,声音低而沙,有些像被风吹得窣窣的竹叶,轻巧扫过她心间,带来一阵难言的酥痒。 “你的脸好红……” 他的尾调里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翁绿萼瞪他,明知故问。 带着粗砺茧意的指腹擦过她嫣红双唇。 明明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翁绿萼却觉得有些承受不住这样慢条斯理的厮磨。 正是因为他们之间太熟悉,太了解彼此,她才会轻而易举地领略到他无言动作下淌动的情意与欲.火。 太,难为情了。 瓜宝盯着那些摆尾游动的锦鲤看了一会儿,有些腻了,眼睛看向站在一旁的阿娘,粉莹莹的小嘴动了动,像是在朝她撒娇。 哎呀,阿娘的脸好红。 比她穿着的红肚兜,还要红! 瓜宝咿呀了一阵,却不见有人理她,正想发脾气,却见阿娘柔软芳馨的身子忽然靠了过来。 瓜宝懵懵地被挤在阿耶和阿娘之间,圆嘟嘟的小脸蛋刚好埋在阿娘胸前。 好舒服…… 瓜宝兴奋地把一张小肉脸都埋了进去。 …… 暑热渐炽,一行人尽兴归程,有胞姐和外甥女儿在,萧持只能老老实实地骑着挟翼,在马车旁护卫着她们。 女眷们坐在车舆里,萧皎看着翁绿萼比先前更多了几分媚色的脸庞,忍笑。 顶着大姑姐难掩揶揄的眼神,翁绿萼已经学会了泰然处之。 愫真拿着绢帕给小表妹擦口水,没有注意到大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等车架缓缓停下,瓜宝被后车的乳母过来抱着下了车,翁绿萼一抬头,就看见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伸到了她面前。 见她不动,萧持挑眉:“你也想像瓜宝那样,让我抱你下来?” 愫真还在车舆里没下去,听到舅舅这话,她都忍不住觉得脸红。 萧皎在后边儿用袖子挡着脸,笑得见牙不见眼。 翁绿萼嗔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能不能收敛些?” 萧持只是笑,手上稍稍用力,举着那截细若杨柳的腰将人给带了下来。 瓜宝看到阿娘来了,啊啊叫着要她抱。 萧持挡下她想去抱女儿的动作:“就让乳母抱着吧,你手上有劲儿?” 他这话里,很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翁绿萼想起前不久他们在池边吻得投入,瓜宝被夹在他们中间,久久没人理她,初显小霸王个性的瓜宝气得嗷嗷大叫。 瓜宝愤怒间噗噗喷出的口水沾湿了她茜红色的裙衫。 翁绿萼从浓稠到快要将她溺在其中的情.潮中抽身出来,哄一哄女儿,她刚想抬起手,却羞窘地发现自己的手臂都软成了面条儿。 ……后劲儿有些大。 萧持见她面颊染红,还想乘胜追击,再调侃几句,却见她微笑着,裙裾下的云头履踩上他的脚,狠狠碾了碾。 “夫君,算我求你,闭嘴,好吗?” 萧持只得悻悻照办。 这女人,脾气越来越大了! 怕她真恼了,萧持瞥了眼身后的胞姐,见她会意地拉着愫真往前走了几步,哄瓜宝玩儿去了,这才在她身边伏低做小地哄道:“绷着脸做什么?我就是过过嘴上功夫。” 嘴上功夫? 翁绿萼的眼神不自觉飘到了他那张薄而含珠的嘴唇上。 哼! 眼见着人没哄好,反而有愈发恼怒的趋势,萧持也不着急,慢悠悠道:“待会儿你阿兄见到你这样,又把我抓去校场比试一顿……姁姁,你希望谁赢?” 这问的是什么话? 翁绿萼正想拧他,却又反应过来什么,眼睛瞪得溜圆,难掩惊讶:“你是说,我阿兄他……”来豫州了? 萧持看着她这副呆呆的样子,心中既是怜爱,又夹了几分酸。 “是,他来豫州了。” 翁绿萼下意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道熟悉的高挺身影,正站在垂花门下笑着看向她。 是翁临阳。 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阿兄!” 翁绿萼眼睛发亮, 直直奔向他。 看着那抹纤细身影犹如乳鸟投林般投向翁临阳,萧持心里边儿酸溜溜的。 他和姁姁成婚三年,孩子都那么大了, 他在她心里……不会还比不上翁临阳吧! 萧持被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气得毛都快炸了。 正被姐姐挠着下巴,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的瓜宝突然落入了一个硬邦邦的怀抱里。 瓜宝瞬间反应过来, 是石头阿耶把她抱走了! 至于小人儿怎么会知 道石头阿耶这个称呼,就要问她阿娘了。 看着那个抱着小人儿朝她们走来的黑面煞神,翁临阳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的肩:“君侯过来了。” 翁绿萼回过头去, 看见萧持抱着瓜宝朝他们走来。 冷峻英秀, 风神高迈的男人怀里偏偏抱了个粉嘟嘟的奶娃娃, 被抱在阿耶怀里, 还不肯老实的小人儿咿咿呀呀地动着粉莹莹的小嘴儿,身上散发着令人见之忘忧的甜香味儿, 也中和了她阿耶脸上那股隐隐的沉郁。 翁临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那个玉软花柔的小人儿, 若是元绛珠在这儿,定要跟着笑。 他看外甥女儿的眼神, 可比看自家那傻儿子深情多了。 萧持有心带着女儿过来显摆,察觉到翁临阳看着怀里小人儿那样温柔又艳羡的眼神,不由得骄傲地微扬下颌。 这是他和姁姁的血脉, 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娘家父兄什么的, 自然得靠边站。 激动过后, 翁绿萼的心情慢慢平复。 阿兄会来豫州,里边儿少不了萧持的功劳。 这人,一旦开了窍, 还真叫人惊讶。 先安排了她阿兄来豫州, 又特地陪她和瓜宝出门游玩。 翁绿萼感觉心尖上像是被樱桃脯上的糖霜厚厚铺了一层,甜得她嘴角止不住地上翘, 察觉到萧持想要炫耀的心,也只觉得好笑。 “阿兄,你瞧,这是我与夫君的女儿,小名叫瓜宝。” 我与夫君的女儿。 这七个字,堪比仙音。 萧持眉梢微动,原先隐隐萦绕在他周身的沉郁之意顿时被一阵明快春风吹得无影无踪。 因此翁临阳伸手想要抱瓜宝的时候,萧持十分好说话,手还托着女儿肉乎乎的小屁股,往前送了送。 瓜宝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人。 见她没有露出抗拒之意,翁临阳这才将她抱了过来。 “长得真是可爱,不输绿萼小时候。” 翁绿萼面颊微红。 萧持颇有些自得。 瓜宝在舅舅怀里适应得很快,没多久就愿意对着他笑了。 翁绿萼还有些惊讶:“瓜宝对她阿耶可没有这么一副好脸色,平时碰上她阿耶,还有表兄,都是爱搭不理的。” 翁临阳觑了萧持一眼。 萧持脸上隐隐有些挂不住。 “是吗?” 翁临阳知道君侯妹夫的性子,在正事上没得说,但碰到和绿萼有关的事上,总是格外小心眼。 被献上的美人 第133节 他没有乘胜追击,专注地哄着怀里胖嘟嘟的小外甥女。 真是可爱。 见她们说得差不多了,萧皎也带着女儿上前寒暄了几句。 她们走在前面,萧持扯了扯那只细白柔荑。 翁绿萼拍开他的手:“干什么?” 萧持特地把声音压低了一些:“你干嘛和他说瓜宝不爱搭理我的事儿。” 还把他和行哥儿相提并论! 再怎么样,瓜宝也更爱亲近他这个亲爹吧。 看出他眉宇间的郁卒,翁绿萼忍俊不禁:“夫君,不是你让我要诚实吗?我又没有说错。” 瓜宝的确更喜欢亲近女眷。 看着她盈满无辜的眼,萧持气闷。 “你就是在故意气我。” 好半晌,眼看着再穿过一道月亮门,就能看到宜春苑院墙上支出的蔷薇,翁绿萼才听得萧持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话里隐隐的委屈和不满让翁绿萼忍不住侧目。 她叹了口气,挽住他的臂膀。 萧持意思意思把手往外抽了抽,见她也不挽留,虎目一瞪,又把胳膊放了回去,把着她的手往上贴:“手上还没劲儿?抱稳。” 语气别扭又霸道。 翁绿萼轻轻笑,挽住他臂膀的手微微用力,人也亲昵地贴紧了他。 萧持顿时感觉半边身子都陷进了一片馥郁柔软的云里。 唔,怪不得瓜宝趴在里面不愿意出来…… 萧持的脑子里一时涌现了许多登不得台面的东西。 “瓜宝这么对你,是因为知道你是她阿耶,她才有恃无恐。无论她做什么,是乖巧又或顽皮,你都会喜欢她的,是不是?” 她的语气又轻又柔,带着一点儿哄劝的意味,萧持听着,不由得耳廓一酥。 他颔首:“这是自然。” “那夫君还在介怀什么?”翁绿萼语气无辜,“你宠你的,她理不理你,是她的事儿嘛。” 萧持点头点了一半,眼眸微眯,捏了捏她的脸,声音压得有些哑:“行,你说的有道理。” 这么好说话? 翁绿萼摸了摸被拧得微痒的面颊,还有些不可置信。 萧持看她那副胆小又爱来招惹人的样子,嗤了一声,手指屈了屈,拨了拨她耳垂上垂下的石榴珠。 “女债母偿。今晚上,你等着我来讨债。” 撂下这句铿锵有力的威胁,萧持手一伸,将还在发愣的人搂进怀里:“这会儿就先欠着。走吧,陪你招待大舅兄去。” 翁绿萼后知后觉,气得牙痒痒,狠狠拧了他一把。 这野蜂子,青天白日的又开始□□! · 翁临阳解释了临行前,明哥儿生了一场病,元绛珠照顾他脱不开身,这才没能一块儿来豫州。 他这次来,也不光是来探望妹妹和新生的外甥女儿,近半年来萧持对雄州矿产的安排愈发严密,他身上担着的压力也不小。 自然了,翁临阳没用外面那些令人心烦的正事去扰动妹妹,只笑道:“你阿嫂说了,人未到,礼却不能少。瞧,这副长命锁,瓜宝喜欢吗?” 瓜宝看着那个黄灿灿的东西,给面子地咿呀了几声。 翁绿萼听着从前不解风情的阿兄如今一口一个‘你阿嫂说’,颇有些可乐,和一旁的杏香对上眼神,忍不住笑了出来。 翁临阳见瓜宝伸着小手要来抓,担心她会把上面的金铃铛扯下塞到嘴里,又晃了晃长命锁,让瓜宝循着那道悦耳的铃铛声挥了好一会儿手,这才把长命锁拿给翁绿萼:“大小是个心意,留着给咱们瓜宝压箱底当嫁妆也好。” 翁绿萼还没来得及说话,萧持就嗤了一声,显然很不买账。 “备什么嫁妆?瓜宝是我的女儿,自然不用像寻常人那样嫁到外姓人家去。” 翁绿萼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夫君,阿兄是好意,你非要多嘴做什么呢?” 妹妹的语气非常温柔,但是,效果立竿见影。 君侯妹夫不说话了。 只是脸色看起来有点臭。 不过他对着自己的时候,就鲜少有过好脸色。 翁临阳低头又逗弄起粉嘟嘟的小人儿。 嗯,长得不随她阿耶,难怪这么惹人爱。 …… 且不论昨夜里翁绿萼如何被逼无奈,让萧持抱着去了浴房还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债。 看着遍地的水渍狼藉,翁绿萼闭了闭眼,用最后一丝力气咬住环住她的那只臂膀。 她就不该信他的鬼话! 今日一早起来,萧持浑身神清气爽,昨日被妻子调侃时的郁闷荡然无存,任谁一看,都能猜到君侯今日心情不错。 瓜宝被乳母哄着去厢房睡了一夜,早上醒得比平时早不说,那张软嘟嘟的圆脸蛋上也带着些委屈。 谁的面子都不给,杏香拿着她最近最喜欢的大老虎娃娃去逗她,瓜宝也不笑。 萧持迈着春风得意的步伐出门来,见女儿被乳母抱着,却像是在发小脾气,周边围了一堆人,却不见她像之前那样咯咯开花。 “这是怎么了?” 萧持走过去,瓜宝看见石头阿耶,闷闷的小脸上顿时多了几分鲜活,粉莹莹的小嘴一动一动,不知在咿呀什么。 萧持有些高兴,把人抱了过来掂了掂:“瓜宝想阿耶了,是不是?” 瓜宝愤怒地朝他噗噗口水,但耐不住萧持自信,笑着将刮干净了胡须的脸往她肉嘟嘟的小脸蛋贴了贴,有力的 双臂撑着,将她举得高高的。 看着那张小胖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他也跟着笑了。 杏香几人围在旁边,原本还担心君侯这么瞎折腾,会把瓜宝吓哭,没想到人家十分受用,被放下来了之后,还啊啊拍着她阿耶的手臂,示意自己还想飞飞。 黄姑她们的怀抱虽然柔软,但是她们胳膊没有萧持有力,平时抱着这么个沉甸甸的小人儿抱得久了都觉得吃力,更别说像这样高高地把人举起来了。 萧持见女儿喜欢,哪里有不依的道理,陪着她又玩了好一会儿。 一时间,瓜宝高兴的咿呀声像是银铃一样洒落下来,兴奋得来小脸红扑扑的,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弯得像月牙,任谁看了都要赞叹一句,好漂亮的小人儿。 这是他与姁姁的孩子。 萧持心中的骄傲空前膨胀。 翁绿萼倚在门边,看着萧持高高地举着她们的女儿,侧脸被光晕染得一片朦胧。 满园阶柳庭花、浮翠流丹的秾丽光景下,父女两人的身影倒映在翁绿萼眼中。 她看得清楚,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中含着满腔的柔情,如洒落在周身的和煦天光一样。 温柔中有着让人震颤的力量。 “好了,放她下来吧。” 萧持余光瞥到一抹丽影走了过来,忙将瓜宝放了下来,听得她这么说,萧持还解释了一下:“就玩了一小会儿。” 看着父女俩脸上的笑,翁绿萼无奈,到头来不知道是谁在玩儿了。 她抽出绢子擦了擦瓜宝额头上浮着的一层细细汗珠,见她小脸有些红,对着乳母叮嘱道: “待会儿记得喂她些温水。” 乳母识趣地上前抱走了瓜宝。 瓜宝还没玩尽兴,一双水亮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渴求地望着她阿耶,小手努力地朝着萧持的方向挥舞着,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在叫什么。 萧持之前哪里有过这种待遇,受宠若惊之下,脑子一热,顿时觉得胳膊举得再酸又有什么要紧! 瓜宝开心就好了。 翁绿萼按下他的手,看了一眼瓜宝:“进屋去喝水,不许闹了。” 萧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瓜宝一脸楚楚可怜地被憋笑的乳母抱走了。 “怎么醒得这么早?”庭院里的人不知何时散了个干净,萧持搂过她的腰,端详着她的脸色,嗯,面若桃花,眼含春水。 一看就被养得很好。 翁绿萼嗔他:“你就巴不得我睡一上午懒觉,然后被人笑,是不是?” 萧持扬眉:“谁敢笑你?” 翁绿萼懒得理他了,见他穿戴整齐,俨然是要出门的样子,又问:“又没用早膳就要出门?” “刚刚不是你还没醒么。没人陪我,吃什么都一样。”萧持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去军营里随便吃点儿就好。” 翁绿萼不吃他那一套,幽幽道:“夫君,你可真是一个随便的人。” 萧持笑着用鼻尖蹭了蹭她柔软细白的面颊,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擦过她耳廓。 “对着你,我从不随便,绝无敷衍。” 那只骨节修长的手缓缓摩挲过她的腰肢,这样漫不经心的挑逗,很快让翁绿萼红了脸。 “都做阿娘了,脸皮怎么还这么薄。” 萧持被她朱颜酡红的模样看得晃了晃神,想低下头亲她,却被翁绿萼躲开了。 “不是忙得来用早膳的时间都没有么?”翁绿萼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整了整肩上的浅碧色披帛,努力恢复常态。 “夫君自去忙就是。” 昨夜虽然餍足一顿……呃,好几顿,但萧持一看见她,就总是忍不住。 被献上的美人 第134节 不过大清早的,再胡闹下去,她怕是要恼。 萧持见好就收,正色叮嘱了几句她带着瓜宝出去逛园子的时候记得避暑热之类的话,又说今日待会儿会将她阿兄一块儿叫去军营,今日说不定会回来得晚些。 翁绿萼抬眼看他,正想点头,萧持趁机亲了亲她嫣红的唇,这才笑着走了。 翁绿萼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背影,嘴角翘了翘,想啐一句野蜂子,但尾调的甜又骗不得人。 她在石榴树下的竹椅上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杏香匆匆出门来寻她:“女君,小娘子正闹着寻你呢。” 事实上,没了石头阿耶给举高高,香香软软的阿娘也不在身边,瓜宝高兴了没一会儿,想起昨夜没人理她、只能贴着乳母睡的委屈,就又开始闹腾起来。 乳母她们都哄不住这个混世小魔王,见她憋着嘴像是要哭的样子,连忙让杏香出去寻一寻女君。 翁绿萼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瓜宝躺在罗汉床上,四脚朝天,莲藕似的手和胳膊大张着,活脱脱就是一只穿着红色肚兜的小乌龟。 翁绿萼被这个认知逗得扑哧乐出了声。 瓜宝翘首以待,好不容易等到阿娘过来了,却不见她像从前一样过来抱着自己亲一亲、哄一哄,反而在笑。 瓜宝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哇的一声扯开嗓子哭了起来。 翁绿萼在黄姑她们带着些埋怨的眼神里止住了笑,走过去将小人儿抱了起来,放在怀里亲了亲:“是谁在哭?大老虎要出来把爱哭的瓜宝抓走了。” 瓜宝抽抽噎噎地停了哭声,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被水洗过一样,干净透亮,看得人心生欢喜。 翁绿萼忍不住蹭了蹭女儿幼嫩软绵的胖脸蛋,直到她发出代表愉快的咿呀声,翁绿萼这才抬起头来,点了点她凸起的小肚子:“又高兴起来了,是不是?我们瓜宝脾气真好。” 瓜宝跟着母亲的话咿咿呀呀,紧接着,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小胖脸往她胸前一埋,不肯再出来了。 翁绿萼有些窘。 她生瓜宝时没吃什么苦头,但奶水很少。 萧持听了方大夫说若是母亲亲喂,虽能与孩子更亲近,但刚出生的婴孩喂奶的频率很高,许多产妇连着几月都睡不着一个整觉,默默找齐了两个乳母,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就让乳母抱过去喂。 萧持之前还担心她生下孩子之后舍不得让别人喂,后来见她没什么奶水,翁绿萼还来不及遗憾,就见他松了口气。 瓜宝生下来就是乳母喂大的,杏香见她把脸埋进女君胸前一扭一扭的,以为她是饿了,想让乳母抱着下去喂饱了再过来,却被翁绿萼摇头制止了。 “……随她去吧。” 这一切都要怪她那个阿耶!谁叫他情难自己,当着女儿的面就…… 翁绿萼咬了咬唇,看着女儿圆圆的后脑勺,又忍不住心生怜意。 母女俩在内室消磨了一上午的时光,看着瓜宝舒展着胖嘟嘟的身体躺在罗汉床上咿呀作声,身边散落着她最近喜欢的玩具,翁绿萼时不时从书里抬头看她一眼,母女俩倒也算自得其乐。 直到一张请帖被递到翁绿萼面前。 她拆开一瞧,笑了。 三日后是王七娘二十岁的生辰,特地给她发了帖子来,邀她过府做客。 生辰这种场合,应该不会有什么黑皮美男跳艳.舞之类的安排了吧? 翁绿萼点了点头,和玛瑙说道:“就说我应下了,到时候我会去的。” 玛瑙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看了一眼躺在女君身边的小奶娃,依依不舍地出门传话去了。 杏香在一旁听到这事儿,问道:“女君明日可要带着小娘子一块儿去赴宴?” 翁绿萼摇了摇头:“天气热,宴上生人又多,瓜宝还小,等之后再说吧。” 七娘也常来探望瓜宝,本也不会少了这一次的见面就如何。 黄姑跟着点头:“女君说得对,小孩儿都娇嫩,有些人心大,见着外人夸孩子长得乖巧,就忍不住抱过去卖弄。谁知道那些人身上、手上干不干净,我从前就听说过好几家的孩子在百日宴之后发了高热,大夫来瞧,就说是外人见得多了,有不干净的东西附到孩子身上了。” 杏香她 们听得面露震惊。 还好还好,君侯把女君和小娘子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豫州那些世家想要从女君这儿入手,与君侯修好,也没能找到机会。 翁绿萼垂下眼,看了看呼呼大睡的瓜宝,嗯了一声:“正是这个理。” 杏香她们也将这事儿记在了心里,等到三日后去到王七娘与檀尧臣在豫州暂居的别院赴宴时,见有一眼生的贵妇人笑吟吟地提起怎么没把小娘子带出来给大家瞧瞧的时候,心头都下意识绷紧了一瞬。 第81章 第八十章 王七娘得知翁绿萼来了, 兴冲冲地出来迎,一出来就看见她表姐萧明芷在作妖,她脸一垮, 脚下步伐更快了些。 “表姐,你若想再生个女儿, 去庙里拜菩萨、拜碧霞元君,可比指望着一个奶娃娃来得灵验。”王七娘挽上翁绿萼的手,吸了一口她身上的幽幽香气, 精神更足了, “你见面礼备下了么?就嚷嚷着要见人家。” 翁绿萼见那位年轻美妇的脸色青青白白变个不停, 心里好笑。 萧明芷幽幽地瞪了一眼这不知道帮自家人拉关系的蠢货一眼, 勉强笑着与翁绿萼寒暄几句,这才悻悻然转身去了别处。 王七娘不想让别人打扰了她们, 挽住翁绿萼的手一路穿过几道垂花门, 去到一处花厅,厅内正中间摆着一座被雕刻成连绵青山的冰块, 一旁又有风轮转动扇凉,她们一走进去,便感到阵阵清凉, 再没有暑热恼人的粘腻之感。 王七娘犹在喋喋不休地抱怨:“他非要说过生辰这样的日子就应该广宴亲朋, 人气旺了, 是在给我积福。真不知道他从哪儿听来的歪理,这下好了,还累得你还要应付我表姐那种人……” 想到萧明芷, 王七娘一张娇媚小脸皱成了一团:“她常常自得于连生了三个儿子, 我到豫州来每次见着她,总要被问几句生孩子的事, 实在是烦人。” 翁绿萼耐心地听着她的不满,等她说累了,又笑吟吟地将盛着酸梅汤的瓷盏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王七娘享受着她的温柔,有些不好意思:“绿萼,你会不会嫌我话太多了?” 她的目光落在翁绿萼身上。 见她光容鉴物,琼英腻云,微笑着看向自己的模样娴静柔和,像是山谷中的一枝幽兰,静静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这样脱俗的人物,怎么会和她这种只会叽叽喳喳的人成了朋友? 翁绿萼笑着反问她:“七娘,你会觉得我的性子太闷吗?” 王七娘急急摇头。 “这不就好了?咱们俩人的性子正互补呢,我喜欢你的活泼,也喜欢你和我说那些家长里短。”翁绿萼看着王七娘脸上一下就有了笑,微微下垂的圆眼睛里亮晶晶的,她也觉得高兴,从杏香手里拿过锦盒,“给你的生辰礼物,你瞧瞧,可喜欢吗?” 翁绿萼对待在意的人向来很认真,王七娘欢喜地接过那个描绘着展翅仙鹤的盒子,手拂过盒面上被桃花、牡丹、香桂等簇拥着的寿桃枝叶,还没打开盒子,心里已经生了期待。 锦盒里放着一支珊瑚珠玉步摇,珊瑚雕出牡丹花状,二者间用一半球形白玉联着,下系数颗光华圆润的珍珠,很是精巧。 王七娘惊喜地抬起头来,她那样的显贵出身,自然不可能缺了一支步摇,但这支,就是格外不同。 翁绿萼解释道:“从前我戴那支珍珠钗的时候,你夸过几次好看。我便去寻了一样的珍珠给你做了这支步摇,你可喜欢吗?” 她主动开口,萧持自然不会拒绝,抱着她索要了不少‘好处’,餍足之下,很快就把她吩咐的事儿给办好了。 这几年越城那些月光蚌产出的珍珠,只怕都被萧持给搜刮了个干净。 王七娘看着那支珍珠步摇,高兴得连连点头:“咱们姐妹俩,就要戴一样的东西!” 看着七娘的笑脸,翁绿萼也忍不住点头,露出一个同样明快的笑容。 姐妹俩在这儿亲亲热热,你侬我侬,浑然不知越城郡守看着空空如也的珍珠匣子浑浑噩噩了好几日。 那都是他的珍珠,他的珍珠啊! 不过萧侯问鼎天下的胜率眼看着越来越高,莫说是正儿八经地用银子来买他的珍珠。 就算是强抢,他也不敢不给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越城郡守险些哭瞎了一双眼睛。 只盼望着萧侯家里别再有什么喜欢珍珠的女眷了,天底下那么多好看的石头,换一个喜欢不成吗?! …… 今日的宴会办得很是热闹,两人在花厅里说了会儿话,檀尧臣就亲自过来逮人了。 为此,王七娘还觉得有些挂不住脸,在送翁绿萼离开的时候拉着她手低声道: “今儿不算什么,等过几日有空了,我带你去看看新鲜玩意儿。” 翁绿萼对她提到的新鲜玩意敬谢不敏:“不会又是什么……不正经的吧?” 王七娘对着她挤眉弄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得杏香惊呼道,语气里隐隐带了几分激动:“君侯?女君,君侯亲自接您来了!” 一时间几人的思绪都被打断了。 停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走的其他宾客听到动静,也都默契地放慢了动作。 翁绿萼微讶。 他不是说今日很忙,会回来得晚一些吗?怎么有空来这儿接她? 翁绿萼脑子里一时乱糟糟的,还是王七娘轻轻推了推她,揶揄道:“高兴傻啦?” 才不是…… 翁绿萼看着萧持利落地翻身下马,威武挺秀的身段在人堆里十分扎眼,他轻而易举地就在门口这一堆人里锁定她的所在,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夫君,你……”怎么来了? 他所过之处,其他人都默默地后退几步,恭恭敬敬地低下头避开了那位凶名在外的黑面煞神,听着那一把动听的好嗓子柔柔地唤‘夫君’,有人忍不住抖了抖。 骨头都要给人听酥了。 萧侯可真是好福气! “家中有些事,要与你商量商量。”在外面,萧持不会轻易冒犯了她,省得那些昂首天外的所谓豫州世家有轻看她的机会。 翁绿萼看着他一副正气凛然,若非有事还不愿意来打扰她的矜持模样,有些想笑。 他给出了这么个合乎情理的答案,王七娘和檀尧臣作为主人,自然也得表态。 “正事要紧。绿萼,咱们之后寻得机会再聚。” 王七娘难得摆出正经模样,但倘若她飞来的眼波没有那么暧昧的话,可信度会更高一些。 翁绿萼默默肯定了自己刚刚的想法——她就是寻了不正经的乐子,想拉着自己一块儿欣赏。 其他还未散尽的宾客目送着萧侯携着他的妻子一块儿下了台阶,可真是稀奇,看着就暴脾气的男人竟然会扶着妻子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牵着她走下台阶。 一人威武挺秀,一人纤细婀娜,从背影看,都很是登对。 ……其实这台阶也不高,就算不小心摔下去,也不会怎么样。 但萧侯乐意,她们这些外人最多酸溜溜地嘀咕两句。 日后和自家那口子吵嘴的时候,再把这事儿拿出来说上一嘴而已。 被献上的美人 第135节 ——人家萧侯是何等位高权重,带金佩紫的人物,对待妻子都这般温柔小意,再看看你,真让人糟心! 当然,现在她们也就在脑海里演练一番,图个痛快而已。 挟翼看见翁绿萼,温柔地打了个响鼻,低下头,示意她摸一摸自己。 翁绿萼笑着摸了摸他丝滑的鬃毛。 萧持不知从哪儿寻摸了个幕篱出来,亲自替她戴上,怕翁绿萼不高兴,又解释道: “你随我一块儿骑马,日头晒,还是戴着吧。” 翁绿萼想起从前两人还因为幕篱吵过嘴,不由得莞尔,素手掀开轻薄朦胧的白纱,露出 底下美若仙露明珠的脸庞,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看向他:“夫君解释这么多做什么?我可没有疑心你是不是醋坛子又打倒了。” 萧持嗤了一声,忍下想亲一亲那双不饶人的嫣红唇瓣的欲.望,道: “我就是怕你多心,你瞧,现在你不就多心了?” 行吧,他怎么说都有理。 翁绿萼心里记挂着他刚刚提到的家事,见他一副淡然模样,猜想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事,但被他抱着上了马之后,看着周遭飞快退去的街景,她愣了愣:“夫君,我们不是要回家吗?” 萧持挑了一条人少又清净的路,纵马疾驰,她带着些不确定的声音也被疾驰擦过的风撞得有些颠簸。 像极了某些时候,她情难自抑时,会发出的声音。 萧持眸色深沉,直到翁绿萼又问了一遍,他才慢悠悠道:“不回。我带你出去走走。” 这人最近兴致怎么这么好? 翁绿萼没再多问,她维持着面朝着他而坐的姿势,时时紧绷着腰背,也有些累人。眼看着挟翼带着他们走了一条人烟稀少的道路,她索性将身子贴近了萧持,鼻间都是他身上清冽中又带着微微草木涩意的味道,让闻了大半日脂粉香气的头脑几乎在瞬间就得到了平静。 她闭上眼,没有说话,萧持也静静享受着她无意识间流露出的依赖与眷恋。 挟翼蹄下像乘了风,翁绿萼觉得还没过多久,就听得萧持的声音在她耳边落下。 “到了。” 周围浮动着幽幽凉意,风一吹,就有葳蕤草木的清香朝他们涌了过来。 翁绿萼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动作,萧持温热的手就伸了过来,替她解开系带,粗砺的指腹摩挲过她颊边,带着一阵酥麻。 幕篱被摘下,几步外的那座山庄也顺势映入翁绿萼眼帘。 她稍有些意外,却被萧持牵着手往前走去:“进去瞧瞧。” 翁绿萼欣赏着山庄里的景致,萧持搂着她的腰,感受着怀里的软玉温香,眉眼间也多了几分松快。 “你怀着瓜宝的时候日日都只能闷在屋子里,府上花园又小,你逛得也不尽兴。如今这儿地界开阔了许多,你的那些宝贝花挪过来,你看着也能舒心些。还有,瓜宝渐渐长大了,也该让她多接触接触更大的天地。” 翁绿萼起先还点头,但到后面,又觉得不对劲起来。 萧持低下头,抚了抚她不自觉蹙起的眉尖,佯装轻松道:“皱什么眉……不想搬到这儿来住?” 翁绿萼瞪他:“你别想岔开话题。你老实和我说。”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你是不是又要出征了?” 萧持没有说话,只沉默又温柔地亲了亲她快要溢出晶莹的眼睛。 “是。” 他喟叹一声,将人抱入怀中,嘴唇落在她如绸缎般顺滑微凉的头发上,带着满满爱怜与愧疚,落下一个吻。 “姁姁,我……” 怀里的人肩膀微抖,那股深切的不舍之意无需言语,萧持也能感知到她浓浓的眷恋与失落。 他想再说些什么,安慰安慰她,喉中却像是被千钧巨石压着,闷得他说不出话来。 翁绿萼抬起头来,黑鸦似的睫毛被洇得湿漉漉的,让人看得心里一痛。 萧持迟疑地碰了碰她泛红的眼睛,翁绿萼觉得有点丢脸,这样的事儿又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再者,他是为天下大定而去,她这样难过,显得很不懂事。 “我不需要你懂事,姁姁。”萧持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一样,声音又沉又温柔,他又将人按进怀里,“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你要是能对我发发火、撒撒气,我反而更高兴。” 翁绿萼在他怀里闷闷地笑出了声:“我又不是小孩子,打你骂你有什么用。” 萧持扬眉。 “行,那就换个方式。” 翁绿萼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跳得有些狂乱的心跳声,心里下意识觉得这野蜂子又要使什么坏主意,刚想后退几步,却被他攫紧了腰。 “我给你凿了个温泉池子。试试?” 若非要引来天然的温泉,他又对工匠给的池子如何设计的图不满意,拿过来自己闷头画了几日,不然这庄子还能早几天完工,他也能陪着她们母女俩多住几日。 温泉池子。 翁绿萼想起蓬莱庄上的那口温泉,脸色微变,平时在浴房里她都要承受不住了,若是顺着他的心意去池子里,那不就和放虎归山一个道理? 翁绿萼想要拒绝,却见萧持露出一副寂寥模样: “罢了,我原想说陪你先去试一试……别让瓜宝在家里等得久了,走吧。” 翁绿萼有些难办。 若是萧持犯浑,她还能硬起心肠推开他。 但他竟然故意扮可怜…… 翁绿萼抿了抿唇,有些犹豫:“只能一次。” 说话间,她原本瓷白的面颊染上了大片的红晕,眸光若水,唇瓣嫣红,像一朵含羞低头的牡丹。 心愿得逞。 萧持哄着她:“好,一次就一次。” 不出来,就只能算一次。 翁绿萼事后才领会到了萧持深深的恶意。 她难耐地攀紧了池边那块被打磨得光滑的石头,贴着微凉的石面,勉强降了降温。 再一抬眼,天都黑了。 瓜宝在家里不知道哭成什么样了。 神思恍惚间,翁绿萼只来得及冒出这么个想法,紧接着,就又被那只水色淋漓的有力手臂拖进了漩涡之中。 …… 等到夫妻二人兴尽而归,已是夜深人静。 翁绿萼浑身发软,想去看一看女儿,但她连自己下马的力气都没有,还是萧持抱着她一路进了宜春苑。 “你别动,我去瞧瞧瓜宝。” 萧持将人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住,摸了摸她仍带着潮红的面颊,这才转身离去。 瓜宝久久等不到香香阿娘和石头阿耶,哭闹了许久,偏偏杏香她们也不知道一本正经地说着要与女君商量家事的君侯带着人到哪儿商量去了,手忙脚乱地哄了许久,瓜宝才勉强不哭,只是臭着一张小肉脸,看起来很不高兴。 萧持过去看她时,乳母惊了惊,见是君侯,忙道:“小娘子已经睡下了。” 萧持嗯了一声,轻手轻脚地过去瞧了瞧睡在小床上的奶娃娃。 不知是不是父女间独有的感应,他一凑过去,瓜宝就炯炯有神地睁开了眼。 萧持一愣。 父女俩大眼瞪小眼。 瓜宝朝他挥了挥胳膊,那是要他抱的意思。 这孩子,精力怎么这么旺盛?带她过去的话,定又要霸着姁姁不肯放。 萧持叹了口气,想了想方才在温泉池子里的荒唐,到底有些心虚,把一身奶膘的小人儿抱了起来,扯过一件小衣裳将她裹住:“我先带瓜宝过去陪她阿娘玩会儿。” 乳母听得嘴角一抽:“……是。” 第82章 第八十一章 翁绿萼睡得有些浅, 一个热乎乎的小人儿钻进她怀里的时候,她下意识想要睁开眼,但实在太乏了, 挣扎了一下,还是败给了浓浓的困意。 怀里搂着一个软绵绵的奶娃娃, 翁绿萼往她身上贴了贴,睡得更沉了。 瓜宝有些懵,被香香阿娘抱着是很舒服没有错啦…… 但她更想阿娘起来陪她玩啊! 萧持眼疾手快地捏住瓜宝的小嘴, ‘嘘’了一声:“不要吵你阿娘睡觉。” 瓜宝的嘴被石头阿耶捏住了, 她不高兴地噗噗朝他吐口水。 萧持啧了一声:“什么坏习惯。” 他放开手, 又拿过绢子给她擦干净小肥下巴上沾着的口水, 低声道: “乖一些,不然我就把你抱去挨着乳母睡了。” 瓜宝咿呀了两声。 看她 勉强乖巧下来, 萧持捏了捏她苹果似的圆脸蛋。 嗯, 还是她阿娘的脸好捏一些。 瓜宝的脸像鼓鼓的嫩豆腐,他都不敢用什么劲儿。 这张架子床很宽敞, 萧持担心压着瓜宝,往床沿边挪了挪,瓜宝睡在耶娘中间, 小手小脚大剌剌张开摊着, 圆溜溜的大眼睛一会儿看一下阿娘, 一会儿又转过去看看阿耶。 忽然间,她的天暗了好大一块儿。 瓜宝瞪大眼睛,看见石头阿耶从她头顶探过身去, 在香香阿娘脸上碰了碰。 萧持替翁绿萼掖了掖被角, 在她恬静安然的睡颜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瓜宝看着这一幕,粉莹莹的小嘴动了动, 咿呀了两声,肉墩墩的小手胡乱挥舞着,结结实实地给萧持来了一巴掌。 被献上的美人 第136节 “不愧是我女儿,这小手,真有劲儿。” 萧持没有顾此失彼,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又捏了捏她藕节似的胖胳膊,面露满意。 瓜宝兴冲冲地过来,是要和香香阿娘玩的,但看着阿娘眼睛关着,不理她,瓜宝咿呀了一阵,觉得无趣,渐渐也困了。 看着她们母女俩如出一辙的甜蜜睡颜,萧持心里柔软得不像话,定定地看了她们许久。 他想,分离之后的那些日子,他的脑海中可能会常常浮现出这一幅画面。 …… 翁绿萼昨夜睡得沉,今日清晨,她居然是第一个醒来的。 她还没有睁开眼,就感觉到身边有一具小小软软的身子依偎着她。 翁绿萼看了眼睡得小嘴微张,圆鼓鼓面颊上两朵红晕显眼的女儿,心里爱怜无限,低头亲了亲她温热的脸。 她又抬头去看睡在她们母女身边的男人。 晨光熹微,床帐内的光线也处在明暗朦胧之中。但他的轮廓如同静卧的玉山一样挺峻清晰,映入她眼帘,她心怦怦直跳的声音在这一方寂静的小天地里就显得分外明显。 女儿亲了,也不差他一个吧? 翁绿萼默默想着,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瓜宝软软的小胳膊,支起半边身子,柔软的腰身绷得紧紧的,确定萧持仍在睡之后,她像做贼一般,嫣红的唇瓣飞快地在他嘴角触了触。 亲完之后,翁绿萼顿了一会儿,见他浓密纤长的眼睫仍然安安静静地垂着,心里松了一口气。 ……虽然也快算得上老夫老妻了,但不知为何,偷亲他这种事,总是会让翁绿萼感觉到莫名的羞赧与刺激。 这是为什么呢?翁绿萼在心里想,难道是因为他不知情,任她为所欲为,才会让她觉得格外不一样? 唔,也不算为所欲为吧? 她要是动静大些,他肯定就醒了。到时候,就不是偷偷摸摸,而是…… 想到萧持素日里的秉性,翁绿萼脸庞微红,唇角浮现出一个冷笑——说不定就是他握着她的手指点,手把手教她该如何‘偷香窃玉’了。 翁绿萼想得入神,直到听到一声‘咿呀’,才低下头去,不知何时染上红晕的柔美脸庞上露出一个笑。 她调整了下姿势,把女儿抱了起来,用气音逗她:“瓜宝醒了?睡舒服没有?” 瓜宝窝在阿娘香香软软的怀抱里,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听到她在自己耳边说话。 虽然听不懂,但瓜宝还是很开心,嘴里一动一动,咿咿呀呀地回应她。 萧持懒洋洋地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翁绿萼无意中和他对上视线,只觉得那双深邃柔和的眼眸里像是落下绵绵的丝,直直将她拉进了漩涡里。 她愣神间,没来得及回应瓜宝,瓜宝小嘴儿着急地使劲儿动,也没能唤回香香阿娘的半分神智,气得来不再捏着嗓子咿呀叫了,干脆嚎啕起来。 翁绿萼手忙脚乱地回神,抱着因为受了冷落而委屈的女儿哄了又哄,才逗得小人儿又咧开嘴笑了起来。 萧持原本想乘胜追击,亲她一下,没想到瓜宝坏事,方才那种朦胧暧昧的氛围没了,他有些悻悻然地坐起了身,想把瓜宝接过去:“我抱出去让乳母喂喂她。” 翁绿萼点了点头,摸了摸女儿的小屁屁,乖孩子,幸亏昨夜里没有尿她一床。 瓜宝猝不及防地被抱着走了,反应过来小嘴一瘪,眼看着又要哭,萧持捏住她的小嘴,哈哈笑了两声:“不然给你换个名字吧,不叫瓜宝,叫猪宝。” 瓜宝愤怒地唔唔两声。 翁绿萼在后面无奈道:“你别逗她了……抱她出去吧。” 萧持想起刚刚还没做完的事儿,心念一动,忙不迭地将怀里睁着大眼睛瞪他的女儿送了出去。 他折返回来时,翁绿萼正在穿衣服,手正放在衣襟口,见他大步匆匆地走过来,擦过的风微微掀动了雨过天青色的帷幔,她微愣,抬起头正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却见萧持气势汹汹地逼近了她,单膝跪在床榻上,一只手拖着她纤细的脖颈,迫使她紧紧贴着自己。 这个吻有些激烈,他吻下来的力度有些重,动作也像是初尝滋味的毛头小子一样又重又粗鲁,吮得她舌根都有些发麻。 在痛感之外,翁绿萼却又感觉到莫名的……激动。 她悄悄并紧了双腿,生涩又大胆地回应着他这个带着某些情绪的吻。 察觉到她的主动,萧持身形微顿。 随即吻得更深了些。 …… 瓜宝吃饱喝足之后,左等右等,都不见她耶娘。 乳母她们怕这个小祖宗又开始闹腾,见日头并不晒人,微风习习,反而有几分凉爽,便带着瓜宝去芙蕖园转了转。 瓜宝看到万顷碧荷,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也有了光彩,盯着满池子的绿叶红花不肯挪眼睛。 翁临阳走过来时,正好看见瓜宝粉嘟嘟的侧脸,那双随了她母亲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前面的荷塘,微风拂过,她饱满额头上的几搓软毛毛也跟着拂动。 萧持竟然有如此福气,让绿萼为他生下了这么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 翁临阳心里默默喟叹一声,走了过去。 瓜宝对舅舅已经熟悉了,因此当翁临阳要抱她的时候,她也十分好说话,张开手让人抱了。 翁临阳本就是武将出身,臂膀粗壮有力,瓜宝可以使劲儿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地撒欢儿,直到杏香出来寻她们,说是女君起身了,翁临阳这才带着意犹未尽的外甥女儿去了宜春苑。 今日聚在一起用早膳的人很多,瓜宝被黄姑抱着,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快忙不过来了。 翁绿萼却暂时没有心情去看女儿的可爱模样,她脑海里又过了一遍翁临阳刚刚的话,愕然道:“阿兄,你也要随夫君一起出征?” 翁临阳点头,用一旁干净的公筷给她夹了一个小包子,佯装玩笑道:“怎么?你怕我给君侯拖后腿?” 话是玩笑话,翁绿萼皱着眉,显然也觉得这话很不中听。 “可是……”她想起兄长上一次作战时的凶险,他脸上那道疤,就是当时留下的。 萧持见不得他的妻子长时间地把注意力落在别的男人身上,淡淡道:“姁姁放心,有我在呢。让你兄长前去历练历练,没有坏处。” 说完,他看向那个被翁绿萼冷落了的小包子,动作自然又快准狠地把它夹走:“姁姁不爱吃葱馅儿的,我替她解决了。” 翁临阳一言难尽地瞥了他一眼。 至于吗? 都在意到这个地步了? 翁绿萼闷闷地低下头:“罢了,反正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 听,随你们去。” 她心里知道,阿兄也渴望着建功立业,拥有更多的实力护佑家里的妻儿老小。但战争向来残酷,从来不会因为家人的祈求就让战火对一个人格外眷顾。 翁临阳与萧持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翁临阳:你哄。 萧持:又不是我惹得她伤心。 ……不对,这么想,他心里就有些发堵。 不过想到昨日在庄子上她埋在自己胸前哭得泪眼涟涟的模样,萧持心头那口气又顺了。 他一个娘家兄弟而已,自然不能和他相提并论。 …… 这下走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翁绿萼来不及为即将到来的别离失落,就为了搬家的事儿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什么闲心再去想萧持他们三日后就要出征的事儿了。 现在搬家,也是萧持的意思。 他义正言辞道:“新建的屋子,缺乏阳气。我陪你住上几日,驱一驱屋子里的阴气,让你也能住得更舒坦些。” 正在一旁整理箱笼的杏香她们忍不住笑了起来。 翁绿萼轻飘飘觑了他一眼:“还有这个说法?夫君可真是热心肠。” 察觉到她话里飕飕的冷意,萧持脸皮颇厚地走上前去,寻住她柔软的手捏了捏,笑道:“这有什么……主要是怕你之后夜里睡着害怕,我先陪你适应几晚,你也瞧瞧,新打的架子床睡着舒不舒服。” 翁绿萼不意他当着女使们的面就提起这种事,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走到右梢间的书桌前去,继续对库房的单子。 萧持知道自己刚刚那句话惹了她嫌弃,一时有些讪讪,又不想叫女使们看了热闹,便叫她们先出去归整其他行李。 翁绿萼没有抬头,专注地对着单子上的东西,察觉到他清冽的气息覆了过去,也不理会。 萧持的手轻轻落在她肩头,见她没有反感地撇开,心里一定。 “我再过两日就要走了。你就舍得我?不想多与我说说话?” 他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像是被按得发沉的古筝,清越之中,又带着一点儿淡淡的委屈。 翁绿萼头也不抬:“我舍不得有什么用,你有正事儿要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做。” 这个无情的女人! 萧持微恼,握住她的肩,迫使她只能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自己。 “你是不是还在为我让你阿兄一同出征的事儿生气?” 萧持眉头紧紧皱着,冷峻脸庞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眸光里跳动着的幽幽火焰仿佛要化作实质,烫得她有些不自在地瑟缩一下。 “才不是……” 萧持不信:“真的?” 语气狐疑,翁绿萼听得好笑,索性道:“我就是舍不得你,又气又伤心,所以才吃不好睡不下,只能借着盘点库房那些琐事转移注意力,好让自己不至于当着你的面哭出来。这样行了吧?” 听着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萧持微讶,极为罕见地生出些不好意思来。 被妻子那双清亮有神的眼睛看着,萧持难得地感觉到赧然,含糊道:“嗯……还行吧。” 翁绿萼原先只是想敷衍过去,多说些他想听的话,省得他再啰里啰唆、疑神疑鬼。 没想到,效果意外地好。 嗯……还附赠了些其他的收获。 她环住他劲瘦的腰肢,玉白纤细的颈微微仰着,抬眼看他,笑吟吟道:“夫君,我只是说出了我的真心话而已。你怎得了?” 萧持看着她盈满揶揄之意的笑靥,很想捏一捏,或是亲一亲她——好像不做些什么,不足以倾泻他此时的高兴与对她的喜爱一样。 翁绿萼看着他低头覆过来的唇,眨了眨眼,没有躲。 杏香她们收拾箱笼、说话的声音隔得并不远,偶尔还夹杂着几声瓜宝的咿呀声。 但他的气息、他的吻、他整个人,都太强势,让翁绿萼来不及分心去想其他人、其他事。 …… 被献上的美人 第137节 萧持心心念念想要陪翁绿萼度过在新家的第一个晚上,最好趁着夜深人静,再去泡一泡温泉池子。 领略过几回在温泉池子里的妙处,他更加蠢蠢欲动。 但是翁绿萼无情否决了他的提议。 “刚搬到这儿来,我担心瓜宝夜里害怕,今夜我陪着她睡。” 萧持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翁绿萼微笑着戳破他那点小九九:“睡温泉池子里去吧。” 瓜宝躺在阿娘怀里,耀武扬威地对着面色微僵的阿耶咿呀两声。 萧持哼了哼:“去就去。”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翁绿萼半点儿不慌,把瓜宝放到床上,脸贴近她柔软的小肚子蹭了蹭,逗得瓜宝发出快活的咯咯笑声,她也跟着笑:“你阿耶心眼儿真小,瓜宝别和他学,知不知道?” 瓜宝喜欢阿娘对着她又说又笑,开心地咧开嘴笑了起来,嘴里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也不知道想说什么。 夏日里容易出汗,乳母抱着瓜宝去洗澡,翁绿萼也去新浴房里感受了一下。 嗯,这个新打的浴桶格外大。 等到翁绿萼重又接过香喷喷的瓜宝,见她眼睛垂着,俨然已经困了,却又要时不时睁开眼看她一眼,见她还在,才又继续睡。 黄姑在一旁心疼道:“哎哟,咱们瓜宝这是换了地方,害怕了。女君,今晚就让我守着瓜宝睡吧?” 君侯过了明日就要走了,女君与君侯这对小夫妻平时又十分恩爱,怎么能不抓紧分别前的时间多如胶似漆一会儿? 翁绿萼摇了摇头,轻轻拍着女儿柔软的小身子,笑道:“没事。你们都去歇息吧,辛苦你们忙了一天,今日不必守夜了。” 依着萧持那性子,今晚多半会闹出些什么动静来。 干脆让杏香她们回房去好好歇息。省得两边都尴尬。 瓜宝半梦半醒地看了阿娘好几次,确认她一直在,安心了许多,有好一会儿没有再睁开眼睛了。 翁绿萼松了口气,手里翻页的动作愈发轻。 直到一阵风吹过,灯罩下的烛火仿佛也有所感应似的,跳了跳,她落在书页上的阴影微妙地变换了一下。 萧持过来了。 她抬起眼,看起他手里攥着一件有些眼熟的外衫,挑了挑眉:“夫君,你拿着我的衣裳做什么?” 萧持轻飘飘睨她一眼:“你不是怕瓜宝离了你睡不着?这衣裳上有着你的味道,盖在她身上,她不就不害怕了?” 翁绿萼瞪他一眼,不知道这人从哪里想出来的法子。 萧持轻手轻脚地把衣裳盖到女儿身上,感觉到母亲熟悉的香气柔柔地包裹着她,瓜宝砸吧砸吧两下小嘴,睡得更沉了。 萧持等了一会儿,见瓜宝没醒,睡得又香又沉,歪过头,对着翁绿萼挑了挑眉。 唇边的笑意又坏又撩人。 翁绿萼脸红了下,下一瞬,腰就被他揽了过去。 “去池子里?”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廓,惹来一阵酥麻。 翁绿萼没有说话,萧持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 “我进来之前和黄姑她们说过,让她们听着这屋里的动静。放心吧。” 放心什么放心!那黄姑她们不就知道她们要偷着出去做什么了吗? 萧持自如地受了美人嗔怒的眼波,将人打横抱起,径直往温泉池子走去。 漩涡间,翁绿萼失神地仰起细长的脖颈,望着天边那一轮婵娟,眼神渐渐迷蒙。 今夜的月亮可真圆啊。 …… 临出征前,翁绿萼抱着瓜宝给萧持和翁临阳送别。 翁临阳和妹妹道别之后,摸了摸外甥女儿粉嘟嘟的脸蛋,识趣地退开了些,将地方留给这一家三口。 翁绿萼看着咿咿呀呀,全然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的女儿,忍着心头的酸涩,托着她往前举了举:“瓜宝,再亲一亲你阿耶呀。” 昨日瓜宝撅着嘴来亲她,翁绿萼又惊又喜,虽然不知道女儿从哪儿学来的这招,但还是十分受用。 她暗暗疑心是萧持哪次亲她的时候不小心让瓜宝瞧见了。 现在正好学以致用。 瓜宝被阿娘举着往萧持的方向靠了靠,她咿呀两声,像是不解。 “就像昨天你亲阿娘那样,亲一亲你阿耶呀。” 见翁绿萼耐心地和女儿解释,但瓜宝仍然一副懵懵懂懂不配合的模样,萧持眼眸中闪过几分笑意。 “姁姁,你这样不行。” 翁绿萼抬起头,看着萧持一本正经道:“瓜宝还是个小孩子,哪能听得懂这些话。只能咱们做耶娘的受累些,言传身教吧。” 翁绿萼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轻轻瞪他一眼:“不要脸。” 萧持笑着看向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你亲一下,好叫我确定一下我的脸还在不在。” 翁绿萼忍俊不禁,见乳母她们都会意地避开了,廊下只得一家三口站着,她也没有再扭捏,抱紧怀里的女儿,踮起脚尖,在他侧着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盈的吻。 一触即分。 她压了压面颊上涌上的热意,对着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瓜宝努力解释道:“就像阿娘刚刚那样,瓜宝亲一亲阿耶,好不好?” 萧持眼含期待地弯下了腰,把脸往女儿面前凑了凑。 瓜宝看了看阿娘,又看了看阿耶,选择一巴掌糊在了她阿耶脸上。 ‘啪’的一声,还挺清脆。 翁绿萼看着他浅麦色的脸上浮现出的小小巴掌印,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小手,皱眉道:“瓜宝,不可以这样。” 瓜宝听到母亲格外严肃的语气,懵懵懂懂地转过眼去看萧持。 心虚的小人儿好像感知到了什么,一下子就开窍了,往石头阿耶的方向撅起小嘴。 萧持一只手落在翁绿萼腰间,又将身子弯得更低了些,让女儿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亲亲。 翁绿萼看着这一幕,眼眸微弯。 嗯,瓜宝她阿耶的‘言传身教’计划,大功告成。 萧持抓紧时间,和翁绿萼说了会儿话,直到翁临阳过来唤他,这才停下。 “等我回来。” 翁绿萼点头,眸光如水:“一切平安。” 萧持摸了摸她的脸,目光无声,却能传递千万般心绪。 临别前,他摸了摸女儿圆嘟嘟的小脸蛋,深深望了翁绿萼一眼:“走了。” 萧持一早就说了不要她相送,翁绿萼只能抱着女儿站在廊下,看着那两道英武身影一前一后,渐渐走远。 离别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翁绿萼怅然若失地垂下眼,看着怀里鼓着脸像是在吹泡泡的女儿,忍不住贴紧了她暖呼呼的小身子。 “等你阿耶回来了,你还能认得出来他吗?” 想到每次萧持打完仗回来,脸都要被晒得黑上好几度,人也会瘦削不少,瓜宝可能想不出来,那个大黑炭就是她阿耶吧? 翁绿萼莫名期待起几个月后父女相见时大眼瞪小眼的样子。 一定很好玩。 …… 萧持走了,翁绿萼每日的生活却很充实。 搬进了这间他专门为妻女建成的山庄之后,瓜宝就喜欢上了出去玩,早中晚都非得人抱着她出去走一走、转一转才高兴。 萧皎和愫真也常过来陪她们说话,这日翁绿萼正好要出门赴约,不好带上女儿,便将瓜宝托付给了愫真。 愫真抱着沉甸甸的小表妹,表情十分严肃:“小舅母,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瓜宝的。” 小娘子的语气很是认真,翁绿萼莞尔,旁边还有黄姑、乳母她们帮手,她自然不担心。 道过谢之后,翁绿萼又蹭了蹭女儿柔暖的小脸蛋,转身走了。 张翼随着萧持出征西去,如今负责护卫她出行的人换成了一个女侍卫,几次接触下来,翁绿萼也喜欢这个爽朗又行事牢靠的女侍卫。 翁绿萼今日赴的是王七娘的邀约。 王七娘记挂着她准备的宝贝,好不容易等到萧持拨军远征,忙不迭地就向翁绿萼发来了帖子。 虽说心里隐隐已经猜到了好友迫不及待地想要给她展示的是什么,但当十数个昆仑奴穿着鲜艳而稀少的服装在看台上翩翩起舞时,她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看着翁绿萼的反应,王七娘有些得意:“怎么样?新鲜吧?” 翁绿萼挪开视线,点了点头:“太……猎奇了。” 虽说时下的贵族世家都喜欢豢养昆仑奴、新罗婢这些外邦人,但翁绿萼不喜欢有外人踏进她和萧持的家,加上曾经发生过女使被有心之人收买过的事儿。 自此之后,她身边服侍的人一应都只用熟面孔,不是知根知底的人都难以进到外院洒扫。 王七娘知道好友的小毛病,也不强求,只笑道:“论美观么,自然是比不上咱们中原男子的。也就瞧个新鲜,你别说,他们自己氏族里的歌舞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和咱们听惯了的那些丝竹管弦之声都不同。你瞧。” 王七娘兴致很高,翁绿萼虽然欣赏不来昆仑奴的长相,但还是耐心陪着她看完了。 昆仑奴是天生就长得这么黑。 萧持呢?不知道他这时候被晒成什么样子了…… 翁绿萼的思绪一扯到萧持,就发散得有些远了。 王七娘戳了她好几下,她才堪堪回神:“怎么了?” 王七娘有些幽怨:“绿萼,和我在一块儿,你怎么还在想别的男人?” 翁绿萼莞尔,认真道:“可他不是别的男人啊。是我的夫君。” 被献上的美人 第138节 看着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刚刚走神就是在想念萧持的事儿,王七娘刚想出口的揶揄噎了噎。 容易害羞,爱脸红的绿萼突然这么敞亮地表达出了对君侯的思念…… 可见是已经到了思之入骨的地步了吧? 她到底没有放过这个调侃好友的机会,笑吟吟地将这话说了出来,翁绿萼听完之后,的确有些不好意思,但她也跟着点了点头,用温柔到有些像叹息的语调说道:“是啊,我颇思他,几欲入骨。” 后来,翁绿萼将这句话写进了家书里,附带瓜宝七个月时的脚丫拓印,让信使转交给了远在数百里外的萧持。 萧持洗干净了手,拆开那封厚厚的家书。 先掉下来的,是女儿的脚丫子印。 萧持情不自禁地用手比了比,才惊觉小孩子长得有多么快。 分别两个月,瓜宝就长大了一圈儿似的。 默默想了会儿女儿可爱的小脸,萧持低头继续看妻子给他写的信。 信上的内容不少,写了她与瓜宝的日常,看到瓜宝已经能模模糊糊地唤她‘娘娘’的时候,萧持脸上露出一个笑。 情不自禁地想着,瓜宝什么时候能学会叫阿耶? 抱着这样的期待,萧持接着往下看。 当他看到‘是,我承认,我颇思你,几欲入骨’这一行字的时候,被战场上的硝烟锤炼得愈发冷峻肃然的脸庞罕见浮上一点淡淡的红。 不过好在,他的确被晒得黑了不少,这点儿脸红,暂时可以忽略不计。 他心底的震颤,却无法压抑。 萧持仔仔细细地看完书信,又舍不得收起,将信纸拥在心口前紧紧贴着,仿佛那样,就能缓和一番他心底无声的激荡。 姁姁。 他在心底默默唤着妻子的名字。 再等等他,再等等他—— …… 时间过得飞快,翁绿萼虽然遗憾自己过十九岁的生辰时,萧持还是没能陪伴在身边,但今年多了个瓜宝,有这么个活泼爱闹的小人儿陪着,她心头那点儿寂寥与失落很快就被抚平。 再一眨眼,瓜宝已经快满周岁了,十一个月大的小人儿很有一颗雄心壮志,发现自己能站稳之后,她就想走路,想跑想跳,但乳母不敢放手,时时在她身边环着手臂护住她,还惹了瓜宝不高兴。 豫州的冬天又悄然来临,翁绿萼半卧在罗汉床上,看着瓜宝在铺了厚厚一层织毯的地上爬来爬去——不让她走,她爬总行了吧? 翁绿萼暗暗感慨这孩子真是精力无限,这一点多半是随了萧持。 黄姑说她小时候很文静,能不动弹就不动弹,可好带了。 不像瓜宝,她们的视线简直不敢错开一瞬。 自从她会爬了之后,就热爱探索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有一次众人到处寻不到她,愫真急得都要掉眼泪了。 最后,大家才在东梢间屏风后的角落里发现了呼呼大睡的瓜宝。 想到女儿成长历程里的那些趣事,翁绿萼脸上笑意柔软。 地毯上爬来爬去精力无限的瓜宝,肥美的小身子忽然一顿。 紧接着,她脸上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翁绿萼柔声问道:“瓜宝,怎么了?” 瓜宝皱着肉嘟嘟的小脸蛋,仿佛在气恼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紧接着,翁绿 萼看着她指了指天,又捂住耳朵,小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黄姑她们都有些茫然,不知道小娘子想要表达什么。 翁绿萼看出来了:“瓜宝是想说打雷了,是不是?” 瓜宝第一次遇上雷暴天,被吓得不轻,被翁绿萼搂着睡了几夜,才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瓜宝听到她的话,连连点头。 还是阿娘懂她! 众人看了看外边儿放晴的天空,今日没下雪,也没打雷。 小娘子为什么要突然说雷呢? 她们想问一问女君,却见原本闲适靠在隐囊上的翁绿萼突然间坐直了身子,紧接着,她的眼睛越来越亮。 不过须臾之间,她们就看见女君急匆匆挪下了榻,穿上鞋之后往屋外飞奔而去。 杏香在后面急得跳脚:“女君,氅衣——” 外边儿那么冷,女君衣着单薄,怎么扛得住冻。 就在她着急地拿着氅衣追出去时,却看见女君脚步轻盈又难掩急迫地奔向一道依稀有些眼熟的身影。 遥遥看着那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杏香想哭又想笑。 观音大士保佑,女君终于又和君侯团聚了! 再度跌入这个暌违数月的怀抱,翁绿萼紧紧贴着他,不愿意抬头。 萧持看着她穿得这样少就出来了,正想念叨,但是久违的软玉温香在怀,他闭了闭眼,咽下涌上喉头的酸涩,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缎子般的长发。 “我回来了。姁姁。” 他搂紧了她单薄的脊背,一字一顿道:“这一次,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会分开。” 翁绿萼闷在他怀里点了点头:“你说的,我可当真了。” 萧持笑了,捧起她的脸,目光近乎贪婪地扫过这张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美丽脸庞,却只克制地在她眉心落下一个近乎于虔诚的吻。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