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剑三庄花bg)》 1、卷一:开元安史昨日事,中原烽火仍未歇 公元1127年,不是一个寻常的年份。 从这一年开始,无数的文人骚客北望嗟叹,留下一篇篇字字泣血的锦绣诗文;从这一年开始,汉人的女子裹上小脚,在“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牌坊下战战兢兢;从这一年开始,大宋王朝被彻底冠上“弱宋”之称。 而这一年,距离唐朝安史之乱,不过方三百余载罢了。 寿春 家家户户蓬门紧闭,破旧的窗子被风吹的呼啦啦的响,偶尔挂在外头的一两件衣物,也都是粗布破衣,大街小巷里荒凉的可怕,只偶尔有条野狗吠那么一两声,证明着这里不是一座死城。 若非亲眼见过,谁也不敢相信寿春在三年前居然是一座颇为繁华的城镇,只因为一场战争,作为两国交界之处,它就彻底沦为了祭品。 其实,开封作为都城,在金人的野蛮之下尚且十室九空,更何况这里只是一座小小的城镇?当地的大户豪杰几乎早就闻风而遁,有门路的自然都跑去南边投靠亲戚了,留下来的不是一穷二白的贫苦之人,世世代代扎根在这里的,就是无亲无故的老人或者残废。 金人在这里驻扎了一队士兵,有事没事就来叨扰那么一下,百姓家里头但凡值点钱的都被搜刮走,女子被抢去军营,壮年也被带走做苦役,饶是如此,他们依旧不满,怀疑宋人是把漂亮的小娘子藏了起来,过个三五天的总要来巡查一番。 不过,事实证明,金人的猜测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城南刘家,因为没有门路,祖祖辈辈都在这儿,所以没有南逃,他们家又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是以刘家大娘子灵机一动,就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躲入了隐秘的地窖,平素里都让自家当家的送吃喝,不叫自己女儿迈出地窖一步,只待风头过去再说。 不巧的是,刘家二娘巧姐是个跳脱性子,受不得半点拘束,窝在这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地下早就浑身发霉了,趁着母亲阿姐熟睡自个儿偷跑了出去,更不巧的是,她这一日恰好碰见巡查的金兵。 巧姐正在河边洗脸,清澈如镜的河面上,映出她一张芙蓉似的面孔来,饱满而光洁的额头上还挂着一两滴水珠,格外的可爱。巧姐怔怔地瞧着河面上那张俏丽的脸蛋,抬起袖子擦了擦水珠,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亲梅竹马的冯家哥哥,原本是订了亲就等着来年婚娶,未料战乱忽起,冯家哥哥也被临时征兵去抵抗金人了,她在家里提心吊胆地等,只等来前线宋军溃败,东京城破,洛阳失守,商丘起火,官家帝姬尽皆被俘的消息,而她的冯家哥哥,则依旧杳无音讯。 这些天,她日日夜夜和姐姐抱在一起担惊受怕,往日里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变得如同惊弓之鸟,生怕金人找到她们。也许是怕着怕着,她反而习惯了,今日心头憋得慌,非得出来见见光不可。 巧姐站起身来,她虽是村女,因为家境不错,衣食无忧,是以发育的极好,胸脯饱满,臀线完美,几乎称得上是村头一枝花,金色的阳光打在她曼妙的身姿上,镀上一层虚影,将少女含苞待放的轮廓完美的展现出来,而这一幕,又刚好落入不远处几个因为地位低下分不到女人,已经极度焦躁的金兵眼中。 巧姐甫一回头,就见着这几个满脸络腮胡子眼冒绿光的彪形大汉,她一张俏脸瞬间变的煞白,连忙使出了所有的力气,夺路而逃,奈何她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能跑得过几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没一会儿,巧姐就被追上扑倒,被一个金人大汉给压在地上。 巧姐大喊大叫,眼中涌出泪花来,四肢拼命的挣扎,却徒劳无力,酸腐的臭味凑上脸颊,灌入鼻息,几乎叫她当场呕吐出来,她绝望地呼喊,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听见,奈何留给她的只是布料撕破的声音。巧姐平素里也不是个柔弱的,在这样的关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挠了那个试图撕扯她衣襟的金人一脸,趁对方呼痛连滚带爬的朝河里跑去。 这帮畜生似的金人,据说曾经集体强/奸过汉人女子,直到对方被折磨致死,巧姐宁可死也不愿意落到这群畜生手里,而且,她水性极好,只要给她机会逃到水里,说不定就能逃出生天。 五步,四步,三步…… 巧姐的脚踝忽然被一把扯住,整个人跌倒在地上,一股蛮力扯着她向后狠狠地拉,她的手指抠进泥土里,指甲碎掉流出血来,十指连心,巧姐却没有哭,她只恨,只不甘! 巧姐的衣领被提起来,迎面一巴掌狠狠打来,闪的她耳廓嗡嗡作响,嘴角渗出血来。她的四肢被另外几个男人固定住,挣扎间磨破了皮,人却丝毫不能移动半分。 巧姐如待宰的羔羊绝望的望着天,却只能看见一张张淫邪的脸,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冯家哥哥那张带着点憨厚的笑颜,无声地哭了出来。 忽然,马蹄声伴随着凌冽的鞭声隔空响起,紧接着巧姐身上的重量一轻,禁锢四肢的力量也瞬间消失了。大汉的惨叫声杀猪般响起,恍如角色倒转,那大汉一瞬间沦为了待宰羔羊。 巧姐匆匆忙忙掩住衣襟,抬眼间,却见方才还骑在她身上的那个大汉被一根带刺的暗红色长鞭卷起狠狠的抛下了河,他在水中惊恐地挣扎,哇哇乱叫,却因为不识水性被一道洪流卷着奔向下游,没了声息。 而那长鞭的主人,居然是个一身红色短打,腰束皮革,足蹬鹿皮靴的妙龄少女。她左手持鞭,右手勒住马缰,骑着的白马皮毛晶亮如雪,四肢健美,比那驿站里的上等好马还要精贵许多。她生的一双长眉,对女子而言略嫌英气,眉下一双杏眼却极为好看,黑白分明,神光锐利而明亮,眼尾略略上挑,带出几分凌厉张扬的神色来。 另外四个金人先是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合力围了上去。红衣少女长眉一挑,素手一扬,鞭疾如风,只见几道暗红色残影闪动,如打陀螺似得将几个金人打的团团转,不过,这可不是真的打陀螺,要知道,那鞭子上的倒刺可是货真价实的玄铁为材磨制而成,分分钟就刺穿了他们的衣甲,勾的他们皮肉翻卷,惨叫倒地。 而那少女见状嘴角抿了抿,带着三分鄙夷,七分不屑,随即长鞭一卷,一个个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丢到河里。 巧姐整理好衣襟,觑了一眼少女,有些讷讷的。 “奴家……多谢这位姑娘相救。”巧姐长这么大杀过的鸡不少,但人命是没沾过手的,猝然遇到个杀人不眨眼的,即使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有点怵。 “不必。”少女那双杏眸收敛了锐利,淡淡地在巧姐身上一转,告诫了一句,“姑娘日后还是小心,这里金人出没,并不安全。” 若叫这几个人活着回去或任由他们死在这里不作处理的话,别说巧姐,就是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得遭殃,那少女出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她是见惯了江湖的人,巧姐那点心思怎么会看不明白,当下也不拆穿,只本着好心劝诫了一句。 巧姐脸红了一下,有些心虚,若非她自己忍不住偷跑出来,也不会招致横祸,想到若不是这位方才出手救她,还不知道自己会遭遇怎样的厄运,她本就心思淳朴,心里头那点古怪的感觉就不翼而飞了,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 少女见她这样呆萌,神色一怔,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噗嗤”一笑,到把巧姐吓了一跳,她抬头看到那个笑的眉眼弯弯的少女,长长的睫毛被光线投下一片阴影,唇边梨涡浅浅,整个人格外的明丽。她不禁有些呆。 怎么方才还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的少女,能一瞬间笑成这样?不过,倒是亲切了许多。巧姐想着。 “这位小姑娘,”少女唇角的弧度慢慢的平了下去,神色也恢复了正常,巧姐却敏感的察觉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大一样,再次说话的时候之前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淡也少了许多,或者说,是多了几分亲切? “请问去临安的路怎么走?” “啊?你也要去临安啊!”巧姐有些失望,原来这个武艺高强的姑娘也是要往南边逃的,听说新皇帝在那边重建了朝廷,临安原本就富丽,如今繁华更不下昔日的汴梁,秦相公在那边大肆敛财,皇宫里歌舞升平,有人忿忿不平,写诗说什么“直把杭州作汴州”来着。 “是呢,好久没去,都不知道变作什么样子了。”少女抚摸着坐骑柔软的毛发,垂下眼帘遮挡住眼底的复杂,也不知是在回答巧姐的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 出了寿春,一路朝东骑了小半个时辰,日渐西斜,少女提缰跃马,翻身跳下,遥望着滔滔淮水,忆起往事,心头五味陈杂。 “洛阳一别,枫华谷中三百年,昔日无意播撒的种子,如今也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她望着淮河边上的参天巨木,思及自己一路上看到的那些人间炼狱般的惨象——无辜的汉人被当做人肉军粮,老瘦男子谓之“烧把火”、妇人谓之“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不由心底泛凉,“人人皆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却不知十年百年,不过一个轮回,同样的事情,竟以更加惨烈的方式上演了。” 素月见主人哀伤寥落,把大大的马头凑过去蹭了蹭,似乎在安慰她。 少女摸了摸它的大头,隔空取出一把鲜嫩的马草递过去,素月舔了舔她的脸,然后一脸幸福的吃着,少女瞧它这个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眼底却隐隐带着一丝哀伤:“茂茂,刚才那个小姑娘是不是很像【1】仓曹参军事的小女儿素素?” 素月吃马草的动作顿了顿,歪着脑袋,似乎在想素素是谁。 “你不记得她了吗?”少女走到河边,残红照在水面上,似一面血红的镜子,她慢慢地蹲下身去,鞠了一捧水,怔怔地看着它们从指间流下,变作了粘稠,猩红的液体,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睁眼,“我也想不记得她,或者,如果我能一觉睡醒就回到现实,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游戏,该多好?” 2、夕照山庄有美人 临安城外郊区的一座小吃店 天刚拂晓,行人并不多,而老板娘崔氏却一大早就起来煮好各类汤,蒸好了馒头蒸饼,崔大娘是个寡妇,家里尚有七岁小儿,况且她这样的商人妇,也不在乎什么抛头露面之类的东西,能多赚的一个子儿是一个子儿。 也不知是崔大娘百日如一的勤劳打动了上天,还是只单纯的因为她今天运气好,居然在这个鸟都见不着几只的时候,迎来了几位豪客。 “老板娘,来五碗二陈汤,三笼蒸饼,两只糖浆馒头。”来人一身绸缎衣服,腰佩宝剑,器宇不凡,话里带着杭州一带的方言腔。 崔大娘笑着应了,那人直接扔了一袋钱币,崔大娘接了觉着有些沉,再望了一眼,那人身后还有三人穿着同色衣服,他们中间站着一个白衣公子,轻袍缓带,眉目温雅,俊逸无双,一把折扇合拢了在手上把玩着。 崔大娘觉着这少年生的极好,让人忍不住眼前一亮,却不敢多看,想着必然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出来游玩,便麻溜地去取了碗碟招呼贵客。 “少庄主,先在这儿将就一顿,午时便可回庄了。”一个穿绸缎衣裳的男子低声对那白衣公子道。 “无妨,”白衣公子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眼周围,“我也好久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了,权当是……温故而知新吧。” 他的属下见他这么说,一时之间都有些纳闷,他们少庄主哪一次出门不是珍馐满桌,排场摆的比皇帝还要大,什么温故而知新,怕是又在说胡话骗人了。 “听说,那榜有人揭了?”白衣公子缓缓展开折扇,那折扇扇面微微泛黄,题着的两句诗看不清楚字迹,偏生装潢的扇骨是新的紫檀木,整把扇子看起来半新不旧,极为怪异。 他的属下被外头的冷风吹的猛地打了个哆嗦,正待说话,却对上白衣公子一双似笑非笑的眼,连忙正色道:“是啊,揭榜的是个年方二八的少女,骑白马,使长鞭,像是个练家子。” “哦?”白衣公子折扇停了一瞬,“骑白马的少女?” “不错。” 这时,老板娘将馒头和蒸饼端了上来,一个属下立马将两个糖馒头端到公子身前。 那公子拿起一块馒头咬了一口,糖浆溢出来,因为制糖技术在宋代的普及,甜食成了广受欢迎的一类食物,尤其对于苏杭一代的人们来说,更是必不可少的美食,那公子很享受的眯起眼睛:“那个少女,确定使的是鞭子,不是□□?” “是鞭子,一根带着倒刺的鞭子。”属下纳闷的瞧了一眼他们少庄主,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除了杨门女将,这大宋朝哪里还有女子使枪的? “这样。”白衣公子低下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丢下半个馒头,站起身来,吊儿郎当的神色也严整了许多:“别吃了,现在就赶路,我要去见见那个人。” 属下见他说变就变,着实怪异,也顾不得管自己还是不是饥肠辘辘,随手再扔下几枚大钱,飞身上马,崔大娘刚刚端着热腾腾的二陈汤过来,见着桌子上一个人也没有,便有些傻眼,只一阵男子的声音合着风声遥遥传来:“对不住啦老板娘,吾主暂有急事,非是你家食物不佳,桌上钱币,算是赔礼,还望海涵。” 崔大娘放下托盘,桌子正中几枚钱币,价值甚至多过方才给她的两倍,她不禁失笑:“江湖豪客,果然不拘小节。” 如果你是一个江湖人,刚好又活在大宋朝,若有路人说起武林盟主是谁,你可能未必知道,因为武林盟主三年一换,江湖人一闭关就是个五年十年的,不知道也很正常。可是,如果有人说起夕照山庄,你却不知道的话,那恐怕就不仅仅是你孤陋寡闻的问题了。 夕照山庄,是天下第一庄。不仅仅因为他富可敌国,人才辈出,更因为他有着巧夺天工般的铸造之术,当然了,在□□皇帝明令禁止民间私下铸造兵器的前提下,他们是不可能铸造刀剑之类的东西,可是,他们的防具,却是世上最好的防具,而这一代的少庄主柳萧,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他不仅精通夕照山庄的家传剑法——断刃十八式,更精通九宫八卦,算学演绎……总之,江湖上有句传闻,只有宰相想不到的事,没有柳少庄主办不到的事。 三年前,柳萧发布招贤令,言若有人可为他做到三件事,就许诺以夕照山庄相酬,其本人愿倾尽残生,相随以报。 此令一出,整个江湖为之沸腾,无他,柳萧的才华自然是引人垂涎,更难得的是,这人长的俊美无俦,引得无数闺阁少女,江湖女侠为之疯狂。 可是,三年过去,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这三件事,花痴流氓却招来不少,于是柳少庄主再次声明,大言不惭者,或揭榜却无能者,夕照山庄必定下手追杀,上天入地不得遁藏。 于是前来揭榜的人数瞬间锐减。 夕照山庄 管家昨天傍晚迎来了一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声称自己要揭榜,这一下吓坏了整个夕照山庄的人。 要知道,前些年来揭榜的,不是武林中名满天下的高手前辈,就是睥睨世人的天纵奇才,这位嘛……生的倒是颇有英气,举止间也是一派舒朗大气,一根暗红色的长鞭轻轻一挑就能挑翻好几个家丁,同时下弱柳扶风般的美人儿大不相同,只是,她怎么看怎么不过年方二八的未嫁少女,更重要的是,江湖上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管家一脸复杂的看着刚刚才撂倒几个大汉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的少女,不是他不为她方才的表现而震慑,只是,她实在是太年轻,那么难的事情,比她强壮厉害几倍的男子都完不成第一个任务,死在了里头,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小姑娘:“姑娘,你清楚我们的规矩么?” 少女抬手理了理鬓边因为打斗而散乱的耳发,复又低头吹了下茶沫,道:“三个任务,三件宝物,生死由天,无关人事,”念及此,她抬起头来朝着管家笑了笑,气度洒脱而自然,“贵山庄的规矩,我自然是清楚的,无意拿你们开涮” “既然如此,还请姑娘报上姓名。”管家叹了口气,又是一个被自家少庄主的好颜色给骗了的无知少女,罢了罢了! “我叫……阿云。”少女顿了顿,黑曜石般明亮的眸子闪出一抹奇异的光,慢慢吐出两个字来。 “敢问,姑娘贵姓和门派?” 少女将茶杯放下,慢慢的闭上眼,语气里不知道是自嘲还是什么的:“我没有姓氏,更没有……门派。”最后一个字,像是灌进嘴里的黄连残留在舌尖上的苦,涩的人难受。 辕门风雪,城外枯骨,猩红色的帐门前,她抱着一面不知道染了多少人血的旗帜,笔直地跪下,瘸了一条腿的君傲城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一向眼里只有李府主的小七姑娘也朝她缓缓摇头,她的眼,却锐利而倔强地盯着那刺目的明光铠……直到,那铠甲的主人缓缓转过身,一字一句像是硬邦邦地敲入她的心头:“从今往后,你再非我天策府之人。” 管家见她如此这般,一脸奇怪,还待再问,只见一个锦衣男子走了进来,匆匆忙忙道:“少庄主回来了,有请,这位揭榜的姑娘。” 风啸过耳,阿云倏然睁眼,在管家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瞬闪身到一边,一枚钢钉正正好钉在她坐的位置。 “贵山庄这是什么意思?”阿云盯着那个锦衣男子,杏眼里徒然射出一道锐光,左手已摸到腰间的鞭子。 锦衣男子微微一惊,这个少女的身法太快,连他都未必能反应的如此迅速。 “只是一个小小的测验而已。”一个闲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随之走入一个轻袍缓带的白衣公子,他一面打量着阿云手上的长鞭,一面拍拍手,道“阿云姑娘,你通过了考验。” 左手使鞭的人,若非是真正的左撇子,就是为了要掩藏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或许是因为右手受伤,又或者……是因为右手使的武器根本不一样。 “柳萧少庄主?”阿云上上下下打量着来人,眉目俊俏,鬓边飘着一缕长长的耳发,薄唇琼鼻,一派风流。 “姑娘好眼色,正是不才在下。”柳萧不以为忤,微笑着在她对面掀袍坐下。 “只要为你做到三件事,你就可以为我做任何事?”阿云皱眉瞧着这个坐的歪歪斜斜的伪娘似的男人,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一点都不像系统说的那个可以熔铸时空钥匙的人。 “姑娘就不问问是哪三件事,我要是,叫你进皇宫偷玉玺,难道你也去?”柳萧淡淡一笑,反问道。 “若是这么简单,我不妨就答应了。”阿云微微一哂,以她系统的金手指地图,要避开禁卫军偷玉玺,不说是如探囊取物,却也难不倒哪里去。 “姑娘好胆色,看来这次,我这三个小小的心愿,是有希望达成的了。”柳萧呵呵笑了笑,眼底飞快的掠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3、君子藏锋剑冢中 阿云再一次站在这个地方的时候,心头升起一丝恍若隔世的错觉。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跟着君傲城奉命前来领取兵器的时候,这里,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藏剑山庄。 对于这个系统发布给她的任务,阿云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是,万万想不到柳萧让她做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潜入一座人人谈之色变的“鬼屋”,取出一把宝剑来。而这个鬼屋居然就是曾经在大唐开元盛世赫一时,却在北宋年间逐渐没落以致被世人遗忘的藏剑山庄的藏兵之地——剑冢。 眼前是高约数丈的石壁,大约是有些年份了,上面爬满了青色的藤萝,孤鸟盘旋在上空,啼叫之声回响着,无比的寂寥。 回想昔年,名剑大会之盛,天策将军,纯阳真人,秀坊佳人……众多衣着光鲜的侠士齐聚藏剑,赏剑大会,宝剑出鞘,更是锋芒初显,不可一世。 而今,藏剑山庄早已被世人遗忘,独自在西子湖畔默默沉沦,没有人记得曾经有那么一群侠骨柔肠的孩子,身负轻重双剑,出手阔绰,擅长铸剑。他们守卫着门派的荣耀,却也在国家危亡之际散千金,铸兵器,以血肉之躯护卫大唐,马革裹尸。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阿云的眼前,她忽然想起洛阳的城楼,是那么的高,上林苑的天空,是那么的蓝…… 是了,还有机会再见的,只要她做完最后三件事,就可以拿到时空之匙,重返开元,而这三百年的磋磨,总算不会白费。 阿云一步步地朝前走去,她走的很稳,很沉。因为她知道,什么事情到了最后的关头,总是最为重要的。 剑冢其实并没有它的名字听起来那么恐怖,作为西子湖畔的一处风景,它也是秀丽多过于严整的,青山松柏,郁郁苍翠,据说曾经的藏剑山庄的大庄主叶英年轻的时候就长居于此,闭关修剑,听说他以格物之法得见四季剑法之真意,才修成了心剑,自成一脉,开剑道之先河,终成一代绝顶高手。 只可惜,叶英虽天纵奇才,后天又勤学苦修,却一生未娶,是以并没留下后嗣。藏剑传给了五庄主叶凡的后人,之后的庄主大都是平庸之辈,一代不如一代,终于没落了整个山庄,如今,也不知什么原因,竟成了一座鬼屋。 阿云绕过前方的小小溪流,走到一座山前,山并不高,也未曾遍植灵木芳草,只一道爬满青苔的石阶,飘飘忽忽不知道通往何处。她小心的踩着相比之下不那么滑的地方,朝着剑冢深处而去。 一座石窟呈现在眼前,周围燃着高高的明烛,奇怪的是也不知道它们为何能在无人照看的情况下一直燃着,洞顶一滴滴的滴下水来,碎落在地上,碰出清脆的响声来,回响在四壁,格外的清楚。 “那是一座鬼屋,之前很多的人进去过,都莫名其妙的横尸当场,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人也似乎选择性的失忆了,他们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不过……看情形应该是很恐怖的事情。”柳萧说过的话浮现在耳边,阿云伸手握住鞭柄,拇指朝上食指朝前,虎口牢牢卡住,然后慢慢自腰间抽出了鞭子,鞭身微微一抖,像是关在笼中的豹子被放出来时伸了个懒腰,鞭尾的倒刺在空中闪出凛冽的寒光,她嘴角微微一抿,然后一步步的,迈入了那个石洞。 石洞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圆形石台,空旷的几乎什么也没有,唯一瞩目的是一把剑,藏在剑鞘里,悬在半空中,通体玄黑,如浸在墨里的笔杆,沉在池底的龙鳞,无光无泽,一点都不打眼。 阿云只淡淡看了一眼,就转过身去,打算在其他地方找找。 未料,在她转身的那一瞬,光线昏暗了那么一瞬,整个石台突生异变,自她为中心,一道道红色的线在脚下浮现,如上古时期祭祀的诡异符号,那鲜红的色泽,比人血还要惊心。 “嗡……”金属震动的声音,低沉浑厚却毫不刺耳,不似丝竹之轻盈,亦不似鼓乐之壮丽,却能在一瞬间撼动脑海中最敏感的哪一处神经。 阿云惊诧之际,也本能的,感受到了一丝危险,不是战场上那种杀气震天的磅薄气势,而是一种来自四面八方的缓慢如流水,丝丝入扣,瞬间能叫人不寒而栗的威压,而在这丝威压中,她又能清楚的品尝到一丝冰冷和孤绝,一种……属于剑的冰冷。 来不及细思,阿云周身一亮,层层光盾映耀,正是虎牙令中的守如山,几乎在同时,她一招迎风回浪迅速后退,踩到红线之外。 空气中一股令人窒息的剑气层层搅动着,如有实质,阿云瞪着眼瞧着面前落下的半缕青丝,来不及坠地就被绞杀成了灰尘…… 她的心扑通扑通的狂跳,再给自己加了个盾,长鞭卷到石柱上,飞身而起,沿着石壁疾走,躲过了接踵而至的一道道剑气。 就在阿云打算夺路而逃的时候,脑中响起一个久违的机械声:“叮,宿主自动开启组队功能,你的新队友已经出现,自动邀请组队并添加好友。” 阿云愣怔了一下,那么一瞬就失去了逃生的最佳机会,一道金黄色的剑气直直袭来,速度太快了……阿云呼吸一窒,心顿时凉了半截,而那剑气却在距离她鼻尖数寸之处失去了踪迹,脚下的红线在一瞬间奇迹般地消失了,空气的密度一下子下降了好几个数量级,至于那把浮在半空中的催命之剑,也慢慢的落了下来,停在她身前。 队友? 剑身窄而长,呈玄黑,吞口非金非玉,不知是什么材质打造出来的,剑柄处镂刻着及其复杂的纹路,跟这剑身的朴实无华截然相反。 她觉得自己的智商有点不够用了,什么时候,连挂件武器都能组队了? 阿云握着鞭子的手没有放松,多年来的习惯让她养成了三思而后行的处事方法,阿云并未轻易相信系统的话,只在原地僵持了一会儿,见那把剑真的没有了再攻击她的意思,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仍然戒备地站在比较远的地方。 她迅速在脑海中打开系统面板,发现组队那一栏的确出现了个队友,她顺着标志看id,结果……居然是几个问号,再看看问号旁边一个藏剑的标志,她才镇定了下来。 幸好不是什么奇怪的生物…… 可是,黄鸡么? 阿云看着眼前这位同道中“人”,心情有些复杂,若是在三百多年前,她刚刚穿到游戏里来的时候遇上个老乡,可能会觉得兴奋,但是,偏偏在她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又被迫在枫华谷做了三百多年的日常,都要以为自己跟个npc没差别的时候,这么个存在就让她有些微妙感了。 她都以为自己已经够倒霉,在游戏里蹉跎了三百多年的岁月,没想到有人比她更惨,居然直接就变成了一把剑? 阿云犹疑地绕着那把剑转了一圈,问:“你是二少还是二小姐,或者……叽萝?” 没有人回答她,或许是因为被憋闷在把剑里实在不想说话,也或许是因为,她碰上了一只高冷的黄鸡。 阿玉因为方才那场追命似得追杀现在还有点后遗症,有些没好气,靠在石壁上,拍拍胸口平复了一下呼吸,瞪了“他”一眼,继续道“亲,下次打架的时候记得开个红啊,我又不是怪,就算在野外也不带这样的哈” 都说黄鸡又黄又暴力,看来所言非虚,君不见,她刚刚差一点命都交代在这里了吗? “话说,你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还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阿云等了很久很久,都以为他永远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才听见一个略带清冷,质如玉石的声音响起:“某,藏剑叶英。” 阿云伸出手指正打算戳一戳剑身的时候,顿觉整个人斯巴达了,她无语地望天,在心里默默给这只新队友定了位——二少一只,目测庄花脑残粉。 玩过基三的妹纸都知道,藏剑山庄大庄主叶英,号称基三第一美人,绰号庄花,乃广大妹纸心目中的男神。 阿云自然不会相信自己人品爆表居然三生有“幸”和活生生的庄花组一次队,她唯一能相信的,只能是某个运气好的逗比抢先用了藏剑山庄大庄主的名字做id。 “那,我就叫你二少好了。”想当年年少无知的时候她也是个庄花粉来着,只不过后来嘛,她看清楚了这人的真面目,从此以后粉转黑。 要是换成个妹纸迷庄花其实还没什么,毕竟是男神么,一时被迷惑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和她一样能够透过他颠倒众生的男神表象看到他不堪的本质的。可要是换成了汉子……她怎么觉得这位攻击力爆表疑似大神的藏剑还有点中二呢? “叶某……”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却被阿云不耐烦地打断了:“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除非你想被叫黄鸡或者蠢叽?” 还叶某,装啊你,别以为本军娘没见过世面,庄花那种表面纯良实际上酷爱告黑状爱记仇又跟她有过节的人怎么可能饶她小命。 阿云姑娘神色不善,而那个声音彻底的沉默了。 阿云见他沉默心里有些小小的过意不去,想想队友么,还是个黄鸡,以后dps说不定就靠他了,还是不要把关系搞得太僵才好,于是语气缓和了几分道:“我的id是阿云,既然我们都是队友了,以后你就不要客气的叫我军娘了,叫阿云就好,不过……”她语气一转,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道“鉴于我现在行动方便,经验比你多,所以,队长这一职位还是由我来担任。” 二少还是没有答话,估计是被她气的。 阿云也不以为忤,继续“和蔼”地说:“那么,二少,鉴于你行动不便,就由队长我背你出去好了。”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其他的什么,空气的流动在那一瞬缓了一缓,那个好听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如此,多谢阿云姑娘了。” 阿云取下那个罗曼琴的背部挂件,直接把自己的新队友给换了上去,觉得自己瞬间帅了很多。 她对着光滑如镜的石头,满意地照了照,忽然来了一句:“二少,我觉的,其实你要是永远这个样子,给本军娘当背部挂件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只不过,后来的后来,每当叶英大庄主喝醉了酒把玩着她那堆宝贝挂件时,常常会做出那么点奇怪的事情,严重不符合他自己向来以严谨著称的冰山美人形象,以至于阿云姑娘悲催地觉得自己的人生当真就是一部黑历史加血泪史,只可惜,人生没有后悔药,敢于作死就得承担后果。 4、襄阳城中有兵书 阿云骑着茂茂一路悠悠地回了夕照山庄,剑冢那么大块地方,空空旷旷的几乎什么都没有,所谓的宝剑估摸也多半是她这新队友了,而她这个励志作好团长的军娘自然是不可能卖友求荣的,(当然,她要是知道这位是个货真价实的庄花肯定会分分钟把他卖掉不解释的)可是系统指定了只有柳萧才能帮她炼制钥匙,而那钥匙,又是她必须得到的…… 故而,她打算同柳萧交涉一番,实在不行就见机行事。 山庄的人见这骑着白马的红衣少女平安归来,都有些惊诧,显然不相信一个注定要去死的人居然能够活着回来,犹在梦里的管家连忙引阿云去见了自家少庄主。 这还是阿云头一次真正参观夕照山庄。 山庄并不见得很大,自然,也不排除此地并非主庄的可能性,不过,一路行来,叠石做山,引水开池者不知凡几,且怪石嶙峋,各不相同。一景一物,逐一观之,巧具匠心,非大师不能为之,总而览之,则别有意趣,智者见智。 阿云踏过九曲回廊上积满的杨花,廊下流水潺潺,枯荷摇曳,她甚至能听得见那水声漫不经心似的漫过花枝。 管家站在她身前,高大的身形如同泰岳高山,纹丝不动,整个人像是即刻石化了一般,垂目低眉,不言不语。 一阵琴声隔空而来,清正平和,若风过碣石,平沙万里,细细听来,竟是古曲阳春。 九曲回廊尽头,连着一座湖心亭,四面垂纱,亭中端坐着一个白衣公子,他闭眼弹琴,却陶醉在自己的琴声里,不能自拔。 阿云当年蒙义父朱剑秋教导,对音律也有几分造诣,柳萧的技艺显然已经达到了宗师的境界,炉火纯青,虽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他的可贵之处,在于他倾注在五弦之上的那些暗流涌动,却隐忍不发的感情,阳春本是古曲,曲高和寡,寡淡无味,却能在他的操纵之下,稍稍变调,多了一丝人情味,又不改之前的高洁之气,显然并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是以她并没有无礼的去打断这琴声,而是站在外面静静地听了一段。 柳萧十指按弦,停住了袅袅的余音,慢慢的抬起头,在瞥见阿云身后背着的那柄玄剑时脸色倏然一变,眼神忽然放空,只听得“咚”的一声,那价值万金的古琴就这么被推倒砸落在地上。 柳萧站起来刚要伸手扯开帘子,却生生的克制住了自己,仅仅半分钟的时间,又恢复到那个如沐春风般的公子哥,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均是众人的错觉。 他缓缓踱步出了亭子,手上摇着那把半新不旧的折扇,笑眯眯的看着阿云:“想来,阿云姑娘是来送交宝物的,那么,请吧。” “这个……柳少庄主,我们可以换一件事么?或者,我可以另外帮你做三件事。”阿云皱了皱眉,不经意间稍稍侧过身,挡住了柳萧看她队友有点过分热情的眼神。 “阿云姑娘,我以为,你是清楚山庄的规矩的。”柳萧慢慢的笑了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 “贵山庄的规矩我自然是清楚的,只不过,规矩之外,亦有人情,还请少庄主海涵。”她抱拳行礼,显是谦恭之态,神色却不见丝毫退让。 “哦?说说看。”柳萧一点点收回了折扇,在掌心一点点地敲击着,依稀是琴曲的节奏。 阿云察觉到了他态度上的随意,加之方才抬眼的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一丝赞许,心道有戏,于是继续说:“这宝剑对于少庄主来说,不过是一件稀世珍宝而已,夕照山庄富甲天下,少了件宝物并不见得是什么损失,不过,他对我而言,是故人之物,意义如同朋友伙伴,轻易抛弃出卖不得,怎么可能待价而沽呢?” 柳萧哼笑了一声,道:“这么说,姑娘是个信义之人?” “人无信而不立,小女子虽非君子,却也懂得这基本的道理。”阿云话音刚落,脑海里忽然响起系统的声音来:“恭喜宿主,同第一个好友的好感度达到江湖相逢。” 还有好感度?阿云正愣神间,柳萧再一次开口说话:“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我先前只是说过,要你把宝物带出来,并没说一定要交给我,如此,”他摇着扇子,笑的一脸高深莫测,“也算你,完成第一个任务了。” “那么,柳少庄主的下一个任务是什么呢?” ----------------------------- 襄阳之要,西接秦蜀,东瞰吴越,进可出击中原,退可掩护湖广,向为兵家必争之地。而如今,宋金交战,它既不在虎视眈眈,意图染指临安的金人手中,也不在小心翼翼,试图努力维持着单方面和平协议的宋人手中,而是在一个滑稽可怜的小丑,所谓大齐国主刘豫手里。 然而,这个被金人扶持起来对抗南宋的伪朝廷,在占据了这么一个要塞之后,并不甘心于它现在的地位,于是这个可耻的汉奸刘豫,摇尾乞怜的请求金主同他一道南下杭州,一举灭宋。 金人慷慨的同意了,并派遣了他们的四太子,女真族的战神——完颜宗弼,作为这次行动的主帅。远在临安的南宋皇帝赵构,在得知这份战报时,挥退了他一向以为心腹的宰相秦桧,自己一个人沉默了良久,才提笔在岳飞的奏疏上批了个“准”字。 这些是南宋的朝廷重臣都知道的事情,然而,知晓赵构这一行为背后的另一层用意的人,实际上寥寥无几。 当然,任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远在深宫的宋朝皇帝的想法,居然会和一介江湖中人不谋而合。 在通往襄阳的一条小道上,有一个红衣高束马尾的小姑娘,她骑着一匹毛色雪亮的上等白马,腰间别着一根暗红色的鞭子,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的新任队友搭话,虽然,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自问自答。 原来,自打阿云姑娘发现系统好感度的功能后,计算了一下好感度和积分的兑换比之后,几乎是一瞬间就决定了要好好刷好感来换积分。 说到积分,可能还需要解释一下,她的这个系统有两个东西是最值钱的,一个是经验,另一个就是积分,两者几乎都可以通过任务获取。前者和游戏里的有点区别,具体的功用,留待后文揭晓。后者积分,可以在商城里兑换各种物品,有的比较逆天甚至可以起死回生,当然,阿云姑娘显然是没有攒够那么多积分的。 既然好感度可以按照1:1.2的比例兑换积分,那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可是,事实证明无论她是送香包还是缝纫出一个毛茸茸萌哒哒的剑套给“队友”换上,他的好感度都没有涨哪怕那么一丁点儿,依旧维持在可怜的“10”。 不过,阿云姑娘显然并非一个容易放弃的人,于是她们这一路上,每天的话题几乎就是: 阿云:“二少,你是哪位庄主门下的呀,这么萌哒哒的,一定是叶蒙庄主吧?”才怪,这么呆这么不爱说话一定是庄花门下的 二少:“……” 阿云:“二少,你这么喜欢庄花一定跟他很熟吧,我也见过的,真不愧是我们大唐第一美人啊。”既然你是他的脑残粉,夸他几句你应该会很开心吧? 二少:“???” 阿云:“二少,下一次能转个风车给我看吗?”(挠墙中)无聊的要长草了,就不能说句话吗? 二少:“……” 阿云:“二少,balabala……” 二少(冥思入定中) “来者止步,还请报上名来!”就在阿云锲而不舍的继续她的刷好感大业时,一个粗犷的男声突兀地响起。 她勒住马缰,阳光刺的眼睛有些疼,可眼前异常熟悉的一幕,又让她刚刚抬起的手缓缓放下了。 那是一名岳家军,银甲熠熠,猩红披风,手持长矛,虽满面风尘,那双眼,却犀利明亮,骑在马上的时候,腰杆挺的笔直,似一杆直刺天穹的标杆,和她所见到的那些临安城内脚步虚浮的宋兵大不相同,甚至于,有几分故人的风姿。 来人看清楚了她这边的情形,不由皱眉喝到:“这里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姑娘还是快快离去的好,省的一不小心丢了小命。” 阿云低头抬手安抚了一下因为这位瞧不起女人的仁兄而眼露凶光,跃跃欲试的茂茂,然后笑了笑:“是我一不小心就丢了小命,还是你的同伴会先一步命归黄泉,”她慢慢抬起头,望向那人逐渐深思的眼,“我们要不试试?” “你知道些什么?”那人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长矛直指着阿云,眼露杀机。 三天前夕照山庄 “襄阳易守难攻,岳飞要赶在完颜兀术援兵到来之前夺取襄阳,才能避免一场恶战,毕竟金人的骑兵太强。”阿云在地图上指指画画,烛光透过琉璃灯罩打在她专注而严肃的侧脸上,甚至让人顿感身处关山之外,吹角连营,而非这样温柔舒适的苏杭山庄。 柳萧看着她的眼里,逐渐闪过一抹深思。 “我说错了?”阿云见半天无人应答,不由皱眉。 “姑娘说的很好,”柳萧回过神来,对她微笑点头,“只是在下有些诧异罢了,姑娘究竟师从何人,得以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 “只是平日里多看了一两本杂书罢了,”阿云并不打算多说,垂下眼帘,道,“那么,柳少庄主的意思,是叫我趁着岳帅夺取襄阳时偷偷潜入,趁乱取得兵书回来?” 柳萧伸出食指摇了摇:“当然不是,柳萧虽是江湖人士,却也和姑娘一样明白忠义二字,这兵书么,姑娘是需要去取,不过,是为岳帅取,而非为我。” “哦?怎么说?”阿云转头看他。 “岳帅想到了出奇制胜,难道刘豫他们就没有应对的法子?”柳萧折扇敲了敲手心,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刘豫能做什么?比起完颜兀术,刘豫就是一只没长大的小奶猫。”阿云蹙眉疑惑地看着地图,虽说襄阳城坚固,但也不是完全无法攻下的。 “没错,刘豫此人,没什么本事,手底下也没什么能臣,但是,他有一样,是岳飞没有的。” “什么?”阿云心里有些猜到他要说什么,却没有立刻说出来。 “自然是,下三滥的手段。”柳萧唰的一声打开折扇,冷笑了一声,“就算是江湖中,下三滥的手段也不曾少过,更何况,是两军交战。” “你说的很对,下三滥的手段,有的时候比正大光明的打要更有效。”阿云轻声地回答,点在地图上的食指没有移动,她长长的睫毛搭下来,垂覆在下眼睑上几毫米的地方,颤抖的小指遥遥指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如果柳萧此刻留心去看,会发现,她指的地方,正是——洛阳。 5、百战断头又何妨 “我知道的是不少,可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你需要的了。”阿云把头一歪,看那人脸色变得铁青继续不慌不忙地道,“岳帅攻打襄阳,此番必定是以少帅岳云为先锋吧?可惜,你们少帅很不幸的,中了毒,同时中毒的,还有一大群士卒。不过,你们很幸运,因为我是来送解药的。” “你……”那名岳家军又惊又疑,长矛抬起,眼中锐芒一扫,似要先发制人。 “小武,且慢。”另外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随后一个青衣人骑着马缓缓过来,他看上去像是个文士,而那个先前一直和阿云说话的,叫做小武的岳家军则十分恭敬的低头让到一边。 “这位姑娘,我们少帅要见你,还请跟我来。”文士摸了摸胡须,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传说中,岳家军少帅岳云天生神力,举双锤,是个李元霸一般的人物。 而现在,出现在阿云面前的,却只是个年纪轻轻,稍微比同龄人强壮那么一点的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他的五官生的很英俊,刀削剑刻,棱角分明,意态舒朗而洒脱,在大宋这样流行才子君子的时代可能并不是最受欢迎的一类,但要是放到大唐去,必定是大姑娘小媳妇们的克星。 他因为中了毒,看起来脸色苍白,但坐姿依旧挺拔,没有因为病痛折下一点腰,整个人如一株在凛冽的山风里永吹不倒的常青松柏,他的举止带着长久以来养成的大将风范,眼神却依稀透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与好奇。 阿云这厢在打量着岳云,另一边,岳云也在暗暗打量着她,这个少女一身红衣,纤腰束着皮革,其上悬挂着一串血红的石榴石,鹿皮靴尖部镶着铆钉,青丝在脑后高高束起,身后背着把长而窄的玄剑,整个人英姿飒爽,明丽无瑕,让看尽了临安城满头珠翠莲步轻移,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闺秀的他忍不住眼前一亮。 末了,两人竟相视一笑,皆带着赞许和欣赏的意味。 有的时候,同种类型的人,总会对对方产生一些莫名的好感,大概就是,相逢即是有缘人吧。 岳云率先开了口:“我观姑娘不像是官宦人家的娘子,想必,是位江湖侠女?” “你很聪明,那么,”阿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微微一笑,步入正题,“少帅应当知道我为何而来的,对吗?” 岳云点头:“我方才都听到了,姑娘为什么知道我会中毒,我并不好奇,毕竟这世上的事就没有什么是真正的秘密,”他说到这里,脸上的神色因为痛楚扭曲了一下,捂住胸口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好奇的是,姑娘是不是真的能够助我解毒?” “助你解毒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我现在有两瓶解药,”阿云看他的眼中浮现出怜悯的神色,她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瓷瓶,都塞着以红绸裹着的上好沉水香木。 “一瓶见效缓慢,却能治本,另一瓶见效极快,却是虎狼之药,有损身体,日后说不定会有什么下雨天头痛的毛病。照理说,少帅最好是服用那治本的药,你还年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比你父帅更厉害的人物,可是,军情紧急,完颜宗弼不知何时兵临城下,你又能拖得了几时?” 她一手拿着一个瓶子,瓶身上用小小的标贴着,一者上书“治本”,二者写着“治标”。 岳云神色一黯,五指扣在腰间的剑柄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手背上青筋凸起,最终,他还是将手伸向那治标的药,一如她之前预料到的那样。 “你决定了?”阿云捏住小瓷瓶的手向后避了避,眼帘微垂,细细密密的睫毛几乎遮住她眼底的如漩涡般疾速涌动的情绪,声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其实,襄阳城坚固无比,岳帅援兵未到,即使以你之勇武,也未必能攻得下来,而且,就算攻下来了,只要完颜宗弼赶在岳帅之前兵临城下,你也未必守得住,到时候,不还是一死?” “哪怕只有一线的希望,我也不会放弃。” “即使搭上你的健康?” “即使搭上我的命!”岳云一字一句地说。 “好,”阿云倏然睁开眼,眼底涌动的暗流像是一瞬间就消失了,她将那两个瓶子递给岳云,“两瓶都是解药,合着热水一起服用,过个七天,你就能痊愈。” 岳云听她这么说神色瞬间黯淡下来:“姑娘这是拿岳某寻开心不成?” 阿云缓缓地站起来,他们这是在一个密林里搭的简陋帐篷,恐怕也为了防止敌人发现,视野因此被局限,并不能看的很远。 “或许今天遇见你,真的是天意,因为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云’字,而从前有一个将军,她曾经跟我说过一句类似的话,‘天欲倾之国有殇,百战断头又何妨。”她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双拳忽的握紧,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 “天欲倾之国有殇,百战断头又何妨?不知是那位豪杰所言,”岳云念出这一句来,眼中忽然亮起一抹异彩,“岳云若是能活过这一遭,将来必定会去拜访此人,还请姑娘告知姓名?” “你想必是没有机会了,”阿云笑了笑,走近了岳云,单膝跪在草席上,望着眼前这个少年的眼神里异常平静,平静地就像再无波澜,可要是深究,你会发现,那平静的表象下面隐藏的,是惊涛骇浪,是被锁入笼中却忘记剪断利爪的野狼。 岳云已经想不起来那个女子是什么时候出的手了,他只记得,自己昏迷前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岳云少帅,襄阳城,我来替你攻。” 夜,黯淡无星。 襄阳城外的密林中,扎着几个简陋的军帐,因为担心被地方斥候察觉,因此几乎没有燃灯。帅帐之中,沙盘之前,站着个少年将军,他眉目舒朗,气度宏伟,让人见之折服,而不会计较他尚幼的年纪。这不仅因为他有一个名震天下的父亲,更因为他年纪轻轻就上了战场,屡立奇功,且丝毫没有少爷脾气,对待兵卒亲如手足兄弟,广受尊敬爱戴。 岳家军的人都知道,他是少帅岳云,却不知此刻他们眼中的少帅,早就换了一个人。 人人都说,守业更比创业难,可是,在一个冷兵器时代,攻城其实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每一座城池,几乎都是踩着无数战友的尸体攻上去的。 原本岳飞拨给岳云的都是岳家军中的精锐,如若配合得当,攻下襄阳不成问题,可是,他们因为中毒,死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不说,如今更有三分之一的人处于刚刚解毒虚弱无力,完全成为了非雇佣劳动力的状态。 即使他们可以利用敌人自以为岳云已经中毒身亡的假消息迷惑一下对方,可是,那样的计谋效果终究是有限的,一旦攻起城来,撞门盾挡,投石射箭……这些都要人的,所以人数根本就是硬伤! 阿云为什么要主动揽下这么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也是有原因的。 人人都知道,伪齐“国主”叛国投敌,甘做汉奸,和金人联合欲谋南宋,岳飞奉旨收复襄阳,岂不知,这三方之意,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襄阳城的价值,除却他独特的地理位置外,还有一样,便是一本价值连城的兵书。 没有人知道,这本兵书的作者是谁,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当年的赵匡胤就是凭借这本兵书平定了天下,建立了赵宋王朝。当然了,宋朝皇帝也好,伪齐国主也罢,没有人会认为他们可以仅仅凭借一本书就一统江山,赶跑金人,可是,自古以来,那种我得不到敌人也休想得到的心态严重地影响了宋帝赵构,无他,完颜宗弼实在是太可怕,若叫他得到了兵书,赵构哪里还有容身之地?到时候怕是要和他的倒霉哥哥父亲一样沦为金人的奴才了。 同时,伪齐国主刘豫也很清楚兵书的价值,所以他把兵书收藏的很好,几乎当做他自己的小命,这是他与金人谈判最重要的筹码,是可以和国家一样明码标价出卖的东西,因此,襄阳不破,就危及不到刘豫生命,也就是,谁都休想得到兵书。 6、银枪铁骑战八方 传言中,天策府渣轻功,可是身为一只军娘,阿云从来没觉得过藏剑的轻功比他们好到哪里去,直到今日,她才见识到,原来不止技能,轻功用的好不好,也可以是两个门派。 守城的士兵刚刚打了个呵欠,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喉间就插入了一把匕首,整个人瞳孔放大,死不瞑目。 阿云从城墙边上跳过来,身形一闪,瞬间闪到角落里,杀人、跳跃、蹑云,一套动作几乎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停顿,也是她演练了几十次的结果。 那死去的士兵依旧持着长矛站在城头,远远看上去一点异常都没有。 阿云靠着城墙,背上负着的玄剑因而紧贴着背脊,冰冷的触感隔着衣物钻进皮肤,她不由轻颤了一下,微微外移了一点,见着一队巡逻的人马过来,连忙又后退了一步,这么一来二去的,紧张感突然消弭了不少…… 可是,感觉怎么这么怪呢? 她在心中默默念了几句“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想当年她和君傲城也曾经一起守夜来着,嗯。 阿云占了从前来过襄阳城和宋时并未大加翻修改造的便宜,熟门熟路的摸下城池,混入襄阳城中。 或许刘豫是真的以为毒倒岳云就万无一失了,居然在城内并没有设置什么严格的巡逻措施,除了不让人进出外,整个襄阳还是跟往常一样,沿街叫卖的小贩,走访亲友的百姓……总之,车水马龙,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这个刘豫,难怪只能给金人当傀儡了,真是烂泥巴扶不上墙。”阿云摇摇头。 “反常为妖,还是小心为上。”玉石相扣的清冷男声响起。 “二少,其实有的时候,我忽然觉得你真的一点都不像藏剑山庄的人。”阿云想起她认识的那些二少二小姐们,忽而莞尔一笑。 “此言何解?” “嗯,说出来你别生气,原先我以为你中二来着,后来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一点都不像一只二货小黄鸡。” 二少沉默了良久,才道:“阿云姑娘,某以为,你是误会了什么……” 话音未落,一架豪华的有点过分的马车辘辘驶来,车旁锦衣护卫足足有二十来个,个个都是目测两百多斤的剽形大汉,而那驾驶在前面的一个瘦小男子正尖声吆喝着:“国主出行,行人避让。” 是刘豫! 阿云眼前一亮,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锦衣护卫们昂首挺胸骑马行走在马车旁,他们听着马车上传来的女子的欢笑声和男子的调笑声,眸中的警惕却没有消减半分。 当汉奸的都是什么人? 贪生怕死,图谋富贵而不要脸面之辈。刘豫这样的人,就是一个典型,因为他怕死,所以将所有精锐全部调集到自己身边守护,而不是守城。 阿云站的位置是一个馄饨摊前,滚烫的高汤在大锅里翻滚,老板漏勺在里头一捞再汤勺一淋,撒上碧绿的葱花,白玉青葱,隐隐透着粉红的肉馅,便是一碗勾人馋虫的馄饨。 她摸出几个钱币来,买了一碗,滚烫的面汤,稳稳端在手里没动。 尖细的吆喝声越来越近了,阿云瞅准时机,一个转身,一碗滚烫的面汤就那么迎面泼了过去,拥挤的人潮中,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和着令人牙酸的腐蚀之声顿起,刘豫最近的两个护卫就这么被泼瞎了眼睛。 明火执械的护卫们乱了套,周围对刘豫侧目而视的百姓间也骚动起来,整个场面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斗笠背着玄剑的人忽然扶摇直上,衣袖带起的风卷动了落叶,冲向半空又徐徐飘落,而那人影尚未落地,便在半空中蹑云前行,红缨闪过,□□一晃,由竖直变作水平,银光如练,直捣黄龙。 四面八法的锦衣护卫也不是吃素的,见有人行刺一齐涌来,一时间刀剑交错,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密密麻麻的网。 阿云几乎在他们做出反应之前打了个响指,一匹白马凭空出现,毛色雪亮,刺目非常。剑阵被马冲散,阿云在半空中一个翻身稳稳坐在马鞍上,银枪忽的高举,在半空中一转,几道红光忽现,她四面八方的人几乎在一瞬之间倒下了。 这正是天策游龙骑法中唯一的一招群战——战八方,溪月开局势,攻守兼备,进退自如。招如其名,朝四面八方发起攻击。 几个锦衣护卫见来者汹汹,不敢贸然上前,护着刘豫打算逃走,却不想那几个方才和刘豫一块寻欢作乐的□□歌姬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哭哭啼啼的,大有如果不带她们走她们就拉着刘豫不放的意思。 一个护卫见阿云已经突出重围策马疾冲过来,管不得许多,竟然一刀砍下了几位美人拉着刘豫衣袍的玉手,刘豫见到这样血腥的一幕——一只只断手扯着他的衣袍,竟然就这么吓晕了过去。 护卫背上他就逃,可是,阿云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她给马儿上了个疾如风,马蹄顿生仙云,疾驰如飞,银枪已然到了刘豫面前。 一刀迎面而来,刀锋犀利,刀身动如圆轮。 她侧身避过,身边亮起一层光盾,□□在空中虚虚一晃,朝着那个背着刘豫的护卫直直打过去,对方脚下一个踉跄,眼前一黑,居然就这么跪倒在地。 阿云回枪起御,正好挡住刀的另一轮攻势,再次出枪时,已经牢牢抵住了瘫坐在地上的刘豫的喉咙。 不知道是不是死亡的迫近总能给人以极大的潜力,昏过去的刘豫竟然醒了过来,见一个带着斗笠看不出容貌的煞星骑马银枪指着自己的喉咙,吓得顿时失禁。 “这位大侠,不要杀我,不要杀……你要钱还是要人,美女金钱,我都可以给你。” “这些我不要。”她缓缓摇头,“我要你开城门,出降。” “这……” 枪头一转,一瞬之间割掉刘豫身边一个护卫的头,鲜血喷出,几乎喷了刘豫一脸,他尚未反应过来,一阵森冷的感觉再次抵上脖颈。 “下一个就是你了。” 冷风吹过,撩起阿云斗笠垂下的黑纱,露出一张刘豫怎么也不想看到的脸来。 “啊!你……岳云?”刘豫这下是真的被吓破了胆,周围的人更是一阵骚动,却没有人敢上前来同她动手。 “是岳家军少帅!” 其实,这天底下的汉人,除了刘豫他自己外,几乎都会自认为宋人,加之刘豫在此地穷奢极欲,既要满足金人的搜刮,又要满足自己的贪欲,苛捐杂税搅得民不聊生,百姓又听闻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早就对岳飞父子抱有好感,如今刘豫的亲卫死了一大半,他自己都要完了,谁愿意跟着他当祭品? 于是,不可置信却合乎情理的一幕出现了,守军直接放弃了守城,众百姓欢欣鼓舞,迎岳家军入城,刘豫被送上囚车,押往临安以待皇帝处决。 至于那本神秘的兵书,当阿云好奇的翻开第一页的时候,看到上面那熟悉的字迹笔锋,整个人如遭雷击,几乎话都说不出来了。 7、醉酒还忆当年事 “少帅”兵不血刃,孤身一人前往襄阳,就平定了战乱,收复了失地,岳家军众人惊异之际个个心花怒放,于是当晚,就在襄阳城中摆酒庆祝。 “哎哟,听说我们少帅当时单枪匹马的,一路挑翻了好几个刘豫的亲卫,勇武啊!”王瑜端了酒朝上座的阿云道。 众人尽皆起哄喝彩,见王瑜一饮而尽,豪迈非常,阿云也只好苦着脸干了。 这宋代的酒,可是高度蒸馏出来的,真正的白酒,她在大唐那是千杯不醉,每次李局那货喝的东倒西歪她都没事,在这个时候,恐怕就难说了。 “不过少帅啊,从前大帅教你岳家枪法的时候你也不好好学,搞得大帅雷霆大怒,你总说自己习惯使锤,怎么忽然使的一手出神入化的好枪法?”陈武也端酒上前来,疑惑的问。 “去,本帅会什么你要不要全都领教一遍,喝个酒磨磨唧唧的,像不像男人?”她心头咯噔一下,面上却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胡搅蛮缠,最后一句话说出来,陈武更是脸红脖子粗,一碗就干了,阿云未避免露馅,也跟着一饮而尽。 “少帅这一仗打的好,捷报已经快马加鞭,想必能跟大帅在途中遇上!”王经是长辈,敬酒不可能不喝。 …… 这么一轮下来,阿云觉得有点晕乎乎的,借着歌姬上来众人注意力转移的空档溜了出去。 夜风习习,吹得她银白色的披风猎猎作响,阿云找了个不打眼的地方坐下来,一把摘下伪装,露出一张因为醉酒而双颊染红的小脸来。 她熠熠的眸子望向无尽的夜空,青丝散乱,被吹的挡住了一半的视线,她不耐烦的伸手去拨,在无果之后无奈放弃。 举着酒壶就要灌,忽然被空中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了。 “别喝了。”玄剑悬浮在她面前的半空中,淡漠如水的声音冰雪般冷却了她因为酒精发热的头脑。 “二少,你怎么这么烦啊!”阿云嘟囔了一句,无力的放下酒壶,“我今天高兴一下不可以吗?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喝成这个样子了,”她说着说着,忽然眼睛睁大,整个人向后靠在墙上,“自从曹姐姐战死,义父……被害,还有君傲城残废……” “二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哦,”她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抱着酒壶,憨态可掬地凑过去小小声说,“那本兵书,你知道是谁写的嘛?是朱剑秋,是我义父哦……” “我曾经……呃……当着李局的面把李三郎骂的一钱不值,然后摔桌子走人,他还只能看着。我是不是很有胆色?嘿嘿嘿,其实我一点儿不怕李局,那个家伙,除了眼睛小点须须长点酷爱逛青楼外简直快没别的特征了。”她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我第一怕的是朱剑秋,因为他老拿戒尺拍我,逼着我背书逼着我学霸。”说着脑袋一歪,又伸出一根手指,杏眸漾水光,两颊飞桃花,咬牙切齿的说,“第二怕的,就是你们庄花叶英,不就是烤了他一只鸡吃吗?至于因为这个指使他徒弟揍我一顿再给我义父告黑状,说我对他无礼?我可是因为这个足足被打了四十军棍,再被发配去苍山洱海挖了整整一个月的马草啊,想想都屁股疼!谁特姆告诉我庄花美腻善良温柔贤惠啦?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肚鸡肠的,活该死宅一辈子找不到妹纸,哼!亏你还是他脑残粉!” 阿云姑娘越说越气愤,越说越伤心,居然嘴巴停不住倒豆子似得,不知说了多少叶大庄主的坏话,玄剑静静悬在半空中,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就这么一个字一个字的,全都听了进去,至于后来当叶大庄主恢复人形,阿云姑娘还想不想的起来她今天作的死,那就不知道了。 ---------------------------- 第二天天刚亮,小武打着呵欠起床穿衣,正打算晨练的时候,迎面撞上了昨日喝酒不济跑出去尿遁的少帅,却见对方龙行虎步,神情焦急,一点都没有宿醉的样子,不禁憋着嘴委委屈屈地说:“少帅,你昨个儿是不是装的啊,真阴险!” “什么昨个儿?”岳云一脸不解,正待多问,远处忽的响起一阵马蹄声,他抬头去看,竟见当先一人铁甲银盔,足蹬战靴,手持沥泉枪,骑马奔来,他身形魁梧,气势如雷,整个人给人一种山岳般巍巍而不可逾越的气息。 “孩儿参见父帅!”岳云立刻单膝跪下,拱手作礼。 岳飞单手勒住马缰,翻身下马,一把扶起儿子:“我儿不必多礼,襄阳城破,你不费一兵一卒,实乃奇功,为父欣慰之余,亦感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岳飞身后诸将也纷纷恭喜岳云,言虎父无犬子。 哪知岳云却皱着眉头,脸上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他对诸位叔叔伯伯还礼后向父亲道:“父帅,襄阳之事,非我所为,其中关节,还请父帅入帐,听孩儿详述。至于破城之功,孩儿受之有愧,请父帅如实上禀,岳云绝不做贪功小人!” 岳飞听他这么说,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许多,只和岳云进帐,听他细细将事情的始末告知,末了大感惊奇。 “世间竟有如此女子,当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她既助你攻克襄阳,又将兵书奉上,不屑功名利禄飘然而去,显然是淡泊之人,为父觉得,或许是哪位不世出的高人。”岳飞如是道。 “不管怎么说,孩儿欠她一份情,父帅曾经教我,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如此恩泽,胜于救命之恩,孩儿岂能不还?”岳云浓眉一轩,凝重道。 “我儿说的是,你将那女子形貌画下来,为父这就派人四处寻找,我父子二人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怎可安然受人人情却无动于衷?”岳飞颔首,显然是同意儿子的做法,末了又问,“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 岳云听到这个问题脸色古怪了那么一瞬,道:“她说她叫……云” “云?”岳飞也怔了怔。 且不管岳飞父子心头是怎么个想法,阿云姑娘是早早的就带着自家队友踏上了返回夕照山庄之路,这一次管家看到她已经没有那么奇怪了,他甚至心里头暗暗高兴,说不定这位就能做到那三件事,把少庄主这个不着调的给拿下,届时山庄有了女主人,他们这些看着少庄主长大的也放心了。 是以阿云姑娘一脸古怪的被管家恭恭敬敬的迎接进去,就看到庭院中,柳萧歪歪斜斜靠在睡榻上,粉白色的桃花落了他一身。 “柳少庄主。”阿云看着柳萧自斟自饮,衣襟散开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肌,忍不住皱眉。 她真的一点都不觉得这个柳萧有多帅,怎么就迷的天下女子趋之若鹜了?在她看来,岳小云都比柳萧这伪娘帅多了好么? 管家见阿云皱眉,大着胆子去拉柳萧:“少庄主,别喝了,阿云姑娘回来了。” “秀水灵峰故时月,不见……哦?你回来……您回来了?”柳萧正神情恍惚不知道在吟诵着什么诗句,忽然扔掉酒杯一坐而起,盯着阿云身后背着的玄剑,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阿云没听出来他用的敬语,只以为他醉糊涂了,便对管家说:“你们少庄主醉成这个样子,今天看来是办不了什么正经事了,我先告退了,你们山庄这么大,应该有厢房之类的地方吧?” “有的有的,阿云姑娘且随老夫去。” “等等!”柳萧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的时候,他那双桃花眼,已经恢复了清明,“阿云姑娘,还请留步!” 8、夕照藏剑何渊源 新火煨红泥,还将新茶煮。 春季,桃花盛开,柳浪闻莺,正是呼朋唤侣,踏青出游的好时候。 西子湖畔,湖心岛上,有一座小小的沉香亭,一男一女正对坐品茶,男的白衣飘飘,俊若谪仙,女的红衣俏丽,英姿飒爽,就这么看着,似乎很美好。 “柳少庄主今天怎么兴致怎么好,忽然要给在下讲故事了?你的酒不会还没醒吧?”女子双臂抱胸,长眉微挑,杏眸光华流转,嘴角挑着一丝轻微的讽意。 “阿云姑娘,有的时候,人做事是需要一点耐心的。”柳萧提起茶壶,漫不经心的在茶碗上一淋,再一碗碗的倒掉,算是洗茶,“就好比这茶道,非得一而再,再而三,才能够品尝,品尝的时候呢,也不可牛饮,闻香,观色,都是必备的程序。” “怎么,柳少庄主今日讲的故事,与茶道有关?”阿云看他动作娴熟,显然是常常做这样的事情,到有些奇怪,照理说,柳萧一个少主,这些事自然有下人帮他做好的,怎么也犯不着自个儿洗茶泡茶, “非也。”柳萧却不说,只一一赶去茶沫,双手托着一盏茶,递给阿云,“请。” 阿云接过来抿了一口,馥郁清香,萦绕于鼻,她不禁眉梢一动:“龙井?” “不错,正是龙井,只是不知道姑娘是否喝的惯?”柳萧低头喝茶的一瞬,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若龙井这样的名茶都喝不惯,那我还该上哪里去找茶吃呢?柳少庄主客气了。”阿云淡淡一笑,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难得姑娘赏识,姑娘若做完这第三件事,夕照山庄就是姑娘的了,既然是山庄未来的主人,那么柳萧,也有义务将这山庄的来历么,说与姑娘听上一听。”柳萧慢悠悠的放下茶盏,说起了一段旧事。 唐开元年间,藏剑山庄三庄主叶炜携妻女前往岳父之家——霸刀山庄,没想到这一去便铸成千古憾事——叶炜妻子也就是霸刀山庄的小姐柳夕,为阻止丈夫和哥哥相残而自杀身亡,柳、叶两家从此结仇,留下一个可怜的孩子,叶三庄主同柳夕小姐的女儿,叶琦菲,在霸刀山庄孤零零的呆了好几年。 柳夕小姐在霸刀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几位庄主将妹妹视为掌上明珠,因着她的死,对妹妹留下的这个孩子感观极为复杂。虽然对叶琦菲,他们在物质上依旧没半点亏欠,但情感上,终归是冷淡了——毕竟叶琦菲也是他们最痛恨的叶炜之女。 后来,叶琦菲和神算多多一起离开了霸刀山庄,前往藏剑,和叶炜父女相认,两个人的关系表面上看来是还不错,实际上,母亲的死,早就成了横亘在叶琦菲心中的一根刺,而柳夕同叶炜成婚那么多年,叶炜对妻女的忽视早就使他父亲这一形象淡化了很多,她恨叶炜,却又不能恨,因为终究,那是她生身父亲。 叶琦菲渐渐长大,容貌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武功又蒙心剑叶英指导,成了苏杭一带小有名气的美人,然而,面对诸多才子郎君其中甚至不乏世家公子的求婚,这位藏剑山庄金尊玉贵的小娘子并没有动心。 令叶炜跌破下巴几乎掀桌的是,叶琦菲看上的居然就是自家表哥,霸刀柳家的郎君,柳淳逸。而这个柳淳逸,竟然是霸刀山庄庄主柳惊涛的长子。 藏剑几位庄主听说了这件事,除了大庄主叶英之外,几乎异口同声的表示这件事情绝无可能。无他,只因五庄主叶凡当年携柳惊涛未婚妻唐小婉私奔一事,闹的沸沸扬扬,几乎整个大唐都知道,柳惊涛丢尽了颜面,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长子,去娶叶家的女儿?哪怕这个女儿是他的外甥女。 可继承了母亲骨子里倔强基因的叶琦菲,并不是个容易妥协的人,柳淳逸更不是当年在叶孟秋的冷酷无情之下无所作为的叶炜,他们二人一个离开了藏剑,一个离开了霸刀,夫妻两个携手同心建立起了夕照山庄,说起来也是讽刺,藏剑第三代里头,最出色的居然不是继任庄主——叶凡的儿子叶泽暄,而是这个出走在外,自创绝学——断刃十八式的小小姐叶琦菲。 百年过去,藏剑山庄一代不如一代,霸刀山庄也在北宋初年就销声匿迹了,反观夕照山庄,蒸蒸日上,人才辈出,渐渐成了天下第一庄。 “那么,柳少庄主竟然是叶琦菲小姐的后人?”阿云听的阵阵心惊,原来柳叶两家的纠葛竟然如此之深,她竟不知道……想着想着,手边的杯子忽然晃动了一下,“哧”的一声,裂开了一条缝。 阿云微微一惊,拿起放置在她身侧的“二少”,以免茶水流到他身上,谁知手指刚刚触碰到剑身的时候,就感觉到一阵酥麻,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极不规律的波动之感。 这茶杯不会是二少给震碎的吧?可是,藏剑山庄那群npc的爱恨情仇关他什么事,何必这么激动? 她压下心底徒生的疑窦,抬偷极快的看了柳萧一眼,见对方没什么奇怪的表情才迅速把二少装进毛茸茸的剑套里,掩饰般笑道:“少庄主,你们的茶杯似乎质量不好,怎么就破了呢?” “或许是山庄的人躲懒吧。”柳萧淡淡道。 “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柳少庄主指教?”阿云将那茶杯推远了,以防止一个不小心被二少震成碎片。 “请说。” “先祖辛辛苦苦创下来的家业,柳少庄主就这么给送出去,是不是有点太儿戏了?”前两个所谓宝贝都不是给他自己寻的,而且几乎都和他这个人没什么关系,这人当真圣母心么? “其实柳萧,真正想做的,只有第三件而已。”柳萧说到这里,顿了顿,“想必要是先祖泉下有知,也会赞成我的做法。” “什么事情?”她有预感,这件事并不简单。 “藏剑山庄的后人,皆是五庄主叶凡的后代,与我,也算是,同根同源。”柳萧给她换了个茶盏,不知为何,却很默契的放的离那玄剑的位置稍微远了一点,“如今他们遭逢大难,你说,我倾尽家财相救,应不应该呢?” “遭逢大难?”难道说,藏剑叶家还有后人的? “这也是为什么,我非要姑娘去做前两件事的原因,因为,这件事情,真的非常非常的难,等闲之辈,是绝对办不到的。”柳萧看着湖面上的映着的云影,淡淡的微笑着。 9、问君何以入戏中 金人的铁骑敲碎了都城开封的纸醉金迷,震落了风流宋帝手中的画笔,靖康之难,给赵宋王朝带来的,是丹青难书的奇耻大辱。 打了败仗怎么办? 答曰:割地、赔款。 没那么多钱怎么办? 答曰:拿人来抵。 于是天才的宋徽宗把自己的女儿孙女以及后妃儿媳明码标价,卖给了金人。 奇怪的是,金国皇帝在看了这么一份长长的写满帝姬宗姬王妃夫人名字的账单后,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他要两个人,两个,远在江南几乎和他没有什么关系的人,只要宋帝将这两个人给他,他甚至可以考虑停战。 一心求和连自个儿爹娘都顾不上的“逃跑皇帝”,也就是被金人俘虏的宋徽宗的儿子赵构,在金人使者提出这个要求后,自然是忙不迭答应了,无他,连堂堂大宋太上皇及皇太后都在金国做俘虏,皇帝赵构怎么可能会吝惜两个平民百姓呢? 于是这两个人,被大宋官兵押解着前往金国都城上京会宁府。 可是,在押解的途中,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无数来历不明的江湖高手前来相救,即使官兵们都是军中好手,仍然死伤惨重。 那么,是什么人如此大的排场,不仅引得金国皇帝看重胜过一国帝姬皇妃,而且招来众多豪杰舍命相救呢? 知道答案的你,可能会有点儿失望,因为他们只是普通的一对姐弟,男的不过十岁,女的,更是过了双十年华,尚作未嫁打扮。 然而,任何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有的时候,往往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是想也想不到的惊涛骇浪。 这两个人,男的名叫叶璇希,女的叫叶璇黎,正是柳萧辛辛苦苦要救的藏剑后人。 藏剑山庄,这个名字在宋朝并没多少人知道,但在大唐开元年间,却比如今的夕照山庄更为煊赫。这固然与叶家家传的四季剑法有莫大的关系,更为重要的是,藏剑山庄精通铸剑之术。习武之人,武功高低固然重要,但,若是好马无好鞍,终究无法发挥到极致,藏剑山庄所出的宝剑,皆为当世名品,尤其开元年间,御神、正阳、碎星、残雪……这些绝世名兵更是不可多得。 山庄因为后人不济,也因为某些政治原因,虽然没落了,但是,祖传的铸剑之法依旧保留着,这,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 金国皇帝亦是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得知此事,作为一个侵略者,他自然很想得到这两个能铸得神兵宝剑的人物。 ------------------------------- 夜色如水,铺满了整个庭园,木质的走廊,隔着那么几十米就挂了盏绢纱裹着的灯笼,昏昏黄黄,莹莹温润。廊下流水潺潺,初新的荷叶被夜风吹的哗哗作响,挨挨蹭蹭的,像是小姑娘在一起咬耳朵说闲话。 阿云凭栏坐下,从她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一片广阔的湖水,湖面漾漾波澜,墨色映着亭中橘色的灯光,恍若身处寂夜之中的一处灯塔,心中莫名安然。 玄剑在她右侧三米之处,默默的,悬浮静立。 “你好像一直都心绪不宁?”阿云侧头看了他一眼,想起今日在湖心岛一事,不知为何,心头有些不安。 “某,亦是藏剑之人。”那个声音清冷依旧,却带着一丝无端端的寥落,如雪落空庭,听得人莫名哀伤。 “也对,门派归属感这种东西,确实很奇怪,没接触到基三以前,我从来都没有那么强烈的代入感的。”阿云伸出手去,一片灯光洒落在她掌心,她再慢慢的握紧,“我想,你应该也经历过一段故事,或者,认识那么一些人吧?” 二少没有说话,只是周身的气息,似乎更冷,更寂寥了些。 阿云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继续说:“其实,我们两个都是一样的人,我们不是npc,所以,和npc们不属于一类人,但,我们又真真切切的活在这里,一喜一悲,早已和剧中之人息息相关,可是,我们终归要回到属于我们的世界的,所以,不可以入戏太深。” “回去?”那个声音有些低,混合在夜风里,她险些没听清。 “当然要回去,我们的世界,有父母,有朋友,有那么多的人都是难以割舍的,那是我们生存的现实,不是这个虚幻的世界。”阿云有些担心的皱眉,这个二少,似乎真的有点入戏太深了。 她可以在枫华谷做三百年的日常,也可以在南宋辗转经年返回开元努力改变那些可能发生的悲剧,她根本不在乎时间,因为再多的时间,对她而言,也不过是现代的一场梦而已,人们总是倾向于让梦境完美,可没有人,会把梦当做现实的人生。 她割舍不掉天策府众人的兄弟姐妹之情,忘不了天策灭门的惨痛,但并不意味着,她会把那些真的当做现实,因为无论是曹雪阳还是朱剑秋,他们,都只是npc罢了,她有家人,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在做完了这一切所谓“系统”发布给她的任务,她是要回去的。 “当然,在回去之前,我们要把我们该做的事情做好,所以说,营救叶神烦的那两个曾曾曾曾曾孙还是必须的,你不必担心。”阿云见他不答话便微微一笑,好似不想继续谈这个略沉重的话题,心里却寻思着一定要找机会说服这个已经“入魔”的二少,别那么一门心思的沉迷游戏。 “哦,对了二少,话说,你的真名是什么?”好歹一起玩耍过,以后回到现实说不定能再见,有这么一段共同的回忆,也是不错的。 “叶某,不曾欺瞒过姑娘。”平淡的声线,似乎那并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叶英么? 这下轮到阿云沉默了,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是魔怔了,毕竟叶英这个名字也不是什么很生僻的存在,没谁规定一般人不可以叫这个名儿,可是,想想一只黄鸡叫这个名字,怎么还是觉得有点古怪呢。 “看来,你和藏剑山庄真的是很有缘分呐。”她笑着摇摇头,只能得到这样的结论,忽又想到什么,问道:“这么说,你不是庄花的脑残粉?” 玄剑没有回答她。 她就说么,这个二少一点都不二,怎么就成了庄花那爱告黑状的家伙的脑残粉了呢?不过……阿云摸摸下巴,眼珠子一转,咳了咳道:“既然这样,我以后不叫你二少了,叫你阿英,可好?” yy一下庄花那个小气鬼变成一把剑么,还是挺好玩的。 玄剑周身的气流仿佛停滞了,大概过了一分多钟的样子,那个声音才再次响起,语调轻缓,带着一丝不明的意味:“阿云姑娘,当真要如此?” “如此如此,当然如此!”她摸摸下巴,“以后你就叫我阿云吧,曹姐姐也是这样叫我的。” 于是乎,阿云姑娘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知道叶大庄主身份的机会,从此走在了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10、宗翰别院窥真相 “艾玛,北方的天儿真是冷透了,杭州还是朵朵桃花开,怎么这里还下雪呢。”阿云把系统里那套狐裘制材的红色阳春给换上,这个人立刻毛茸茸的,活像一个火红带白雪的球。 而她的队友,也被换上了一层同色的更加萌哒哒毛绒绒的剑套。 阿云捧着一个装满热水的陶碗直打哆嗦,跺了跺脚,似乎觉得好一些,她记得现代的北京没有这么冷哒,真不知道是温室效应还是气候变迁,怎么这个破地方这么冷? 他们现在地处燕京,也就是现代的北京,柳萧早已令人打探过,得知叶家姐弟如今正被软禁在燕京,着完颜宗翰看管,还没有前往他们金人的东北老家——地处黑龙江省的上京会宁。 至于为什么在燕京没有在上京,阿云想着,估计是金国皇帝怕这两个长于江南的人一个不小心被冻死了吧? 柳萧派来协助她行动的几个庄丁安置好了马车,进客栈来,为首一人叫小丁的问:“阿云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她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口响起一阵喧哗声,像是在吵架,听语言,又好像不是汉语。 “外面怎么啦?”阿云把陶碗里的水倒掉,再提着水壶倒了一碗端手里,开始后悔自个儿没朝柳萧要个手暖之类的东西。 小丁脸色变了变,欲言又止的瞧了瞧同伴,然后摇摇头,道:“阿云姑娘还是别管这事,索性,我等来此也不宜过于张扬。” “我只是问问什么事,又没说要管,和着你的意思,外头吵架的,还是个惹不起的大人物?”阿云听得外面的叫骂声中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哭声,不禁皱起眉头。 “我瞧着,好像是个金国贵妇,在打骂婢妾。”这次跟来的最小的那个叫虎子的见众人都不说话,二愣愣的,就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哦,那是别人的家事,我们确实不该多管。”阿云收回了好奇的神色,对小丁道,“小丁兄弟定好房间了吧?大家还是早些上去休息,毕竟,晚上还要去救人,养足精神要紧。” 她又不是种马文小说的男主角,成天没事做只知道怜香惜玉,加之向来对小三这种生物不感冒,自然不会去管人家主母管教婢妾,是以施施然起身就上楼休息去了。 客栈老板是个汉人,见他们一行人出手阔绰,阿云那一身狐裘衣装又看似分外名贵,自然热忱万分,满脸笑意的就叫小二引着他们上去了天字号房间,在楼梯拐角的那一刻,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阿云居然看清楚了那个被教训的婢妾的容貌——颜如莲花,楚楚可怜,只是双目无神,形容憔悴,让人顿生恻隐之心。 那金人妇女一脸横肉,生的五大三粗,手上拿着木棍就朝那女子打下去,那女子也不求饶,额头上鼓着个大包,嘴角流着一丝殷红的血,靠着墙默默流泪,似乎已经萌生死志。 阿云停住了脚步,小丁见她看过去不禁大急,正要说什么,却见那被打的女子忽然一头撞上墙,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金人妇女骂骂咧咧的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愤愤然走了。 客栈老板见她走远,松了口气,瞧着那撞死的女子,面露悲凉之色,长吁短叹了许久,招来小二,给了一袋钱币,叫他叫人去买口棺材,将这女子好生安葬了。 阿云方才被震惊之余,顿感奇怪。 这商人,哪个不是熙熙攘攘皆为利的,怎么今天,在他店里撞死了个女人,他非但不觉晦气,反而愿意花钱厚葬的? 她不顾小丁的阻拦,下了楼梯问那掌柜:“掌柜的,方才那金人妇女是何身份,这般蛮横,竟然随意杀人?” 在大唐,主人打骂发卖奴婢是完全合法,没有什么不妥的,可是,若随意杀死家奴,那也是触犯法律的,只是不知道,这个地方是个什么章程了。 “哎,这位姑娘是宋人吧,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呆在房间的好,金人的地方,宋女的命,低贱的很啊!”掌柜的一脸愁苦,压低声音说。 “这么说,方才死去的,是个宋女?” “哎……宋女,她何止是宋女啊,那位夫人曾经是王府嫡女,三品大员的夫人,如今……唉,不提也罢。”掌柜的摇头,“被金人俘虏来的宋女,无论从前是怎样的身份,现今,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天上掉落地狱,十人九娼,运气好的,像刚才那位夫人,被金人纳为贱妾,虽然受到主母百般欺凌,但也不至于落得太惨,只是那位夫人,终究还是心性不够坚定,活不下去了啊……” 阿云听他说到这里不禁奇怪,堂堂王府郡主,高官夫人沦为贱妾,活的这样没有尊严,还算是运气好的,那运气差的,又该变成什么样子? 掌柜的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催促着她赶紧去房间呆着别出来见人,阿云无奈之下也只好上去了。 ----------------------- 阿云他们一行人悄悄离开了客栈,潜入了完颜宗翰的那个别院。 不知道柳萧是怎么搞到的令牌,他们几个打晕了几个守卫然后换上衣服一路就这么畅通无阻的进去了。 完颜宗翰是个典型的女真贵族,他不像金熙宗自幼受汉文化熏陶长大,对汉人的东西一概不感兴趣,是以他的别院风格十分简洁,没有中原王公贵族的府邸那样复杂容易迷路的格局,倒是方便了很多。 只是…… 阿云看了看那一排亮着灯的房间,究竟哪一个里头是叶氏姐弟呢?系统个坑爹货没有提示,找对了还好,找错了,要是运气不好找到完颜宗翰那里去了,可就不妙了,她可不清楚完颜宗翰的武力值,万一是个血条上千万的boss,要怎么打? 她正为难间,背上忽然一动。 “你们,在外头接应我吧,我一个人,就算被发现了也容易跑。”夕照山庄的人都离去了以后,套着毛茸茸的剑套的玄剑才从她背上离开,到她身边三米处静立。 “叶某能够感知他们的位置。” “艾玛阿英你真腻害!话说,那个地方有怪么?血条怎么样你能感知么?”阿云一脸星星眼,她这个队友真是给力,总能在关键时刻解决问题。 “守卫四人,不过,不足为惧。”寥寥数语,轻描淡写。 要不要这么狂霸酷拽? “好,那我们这就去。” 在“导航仪”的带领下,阿云推开了一扇门,一眼看过去,果然有四个守卫,不过一看血条……尼玛居然都是血条五十万的小boss? 这就是你说的不足为惧? 阿云正想着怎么逃跑,只见眼前金光一闪,一道剑阵不知何时出现,那四个护卫还坐着尚且来不及起身,四颗头颅就齐齐滚落在地,死不瞑目,而那无头尸体就这么安坐在椅子上,鲜血狂涌。 这…… “某,藏剑叶英。” “阿云姑娘,某以为,你是误会了什么。” “叶某,不曾欺瞒过姑娘。” 那一句句话言犹在耳,她看着这位队友的眼神却已经变了,该不会,真的就是…… 11、救人不幸遭围攻 正在阿云脸一阵青一阵白,想问什么又不知该从何问起的时候,一个清亮略带几分犀利的女声响起:“什么人?” 随之,从内房走出一个约摸双十年华的姑娘,她一身湖绿色短儒,梳着未嫁姑娘的辫子,眉目如画,举止透着一股大家风范,正是叶凡的后人叶璇黎。 叶璇黎自从和弟弟一块儿被送到完颜宗翰的这个别院,就一直被软禁在此,期间,虽完颜宗翰等人前来,软硬相逼,或许以高官爵位、金银财宝,或以幼弟性命相迫,她都没有答应要为金人铸剑,金人见状也不敢强逼,毕竟他们是藏剑叶氏仅存的后人,遂好吃好喝的将他们二人分开软禁起来,日后再说。 自从上个月开始,就再也没有人来劝过她,那四个金人更是成日在外头叽里咕噜的没完,她正想着弟弟不知被关在何处,如今是否安然无恙,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惊诧之际,亦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你……这位姑娘是?”叶璇黎看了一眼那四具头被整整齐齐的切断的尸体,目光就落在了阿云身上。 阿云回过神来,发现“队友”已经回到她背后继续装挂件了,当着叶璇黎这位刚出炉的二小姐,她也不好继续跟一把剑说话,想想都精分,于是对叶璇黎道:“你是叶璇黎姑娘吧?在下受夕照山庄柳萧少主所托,前来营救。” 叶璇黎听到夕照山庄深思恍惚了一下,先同阿云道了谢,然后苦笑一声,道:“都说人走茶凉,祖辈的情分留不到后代,没想到柳庄主居然这般义气,姑娘也是女中豪杰,甘冒这莫大的风险前来相救,此情璇黎记在心里了,还请姑娘告知姓名,我藏剑叶氏必当相报。” 阿云见她说话不卑不亢,神情态度真诚而不造作,更是多了几分好感,摆摆手道:“我叫阿云,报答就算了,柳萧都要把山庄送人了,你报答他就行了。”语毕,又问,“只有你一个人么?你弟弟叶璇希何在?” “家弟所在,我也不知啊。”叶璇黎摇头,“恐怕,他们就是为了防止你们前来相救,所以,将舍弟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那个地方,恐怕只有完颜宗翰知道。” “这么说,还非得去找完颜宗翰了?”阿云蹙眉。 “完颜宗翰此人武功高强,又狠辣狡诈,恐怕,不容易让他妥协。”叶璇黎从衣襟里拿出一块布帛,“不过,若是以计诱之,可能会成功。” “你想怎么做?”阿云看了一眼那布帛,上面写着的,仿佛是铸造的工序。 “这是我这些天删改出来的铸剑之法,乍一看似乎没什么问题,实际上,铸造出来的,都是不能用的破铜烂铁,”叶璇黎冷笑了一声,恨声道,“金狗蛮夷之辈,哪里配得上我叶家铸造的宝剑,恨只恨朝廷无用,竟以我姐弟二人为货物相交!” 阿云没有出声,待她情绪稳定下来后才问:“你想以此法为交换,让完颜宗翰同意你见弟弟一面?” “正是,我假装愿意归顺他们,换我弟弟自由……”叶璇黎咬着嘴唇,猛地闭上眼睛,似乎在忍受着什么极大的屈辱。 阿云忽然想起了今早遇到的那个惨死的宋朝郡主和掌柜说的话,顿时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脸色一变,问:“他不会是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叶璇黎却不答,竟直挺挺地朝阿云跪下,眼角隐隐的滑下一滴清泪:“我希望,阿云姑娘能带着璇希离开这里,让他找个无人的地方,好好修习剑法,以待来日,能有机会,重振我藏剑昔日之风。若是姑娘能够答应,我就是死,也足够了!” 阿云吓了一跳,忙扶她起来,问:“你该不会打算假装同意完颜宗翰的意思,然后和他同归于尽吧?” 叶璇黎惨笑一声,道:“不这样又能怎样?璇黎如今身在金国,虽说并未发生什么,可名节一物,已然荡然无存,若不在死前除此狗贼,再一死以谢天下,何以洗清加诸在我藏剑山庄身上的耻辱?” “你弟弟今年才十岁吧?”阿云长眉一挑,杏眸略带寒霜,语气也十分严肃,“你一个做姐姐的就这么丢下他自己去死?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能不能好好活下去都是问题,谈什么重振藏剑?都是废话吧?” 叶璇黎原本心存死志,被她这么一问,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可是,名节……” “名节名节,名节个毛啊!”阿云彻底炸毛了,怎么不见大唐那么多女子改嫁,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叶璇黎一个二小姐,怎么这么迂呢!“你命都保不住了还说什么名节?” “我……”叶璇黎蹙眉,看阿云一脸怒意又不敢多说,只叹了口气,道,“那你说怎么办?” 她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走!”阿云拉着叶璇黎破窗而出,未料刚一出来,就遇见一大群金人,他们吆喝着,说着听不懂的语言,一脸兴奋地看着这两个忽然出现的汉人女子。 “糟糕,被发现了。”阿云立刻召唤出了茂茂,和叶璇希双人同骑冲了出去,身后追兵却紧追不舍,似乎怎么也甩不掉。 “你先走,随后我来找你。”阿云将叶璇黎放下马,塞给她一堆恢复气力值的小药小吃,“轻功飞不动了就吃,我来挡住他们。” 叶璇黎被她骤然一推,正要说什么,却只能顺着力道轻功飞走。 阿云提缰回马,□□一晃,出现在手上。她看着这群打扮的古里古怪的外族人,眼中恍然浮现出另外一幅画卷,一幅,地狱般的画卷。 她一身战甲,□□与月光一线,泠泠如雪,下颌轻扬,眼神轻蔑,依稀是那年上林狩猎时独占鳌头的神气。 一人,独对千军万马,一如当年,那个洛阳城外意气风发的天策女将,她举着陌刀,战斗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说:“天欲倾之国有殇,百战断头又何妨?” 她说:“雪阳纵身死,亦不负家国天下!” 她说:“我天策府,即使只剩下一兵一卒,也要血战到底!” 阿云嘴角挑起,竟微微的,笑了起来,她的眼角流出泪花来,汇成泪珠落下。 她高高举起了□□,却在枪头划破空气的那一瞬,听到了无数声同样的声音,那是她死去的同泽,在为她助阵。 12、一朝出鞘天下寒 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比南方迟,纵然江南柳叶初新,春花已开,燕京依旧一片白雪,银装素裹,秃木凄凄。 而燕京城外那片无垠的纯白,正在渐渐染上点点血色,远远看去,像是冬日的腊梅,一朵朵地绣在一匹上好的江南道雪色绸缎上。 死亡的美丽,妖娆而凄艳。 生命的逝去,纵然能吸引人最大的注意,但此时此刻,这修罗般的战场上,最瞩目的不是那一具具倒下的尸体,而是在尸体之前扬起的□□。 一人一马,人,一身银甲红色披风,束发簪缨,足蹬战靴,马,通体雪白,与那雪地同色,然,在战斗中渐渐染红,殷红纯白,分外刺目。 银枪在空中迅速一转,随之疾速划过一道红光,枪划九天誓破风,金人最引以为傲的骑兵被一招下马。 回枪再刺,龙穿入云裂长空,便是一声惨叫,血溅三尺。 几只长矛同时发出,阿云向后一仰,兵刃交织在她上空,素月一声长嘶,人马配合,迅疾奔出,向前冲刺,同时,□□一指,势不可挡,一路之上数人倒下。 避我者生,挡我者死。正是奔雷枪术中的“疾”。 不过那么一刻钟,金人就死伤惨重,而那红衣银甲的女子竟没受一点儿伤,反而愈战愈勇。饶是蛮横强悍惯了,在宋国境内作恶多端如履平地的金国骑兵,见此情形也不禁心头发憷,他们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和那一人一马主动保持了三米的距离。 “废物!你们都在干什么,还不给我拿下她!”此时,一个粗犷的男声霹雳般响起,如一道惊雷,炸的所有金人翻了锅,他们顾不得许多,提起兵器就朝那女子冲了过去。 无他,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他们大金的战神——四太子完颜宗弼。 完颜宗弼的话在金军的心中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圣旨,那是神谕。 因为完颜宗弼是军人心中的神,他即使命令他们去死,都不会有人胆敢反抗一丝一毫。 女子身侧同时亮起两道光,一层是四道金色光盾,围着她缓缓旋转,正是天策内功虎牙令中的防守招式——守如山。 而另一层,是由三把蓝色光剑组成的剑阵,同样围绕着她旋转,月凝寒泉凝不流,正是藏剑内功西子情中的一招极为稀松平常的化解伤害招式——泉凝月。 阿云来不及讶异,对着率先冲来的金兵迎面一招龙吟,随之高举□□在半空中一转,风声猎猎,几个战八方连续施展。 她身边立刻倒下一片。 还有一个? 阿云松开马缰,莞尔一笑,足尖借力一跃,在半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身,随之□□落下,龙牙出时天下红。 这招是傲血战意中杀伤力最强的一招,龙牙一出,枪下绝无生还! 她坐回马上,横枪抬眸,还是那个娇小玲珑的少女,整个人却透出一股截然不同的气势,一股,让完颜宗弼都不得不正视的,狼一般的气势。 战场一下子凝滞了,没有人再敢动一下,即使身后站着的,是他们的战神。 完颜宗弼脸色黑似锅底,他握刀的手青筋暴起,眼神锐利而恐怖,像要择人而噬的恶鬼。襄阳一役,岳飞父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他无功而返,今日受完颜宗翰邀请去他府上鉴赏南朝宝物,却不想听到叶氏女被劫走的消息,他一脸轻蔑的告诉完颜宗翰,说就凭自己一个人可以抓回叶女,未料…… 一个汉人!居然还是女人,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杀了这么多他们大金的精锐? 他是谁? 他是连宋国皇帝写信都不敢自称“大宋皇帝构”而是谦称“宋康王构”的完颜宗弼! 他是所有宋人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都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的完颜宗弼!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面前,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完颜宗弼一刀砍掉那个在他面前畏畏缩缩的金兵的头颅,趋马上前,他要亲自抓住这个低贱的南朝女人,让她知道后悔这两个字怎么写。 而阿云,在完颜宗弼过来的一瞬,也看清楚了他的血条,然后整个人愣了一愣。 一、二、三、四……一共七个零,好么,千万级别的血条?再看级别……93级的怪? 没奶没控的,叫她自己一面dps一面t么?就算这样也打不过啊! 完颜宗弼一刀已至身前,阿云下意识一个御,抬枪去挡,虎口被震的一麻,险些松开。 完颜宗弼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刀光如练,横劈而至,似要将她整个人拦腰斩断,阿云险险避过,完颜宗弼却一刀快似一刀,每一刀都携裹着雷霆之势,有的被阿云挡下,有的被她周身萦绕的不知为何能如此长时间存在的泉凝月化解,有的被她避过,却渐渐的,左支右绌,她再次发招时,竟然发现自己……没蓝了。 “茂茂!”素月忽然身子一矮,悲鸣了一声,似乎是被擦过的刀锋伤到了,阿云一个不慎掉下马,摔倒在雪地里,缨冠落地,青丝散乱。 同时,完颜宗弼刀柄打在她的手腕上,□□脱手,被甩的老远。 完颜宗弼骑着马来到她跟前,缓缓俯下身,半眯着眼打量着她,此女纤腰素裹,身段玲珑,面如桃花,肤色莹白,略浓密的长眉下,一双杏眼微微上挑,三分明丽,五分英气,还带着两分妩媚,倒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他想起自己帐下那几个南朝帝姬,芙蓉面,柳叶眉,都是在这大金难以寻到的绝色佳人,只是,成天哭哭啼啼的,一不小心就给玩死了,一点都没意思。 这个南朝美人会武,玩起来,应该会很舒服。他微微一笑,用着夹生的汉语道:“你很不错,居然能在我手下支撑这么久,如果你能考虑投靠我帐下,我可以许给你一个次妇的位置,你不妨考虑一下,毕竟,你们南朝的女人,想要爬上我完颜宗弼床的,多了去了。” 阿云当然不会留心这个长得跟安禄山似的胡人说什么,她在他说话的时候就打开了面板,看了一眼自己的积分,三千多点,在枫华谷做日常累下来的,换个除滞散激活神行千里应该够了。【1】 当她激活神行千里的那一瞬,就听到了完颜宗弼最后一句话,整个人立马就不好了,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完颜宗弼一番,想起当年安禄山在大明宫那个怂样,忽然捂着肚子……笑翻了。 完颜宗弼见这个女人半点恐惧都没有,还敢嘲笑他,不禁大怒,正要提刀砍人,一阵刺目的白光乍然亮起,映着染血的雪地,刺的他几乎失明。 一片,两片,三片…… 鹅毛般轻盈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仿佛江南的柳絮,不知为何飘飞到这北国之地,渐渐的,掩盖了血腥,掩盖了尸体,也掩盖了所有的喧嚣。 风起,吹的阿云青丝乱飞,披风猎猎作响。 这一场雪下的格外的美,映着月光,恍若一首柔和而悲伤的挽歌,金兵忘记了为他们的战神呐喊,完颜宗弼忘记了发怒,阿云,亦忘记了……神行。 在这疾速起舞的白雪间,呼呼的风声中,她似乎听到金属摩擦的声音,清如醇酒洒江,脆似酒殇坠地,凛如昆仑风雪,烈似龙门篝火。 那是长剑出鞘的声音,阿云在洛阳守城的时候,曾经听过百遍千遍,那些藏剑山庄的二少二小姐们,在拔剑的瞬间,君子,便不再藏锋。 风雪中一道剑光落下,完颜宗弼便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整个人再也坐不稳,从马上跌落下来,透过散乱的青丝,在风雪尽处,她依稀看到一个淡金色的身影,恍若玉树临风,银发高束马尾,洒落似流泉。 她看不清他的容貌,看不清他衣带上繁复的花纹衣甲上华丽的徽印,只看到他跃起落下的时刻,手起剑落的瞬间,镶金缘皂的广袖,和飘风飞扬的衣袂。 藏剑百年,一朝出鞘,你的剑,是否依然锐利,天下惊觉? 剑冢沉寂,家族没落,你的心,是否依旧通明,君子藏锋? 13、担惊受怕翻旧账 雪,已经停了,重伤的完颜宗弼被金人救走,一下子,仿佛整个天地都空寂了下来,只剩下她和他。 阿云看着眼前这人,宽袍广袖,明黄衣衫,整个人给人一种濯濯如春月柳般的俊秀挺拔,一头银发更衬出三分冷淡,七分惊艳,眉色如墨,写意风流,额间梅花胎记胜似女子钿花,分外妖娆。 这是一个美男子,即使他闭着眼睛,即使他略嫌秀丽,这都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可是,阿云此刻,真的只想去死一死。 她和庄花叶英的第一次碰面,远在三百多年前。 那时,她和君傲城奉命前往藏剑领取兵器,惯于人情往来的二庄主叶晖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藏剑山庄果真不负土豪之名,伙食简直堪比国宴,什么巨胜奴、金乳酥、通花软牛肠、著头春……简直不要看花了她的眼。 叶二庄主又热情好客,多有劝酒,这顿饭,大家吃的都很美好,除了,阿云。 天策府的人几乎都知道,这货每顿饭几乎无肉不欢,而且,最喜欢的就是鸡肉,可是,不知为何,叶晖叫人上的这足足十多道菜里头,没一道有鸡肉。 加之,天策府主管伙食的厨子只会做那么一两道好菜,僧多粥少,军爷军娘们几乎人人都是抢饭能手,于是乎,在阿云望眼欲穿的找鸡肉的时候,其他的菜都被抢光了。 没吃饱的阿云表示很怨念,但面对着人叶二庄主这样的老实人,她也不好意思说,可大半夜的肚子叫,着实难受,于是饿的晕乎乎的军娘就跑出去找吃的了。 江南的院落,都是一个套一个的,格局复杂不说,还都长的差不多,于是阿云姑娘很悲催的,迷路了。 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只……肥鸡。 于是阿云姑娘眼冒绿光的扑上去抓住了这只肥鸡,她原也不是没有想过这只鸡是不是那位二少二小姐养的鸡小萌的,但是,一抓到它肥厚的翅膀,提起来就能感觉到的厚重感,阿云姑娘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哪儿有人把宠物养的这样肥的? 君不见,这只肥鸡肥成这样,简直丑爆了!除非主人是瞎子,不然不可能不让它减肥瘦身。 现在想想,那时的她要是相信了这个“除非”,该多么的英明,多么的美好,因为若是那样,她就不会被揍,再被打屁屁,最后发配去挖马草…… 更重要的是,她会和庄花在三百年后的今天做一对好基友,没有矛盾,没有摩擦,相亲相爱,一直……呸呸呸,乱想什么呢? 总之,饿的发昏的阿云姑娘看着在她手上不断挣扎的肥鸡,仿佛看到了一只烤的外酥里嫩,皮脆汁鲜的烤鸡。 于是她流着口水,把这只鸡给……烤了。 你以为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了。 曾经有一个丐帮的兄弟,叫做沈慕秀的,其实他原来不叫这名儿,叫沈狗蛋的,后来因为在扬州见到一群秀姑娘,从此成了秀坊花痴脑残粉,誓要攒钱娶一个秀姐姐回家,于是改名叫沈慕秀。 阿云姑娘一听他改的这名儿,在对方一脸忐忑的问她怎么样的时候,她只给了一个评价:“你还是出家吧!丐帮与奶不共戴天,佛秀才是官配。” 沈慕秀一脸丧气的走人了,走之前留下了他们丐帮祖传的烤鸡秘法,以此收买阿云叫她看住东都的哈士奇们,别有事没事去秀坊乱勾搭人。 扯远了,反正,阿云姑娘找了个风水宝地——西湖边上,开始烤鸡吃,正当她拔下一只烤的金黄金黄的鸡腿打算啃的时候,一只游船靠岸了,从上面走下来一个人,一身简单的白衣,因为天儿太黑看不清脸,只瞧着轮廓,依稀像个美人儿。 继承李统领大胆调戏美人的优良传统的阿云姑娘,朝那人吹了个口哨,扬了扬手上的鸡腿:“大美人儿,要不要来个鸡腿?” 那个被调戏的美人儿还没有做出反应,他身后的一只穿着藏剑校服的二少就立马跳了出来,黑着个脸斥道:“大胆狂徒,敢在我藏剑山庄调戏大庄主,你不想活了?” 然后……没有然后了。 --------------------------------------- “那个……叶大庄主,一别经年,无恙否?”阿云干笑了两声,摸了摸屁股,她怎么觉得那么疼呢? 叶英眉梢微微一扬,按在剑柄上的手似乎攥紧了些,然后一步步的朝她走过来,他走的很慢,姿态优雅,长长的袍角滑过雪地,擦出一片细微的声音。 阿云一脸惊恐的向后缩:“叶……叶大庄主,咱们两个还是队友呢,你不能在组队状态下杀我的,你……你别过来,别过来……啊,救命啊……” 叶英你个小气鬼,你要是杀了我,我我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我就天天变成小七的样子在你跟前晃悠,呕不死你! 阿云正闭着眼睛哇哇大叫着,忽然肩上按上一只冰凉的手,几缕丝绸般触感的发丝落到她脸上,滑滑的,身前风雪不知被什么挡住,沉缓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她忐忑的睁眼,却看到一张极美的,凑近的脸。 他的唇形真好看,颜色也很美,比樱花瓣要稍微红一点…… 这厢阿云姑娘睁大眼睛脑中各种乱入,那厢叶英已经扯下一块布帛按在她肩头还在流血的伤口上。 “你受伤了。”银发华服的男子单膝跪在红衣银甲的少女身侧,低头在她耳边说着。 若非这声音太过清冷,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可能还会怀疑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阿云这才发现自己肩头浸着的血,大概是完颜宗弼的刀锋砍到的吧? 她一脸尴尬的离得叶英远了些,然后自己按着伤口站起来,不经意间,看到他紧紧攥着剑柄的手,五指修长,莹白如玉,指尖却染上了殷红,她再仔细一看,居然整个剑柄都沾着血。 “你……受伤了?”阿云惊讶。 “是你的血。”叶英亦缓缓站起身来,双目紧闭,淡淡的说了一句。 额…… 她再看看那把剑,忽然睁大了眼,那不就是她一直以来挂在身后的挂件嘛? 她说好端端的怎么就冒出来个庄花啦? 莫不成,庄花原先是被封印在这剑里,后来她受伤,然后血流在剑身上,把这货给……放出来了? 这也太诡异了吧? 14、玄铁还归藏剑来 阿云姑娘牵着被她包扎好伤口的素月,默默地跟在那个岩岩如孤松的颀长身影后,她时不时的抬头打量一下眼前的人,眼中的神色变幻莫测。 她记得她可是当着这人的面说了他不少坏话的,依照叶大美人小心眼爱记仇的个性,怎么可能轻易的放过她? 可奇怪的是,他居然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就好像之前那些事情,都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一样。 从前那事儿,反正朱剑秋也打了她军棍,庄花徒弟也揍了她惹……应该可以算一笔勾销了……吧? 可是,她之前说的那些话怎么办? 阿云姑娘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忽然一停,想到一个致命的问题,脸色变的刷白,她以为此“二少”并非庄花脑残粉后,就把人彻底当闺蜜基友了,然后……吐槽了很多很多她从前看过的同人文。 其中,有美少女战士谢渊和魔法少女王遗风的相爱相杀,有恶人少谷主莫雨同浩气同浩气少盟主毛毛的青梅之约,更有神策头子蛋总同她们府主李菊之间的生死绝恋…… 这些,咳,虽然会显得她一个城管公务员三观不正,败坏天策府名声,不过,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反正朱剑秋不知道就不是大事,最大的问题是,她现在实在想不起来,她到底有没有跟叶大庄主说过所谓“李叶cp”这一类东西? 啊啊啊啊啊! 正当阿云姑娘深思恍惚的时候,她一个不稳撞上了一堵温热的,略硬的“墙”,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一跤,幸亏被“眼疾”手快的叶大庄主一把拉住,才没和大地母亲来个亲密的拥抱。 “小心。”叶英清冷的声音入耳,着实叫阿云姑娘打了个哆嗦,她仿佛看到了叶大庄主磨刀霍霍,哦不,轻剑霍霍向哈士奇的表情。 “不敢当,不敢当!”阿云像碰到火似的,一蹦三尺远,叶大庄主杀人可不用剑,心剑心剑,顾名思义,人心思动动就能灭了她。 “阿云姑娘?”叶璇黎的声音唤醒了埋着脑袋瞅着庄花金黄金黄的衣角的阿云,她抬眼去看,竟看见不远处的一颗枯树下,叶璇黎拉着一只叽太,一脸好奇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叶英。 “叶姑娘,这位是?”叽太转过头来的一瞬间,阿云愣了一愣,这……简直就是叶神烦的小时候嘛? 脸盲的阿云,对于藏剑山庄几位庄主的容貌,也就堪堪记得两位而已。 叶大庄主长成那个祸国殃民的样子,估计见过一面的都记得住。 至于叶五庄主,亏得他即使结了婚还生性浪荡喜欢到处跑,和阿云这个同样不喜欢呆在天策府刷马喜欢到处跑的军娘阴差阳错的结为了基友,两个人关系还不错。 “这是舍弟,叶璇希。方才完颜宗翰府上士兵倾巢而出,他便瞅准时机逃了出来。”叶璇黎摸了摸叽太的头,嘴角泛着一丝笑意,随之,她的目光落在长身玉立的叶英身上,微微一怔,道:“不知这位是?” 你曾曾曾曾曾伯爷! 阿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到真的想这么说来着,可是瞧着那二小姐这般正常,还是不要拿这样的事情吓唬她了。 “咳,这位……叶公子,他和藏剑也有些渊源,算起辈分来,璇黎小姐合该称一声世伯。”见叶英没有解释的意思,阿云便随口给邹了个身份,又道,“既然你们都逃出来了,咱们这就回杭州吧。” “不急。”叶英忽然冷不丁开口,朝着叶璇黎道,“玄铁之精如今何在?” “玄……玄铁,你怎么知道玄铁之精的?”叶璇黎本来对叶英这个“世伯”的身份不大相信,听他说出玄铁之精,整个人脸色就变了。 玄铁之精是藏剑山庄第一代庄主叶孟秋藏在剑冢的宝物,相传那是霸刀山庄庄主柳风骨所赠,叶孟秋感念其授业之恩,也出于自己风骨傲气,将其藏于剑冢,未用来铸剑。 但是,藏剑山庄历代庄主都将其视为镇庄之宝,供奉在剑冢里,从未动过熔铸此物的念头,这固然与玄铁之精的意义重大有关,更与它的材质极佳,非技艺精湛超神入化之人难以驱使有莫大的干系。 只是后来,第十三代庄主叶枫将其移出剑冢,送往楼外楼,再后来,藏剑山庄没落了,它也不知下落何处了。 叶英眉间微蹙,声音里温度明显低了几分:“此物非同小可,若不寻回,恐辱及先祖。” 可怜的二小姐叶璇黎被她曾曾曾曾曾伯爷释放的冷气给吓了一跳,偷瞄了阿云一眼,见对方给她挤眉弄眼的,才磕磕巴巴的说:“玄铁……玄铁之精在五国城。当年,宋廷兵败,金人大肆索要钱财,官兵就四处搜索宝物,一时人心浮动,我藏剑……”她说到这里咬了下唇,“我藏剑大不如前,有心之辈,就把主意打在了玄铁之精的身上,我叶家当时让不能自顾,有此物,如同小儿抱金。我爷爷,也就是藏剑最后一任庄主,为了保全玄铁,将它混合在一堆珠宝里献给了朝廷,后来,听说是为沉迷奇石的金人统领完颜多所得,而完颜多,如今正在五国城,看守徽、钦二帝。” “艾玛,五国城是吧,事不宜迟,叶……叶公子我们这就去吧。”阿云几乎想都不想就率先出口大包大揽下来了,废话,她把人得罪的这么狠,还不想点法子补偿? 叶璇黎见状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阿云姑娘,五国城守卫森严,哪里是容易进去的地方?” 阿云微微一笑,瞄了一眼叶英,顺便拍了个马屁:“有这位叶公子在,闯皇宫都不怕的。” 叶璇黎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叶英,说实话,她对这位新鲜出炉的世伯,还真有点……怕。 虽说人家好端端的没骂她没打她,但就是整个人往那儿一站,就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僻之感,等闲之辈压根不敢往上凑。 叶璇黎看了各种小意殷勤的阿云姑娘一眼,不由同情的勾了勾唇角,讨好这么个人,也不嫌累? -------------------------- 叶云打发了夕照山庄的人送叶璇黎姐弟回杭州,然后朝着黑龙江方向再一次北行,只不过这一回,她不是背着把剑,而是跟着叶大庄主。 一路上他们这两个人,一个一身金灿灿华丽袍服,银发及腰,风姿如画;一个一身红白相间的狐裘裙装,青丝半拢,明丽非常,倒是吸引了不少的注意力,宋人一脸惊奇,金人么……女的不是看着叶大美人发花痴就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阿云指指点点颇为鄙夷,男的……几乎都被心情不好格外暴力的阿云姑娘一鞭子打翻。 靠近五国城的地方,宋人越来越少,房屋建筑也越来越倾向金人部落的野蛮色彩,阿云姑娘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宋人经营的小店,拉着叶大庄主住了进去。 店主是个略胖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子,她的父亲是金人母亲是宋人,会说那么几句常用的汉语,见阿云出手阔绰(反正都是柳萧的钱,又带不走随便花),也不计较他们汉人的身份,笑眯眯的就打扫出两间房让他们住进去。 不过,即使打扫过,这个地方还是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到处堆着杂物,一点住的地方的样子都没有,阿云见那黑一坨青一坨的不知道染上了什么的床榻,再看看丰神俊朗的叶大庄主……好吧她自己都不忍心叫这么个美人儿躺在这种地方,无奈只好亲自动手,打扫了一番,再从系统包裹里翻出几百年前因为随着李菊去打吐蕃立功被赏赐的一匹蜀锦,给铺了上去。 就在阿云姑娘弄好了一切打算对叶大庄主说晚安的时候,叶英却对她微微摇头:“方才那妇人,叶某观之,并非良善之辈,恐有不妥,今夜,你还是不要独住的好。” 哈? 阿云顾不上想他那个“叶某观之”有没有科学依据,但……不要独住怎么办?和他一起住吗? 15、头不对尾自斟酌 “叶大庄主,我是女子。”阿云无奈的摊开手,之前他们被绑定在一块儿那是没办法,现在这样子还住一起是不是太没规矩了? 古人讲究男女之大妨,七岁不同席。入乡随俗,她即使是穿越女也不能坏了人家规矩,而且,要是朱剑秋知道她居然敢这么大大咧咧的跟一个陌生男子在一个房间里头呆一晚上,绝壁会让她滚去苍山洱海挖一辈子的马草的。 她不知是因为庄花一辈子深居简出的除了剑以外心中再无他物,还是因为叶孟秋压根没教过自个儿儿子男的和女的之间的区别,他居然会提出这样一个建议。 当然了,以庄花的人品或者说他的性格来看,说出这句话都不会有什么猥琐的意思,阿云再自恋也不会自恋到认为她一个女汉子能迷的人男神魂不守舍立刻想要扑倒之类的。 所以,她十分伤脑筋的在想怎么跟这位解释他们不可以睡在同一间房的原因。 未料,叶大庄主却跟没事人似的在房间里唯一空着的两张椅子之一上坐了下来,神色平淡的说了一句:“无妨,你自去睡,叶某在此坐一夜便可。” 坐一夜? 好吧,她真要是自顾自跑去睡了让叶大庄主这么坐一夜,日后回到大唐还有何颜面去藏剑买兵器的时候讨价还价? 算了,天知地知,她知他知就好,反正也不会有人说出去。 “叶大庄主,我想了想,出门在外不拘小节,何况,你也是为我好嘛,咱们……就当以前那个样子吧。” 以前大庄主还是一把剑的时候,她就把他挂在床头,虽然,是装在剑套里的。 叶英闻言微怔,侧过脸来“看”着她的方向,银发半遮住的,形状优美的下颌被窗外的阳光洒上一层淡金,他长长的眼睫似乎动了动,没有说话。 “额……我没说要把你挂起来,”阿云话音刚落就一脸黑线,看叶大庄主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说,“我是说,你这样坐一个晚上不大好,反正,这么些天都过来了,也不在乎了,咱们就一人一半,和衣睡,反正这床也够大。” 叶大庄主还是没反应。 阿云垂头丧气:“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放心吧,当年那事儿不会再发生了。”她就知道她调戏人家的黑历史是不会被轻易消除的。 “哎,算了,我们还是分开住吧,就算那个女的不是什么好人,我又不是柔弱女子,不会任由她摆布的。” “阿云姑娘且慢,”就在她打算推门出去的时候,叶大庄主施施然站了起来,宽大的衣袍下整个人气质卓然,即使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依旧显得气定神闲,仿佛跟在富丽堂皇的藏剑山庄没什么两样,“叶某自剑冢遇到姑娘之后,心中疑虑甚多,还望姑娘能为叶某解惑,此外,叶某有一事想要请教姑娘。” “叶大庄主客气了,您叫我阿云就成,至于请教实在不敢当。” 叶英微微抬手,示意她坐,然后自己又坐了回去。 “叶某在剑冢中禁锢三百余年,此事实在光怪陆离,不足为外人道。”叶英轻轻抚摸着他那把剑,像是抚摸着爱人的脸,看的阿云姑娘狠狠打了个哆嗦。 “叶某也不曾想到居然有人有同样的经历,这么看来,叶某与姑娘,也算有缘。” “大庄主说的是。”她嘿嘿笑了笑,既然有缘的话,以后你就不能翻旧账了! “只是,”叶英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那双没有睁开的眼忽然正对着阿云的方向,那一刻,她甚至感觉到一股犀利的目光透过自己的表皮,直接看穿了她的心。 “只是什么?”她不由有些紧张。 “姑娘虽总是口出惊人之语,但,叶某大都也能猜测到原意,可,姑娘那晚在夕照山庄所言的‘回去’,究竟是什么意思?”叶英的声音依旧清冷而平缓,如一泓泠泠的泉水,此刻,却让她如坐针毡。 原先,她以为这是一个跟她一样的人,一个玩家,因为某些原因穿越到这个世界,然后很倒霉的被安上那个坑爹的系统,为了那天价的经验去努力做任务,又因为触怒了系统被变成一把剑禁锢了三百年,再和她一样,接到重返开元的任务。 可是,她绝对没想到这人居然是个npc,还是三百年前就该挂了的npc。 你在一个武力值爆表而且跟你的关系并不怎么和谐的npc面前,敢说他的人生就是你的一场游戏,一堆由一组数据合成的代码? 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如果真的要和盘托出,那么,那些隐藏在天策灭门背后的故事,她在枫华谷“做日常”的真正原因,要不要一起说呢? 阿云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深居简出,不怎么搭理凡尘俗务,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单纯,好骗,因为他在作为一个剑客的同时,也是一名上位者,是藏剑山庄的庄主。 她低下头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嘴角缓缓扯出一个笑容来:“我之前跟大庄主说过的吧,我在枫华谷呆了三百多年,虽然,去的时候,并非我所愿,可是,那三百多年,我和枫华谷焦家村的乡亲们也都处出了感情,他们,就像我的亲人一样,我天策三千余人,如今除了我,再无生还,所以,我打算在处理完这些事情后,回到枫华谷,继续过隐居的生活。” 阿云说的话,几乎八九分都是真话,只不过,这真话,并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已。叶英称心剑,若不心明如镜,何以为心剑? 世界上最完美的谎言是什么? 那就是真话。 “是么?”叶英淡墨画就的眉梢一扬,语气平淡的问出两个字。 “是啊,不然呢?话说,叶大庄主的打算呢?是要帮助叶璇黎他们重振藏剑?”她呵呵干笑两声,转移了话题。 “此事,是我藏剑的家事。”叶英淡淡的拒绝了继续谈论这个问题,一时间场面有些冷淡了。 “怎么叶庄主就这一个疑问?”阿云在他的沉默下有些不大自在。 “原本叶某还有一事想……”他说到这里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神态有些不自然,“征求姑娘的意见,不过,既然姑娘已经决定返回枫华谷,也就罢了。” “哦。”阿云虽然好奇是什么事,但见叶英不打算说也就没问。 夜里,他终究是没有同意她的“和衣而眠,共享床榻”的意见,自顾自的在椅子上歇息了,阿云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就在此时,她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迷香,江湖上最低劣的那种,一闻就闻的出来的迷香。 阿云几乎是立刻翻身而起,从包裹里摸出几个化解的小药,刚打算过去给叶英一个的时候,他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窗外就响起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阿云一把拔出贴着靴子的匕首,砍断门栓,就发现那个老板娘一脸惊恐的坐在地上,胸口烂了个洞。 她踩灭了那迷药,走到那老板娘面前,蹲下,半眯着眼,冷冷问:“你有什么目的?” 老板娘拼命张大嘴呼吸,一双手在空中乱晃着,像是溺水之人极度想要抓住什么,阿云拿出一瓶上品止血散给她倒上,那伤口才没有继续流血。 一只匕首抵在她肥厚的下巴上:“你最好说实话?” “我……我……你不能怪我,谁叫你……叫你得罪了四太子,他把你的画像贴的到处都是,说要是找到你的去举报,赏千金,抓到你的,赏万金,胆敢窝藏罪犯的,就……女的发配做军妓,男的为奴。” 四太子?完颜宗弼? “那么,你告发我了?”匕首刺破皮肤,一道血痕隐隐出现。 “没……没有,我想要拿最多的赏赐,就没有告发你。”老板娘哆哆嗦嗦的说。 16、乱世之人不如狗 阿云握着匕首,盯着那个女人的眼睛,充满了怨毒与恐惧,就好像当年无数个被她一枪结果的安军叛贼,可她迟迟不能下手。 这个女人的话,不能全信,因为她完全可以一面通知官府,一面给他们下药,毕竟这才是完全之策。 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人活在世上,谁不利己? 完颜宗弼下令窝藏她的人都要为奴为娼,纵然再善良的人,也不敢冒风险帮助一个和自己没有关系,甚至有可能是被官府捉拿的大奸大恶之人。 止血散并不能救回女人的性命,叶英亲自出的手,世上有几人扛得住? 阿云见着那女人的伤口再度裂开,然后,她就渐渐的,没了呼吸。 身后跫音响起,不紧不慢,恍若和着节拍走出来的步子。 “此地不宜久留。”叶英道。 “嗯。”阿云站起来,慢慢的转过身,雪花擦过他名贵的衣袍,无声落地,那半隐在黑暗中半露在月光下的容颜清隽秀丽,长长的眼睫上一层霜华,晶莹剔透,他抱剑而立,如身在世外,这尘世间的一切早已无法使之动容。 阿云忽然觉得有点冷,她唰的一声,将匕首插回去,抬眼看他:“其实她们这样的人,也很可怜。” “乱世之中,谁不可怜?”他的手指依旧握着剑柄,那仿佛是他的一种本能,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是啊,乱世……”阿云喃喃自语,在这里呆的久了,她自己手上都不知道沾上了多少人命,有些时候,她自己安慰自己这只是一场游戏,可屠刀一旦举起,便是真正的生死相搏,那等惨烈,远远不是在屏幕前摇动鼠标按动键盘的酣畅淋漓,午夜梦回,又不知有多少亡魂伸出血淋淋的双手,来向她索命? 阿云摇摇头,还是要早日攒够经验,回到现实世界的好。 ------------------------------------- 五国城,是一座荒凉的城池,它本不该在历史上留下什么名,却因为两个人,成了一座历史名城。 几点透着灰白的茅草屋零零星星落在一望无际的冰雪之间,摇摇欲坠。 寒风卷起几片刀锋似的霜雪,簌簌的打在破落的木门上,那门是半掩着的,不知是因为主人家的无意忘记了关,还是因为破旧以至于连门闩都脱落了。 茅屋内一点残灯,光线弱的可怜,隐隐只能瞧见几个模糊的人影拥在床前,却看不真切形貌性别。 “沉疴未去,又添新病,从脉象上看……怕是回天乏术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无奈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解脱的慰藉,“我们还是准备后事吧。” 先前不时响起的细碎的声音在这一瞬之间消失了,天地之间,惟余窗外的落雪之声,,静如秋叶。 未足半刻的时间,嘶哑的呜咽声就率先打破了这不约而同的寂静,那呜咽声有些像痛极之时的嚎啕,却因为嗓音的关系显得悲切有余而力度不足。紧接着,那些或大或小或高或低的痛哭声像宴会上连接响起的乐器一样在这破旧的地方协奏出了一曲音阶繁多的悲歌。 “既如此,煊哥你去准备后事吧,好叫你父亲,走的平静一些。”靠在床头的女子没有哭,她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前方,眼神涣散,已然是瞎了。面色也是苍白中透着青黑,颧骨高高凸起,一头青丝混杂着白发,与脖颈间偶尔露出的细嫩肌肤极不相称。 “娘娘……”失声痛哭的男子抬起头来看着她,眼里布满血丝,不知是累的还是哭的。破旧的布袍里伸出一只手枯瘦如柴的手,先是不可置信的抬了抬,似乎是要指着那女子说什么,随后颓然落下,苍白无血色的下唇被咬出一丝猩红,他踉踉跄跄的站起来。 “罢了罢了,我去求那些人,求他们……赐些药。”眼底闪过万千种情绪,他最终还是握了拳头抬步而去。 “娘娘……莫要如此,或许郎君能弄些药来。”一旁同样满脸风霜却稍显年轻的女子安慰道,那头发花白的女子却不言不语,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床上的人安安静静的躺着,连咳一声的动作也没了,脸色黑黄,瘦的形销骨立,头发也乱糟糟的没个样子,乍一看,跟路边冻死的叫花子似的。 年轻女子眼角一涩,有些不忍心的别过头去,她的公爹,想当年也是个风流隽秀金尊玉贵的人物,只是那时金玉满堂,丹青肆意,又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家破人亡的凄凄惨惨?她也是重臣之女,嫁入东宫便为侧妃,郎君登基又封妃子,如今,流落到这种地步,连个寻常的妇人都不如。 “大人,里面请。”正心酸着往事,她就听闻外面响起自家郎君恭恭敬敬的声音,于是连忙擦擦眼角,顺道拨乱了头发,垂首站在床边不起眼的阴影处。 “你也肯麻烦,自己都食不果腹了,还惦记着治病。这软货看着就是个短命的,活不了许久不是正好,省得拖累人。”那人哼哼唧唧的,说着不讨人喜的话,传到女子耳中,竟让她不胜欢喜。 “哟,都在啊,怎么的,不用去干活啦?”柴门被推开,劲风刮着飞雪一拥而入,明灭不定的烛台早已撑不住这力度径自灭了火去。 门外站着一个矮胖的中年人,一身厚实的棉衣说不上多华贵,却也比这一屋子的布衣青衫来的御寒。一双三角眼里闪着令人厌恶的光,毒蛇似的,黏黏腻腻的泛着恶心的冷意。 他就是叶英和阿云苦心寻找的人——看守宋国徽钦二帝的金人统领,完颜多。 此人要是论血统,其实并不是金人。他的父亲是大宋的一名商人,和窑姐儿私通生下了他,父子二人跑到金国,完颜多的父亲被当时寡居的金国公主完颜娜看上,纳为驸马,完颜多也就改姓了完颜。 饶是如此,金国上层的贵族并不真的把他当成完颜家的人看,总是多加侮辱,且当时的金国完全就是个等级森严的奴隶社会,像完颜宗弼那样的皇子根本就把完颜多当成奴才使唤。 于是,完颜多就对自己的汉人血统产生的深深的自卑和鄙夷,而这种鄙夷,就外化成了他对自己手底下看守的两个囚犯——大宋徽钦二帝的种种报复和羞辱。 “今日老父病重,才请了陈先生来瞧瞧,至于娘亲和刘氏,都是留下来照顾老父的。”昔日高高在上的宋钦宗赵恒好言好语的说着,完颜多不阴不阳的笑了几声,眼神掠过床头的老妇,落在较为年轻的女子身上略略一转,这是赵恒的妾室刘氏,美人虽憔悴,但那股子楚楚可怜的韵致到是勾人,亏得没被留在洗衣院糟蹋而是便宜了他:“娘子近来可好?” “有劳大人费心,奴一切安好。”刘氏吓了一跳,不着痕迹的退了半步,偷眼见自家郎君赵恒皱眉之色,又不敢再退,只惶恐地说,“多谢大人关心了。” 完颜多笑眯眯的走上去,拉着刘氏的小手玩把,又把她扯到近处上下其手了一番,直到刘氏眼泪汪汪的,才松开她,对一边装死的赵恒道:“我们这就看看你爹吧。” “大人说的是。”赵恒连连点头,眼中尽是感激之色。 完颜多随意的朝床上看去,只消一眼,就惊的一叫,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这莫不是死人吧?这一大早的,呸呸,真晦气!” 赵恒忍不住皱眉,却还是低声下气的问:“大人也看见了,老父病重,能否看在同乡之谊上,帮忙请示上面的,赐些秘药下来?” “你要秘药?”完颜多似乎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样,忽的掀起眼皮,嘴角扬起一丝讥讽,“你以为自个儿是个什么玩意?当这是什么地方?秘药?那是贵人用的,凭他也配?” 赵恒一脸臊,只能拿眼瞅刘氏,刘氏脸色一僵,见丈夫眼中尽是恳求之色,只好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来,僵硬地对完颜多行了个礼,道:“劳烦大人照顾,妾身与郎君都是感激不尽,前日里绣了个小物什,还请大人随妾身入内赏光。” “好好好,小娘子果然是个妙人,你也不错,识趣,识趣的很那!”完颜多哈哈笑着,迫不及待的随着刘氏入内去了。 赵恒在外面听里头的声音,眉头皱的死紧,听得女子尖细的哭求声和男子粗重的喘息声,他捏着破烂桌子角的手慢慢的收紧,看着一旁呆呆坐着双目无神的老母,和床上没有一点儿动静的老父,他已经痛的麻木的心再次揪了起来。 他恍然想起曾经在临安城,锦衣玉食,美姬环伺,那是何等的风流何等的肆意?他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后又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何曾想到,居然会有一天蒙受这样的羞辱? 乱世之中,离乱之人不如野狗,人生命运浮浮沉沉,昔日天子,今日囚犯,谁又说的清楚? 17、无耻蛮夷命归西 赵恒在外面手脚冰冷的等了许久,久到他以为自己都快站成一座石头了,完颜多才从里头出来,打了个呵欠,见着赵恒,语气是好了不少,可言语的内容还是一个——秘药什么的,那是没影儿的事。 赵恒只能作罢,送走了他,一家子又开始愁眉苦眼。 陈先生摇摇头,道:“哎,您还是趁早为官人准备吧,若照着这里的习俗来,怕是去了也去不宁静的,老朽家中还有些事,先行告辞了。”言罢略略拱手,便出了小木门。 赵恒见老父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痛哭,却是把陈先生的忠告忘在了脑后。 午时方过,床上的病人终于咽了气,赵恒思虑着既然无法归葬故土,也需找个地方葬了,他纵然千百个不乐意,还是得出面去求一求那些个混蛋,好为老父寻一处长眠之地,便只留了刘氏和母亲,自己再次出了门,谁料回来的时候,老父的尸身已经不在了,衣不蔽体的刘氏缩在墙角嘤嘤哭泣,夹杂着花白的青丝皆散,老母也不知去向。 他呆立了片刻,却顾不上愤怒,只拉着刘氏追问老父尸体的去向,刘氏摇头不语,脖颈上青一道紫一道的怵目惊心,脸上的五指印火辣辣的像扇在他的身上。 他恼恨的放下刘氏,追出门去,逢人便问有无见到自己父母的,单薄的布鞋浸在雪里,早已生了不知多少冻疮的脚此刻已经没了知觉。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望不到尽头,潮水一般几乎要把人淹没。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终于见到了母亲的身影。 她跪在几个穿着裘衣的男人面前,苦苦的哀求着,那双已经哭瞎了的眼睛里,赫然流出血泪来。他注意到她伸开了双臂,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挡住了身后的人,即使她仅着布衣的身影在这冰天雪地里,堪比一枝将断而未断的枯枝。 “娘娘?”他惊愕的扶起母亲,看清了土坑里的情形。 老父的尸身被填在坑底,上面浇了一层焦臭的油。 “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他面色铁青的看着那些人,即使他再是逆来顺受,为人子女,也不能看着他人将自己的父亲挫骨扬灰。 “干什么,不是帮你葬父吗,重昏侯莫要这般不识时务,昏德公能按照我们金人高贵的习俗埋葬,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完颜多打了个呵欠,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他身后那两个人似乎听不懂男子讲的话,一人持了一把三尺余长的木棍,嬉皮笑脸指指点点的,嘴里不时地冒出一两句鸟语来。 “大人也是出身南国,身上流着的是汉人的血,怎么会不知晓我们的习俗,死者为大,大人便与我们一口薄棺,葬了老父,在下定当感激不尽。”赵恒强行压下火气,一揖到底。 “身上流着汉人的血?”完颜多眼底赫然呈现出一抹极其阴沉的颜色,一脚踹地赵恒滚在地上,“老子最恨的,就是身上流着汉人的血,你们这些没用的汉人,连自个儿的妻儿老父都保不住,还自以为才子,简直就是笑话!” 说着,他就想起那帮金国贵族对待他如同猪狗的一副轻蔑嘴脸,连续踹了赵恒十多脚,直到他肋骨被踹断,整个人脸上全是吐出来的脏污的血,才停止。 语毕,他对两个金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番话,其中一个点了把火丢下了坑里,赵恒从雪地里爬出来,眼睁睁的看那迅速蹿起的火舌卷住了老父的尸身,浓浓的黑烟升起,呛得人忍不住咳嗽。 火葬了……也罢。 他缓缓闭了眼,心想着还是收好父亲的骨灰,若有一日回到中土,也好……归葬祖坟。 谁知此时令他想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完颜多竟提起一桶水来,呼啦啦的浇了下去,那火一瞬间就灭了个干干净净。 这完颜多搞什么名堂? 赵恒有些疑惑的看了完颜多一眼,却见对方同样转过眼来,只是那眼神,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一丝隐隐的不妙袭上心头,却说不上哪里不妙。 完颜多身后两个金人却动了,他们杵着手上的木棍朝坑里戳去,一下又一下,甚至听得见破裂的声音。 这是在鞭尸…… 纵然身上剧痛无比,赵恒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忽的站起来,眼神中爆发出锐光,指着完颜多斥骂,仿佛他还是那个指点江山的大宋天子:“完颜多,汝竟然做出此等丧尽天良的事,即使你姓完颜,也改不了你曾经是大宋子民的事实,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这样目无君父,日后到了阴间,也难以逃得了挖舌油锅之刑!” 完颜多呵呵笑了,轻蔑鄙夷地看着怒极的赵恒:“阴间?你赵氏父子胡作非为,空耗国家财力,早就引得众人唾骂,我大金兵临城下,你父赵佶倒是好笑,以为杀了蔡氏父子,将自己女儿蔡京儿媳送去当军妓就能叫我大金退兵?啧啧啧,可怜福金帝姬好好一个娇花似的美人儿,就这么被蹂躏致死。哦,是了,赵佶向来都是没脸没皮,他前些日子不是还写了贺词跟我大金皇帝攀亲戚吗?朱皇后一介弱女子尚且为了免受侮辱自尽以全节,你们二人反而奴颜婢膝至此,指望赵构那心口不一的人来救你们?下辈子吧!” 坑外,赵恒无力地放下手,坑里,曾经辉煌一时的宋徽宗赵佶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看不出一点人的样子,而神思恍惚的郑皇后,居然趁着他们不留神,就朝着那坑里欲跳,却被人拦了下来。 “哟,夫人,您可别跳,这死人的身子淋过油烧了再浇冷水可以做灯油,您要是跳进去了,岂不是妨碍了他们,还好好的浪费了灯油。”完颜多不紧不慢的说着话,又看了一眼面如死灰心神俱丧的赵恒,道:“下辈子就别再投生做汉人了,我大金南下灭宋,一统江山势在必行,届时,叫你们这些汉人全都沦为猪狗,做我女真族的奴隶。” 话音刚落,完颜多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一杆银枪虚虚一晃,就抵住他的喉咙,他身边的两个金兵,也悄然无息的倒地。 “汉人沦为猪狗,做你女真族的奴隶?”一个森冷的女声响在耳边,叫他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颤。 完颜多这次出来,就只带了两个护卫,如今他们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乍然被行刺,他自然是慌了神,但,冷静下来,发现说话的是个汉人女子,心里底气就渐渐上来了。 “本官是大金公主完颜娜之子完颜多,你是何人,居然敢行刺本官,还不快快放下兵器,本官可以考虑留你一条命。”完颜多冷哼了一声。 “是吗?”阿云怒极反笑,狠狠一脚踹上完颜多的肩,将他整个人踹翻在雪地,那镶着铆钉的靴尖就这么朝着他那张脸,狠狠的碾了下去。 完颜多发出一声杀猪似的惨叫。 “你是什么东西,蛮夷之辈,猪狗不如!”阿云双眼通红,劈头盖脸的踹过去,那些被自己刻意压抑尘封的记忆,像是一下子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逃窜出来的画面。 “呵,东都之狼?依我看,是丧家之犬,咱们大燕皇帝说了,攻克洛阳,天策府众人一个不留!给我杀。” “杀入长安,把唐皇帝赶出去,咱们胡人来当家做主,叫他们汉人都去当奴隶。” …… 过了几千年,人们再看靖康,再观安史,可能不会有什么太多的感觉,史学家轻描淡写一句民族融合,似乎能够解释很多问题。 可是,民族融合所带来的痛苦和耻辱,远远不是她们这些生活在21世纪娇生惯养的孩子所能想象的。 此时此刻,她不是千年后的那个乖乖女学生,不是三百年前那个大唐天策府昭武校尉,只是一个普通的汉人,在发泄着心中沉积了上百年的怒火。 阿云踹到一半,忽然被一只冰凉冰凉的手拉住了,叶英清冷的声音也明显带上了一丝怒火,却大体还是沉稳的:“别踹死了。” 阿云死死咬着下唇,一把甩开他的手,然后慢慢的蹲在完颜多身前。 “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你生不如死。”她的声音有些低哑,一丝一丝的,阴沉沉灌入完颜多的耳,随之一把匕首插到他的大腿上,“嗤”的一声,破皮割肉,溅起猩红血珠。 完颜多痛的大哭大叫,再也维持不了他之前的“大金公主之子”的傲气,连连求饶:“女侠,女侠饶命,我……我也是汉人呐,赵恒……哦不,官家……官家您救救我……” 赵恒扶着枯树勉强站起来,冷冷的盯着完颜多,嘴角似乎想要扯起一个快慰的笑,因为剧烈的疼痛,却有些扭曲:“我早说过,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我问你问题,要是好好回答,就饶你一命,不要想耍花样!”阿云深深吸气,尽量平缓着呼吸。 “是……是。” “你日前搜刮到了宋廷的那批宝物,是不是有一块奇石?” 完颜多还以为这人是为了徽钦二帝而来,乍一听她这么说,有些怔忪:“您是要宝物来的?” “我问你话呢!”阿云右手一沉,匕首再次深入几分。 “别……我说,我说就是,”完颜多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没流到一半,就结成了冰,“那块奇石,方士说可以消灾避难,所以我……随身携带着的。” 阿云还没问他在哪儿,就见叶英几步上前,长剑未出鞘,在完颜多身上翻了翻,一块黑漆漆的石头就掉了出来。 叶英俯身将它捡了起来,鼻翼微微一动,确认道:“不错,正是玄铁之精。” 阿云垂下眼睑,在完颜多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中,举起了匕首。 刺! 正中心口,血溅三尺。 18、逗比军娘再犯二 “啪”的一声,匕首落在雪地里,猩红的液体凝结成了冰块。 阿云看着完颜多那张脸,被她踹的皮肉翻卷眼珠暴出,五官扭曲在一起,一点儿原来的形貌都没有,一股极度恶心的感觉涌上来,她竟这么跪倒在雪地里干呕了起来。 呕着呕着,她就开始咳,咳的震天动地。 衣料碰在雪地里的声响起,叶英半蹲下身,伸出手,握住阿云细瘦的手腕,轻柔,却坚定,仿佛在给她力量。 “他已经死了,而且,他也该死。”叶英用了一成内力,把阿云拉起来,修长的五指紧紧扣住她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而哆嗦的手指,同时,他缓缓抬起手臂,宽大的广袖遮住了刀子似的风雪,将眼前紧闭着眼咬牙不让泪花落下的倔强女子,护在怀里。 阿云涣散的目光投到眼前清冷而俊美的男子身上,慢慢的,有了焦距。 回去,她当然要回去,即使不能力挽大厦于将倾,拯救盛世于将亡,也要保住她天策府。最起码,她要阻止那些奸佞小人在背后戳他们天策府刀子,至少,要让那些本在死在战场上的同泽,不再枉死于鬼蜮伎俩之中。 “你……你们,是何人?”赵恒疑惑的看了看阿云,之后就把目光落在叶英身上。 这个男子居然一身明黄,且衣冠华丽,这般张扬,究竟所谓何来? 阿云本来不想搭理他,因为唐明皇的昏聩以及杨氏兄妹同她们天策府结下的血海深仇,她早就对皇帝这类生物深恶痛绝了。 可是,脑海中忽然再度响起了系统的声音:“恭喜玩家获得夕照山庄认可,开启主线任务——重返开元。请寻找灵石通灵墨玉以及龙纹碧玉以熔铸时空钥匙,二者皆为宋高宗赵构所有,请玩家接受任务——替赵恒送信,获得赵氏皇族认可。” 送信么? 阿云抬眼打量这个曾经的天子,如今的阶下囚,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们是汉人。” “汉人……”赵恒先是低头喃喃自语了一阵,然后抬起头来,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来,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他慢慢的笑了起来,那笑声逐渐变大,变成了狂笑,“这么多年啦,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说着说着,忽然又开始哭,“我终于再见到两个汉人了……” 阿云看他那个样子,心里不由有些悲酸,叹了一口气,从包裹里摸出一瓶上品止血丸:“你吃了这个吧,伤口很快就会愈合。” 赵恒颤抖着手接过那个小小的红绸白瓷瓶儿,他当皇帝的时候,什么奇珍异宝放在心上过?可无论哪一个,都比不过如今这个看起来一点儿不起眼的,普通瓷瓶。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他在这里被囚禁了不知几度春秋,哪个问过他的生死?父亲母亲难以自保,妻子儿女沦为娼妓贱奴,兄弟宗室几遭屠戮,剩下的那个,远在临安的九弟,曾经的康王赵构,如今的大宋皇帝,一心一意的想让他这丢人的大哥去死,这样,他才能安心的当他的皇帝。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昔日金樽清酒不过一碗喝不尽的黄粱梦,如今想起,尽是满口的苦涩,今日不远千里一瓶丹药,却是无价之宝。 “多谢姑娘。”赵恒的声音里夹杂着泣音,拱手为礼,“赵恒还有一事,希望姑娘施以援手。” 阿云挑了下眉,示意他说。 “赵恒是国家的罪人,早该一死以谢天下,只是,老父老母尚在,吾不敢轻易言死,”他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如今我父既崩,希望姑娘能替我回去杭州,给我那九弟,如今的大宋皇帝,送一封信。” “你希望他来救你?”阿云皱眉,她虽然不怎么了解南宋的历史,但是,这些日子来,大概也清楚了政局,这样的情况下,现在的皇帝怎么可能让他当过皇帝的哥哥活着回去,回去干什么?当太上皇?要知道,这是哥哥,不是父亲,不符礼法,亦无先例,怎么行得通? 赵恒慢慢的摇头,岁月深烙在眼角的纹路因为他眯起的眼睛而格外的清楚:“这么多年来,我早就死了心了,原想着,康王当年落魄之时我也曾施以援手,他好歹,也顾忌兄弟情谊一番……没想到,人心隔肚皮啊,罢了罢了。”他摇摇手,“我只希望,他能一口薄棺,将父皇的遗体迎回去,归葬祖坟,不至于在这异国他乡,做个孤魂野鬼,连个供奉血食的都没有。” “好,这个,我能办到。”阿云暗中松了口气,点点头,算是答应。 “那么,多谢姑娘了。”赵恒靠着枯木,松了一口气,他阖上了眼微微的笑了起来,和着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像一个慈祥的老者。 梦里,他仿佛回到了曾经的开封,月下杨柳,繁花正好,而他,依然是那个玉冠华衣,风流俊俏的大宋皇太子。 ------------------- 叶英和阿云终于踏上了南归之路,沿着大运河,二人坐着船,缓缓而行。 窗外春花渐次盛开,姹紫嫣红,一路的争奇斗艳。 阿云一身荷藕色衣裙,搭在红木雕花窗上的衣袖被风吹的平展开来,上面暗绣的水波纹漾漾如真,她不禁打了个呵欠,还是南方的风舒服,不至于吹的人难受。 叶英居然也没问她为何要去给赵恒送信,这有点出乎意料,不过,也正好,省的她解释。 说到叶大庄主,她差点忘了那个好感度系统了,该不会,现在庄花对她的好感度已经是负了……吧? 基三的声望有仇恨的,想当年她就曾经为了个红袖的称号专门去做账本任务好歹把红衣教声望刷到了仇恨,再看看那边坐着的抱剑观花的美人,她这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被藏剑山庄仇恨什么的,太可怕了好么,以后她回去大唐,还能不能和黄鸡们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阿云姑娘打开面板,然后紧紧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的,把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如来佛祖基督耶稣之类的拜了个遍,然后忐忑不安的……睁开了眼。 咦咦咦? 阿云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庄花。 好感度居然涨了……还涨到了第三等级,策马同游,好吧,虽然数字略二,居然是250. 可是,她到底是干了什么能让人叶庄花涨好感度的?想想之前天天搭讪被无视好感度还维持在可怜的“10”,现在她这样乱来,居然还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涨到了两百多? 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边她绞尽脑汁的想,那边衣襟当风芝兰玉树般的叶庄主忽然开口了:“叶某记得,有一年名剑大会,贵府李将军南下江南,也曾与叶某一道,游湖赏花,现在想来,世易时移,故人不在,竟徒生几分悲凉之感。” 艾玛!李菊呀!她怎么就忘了呢? 阿云眼前一亮,混乱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片片的同人文,什么李菊去打仗,庄花在祈祷,什么男男生子,最后去当了苍云…… 原来那些同人文都是真的啊! 她原先因为怀疑自己有没有说什么“李叶cp”之类的话而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好么,原来叶大庄主还是念着她们李菊的,你看看,过了三百年了都,还念念不忘呢!她原以为叶大庄主爱剑成痴自个儿都变成一把剑了,剑才是他的真爱,没想到,庄主的真爱还是她们李菊啊!!!! 阿云姑娘想着想着,就对叶大庄主,亮出了一个标准的,八颗牙笑容。 府主夫人么,都是一家人!以后麻麻再也不用担心她的小命了! “叶大庄主还记得我们李菊……哦不,府主啊,哎,说来也是,他还常常念叨着您呢,说来也伤啊,我们府主为了国家就这么挂了。” “李将军胸怀天下,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叶英微微颔首。 “是啊是啊,”阿云姑娘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就差没拉着叶大庄主的手互诉革命情谊了,“我们将军是个好男人啊,你看,人长的帅,能dps能t,哦不,是能上马打架又能跪的了搓衣板,能屈能伸,一筐马草就能收留……虽然,好色了点,渣了点,不过,那都不是问题!”阿云姑娘双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黄鸡山庄给庄花送嫁时那一箱箱闪瞎狗眼的橙武。 没料到,叶大庄主听她说的这些话,竟听着听着,那道秀丽清隽的眉就微微一凝,尔后侧头“凉凉的”扫了她一“眼”,悠悠道:“所以呢?” “所……所以……”阿云感到忽然放出来的冷气,不知不觉气势瞬间矮了一截,“他不喜欢女人的,额,我是说,男人么,有的时候风流一点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心中珍视的那个是谁。” “阿云姑娘为何同叶某说这些,莫非……”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长长的眼睫似乎抖了一下,缓声问:“姑娘对李将军有意?” 啊?什么跟什么啊卧槽,她怎么可能喜欢李菊那渣渣,她就是喜欢曹姐姐去搞百合也不会喜欢李菊的好么。 等等……好像庄花刚才说那话的时候,有点……不高兴啊。 阿云姑娘一下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凉开水,然后灌了下去,眼皮乱跳,被庄花当成假想敌什么的,不要太可怕啊。 “这怎么可能呢,我不喜欢他的。”阿云姑娘“诚恳”地拉住叶庄主的衣袖,把眼睛最大限度地睁大,一副你看我这么大的眼睛就知道我的心有多真的样子,“真的,就算我喜欢曹雪阳也不会喜欢他的,你相信我!” 叶英低头,“瞅”了一眼她搁在自己衣袖上的那只手,眉梢一扬,嘴角微不可查的弯了弯,就再没说什么了。 19、夕照洗尘璇黎默 夕照山庄 这一次,站在门口迎接的人似乎比上次又多了很多,更甚之,少庄主柳萧竟然一改往常那副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形象打扮的丽丽整整跑出来迎接。 阿云对着柳萧正欲开口,上次那个管家就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拉住她的手:“阿云姑娘,您可回来了,您知不知道,少主最近神神叨叨的,简直跟中邪了似的……” “咳,”柳萧单手握拳,在唇上干咳一声,“言伯你别说了,再说,”他含笑的目光看向阿云,“现在应该叫庄主。” “啊?”言伯纳闷,就差没拿出小手绢来咬了,“这……”说好的少庄主夫人呢? “我之前有过发榜,以山庄相偿,江湖人信义为先,如今,阿云姑娘就是夕照山庄的新庄主了。”柳萧淡淡的说着,转头扫了一眼身后诸人,不言自威。 诸人皆对阿云道:“见过庄主。” “别别别……”阿云连连摆手,瞄了一眼身边的叶大庄主,忽然整个人就不好了,在叶庄主跟前被叫庄主什么的,还是叶琦菲小姐的产业,要不要太拉仇恨? “我已经把夕照山庄送给这位叶公子了,以后,你们管他叫庄主吧。”阿云跳到叶英身后。 夕照山庄众人一脸黑线,好好的天下第一庄,就这么被送来送去的,他们脸上一点都没有光好伐? 谁知柳萧却微微一笑,率先朝叶英郑重一礼,一揖到底,道:“柳萧参见庄主。” 在谁都看不清楚的暗影里,柳萧的唇角微微抿起,眼底泛着一丝晶莹,这一刻,他真的已经等了好久好久。 叶英听到他的声音,脸上没有什么奇怪的神色,只是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几分。 夕照山庄大摆筵席,为新庄主接风洗尘,场面自然是小不了的。 内堂之中,遍植名花异草,珍奇树木,此时春意正弄,更引来彩蝶纷飞,鸟雀啾啾。 而那内堂中央,被引水开池,作了个莲池,这个季节,虽无荷花赏,水面上翠绿的新叶,莲池上奇形怪状的假山,也是别有一番意趣的。 他们就在这莲池前摆了桌子,清一色烟柳色裙装的侍女高举着托盘,上酒上菜,其中,水陆八珍,无所不有,名酒佳酿,亦不嫌多。 同一张桌子上,那简直就是古今同台,几代同堂,坐着夕照山庄的前任主人和现任主人,藏剑山庄的第二代庄主和藏剑山庄的不知道第几代庄主后人,还有开元年间的两个遗民与从现代穿来的逗比。 真是混乱透了啊! “阿云姑娘,我叶璇黎敬你一杯,多谢你施以援手,使我藏剑不至于后继无人。”二小姐率先举杯,爽快的一饮而尽。 “叶姑娘客气了,其实,这件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柳少庄主出了钱,你这位……世伯也起了关键的作用。”阿云端起酒杯一抿,神色微微一闪。 这是……低度糯米酒? 她不由朝方才给她倒酒的柳萧看过去,好像,这个人给她和叶英倒的酒,用的是同一个壶,其他人杯子里的酒,都是侍女给倒的,出自另外一个壶,闻着味道,都是酒精度堪比五粮液的白酒。 柳萧是怎么知道她喝白酒不济的?还有,为何要给叶英倒一样的酒? “说到这位世伯,璇黎当真更要感激了,当年玄铁之精丢失,虽是我叶家无能为力,也确实辱及先祖,如今,玄铁归家,藏剑山庄,也该重新建立起来了。”叶璇黎对叶英举杯。 叶英却并未急着喝,只淡淡道:“重建藏剑山庄,并非易事,你姐弟二人,一个武功不济,一个年岁尚幼,如何重建山庄?” 阿云听他毫不掩饰的批评后辈,不由有些尴尬,转眼去看二小姐,正打算解释一下,没想到叶璇黎诚恳的点点头,道:“世伯说的不错,怪只怪我天资愚钝,至今不能掌握四季剑法的要领,不过,小弟的资质却是极好,我爷爷也多次夸奖过的,说藏剑兴盛的希望,必然在我璇希身上,故而,璇黎冒昧,希望世伯能够闲暇时候指点璇希武功,让他早日习得四季剑法,重振我藏剑山庄!” 叶璇黎话音刚落,两双眼睛就落在了长相酷似叶神烦的叽太叶璇希身上,柳萧是凝目去看了许久,再伸手拍了拍叽太,随后缓缓点头,阿云是一头雾水,什么也没瞧出来,只有从头到尾没去看(实际上人家也不用眼睛看)的叶英,微微蹙眉。 “世伯,有什么问题吗?”叶璇黎的所有希望都在弟弟身上,见叶英皱眉,自然紧张,一把就将叽太抱在了怀里。 “资质,虽然重要,但不起决定作用,”叶英缓缓道,“你若是太过惯着他,别说重振山庄,就连自立都难。” 叶璇黎闻言张口欲辩,阿云见叶英似乎更不高兴了,便率先开口中和:“那个,叶姑娘,其实你年纪也不小了,何不想着嫁人呢?总不能跟着弟弟过一辈子吧。” 叶璇黎闻言神色一黯,惨然道:“阿云姑娘以为我不愿嫁人?不是这样的,自从卓非凡入赘藏剑,诛杀叶氏后人。尔后先祖叶无心杀死卓非凡,恢复了叶氏的地位,我藏剑就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若庄内无成年男丁得以挑起重担,为防止外姓人窃权,叶氏女不得出嫁。” “哈?”阿云立马傻眼,这是什么鬼规矩? “从今往后,这条规矩便废了。”叶英淡淡的,却不容拒绝的说。 “这……可是,我是璇希的姐姐,有义务……” “藏剑的天,有男人来守,你自去嫁人。”叶英继续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曾曾曾曾曾侄孙女的话。 阿云瞧着柳萧看二小姐的神色,心中不由一动,但没有说穿。 夜里,阿云换了身黑色的外观,打算潜入皇宫送信的时候,在大门口碰见了叶大庄主风姿秀雅、闪瞎狗眼的明黄身影。 “叶庄主,这么巧,大晚上的出来看月亮。”阿云笑嘻嘻的打招呼。 叶庄主没有理会她在没有月亮的晚上看月亮的错乱逻辑,抱着剑微微侧身,留给她一个线条如工笔画勾勒的飘逸流畅的侧影,道:“这就走吧。” “哈?去……去哪里?” 叶英听她这么句傻里傻气的问题,不由凝眉:“不是去送信?” “呃……可那是,我的任务……”阿云姑娘的声音再次弱了下去,因为她看见大庄主挑眉笑了。 那笑意极浅,浅到她都以为那是她的错觉,蜻蜓点水,风过无痕,刹那之间,像是昙花一现,不求永生永世,但求惊艳一瞬。 “也对,咱们是队友哈。”阿云抬头望天,她才不要叫人看到她脸红的样子,真是太没面子了。 夜色如水,轻纱般笼罩着这片天地,在西湖边,有一男一女并肩而行,男的银发高束,宽袍大袖,貌若谪仙;女的青丝马尾,黑色短打,盈盈如燕。 此夜可永,此画可入。 20、叶英番外一 叶晖闭门不见,叶炜一夜白头,叶蒙浴血归来,叶凡出走,世人皆欺我藏剑没有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我愿化身为剑,再续藏剑百年辉煌。——藏剑叶英 他出生那年,正值神龙元年。彼时,五王诛二张,不可一世的女皇陛下被她的儿子赶下了政坛,大唐开国以来政局最动荡的二十多年终于落下帷幕,江山天下也重新姓了“李”。父亲江南大侠叶孟秋建立起藏剑山庄,一切,都意味着新的开始。 “此乃我叶孟秋第一子,将来必要承担我藏剑之重任,不可不为江湖英杰,精华人物,”叶孟秋望着眼前落也落不尽的繁花,忽而展颜一笑,“‘英’者,‘华’也,所谓‘春华秋实’,此儿生于春季,便取名作‘叶英’,以预示着我藏剑代代相传,百年不衰!” 于是,他有了名字——叶英,同时也有了一生要担负的重任——藏剑山庄。 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聪明,剔透,几乎见过他的人都忍不住惊叹,说此子真真是天上的谪仙下凡,没瞧见额间一朵梅花似美人钿花,玉颜如画吹弹可破,眼底淡静清冷似浮冰碎玉? 他不吵不闹,听话懂事,早早的就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学会了自己吃饭…… 两岁那年,他进了叶家私塾,尚未握的稳筷子的小手拿起了笔,三伏天气,寒风吹雪,别的孩子都在母亲怀里咿咿呀呀,他却孤身坐在案几前,套上色彩沉重的儒服,端肃着一张稚嫩的小脸,提起酸软的手腕,一笔一画的,书那孔孟之道。他身前是一副画卷,上书“君子务本”,身侧是一位白胡子老先生,戒尺晃晃,只要瞧着他姿势不对就一下子拍上去,拍的那带着婴儿肥的手腕青中带紫。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了三年,尚未握剑的武林世家公子,小手竟先被毛笔磨出一层薄茧,原本就不爱说话的叶英,性子被磨的愈发沉稳,也越来越不像个正常的孩子,跟小他两岁的二弟叶晖,根本说不上几句话,只是叶晖自幼依恋长兄,每每无论他多早起床去私塾,都坚持一路送到。 七岁那年,白胡子老先生向他父亲请辞,说他该学的都学的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可教的了,忙于庄务久不关心儿子的叶孟秋大感惊异,随口问了几个问题,他竟对答如流,有些见解,还颇为标新立异,叫人耳目一新。 因为庄务多日不曾展颜的叶孟秋抚须大笑,直言此儿肖父,将来大有可为。 是的,在他八岁之前,每个人都这样认为的,藏剑山庄的大公子聪明绝顶,将来必为人中龙凤。 直到,他八岁那年,父亲开始教他家传的四季剑法,一切,仿佛从天上坠落地狱,谪仙,变作了痴儿。 “英儿,为父先给你示范一遍,你天资聪颖,必然一遍就能记住!”叶孟秋笑的很慈祥。 他认真的点点头,然后看着父亲舞剑的洒然身影,如秋风扫落叶,势不可挡,那一刺一收,一抬腿一跳跃,都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的重演…… 叶孟秋早已停止舞剑,疑惑地看着面前呆立不语的儿子:“英儿?” 他恍然未觉,还是在回想着方才看到的一切。 不对……有什么不对…… 叶孟秋皱眉:“英儿,你怎么了,是否身子不适?” 他这才回过神,敛眸拱手道:“父亲大人,儿并非身体不适,只是……” “既然无事,你去将为父方才演练的招式,再重复一遍。”叶孟秋微笑着拍拍他的肩,没怎么注意他言语里的犹疑和疑惑。 他欲言又止,在父亲坚持的目光下只好拔出了木剑,剑身,停在空中,他摆了个奇怪的姿势,然后,再也没有继续下去。 叶孟秋眉头皱起,后又平缓下来:“罢了,你初学剑法,定有些不太记得,是为父贪多了,导致你记不大住,我们从头再来。” 随后,就把四季剑法分拆开来,一招一招的教。 …… 日渐西斜,叶孟秋不知示范过了多少次,解释过了多少回,语气也变的越来越没耐心,可是他,还是那个样子,连一个最简单的动作,都比划不出来。 “你!”叶孟秋一把夺过叶英手中的剑丢在地上,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演着一出无人应和的独角戏,顿时怒发冲冠,恨恨地对这个曾经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道,“我怎么会生了你这样的儿子,给我去祠堂跪着,没我的允许,不准吃饭!” 父亲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野里,他小小的身影被夕阳拉的老长,周围窃窃私语却不敢上前的仆从或担忧或疑惑地看着他,他抿着小嘴,慢慢的蹲下来,捡起自己的木剑,然后一步步的去了祠堂。 “大哥,求你了,你就跟阿爹服个软吧!”叶晖苦口婆心的跪在他旁边,“他也不是真的要叫你跪,你就跟我一样,撒个娇卖个痴,他准能开心的。” 他挺直了腰跪在祖先的牌位前,脑海中依旧是四季剑法的残影,二弟的话,一句都没听到,其实,就算听到了又怎样?他是叶英,不是叶晖,莫说身为长子早就失去了撒娇卖痴的资格和能力,就算真的可以如此,他也不会去做。 “哎!”叶晖深深叹息一声,离开了,他还是每天给大哥送饭,每天苦口婆心担惊受怕,夹杂在父亲和兄长之间两边为难。 叶英嘴上不说什么,却把这一切,都放在了心里,这也是后来兄弟二人日后共掌山庄,珠联璧合毫无嫌隙的一个原因。 “大哥,你看,我这几招耍的怎么样?”叶晖拿了把木剑,舞的虎虎生威,虽然动作不甚标准,但也明显看得出,他是苦练勤修了许久的。 抱剑观花的他,不禁将目光投注在这个虽天天过来跟他说话却大多数时间都在自言自语的弟弟身上。 叶晖不喜剑法,喜欢经商理财,整个藏剑山庄,无人不知。 可,如今他剑法毫无长进,父亲越发暴躁,动辄打骂,二弟担惊受怕之下,不得不勤勉学习,以讨父亲欢心,减轻他的压力。 他的心头慢慢的浮上一层暖意,那双剔透的,似隐了浮冰碎玉的眸子淡淡的注视着二弟,抬手,拍拍他的肩:“去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藏剑,有我。” 叶晖闻言也是十分感动,但思及父亲近日的反应和大哥的表现,还是忍不住难过。 再后来的事情,就好像是戏台上演的一样,悲喜交加,啼笑皆非。 公孙大娘一句“已臻道剑”的夸赞,又将他这个沉寂在角落里的昔日神童拉到了明处,父亲以为是恭维之语,表面上很高兴实际上并不怎么相信,直到第三届名剑大会,他以少壮之力独斗明教法王而不落败,才真正的,让“叶英”这个名字,为世人知晓。 宝剑藏于匣中,纵使锋芒再利,也是明珠暗投,可一旦,名剑出鞘,便是天下惊觉,光寒万里。 父亲正式将藏剑山庄的重担交给了他,自去隐退。 一派掌门,青年才俊,合该是所有闺阁佳人的梦中情人,可是,无论哪位名门闺秀,在与他剔透而清冷的目光相接后,都会讪讪退去,不管她们曾经怎样自豪于自己的容貌或者家世。 他的目光,能轻易看透人心,能轻易的,叫人自卑。 他一身繁复华丽的明黄色衣袍,站在天泽楼前,陪伴他的,只有一把长剑,以前落魄的时候如此,现今尊荣的时候,也是如此,一切都没有改变,他的世界里,从来,只有两样东西,藏剑,和剑,只有些时候,寥寥数人,如叶晖、如李承恩等,会前来做客,不过,也只是客而已。 他的清冷,他的剔透,从来容不下什么人常驻,蒙他救命至此愿意终身为奴为婢侍奉身侧的罗浮仙眼底的痴他不是不懂,只是,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即使咫尺之距,亦尤千里。 三十岁,他闭关修心剑,出关时,双目已盲。叶晖看着他叹气,他却微微一笑,道:“眼中所见未必真实,用心去看,方显至道。” 至道!他原也以为,这一生,便只为剑道而生罢了,直到,他遇见了那个孩子。 那是一个丹桂飘香的秋日,曲院风荷已谢,柳叶泛黄,当然,这些他已经看不到了,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桂花的香和秋日的凉。 二弟今日去接待了天策府来人,这个事情不是什么大事,也不需要他出面,于是,他带着徒弟叶楚河,继续游湖赏花去了。 傍晚,叶楚河划着浆,缓缓而归。叶英听着流水潺潺之音,嗅到了一丝……久违的香气,原本放松的神色一下子凝肃起来。 “师尊?”叶楚河一脸担忧。 “朝……风的方向划。”他的眼皮忽然跳的很快很快,这让他,一下子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很久以前的事。 他从前不受重视的时候,因为想要找个清静地方悟剑,便搬去了剑冢,四季轮回,山中无岁月,百无聊赖之际,他曾经捡到过一只不知为何快被饿死的小鸡,因为那副模样着实可怜,他便起了恻隐之心,收养了那只小鸡,叶晖来看他的时候还给那只鸡起了个名字叫做小萌。再后来,叶孟秋在一次过来视察他武功进度的时候看到他喂小萌,顿时大怒,骂他玩物丧志,后将小萌扔去了厨房。 从此以后,他几乎闻着鸡肉的味道就反胃,因此在他当了庄主,叶晖主事之后,藏剑山庄上下,再不许杀鸡吃肉。 船甫一靠岸,他就听见一个少女调笑的声音:“大美人儿?要不要来个鸡腿?” 美人?他只眉稍一动,叶楚河就知道他的心意,上前斥责了来人,然后,提出了要比武。 “比武?可是,我肚子饿着呢。”那个声音可怜巴巴的,让他一下子联想到他曾经收养的那只快饿死的小萌。 “饿你也不能吃鸡肉啊!”叶楚河愤愤然。 “谁规定了不可以吃鸡肉的!”那个声音似乎抬高了点音量。 “反正在我藏剑山庄就是不准吃鸡肉!”叶楚河继续。 “你不让我吃我偏要吃,嗷!”她似乎一口咬在什么上面,吃的很香。 “你……居然敢烤了大庄主养的鸡吃?” 他现在即使看不到都知道说话的叶楚河有多么愤怒,只是奇怪的是,他这个主人却一点儿都不觉得愤怒。 为什么呢?可能,真的是因为岁月太过平静,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遇到过这样活泼的孩子了。 “尼涩介个银素大盅煮奏是大盅煮,鹅肥素李菊捏!”(你说这个人是大庄主就是大庄主,我还是李菊呢!)她似乎看出了叶楚河手按剑柄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样子,所以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因此说话就不是那么容易听清楚。 “楚河。”他开口,拦下了欲拔剑的徒弟。 “是,师尊。”叶楚河再不情愿也只好退到一边。 那厢,噎到的少女使劲拍拍胸口,然后凑近了,鬼叫了一声:“艾玛,庄花!” 叶楚河再也忍不住,重剑上去就拍,那少女一面用□□挡一面继续说:“庄花庄花,我是你的脑残粉,别叫你徒弟打我!” 庄花?她在叫他?这个名号倒是……新鲜,不过,脑残粉是什么? 叶英听着少女“扑通”一声掉在湖里再拍打水面的声音,就联想到她挣扎的模样,平静了不知多少年的心湖忽然像是投入了一小颗石子,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虽然依旧没有深入心底,进入到他的世界,却好歹留下了一点痕迹。 “楚河,我们走吧,顺便,给朱军师送封信。”他嘴角一勾,忽然想到了叶晖偶然提到过,这次来领兵器的,只有一位天策女弟子,是朱剑秋的义女,年纪轻轻就封了校尉。 “喂……”他一拂袖飘然远去,只留下后面某人欲哭无泪。 死亡,是一件沉重的事情,尤其,当你能看到自己的尸体静静的躺在灵堂中,周围全是伤心哭泣的亲人们。 他看着头发花白的二弟哭的跪都跪不稳,向来大大咧咧的四弟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人过中年已经不复当年风流肆意的五弟也是双眼通红,嫁出去自创山庄的琦菲也带着夫君在一旁哀思,而早年出走的小妹,如今也终于回来,喊着:“大哥,你为什么不再等等,好歹让我见一面再走……” 看? 没错,他又能看见了,虽然不是用眼睛,但,身边的一草一木,重新被赋予了色彩,久违的在他心中展现开来。 也许是上天的恩赐,他的灵魂附着在自己的佩剑上,被供奉进了剑冢,然后,静观着,藏剑山庄百年来的浮浮沉沉。 他原以为,这是他最好的归宿,化身为剑,永远守护着他的藏剑山庄,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他渐渐发现,自己的心,没有那么静了。 叶晖在他去世的两年后也撑不住走了,三弟叶炜更在他过世之前就因为身子不好而去了,四弟叶蒙不足以撑起山庄,于是叶凡接掌了藏剑。 这,也是藏剑没落的开始。叶凡当年为了柳惊涛的未婚妻唐小婉不要名声,两人全天下的私奔,最后虽然冲破了礼教的束缚终于将唐小婉明媒正娶进了山庄,却终究埋下了祸根。唐小婉的性子敏感而柔弱,不喜欢交际只爱伤春悲秋,夫妻两个年轻时还好,也算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了,后来,随着叶凡肩上的重担越来越沉,唐小婉的天真无知就从可爱慢慢变成了惹人厌烦,加之唐小婉十年无所出,叶晖便做主为叶凡纳妾。 彼时的叶凡也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少年郎了,面对人过中年还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的唐小婉,他心底的柔情再激不起半分,有的,只是深深的疲倦,于是,昔日的温柔解语花变作了深闺怨妇,和婉的眉眼,也渐渐染上了刻薄和怨毒。 叶凡的长子不是嫡出,资质却是上佳,奈何生母出身卑贱而见识短浅,妄想母凭子贵压唐小婉一头,唐小婉出身唐门,用的一手好毒术,两妇人相争,未料最后害死了孩子,叶凡虽大怒,但,思及少年夫妻情谊,又不忍心,只好装作不知,此后,更是一房一房的妾室抬进山庄,夫妻两个斗来斗去,全然不管藏剑已经大不如前的地位。 剑冢中崩塌了一个角,叶英自出生以来,头一次这样的愤怒,但他对于叶凡的无用,却无能为力,他现在只是一把剑,不是庄主,能怎么办? 再后来,他看见大唐王朝的覆灭,看到藏剑山庄衰落,看到卓非凡肆意屠杀他叶氏后人,看到……他已经看的麻木了。 藏剑山庄正式成为历史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脸上滑落下一串冰凉的液体,望着空洞的剑冢,他心底一片茫然,他的使命是守护藏剑山庄,如今山庄不在了,他该何去何从?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自厌中,叶英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的不速之客,他看都懒得看,直接心剑伺候,直到后来,他的耳畔响起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 “你是二少,还是二小姐,或者……叽罗?” 21、胁迫天子按手印 此时的大宋国都,设在原有杭州城的基础之上,时人称之为“大内”,又因宋高宗赵构临时逃窜而来,仓皇之间,规格显得没有那么宏伟华丽,一应的曲苑幽径,江南园林之风尽显。 因为这次有系统这个金手指帮助,他们倒是轻轻松松的就找到了赵构所在的福宁殿,阿云姑娘用迷药防盗了侍卫后,就闪身进了殿。 “官家,天色已晚,不如,早些安歇吧?”内宦见大殿的烛火快要烧尽,忍不住轻声询问着龙椅上的男人。 男人从一堆奏疏中抬起困倦的头,抬手摁了摁太阳穴,细长的眼眯了起来:“什么时辰了?” 那内宦还未回答,男人那双眯起的眼倏然睁开,扣在奏疏上的手无意识间一紧,嘴角上挑出一丝森冷的笑,使的两道法令纹格外的清晰:“何人胆敢闯宫?” 阿云从柱子后面闪身而出:“这位便是大宋皇帝陛下了吧?我受人之托,来向你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赵构稳稳坐在龙椅上没动,手却不动声色的摸上了腰际。 “你看看就知道了。”阿云自然看清楚了他的动作,撇撇嘴,退后一步,将装着信封的匣子丢过去,赵构一把拔出短剑将那迎面飞来的匣子击碎,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封轻飘飘的信落在他的龙案上。 “吾弟构亲启。”五个字,熟悉的瘦金体,飘逸华丽,让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那个总是一脸温润笑意的长兄,一笔一画的教他写字。 他细长的眼紧紧闭上,急于掩饰掉里面所有复杂的情感似的,一双手却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去打开信封。 阿云双臂抱胸,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位皇帝陛下用了足足三倍的时间看完那封简短的信。 “除了这封信,他没给你别的什么?”赵构开口的时候,俨然已经回到了原来那个不动声色,略显阴沉的大宋天子。 “没有。” “哦?”赵构状似无意的看了一眼外头,从龙案上拿起一个小小的白瓷笔洗,“那么,还有人知道这件事吗?” 阿云杏眸闪过一丝混杂着怜悯和悲哀的神色,摇头:“没有人了。” 赵构嘴角挑起一丝阴笑,劈手就把笔洗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整个人像是忽然放松了一样靠在龙椅上,眯着眼睛,等候着外面的侍卫进来。 良久,没有人动。 赵构脸上的神色才变了变,转头之际,发现自己身边的宦官早已睡着。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啧啧啧,你这儿子当的可真是孝顺哈,你大哥尚且拼了一条命也要保住老爹的尸体,你倒好,连扶父亲灵柩回来的心都没有,当真是狼心狗肺!”阿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眼中满是鄙夷之色,“皇帝陛下,现在全天下的人都叫你什么你造么?逃跑皇帝啊!这个名声说不得就要伴随你一辈子咯!还有啊,你就知道议和议和,你知不知道那些金人都怎么看汉人的,又怎么看你的?猪狗?奴隶?你这样活着还有没有尊严?” “你知道什么?”赵构怃然大怒,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朕逃跑?若非为了保全祖宗的基业,朕犯得着蒙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岳飞那群什么都不懂的武将肆意对朝政指手画脚,手无缚鸡之力的酸腐书生成天只知道写诗抱怨,你一个江湖中人也敢大放厥词,你们谁知道朕的难处。”他一口气连说了好几句话,又怒极,有些呼吸不畅,平复了一下才继续说,“迎接父皇灵柩?嘿嘿,怕有人别有用心才是,朕苦心经营,才有了如今的局面,让朕将皇位拱手让给赵恒那昏君?做梦!” “谁叫你让位了?”阿云先是匪夷所思的看了一眼赵构,后又沉默了,是啊,只要赵恒不死,他们父子两个就永远回不来,这在赵构登基当上皇帝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政治斗争就是如此残酷,今天是父子兄弟,明天就可以不死不休,今天才撕破了脸皮,明天还可以携手共进,就像当年的杨国忠和安禄山,明明都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还可以相互勾结! 赵构见她沉默不语,兀自冷笑:“怎么,朕说的不对?” “这是你们的事情,反正我只是来送信的,”她看了眼系统面板显示的送信任务已完成,也懒得再跟赵构扯这件事,“不过,皇帝陛下,我既然是来送信的,你是不是该代替你一穷二白的哥哥给点儿邮费?” 赵构乍一听这女子竟然如此无赖,还敢找他要钱,顿时气得心肝肺疼,奈何她武功高强,大内侍卫不知为何像全都死了一样,他也只能受制于人:“你要什么?” “通灵墨玉和龙纹碧玉,我只要这两样东西。” “好大的口气,”赵构哼了一声,“龙纹碧玉乃太宗皇帝传给历代皇帝的信物,你以为朕会轻易的给你?” “我觉得,跟陛下您宝贵的命相比,一块儿破石头,应该不值钱吧?” 赵构沉默了,在阿云的微笑下,只好说:“朕可以给你,不过,朕有个要求。” “你说。” “你要的通灵墨玉,当年朕自请去金国作人质的时候,父皇将其赏赐给朕作为嘉奖,”说到这里,赵构讽刺一笑,“朕听说此玉通灵,可保平安,就将其赠与了母妃,也就是先帝的韦贤妃。” 提起生母,赵构的情绪似乎有点激动:“可是,朕并不知道她如今是否还活在世间,你……若能找到她,将那通灵玉作为信物带回,朕,就将龙纹碧玉一起送给你。” “天地茫茫,我上哪里去找这么个人?”阿云皱眉。 “朕想,约摸,是在上京会宁府的,一个叫洗衣院的地方。”赵构忽然一下子闭上了眼,似乎再也不愿意多说,“只要她活着,就好。” 洗衣院?难道韦贤妃被金人拉去洗衣服了? 那帮蛮子看起来几百年不换衣服的,有这么多衣服洗? 阿云有些奇怪,但见皇帝陛下脸色不好,也没多问:“那么,我如何相信你会守诺?” “天子一言九鼎,有什么怀疑的?”赵构看她的眼神已经相当的不愉快。 “天子啊,天子说的话最做不得数了。”她嘴角一弯,“我要你写下来,按手印。” …… 于是阿云姑娘欢脱的拿着一张薄薄的纸走了,漂亮的瘦金体,上面印着大宋皇帝陛下不甘不愿的手印,苦主在后面看着自己脱臼的手无可奈何。 谁说他们汉人的女儿温柔了?这人简直比女真族的还要野蛮! 宫殿外面,一抹明黄映入眼帘,叶英转过身:“都好了?” “嗯嗯,都好了,卖身契都到手了,咱走吧!”阿云喜滋滋的拉了拉叶大庄主的衣袖。 叶英点头,一缕银发在耳边微微晃动,尾端落在秘银肩饰上,恍若同色:“皇宫大内,不宜久留,方才,叶某已发现三波侍卫。” “那……他们人呢?”她就说皇宫守卫怎么这般不森严了? 叶大庄主微微转头,下颌抬高了一些示意她看右边,阿云姑娘被一群倒下的侍卫给吓的倒退了好几步:“他们……都死了?” “性命无碍,只是受了内伤。”叶大庄主摇头,漂亮的眉微微皱起,“叶某并非滥杀之辈。” “哦哦哦,那我们走吧。”阿云这才放下心来,叶英却叹息了一声,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阿云姑娘,叶某自从初识姑娘,就觉得有些违和感,却不知当从何说起。” 那就别说了!阿云身子一僵,站住不动了。 “姑娘是不是,对叶某有什么误解,不然何以每次同叶某说话,都这般小心?”叶英的侧脸在月光下恍若虚幻的影子,美的一点儿也不真实。 “叶庄主误会了,我没有,只是……”以前她以为他就是只蠢二少,所以肆无忌惮,想干嘛干嘛,可是现在,他是庄花啊,她哪儿敢乱来,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被风车带走了。 “叶某曾经以为,人生一世,不过百年,寥寥岁月,尚不够问鼎剑道,至于他物,不过虚耗时光而已,没有任何的意义。”叶英淡漠的声音像是浮冰下的一把匕首,隐隐游走在冰面下深水中,却只能看的到一个虚晃的影子而见不着真相,听的她莫名其妙。 “所以?”既然这样你干脆回去剑冢继续修炼? “在剑冢困居三百余年,叶某虽身不在山庄,却一直关注着藏剑的浮浮沉沉,竟觉着,自己先前的看法,并不是正确的。” “额,那么,叶大庄主的意思是?”这和她有一毛钱的关系? “世易时移,再回首,已然换了个天地,叶某亦不知,该当如何才好。”那声音依旧清冷,却少见的,带了一丝迷惘,似乎是对他以后的路的迷惘,也似乎,是对藏剑山庄将来的路该怎么走的迷惘。 “这个啊,其实,你可以帮助叶璇黎她们重建山庄啊,你看看,不是有柳萧在嘛,他那么有钱,那么土豪,肯定没问题的。”迷惘么,谁都会有,人生呢,找点事做才不会迷惘。 哪知叶英却摇头:“后辈的事情,某本不该多加插手,这世间自有秩序,这般颠倒,所谓何来?” “那你的意思是?” “此言若出,姑娘可能会觉得奇怪,不过……”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一道隐藏着浮冰碎玉的清冷视线罩住了,登时动弹不得。 “不过什么?”尼玛叶庄花你在搞什么鬼啊!还不放开! “不过这世间的事情,本就不能以常理推断,好比你我,”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叶某心有直觉,在姑娘身上,或许能够找到叶某想要的答案。” 22、洗衣院中救宗姬 阿云不知道叶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实际上,他这人的心思,她从头到尾都不懂,也从未想过去懂,剑痴么,不是应该最为简单的,心中除了剑之外再无其他? 可这人明显的不是那个样子,你说他就一痴人,一根肠子通到底,单纯的不得了,好像不对,君不见,她和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一句有用的话都没给套出来?要说这人跟叶二庄主似的八面玲珑,肠子七拐八拐的,就更不对了。 反正,无论怎么样,叶英庄主似乎认定了她身上有他想要的答案,两个人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固定团,先下正前往上京会宁府开荒新副本——洗衣院。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阿云姑娘向系统搞了两个伪装,和叶大庄主扮成金人的样子,吃下了系统神药——通语丸,就能正常的和金人交流了。 “咦?那是……爆米花!”阿云一眼瞧见街边有个老人在那边捣鼓,然后就是一片白白的,她很熟悉的零食,三个字居然就这么脱口而出。 说完后脸色一白,再看看叶英,捂住了嘴。 “爆米花?这些宋人的东西也流传到我大金来了。”旁边桌子上某大汉一脸不屑的说。 “爆米花是宋人的东西?”她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自己幻听了,怎么爆米花宋代就有了? “是啊,他们宋人搞出来的,前些年就有了,你不知道?”那大汉一脸‘我不跟土包子讲话’的表情,付了酒钱就走了。 切,你才土包子,你吃过爆米花,吃过巧克力味的吗?吃过咖啡味的吗?她还吃过草莓味的呢! “爆米花,是何物?”叶英侧头问。 “哈?这个……我想起来了,我曾经在柳萧那里吃过的嘛,后来给记混了,没错没错,爆米花是宋人的发明,对了叶大庄主你要吃不?我去买点。”说着她就逃也似的跑去街边买了一大堆爆米花,然后抱着纸袋子过来。 捻了一块扔嘴里,咯嘣咯嘣的嚼烂,一股浓郁的甜香溢满舌尖,好么,比现代的要好吃多了,难道是因为没加防腐剂? “叶大庄主你也吃,味道还不错呢。”她想也没想直接捻起一枚送到叶英嘴边,就像从前喂闺蜜吃东西一样自然。 叶英愣住了,微微泛凉的指尖触碰到温软的唇畔,阿云整个人一个激灵,随即也反应过来,把一堆爆米花堆到叶英跟前,示意他自己拿。 叶英修长莹白的手指在那堆爆米花中捻起了一枚,看起来比较小的。 倒是会挑么!她想着,再次抓了几颗进嘴里,吃过爆米花的人都知道,越大的反而越有泡沫般的质感,不够甜,吃着也不爽,倒是那些中等的或者较小的,比较好吃一点。 叶大庄主这般会挑吃,看来是吃货一枚。 阿云想着想着,看叶英庄主慢条斯理的吃完一小颗爆米花,伪装下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又开始吃第二颗能够看得出,他对这小吃,应当是极为满意的。 “叶大庄主喜欢吃甜食?” “尚可。” “这个也就那样了,甜食么,最好吃的还是蛋糕,我前些时日借夕照山庄的厨房居然成功的把虎皮蛋糕给弄出来了,回去做给你吃!” “虎皮……”叶英听到这两个字,吃爆米花的动作停了下来,反复的呢喃。 “是啊,虎皮蛋糕,没吃过吧,很好吃的。”其实宋朝还是很好的,至少他们的糖便宜,质量还高。 “阿云姑娘……给食物的名字取作虎皮?”叶英说到“虎”字的时候,语气有些古怪,好似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哈?虎皮怎么了? ”不可以吗? “没什么。”叶英淡淡的说了三个字,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 洗衣院在什么地方? 系统虽然没有标明,但是韦贤妃所在之地,却是被显示出来了的。 唐代宫廷有浣衣局,里面工作的都是地位比较低下的女子,皇宫里妃子公主之类的,谁不一天换好几件衣裳?当年李隆基为了讨杨氏欢心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制造华衣的部门,每日为贵妃做上百套衣服,以供挑选,奢靡浪费,一言难以蔽之。 总之,在皇宫里头洗衣服是个苦差事,亡国俘虏被安置在这种地方,似乎也合情合理。 当然,这是她去之前的想法,去之后……她简直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酒肆歌舞坊那种地方,从前阿云不是没去过,大唐风气开放,女客也不是不让进妓院,何况他们只是去看歌舞,也无伤大雅。 可是,眼前的一幕幕,还是让她整个人手脚冰凉,若非叶英一把拉住了她,她可能会一个不小心摔在地上。 瘦弱美丽的南朝女子一个个仅仅披着羊裘,行走间可以露出里面布满青紫痕迹的肌肤,她们大都被三三两两暗自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拥挤而漫溢着一股臭味,她们的脸色很不好,一看就不像是长命之人,每个人眼中都是同样的神色,漠然,绝望。 而在里面随意游走的金人则肆意行乐,随性弓虽奸女子。 她别过头,不忍心再去看那些可怜的女子,她没有能力拯救她们,也没有资格拯救她们。 未料,迎面走过来一个金人正拽着一个女子的头发骂骂咧咧,她被拖着摔在地上,曳地而行,一道血痕赫然可见,周围的人也不管,就这么看着嘻嘻哈哈。 那个金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松开了那女子,瞧过来的眼神有点奇怪:“老子怎么没见过你们两个,你们也是此番和南蛮子作战打了胜仗被赏赐洗衣院的?” “哦……我们是四太子的部下,刚刚被他提拔到身边的,将军不认识也很正常。”她压制住眼底的怒意心里的恶心,淡淡的说。 赏赐?把宋朝皇帝的女儿和妃子赏赐给打了胜仗的金人? “四太子的部下啊,”那人一拍脑门,肃然起敬,“那还真是我的荣幸,咱们一起喝一杯?” “喝一杯就算了,这个女人,我看上了,能让给我吗?”阿云看到那可怜的女子,忽然联想到了那个被主母责打撞死在她面前的郡主,心头泛起酸楚愧疚之感。 “哎,这不过一个普通的宫女,又不是帝姬皇妃什么的,让给你就让给你,有什么。”完颜宗弼的部下不好得罪,那人闻言脸色也就变了一变,就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阿云伸出手,拉起那个摔倒的女子,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带着她来到了暗处。 “二位大人……奴婢今日身子不好,怕脏了大人贵体,能不能……”女子跪下可怜兮兮的求她,显然是误会他们两个了。 “咳,”阿云尴尬的咳了一声,“妹纸你先起来。”然后翻出小药给她,“吃点药吧。” 女子战战兢兢的吃下了小药,原想着可能是什么折磨人的玩意,未料身上的伤口竟奇迹般的好了,小腹也没有那么坠痛了。 “多谢二位大人!”她虽然不知道这两个“金人”在搞什么鬼,但好像不是什么坏事。 “你是谁的侍女?” “奴婢是韦贤妃的侍女。”女子迟疑了一下,偷眼瞧阿云的神色,却因为那僵硬的伪装看不出什么来。 “啊,原来是她的侍女,我有一件事想找你家主人帮忙,你能带我去吗?” 女子忽然脸色大变,又给她跪下了,砰砰砰的磕头:“大人,请您饶了我们娘子吧,她真的不能再接客了啊。” “接客?你误会了,我只是想找她要个东西罢了。”堂堂大宋皇帝的母亲,居然沦落到这样的地步?阿云忽然想起临行前赵构欲言又止的表情,心底翻起惊涛骇浪。 她在心里问候了一遍金人的祖宗十八代,转头看见站在那边整个人如雕塑般的叶大庄主,思虑着要不要让他先行离去,毕竟这个地方有点…… “叶庄主,你干脆在外头等我吧。” “不可,此地危险,你一个女子怎么好孤身犯险?”叶英没有转身看她,语气有些严厉。 冒险?打襄阳的时候不说她冒险,跑来妓院到说她冒险了? “你……是女子?”方才那妹子已经整个人斯巴达了。 “你们皇帝派我来的,看看他老娘是不是还活着。”阿云无奈。 妹子似乎因为她是女子所以不怎么怕了,又听说他们是赵构派来的,转忧为喜之余,便积极的带他们去寻了韦贤妃。 阿云和叶英被带到一个小小的房间里,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三个女人抱头痛哭的画面。 年纪最大的那个看到有人来,这才颤颤巍巍的起来,惊疑不定间,方才那侍女又附耳过来说了几句话。 那妇人就跌跌撞撞的上来拉住阿云的衣袖,哭道:“密使还请救救我那可怜的孙女,老妇残花败柳之身,早已不在乎这些东西了,可神佑她,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啊!” 阿云一头雾水:“你是韦贤妃?神佑是谁?怎么回事?” “老妇正是贤妃,”她忍住啜泣,再次将事情说清楚,“我那孙女,名叫神佑,幼年北迁,如今不过才九岁而已,金人打了败仗,对官家恨之入骨,便来折辱他的老母妻儿,我那儿媳妇,早已承受不住侮辱香消玉殒,老妇苟且偷生,也只是为了照看两个可怜的孙女罢了,康大宗姬佛佑不过十二岁便遭到金人集体施暴,去年刚刚埋葬,而康二宗姬神佑,她才九岁啊,那帮畜生!” “那她现在在什么地方?”阿云这下听懂了。 赵神佑今年九岁,古代女子虽然早熟,但是对于普通的九岁女孩而言,男女之事还是很遥远的东西。 可是,航脏龌龊的生长环境让她早早的就懂了这些,尤其去年发生的那件惨烈的事情,至今还烙印在她的心口。 她正和姐姐佛佑在一起玩耍,忽然,就闯进来一群金人,他们架着姐姐出去了,她在后面迈着小短腿拼命的跑,拼命的喊,周围的人却没有看她一眼,无论是那些幸灾乐祸的金人,还是她的那些已经死心的姑姑婶婶堂姐妹们。 她扒着窗户想要进去,却在窗子的缝隙中看到了她的姐姐遭遇到的一切。 佛佑像一只砧板上的鱼,被刮去了所有的鳞片,露出新鲜的肉/体来,那一刻,她所有作为女子的尊严,在那些野蛮的金人的粗鲁对待下荡然无存。 放大的瞳孔,无力伸出的手,佛佑的呼吸声渐渐微弱下去,然后,她再也没有力气挣扎。 神佑捂着嘴,眼泪簌簌的掉落下来,柔福姑姑说的对,眼泪是苦的,比药还要苦! 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多半也会和这洗衣院的众女一样,在一生的屈辱和折磨中度过,可是她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的这样快。 神佑看着那群围上来的粗犷大汉,她还只到他们腰部的高度。 “小妞,别拿着那破瓷片了,那能干什么?”一个大汉嗤笑道。 她听不懂这些蛮夷说的话,举着手中的碎瓷片,眼里噙着泪水,一步步的后退。 “啪。”的一声,瓷片被打碎,她整个人被按在墙上,头发被揪住,不由吃痛叫出声来。 “她可是赵构的女儿,或许,是唯一活在世上的子嗣了。”一个大汉蹲在她身前,左看右看,“我听说,赵构南逃的时候伤了子孙根,跟个宦官也差不多了,江南的美人多,他却是有心无力啊。”说完猖狂的笑了出来。 “这么说,这个小丫头片子还是他们南蛮子如今唯一最尊贵的公主了?” “你说的不错,嘿嘿,上次那个丫头一不小心给玩死了,这个,可要慢慢来,上头的说了,好歹让她活个两……” 那话音像是被什么卡住了,戛然而止,神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从尸体堆里面爬出来,一双大眼睛就这么撞入了另外一双眼。 23、父女相见不相认 马车辘辘南行,车夫举着马鞭抽打着马儿,车子扬起一段灰黄尘土,像是一刻也不愿意停留在北地。 马车里,阿云怀里抱了个睡着的九岁小萝莉,她的脸很小,只有巴掌大,大大的眼睛因为脸上没多少肉的缘故有些凸出,头发也是稀少而微微泛黄。 “现在想想,我觉得自己还算幸运的,这个时代太过悲惨,比起大唐的安史之乱,简直就是人间地狱。”阿云理了理神佑小萝莉鬓边凌乱的黄毛,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说着。 她对面的叶英依旧阖目端坐,隐在广袖下的手扶着剑柄,皱眉道:“风骨不存,四夷入侵,也是无可奈何。” “风骨?或许那种东西早就消失了吧?”阿云的声音很低很低,“安禄山攻入长安的那一刻起,吐蕃、突厥、南诏这些蛮夷之地就重新抬头,所谓□□上国,荡然无存。现在的大宋,除了文化传承了下去,还有什么呢?” 她因为抱久了手酸换了个姿势,继续说:“在临安的街头漫步的时候,我惊艳于这个时代的经济和文明,那些鳞次栉比的商铺,那些打扮华丽的女子,还有那些慕名而来的外国人,他们无一不再诉说着繁华和昌盛,一种比开元盛世更加瑰丽的富裕。可是,终究有的东西是不一样了啊。” 夜风吹入车帘,吹的叶英明黄的广袖微微翻卷,他却只凝神,静静听着眼前的这个少女,诉说着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繁荣。 “在大唐,外来的商人哪个不带着谦恭的态度,慕我华夏之文明?诗歌风流,全民尚武,洛阳的街道上,你可以看到戴着大帽子打扮的像小丑的波斯商人,可以看到温驯听话的昆仑奴和高丽婢,可以看到那些小个子的倭人,他们动不动就鞠躬,活像自己每天都在犯错。他们带着梦想来到这片土地,也深深的为这个朝代折服,他们把商品和货物带来这里,也将文化和财富搬运回家,这是一种来自心底的崇敬和信仰。而我们大唐的百姓,也深深的为自己作为一个唐人而骄傲着。这种东西,在临安的街头,我是看不到的。”阿云嘴角弯了弯,然后垂下去,长睫抖了抖,叹息道,“在临安,我只看到了丑陋的金人蛮子,在汉人的酒肆里闹事,看到了来自外邦之人眼里的鄙夷,看到了,士卒官兵的无能为力和文人书生酸腐的气息。” 以后,怕是文化,也难以传承了吧? 阿云最后这句话,却没有说出来。 “叶大庄主,此番我再去一趟皇宫,可能就要,就此分别了。”她抬头看着眼前这张清冷如雪美如画的容颜,绽颜一笑,“这些日子,阿云多有得罪,还望大庄主海涵。” “你是打算,回去枫华谷?”叶英淡淡的问。 “不错,也该回去了,在外面呆了那么久,都不习惯了。”阿云靠在车厢上,打了个呵欠。这几天真是够了,几乎每天都在到处跑,她得先在夕照山庄睡个三天。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然如此,某亦希望,阿云姑娘日后保重。”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似乎是碰到了什么路障,阿云一个不稳没坐住,居然整个人向前一甩,连着小萝莉一起滚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她的头顶刚好顶着叶英坚硬而质腻如玉的下巴,脸颊触碰到他丝滑而冰冷的银发上,左手按在他的胸口,右手险险的托住小萝莉。 叶英伸手扶住她的肩,慢慢的低下头。 “额……我不是故意的,叶大庄主……”她讪讪笑着,心如擂鼓,将自己的爪子从叶大庄主的胸口拿开,艾玛还有胸肌啊这人,看不出来哟。 “阿云姑娘,临别之前,叶某有几个疑问,还望你能如实回答。”他的手指微微一动,她整个人就忽然像被什么制住一样动不了了。 尼玛,不会要算总账了吧? “庄主……那个,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哈。”阿云姑娘抱着小萝莉一脸苦逼,心里拔凉拔凉的。 “姑娘先前说的‘虎皮……’,是否是姑娘自己想出来的?”叶英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三分犹疑。 问吃的啊? 阿云姑娘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翻了个白眼,叶庄花果真是个吃货,抓住她就只知道问这个问题。 “是啊,因为上面有一层像虎皮似的皮。”总不可能古代蛋糕都有了吧?除非还有个穿越者。 叶英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其二,阿云姑娘为何称贵府府主为‘李菊’?” 这么蛋疼的问题……你可以不要问吗? 阿云姑娘闭着眼睛叹了口气,闷闷道:“因为他喜欢菊花。”说完心中小人就捂脸跪地,对不起啊李菊,不是弟子不肖而是叶庄主太凶残。 “其三,阿云姑娘曾说,如今我们所在的,是一个虚幻的世界,这是何意?” “这个……我只是太想念过去的日子,所以才这么觉得的。” “阿云姑娘?” “啊?”喊劳资干嘛? “叶某如今才发现,”叶英松开了手,眉梢微微一动,阿云立刻抱着小萝莉滚的远远的。 “阿云姑娘真不愧为朱军师义女,果然……”他说到这里,嘴角勾起一个轻缓的弧度,那双闭着的眼像是看得到一样盯着她,慢慢的说出了四个字,“谎话连篇。” ---------------------- “姐姐,我们这是去哪里啊?”神佑仰着头怯生生的问。 阿云从怀里摸出赵构给她的令牌,蹲下来给神佑理了理衣领:“这里是大宋的皇宫,也是你的家。” 她想起在洗衣院发生的那一幕幕,这个孩子当时看过来的眼神,深深的吸引了她。 那样明亮的眼神,不该淹没在那种绝望和无助里面。 于是,当韦贤妃提出将赵神佑托付给她的时候,阿云答应了。 神佑歪着脑袋似乎在思索,然后问:“那姐姐和我一起吗?” “姐姐送你去找你父皇,然后就走了。”阿云笑了笑,这个孩子就跟她小妹妹似的,听话的一点儿不像个公主。 “那我不回去!”小萝莉抿着嘴,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听话,这是你祖母的意思。”她站起来,看着眼前森然的大内,“今后你就是大宋的公主,也是你父皇唯一的亲骨血,他会好好补偿你的。” 神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埋下了头。 福宁殿 赵构看着逆光走进来的两个身影,因为光线太强,他忍不住眯起了细长的眼睛。 可,当他看清楚那个小的的脸时,整个人还是一个没坐稳差点从龙椅上摔下来,幸而身边的宦官扶了他一把:“官家,小心。” “你……你是佛佑,还是神佑?”赵构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小心翼翼的说话,像是担心他只要说的重了,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就会消失不见。 神佑躲到阿云背后,却不见他。 赵构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 他想起了一张芙蓉面,多年以前,新婚燕尔,她饮下合卺酒时娇羞的双颊和她看过来的时候含羞带怯的眼神,她叫他“郎君”。 康王妃,邢氏。 他的原配,几年前托人带给他一只金簪,嘱他勿忘旧情。 如今,却不知是生是死。 “她是康二宗姬,叫赵神佑,是您的女儿,皇帝陛下。”阿云叹了口气,拉着神佑的手一步步走过去。 “神佑,这是你的父亲,不要怕,啊?” “神佑……”赵构推开宦官,跌跌撞撞的跑下去,站在赵神佑跟前,却迟迟不敢抱她。 “我是你父皇,神佑,你还认得我吗?” 神佑看了看阿云,又看了看赵构,然后狠狠推了他一把,赵构一个不慎,居然被推的踉跄了几步。 “你不是我父王,我父王才不会丢下我母妃和大母还有姐姐不管……呜呜呜……母妃说过的,我父王是个英雄,他少年出使,武功高强,把那些个金人蛮子吓的尿裤子,都不敢要他做人质……你不是我父王,你不是我父王……”神佑哭的震天动地,一把躲进阿云怀里。 阿云看着皇帝陛下一脸呆滞的表情,心下五味杂陈,既为死去的康王妃和康大宗姬感到快意,又因他们父女相见不相认而感到悲哀。 “她只是,才刚刚回来不能接受而已,你……日后会好的。”阿云还是劝了一句。 赵构亦回过神来,恢复了一贯漠然的表情,示意宦官将一个盒子拿过来:“这是姑娘要的龙纹碧玉,既然,神佑都带回来了,朕想,阿母应该,尚在人间,也没有必要查看通灵玉了。” 阿云接过那个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精美的玉佩,雕刻着的九龙栩栩如生。 系统忽然响起:“恭喜宿主完成任务,获得两枚灵玉。请前往夕照山庄熔铸钥匙。” 24、阿云收徒传枪法 “神佑啊,跟着你父皇不好吗?皇宫里什么好吃好玩的没有,而且大家都会让着你,宠着你,不会再跟那边一样了。”阿云扭头看着牵着她的手一路蹦蹦跳跳的某萝莉,顿时一脸伤。 赵构居然也放心,就把他女儿先托付给她照顾,还美其名曰暂寄?她要回去大唐的好不好?带着这个萝莉不成? “我不喜欢皇宫,我喜欢姐姐!”小萝莉歪着脑袋奶声奶气的说,“他们就是让着我,宠着我也不是真心的。” 这个……倒也是。 阿云摸摸小萝莉的头,正欲说些什么,脑海里忽然响起系统的声音:“宿主开启支线任务——扬我国威,天策传承!你想要一个萌萌哒的徒弟吗?你想要天策府继续传承下去吗?不要犹豫,不要怀疑,只要点点头,只要点点头,请果断的收下你身边的萝莉吧!” …… 这系统……真是越来越二了。 不过么,收徒弟神马的,她还真有点手痒了,虽说神佑是公主,日后在大宋也没谁敢欺负她,不过,在这种乱世,女孩子学点功夫防身也是好的。 “神佑啊,你愿意跟姐姐学武功,以后去打金人么?”阿云开始诱拐萝莉。 “学武功?”小萝莉伸出手指抵着下巴,想了想,忽然双眼放光,挥舞着小粉拳:“好啊好啊,姐姐教我武功吧!以后我要把那些金人全都赶出去,让姑姑堂姐们都回家!” “恭喜宿主收徒成功,大徒弟信息导入中…… 姓名:赵神佑 性别:女 民族:汉 所属势力:南宋皇室 身份:大宋公主 门派及内功心法:天策(傲血战意) 品种:萝莉 等级:0” 好么,这么全面的。 阿云看着天边高升的旭日,金色的阳光洒满了皇城,她微微笑了起来:“神佑,从今天起,你就叫我师父吧。” 阿云不知道的是,她亲手救下的这个萝莉,将开创怎样的一个奇迹,更没有料到的是,她心血来潮接的这个任务,将会给南宋的局势,乃至整个宋金战争的结果,带来怎样的变数。 ------------ “我天策府,共有两种心法,傲血战意重攻,铁牢律重守,讲究人马配合,马上一套马下一套,这个,以后我会教给你。”阿云转动着手上的长枪,指了指面前的木桩,对身后拿着木枪一脸严肃的小萝莉道,“神佑,你先用我方才教你的梅花枪法打木桩,熟练了我再教你别的。” 阿云已经将两块石头给了柳萧,嘱托其熔铸钥匙,柳萧叫她静候一个月。 这一个月,她能教多少就教多少,反正她已经把包里的九花玉露散和纳元丹尽数给神佑吃下去了,如今,新鲜出炉的军萝已有了相当于四十年的内力,内功不足为惧,至于外功,关键还是要看这孩子能掌握多少。 神佑小萝莉也没有辜负她师父的期许,在系统神药洗髓伐骨丸和系统自带作弊器的帮助下,已经改善体质的她仅仅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就学会了梅花枪法。 阿云姑娘很欣慰,开始教小萝莉技能,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庭院里挥动长枪,红影枪声交相辉映,霍霍潇然。 “世伯,那个小姑娘好厉害……”站在叶英背后的叽太叶璇希捂嘴惊叹。 他从小就被夸天资聪明,自己也以为自己是个顶尖的人物,阿姐把他当宝贝似的捧在手上,唯恐一个不慎给摔了,可最近,不知柳萧少庄主跟阿姐说了什么,一向疼爱他的阿姐居然狠下心把他丢给了这位性格冷僻的世伯,天天练剑练得他手都要脱臼了。 他纵然心有委屈,可每每于世伯那双闭上的眼睛对视时,再大的气焰都不禁矮了三分,他压根不敢跟这位长得像神仙似的世伯撒娇,但是内心深处,还是不服的。 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错了! 可是,今天看到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小姑娘舞枪,他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同时,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失落。 人跟人果然是要比较才有差别的,天才?跟别人比起来,他不算蠢材已经很不错了。 叶英却没有说什么,他扶着剑柄,缓缓离开了。 果然,她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从前他只是怀疑,现在,已经确认。 叶英顺着铺满鹅卵石的小道走着,道旁的小花小草时不时的挨蹭到他长长的衣袍,广袖被微风吹的后扬。 早在他的上一世,死去后供奉剑冢的时候起,他就能够看到了,色彩形状,无不清晰,虽然不是用的眼睛,但除了不能关闭掉之外,也没什么不同。 所以,走这条路,不是因为他需要鹅卵石带来的感觉来确认方向,而是因为,这是通往柳萧铸造房最近的路,他要去寻柳萧,弄明白一些,一直都没有明白的疑团。 “某记得,你,是叫柳萧?”叶英扶剑站在那个巨大的熔池外,火炉的温度将他冰玉似的容颜烤的通红,将那一身明黄映的愈发刺目,整个人熠熠而不可直视。 柳萧侧对着他,黑发似泼墨般淋洒在雪白的衣衫上,偶尔被热风吹的乱飞:“我是叫柳萧,庄主。” “某从前,从未见过你。”叶英清秀的眉毛拧了起来,夕照初逢,柳萧那一曲阳春变调,分明是他曾经在亡母忌日上的拨弦易调,彼时,天泽楼只他一人,为何这世间还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可是,”柳萧慢慢的转过身来,沙哑的声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我曾经见过庄主,虽不是日夜相伴,也情同父子。” “你……”叶英拧起的眉蓦的松开了,他仿佛抓到了些什么,又没有抓到,只好若有所思的摇头,道,“你不是琦菲的后代。” “我只是,少喝了一碗孟婆汤而已。”柳萧微微一笑,眼底含着泪花,他凝视着眼前这个衣冠华丽的男人,这个人,是他前世所有的崇拜与信仰所在,亦是今生浪荡人间奔波劳累之所为。 “秀水灵峰故时月,不见当年楚河秋,”叶英轻声吟诵完当年阿云自襄阳归来,柳萧醉酒没有吟完的那句诗,衣袂生风,环佩相击,他缓步上前,正对着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年轻人,一字一句的,说出了他心中的真相:“叶、楚、河。” “师尊!”柳萧神情大震,再也撑不住,一撩衣袍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原先那副风流公子的形象全然不再,他膝行过去,颤抖的手拉住叶英的袍脚,“弟子不肖,罔顾师尊在剑冢受苦,却无可奈何,这几百年来,师尊……可还好?” “果然是你,楚河……”叶英嘴角泛起一丝略带苦涩的笑意,“为师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这三百余年来,楚河起先一直以灵魂状态漂浮在山庄之上,剑冢有异,也只是怀疑,并不确定是不是师尊,后来投生在琦菲小姐的后代身上,才广招天下贤士,希望能够帮助师尊脱困……弟子不肖,害师尊受苦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什么?”叶英叹息了一声,将柳萧扶起来“为师岂会怪你。” 柳萧打量了一下叶英,破涕为笑:“百年过去,师尊还是这样风华绝代,如玉树临风,徒儿自惭形秽!” 叶英闻言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眉梢蓦的一扬,长睫微不可查的颤动了一下,柳萧这一句话,让他鬼使神差般想起了某个人,曾经夸过他什么“大唐第一美人”…… 口不择言,不敬尊长,谎话连篇…… 也不知朱军师素日里是如何教导她的,这样的存在,若是在他藏剑山庄,合该好生管束一番。 柳萧见自家师尊又在出神,一脸的古怪,随即联想到某个人,也就释怀了。 他的师尊性子这般冷淡,怕也只有那位姑娘有这个本事让他偶失其常了。 “师尊是否前来询问,阿云姑娘熔铸的物件?”柳萧心念一动,主动开口。 叶英微微颔首。 “那是一枚钥匙,可以穿梭时空,回到过去,逆天改命!”柳萧看着那高高蹿起的火舌,俊俏的脸上满是激动之色,隐藏在柳萧温雅风流的皮囊下,依稀可见当年正阳门下仗剑沽酒的洒脱君子的影子。 “逆天改命?”叶英微微一惊,有些不可置信。 他知道她有秘密,却不知,这个秘密竟然如此的匪夷所思。 “不错,弟子自成为柳萧后,就四处查阅典籍,希望得到这上古秘法,得以回到过去,扭转败局,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柳萧总算找到了,而今,阿云姑娘又带来材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25、寒食东风御柳斜 福宁殿 夜已深,高高的烛台却依旧燃着昏黄的颜色,赵构虽是皇帝,在历史上名声也不好,但生活节俭,宫殿里陈设之物虽然不少,但论其华贵和规格,甚至远远及不上他父皇在位时的一个亲王。 他合上密奏,一双细长的眼睛抬起,手指轻轻敲打着龙案,脸上尽是高深莫测之色。 “那个女子,究竟是何来历,完颜宗弼在找她,岳飞也在找她?” 此二人一为金国之战神,二为大宋主战派之首,如今竟然不约而同的去找一个姑娘,实在是太过奇怪,令赵构这样生性多疑的人不想怀疑也难! 默不作声站在他身后低头的中年男子慢慢的抬起头,他的脸型很长,总给人一种时时刻刻都拉长了脸一副讨债相的感觉,但这张讨债似的脸上,此刻偏生挂上了一丝谄媚的笑意,怎么看,怎么违和。 他就是赵构一直委以重用的宰相,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奸佞秦桧。 “官家是怀疑,这个女子和岳飞有什么勾结?妄图……不轨?”最近岳飞是越来越嚣张了,他一个打仗赳赳武夫的居然敢妄议立储之事,简直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官家说这句话,肯定有其深刻的含义……秦桧眼珠子一转,眼前一亮,便体贴的给岳飞安了个罪名。 哪想到赵构却没有接他这句话,只是凝眉思索了好一阵,道:“那个女子和公主……如今是在一个叫做夕照山庄的地方吧?你派人好好的观察一下。” “是,是……”秦桧一脸喜色,他早就派人严密监视住了夕照山庄,这种事情,赵构不叫他去做他也会做的,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想到那个归国的公主,秦桧不禁打起了小算盘,他的小儿子今年十一,比神佑公主要大两岁,年龄相当,倒是良配,官家唯一的嫡亲儿子早就在南逃途中死了,如今收养进宫的这两个“皇子”,不过都是宗室所出,他自己又不能再生育了,如此看来,这位公主可就值钱了…… 思及此,秦桧立马寻机会表明了自己对于公主的关切之情:“官家,公主金枝玉叶,是您的嫡亲女儿,怎么能养在一个粗俗无礼的江湖女子身边呢,不如……”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他的皇帝陛下转过头来,冷冷的盯着他。 秦桧心头一个咯噔,屈膝跪下:“臣无状。” “神佑的事情,不是你能管的,做好你的本分,认清你的位置,知道了吗?”赵构阴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紧不慢,却充满了压迫感,秦桧觉得自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喉咙,动弹不得。 “是……臣,臣该死,臣该死……”秦桧冷汗涔涔,不住的磕头。 他的一切,都来源于龙椅上的这个人,他就是赵构的一条狗,赵构高兴的时候,可以让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高兴的时候可以随时把他扔出去,让那些恨他恨的牙痒痒的主战派和爱国志士们一拥而上把他五马分尸。 秦桧,一直是个聪明人,一直很清楚他的位置,从不曾逾越,可是他接下来办的事,却彻底的走偏了棋,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一个人,叫他的皇帝陛下雷霆大怒。 ------------------ 寒食节,又称禁烟节、冷节,为清明前一二日。唐人有诗云:“寒食东风御柳斜”,在宋代,百姓常在寒食里祭扫、踏青、秋千、蹴鞠等,算的上是一个娱乐的节日,而在宋亡之后,寒食节便不复存在,同清明混为一道了。 小萝莉神佑起了个大早,拉着言伯扎了个秋千,就嚷着要阿云推她荡秋千玩,阿云拗不过她,又觉得索性没事干,就跑去推小萝莉荡秋千了。 叽太今天也被叶英放了假,躲在一旁看她们玩,黑亮的眼珠子转了又转,想要上前又不敢。 神佑眼尖,一眼瞧见了这个鬼头鬼脑的小子,柳眉一竖,卷起袖子跳下去,就雄赳赳气昂昂的拽起叽太的领子,神色不善:“喂,你看我干嘛?” “我……”叽太被揪着领子可怜巴巴的看着小萝莉,“我也想玩。” 小萝莉撇撇嘴:“我不带你玩!” “可是……我……”叽太转过头,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阿云。 “那个,徒弟啊……”阿云远远的瞧着叶庄主朝这边过来,便给神佑招招手,“带他一个呗。” 小萝莉略带委屈的眼光朝阿云一扫,放下手,勉强道:“好吧,带你一个,”然后又凑近了叽太低声警告道,“不过,不准跟我抢秋千,我叫你玩才能玩,还有,不准跟我抢师父,知道了吗!” 叽太点头如捣蒜,一双眼亮晶晶的,两个人愉快的签订了不平等条约。 阿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在那边叽叽咕咕说什么,转眼间,叶英颀长的身影已经近在咫尺。 “叶大庄主好。”阿云姑娘笑着打了个招呼。 叶英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叶大庄主的四季剑法教的怎么样了?”她见叶英不说话,便主动从叽太身上找话题。 “后辈不肖,至今长进不多。”叶英淡淡的说。 估计是你要求太高了吧?真是,给这人当徒弟,那是活生生的累死累活得不到一句嘉奖的典范好么。阿云内心吐槽,面上却一副安慰的样子:“小孩子么,学东西没耐心,慢慢来才对。” 叽太,给你点蜡烛! 阿云正在心中双手合十,不料叶英却道:“某观令徒,倒是一块好苗子,只是奇怪,当日在马车之上,却未曾看出,不知是因为叶某武功不济,竟连如此英才都没能察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阿云看着蹦蹦跳跳走过来的小萝莉,闻言眼神闪躲了一下,就要顺势回避顺便过去给徒弟一个拥抱,哪知叶英更快一步,闪身挡住了她,阿云被忽然靠近的一抹明黄惊退了一步,跌坐在秋千上。 神佑不知,以为是师父要荡秋千,又见叶英侧立于旁,玉树临风,好不倜傥。 便大声道:“神仙叔叔,你推我师父荡秋千好不好!” 在阿云还未脸色大变说出那句“不可”的时候,神佑又扯过叽太,两个人一起又跳又笑,齐声说:“荡秋千,荡秋千,荡秋千嘛!” 阿云一脸黑线,扶着秋千绳子就要起来,没想到一只骨节分明莹白如玉的手握住了麻绳,原是叶英转到她背后,宽大的衣袖挡住了身后习习凉风。 “叶……叶庄主……”阿云仰头看着他清俊如雪的容颜,结结巴巴的,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推啊,推高一点嘛,神仙叔叔。”始作俑者跑过来作死的“指点”叶英该怎么推。 然后她感觉自己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慢慢给推了起来,秋千不急不缓的荡着,和风绵绵,花香蝶舞,醉人心脾,花瓣落在她的肩头发间,酥酥痒痒的感觉。 “如此,可好?”即使是那个清冷如雪的声音,也带上了一点温度。 “再高一点吧。”阿云此刻却不想去想他到底是哪根神经不对了忽然来这一出,只缓缓闭目,享受着这久违的轻松时刻。 身后那双手微微用力,耳边风声呼呼,阿云顿时飞的老高,她不禁睁大眼睛,秋千下滑的时候,失重感徒然而来,忽如其来的刺激让她居然高声叫了出来,叶英闻声不由神色微变,右掌隔空打出,秋千稳稳的停住。 阿云骤然停下,心下微微失落,扭头去看叶英,却不禁愣住。 她从未想过,叶英这样的人,脸上居然还会出现这般丰富的神色,像是在怀念什么,又像是在惋惜什么,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她一直以来当做的npc——庄花。 “叶庄主?”阿云伸手去拉他的衣袖,“你还好吧?” 叶英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叹息道:“无妨。” 秋千?他难道曾经推过什么人荡秋千? 阿云想着,叶庄主连夫人都没有,更不要说女儿了,估计是他的妹妹叶婧衣吧?说到六小姐,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年纪轻轻的三阴逆脉,谁都说不是长寿之相,叶英为了这个幼妹据说马不停蹄赶往万花,连换七马,请来孙思邈救下她一条命,只是可惜,后来六小姐出走家门,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样冷清的一个男人,居然如此关爱妹妹? 思及他方才难得一见的温柔,阿云不禁有些好奇了。 世人只道他叶英心剑通明,风华绝世,可知他冷清的背后,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呢? “叶庄主可有空闲,和我们一道去郊外踏青赏春?”鬼使神差般的,阿云就问出了这个问题,问完了她就捂住嘴,尼玛多什么事呢? 未料叶英竟然开口,说:“好。” 26、踏青不慎遇歹人 小萝莉拉着风筝在前面跑的飞快,叽太迈着小短腿跟在她后面。 素月茂茂被放养自去找草吃。 叶英和阿云肩并肩慢慢走着,芳草萋萋,绵绵陌陌,一眼望不到尽头。 “杭州城真是个美丽的地方,”阿云叹了一声,“这么些年来,西子湖畔风光秀丽,倒是不曾变化过。”说完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愧疚的看了一眼叶英紧闭的双眼,不知怎么的,心下居然有那么一点儿难过。 “叶英庄主不曾后悔过吗?我是指……封闭视觉?”她轻声问。 “这世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和追求。”叶英抱剑阖目,缓缓说着,“如果不曾尽力,何言后悔?” 她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答案。 阿云摇摇头:“我却不是那么认为的,人活在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一个目的的。事业、家庭、亲人、朋友……这些都是重要的人和事,如果我们只追逐单一的目标而放弃其他的所有,到头来,也不见得是赢家,你得到的,可能会远远比失去的要少。” 庄花是男神,是高冷,可他也是一个人,一个人站的这么高,到头来与一把剑为伴,纵然名满天下,晚景凄凉,又有意思吗? 她今日说这些话,并不把他当做藏剑山庄的庄主,而只是她的队友,由衷的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不至于继续这样孤孤单单下去。 哪知叶英竟然反问她:“那么,阿云姑娘所为,又是如何?这么些年,姑娘隐居枫华谷,也并未成家立业?” 靠之,好心当成驴肝肺!居然敢讽刺她是剩女? 阿云默默翻白眼,她可是要回家的好么,哪里能在游戏里谈恋爱,再说了,要是再游戏里恋爱结婚生孩子了,以后回到现实要怎么办?如何再接受其他人? “我与庄主不同。”阿云姑娘气呼呼的就说了出来。 叶英慢慢的转过身,衣袖翩翩:“叶某知道。” “切,你知道什么……”阿云小声嘀咕了一句,正思索着怎么回击,却听见背后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 “你……是那位云姑娘吗?” 阿云狐疑转头,却见一锦衣束发的少年郎站在不远处,英姿勃发,神采奕奕,不是当年被她冒充的岳小云是谁? “果然是你!”岳云似乎非常高兴,上前一揖,道,“襄阳一役,多谢姑娘施以援手,只是岳云并非小人,不敢贪图他人之功,还请姑娘随我面见官家,以得到应有的赏赐。” 他老早就想好了,这位姑娘武功了得,据人描述,枪法同杨家枪有一脉相承之处,想必是忠良之后,若能劝说她加入他们岳家军,朝廷收复失地便多了一成胜算。 “见皇帝就不必了,我已经见过他了,”阿云摇摇头,“岳少帅,那次的事情,若当我是朋友,还望你不要到处说,我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师父……”岳云还待再说,忽然跑来个小萝莉一头撞过来,他伸手去接,刚刚好抱住某抱着风筝的萝莉。 “你是谁?”神佑姑娘柳眉一挑,把她父皇瞪人那神情学了个十足十。 “我……”岳云忽然脸一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了。 “神佑过来,这位是岳家军少帅,不得无礼。”阿云一把将她拉起来。 神佑大眼睛提溜提溜转,然后蹦到岳云跟前,左看看右看看,直把人好好的少帅看的低头看地,才走过来莞尔一笑:“原来你就是岳云将军,我听说过你,你很厉害,金人都恨你恨的牙痒痒的,不过,以后我会比你更厉害的!” 岳云愕然,看着眼前这个小娃娃,不知该说什么好。 “师父,我们走吧,听说临安街头有人表演杂技呢,可好看了,咱们去看看好不好?”神佑拉着她的手拽着离开了,只剩岳云一个人看着他们四人离开的背影,喃喃自语:“神佑……” 那一年,陌上花开,杏花酒暖,正是清明前,寒食中,仕女春衫薄,尤戏彩蝶归。 看完了杂技,小萝莉和叽太都有些累了,阿云想起自己还需要买些东西,就请叶英先送他们两个回去,自己随后再回,哪知,当她落单之时,就彻底被人盯住了。 “秦相公说了,就是这个人,抓住她,送给完颜宗弼,咱们又是一大功!” “这个女人据说是个练家子,还是小心的好。” “哼,怕什么,方才那个穿黄衣服的瞎子看起来倒是个厉害的,不过,他都已经走了,就不用怕了,这个女的,管她武功再厉害,有秦相公祖传的秘药,再怎么厉害的小泼娘,都得变成荡/妇……”那人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另外一个也会心一笑,两人跟上了毫不知情的阿云。 --------------------- “怎么都这个时辰了,师父还不回来?”神佑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天都黑了,幸好今日寒食节,吃的都是冷食,不然菜热过去热过来的都不好吃了,师父这么挑嘴,岂不是会不开心? “神佑姐姐,你不去吃饭吗?”叽太走过来问。 “我等师父,”神佑摸摸饿扁的肚子,忍住口水说,“你先吃吧。” 叽太摇摇头:“都不爱吃饭,不是好孩子。” “什么都啊?”神佑白了他一眼。 “我世伯啊,他也不吃饭,不过,他比你还不乖,经常不吃,我都怀疑,他到底需不需要吃饭了。”叽太道。 “那位神仙叔叔?那,咱们还是去给他送点饭吧,他可能是忘记了,我娘说的,人一定要先填饱肚子,再说其他的东西,你世伯这个样子不行的,你也不劝劝?”神佑自去端了个小盒子,装上食物去寻了叶英。 “神仙叔叔,你吃东西吧?”神佑小姑娘把食物摆放好,扭头去看叶英,“我师父也是,这个时候还不回来,晚上有宵禁的呀真是!” “你师父尚未回来?”叶英扶着剑柄的手微微一顿。 “是啊。”神佑忧桑的说着。 “哎哎,茂茂你别闹,阿云姑娘快回来了,喂,别往里面冲啊!” 叶英霍然起身,推开了房门:“怎么回事?” “庄主。”仆从见他出来俱都一愣,齐齐行礼。 “茂茂,你怎么了?”神佑看素月在一旁焦躁不安,便上前去看她,这匹马是她师父养的,通人性,这几日和她相处的也不错。 茂茂却不理她,只跑到叶英身边,拿大大的马头去蹭他。 “你的主人……出事了?”叶英按在剑柄上的手忽然一紧,脸上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27、诛宗弼叶英救美 阿云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身处在一团绵软里,全身上下,没半点力气。 “终于醒了。”夹生的汉语在头顶响起,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她扶着沉重的脑袋,恍然忆起,自己好像是去买大黄了,然后药店老板端上来茶水请她稍后,然后……然后就记不得了。 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红的黄的白的绿的,看也看不清楚。 “你清醒了吗?”那个声音继续说着,随后一双大手就箍住了她的双臂。 阿云仰头,终于看清了一张脸——棱角分明,带着异域特色,这人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你是谁?”她甫一开口,就不由一惊,这声音,如此的绵软无力,还带着一丝沙哑,怎么可能是她的? 那人似乎有点失望,一拳头砸在床边:“你居然不记得我了,该死!” 她为什么要记得他?阿云挣扎着想要挣开他的禁锢,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那人一把抬起她的下巴,用力之大几乎叫她脱臼,然后一双恶狠狠的眼睛就这么映入眼帘。 “你倒是狂啊,我看你如今怎么狂?” “你……谁啊你?”蛇精病! “果然不记得了,罢了,以后你记得,我是你男人就行了。”那人嗤笑了一声,随之啧啧道,“我原本最看不得南朝女人那副样子,弱不禁风的,一吹就倒,不过嘛,看你现在这个样,倒是挺不错的,女人嘛,还是温柔些,舞刀弄枪的像什么样子?” 阿云一头雾水,闭着眼睛使劲的推,却推不开,脑中忽然响起系统的声音:“宿主已经中毒,处于封内状态,持续时间三个小时,另,有眩晕、虚弱以及不明三个debuff,目前boss:完颜宗弼,93级,状态:狂化中。” 靠之……完颜宗弼。 叶庄花你当年怎么不杀了这货? 她打开系统面板就要神行,谁知,竟然所有技能全灰! 系统还来了个提示:宿主封内,不得使用技能。 呵呵呵! 她被完颜宗弼一把甩到床上,然后就看到眼前这个九尺大汉开始脱衣服,一件一件的脱,像是在故意逗弄她,最后露出一身纠结的肌肉。 “四太子,你先等一下。”为今之计,只有拖!能不能拖三个小时,再说吧…… “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做春宵一刻值千金?等什么还?”完颜宗弼一脸不耐烦。 “你这样有意思吗,你堂堂大金四太子,有必要强迫一个女人?你这个样子,就算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吐,尼玛这种台词居然有一天会从她嘴巴里说出来。 “没关系,我得到你的人就够了。”完颜宗弼却浑不在意,手都摸到他自己裤腰带上了。 我去……居然强迫看限制级画面,还不打马赛克…… 阿云脸色一僵,继续说:“那我就去死,我们两个谁都占不到便宜。” “你去死啊?”完颜宗弼停下来,一脸讽刺的看她,“你们这些女人谁不这样,装的好看说的好听,实际上谁会为了这点事去死?” 阿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完颜宗弼见她神色冰冷态度一软:“男欢女爱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你好好的做我的女人,将来我不会亏待你的,你喜欢骑马,喜欢练武,我都可以陪你,你本来就不属于南国那种温柔乡,何不与我一起回去北国?” 阿云听他态度骤变,不由意外:“你……莫不成还?”看上她了? “我承认,一开始很愤怒,只想杀了你或者虐待你泄愤,不过后来,想起你骑马杀人的英姿,我又觉得心跳的慌,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样吸引过我,如果你不是汉人,我一定会娶你做我的王妃,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会让你成为除了王妃以外地位最尊贵的女人。”完颜宗弼别别扭扭的说着。 阿云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让我考虑一下。” 完颜宗弼摇头:“不成,你们汉人诡诈,我可不相信,何况……你现在的状态,恐怕不是我想停就可以停的。”说完,诡秘一笑,就凑近了过来,伸手撕开她的衣襟,一层层的剥下来,最后只剩下雪白的中衣。 阿云整个人没一点儿力气,又觉得头痛欲裂,浑身上下都在发热,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忽然,门被什么撞开,完颜宗弼立马披衣起身,外面刀剑相交,寒光烁烁,她只觉得头越来越痛,身上越来越热。 阿云摸到床沿,一脚踩空,正要滚落下去的时候,却不想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似乎是一路赶来的。 “阿云姑娘?阿云?”那个声音清冷如冰雪,却带着一丝怒意。 “叶……叶英庄主啊。”她一下子就放心了,也不管自己现在一身狼狈,青丝散乱,中衣敞开,露出贴身的亵衣和胸口莹白的皮肤,反正他都是瞎子,怕什么?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她大口吸着气,试图平复紊乱的呼吸。 叶英也没停留,抱着她骑上素月,疾驰而去。 但那股一直折磨着她的热流,却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渐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阿云也终于察觉到了这个不明debuff是什么东西。 “叶庄主,你……把我丢到湖里去吧。”她哑着嗓子说着,用尽全力阻止自己想要深深埋入眼前这个略带清冷的怀抱的冲动。 “胡说什么?”叶英似乎很生气,她都搞不懂他到底在气什么。 “哎,你不懂的,我中了……毒。”阿云无奈摇头,跟叶大庄主说这个,不知他听不听得懂? 叶英皱眉不解:“什么毒?” “总之,不好解的,你要不想给我当解药,就把我扔湖里去。”阿云喘着粗气,有气无力的说着。心道还不把我扔湖里?罗里吧嗦的,难受死了好么? 叶英停在湖边上,把她抱下马,就在阿云姑娘闭着眼睛打算迎接湖水冰冷的怀抱时,叶大庄主忽然问了一个让她想吐血的问题:“怎么解?” 卧槽……把她丢湖里很难吗?比按云栖松还要难? 这种问题要她怎么回答。 阿云姑娘半睁着眼睛正打算说什么的时候,身体里那股热流忽然像冲到脑子里了似的,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出声,然后一下子把脑袋埋进叶英的颈窝里。 叶英感受到脖子上吹来的热气和耳边压抑的□□声,整个人略僵了僵:“阿云姑娘?” “你别问了,快把我丢湖里去。”阿云强自保留着最后一丝清醒,说着。 叶英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不知道她中的是什么毒,也不能真的把她一个姑娘丢到湖里,只好抱着阿云一步一步的朝湖里走,两个人的身体都浸泡在了冰冷的西湖水中。 阿云被冷水一泡,整个人似乎清醒过来了,可腰上有力的手臂,靠着的温热的胸膛,又在提醒她还有一个人。 她惊愕的抬头,居然看到叶英那张清俊如雪的容颜,这个时节水温还是不高的,他居然就这么……陪着她挨冻? 她看着他额角的梅花胎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嘴唇的苍白而愈发的鲜红,刺的她的心莫名其妙的疼。 君子……不趁人之危,所以是君子吗? 阿云闭着眼睛靠在叶英的怀里,眼角忽然滑落出一串串腥咸的泪珠,即使无关风月,她此刻,也是满心的感激和感动。 君子如风,果真如是。 28、定国藏锋双出世 在四月天的西湖水里泡三个小时有什么后果,不说你也知道,肯定是……感冒咯。 于是阿云姑娘整个人都裹进被子里被重症看护了,至于叶庄主,他自幼被他爹罚跪祠堂惯了,又因为在一把剑里头呆了那么多年,早不怕冷了,因祸得福的没有感冒。 神佑担心的脸都瘦了,这几天练功练的更勤快,倒是叫她欣慰,她不知道的是,这次的事情闹得很大,就连远在大内的皇帝陛下都知道了,正雷霆大怒。 “混账!看你干的好事?”赵构一脚踹在秦桧心窝,把他整个人都踹翻了过去,“谁叫你去干这样下三滥的事情的?” 还好他的神佑不知道,要是她知道自己师父被她父皇的臣子送到金人的床榻上去,说不定真的一辈子都不要认他了。 “官家恕罪,官家恕罪,臣该死,是臣弄错了。”秦桧连连求饶,“还请官家看在臣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臣吧。” 赵构强忍住心中的怒气没有踹死眼前这个人,他还需要秦桧,需要秦桧去帮他对付那群咄咄逼人的武夫,比起岳飞,秦桧这点事儿根本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行了,你起来吧。”赵构慢慢的坐下,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心思一动,“完颜宗弼,是死了?” “是,他是死了,一剑穿心。” “一剑穿心?什么人这般厉害?”赵构嘴角翘起,这个让他又恨又怕的人,终于死了。 “不知道,那天完颜宗弼府上的人都死光了,而且他们……”说到这里,秦桧有些为难。 “怎么?” “身上都找不到伤口。” “这倒是奇怪。”赵构眉心一紧,看着手边主和派的奏疏,又松开来,完颜宗弼死了,他们求和应该会更容易些吧? 阿云病好全的那天,柳萧的钥匙也熔铸完毕了,她便正式提出离开。 当时岳云刚好上门拜访,小萝莉难过的哭了一场,阿云心酸这没娘的孩子爹看着又是个狠心的,想想岳云虽是外臣,也好歹有些门路,便拜托他得空照看一二,岳云一口答应了,小萝莉便缠着他学兵法布阵以后当将军,众人皆笑,不以为然,小军萝通红着眼睛说自己一定要成为大元帅大将军,阿云顺着她的话哄了才不闹了。 叶璇黎也是不舍,拉着她问为何不留下,还试图把她和所谓的“世伯”拉郎配,阿云狂汗了半天才推了过去,反问叶璇黎有没有看上的小伙子,叶璇黎却红着脸看了一眼柳萧。 阿云会心一笑,这一对,倒也般配,一个叶老三的后人,一个叶老五的后人。 柳萧提出晚上为她祝酒送别,明天再出发离开,阿云拗不过就同意了,山庄又是一番忙活,各种杀猪宰羊。 小萝莉陪着她说话,叽太在一边插科打诨,岳小云也会和她讨论兵法战术什么的,柳萧在一旁时不时的插一句嘴,补充一下,热热闹闹的,一点儿离别的气氛都没有。 阿云瞧着围着她的这些人,心里头却空落落的,她已经一个月没见着叶英了。 “柳萧,叶庄主人呢?最近都忙什么?” “哦,我世伯啊,他好像在铸剑。”叽太抢先说,“他说把玄铁之精熔了铸剑。” “玄铁之精熔了?”阿云惊讶的看了一眼叶璇黎,那不是他们藏剑的镇庄之宝吗? 对方却微微一笑,浑不在意的说:“如今烽烟四起,天下大乱,金狗蛮夷欺我汉人,夺我江山,世伯说了,若能铸的好兵器,亦是利国利民。” 阿云淡淡一笑:“如此说来,叶庄主真是一位国士。”言罢起身,问柳萧,“他何时出关?” 她想再见他一面,毕竟回到了开元,那个叶英就不再是她认识的这个了,届时,他做他的藏剑大庄主,她做她的天策校尉,两个人,天南地北,再也扯不上一点儿关系。 “庄主已经出关了。”柳萧朝门口看过去,微微笑了起来。 阿云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只见花木繁华之处,草色郁郁之间,一个清冷如雪的身影朝她缓缓而来,他的步履沉稳而优雅,是世家严格教养得到的结果,他的眉眼温润如玉,是江南水乡涵养出来的柔情画意,他一头银白的长发,既是对孤寂的留恋又是岁月的积淀,他一身华丽的明黄衣甲,手握长剑,无论何时,都不曾更改过他藏剑山庄的骄傲和君子如玉的风度。 “叶庄主。”阿云也笑了笑,心下有点说不出的遗憾,即使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对,她还是觉的他这么遥远,遥远的像天上的仙人。 叶英身后跟着四个大汉,他们每两人抬着一个大匣子,匣子里面似乎有什么很重的东西,饶是他们也满头大汗。 柳萧的目光微微一凝,想说什么,却没有多说。 “世伯,成功了?”叶璇黎似乎很高兴,她也没想到,居然这位世伯真的可以熔铸玄铁之精。 “楚河。”叶英点了下头,唤柳萧。 “庄主。”柳萧一愣,迅速了看了一眼阿云,见她似乎没什么反应才松了口气。 叶英走到其中一个匣子前面,打开,金属刺耳的声音响起,众人一看,居然是一把重剑,剑身古朴而厚实,没有过多华丽的修饰,它就这么静静的躺在那里,仿佛千年万年都是一个模样。 “剑有锋而形不露,以心为剑,是为藏剑。此剑,名曰藏锋,希望你能继承我正阳门下之志,抵御外侮,保家卫国,不堕我之家风,使我藏剑之威,永传后世!” “弟子,谨记教诲!死而后已,永不敢忘!”柳萧跪下,深深的叩首再拜。 “还有一把?”小萝莉对那看起来不甚华丽的重剑却不感兴趣,只好奇的着另外一个匣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叶英却朝她伸出手,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小军萝迷迷糊糊的就拉住了叶大美人的手,被他拉到另外一个匣子面前,打开。 霞光闪过,所有人的眼睛为之一亮。 “神佑日后是要当大将军的人,怎么好没有□□呢?”叶英对军萝柔声道。 匣中躺着的,是一把红缨枪,枪头寒光烁烁,如狼目之光,一串血红的石头系在上面,隐隐泛着嗜血的光泽。 “好骄傲的一把枪。”军萝扒着匣子,伸手去摸那枪身。 “那么,你有没有信心御使它呢?”叶英轻声问。 军萝把手拿开,仰着脑袋冲叶英笑了:“我会成为配得上它的主人!” “某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叶英摸摸她的头。 “这是不是有点……”阿云看了叽太一眼,有些担忧,叶庄主你这样真的好吗?一个不给人叽太留。 不料叶璇黎竟拉了下她的手,朝她缓缓摇头,说:“玄铁之精是世伯与姑娘寻回的,合该由你二人处置,何况,将来能够抗金守土,也是它的荣耀,我藏剑的荣耀!” “神仙叔叔,这把枪叫什么名字啊?”神佑问。 叶英却微微侧头,对着阿云:“叫你师父取名吧。” 阿云走过来,看着闪着红光的□□,自己都忍不住流口水,这比一般的橙武不知道高了多少档次了,她这个师父都没这么好的武器,末了哀怨的看了一眼对军萝笑的一脸温柔的叶英庄主,真是个萝莉控啊…… “既然,要复我河山,扬我国威,此枪,便名为定国吧。”阿云牵着军萝的手道,“神佑,师父不希望你沉湎在过去的痛苦中,可是,有的事情,也不可以轻易忘却,人活着,要有追求,要有尊严,不要像你父皇那样,一开始的时候踌躇满志,最终,被磨砺掉了爪牙,成为了一只没有利齿的老虎。” 军萝学着柳萧,有模有样的跪在地上,抬手齐额,拜了两拜,道:“神佑记住了,复我河山,扬我国威,我愿以定国起誓,此生与金人不死不休!” 29、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酒席之上,鱼肉俱全,觥筹交错,杯盘狼藉。 “来来来,岳少帅,小女子久慕大名,今日沾了阿云姑娘和世伯的光能够同桌饮酒,当真是三生有幸,这杯我干了,你随意。”二小姐似乎喝高了点整个人越来越豪,要不是柳萧拉着她,简直要站到桌子上去。 “叶姑娘名门侠女,岳某自当奉陪。”岳小云喝酒显然没有阿云那么不济,这么多杯下去脸都没红一点儿。 “师父父,我也要喝。”神佑伸着小胳膊去够阿云端得高高的酒殇,嘟着嘴不高兴。 “你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不准喝!”某人一脸冷酷。 “唔……师父讨厌,我长大以后一定要比叶姐姐还能喝酒。”军萝双手叉腰,一脚踏在凳子上,雄赳赳气昂昂。 叽太在一边拍手叫好。 阿云抚额长叹:“徒弟啊,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像条汉子了?” 这个时代的审美观可不大一样,神佑公主要是真的被她教成女汉子然后彻底嫁不出去,皇帝那个小心眼的还不恨死她,虽然恨她也没什么用。 “汉子不好吗?我听到山庄里的人夸奖岳云哥哥的时候都说他是一条好汉的!”某军萝一脸不解,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黯淡下来,埋着脑袋闷闷的说,“我才不要像我姑姑们一样做个淑女,然后被欺负,我就要做个女汉子,以后谁也不敢欺负我!” 场面一下子冷却了,像被乍然投入冰池的油锅,静的可怕,阿云看着神佑两眼红红的样子,想起了洗衣院那些可怜的女人,走过去拉着她的小手蹲下:“神佑啊,我不是说女人应该逆来顺受,淑女,不代表着逆来顺受。” 这个孩子表面上一派天真,实际上皇家的孩子,尤其那样的环境,早就让她的心智过早的成熟了,姑姑姐姐们的遭遇是她心里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她对金人的仇恨,比血海还要深,而那些仇恨之所以没有扭曲她的心灵,可能,真的是因为这个孩子名字里的寓意,神佑,神人庇佑吧? 阿云姑娘绞尽脑汁的想给徒弟讲讲淑女和包子的区别,可脑袋一转,晃过身边的那些美腻的军娘们,一个二个上马抡枪来比军爷还狠,抢马草抢饭比叫花子还快,调戏美人比李菊还在行…… 算了徒弟,咱讲讲别人的故事吧,为师当一个女汉子就算了,不要连累你了。 “来,神佑,坐下,师父给你讲个故事听好不好?”阿云拍拍身边的席子,拉着小萝莉坐下来。 “从前,在遥远的大唐,扬州城里,有一座精致美丽的绣楼,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忆盈楼,里面住着许多许多能歌善舞,多才多艺的漂亮姑娘。她们素手拨动琴弦,能弹出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音符;她们羽衣轻展,能跳出天底下最华丽的云裳舞;她们飞针走线,能绣出最精致华丽的苏绣。在当时的大唐,如果你能娶一位忆盈楼的姑娘回家,那简直就是天大的幸事。” “我爷爷当年的李明妃也能唱歌会跳舞,没什么了不起的。”军萝撇撇嘴。 “呵呵,她们跟李师师那样的人可不一样,”阿云微微一笑,月色溶溶,不期然间刚好对上叶英望过来的那双闭上的眼,竟给她一种格外专注的错觉,阿云想起那天自己和他在湖中相依相偎,隔着湿透的衣料甚至能感觉到凝脂般的肌肤下郁郁流动的血液,顿时心如擂鼓,低下头避过,继续说,“她们不但歌舞双绝,而且使得一手好剑,有诗云:‘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霍如羿射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琴箫伴剑,妙舞问心,浊世青莲,不染凡尘,可没有人会想到,那样温柔绮丽的剑舞下,竟是夺人性命的招式,是一剑封喉的狠辣。” “竟然有这么神奇的舞蹈?”神佑显然被秀秀们吸引了,催着她讲“那,然后呢,为什么我们大宋没有那样的女子啦?” “听我说完,”阿云看她着急的小模样真是可爱爆了,点点军萝的额头,“天宝年间,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叛变,打着诛杀杨国忠的旗号起兵造反,烽烟四起,九州倾覆,一时之间,生灵涂炭,百姓遭难。江湖侠义之人,面对这场浩劫,却毅然挺身而出。华山上一心问道的修士弃了浮尘持了长剑下山,两仪九转,碎星三环,不为道祖天尊,只为镇这方大好河山;少林寺清规加身的大师,犯了戒律拿起木棍,佛陀献杵不为西天佛主,只为天下苍生;生于苏杭的剑客君子宁愿葬身北邙,世外桃源丹青肆意的风流才子,也拿起了画笔,或是花间夺命,或是离经易道,还有苗疆五毒,君山丐帮,大漠西域的义士,雁门关外的勇士,以及蜀中唐家的杀手……很多很多的人倒下了,又站起来,以血肉之躯挡住了狼牙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而扬州的姑娘们,也脱下了华丽的金钗,背上了双剑,烧了美丽的忆盈楼,和那些从杭州城赶过来的华衣剑客们一道,誓与扬州共存亡。” “那,后来呢?”小萝莉抓着阿云的衣服,眼睛已经湿了,“那些美丽而勇敢的姐姐们,她们是不是还活着?” “我不知道,或许有的人活下来了吧。”阿云拍拍她的小脑袋。 “那,师父呢,你说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那我们的天策府呢?”军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仰头问。 “天策府……”阿云忽然觉得这三个字说出来整个嘴巴都苦了,“天策府,早就没了。” 军萝见她不愿意说,就没有问了,只是在心里,默默的发下宏愿。 她听过师父的描述,东都洛阳,北邙山脚,洛水滔滔,夕阳西下。巍巍天策,国之屏障。东都之狼,以□□之利刃,守河山之永固。 天策府,师父的天策府,她们的……天策府。 酒过三巡,众人都吃吃喝喝的差不多了,醉眼惺忪的阿云也回去住处,夜,重新静了下来。 一个人,一身破军套,悄悄的闪入马厩。 “茂茂,”她轻轻摸着马身,“有没有想从前的那些人,李菊,曹姐姐,义父,还有秦叔叔和徐叔叔他们?” 素月舔了舔她的脸,逗得她直痒痒。 “别玩了茂茂,”阿云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杏眸幽幽的,如一江浸月寒水,她把手中□□背在背上,上马提缰,最后再看了一眼西子湖畔的美景,脑中一一闪过柳萧、岳云、神佑、叶璇黎、叶璇希还有襄阳城诸将的脸,最后停在一张清冷如冰雪的容颜上,久久不去。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队友了。” “二少诶,你就不能吱一声吗?” “阿云姑娘莫非对李将军有意思?” “某亦希望,阿云姑娘日后保重。” 她闭上眼,不再去想南宋的那些事情,再睁开眼时,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东都之狼,天策校尉。 “茂茂,我们,回东都!” -------------------------- 此刻的东都洛阳,并不在中原王朝的控制之下。 阿云将马速提到最高,一路风驰电掣,看到挡路的金人就一枪击飞,茂茂显然也好久没有如此肆意的狂奔了,撒开蹄子跑的欢。 洛水汤汤,英雄路远,时隔多年,她终于回到了这个地方,她的天策府。 三百多年前,这里有一座高大的城墙,守卫森严,井然有度,如今,却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荒凉废墟,那不知是哪座房的瓦砾上积攒了陈年的灰尘,埋藏了,多少的忠骨战魂?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清脆的像冰冷的水滴在上面,一声一声,回响在寂寂的夜空里。 阿云走了许久许久,停在一个小小的木屋前,吱呀一声,门被风吹开,露出里面空空荡荡的情形。 她将马儿装回系统的槽位里,然后走进了那个小屋子,左手在墙上敲了敲,找到空格后用匕首破开,显出一个陈旧的机关来。 她抬手,握住那冰冷的机关,用力下压。 机关有些老化了,起先不太好动,她又加了两分力气,才渐渐扳动了。 忽如其来的地动让阿云险些没有站稳,随之整个房间开始哗哗作响,眼前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土坑来。 石阶漫漫,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地下,却点着烛火,幽幽的,像是没有根基。 她拾级而下,转过几个弯,然后看到一座座——石棺。 阿云一一看过去,石棺前挂着天策府众人的名牌,有宣威将军曹雪阳,有辅国将军李承恩,还有朱剑秋、徐长海、君傲城等等,那一个个名字,都是如此的熟悉,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一个唯一用汉白玉而非玄铁石打造的名牌上,瞳孔微微一缩。 李承恩之妻——燕小七。 “七姑娘,”阿云走过去,单膝跪地,轻轻的抚摸着那个名牌,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身负双剑,剑舞冰心的妙龄少女,她的眼里噙着眼泪,呜咽着说,“你盼了那么久,终于……得偿所愿了啊。” “阿云姑娘,”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乍如惊雷,将她的眼泪生生给逼了回去,阿云见鬼似的转头,居然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明黄衣衫容颜清隽的男子,不是藏剑山庄的叶英庄主又是何人? “庄花……”阿云看了一眼那写着“李承恩之妻”的汉白玉名牌,联想到他方才阴测测的语气,整个人顿觉不好,一个闪身,挡在了小七姑娘的石棺前,结结巴巴的说,“你……你……别乱来啊,冲动是魔鬼啊。” 女人吃起醋来会翻天,男人吃起醋来,鬼知道会不会掘墓!以前小七姑娘跟李菊没名没分的就算了,如今人家可是府主夫人了,可不能在她这个天策府硕果仅存的唯一军娘跟前被妒意横生的叶庄花给挫骨扬灰了! 叶英的行动却和她内心期盼的完全相反,一步一步的逼近过来,原本单薄颀长的身影被烛影放大,全然落在阿云身上,充满了无言的压迫感。 她一步一步的,最后背上一痛,磕在她们府主夫人的石棺上,□□一晃,阿云很干脆的挑枪对着叶英,声音颤抖着说:“叶……叶庄主,你别过来啊。” 叶英眉梢一扬,站在原地抱剑不动了,唇角的弧度有些浅,也不知道是在嘲讽她还是别的什么:“阿云姑娘的枪法对付完颜宗弼,尚且勉强,对上叶某……若是你们统领还算有几分胜算,至于你……” 卧槽,打人不打脸啊,没事你提完颜宗弼? 阿云姑娘哼了一声,先发制人,破风刚刚起手,就动不了了。 叶英一把捏住她握枪的手腕,高举过头,直接给按在了墙上。 阿云长眉一挑,正要说什么,叶英忽然率先开口了:“阿云姑娘,是否还记得,叶某在马车上问过你的三个问题。” “怎么了?”鬼记得啊? “我大唐自开国以来,因太祖皇帝李渊避先祖名讳‘虎’,将隋将韩擒虎更名‘韩擒’,阿云姑娘身为昭武校尉,竟以‘虎皮’为食物名,是否大不敬?” “我……”阿云心下一咯噔,原来他非要问虎皮蛋糕是因为这个,不过她也反应快,冷冷道,“笑话,我天策府诸人为他李唐江山这般抛头颅洒热血,李隆基却只知道宠幸奸妃,猜忌亲儿,李亨也不是好东西,为了个女人,连自己儿子都杀,再热的血都冷了,再温的心也寒了,我为什么要管李渊他有没有祖先叫什么李虎的?” 叶英却低头“看”着她,继续道:“即使圣上于天策有愧,忠良寒心,似乎无可奈何,不过……阿云姑娘,为何如此不敬尊长,胡乱以‘李菊’呼之,再者,贵府统领菊花花粉过敏,素日最喜牡丹,又怎么会是姑娘说的那样喜欢菊花?” 简言之就是,李隆基对不起你你不认他这个皇帝就算了,李承恩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居然污蔑他喜欢菊花,还给他取外号? 问题是,她真的不造李菊居然会蛋疼到菊花花粉过敏啊啊啊! “这个……”阿云姑娘深深吸气,“我们跳过这个问题好吗?” “那好,”叶英竟轻轻一笑,那笑容带着几分狡黠,几分隐然的怒意,“叶某怀疑,阿云姑娘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这一点,姑娘还否认吗?” 30、细数当年风云涌 阿云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人。 他居然……猜到了?这人不是剑痴吗,怎么可以这么聪明? “你……想知道些什么?”阿云干涩着嗓子,问。 叶英放开禁锢着她手腕的手,退离了一步,广袖随之微微浮动了一下:“你究竟是何人?到底为什么要回到过去,逆天改命?” “我是谁?”阿云揉了揉酸软的手腕,抬头看着叶英,在这一刻,所有的秘密似乎都成了没有必要,反正,他…… “叶庄主,你想知道,对我而言,你,李承恩,你们都意味着什么吗?”阿云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一丝幽谧的笑,在这地下封闭的空间,显得格外的诡异,“我,是一个来自千年后的灵魂,在我的那个世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玩着一个叫做‘剑侠奇缘网络版叁’的游戏,而你……你是一个游戏中的人物,藏剑山庄庄主,叶英。” 她说到这里停了停,果然,见叶英扶剑的手指微微僵硬了一下。 “我玩的这个游戏,可以自己选择门派和心法,我的选择,正是天策府的傲血战意,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我,就是我游戏里的身体,军娘阿云。有一天,当我正在玩游戏的时候,脑中一黑,就莫名其妙的穿越了。” “穿越?”叶英显然对这个名词不太了解,凝眉。 阿云正想吐槽一句你五弟都是穿越的你不造吗,没看过电视剧? 当然她还是没胆子说,只道:“就是我的灵魂穿梭时空,附在了军娘阿云的身上。那个时候,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个人给了我一封信,一杆枪,叫我去天策府找朱剑秋,于是我去了,朱剑秋看了那封信和那杆枪,收我做了义女,然后,我就在天策府呆了下去,直到,安史之乱的爆发……” 阿云说到这里,忽然俏脸一白,双眉紧锁,似乎想到了什么痛苦之事。 “那个时候,我在洛阳,和曹雪阳将军一起,接到命令,支援哥舒翰将军。二十万人出潼关,活下来的,不过数千,你知道,是为什么吗?”阿云看着冰冷的石壁,轻声问。 “对,你知道,其实大家都知道,马被下毒,长枪换陌刀,我们使不顺手。”阿云踱步到曹雪阳的石棺前,恍恍惚惚的摸上去,“可是,这并不是全部的原因。陌刀,是我大唐军队最出色的发明,陌刀队亦不逊色于长枪,至于使不顺手,那更是笑话,万骑尚且要练习各类刀兵,我堂堂天策府,素日训练岂会连陌刀都没有用过?” “那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叶英眼睫微微一动,扶剑的手不由自主的一紧,他心中隐隐有直觉,她说的事情,并不简单。 “军中有奸细,透露了我们所有的斥候行迹以及行军布阵,在食物里下了一种慢性毒药,将一种传染病人死后的衣物放在军需用品里,而这个人,他的后面,还有一个人。”阿云闭上的眼睛慢慢的睁开,看着虚空的尽头,渐渐失去了焦距,“那个人,就是安禄山喊着要讨伐的人——杨国忠。” 叶英显然也被这个结果惊讶到了,清隽的眉目微微怔忪,他虽不理俗务,却不可能连杨国忠都不知道,贵妃的堂兄,也是杨家势力之首,大唐相国,和安禄山素日不和,最后禁军哗变,更是被斩首马嵬驿。 “惊讶了?我也惊讶呢,”她叹了口气,“曹姐姐拼了性命掩护我逃走,叫我务必将一封信送去给李府主,而那封信上,写了杨国忠勾结的天策叛逆和神策不法之徒还有……他和朝中某些人勾结的证据。” “我催促着茂茂,三天三夜,马不停蹄,终于赶到了长安,却听到洛阳失守,曹姐姐的尸身被送回,首级却被斩下悬在洛阳城头的噩耗。”阿云闭上眼睛,咬着牙不让眼泪流下来。 “我请缨出战,希望能夺回曹姐姐的人头,和尸身一起归葬,可……府主却不让。”阿云扶着石棺整个人慢慢的跪倒,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是宣威将军啊,是我大唐唯一的女将,是天策的骄傲啊……” “府主说的话我不是不懂,英雄,和常人是不一样的,曹姐姐一个人的死能激励很多很多的人,叛军越是把她的头颅挂在城头,越能激起士兵的愤怒,可是……可那是曹姐姐啊!” 叶英嘴角慢慢的抿起,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修眉一凝,有些不忍地道:“以你的性子,必定是忍不住的。” “是,我忍不住了,然后纠集了一些人去带回曹姐姐的人头,可是,安贼布下天罗地网,岂能让我们如意?其实……也是我的错。是我误会了府主,他早已有了良策,可以夺回曹姐姐的首级,是我沉不住气。”阿云哭的抽抽噎噎的,又悔又恨,“我们三十个人,最后死的只剩下我一个,奉命赶来的君傲城为了救我,被敌军炸伤了腿,从此成了瘸子。” “再后来,那封信的存在被杨国忠知道了,他为了自保,便反咬一口污蔑我才是那个天策叛逆,还说我之所以能带回宣威将军的头颅,是因为和安禄山有染,遂奏请皇帝斩我于军前,贵妃枕头风一吹,皇帝也顾不得兵马不足的现实,下令将许多无辜的同泽入狱,判以腰斩,要不是建宁王求情,我也……难逃一劫。可是,府主却再不能留我了,于是我成了……天策府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被府主亲自下令逐出的人。” “李府主也是为了你好。”叶英叹息了一声。 阿云惨然一笑:“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如果他不做主处罚,将我逐离那漩涡之地,杨国忠那狗贼不会甘心。如今,我一身的污名,当真不配再以天策自称,可,杨氏兄妹奸佞之人,我……不甘心。” 她没有说的是,从她背负上污名被李承恩逐出天策的那一刻起,脑海中就多了一个系统,告知她,要想回到现代去,就得攒够五亿多的经验,而经验,只能靠做任务积累。 而三百年来,系统把她禁锢在枫华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做日常,已经攒了四亿的经验,如果一直做下去,她也许可以在元朝灭亡前攒够经验回家。 就在她这么认为的时候,系统忽然又发布了任务——重返开元,只要她能扭转败局,避免安史之乱的发生,就能攒够经验,回去现代。 回去?还是不回去? 想起那些枉死在政治斗争中的同泽,想起在上林苑的那些日子,想起义父绷着的脸和曹姐姐爽朗的笑容…… 她怎么能不回去?怎么可以不回去? 何况,她吃了这么大的亏,岂能不找杨氏兄妹,一一给她吐出来? “某没有想到,阿云姑娘一介女子,居然,背负这般之多。”叶英的声音像是淡淡的秋雨,带着一丝细细的忧和凉,仔细去听,还有一丝隐约的,心疼。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如果你要是觉得接受不能自己是个游戏里的人物,要揍我一顿的话,请便吧,别给揍死了就行,这里可没有万花,没法给我缝针。”阿云看了他一眼,好像力气都被用来哭了,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 叶英闻言微微扬眉,不解道:“阿云姑娘为何所思所想,总是如此的……匪夷所思?” “不然你想干嘛?” “叶某,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叶英微微笑了。 “什么要求?”她一脸呆滞,怎么感觉这个庄花有点奸猾? 庄花,你的纯洁呢,你的善良呢,你的美好呢? 都被哈士奇们啃了? “阿云姑娘既然要回到大唐,叶某,亦愿……心剑相随。” 阿云姑娘整个人石化了,她上前去伸出爪子摇了摇叶英的手:“你真的不是因为眼神不好认错了人吗?我不是李承恩呐!” 叶英淡定的从她爪子里抽出自己的手,清隽秀丽的眉毛轻轻一挑,道:“叶某知道。” 阿云姑娘气不打一处来,随即心思一动。原先她没有想过把这人一块儿带回大唐不是因为时空钥匙不允许,而是因为她担心和盘托出后自己会被揍,现在看来,好像叶大庄主不会揍她了? “叶庄主,我们商量个事儿?” “嗯?” “以后无论怎么样,你不可以再揍我,更不可以叫你徒弟揍我?” “……好。”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叶某从不曾欺瞒过姑娘。” 31、靖国公主番外 临安皇城 宋金议和,岳飞父子被皇帝十二道“金字牌”召回,相国秦桧,前军统制张俊上疏弹劾,言之“妄议储,有反意”,皇帝下令将其收监,却迟迟未做处置。 夜,静的可怕,一丝风也没有。 宫中大多数房间都已熄灯,皇宫禁卫军,也换了不知第几个巡防,而福宁殿,却依旧无人敢睡,因为,他们的皇帝陛下没有睡。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铠甲的声音,吭哧响彻在空寂的宫殿里。 “什么人,入殿卸甲,不得携带兵器!”“唰”的一声,大内侍卫拔剑相向。 “放肆!”冷光如电,听得一声闷哼,殿前侍卫倒下一片。 内宦孙福先是一惊,刚要尖声训斥两句,随即听到那声音反应了过来,将将抬起的手臂就那么放下,低头看了一眼端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径自退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赵构御笔搁下,脸上的神色先是一怔,再是一喜,随之又是一黯,变幻之快几乎叫人难以捕捉。 比他的脸色变的更快的,是那个大步流星走进来的飒爽美人。 “父皇。”她淡淡的,叫了两个字,一张俏丽明艳的瓜子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神佑啊,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说一声,来来来,朕叫贵妃她们做些好吃的给你吃,最近御厨研制出了一种新的糕点……”赵构听到她这句“父皇”却很高兴,平日里阴阴沉沉话少的可怜的皇帝忽然变成了话唠,走下台阶,在她跟前微笑着说,伸手想拉她又停在半空。 “父皇知道我为什么回来的。”神佑和他相似的细长眉眼纹丝不动,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 赵构眼里的期盼与激动就像一闪即灭的烛火,“哧”的一声,就不复存在了。 他苦笑了一声,道:“这是朝政,你是女子,怎么能干预政事?” “我不是要干预政事,只是,想要救自己的夫君和公公罢了,”神佑黛眉稍稍一动,目光缓缓的,落在赵构身上,带着三分请求,七分哀伤,“父皇,你要自己的女儿做寡妇吗?” 赵构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去,嘴上劝道:“岳云死了,还有大把的青年才俊,你们和离了,还可以再嫁嘛,朕看,秦相公的公子就不错,你……”他话音未毕,眼前的女子忽然跪了下来,甲胄在身,原本是不容易跪的,她却直挺挺的跪下来。 “神佑,与夫君共存亡,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赵构意欲扶起她的手僵在半空,他细长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一瞬间似乎又变回了那个高深莫测的皇帝。 “你是认真的?” “神佑和父皇开过玩笑?” “朕有的时候,到真的希望你跟朕开个玩笑,就像寻常人家的父女,承欢膝下,不至于跑到遥远的洛阳,一年到头,回来不过两三次。”赵构闭上眼睛,声线里带了一丝罕见的颤抖。 “神佑出嫁之时,父皇虽极力反对,可,也对女儿说过,希望女儿和夫君白头偕老,如今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竟然要被父皇亲手给毁掉吗?”神佑仰着头,她的眼睛睁的很大,以至于那两行清泪在月色下格外的清楚,她的嘴角勾起,像是无可奈何,像是恳求,她的姿态很卑微,至少,在赵构看来,他这个骄傲的女儿,从来没有那么卑微。 “神佑,你和父皇说实话,你,究竟是怎么看待议和的?”赵构猛地闭上眼,再不忍心看下去,这个孩子,长的太像她的母亲,太像邢后。 “神佑……不敢说。” “你是朕的女儿,有什么不敢说?” “神佑,每每一看到金人,就想起姑姑们和娘亲姐姐,心如刀绞,不可自拔。” “是……么?” “是。” “你必杀之而后快,方能一解心中仇恨?”赵构问。 “我杀他们,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父皇。”神佑看着他,眼中的泪越流越凶,“他们说父皇是逃跑皇帝,神佑从来不信,在洗衣院中,即使被金人揪着头发打,逼着我说您是胆小鬼,我也大声的告诉他们,您是英雄,您是那个出使金国,将金人吓的不敢再留您当人质的英雄,您是我的骄傲。” 赵构听她一字一句,诉说着一个女儿对父亲所以的膜拜和期许,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他狼狈的转过身,捂着脸不说话,喉头一阵压抑,压的他直想哭。 彼时,他正当年少,虽贵为康王,却因母妃不受宠,而不受重视。 金人要求皇子为质,父皇毫不犹豫的送他去了,并加封他的母亲为贤妃以示奖励。他面对着金人的诸多挑衅,不动声色的一一还击,金人竟以为他是“大将之子”而非皇子,坚决不要他做人质。 于是他成了英雄,尤其在靖康之变后,皇室宗亲尽皆被俘,他更是成为了收复失地的希望。 可如今呢? 谁还记得,他这个南逃的皇帝曾经是昔日那个文武双全的康王? 史官们会怎么写,他不用猜都知道,无非是昏庸无道,任用奸佞。可是这些人,谁知道他的苦,谁知道,他的累? 民生,国计,这些都是压在肩上的重担,他好不容易开辟了海上贸易之路,勉强将崩溃的财政拉了回来,岳飞打仗,要多少钱?要知道,即使是士兵一天的损耗军费,也是一笔天文数字。再说,打仗,打赢了也就罢了,金人不事生产只知掳掠,打赢了他们也得不到什么物资,打输了……打输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江南,已是他们大宋最后的退路了,要是再输……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否输得起?还能,往哪里退?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中,曾经也向往过那夜深千帐灯,向往过挥斥方遒,向往过沙场秋点兵。可那些,不过是他自己午夜梦回思念亡妻时的一场梦罢了。 他的骄傲,他的自尊,早已在金人的马蹄下,荡然无存。 “父皇,没关系的,有神佑在,神佑,会为你守住这江山天下,神佑会让世人知道,我的父皇,他是一个英雄,不是胆小鬼!”这个从来对他拒之千里的女儿终于抱着他的腿,失声痛哭起来。 “神佑啊……”他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一把将女儿抱入怀中,老泪纵横。 岳飞父子被释放,岳飞本人免去一切职务,解甲归田,他的位置,由驸马岳云接替。这个结果,是宋帝对金人所谓的“交代”,即使他们不满意,也只能这样了,谁叫完颜宗弼死了呢?完颜宗弼一死,金人各大派系相互争斗,国力大不如前,本身也不大硬气了。 岳飞归家的那天,儿子和儿媳前来相送,这位伟大的统帅拍了拍儿子的肩头,什么也没说,岳云却都明白。 收复失地的重任,一雪前耻的希望,都在他的肩头了。 “公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路走好。”神佑对他行了个军礼,她之武功,来源于师父,她之兵法,却全都来源于眼前这个男人,比起大内的那个喜怒莫测的皇帝,他对她而言,更像是一位父亲。 “嗯,你们,要好好的。”岳飞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一对小儿女,男的俊逸洒脱,器宇不凡,女的英姿飒爽,眉目如画。 他饱经风霜战火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少年束发从军,屡立奇功,中年虽解甲归田,但,佳儿佳妇,可慰平生,他这一生,也该知足了。 岳飞离开了,留给金人的,是更为棘手的,岳云夫妻。 “夫君,我们走吧。”公公乘船离去的影子渐渐看不到了,神佑望着平静的西湖,反倒有点不习惯了,她还是喜欢洛水滔滔的感觉,更有张力,更有生机。 “嗯,我们走。”岳云拉着她的小手,微微一笑,两个人相偎相依着,缓缓而行。 “柳兄如今是在太子府上,我们既然回来了,何不去看看他?”又是一年寒食节,神佑恍然想起她曾经在夕照山庄度过的日子,那,恐怕是她这一生最无忧无虑,最愉快的日子了。 皇帝立养子赵玮为皇太子,此人素有大志,表面上忌惮于父皇疑心不敢表现出来,实际上,同岳飞神佑等一拍即合,都是坚定的主战派,柳萧,正是得到神佑的引荐,成为了皇太子的心腹。 “靖国公主,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快快,我们殿下前几日还念着您呢,这不,您竟亲自来了。”门房小初是个伶俐的孩子,引着神佑他们就进去了。 依着赵构的不放心,他原本是不会让太子出宫的,只是神佑为了方便主战派各官员联络,便佯装同赵玮兄妹情深,死缠着赵构让他在宫外建一座别府,以便她随时去找,赵构拗不过,只好答应。 曲径通幽,庭院中没有什么名花名木,只植了简单的小花小草,只是空气清新,微风拂过草木的感觉,让人心中格外舒畅。 小路尽头,是一座简单的竹轩,一帘,一桌,二席,双人罢了。 几年过去,柳萧身上风流之气稍减,整个人看起来沉稳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已经做了父亲的缘故,他对面的,是一个清秀的少年,一袭青衫,文质彬彬,眉眼如画。 “皇妹来了,”赵玮见她过来,脸上显出一抹喜色和少见的轻松,长身而起,走过去道,“为兄正和柳兄说到你,你就来了,真是碰早不如碰巧啊。” 他和神佑的关系一直很不错,原先,养母贵妃吴氏还担心神佑会因为邢后对她多有怨愤,小心翼翼的讨好,后来发现她心性疏朗,并不斤斤计较,才放下心来,但,对于赵构册后的想法,却是万万不敢再受。 赵玮,更是神佑入宫后的第一个朋友。韦太后后来终于还朝,对于两个不是儿子亲生的孙子,原不怎么上心,实际上,她也更喜欢另外一个,嘴巴甜的小胖子,不喜赵玮,只是后来多亏神佑在祖母跟前说好话,太后才逐渐改变了态度,赵玮得以册立太子。 “哦?说我什么呢?别是坏话吧?”神佑黛眉一挑,双手背在身后,兴味十足的样子。 “为兄怎敢说我们大宋最厉害的女将军的坏话。”赵玮淡淡一笑,点点她额头,“去给父皇请安了吧?他这些年,念着你呢。你也狠心,收复了洛阳就在那边瞎忙活,也不回来。” “谁瞎忙活了?”神佑白了他一眼,“我要改组一队士兵,准确来说,是骑兵。” “骑兵?”赵玮眼睛一亮,“对付金人?” “不错,就是对付金人,一只,比他们强的多的骑兵。”神佑诡秘一笑,刚好对上柳萧看过来的眼,两个人颇有默契的微笑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出来太子府,神佑随柳萧回夕照山庄,看望他的妻子叶璇黎以及刚刚出生的孩子柳复。 “这个孩子好可爱,长的这般漂亮,以后肯定比柳兄要出名!”神佑抱着咿咿呀呀咬手指的小柳复,笑的开心。 “男孩子长这么漂亮干嘛,中看不中用!”叶璇黎瞪了一旁傻呵呵的夫君一眼。 “哎,谁说男孩子漂亮不好了,你看,神仙叔叔那么好看的人,武功也厉害。”神佑说到这里,忽然有些恍惚,“也不知道,他和师父,在大唐好不好?” 柳萧闻言一怔,端在手里的青瓷盏不慎落地。 “那天晚上,师父走的那天,我是装睡的,”神佑把婴儿还给一边呆若木鸡的叶璇黎,开始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事,“柳兄和神仙叔叔的话,我都听到了。” ------------------------------------------ “师尊,那把时空钥匙可以重返开元,柳萧原本打算借助阿云姑娘之力,和她一起回到过去,以期改变我藏剑之乱局,如今看来,却有更好的方法。” “哦?” “那就是师尊你,亲自回去!师尊贵为我藏剑山庄第二代庄主,天纵奇才,比弟子更有能耐出做一些事情,何不回去扭转乾坤,使我藏剑得以兴盛繁荣,不至人才出走,渐渐凋零!” “一把钥匙,竟可以带走两个人,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个……可能会有一点波动,不过,应该影响不大。” …… “公主,知道你师父是什么人?”柳萧问。 “我知道,她是一名天策,傲雪天策。”神佑淡淡一笑,“她回到了她应该去的世界,那是她的梦想,我应该成全她。” “等等……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叶璇黎放下孩子,脸色一片苍白,“什么藏剑山庄第二代庄主,那不是……”她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对了,藏剑山庄第二代庄主,是历代庄主中最厉害的一个,名叫叶英,而那个世伯……好像也叫这个名字。 “就是,你想的那样。”柳萧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他……他……”叶璇黎的脸上落下泪来,“看到山庄变成这样,他的心中,该有多痛?”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大唐,有庄主和阿云姑娘,大宋,有我们。”柳萧揽住妻子的肩头,轻柔却坚定的说着。 “是啊,大宋,有我们。”神佑看着天边漂浮的云朵,脸上泛起淡淡的微笑。 隆兴元年,赵构禅位太子赵玮,称太上皇,新帝登基,是为孝宗。 同年,孝宗以岳云为帅,靖国长公主赵神佑为副帅,枢密使柳萧代张俊为前军统制,叶璇希为后军统制,挥师北伐,大军以东都为屏障,连续收复长安、商丘等地,又年,诛杀完颜亮,收复开封府。 隆兴二年,孝宗赐封长公主为定国靖国长公主,赐开府仪同三司。长主上疏皇帝,请依唐制,立天策府,上允。 隆兴四年,再度北伐,金人请和,出宋宗室帝姬王妃以及宗女存活者共计三十人还宋,靖国长公主亲自护送归国,诸姬久望故国,皆泪如雨下,拜谢皇帝恩泽。 长公主默然,道:“昔日我姐妹宗族,北迁之时上千之数,如今存活者寥寥数十,神佑思之心如刀割,又恐旧事重演,我天策诸将,不忘国耻,□□铁骑,守我大宋,永世安康,自我之始,不可不勉!” 同年,宰执柳萧弹劾前相国秦桧及其党羽,卖国求荣,皇帝震怒,命三司使彻查,一时间,秦桧污蔑忠良,欺上瞒下,割地卖国之罪一一大白于天下,并有同完颜宗弼等书信为证,群臣激愤,请诛秦桧九族。 太上皇不允。 长公主长跪于殿外,请太上皇恩典。 吴太后亦长跪,请太上皇顾惜公主有孕在身。 赵构无奈,允之。 于是皇帝令枢密使叶璇希亲自监斩。 隆兴五年,长公主诞下一子,帝甚喜之,上皇亦接至宫中抚养,赐名瑜。 隆兴六年,再度北伐,灭金人上京会宁府,改为会宁郡。同年,皇帝病种,无嗣。 隆兴七年,帝改长公主子岳瑜为赵姓,封秦王,长公主惶,请收回成命,帝不允。 隆兴八年,皇帝驾崩,遗诏立秦王赵瑜为皇太子,定国靖国长公主监国,授监国公主,同时,天策府成为大宋皇室最坚实之屏障。 后记:两年后,枢密使叶璇希辞官,宰执柳萧将藏锋剑授之,叶璇希重建藏剑山庄,并将藏锋供奉剑冢,言之后人,天下太平,藏锋不出,一旦有变,可赠与有识之士,不得以叶氏血脉为限,侠之大者,利国利民! 32、叶英番外二 叶英觉得,他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烦的人。 他每每闭目凝神感悟剑法的时候,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有些时候,是说些他根本听不懂的话,比如: “系统好歹也不赖,给配了个dps,虽然是近攻,要是再来个秀秀唐萌萌就完美了。” “二少你们服的女神内裤价格怎么样啊,我们服的贵死了好么,呜呜呜,上次去血战好不容易出了,结果个军爷跟我竞价,没拍到!” 有的时候,是说些匪夷所思的话,比如: “艾玛,话说,每一只二少内心深处都渴望着一个军爷,这是不是真的啊,我认识一只二小姐,她说山庄里十只二少九只断袖,另外一只喜欢萝莉,是真的嘛?” 叶英眼皮狠狠一跳,山庄男风盛行,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怎么不知道? “还有啊,自从庄花回来藏剑,去膜拜的人就不少,嘿嘿,我上次看到一个军爷给他打伞来着,好温柔,嗷嗷嗷!” 庄花……这个名词,好像曾经有人这样叫过他。 难道是……她? 记忆深处那个委委屈屈又无理取闹的声音再次浮现,叶英这才知道,他这个队友是什么人。无怪他一开始没认出来,他虽多数时间在悟剑而不理庄务,但好歹也是庄主,一生之中见过的人何其之多,哪里能一一记得住,这个孩子,充其量也只是,印象比较深刻罢了。 叶英一开始,并不怎么习惯她,毕竟,他是安静惯了的人。 只是后来相处的点点滴滴,改变了他的看法。 这位天策府的姑娘虽然疏朗却不粗枝大叶,背着他前往夕照山庄的路上,下雨了记得把斗笠往后面移,宁可自己被雨淋一脸也尽量不让他被淋到;到了驿站茶馆休息,也先在桌子上垫一个绵软的垫子再把他放上去;每天晚上不厌其烦的帮他擦掉剑身上的灰尘。 言辞寥寥而注重行动的人,总是比较倾向去观察别人的行动而不是语言,而观察之后,他对这个姑娘的印象似乎好了些,柳萧和她的一番对话,更是让他刮目相看。 他原以为他们的关系这么下去也不错,队友么,尚算贴切。 只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彻底打乱了他的想法。 “放远了你动不了,放近了……”她又在自言自语,“把你装在剑套里吧!” 然后他感觉自己被塞进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里面,可是,周围的一景一物,还是看的清清楚楚,毕竟,他不是用眼睛看。 房间内屏风肃立,铜炉熏香,红绡帐软,木桶氤氲。 他心头隐隐升起一丝不妙,还来不及开口说话,下一秒,就看到了某个赤裎的,雪白的身子。 “艾玛,好几天不洗澡了,都脏死了。” 叶英条件反射性的闭上眼睛,却一点用都没有,周遭的一切反而更清晰的,印在脑海里。 氤氲的烟雾蒸腾升起,女子的身子纤侬合度,线条匀称,楚腰盈盈,臀翘乳丰。 耳边传来一阵水声,是她踏入了木桶。 他恼恨无比,君子不欺暗室,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今日事纵然纯属意外,可女子清名,终究毁于他手,她又是朱军师义女,忠良之后,论辈分还是他小辈,这样的状况,简直是丧心病狂! “二少,日后我要是不方便就把你装进剑套里,可以吗?”女子清脆的声音传入他耳。 “阿云姑娘……自便就是。” 罢了,如今他只是一把剑,谈何负责? 从那以后,她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拉着他说着她对“庄花”的崇拜之情,他每每一听到类似的言论,脑海中都会莫名浮现出她入浴那一幕,随后便无言以对了。 襄阳城,她冒充岳云,却在军帐中愁苦烦恼。 “我最讨厌的,就是打仗……看着你身边的人正在一天天的减少,那种感觉……”他以为,这个天策府女校尉的声音一直都是明亮清脆的,如初生昭阳,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可是此时此刻,他只从那声音里听出了夕阳西下的惨淡,穷途末路的悲凉。 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同她讲话,提出可以帮助她潜入襄阳时,她呆呆的模样像极了他养的那只小萌,让他都忍不住想拍拍她的头;可转眼间,帅帐布局,沙场点兵,她就俨然一副大将模样。 这真是个复杂而敏感的孩子,明明一点儿都不适合铁血生涯,却能为了一个承诺毅然前行,到是让他心生几分赞许和……怜惜。 襄阳一战,她意气风发,单枪匹马擒拿刘豫,一点都不见昨日的悲伤失落。 庆功宴饮,她却彷徨失落,跟那酒席上的热闹格格不入。 她在思念天策府的同泽,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的喝,浑不在意自己已经醉了。 “谁特姆告诉我庄花美腻善良温柔贤惠啦?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肚鸡肠的,活该死宅一辈子找不到妹纸,哼!亏你还是他脑残粉!” 听着以上这些评语,叶英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惊讶。 她说的这个,是他吗?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何时变成了这样的人? “呵呵,我以前也喜欢他的,喜欢的不得了,每天都去藏剑山庄跪舔,换了个白发马尾,呜呜呜……可是,他居然叫人揍我,你造么,四十军棍啊,疼的我路都走不好!” 喜欢……他? “以前满世界的喊庄花我的嫁,哼哼,现在……我回去一定要注册小号去贴吧黑死他!” 听完这些,叶英心里的古怪感更强烈了,她是朱剑秋的义女,算是小辈,居然曾经满世界的喊着要嫁给他? 这个事情,他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难道,是叶晖特意给拦下了? 无怪他这样惊奇诧异,只因他所接触过的女子,要么是庄内女弟子那样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逾越的,要么就是罗浮仙那样痴痴守候无怨无悔的,要么就是曾经慕名而来的一些含蓄温文的闺秀。 这个阿云,就像是一出闹剧,风风火火的闯进他冷清如冰雪的世界,毫不掩饰的表达她的看法情绪,意气时,可以长枪单骑直捣黄龙;温柔时,也曾为他飞针走线灯下缝纫;失落时,可以清酒十杯醉忆关山;清醒时,也曾沙盘推演智计百出。 而如今,这样特殊而少有的女子,竟然说曾经要嫁给他? 城头的风很大,吹的她青丝乱飞,俏脸在醉酒后显出一种格外诱人的明媚,红唇开开合合,说出来的,却大半是他怎么怎么的坏,怎么怎么的欺负人,怎么怎么的…… 叶英头一次觉得,被人抱怨的心情是这般的……微妙,居然就这么陪着她,听了一宿。 夕照山庄的那个夜晚,充满了疑惑和谜团,他既为琦菲出走后建立家业而藏剑却败落感到可惜,又为五弟居然还有后人活在世上感到惊讶。 但最让他震惊和疑惑的,还是阿云,她说,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他们会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 他没有立刻问出来,他不是没有一点城府的人,而等待,向来是他叶英最擅长的事情,他能用十二年的时间去磨砺掌中的利剑,用几十年的时间,去修习谁都没有试过的心剑,用几百年的时间,去看山庄的浮浮沉沉,再用几天的时间去观察一个女子,又有什么不可以? 可这一观察,结果更是不得了。 什么原来李府主和建宁王是那种关系,什么谢盟主和王遗风纠缠不清,什么穆玄英对莫雨念念不忘,什么明教教主同红衣教教主…… 江湖竟然如此的混乱,无怪他藏剑山庄好好的弟子会喜欢去分桃断袖,叶英想着,越发觉得自家二弟不容易。(众藏剑:大庄主,我们冤枉啊!) 他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和盘托出”的,反正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寻常的藏剑弟子,他也没骗她,不拆穿,可是,更不打算自己给她解释清楚。 谁知道,完颜宗弼武功竟然如此了得,她就这么被挑下了马。 那一刻,他的心有些慌,温热的热体流到他身上,是她的血,他的内力被莫名其妙的封住了,什么招式都发不出来,他就这么,看着完颜宗弼一步一步的,朝她过来,脸上带着轻蔑而不怀好意的笑。 他皱眉,心烦,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那血越流越多,他感觉那股一直禁锢着自己的力量忽然消失了,他眼前一亮,竟然就这么……重新得到了自由。 他击退了完颜宗弼,原以为,她会很高兴。 不料,她看到他的那一刻,居然像见鬼似的,不住的后退:“你别过来,别过来……啊,救命啊……” 他有这么可怕? 叶英看了一眼她肩头的伤口,皱眉,这人好歹也是打惯了仗的,怎么如此的……不知道爱惜身体? 他叹息了一声,扯下自己袖口中衣的布料,给她按上,她转眼看他,一脸呆相,让他恨不得敲她几下。 她默默的跟在他身后,头一回这般听话柔顺,他的心情也稍微好了一点,不过……自己已经恢复了人形,那么那件事情,还是尽早处置了的好。 娶妻这两个字对他,其实当真是可有可无,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你想多了大庄主,啥叫木已成舟你懂吗(⊙_⊙)),他也不得不为。 他想同她商议婚事,她却说自己要回枫华谷,眼神闪躲,明显有鬼。 他表面装作不置可否,心中更加不信,她笑嘻嘻的问他的打算,是否重建山庄,也被他心情不悦的挡了回去。 那个胖女人居然是因为完颜宗弼要给他们下药? 早知道,就不该留他一条命,叶英没有过多的关注阿云对那胖女人死去的惋惜,兀自抱剑离开。 君子虽不滥杀,可在乱世之中,多余的同情心往往是没有必要的麻烦。 反倒是她这个反应,再一次引起了他的怀疑,身为天策之人,岂会如此的容易心软? 雪地诛杀完颜多,她跪在地上干咳,咳的眼泪都掉出来,他心下不忍,也微微泛起苦涩。 一个女子,何苦要这样? 何苦?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到后来,救出宗姬神佑,在马车上她那番话,才真正做出了回答。 我们这个民族,我们这个国家。 她原来,是这样想的? 叶英一直疑惑迷惘的心绪,像是忽然被谁引开了一个口子,沿着那个口子,他仿佛看到了什么。 有的时候,人生,真的要从大处着眼,小事做起。 陌上踏青,她问他为何不成家,他因她欺瞒而不悦,反问她为何不管好自己,果然,她再次气的七窍生烟,正寻着话头要反唇相讥,岳云和神佑又打断了她,那一刻,他承认,他有些失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逗弄她让她失态,仿佛已经成了他的一出娱乐,君子与否他不想去思考,反正,朱军师想必对于这个女儿的教养也十分头疼,他就当是,襄助一二了。 茂茂的出现,像是一道惊雷,打破了黑夜前的寂静。 他想也不想就策马而行,一路上催动剑阵,不知杀了多少的金人,他的心一点儿底都没有,生怕慢一步,他就会再看到她上次那副狼狈的样子,浑身是血,还浑然不觉。 “叶……叶英庄主啊。”她有气无力的倒在他怀里,衣襟凌乱,中衣里一抹淡紫笼着春柳般新嫩的坟起,格外的晶莹。 她的眼神很不对劲,有些……妖丽。 他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想要带她离开这里,于是两人很快就离开了,可是,她的状况却并未改善。 “你要不想给我当解药,就把我丢湖里去。”她强硬的开口要求。 他不解,人可以当解药的?她中的到底是什么毒?非要他当解药的话,为何不试一试? 他抱着她下马,清隽的眉毛拧起,想要问她,她却再也忍不住了,整个人埋进他的颈窝,温软的红唇触碰到他微凉的肌肤,勾起一阵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长长的眼睫毛扫到他的耳垂,一片的酥/痒。 叶英感到很不对劲,自出生以来,自懂事以来,头一次这般不对劲。 抱着她泡进了湖水,冰冷的感觉稍解了她给他带来的炽热,她半睁着眼睛看他,眼泪簌簌而下,他觉得心莫名的疼,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得,不想看到她哭,不知不觉的,就抱的紧了些。 藏锋定国,大概是他至今为止最满意的作品了。 楚河心志坚定,固然可以传他之志,神佑虽小,但胜在心智早熟。 将这两把兵器送出去后,他悄然跟在她身后,毫不意外的去到了东都洛阳。 发现他跟来,她再次惊吓到,居然拿枪对着他。 叶英气笑了,就凭她那点儿武功?居然敢? 毫不费力的把她连人带枪摁在墙上,叶英问出了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是谁?” 千年之后的灵魂?这个答案真是……他有些失落,听她说着天策府的兴亡,那些隐秘的政治斗争,他甚至想象到她当时的失望和痛苦。 至于,心剑相随…… 他不是要跟她一枪一剑并肩作战,而是,想保护她,这个隐藏在坚强的外壳下,脆弱而敏感的孩子。 33、二逼系统实体化 午后的阳光总是暖融融的,照的人都懒散了起来。 阿云拿着镜子,看着里面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原本略显英气的浓密长眉变成了细细的柳叶眉,杏眼变作了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鼻梁和唇形的轮廓都变的更精致了些,虽然两颊嘟嘟的,留着婴儿肥,也难以掩饰初露雏形的绝色倩影。 她放下镜子,心里却不稳了起来。 人说,美人同绝色美人的差别其实不大,就是稍微改动那么一点点,她原先那个壳子也算个小美人了,与如今这个祸水级的相比,还是逊色了不少。 按理说,女人么,谁不爱漂亮? 可这样的变化,她却一点儿高兴不起来。 那双精致漂亮的绣花鞋,那些武艺高强的追杀者……这一切都意味着她这个壳子的身份一点儿不简单,身世成谜也就罢了,还长一张祸水脸,不是招祸是什么? 更严重的是…… 她看着系统里天策技能那一片灰白,整个人都不好了,上面还好死不死的提醒了她一句:您已被府主李承恩逐出天策府,无法再加入门派天策! 这让她之前的打算,尽皆付诸东流! 大唐的军队,有地方节度使统领,也有中央十六卫将军衙,但真正属于皇帝亲兵的,是北门禁军! 而北门禁军本身又派系繁多,就类别来看,有左右羽林卫,左右龙武军;就内容来看,有神策军,也有当年隶属苍云的百骑留下来的人物,还有一些,是从天策府调入的。 北门禁军名分上虽然只是禁卫军,但是实际上,在军中若想升职升的快,非北门不可,无他,因为北门禁军直属于皇帝本人,皇帝,也对其赋予了最大程度的信任。 她早就部署好了,回去天策府,就劝说义父,让她女扮男装,参加北门禁军的选拔,再凭借她前世掌握的那些大小战役时机,打个一两场,混到正三品怀化大将军(上头的骠骑、辅国大将军都是虚职,不掌权),若是运气好能炮灰掉李林甫的话,出将入相不在话下,若是运气不好已经让李林甫混到相国了,就干脆先投靠他以后在寻机弄死这货(难度有点大啊姑娘)。 反正无论如何,她都要借着天策府的身份混入高层政治集团,因为那样她才可以真正起到作用,保护好她的天策府。 可如今,别说朱剑秋压根不认识她了,她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阿云姑娘正忧桑,脑海中忽然想起一个声音:“叮咚,系统更新完毕,正在实体化中,请等待……” 她蓦的睁大眼睛,在内心中一片草泥马中看到天上砸下来一个大大的鸡蛋,然后碎掉,从里面爬出一只……小黄鸡。 阿云姑娘眯起了漂亮的丹凤眼,忽然觉的,很有一种把它烤来吃了的冲动。 “主人主人!”小黄鸡迈着细细的小脚,走到她身边,“你还认得我么?” “你谁啊你?”阿云姑娘很不高兴,尼玛明明知道她喜欢吃鸡肉还敢欠扁的往上凑。 “我是你的鸡小萌哦~”小黄鸡叽叽喳喳的继续说,“我就是系统实体化的结果,主人开启了重返大唐的任务,我也开启了灵智,以后请不要大意的跟着我一起改变我们的大唐吧!” “嘤嘤嘤,主人你别这样暴力……” 阿云姑娘冷笑着单手拎起那只小黄鸡:“谁叫你变成这副鬼样子的?” “可素,你不是要去当叽萝吗?”小黄鸡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谁说我要当叽萝?”阿云姑娘很是不屑的仰着稚嫩的小脸,一副高贵冷艳的样子,“老娘就算当不了天策也不一定要当二不拉几的黄叽,这附近不是有个七秀坊吗,我要去投奔公孙大娘不行啊?” “主人~你去不了七秀坊的,七秀坊还没成立。” “那我就去丐帮不行啊?” “君山路远,主人真的去的了?” 阿云姑娘看了一眼自己的小短腿,撇撇嘴:“你说的也对。”上上下下打量了那只系统,又说,“我还是看你这副样子不顺眼,一看就有想烤了吃的冲动,你变个样子吧。” “额……那,好吧,主人想要什么?果子狸还是波斯猫?” “你就变成一只……哈士奇吧!” 小黄鸡整只鸡都蔫了,不甘心的说:“哈士奇好丑!” “丑也给我变!”某萝莉双手叉腰,一脸凶悍。 最后,某短腿萝莉牵着一只黑色的哈士奇心满意足:“以后,我就叫你小哈了。”想想又道,“小哈,以后你还可以随时的消失掉吗,走哪儿都牵着你不方便啊。” “主人放心,看看你锁骨上那朵银莲,你可以通过它来召唤我。” 阿云扯开了点衣襟,看着锁骨上那朵精致的银莲整个人顿住了。 那一笔一画,像是细细密密的勾勒出轮廓,再一层一层的晕染上去的,边缘上的略闪,中间的略淡,若是一副丹青,必定是妙手极品,亭亭不染俗尘,若是如今的颜色,则莫名的带着一种妖异的味道,叫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真是……显摆!”阿云姑娘瞪了一眼某哈士奇,气鼓鼓的说。 “大哥,你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正当她打算扯几根狗毛泄泄愤的时候,一个略带公鸭嗓的少年声音从远处传来。 阿云抬眸看去,正好与来人对上。 一身明黄衣衫,眉目俊朗,宽肩窄腰,看起来和叶英有几分神似,却感觉更疏朗些,只是…… 阿云瞧着他腰间挂满的环佩玉石还有衣服上密密麻麻镶嵌着的闪闪发亮的宝石,这人审美略不行啊! 不过话说他是谁啊? 对方也愣住了,好奇的打量了她一番,忍不住笑了:“小娃娃,你是打哪儿来的,怎么在我大哥这里?” “大哥?”阿云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歪着脑袋疑惑的问。 “是啊,我大哥……他从来不跟陌生人讲话的,更不要说亲近谁了。”他的神色有些寥落,随即又弯下腰诱惑道,“小娃娃,告诉我你是谁,哥哥这里有桂花糖给你吃哦。” 卧槽,以为她是一颗糖就能收买的? 阿云正准备叫小哈咬他,背后忽然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大……大哥?”少年整个人忽然变结巴了。 “二弟。” 啥??? 阿云姑娘见鬼似的打量眼前的少年,叶晖??? 他不是个大胖纸吗?怎么年轻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难道应酬多了的人真的会长胖? 34、原来你是萝莉控 天泽楼 叶英和叶晖兄弟二人对坐,云萝莉就挨着叶英盘腿坐着,怀里揣着叶晖带来的糕点,吃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栗子糕细腻松软,桂花糕甜腻,马蹄糕清香……她从来都不造小孩子是这么容易饿的,至于自己小时候什么样子……不记得了。 侍女上了茶,叶晖端来,犹在梦中的喝了一口,叶英却只是沾了沾唇就放下了——在宋代呆了许久,他也觉清茶更为悠远唇齿留香一些,再喝不惯加了各种作料的唐代的茶。 “二弟此来,有何要事?”氤氲升起的茶雾中,叶英淡淡问。 “啊?”叶晖这才回过神,笑道,“没什么,就是来看看大哥,还有就是……”说到这里,他有些为难,“大哥,你真的不能和父亲好好解释一番吗,他最近很不高兴。” “他……最近训斥了好些的弟子,就连一向最喜欢的芳明,也给罚到剑冢思过了,谁都知道,他这是因为……”叶晖偷眼看自家老神神在的大哥,却不敢说下去了。 “二弟,”叶晖正垂头丧气,以为自家大哥还是那个样子,永远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叶英出乎意料的开口了,“无需过多忧心,一切自有缘法。” “这……”叶晖听到这不像答案的答案,还是忍不住失望,但又不忍心逼自家大哥太紧,抬眸见阿云吃的跟只仓鼠似的,不禁微微一笑,“这个小姑娘是什么人啊,怎么会在大哥这里?” 叶英侧身瞧着某仰着脑袋看他的萝莉,手指一勾,就……勾走了她怀里那个纸袋子,放在案几上:“多食坏牙。” 某萝莉张了张满是碎屑的嘴,无言以对。 叶英嘴角微微一抿,眼底泛起一丝笑意,对叶晖道:“你唤她‘阿云’便是。” “阿云?是哪位远方叔叔伯伯家的孩子吗?”叶晖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叶家庞大的家谱,一头雾水。 “我是他从湖边上捡回来的。”阿云眨眨眼,笑。 “啊?”叶晖惊讶的看着自家大哥,他怎么这么……捡个孩子回来什么的,真不像是自家大哥的风格啊? “此事,先不要告诉父亲。”叶英对他点了下头,缓缓说着,他还记得当初那只被丢到厨房的小萌,虽然阿云是一个人不是一只宠物,但,依照父亲如今对他的恼怒程度,恐怕不会放任。 “对的对的,一定不能叫父亲知道,”叶晖扫了一眼天泽楼诸侍女,沉着脸说,“你们都给我记得了,谁说出去,就是背主,依照我大唐律例,背主的奴仆,打死了都没人管!” 众人唯唯诺诺的应了,再不敢一脸好奇的打量阿云。 艾玛二庄主果然是威严啊,这么小小年纪的,阿云想着,趁着叶英不注意伸手偷偷拿了块糕点丢嘴里,没办法她饿呀,庄花每天吃这么点,天泽楼没有小厨房,她的伙食总吃不够,还要长身体呢好伐? 叶晖看她长的可爱,自家大哥又喜欢(二庄主你怎么看出来的?),权当是养了只小宠物,也不想计较她的来历了。无法,自家大哥性子太冷,别说是个人,就算是只乌龟,大哥要是喜欢,他也会想方设法的弄过来养。 在送走了送食童子二庄主,并且委婉的提醒了他要多带吃的来看他大哥后,阿云姑娘迈着小短腿亲自将叶二庄主送到大门口,再跑回去见叶英。 “阿英,你为什么不向叶老庄主展现自己的实力呢?”她扒拉着桌子,睁大眼睛,奶声奶气的问。 叶庄花你要是想篡位的话窝支持你哦,虽然是为了你当上庄主后能让窝顿顿吃饱。 叶英依旧跪坐在席上,看着那碗凉掉的茶,心中默默叹息,要是楚河在的话该多好?侧眼见她扒着桌子,便招招手让她过来:“看你吃的,没个吃相。” 修长的手指擦下嘴角的糕点碎屑,展现在她眼前示意她看,阿云吐吐舌头:“你还没回答我呢。” 转移话题什么的最讨厌了!还有,真把老娘当小孩了,还擦嘴巴?窝只是不拘小节罢了。 “二弟他,上一世的时候武学尚且……勉强”叶英清隽的眉微微蹙起,“我若过早的让他放心,恐怕他会……” 好吧,为了让自家弟弟不至于成为武功渣渣,从此在捞钱的路上越飘越远。不过说到叶二庄主的武功好像是……反正她没听说过二庄主武功怎么样的。 “阿英真是个好哥哥啊。”某萝莉不忘了拍某人马屁,没法子,以后这就是她的大腿了,不抱怎么办? 不过说到这个,她倒是想起了一件事,虽然坑爹的系统让她的怀化大将军飞了,又让她引以为傲的胸平了,不过,武功什么的,还是要学的,天策去不了了,其实藏剑……也是不错的,至少在暴力上面,那是绝壁妥妥的,深得她意,至于变成黄鸡了智商会不会下降?阿云姑娘表示她智商这样的高,降一点不是什么大问题(朱剑秋:哈哈哈笑死老夫了)。 于是她拉着庄花的衣服,说:“阿英,你收我当徒弟好不好?” 正阳门下啊,那可是所有藏剑的归宿! 叶英缓缓摇头:“不成,我如今尚且年幼,在世人眼里,武功不济,谈何收徒?将来即使继任庄主,也无法自圆其说。” “可是……”等到他当庄主,那得是多遥远的事?她就这么无所事事下去么? 阿云有些垂头丧气,曹雪阳的死就是压在她心里的一座山,虽然现在原计划破产了,可是,要她镇日里无所事事的,一想到不久的将来会爆发安史之乱,她都无法心安理得。 “我虽无法收你为徒,却可以教你武功。”叶英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 “哈?”阿云惊愕的张张嘴,骤然抬头,叶英手一滑就顺着她的脸滑到下巴上,食指指尖正正好点在她双唇之间。 她觉得下唇忽然像是被电到,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传入脑海,整个人都忘记了反应。 叶英收回手,侧头掩饰般的端起已经凉掉的茶,耳根那一抹淡淡的红晕却清晰可见。 阿云忽然就笑了,艾玛庄花你果然是个萝莉控,无怪当年对军萝这么好,如今老娘变成萝莉了也会主动抱了。 自以为找到问题的关键的阿云决定了以后的路线——装小孩。 “阿英阿英,你说的要教我武功,不可以食言哦!”顺杆爬的某人干脆扑到庄花怀里,嘟嘟的小脸蹭了蹭他的衣服。 “阿云……”他似乎惊了一下,往后退了一点。 好么,现在不凶了。 阿云变本加厉,伸手抱住某人的细腰:“阿英,我想吃糕点。” 叶英先是僵了一下,然后伸手拨开她的爪子,淡定的回答:“不可,你今日吃的已经够多,明日也不可再吃甜食。” “可是我饿。”阿云瘪瘪嘴。 叶英沉默了一会儿,道:“明日我会吩咐厨房多送碗鱼糜。” “还要四喜丸子,再多两碗饭,小天酥什么的也要!” 叶英嘴角微微一动:“你吃的完?” “当然吃的完!”想当年她可是能抢饭把君傲城给抢哭的存在。 叶英淡淡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古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35、办户口阿云遇秀太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剑冢岁月,日日如一。 叶英同前世一般,搬去了剑冢清修,至于叶孟秋,他似乎并不关心这事,因为他的夫人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洗三的那天,一手抓住他搁在桌子上的佩剑,随后又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叶孟秋以为上天总算是听到了他的祷告,赐给他一个极佳的继承人,于是满心的期待都寄托在这个第三子叶炜身上,对于从来孤僻清冷我行我素的长子和虽然行事有度却天资不高的次子,也彻底的无视了。 叶晖对此发了一通牢骚,抱怨父亲不公平并含泪挽留了叶英无果之后,暗暗下了决心要从细处做起抓庄务,免得日后三弟继承山庄后大哥难以自处。 阿云则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变成小尾巴跟着叶英去了剑冢。 反正他们都会回来的,怕什么? 两年的时间,叶英教了她简单的剑法,让她自行揣摩,前世带着技能穿越,没有经历过打基础的阶段,如今练习起来,阿云方知万事开头难。 剑法,和枪法,是不一样的。 剑为君子,刺、点、撩、崩、截、抹、穿、挑、提、绞、扫,各有各的用处,结合起来,又是一套又一套的招式,攻守自如,可各自为政,亦可攻守互通。 君子尚德,剑亦如是。 她拿着把木剑磨砺了整整两年,有时,是对着一树落下的繁花迅捷刺出,有时,是配合步法在飞流直下的瀑布旁云剑避水,有时,是在夏日惊雷的时候默默思考。 两年的时光,弹指间过去,阿云个子长高了些,头发也变长扎了双马尾,肉呼呼的小爪子被磨出一层薄茧,却没有变细变长的趋势,一身黄灿灿的衣裙,蹦蹦跳跳的就跑去小木屋寻叶英,垂到膝盖上的两只衣摆因为她的动作不停的飞起来又下去,看上去就像两只翅膀想飞又飞不起来拼命的在扑棱中。 “回来了?”叶英抱剑静立于树下,微微侧头,那双清冷如雪深如幽潭的眸子在看到她的刹那泛起涟漪,像和风吹拂在西湖水面上,漾漾如波。一头青丝简单的梳拢以墨色丝带系住,松松垮垮的垂覆在他单薄的肩头,容颜清美中尤带着一丝青涩,只是整个人的气质更加沉稳。 “嗯嗯,阿英,我方才成功的避过了哦,瀑布下整整九九八十一道水击,很厉害吧!”阿云扯着叶英衣角,求表扬。 “不错。”他拉起她小小的肉呼呼的手,指尖触到上面一丝浅色的疤痕,自拇指根部一直划到腕部,眼帘垂覆下来,又抬起,“没有再伤到吧?” “嗨,那次啊,都是个意外而已,我哪儿有这么笨的。”阿云满不在乎的说着,说起来也是她倒霉,数月前没注意到木剑上有一根刺,在瀑布边上吗,水势大,手一滑就割伤了,那会儿血流的挺吓人,加上瀑布边上水汽大,回来的时候几乎袖子都给染红了,庄花黑着脸给她包扎后训斥了她一通,并亲自看她练功看了两个月,才放心让她自己去练。 “庖厨者重舌,狩猎者重臂,走卒者重足,用剑之人,岂能不重视自己握剑的手?”叶英的语气严厉了几分。 阿云吐吐舌头:“我造啊,就是说以后会小心啦安啦!话说阿英,你修的不是心剑吗?手也要紧?” 叶英眉梢微微一动,淡笑:“心剑,亦是剑。” 见她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叹了口气,转眼看到一片翠绿间隐隐然有一抹枯黄,便松开她的手,缓缓上前两步,自枫树上摘下一片几乎被虫子蛀空的叶子,淡声问:“此叶与他叶,有何不同?” 白马非马啊? 阿云一头雾水:“被咬死了?” “落叶归根,即使不入虫口,也免不了碾作尘土,若死法也是区别,便不值得一问。”叶英微笑摇头。 “那,有什么不一样的?”阿云小眉毛皱起。 叶英手指一松,那片枯黄的叶子就这么飘飘然归于尘土,他负手远望着雾霭笼罩的吴山,道:“一树生万叶,各自际遇不同,或有为虫蛀,或有为人攀折,抑或,平平淡淡,落叶归根,但它们终究是不同的。然则,即使际遇万千,也不过是其寥寥生涯中的一种,没有什么本质的变化。” “所以,心剑,其实也是四季剑法中的一种?”阿云问。 “以后你会知道。”叶英摸了摸她的头,淡淡道。 后来的阿云,在背着把轻剑浪荡江湖的时候,总有人先看看她那一身的土豪黄,再看看她空空如也的重剑槽,然后奇怪的问:“黄叽,你的重剑呢?” 阿云姑娘一边摸着她的轻剑忧伤的说:“我有一个粗心的师父,他没有教我怎么重剑拍人”,一边微微笑着想起今天的一番对话,在感到庄花果然是庄花层次就是不一样的同时也大大后悔为毛自己当初就没多问一句“难道区别就在大庄主你没有重剑槽吗?”。 -------------------------- 开元七年,第二届名剑大会举办在即,也就意味着,公孙大娘将会说出她那句“叶氏一脉,果然人才辈出,先有庄主大才,兴盛藏剑,昨日偶观令公子进境,已达道剑境界,实乃后生可畏”的评价,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叶孟秋是信还是不信。 在此之前,剑冢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两年来辛辛苦苦,趁叶孟秋不注意安插了各种人手,也把持了一定的权利的叶晖带着新的点心来看自家大哥,提出给某个黑户办户口的事情。 阿云这才想起,她现在还是个黑户。 “既然如此,二弟便带着阿云去杭州城走一趟吧。”叶英发了话,某个被宅的萝莉终于有机会在重返开元后头一回踏上美丽的大唐街头,并且获得绑定奶一枚。 其实,在开元年间要弄个户口,你都不知道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只要有点门路,花钱就可以买一份户籍。 叶二公子带着几个庄丁,牵着某个萝莉,一路上各种小摊,芝麻胡饼金黄诱人,汤饼味道鲜美,糖葫芦红彤彤圆滚滚,波斯香料呛的人皱鼻子…… 虽然不比南宋时的临安城,繁华富丽,却让她感到莫名的亲切,好像从此刻起,她才真正的回到了大唐。 “阿云,你在这里乖乖的,别乱跑,啊?”叶晖先是带她去见了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两个人你来我去的说了好一番话,然后买了串糖葫芦让她乖乖坐着吃,再挥挥手嘱咐两个庄丁看着,就自进了内堂与那山羊胡子说话。 阿云咬了口山楂,百无聊赖,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一转的,观摩着里面的人。 这里像是一个歇脚的客栈,但那个山羊胡子又貌似兼职了什么中介,反正她也搞不懂这些(白当了那么多年的城管啊你),只一心一意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人,回去说与叶英听。 “师父,我们先在这里歇歇吧,前面就是藏剑山庄了。”一个清脆的男童的声音响起,随之众人眼前一亮。 衣香鬓影,华钗华服,几个美人依次走来,行动处香风阵阵,语笑嫣然。 或有见色心起者,打算前去搭讪的,看着那些美人身后背负的双剑,也都讪讪退去了。 扬州忆盈楼的女子,可不好惹。 36、杭州惊现杀人案 阿云在这一片的美人姐姐中发现了一个不同的存在,虽然他穿着粉红色的衣裳,背着双剑,脸长的比女孩子还精致漂亮,一双桃花眼更是惑人心神,不过……这都改变不了,他是一个男孩的本质。 阿云看着他的喉结,不由可惜。 不对啊,这个时候的忆盈楼,哪里来的秀太? 孙飞亮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出生了没?怎么会有秀太? 阿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长着桃花眼的漂亮男孩,暗自思索着,莫非,他也是穿越的? 正当她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叶晖出来了。 “这不是……公孙楼主?”叶晖一脸笑意,上前与公孙大娘见礼,那张目测还没那么圆的脸上,隐约可见将来八面玲珑的二庄主的影子。 公孙大娘团扇在握,手挽轻纱微笑颔首:“这便是藏剑山庄的二公子了,果真一表人才。” 阿云一脸汗的瞧着叶晖,谁会想到曾经被公孙大娘夸过长的一表人才的二庄主,日后会变成辣个样子? 不过,他要是一直土肥圆的话,当年也不会和七秀之一的曲云成为人人羡慕的“郎才女貌”了吧?曲教主又不是憨厚大叔控。 公孙大娘美目一扫,就发现站在叶晖身侧的阿云,目光微微一凝,叹道:“这位小姑娘真是……长了一副好相貌啊。” 叶晖这才想起公孙大娘和自家父亲关系很好,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说漏嘴,不由暗恼自己反应慢,没叫阿云回避,当下便淡淡道:“哦,她是邻居家的孩子,托我带着出来玩罢了,明日要返回家乡蜀中去的。” 公孙大娘闻言不禁失望:“蜀中啊,真是个遥远的地方。”,又见阿云好奇的打量自家徒弟,不禁摸摸徒弟的脑袋,对着阿云微微一笑,“这是霍玉,也是个漂亮孩子,你说对吗,小姑娘?” “啊?小哥哥叫霍玉吗?”阿云开始套近乎,打算试一试他是不是穿越者。 霍玉抿着嘴腼腆一笑,桃花眼里泛着水光:“嗯,我是师父的徒弟。” 好可爱! 阿云瞬间怪阿姨化身,跑过去拉拉小正太的手:“我怎么听说忆盈楼一般都不收男孩子的?” 霍玉被她拉着,看了看自家师父,在获得肯定后才对她说:“因为,我比较的不同,而且,我还有一个叫做孙飞亮的小师兄呢。” 孙飞亮? 这货怎么这个时候就冒出来了,阿云记得,孙飞亮是比曲云小的吧? “你那位小师兄厉害吗?” “孙师兄很聪明,比我们都稳重,师父经常说他要是女孩子就好了。” “哦,稳重啊。”好吧,这个孙飞亮,绝壁有问题。 正当众人都在寒暄中时,一个女子尖细的哭叫声传来,一时间,公孙大娘皱眉,叶晖惊讶,两个孩子也是表情各异。 “好你个小贱人,叫你跑,昨儿小爷我明明给你赎身了的,怎么着,遇到更有钱的就反悔了,真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男子一脚踹在女子身上,一张原本还算俊朗的脸上满是怒意。 “我错了,我错了,求求您,饶了我吧。”那女子哭的很凄惨,脸上肿起一个乌青的肿块,显得很可怜。 “那个女人不是好人。”阿云正愤然,忽然听得霍玉在耳边说。 “你怎么看出来的?”她诧异的睁大眼睛。 “她的穿着打扮,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娘子,而且,我看到不远处有名男子鬼鬼祟祟的,时不时的两个人会对视一番。”霍玉冷静的分析着。 “哦?那,依你看,她想干什么呢?”阿云小声问,心道这人果然是观察入微。 “我……”霍玉话音刚落,那个女人就一下子倒在地上,双眼翻白,口吐白沫。 “这……死了?”人群中一阵骚动,忽然闯出两名捕快,不由分说一把抓住那踹死人的年轻男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打死民女,你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二位差爷,这位姑娘方才就是被这个男子踢打致死的,我们都看见了没错。”方才那个被指鬼鬼祟祟的男人走出来,举起胳膊,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随后握着拳头,义愤填膺的说。 “不错不错,请二位差爷将真凶缉拿归案,也好不让这姑娘枉死。” “我认得那凶手,他是城南大户人家王家的独子,光天化日之下的,居然就敢杀人,王法何在呀!” “是啊是啊,这有钱人就是这个样子,他们何时把国法放在眼里过。” ……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的,只那杀人凶手一脸冷汗,不住的道:“不……不是我,我没有,她,她刚才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 “大家都看到了,这个人随意杀人,罪证确凿,我华简素日里虽不敢称一心为公,但也见不得这样的豪强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这就将他缉拿归案,交刺史审问。”其中一个捕快一脸正气的说着。 众人立刻喝彩:“果然是华简捕头,我早就听说过华简捕头和华志捕快兄弟二人都是好官,宁可得罪权贵也不会放纵坏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阿云看着这一幕,越发感觉违和,像是在作秀。 “看来,他们是设了个套,等着那个王家公子往里头钻了?” “应该是这样,而且,那个女人,并没有死,她是装的。”霍玉说。 正当华简二人就要压着那王家公子离开的时候,忽然有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且慢!” 阿云和霍玉好奇看去,竟见一年轻公子走了过去,他一袭青衫,轩然有度,目若朗星,湛然有神。 “你说这位,能管事吗?”阿云笑着拿胳膊捅了捅霍玉。 “说不好。”霍玉皱眉摇头,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这位郎君,有何指教?”华简抱拳行礼,不卑不亢。 “指教倒是不敢,只是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官匪勾结,意欲陷害他人,本公子看不惯,非得管上一管。”青衫公子道。 “哦?敢问,郎君贵姓?”华简眼底划过一道冷光,语气却未变。 “免贵姓裴。”那公子微微一笑。 “哦,裴公子。听您的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 “说来惭愧,我只是山西的一个小地方的人,出来游玩,见见世面。”裴公子继续说着。 “原是山西人,那么,山西人怎么管到杭州府的事情了?”华简再次开口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客气了。 “别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谁要管杭州府的事情了,本公子只是路见不平罢了。”裴公子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的温柔,好像是在给人讲故事。 “公子既然不平,还请出示证据,不然的话,少不了一个诬陷官府之罪。”华简冷笑了一声。 “呵,威胁啊?”裴公子不紧不慢的走到那口吐白沫的女子身边,伸出脚踢了踢,引来众人一片骂。 “裴公子,死者为大,还请你给这可怜的女人留些余地。”华简身边的那个叫华志的抬手阻止了他拿剑去戳那“尸体”。 裴公子一副怏怏的模样,用着勉强的语气说:“好吧好吧,听你们的。不过,你们确定,这女子是被他打死的?”语毕指着那王公子,问。 “自然是。”华志沉不住气了讥讽道,“你莫不成还是仵作,能验尸?” 语气里的轻蔑一览无余。 众所周知的,仵作这个行业都是子承父业,天天同死人打交道,干的也是最累最脏的活,最令人瞧不起,华志如此说,显然就是拐着弯的骂那裴公子行低贱之事。 裴公子却不恼,继续说:“我不会验尸,不过,我有法子,叫人……起死回生。” 人群中又开始议论纷纷,就连忆盈楼的姑娘们也是对这裴公子上上下下的打量。 “公子真会说笑。”华简嘴角扯了扯,然后闭目不语,心中盘算着要怎么和他算账了。 “我说的,是真的。”裴公子忽然眨眨眼,狡黠一笑,然后拿出一个小小的瓶子,随即那手帕捂住口鼻,掀开盖子,一股恶臭就从里面钻出来,闻之欲呕。 在华志脸色大变作势就要劈手夺下那瓶子时,裴公子身形敏捷的一闪,就把那瓶子凑到女子的鼻端…… 随后,死人复活…… “这……这人没死啊?” 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你们二人不是要带我去见刺史吗?咱们这就去吧,正好,本公子找刺史也有事呢。”裴公子一脸老神神在。 “你……你找刺史有什么事?”华志一边吐一边问。 “都闪开闪开。”又是一阵的骚动,远处一队官差过来,为首那个瞧着裴公子点头哈腰的过来了:“裴刺史,您怎么一个人就走了呢,这一路上的,若是有个什么好歹……” “你……”华简一脸惊讶,“你莫不是……圣上亲自提名外放的地方官,那个当过长安令的,裴,裴……绛州裴……” 裴公子笑的一脸温和:“在下裴耀卿,绛州人士。” 华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原来是他……”霍玉一脸若有所思。 “你认得他?”阿云意外的瞧了他一眼。 “只是听说过而已。”霍玉低下头。 裴耀卿走了,压着那两个捕快和刚刚死而复生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阿云的错觉,总觉得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朝这边打量。 因着忆盈楼众人都要去藏剑参加名剑大会,叶晖这个二公子又在半路上遇到她们了,自然免不了同路而行,霍玉同阿云因为年纪相仿,加上后者有意套话,这一路上倒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到了藏剑,自又有一番话别不说。 37、共枕夜话正阳时 夜里,露重更深,初绽的春花被压低了头,像一个个娇羞的小姑娘。 阿云持了跟棍子倒腾了几下方才被她不慎浇熄的木炭,忧桑的望望天。 她如今年龄小,内功不济,倒春寒的日子里,在这剑冢附近,不烧碳被子都是冷哒的,这么晚了去找人叶晖要木炭,好像又不大好。 阿云丢下棍子,跳上床,卷了卷把自己卷成一团,还是觉得冷! 她一眼瞥见墙上的木剑,眼前一亮,觉得自己找到了个好办法,于是跳下床拿着木剑跑到外面去运动了。 “咦?怎么庄花不在啊?”她看了眼庄花房间里黑漆漆的一片,挠头。 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悟剑么?怎么这么早就睡了呢? 正疑惑着,一个略带了几分薄怒的声音响起:“阿云,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她闻言条件反射性的有些心虚,随之又想起自己又不是干坏事,不用怕,抿着嘴看过去,却见粉白色的桃花尽处,萧疏的枝桠之后,风姿如画的少年扶剑而立,他绸缎般的青丝上似乎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雪,给人一种华发早生的错觉,眸色淡淡,薄唇微抿。 “阿英……”她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就见叶英缓缓脱下自己的外衣,动作优雅中透着一种旖旎的味道,让某个萝莉脸女流氓心的人顿时脸红心跳了好一阵。 脱衣服脱的这么风情万种你是要闹哪样? 阿云脑中一阵混乱的同时,她被一件混合着风雪的清冷和少年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味的衣服给兜头盖住,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阿……阿英?”阿云肉呼呼的爪子抵着叶英温热的胸膛,咬着嘴唇问。 “天凉,也不怕惹了风寒?”叶英清冷的眼神扫了她一个激灵。 阿云埋着头闷闷道:“因为没有木炭了,我冷,出来运动一下好睡觉。” 叶英闻言有些奇怪的皱眉:“二弟他不是才给你送了许多?” 他自己内功深厚,加之早已习惯了剑冢的清冷,倒是没有必要用这些。 “被我不小心给浇上水了。”阿云瘪瘪嘴,手指搅着叶英衣服上挂的流苏。 叶英轻轻叹了口气,迟疑了一下,然后抱着她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中陈设简单却并不疏漏,墙上挂着宝剑,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几上一把瑶琴五弦映着月色愈发银白,地上一阔口大肚瓷瓶内插着几幅卷轴。 她才扫了一眼,就被叶英放在被褥之间。 阿云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床上,刚刚想抗议,身侧就微微一沉,原是叶英侧身阖目躺下了。 他握着她的爪子,把她微微往身边一带,倒是没有那么冷了。 某萝莉当然不会想歪什么,她现在可是萝莉,同榻而眠也不会怎么样,再说了,庄花这样纯洁的人…… 庄花真是个好人,居然主动给她当暖炉!阿云嘻嘻笑了笑,然后干脆一头钻进那个带着沉水香淡雅而宁静的香味的怀抱。 “阿英,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了?” 叶英抬手按住了她胡乱扭动的小脑袋,微微睁眼,淡声道:“还记得我之前的佩剑么?” “哦,我的背部挂件啊,记得啊!”某萝莉话音刚落,就发现自己头上那只手僵硬了一下,不禁脸色一变,想起当年自己做的死恨不得咬掉舌头。 “诶,那个,我不是说你是我的背部挂件……”她解释着,却见叶英那双淡若冰雪的眸子忽然亮了一瞬,她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再仔细去看,他却闭上了眼。 “嗯,”叶英不置可否的继续道,“三百年的岁月,我已能与它心意相通,实属难得,是以重返大唐却未能带上此剑,实乃一大憾事。可今日,我却在祭剑台找回了它。” “祭剑台?”阿云不禁惊讶,“那不是正阳藏兵之地么?” 叶老头在剑冢的祭剑台布下剑阵,以防名剑大会前正阳有失,这个,叶晖上次来的时候才提到过。 “不错。”叶英点点头,“我去了剑冢,却好巧不巧的,遇上一个贼。” “哈?”这是什么情况? “看守正阳的叶芳明身受重伤,那贼人亦被我重伤后为人救走……可。” “正阳失窃了?”阿云拉着他的衣角一紧。 叶英脸上的神色有些严肃,清隽的眉微微凝起:“我不知道。” “什么?”这是什么答案? “前世的正阳,是一把重剑,在名剑大会上由拓跋思南所得,众所周知。”叶英继续说着,“可是,据看守的芳明说,父亲叫他守着的,就是这把轻剑。” 叶英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微微屈起,食指与拇指间轻轻一弹,闻得一声清冽的出鞘之声,一把轻剑就这么出现在他们眼前。 “啊,这不是你的佩剑吗?”她曾经的挂件…… “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叶英道。 “你不会愿意把它送人的,对不对?”阿云的心忽然有点沉重了,剑客的剑,那是一生荣辱之所系,意义之所在,对他们的重要性,甚至有的,不下于生命,那是一辈子都不能抛弃的存在。 她当年听说叶孟秋曾经以佩剑御神赠人时,曾经很难理解他的这种行为,毕竟就连叶五少那样风流浪荡的人,此生也唯重葬月,叶三少那样的剑痴,更是一生只一把无双剑。 “自然不会。” 听得叶英的肯定,那把剑似乎也很是高兴,在空中径自旋转了半圈。 “那该怎么办呢?”叶孟秋那样强势的人,哪里会听儿子的话,更何况,现在的叶英…… 叶英沉默了良久,握着她爪子的手忽然紧了紧,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如果,我要回去天泽楼,你说怎么样?” “额?”这个事情,和她有关吗? “我会向父亲证明一些东西,可那个时候,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无法再过这样清静的生活,你……愿意……” 艾玛,窝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原来庄花你打算提前篡位啊! 终于要熬出头了! 某再次会错意的萝莉一脸笑:“我当然愿意,阿英,无论你要做什么,都去做吧!” 叶英微微一怔,按在她发顶的手收了回来,再次看向她的时候,眼里带着一丝略微犀利的审视:“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哒!”某萝莉绷着脸,丹凤眼睁的圆溜溜的,看上去让人忍俊不禁。 叶英嘴角微微勾起,泛起一个极浅极浅的笑意,随之,那笑意慢慢的扩大,直到眼角眉梢都染上稍许。 阿云不禁呆住,她还真的没见过这样的庄花。 “睡吧,明日,我们回去天泽楼。”他按着她的头到自己怀里,顺着她柔软的发丝轻轻抚摸着。 阿云一脸雾水,也不知庄花怎么又这样了,不过被窝里也暖了起来,她也困了,于是打了个呵欠,就这么依偎着叶英,睡了。 夜风渐渐大了起来,明月高悬,照的一室清辉。 叶英看着在他怀里安静睡去的小小人儿,伸手给她捻好背角。 开元七年,明教立威,名剑被夺,开元惨案……这些都要发生了,江湖上腥风血雨,浮浮沉沉,于藏剑,也说不好利弊,下一步棋怎么走,都绕不过先掌山庄之权这一步。 罢了,反正,那也是父亲所希冀的。 38、名剑大会进行时 此时此刻,楼外楼中,一身着圆领长衫之人,正对着月光,瞧着一把剑。 剑,重三十两八钱,宽剑厚刃,名为正阳,所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师父,你早就料到了会有人前去剑冢夺剑,所以才将正阳转移了出来?”侍立在一旁的一身明黄翻领窄袖服,腰佩宝剑年约二十五六的男子问。 “早就料到?”着长衫之人抬眼看了看他,嘿笑了一声,“芳溪啊,你还是太年轻了,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事情,是真正可以早就料到的。” 说着他将重剑重新放下,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栏杆前。 远处的吴山隐在一片烟雾之中,看不真切,只依稀可见,近处一块巨大的石头伫立桃花树下,上面银钩铁画地刻着四个大字:藏剑山庄。 叶孟秋负手静默,藏剑山庄,那是他半辈子的心血啊,原以为,老天不长眼,真不愿意给他一个好的继承人,使得长子愚钝,次子顽劣,他好好的藏剑山庄后继无人。 谁知…… 叶孟秋想起方才重伤跑过来禀告剑冢入贼的相关事宜的徒弟叶芳明,想起他提到自己长子时那副崇拜的表情…… 叶芳明是什么人?藏剑第二代中公认资质最好的人,他十分重视甚至想着若自己儿子都不中用,生个女儿出来配给这个徒弟将来继承他衣钵的人。 可这样的人,居然会对他那个没用的,一向被视为废物的长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叶孟秋忽然觉得有点复杂,惊讶之余,高兴占多数,后继有人,毕竟还是值得欣慰的,可是……他在忍不住狐疑的同时还有那么一点失望和愧疚,如果长子真的是如此了得的人物,为何他一开始没有看出来? 叶英……叶孟秋在脑海里寻找这个从来寡言少语,清冷孤僻的儿子的印象,忽然觉得从来想不起他除了抱剑观花之外其他的模样了。 其实,他不是没有喜欢过这个儿子的,这么聪明剔透的孩子,这么一生下来就如此懂事的孩子,哪个做父亲的会不喜欢? 可,那点可怜的喜欢,终究支撑不起他对山庄的希望。 再看向那几个大字时,叶孟秋心底的愧疚已经少了很多,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弟子叶芳溪,沉吟道:“芳溪,明日便是名剑大会了,到时候山庄里鱼龙混杂,恐生变数,你要注意好防卫,知道吗?” 叶芳溪拱手应了,犹豫了一下,说:“那……芳明师弟,还有大公子,师父打算,怎么办?” 那把轻剑,终究是不祥之物啊! “芳明,叫他安心养伤吧,至于大公子,我会亲自跟他说,正阳同炉轻剑,绝对留不得!”叶孟秋想到那把剑刚出炉的时候,就剑光横扫直接杀了二十余名铸剑师,若非他使尽全力亲自将那剑控制住,还不知道会造多少杀孽,就觉得头疼。他将其放在剑冢,既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打算着,若某人真的敢前来劫走,触动了剑上的封印,哼,到时候就是自找苦吃! ------------------------------------------------ 名剑大会于每十年二月的最后一天在西湖边上举行,东道主也就是藏剑山庄定下的规矩是不分正邪,一对一比剑决胜,但杀人者除名,宝剑由剑法最高者得,出场顺序由抽签决定。 观赏台上座分别坐着庄主叶孟秋以及“御神”得主公孙大娘,接下来依次是剑圣和天策府统领李承恩,纯阳宫李忘生、王遗风以及神策将军武境,由于长歌和少林的两位都是晚辈,所以刚陪末座。 叶孟秋亲自开启封条,打开抽签箱,让诸位来客抽签。 叶英牵着阿云站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看着。 “咦,那个不是李菊?”阿云睁大眼睛瞧过去,拉着叶英的手兴奋的晃了晃,另一只手指着一个方向,“阿英你看,是李菊耶!” 有没有很高兴,有没有很兴奋? “看来,李某今日要先各位一步了。”天策府的年轻统领将手上的玉签翻过来,上面果然写了个“一”。坐在他下首的神策将军武境唇边露出一个淡淡的讽笑,心想第一个抽到的反而不美,一场一场的打下去,着实不占半点便宜。 李承恩起身,一个轻功率先跳上擂台,□□在手,环视了四周一圈,疑惑道:“敢问是哪位抽到了二号签,还请与在下一战?” 武境眯着眼盯着自己的三号签不说话,拓跋思南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而纯阳宫的李忘生微微笑着不说话,少林的李君延则一直念着阿弥陀佛…… 最后一个小小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是剑思怯怯地举着玉签,对叶孟秋道:“庄主,剑思可以弃权么?” “咦,那个小正太好可爱,阿英阿英,等会儿我们过去求勾搭好不好?”某萝莉继续兴奋。 叶孟秋这才想起自己竟然忘记了剑思这件事,朝李承恩告罪道:“这个孩子不懂武功,已经被叶某收为弟子,算是藏剑中人了,这一场便算李统领胜出,如何?” 李承恩到无可无不可,反正他这个天策府统领也是刚刚当上的,武艺还不很是精通不说,来藏剑也不过是因为徐长海认为将来他执掌天策必须交好九大门派的掌门,非要拉他来的。 “叶庄主客气了。”他点点头,算是同意。 神策将军武境则冷笑了一声,提刀便上去擂台。 “卧槽,李菊威武,把神策狗都打翻掉!”某萝莉握拳。 天策神策不和这件事情,估计只有三岁的幼童不知道,他们两个这番比试自然是十分精彩,因为李承恩终究是才当上统领不久,武功招式不熟,最后还是落败,而武境似乎也好不了多少,身上衣服多数被划破,还流着血。 叶孟秋叫叶芳通拿来伤药治疗,宣布下一场比试在一炷香后进行。 “哈,什么嘛,阿英阿英,快去安慰一下李菊受伤的小心灵……” 叶英微微侧头,清冷的目光缓缓落在他身边的矮子身上,叫她闭嘴的意味不言自明。 “凶什么嘛……”阿云瘪瘪嘴,见某人继续放冷气只好摇摇头,一副你没救的表情,“哎,算了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真是的,李菊你都不关心一下,难怪会被小七抢走西皮……” “若不好好看,我们便回去吧。”叶英淡淡的说。 “哎,别别别,你答应过我的,上辈子我可从来没看过剑圣跟人比武的,好阿英,我错了,再也不烦你了,好不好?”某萝莉扭糖似的扭着自己圆滚滚的身子,拉着他的衣角软糯糯的说,叶英眸中清冷之色稍解,抿了抿唇,转头继续看比武了。 “阿弥陀佛,施主,你赢了。”李君延败在武境手下,一声长诵,径自走下擂台。 武境连胜两场,面上已经忍不住得意洋洋,他对叶孟秋略一拱手,道:“庄主容在下休息半柱香的时间即可,各位都是事务繁多之人,也不好为本将军等上这么许久。” 叶孟秋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这个神策将军实在是傲慢的过分了些。 他看了看上座兀自擦着剑的剑圣拓跋思南,上回比剑的时候,这个人才十二岁,一路上也算过关斩将,艺惊四座了,可惜遇到了公孙大娘,还是棋差一招,没有得到御神。 那个时候似乎拓跋思南就信誓旦旦的说,此生唯此一败,绝不再输。 不知道这一次,他能不能实现自己的誓言? “下一位,是谁呢?”休息好的武境站起来,懒洋洋地问。 一道清风拂过,携着幽幽笛声,武境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一手握长笛的白衣男子站在面前,他一头黑发披散下来,既不束发也不戴冠,有几分放浪不羁的味道,举止间流露出的意态闲适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在擂台上比武,而是在踏春赏花,一双仿佛能够洞察人心的眸子不经意间就流露出嘲讽的神色来。 “艾玛,魔法少女王遗风……”某萝莉刚一开口就捂着嘴巴,一脸惊恐的看着叶英,被对方淡淡的瞧了一眼后,才放心的继续看比武。 “王遗风?”武境皱起了眉头,心里有些不稳。 “将军请吧!”王遗风洒然一笑,玉笛横在身前,显然是不需要其他武器的意思。 “那么,就让我见识一下王公子的厉害,是不是讹传?”武境手持长刀,旋身砍去。 39、不请自来不速客 “承让了。”几招把武境给打下台,王遗风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大袖翩翩,长笛在手,俨然一个自红尘之外踏破归来的世外客,风姿绝世,叫人忍不住为之倾倒。 “王公子的风姿果然不减当年。”叶孟秋赞叹道。 “只是不知道,与李道长比起来如何。”公孙大娘嫣然浅笑。 李忘生脚下升起蓝色的太极图,一个纵云跳上擂台,手持拂尘,道骨仙风,也不输给王遗风的风华气度。 “贫道有礼了。”李忘生依旧微笑。 “请。”王遗风抬手。 台下被武境打下来后就一直观战的李承恩对身边的徐长海道:“此番来藏剑,真是长了见识,王遗风的武功甚是飘渺,纯阳宫的道法却玄妙的紧。” “将军也是这么认为的?”徐长海微微一笑,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阿云远远瞧着他们两个嘀嘀咕咕的,有那么点跃跃欲试又不禁失落起来,原本因为老王吊打武境各种爽翻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纵使相逢应不识…… 她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今日见到李菊尚且如此,来日若是同义父、曹姐姐他们相遇,该是如何的场景呢? 她扭头看叶英,对方平淡的注视着场内的变化,阳光在他极具线条感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淡金,那双眼,古井不波。他不似场中的任何一个人,或紧张或好奇,他只是那般平静的去观察着,像在看一出毫无悬念可言的皮影戏。 阿云心中微微一动。 还好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跟她是一样的,是了解……她的过去的。 “阿英?”阿云轻声唤。 叶英闻言低头,那双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眸里带上了一丝询问。 她拉着他的手就紧了紧,摇头笑:“没事。” 叶英朝李承恩那边看了一眼,心中就明了了几分,摸了摸阿云的发顶,道:“要想去的话,就过去看看?” 阿云鼻子一酸,把头埋在他宽大的衣袖间:“不去,叫他狠心逐我出府!”害的老娘的怀化大将军飞了。 “日后,会有机会。”叶英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的说。 李忘生和王遗风两个人在台上打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分出胜负,李忘生拂尘一扫,对王遗风道:“先生承让。” 王遗风摆摆手,不以为意:“王某技不如人罢了。”就跳下台,一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到是个性情中人。”李承恩讶然。 对面一直看着剑的拓跋思南缓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向擂台。 之前的品剑之人都是轻功飞上去,身法如飞燕凌空,很是好看,独独他,就这么提着剑,一步一步的走上去了。 众人的面色都忍不住凝重了起来,不仅仅因为这是最后一场对决,更因为,参与的一方曾经发过狂妄如斯的誓言。 阿云也顾不得感伤,转过头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年轻的剑圣爷爷。 “拓跋思南的剑法较为霸道,重攻不重守,与我藏剑四季剑法风格迥异,你初习剑法,根基未稳,不可多加模仿。”叶英的声音在她耳边徐徐响起。 阿云看到拓跋思南裸露出来的粗壮胳膊,不由一身冷汗,听到他这么说,自是忙不迭的点头。真不知道为何可人美眉拜了这么个师父还能保持体形,剑圣爷爷年纪小小肌肉就练成这样,也是蛮拼…… 拓跋思南重剑往地上一砸,随之“轰隆”声响起,擂台被砸出的灰尘呛的人家道骨仙风蓝光闪闪的李忘生道长狼狈不已,好一通咳嗽。 “原来重剑可以这么用?”阿云摸下巴,以后要是跟纯阳宫咩咩对上,她是不是要学学拓跋思南,雷峰夕照先拍的人道袍一身灰再说。 神策将军武境忍不住哈哈大笑,叶孟秋也弯了弯唇角,公孙大娘以袖掩唇,倒是矜持许多。 “师父,他好奸诈?”霍玉小声说。 “小孩子家家,不许胡说。”公孙大娘笑着瞪了他一眼,霍玉就不说话了。 不过人家李忘生好歹也是堂堂吕洞宾真人的弟子,未来的纯阳掌门,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起手一个生太极,就和拓跋思南你来我往的打了起来。 “花眼睛,看不清。”阿云揉揉眼。 这两人,给她一种一直在绕背的错觉,倒是李忘生看起来飘逸许多,拓跋思南反倒显得笨拙了。 “胜负已定。”随着叶英一句淡淡的评语,两个人迅速分开,场面一下子停住。 “你输了。”拓跋思南收了剑,扬了扬下巴,平静的道出三个字。 “剑圣之名,果然名副其实。”李忘生脸色有些苍白,礼数却没有一点不周全,一举一动都是道骨仙风,端的是名门风度。 拓跋思南拱手一让,不多言,转身下了台。 “那么,此届品剑大会,便由拓跋思南胜出了。”叶孟秋上前宣布。 “庄主,品剑都已经结束了,何不将彩头拿出来,让我等一睹为快?”武境最耐不住等,遂第一个喊了出来。 叶孟秋微微一笑,正待说话,一队人吹吹打打,竟是抬着一口棺材过来了。 “什么人,敢来我藏剑山庄放肆?”叶芳溪拔出腰间的佩剑,直指为首那个粉面朱唇,体型偏胖的男子。 “藏剑山庄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当年靠着使卑鄙的手段让我霸刀山庄没有好刀问世,才让那什么劳什子御神扬名天下的,如今到不知道你们能拿出点什么东西来?”那男子身侧的一个打扮颇具北方汉子风格的男人嗤笑道。 “你是霸刀山庄的人?”叶芳溪脸色难看。 “正是。”那人傲然一笑,他身侧那个粉面朱唇的男子则眼含春波,上上下下打量了叶芳溪一番,才呵呵娇笑了起来,道:“奴家笑朱颜,敢问这位少侠姓名?” 众人先是鸡皮疙瘩掉一地,再定睛一看,原来这是个女子。 大唐风气开放,常常有女子易装改扮,倒也不足为奇,只是这女人妖妖娆娆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德行好的人。 叶芳溪眉头拧的快打结了,瞪了那女人一眼,硬邦邦道:“某不与来历不明之辈互通姓名。” 那个北方大汉没好气的瞪了那笑朱颜一眼,对叶芳溪道:“喂,藏剑山庄的,你们谁是叶孟秋?” 叶芳溪气的七窍生烟,正要发作,一只手忽然搭在他肩上。 “某便是藏剑山庄的庄主,叶孟秋,未知阁下,有何指教啊?”叶孟秋说这话时,用了三分内力,把那北方大汉震的退了好几步,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指教不敢当,只是我们柳庄主听闻第二届名剑大会举办,非常的高兴,特特的派人来,给叶庄主送个小小的礼物,还请叶庄主笑纳哦~”笑朱颜上前来,手帕一甩一甩的,香粉糊了叶孟秋一脸。 叶孟秋铁青着一张脸后退。 “不敢,姑娘所谓的礼物,难道就是这口棺材?”叶孟秋冷笑了一声,弹了弹衣袖,“看来柳庄主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哎哟叶庄主您真会开玩笑啊?”笑朱颜夸张的笑着,“怎么可能呢,礼物啊,藏在棺材里头,您要不看看?” 后面的两个大汉便上前打开了棺材。 “那边的那位神策将军,您不是一直要看‘正阳’吗,这不,就在棺材里头。”笑朱颜捂着小嘴笑。 “什么?”不要说武境了,几乎在场所有宾客都大惊失色,面面相觑,有胆子大的,已经开始朝叶孟秋身上瞄。 藏剑山庄这是怎么回事?连把剑都保不住,还叫别人给拿了?装在棺材里,大咧咧送过来,这不是打脸呢? 一把锋利的宝剑躺在棺材里,剑锋如雪,仿佛随时都可以饮人血,割人头。 “不愧是正阳,果然是名剑。”头一个冲过去看的武境抚掌叹道。 40、灯火阑珊忆旧人 “名剑?”拓跋思南看了一眼那所谓的“正阳”,有些失望的摇头,转过身对叶孟秋淡淡的说:“叶庄主,这彩头我不要了,你随便找一个人送了吧。” “你……狂妄!你知道藏剑山庄打造的兵器值多少钱么?”武境立马上前斥责了一句,后又在对方冷冷的瞪视下不自在的低下头。 李承恩嗤笑一声,小眼睛眯起来,摇头悠悠然道:“有些人真是穷疯了,连自个儿兵器都想卖了。” “李承恩你说什么?”武境立马扭头怒目相对。 “武将军这是干什么,李某说的又不是你,何必要对号入座呢?”李承恩猫捉老鼠似的逗着他。 武境气不过,正要上前来教训他,徐长海先他一步闪身挡在李承恩面前,冷冷的看着武境,武境见状恨得牙痒痒却拿徐长海无可奈何。 “剑圣何必如此,尚未见过‘正阳’就要让与他人?”叶孟秋微微一笑,对叶芳溪道,“芳溪,去请‘正阳’。” “是。”叶芳溪领命去了,场面像是忽然炸开了锅。 “叶庄主,这是怎么一回事?”向来和叶孟秋私交甚笃的公孙大娘不禁问道。 “哦,公孙楼主勿要多虑,尚且看着就是了。”叶孟秋说完,眼光在人群中一扫,落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叶英身上,停了停又收回来。 当叶芳溪双手捧着正阳出现的时候,拓跋思南的目光再也移不开了。 这把剑,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好似天生,就该属于他拓跋思南。 “哈哈哈,”拓跋思南接过重剑大笑了三声,对叶孟秋拱手道,“刘玄德曾言,他得诸葛孔明,如鱼得水,而今我拓跋思南得此宝剑,才是如蛟龙归渊,此后闯荡江湖,也定不会辱没了它的荣耀。叶庄主,多谢了!”言罢深深一揖。 叶孟秋亦拱手,谦虚了几句。 武境在一旁看的羡慕,又觉尴尬,方才他那副不稳重的样子早被众江湖高手看在眼里,纵使人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是鄙夷的。 都是这个人…… 武境恨恨地盯着李承恩,想着回长安了要在高爷跟前好好的说上一说。 李承恩则连个眼神都没施舍他,人么,自己蠢就算了,还要出来现,那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笑朱颜脸色惨白,先是看了看叶孟秋,再看看棺材里的“正阳”,嘴里喃喃说着:“杨舒蓉……是那个女人,她骗我,她故意的!” 叶孟秋却不管她说什么,上前一步,道:“你们二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霸刀山庄的人,叶某却一个字也不信,你二人竟敢抬着棺材来我藏剑山庄大闹,如此不把我叶孟秋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叶孟秋你可不要颠倒黑白,我……我们就是霸刀山庄的人,怎么,你妄想报私仇,在诸位江湖前辈的面前为难我们霸刀山庄的人?”那大汉显然也是一头冷汗,不停的朝远处观望似乎在等什么人,为了不被叶孟秋不明不白的杀死,他也只好咬死了自己是霸刀山庄的人,毕竟柳风骨名声在外,叶孟秋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霸刀的人。 “哼!”叶孟秋刚要说什么,忽然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 “且慢。” 随之,一个着白衣,手挽白纱,头戴白色幂离的女子飘然而来。她身后跟着四名男子,也是一样的白衣,腰佩长剑。 “杨姑娘!”那个大汉似乎很兴奋,笑朱颜虽然脸色不好看,也明显放了心。 “你是何人?”叶孟秋疑惑的看了一眼来人。 不过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武功路数有些怪,不像是中土武学。 “在下昆仑派,杨舒蓉。”白衣女子行礼间款款动人,又十分大方,倒是容易叫人心生好感。 “原是昆仑派的高人,”叶孟秋脸色也好了一些,“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只是舒蓉奉掌门之命,追杀无礼之徒。” 那个“徒”字刚落下,就见她身形一晃,手中白纱扬起,朝着那大汉和笑红颜四人劈去,风驰电掣般快,众人想也想不到她会突然发难,反应过来时,那四个人已经被她活活勒死。 “你……”叶孟秋见她出手狠毒而迅捷,亦是大惊。 “此四人自称霸刀山庄之人,日前杀我昆仑弟子数十人,掌门下令追杀,若是惊了叶庄主,倒是舒蓉的不是。”杨舒蓉面带笑容,缓缓解释。 “这么说,他们四个宵小之徒倒是胆子大,非但敢上我藏剑山庄来挑衅,还滥杀昆仑高徒,真是死不足惜。”叶孟秋看了一眼那四具尸体,闭上了眼睛。 “舒蓉受掌门之命,此来藏剑,另有一事,还望庄主成全。” “何事?” “我昆仑派亦有剑修,对于中原武学,除了华山纯阳宫之外,就属藏剑山庄最为亲切,舒蓉不才,想要同藏剑二代弟子切磋一番,也好有所长进。”杨舒蓉说着,美目却朝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扫,脸微微红了。 “既然如此,那就请杨姑娘先行住下,待名剑大会落幕后,再由叶某安排,可好?”叶孟秋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脸上却是一派温和。 夜里,叶孟秋宴请了几位之交好友并昆仑弟子杨舒蓉等,另外叫了自己长子和次子出席,其中,公孙大娘亦在。 “霍玉啊,你若无趣,自己去附近玩耍就好,别走太远便是。”公孙大娘将自家小徒弟乖乖巧巧的站在一边,不由莞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忆盈楼几乎都是女孩子,霍玉似乎从来都是这么一副比女孩子还乖巧的样子,加之心思细腻,聪明伶俐,观察事物洞若观火,她一向很是欣赏。 只不过,小孩子还是该有小孩子的样子,否则的话该多么的无趣? 她想起之前遇到的漂亮小姑娘,不禁有点失望。那小姑娘看上去是个骨骼清奇的,长得又玉雪可爱跟瓷娃娃似的,要是收为弟子……算了不想了,公孙大娘叹了口气,美目一转,落在那个昆仑弟子杨舒蓉身上,不由皱眉,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霍玉遵师命去了,他顺着小路慢慢走着,打算找一个幽静之地呆上一会儿,待师父出来,再一同回去。 谁知,刚刚出来,就遇到一个熟悉的人。 “小云妹妹?”霍玉有些迟疑的开口。 “额?”阿云慢慢转头,瞥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秀太站在小径旁,不禁一喜,“小玉哥哥!” 艾玛秀太你也来了,窝在这里蹲蘑菇都快蹲的无聊死了。 “你为何在此?”霍玉微微一笑,问。 “哦,我啊,我在这里等人。”庄花你不是说一会儿就出来吗,怎么还不出来? “真巧,我也是呢。”霍玉看了一眼不断传出热闹声音的宴席方向,心中微微一怔,想起那个熟悉的,华丽的场景。 羽觞案几,蟒袍金冠,华衣拖地,步摇三晃,那抱着月琴的女子款款走来,周围的一切像是瞬间停止,喝酒的忘记了喝酒,投著的忘记了投著…… 她缓缓的拜倒,乌鸦鸦的青丝自尺来长的金簪下流出,散了一地,遮住无瑕的玉颜,那双美的惑人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勾出无限的风情。 “妾,拜见阿郎。” 他闭上眼,扶着树干的手颤抖了一下。 “小玉哥哥,你怎么啦?”阿云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我的母亲。”霍玉淡淡一笑,桃花眼显得有些忧伤。 “小玉哥哥的母亲,是个美人吧?”秀太长的这么漂亮,应该有个漂亮妈吧? “她……很美,”霍玉的声音有些嘶哑,“她的夫君很喜欢她,认为自己拥有这么个尤物,如同拥有一块绝世珍宝,每当宴会,都会唤她来,歌舞助兴。” 阿云听他语气寥落,不由跟着有些低落,听起来,霍玉的母亲,似乎不是正室啊,不然怎么会被拉出来歌舞助兴什么的? 41、庄花吃醋遭扒衣 “听说,尹天赐在扬州城聚集了一群叫花子,也不知是在搞什么名堂!”叶孟秋身侧一个白胡子老头摇头晃脑的说着,“这江湖,是越来越乱了。” “尹天赐此人虽年少,但也并非胡闹之人,我到以为,他此举,并非没有深意。”公孙大娘摇摇头。 “此番名剑大会真是精彩,只是未能再欣赏到公孙楼主的剑舞,当真是一大憾事!”叶孟秋的好友之一齐先生对公孙大娘道。 公孙大娘闻言神色微不可查的变了变,她借着饮酒举着袖子掩住眼底那一丝怀念之色,道:“齐先生谬赞,公孙愧不敢当。” “大娘的剑舞确是我大唐之一绝,晚辈久慕大娘风采,不过,晚辈以为,藏剑山庄的剑法也是极为精妙的,叶庄主,晚辈不才,想趁着诸位前辈高人还在的时候做个见证,与令公子切磋一二,如何?”杨舒蓉忽然站起来,目光落在一旁端坐闭目的叶英身上,带着丝丝难以言说的味道。 叶孟秋见状不由愣住,虽然叶芳明大加赞扬过长子,可是……他还是不怎么信,这个昆仑派的姑娘看上去武功还不错,至少在同龄人之间算得上出类拔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叶英要是赢了还好,输了……那可就大丢面子了。 随着杨舒蓉转移话题的瞬间,一室的目光几乎都落在了叶英的身上,公孙大娘更是惊异的叫了一声,随后面色古怪的看着叶孟秋。 “楼主,是否有什么不妥?”叶孟秋心里一紧,连忙问。 “无甚不妥……”公孙楼主扶额叹了一声,“看来我真是老了,方才一眼看去,竟觉得这少年深不可测,武功内力,尤在两个甲子的修为之上。” 叶孟秋闻言也觉啼笑皆非,嘴上却说着:“若是楼主都说自己老了,我们这样的,岂不都已经老朽不堪了。”转眼看着杨舒蓉盯着叶英瞧,不由不悦,道,“杨姑娘,犬子不肖,不是你的对手,还是过两天安排姑娘同别人比武,英儿,你且退下吧。” 叶英这才缓缓起身,朝叶孟秋施了一礼,看也不看杨舒蓉一眼,抱剑离去。 “叶公子且慢!”杨舒蓉心里一急,想要叫住他,未料叶英那双闭上的眼忽然睁开了,那幽静如深潭的冷几乎浇了她个透心凉,再也不敢与之对视。 叶英垂下眼帘,离去的步子缓慢而优雅。 杨舒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竟有些痴了。 她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自幼便是高高在上,谁也不敢违逆她的意思,谁料后来政局变动,父亲非但削爵罢官,而且连累着全家杀头流放,自己小小年纪被充入教坊司,若非义父相救,教她武功,她也不知道会落到什么样的地步。 因着幼年的富贵和遭遇以及后来义父几乎没有原则的信任和爱护,杨舒蓉养成了一副眼高于顶的性格,谁也瞧不上。谁知剑冢中一遇,她虽被这少年一招重伤,却从此情根深种,难以忘怀。 ---------------------------------------------------------------- “小玉哥哥,不要难过,我听说,死了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阿娘此刻一定在看着你呐,她要是见你这样难过,一定会伤心哒!” 路边两个熊孩子蹲着,扎着双马尾的叽萝小爪子放在穿着粉红色衣裳的秀太肩上,圆圆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之色。 “小云妹妹,谢谢你,我不难过,其实……有的时候我甚至在想,她离开了,反倒是件好事。”霍玉摇摇头,对她温和的笑着。 “嗯嗯,不难过就好,小玉哥哥,你还会在这里呆多久,以后我们一起出去玩吧?一起去放风筝,荡秋千什么的,哦,还有啊,杭州城有一家点心铺子是二公子开的,卖的桂花糕可好吃了,我改日请你吃好不好?”某叽萝咬着手指搜肠刮肚的想着安慰人的话。 霍玉刚要说话,抬头之际,就看到走廊转角处被夜风带起的一个明黄衣角。 他站起来,想要看个真切。 阿云也站了起来,转过头去,揉揉眼睛,不可置信的睁大,“阿英,你终于出来了。” 叶英缓缓走过去,那一张轮廓柔和眉眼清隽的脸在灯下显得格外的温柔,他摸了摸阿云的头,唇边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等久了?” “是啊,等了好久,要不是小玉哥哥在这边陪我,都要无聊死了。” “嗯……那我们回去吧。”叶英弯腰拉起她的小手攥在手心里,对霍玉略略点头,就拉着她走了。 阿云朝霍玉做了个鬼脸,开心的摇摇另一只手,秀太被她逗的笑出了声。 叶英攥着她的手紧了紧,眉目间依旧一片的淡静。 “阿英,秀太好可爱的说。”阿云脸红扑扑的,丹凤眼闪闪发光。 “好想打晕了扛回去。” “艾玛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呢!也不造我回去的时候天策会不会出军太?” …… 天泽楼 飞花似从天外而来,浅粉、淡紫、嫩黄,怎么也飘不尽,落不完。 月色清冷,耀了一地的银辉。 叶英一袭镶金带白的宽袍广袖,闭目跪坐于席上,右侧玄剑静静搁置,左侧萝莉捧着一小盅热汤小口小口的喝着。 “阿英,今天你们都在宴席上干了什么呢?怎么这么晚?” “无甚大事,只是讨论些江湖之事罢了。”叶英缓缓睁开眼,淡若清水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凝了凝又移开。 “阿云,不是不喜欢荡秋千么?”他眼帘微微垂下,长睫垂覆,如一把制作精美的扇子。 “啊?秋千,没有啦,还好吧,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阿云喝了一口汤,也没有在意他语气里的一丝不对劲。 她看神佑那么喜欢荡秋千,想着其他的小孩子应该一样的,所以就随口说出来安慰霍玉了,哪里知道,这个事情对于叶英的意义所在。 一时间场面有些凝滞,她疑惑的抬头,他依旧是那样清冷,周身却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气息,有些……孤清,但这孤清,显然是被刻意压制了的。 “阿英,你怎么了?”她放下热汤,拉了拉叶英的袖子。 “没什么。”他略摇头,“去睡吧,已经很晚了。” 叶英的语气很正常,甚至带着不同于往日的温柔,只是,清秀的眉眼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看的她心头莫名其妙的一紧。 “我不困。”她摇头,同时心思迅速的转开。好似从宴会上出来他就这个样子,难道是宴会上有什么不对? “叶孟秋给你气受了?”她黑着脸,皱眉看着叶英,叶孟秋经常责打儿子的事情她早就从叶晖口中听说了,这两年山庄侍女护卫弟子们表面上不敢对叶英无礼,实际上背地里说什么的都有,她虽然无意听墙角,但还是会偶尔听到那么一两句不大恭敬的评价,而这一切,都源于叶孟秋一点余地都不给儿子留,随意打骂惩罚等等。 她是现代人,骨子里面没有那么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后来朱剑秋更是忙于天策诸事,也不怎么管教于她,阿云对叶孟秋,自然就没有什么好感了。 “他……难不成丧心病狂到在公孙大娘他们面前惩罚与你?”阿云一着急,就要去扒拉他的衣服,叶英一个不慎,竟然被她扯开了衣领。 美男衣衫半褪,羊脂玉般的肌肤,隐隐散发着柔和的光泽,玉质的锁骨,优雅的凸显出来,形状美好而性感,长长的耳发垂落下来,轻微的飘飞间,乌黑与肩部的雪白构成鲜明的对比,那样的诱惑,让她整个人热血上涌…… 阿云一下子捂住鼻子狂奔了出去。 尼玛,她到底干了什么? 方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叶英径自拉上衣领,看着她跌跌撞撞跑出去的身影,淡墨画就的眉梢微微一扬,嘴角抿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方才的清冷与失落,仿佛根本就从未存在过。 42、三方聚会论去留 第二天天亮,阿云揉着青黑的眼袋晕乎乎的出了房间,见叶英端坐厅中,神态自然,似乎压根没把昨日的事放在心上,不由松了口气,磨磨蹭蹭的踱过去,跪坐下来。 虽然胡人的那种比较高大的桌子和椅子已经传入了中土,并且广受青睐,但是有规矩的家族,尤其是叶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平日里用的最多的还是低矮的汉风家具,是以他们每日吃饭还是这样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席上吃。 阿云甫一坐下,侍女就给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绿豆百合粥粥放在她跟前。 阿云仰起小脸微微一笑:“谢谢姐姐!” 那侍女捏了把她嘟嘟的脸蛋,笑道:“大公子说阿云姑娘昨天虚火过重,不可再食燥火之物,遂把枸杞桂圆羹换成了绿豆百合粥,阿云姑娘尝尝,是否够甜?” 虚火过重…… 阿云看了一眼慢慢喝着蜜浆的某个人,恰好与他淡淡看过来的视线相接,瞬间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不由一个激灵,埋着头就开始喝粥。 “咳咳咳……” “哎呀,阿云姑娘!”侍女们都过来拍背的拍背,递水的递水。 叶英缓缓起身,扬手挥退了她们,他走到阿云身边跪坐下,抬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轻缓:“吃的这样急,当心再呛到。” “咳咳咳咳咳……”某人看着眼前飘着的绣着浅金色花纹的玉白广袖,不由咳的更加厉害了。 天泽楼的侍女们看到她们往日里冷清如雪的大公子眼底浮现出一抹戏谑,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拎起一只水杯,递到那小姑娘嘴边,动作温柔的喂她喝水。 小姑娘瞪大眼睛呆愣愣的张嘴,然后尽数喝了下去。 她们忍住要尖叫的冲动,小小声交头接耳。 “有没有规矩,都站在这儿干什么?”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众侍女均打了个寒颤,乖乖依次站好,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叶孟秋带着叶晖走进来,就看到叶英拿着杯子喂一个小姑娘喝水的一幕,脸色瞬间变的极差。 “大哥!”叶晖见状心头一个咯噔,偷眼看叶孟秋的脸色,心情瞬间跌落到谷底,连忙赶在父亲开口训斥之前率先出口喊了一句。 阿云闻言看过去,却见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口,衣着华贵,神态严肃,瞧着她的眼神隐隐有些不善,叶晖站在他身边,正死命的给叶英使眼色。 她瞬间就知道了这人的身份,站起来行了个礼:“庄主。” 叶孟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冷哼了一声,手臂一扬,指着阿云对叶英道:“这又是你上哪里捡来的?玩物丧志,也不见你干点别的,从前是一只畜生,怎么,如今换成女人了?” 卧槽!叶孟秋你脑子进水了?女人?她现在还是萝莉好不,什么玩物丧志,她堂堂前天策府校尉,后……虽然被和谐掉的怀化大将军,又不是什么玩意好伐。 叶孟秋见阿云居然敢瞪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拍拍手道:“来人,把这丫头给我赶出去。” “父亲……”叶晖吓了一跳,就要跪下求情。 谁知,一个比他更快的声音远远传来:“叶庄主且慢。” 叶晖讶然,却见公孙大娘带着霍玉施施然过来了。原来,昨日回去,霍玉把遇到阿云的事情跟大娘说了,大娘惜才之心再起,加之对昨日宴会上看到的叶大公子也很好奇,就带着徒弟过来天泽楼看看,谁知,还没进来,就听到叶孟秋阴森森的说着要把人赶出去的话。 这个叶老头,还说五哥糊涂,他自己才是越老越糊涂了,这么好的苗子看不出来还要赶出山庄,真是…… 公孙大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是落落大方,朝叶孟秋颔首为礼,笑了笑道:“这位小姑娘我瞧着很是喜爱,如果叶庄主不喜欢的话可否让小妹带回忆盈楼?” 叶孟秋见公孙楼主开口也不好扫她的面子,他再仔细看了看那女童,整个人忽然就愣住了。 眉眼精致,眸色清亮。这张脸……好像在哪儿见过。 叶孟秋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楚的,极大的不舒服,他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对,但是,直觉告诉他,将这个女孩送走是最好的决定。 “那么,公孙楼主……” “父亲。”一直未开口的叶英忽然将手中的杯子放下,缓缓起身,头一回打断了他一向尊重的父亲的话,“英,有话要说。” “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叶孟秋不悦的训斥道。 “哎,叶庄主,让公子把话说完,”公孙大娘先是抬手拦住了叶孟秋,复又对叶英温言道,“公子放心,我会收这位小姑娘为徒,好生教导于她,将来学的武艺,立足江湖,何惧没有重逢之日?” 阿云闻言心里一惊,忍不住朝叶英身后躲去,怯怯的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服,被后者反握住手,示意她安心。 “楼主,”叶英没有去在意叶孟秋的不悦,朝着公孙大娘欠身一揖,礼数周到,风骨自然“江湖中各门各派间规矩森严,各有规章法度,不尽相同,然,有一严规铁律,却是大都有之。” 公孙楼主本就对这少年有些高深莫测的武功内力十分好奇,又见他气度清华,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条条是道,不由更加感慨,这般的风华气质,这般的人才品貌,倒是一点都不输给一派掌门。 “公子请说。” “这一不可更改的铁律,便是偷师。所谓偷师者,重则废去武功逐出师门,轻则禁闭惩罚,以示威严,然否?” “不错。”公孙大娘点头微笑。 “阿云她,已经学了我叶家的四季剑法,岂能再拜入楼主门下?这既是对藏剑的不恭,亦是对楼主的不敬,某窃以为,不可为之。”叶英说完最后一个字,叶孟秋的脸已经全黑了。 “你……你说什么?你教了她四季剑法?你……你竟敢……”叶孟秋指着叶英浑身颤抖,“你难道不知道,四季剑法只传给叶氏之人,绝不外传的规矩?” “父亲,儿子知道。”叶英闭眼叹了口气,对叶孟秋道。 他永远不可能跟自己的父亲争锋相对,这是原则,也是立身做人之道。 “等一下父亲,阿云她现在……姓叶的。”叶晖忽然想起他前日买的户口,忙不迭在父亲暴怒前说了出来。 叶孟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公孙大娘跟前,他也不好说什么,登时场面便胶着了。 阿云正皱着眉想着解决之法,脚步声忽然响起,似乎不止一个人,却很慢,很慢。 “夫人,你怎么过来了?”叶孟秋见到来人心头一惊,也顾不得阿云,连忙上前去扶过来人。 “咳咳咳,夫君,你们在争执些什么吗,怎么我远远的就听到,你又在骂英儿了。”那个声音细细弱弱的,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阿云听着不禁有些揪心,抬头看过去,正好同来人对上。 当真是个美人啊…… 看着那张与叶英有三分相似却显得更柔美,更婉约的脸,阿云忍不住心生好感。 叶夫人瞧着站在自己儿子身后偷眼看她的小姑娘,心头大震。 真是像啊…… 她压下心里那段有些酸涩的记忆,对阿云微微一笑:“好漂亮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43、夫人拍板庄主郁 “我叫阿云……”阿云抬头看了一眼叶晖的表情,随之改口,“叶……叶云。” “嗯,真是个好名字。”叶夫人又咳了几声,白的几乎透明的脸颊因为咳得过度了些,显得有些红,“夫君,这个小姑娘我很喜欢,能不能留下她呢?” “这……”叶孟秋不喜欢阿云,直觉告诉他留下她早晚得是个祸害,可…… 夫人她……他想起大夫说的那些话,满腔的怒火就这么化作了无奈。 夫人怀着叶炜的时候就已经很虚弱了,只是他忙于庄务无暇顾及,待她生下儿子,已经伤了根基,莫说日后再无法受孕,就是身子,也要好好的养,尽量顺着她不要叫她忧心生气,才不至于芳龄早逝。 叶夫人美目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的长子,苍白的唇边泛起笑意,心中一阵一阵的疼。 她这个儿子自幼便是这副叫人心疼的性子,从来什么事情都自己担着,幼时他被夫君拘在书斋里读书,数九寒天里,她放心不下过去瞧他,那孩子穿着单薄的儒服,几乎都要冻僵的小手上满是被戒尺打出的青紫痕迹,却面不改色的安慰她说自己不冷也不痛,她那时气冲冲的去寻夫君,却被训斥了一顿说叶家男人的事女人不需要管。 是啊,自她嫁给叶孟秋以来,一直秉承女德女戒,做他叶家的好媳妇,儿子的事情,即使再担忧再心如刀割也不能多管,否则,就是牝鸡司晨,就是不守规矩。 “嫁给他,你会后悔的,他是君子,但绝不会是一个好夫君。”记忆中那个笃定的声音再次响起,叶夫人看着与她长的有九分相似的那个女童,不禁有些失神。 棠姐姐,这个孩子,是你的转世么…… “既然夫人都发话了,你就留下吧。”叶孟秋看了一眼阿云,哼了一声。 叶晖一个眼色,阿云立刻反应过来,说:“阿云谢过庄主,谢过夫人。” 叶孟秋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一甩袖子就离开了。 公孙大娘拉着叶夫人的手,摆摆手笑道:“看来啊,今日我是抢不过夫人了,罢了罢了,我与夫人也好久没见,听说,几年前你喜得麟儿,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叶二公子我早就见过,是个器宇轩昂的好男儿,不料今日,见着你这长公子,方才感叹世上居然有这般人物,冰雪i丽,恍若来自九天之外,就是不知这三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了。” 叶夫人也莞尔一笑:“我这两个孩子啊,一个性子冷,一个性子急,倒是比不得大娘你的高徒,毕竟女儿家温柔,善解人意。” 公孙大娘摇头:“哎,这你可想错了,我收的几个弟子,虽然大多是女孩子,但,要说温柔嘛,恐怕,都比不过我这个小徒弟,霍玉。”说着,就叫霍玉上前,与叶夫人见礼。 叶夫人仔细瞧着他的眉眼,不由感叹:“真是生了一副……莲花般的容貌。” “夫人谬赞,小子愧不敢当。”霍玉倒是不怕生,只是这一举一动的,少年老成,加之语气温柔,神态腼腆,倒是叫人忍俊不禁。 “大娘,看来的,你可真的要多留几日了。这个孩子,真是可爱的叫人撒不开手。”叶夫人拉着霍玉的手,感叹道。 “可不是么,原以为,我可以把这个小姑娘一块儿带到忆盈楼去,这样,我忆盈楼也有一对金童玉女了,到不知和他什么明教的比起来,哪个要强些。”公孙大娘摇头叹道,“可惜啊可惜。” 金童玉女…… 叶夫人转眼看了看自家拉着小萝莉的俊美儿子,心头轻笑。 想得美你! ---------------------------- 叶孟秋拂袖而去的那一刻起,阿云的脑海中忽然响起系统那逗比的声音:“主人主人,恭喜你获得藏剑山庄庄主的认可,正式成为叽萝,随机分配门派字号:正阳。” 她这才恍然想起,那只小哈……貌似被她丢在剑冢了。 “主人主人,乃真是太不负责了,居然都不管我!”系统在她脑海里抱怨。 “行了行了,下次不这样了,话说,庄花不是不愿意收我当徒弟么,怎么……我会成为正阳门下叽萝?”阿云试着在脑海里同它对话。 “嗯嘛,门派字号都是随机的,现在的字号只有御神、正阳、碎星和无双,不要介意啦!” “嗯,看来我运气不错么。”一来就是正阳。 “主人主人,你的主线任务重现盛世之一——初试牛刀已经开启,请注意关注哦,另,有新手大礼包一份相送,请注意查收。” 阿云默了半晌,打开系统面板,先点进去那个什么大礼包看了看,先是愣住,再整个人宓簟@癜锞尤皇撬本锸毖哪瞧ニ卦隆灏俜菥呕ㄓ衤渡饧尤坑毙∫┖鸵淮蟀j纳矫恕 海誓山盟这种东西……对她这种从来没有情缘也不打算找情缘的人来说,还没有宴席划算。 不过想了想系统的坑爹属性,她也就释然了,反正,茂茂回来她身边就好。 再打开任务栏,看到那什么所谓初试牛刀的任务,她不禁一头雾水,杨舒蓉是谁? “对了大哥,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叶晖见公孙大娘和自家娘亲谈的正high,便走过去压低声音对叶英道。 叶英微微颔首,牵着不知道在发什么呆的阿云,和公孙大娘与母亲作礼告别了后,带着叶晖来到内室。 “大哥,我瞧着这帮昆仑派的人来之不善。那个叫什么杨舒蓉的,更是邪门。”叶晖坐下也不喝茶,直接就说。 昆仑派,杨舒蓉?阿云听到这个名字耳朵就竖了起来,这不是她要打的怪么? “此人,我已知。”叶英顿了顿,“二弟无需忧心,父亲那边,也未必没有疑心。” “我担心的,不是父亲有无疑心,”叶晖摇头,“我担心的,是她此来,怕是冲着大哥的。” 咦咦咦?神马情况? 阿云一脸疑惑的看着叶晖,对方见她一脸关切也忍不住笑了,这个小阿云,还算没有辜负大哥这样照拂于她,知道关心大哥了。 “阿云呐,那个杨舒蓉不是什么好人,她无端端的出现在名剑大会上杀人,自称昆仑弟子,而且,在宴席上,还提出要和我大哥比武,你说,这人该不该揍她一顿?”叶晖柔声循循善诱。 原来那个拉风的白衣女就是杨舒蓉啊…… 她当时站的远,只看见了人没听清对话,是以并不了解情况。 不过比武什么的……这人也太会作死了吧? 阿云撇撇嘴:“她要和阿英比武?我没听错吧?” 庄花现在的武力值多高她没试过,不过,三百多年的修为值,估计……除了修仙的,也没有谁达到这个程度了吧? 不明就里的叶晖显然会错了她的意,以为自家大哥还是那样四季剑法全然不通(至于叶英之前说的教阿云剑法什么的,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胡说没当回事),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他霍然起身,道:“这个女人,真是没有把我藏剑山庄放在眼里,大哥且安心在天泽楼静候,我这就去找芳明,叫他去试探一二,顺便杀一杀那个女人的锐气!” 叶英也没有去解释,只淡淡道:“叫芳明和她过招尽量不要使尽全力,好试探一下她的武功,究竟来自何门何派。” 叶芳明的武功修为比杨舒蓉略高一些,但大体上两人还是相近的,那日在剑冢,叶英只用了一层力,连招式都未打出,就将杨舒蓉打的委顿在地,怕是不适合去试探的。 “嗯,我知道,大哥,我这就去了。”叶晖急匆匆的走出了天泽楼,走到一半才恍然想起,自家大哥怎么知道芳明比那个臭女人厉害的? 不过也是,芳明可是藏剑第二代里头最厉害的,怎么可能比不过杨舒蓉? 自行脑补的叶二晖没有细想,就去寻找叶芳明了。 44、叶芳明比武训贼 “阿英,杨舒蓉是谁?”扒着窗子的阿云见叶晖走了,就蹭过来问叶英。 “一个贼罢了。”叶英抬手拂去沾在她头发上的花瓣,无所谓地说着。 贼?她恍然忆起,叶英提到过,剑冢进了贼,被他打伤了,再联想到那天那四个自称霸刀山庄的人…… “难道,这个杨舒蓉,和那四个人,根本就是一伙的?” “应当如是。”叶英颔首。 “啧啧啧,这女人真是,够心狠手辣的,”阿云摇摇头,“不过,她也奇怪,究竟想干什么呢?若是想羞辱藏剑,怎么会拿一把假剑过来?若是,想败坏霸刀的名声……也犯不着杀了那四个人啊。” 叶英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却不说话。 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想干什么,无论如何,原先派过来那四个人只要咬死了自己是霸刀山庄的人,父亲也不好动手。彼时,就算正阳没有失窃,藏剑和霸刀关系恶化也是必然之事,她自己只要躲在暗处静观其变就好。 可是,她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不但引起了父亲的怀疑,还将自己暴露在了危险之中。 这是太过自信还是没有头脑? “话说,那个女人武功怎么样?看起来还是蛮厉害呢。”阿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不是她要打的怪吗? “比二弟好一些,比芳明……是不如的。” “那,比我呢?”小胖手指着自己,问。 叶英微微一怔,笑道:“你还小。” “这么说,我打不过她咯?”阿云眉毛拧成一团,想着这下麻烦了,现在这种任务可是有时间限制的,过了没完成也不可能重新接,短时间内要提高实力好像不大可能啊。 “你为何如此执着于她?” “因为……”因为她是怪啊,pve不执着于怪你还执着神马? “因为她对阿英出言不逊。”好吧,她只能这么说。 叶英闻言静默了一瞬,淡淡的瞥过去,问:“哦?是吗?” “是啊,是啊,阿英,我们去组队教训她吧!”某人无耻的开始发出组队邀请。 “芳明这会儿,应该已经过去了,不然,我们也去看上一看。”叶英微微一笑,长身而起,对她组队的提议却不置可否。 ------------------------------- “哦?你们庄主就派了他过来和我比?”杨舒蓉坐在椅子上,五根手指纤细而白皙,她一根根的用一方白丝帕擦拭着,极为精心的模样。 叶晖气不打一处来,脸上却还好:“芳明是我藏剑山庄第二代最出色的弟子。” “是么?”杨舒蓉抬眼极快的打量了对方一下,复又低头,因为动作太快,看起来像是在翻白眼,一点儿都不尊重。 饶是叶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杨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二公子,我昆仑派诚心诚意的前来讨教,令兄却闭门不见,是否有些失礼?”杨舒蓉语气冰冷,那两道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细长眉毛微微蹙起,本应是柔弱女子哭泣时最好的武器,却因为她整个人高傲的气质显得有些古怪。 “叶某不明白杨姑娘的意思,杨姑娘若是存心来我藏剑找事,我藏剑也不会怕。”叶晖压下心里的厌恶,冷笑着说。 那是他大哥,即使武学上没什么长进,即使众人诸多诋毁,那也是他大哥,绝对不能让外人如此的羞辱! 站在一边转着轻剑玩的叶芳明嗤笑了一声,故意拖长了声音道:“杨-姑-娘,是吧?” 杨舒蓉厌恶的皱皱眉,因为幼年被没入教坊的经历,她对男子从来都是抵触的,叶芳明这样拖长了声音叫她,让她产生一种被人调戏的错觉,不禁冷冷的瞪了叶芳明一眼,道:“你自己没有眼睛么?” “嗬,好大的火气,怎么,在剑冢使下三滥手段用迷香害的少爷我内力全失的时候,你怎么没这么大火?”叶芳明伸了个懒腰,额前细碎的刘海下一双明亮而略带嘲讽的眼睛朝她看过去,握着轻剑剑柄在空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晃。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去过剑冢?”见叶晖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来,杨舒蓉不由慌张了起来。 “证据?你真要证据?”叶芳明冷笑了一声,剑还入鞘,“我算不算证据?那死肥婆被你杀死前喊你的姓名说你骗她是不是证据?还有……”说到这里,他诡秘的笑了笑,原本满是阳光朗然之气的俊脸上浮现出一抹隐晦的神色,“大公子……算不算证据?” “你……你……”杨舒蓉指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没想到这小子当日在剑冢被她下了毒还记忆清醒,早知道,她就应该再狠一点…… “要比的话快些,磨磨蹭蹭的,少爷我待会儿还要回家吃饭呢!”叶芳明也不想和她废话。 杨舒蓉瞪着他,眸中闪过一丝狠辣,手挽着白绫,迎面就朝他击打过去。 叶芳明也丝毫不躲,起手一招玉虹贯日,方才跃起之时,轻剑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快的弧度,同时,腰身一弯,身形一闪,如鲤鱼跃龙门,一招平湖断月瞬间发出。 杨舒蓉反应也不慢,白绫在手瞬间变作一道飞出的锁链,意欲缠上叶芳明,叶芳明一剑刺空,便反身后退,身形快如闪电,足尖点在她来势汹汹的白绫上,借力一跃,手中轻剑一扬,剑光带出几道金芒,便是一招黄龙吐翠。 杨舒蓉看着眼前被割断三分之一的白绫,恨的咬牙切齿。 这是义父叫人遍访昆仑,寻到的千年冰蚕吐出的丝,又遍访西域寻得了三十种精刚宝石,经过八十多位技艺超群的绣娘妙手织锦日夜不息的赶工和三十位铸造师不眠不休的打造,才得到的“缚龙绫”,看似柔和,可以随意折叠,实则坚固无比,刀剑不侵。 如今,这个小小的藏剑弟子,居然一下子就给她割断了三分之一? 她眼中狠辣之色愈见,招招便是夺命而去,不留余地。 叶芳明嗤笑了一声,继续和她你来我往,像猫逗老鼠似的。 不远处,叶孟秋面带疑惑,看着自己徒弟和杨舒蓉比武。 “这样的武功路数,实在有些怪异,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究竟是出自何门何派?”他喃喃自语着。 实际上,她的武功招式生僻怪异,武器也是绝佳上品,若非自身修为不够,根基不稳,怕是芳明也难以为敌手。 那厢,叶英拉着阿云也来了。 “这……都已经抢怪了吗?”阿云看着两个人打,脑门一片黑线。 “阿英阿英,我想去和她打,你让那个二少把怪让给我好不好?”打死了她还怎么完成任务。 “别胡闹,你尚且不是她的对手。”叶英蹙眉。 “哦……”阿云整个人垂头丧气的,看着叶芳明拔出重剑雪断桥,最后一个风来吴山,潇洒利落的完结了比试。 杨舒蓉被他打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眼角余光瞄到叶英,便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举着袖子半遮住脸,不住的咳嗽。 “她眼睛抽了吗?”阿云见那杨舒蓉朝他们这边看过来,眼中波光漾漾,欲语还休的,忽然觉的有那么点不爽。 叶英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方才那女子的最后一招,有点像…… 阿云见他不说话,撇撇嘴,刚要说什么,一只哈士奇忽然跑了过来:“汪汪汪……”在众人眼里它是这么叫的。 在阿云眼中,它是这样叫的:“主人主人,快去给杨舒蓉补上一刀,这样就算完成任务了!” “啊?这样,不大好吧?”她在心里试着回答,这是不是有点无耻啊? “主人主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快去吧,随便戳她一刀就可以了,没必要杀了她的。” “主人主人,任务完不成的话会很惨的,你这么多的努力可都白费了。” 好像也是,就……戳一刀应该还好的吧? 她趁着叶英不注意,然后整个人迅速跑了过去。 杨舒蓉见叶英牵着的那个小萝莉眼睛亮亮的朝她跑过来,嘴角牵起一抹冷笑,她早看这矮子不顺眼了,居然就给她送上门来。 45、叶孟秋再生怒火 叶芳明抱着剑站在一边,因为庄主远远的给他使了眼色叫他剑下留人,是以他并未下杀手,但是,他绝壁没有想到…… 一抹小小的明黄瞬间掠至眼前,手起剑落的那一刻,白影一晃,“彭”的一声,剑就掉在地上。 阿云见一击不中杨舒蓉白绫飞至,便顺势在地上一滚,抽出靴间匕首,同时,袖箭飞出,两道银光风驰电掣般朝着杨舒蓉而去。 真当她只会一板一眼的打架啦?当初在战场上,被打下马又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若果反应不够快,岂非死一百次都不够? 杨舒蓉亦没有想到,这个矮子居然动作如此迅捷,她虽武功高强,但没有多少实战的经验,这一刻竟呆傻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匕首和袖箭双双插至腿上手臂上,杨舒蓉闷哼一声,盯着阿云的眼中,全然是恨意。比这恨意更深刻的,是一股难以抑制的耻辱。 她居然被一个小孩子给暗算了? 叶孟秋在远处看着心头不禁涌上滔天怒火:“好啊,好得很!果然是霸刀山庄的人,方才她使出的最后一招,分明就是柳风骨的绝学!” 武学之间,尤其招数,越高则越不限于兵器,柳风骨这样的宗师自创的绝学,自然不限于刀法!当初叶孟秋与之交好,互相切磋,这一招一式,早已铭记心头,方才杨舒蓉在那小姑娘暗算的时候,危及之下出于本能使出自己本来的武学,也是非常正常的行为。 叶孟秋想起首届名剑大会的时候,霸刀无好刀问世,御神却独占鳌头,柳惊涛气不过,认为他叶孟秋为了名利用柳风骨本欲用来铸刀的玄铁之精来铸剑,跑到藏剑山庄大加讽刺不说,还在外面伤他藏剑弟子,叶孟秋是个心胸不甚宽广之人,是以从此对柳家的情谊就淡了。 如今,他们竟然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真是……无耻之尤! “芳溪,”叶孟秋对着身边的大弟子道,“将这个什么杨舒蓉的,带下去严刑拷打,一定要撬开她的嘴!” “是,师父。”叶芳溪不多问,直接带着护卫,压着杨舒蓉下去了。 “英儿。”叶孟秋再次看向自己儿子的时候,心头那股怒火就淡了许多,他看着那个拉着自己儿子衣角使劲往后躲的小姑娘,心里有些复杂,“这个孩子……叫阿云是吧?” “是,父亲。”叶英伸手把她拎出来,示意她站好不要到处乱拱。 “方才那招听雷,倒是使得不错,看来秀水剑法是入了门的。”叶孟秋点点头,脸上还是一派严肃,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多谢庄主夸奖,这都是大公子的功劳。”阿云看了一眼叶英,心里有些紧。 不知道他上辈子究竟是如何承受这些的,分明是剑道天才,却不为人知,明珠暗投,在剑冢那样的地方孤零零的呆着,父亲非但不加体谅,还肆意打骂,若非二弟送饭,为之担惊受怕,恐怕…… 反正,要是换成她,肯定要心理阴影的,更不要说为自己正名了。 “嗯,我知道,”叶孟秋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嘲讽于她,只是看着叶英,道,“英儿,公孙楼主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不过,你如今的武功,想必早非吴下阿蒙了,对么?” 阿云心头一惊,有些古怪的看了一眼叶孟秋。 “英,欺瞒了父亲。”叶英深深一揖,道。 “芳明,你觉得,杨姑娘的武功如何?”叶孟秋却没有接他这句话,只转头问自己徒弟。 “还好吧,不过,也就与玉儿师妹不相上下罢了。”叶芳明说话的风格一向是这样,不拘小节,纵然在叶孟秋跟前也如此,对于这点,叶孟秋却一反常态,极为欣赏。 “看来,你是看不上眼的。”叶孟秋微微笑着,捋了捋胡须。 “不错,徒儿看她那副样子就瞧不大上。” “那,如果我要你,同大公子比一场呢?”叶孟秋忽然收敛了笑意,指着叶英问。 “师……师父,你这不是要徒儿的命吗?”叶芳明整个都站不稳了,“那个蠢女人我一个打三儿都不是问题,可要是换成大公子……” “大公子怎么了?” “我能不能活过三招都是问题。”叶芳明跟霜打的茄子一般,闷闷的说,俊朗的眉宇间尽是愁苦之色,一点都没有刚才的意气风发。 “呵,你竟对他,如此的推崇?”叶孟秋问。 “是。我叶芳明此生,不轻易服人,可大公子,却能让我心服口服。”他想起自己在剑冢看到的那一幕,瞄了一眼自家师父。 虽说那个什么杨舒蓉的不怎么样吧,但是,还勉勉强强有他叶芳明少爷三分之的本事吧,可是,居然被大公子这么轻轻巧巧的给打成那样?还有那把神奇的轻剑,这么凶神恶煞的一把剑,居然就被轻易的控制住了,虽然当时那场景,大公子简直就像抚摸着自己的爱人那样抚摸着那把剑……好吧说正经的,师父您自个儿说不定还没这么高的武力值呢…… “好吧,你不敢就算了。”叶孟秋挥挥手示意他可以滚了。 “英儿,为父也不想去怀疑你是否心存欺瞒,只是,你手中之剑,需得损毁,绝对不可以带在身边,因为这是把不祥之剑。”叶孟秋脸色有些严肃。 “父亲。”叶英慢慢的抬起头,清冷的月色为他秀美的轮廓打上一层银光,衬得下颌和鼻梁的线条愈发的流畅完美。 阿云看着不禁失神。 “此剑,我势必会留在身边。而且,此生,他将是我唯一的佩剑,若非生死,绝不抛弃。” “哦?”叶孟秋不怒反笑,“你竟然这般想的?英儿,从小为父就教导过你,一个人想要得到什么需得先证明,他有这样的能力,你还记得吗?” “严父所教,一字一句,皆不敢忘。”叶英淡淡道。 “那么,我要你,证明你的能力,可以御使这把剑!如果你成功了,你就是我藏剑山庄日后的少庄主,为父会逐渐将庄中大事交给你处理,并且在你加冠那年,宣布由你继任庄主!”叶孟秋心思一转,忽然想到一个极好的,试试自己这个已经被忽视了很久的儿子的武功的注意。 46、独闯剑阵风华惊 剑冢,七名弟子执剑而立,围成一个奇怪的阵,他们神态肃然,有如庙里的泥塑菩萨。 火把照亮了石壁,将那幽幽飘荡的影子映的十分高大。七根石柱形状迥异,气势冲天,分别伫立在那七名弟子的身侧,通体黝黑,肃立如一尊尊守护神。 叶孟秋双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的踏了进来。 “庄主!”那七名执剑弟子齐齐行礼,异口同声。 “嗯。”叶孟秋缓缓巡视着这个剑阵,满意的点点头。 这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成就之一,这个剑阵,表面上看起来处处都是破绽,只需片刻便能破去,实际上却暗藏杀机,闯入者极难生还! 叶英牵着阿云走在后面,一眼瞧见这个剑阵,也不由心头一震。 前世藏剑外敌来犯,父亲祭出此剑阵,原本万无一失,谁知三弟贸贸然闯入,自以为能够破阵,反倒身受重伤,经脉尽断,一身的武功也是废了。 阿云瞧着这古古怪怪的剑阵,却是心头泛起嘀咕。 叶老头要干嘛呢?莫非他想七个打一个,试试庄花的武功? 叶孟秋转头对叶英道:“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阿云看了那七个神态木然的藏剑弟子一眼,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些不稳。 火把燃烧的声音回响在这广阔的空间里,噗嗤噗嗤的。 “阿英……”她拉住叶英的衣角,手心里满是汗水。 叶英握住她的小手,温柔,却坚定的把她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在松开她手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居然有一刹的空落。 叶孟秋神色平淡的看着叶英:“你可想好了,你六岁那年,这个剑阵曾经开启过一次的,死了多少人,你不会不记得吧?” 叶英慢慢的走下台阶,跫音回响在空寂的石窟里,平添几分寥落之感,他按住腰间的剑柄,微微抬起下颌,看着自己的父亲:“君子一诺,重比泰山。” 阿云看着他略嫌单薄的背影,眼角忍不住有些涩。 叶孟秋摇摇头,罢了,他竟然这般的执着……就让老天来决定吧,若是他能毫发无损的闯过剑阵,那么藏剑山庄,也能有一个更有潜力,更厉害的主人;若是……不幸,他这个做父亲的会全力出手救下儿子一条命,只是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就不知道了。 “结阵!”叶孟秋猛地一挥手,狠下心道。 他话音刚落,那七个泥塑般的人忽然就动了,他们左蹿右移,有的步履极快,如飞燕掠湖,有的步履极慢,似醉汉走步,没多久,阿云都看的有些眼花了。 那些人忽然停了下来,以一个极慢极慢的速度走着,手中的剑挥出各种不一样的姿态,动作极缓。 阿云在一旁看着,愈看愈觉得心惊。 她对剑阵虽然研究不多,但是习惯排兵布阵的人,眼力总是要好一些的,乍一看去,这个剑阵似乎非常的稀松平常;可是,若细心观察,你会发现,没有那么简单;再定睛一看…… 她的心登时翻起惊涛骇浪,卷的她整个人几乎窒息掉。 那些人木然的眼光里,分明暗藏着一股渴望,他们的手中的利刃,隐隐地泛着血红的光泽。 “阿英,不要……”阿云带着哭音喊着那个一步一步已经走入剑阵的孤绝身影,整个人急急往前一步被绊倒跪在石阶上。 叶孟秋自然没有理会她哭不哭的,只定睛注视着场内的变化。 在叶英踏入剑阵的那一刻,风云突变,那七个人的位置几乎是瞬间就移动了。而叶英,只是手执长剑,并未拔出剑鞘。 “当”的一声,似乎是金属相接,叶英以剑身挡住了第一轮攻击,他的动作不快,因为四面八方打过来的剑也不快,可是,每一道都是刚刚好。 忽然,七人散开,三三两两聚成一堆,以更快的速度,合力使出剑招。 训练有素的高手,若是一一过招可能并没有那么可怕,但,若是二者合一,甚至三者戮力,就会爆发出比两倍、三倍更强大的力量。这七个人显然是早就合作惯了的,他们这样三三两两的合作发起攻击,再结合剑阵的加成,简直就不是几十倍的事情了。 饶是叶英这样的高手,也难说可以毫发无损地扛下来。 阿云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情景,袖箭抬起,随时准备救急。 “小姑娘,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没用的,你在外面发射暗器,十有八九会打到你最不想打到的人身上!”叶孟秋冷笑了一声。 “你……你还是不是人家的爹啊,怎么这样?”阿云愤愤然站起来,脑中的怒火几乎让她忘记了一切的禁忌。 “我是他的爹,可是,我也是藏剑山庄的庄主。”叶孟秋的声音让她忍不住浑身发冷,她抿嘴,没有再说什么。 叶英已经过了第三轮的攻击,他们七个人终于合为一体,配合着向叶英发起攻击。 七个人,七道明亮的身影同时发作,云飞玉皇最后掠过的剑影恍若极光将这暗黑的石窟照的恍若白昼。 叶英立剑于原地,剑未出鞘,人也未动,却,闭上了眼。 以他为中心,四面八方忽然出现出奇妙的场景,一幅幅的,美如画卷。 时而桃花翩翩,如春风化雨般聚散往返,看似温柔缱绻,实则杀机四伏;时而惊雷滚滚,若盛夏暴雨前的黑云压城,剑意逼人,势不可挡;时而秋风萧瑟,卷起残叶片片,苍凉里透着悲歌,寂寥而孤傲;时而冬雪飘飞,万千世界都化作了虚无,唯余一人,唯余一剑,如此而已。 四季轮转,晴昼交替,物换星移,岁月荏苒。 风声呼啸,急卷云涌,明黄衣袖飞扬起来,少年额际桃花颜色渐深,由绯红变作朱红,又化作紫红,淡墨画就的眉眼间似拢了一江烟雨的朦胧与清冷,美的不似人间之人。 四季剑法,众人皆知的,是前四层意境,以四季命名。 第五层境界,四季轮回,无止无休,还没有人可以达到那样的高度。 叶孟秋年轻的时候,也发过参透第五层的宏愿,奈何……他天资所限,终究还是棋差一招。 谁知今日,居然叫他看到了这一幕。 心剑…… 以心为剑,是为藏剑。这,便是四季剑法中最高的层次,藏剑山庄真正的含义。 在七把剑同时折断的时候,叶英也睁开了眼。 他周围的剑气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如墨青丝不知何时散开,被夜风吹的飘飞在身后,给那张略嫌秀丽的面庞增添了几分张扬的华丽,他缓缓的走来,衣袂翻飞,大袖翩翩,如从画卷中走出来的浊世佳公子。 叶孟秋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这个几乎算得上是神鬼之资的儿子,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阿云狠狠瞪了他一眼,眼角滑落出泪水,嘴角却高高的扬起,又哭又笑的,说不上是滑稽还是心酸。 “父亲,我,做到了。”叶英在叶孟秋跟前站定,依旧是那般淡漠的语气。 “为父,会履行诺言。”叶孟秋回过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随后摇摇头,慢慢的走了出去。 “阿英……”阿云呜呜咽咽的,话都说不清楚。 她觉得很难过,从前这个人在她眼中,都意味着无可打败,无可超越的武力值爆表的存在,她没有想过他在没有那么高的武力值之前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可是,再见识到叶孟秋的漠然和他依旧通明如故的心剑后,她只心酸的想哭。 叶英走到她跟前,蹲下。 一只略带薄茧的手抚上她细嫩的脸蛋,指尖温柔的擦去她眼角的泪。 “怎么又摔伤了?”叶英看着她膝盖上的血印子,幽幽的叹了口气,伸手将坐在冰冷的地上哭泣的小小姑娘拦腰抱起,就这么一语不发的走出了剑冢。 47、时光如梭娉婷初 天泽楼 天刚拂晓,清晨里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尤带露水的花瓣上,泛起柔和的光芒。 剑影晃动间,一抹明黄自树上飞身而下,与树下长剑相接,一瞬既分。 少女上着明黄带白的窄袖立领衫,衣上缀着明珠金玉,下着同色绣金线短裙,纤腰盈盈一束,佩以碧绿翡翠,并缀有黄线流苏,足蹬及膝长靴,青丝梳起一个未嫁女儿简单的发髻,鬓边斜插璎珞金簪,映的一张芙蕖般明艳的俏脸格外的晃眼。 她一双丹凤眼在眼尾处微微上挑,瞟人的时候,若有似乎的一睇,眼波流转,明眸善睐,总带着几分令人恍惚的璨然。 不过此时被她瞪着的叶炜,却一点都没有为这粲然所动。 “我输了。”他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三个字,愤愤然朝天泽楼中看了一眼,然后垂头丧气的转身欲走。 “诶,别急着走啊。”阿云柳眉斜斜一挑,长剑随意挽了个剑花又竖立在身后,出言喊住叶炜。 “你还想干什么?”叶炜语气不善,隐隐带着一丝暴躁。 自初习剑法以来,他就苦于没有对手。不是说偌大一个藏剑山庄,连一个能够与他这个初学者对敌之人都找不出,而是,大多数人都因为他三公子的身份不敢放肆,至于两位哥哥。二哥从来不搭理他,每次比剑都是早早的输了草草了事,而大哥…… 叶炜咬牙,他至今都未能正经的向大哥发出挑战,就是因为眼前这个家伙。 原先,叶炜还是很高兴的,不管是谁,肯和他打那就是好人。可是,这个世界上,任谁也不可能整整五年,天天做一个人的手下败将还对这个人喜欢的起来吧? 更何况,这个叶云一点也不给他留面子,每次都趁着比剑把他打的鼻青脸肿。 “我说三黄叽,你怎么老是这样,一点长进都没有!”清脆的声音若黄莺出谷。 叶炜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哼了一声:“等着吧,下次有你哭的。” “哟,还下次,你哪次不这么说。”阿云轻笑出声,缓步踱到他跟前,“我说的,可不是你的武功,叶炜,你这脾气怎么就没点改变,亏的我每次辛辛苦苦的揍你一顿,知道多费劲么?” 叶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翻了个白眼,俊脸上满是不以为然:“小爷我就这个脾气,不需要你管。” 他爹都管不了他,一个黄毛丫头,哼! “哼,你这个脾气……我就是看不顺眼,怎么着?”叶老三你这辈子要是还这个死样子,渣了人家柳夕妹纸,害的琦菲这么可怜,庄花不打你板子才怪,姐提前给你打招呼,还不知感激? “你想怎么样?”看着某人拿着剑不怀好意的靠近,漂亮的丹凤眼眯着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叶炜顿觉自个儿忽然变成了这死丫头架在烤架上的一只黄鸡,就等着被烤的外焦里嫩给她吃了,背后一阵阵的凉。 “不想怎么样,这么着,三黄叽,你每次过来找我比武,输了就灰溜溜的跑路,姑娘我费那么大劲陪你玩,还没点补偿,这是不是太亏了啊?” “你你……你想要什么,杏仁酥还是小天酥,抑或金丝桂花……嗷,死丫头,你干嘛!”叶炜抱着脑袋大叫。 “切,以为本姑娘还这么好打发?”某二小姐叉腰觑着抱头哀嚎的未来三庄主,“叶炜,咱们来打个赌,你这个月,每天都要维持笑容在山庄里晃悠,看见老奶奶过马路得主动微笑去扶,看见彩云姐姐买东西回来提不动要热心帮忙,还有……每天去曲苑陪夫人说话至少一个时辰。” “凭什么,小爷我才不赌!”叶炜扭过头,哼了一声。 “凭什么?”那个黄莺出谷般清脆的声音忽然变得阴测测的,明黄靴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地,叶炜顿时忘记了自己头上的大包,打了个哆嗦向后站了站。 “叶炜,现下你大哥在楼外楼处理庄务,二哥在扬州那边谈生意……庄主么……他反正从来不管你的,把你搓圆揉扁,还不任本姑娘?怎么,你还以为,有同我商量的余地?”阿云温柔的笑着说,“武力值不够你就只能被吊打,造么少年?” “你……你……” “你什么你,莫非,三公子要去找少庄主打小报告,哎呀呀,我前天才听人说过,打小报告的都不是男子汉大丈夫,那个人是谁来着……啊,就是你呀三公子!”阿云笑眯了眼睛,面不改色的继续威胁三黄叽。 “我……我……” “这就对了,记得我们打的赌,我会随时去监视你的。” “就算我照你说的,每天去陪母亲说话,她的病也未必会好,”叶炜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找了个石墩坐下,“大夫说了,她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那也是你爹太渣了,怪谁?”阿云也在他旁边找个石墩坐下,“对了,王姨娘要生了吧?” “她生不生我怎么知道,王姨娘对五弟溺爱太过,简直要把他养成个女娃娃了。”叶炜嗤笑了一声。 说到这个叶神烦的生母王姨娘,倒是同她有一番渊源。当初阿云和霍玉在杭州城撞见裴耀卿“破案”时,那位被冤枉杀人的王家公子,恰好是这位姨娘的哥哥。 叶夫人自生下叶炜后身子就不好了,便做主给叶孟秋纳了一房良妾,原是夫人的陪嫁之一,性格老实,体态偏胖,称赵姨娘,生下了一子叶蒙。然而,叶孟秋似乎不大喜欢赵姨娘,叶蒙出生后,也不怎么进她房间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叶孟秋在杭州又碰巧救下了被一帮小喽飨返耐跫夷镒樱12劬让溃防先巳葱拢淙徽庥12勰昙痛罅诵床环涟廊饲阈南嘈怼 按理说,这城南王家是杭州有名的富户,祖辈还出过进士举人,原是不可能把自家宝贝嫡女许给人做妾的,奈何这王家娘子是个痴情人,思念叶孟秋到了食不下咽的地步,成日里作诗都是生啊死啊的,吓得人家王家老爷再不敢训斥女儿。 再后来,就是王家人腆着脸上门来了,叶孟秋原本对当日的事没什么印象的,只是想到一个妙龄少女为他这般食不下咽,自我感觉良好的同时也觉得可怜,便又纳了王姨娘为妾。 后来么,老夫少妾的,那王姨娘又是个惯会撒娇的,夫人又闭门不见,叶孟秋气闷之余,也着实宠了那姨娘一阵子。 只是,待叶凡出生后,原本只在乎儿女情态的王姨娘,才渐渐有了别的心思。 阿云想到去年家宴的时候,王姨娘居然敢明目张胆的抱着叶凡坐到叶孟秋的右手边,和夫人平起平坐,就不由冷笑。 真当你是个玩意了?平日里背着叶孟秋居然还敢对庄花甩脸子,呵呵! 48、道破心思阿云乱 曲苑,风荷初绽,接天莲叶,菡萏潋滟,一美人凭栏赏花,她身侧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 “阿娘,我来看你啦。”叶炜在身后之人的眼刀之下强自挤出一个萌哒哒的笑容,跑过去叶夫人身边。 “炜儿,你怎么……”叶夫人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的看着自家小儿子,复又抬起头,看到站的不远的那个少女。 “是阿云来了啊,我和英儿正说着你呢,咳咳咳……”叶夫人刚刚说完,就又开始咳了起来。 叶英在旁给她递药。 叶夫人如画的眉眼皱成一团,带着些许小俏皮,对自家冷冷清清的儿子眨眨眼:“英儿,就一次不吃,不要告诉孙大夫么?” 叶英已然退去青涩却更为精致的眉眼间尽是无奈之色:“母亲……” “噗嗤!”阿云忽然捂着嘴巴笑了,随后提着食盒过来,“夫人,孙神医开的药还是吃了的好,你要是不吃啊,少庄主不知道要怎么烦恼了,说不定又要睡不着了。” 叶夫人闻言却眼底泛着一抹亮光道:“他睡不睡得着,阿云怎么这样清楚呢?” “哈……”阿云被她这个关注点给愣怔了,偷瞄了眼叶英,发现他低垂着眼帘,便尴尬的笑笑,岔开话题,“总之,夫人你还是吃药吧,我做了糕点和甜羹,问过孙神医他说了无碍,夫人你喝完药要不要尝尝呢?” 叶夫人却是笑着看了一眼叶英:“英儿近日里辛苦,要不要也尝尝阿云的手艺?” “哎哎,不用了夫人,你自己吃就好啦!”阿云急急忙忙的摆摆手,那可是她用积分换的灵泉水,虽然没有起死回生药那么霸道,但也能祛除百病,强身健体的,庄花好好的,才不需要呢。 见众人都奇怪的看着自己,阿云不由轻咳一声,道:“那个,我天天做吃的给他,他都吃烦了,夫人还是自己吃的好。” 叶英抬眸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眸子里意味深长。 叶夫人却是满意的点点头,喝了药再用了些灵泉水做的甜羹和糕点,拉着阿云说了好些话,让叶英并叶炜先退下了。 “炜儿那个孩子,从来脑子里面缺根筋,今日这般善解人意,也是阿云你教的吧?”叶夫人拉着她坐下,轻轻拍着她的手,暖风熏然,吹的人有些困了。 “额,这个,其实三公子他,也很思念您。”阿云挠挠头,嘿嘿笑了笑,这个庄花娘,怎么感觉跟庄花似的,看起来什么都不管,实际上一猜一个准。 “难为你了,这般为我打算。”叶夫人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抑郁。 “夫人,阿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阿云看她这个样子,在骂叶孟秋渣渣的同时,也忍不住同情。 “你想说什么就说,不要拿我当外人,在我的眼里,你啊,就像我半个女儿。”叶夫人微微一笑,抬手帮阿云理了理发鬓。从见到这个孩子的第一眼起,她就觉得十分亲切,许是因为过去和棠姐姐的情分,也或许……是因为自家儿子不知不觉间的变化。 “其实……有的事情,木已成舟,夫人不如抛弃往日的那些执念,去做一些你想做的事情,毕竟少庄主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差不多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二公子也是个有本事的,将来不必为之担忧,至于三公子……他也是个勤奋的孩子。儿子们如此的争气,也没什么可忧心的。不在意,才不伤心,不是么?” 叶夫人闻言神色一恸,她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女,透过她那张明艳如芙蕖的脸,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你要是真的要嫁给他,我也不阻拦了,只是,淞茹,若有一日,叶孟秋负了你,你需得记住七个字,不在意才不伤心。” …… “夫人,夫人?” 叶夫人回过神来,勉强的笑了笑:“我没事,你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不过,现下有一件事,我倒想,同你商量商量。” “夫人请说。” “你觉得,英儿怎么样?”叶夫人看着平静的湖面,貌似闲扯的问。 “少庄主他,人品气度,才华相貌,都是顶尖的存在,自然是这世上难觅的风华人物。”阿云不明就里,只随口说着。 “既然如此,你愿不愿意,陪着他,一辈子照顾好他呢?”叶夫人转头,美目盯着阿云的脸,徐徐问。 “我……”阿云刚要说什么,然后睁大了眼睛,霍然站起来,“夫人……你说什么呢……” 这是……怎么就跳到这里来了。 “阿云,别慌,我也是女人,”叶夫人拉着她再次坐下,“我明白你的心思。” “夫人的话,阿云不明白……”她什么心思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庄花有那样的心思…… “你看着英儿的眼神,那种,夹杂着眷恋和心疼的眼神……不会错的。”叶夫人笑着说。 “您误会了,我只是,只是觉得少庄主他明珠暗投,然后又仰慕他的武功,才……”阿云接下来的话全然淹没在叶夫人看向她的戏谑眼神中。 那个眼神,像极了叶英……让她忽然有一种,在对着叶英否认的错觉,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心虚。 “你就否认吧,不过,没有关系,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 因为叶夫人的神来一笔,阿云整个人直到晚上都是恍恍惚惚的,随意用了半碗莲子羹并小一碟儿金丝桂花糕,就什么都不想吃了。 她走到书房,欲拿一本游记杂集之类的东西看看,却尽是些才子佳人私奔,指天说地盟誓的戏码,心烦之余,再也看不下去。 窗外的明月光照到书桌上,映的那青墨格外的润泽明亮,她不禁起了些玩心,上前加了水,拿起半块青墨研磨了起来,没一会儿,就研出了一池的墨汁。 铺上宣纸,立腕提笔,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一滴墨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阿云伸手将那张废掉的宣纸拿开,揉成一团丢了,再次沾了沾墨水,一笔一画的,在那宣纸上写字。 英。 她看了看字迹,又觉得不好,丢在一边再写。 不知道她已经写了多少张纸的时候,手边的宣纸被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玉手给拿了起来。 “啊……”阿云吓了一跳,毛笔一抖,就在自己脸上勾了一道。 “你这字写的……真不怎么样。”叶英瞧着她那个写的虽然端端正正却毫无笔锋的“英”字,眉梢微微一扬,从笔架上另外拿起一只狼毫,左手扶着广袖略沾了沾墨水,抬腕在她写的字前面又写了一个字,行云流水,姿态老到。 阿云看着他写的那个“云”字,字体端丽,婉约清秀,就如他这个人一般,该藏锋的时候藏锋,该显露的时候,亦毫不含糊。 “云英……”她喃喃的念着这两个并排而立的,却不可同日而语的字,脸颊渐渐染上一抹绯红。 叶英却轻轻拉过她,拿了一方手帕在她脸上擦着,语气里带着笑意:“写字都写成花猫了。” “啊,没,没看到……”阿云因他近在咫尺,嗅着他衣上的熏香,低垂着眼帘不敢看,手指搅动着,舌头登时就打结了。 “听兰薇她们说,你今晚就只用了少许晚膳,怎么,不饿了?”叶英松开她,将那些只写了一个“英”字的宣纸整理起来,放在一边。 被他这么一说,阿云还真觉得有那么点儿饿,笑了笑,问:“那阿英你吃过了么?” 叶英摇了摇头,淡淡道:“去做一些吧,你我一同用些宵夜。” “哦。”她刚刚应了要出去,又瞬间反应过来,她为毛要自己去做吃的,又不是没有厨子,但又觉自己已然跨出门槛,不便再回去,遂径自去了。 叶英捏着那一张宣纸,浸着冷月清辉的眉眼蕴出一抹罕见的暖意来。 三国时,曹子建有言:“下潜醴泉,上受云英。”云英者,甘露也。 甘露依于花叶而生,若非日出,不离不分。 49、香消玉殒无人问 幸而厨房里还有些现成的材料,阿云叫着兰薇一起煮了点粥,就着红豆馅弄了些红豆酥,再将晚上没动的金乳酥和水晶龙凤糕上笼蒸了,就提着食盒过去了。 妈蛋,弄了吃的搞得她更饿了。 阿云暗自腹诽,就见叶英坐于桌前不知道在写什么。 “阿英?”她放下食盒,一一摆开来,就见叶英搁下笔起身过来。 阿云夹了块热腾腾的水晶龙凤糕,糯米的口感黏黏的,里面的大枣已经蒸出了枣泥,又烫又甜。 叶英径自盛了碗粥慢慢的喝着。 食不言,寝不语。 其实在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遵守这一条的。 只是今日…… 阿云将最后一点糯米吞进去,瞧着荧荧烛光下的庄花,忽然产生一种格外温馨的感觉,这种感觉,自从她离开现实的世界,离开家了以后,就很少会有了。 喜欢庄花?她不知道她喜欢不喜欢,其实,若是现实世界的话,有这么个帅哥陪着你长大,陪着你度过那么多孤零零的夜晚,在寒冷的时候给你当火炉,受伤的时候给你包扎,生病的时候陪着你给你喂药…… 而且他还是你曾经的男神,估计是个女的都会动心的吧? “阿英,三个月后,你就要加冠并继承庄主之位了吧?都要成年了呢。”真是够快的。 “嗯,再两年,阿云也到了及笄之龄。”叶英淡淡的点头,说。 及笄?不过才十五岁而已,拉到现代,不过就是个高一的学生妹,在这个丧病的年代,都可以嫁人了…… 阿云默默在心里吐槽着,又吞下一块金乳酥,道:“你既然都要当庄主了,也不怕你爹再欺负你了,我……”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顿,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我也该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了。” 叶英持箸的动作纹丝不动,眼帘却垂了下来:“去洛阳?” “不是,”她摇头,“我已经是一个藏剑了,去那里干什么呢。” 叶英放下竹筷,抬眼看她,示意她接着说。 “去游历江湖,增加些阅历,还有……一些事情要办。”她没敢看他,系统的存在,她从来都没有和他说过,那些什么任务的,他自然也是一无所知。 “嗯,游历江湖,也是应该。”叶英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有什么不同意或者生气的,阿云正一面庆幸一面又有些失落时,他话音一转,接着说,“可是,我藏剑山庄有规矩在先,众弟子若要闯荡江湖,必先闯过剑冢,证明自己的剑法是过了关的,否则,还不能出庄。” “那我就去剑冢试试看。”她想着,如今自己的实力虽然比不过叶芳明,也是至少比叶老三强些,打个副本应该还好吧。 叶英沉默了半晌,道:“明日再去吧,今日,我指点你几招,以多添几分胜算。” ------------------------------------------------------------- 秋月居 一年约十九的大腹便便的少妇坐在绣墩上,眼前摆着一桌子的食物,有鸡汤,有鱼肉,还有燕窝等名贵的滋补品。 她却没有半点心思去动,只托着香腮怔怔的看着门外。 今日不是十五,为何月儿会这般的圆? 月儿啊月儿,你可知你在失意之人面前如此,是怎样残忍的一件事情? 她想着想着,就呜呜咽咽的开始哭,那声音,一唱三折的,简直比唱戏的还好听。 那娇艳的脸庞上布满泪珠,像极了芙蓉泣露,梨花带雨,若有个柔肠百结的汉子在此,定要将她拥入怀中,好生安慰一番才是。 可是,她内心深处思念的良人,就因为她在家宴时做错了位置,惹得那个恶毒女人生气,便狠心把她软禁在他们曾经爱的小屋里,看都不来看她一眼。 她这几个月,食不甘味的,每天不是抱着爱人送她的玉佩哭,就是翻着那些让人肝肠寸断的诗词念给小凡听,几乎快要瘦成一把骨头了。 可是那个狠心的郎君哟,他还是没有来。 “阿娘,阿娘,你怎么又哭了,是谁欺负了你,小凡给你找回来!”小叶凡摇摇晃晃的走过去,抱着她的腿,也哭了起来。 “小凡,呜呜呜呜……他们都不懂我的痛,他们都冷酷无情,都残忍,我只有你了,只有你这个儿子了啊……”王姨娘捂着心,哭的更大声了。 “阿娘,别哭了,小凡长大会保护你的。”叶凡伸出小手去摸她脸上的泪。 “小凡。”她不顾自己还怀着孩子,一把将叶凡抱住,一张清丽柔美的脸一瞬间变的狰狞可怕,盯着他诡异的笑着说,“小凡,我的小凡才是将来藏剑山庄的主人,那个老女人生的那三个,他们怎么配!你是你爹爹最喜欢的女人生出来的,也是你爹爹最喜欢的儿子。” 叶凡被素来温柔的娘亲狰狞如鬼的表情吓了一大跳,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也没听清楚她说的什么。 王姨娘急了,两只手抓住叶凡,长而尖利的指甲刺入他的肩头,摇着他睁大眼睛,疯魔似的问:“你听到了吗,听到了没?”那声音越来越尖细,吓得叶凡哇一声就哭了。 叶凡毕竟是小孩子,又是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既不像他大哥小小年纪被送去学习,也不像他三哥是个好动分子整天就知道打架,他被娇养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痛楚,情急之下一把推开了几乎疯魔的王姨娘,将因为几个月不好好吃饭又怀了孕身子被掏空的王姨娘一把给推倒在地。 “啊……我的肚子……”王姨娘睁大眼睛伸出手臂叫着,殷红的血蜿蜒着沿着小腿流下。 叶凡吓得小脸惨白,却不敢叫人。 直到过了一会儿,被叶孟秋派来负责照顾姨娘的小莲发现了,才高声叫着人进来,请来稳婆并通知了庄主和夫人,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才开始替王姨娘接生。 叶孟秋赶着过来了,却见自己好久没见着的夫人先他一步站在院外,面无表情的给他见了礼,然后就瞧着里面的动静。 “夫人……”叶孟秋有些无奈。 少年夫妻老来伴,他嘴上虽然不说,内心深处最看重的,还不是他的这个发妻?若非她莫名其妙的非要塞给他一个赵姨娘,他又岂会因为赌气去纳王家的女儿,他就是要看看,他这个夫人做何反应,会不会因为他吃醋生气什么的。 谁知道,她竟然闭门不见? 叶孟秋气极,干脆在王姨娘那里连续呆了二十多天,可夫人还是不愿意跟他低头。 他给五儿子起名叫叶凡,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告诫拎不清的王姨娘,要看清楚自己的位置,藏剑山庄的继承人是叶英,这一点不会有改变,叶凡叶凡,不就是要平平凡凡的过一生的意思?哪知这个蠢女人居然半点不把他说的话当回事,敢在怀了第二胎的时候就明目张胆的和夫人平起平坐,夫人自然气的拂袖而去,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更深了。 叶孟秋气愤之余,也不顾王姨娘身怀六甲,就把人给软禁了,可是一应用度,他是半点没亏她的啊,怎么如今听着,就不大好了? “庄主,王姨娘她已经……”稳婆跑出来,战战兢兢的说。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叶孟秋不耐烦的说。 “是是……”稳婆哆哆嗦嗦的说,“姨娘产下一个死胎,后就……受不住去了。” “什么?”叶夫人震惊的问,“怎么会这样?” “她……她哀思过度,这几个月也没有好好的用饭,所以……”稳婆不禁在心里腹诽王姨娘,叫你大晚上不睡觉穿着白衣服披头散发的在外头吹风,还呜呜咽咽的,跟鬼似的,现下真的去当鬼了,还要连累她们! “你们都是怎么服侍姨娘的!”叶孟秋暴怒道。 “奴有罪!”院子里呼啦啦的跪了一片。 “行了行了,你还要造多少的孽!”叶夫人揉了揉太阳穴,皱眉打断了叶孟秋,复又扫了众人一眼,威严的说,“你们都自己去刑堂领十板子,姨娘诞下死婴的事情,不得外传,知道吗?要是我听到什么风声,就把你们都发卖给人牙子!” “是!多谢夫人开恩。” 众人皆散了,叶夫人跟叶孟秋提了将叶凡交给赵姨娘照顾,就称自己头晕先走了,叶孟秋在原地沉默了半晌,也回去了。 只剩下叶凡一个人,像是被遗忘了一般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 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他不敢相信,他这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阿娘? 50、剑意心意分不清 三把光剑竖立周围,阿云站在中间,手腕一抖,长剑斜斜刺出,将那瞬发的剑芒斩落后腾空一跃,一招惊雷朝剑身斩去,剑锋一掠,势不可挡。 叶英心念一转,那三把剑又变了位置,她一剑刺空,而身后攻击已至。 阿云也不慌,扶摇而起,堪堪避过,随之蹑云到近处,剑置于腰侧,划过一道金色的剑芒,一招云飞玉皇随之使出。 此剑一灭,两道剑光已然近在咫尺,她立腕提剑,挽起剑花,九溪弥烟打落剑光后,便瞬间扬剑冲刺,身形如风,剑光似电,鹤归孤山一瞬即发,将第二把剑斩落。 正当她打算开个云栖松风车带走最后一把剑的时候,叶英心念再动,那把剑瞬间化作三把,重新出现。 “我去,阿英你耍赖!”阿云不高兴的撅起嘴一脸控诉。 每次要打掉了你就给变出来,这样叫她怎么打得完呢? “是你的速度不够快。”叶英淡漠如水的声音传来,随之人影一动,便到了她身边。 叶英挥挥手,那三把剑就消失了。 “那么,我就是不够格闯剑冢了?”阿云一把将剑丢在地上,不高兴。 “这是做什么?”叶英凝眉,语气严肃而冰冷,“捡起来。” “不捡!”阿云咬着嘴唇偏过头。 “知错不改,你还有理了?”叶英淡声问。 “我……”她刚想顶嘴说你违规,后又在某人自上而下俯视的目光下噤声了,身高差真是…… “那你说,我错在哪里了?”她放低了声音,还是不甚服气。 “秀水剑法你掌握的尚且勉强,为何这四季剑法,你用着如此的僵硬?还有,剑招配合间,缺乏灵活,你素日里就是这样在三弟跟前大放厥词,说他一辈子打不过你?”叶英缓缓的说着,却不看她越来越差的表情。 要不要这样不给人留面子呢? “三黄叽打不过我那是事实。” “那也是暂时的,三弟这般勤奋,可不比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亦非愚笨之人,追赶上来,甚至超越于你,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我……”阿云红着眼睛却无法再辩解下去,其实有的时候女人就是知道原因,也会口是心非,甚至希望男人也和她一样口是心非,待情绪过去,自然就会认识到不妥。 他这般分毫不让,纵然字字句句都是真言亦都是为了她好,可是一时半会儿的,阿云还是觉得有些委屈。 她低着头不说话。 “我曾教过你,四季剑法,顾名思义,与四季相关,招招式式,皆蕴藏着西子湖畔,灵山秀水之华泽,若不加以观察思考,则难以真正掌握剑法之奥妙真髓。你曾经对神佑说过,不要被仇恨迷了眼,可现在,我观你练剑,只看到了被你的仇恨磨的雪亮的剑锋,并未瞧见,你剑中之剑意。”叶英却不放过她,继续说了下去。 “好了,你说的都对,行了吧,”阿云懊丧的看着他,心头那股气虽然没了,可是还是沮丧失落,原先她带着技能穿越,枪法上实际上并未费什么大工夫,如今一切从头,她用了十成十的工夫去练剑,到头来,却得到叶英这么个评价,不沮丧才有鬼! “把剑捡起来,继续练。”叶英站在她身后,淡淡的说。 阿云无奈,慢吞吞的去把地上的剑捡起来,却在起身的时候,手腕被握住,身后之人贴近了来,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在她的眼前扬起,这个动作,仿佛将她一把拥入了怀里。 “阿……阿英……”阿云顿时面红耳赤,手一软,剑差点掉下来。 “我带你,将四季剑法走一遍,你自去领悟其中奥妙。”叶英清冷的声音混合着呼吸声传入她耳,竟显得有些炽热。 “哦……”她刚应了一声,就被他带着,舞起了剑。 飞龙洞中生气紫,玉皇山巅揽飞云。 云飞玉皇,潇洒自如,气贯云霄。 雷峰宝塔紫烟中,斜阳落照起金轮。 夕照雷锋,气势迫人,剑势如虹。 流云霞鹤气万千,宝石岚光彩流溢。 流霞宝石,绮丽多姿,风光万千。 …… 四季剑法,重剑无锋,便是大巧不工,极具力感之美,若是轻剑使出,便是结翩然同沉着于一体,潇洒自如,变幻莫测。 阿云被叶英带着,仿佛也进入了某种剑意,感受到那一招一式带来的美景,如一幅幅画卷在她跟前展开来,美不胜收的同时亦暗藏着某种禅意。 剑法走完,她想也未想侧过头去,嘴唇摩擦到一处光滑冰凉,愣住。 叶英握着她的手却未动,缓缓的转过头,她的唇就这么轻擦着他的脸颊一直到唇角,才如梦方醒的狼狈退开。 她捂着嘴,唇畔还残留着他脸颊的冰凉和唇角的温润,仿佛被灌了一壶的花椒水,麻的她毫无知觉。 “我……”阿云讷讷的,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感受到了什么?” “哈?”你问的是什么啊?四季剑法,还是…… 叶英皱起眉。 “哦,感……感受到了点儿,我方才,仿佛看到了吴山和山上的风雪。”还有那股说不清的感觉…… “嗯,三日后,我再试你剑法。”叶英似乎满意了些,点点头。 ---------------------------------------------- 王姨娘的死,像是一枚小小的石子,投入到大海里,在惊涛骇浪之中未能找到半点存在感,实际上,大概除了叶凡之外,没有人会多在意这个。 叶孟秋忙着准备长子冠礼和庄主继任大典,夫人虽过问了几句丧事相关典仪,但终究身子骨弱,管不了那么许多,叶英和叶晖兄弟则不好管长辈的事情,至于王家……他们早就对于家中出了这么个不知羞耻自甘为妾的女儿感到羞愤了,哪里有心思管她的死活?至于叶凡,不过一个庶子,别说王家压根不会为了他出头,就算愿意出头,朝中无人三代从商的王家也不敢惹到藏剑山庄这样的武林世家身上。 叶凡被送到赵姨娘那里去和四公子叶蒙为伴了,赵姨娘虽待他不错,叶凡却终究觉得差了些什么,每每嫌弃赵姨娘的粗鄙,又怀念起自己那温柔多才的娘亲来,人死了,就带走了所有的不愉快抹去了所有的污点,那天晚上生母的狰狞和他那不小心的一推几乎都被叶凡选择性的给遗忘了,他唯一记得的,只有生母为他念那些诗词的时候那如痴如醉,如梦如幻的表情。在叶凡的心里,死去的阿娘是最完美最纯洁的女人,他暗暗发誓,自己以后也要找这么一个单纯善良的女人,共度此生。 叶凡怎么想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叶英的冠礼,将会在明日举行。 冠礼,始于周,在如今的大唐,其实早已不那么为人所重了,即使是王公贵族,也多半不会去举行这样繁冗的古礼,叶孟秋之所以非要为叶英行冠礼,还是因为要在当日将庄主之位相传,以示重视。 51、冠礼肃然东房娇 己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 冠礼,意味着长成,意味着责任,也意味着,可以开始成家立业。 藏剑山庄少主加冠,在江湖上,也算是件略大的事情了。 叶孟秋是文人,喜欢搞这些高大上的古礼,江湖上的糙汉们不懂这些,却不妨碍他们去看热闹讨酒喝;有点文艺范的呢,则认为这样风雅的事情怎么可以没有他们,于是也去了;至于江南一带的富商和贵人们,要么打着和藏剑谈生意的主意,要么打着希望能和这武林世家攀点关系的主意,都携了厚礼前来…… 总之,场面是十分热闹,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比之名剑大会,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冠礼的主角叶英在家庙设的东房内静坐,缁布为衣,滚以朱红锦边,长发披散未束,眉目清隽,琼鼻丹唇,在额际那朵梅花胎记的衬托下,玉颜姣若好女。 房间里熏着香,烟雾缭绕中整个人都多了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外头礼乐声已起,听着就叫人昏昏欲睡。 阿云则百无聊赖的抱着把剑托着下巴瞧叶英。 真好看啊……披着头发神马的,遮了喉结简直可以去cos她心目中的女神了。怪不得我们庄花不娶媳妇,原来是觉得自己长的够好看了,担心未来老婆产生自卑的心理…… 哎! 不过,头发……她看着叶英绸缎般丝丝泛着光泽的长发,平日里他都是自己用丝带绑好的,这样散着的时候可不多见。 话说,陈朝有个妖姬叫张丽华,一头长发乌鸦鸦的,美的跟镜子似的,光可鉴人,不知道庄花的头发有没有这个效果? 阿云好奇心起,旁若无人的起来大大方方的朝庄花旁边摆放的茶具走过去,做出一副去拿水喝的正常样子,拿着茶杯小小挪动了一下,就绕到了庄花的背后。 她先是隔得比较远,觉得那头发像是鞠了一捧水一般,色泽乌亮,散发着黑珍珠一般的光泽。 怎么保养的啊,真的好想摸一把…… 阿云不知不觉就凑近了脸,真的异想天开到以为会映出她的影子来。 “阿云。”依旧闭着眼的叶英忽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哦,我渴了,来拿水喝。”她一本正经的说着,在心里头吐吐舌头,告诉你真话窝拿你和张丽华那妖姬比你还不拿剑劈了窝。 “对了阿英,是不是叶晖他等会儿会过来给你束发啊?还是你就这么走出去让他给你束发?”这么披头散发的庄花,不要太妖孽哦,到时候吓坏了来宾可一点儿不好。 “赞者只是象征性的梳发而已,在大庭广众下披头散发的,成何体统?”叶英缓缓睁开眼,拿过她手里空空的杯子,嘴角微抿。 阿云挠着头嘿嘿笑了下,眼珠子咕噜一转,又道:“听说冠礼上有有司捧冠来着,让我去吧?”这样的古代冠礼,她还真的想见识一番呢,天策府那帮带兵打仗的大老爷们是没辣个闲情雅致,也亏得叶孟秋事儿多。 “有司捧冠,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全程跪坐下来,恐怕……”他淡淡的看着她,微微一笑,“你半个时辰都受不了。” 正当阿云要说什么的时候,叶芳溪忽然进来,躬身道:“少庄主,该是时候了。” 叶英淡淡应了一声,就要自行束发,谁知阿云先他一步,拿起梳子和束发的发带,明媚潋滟着秋水的眸子含笑望过来:“我来为你束发,可好?” 叶英长睫覆于下眼睑,抬起的手缓缓放下,点了下头,便起身行至镜前,跪坐席上。 阿云手指顺着他的发丝缓缓而下,发间的柔顺和清冷萦绕在指尖,恍若冷玉和香,她将那青丝挽起,手指灵巧的动作了几下,几乎没有用上梳子。 “好了。”她微微凑近了他修长的颈项,瞧着镜子里的成果眉眼弯弯的笑了,“所谓潘郎宋玉,与君相比,亦不过尔尔。” 叶英转过身握住她放在他肩上的爪子,慢慢的放下,在她抬头看他的那一刻微微低头,四目对视,呼吸可闻:“卿且稍后。” 卿…… 她的心蓦然乱跳,几乎要腾出嗓子眼。 叶英却已然起身,朝门外走去,缁衣宽大的袖口处那一抹朱红在他身影消失在她视野里的瞬间,划过一抹惊人的风华。 院中,丝竹管弦之声清淡高雅,正宾站于东侧,下首三位有司捧冠而跪。满堂的宾客在叶英一身玄裳缁衣缓步而出的时候,在一瞬间停止了言谈,他的肩膀并不宽厚,因为没有外罩宽袍,腰间紧束的缁带和袖口滚着朱红锦边的宽袖间对比十分明显,显得腰身极细,面容也是精致秀雅,仿佛上苍有意的精雕细琢,更难得的是,他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行走依旧自然从容。 这样的人若是生在魏晋年代,怕又得是个被“看杀”的卫d了。 叶英行至阼阶上之东稍偏北处,举手加额如揖礼,鞠躬九十度,然后直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礼毕后跪坐在冠者席上。 正宾揖向冠者,第一位有司捧着缁布冠上前,跪坐。 赞者象征性的拿起梳子梳了一下。 正宾净手后,行至冠者前,面色肃然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复抬手取冠,为冠者一加。 冠者起身,接受宾客的道贺,重新行至东房,身后充当赞者的叶晖捧着衣物跟随他一道。 叶晖抬眼看到阿云,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神色,实际上,整个藏剑山庄(除了叶孟秋被蒙在鼓里)都认为这个自幼和叶英同吃同睡(阿云:同睡泥煤啊!!!),在什么场合下都跟着的漂亮小娘,将来也必定是叶英的人,叶晖作为弟弟,其实是很为自家高冷的过分的大哥开心的。 “阿云,去为大哥更衣吧。”叶晖将那盘衣物递给一头雾水的阿云。 “额?”阿云一脸疑问的看着叶英,得到对方颔首许可后才跟着去了屏风后,在心里默默腹诽叶晖,你怎么懒成这样? 因为冠礼上穿的都是汉服,繁琐且袍服甚长,看起来飘逸,脱起来麻烦,为了赶时间,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只好帮着叶英把他自己给扒了。 纵然心中没有什么猥琐的念头,可是……当她的手指扣上叶英的腰带时,还是抖了一下,后面叶晖连声催问好了没有,阿云只好硬着头皮给他解开腰带,帮着叶英除下宽大的玄裳,由于动作过快不慎扯的他中衣的衣领松开少许,露出胸口一抹雪白的胸肌,阿云撇过头去,脸涨的通红:“阿英你衣领开了……” 52、始知穿越是人为 阿云闭着眼睛,耳边传来衣料摩擦之声,未几,叶英淡淡的声音才响起:“二弟,我们走。” 她抬眼去瞧,叶英已经换好白鹿皮做的弁服,配上白屦,缁px纯,边饰半寸,整个人气质由方才飘逸的古朴转为洒脱的英气。 人家说白衣最不挑人,也最挑人。不挑人之处在于,就是乞丐穿上白衣,也多了几分气质;而挑人之处在于,真正把白衣穿的出风华绝代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叶英骨子里就带着种清华之气,白衣便足以显示其本色,衬出其风华,玄裳缁衣显得古朴,窄袖弁服,则显得少年意气,英姿勃发。 叶晖在屏风后看了看随着叶英走出来的阿云,一脸的疑惑,好端端的,换个衣服脸红成这样,该不会…… 脑补帝眼珠子一转,又开始各种脑补,冷不防被自家大哥拍了一下,才如梦方醒的跟在后面出去了。 阿云自然看到了叶晖那古古怪怪的表情,又想起方才那几乎叫她喷血的场景,瞬间无奈。 庄花你不懂别乱来好伐? 真是跟个纯洁的男人没法说…… 阿云等着叶英二加玉簪完了,就坐在一边没动了。叶晖跟着他去换了衣服出来,她才喝了不过小半盏茶,剩下的大半,全都喂了大地母亲…… 阿云盯着眼前的人,以为自己花了眼。 明黄衣袍,暗绣云纹,袖口缘皂,剑冢的图案以银线绣在袖口之上三寸的位置,剑锋处绣的栩栩如生,似乎即刻就要破空而出,肩部以上挂着秘银硬甲,雕饰浮纹,身后披风落下,逶迤曳地。 若非眼前之人还是一头青丝,她简直要怀疑自己又回到了夕照山庄的那段岁月。 叶英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惊讶?” “没有,”她低垂下眼帘,“只是觉得,有些遥远。” 叶英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世易时移,人心不移,何以谓之远?” 阿云勉强一笑,拉着他崭新而华丽的衣袖,轻声道:“去吧,我等你。” 她目送着叶英的身影走远,便从小门溜了出去,挤到宾客之中,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踮着脚尖瞧着。 叶孟秋在亲自为叶英戴上金黄的缨冠簪上墨玉发簪后,朝着宾客们做了个揖,道:“今日我叶孟秋在此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宣布,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藏剑诸人看少庄主这一身打扮,大概都知道庄主要干什么了,虽觉得惊讶,却也没有表现在脸上。 宾客却不知所以,相互之间,已有人开始悄声低语了。 “我儿叶英,如今业已成年,长子承业,天经地义,今日我叶孟秋就将庄主之位传给他,从今以后,叶英就是藏剑的庄主。”叶孟秋故意用了内力,让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从今以后,叶英就是藏剑的庄主。 宾客们都反应过来,纷纷表示祝贺,阿云隔着攒动的人山人海,看着那个方才加冠的青年男子,明珠现世,宝剑出匣,原是锋芒初显,明光千里,不可一世,他却因着三百年的岁月积淀下的风度而越显沉着,愈显风华。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呢。 阿云转身背离了人潮涌动的方向,沿着不起眼的小径慢慢走回天泽楼。 草木尤带着湿气,沾湿了她的衣裳,高大的树木之上,绿叶相交,而阳光就透过那些细细密密的缝隙,洒在她的脸上。 她找了处比较干燥的草地,抱膝而坐。 “主人主人,你昨天不是闯过剑冢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走?”小哈跑过来摇尾巴。 “哦,今晚,跟阿英道个别么,虽然他名义上不是我师父,毕竟实际上教了我不少东西,这样忘恩负义可不好。”她淡淡的瞥了它一眼,语气低落。 “主人说的对,嗷嗷,我的主人真是个好孩子。以后闯荡江湖,也肯定会成为侠女的!”小哈跑到一边给她摇尾巴。 阿云伸手轻轻拽了拽它的尾巴:“现在是开元十三年呢,皇帝是不是在这一年泰山封禅了?”貌似没过多久就张说罢相了,宇文融那个精算师也该粉墨登场了,可是这些……貌似都跟现在的她扯不上关系呢。 “嗯嗯,皇帝去泰山封禅,那个什么钧天君李守礼作亚献,不过我们也不用管他,反正现在和他对不上呢。” “对上?我们要和李守礼对上?”阿云一脸莫名其妙。 “额……你当我没说吧。”小哈转过脑袋,心虚着说。 “小哈,”阿云漂亮的丹凤眼眯起,嘴角挑出一抹冷笑,学着朱剑秋逼问囚犯的语气慢慢的说,“你不是说,我是你主人么?怎么,有计划都不告诉我?” “主人……不是我不说,是……我也不能说的啊,我要是说了,那个女人会叫我消失的。”小哈可怜巴巴的说。 “那个女人?”阿云敏感的捕捉到这个关键词,霍然起身,“那个女人是谁?” 她有预感,那个女人,绝壁和她的穿越脱不开关系。 “我……对不起主人,我不能再说了。”小哈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真的不说?” “我……主人,你逼我也没用啊,我只要说出一个不该说的字,就会立刻消失在你眼前,你的任务经验也会立刻清零,一切重来的。” 阿云修长的黛眉凝了起来,扶着巨大的树干慢慢的靠过去,秀眸中尽是震惊与彷徨之色。 原来这一切,她穿越并重生的这一切,是有人故意的…… ---------------------------------- 阿云没有回去天泽楼,深思恍惚的跑去了花港湾,却瞧见池边站着一个人。 白衣玉冠,器宇轩昂,年纪在三十多岁,带着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手拿一把折扇,正侧着头和身边的人说话,而那个人,亦是她所熟悉的,叶孟秋的子侄并弟子,掌管库房的叶芳通。 阿云瞧见他转头时的显露在她眼前的正面,吓的魂飞魄散,转身就沿着墙壁疾走。 这人不是,那个她曾经在朱剑秋的案前看到过好多次的,那个被李隆基下令通缉的恐怖分子,明教教主陆危楼么? 他是怎么混进来的,在这里,想干什么? 阿云不知道,在她转身逃跑的瞬间,陆危楼也看到了她。 “咦,那个小姑娘……”他欲言又止。 “哦,那位啊,是我们少主,哦不,庄主的……人,池先生,怎么了?”叶芳通也瞧了一眼跑的飞快的阿云,不明所以。 “这样啊。”陆危楼收回目光,做出一副不再好奇的模样。 真是可惜了,这样的好根骨,怎么就甘为禁脔了呢。 想起自己的义女米丽古丽,他不由叹息了一声,女人都是难以理解的生物啊。 53、偷香窃玉离别时 天泽楼 飞花漫天,树影婆娑,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雾气,笼罩在花枝上,迷迷蒙蒙的,更添几分神秘之感。近处飞檐斗拱,石阶高台,远处亭台楼阁,迢递而起,偶尔几个穿着清一色镶金带白的藏剑校服的护卫扶剑巡逻,偌大的天泽楼,只闻得几声蝉鸣之音。 “既要离别,若无美酒,岂非憾事?阿英,这是我六年前酿下的桃花酿,埋在树下一直未动,如今,也是时候开封了。”阿云端起一个酒坛子,刮下上面的泥,掀开盖子,一阵带着清甜的酒香扑面而来。 叶英坐于她对面,目光平淡如常,只在落到她腰间挂着的剑上微微一凝。 “来,今天我们喝光了这坛酒。”阿云笑的眉眼弯弯,拿过两个酒盅倒满了杯,然后自己端起来,就要一饮而尽。 “喝慢些。”叶英淡墨画就的眉稍微微一动,抬手就拿下她的酒盅,置于案几之上,。 “嗯,好,听你的。”阿云放下酒盅,难得没有和他争辩。 “明日,便要走?”叶英低垂着眸子瞧着眼前那杯色泽清亮,浮着一瓣绯红花瓣的胭脂色桃花酒,伸手托住酒盅,却未喝一口。 “嗯,明日就走。”阿云点点头,身子略朝后坐了坐,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终于可以出去闯荡一番了,其实我真的很期待呢,以前是天策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身不由己,如今可是正经的,仗剑闯江湖了呢。” “一切小心。”他望向她澄澈的明眸,淡淡的说了四个字,便执起杯子,以袖掩面后一饮而尽。 “好。”她微微一笑,亦欲端起酒杯喝了,却被叶英拦下。 “明日要出发,还是不喝的好,这杯酒,我替你喝,亦是一样。” 阿云愣住,只看着他动作优雅的将她那杯酒送至唇边,慢慢的喝了,薄唇印在瓷白的酒盅上,绯红莹白格外的分明,她脸上一红,忽然想起那酒杯方才,她用过的…… “阿英……” 叶英站起身,转身缓步进了室内,没一会儿,亲手捧着个匣子出来。 阿云亦起身,一脸的莫名。 “你的剑,已然不适用了。”他淡淡的瞥了一眼她腰间悬着的剑。 “这是……” “古有名剑,出炉之时,‘蛟分承影,雁落忘归’,故名‘承影’,”他说着,将那匣子打开,一把精致的轻剑静静的躺在里面,隐隐约约的泛着紫光。 “吾自知不可追古人之境,却,也自信不负此剑之名。”叶英说到此,顿了一顿,道,“惟愿它可护你,江湖平安。” “那,它叫什么名字呢?”阿云呆了片刻,轻轻抚摸着那泛着紫光的轻剑,剑身隐隐藏着一抹锐意,乍一看似一道流光,细细观之,又再找不见了。 “隐芒。” “隐锐意于心,露锋芒于暗。”她将隐芒握于手中,眼前忽然浮现出一行行的属性,前面的略略扫过,加成是挺强的不用说,不过…… 她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道,凝滞住。 玩家血条只剩三分之一时,可触发叶英心剑招式四季剑意,招式效果:全屏aoe,若玩家和藏剑山庄大庄主的好感度达到“生死不离”,则可在危机状态下召请叶英到身边。 她一脸震惊的抬头望着叶英,整个人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简直…… 叶英颔首:“想来,阿云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阿英曾经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中,从不敢忘。”阿云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说完最后一个“忘”字,便还剑入鞘,换下自己腰间的铁剑。 “嗯,记着就好,夜深了,去睡吧,明日好上路。”叶英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顶,幼年还是稀稀疏疏的柔软而短小的毛发,如今已然堆鸦如云,唇畔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意,叶英眼底的浮冰像是慢慢融化了一般,变作平湖秋月下的波纹,荡漾着少见的温情。 “我……”她心口忽然像堵了什么似得,就是放不开,看着叶英离去的身影,喃喃自语,“阿英,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呢……” 是因为,你对一个小辈的谆谆教导,还是…… 她砰砰跳动的心,顿时生出些难以自制的渴望来,却又不敢奢求,因为那样的人,就好像天上的月亮,看得见摘不着,不如坐在井边看看他虚幻的影子,也算是聊以□□。 阿云握着隐芒的剑柄,再看了一眼那还剩下大半壶的酒,幽幽叹了一声,却不知,这一切,早被第三个人看在了眼里。 --------------------------------------------------------------------- “大哥。”叶晖在门口敲了敲,闻得许诺之声后,才推门而入。 “这么晚了,二弟还未睡?”叶英跪坐在矮小的木质坐具上,宽大的衣袍泄了一地,他缓缓睁开眼,怀里还抱着玄剑,看样子方才是在悟剑。 “大哥不也没睡么,我方才见着外头有大半壶上好的桃花酿,觉得放在那里无人问津怪可惜的,就拿来,想请大哥一饮。”叶晖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亮光,随即憨笑着殷切的给叶英倒上酒。 叶英不知他今日怎么这般雅兴,不过,想到二弟为人严谨,少有这样的时候,他也不好拒绝,加之今夜心绪烦乱,难以成眠,喝些酒,倒也不错。 “来,大哥,咱们兄弟喝了这杯,庆贺你加冠成人。”叶晖方才就只给自己倒了半杯,给叶英则倒满了,他喝的时候也有技巧,倒了一半在衣襟上,因为坐的位置光线不好,乍一看也看不出他做了手脚,而此时的叶英,也无心去注意他有没有做手脚。 “来,为了爹和娘和好,咱们再喝一杯!” “来,为了三弟终于不再那么暴躁,再喝一杯!” …… 就这么不知多少杯下去,叶晖自己都觉得有点晕了,他抬眼看着自家脸颊通红,半眯着眼靠在一边的大哥,便用力甩甩头,恢复了八分的清醒后,方才低声问:“大哥,你是不是喜欢阿云那丫头?” 叶英靠在一边,根本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恍恍惚惚听见了阿云的名字,便轻声念着:“阿云……” “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留下她呢?”叶晖又问。 “留下……该走的总是要走,何必……”叶英似乎已经不胜酒力,醉倒在一边。 叶晖见他竟然这般不胜酒力,就这么醉了过去,不由暗恨自己方才心急灌的太狠,摇了摇叶英又喊了几句大哥,却只听见绵长的呼吸声,不由神色一黯。 “罢了罢了,你既然不肯留下她,我也只好……”叶晖扶着叶英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今夜,失眠的却不止一个人,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必然,在叶晖前脚才走的时候,阿云后脚就迈入了叶英的寝室。 她想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越想越睡不着,加上忽然想到陆危楼之事未能给叶英提醒,便披上外衣径自去找人了,谁知刚刚进来,就见叶英和衣躺在床上正安睡着。 “阿英……”她低声唤了几下,叶英清隽的眉微微一皱,似乎不堪其扰,却并没有转醒的迹象。 “哎……”阿云坐在床头,轻叹了一声,“大晚上的怎么就醉成这个样子。” 她见他这样就睡了,浑身酒气也不除下外衣的,不禁摇头,庄花这么爱干净到几乎有洁癖的人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无奈之下,阿云再次摇了摇他:“阿英,脱了衣服再睡,好不好?” 也不等他回答了,阿云便用了几分力气,将他整个人上半身给扶起来靠在床头,低头解开了他的衣带,并将他那身华丽而宽大的外袍给脱了下来。 好在叶英虽然醉了但还是很安静,不会跟某些人似的耍酒疯,是以她这番动作下来不算太费力。 再次扶着他躺下,阿云看着月色下叶英愈发皎然的容颜,思及这些天两人几乎算的上是暧昧的一些动作,竟然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指,一点点的,从他清隽的眉眼一直勾勒到高挺的鼻梁和……淡红的嘴唇。 想起他方才饮酒的那一幕,阿云忍不住心头直跳。 他的唇色本来不是很深的,比淡粉要显的稍微红一些,此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缘故,变得格外的红,好似她曾经喝过的上品女儿红,色泽鲜亮,格外诱人。 阿云脑子里不知怎么的,竟然全是那一片的淡红,鬼使神差般,慢慢的,慢慢的俯下身,鼻尖相碰的那一刻,叶英残存着酒香的呼吸和她的缠绵到一起,像是一块巨大的磁石,就这么吸引着她失去所有理智坠入深渊。 阿云闭上眼,心一横,嘴唇就朝着那片近在咫尺的薄唇上印了去。 温热的,柔软的触感,和想象中的一样,还带着桃花酿淡淡的香甜。 她亲手酿下的桃花酿,还只喝了一小口就…… 阿云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酥/麻的感觉像是从舌尖一只蹿到心尖,照理说应该早就不存在的酒精一下子浸入大脑,她居然有些醉了。 阿云捂着嘴昏昏然站起来,踩着一团棉花般的跑了出去。 连庄花她都亲了,这回穿越真是……划算了! 阿云极快的闪身离开,并没有注意到,当她转身的那一刻,躺在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那双眼,清澈透着冷静,一点醉酒的迹象都没有。 54、叶英番外三 剑冢的岁月,一如前世般,清淡自然,可有的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雪已然下了数场,堆得周遭枯死的草木上一团团的银白。江南的雪不似北方,总是先洒上薄薄的一层,再累积起来,而是纷纷扬扬的,一个晚上就能堆起来。 叶英自剑台出来,踏过积雪,走向那个因为点着烛火而显得十分温馨的小木屋。 他走到廊下,正打算推门而入之时,门从里面被打开,小小的人儿穿着粉红色小短袄,下面一条淡黄色绣鸟纹童裙,裙边袖口围着一圈短短的白色狐狸毛,将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睁的圆滚滚的瞧着他。 “阿英,你回来啦!”每次她都是这样,能够感应到一般,总是赶在他进门之前把门打开,然后笑眯眯的等着他夸。 “嗯。”他唇角不着痕迹的弯了弯,便径自走了进去。 这么大个人了,还小孩子心性。 果然,小家伙沮丧着脸一把给关了门,蹭蹭蹭地跑过来,瞪着他不说话。 “二弟送的点心又吃完了?”他放下披风后在高大的胡椅上慢慢坐下,然后给自己倒了盏茶,漫不经心的喝着。 “我才不稀罕什么甜食呢。”她扭头,故意不看他。 “下次不让他送了?” “不行不行,吃不饱我会长不高的。”她急急忙忙的说,然后蹭过来,肉呼呼的小爪子搭在他的腰侧,咬着嘴唇仰头看他。 这丫头,从前怎么没见她这么能吃? 叶英被她这么扒着也不大舒服,欲把那两只爪子弄开未果,只好一把将她抱至膝上:“还是不可以吃太甜。” 重了不少…… 小丫头在他身上扭了扭,似乎不大舒服,朝他怀里略挪了一下,这才找到了个好点的位置。 “阿英你身上好香。”她嘟嘟的脸蹭到他的胸口,他举着茶碗的手就这么一顿,刚要说什么,但见她笑的开心,什么话都淹没在了喉咙里。 罢了,随她吧,反正迟早…… 寻回了佩剑,这无疑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上辈子这把剑于叶英十四岁那年铸成,虽不比正阳、残雪等品质绝顶,却是和他心意相通,又陪伴了他走过这么多年的剑,在叶英的心中,在这世上,再无第二把剑,可与之相提并论。 可是,当他看到某个小不点只穿了一层单衣就跑出来,站在自己门口张望的时候,心情又顿时不好了起来。 “阿云,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她吓了一跳似的捂嘴转头,然后又放下手,挺胸抬头,一脸的无知无畏。 他无奈,只好先脱下外袍,给她裹得严严实实。 “没有木炭啦。”似乎意识到他不大高兴,她也收敛了点,喏喏的说。 她的小手冰冰凉凉的,脸也冻的通红,他看着,就不禁觉着有些可怜。他有内力在身,寒冬酷暑之苦,也感觉不到多少,可她,并不一样。 犹豫了片刻,叶英还是抱着小阿云进了自己的卧房。 且不说她如今还小,不拘于这些礼法,即使论礼法……他们之前在宋代的那些日夜相伴,早就已经谈不上什么礼法了。 他原以为,她会问什么,可是出乎意料的,她什么也没问,就这么一头扎进他怀里,睡了过去。 叶英略微感到诧异,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他就这么想起了另外一张脸,不比她如今的精致可爱,却是第一张让他刻骨铭心的脸。 楚河所谓的变化,恐怕就是指的这个吧? 他指尖轻轻触碰到她精致的眉眼,停下。 叶英也不知自己是该惋惜自己再也看不到那样红衣银甲的风姿,还是该庆幸她能够这般安静的陪在自己的身边。 但,不管怎么变,她那明亮的眼神,是没有变化的,这也是,他在断桥,能够第一眼认出她来的原因。 “唔,可恶……我才是……才是怀化大将军!”她在睡梦中仍不忘记梦呓着。 “回不去洛阳了,便留下吧。”他垂下了眼帘,搂着她还没有多少形状的腰更紧了些。 “我们一起去放风筝、荡秋千什么的,二公子开的店铺卖的桂花糕可好吃了,改日请你吃,好不好?”叶英站在阴影处将某个叽萝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去,目光落到那个忆盈楼的弟子身上,不由一凝。 桂花糕?素日里只要有人露出一点抢糕点的意思,她都会抢先一步把所有的糕点都吃掉,怎么今日这般大方了? 至于秋千…… 他回忆起当日在夕照山庄,她被吓的尖叫的模样。 那还是他第一次推人荡秋千,从前婧衣身子弱,一直想要个秋千,可是终究没有被允许。 小玉哥哥? 一丝隐隐的不悦浮上心头,再看向那个漂亮的男童时,叶英忽然觉得心头泛起一丝微妙来。 把人牵走回了天泽楼,小姑娘似乎才意识到他情绪低落,追着问他,他却不知当说什么,遂叫她去睡不必多管,自己过一会儿应该会好。 未料…… 他目送着某人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径自拉好被扯开的衣领,回忆起她方才的表情,像极了无酒不欢的四弟看到一壶上好的西凤酒那副双眼睁圆垂涎欲滴的模样,更像极了二弟瞧见了一屋子的金子那种既惊且喜的样子,不知为何,他的心情就莫名好了起来。 阿云惧热,每到了夏日,她总要折腾出各种各样的饮品,和众人分着喝,上次她弄出了一个“冰镇酸梅酪”,非但在天泽楼的侍女间广受欢迎,引得三弟和芳明等人前来拜访的次数大大增加,还让二弟趁机推广到杭州富户和官员家中,大赚了一笔。 今天,却好像不大对劲。 叶英刚刚一掀帘子进来,就瞧见某个人一脸惊讶的捂着肚子,桌子上半杯冰镇酸梅酪倾斜着缓缓流出来,沿着桌角低落在她雪白的裙子上,晕染出一朵朵浅紫色的花来。 “阿云?”他轻声唤道。 “啊!你……你怎么来了?”她一脸惊吓的表情,刚刚要跳起来,随即又捂着肚子蹲下,十分痛苦的模样。 习武之人,五感向来要比寻常人强些,更何况,他曾封印视觉,其他四感更加敏锐,鼻端一动,便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阿英你,你先出去,帮我叫个年纪大的侍女过来……”她捂着肚子有气无力的说。 “怎么了?”他想起上次她练剑的时候不慎伤了手,血流了一袖子的事,不禁有些心慌,疾步朝她走过来,仔细一瞧,才发现她那条雪白的裙子有些地方已然被血染红。 他心里一紧,便要上前查看她哪里受了伤。 她却比他更惊,往后面的矮榻上一缩,整个人缩成一团死活不让他查看:“你、快、点、出、去。” “阿云,别任性。”叶英清隽的眉皱的更深,一把抓住她。 “我去……谁来救救我……”她翻了个白眼,捂着肚子还是一脸痛苦。 此时,母亲身边的沈娘子恰好过来送东西,见到他们僵持不由大惊,跑过来一把扶起阿云:“哎呀阿云姑娘,都叫你不要吃这么凉的东西了,是不是初潮了,肚子痛了吧……” 沈娘子在那边喋喋不休,阿云捂着脸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他这才意识到问题,尴尬地咳了咳,沈娘子见状轻笑一声,道:“大公子,这些日子呢,就有劳你看着点儿阿云姑娘了,女人初潮可是件大事,不好好对待,恐怕会有碍子嗣……” “沈娘子,快别说了……”阿云扯着沈娘子的衣衫,闷声道,玉一般的耳垂,已然全红。 沈娘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叫人烧了热水熬了姜茶送进来,又扶着她给换了古代版姨妈巾,然后拉着叶英进来,当着二人的面把例假期间什么要注意的都说了个仔仔细细,阿云拿着被子捂脸,是再也不想说话了。 叶英却是认真的听了下去,时不时的还会问那么一两个问题,沈娘子絮絮叨叨的给解释了一片,最后快午饭了才想起自家夫人还等着她回去,才告辞而去。 隔着淡紫色轻纱帐幔,叶英凝视着那个背对着他躺着的身影,双肩楚楚,笼在雪白的单衣下有若削成。 “阿云?”他轻唤了一声。 “哼,我睡啦!”她气鼓鼓的说。 他唇角微微扬起,不由失笑,真是个孩子,都已经长大了还这个样子。 他抬手掀开帐幔时,她刚刚好转过来,仰脸朝着他,瞪着眼睛说:“你干嘛?”说着又要捂脸,声音低下去“我真是再没脸活了……” 他缓缓坐下,伸手握住她的小手,给拿到一边去,皱眉:“胡说什么?” “你干嘛不拦着点沈娘子,那些事儿,又不是你该听的。”她玉颊通红,凤眼潋滟,黑珍珠似的眼珠转一转的,就是不瞧他。 “沈娘子也是为你好。”他犹豫了一下,下半句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为何不是他该听的? 她竟然都是第二次了,为何连那些基本的常识都不懂,还敢胡乱吃冰的,真不怕有碍子嗣么? 罢了,日后,他替她多多注意便是。 于是阿云姑娘妄想在杭州开一家夏日甜品站的计划破产了。 五弟的生母,其实他早已记不大清了,只知是个薄命之人,年纪轻轻的就魂归地府了,上辈子这时候叶英还在剑冢悟剑,是以并不清楚她的为人品行,如今一见,竟觉着,十分的眼熟。 像谁? 叶英恍然想起了那个曾经的五弟妹,唐门主的次女唐小婉。 对于这个曾经的五弟妹,叶英并没有多少的好感,无论是他“生前”经常见到的哭闹不休还是“死后”看到的阴险歹毒。 一时之间,叶英对着这个王姨娘,也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每日阿云又说着母亲如何的不容易,思及前世他让父亲恼怒遂不叫他们母子相见,连母亲病重叶英都不得侍奉榻前,这让他十分愧疚,又恐母亲于前世那般早亡于三年后,叶英更是每日都去曲苑看望,希望可以开导于她,不至郁结于心。 一日,阿云压着三弟也过来了。 “我天天做给他吃的,他都吃烦了。”阿云又在胡言乱语,这次胆子更大,当着他的面就这样。 叶英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想到今晚便不陪着母亲吃了。 当他处理完各种事务后,回到天泽楼,却被侍女告知阿云姑娘在书房,纵疑惑,却并不会阻止他前往。 阿云站在书桌前,埋着头认认真真一笔一画的写了一张又一张,每写完一张,她就扔掉,脸上的神情似迷茫似焦躁,时不时的挠挠头。 他站在门口看了许久,本不欲打扰她的雅兴,却还是好奇上前,想看看她写什么写的如此认真。 叶英拿起那张雪白的宣纸,看着上面那个僵硬的,没有半点风骨可言的“英”字,眉梢一扬,转眼看她紧张的表情和旁边那一大堆的“英”,心像是被一团温暖而甜蜜的东西给裹住了,一时间有些无法适从。 借口她字写的不好,提笔打算再写个“英”字给她示范一下,好驱散这尴尬,谁知落笔时,竟鬼使神差般的写了个“云”字。 “云英……”她喃喃自语的同时,他忽然想起了曹子建的那句“下潜醴泉,上受云英”,心思一动,思及自己的名字所带的含义,不禁喟然一叹。 天赐因缘,果真如是。 加冠在即,只怕父亲会比前世那会儿更注重他的亲事了,毕竟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比如母亲的身子便没有那么差了。 再等两年,阿云便可及笄,到时有母亲从旁斡旋,他和二弟也能真正掌权,届时说服父亲接受她所谓的“孤儿”身份,也要容易一些。 他刚想再次提出此事,又被阿云一句“闯荡江湖”给堵住了。 她放不下天策…… 叶英猜不到她究竟要去做什么,却也能猜到,那些路没有一条是好走的,大厦之将倾,始于根基,根基已然开始腐坏,那么大厦不也迟早会成为摇摇欲坠的危楼?至于天策府,他本身,就是镶嵌在李唐江山这一危楼之上的巨大招牌。 挽救天策,谈何容易? 叶英没有挽留她,他们在某种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人,有着自己坚信的东西和一定要守护的存在。 既然,他无法阻止,那么,尽力相助,也是好的。 压下心底说不出的涩然,叶英提出要指点她的剑法,并在众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开炉铸剑,隐芒,是他寻了传说中同古剑承影一样的材料打造的,她知晓隐芒名字里的含义,却不知,隐芒出炉时,是他以自身之血浇于剑身,方才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 心剑相随,他承诺过的,自然不会忘记。 那天晚上,叶晖跑来和他喝酒,一杯杯的灌,那意图如此明显,他又岂会不知。 装作醉酒,也免去了二弟一番辛苦。 他没想到的是,阿云竟然也会偷偷摸摸的跑进来。 他没有睁眼,继续装睡,只想着离别前话少一些,才不至于让她伤感,谁知她却在他身边坐了良久,后来…… 唇上覆着那一片温软让他差点睁开了眼睛,在一那瞬间,几乎忘记了反应。 他想起之前有次练剑,她不慎吻在脸上的那一下,也是同样的感觉,那种感觉非常陌生,却又十分熟悉,同时,心底也产生了一种渴望,他想要看清楚是什么,却怎么也看不明白。 更令他整个人都僵硬的,是随后那一点柔滑,轻轻的扫过他的唇角,所到之处,带起一片触电一般的酥/麻,那种感觉并不舒服,但是从那一刻,心底的渴望似乎化作某种妖魔般的实体,猛地伸出双手,不断地挣扎着,想要挣脱掉他用着与生俱来的清冷和后天夫子教导的种种所编织的巨大牢笼,却终究未能得逞。 叶英睁开眼的时候,始作俑者已经飞快的跑出去了。 他坐直身子,闭上眼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心底那股奇怪的渴望就这么下去了。 55、卷三:江湖侠骨有丹心,盛世开元画不尽 阿云起了个大早,将陆危楼之事写了信交给天泽楼的侍女兰薇,并拜托她交给宿醉微醒的叶英后,便牵着失而复得的茂茂背上轻容百花包出了山庄。 几个负责洒扫的侍女在门口三三两两的聚着,相互之间窃窃私语,也不干活也不离去的。 她心下奇怪,现在虽然叶英是庄主了,可是山庄之事基本上还是握在叶孟秋手里头的,这些侍女怎么敢在叶孟秋的严苛之下这般没规矩呢? 阿云想着想着,在转角处忽然瞧见一个人。 一身镶金带白的衣袍,头发随意的给扎了一半,俊逸的眉眼间满是不耐烦的神色,同样背着个包袱牵了匹马。 “三黄叽?你在这儿干嘛?”阿云柳眉一挑,奇道。 “磨磨蹭蹭,你还走不走?”叶炜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扶鞍上马,一拉马缰道,“小爷我在这儿等半天了。” “谁要你等我了?”阿云呵呵了一声,气笑了,“我又不是出去玩的,你跟着算什么?” “二哥说你要出去闯荡江湖,我想着我也该出去见识一番了,索性无聊,便与你同路吧。”叶炜略略抬起下巴,一副欠扁的样子,好似跟这货一起走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情。 阿云冷笑着斜眼瞧他,过了一会儿,叶炜才不自在的别过头,语气稍稍低了一些:“那个,我的意思是,我们好歹都是藏剑山庄的人,同门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哦……”阿云拉长了声音,利落的翻身上马,也不扶鞍,茂茂一声长嘶,威风十足,倒吓得叶炜那匹马退了退。 叶炜见她上马的动作这般流畅,想到素日里也不见这丫头骑马的,不禁大感奇怪。 阿云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提着马缰侧眼睇他:“叶炜,你要跟着就跟着,不过,我可有言在先,外头可不比山庄,没人护着你,你要敢闹事,我就敢揍你,你可想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会闹事。”叶炜一脸不在乎,却慑于某人的淫威不敢不耐烦。 阿云皮笑肉不笑地对他笑了一个,然后一马当先,绝尘而去。 叶炜大惊:“喂,等等我!”他可是答应了二哥要看好这丫头的! ------------------------------------------------------------------- 楼外楼的最高层,有一个小小的阁楼,外延出来,可一瞰山庄全景。 叶英远望着叶炜的身影消失掉,才转过身,看着一脸局促的叶晖:“二弟你,叫三弟跟着她?” “大哥啊,那个,防人之心不可无嘛,江湖险恶,她一个女孩子,你怎么就放心了呢,有三弟跟着,也要好些的嘛。”叶晖一脸憨笑,见大哥不说话,眼珠子咕噜一转,狠下心道,“大哥啊,你想,江湖上好些情侣都是从萍水相逢开始到结成连理的,阿云她再过个两年就该及笄了,闯荡个三年五载的,要真是放着不管,难保她回来的时候不是带着个什么其他门派的青年俊杰的,那时候可就晚了!” 叶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叶晖丝毫不退,二人对视了一番,叶英只好别过眼,在胡椅上缓缓坐下。 “大哥你也无需担心,有弟弟们在,保管……” “阿云的事,二弟无需再管。”叶英摇了摇头,“为兄心里有数。” 叶晖见他一副淡然处之油盐不进的模样面上只好称是,心里却急得不行。 “冠礼上的那个池先生,是个什么来历?”叶英忽然想到了兰薇交给他的信,问。 “池先生?池白麓?”叶晖神色一怔,大哥怎会莫名的关注这个人,“他好像是南阳一带的富商,怎么了?” 叶英垂下眼帘:“他是明教的教主,陆危楼。” “什么?”叶晖惊了一下,几乎跳起来,他堪堪扶住栏杆,结结巴巴的说,“大哥你不会搞错了吧,这……怎么可能是他?”大哥从未出过藏剑山庄,怎么会知道陆危楼长什么样子的? “陆危楼自幼被西域人抚养长大,后仰慕中原之文明,又读诗‘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遂自命名为‘陆危楼’。”叶英缓缓的解释着。 “陆危楼,池白麓,陆百尺……危楼高百尺!”叶晖如梦方醒,“这个明教教主,真是……我听说,明教之人行事,不拘小节,颇有几分外邦习俗,未料这个陆教主,居然这般的……风趣”叶晖忽然笑了笑,随之想到他改名换姓跑到大哥冠礼上,又神色一变,“那他为何不光明正大的来,这般偷偷摸摸的作甚?” “这也是,我心中疑惑之处,或许,几年后的名剑大会上,我们就会知道答案。” 叶晖皱着眉头想了想,也跟着点头,明教虽然狂傲,但他们藏剑山庄也不是好欺负的,且翘起他陆危楼到底作何打算。 “对了大哥,还有一事,我有些不明白,上次父亲要叫人整修一番上去剑炉的路,你为何要反对呢?”这事儿还惹得父亲老大不高兴的,以为大哥新任庄主就敢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了,后又因为亲朋尚在不好责骂大哥,才就此作罢。 “剑炉之地,实为我藏剑之重,隐于山中即可,何必画蛇添足,修一康庄大道,以使之显眼?”前世就是这般,开山修道,虽然减轻了跋山涉水之苦,却终究给了神策军空子钻,在那修好的大道两侧派兵驻守,后来当权者亦效仿之,剑炉隐秘之地不得隐秘,山庄受到掣肘,亦是渐渐衰落的原因。 “这个,好像也对,”叶晖毕竟精明,一下子也想通了关键之处,复又皱眉,“可是,父亲那边,难免会心有不愉。” 叶孟秋极重脸面,被自己儿子下了面子,能愉快? 叶英拍了下二弟的手,微微一笑:“二弟莫要忧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必自扰?” 前世的他眼界所限,将父亲和山庄视为一体,从来不曾违拗过父亲的吩咐,今生的他因为被困剑冢,多了三百年的经验和教训,对藏剑山庄的每一处弊端,都看的清清楚楚,甚至可以说,这世上除了他叶英,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对于藏剑这般的熟悉。 若他再像前世那般愚执,又怎对得起辛苦辗转的楚河?怎对得起三百余年藏剑所经历的苦难?又怎对得起这天赐的大好机缘? 他是藏剑山庄的庄主,理应守护好藏剑的天。 至于父亲,自然是他叶英最敬重的父亲,可父亲同时也只是一个人,不能等同于藏剑山庄千千万万的弟子。 56、害人不成终害己 山林之地,烟雾缭绕,旷望远岫连云,近观乔林成缀。 山谷幽静之地,偶有鸟兽出没,孤猿长吟,不见一丝人烟。绕过蜿蜒溪流,掠过灌木草丛,可见一座小小木屋,周围遍植灵花异草,观之五色缤纷,极为曼丽,然而那木屋附近围观之鸟兽,却无一敢靠近寸许。 一阵惨叫声从木屋中传来,长而尖锐,隐隐透着股生不如死的灰心丧气。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男子,他下半身泡在一个大木桶中,木桶下面烧着火,桶里泡着各种各样的毒物如蝎子、蛇和癞□□,这还不完,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是,水温并不烫,那些毒物都是活的,不停往那个男子身上爬着、咬着,他的皮肤不断在改变着颜色,时而变绿时而变紫。他上半身一道道的伤痕,不是很深却非常的细密,也不知是什么造成的。 如果此时阿云或者霍玉抑或裴耀卿裴刺史在此,可能会认出这个被折磨的如此之惨的男人。 他就是当日杭州街头“杀人案”的诈骗者之一——捕快华志。 看到这里,你可不要误会裴刺史的人品,他自然是没兴致这般折磨一个骗子的,裴耀卿只是给判了个流放,就上交刑部拍板了,刑部也没心情管这样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何况裴耀卿可是皇帝跟前的红人,遂毛笔一勾,就给批准了,华简和华志兄弟便被判了个流放。 可这世上的机缘,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有的人今天还在当和尚,可能明天就能黄袍加身;有的人今天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可能明天就被废掉当一辈子的囚犯。 这两兄弟的际遇,虽然没有那么的神奇,但也算一个天一个地了。 这事儿说起来,倒又得扯上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话说叶孟秋将所谓的“昆仑弟子”杨舒蓉扣下严刑拷打,对方先是咬死了自己是昆仑派的人,后来受不住说自己是霸刀山庄的弟子,此后再不改口,叶孟秋本欲将人压去霸刀好生羞辱一番柳惊涛,谁知杨舒蓉竟在途中被高手劫走,而这两个人,一路之上也碰上了被流放的华简兄弟。 华简诡计多端,假装和押送他们的官兵套近乎,趁其戒心全无之时使毒放倒了一片,正打算逃走时,却被另外一批官兵追上,险些丧命。 那高手十分欣赏华简,意欲收为己用,便出手相救,华简兄弟正要拜谢,杨舒蓉却献上毒计,说他若肯亲手杀死弟弟华志以表忠心,就收下他,若不愿意,他们二人现下便走。 华简犹豫了一瞬,终究是利字当先,咬了咬牙,亲手将弟弟华志推下山崖。 可能是老天有眼,看不过这当弟弟的如此收场,便在悬崖下给安了个湖泊,并派去了个肖药儿来“拯救”这个可怜的家伙。 “啧啧啧,看来我真是找对人了,这改变体质的药物,果然是霸道之至。”肖药儿背着药篓回来时,瞧见华志那一身皮肤被泡的发紫,并有隐隐涨大的趋势,便急急忙忙放下药篓,两眼发光的跑过去,一边伸出手在华志裸/露的上半身上慢慢摸着,一边放肆的大笑着,若此时有第三个人瞧见了他们的情形,一个满脸痛苦的呻/吟,一个肆无忌惮的摸来摸去还笑成这样,简直就要怀疑他们两个的关系了。 “你……你这魔头,快快杀了我!”华志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恨不得从肖药儿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杀了你?我可舍不得。”肖药儿收回了手和留恋在华志身体上的目光,嘴角扯出个没有温度的笑容,“你死了,谁来给我试药呢?桀桀桀桀……” 肖药儿满意的走到外面去,打算修改一下方子,谁知当他转身的那一刻,华志身上忽然发生异变,肌肤从里面暴出一块一块的,整个人忽然涨大了两倍,一张本来还算清秀的脸变得十分狰狞吓人,骨骼突出,一点儿都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彭”的一声,那木桶忽然爆开,死蛇癞□□掉了满地,火也被扑灭。 肖药儿惊了一跳,正打算进去看,却被迎面而来的一拳打晕在地。 一个赤条条的大汉站在室内,他的身上到处都是凸起,皮肤呈棕黑色,脸显得怪异之至,阔嘴宽额,毛发呈黄色,长得有几分像胡人。 他嘴角扯出个阴森森的笑容,慢慢的蹲下,靠近昏迷在地被他一拳打歪鼻子的肖药儿,然后接着一拳又一拳,直到血肉横飞,脑浆迸裂…… -------------------------------------------------- 此时的阿云和叶炜,已经从扬州上了船,沿着运河,直往洛道方向去。 “诶,陈兄,你听说了吗,圣上带领文武百官去泰山封禅的时候,可出了件大事儿!”附近一个头戴文士巾,身着圆领长衫的年轻男子正侃侃而谈。 “怎么没听说,不就是中途下雨了么,后来不是天晴日暖,云消雨散了么?张相公还说,那是‘祥风助乐,卿云引燎’呢么。我说魏兄,你真当我老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那个陈姓书生倒是生的俊俏,一身的锦衣华服,手握折扇,又衬出几分风流儒雅来,船上女子,少有不往他身上瞧的。 那陈姓书生自然也发现了这个,大唐女子开放,大庭广众之下,虽不好多说什么,但是那些火辣辣的目光却是不少,使得他男性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过这一船的庸脂俗粉他是不大看得上的,想他陈哲,好歹也是东都洛阳人,家有恒产,岂会这般容易乱来。 不过,当叶炜二人上船后,陈姓书生的目光登时一亮。 好家伙,今儿居然叫他见着一个寻遍洛阳城的歌舞坊都不见得找得到的绝色来!这美人儿纤腰楚楚,容颜婉媚,娇而不妖,艳而不俗,虽年岁尚小发育还不完全,但也隐隐可见一丝青涩的曲线,何况她举止间大气洒脱,却不失优雅,骨子里头颇有一种世家自幼养成的贵气。 这样的美人儿要是遇到了不试试搭讪,他简直都不好意思再自称风流公子了。 那魏姓书生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十分配合的,就开了口,和那陈姓书生高谈阔论,以期望引起某位美人儿的注意。 可惜,靠窗坐的两个一个在苦思冥想着自己的剑招如何改进,另一个,则在思考着自己接下来的任务该怎么做。 两个书生嘴也说干了,什么名诗名句都过了一遍,就差再背背孔孟之道了,可那美人儿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托着下巴看着外面的流水。 “咳咳,这位兄台怎么称呼啊?”无奈之下,陈姓书生只好走到叶炜跟前,问。 叶炜看都懒得看他,冷冰冰的说:“某姓叶。” “哦,叶兄啊,失敬失敬,”陈姓书生脸色微微僵了一僵,接着又说,“某姓陈,他姓魏,我们二人都是东都人士,此番外出游学,就是希望能够多交朋友,增长见识的,某见叶兄兄妹二人气度不凡,想要结识一番,不知叶兄意下如何?” 叶炜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显然对他这番罗里吧嗦的话不感兴趣,又见他脚步虚浮,不像练武之人,便更不耐烦敷衍了。 “小爷不认识你,没事儿滚一边去。”叶炜哼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着方才的思考。 陈姓书生正大感尴尬,不知如何下台之时,他梦寐以求的美人儿忽然转过头来,问:“你们是东都人士?” 陈姓书生一听这黄莺出谷般清脆的声音,不由精神大振,脸上浮现出一抹自以为十分俊美的笑容来,讨好道:“正是,不知小娘子是哪里人士?” 阿云正要说话,叶炜忽然抬起头,一把抓住那陈姓书生,“扑通”一声就给丢进河里了。 57、琵琶辛酸难唱尽 “叶炜你……”阿云目瞪口呆,指着叶炜一脸语塞,那个魏姓书生忽然冲过来鬼叫道:“快,快救人啊,有人杀人了!” 陈姓书生在水里扑腾扑腾的,拼命挣扎,显然是不会游泳,叶炜瞪了那魏姓书生一眼,嘟囔了句“隆保嬷缮硖麓埃峁u似鹪谒狭璨ㄎ2剑街Υ鸲涠渌ǎ硇武烊鳎屡廴次凑词吹穆值呐勇坌切恰 叶炜伸手提起那个书生的领子,拎小鸡似的拎起来,回身跳入船上,淡然入座。 那陈姓书生则是满身的狼狈,浑身湿透不断在风中打哆嗦,一点儿风华气度都不见。 众人忍不住喝了声彩。 大唐全民尚武,叶炜这身轻功又俊,人长的又帅,浑身上下穿金戴玉的,比起那只会吟诗作赋的“措大”书生,自然更能吸引女子的眼光,至于满仓的男人,他们早看那陈姓书生勾三搭四一副张扬至极的模样不爽了,见他如此的狼狈,幸灾乐祸还来不及,哪里会为他出头。 两个书生正脸红脖子粗的想为自己讨公道,那厢阿云不动声色的拔出半截隐芒,手腕在半空中一翻,剑光带紫,寒的那二人一个哆嗦,只得退回去。 陈姓书生已然不敢再看一眼那所谓的美人儿,叶炜则哼了一声,眼里尽是“愚蠢的人类”这般的含义。 阿云还剑入鞘,朝着叶炜淡淡笑了,那笑容似芙蕖映碧波,几乎叫满仓偷偷打量叶炜的女人咬牙切齿:“你不是说过不给我惹事的吗?刚才在干什么?” “我……”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叶三公子一下子就泄了气,偷眼打量了一下笑的一脸温柔的某人,心下一个咯噔,糟了,母老虎生气了,怎么办? 叶炜面上硬装淡定,学着自家大哥放冷气:“怎么,你就不觉得那人讨厌,该给点教训?” 众女忍不住咬手帕捂心抑制尖叫,冷面俊俏小郎君什么的,真是太有爱了…… “人家只不过想跟你说话,你至于吗?”怪不得柳夕要自杀,指不定是你这货习惯了暴力解决给人家暴的。 “哼,跟我说话?”叶炜抬眼看了她一下,“他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阿云微微一怔,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的两个书生,再看叶炜时,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 大运河于隋大业年间竣工,时帝都在大兴城(也就是长安城),储粮不足,皇帝每到季节,就要带着百官到别处“就食”,隋炀帝为南食北调,并笼络江南一带门阀贵族,便集全国之力,修了这条沟通南北的运河。 如今政权更迭,朝代变换,杨广的暴行是为人唾弃,罄竹难书,可这大运河,却依旧发挥着它的作用,在新王朝的经济中起着枢纽作用。 阿云和叶炜在洛阳府附近靠岸下船,因为日渐中移,到了午饭时间,她二人也不忙着赶路去洛道,随意找了个小馆子,打算吃点儿东西再走。 洛阳为大唐之东都,在女皇武则天时期甚至更名为“神都”,成为大周王朝的京师都城,加上往来客商繁多,又是运河枢纽,其繁华程度,并不下于长安,是以他们落脚的这个小馆子,看着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什么东西南北的菜系都有。 阿云点了几个口味清淡的浙菜以照顾叶炜的口味后,见居然有川菜,便点了两道,待酒博士来上菜时,瞧见那红彤彤的长得有点像辣椒却不是辣椒的东西,不由愣怔。 “这是何物?”她用筷子挑了一根,问那酒博士。 “小娘子,这是茱萸,川人用来调味的,有些辛辣,嘿嘿,您可不要多吃,多吃上火的。”酒博士笑了笑,便拎着托盘下去了。 对了,辣椒是明朝才传入的,火锅似乎也是宋代才普及的。 阿云想起重阳节插茱萸的习俗,看着那盘菜的脸色就有点儿古怪了。她前世在军旅之中,谈不上什么放假过节的,出去办事也是看上头的指示,今生又和超级无敌男神级宅男叶大庄主一起宅了那么久,更谈不上跑去“遍插茱萸”了,是以不认识茱萸也正常。 可是,想想那些人把辣椒的替代品插在脑袋上,她就忍不住脑补一群古人头上插着红彤彤的辣椒在群魔乱舞,然后整个人就开始咯咯直笑。 叶炜一脸莫名的瞧着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正当她二人用饭时,一个穿着半新不旧的月白短袄,下着淡黄素色裙裳的女子一手抱着琵琶,一手牵着个穿着灰扑扑的红色大花衣,扎着小辫子的豁牙小萝莉款款而入,朝众人行了个礼。 饭馆正在前厅打算盘的老板抬眼淡淡瞥了瞥这二人,便不理会了,酒博士见状则向众人吆喝道:“各位南来北往的大侠老爷们,走了一路,到咱洛阳府,也疲乏了罢?方家娘子弹得一手好琵琶,今儿就为各位献上几曲,解解乏,诸位若是觉着好呢,还请赏几个小钱,当是买个乐子,若是不好呢,嘿嘿,那就当听见鸟儿雀儿叽叽喳喳的叫了几声,不做理会罢了!” 众人见那方家娘子端方有礼,脸色虽然蜡黄,身材清瘦,但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文秀之气,又见她怀抱琵琶,手指按弦,目不斜视,显然是个记忆纯熟之人,旁边小姑娘也惹人可怜,多数都有些好感,也乐意捧个场,遂都拍起手来。 方家娘子谢过了,便转轴拨弦,弹起琵琶来。 “咦,这位娘子琵琶倒是弹得好,和乐府之人有的一比了。”阿云听着听着,到不免惊讶,她在东都呆了那么些年,知道洛阳府卧虎藏龙,什么人才都有,却也为在着郊外偏僻之地遇上这么个奇才而惊异,可是,见那母女二人面有菜色,阿云还是忍不住奇怪,“她就凭着这么一手好技能,都可以去稍微富裕些的人家当教习了,何以落到这般穷困窘迫的地步呢?” “小娘子有所不知啊。”酒博士见状凑过来,“看小娘子和这位小郎君穿金戴玉的,想必是富贵人家的子女,哪里知道这穷苦之人的辛酸。”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那个方家娘子,原也是个大户人家的独女,娇生惯养的,当年也是个色艺双绝的人物,只是可惜,遇人不淑啊。” “这么说,这方家娘子的夫家是个混蛋咯?”阿云看了眼叶炜,脑海中忽然闪过了点什么,故意问那酒博士。 “哎,我这等下贱之人是不懂她那夫婿的什么劳什子胡之志的,只晓得,她那夫君是个读书人,别的不会,就会读书,考了不知多少次科举,没一次考中的,这不,人到三十,还是要继续考下去。五年前,他岳家去世,家产全归了这夫妇俩,其实这一堆金山银山的,也够他们使了,可谁知道,那措大书生不知道犯了什么浑,相信了个游方道士的鬼话,将家产相送以换得什么灵符,他就可以高中状元,耀祖光宗。” “想必那个道士是个骗子咯?”阿云继续问。 “小娘子猜的对,正是如此。哎,人人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那措大是继续头悬梁锥刺股了,可怜他娘子,为了养活丈夫,不得不带着小女儿抛头露面来卖唱。” “那个男人不是读书人么,怎么就允许自家娘子去抛头露面了呢?”叶炜见阿云一直似笑非笑的看自己,不由怒气冲冲的瞪了一眼酒博士。 酒博士吓得脖子一缩,讷讷道:“这位小娘子先前所言,去当教习,方家娘子也是想试一试的,可是那措大坚决不同意,还说什么人活着要有骨气,不准自家娘子出去从事贱役,可是不干这个要怎么办?家里都揭不开锅了那措大还念着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方家娘子只好背着自家夫君出去卖唱了。” “这还是男人么?吃软饭靠女人养?还要什么骨气?”叶炜嗤笑一声。 “哟,这话可是你说的。”阿云见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便抢在酒博士之前开口道。 “是小爷说的,怎么着?” “我看,你也没差多少,有什么资格说别人。”阿云哼哼了一声,别过头。 “胡说八道!”叶炜一拍桌子站起来,怒不可遏“你居然把我和那没骨头的酸腐相提并论?简直岂有此理?” “呵呵呵呵,难说啊,那措大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你也是一心只晓得自个儿的无双剑的,易地而处,谁知道你会不会和他一样?”阿云慢悠悠的吹了吹热汤。 “我和他怎么可能一样,再说了,以我藏剑之富,我叶炜岂会落到他那个地步,我又不信什么道士。”叶炜瞪着她继续说。 “难说啊难说,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叶炜,指不定哪一天你也一穷二白了,靠女人吃饭了?”阿云嘴角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戏谑地看他。 “哼,我叶炜要是有那么一天,要靠夫人养活的话,还不如上吊死了的干净,省的丢人现眼,辱及先祖!”叶炜见那酒博士面带异色,周围的人也在瞧他,脸上一烧,话冲口而出。 阿云看了他一眼,低头喝了口汤。 三黄叽,记得你今天的说过的话,要是你将来再次害的柳夕妹子这么惨,你就连那个方家娘子的夫君都不如! 58、洛道留宿交新友 藏剑山庄 且说叶孟秋这头宴请了诸多世交好友来参加长子的冠礼,心中也不是没存了别的想法的。长子既然成年,而且继承了山庄,那么大婚亦是近在眼前的事情,提前相看好也是必要,这不,恰好,他有一个至交好友姓高,总角时结下的情谊,如今在苏州那边也算混的不错,有一女今年恰好及笄,人品贤淑,相貌不凡,倒是极好的儿媳妇人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父看着那高家大娘是个宜家宜室的,你母亲身子不好,不宜处理庄中内务,你既已成年,娶一佳妇,不仅成家,亦能减轻她的负担。”叶孟秋看着眼前端坐着的气度清华的长子,不由抚须点头,苍天不负,他叶孟秋总算是后继有人。 叶英微微阖上的双眼缓缓睁开,清淡的目光与父亲的略一对视,便要开口拒绝。 哪知旁边的叶晖抢先说:“父亲,你要把高家大娘许给大哥?为何不早些同儿子说?” “没规矩,你大哥的事,轮得到你来管?”叶孟秋瞪了叶晖一眼,这个次子,幼时看着有些顽劣,现下反而渐渐有了规矩,在诸子之间,颇为肖父,最懂礼仪尊卑,怎么今日又故态复萌了? “如何不关我的事,父亲,儿子对那高家大娘一见钟情,还请父亲成全!”叶晖话一说完就跪倒在地,把叶孟秋气的吹胡子瞪眼。 “你……”叶孟秋指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又转向叶英,问,“你怎么说?” “父亲,请先容我同二弟谈谈,明日再答复于您。”叶英清隽的眉微微一凝,并不去看拼命给他使眼色的叶晖,只对叶孟秋略一拱手,缓缓道。 “好,你们兄弟两个谈吧,明日来答复我。”叶孟秋摆了摆手,一脸心烦的起身走了。 “二弟,父亲走了,”叶英微微侧头,看着一边憨笑的弟弟,“现在,你可以说实话了。” “大哥,你又不喜欢那个高家大娘,娶她作甚?”叶晖道。 “我自会拒绝父亲,二弟你,也没有必要委屈自己。”虽然前世二弟是重视礼教之人,有负于曲云,可同时他也是个执着之人,为此遗憾一生未娶,可见他对待感情并非随意之辈。倘若他叶英因一己之私而委屈二弟,实在有违兄弟之道。 “大哥你真是言过了,哪里谈得上委屈呢?那位高家大娘我见过的,人长得好性格也好,将来有她帮忙,我也多了个贤内助,你不乐意娶,我简直是求之不得啊。”叶晖摆摆手,笑着说,见叶英不为所动,便收敛了笑容,靠过去正色低声道,“高先生可是父亲的至交好友,别人就算了,他的面子可下不得,大哥别忘了,他的表哥曾做过太子的老师,虽然后来因为某些事情被罢黜了,但在苏杭一带,还是颇有名望的。” 叶英抬手握住自家二弟的手,默然了良久,才道:“委屈你了,这般思量。” 叶晖无所谓的道:“委屈什么,大哥这般见外,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了?不过,大哥可想好,你要是纳妾,父亲不会管,可要想将阿云明媒正娶的抬进来,那可不容易啊。” “为兄知道。”叶英淡淡一笑,“二弟放心,此事,我已有对策。” 前世的三弟和三弟妹亦是因为父亲的顽固铸成大错,他自然不会不引以为戒。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他若能完全掌控山庄,加上母亲的支持,也未尝没有与父亲抗衡的能力,自然不会与前世的三弟同日而语。 “哦,对了大哥,上次你说到陆危楼,我特别注意了一下这个人,前年他独上嵩山,挑战少林方丈渡如,千招之后落败。去年好像在长安城中多有活动,结交了很多高官,似乎有所图谋。可是,看起来好像和咱们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呢。”叶晖想起那个明教教主,就不由皱眉,听说他手底下有个法王叫什么萧沙的,猖狂至极,居然在残杀了一个黑道的小帮会的帮主后把人的头砍下来脑髓挖出来洗干净装酒喝,简直令人发指。他自幼受传统儒家文化熏陶长大,对这些野蛮的行为自然是怎么也欣赏不起来,连带着对明教也有些偏见。 “嗯,此事我已知。”叶英淡淡的说,“少林寺乃中原武学之泰斗,纯阳宫又是大唐之国教,他这般用心,其深意不可不察。” “难道他还想谋反?”叶晖一脸惊骇。 “谋反倒未必,只是,未尝没有取代我中原武林称王的意思,上次他忽然出现,怕也是想来探个虚实。”叶英摇头,一脸的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他已经把手伸到我藏剑山庄来了?”叶晖皱眉。 “明教之心,不可小觑。”叶英轻叹一声,有的事情,他即使没有去干涉,也在不知不觉的发生改变,莫非,这就是重生所带来的变数? ---------------------------------------------------------------------------- 这厢,叶炜和阿云已经到了洛道,二人正打算找个地方住下,谁知,住客栈的时候,遇到了一件难事。 “掌柜的,两间上房!”阿云的声音和另外一个清冷的御姐音同时响起,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好。 “二位姑娘对不住,本店只剩下两间上房了。”掌柜的讷讷道。 “不行啊,方圆几十里的地方都没有第二家像样的客栈了。”叶炜不满道。 阿云转过头来的时候,在看清楚对方的一身打扮和对方看清楚自己的同时,都怔了一怔。 “纯阳宫?” “藏剑山庄?” 好么,遇到个道姑,不造是气羊还是剑羊。眼前这纯阳道姑一身淡蓝色道袍,腰间悬着宝剑,身后背着浮尘,头戴银冠,容色清妍,似一株亭亭而立的莲花,冰清玉洁,不染俗尘。 “师妹师妹,我买到糖葫芦啦,要不要吃一个。”正当她们二人相互打量时,一个同样身穿蓝色道袍腰悬宝剑的道长跑了进来,只不过他背后背着个大葫芦,手上拿了两串糖葫芦,一串满满的没动,另一串已去掉三分之一,本应挂着高冷的,深不可测的表情的俊脸上,尽是逗比的笑容,嘻嘻哈哈的就跑进来,将那串满满的葫芦递给高冷道姑。 道姑白了他一眼:“师兄,你自己吃吧,我不吃甜。” “女孩子怎么能不爱吃甜呢,师妹,来吃一个嘛,你头一回下华山,都不试试这些小吃,多没意思啊!”道长一下子把叶炜挤开,站到师妹身边,献宝似的把糖葫芦给她。 道姑皱眉。 阿云忍俊不禁,又见那道长委委屈屈的一脸小媳妇样,不由道:“这位姐姐,道长说的不错,你别看这糖葫芦瞧着俗气,却实实在在是个……颇具玄理之物!” “玄理?”道姑接过糖葫芦,挑眉问,“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这么形容糖葫芦的,你倒是说说,什么玄理?” 这…… 叶炜抱着无双剑一脸幸灾乐祸,仿佛在说,叫你丫的吹。 阿云笑容一僵,又见三双眼睛都盯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编下去“你看,这糖葫芦本来是一个个的,一盘散沙,不成气候,可是呢,用细木棍将他们穿起来,就强行叫他们聚合在一处,这,就好比人世间的制度法律,用强制的力量使世间井然有序。不过,这还不够。” 见那道姑像是被忽悠住了似的点点头,阿云继续道:“律法并不能替代所有的东西,法外还需要人情,还需要道理,这些糖浆便是人情事理,使他们粘合在一处,才真正的,能够成为一体。” “姑娘的见解,很有意思。”道姑微微一笑,作礼道“既然是藏剑山庄的人,姑娘如果不嫌弃的话,你我二人同住一间,让我师兄和这位藏剑山庄的小郎君一道,凑合一夜,如何?” “那,就却之不恭了!”阿云见叶炜也不反对,便朝那道姑还礼,至于道长……他一向为师妹之命是从,不必再理会他。 正当他们四人打算找个地方吃点茶交流一下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响起:“这位姑娘,且留步。” 阿云愕然,却见一高冠博带之人站在不远处,他器宇不凡,眉眼轩然,举止间透露着世家公子的尊贵大气,瞧着有些脸熟。 “姑娘方才一番见识另在下茅塞顿开,某不才,可否与诸位同桌而论?” 59、红衣恶贼行不义 叶炜很不友善地瞪了来人一眼,刚想拔剑,那公子身后就走上来两个精壮大汉,不动声色的左右护住主人,他们二人步履沉重,眼带精光,显然不是等闲之辈。 叶炜嘴角扯出一个冷笑,并未轻举妄动。 “不知这位怎么称呼?”阿云也注意到了那两个护卫,心头一惊,此二人武功皆不在叶炜之下,若联手合作,恐怕他们四个还未必打得过,至于主人……到看不出武功有多好。 “某姓裴,字焕之。某只是偶过于此,听见姑娘一番言论颇感新鲜,想要与诸位交个朋友。”那公子举止有度,目光清朗,看起来倒是个光风霁月之人,与那船上两人,似不可同日而语。 “裴公子。”阿云略略拱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她可能认识的姓裴的人,却一无所获,又无意中瞥见他腰间悬挂的玉璜,似是极为难得的美玉,上面刻着十分复杂的家徽,非大门阀大世家的子弟,很少有人佩戴,遂婉拒道,“公子是清贵之人,与我等江湖中人不可同日而语,何必折节下交?” “姑娘此言差矣,何谓江湖?有人的地方不就是江湖?裴某不敢妄称清贵,不过家有薄产,可那也是先人之德,不敢借此炫耀。某平素最爱交友,相请不如偶遇,几位若肯赏脸,不若一道去清风楼饮茶沽酒,论道谈天,也不负萍水相逢之缘呐。”裴公子微微一笑,并没把她的拒绝放在心上。 那两个壮汉更是往前一步,表面上恭敬实际上强硬的摆手道:“请。” 阿云和叶炜对视一眼,暗暗点了下头,正准备动手,那道长却忽然跳了出来,先是一把将师妹拔出四分之一的剑推入剑鞘,再一把搂住裴公子的肩头,笑道:“嗨,请客吃饭是吧,走走走,道爷我几天没吃肉了,哎,说好了啊,你小子管饭!” 道姑一脸的无奈,刚想喊一句“师兄”,却见道长转过身,手指竖起挡在嘴唇前,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就半推半搂着裴公子一马当先的走了。 “跟上去看看吧,这个裴公子,看起来不像是三教九流之徒。”阿云对叶炜低声道。 于是四人都去了那个所谓的清风楼。 楼中客人很少,主事的更是一瞧见裴公子就恭恭敬敬的将他们带去雅座。 案几坐具俱为名贵的沉香木打造,旁边跪坐着两名侍女,身上穿着长长的汉风深衣,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笑容,屏风上题着古诗十九首之一的青青林上柏,王羲之的笔法书出,颇有几分魏晋古风的遗韵。 “你很有钱嘛,吃个饭来这样的地方。”道长大大咧咧的坐下,貌似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番雅座。 “道长谬赞了,某观道长出自纯阳宫,不知是哪位的高徒?道号尊称?”裴公子优雅的跪坐在坐具上,抬手示意阿云他们三人也坐,侍女便麻利的给五人倒上清茶。 “呵呵,贫道不才,忝列师尊玉虚子门墙,道号么……还没取,不过我想着,我既然是紫霞功一脉的,不如叫……紫阳真人,你说好不好?”道长一拍手,似乎为自己想到了个极好的主意而高兴。 “原来是李忘生道长的高徒,失敬失敬。”裴公子淡淡一笑,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所谓“道号”的问题,毕竟真人这样的称呼,不是谁都可以乱叫的。 他举起茶杯吹了吹茶沫,貌似不经意的问:“不知剩下的三位?” “哦,我师妹啊,她是冲虚门下的,亦是我纯阳宫第三代弟子中太虚剑意一脉的魁首。”道长在道姑说话之前说道,“怎么样,厉害吧?” “巾帼不让须眉!”裴公子很给面子的颔首微笑。 道姑显然脸皮薄,脸红了一下,谦让道:“这都是师兄夸大其词,纯阳宫高手如林,贫道不敢妄称魁首。” “g,师妹你这就不对啦,人家青玄真人都说了,师妹你道心纯正,天资聪颖,前途不可限量,啧啧啧,他老人家说的话那还有假?”道长边说边瞧着那个裴公子的脸色,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嘴角。 道姑正要说什么,裴公子原本从容不迫的表情却是瞬间消失了一下,片刻后才道:“道姑竟得青玄真人这般赞许,在这世间,恐怕是头一份了。” “嗨,何止赞许,青玄真人还透露出要收我师妹为徒的意思呢,你知道吧,冲虚一脉没有首座,掌门人的意思呢……”道长一脸亲热的凑到裴公子耳边说着。 “师兄,你再胡说,我不理你了,什么收徒啊?真人哪里有那个意思?”道姑慌忙打断了他的话。 裴公子略略打量了一下二人,一时间也分不清他们谁说的是真话,思及那青玄真人深不可测,连吕洞宾和皇帝都礼遇有加人家却不卖面子,也不好轻举妄动,遂转向叶炜二人道:“二位是藏剑山庄的人?不知如何称呼?” “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叶名炜。”叶炜还是那副样子,看都不看他一眼。 “哦,我师兄是叶老庄主的三公子,自幼被宠坏了,所以脾气不大好,请您多担待。”阿云虽然不知道那个什么青玄真人什么来路,但也听出来了道长在故意把自己的背景说的很大以震慑那裴公子,遂并未保留叶炜的身份,至于那句师兄……反正她又没说自己是叶老头门下的,裴公子要这么理解,那是他的事情。 “原来是江南大侠叶孟的公子和高足,失敬,失敬。”裴公子低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那一抹一闪而逝的精光,道,“几位都是江湖侠士,裴某自幼钦佩仗剑走江湖的潇洒,奈何身世所限,不得自由。”说到此处他眉宇间笼上几分愁绪,又道,“近日里裴某撞见一件人间惨案,长守村中有十余户人家,妇人全体失踪,男丁都被剁去手足捆绑在一处,饥寒交加,奄奄一息。” “竟有这等事?”道姑头一回下山,显然对这样歹毒的事情不大适应。 裴公子继续道:“裴某震惊之余,心生愤怒,本欲告官,却被村中之人制止,只说,凶手背后有人,连洛阳府尹都开罪不起。” “岂有此理!官匪一家,天理何在?”砰地一声,叶炜拳头砸在案几上,上好的沉香木被砸出了个洞,瞧得道长一脸心疼。 裴公子却似乎不怎么在意,道:“裴某却不甘心,继续查了下去,谁知,竟然真给查到了一头地头蛇。” “什么样的地头蛇,连洛阳府尹都不敢得罪?”阿云好奇的问。 “几位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圣火昭昭,圣光耀耀,燃我残躯,焚尽罪孽。” “你说的是明教?”阿云愣了愣,陆危楼会去干这种无聊的事,看不出来啊? “非也,”裴公子摇摇头,“西域教派,传入中原的,不止明教这一只。我说的,是红衣教。” “这些人真是残暴不仁,难道就任由他们作恶下去?”道姑不忿道。 “裴某查到了升仙谷附近,有一个红衣圣殿,里面囚禁着许许多多的无辜的妇女和男子,本想凭一己之力拯救这些无辜之人,奈何在下武功不济,而且家族严令,不得为之。” “既然如此,师兄,不如你我二人走一趟,反正掌门人叫我二人下山历练,也说过必要的时候,需得行侠仗义,以手中之剑,荡平天下不平之事。”道姑转向道长。 阿云心思一动,这个不是她的任务么,好么,这个裴公子居然是老天派来帮她组队打副本的? “这样的事情,岂能少了我藏剑山庄,叶炜,你说呢?”阿云赶在那道长开口之前说。 “不错,我正有此意。”叶炜点头。 裴公子微微一笑,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几位真是侠骨丹心,某便替洛道的百姓,谢过诸位了。” 60、凑齐奶秀打副本 后来那顿饭,裴公子请的倒是大方,道长也不跟他客气,居然点了头烤全羊,自己一个人吃了大半,阿云看到他抱着羊腿啃得满嘴油就不由一阵冷汗,默默念着曹大才子的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酒足饭饱,几人慢慢走回客栈,侍女也收拾了满桌的狼藉,换了案几,焚上百合香,再奉上一壶顾渚紫笋,便姗姗退去。 裴公子站在窗前,长身玉立,衣襟飘飞,有如仙人。 那宽大的屏风后转出个人来,也是长襟广袖,玉冠束发,跟那裴公子长得虽然一点不像,一举一动,却颇为神似,显然也是个门阀之子。 “好个裴耀卿,你接了圣旨,不赶着去济州府上任,却在这里挑唆几个江湖人士给你当打手,还污蔑洛阳府尹与贼寇勾结,是何道理?”那人慢悠悠的跪坐下来,倒了一杯顾渚紫笋,嗅了嗅茶香,却不喝。 “你也知道,那是贼寇啊?”裴耀卿转过身来的同时也关上了窗,“可惜你和我,甚至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圣上却不知道。” “诶,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圣上的心中没有胡汉之分,一视同仁,那是好事。”那人咧嘴一笑,眼底却透着一抹讥诮,“就算那是贼寇吧,你裴耀卿要是跟洛阳尉打个招呼,抓个人还不是一盏茶的工夫,明教虽然跟长安的高官有所结交,可这个什么红衣教的,名声却不怎么显扬,你怎么舍本逐末起来啦?” 裴耀卿在那人面前坐下,道:“明教如此猖狂,早晚得出事,不必管他,至于这个红衣教,我看才是,小鬼难缠。洛阳尉抓人,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何况,洛阳那些差役,哪里是红衣教那些人的对手?江湖之事,还需江湖之人解决,洛阳府,哼,别说他本来就不干不净的,就是干净了,又哪里管得了这些地头蛇?到时候受苦的还不是百姓?” “说得好,江湖之事江湖人解,那你为何不去修书一封送到附近的天策府去,东都可是他们的地盘,洛阳尉管不了的事,李府主总是可以管的吧?” 裴耀卿摇头:“萧衡啊,你想的太浅了。天策府代表的,那是皇帝的意思,在皇帝没有公然下令对付这些邪教之人时,天策是不能轻举妄动的,李承恩这样精明的人,又不似前任英国公徐敬业一根肠子通到底,哪里想不明白这个?” 萧衡微微叹息了一声:“所以,你就想着要教唆几个江湖人士去送死?” “送死不会,明日,我会叫几个豪奴同去,洛道底下有一条古地道,刚好入口就在那个红衣圣殿,见事不对,他们随时可以逃。”裴耀卿一翻眼皮,道,“你以为我就是个心肝黑透的人?” “哈哈哈,焕之,你还真气了?”萧衡大笑了几声,随之又和他挤眉弄眼,“我方才看你,总是打量那个穿黄衣服的漂亮小娘子,怎么着,看上人家了?啧啧啧,她旁边那个小郎君眼刀子可都快把你钉成筛子了。” 裴耀卿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这眼睛,到是毒。不过,你这回,可是猜错了,我又不是色中饿鬼,至于对个还没及笄的小丫头色授魂与?” “那又为何?” 裴耀卿长眉一凝,手指轻轻扣在沉香木的案几上,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那一圈圈的年轮就像他手指下晕开的水纹,随着他的回忆缓缓扩散开来:“我裴耀卿别的不敢说,就是记忆这一点,可称过目不忘。我记得,开元五年,族叔裴光庭的夫人武氏曾经带着她的小女儿到我家拜访,那个小姑娘大概三四岁的光景,一双丹凤眼生的极为罕见,甚至可以说,是我平生所见最漂亮的一双眼睛。” “咦?好像那个穿黄衣服的小姑娘也长了一双丹凤眼,啧啧,真是顾盼生辉……可是,裴光庭的女儿怎么会变成江湖人?你认错了吧?” “这事儿还没完呢!”裴耀卿瞪了他一眼,“我那‘族妹’也是在那一年莫名其妙的走丢的,婶娘还因此大病一场,几乎没了性命,可是,我在杭州府任刺史那一年零六个月,查阅宗卷时,却发现了件奇怪的事。” “哦?什么事?”萧衡倒是被他吊起了胃口。 “那年北门禁军出动,跑到杭州府来,说要捉拿一个逃犯,杭州刺史并未过问,似乎对此,颇有忌讳。” “那,逃犯是什么人?” 裴耀卿皱眉:“我也想知道。” “切,那这件事和你那个走丢的族妹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但是,直觉告诉我,这两者之间,或许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你别忘了,藏剑山庄,就在杭州。而且那一年,长安城也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太子生母暴毙,全宫宫人赐死,太子的老师也被无端端的迁怒贬谪罢黜,这些事情,难道真的只是巧合?”裴耀卿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点什么又抓不到关键,只好摇摇头,又道,“我就要去济州府上任了,这件事,还得劳烦你替我查上一查。” “凭借我们两个的交情么,帮你查查案子倒没什么,只是……焕之啊,那姑娘要真的是你族妹,你就这么狠心叫她给你当打手?日后遇到裴侍郎,你要怎么交代?”萧衡一脸戏谑,裴光庭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家可是裴行俭的儿子,看着不爱说话,手段厉害着呢。 “是不是还不一定么。”裴耀卿悠悠的喝了口茶,至于后来么,当一切都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了,他再想起今日之事,那又是另外一幅光景了。 --------------------------------------------------------------------- 且说阿云那厢回到了客栈,再看看他们这四人团队,想起昨日看的副本地图,总觉得有点不对,四个纯dps啊,没奶没t,这真的好么? 其实,要是碾压的话,四个dps那是妥妥的够了,毕竟还有两个插气场的。可是,新副本开荒,纯菜刀队伍真的好嘛? 她正烦着,在走廊上遛食顺便想着万全之策时,正好遇到一个熟人。 “小云妹妹?” 走廊尽处,那锦衣玉冠,背负双剑的少年郎向她走来,面如冠玉,生的一双极为风流的桃花眼,不是那忆盈楼的霍玉又是何人? 阿云眼前一亮,立马就跑过去,差点没给他来个拥抱,正愁着呢就来个秀秀,简直是天赐良奶啊! “小玉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昨日就到了,与芷青师妹在此,有些事正好要办。”霍玉微微一笑,已经褪去了幼年的羞涩,整个人因着忆盈楼独特的氛围熏陶出一股寻常男子少见的风流倜傥,那双略嫌妩媚的桃花眼波光流转,更是显得妖孽万分。 “芷青师妹?是叶芷青姑娘?”艾玛,未来的七秀坊坊主耶。 “哎,小姐姐你认识我嘛?”一个梳着包包头的小秀萝半抱着霍玉的大长腿侧眼瞧着她,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可爱到爆。 “你就是叶芷青?”阿云蹲下来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顺便捏了把未来七秀坊一姐的小脸蛋。 叶坊主咬了咬嘴唇,朝她师兄告状:“师兄,师父说随便摸女孩子脸的都是坏人,这个姐姐调戏我,打她!” 霍玉忍不住笑出声来,却不说话。 阿云看着人家叶坊主把她当流氓似得一个劲往霍玉后面躲,不由桑心泪目,从包裹里掏出个骚蛋叔叔的糖葫芦,诱惑道:“小妹妹,姐姐请你吃糖葫芦,好不好?” 叶坊主咬着小手指犹豫了一下,看自家师兄好整以暇,也不反对,就伸出小手要去拿那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阿云笑眯眯的看着小叶坊主走过来,然后飞快的抢过糖葫芦又转回了霍玉背后,愉快的啃着。 阿云:“……” 61、阿云番外之剑的一天 天刚拂晓,阿云正打算抬起手来揉揉眼睛,起身穿衣召集咩咩秀秀们去打副本,谁知在她抬手的那一刻,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怎么回事? 这不是在做梦吧? 她睁开眼,迷迷糊糊的瞧着眼前熟悉的一幕,文房四宝,瑶琴一张,书卷几轴,还有一张四四方方的床,帐幔是明黄的颜色,缀着精致的流苏。 这个不是庄花的房间么,看来她真的是在做梦了。 已经好几天不见庄花了,果然还是梦里梦到了? 她正到处打量这,忽然一只骨节分明莹白如玉的手自帐幔里伸出,缓缓的拉开了床帘,一个清瘦的身影,只着雪白单衣走了出来。 乌黑的长发散落了满襟,有的垂在腰后,有的散在肩上,有的落到有些宽松的衣领里……她顺着那衣领去看,只瞧见了隐隐约约的一抹肌肤,却因将露而未露,多了几分性感。 正暗暗感到可惜,被偷窥的叶英忽然抬起头,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顿了顿,之后移开。 阿云心砰砰直跳,一面庆幸自己没有被发现,一面又奇怪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叶英拿起木质衣架上挂着的衣袍,开始穿着,一层一层的,动作优雅却不缓慢,看的某人不断流口水,美人穿衣服神马的,真是太养眼了好伐? 叶英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居然就缓步朝她走来,阿云惊讶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拿”起来,抱在他怀里,然后被移动去了饭厅。 侍女们给庄花上菜,简单的白粥配着四样点心,金丝桂花糕、马蹄糕、水晶龙凤糕还有金乳酥。 叶英慢条斯理地跪坐下来,把她放在膝上,然后小口小口的喝着粥。 阿云仰躺在叶大庄主怀里,望着房梁,口水不断流,叶大庄主吃的很慢,某人的肚子却越叫越饿。 叶英似有所感,停止了吃饭的动作,侧头问侍女:“你听到了什么声音么?” “啊……”侍女大概因为他肯跟自己说话感到十分惊讶,脸红了红,又低下头说,“回庄主,那应该是,弟子们习武的声音吧。” 叶英微微闭目,长睫抖了抖,阿云姑娘就看到一只手从天而降,落到她脸上,然后缓缓的抚摸着,她正目瞪口呆,就见那只手继续下移,滑过唇畔,滑过脖颈,滑过锁骨…… 喂喂喂,你往哪儿摸呢! 阿云姑娘几乎想悲愤的大喊,却一点用都没有,还是被叶大庄主这么给摸遍了全身。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瞪着容颜清俊恍若谪仙不动声色耍流氓的叶庄花,咬牙切齿。 叶英将她抱着走到天泽楼前,纷纷扬扬的花瓣落了她一脸,花香袭人,叫她差点忍不住打喷嚏,不过,她还是忍住了。 她可不想再因为发出声音来再被摸遍全身。 这一上午,过的很无聊,很枯燥。 庄花在抱剑观花,啊,不,抱云观花,她就这么无聊的看着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用完午饭后,叶晖过来和大哥商讨要事,她又被放在男神膝上,一边听着他们两个密谋着如何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改革,一边继续被某人时不时的抚摸一下。 最后她忍不了了,张开嘴给咬了某人手指一口,叶英微微一惊,也不顾二弟还在说话,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 白皙如玉,完好无损。 “大哥,怎么?”叶晖在一旁问。 “无事,二弟你继续说。”叶英心头忽然感到一丝莫名,便不再去抚摸自己的佩剑了。 阿云翘起嘴角,小样,跟我斗,咬你哦! 晚饭后,叶大庄主乘着一叶扁舟,抱剑游湖去了。 阿云的头顶着他有点咯人的下巴,微微有些不自在,用力移动了几下未果后,继续锲而不舍。 叶英却径自移开了下巴,略微奇怪的打量着她:“今天是怎么了?” 靠之,窝怎么知道是怎么了…… 阿云姑娘泪流满面。 叶英沉默了良久,摆摆手道:“罢了,回去吧,今日……剑不从人意,许是难有所得。” 撑船的老伯笑道:“庄主是御剑高手,怎的今日,反倒剑不从人意了?” 呸呸呸,死老头你瞎说什么,御你个大头鬼啊! 阿云姑娘在心里哼哼。 叶英微微一笑,晚风带起他宽大的衣袖罩在阿云身上,上好的江南道丝绸,触感微凉。 “御剑之道,需以心御之,自然需得考虑剑的心意,就好比老伯撑船摇桨,哪能不顾风向?” 撑船老者哈哈一笑,直道正是此理。 夕阳西下,余晖落满湖,西子湖畔,淡妆浓抹,美如画卷。 阿云姑娘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晚上,叶英坐在坐具上,就着月光照进来的,满室的银辉,看着那把陪伴了自己多年的玄剑。 “我怎么觉得,你已经不是你了?” 他轻声说着,手指似要轻轻触碰剑身,又终究没有落下去。 阿云姑娘仰面躺着,眼珠子咕噜咕噜转。 “阿云……”他忽然低声念出两个字,吓得阿云差点叫出来。 糟了糟了,认出来了,怎么办? 正当她心乱如麻急的不造怎么办才好时,叶英忽然起身,缓缓走到窗前,这次却没有再抱着她或者拿着她,而是把她就这么放在坐具上,像是遗忘了一样。 “江湖险恶,也不知……她现在好不好?”他清俊的侧颜宛如雕塑,每一处都是上天刻意的雕饰,在月色下美的不似凡尘之人,说出的话却叫她整个人虎躯一震。 额? “只是这丫头嘴巴挑,许是吃不惯外面的食物。” 阿云姑娘有些心虚,其实吃货吧,只要是好吃的都吃得惯。 “也不知是我的心乱了,还是你心不在焉。”叶英叹了口气,摇摇头,然后缓缓的走进了卧房。 阿云躺在坐具上,默默无语。 如果真的是一个梦的话,这也算,是一个美丽的梦了吧? 她嘴角弯起,就这么傻乎乎的笑了半天。 “梦到什么了,笑得这般开心。”已经起身的道姑转头看着将将起来的阿云,清冷如莲的容颜隐隐带着一丝笑意。 “一个,希望永远不要再梦到的美梦。”阿云笑了笑,披衣起身。 “美梦为何永远不想再做了?”道姑疑惑着问。 “因为,梦醒了,会伤心的。”她依旧是笑着的,心头却隐隐有些疼。 我这样静静的喜欢着就好,不需要让你知道,因为你会为难,更不需要再进一步爱上你,因为,我会绝望。 62、各就各位向圣殿 “近战到位,远程到位,奶到位,t……” “你罗里吧嗦的干嘛,还打不打了?”叶炜看阿云边走边嘀咕,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落得有些后面了,不由疑惑。 “我这不是在找肉盾么,怎么,打个探梅你上啊?”阿云白了他一眼,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叶炜,待会儿打怪的时候听指挥啊,不要玉泉鱼跃的乱蹭。” 君不知,多少团长在无知小黄鸡的玉泉鱼跃下沉默如冰,这简直就是坑团长神技啊。 “打个架还这么讲究?冲就是了呗。”叶炜满不在乎的说着。 冲…… 带小白什么的,还是个不听话的小白,就算装备再好也蛋疼啊。 阿云团长阴森森的朝叶老三露出一个笑容来,一把将他扯过来:“你是不是想挨揍?我不介意在进本前先胖揍你一顿的。” 插旗是吧,老娘又不是没跟你插过,哪次你不是喝茶的那个? 三黄叽被她那副样子吓了个激灵,又想起自己的血泪史,撇撇嘴不说话了。 “对了阿云姑娘,你之前说的每个关口都有一个……怪,他们的招式为何你都如此熟悉?”道姑尹冰瑜转过来问。 那是因为有系统和攻略…… 她呵呵干笑了下,岔开话题:“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话说,你们二位注意插气场就好了,冰瑜姐姐是近战,注意保护好自己,插好碎星辰化三清什么的就好,至于岑道长……” “几位留步。”一个粗犷的男声在背后响起,阿云疑惑转身,居然是昨日守护在裴耀卿身边的两个家奴。 “我家公子吩咐我二人前来,助几位一臂之力。”其中一个汉子拱手道。 阿云摸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二人一番,眼睛一亮:“那就你们两个t吧。” 二人一头雾水,显然没有听懂她的话。 “咳,我的意思呢,你二人既然比较熟悉那里,就你们走前面带路吧。” “正当如此。”两个汉子显然是老实人,非常爽快的答应了。 “嗯,这样就好了,来分配任务,左边那位长得像冬瓜的大哥你就主t吧,待会儿打的时候我叫主t的时候就是在叫你,清楚了没?右边那位像豇豆的大哥么,你看起来要文弱些,就副t吧,主t撑不住了或者脱怪了你就上哈。” 两个人勉强听懂了她的意思,对视一眼,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那什么t的,不就是肉盾么? 阿云团长心满意足的跳到叶炜跟前,没好气的说:“三黄叽你和我轮流给他们打探梅,稳定仇恨,主t拉住怪了我们就上去胖揍他们,懂吧?要敢不听指挥擅自行动的话,嘿嘿,你造会有神马后果的哈?” 叶炜退了一步,委屈的点头。 “很好。”阿云姑娘微微一笑,走到尹冰瑜跟前,“姐姐你就像我之前说的,插气场就好,只是不要乱人剑合一,打的时候尽量保持坐忘无我。” 剑纯道姑看起来比较靠谱,应该没问题。 道姑点头表示知道了后,她又看了看道长:“岑道长么,插好破苍穹生太极就好,四象万世什么的,跑位的间隙记得拍两仪,待会儿要是他们两个t被揍的只剩下一口气了,就下个无敌。” 两个t:“……” 岑煊道长好奇道:“何谓无敌呀?” “哦,就是镇山河。话说你不会肾亏的吧?”气纯那肾简直不忍直视。 周围一片死寂,道长眨眨眼,害羞的低头,叶坊主一脸好奇的问霍玉:“师兄,他为什么会肾亏呀?肾亏的人都喜欢脸红吗?” 霍玉勉强一笑,咬牙:“小云妹妹,那我们该做什么?” “哦对了,你们可是重点。霍玉,你负责看好t的血,他要是撑不住了就挂个上元,嗯,群掉就甩王母,中途无脑回雪就好,叶坊……哦,叶芷青小妹妹么,一直回雪好了,其他的随意,主要是注意安全。” 霍玉向来聪明,听得懂她说的话,实际上也不需要她交代,霍玉自然清楚该做什么,方才只是为了帮尴尬的某道长转移下注意力而已。 早期的红衣教还比较式微,主要的基地还在洛道这样的小镇小乡,并不敢去长安洛阳那样的大城市胡乱宣讲,实际上,从这里也能看得出,阿萨辛的路线和陆危楼是完全相反,一个自下而上,蚕食鲸吞,一个先笼络上层社会,打响名声。 至于孰好孰坏,这实在是不好说。 若没有萧沙等人的冒进,明教可能还不至于如此招眼以至于被天策府通缉,而若是没有明教的退出,红衣教也不可能会成为后来的天下第一教。 所以说,这世间之事,有时候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的,谁也不知道,没了一个小小的环节后,还会不会是原先的那个样子。 洛道的这个红衣圣殿显然是刚刚建立起来的,里面的一些boss有的是新入教的弟子,有的,则是后来阿萨辛身边的重要人物。 一号boss是个新入教的女弟子,主t给拉住叶炜一剑劈下去就结果了,几乎没废什么劲,周围一群被绑住的女子,有大人有孩子,其中还有一个熟人,就是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个,方家娘子。 “爹爹,我爹爹被她们这些坏人杀死啦!”方家小姑娘呜呜哭泣着。 “死了就死了,这么没用的男人。”叶炜嘀咕了一句,被阿云给瞪了回去。 “多谢几位相救。”方家娘子一眼就认出来了叶炜二人就是当日给了她足足五吊钱的土豪,脸色苍白的行了个礼,苦笑道,“妾身夫君虽迂腐,但他好歹是一家之主,如今就这么去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将来……妾身倒是无所谓,只是苦了我可怜的女儿,连阿爷都没有了,将来如何说亲嫁人?” 那日听那酒博士说的,方家的人,长辈都不在世了,那个酸腐书生倒是有兄嫂,不过都是势力之辈,那书生在世的时候就差点没把自家侄女儿给卖了,还说什么女娃娃都是赔钱货,方家娘子死活不愿,书生又态度坚决,他们才没能得逞,如今这情形,恐怕…… 叶炜也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喃喃道:“是挺可怜的,我这里还有些钱,都给了你吧。” 方家娘子却坚辞不受:“妾身不敢受小郎君的施舍,妾身虽贱如蒲草,却尚且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护得女儿温饱,不敢自贱为乞儿,还请小郎君收回的好。” 叶炜闹了个大红脸,伸出去的手却不好收回来,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这样吧,”霍玉从叶炜手中接过那些钱币,再拿下自己腰间的玉佩一齐交给方家娘子,“你二人南下扬州,拿着我这块玉,去忆盈楼求见公孙楼主,若是楼主肯收你女儿为弟子,她将来的事情,你也不必操心。叶三公子这些钱就当作是路费,权作他方才出言不逊的赔礼。” 阿云连忙道:“霍玉公子说的正是,方家娘子,忆盈楼的大名你应该听过吧,公孙楼主要是愿意收徒,你女儿可就前程似锦了。” 方家娘子犹豫了一下:“这个……可是忆盈楼并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啊。公孙楼主要是看不上我家妞妞怎么办?” “这个啊,也没关系的,你既然弹得一手好琵琶,在那边也能找到一份工作养活你们母女二人,毕竟忆盈楼都是女子,总比你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安全吧?”阿云劝道。 叶炜也跟着劝了几句,那方家娘子才拜谢了离开。 “有些时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不是看谁不顺眼一刀砍死就可以解决的,动动脑子。”阿云忍不住看了叶炜一眼,将来别再跟着老婆回岳家的时候一言不合就和小舅子打起来了。 叶炜倒是很出乎意料的没有和她顶嘴,反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63、齐心协力虐女配 后来的几个boss,打的都挺顺利,没见道长素日里只会卖萌,dps还是够够的,无敌也下的准,霍玉更是聪明,很快就适应了t血掉一半咩咩下无敌他再一个大加满血,红衣圣殿被几人清的几乎快空了一大半了。 两只裴公子派来的家奴简直不敢相信,再看团长的时候,就差没冒星星眼了。 团长灰常受用的接受了t们的膜拜,一个风车转走最后一个boss前面的小怪。 当他们来到最后一个boss前的时候,阿云忍不住撇了下嘴。 这个叶老头,看个人都看不住,居然叫她跑到洛道来了。 没错,此人就是曾经在剑冢盗剑未果被庄花打伤后对之一见钟情复又被叶老头刑讯再被救走的杨舒蓉姑娘。 杨舒蓉还是那身拉风的白衣白帽,眼底带着一股清冷出尘的藐视,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眼里都是渣渣,他身边站了个小跟班,正是在悬崖边上将弟弟推下去以换取荣华富贵的捕头华简。 “居然是你,”杨舒蓉嘴边挂着一丝轻蔑的笑,“我还正想着要报当日的暗算之仇,你竟然就送上门来了。” “你居然是阿萨辛的人。”阿云一脸的古怪,只觉得这个杨姑娘实在神奇,行事作风“不拘一格”,脑回路也和众人不一样,身份更是五花八门。 “阿萨辛……”她慢慢的走下台阶,冷笑,“他怎么配呢,我只是,在此做客罢了,几年不见,你这张脸,是越长越惹人嫌了,我看,还是划花了的好,你觉得呢?” 杨舒蓉嘴角僵硬的弯下去,眼角眯成一条缝,可眼底那掩饰不住的嫉妒还是溢了出来。 她的生母是当年名震神都的歌姬,曾引得无数王公贵族为之倾倒,她也是自负美貌,认为这世上无人可与自己相比,可是,青春宝贵,难以长留,她如今已然二十又一了,虽然镜子里的容华正盛,却耐不住岁月的蹉跎,义父又有意将她嫁给那个人……她抵死不从,义父却未改变主意,心神大乱之下,又偏偏遇到昔日那个自己心上人百般呵护的小女娃,且出落的如此貌美,再过个几年,恐怕就不下于她了。一想到这个小女娃会长成一个亭亭玉立芳华正好的妙龄少女,再和那人琴瑟和鸣相伴相依,她就嫉妒的发疯。 “丑八怪,你自己长得丑还嫉妒别人,真是好笑。”叶炜跑上来拉了一脸的仇恨。 杨舒蓉那张本来带着仙子般出尘气息的脸瞬间扭曲,手里白绫便要打出,主t很尽责的上去拉怪了,叶炜在后面不负责任的打了个探梅后,便和阿云同尹冰瑜三人上去胖揍杨舒蓉,霍玉拉着咬着糖葫芦的叶坊主在后面时不时的给加个血,道长一面插气场一面和霍玉聊天。 “我敢打赌,这个女人多半是月事不调,不然你看她那张脸臭成那样,啧啧啧,可惜了长得这么好看。”道长大大咧咧的开始拉仇恨。 正堪堪挡住道姑的一个八荒归元,还来不及去挡阿云那一下云飞玉皇的杨舒蓉瞬间气炸,居然不管那么许多,白绫一甩就要打道长。 “啊咧,道士哥哥,那个臭女人要打你了。”小叶坊主睁大眼睛,却不见得有多么着急。 “啊呀,”道长一个迎风回浪险险躲过,拍拍胸口从叶坊主背后的小包裹里拿出一串糖葫芦,不顾后者怨念的眼神,往天上一抛,然后七星剑斜斜一抖,爆出整整五个两仪化形,每一个都裹挟着一颗山楂朝杨舒蓉打过去。 叶坊主拍小手:“道士哥哥好腻害!” 华简狼狈的帮杨舒蓉挡住了阿云和叶炜的进攻,整个人吐出一口血来倒在地上,杨舒蓉则被道长的糖葫芦分别打中五个地方,一点不漏。 只见她双眼被打的青肿起来,鼻子歪掉,嘴巴堪堪咬住那颗糖葫芦,门牙被打落一颗掉在那里,要掉不掉的,最险的还是擦过喉咙那一颗,幸好只是擦破了点皮,并未直接将她的喉管打裂。 “啊咧,真的变成丑八怪啦。”叶坊主幸灾乐祸的拍拍手。 道长笑眯眯的给自己下了个无敌。 杨舒蓉整个快要气疯了,她还从没有这么狼狈的一天,不管不顾的就朝着道长追去,什么招式也不用了,泼妇打架似的,一双长着长长指甲的手就这么挖了过去。 道长一溜烟跑的飞快,边跑边想着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上官师叔说的对,女人都是不好惹的。 阿云和叶炜一个玉虹贯日追上去,另一个鹤归砸过去。 “霍玉,注意加血。”阿云喊了一声,霍玉应了也跟了过去。 尹冰瑜摸摸叶坊主的小脑袋,默默的给碎了个星辰。 ----------------------------------------------------- 藏剑山庄二庄主大婚,娶的是苏州那边的书香门第之女高氏,彩礼嫁妆自然是丰厚闪瞎眼睛不说,穿着红衣戴着梁冠的新郎一身宝石珠玉,更是散发着土豪的气息。 这门亲事双方都挺满意的,高老爷子先前和叶二庄主打过交道,早就看着这小伙子精明且做事靠谱,元就想着要把女儿许配给他,可是老友叶孟秋说着长幼有序,他才转而考虑大庄主叶英,不过…… 不是说叶大庄主不好,就是感觉有点太出尘了,高岸深谷的,总叫人想不到那样的凡俗之事来,他的女儿在苏州城或许是个小有名气的美人,可跟这叶庄主一比,简直就生生给衬成了蒲柳之姿,见了叶英的高老先生其实有些不乐意,可老友的面子又不好折,正纠结中,叶孟秋又跑过来说他的二儿子对自家女儿一见钟情了。 回去一问,高大娘又抿嘴微笑,显然也是对二公子有意。 高老头气的胡子乱抖,好个臭小子,什么时候勾搭上老夫女儿的? 不过……算他有眼光! 又高兴又生气的别扭高老爷子在自家夫人的白眼中哭哭啼啼的把宝贝女儿一路从苏州送到杭州,在叶晖再三保证会对夫人视若珍宝后又威胁了几番才满脸笑容的看着新人拜堂。 主婚的叶孟秋心里更加别扭,这个儿媳妇是他亲自挑的,满意是满意了,可…… 大儿媳变成二儿媳什么的,叶孟秋还是觉得有点不高兴。 不过他高不高兴也没人在乎,叶夫人是高高兴兴的喝了媳妇茶,然后看看自家大儿子,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喝到阿云敬的媳妇茶,一番感概不多说。 “大哥,没想到,我这个做弟弟的,还先你一步成了亲,不过,你可不要拉下太多了,等着我儿子女儿都生了,大嫂还八字没一撇。”叶晖拉着叶英站在角落里,低声打趣。 “今日是你成婚,怎么倒打趣起你大哥来了?”叶夫人听到了叶晖的话,微微一笑,过来拉着叶英的手,“英儿啊,你怎么就放心阿云自己一个人出去了呢,她一个女孩子多危险,我前些日子生病,多亏她照顾解乏才好了些,如今这人一走,我这病啊,感觉,又要复发了似得。”说着便有些站不稳的样子。 “娘亲。”叶英微微一惊,连忙扶住她,“孙神医不是说好的差不多了么?” “阿娘这是心病么,大哥,她想阿云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叶晖见娘亲偷偷给他眨眼,也会意道。 “她不过才出去了几日罢了。”叶英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哥你就不想她……额,我还有事,先过去了。”叶晖受不住自家大哥的眼神,一溜烟跑路了。 “英儿,你是不是,担心你父亲那边。”叶夫人压低声音朝叶孟秋处看了一眼,“不必担心,明日我便借口想念高家夫人,去苏州别院住上些日子,你阿爹最近放不下我,定会跟着一同去。”说着,她又叹了口气,细细说着,“你和晖儿这些日子的动静倒是不小,若非我打马虎眼,你阿爹恐怕早就有所察觉了。英儿,你要趁机掌握山庄,也别忘了,需得在江湖上扬名立威,只有这样,你阿爹才真正奈何不得你。他这人啊,固执,执着于门第之见,你要做的事,可不少啊。” “阿娘费心了。”叶英心头感动,反握住娘亲的手,认真说,“儿子的事情,阿娘不要多操心,去到苏州那边养好身子,将来自有人孝顺。” “好好好,”叶夫人欣慰着连说了三个好字,“我就等着抱孙子那一天。” 64、埋下探子众人归 洛道这个副本打完,除了杨舒蓉最后被自己的手下华简拼死救出外,怪几乎都被清掉了,几人站在满是珠宝美酒和阿萨辛掳来迷惑男人为他做事的美女的红衣圣殿中,心中感慨万千。 阿云从包裹里拿出任务物品解毒散给众美人服下,她们都纷纷表示自己只是附近村子里的人,不知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霍玉和阿云一起安慰了众人后由道长和道姑送她们离开了,裴公子派来的两个家奴也告辞离去,大殿中除了阿云霍玉叶炜和叶芷青四人外,就只剩下一个小孩子,眉眼间甚是妩媚,神光却很清明。 这个难道就是她的任务npc沙利亚?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叶坊主先阿云一步跑过去递了根糖葫芦,好奇的看着她,沙利亚先是一惊,满是戒备的眼睛盯着叶坊主很久,似乎确认她没有恶意后,才拿着糖葫芦慢慢的吃着。 “你是不是叫做,沙利亚?”阿云看着她眼底不似同龄人的成熟和凉薄,不禁微微一惊。 “你怎么知道的?”沙利亚明显被她吓了一跳,随之目光转冷,戒备的环视了众人一圈,把糖葫芦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道“哼,你也是那群愚蠢的神策军一员?杀了我阿娘阿姐,又想来杀我么?” “神策军杀了你全家,所以你要报复回去,杀光天底下所有的男人,啧啧啧,你小小年纪的,帮着红衣教的人迫害别人家无辜的男丁,也是够心狠手辣的哈。”阿云看着她的脸色一点一点的苍白,心里忽然觉得十分复杂。 “他们,也活该,对自己的妻子非打即骂,就该去死。”沙利亚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是一派的凉薄,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 “你方才说神策军杀你阿娘阿姐,漏说了一个人吧,”阿云双臂抱胸略带同情地看着沙利亚,摇摇头,却不理会她猛然抬起头来吃人一般的眼神,慢慢的,说出了三个字,“你阿爹。” “他本来就该去死!”沙利亚恨恨的瞪着她,眼里忽然涌起泪花,“他经常喝酒,把自己妻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拿去买酒,喝醉了就打人,他上次差点打死我阿娘,难道他不该死?” “打女人的男人,确实不是什么好男人,”阿云想起那些惨死的无辜村民,眼中的同情渐渐退去,变作了锋利,“可是,你不能因为自己的遭遇,就以为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那白家夫妻只是吵架而已,夫妻之间拌嘴不过寻常事,你却将那白家当家的残忍的断手断脚,将白家娘子裹挟到红衣教,她不从你就杀了她,难道这也是你的道理?” “能够加入红衣教,本是天大的荣幸,这样的蠢妇居然还敢拒绝,难道我杀不得?”沙利亚冷笑着看她。 “那肖家二娘呢?她父亲不过是因为她蛮横无理打伤了邻居家的孩子而斥责于她,你至于越俎代庖杀死她的父亲,诱惑她加入红衣教未果后再杀死她么?”阿云继续问。 沙利亚冷笑不语。 “还有冯家三娘、孙家大娘、周家四娘和五娘,她们都拒绝了你,所以你杀了她们,是么?”阿云皱眉。 沙利亚还是在冷笑,却不妨被阿云掐住下巴灌了瓶药水下去,她立刻反应过来,捂着嘴伸手去扣。 “别白费心机了,你这样吐得出来我还会给你喂吗。”阿云一扬手将那药瓶丢一边。 “你想干什么?”沙利亚蹲在地上转过来看她,眼底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只是,想找你办件事而已,既然你这么喜欢红衣教,就留在那里好了,不过,得做我的内应,阿萨辛干了什么,都要如实禀告给我。”阿云蹲在她跟前,笑,沙利亚这样天性凉薄的人简直是阿萨辛最好的帮手,阿萨辛不会轻易放弃她,那么,也可以是她最好的棋子。 “你想让我背叛圣教,我情愿去死!”沙利亚别过头。 “这可由不得你了,你喝了这药水只会受我摆布,我叫你干什么,你都得干什么。”阿云勾勾手指,沙利亚忽然抱着肚子在地上狂笑了起来。 “看到了?沙利亚,那些可怜的女人拒绝了你,你就杀了她们,知道要是你拒绝了我,我会怎么对你吗?”阿云说着,拿出一块坠子在她眼前一晃,在她看清楚后迅速收了回去。 “我妹妹,我妹妹在什么地方,你对她干了些什么?”沙利亚一面控制不住自己狂笑一面焦急的问。 “她现在很安全。” “你……好,我答应你,替你监视教主,可是,你要保证我妹妹没事。”沙利亚万念俱灰似的坐在地上喃喃道。 ---------------------------------------- 一路上,叶炜不住的朝阿云这边看,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这般麻烦,没事叫一个孩子去监视红衣教的教主,还有那瓶神奇的药水是不是真的这么有趣,沙利亚的妹妹究竟身在何方?”阿云见状微微一笑,主动开口道。 叶炜有些讪讪的,不自在的别过头:“小爷就好奇一下不可以吗?” 那瓶药水居然如此的神气,那他搞到了可不可以去威胁大哥和自己比一场了?(阿云:你休想!) “阿萨辛那个人,脑回路和一般人不一样,这么说吧,他呢,其实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而且,此人野心滔天,你方才也看到了,那个沙利亚满脑子的黑暗几乎都是阿萨辛给她灌进去的,你除掉了红衣圣殿并不能将红衣教连根拔起,杀了一个沙利亚,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沙利亚,长守村的悲剧还会重演。我们呢,现在不是阿萨辛的对手,明的打不过,就只能来暗的。” 叶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阿爹只和我说过君子之道,我却实在不知,江湖上还有这么些手段。” 君子?阿云翻了个白眼,你阿爹都不一定是个真君子好么。 “至于那个药水么,其实也就只能让人狂笑而已,当然不可能控制住别人。”见叶老三不住朝她包裹里面瞥,眼底带着某些希冀,阿云不禁嘴角弯了弯,悠悠道。 “你……你居然使诈?”三黄叽一脸被刷新三观的表情。 “使诈?我当然使诈,你要知道,那个沙利亚的小妹妹也不在我手上,至于她在哪儿,我根本就不知道。”阿云微微一笑,策马上前,留下叶老三一副混乱的表情。 玉佩?自然是系统给的,她哪里会这么手眼通天? “三公子是对阿云的行事作风有所疑惑?”霍玉在红衣圣殿里目睹了这一切,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见叶炜一脸的风中凌乱,便驱马上前,问。 “我不知道,她这样做的感觉……”叶炜摇摇头,却没有说下去。 “江湖险恶,有的时候,对与错,是与非,不是一眼就能看破的,正直的武功当然是我等武林人士必备的,亦是一生之所求。”霍玉的声音不紧不徐,倒让叶炜听进去了些,不住的点头。 “可是,在某些时候,某些诡计也是必要的,毕竟天底下并非所有的人都是君子,都会行孔孟之道,圣人也曾说过,要以直报怨,不是么?” 叶炜看了他一眼:“你说的有些道理,只是,这样去威胁一个小孩子,是不是有点儿不仗义呢?” “那个孩子啊,叶兄,你见过那样天性凉薄的孩子么?若是叶兄你的妻儿也是长守村中的一员,易地而处,你会作何感想呢?” “她是可恶,杀了就是,何须自降身份,与那等人为难?” “呵,正如小云妹妹所言,一个沙利亚的死,并不能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变。留她性命,这是恩赐;灌她药物,那是威慑;而示之玉佩,则是钳制。三管齐下,足以让沙利亚为之驱使,慢慢的将红衣教的一切透露出来,以便于正道之士弄到这个组织的关键情报。”霍玉见叶炜似乎明白了一些,摇头微笑,道,“只是,小云妹妹百密一疏,若换成是我,会再做一件事。” “何事?”叶炜听他一番抽丝剥茧般的言论,心里就不禁对这个并不精通杀人的漂亮小公子开始刮目相看,闻他这般说话更是一惊。 “我不会只相信沙利亚的话,会再找几个人,让她们相互牵制,相互监视,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上保证情报的无误。” 粉衣公子依旧面如冠玉,桃花眼风流倜傥,但那眼波流转下的温柔已然渐渐带上一丝寒意,比剑光出鞘时那一闪而逝的锐芒更为惊心,让向来只崇敬武功高强之人的叶炜,生平第一次对一个武功完全不如自己的人产生了一丝敬畏之感。至于后来,当霍玉“锦囊公子”之名显扬于江湖时,无双剑叶炜再想起今日之事,不由扶剑长叹,深感人生交友之重要。 65、黯然神伤辞别去 洛道之事解决,道长同道姑一道,便要与众人道别,继续云游四方去了,霍玉也说着师尊挂念已久,当是时候带着师妹回去忆盈楼。 叶炜正欲问阿云他们要去何方,却不妨从邻桌听来一阵对话。 “哎,你听说没,藏剑山庄庄主大婚,那场面,啧啧,真是热闹啊。” 阿云拿筷子的手顿在空中,一根筷子就这么掉了下去,另一根僵在手里,没动。 叶炜脸色一变,看了看默然不语的阿云,一把扯过那个说话之人的衣领:“喂,你说的是什么鬼话,什么藏剑山庄庄主大婚的,胡说八道,小心小爷揍你!” 那人被叶炜揪着衣领也是满肚子不高兴,嘟囔道:“这事儿早就传开了,娶得是苏州贵女高家大娘,还是,叶老庄主的故交之女,你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 “苏州高家……”叶炜喃喃念了几句,“这个人好像是阿爹的朋友。” “你大哥成婚了,你也该回去看看,这样在外面呆着像什么样子。”阿云一瞬间空白的脑子回转过来,脸上扯出个僵硬的笑容,随手又从筷笼里抽出一双筷子,低下头拿着碗正要刨饭。 “不成,”叶炜忽然站起来一把扯过她,阿云因为神思恍惚一个不慎手中的碗碰的一声掉在地上摔烂。 “你干什么?”阿云怒瞪了他一眼。 “跟我回山庄。”叶炜一脸的严肃,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扯着阿云就往外走。 “哎,客官,您还没结账呢?”酒博士慌慌张张的追出来,叶炜头也不回,伸手从腰间摸了一贯通宝抛向身后,将将掉在那酒博士手中。 “叶老三你疯了不成,你要回去自己回去就好,拉着我做什么?”阿云一把甩开他,揉了揉手腕。 “我大哥都要成婚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吃饭?”叶炜一脸怒气的朝她吼。 阿云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抬起头,看向叶炜的眼里无比的平和:“说实话,叫你一路上跟着我的,是你娘还是你二哥?” “我……”叶炜一时语塞,有些心虚的低下头,“是我二哥。” “你们啊,没事乱点鸳鸯谱,我和你大哥之间……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她压下心底的涩不可忍的酸,笑笑,“你大哥成婚了,你也该回去拜见未来大嫂了,这个样子飘在外头,小心你大哥不高兴。” “我,我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的,我以为……”叶炜整个人都慌张了,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了,”阿云放柔了声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吧,谢谢你这一路上保护我,也替我……向大庄主带句话。” 叶炜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低下头闷闷道:“什么话?” “祝他与新夫人,百年好合。” 那个孤寂清冷的影子终于可以有个人陪伴在侧了,无论是耳鬓厮磨,还是,终究不会再那般的寂寞孤冷,老了以后,闲暇时可以含饴弄孙,再讲述年轻时候的风云变幻,也是一种普通人家的,简单的幸福。 她应该为他高兴的,不是么? 毕竟这是她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真正算得上交心的朋友,何况……也是她默默喜欢的人。 “我会带到的。”叶炜闭了下眼,迟疑道,“你呢,打算怎么办?” “我自然是要继续闯荡江湖了。”她翻身上马,爽朗一笑,看着遥遥在望的东都城墙,巍巍如山,胸口那股郁气忽然就烟消云散了,没有趁着这开元盛世走一番祖国的大好河山,简直就对不起她这次穿越,大唐的风华,盛世的风度,都没有真正领略过,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叶炜,咱们定个约定吧,三年的时间,你我各自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三年后再相聚,看看,是你无双剑的名声响亮,还是我隐芒锋的剑光煊耀。” 叶炜听她此等豪言壮语,也不由忘却了方才的烦恼,微微一笑:“好,小爷就跟你比!” 阿云最后回头望了他一眼,策马扬鞭,开始了她的独行之路。 -------------------------------------------------------------------- 且不说叶老三回到家中知晓成亲的是自家二哥而非大哥后,懊悔自己听信讹传,兼之被自家二哥训斥不稳重后再次离家,希望寻找到阿云回来将功折罪,加之洛道一行对其影响甚大,便少了几分自高自大的狂妄,多出几分哀悯之心,一路上行侠仗义,藏剑三庄主“无双少侠”之名,远播中原。 叶英叶晖兄弟俩更是趁着叶孟秋不在大行改革,甚至将四季剑法只传叶氏诸人一条废去,广收门徒,“正阳”、“碎星”之名亦扬之天下,在江湖中人的吸引力都跑到明教身上去的同时,藏剑山庄的势力,在不知不觉间增长着。 就在众人都忙着为自己的理想和目标奔波之时,某个隐藏在幕后的人却悄然的,浮出水面来。 长安q国公主府 长廊曲径,朱漆圆柱,期间连着几座长亭,侍女挑着宫灯自那廊间姗姗而行,宫绢迎风摇摆,和着牡丹棠梨之香,映着廊下脉脉流水,恍若仙子凌波,亦真亦幻。 而那庭院深处,流泉假山,凤阁鸾楼,雕栏画栋,层层叠叠,一眼望去几乎数不清个数,而那甍脊高耸,飞檐斗拱,更是目不暇接,气势万千。 小院深处,屏风肃立,檀香幽幽,一个身材偏瘦的俏面郎君一身锦衣华服低眉顺眼的,拱手立在一旁,而那高高的胡椅上,坐着一个身材偏胖面容白皙一身黑衣的男人,他不说话,却隐隐透着一股压抑的气势,那股气势如潮水般,几乎淹没掉整个房间。 “这么说,张说是不顶用了?”那人说话的时候有些沙哑,似乎声带曾经受过伤,但却非常的缓慢,仿佛是作为一个上位者的习惯。 “张说在泰山封禅的时候,故意徇私偏袒自己的亲戚,搞得天怒人怨,宇文融也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在圣上面前参了他一笔。”那俏面郎君躬身下去,十分温顺的样子。 “宇文融?”那人念着着三个字,粗眉紧紧拧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很久,嘴角才扯出一个轻蔑的笑意来,“这个跳梁小丑,也要位居三省,封阁拜相了?” “是的,不过……”俏面郎君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 “北辰,有话就说,犹豫什么?”那人转眼淡淡看了看他。 “我觉得,他得意不了多久。”俏面郎君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慢慢的分析着,“宇文融此人,虽然精于理财,颇受圣上喜欢,可是,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那人微微点头,似乎有些欣慰:“然后呢?” “而且,他喜欢交游,好面子,这一点,恰恰是圣上最不喜欢的,朋党相构,可是官场大忌!我看,他这宰相,做不满一年,就该退下了。”俏面郎君嘿嘿冷笑着。 那人这才抚须微笑:“北辰呐,你很不错,没有辜负我的一番苦心栽培。”说着,他目光微微转冷,“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将来,若是我落得同刘幽求等人一样的下场,幽天君的位子,也得劳烦你了。” “恩师言重了,北辰不敢。”薛北辰跪在地上,一脸的惶恐。 那人这才满意了,叫他起来,继续说:“这些日子,我叫你好生关注着那些个门阀世家,可有异动?” “其他的倒还是老样子,只是兰陵萧氏的一个公子似乎,有些反常,他在着手彻查开元五年禁军远到杭州府追杀……逃犯那件事。” “哦?”那人忽的睁大眼睛,手指攥紧,“有这等事?那个公子是什么人?” “是萧嵩的儿子,叫做萧衡的,似乎,与裴耀卿走的挺近。” “裴耀卿……”那人喃喃念着这三个字,久久的没有出声。 “咱们要不要阻止他?毕竟那件事儿……” “我记得,开元五年北门禁军前往杭州府,却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那件事情究竟结果如何,也无人知晓。”那人摆摆手,“罢了,不要管他,萧衡那小子,任他也查不到个什么,毕竟这么多禁军都死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还能活着?倒是裴耀卿这个人,你要给我好好关注他。” “是。北辰知道了。”薛北辰不动声色的撇了下嘴,似乎不以为意。 那人微微转头,皱眉:“你不要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世家门阀,魏晋以来就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纵然则天皇帝打压了五姓贵族,可世家的根基,还是没有动的,他们,也是这天底下隐元会唯一奈何不得的人物,裴耀卿是裴阀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绝对不可小觑,若我所料不差,将来的三省六部,宰相之位,定然有其一席之地,你同他比起来,还嫩的很!” 66、婧衣身世成谜团 开元十六年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其中,最轰动武林的,莫过于明教前圣女米丽古丽于昆仑山脉遭四大门派合力围剿,沈酱侠不顾武林不齿,出手相救,米丽古丽获救后入恶人谷。 然而,对藏剑山庄而言,这一年的意义,却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去苏州休养游玩的老庄主和夫人一道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抱着一个女婴,啼哭的声音小小的,猫儿一般,叶晖和自己的娘子高氏站在一边,碰也不敢去碰一下,只怕一个不小心,就将这小小娃娃给碰坏了。 大庄主叶英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忌惮或者忧心,只上前轻轻摸了下那孩子的额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个孩子,叫做婧衣,以后就是你们的六妹了。”叶孟秋咳嗽一声,宣布道。 叶晖和高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奇怪了起来,偷偷瞄了一眼自家父亲(公爹)和母亲(婆母),默默的低下头。 老爹老娘你们真厉害,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能生出个娃儿来。 叶夫人尴尬的咳了一声,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婧衣她其实是你们叔父的女儿,只是……你们叔父他去了,婶母又下落不明,所以……” 见母亲语焉不详,说话躲躲闪闪的,叶晖不由奇怪,莫非“六妹”的身份,有什么不妥? 叶英略略点头,道:“日后,婧衣就是我们兄弟的亲妹妹,父亲放心。” 叶孟秋满意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六妹身子不好,为父已然遍寻神医……” “哦,这个事儿啊,父亲不必操心了,大哥他因为担心母亲身子不好,早就派人去寻孙思邈孙神医了,估计现在已经在来藏剑的路上了。”叶晖如梦方醒,微微笑着打断了叶孟秋的话。 叶孟秋却没有因为他的打断而不高兴,反而微笑着对叶英道:“还是你有心。” 被赵姨娘牵着的叶蒙打了个呵欠,想睡觉了,站在一边无人问津的叶凡则在渴望地看了叶孟秋很久却没得到对方一个眼神后,失望的离开了。 所有的人,包括叶英都没有发现,这个藏剑山庄的小公子居然就这么偷跑出了家,实际上,他离家的时间比上一世提前了一年。 -------------------------------------------- 三年的时间转眼过去,阿云的主线任务,重现盛世之二——江湖侠骨已然完成了四分之三了。她先是取道长安途经龙门,乔装改扮,给鬼鬼祟祟不知道去做什么的明教法王萧沙下了把巴豆;再是前往巴陵遇到几年前从侠客岛逃出来正在修炼尚水宝典不慎入魔的伙夫宫傲,与之打了一架后断其一臂,夺走了尚水宝典归还给后来巧遇到的未来万花谷谷主方宇轩…… 喝过龙门的葡萄酒,看过胡姬的胡旋舞,赏过巴陵的桃花,亦观过昆仑的风雪……她把游戏中的地图走过了几乎一半,最后牵着茂茂来到了成都。 广都镇附近,是一片幽静的密林,其间生长着许多的参天巨木,形状各异,千奇百怪。 阿云走着走着,脚下忽然一绊,差点摔倒。 她稳住身形,低头去看,居然是一个人仰面躺着,脸上戴着半幅银色面具,一身蓝黑相间的劲装,身边躺着一个药篓,里面的草药洒了一地。 “红袖,红袖……”他干裂的唇一开一合的,似乎在叫着某个人的名字。 “喂,醒醒?”她蹲下来晃了下那个人,看打扮怎么觉得有点像……炮哥? “主人主人,这个人已经神志不清了,看样子是中了剧毒。”正骑在茂茂脑袋上和它奋力相搏的哈士奇跳下来,朝她叫道,“咱们包里还有辟邪散,要救么?” “救吧,反正辟邪散没了还可以做。”她点点头,反正会生活技能,辟邪散什么的,只要有药材,分分钟的事情。 哈士奇从包裹里翻出一包辟邪散,阿云接过来兑了水给那男子服下,没过多久,他缓缓的睁开眼,眼珠子慢慢的转了一圈后,撑着虚弱的身子坐了起来,咳了几下才看向一身明黄的阿云,眯眼:“是姑娘救了在下?” “是我。你是……唐家堡的人?”阿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那人沉默了很久,深不见底的眼中仿佛流转着深深的漩涡,那张被银色面具遮住的脸,也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他缓缓的站起来,捡起那个药篓子,却没有再去捡那些草药,慢斯条理的背在身后,看着阿云,道:“某姓唐,单名漠,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叶云。” “原是隐芒紫剑叶云叶女侠,久仰。”他淡淡的拱手一揖,语气里却听不出来什么久仰或者崇拜的意味,转身就要离去。 “主人主人,他是唐家堡的人,快跟上他,要求他带你进唐家堡。”小哈急忙说。 “喂,你等一下。”阿云连忙叫住他,唐漠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何事?”他的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丝不耐烦。 “那个,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么。”阿云跳到他跟前。 “在下身世浮萍,人人抛弃,除了这条命,早就什么也没有了,姑娘要报答,尽管拿走就好。”唐漠语气很是冷淡,显然不想和她多说话。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子呢,虽然人人都说深v炮哥高冷吧,你也不能对女孩子这么不客气吧?”阿云摇摇头,一脸无奈。 “世上的女子皆是阴险狡诈的负心之人,有何可多说。”唐漠哼了一声。 炮哥你这是……被谁给抛弃了,死情缘就这样子,至于么? 窝男神还娶别人了呢! 阿云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明媚的忧桑了一下,然后说:“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不过感情这种事儿吧,想不开你就输了。我也有个非常喜欢的人,我们朝夕相处了整整八年,我喜欢吃桂花糕,却只挑甜度适中的那种,他就先把过甜的和不够甜的挑出来自己吃,我冬天怕冷,他就给我当人工暖炉,哄着我睡着,我……”她坐在地上一桩桩一件件的讲着藏剑山庄那段温馨的相处,说着说着,眼睛就有些红了。 她不在乎?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只是她无法丢下家人去追求一个可能永远追不到的男人,更无法保证可以陪着他一生一世,她无法承诺,也不敢承诺。所以,即使在乎,也只能在心里去回忆那段美好,不敢越雷池一步。更何况现在,名草有主,她怎么可能会去当小三,破坏别人家庭? “可是这些温柔,现在都是别人的了,不过我也没有跟你一样啊,喜欢一个人的话,就应该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想想,是不是?”她擦了把眼睛,转头看不知何时与她并肩坐着的唐漠。 “没想到,姑娘和我,居然同是天涯沦落人。”唐漠的声音里少了一份冷肃,明显是不再那么排斥她了。 “那么,说说你的故事吧?”阿云摊开手,“我都说了,你不说是不是有点儿不仗义啊?” “我的故事……”唐漠低下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沉默了很久才说,“红袖是我的师妹,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只是后来,她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做出一些伤害我的事情,但是,她最终没能忍心,在朝我发出致命一击的同时,飞身挡住了暗器的攻击……”他忽然猛地闭上眼睛,拳头捏的死紧,仿佛要捏断骨头一般,“我以为她死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发誓终身不娶,可是后来我发现她非但没有死,反而,和一个我十分尊敬的人,搅在了一起。”他说到这里就再不愿意多说了,只是僵硬地沉默着。 听起来好像,挺坑的…… 阿云想拍拍他的肩,却又因为他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有些丧气,正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时,忽然想起了自己跑到成都来的初衷,便打着哈哈说:“额,你饿了没,我听说人心情不好的话,吃东西会好很多,蜀中的菜都很有名的,你是本地人,不如,你带我去尝尝?” 他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蜀中的菜有名,酒也不赖,借酒浇愁,也是……一种纾解的方法吧。” 67、卷四:锦官城中遇同乡,花海晴昼许不离 两人来到蜀中最大的酒楼锦城春,酒博士看见唐漠眼睛一亮,点头哈腰就过来,一口的川音:“唐少侠,今天吃点啥子嘛?”看了看阿云,眼睛又是一亮,“还带了个妹儿来哇,比上回那个巴适!” 阿云听不大懂他说的什么话,但也不妨她四处观望着,欣赏一下古代版川菜馆的风格。 唐漠冷冷瞥了他一眼,酒博士就闭嘴了。 “照着往日里的上菜,再来一壶上好的女儿红。”他一撩衣袍坐下,倒了两盏清茶,对阿云道,“蜀中之人饮茶习惯同你们中原不同,我们只喝清茶,不习惯在茶中加作料,你若喝不惯,可以找酒博士要些花椒之类的调味品。” “啊,不必了,我也不喜欢加作料。”阿云连忙摆手,谁要在茶里头加花椒啊? 唐漠淡淡的“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哎,你给老娘站到!”一个清脆的女声忽然响起,用着川音说出来,显出几分泼辣的本色。 阿云不由好奇去看,却瞧见个熟人。 白衣飘飘,黑发披肩,长笛背在身后,气质出尘,渺渺如仙,不是那未来的恶人谷谷主王遗风又是何人? 只是他现在的状况似乎有些……不大好。 一名穿着蓝黑相间的标准唐家堡套装蹬着蓝色中靴的少女一把捉住王谷主的衣领,神色不善:“你个瓜批,占了老娘便宜还想到跑,做梦!” “姑娘,请放手!”王遗风的脸色很不好看。 “不放,你想抓子?”少女继续扯着王谷主的衣服。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王某并非有意,方才是姑娘自己忽然撞过来才……” “你说啥子耶?老娘个人投怀送抱?明明是你个二流子手不老实!”少女继续瞪眼睛说。 王谷主眯起眼睛,一阵杀气慢慢放了出来。 阿云正咬着筷子为她担心时,只见少女左手一把捂住脸,右手扯着王遗风的腰带迅速蹲在地上:“二流子要杀人啦,救命啊!” 王谷主倒吸一口冷气,伸手去拉自己的腰带,却发现自己这个动作似乎有点毁形象,周围已经围了一圈圈了人了,他想走也走不能了。 “咱们换个地方吃吧。”唐漠低下头侧过脸,似乎很是丢人的样子。 “噗哈哈哈哈哈,挺好玩的嘛,为什么不看下去?”阿云一边嗑瓜子一边笑,好不容易见着老王这副样子,真不造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唐漠不想跟她解释,正要趁机走人,谁知方才还拉着王谷主的裤腰带撒泼的少女忽然一个轻功跑到唐漠跟前,眯起眼睛抱着胳膊:“唐小漠,爪子耶,不认得老娘了?” 唐漠退了一步,差点撞上跟过来的阿云,无奈道:“唐堂主好。” “嗨呀叫啥子糖糖主么,喊声姐来听哈?”少女正要继续逗弄他,转眼又瞧见阿云,眼睛睁的老大,“啊呀唐小漠,你哪儿找滴那么巴适的妹儿?比那个啥子红袖滴好看多了,”然后一把挑起阿云的下巴,“美女,叫啥子名字捏?” 阿云也被她吓了一跳,眼角余光瞥见王谷主要趁机走人,连忙对那川妹子说:“老王要走了,你还不赶紧追过去?” 川妹子愣了一愣,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去追王谷主了。 “我们安全了。”唐漠松了口气,闭眼靠在门槛,一副受惊的样子。 阿云找借口说想看看唐家堡养的滚滚跟着唐漠进唐门了,一路上她也好奇打听了下那个唐堂主的身份,唐漠只说,她叫唐潇潇,是唐门主的堂妹,掌管着一个比较神秘的情报组织,其他的就一概不想说了。 唐漠经不住阿云以救命恩人外加天涯沦落人的身份要挟,只好将她安置在自己住的那个紫竹院里,告诫了她一些不该去的地方后,就自己背着药篓出去了。 阿云百无聊赖的到处逛,堡内的弟子见她是唐漠的客人似乎态度都很尊重,并没有为难什么。 只是…… 她转悠转悠着,就发现一个小小的团子,躲在石头后面,脸上全是害怕的表情。 “叶凡?”阿云惊讶的叫出这两个字,手里拿着的杨柳枝瞬间掉地。 叶凡惊愕抬头,见到是她,瞬间热泪盈眶的跑过来抱大腿:“阿云姐姐,快救救我,有人要放狗咬我。” “你……离家出走了?”阿云皱眉。 她虽然不喜欢王姨娘,但是总不好把这些情绪发泄到叶凡的身上来,对于叶凡这个自幼没娘爹也不爱的孩子,她还是比较同情的,加上上辈子二人的交情,阿云总是时不时给他带点吃的,关心一下,是以两个人关系也算不错。 可是,这娃怎么又离家出走了,庄花也不管? “我……爹爹他又有一个孩子了,早就不管我了,我还留在家里干什么呢。”叶凡闷闷的说。 “你……算了。”叶孟秋那个渣爹,她早就领教过了,也懒得做什么评价,只拉着小叶凡到自己住的地方,细细问了他这些日子的经历,却是大为惊讶。 什么被唐无乐放狗咬,然后被唐书雁给救了就一直很喜欢唐书雁,唐小婉呢? 阿云顿时觉得这个浮云有点大,却不好说什么你造不造唐小婉是谁之类的鬼话,后又被叶凡拉着去见他心目中的女神“书雁妹妹”了。 唐书雁不过几岁的光景,但也不难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只是神色间有些冷淡,对叶凡的态度也是客气居多,并不会黏上去什么的。 倒是叶凡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废话。 阿云看他们两个这副相处模式,不禁胃疼,只好赶在唐书雁不耐烦之前开口:“唐姑娘,我想问一个问题,不知道你是否方便?” 唐书雁似乎也很期待她打断絮絮叨叨的叶凡,非常上道的,就说:“叶姐姐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你知道唐漠这个人么?” “大师兄?”唐书雁似乎吓了一跳,“叶姐姐怎么问起他来了?” “阿云姐姐救了唐漠的命呢。”叶凡忍不住插嘴。 “原来如此,”唐书雁似乎放了些心,叹息道,“其实大师兄他曾经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我唐门天罗诡道一脉中,没有人能够与他比肩,只是后来,据说他心爱的女人死在了他的箭镞之下,他就发誓再不碰暗器,转而研究□□去了,我爹爹为此骂了他好几回,他还是这个样子。” “那个女人死了?”唐漠不是说红袖还活着么? “是死了,这是所有人都看到的事情。”唐书雁确认道。 -------------------------------------------- 藏剑山庄 “大哥,我听说,五弟现在在唐门。”叶晖看着坐在案几前写字的大哥,说。 “找人把他带回来。”叶英淡淡道,却并未抬头。 “我觉得,大哥你还是亲自去的好,”叶晖鼓起勇气说,“听说阿云也在那儿。” 三弟那件乌龙他没敢告诉大哥,因为那个时候山庄的事情太多了,阿云人又不知在哪里,总不好叫大哥两面操心,现下知道了她在唐门,自然是要想法子叫大哥带她回来的好。 叶英的笔停了,微微抬起下颌,几缕耳发飘在鬓边,垂下的眼帘纹丝未动。 “大哥,我听说她现在似乎不大好,好像是中了毒,然后被那个什么叫唐漠的救了……”叶晖见状心头着急,眼珠子一转,就开始胡说八道。 “啪!”的一声,狼毫掉在宣纸上,那一点浓墨晕开来,染出一个大的乌点。 68、一别经年可如旧 且说阿云这厢和叶家老五在唐家堡游玩了一阵子,唐无乐原本很看不惯那个想拐他大妹子唐书雁的叶神烦,几次三番想放狗咬人,奈何叶神烦也不是个笨的,每次都机灵的避开了,阿云见他们两个闹不大也懒得管,只是后来很奇怪的,再次遇见了那个“调戏”谷主的唐堂主。 “我听唐漠说,你救了他一命。”唐潇潇堵在她门口,一手拿着千机弩敲了下门框,一手时不时的撩下头发,用的却不是四川方言,更不是河洛官话,而是她已经好久没有听过的普通话。 阿云心思微微一动,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也同样用着普通话说:“是啊,我包裹里刚好有辟邪散来着。” “哦?辟邪散么?”唐潇潇笑了笑,“我曾经也练习过医术那个技能呢,不过我专精烹饪。” “那倒是不巧了,我专精的是缝纫呢,以前做附魔很赚钱的。”阿云柳眉微微一挑,也跟着笑了起来。 “看来,我是没有猜错了,”唐潇潇将千机弩插在背后,伸出手,“我叫唐潇潇,门派唐门,五年前穿越的,目前身份是唐断腿的堂妹,诡道堂堂主。” “我叫阿云,前门派天策现门派藏剑,穿越时间……准确来说,应当在十年后。”阿云眨眨眼。 “这么说,你的穿越,还有一番奇遇咯!”唐潇潇眼睛一亮,拉着她的手找个块大石头坐下,迫不及待地问,“快说说有什么奇遇,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阿云挑挑拣拣的将自己的一些奇遇说了,唐潇潇摸着下巴,一脸的神奇:“嗯,听着似乎很有意思么,庄花真的给你当过挂件,他对你这么好,不会是因为他西皮是你老大吧?” “估计是的吧。”阿云不想谈论这个,不着痕迹的就转移了话题,“你呢?怎么跟老王扯上的?” “诶,这个么,嘿嘿,老王是我男神,你懂的。”唐潇潇喜滋滋的托着下巴,眼睛贼亮贼亮的,似乎在算计着如何把王遗风骗到手。 “不对,老王的官配不是文小月么?”阿云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脸的古怪,“按照剧情,他们应该快见面了吧?” “哦,文小月呀,我前年找人去自贡的那家妓院找到她了然后帮她赎了身,现在在某个小乡村里好好住着呢。”唐潇潇摆摆手,“我不会让萧沙那个蛇精病有机会害我男神的。” “说到萧沙……我倒是遇到过他,然后给他下了点变异的巴豆,每隔三天的样子,他就会拉一次肚子,听说有一次当着陆危楼的面……然后被关禁闭了,估计现在也没空来找老王的麻烦。”阿云忽然想起那个被系统挑中的倒霉的明教法王,不怀好意的笑了。 “艾玛,那真是太好了,我……” “阿云姑娘,大师兄说有藏剑的人来了,叫你带着五公子去见。”一个唐门初级弟子跑过来传话。 唐潇潇放开她的手,眨眨眼:“晚上再来找你哦,说说你和唐小漠又是怎么一回事。” 阿云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一脸的莫名其妙,恰好叶凡又拉着她催她一起过去了,才恍恍惚惚的走了。 --------------------------------------------- 后山,一向是唐门招待来客的地方。实际上,因为这个门派秘密太多,唐家的人一般不怎么请别人来做客,所以在风景秀丽却离唐家机密之地甚远的后山造了一座座精致的客居小楼。 此时,唐门门主唐傲天就在这里同刚刚当上庄主不过三年的藏剑山庄大庄主叶英品茶。 唐傲天一面吹着不怎么烫的茶,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气宇轩然,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心头百味杂陈。 这个青年年纪不大,却给他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这种感觉,有点向他的父亲唐简曾经给他带来的,永远消不掉的压力。 “哦,叶庄主生在杭州,平素喝的都是茶中极品,雨前龙井,到我这蜀中小地方,也不知这茶喝不喝得惯?”大概是因为他们两个这般对坐了很久都没有一个人说话,唐傲天作为东道主,也不好继续这样下去,只得开口打破了沉寂,顺道,也想摸一摸藏剑的情况。 “峨眉白芽,叶嫩而汤清,品之先苦而后弥甘,舌底生津,齿颊留香,不减龙井之意。”袅袅升起的茶烟里,满室蒸然的茶香中,清俊秀丽的男子闭上眼睛捧茶而坐,声线缓慢而平淡,饶是唐傲天这样急功近利的人,听着也不由稍减了几分浮躁,微笑点头。 “门主,藏剑五公子和叶女侠到了。” 唐傲天看向站在门口的小叶凡,不禁皱眉,书雁怎么这般不懂规矩,让藏剑山庄的人就这么住在了唐家堡里头,要是叫这个叶凡发现了什么秘密,可怎么是好? 还有那个唐漠…… 他抬眼去看那个牵着叶凡的女子,不禁一怔。 削肩细腰,长腿笔直,容颜娇媚婉然,肤色白皙如凝玉,一双极为少见的丹凤眼更是明媚,眼波流转之间,如澜光熠熠,漾漾生波,不由令人为之失神。 唐漠带回来这么个绝色,莫非……他已经不在乎红袖了? 他心头一惊,脸色就有些不大自然了,后又急急恢复了从容,推说自己有事朝叶英告别后,便施施然离去了。 叶凡看着依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自家大哥,惶惶然叫了一句:“大哥。” 叶英却没有看他,只对一边的叶芳景道:“把五公子送回去,交给老庄主处置。” 叶芳景刚要领命,叶凡一把藏在阿云后面:“不要不要,我不回去,大哥……” 叶英转过头来淡淡的看他,叶凡的气势一下子就没有了,开始抽抽噎噎的哭:“我……我阿娘死得早,你们都不疼我,不管我,都冷酷无情无理取闹,嘤嘤嘤……我,我好不容易遇到了书雁,她是这世上除了阿云姐姐外唯一一个肯对我好的,大哥你打死我吧,我不要回去,回去那个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情味的家。” 阿云听他这一口琼瑶腔就不禁扶额,想要把死死抱着她装腿部挂件的某人给拎开,奈何神烦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哇哇大哭着,大有一种死也不放手的意思,她只好放弃,转而看着捏着茶杯不说话的叶英,张了张嘴,刚想叫阿英,复又想起他已经成了婚,这样不大好,遂改口:“庄主,他才刚刚交了好朋友,还是……” “呲”的一声,瓷质茶杯从杯沿处开裂,青碧的茶水沿着叶英白皙的手就这么流下来,滴落在他明黄的衣袖上,他微微抬眸看着她,目光依旧淡静如水却不全然似往日那般温柔,反而隐隐的带了一抹犀利,慢慢的问:“你方才,叫我什么?” 叶凡一下子被吓到了,不敢再哭,却仍然扯着阿云的衣角不放。 阿云心头一涩,低着头弯腰行礼:“庄主已然成婚,若是叫新夫人知道我这般没规矩,心头定然不快,从今往后……” “我并未成婚。”叶英将那茶杯放下,看了一眼叶凡,侧头对叶芳景道:“带五公子下去休息,暂时不急着回藏剑。” 叶凡这才满意了,放开阿云:“姐姐,晚上我等着你和唐漠哥哥一起去找书雁。” “哦,你……你去吧。”庄花没有结婚?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挥挥手叫叶凡出去了。 叶芳景朝叶英行礼后带着叶凡离开了,并且非常“贴心”的给关上门。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阿云满心的疑惑,本想问出来,谁知叶英再一次不说话,只侧身对着她静静坐着,气氛有几分凝滞。 “庄主……”她被这股气氛搞的有点不自在,遂开口,“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先走了。”然后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他忽然开口叫住了她,拂衣起身。 名贵的衣料在叶英的行走间缓缓擦过木质地板,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响彻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和着袅袅未散的茶烟,隐隐约约的,就多了几分难言的压力。 这人的气势是越来越强了,她心里腹诽着,就不由退了几步,没留心背后撞上墙,眉心一蹙,抬头时,却见那张清俊如雪的容颜已然近在眼前。 “额……庄……”阿云剩下的话都被堵住说不出来了,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那双忽然放大的,比玉门关外的月光还要幽静的眸子,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唇畔的温软,一触即离,他却并未拉开距离,清隽的眉微微一凝,手肘支在她耳边,阻止了她从旁逃走的动作,淡静的目光落在那张三年未见就愈发精致的脸上,他启唇轻声问:“那天晚上你……究竟是何意?” 阿云正浑身发麻一个劲儿往墙上贴以避免真正来个零距离什么的时候,被他这问题问的忽然一怔,瞬间惊恐。 卧槽卧槽,被抓包了? 庄花不会是千里迢迢跑到唐门来找她算账的吧? 69、郎君纯良娇窃喜 阿云满脸通红正绞尽脑汁的想着要怎么给圆过去,抬眸的瞬间,只见叶英长睫之下的眼眸平静的注视着她,没有恼怒或者戏谑之类的意味,只有淡淡的疑惑。 她眨眨眼,思及到庄花“单纯”的本质,忽然想到一个有些荒谬的可能,试探性的问:“我那天晚上……亲你,你不懂?” 叶英眸色浅淡,缓缓摇头,神色如旧。 好么,你真的不懂啊! 阿云顿时心放回肚子,装出一副非常正经的模样,顺便趁机伸手把人推离了一点点:“嗯,在未来的世界,亲吻只是一种告别的礼仪罢了,我那是在和你告别,没别的意思。不过,那只适用于女子主动去亲吻男子,男子是绝对不可以主动去亲吻女子的。” 叶英长长的眼睫微微动了下,眼底迅速划过一丝狐疑之色,手肘保持在原位没动,良久,才问:“若是男子主动呢?” “额……那,那就是犯规,总之,你不可以随便去亲女人的。”不行啊,庄花这么的纯洁不懂事,如果日后听信了她这些胡言乱语随便跑去亲别人,那…… “反正,你绝对不可以去亲别人的。”她见庄花还是眼带疑惑,情急之下拉着庄花的衣领,再次叮嘱了一遍。 叶英缓缓的放下手,细细密密的睫毛垂覆在下眼睑上,掩饰住眼底的神色,勾唇微笑道:“嗯,我知道了。” “等等,话说,你刚才说你没有结婚?”阿云这才想起这个问题来。 “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闲话?”叶英微微抬眼,眸中浮现出诧异之色“我何时成婚了,我都不知道?” “不是江湖上的人传得,你和高家大娘成婚了。” “那是二弟。” 阿云瞬间无语,这简直…… “方才,是气了?”他想起她刚才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开口闭口的庄主,莫非真以为他不负责任的去娶别人了? “气你个大头鬼!”她低声说着,不禁翻了个白眼,伸手推开叶英,没形象的一屁股坐在低矮的坐具上,拿了个没有用过的杯子给倒了杯茶灌进去,压压惊。 叶英却没有坐下来,负手站在她身后,问:“二弟说,你中了毒,被一个唐门弟子所救?” “噗……”她一口茶喷出来,拍着胸口咳了半天,“胡说……明明是我英雄救炮哥救了唐漠好么?二庄主怎么这般颠倒黑白?” “哦?”叶英眉梢微微一挑,静默了半晌才道,“想来是传言有误。” 阿云不住点头,想到那个庄主大婚的乌龙就不禁好笑:“三人成虎,还是很可怕的。” -------------------------------------------------------------- 唐漠跟着匆匆忙忙前来传话的唐门初级弟子来到唐傲天所在的紫竹轩,绕过假山之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盯着那个带路之人:“等等。” “大师兄有何吩咐?”初级弟子立刻停步,恭恭敬敬的道。 “师父真的没有和你说过,找我有什么事?”唐漠冷淡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着,眼底迅速的划过一丝不可捉摸的神色。 “门主找您当然是大事,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又怎么会知道呢?”初级弟子虽态度谦恭,嘴巴却紧,饶是唐漠怎样威压都一字不说。 唐漠冷哼了一声,一拂衣袖径自绕过他走向书房。 “弟子唐漠前来给师尊请安。”唐漠不冷不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唐漠来了,进来。”唐傲天的声音中气十足,却听不出喜怒。 唐漠推门而入,只见唐傲天坐在一张华丽的胡椅上,时不时的抚摸着扶手上的精致花纹。 “师父。”唐漠礼数周全,态度却不是那么热络。 “这把椅子,是我派人从西域高价买回的,本想着,唐老太太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给她用着,没想到,反而惹得老太太不高兴,”唐傲天一脸可惜的表情,“老年人,不服老啊,呵呵,不过也没有关系,我看这椅子倒是不错,就留着自己用了。” 唐漠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 唐傲天大概因为没有人附和他有些不大满意,淡淡瞥了唐漠一眼,看到他背后背着的竹篓脸上不由浮现出难以自制的厌恶之色:“哼,没出息的东西,堂堂唐家堡首徒,你倒是好,任由好好的千机弩在一边放着生锈,跑去找些毒物回来,莫不成你想去南疆投奔那个什么邪教不成?” “我唐门也并非专攻暗器。”唐漠平淡的拱手回应道。 唐傲天嘴角弯成了个奇怪的形状,似乎很愤怒又想笑,若是唐漠此刻抬头看到,定然会为他师尊这副丑态给吓到。 “呵呵……,”唐傲天冷笑了一阵子,才不动声色的继续说,“哦对了,你带回来的那个藏剑弟子,是怎么回事?若你……为师可以做主为你亲自向叶庄主提亲,毕竟你我二人师徒情深,有如父子。” 师徒情深,有如父子? 唐漠隐在面具下的那张脸上不由显现出讥讽之色,紧紧捏住拳头:“师父不必多加操心,弟子与叶女侠不过萍水相逢,谈不上有什么特别深厚的情谊。” “是么,”唐傲天眼底迅速的划过一丝诡谲,貌似漫不经心的问,“这么说,你还想着那个红袖了?” 唐漠沉默了良久,拳头再次握紧,慢慢松开,才咬牙道:“弟子不愿娶妻,与任何人无关。” 唐傲天嘴角勾起一个讥诮而又快意的笑来,用着无所谓的语气道:“唐漠啊,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又是我唐傲天的首徒,红袖那样的女子算得了什么,她既然死了你就不要想着她了,日后多得是的美人供你挑选,为师当你是亲生儿子,自然也会为你多多留意的。” 唐漠没有回应他,只是依旧僵硬的站在原地。 唐傲天觉得无趣,便叫他下去了。 没一会儿,屏风后转过一个带着灰色幂离的女子,她身段婀娜,曲线惊人,即使在着了一身宽大的素衣袍服的情况下,也能看得出那纤腰处的一折和胸臀处的凸起。 唐傲天微微一笑,拉住她的手,一把将人扯到怀里,抬手慢慢掀开女子的幂离,露出一张艳如芙蓉却面无表情的脸来。 “怎么,心疼了?”唐傲天将她紧握住的拳头放在手心里,一点一点的掰开她的手指,“啧啧啧,为师的心肝,你可别这样,伤着自己了,为师会心疼的,为师一心疼呢,某人就要倒霉了。” 女子蛾眉蹙起,抬眸看他:“师父,放过漠哥吧,他已经这样了,不会再对您有任何的威胁。” 唐傲天猛地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嘴角弯起:“你还敢叫他漠哥?” 女子吃痛,眼中不禁流出泪花:“师父……” 唐傲天阴森森的笑了:“红袖,你最好记住,你是谁的女人,下回再惹我生气,你就别想再见到你的女儿了。” 70、潇潇言中有深意 用过晚饭后,阿云自然就和众藏剑住在一起,不再去叨扰唐漠了,小叶凡本来高高兴兴的想拉着她一起去烦唐书雁,被他大哥一皱眉头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宅了。 阿云把这熊孩子拽到一边叫他老实点别乱来,叶凡气鼓鼓的也不想说话,一时间搞得有些无语。 这时,某个不和谐的声音再度响起。 “哎哎,你说过要对我负责的,怎么,来了唐门就心不甘情不愿了?”唐潇潇这次没有用四川话。 “唐姑娘此言差矣,王某并没有对姑娘做什么猥琐之事,何谈负责?”王谷主的声音还是隐约包含着怒意。 “切,你摸也摸了,看也看了,唔……”唐潇潇的声音一下子停住,阿云诧异转头,却见一脸尴尬的王谷主一把捂住她的嘴,脸上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魔法……哦,王遗风也来了,阿英你知道吗?”阿云不禁莞尔。 叶英亦瞧见了那边的情形,却不像周围的人暗自窃笑,只淡淡的收回了视线:“这位唐姑娘,是否,是你的同道中人?” “呀,被你看出来了。”阿云吐吐舌头,“她算是吧,所以,可能也会说一些你听不懂的话,别见怪。” “她与你,不大一样。”叶英嘴角微微一抿。 “我怎么可能和她一样……”阿云满脸的汗,忽然想起自己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偷别了叶英一眼,看没看过不知道,摸……好像是摸过了,该不该叫人负责呢? 叶英若有所觉,抬眸望过来,恰好与之对视:“阿云是不是在想,唐姑娘那样也是不错的?” …… 她扭过头,心下一阵阵的奇怪,忍不住又凑近了叶英,伸出手在他脸上捏了捏:“你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庄花么?不是被李菊给附身了?” 叶英捉住她的小手,眉梢一扬,眼底那一抹幽微的琥珀色愈发浓厚,“心虚了?” “我心虚什么?”阿云咳了咳,转过头不想再看他仿佛朗朗如星熠熠生辉的眸子,嘀咕道“老娘真是……自从转了门派愈发的不济了。” 以前要是庄花敢跟她耍流氓按墙角强吻什么的,她绝壁就敢一把把人推倒反扑上去,现今……真是越来越怂了,李菊要是知道她混成这样,绝壁会笑死的。 “哎,阿云你跟庄……叶庄主待在一起的啊,我还去唐小漠那边找你来着,你也真是狠心,就这么抛弃了唐小漠,来来来,过来,我介绍老王给你认识,以后你混战阶说不定还有加成。”唐潇潇忽然跑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把人拉起来。 王遗风刚好也过来了,没好气的瞪了唐潇潇一眼,对叶英揖道:“叶庄主有礼了。” 叶英振袖起身还礼后,邀王遗风和唐潇潇坐下。 “王先生好。”阿云朝王遗风抱拳。 “叶女侠的大名,王某一路上已然听说,藏剑山庄人才辈出,也是庄主教导有方。”王遗风自幼阅遍经纶,对颇有些文人底蕴的藏剑山庄本来就有好感,见叶英亦是个风度翩翩,气质清华的人物,自然乐于结交。 叶英谦让了几句,两人便品茶论道了起来,唐潇潇听得无聊,便拉着一样感觉没意思的阿云跑到一边聊天去了。 “哎哎哎,你是庄花的徒弟么?” “我……算是吧,不过他没有承认。” “好吧,以前我是唐怀智门下的,现在,居然跟他平起平坐了,还是什么听都没听过的诡道堂堂主,我那个已经挂了的爹呢,据说是个顶厉害的人物,当年唐简也喜欢他想让他来当门主,不过他脑子坏了,死忠唐断腿,硬是不愿意,所以呢,唐断腿很倚重他,他死了就让唯一的女儿也就是我来继承了堂主之位,负责搜集情报什么的。”唐潇潇压低声音说。 阿云看着不远处正在对弈的庄花和老王,一个风华绝代,满腹经纶;一个清冷如雪,心剑通明,倒是一副极好的画卷,不禁有些怔忪,随意的“嗯”了一声。 唐潇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脸的忧桑:“艾玛,这个老王,怎么和庄花这么好了呢,不行,你快帮帮我看住你家庄花,不要让他抢我老王。” “哎,你说话小点声,别叫他们听见了。”阿云大急,看了一眼叶英,确定他没有反应后才松了口气。 “怕什么,他又不造庄花是啥。”唐潇潇一脸无所谓。 “这个……说来话长,反正他是知道的,刚才你说唐门的什么,继续说罢。” “哦,我呢,是专门负责搜集情报的,这个你已经知道了,不过,我搜集到的情报里,有那么几条,倒是……”唐潇潇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诡秘的瞧了她一眼,附耳过来,“倒是有点匪夷所思,说起来,还和你救的那个唐小漠有关系呢。” “唐漠,”阿云想到那个死情缘的炮哥,“莫不成,是关于他那个情缘红袖的?” “是前情缘红袖,”唐潇潇提醒道,“那个女人曾经为唐漠当过一箭然后死了,这是大家亲眼看见的,可是,据我所知,她非但没有死,还攀上了唐断腿这颗大树,甚至两个人还有个女儿。” “不会吧!”阿云蓦的瞪大眼睛,“唐断腿怎么这么坑啊?唐漠说那个红袖是他师妹,那不就是唐断腿的徒弟么?” “嗨,这年头,徒弟养成师娘的多了去了,唐傲天那种人,你还不造么?”唐潇潇呵呵冷笑。“唐门看着大,其实实力也强,不比你们藏剑山庄弱,只可惜,内斗太多了,以前唐简在的时候还好,他是武林盟主,德才兼备,压得住人,可是唐断腿就不一样了,他心高气傲,又谁也看不上,早就惹的人四老老大不爽了,偏偏还喜欢玩阴的不干正事。” “不对啊,唐漠是他的徒弟,他既然早就惹得唐门四老不爽了,不加把劲大力栽培自己的势力,还要挖墙脚,这不是找死么?”阿云摇头,怎么也想不通。 “这个,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事情,唐漠这个人,实在是个奇怪的,唐傲天刚刚当上门主就宣布了他首徒的身份,看起来是挺重视的,不过……后来他又不断给人下绊子,还曾经叫他去做一些非常危险的事情,有几次啊,人都差点就回不来了,唐断腿还美其名曰考验,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他这个当师父的是要整死徒弟,徒弟呢,明明知道也不反抗。” “会不会,是因为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唐漠觉得跟师父抢女人内心不安,所以忍受了唐断腿的无理取闹?”阿云想到了红袖。 “红袖?她有这么大魅力?”唐潇潇一脸的嫌弃,“算了吧那个琼瑶女,你知道吗,她虽然是唐傲天的徒弟,武力值却渣的连初级弟子都不如,不过仗着唐傲天喜欢她,居然几次三番的跟四老顶嘴。” “琼瑶女啊……”阿云联想到了叶凡的生母,不禁一个寒战,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又想起了什么,好奇问,“你刚才说,红袖和唐傲天有女儿,该不会……” 唐潇潇笑了起来:“你真相了,就是你们五庄主未来的夫人唐小婉,这个事儿说起来,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呢。” “哦?什么事?”阿云不禁被她吊起胃口。 唐潇潇却不说了,只伸了个懒腰,淡淡道:“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总该说说,你和唐小漠的故事了吧?嘿嘿,是不是看上我唐门大师兄了?唐漠的武力值可是杠杠的,要不是他那个前情缘和唐断腿联手坑他,早就名扬四海了。” “这哪儿跟哪儿?”阿云顿时哭笑不得。 “你要不说这个也行了,说说你的前老大李菊和现老大庄花的故事也好。”唐潇潇一个呵欠没打完,说话的声音就大了起来,阿云来不及学王谷主捂她的嘴,就已经被她一个小轻功闪过,大大咧咧的说,“李叶cp啊,那可是我渣基三的开始,你不说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完了…… 她僵硬的转过头,恰好对上一道意味深长的视线,只见叶英姿态优雅的跪坐在亭子里,白玉般的手指拈着一枚圆润的黑子,黑白分明,煞是好看,他波澜不惊的眼底深处隐隐藏着一股小小的漩涡,笔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似笑而非笑。 阿云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再看看尚且不自知的唐潇潇,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拔剑转风车的欲望。 71、忽悠谷主没商量 月明星稀,天高云淡,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不过对于某个人来说,似乎一点儿也不好。 阿云看了看亭中对弈的二人,再看了看某个一脸无辜的炮姐,咬牙站起来,朝着亭中跪坐着的广袖翩翩的王谷主扬声道:“王先生,在下听闻你阅遍经纶,腹藏锦绣,对善、恶之道很有一番研究,不知是也不是?” 王遗风讶然扬眉,手中白子丢在一边,转身对阿云道:“怎么,叶女侠居然知晓王某心中的疑惑?” 唐潇潇一头雾水,不知她究竟要说什么,想拉拉她的衣袖时,只见阿云转头向她诡谲一笑,心中升起阵阵不妙正待阻止,阿云就迅速的扭过头对王遗风道:“我并不知道您心中的疑惑,但是,有一个人知道。” “哦,是何人?”王遗风显然对此大感兴趣,竟霍然起身,也不顾自己的棋友了。 “那位姑娘的名字么,叫做文、小、月。”阿云眼角余光瞥见炮姐一脸大惊,不由心里爽翻,哼,叫你丫的陷害窝,紧张了吧。 在老王的惊喜,炮姐的面如死灰中,某人眼珠子一转,话头一转,挑眉继续说,“哦,对了,她有一个别名,叫做谢渊。” 此言一出,两道目光同时落在了她身上,阿云硬着头皮不去理会庄花那道,只看了看唐潇潇那副如同出门踩到翔的表情,恶意的弯了下唇。 王遗风念了一遍这两个名字,两道浓眉皱起旋即又松开,颔首道:“听起来,那位文,哦不,谢姑娘是个胸有丘壑的奇女子,以‘渊’为名,可见一斑。” 老谢胸有没有丘壑阿云是不造的,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继续一本正经地忽悠谷主:“哦,谢渊呢,现在虽然只是天策府的一个……烧火丫头,不过,此人很有见地,哦对了,”阿云抬头望天,远目:“她呀,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做美少女战士。” 四周一片死寂。 唐潇潇咬住嘴唇,似乎在拼命忍住笑,王谷主的脸色则十分的奇怪,大概是,先前他还想着卖糕滴谢渊女神你真是我的女神,居然和我想的一样,我一定要去天策府找你,两筐马草够不够?不够二十筐?后来一听,这女神居然给自己起了个如此没有品位如此中二的外号心头失落,想着尼玛为何要叫美少女战士呢?不造老子最讨厌夜礼服假面么?不造老子的外号是魔法少女么,你特姆不叫王小明会死啊你? 不待王遗风继续沉默唐潇潇继续咬嘴唇,叶英弹了下衣袖起身,眼帘微垂,拢袖拱手:“叶某管教无方,让王先生见笑了。” 王遗风反应过来,神色怪异的看了阿云一眼,似乎还在想着这个谢渊女神究竟是否存在,转而恍恍惚惚朝叶英一揖让道:“哦,是在下方才失礼。” “阿云,随我来。”叶英侧头瞥了一眼某个还对着炮姐恶意卖萌的黄叽,一拂衣袖率先走人。 阿云连忙跟上,心思飞快的转动思考着应对之策。 两个人一路走到那座唐傲天拨出来给藏剑来客住的小楼中,叶英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缓步走进,见阿云站在门口,眉梢一扬:“还不进来?” 阿云转眼看看四下无人,心头泛起嘀咕,抬眼见庄花站在原地扶剑等着,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叶英微微垂下的眼帘稍稍抬起,广袖扬起那一瞬,腰间玄剑微微一转,一道金光一闪即没,将她背后的门给关上了。 阿云心头一惊,连忙道:“我只是随便说的,反正王谷主他现在又不认识谢盟主,没有关系的吧,就算以后刀兵相见了,也不会怎么样,不就是个美少女……” “阿云。”叶英蓦的闭眼皱眉打断了她,顺道抬手揉了下太阳穴,似乎很是烦恼的样子。 “额,我只是想说,我错了,真的。”她低着头,对手指。 “是么?”他看了她一眼,似乎大为意外,“错哪儿了?” “我不该乱给人起外号,毕竟谢盟主他是个正直的好人,还是天策府出来的,我应该本着对同门友爱的态度……”她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庄花的表情。 叶英缓缓摇头。 “我不该和唐潇潇那货搅在一起,她毕竟太不靠谱了……” 叶英睁开眼,淡静而颇有压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我……其实那个李叶cp,之前我给你说的那个,不是那个意思。”她额间滴下一滴冷汗。 “叶某并无龙阳之好。” “我,我知道啊,是……是那群腐女乱来的,和我没关系的。”阿云欲哭无泪,她之前把庄花当挂件那会儿说了个李叶cp,后来大庄主恢复了人形又给画蛇添足的解释了一番,说是一个叫李傲雪的军爷和一个叫叶问水的二少搅基的事情。 叶英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阿云,还记得曾经在宋国的那段日子,我曾经说过的话么?” “额……哪一句?”他说过的话那么多句,她怎么会知道是哪一句? 他朝她的方向挪动了一步:“我曾经说过,从未相欺。” 她一脸雾水:“我知道啊,没说你骗我。” 他再次走进了一步:“可阿云你,却是满口谎言。” “南宋那会儿,那是特殊情况么,我不是说了吗,怕你揍我。” 叶英停留在她面前两尺左右的位置,没有再前进,可是以他们二人的身高差和这不算长的距离,她还是得微微抬头才能看全他的神色。 “不是那个时候,是一直如此。”他没有睁开眼,长睫垂下的样子格外的安静,淡漠的声线里隐隐有一丝令人心疼的孤绝。 “阿英,你听我说。”她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给揪了一下,忽然顾不上害怕了,主动走近了叶英,伸出手去拉住他的袖子,“不是那样的,我也是无心的,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很想你。”她低下头的那张脸隐藏在两人相偎相依的,看不见的阴影里,手指自叶英的衣袖滑到他后腰处,三年来的思念和郁愤就化作泪水流了下来。 他修眉一紧,抬手要扶起她的肩,却被她死死抱住将脑袋埋入胸前。 “今天的话,你要是听过,就忘了吧,就当我胡说八道好了,我不管你是喜欢李菊还是蛋总的,或者干脆谁也不喜欢,可是我,我也喜欢你的……” 他神色一怔,扶着她单薄的肩膀的手不由握紧。 “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不会爱上你的,反正,我总是要离开这个世界回去未来的人,我不会烦你的,只是每一次你那般拒人千里之外,都会让人难过。” “阿云……” 她从他沾湿的胸口抬起头,擦擦通红的眼睛,咬着嘴唇,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都知道。”他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眼角,将那些晶莹的泪珠一点点的擦去。 “你……知道?”阿云蓦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后退了一步,“你知道你还……”做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让人误会的事? “只是,现在还不行。”叶英缓缓闭上眼,朝她摇头,却未看到,她燃起那么一点点希望的眼睛就这么黯淡了下去。 果然……还是,不行的吧? 72、磨刀霍霍向断腿 一夜无眠,阿云捻着背角默默的烙烧饼,庄花最后并没有说她究竟哪里又骗了他,两个人只是相对无言了许久,被叶英派去办事的叶芳明就回来复命了,随后阿云便趁机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表白……也算表白了吧,她好像没什么可以遗憾的了,日后做完任务了回家,是不是可以跑去世界上大喊一声,某某某已完成像庄花表白的终身成就? 呵呵呵,只可惜,没有得到回应啊。 月光透过珠帘照进窗子,她就着月色看锁骨上那朵银莲,莲心颜色极深,莲瓣极浅,在流光转瞬间,产生了一种于水中摇曳的错觉。 她抬手不轻不重的按上了银莲。 “汪汪汪!”一只黑色的哈士奇凭空出现,正正好掉在她怀里。 “死一边去,洗澡了没?”阿云一脸嫌弃把它扔到一边。 “主人主人,人家只想给你个爱的拥抱安慰安慰你受伤的小心灵呀,么么哒~” “谁受伤了,少乱说,咱们到这唐家堡是为了干嘛?不要跟我说去打它那个密室,别忘了,柳惊涛现在还好端端的呆在他霸刀山庄呢。”阿云别过头,掩饰住眼底的神色,抬手理了理刚刚被它弄乱的头发。 “主人你终于有心思做任务了,我还以为,美色当前,您早就色令智昏了。”哈士奇摇摇狗头,叹息。 “信不信我揍你?”她水葱似的手指停留在乌黑的长发间,丹凤眼淡淡一睇,哈士奇一缩脖子,讷讷无语。 “咳,主人呐,我们确实是有任务的,这个任务的boss呢,有点棘手,需要组队。” “什么boss,庄花不还在么,找他组队应该没问题的吧?”她懒洋洋的屈膝靠在床头,打了个呵欠。 “不,叶庄主不适合公然对他出手,您的潜在队友么,必须是唐家堡的人?” “这么说,那个boss,和唐门有关咯,”她手指一绕,绸缎般的青丝便一圈一圈的环上手指,“让我猜猜,以我们上几次的经验来看,这个人,必然是个位高权重之人,难道……”她稍稍抬起精巧的下颌,丹凤眼微微一眯,“是唐断腿?” “主人真聪明,就是他。” “这货么,是挺讨人厌的,到处惹是生非,不过,他也不好对付啊?莫不成你有法子让我同唐门四老或者唐老太太组队?”阿云讶异。 哈士奇尾巴摇了摇,一脸得意:“这个么,当然不需要这般麻烦,我们和两个人组队就完全可以了。” “哦?哪两个人?”阿云脑中忽然闪过两个名字,却不动声色。 “嘿嘿,主人大概也想到了,自然是您的同乡唐潇潇堂主和……唐门大师兄唐漠。” 阿云微微一哂:“跟他们组队,不容易吧?唐潇潇么,看不出来她和唐断腿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也不排除她和我接到了同样的任务,至于唐漠……唐断腿几次三番想整死他还撬他墙角他都没有什么行动,反而自暴自弃鲸鱼都不屑于切,直接切五毒去了,指望他背叛自己的师父,似乎不大可能吧?” “主人不必担心,唐潇潇不足为虑,明日您且静观,至于唐漠……咱们可以慢慢来。” ------------------------------------------------------------------------ 第二日,阿云刚刚用过早饭,唐潇潇就跑过来“造访”了。 她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阿云一番,瞧了瞧在一边径自闭目悟剑的叶英,将人拉到角落里问:“哎,庄花没怎么着你吧?关小黑屋打板子什么的?” 阿云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你要再说点什么出来,我恐怕就真得挨揍了,你不造他昨天多可怕,居然一把就关上了门。” 唐潇潇吃了一惊,不住的打量庄花那不算强壮的背影:“艾玛看不出来啊庄花还是个女王受……唔唔唔……奉开偶……” 阿云死死捂住炮姐的嘴,一把扯着人到了外面:“找我什么事儿,说罢。” “嘤嘤嘤,这么无情!” 阿云一脸恶寒:“少学你那堂侄女唐小婉。” “她还是你将来的五庄主夫人呢,呵呵!” “唐潇潇……”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来来来,说正经的。”炮姐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忽然消失了,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看在咱们同乡一场的份上,帮我办件事儿吧,事成了我会帮忙撮合你家前老大和现老大的!” 阿云扶额:“撮合就算了,你以后只要别在庄花跟前一口一个李叶cp的,我就感激不尽了,说说看,是什么事?” 炮姐拉住她的手,睁大眼睛一脸的认真:“亲,我们一起搞死唐断腿吧!” 阿云讶然:“你怎么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难怪系统叫她暂待。 “那个死唐断腿,他自己女儿还小不能和亲,居然就敢把注意打到老娘的头上了,我也是才知道的,柳惊涛受他邀请要过来唐门,他有意要把老娘嫁给柳大叔!” 阿云一脸无语,好么,唐傲天的真爱其实是柳惊涛吧,不是女儿就是堂妹的,恨不得他所有的女性亲戚都嫁给柳惊涛么。 不过想到那个悲催的被叶凡夫妻带累从此在天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的柳惊涛,她总有点不忍心黑他:“话说,柳惊涛现在还不是大叔吧?” “我管他呢,老娘又不是圣母,唐小婉不愿意嫁就拿老娘充数不成?”炮姐瞪大眼睛,冷笑了两声,一把将背后的千机弩拿下来,在手上敲了敲,“唐断腿那个杀千刀的要是真敢这么做,老娘就把他那姘头干的猥琐事都公布出来,哼,到时候,唐书雁不恨死他才怪,还会听他的话乖乖去五毒?” 姘头干的猥琐事?阿云本来有些好奇,不过想着还是正事要紧,遂装出一副小事一桩的样子道:“哎,唐断腿好歹是门主,你这么搞死他了,唐门怎么办?别气了,要是想出气呢,我这里还留着上回给萧沙下的巴豆,咱给唐傲天也来一顿,叫他没心情去搞这些,嗯?” “嗨,你是不知道,要暗算唐断腿,给他下药,那简直比毒害皇帝还难。”唐潇潇摇头,“唐断腿那货也不造是不是唐简捡回来的娃,一点儿不像他爹,怕死怕到了极点,每天吃的饭喝的水都由不同的人送,就连我都不知道他今天吃的菜是谁做得,又由谁去送。” “就算像你说的那样吧,可是唐傲天这般小心谨慎,又是唐门门主,凭咱们两个,能对付得了他么?”阿云一脸的疑惑。 “呵呵,凭咱们两个是不大容易,不过……再加一个唐漠,可就不一样了。”唐潇潇诡秘一笑。 “算了吧,被戴绿帽子还忍到现在,他去当忍者神龟算了,指望他对付唐傲天?”阿云摇摇头。 “这你就不明白了,关于唐漠,我倒是,了解了一些他的秘密,只是现在还未证实罢了,”唐潇潇话头一转,又道,“你以为唐傲天这个门主当的很得人心?要是真的得人心他会去搞那些阴谋诡计着急立功巩固地位?呵呵,就凭我掌握的他这些年干的猥琐事,就足够四老攻击他了。” 73、心乱如麻终明言 空山雨后,窈霭顿生。 苍翠青峰间一道飞涧若悬天珠帘,穿花过林,漱石洗尘,一路如银蛇蜿蜒,曲曲折折,澹澹生烟。山腰间枫叶飘飞,交织分散,动静相宜,远远望去好似一条火红飘带,于空山青石间飒飒起舞,枫林深处,花落满池,一圈一圈的,泛起涟漪无数。 唐漠一袭青衣,背负竹篓,整个人好似山间一抹翠竹,笔直不折,不疾不徐地前行着。 “喂,唐小漠,你走慢一点,我的兰草还没挖够呢。”唐潇潇喊了他一句。 “唐堂主自己在这里挖草就是了,何必非要弟子相陪?”唐漠没有转头,声线微冷。 “怎么说话的你,张口闭口的糖糖主,不是说了叫我潇潇姐的么?”唐潇潇跳了两下到他跟前,“哎哎哎,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太高冷了找不到情缘的。”说着朝那边站着低头玩自己剑柄上的流苏的黄叽努努嘴,再对唐漠不住的挤眉弄眼。 唐漠双眉一轩,欲说什么又不敢对唐潇潇这个“位高权重”的炮姐无礼,只好继续沉默。 唐潇潇扯住他的袖子把他整个人拉过去:“唐漠啊,你天天都要研究毒药,上回不慎被毒蛇咬了差点没命,还是人家阿云用辟邪散救了你,你难道不好奇辟邪散的成分么?” 唐漠本来没心思配合她,一听辟邪散,又有了些兴趣,便顺着她被拉到阿云跟前。 阿云微微一愣,正想着这唐潇潇搞得什么鬼,又见她挤眉弄眼,想起之前两人的“计策”,忽悠唐漠进队做任务,只好配合道:“哦,那个辟邪散么,很神奇的,可以解除一个不利的效果,像是中毒或者眩晕之类的……” 唐漠显然是个专业人士兼科研狂人,居然拉着她问了好几个问题,两个人这样你问我答的,既没留心早已离去的唐潇潇,更没注意两个站在不远处的藏剑弟子。 “芳明师兄,莫非……真让二庄主不幸给言中了,阿云姑娘果然是对那个唐漠有意?”叶芳景皱眉。 叶芳明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我倒觉得,二庄主那是弄巧成拙。原先他谎报说唐漠救了阿云姑娘,两个人在疗伤的时候生出了些情谊,想要借此骗的大庄主担忧,前往蜀中抱得美人归。不过,大庄主这个人,向来温文,就算心有疑虑,怎么也不可能直接的问出来,这话说一半呐,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呢。” 叶芳景挠头:“那,依师兄你看,他们两个该怎么办啊?阿云姑娘好像这几日在故意疏远大庄主,庄主也是,明明满腹心事却什么都不说,真是急死个人了!” 叶芳明把剑往石头缝里一插,笑道:“一不做二不休,大庄主和阿云姑娘既然扭扭捏捏都不去捅开这层纸,就只好靠我们了!” 叶芳景眼皮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讪讪道:“芳明……芳明师兄你想干什么,别乱来啊,搞出什么丑事来大庄主回头肯定会找你我二人算账的。” 叶芳明白了他一眼:“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谁要搞出丑事了?” “那……那你什么意思嘛?” “山人自有妙计,芳景,你且附耳过来。” ----------------------------------------------------------- “哎,你听说了么,大师兄他好像又名草有主了。” “我知道啦,听说还是个藏剑的弟子,诶,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咱唐门这次可是亏大发了。” 正在钻水底找贝壳挖珍珠希望讨唐书雁开心的叶神烦一浮出水面,就听到了这些对话。 “藏剑弟子,唐漠哥哥……可是随行的弟子里,不是只有阿云姐姐一个女弟子么?”叶凡思索了片刻,眼睛一亮,“对了,一定是这样,我真聪明,这下好了,阿云姐姐要留在唐门,我就可以找借口同书雁多相处些时日啦。” 他顾不得自己一身湿哒哒的,就飞快的朝后山而去,希望给自家大哥“报喜”,却不知,自己拔足狂奔的一幕落入了另一个人眼里,那人正不住的点头,感叹他在秋日里湿身奔跑的毅力,起了惜才之意,这个人嘛,咱就不说了,除了叶神烦的未来师父王遗风也不会有别人了。 “大哥大哥!”叶凡急匆匆的就冲进了叶英所在的房间。 “五公子,您怎么弄成这样?”某弟子惊讶的上前,正要带他换衣服,被叶神烦躲过。 “大哥,我告诉你件大喜事,阿云姐姐要跟唐漠哥哥成亲了!”叶凡挥挥手避开,跑到正抱剑观花的叶英跟前。 叶英倏然睁眼,眸中冷淡的神光吓了叶凡一跳:“大……大哥你不高兴么?” “阿云现在何处?”叶英移开目光,清淡的声线里隐隐带着一丝颤抖。 叶凡看着自家大哥扶剑的手指根根攥紧,关节泛白,清隽的眉眼间笼上一层从未见过的阴郁,显得额间那朵梅花,也越发红艳的惊人,不由更是心惊肉跳,正讷讷的不知该说什么,就听见两个人的对话声由远及近。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唐漠至今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般神奇的药物。” “唐少侠过奖,我也只是多读了几本杂书而已。” “叶女侠谦虚太过,对了,日后,唐漠若有疑问,可否再多请教姑娘?” “好的好的,有什么问题来找我就是。” “那,在下告辞了。” “嗯,明儿见。” 阿云转过来时,还是一脸的笑容,却见诸藏剑神色各异,不禁收敛了笑容:“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叶凡刚要说什么,叶芳景忽然一把捂住他的嘴,带着众人离去了。 “这都是在搞什么鬼,”阿云一脸的莫名,见叶英站在原地像是在抱剑观花,思及前几日表白被拒之事心生尴尬,不多作打扰,欲从他身边径自离开。 谁知,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她的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捉住。 “艾玛,吓死人了,阿英你干嘛呢?”她皱了皱眉,想要将手腕抽出,庄花这个人,什么都不懂还总做些让人误会的事情,不是明摆着让人恼火么? 他不仅没有放手,反而越握越紧,一双幽深的,隐着浮冰碎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在阿云不耐烦的想要开口时,叶英终于问出了,他到蜀中以来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和唐漠,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云不由翻了个白眼,我去,明明不让人喜欢你还要管的宽,要不要这么无聊? “我跟他怎么回事,干嘛要和你解释?”她一时气急,就随口顶了句嘴。 “哦?”随着尾音的高挑,叶英墨色的眉梢亦微微扬起,“不必和我解释?” “算了算了,看你脑回路和一般人不一样,姐不跟你一般见识了,总之,这种事情是私事,不可以随便问的。”阿云趁叶英皱眉思索不注意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揉揉手腕大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不是说,喜欢我?” 阿云脚下一绊,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就这么跌了下去。 “喜欢你怎么了?喜欢又不代表爱,我喜欢的人多了去了。”她坐在地上,眼泪哗啦哗啦的就掉了下来,也不知道是脚踝处的痛引起的还是心头的委屈导致的。 叶英走到她跟前,缓缓蹲下身,低头轻声道:“可是,我喜欢的女子,却只有一个。” “我知道,叶婧衣么?”她撇撇嘴,擦了把眼泪。 叶英叹了口气,摇摇头,不顾阿云阻拦伸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身,稍稍用力,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大步走向内室。 阿云咬着嘴唇不想看他,一直到被放入柔软的被衾间,才哑着嗓子说:“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叶英沉吟了半晌,忽然道:“待明年名剑大会结束,我们,便成婚。” 她闭上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蓦然睁开,不可置信的看着叶英:“你……你莫不是忘记吃药了?” 74、断腿奸计害唐漠 叶英在她身边坐下,抬眸淡淡瞥了她一眼,没理会她那句话,目光就落到了她高高肿起的脚踝上。 “不碍事,休息个几天的就好,反正……喂,你干嘛……” 阿云一脸惊悚的看着叶英替她除去鞋袜,一只莹润白皙却红肿了一大块的粉足就这么被他半握在手,而叶英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停留在她脚踝附近,用着不算轻的力道的按压着。 “嘶……你轻点儿!”阿云抱着枕头,原本就红红的丹凤眼氤氲了一层水雾,咬着嘴唇叫道。 叶英用另一只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现在知道痛了?也不小心些。” 他放轻了力道,可是指尖处的薄茧一下一下的磨砂着她的皮肤,顿时又让人觉得奇痒难煞,一股奇怪的感觉漫上心头。 阿云不自在的蜷缩了下脚趾,闷闷的说:“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无礼了?在你们这个时代,不是说,女人的脚不是不可以随便看的么?” 叶英停下动作,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耳根子居然全红了,在她疑惑的眼神中转过头收回手,起身替她捻好背角:“你先休息,我……去找个侍女过来。” 随后就一拂衣袖离开了。 搞的什么鬼? 阿云还是抱着枕头呆坐着,虽心生莫名,但思及他方才提议,又不禁双颊飞红,这才恍然想起来叶英之前说的什么“欺瞒”之语,莫不成以为她和炮哥有一腿?还说什么成婚之类的事,难道他…… 她捻着背角,心头搅着蜜糖般的甜意,嘴角微微抿起一丝笑,尚未褪去泪花的眼显得晶亮如雪,心情就像从海底忽然抛向天际。 --------------------------------------------------- 唐漠再一次被初级弟子叫去唐傲天的紫竹轩,一路上不知为何,竟隐隐生出些寒意来。 带路之人似乎看也不看他,话也不愿意多说一个字,这放在从前,压根是不可能的事,毕竟他好歹是唐门大师兄,就算不得重视,威严尚存。 “门主,大师兄带到。”带路人面无表情。 “带到”?唐漠看着眼前幽暗的房间和围了一圈的唐门精锐弟子,眼皮一跳,背在背后的手紧紧握成拳状,却因为掌心的冷汗差点握不住。 他松开手,先是条件反射性的摸了把背后,却在摸了个空后蓦然想起千机弩已然被他空置许久。 “唐漠来了,进来。”唐傲天的声音从房间中飘来,乍一听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却因着这诡异的气氛染上了些许幽灵般的阴森恐怖。 门吱呀一声打开,唐漠猛地抬头,眼底爆射出一抹锐利的光芒,周围的精锐弟子手中重弩齐齐上推,无形中将他围成了瓮中之鳖。 “还不进来?”唐傲天的声音隐隐透着不耐烦。 唐漠低下头做恭顺状,右手不动声色的按住腰间软剑的剑柄,一步一步的走了进去。 门,彭的一声关上! 唐傲天一身深蓝色镶黑华服背对着唐漠,宽大的袖口处一抹深红映着他手指上戴着的红宝石戒指愈发色泽妖异,乍一看似猛兽的眼,无时无刻不在深思算计,欲择人而噬。 “师父。”唐漠拢袖一拜。 “你入我门下,已然多年了吧?”唐傲天的声音不疾不徐的,仿佛在讲述着一个故事,“这么些年来,你对唐门也算是,有功之人,我一直想着,要奖赏你点儿什么,起码得是个堂主之类的,却苦于手中没有足够的筹码和权柄,想要给你点儿什么,却也无法呀。” 他缓缓转过来,打量着眼前这个笔挺如松的青年,闪烁着赞赏之色的眼底,交织着毒蛇般的嫉妒和痛恨。 唐漠心中一惊,摸不准唐傲天想干什么,却也猜到绝不会有什么好事,连忙推辞说:“弟子并非真正的唐家嫡系,却能受到师父的恩遇成为唐家堡首徒,已经非常满足了,不敢再求别的什么。” “哈哈哈哈,”唐傲天忽然狂笑了起来,“区区一个唐门首徒你就满足了?唐漠啊唐漠,你还真是……没出息,怪不得红袖宁可死也不要跟着你。” 唐漠没有说话,面具下的俊脸却已然扭曲的不成样子,他的手再次按上剑柄,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罢了罢了,唐漠啊,你可知,我找你来,究竟有什么事?”唐傲天摆摆手,不再讥讽于他。 “弟子愚钝,请师父明示。” 唐傲天眼含深意,慢慢的绕着他一圈一圈的走:“在这西南之地,除了我唐门,还有一大势力,这个你应该清楚,”唐傲天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放慢了声音缓缓继续,“那个势力便是苗疆的五毒,他们全都是些蛮夷之人,阴险狠毒,无恶不作,也不与中原各大门派接触。” 唐漠没有接话,但是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就听见自己师父继续说了下去 “为了成为西南之地最大的势力,我们必须铲除掉五毒教这个毒瘤,这样,不但我唐家堡能够一举威慑武林,而且我们师徒二人,也能真正的掌握权力,将那四个老头子彻底架空。唐漠,这个重任,非你莫属啊。”唐傲天盯着唐漠,眼神是不容置疑。 “弟子不明白。”唐漠心中一震,声线隐隐的有些颤抖。 “你的任务,就是混入五毒教当卧底,伺机分裂它们内部,以你的天资,拜入五毒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唐漠,只要你能成功,为师就让你坐上唐怀智那个死老头的位置,可好?”唐傲天见唐漠还是一脸的迟疑,下了重磅。 唐漠再次抬头看了唐傲天一眼,眼底流露出复杂的意味,交织着仰慕、失望、怀念与悲伤,那样的纠结,看的唐傲天都忍不住一怔,想要继续看清楚时,他已经低下了头,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的心如死灰和漠然如雪,长揖到底:“弟子,领命。” “哈哈哈,很好,唐漠,”唐傲天拍了把他的肩头,得意的笑了“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为师调了许多精锐弟子前来这紫竹轩,在去五毒之前,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 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75、小婉初闻叶五少 “二小姐今日还是那个样子,饭菜只用了一点儿就放下了,整个人捂着心口看着窗外发呆,无乐少爷过来逗了她许久反而把人给弄哭了。”侍女在一边低眉顺眼的给唐书雁汇报着。 唐书雁虽一副小萝莉的样子,神色却是沉稳,举止间已然有了唐家大小姐的风范,她浓密而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哦?唐无乐来了?他怎的又把小婉给弄哭了?” “无乐少爷他……他讲起前几日作弄叶凡公子的事情,二小姐听着大概是……为叶凡公子伤心不平吧。”侍女的声音小了下去,唐书雁按了下太阳穴,嘴角弯了弯又撇下,一拂衣袖,率先走进唐小婉住的那个院子里。 窗前一个小小的人儿无力的靠坐在墙边做西子捧心状,粉白色的衣裙上绣着的穿花蝴蝶栩栩如生,腰间悬挂着唐傲天命人不远千里寻到的上好的和田玉打磨成的精美玉佩,头上戴着的幂离帽檐镶着唐无乐托人从西域高价收购的各种宝石,垂下的轻纱又是用的少见的材料,人从外面看不清主人的真容,主人却可以看清楚外面的一切,是以这种材料每尺都价值万金。 无论是谁,只要稍微有那么一点见识,都能看得出这个小小的女孩儿身上任何一样东西都足够一户寻常的人家过一辈子小富的生活。 唐门二小姐是门主的掌上明珠,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实际上她吃的用的,甚至比大小姐书雁还要好上一个档次。 可是,唐书雁却从来不嫉妒她这个妹妹,她是小婉一母同胞的长姐,母亲早逝,自然理应担负起照顾幼妹的责任。 “小婉啊,怎么,那些菜都不符你的口味吗?”唐书雁在妹妹跟前跪坐下来,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语气里的柔软与眼里的宠溺跟和叶神烦说话时的淡漠与敷衍不可同日而语。 唐小婉低下头,又开始啜泣。 “怎么了,居然有人敢给二小姐找不快活,你们这些人怎么伺候的?”唐书雁见状大急,冷冷的环视了房屋中的婢女一眼,说话的语调抬高,气势迫人。 “婢子不敢,请大小姐明察。”婢女们呼啦啦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喘。 “姐姐你……你别这样残忍,婢女也是人,她们都有父母,你骂她们,她们的父母不会心疼吗?”唐小婉含着眼泪拼命摇头。 “好好好,姐姐不骂她们了,你别摇了,身子不好,当心头晕,”唐书雁按住了她,细细问了她这几日都干了些什么,提出了好几个建议比如带她出去秋游什么的,唐小婉却只是摇头。 “好妹妹,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好好吃饭呢?”唐书雁劝了良久不见效果,也是疲惫,又想起父亲这几日心烦,断然不可再让他为妹妹操劳,只好无奈苦笑着好声好气的继续问。 唐小婉小心翼翼的瞥了她一眼,嗫嚅着说:“我听说,藏剑山庄来了个叶凡小公子,生的玉雪可爱,和我年纪相仿,最是善良,我想着……” 唐书雁搂着唐小婉微微一笑,心放了回去:“我当什么事,你要想叶凡陪你玩,当然没有问题,你呀,好好吃饭,姐姐这就派人去寻他来,啊?” 唐小婉又是惊喜又是心酸,面色复杂的瞧了唐书雁一眼:“他……姐姐说什么,他都听么?” 唐书雁毕竟年纪小,气势虽然够了,却没多少城府,只随意的点点头:“他呀,傻瓜似得,跑到冰冷的湖水下面去挖珍珠,真是……”她想起那个愣头愣脑的叶凡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也不想想,湖底下哪里来的珍珠呢?” 唐小婉讷讷道:“他……他竟然这般的温柔?” “那小子虽然说话不着调,不过待人处事么,还是很温和的,与他那冷冰冰的大哥倒是大相径庭。”唐书雁摇摇头,笑,却没注意到自家好妹妹眼中闪烁的嫉妒。 同时,另外一个人也戴着幂离悄然接近了这里,却在看到唐书雁的侧影时停住了脚步。 “红姨您好。”婢女向她行礼。 “哦,我来看看二小姐,”红姨稍稍踟蹰了一下,问,“大小姐……也在?” “嗯,大小姐来陪二小姐说话。” “哦,哦……”红姨似乎有些恍惚,缓缓转过身,慢慢的踏下台阶。 “红姨不看二小姐了?”婢女有些疑惑,她怎么就走了? 其实,每次这个红姨一来就关着门和二小姐说上一个时辰的话,离开了之后二小姐就开始没完没了的发呆掉眼泪,她们本来烦不胜烦,可是偏生门主命令她们必须对这个红姨尊敬。 “哦,对了。”红姨忽然转过身一把拉住婢女的手,用力之大让她差点摔一跤。 红姨浑身颤抖着说:“你好好的,看着她们两个,大小姐她要是有什么不妥的话,保护好二小姐,一定一定……” 婢女的脸色有些不好,想要开口训斥她又在同伴的眼色下只好缄口。 什么玩意儿?居然敢挑拨大小姐和二小姐的关系,不行,这事儿一定要和门主讲!看门主还偏不偏袒她? ---------------------------------------------------- 休养了好几日,阿云的脚也好的差不多了,至少看起来没那么肿了,她刚要下地行走,就被叶英拦住,说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的。 阿云想到她和唐潇潇的“大计”,只好耐着性子又是哄又是骗的,叫庄花放她出去玩,叶英拗不过,却提出了和她一道出去。 “这个,不大好吧,唐堂主找我,有些女儿家的事要说的,你一起去,她恐怕连话也不敢多说了吧?”阿云捏着衣角,一副为难的模样。 叶英摇头:“我送你去,稍后,叫芳明来接,毕竟这里是唐门,你若乱闯,不慎撞见了什么,又是孤身一人,终归不妙。” 阿云想了想觉着应该不会碍着她做任务,遂答应了。 两人沿着山间的羊肠小道慢慢的走着,周围巨木参天,异草齐放,时不时的有几堆彩蝶在一处嬉戏玩耍,一切,都显得如此静谧而唯美。 “阿英,你为什么忽然说出明年成婚的事情,我……感觉有些突兀呢。”阿云埋头看着自己的靴尖,低声问。 叶英拉着她的手不由握紧了些,沉默了许久,直到她抬头看他的时候,才道:“名剑大会举办在即,这一次,亦是我执掌山庄后,举办的第一届,若是能够借此扬威,在面对父亲的时候,我们就多了许多筹码,也更容易说服他。” 原来他所谓的“现在还不行”是因为叶老头。 她这才彻底释然,旋即想到自己的问题叶英似乎回避了一半,不由奇怪:“你是从何时开始,想要与我……成婚的?” 叶英却没有再看她,耳根再一次红掉,抬袖掩饰性地咳了咳,道:“此事,我日后再说与你听,可好?” “不好,你现在就告诉……啊……”阿云正拉着他的衣袖穷追不舍,忽然脚下踩空,一失重直直坠落了下去。 踩到实地,没有预想到的疼痛感,只有被抱在某个温热的怀抱里的安稳和暖心。 感受到叶英强有力的心跳,她不由伸出手来握住他的:“阿英……” 阿云刚刚开口,就被叶英捂住了嘴,同时他也低下头附耳低声道:“有人在这附近。” 温热的呼吸声混合着湿气吹入耳朵,一阵莫名的敏感使得她不由稍微扭动了下身子,却发现这个空间居然十分的狭小,她越是乱动,只能越在叶英身上摩擦,而今两人几乎零距离拥抱…… 阿云红着脸停下来,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毒蛇般的声音,整个人僵硬着不动了。 唐傲天? 76、毁千机唐漠纵马去 密室内,光线非常黯淡。 唐傲天坐在那张被唐老太太嫌弃的华丽胡椅上,手指轻轻敲着椅背,眼底时不时的划过一抹诡谲,不知又在打谁的主意。 红/袖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弄出的动静一点儿不小,唐傲天被打断思路不禁皱眉呵斥:“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莫不成,唐漠要去五毒了,你也想去陪他?” “师父。”红/袖楚楚可怜的缓缓跪在他跟前,眼泪说掉就掉,“你怎么可以让唐书雁去和小婉接近呢,她们两个根本……” 唐傲天挥了挥手,一脸不耐烦的说“书雁怎么了,她们两个是一母同胞,嫡亲的姐妹,本来就应该相互照应,日后嫁了人,才好连成一气,为我所用。” 红/袖不可置信的睁大眼:“一母同胞?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师父,你明明承诺过的,有一天让我和小婉还有师父你,我们一家三口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你忘记了吗?” 唐傲天讶异的挑了挑眉,眼珠子微微一转,恍然大悟般冷笑了两声:“哦,我当你这几日怎么敢给我甩脸子,就是亲热的时候都一副死鱼表情,原先以为,你对唐漠那庶孽贱种还有点感情,现在看来,不过就是不满意我没有即刻让你当上门主夫人么?红/袖,不是为师打击你,你这个样子,武功不济身世不济的,要想爬上门主夫人的位置,那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 红/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哆嗦着嘴唇,做西子捧心状:“你……你怎么可以把我想成这样世俗的女人?师父,我把你当成天神一样的敬畏着爱慕着,至于漠哥他,早已成了过去,但他好歹是我的师哥,你的亲弟弟,我怎么忍心看着你这样对待他……” “住口!”唐傲天忽然暴怒。 红/袖吓的眼泪汪汪的,不敢再说话。 “我告诉你,以后不准在我跟前提那庶孽贱种,他算什么东西,亲弟弟?哼,我唐傲天才是唐简的独子,是独子你给我听清楚!”唐傲天踹了红/袖好几下,犹自不解恨,一把掐住红/袖的脖子将人提到到半空中,看着她白皙修长的脖颈被勒出一道青痕,双手死命挣扎两眼翻白差点踹不过气来才放下她,嘴角勾起一抹变态的快意。 红/袖蜷缩在地上,如一条低贱的蠕虫般可怜,咳也不敢大声咳。 唐傲天慢慢的蹲下来欣赏着她这副可怜虫的样子,忽然诡谲一笑,把人提起来一路按下开关来到密室深处的一个小房间,一把将红/袖扔到床上,开始脱衣服。 此时此刻,他并没有想到,不远处还有两个人,在无意识中偷偷窥见了这一幕活春/宫。 也算阿云他们两个倒霉,那个地道好巧不巧的开着一个小口子,可以清晰地看见唐傲天此刻所在的小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准确的说,是能将唐傲天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所以看不到红/袖)。 阿云在叶英怀里瞪大眼睛看着唐断腿对他的地下情人实施性/虐,脑子里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偏生那个红/袖也是个奇葩,居然仿佛很是享受的呻/吟了出来。 她都有点不忍心去看庄花了,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愧对叶孟秋,居然把他好好的儿子给污染了,谁知,抬眼的那一瞬,在看清叶英眼底的神色时,她不由呆愣。 神色是清明的没有半分邪念,可是那种疑惑又恍然,是在闹哪样? 简直就像某个乖乖学生在听课的时候听到某个即将解决的难题时的那种……认真? 卧槽唐断腿,你要是教坏了庄花老娘跟你势不两立! 阿云顾不得那么许多一把蒙上了叶英的眼睛,踮着脚在他耳边咬牙道:“咳,那个唐断腿在惩罚他的……女人,没干什么好事,你还是别看了。” 叶英似乎眨了下眼,细长的睫毛扫过她的手心,一阵痒刺激的她险些放开。 不过幸好,他似乎听进去了她的话,没有拨开她的手。 ---------------------------------------------------------- 紫竹轩 “大师兄,该是时候启程了。”门外精锐弟子在敲门。 “一盏茶的工夫,你们缺么?”唐漠面无表情地回答的同时,手掌一翻,空气瞬间窒息了一霎,小小的漩涡在无形中卷起,仿佛将空气的密度都改变,他伸出食指和中指,隔空一点,只听得窗外一阵风声响起,那催促的精锐弟子哑穴被点中,瞬间不能说话。 其他的弟子见状都大为惊恐,面面相觑,唐漠居然练成了隔空点穴? 这需要何等深不可测的内力? 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前催促于他。 唐漠冷哼了一声,一刀撬开一个陈旧的箱子的锁,手指灵活的在一堆杂物中翻动着,最后,停留在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上。 他闭了闭眼,缓缓的,取下了戴在自己脸上的,代表唐门弟子的银色面具,轻轻放在桌面上,又仿佛十分舍不得的拿起来,再放下…… 这样循环了三遍,他最终侧过了脸,抿了抿唇,左手一扬,青面獠牙高高一抛,就准确的落在了他的脸上。 唐漠将面具的带子在脑后系好,目光在房间内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到自己积满灰尘的千机弩上,瞳孔狠狠一缩。 他闭上眼,缓缓的抚摸着自己的千机弩,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曾经的那些温馨的画面。 “我还没收过徒弟呢,你真的愿意给我当徒弟?”少年神色清冷高傲,眼底却藏着一股深深的落寞和渴望。 “嗯,我爹说要听你的话。”小童总着两个角,手里拿着把剑在空中挥了挥,稚嫩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的表情,“师父,收我作徒弟吧,以后我会用这把剑好好保护你的!” “哈哈,你爹真是个识趣的人,好吧,少爷我就勉强的收下你啦!不过剑你是不要用了,以后,要学会用弩,喏,这是我爹爹,就是从前的武林盟主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今天就送给你了,你以后不要偷懒,咱们师徒两个要成为顶厉害的人物,一起为唐家堡争光!”少年将自己的千机弩取下,颇为不舍的摸了几下后,才交给他。 小童懵懵懂懂的接过千机弩,对着少年咧嘴一笑:“师父你对我真好!” “大师兄,请问,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唐漠回过神,眼中的怀念之色慢慢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定的去意。 “现在就走吧。”他将千机弩插在背后,推开门出去,在看到一堆千机门下师弟师妹时,不由一怔。 “大师兄,你要离开唐门吗?”从来都冰冷冷的小荷师妹红着眼睛上前。 “大师兄,你的面具呢?”小尾巴一样总是跟着他的小严师弟也期期艾艾的问。 “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 唐傲天做了门主后事务繁忙,是没有心思管教弟子的,是以千机门下的所有人,无论是入室弟子还是普通门人都归他这个大师兄来教导,门主不过只是闲暇时指点一两句罢了,唐漠虽然看着冷淡,却对师弟师妹们非常照顾,因此,唐漠对于千机门下众唐萌萌来说,比之唐傲天,更像是他们的师父。 “好了,都回去吧,你们的功课还没做完吧,我离开的这段日子,也不可以偷懒,知道了么?”唐漠故意装出淡淡的模样说着,喉咙有些发紧,同时运起内力压制着心底一股翻涌的情怀。 “是。”众唐萌萌齐声道。 唐漠欣慰一笑,便牵着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里再往前,就是五毒的势力范围了,大师兄,我们不送了。”负责“护送”的精锐弟子提缰止住马儿,对唐漠齐齐拱手。 “都回去吧,我会去五毒的。”唐漠闭着眼,漠然而疲惫的说。 两个精锐弟子对视一眼,打马离去。 唐漠骑在马上等了一会儿,林间纷纷扬扬如雪飘零萧萧而下的树叶忽然像是静止了一般,唐漠的身形似鬼魅般从马上跃起,在一阵树影婆娑的沙沙声里,他拔出腰间软剑。 剑光如电,横扫千钧。 若有实质的剑气寒气四溢,将那些在空中飞舞的树叶冻结成冰,一片片的竟然相互连接了起来,以唐漠为中心,延展向四面八方。 他忽然一把将背后的千机弩拔出来抛向湛蓝的天空,提腕立剑,于上空飞快的横卷而过,只闻得“彭”的一声,千机弩和那些被冻结成冰的树叶一齐碎成了粉,恍若一场皑皑大雪,飘零直下,落满他的肩头,发间。 唐漠仰头闭眼站在原地,任由那些细碎的粉末落在自己身上,良久后,才睁开眼,插回软剑,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朝五毒而去。 唐家堡,永别了。 青面獠牙下那张年轻的面容浮现出坚毅的神色,他策马扬鞭,身如疾电,仿佛这世间任何事,都无法再阻拦于这个面冷心热、天纵鬼才的青年展开翅膀,翱翔九天。 77、教会学生死师父 不知过了多久,阿云感觉自己腿都快麻掉的时候,唐傲天终于没有再弄出什么奇怪的声音来了,的穿衣声传来,期间伴随着两人的对话。 “小婉你大可不必担心,只要你继续听我的话别乱来,我保证可以让她过得比我唐家堡真正的嫡女书雁还要舒坦,待她大啦,便为她择一位权重一方的良婿,风风光光的嫁过去作当家主母,永远不会叫人知道她见不得人的身世。”唐傲天的声音听起来舒缓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方才那啥了一把。 红/袖没有起身,脸上尤挂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可是,我才是她的亲生母亲啊。” 唐傲天诡秘一笑,拍拍她的脸道:“心肝儿,你是不是糊涂了,小婉她,明明是我那短命的夫人生出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也不想想,她要是你的女儿,还能享受这样的待遇么,心肝儿,别给为师闹事,待为师收拾了唐门四老,再正大光明的纳你作妾。” 红/袖含泪答应了,被衾下的手却紧握成拳。 小婉,娘为了你,可以做任何事。 两个人磨磨唧唧的,最后终于都走了,阿云刚松了口气,整个人一软,就软倒在叶英怀里,他胸口的热度和腰间的僵硬让她整个人微微一惊,扶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间那双手缓缓的收紧。 她愕然抬头,不期然对上一双熠熠的眸子,幽深如潭,晶亮胜雪。 叶英缓缓的低下头,方才因为掉进地道而略微凌乱的青丝一丝丝的落在她的脸颊上,滑如流水,冷如冰玉,她忍不住偏过头去,按住即将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叶英温热的薄唇近在耳边,埋首于她玉颈间低声笑了,那犹若玉石相击般好听却不复清冷的笑声中略带着一丝戏谑,问:“唐门主方才,也是在和那女子……道别?” 阿云被他弄得颈窝痒痒,偏生在这样的地方又动弹不得,气闷的几乎爆炸,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平复了心中的暴躁,转过头来正对着叶英,对视着他那双眼,勾唇一笑,明眸中潋滟晴光,明媚妖孽中尤带三分少女的清纯懵懂,伸出胳膊揽住他修长的颈项,用着软糯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阿英,你懂什么是亲吻吗?方才没看清楚吧,哎,也是,唐断腿技术一点儿不好,我来教你,可好?” 叶英微微一怔,尚未反应过来她话中之意,就感觉到两片温软覆上唇畔,辗转厮磨间,一片湿滑之物趁他微微睁大眼睛愣怔的瞬间自双唇间滑入,捣乱般灵活的在他口腔中四处游移,同时,一股处子幽香若有若无的萦绕在鼻端,他闭上眼,仿佛任由她作为一般,脑海中浮现那晚天泽楼前飘飞的落英。 阿云见庄花居然连反抗都忘了心中得意,正打算见好就收,却在离开叶英浅绯的双唇时被一股内力制住,他倏然睁眼,一手从她的腰间移动到后脑,一手继续箍住她的腰身,学着她方才所教,继续吻了上去。 呼吸相缠,绵绵密密,一切全然倒转,方才还肆意乱来的阿云立马体会了一把兵败如山倒的滋味,他的亲吻像一张温柔而细密的大网,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收紧,几乎让她喘息不过来。 两人分开的时候,叶英侧过头,急促的呼吸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响着,比方才听床脚更为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游移着。 他没有说话,她也不敢乱动,只用力的呼吸空气以补充胸腔中缺失的氧气,想起庄花“剑痴”的本质,生怕他一个兴致来了想要研究一番唐断腿方才的动作,那就惨不忍睹了点…… “我们上去吧。”再开口时,叶英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清冷。 “哦,哦,好……”阿云红着脸忙不迭点头,被叶英抱着一个轻功上去了。 “啊,阿云你怎么……”唐潇潇站在不远处一脸的惊讶,先瞧了瞧被叶英抱着的脸颊通红嘴唇略微红肿的阿云,再瞧了瞧虽然神色正常却衣衫不整的叶英,眼中的神色从惊讶鞭尾震惊再变为暧昧。 “额,阿英你先回去好了,唐堂主在这里,她等会儿会送我回去的。”阿云拉了拉叶英的衣袖,瞪了唐潇潇一眼。 叶英放下她,抬手略微整理了下衣领,似乎想到了方才的惊天秘密,放心不下嘱咐道:“早些回来,勿要乱走。” 阿云看清了他眼底闪烁的神色,明显是在提醒她小心唐傲天,遂郑重点头。 唐潇潇双臂抱胸看着叶英的背影消失在眼帘里,才伸出胳膊揽住阿云:“啧啧啧,没看出来哈,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前老大的墙角给撬了,你可比那唐傲天牛掰多了。” 阿云呵呵干笑了两声,却不回答。 “你们两个躲在下头干什么呢?话说唐家堡这么大,要找个什么地儿亲热不可以,跑到那下面,亏得你们两个想得出。”唐潇潇摸着下巴一脸奸笑,“真是个好办法,下次我也挖个坑,把老王给拉过来……” “什么跟什么啊,你以为我故意的?”阿云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行了行了,我正有一件大秘密要告诉你呢,别在这儿扯些有的没的的事儿了。” “哦?真是巧了,我也有一件惊天秘密要告诉你呢。”唐潇潇拉着她坐下,“要不,你先说,看看咱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我知道了两件事,第一么,唐傲天派唐漠去分裂五毒了。”阿云伸出一根手指,唐潇潇还是一脸漫不经心的笑,“这个,我也知道。” “第二件事情么,”阿云竖起第二根手指,“你知道唐漠是谁的儿子么?” 唐潇潇笑容一闪,眨眨眼道:“看来我们要说的是同一件事了,说下去,看看我们的情报是不是一样的。” “他是唐简的儿子。” “你说什么?”唐潇潇一脸不可置信的站起来,“唐……唐简的儿子?” 阿云更是一脸雾水:“你怎么了?难道你知道的不是这个?这可是唐傲天的那个情人当着他的面亲口说的,就是唐简的儿子。” 唐潇潇沉默了许久,一脸古怪的看了看她,拍了下额头,也看不出是焦急还是高兴的:“我知道的,是他的母亲,我原以为,唐漠的母亲不是一般人,没想到他的父亲,还更不是一般人。” “他的母亲……是谁?” “唐漠他,熟知毒物毒草,这些东西也不知谁教他的,我听说,唐傲天压根不懂这些而唐门中精通毒物的药堂堂主,又一向厌恶唐傲天门下之人,断然不可能与之深交。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心里头泛嘀咕,人才可以伪造,但是天才不可以。有一日,我冒险潜入唐漠的房间,却找到了答案,他的枕头下面藏着一副画,画上,是一位苗疆美人。我将那幅画印下来,四处寻访那美人踪迹,却被告知,那美人居然……和五毒教主魔刹罗长的极为相似,只是神情看起来更温柔,额间也多了一点美人痣。” “那会不会,是唐漠的心上人?”阿云心头一惊。 “不可能,那会儿他还和红袖是一对呢,唐漠是个情种子,脚踩两只船的事情决计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唐潇潇摇头,“何况那副画已经很旧了,显然不是近几年画的,你想想,这样珍而重之放在枕边的,却不是心上人,除了母亲,还能有谁?” 78、定计谋算唐断腿 阿云沉思了良久,摆摆手道:“这个事情,我们先不要再讨论了,说说怎么对付唐傲天吧,这货真是太变态了,自己的亲弟弟都这样对待,难怪他狠心把女儿送去当卧底。” “我之前说的要拉拢唐漠到队伍里来,就是为了对付唐断腿。”唐潇潇找了块大石头坐上去,两只脚悬空不停的晃悠,“你想啊,唐漠要是和魔刹罗有关系,他会去加害自己的母族?到时候唐傲天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惹到魔刹罗那个女强人头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等一下,姑且先假设唐漠的母亲是五毒教的人,”阿云皱眉打断她,“可是,唐傲天既然知道唐漠的父亲是谁,没道理不知他的母亲是谁啊?他自己难道没有想过唐漠会反水?我看呐,倒是唐漠,未必知道自己母亲和魔刹罗的关系,说不定会被唐傲天利用呢?” 唐潇潇神秘一笑,道:“这个嘛,你就不明就里了。唐傲天之所以自信唐漠不会反水,是因为他自以为掌握了唐漠的一个大把柄。唐傲天之前骗唐漠在天坑附近埋伏机关炸药,说是对付外来人,实际上,是为了对付唐怀智的手下,当时所有被唐怀智派去运送机关的弟子除了一个以外都被炸死了,剩下的那个在唐漠震惊未来得及走人时一把摘下了他的面具,那弟子乍见唐漠真容,便破口大骂,说要带他去见唐老太太,唐漠自知误杀同门酿成大错,也没有反抗,谁知此时唐傲天忽然出现一掌打晕了那个弟子,并向唐漠承诺说永远看住那个弟子,这个事儿就成了永远的秘密。” “真够恶毒的,据说你们唐家堡向来维护同门胜于自己的生命,唐傲天这一招简直就是把唐漠至于死地,那个幸存者想必也被唐傲天妥善安置起来,用来威胁唐漠了吧?”阿云冷笑了一声,摇头。 “你猜的都没错,不过……唐傲天也是百密一疏,他写给唐漠命令他埋伏炸药的那封信,不慎落到了我的手里。”唐潇潇伸了个懒腰,依旧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我呢,抄写了一封一模一样的,放在了唐漠的卧室里,想必,他也看过了,知道自己这个最大的把柄,已经不复威胁了。” “你就不怕他心灰若死直接投奔五毒去了?” “原先我是有这个顾虑的,可是听你说他是唐简的儿子,又没有那个顾虑了。”唐潇潇从石头上跳下来,拉着她蹲在地上,捡起一根枯树枝,在泥土上写写画画。 “唐家的内部关系很复杂,盘根错节,相互之间矛盾重重,这是唐门四老,唐怀义为人仗义,光风霁月,是唐简最坚定的支持者,却不大看得上唐傲天的行为;唐怀礼则野心勃勃,表面上非常支持唐傲天,暗地里么,据我查到的好像又不是那个样子;唐怀智则心机深沉,不过他并不热衷于争权夺利,只喜欢研究暗器,与唐傲天一向不和;至于唐怀信,他原先就跟唐简争的厉害,更不喜欢唐傲天。其他的,像唐傲天的堂兄弟们,更是各有各的想法……” “你和我说唐门的局势,一副沙场点兵的样子,莫非,想干掉唐断腿自己当门主?”阿云戏谑道。 唐潇潇丢下枯树枝,揉了下手腕,没好气的道:“老娘才没那个兴致当什么门主,唐傲天那货,和他那小女儿一起败坏唐家的名声,差点将他爹唐简辛辛苦苦经营的威望德行给毁于一旦,我就算不为了我自己,好歹穿越一回,唐家的人待我不薄,我也该做些有利于唐门的事,除了这个祸害。原先我想着,干脆把唐断腿干的那些事透露给四老知道,他身为门主,谋害同门,逼反徒弟,纵容小妾掐死嫡女,以庶充嫡,这些任何一件,都足够他退位让贤了。可是,他退了,由谁继任也是一个问题,你说的很对,对于一个门派而言,稳定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我原是左右为难,进退不是的,不过听你说唐漠的身世,就仿佛抓到了一线明光。” 掐死嫡女?阿云心中一惊,见唐潇潇给她点头愈发感到匪夷所思,怪不得她说要是唐书雁知道了红/袖干的事情会恨死唐傲天,原来是因为这个…… “你是说,唐漠,可是他很有可能有一半的五毒血统啊?”阿云迟疑道,“唐家的人会接受这样的门主?” “那,就走另外一条路。”唐潇潇冷静的有些异常。 “什么路?” “把事情闹大,逼唐简回来主持大局。” “如果这样做的话,唐家堡的名声……” “如果任由唐傲天乱来,唐家堡的名声会更不好。”唐潇潇摇头,“权力的交接,固然最好是平稳的,可是若有波折,亦是无可奈何之事。不过,我有七成的把握,如果唐傲天倒下了,唐漠会愿意回来主持大局,因为这个人比他那坑爹哥哥更有责任感,更像他的父亲。” 阿云捡起她丢下的那根树枝,继续在地上写写画画:“你说的这些,都只是宏观上的大局上的东西,具体怎么布局怎么实施,我们还得好好商量一下,无论如何,凡事都要有个引子,总不能没头没脑的就把所有的事情给抖出来吧?” 唐潇潇洒然一笑:“这个就交给你吧,反正你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对这些布局什么的应该比我在行,我提供情报便是。” --------------------------------------------- 五□□王谷 山云缭绕,卿霭重重,旭日高照之下,巨木庇佑之间,光雾明灭不定,谷中遍植花卉灵草,馥郁芬芳,沁人心脾。 一群刚刚加入圣教的弟子在此劳作着,完成今天的课业,他们每个人都穿着五毒初级弟子的服装,看起来平淡无奇。 小径尽头处,缓缓走来两个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的人,为首的那个,一袭蓝紫色纱裙裹着窈窕的身材,头上银冠繁复华丽,一双美目盈盈如波,顾盼生辉。 “圣使,前面都是刚入教的初级男弟子。”跟在她身后的侍女提醒道。 那圣使微微一笑,开口说话,她的声音非常温柔,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平和之感:“既然走到这里来了,总该去看看,初级弟子,亦是我圣教将来的希望所在。” 侍女只好点头称是。 凤瑶圣使是刚刚上任的玉蟾使,亦是如今五圣使中年纪最小,性格最温和的一位,同时,她的美名也是传遍南疆,成为众南疆小伙心目中仅次于教主魔刹罗的梦中情人。 劳作的初级弟子见一位紫衣美人款款而来,都是愣怔在原地,忘记了劳作,除了一个戴着恐怖面具的男人,他依旧在照料着他的草药,仿佛对周身的一切都浑然不觉,浑然不知。 侍女心生不满,呵斥了一句:“你们还不见过圣使。” 众人如梦方醒,再不敢多看,向凤瑶行礼道:“弟子见过圣使。” 五圣教的女人向来不是好惹的,看看教主魔刹罗就知道了,整个一铁腕女强人,单身的时候就够恐怖了,后来恋爱了,稍微好了一点点,可是自从那个混蛋男人抛下她和女儿离开了后,魔刹罗的脾气就越发的古怪,动辄发怒,只要是雄性生物都看不爽,闹得众毒哥小心翼翼,五圣教人心惶惶。 众人正想着这位圣使不会一生气就甩个蝎心什么的惩治他们,未料凤瑶只是温和的叫他们不要多礼,并问了几个比较寻常的关于他们最近在圣教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之类的问题,态度如春风化雨,简直比艾黎长老还要好。 众毒哥都安心了,再看凤瑶圣使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星星眼,仿佛从此要将她奉为心目中的第一女神,一个个小学生似得,开始七嘴八舌的问起凤瑶问题来。 凤瑶保持着微笑一一回答他们,眼角余光却管不住似的瞟向角落里那个一心一意照料草木的戴面具的男人,他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喧嚣,就这么半蹲半跪在那里,扶正花苗。 他的面具真恐怖,不过,看他这样爱护花草,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 凤瑶想着想着,嘴角竟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她生平头一次,对一个异性产生了兴趣。 79、分工合作进行时 夜黯淡无星 唐家集外约六十里处,有一小队人马,披头散发,腰挂长刀,身穿蓝白相间的袄衣,朝这边过来,为首的那个青年生的人高马大,肌肉结实,星眸闪烁,信马由缰,看神色是个十分自信的年轻人,正是应唐傲天之邀前来的霸刀山庄少主柳惊涛。 唐傲天写信邀他过来,虽然没说是为了什么事,不过言辞中竟颇为谦虚诚恳,倒是叫人大吃一惊,毕竟唐简的独子心高气傲,人如其名这件事儿,早就传遍了江湖。 柳惊涛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看不惯唐傲天,因为他也有一个名震宇内的父亲,能够理解唐傲天这种迫切的心情,只不过他比唐傲天更在乎实质性的东西,比如自身的实力,而非是勾心斗角、鬼蜮伎俩。 总之,他收到信后,思索了一番还是打算跑一趟,毕竟人家是唐家家主,不去的话实在无礼了些。 柳惊涛正信马由缰不紧不慢的赶着路,忽然斜里横射过一道冷箭,险险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什么人?”柳惊涛唰的一声拔出长刀,周围弟子立刻警觉的围在他身边,扬刀结阵。 “哼,有胆子放冷箭没胆子出来见我吗?我倒要看看是何方宵小,敢在唐家堡附近对我霸刀山庄的人下手?”柳惊涛伸出手指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痕,环视了四周一圈,冷笑着说道。 “少主,你看!”一个霸刀弟子惊叫了一声。 周围忽然亮起火把,一群带着面具的唐门中人高举着手中的千机弩,将霸刀山庄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柳惊涛挥手挡开了某个正欲为他挡箭的弟子,扬声道:“唐家堡的弟子们,我柳惊涛是受你们门主之邀前来做客的,不是什么歹人,有信件为证,还请放下□□。” “我们门主这几天心情不好,你们回去吧,日后待他心情好了你们再来。”唐门弟子冷冰冰的回答。 霸刀众哗然。 柳惊涛亦是脸色铁青,他堂堂霸刀少主何曾在被人围攻的情况下这般好声好气的说话解释,到头来却被告知这么一个答案,安能就此罢休? “你们门主呢?叫唐傲天出来,你不配与我说话!”柳惊涛扬着马鞭指着那个唐门弟子。 “少主小心!”旁边弟子话音刚落,两道箭镞就一前一后分别打在那个弟子胸口和柳惊涛的马蹄上,柳惊涛没想到他们真的敢出手,却因为之前没有防备被摔下马来。 “师弟!”众人围着那个中箭的弟子,却发现他已经毒发身亡。 柳惊涛惊怒交加,恶狠狠道:“你……你们敢?” “柳少庄主还是离去吧,我们门主说了他最近胃口不好,怕见了某些形象丑陋的人更吃不下饭,所以才不想见您,还请您多担待。”唐门弟子如机器人一般说着,随后就扬了扬手,黯淡的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道流星般的光芒,暴雨梨花针兜头而下,密密麻麻的射在霸刀众人跟前。 “少主,我们还是先走吧,回去之后与庄主商量,再与那唐傲天算账!”某弟子劝。 柳惊涛咬牙,唐傲天居然敢戏弄于他,借以立威? 他双手握拳,捏的骨头都嘎嘣作响,从来没有人敢让他吃这么大的亏:“唐傲天,老子跟你势不两立!”言罢狠狠挥手,“撤!” 待霸刀众人撤走后,众唐门弟子再次肃立不动。 一道幽灵般的身影飘然而至,众人齐齐行礼:“堂主!” 唐潇潇转身颔首:“你们干的很好,唐志,现在,你去告诉门主,柳惊涛嫌弃他没有在百里之外铺路迎接,打道回府了。” “是,堂主!”方才说话那个唐门弟子领命后一展身后机械翅膀,鸟儿似得翱翔而去。 唐潇潇挥了挥手,叫众人下去,也算是唐傲天自大,以为她和她那个倒霉便宜爹一样死忠,从来对她没戒心,诡道堂众人又向来只知堂主不知门主,她才得以便宜行事,否则,这事儿还不好办呢。 下一步……她看了一眼天边被乌云遮住一半的弯月,嘴角勾了勾,阿云,看你的了。 唐家堡的机关日夜不休的运转着,维持着这个庞大的家族的种种生活日用或者秘密的用途。唐怀信从高楼上走下来,打算出去透个气,却在一堆花丛里发现一个明黄的团子。 他灰白的胡子不禁抖了抖,又是藏剑山庄那个小子,见天儿的缠着唐傲天家那个丫头,没完没了的,要不是看他人小,不会对唐家堡有什么危害,早就给一把扔出去了。 “咳咳!”唐怀信故意咳嗽了两声,叶凡从草地里抬起头,手上抓着两株花草,仿佛在打什么鬼主意般眼珠子转的飞快,将两只手往背后藏。 唐怀信正打算摆出老人家的架势训斥他一通,一转眼瞧见那臭小子手上抓着的两株兰花,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那是他托人高价从洛阳买回来的兰花,极品的君子兰! 唐怀信心疼的哟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他一把抓住叶凡,也顾不上他什么客人的身份,恶狠狠的问:“臭小子,你为何偷我的花?” 叶凡吓了一大跳,小声道:“小婉她病了,我想带点东西去讨她欢心。” 唐怀信气的几乎仰倒,好好好,好小子,居然偷他的东西去孝敬唐傲天的女儿,真是岂有此理! 叶凡看唐怀信一副狰狞恶鬼般的表情,吓的哇一声哭了,引来不少人驻足观看。 唐怀信本来还想把这死小子带回去好好整治他一番,见他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为难,不过叫他这么轻易放过他也没那么容易。 唐怀信阴阴一笑,在叶凡肩头拍了三下,换上一副慈爱的笑容:“小孩子不要调皮捣蛋,早些回去睡觉,当心啊,晚上有狼来了,把你叼走咯!” 说完就施施然上了楼梯。 待众人散去后,叶凡才不停的抓自己后背,却越抓越痒,见着一个明黄的熟悉的身影悠悠然过来,不由大喊:“阿云姐姐,你快来,帮我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阿云把他衣领提起来,背上竟然起了一片红疙瘩,显然是中毒了。 “你方才,有沾染什么毒草么?”阿云奇怪的问。 “没有啊,刚才明明好好的,就是……”叶凡一边抓痒一边回想着方才的事,“有一个老爷爷拍了拍我,然后我就这样了。” 唐怀信? “阿云姐姐,你说,小婉会不会喜欢我送给她的礼物啊?”叶凡还不忘记讨唐小婉欢心,继续问。 “哦,应该会的吧。”阿云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那两株几乎死去的兰花,眨了下眼,想着,唐怀信真是对不住了,不过待你见到我送的礼物,应该会转怒为喜。 叶凡似乎一下子忘记了痒,脸上荡漾着傻傻的笑容,阿云姐姐说了,女孩子最喜欢兰花了,他要将这两株兰花送给小婉,她的病一定会好的。 唐怀信走回自己所在的御堂,一肚子的气没处撒,正打算撕两张纸或者打碎个花瓶发泄一下,乍然看到案几之上摆着一张纸。 他灰白的眉毛皱起,抬手拿起那张薄薄的纸,先是迅速扫了一眼,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再仔细看了看,嘴角不由自主的咧开,最后笑容忽然消失,将那张纸压好夹在书里。 唐怀信故作严肃的问周围看守的弟子:“方才我出去的时候有谁来过了?” “回禀堂主,药堂弟子和敏堂弟子都来过这里,还有一个藏剑山庄的弟子,说在寻找她们五公子。” 唐怀信再次皱眉,他因为深受唐傲天忌惮,又以为素来神来鬼往的诡道堂忠心于唐傲天,自己便非常注意御堂的安全,决不让唐傲天的探子有机会混到这里来,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信送到这里,整个唐门除了诡道堂的人之外在没有其他人了,可是无论从情理上将还是从弟子汇报的实际上讲,似乎这个事儿都和诡道堂无关。 藏剑山庄的那个弟子……他想起偷他兰花的臭小子叶凡,率先排除了阿云的嫌疑。看来,送信的是药堂或者敏堂的弟子了? 这两个老东西,原来也看唐傲天这小子不爽! 唐怀信冷笑了一声,唐傲天,你小子干出了这么一件丑事,就算不能把你拉下门主之位,也可以宣扬出去让你无颜见人一段时间了吧? 80、汉广一曲表心迹 第二天清早,唐门的炮哥炮姐炮萝们非常反常的没有在广场上练功,而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实际上不只是他们,整个唐家堡,所有的侍女守卫们之间都在流传着一个谣言,关于唐二小姐的身世,虽然有很多个版本,但所有的版本,几乎都一致认为,唐小婉并非真正的嫡出。 有的人说,唐小婉是门主与属下的女人私通生出来的。 有的人说,唐小婉是门主□□了无辜民女后的产物。 有的人说,唐小婉是门主与尼姑通奸后产生的,因为害怕玷污寺庙清静只好抱回家冒充嫡女。 还有的人说,唐小婉她压根不是唐傲天的种,是他的某个小妾给他戴了绿帽子后的产物。 …… 此时此刻,唐小婉的住所已然是兵荒马乱,唐无乐唐无言在外面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唐书雁在里面不断劝着,一个凄厉的童音时不时的传出:“让我死吧,呜呜呜,为什么这个家这样的冷酷,为什么要这么污蔑我……” “这都是谁在胡说八道!”唐无乐气的一拳砸在门框上,咬牙切齿,“要是叫少爷我知道,必要扒了他的皮!” “哎,事情闹得这么大,想必老太太那边都已经知道了,父亲说不定也已经被叫过去了,不知道他们谈的怎么样?”唐无言有些担忧。 “哼,还能怎么样,当然是严格排查唐家堡上下,只要找到流言的出处,立刻送往刑堂!”唐无乐冷冷道。 “小婉!” “让我死,让我死,你们不要拦着我,不要拦着我!” 唐无乐急的不知怎么办才好,想进去劝又担心小婉妹妹看到他更不高兴,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出现出一个人的名字来。 “叶凡,对了,你,你们,去给我把叶凡找来,就说书雁和小婉这边有急事,快去啊你们愣着干嘛?”唐无乐又急又气。 “少……少爷,藏剑山庄一行人已经离开了。”侍从们对视一眼,无奈的说。 “离开了?”唐无乐如遭雷击,“什么时候离开的?” “昨天晚上,叶庄主说五公子忽然病重,便急着带他离去寻医问药了。” “病重?”唐无乐心里滋味复杂极了,既高兴又不高兴,叶凡要是昨天病重了,他肯定仰天大笑三声,再高呼苍天有眼,可这个节骨眼上病了……小婉要怎么办? “哼,真是个短命鬼!”唐无乐不解气的踢了踢眼前的石头。 ------------------------------------------------------------------------- 秋雨连绵,打落在平滑如镜,匹练丝绸般的水面上,似一根根引了丝线的细细银针,于这蜀山蜀水间绣出一副梨涡百绽图。 扁舟一叶,缓缓荡漾。船头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船家撑船破浪,船尾两个着一袭镶金带白外袍明黄衣衫的藏剑弟子一个举着伞一个坐在炉边小火烹茶。 船舱中,容色婉媚比阆苑海棠的少女半倚半靠在阖眼静坐形如春柳质如清雪的青年怀中,柔弱无骨的小手被攥在骨节分明的五根长指之中置于胸前,安详而美好。 “阿英,你就不问我为何要这么急匆匆的离开唐门?”阿云轻声问。 “你不说,我又何必问?”他没有睁眼,声音平淡的一如帘外的绵绵细雨。 “这么相信我,你之前还问唐漠,难不成是醋……”她尚未说完的话消失在腰间顿生的痒感中,在笑到眼泪都出来了,才侧过脸来拉着他的衣袖央求道,“好阿英,别……我不说了还不好?” 他抿了下唇,睁开的眼中泛起轻微的涟漪,一圈一圈的,细密而不易察觉,她忍不住伸出手来,指尖触碰到他细细密密的长睫之上:“阿英,你的眼睛真好看。” 叶英眉梢一扬,展臂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她嗅着他衣上若有若无的淡雅熏香,半闭着眼:“阿英,有些事情,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将你扯进来的。” 你就该如此,像昆仑山巅的一捧清雪,像天边的一轮明月,不当被这样的尘俗阴谋给玷污。 正当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时,一阵清婉的歌声自邻舟传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真好听。”阿云听得有些失神,“这位姑娘想必是唱歌给她的心上人听吧,可惜我不会唱这种古歌。” 胸前被握住的那只手忽被攥紧,她感觉一股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随之传来他清朗而刻意压低的声音,吟诵道: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她愣怔着抬首,对视着他那双极美的眼,在那眼底,再找不见浮冰碎玉的影子,只有一丝清淡而温和的笑意,那瞳孔深处,满满的映着她的影子。 她启唇,将那下半阙低声吟诵出来: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我三岁那年,便熟读诗三百,未曾想过,再次吟诵汉广之时,竟远在隔世,”叶英轻叹了一声,放开了她的手,指尖轻轻触碰轻抚上她细长的眉梢,那样温柔,那样细致,“阿云,我曾与你说过,心剑相随,并非妄言。” 她闭上眼:“如果这一叶扁舟就这么停在此处,一生一世,该多好呢?” 人生若是没有包袱,就没有烦恼,于世外桃源中隐避一世,又有何不可? “我们的一生一世,还很长。”他的手指沿着她的眉形细细描摹,“为何要拘于这方小小天地?阿云,待名剑大会落幕,你我,便可名正言顺。” “若是,老庄主他不答应呢?”她转过头,咬着唇。 “我并非三弟,你亦非三弟妹。” 她没有回答。 他们之间隔着的,其实不止是一个叶孟秋。 千年的时空,现实与虚幻的差距,还有很多很多的未知……远远比一个叶孟秋更可怕。 “呀,雨停了,茶也烹的差不多了,师弟,去拿茶具来。”外头叶芳明的声音响起。 乌金破云而出,水面上洒满金光,熠熠生辉。 那唱歌的女子也停止了下来,一个清越的男声朗朗而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阿云坐直了身子,推开雕花木窗,清风徐徐而来,混合着某个激越清扬的声音。 气势洒脱,襟怀磊落,可吞三江,可小五岳。 她恍然明白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闭上的眼睛睁开来,仿佛决定了什么,缓缓转过身,一把抱住叶英,轻轻靠在他身上:“不管了,明天的事情,有明天的人解决,偷得浮生半日闲,亦是难得。” 81、四堂会审唐傲天 唐家堡最高层 “怎么了,都哑巴了,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我问你们呢!”唐老太太拐杖狠狠往地上一杵,怒气腾腾的看了周围一眼。 唐门四老一言不发的站在她左手边,傲字辈的堂主包括唐傲天在内站在她右手边低眉顺眼,唐潇潇则站在唐傲天身后,抿唇不语。 唐老太太眼皮一掀,拐杖缓缓举起,指向唐怀信:”怀信,你是掌管门派日常事宜的,此事你难辞其咎!” 唐怀信灰白的胡子抖了抖,大惊失色的上前跪倒:“冤枉啊老太太,我自从被门主安排来负责门派上下日常琐事以来,一直都兢兢业业,生怕有负门主重托,只是,门派事务繁多,我也难免会有些疏漏之处,还请老太太见谅。” 唐老太太哼了一声:“琐事?重任?怀信啊,你这样说,分明就是心怀不满,怎么,觉得堂主这个位置屈尊啦?想要再进一步?” 唐怀信低着头,不敢和她顶嘴,却是毫无半点惶恐之意,淡淡道:“老太太,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呐,我倒觉得这件事,蹊跷的很。” “哼,蹊跷?”唐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口气缓和了些“算了,你也年纪大了,别老跪在地上,先起来。” 唐怀信的儿子唐傲骨连忙上前扶起他,父子两个仿佛不经意般的同时看了一眼唐傲天,眸中冷光乍现。 “怀智,你说。”唐老太太忽然举得头疼的慌,转向唐怀智问 “这件事情,我正要禀报于您。”唐怀智不紧不慢的说着,眼角余光淡淡瞥向唐傲天,隐隐的带着一丝厌恶与鄙夷,“昨天晚上,有个贼跑进我的卧房,我一路追着他一直追到了紫竹轩周围的一个废弃的小院子。”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唐傲天的脸色也白了一瞬。 “紫竹轩?那不是门主住的地方么?”唐傲骨故意道。 唐怀智淡淡一笑:“不错,你们猜猜,我在那个院子里发现了什么?” 唐老太太的亲生儿子,一向谦和不争的唐怀义见气氛凝重,便跑出来当和事老,拉了拉唐怀智:“发现了什么?莫不成是黄金,怀智啊,我说你这老小子真是不够地道,捡了黄金都不分给哥哥我。” 堂堂天下三智之一的唐怀智却仿佛智商忽然下降到三岁小孩的水平一般,压根不懂他的用意似得,继续说:“我发现的,是一座坟茔,上面用木头作墓碑,写着,唐门张氏次女之墓,红/袖立。” 他话音刚落,唐傲骨就跳了出来:“哦?我想起来啦,门主前些年死了个徒弟,好像也叫红/袖吧,张氏……嘶,这已故的门主夫人不就姓张么,次女……那不是小婉?死人给活人立碑,这个……哎呀,智叔,莫不成你那天晚上见鬼了?” 唐怀智理都不理他,继续沉默着装木头。 唐老太太把目光转向唐傲天:“这事儿你怎么说?我不信,大白天的还真有鬼?” “就是就是,老太太,不如咱们去智叔说的那个地方看一眼,说不定……”唐傲骨继续火上浇油。 “行了你闭嘴,我又没问你!”唐老太太瞪了他一眼,厉声呵斥,转而对唐傲天道,“傲天,你自己说,奶奶就听你说的。” 唐傲天心中暗骂红袖多事,却也知道在这四个老头眼皮子底下,自己不容易在老太太跟前把红袖还活着的事实瞒下去,只得道:“红袖她,确实没有死,孙儿见她一片痴心,便……收了房,可是,她因为之前受伤,脑子出了点问题,容易犯病,那个墓,估计是她恍惚之下胡乱立的吧。” 唐怀信一脸的讥讽鄙视一点儿也不掩饰,那个什么红/袖的,不是他唐傲天首徒唐漠的女人么?都说师徒如父子,可没听过,父子二人还可以共用女人的? 唐怀礼和唐怀义对视一眼,都是面带忧色。 唐怀智则垂眸道:“老太太,这件事情,恐怕另有隐情,照我的意思,不如将那坟茔挖开,检查一下为好,毕竟此事涉及我唐门二小姐的清誉,不可不重视。” 唐傲天眼睛微微眯起,一抹狠辣与恶毒一闪即逝,上前一步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智叔,如果那堆坟茔里什么都没有,该如何说?” 唐怀智看也不看他,对唐老太太说:“我就是担心有人从中作梗,便先将那坟茔挖开了,发现里面除了个小小的木箱子外,还有一块玉佩和一方锦帕,请老太太一观。”语毕拍了拍手,就有一个唐门弟子端着托盘进来了。 唐傲天一眼瞥见那枚玉佩,心中大恨。 红/袖这个贱/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初就该把那个孽种的尸骨丢到河里,偏她嫌弃小婉顶着个死人的身份活着晦气,非得给埋了,还好死不死的将那枚代表唐家堡嫡系身份的玉佩给埋了。 唐老太太颤抖着手接过那枚玉佩,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哆嗦着嘴唇道:“快,快把书雁给我叫来,不,不要叫她过来,把她那枚玉佩带过来就可以了。” 唐门弟子匆匆忙忙走了。 “你这个孽障,还有何话说?还不给我跪下!”唐老太太一把将锦帕丢到唐傲天身上,老泪纵横。 那方锦帕分明是她那苦命的孙媳妇的手艺,那种绣花的方法,整个唐家堡只有她一个人会。 至于那枚玉,那是她那孙媳妇的陪嫁里头顶好的一方蓝田玉石剖开请大师雕琢成两枚一模一样的,给两个乖孙女,小婉出生的时候她母亲就去了,唐家堡里头兵荒马乱了一阵,她那枚玉据说也丢了,那会儿唐老太太还深觉可惜,对不起孙媳妇,现在…… 若是唐傲天真的干出以庶充嫡的丑事,她日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她那苦命的孙媳妇? 唐傲骨一脸快意的看着唐傲天跪在地上:“门主,你还有什么话,干脆一并说了罢?你还要抵赖的话,干脆来个滴血认亲,看看那个箱子里尚未腐烂的白骨能不能吸你的血?” 唐傲天冷冷的看着他,道:“不必了。”然后深深的向老太太扣头,“老太太,那个坟茔里头,的确是我的嫡次女,小婉她,是红/袖的女儿,那个孩子是个先天不足的残废,生下来就咽了气,我担心您伤心,所以出此下策。” 唐老太太气的直喘:“你……你这么做,还是为了我?” 唐怀智淡淡瞥了唐傲天一样,道:“门主这么做是为了谁,我们不知道,可有的人,却是一清二楚的,来人,把红/袖给我带上来!” 一个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的女人被带上来,她仿佛没骨头似得趴在地上,嘤嘤哭泣。 唐傲天瞪着她,目眦欲裂。 “老太太,红/袖现在怀着门主的孩子,不宜久跪,不妨,给她赐个坐吧。”唐怀智微微一拱手。 唐老太太点了点头,眼光却跟刀子似得,刮在红/袖身上,这个女人,真是不知廉耻,勾引师父,自甘下贱,要不是看她怀了孕,她老太太非得冒着杀生之大不韪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红/袖楚楚可怜的谢过了,坐在唐怀智身边,也不敢去看唐傲天。 “红/袖,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大夫不是说了吗,这很有可能是个男孩,你不希望他没名没分的吧?”唐怀智漫不经心的拨了拨手上的戒指。 红/袖抽抽噎噎了一会儿,咬了咬下唇,犹豫着不说话。 唐傲天道:“红/袖,你可要想清楚,污蔑门主是个什么罪名?” “怎么,门主,你要威胁她?”唐傲骨冷笑,“啧啧啧,她又是你的枕边人又是你徒弟的,你居然这么薄情寡义,真是……” “唐傲骨你这话什么意思?” “行了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唐老太太一杵拐杖,呵斥道,“红/袖,你说。” “说罢,老太太会为你做主的。”唐怀信那张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一如昨晚给叶凡下毒之时。 红/袖于是道:“回……回禀老太太,我……我也是无辜的,从前师父说要把我许配给漠哥,可是有一次漠哥出去执行任务了,师父他喝的大醉进了我的房间……” “我没问你这个,”唐老太太不悦的打断,“你就说说,小婉出生那会儿是怎么回事就行了。” “是,是。师娘她,她生下来一个残疾的孩子,师父觉得丢脸,就……就掐死了她,让小婉来冒充,我……我也是做娘的呀,我也舍不得我的孩子,嘤嘤嘤,可是师父一意孤行,我有什么办法,只好埋了师娘的女儿,也算尽一份心意了。” 唐老太太觉得头一阵一阵的晕。 唐傲天连忙道:“老太太,这件事你不能只听这个贱女人一面之言啊,我怎么可能掐死我自己的女儿,老太太……”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唐书雁眼角流着泪水,一步一步的走进来。 82、怀智半路截潇潇 唐老太太见曾孙女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浑浑噩噩心中大痛,火冒三丈的瞪了唐傲天一眼,上前轻轻搂住她把她往外面带:“书雁啊,你怎么来啦,我不是说,借一借你的玉佩就好了吗,快,快回去,大人议事的地方,不是小孩子该来的。” 唐书雁眼泪掉的更凶,倔强的摇摇头,颤抖着手拿起托盘上的玉佩,再取下自己腰间那枚,缓缓的对上。 严丝合缝! “呵……”唐书雁手一抖,两枚玉佩一齐掉在地上,摔成几块。 “书雁,你别听他们胡说,小婉就是你的亲妹妹,我……”唐傲天顾不得那么许多,一把抓住唐书雁急急忙忙的解释,书雁可是他花了大力气培养的,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和他离心? “怪不得,怪不得我娘当时怀孕的时候总是神思不属,还时不时的掉眼泪”唐书雁呆立在原地,机械的说着,“是不是因为这个,我的小妹才会生而残疾,到头来……反倒被罪魁祸首嫌弃,不容于世?” “书雁,你听爹说。” “爹……”唐书雁轻轻推开他,冷冷的笑了出来,一把擦去脸上的泪痕“如今玉佩已碎,真相大白,以后,我都不想再见到你们三个了。”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老太太,这件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吧,不然,我唐门还有没有规矩?”唐怀信嘿嘿冷笑。 唐老太太冷眼看了看红/袖,再看向唐傲天:“这个女人先带下去,孩子出生后再做定夺,至于门主……”她闭上眼,心一横,道:“把门主给我关在后山,这段时间就给我好好想想,唐门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四个和潇潇一同处理了。” 唐傲天惊慌失措,往日里的高傲不可一世全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顾不得自己华丽的衣裳会不会沾上灰尘,卑微的膝行至唐老太太身边:“奶奶,孙儿知道错了,我是唐门的门主啊,你……你不能这样啊!” 唐老太太看也不想看他,对唐怀智唐怀义说:“你们两个把他给我关起来,有什么差池唯你们是问!” “是。” 唐怀信唐傲骨还想说什么,却在老太太凌厉的眼光下无话可说,不过……老太太居然叫那个和事老唐怀义出面,就足以见得她并未完全对唐傲天死心,看来,这把火烧的还不够。 ------------------------------------------------------------- “门主,吃饭吧。” “滚,都给我滚出去!”唐傲天一把将饭盒打翻在地,恶狠狠地指着送饭的弟子:“唐怀信那个老匹夫叫你来的吧?是不是打算在饭菜里下毒,毒死了本门主,你们好回去弹冠相庆?” 送饭弟子静静行了个礼,收拾了垃圾就出去了。 唐傲天气不打一处来,一拳砸在桌子上,恨得咬牙切齿。他原先想着若是柳惊涛来了他还可以多个助力,未料此人居然如此的倨傲,仅仅因为他没有在百里之外铺路相迎就打道回府?真是不知所谓,以为他是皇帝老子? 他在心里盘算着可以用的筹码,忽然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唐傲天微微一惊,再看清楚来人后假装松了口气,眼睛却微微眯起:“潇潇啊,怎么是你,吓了我一大跳。” “门主,潇潇来给您送饭了。”唐潇潇一脸的恭敬,奉上饭盒。 唐傲天叹息了一声,却只将那饭盒放在一边,道:“真是吹尽狂沙始到金,如今看来,我可以信任的人,就只有你和飞鹰了,可惜他被我外派出去办事了,不然,我也不至于如此的被动。” “门主……今天四老他们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唐潇潇犹豫着看了唐傲天一眼,又低下头,才反应过来怕他暴怒似得小心翼翼道,“属下冒犯了。” 唐傲天见她这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心头的疑虑反倒打消了许多,看来这件事,真的只是那四个老东西串通好了想要加害他。 “哦,这个事情,其实也是我一时糊涂,现在想起来,还后悔啊。”唐傲天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毒辣,恶狠狠道,“都是那个贱女人陷害与我,挑拨我和书雁的关系,她竟然以为自己可以母凭子贵,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既然,她这么看重肚子里的那块肉,潇潇,你去给她送服药,我看这个贱女人没了依仗还能做什么?” 唐潇潇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随即又惶恐道:“是,属下……属下这就去办,”然后就要退下,走到一半时,恍然想起什么一样,再问,“门主,这里的守卫有些太多,我方才进来时都险些被发现,为了方便我们以后联系,对付那些图谋不轨的人,你看是不是能够减少一些守卫?” 唐傲天看她被吓的脸色惨白,心头的疑虑更少,见她全心全意为自己打算,便微笑道:“你说的有理,明日我便借口打发掉他们。这群人,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唐傲天堂堂门主,难道还会逃跑不成?” “那,潇潇先下去了,如果饭菜有什么不合意或者有急事找我的话,门主可以跟门外的小芝说,他是我安插进来的。”唐潇潇一拱手,就悄无声息的告辞了。 唐傲天见她走了,才招招手,叫来门口的一个炮哥,指着那盒饭菜:“这个赏给你了。” 那炮哥犹豫了一下:“弟子不敢,何况,弟子才刚刚用过饭,吃不下啊。” 唐傲天不耐烦道:“叫你吃你就吃,率裁矗褂邪。院竽愕姆共硕级私矗捅久胖骰唬缆穑俊 炮哥不敢跟他顶嘴,只好一脸苦逼的答应了,在唐傲天诡谲的目光下又吃了一顿丰富午饭。 唐潇潇一路走下后山,空山新雨后,空气变的格外的清新,她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唐傲天这个祸害被关起来了有关,她正哼着小曲,蹦蹦跳跳的下去,却在中途遇见了个人。 “智伯父啊……呵呵,您怎么在这里啊?” 唐怀智缓缓转过头,那双老井般深邃的眸子盯着她,不紧不慢的开口:“潇潇啊,好一出连环妙计,说说罢,谁给你当的狗头军师,把我们四个老的连同老太太都给算计了进去当打手?” “智伯父您说这话什么意思啊,潇潇怎么听不懂啊?”唐潇潇摸了摸头发一脸的迷糊。 “你先是给怀信送信,叫他传播流言,把事情闹大到老太太那儿去,再是夜探老夫的卧房,引着老夫去了那紫竹轩知道了一切,呵呵,潇潇,不得不说,你算计的还真是,妙啊。不过我想,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不会就只想叫门主丢一次脸罢?还有什么后招,不妨说与老夫听听?”唐怀智抚摸着胡须,淡淡一笑。 “我就知道,瞒不过您,”唐潇潇也不继续跟他绕弯子了,“我的确,是有意想要为唐门除掉祸害,劳烦了智伯父,真是小辈的罪过,不过您放心,后面的事情,自然有小辈们来解决了。” “祸害?门主都成了祸害了,”唐怀智冷笑了一声,“潇潇,你就不怕我把这事儿透露给老太太,到时候,你就是蓄意谋害门主,死路一条。” 唐潇潇却没有被他吓着,继续笑道:“您不会的,如果您站在唐傲天那边,就不会配合我演上午那出戏。” “难道老夫不可以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就说是被你蒙骗了?”唐怀智语气虽然不变,眼底却隐隐带上几分笑意。 “智叔又不是门主那种人,怎么可能呢?” 唐怀智这才真正笑了起来:“你这个鬼丫头……不过,老夫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想弄死唐傲天老夫不管,可要是危害到了唐门,嘿嘿,潇潇,那你可就别怪老夫不留情面了。” 唐潇潇也收敛了神色,道:“潇潇是唐门的人,当然不会做危害唐门的事。” “这就好,不过……潇潇丫头,我还是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给你出谋划策的,这一系列的机谋,绝对不是你想得出来的。难道,你的军师,是那个王遗风?”唐怀智沉吟道。 “就是我想出来的,怎么智伯父不信?”唐潇潇一脸的汗,死咬着不放,心中暗道这老头真不愧是天下三智之一,难缠的紧,脑中却回想起那天阿云和她说的话。 83、三把尖刀戳心窝 “现在,我们手上掌握的有三把刀具,但并不是每一把都能置唐傲天于死地的。首先,第一把刀,就是唐傲天掐死女儿,以庶换嫡,败坏唐家声望。这把刀涉及到他个人的品德,最多只能让他被关起来或者架空一段时间,表面上骇人听闻,实际上只能伤及皮毛。第二把么,是他恶意残害同门,嫁祸徒弟,这把刀,才能插到他的肉里,搅到痛处。唐家堡最重视同门,门规有言,如有相欺本门则全力出手生死以决,若是门主带头不顾门规,反其道而行之,你想想,这个门主,他还能当的下去?”阿云握着枯树枝慢慢的在地上画了两个叉,象征着刀具。 “那,第三把刀呢?”唐潇潇正听到重要处,见她停顿不言,不由催问。 “第三把,需在前两者的基础之上发挥作用,而且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个条件。”阿云淡淡一笑,又画了一把小小的叉。 “什么条件?” “那就是,他自身实力已然不能配得上门主的地位。”阿云微微一笑,树枝在地上写了个简体字。 “五?什么意思?”唐潇潇似乎抓到了什么,又没有抓到要点。 “你别忘记,除了你们唐家堡,还有一个门派,也是把同门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的。不管唐漠和那个画中人有什么关系,我们都可以通过某种留白的方式,来引出一条大蛇。”阿云画了个箭头,指向中间那个小圆圈。 唐潇潇眼睛一亮,摸着下巴:“你是说,把唐傲天对唐漠的所作所为,透露给魔刹罗知道,引诱她这条大蛇,来对付唐傲天?” “不错,因为我们也不知道唐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干脆呀,把那幅画送到她手上,就说这画中人的亲人落到了唐傲天手里,被他日夜折磨,生死不知,你说要是魔刹罗那个铁腕女王知道了这个,会怎么做呢?” “……我觉得我可以去准备棺材了。”唐潇潇一摊手。 “他就是不死,也得褪层皮,到时候,咱们再把这最后一把刀插在他的心窝上,”阿云在那最后一把刀附近画上一层轮廓,将它扩大了许多,“告诉大家,唐傲天是个连亲弟弟也可以挖墙脚逼走的人,同时也公然宣布唐漠的身世,唐傲天不是唯一有资格继承门主的人,到时候,你说,还有谁敢效忠他,还有谁愿意效忠他?” “那个时候,估计整个唐门都不会再容得下他了。”唐潇潇一拍手,“妙啊,干脆啊,把这三把刀都给唐门四老,人手三把,剁死这货!” “不妥,要是你这样做,他们四个反倒心生疑虑,怀疑有外人从中作梗,意欲危害唐门,”阿云摇摇头,继续部署着细节,“你想啊,唐门四老,谁最恨唐傲天,谁又最支持他?” “最恨他的,那肯定是唐怀信,最支持他的……那肯定是唐怀义啊,你的意思是,咱们把这一切告诉唐怀信,让他透露出来。” “这不好,唐怀信要是知道这些,肯定会夸大其词,到时候反而没人信,咱们啊,让唐怀信去当先锋打头阵,虚晃一枪,再把这第一把刀,交到唐怀智手里。”阿云画了个箭头,指向一个方块,“在兵法上,这就叫做,声东击西。” “唐怀智?这个人么,孤僻的紧,不过他最看不惯那些阴私之事。”唐潇潇点点头。 “不错,而且咱们这出连环计,肯定瞒不过他的眼睛,与其继续相欺,不如先就让他知道,免得引起这位智者不满,反而坏事。” “你说的有道理,那么,第二第三把呢?” 阿云再画了个方块,徐徐道:“第二把么,自然是交给唐老太太,她老人家深明大义,向来把唐门的荣耀放在第一位。咱们不需遮掩,把那个唐怀智门下幸存的弟子放出来,再把那封唐傲天的亲笔信交给老太太,给唐傲天来个措手不及,直捣黄龙。” 唐潇潇会意道:“然后,我再去给魔刹罗送信,引她前来,瓮中捉鳖。” 阿云点头微笑:“不过,在此之前,还需做两件事。” “哪两件?” “第一么,尽量引开唐傲天身边的侍卫,免得伤及无辜,第二么,是在他的饭里面下点料,便于魔刹罗下手,你可以在唐傲天被关起来后假意雪中送炭,给他送饭,一开始他可能会怀疑不肯用,不过时间久了他觉得没有问题了你再下药,他自然会中招。” 唐潇潇赞同道:“也算是天助我也,那个负责杀手组织的飞鹰,也就是唐断腿的亲信被他派出去了,他现在也只能依靠我了,等一下,你还没说,这最后一把刀呢?要由谁来亲自捅向唐断腿的心窝呢?” “最后一把么,我想交给唐怀义。”阿云慢慢的画下了最后一个方块,“唐怀义死忠的是唐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当初才力拥唐傲天继任门主,他为人最是宽厚,光风霁月,你说,要是给他知道唐简还有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比唐傲天好千倍万倍,他会怎么做?那些唐家堡的弟子见唐怀义都反对唐傲天了,他们又会怎么看?” “如果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唐傲天的门主也就当不下去了。”唐潇潇点点头。 “不过这事儿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不能牵扯到阿英和藏剑山庄,我今夜就服下系统兑换的药物装成病重,阿英必定会带我连夜离开,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帮你去给唐怀信送一封信,唐怀智那边和以后的事就看你的了。”阿云没有想到的是,叶凡会被下毒起疹子,而唐门的人自然不敢戳穿唐怀信的拿手好戏,支支吾吾说是重病,是以他们一行人顺利的找到借口离开后,阿云很大方的给了包辟邪散解除了毒性,叶英便嘱咐叶芳景先送叶凡回山庄,他们一行人继续南下大理,寻找铸剑材料了。 “哟哟哟,这么向着庄花,阿英都叫上啦?”唐潇潇双臂抱胸,戏谑道。 阿云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咳,正经点,咱们不是在商量大事么?” “哦哦哦,大事大事,好的呀,话说等唐断腿倒台了我就拐着老王去找你们吧,约个地点可好啊?”唐潇潇挤眉弄眼。 “好吧好吧,要不咱们去万花谷,东方宇轩还没把那儿画为他自己的地盘呢,趁着不收门票先去看看?”阿云想到晴昼海,心里不由一动,真想看看是不是和游戏里的一样呢。 84、温泉浴足初相见 无量山 时值深秋,繁花已谢,花山集市是没有正月时的那番热闹了,只是当游船靠岸之时,那几个上岸的乘客还是引起了些许瞩目。 率先下船的两个一袭明黄衣衫,外罩镶金带白的长袍,腰间装饰以玉璜玉佩,斜插宝剑,足蹬鹿皮中靴,眉目俊朗,风姿洒脱,已然是少见的俏面郎君。 而随后下船的两个,则让众苗族少男少女不禁心肝乱跳。 只见那一袭黄明华服的青年男子缓步下船,自那缘着一层玄黑的广袖下伸出手来,牵着一个看不清容貌的少女下船,那手腕皓白纤细,让她们间最美丽的金花都自惭形秽;他清秀的眉眼像是在最温柔的湖水间蕴藉而生,精致而秀美;他那双幽谧的眼仿佛无量湖上明月的倒影,令人忍不住心向往之却又害怕那镜花水月的虚幻。 苗女们在为那青年惊艳的同时,也忍不住带着些许不满和嫉妒去打量他牵着的那女子,可在她转过头来的那一瞬,也只好讪讪退却了。 这两个人就仿佛上天最杰出的作品,同样的精致,同样的完美,只是那青年质如清雪,更显优雅高贵,那女子则婉媚娉婷,落落大方,有如一株阆苑海棠。 “无量山,唔,我们来的时机不大对哦,要是正月里过来,还能赶上花山节呢。”阿云摇摇头,一脸的可惜。 “花山节是苗人的节日。苗族男女在一起对歌、跳舞、得以相见到认识、了解。每当他们相中了合意人,便双双相约到僻静处互诉衷情。有的还互赠礼物,订下终身。”叶芳明怕叶英不知道,在一旁解释着花朝节的习俗。 “是嘛是嘛,所以说我们来的真不是时候,不然呢,庄主肯定收礼收到手软了。”阿云略略看了一眼周围虎视眈眈一脸怨念的苗女,掩唇而笑。 叶芳明和叶芳羽对视一眼,也微微笑了。 叶英侧头微微瞥了她一眼,抿唇道:“便是此时,繁花已谢,也非是酿醋之节。” 阿云被他一噎,哼哼唧唧的转头:“谁醋了,呵呵。” “庄主这么一说,我倒是真的觉得有点……酸啊。”叶芳明故意道。 阿云瞪了他一眼:“芳明哥哥不如也去那边看看,指不定也有苗女瞧上你了打算抢你回去呢。” 叶芳明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话说咱们来这里做什么?前世的碎星不是你打造的吧?叶……老庄主还跑大老远道云南来寻找材料的?”阿云低声问叶英。 “前世的碎星自然不是在云南寻找的材料,无量山附近有温泉,中有火晶之精,我便想着,取而铸剑,许是良材。” “残雪的材料和冰有关吧?”她忽然想起那个神烦的门派字号,残雪貌似,还是叶英亲手打造的第一把名剑呢。 “不错,残雪,是我于南海寻到千年寒铁,炼制而成。”叶英颔首。 “一冰一火,凑成一双,倒也不错,只是,前世仿佛碎星是被……” “是为明教之人所夺,”叶英接过她的话,“前世我虽以掌中剑独斗明教法王而不败,可是碎星还是被夺走,父亲当时大怒,一意孤行认为此事与霸刀山庄有关,所以……” “所以他才更不喜欢柳夕,连人家把琦菲抱回来他都不认孙女,”阿云摇摇头,见他沉默不语话又不好说重,只得叹道,“你爹那性子真是……” “三弟的性子其实不坏,只是有些固执,酿成如此悲剧,亦是我叶家之憾。”叶英想到了什么,忽然顿了顿,“只是今世他好似改变了很多,前世开元十五年,他鲁莽大意闯剑阵至于武功全废,尔后心灰意冷投湖,为三弟妹所救,今生此时,他却还在外面四处寻找你的踪迹,行侠仗义,倒是闯出了一番名声。” 阿云想起逗比货叶炜不禁好笑,凑近了叶英道:“这么说,倒是我的功劳咯?哎哎哎,你要怎么谢我?” 叶英眉梢一动,眼帘低垂,捏着她柔软的手心:“你要我如何谢?” 她看着他长睫上那一层虚幻的金芒,心中一动,嘴巴就不听使唤了:“以身相许如何?” 叶英倏然睁眼,那带着隐隐笑意的瞳眸中泛着幽幽的光:“果真?” “我骗你的。”她别过头,故意道,也不知方才听到的轻笑声是不是错觉。 无量剑湖后,是一片苍山云岭,天光云影交相辉映,照的秀墒雒骱霭担巧焦戎校幸淮Σ菽鞠事蹋被悍胖兀路鹚募韭只卦谡饫锉唤囟希涝锻a粼诹舜杭尽 “我从前听人说过,云南有些地方四季如春,没想到,还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桃李不谢,五色缤纷。”阿云跑到温泉附近坐下,伸手在水里拨了拨,“真的是温泉?阿英你说的火晶在何处呢?” “泉眼附近,必有火晶。”叶英除下外袍给她,“你在此地稍后片刻。” 她自然的接过他的外袍叠好放在膝上,目送着他轻功飞过,想着无聊索性除下鞋袜挽起裤脚来泡脚玩,脉脉温泉流淌没过脚踝,在小腿处调皮的打着旋,粉白的桃花瓣翩然而落,粘附在她的腿上,有些小痒。 阿云蹬了两下腿,听得水声哗哗,更是玩心大起,故意拢集那些花瓣在小腿处,伸腿出水面,再落下。 正当她玩的不亦乐乎之时,一个男童的声音忽然响起:“姐姐?” 阿云愕然转头,却见那繁花近处站着一个锦衣玉带的小公子,年在十岁左右,眉目精致秀雅,跟女孩子似得,眼神却清亮的有些过分。 他抿嘴一笑的样子,有几分眼熟:“你是天上的仙女吗?” 阿云看他长得可爱,便想着索性一个孩子,便起了逗弄之心,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正色道:“小朋友,我是天上的仙女,偷偷溜出来玩的,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哦?” “可是……”他疑惑的凝眉,“王妃婶母给我讲过的故事不是那个样子的,她说,天上的仙女偷偷下来洗澡的时候,会把衣服留下,我只要偷走她的衣服,她就只能嫁给我了。” 这谁家的孩子……整天想着娶仙女什么的? 阿云满头汗,正要说什么,那孩子继续说:“不过,我也和你一样是溜出来的,疼爱我的婶母和伯伯都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我不喜欢我现在的家。” 见他小小年纪的如此忧郁,阿云不知怎么的心头一软,他方才说王妃婶母,应该,是个侯门王府的公子吧? “那,小朋友,人都会有难过的时候的,要是忍受不了,就暂且忘记一段时间,待你变的坚强了,肩膀结实了,胳膊粗壮了,再去承受也是可以的,不要老是把不开心记在心上,你这么小就这样忧郁,以后变成小老头怎么办?”阿云从轻容百花包里掏出一根糖葫芦,“呐,吃这个,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小朋友见她凭空掏出一根红彤彤的甚是可爱的东西,不禁大为惊奇:“你真的是仙女,难道这个是仙丹么?” …… 你这是多没见过世面,糖葫芦都不造? 阿云正想说着这是糖葫芦不是仙丹,忽然一个四十余岁的健妇出现,一脸惶恐的上前半强制的抱住那个小朋友:“王爷,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快快跟我回去。” “我,我不回去,”小朋友一个劲儿挣扎,却没什么作用,还是被迅速的带走了,走之前还朝她伸着手,“仙子姐姐,你以后要来找我呀,我住在长安……” 她手上的糖葫芦经不住温泉升起的水雾,已然融化掉,糖浆滴在水里,很快就不见了。 阿云忽然想起那个小朋友笑起来的时候像谁了。 她曾经在镜子里看了几年的笑容,怎么会不眼熟? 85、凤瑶好奇唐漠忆 当叶英取来了材料回来时,她才恍然回过神来,方才发生的一切好像一个荒唐的梦,那个小王爷,那个健妇,仿佛都只是她的臆想。 “怎么?”他看她蛾眉紧锁,一副深思之相,不由讶异。 “啊,没事,只是方才泡着脚觉得乏了。”事情太过诡异,还是先不要说的好。 “此地风光秀美,自成温泉,实为上品。孙大夫曾经说过,温泉之水,可解乏祛病,常年泡之,似乎有养生益寿的作用。”叶英拂去自己衣衫上沾染上的花瓣,声音里带着一丝惋惜。 阿云似笑非笑地睇了他一眼,撑着下巴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阿英莫不是想下去洗个澡,去吧去吧,我给你把风。” 叶英穿上外袍的动作微微一滞,转眼见她明眸中华光潋滟,笑意嫣然,才反应过来她言中之意,玉质般的肌肤上不禁泛上一层绯红,转过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可惜,母亲无法舟车劳顿远到云南,否则她的不足之症,应当也有了个新的法子治。” 阿云看他这副害羞的模样更是打蛇随棍上,假装不懂的拉拉他的手:“我没有想什么啊?阿英是你自己想歪了吧?” 她软软的小手腻脂般黏在他略嫌冰冷的手腕上,若有似无的摩擦间,他的手心渐渐漫出液体来,不知是因为温度过高产生的汗水,还是温泉中蒸腾而生的雾水。 “阿英,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呢?”她嘻嘻笑着说,扶着他的手臂就要站起来贴过来,他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般,微微闭上眼,听着她略微甜腻的声音,喉间忽然有些痒。 “啊!”阿云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没站住掉到水里。 叶英伸手去拉她,却因为她摔倒的太过猝然动作太快不慎扯住她的衣袖,只听的“嘶拉”一声,露出半个圆润的肩头和一抹月白色的抹胸。 阿云抹了一把沾满水珠的脸,低头的一瞬,想也不想惊叫了一声,条件反射般的双臂抱胸,脸红的像煮熟的螃蟹。 因为云南的天气不很冷,在这深秋之时她穿的也不多,而今被水这么一泡,简直跟没穿没什么两样…… 叶英几乎是迅速的转过头,默默的将自己刚刚穿上的外袍脱下来递给她。 ------------------------------------------------ 五毒 圣兽湖分两部分,靠近的无心岭处清澈如镜,微微泛蓝,可以看清底下的每一处枯树古木的怪貌奇形,和未知年代建成的断壁残垣。传说这潭水,如果外人喝了就会忘记这一生最重要的人,而当地人喝了这水却精神百倍。 玉蟾使凤瑶不紧不慢的走在前面,后面大约五尺开外跟着一个戴着恐怖面具的男人。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凤瑶摇头,这个人自从被调到她身边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简直像个布偶娃娃,“初级弟子们没有一个不想出人头地的,要么跟着教主和长老,要么投入到五圣使的门下,你却甘于在药王谷侍弄草木,难道,你的祖上,是一位专门呵护养育花草的慈悲之士?” “圣使之所以心血来潮选了弟子做门人,只不过是因为好奇心罢了,只可惜,我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是一个大慈大悲的贤士,而是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刽子手,”他说到这里,微微抬起头看着她,那双比千万年的潭水还要平静的眸子仿佛世界上最安宁的所在,“您这样善良的人,不应该对我这样的人有任何好奇心,如果您是一个聪明的人,就该让我回去药王谷,与那些花草为伴,而不是在您的门下,玷污圣使的清名。” 凤瑶静立在原地,美眸一眨不眨:“你是故意这样说的,想要激怒我,对吗?” 唐漠退了一步,却非常认真的看着她,摇头。 “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凤瑶缓缓的朝他走来,“你的眼睛,如此的澄澈,如此的平静,我从未见过第二个人,能拥有这么一双眼睛。”她说到这里,唐漠隐藏在面具下的脸上不禁显出几分轻蔑和厌恶,神情却依旧平静。 “可是,”凤瑶忽然有些疑惑的伸出手去,似乎想要触摸到他的眼睛,“你的眼底藏着深深的忧伤,刻骨铭心,不是恨,也不是爱,我不明白,你这样的年纪,怎么会有如此激烈的感情?这让我觉得既好奇,又自惭形秽。” 唐漠脸上的轻蔑与厌恶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全都化作了怔然,往日里身形迅捷为唐门之首的唐门大师兄,居然连一个小女子伸出来的手都躲不过去,就这么呆呆的,任由她摸了上去。 她的手很软,轻轻的覆在他的眼睑上,像是母亲的感觉。 “圣使……” “你说的对,我很好奇,关于你的一切,但是,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凤瑶放下手,淡淡一笑,转身就要离去,“五圣教的任何地方,你都可以随便去,除了教主严令禁止的那些禁地,你要想回去药王谷,我也不会拦着你,只是希望,你能在闲暇之时,给我讲一讲中原的故事,我非常的好奇汉人的生活,却永远没有机会去见一见世面。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艾黎长老说过的,你的父亲是中原人,对么?” “圣使想听什么?”唐漠皱了皱眉,忽然有些疲惫的出言。 凤瑶嘴角泛起一丝调皮的,得逞的笑容,找了块巨石拉着他坐下:“给我讲讲你去过的,最繁华的地方吧?” 唐漠忽然有些无奈,对于唐潇潇这样的女人,他可以沉默可以不耐烦;对于暗恋他的师妹们,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毕竟大多数师妹,都是冷性子的人,感情也不外漏;可对于凤瑶这样的,他还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他只好整顿了一下思维,和她描述起帝都长安城的富丽繁华,万国来朝。 凤瑶撑着下巴听得不禁有些入神,连时间在不知不觉的溜走都没有发觉,待他讲完时,才反应过来:“哎,天都快黑了呢。” “嗯,我们回去吧,圣使。”唐漠站起来,微微躬身行礼。 “你说的这样活灵活现的,难道,你曾经在长安生活过?”凤瑶好奇道。 “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就血崩而亡,是父亲带着我,走过了我见多识广的童年,我在长安城住过两年,却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非常的熟悉,就好像它们,是长在我的血液里。”唐漠回想起过往,眼中不禁浮现出温柔的神色。 “你一定很爱你的父亲?”凤瑶问。 “爱?”唐漠对这个字眼忽然有些陌生,顿了顿道,“我非常敬重我的父亲,他是一位心怀天下的大侠,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我曾经发过誓,要努力成为他这样的人,可……” “那,和我说说你的父亲吧。”凤瑶敏感的注意到了他的转折,却聪明的没有多问,只是将话题转到唐简的身上。 “我的父亲曾经跟我说过,人就像一颗风中的小草,脆弱的可怕,不像千万年的古木,可以与世长存,亦不像世人皆重的夜明珠,生来便伴随着不争的容华。我们在这世间立足,需得建立威望,而威望,又需要德行的积累,至于德行,需要孜孜不倦的追求与一颗仁者无悔的心。”唐漠想起父亲和自己说过的话,眼角不禁有些湿润。 “听起来,你的父亲是一位智者。” “不,”唐漠摇头,“他是一位仁者,仁者爱人,没有人能够做到他这种程度,他是我的骄傲,亦是我的信仰。”更是,整个唐家堡的脊梁。 凤瑶嫣然一笑,嘴边两个梨涡异常可爱:“我只听说过父亲把儿子当做骄傲的,没听过儿子把父亲当做骄傲的,你的父亲这样好,你为何,要蜗居在小小的药王谷,做一个初级弟子呢?” 唐漠沉默了许久,才涩声道:“因为我的梦想破裂了,碎成了碎片,再也找不回来。” 86、血海深仇岂能忘 当阿云菇凉被叶英庄主的外套裹着并卷在怀里一路出了山谷后遇到守在外头的叶芳明师兄弟时,除了叶大庄花依旧神色淡淡外,另外三只的脸色都有几分精彩。 阿云菇凉是把通红的脸埋到庄花胸前干脆装哑巴了,无法,这事儿说起来也是她自作自受。叶芳明师兄弟则心头惴惴又是欣慰又是惶恐,尼玛才过多久你们两个就一起泡温泉了,泡温泉就算了,激烈之下还把衣服搞湿了,这么大喇喇的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叶芳明忽然觉得自家二庄主简直就是白担心了,他哥哥完全不需要什么教导,无师自通了已经。 “庄主,我们是回去山庄了么?”叶芳明咳嗽了一声,拱手问。 叶英点点头:“二弟也担忧许久,何况名剑大会举办在即,是时候回去开炉铸剑了。” “哦对了阿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呢,那天我们听见有人在外头吟诗的,你不是怀疑那个是闻名蜀中的诗仙李白么?”叶芳明忽然想起他早上看到的那一幕,不禁撇嘴。 “怎么,还真是?”阿云不由好奇。 “就是他,不过这家伙,还真跟外面传的一样风流,据说他在蜀中的时候,原本就招惹了一个小娘子,后来外出游学,得到了则天皇帝时期的许相的赏识,招为孙女婿,他这次返乡,带回来了一个小娘,据说长得水灵水灵的,可……却不像是许家姑娘。”叶芳明摇摇头。 “这么奇葩,一个招惹三儿……”瞬间感觉诗仙的形象幻灭了好伐。 几人去了一个小镇上的一家客栈,阿云换了身衣服,出门下楼打算去大街上逛逛,谁知刚刚走到一个摊位前,手腕就被一个上着大红色短袄,下穿青色撒花群的胖女人给捏住。 “好你个小妖精,居然还敢出现在老娘面前,看我不挠花你的脸!” 阿云吓了一跳,一个迎风回浪避开,条件反射性的长剑出鞘,寒光烁烁,耀了来人一脸。 “哇……来人啊,杀人啦,快来人啊!”那个胖女人坐在地上形象全无,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周围也来了不少的人,围绕着她们两个指指点点。 阿云一脸莫名,收了剑皱眉:“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自逛我的街,你倒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上来打算出手伤人,现在还倒打一耙,究竟意欲何为?” 那个胖女人还是不依不饶,恨恨的咬着手帕盯着她,又朝周围的人哭诉:“各位乡亲,你们来评评理,这个小妖精她自己还是个待嫁的闺女,却不学好的,学人私奔,勾引别人家的男人,嘤嘤嘤,现在还想持刀行凶,天理何在啊?” 阿云见周围的人已经不少了,有猥琐的,更是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笑的不怀好意,更是愤然:“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根本不认得你?” 莫不成遇到诈骗了? 阿云好心情被破坏殆尽,眯了眯眼,压低声音对那女子道:“你要想骗钱,趁早学乖一点,事情闹大了,哼,没你好果子吃。” 那胖女人转过头,朝她啐道:“呸,小贱/人,我周家的人岂会缺钱用?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周甜儿是什么人?姓杨的小贱/人,你要是许相家那孙女我也认了,士农工商,原本就怨不得他攀高枝,可你算什么东西,破落户的女儿,以为迁到洛阳我就不知道你的底细了,你不就是蜀中人么,呵,装什么清高?野丫头!” 阿云险险躲过去她吐出的口水,再打量她时,才发现这个穿得艳俗的胖子身上的料子其实都是极品,有的甚至堪比贡品,不像是骗子买得起的,思及她方才说的话,冷静了一会儿,才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姓杨。” 胖女人闻言更是愤愤:“老娘还会认错人,咦……”她忽然缄口不语,挠挠头,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你怎么减肥了,胸也变小了。” 阿云:“……” 周围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对那胖女人道:“甜儿姑娘,你好像真的认错人了,这个姑娘好像真不是那天那个杨姑娘。” 周甜儿站起来疑惑地围着阿云转了一圈,边看边摇头:“好像仔细一看,是不大像呢。” “大家快来呀,有人在跳胡旋舞,哎哟我以为只有在长安洛阳那样的地方才能瞧见,没想到跑到云南这样的小地方也能看见,这小妞长得还挺俊!” 随着一阵喧哗声,原本围观阿云和那周甜儿的众人都跑到一个酒楼里头去了。 周甜儿一阵奇怪,也跟上去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拉着阿云:“你可别跑,虽然你不是那个什么杨四娘的,可看你和她长得这么像,估摸也是她的姐姐什么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就不信抓着你还抓不到那个负心汉。” 阿云翻了个白眼,本想甩开,却发现这看起来一点儿武功都不会的胖妞居然还会玩阴的,拉着她的手铁箍似得,不论她怎么甩都纹丝不动。 周甜儿转过头来给她神秘一笑:“别费心啦,我是不会武功,可这一招,我哥哥的拿手好戏我们周家的人却是都会的,做生意的么,你懂的,难免有时候会遇到两个厚脸皮的欠债人,会这个,就跑不了了。” 阿云一脸无语,就这么任由她拉着进去了。 “妙,妙啊!小娘子,再转一个!”一阵雷鸣般的掌声结束后,某个男子吹了声口哨。 周甜儿和阿云同时抬头,看向那个正中央的桌子。 上面站着一位娉婷少女,她高举双臂,用白布包裹的玉足踮起,大拇趾点在一块圆形的毡毯上,像蓬草一样疾速的旋转着,虽然动作不比那些洛阳酒肆里的胡姬娴熟,可也基本上具备了跳这种舞蹈的基础。 那少女正慢下来,似乎将要一曲舞毕,附近弹琵琶的白衣男子忽然自花瓶里摘出一朵鲜艳的玫瑰丢过去,那少女玉颌轻抬,红唇一张,准确无误的将那朵玫瑰含在嘴里,回眸一笑,妩媚万千,若非年纪尚小,必要叫人色授魂与,整日茶饭不思,只知道回想着她的芳容妙目,从此衣带渐宽消瘦不已了。 阿云看到那张脸上露出这么一番妩媚妖娆的风情,却浑身不舒服。 “好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你们两个奸夫□□在这儿啊!”周甜儿忽然放开了她的手,上前一步一把拽住那个弹琵琶的男子,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上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太白哥哥,一向可好啊?” “哦,原来他就是那个李太白啊。”周甜儿是个大嘴巴,自从遇到携美游玩的李白后就闹得这个小镇人人都知道他的事迹了, 小镇民风淳朴,自然最看不惯他这样脚踏三只船的男子,一时间“诗仙”的名号也不起作用了,几乎所有人都在围着他们指指点点。 阿云却没心思管那李白,只是站在人群里,默默的关注着那个方才还在跳胡旋舞的女子。 因为她长着一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 那个女子显然不是一朵小白花,即使被这么多人包围着,还是一脸坦然的样子,唇边带着一抹勾魂的笑意,媚眼如丝,她似乎是跳的累了,索性半倚半靠在一边就着众人打量自己,手上一瓣一瓣的撕着玫瑰花。 “甜儿妹妹,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是早就跟你哥哥说清楚了么,我们两个不合适。”李白被她缠得烦了,索性顾不得那么许多,不耐的道。 “好啊。我们两个不合适,那许家的姐姐呢?你们不是订婚了么,别跟我说这个骚里骚气的娘们是宰相家的千金?”周甜儿不依不饶。 李白被她问的面红耳赤,却因为这么多人在,尤其,小美人还在若有似无的打量他,不禁一怒,道:“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的有什么,你又不是我什么人,管这么多做什么?再说,玉环是堂堂弘农杨氏的后代,哪儿能容得下你胡乱编排!” “弘农杨氏?”周甜儿冷笑了一声,“笑死人了,还真会攀高枝的,你以为我不认得她?她不就是杨玄琰的女儿,杨玄琰不过是个从七品下的小官,祖籍蒲州永乐,一家子的破落户,装什么世家?” “你……哎,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不与你说了,我走,还不成?”李白气的吹胡子瞪眼,却甩不开周甜儿的手。 玉环?弘农杨氏?蒲州永乐? 阿云整个人如遭雷击,再看向那个斜倚着的媚色无疆的美人时,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一张张沾满血腥的同泽的脸,最后,停留在一张看起来英俊却十分奸诈的脸上,就是害的天策府如此惨烈的罪魁祸首,杨国忠! 她盯着杨玉环,眸中冷光乍现,手颤抖着不由自主的按上腰间的剑柄。 87、斥贵妃阿云飘然去 “玉环,我们走。”正在阿云几乎魔怔的要拔剑时,李白忽然一个闪身挡住了她的视线。 周甜儿不依不饶,双手叉腰:“杨玉环,我记得你过去可曾经发过宏愿要嫁给皇子王爷的,怎么了?李白什么时候封王了?” 李白脸色非常不好看,却因为周甜儿身份特殊又是女人不好动手。 杨玉环明眸微微一转,袅袅婷婷的朝周甜儿微微躬身作礼,一个简单的动作被她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作出来,却是别具风情,本就十分难得,在场的又多是男子,见一个美丽娉婷,温柔款款,另一个肥胖太过,五官都被肉挤得看不清,还一脸凶巴巴的,心中的天平往哪边偏,自然是一目了然。 “周姐姐远道而来,玉环却不知,实在失礼,不过,姐姐你真是误会了,玉环与太白先生不过是萍水相逢,以乐会友,并不是那样的关系,倒是姐姐您,您也不是许家姑娘,这般行事,是不是有些,不妥啊?”杨玉环最后一句话说的很慢,唇边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众人见美人不闹不怒,几句话撇清了污名,则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们就说么,这样媚色无疆的美人儿怎么会自甘下贱去私奔什么的,必定是这胖子心生嫉妒污蔑于她,至于李白,虽然神色有些尴尬,却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拆他女神的台,遂非常配合的保持了缄默。 周甜儿哼了一声,围着她转了几圈:“这么多年没见,你说起话来,也学会绵里藏针了,看来,东都洛阳确实是个好地方,早知道我也去了。” 杨玉环则不疾不徐的说:“令兄富甲天下,周姐姐自然可以随着商户们南来北往,不似妹妹,身为官宦之女,只得拘在洛阳城中,不得自在。” 众人更是恍然,原来这个胖子是个商贾之人,美人儿却是宦官人家的千金,士农工商,身份高下简直就是不需要怀疑犹豫的。 周甜儿听她这么一番明褒暗贬,夹枪带棍的讥讽,也不慌不忙,道:“哎呀我是商贾之女,所以呢,没想着要攀高枝加入侯门之类的,不像某些人,怎么,在东都洛阳,有没有见过一个王爷呀?再来一段儿胡旋舞,指不定人家一高兴啊,赏你个孺人之类的,也算光宗耀祖啊?” 杨玉环唇边笑意更深,若有似无的瞟了她一眼:“女子如藤萝,自然都想找到乔木依托,男儿家可以胸怀大志,封侯拜相,为何女儿家不可以寻个可以托付终身的所在,顺便光宗耀祖,提携兄弟呢?” 众人听到她这样坦然的承认自己的野心,先是一愣,可再一看,这美人儿风姿绰约,却不似凡夫俗子所能拥有,自然也觉得她有那个资格说这样的话,是以并未加以嗤笑讥讽什么的。 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么。 杨玉环靠近了周甜儿一步,继续说:“再说,周姐姐这样自在的人,一辈子享不尽富贵荣华,也不需要去争夺什么了,所以才这般的……不拘小节,不是么?” 周甜儿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加之周围的男人已经开始对她指指点点,大意是,这么丑的胖子居然在这儿讥讽女神,也不找镜子照照,他们要是王爷,也会乐意娶杨玉环那样的美人儿而不是周甜儿那样的胖子。 “看什么看?”周甜儿故作凶狠,瞪了周围的人一眼。 “我说胖子,你胖成这样,还嫉妒心重,也不怕将来嫁不出去?” “对呀对呀,人家杨姑娘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却咄咄逼人,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配不配?” …… 周甜儿毕竟是个女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被人嘲讽还是有些受不住,一步步后退,惶惶然转头,却见李白站在附近,神色有几分不忍。 “太白哥哥……”四面八方的讥讽如潮水一般涌来,而始作俑者杨玉环却在一边微笑不语,圣洁的像一朵白莲,眼底却毫不客气的张扬着鄙夷,她抬手想要去抓住这根唯一的稻草,却不料李白竟然躲开来。 “哎,甜儿妹妹,你是自作自受,下次不要这般鲁莽了。”李白叹息一声,就要随着杨氏离开。 “谁说胖子不可以质疑败坏风俗的丑事了?你们哪个是圣贤或者圣贤的嫡传子孙,站出来呀?”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在人群中响起,众人不自觉的闭嘴,让开一条路。 杨玉环玉颌微扬,眼底的漫不经心却在看清来人时化作了乌有。 她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极度的不舒服,这个一身华丽容色与自己十分相似甚至可以说更为精致的女人,让她感觉到一丝极大的不安。 杨玉环说不清那一丝不安是如何产生的,也或者那就是女人的直觉,她觉得这个人,必然是她一生的宿敌。 阿云目不斜视的走过去,拉起蹲在桌子下的周甜儿,拍拍她的手:“你哭什么,你没有错,只是说了该说的话罢了。” 李白乍见这名容色婉媚不下于玉环而气度洒脱更显明丽的少女也是微微失神,却不妨腰间一痛,只好道:“这位姑娘何出此言,甜儿妹妹恶语伤人,说话毫无根据,难道也是该说的话?” 阿云冷冷的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再看李白的时候,眼中不禁带着几分恶意的同情,人家寿王虽然窝囊,但索性不过一顶绿帽,你倒好,跟这个女人搅在一起,将来还不知要带多少顶? 李白自然也看出了她的同情,有些不大高兴:“姑娘说话请当心一些,污蔑朝臣家眷,可不算什么好事!” 阿云微微一叹:“李太白啊李太白,枉你自诩文采风流,作赋凌相如,居然糊涂到连一个女人的真面目都看不清,活该你一辈子只能做个吟诗作赋的,无缘封侯拜相。”言罢不待李白反驳,继续说,“你说这位杨姑娘,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可是,听方才她和周姑娘的对话,应当远在洛阳啊,怎的,跟一个‘萍水相逢,音乐相会’的陌生男子,大老远的跑来了无量山,这难道,合理么?” 众人似乎又开始恍然,方才杨玉环美貌加持的眩晕效果忽然被解除了,他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杨玉环脸色一白,咬唇道:“这位姐姐何故如此污蔑于我,我只是因为没有出过远门,加上家中有事,所以央求太白先生带我……” “哦,央求一个萍水相逢的泛泛之交带你远走他乡,我大唐虽然风气开放,但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吧,何况,那位太白兄,不是有个什么未婚妻在等着他么,没心思娶妻,却有心思携美游玩,这算什么大丈夫?”阿云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她的话。 杨玉环或许真的有些理亏,却不能再施展方才的机谋,美色压人,只能讪讪无语。 李白却在此时发挥了他的作用,一副飘渺诗仙的神棍样:“这位姑娘你就不懂了,我们这样的人,纵然萍水相逢,也可一见如故,正所谓‘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你们这样的俗人是不会懂的。” 阿云弯了弯唇角,也懒得理他们,拉着周甜儿就走了,路过杨玉环的时候还毫不客气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唇角一勾,骂出了她这三百年早就想骂的话:“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杨玉环惶惶然退了一步,撞在门框上,竟然忘记了反应。 88、叙说幼年伤心事 无量山某小镇中最大的酒楼 “呜呜呜,都说能吃是福,胸大臀肥才好生养,可太白哥哥为什么就要嫌弃我呢?”某胖妞一面用自己艳俗的袖子擦眼泪一面嚎。 阿云正纠结要不要趁着夜黑风高的把杨玉环那奸妃一刀捅了以免后来五杨为祸,冷不防被她这么一嚎,不由一个激灵,看她哭的可怜,想了想还是委婉劝道:“那,长得稍微有肉确实是挺可爱的,可是太过了也不好。” “呜呜呜,杨玉环那个样子就胖的刚好么?”周甜儿拽着她的袖子继续哭。 “额……或许,她那叫丰腴?”阿云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袖子解脱出来。 周甜儿抬起一张满是横肉的脸来,努力睁大被肉挤得小小的眼睛,疑惑的打量了她许久,方道:“嗯,她胸比你大。” 阿云:呵呵,真不该同情这货! 周甜儿却没察觉到某人略微僵硬的笑容,继续闷闷说:“你肯定觉得我那个样子傻透了吧?其实我知道我自己傻,总是闹笑话,要不是我哥哥护着我,周家那些人精,恐怕早就将我啃的骨头都不剩了。”她说到这里,使劲摇摇头,似乎是因为酒精上来了,神智有些不大清醒,“我和太白哥哥,是指腹为婚,小的时候,他总是护着我,比我哥哥还要疼爱我,我想吃什么,他就给我买什么来,说女孩子要多吃一些。我那时也懵懵懂懂的认为他就是我未来的夫君,他喜欢舞剑,我就偷偷溜进爹爹典藏的宝库里给他寻最好最锋利的那把;他喜欢喝酒,我花了整整三年的工夫求得蜀中最好的调酒师教会我酿酒;他喜欢吟诗作赋,我就求哥哥高价收购最好的笔墨纸砚送给他……” 阿云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讲了那么多,不由皱眉,这怎么这么像重生文女主上辈子的写照,巴心巴肝的对个渣男好连自己的亲人都可以不在乎,现在在这儿后悔吐苦水…… “他后来攀上了许家的姑娘,哥哥很生气,说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我拼死拼活的拦下了,士农工商,原就怨不得人,就算我周家富甲天下,也不过是个商人,许家的姑娘却是宰相门楣,贵不可言,他一心想要干出大事业,肯定离不开那样的帮助。” 阿云看她那副可怜样不禁气闷,撇撇嘴道:“他这样对你,你居然还为他着想,也是够贤惠了。” “他也没怎么害过我,从前的时候对我本就极好,即使知晓周家富可敌国的财富,也不屑于谋取一分一毫,现在即使另结新欢,待我,还是客气的。”周甜儿又灌了自己一杯酒,“我只是想不通,想要看看那个许家姐姐是何等的女子,可以劳烦他这样骄傲的人屈己,遂瞒着哥哥离家,一路打听他的下落,没想到却……” “你和杨玉环,是旧识?”阿云见她咬牙切齿,不禁想起她和杨氏争锋相对的场景。 “何止我们是旧识,我和她还有太白哥哥,都是认识的。” “哦,你们都曾经在蜀中生活过,说不定那个时候李白就和人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只不过瞒着你罢了。”阿云摇摇头。 “不是那样的,”周甜儿轻轻摇头,“我和杨玉环自幼不对付,她那时也没有现在这样漂亮的,整个人皮肤黑黄,头发枯少,家境不好,人也不讨喜,却偏生嫉妒心重,有一次,我被她推到河里,是太白哥哥发现了救我上来,他自己亲口说的,杨家的女儿蛇蝎心肠,叫我离她远些。” 女大十八变么?看来杨玉环是到了洛阳养父家中,好水好米的养着才长成美人儿了,不过她封了贵妃后也只承认自己的生父不认养父,这也是奇了怪了? 阿云叹了一声:“情意千金不敌胸脯二两,男的都这样,何必呢?你看啊,你小的时候是个白富美,有钱任性还这么喜欢他,现在又胖成这样,他肯定不会把你当回事儿啊,杨玉环呢,潘磕嫦晌瘢怨挪抛影讶耍隙u浅h菀椎木蜕瞎沉寺铮饣褂惺裁春孟氩煌u模腥司褪羌铮貌坏降木褪亲詈玫模鞫丈先サ模强隙ㄊ锹繁叩男∶ㄐ范疾蝗绨!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周甜儿讷讷道。 “妹纸,按照剧本么,你应该先减肥,再多去读书充实自己,然后去勾搭一个比他好一万倍的高富帅结婚,生两个漂亮的小娃娃去他跟前气死他。相信我吧,每一个胖子都是潜力股。”阿云拿出她看的那些推销减肥药的销售的热情劲儿,使劲忽悠着胖妹纸。 反正么,渣男什么的已经渣了,你还能附送一瓶硫酸?先顾好自己才是头等大事吧? 周甜儿似乎在认真考虑着这个,暂时也不说话了,阿云觉得自己在这里和她耗的够久,也该回去了,遂拿起桌子上的剑就打算走,未料再次被周甜儿扯住。 “你干嘛?” “你去哪儿?” “我当然要回家了,莫不成在这里呆一辈子?安啦,你也回去吧,记得好好减肥,不要放弃。”阿云摸摸她的大头。 “我跟着你一起。”周甜儿忽然道。 阿云嘴角一抽:“妹纸,你看到我这张脸不会因为想起某个人心烦么?”老娘现在照镜子都暴躁的想死好么? “你是说杨玉环?”她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原先我觉得你们两个很像,现在看看,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因为她胸大?” “……不完全是。” ------------------------------------------------------------- “阿云你总算回来了,还以为你干什么去了呢,来来,这是我刚才专程去买的特产鲜花饼,给你留了几个呢。”叶芳明看阿云回来,向她招招手,“快,趁热吃。” “哦,”她笑了笑,环视了一圈,问,“阿英呢?” “庄主他在房间呢。”叶芳明的目光落在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人(或许说一堵墙更合适),不禁一滞,“这位是?” “哦,她叫周甜儿。”阿云在桌子边上坐下,拿起一个尚且温热的鲜花饼,“她哥哥在扬州城做生意,反正就在杭州附近,咱们就带着她一路吧。” 该死的系统,没事给她找事儿,合着这个周甜儿居然是她第二个主线任务完成的最后一步? 阿云愤愤然咬了一口外酥里嫩的饼。 周甜儿咽了口口水,正要去拿一块儿饼,被阿云给拍开:“吃什么吃,先饿个两顿再说,每天半碗白米饭外加两根青菜,别的不许吃。” 叶芳明:“……” 周甜儿:“……” 于是每天吃五顿的周甜儿等啊等的,终于等到了饭点儿,叶大庄主亦施施然下来了。 “哇,那个姐姐好漂亮!”周甜儿在阿云身边小小声,“要是胸大点儿……” 阿云一脸黑线的捂住她的嘴,淡定威胁:“你要是不想吃晚饭尽管继续说。” 周甜儿迫于她的淫威只好乖乖坐好,眼神却明晃晃的写着:“你嫉妒,你一定在嫉妒!” 嫉妒你妹啊…… 阿云在叶芳明古怪的眼神和叶英平淡的视线下淡定了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叶英唇边,用着温柔的要腻死人的声音道:“阿英,我喂你。” “彭”一声,周甜儿的半碗饭和着瓷碗掉在地上,一脸的扭曲。 89、教主虐打唐断腿 五毒 高山深谷之间,荆棘丛林之中,一颗庞然古树默然伫立,它不知是什么时候生长在这里的,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品种,只是,见过的人都不由心生敬慕,从心底感慨造化之神秀,果非人力可比。 那古树多人合抱不过来的树干上延伸出许许多多的树枝,就像一个粗犷的汉子伸出他粗壮的手臂,而那手臂上头,莫说养几窝鸟儿绰绰有余,就是小孩子在上面追逐玩耍也是可以允许的。 这千千万万的树枝之一上面,搭着一座精致的小木屋,那是教主魔刹罗的居所。 其实,原先魔刹罗也不住这里的,只是后来她的情郎方乾看中了此地,又嫌弃原来教主居所中毒物太多,他们就搬到了这里,一开始的时候,确实过了一段恩恩爱爱,幸福美满的日子,素有“铁腕女王”之称的魔刹罗也心甘情愿的做了贤妻良母,为方乾生了个女儿,没想到好景不长,那女娃儿尚未足月,方乾就莫名其妙的不告而别,抛下了她们。 骄傲的魔刹罗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时间心灰若死,那一头光滑乌亮的秀发也被离愁别绪染成了白雪。她将自己的亲女儿送去忆盈楼交给公孙大娘抚养后,便一个人独居于此,整日里魂不守舍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一天,魔刹罗照例在听完了左右长老和五圣使的汇报后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正打算对着窗子发上一个小时呆,弟子的声音却在门外响起。 “教主,有个神秘人送来了一封信和一幅画,指名要交给教主,还说您看了一定不会失望。” 魔刹罗嘴角略略牵起一丝颓然的冷笑,失望?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竟还有这样的情绪? “进来吧。”她闭了闭眼。 那弟子是个毒哥,知晓教主最近看雄性生物不爽放下东西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魔刹罗也不在意,实际上,她这么一副恍恍惚惚的状态已然许久了。 魔刹罗靠坐在躺椅上,慢慢打开了信封,先是漫不经心的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复又眉心蹙起一副十分奇怪的样子,再次上上下下的扫视了那封信一眼,一把展开画卷,却愣在了原地。 一位风情万种的美人跃然纸上,她和魔刹罗生的有八分相似,只是眼底的温情款款,却不是魔刹罗所能拥有的,她眉心处一抹朱砂痣,鲜艳无比,将整个人衬出几分妩媚的气质来。 “小……小姨?”魔刹罗颤抖着手抚上那女子娇艳的脸颊,哆嗦着嘴唇念道,忽然抱着那幅画失声痛哭。 “小姨,阿罗找了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狠心的都不肯见我……” 过了很久,她才双拳握紧,左手手心里攥着的那封信已然被揉的不像样子,她微微仰头,雪白的头发自耳边滑过,露出一张绝美却满是仇恨之色的脸来,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念道:“唐、傲、天……” ---------------------------------------------------------- 唐门后山 一只小炮萝蹦蹦跳跳的围绕着她的师兄,那个苦逼的跟唐傲天换饭吃的炮哥转悠,伸出小手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肚子,奇道:“师兄师兄,怎么你才看守了门主这么几天,就胖了这么多?” 炮哥(泪牛满面:我也不想啊,小荷师妹都嫌弃我了):“那个,或许是门主他比较的体恤下属吧,每次都把自己的饭和我的交换。” 炮萝双眼发光的嚷着:“师兄师兄,我们换吧,师姐说我长不高的原因就是吃的不够多,门主的饭一定很丰盛吧?” 炮哥愁眉苦眼的道:“我也想啊,上次有个师弟代替我进去和门主换饭吃,谁知道门主居然勃然大怒,还警告我不许耍花样。天地良心啊,我只不过受不了每天吃那么多而已。”门主也太奇怪了,整日让唐堂主大鱼大肉的送了一大桶,自己不吃非要他一粒不剩的给吞进去,还隔个两三天问他有没有什么感觉,他能有什么感觉?无非是涨的想吐而已。 炮萝瘪瘪嘴,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门主待你可真好。” 炮哥看着她蹦蹦跳跳的就下了山,却不知,不久之后,当唐傲天这个门主已经成了前门主时,唐家堡里普遍流行着一条传言——前门主唐傲天在威逼亲弟弟暖床不成后看上某弟子,那弟子抵死不从,为表决心数日之内增肥六十斤,好端端一个小竹竿变成了大块头。 没过多久,唐潇潇再一次提着饭盒过来了。 炮哥见她走后,才叹了口气,打算端出自己的饭食和门主换。 唐傲天却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进来了。这么多天了,那个弟子每天吃这么多,也不见有什么中毒的状态,看来是他多心了,潇潇果然跟她那个蠢爹一样愚忠。 因为吃不惯弟子的饭菜这几天饥肠辘辘面黄肌瘦的唐傲天总算可以坐下来吃顿好的了,却不知,他心中那个愚忠的堂妹,并未离开这里很远。 唐潇潇听着她安插/在这里的弟子汇报着唐傲天这几日的状态和举动,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该是时候,给唐傲天的饭菜里下点料了,顺便也给魔刹罗送封信。 魔刹罗摸进唐家堡后山,一路上顺利的简直出乎意料,她狐疑的看着所谓看守唐傲天之地,发现居然一个弟子都没有,为保守起见,魔刹罗在一旁静静等待了许久,却只听见隐隐约约的某个男人的叫骂声。 她循着声音过去,刚好看见唐傲天跌坐在地上,手脚无力的样子。 “人呢,人都死到哪儿去了!”唐傲天双眼通红的怒吼,却只听到一个女人的冷笑声。 魔刹罗缓步走进来,手上的青笛微微一转:“唐傲天,你也有今天?” 唐傲天自然也看清楚了来人,通红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恨极的神色:“哼,是你?怎么,你们五毒教的女人都嫁不出么,不是上赶着给人当小妾就是给人当外室,苗人的豪放果然非比寻常……”他话音刚落就被一脚踩踏在地,脸正对着地面磕在上面,鼻子都歪掉。 魔刹罗袖子一抖,她养的那些蛇啊蝎的都慢慢的爬上了唐傲天身上,钻进他的衣领和头发,没一会儿,唐傲天的皮肤上就呈现出一抹淡青色。 “唐—门—主,不请自来倒是本教主失礼了,所以特特的带了些见面礼来,你也知道,我五仙教不似你唐门,占据蜀中天府之国,富足殷实,我们穷乡僻壤的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些小家伙也算是我们的特产了,希望你不会嫌弃。”魔刹罗不紧不慢的说着。 唐傲天咬着牙忍受着身上的蚀骨之痛,哼道:“魔刹罗,你这个贱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孤身潜入我唐家堡,嘿嘿,你就不怕……”他最后的话语再次湮没在剧痛中,原是魔刹罗青笛一扬,打折了他一条腿。 “我怕你?你算什么?要是你老子唐简在,本教主还会掂量几分,如今唐门换了你这么个没用的门主,还有什么好怕的?”魔刹罗一脚踩在他的断腿上,唐傲天不禁惨叫出声。 “我问你,这幅画上的人,现在在什么地方?”魔刹罗展开一幅画,问。 唐傲天阴森森的瞪着她,渗着血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而变态的笑容:“阴曹地府,你去找她呀?” 魔刹罗再次一脚踹过去:“唐门主,我看你记性不大好,要不要我为你回顾一下啊?” 唐傲天被她的蝎子咬的痛痒交加,在地上不断蜷缩着,像极了被他虐待的红/袖。 “哼,你问的那个人,她的尸骨估计都已经寒了,信不信随便你!” “那她的亲人呢?那个被你折磨的死去活来的孩子,他现在在什么地方?”魔刹罗却懒得欣赏他那副丑态,只是焦心小姨的所谓“亲人”,继续追问。 唐傲天冷笑:“什么地方?我怎么知道在什么地方,或许,也跟着他那个死鬼母亲去了阴曹地府见阎罗王了,也或许,正在你们五毒教做客呢,哈哈哈哈哈!” 魔刹罗惊怒交加,又是放毒又是下蛊的把唐傲天折磨的死去活来,犹自不解气,给他喂了一枚乌蒙贵最新研发的可以令人武功全失经脉尽断的毒药,后丢下他走人了。 小姨居然有儿子?这个消息让魔刹罗既惊且喜,她也无心再管唐傲天,打算回到五仙教想想法子找到那个孩子。 90、惊鸿一瞥意方明 圣兽潭 凤瑶一袭蓝色纱裙坐在潭水边上,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铺满了水面,那漾漾的波纹映在她柔美的面庞上,更显祥和,她抬手轻轻拨弄着潭水,侧头望着一旁侧身而立的沉默青年。 “漠,你最近似乎非常焦躁,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 他只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叫漠,并未说姓什么,实际上,她们苗人取名也多为单字,是以凤瑶并未感到奇怪。只是,近日里教主不知怎么了,忽然下命令教中所有男性青年前去她的住所前,也不知要干什么。艾黎长老隐隐透露说教主是放下了那个负心汉打算另结新欢了,作为五圣使,凤瑶当然为教主而高兴,可是……一想到眼前这个虽然冷淡并不生动,却会给她讲故事会不厌其烦的回答她各种问题,眼睛深邃的像大海的男子前去应选,她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那种感觉,空落落的,她无法形容,只觉得打心眼里不舒服。 她喜欢和他一起,在这五圣教最美丽的地方,即使什么都不说,静悄悄的呆上一整天,也是幸福温馨的。 “没有什么,圣使,”唐漠的视线落在她垂在水面上的长发停留了许久,犹豫了一下,道,“圣使,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了。”不知道是不是他跑来五毒的事情被教主魔刹罗知道了,现在她已经在排查细作了?唐漠虽然并未按照唐傲天的指示去分裂五毒,可是他毕竟是唐家堡的人,若是被查出来,于唐门的声誉是很不利的,所以纵然他自己也很喜欢这里的宁静与祥和,也不得不离开。 凤瑶微微一惊,顾不得会沾湿自己的裙子,猛然站了起来:“你……为什么忽然要离开?” 唐漠缓缓闭上眼:“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他什么也不能给她。 因为,他动了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唐漠以为他早已经死去的心居然再一次跳动了起来,他耐心的给这个善良的姑娘讲最美丽的故事,他不厌其烦的回答她各种甚至可以算得上愚蠢的问题,他静静的陪着她听她唱那些母亲可能唱过的歌……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这样动心过,甚至包括红/袖。 如果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对男女,他愿意陪着她一直这样下去,可是,这终究是不可能的事,他们身份悬殊,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五圣使,一个是连自己生父生母都不敢暴露出来的小小弟子,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横亘着兄长兼师父唐傲天惊人的阴谋和唐门五毒之间隐约的敌对。 不能害了她,更不能让她发觉自己的心思,所以,唐漠只能说这三个字。 他又闭上眼睛了……凤瑶有些失落,每次他想瞒着自己什么的时候都会闭上眼睛,她想说什么,忽然长老乌蒙贵带着一群弟子走了过来。 “凤瑶,我奉教主之令前来带走本教青年男子,这个人是你门下的?你为何隐瞒不报?” 凤瑶见乌蒙贵咄咄逼人,不由皱眉:“长老你这是干什么,莫非还要抢人不成?” 乌蒙贵堂堂一个长老,被魔刹罗派去“收罗美青年”本来就很不高兴了,见“软柿子”凤瑶居然敢为了一个男人强硬起来跟自己顶嘴,不由不悦:“凤瑶,你敢和教主抢人?” 凤瑶秀眸中微微一寒,正欲上前,乌蒙贵也是气势汹汹,眼看着二人之间马上就要剑拔弩张,唐漠忽然一个闪身挡住了凤瑶,淡淡道:“长老,我和你走。” 他是男人,怎么可能让女人挡在自己跟前? 凤瑶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一脸的不可置信:“你……” 唐漠缓缓转过身,那双从来都是深不可测冷漠如霜的眸子里泛起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圣使,以后会有别的人给你讲故事,他们比我更温柔,讲的更好,所以,你不必多加挽留。” 凤瑶凝视着他的眼睛,忽然问:“我一直好奇你长的什么样子,可以让我摘下面具吗?我不在乎你所谓的自己长得有多么的丑陋,我只想看一看,第一个搅动了我的心湖的男子,究竟长的什么样?” 唐漠怔住,恍然之下,竟然点了头。 一只纤美的手缓缓的覆上他那狰狞丑陋的面具,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摘下来。 那天的阳光似乎格外的强烈,将他英挺如雕刻出的棱角分明的容颜照的熠熠生辉,凤瑶竟看的呆住了。 乌蒙贵也不待他们再道别什么的,一把拉起唐漠就去和教主复命了。 唐漠转身离开的那一刹太急,是以并未听见凤瑶的喃喃自语。 “以后会有很多人给我讲故事,也许他们比你温柔,比你更会讨好,可……他们都不是你啊……” 一群毒哥战战兢兢的站在魔刹罗跟前,生怕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好又惹女王陛下生气,谁知教主竟然只是问他们认不认识一副画上的女子。 毒哥们面面相觑,这不是教主她自己么?好吧,教主没有辣么温柔,可是,她这是要闹哪样? 魔刹罗揉了揉太阳穴,看来果真是唐傲天气急之下胡说八道了,她原来也不怎么相信自己的亲表弟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只是想着不可疏漏,还是将五圣教上下排查了一番。 可是,在乌蒙贵带上来最后一名弟子时,她疲惫的眼神不由一亮。 魔刹罗身为教主,阅人就算谈不上无数也是众多了,自然不会错过那弟子看向画像时眼里一闪即逝的震惊和怀念。 她招招手,示意乌蒙贵等人退下。 唐漠一转眼,也刚好看清楚了魔刹罗的相貌,他眼中的震惊再也掩饰不住,直接表示了出来。 魔刹罗见他这副表现,心中隐隐的,居然肯定了七八分。 “你……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她颤抖着问。 唐漠毕竟是唐漠,失态也不至于失态很久,他很快的又调整了过来,躬身道:“不知教主招属下前来,有何要事?” 魔刹罗定定的看了他很久,才道:“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 唐漠挑眉:“教主有令,属下不敢不从。” 魔刹罗看着那副画,娓娓道来一个普通却不平凡的故事:“从前,苗疆有一个大家庭,家长是一位很有威信的人物,在当地十分的出名,他有很多的财产,也有很高的威望,只可惜,他没有儿子,可以继承自己的一切,却生了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其中,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嫁给了当地有名望的人家,四女儿还小并不考虑,只有三女儿,她的叛逆程度和美丽程度是一样的,她拒绝了父亲为她寻找的夫婿,看上了一个外来人。我们苗人本来也不讲究那么许多,父亲又疼爱女儿,所以遂了自己女儿的愿望,让他们成了婚,谁知道,这一切,竟然是祸乱的根源。原来,那个外来人早就有了妻子儿女,而他自己也是出身大户,后来自己家里的奴仆前来寻找,他就随着他们离开了,完全不顾及自己年岁尚幼的女儿和刚刚生产的妻子。”魔刹罗说到这里,眼角竟然流出泪来,“那个苗族的年轻母亲虽然伤心生气,可也并未因此消沉,因为她还有女儿要养。可没想到,她丈夫的原配妻子,居然派了一群杀手前来,放火烧村,家长和三个女儿都丧生在了那场大火里,只有不过十来岁的四女儿背着自己的小外甥女逃了出来。家长的四女儿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子,她辛苦的养大了这个姐姐生下的,在一定程度上算是给她带来灾难的灾星,却毫无怨言,那个女孩也知道自己小姨的艰辛,幸而她自幼聪明,自学成才,对毒物和蛊术的驱使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她早早的学会了强硬,只是希望以后可以好好孝顺将她养大的小姨,却没料到,她的小姨居然在她十三岁那年,离奇失踪了。” 唐漠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像母亲一样的五毒教教主,心里涌起一股不可能的可能:“难道,画中的女子,就是那个小姨,教主你,就是那个……三姐生下的小女孩?” 魔刹罗含泪点头:“我……是你的表姐。” 91、老无名斥薛北辰 唐门 一股诡异而压抑的气氛浮动在唐家堡上空,弟子们虽然不明内情依旧在练功切磋,却也能从唐门四老和几位平素不轻易出现的副堂主们过于频繁的进出唐老太太的居所看得出一二分不寻常来。 所有的来客包括王遗风在内均被以各种或软或硬的借口留在了后山,而平素一天十二个时辰里起码五个时辰腻在王遗风身边的唐潇潇堂主也没了踪迹。 唐老太太站在唐家堡最高处,杵着拐杖,叹息:“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潇潇,你说,傲天他怎么如此的心胸狭隘,连自己徒弟都要陷害?还有,究竟是何人敢闯入唐家堡废掉门主,他死要面子坚决不肯说,真是……” 唐潇潇扶着她的手臂,道:“老太太,门主的性子一向高傲,或许是从前不经意间得罪了什么人,至于唐漠……” 唐老太太摆摆手:“你也觉得,傲天做得太过,是不是?” “潇潇不敢评价门主,只是觉得,我唐家堡之所以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与我们极力维护门规有关,门主他做的这些事,要是叫门下的弟子知道了,恐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唐老太太苦笑:“这些我也知道啊,可门主他是简儿唯一的儿子,若是……我该如何向简儿交代啊。” “老太太,怀义堂主求见。” “叫他进来。”唐老太太说完,唐潇潇就谎称自己还有事,要先退下了,她离开的一瞬,眼角余光瞥见唐怀义脸上的行色匆匆,眼珠微微一转,貌似漫不经心的放下了珠帘。 这样一来,她的事情算是全部做完了,也是时候出去玩耍一番了。 ----------------------------------------------- 长安将军府 一匹青黑色的马停在府门前,从马上下来个锦衣玉冠的少年,他因为走的太过匆忙衣冠都有几分凌乱,斜襟衣领上沾了几片枯黄的树叶,脸色也不大好。 门前守卫没有阻拦,放任他进去了。 这位薛公子和他们大将军的关系极好,他们是知道的,只不过,今天他这幅样子看起来,还真有些……少见。 庭院中 王毛仲一身简单的窄袖胡服,拉弓射箭,指腹搭在箭杆旁,眼睛眯成一条缝,薛北辰过来的时候,就正好看见他这副专心致志的样子,他置于弓弦上的手并未拉开弓,他的眼紧紧盯着前方红色的靶心,整个人像是石化了一般。 薛北辰虽然很着急,却不敢打扰他这位“恩师”,只好乖乖的站在一边。 这时,不知谁家养的雕儿不长眼的飞了进来,盘旋于上空,脆声啼鸣。 薛北辰尚未来得及抬首,就听见那雕儿的第一声啼鸣莫名的拖长,随后化作无力的哀鸣,“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王毛仲已然收弓,一个眼神也没有施舍给那一箭封喉的可怜的雕儿。 薛北辰背后已然冒出冷汗来,他根本不知道,王毛仲是先拉的弓还是先调转的方向,甚至不知他拉弓时惊弦一瞬的箭镞是何时放出的。 “跟我来。”王毛仲看向他的眼里一丝温度也没有。 薛北辰不明所以,只好战战兢兢的跟过去了。 王毛仲是武人,他的书房自然没有薛北辰在公主府的那样写意风流,只有简简单单的文房四宝,和墙上挂着的宝弓宝剑。 薛北辰讷讷开口:“恩师,我们不是说好了么,日后相见都在我阿娘的府上,怎么今日您……” 他话未说完,就被当头劈下的一堆信纸摔了一脸。 “若我再不找你,明日的隐元会,恐怕就成了聋子哑巴,别说什么都不知道了,就算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了!”王毛仲阴测测的转过身,“薛然,你还记得自己曾经的名字吧?想要再回到以前的生活,做一个永远不见天日的废物?” 薛北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恩师对北辰的恩德,北辰不敢忘记,这几日……北辰也日日夜夜关注着裴家和萧家那些人,不敢有一丝的松懈啊。” “哼,是么?”王毛仲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用着很慢的声音说,“那我问你,宫傲是什么时候被废了武功的?那个从侠客岛逃出来的小子又是如何得到尚水宝典成了气候?还有那个王遗风的师兄萧沙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被陆危楼关了起来?呵,他陆危楼倒是聪明,居然勾上了裴光庭……还有,唐门的门主是怎么回事,这些,你别跟我说你都不知道?” 薛北辰吓得脸色惨白:“恩师,我……我这些日子都在关注着那些世家,因此……” “这么说,你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了?”王毛仲转动着自己手上的指环,冷笑,“不要跟我玩花样,北辰,你是想着留点底牌,日后,好同我作对,是不是?” 薛北辰大惊失色,颤抖的嘴唇开开合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到最后只能面如死灰的叩首道:“恩师……弟子,只求速死。” 王毛仲看他匍匐在地的模样眼底迅速划过一丝鄙夷和惋惜交错的复杂,半晌才道:“给你个机会,去将功折罪吧,江湖的布局已然被打乱,不过,既然是颗乱子,就让她彻底的消失吧。” 薛北辰听他居然这般轻易放下了,不禁惊讶,出于确认,他再次问:“师尊的意思是……” 王毛仲没有温度的眼光落在他身上:“既然是阻碍,自然当……死!” -------------------------------------------------------- 正在往杭州赶路的藏剑一行人并不知道,他们即将面临的,是怎样的危险。 阿云没忘记和唐潇潇的约定,是以特意要求改了路线,往现在还不叫万花谷的某个地方绕过去,虽然每天不是骑马就是坐船的,不过日子因为有了某个逗比的存在,倒也不难过。 周甜儿终于知道了叶大庄花是美人哥哥而不是美人姐姐,不过阿云菇凉留给她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导致她每次看到两个人就开始神色不正常。 不过,她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阿云不知道她究竟算什么任务人物,以为所谓的任务就是帮助胖妹纸减肥重塑信心什么的,是以整日监督周甜儿的饭量,强行压着她去跑步运动的,周甜儿每天累成狗,却好像不瘦反更胖。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连喝水都会长胖的,阿云很倒霉的,就遇上了这样的体质。 周甜儿每天饿的两眼发昏去找吃的,奈何她的小伙伴们身上都只有金子没有零食,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她终于见到了几个……卖切糕的喵教人。 阿云自然也看到了这几个喵哥喵姐,不过…… 她承认,在看到陆危楼那将来的“通缉犯”时,眼睛还是抽了一下。 殊不知,陆危楼看到她和叶英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感觉。 其实,陆危楼这是第三次见到这位闻名江湖的“隐芒剑”叶女侠,第一次是在藏剑山庄庄主的冠礼上,他误认为她是叶英的小妾之类的存在;第二次是在龙门荒漠,他无意间看到她摘下一个“头”,再鬼鬼祟祟的离去,后来萧沙就莫名其妙的生了病,陆教主虽然没有证据,但也猜想到多半与这位叶女侠有关,只不过,萧沙此人目中无人,他本来就想给点儿教训,只是担心以萧沙法王的威名,教中之人不服罢了,现下有个人替他解决了难题,自然最好不过。 这一次……陆危楼看到阿云毫不避讳的拉着叶大庄主的手,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不过,陆教主是不打算跟他们搞的有多熟的,他正筹划着怎么在第三届名剑大会上出风头去藏剑踢馆呢。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当陆教主坐下打算闭目养神时,一块庞然大物忽然出现在眼前,吓了他一跳。 这是……人?还是……女人? 陆教主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正打算拔刀将这庞然巨物甩到一边去,周甜儿忽然敏捷的不像话的一把抢过他身边那几个充当干粮的“馕”,两眼放光的开始啃。 于是,陆教主惊呆了。 不过,他的惊吓还没结束,因为那个他自认为的叶英的“禁脔”朝他走过来,一把将那个庞然大物拎起来放在一边,对他道:“抱歉,陆教主。” 陆危楼右眼皮不停的跳,见她身后藏剑诸人除了叶英外都一副惊讶的表情,也不好继续装路人甲了。 “叶庄主。”陆危楼微微一拱手,打了个招呼。 92、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时候的明教还没有被列入唐玄宗的黑名单,作为教主,陆危楼又结识了许多的高官,加上有他的好朋友卢某某的鼎力相助,他到处去踢馆挑战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爽。 随着明教的蒸蒸日上,陆教主为人也愈发傲慢了起来,轻易不会搭理人的,只不过……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边剩下的几个都被咬了一口的馕,忽然觉得太阳穴一阵一阵的疼。总不好跟个小姑娘计较吧? 于是几名喵哥喵姐和几只黄叽大眼瞪小眼互相暗暗森森的揣摩着对方有几斤几两,他们的老大则对坐着以一种极慢极慢的速度聊着寡淡无味的话题。 实际上,大多数时间,他们都保持了沉默。 然而,这种沉默却并未持续多久,因为茶馆外面忽然传来的一阵喧嚣。 一个穿着唐门标配的炮姐拽着某只宽大的白色衣袖拉拉扯扯的进来了,王遗风的脸色似乎没有上次那么不好了,也不知他是认命了还是已经习惯了。 “啊咧,小云云。”阿云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抱住亲了一个,她淡定的把唐潇潇的脑袋拨过去,果不其然看到周甜儿眼底闪烁的异色。 “叶庄主,幸会。”王遗风不紧不慢的打了个招呼,思及他那刚刚认的徒弟叶凡,神色间就带了一丝忧虑,“不知,五公子的病可还好?” “有劳王公子记挂,舍弟已无大碍。”叶英道。 王遗风这才放心了:“如此便好,令弟年纪小小,却毅力非凡,倒是十分难得。” 阿云和唐潇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撇嘴,泡妞的毅力么?那还真是非比寻常。 叶英这厢和王遗风说话去了,自然就忽略了陆危楼,阿云唐潇潇之类的又不可能凑上去搭话,于是非常不幸又非常显而易见的,可怜的明教教主被无视了。 陆危楼觉得很不高兴,但是颇有城府的他又不会将不高兴写在脸上,于是打算先行道别,谁知方才抢了他干粮的周甜儿居然好像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一屁股坐在他跟前的桌子上,正在陆教主不怎么稳当地端着茶盏思考着这桌子会不会更不稳当的时候,周甜儿姑娘开口道:“大叔,我吃了你的饭,回请你一顿吧?” 陆危楼:“不……不必了,多谢姑娘。” 周甜儿摇头:“不行的,我哥哥说了,欠人的一定要马上还,不然日后就会越欠越多。” 陆危楼:“某并不缺这点饭钱。” 周甜儿盯着陆危楼看了许久,盯到他都觉得发毛的时候,才一副恍然的模样,抱着她粗壮的胳膊眯着本来就被肉肉挤得不大的眼睛:“大叔,你是觉得我越欠越多正合你意吧?告诉你哟,我是不会以身相许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陆危楼(吐血中)。 喵教众(呵呵呵)。 阿云见陆教主的手已经握上腰间的刀柄了,似乎犹豫着要不要拔出浮沉照影来,眼皮一跳,一把将坐在桌子上的胖妹纸拉下来,对陆危楼道:“陆教主,相请不如偶遇,何况我的朋友方才冒犯了您,还望教主大人不记小人过,赏脸一同吃个饭,如何?” 虽然这货明年是要来踢馆的,不过,现在就把关系闹僵似乎也不好。 陆危楼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自然记得眼前这个说话的藏剑弟子根骨不凡,这几年也颇有成就,年纪轻轻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声,倒也十分不简单。他虽然傲慢,但却并不眼高于顶,知道对这样的后辈应当用什么态度。 “冒犯不敢说,只是,叶女侠这位朋友,着实有些……反常。” 王遗风听他们的对话也知道了陆危楼的身份,一时之间有些讶异,道:“原来阁下竟是明教教主。” 陆危楼见他气度不凡,且与藏剑山庄庄主看起来很是熟稔的样子,也知其并非寻常之辈,沉吟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某姓王,名遗风。”王遗风虽然自幼阅尽儒学经典,却并不迂腐,加之师父严纶为人不拘一格,他对江湖之上的所谓“正邪”或者“正统”之类的并不看重,是以对明教中人谈不上什么排斥的情感。 “原来是红尘一脉的高人。”陆危楼淡淡一笑,“王公子的大名陆某早已听说,一直以来,陆某都想与尊师切磋一番,只是可惜他行踪不定,只能望洋兴叹。” 若是一般人,聊着聊着对方忽然说我要找你师父打一架,就算不当场刺回去表示呵呵呵,就你那小样,肯定打不赢我师父,也会心里有点疙瘩,可是王遗风却好似浑然不在意,洒然一笑,道:“我师亦对陆教主神交已久,若有机会,王某将这番话转达给他,如何?” 陆危楼亦不禁讶然失笑,不知是因为惊讶于王遗风这番脾气居然甚合他的心意,还是因为这年轻人隐藏在他不羁的风度下那番出类拔萃的自信。 ----------------------------------------------------------- 正当喵教黄叽外加一只炮姐伪五毒在一起相处的还算愉快时,天色忽然不知不觉的黯淡了下来,乌云翻卷,偶尔听得几声闷雷,云层间一道闪电霹雳作响,耀亮了晦暗的角落。 “当家的,快把院子里的衣服收起来,看这样子是要下雨了。”茶馆老板娘似乎见怪不怪了。 王遗风却是凝眉深思:“这个时节居然会有这般夏雨来前的气势,怪哉!”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什么奇怪的?”唐潇潇打了个呵欠,懒懒道。 叶英闭上的眼忽然睁开,神色微不可查的变了一变。 “哈哈哈哈哈……”不可抑制的狂笑声忽然从天际传来。 陆危楼和他身后的喵教众人的脸色一下子变的很奇怪,有些沉不住气的已经在窃窃私语:“这不是血眼龙王……” 王遗风和唐潇潇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一个握紧了手中玉笛,另一个掏出千机弩,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 “王、遗、风,我找你找了很久了……”那个声音像是在叹息,又像在狂笑,疯疯癫癫的又十分刺耳,闻者不禁皱眉不喜。 阿云亦是十分奇怪的转眼去看陆危楼,那个什么拉肚子debuff不是永久的吗?难道被陆老头给破解了? 陆危楼也十分古怪的看着她,显然也在思考被他关起来整个人拉肚子都快虚脱掉的萧沙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 众人心思各异,还来不及交流想法,就见几条金光疾如闪电骤然而至,阿云才刚刚看清楚那金光前狰狞着怒吼的龙头,就被一只略嫌冰凉的手攥住手腕迅速扯到一边,她坐的地方已然变成了一个大窟窿。 “莫发呆。”叶英略微责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才惊魂甫定的点头。 在场的人,几乎都不同程度的因为萧沙的攻击有些狼狈和损伤,其中,最严重的莫过于那几个几乎毫无防范的明教弟子,非死即伤,陆危楼倒是险险避过,却被烧掉了半截袖子,王遗风半搂住唐潇潇的肩,似乎方才为她挡了一击,嘴角渗出些血来。 93、萧沙复仇中副车 轰隆一声,惊雷忽起,急雨庞然而下,一道极亮的闪电划破了天际,尾部一抹诡异的紫红在众人的视线里放大,放大,颜色愈发接近血红。 阿云眼见着这片血红漫延到整个视野里,而那抹惊人的殷红深处,缓缓浮出一尊琉璃般的身影,衣带当风,眉目如画,他转身淡淡的惊鸿一瞥,如昙花一现,惊艳了她整个视野。 他持剑慢慢的向她走来,在一片血雨绯红间蓦然抬首,清隽的眉间浮出一抹令人不可置信的邪气,在她的惊愕和不知为何失速的心跳声中缓缓抬起了宽大的衣袖,衣袖被风吹起,露出一只苍白而漂亮的手,五指修长,紧攥住剑柄,那苍茫的剑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惊人的白虹,一闪即没,瞬间指向她的咽喉。 长剑缓缓上扬,冰冷的剑锋抵上她弧线优美的下巴,一点,一点的抬起来。 她的瞳孔蓦然放大,皮肤被刺破的疼痛感缓缓漫延至嘴角,鲜血一滴,一滴的落下,声音格外的清楚。 他扔下了剑,一把抓住了她拉至咫尺,冰冷的薄唇吻上她唇畔那一抹殷红,并以一种极慢的速度缓缓下移,在伤口处辗转亲吻,吮吸。 鲜血流逝的感觉如此的明显,她甚至感觉大脑都不怎么能够转动了,想要推开却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心里的悸动却是如此的强烈,强烈到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阿云,闭眼!”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解开魔咒的咒语,一剑劈开了那惊人的血红。 她闭上眼,心底所有奇怪的感觉都消失了。 耳边响起刀剑交错的摩擦之声,期间还有两个人的对话声,其中一个,正是明教教主陆危楼。 “萧沙,你竟敢公然对本教主发出袭击,果真是目中无人,你是打算叛出明教吗?” “哼,教主,你这样优柔寡断的人根本不配做明教的教主,你只会葬送了我们的大好前途!至于刺杀教主,哼,除了在场的这些人,谁会知道事情?哈哈哈哈,待我杀干净了,再回去明教,到时候我就是新教主,谁又敢不服?”萧沙嚣张的叫嚣着。 “原来你早有反意,取而代之……怪只怪我瞎了眼睛,看错了人。” 锐利的声音似乎要刺破人的耳膜,不知陆危楼使出了什么招式,刀身竟然发出连续的颤抖,噪声不断。 此时,萧沙的嘶吼之声亦响了起来,两个同样高分贝的声音相互追逐相互竞争着,谁也不愿意让谁。 阿云正被这两个难听的声音折磨的几乎发疯时,忽然被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耳边的声音瞬间小了很多。 “哼……”萧沙闷哼一声,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叶……叶英……” 陆危楼亦是一惊,正待说什么,萧沙那双血红的眼睛忽然再一次睁大,这会对准了王遗风二人。 “师弟……” 王遗风一边摇着陷在幻境里面满脸痛苦的唐潇潇,一边皱眉:“萧沙,你又想干什么。” “王、遗、风。”萧沙一字一句,语气越变越激动,“我们两个这么多年的账,也该算一算了。” 王遗风神色不动:“我不觉得我们两个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师父早已逐你出师门,王某也高攀不上你这位师兄。” “呵,严纶老贼,他将我救出那肮脏之地,传我武功,却只因为一个异想天开的借口,什么怕我心中阴暗过分影响他的荣耀,废我武功,逐我出师门,是为不慈;圣女她明明救了我,予我以温暖,予我以重生,却偏偏跟别的男人私奔,是为不贞;陆危楼优柔寡断,空有满腹的谋略,却学了中原人一身的毛病,根本不配当教主,是为不肖;至于你王遗风,只要你活着一天,你就是我的耻辱,是严纶对我赤裸裸的羞辱!”萧沙说着说着,忽然仰天长啸,“世人皆负我,我为何还要怜悯众生……明教算什么,他们都只是我的棋子,我要报仇,我发誓一定要报仇!” 陆危楼听着他这段掏心掏肺式的自白,整个人不可置信的道:“萧沙……原来你之所以这般培育教中激进之人,竟然都是为了你自己的私欲,你居然,想把整个明教当做你的陪葬?” 萧沙哼了一声:“教主,你还不算太笨,现在也总算反应过来了,不过,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你很快就会没有机会了。” 陆危楼冷笑了几声,反问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要说你方才被叶庄主击伤已然失去了几分战力,我们几人联手,要杀一个你简直轻而易举,死到临头还敢大放厥词?” 萧沙诡秘一笑:“教主,我只是想找王遗风报仇,至于你们,自然有人来收拾。”言罢就朝王遗风疾掠而去。 王遗风放下唐潇潇,玉笛横于身前,指间几变闪过千百道虚影,和萧沙战于一处。 萧沙招招夺命,自然打的十分惊心,王遗风在他的招式压制之下却不落下风,叶英和陆危楼二人亦无法在他们打的如此激烈之时插手其间,只好静观其变。 阿云此时已然睁开了眼睛,萧沙找王遗风报仇什么的,照理说很是正常,但是,这里面却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就是,萧沙究竟是如何从小黑屋和debuff中解脱的? 他所谓,自然有人会来收拾你们,又是什么人?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忽然见到萧沙整个人变成了五个影子,团团围住了王遗风,王遗风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 可是萧沙并未给他思考的时间,足尖一点,玉笛划出一道红影,堪堪打在面前的三个身上。 王遗风实际上是在赌,不过,他只有百分之六十的几率打对,剩下的两个…… 其中一只“萧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正要击中王遗风时,一个蓝色的身影忽然闪身推开了他,同时,一道金光疾速闪过。 “噗!”唐潇潇吐出一口鲜血,胸口刀柄几乎没入,背后刺出尖锐的刀锋,那一刀竟然是穿透了整个人。 “唐姑娘!”王遗风接住她蓦然倒下的身子,再也没关注一眼同时被叶英击中倒地的萧沙。 阿云松开了叶英的手,脚下一个踉跄。 唐潇潇胸前的衣物几乎被血染红,那一片的深蓝在慢慢的扩大着,漫延着,她几乎不受控制的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脸色苍白如鬼。 “王遗风……”她说话的声音很弱,一点儿都没有之前那副凶巴巴的泼辣。 “我在。”王遗风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不稳,“你别说话,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你别说话,别睡,啊?” 唐潇潇轻轻摇头:“没用的……”她说到这里因为疼痛骤然蹙眉,“你听我说……说完。” “我……我其实根本不懂你的什么善,什么恶的,我没读过多少书,不像你,这么博学多才……我不像你……这样追逐一个答案,追逐一个完美的善……我不知道什么才是……善……”她说到这里,已经有些说不下去了,艰难的吞了吞口水,“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丢下了我们去了……他是一个特种军人,他是为了国家,可那是善么?如果是善,为什么……为什么给我们留下的却是无尽的白眼和猜疑。妈妈她也组建了新的家庭,将我丢给了舅舅舅妈,可那是恶么?如果是恶,为什么他的丈夫和儿子都夸她是贤妻良母?舅妈……她认为供养我读大学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那算是恶么?如果……若果她不这么做,表弟表妹们哪里还有钱读书呢……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绝对的善与恶,你对一个人善了,就必然会对另一个人恶……我不在乎我到底……是善还是恶,我只对喜欢的人善,只对讨厌的人……恶。” 阿云将自己包裹里所有的小药都翻了出来,给她喂了一颗止血丸,那空了三分之二的血条终于回了一些,却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掉了下去。 “别白费力气了阿云,我这个debuff是持续掉血的,就算给我吃小药也是有间隔时间的,没有奶根本……”唐潇潇摇头,“帮我个忙好吗?” “什么忙?”阿云整个人空落落的,机械般的问。 “文小月她,被我养在广都镇附近的一个小乡村里,你去找到她……”唐潇潇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找到她……让她好好的对……谷主。” 阿云无言的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却迟迟没有点头,王遗风当然听不懂她们说的话,谷主是谁?文小月是谁?他一概不知。 唐潇潇是故意的,她想要文小月代替她陪在王遗风的身边,却不想让他知道。 唐潇潇任性而骄傲,从来都没有真正求过阿云什么,可这一次……这唯一的一次,她却觉得脖子僵硬的弯不下去。 94、伤心泪落有人问 “不,潇潇,”阿云的嗓音有些沙哑,似乎因为喉头的哽咽,她低下头去,在唐潇潇的耳边低声道,“你不能就这么死掉,我们还要回去的,你忘记了?我们要攒够积分回去的,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在这里?” 唐潇潇无力的摇头:“阿云……我……我和你不一样,你在那个世界有爱你的亲人和朋友,你……你是一个有责任感的好孩子,而我……我不同,你知道么,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什么任务不任务的,回去还是不回去的,不仅仅因为在那个世界我只是一个多余的人,更因为……我的心,从来都很小很小。其实,我骗了唐怀智,骗了唐老太太,我之所以这样……对唐断腿,不是为了唐家堡,我只是不想再那么卑微……那么在别人的控制下活一辈子。我……在现实世界里面活的可怜,像一只毛虫,却不想,在这个世界里再受人拘束……你把天策府放在心上,可是唐家堡于我……却并没有那么重要……”唐潇潇的声音越发小了下去,“是不是觉得被骗了,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同道中人……呵呵呵,系统是在惩罚我这颗不听话的棋子了吧……这样,也……也好,阿云……不要学我,一定……一定要活着回……回去。” 唐潇潇最后再看了一眼王遗风:“王遗风,我……以后……以后不会有人再让你丢脸了……作为补偿,你可不可……可以也答应我一件事?” 王遗风那双仿佛阅遍红尘再掀不起一丝波澜的眼底恍若被搅起的深渊巨湖,他颤抖着手,身上的内力像是不要钱一般朝她涌去,听闻她说话,不禁恍惚的点头。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要走极端,不要认为,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邪恶的……终究,会有那么一个人……她愿意……对……对你好的。”唐潇潇细弱的声音消失在空气里,她的眼皮沉重的落下,握在阿云手里的那只尚且温热的手也无力的垂下,软绵绵的。 阿云终于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了出来,当初得知曹雪阳死讯时品尝过的那种悲伤排山倒海般再次袭上心头。 王遗风仿佛万念俱灰一般跌坐在地,却没有停止向唐潇潇输送内力。 叶英没有上前去,只是微微闭了眼,眉心蹙起。 陆危楼看了一眼血眼龙王的尸体和自己身后非死即伤的明教弟子,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岁似得,跌坐在胡椅上,用力的握拳。 正在此时,不远处官道上,马蹄声忽然疾响。 阿云想起萧沙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心头蓦然一惊,悲伤之下迅速起身,拔剑,就先给自己开了个莺鸣柳,泉凝月,正要腾身跃起鹤归孤山,忽然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温和的声音响起:“请问诸位哪位是藏剑山庄叶云叶女侠?” 阿云的手腕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温和而坚定地扣住,叶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冲动,那是万花谷谷主。” 阿云微微一怔,却见两个男子从马上下来,当先一人衣袂飘飘,长发如墨,留着魏晋风流人士最喜的美髯长须,不是曾经被她“偶遇”并附赠尚水宝典的东方宇轩又是何人? 阿云眼睛蓦然一亮,看了一眼被王遗风抱在怀里的唐潇潇,正要上前,却见东方宇轩更快一步对她微微一揖:“上回叶女侠将余家传武学慷慨相赠,并废去恶奴宫傲武功,大恩不言谢,某正欲报答,却不想叶女侠飘然而去,某……” 阿云急急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东方先生,先不要说这些了,我刚好有一件事,请东方先生帮忙。” 东方宇轩愣怔了一下,这才发现场中情形,不由一惊,此时,他身后那个黑衣长发的少年闪身而出,修长的手指在空中一画,手臂上绑着的装着银针的包就这么散下来,他灵活的五指在其上迅速的划过,展开,一拂衣袖,人就半蹲半跪在唐潇潇跟前,几根银针准确无误的落在她周身大穴之上,就连王遗风都没有反应过来,又惊又疑的瞪视着眼前的少年。 他微微侧颜,绸缎般的长发慢慢滑过耳边,露出一张俊美如神雕鬼刻般的面容,对着王遗风微微一笑,漫不经心道:“你若想让她即刻去死,尽管乱动?” 阿云整个人目瞪口呆,好吧,这个人年轻了不少,也青涩了不少,原本在军营里那股凌厉的气势也风流俊雅了不少,可是,这些都改不了一个事实——他就是那个孙思邈孙医圣的首徒,万花谷头号男神,所谓“活人不医”的裴元大师兄…… 阿云上辈子和裴元的关系很不错,因为他在安史之乱后便出了万花谷入了军营,和颜真卿相互接应,一个离经易道一个花间游,立下了赫赫战功,与守在前线的天策府众人,都是十分相熟的。 东方宇轩见阿云看着裴元和唐潇潇不说话,却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也猜到了她所谓“帮忙”是什么事,不禁温颜道:“叶女侠不要小看裴先生年纪轻,他是孙医圣首徒,天纵鬼才,且勤奋好学,许多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 阿云转过头,微笑还礼道:“多谢东方先生和裴先生施以援手,裴先生的医术,在下从来没有怀疑过,何谈小看?” 裴元给唐潇潇喂下一颗丹药后,拔了针,施施然的站起来,朝阿云微微一笑,懒懒道:“叶姑娘对裴某这般相信,倒是裴某的荣幸了。”言罢朝犹自不相信伸出手为唐潇潇把脉的王遗风眨眨眼,笑意加大,“喂,铜铃兄,可诊出了什么来?” 王遗风不可置信的放下手,因为被莫名其妙起外号不好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小兄弟的医术果然出神入化。” 裴元收好自己的针,身后两个小童就一个拿出笔墨纸砚,一个找好整齐的可以当做桌面的石头铺上宣纸,裴元一边提笔在那宣纸上写着药方,一边对王遗风道:“铜铃兄,虽说这位姑娘的命是保住了,可终究还是要养一养恢复一下的,你照着这个方子给她吃上个四服药,也就差-不-多……了,好了,拿去。” 阿云看着风流俊秀的裴大师兄葱白似的手指挑着书着如其人般隽永的字体的药方,王遗风黑着脸接过来那场景,就不禁噗嗤一笑。 裴元挑眉:“很好笑么?” “不好笑……你为什么,要叫他‘铜铃兄’啊?”阿云边笑边问。 “你不觉得,”裴元朝她眨眨眼,戏谑道,“他瞪眼睛的时候,特别像是瞪着两只铜铃吗?” 众人:“……” 最后陆危楼因为明教法王刺杀教主反而身死担心教内变故回去了长安,剩下的人自然都朝着阿云所谓“某个风景秀丽的灵谷”(万花谷)进发了。 他们谁都没有发现,一个带着面具的年轻公子,在远处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唉。没想到死的居然是萧沙,啧啧啧,真是没用啊。看来,我又得回去请罪了。”面具下看不见的俊秀容颜上浮出一抹诡谲的笑意。 “哼,王毛仲,你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家奴,也敢来指示本公子?”他挥了挥衣袖,整个人就轻功纵身而去。 95、生死树下欲分道 万花谷原来并不叫万花谷,它只是群山环绕,绝壁之下无人知晓的一处山谷,前世若非东方宇轩在四处游历时误入秦岭青岩,它会依旧默默无名的存在着,青山碧水,花海星湖,虽有生死树这样的天下奇观,却终究无人欣赏,无人可见。 不过今世……阿云看了一眼东方宇轩面上的惊诧迷离之色,淡淡一笑,万花谷要提前建立了也说不一定。 “这么说,我还是有希望减肥成功哒?”正当阿云在和东方宇轩谈论此地景致独特风光秀美之时,周甜儿的声音忽然响起。 她顺着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却见周甜儿的小胖手拉着裴大师兄的纤纤玉手一脸兴奋。 裴元却没有表现出嫌弃或者尴尬的情绪,反而伸出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大头:“不错,周姑娘只是得了一种比较罕见的病,才导致食欲过剩因此肥胖的,只需每日早晚施针,辅以药物,十天半月即刻病除。” 周甜儿闻言更是高兴,简直要把裴元当神一样崇拜了,激动道:“裴大夫,你真是我的救星!”末了还不忘记损了一把某个逼她节食还一点用也没有的庸医,“不像某人,就知道不让我吃饭!” 阿云摸摸鼻子,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毕竟当时萧沙突袭,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若非周甜儿运气好提前去上茅厕并在发现外面有异动后躲在里面不出来,非得命丧当场不可。 至于节食……好吧,是她的错。 不过……阿云看了看自从唐潇潇“复活”后就一直拉着她的手默然不语的叶英,心下也有几分复杂。 他也是在害怕么? 夜幕降临,而到来万花谷的几位访客,除了尚在昏迷中的唐潇潇和从来呆萌的周甜儿外,鲜有心生睡意之人,东方宇轩是陶醉于美景不能自拔,裴元还在灯下夜读,王遗风守着唐潇潇眼睛都不敢眨一个,而藏剑山庄的弟子们…… 他们守在生死树附近,遥遥看着那两个一躺一立的人,默默无语。 “万花是个好地方呢,从前我是只军娘的时候跑到这里来躺尸,后来被一只花姐,就是我的第一个亲友捡起来,从此告别了单机的时代。我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不想玩这个游戏了,就跑到这里来自绝经脉然后下线。”阿云躺在生死树枝叶繁茂的一边,仰脸望着粲然星空,“却没想到,造化弄人,我居然跟这个游戏纠缠了三百多年的光阴,想a也a不成了。在枫华谷的时候,我曾经一度自暴自弃过,不想做任务,不想攒那个什么狗屁经验的,可是……不做这些又能干什么呢,只能坐在废旧的荻花宫前,回忆着现实世界的那些亲人和朋友,整天都不知道何处是真实,何处是虚幻,可却有一点,是十分明白的。我愈是思念,愈是奢望,愈是……离我想回去的那个世界遥远。于是我向系统妥协了,不管是真是假,终归,它给了我回家的希望。” 她撑着上半身坐起来,靠在树干上,侧头看叶英,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阿英,坐下来吧,这样跟你说话好累的说。” 阿云闭了眼睛,伸手去感受了一下夜风和着花边飘零之感,察觉到身边之人缓缓坐下,才低下头慢慢的说:“我骗了你,阿英。我回到开元,回到大唐,不全是为了天策。我曾经告诉过你的吧,我,来自一千年后,我是被选中来到游戏里的,只要按照它的指示攒够了经验,就可以回家,而重返开元,逆天改命,也是我的一个任务。” 叶英见她和盘托出,眼睛缓缓的睁开,墨色的瞳眸里映着夜色的清冷与皎然,亦不知在想什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回家,即使我再喜欢这个游戏,这个世界里认识的人,就像你,即使变成了一把剑,还是会关注着藏剑山庄的一举一动,这不仅是责任,更是寄托。” 阿云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不忍心继续再说了,继续闭上眼,强忍着不让酸涩的眼泪掉下来。她如今才发现,她根本从头到尾都在犯错,她不该去招惹庄花,不该去跟他表白,毕竟他什么都不懂,只要她不说,他也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她原以为,明天的天塌下来也是明天的事,却没想到,天塌下来的时候那么猝不及防,那么让人束手无策。 唐潇潇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王遗风那副万念俱灰的样子她不敢去想,她只知道,如果有一天,叶英也会那个样子,她会恨不得自己从来就不认识他。 “我明白。”在一片沉默中,叶英终于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声音轻缓而温和,“阿云,我从未逼迫你去做出选择。” “你不明白,”她摇头,“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情,别说你父亲根本就不可能同意你娶一个毫无背景来历不明的女人,就算同意了,我们在一起,双方的家人却永远不可能见面,如果我留在你的身边,是对父母的背叛,如果我回去……那又算什么?”她抽出了自己的手,缓缓的站起来,狠下心不去看他,“对不起阿英,你回去藏剑吧。” 她的手再次被拉住,叶英干燥而洁净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收紧,他清隽的眉微微蹙起,没有说话,却毫不犹豫的表示了自己的拒绝。 “长痛不如短痛,这又是何必?”她背对着他,咬着唇压抑着嗓音的颤抖,尽量装作一副漠然的样子。 “逆转乾坤,是一日之功?”他也站了起来,朝她走近了一步。 她一时不明白他要说什么,有些莫名:“什么意思?”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盛世之下,杀机四伏。挽救天策,难道是一天就可以做成的事情?” “不是……”她刚刚说完两个字,就忽然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顿时整个人如遭雷击,“你……居然这样想的,不行,这对你并不公平。” 她做完这个任务需要的时间当然不会短,也就是说,她可以留在这里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可那并不意味着,很长的时间等于一辈子,就算在长度上相当于一辈子,意义也是截然不同的。 凭什么别人要用真实的一辈子来陪伴她看起来是等值的实际上只相当于一场梦的敷衍? 她无法理解穿越小说的主角在古代跟人海誓山盟了回来却简简单单说一句,这只是一场梦,生活还要继续,继续谈恋爱,继续结婚继续生子,仿佛那些过去不过是可以随手抹掉的,衣服上的油渍,空闲的时候想起来,不过觉得好笑。 这样公平吗? 她不知道那些所谓小说男主角哪里来的这么宽广的心胸,什么“只要你幸福就好,忘了我也没关系”云云,只觉得,她要是这么做了,简直就是比人渣还要渣。 阿云平心静气下来:“对不起,你的提议我无法接受,别说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不一定狠得下心走,就算走了,日后该如何是好?用我的一场游戏来换你的一生?” “阿云,你可知我自幼被父亲责骂,却不改初衷,哪怕见二弟担惊受怕心怀愧疚却依旧一如既往的原因?”叶英没有就这个问题和她纠缠,只是声线平淡的反问。 “这个和我说的有什么关系么?”她不解。 “因为我那个时候自以为窥见了剑之真意,”他说到这里,俊雅清秀的脸庞不禁浮现出一抹复杂,淡淡道,“实际上,并非如此。” “可是公孙大娘……”阿云惊愕的张了张嘴,这个和她知道的版本不大一样啊?不是说,叶孟秋从头到尾都是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吗? “我初习剑法,虽然发现了一丝古怪之处,却未能堪破,反倒执着于此,经年累月,也不见一丝得益,可是我自幼便固执,誓要堪破剑中真意,有的时候,为了等夏日惊雷,在荷塘附近站上一整日,也是常有的事。父亲责骂与我,并非不知我心中所想,反而,一眼就看破了我的心思,他认为我好高骛远,不切实际,所以恨铁不成钢,其实,也算不得错。如今想起,我若是有那么一念是要放弃的,恐怕这世上,也不会有一个‘心剑’叶英了。”他说到这里,忽然抬眸定定的看她,眸色深邃,如幽井深潭,“所以,阿云,我认定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的,你留在这里一日,我便护你一日,若是有一天你真的……离开了,我亦能够理解。” 96、流言四起唐门乱 夜风撩起她耳边的鬓发,一丝一丝的吹到面前,虽不至于模糊了视线,却十分不配合的沾在脸上,被咸涩的泪水黏住,阿云背对着叶英,努力仰着脸,嘴角轻轻牵起。 谁说叶英木讷了呢?木讷的人会知道在最合适的时候说出最动听的情话?即使没有修饰,没有比喻,在这个时候,于她而言,亦是最动人的情话。 “我……”阿云闭上眼,努力想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想要说出的话却再一次被哽住说不出来了,他另一只手放在她单薄的肩上,微微用力,将她整个人扳过来,轻柔却不容拒绝的拥入怀中。 “你知道,在萧沙的幻境里,我看了什么?”叶英温和的声音如泠泠的流水在耳边滑过,带着微热的呼吸,弄得阿云的耳垂有些痒,她微微侧头想要避开,却被他按在怀里难以动弹。 幻境…… 阿云想起她看到的几乎不可能看到的,妖孽一般的庄花,颈间那种疼痛而□□的感觉像是再一次出现,她有些紧张的问:“你……你看到了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搭在她腰间的手臂,忽然用力,圈的她有些气闷的时候才说:“我看到,你死了。” 阿云怔然,却听他继续说:“那个幻境,也许是心魔的镜子,正是通过那个镜子,我看到了自己的心。” 心……么? “恭喜宿主,与第一个好友好感度达到生死不离!”系统的声音蓦然响起,像忽然燃放的烟火,在寂静的夜空中升腾,一瞬即逝的美丽划过他精致的容颜,在黑暗中消散,却将惊艳永远留存在了她的心中。 ---------------------------------------- 唐家堡 如果说,几天前的唐家堡还只是有些不对劲,今天的唐家堡,简直就是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纸包不住火,门主残害弟子并诬陷徒弟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众人正想寻找答案,却不料门主竟被送往密室,说是为了疗伤,实际上却被剥夺了大权。 唐老太太重新掌管了唐门的决策权,其余诸事,皆交由四老管理,而唐傲天的亲信,掌管门中精锐杀手的飞鹰也一回门派就被秘密关押了起来,至于诡道堂堂主唐潇潇,则不见人影,唐傲天的嫡亲儿子唐无言和嫡亲女儿唐书雁均对此保持了缄默,只剩下一个疯疯癫癫的侍妾和病怏怏的二小姐,还会泪汪汪的诉说这一切都是阴谋,有人□□云云。 唐门的众位炮哥和炮姐炮萝们在官方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答复,一肚子坏水的唐傲骨堂主又故意煽风点火把唐傲天干的好事一件一件的添油加醋说的有声有色之后全体出离愤怒了。 这么不要脸的人为什么是他们门主,他怎么配当门主?若是叫这个不要脸的家伙继续败坏唐门的名声,以后要他们在江湖上如何立足? 于是几乎所有的唐门弟子都出动了,跪在唐老太太居所前,泪声俱下的要求另立门主,而此刻的唐老太太正在她亲生儿子唐怀义的陪伴下头疼不已。 “怀义啊,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才好?”唐老太太推开了他奉上的汤药,掩袖咳了几声才道。 唐怀义深深叹了口气,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娘,我原本也只是觉得傲天这孩子,大节上不错,只是在一些小的地方不太对,现在却……弟子们这般群情激奋,想必,是容不得他这个门主了。” 唐老太太闭着眼睛,眼角的纹路似乎更深更多了一些:“傲天一身的武功被歹人废去,如今又疯疯癫癫的,我每次去看他,就想起简儿,他若是知道了,该多么心痛啊!” “这谁又能想到呢,也不知他到底是得罪了谁?”唐怀义摇头,正在唉声叹气的当口,忽然眼睛一亮,“对了,漠儿不是被傲天派出去做事了吗?他做得是什么事,傲天还是没有说么?” 唐老太太想起唐漠,更是觉得难受,按着有些疼痛的太阳穴:“没有,傲天一听到漠儿的名字就会发狂,有的时候甚至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污蔑自己的父亲……不过话说回来,潇潇那个丫头不是奉命去调查漠儿的身世了吗,她怎么,一去就没有消息了?我这右眼皮啊,这几天跳的,一点儿也不安生。” 唐怀义沉吟道:“若是漠儿他,真的是简兄的儿子,我倒觉得,他是继任门主最好的人选,毕竟,他的威望重,人缘也不错,性格稳重,天资聪颖,的确堪当大任。” 唐老太太叹息道:“当下之急,应当是先找到漠儿,这可怜的孩子,活到这么大了,受了诸般委屈,却不得认祖归宗,这是我的过错啊!” “母亲您这是什么话?”唐怀义见状不赞同道,“您呢,本来就该安享晚年想干什么干什么了,偏生是我们这些不肖子孙不成器,害的您事事躬亲,漠儿的事情,交给我和怀智来处理吧,我们会让门下弟子出动,并且发动以前的一些关系,一定要把漠儿给找回来。” 正当唐家堡的人在四处寻找唐漠的下落时,当事人却好好的呆在五毒,过着他的所谓“圣子”生涯。 “表姐,这……不太好吧?我毕竟是唐门的人,这样堂而皇之去偷学五仙教的心法,有些不合适吧?”唐漠不自在的扯了扯自己身上少的可怜的白色的挂着各种银饰的衣料,皱眉道。 自从方乾渣男走后头一回兴致高昂的魔刹罗一面指使着各种侍女给自家小表弟弄发型一面抽空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你现在是我们五圣教的圣子,连心法都不会像话吗?” 唐漠一脸哭笑不得:“表姐,我可从没听说五圣教还有什么圣子圣女的存在?” 魔刹罗转了转手中的青笛,哼了一声:“我是教主自然是我说了算,谁敢多嘴?” 你问魔刹罗凭什么这般叼?就凭她是五毒立教以来手腕最厉害最强势的教主,就凭她以一己之力让五毒成为苗疆最大的势力,让中原武林都不禁谈虎色变,这一点倒是和前世曲云那会儿完全不同,所谓内斗什么的,在魔刹罗女王眼里,那就是找死。 唐漠向来不会和魔刹罗这样的女人争执,更何况,对方还是他母亲生前疼爱的侄女,他只得非常配合的保持了沉默。 “行了行了,你就不要想着唐傲天那混球了,我都帮你报仇了,哼,唐门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后啊你就留在我们五仙教,学好工夫,气死唐门那帮人!”魔刹罗一想起唐傲天干的那些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简直觉得便宜了唐傲天,就该把他手脚剁下来装在罐子里泡酸菜! “表姐……”唐漠无奈的开口,“唐门并没有亏待过我,师父……”看到自家表姐不赞同的表情他只好改口,“唐傲天他做的事情,唐门其他的人都是不知情的。” 魔刹罗瘪了瘪嘴,知道表弟性子也不好多说,只得道:“罢了罢了,我不管你怎么想唐门的人了,这些日子你先跟着凤瑶到处去走走,认识一下人,别连路都不知道,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稍后凤瑶来了,你替我招待她吧。” 说罢魔刹罗也不等他多说,招招手带走了一堆“如狼似虎”般盯着自家小表弟的侍女,诡秘的笑了笑,想到手下的报告……凤瑶么,肥水不流外人田,跟自家表弟也是郎才女貌,在一起刚刚好。艾玛,话说表弟的肌肉还挺发达的,穿上衣服还看不出来的说。 唐漠见人都走了,终于松了口气,在自己的衣袍中找到了一件穿在外面,他实在是受不了露那么多肉在外面,却在刚刚穿上外套的那一瞬,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 “圣子。” 他正在系着衣带的手忽然乱了起来,半天系不好,想要让人稍微等他一下,却觉得不好,于是情急之下竟然打了个死结。 “噗嗤……”凤瑶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来帮你系吧,圣子。” “不……不必了,”他转过来,抬眸看了看她,又有些无措的低下头,“圣使,我……” “叫我凤瑶吧,教主说了,圣子的地位仅在她之下,我可当不起你这句‘圣使’。”凤瑶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那,你继续叫我的名字好了,我也不大适应。”唐漠连忙道。 凤瑶微笑点头。 正当两个人慢慢的开始交谈时,一个穿着长老服饰的男人在不远处阴沉沉的看着他们。 “哼,圣子?”乌蒙贵拳头紧紧握起,嘴角扯起一个嘲讽而苦涩的弧度,也不知是在嘲讽他自己还是唐漠,“好不容易骗走了方乾,让魔刹罗送走那个小丫头,整日恍恍惚惚不理教务,教主之位近在眼前,没想到,却横插一个杂种小子进来,哼,圣子……你也不看你配不配?” 97、叶英番外四 初春之时,西子湖畔柳浪闻莺,桃花漫漫,叶英站在窗前,视线落在飘入的一片粉白色花瓣上,缓缓的,落在自己指间那一页信笺。 快三年过去了,若不是时不时的还能收到被二弟派出去的弟子寄回来的信,他都快以为,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不过一场大梦,梦醒,他还是在原来的地方,抱剑观花,没有国破家亡的屈辱,亦没有那海棠般明艳的笑靥。 这三年,叶英不知多少次通过因为铸有他的血液而心意相通的隐芒剑感知她陷入危险,几经九死,险象迭生,可是,面对这些,他也只能看着,因为那是她的坚持,她的愿望,成为强者,必须要经历和承担许多常人所不能承受的东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她的意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并在暗中默默的帮助她。 没有她的陪伴,三年的担忧过的无比的漫长,他甚至不知道,还有几个三年要在这样的漫长中度过。 叶晖旁敲侧击的提起五弟的时候,故意编了个谎言。 隐芒剑的主人中毒差点丧命,他怎么可能感知不到? 可是内心的某种渴望却促使他按照二弟的设定演了下去,假装惊讶,然后,匆匆的赶往了唐门。 再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明眸潋滟,一如往昔,那里面,却闪动着一丝陌生的神色。 叶英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二弟说的那一句完全不可靠的话却莫名的浮上心头。 笈笄之年,本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要是被英雄救美了,再心生好感简直是不能再容易,何况,唐漠乃唐门大师兄,是个品貌极佳的人物。 叶英再看了眼叶凡,心头烦闷更甚,尚未出言训斥,他就一副没有担当的躲在女人后面哭的震天动地。什么这个家没有人关心他?他就是这样想的,怪不得…… 叶英想起前世的种种,叶凡离家,和唐小婉私奔,四处惹是生非,却没有能力处理,继任庄主,不知经营山庄,苦练武学,只知与后宅女人厮混斗法,不觉气苦,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怪自己有眼无珠还是叶凡不思进取。 未料,阿云却忽然开口,一句“庄主”漠然的拉开了距离。 他的心蓦的一凉,不知不觉的握紧了茶杯,不可置信的问:“你方才,叫我什么?” 叶英看着她越发恭敬的态度和进退有度的举止,忽然发现,这三年发生的事情,其实自己并不完全了解,无心再纠结叶凡之事,先让他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至少应该问清楚一些事,可是,她却似乎一点儿也不想跟自己待在这里,惶然,局促,不安……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陌生的让他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天泽楼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再一次浮现在眼前,他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印上她柔软的唇,却在真正触碰到的时候,反应了过来并迅速离开了。 “那天晚上,你究竟是何意?”他运起内力平复着紊乱的气息,假装平淡的问。 “你……不懂?”她似乎被惊吓到了,他缓缓摇头,想要出言否认,却见她眼珠子咕噜转动,明显在想什么敷衍的主意,嘴边的话再次收了回去,只淡淡的看着她。 果然如他所料,她自以为是的编了一堆的鬼话来敷衍他,叶英眨了下眼,故意问:“若是男子主动呢?” 他倒要看看,她怎么继续编? 谁知道,她居然慌忙的对他“耳提面命”,生怕他去胡乱“亲别人”。 不知为何,他的心情居然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 不过,唐门那个弟子的事情,她还是没有说,即使,在他的旁敲侧击之下。 因此,这难得的好心情就打了个折,却不料,这没有挑明的怀疑在数日之后被他的好五弟给挑了出来。 “我跟他怎么回事,干嘛要和你解释?”她这是第一次跟他大吼大叫吧?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叶英蓦的抬眸扬眉:“不必和我解释?”都要谈婚论嫁了也不必和他解释? 她甩开了他的手,一脸的疲惫与愤懑,眼底浓厚的失望不禁让他皱眉。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声线仿佛和风一道:“不是说,喜欢我?” 不是很早以前就说喜欢他的么?他做了什么会让她这般失望,这般迫不及待的离去? 她绊倒在地,委屈地哭,那双湿漉漉的丹凤眼又是幽怨又是郁愤,他一时间竟有些慌了。 “待明年名剑大会结束,我们,便成婚。” 密室里撞见唐门主的那一次,却是无心之失。 不过,他承认,那些的确有些令人惊悚,原本,他也不打算看的,毕竟,非礼勿视,无论唐傲天在做什么,他们都不该躲在暗处偷窥,那并未君子之道,谁知,阿云却慌乱的捂上他的眼睛,似乎生怕他看到了什么似得。 惩罚?什么样的惩罚,她如何知道那是惩罚? 叶英索性闭上眼去“看”了,却不想,这一看,居然让他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东西,同时,在她面色绯红的软倒在他怀里时,一丝莫名的悸动袭上心头。 他故意慢慢的低头,埋首于她颈间,既是为了遵从心底的愿望也是为了报复她的言不由衷。 告别?惩罚? 不知道,这一次,她又会编出什么来? 正当叶英以为她又会编出什么新鲜的东西骗人时,阿云竟然微微笑了,伸手环绕住他的脖颈吻了上去。 他震惊,因为心底那被压制的渴望再一次获得了力量,仿佛在对那个漠然的,冷静的自己发出叫嚣和挑衅,也促使着自己学着她刚才的方法加深了那个吻,直到她的挣扎已经明显了起来,才放过。 幽暗的地道中,两个人都在平复着呼吸,叶英再一次克制住了自己,却明白这股渴望并不是他能够真正克服的,或者说,那是他,一个真实的他想要得到的一种反应。 无量山 自温泉回来后,阿云换了身衣服说是出去逛街,回来的时候,却领回了一位姑娘,不过,这个不是他关注和觉得异常的,真正异常的,是有一天晚上,他发现了一个,不知能不能称作秘密的秘密。 阿云躲在某个角落里,抱着她那只不知道养了多久的小黑狗,喃喃自语:“小哈啊小哈,你说我到底该不该趁着夜黑风高去给杨玉环那奸妃来上一刀呢?” 杨氏? 叶英想起阿云所述天策诸将的悲惨结局,不禁停在了原地,用了一层内力,使她的声音更清晰的传入耳朵,却不想,竟然听见了另外一个声音。 “主人,其实你自己都知道的,杀了杨妃,又不等于天下的美人都死光了,即使天下的美人都死光了,安史之乱也不一定不发生了。” “即使她不是战争的过错,也是一个起因吧?”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僵硬,仿佛不同意这样笼统的说法。 “所以我的意思呢,主人,留下杨妃不要杀她,至少我们清楚她的底牌,若是换了一个人,那简直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抹黑了。” “小哈,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这具身体的原身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和杨妃有什么关系?” “嗨,主人,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这具身体就是你自己的,什么原身不原身……主人放心吧,你和杨妃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关系安啦!” 阿云沉默了很久,才继续说:“那样最好,即使有关系,也不会改变我终有一日要取了五杨性命的初衷。” 叶英等着她和那个“小哈”一起离开,才慢慢从树荫中走出来,眉心微微蹙起,看来,有些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98、卷五: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开元十七年,瓜州刺史张守奉命与吐蕃作战,因战事胶着,玄宗令天策府李承恩率兵助战,同时,派下一名“监军”随军前行,然而,大军尚未抵达前线,这名“监军”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阿云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就是一片黄沙漫天的景象,此时正当白昼,哪里可见半分昨夜的星河闪烁,烂漫情怀? 又是幻境?可是,幻境怎么会有这般清明的神思? 心思几转之下,她登时明白了几分缘由,火冒三丈道:“小哈,给我死出来!” 一只小黑狗从石头后面绕了出来,耷拉着耳朵:“嘿嘿,主人,别生气嘛……这个,你听我解释。” 阿云听它锣碌乃得髁嗽涤桑耐坊鸹故敲挥邢穑叩溃骸罢饷此担慊故俏巳梦易鋈挝窨空泻舨淮蚓桶讶颂崆按妥撸闶侵魅宋沂侵魅耍俊 “这个……也不是我的错嘛,这个任务刚刚好是要在这个时候做的。” “呵呵,那是不是代表以后我在洗澡或者睡觉的时候,都会被你莫名其妙的传送了?”阿云没好气的坐在一旁,“不管了,咱们今天就坐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了。” 开玩笑,以后还有没有人身隐私了?这个系统对任务比她还要执着,里面没有鬼谁信呢?她就要消极怠工一回,看它能怎么样? “诶,主人,别呀,这个任务不做的话,后续的……可就没法子了,那你可就功归一篑……” “好啊,功亏一篑就功亏一篑,我索性不回去了,就这么一直宅着,反正宅到安史之乱,宅完唐宋元明清,我还是可以回家的。”任由哪个女人上一秒还在喜欢的人怀里下一秒就被扔到个黄沙漫天的地方都会心气不顺,另外,因为唐潇潇差点被弄死的缘故,阿云也莫名的胆大了几分,索性跟系统杠上了。 系统似乎也没想到她居然反应这么大,只好低声下气的劝说,最后只得抛出了杀手锏:“主人,这样吧,我看看能不能给你开通神行千里技能,调息时间一个时辰,怎么样?” “你能做主?” “……能,不过,开通需要时间,最早也要在半年以后了。” “说了等于没说。”半年?黄花菜都凉了。 “主人,我也只能这样了啊,没别的办法了,要不……”似乎看她真的一点儿也不动心,只好继续抛出饵子,“主人,如果你真的可以做完整个逆转盛唐的任务,我可以想办法解决你一直想解决的问题。” “呵,我想解决什么问题,你知道?”她漫不经心的用枯树枝拨了拨脚下的黄沙。 “知道呀,不就是想和叶庄主在一起又放不下亲人么?你可以在游戏里陪他一世以后他陪你回去呀!” “你……可以做到?”阿云微微一惊,若是游戏世界,他们每个人不过一个数据,伪造一个存在只是几个代码的问题,可是在现实世界,系统也可以有这么大的能耐? “可以做到,主人,只要你完成了任务,我就拥有了足够的能量,可以帮你实现愿望的,”小哈似乎见她动摇了一些,继续再接再厉,“主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李将军他们还等着呢,这可是要打仗啊!” 她盯着小哈看了很久,直到远处战鼓声响起,才收回了视线,朝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眼底浮动着一丝久违的亲切。 “主人,戴上伪装去见李府主他们吧,这一刻,其实你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了,不是吗?” “我是想了很久很久,却从来没有料到过,我会戴上一张陌生的面具,去见过去熟悉的朋友。”她叹息了一下,微若无声。 不远处三十里开外,驻扎着不过寥寥数千人,他们清一色的红衣银甲,□□铁骑,严阵以待,并没有因为前方那一场与吐蕃小队人马的交锋有什么变化,战鼓声渐渐小了下去,听得一声悠长的鸣金,一人一骑回身疾驰而来。 马上穿着明光铠,簪缨戴冠的英武少年翻身下马,半跪于地:“禀报府主,前方战事已了,所有吐蕃逆贼尽数被俘,我方无一人伤亡。” 李承恩颔首:“既然如此,先在此地驻扎片刻,派出小队人马寻找监军。” 那少年似乎有些不乐意,但军令不可违,他只得在暗处撇了撇嘴,起身领命,带人去找那个什么监军了。 说来也奇怪,本来监军这样奇葩的存在都是太监当的,而且一向只是为了监督节度使或者刺史等地方军官,这次皇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给派了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哥儿来做监军,这不,才不过多久,他就嫌弃军中的饭菜不好褥子不够厚自己一个人赌气跑了,害的他们这些急行军都不得不停下来到处找人。 你道为何那个监军这么大面子?不是因为他是什么王爷宰相的公子,而是因为他有个了不得的姑妈——皇帝身边正得宠的武惠妃,且不说监军本来就代表着皇帝,加上惠妃这一层关系,人要是丢了他们府主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昭武校尉程乾郁闷的骑着马四处晃悠着,正烦躁的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见着不远处走来一个纤秀的人影,一身罩纱青竹圆领长袍,头戴公子巾,脸白的跟抹了粉似得,双手负在背后,一副风流倜傥的浪荡公子样,不是那个什么武监军又是何人? 程乾哼了一声,打马上前:“哟,监军,吃饱喝足了遛弯儿呢?真是好兴致,啧啧啧,凭你这小白脸的样子,也不怕一个不小心被马贼捉走当了兔儿相公。” 这货是个书呆子,平日里程乾也没少拿话挤兑过他,正等着人面红耳赤一副羞愤欲死骂他有辱斯文时,未料这人只是淡淡瞧了他一眼,悠悠道:“哟,老程啊,睡醒了出来散步呢?怎么,懒到非骑马不可啦?也不怕一个不小心闪了老腰,啧啧啧。” 程乾被她一噎,不禁瞪眼。 阿云非常开心了扬起嘴角,艾玛,老程校尉还是辣么毒舌,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程乾见周围的士兵都在面面相觑有的甚至还挤眉弄眼,不禁气闷,吼道:“看什么看,还不去给府主禀报,就说监军找回来了。”说完又看了一眼“监军”,哼了一声,道“监军,军情紧急,还要委屈您跟卑职同乘一骑,您也不想背上个延误军机的名声吧?”都是这个混蛋监军,没事乱跑,不然他们早就和吐蕃人大干一场了,哼哼,书生会耍点嘴皮子有什么,等会儿同乘一骑的时候,有他好看的。 阿云一眼就看穿了程乾打的鬼主意,也不揭穿,故意拿起手帕一根根的擦着自己的手指,还摆出一个兰花指的造型,看的程乾一阵恶寒才抬头抛了个媚眼:“那好吧,麻烦程校尉了,人家早就想和校尉多多亲近了,既然这样,那就却之不恭……” “等等……”程乾按住跳的欢实的青筋,“小西,你下来,把你的马让给监军骑!” “啊?”某被点名的军爷一脸的委屈,不是说好了你们两个双人同骑吗? “啊什么啊,给我下来!”这个死变态,长的娘就算了,原来还真有这种嗜好……不行,要是真和他同骑了,日后回去长安,还不知道流言要怎么传呢,他还要不要娶媳妇了? “哎,好吧,真是可惜了。”阿云摇摇头,无奈的骑上马,嘴角略略勾起,程乾这辈子最恨断袖,她又不是不知道,可怜期间程小校尉总是觉得身后有人在注视着自己,莫名其妙惊出了一身冷汗。 -------------------------------------------------- 三个月后,藏剑山庄 剑炉中火光冲天,惊醒了一众熟睡的人,叶晖几乎是立马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飞快的跑上山,却见月色皎然之下,自家大哥手持一把刚刚铸成尚未开锋的宝剑缓缓步出。 “……大哥,吓了我一大跳。”叶晖见自家大哥无事,这才拍拍心口似乎放心了。 跟上来的二庄主夫人和一众侍卫侍女打着灯笼也跟上了。 “大晚上的,疯魔了你?出来也不披件衣服?”高氏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叶晖的额头,后者讪讪笑了笑,连连告罪。 高氏见好就收,又转眼见自家大伯子站在风口上,形单影只的,有些落寞孤凄的感觉,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大哥,这天儿还冷着,怎么也不多穿一些?” 叶英摇头微微一笑:“不劳弟妹挂念,无碍的。” 叶晖见他神色中有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思及这些日子他一回来就闭关铸剑,更加沉默更加寡言,心头不禁有些伤感,知道此事与阿云有关,却又不好多问,想到明天三弟就要回家,便寻思着转移一下大哥的注意力:“大哥,明日三弟要回来了,正好我们三兄弟可以一同操办名剑大会的相关事宜,也顺便,兄弟几个,小小一聚,你也给他们几个小的,训导训导。” 99、叶三回庄五子聚 离家将近四年之久的叶炜终于回到了藏剑山庄,他个子长高了许多,原本白皙的肤色也被晒成了小麦色,只是一双明亮而澄澈的眼愈发沉静了下来,整个人的气质也少了几分孤冷,多了几分洒脱。 被叶孟秋训斥了一顿关小黑屋的叶凡见着自己许久未见的三哥,心中羡慕的不行,上看看下看看,又觉得缺了点什么,想着要是自己有机会出去玩,必定要博得个名满天下才会回来。 叶蒙却不像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开心,上前道:“三哥,你可回来了,弟弟都想死你了!”或许因着自幼知晓嫡庶之别,或许因着叶孟秋不重视,也或许因着赵姨娘憨厚老实的性格,叶蒙倒是养成了一番重义气的疏朗性子,如今在山庄中颇受欢迎。他和叶炜虽然不是一母所生,关系却是最好,兴许因为年纪相仿,也兴许因为两人性格互补,前世叶炜带着一身伤从霸刀山庄回来,他见哥哥这般惨象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居然就敢凭着不甚高深的武功独闯霸刀,“血麒麟”之名也因此传至江湖。 许久不见弟弟的叶炜也很是高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三哥路过绍兴时专程给你打了一壶上好的黄酒,待会儿咱哥俩好好喝上一杯!” 叶蒙一听有酒喝,更是开怀不已,正待说什么,二哥叶晖的声音却在堂前响起:“三弟回来啦,快快进来,大哥昨晚才出关,想来也是巧了,你们两个小子的酒先等一等,咱们兄弟几个先喝了再说,啊?” 叶炜和叶蒙对视一眼,皆朗声大笑:“好,听二哥的,走,看看大哥去。” 兄弟几个在楼外楼饮宴,除了年纪小的叶凡外,每个人都满上了一樽。 “大哥二哥,弟弟这些年只知道出门游玩,劳你们如此为山庄费心,过意不去的很,这杯酒算是小弟自罚,二位哥哥自便就是。”叶炜站起来,率先一饮而尽。 叶英见三弟言谈举止与前世大不相同,心中慰藉自不必多言,只淡淡颔首,便跟着饮下一樽酒。 叶晖微微一笑,促狭道:“诶,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三弟,真觉得过意不去呢,早日给二哥带个三弟妹回来,啊?哈哈哈……” 叶蒙也跟着起哄:“是啊三哥,弟弟等着吃喜酒呢。” 叶炜脸上一红,却不多说什么,叶英见状放下酒樽,微微垂眸不动声色地问:“三弟可是心中有了人选?若是有些想法,不若早些说出来,免得将来有什么变故,反而不妙。” 叶炜有些不自在的咳了咳:“大哥,你说什么呢,空穴来风的事情,别听二哥四弟瞎说。” 叶凡见众人又都围着三哥,心中有些泛酸,想起远在蜀中的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更是忧愁,成亲……娘亲说过,成亲就是和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他要是能两个都娶回家,该多好呢,可是,想想那也是不可能的,书雁和小婉都是唐门主的嫡女,而他只是个庶子,身份身份,这些庸俗的东西注定了他们三个永远不能幸福! 叶凡在这种奇妙的心态下更加听不得谁谁谁要成亲,不知不觉脱口便道:“就是就是,怎么都为难三哥呢,大哥不还没成亲么?”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默然,叶凡发现自己说出话,有些后悔,却觉得其实没什么,倔强的扭过头去。 叶炜咳了一声,疑惑道:“大哥,阿云人呢?” 叶英垂下的眼睑下眼珠微微一动,淡淡道:“我亦不知。” “不知?你们不是说找到她了,在唐门吗?”叶炜看着自家二哥,“她怎么没一起回来,误会还是没有解开?” “三弟,你刚回来,就不要多问了,这件事情……”叶晖伸手去拉他。 叶炜却不领情,直直看着自家大哥:“大哥,不是弟弟说你,你也太惯着她了,当年就不该让她一个姑娘家去闯荡什么江湖,先下在外头心都玩野了,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要是叫我在看到她,非把她给绑回来说清楚不可!” “行了三弟,还有没有规矩?”叶晖一拍桌子呵斥道。 叶凡见几位哥哥脸色都不甚好看越发心虚,悄悄躲在自己一向看不起的四哥身后。 叶炜无奈,只好坐下:“抱歉大哥,是我心急了,其实我回来,还有一件事要禀报,关于那个什么杨舒蓉的,不知你们还记不记得这个自称霸刀山庄弟子的女人。” “哦?你又遇见她了?”叶晖奇道。 “不错,而且,这一次,我还就是在霸刀山庄,柳庄主面前遇上了她,你们绝对不会想到她这次的身份是什么。”叶炜“彭”的一声将酒樽砸到桌子上,脸色十分难看。 “莫非,她真是霸刀的人?”叶晖皱眉,“那事情就麻烦了……” “错了,她自称,是我藏剑山庄的弟子,奉二哥之命前去给霸刀山庄送名剑帖的。”叶炜冷笑了一声。 “什么?”叶晖瞠目结舌,“她……名剑帖从来不会送去霸刀的,这是江湖上的规矩,因为如果这样做的话就等于挑衅啊!” “幸好当时我在霸刀山庄,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柳庄主才没有被她所骗,否则,恐怕藏剑和霸刀之间,又要掀起诸多误会了。”叶炜摇头。 “那,那个杨舒蓉呢?你们就没有抓住她问个明白?”叶晖愈发觉得当初父亲不杀杨舒蓉真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原本是要抓住她的,可是后来又被一群神策军给带走了,说是朝廷的钦犯。”叶炜一拳砸在桌子上。 “神策军?”叶晖愣怔,看来,这个女人的来头还不小。 “三弟当时,怎么会在霸刀山庄的?”叶英冷不防的忽然问了个看起来不甚相关的问题。 “哦,我那时被人下了迷药偷走盘缠,被店家赶出去,落魄街头时被夕……哦,不,被柳二公子所救,隐藏了身份客居于霸刀。”叶炜差点咬到舌头,不自在的笑笑。 “原来如此。”叶英没有再问,心中却明白他这三弟怕是,遇见了将来的妻子柳夕了。 ----------------------------------------------------------- 这三个月,叶英在忙着铸剑,远在西部的阿云却是遭受了好一番苦辣酸,不知道这个武监军以前到底干了什么奇葩事,几乎遭到了整个天策府的排挤和抵制,她吃饭是没有人愿意跟她一块儿,想搞好关系几乎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想找李菊什么的关心一下行军进度和她这个监军需要做什么,又被严肃的告知军机大事不得多问…… 好吧,她不是监军么?监的是哪门子军? 在宋朝的时候,她想过很多次和天策府的同泽们再见的场面,却没想到,再见到的会是李菊面无表情的脸和义父朱剑秋敷衍假笑的表情,还有军爷们像看垃圾一样鄙视的眼神…… 这一天中午,阿云监军在一个人吃完饭出来拔草的时候,冷不丁瞧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她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在那个人转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如遭雷轰。 曹将军? 不是说,李承恩遇上曹雪阳将军应该在开元二十四年吗?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而且,年纪也不对…… 曹雪阳似乎发觉有人在看她,转眼却见那个弱不禁风的监军一脸见鬼的盯着自己,心下微微一惊,难道她扮的男装被拆穿了? 曹雪阳也顾不得上前说什么,匆匆忙忙的就走开了,阿云再次抹了把眼睛,就没有再看见她了。 这真是……这几天受的委屈多了居然开始做白日梦了? 阿云摇摇头,准备走了走再回去,未料,路过一个帐篷时,竟然听见两个士兵小声交谈。 “诶,听说,咱们的粮草不够用了,所以这几天才驻扎在此。”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户部侍郎宇文融是个金算盘,已经筹集到了足够的粮草吗?怎么还会不够用?”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主帅是张刺史,原本由他全权负责对吐蕃的战役,谁知道圣上忽然把咱们府主派过来,还带来了个惠妃娘娘的侄子监军,这不是明摆着不放心或者想要分权吗?张刺史能高兴?” “唉,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咱天策府也是够倒霉的,明明不管朝廷里那些污七糟八的事情,谁知道总是惹得一身骚,还被人穿小鞋。” …… 粮草不足? 阿云慢慢的退离了那个帐篷,眉心蹙起思索了很久,脑中慢慢将后来安史之乱经历过的类似的大小困难掰碎了想,又联系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眼睛蓦的一亮,展颜一笑,大步朝中军帐中走去。 100、热血少年告黑状 张守这一生,戎马倥偬,战功赫赫,可以算的上开元年间数一数二的名将了,只可惜,晚节不保,败坏在安禄山、史思明和令狐伤这三个狼心狗肺的义子身上。 上辈子这人也是朱剑秋天天挂在嘴边又恨又敬的存在,阿云不可能不熟悉他的一切,却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机会见证这位开元盛世成之败之的著名将领的发家之战。 没错,这场从开元十五年打到现在的战争就是,瓜州刺史张守平步青云的开始,而这个机会,却有赖于一个人,或者说,一位伯乐慧眼识得千里马,这位伯乐,就是开元中期唐玄宗信赖的名相兼亲家——兰陵萧氏的现任家主萧嵩。 萧嵩在担任河西节度使抵御不可一世的吐蕃人时,任命张守为瓜州刺史,并定下反间计离间吐蕃上层,内外夹击,才有了今天胜负几定的局面,若非吐蕃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个力大无穷长相畸形的怪物,战事也不至于胶着。 扯远了,总之,粮草问题是张守给李承恩的一个下马威,那么,要解决这个下马威,就必须要搞定张守,要搞定张守,自然最好通过他的上级萧嵩,自上而下以施压。 那么,萧嵩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答曰:老好人。实际上,在唐玄宗任命的各种宰相中,萧嵩的脾气算得上最好的,他这个人出身世家,有很高的个人修养,就连皇帝身边的一个小小的黄门都不会轻易得罪,更不要说是如今恩宠正盛的武惠妃的侄子了,反正这个武监军估摸着也是来打酱油顺便混个军功回去封官的,书生意气说话一根筋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李承恩不好出面与张守撕破脸,可换成了阿云,那简直是分分钟的事情。她只需要装成愤青跑去萧嵩面前告状,李承恩再随后去给张守请罪,表示对不起啊对不起,这人说话不过脑子,可是……我也开罪不起这个大少爷,没法子人家后台硬啊,咱天策府都得把人当祖宗供起来,张刺史真的对不起,告你黑状真的不是我的意思哟~ 那个时候张守估计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粮草不够的鬼话,至于他会不会迁怒到“武监军”……笑话,阎王易挡,小鬼难缠,这种宠妃的亲戚,难保不是下一个三省相公,六部尚书,萧嵩都不敢招惹这一身腥,更何况张守这般刚刚起步的将领? 阿云把自己的计划全盘给朱剑秋李承恩说了,两个人都十分古怪的看着她,好似在看外星人。不过,还是朱剑秋这只老狐狸反应快,假笑的夸赞了阿云一番,高帽子简直要给她戴到天上去了,才委婉的推脱了一番,在阿云的坚持之下勉强同意后,以不放心她冒险为由,亲自将要告的黑状添油加醋的说的更厉害了,再三嘱托什么大家就靠她了晚行动不如早行动今晚就走吧。 阿云晕乎乎的出了军帐,感觉自己这一天被老狐狸夸的快抵得过上辈子那十几年了。 李承恩则刚刚反应过来,有些难以接受:“军师,你说,监军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老狐狸摇着羽毛扇子眯着眼睛笑:“年轻人么,总是有些热血的,府主应该体谅监军才是。”这么好的愣头青哪里去找? 李承恩蓦的睁大眼睛,随即咳嗽一声闷笑道:“年轻人?敢问军师贵庚?你也没比他大多少吧?” 老狐狸慢斯条理的走到沙盘跟前:“在朱某的眼里,莫说监军只是个孩子,府主你也……成熟不到哪儿去。” ------------------------------------- 这天夜里,李承恩就派了几个人保护着她,一路赶往大营萧嵩处,阿云刚刚翻身上马,就听到耳边一声略带诧异的低呼。 她微微转头,不禁张大了嘴。 曹姐姐…… 曹雪阳穿着男装戴着头盔混杂在几人中间,原本见这小白脸上马的姿势格外娴熟还吃了一惊,转眼却见他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不禁有些不自在,故意严肃了表情用粗哑的声音道:“李府主令在下保护监军,有什么问题吗?” 阿云丢了魂一般转过来:“没……没问题。” 真的是曹姐姐,她怎么会这个时候就出现了,难道…… “汪汪汪……(主人主人,是不是有什么疑问呐?)” “哪里来的狗,去去去……”一旁的军爷正要赶走小哈,却被阿云拦住,“无妨,它是我养的……哈士奇。” 小哈在众人石化的眼神中跳上了马:“因为主人你们的重生,会有一些变化发生的,曹雪阳将军的提前出生和出现就是,不过主人也不要担心的。” 阿云这才放下心,这么一人一狗同骑,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森森守卫之下,大帐之中,灯光昏黄,河西节度使兼兵部尚书萧嵩刚刚读完一封来自儿子的家书,目光扫到落款处,不禁气的吹胡子瞪眼:“萧衡这个臭小子,平日里只知道浪荡风流,惹了祸才想起老父!待老夫回去,必定打这小子板子!” 站立在一旁一袭方绫纹绸衣年曰四十的男子笑道:“阿郎每次都这般说,其实还是舍不得惩罚二郎君。” 萧嵩哼了一声:“谁说老夫不舍得?这个小子见天的惹祸,我就想不明白了,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跟裴家那小子交情最好,怎的也不学学人家,年纪轻轻的就担任了济州、宣州、冀州等数州刺史,多则一两年少则数月,圣上可能就要调回他担任中枢要职,你看看人家,再看看那逆子,哼,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那男子微微一笑,知晓自家阿郎【1】不过发发牢骚,所以并不接话。 其实萧嵩自称“老夫”,实在是一种过分的谦称,他不过四十出头,加之身为梁帝后人,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美郎君,保养又得宜,现下人到中年,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正是男人极具魅力的时候。数日前萧嵩接到圣旨,被皇帝授予“同中书门下三品”,相当于拜相了,是以这个时候的萧嵩,完全可以说是意气风发,官运亨通了,只是他生性谨慎,极力从言行上约束自己,事实也证明了,他这么做是完全正确的。 开元年间,唐玄宗任命罢免了这么多的宰相,可却没有一个如萧嵩这般,罢相也能荣宠一生直到寿终正寝的。谨小慎微的道理,其实很多人在事业的时候都会牢牢记在心里,却鲜有人在登峰造极之时也将其铭记于心,导致付出惨重的代价,比如都曾位极人臣的刘幽求、张说,又比如,后来玩弄权术翻云覆雨的李林甫,从某种意义上讲,其实他们,都不如萧嵩。 正当主仆二人说话之际,门口守卫禀报道:“尚书,武监军求见。” 萧嵩讶异的挑眉:“武监军?武聆泉,他来做什么?”沉吟片刻扬声道,“请监军进来。” --------------------- 藏剑山庄 名剑大会请来的品剑之人已经陆续达到了山庄,这次是新庄主上任后举办的第一届名剑大会,自然关注者就比上次还多了一些,期待者有之,看热闹者有之,想看笑话者,自然也不会少。 尤其,当他们看到不可一世的明教教主竟然亲自来了的时候,更是惊讶的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叶英怎么这么大面子,连陆危楼都能给请过来? 在陆教主的光环闪闪之下,另外两个人的出现就显得不那么特别引人注意了。 “师父师父,那个不是陆大叔吗?”一个体形略胖却并不显得突兀的小姑娘扯着身边风流隽秀的黑衣黑发少年的袖子,小小声,正是吃货周甜儿一枚。 如果陆教主回头看一看的话,绝壁会吓一跳的,因为他印象中的一堵墙已经小了不止一码了,原本被肉肉挤小的眼睛因为解放出来显得大了许多,虽然仍然远远称不上苗条,但也终于从丑女的行列脱离出来,获得“小可爱”称号一个。 裴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本正经道:“还真是,不过,他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欠揍了。” 周甜儿掩口笑:“师父你还是改不了背后说人坏话的毛病,师祖都说过你好多次了。” 裴元转了转手上的笔杆子,淡淡一笑:“甜儿,为师可不是背后说人坏话,为师一向是当着人说坏话的。” “切,那你怎么不去陆大叔跟前说。”周甜儿吐吐舌头。 “你不是说担心他轻薄与你吗?为师可是充分考虑了徒儿你的感受啊。”裴元手背在后面,悠悠的睁着眼睛说瞎话。 周甜儿捂着脸:“哎呀师父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徒儿好生羞涩!” 跟在他们后面负责迎接客人的二少:“o(s□t)o……” 101、张守珪夜会怪人 “二哥,宾客们都已经到齐了,你的账还要算到何时?”负责在前面接待的叶炜抱着剑站在门边上,戏谑道。 叶晖拨下最后一颗算盘珠子,慢腾腾端起放在一边的玉白瓷花茶盏,轻啜了一口,凉悠悠的看了他一眼:“急什么?大哥呢?” “大哥他还在剑冢吧,我已经让芳明去请了。”叶炜忍不住道,“二哥,你还是少吃点儿多练练剑吧,才几年不见,你就胖……额,我什么都没说,你别瞪我……我,我去找大哥去。” 叶晖见他一溜烟跑的飞快,拿起来作势要砸的算盘也轻轻放下了,忧桑的摸了摸自己圆圆的肚皮,继续低头算账了。 剑冢 叶芳明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自家大庄主抱剑观花,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除了大庄主和阿云姑娘两个当事人,知道的,也不过他们寥寥几人罢了。 这件事情太过诡异,毕竟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的消失,并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事后大庄主一反常态的要求他们不得与任何人提起,故而,虽然二庄主和三庄主百般盘问,他们都强忍着保持了沉默。 可是,叶芳明有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问大庄主,阿云姑娘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为何大庄主不去寻找,而他得到的答案却永远只有一个——等。 等什么?叶芳明不清楚,可是,他也非常清楚大庄主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不是旁人能够为他做出更改的。 “大哥,时间差不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叶炜的声音忽然响起,回荡在这并不算大的石窟里格外清楚。 叶英自台阶上缓缓而下,一肩的花瓣自顺滑的丝质衣料上滑落下来,盈了满袖清香,淡墨画就的眉梢微不可查的一动,淡淡颔首道:“如此,三弟便与我同往吧。” 叶炜见他不慌不忙淡定自若的样子不禁有些无语,也不知道自己在无语什么,但是,他隐隐感觉到,自家大哥有些……不对劲。 或者,是因为淡定过头了些,叶三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丝……不愉。 名剑大会上,裴元和周甜儿师徒坐在宾客席那边最好的位置,将场中参赛之人品评了个遍,最后说到陆教主时,师徒二人同时住了嘴。 “师父,我觉得,陆大叔他不是为了那把剑来的。”周甜儿摸着双下巴,煞有介事的点头。 “依徒儿看,他是为了什么来的。”裴元一边嗑瓜子,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为了美人来的!”周甜儿握紧双拳,两眼放光。 裴元那双极亮的眸子微微眯起,摇摇头:“徒儿,你昨天晚上看话本看到什么时辰来着?这种滥戏码也能上瘾,唉……日后出去可千万别说是我裴元的徒弟。” “我说的是真的,那那那,你看,美人进来了,陆大叔那眼神都变了看到没。”周甜儿推了他一把,裴元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呵欠,顺着徒弟胖手指指着的方向去看,正正好看见叶大庄主身后的叶晖,瓜子仁的碎屑卡在喉咙里,咳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没好气的瞪了周甜儿一眼。 周甜儿不服气,正要说你看错人的,我说的不是那个胖子大叔,是那个美人哥哥的时候,一只冰凉凉的手忽然搭上她并不单薄的肩。 “小妹,在外面玩的乐不思蜀了?” 于是裴元就看到他这个脱线的徒弟嘿嘿干笑着转过头去,讨好的挽住身后那人的手臂,用着从来没用过的,嗲到家的声音道:“大哥,人家正想你呢,你怎么来了?” 她那新鲜出炉的大哥戳了自家妹子几下:“想我?想我想到无量山去了?” “那……那个……”周甜儿嘿嘿嘿的傻笑,傻到他这个师父都忍不住想捂脸了。 “哦,大哥,我拜了个厉害的师父,来来来,我给你介绍。”果然是傻到没救了,被徒弟拉着袖子的裴元默默想着。 “这是我师父,孙思邈医圣的首徒裴元裴大美人,这是我亲亲亲亲亲大哥,天下第一钱庄的东家周墨。” --------------------------------------------------- 不管周甜儿那牛逼哄哄的大哥到底是谁,远在吐蕃大唐边境的阿云总算是扭转了整个天策府几乎对她无视的局面,赢得了其中一些人的好感度,可是,有一个人,却始终不相信她会这么好心,甚至觉着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阴谋,打算日夜关注她好抓到她的把柄,这个人就是,程乾小校尉。 这天,正当信使过来收取家书之类的东西,整个军营的人,不会写字的都在找会写字的,会写字的都在找笔墨纸砚。 所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别说在古代信息闭塞,要传个讯简直不要时间太长,打起仗来,谁还顾得上给人传信?(当然,军情紧急除外) 阿云监军好不容易抓着这么个机会,自然是搜肠刮肚的把自己要给庄花写的话写了长长长长的一大堆塞到信封里,准备交给信使送去藏剑山庄,不巧,一出门就遇到了整天都在抓她把柄的程小校尉。 “哟,监军,寄家书呢?啧啧啧,这么厚,不会是给惠妃娘娘告状的吧?” 阿云心情好懒得和他拌嘴,当下也不理睬,直接绕过人就走了。 被无视的程乾不高兴了,见她送完信,暗搓搓的跑到信使跟前:“方才监军给你的是哪一封?” 信使一脸迷糊的看他:“校尉问这个做什么?” 程乾拿起她写的那封厚厚的家书,也不看是往哪里寄的,直接就揣到了自己身上。 “校尉……这不好吧?”信使一脸苦逼。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放心,有我为你担着,不要怕!”程乾拍了拍他的肩膀,信使小哥伸出尔康手看着他飘然远去,只得叹气,一个是名将程公咬金的后人,另一个是新贵惠妃娘娘的子侄,他这小小的快递小哥容易么? 程乾回到自己的军帐中,掏出那封长长的信,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却不得其要领,他自幼不爱读书,大字不认得几个,是以上面的内容一个字也看不懂,不过……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好话,程乾将那信纸压在一堆衣服里面,自以为得逞的笑了。 小白脸,跟军爷斗? 夜里,正在沙盘前思索着布阵的张守正挑灯夜战着,天策府那件事对他而言影响其实并不大,实际上,将军之间,杀威棒下马威也不是没有的事,他虽然被萧嵩暗中训诫了一番,却也没放在心上,唯一诧异的,大概是那个武惠妃的侄子居然跟李承恩他们穿一条裤子。 然而,专注与吐蕃之战的张刺史并未想到,今天晚上,居然来了个意想不到的访客,而这位访客,居然就是这几个月另他们束手无策的,吐蕃赞普招募来的怪人大力士。 营帐之外三十里,冰冷的月色下,张守皱着眉打量着眼前之人——身材高大,肌肉横练,一张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凹凸不平丑陋非凡,人长成这样能活到现在恐怕也不容易吧? 来人由着他和他身边的护卫默默打量,也不管他们眼底是否流露出惊诧或者厌恶的表情,实际上,自从从悬崖绝壁之下那个恶魔的手中逃脱出来,自从改变了形貌和身体之后,他遇到的人,没有不这样的,他已经麻木并且习惯了,过去的那个虽然会骗点小钱却大体上还心存善意的小捕快已经完全死去,活下来的,不过是一个心中充满仇恨的存在。 “张刺史,不知道我的提议,您是否愿意接受?”那个怪人用着沙哑的声音说着,地道的河洛官话,没有一丝掺杂。 张守回过神来:“你是汉人?为何长的这般……” “这般像胡人?”怪人的声音很沉,像是在问张守,又像在自问,“每个人都有一段不愿意想起来的过去,我想,这并不是什么过错,张刺史。” 张守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颔首道:“你说的很对,不过,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帮吐蕃人打仗,不过,既然你愿意投降,我可以在圣上面前保你,也不会去追究你的过失,毕竟,你是神力盖世,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错了,刺史大人,我不是要投降,是要投奔,”他慢慢的说着,眼睛牢牢盯着张守,额角沁出汗水来,似乎很紧张他的反应。 “大人?”张守愣了一愣,“你……” 唐代是不能随便管人叫大人的,因为那通常只用来称呼父亲,就算是下级官员或者平头百姓见到上级都只会称呼某某刺史,某某尚书。 怪人跪倒在地,诚恳道:“张刺史,小子愿拜您为义父,从此心甘情愿,听凭差遣,还望义父不嫌弃小子愚钝,有教于我!” 102、盟主背后有故事 张守与他新收义子达成的协议仅仅透露给了他的上级萧嵩知晓,下达给李承恩等将领的命令,却是分兵进攻,不过,天策府的将士们早就蹲蘑菇蹲到发霉了,一听终于有仗打,都高兴的跟什么似的,阿云正感慨着自己终于也有机会可以再上一次战场的时候,老狐狸朱剑秋却笑眯眯的把她请去军帐给保护起来了,理由是监军身份贵重,战场上有个闪失他们不好向皇帝陛下和惠妃娘娘交代,于是阿云监军只能充满挫败感的听着帐外的厮杀声无聊到数兵器玩儿。 哎,不知道她送的信阿英有没有收到啊,阿云正托着下巴想着,忽然大帐帘子被掀开,两个守卫压着个浑身尘土的火头军上前:“军师,此人不听军令,擅离职守,在前军扔放不明物品扰乱军心,请军师处置!” 正在看地图的朱剑秋皱了皱眉:“抬起头来。” 那个可怜巴巴被压着跪在地上的火头军急急忙忙抬起头,一张几乎被炭染黑的脸吓了阿云一跳,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谢盟……谢渊?” 朱剑秋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随即眯起眼睛:“监军认得这个小小的火头军?” “啊……我前些日子看到他和人打架来着,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阿云尴尬的笑了几声,不敢多看老狐狸的眼睛,老谢从前好像人缘是不怎么样,在天策府那种勋贵之后,高富帅云集的地方,背景拼不过程乾李承恩,智商拼不过朱剑秋徐长海,婆妈值拼不过君傲城,面瘫值拼不过杨宁,美貌值拼不过曹姐姐,逗比值拼不过阿云,一直被人排斥来着,若非李菊一心提拔他,估计还当不上好妻萌盟主。不过……想着她曾经在谷主跟前黑了老谢一把,阿云姑娘还是很有良心的帮助开脱了一下,“军师,我看这个人也挺老实的,还是,问清楚免得冤枉了好人呐。” 朱剑秋淡淡一笑:“是吗?” 阿云继续嘿笑不语,一瞬间就想起了前世自己偷拿了别人的马草被老狐狸拷问的场景。 “那好吧,谢渊是吧,你是何人麾下,为何擅离职守,扰乱军心?”朱剑秋转向谢渊,问。 老谢也不是个怯场软弱的,纵然被人压着跪在地上几乎脸朝地,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属下只是一名小小的火头军,并非要扰乱军心,只不过,在回答军师的问题之前,军师能否回答属下一个问题?” “哦?”朱剑秋略微诧异的扬眉,“什么问题,你问问看?” “军师曾经说过,我天策儿郎,素有东都之狼的称谓,以□□之利刃,守我大唐河山,有八字,切不可忘,‘苟利国家,不求富贵’。如今大敌当前,又为何,将我天策将士分成三六九等,反而不让有心血洒疆场之士精忠报国呢?” 朱剑秋摆了摆手,示意后面两个人放开谢渊,微笑道:“你是一个很有想法的火头军,谢渊是吧,我记住你了。你说的很对,我天策府的每一个人都有资格且有义务上阵杀敌,不过……你忘记了最根本的一条,那就是,身为军人,首先要做的,就是服从命令。”说到这里,他收敛了笑意,“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谢渊,你不服指挥,擅自行动,本该处斩,不过,我念你一腔热血,从轻处置,你就下去领三十军棍,反省反省吧,立功心切是好事,可太过了,也是坏事。” 谢渊起身,对朱剑秋深深一揖,道:“多谢军师,不过,谢某之所以在前线燃放‘手榴弹’,使得军心动乱,不是为了自己立功,而是为了另外一个人,即使军师今日将我斩于帐前,我也要保他一命。” 手榴弹……阿云听到这个现代化名词,脑子里跟炸开了一样,不过这一次她学聪明了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惊讶,而是等着他们两个说话。 “手榴弹……”朱剑秋眉毛皱的更深,“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叫徐明嗣的,前些日子因为炸毁军营被看押起来,打算押往长安处置的火头军吧?” “正是,军师,徐明嗣他并没有恶意,他只不过是为了研制出新的武器不慎炸毁了军营,今日属下以十颗手榴弹伤敌上千,就是明证,徐明嗣他,真的是为了天策府着想啊!”谢渊说到这里才表露出了一丝激动的神色,阿云不禁捏紧了衣袖,徐明嗣……这个人她上辈子压根没听过,莫不成…… 朱剑秋看了一眼压着谢渊进来的士兵:“这就是你说的扰乱军心?” “谢渊的弹药惊了马,程校尉布下的骑兵阵一下子就乱了,我方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不过……也不是很大。”那个人说到最后,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这个程乾,火爆脾气真是一点儿不知道收敛!”朱剑秋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桌子,“罢了,先把徐明嗣放出来,你们两个……”朱剑秋忽然有些烦恼不知道怎么安排他们,徐明嗣原本的住所已经被人替代,加之他上回炸了帐篷,伤及无辜,很多人都摩拳擦掌的想揍他了,要说平时朱剑秋也不会这么关注一个小兵,只是如今这徐明嗣的附加值不一样了……朱剑秋转眼一看阿云,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拍板道,“你们先跟着监军吧。” 看起来监军似乎很同情谢渊,那么,照拂一下徐明嗣也是顺道,毕竟因为粮草的事情,府中之人还是愿意给监军一个面子的,这样至少保证徐明嗣回到长安的时候不至于被打断肋骨打残什么的。 阿云虽不知老狐狸脑子里迅速转过了数个念头,却对这结果感到满意,她也很想知道,这个徐明嗣究竟是何方神圣。 谢渊盟主虽然不认识阿云监军,但是最近那些传言什么“监军智取粮草”都传遍军营了,谢渊不可能一点儿不知道,加上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却很仗义富有同情心的监军居然在不熟的情况下在军事面前给他美言,谢盟主对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黑了自己一把的阿云姑娘好感度居然还挺高。 这去见徐明嗣的一路上,他就很配合的将徐科学怪人干的一系列事情透露给了某个故意打听的人知道。 什么研究枪支弹药了?还做了海上舰队模型整天疯疯癫癫的要出海啦?什么给李承恩建议造坦克之类的…… 好嘛,她已经百分之百确定这货是她老乡了,不过穿越男…… 阿云姑娘脑子里面全是征服世界炮灰掉所有高富帅将所有白富美迎娶入后宫的种马男…… 她想了想,干脆不要把自己的身份说给那个同乡听了,却不知,自己在见到这个“种马男”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幻灭。 眼前一座小型监狱里,关着各种各样的犯人,不过他们大多数都是无精打采的,一副等死的模样,只有一个人,一直走来走去,嘴巴里念念有词: “嗯,硫磺的比例要稍微调整一下,如果原料提纯一下应该会更好……那样的话需要高温加热到两百摄氏度,搅拌熔解后再加热到四百摄氏度汽化,如果那样的话应该设备有一定的要求……哦,shit!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像样点的实验室,well, i just wanna a lab,damn it!” “要不想办法挣点钱搞个实验室出来,不知道这个时候有没有玻璃啊,不是说弄玻璃最快?” “坑爹的古代,电脑没有马不成代码就算了,连电灯都没有,尼玛还有这些该死的繁体字,哥是理科生啊理科生……” “徐兄?”谢渊一见那神经病就跑了上去,一脸见到好基友的热忱:“徐兄,军师答应放你出去了!” 徐明嗣显然还在思考加自言自语,揉乱了头发抵着墙发了半天的呆,才回过神:“咦?小渊?你也被关起来了?” “不是,你听我说,我是来带你出去了,军师说了,咱们以后就暂时跟着监军了,哦,对了,这就是监军,他人很好的。”谢盟主不知不觉就给阿云姑娘发了张“好人卡”。 阿云姑娘被谢盟主一下子拉到近处,皱着眉正正好对上那个“神经病”抬起的一张脸来,不禁一怔。 肤色白皙眉似新柳目若朗星,鼻梁高挺嘴唇微薄,整个人清清秀秀的,要是修理一下头发再换身西装,完全可以去演那啥来自星星的叫兽了。 徐明嗣抬头看了她几秒,条件反射性的伸出一只手语不停蹄道:“你好,这位先生,我姓徐,2012年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化学物理双料博士,现供职于xx研究所兼某某跨国公司技术顾问兼某某大学教授兼……” 正当阿云眼神死不知该不该去给他握手时,徐明嗣忽然反应过来,耸了耸肩,脸上露出生活大爆炸里面的谢耳朵式的“愚蠢的人类”状表情,“oh,sorry,忘记了你们从来不握手的。”他似乎还当自己穿着西装,想把手塞进西装裤里又找不到兜,有几分懊恼。 “咳,你们把他放出来吧,本监军是奉了军师的命令。”阿云如梦初醒,咳了一声,吩咐那些看守道,面色复杂的再次打量了一番她这个高学历老乡。 看起来好像……不是种马男。 103、名剑大会始扬名 藏剑山庄 昨日品剑结束,明教教主陆危楼以压倒性的优势拔得头筹,今日便由藏剑山庄大庄主叶英亲自将碎星剑授予。 不过,授剑的时候,却出了点小意外。 陆危楼看了一眼碎星剑,摇了摇头,叶英尚未有所表示,叶晖的神色却是一变:“陆教主这是什么意思?”碎星品质精良,剑芒锋利,因为采用了难得一见的火晶之精打造,更是削铁如泥,强盾难当的利器,并不比正阳差,陆危楼明明参加了比试,却拒不接受,难道真是要找藏剑的麻烦来的? 陆危楼却没有看他,只微微眯起眼睛负手淡淡道:“陆某擅长使刀,对于剑道,不甚了解,是以碎星于我,并没有多大的意义,不过,”他说到这里,背着手朝场中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在神色平静的叶英身上,“如果叶庄主愿意同陆某比试一番,陆某也算不枉此行。” 此言一出,场中哗然。 叶英庄主今年不过二十来岁,陆危楼却已经三十多岁接近四十了,若说他向叶英的父亲叶孟秋挑战的话还说得过去,向叶英挑战,不管怎么看,都有欺负后辈的嫌疑。 其实,陆危楼又何尝不知,他这样做,莫说败了贻笑四方,就是胜了,也是胜之不武依仗前辈,可是,他却不得不这样做。萧沙的死亡不仅大挫了明教的锐气,也让他这个教主不得不重新思考一些问题,同时,上次这个年纪轻轻的藏剑山庄庄主居然一招击杀了明教最强大的法王,这让他感到骇然,所以,他需要亲自试一试叶英的武功。 叶晖叶炜的脸色都不大好看,正要替自家大哥拒绝,未料叶英却颔首,道:“既是贵客相邀,有何不可?” “大哥……”叶晖忍不住小声道,“大哥,这个陆危楼可不一般,咱们父亲都不一定打得过他,答应了的话不是……” “无妨。”叶英在叶晖叹气的瞬间微微抬眸,淡静如水的目光像一下子把他的话全堵了回去,“二弟放心。” 四个字,一如幼年时叶晖为叶孟秋责罚大哥担惊受怕掉眼泪时他平静却掷地有声的安慰,竟莫名的让叶晖宽了心。 他看着自家大哥缓缓上前,抬手道:“此处既是藏剑山庄,教主远来是客,请。” 坐在下面的周甜儿擦了擦眼睛:“我没看错吧,他们两个怎么要打起来了?” 裴元手肘支在桌子上,手指屈起关节碰在一处,托着下巴兴味盎然:“这次可是来对了,居然有这么一场精彩的比试看。” 周墨却没有吱声,只是略微困惑的看着手中的酒盅,他记得,上次老大寄的信里面提到过,若是找到藏剑山庄那个叫什么阿云的弟子,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除掉她,可问题是,他到这藏剑山庄这么久的时间里,派人打听遍了都没有找到那个什么阿云的。 算了,反正是老大的事情,无名要杀什么人,自然活不过十天,哪里需要他们白费心。 周墨摇摇头,懒得去想这件事,索性也开始专心看着台上。 陆危楼自腰间拔出一把刀,长三尺余,刀身似金非玉,鎏银镶玉,刃处隐隐流出些许光华,似潺潺流水,不经意间,映出了半座灵峰,半边西湖。 “浮沉照影。”裴元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念着这四个字。 周甜儿一脸雾水:“师父,浮沉照影是甚?” “据说,那是明教教主陆危楼从西域波斯琐罗亚斯德圣教无锋之殿中带出的武器,伴随着他南征北战,他曾经发誓,要以此刀,力压中原。”周墨在一旁解释着。 “这么厉害,那么叶英庄主也该找一把更好的武器,这样才能打败他了!”周甜儿握着肉肉的拳头,正两眼放光的盯着叶英,想看看他会拿出什么拉风的武器时,只见一把古朴的玄剑悄然浮在叶英身前的半空,剑身没有一丝光华,如沉在深渊底下已经生锈的桅杆,莫说浮沉照影,就连方才的碎星,似乎都比不上。 周甜儿不禁有些失望,嘟囔道:“完了完了,叶英庄主输定了。” 周墨却紧紧盯着叶英的神色,缓缓的,摇头。他是做生意的好手,习惯了和南来北往的各式各样的人打招呼,无论什么样的客人,只要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能让他迅速捕捉到他们的意图。 这位藏剑山庄年轻的主人,并没有表现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怯弱或者自暴自弃,他淡静如冰的眼底浮着寻常人看不到也猜不透的,战意。 那种战意,平静的几乎休眠,或者说,正是因为如此,它无时不有。 场中之人的身形动了,轻功翩然,没有掀起哪怕一丝一毫的树动风吹,一切,都在寂静无声之中进行着,刀与剑,甚至没有交错发出的刺耳响声,玄黑明黄两个身影腾挪移动快如闪电,若非一等的高手,实在看不出期间的凶险。 “身法真快啊。”周甜儿学她师父托着下巴,只可惜手上肉肉太多没有学到那种风流隽秀的气质反而显得呆萌呆萌的,“师父,比你强多了。” 裴元闻言半眯着的眼淡淡瞥过来,不言自威:“徒弟,咱们今天晚上吃青菜拌饭怎样?” 周甜儿连忙收回眼神,专注看台上,不禁惊呼,原来两个人已经打到了擂台边上,陆危楼腾身而起,一个瞬间人就不见了。 众人几乎呆滞,只是少有的几个见多识广之人戳穿了真相,明教中有一门工夫有些像隐身,若是没有特别的方法,是看不见人的。 叶英站在台上,扶剑而立,风吹得他广袖翩然,只是藏剑山庄众都无心欣赏他的风华神态,都揪心陆危楼究竟隐身到了何处,敌暗我明,这般不利,大庄主又该怎生是好? 叶英在众人的担忧中,闭上了眼睛。 “艾玛,叶英庄主不是要认输了吧?”周甜儿咬着手指。 “谁输还不一定吧?”周墨敲了敲她的额头,笑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叶英周身出现八道金黄色的剑影,同时,风也莫名停了下来。 那些剑影开始移动了起来,一招一式,看起来皆是四季剑法的寻常招法,只是仔细查看,又有些细微的不同,叶英还是抱剑站于原地,双眼紧闭。 刀剑交错之声蓦然响起,与方才两人正面交手之时的寂静无声截然不同。 裴元抚掌微笑:“妙!先前是显而不发,人动而刀剑不动,此之谓势;现如今,是隐而发之,锋芒毕露却不见人动,此之谓术。” 周甜儿吐舌头:“听不懂。” 裴元叹息了一声,摸摸她的头道:“待你懂了,为师怕都比你师祖年纪都大了。”愚蠢的徒弟啊! 就在刀剑交错之声越来越快时,陆危楼忽然再次现身,叶英蓦然睁眼,腾身跃起,明黄玄黑在半空中再次交锋,只闻得绵长不绝的“嗡嗡”声响,刀剑归鞘,二人同时落地。 “平手?”周墨疑惑不解的皱眉,这场比试有些怪啊,就像是一首中途断弦的曲子,停在了最关键的地方,照理说,明明应该还有发展的? “多谢陆教主,手下留情。”叶英持剑微微一让。 陆危楼神色却有些复杂,慢慢的垂下眼帘,道:“承让。” 这两个字对陆危楼而言,实在有些艰难苦涩,若论剑术刀法,其实两个人都已经达到了宗师的境界,炉火纯青,差不了多少,当两个高手境界都差不多的时候,其实胜负在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内力了,陆危楼年纪大,本来也应该胜过叶英的,可他决计不会想到,叶英身负的,岂止几十年的内力修为? 叶英故意停在这里,不得不说既让他松了口气又让他觉得心里有点堵,他实在是想不通,一个年纪轻轻的后学,怎的内力如此磅礴? ----------------------------------------------------------------- 大唐与吐蕃的战役即将结束,阿云监军的生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多了两个“守卫”,一个是浩气盟盟主,一个是麻省理工高材生……前者还比较省事,整天不是默默蹲角落看兵书就是练习武功,后者……简直就没有一刻叫人消停过。 大晚上的被一声无名爆炸声惊醒的阿云姑娘揉着惺忪睡眼披衣起来,恍恍惚惚的走出去,见着某个爆炸头吓了一跳,没好气道:“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在搞得什么鬼?” 徐明嗣却猛地转过头来,竖起手指放在嘴唇前:“嘘,别说话,ithinking!”然后就开始围绕着一堆不明物品飞快的说着一堆她听不懂的还夹杂着英文的专业名词。 呵呵呵呵…… 睡眠不足的阿云姑娘额头青筋暴跳,她那张伪装的武聆泉的脸上挤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也不管恰不恰当一把揪着徐明嗣的衣领道:“听着,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科学怪人的,now,backsleep, do- it- right- now!” 徐明嗣条件反射性的用手遮挡住额头,连连说:“ok, isorry, i……what?”他忽然怔住,放下手叉着腰眯眼盯着阿云,“你刚才说的什么?” 阿云也懒得跟他打哑谜:“怎么,就你会说英语?留过学了不起啊?” “至少不像你发音不标准,你以前都是怎么学的英语,难道你的口语都是体育老师教的吗?”徐明嗣在她阴森的目光下不禁闭了嘴,没一会儿又张大了嘴,盯着她好一会儿那双长得很有韩剧小受男主范儿的眼睛越来越亮,忽然伸出胳膊给了她一个热情的熊抱,“亲,我总算找到组织了!” “喂……”阿云一脸无语的推开他,皱皱眉,“这里是中国古代,不是美国,别随便抱人。” “well,sorry.”他摊了摊手,“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这么排斥我,天知道其实我只不过是在表达我的善意,你知道的,人们通常会通过一些肢体语言来表达……” 阿云被他吧啦吧啦的睡意全无,只好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拉着他坐下,“说说吧,你又是怎么穿越的,什么时候穿越的。” 徐明嗣于是手舞足蹈的把自己的经历讲了一遍。 “你是说,你压根不知道这个游戏里面的一切,不过是你小表妹练了个军爷叫你给她编个程序升级?”阿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艰难的问,“那,你穿越前多少级?” “不记得了,好像是二十八级?我编好程序不过是穿越前二十分钟的事情罢了。”徐明嗣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个。 阿云撑着太阳穴,道:“等……等一下,我给你看看。”她打开系统面板,设置了一下后开始查询…… “真的是二十八级?那你学了什么技能呢?”她忽然觉得很蛋疼,三十级以前的技能?真的有技能吗? “不知道,好像有个不停的刺的,哦,好像叫穿云吧,其他的……没用过,也不会。”徐明嗣耸耸肩。 “我觉的,你一定是世界上最水的军爷。”阿云一脸黑线的下了结论。 104、变故徒生李菊危 吐蕃与大唐的战争进行到了最后的阶段,一切似乎都要顺利的结束了,这一天,阿云甚至在催问着小哈什么时候可以让她回去藏剑,却不知,一件大事,正在所有人不知不觉中发生着。 “闪开,快闪开……”营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而大声叫喊的那个声音,似乎就是程乾校尉。 “发生什么事了?”阿云掀开帘子,却见浑身是血的程乾滑落下马,被人扶起来后跌跌撞撞的跑进了朱剑秋的营帐。 她扶着帐帘的手紧了紧,眼皮莫名一跳,隐约感觉有些不妙,遂跟了上去。 “军师,我们中计了,府主和曹姑娘孤军深入,下落不明,我拼命杀出重围,就是希望留着一口气搬回救兵……”程乾跪在地上,沮丧地说着,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 朱剑秋惊疑:“孤军深入?为何会孤军深入,之前我和府主不是已经拟定了计划吗?” “是徐锋……他贪功冒进,所以才……” 徐锋! 听到这个名字,阿云脚下徒然僵硬。 “府主,虽然我也不愿意相信阿云就是那个尖细,可是证据确凿,这些从她房间里搜出来的史思明的亲笔信又该作何解释?” “杨相国,我已经照你说的办了,曹雪阳和杨宁都已经魂归地府,朱剑秋和他那个义女也会在九泉之下相逢,那么,我希望可以得到我应得的东西,辅国大将军的职位,还有英国公的爵位,你可不要食言啊。” …… 她怎么会忘记徐锋,李承恩的族弟,那个害的他们洛阳一役死伤惨重的叛徒…… 阿云上前一把捉住程乾,问:“你说府主和曹姑娘,是曹雪阳?”她的手指几乎僵硬,脑海中不禁回放着洛阳城外尸山血海的一片。 程乾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极为惨烈的厮杀,满脸鲜血也没有仔细辨认询问之人,只哭嚎着说:“曹雪阳姑娘……原本可以逃脱的,只是当时府主命悬一线,她不得不回身相救,反而被吐蕃人围攻……” “围攻……”阿云脑中一片空白,“他们在什么地方,快说呀你!” 朱剑秋摇摇头,一把拉起程乾到地形图前,示意他指出来,他整个人却似乎已然不清醒,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那个地方,阿云正六神无主,忽然小哈摇着尾巴跟过来:“主人主人,快跟我来,我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阿云也不管他们在说什么,一把掀开大帐走出去,放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曹姐姐……绝对不可以有事。 守在外面的士兵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平素一点儿不起眼的监军,直到他打了个响指后,凭空出现了一匹通体莹白的骏骢。 守卫正要下意识拦住,却在一眨眼的瞬间丢失了人影,他们面面相觑着,半天无语,直到其中一个蹙眉道:“方才那马,似乎在哪里见过啊?” “可不是!照夜狮子白,北门禁军龙武大将军王毛仲的爱骑么!这么稀少的品种,监军是怎么……不……不对,快去禀报军师,监军跑了!” 就在这几个守卫跑去给朱剑秋报信的当口,两个人跟着悄然离开了军营,正是谢盟主和徐学霸,前者一杆□□赫赫生威,后者背着一个小包裹端着一杆近期发明成功的“□□”几乎武装成了兵马俑。 “徐兄,你真的知道监军往哪个方向去了?”谢渊总觉得有些不靠谱。 徐明嗣摆摆手:“放心吧,要知道我可是曾经开着一辆老式轿车成功的跟踪了一辆奔驰越野,虽然,那辆车上坐的是某个高官的情妇……啊,我是说,他的速度虽然比你们这些平凡的人快,不过,凭着我超凡脱俗的智商我们是可以找到他的。” 平凡的谢盟主:“……”(老王说的没错,我一定是一个胸有丘壑的人) 阿云并不知道她又多了两个外援,只是一路上骑着马飞驰到了那个李菊他们被困的地方。 两座山峰,中间原本架着木桥,很不幸又很老套的,木桥被烧了,他们这边是十多个天策伤病,另一边是被捆绑的李菊和曹姐姐以及……一群吐蕃人。 “到底怎么回事?”阿云提缰跃马,翻身跳下,问一个受伤的士兵。 “吐蕃人……使诈……骗了府主……快,快救……” 阿云见他奄奄一息的样子,连忙从包裹里翻出止血散给洒上,同时,吐蕃那边,走出两个衣着华贵的男女,男的戴着王冠,却衣衫凌乱,显得十分狼狈,看过来的目光却充满了王者的倨傲,他身边的女子则显得十分高贵典雅,而且美丽非凡。 “小哈,那是谁?”阿云皱眉。 “那是吐蕃的赞普和他的现任妻子,这个女人非常有手腕,凭借着聪明美貌夺取了前王后的地位和宠爱后就教唆赞普出兵攻唐,赞普对她也是言听计从。” “我记得,前世天宝年间,吐蕃曾经联合另外一个部族反过,当时似乎有一个吐蕃公主,也是凭借超凡的美丽勾引了比她父亲还要大的部族之王,教唆整个部族反唐,后来,被俘虏了。”阿云看着那个吐蕃现任王后,摇摇头。 “没错,那个吐蕃公主就是你眼前这个王后的女儿。” 母女前赴后继当小三只为反唐? 阿云心中某个奇怪的念头刚刚闪过,转眼见他们一脚踢在李承恩的腿上似乎要让他跪下却没有成功时,收敛了深思。 从这里轻功过去的话倒是可以带回来一个,不过这一来打草惊蛇,说不好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将另外一个推下山崖…… 她总不能为了救曹姐姐就不顾李菊的性命了吧? “监军……”谢渊的声音忽然由远及近响了起来,他和他的好基友双人同骑刚刚到,就跳下了马,谢盟主见到他崇拜的府主这么可怜巴巴的被吐蕃人踢小腿踹膝盖的显然是怒火滔天,正要□□一晃杀他个天翻地覆时,被阿云给拉住了。 “哎,等等,我们是要救人质,别冲动!” 徐明嗣慢吞吞的下来,一身的武装吓了阿云一跳:“你这是……要去中东投靠恐怖分子吗?” 徐明嗣接下身后的包裹给她,道:“送给你的礼物,算是同乡之谊,我对小渊都没这么大方。” “这是什么……”阿云闻到一股硫磺的味道,不禁愕然,“这是炸药?” “哦,别客气,我前几天改良过的手榴弹,威力比之前的更大,你丢一颗过去,保管炸死他们所有。” “那……人质怎么办?” “愚蠢的人类,你不知道丢的离人质远点吗,看到没,那两个骚包,他们正好离人质远,看他们这副愚蠢的打扮就知道肯定不是一般人,你往那边丢,到时候所有人肯定都过去保护他们了,根据我的计算,一般人的应急反应长达xx秒,当然,如果经过训练后会减少一些,不过这些显然对那些吐蕃人不适用,因为他们习惯了冷兵器作战,手榴弹,抱歉,作为新事物那只会延长他们的反射弧,再加上来回跑步的时间,如果以每秒十米的速度冲锋,嗯,那显然也不可能,不过我们可以这样假设,来回也要一分三十八秒,届时你和小渊就趁乱救人,不就好了嘛!”徐明嗣说完后,又耸了耸肩,“不用夸我,一般的夸奖我已经听过了很多次了!” 阿云正一脸无语,谢渊盟主好心的拍了拍她的肩:“他经常这样的,所以才遭到很多人的排斥。” 105、长安城阙九重门 那边的吐蕃人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一个会说中原话的男人忽热站出来,扬声道:“喂,那边的唐军听着,你们大将军已经被我们俘虏了,如果想要他的命的话,立即退兵三十里,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阿云将那包袱打开,拿出两个手榴弹分了一个给谢渊,剩下的还给了徐明嗣:“听着,我们一动身你就朝那两个人炸,别告诉我你不会打怪反应也慢吧?” 徐明嗣正要开口继续他的麓蠓ǎ话16埔唤捧吖ケ兆炝恕 “谢……谢兄你去救李府主,我救曹姑娘,只要他们追击就扔一颗炸回去,拖延时间,到时候浓雾弥散,他们看不清我们也无法射箭。” 谢渊严肃的答应了,又想起什么,迟疑道:“可是监军你不是不会武功吗?” “谁告诉你我不会了?”阿云不欲浪费时间,摆摆手,“这个事儿我到时候跟你说,现在救人要紧,”末了看了一眼一边拉着面罩的徐明嗣,没好气道,“不是要显摆你的发明吗?看你的了。” “那边的唐军,你们……”那个吐蕃人刚刚喊出声,就被一声爆炸声湮没,阿云和谢渊先后轻功而起,如踏云纵月,鸟儿般迅速腾挪移动。 刚刚及地,阿云左手抬起袖箭三道毒箭疾发分别射死三个吐蕃人,右手挥剑断开了绑缚着曹雪阳的绳子:“曹姐姐,你没事吧?” 曹雪阳正被身边忽然响起的爆炸声和惨叫声惊住,没注意她对自己的称呼,恍然点了下头,就被阿云拉着飞快往回去。 那边谢渊盟主却并没有那么顺利,他刚刚用小刀隔开绑缚李承恩的绳子,忽然一把尖刀斜里刺来,居然是那个吐蕃王后。 谢渊惊疑之下和她走了七八招,居然打成平手,一些吐蕃士兵显然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纷纷围了上来,李承恩双手还被绑着,并且被下了毒整个人无法运功,谢渊只能以一敌十,那个吐蕃王后便钻了空子,匕首朝李承恩谢谢掠去,正要抵住他的喉咙。 就在此时,一块削尖的木锥准确无误的刺入她的心脏。 吐蕃王后的刀刃停留在李承恩脖颈边,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山风吹落了她的面纱,飘飘摇摇的掉进了无尽的深渊。 李承恩看清楚了那张脸,始终冷峻的神色出现了一丝破裂:“居然是你……” 吐蕃王后冷冷地瞪视着他的脸,要说什么却似乎说不出来,谢渊一脚踢开她,带着李承恩轻功逃离了,并在离开后迅速扔掉了炸弹,将那些试图放箭的吐蕃人都炸死了。 阿云拍了拍拿着□□的某技术宅:“准度不错嘛,居然正中心脏,话说你这居然不是□□?” 徐明嗣一脸我不想跟白痴解释的欠揍表情:“你知道制造□□需要耐高温高压的材料吗?你知道……” “停!我知不知道不重要,你知道就行了。”阿云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谢渊带着李承恩也逃了过来:“徐兄,方才多亏你射死了那个吐蕃王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程乾校尉终于带着朱剑秋徐长海一起过来援救了,看到李承恩没事,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朱剑秋打量了一番徐明嗣,犹疑道:“你射死了吐蕃王后?” 李承恩强自撑着站稳,道:“不错,徐明嗣射死了吐蕃王后,当为首功,监军和谢渊也有功劳,本府会为他们上奏请封。”语毕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阿云和已经披散了头发的曹雪阳,担忧道,“曹姑娘女扮男装,确实不合军法,只是……监军能否给李某一个面子,勿要将此事宣扬出去,否则她人头不保。” 阿云这才反应过来他担忧的是什么,不甚在意的道:“府主,今日之事,我就当什么也没看到,不过,曹姑娘女中巾帼,为何不向皇帝明言,说不定他会起惜才之心?” 上辈子李隆基不就封了个宣威将军给曹姐姐吗。 李承恩闻言心思动了动,但因着眼前尚有大事悬而未决,遂不急着考虑曹雪阳的问题,只整肃了脸色对程乾道:“徐锋何在?” “徐锋……似乎并没有找到他的人,或许,是逃走了吧。”程乾低下头,不大敢看李承恩,当年徐敬业反武周革唐命,女皇下令诛九族,是以如今徐家的人除了府主外就只剩下这个族弟了,府主念着血缘之亲,对他多有提拔,如今他因为贪功冒进陷众将士于险境却独自潜逃,实在令人寒心。 李承恩闭了闭眼,摆摆手道:“罢了,不管他了,军师,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四年前在剑南官道上遇到的那个南诏某个部族的公主?”说到这里,他也不等朱剑秋回答,慢慢睁开狭长的双眼,眼底泛着隐约的冷意,“方才我看到了吐蕃王后的脸,错不了就是她。” 朱剑秋不禁心底一惊,徒然浑身泛冷,难道这场战争背后,还是南诏人和吐蕃人勾结的阴谋,或者说,南诏已然萌生了反意? ------------------------------------------- 长安龙武将军府 王毛仲坐在书房里,看着手中的密报,足足沉默了半盏茶的工夫,才将那密报移到烛火旁,看着那卷起的火舌吞噬了大半张纸就要舔到他的手上时,才撤开手。 “为什么一个大活人会莫名其妙的失踪,不……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打破他精心布置的棋局,没有一个人能够逃离隐元会的眼睛,没有……” 他忽然觉得有些恐慌和烦躁,霍然起身在房间内走来走去,思索着最近发生的每一件事,朝堂,军队,江湖……世家? 王毛仲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慢慢的抬起头,仿佛一下子捕捉到了什么一般,眼底闪过一丝极亮的光。 没错,世家!自从九天建立以后,他们就开始扩大隐元会的势力,自下而上渗透到江湖的每个角落,可是,在这样的蚕食鲸吞中,即使废立了皇帝,操纵了朝代,他们还是始终无法将世家这块铁板真正的毁灭掉。 可以说,世家和隐元会这两大势力,根本就是水火不容的,因为前者代表了古老的家族传承,后者代表的却是九个新崛起的豪杰组建的新生势力。 太宗皇帝规定了新的世族等级,就曾经试图将那些豪族门阀超然的地位降低,却遭到了他们的联手抵制,武后上位后雷厉风行,将五姓贵族贬入尘土,这当然也是隐元会计划中的一环,可是……隐元会始终没有真正消灭掉这些世家,对王毛仲而言,更不妙的是,在李隆基上位后,这些贵族似乎有死灰复燃的趋势。 “世家……他们到底如何将那个藏剑弟子藏起来的?”王毛仲皱眉,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是裴家,萧家,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不管王毛仲在想些什么,他绝对不会想到的是,他千方百计想要除掉的人,正在一步一步的朝着长安城,朝着他走来,而那个人的到来,将会掀起一段已经被死亡掩盖掉的,腐朽而肮脏的过去,并给大唐的未来,书写一笔翻天覆地的繁华。 吐蕃偏居西陲,却一向不是个安分的邻居,自则天皇帝秉政时就曾经数次侵犯边界,安西四镇在他们的统治下长达十数年,虽然后来被唐军收复,却一直不稳。开元初年,更是爆发过几次不大的战争,如今,吐蕃赞普被俘,王后被杀,萧嵩在附近的村落里找回了前王后所生年仅六岁的小王子扶上王座,并留下了军队,名为保护,实为驻军,而且,因为吐蕃王后的提前死去,那个会在天宝年间再次煽动叛乱的吐蕃公主也不会诞生,大唐的西陲,从此获得了几十年的相对安稳。 大军开拔返回长安的途中,曹雪阳这几天却是有些说不出的忐忑,她被那个自己一向不大看得上的小白脸救了,那人还总是带着个时时刻刻都在碌幕鹜肪纯此辈皇被垢媚锼频娜鼋浚褂校髅鞅人蠡购八敖憬恪薄 曹雪阳觉得有点郁卒,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而这一切,都被某个一直在阴谋论的军爷程乾校尉看在眼里,于是他总是苦口婆心的劝曹雪阳:“曹姑娘,那个姓武的没安好心,他一定是在打你的注意,你看看他,明明知道你是个姑娘还总是跑来找你,这不是败坏人的清誉嘛……” 曹雪阳被程乾烦的已经受不了了,加上时不时的还总是遇上那个徐明嗣和他吵架,于是索性把他们全都轰了出去,自己一个人终于清静了。 阿云忧桑的看着曹姐姐的军帐,托着下巴哭丧脸,曹姐姐讨厌她了,怎么办…… 徐明嗣在她身边坐下:“好吧……其实吧,我觉得,那个姑娘她是不错,不过,你不觉得她野蛮了点儿,其实你这样的小身板就应该找个温柔些的,我觉得,你是不是在军营呆久了所以荷尔蒙分泌失调……” 阿云一把踩上他的脚,毫不意外的听见杀猪般的叫声。 “我说的是实话,那个曹姑娘她明摆着对你没意思……”徐明嗣可怜巴巴的举手,“我可以发誓,绝对没有人身攻击的意思。” 阿云姑娘无比蛋疼的看了他一眼,忽然一下子明白了庄花当时被“李叶cp”的感觉了,特姆的你要如何跟一个已经认定的人解释你不是百合?好吧,虽然这个人不造她其实是个姑娘,不过性别这种差异,对于一个麻省理工的高材生来讲,真的存在吗? 她觉得很烦,这种烦闷显然被徐明嗣理解成了另外一个意思,于是他每天都揪着可怜的谢盟主说某某人追府花不成失恋了云云,憨厚老实的谢盟主信以为真,从此引发一系列误会不解释。 这种鸡飞狗跳(阿云揍军爷)和眉来眼去(军爷和盟主)在持续了大半个月后,他们终于到了长安城。 骆宾王有诗云: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郭城、宫城、皇城环绕掩映,高台琼楼,檐牙高琢,三条九陌,万户千门,坊间世态万千,官道冠盖相属,小堂绮帐三千户,大道青楼十二重,如果说,洛阳城是富丽繁华的代表,那么长安城就是威仪与宽容的并存,它是真正的中心城市,也在这个时代,成为了骄傲的代名词。 阿云跟着李承恩一道骑马进了城,恍然想起前世护着皇驾仓皇逃窜的那一幕,那次,他们全军戒备,疲惫不堪,淋了数日的衣甲贴在身上几乎发霉,这一次,却是雕鞍骏马,衣甲鲜亮,满城的百姓夹道欢迎。 李隆基宣布要在大明宫设宴款待这次吐蕃之战的有功之士,是以他们直接进了城向富丽堂皇的大明宫而去。 此时日渐中移,堂皇的丹凤门两边金吾卫肃然而立,阿云仰头而视,甚至看得见含元殿那气势非凡的飞檐斗拱,似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傲然立于整个大唐政权的中央,就像这个宫殿的第一位女主人,那个曾经让整个大唐政权为之撼动的,九天神凤一般高傲的女子。 白居易有诗: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说的就是,皇帝在大明宫含元殿举行的,一年一度的接见外国使者的盛况。 106、含元殿授官封赏 含元殿 大唐皇帝李隆基正看着萧嵩呈报上来的关于吐蕃之战的奏折,他今年已然四十余岁,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通天冠垂下的旒玉后一双略显狭长的丹凤眼为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莫测的魅力,经历了太平之乱,开元初期的励精图治,在泰山封禅后,玄宗对待政事的态度也愈发的懈怠了下来,他甚至开始将自己的生日定为千秋节,使天下百姓为之祝,称“万岁觞”。 他身边站着一名看上去甚为年轻俊美的男子,一身武官正装,身姿笔挺,眉眼阴柔,皮肤雪白,正是在玄宗时代权威赫赫的内侍省长官高力士,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这样不说话静静的站着,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可是,纵然他这般沉静,却能在皇帝皱一皱眉,撇一撇嘴的时候迅速的猜到他的意图,并及时的做出最明智的反应。 此时的皇帝陛下,正一面看着萧嵩递上来的奏疏一面微笑点头,高力士不动声色的转过眼,很快就在心中划掉了几个猜想的名单,并确认了皇帝心中下一任宰相的任命。 “乔甫与承恩,应当已经进了丹凤门了。”玄宗放下手中的奏疏,略向后靠了靠,两道英气十足斜飞入鬓的剑眉似是漫不经心的一挑,“力士,你不如去问问看,朕倒有些迫不及待了。” 高力士微微一笑,道:“大家许久未见萧尚书,惠妃娘娘也许久不见侄儿了呀。” 玄宗经他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了那个被他送去镀金的武聆泉,惠妃这个侄子,学问倒是做得不错,人也聪明,只是,小小年纪的,未免迂腐了些,他自己都受不了这样的人在身边,惠妃似乎也不怎么上心,最后还是裴光庭提出了送他去监军的事情,才有此一着。 不过……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手指轻叩在龙案上,一下一下的敲击着,玄宗看了一眼自己早在武聆泉出去监军时就拟好的封个正七品闲职的诏书,对着高力士摇了摇头:“这个,拿去烧了。” 高力士微微诧异:“大家的意思是……” “朕自有安排。”玄宗淡淡道。 “兵部尚书萧嵩、瓜州刺史张守以及天策府主李承恩在外求见!”殿外响起唱报声。 “宣。”在得到皇帝许可后,高力士扬声道。 萧嵩李承恩张守三人在前,拢袖一拜(叉手躬身):“臣拜见陛下。” 玄宗起身亲自将三人扶起:“诸君为我大唐江山鞠躬尽瘁,朕心甚慰,如今吐蕃外患已除,边陲稳定,为我大唐的百姓带来了几十年的和平,这都是三位的功劳!” “臣惶恐,若非圣上英明神武,早做决断,臣等哪里又有用武之地!”萧嵩率先表示了自己的惶恐,“臣愚钝,实在不敢居功。” 李承恩于张守也跟着表示了我们都是附带的,皇帝陛下的功劳最大。 玄宗听取了萧嵩所有关于吐蕃处理的报告后,就着高力士宣布了封赏的诏书。 三个主将封赏结束,玄宗很自然的,就接见了另外四个“立下奇功”之人。 阿云走入这富丽堂皇的含元殿时,心里无端端的生出些阴影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方玄衣广袖,头戴冕旒的男子,低头的瞬间满目复杂之色。 李隆基……算起来,这人其实是她的仇人,毕竟如果不是他老眼昏花看错了人,也不会给大唐招来如此的灾祸,可是,义父朱剑秋为了掩护他死了,天策府为了保护他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的事实是,玄宗是大唐的皇帝,是这个,她所深爱的时代中最有影响力的人。 “臣,武聆泉,拜见圣上。”唐代无论是臣子还是草民,见到皇帝一律称臣,不在重大的庆典上,也不需要跪拜,是以阿云也只是欠身作揖。 “子冉,你此番智救承恩,又慧眼识人,倒是比从前长进了许多,想来,也是承恩教导有方。”玄宗显然因为惠妃的缘故把她当成一个后辈,说话没有那么多皇帝的威严,倒是充满着谆谆教导,听得阿云浑身不自在,她脑子里的皇帝,就是上辈子留给她一个背影挥手令人将她拖下去的佝偻老人,跟现在这个,绝壁对不上号。 李承恩自然不敢居功,只谦逊道:“监军聪明勇武,这与臣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击杀吐蕃王后的功劳是监军、徐明嗣和谢渊三人共同立下的,陛下应当厚赏他们。” 玄宗目光移到站在阿云身旁东张西望的徐明嗣身上,抬手制止了皱眉打算呵斥的高力士,问道:“你便是徐明嗣?” 李承恩和阿云同时揪了他一把,徐明嗣当场叫了出来,惊呆了一群人。 “圣上恕罪,他就是这般……天真无拘,并非有意冒犯,都是臣管教无方。”作为徐明嗣的直属长官,李承恩只好先行告罪。 徐明嗣皱皱鼻子朝皇帝摊开手:“抱歉,如果是为了我刚才的三心二意,不过我觉得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每个人见到美好的事物都会这样,而您的宫殿,皇帝陛下,是我见过的最堂皇的建筑。” 李承恩瞬间为他捏了把汗,偷眼去看皇帝,虽看不清垂下的旒玉后的表情,却发现他似乎没有表现出不高兴来,微笑着和高力士道:“倒是如乔甫所言,这是个秉性天真的诚实孩子。” 高力士会意的笑了笑,展开手中诏书宣旨:“天策府侍卫徐明嗣,巧夺天工,善于制造,又诛杀吐蕃王后,实为奇功,遂破格提拔,封其为工部司郎中,即日上任。” 封赏授官,自然需要跪拜接受,李承恩这次也懒得和徐明嗣使眼色了,直接用了一成内力压着他跪下接了旨。 接着高力士宣读了对谢渊的封赏,还是留在天策府,只是升做了昭武校尉,结束后李承恩脱下头盔跪地道:“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圣上恕罪。” 言罢曹雪阳亦放下长发,跪拜于地:“罪女曹雪阳,拜见圣上。” “你就是那个,承恩提到的多次潜入敌营行刺的女中巾帼,曹雪阳?”玄宗果然没有生气,反而兴致勃勃的问。 “罪女女扮男装,已然触犯军纪,所谓‘巾帼’二字,实在陛下抬爱。”曹雪阳飞快的和李承恩交换了眼神,低头谦虚道。 “你之一事,朕早已有了定论,我大唐并非没有女将出征过,武德贞观年间,尉迟敬德的两位夫人也曾是两员悍将,没想到我开元之世亦有此巾帼英雄,实为大唐之幸,朕之幸。曹雪阳,朕便准你加入天策府,封你为正五品宣威将军。” 李承恩心头大石落地,和几乎喜极而泣的曹雪阳一起拜谢了皇帝,阿云在一旁看着也是十分欣慰,曹姐姐高兴了,她是不是应该少讨厌李隆基那个混蛋皇帝一点点? 正当她满面感慨的看着曹姐姐时,高力士蓦然咳嗽了一声,阿云讶异转头,却见玄宗对着自己道:“子冉,你既成熟了许多,兼之生性好管不平之事,朕就任命你为御史台台院侍御史,你便跟着李中丞好生学学,去掉些文人的酸气,多做实事。” 阿云被他这番话搞的莫名其妙,她这是……代替武小哥被封官了? 高力士见她呆着不说话不禁提醒了一句:“武家六郎,还不谢恩?” “臣……谢圣上。”她不得不掀袍跪下硬着头皮接了下来,不过御史台侍御史是什么东西?李中丞又是谁?上辈子糙军娘的某人表示真不造文官系统是怎么构成的,只能暗暗在心里腹诽李隆基小气,不封个怀化大将军给她。 张守接着又为他新收的义子求了情,皇帝心情好自然准了他义子张志文效忠大唐。 众人正要退下,走在后面的阿云却被高力士派去的内宦拦住:“武家六郎,哦不,现在该叫您武御使了。” 阿云一头雾水,以为他是来要赏赐的,想想这中国官场的习俗,遂会意的笑了笑:“小公公客气了。”摸了把通宝打算给他,却被人一脸惶恐的推了。 “使不得使不得,武御使,小的呢,是奉高爷的命前来报信的,惠妃娘娘如今在后宫等着您去呢。” 惠妃?她正在迷糊着惠妃是哪路神仙,那个小宦官以为她忘记了路,便自荐道:“武御使是不是出去久了有些生疏了,不如,小的带您去?” 阿云恍惚点头,跟在他一路往后宫去了。 107、惠妃宫外遇故人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大明宫柳色如烟,繁花次第,阿云随着那宦官一路徐徐而行,踏过九曲回廊,沉香长亭,偶尔在花枝稀疏花影婆娑见窥得几抹轻纱似的窈窕倩影,梨园的歌声琴声乘着习习微风悠悠入耳,恰似天上之境,恍然又见宫阙森严,庄然大气,饶是她心不在焉,也不得不承认徐明嗣在李隆基跟前那一段废话却是发自肺腑。 大明宫,是最富丽堂皇的建筑之一,即使这里并非是她喜欢的。 “武御使一出去就是大半年,回来瞧着,倒像是变了个人。”那宦官笑着和她搭话。 阿云微微一惊,装作漫不经心道:“哦?那我这变化,是好还是不好呢?” “奴是不敢妄言,不过……感觉御使像是个成人了,稳重了许多,惠妃娘娘见到,想必也会十分欣慰。” 惠妃……她这才想起,自己冒充的这个,是武惠妃的侄子,上辈子倒是没听说过惠妃娘家有什么人混到高位的,实际上,除了李林甫和她的女婿杨洄,阿云也没听说过什么其他的惠妃党,就连她一心一意扶持的亲儿子寿王李瑁似乎对皇位也不怎么热衷。 想想这个女人也是满悲剧的,凭借过人的手腕除掉了王皇后废掉了皇太子,最后却撒手西去,生生为他人作嫁,自己唯一的儿子不仅与皇位无缘,更是声名扫地,一顶由父皇亲手戴上的绿帽遗臭万年。 那宦官走到一座宫殿前,停了下来,转身凑近阿云,压低了声音:“武御使,今日娘娘的兴致不高,可要小心些说话。” “为何?”阿云刚刚问出口,方觉不妥,可又不好掩饰。 却见那宦官面无异色,只敛了神色,更加低声的缓慢的说:“今日。是上仙公主的祭日。” 宫室,沉香静燃,轻纱拂地。 精致的格物架上摆放着各色玲珑玉器,春衫轻薄的宫娥敛眸静立,巨大的嵌玉雕花屏风后摆放着一颗青铜树灯,其上千百灯盏,雕饰着古雅的纹路,凝立着巨大的蜡烛,照的整个宫室堂皇而赫赫。 而那树灯之侧,摆放着一个简单的香案香炉,一女子立于前,身材高挑,纤腰盈盈,长发半拢,余者散落于紫色罗衣之上,仅仅一个背影,就让人莫名的感觉到一丝难以接近的冷淡。 “娘娘。”她身侧仅仅留了一个年纪略大的宫婢,见她敛眸凝望着那柱香从开始燃烧到几乎燃尽,不禁微微叹息。 “青禾,”那紫衣女子略抬了眼皮,神光略微空洞的望着那柱燃的只剩下半指长的香,“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虚伪而狠毒的女人?” “娘娘何出此言?”青禾连忙低头。 紫衣女子缓缓的闭上眼,伸出染红了指甲的,雪白的纤纤玉手,稍稍用力,将那一炷即将燃尽的香掐断:“她活着的时候,我把她当做筹码,死了之后,还要继续被我当做邀宠的借口……”她缓缓的转身,颀长的睫毛似蝴蝶的羽翼缓缓张开,深瞳幽幽,映着满树的烛火黯然失色,其间一抹深深的冷意透骨入髓,“可这是大明宫,是我的命,也是她的命。小的时候在洛阳神宫,曾经有一个女人跟我说过,要站到太阳升起的地方,就得踩着无数白骨堆积的山峦,哪怕这白骨,是你自己的身生骨肉。” 青禾眼皮骤然一跳,下意识的觉得她们的对话已经涉及了一些非常危险的东西,不禁脸色一白,劝道:“娘娘,则天皇后已经成为了过去,何必再想,何必再提?” 紫衣女子淡淡摇头,弹去了方才沾染到衣袖上的灰:“这座宫殿里,从来就没有人真正成为过去过,同样的人,不一样的名字,”她殷红的唇角扯出一个没有多少笑意的笑容,“甚至我的上仙……即使她离开了这座宫殿,离开了我,可是冥冥之中我却能感觉到,她终有一日,会回到我的身边。” 话音刚落,宫娥的声音就在屏风外响起:“娘娘,武御使到了。” 阿云第一次见到这位玄宗时代最有手腕的宠妃时,就不禁惊诧。 她还记得曾经跟随李承恩前往华清宫时,曾远远的望见过杨贵妃的倩影,华衣玉履,步摇宝石,妆容华美,莫不富丽。 眼前的惠妃却是一袭无甚装点刺绣的紫色衣裙,淡妆素颜,别无装点,整个人的气质高贵而清冷,让人莫名的生出些许惧意来。 “圣上封你为御史台侍御史?”惠妃说起话来略显缓慢,带着宫廷贵妇常年积累的习惯,语气却不是十分热络,不知是因为今日的特殊还是因为她和这个侄子关系本来就不怎样。 “是,姑母。”阿云摸不清状况,也不好多言,心里却觉十分古怪且好笑,她居然也能冒充官员混到武惠妃跟前。 “这是圣上要提拔你的意思,御史台是个不错的地方,日后,你需跟着御使中丞虚心学习,勿要再好高骛远,惹是生非。”说到后面四个字时,惠妃眼底带了一丝显见的警告和冷淡,看的她不禁心里一凸。 这武小哥,到底曾经干了什么?嘴上却是恭顺道:“是,侄儿明白了。” “你退下吧,我已派人为你在光宅坊置办了宅院,就在中书侍郎裴光庭住所附近,你出宫后,莫要忘记去他府上拜谢一番,毕竟是他举荐你去监军的。”惠妃摆摆手,似乎有些疲乏了,交代了阿云一些事项后就叫他退下了。 阿云虽一头雾水,却不得不告退,出门时天色转阴,瞧着是要下雨,偏巧一位小宫娥递来绢伞,她接来正要道谢,却见那描着粗眉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掩口一笑,似是无限娇羞的提着裙摆跑远了去。 又自不远处光华似镜面的琉璃瓶中隐约瞧见自己青衫落拓,眉眼俊逸,原本只属于武聆泉的书生气质又增添了一分疏朗明丽,不禁默然,摇摇头意欲离去,冷不防被一团白茫茫的团子撞入怀中。 一群宫人争相奔来,口中疾呼:“十八皇子。” 阿云不禁低头,却见一十一二岁的不知算少年还是男童的家伙正抬眼看她,长得玉雪可爱,俏似女娃,只是眉眼间依然有些熟悉的痕迹,阿云不禁愕然,这不是她曾经在无量山那一处温泉附近见过的无知小王爷么? “你是谁?”小王爷皱眉开口,语气里是皇族天生的倨傲,全然没有那天的软糯可怜。 阿云尚来不及回答,带路的宦官却微微一笑,道:“十八皇子,您忘记了,这是您表兄武家六郎啊。” 十八皇子?表兄? 阿云再次看向那个穿着白色斗篷的小王爷时,目光不免就带上了些许同情之色。 原来你就是那个万年绿帽王,杨玉环的前夫李瑁同志啊。 “你这么看着本王做什么?”李小瑁那双与她相似的丹凤眼微微一挑,不悦的问。 “没,”她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衣袖从小屁孩的胖爪中解放出来,略微感慨,她能说真不愧是武惠妃的儿子,小小年纪神经敏捷的非同一般吗?不过……去年这小子还一口一个仙子姐姐的,今年就一副中二小屁孩的样子,真是……“你看错了。” 天边已经依稀落下绵绵细雨,阿云撑开伞沿着九曲廊桥缓步而去。 “等等。”李瑁大步追了上来,身后众人惊呼。 “十八皇子,您不能淋雨呀……” 阿云停下,转头却见那在这样暮春之时还穿得像团子的小家伙涨红了脸追上来,心有不忍,只好将伞向他移了移。 “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他低头纠结着手指,似乎在思索着言辞,“你能不能带我出宫?” “不能。”她想也没想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开玩笑,莫说她压根不是真的武聆泉,就算是,也不敢贸然带皇子出宫。 李瑁的神色几乎在一瞬间就黯淡了下来,方才被雨淋湿的头发滴滴答答滴下水珠,小嘴抿起沉默不语,看起来怪可怜的。 阿云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看不得这小子不高兴,鬼使神差般的问:“你出宫要干什么?” 李瑁扯着她的袖子,似乎负气一般扭过头:“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我走了。”这小破孩,你不说窝怎么懂? “唉……别走啊,我,我告诉你还不行,”他咬了下唇涨红了脸,再次用力扯她的袖子,“你蹲下来,把耳朵靠过来。” 阿云翻了个白眼,想到这家伙大小是个王爷,只好顺从他蹲下:“有话快说,我忙着呢。” 李瑁迟疑了一下,霍然转身朝那群跟过来的宫女宦官大声道:“都给本王滚远些,谁要敢偷听,本王就叫高翁砍他的头!” 众人听到高力士的名字不禁一颤,都不敢动了,李瑁才满意的转过来,神神秘秘在她耳边低语:“曾经有一个仙子姐姐,她答应过我要给我买糖葫芦来看我的,可是她不知道我在皇宫,我要去长安城找她。” 阿云不禁石化。 老娘什么时候答应要给你买糖葫芦来看你了,真会编啊小子! 108、神行藏剑放烟花 无根之水,天上而来。 青衫落拓的俊雅少年独自一人擎着一柄绢伞漫步于长安街头,他宽大的袖口似携了不知何处沾染的花香,悠悠然散在清冷的雨水里,一只黑色的哈士奇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时不时的发出“汪汪”声。 光宅坊,居住的大都是权贵之人,其中,有中书侍郎裴光庭,兵部尚书萧嵩等,还有龙武大将军王毛仲,是以往来之人,莫不锦衣华服,步履从容,乍见这青衫少年牵着只毫不出彩的狗经过,都不禁侧目。 不错,这少年正是假扮武聆泉的阿云,她终究伙同宫人把寿王哄着留在了宫里,承诺“下次”带他出去,然后独自一人出了宫。 “这一切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为何我还要继续冒充武聆泉?”阿云看着络绎往来的人群,他们无不呼朋唤友,三三两两,相携而行,只她一人,形单影只,心头不禁泛起一抹微凉的幽寂。 一个人久了,尤其是久处繁华,总会感觉到有那么一丝空虚寂寞,可是,在这偌大的帝京,她又上哪里去找一个能够分享寂寞之人?或许武聆泉有着至交密友,可那不是她的,或许可以去找住在另一处坊间的徐明嗣,可……她却不觉得见到他心情会好。 “只是上一个任务结束了而已,主人稍安勿躁,反正只是当当御使写写奏折弹劾一下别人而已,很简单的。”小哈继续“汪汪”。 “那我的神行千里呢?”阿云停步,侧头睇了它一眼。 “还有半个月就可以开通了,主人不要着急嘛,叶庄主人又不会走。” 阿云翻了个白眼,道:“你以为我高兴冒充别人,要不是……”她抱怨的话语在偶然瞥见一抹玉白色的身影翩然掠去后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喃喃道:“霍玉?” 虽不过惊鸿一瞥,人也变化了很多,但也不难认出,霍玉整个人独具的略带妖孽的风华气质,可他行色匆匆,以幂离遮面,似乎又像在故意避着什么人? 阿云眼珠子一转,想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玩心大起,竟然尾随着霍玉朝着那个曲曲折折的方向过去了。 阿云停在不远处,看着霍玉在出示了信物后走进的那个,朱漆圆柱,雕饰精美,明显是权贵人家的宅子,不由抬头,却见匾额之上龙飞凤舞的书着两个字:高府。 光宅坊……高府?阿云扫了一眼周围守卫身上的神策军服,心中隐然浮现出含元殿御阶之上,站在皇帝身边那个仪态俊丽的权宦,可是……霍玉和高力士?这两个几乎不可能有牵扯的人怎么会认识? 雨势渐大,淅淅沥沥的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淋湿了她半边身子,阿云不禁打了个喷嚏,只得顺着记忆中惠妃宫女所描述的路线回到了那个她目前的家。 开门的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身形偏瘦,眉目粗犷,见她全身湿透着归来,不由大惊:“这般雨势,公子怎也不躲躲?”言罢也不等她反应,叫了女婢准备香汤,伺候主人沐浴,又吩咐厨房准备姜汤驱寒,井井有条,丝毫不乱,显然是久作此行。 阿云见那男子絮絮叨叨颇有埋怨心疼之意,虽知晓他是为了那真正的武聆泉,也不由心中一暖,正要说什么,就被一群少女们推着进了房间。 她们叽叽喳喳争先恐后的要侍奉她们的“公子”洗浴,却被阿云一个个关在了外面,众婢不禁哀怨可惜,她们都是管家从西市买回来的高丽婢,背井离乡的前来大唐,心中未尝没有灰姑娘般的心愿,知晓自己的主人年轻有为却并未娶妻纳妾,也有些蠢蠢欲动,却不想竟然都被赶出来。 室内的俊朗公子确认了无人观看后,锁好了门脱下了伪装,瞬间变作一个美貌少女,她慢慢解开沾湿的罗衣,散下长发,踏入木桶,温暖的热水缓解了身上的寒冷,她不禁舒展眉眼,靠在桶边,想着近日里的传言,微微一笑。 藏剑山庄新任庄主和不可一世的明教教主在第三届名剑大会上打了一架,虽然叶英在口头上是谦虚的认输了,在场有见识的武林人士却一致认为他们是打成了平手,而向来高调的明教居然也没有对此表示否认或者不悦,藏剑山庄的地位因此大幅提高,叶英的名声也比前世那会儿更加响亮。 真是可惜,都没有亲眼看到阿英和陆老头打架呢。 她托着小巧的下巴在心里描绘着打斗的场景,却怎么也描绘不出,不是因为想不到他们会怎样过招,只是……她满心所想,只有那个抱剑观花的隽秀i丽之人,全然想不起陆教主形貌何如。 “哎……”某人在门外高丽婢集体叹息中长长叹了口气。 ----------------------------- 这一天,应该是阿云,哦不,武御使前往御史台上任的日子,她换上了圆领罩纱缘皂官服,戴上乌纱帽,整个人在铜镜跟前一照,倒是有那么几分侍御史的官威,如果忽略掉她那副无精打采时不时打喷嚏的模样。 武官骑马,文官坐轿,不缺钱的惠妃侄子显然能够拥有一辆足够宽敞的轿子,但这么一路上抬着走,她也觉得一阵恶心,遂刚刚到了御史台,整个人就受不了板着墙角吐了一地。 就在守卫侧目,各位御使以及主簿甚至杂役们已经开始指指点点时,某个和她穿着一样的官服的男子快走出来,递上了一杯水:“武御使,慢着点。” 阿云总算止住了恶心,接过水杯,感激道:“多谢这位兄台,不知如何称呼?” 那男子年纪四十多的样子,一脸的精明算计,笑的十分殷勤:“武御使折煞在下了,某姓陈,与武御使同为台院侍御史,如若不弃,在下就唤您一声武兄,您就叫在下陈弟好了。” 阿云不禁有些不自在,这人看着比她大官阶和她一样资历还比她深居然厚颜称她为“兄”,她还偏偏不好反驳,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阿云尴尬的笑笑:“陈兄比小弟年长,又资历深,还是称呼小弟在族中排行六郎的好。”她记得貌似这个武聆泉是叫六郎的? 陈御使显然是根老油条,见她这关系户这般稚嫩青涩不禁好笑又喜悦,顺杆子就往上爬:“那为兄就托大,唤你一声六郎了,日后我们兄弟相称,可好?” 阿云想着反正她也不是真的武聆泉,遂点点头算是同意。 陈御使笑的愈发殷勤,忽的一拍自己脑门,道:“哎呀瞧我,看着六郎高兴傻了,忘了正事了,中丞今日听说了你抱恙,本来派人去你府上通知你先行休养的,谁知六郎你这般尽职尽责居然拖着病体来了。中丞欣慰之余也是忧心忡忡啊,再三嘱咐我一定要来亲自护送你回去养病,待病好了再来御史台当值。” “惭愧,陛下曾经再三嘱咐小弟要向中丞学习,谁知身子不争气,感染了风寒。”阿云心里一阵嘀咕,这中丞怎么这般通情达理?就是因为她是宠妃的侄子? 陈御使听到“陛下”看她的眼光更殷勤了,简直就像快饿死的乞儿在看一团刚刚出炉的香饽饽。 反正,不管怎么说,感冒的某人在上班第一天就被面都没见过的领导发话回去休养了,而且工资照发,是以阿云从此感慨关系户果然不一样。 她却不知,当陈御使回到御史台后,恭恭敬敬的站在窗外回禀:“中丞,武御使已经回去了。” 窗内传出书页翻动和搁笔的声音,良久,一个略微沙哑低沉却很有磁性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回去了正好,惠妃娘娘这个侄子……”说着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带着一丝轻微的叹息,“皇帝陛下真是给李某,出了好大一个难题。” 在家休养的阿云不知道,她这一病,居然就和玄宗在位期间最大的奸臣,中国历史上最善于玩弄心机,最狡诈诡谲的人之一擦身而过。 除此之外,这一病也给她带来了好处。御史中丞给她放了一个多月的假,而她的神行千里终于在半个月后开通了。 于是正在“养病”中的武御使就一个人上街去,跑到成衣铺买了时下最流行的女装又跑到首饰店里头挑挑拣拣了好半天,终于心满意足而去,与此同时,在大街上闲逛的“纪委”(御使)们在看到他们内部人员公然翘班腐败为女人买衣服首饰,不禁面面相觑,摩拳擦掌的打算去给中丞告状,御史中丞在听完了这些后大笔一挥,继续给武御使放了两个月的假。 阿云再次把所有人赶出去后迫不及待的除下伪装放进包裹里,再换下自己身上皱皱巴巴的衣物,把那堆买回来的衣裙试了又试挑了又挑,才终于选定,略微忐忑的在铜镜前照了照,自己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双鬟正要挑拣首饰,又觉不好,这般磨蹭了好半天,才总算决定,提着碧色裙裳在镜前一转,眨眨眼,见镜中丽人也俏皮眨眼,才觉着这几天的心情明丽了许多。 她一转眼见床上躺着的偶人,有些不放心问:“小哈,这样不会有问题吗?” 小哈道:“放心主人,不会有人发现的,去吧。” 阿云这才打开系统面板,按下那个亮着的技能键,一瞬间,人就消失了。 藏剑山庄 这一天,叶炜正送走了纯阳宫的某个前来商讨明年他们咩咩的兵器价格的道长,一晃眼,却见柳树下多了一个人。 浅碧裙裳如新柳嫩叶,素白短儒绣银色丝线,臂环轻纱亭亭玉立,一张多日未见的精致面容略嫌苍白,凤眼华光潋滟,粲然依旧,路过之人不由频频侧目,或是为她惊人姿容所慑,或是为她明眸善睐所惑。 叶炜想起自家大哥就气不打一处来,皮笑肉不笑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阿云却因为见到庄花在即顾不上他话语里的意味,上前就要拍拍叶炜的肩膀道:“三黄叽你也回来了,有没有带媳妇回来?” 叶炜避过她的手,抱剑侧身,走回大门,对两边守卫道:“都给我听清楚了,谁也不许放她进来,不然……” 两边守卫面面相觑,他们是新来的,不认识阿云也不知道三庄主个这个姿容绝世的女子有什么仇,只好略带歉意的看了眼阿云,默默无语了。 阿云双臂抱胸,眯起眼睛:“哟,你还不让我进去,三黄叽,出去一趟你倒是出息了哈?” 叶炜看她这个表情先是条件反射性的退了一步,复又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吴下阿蒙,便故作有底气的道:“哼,那又怎么样?你话也不说一句,就丢下我大哥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藏剑山庄是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吗?” 阿云先是微微惊愕,自己不是写了信?但见叶炜那副表情不禁火气往上窜:“你让不让我进去?” 叶炜气道:“不让!有本事你闯啊?” 阿云看着他,忽然,笑了:“你确定?” “我确定。”哼,他倒要看看,这丫头难不成真敢闯进来,他也不是非不让她进来,只不过,肯定得杀杀这丫头的气焰,省的她以后再害的自家大哥莫名其妙放冷气放几个月,闹得二哥不敢去拿庄务烦大哥,只得跑来抓他的壮丁。 叶炜看着阿云退了几步,然后凭空变出一堆不知名的圆筒,噼里啪啦的就开始燃放,像极了他曾经见过的新年里放的爆竹,心头莫名生出些不好的感觉。 却听见一个机械的,奇怪的声音在天边响起,一字一句的,砸到所有人耳边: 江湖快马飞报!阿云女侠在藏剑山庄对叶英庄主使用了传说中的【海誓山盟】!以此向天下宣告:阿云女侠对叶英庄主之爱慕,天不老则爱不绝,地不裂则情不尽,海不枯则心相连,石不烂则意永存。无畏世间险阻比天高,誓要长相厮守到尽头。织纤云以为誓,填银河以为约,托飞星以传情,搭鹊桥以相聚。若是汝心正如我心,比翼双飞笑傲江湖! 同时,数百道绚烂华光升腾而起,在山庄的上空散成一个心形。 叶炜不可置信的看着阿云,那个机械的声音像复读机一般越来越大声,引来了一群又一群好事者驻足观看,他只得一把拽住她,朝山庄里拖去。 大哥呜呜呜……不是我要害你丢脸的,都是这个家伙的错。 三庄主在内心哭喊着。 同时,在天泽楼外抱剑观花的叶英看着上空散开又聚起的心形和文字,不觉怔忪。 109、耳鬓厮磨喜相逢 阿云被叶炜拉进到山庄中,两人对视了几秒,叶炜才愤愤然放手:“你怎么能这般……” “这般怎么?要不是你不让我进去,我至于吗?”阿云整了整衣领,好整以暇。 叶炜欲言又止,最后幽幽的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罢了,我不知你们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你既然如此的……”他说到这里似乎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措辞顿住了,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继续,“对大哥如此深情,小爷我就勉强原谅你了。他……等了你许久,这些日子不是闭关就是铸剑的,消瘦了许多,你……”叶炜还在继续说着,一抬眼却连人都不见了,愕然之下却见一脸莫名的四弟走来。 “三哥,你干什么呢?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的。” 阿云回到阔别了四年之久的天泽楼,第一眼就瞧见那站在天台上清隽秀丽,风神秀彻的青年,他似有所觉般侧身来,一双融了半边冰雪的,幽深的眸子就这么淡淡的落在她的身上。 一树的桃花,飘摇而下,淡粉浅白,纷扬了视野,如一场幻化的梦境。 她就隔着这一场花雨,扬唇浅笑:“阿英,我回来了。” 叶英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神色未变,只微微扬了扬眉梢,便拂衣转身进了天泽楼,阿云唇边的笑意凝结在脸上,尚且来不及消失,忽而听闻他平淡的,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飘然而来:“进来再说。” 阿云心下猜测他有所不悦,思及自己不告而别,他一人独自召开名剑大会,有些不高兴也是可以理解,遂调整了心情跟了进去。 叶英在木椅上坐了下来,一室的侍女们也都退了去,他亲自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广袖下皓腕如明玉,泛着一层微薄的冷光。 “我听说阿英你很厉害嘛,连陆老头都占不到便宜……”她笑嘻嘻的正要继续活跃气氛,他忽的抬眸看她,隐然有洞彻之意。 “阿云,有话大可直说。”叶英向她伸出左手,托着一盏茶,五指修长,那莹白的指尖恰似幽兰花瓣,剔透干净的令女子也不禁汗颜,他垂下眼帘,似乎在等着她的动作。 阿云抿了下唇,朝他走过去,接过那盏茶,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事情,包括我为什么会忽然消失。” 叶英微微颔首。 于是,阿云把系统的存在,自己这些年在外做的事情挑了些重要的,都讲给了他听。 “我没有想骗你的,只是觉得这些事情,不要牵扯到你,也不要牵扯到藏剑比较好,阿英,我……”阿云话音刚落,就忽然说不出话了,因为叶英拉着她的手,一寸一寸的将她拉到身前,他睁开眼,那双深静的眸子似乎消融了全部的冰雪,温和的向她望来。 “嗯,不怪你。”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吧?”阿云这才放下了心,叹了口气靠向他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腰,嗅着那熟悉的沉水香,不禁将脸埋入他温热的胸膛。 叶英阖眼伸出左臂缓缓抱住她,右手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只是,日后不可再这般,半年之久,竟吝于一封书信?” 书信?阿云愕然抬头,他亦碰巧同时低了头,两人鼻尖恰好碰上,四目相对,呼吸相闻,阿云喉头的疑问骤然被压下,脑海中浮现起那个荒唐的日子,在唐家堡的地道里,在唐傲天走后他们初次亲密的场景,脸颊不禁就红了红。 在叶英慌忙抬头之前,阿云几乎是鬼使神差般的迅速的勾住他的脖子,吻上了那片略微冰凉的,带着春日桃花淡香气味的薄唇。 叶英扶着她的腰身的手略微一僵,剩余的叹息消弭在两人纠缠的唇舌之间,轻柔,缓慢的加深那个吻。 阿云在有些呼吸不过来时停了下来,靠在他颈间,微微笑着喘息:“阿……阿英,你学的真快嘛。” 叶英侧过头,没有回答,只是方才还算沉稳有力的心脏蓦然加快了许多,阿云亲昵的蹭了蹭他的颈窝:“阿英,你莫不是又害羞了?” “阿云……你我,尚未成亲。” “嗯,成亲……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她靠在他怀里,问。 “我原本打算在名剑大会上向父亲提起,这样,即使他不愿也不可当面驳斥于你我,毕竟,父亲看重颜面胜于个人好恶。可……你又碰巧不在,”他顿了顿,凝眉思考,“或许,趁着明年二月父亲大寿,那时会请来许多宾客,我们可以提出此事。” “我觉得,他一定不会答应,即使嘴上答应了心里也不答应。”阿云话虽这般说,却一点儿不紧张,反而伸出手指调皮的在叶英胸前若有若无的画着。 他捉住她乱来的小手,淡淡瞥了她一眼。 “我是实话实说,再说了,这也是为我们的婚事着想。”她吐吐舌头。 “这般着急的嫁给我?”他唇角微微扬起戏谑的弧度,眸色雪亮。 阿云撇撇嘴,嘟囔道:“嘴上便宜都不让人占,嫁给你了可怎么过?还是不嫁的好。”叶英握着她的手蓦然一紧,阿云噗嗤一笑,“逗你的,哎,还真紧张啦?” 叶英掩饰般的咳嗽一声,正色道:“你回来的日子倒也巧,唐门的人送来了这个。”说着放开她的手,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红色的喜帖。 “这是什么?”阿云好奇的展开,不禁讶然,“这丫头,手真快啊,唐潇潇居然要和王谷主成亲了。” “王家在齐鲁之地,半月之内,不难赶到。”叶英道。 “嗯,阿英你要和我一起去,北上齐鲁,若是南边桃花将谢,或许可在他们的婚礼上见到。” ---------------------------- 长安高力士府上 高力士与一锦衣少年对弈,已然到了最后关头。 “你输了。”高力士丢下手中的黑子,伸了个懒腰,“心不在焉,霍公子今日是有什么疑难之事?” 他对面那少年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堪比女子,一举一动带着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风流倜傥,妖孽绮丽,世间莫说男子,就算女子也少有这般人物,正是阿云那日偶然撞见的霍玉。 “非也。”霍玉也将手中白子丢入棋篓,挑眉漫不经心的道,“是在下技不如人。” 高力士扬手示意婢子上茶,笑道:“这天下还有锦囊公子自认为技不如人的存在?” “这天下聪明人多了去了,区区一个霍玉算得了什么?”他语气里虽轻描淡写,却因为平淡更显傲然,只是那骄傲,不是显示在外的傲气,而是隐藏在内的傲骨。 高力士眼含深意的看着他,缓缓的摇头:“人言,张子房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高某却觉的,不过虚言,世上哪里有这般神人,只是在见到了你之后,才知道何谓书生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吐蕃之战,萧嵩之谋,你全然藏于胸中,韬略宏伟,奇谋惊世,实在令人震惊。” “高爷严重了,霍玉可不算书生,只是区区一介江湖人士罢了。” “其实,我倒是真的想将你推荐给大家,只可惜,你志不在朝堂,不过,我还是不明白。”高力士说到这里,不解的皱眉。 霍玉低头捡着棋子,似乎充耳不闻。 “你究竟与那王毛仲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会比高某还想要他死?” 霍玉的动作慢了一拍,眼帘垂下,语气却十分平淡:“不过一些私人恩怨罢了,高爷莫不是忘记了他曾经多次羞辱过您,放箭射死了您千辛万苦为陛下寻来的雕,并且大大咧咧的送到府上逞威风?” 高力士脸色蓦然一变,冷哼了一声。 霍玉出了高府,戴上幂离,外面雨却依旧下的大,他只好停住。。 “霍公子,阿郎命婢子来送伞,雨天路滑,公子一路小心,”一名温顺的高丽婢怯怯道。 “多谢。”霍玉接过伞,淡淡一笑,那一闪即逝的妖丽恍若罂粟,带着致命的诱惑,羞煞红粉佳人。 他独自行走在满是达官贵人的光宅坊,一如十数年前,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兄弟,没有姐妹…… 这里的人似乎都换了一批,没有当时几乎拥有大半个朝堂赫一时的太平公主,没有咄咄逼人狂妄自大的刘幽求,也没有……姜家。 霍玉停留在旧日梦魇的故地之前,抬首望着门匾上的“裴府”,手中绢伞被携裹着大风的倾盆大雨掀翻了开,冰冷的雨水冲到他的脸上,冲进他的眼睛,他竟隐隐然,觉得有些涩。 母亲,我回来了,你看到了吗? 我终于回到了,你连死都没忘记想要回去的……所谓的“家”。 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从骨子里泛出的苍凉,却混合在雨声里,细微而难以听清。 此时,一顶正在雨中行走的小轿却停了下来,前面引路的小厮点头哈腰道:“中丞,有什么事吗?” 轿中伸出一只白的几乎透明的手,随之轿帘掀开,走出一名身材高长的男子,身穿象征着正五品以上的绯色官服,腰间扣着犀,挂着镶铜鱼袋,长眉细目,分明不像面慈之人,唇边却挂着一缕温润如玉的笑容:“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那小厮抓耳挠腮:“没有啊,中丞,雨大着,您还是坐回去吧,仔细被雨淋湿了。” 那人却充耳不闻,任凭雨水从他的乌纱帽上淋下,滑过他线条清晰的五官下颌,沾湿了他绯色的官袍,闭目细听了半晌,才叹息了一声:“罢了,许是我听错了,走吧。” 小轿再次抬起,轿中人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像是在自问,又像是问他人:“姜玉,难道是你的魂魄,回到了这里?既然回来了,又为何……不来找我?” 110、魔法少女成大婚 就在阿云和叶英二人就要坐船去扬州再取道北上齐鲁时,三黄叽背着把无双剑跟了过来。 刚刚拉上庄花小手吃豆腐的阿云不禁幽怨了看了他一眼,你跟来干嘛?当电灯泡? 叶英却反握住她的手,似乎一点儿没避着叶炜,见她惊愕看过来,不由微微一笑,低声道:“霸刀山庄柳风骨庄主也会前往王家。” “哈?那他这是去见未来老丈人的?”阿云忽然觉着自己不在山庄的这段时间似乎错过了很多八卦,不禁拉着叶英的衣袖小声问,“三黄叽这不会是红鸾星动了吧?” 哪知一旁的叶炜竟然听到,转过头恼羞成怒似的瞪了她一眼,阿云却不似往常立马跟他争锋相对,只藏在叶英身后,朝他挤眉弄眼,叶炜不禁气结,可碍于自家大哥在前无计可施,只好转过身去继续看水面。 叶英点了点她额头,无奈叹息:“瞧着还是没长大。” 阿云吐吐舌头,拉着叶英到船舱里坐着,问起了叶三和霸刀的事情。 原来,叶炜游历江湖之时,一时不慎着了某个黑店的道,他也是脾气暴躁之人,哪里会吃暗亏,可平素直来直往的叶三少绝壁不会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泼妇这种存在,那家店老板娘居然污蔑他非礼,跑到街上乱喊,他无奈之下只得离开,可是全身上下再无一分银钱,正不知如何是好,却遇上了女扮男装的柳夕。当然,傲娇的叶三少是绝壁不会在穷困潦倒的时候承认自己的身份的,他只说自己是无双门下一个弟子,作为无双剑叶炜脑残粉的柳夕姑娘遂十分仗义的帮助了自己偶像的“弟子”,还领他回霸刀,打算多给点儿银子。叶炜想着自己干脆算借些银钱,待回到藏剑再想法子还,遂跟着她去了霸刀。 谁知,叶炜这一去,居然撞见了那天第二届名剑大会上相似的场景,那个杨舒蓉居然冒充藏剑山庄的弟子公然向柳风骨叫嚣。 脾气火爆的叶三少自然忍无可忍揭穿了她的奸计,虽然,很不幸,杨舒蓉被神策军带走了。 柳风骨因为叶炜和杨舒蓉斗智斗勇展现出来的不凡对这个后生颇有好感,加之乍闻自己捡回来的黄叽居然就是心心念念的偶像的柳夕又百般撺掇,叶炜便留在了霸刀同柳家几个少庄主切磋武艺,从而竟然培养出了兄弟般的感情,柳夕又温柔体贴,美丽大方,身为大小姐还亲自为他洗手作羹汤,浑然不似他所见过的阿云那种女汉子,于是三黄叽就自然而然的沦陷了。 阿云托着下巴瞧叶英:“那个杨舒蓉……我现在才想起来,阿英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她都差点忘记了,自己貌似除了李菊外,还有另外一个情敌啊。 叶英淡墨画就的眉不禁蹙起:“来者不善,恐有后招。” 阿云看他这般严肃的表情,不禁闷笑,直到叶英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时才远目望天,道:“嗯,我想着,那位杨舒蓉姑娘一定很伤心。” 他们到达王家的时候,恰好离唐潇潇的婚礼还有一天的时间,准新娘的侍女就匆匆忙忙迎接了出来,说她们堂主已经等候多时,阿云只得先一人去见了唐潇潇。 刚刚迈入唐潇潇所在的院子,就听见里面叽叽喳喳的好多人的声音,阿云小心翼翼的避过丢在地上的各种绫罗绸缎和器物,微一抬头,却见唐潇潇一身青色襦裙混不自在的皱眉,在看到她的时候眼睛一亮,上前拉住她的手:“阿云,你可算来了,我真怕……”说到这里她才想起周围还有人,便缓了神色,道,“你们都先退下吧,本堂主有些话要和叶女侠说。” 待侍女们都出去后,唐潇潇才跳过去把门关上。 阿云戏谑道:“艾玛,怎么把谷主骗到手的,从实招来?” 谁知素日里大大咧咧的唐潇潇居然脸红低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难不成,你霸王硬上弓,先上车再买票?”阿云见她这般,忽然想到了某个不好的方向。 唐潇潇愣了愣,迅速的摇头:“不是那个样子,我……”她拉过阿云的手,声如蚊吟道,“那天我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若不是裴元相救的话。醒过来的时候王遗风他……就这么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我那时心就跳的格外快,谁知道他居然摸到我的脉搏,大惊小怪的,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在万花谷那段日子,他……待我百般温柔,就像变了个人似得,原本有些话我都说不出来了。” “哦,然后呢?”阿云托着下巴兴致勃勃。 “然后,我病好了唐门的人也找来了,他一言不发的告别回了王家,我那会儿以为他是嫌我烦了彻底不想再见到我了,却不料我以回到唐门,王家的聘礼就送来了。”唐潇潇说到这里嘴角微微翘着眼睫垂到下眼睑上,到有了几分待嫁女子的羞涩,“老太太因为唐傲天的事情本来很是烦恼,一见有人提亲,又是江湖上有名的红尘一脉传人,自然高兴,遂也答应了这门亲事。” “看来是老王手快了。”阿云看她开心也不禁为他们感到高兴,“恭喜你啊,潇潇。” 唐潇潇笑了笑:“嗯,你来之前我还一直担心呢,要是你不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怎么办?我可紧张了,又不是真土著,对他们唐朝人的婚礼一概不知,就怕出什么乱子,有你这个同乡在一旁,怎么也觉着安心些。” 阿云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用了午饭后喜娘端着修改好的婚服进来了,道:“唐小姐,您要不试一试?” 阿云见那一盘的华服美衣,也玩心大起,帮着众人一起打扮唐潇潇,这样一闹便闹到了晚上。 ------------------- 唐人的婚礼,总是从很早就开始准备了,甚至有的富贵人家半夜里就开始沐浴化妆,一直到傍晚才完成迎亲仪式,王家是书香世家,唐门又是武林世家,他们二人的婚礼自然不会简单,另外,因为唐家堡地处西南,路途遥远,故而唐老太太派了唐怀信和他的夫人以及唐潇潇的几个堂嫂过来这边很是土豪的买了一处大宅子,算是唐潇潇的嫁妆之一,而唐潇潇,就在这里梳妆打扮出阁。 唐潇潇听阿云说了她炸山盟的事情,也翻开自己的新手礼包,打算在大婚之日给王遗风来一发,谁知道,出了点小小的意外,这个我们稍后再说。 总之,新娘子在阁楼中打扮完毕,喜娘递了把团扇给她,叮嘱道:“娘子切记,在新郎行却扇礼前,千万要遮住自己的容貌,别让旁人瞧去了。” 打扮的珠光宝气大袖披帛美若仙子的唐门炮姐不禁严肃的点点头,她一直很担心自己出错,毕竟是嫁给自己心心念念的男神,眼底容不得一点儿问题。 阿云拉开一条门缝,见王谷主一身红衣头戴梁冠骑着骏马走近了,便朝着众婢使眼色。 按照规矩,新郎迎亲,文人念催妆诗,武人行下婿礼,王遗风虽然是江湖中人,严纶高徒,然而因为王家是书香世家,是以他们比较倾向前者。 王遗风一袭红衣丰神俊朗,在外面念着诗也是抑扬顿挫,听得新娘都有些坐不住了,众人连忙按住她,在门口问各种为难新郎的话,一开始王遗风还进退自如,越到后面越招架不住,还是他的大哥出面给众女作揖,并洒了一大把通宝,众女才嬉笑着开门。 着装隆重的唐潇潇被阿云和唐傲骨的夫人一左一右搀着出来,上了花轿,众人高高兴兴的把新娘子抬着往王家大院去了。 接着,便是迈火盆、跨马鞍、跨米袋等一系列的程序,新郎新娘一齐进入了堂屋。 随后,便是“却扇之礼”。 王遗风念了首却扇诗,随后行了却扇礼,唐潇潇遮面的扇子才缓缓除下。 众人见这堂中二人,男红女绿,郎才女貌,实在天作之合,不禁都欢喜微笑。 傧相高声唱和,新郎新娘行互拜之礼。唐朝并没有“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这样的礼仪,只需要新郎新娘对拜即可,这般四次下来,才算礼成,唐门的唐潇潇也在仪式上成为了王家妇。 唐潇潇和王遗风一同跪下给长辈敬茶后,王家二老和唐怀信都接受后,再行“结发之礼”、“同牢礼”…… 阿云看着他们在经历了生死离别后终于走到了一起,不禁感概万千,叶英握住她的手,似乎在安慰,也是在承诺。 她不禁转头看他,恰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眸子,淡静,专注,仿佛天地之间除她之外再无他人,阿云不由心神一荡,此时一个机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湖快马飞报!唐潇潇女侠在王家对唐无乐少侠使用了传说中的【海誓山盟】!以此向天下宣告:唐潇潇女侠对唐无乐少侠之爱慕,天不老则爱不绝,地不裂则情不尽,海不枯则心相连,石不烂则意永存。无畏世间险阻比天高,誓要长相厮守到尽头。织纤云以为誓,填银河以为约,托飞星以传情,搭鹊桥以相聚。若是汝心正如我心,比翼双飞笑傲江湖! …… 阿云整个人忽然石化,艰难的转过头,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一样的石化掉,始作俑者唐潇潇捂着脸,被炸山盟的唐无乐小盆友则一脸无辜的看着他新上任的姑父,缩了缩脖子。唐怀信咳嗽一声,站起来道:“感谢众位前来参加我唐门堂主和王家公子的婚礼,现在筵席已开,还请诸位开怀畅饮,一醉方休,啊。” 场面这才活跃起来。 “我还是犯错了,怎么办?”唐潇潇欲哭无泪的看着她家夫君,王遗风黑如锅底的脸色缓了缓,安慰道:“没关系的。”言罢瞥了一眼偷偷跑掉的唐无乐,嘴角抽了抽。 “哎,幸好我的系统是智能化的哈。”阿云在一旁捂着嘴笑。 111、长安风云平地起 夜 月色脉脉淌了一地,白天热闹的婚礼仪式俨然结束,新婚之夜,合该是新郎新娘二人的世界,而他们这些来宾,也该将舞台让出。 叶炜自去霸刀来客那边,藏剑众二少二小姐们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阿云就牵着叶英的手,两人在杏子林中漫步。 “白日里,唐……王夫人所引奇怪之声,听起来,很是耳熟。”叶英微微垂下眼,轻声道。 “额……那个吗,是一个叫做海誓山盟的东西,玩家在游戏里找到情缘了之后就会放的。”阿云一点儿没听出什么不对,满不在意的解释着,叶英的脚步却顿了下,朝疑惑不解的她淡淡看去。 “这么说,那些话,不是阿云你自己说的?” “哈?这个……”阿云看着他洞彻般的眼,脑子卡了一瞬,才嘿笑道,“这个嘛,其实……这么长长的一段话,我怎么背的下来嘛。” 说着蹭了蹭叶英的衣袖:“难道,你非得听我亲口说一遍?” 叶英长睫微微一抖,眼底流动着一丝轻微的戏谑,却没有说话。 阿云眼角余光扫到他身后的一处树干,眼珠子咕噜一转,咬唇作为难状:“诶,那你可不可以低一点,被旁人听到我不好意思。” 叶英那双淡静的眸子显出几分异常的神光,薄唇牵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正要稍稍欠身以适应她的高度,却冷不防被阿云整个人一推,斜靠在树干上,阿云手肘支着树干,笑的一脸狡黠,正待学习别人狂霸酷拽的告白语气,忽然听见一声轻微而陌生的咳嗽在背后响起,整个人没注意脚下一绊,正正好摔在叶英身上,纤腰被他有力的手扶住,唇却印在他略微冰冷的脸颊上。 “大……大哥。”叶炜的声音委委屈屈的响起。 叶英扶着她的肩两人站好,向来者望去。 只见叶炜身侧站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衣着简单,气度儒雅,显见年轻时候是位风度翩翩的君子人物。 阿云正在猜测此人身份时,叶英已然拱手作礼:“柳庄主有礼。” 原来此人就是霸刀山庄的庄主柳风骨。 阿云有些尴尬方才的情形被他看去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毕竟长辈之类的,像叶孟秋,不是最反感这样的事情吗? 谁知柳风骨却只是温颜笑道:“叶庄主和叶女侠好雅兴,想来,老夫和令弟来的不凑巧了。” 阿云脸上腾的一红,朝柳风骨看过去,却恰好对上他那个“我懂的”的眼神,一瞬间有点无语,更是有些羞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叶英却上前一步无形中把她整个人挡住了大半,落落大方道:“月色佳好,叶某是以邀佳人同赏,既然路遇柳庄主与三弟,不如同往?” 柳风骨捋了捋胡须笑了两声:“叶庄主不嫌弃我二人打扰,你身后那位佳人恐怕要不依了?” 阿云闻言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摊开手道:“柳庄主这句可是误会我啦,人多热闹嘛,”说着不禁给三黄叽使眼色,“你说是不是呀,叶炜?” 叶炜忙不迭点头,道:“对啊对啊,阿云说的是。” 叶英亦随之颔首,柳风骨才笑着说:“也好,老夫正有事要和叶庄主商量。” 于是二人组变成了四人组,叶英和柳风骨走前面,阿云和三黄叽走后面。 “叶庄主想必也从令弟那里听说了,关于杨舒蓉此人的事情。”柳风骨沉吟道,“不知,藏剑山庄作何看法?” 叶英思索了一阵,道:“此人亦是家父之眼中钉,早年曾经在藏剑山庄闹事,被家父捉住后遭人救走,没想到,竟于霸刀山庄再掀波澜。” 柳风骨叹息了一声,凝重道:“此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我儿惊涛试其武功时,居然发现走的是藏剑山庄问水诀一脉心法,听闻她在藏剑也使出了我霸刀的工夫,这实在是奇怪,我担心,是有人故意为之,意在使两家结仇。” 叶英想起前世那些桩桩件件的事情,也是心生疑窦,首先就是父亲为柳风骨授业,原先还铭感五内,为何会反目成仇,至于三弟妹这样娴静大方的儿媳都容不下?还有三弟,虽然生性桀骜,但也不至于会不懂得君子之礼,明知道会不容于父亲,还私自和三弟妹在外成婚生女,这其中,究竟有何因由?还有柳惊涛,他和唐傲天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为何会愿意和一个尚未长成的女子定亲? “叶某也是这般思索,只是敌暗我明,还有朝廷的参与,不知如何着手彻查。” 柳风骨道:“此事我已动用了一些特别的关系,既然与神策军有关,也算找到了方向,应当不难追根溯源,只是令尊那边……” “柳庄主放心,叶某会向父亲解释,”叶英叹息一声,“父亲生性倔强,幸而柳庄主是豁达之人。” 他想起前世的惨烈,心有不忍,琦菲小小年纪这般早熟,也未尝不是因为童年的阴影,希望这一世,她能正常的长大。 ----------------------------------- 王遗风和唐潇潇新婚,照理说,二人此时应当留在王家一段时间,却不料大婚三日后,二人竟然打算一同离开去昆仑。 唐潇潇语焉不详,只说王家世系繁多,家大业大,王遗风的性格如此,也有部分原因根植于斯,在万花谷那段时间,他又和因为得到尚水宝典武功大进的东方宇轩交流了一番,忽然起了奇思,想要将红尘一脉心法中的一部分稍加改动成为适合寻常练武之人学习的武功,遂欲往昆仑小天山闭关,她如今自然是要跟随夫君一道的。 阿云见他们如此坚定,诧异惊喜之时也由衷感到欣慰。 开元惨案不复存在了,恶人谷未来的谷主也去开宗立派了,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改变。 柳风骨也向众人告辞,临行之前还打趣说要是叶炜不是藏剑三庄主,他倒是很想收作徒弟。 阿云尚未来得及顺便打趣一下叶炜,却被擦肩而过的柳风骨低声却严肃的嘱咐了两个字——小心。 小心? 阿云看着霸刀众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微微蹙起眉。 小心什么呢? 叶炜看她呆滞的表情,伸出胳膊撞了她一下:“喂,发什么呆呢?我大哥在那边。” 阿云瞪了他一眼,正欲说话,却见唐潇潇一身红衣格外显眼,脑海里瞬间浮现她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幕,心中竟然有些不安。 “你知道吗,据说长安那边,发生大事了。”此时,两个路人的讨论声飘入她耳。 “什么大事?难不成又要发兵打仗?” “不是,不是,哎,你知道纯阳派吗?就是,那个吕洞宾真人创立的门派,当今圣上据说和他感情不一般的那个。” “怎么啦?道士整天不是清修就是清修,还能出什么事儿?” “嗨,这你就不知道了,半个月前,不是曾经有一个地方官发现了一块石头嘛,上面写着‘人君德消政怠’,实为不详之兆。那时天下人还忙着准备千秋节,也没将这块破石头放在眼里,嘿,这回呀,华山之上,三清大殿,居然赫然又出现一块石头,上面用着人血写着几个大字。” “什么大字?” “东瀛云归,紫宸当殁!” “这……什么意思啊?” “嘶……前半句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不过后半句却是知道的,你想啊,紫宸嘛,那不就是皇帝,至于‘紫宸当殁’……不就是……” 那人似乎不敢再说下去,阿云脑海中再次出现机械的声音:“恭喜宿主开启主线任务:重现盛世之九天,当下任务——返回御史台助李林甫查案,请宿主在三个小时内返回长安,否则将在三小时后强制神行!” 阿云慢慢侧过身,恰好对上叶英看过来的眼神,仿佛一眼就洞悉了她所有的想法,阿云抿了下唇,向他走去。 “对不起,我……要回长安去了……” 叶英抬手制止了她,轻声却不容拒绝道:“无妨,我也去。” 112、纯阳疑似剑魔归 与叶英约定好后,阿云就一个人去到了附近的杏子林,闭上眼睛仅仅一分钟的时间,就神行回到长安光宅坊武聆泉的房间,听得有敲门声响起,她便迅速穿上伪装,把那床上的偶人放进包裹,然后自己躺了上去,哑声道:“进来。” 一个婢女匆匆的进来,施礼道:“公子,您的姑母来了,说一定要看您。” “啊?”武惠妃来了?阿云想起记忆里那个冷淡如雪的紫衣美人,大脑有点转不过弯来,“那,你快请娘娘进来。” 婢女却是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掩口笑:“公子这几日真是病的有些重了,当然不是惠妃娘娘,是您的另一位姑母,裴相的夫人,哦对了,忘记说了,公子生病这段时间,您的姑父裴侍郎已经官拜侍中,日后需得称呼一声‘裴相’了。” “哦。”阿云正纠结的在脑海中搜索裴光庭这三个字,恍然想起武惠妃曾经嘱咐过她要去跟人家道谢,毕竟她这官儿升的还有赖于人家的举荐,却不妨一个略嫌富态的中年美妇闯了进来。 “泉儿啊。”阿云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搂入一个肉肉的怀抱,同时主人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想起,“我可怜的泉儿,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他们也狠心叫你去监军,定是那帮子天策府的粗野武人欺负了你,才害的你一病如此之久,”说着说着,还用力在她背上拍了拍,“你这竖子也可恶,明明知道姑母担心,还死活不让我见,你爹和你叔叔伯伯们都去的早,要不是我当初把你藏在京畿的农户人家,你这硕果仅存的武家后人,不早见了阎王去!” 说完又松开她,在她脸上看了又看,心疼道:“瞧瞧,泉儿瘦了,你这里也没个人照顾,不如搬去裴府,我还能照看着你?” 阿云不知为何在看清这个略胖的夫人时心里没由来的产生了一丝依赖信任的感觉,虽然知道她这份关心也是对着真正的武聆泉的,却不知为何觉得有点眼熟,思及已经好久不见的妈妈,眼角竟然有些涩。 “不必了姑母,泉儿自己能照顾自己的,累您担心,真是过意不去。” 裴夫人故作生气的甩开她的手:“真是大了,小时候还跟姑母撒娇呢。” 阿云哭笑不得的哄了她许久,裴夫人才勉强答应:“那,我把秋心留下照看你,你可不准拒绝了啊,瞧瞧你这么大个人,莫说娶妻纳妾,连个侍女都不愿意要贴身的,我可告诉你啊,不准去和那些个纨绔学什么和男子,否则……” 阿云不禁头大,皱眉掩面装道:“啊,姑母,泉儿的头好痛。” 裴夫人这才作罢,让那个秋心上来见礼,小姑娘圆滚滚的,做派爽利,自我介绍了一番,说是擅长煲汤,阿云这才放心,她想起惠妃曾经提到过的事情,顺道问。 “对了姑母,不知姑父何时有空,惠妃娘娘嘱咐过侄儿要前去拜谢的,侄儿前些日子病了,所以耽搁……” 裴夫人摆摆手,一脸不以为意:“哎,那个死老头子你就不要瞎操心了,招呼也不打就派你去监军,我已经训了他一顿了,还拜谢?这些日子你好好养着,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宫里也少去,近日圣上心情不好。” “哦?是因为,纯阳宫的事?”阿云好奇道。 “好像是吧,据说,还牵扯到了那个余孽李重茂,反正,你就别管这事儿了,当年咱们武家因为和中宗一家牵连甚广几乎遭到灭族,你身为武家唯一的后嗣,更应该谨言慎行,知道吗?”裴夫人敏感的察觉到了她的好奇,语气严肃的叮嘱道。 阿云只得作罢,待她走后,招来了小哈:“纯阳宫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哈变出一面镜子,强光闪耀之后,显出黑夜里白雪皑皑的华山。 这是一个无月之夜,纵使华山上白雪披覆,草木皆白,也不会显得有一丝一毫的明亮,因为是道门清修之地,无人喧扰,更显得寂寞如水。 一个刚入门派的小道童拿着符纸在老君宫外念念有词,因为他道行不高的缘故,所以需要念出声来,他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在这偌大的纯阳宫里,仿佛就是唯一的声音。 冷风刮过,将小道童那张圆圆嫩嫩的脸吹的发红,他却强自做出一副小大人的严肃样子,忍住寒冷,心中默念三声“无量天尊”,似乎在试图驱赶身上的寒冷。 待他缓过劲来,又要继续念念有词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极小的呼喊声。 小道童揉揉耳朵,他不会是听错了吧?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呼喊的声音? 他继续念了起来,那声音却又响了一声,这次更近了。 阴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前些日子听燕小霞师兄说有鬼,这……不会真的有吧? 呸呸呸,堂堂纯阳,道门正统,哪里来的鬼? 小道童手中拂尘随意一扬,继续念。 谁知,这会儿的声音竟是从太极广场的方向传来的,倒不是什么人的声音,而是……钟声! 小道童还在兀自纳闷,就见师父灵虚真人上官傅玉慌慌张张的跑出来,一身道袍穿的歪歪扭扭的,那张从来都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郑重之色。 “师父?”小道童纳闷,刚问一句,就被上官傅玉劈头盖脸一顿骂:“没听见紧急召集门派的玉清钟声吗?还不快随为师一道,滚去太极广场?” “啊?”小道童瞪大了眼睛,迷迷瞪瞪的哦了一声,就被上官傅玉提溜着衣领飞过去了。 小道童隐隐有些委屈,他怎么知道玉清钟是什么样子的?据说,这还只在他那个传说中的师伯静虚子打伤了师祖后跑出去的时候,响过一次。 上官傅玉急急忙忙的赶到太极广场时,四师妹于睿同小师弟卓凤鸣都已经赶到了,他同二人打了招呼,朝四周环视了一圈,却没见到自己二师兄李忘生的影子。 上官傅玉心下古怪,便询问起了一向充当智囊的师妹于睿:“于师妹,师父招我们过来究竟所为何事?二师兄他为何不在?” 平日里能言会道的于睿此时却奇怪的沉默了,然而,在上官傅玉一再询问之下,她终于开了口,眼神却明显的闪烁了几下:“二师兄他……受伤了。” “什么?”上官傅玉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二师兄修为如此,怎么会在纯阳宫中受伤? “那……伤他的人呢?”上官傅玉继续问。 “我……不知道。”于睿此刻完全失去了她身为天下三智之一的光芒,呆滞和困惑的眼神让上官傅玉看了更是心焦。 一边的卓凤鸣见状出言道:“三师兄,咱们先等等,看师父怎么说。” 上官傅玉这才没有继续拉着于睿追问事情的始末,然而,他的心中,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没过一会儿,有道童前来传话说掌门人叫他们进去,三人才神色各异的依次进入了玉清殿。 刚一进入玉清殿,三人就看见自己师兄李忘生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和肩膀以及大腿三处明显是已经被包扎过的样子,一边负手站着的道骨仙风的身影,分明就是他们的师父吕洞宾。 “二师兄!”上官傅玉惊呼一声,连忙过去,“谁竟将你伤成这样?” 卓凤鸣见状也是心下一惊,凭借二师兄的武功,居然都被伤成这个样子,对方肯定是个罕见的高手,就是不知道是谁? 于睿见状更是心惊,余光瞥见自己的师弟祁进在一边双手举着重物,一脸气愤,显然是被师父给罚站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其实以于睿的聪明,在听说二师兄受伤,听到玉清钟响起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始末,只是,她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师父,是不是大师兄?”因为自己遭人诟病的身世从来不怎么发言的上官傅玉忽然开口了,而且还是面色笃定的问出了一个谁也不敢问的问题。 卓凤鸣大惊失色,祁进眼中怒色更甚,而于睿则是摇摇欲坠的样子。 吕洞宾长叹一声,道:“此事你们暂且不管,交给为师来处理就好。” 上官傅玉见状心里算是明白了七八分了,他本就是善弄权术的上官婉儿同武三思之子,心思并不比于睿迟钝半分,平时只是不愿去想这些个糟心事罢了,怎么会猜不透这个中因由? 祁进却是忍受不了了,出言道:“师父打算如何处理?大师兄他伤了师父,若说是无心之失也就罢了,如今半夜三更的潜入华山打伤二师兄却是不厚道,不过一个掌门之位罢了,至于如此,连兄弟之情都不顾了吗?” 于睿是见不得人说自己大师兄的不是的,于是反驳说:“师弟这话有些过分了,事情都还没有查清楚,怎么能随便诬蔑大师兄呢?” 卓凤鸣皱着眉头:“确定是大师兄吗?会不会又什么问题?” “放眼天下,还有什么人能够使出这样厉害的剑法,将二师兄伤成这个样子?”祁进哼了一声。 “可是,天底下厉害的人多了,谁能保证是大师兄?” “咳咳,各位师弟师妹,今天师父招你们来……咳咳,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咳咳……诸位就不要内讧了。”躺在床上的李忘生见状只好劝道。 于睿等人见状只好暂时住口,吕洞宾转过身来,目光复杂的看着几个徒弟,道:“我招你们大家前来,为的是两件事,一则,你们今日下去,各自在门下弟子中仔细排查,找出我纯阳宫中内奸。” “内奸?”卓凤鸣惊讶。 “不错,”吕洞宾缓缓点头,“这次不仅你二师兄身受重伤,纯阳进献给陛下的丹药也出了问题,试药者服用一个时辰后突发疯病,抽搐不止。” 祁进闻言眉毛深深皱起,他身为神策时,为高力士手下,担任的就是护送丹药一事,自然知道一路上排查检查之严格,出差错的可能性非常之小,可是,纯阳每次进贡给皇帝的丹药,都是些金冠草太华露之类的东西炼制成的,不可能会吃了出现什么抽搐的症状。 总揽炼丹之职的上官博玉的脸色则不比自家大师兄好多少,皇权之下,尔虞我诈究竟牵扯多杀他不知道,但是这件事一旦皇帝要追究,那么,第一个死的肯定是他。 吕洞宾也发现了自己三徒弟的情绪不对,拍拍他的肩膀,道:“无妨,一切有师父在,不会让你去承担。” 上官傅玉这才好了一些。 “那么,第二件事呢?”于睿问。 “第二件事,”吕洞宾犹豫了一下,走到一块巨石跟前,那巨石被一块巨大的黑布遮住,于睿早在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此处的不对劲。 吕洞宾伸手将黑布扯下,一排红色的字体映入所有人的眼帘,笔锋处垂下的红痕怵目惊心。 于睿再也站不稳了,一下子跌坐在地。 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大字:东瀛云归,紫宸将殁。 “这是……大师兄的字。” “不,”吕洞宾缓缓摇头,“这八个字,你们谁也没有看见过,记住,要是有人问起,一定不要怀疑或者争执,无论如何,纯阳都经不起再一次折腾了。” 阿云看完这一幕,画面瞬间转换,出现少林古刹的画面。 风雨交加,打落无数枯叶。 “师父,有位施主送了一封信说是给您的。”小沙弥对着方丈双手递上一个信封,信封沉甸甸的,感觉不像是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玄正拨弄着念珠的手忽然一顿,接过信封:“可曾问过那施主是何人,所为何事?” “他说,黄泉九幽之人,欲见方丈一叙旧情。”小沙弥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玄正满是皱纹的脸上出现一丝奇怪的神色,他叫小沙弥下去了,打开信件,里面却只有两个物件——一只拨浪鼓和一个小小的长命锁。 玄正的瞳孔猛的一缩,那长命锁就这样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两半。 他颤抖着手捡起那长命锁,从断裂之处发现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今晚子时,禅房一叙。 玄正闭上了眼睛,嘴唇不住的哆嗦,最后说了两个字:“冤孽。” 树林深处,玄正小心的行走着,在接近禅房的时候停了下来。 “方丈姗姗来迟,怎么却不敢进来了?”一个玄衣广袖器宇轩昂的男子坐在一边,皎皎月色照在他的脸上,竟是一大片恐怖的伤疤。 “你,怎么会回来中原?”玄正的声音有些涩然。 “我本来就是中原的人,为何不能回来?”男子反问道。 “你不该回来。”玄正长叹一声。 “我不该回来?”男子侧身笑了,那笑声格外的凄凉寂寞,笑到最后竟然跟哭的一样,风声飒飒穿透无数交错的枯叶,吹起一片一片诡谲的沙沙声,他的笑声亦在那沙沙声渐小之时戛然而止,男子转过身,正对着玄正,“姑母临终之际,你曾经答应过她一件事,没有忘记吧,我的……哥哥?” 玄正深眉紧锁,手中佛珠越拨越快,半晌,才无奈的叹了口气,点头:“姑母说的话,我自然不会忘记,她要你我兄弟二人互相扶持,永不相残,我也一直,记在心里。” 男子牢牢盯着他,慢慢的闭上眼睛:“三件事,你只需要帮我做三件事,一切,就会结束掉,届时,我会在姑母灵位前发誓,从今往后,和你两不相干。” 113、御史台前风云涌 伤疤男话音刚落,镜子就恢复了原先的状况,阿云眨眨眼,一脸茫然的看着小哈。 谢云流归来?那个少林寺叫玄正哥哥的男子又是谁?这二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纯阳宫的事情,是不是跟她下一个任务有关呢? 小哈吐吐舌头:“抱歉啊主人,我现在的能量不够,只能看到这里了,如果你再完成几个任务,就能再次开启画镜。” 就知道是这个结果……阿云扭过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等等,我下一个任务是去御史台帮助……李林甫?”她说完最后三个字差点咬到舌头,猛地回身一脸不可置信的瞪着小哈。 小哈眨眨眼:“是啊,主人你难道不知道,御史中丞就是李林甫吗?” 阿云捻着背角的手忽然沉重无比,整个人顿觉不好。 李林甫是何人?开元中后期最大的奸臣,他在相位时独揽大权,俨然一个实质意义上的大唐皇帝,百官不敢违逆,御使三缄其口,皇子公主避让其行,心胸狭隘奸佞妄为,据说这货曾经在自己府上造了座亭子,月明星稀之夜,常召集一众幕僚,挖空心思的算计对手,把他们的名字一个个写在一本小册子上,待那个人被整死就用朱笔划去,最后索性将满册已作了黄泉之鬼的名字投入火盆,烧个一干二净。 朱剑秋曾说过,若论城府,李林甫当属第一。甚至可以说,若不是杨国忠靠着堂妹吹枕头风上位,究竟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这么说,李林甫是我的上司?”阿云按了按太阳穴,皱眉,“我们下一个要对付的人,是他吗?” 小哈摇摇头:“暂时还不是,不过主人,在李林甫那种人跟前,你可要小心些,若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恐怕……” “我知道了。”阿云拉上被子继续躺下,声音有些颓。 她上辈子见识的最厉害的奸相也就是杨国忠了,虽懂些谋划,但跟这些个官场上的油条比起来还是差一大截,别说那会儿对上杨国忠毫无胜算可言,就算现在,掌握了一些先机,还是很难说能否真正报仇雪恨的,毕竟,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做就一定做得到的,即使自以为想到了所有的可能,老天还是会跟你开玩笑,捉弄你,所以,阿云才更不能轻举妄动,打乱棋盘,需翻来覆去的想透,才好行动。 李林甫…… 这个人对她而言实在陌生,除却他口蜜腹剑的臭名外,阿云确实毫无所知,一时间竟有些烦闷,导致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阿云御使穿着官服丢下轿子索性骑着自己的素月去打卡上班了。 经过大街时,她闻到一股香甜的气息,转眼见一老汉挑着浆经过,不禁勒马,唤奴仆道:“诶,小刀,去给我买一碗浆来。” 因着她“大病初愈”,早上秋心小姑娘准备的东西太淡,都没什么味道。 小刀麻利的跑过去买浆了,阿云就在一旁等着,不一会儿,一座朝着大街开的府邸打开了大门,路人不禁好奇观望。 要知道,唐代的住房,几乎都是朝着坊内开大门的,有资格朝大街开门的,只有三品大员以上的官员宅邸,而唐朝的宰相,也不过三品而已。 率先出来的是两个穿着明光铠的北门禁军,他们肩上和披风上绣着的纹路,似乎和羽林卫不大一样。 阿云不禁好奇观望,却见一个身形魁梧的傲慢男子驱马而出,他骑着的那匹,居然还和自己的茂茂长的一模一样。 “快看呐,那不是龙武大将军王毛仲?”路人似乎很兴奋的朝那边挤,却被训练有素的北门禁军面不改色的叉戟拦住。 王毛仲?那不是老无名? 阿云眼睛一亮,不禁多看了几眼,在风雪稻香村打本的时候她都没怎么注意这人,这么一瞧,到是有点……魁梧啊。 王毛仲也看到了骑着和自己的爱骑一样品种马的少年,眼底不禁浮现出诧异之色,怎么是个文官? 他好奇之余不禁趋马上前,身侧的龙武禁军连忙跟上,呵斥阿云:“见到我们大将军还不下马行礼?” 阿云挑眉,正待说话,茂茂忽然一声长嘶,吓得龙武军胯下的马都一阵乱,王毛仲更觉稀奇,抬手制止了身边对阿云怒目相向的侍从,头一回对文官放下了傲慢的态度,温言道:“这位小兄弟,你的马,是从何而来?” 阿云一脸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略微警惕的说:“你问这个做什么,茂茂是我的马,不会给别人的。” “小兄弟误会了,某只是觉得好奇,照夜狮子白这样的品种这般稀缺,某也是花费了许多时日和金钱,不远万里才求得了一匹,且不说为驯服于它花费的心思,却不想小兄弟文官出身,竟也这般了得,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加入北门禁军?”王毛仲非但不生气,反而和颜悦色的开启了招揽模式。 照夜狮子白?好吧,她一直以为只是一匹潘克卦碌拿尤皇钦饷锤吖蟮钠分郑坎还泵沤 不得不说,阿云还是有点儿心动的,比起跟心思诡谲的李林甫呆在御史台,还真的不如跟老无名混,毕竟他现在还是个大将军,至于后来得不得罪高力士,相信以武聆泉的身份应当不会被为难…… 只是,想想系统的任务,还是算了。 “将军抬爱了,武某只是一介文人,有何资格加入禁军,能在李中丞手下做一御使已经是圣上的厚爱了。” “武某……”王毛仲讶异的抬了抬粗眉,猜到了她的身份,遂没有继续勉强,只递上一块玉佩道,“也罢,武家郎君志不在此,也是王某没有弄清楚状况,我与小兄弟一见如故,此乃我之信物,武兄弟若不嫌弃,不妨空闲之时来将军府谈论驯马之道,如何啊?” “这般,长者赐不敢辞,小子便多谢了。”阿云微微拱手一笑,接下了玉佩,看样子,老无名也没有历史上那么跋扈嘛,至少对小辈,还是很和蔼的。 王毛仲策马径自去了,小刀也买了浆回来,一脸崇拜的看着阿云:“公子你真厉害,王大将军这么跋扈的人,据说连高公公和惠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居然对您刮目相待!” 阿云奇道:“怎么,王大将军和高公公的关系很不好吗?” 小刀道:“嗨,这事儿早就不是秘密了,王大将军每次见着高公公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还拐着弯骂他不男不女,不过……他好像对谁都是这个样子,从前张相国执掌中书省的时候,对他多有阿谀,却反而被奚落来着。估摸着,武人都是这个样子吧,什么都写在脸上。” “那到是个性情中人,不过武将还真的容易得罪人。”阿云想起上辈子那些破事,不由心里膈应的慌,望了一眼御史台的方向,她沉默的捏住了碗沿。 上辈子阿云是没有机会见识见识文官们的鬼蜮伎俩,这辈子既然系统给了她一个机会,她也不妨长长见识,省的再落得个有口不能辩的下场。 --------------------------------------------- 御史台 御史中丞办公之处,几名台院侍御史早早的就到了,他们清一色的靛青罩纱官袍等在外头,屏息肃穆,没有一个人说话,其中一个,看起来四十余岁一脸势力嘴脸的陈御使,往日一向以中丞李林甫的心腹自诩,不管什么事都搀和进去一把,如今竟然龟缩在人群里,默默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这样反常的一幕,在从来热闹的御史台是十分少见的,原因么,却是一言难以蔽之。 就在众御使都在装死之时,一个看起来有些弱质的少年匆匆赶了过来。 陈御使见到来人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算计,方才还愁眉苦眼的神情立马变作了一副殷勤备至的笑颜,上前道:“啊呀六郎你来了,快快进去,中丞那边都等你半天了。” 刚刚到的阿云尚未来得及歇歇脚喝杯水,就被陈御使莫名的往里面推,她正要问什么,却被后面一众御使一道七嘴八舌的推了进去。 陈御使迅速的关上门,拍拍胸口:“这下好了,有这个冤大头顶着,中丞也不会找咱们的晦气了。” 他身后某御使一脸不解:“就算武御使是惠妃的侄子,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咱们御史台真的能挺过去,真正风平浪静?” 陈御使负手淡淡一笑:“谁说的要风平浪静了?”他还嫌这风吹得不够大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东宫、惠妃,宰相们都给牵扯进去了,宇文融已经罢相,身为他最得力助手的御史台怎么可能幸免,不过,法不责众,皇帝要迁怒,也只会拿李林甫这样的宇文融门生出气,届时,李林甫免官,这御史中丞的位置空出来…… 他想起太子府上那位幕僚杨先生的承诺,不禁笑了出来,他陈然有心机肯专营,在御史台苦熬几十年,件件卑微龌龊的事情都做了个遍,奈何上天不给他机会,好不容易走了个宇文融,现在又爬上去个李林甫,个个资历浅却个个都压在他头上,他怎能甘心,怎能服气?现在终于老天给了他这么个大好的机会,再不抓住,那肯定是脑子进水了,至于那个武御使?呵呵,他怎么会忘记这么大一个竞争对手,现在李林甫身边无人可用,他就把这个愣头青推过去,届时皇帝要是惩治李林甫,自然跑不掉那武聆泉。 陈御使低下头,掩饰住唇边那一抹不屑和幸灾乐祸,等着吧,御史中丞,必将是他陈然囊中之物! 阿云走进那个光线略微昏暗的房间时,目光在那些古旧的陈设上停留了那么一瞬,就落在了窗边坐的笔直的那个绯红色身影上,他的身形有些偏瘦,骨架却不小,窗外的阳光透过缝隙照在他宽大的衣袖上那层罩纱上,淋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无端端的将整个人衬出几分意外而奇异的濯濯风骨,正当她整个人都在怀疑这人究竟是不是那个李林甫的时候,他微微的偏过了头,一双略微带着棕褐色的眸子淡淡朝她看来,没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没有令人浑身不自在的打量,只有一种温和平静的感觉,让人觉得恍若春风拂面。 114、是去是留需慎思 “台院侍御史武聆泉,见过中丞。”阿云恍然察觉自己竟然已经呆立了良久,遂拢袖拱手。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上司,她既然利用了武小哥的身份,总不好给他随便找麻烦,这李林甫,不管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儿,都不好轻易开罪。 李林甫在看清这“闯”进来的少年时,几乎是一瞬间就料到了事情的始末,面上不动声色,脑中却转过了千百个弯,对阿云点点头,抬手示意她坐下。 “六郎的病,可好些了?”李林甫的声音很慢,或者说,很和蔼,没有那种上位者的傲慢与凛然,反倒带着长辈般的慈祥温和,他说话的时候那双略嫌细长的眸子会注视着你,仿佛很在意你的感受。 饶是如此,将李林甫杨国忠视为一类的先入为主的想法还是在阿云心中存了一层膈应,她在李林甫对面坐下,有些牵强的笑了笑,道:“只是小病,有劳中丞挂念。” “年轻人,总会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儿,六郎若是还需养病,不必强撑。”李林甫淡淡一笑,眼底带了一丝倦怠,仿佛闲谈般道,“怕是陈然他们推你进来的吧?” 阿云抬眸,恰好碰到他清明而洞悉的视线,不禁有些尴尬的点了下头。 李林甫径自提了手边的白瓷兰花茶壶,倒了两盏清茶,动作行云流水,煞是熟练,这让她恍然想起南宋时那位夕照山庄的少主柳萧,一时间竟然有些怔忪,直到对方将其中一盏茶推到她跟前时,她才恍然惊醒,脸色变了变,道:“中丞……” 李白那蠢货是逼着高力士给他脱靴了,结局是仕途不振,她今天要是喝了李林甫亲手倒的茶,日后……估计武小哥就得去地下见武女皇了…… 李林甫见她坐立不安,有些讶异的抬了下眸,复又笑道:“六郎不必多礼,此间并无外人,随意便是,请。” 阿云在李林甫春风化雨般的微笑之下端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苦涩之味自舌尖窜上来,充斥了整个口腔,她不禁皱眉的同时,也小小讶异了一把,这居然是……没有加作料的清茶。 “此茶,是李某专程请人从西南之地寻得的,初饮时,味极苦,回味时,方能品的几分甘冽,苦而后甜,某窃以为,此乃茶之道,亦是人之道……”他说到这里看了神色古怪的阿云一眼,勾唇一笑,叹息道,“六郎这般的少年人,怕是听不得李某碌摹! “中丞见多识广,某惭愧。”这句话倒是发自肺腑,她虽混迹江湖,对于王遗风谢渊之类的不觉有何本质意义上的善恶之别,但对于杨国忠李林甫之类的奸相,却是看的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原以为李林甫那样的人,必定和她记忆中的杨国忠一样,气焰喧天,满身从市井三教九流之地带来的暴发户气质,面目可憎,混无半点可取之处,却不料,今日所见,却是一个气度优雅,待人和善的俊美青年,这实在是有些诡异,也着实令她觉着惭愧。 李林甫接下来也没有谈什么公事,只是继续和她聊了一些职场基础的话题,比如御史台的架构啊,三省六部哪些人管哪些事,他们的喜好又是什么,如此这般说了很久,才道:“六郎这个时候,还是继续回去养病的好,御史台风雨飘摇,或许过不了几天,就要血流成河了。” 阿云冷不丁被转移话题,有些适应不良:“敢问中丞,这是为何?” 李林甫深深看了她一眼,闭目摇头:“此事非你可管,就连本官,也是自身难保,六郎既然身在官场,应当懂的明哲保身之道,惠妃娘娘的苦心,你也应体谅几分。” 阿云不知他为何这般好心一心提醒自己别往坑里跳,却因为任务的存在无法接受他的好心,遂装作一副正义的样子:“某既然身为台院侍御史,岂有临事退缩之道?这几日某卧病在床,不知窗外之事,还望中丞不吝赐教。” 李林甫闭着的那双细长的眼睛倏然睁开,乍然透出一分犀利如冰雪的剖析,那是一双看尽了官场浮沉,世态炎凉的眼,有着智者的清醒,却毫无仁者的宽恕,那一刻,仿佛所有的春风化雨,优雅和蔼都成为了幻象,她甚至怀疑,它们之前是否存在过。 不知为何,阿云没有闪躲,或许是因为她没有后退的习惯,也或许是因为,这,才是她认为的,正常的画面。 李林甫微微后靠了一下,食指和中指扣在桌沿,眼中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慢慢的将手边的宗卷推给她,声音里不复方才的温和:“你且看看这个。” 阿云狐疑的展开卷轴,目光在其上的内容上扫视了几番。 这是一宗普通的案件,乍一看,似乎并非大事,因为当事者不过只是几个平民,然而就是这几个平民,掀起了滔天的大浪,席卷了大半个官场,也煽起了后宫的鬼火。 长安城许姓人家娶亲,两家人前一天还热热闹闹吹吹打打的,后一天就发生了新郎横死,青庐变成荒地坟冢,新娘一家人离奇失踪的怪事,众人皆称“鬼新娘”。 长安令赵谦当堂判媒人杖刑,奈何媒人居然挨不住当场去了,此案成悬,赵谦遂威逼原告不得再次追究,指望息事宁人,未料,御史上奏弹劾长安令,并细数其贪赃枉法之事,并指其仗着皇太子舅家之势,横行无忌。 皇帝震怒,责令刑部详查,相国宇文融弹劾赵氏(太子母家)一族多名官员,事态扩张,皇帝遂下令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三司会审,东宫危在旦夕,谁知,此时纯阳宫进献丹药,太子主动为皇帝试药,竟中毒昏迷,而另一试药之人居然口吐白沫,抽搐而亡。宫中大乱,光王鄂王带领一众皇子跪在紫宸殿外请皇帝为兄长做主,正当此时,那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了的导火索,“鬼新娘”的坟茔处竟然被挖到了巫蛊,上面写着太子、光王、鄂王三人的生辰八字,同时,还有为惠妃子寿王祝的辞文,落款是相国宇文融。 于是火越烧越旺,惠妃虽第一时间跪席脱簪谢罪,被皇帝安慰了一番,宇文融却被罢相,其党羽遭大量清洗,京兆尹罢官,由裴耀卿接任,鬼新娘成为悬案,着三司会审的同时,派出了两位新任左右相——门下省侍中兼吏部尚书裴光庭与中书省中书令兼兵部尚书萧嵩主理,而向来为宇文融股肱的御史台,遭到了几乎所有官员的孤立。 因为在皇太子昏迷不醒,惠妃嫌疑未洗清的状况下,谁也不知道,皇帝的怒火会烧到谁的身上。 “现在六郎总该知道,为何陈然他们会推你进来了吧?”李林甫见她差不多该想明白了事情背后的利害关系,才缓缓开口,“六郎年轻气盛,难免一时冲动,你方才说过的话,李某就当,从未听过。” 他似乎又恢复了那个如春风化雨般的李林甫,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啜了一口,侧过脸道:“宇文相国遭贬官,李某自然不比当年,六郎还是早早离去的好,免得沾上一身腥。” 阿云有些心不在焉的站起来,心下复杂的打量着眼前这人,却说不出留下来的话。 她不是特别懂政治,却很明白这件事闹得有些过了,这个时候参合进去,就算她顶着个惠妃侄子的名号也没什么用,相反,还极有可能被有心之人利用,李林甫说的很对,明哲保身,绝对是最正确的方式。 可是,她也无法迈开走出去的步子,不仅仅是因为任务,更因为,她留在血液里的那种,每个天策将士牢牢记在心里,刻在骨子里的坚持,可以重视,不可以退缩,可以防守,不可以畏惧。 李林甫也察觉了她的迟疑,微微抬眸,用着那种没有什么温度的,凉薄的笑意盯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抉择。 阿云闭上眼,脑中闪过一遍又一遍天策府众人凄惨的结局,和大唐支离破碎的江山,艰难却坚定的睁开了眼。 “中丞,我愿留下以尽微薄之力,望您不吝赐教。”她深深的拜了下去。 要对付一个人,就要学会他最引以为傲的技能,这个时候是最危险的时候,但又何尝不是机会最大的时候?跟着李林甫,成为他现在唯一可用的心腹,她能学到的东西却是从前无论如何也学不到的,真正能够对付杨国忠的东西。 115、月下无需空对影 阿云从御史台回来的时候,夕阳的余晖洒在巍峨的皇城之上,将来来往往的行人的背影拉的老长,或许因为发生的事情着实有点儿不可思议,她整个人有些魂不守舍的,冷不防就撞到了一个匆匆赶路的人身上。 “抱歉,你没事……你不是那只羊咩咩……”阿云刚刚抬手去扶那个倒霉催的被她撞到的孩子,就愣在了原地。 这不是在洛道认识的纯阳宫那位御姐道姑尹冰瑜吗? 尹冰瑜却是满脸疑惑的盯着她那身官府瞅:“这位……贫道应当不认得。” 此时,她那位万年跟屁虫师兄岑煊道长也跟了过来,见到自家师妹被搭讪,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不着痕迹的上前挡住尹冰瑜,道:“未知小兄弟找我师妹有何要事?” 阿云暗自后悔自己嘴巴太快,只得道:“是在下认错了人。” 要不晚些时候恢复原貌去找找他们,顺便打探下纯阳宫的情况好了。 目送着两只咩咩远走后也牵着马打道回府的阿云没有发现,一直戴着斗笠站在角落里的少年面前的灰纱被冷风吹起,旋即落下,露出一个白皙而优美的下巴。 “羊咩咩……这个称呼,有些耳熟……”霍玉盯着那个骑在马上的靛青色身影,喃喃自语。 -------------------------- “平叔平叔,快给我端点儿吃的,快要饿死了。”阿云一回到武宅,就顾不得维护自己身为御使的高大上形象,直接朝着管家叫道。 管家却是一脸震惊的捂住她的嘴,道:“啊呀公子,家里来客人了,您悠着点儿。”说完朝着东面努努嘴,压低了声音,狐疑道,“那位叶公子,看起来神仙中人似得,是公子您的朋友?” 阿云眨眨眼,却见屋前站着个熟悉的人,却不是小黄鸡叶芳明是谁? 阿云心中升起一个忐忑的猜测,连忙推开管家的手朝那边大步跑去,顺着楠木轩窗沿飘然的半截明黄衣袖,瞧见某个如工笔画般线条流畅的完美侧影。 叶英若有所觉,转过头来,淡静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微微一凝,唇边浮现出一抹极浅的笑。 管家一脸疑惑的跟上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阿云这次吸取了教训,将脱口而出的那句“阿英”咽下喉咙,装作一本正经的揖道:“叶兄。” 叶英亦是十分配合的同她一道把戏做足,在管家的眼里,倒是十分正常的故友重逢,他因着自家公子性格过于直爽挚友不多时常忧愁,见着有人登门拜访(虽然这人是谁他都不知道)自然是在高兴不过,遂压下了心底的疑虑,欢欢喜喜跑去准备些酒菜了。 叶芳明在自家大庄主授意下自己走远了去,他虽然不知道大庄主从哪儿认识了长安城中的官员,不过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坏事,所以,并不怎么上心。 阿云见人都走了,才没形象的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小膝盖,跟叶英抱怨:“今天真是够了,居然跪坐了一整天,就跟着李林甫查阅宗卷去了,起来的时候差点低血糖摔个大马趴。” 原本关注点在她膝盖上的叶英听到“李林甫”这三个字,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莹白如玉的指尖被夕阳的暖光照的格外养眼,阿云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半握住,仰头微微一笑:“无碍的,阿英,这不是我自己的身份,就算李林甫有什么算计,也找不到人。” 叶英反握住她的手,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即使如此,也要小心行事,长安不比洛阳,亦不比他处。” “我知道啦,”她吐吐舌头,“放心吧阿英,我你还信不过……” 叶英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阿云剩下的话就全都化作了干笑:“那个,如果有事的话,我会跟你说的,不会自己去硬抗的。” 叶英这才算是勉强同意的点了点头。 管家的效率确实很高,没一会儿,就上了两壶西凤酒,摆满了四色凉菜热菜,营养汤水,还有精美的糕点和……加了作料的茶。 阿云再次把所有人都赶下去了,一面吃饭,一面和叶英说着纯阳宫发生的事情以及李林甫告诉她的一些信息。 “我觉得,纯阳宫的事情实在太巧合了,怎么皇太子一被猜忌就跑去试药,又好巧不巧的中毒了?索性今天在街上遇到了两个从前认识的纯阳的咩咩,又偏偏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我想着,要不晚上去找他们问问。”阿云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转着筷子。 叶英眼底明显的不赞同,道:“你这般临时变化身份,若然一个不慎,落入有心之人的眼里,怕是不妥。既然是纯阳宫的人,不如,叫芳明走一趟,探听消息。” 阿云本想说不必,可想想还是同意了,歪歪头问:“阿英你在这里呆着,山庄那边不要紧吗?” “有二弟和三弟在,倒是无事可以操心。” “嗯,”她想想出去几年靠谱了不少的叶炜,点了点头,一脸自豪感,“三黄叽是长大了啊。” 叶英有些失笑的睇了她一眼,夹过去一筷子笋:“还说三弟,依我看,你才是没长大的那个。” 阿云瘪瘪嘴,将碗里的菜和着白米饭刨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谁说的,我都当官了。”也不知道叶老头要是知道她当上了御使会是什么表情,估计想一头撞死吧,毕竟那货曾经是科考落第,虽然……好吧,大部分原因是考官太贪了。 “唔……对了,老庄主和夫人怎么样了?” 叶英伸出手指将她嘴边的饭粒抹掉,道:“父亲和母亲陪着六妹在苏州养病。” “夫人的病还没好?”小哈不是说了灵泉水很管用吗? “母亲的身子倒是好了许多,是六妹她先天不足。”叶英叹了口气,想到自家妹妹,心情有些沉重。 “哦。”阿云算计了一下自己的积分,觉得再过段时间可以给叶婧衣兑换一瓶补灵丹,她这种先天病倒不同于庄花娘,光靠灵泉水是没什么用的,不过想想她攒了这么久的积分……好吧,是有点心疼来着,原本她是打算用来兑换一件护心甲的。 算了,谁叫人家以后是她小姑子呢? “又在想什么?”叶英见她走神便抬手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阿云捂着头一脸控诉。 “我这么聪明的小脑袋要是被你打笨了就真成二货小黄鸡了。” 叶英嘴角微微一抽,默然不语,直接又夹了个丸子堵上某人的小嘴巴。 所谓哈士奇、小黄鸡、蠢咩之类的生物他现在大都明白了是指什么,虽然一开始有够别扭,不过久而久之就随她去了。 两个人在这边吃的温馨,却不知,此时此刻的大明宫,正酝酿着一股极大的风暴。 玄宗坐在外间,垂眸端着一盏安神茶,太医们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宫娥进进出出,飘飞的衣带带起阵阵令人烦躁的香风。 高力士站在他身后,朝那褚色纱帘后望去,隐约瞧见一个面无人色的,同玄宗有五分相似的脸,心下不禁泛起嘀咕。 太子李瑛,生母赵丽妃出身低贱,却也蒙受了一段时间的专宠不假,可是这一切,在惠妃得宠后全然改变。太子不得不谋求皇后的帮助,将皇后认为养母,平日里也是战战兢兢,丝毫不敢引起多疑的父皇一丝猜忌,希望能够避免被废黜的命运,谁知,几年前,他最大的靠山——王皇后,还是倒了。 如今惠妃对后位虎视眈眈,其亲子寿王又在诸王中独领风骚,恩宠最甚,而李瑛,母家卑微,才干不显,没有兵权也没有多少权臣支持,在这种凄凉的情况下,所有的人,甚至包括他这个皇帝的心腹都在猜测着,东宫哪一日会换上新的主人,却没想到,会发生这么一件戏剧化的事情。 纯阳宫献上有问题的药,陈玄礼几乎是立刻就奉命率领羽林卫前去封锁了,可即使皇帝,都没有真正怀疑是纯阳宫的人做的,不仅因为吕洞宾此人的超凡脱俗,更因为,纯阳的人没有必要把事情做的那么明显。那么,这一招是不是苦肉计呢?可按照太医们的诊断,太子病情凶险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而李瑛素日温和有礼,甚至可以说有些懦弱,也不像是能给自己下狠手的人。 至于惠妃……高力士摇摇头,这个女人,狡猾的跟狐狸似的,要真是她的手笔,就不会留下巫蛊这样的败笔。 玄宗手上的茶早已凉掉,高力士见状问:“圣上,是否要换一盏?” 玄宗摆摆手,招来一个太医,问:“太子的病如何?” 太医支支吾吾了半天,道:“太子……情况凶险,尚未明朗,臣……” “啪”的一声,茶盏碎裂在地,所有人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玄宗那双略微狭长的丹凤眼危危眯起:语气平静的可怕:“谁能给朕说句有用的?” “圣上息怒……”太医们只能说出这一句话。 玄宗霍然起身,玄色衣裾拖在铺着华丽地毯的安静宫室中,磨出沙沙的声音,他掀起纱帘,坐在床榻前,看着那个病的没有一丝人气的儿子,神色晦暗不明。 他不喜欢这个儿子,这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李瑛的性格一点儿不像他,不是他最喜欢的女人生的,也不是嫡出……无论哪一条,似乎都构成了他不配做皇太子的理由。 可是,玄宗没有废他,不是因为他还对这个儿子抱着什么希望,而是因为,太子这个位置,只不过是他用来制衡的一颗棋子,谁坐上去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坐上去的人,绝对不可以威胁到他。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强大的母族,没有过人的才干,也没有震主的兵权的李瑛,无非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 他没有想过废掉李瑛,即使在宇文融李林甫和惠妃借赵氏之题发挥之时,他听之任之,不过是为了斩断李瑛的臂膀,却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看着李瑛这么睡,不禁就想起了从前,赵丽妃抱着孩子,天真而温柔的朝他笑,还有一直古里古怪作男装打扮的棠儿逗着孩子叫小嗣谦…… 从什么时候开始,丽妃的脸上再没有了那般天真的微笑,而棠儿也会用那般憎恨的眼神看他呢? 那张明艳如海棠般的容颜蓦然从记忆深处钻出来,她笑的几乎可以令天下为之迷醉,眼底的痛恨却扎的他疼。 室内的炭火烧的很足,几乎能叫人背后沁出汗水来,玄宗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热,反而手脚冰凉,他缓缓起身,绕过跪在地上的人朝门外走去。 高力士连忙跟了上去:“圣上?” “去惠妃宫中。”玄宗疲惫的闭了眼,低沉着嗓音继续道,“你让陈玄礼严密监视谢云流和李重茂的踪迹,但不要叫山石道人看出端倪,”他说到这里停住脚步,睁开那双没有什么温度的,高深莫测的眼,宽大的衣袖下手紧握成拳,“不管这件事情后面的人是谁,朕都要把他们找出来,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挑战朕的皇权。” 高力士心中一惊,连忙低头:“那,是不是叫裴相他们……” 玄宗摆摆手:“叫李林甫去做,不要声张,知道吗?” 李林甫? 高力士想起这个姜皎的外甥,不由心思一动:“那,是不是要给他找些得力的帮手?”御史台是个什么状况,估计是个人都知道。 玄宗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凉薄之至的笑容:“不必,他若是这点儿用都没有,就随着宇文融一道离开吧。” 116、帝妃夜话思爱女 惠妃宫中 玄宗除去了厚重的外袍仅着一件浅色长衫靠坐在椅子上,他左手手肘支在扶手上撑着头,阖着眼似乎在休息,饶是如此,他的神色依旧没有什么放松的迹象。 端着安神汤进来的惠妃见状朝宫人点点头,众人就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站在皇帝身后的高力士和她对视了一眼,也缓步走了出去。 惠妃将安神汤轻放在一边,拿起柔软的狐狸毛皮做的毯子给玄宗盖上,又亲自灭掉了几只明烛后,坐在一边静静的绣着前些日子的绣活。 偌大的宫室,安静的滴水可闻。 过了一会儿,玄宗才转醒,转眼见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轮廓,一时间竟然失了魂,唤道:“棠儿……” 听到这个名字,惠妃淡雅的蛾眉微不可查的一凝,手中的针顿了顿,差一点刺到葱白的手指。 然而,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放下绣活,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婉的笑容,起身款款朝玄宗走去,假装没有听见他那声呼唤:“三郎醒了?可要用些安神汤?” 玄宗看清这个与心头之人并不特别相似的面孔,神思像被泼了一整盆的冷水,霍然清明了许多,他拉过惠妃的手,笑道:“只是小憩稍许,不想竟冷落了娘子,是朕之过。” 自王皇后废黜后,惠妃不是皇后,却享受着皇后的待遇,总领六宫,威仪日盛,玄宗也称呼她为“娘子”,而不是“爱妃”。 惠妃却只浅浅一笑,那双继承自姑祖母的明亮而显得格外聪慧的眸子泛起柔和的微芒,那笑容并未持续太久,就化作了轻愁:“三郎这些日子为了太子之事忧心,妾身看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光王他们对妾身误会颇深,妾……”她说到这里,叹息了一声,戛然而止,却恰到好处。 谁都知道武惠妃一心想登上后座,顺便让自己亲儿子入主东宫,谁也都知道太子、光王和鄂王交好,皆因母妃被惠妃夺宠,太子命在旦夕,就算没有巫蛊众人也会将矛头指向惠妃,如今诸王与宗室之中,已经有了些不和谐的声音,若非玄宗强硬压下,恐怕惠妃早就被打入冷宫或者禁足了。 玄宗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不必多想,朕信你。”他眼前这个女人是后宫中最聪明的女子,要害太子,大可将火引向他方,完全没有必要闹到今天这种格局。 玄宗继续道:“朕今日来,也正是为了这件事,不知娘子,有何想法?” 惠妃听清他的来意,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她自幼被则天皇帝接入宫抚养,虽后来因为武家的没落生生从郡主贬作了宫婢,见识谋略却远非一般女子所比,玄宗也常常拿着些不甚牵扯朝政的难决之事相询,以期寻得些巧妙的解决之法。 他肯拿这件事问她的想法,倒未必是真的要依仗她,但至少,不再怀疑她了。 对玄宗这样多疑之人拿捏的十分准确的惠妃转念又细细斟酌着话语,道:“妾以为,此事或许,并非太子所为。” “哦?”玄宗有些讶异,这还是头一次,惠妃为了太子说情。 “若是太子所为,他大可不必牵扯上纯阳宫,直接设计栽到妾身上,岂不简单,何必绕弯子?”惠妃的声音温雅柔和,节奏把握的极好,一贯是宫中妃嫔之典范,饶是玄宗心绪不宁,也被这声音安抚了下去,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还有,若妾是太子,也不会将赵家之人全然牵扯进去,这,毕竟代价太过昂贵。” 玄宗微微低头,看着掌中那只温玉般细腻的|胰,那洁白而干净的颜色……或许只有他知道曾经染上了多少人的血。他眸中锐光一闪,淡淡道:“娘子对嗣谦的态度,倒是令朕惊讶。” 太子李瑛原名李嗣谦,故而玄宗有时候也会这么叫他,这宫里谁都知道太子和惠妃因为后位因为东宫不对付,却鲜有人知道,这不对付背后的缘由。 惠妃脸上的笑意淡去了不少,似乎一瞬间就回到了阿云见到的那个,一颦一笑都透着微冷的女子。 她扬起修长而优美的脖颈,毫不避讳的看着玄宗那双莫测的眸子:“妾不过就事论事,但,并不代表,妾对太子能够释怀。”她说到这里,特意顿了一顿,两道略淡的蛾眉罕见的拧成了一个有些凄然痛苦的形状,唇边却浮现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就这么看着上仙去了……可总不能对那些害死她的刽子手,笑脸相待……”她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上了些许哽咽,却侧过头不让玄宗看见。 玄宗捏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长眉紧锁,想到那个尚在襁褓中就“香消玉殒”的女儿上仙公主也不禁生出几分凄然。 是呢,阿嬷说,那个孩子生的极好,像极了小时候的棠儿,小时候的棠儿……长大了,会不会和棠儿很像呢? 他的心忍不住软了几分,作为父亲,他或许对自己的儿子算得上是苛待,但对每一个女儿,都是罕见的慈父,唐昌想在紫宸殿举行婚礼,他允了,虽后来被群臣反对,还是给了女儿女婿额外补偿;兴信想要嫁给张说的儿子,偏偏是在张说罢相后,他也允了,不过念着女儿一片痴心;至于惠妃所出的咸宜,他更是给捧到了天上,要星星不给月亮,素日花费可以和亲王比肩。 如果那个孩子平安长大,或许,该是他捧在手心的,最宠爱的公主了吧? --------------------------------------------- 第二天,叶英便带着芳明一道出了门,说是受人之邀去造访一位故人,阿云是不知道他有什么故人,不过也没多问,只是换了官服去了御史台。 因为“鬼新娘”闹出的事儿,御史台这些日子也是人心涣散,丝毫没有之前的纪律可言,几个御使三三两两凑在一块说话,看到她来都不约而同的斜了眼睛,窃窃私语。 大概都觉着她傻了吧,这种时候居然跑去给李林甫表忠心,那不是等着去陪葬吗?都说惠妃娘娘这个侄子一点儿不像武家人,死脑筋转不过弯,看来是所言非虚。 阿云一眼就把他们的反应收入眼底,只觉得好笑。 李林甫这次危机是怎么度过的她是不清楚,但她清楚的是,这个人非但不会这么快就倒下,反而会越爬越高,甚至坐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而这些自作聪明的御使,反而因为他们最大的优点——见风使舵,失去了一个极好的机会。可见有的时候,随大流非但不对,反而错的离谱。 阿云站到一边闭目养神,冷不防耳边传来一声刻意的嘲笑:“武御使,这么一大早就来了,病都好全了?” 她抬眸去看,却并不认得这个说话的人,只是看他的样子,似乎不过一个主簿,于是抿抿嘴,懒得搭理,一转眼,就看到他们一群人围在中间如众星拱月般的陈御使,一时间有些错愕。 陈御使倒是一贯的圆滑世故,上来跟她打招呼,只是言语间透露着一股子志得意满的跋扈:“六郎啊,昨个儿为兄接到吏部的任命,说中丞另有要务,叫为兄接管御史台事务,为兄想着,六郎年纪轻轻的,本来是官运亨通,何必跟着过气的人,不如……”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 陈御使之前是视“武聆泉”为对手,所以想坑害他一把,没想到吏部这么快就表了态,他一颗心放下来的同时,又在算计拉拢“武聆泉”,这般也可以在惠妃那里讨个乖,虽然东宫那边允了他好处,不过官场中人么,脚踏两条船暧昧不明不也是常有的,他没根没基的,这样反倒可以加重自己的筹码。 阿云却是莞尔,这李林甫,还真是什么都给他料到了,陈御使果然一大早就跑来招揽她了。 不过……对陈然这种人,她鄙视是肯定鄙视的,但要说憎恨,还一点儿谈不上,因为她内心深处对李林甫也同样没有多少好感,虽然那人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一点儿不奸诈,但内里……估计早黑成巧克力了。 阿云悠悠的瞥了他一眼,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抹绯红衣角,略带着几分可怜的神色看着陈然——得罪李林甫这种心胸狭隘的小人,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中丞!”众御使当着李林甫的面,自然不敢再放肆,人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再怎么说还是御史中丞呢,又没有在名义上被吏部罢免。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陈然脸上一僵,退到一边去,因为身高的原因,他只能仰着脖子去看李林甫,不过,这回的仰视,却带着十足的挑衅意味,他粗眉一挑,那张方方正正国字脸就显出几分奸诈和狂妄来:“中丞,吏部的文书……” “吏部的文书,本官已经看了,既然裴相看重你,就由你来帮衬本官打理御史台事务好了。”对着几乎一面倒的局面,李林甫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谈笑风生,风度翩翩,陈然正要讥讽他打肿脸充胖子,却不妨眼前之人忽然低笑了几声,眯了眼意味深长的拉长了声音,“不过,这御史中丞的官印太沉,你可要好好的接着,免得一个不小心……砸到了自己的脚,那可就不好看了。”言罢绯色长袖一拂,扬长而去。 阿云看了脸上阴晴不定的陈然一眼,摇摇头跟上去了。 “中丞,我们今日要去何处?”阿云打量了一下车壁,问。马车很是宽大,几乎可以容得下五六个人,他们二人对坐着,眼前的距离也是刚刚好。 “自然是去‘鬼新娘’案发之地。”李林甫按着太阳穴微阖着眼,淡淡道。 查案?那不该是京兆尹或者长安令再或者大理寺的事情? 李林甫似乎发觉了她的疑惑,抬眼看了看她:“官场的事情,不是你在什么位置就只干什么。” “这怎么说?不是该在其位谋其政吗?”阿云有些惊讶的睁大眼。 “在其位谋其政?”他唇边勾起一个有些嘲讽的弧度,“你知道什么是在其位谋其政?”不待阿云回答,李林甫坐直了身子继续道,“每个人都不过是一颗棋子,执棋者想要把他们放在哪一个位置,他们就要去到哪一个位置,就好比当年,宇文相国还是御史中丞的时候,我与陈然都只是御使,但,我们干的事情,却毫不相同。现在,上面的人需要的不是一个一心一意抓着百官弹劾的御史中丞,而是要解决问题的干吏,你说,我如今,又在什么位呢?” 阿云似懂非懂的道:“中丞的意思是,上面的人是要叫您去查案,所以……”所以,陈然那货不过就是备胎临时替补了几天吗? 她有些纳闷,难道说这人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才一点儿不急? “那中丞,您会查案吗?”阿云才不想管陈然将来会怎么被打击报复,只是想到现下的问题,有些担忧。 李林甫微微一哂,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道出了两个字:“不会。” 117、路边乞儿有大用 荒郊野岭,坟茔凄凄,阿云忍不住将一点儿也不合适的打满了补丁的衣服领子提了提,以期挡住不知道哪里来的邪风,继续拿着铁棍在那些石碑上面敲敲打打。 她有些怨念的看着某个捻起泥土,在鼻端嗅了又嗅,锁眉深思的同样穿着一身补丁服的李林甫中丞,真不是她缺德的去敲人家的墓碑,都是李林甫这货的错。 “中丞……可以不敲了吗?”虽然她并不迷信,但是这种损阴德的事情,真心不想干太多。 李林甫看了她一眼,抬手接过那根铁棍,转了转又在上面瞧了又瞧,皱起眉:“石碑上长满了青苔,而且,看这碎屑的形状,应当是存在了许久,而这些泥土的气息……似乎也和周遭的一样,没什么区别。” 阿云听他这番分析,总算明白了点他要做什么,心下有些古怪:“中丞您以前……难道还在长安令手下当过侦查案件的捕快?” 李林甫闻言顿了顿,丢下那根铁棍,落在石碑上的目光略微沉了几分,淡淡道:“幼时我父母双亡,被送往姨父源府上,那时武周革唐命,我们这些李唐宗室的人,日子很是难过……没有资格进入国子监读书,就成日跟乡野的孩子一道胡闹,这些东西,我自然是不学自通的,源相国秉政时,我曾求过郎官,他以我并非明经进士出身,拒绝了。在国子监讲经的时候我曾经想,若是幼时读了些书,能够以科举入仕途而非宗室荫蔽,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幼年坎坷,失去了最好的教育机会……这个她倒不知道,奸臣幼年过的坎坷不坎坷,向来无人关心,实际上,很多人都会觉得正是那种坎坷扭曲了他们的心灵,再做出一副圣洁无比的样子,说什么看,没有在优雅的环境中长大的人就是这般肮脏!因此环境决定了人,什么地种什么花。 阿云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后悔,从一开始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的她,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有些人”中的一员。 “至少,我觉着,那些只会死读书的进士就不懂这些。中丞你比他们是要强多了。”她憋了半天,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听起来硬邦邦的,不像是安慰,倒像在赌气。 李林甫似乎有些意外,旋即失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真是……”说到这里神色严肃了几分,继续道,“长安令留下的供词中,说这里在一个月前还是一片水榭阁楼,新娘家是西域富商,藏有巨富,故而庭院华丽,摆设皆是精品,还许诺说愿意将这一处院落赠与新婚夫妇。是以,那新郎家才没有嫌弃新娘非是长安人氏的出身,反而愿意在岳家结庐。可是一日之间,亭台楼阁都化作了坟墓,难道这一切,都是鬼神所为?”他说到最后一句话,嘴角明显翘起,眼底闪烁着一丝讥讽的光芒,明显是一点儿也不赞同什么“鬼新娘”的说法。 阿云倒是十分支持他的想法,点头道:“我也觉得,这事儿肯定是人为了,所以中丞是想找出什么破绽?”言罢又皱眉,“可是,我们也没有找出什么来,现在该如何是好?” 李林甫却寻了颗老槐树施施然坐下,全然不理她惊讶的表情,悠悠道:“等。” 我勒个去……她听说过李林甫是个奸诈小人是个干吏但没听说过他是个神棍啊? 阿云有些丧气的说:“中丞,外头可都等着看咱御史台的笑话呢?”关键是她的任务啊! 李林甫随意“嗯”了一声,竟然双臂弯曲抱在脑后靠着老槐树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阿云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只得寻了个离那些坟墓远点儿的地方坐了下来,朝四面八方望了望,没半个人影,按理说,她应该觉得十分不靠谱,然后离这位“独木难支”的御史中丞远些,免得惹祸上身,却不知为何,她看看李林甫那副老神神在的样子,竟然一点儿也不慌,索性也坐下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的光景,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形似乞丐的人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哎,老二你瞧,咱们的地盘被人给占了。” “不会又是那帮官兵要查什么案,给封锁了吧?前几日不是都撤走了吗!” “哎呀,不是,好像是两个不长眼的乞儿跑来抢地盘。” “什么……敢跟老子抢地盘,活的不耐烦了!” 阿云早就听到了声音,正摸上腰间的剑柄,被李林甫一个有些冷冽的眼光打来,动作慢了一拍。 两个乞儿已经站到她身前,其中一个道:“喂,小子,你是哪条街上要饭的?” 阿云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犹疑了一圈,却没瞧见丐帮的标配——打狗棒。 “问你呢小子,怎么不说话!”那人明显不耐烦了。 “你们是丐帮的吗?”为保险起见,她还是问了一句,两个人愣了愣,面面相觑。 “丐帮是什么?” 好吧……她就不该问。 “你们二人之前住在这里的?”李林甫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他们之间诡异的气氛。 两个乞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初衷——教训人,便撸起袖子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状:“你们两个小子,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敢跑到这里来占地盘,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兄弟二人是谁?” “就是就是,我劝你们还是老实点,把今天要到的饭都献出来,然后自己滚……”乞儿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阿云忍不住一身冷汗,这两人居然……真是有够大胆的,她偷瞧了一眼“口蜜腹剑”李林甫,却见他面上浮现出招牌式的春风化雨般微笑。 “二位大哥误会了,我们二人经过此地,不过稍作休息,绝不敢于二位大哥抢地盘,”他走过来,提起手中的匣子,“此乃‘千金笑’的招牌菜,今日一位西域商人赏的,某就借花献佛,献给二位大哥了。” 阿云看着那两个乞丐眼睛发直的打开那饭盒,抢着把里面那一道道几乎没有动过的美食端出来,最后他们的目光,落在一个精致的小银壶上,几乎忘记了说话。 “妈呀,这不是西域美酒——三勒浆吗?据说千金笑每天就卖那么一点点,价格高的离谱,居然……” “算你们识相。”乞儿满意的看了一眼李林甫和阿云,打开那壶名贵的三勒浆,开始喝。 “这不算什么,二位既然住在这里,那么月前那场盛大的婚礼肯定是参加过的,西域富商嫁女,那是什么珍馐美味没有?就算是三勒浆……怕也只是当水喝吧?”李林甫貌似漫不经心的问着。 乞儿愣了愣,然后大笑着说:“是啊是啊,那场婚礼简直是太大了,请来了一帮子不知名的大厨,那菜色,哟,简直是……人间美味啊,还有三勒浆,嘿,跟你这个,一个味。” “哦,不知道有什么菜色,不如说来,让我们二人长长见识?” 乞儿流利的报了菜名,像是准备过似的。 李林甫装作奇怪:“你方才说的那道……什么炙鹅的,那不是留香阁的名菜吗?” “炙鹅?”乞儿愣了愣,“哦……那个啊,你不说我差点给忘了,是了是了。” “对了,那婚礼,听说是从一大早就开始了,什么时候结束的呢?” “好像是……戌时三刻吧?”乞儿揉揉头,看了一眼他的同伴,“我记不清了。” “哦,那申时应当是最热闹的时候了?”李林甫不给他们思考的机会,继续问。 “是啊,那会儿可热闹了……” “你确定申时是最热闹的时候没错?”李林甫强调了一遍,眼中迅速划过一道亮光。 “哦,我想想,”那人脸上沁出汗水来,“是的吧。” 李林甫忽然诡异的笑了,抚掌三声,周遭立时出现一群清一色的羽林卫。 他面上的笑容尽数敛去,虽然一身破烂布衣,却丝毫未曾磨灭他话语里的严肃和冷冽:“既然如此,你们就随本官去京兆尹的府衙内,再说一遍吧。” ------------------------ 长安城明教分坛 某个守在外面的喵哥接到叶芳明小黄鸡递的帖子吓了一大跳,擦擦眼睛对着站在叶芳明背后的某个人看了又看,才魂不守舍的进去禀告了他们陆教主。 好吧,这真不怪他们明教的人大惊小怪看到美男就有失分寸,而是因为……这人居然是藏剑山庄的大庄主叶英,没错,就是那个在名剑大会上据说和他们教主打成平手的叶英。 对于教主去藏剑踢馆一事,明教众是没有觉着什么不妥的,反正纯阳也踢了,少林也踢了,再踢一个藏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问题就是,教主这回儿亲自动手,居然还没有撂倒一个二十多岁刚刚继承庄主之位的小年轻,于是叶英大庄主红了,不仅仅是在江湖上,更是在每个喵哥喵姐的心中。 陆危楼正和友人裴殷谈话,冷不防弟子进来通禀,不禁皱眉:“冒冒失失的,没见着裴公子在这儿吗?” 喵哥平复了呼吸,脸上一红,对裴殷抱拳道:“裴公子恕罪。” 这位裴殷公子虽然只是教主好友之一,虽比不得卢公子推心置腹,但人家现在有个做宰相的爹,在大搞上层外交的明教眼里,自然是比较重要的角色。 裴殷笑了笑,没放在心上:“陆兄,有什么事,不妨听这位小兄弟说说。”他向来脾气好,又自幼崇尚豪侠,对明教之人也颇有好感。 “哦,是叶大庄主来了。”喵哥说完这句话,就迅速的低头装死了。 陆危楼有些愕然,方才想起自己离开藏剑的时候是跟叶大庄主说过请他闲暇时来长安共论武道的,不过这个时候好像…… 他侧头看了一眼裴殷,却见对方一脸兴味的拿着未曾展开的折扇抵着下巴:“是那个年纪轻轻就名冠江湖的叶英庄主?” 陆危楼点头,笑道:“说起来,这位叶英庄主比贤弟还小上两岁呢。” “既然如此,我就更要结识一番了,这般连教主都称赞的又如此年轻的对手,还是头一个呢。” 陆危楼见他如此兴奋,恍然想起裴殷也是用剑的,怕是想着人家叶庄主是个剑道高手想要“请教”一番吧? 只不过……陆危楼有些忧桑,你那是世家公子哥闲的蛋疼跳舞似的舞剑,人家那可是真刀真枪的四季剑法,性质能一样吗? 陆危楼忽然有点儿担忧,要是裴殷等会儿提出要比试怎么办,若然换成他,兴许还会顾及着人宰相公子的身份让着点儿,可叶英庄主……人家有必要吗?身处杭州,山高皇帝远的。 可问题是,那个弟子已经飞快的跑出去请叶英庄主了。 陆危楼头一回觉着,手下轻功太快还真是个……硬伤。 118、案件始现破绽处 裴殷身为裴光庭嫡次子,虽不像长兄那般时时出面处理宗族之事,且年纪轻轻就入朝做官,但终究是门阀世家的显贵公子,见过的出众之人多如牛毛,可在瞧见那个被两位明教弟子领着进来的年轻男子,还是忍不住愣了一愣。 故人言谢安“风神秀彻”,王夷甫“如明珠落凡尘”。可若论气度清华,质如冰雪,大抵也不过如是了吧? 叶英与陆危楼相互见礼后,坐了下来,陆危楼再客气的按照礼节顺便介绍了一下裴殷,想着反正这俩人估计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也不必多作介绍,殊不知,陆大教主再怎么心思细密都不能掐算到几个月之后,这两个看起来没什么干系的人会成为“亲戚”。 裴殷显然也不走寻常路,真的很想“结识”一下叶英这个看起来家教甚好一举一动都透着贵族范儿的江湖门派掌门。 “听说叶庄主剑法了得?”裴殷没搭理陆教主使眼色使的几乎抽筋的表情,一脸兴致勃勃的问叶英。 “江湖之人谬赞,某微薄之名,不足道也。”面对自来熟的裴殷公子,叶大庄主神色淡然。 “那正好,裴某也会些剑术,虽然不登大雅之堂,却极为喜欢与人切磋,不知……” 陆危楼眼皮一跳,急急开口,阻止了他这“作死”的行为:“二郎,你先前来时不是说,由于近来族中多事,裴相不准你出门太久,怎么,不回去?” 裴殷却摆摆手,道:“嗳,不急,晚了大不了被我爹一顿骂,有我娘在呢,怕什么?”他爹就是个妻管严,看着不苟言笑,威仪赫赫,一回到家里就…… 上回他那表弟武聆泉被父亲弄去监军,母亲可为这事闹了好一阵呢。 牵涉到裴相,陆危楼是不好说什么,只得暂时缄默。 “叶庄主既然剑法卓然,不知肯否赐教?”裴殷一句话,却摆出了个大难题。 答应?两个人武功天差地别,就好比一个小朋友和成年男子比试摔跤,答应了算什么事儿呢?至于不答应……人家相国公子摆低了姿态,你不答应是不是有点儿不好? 陆危楼顿时觉得有点儿头疼,想着什么事儿能转移一下裴殷的注意力,叶英却微微抬眸,温言道:“裴公子诚心相邀,叶某本无不应之理,只是,昨日练剑受了些伤,恐不宜使剑,不若令藏剑弟子之翘楚,芳明代之,公子以为如何?” 这样的答复看起来倒是保全了双方的面子,以弟子代之……不过也要看人,杨舒蓉也曾经被叶英拒绝过比武让叶芳明替代,虽然她没有资格拒绝,但还是嫌弃了。 然而,裴殷却不是那样心胸狭隘之人,他只单纯的想来一场切磋,对象不是叶英的话可能会有点可惜,但不会觉得像杨舒蓉一样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明教充满异域风情的大厅内,两个青年男子持剑而立,叶芳明一身淡黄底镶金带白的精致短打,显得英气勃勃,裴殷则广袖长襟,风度翩翩。 众喵哥喵姐们纷纷好奇围观(对象不仅是比剑之人,更是座上那个和他们教主打成平手的,一袭华服俊美非常的男子)。 唐人重武,裴阀也出过不少大将之材,远的不说,就说裴殷的祖父,裴光庭的父亲裴行俭就是高宗武后时代声威赫赫的大将军兼宰相,他本人又好剑术,所以说,其实水平并不像陆危楼所想,只会些世家公子花哨的剑法,中看不中用,只是见明教中人使刀,无心与他们切磋罢了。 二人相互行礼后,叶芳明抬手请裴殷先行,裴殷洒然一笑,长剑挽出个剑花,直取中庭。 叶芳明极快闪身避过,拔出轻剑迅速运起一招泉凝月后变招横扫,就是一招听雷。 裴殷后退一步,变攻作守,意态疏朗,神色却不轻松。 陆危楼看着此二人过招不禁有些惊讶,叶芳明的水平他是不怀疑的,倒是平日里看起来无甚出奇的裴殷……剑法大开大合,端的是名门风度,却不失机巧,有张有弛,一时之间,两人竟成斡旋之势。 “教主的朋友,果然不凡。”叶英亦赞了一句,目光落到裴殷身上,只觉此子剑术风格与藏剑之家训如出一辙,中正平和,但又带了一丝剑舞的美感,不禁有些疑惑,“就是不知,这位裴公子,是否认得公孙大娘?” “叶庄主也看出来了?”陆危楼笑了,“不知庄主可曾听说过裴昱将军?听闻公孙大娘的剑舞,也有一部分来源于裴氏,而裴公子与裴将军,皆出身裴阀,想来,或者是同宗?” 武林中人就是如此,不打不结缘,陆危楼傲慢归傲慢,可那是建立在别人不如他的基础上,藏剑一战后,叶英和他打成“平手”却不骄不躁,私下二人会面又纵谈江湖,言辞寥寥却切中要点,陆危楼因萧沙之事正身处迷惘,这一番对话,便如醍醐灌顶,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明教,已到了不得不收敛的地步,否则,或将为中原武林所不容。 他对叶英这个“年轻人”,也真正起了几分重视结交的心,遂言辞也亲昵了许多。 叶英若有所悟:“原来如此。” 阿云曾经说过,他们后世的人说,唐有三宝,李白的诗,裴昱的剑舞,张旭的狂草。却不想,忆盈楼居然与裴阀,还有这番牵扯。 正当此二人对话之际,叶芳明一剑停在裴殷咽喉三寸之前,比试结束。 “承让了,请恕在下失礼。”叶芳明微微一笑,移开剑。 裴殷虽然落败,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耻辱不甘来,只是再次打量叶芳明的时候,多了几分重视和赞许:“好剑法!” 叶芳明见他这般磊落,倒有点不好意思,摸摸自己的头,这才想起方才比剑时他捡起了裴殷掉落的一个物件:“那,你的玉佩。” 摊开的手上,雕饰着复杂家徽的上好蓝田玉温润生烟,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耀眼。 叶英眼见余光瞥见,不禁神色一滞。 裴殷低头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惊道:“嗳,居然掉了,还得多谢你,帮我找到,这可是我们裴家嫡系子弟的信物,每个人刚出生就有一块儿的,要是给弄丢了,我爹非得罚我跪祠堂跪死不可。” 信物? 叶英垂下眼帘,细长的睫毛遮挡住眼底震惊的表情,开元五年,他将阿云从断桥上带回来的时候,她的身上也有这么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虽然,因为忌惮那些追杀她的人,被他不动声色的给收起来了。 ------------------------------------------------------------------ 京兆尹府衙 李林甫已然换了他那身御史中丞的绯色官服,坐于上首右侧,俨然一副陪审的架势。 阿云亦换上了靛青色官袍,站在他身后,眼光落到坐于正堂的那个同样一身绯红色官袍的男子身上,心下莫名古怪。 这天地真是小……原来新上任的京兆尹裴耀卿就是那个在洛道忽悠他们去挑红衣圣殿的世家公子,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裴耀卿这种在历史上名声好好的人居然会和李林甫合作,而且端看他们方才私下的交谈,似乎关系还不错? 裴耀卿目不斜视,俨然一身的官威,与当日那个在洛道侃侃而论的公子不可同日而语,惊堂木一拍,肃然喝道:“堂下何人?” “回……回府尹,小的……小的只是京郊的两个乞儿,从来没干过什么坏事……”两个乞儿已经吓的瑟瑟发抖。 “你们二人曾经在‘鬼新娘’案发之地长居,是也不是?”裴耀卿问。 其中一个见裴耀卿缓和了态度,看起来似乎比较好说话,遂大着胆子道:“是……可……可也不只是我们看到了‘鬼新娘’,当初长安令也传讯过我们,还有其他的人,您为何不审他们……” “放肆!”一直闭目养神的李林甫忽然睁开眼睛,冷声呵斥了一句,“府尹问话,不好生回答,反而诡辩,莫不是想廷杖伺候?” 那两个乞儿因为李林甫之前的“翻脸无情”心有余悸,有些畏惧的低下头:“小的不敢。” 裴耀卿接着问:“你们确实亲眼看到了‘鬼新娘’?” “不错,小的可以赌咒发誓!”那个胆子大的乞儿语态坚定道。 “哦?那,婚礼什么时候结束的?” “戌时三刻!” “酉时三刻!” 两个乞儿对望一眼,那个胆子小的连忙改口:“啊,我说错了,是戌时三刻。” “是吗?”裴耀卿冷笑了一声,“那,你们可在那西域富商的婚典上饮用了三勒浆?” “是,是三勒浆,没错,和这位……”胆子小的乞儿这次特别的积极,看了一眼一旁似笑非笑的李林甫,一时不清楚他的官位,模糊道“和这位官爷赏给我们的一个味道,小的不会记错的,是三勒浆的味道。” 裴耀卿看着李林甫。 李林甫问那乞儿,眯着眼像只狡猾的狐狸:“你确定,没有错?” “没错!三勒浆的味道怎么会错!” 李林甫坐直了身子,对裴耀卿略一拱手:“裴府尹,李某以为,应当对这两个刁民用刑,”说道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那个胆小的乞儿,继续道,“所谓‘治乱当用重典’,府尹既然临危受命,自然宁可错杀不可放任。” 胆小的乞儿吓得瘫坐在地,被那个胆大的一瞪眼。 裴耀卿勾唇一笑,语调轻缓柔和:“李中丞说的是,国无法则无以立,不过,为了避免场面太过血腥,还是拉到后堂处置的好。”最后一个字刚刚落下,他脸色忽然一变,却是出人意料的指着那个胆大的乞儿道,“先从你开始,给本官拖下去,廷杖四十!” “你们……你们凭什么用刑……”胆大的被两个官差一左一右拖住,不甘的吼叫着。 李林甫的声音传来:“且慢。” 他缓缓起身,施施然走到那个乞儿跟前:“就凭你无视律法,胆敢在公堂之上欺瞒朝廷命官。” “我何时说了谎?”那乞儿还是死不认罪。 “其一,你们死咬着那酒是三勒浆,其实它不过是寻常的葡萄酒,只要喝过的人,都不会认错。” 乞儿梗着脖子:“哼,我们这些小乞儿,平素吃不到好的,就故意说一下不可以吗?” “其二,之前在野外本官问你那宴席上的菜名时,你倒背如流,显然有所准备,而当本官随意胡诌一个没有的菜名‘炙鹅’时,你却不以为疑,反倒侃侃而谈,这,难道合理?” 那乞儿似乎有些气短,却还是不愿意承认。 李林甫绕着他走了一圈:“其三,那西域富商当日不拘一格邀请了如此多的人,甚至包括你们两个小乞儿,这对你们来说,恐怕是从来没有的大场面吧?”他笑了笑,“如此一生可能就被邀请一次的场面,你们竟然连什么时候结束的都记不清?” 那乞儿哑然,李林甫挥挥衣袖,道:“带下去!” 后堂廷杖的声音传到堂前,那一下下抽到肉里的疼痛,仿佛抽到了另外一个乞儿的心里。 李林甫继续闭目养神,裴耀卿也一副巍然不动的样子,衙役们都安静的像雕塑。 阿云看着那个乞儿一脸的惊惶,没有人理他,更没有人告诉他,接下来他会面临什么,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心理崩溃的那一刻。 她仿佛有点明白了,李林甫罐子里卖的什么药。 杖刑停止了,时间出人意料的快。 一个官差走进来,道“府尹,那个乞儿受不住刑,断气了。” 裴耀卿似乎有些惊讶,愣了愣。 那个胆小的乞儿已经吓的失禁,跪在地上哭道:“我招了,什么都招……” “数月前,有个带着面具,说话声音有些古怪的男人给了我们兄弟钱,叫我们说什么参加了一个西域富商嫁女的婚礼,如果有官府询问就说那是“鬼新娘”,那些场景,那些菜名,都是他强迫我们说的……小的,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他拿着刀威胁我们。” “这么说,你根本没有看到什么‘鬼新娘’?”裴耀卿问。 “是……” “那个男人的声音,你再描述的具体些?” “嗯……带着点儿东瀛那边的口音,十分的生涩。” “东瀛?”裴耀卿微微一惊,追问道,“还有呢?他用的什么兵器?” “好像是……剑。” 119、事涉后宫最迟疑 东瀛云归……想到这四个字,阿云眼皮不禁狠狠一跳,莫不成这事儿真和谢云流有关?但看着他不像那么无聊的人啊。她看了看两个主事者——裴、李二人,尽皆默然。 半晌,李林甫又问:“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乞儿这回是对他怕极了,绞尽脑汁的想了又想,眼前一亮,急急道:“那个人手臂上好像纹着个奇怪的纹身。” “这好办,你描述,本官着画师画下来。”裴耀卿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愈加不对劲,李林甫则没有再揪着乞儿说话,只提醒道:“裴府尹,不若将那原告新郎一家宣上堂,查证此事真伪?” 宣原告上堂,却非是为了追查新娘的下落,而是因为此时的原告,俨然背负上了造谣生事的嫌疑。 可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牵扯到太子,牵扯到巫蛊,那么就注定不能宣之于众。 一向聪明过人的裴耀卿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的反应也很平淡,只对李林甫道:“此事,不若中丞与裴某,后堂再论?” 李林甫亦没有坚持,淡淡一笑,道:“如府尹所言。” 到了后堂,裴耀卿屏退了所有的京兆尹府官吏,径自在太师椅上坐下,目光在李林甫周身游移了一圈,落在阿云身上,三分犹疑,七分探究。 “不必回避于他,武御使是李某的亲信。”李林甫落落大方的坐在裴耀卿身旁,漫不经心的语言惊的阿云差点跳起来。 谁告诉她大唐第一奸相李林甫的亲信居然这么容易当上?就凭借惠妃侄子的身份吗,这未免也太…… 裴耀卿显然也有些惊异,他跟李林甫,一个世家一个宗室,一个举童子科出身一个蒙祖辈荫蔽入千牛卫,一个一直在中央系统混,一个被皇帝各种外放做宰相培养,可以说基本上没有过多的交集,这次合作,也不过因为他们一个是职责所在,另一个称皇帝密旨罢了,但,对李林甫的行事风格和为人处事,裴耀卿还是略知一二的。 谨言慎行,喜怒不形于色,重视法度,精明实干。轻易委任一个之前没有半点儿政绩的小子为心腹,不是天大的儿戏吗? 李林甫貌似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一搭眼皮,转而对裴耀卿道:“这几日府尹可曾查出些许不同来?” “巫蛊的材质似乎用的宫中的贡品,而缝制的手法,是绣春坊的吴大娘子的不二秘法,吴大娘子又时常入宫为惠妃娘娘和咸宜公主制衣。”裴耀卿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其后,某派人前去查封绣春坊,毫不意外已然人去楼空。” “想必,府尹早有准备?” 裴耀卿淡淡一笑,显然默认,拍了拍手,两个武士带着一个形容憔悴的女子进来。正是绣春坊的吴大娘子。 “吴大娘子,你可曾想好,要不要据实说来?”裴耀卿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贱妾……”吴大娘子咬着嘴唇,显然在犹豫。 “你的女儿胥娘,本官已经托人赎出了平康坊,没入裴门为婢,是否改为良籍……就要看你这个做母亲的意思了。”世家出身的官员做事情,总有些不同的手段,当然,也只有凭着他们的社会地位,才能用这些非常的手段,而这些,当着李林甫这样“吏治”派注重实干的官员,裴耀卿也不需要隐藏什么,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态度实际上是一致的。 吴大娘子听到这个消息,显然震惊了一下,方才犹疑不定的眼神似乎多了几分坚定。 裴耀卿趁机道:“本官不知你究竟落了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不过,天底下的父母难道不是一个样,都总要为儿女考虑吗?你辛苦经营,难道不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将自己唯一的女儿赎出平康坊吗?” 吴大娘子不禁泪涌上眼,连接给裴耀卿磕了好几个头:“多谢府尹施以援手……此事,是贱妾受人蛊惑,罪在贱妾一人,贱妾不求能还女儿良籍,只求她能安安稳稳的在裴府为奴为婢,不受平康坊那等腌h地之气,于愿足矣。” “你放心,胥娘的事,本官会安排好。”裴耀卿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吴大娘子这才镇定下来,回想着那天发生的一切:“那一夜,有一位从宫里来的姑姑到我的店里,说要给她们主子的舞衣做些新鲜的花样,贱妾寻思着宫里的贵人出手阔绰,就应了。那姑姑将舞衣留下说第二日来取,贱妾当时并未多加检查,收好了舞衣,谁知到了夜里,正打算绣上花样时,发现那舞衣包裹着六颗极品夜明珠,贱妾不敢私藏,遂打算还给那姑姑。谁知第二日,那姑姑气冲冲的带来了一群内宦,逼贱妾将‘偷藏’的十二颗夜明珠交出来,天杀的,明明只有六颗啊!贱妾百口莫辩,那姑姑又要求赔偿,狮子大开口索要黄金千两,贱妾吓得魂不附体,甚至跪地求饶,那姑姑先是坚持要送贱妾去见长安令,后又忽然改变态度,逼迫贱妾做……做那布偶。”她始终不敢说出“巫蛊”这两个字,自然是知道事情严重的。 “不过一介宫女,竟然敢如此行事,你为何不去向长安令如实禀报?”裴耀卿叹息了一声。 “那宫女看起来煞有介事,一口一个婕妤娘娘的,官衙之上,哪里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得以登得上的?”吴大娘子面带悲戚。 李林甫难得有些动容,似有同感:“法之不全,官制之害。”言罢又问吴大娘子,态度比之前盘问人犯似乎要和蔼很多,“你方才说婕妤娘娘,可知是哪位婕妤?” “贱妾不知。” 裴耀卿李林甫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不妙。 最后,他们决定入宫,将此事呈报给皇帝决策,因为牵扯到了他自己的后宫。 阿云本来想着自己现在是武惠妃的侄子,是不是应该退避一下,却被李林甫一句“跟上”打消了退意。 大明宫 玄宗听完了裴、李二人的奏报,略一思索,就叫人去传了他后宫的几位婕妤——柳氏、高氏和姚氏以及她们身边的宫女。 没过多久,三位婕妤就装扮的有如神仙妃子袅袅而至,她们身后的宫婢全都站好。 玄宗令吴大娘子指认,她看了许久,却没有找到记忆中的那个人。 玄宗又令高力士查是否有遗漏之人,高力士正要领命查阅宫人档案,高婕妤不高兴了。 她向来得宠,饶是武惠妃宠倾六宫,皇帝也没完全冷落于她,因此胆子最大,抛了个媚眼邀宠道:“陛下,莫不是就为了如此民妇,让臣妾等劳师动众,这岂不荒唐……” “闭嘴!”玄宗正心头火起,闻言冷冷瞥过她,高婕妤吓得立刻噤声。 柳婕妤出身名门,最是落落大方,开口道:“妾身后的芳薇于玉熙宫掌事近十年,对妾宫中之人了如指掌,高将军有疑问尽管相询。” 玄宗这才脸色好些:“还是爱妃懂事。” 姚婕妤年纪最长,为人也低调的很,除了生有一女高都公主,在玄宗的后宫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在这样的场合下,她也理所当然的选择了缄默。 高力士迅速的查阅了一遍宫人的名册,惊讶的“咦”了一声,道:“高婕妤娘娘身边的一个叫小红的宫女,在三天前因为犯了错被贬到了浣衣局。” 高婕妤原本在玄宗的冷眼下格外害怕,想到那个小红,却一肚子火:“那个贱婢,她竟然敢弄坏臣妾的舞衣,那还是臣妾花了好多心思准备的,想要穿上跳给陛下看,臣妾一气之下就……” “舞衣?”高力士捕捉到这个敏感词汇,眉毛一挑。 “带小红。”玄宗面无表情。 小红被带到的时候,吴大娘子眼睛倏然一亮:“不错就是这个宫女,就是她,威胁贱妾说要为婕妤娘娘做事的。” 高婕妤又惊又气,上前就打算一个巴掌闪过去,阿云眼疾手快制止了她。 “你可看清楚了?”裴耀卿问。 “化成灰贱妾也认得,就是她,要贱妾做那几个布偶娃娃,埋到城郊的荒地里去的。”吴大娘子眼中充满了恨意。 小红战战兢兢,不住扣头:“圣上恕罪啊,是高娘娘威胁奴婢的,她嫉恨惠妃娘娘,所以想出这一石二鸟的计谋,要引得太子殿下与惠妃娘娘自相残杀。” “贱人,你胡说!”高婕妤气的发抖,扑上去抓着小红就打,形如泼妇。 玄宗更觉头痛,道:“不成体统,还不把她们拉开。” “好像有些不对啊。”高力士忽然喃喃自语。 玄宗看了他一眼:“有什么话就说,支支吾吾的像什么样子?” “是,圣人,臣记得,这个小红,原先不是婕妤娘娘宫里的。” 高婕妤经这么一提醒,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跪到玄宗跟前道:“陛下明察,这个贱婢她……她之前是伺候废后王氏的,她,她肯定是因为旧主的事情嫉恨惠妃娘娘,与妾无关啊!” 高力士嘴角一抽,这个高婕妤,果真蠢笨如猪。就算谁都知道惠妃在皇后被废上面起了作用,她也不能公开的表示出来,没见,皇帝的眉毛都快拧成一团了?不过蠢人也有蠢人的好,至少,皇帝似乎不怀疑她有那个脑子设计害人。 “废后王氏?”玄宗默默呢喃着这句话,半晌才看向场中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表态,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姚婕妤。 “除了姚婕妤和高力士外,都退下吧。” 120、陈年旧事一场空 宫殿的门缓缓的阖上,雍容而肃穆的那一声响,像是穿越了时间,敲开了玄宗心底的那段有意埋葬的记忆。 他想起了他的原配,皇后王氏,她那时就跪着凤藻宫门前,绝望地拉着他的衣袖,却被他一把挥开,狼狈的跌坐在地,他头也不回的走出去的那一刻,宫门缓缓的阖上的那一刻,她声嘶力竭的哭喊道:“三郎难道不记得当年阿爷以衣换面,为三郎做生日汤饼之事?” 他迟疑了一瞬,但不过一瞬,脑海中又浮现另外一个女人梨花带雨的模样。 “上仙之事,皆出于丽妃、皇后之手,妾以家和忍之,可如今王氏跋扈,竟将手伸到了清儿(李瑁原名李清)这里,这是要我们母子的命啊!” 上仙……他闭了眼,颓然叹息,任由身后那道门关上。 …… 殿下跪着的是姚婕妤,自从玄宗还是临淄王时就成为他的侧室,恭谨甚微,因父亲为王家仆,从来以皇后之命是从,他甚至不记得,她有这么一副眉眼,修而温文,却带着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 “姚氏……”玄宗负手站在御座前,慢慢的,说了这两个字后,故意停顿了很久,“你果真,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姚婕妤跪在冰冷的地上,长而宽大的裙摆如流水一般洒了满地,面对着眼前这个整个大唐王朝最尊贵的男子,依旧是那样无喜无悲的神色:“妾自皇后废,便已无话,可对圣上说。” “是吗?”他挑了下眉,默然许久,才道,“你可知,近日发生之事?” “巫蛊之祸,尽人皆知,”姚婕妤慢慢的抬起头,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里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讥讽,“陛下信巫蛊吗?” 不待玄宗回答,她继续说着:“若说不信,皇后当日因何遭罪,若说信……”她冷笑了几声,提高了音调,“为何不将此番嫌疑之人如当年皇后一般废位打入冷宫?或者干脆如丽妃一般鸩酒赐死?” “闭嘴!”玄宗怃然大怒,抄起案几上的瓷盏朝姚婕妤砸去,只见瓷盏在她额角碎裂,郁郁鲜血蜿蜒而下,在她本不再青春惹眼的面容上勾勒出一笔极美的妆容。 “丽妃是暴毙而亡,皇后……是勾结王氏图谋不轨。”他透过冕旒冷冷的看着她,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警告,“你因当日之事怀恨在心,所以联合了不法之徒故技重施,并栽赃嫁祸在高氏身上,然否?” 姚婕妤嘴角弯了弯又下去,却不想再做什么争辩:“不错,小红是妾的人,高妹妹不过一个幌子,妾知道陛下迟早会查出来,却没想到这么快,怕是……在裴府尹他们进来之前,您就已经在怀疑妾了吧?” 玄宗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有些无力的坐在御座上,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解:“这究竟是为何?皇后被废……是因为她已经没有了母仪天下的气度和德行,至于惠妃……不管怎么说,她不也失去了一子一女?” “过去的事情,妾并不完全知道真相,不过,若是陛下认为惠妃无辜,那便是瞎了眼睛……” “放肆!”高力士担心皇帝再次暴怒,连忙打断了姚婕妤的话,“婕妤娘娘,您可想想,您还有高都公主,这般不顾一切,将置她于何地?” “高都……”她神思似乎晃了一晃,但很快,就再次恢复了方才的镇定,“妾自知今日走不出这殿门,只是这些年来,心有愧疚,活的混混沌沌,就是死了也不痛快,如果陛下念着妾侍奉已久,还请听妾把话说完。” 玄宗抬手阻止了又要说话的高力士,冷眼看着姚婕妤:“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你有什么疑惑,不妨都说出来。” “开元二年,上仙公主和夏悼王死于襁褓之中,那个时候,御医诊断是因为母体中虚弱不足,所以才早夭的,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 “那就奇怪了,据妾所知,开元二年,裴相的夫人,也就是惠妃的族妹武氏怀胎六月诞下一女,因着惠妃失女,她还主动入宫陪伴。” 玄宗闻言明显的一滞,有些僵硬的抬眸,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问:“你说什么?” “三年后,陛下莫名其妙的让丽妃姐姐‘暴毙’了,对皇后的态度,也是一日不如一日,难道不是因为日夜听着惠妃在耳边诋毁她们下毒害死了上仙公主和夏悼王?可是,妾怀疑惠妃根本就是使了计,自己假意‘毒死’了一双儿女,并嫁祸给了丽妃和皇后,还将真正的上仙公主和夏悼王转移出宫,说不定,他们现在就在裴相的府中。” 玄宗本心生怀疑,听她这段分析,不禁哑然失笑:“你以为丽妃她……你也不想想,惠妃要是想嫁祸丽妃,为何要延迟三年?” 姚婕妤有些怔然,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逻辑的问题,但很快,她就跳过了这个,继续说:“妾也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或许,这是她的狡猾之处,不过,妾另有证据。” “什么证据?” “上仙公主的棺木,就是证据。” “你……”玄宗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惊怒交加还是该疑窦丛生。 “上仙公主的棺木中,除却一件衣裳,别无他物。”姚婕妤说完就深深下拜,“妾妄动公主棺木,实在死罪,妾死不足惜,不过,请陛下勿要为小人蒙蔽,彻查此事,还皇后一个清白。” 他的女儿没有死……玄宗心底泛起惊涛骇浪,眼中却平静无比,因为他知道,目前有件事,比上仙究竟是不是还活着更重要,那就是,揪住这件怪事的主谋。 他看了一眼高力士,后者便端出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三瓶药,呈到姚婕妤身前。 姚婕妤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神态平静的选择了一个瓶子,服下了药。 玄宗走下御阶,来到她身边,“你不过是忠心于废后,可错在作下朕不能容忍之事,朕赐你死,但可以保证日后待高都好。” 姚婕妤因为最后的一点儿不甘瞪大的眼睛渐渐平缓了,她也不再拉着皇帝的衣角,唇边挂着一缕笑意,似乎就要满足而去。 而这个时候,玄宗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是,你从头到尾都想在为他人作嫁。朕废皇后,不是因为她牵扯到谋害皇子公主,而是因为,她有一个不安分的哥哥,至于丽妃……她确实是朕赐死的,而且毒害夏悼王和上仙公主,也是证据确凿。” 姚婕妤不可置信的睁大眼,她艰难的喘息着,似乎想要问个明白。 玄宗有些怜悯的看着她:“这般,你还要为那个人保守秘密?” 姚婕妤急促的呼吸着,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最后竟然两眼翻白,没了呼吸。 玄宗眼角锐光扫向高力士,后者亦满脸不知所措:“臣那三个瓶子里,装的都是迷魂散,只会让人产生即将死亡的恐惧,不至于令人死亡啊。” 玄宗亲自把上姚婕妤的脉搏:“她是中毒而亡。”看来是有人提前行动了?知道姚婕妤是个弃子,所以…… 121、李府凉亭问答时 高力士看着皇帝慢慢的站起身,面露深思之色,心下亦是骇然不已,他敏感的察觉到,这场由一个小小的诡异案件引出的贪赃案后勾结的后宫之争下,隐藏着一个惊天之秘。 “姚氏作乱,欲害太子,废为庶人,以宫人之仪葬。”玄宗没有再看倒在地上的姚婕妤一眼,冷酷而果决的宣布了处理结果,高力士没有半点惊讶,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是最明智的结果,既然无法从姚婕妤这里知道幕后主使,那么她的价值除了背上所有的黑锅也没别的了,只是可怜了高都公主。 “那,是否要着李中丞和裴府尹继续查?” “叫他们二人暗中查访便是,不要声张,”玄宗顿了顿,又道,“你去南衙宣旨,令侍中裴光庭见驾。” 高力士神色微闪,道:“是。” 他正要推门而出,身后皇帝的声音再次传来:“另外,你将开元二年至五年发生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拟上,朕,要亲自查。” ----------------------------------------------- 因着高力士出来只说皇帝让他们退下了,便未再言其他,裴耀卿三人出了宫门,分道扬镳,阿云因着下班时间未到,老大没发话,也不好提出要回府,实际上,她也有一箩筐的疑惑准备问李林甫,只是见着裴耀卿在场不好问罢了。 目送着裴耀卿的马车离去,李林甫似乎并不急着回去御史台,只放下车帘的对阿云道:“今日四处奔波,想必六郎也是疲乏之至,不若去李某府上,小憩片刻?” 阿云点点头,道:“也好。” 于是马车又向李林甫府上驶去,阿云下了车,由婢女引着去了厢房。 莫说她一路走来庭院内格局也是大方简洁,看起来休整多过于华丽,这厢房的布局也颇有几分国子监监生书房的味道,笔墨纸砚样样俱全,墙上挂着名家书画,一张躺椅上铺设着一层柔软的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 “我家阿郎乏了,现在休息,便令婢子侍奉郎君在此间小憩,不知郎君还有什么需要?” “没有什么了。”阿云也觉着有些小累,觉着这里看起来挺舒服的,就让那小婢下去,自己坐在那躺椅上没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鸟语花香,细雨绵绵,和着书墨的香味,浓淡不一,缓解了不少方才在府衙前金殿上莫名生出的紧张感。 这个时候要是有个人能帮她揉揉肩就完美…… 阿云惊了一跳,扭头做起,看着不知道何时出现的站在她背后的少女。 肤如白雪,眸若秋水,一袭水绿色襦裙,乌发半垂,勾勒出楚楚可怜的巴掌大的小脸的秀气轮廓。 看起来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容色也是上乘,甚至比武府上下那些管家专门高价买来的美貌高丽婢还要更甚一筹,只是感觉怎么这么奇怪? 阿云皱眉:“你是何人,谁叫你进来的?” “婢子奉管家之令,前来侍奉郎君。”那美貌婢女轻轻一笑,半是羞涩半是大胆的探上她的衣带。 管家之令,怕是,李林甫的意思吧? 阿云轻巧的避开了,见那美貌女子一脸委屈加不解,不禁无语,这算什么,天上掉下来的艳福?真正的武小哥也就罢了,估摸着就接受了李林甫这一番好意,两个人的关系从此更上一层楼,现在…… 阿云知晓直截了当的拒绝搞不好会得罪人,因为在大唐的上层社会中,这种事情非但算不得猥琐反而是件风流韵事,便寻思着找个借口圆过去不至于得罪李林甫,眼角余光瞥见墙上挂着的书画,灵机一动:“你退下吧,本官不需要人服侍。” “可是……”美貌女子咬着下唇,“这是规矩,婢子不敢违抗。” 阿云故作为难的叹息了一声,装模作样道:“唉,面对如此佳人,我又何尝忍心,只是,中丞视某为心腹,分属恩师,我要是大白天的在恩师的府上这般乱来,岂不是无礼。”她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个大大的“法”字,继续道,“你瞧,中丞这个字的意思不正如圣人的‘慎独’,所以,他这是在考验我呢,倒是委屈了姑娘你。” 那美貌女子被她忽悠的一愣一愣的,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忽然想起敲门声:“御使可醒了?我家阿郎有请。” 这么巧…… 阿云撇了撇嘴,推门而出,却见一年约三十面白无须的瘦长男子立于门外,面上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意,颇得几分李林甫的真传。 “请。”管家看也没看那哭哭啼啼的美人儿,只对阿云微微躬身。 阿云随着他七拐八拐的拐到一处凉亭,李林甫背对着她,官袍换下,一袭青衫迎风猎猎,少了几分厚重感,多了几分文人墨客的风雅,而衣衫边缘极具深邃之感的鸦青色滚边又为这风雅平添了几分端肃,减少了几分浮夸。 “阿郎,御使到了。”管家提醒了一句,就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六郎一路上神不守舍,心思重重,可是有话要问李某?”李林甫没有回头,语气闲闲的问。 阿云原本想着他先是搞个美女来诱惑她后又掐准时间叫管家来叫人究竟是要闹哪样,却听闻他竟然率先开口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便也顾不得那些,坦然道:“武某确实有些疑惑,希望中丞得以开解,武某原先不过一个市井小儿,既非科举出身,祖上也无甚封爵,乍然被圣上封官,世人恐怕多以‘外戚’相鄙,不知何德何能,劳中丞引以为‘心腹’?。” 世人都说李林甫为了讨好惠妃各种厚脸皮,她原先也这么认为,可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只觉得十分怪异。 李林甫是个十分精明又十分有才干的官员,论血缘,他还是唐玄宗的小叔叔,御史中丞这样的官员已经进入了“通贵”的行列,完全犯不着去降低身价讨好个宠妃自己都不甚在意的,还姓武的侄子。另外,这个时间点也很不对,若说他已经当上了大权独揽的宰相,想要窥伺宸居所以讨好外戚还说的过去,现在这个时候,他不过一个御史台副长官,连中枢三省都没摸着边,这样做,非但不能给他以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反而会让现在的宰相们心生反感,觉得他急功近利蝇营狗苟。 李林甫缓缓转过身,那双细长的,略显褐色的眸子淡淡的注视着她,表层是春风化雨般的温和,深处却似乎隐然有一把尖锐的刀,似乎要剖开所见的表象,直直挖掘到最里层的存在。 阿云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种被看透的紧张感,正觉得额头上开始冒汗时,他移开了目光。 “你很不错,没有必要妄自菲薄。”他侧过身,平静的说着,“你虽年幼无知,却也因为无知多了分难得的义气和勇气,做事踏实,虽心怀偏见却肯改正,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肯虚心学习。” 心怀偏见……所以说,这只老狐狸还是早就看出来了? 不过,他这一番话……怎么觉得有点谆谆教导的意味在里面。 阿云不解:“您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般栽培于我,对您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他笑了,笑容里透着几分凉薄的味道,“或许,只是因为我们有着相似的出身,明明生而显贵,却不得不落入尘埃,也或许,是因为我只是一时恻隐,总之,那并不重要。” 相似的出身?也对,武女皇当政的时候,武家的人才是正宗的皇亲。不过……阿云恍然想起,眼前这个人就是拜武家所赐,才错过了好好的学习的光阴,虽然后来当过国子监司业,自学得来的经学水平得到了上到皇帝宰相下到国子监生的一致认可,却终究在历史上留下了“不学无术”的污名。 “可是……我姓武,你不会因为这个恨我吗?”阿云纳闷。 “官场浮沉,负者良多,被负也良多,若尽皆去恨,哪里恨的过来,”他有些莫名的看了她一眼,“有些时候,不过是造化弄人。你若存了这样的心思,还是早早改过来的好。” 122、故人已乘黄鹤去 接下来两个人谁也没再提那个美女勾引的事件,阿云带着一肚子的复杂心情出了李府,却不知,原先那想要“侍奉”她的少女已然来到了李林甫跟前,将她说的那些话复读机般复述了一遍。 李林甫看着墙上那个“法”字,竟然有些恍惚。 “你退下吧。”他神色平静的挥退了侍女后走到那幅字前,站定。 他颤抖的手慢慢的抚上那个字,闭上了眼睛勾勒出那左半边的部分,隽秀清丽的字体,虽然只是出自一个幼童,却一点儿不失笔力。 一个字,出自两个人,只不过一个童子,一个少年,前者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小小年纪学富五车,后者漫说读书,就连字都不认得几个。 “哥奴,我来教你写字吧。”记忆力那个长着漂亮的桃花眼的小男孩拉着他的手,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叫人看了就不高兴。 “我不写,写这些干什么,我最讨厌那些个酸腐儒生,还是行走江湖,去拜个厉害师父学一身武功来的好。”他厌烦的甩开手,只当这个表弟是在炫耀自己学识。 那男童转身跑回去翻翻拣拣,抱出一大堆的书放在他跟前,在他几乎傻眼之际笑道:“你不喜儒学,我就教你其他的好吗?” 他看着他笑的开心虽然心里还是不爽,但终究没有再冷着个脸,嘴里还是不饶人:“你教?你会吗?” 小男孩却不理会他语气里的酸和羡慕,只拿着书问:“孙子你学吗?我听说,从前天策府的将士们就是学了这个,才百战百胜。” 天策府?他撇撇嘴,李唐江山都改姓易主了,可见天策府那帮人也是没什么用的:“不学!” “那,道德经你学吗?” 道德经?在女皇当政崇佛抑教的局面下,他一个李唐宗室之人,要学道德经不是找死? “不学!”他翻了个白眼。 “庄子?” “胡吹大气,无用之学。” “杨子?” “自私自利,有何意义?” …… “那韩非子呢?” 夕阳西下,小男孩的表情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委屈,他虽然还是懒得理他却狠不下心来,虽然那时的他并不知道韩非子到底是什么,却不忍再拒绝他,遂勉强同意了。 小男孩却是欢呼雀跃:“我收到弟子了!” 他:“……” 于是第二日,那小子就带上了笔墨纸砚,一笔一画的教他写那个“法”字,他本聪明之至,以前只是没人教,现在有人愿意好好教,他岂有学不会之理?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他就学会了写那个字,只他那“小先生”各种不满意,嫌弃他总也写不好左半边,遂亲自写了,留下右边给他。 他无可奈何的写完那个字,就被要求每天挂在房间里。 “法家之‘法’,一如儒家‘慎独’”他那“小先生”这样说。 那段时间或许是他少年时代最安静的日子,韩非子的学说比孔孟之道实际,比杨朱之学客观,他翻来覆去的读,每一次,都会有新的见解,然而这一切,却结束于一个华丽的筵席。 舅舅姜皎宴请北门龙武大将军王毛仲赴宴,并叫府上霍姬弦歌助兴。 这其实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霍姬艳色无疆,虽然身份低微却很得姜皎喜爱,而每次筵席都会叫她献歌,可那天晚上,一切却不寻常了。 王毛仲向姜皎索要霍姬,姜皎虽心中不愿,却不敢不从。 那天晚上,他的小先生姜玉来向他辞别,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衣,赤足散发,一双桃花眼哭的红彤彤的:“哥奴,我要走了,阿娘被父亲送给大将军了,我怕她被欺负,要随着她一道。” 他惊怒交加,就要去求舅舅,哪里有人把自己的姬妾儿子一道送人的? 一只小手拉住了他,执拗而固执:“别去……父亲惧怕龙武大将军,没有用的。” 没有用……王毛仲气焰喧天,连宰相都顾忌几分,他们……在他的眼里不过一根随处可见的野草。 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人走了,却没有半点法子,姜玉带走了他所有的书,独独留下了《韩非子》说送给他当礼物,希望他好好上进,不要再整天的和那些游侠儿厮混,他握着那本书,沉默了许久,去伯父那里,费劲波折得到了个“千牛备身”,从此开始宦海沉浮。 他改头换面,不复从前和长安少年怒马鲜衣斗鸡走狗的浮浪,而是终日埋首于沉重的案牍之间,游走于尔虞我诈的官场之中,如履薄冰的向上爬,想着有朝一日,若能位极人臣,定要把那个孩子接回来,却不想……当他还远远没有达到那样的高度时,就听闻霍姬母子被一场意外的大火夺去了生命。 大将军府的人都说霍姬福薄,好好的将军府走水了其他人没事,就只有他们母子死了,他却不信,可是人都已经没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姜玉……”他一字一句的,念着这两个字,念到最后,竟没发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半晌,才伸手推开了那幅字后的暗格,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册子。 他打开那个册子,第一页写了三个人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被一道血红的朱砂划去,像是阎王殿里判官的生死笔,如果有熟悉的人在此,定会认出,那三个都是之前他的政敌,如今,不是满门抄斩就是含恨九泉。 他翻开那一页,到了第二页时,雪白的纸张上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王毛仲。 他笑了,温文尔雅的笑,眼底却是一片的冰冷。 -------------------------------------------- 裴光庭正在中书省草拟着各种文件,就被高力士亲自前来一道密旨宣入了后宫。 玄宗是个十足的甩手掌柜,平日里很多事情都要求宰相自行决断,从来不会事必躬亲,而身为侍中,裴光庭也很少在非正式场合见皇帝。 因着这份不寻常,他发达的政治神经就敏感的嗅到了一丝不妙:“高公公,可知圣上究竟有何事?” 高力士从来很会做人,有的时候也乐意给这些宰相支招,这回儿,他却表现的异常谨慎:“裴相,您去了就知道了,非是高某矫情,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不敢妄言。” 裴光庭眼皮一跳,心下更觉不安,一路上将最近草拟的诏令思来想去了,却没找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到了地方,他抬头望了一眼,却只见着“昭阳宫”三个字,心中有些莫名。 这整个大明宫最华丽的宫殿,皇帝连惠妃都未曾赐予,就这么空置着,也不知想些什么,可今日,究竟为何要宣他在此地见驾? “臣见过陛下。”裴光庭进殿行礼,眼角余光却瞥见所有宫人都鱼贯而出,殿门被最后留下的高力士给关上了。 “开元五年,你的夫人大病了一场,你可知,所谓何事?”玄宗拎着一本小小的册子,转过身来看着他,神色颇有几分晦暗。 开元五年……裴光庭脑中砰地一声炸开,抬首却见皇帝高深莫测的眼,然而他毕竟是城府极深的宰相,并非姚婕妤那等妇人,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道:“确有此事,臣的小女儿被人贩子拐走,夫人哀恸之至,因此大病。” 玄宗淡淡一笑,指着下首的座位,道:“哦?是吗?裴卿,坐。” 裴光庭从容入座:“谢陛下。” “可怜天下父母心,”玄宗叹息了一声,似乎颇有同感,“惠妃失去上仙和夏悼王的时候,也是一病不起。” 裴光庭摸不准他要说什么,只在一边“劝慰”道:“人皆有不幸,许是公主与殿下的命数,陛下除了他们之外,尚且有十多位皇子与公主,何况,您身为天子,自当以天下为子,何苦如是对往事感念伤怀。” “朕为天子,但在某些时候,也不过一个寻常的父亲,却做不到如裴卿一般,得以长享天伦之乐。不过,朕听闻,当年裴相的千金年岁与上仙相仿,却是裴夫人怀胎六月生下的,然否?” “正是……小女,天生不足,是以多病。”他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却不肯多说一句。 “多病?怎么个多病法?” “这……”裴光庭犹豫了一下,却见皇帝正等着他的答复,只好硬着头皮说,“不瞒陛下,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活死人,除了吃喝拉撒,什么都不会,没有神智,也没有情感。” “是吗……”玄宗一时间有些失神,“听说,是个漂亮的孩子?那倒是可惜了。” “是。”裴光庭没有多言,反正他说的都是真话,除了……那孩子根本不是他的女儿这一点,也不算欺君。 123、光庭恍惚忆往事 裴光庭走出昭阳宫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因为跪坐太久,竟有些血液不畅之感,脚下一个踉跄,若非一旁的宦官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险些狼狈摔倒。 皇帝问了很多问题,却独独没有提及开元二年那件事情是如何发生的,这令他心中既惊疑又释然。 他看着远处茫茫的飞檐斗拱,碧瓦飞甍,连缀出一片堂皇之势,心中顿生一股仓皇之感。 他如今身为侍中兼吏部尚书,总揽行政之权,隐然为宰相之首,就连萧嵩,也要避让锋芒,正可谓是如日中天之时,可……他清楚的知道,若是这件事情处理不好或者给皇帝心里留下了什么疑窦,他就会成为下一个宇文融,下一个张说。 裴光庭慢慢的走下台阶,华贵的紫袍袍角被风吹起擦过汉白玉的浮雕,显得落寞无比,他忍不住想,如果当年没有那件事发生,他也不至于会如此的被动,可是,那个时候他又有什么选择呢? 时光瞬间倒转了十余年的虚空中,呈现出一幕华美的宫室。 惠妃坐在上首,她身边的宫婢抱着一个熟睡中的孩子,那个孩子睁着一双极美的丹凤眼,五官明丽精致,是上天的精雕细琢,可惜的是,这么一张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不哭,不笑,就像个活死人。 惠妃看也不愿多看那孩子一眼,只消眼角余光稍稍打量,她似乎就会厌恶无比的转过头。 裴光庭那时莫说紫袍玉带,连象征着五品通贵的绯色长袍都不着,只一袭靛青色官服,在着宠冠六宫的皇妃跟前,的确是一点儿也不够看。 他是裴行俭的幼子,个人能力也不差,照理说 ,不至于升迁的这般缓慢,但,如果考虑他有一个身为武三思之女的妻子,似乎这一切也不无道理。 武三思是则天皇后的侄子,当年周代唐时得罪了不少李唐宗室,更坏的是,中宗复位,因着韦后与安乐公主乱政,分别作为她们二人的情人和公公的武三思,非但没有遭到清算反而权势更加显赫,自然,他就成了相王(后来的睿宗,李隆基父)一脉的眼中钉肉中刺。 临淄王李隆基和太平公主清算了韦党,割下了武三思及两个儿子的头颅后,也逼退了少帝李重茂,拥立相王登基,而武三思的女儿或者孙女们,也大多不是被休回娘家就是被发配教坊。可身为裴行俭之子,本该前途无量的裴光庭没有休妻,于是他就理所当然的忍受了这样“异端”行为的后果,贬官外放,多年无人问津。 不过,裴光庭虽然是武三思的女婿,却和武家的人没什么过多的牵扯,这位从郡主变成宫女之后又奇迹性的变成皇妃的武惠妃,他也是从未想过要去巴结什么的,因此,乍然被秘密带去见她,他很不习惯且充满怀疑。 “裴公纡尊降贵在郢州那样的小地方做了这么多年的司马,却都是为了爱妻,当真令人既深感欣羡又觉得可惜。”惠妃素白的手端着一盏玉白瓷盏,里面盛着的枣茶清澈透亮,映的她那双极美的手多了几分诡异的血红。 “惠妃娘娘谬赞,臣当不起。”他素来寡言,深知多说多错。 “呵,裴公不必如此紧张,尊夫人是本宫的族姐,幼时出入宫掖,本宫也蒙她多番照顾,感情不比旁人,”惠妃说到这里,话锋忽的一转,“只是,想起童年,本宫就情不自禁的回忆起一桩陈年旧事来,还与尊夫人有关,不知道您知否知情?” 裴光庭不动声色:“不知您指的是何事?” “当年韦庶人乱政,圣上带着禁军杀入了宫门,将韦庶人捉了个正着,却是翻遍了整座宫殿,都不见安乐公主的身影,坊间传闻,她是被一位剑法卓然的剑客公孙氏带走了,本宫却知道,这其中真正的缘由,安乐公主是尊夫人的嫂子,从前在闺中,她们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裴光庭慢慢握紧了拳头,打断了她的话:“不知娘娘叫在下来,有何事吩咐?” 惠妃满意的笑了:“裴公,论辈分,本宫合该称呼你一声姐夫,如今武家男丁大多凋零殆尽,剩下的那一个,又是个不中用的娃娃,本宫日后,还要多多依仗你。” “下管区区司马,微末之官,不知能给娘娘带来什么?” “凭你裴阀出身,官阶不是问题,本宫会想法子。不过,当下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说着,她叫奶娘把那个孩子抱到他跟前,他不明所以,在惠妃的暗示下,伸手抱住那个小小人软软的女娃,她的眼睛像最纯粹的宝石,干净剔透,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眼睛,只可惜,它空洞的可怕,没有一点儿神光。 “这个孩子,从此以后就是你的女儿,是你夫人怀胎六月,生下的女儿。”惠妃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裴光庭猛地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娘娘这是何意?” 怀胎六月,闻所未闻! “所以她生来怪病,如同一个活死人。郢州地小,不会有多少人怀疑,你且放心。”惠妃美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没过多久,他就接到圣旨,官升至兵部郎中,同时,也听说了惠妃死去的女儿因为“座前生仙云”被张九龄请封为上仙公主,他看着活死人般的“女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只能暗叹此女苦命,想着自己便好好养着她,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也罢,却不料,开元五年,这个孩子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惠妃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因为她又重新怀孕了,早已走出了那个阴影,而他的官也越做越大。 皇帝现在问及这个问题,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 可就算知道了,他会为了一个对皇室而言很可能算得上“丑闻”的公主做些什么吗? ----------------------------------------------------- 光宅坊 阿云坐在马车里,看着帘外细细的雨,心情不禁有点郁闷。 到了武府,她本以为叶英会在“朋友”处逗留些时候,却不想他早早归来,而且,貌似在等她。 他坐在窗前,清丽的眉眼间凝着一抹说不清的纠结,却是罕见万分。 “阿英,怎么了?”见到朋友不开心? 他叹息了一声,摇摇头,那双清淡而深静的眸子直直望着她,忽然开口道:“阿云,你……卸了这身伪装吧。” 她不明所以,朝窗外看了一眼,好在众人都被打发下去,便松了口气:“怎么好端端的?” “嗯,不习惯。”他微微低下头,去拨那茶碗上的盖子。 阿云摇摇头,去了里屋,卸下了伪装,从包裹里翻出她自己买的女装给穿上出来,叶英就微微靠在窗沿,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阿云有些不自在,脸微微一红。 “嗯,过来。”他温言说着,一面朝她伸出手来,她不知所以的去拉,反被握住,稍稍用力拉至身前。 阿云吓了一大跳,却不知他怎么忽然就这样了,却被他下一个动作给惊呆了。 叶英修长的手指托住她小巧而细腻的小巴,动作轻柔却略带几分诡异的执拗,阿云正处于脑子放空,呆呆傻傻的状态,忽而发现,他的表情认真无比,不带一丝一毫的□□,似乎在打量着她的五官。 “不像……”他皱起好看的眉毛,放开了她。 “像谁啊?”阿云一脸古怪。 “阿云,如果……你有亲族在世,你会想着,去找他们吗?” “亲族?”她一脸的莫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来历,我哪儿来的亲族在大唐,祖宗还差不多。”问题是,她也不造她的祖宗在什么地方,姓甚名谁。 “我是说,你现在的亲族。” 她有些明白了他的问题:“你是说,我现在这个身体的亲族?” “不错。” “那你呢,你在意我有没有亲族?”她反问道,“或者你该不会是在意自己要娶一个没有背景,没有亲族的‘孤儿’?” “怎会?”他皱眉,似乎有些不悦,“我执意要娶的,自然是这一路上相知相伴的阿云而已,和你究竟是朱剑秋的义女,还是……现在的未知身份,又有何关联?” 阿云摊开手:“对了,你都不在意,我为何要去追究我有没有亲族?这个身体又不是我的,一开始就引来了一堆人追杀,鬼知道后面会不会有大麻烦,更何况,我抢了别人的身体已经够了,要是还顺道抢了她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那会是件道义的事情吗?”别跟她说什么你可以代替原主孝敬父母友爱兄弟什么的,统统都是鬼话!易地而处,要是有个人代替了她的人生,毫无芥蒂地享受着父母对她无私的关爱,用着所有一切该是她的东西,她才是要疯了好嘛! 欠了钱可以还,可要是感情呢?那也可以随意替代? 叶英看她这般态度坚决,自己先前准备的话反而没处说了,只得道:“我也认为,你我二人不需要再牵扯其他人进来,只是今日,遇见了不同寻常之事……” 阿云听着他复述了一遍陆危楼那里遇到的事,撇撇嘴:“这么说,我有可能是裴家的女儿?还是算了吧,门阀事情多,谁知道我是不是某个闲得无聊的世家子的私生女之类的,然后被他的大老婆千里追杀。” 叶英听她居然脑洞大开自己给自己编了个宅斗版的身世,不禁哭笑不得,一时之间,也不再去想如果她真是门阀之女该如何是好这一类问题。 124、云流现身说往事 晚间,被叶英派去纯阳弟子暂居点打探消息的叶芳明归来,而且带回来了一个熟人——玉虚门下道长岑煊。 因着纯阳发生大事,师祖派了一共二十四个弟子下山明察暗访,一面搜寻大师伯静虚子的下落,一面查访那个伤了他师父李忘生又栽赃陷害的卑鄙小人。 岑煊却没有料到,所有的情况,都在他下山后进一步的恶化了。华山上,羽林卫大将军陈玄礼带兵驻守,虽客客气气的说是为了保护纯阳上下,实际上形同监视;华山下,他们一行人几乎是一入长安就被各种官府系统的人给盯上了。他这几日无聊闲逛,恰好遇到鬼新娘事件,正觉着十分稀奇,又被一群忽然出现的北门禁军包围,从此和他的师兄弟师姐妹们一道被软禁。就在他已经无聊到数苍蝇玩的时候,叶芳明这只小黄鸡忽然出现了,客气的问他需要什么帮助,还说他们大庄主目前身在长安,岑煊原本六神无主的心绪仿佛找到个着陆点,机灵的脑子动了起来,就和叶芳明合计着偷偷溜出来,待与他们叶庄主会和,再说纯阳之事,因此,就有了这样一幕。 阿云见着这位糖葫芦道长也是一愣,岑煊显然也认出了“他”,不禁眯起眼睛:“这位……公子不知在何处高就,贫道前些日子似乎还看到过你?” 阿云知他还在小心眼计较她那天拉着尹冰瑜的情形,也不和他置气,只学着李林甫那老狐狸淡淡一笑,道:“想不到道长还记得某,荣幸之至。” 伸手不打笑脸人,岑煊也不好耍性子,对叶英道:“晚辈见过叶庄主。” 叶英回礼后方问起纯阳之事,岑煊沉吟了一番,避重就轻的说了,见他们都沉默不语,不禁略微慌乱:“那件事肯定不会是我大师伯作下的。” 他和静虚门下大弟子洛风关系极好,加上自家师父李忘生力挺大师兄,自然也潜意识里不觉得自己大师伯是个坏人,只是可惜……师叔紫虚子祁进为了陈玄礼监控纯阳之事大为火光,迁怒于洛风并私自将其逐出山门,此番师父叫他下山,也是暗中叮嘱了他找回洛风的。 知晓一点儿剧情的阿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开口:“谁说是你大师伯了?不是有个东瀛人在冒充吗?” “什么?”岑煊愣住,“你说东瀛人?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在众人齐刷刷的视线下,阿云慢条斯理的说:“原因有很多啊,其一,你大师伯在东瀛开宗立派,总会得罪人的吧,这些人要是想不开来败坏他的名声,有没有可能?其二,谢云流本事一流,在东瀛那种小地方难道不会遭到有心人的觊觎?可是他身在曹营心在汉,那些人要是想要他永远的留下,派人回来断了他的后路,有没有可能?” 岑煊听她分析,忍不住点头:“这倒是有些可能,苦了大师伯了。” 阿云莞尔一笑,拍拍他的肩:“我想他要是知道你今日所言,肯定不会觉得苦,反而会因为有人明白理解他而感到欣慰。” 话音刚落,一阵风声送着一声轻微的叹息入耳,众人不禁警惕心起。 “谁?”岑煊几乎是一瞬间拔出七星剑,冷声问。 叶英握着阿云的手,也是暗中设防,却见榕树下,走出一个清瘦的高挑的身影,眉眼深邃,须发微白,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傲气与落寞。 阿云神色微微一动,试探性的问:“敢问阁下,可是吕洞宾真人高徒,谢云流道长?” 那人听到吕洞宾三个字,明显的顿了一顿,长眉微挑,道:“谢某不敢辱没纯阳观主之名。” 岑煊却是松了口气,脸上立马换上那副嘻嘻哈哈的讨喜表情,不顾谢云流浑身放冷气,蹭到他身边,道:“大师伯你可回来了,我师父想你想的都瘦了。” 谢云流握着剑的手一抖,脸上表情就有几分不自然,躲过了岑煊抱上他胳膊的动作,阿云却是想起了自己看的那些耽美文捂着嘴忍笑,不妨被叶英捏了下手。 “你这句大师伯以后还是不要叫了。”谢云流冷冷的说。 岑煊却一点儿不受影响,反而在一边眼圈红红的说:“大师伯你是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以后,洛风师弟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挨饿受冻的,病了也没人管,整天就痴痴的叫师父,要不是上官师叔炼丹术了得,捡回了他一条命……” “上官师弟似乎并不通岐黄之术。”谢云流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他的胡诌,岑煊尴尬的笑笑,正要继续说什么,却听见他这位大师伯继续道,“洛风他,现在如何了?” 岑煊听到这个,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立马蔫了:“他被祁进师叔赶下山了,我就是要找他回去的。” 谢云流沉默了好半天,才道:“你不必找他回去了,我自会去找。” 岑煊看他一副客气疏离的样子,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颓然一叹,道:“大师伯带他走也是好的,免得他这般……不过大师伯,您现在还是不要在长安逗留的好,最近官府都在抓人来着。”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阿云,想起这个好像也是个官。 谢云流顺着岑煊的目光看过去,却是有些复杂:“虽然,谢某不知这位小兄弟是何人,但,凭你方才所言,也足够谢某引为知己,相信你不是那等宵小浅薄之人。” 阿云微微一笑:“能得到剑魔的称赞,是我的荣幸,不过谢大侠你就真的一点儿也不想找出那个栽赃陷害你的人,顺便将这么些年的误会给解除了,回去纯阳见你师父?” “栽赃之人,谢某自然会找出来碎尸万段,不过……”他说到这里,语气变的有些悲哀,“我打伤师父,却不是什么误会,任由华山之上的白雪是如何的无瑕,也无法洗清我这满身的罪孽,也自然,无颜再见……吕真人。”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阿云也不知该说什么,脑海中恍然闪过一个笑若春风却城府极深的影子,心中莫名生出一计,道:“既然如此,在下有一件事想要请谢大侠帮忙,不知谢大侠肯是不肯?” 谢云流不解:“小兄弟且说说看?” “实不相瞒,在下正是御史台台院侍御史,此番奉旨彻查‘鬼新娘’案件,而那个想要栽赃陷害您的人,也露出了些马脚,我知道谢大侠不喜欢和朝廷中人牵扯,不奢望您能明着帮什么忙,只希望您可以暗中提供给我一些线索,帮助我们揪出这背后的主谋,不知您意下如何?” 谢云流没有说话,可是他略微闪烁的目光却告诉了阿云他正在考虑这件事。 叶英见状也顺便帮了她一把:“谢大侠尽可安心,这位……”说到这里,他微不可查的对阿云戏谑一笑,道,“这位武御使是叶某的至交好友,品德是信得过的。” 岑煊也希望有朝一日自家师尊能和大师伯冰释前嫌,跟着劝:“是啊大师伯,叶庄主总是信得过的。” 谢云流看了叶英一眼,方才他就觉得此子武功修为出类拔萃,走进了更觉深不可测,思及藏剑山庄这几年越来越响的声望,愈发觉得这个刚出江湖的年轻庄主并非池中之物,许是对实力拔萃之人的认同,也是对阿云一语道破他半生坎坷的回报,他最终还是颔首,同意了。 谢云流说起了自己在东瀛的经历,一开始,他带着李重茂二人,无根无基的,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直到后来,他遇上了一个同样从中原流落而来的人,自称木子先,虽然长得白白胖胖一脸憨厚相,却才华横溢,聪明绝顶,凭借着过人的手腕挑拨东瀛几大世家相争,并从中渔利,迅速成为了天皇都十分重视的“国士”。 木子先对他和李重茂的遭遇表示了同情,本着同为中原人的善意,为他们提供了很多物质上的帮助,后来谢云流创立了一刀流,声名大振,引起了当地世家们的觊觎,木子先替他挡掉了许多明着来的,却无法挡住私底下的,遂劝他往中原一避。 “这么说,那些个东瀛世家,都是有嫌疑的。”阿云托着下巴,还是想不大通,“不过东瀛人怎么会有这么大本事勾结后宫妃子作乱呢?” “后宫妃子?”岑煊一脸惊讶,阿云便把鬼新娘的事情说给他听,末了嘱咐道,“你可不要到处说。” 谢云流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讽笑道:“想不到区区谢某,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引得高人与宫妃勾结,栽赃陷害,不过……”他说到这里,有些不敢确定的问,“小兄弟方才说的,那个买通乞儿撒谎的人手上有纹身,敢问,是什么样的?” ------------------------------------------------------ 高府 “霍公子,你都在这儿看了一下午的珍珑棋局了,也不嫌累?”高力士走过来一把推开霍玉身前的棋盘,阴阳怪气的问。 霍玉却不甚在意,丢了手指上捻着的棋子,漫不经心道:“高公公这是沉不住气了?” 高力士瞪了他一眼,烦躁的走来走去:“我听你的,故意引着皇帝把‘鬼新娘’这件事往后宫方向引,可是如今姚婕妤人都死了,死无对证了,如何把主谋栽到王毛仲身上去?还有,陛下他现在疑心病又犯了,因着开元五年那件事,他现在天天把自己关在昭阳宫,连惠妃都不见了。” 霍玉低垂的眼睑倏然掀起,露出一道极亮的异彩:“开元五年……这么说,陛下已经知道了上仙公主那件事了?” “什么?”高力士停住,一脸不可置信,“你究竟知道什么?” “高公公稍安勿躁,一切都在朝着有利的方向进行。霍玉从未想过要把‘鬼新娘’的事栽赃到龙武大将军身上,”霍玉淡淡一笑,“再说了,就算我们栽赃,陛下也不信啊。” “等等,我们先不说这个,”高力士急切的跑到他跟前,问,“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上仙公主的事情的?” “我自然有我的途径,”霍玉并不愿意多说,只对高力士道,“高公公,你对上仙公主这段旧案了解多少?” “再怎么样,也和王毛仲扯不上关系吧?”高力士似乎有些怏怏不乐。 “谬矣!”霍玉狡猾一笑,“您只知道真正的上仙公主被裴相带走了,却不知,开元五年,她早已命丧王毛仲之手。” “你说什么?”高力士吓了一跳,“王毛仲是疯了不成?”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开元二年,太子生母赵丽妃为何得咎,皇后又为何被废,您真的不知道?” 高力士自然是知道的,当年武惠妃生下一子一女,那女儿一出生锁骨上就带着朵银莲,漂亮的不似凡人,宫人都称是仙人转世,既然女婴是仙人转世,那仙人的同胞兄弟是什么?这种时候,皇帝偏偏给男婴取名叫做“李一”,这显然触动了所有太子党敏感的神经。 “一”者,天也。皇帝不按照规矩给皇子起名,在某些人心里就是种暗示,这个时候,身为太子生母的丽妃坐不住了,居然出手毒害惠妃子女,李一是没挺过去,直接去了,可怜上仙公主,竟然成了个活死人痴呆儿,虽然惠妃对外宣称是死亡。 丽妃“暴毙”,太子认皇后为养母,自然与王氏一族绑在了一起,而皇后的哥哥王守一居然弄了个巫蛊,指望帮助妹妹早日诞下龙子,这个,自然是废后的直接原因,至于王毛仲,他与皇后的哥哥王守一素日关系不错,莫非…… 高力士艰难的说:“你的意思是,王毛仲也成了太子党,他想要做的,是斩草除根?” 125、将军府上力士恨 次日,百官沐休,外头又下着雨,阿云想着反正谢云流都不在,索性和叶英一道宅着被指导一下剑术。 谁知,竟然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阿云看着这位仁兄的穿着,刚觉着有些眼熟,对方就自报家门:“秦某乃龙武大将军王毛仲麾下,我们大将军幼子满月,因与御使善,特来相请。” 她这才想起当日在街头发生的那一幕,老无名还送了她件信物来着,没想到他还记得她这么个小人物。 人家态度好,一副诚心相邀的样子,任谁也不忍心直接回拒了,阿云想着索性闲着,不若去看看热闹,遂道:“如此,某便却之不恭了。” 待送走那人,阿云才蹭蹭蹭的挨到闭目打坐的叶英身边,抱着胳膊一脸求表扬的得意样:“看,我厉害吧,才刚当上官,文的成了将来一手遮天的宰相的心腹,武的结交了龙武大将军这么拽的人。” 叶英只微微一笑,温颜道:“莫要玩过火。” 她吐吐舌头,不以为然。 事后阿云回想起来,却不知对此番之行,该以为是天大的机缘,还是祸事的开始。 龙武大将军幼子满月,因着他自己权势滔天,自然是门庭若市,冠盖不绝,阿云虽预料到人会很多,却不知竟然这么多。 五品以上,三品以下的官员如过江之鲫,文武不论,都被门前负责接待的像数大白菜似的给随便安了个位置,三品以上的宰相们大将军们倒是报了名儿被客气的引进去坐着。 她正惊讶于场面的过分宏大,却听到一声粗犷而洪亮的声音:“信安王到!” 然后耳边的喧嚣就一下子都没了,而原本被各种马车挤得不算宽敞的路被几个士卒硬生生的挤出一条道来,一名穿着明光铠,银色披风,头盔上装饰着各种宝石的伟岸男子骑着马气势凌人的过来。 门房原本不耐烦的脸上立马换成了一副谄媚的笑容:“王爷您来了,快快请进。” 那王爷也不倨傲,下了马矜持一笑,叫手下递了帖子和礼物,就一马当先进去了。 “不过是龙武大将军幼子满月,怎么信安王也来了?” “信安王可是宗室中最厉害的武将,一个小娃娃满月居然都能劳动他的大驾,看来龙武大将军果真是有面子了。” 没一会儿,又来了一拨人,衣着统一,纹路一致,行走无声,规矩甚严,看样子是从宫里出来的,为首那个娘娘腔的尖声尖气的道:“东宫太子殿下奉上贺礼,祝小公子福运康安。” 前面几个眼尖的就见那盒子里装的东西,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两盏夜光杯,当年被突厥可汗进献给皇帝又被赏赐给太子的无价之宝,据说曾经是楼兰国宝,引得西域诸国相争。 太子的手笔也是够大了! 阿云听着官员们窃窃私语,不禁摸摸下巴,看来老无名如今的权势比她想的还要厉害啊?她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绿袍,再四下望望,一片的红……为了武小哥的面子着想,要不她还是不要去了? 正当阿云准备趁无人注意(实际上也不会有人注意她)干脆走掉的时候,站在门口一直对各种五品官儿们不耐烦的门房发现了她。 门房丢下一众来客,走到她跟前客气的问:“阁下可是武家六郎君?” 哈?叫她呢?阿云眼角余光瞥见周围的人看过来的眼神,颇有压力的点点头:“不错。” 那人却是眼睛一亮,颇为亲热的拉着她往里走:“我们大将军等候武家郎君许久了,快快随某进来。” 于是穿着绿袍的阿云在周围各种比自己官阶高的着绯色罩纱袍的官员嫉妒的眼神中被带到了里面,挤到一群紫衣玉带的三品大员里,各种不协调。 阿云被安排着坐下,那门房却不理会她的各种纠结直接去招呼别人了,她身边那位,貌似是工部尚书,徐明嗣的一级长官,斜着眼看了她一眼,然后颇为傲慢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颇有几分老夫不与这等绿袍小官说话的清高感。 阿云不禁腹诽,你有神马了不起的,人家徐明嗣会造炸药会造qiang支,你会吗?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话说她跟着李林甫混的时间长了,似乎这点儿工夫是越做越熟了。 说到李林甫……今天这么大的日子他该不会不来吧? 阿云想着就开始在席间一群绯衣中寻找着她顶头上司的身影,不期然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正是御使中丞君在毫不起眼的人群里对她举杯表示祝贺。 阿云却顾不得腹诽这人幸灾乐祸,只在各位三省六部的紫衣相公们侧目而视下站起来咚咚咚的跑到自己长官身边。 “中丞,早啊。” “日上三竿,不早了。”李林甫眯了眯眼,并未让她看清自己眼底的神色。 李林甫身旁坐着的不知是谁,见她这个莫名其妙被拉到一堆高官里坐着的小官也是惊疑不定,但本着这种人不要随便得罪的想法,便十分友好的把座位让给她了。 阿云朝那人感激的笑笑,然后入座,小声道:“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六郎同龙武大将军……关系不错?” “一般般吧,就是上次……”阿云吧啦吧啦的把上回那件事情说给李林甫听了,不是她没心眼,而是因为她觉着这件事没什么可隐瞒的。 李林甫听罢,显然面露讶色,转头望向她:“没想到,六郎还有这一手,照夜狮子白可不是一般的品种,性子烈的很呐。” 她呵呵不语,真对不起茂茂,居然这么多年了把你好好一白富美啥照夜狮子白的当成潘克卦卵恕 “不过,六郎对龙武大将军,怎么看呢?”他忽然压低声音,问。 若是原先的阿云,必定会说龙武大将军性格直爽,对高力士那样的权贵都感不屑一顾,却对她这样的小小文官毫无偏见,可见是个光风霁月之人。 可如今的阿云,在一代奸相李林甫有意或无意的栽培下,自然不会再这么一根筋地直接下定论,沉吟了半晌,才低声回答说:“虽然龙武大将军看起来是个不甚有心计的人,不过他做事情有些不知收敛,文官也就罢了,信安王这样战功赫赫的宗亲,不见他亲自出来相迎,太子殿下送礼,也只让个小小的门房接收,长此以往……” 她点到即止,李林甫也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六郎长进许多。” 阿云挑了下眉,正想说这都是您老的功劳,又听李林甫继续说:“不过无甚心机么……有的事情,不是只靠眼睛看的。” 此时,王毛仲才满面红光的出来,说了一大堆的场面话,李林甫嘴角略略一动,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阿云也不大想出风头干脆坐在位置上吃东西。 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唱报:“圣旨到,霍国公王毛仲接旨。”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王毛仲也放下酒杯,施施然的站起来。 高力士带着一众宦官不紧不慢的进来,不阴不阳的笑了笑:“大将军,大喜啊。” 王毛仲从来和他不对付,也是满脸的皮笑肉不笑:“高公公这声喜,倒叫王某坐立不安了。” 高力士扯了扯嘴角,展开圣旨,王毛仲跪地聆听。 “霍国公之子天性聪慧,德才兼备……封其为五品宁远将军,钦此。” 五品宁远将军?要知道在大唐,正五品以上已经进入了通贵的行列(武聆泉这个御使也不过六品),有的人混一辈子都未必混到这样高的位置,王毛仲一个刚刚出生的儿子居然得以获取如此殊荣,(且不说那小子是不是真的天性聪慧,德才兼备吧)简直就是恩宠过甚了,于是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一脸羡慕的望着龙武大将军。 王毛仲的反应却是平淡的有些过分,他站起来接了旨,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不是第一次被他这般对待的高力士不由怒火中烧:“怎么,大将军有什么不满意?” 偌大的庭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屏气凝神。 王毛仲笑了笑,指着妾室怀里抱着的小儿子,玩味的看着高力士:“我儿身体康健,怎么某些人能官居三品,我儿却只能做个小小的五品官?” 三品! 高力士脸一下子红了,王毛仲这句话分明就是在含沙射影,说他这样的残缺之人居然官居三品,简直是当面打脸。 同时,在座的诸位尚书,黄门侍郎也是脸上无光,他们都挂着宰相的名头,都是三品官,怎么就和一个刚出生的娃娃同列了? “哈哈哈,开个玩笑而已,高公公怎么这么小气经不起呢,”在众人诡异的视线下,王毛仲忽然放声大笑,拉着脸色僵硬的高力士坐下,“我儿得以如此高位,王某自然是对陛下感激涕零的,看到高公公亲自来传旨,一时高兴就开了个玩笑,还望您不要生气才好。” “大将军这玩笑开的有些过了。”高力士嘴角轻轻一扯,却不见得多么高兴。 阿云在下面瞧着这一幕权臣间的交锋,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将目光放在高力士身侧的一个侍从身上,那人看起来长得很是普通,甚至脸部有些浮肿憨厚,但通身却带着股说不出的风流雅致,格外的熟悉,更奇怪的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似乎一直都在往她这个方向看。 阿云再看了几眼那人的脸,忽然发现一丝不对劲来。 面无表情…… 从头到尾他脸上都是那副憨厚而老实的笑容,眼角的一丝纹路都未曾改变位置。 那么,什么情况下一个人的面部表情会维持这么久呢?恐怕,那根本,就不成立吧! 阿云想着想着,却见那人忽然有了动作,趁着王毛仲和高力士“交谈”之际,偷偷抽身离开了,至于为什么没有人在意,一则他身上的衣服普通,二则,他这张“脸”实在有些大众。 不知是因为心中疑惑作祟,还是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她也悄然站起,退了下去。 不近不远的跟着那个奇怪的人走了许久,阿云才停下来。 不是因为那个人也停下来,而是因为……她跟丢了。 阿云看着周身一大片的桃花林,有些欲哭无泪,她居然迷路了,还是在王毛仲的府上……这下该怎么办? “小云妹妹?”一个十分好听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吓了阿云一大跳,倏然转身,却见那个憨厚的侍从负手站在桃花林中,竟莫名给人一种风姿如玉的错觉。 “你……认错人了吧?在下是男子,不是什么小云妹妹。”阿云拍拍胸口,却是一脸惊疑不定。 “哦,原来那日在长安郊外和叶英庄主撒娇卖痴的居然是个男子,霍某倒是没看出来,原来叶庄主他……” “喂喂,说什么呐你!”阿云一脸不高兴的打断他的话,正待说什么,忽然反应过来,霍某? “你,你是小玉哥哥?”她有些不可置信。 霍玉点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郑重:“此中缘由,我以后再和你解释,不过,你先回到席上,此地危险,不宜久留。” 阿云虽不知他要干什么,却不好坏了他的事,只好点点头:“好,那你也小心。” 霍玉还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头,笑道:“嗯,我知道的。”然后指点了她如何走出这里,自己又不见了。 阿云想要回到席间,却不妨一个正端着酒的婢女匆匆忙忙上来,撞了她个满怀,一时间,洒了大半的酒在她身上。 “哎呀,婢子该死!”那婢女吓得瑟瑟发抖,一瞬间就给她跪了。 阿云本来不想声张,却见方才那门房走过来,满脸不悦的训斥了那婢女,然后对阿云道:“六郎还请随小的去后堂,换件衣裳,今日之事,都是这贱婢不慎,小的必定禀报将军,好好罚她。” 阿云却是僵在那里进退两难,要是可以随便换衣服她就换了,可她这是伪装,不是一般的衣服,过一会儿就干了,要是被看出来,可怎么是好? “六郎,请。”那门房笑道,眼底却飞快的划过一丝算计,他身后几人也无形的把阿云给围了起来。 “不……不必了,本官正觉着身体不适,想回府休息……”阿云苍白着脸,装作难受。 “那六郎还是去后堂吧,小的去禀了将军,请个大夫来,岂不是更快?” 该死,再这么磨磨唧唧的,她都能感觉到衣服上的酒精和水在飞速的蒸发掉了。 正当此时,一个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忽然响起,拯救了她:“哦,六郎在这里,害的本官好找。” “中丞……”她也顾不上那么许多,跑到那个一袭绯袍,长身玉立的男子身后,顿时觉得松了一大口气。 “李中丞。”那门房一愣,朝李林甫行礼。 “本官忽然想起御史台还有些事要六郎帮着处理,先带他走了。”李林甫温言说着,却不给人一丝一毫的机会,带着阿云就离开了将军府。 126、小山寺林甫坐问 马车辘辘行驶着,马车里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阿云不知道为什么李林甫会忽然在那个时候出现,但她很清楚,他是在帮她,可这是为什么?他就不觉着奇怪,甚至敢冒着得罪王毛仲的风险为她解围? 原先阿云是觉着对李林甫此人有一种新的认识,却从来不觉着他是个舍己为人的好人,以前的种种事情细想起来已经很奇怪了,譬如他好端端一御史中丞没事儿穿上破衣服教她演戏,和裴耀卿说话也不避着她……现在又这般护着她,这简直就是对亲儿子的待遇。 马车停下,阿云透过飘起的车帘,看到上面熟悉的“武府”,不禁微微一愣。 “你可以下车了。”李林甫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倦怠,似乎并不想解释什么。 阿云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今日之事,多谢中丞出手相助,不知在下有何可以为中丞效劳?”有的事情还是分清楚的好,免得日后真正的武小哥回来面对一堆的烂摊子。 李林甫神色平淡的看了她一眼:“诺,恩怨算的挺清楚,这是打算离本官这条贼船远点儿了?” 这帽子扣的…… “您说笑了。”她嘴角勉强上扬起一个看得到的弧度,睁大眼睛,很“真诚”的表示了自己身为中丞大大最忠心的粉丝的态度。 “嗯,那就这样吧,本官还有些事,你先下车吧。”他摆摆手,漫不经心的说完这句话后索性闭目养神了。 待阿云走后,李林甫才睁开眼,对车夫吩咐道:“去小山寺。” 将军府上那一幕,他同样没放在心上,王毛仲这种人,看似风光,不过烈火烹油,端看死得早还是晚罢了,而阿云注意到的霍玉,他……又岂会没有留意道,于是在霍玉刚刚离席的片刻,阿云前脚一走,李林甫后脚就跟了上来。 不过,真正令他惊讶的还是他这个手下,居然这么没头没脑的就敢跟上去乱闯将军府后堂,李林甫这般谨慎自然是没有跟上,只停留在某个不易察觉的角落里静观其变,其实,也亏得他没有跟上去,否则,霍玉就不会和阿云相认了。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似乎对那个高力士身边的侍从有股致命的好奇感,偏偏是陌生之至的一张脸,却莫名的给他一种久违的温暖的感觉。 所以,违背原则的离席,违背原则的救人…… 可是做完这一切,他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心下极度不安之际,选择了来找一个人。 “中丞,小山寺到了。”颠簸的马车停在山腰,车厢外传来车夫沉稳的声音。 小山寺,顾名思义,是一座建立在山上的寺庙,这座庙很小,很简陋,莫说闻名天下的少林寺,就连京郊的一座寻常的寺庙都不如,而且它的寺龄也很短,从隋末那会儿开始,到今天,也不过百年的时间。 李林甫来这里,不为拜佛,却只为见一个人,一个,很普通,又很不凡的,僧人。 “阿弥陀佛,施主有何贵干?”一位刚刚上山打完柴的和尚恰好回来,看到他在寺外徘徊,便礼貌的问。 “无妄大师可在?”李林甫问。 “敢问阁下可是御史台李林甫中丞?”那和尚看了他一眼,犹疑道。 “不错。” “如此,还请随贫僧来。”那和尚放下柴禾,就要领着李林甫朝寺庙后面去。 古旧的钟声惊起山间飞鸟,声声沉闷,却像是敲在尘世中挣扎着的人心口,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寺庙深处,一片榆林掩映丛生,初晨清露尚未干透,就这么沾湿了李林甫宽大的衣袖。 那曲径通幽处,走过一个高挑的身影,他一身简单的麻衣,挑着两桶水,正一桶一桶的倒入井里,很寻常很普通的动作,被他做起来却不知怎么,带上了一丝令人安宁平和的味道。 这是一个和尚,或者说,一个少年,可不论是他亮堂的头顶,米白色的麻衣,手腕上摩的光可鉴人的檀珠,还是那尘土未沾的袍角,无一不显示着“干净”二字。 听闻有人来,那白衣和尚放下木桶,微微转身,一双略带褐色的眸子便望了过来,三分尊贵,六分悲悯,还有一分,是看破尘世的无奈。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唇边带着一丝宽仁的有些空洞的微笑,“李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 小屋内,李林甫和那白衣和尚无妄对坐着。 “这么说,中丞是觉得,比那个时候更迷茫了?”无妄的声音永远是那么宽和而温雅,既带着贵族的尊贵,又透着僧人的平和。 “李某亦不知,”李林甫皱眉,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那个时候,李某是不敢相信的,一个人,如何会梦到自己的未来,预知自己的死亡?庄生梦蝶,不过虚构之事,哪里有道理可寻?” “庄生一梦,安知是蝶化庄生还是庄生梦蝶?”无妄淡笑道。 “非也,”李林甫缓缓摇头,眸色依稀透着股坚定的意味,“梦既是梦,我既是我。” “何以见得?” “梦和现世,或许因为过于逼真而难以分辨,但,人的心智却不会更改。倘若梦中那个官拜中书令,权倾天下,被世人称作‘右座’,后又被杨氏兄妹污蔑抄家灭族的李林甫是真的,那我的心态,应当如同垂垂老朽,疲惫不堪才是,何如现在?”他轻蔑一笑,微微闭上眼。 无妄微微点头:“施主的想法确实有些道理,不过,既然施主你执意认为那不过是一场梦,又何必多做手脚,以期改变自己的命运呢?要知道,你可是牵扯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进来。” “某原也以为,那不过是个梦,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经历了一件一件梦中的事情,想想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寂寞,再想想那寂寞后的无底深渊,仍忍不住心寒彻骨。我便想着,若然改动一些事情,这一切会否发生改变?”李林甫说完这句话,那双略嫌细长的眸子就倏然睁开,牢牢盯住无妄,再不掩饰那温和下的野心勃勃的雄心壮志和犀利彻骨的算计。 “最简单的事情,莫过于你……辞官不做。”无妄微微一笑,丝毫不为所动。 李林甫摇头:“我不能。”不论是为了谁,他都不能。 “那么施主现在的做法,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可我的那个梦里,根本没有武聆泉这个人?”他挑眉继续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 “阿弥陀佛,施主,贫僧只能奉劝你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否则害人害己,得不偿失。”无妄双手合十。 --------------------------------- 却说阿云回到了府上,一番惊魂未定,想要找叶英说说今天的事情,却只遇到脸色不好看的叶芳明。 “芳明……出了何事?” 叶芳明见到自家庄主这位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官员好友,心里各种犯嘀咕,不过想想自家庄主的吩咐,还是道:“是这样的武公子,我们庄主家中有事先赶回杭州去了,他说请你不要挂念,得空会再来长安。”说完却觉着各种不爽,阿云姑娘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大庄主是怎么了居然天天闲在这个小白脸这边喝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说完了就过来看他,怎么有空不去找阿云姑娘呢? 阿云一听是家里的事,不禁想起了叶婧衣:“是大小姐出了什么事吗?” “大小姐?”叶芳明看她一脸焦急的模样一头雾水,正想别说不是大小姐,就算是,你着什么急,心底却忽然窜起前些日子听来的谣言,什么他们大庄主和这个小子关系不正常的,不禁浑身一凛,看着阿云的神色就带了隐约的不善,故意道,“谁说是大小姐的事,武公子你大概不知道吧,我们庄主呢,他有个自幼就定亲的未婚妻,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叶云女侠,原本这事儿也就藏剑山庄的人知道,可后来不知道哪个好事之徒传的沸沸扬扬的整个江湖都知道了,我们老庄主听了就火急火燎的赶回来,估计是想叫他们早日成亲吧,哎,公子你不知道,阿云姑娘可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日后她做了庄主夫人,一定会和我们大庄主恩恩爱爱的,哎,说不定下次我们庄主来长安看你,就带上夫人了,到时候你也可以见到我们夫人了,那可是个美人balabala……”所以你个小白脸就不要觊觎我们大庄主了,叶芳明想着。 阿云却不知他心里所想,叶老头知道了,想让他们早日完婚?算了吧,估摸着是想拆西皮吧,所以阿英才什么都不说自己赶回去对付他老爹了? 她合计着自己要不要也回去,又怕给人添乱,就恍惚的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转身走回了房间。 这一幕落到叶芳明眼里,自然是某人心死的明证,他不禁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高兴,但一转眼想到大庄主居然让他留在这里保护这个小白脸,心里又各种不高兴了。 127、拐寿王阿云遇险 不管叶芳明和阿云心里各自是怎么想的,宫里居然来了个宫婢,宣称奉惠妃之命宣武聆泉入宫。 阿云想到那个仅仅一面之缘就给她以莫大压力的惠妃凉凉,不禁头疼,可又不敢不去,只好怏怏不乐的出了门,上了马车。 马车七拐八拐的,拐入了宫门,却不是往惠妃宫里的方向走。 “喂,你是不是走错了?”阿云的心没由来的一突,掀开车帘问。 车夫不答,径自赶着马车。 “你是何人?”她一面问着,一面计划着怎么跳下马车,那车夫却忽然开口说话了。 “武御使还是不要跳车的好,这里可是后宫,您要是一时不慎闯入某个妃子的寝室,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阿云闻言心中气闷,腰间匕首一拔,搁在那人脖子上:“你不是惠妃的人?” 车夫似乎被忽如其来的冰冷惊了一惊,不过很快又反应了过来,道:“御使不必如此,小的不过奉命行事,小的的主人不会伤害您,请您放心,另外,这宫里不宜见血,还请您三思而后行。” 阿云见他在这般要挟之下还逻辑清楚吐字准确,看上去根本不似一个马夫,不禁心中奇怪。 “你的主子是什么人?”她收回匕首,没有再试图威胁或者跳车。 “御使很快就会知道了?” 这么神秘?莫不成是皇帝?还是太子? 她这厢胡思乱想着,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道:“您可以下车了。” 阿云皱皱眉下了车,仰首却见一片的荷花塘,汉白玉雕刻的围栏上坐着个十多岁的男孩,晃着小短腿双臂抱胸吊儿郎当的看着她,撇撇嘴:“不守信用!” 阿云按着狂跳的太阳穴,忽然有一种想把这小子拽下来打一顿的冲动,不过她很快就忍住了,在李隆基的宫殿里打他儿子毕竟不大好:“不知王爷你要见下官,有何要事?” 李瑁从栏杆上跳下来,负者手一脸小大人的样子,对那车夫道:“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走了。” 车夫恭恭敬敬的行礼后退下。 “哼!”李瑁故意大声的在她跟前哼了一声。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阿云见没人了,也懒得跟这小子周旋,想着反正这小子出了名的心胸宽阔,连自个儿媳妇和老爹通奸都能忍,估摸着也是个外强中干的。 她正等着他摆出一副皇子架势训斥她或者自己找台阶,却不料这货居然一把扒着她的腿不放了:“喂,你说过要带我出宫的,还记不记得?” “不记得。”她撇撇嘴,睁眼说瞎话说的溜,顺便扒拉开某个抱大腿的人。 谁知李瑁居然变得跟个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掉。 “喂,我不会带你出宫的,你死心吧!”就你那个凶巴巴的邀月宫主一样的娘,要是叫她知道窝敢带你出宫,非得打断窝的腿不可。 李瑁扬起头朝她非常诡异的笑了笑,然后迅速放开了她走到荷塘边:“好啊,你不带我就从这里跳下去,然后说你推的。” 幼稚…… 阿云翻了个白眼,一把将他扯回来,拉着就往人多的地方走,李瑁有些慌了:“喂,你干嘛?” “带你去见你妈。”阿云没好气道。 “我不去。” “由不得你。” “喂,你要真这么做我就说你欺负我!” “谁信啊?” “我母妃,她信的,只要是我说的,她都信的。”李瑁急急道,阿云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照武惠妃的子控程度和对她这个“侄子”不屑一顾的态度,好像还真……有可能。 阿云泄气了。 半个时辰后,丹凤门某一脸正气的御使身后跟着个梳着小辫子一身小粉红擦着胭脂的漂亮小姑娘出来了,正是阿云姑娘与……寿王殿下。 禁军拦下,例行检查。 “这位是……”这个小宫女还挺漂亮,怎么没见过? 正在“小宫女”李瑁被围观的各种不高兴意欲爆发之时,阿云咳了咳道:“她是惠妃娘娘赏给我的,女孩子家家的脸皮薄,你们随便看一看就好。” 众人听是惠妃宫里的,才没敢多看,给他们放了行。 “你娘还真厉害,吓得一堆大老爷们都腿晃晃了。”阿云拉着李瑁,回想起方才那几个禁军眼底的恐惧,不由感慨,果然是女皇陛下的基因无比强大导致她侄孙女也无比强大吗? 李瑁听着她这赞美的话,却不见得多高兴,反而有些抑郁道:“有的时候,我倒宁愿她别这么厉害。” 那是,刚刚把太子李瑛给干掉就自己忧怖而死,害的亲儿子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瞎折腾。 “哎,算了不说这个了,既然出来了,你想吃什么去哪儿玩,先说一说,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阿云想着虽然这臭小子混蛋了点儿居然威胁她,不过情有可原(说起来还都是因为她自己),出都出来了,那就好好玩吧。 李瑁听到这句话脸上先是浮现出明显的笑容,后又黯淡下去:“可我只想找仙子姐姐。” “你找她干嘛?”阿云无奈。 “我……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想找她,仙子姐姐会带我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李瑁闷闷道。 “额……我也可以带你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呀。” “你?”李瑁看了看她,一脸的嫌弃,“还是算了吧。”话音刚落,脑子上就挨了一下。 “喂,你居然打皇子?”李瑁捂着脑袋,一脸不可置信。 “打你怎么了,以貌取人的,活该你以后被杨玉环骗!” “杨玉环是谁?”李瑁还是捂着脑子,一脸奇怪。 “你未来王妃。”阿云没心没肺的说,暗道兼未来小妈。 李瑁皱眉:“可我是要娶仙子姐姐的啊,难道她叫杨玉环?”他刚刚说完,就听见身边的人咳得震天动地。 “你……你没事吧?” “我……”阿云一脸无语的看着他,开始自黑,“她有什么好的,你才见她一面就要娶她?小心她压根不是人,妖精变的。” “不许你这么说,仙子姐姐才不是!”李瑁一听她污蔑自己的女神就怒了。 阿云撇撇嘴,觉得这孩子有够迷障的,但又想他之后娶杨玉环难不成就和自己心目中的“仙子姐姐”有关,愧疚之余打算找个契机给他掰回来,嗯,美人不一定都是女神,还有可能是女汉子或者绿茶婊。 “算了,我们先去那边的小吃街逛逛,指不定你仙子姐姐是个吃货,就能找到她了。”阿云也觉得肚子饿了,便想着先转移一下注意,带着李瑁去吃东西了。 他们两个把各种小吃什么的吃了个遍,然后还去西市买了很多小玩意,把个没见过世面的悲催孩子“位高权重”的益州大都督兼剑南节度使寿王殿下乐的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仙子姐姐。 晚上,长安街头依旧是热闹不减,阿云带着走累了的李瑁去到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坐着吃饭了。 “你就这么高兴?从来没出来过?” “也不是,从前,我在宁王府上的时候,王妃婶母也带我出来玩过的,不过那个时候都没有机会去你方才走过的那些地方,吃那些好吃的东西。”谈及早逝的宁王妃元氏,李瑁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 “哦,可是你现在皇宫里,有爱你的母亲还有姐姐们,地位崇高,不是比原来更好?”她知晓皇宫中那些异母所出的孩子估计都对这个宠妃之子各种不满,所以也别指望兄弟情深了,对他好点儿的估摸也就是咸宜和太华两位公主吧? “姐姐们是都对我好,阿母她也是……”李瑁说到这里看了她一眼,“可是,她们总是逼着我这样那样的,如果我不做,就是对不起她们,可如果我做了,又会弄的很多人不高兴。” 很多人?估计就是太子皇帝那些人吧。 阿云叹息了一声,帝王家的孩子真是可怜,小小年纪的想这么多。 “以前没发现,你这个人也不是那么讨厌么?”李瑁忽然歪着头,道。 “怎么?我以前很讨厌?” 李瑁猛地点头:“可清高了,一副谁也瞧不起的样子。” 阿云瘪瘪嘴:“我说,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表哥?”不是说寿王从小就很懂礼貌,对待诸位兄长从来谦恭守礼,她怎么一点儿没看出来? 李瑁扭过头,一脸傲娇:“本王才不叫。” “呵呵,稀罕!” 正当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斗嘴外加吃饭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杀人了,突厥人杀人了……” 阿云皱眉,正要拉住李瑁避一避,忽而感觉一阵不对劲,人群跟疯了一样往下跑。 “走水啦……” 她推开窗子,却被浓烈的烟雾呛了个正着,来不及多想,就拉着李瑁一个轻功迅速跳了出去。 甫一落地,就听得几声金属摩擦的熟悉声音,愕然四望,就见几个黑衣蒙面人拔剑呈包围之势朝他们两个袭来。 来者不善…… 李瑁毕竟是养在温室的皇子,当即就被吓呆,阿云一把拽住他,拔剑结阵,和那几人打了起来。 --------------------------------- 大将军府 “天君,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行动,那个武聆泉活不过今天了。” 王毛仲看着手上的密报,头也没抬一个,淡淡吩咐:“别伤了寿王,那孩子怪可怜的,打晕了送回宫去吧。” “是。”来人如一道暗影悄无声息的退下去。 王毛仲冷笑了一声,拍拍椅子,一道暗门忽然打开,某个浑身是血的男子摔倒在他面前。 “北辰,地牢里的刑罚可都尝够了?”王毛仲一脸轻蔑的看着地上那个可怜虫一样的人,问。 “恩师……”薛北辰仰起脸,艰难的爬到王毛仲脚下,“恩师我错了,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日后我就是你的一条狗,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狗?”王毛仲冷笑了一声,“你不是自诩公主之子,薛家之后,如今皇太子妃的亲弟弟,唐昌公主的小叔子,一向看不起我这个奴官出身的人吗?怎么,现在要给本天君当狗了?” “徒儿知道错了,徒儿不该一时心软,被女色所迷就放走了那叶云。”薛北辰拼命的找理由。 “行了!”王毛仲一脸厉色的喝止了他,“女色?你骗谁呢?要为师揭你的短吗?那个平康坊里养着的小倌儿是谁的男宠,金屋藏娇,没想到你还有这样风流的心思?” “徒儿……” “我说过,不要耍心眼,否则你将重新变回那个天生残缺的可怜虫,你以为,我是说着玩儿的?” “师父,师父你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会好好的去做事情,我……我再也不耍小心眼,再也不跟裴家的人一较高下,师父,你给我一次机会……”薛北辰咚咚咚的磕头,甚至磕出了血。 王毛仲见薛家高贵的小公子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给他磕头,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报复性的快感,故作为难道:“可是,我要怎么相信你?” “师父,你可以喂徒儿吃□□,如果徒儿做错了事,就再也不管徒儿了.。”薛北辰见有一丝希望,也不肯放弃,直接下了狠手。 王毛仲这才满意了:“乖徒儿,看来你是真的悔过了。”然后亲自给他喂了□□。 薛北辰虽然心中悲凉,却不得不继续讨好王毛仲:“不知师父是怎么看出那个武聆泉有问题的?” “一个人变化如此之大,怎么会没有鬼。”更何况,在他那面镜子的预测里,这个武家硕果仅存的孩子,应当死在吐蕃之战中,怎么可能回来做御使,更奇怪的是,当那个叶云忽然消失的时候,武聆泉却出现在了长安,还和藏剑山庄的大庄主同吃同住了,这里面,怎么可能正常?他多番打探,才知晓那叶云的坐骑是照夜狮子白,试问武聆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里有这样的本事,所以他才假意赞许小辈,想让那丫头自投罗网,不想她居然一次没来,他又趁着儿子洗三,让侍女将酒洒在她身上,想揭穿她的身份,不想……半路杀出个李林甫。 不过……无论怎么样,她都别想再活命了。 王毛仲笑着,将棋盘山那颗碍眼的黑子扔出了窗外,天下大势虽乱,只要除掉根源,很快他就可以拨乱反正,再过个二十年,这天下,再不姓李,该改姓王! 128、危急关头忽现身 李瑁觉得,他活着的那么多年,都没有跑这么久过,那种两腿灌铅似的疲惫,远比教习他骑射的师父能够带来的要多太多。 那些人疯了似的杀过来,一波又一波,直到一座小小的尸山堆在他们面前,冷风带着空中未散的血腥气灌进他的鼻息,激的他浑身发颤,他紧紧拽住那只一直拉着他的手,像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眼前寒光一闪,随之伴随着一声惨叫,血肉模糊的半截胳膊带着一片红雨落下,洒了他一脸,而他的“表哥”一身青袍也被染红了大半,那张从来都和国子监书生一般无二的,文气而略嫌稚嫩的脸上,浮现的一种陌生的坚毅。 “拉住了,躲在我后面,千万别松手。”他听见他“表哥”这么说着,然后继续挥剑砍着那些不要命的黑衣人。 这一刻,他既觉得莫名的安心,又觉得害怕,只得愣愣点头,转眼看到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手臂上刺破的深痕上郁郁流下的殷红,眼睛不由一红,鼓起勇气叫了声:“表哥……” 阿云正和那帮莫名出现的黑衣人死磕,忽而听闻寿王殿下那声隐约带着哭音的“表哥”,不禁皱眉:“有话待会儿说。” “你放下我自己跑吧。”李瑁拉拉她的衣袖,道。 这么多人来刺杀,思维正常的人都会觉得一定是冲着皇子寿王而来,不可能是为了这个小小的御使,年纪小却并不是一无所知的李瑁很自然的就猜到这里去了,至于……想要他命的人是谁,估计不是太子长兄就是光王、鄂王他们了。 没有人会甘心就死,可,他不想连累无辜,尤其是,真心实意肯把他挡在后面的,像一个真正兄长一样的存在。 “别胡闹。”阿云一个不留神胳膊上又被划了一道,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却不料,自己左手上的那只小手,不知何时悄然松开了。 她见他直愣愣的朝刺客那边去,吓了一跳,心中莫名一阵刺痛,情急之下,不再顾忌防守,招招不要命似的和那些人打在一处,剑芒金光大盛,隐隐间流窜着紫色微芒,那些人先是被逼退了一阵,阿云趁机再次拉住李瑁的小手,手上使劲轻功把人推向身后,故意恶狠狠道:“走!” 李瑁被她推得险些跌倒在地,却怎么也不肯走,阿云跟前那几个人忽然诡异的结成了一个阵,一齐朝她发起攻击。 她因为久困无缘渐渐的没了力气,只消极的抵抗着,李瑁也是着急,忽然听闻远方一阵阵马蹄声传来,踮着脚去看,却见当先一人,高冠博带,绯色罩纱,濯濯俊朗,腰间悬着鱼袋玉璜,面如冠玉,眼前一亮,顾不得那么许多喊道:“裴府尹,快救命,本王乃当今十八皇子寿王,快……” 正奉命前来寻找不知何时“失踪”的寿王的裴耀卿闻声几乎是立刻调转马头朝这边过来,那群黑衣人脸色一变,道:“不好,速战速决!” 阿云便觉迎面排山倒海似的压力,同时手中的剑被一股莫名的内力挣脱,胸腔一阵剧痛,从而喉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来,与此同时,她整个人重重的倒在树下,额角似乎划破,一滴一滴的血流入眼角,刺的生疼,她微微仰头,睁大眼睛似乎想要避免,却见不远处的李瑁满脸震惊的看着她,煞白的嘴唇一开一合,似乎在说着:“仙子姐姐。” 其中一个黑衣人手中长剑朝她刺来,疾如闪电,她却动也不能动,只能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看着那寒光离自己越来越近,倏然停住,原是李瑁不要命似的挡在她跟前,明明怕的要死,两条小短腿还在拼命的打颤,却义无反顾的挡住了那要命的一招。 就在那黑衣人皱眉意欲打昏李瑁进而再下杀手,就在裴耀卿眼睁睁的看着寿王差点被一剑刺死的当口,一道极绚的,刺目的光芒在半空中乍然而现。 一道道金色的剑芒划过夜空,所到之处,带起一阵阵铁锈般的味道,那是血的气息,阿云被李瑁扶着站起来,夜风泠泠,几乎风干她方才被血沾湿的长发,她却紧紧盯着前方,那道明黄的身影,静若玉树,周身剑芒流转极快,随着他缓步行走间,衣袂优雅的翻飞间,黑衣人像断线的木偶,一个个倒地。 胸腔的疼痛使得她不禁咳出声来,头脑一片空白,身形一晃,就要倒下去,却被整个人扣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悬着的心这才真正落地,微微侧头,瞧见叶英那张精致的熟悉的面容,嘴角想要扯出一个笑来,却牵动了伤口,疼的她龇牙咧嘴。 他揽住她腰肢的手,不由慢慢的收紧,薄唇紧抿,那双从来平淡清雅的眸子里,透着股陌生的翻涌。 她隔着衣料,感觉到他心跳的力度和紧绷的肌肉,这是……紧张至极的反应? 此时,裴耀卿已然赶到,翻身下马:“王爷,请随下官回宫。” 李瑁眼圈红红的看着阿云,摇头:“我不回去,除非……看着她好了。” 因为视线的原因,裴耀卿方才压根没看见阿云,闻言朝寿王目光所向之地望去,却愣住了。 那一对相拥的男女,如同从画中走出来一样,容颜精致,女的虽然满身狼狈,闭着双眼,青丝散开,却显得那张绝美的容颜多了丝楚楚,男的通身气质英气中透着股优雅,淡漠中流着一丝凛然,恍若神仙中人。 他不知这二人是谁,却知道自己目前的任务是什么,不由耐着性子对寿王道:“王爷,您还是回宫吧,陛下和惠妃娘娘都很着急。” 寿王还是倔强的摇头:“裴府尹你自己回去吧,就说我没事。” 裴耀卿皱眉,明知这样不可能却不好驳斥他。 听见他们对话的阿云睁开眼睛,拉拉叶英的袖子,低声道:“阿英,让我和那小子说句话。” 叶英抿了下唇,抱着她半蹲下来。 李瑁看她要跟自己说话,一时间竟然竟有不知该说什么的感觉,只红了眼圈闷闷道:“你又骗我……” 阿云凑近了他,低声道:“对不起,待我伤好了,我会和你解释的,可以吗?” 李瑁那双圆滚滚的眸子转了转:“你真的不会再骗我了?” 阿云耐着性子哄:“嗯,不会了,你先回宫。” “不回!”他瞪着她,气鼓鼓的说,“还说不骗我,你又骗我!” “你不回去,那我就只好等死了,”阿云叹了口气,见他不解加着急,才缓缓解释,“冒充朝廷命官是个什么罪,你不知道?你留在这里,裴耀卿肯定会查出我是谁,以你母妃的性子,她不剁了我才怪吧?” 李瑁这才意识到问题,转眼却见裴耀卿站在不远处一脸的狐疑,不禁心头一突,转过来一脸复杂的看着她,然后艰难的点点头:“好,你要遵守承诺。” 阿云有些虚弱的笑笑:“嗯呐,回去吧!” 裴耀卿不知道他们二人说了什么,只见寿王一脸黯然的走了过来,道:“我们走吧,他们两个,裴府尹你不许去查。” 裴耀卿嘴角一抽,本来他就不愿意管这小孩翘家的事,自然乐的清闲。 于是一群人带着一步三回头的李瑁同志离开了。 阿云见人都走了,松了口气,整个的歪倒在叶英身上,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 “阿英,你又救了我一命……”可这是,怎么回事? 叶英没有回答她,却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朝医馆的方向走了。 ------------------------------------------ “这位姑娘,受了很重的内伤,若不好好调养,恐怕会留下很多的毛病……”大夫放下阿云的手,对叶英说着她的病情,叶英请他开了药房,就给了小二些钱,让他跟着那大夫去抓药了。 阿云在迷迷糊糊中醒来,发现自己身上似乎被换了身新的,脸上脖子上被血弄脏的地方也明显被清洗了,还残留着一股皂角的味道,隔着床帐看静立在窗边的叶英,不禁脸上一红……不会是他…… “醒了?”叶英耳力如何发达,自然在她有了一点儿动静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侧过身子看她掀起床帐,苍白若纸的小脸上满是奇怪的羞涩,不禁一怔。 “我……我的衣服呢?”她问。 一道绯红就这么爬上他白皙如玉的脖颈,叶英避过她好奇探究的神色,道:“是客栈的老板娘给你换的,还有这个……”说着,他提起一堆破烂似的东西,那是她之前被黑衣人弄破的伪装。 阿云“哦”了一声,想起方才那个大夫,恍然回忆起自己包裹里明明有小药的,遂打开轻容百花包,拿出止血散和止血丸服下,伤势果然好了许多,只是查看控制面板,那个内伤debuff还在,负面效果封内,全身无力,持续时间居然是一个月。 叶英看她奇迹性的恢复了,虽觉奇怪但想起她的不寻常也没有多问,只是…… “阿云,今日之后,便随我回藏剑去吧。”他沉吟许久,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可是……”阿云微微一怔,叶英对她的事情向来是不怎么干涉,甚至还持赞成态度的,怎么忽然就如此态度坚决了呢? “今日我若是晚了哪怕一步,你有想过,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吗?”他的声线里隐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冷漠下暴露出小小的尾巴。 她看着他,心中酸涩的紧,却无法说出一个反对的字。 在这个男子为尊的世界里,他一个自幼受着儒家正统教育长大的人,一个身为江湖显赫门派的掌门,居然能这般温柔的放下所有的计较去等候她,去如此珍而重之的守护对她的承诺,这已经不是一般的难能可贵了。 方才他抱着她的时候,那种恐惧,那种几乎失去一切的紧张让她都感到害怕。 她又怎么继续自私的拒绝他,让这样一个优秀的如神人一样的男子继续等待她呢? “好,我们回去吧。”她闭上眼,或许,也是时候,让她休息一段时间了。 129、争锋相对老庄主 阿云因着自己外伤已好,如今不过是封内状态,看着那一碗大夫开的苦药就愁眉不展,直拉着叶英的袖子可怜巴巴道:“其实我不吃药也会好的,不要相信那庸医的话,真不会留下病根。” 叶英却分毫不让,修长的手指捻着那瓷白的勺柄,送至她唇边:“嗯,乖,喝药。” 那个收了钱忙前忙后格外殷勤的小二便搭了条毛巾在肩上靠着门一脸荡漾:“这位公子和夫人的感情真好!” 阿云张口欲言,就被叶英趁机喂了口药进去,不禁转眼瞪他。 小二嘿嘿笑了,端着托盘出门,顺便“识趣”地给他们关上了门。 他们二人没有在长安多做停留,现下已然到了洛阳近郊的客栈,计算着,没个几日就可以到杭州了。 阿云喝了一口,就死也不愿意再喝了,叶英眉梢轻轻一挑,眼神里明晃晃的写着“不行”。 她便故意胡搅蛮缠:“阿英,这药这么苦,你叫我一个人喝了,可不是过分?” “你病了。”他长而细密的睫毛轻轻抖了一下,仿佛金光里的羽翅,格外的精致。 她瘪瘪嘴:“别人都是同甘共苦的,你就叫我一个人喝?” 叶英抬眸,淡墨画就的长眉微微凝起,似有不解,似有为难,阿云嘴角咧开,伸手去把碗推开到一边:“所以就不喝药了吧,相信我,会好的,我从前……” 她话音未落,就被堵住了嘴,他温热的唇覆在她的唇上,将那苦涩的药物全数度入她口中,动作温柔无比,却不带一丝情/欲的味道。 阿云咽下那口药,一时也说不出自己现在是觉着苦还是甜,只捂着嘴巴愣愣的瞧着他,感觉脸上开始发烫。 叶英唇边还遗留了一点药汁的颜色,却不深,乍一看像是无色透明的一般,莫名让人觉着旖/旎。 惊呆了的阿云姑娘,于是匆匆抢过药碗咕噜咕噜的给……喝完了。 于是从此以后,从来讨厌吃药的某云,就变的无比的自觉。 他们两个一路上没怎么赶路,但到了藏剑的时候,还是觉察出了一丝特别的气氛。 先是在莺鸣柳渡口等着他们的,叶晖的某个心腹脸色不好的告诉叶英老庄主回来了,还请了一大堆七大姑八大爷的,反正他们叶家各种亲戚都到了,然后在叶英前往长安后就一直掌权的二庄主被老庄主一撸到底,变成了闲散人员,三庄主叶炜甚至刚刚回庄就被他老爹给软禁了。 阿云皱眉:“这是怎么了?”莫不成老三和柳夕的事也被发现了? 那报信的二少道:“此事,也是三庄主有些沉不住气,他当年为了寻找阿云姑娘你,在江湖上到处说你是我们大庄主的未婚妻,闹得人尽皆知,老庄主知晓了事情始末,气的火冒三丈,当即就把三庄主抓了关起来了。二庄主也以管教不严的罪名失去了所有实权,至于大庄主……” “怎么?”阿云问。 “老庄主说,要是大庄主回来了,就赶紧去大厅见他,他要当着叶氏各位亲族的面为大庄主择一位……夫人。” 叶英脸色瞬间变了一变,转头对阿云道:“你先到附近的虎跑山庄休养着,我去和父亲说。” 二少也点头:“是啊,阿云姑娘,您现在还是不要去见老庄主的好,他……哎,先避一避也是对的。” 阿云却没有听他们两个的,只淡淡一笑,道:“既然是摆明了要针对我的,那么,退之何益?” 二少看了一眼阿云,她的五官长开了,容色更胜往日,但,气质却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说,从前的阿云姑娘像一株高傲的海棠,美丽里带着一丝独特的英气,如今的阿云姑娘就多了一丝淡然而沉稳的气质,这种感觉有点像他们大庄主,莫名的就让人觉得心安了许多。 叶英并不同意:“父亲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我不愿你成为第二个……”他说到这里停住,抬眸定定的看着阿云,未完的两个字,她知道,柳夕。 阿云笑了下,凑近了他,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到的声音轻声说:“可我不是柳夕,你也不是叶炜。” 她是阿云,是从洛阳的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经历了三百余年的寂寞,辗转了唐宋两朝的沧桑变幻,走过了开元盛世的山山水水,又见识了帝都长安之壮的阿云,而他,是看尽藏剑百年浮沉又身为叶氏一脉最天才而传奇的心剑叶英。 他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叶孟秋而这般害怕。 叶英看进她坚定的带着温暖笑意的眸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两人肩并肩走进了藏剑山庄。 -------------------------------------- 叶孟秋坐在上首,冷冷的看着他寄予厚望的长子牵着那个他一直看不顺眼的女人走进来,两排坐着的叶氏长辈,挑剔的目光不能给他们形成半点压力,他们反而走的信步闲庭,气度自然。 几个原先听说阿云孤儿出身而各种不屑的他叔伯辈的老人甚至忍不住点头,眼底泛出赞许的神色,这样的气度,也是难得。 不得不承认,这个叶云,若只是藏剑山庄的弟子,叶孟秋肯定会很欣赏很喜欢她,可她偏偏……不该和他最出色的儿子搅在一起,她会毁了他,毁了整个藏剑山庄。 叶孟秋看着阿云那张终于让他想起来是谁的脸,暗自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让这个叶云留在山庄! “英儿,你回来了。”叶孟秋看向长子,和蔼道,仿佛阿云这个人压根不存在一般。 叶英松开阿云,欠身一礼,道:“是,父亲。” “嗯,”叶孟秋笑道,“男大当婚,你二弟都已然成婚这么久,你还独身一人,真是为父的过错。今日,为父便寻了几位叶氏宗族的前辈来,为你相看相看,几位前辈推荐的姑娘,不是武林世家之女,就是书香门第之后,你看看她们的画像,有没有满意的?” 叶英却没如他所愿看什么画像,只淡淡道:“父亲,英已经决定,此生唯阿云不娶。” 叶孟秋脸上的笑容淡下来,似乎才看见阿云似的,眼皮一搭,漫不经心道:“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做我藏剑山庄未来的主母,凭什么?” 没等叶英回答,阿云却是微微一笑,道:“敢问老庄主,无父无母的孤儿怎么就入不得您的眼了?” 叶孟秋没想到她居然“没脸没皮”的敢就这么问,冷笑了一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哪个规规矩矩的人家,会去给一个没有亲族没有背景的女子下聘?” “哦,这么说,在老庄主的眼里,扬州忆盈楼,华山纯阳宫的人,都是些活该倒霉一辈子嫁不出去的咯?” 叶孟秋被她噎了个正着,厉色道:“你这是什么歪理,公孙楼主的高徒和纯阳宫的道姑岂能与你这般之人相提并论!” 阿云却没有动怒,继续慢条斯理道:“我又如何了?忆盈楼的女侠们行侠仗义,我叶云这么些年也并未闲着,江湖上的人知道你三儿子叶炜大名的,哪个又不识的隐芒剑的名字?纯阳宫的道故们道法精妙,我亦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之辈,怎么就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了?老庄主,叶云入藏剑这么些年,才知道原来您就是这么一个迂腐可笑的腐儒!” 她最后那句话说的格外慢,叶孟秋不由青筋暴起,手已然按上了剑柄:“你就是这么和我说话的?” “冒犯之处,还请您念着我年轻不懂事海涵,不过,叶老庄主,还有在座的诸位前辈,我想问一句,除却了身世之外,叶云哪一点输给了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抑或是武林世家女?武功,还是见识?”她落落大方,就着众人打量,学着李林甫的招牌笑容,继续说,“叶云自幼长于山庄,对山庄的一切莫不熟悉,伴随庄主多年,他之志向,他之所愿,叶云皆熟悉与心,不知究竟哪一点配不上藏剑山庄的庄主夫人?如果诸位或者老庄主硬是要将家世这样的借口强加于我,我也只能说,藏剑山庄,比之忆盈楼,比之纯阳宫,就心胸一点,差的便不是十万八千里。” 满室哑然,纵然叶孟秋,也不好随便说什么,她这顶帽子,扣得不是一般的大,江湖中讲究英雄莫问出身,这帽子一旦戴上了,叶孟秋的名声就会变的臭不可闻。 几个叶氏老人面面相觑,他们不是没有理由反驳阿云的,就她这么目中无人的态度,都够喝一壶的了,可不知为何,他们在看到她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丹凤眼,就不禁觉得脚底生寒,仿佛芒刺在背,一时间竟然莫敢再言。 为首那个对叶孟秋道:“孟秋,伯父身子有些不舒服,暂时下去休息一下。”然后就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由自己儿子扶着出去了,众人见状也跟着找借口离开。 叶孟秋冷冷瞪着他们两个,抿了抿唇,道:“叶英,你是不是真的非她不娶?” 叶英一撩衣袍跪在了冰冷的地上:“请父亲成全!” 叶孟秋忽然笑了起来,半天才指着他,道:“好……好……我的好儿子……”末了又看了眼阿云,嘴角泛起一丝得意和刻毒,“可是,按照我大唐律例,同姓不得为婚,否则就是违例,你们同姓叶,如何能结为夫妻?” 言罢他就一甩衣袖,看也不看他们二人,扬长而去。 躲在角落里偷听的叶晖“咚”的一声倒地,心底悔恨交加,都是他的错……是他带着阿云去办理户籍…… 130、寿王说谎玄宗疑 叶孟秋烦躁的走来走去,看着座位上老神神在的伯父不禁皱眉:“伯父,你身为叶氏族长,倒是说句话啊,这件事,侄子不方便出面,你总是有理由的吧?自古婚姻,哪个不讲究门当户对的?” 胡须全白的老人淡笑了一声,摇摇头道:“那姑娘有什么不好的,气质上佳,脾气够硬,胆子够大,配得上做我叶家的媳妇儿!真不知道你干什么这么反对人家,如果仅仅因为家世的话,人家说的也对啊,公孙楼主的弟子们不也大多是孤儿,你叫那些宁愿倾家荡产也想娶忆盈楼的姑娘做媳妇儿的人怎么想,叫公孙楼主她怎么想?” 叶孟秋叹了口气,道:“伯父,你不懂,这里头的文章大着呢,你要是真不愿意出面,我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也绝对不能叫我最寄予厚望的儿子娶这么一个祸水!” 老人一脸莫名其妙:“祸水?长得稍微好看些就祸水了?你这想法也未免太……” 叶孟秋看着伯父不赞同的眼神,心中哀叹之极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忽而一个侍女匆匆赶来,禀报道:“老庄主不好了,老夫人她晕过去了!” 老人连忙站起来,退了把愣住的叶孟秋:“愣着干什么,你还不去看看你夫人!” 叶孟秋无奈只好跟着侍女离去。 到了夫人的院子里,却见她好好的端坐在那里,淡淡的看着他:“你来了。” 叶孟秋皱眉:“不是说你晕过去了?” 叶夫人冷笑了一声:“我若不晕过去,哪里见得着人,哪里会知道我的儿子和阿云已经回来了?” 叶孟秋一听这话就火冒三丈,怒视着叶夫人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那个叶云,她长得和薛棠那个祸水一模一样,你明明知道,你还敢把人往你儿子身边推,你是想害死他,害死全家吗?” 叶夫人却不理会他的怒气,只漠然道:“别给我扣这么大帽子,还有,棠姐姐不是你说的什么祸水,你又知道什么,就胡乱评价?” 叶孟秋怒极而笑:“我又知道什么?好,我们不说她,说说那个叶云,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有朝一日她的容颜传入宫中,会引起什么样的祸事,当年发生在薛棠身上的事情,难道不会重演?到时候你的儿子会是个什么下场你想过吗?” 叶夫人冰冷的容颜有一丝轻微的动容,迟疑道:“可是,阿云她远在杭州,岂会这般容易被皇帝知道?” “这世上,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叶孟秋见她似乎有一点儿动摇,便放软了语调,劝道,“夫人,你就听为夫一言,为英儿另择佳妇,为了藏剑山庄,为了我们的儿子,不能发生任何意外,不是吗?” 叶夫人长叹一声,摇头道:“晚了,你根本不了解你自己的儿子,不是我一开始就因为棠姐姐的缘故喜欢那孩子,而是英儿……他认准的人,认准的事,任谁去劝都不会发生改变的。” ----------------------------------- 长安平康坊 “喝花酒,还是要去西边那家找安娘子,那小腰细的,啧啧啧……” “算了吧,照我说,还是胡姬风流浪荡,而且不矫情,该做就做,从来不缠着人。” “哧,你们两个没出息的,要知道平康坊里最红的姑娘是谁,那不是楼芊芊楼娘子吗,楼娘子这一笑,抵得过这平康坊里多少妓户……” 武聆泉醒过来的时候,耳边就全是这些污言秽语,他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压根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只记得他昨天还和天策府的某个校尉吵了一架,然后出去散心,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生性清高,从来都是宁可在书本中消磨时光也不愿意出门和人“鬼混”的,至于平康坊这种红灯区,他别说来了,简直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所以一时间找不着方向也是可以理解的,可…… 这群莫名其妙将他包围起来的羽林卫是怎么回事? 武聆泉表示他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 为首那个看了他一眼,道:“没错,就是他,御史台侍御史武聆泉,来呀,把人给我抓起来,带回宫交圣上处置!” 武聆泉就这么被绑起来摔上马,一颠一颠的去了大明宫。 玄宗坐在龙椅上,看着被压着跪在地上的武聆泉,侧头对着身边的高力士道:“你说,是泉儿把十八郎带出宫的?” 高力士低眉顺眼道:“照守门禁军的口供,却是武御使无疑。” 玄宗招招手,示意那些禁军暂时放开被压得动弹不得的武聆泉,讶异道:“你带十八郎出宫做什么?” 武聆泉总算获得了说话的机会,脑子里却一片的胀痛,他不知高力士为何无端端“陷害”他带寿王出宫,但他的反应并不算慢,立即拜倒在地,一脸正色道:“圣上明鉴,臣奉旨监军跟随天策府将士去往吐蕃,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就被小人陷害,醒来之时,居然身处陌生之地,臣与寿王虽名分上是表兄弟,私下却并无接触,还请圣上为臣做主!” 玄宗听他这么一番沉重的自陈,不禁皱眉不语。 奉旨监军?多久之前的事了,怎么好似对他而言,才发生一样? “武御使,你不记得,自己被册封为御史台台院侍御史的事情了?”高力士问。 武聆泉更是一头雾水,气愤道:“高公公,武某敬你是三品大员,可你也不要胡编乱造,信口开河,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高力士眉毛一挑,亦不说话了。 玄宗道:“传寿王。” “不必传了,妾带清儿过来了。”殿外,一抹高挑的,浅紫色身影缓缓步入,与上回阿云见到的朴素完全相反,这次的惠妃装扮的格外雍容,长袍上挑了略深的丝线绣了凤凰形状的暗纹,在灯光下明灭不定,衣襟袍角处缘以银色滚边,青丝高高盘起,挽以一根尺来长的金簪,尾部雕以凤喙,吐着一串长长的璎珞,衬得她本就冷艳的外貌愈加贵气令人不可逼视。 “娘子来了。”玄宗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罕见的温柔,他指着自己身边道,“娘子过来坐,朕恰好有一事,要问问清儿。” 寿王没有跟着母亲走上御阶,而是站在离武聆泉不远的地方,打量着他,不料被武聆泉不屑的“哼”了一声,遂撇撇嘴,收回了目光。 “清儿,泉儿说他没有带你出宫,那么,是谁这么大胆子,把你拐出去的?”玄宗问。 李瑁转身,像个乖乖孩子一样朝父母作揖后,道:“就是表哥带我出去的,不是很多人都瞧见了?” 武聆泉听他那句“表哥”就一阵阵的别扭,连忙道:“圣上,臣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玄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么说,你们两个各执一词,朕该信谁呢?” 惠妃淡淡扫了跪在地上的武聆泉一眼,道:“孰是孰非,只需要找那些当值的禁军问问不就好了,泉儿,这件事情不过是件小事,你就是承认了,姑母也不会怪罪你,何必死不悔改?” 武聆泉却丝毫不领情,道:“娘娘这话错了,这天底下的事,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就算是皇子,也不能随便诬陷别人!” 惠妃被他这么一顶撞,蛾眉一凝,面上带了几分不悦,正待斥责于他,忽而被李瑁拉了下袖子,面色就缓和了几分:“清儿,怎么了?” 李瑁正色道:“这件事情,娘你不要怪表哥了,是我非要他带我出去的,终归,我是王爷,他也拗不过我的。” 惠妃眉皱的更紧,却不好当众斥责自己的亲儿子,只得瞪了武聆泉一眼,淡淡道:“虽然如此,可他毕竟是堂堂的命官,六品的御使,这般不懂事,岂能与你这孩子一并论之。” 武聆泉并不服气,还要说什么,玄宗忽然抬手,道:“好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既然十八郎没什么闪失,就不要再计较了,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都退出之后,玄宗的目光落到案几上一本奏折之上,那是一本密奏,由御史台呈上,上面记录着霍国公王毛仲自开元初年始非同寻常的调兵之事,不得不说,李林甫这本密奏上的非常及时,刚刚好,在高力士状告王毛仲以小儿封官不及三品之事怨望,惹的他雷霆大怒之后,及时到,若非深知高力士为人,他甚至怀疑自己身边这个心腹中的心腹,已然与李林甫相互勾结。 寿王的事情,其实并不是件大事,他本也懒得去管,可巧就巧在,那些刺杀寿王的刺客,居然被裴耀卿查出,是出自龙武禁军的,而王毛仲最后一次私自调兵,也在那一天。 作为一个帝王,玄宗的政治敏感性一下子被点醒,而且很自然的,就联系到了某些阴谋之中,这便是,他非要将武聆泉抓来的原因——如果惠妃的亲侄子都暗中投靠了太子或者王毛仲,意欲杀死寿王,那么东宫的势力,究竟大道了怎样的程度? 然而,事情的答案却远远比他想象的复杂,他脑海中不断回忆着记忆里的武聆泉,却惊恐的发现,那个从吐蕃归来的,气度自如,浑然若脱胎换骨的武聆泉,和现在的这个比起来,确实一点儿也不像从前的那个武聆泉。 而寿王……他很明显,是在说谎,说谎的原因,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害怕,还是,想要保护什么人? “力士,今天晚上,寿王熟睡后,着暗卫带到昭阳宫见朕,记得,不要惊动惠妃。” 131、受命寻人承恩惊 夜深人静,李瑁正睡的好,忽而被人轻轻摇醒,他伸手揉了揉朦胧的睡颜,咕哝了两句正要继续睡,忽而被一声轻笑声惊醒。 他恍惚起身,竟然发现自己正躺着的软椅被摆放在一个从未见过的精致而华丽的庭院里,身侧有九曲回廊,廊下遍植海棠,微风拂过,带起阵阵清香,那一片花海就如活了一般,细微的声音,恍然听着好似美人浅笑盈盈,而他的父皇,就站在不远处,面上带着温和慈爱眼底却深邃复杂的看着他。 “父皇?”他李瑁不明所以,缓缓的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这里,是何处?” 玄宗缓缓踱步到他身边,道:“这里,是昭阳宫。” 昭阳宫?李瑁面上虽好奇,心底却忍不住奇怪,昭阳宫,是整个大明宫后宫中最华丽的宫殿,据说沿袭了汉宫的旧俗,能住在里面的,必得是倾国倾城的女子,譬如汉武之李夫人,汉成帝之赵飞燕,他的母亲虽宠冠六宫,父皇却从未提出要将昭阳宫赏赐给她,而母亲,似乎也并不在意。 “十八郎,你随阿爹来。”玄宗拍拍他的头,温言道。 李瑁乖巧的点点头,穿好鞋子跟在玄宗后面。 “吱呀”一声,朱红的门被推开,夜风吹得里面数百幅画卷同时沙沙作响,而李瑁在刚刚看清楚那画卷中的一副时,惊的叫了一声。 玄宗没有回头,目光落在那些出自他一笔一画细细描摹的一嗔一笑中,恍惚间似乎也看到了棠儿对他的殷切期待中的回应,浑不似曾经的冰冷与漠然,在寿王的莫名中回神,抬手将其中一副给拿了下来。 画上的女子,英姿飒然,浅笑回眸,骄若昭阳,艳压海棠,分明就是…… 李瑁脸色唰的一下雪白,玄宗却似乎压根没有留意到一般,淡淡道:“据裴耀卿带去的侍从说,最后和你在一起的,是个姑娘,不是武聆泉,那位姑娘……是不是长得,很像这个样子?” “父皇……你不要责怪于别人,出宫都是我的错。”李瑁深知自己方才已经露出马脚,断无继续欺瞒之理,只得泄了气。 他知道裴耀卿的为人,光风霁月,答应了的事总不至于出尔反尔,可却没想到,京兆尹府衙上的那些老油条,都是些钻营惯了的人,见那天与寿王关系不凡的女子长相出众,甚至世所罕见,其中一个人就打了歪主意,跑到高力士府上报信,将此女之貌说的浑似只应天上有,希望能借此邀些选美之功。 而向来“为皇帝着想”的高力士就跑去皇帝跟前说了这事,然而,在玄宗的心目中,所谓“天人之貌”,寻遍世间不过只一个薛棠,原先还不屑一顾,想起自己那“下落不明”的上仙公主,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些大胆的猜测。 李瑁见父亲半天不说话,便又仔细看了一眼画像,道:“其实,也不完全一样的。” “怎么?” “仙子姐姐的眼睛不像这画上的人。” “那,像谁呢?” “像……”李瑁手指抵着下巴似乎在努力的思考,眼珠子转了转忽而转道眼前玄衣玉冠的父亲身上,“有点儿像父皇你。” “是……吗?”玄宗眼底的神色愈加复杂。 ------------------------------------ 天策府 “李府主,宫中有急事相召,陛下传您立刻入宫。” 正在秉烛和朱剑秋讨论天策兵制改革的李承恩闻言不禁愕然:“什么时辰了,陛下居然会召我入宫?” 更奇怪的是,来宣召的居然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北门禁军,手持进入宫门的鱼符,名无表情,目露精光,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等一下,你是何人?”朱剑秋显然发现了问题,狐疑道。 “臣不过区区暗卫,李府主不必多知道,还请快快随臣入宫。”他手掌一翻,上面的玉牌俨然是皇帝身边极少的人才能拥有的,如今大名鼎鼎的高力士有一块,他李承恩有一块,大将陈玄礼有一块,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因着那玉牌,李承恩再不生疑,便随着那人骑上马,朝着大明宫去了。 “臣,天策府李承恩,见过圣上。”李承恩低头拱手,眼角余光却扫过站在一边忧心忡忡的裴耀卿身上,不禁讶异。 这位出身门阀的京兆尹,他是早有耳闻,对其为人也是颇为赞许,却从未想到,在这样一个诡异的深夜,会和他一起来面圣。 “承恩不必多礼。”玄宗示意他近前来,“朕找你来,是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做的。” “但凭陛下吩咐!” 玄宗满意的点点头:“江湖上的事情,你比朝中任何一个人,都知道最合适的解决方法,朕也是没有办法,才叫你去做这件事。” 李承恩原本等着皇帝下旨让他去打什么突厥吐蕃之类的,再不济去踹个黑帮,却不料皇帝绕来绕去不说正事,不由一头雾水,偷眼看了下裴耀卿,却见对方脸色黑如锅底,心里不由一个咯噔。 什么事情,连这个自幼被称作“神童”的京兆尹都这般为难? 正在他心中各种猜测奇怪之时,皇帝身后的高力士递上一卷画卷。 “朕命你,去为朕寻回画上之女子。” ……李承恩的脸色也有些挂不住了,他也总算明白为何裴耀卿方才是那副样子了,和着大半夜的叫他来,就为了喊他去找美人儿?怎么才没过多久,皇帝就这么昏了? 正在他各种脑补的时候,玄宗的声音再次响起:“听说承恩你有一个儿子,可惜,为人所掳?” 李承恩不知他思维为何跳的如此之快,却也忍不住伤感:“不错,陛下还记得?” “何止记得,朕是感同身受啊,”玄宗叹息了一声,“朕的女儿,也是小小的年纪就失去了踪迹,如果长这么大了,也应当是时候嫁人了,朕不知道她究竟身在何方,却……”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朕的宰相,朕的妃子,都无法真正的相信,这个事情,只能由你和焕之去做,找到她,带她回来,无论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朕都会为她做主。” 李承恩和裴耀卿这才意识到,事情并非他们两个想象的那样,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出几分非同寻常的意味。 就在他们二人领命退下的那一刻,一直闷声不说话的高力士,忽然跪了下来:“臣该死,有一件事,臣隐瞒不报,已然十余年。”未待玄宗说话,高力士继续道,“开元五年,北门禁军被秘密调遣,追杀一个不过三岁的女婴,而那个女婴,就在裴相夫人当初下榻之处附近。据说……据说,裴夫人与其幼女失散,痛不欲生……” “什么?”玄宗霍然转身,凤眸微微眯起,眼底浮出一抹冷锐的光芒,恍然叫高力士想起数十年前那个果决狠辣诛杀太平公主的初登大宝的年轻皇帝,“北门禁军?没有朕的命令,他们怎么敢私自出京?” 李林甫的奏报上虽然提到了禁军异动,却独独没提这最大规模的一次。 “圣上……当时对王毛仲恩宠甚隆,故而……”高力士装作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心底却忍不住兴奋。 玄宗猛然闭上眼,按上腰间剑柄的手关节泛白,忽然唰的一声拔出了宝剑,生生将面前将近一人高的青铜树灯拦腰斩断。 ------------------------------------------- 藏剑山庄 自从那天叶孟秋和阿云他们发生了不愉快之后,整个山庄的气氛一下子就变诡异了许多。 大庄主叶英被老庄主给斥到剑冢思过,二庄主叶晖则被彻底和三庄主叶炜一同关了起来,剩下的两个小的,四庄主懵懂被无视,五庄主……早就不知所踪了,至于那些被请来帮忙却一点儿都没派上用场的叶氏族人,也被叶孟秋给请回去了,俨然一副要处理大事的模样。 阿云自然是一步不离的跟着叶英去了剑冢,藏剑山庄的黄叽们倒没有听叶孟秋的话为难他们,甚至有的还私底下给她通风报信,说老庄主这回儿是绝壁下定了决心,她还是避一避的好,阿云不以为然,在剑冢继续吃喝玩乐,陪着叶英宅着,却不想,在某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等来了叶孟秋本人。 这天叶英刚好在剑冢深处悟剑,阿云坐在剑冢外的一处青藤上,看着背对着她站着的叶孟秋,心下嘀咕,却并未有多害怕,犹豫了下道:“不知老庄主前来,阿英他正在悟剑,怕是,不方便见您。” 叶孟秋却缓缓摇头:“不,老夫是来见你的。” “哦?”阿云挑了下眉,忽然笑了,“既然如此,您这次是来着不善咯?” 叶孟秋看着她,略嫌沧桑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倨傲或者蔑视,只有一丝少见的悲悯之色:“叶某今日来找姑娘,是想同你讲一个故事。” “哦?又是故事……”她不禁觉得这句话有点儿耳熟,却懒得去计较,道,“那么,老庄主您讲一讲好了。” “不知姑娘可曾听闻过一句话,洛阳牡丹帝女花,安乐棠梨并天娇。这句话说的,是几十年前大唐最出色的三位女子,洛阳第一美人太平公主李令月,以及后来被世人称为大唐第一美人的安乐公主李裹儿。” “那么,还有一位呢?”阿云却是被他勾起了好奇心,毕竟没想到叶老头正阳正经的人居然也会对什么美人排名的感兴趣。 “还有一位,由于她隐晦的身世,并不为世人所知。她的名字叫做薛棠,与当时的安乐公主并称为神都双姝,两个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前者却不似后者一般臭名昭著,风流成性,虽有桀骜,总体却并不失大节,她嫁给了当时的一位英雄少年,生下一子,夫妻和美,家庭幸福。可是后来,那个少年的堂兄却因为觊觎她的美貌将她抢去,夺为己有,可怜那英雄少年,原本是个名震天下的豪侠人物,却在夺回妻子无门后,带着幼儿四处逃窜,下落不明。”叶孟秋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下来。 阿云皱眉:“什么样的堂兄这般有权有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叶孟秋捋着胡须,叹息了一声。 阿云沉默了一会儿,问:“可您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你,和那个薛棠,长得一模一样,”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而不带温度的说,“我不想让我的儿子,落得和那个英雄豪侠一样的下场,如果你真的在意他,那么,你就自己离开吧。” 132、钱江潮水势雷霆 长安 裴耀卿出了宫,和李承恩分开后,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中书令萧嵩的府上——却不是为了找萧嵩。 守夜的门房打着呵欠去开门,嘴里嘟囔着:“大晚上的这谁啊,让不让人睡觉了……”待一开门,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跑了个无影无踪,“裴府尹,您怎么来了,这个时辰,我家阿郎已经睡下了……” “我是来找你家二郎君的,萧衡可在?”裴耀卿打断了他的话。 “二郎君?”门房愣了愣,却有些为难,“府尹,我家二郎君他最近闯了祸,实不相瞒,阿郎一从吐蕃回来,就把他关在家里,谁也不让见,您还是?” “我知道,”裴耀卿不顾阻拦径自走进了萧府,熟门熟路的朝萧衡的居所走去,门房见他居然就这么闯进来,不禁大急,“诶,府尹您别这样……” 裴耀卿淡淡扫了他一眼,不怒自威,那门房不吭声,却依旧盯着他瞧。 “你家二郎君在南疆闯了祸,还是我给他周旋的,这事儿你知道吗?”裴耀卿面无表情。 那门房惊愕,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声朗笑传来:“焕之,你怎么老是揭我的短,有意思么真是的。” 小径上走来一个年轻公子,玉色外袍随意搭在白色中衣外,披头散发,显然是将将起身,他伸长手臂搭在裴耀卿肩头,侧脸对那门房道:“好了,别瞎嚷嚷,回头把我爹吵醒了,有你好看的。” 门房嘴角一抽,无奈道:“是,二郎君,那小的就退下了。” 萧衡随意摆摆手,拉着裴耀卿往屋里走:“京兆尹大驾光临,简直蓬荜生辉啊,来来来,话说自从那次你把我救回来后,我就被我爹给软禁了,也没工夫去恭贺你升官,正好的,咱好好喝上他个几杯……” “好了,这次我来找你,是有要紧事。”裴耀卿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萧衡瘪瘪嘴,无精打采的靠在一边,示意他说。 “你上回闲得无聊跑去南疆五毒教……” “喂喂喂,什么闲得无聊,本公子明明是为了帮你查开元五年你族妹那事儿。”萧衡翻了个白眼,哥好好一个世家公子坦胸露乳的混在那种旮旯角落的,还天天被女人给鄙视,哥容易吗? 裴耀卿斜眼看了他一眼,语调抬高:“是吗?你调查的可以啊,从杭州到南疆的,不要告诉我,你打算干脆再去蜀中唐门混一混?” 萧衡一脸神秘的笑了:“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还真给我调查出了点儿东西,你想知道吗?” 裴耀卿看他那脸“你想知道就快来求我”的贱样,就懒得理他,挑了下眉淡淡道:“我觉得你爹,萧相国更想知道。” 萧衡果然一下子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好吧好吧,我告诉你,开元五年的事情倒是很隐晦的连卷宗都被人做了手脚查不出个好歹,不过开元二年,还真发生了件大事,居然和宫里有关,太子生母赵丽妃使用蛊术,被发现后赐死。” “什么蛊术?” “那是南疆五毒教的一种禁术,叫做离魂蛊,据说可以抽离人的魂魄,因为有伤天和,所以,自从魔刹罗当了教主后就宣布禁用了这种蛊术。” “离魂?有什么后果吗?” “中了子蛊的人会变的痴痴傻傻,而操纵母蛊的人,若是不能在三年之内吸食掉中蛊之人的魂魄,那么,他就会,爆体而亡。” “你是说……”裴耀卿脑海中那一串串奇怪的线索忽然缀连在了一起,一个隐隐约约的真相从深处浮上水面,“赵丽妃对某个人使用蛊术,然后那个人失了魂?那么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你族妹。”萧衡耸耸肩。 “不过,区区丽妃,怎么会和南疆的人搅到一起,莫不成,他们南诏又有什么阴谋?” “这事儿,我也奇怪来着,故而深入五毒,想查个究竟。” “那你查到了什么?” “当年那个潜入长安教赵丽妃用蛊术的男子,名字叫做乌蒙贵,现今已然贵为五毒教长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据我所了解,他最近和五毒教主闹得很僵啊。” 裴耀卿皱眉,手指敲打着桌子,慢慢道:“问题是,当年那件事情,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 萧衡也是一脸凝重:“我虽摸不透各种缘由,但,感觉其他五毒教的人并不知情。” “罢了,这件事情,容后再说,我现在有一件要紧事,恐怕,还得先去办了。” -------------------------------------------------------------------- 阿云站在冰冷的石板上,望着剑冢外珠帘般的雨,叶孟秋并未多做停留,早已经离去多时。她看着腰间的隐芒剑,那是叶英亲手所铸,那个时候,她还只是远远的望着他,以为只是一厢情愿的暗恋。 她往前迈了一步,却忍不住退了回来,或许,叶孟秋只是为了骗她离开,所以才编了这么个荒唐到极点的故事,毕竟上辈子她也没听过什么薛棠的,可……想想杨玉环与她相似的容颜和后来的贵倾后宫,又忍不住迟疑。 阿云忍不住懊恼一剑砍在石头上,管他李隆基真爱是杨玉环还是什么薛棠的,反正……谁要是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她就……废了他丫的! “怎么了?”身后跫音轻响,伴随着一个清淡的声音。 阿云回过头,却见叶英站在不远处,衣袂翻飞,眼角眉梢都蕴着一丝暖意。 她烦躁的心莫名安定了下来,抓抓头发闷闷道:“老庄主来了。” 叶英眼中便浮现出一丝无奈和愧疚之色,迟疑了一下,还是道:“父亲性子,便是这般,不过,整个山庄甚至叶氏宗族,别无一人认同他的想法,再过个几日,你我二人同去向他认错,权当是铺好台阶,再请母亲从旁斡旋,他老人家也不能再固执下去。” 阿云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该怎么和他说,只得勉强笑了下,道:“阿英你说的是,咱们得有耐心。” 叶英见她怏怏不乐,以为是身子未好这几日又无法练武闷着了,略一思量,道:“阿云,不如,这几日,我们出去散散心?” 阿云沉浸自己的思维里面,也没多留意,遂只胡乱的点了点头。 如果说,西湖的水是一种灵韵的雅致,那么钱塘江的潮便是天气间的豪气,轰隆隆的携裹着雷霆之势席卷而来,仿佛要将整个杭州的天地都带走。 阿云想着自己在现代看到的那些报纸什么在钱塘观潮的被水冲走的事情,再看看眼前雨势滂沱中怒吼的潮水,心中不由莫名一悸,抬眼去看叶英。 “阿英,你怎会想到带我来这里呢?”她以为,他所谓的散散心必然脱不开风光秀丽的西子湖畔,那即使是下着雨也温柔到骨子里的水,几乎就像他这个人。 “因为,从来没有来过。”叶英眉梢微微一扬,吐出的答案却令她觉得忍俊不禁。 “幼时,我便听人拿西湖同钱江相比,总是溢美之词多一些,彼时好奇,后来,却因事务多加耽搁,竟也从来没想过来观一次潮。”叶英扶着剑侧头看她,眼底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可我却觉得,还是西湖要好一些的。”阿云叹息了一声,她在现代就从来没想过去钱江观潮,许是胆小鬼的通病吧,总是要惜命一些的。 “呀,有人被卷进去了!”一个女子尖细的声音传来,似乎带着一丝惶恐的哭泣。 阿云抬头去看,却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被卷在水里,仰着头极为艰难的呼救,她正心生不忍,身侧叶英的脸色却忽然变了:“楚河……” 阿云听到这个有点熟悉的名字反应乍然慢了半拍,却见叶英迅速腾身而起,一个漂亮的轻功便朝着那边飞去,她自己不会游泳,此刻又封内不能轻功,自然不会没事找事跑过去,只想着呆在原地静静等着就是,却不料,身后一个忽起的大浪骤然而起,就在阿云听到声音的瞬间,叶英刚刚救起那个孩子回头看的瞬间,将她整个人淹没卷走。 眼前一片黑暗之前,她甚至看到了叶英那双极少出现不淡定的眸子里顿生的惶然之色。 随后,就是水灌入喉咙的感觉。 冰冷刺骨的感觉,好像上辈子被杨国忠关入水牢的时候那种惶然无助,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阿英……”阿云不住的呢喃着两个字,耳边却传来两个人的对话。 “还是裴府尹有法子,知道一路南下,没想到我们居然如此顺利就找到了人。” “李府主确定一定是这个姑娘吗?” “我瞧着应该……是的吧,和画像上长得一模一样的。” “她似乎醒了?” 133、母女相认大明宫 阿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却见身前垂着一道纱帘,纱帘外三尺开外站着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左边那个略高略魁梧些,有点眼熟。 她一把拉开帘子,帘外两个人立马低头装死。 阿云狐疑的目光落到李承恩身上转了一圈,然后落到裴耀卿身上,撑着昏昏涨涨的头打算下地,却不妨歪了一歪伸手险险抓住床柱。 裴耀卿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拱手道:“姑娘……”后面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皇帝说他那个早早就“仙逝”了的女儿还活着,叫他们两个去找,现在找着一个,却不知究竟是不是,就算是,这位“公主”的身份涉及的阴私太多,他们哪里敢随便说? 这两个人来干嘛?阿云皱眉,忽然想起叶孟秋和她说的那些话,整个人脸色就变了变,下床套上鞋,就要站起来走人。 开玩笑,这两货都是皇帝身边的人,一个将军一个未来宰相,她现在又没带着伪装,要是叶孟秋没骗她,谁知道…… 裴耀卿见她脸色不好急急要走,一时也顾不上那么许多,示意一旁侍奉的婢女上前拦住,道:“姑娘且慢……”见阿云转过头脸色不善的看着他,他不禁语塞,看了眼李承恩,正指望他说点儿什么,却发现对方莫名其妙的一脸忧伤深思状,只得自己硬着头皮道,“几年前在洛道,裴某似乎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您是否记得?” 阿云皱眉打量了他一番:“怎么裴公子您现在又有什么怪要请我去打?” 裴耀卿听不大懂她的用词,却不妨碍他猜到,想到洛道借刀杀人一事,他背后就不禁冷汗涔涔,萧衡那时还戏言若此人果真是裴光庭之女,恐怕他不好交代,现在想想,她若真是帝女,他这个教唆之罪恐怕还真是不好交代…… 阿云见他又不说话,而且脸色迟疑神情闪烁,心里莫名一沉,就打定了主意要走,那两个婢女连忙使力拦住了她,裴耀卿回过神,先对阿云拱手一揖,道:“哦,姑娘您就好好休息一下,等下了船再说。”复又对那两个婢女吩咐道:“你们二人好生照看着。”便推门将出。 “李将军,我们还是先出去,回去长安见了……再做定夺。”裴耀卿侧头看了一眼李承恩,率先走了出去,他生性警惕,知道祸从口出,所以什么都没敢透露出来。 “什么船?回长安?”阿云转头,才发现一个小小的窗子,外面是一片的河水,因为这船大又开的稳,她方才居然一直没发现。 李承恩没有急着走,而是留了下来,因为方才的一个小小细节:“你方才,一直在叫阿英?你认识她?” 阿云内心正一片草泥马疾驰而过,忽然听他这句暧昧不清的“阿英”,眉毛一挑,心头顿时有那么点儿不是滋味,她微微抬眸带着点儿挑衅的语气道:“我何止认识,我们呢,就要成亲了。” 李承恩眼中那片期许忽然就被她这句话转成了茫然,见她一脸的敌意,随之反应了过来,尴尬道:“姑娘你说的阿英,和李某说的,或者不是一个人吧?” “我说的,是藏剑山庄的庄主叶英。”她也懒得兜圈子,想着别以为你是李菊我就不敢跟你抢,反正现在咱也不是哈士奇,咱是黄叽,没必要听你的了。 李承恩听到这个答案,心头先是一澹缓笥质且惶豢芍眯诺奶岣吡松っ牛骸澳恪闼凳裁矗磕忝且汕祝俊 你要嫁人,你爹知道吗? 阿云见他反应这么大,显然是心底有鬼便愈发狐疑,莫非李菊还真的?她翻了个白眼,道:“干嘛?我们不成亲,难道你想和他成亲?” 李承恩被她噎的整个人说不出话来,发现了这姑娘脑回路有点儿怪,却不知该怎么解释,没见别人正一脸政治敌人的目光看着他? 他咳了咳,正色道:“我的意思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么大的事情,你自己就决定了?” “我在这个世界又没父母,当然自己决定了。”阿云忽然想起上辈子好歹有个朱剑秋,瞅了眼李承恩,双臂抱胸故意道,“府主你这么好心,要不你收我当义女?” 李承恩被她这句话吓的魂不附体,加上船身微微一晃动,他一个踉跄没站稳险些摔倒,脱口就道:“姑娘且莫说荒唐话,身为帝女,岂可认李某作父?” 阿云整个人傻眼了:“你方才说什么?” 李承恩也意识到了他话多了,一把推开她就往外走,走之前还不忘欲盖弥彰的说一句:“李某失言。” 阿云抱着枕头呆坐在床上,帝女?帝女是什么鬼? ---------------------------------- 大明宫 惠妃看着那个自从进来后就一直背对着她的男人,安静的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存在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玄宗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僵硬,“即使,她是个痴呆儿活死人,但终究也是你的女儿。” “正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我才要救她。”惠妃并未被他声音里的压抑情绪所影响,依旧语气平淡,“圣上别忘了,是谁,要她的命,更何况在这大明宫里,一个活死人公主,只会沦为皇家的笑柄,到那个时候,您会怎么做呢?” “你至少,不该把朕蒙在鼓里?”他霍然转身,凤眸冰冷,他凝视着惠妃片刻,忽然说,“或者,朕是小瞧了你。” “妾愚钝。”惠妃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蛾眉微微挑了下,似乎在等着他继续说。 玄宗缓缓朝她走来,一边走,一边慢慢的说:“丽妃愚钝,自以为李一死于药物,实际上,他生来体弱,本就是夭折之命。”他说到这里,已然走到她身侧,伸手撩起她肩上垂下的一丝耳发,放柔了声音继续说,“上仙虽不幸,但一个小小女婴的不幸并不能引起什么注意,她活下来只能是你的笑柄丑闻,死去了也没有太大的价值。所以你想到了第三条路。” 惠妃微微侧头,不点而朱的唇角轻轻一勾,将她整个人淡漠的气质冲淡,连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几分异样的神采,她靠近在他颈边,启唇轻声问,好似情人间的呢喃:“那么,是什么呢?我的陛下?” 玄宗放开手上的青丝,手掌落在她的肩头,缓缓的握住,两人看起来像是在拥抱:“所以说,娘子真不愧是则天皇后的侄孙女,是朕的娘子。你选中了裴光庭,他既是你的姐夫,又是裴行俭的儿子,更可贵的是,当时的他,还只是一颗掩藏在砂砾里的金子。你一方面借机拉拢他,又以把柄控制他,让他不得不成为你的党羽,另一方面,又让他抚养上仙,这,才是你最大的王牌。” 惠妃靠在他怀里的那张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至极的神色,却没有接话。 “若十多年前,朕面对一个死去的只是小小婴儿的女儿,或者会有愧疚,但不至于对太子有过大的怒火,可若是今天,朕看到一个长得和棠儿几乎一模一样的,活死人似的女儿……”他闭上眼,声音里就带了一丝罕见的阴狠,“或者朕真的会一怒之下,杀了李瑛。” “既然陛下都知道,妾,也没有必要再说什么。”惠妃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平复着他因为薛棠徒然而起的怒意,“可是,无论如何,我们都找不到她了,不是吗?所以,忘记吧,三郎,忘记,你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女儿……”她剩下的话却吞没在喉间几十年如一的苦涩里,忘记薛棠吧…… “或许,没有那个必要了。” ---------------------------------------------------- 没有那个必要了…… 那个时候,她并不懂这句话时什么意思,直到裴耀卿奉旨带着一个和薛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女子来到她的跟前。 惠妃看着眼前肃然不语的裴耀卿朝她郑重一揖后转身离去,门再次被关上。 她的目光再也逃避不了的,落在了眼前一直在打量她的女子身上,心仿佛被什么狠狠一扎,竟然退了几步。 “娘娘……”身侧的侍女扶住她,一脸担忧,“您没事吧?” 惠妃一把推开她,道:“都出去……都给本宫出去!” 那侍女有些迟疑,却抵不过惠妃看过来极为凌厉的一眼,只得带着一众侍女鱼贯而出。 待所有人都出去,只剩下她们两个的时候,惠妃却是再也坐不住,跌倒在坐榻上。 阿云不明其中原委,却是头一回见这个冷美人这般脆弱,伸手欲去扶一把,却被她避开,只得尴尬的想要站远些,却又被惠妃拉住衣裾。 “孩子,你靠近些,让我看看。”她仰着头看阿云,眼角竟划过一丝泪痕。 阿云整个人觉得别扭无比,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她,便来到她身前,跪坐下来。 惠妃的手指一点一点的顺着她的五官,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最终,却失望而颓然的放下,惨然一笑,道:“罢了,原想着,我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总该有那么一点儿像的,却不想,你除了眼睛像陛下,却果真是和那薛棠一模一样。” 阿云却是忍不住心中的疑窦,问:“您说我是您的女儿,可……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这是在开玩笑逗她呢,她是唐玄宗的女儿,那简直玄幻恐怖程度堪比奥巴马其实是卡扎菲的亲儿子了。 “证据?”惠妃拉住她的衣襟,在她惊愕之下忽然往下一扯,露出半个雪白的肩膀来,锁骨上的银莲仿佛活了一般在水面上缓缓的舒展着花瓣。 “这就是证据,我的女儿上仙公主,一生下来,锁骨上就长着一朵银色的莲花,仿佛仙人座下之物,故而,名上仙。” 134、身份纠结压力大 藏剑山庄小颖园 叶芳致推开门,提着一个圆木漆盒进去,目光落在室内简洁不乱的摆设上一缓,就转到坐在窗前的大庄主身上,讶异的叫了一声。 五个庄主里头,大庄主最注重仪态,平素衣冠整肃一丝不乱的,即使自己一个人在天泽楼打坐也是正襟危坐,今日却仅在雪白单衣外披了件外套,整个人看起来脸色苍白,还不时地咳嗽一声。 叶芳致心里有些不好过,他明知道大庄主是被谁害成这样,却又没有立场责怪那人半分,只因,师徒之名,尊长之威,即使整个“芳”字辈的弟子都为大庄主感到难过,却无一人敢站出来反对老庄主。 想着想着,他的思绪就回到了那天老庄主和大庄主对峙的恐怖局面。 “哦?人被潮水卷走了,下落不明?”叶孟秋听到这个消息,心头蓦的一松,似乎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 叶晖闻言立马就跳了起来:“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我去联系人去找人。” “不必了。”叶孟秋出言打断了他,“人皆有命,你何必多管闲事。” “父亲,”叶英缓缓抬起头,那双从来淡静的眸子带了丝罕见的怒意直视着叶孟秋,头一回以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同他说话,“不管你怎么反对,阿云她毕竟是藏剑山庄的弟子。” “哼,弟子?她是谁的弟子?我同意过吗?”叶孟秋怃然大怒,刷的一声拔剑相对,“你知不知道,你自作主张把这个祸水带到藏剑山庄,险些毁了整个山庄,现在,她好不容易走了,你还想把人找回来?” 叶英慢慢的,慢慢的闭上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在叶孟秋的怒视中霍然转身,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大哥……”叶晖又急又怕,就要追上去。 叶孟秋忽然大笑出声,剑未收回,剑尖斜斜指着叶英的背影,咬牙切齿的道:“逆子……” 叶晖和众藏剑弟子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却没拦住叶孟秋,见他迅速腾身而起,在半空中连接打出三掌,叶英往外走的身影就慢了下来,终于单膝跪倒在地,生生咳出一口血来。 叶晖不可置信的跑上前,扶起叶英,连手都在不停的颤抖,一众藏剑全都跪倒在地,对叶孟秋苦苦哀求。 叶孟秋没有去看叶英兄弟,只转过身,负手淡淡的说:“把大庄主和二庄主给我关在小颖园,山庄的事情,芳通芳明你们二人,就多费心吧。” ---------------- 叶芳致叹息了一声,将漆盒打开,最上面那层放着一碗药,老庄主那三掌打的可真是一点儿不留情,大夫就给开了治疗内伤的药物。 “大庄主,趁热喝了吧。”叶芳致端过去,迅速看了眼窗外,确定无人后压低声音在叶英耳边道,“大庄主放心,三庄主已经顺利逃了出去,现在和芳明师兄带着一些弟子们沿途搜寻阿云师姐的踪迹。” 叶英这才抬眸看他:“找到人了?” “……没有,”叶芳致闷声道,“不过您也要有信心,反正,没有找到尸体,说不定,是被好人家给救了呢。” 叶英端起那碗眉头没皱一下的全给灌了下去,他是没有想到,父亲那天居然到了不惜出手打伤他的地步,不过,事已至此,他唯有尽快恢复过来,才好去寻找阿云。 至于日后该如何?父亲既然如此放不下,他也决无可能让阿云受前世三弟妹受的那些委屈,或许,他们就只好先离开山庄一段时间。 “芳致,你替我,向二庄主送封书信吧。”思及此,叶英只得走这最后一步。 “啊?好,您要写什么快写吧,我稍后趁着给二庄主送饭递进去。” 叶英摇摇头,这封信,是他打算接下来对藏剑作的一些改变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形势的预测,交给二弟,希望他能代庄主之职为山庄做的,自然不是一时半会写的完的,何况,待二弟看到那封信时,便是他离开山庄之日了。 ---------------------------------- 大明宫 相比之下,阿云这几日过的倒是非一般的“纠结”。 她虽然还是没搞明白自己的“身世”,但整个宫廷似乎在一夜之间就默认了她的存在,上至妃嫔下至宫女都唤她一声“七娘”,惠妃将自己生的三个儿女,寿王李瑁,咸宜公主李萱以及太华公主李婉兮带来,让他们叫她“阿姐”。 李瑁是各种别扭不高兴后被母亲训斥了一顿气呼呼的叫了声“阿姐”。性格开朗略带着天之骄女的傲然气息的李萱则是好奇的打量了她一番后笑言“怎的凭空得了这么美的一位阿姐?”后被惠妃点着额头笑骂了句“小滑头”,便轻易的活跃了气氛。到了太华公主李婉兮的时候,则明显冷了下来,她怯怯的,看了阿云一眼后蚊子似的叫了句“阿姐安好。”李萱就撇撇嘴,嘟囔了句“小家子气上瘾了,真一点儿不像皇家公主!”吓得李婉兮当场就泪眼汪汪,却不敢哭出来。惠妃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不轻不重的说了句咸宜:“别老欺负你妹妹。”却是把咸宜搂在怀里,太华站的老远,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阿云恍然想起,这位太华公主,似乎后来是被唐玄宗嫁给了杨贵妃的某个名不见经传的侄子,以提高她们杨家的地位,而这位身份尊贵的,母亲死后被追封为皇后的,可以说是当时玄宗朝唯一尚未出嫁的嫡公主的婚后生活,似乎也过的很是压抑,再看看天真活泼的,或许在将来会成为全天下最大的笑柄的寿王李瑁,她不禁又开始鄙视唐玄宗的渣爹本质。 说到渣爹,阿云真想找快布擦擦眼睛,那个整天跑来惠妃宫里对她嘘寒问暖整个一二十四孝老爹样的李隆基……到底是谁假冒的? 阿云觉得别扭,而且很不喜欢这种诡异的,成天走到哪儿都一大群人跟着的日子,想找小哈又莫名其妙的失联,封内状态还一直持续着无法神行,就一直想找机会出宫。 这一天,她的便宜大妹妹咸宜公主李萱就带来了机会。 “阿姐,李婉兮那笨丫头最近又不知哪根筋不对了跟我闹脾气,正好,父皇恩准了我出宫玩一日,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啊?”李萱兴冲冲的就跑了过来。 阿云看她提起李婉兮就一副嫌弃的模样,心道若不是你整日的凶人家,人家至于和你闹脾气,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何况人好歹也是娇养着长大的公主? 面上却是委婉道:“婉兮胆儿小,咱比她大,让让她也没什么。” 李萱哼了一声:“让让让,我从小就让她,却不见她感激什么,成天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弄得母妃不高兴父皇也不高兴的,她也不想想,日后要嫁个好人家还不得靠父皇多为她打算!” 对了……嫁人! 她怎么忘了这事儿了?李隆基那个坑货,鬼知道他会不会脑抽了随便把她嫁给谁的? “诶,阿姐,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阿云回过神,不行,她得主动出击:“我们去天策行营看看吧?你不是一直很羡慕宣威将军曹雪阳吗?” 先找李菊,拉上贼船再说! 135、背后之人初现身 唐代对贵族女子们的要求并不像后来的朝代那么严苛,类某辫子剧里扮成小太监偷跑出去什么的,对堂堂的大唐公主来说,简直就是笑话兼耻辱,她们两个换了身圆领男式长袍,发饰略改,依旧傅粉熏香,摇身一变就成了两个贵公子,李萱持了把折扇必将了几下,逗得侍女掩口直笑:“公主这个模样啊,指不定又得出去召的无辜小女思春心伤了。” 其实,这种话压根就缺乏根据,唐代女扮男装不过是一种风尚,好比你今天不穿裙子换牛仔裤上街一样,路人一看就知道不过哪家贵女出来玩,眼瞎到春心荡漾上演一出“女驸马”什么的,压根就是笑话。 不过,李萱小下巴一扬,显然很是中意这小侍女的马屁,她们二人乘车出了宫,一路上也没见哪个禁卫军不长眼的拦住,阿云放下帘子一脸古怪:“萱萱,你居然可以不出示腰牌什么就直接出宫门了?” 李萱则一脸不在意:“这有什么,这宫里归我们母妃管,我们三姐妹出个宫还要什么腰牌呢?” 阿云嘴角一抽,不禁有些懊恼自己之前居然没有干脆趁机走掉,还思虑着怎么在身边清一色惠妃皇帝耳目的情况下给叶英递个信的,这次有咸宜跟着不方便,要不下次,干脆走人好了,反正她也不耐烦和李隆基演什么父女情深的戏码。 想想以后,弟媳妇变小妈,弟弟变相被软禁一辈子,大妹妹夫婿被亲爹杀怒而出家,小妹妹干脆被嫁到杨家去当受气小媳妇,她就觉得膈应无比,到时候鬼知道李隆基那渣爹会怎么对她? 再说了,她又不是没爹,又不是什么小燕子,至于这么稀罕皇帝爹? 车到了天策行营,不出意外的,在门口就被拦下:“来者何人,军营重地,乱闯者斩!” 那声音很年轻,不过十多岁的光景,却清亮而冷硬,带着股少年人的刚直不屈。 惠妃宫里的人原本一肚子不乐意,却在那说话之人的瞪视下,军容整肃的兵士的排场里不敢多言一句。 她们不敢,却不代表李萱不敢,这位皇帝前半生最宠爱的公主柳眉一挑,刷的一声拉开车帘,冷声道:“好大的气魄,怎么,你要把本公主拉出去斩了?” 那方才还冷着一张脸威风赫赫的军爷见车帘呼啦一掀冒出个白净俊丽的小姑娘,一下子就傻眼说不出话来。 不知是她眼底高傲却并不骄矜的神色格外的耀眼,还是那天的阳光太过刺目,他蜜色的脸竟然浮现出两朵可疑的红晕。 李萱看他一下子低头不说话了,以为是自己吓住了他,得意洋洋的道:“算了,本公主不和你一般见识,快快让我和阿姐进去,我们要见父皇称赞的巾帼英雄曹将军。” 少年军爷却皱着眉显然很是为难,在李萱越来越冷的表情下最后还是摇头道:“军令不可违,二位公主请回!” 李萱气的差点跳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不都说了我只是想见见曹将军……” 阿云忽然拉住她,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军爷身上,却是忍不住一亮,这不是秦琼的后人秦风校尉嘛?据说当年他还是长安城出了名的美郎君,从军后被晒的没了雪白的皮肤,还搞得一大堆人可惜来着,李菊很赏识他想培养他做下一任府主,只可惜,年纪轻轻死于吐蕃之战。 等等……吐蕃之战?阿云不禁又是讶异又是欢喜,看来,这位天资聪颖又英年早逝的忠良之后或许要大放异彩了。 她那会儿是因为穿越的时间略晚,只见画像没机会见真人了,现下看到这个被朱剑秋夸上天的少年,好奇之下不由多看了几眼,直到秦风都觉得别扭奇怪了,她才反应过来,咳了咳道:“敢问,府主李承恩将军可在?” 秦风虽不知她问李承恩做什么,见她没有继续坚持闯军营,便松了口气:“两位来的巧,府主他平素是不在的,今日正好在营中,不知您找他何事?” “这个嘛,你就不需要知道了,”阿云眨眨眼,跟这个从来被朱剑秋拿来作“别人家的孩子”教训她的少年耍了个小心机,“你只要告诉他,那个认识‘阿英’的人来找他了就成。” 秦风应了,转身进去。 李萱一脸不解:“阿姐,你卖的是什么关子啊?” 阿云拉着她的手忽悠道:“当初,承蒙李府主和裴府尹相救,我们姐妹才得以团聚,阿姐既然出宫到这天策行营来,自然得感谢一番才是。” 李萱抿了抿嘴:“话是这样不错,可是,你们聊你们的,那我多无聊啊。”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阿云继续忽悠大妹妹:“所以啊,待会儿阿姐想办法叫人带你进去参观,不过,你那些侍从就不能带了,宫里出来的,难免有点儿心气儿,触犯了人家军法,皇帝那里,也不好交代不是?”她还不知道那些个宫人宦官的,狐假虎威没事找事,上辈子身为校尉就没少吃这些亏,现在自然能阻止就阻止了。阿云很少叫李隆基“父皇”,也是心里始终存了疙瘩的缘故,一想起这人昏庸害的天策府那个下场,她总也无法做到释怀。 “嗯,这好办,”李萱点点头,“不过嘛,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李萱狡黠的笑了笑:“我要方才那个黑脸小子带我!” 不过一会儿,李承恩就出来了,他略一拱手,低沉的声音就在帘外响起:“二位殿下安好!” --------------------------------------------------------- 阿云不知道的是,裴耀卿他们将她找回来后,长安城的勋贵世家皇族宗亲内部,几乎为这事儿跑断了腿,愁白了头。 皇宫之中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个“七娘”,而且颇得圣心的消息通过后宫妃嫔以及公主之口传入她们娘家婆家中,有心之人自然就开始揣度观望,惠妃所出,齿序第七,这不是那个十多年前就过世的上仙公主又是谁? 皇帝疯魔的可能性有多少他们不想知道,但赵丽妃当娘为何暴毙却并不是一个多么私密的问题,虽然大多数人不知道,但那不代表没人知道,那么,在眼下这个当口,东宫危机四伏太子昏迷不醒,现在这位本来已经不存在了的公主又被皇帝给找回来了,这是不是,一个明晃晃的暗示呢? 皇帝要废太子? 这样的猜测一放出来,身为百官之首的中书令萧嵩立马称病闭门不出,连带着一众官员都三缄其口,生怕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有个什么动作惹得祸及己身,而众人目光中的焦点,惠妃一党的党首侍中裴光庭则没什么特别的动静,继续坐在宰相的位置上推行他的“循资格”用人法,反观太子一党,则完全像热锅上的蚂蚁。 先是光王鄂王秘密召集了一大群宗室商讨对策,再是太子妃薛氏一族的亲贵们想尽了法子往宫里打探消息,然则,前者完全被高力士监控在手,后者则被惠妃一道手令当在了大明宫外。 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刻,皇帝忽然颁发了第一道诏令——左骁卫大将军葛福顺因侵占民田贬壁州员外别驾,左监门将军唐地文因处事不公贬振洲员外别驾,左武卫将军成纪侯李守德因侮辱皇室宗亲贬严州员外别驾,右威卫将军高广济因擅离职守贬道州员外别驾,霍国公王毛仲因御下不严撤去辅国大将军一职,着令在家闭门思过。 百官被这道诏令打的蒙了头,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贬谪了这么多的北门禁军,显然是要对付王毛仲,他们想不通这个素来独来独往,和太子惠妃都沾不上边的跋扈将军是怎么得罪了皇帝,但,很明显的,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说话,只因王毛仲此人做人太失败,原先就有大臣因为北门奴官太盛撺掇着皇帝以高力士取代王毛仲,现下好了,他王毛仲自己倒霉了,百官“弹冠相庆”还来不及,哪里会吃饱了撑的去说情,他们又不是御使……说到御使,这次御史台也是奇了怪了,以御史大夫为首,一致上疏弹劾王毛仲,简直就像跟皇帝通过气似得。 因着王毛仲一事大大搅浑了水,长安的局势越发不明朗,而此刻的唐昌公主府,尚因是帝女府邸,处于一片风平浪静中。 唐昌公主乃玄宗第四女,生母只是一个卑微的宫人,本为皇帝预定嫁给张说之子张,后来不知怎么的改成了杨贵嫔女兴信公主(历史上肃宗李亨亲妹妹,也就是蛋总亲姑姑)嫁张,唐昌嫁太子妃薛氏昆弟薛锈,其中缘由无人知晓,只知皇帝为了补偿爱女想在紫宸殿为唐昌举行婚礼,并邀张说一家观礼,却不料百官以紫宸殿是廷议重地,神圣无比,不可用来举行婚礼进谏,皇帝只得作罢,却私下出钱将唐昌公主府建的美轮美奂。 公主府中最出名的,是一座飞雨亭,顾名思义,和雨有关,然则,却非是在下雨天观飞雨,而是以人工灌水到亭子上,进入亭上无数精密细小的管道,再从亭角处飞溅而出,如此循环,可保在炎炎夏日飞雨亭内凉爽宜人。 此时的飞雨亭中,两个人正在对饮,其中一位,自然就是府中的主人,唐昌公主的驸马,太子妃的弟弟薛锈,薛锈生的颇似其母,眉眼俊丽,仪态不凡,虽比不上张素有“玉郎”之称,但也不失为翩翩佳公子,而他对面那个,看起来三十多岁,一身文士最寻常的装束,看不出有什么尊贵的,只是一举一动,颇有几分世家大族的味道,细细观之,却与裴耀卿等人不大相似,仿佛一个神情一个动作都在刻意的模仿,眼神总是故作的高深莫测,给人一种莫名的违和之感。 “杨先生,如今这个局面,太子若是还不醒来,恐怕,就要天下大乱了。”薛锈说话的时候眉头总是蹙起,忧心忡忡的活像个小老头。 那被称为杨先生的文士摇着羽毛扇,淡笑道:“天下大乱?阁下多虑才是。” “哦?”薛锈挑了下眉,“恕在下直言,杨先生您身为太子幕僚,是殿下身边最倚重的人,整个“鬼新娘”事件,也是您一手策划,用来对付惠妃的,怎么,现在捅出漏子了,除了让太子喝假药装死,就没别的办法了?” 136、打蛇不死反被咬 杨先生却未把他的挑衅放在眼里:“您言重了,虽然,上仙公主的出现对我们来讲有些不妙,却没到了不得了的地步,陛下,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儿废太子。” “何以见得?” 杨先生道:“其一,上仙公主的身世是个皇族内部公开的秘密,可以说,要是承认她的公主身份,就等于变相的向天下人宣布丽妃的行为不端,那作为丽妃的儿子,皇太子,他有一个不端的生母,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他本人的德行也或许存在问题呢?皇帝没有公开宣布上仙公主的身份,甚至连另拟封号的打算都没有,仅仅在宫中让妃嫔侍女们以‘七娘’这样的齿序呼之,这就代表着,他想到了这一层,而且并不打算废太子。” 薛锈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点意思,可这么好的机会,惠妃可不会轻易放弃啊,我听说,那公主年岁正好,若是她趁联姻之际找个什么外援,那不也大不妙吗?” “这就是其二了,惠妃行皇后之事,却没有把自己这个女儿趁机介绍给诸位贵夫人们,以期得个可以帮扶寿王的女婿,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什么?” “她这么做,显然也是受到了皇帝的影响,因为皇帝不打算废太子,所以,他也不能允许自己的宠妃做出违背他意愿的事情。” 薛锈抬眼盯着杨先生:“那以你的意思,殿下什么时候醒过来合适呢?” “自然,到该醒的时候。”杨先生淡淡的打了个太极。 薛锈没得到答案,不免有些不快,想着他身为太子的小舅子,原本是太子最亲近倚重的人,谁知道光王不知道打哪儿招来了这个杨定先,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迅速取得了太子的信任,调了些人马在江湖上胡乱寻事,他那个叫杨舒蓉的义女更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坏了他们不少的事,今年明明已经二十多岁了,居然他还打算将那个女人送去服侍太子。 不过,腹诽归腹诽,薛锈是不会把这些表现在脸上的,二人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将话题扯到了其他地方,“宾主尽欢”后,杨先生离去了。 杨定先坐在太子亲赐的宽大马车上,开始盘算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惠妃那边看起来,没什么动静啊,莫非,是我们失算了?” 他皱着眉,似乎怎么也想不通:“太子不和惠妃斗起来,李唐皇室内部要如何乱呢?” “先生,杨姑娘那边出事了。”马夫敲了敲马车,道。 杨定先的思维被打乱,不禁有些不悦:“又怎么了?我不是说了吗,叫华简看好她,别成日的闹事,等着太子醒过来,就给我去东宫好好的服侍太子。” “这……杨姑娘那边真的出大事了,您还是去看一看吧!” 杨定先烦得要死,忍不住想骂人,却最终克制住了自己:“算了,那去看看,她又想干什么。” 原本打算去少林寺见一见那个给自己出主意离间李唐宗室的高人的杨定先,因为不省事的义女还是改变了行程,原以为她又是闹什么绝食之类的,但一推开门,杨定先不由吓了一跳。 “胡闹!光天化日之下的,你还不穿好衣服!” 杨舒蓉半裸着身子蜷缩在被子里嘤嘤哭泣,看样子很是凄惨。 杨定先嗅到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奇怪的味道,心中一个咯噔,狐疑的目光移到四周,落在那个裤子还来不及穿好的男人身上,额头上青筋暴起:“华简?你们两个居然……” 华简先是慌乱了一瞬,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主人,方才杨姑娘她不知怎么的,拼命往属下身上贴,还……自己把衣服脱了,说她很难受,属下,属下这才……” 杨舒蓉却是一声尖叫打断了他:“你胡说!你这个下贱的贱狗,是你玷污了我,义父,义父你快快替女儿杀了这个贱狗!” “是吗?”杨定先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落在华简身上。 华简咬牙,他自从跟在杨舒蓉身边以来,就一直被她当做狗一样对待,他知道这一切均是因为他和华志一样,知道这个女人难以启齿的过去,所以一直在隐忍着,不让她找到机会处置自己。这个女人在霸刀坏事后就被杨定先软禁了起来,然而她并不甘心,总想着她心目中那个藏剑山庄的庄主,前些日子无意间听说了叶英来了长安,她居然动了歪心思,指使他去找一种名为“结子”的春/药,这种药物,非但只要吸入就能让人意志力全无,而且能极大的提高怀孕的几率。他知道杨定先是要把这个女人送给太子的,自然不敢去做这样的事情,可要是不做,又会被这个女人整死,左右为难之下,华简干脆铤而走险,假意打翻了春/药,和杨舒蓉成了好事。 华简深知杨定先对这个义女的疼爱程度,她要是真的怀孕,可能真的会投鼠忌器,自己到时候非但不会遭殃,反而可能成为他的乘龙快婿,从此前途不可限量,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便强自镇定了下来,深深扣头下去:“杨先生,我能活到现在,全是靠了您的恩典,今日玷污了杨姑娘,虽然非我本意,却实在是罪无可赦,我只求杨姑娘能够珍重自己,这就自刎谢罪,以报答杨先生的恩情。” “杀了他,杀了他……”杨舒蓉一边哭一边说。 杨定先皱眉思考了很久,才说:“算了,都杀了谁来替我办事?”反正现在杨舒蓉也送不出去了,她年纪也不小了,与其成天做着藏剑山庄庄主夫人的梦,不若干脆下嫁给这个人,反正……这个华简的一切都攥在他手里,也不怕他敢乱来。 杨舒蓉不可置信的瞪着自己义父:“义父,你怎么可以这样,他欺负了我啊!” “够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二人就择日成婚吧,反正,还有你师妹可以送入东宫,你也不必为难了。”杨定先冷冷看了她一眼,满含警告,“你最近还是安分些,莫要乱来,否则,惹出了事我可管不了你。” ---------------------------------- 天策行营 “事情就是这样,李将军,我知道你和阿英的关系不错,天策府和藏剑山庄的关系也很好,你能帮我捎个信给他吗?”阿云将一些事情挑挑拣拣的跟李承恩说了。 李承恩却是皱着眉:“捎个信可以,不过……恕我直言,七娘你如今不比往日了,真的以为可以顺利和叶庄主结成连理吗?” 他其实很不看好,当然不是阿云说的因为他对叶英有什么心思,而是因为皇帝还从来没有把公主嫁给非勋贵非有功名在身的人家,更何况,大唐公主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他李承恩还不清楚?一个二个的一点儿不贤惠不说,还天天在外头养面首,驸马过的那都是什么日子?他李承恩再怎么不对,对兄弟那还是妥妥的,绝对不想让总是给他打折的叶英庄主遭这种罪的。 “李将军是不知道啊,”阿云叹了口气,装可怜,“我们二人,着实是经历了不少的困难……” 没法子,为了获取李菊的同情,阿云只能把叶孟秋塑造成一个超级无敌恶公公,什么为了拆散他们两个各种找女人给儿子啦,什么罚跪,什么病了不让治的,简直说的来天下第一极品,听得李承恩也是不停的皱眉,感觉这一个老庄主快顶的上十个刁蛮公主了。 “既然如此,李某这一趟,就是必须的了,您还有什么事,要让李某带给庄主的?” “请将军您告诉阿英一声,让他忍耐片刻,我很快就去找他了。” 李承恩很想问你怎么去找他,但想到叶老庄主这个奇葩还是不想问了:“如此,李某明日便动身,前往藏剑,将七娘所有的事情说清楚,届时若叶英庄主依旧不放弃,李某便是说什么也要帮上你们二人一把。” 阿云差点抱住他亲一口,最后还是拉住李承恩的手,道:“将军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如果我成功嫁出去了,一定会帮你介绍很多漂亮妹子的。” 李承恩嘴角一抽,不动声色的抽出手:“不必了,七娘日后说话要谨慎,你的父母是圣上和娘娘,还有,李某和叶庄主只是纯粹的友谊,不是你想的那样,至于那句‘阿英’是因为李某的亡妻小字阿英。” 阿云扭头,瞬间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森森恶意。 话分两头,那边指使着秦风校尉的咸宜公主则是心头舒畅了许多,她辞锋犀利,总能找机会噎的老实人秦风说不出话来,一时间觉得场子找回来了,方才又和曹雪阳将军探讨了蹴鞠的技巧,两人越聊越投机,李萱学习了不少东西,想着明年可以在诸公主间再出一回风头,心情顿时无比的好,直到不慎撞着个气冲冲的抱着一堆衣物走路的男子,险些被撞倒。 “喂,你这人怎么走路的?”咸宜公主到哪儿都是有理的主,一时也不管到底是谁的错,那边虽然被个小萝莉撞了没啥感觉却脾气大过天的程乾校尉则火了:“你这小妮子,怎么走路的呢?” 他的衣物全都散落在地上了,怎么能不生气? “你个大老粗,这么粗俗,活该你被人撞!” “你说谁呢?你知道不知道爷爷我是谁?” “呵,你敢当我的爷爷,你有几条命嫌死的不够快?” 秦风见他们越吵越不像话,便出面当了老好人,拦住了。 李萱懒得和个粗人计较,转眼看到地上有一封信,上面写的“藏剑山庄大庄主叶英亲启”,落款居然是她那个最近把母妃气的不轻的表哥武聆泉,心思一动,俯身捡了起来。 137、各怀心思同归途 青禾是惠妃宫中最有权力的女官,甚至可以说,她之于惠妃,相当于高力士之于皇帝,行的都是不传六耳之事,经手的,都是极为机要之务。 她一路小步疾走,也没怎么理会过往一一行礼的宫婢,到了惠妃小憩的居室外,躬身道:“娘娘,您吩咐婢子的事情,婢子已经查到了。” 斜卧在西域进贡的象牙塌上穿着深紫色罗衣的惠妃淡淡“嗯”了一声,摆摆手,示意那个给她按摩腿部的侍女出去后,青禾就会意的进去,拉上了门。 “说说吧,七娘和那藏剑山庄,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依旧是不咸不淡,似乎压根不在意一般,青禾却知道,实际上并非如此。 “婢子打探到的消息,七娘幼年被一位姓叶的公子收养,两人一道长大,似乎……” “似乎什么?”惠妃翻转着指间那一页薄薄的信纸,“青梅竹马,日久生情?” 青禾惶然跪下:“婢子……” “你不必惊慌,我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动怒。”惠妃放下那封信,秀眸中满是深思之色,“依你看,七娘与那位叶姓公子的情分,究竟有多深呢?” “娘娘的意思是?”青禾一时拿不准她究竟是什么意思,竟愣在那里。 “陛下先前说,想把七娘嫁给萧相国的次子萧衡,以永留帝京,我倒觉得,应该看七娘自己的意思,毕竟,这么些年来,我也没尽到母亲的责任,你觉得呢?”惠妃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真的是在为女儿考虑,青禾却以这么多年的经验敏感的察觉到,事实并未如此。 萧相国是何等显贵的家族?兰陵萧氏,梁帝之后,门阀之翘楚,出过昭明太子萧统,隋皇后萧氏,本朝宰相萧禹等诸多名人,那萧衡虽然看起来不显山不漏水的,但品貌出众,且家风清正,至今没有小妾,原本皇帝就打着主意想让萧衡尚主,奈何女儿太多不好偏爱没确定人选,如今七娘一找回来,居然就拍板了,可见皇帝对其偏爱之甚。照理说,这样的事情,作为母亲惠妃应该支持才对,而她,却反其道而行之…… 青禾不禁叹了口气,薛棠这个女人,当真是大明宫所有女人心底的一根刺,她们娘娘这样聪慧的人,居然都走不出这道坎。 “娘娘慈母之心,婢子明白,可,这件事情,总要处理好些,不然,陛下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我知道,你去将七娘叫来,我有话要问她。” 青禾躬身退出,自去寻阿云。 阿云才和李萱一道回来不过两个时辰,自然不会知道她这便宜妹妹拿到了那封很久之前就被“寄丢了”的家书,而且送到了她的便宜娘手里,而便宜娘居然以惊人的办事效率打听到了江湖上的“叶云女侠”和藏剑山庄叶英庄主的关系。 她刚刚走进去的时候,就见到惠妃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几乎只会用在李瑁身上的慈爱笑容,并向她招手:“来,阿云,过来娘身边坐。” 阿云挑了下眉,不知其中缘由,目光落在案几旁的一封信上,停滞了下来,一步上前拿起:“这……怎么会在……” 她惊讶之下不禁感到一阵后怕,幸好那上面除却她现在在冒充武聆泉监军没什么大碍就只剩下一堆求原谅么么哒的肉麻话,半点儿没提及系统的事情,不然的话,说不定她就被人当成妖怪抓起来烧了。 惠妃微微一笑,道:“娘也没有想到,你居然这般出息,以女儿之身立下大功,只是此事,最好不要让你父皇知道,因为冒充朝廷命官,毕竟是死罪。” 阿云不自在的扯了下嘴角,被惠妃这么“温柔”的对待,却觉得背后一阵阵的冷汗,她怎么举得,自己是在被……警告? “我叫你来,却不是为了这件事的,你如今的年纪,按说,早该出阁了,我原以为你没什么想法,遂想着给你挑一个夫婿嫁了,只是……你的身份颇有尴尬,贵为公主,却……哎,娘有心将你嫁到世家勋贵家里,却害怕没有合适的嫡子,那些个庶子,又多唯唯诺诺,次一点的,又都是些纨绔子弟,娘担心委屈了你,思来想去,亦是颇为烦恼。” 阿云不知惠妃这番话是想让她对长安中的贵族子弟彻底死心,却很清楚,惠妃已经知道了阿英和她的事,遂坦然道:“您不必多说,除了藏剑山庄的叶英庄主,我谁也不会嫁。” 惠妃微微一愣,似乎被她这句话给“顶撞”到,心里却松了口气,面上装作为难:“可杭州太过遥远,而且,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可严格上讲,我也不是公主。”阿云摇摇头,这些天听到一些风声,她自然也知晓了些当初的□□,她要恢复公主的身份,太子一党会反对,朝中大臣也大多会反对,到时候丑闻传到民间也是风风雨雨,有害而无利,“陛下他不会让我以公主的身份嫁人,如此,也犯不着去找什么先例。” 惠妃眸中不禁沁出泪花,半是真心半是假意的哭泣道:“都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用,希望你不会怨我。” 阿云看她伤心却有点儿亏心,心想自己从来没真把玄宗惠妃二人当爹妈看,她却这般内疚,便柔声劝道:“怎么这么说呢,这并不是您的错,而且,阿英他,比您说的那些世家勋贵们都好上一大截,我也是真心要嫁给他的。” 惠妃见她反而安慰自己,心底反而不是滋味,那点儿少得可怜的身为母亲的柔软蓦然浮了上来,她握住阿云的手,道:“无论如何,你和咸宜太华她们一样,都是娘的女儿,她有的,娘都会想法子补偿给你,这件事儿,娘去和你父皇说,一定让我的女儿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 阿云也不知道惠妃是怎么和皇帝谈的,只是晚饭后,就被高力士带去了皇帝住的长生殿,心里隐约知道,他要和自己谈什么了。 “大家,七娘来了。”高力士先一个眼色让那些宫人们退去了,后领着阿云到正在看奏折的玄宗跟前道。 玄宗放下奏折,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笑着拉过阿云到身边坐下:“过来这边坐,孩子,这么一路上,累了吧?” 复又对高力士道:“力士,你去把那些个各地上供的果品都端来,看七娘喜欢哪个,日后啊,都送去惠妃宫里。”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道了句“诺”,然后指使小宫女去了。 阿云坐在龙椅上混不自在,勉强笑道:“那个……陛下……”玄宗看了她一眼,她只好改口叫,“父皇,我还是站着吧,这一路上都是被抬着过来的,坐久了怪难受的。” “你母妃方才过来,和朕说了你的婚事。”玄宗面色不改,眼神却淡了下来,“朕想知道,这是否是你内心的想法?” 阿云不知他为何会这么问,稍微愣了愣,才斟酌着道:“阿云自幼长在西湖边,对长安的风物人情丝毫不熟,何况,早与叶家郎君有盟誓在先,所以,请您成全。” 玄宗没有说话,这时,高力士领着宫女端了一大盘水果上来,他的脸上才多了一份笑意,让阿云自己挑选着吃。 阿云见那一盘切得摆的跟艺术品似得水果,压根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一眼看过去,只认出了个杨梅还保持着原来的形状,遂不假思索的就伸手去拿,却没察觉,玄宗看着她的动作眸中一闪而逝的黯然。 高力士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聪明如他,自然也看出了问题,只得在心里微微一叹,杨梅出自江南,看来这皇帝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还是留不住了。 他见这父女俩沉默着,也不是个法子,遂出言打破了这份沉默:“大家,您方才宣召的侍中裴光庭,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唔,朕差一点都给忘了,让裴卿进来。”玄宗道。 裴光庭一袭紫袍缓步走了进来,行礼看座后自然就瞧见了站在皇帝身侧的少女,他的神色不禁有些恍然。 族侄裴耀卿自从那件事之后就称病不出,文武百官进不去裴耀卿的家门,就跑来拜访他,天知道他也许久不见这个族侄了。 公主的事情闹得勋贵们人心惶惶,他这几日看似平静,实际上也是放不下,今日才被皇帝宣入宫,看了一眼这个被惠妃强塞给他的“女儿”。 “七娘,但凡是你想要的,朕都可以给你,但是你的终身大事,得让裴卿去办。”玄宗拉着阿云的手,神色带着几分愧疚,“说起来,也是朕的错,可事已至此,只能委屈了你,以裴卿之女的身份下嫁,不过,其他公主有的,朕会想法子给你,其他公主没有的,朕也会补偿与你。” 阿云惊异于他竟然这么快就同意了,却没有在意他说的什么以谁的女儿的身份出嫁,反正给她个新户口堵住叶老头“同姓不婚”的嘴就够了。 对此,她也头一回真心实意的道了句:“女儿多谢父皇,如此煞费苦心。也麻烦裴相国多费心了。” 裴光庭连忙道:“殿下不必如此,这是臣的本分。” 玄宗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落寞,轻轻拍着她的手,道:“是啊,本分,七娘,日后在人前,你需得称裴卿一声‘父亲大人’了。” 138、李菊机智坑老叶 原本打算第二天就上路去给叶英捎信的李承恩被皇帝一道密旨拦住,叫他去做另外一件事——和裴阀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裴昕老先生一块儿去杭州,为侍中裴光庭幼年就上华山纯阳宫修行的幼女,向江南大侠叶孟秋的长子提亲。 李承恩身为军人或许在某些时候要粗糙些,但对于这些弯弯拐拐的东西,他理解起来并不比文臣慢,裴相国有没有女儿在纯阳修行他不知道,宰相找亲家找到叶孟秋头上这种事有多怪他想都不必想就知道,唯一的真相恐怕就是那位被他救回来又怀疑他抢男人的上仙公主。 接到这样的命令,李承恩心里倒是盘算开了,既然叶英庄主和那“裴家娘子”郎有情妾有意的,那么他这趟路唯一的阻碍估摸就是那老顽固叶孟秋了,一边是成功说亲后可能从藏剑赢来的更大兵器折扣,一边是棒打鸳鸯的老顽固……精明的李府主很快就做出了选择,管他呢,就是连蒙带骗也要促成这桩婚事! 坐在楼外楼上吹风的叶孟秋听到“天策府府主前来拜访”时,差点以为自己又记错了日子:“今天不是送兵器的日子吧?他怎么来了。” “李府主是有要事登门,哦,对了,您一向最崇敬的大儒裴昕老先生也来了!”弟子禀报道。 叶孟秋差点从躺椅上摔下来,瞪大了眼睛问:“你说什么?裴老先生也来了?”语毕连鞋也不穿就跳下来,往自己的卧房走,“快快快,为老夫更衣。” 叶孟秋在一阵手忙脚乱后,以最高的规格设宴接待了李承恩和裴昕,他虽是武人,却是半路出家,骨子里保留着读书人那份观念,对裴昕这样的大儒,一直很是尊敬,不过,往日里也只能神交,从来没有就近探讨学问的机会,这一回李承恩居然把裴昕带到他跟前来圆了他的夙愿,叶孟秋欣慰之余看李承恩的眼神就更加温和慈祥了。 李承恩见差不多了,就开口道:“其实这一回李某和裴老先生前来,是有一件喜事,不知道,叶老庄主有没有心思玉成了?” 叶孟秋一时不明:“什么喜事,竟然劳动裴老先生和李府主这样的人物,叶某倒是愿闻其详?” “啊,是这样的,裴老先生有位族侄女,正当妙龄,美貌贤淑,听说您的长子品貌出众,而且至今未婚,所以,想请李某做个中人,不知您意下如何?”李承恩开始了忽悠。 叶孟秋一听,却是喜上眉梢,他那长子现在被关在小颖园,总也忘不掉那个祸水,他原就想寻一门亲事,让他死了这份心,没想到今日就送来了个极为合适的人选,裴老先生的族侄女,出身清贵,品行自然是不必说,绝对是上佳之选,在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哎呀,我说怎么今天一大早就听见喜鹊枝头叫,原来是府主送来了这么大的好消息!能和裴老先生结亲,是叶某的荣幸啊!”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想着果然他坚持是对的,不说那祸水长得像薛棠,就说身份,一个小小孤女,一个大儒亲戚,那绝对是天差地别! 李承恩听他这么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小眼睛眯起掩饰住了狡黠:“那就这么订了,这可是李某生平头一回保媒,定要办的风风光光的。” 叶孟秋连连说着一定一定,复又问:“敢问那裴家姑娘父母是何人,生辰八字如何?” 捋着胡须微笑的裴昕开口道:“老夫这族侄女可非同一般,其父乃当朝宰相侍中裴光庭。” 叶孟秋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不由僵了一僵:“这……相国千金?怎么?”他看向李承恩。 李承恩接着忽悠:“哎,这姑娘说起来也是命苦,好好的一生下被说是不适合养在父母身边,送去了华山纯阳宫修行,到了议亲的时候算命的又说她若在长安出嫁必当惹得家破人亡,上上之选是在江南出嫁,这般,不仅能旺夫旺子,更能多福多寿。裴相国也是愁白了头,找到我这个天天在江湖上混的一打听,我就想到了叶英庄主,你们这样的家庭多好,老庄主您这个公爹又慈祥又善良,新妇嫁过来肯定会过的不错的您说是不是?”李承恩暗搓搓的挖了个坑给叶孟秋,想着这样也算给他好兄弟报仇了。 “善良又慈祥”的叶孟秋抽了抽嘴角,道:“可,裴相国他愿意?”闻喜裴氏代表着什么他叶孟秋不会不明白,江湖上所谓的四大世家跟裴家萧家这些老牌门阀比起来,其实压根什么也不算,即使是惊喜非常,他也没忘了理智。 “怎么不愿意,你家公子生的这般俊。”李承恩又开始胡诌,“您是不知道,江湖上的女子十有八九都为令公子的姿容所迷,裴家姑娘在华山上么,那个也受到了些影响,看过你儿子的画像,所以……” 叶孟秋于是自行脑补是自家儿子颜值过高俘获了人家世家贵女的芳心,虽然别扭,但经不住李承恩这般把人夸到天上去,裴老先生也在一边帮腔,想着索性都是成亲,不若给儿子挑个好的,于是就答应了。 李承恩很是奸猾的表示他过两天送来生辰八字,聘礼什么的看着给,不必太多,反正人家姑娘都是要嫁过来的,然后愉快的回去复命了。 叶孟秋觉得自己喝酒太多还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就回去睡了。 此刻,在小颖园的叶英的房间猛地被人推开,叶芳致走进来慌慌张张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不好了,大庄主,李府主他……他来向您提亲了……” 坐在窗前的叶英抬眸看了他一眼,手中的药碗一晃,洒出几滴药来。 叶芳致被自家庄主诡异的眼神看的小心肝一颤,喘了几口气拍拍胸口才道:“不……不是,是替裴家的女儿来提亲,大庄主……老庄主他,他答应了。” “什么?”药碗摔在地上,药水洒了一地,叶英站起身来,却因为情绪激动内伤未好忍不住咳了起来。 父亲答应了?他该如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尊即为大不敬,逃婚是为不耻,且聘者为妻,奔者为妾,阿云……又该如何? “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叶芳致叹了口气,收拾了东西出去了。 叶英闭眼站在窗前,脑海中在痛苦纠结的选择着,冷不防一双温热细腻的小手从后面蒙住了他的眼睛。 “阿英,猜猜我是谁?”熟悉的声音耳边响起,居然就是他这些日子思之如狂的人。 叶英一伸手将人抱入怀里,用力之大几乎叫阿云整个人吓得叫出来。 “阿……阿英?”她好不容易再次联系上了小哈解除了神行的cd,来时就听说李菊已经顺利提亲离去,又听说叶英被叶孟秋打成重伤,惊怒交加之下,偷偷潜入小颖园,只见他在窗边吹风,衣袂飞扬之间翩然若仙,她就忍不住上前开个小玩笑,却不料人反应这么大。 “你没事了?”他扣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头埋入她的颈间,嗅着熟悉的味道似乎才真正确定了这不是幻觉。 “我没事……”她看着他这样,忍不住心里一酸,她应该早早的想法子出宫见李菊的,或者早一点和惠妃皇帝摊牌什么的,那样子他就不会担心这么久。 叶英牵扯到伤处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阿云想起叶孟秋的“丰功伟绩”,连忙和他分开了一点,替他轻轻拍打着背:“还说我,你怎么样,怎么老庄主下这么重的手,也不知道心疼吗?” 叶英摆摆手,脸色有些不好:“当务之急,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父亲居然擅自给我定亲了。” “嗯,我知道的,这是我和李府主事先安排好的。”阿云道。 叶英不禁皱眉:“你们安排好的?” “不错,阿英,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事,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你真的能确定,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你都……愿意娶我?”阿云有些紧张。 叶英抬手轻抚她的发顶,缓缓的拥住她:“你忘了我说的话,死生挈阔,与子成说。” 139、鸾舟始从长安出 咸宜公主李萱这几日过的很是郁闷,原以为,自己抓住了那个讨厌的表哥的把柄送呈给了母亲,谁知接下来的事情却令她想也想不到。 首先,是才找回来的姐姐离宫去了裴家,随后宫中就在准备嫁妆,她大惊失色去问母亲,却只得到一句淡淡的回复——“你姐姐要出阁,嫁到江南去”,再无其他。虽然感觉有些小可惜,毕竟好不容易有个身份相当(其他嫔妃所出的公主在她看来都低了一截),又比妹妹李婉兮看着顺眼的姐姐可以一起玩了,却刚刚回来就嫁到这么远的地方,但因着姐妹俩相处的日子不久感情不深,遂没几日也释怀了。 可真正令她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头,她唯一的胞弟寿王李瑁居然公开向父皇请求改封吴王,并去藩地就任。 一石激起千层浪! 自从玄宗皇帝即位后,为了防止宫变的重演,就下诏皇子封王不得离京,更有甚至,他还修筑了十王宅以方便监视自己的儿子们,在惠妃得宠,东宫摇摇欲坠的当口,寿王改封吴王,藩地就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个皇子再也没有角逐大位的机会,也意味着太子的地位会安稳很长一段时间。 皇帝没有立刻同意,只说要考虑一番,而得到消息的大臣们的奏疏,则一道又一道的送入了皇宫,有赞同皇帝准寿王所请的,也有认为寿王此举胡闹应该予以申饬的…… 后宫,却彻底乱成一团。 李萱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她从来温顺听话的小弟头一回这般顶撞他向来尊重的母亲:“她已经够惨了,生来就被自己的母亲所遗弃利用,差一点儿连命都没了,你现在还要赶她走?罢了,你既然执意要赶走她,那儿子便随着阿姐一道离开吧,母亲,你也不必再为我费心了,我从来不想当那个太子,以前不想,以后,也不想……” 惠妃就这么听着他说,委顿在地,脸色苍白的吓人,李萱忍不住上前想去扶起自己的母亲,却被一把推开,撞伤了胳膊,她疼得几乎哭出来,委屈的朝母亲看过去,却见她只是双目无神的看着阿弟,笑容惨淡。 “你……枉我这般掏心掏肺的为你打算,这就是我的儿子啊……呵呵呵……”她忽然低下头,喃喃自语着,“抢走了我的丈夫还不够么,薛棠,你还要抢走我唯一的希望,我唯一的儿子?” 李萱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想要靠近一些,却见母妃搭着青禾的手缓缓站了起来,她冷冷的看着阿弟,那样的表情,陌生的可怕。 “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没有资格决定你想要什么,不要什么,你身上流着的是大唐皇帝和大周皇帝的血,而李瑛,他的母亲不过只是一介娼妓,你注定要取而代之,没有选择,亦没有退路。” 语毕,她就缓慢而优雅的转身,迈着从来不失礼仪的步子缓缓地走了出去。 李萱搂着阿弟,叹了口气,她们姐弟三人,哪个敢在这样强势的母亲跟前说不?即使说了,也等于零,阿弟的这次行动,注定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谁知,她这回,却是真的小瞧了她这个弟弟。 第二天朝会,寿王居然偷偷溜出了后宫,跑去了紫宸殿外长跪,再一次陈述了自己不愿意争储,并想要去吴地赴任的愿望,惠妃一派的官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上陈,而一众保太子的官员则纷纷表示寿王有兄弟之爱,圣上理应准许并且加以厚赐。 玄宗亦不知怎么想,居然准奏,并说为嘉奖寿王,另封一千户与其,着内库拨款于杭州城修建吴王府,扩府兵人数为三千,令李元、张九龄二人佐之,且继续遥领益州大都督,剑南节度使。 太子一党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这一盆冷水浇的透心凉,李元是上一任宰相,而张九龄乃张说弟子,素有贤名,让这两个人去辅佐寿王,还扩府兵,修王府,表面上是补偿,实际上还是为了继续制约太子,至于那另加的一千户……几乎所有的高官们心知肚明,那是玄宗补给自己女儿的嫁妆,只是一般的公主都封五百户,这位稍微多了点儿。 消息传到后宫,惠妃立刻就晕了过去,醒来时流着眼泪说再也不愿意看到李瑁这个儿子。 寿王在她宫门外足足扣了三个头,然后叹息一声离开了。 母亲和弟弟闹成这个样子,李萱回去瞧见只会哭的太华公主也心烦,索性收拾东西去了裴府,想去陪陪阿云。 不管怎么说,婚礼已经提上日程在准备了,阿云来到裴府,再一次见到了裴光庭的夫人。 裴夫人被自己儿子裴述和裴殷扶着出来,一瞧见阿云,就挣开了自己两个儿子的手,上前拉着她,眼睛盯着她仔仔细细的打量后,脸上才浮现出一丝笑容:“果真是我的女儿,孩子,你终于是回到了娘身边啊。” 阿云脑中蓦然闪过几个奇异的片段,有的是年轻的裴夫人抱着小小的女婴不厌其烦的给她喂东西吃,哪怕是几乎一喂进去就流出大半,她那么一抱下去,胳膊都会彻底的僵掉;有的是裴夫人在给小女孩擦身子,一点一点的,生怕伤了她细嫩的皮肤;还有的,是小女孩生病了发了高热,她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差点把自己累病…… 现世的母亲的模样和裴夫人的重合了起来,阿云忍不住眼睛一酸,抱着裴夫人哽咽道:“是我,阿娘,我回来了。” 她是真的哭了出来,在这样温暖的怀抱里,她仿佛要把这留在游戏里三百余年的委屈和孤单全都哭完一般,越哭越没完。 两母女哭了好一阵,最后在裴光庭略微尴尬的咳嗽声中停止了下来。 “七娘,还是先进去吧。”裴光庭对她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安抚。 阿云擦擦眼角,对裴家的两个“哥哥”施了一礼,道:“小妹失仪,让二位兄长笑话了。” 长子裴述和父亲裴光庭的风格很像,对她拱手一揖,语气里半是恭敬半是慈爱:“多年不见,小妹已然长大了。” 裴殷则要亲近许多,嘻嘻笑着道:“咱家唯一的姑娘回来了,阿母还不得彻底冷落我们兄弟俩。” 裴光庭皱眉,警告性的瞪了他一眼:“你成日里浮浪便罢,莫要在七娘跟前无礼。” 裴夫人则嗤笑了一声:“跟这猴儿计较什么,来来,乖女,咱们进去,娘专门找了个江南的厨子做了一桌子那边的菜,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裴光庭和两个儿子表情各异的也进去了。 在裴府呆着的这几日,时间似乎过的格外快,家里的人员简单,没有什么妾室庶出一类的,只裴光庭裴夫人和两个兄长,大兄儒雅,二兄活泼,阿云甚至觉得这般温馨和谐的日子才真正像是一家人,浑然不似宫里惠妃笑起来都未深入眼底,玄宗看着她总像是在看别人。 直到咸宜公主带着两个宫女红着眼睛来,将李瑁惹怒惠妃的事情说与她听,阿云才头一回主动关注了外界的事情。 “母妃快给十八郎气死了,阿姐你下回看见他劝劝吧,我们都劝不动他。”李萱抹着眼泪抽抽噎噎的说着。 “其实,就藩,也未必是坏事。”阿云摇摇头,上辈子可没有这一出,但她很清楚的知道,惠妃无论想干什么,到最后都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只不过为三皇子李亨和未来的杨贵妃做了嫁衣罢了。 她原就苦思冥想着如何让李瑁避免那个令人唏嘘的悲剧,没想到他自己就跑去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李萱见她不肯出面,也无法,只涩然的开玩笑说十八郎这个弟弟既然都愿意给姐姐当陪嫁了,她这个做妹妹的,也不好差太远,再怎么说,也得送阿姐出嫁才是。 阿云见她坚持,也笑着答应了。 在出嫁前最后一次去见玄宗时,阿云竟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孤独感,上辈子朱剑秋天天念叨她,说她这般文不成武不就的,就别学曹将军了,赶紧找个人嫁出去,谁知道她一拖再拖,居然拖到他老人家含恨而终都没把自己嫁出去。 这一次,她嫁人,若不请天策府的人观礼,恐怕,也会是一个遗憾吧? 怀着这样的心思,阿云就像玄宗提出了一个条件——一事不烦二主,干脆叫天策府府主李承恩为她主婚,军师朱剑秋和宣威将军曹雪阳等人参加。 玄宗不疑有他,也一一答应,但也提到,他已然在长安城为她建立了一座“公主府”新婚回门后,要和夫婿在长安住上一个月,以后也要一年至少回来两次。 在玄宗的不舍中,惠妃的漠然中,阿云在裴府由几位专司宫廷礼仪的女官服侍着,沐浴熏香,穿上了华美的花钗大袖碧色襦裙,并披上金色披帛,头上顶着重的差点压断脖子的发饰,团扇遮面,坐着华丽的鸾椅,十里红妆,走上了工部连续赶工半个月才做好的,造价上万钱的鸾舟,踏上了远嫁之路,陪着她的有裴夫人及二兄裴殷、妹妹咸宜公主以及一众裴阀中人,裴光庭和裴述因事物繁忙难以抽身不得不留在长安,皇帝却派了自己的心腹高力士跟随前往。 同时,洛阳方向,天策府众人亦接到皇命,前往西湖。 140、大婚典礼进行时 藏剑山庄 婚期将近,叶孟秋也试探性的把自己那三个儿子给放了出来,原以为他还得费一番口舌,谁知道长子居然在听说了婚期后只淡淡表示他知道了,就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了,而一直苦口婆心的劝他不要那么迂腐的次子和炮仗似的整天揪着那个祸水的事跟他吵架的三子则全都成了锯嘴葫芦,闷着不说话。 叶孟秋以为他们三个是认命了,遂老怀欣慰的将山庄的大权还给了老大老二,至于老三,他爱干什么干什么了。 叶孟秋转身的瞬间,并没有看到一直低着头的叶炜抬头跟叶晖挤眉弄眼的表情,而此时,先行一步的李承恩等人已经到了。 因着上次李承恩狠狠在叶孟秋面前刷了一把好感度(???),叶孟秋对这个一直喜欢打秋风的天策府主感观好了很多,一听他到了,居然亲自出去迎,却在看到李承恩身后诸军士抬着的一箱又一箱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后愣了下:“李府主,这是何物?” 李承恩下马,笑眯眯的说:“哦,这些有的是新娘嫁妆的部分,有的是婚礼当天需要布置的物件,因为我这边快,就先带一部分过来了。” 叶孟秋皱眉:“可这不合规矩啊,老夫尚未将聘礼发出,这……” 李承恩无所谓的摆摆手:“聘礼么,老庄主给抬到天泽楼去好了,反正人家都要嫁过来的。” 叶孟秋却不同意:“这如何使得,不行不行,无论如何,老夫也要按照规矩来。” 李承恩身后诸位天策闻言则略有不爽,这么大老远的过来,你还一口一个规矩的,那咱怎么办?蹲在外头等你把聘礼送出去才能进山庄喝口茶? 李承恩是早就领教了叶老头的顽固,不过他又不是叶英,暗着黑明着也滑溜,遂笑了笑靠近了叶孟秋,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您老人家,其实新娘她……” 天泽楼 叶英坐在一旁看着这两天叶芳明发给他的关于那天刺杀阿云的调查报告,翻着翻着冷不防翻到一个奇怪的小册子,他也没注意那么多,顺手就翻开,手指却停在纸页边缘处,眼帘微动,就迅速合上,移到一边,却被另外一只手按住。 “二弟?”叶英一脸古怪的抬眼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按着他的手的叶晖,见其一脸故作的正经,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这本册子是谁的杰作,遂皱眉不语。 叶晖头一回丝毫不让:“大哥,你怎么看也不看一眼就丢在一边?” “非礼勿视,圣人的言论你自幼熟识,何必问为兄?”叶英淡淡道。 叶晖嘴角微微一抽:“大哥,可圣人也不反对周公之礼啊。喏,这可是我花费了好大工夫找到的最详细的,你看都不看一眼,岂不是辜负了小弟的心意?” 见自家大哥没有出言驳斥,叶晖大着胆子继续说:“大哥,论剑法,小弟及不上你万万分之一,可要是论……小弟好歹已经娶妻生子,总是比大哥你多些经验的,这事儿,你可得听我的,一个弄不好,吃苦受罪的可是未来大嫂。” 叶英眉梢微微一扬,神色微微变了下,手上力道就松了松,叶晖见状也撤回了自己的手。 他站起来,一本正经道:“大哥你这几天好好养养身子,额……研习一下这个册子里面的东西,等着做新郎官吧,山庄的事情,有小弟和三弟为你分忧,你就先不要费心了。” 说完他也没等着叶英的回复,就转身溜了。 室内沉静了老半天,叶英的身影一动未动,良久,才有一丝衣料的声音,他终究抬手,翻开了那个小小的册子。 ------------------------------------------ 且说鸾舟这边,阿云刚刚一上船,就脱下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华丽礼服和重的要死的头饰,换上了身轻便的浅绿色襦裙,头发也不挽起,就这么随意梳拢了下用绸缎系了尾端,和咸宜坐着聊天。 船造的很大,行驶平稳比一般的画舫不知要高档多少,别说阿云这个做惯了船的,就是咸宜裴夫人等,也没见着有晕船的现象,她们这一路倒是过的无比舒服顺畅。 二人正聊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阿云身侧的侍女,原先一直在高力士手下做事被皇帝赐给她当嫁妆的秋梨便躬身出去,寒声斥道:“何故喧哗,惊扰了七娘,统统关入囚室。” 然后,就见一个穿着宫女衣服脸花成一片的寿王殿下哦不,应该是吴王殿下掀开帘子进来了。 秋梨脸色惨白的跟在后头,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婢子该死。” 李瑁却懒懒的瞧了她一眼,在咸宜公主诧异至极和阿云怪异的表情下拿了个水果啃起来:“你下去吧,本王有事要和两位阿姐说。” 秋梨为难的看了看阿云,得到后者点头后出去了。 “十八郎你……”李萱指着他几乎无语,“你竟敢私出京城,你不怕有心人知道了拿你作伐子?不过几个月的光景王府就修好了,你连几个月都等不了吗?” “好了萱姐,父皇他早就知道了,不会怪罪我的,再说了,这船上不还有高翁在?谁敢乱说话?”李瑁白了她一眼,无所谓的说着。 李萱深知高力士的手段,想着也有些道理,遂放下了一半的心,但想着还病着的母亲,不禁有些怨念:“可阿母还病着,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你让她怎么想?” “就是她病着我才得走,不然她这病就好不了了。”李瑁叹息了一声,尚且稚嫩的语气说着有些沧桑的话语,阿云和李萱都沉默了下来。 李瑁摆摆手:“不说这些,萱姐,你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没?” “准备什么?”李萱一脸雾水。 “下婿礼啊,你怎么这么笨?”李瑁拿着手巾擦干净手上水果的汁水,一脸狡黠的笑着,“你可别忘了,咱们姐夫是武林世家出身的,你这个当妹妹的,怎么也不备份大礼,太不懂规矩了。” 阿云并没有参加几场唐代正宗的婚礼,以前天策府盛产剩男剩女,后来即使有在战场上结婚的也不过是简单的对拜一下,祭告天地遥拜父母而已,上回王遗风他们结婚也循的文人礼——催妆诗,是以并未反应过来何谓下婿礼。 当然,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这两个人了。 不知是因为礼部的官员算的准还是因为天公作美,阿云她们到的这天恰好是大吉之日,宜婚嫁。 李承恩早就和叶晖叶炜三人集合了天策藏剑的力量布置好了山庄,至于叶孟秋,他被李承恩的“真相”刺激到,接受不了“晕”了过去,然后就一直在虎跑山庄静养了。 叶夫人则作为长辈出席婚礼。 几个追求完美的司衣、司饰女官这次是一点儿不留情的把阿云摁在装着不知道什么药物的浴桶里涮洗了七八遍,整个人被扶出来的时候差点儿没成软脚虾,刚刚裹上丝滑的浴衣坐到榻上,又见一位女官端了个木质的小漆盘过来,漆盘上除却一些古怪的器物外,还放了一个小小瓶子,里面装着油状物,那女官刚刚打开瓶子,一股幽香就窜入鼻息,像是花香,又没有那么浓烈。 “这是何物?”阿云问。 “是西域进贡的密物,七娘不必多问,婢子服侍您按摩便是。”女官暧昧的笑了笑,在阿云不解的目光下再一次把她扒光,熟稔的将那瓶子里的东西倒出来,涂抹在她身上。 “七娘的皮肤真好,吹弹可破,婢子侍奉过的诸多公主娘娘们,都没有这么好的皮肤呢。”女官惊叹道。 阿云一边享受着按摩一边想着这东西可能就是精油之类的,可……方才她们笑的那么暧昧,不是她的错觉吧? “此物,是否有什么怪异之处?”阿云问。 女官抿嘴一笑:“只是些有利闺房之乐的东西,长安城中的贵女常用的,您不必担心。” 阿云被这么明显的打趣了一下脸就红了红,终于按摩完毕后,被套上一层内单,由两个女官扶着坐在锦墩上梳头,折腾了老久,她们才满意的停工,阿云看着镜中的自己,云鬓高耸,金钗步摇,珠玉辉映,华丽的简直不像她了,不知是不是错觉,丹凤眼的尾部似乎都因为头皮的过于紧绷有向上的趋势。 那些女官却显然很是满意,扶着她起来,穿上那层层叠叠几乎有十二层之多的青色花钗大袖襦裙,披上金色披帛,系上红色的合欢丝带。 阿云整个人动也不敢乱动,只觉得自己像个吉祥娃娃,一动就要散架了一样。 外头的李萱拿着个大棒子推门而入,见着阿云整个人忽然惊呆了,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阿云正忐忑自己会不会被这群审美奇怪的古代人搞得诡异无比,便紧张的问:“萱萱,是不是很怪啊?” 李萱回过神,死命摇摇头:“不……不是……阿姐你,真是太好看了。” 女官也跟着卖面子:“可不是,婢子侍候了这么多为公主郡主出嫁,可是头一回打扮出了个神仙妃子一样的新娘子。” 阿云被她们夸的不好意思了,便主动寻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萱萱你拿着的是什么?” “这个啊,”李萱神秘一笑,手里的棍棒晃了晃,“十八郎给我寻来的,不止我有,还有那些裴家的小娘子们都有,用来招呼咱的未来姐夫的。” 阿云心里顿时浮上一丝不好的预感:“干什么用的?” “下婿礼啊,文人催妆,武人下婿,阿姐的郎君可是剑道高手,总不能用酸腐书生那一套念什么劳什子诗吧?”李萱笑的一脸狡黠,“娶走了我这么美的阿姐,咱不一棍子将他打下马来,让他吃个下马威,日后怎么好服服帖帖的?” 阿云惊的目瞪口呆,心下慌乱,脸上摆出一副长姐的威仪状道:“不行,你们这么多人,这么大的棍子,还不把人给打伤了?” 开玩笑,阿英的伤才刚刚好,也不知道好没好全,看着一群不会武功的小妮子出手,他怎么也不好还手的吧?她自己都不舍得打,怎么能叫别人打。 “十八郎胡闹,你不准跟着他闹。”阿云皱眉,语气里就有一丝不稳。 李萱捂着嘴笑了:“哟,还没嫁过去就护着姐夫了,阿姐你放心,这个呢,伤不到人的。”她拿着手上的棒子往自己头上一敲,那棒子就软了下去。 141、收礼收到手抽筋 这厢叶英也穿上了大红色的宽袖滚黑边礼服,头戴五梁冠,骑上了马,带着一群迎亲队伍朝着阿云处去,因着他们这场婚礼的排场过大,杭州城的百姓们都闻讯而至,想瞧瞧热闹,被一袭红衣更显风流倜傥的俊美新郎倌闪瞎了眼,大姑娘小媳妇们甚至争先恐后的围上去看,居然给路上堵了个水泄不通。 “这就是藏剑山庄的大庄主么,长得这么俊,也不知是娶谁家的姑娘,哎,早知道我就该叫我家那口子赶紧的上门提亲了。” “嘁,就你家那丫头,面黄肌瘦肉没二两,还想嫁给这样的美郎君,算了吧,我听说,新娘家里头有权有势,背景大着呢!” “哦?是哪家的小娘子?名门闺秀还是,刺史千金?” “诶,何止啊,我听说,这次不仅来了许多江湖上的门派掌门,像是忆盈楼楼主,还有那个新建的万花谷【1】谷主之类的不说,那杭州刺史啊,一大早就带着厚礼客客气气的去道贺了,我看这新娘的娘家背景,恐怕比这还大。” “这么大的背景?莫不成,是哪家高门闺秀长得太丑嫁不出去吧?可怜了这么俊俏的小郎君真是。” “谁知道呢,你我这样的身份哪里进得了藏剑山庄的门,想瞧瞧新娘子却扇后长什么样都不成。” 叶晖看着眼前这帮人不禁发愁,一旁的曹雪阳见状很快召集了天策士兵以及杭州府府兵维持秩序,他们才得以继续迎亲。 李瑁在外头远远的瞧见人来了,就飞快跑进来通知李萱以及裴家诸位小娘子们,这里是某个皇家宗亲的院子,因着他的吴王府和玄宗为阿云在杭州修建的“公主府”尚未完工,所以暂时被借来作新娘出阁之用。 李萱和李瑁交换了个眼色,然后带着一群娇滴滴的小娘子们推开大门,拿着棍棒凶神恶煞的打算狠狠来一场“下婿礼”,却在看清楚骑着马过来的人时整个人傻眼了那么一瞬。 那青年眉目如画,红衣风流,整个人如芝兰玉树,气质如朗月,如清雪,额间梅花印记平添三分妖娆,莫说叫她们打下马去了搞得狼狈无比了,就是稍微意思一下都不忍心下手。 裴家小娘子们都以咸宜公主马首是瞻,见她不动,也都跟着不动。 叶英稍稍提了马缰,看清楚她们手上的棒子,微微有些疑惑,却没有动,只见为首那个生的和阿云有几分相似的少女眼珠子一转,纤纤玉指一指,朝着他身边的二弟喊道:“姐妹们,咱打这个,快,把这胖子打下马来!” 然后就一窝蜂跑过去把无辜的叶晖打下了马,叶晖眼见这么多的棒子打过来也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挡,却发现打在身上没啥力度,只是状况十分狼狈,衣服乱了,发冠散了,这群娘子军们还不依不饶。 叶晖心知他这是为自家大哥挡了一次打,只得苦笑作揖,求饶了好半天咸宜她们才放过他。 叶英虽然不清楚“下婿礼”,但聪明如他也不会猜不到,帮自家二弟正了衣冠后朝诸位小娘子们揖道:“多谢诸位手下留情,未知还有何指教?” 李萱见这位未来姐夫说话也是风度翩翩,气质朗朗,浑然不似那些个在大唐公主的“管教”下唯唯诺诺的驸马,觉得顺眼十分,居然也不为难他,就放他迎亲了。 中门大开,叶英一眼望去,却见一庄重而华丽的青色倩影玉手持一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羽扇,遮住了芙蓉面,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步出,上了婚车,唇边不禁扬起一抹温存的笑意,晃晕了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娘子军们的眼。 迎亲队伍返回,吴王殿下李瑁躲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他不争气的二姐就这么放任别人把他大姐给接走了,不禁气的七窍生烟,寻思着待会儿怎么也得把这下婿礼补上。 天泽楼前,一座青庐已然搭好,按照大唐的风俗,新婚三日,夫妇内需得住在青庐之中。 阿云由两个女官搀扶着下了车,迈火盆,跨马鞍,跨米袋,目光由羽扇下缝隙处落在叶英飞扬的红色衣袖上,小脸微微一红,尚未回味过来,一把圆滚滚的颗粒就洒在了身上,顺着丝滑的衣料滑落在地,原是两个“金童玉女”在后面撒五谷祈福。 她站到叶英对面,感觉到周围宾客的注视,握着羽扇的手不禁有些紧张,却听闻他玉石相击般的嗓音轻轻吟着一首却扇诗,她不禁闭了闭眼,感觉胸前心口直跳,也没听清楚他念的是什么,反应过来暗自懊悔时,却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莫问白首不相离。” 宾客们安静了一瞬,俨然都在等着她“却扇”,阿云深吸了一口气,一点点的移开羽扇,望向叶英那双清而透彻的眸子,在里面,看到了一丝讶然与惊艳。 她不由抿嘴而笑。 观礼的宾客哑然无声,在她轻轻一笑时几乎倒吸一口冷气。 古有褒姒祸国,李夫人倾城,却仿佛都不敌眼前这凤眸潋滟,明丽不可方物的少女的嫣然一笑,若非她背后迷障似的惊人背景,恐怕,又得是个红颜祸水。 主婚的李承恩亦是微微一呆,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看着眼前脉脉对视的男女,瞬间觉得有股异样的成就感,如此般配如此俊俏的新郎新娘,恐怕,也就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李府主清了清嗓子,道:“新婚夫妇,行对拜礼!” 阿云和叶英缓缓跪在身前准备好的蒲团上,她羽睫轻颤之下,掩饰住了眼底的神色。 “一拜。” 阿云抬手加额,缓缓下拜,目光落在他系在脖子上的黑色丝带上串着的,垂落下来的珠玉上,玉质温润,一如他曾经牵着她的手,两人几乎同时直起腰身,不可避免的对视时,那一瞬胶着的目光。 “二拜!” 这一次她的动作快了那么一点儿,起身的一刹还看到他额角那妖娆的胎记,便恍然,想起了当初自己还在玩游戏时,作为庄花脑残粉无可救药的在一边烧点卡打坐,而只一瞬,他便直起身,目光灼灼。 “三拜!” “四拜!”这一次,她偷偷的自广袖下伸出手,握住他的,然后迅速的分开。 “礼成!”侍女跪下,奉上一个红布托盘,上面放着一把剪刀,一缕红绳,还有一只精巧的锦囊。 叶英拿起那剪刀,剪下了自己的一绺发,放置于托盘上,阿云也学着他的动作拿起剪刀剪了一绺青丝,侍女用红绳将他们的发丝灵巧的绑在一起,装入那个精致的锦囊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阿云的心跟着这陌生而熟悉的礼仪也平和了下来,她再抬眸看着叶英的时候,眼底竟泛着一丝水光,要走多远的路,才走到这一步呢? 苍天垂怜,许是三生有幸,但,终究无可后悔。 “执子之手!”李承恩这次提高了音量,叶英伸出手来,轻柔,却又坚定的将她小小的手握在掌中。 最后的仪式完成,上座的裴夫人和叶夫人都忍不住喜极而泣。 阿云被侍女搀扶下去换了身轻松些的衣服,山庄内,酒席已开,诸客落座,男宾席上,各色人员分别坐在不同的席位上,比如,以高力士为首的官员坐一起,以万花谷谷主东方宇轩和纯阳宫李忘生为首的江湖名人坐在一起…… 女宾这边,就混乱很多,忆盈楼的诸位姑娘,天策府的军娘以及藏剑的二小姐等等和裴家小娘子们坐在一块儿聊天,场面热闹非凡。 换了轻装的阿云和叶英一道向宾客们敬酒致意。 代表着叶英真正的岳父——李隆基的高力士笑眯眯的喝了头杯酒,打趣道:“这回七娘可是得偿所愿了?” 阿云笑了笑:“多亏了阿翁从旁斡旋。” 一众官员听她这句“阿翁”脸色就不禁变了好几变,要知道,只有皇帝的公主们才这么叫高力士的。 高力士哈哈大笑着道:“你这七娘,真是……高某何时从旁斡旋了?也罢,总不能平白被你叫一声阿翁。”说着,就拍拍手,他身后的禁军抬上了一个箱子,打开后众人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整块儿的和田玉打造成的送子观音,高约一米,玉色通透,明光照人。 这高公公真是大手笔……阿云想着,谢过了高力士。 正当他们二人在和公孙楼主喝酒时,外头忽然一声唱礼:“二郎君贺礼到。” 大家看了看站在裴夫人身边的,新娘子的二哥裴家公子裴殷,不禁奇怪,这两兄妹搞什么? 却见一队武士抬着一个沉重的箱子进来,训练有素,明显不是一般的家族能够拥有的。 阿云看着这些人,心下有了答案。 为首那人对阿云和叶英抱拳,道:“见过七娘和姑爷,二郎君大病初愈,将将醒来就听闻七娘大婚,心下高兴之余,本想亲自过来,因着身子十分虚弱,这才令奴备上厚礼,恭贺二位百年好合!” 语毕,那几个随从同时伸手,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面的东西几乎闪花了所有人的眼,那是一把剑,或者确切的说,是一个装饰品,剑鞘全身以黄金打造,镶嵌着各色宝石,剑柄以罕见的墨玉雕琢而成,内里,是水晶打造成的剑身,流光溢彩,不可逼视。 阿云不禁咋舌,刚想着高力士有钱,没想到这东宫太子更舍得下血本。 “二哥有心了,替我多谢他。”众人面前,她不好说出“太子殿下”四个字,只得模糊了一个二哥,来人朝她行礼后离开。 高力士见状冷冷一笑,这太子送礼,表面上是兄友妹恭,实际上,还不是在向皇帝表态,只是,他这醒来的,也太及时了些,刚好在七娘出嫁时,皇帝就算原本在气他,也不好发作。 142、洞房花烛人成双 太子这个小插曲刚刚过去,阿云和叶英来到东方宇轩他们这一桌,先向代表纯阳过来的李忘生致意。 李忘生这次来是为了给裴家姑娘做面子,以证实她曾经在华山修行十年的经历,当然,皇帝对此也提出了自己的优待——神策军撤离华山。没想到,跟随他一道过来的徒弟岑煊差点拆了台:“诶,我莫不是眼睛花了,怎么新娘子这么像叶云女侠?” 李忘生面上保持着笑容眼带警告的看了徒弟一眼,岑煊只好默默的闭嘴,眼神却忍不住在新郎新娘身上飘,他怎么觉得这么奇怪呢? 一旁的东方宇轩和低调的奇怪的裴元却是没多大反应,前者向新人祝贺,后者看了一眼岑煊道长,慢慢仰首,将酒盅里剩下的几滴酒喝掉,纯阳宫的人怎么都这么的……蠢呢? 他想起前几个月自己个徒弟在万花谷外救起的那个洛风,心情不禁差了几分,摇摇头不再去想,却恰好看到远处上座的裴殷,神色微微一动,算起辈分来,这人好像……还是他的族叔吧? 裴元再次打量了一眼阿云,酒盅遮挡下的薄唇微微勾起,那么,其实新娘子也算得上是他的族姑姑?不过,方才那个多出来的二郎君是怎么回事,真是有趣。 正当他们各有所思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阿云和叶英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无奈,这才刚刚消停多久,又来一个? 这回是几个大汉抬着个铁笼子过来,他们每个人似乎都被累的够呛,也不知那看起来不算太大的铁笼子究竟有多重,阿云原本只是惊讶,但看清楚那铁笼子里的生物时,整个人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失联已久的小哈? 阿云正狐疑中,那笼子里的小哈忽然狂叫起来:“汪汪汪(主人主人,快救我!)” 阿云脸色变了变,放下酒盅,靛青色广袖一扬,快步上前去,却见那几个壮汉停了下来,后面走出一个锦衣华服的男童,高力士见状不禁一惊,差点脱口一句:“十八郎。” 是李瑁?阿云原本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却不知这小子来干嘛。 “阿姐。”李瑁笑嘻嘻的对她做了个揖,“为了庆贺您和姐夫新婚,小弟我费了好一番心思才寻到了这只品种难得的宠物犬,只是……”他说到这里,忽然一脸为难,“小弟原本为了防止它逃跑用最强的西域精钢做笼子,用好的铁石请工匠铸造了锁,不料方才的路上,钥匙丢了,可惜这笼子造的极为精细,不开锁连饭食都送不进去。” 小哈爪子搭在笼子的缝隙上,可怜巴巴的叫着,围观者都不忍再看。 阿云见状也是着急:“那可怎么是好。” 李瑁歪歪头看着叶英:“我听说姐夫非但剑使的好,也练就了一番出神入化的铸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咯?” 叶英眉梢微微一扬,淡静的目光落在仰着小脸睁大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他的李瑁身上,毫不意外的从他的眼里看到一丝挑衅。 阿云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额间冷汗涔涔,这个小子真是会班门弄斧,不过……他也聪明着,那笼子又小又精细,要是一剑下去,也难说不会伤及小哈,不禁担忧道:“十八郎,你莫要胡闹了,快把小……小狗给放出来。” 叶英捏了捏她的手,对李瑁淡淡一笑:“细笼精铸,倒是难为。”李瑁听完这句话脸上还来不及表现出他预演的那样“失望”又“难过”的表情,就见叶英上前几步,缓缓拔出悬于腰间的佩剑,在笼子上空飞速的平削纵刺了几下,几道金光掠过,那笼子就碎成了一片片,小哈毫发无损的从里面跑出来,惊呆了一众看客。 叶英在李瑁张大嘴巴一脸不可置信的当口,广袖轻扬之际,倏然收剑,同时淡声道:“不过,世间任何的牢笼,都并非人所认为的那样,坚不可摧。” “啪、啪、啪……”高力士率先拍起手来,微笑道,“真是神乎其技,四季剑法,果真名不虚传。” 众人也如梦方醒,跟着夸奖,饶是李瑁,也少了点儿别扭,对叶英的任何度提高了不少。 阿云松了口气,给侍女使了个眼色,将小哈抱下去。 她明显的感觉,自己和小哈之间的联系没有那么强了,至少,那朵银莲,似乎再也不能用来召唤它出现了,难道,真的成为了一个寻常的“胎记”? 正寻思着,冷不防李局端了杯酒过来,笑嘻嘻的说:“新郎倌儿,不敬敬我这个大媒人?” 叶英持着酒盅淡笑道:“多谢府主,劳心劳力了。” 李承恩笑笑:“你记着就好了,叶庄主,以后咱再买兵器的时候,这价格是不是可以……” 叶英很爽快的道:“只要是贵府中人,均以行市上三成价格成交,如何?” 李承恩笑的更加愉快,眼睛也更小了:“庄主真是好兄弟啊,来来来,军师和曹将军一直想和你们夫妇二人多多交际呢,咱去喝杯酒?” 叶英略微颔首,携着阿云一道去了。 看着朱剑秋那张狐狸脸上露出由衷的祝贺的笑容,阿云不禁有些恍然,前世那点点滴滴浮上心头,她居然就这么呆了,还是叶英轻轻咳嗽了一声才让她回过神来。 “军师……若是以后有女儿,定会是个好父亲。”阿云说着,心中不禁有些涩然。 朱剑秋却是摆摆手:“诶,朱某一个人自在惯了,莫说女儿,就是夫人也应付不过来。” 李承恩在一边打趣道:“人家大庄主夫人说的对啊,军师你还是早早的结婚生子吧,给咱们天策府添丁。” 曹雪阳在一边凉凉的拆台:“算了吧,某人自己的事情还没解决呢,有脸说人家军师。” 李承恩摸摸鼻子,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沉默了。 “曹将军女中豪杰,阿云羡慕的紧。”阿云看着曹雪阳,这一次,算得上她们在这一世真真正正的第一次见面吧? 曹雪阳有些不好意思道:“哎,其实也就那样了,我是从小被我阿爹当成男孩子养大的,倒是夫人您,容色出众,又有个护姐的弟弟,日后叶庄主麻烦怕是多了。” 日渐西斜,酒席也进行的差不多了,阿云先一步被侍女扶着去青庐中休息,散了头发换了衣衫,在烛芯时不时的爆开声中开始了纠结的等待。 “秋梨,你去把十八郎送来的小狗抱过来。”她没等多久,就觉得有点儿坐立不安,遂索性吩咐侍女将小哈抱来。 秋梨傻了眼:“这……不好吧,七娘,今天这日子您……”哪儿有新妇刚入青庐就带着宠物犬玩的。 “去吧,他……还有那么一会儿才过来呢。”阿云脸红了红,掩饰性地催促着侍女去了。 秋梨拗不过她,只好去把小哈抱来。 “你们先出去外面吧。等阿英……额……郎君过来再通报就是。”阿云挥了挥手,一众侍女鱼贯而出。 “主人呜呜呜,我总算见着你了!”小哈一个劲儿朝她身上蹭,被阿云按住脑袋。 “喂,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十八郎把你给抓起来了?” 小哈摇摇狗头,郁闷的说:“不是他,那天,那群坏人追杀您,然后我被其中一个给砍断了尾巴,后来就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居然被个屠夫抓起来要杀了,幸好李瑁那小子经过,救了我一命,不过,他真是太讨厌了,哼,居然把我关在笼子里。” “那为什么我之后联系不上你了?”阿云蹙眉。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尾巴被砍断了,失去了一些灵气吧。”小哈颓然道。 “那,有法子恢复吗?” “我也不知道,主人,嘤嘤嘤,人家好可怜呐……”小哈又开始往她身上蹭。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侍女们赶紧呼道:“夫人,夫人,大庄主回来了。” 秋梨进来,把小哈给抱走,然后两个婢女端来了合卺酒和一篮子煮熟的猪腿,叶英由另外两个侍女引着进来,跪坐在阿云对面的位置上,虽然酒席上他们两个都喝了不少,但由于一开始叶晖有准备,用的夹层,所以灌进去的多数是水,几乎都没受什么影响。 侍女为他们二人夹了一筷子猪肉放在各自的碗碟里,称“同牢之礼”,阿云小口小口的咬着吃掉,猪肉大概就只加了盐煮的,味道真不怎么样,她皱皱眉,偷眼看叶英,却发现他依旧神态自然,仿佛吃的跟平素的菜没什么两样。 侍女撤下了猪肉后,摆上合卺酒,倒了满满一杯,奉上给阿云,之前裴夫人叮嘱过,这酒是夫妻双方一同喝的,是以她没有逗比的给喝完,不过……这酒怎么怪怪的,像是加过什么东西,阿云将余下的递给叶英。 这两个人都没有瞧见,那伏跪在地上低着头的侍女见那酒被一饮而尽后,松了口气似的表情,二庄主给她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侍女们全都退了出去,留下新婚夫妇二人对坐。 一向自诩女流氓的阿云菇凉忽然整个人变成了淑女,一字不言,叶英也不知怎么,一直没有说话,阿云眼珠子乱转着,见着窗子漏着一丝缝隙,便要爬起来想去关窗子,却不妨脚下被宽大的衣摆一绊,整个人摔了一跤,幸而叶英眼疾手快拉住她,却还是保持不了重心,两个人摔到一块儿。 阿云看着被她压倒在地衣衫凌乱的叶英,不禁噗嗤一笑,所有的紧张感全都不翼而飞了,她微微低头将头顶在叶英的下巴处,道:“呐,阿英,我们这就洞房吧。” 叶英被她的豪言壮语震惊了一下,随后撑着案几坐直了身子,阿云顺势也站了起来:“这衣服也太长了,原想着进了洞房换了一件稍微轻松些的,可不料还是给绊倒了。”说着就旁若无人的将长长的外袍给脱掉扔到一边,坐在梳妆镜前开始除掉头上的步摇金簪什么的,叶英尚未说什么,见着她除去外衣后的装束眸色不禁一深。 几乎透明的碧色罩纱贴在少女玲珑的曲线上,优美的背脊线在玉色抹胸处匿藏不见,徒留几分方兴未艾的遗憾,宽大的裙裤遮住了腿,却闲得腰肢极细,她放下绸缎般的青丝,在那不盈一握的柳腰处轻轻摇摆,就像河边的青荇,给人一种想要握在手中的冲动。 阿云没有注意他的表情,只是轻轻笑了,拉着叶英坐下,手指落在他簪花的五梁冠上,熟稔的为他除冠,裴夫人跟她说过,这是一种不成文的礼仪,作为妻子,为夫君束发脱簪,就像是夫君为自己画眉一般,代表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关怀和宣誓主权的味道,是以她之前也为秋梨梳拆男人的发髻,练习了好多遍。 叶英很明显的感受到了她的熟稔,眼底泛起暖意。 只是,待阿云的手放在他腰带上时,被叶英阻止了,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却愕然的在他那张从来淡静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紧张的神色。 “阿云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娶你的?”他微微垂下的眼帘上,颀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声线里带着一丝犹豫。 阿云眨眨眼,凑近了他道:“以前是想知道的,不过现在,似乎也不重要了,不过……你既然要说,那就说说好了,其实我也好奇来着。” 叶英感觉到她的靠近,一阵阵撩人的馨香从她身上传来,不知是少女的体香还是其他的什么,他忽然感觉喉咙有些干:“自从上一世我……被封印在佩剑中,就能够看到了,虽然,不是用眼睛,却能看的更清楚。” “所以?”阿云不解。 叶英微微抬眸,却冷不防看到她玉色抹胸深处一抹浅浅的沟壑,一股怪异的燥热感顿时在小腹流窜了起来。 “你那时,同我形影不离,即使是沐浴之时,所以……”他说到这里忽然一把推开她,整个人跌坐在床榻上,呼吸的频率加快了好几倍。 阿云目瞪口呆的坐在地上,看着床上青丝散落遮住半边脸的叶英,呼吸的频率明显不正常,甚至还带着轻微的喘息,像是某个良家少男被坏人强迫了一样。 不是她被看光了……吗?怎么好像反过来的似得。 不过……她居然被看光了?阿云顿时不爽了,看着床上红衣凌乱的某人,索性破罐子破摔站起来走过去,手撑着叶英身侧缓缓的跨坐在他的腰上,笑的一脸无辜加纯洁。 “阿英,你怎么了?”她慢慢的俯下/身,手指贴在他的腰带上,细细的磨砂着。 “阿云……你不怪我?”他偏过头,嗓音有些沙哑,似乎在刻意的克制住什么一样。 阿云感觉到他丝滑的头发落在自己颈间,略微冰凉的感觉,指尖触碰到的,隔着层层衣物的腰间的温度,却是炽热的发烫。 她鬼使神差般的,伸手挑开了他的衣带,笑的十分暧昧:“你脱光了给我看回来,我就不怪你了。”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就傻眼了,这种话,她是怎么就……说出来了? 脸上滚烫的吓人,那温度一点儿也不逊于叶英身上的,阿云这才感觉到一丝不大对,刚刚想要起身,却发现双脚像是没了半点力气一般,整个身子软倒在叶英怀里。 温香软玉抱满怀,任是谁也无法再次推开,叶英叹息了一声,轻轻扣住她的肩,微一翻身,就把她整个人压在下面,阿云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伸手环绕住他修长的颈项,眸凝秋水,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痴痴的叫着:“阿英……” 他低头,吻住了她不点而朱的红唇,极尽温柔,极尽缱绻,在两人越来越明显的喘息间,在两人间的温度越来越高的引导下,褪去了自己宽厚的衣袍,仅着一件雪白的单衣。 阿云的手沿着他的胸膛微微向外,似乎想要扯掉他那一层中衣,却并未完全扯掉,只将他的衣襟扯开,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膛。 他寻着那股若有似无的馨香,沿着她光滑细腻的脖颈继续吻着,辗转到精致的锁骨处,停下。 那朵银莲仿佛有生命一般舒展着花瓣,娉婷不染,是花之君子的风度,但那渐渐晕开的色泽,却带着妖姬一般的诱惑,好似他此刻看到的女子,她半阖着眼,似乎在等待,又像是在期盼,分明是如此熟悉的人,却带着一股陌生的,并不让他排斥的感觉。 他抬手,除去那层没用的罩纱,以及……她原本就宽松的裤子,露出一双修长而笔直的腿。 “阿英……”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呼了一声,满是情/欲的眼清明了那么一瞬,不自觉的夹紧了双腿。 他轻轻的搂住她细柔的腰身,靠在她耳边宽慰着:“别怕……阿云……” 红帐外丢下的最后两件衣物,是男子的雪白中衣和女子的玉色抹胸。 红帐内,两人肌肤相亲,再无障碍。 阿云感觉到自己身上游走的那只手,带着剑柄磨出的薄茧,勾勒出一道一道的战栗和酥/麻,她感觉整个人似乎被迷失在了汪洋大海之中,直到那只手缓缓的抬起了她的腿,一阵轻微的刺痛伴随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感觉蓦然袭上心头。 143、新妇含羞见公婆 天方破晓,庄外,早起的杂役已然开始扫除,窗外依稀可见缤纷的落英,一地的残红被风吹散。 红帐内,仅披一件雪白单衣的俊美青年手肘支着侧躺着,清隽的眉眼间蕴藉着无限的温柔,凝视着依偎在他怀里的少女,她秀眸紧闭,眼角处长睫间还残留着一丝未干的泪痕,仿佛清晨落花之上沾染的一丝露水,而肿起的红唇和羊脂玉般的肌肤上樱桃红的痕迹,似乎都在诉说着昨夜的疯狂。 叶英眼眸微转,抬手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迹,不禁有些心疼和后悔,一杯味道古怪的合卺酒,或许阿云觉察不出不对,他却没有道理不知道,只是自信自己不会失控,也没将那点药物放在眼里,谁知……他最终还是高看了自己。当心爱的女子全身裸裎躺在自己身/下,且那般娇柔有心或无意的引诱时,无论是怎样清心寡欲的男人,所谓的自制力全都会在美人的梨涡浅笑妙目含情中化为粉齑。 先开始,他还顾忌着她的身子能够克制一二,谁知她百般痴缠,小猫似得往自己怀里钻,到了后来……他完全失去了引以为豪的自控,即使她哭着求饶也还是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好几次。 因为昨夜的疯狂已然极度敏感的阿云感觉到眼角的触碰,竟从浅眠中惊醒,睁眼却见叶英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身子微微移动了一下,两腿之间的肿痛感就刺的她忍不住“咝”了一声,昨夜破羞耻的一幕幕浮上心头,脸颊一红,就拉着被子要盖住脸。 omg,真是不想活了!!!某人在心里大喊,态度消极坚决不肯承认昨天晚上那个拼命点火作死最后纵火烧身烧的体无完肤的逗比是自己。 叶英拉住被子阻止了她的鸵鸟行为,展臂将她揽在怀里,眉梢微微一扬,低声说:“木已成舟,夫人莫不是后悔了?” 阿云浑身没半点儿力气,自然就这么歪在他身上,胸口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想到昨夜的亲密无间的接触,脸红的简直要滴出血来,却怎么也不想抬头看他,闷闷的开口,发现声音居然嘶哑了:“都怨你,我这个样子,还怎么去给公爹婆母敬茶呢?” 她整个人已经瘫软成了一团泥,不要说好好走路了,就连自己好好吃一顿饭的力气都没有,只想躺在床上挺尸。 叶英听着她软软的三分撒娇七分幽怨的埋怨,心跳却忍不住失速了一瞬,眸色微沉,揽着她柳腰的手臂微微一紧,阿云敏感的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思及昨夜自己的“惨痛悲剧”脸色一垮,不由惊骇莫名,大清早的,他不是又想…… 哪知叶英却只是调整了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然后抬手为她捻好被角,轻声道:“不必着急,你先睡。昨夜……都是为夫不好,害娘子受累,我已派人禀告母亲,用过午饭,再去见过他们二老。” 好吧……是她想歪了。阿云抬眸看了看他,心里既奇怪又羞赧,但更多的还是挡也挡不住的疲倦与困意,昨夜几乎折腾了一宿,都没怎么睡…… 贴着叶英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有力而沉稳的心跳,她不禁安心了许多,仿佛已然忘记了谁“害”的她到这个地步,就这么阖上眼继续休息了。 睡了差不多有两个时辰,阿云揉揉眼睛起来,叶英已然不见了身影,一边站着的秋梨服侍她入浴,见着掀开被衾后她身上从修长的脖颈漫延到玉峰、小腹的痕迹和双腿间的狼藉,秋梨整个人不禁傻眼了那么一瞬,她不是听人说新郎是个有点过度清心寡欲的君子,这么多年都没跟哪个女子有过接触吗?怎么好像跟传闻中的不大对呢…… 秋梨一脸心疼的服侍着她家七娘沐浴,想着莫不成是太久没有女人所以…… 阿云整个人泡在水里,全身的肌肉都得到了放松,水里似乎加了某些药物,双腿间的肿胀感消退了不少。 “七娘,稍后沐浴完毕,可以涂抹些药膏在……嗯……伤处,日后,那西域秘物,还是不要往身上抹了。”秋梨想着自家姑爷那副神清骨秀温文尔雅的模样,怎么也没法把他和那种“猛男”联系在一起,于是只好怪罪于那瓶精油了。 阿云自然知道她说的伤处是什么地方,埋着脑袋点了下头。 秋梨见她羞涩,不禁掩口笑:“七娘也不必心生畏惧之感,婢子听宫里的老人们说啊,闺房之乐,是要慢慢的才能品出滋味来,昨夜七娘不过是初夜破瓜,是有那么些痛苦,可不要心生畏惧,日子久了,食髓知味,更何况,是同姑爷这般美郎君,自然品的出其中极乐。” 阿云被她说的整个人失笑,莫不成这孩子以为她会产生心理阴影?搞得跟限制级某片似的,也不至于……吧? 沐浴完毕,秋梨为她梳起了妇人发髻,换了衣装,来到外间用午膳。 叶英已然跪坐于席上,见她出来,微微抬头,两人的目光就这么不期然触碰,她愣了愣,却听到侍女们的低笑声,想着估摸自己昨天晚上的动静是瞒不过这些躲外面听床脚的家伙,遂干脆也放开了,走到叶英身边缓缓蹲下,看也不看他对面的位置,揽住他的手臂赖到他身上:“阿英,你说了都是你的错,对吧?” 叶英微微一怔,却不知她想说什么,只得顺着她将她抱在怀里。 阿云调整了坐姿,笑的眉眼弯弯:“那就当成补偿我,你喂我吃饭吧?” 叶英轻咳了一声,抬眸看了眼侍女,果不其然她们都在掩口笑,这时,秋梨很“聪明”的发号施令了:“都出去吧,庄主和夫人要用饭,不需我等服侍。” 看着侍女都出去,叶英低头看着摸着下巴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的某个人,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宠溺:“又在胡闹,不好好吃饭?” 阿云可怜巴巴道:“因为没力气啊,全是你的错嘛,昨天晚上折腾的……”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塞了一口白粥,囫囵吞下,抬手指了指一边的玉米烙:“我要那个。” 叶英继续给她夹,神色微微显出一抹好笑,那双融了清雪朗月般的眸子微微一转,道:“嗯,昨天夜里,夫人热情难却。” 阿云被他一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恶狠狠咬着玉米烙,想象着自己吃回去了。 …… 他们两个这么一来的,阿云倒是吃的饱饱的,可怜叶英却没吃多少,幸而她最后还是良心发现,投桃报李给人喂了半碗莲子羹,才被在外面催促的侍女催的起身。 倒不是叶孟秋这个时候还敢作死的去催人,只是高力士这个皇帝身边的心腹,向来事务繁忙,原本皇帝都是却不得他的,因着一片爱女之情叫谁镇场子也不放心只好忍了这大半个月没有高力士小能手的日子,现在他们大婚结束,高力士该敲打的地方官也敲打了,自然该回去给皇帝复命了,可回去之前,他还得见证着最后一幕——敬茶。 若阿云是同咸宜一般“名正言顺”的公主,按照礼节,她自是没必要给谁敬茶的,还要反过来由公婆向她问安行礼。考虑到她毕竟不是,遂依旧是新妇给公婆敬茶,只是不必下跪。 高力士需要亲眼看着这一切才好回去向皇帝复命。 一直因为“身体衰弱”在虎跑山庄静养的叶孟秋自然是避无可避的要来参加了,实际上,那天婚礼的盛大场景,即使他没有看到也能听得到,那些礼官们吹奏的音乐,几乎响彻了半个杭州城,过往百姓绘声绘色的描述里,新娘几乎都是脚不沾地,走过的路,都是红绸铺地,来来往往的平素趾高气扬的官员们跟小杂役一样在高力士面前唯唯诺诺…… 也是,皇帝嫁女,场面怎么可能小?只是,叶孟秋的心里复杂的几乎郁卒,老天就好像给他,开了个一点儿也不好笑的玩笑。 前半生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封侯拜相,未料生不当时,武氏当权科场黑暗,名落孙山之后愤而投笔,弃文从武,现在老了,却不想自己儿子忽然娶了皇帝的女儿,还是那个,他一直都不喜欢,以“门第之见”摈斥在外的女子。 其实,若然那个女子只是裴相之女,他早些知道真相也完全有理由拒绝,门不当户不对,他就是不想高攀,裴相国纵然恼恨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可她偏偏是皇帝的女儿。 在大唐,几乎没有哪家人真心愿意自家孩子尚公主的,大唐的公主什么家教什么德行,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远的像太宗幼女千金公主,一生□□,给夫家戴了无数顶绿帽夫家又奈之若何?近的,像中宗的爱女安乐公主,视夫婿为牛马,骄纵任性,无所不为。 可,要是皇帝要你娶,还只能强颜欢笑的娶! 大唐公主是家教不好,可是,你敢嫌弃皇帝的女儿?嫌命长还是嫌全家的命长? 是以叶孟秋就算再讨厌阿云,也只能做出一副慈祥的样子,接了她那杯茶,违心的夸了一大堆新妇良好的品德,并表示她以后就是藏剑山庄的当家主母,还请万勿推辞。 叶夫人倒是没什么,很爽利的接过了茶,就拉着阿云的小手问长问短的。她原本就挺喜欢阿云,不仅因为阿云长的像自己十分崇拜的“棠姐姐”,更因为这傻姑娘对自家儿子死心塌地的,今天一早被她派去听床脚的侍女就回来了,说起两个人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快天明才没了动静就不禁欣慰无比,想着终于可以早日抱上长房嫡孙了。 叶晖夫妇、叶炜和叶蒙向大嫂敬茶,叶晖小小的儿子叶凌烈也拉着阿云的衣袖奶声奶气的叫了句“大伯母”,一家子看起来其乐融融(至于离家出走不知道在哪儿的叶老五,自然就被忽略了)。 于是,高公公满意了,没见这小俩口感情好的,昨天晚上没尽兴还磨蹭了一个上午,这么多公主驸马,成日里君君臣臣的多,蜜里调油的少,怎么看,这一对儿都是不错的。 高力士向叶孟秋道别,并带走了咸宜公主和呼啦啦一大堆宫廷女官侍女们,给阿云留下了秋梨在内的一共八名精挑细选的侍女。 至于那艘鸾舟,也留了下来,撤去大红绸缎,作为日后阿云和夫婿回长安的交通工具。吴王李瑁则留了下来,反正没多久王府就修好了,他也懒得两地折腾。 欢送了高公公回来,趁着无人注意的当口,叶晖忧心忡忡的拉住自家大哥,低声道:“大哥……那个,纵欲伤身,您还是节制点儿的好。” 原本他还想着自家大哥这般不谙世事(二晖你真是太单纯了),要是洞房花烛夜什么也没发生,藏剑山庄的脸可就丢大发了,想着自家老爹肯定不会负责人去“启蒙”大哥,那这个任务就落在他头上了,所以,详细版小黄书,加了料的合卺酒全是他一早谋划好的,实际上,新房里燃着的香也含催/情成分。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过犹不及……看着大嫂走路那姿势,困倦的表情就知道。 二庄主内心深处充满了愧疚感,觉得自己真对不起大嫂。 叶英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正色道:“二弟不必担忧,为兄自有分寸。” 累了一整天只喝了半碗莲子羹的大庄主觉得,他好像有点饿,抬眸看着自家正和娘亲谈笑风生的夫人,薄唇勾出一抹浅浅的弧度,他似乎真的是没有吃饱……呢。 144、新婚燕尔罗帐旖 却说高力士走后,一众地方官员于杭州城最大的酒楼——逢春楼碰了个头,现在已经不是开元初年那会儿,皇帝将素质高的中央官员外放地方,是以这些人的平均水平早已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多数人在朝中也不认得什么高官显贵的,乍然见到高力士这样地位超凡堪比宰辅的重臣,自然是牟着劲巴结,可他们送尽了礼物说尽了好话,人家高公公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下了一趟杭州好似压根没见过他们这些人一样,打道回府了。 官员们纠结至极,只得向刺史求助,谁料坐在首席上一直愁眉苦眼的杭州刺史只是长叹一声后摇了摇头,告诉他们,日后要见着藏剑山庄的人该躲多远躲多远,然后就起身扬长而去。 刺史的幕僚跟在后面,他其实很能理解他们家刺史的心情,那藏剑山庄原本就是地方豪强,和东都天策交情不浅,官府平素也不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去招惹他们,可如今,再加上这一层关系……那简直不要说招惹了,索性当祖宗供起来吧,堂堂刺史,地方之长当成这样,这这这……这真是……什么事儿啊,他正大摇其头,忽然想到一个茬,一拍脑门上前两步提醒道:“刺史,下官记得,吴王下个月就要就藩了,要不,咱干脆把那些所有和藏剑山庄有关的户籍卷宗之类的全都交给吴王府,让他们去管,省得日后出了什么事儿咱为难啊!” 刺史眼睛一亮,拍手叫好:“善!本官怎么没想到这个,这小舅子管姐夫,嘿嘿,以后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儿,扯不到咱们身上来,好好好,回去你就去把那些个东西找出来送到吴王府上。” “诺,”那幕僚微微一笑,“可吴王他似乎人不在王府,逗留在藏剑山庄来着。” 刺史摆摆手:“哎,管他在哪儿呢,反正这个意思咱送到了就是,再说了,王府还没完全修好,他住在那儿干嘛,下个月李、张二位辅丞就要来了,也别忘记送上份大礼!” 他心思松活下来,自然思路也明晰了不少,朝廷里的局,是越来越乱了,寿王改封,皇帝却给别出心裁的设计了个“三品吴王辅丞”的官位给李元、张九龄,并令他们辅佐新任吴王,嘿!除了东宫有太子太傅或者太子少傅,他还真没听过那个亲王有这个待遇的,看来,储位之争,离尘埃落定尚且远着呢。 ------------------------------------- 不管外头的人如何好奇,藏剑山庄还是一如既往,该干嘛的干嘛,除了极少的几个人外,大多数只晓得自家庄主娶了裴家的女儿,至于是哪个裴,还不清楚,不过这也不重要,因为他们都认识新夫人,不就是那个自幼和庄主青梅竹马的和大家伙关系都不错的叶云姑娘吗? 反正,大庄主成亲了就是喜事,神经粗的藏剑众也懒得去八人家娘家都有谁,至于,场面太隆重?那必须的啊,他们最崇拜的大庄主成亲,场面能不隆重?有什么好奇怪的? 叶孟秋因为之前的事情也没脸呆在山庄,索性继续跑去苏州“养病”,庄花娘也想着给小俩口些个人空间便跟着走了。 阿云看着侍女送来的一大堆的东西,什么账册啊,什么亲戚往来的送礼记录啊,还有他们大婚的收入等等……觉得脑袋都大了一圈。 她扶着额头对送来这些的叶晖夫人身边的侍女问:“这些,平素都是二庄主夫人在管的?” “是,原先因着长房未娶,老庄主便令我们夫人暂代,现在您既然来了,自然是正经的当家主母。” 阿云看着那古代的记账法就觉得烦,可她这个人一点儿也不适合干这些细活,这偌大一个山庄要管的如此条理分明也是本事,她这个一窍不通的贸贸然接过来,恐怕会出不少乱子不说还未必合适。 “这样吧,我看,原先山庄里运作的就已经很不错了,你把这些送回去,请你们夫人万勿推辞,还请继续管理这些事务。” 侍女看着有些为难:“这……不合规矩呀?” “没事,规矩是人定的嘛,二弟妹的才华正在于此,又何必谦虚推辞呢?我这个人散漫惯了,向来管理不来,要是误了山庄的事,岂不是罪过了?”阿云眨眨眼意思意思的留下自己那份“新婚收入”(其实也就是高力士等人送的礼和皇帝给的东西),抬袖起身,伸了个懒腰,微笑道,“呐,就这样吧,你这么去和二庄主夫人说,她会明白的。” 虽说叶老头让她管家,可她又不会,再说,头一天来就夺了人家的权也不大厚道,反正,阿英还不是躲懒让叶晖去应酬外交,她就干脆来个,夫唱妇随好了。 侍女见她打着呵欠一路走去后面补眠了,只好退下。 阿云睡了一会儿,揉揉眼睛从躺椅上坐起来,嘟囔道:“秋梨,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再过半个时辰,便是晚膳时候了。”清朗的男声伴随着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响起,她侧过头,却见叶英坐在窗前,翻动着书卷,夕阳的余晖轻柔的落在他精致秀丽的眉眼间,将五官勾勒的愈发立体。 她的目光微微下移,看见桌子上摆放的点心,不禁赧然,低下头糯糯道:“是我胡闹了,害的你午膳只用了那么点儿。” 她站起来一脸好奇的去瞧他看的什么书,却被他先行一步合上压在一旁,淡静的目光携了细碎的温柔向她看过来:“睡得可好?” 阿云瘪瘪嘴,不让看就说嘛,还藏着掖着的? “嗯,还好吧,你是刚刚过来的?”她坐在他对面,随手拈了块糕点丢嘴里,那糕点却细腻的出奇,入口即化,余香不散,“这是哪个厨子做的,真好吃!”从前怎么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糕点? 叶英一脸无奈的看着她:“也不净手就吃?这是二弟妹送来的,陪嫁厨子的手艺,她嫁过来的时候你不在山庄。” “唔,二弟妹又派人来了?”阿云问。 “是她本人来了,见你休憩,便留下糕点走了。”叶英见她盯着那盘糕点重点明显不对,不禁失笑,抬手将糕点移开,将瞪大眼睛明显不满的她缓缓拖入怀里,“今天的事,我听说了,你是打算……让二弟妹管家?” 阿云顺势蹭到他怀里,拿起他悬在腰间的玉佩流苏把玩着:“我这是夫唱妇随,你看,你也不管事嘛,天天水,让自家弟弟去赚钱,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呐,小说里都这么写的,所以你跟李菊在一块儿才会是受。” 叶英顺着怀中人柔顺的青丝轻抚的手不由停住,他看着小懒猫似得一脸舒适地窝着的某人,缓缓垂下眼帘,形状优美的唇角微微牵起。 也罢,新婚燕尔,何必消磨于庶务之间? 三日睡在青庐中,叶英顾忌着她初夜之时被索求太过,是以两人只是纯盖被子睡觉,待到第四日搬入天泽楼,刚刚风干头发穿着清凉正在拿着小话本看的起劲的阿云被剥夺了看书权,然后在惊呼声中被推倒。 新婚燕尔,罗帐旖/旎,情深意浓之时,叶英偏生在她耳边轻声问:“娘子可否告诉为夫,何为……受?” 刚刚进入状态的阿云半闭着眼睛瘫软在他怀里,秀眉微蹙,暗道小心眼,却碍于形势不得不软语央求,他却不知从哪儿学坏,偏耐着不给,非要她回答他那奇葩的问题,两人这么斗到最后,以阿云菇凉抽抽噎噎的回答结束。 叶英最终是微微一笑,清隽的眉眼带着往日难见的狡黠,将她压往床榻深处。 145、卷六:九天风云倏然变,世事棋局已大非 第二日清早 阿云低着脑袋捏着个瓷勺在碗里搅吧搅吧,几乎把一碗好好的粥搅成浆糊,听到角落里秋梨的闷笑声,搅动的速度不由更快,甚至瓷勺碰到碗壁,碰撞出声音来。 正坐在她对面慢慢喝粥的叶英停下的动作,瞧见她整个嫣红了半边的脸颊,忆起昨日种种,亦不禁耳根发烫。 一只糯米糕被木箸夹着出现在她面前,阿云顺着那只箸看到叶英莹白如玉的修长手指,仰头看着叶英清隽的眉眼如玉般剔透的容颜,忽然气不打一处来:“你不会以为这样我就算了吧?说实话,那些都是谁教你的!” 打死她也不会相信一个从来没看过片没接触过不良信息,从来就知道宅在家里练剑的男人会第一次就那么“熟练工”,这不是不科学就是…… 阿云打了个眼色,示意侍女们都出去,也不用饭,起身到叶英身旁坐下,抿着嘴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半晌,纠结道:“是不是,结婚前……有人给你送女人了?” 叶英皱眉不解:“何出此言?” “你……你昨天怎么……”阿云支支吾吾了半天,自己的脸却先红了。 以叶英的聪明,自然想到了她的意思,不禁轻笑:“阿云以为,昨夜之事为何?” “少来这一套,”阿云却是不接受色诱,整个人撞上来,叶英冷不防被她扑倒,一手扶住案几堪堪稳住身形,一手顺势接过她的腰身,宽大的衣摆流泻在地,两人的距离几极近,目光相接之间,阿云直直望向那双融化了清雪般的眸子里,灼灼的,都是自己的影子,不由一愣。 “可曾看清?”温热的呼吸,清朗的语音。 阿云一下子消了火气,整个人埋在他修长的脖颈处,感受到他细腻的肤质微冷的肌肤,不禁张口就是一咬。 “要是你骗我的话,我就变成吸血鬼。”她闷闷道。 叶英默然半晌,忽然低下头,薄唇轻触到她的额间,低声道:“无需何人相授,只要是阿云你,一切,顺其自然。” 只要是你……便顺其自然么? ------------------------------------- 扬州忆盈楼 杨柳依依,茶花漫山,丝竹管弦之声随着瘦西湖潋滟的波光遥遥千里,娉婷楚楚的女子们于那花雨漫漫之下羽扇轻展,霓裳如云,湖心岛处传来阵阵欢声笑语,是那些小姑娘们在逗弄着白鹤。 没有计谋算计,没有腥风血雨。忆盈楼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宁,那么的美好。 两个少年男子于二十四桥附近的一座亭子里,举杯对饮,其中一个略年长些,生的是精致秀雅,一点儿也不输给女子,只是周身气势沉稳如松竹,一点儿也让人浮浪不起来。另外一个更是容貌极盛,尤其一双桃花眼,只消他一个勾唇浅笑,便能勾了大半个扬州城的魂。 “大师兄,此番藏剑之行,你为何一定要拒绝师父呢?”霍玉放下酒盅,蹙眉不解。 他对面那个被称为“大师兄”的人听到“藏剑”二字,神色略微怔忪,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好半天才回过神,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冰冷:“今生今世,我都不会踏入那个地方半步。” 前世,当师姐被叶晖的“闭门不出”伤透了心选择离开的时候,他就对这个盛名在外的“君子”从头鄙视到了脚。 叶晖何德何能,得到师姐这样好的女子的垂青?他又有什么立场资格,因为她的出身而“闭门不入”? 他不是什么藏剑山庄的二庄主,没有什么东西割舍不下,为了师姐,他什么都可以做!离开中原,远赴南疆,不过为了求得佳人一丝宽慰一缕展颜;化身毒尸,不人不鬼,也不过为了让她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愿意什么也不计较的守在她身旁。 那一世,他就这么守在她身边,不能再陪着她笑谈江湖,却将她每一句话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他看着她在人前强撑着教主的尊严,人后依偎在他耳边絮絮说着七秀坊的往事,为她拭去她有时候呆呆凝望自己的时候眼角无声流动的泪,听她说着—— “师弟,你回应我一句,好不好,你回应我,我就嫁给你。”她说到最后搂着他冰冷僵硬的脖子失声痛哭。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男子,可看到她眼底的悲痛,他又高兴不起来。 这个身体已经变成了毒尸,已经不能被他控制,他,孙飞亮,不过只是被困在毒尸里的魂魄,只能看着她哭,看着她笑,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办法给她。 他能做的,也只有陪伴在师姐的身边,一直等到她白发苍苍的时候,看着她在弥留之际拉住他宽大而显笨重的手,笑的那样的悲凉。 “阿亮,下辈子……我们一定要做夫妻。” 下辈子……他知道她为什么笑的这样悲凉,因为他是毒尸,是受到了生生世世的诅咒的毒尸,根本不会死亡,不会投胎,他没有……下辈子啊。 孙飞亮离开了五毒,在教主曲云逝世之后。 安史之乱早已平定,只是建宁王被妖后张氏构陷处死后,代宗以及之后的皇帝都懦弱,大权旁落,宦官专权,而大唐,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大唐了。 他寻找了一片无人的山林住了下来,日日夜夜的,思念着死去的师姐,还有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在七秀坊无忧无虑的岁月,不知过了多少的年岁,终有一天,他忽然没有预兆的,闭上了双眼。 待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景云年间,并成为忆盈楼楼主公孙大娘的大弟子。 他还是叫孙飞亮,却没有一个叫曲云的师姐,只有一个,叫曲云的……师妹。 心中狂喜之际,他不禁感谢上天的眷顾,给他机会,让他挽回这一切……让他,可以真正保护好他的曲云……师妹。 霍玉见他那副样子忍不住摇摇头:“我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曲师妹还有谁能让大师兄你笑上一笑的,算了算了。” 孙飞亮听见“曲师妹”这三个字神色不禁一柔,看的霍玉直摇头。 “看看看看,说道曲师妹脸都红了,师兄你这是要嫁出去的样子啊。” 孙飞亮转移了话题:“咳,对了师弟,师父让我转告你,此番前程路远,你要做什么她不会管,不过若有什么难处,记得不要自己扛着,不单单有师父,记得还有师兄我呢。“ 霍玉望见师兄眼底的暖意,不由安慰一笑,却是摇摇头,没有接话。 有些路,只能自己走,再亲近的人,也没有法子介入。 他想起长安街头有时擦肩而过,将军府上众里寻他之间的绯色身影,心尖的苦涩一圈又一圈的泛起。 哥奴,你这般出息了,父亲他,也会为你高兴的吧? “霍师兄你又要走啊?”长高了不少的叶芷青一路上将霍玉送到码头,她已经不再吃糖葫芦,不再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卖痴,虽然武功不是最出色的,却在为人处世上愈发八面玲珑,公孙大娘注意到了这一点,已经开始将她作为下一任楼主培植她,忆盈楼或许有男弟子,但是楼主,只能是女子,是以无论是孙飞亮,还是霍玉,都没有这个资格。 叶芷青很喜欢这个从小就给自己买糖葫芦的师兄,他聪明的鬼精灵,对师妹们却很好,就像她的亲哥哥,所以每次离开,叶芷青都会亲自将他送上船。 “芷青,回去吧,别送了。”霍玉腰间别了把玉箫,双剑背负在身后,站在码头,衣袂翩跹,风华无双。 “那你早日回来啊。”叶芷青吐吐舌头。 “嗯,鬼丫头,”霍玉抬手揉了下她的头发,唇角弯起一个有些抑郁的笑容,“以后要学着做一个大人,别总冒冒失失的,跟小云妹妹一个样子,师兄……” 他说到这里没有继续,或许,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呢? 叶芷青也敏感的察觉到霍师兄不大对劲:“师兄?” “无事。”霍玉淡淡一笑,上了船,“回去吧,我会早日回来的。” 船渐行渐远,叶芷青的身影也完全消失模糊成了一个点,霍玉转身走进了船舱。 两个黑衣人无声无息的出现,纳头便拜:“少主。” 霍玉淡淡“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问:“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都按照少主的意思,绝不敢有一丝的遗漏。” “好!”霍玉那双从来温柔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锐意,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咱们也学一学那武周朝的来俊臣,来个,瓮中捉鳖。” 他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那些人一瞬间就没了影,实际上,一直躲在船上,这些人是姜家的死士,自从姜皎死后就主动来找寻了他这个“少主”,为他搜集情报,对付王毛仲。 霍玉拿起腰间别着的玉箫微微一转,低声自语:“王毛仲,幽天君……你知道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你的隐元会,在我眼里不过一个愚蠢的玩物,你还能,怎么和我斗呢?” 146、小哈认主表忠心 藏剑山庄 结婚远不止两个人入洞房这点儿事,虽然阿云偷懒的把管家的事情交给了二晖的媳妇,但也不代表她这个大庄主夫人真的可以无所事事。 先是将婚礼上各种收入全都一一核查登记入库,后又是在高氏的帮助下认全了那些叶家的亲戚们,山庄各种管事的职务以及细分等等,忙来忙去的她压根就把小哈的事情给忘到角落里去了,有一天被侍女们折腾的戴着奇奇怪怪的帽子穿着诡异的“服装”的小哈主动来找她了。 阿云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将小哈放置在案几上,自己则正襟危坐在席上。 很多事情,她一直都没有主动问过小哈,因为她知道小哈大有可能也不会告诉她,可是现在这一切,已经走到了一个堪称诡异的状况,她再也没有理由不问。 “上仙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并不强烈的光线透过窗棱照在她的身上,投下一层层光影交叠的幻景。 小哈却是一反常态的“坐”了下来,虽然这个动作对于一只狗来说有那么点儿滑稽,可他却做的十分自然,好像本来就该这样似的,而那双略带棕咖色的眼,则平静无比的注视着阿云:“这个问题,我以为,主人你还会缓个两天再问的。” 阿云略微低下头,眼帘垂下,细密的有如两把精致的小扇子的睫毛轻轻搭下:“并不止,这个问题。我并不知道你们……你和那个所谓的‘她’,你们为什么选择了我,我并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也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微微抬眸,直视着小哈的目光带着几分反常的犀利,“你做过很多的事情,在我并不同意或者,并不知情的条件下,表面上,我是你的主人,可实际上,不过是你的棋子。” “可是,主人你,非但没有找机会除掉我,反而,顺着我的安排,去做了那些事情,不是么?”小哈那双眼透出几分微妙的神光。 “不错,一半是因为那个时候我无法拒绝,”阿云点点头,黛眉微微一挑,语气也随之一转,“可另外一半,是因为你让我做的那些事,大多数也是我想做的。” “既然如此,主人今天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 阿云略微复杂的目光落在小哈的身上:“因为现在的一切,已经让我看不清楚,就像是大雾遮住了太阳,不知该往何方?” “主人继续顺着任务做下去,不就看明白了?就当你是在玩游戏,不好吗?” 游戏?阿云苦笑一声,这真的对她来讲只是个游戏吗?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晚了点儿,她对着小哈摇摇头:“ 我不喜欢这种,一直看不清楚被别人牵着走的感觉,纵然……我没有那么聪明,去做一个执棋者,但,也不甘心只做一枚棋子。” 小哈凝视了她许久,忽然偏过头,道:“主人是觉得帝女的身份给了你不舒服的感觉,还是因为,害怕呢?” “害怕?”阿云勾了勾唇,凤眸微微睁大,似是好笑又无语的笑了一声,“你觉得呢?” “既然不是害怕,那是因为忘记了前世天策府的惨烈,所以退却……” “我是让你回答我的问题,”她提高了音量,不带一丝笑意的看着小哈,几乎一字一句的说,“如果,我真的忘记了,就不会乖乖的做了这么久的棋子,我记着,可我也明白,完全凭借武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既然如此,你现在的身份不是很好吗?”小哈转过头看着她,轻声道,”想想皇帝对你的态度,想想你能够借此利用的资源,既然武力解决不了问题,为什么,不另辟蹊径呢?” 阿云略微失神了一瞬,然后挺直的背忽然颓然松懈下来,摇头道:“李隆基这个人,你小看他了,虽然我并不认可他对杨氏家族放纵骄纵的作为,但,作为一个皇帝,他有他自己的政治思路,并不会轻易被一个女儿所影响,我,或者说,上仙公主之于他,不过是一个高兴的时候捧在手心,不高兴的时候,或许可以随时遗弃不管的存在罢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说的,不是影响皇帝。”小哈继续四足落地,朝着阳光的方向缓缓的走了几步,“主人你知道么,其实在你之前,我还曾经有过四个主人,他们,无一不是挺过了那三百余年的孤独,终于回到大唐的,可,他们最终都失败了。一个穿到了武惠妃身上,妄想模仿女皇称霸天下,却被李隆基一杯毒酒赐死;一个穿到了李隆基身上,异想天开要凭借一己之力更化改制,搅得朝局不安,大唐江山最终覆亡;一个,穿到了杨国忠身上,却终究局限于自身想要除掉系统篡位自立,后来爆体而亡;至于最后一个……穿到了太子李亨的身上,却因为疑神疑鬼权欲过重害死了郭子仪李光弼,非但没能收复河山,反而……成为了亡国之君。或许,你没有第三个人聪明,没有第一个人的野心,没有第二个的奇思妙想,也没有第四个的善于弄权,但,你有一样,却是他们都比不上的。” 阿云挑眉,示意他说。 “那就是,宽容。你和他们最大的不同,在于广交朋友,不拘于那一点不同,唐潇潇自私,唐傲天虽然有错,但毕竟是门主,她为了一己私欲可以外借五毒除掉门主,你没有介意于此,取之执着;而霍玉心思深沉,似有所图,你也并不在意,却和他结成好友;叶炜前科累累,你却看清楚他并不坏的本质,从而好心帮助他走上正途,这是良善仁心;徐明嗣神神叨叨,怀有大才,你没有觊觎或者嫉妒,反倒将他推荐给了萧嵩希望他能进工部有利国家,这是襟怀气度;至于李林甫……他更是臭名昭著,可你没有执着于偏见,而是相信了自己的判断,这是自信。成大事者,必须有容人之心,自知之明,或许从前我并没有肯定会不会有新的主人,可是走到今天,我却明白了,你,或许真的能够逆转时局。” “这不是一句话的问题。”阿云犹豫了一下,“所以我需要知道你的打算。” “走到今天,已经不是我的打算了,主人。”小哈走到她跟前,“是你的打算,我,只是你的参谋,一切,都由主人你,来做决定,我认可了你,成为我真正的主人。” “我的打算……”阿云的神色浮现出一丝迷惘,有些混乱的脑海里却忽然闪现出一丝微光,她忍不住挺直了背脊。 “主人你想知道,你的徒弟,神佑,她后来怎么样了吗?”小哈点点头。 神佑?脑海里浮现出南宋师徒相处的那一幕幕,从神佑被救出,到她穿上军萝的衣服一招一式的打着梅花桩,再到她哭着央求自己不要走,阿云忍不住鼻子一酸,眼角隐然有了泪意,既紧张又期待的问:“怎么……样了?” “她重建了天策府,灭了金国,接回了那些可怜的帝姬王妃们,辅佐幼主中兴大宋,使得那个时代的繁华,得以真正的继续。” “是吗……”阿云怔忪了一下,嘴角慢慢的,扯出一个欣慰的微笑,眼泪却再也忍不住掉下来。 神佑……她们的师徒情分不长,可那也是她这么多年来收的唯一一个徒弟,得知她竟如此出息,自己这个师父,怎么能不开心?可,想想她一个小女孩,要经历多少困难才能走到那样的一步,又忍不住心疼。 “主人,神佑,她是大宋的公主。”小哈抬起爪子,为她擦了擦眼泪。 阳光里浮动的微尘似乎静止了一瞬,小哈放下爪子,看着她,眼底隐然有着锐意,像是□□冷剑前端锋利至极的锐芒,又像是天刚破晓时那冲破黑暗的光芒,一字一句的说:“而你,是大唐的公主!” 147、楚河旧事阿云忆 秋梨,秋梨,快,给本王端杯凉茶……哪去了,真是的,”一身短打的李瑁大步走了进来,丢下手中的弓,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满脸的汗水顺着脖子流淌着。 “秋梨被我派去做事了,”埋首于一堆小哈给的隐元会密报的无良姐姐头也不抬一个,顺手丢了个帕子给他,“自己擦擦吧,进来就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唐宗室一应的习惯,李瑁这小小年纪的,性格在诸王中也算谦和的,居然喜欢也成日里带着一群人出去打猎,因为脱离了宫廷的束缚,乍然住到藏剑山庄这样的武林门派,整个人就撒着欢的玩,每天都出去,玩累了才回来,阿云见他没有学坏,而且行猎也算强健了身体,是以并不加以约束,反正等那两个吴王府丞来了自然会管着他。 李瑁幽怨的看了看自家阿姐,不帮他温柔的擦擦汗就算了,连杯水也不倒给他…… “阿姐,你也太偏心了。”李瑁蹭过来一脸控诉。 “偏什么心啊,你看,萱萱都回去了,你不还留在这儿吗?”阿云迅速翻动着纸张,并没有看到他那副睁大眼睛装可怜的小模样。 “你就是偏心,姐夫一回来你就笑逐颜开又是除冠又是擦汗的,贤惠的不行……” “那能一样吗?”阿云失笑,递给他一杯水,“待你娶了媳妇,自然会知道区别了,指不定那个时候你阿姐还比不上你媳妇的一根小手指呢。” 李瑁咕噜咕噜抱着水杯喝掉,舒服的喟叹了一声,闻言坐直了身子小脸严肃的像是在上课:“我才不会呢,阿姐才是最重要的人,媳妇……你要是不喜欢我不娶了。” 阿云噗嗤一笑,伸手点了点他的小鼻子:“说的好听,我看你啊,到时候才是有了媳妇忘了姐,再说了,你不娶?你要是不娶,母妃还不得急死?” 李瑁哼哼了两声,斜眼道:“到底是谁有了夫君忘了弟啊,算了吧你。”他忽然又想到什么,道,“阿姐,你是不是准备,回门去长安了?” 阿云脸上笑容逐渐淡去,眼中浮现出一抹深思:“嗯,该是时候回去了。”如果不是那些隐元会的密报,她压根不会知道,原来老早以前,她就被人盯上了,而那个人,居然还是自己先前一直抱有些许好感与同情的,老无名。 谁会相信,身为九天之首,掌管隐元会所有情报的幽天君居然会是一个狂热到极点的野心家?脑海中那些想不通的事情忽然一下子有了眉目,譬如,为何表面上策划安史之乱的李已然不再支持叛军,唐军却还是兵败如山倒?为何偌大一个九天出了伊玛目这样的细作,居然还能隐藏这么久? 如果,有着老无名在背后支持这一切,那么所有的问题都好说。 于开元中期隐遁的王毛仲通过操控小无名,两面下注,搅得天下大乱,至于为什么这样……正如他在密报里写的那样,他想让九天,真正成为能够操纵世间一切的东西,凌驾于皇权之上,又潜伏在朝野江湖每个角落,他要让世间的一切都被隐元会这样密网所笼罩,成为他野心之下的奴仆。 九天……她原本没有想过这个在游戏里经常会时不时冒出一个尾巴却很快就不见踪迹的组织,可如今,敌暗我明,且根据上一次的刺杀来看,双方已然成了不死不休之势,那么,她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小哈说的很对,她的“公主”身份,在必要的时候,是可以派上用场的。只是,这盘棋已经开始,究竟,该从何处落子? “阿姐,阿姐?”李瑁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又呆了?你到底听没听到我说的话呀?” “哦,没什么。阿姐方才有些晃神了,你接着说。” “阿姐你回去,我就不陪你一道了,你不清楚母妃她那个人,我若是再次踏入长安,她就有法子让我之前的打算付诸东流。你要是回去见她,也要小心,说不好她会利用裴家的关系做点儿什么。”李瑁在一旁分条析理,尚且稚嫩的脸上那双酷似玄宗的眸子冷静的不像话。 阿云忍不住道:“你素日里也这般……分析母妃的行为?”这么看,李瑁完全清楚武惠妃的为人和她的算计,如今这前朝后宫,有惠妃一党,也有太子一党,却独独没有什么“寿王”一党,而且,从史书上的记载来看,李瑁年幼之时就十分尊重太子兄长,完全看不出来有夺宗之心,这些足以显示他这个人对于“夺嫡”的冷漠态度。 那么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李瑁叹了口气,道:“阿姐,你不像我和咸宜,自幼生长在大明宫,有些事情,你并不明白,总之,母妃她,远远不止是我们的母亲而已。” “可她,一直都希望你能当上太子。”阿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李瑁哂笑,摇摇头:“太子有什么好当的,你看看二哥,他不是太子么?可成天活的就像个囚犯,母妃她执念太重,一心想要成为父皇真正的妻子,大唐的皇后,可她也不想想,这满朝文武,谁,还敢再接受一位姓武的皇后?于是她退而求其次,这般……费尽心思的想让我当太子。” “你不想当太子,所以,借此机会,跑了出来?”阿云恍然。 “我这是为母妃留一条退路,朝臣们不会接受我这个‘太子’,二哥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李瑁有些狡黠的笑了笑,“所以,这一回,都被我给算计了。” 阿云抬手就给了他额头一记:“好啊,之前还多感动呢,原来拿阿姐做筏子?” 李瑁捂着额头委委屈屈一脸泫然欲泣:“阿姐,你真是……就算夫君是宝贝弟弟是野草也不能随便打头啊,我这不是怕你被人欺负嘛才跑到这里来当‘吴王’的。” “你小子还上瘾了,一有什么事就搬出这个来。”阿云作势挽起袖子。 李瑁跳起来往外头跑:“诶,不跟你说了阿姐,就这样啊,我先回去了,哦,对了,姐夫他这几天好像收了个入室弟子,天天都在亲自教导呢,我看他们两个呆在一起的时间快赶上你们的了,诶,我走了……” 入室弟子? 阿云纤细的眉微微一挑,上辈子阿英是有个入室弟子来着,就是那个跟她有“一剑之仇”的二少,好像是叫…… 思绪回到那天被江水卷走前的一幕,阿云脸色忽然变的很好看。 好嘛…… 于是,到了晚上。 叶英走入天泽楼的卧房时,被侍女拦了下来:“大庄主,夫人说……您今天晚上睡书房。” “是这样吗?”叶英停在那侍女跟前,语气平稳,却不像是问句。 侍女看着他那张脸整个人就支支吾吾了:“啊……不,不是……”于是最后的声音消失在叶英明黄衣摆一闪即逝的瞬间,目瞪口呆的看着闲庭信步走进去的大庄主。 想起夫人的吩咐,她也只能自我安慰:“夫妻两个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和,算了,不管他们了。” 阿云仅着睡衣坐在窗前,靠在窗沿微微闭着眼,任由夜风缓缓风干着自己披在肩头的长发,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也没打算睁眼,反而留了个背影给来人。 “怎么了?” 阿云霍然转身,眯起眼睛看着他:“叶楚河是谁?” “你……都知道了?”叶英垂眸。 “可不是都知道了。”阿云挑眉,就看他如何说辞,徒弟老婆掉水了先救徒弟,谁是真爱啊到底?(这货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人家去救人后才被卷进去的) 叶英斟酌道:“南宋时,楚河他也不是故意要隐瞒的,毕竟你们两个曾经……” “什么?南宋?”阿云惊讶的一下子站起来,“等一下,难不成……那个柳萧,好嘛,怪不得你说什么‘正阳’之志,原来那个时候就开始瞒着我了?” 叶英见她气笑了,眼皮不禁一跳,正要解释,她却眯着眼睛凑近了他:“生怕我对你宝贝徒弟做什么呢,阿英,……” 混合着兰香的味道传来,在这个距离,这样的灯光下,他可以看到一些令人把持不住的画面。 他眸光一动,微微侧过脸:“嗯……其实……” 阿云看到他玉一般的脖颈处喉结微动,抿嘴一笑,靠在他身上略带恶意的吻了吻他修长的颈项,手指在他的腰带处磨砂游走着:“其实……其实什么?” 感受到身边的人越发僵硬,阿云忽然用力扯断了他的腰带。 “没什么……”叶英叹了口气,抬手将阿云整个人打横抱起,走向床榻。 阿云整个人滚向被衾深处,含笑看着叶英俯下来,道:“嗯,今天不可以呢。” 叶英抬眸看她,素来清淡的眼底是一片灼热的欲望。 阿云眨眨眼:“方才妾身已然叫了人在门口拦住夫君了,妾身……月事来了。” 叶英:“……” 148、破局九天八字策 叶楚河的事情,其实阿云一开始也没有太过在意,何况在见到现在的叶楚河本尊——一个呆萌老实的师父师娘控,就彻底没了报复什么的心思。 “楚河是个孤儿,他的父母抛弃了他,他就一个人在小镇上乞讨为生,顽童欺他,成人更欺,那日在钱塘,亦是被几个纨绔少年逼着接近潮水,险些被淹死。”两人并肩走在山庄附近的小道上,叶英抬手拂去落于阿云肩头的柳絮,将叶楚河的身世缓缓道来。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长成那么一个……娘炮呢?”阿云想起柳萧那副样子,不禁撇撇嘴,“对了,我记得那个时候他是喜欢叶璇黎的,难道他还要再经历一次那些吗?” 叶英摇摇头:“璇黎之事,倒不知是巧合还是……“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当年五弟有一女名叶黎,与楚河定有婚约,只是芳龄早逝,宋时,据楚河言,二人无论品行相貌皆十分相似。” 听到这里阿云不禁张大嘴一副惊讶之极的模样:“这么说,那个柳萧之所以喜欢叶璇黎,是因为她和自己未婚妻叶黎一模一样,阿英你不会怀疑这两个人有转世之说吧?” 叶英面上微微泛起无奈之色:“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未竟之语自然是阿云和他曾经奇诡的经历了,二人都不想在这个上面继续深谈下去。 风卷过垂柳,在微澜的水面上轻拂,阿云站在岸边望向远处的藏剑山庄,层楼迢递,四四方方中尽是庄严端谨之气:“阿英,你还记得我们在南宋时候的经历吗,我昨天夜里,梦见神佑了呢。” 叶英听出了阿云言语里的落寞,握住她的手微微紧了紧。他素来心思通明,即使阿云不说,这几日他也能从细枝末节里看出她思量之事为何,今日二人单独“踏青“到了这么个相对幽僻之所,究竟所谓何事,以叶英的聪慧,自然能猜测到十之八九。 自从上次吐蕃之事后,她曾承诺过无所相瞒,今日看来,是打算和他商议日后之事了。 “阿英,我,想去一趟长安,但不是为了去见皇帝他们。“阿云微微仰头看着叶英。 叶英轻轻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你不问我有什么打算吗?”阿云见他这般,也不知他究竟是否明白自己话中之意。 远处流云低垂,山色如墨,层层叠叠仿佛用画笔晕染了多次,叶英知晓,那里是剑冢的方向,莫说一景一物,便是一草一木他也是熟稔的,这是他守护的最初和最后的地方。 静默良久,在阿云一眨不眨眼的等待下,叶英缓缓地,一针见血地道出一句话:“天下之乱,始于九天。” 阿云心中微微一震,却没有接话,这样的话,如果没有小哈的话,她是不会轻易想到的。 “阿云身边那位小友,想必对此深有所想。” 阿云知晓他口中“小友”指的小哈,不禁赧然:“阿英你什么时候知道小哈的啊?” 叶英淡淡一笑,却不作答。 “好吧好吧,”阿云拉拉他的袖子,叹了口气,“小哈他,给我出了三条计策,和裴,助姜,取而代之。” 叶英将那八个字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不解的皱起眉:“和裴是闻喜裴氏,助姜?” “助姜,是说的霍玉。”阿云深吸了一口气,眼里带了些复杂的情绪,“霍玉的身世,我也是方才知晓。确切的说来,他不姓霍,而是姓姜,楚国公姜皎之子,其母为幽天君虐杀,仇深似海……” ----------------------------------------- 长安平康坊 千千万万酒肆名楼中的一座不起眼的楼里,跪着两个轻纱蒙面的女子。 若是此刻有一个自诩风流经常出入秦楼楚馆的公子哥在场,肯定会被眼前的状况吓掉下巴。 知音那两名女子,一名“严姬”,一名“姚姬”,前者是平康坊最大的青楼玉旒阁的头牌姑娘,向来以清冷著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生的花容月貌,无数王公贵族想要一亲芳泽,却至今没有一个人拔得头筹,或有不服气者皆折于严姬的三言两语,喟然受教后甘当护花使者,因此她的地位愈发超然,莫说给男人下跪了,她要哪天正眼瞧一瞧某个男子,估计都会让那人声名鹊起。 至于姚姬,则是平康坊挽月楼的花魁娘子,向来以长袖善舞著称,她的神奇之处,不在于她多有才情,而在于她的口才,以三寸不烂之舌周旋于烟花之地,至今还是处子之身,奇怪的是,也没有人逼迫于她。 可以说,前者宛如冷月,后者宛如烈火,都是人间绝色,不可多得的佳人,可如今,她们却卑微的跪在霍玉的跟前,听从他的每一个吩咐。 而面对着如斯绝色,霍玉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动容,只随手扯下兜了一襟冷雨的斗篷丢在一边,坐在座位上倒了杯水,却没急着喝,只捏着杯子问:“最近,长安城可有什么异动?” “王贼被关押在大理寺,朝中多人为之求情,多数为高公公所挡,民间传言纷纷,皆道当今圣上心胸狭隘,滥杀忠臣。”严姬略带清冷的声音响起。 “不仅是朝中,世家贵戚,甚至公主国夫人为之求情者亦不少,上月甚至惊动了圣上的养母邓国夫人,王贼在北门禁军中势力强大,现下圣上似乎也是投鼠忌器,只免了他的官爵,并未真正的打入天牢。”姚姬有些忧心。 霍玉捏着杯子,嘴角挑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冷笑:“毕竟是幽天君,若是这点儿本事都没有,岂不成了草包,既然他王毛仲想要跳,就让他跳好了。” “少主您不担心九天那边的事情?毕竟,王贼身为幽天君,地位举足轻重。”姚姬皱眉。 “九天,”霍玉摇摇头,“九天内部与他不和的都不只一个两个,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出手的。” “诺。”二人应下。 “少主,属下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禀报。“严姬犹豫再三,道。 “何事?” “属下近日来发现,还有一人在暗中查访王贼之事,此人手段了得,虽几次三番被我们发现蛛丝马迹,都不着痕迹的全身而退了,若非上次偶然得知,我等怕是现在都不知道。” 霍玉原本一直漫不经心的表情这才稍微凝重了些,似乎在考量对这突然冒出来的不在算计之中的意外该当如何是好:“是什么人?” “御史中丞李林甫……少主……小心烫!” 霍玉蓦然抬头,任由姚姬小心为他擦拭着衣袍上的热茶,滚烫的热水隔着衣料几乎在胳膊上烫出泡来,他却一无所觉,只是满脸呆滞的看着严姬,喃喃道:“你……说什么?” 149、裴门摆局相试探 叶英和阿云辞别了藏剑山庄一行人,将事物交给了叶晖夫妇去了长安,奉父命来接人的裴二郎君笑逐颜开的接了他们两个回去裴府,裴夫人率领着一群夫人们早早等着,她们多是些侯门王府的贵妇,因着武惠妃那边一直称病莫不清楚这位“上仙公主”的深浅,便趁着今日到裴府来瞧瞧,相府外头里面不停奔波传递消息的门房远远的瞧见他们二郎君的车回来了,便忙不迭的跑进去,给裴夫人报信。 “夫人,夫人,二郎君和咱们大娘以及姑爷都回来了。” 裴夫人喜不自胜,便要出门相迎,一旁裴光庭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裴夫人的小姑子裴氏赶紧的拦住了:“自古以来,只有姑娘和女婿来拜见丈母娘的,哪儿有丈母娘亲自去迎接的,嫂子您啊,还是好好坐着,没的吓坏了新姑爷。” 裴夫人只好坐下,笑笑道:“我不也是许久不见女儿了么。”那孩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这么照顾了三年,怎么着也有点儿感情的,而且,裴夫人一直想要个女儿却没能如愿,见着好端端的一漂亮小姑娘遭了长辈们的罪怨,一生下来那个样子,亦是可怜之至,加上十几年杳无音讯,回来的时候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裴夫人的心里是既感念又感叹,加上人老了,对儿女也更加牵挂了。 一旁的几个和她交好的夫人们都笑着附和,不是说裴夫人慈爱就是有福气的,她们大多都是侯门贵妇,皇宫那些事儿也是门清,自然知晓这裴家姑娘是个什么身份的,话里话外也是奉承居多。 听得侍女引二人入内,众夫人差点没把脖子生生再拉长一倍。 只见珠帘被侍女掀起,两个人影相携而入,女的一袭碧色襦裙,臂环淡青色软烟罗,绣着精致花纹的裙幅曳地,青丝挽起,发饰不多,却大气华丽,一双罕见的丹凤眼微微含笑,整个人清新明丽,让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在心底赞了句好相貌的众位夫人又忍不住去瞧裴家的那位“姑爷”,在看清楚时忍不住都愣住了一瞬。 红衣玉带,广袖缘皂,发束玉冠,腰佩长剑,整个人挺拔俊秀,玉树临风中透着一股清风冷月般的味道,莫说容颜,就是气度,也得将好些个世家门阀出身的公子给比下去。 这个年纪的女人,对于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总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一下子只感慨真不愧是圣人的女儿,眼光就是毒。 裴氏掩口笑了,道:“嫂子,这佳女佳婿的,你真是好福气啊,瞧瞧诸位夫人们,都看呆了不是。” 裴夫人笑着睇了她一眼:“你这做姑母的,在小辈面前怎么也一点儿不庄重。” 坐的近点儿的,崔侍郎的夫人赵氏接口道:“秦夫人说的对呀,这样标致的一对,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了,还头一次见呢。” 裴氏眼光微微一转,笑道:“咱们光顾着说了,把人家小俩口冷落在一边不成样子,快快,这新姑爷带着姑娘回门呢,嫂子这当丈母娘的可要给点儿面子。” 阿云松开拉着叶英的手,上前几步坐到裴夫人膝下,笑着喊了句:“母亲。” 裴夫人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应了,含笑的眸子看向长身玉立的叶英,对方长揖一礼,道:“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裴夫人便是点头连声说好,指着一旁的秦夫人裴氏等几个介绍了一下,叶英也一一见礼,众人多数顾忌着阿云的真实身份避不敢受。 裴夫人拉着他们夫妻二人说了还没几句话,忽然下人禀报道:“夫人,相国回府了。” 裴夫人点点头,慈蔼地对叶英道:“既然阿郎回来了,就让他见见女婿,你媳妇儿就留在我这里陪陪我们这些老婆子。” 叶英自然称是,向裴夫人行礼后长身而起,随着侍从去见了裴光庭。 果然在小哈的预料之中……若是裴夫人也罢,裴光庭个大忙人抽出时间要见阿英,必然不是简简单单的要看看“女婿”。 阿云淡淡垂下眼帘,面上依旧一副新妇回门娇羞的笑容,陪着裴夫人说着些趣事儿取乐。 ------------------------------------- 那厢叶英被引到裴府后花园,就见着刚换下朝服一身褐色圆领长袍的裴光庭在石桌前老神神在地摆着棋局,他身侧立着一个三十来岁模样,身形颀长,轩然有度的美青年,便是如今的京兆尹,裴光庭的族侄裴耀卿。 “族叔,叶郎君来了。”裴耀卿远远的看见一个挺拔出众的黄衣公子朝这边来,便微微笑着提醒族叔。 “来了啊,来来,陪老夫下盘棋。”裴光庭也不寒暄,笑眯眯的对叶英道。 叶英当下也不推辞,依言入座。 “老夫喜执黑,公子承让否?” “前辈先请。” 极有眼色的下人们安静的退了下去,而堂堂京兆尹裴耀卿就这么站在一边观摩着二人的棋路,竟也没觉得什么不自在。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裴夫人已叫人前来相催了三四次,裴耀卿笑道:“族叔和叶郎君这盘棋怕是再下下去,婶娘该亲自来了。” “呵呵,老了,越发比不过年轻人了。”裴光庭呵呵笑着,放下棋子,若有深意的道,“公子年纪轻轻,棋路却不像个浮躁难耐的年轻人,非是老谋深算之辈便是心思澄明之人。” 听得当朝宰相如此评语,叶英也只是平淡道:“前辈谬赞。”却不见一丝一毫诧异错愕亦或是受宠若惊的模样。 饶是素来心高的裴耀卿也不禁将目光多投注几分在这从外表上看过于出众的男子身上,和裴光庭下棋的感受如何,别人不知道他这个住的近有走的近的族侄肯定是一清二楚的,能在大局上打个平手还隐隐压了自己这位族叔一头不简单不说,面对这种褒贬不明的评语还能坦然视之,内心深处也不由承认那位七娘看人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 “素闻公子天资聪慧,幼弱之龄便博览群书,能诗能赋,又闻令尊大人十分推崇儒学,公子为何从未考虑过参加科考,登天子门,以光宗耀祖?”裴光庭继续笑呵呵的,看似慈祥实则尖锐的抛出了一个问题。 毕竟士农工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父亲既然曾经那么喜欢读书甚至参加科考,为何你这个做儿子的有这样的条件却从来不曾想过? “英不才,生为长子,以收心守业为要,至于宦海浮名,非吾之所求。” 简单至极的回答,甚至看起来不假思索,但在那样坦然的态度下,却让人在无话可说之外,徒生几分敬意。 说起来,其实门阀世家的人,也不见得多喜欢宦海沉浮,无非为了家族势力,这样的答案看起来太过简单了些,但不得不说,和裴光庭二人内心深处的想法却是完全不谋而合。 裴光庭面上是一直以来的微笑,看不出满意不满意,只是略略点头道:“想必到了时候,夫人那边也该等急了。” ----------------------------- 大明宫沉香亭 大朵盛开的牡丹烈焰般环绕着这座完全用名贵的沉香木制造的亭子,这一处景致其实并非大明宫最华美的,它之所以出名,全凭了李白那句千古流传的歌颂杨贵妃的诗句: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的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不过现在,因为缺失了重要的男女主角,这座亭子也只是大明宫一景,于玄宗而言,不过他在高力士的陪伴下漫步歇脚的一处偶然罢了。 “绝食?”听到高力士的奏报,玄宗不禁略微勾了下唇,神色未有改变,“绝了这么多天的食人还活着?” 这么些日子,来给王毛仲求情之人一波胜于一波,甚至劳动了邓国夫人、玉真公主这样素日里不问世事之人,即便玄宗对王毛仲的不满忌惮之意原来只有三分现在也扩大成了七八分了,不必霍玉提点,高力士也十分清楚这些。 “这……都是霍国公府上的看守说的,他说要是大家不愿意见他,当面听他自陈,他就饿死算了。”高力士站在他身后,低眉顺眼的回答。 “霍国公?他已经不是霍国公了,”玄宗微微抬高的语调缓了下来,神色却愈发的阴郁,“他王毛仲诛韦时首鼠两端,朕非但没有治罪,反倒封他做将军,他在外头飞扬跋扈,明目张胆的培植党羽,朕也没有和他计较,从前就有人和朕说过北门奴官太盛,建议朕削去他的兵权,可朕念着他当初诛杀太平逆党的辛劳,反倒将这样建议的人贬谪到了远方,呵,不料啊,这下奴的胆子,是被朕养的越来越肥,连朕的公主,也敢千里追杀?”玄宗拿着一本高力士呈上的,为王毛仲说情的奏章看了许久,忽然衣袖一扬,顺着一道高抛的弧线,“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后,那奏折就这么沉入了水里。 “他不是冤枉吗?好啊,你去传令给大理寺,叫他们将王毛仲这些年贪赃枉法结交朝臣意欲不轨之事,尽数彻查,他要绝食,那就去刑部的牢里继续给朕绝食好了。” 高力士感受到皇帝几乎外露的怒气,忍不住心惊,七娘这颗棋,实在是太厉害,这么多年了,多少人看王毛仲不顺眼,却都被眼前这个一心玩弄平衡之术的皇帝给压下去了,上次王毛仲居然厚脸皮为他那黄口小儿讨要三品官,皇帝也只是皱了皱眉表示了不高兴罢了,如今一件陈年旧事给翻出来出来,他这个堂堂的辅国大将军居然就这么倒了。 自然,王毛仲如此跋扈,失去圣心是迟早,只是他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不过,此刻的高力士,心中更多的感觉却是高兴,王毛仲倒了,他的地位,只会越来越稳。 高力士微笑着去办事了,他知道,皇帝派他走这一趟,并不全是为了去大理寺传旨,更重要的,怕还是撬开王毛仲的嘴,问清楚,他当年究竟为何要追杀公主,和王守一,是不是有什么密谋。 高力士前脚刚走,他手下的宦官陈让后脚就匆匆忙忙的过来:“圣上,裴相国府上的人禀报说,七娘一行人已经到了裴府。” 玄宗余怒未消的脸这才缓和了一些,柔和了声音问:“这一路上七娘可还好,有无晕船,身子不适?” 这……人刚回来又不是我一路上跟着她从杭州来的,我怎么知道? 陈让被这种问题问的一脸懵逼,高力士看他一副蠢相皱眉不已,自己亲自道:“舟车劳顿,大家不妨让七娘歇息一日,明天再召他们夫妇入宫,也好一叙天伦。” 玄宗自然满意高力士的安排,挥挥手叫人前去通禀惠妃安排相关事宜了。 150、书房夜谈惊人语 夜裴府书房 “阿郎,大娘在外求见。” 听到侍女的通报,裴光庭从容放下手里的书册,面无丝毫讶色道:“请她进来。” 阿云带着秋梨秋霜二人走了进来,向裴光庭行礼问好之后,眸光不禁落在不远处的山水屏风出,略略停留了一瞬。 “这是……”裴光庭侧身只受了她半礼,便疑惑看向她身后两个婢子手抬之物。 阿云微微一笑,狡黠道:“父亲忘记了,白日里同夫君对弈,尚未分出胜负。” 裴光庭见她这般,不禁失笑。 秋梨她们放下棋局,便告退了去,裴光庭见阿云真的跪坐下来,似模似样的要下棋,却是一愣:“七娘深夜拜访,真的是来找老夫下棋的?” 阿云笑呵呵的,故意道:“嗯,今日父亲找夫君为何,阿云找父亲便是为何。”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来找场子的? 饶是素来智珠在握,老神神在的裴光庭也不由无言以对,只得轻咳一声道:“七娘挑选夫婿的眼光不错,连京兆尹裴耀卿都赞誉有加。” 阿云继续笑眯眯道:“是吗,其实女儿也这么觉得。” 裴光庭:“……” “其实,女儿今日前来,是有事要向父亲大人请教的。”阿云见好就收,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对裴光庭道。 “何事,七娘尽管说。” “女儿听闻,开元五年之事,背后主使与霍国公王毛仲相关,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处置?” “此事,不瞒七娘说,”裴光庭早料到阿云会说这个,当下也不含糊其辞,“圣上龙颜大怒,已然明发上谕,另高力士提审王毛仲,虽然此前求情之人甚众,圣上却并未采纳,以高力士的手段,想来不会轻易放过他。” “哦?在父亲大人看来,女儿可否高枕无忧?”阿云最后一个音微微上扬,意味不明。 裴光庭看了她一眼,却只是微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阿云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屏风下那双来来回回不断踱步的靴子,嘴角轻轻一牵:“女儿曾在洛道与焕之族兄有过一面之缘,此事父亲想必是知晓的,焕之族兄心怀天下,连小小红衣教的底细都清楚的一干二净,以闻喜裴氏横跨两朝之久,簪缨世家之鼎盛,想必不会……不知道‘九天’吧?” 阿云敏锐的感受到屏风后那人气息忽然乱了一瞬,嘴角微挑,继续道:“王毛仲身为九天之首的幽天君,地位举足轻重,就算是父皇刺他死,估计也不一定成行,您说是吗?” “即便如此,以陛下对七娘的袒护宠爱,也不容他人下手杀害,七娘何必忧心忡忡?”裴光庭见她似乎频频关注屏风,故意咳嗽了一声,似乎在警告屏风后的人。 “他若在明,我却是不怕的,可敌暗我明,却是防不胜防。父皇若是护得住我,何至于骨肉流离十数年?”阿云眨眨眼。 裴光庭与她对视了一阵,道:“七娘觉得陛下护不住您,老夫岂能有那个本事?” “不,”阿云摇头,“第一,我并非前来寻求庇护,第二,并非前来寻求父亲您的庇护。” “……此言何意?” “我是来寻求合作的,却不单单与父亲,而是,裴氏。”阿云说道这里,放缓了声音,“合作不同于求助,自然是双方利益攸关。” 裴光庭脸上慈祥的笑容淡去,往日里那般谨慎慈蔼的模样似乎全然淡褪了去,露出一个有些不可捉摸的淡笑来,“何出此言?” 阿云叹了口气,道:“现下的阿云,在世人眼里,是裴氏阿云而非李氏阿云,不论您愿意与否,阿云从一开始就打上了裴氏的印记,您与母亲出于怜悯,对活死人的阿云关爱有加,于情,阿云应当报答大恩。” 虽然知道对方先抛出这么段话必然是要先打感情牌,裴光庭也不由生出恻隐之心,当初的他,确实也觉得这孩子命途坎坷,身世可怜。 阿云见他神色有所松动继续道:“九天之由来,我即便不说,父亲也清楚,它之初衷无非为抑制世家罢了,而据我所知,裴氏出于嬴秦之后,兴于魏晋,满门公侯,冠裳不绝,多出宰辅,虽比之“李武韦杨”差一等,事实上却为如今门阀世家隐约之魁首。只是如今九天势力膨胀过甚,世家却是江河日下,自则天皇后大力清扫之后,元气大伤,父亲以为,任由九天肆意发展,对裴氏是一件好事?” “九天并非好相与之辈,”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那些灰暗的经历,裴光庭不禁叹息,“你若是想联合裴氏与之作对,此事便……” “叔父大人!”裴光庭话音未落,忽然被一个声音打断,阿云看着从屏风后走出来的裴耀卿,方才因为裴光庭言语中的拒绝提起的心不禁一松。 小哈说的没错,比起趋于保守的裴光庭,更加年轻也更有锐意的裴耀卿似乎更倾向于同意合作。 “焕之,你怎么出来了?”裴光庭皱了皱眉。 “焕之以为,族妹所言有理,王毛仲若激怒圣上,九天必然出手,岂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最好时机?”裴耀卿直接一句族妹,摆明了自己站立的位置。 “你知道什么,就算对付的了一个,难道你能凭借一个王毛仲将整个九天势力瓦解掉吗?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样的道理,莫不成要叔父教你?” 裴耀卿见叔父生气,却也不急,只缓缓道:“非也,世上之事,有分必有合,世家和寒门若是永远对立,总会有一方以消失终结。我裴家若是和那些自命清高实则蠢蠹的五姓贵族一样迂腐,岂能有今日之势?” 裴光庭见裴耀卿含笑的目光望向阿云,一瞬间仿佛明白了点儿什么:“你的意思是……世家与九天,还有合作之日?“ 阿云见裴耀卿主动示好,自然不会愚蠢推拒,当下便对裴光庭道出了自己的来意:“父亲以为,倘若裴家的女儿成为九天之一,该当如何?” ---------------------------- 大理寺 “高爷,您怎么亲自来了?”大理寺卿见高力士过来,脸上堆起奉承的笑容,点头哈腰的引着人进去。 “咱家奉了诏命,前来提审王毛仲。”高力士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 大理寺卿不敢阻拦,只错后一步跟在他身后,反倒宾主易位了。 高力士是什么人?皇帝身边最信赖的亲信,太子称呼之“二兄”,诸王公主称呼之“阿翁”,驸马们称呼之“爷”,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自然是一点儿不敢怠慢。 “王毛仲关在何处?” “只是软禁了起来,您请。” 一座小院子里,门被推开,王毛仲闭目坐于上座,神色淡淡,故意动了动鼻尖:“这是什么东西来了,怎的一股子骚臭味。” 大理寺卿脸色一变,王毛仲虽然被关起来了,可又没定罪,谁知道他哪天会不会复起?两边都不敢得罪的他哆哆嗦嗦了好半天,不着痕迹的退了几步。 不是第一次被羞辱的高力士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变,反倒带着惬意的笑容审视着王毛仲那张另他讨厌至极的脸。 他们两个一个内侍,一个家奴,一样都是玄宗的最核心的亲信。 若说功劳,其实在诛杀韦党,平定太平公主叛逆的过程中,他高力士功劳远远超过这个首鼠两端的小人,不过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需要一个人帮他控制北门禁军,防止祸变,王毛仲比身为宦官的高力士更合适这个位置,这个小人他才加官进爵,官拜辅国大将军的。 高力士知道那是时局需要,虽然不忿但还是一如既往态度谨慎的侍奉皇帝,如今,终于被他等到了机会,一个成为皇帝身为唯一真正的亲信的机会。 “你们先退下吧,咱家有些话,要亲口问问辅国大将军。”高力士瞥见大理寺卿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兴致缺缺的挥挥手,然后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待人都走远了,王毛仲还是闭着眼,道:“好胆色,居然敢这样和本大将军独处一室,高力士你这阉人倒也不是太没种,哦,不对,不该这么说,你本来就没种。” 高力士有些悲悯的摇摇头:“王大将军,你也不必激我,以期得到什么转机,高某这次来,是来传达陛下的意思的,你最好配合一下,说说……你当年为何要同废后的兄长王守一合作,千里追杀公主?” 王毛仲嘴角挂了一丝轻蔑的笑,如方外高人般卖弄玄虚:“与你这等庸俗之人,我有什么可说的,祸乱的根源若不拔除,早晚会影响全局。” 高力士见他这副“举世皆醉我独醒”的模样忍不住皱眉,他虽是宦官,但终究是刺史之子,出身高贵,原来就不怎么看得上王毛仲这种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的小人,只是从前的他不过跋扈了些,眼皮子浅了点儿,从来不会这般的奇怪。 如果高公公还知道一个词叫“中二”、“妄想症”的话,他可能会好受一点儿,不过那也不重要了,他来是要问清楚事实,索性靠近了点儿:“你不在乎自己的命,难道你的儿子们你也不在乎了?大家说了,当年你要杀死他的女儿,他就可以灭你全族,你说出真相,或许还能留个后。” 王毛仲睁开眼睛,直接啐了一口在高力士脸上:“无可奉告!” 高力士再好脾气忍到现在也是怒极,他拍了拍手,几个刑部差役忽然出现。 “圣上有旨,将人犯王毛仲打入刑部天牢,令刑部侍郎彻查其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之事!” 151、蓬莱华衣乱人眼 刑部 阴暗的牢狱中,昏暗地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和晚上没区别,腐坏的臭味夹杂着尿骚味在幽暗的长廊里流窜着,因为过于潮湿而积聚上升的水珠嘀嗒嘀嗒的,落在地面上。 转角处,摆放了一张桌子,从桌脚的干净程度上看应该是临时摆在这里的,上面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在一阵阵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阴风里飘忽不定,却始终苟延残喘着一丝生机,像极了关在这里默默等候着天亮的那些绝望的人犯。 两个人,一坐,一站。 坐下的那个穿着华丽,眉目俊丽,俨然就是将将才押送王毛仲到刑部的高力士,站着的那个,几乎整个身子都隐藏在阴影里,只能隐约瞧见一个瘦长的轮廓。 高力士的表情有几分漫不经心:“说说吧,‘搜集’了这么多王毛仲的罪证,单独献给高某,你,想要得到什么?” “公公误会了,某别无所求,但求此人……再无余年。”那个声音十分好听,低沉中带着磁性,若非是在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场合,说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一定会更好。 高力士今天是第二次感到诧异了,难得的抬了抬眉毛,语气里多了几分试探:“怎么?中丞你和他……有什么过节?” “不过为安慰故人亡魂而已,公公许是对那些陈年旧事并不感兴趣,”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您真正应该感兴趣的,不是即将到手的权力和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吗?” 高力士扯了下嘴角淡淡哼了一声,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是被一个人扒皮抽筋看透了似的,没错,王毛仲一死,皇帝势必要寻找第二个人接管北门禁军,除了大将陈玄礼,就只剩下他了,而他与陈玄礼又有一点不同——他是阉人,那么这也注定了,皇帝会更加倚重信赖他。 可一码归一码,对任何人来讲,你脑子里想的事情,要做的事情被别人洞悉的一清二楚后,都会觉得有一种无趣和挫败感。 不过,高力士并不是小气之人,在感受到这种不愉快后,他也迅速的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罕见的才干,遂勾唇一笑,朗然道:“李中丞看事情看的很透彻,这一点,你倒是比你的舅父姜皎要强上一些。不过……高某很难相信,一个为了向上爬自甘从国子监司业左迁去御史台做御使,在得到宇文融的信任坐上御史中丞的位置后,又在其如日中天时迅速出卖了他转而投靠皇帝的人,是一个重视朋友义气的人。” 高力士将那本密密麻麻的写着各种可以直接或者间接证明王毛仲有谋反动机的小册子小心翼翼的放入怀里,他知道,这将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皇帝可以容忍他的大臣跋扈,但绝不能容忍大臣造反,李林甫很聪明,他没有在王毛仲的目中无人那些表象上面下文章,而是准确的拿捏到了七寸。而且,他强大的逻辑能力也令高力士叹而观止,人人都说,最了解你的往往是敌人,这句话对高力士王毛仲这对死敌简直最合适不过,或许别人很难分辨真假,但高力士却清楚,这本小册子里的东西不全是真的,但那些时间地点还有动机无一不和逻辑,单凭字面上分析,就算他高力士脑抽了愿意给王毛仲当辩护,也很难为其辩驳。 这样绝顶聪明的人,若能为他所用,自然是再好不过! 原先就打了这样主意的高力士同时也笃定,李林甫这般用心给他高力士的死敌罗织罪名,一定是为了向他投诚,于是自以为十拿九稳的高公公就等着李中丞问他要个什么官职,然后他再表示一番,便能顺利将其收入麾下,谁知…… 李林甫慢慢的从阴暗处走了出来,一袭绯色罩纱官服衬得他面如冠玉的容颜格外i丽,只是此刻他手中托着一物,让高力士差点儿坐不住——那是他御史中丞的官印。 “汉相陈平曾经说过,耽于阴谋之人终将有伤天和,祸及子孙,李某虽是为人复仇,却知道其中罪过,遂,一待王毛仲魂归地府,某便辞官归隐。” ---------------------------------------- 蓬莱殿,位于太液池附近,太液池水源引自龙首渠,位于紫宸殿下方,沿岸九曲回廊,殿阁屋宇错落有致,池中央有蓬莱山,远远看去,恍若仙人之境,美不胜收。 玄宗这一回也是考虑甚多,为了让自己远嫁的女儿不至于和长安城的贵戚圈子全然断了联系,不仅下令所有九嫔及以上后妃、皇子公主、亲王王妃们必须参加,还以惠妃的名义邀请了三品及以上官员的夫人们出席。 是以纵然阿云有点儿心理准备,也被场面的宏大吓了一跳。 她以几乎从未有过的贤淑姿势下了马车的同时收回视线,暗笑幸好这些人不是怪,不然这次刷个大明宫非得团灭不可。 “婢子见过七娘、姑爷。”惠妃的心腹侍女青禾亲自出来,仪态万方的请他们二人入席。 阿云看了眼殿门,居然有点儿没出息的紧张了,偷瞄了眼叶英,却发现人家一直气定神闲,跟在天泽楼打坐没两样,那点儿紧张瞬间也没了。 他们二人进殿时,原本有些热闹的场面几乎一瞬间冷了冷,好似电影的定格,不过几个眨眼,又像没事儿一样继续着热闹。 此时,一位看起来二十多的青年男子面带笑意缓步迎了上来,他一袭白衣挑以金线绣着龙纹,领口和袖口处都镶着黑色滚边,外罩杏黄色纱衣,眉目温煦,看起来极为可亲,只是不知为何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颇为虚弱。 “七妹、妹夫有礼。”他开口的那一瞬,阿云的眼光刚好从他头戴的远游冠上移开,几乎就确定了此人的身份,遂拉着叶英的手上写了个“东”字后,很快屈身还礼,道: “见过太子殿下。” 叶英也反应很快,几乎同时抬手一揖。 李瑛居然亲手扶起她,含笑道:“七妹何须见外,唤孤一声‘二哥’即可,上回你们二人大婚,孤没能亲自去,真是一件憾事,只得备了区区薄礼派人送去,不知七妹和妹夫可满意兄长的礼物?” 阿云虽然不清楚赵丽妃和武惠妃之间那些破事儿,却知道李瑛现在表现出来的“慈爱哥哥”的模样绝非是他心中所想,他们两个,只是在演一出名为“兄妹情深”的戏,唯一的看客,自然是现在还没到场的,皇帝陛下。 她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那些并不认识的“兄长”们的表情,有期待,有紧张,有嘲讽,甚至有幸灾乐祸…… 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阿云顺着李瑛扶着她的手起身,眸中露出天真单纯的笑容,挽住叶英的手臂做小鸟依人状:“二哥送的礼物我和夫君都很喜欢,只是太过贵重都不知如何回礼才好。” 不好意思啊,宫斗什么,立志要成为九天的本姑娘不感兴趣。 李瑛见他们二人夫妻恩爱也松了口气,他深怕父皇因为母妃迁怒自己,也知道七娘远嫁这件事情对自己的极大好处,遂在某种程度上,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个远嫁的异母妹妹能和夫君恩爱美满,这样至少,他那高深莫测又喜欢秋后算账的父皇不至于心中添刺。 至于这个妹夫…… 李瑛先是惊异于此人的风华气度,后又自以为是的添了些许了然,既然他和任何一方权贵势力都无涉,自然并不需要考虑太多。 思及此,李瑛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充分发挥了一个“好哥哥”的作用,将新婚夫妻逐一介绍给了皇子们认识。 玄宗的儿子很多,略略一数有二十余位,其中大多数她都没听说过,稍微惹人留意的只有数人,首先是皇长子庆王李潭,与皇太子几乎时时刻刻挂在脸上的温润如玉相比,他显的十分阴郁,只在和人打招呼的时候略略颔首,态度矜持而漠然,不知是不是因为残疾的缘故。接着是皇三子忠王李_,也就是后来的唐肃宗李亨,或许因为现在只是个亲王,没有受到后来那些磋磨,倒是养尊处优,略微发福。皇五子鄂王李瑶和皇八子光王李琚都是纯□□,和他们拥戴的兄长的平淡无奇相反,此二人素有贤名,不过态度略微清高,许是因为厌恶惠妃的缘故并不怎么热情。最后一个比较引人注意的,是十六皇子永王李u,与他的兄弟们大多俊朗的长相不同,这个和李瑁差不多大的皇子生的极为丑陋,歪着脖子说话也显得阴阳怪气。不过阿云注意他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她知道在后来的权利争夺中,这个因为母亲早逝由异母兄李亨亲自抚养长大的弟弟,曾一度和杨国忠勾结起来意欲夺嫡,未果后在后来的安史之乱里公然称帝反叛,虽被剿灭,但还是给了李亨一击心灵上的重创。 看着忠王对这个弟弟各种嘘寒问暖的阿云忍不住撇了撇嘴,她不知该说这“三哥”是瞎了眼睛还是该说其他的什么,精心养大的弟弟当了白眼狼,好好的儿子却说杀就杀…… 再看看座上笑谈的太子、鄂王和光王…… 他们不久之后会在一夜之间被唐玄宗废杀。 果然大唐的皇帝都喜欢杀儿子? 莫名觉得背后发冷的阿云收回了复杂的神色,暗暗决定日后离她这群“兄弟”们越远越好。 “阿姐、姐夫,母妃请你们二人进去呢。”从稍微靠里的房间里跑出来的李萱笑靥如花,在看到一旁的太子时也不行礼,只脸上笑容变得有些讽刺,随意道,“怎么太子二兄也在这里?东宫的门槛这么高,二哥最近又病着,胡乱出门的也不怕摔着。” 鄂王见李萱这般无礼不禁厌恶的撇撇嘴,极小声的嘟囔了句“没教养”,光王稍微好些,脸上的笑容却明显淡了些。 饶是阿云这样的“局外人”都能看出来,她们兄妹之间的隔阂究竟有多大,不想加入他们之间的火药,遂出言道:“既然母妃有请,那,太子殿下,我们二人暂且失陪。” 李瑛僵硬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来,道:“既然娘娘有请,那为兄不做打扰。” 李萱瞪了一眼一直用矜持而不屑的眼光打量自己的鄂王,挽着阿云转身就走,一路上因为担心她不知道宫廷的“党争”还不断的告诉她那个光王和鄂王与太子沆瀣一气,没个好东西,话里话外示意阿云离他们远些。 阿云只觉斗大如斗,无奈的笑了笑,大概这个咸宜,是惠妃所有孩子里面,态度和她最高度一致的了,她自然不会闲得无聊去接近太子他们,只不过…… 想起走之前李瑁提醒的那些话,阿云的神色不禁有些凝重,若是惠妃想利用她与太子相斗?也不是没那个可能,和李瑁一样,阿云完全相信这个女人为了权利什么都干得出来,大概,她还应该在自己的防备名单上多添一名——惠妃。 思及此,李萱刚刚拉开垂下的珠帘,阿云也刚好看到座上一袭华服笑容温柔的武惠妃,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惠妃居然一字不提被“陪嫁”去的李瑁,只像一个寻常的母亲一样用着慈爱的目光看着他们,温和的询问叮咛每一个问题,将他们二人介绍给诸位王妃公主以及诰命夫人们认识,末了还愧疚的表示自己因为生病没能亲自参加婚礼真是她这个母亲的失职,希望他们不要责怪。 阿云当然不会责怪,只是在“母女情深”的戏码中不经意间垂下眼帘,坏心眼地想着没有叶老头和武惠妃的婚礼真是不要太完美! “陛下驾到!”一声拉长了尾音的高唱在外响起,惠妃连忙带着阿云他们出去,在皇子皇孙们呼啦啦的跪了一地的谁也看不清楚谁的状况下,玄宗的身影进了殿来,看也没看跪在他跟前的太子,直直朝着惠妃他们这边走来,并在惠妃一众即将行礼时急切的“免礼”了。 接下来的大宴,摆了好几个桌子,皇帝惠妃、阿云叶英、咸宜太华两公主自然就坐到了一桌,期间皇帝很奇葩的没有叫人“布菜”,反而频频往阿云碗里各种夹,还边夹菜边说着那道菜叫什么名儿,有什么功效,全然把其他人当成了布景。 在数百号人几乎齐刷刷的诡异眼神下,纵然神经糙如汉子的阿云看着堆叠如山的碗也是招架不住,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父皇您也吃,别光顾着给女儿夹菜。” 惠妃见状也顺势道:“圣上您这个样子,倒活像七娘几天没吃饭了似的,也不看看女婿的面子?” “是啊,是啊,夫君他会给我夹菜的,父皇你就不要那么辛苦了。”见“惠妃”相帮,阿云也忙不迭说。 玄宗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从他进来后几乎就被他故意挤成了背景板的,风华绝代的女婿,意兴阑珊的戳进自己碗里,眼神“幽怨”的看了看她:“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了夫君就忘了爹。” 这熟悉的台词! 您和李瑁真真是父子俩。 对忽然转变画风的皇帝无计可施的阿云忍不住给坐在惠妃边上的李萱使了个眼色,李萱很上道的撒娇:“父皇你偏心眼,光顾着给阿姐夹菜都不理我和太华。” “鬼机灵!”玄宗没好气的睇了她一眼,“你前日不是还说自己日日吃的菜都一样,已经吃烦了要去东都那边儿住一住吗?你阿姐难得归家,能和你一样?” 李萱做了个鬼脸,逗得众人忍不住笑。 末了她促狭道:“算了吧,我倒瞧着,阿姐这出嫁脸上的肉反而多了点儿,刚好把出嫁前呆在皇宫里瘦下去的那几两给补回来,莫不是思念姐夫思念的瘦了,一成婚就被喂饱了?” 喂饱…… 阿云想到他们两个新婚燕尔之时,某些早晨她总也赖床不起索性缠着叶英喂她,然后侍女们把饭食送进来后,发生的某些不太纯洁的画面,脸刷的就红了。 惠妃咳了一声,点了点李萱的额头,道:“你个没出嫁的姑娘懂什么,乱说这种话。” 152、霍玉初访上仙居 吃了顿诡异的饭,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又和皇子公主们秀了一把兄弟姐妹情深的阿云,最后赚了一大笔满载而归,却不是去裴府,而是回皇帝赏赐给她的“公主府”。 下了马车,阿云不禁条件反射性的抬眸,就看见门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上仙居,落款处居然还很骚包的用了皇帝的私印…… “七娘,这是大家亲自书写的匾额。”在一旁跟着的陈让连忙笑着说。 被皇帝亲自夹菜,领着逛大明宫,甚至为了怕她“吃不饱”“病了没人医”临时调拨了御厨和御医在她居住长安期间侍奉的阿云早就对这种“御赐”不感冒了,遂也只是扬起僵硬的笑脸没心没肺地感叹了一番。 心想这么明显的名字不是在昭告天下这是上仙公主的府邸是什么?皇帝不是要保住太子的地位吗?这样一面保住一面打脸真的好? 府邸中引水开池叠石做山不知凡几,她和叶英就单单是池子上的九曲回廊都走了老半天,终于走到室内,却见陈设摆放,无一不是按照宫中的模样,紫炉熏香,垂地纱幔,精致华丽中透出一股奢侈而慵懒的味道。 卧室深处,居然有一个大大的室内水池,可以引水沐浴。 阿云摆摆手示意一屋子的侍女都出去,然后整个人没形象的躺在装饰华丽的大床上:“总算轻松下来了,大明宫里那些人,真是一点儿也不好对付。”她这一天脸都要笑僵了好么。 “阿英,此间事了,我们干脆出去游玩可好?”阿云滚了滚,蹭到叶英身边。 “好。“叶英摸了摸她的头,略略勾唇。 “嗯,那就说好了,等到大局定了,我们就到处玩耍,从扬州出发,走金水镇到洛阳,再往枫华谷看枫林,再到长安,往西向龙门,嗯……西出玉门,再往昆仑……哎呀,不行不行,我还想去无量山来着……”阿云一一数着自己要去的地方,勾画着以后两人旅游的图纸,叶英只是目光含笑看着灯下的她,神色娇憨,格外乖巧。 “嗯,就酱紫啦,阿英……”阿云忽然抬头,不期然撞上那双静如初雪的眸子,心头蓦然一跳,喃喃道,“阿英你的眼睛真美,美的我想流口水……” 再一次见识到妻子花痴自己的叶英早已习惯,淡定的将她搂入怀中:“又在说胡话了。” “噗嗤,哪里在说胡话了,我家阿英魅力大着呢。昨日父亲大人……我是说裴相国还夸你心性非同常人,若非先前和你下了局棋,他是断然不会相信我所谓角逐九天的计划的。” “此事,尚且刚刚开始。” 日后的路还长着。叶英剩下的那句话却并未说出口,只是将阿云小小软软的手轻轻握在手里。 阿云抿了抿唇,依偎在他怀里,并未出声,眼神却慢慢的,变得更加坚定,他在告诉自己,无论成败,他都在自己身边…… 相濡以沫,祸福相连,这是夫妻之道,他这般待自己,她如何能败? 正在此时,门外秋梨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七娘,有一位自称是您的故人前来造访,不知是否要见他。” 阿云讶然,从叶英怀里坐直身子:“这么晚了,什么故人?” “那位公子自称姓霍。” “姓霍?”阿云和叶英对视了一眼,复又问秋梨,“他……长的什么样子?” “婢子没能看清,他戴着斗笠,听声音应该是位……年轻的公子。” “是他……”阿云低喃了一句,她知晓霍玉定会前来找自己,却不料这么快,愣怔了几分钟后扬声道,“快请他进来。” 叶英微微挑了下眉,却并未对她此刻的失态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按住她的手,道:“去正厅,此地岂是见客之处?” 两个提着宫灯的侍女低着头上来,后面跟随着一名男子,身形修长,白衫飒然,腰别玉箫,鸦青色斗篷似一峰积雪压在他窄而削瘦的肩上,既显庄重,又不让人觉得笨拙,可惜头上戴着的斗篷将他整个人的面貌遮盖的严严实实,透不出一点儿的缝隙。 那男子站住了脚,慢慢从广袖里伸出一只玉白无瑕对一个男人来说却略嫌秀气的手,掀开了斗篷。 秋梨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去看他那双仿佛正对着你含情微笑的桃花眼,在场的女人除了阿云之外也几乎都是脸红心跳的埋下头。 若说好看,她们姑爷也不下于霍玉,只是姑爷面对外人的时候几乎时时刻刻都那副清冷的模样,加上又是七娘的夫婿,对她们来讲就像是高不可攀的雪峰,只能偷偷的看上一眼,眼前这位公子却恰好相反,他那双眼睛总给人一种在很专注的看着你的感觉,没错,很专注的 ,看着你一个人。 当一个绝世美男这样专注的看着你的时候,试问有几个女人,不会脸红心跳? 阿云意识到了自己这帮不成器的侍女(那是因为你每天都对着美男夫君已经免疫了阿喂!)的丢人举动,忍不住咳了咳,道:“你们都下去。” 侍女们的眼神恋恋不舍的在霍玉身上打着转,不甘不愿的道了声“诺”,然后下去了,走在最后一个的秋梨却是忧心忡忡,思量着这位霍公子与自家七娘究竟是何种关系。 当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阿云的神色才彻底凝重下来,今天霍玉前来,是为了向她摊牌,只是,他会和自己说出几分事实,她不知道,更不知道,这个幼年的好朋友,现在看来深不可测的锦囊公子,究竟值不值得继续相信。 霍玉却并不着急,只先朝叶英打了个招呼,又看了看阿云,道:“叶大庄主,夫人,上次你们二位大婚,霍某因事未能参加,实在抱歉,今日深夜造访,实在是无可奈何,还请你们二位不要介意。” 叶英礼节性的还礼。 霍玉神色稍安,对阿云道:“我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小云……”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改口道“叶夫人想必清楚,是为了解释为何我会出现在将军府以及……我想把我所有的事情全部告知你们二位。” “叶夫人可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我的母亲,她很早就过世的事情?” 阿云点点头,从记忆中翻找出那个有些沉郁的夜晚,小小的她和小小的霍玉蹲在路边,看着远处叶孟秋招待客人的灯光闪烁,说过的那些话。 霍玉嘴角轻轻扯了下,眼底却是一片的冰冷:“我说过,我的母亲,她很美,能歌善舞,名动一时;还说过,她的丈夫因此将她视若珍宝,总是在大宴之时让她献歌一曲,以此来炫耀他能够拥有这样一个尤物……”他的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过了很久才继续说,“我的父亲,他是一名很有权势的男子,可惜再有权势,也比不过当时如日中天的霍国公辅国大将军王毛仲,于是父亲在某一次宴请霍国公,我的母亲登台献艺时,王大将军惊为天人,执意要向我父亲讨要母亲。” “妾通买卖,何况我的母亲,她连个‘妾’都不是,因为身为韦后亲妹妹的女儿,韦氏罪人的后代,只能永世沦为贱籍,父亲无力阻挡,只能将她双手奉上。我愤恨于父亲的懦弱,忧心于母亲的处境,只能随着她一道去了将军府,谁知,那王毛仲因为当年诛韦党时未能尽力,首鼠两端一直遭人诟病,他又是个心胸狭隘偏激无耻之徒,讨要我母亲不过为了出气,于是……在短短数日之内,我的母亲一个弱女子被他虐待致死,我因为撞破了这一切被他的人千里追杀,幸而,得师父相救。”他说完这一切的时候,眼睛已经通红,忽然一拳砸在墙上,生生砸出了血。 “小玉哥哥……”阿云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为什么,你不早和我说这些呢。” 霍玉有些错愕的目光落在阿云并不觉得惊讶的脸上:“你……为何?” “我为何不惊讶?因为这些我都知道了,”阿云并不避讳的直视着他的脸,“你的心思太多,我原以为有些事情你是决计不会告知我真相的。” “抱歉……”霍玉有些狼狈的避开脸,这样的话,何止阿云跟他说过,可是幼年时候轻信于人被不断出卖那些惨痛的经历早就教会了他,不可以轻易相信任何人,就算是公孙大娘,他也未必会什么都说。 “你今天来,肯定不是为了给我讲故事的吧,小玉哥哥。”阿云继续道。 “不错,”霍玉沉默良久后苦笑了一声,“我是来找一个人寻求帮助的。王毛仲终于被我设计下狱,可是此人背后的势力很广,他不会束手就擒,据我所知,他手底下有一个叫做‘隐元会’的组织,正在阴谋策划,打算明晚子时,就将他从刑部大牢劫走。” “哦?什么人?”阿云听着霍玉之言,心中微惊,她是开了小哈这个挂,可霍玉没有,他这么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有本事把隐元会的情报提前弄到手。 霍玉的目光落在阿云微笑着的脸上,淡淡吐出了四个字:“上仙公主。” “上仙公主是个死人。”阿云摇摇头,“可以帮你的不是上仙公主,是裴家阿云。” 霍玉微微挑眉,眼中流露出思索之意。 “小玉哥哥,我可以帮你,但,你欠我一份人情。” ------------------------------------------------- 第二日 刑部大牢 “王毛仲,吃饭了!”送饭的狱卒没好气的将一碗馊掉的饭放在栏杆外头,啐道,“呸,什么玩意儿,还当你是大将军呢?” 坐在草堆里浑身脏污的王毛仲仿佛依旧是高高在上不染尘俗的辅国大将军,闭着眼睛哼了一声:“小子,做人留一步背后好商量,你就不怕我哪一天从这里出去?” “哟呵,还敢威胁爷?我告诉你,爷就没听说过,被打入死牢的人犯还有活着出去的那一天,哼,高公公交代过了要好好招待你,你要是不想吃饭,爷就赏你一顿鞭子!”他恶狠狠的抖了抖手上的鞭子。 王毛仲冷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狱卒狠狠踢了下那碗,直接把碗给踢破,然后转身走了:“爱吃不吃。” 其他的人犯也是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始狼吞虎咽,吃着吃着,居然都开始口吐白沫,两眼一翻,就这么直直倒地。 王毛仲听见最后一声响,才睁开眼,扶着墙缓缓站起来,手在上面反复摸索着,终于摸到一个空的地方,他带着节奏敲击了三下,两个黑衣蒙面人凭空出现。 他们跪倒在地,道:“天君!” “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将本天君给带出去!”王毛仲怒喝道,在这种鬼地方呆着,他早就忍受不了了,这两个蠢货手脚也不快一点儿! 两个人迅速爬起来,打开锁,扶着他一路往外逃去,他们早就挖了地道,从外头直接通往刑部监牢,就是为了防止今天的事情。 王毛仲走了很久,才从地道里出来,乍然闻到新鲜空气,他那张老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久违的笑容,可在看清前方打马上前来的一个人时,那笑容还来不及放开就僵在嘴边。 “王大将军,别来无恙啊。”裴耀卿一袭京兆尹的官服端坐在马上,语气咸淡的打着招呼,“本官今早接到密报,说有人要越狱,原还不信,不想,居然还成了真。王大将军要不要随本官去和刑部尚书解释一番?” “你……”王毛仲看着身边忽然围上来的官兵,手指着裴耀卿一时说不出话来,“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 王毛仲话音刚落,就见一道剑光亮起,身边的两个护卫当场横死,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和你无冤无仇,我总和你有仇吧?”阿云自裴耀卿背后出来,冷笑道,“这么三番四次的追杀,小女子也想知道,你王大将军究竟和我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你……是你这个妖女报信的?哈哈哈哈,你指使了裴耀卿来的,果然是妖女,真是好算计!”王毛仲上前几步,目眦欲裂。 裴耀卿忍不住皱眉,低声道:“殿下请退后,当心此人狗急跳墙。” 阿云却不以为意,转头道:“族兄,我有一事,想请你通融。” 裴耀卿看了一眼王毛仲,以为她是想为当年被追杀之事复仇,便点点头,提醒道:“留他一条命,待陛下处置。” 阿云点头,轻蔑的目光从王毛仲身上移开,扬声道:“小玉哥哥。” 153、棋差一招满盘输 枯枝断裂的细小声音自阴暗处渐渐近了,因为之前连续几天不吃饭又受了剑伤半跪在地上的王毛仲的视野里,就这么呈现出一双精致的鹿皮靴,白绸上的水波纹随着长衫下摆微微浮动着,一片鸦青色拖得老长。 他疑惑的目光随着那来人上移,因为角度的缘故,忽然觉得这个人似乎过于高大。 天边乌云翻滚,夜风大作,吹得那些沙子都进了王毛仲的眼,他下意识的闭上眼,抬袖去擦,睁开的那一瞬,天边一道闪电划过,亮如白昼,将来人那张风华绝代的脸照的一清二楚。 “啊,鬼……”王毛仲吓得一直往后坐,屁股在泥沙里移动着,两条腿狼狈无比的刨着土,动作难看到了极致,却不敢抬头再看霍玉一眼,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嘴唇哆哆嗦嗦,“霍姬……” 听到母亲的名字,原本不疾不徐慢慢朝他走过去的霍玉停住了脚步,“唰”的一声,背后双剑拔出,广袖高抬,右臂持剑迅疾如电般直往王毛仲的咽喉刺去,却停在那附近不过毫厘,翻转手腕,强行抬起他的下巴。 乍然接近又远离的死亡让王毛仲清醒了几分,他没有在意下巴被刺破的痛感和郁郁流下的鲜血,只是眯着眼打量着霍玉。 “你是霍姬的儿子,是忆盈楼的人。”他冷静的说出了这句话,以陈述的语气。 “还不算太蠢。”霍玉唇角略略一勾,“王大将军,我早就说过,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 “你是想要替你母亲报仇?嘿嘿,小狼崽子,你以为你为何能有今天,不过是因为当初老夫一念之慈,留你一条狗命,却不想,你居然趁这妖女陷害老夫之际落井下石,真是恩将仇报。别说裴耀卿在这里不可能叫你取走老夫性命,你现在在老夫身上划多少下,明日你忆盈楼,嘿嘿,就得死多少个。”王毛仲冷笑着说话,利剑当前,神色却不见半点儿紧张,显然别有所恃。 “王大将军这般气定神闲,当真是大将风度,”霍玉缓缓收回了剑,语气咸淡,仿佛真的是在夸奖王毛仲,却又在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手腕飞速一转,直直刺向他的大腿。 王毛仲惨叫着,霍玉慢慢的将那把剑从他几乎被刺穿的腿里提出来,来回往复,期间猩红的肉花翻卷着露出来,隐约可见森森的白骨,霍玉继续用咸淡的语气压低声音说,“到现在你还想着你的隐元会,怎么一点儿也不奇怪,拥着如此庞大势力的你,是如何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王毛仲神色狰狞的恶狠狠的瞪着他,仿佛只要条件允许他就会扑上去生啖其肉:“若非那妖女陷害于我,竖子尔敢?” 霍玉一下子将那把剑插的更深,直直将王毛仲钉在地上,同时另一把剑插在他另外一条大腿上,血几乎染红了王毛仲的囚服,他却咬着牙生生忍耐下来,没有再一次惨叫。 霍玉在他跟前缓缓的蹲下,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道:“你落到这步田地,连害你的人都搞不清楚,是不是太冤了点儿?” 他说话的声音很慢很慢,尾音上挑,带着一丝诡异的惑人,王毛仲在满脸大汗之下咬紧牙关不想让自己出丑,乍然瞪大的眼睛,却将他此刻的心情表露无遗。 “其实你早就料到会有今天,毕竟,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当年帮助皇帝平定太平之乱的那些人,除了你和姚崇之外,几乎都到了地底下。姚崇是个君子,名声大,皇帝不会动他,可你呢?不过是区区家奴,所以,你装作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不过只是为了让皇帝安心,但你不信他,暗自准备着……死遁!”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惊讶,王毛仲的手指忍不住抠入泥土,那些发白的指甲被掀开来,连着肉,血淋淋的让人不忍直视,他瞪视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少年,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漫上心头。 这个竖子,他是怎么知道的,怎么知道自己所有的计划,不……他不知道,他是猜的,他一定是在故意,故意的…… 强自安慰自己的王毛仲刚刚稳定下心神,又被霍玉下一个惊雷震住。 “你连死遁的替身都安排好了,原先那条地道,也是率先挖好的,让你的手下进来,将一个身形和你一模一样的死人丢在大牢里,然后自己跑掉,这样,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王毛仲,无名,却活的好好的,你说对吗?幽天君?” 霍玉压根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继续说:“可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两个人,两个早该死在你刀下的孩子。我故意将那件旧事提前暴露出来,让皇帝对你愤怒,并联合高力士将你最信任的那些北门禁军一一拔除,你贪赃枉法的事情在几天内流传与大街小巷,御史台联名上奏……在这些始料未及的打击下,你害怕了,所以,自乱了阵脚。” 王毛仲满脸呆滞的听他说着,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却怎么也抓不住。 “你等不及皇帝的判决,因为他现在根本不愿意见你,你的命攥在了你的死敌——高力士的手心里,所以,你,提前行动了。可是,幽天君,你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事?”王毛仲干涩地开口,居然顺着他的思路往下问。 “你不觉得,今天的夜晚,似乎格外的安静了些吗?”霍玉的声音非常的温柔,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便站了起来。 王毛仲越想越不对劲,却在抬头的那一刹那看到了四周围上来的蒙面黑衣人,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不……” 这些人是他精心栽培了好几十年,安插在隐元会中,只为方便他掌控整个隐元会,从而在九天中一直处于不可超越的优势地位,他们,是他最后的班底…… 裴耀卿也敏感的察觉到这些围上来的带着一股死士的晦暗气息的黑衣人的强大和诡异,背后忍不住有些发冷,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带来的这些人能否敌得过这些不速之客。 “裴府尹不必忧心,英当能对付。” 正当裴耀卿皱眉思索之时,站在阿云身侧身姿颀秀的男子淡淡开口,抬眸之际,尚未拔剑,便是金色剑光横扫,率先而至的几名死士惨死剑下。 裴耀卿不禁悚然,却见这在他看来有些秀弱的男子拔出腰间轻剑,电光石闪之际解决了剩下的那些死士。 天边一声“轰隆”巨响,豆大的雨点疾速打了下来,王毛仲面如死灰,整个人仿佛老了几十岁:“不……不可能的……” “不,他们没有接到命令,是绝对不会胡乱出现了,为什么,今晚……”王毛仲语无伦次的说着,在大雨滂沱中,血水和泥浆混合在一处,显得狼狈无比。 “你忘记了吗,你还有一个宝贝徒弟,没有他,我又如何能够,瓮中捉鳖呢?”霍玉在王毛仲忽然平静下来的脸前,笑了,自广袖中摸出一个小瓶子倒出来两颗药丸,强行捏着王毛仲的下颚让他吃进去,“幽天君,你总是喜欢给别人喂这些奇怪的药物,今天,怎么也轮到你自己了吧?” 王毛仲来不及吐出来,就感觉自己腹中一阵阵抽痛,像是千虫万蛊在嗜咬着他的心肝肺。 “熟悉么?这是你那宝贝徒弟弄来的,当年你怎么对我的母亲,我只不过加了一倍还给你罢了,好好享受吧。” 霍玉说完,便抬起脸来,任由冰冷的雨水打落在他的脸上,顺着俊丽的眉眼流下,滑入衣领,他闭上眼,轻轻低喃了一句:“母亲……” 阿云隔着大雨,看着霍玉遥遥的对着她一揖到底,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不禁叹了口气,看着王毛仲皱皱眉,便对一脸震惊着尚未缓过神来的裴耀卿道:“请族兄将此人带走吧。” --------------------------------- 刑部大牢 牢狱最深处,关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有人说他曾经是大将军,有人说他曾经想越狱…… 这些八卦本来已经很稀奇了,却在某一天皇帝身边的红人高公公亲自来“探监”,并且屏退了众人后,一声凄惨的叫声几乎震动了整座牢房。 “高力士你这阉狗……你不得好死……”那声音十分诡异,尖细的有点儿让人受不了,高公公心情大好的离开了,那座牢房也彻底沉寂了下来。 直到有一天,来了个自称姓薛的公子。 薛北辰站在狭隘的过道上,看着那个满脸春/情在地上打滚的卑微之人,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恩师,我来看你了。” 霍玉给喂的药物,一半是情毒,一半是蛊虫,情毒让人时时刻刻不想着要“醉生梦死”,蛊虫却无时无刻不在嗜咬着人的五脏六腑。 自从王毛仲给他喂下□□时,霍玉就联系上了他,开始设计今天的一切。 “你……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给我滚……”王毛仲的声音尖细非常,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满脸耻辱的埋下头。 高力士阉了他,作为他一直以来拿“阉狗”来讽刺高力士的报复。 “恩师这话就不对啦,徒弟我呢,是因为不想看到您受苦所以来帮助你的,”薛北辰恶意的笑了,“原想着给您送两个美人儿纾解纾解,不料高公公他竟然……” “你……闭嘴……”王毛仲呼吸急促了起来,显然是药性上来的缘故。 “所以,徒儿就来帮助你了,给您送来了些礼物。”他丢了个包裹进去,那包裹散开,抖出几个器物来,“徒儿养了几个男宠在平康坊,这个您是知道的,平日里没工夫去见他们的时候,徒儿就会送点儿小礼物过去,怎么用的,您……应该知道?” 王毛仲脸上越来越红,手却忍不住去握那东西,薛北辰看他这样愈发笑的开心,在那边观摩了一阵后,收敛了笑意,离开了牢狱。 王毛仲给他下的毒霍玉早就帮他解了,可惜,完全解毒需要付出的代价,却是——武功全废,而在王毛仲彻底倒台的隐元会,也不可能再给与他任何庇护,他现在,除了一副健康的身体之外,别无所有…… 走出大牢的薛北辰望着熹微的阳光,忽然有点儿不知何去何从。 他的家族显赫无比,母亲贵为公主,自己一生下来却是个废人,王毛仲看中了他收他为徒,却对他各种□□打骂,他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却一直被王毛仲“关”在暗不见天日的幕后,做他的棋子,眼下终于自由了,他却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走到丹凤门外,乍然看到那些昂首挺胸,峨冠博带的弘文馆学子,薛北辰的脚步忍不住停了下来,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那一缕缕的阳光。 是啊,九天是什么,隐元会是什么?他知道吗? 从一开始,他就只是薛家的公子,不是吗? 154、无名亡故起波澜 幽天君死了,背上畏罪潜逃不成最后自杀的名声,死在了自己一手栽培的徒弟手里,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九天之中余下八位各自反应不同,像剑圣、方乾一类漠不关心的有之,像李守礼、柳风骨一类趋于观望有之,似“卢延鹤”之类蠢蠢欲动的亦有之,因为这一任上的幽天君死的不光彩,外加没有继任者,下一任的人选就显得格外微妙。 值此关键之时,朱天君卢延鹤的府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杨先生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寒舍?”朱天君“卢延鹤”一袭暗红衣炮,整张脸面无表情,就好似贴了面具一般。 来人一身文士装扮,气度儒雅,容貌端正,一双眼却略带闪烁,似乎随时随地都在揣摩人的心思,正是东宫太子李瑛如今最信重之幕僚——杨定先。 “卢先生此言折煞杨某了,杨某素来对卢先生多有景仰之意,只是卢先生贵人事忙,不变叨扰罢。” “杨先生今日来,怕不是来找卢某聊天的吧。”“卢延鹤”不是真正的汉人,也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见杨定先不慌不忙,耐性便失去了三分。 “卢先生爽快,杨某今日来,确有要事相商。”杨定先似乎为“卢延鹤”的反应愕然了一瞬,然而很快恢复了平静,“幽天君一死,怕是许多人都坐不住了,不知卢先生有何打算?” “哼,卢某同无名并不相熟,如何能够插手他的事情。”正如这世上所有厌恶他人让自己循规蹈矩却同时要求别人规行矩步的人一般,“卢延鹤”虽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听话,却不代表他不知道说话留一步的作用,即使内心深处有了想法,也不会轻易在一般人跟前多加透露。 “话可不能这样讲,九天内部怕原就有所亲疏远近,好比原先的变天君和炎天君,幽天君掌管江湖情报,非同小可,落入任何一方势力都会引起动荡,与其便宜了别人,不若留给自己人,您说是吗?”杨定先说话的语气像是蛊惑一般,同时也不忘注视着对方的表情,只可惜,“卢延鹤”一直是那样一副僵硬的像僵尸一般的样子,让他半点儿猜不透。 “杨先生这话说的倒是轻巧了,不过,要找一个有能力当上幽天君的自己人,可不容易呢。” 杨定先眸光微微一动:“这……却不是难事,如若不弃,杨某可为您举荐一人。” “哦?何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王府 当今皇帝的堂伯父,章怀太子李贤之子李守礼,是这座府邸的主人,自从他唯一的女儿,李奴奴被封为金城公主和亲吐蕃后,这座府邸就清冷了许多,李守礼也成日的和姬妾鬼混,看上去浑浑噩噩,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女儿的生死。 但世上的事情,往往不能只看表象,假亦是真,真,亦是假。 “无名已死,后继无人,你确定?”李守礼看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是,君上,幽天君为忆盈楼霍玉与徒儿薛北辰所杀,隐元会向九天剩余八位君上传信。” “呵,传信?”李守礼哼笑一声,“这种事情,不是应该缉捕二人,天下追杀吗?看来,隐元会那些人,对无名的死,倒是挺开心的。” 黑衣人低下了头,李守礼怎么说是他的事,但这些不该是他听的。 “我记得,那个忆盈楼的霍玉,原本姓姜,是楚国公姜皎之子?” “是。” “这倒是巧了,我记得,姜皎的祖父曾经也做过幽天君,看起来,这个对隐元会了如指掌的姜玉,是颇得祖上之风呢。”李守礼坐在那里,双手交叉放在下巴下,神色就带了些诡谲莫测,“就是不知道隐元会那些人打的什么主意了。” “对了,叫你找的东西,找的如何了?”李守礼似乎摇摇头,似乎不想再思考这种无趣的问题。 黑衣人赶紧将物品呈上:“从幽天君的府上,我们找到了这个。” 跪坐在上位,一袭亲王常服的李守礼接过那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却只是在手上摸了几下,确认了它的形状后,没有立刻打开。 “你做的很好,去账房领赏吧。”李守礼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是。”那人退下后,李守礼才关好门窗,打开那个小包裹,一面古镜露了出来。 他的神色忍不住有些激动,正要抬手去摸那镜子,一声声铁链声忽然响起,伴随着一个女人的声音:“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我是大唐的金城公主,我是吐蕃赞普的妻子,你们放我出去呀!” 李守礼差点失手摔坏镜子,藏好东西后皱着眉朝地下室去了。 “王爷。”看守对他行礼后打开牢笼的门。 乍见光明的李奴奴忍不住有些不适应,但当她看清楚来人时,忍不住惊讶的失声:“父王?” “奴奴。”李守礼一脸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在众人面前可以说已经死了的女儿,用着一种听起来如一个真正关心女儿的父亲一般正常的不得了的语气道,“你怎么又不听话了呢?” “父王……你……为什么……我不是被赞普关起来了吗?”李奴奴喃喃自语了半天,忽然激动道“父王,你快,快走,去见圣上,吐蕃有反心……” 李守礼平静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朝他的方向拼命的挣扎,把铁链弄得哗啦啦响,却不置一词。 意识到不对劲的李奴奴停止了挣扎,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从前的种种,惨白着一张脸盯着李守礼:“你……” “奴奴啊,你老是这样,不听父王的话,你以为你被封了个公主,就真的是皇帝的女儿了不成?”李守礼一脸悲悯的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 ---------------------------------------- 早已成为江湖焦点的霍玉此刻却丝毫没有成为焦点窝在家里的自觉,反倒备了马戴上斗笠,自己悠悠的出门了。 他一个人,来到了某个他曾经数次经过却不曾进去过的门庭。 天色尚早,今日不朝,也无人提前递上拜帖,李府门前扫地的杂役,在那里慢悠悠的卷起尘埃和碎叶,乍见访客,还是位绝代风姿的年轻公子,都不由傻眼了一瞬。 “请问李中丞可在?”连声音都如珠玉一般清脆动听。 两个杂役摸不着头脑,其中一个脑子稍微灵光些的道:“公子您找我家阿郎有何事?” “你将这枚玉佩交给他,就说,有个姓姜的人,找上门来了。”霍玉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 杂役见那玉成色极好,上面的家徽似乎大有来头,不敢怠慢,遂立刻去禀报了。 此刻,李林甫正一身便服坐在躺椅上小憩,桌上摆放着一壶茶,一卷书。 “阿郎,您要查的事,小人已经查到了,那天晚上,京兆尹裴耀卿和上仙居那位似乎一道出现在王毛仲逃窜之地。” “裴耀卿……看来,眼光倒是长进了很多,不像在御史台的时候……”李林甫唇角略略一勾,似乎很是欣慰的样子。 武聆泉前前后后大变的性格,或许别人不能深切的理解,但作为他亦师亦长的李林甫,却是看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他绝不可能相信这两个人就是一个人。而那个早就应该死了的,在他那个梦里从未出现过的上仙公主,居然巧合的出现了,还嫁到了如此遥远的地方。 换一个人,或许并不能天马行空的对这二者产生联想,但,李林甫,并不是一般人,他有着近乎犀利的洞察和缜密无比的思维,即使细枝末节,也不会轻易放过。 “啊?您说什么?”管家一脸的茫然,不知道自家到底在自言自语什么。 “没什么,”李林甫沉默了半晌,才问,“御史台那边怎么样了?” “这……武御使他究极了一群寒门出身的御使,和陈御使他们对上了。” 李林甫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很是烦心的摆摆手:“让他们吵去,书生意气,还能吵翻天?” “是,可……御史大夫不管事,您身为中丞可是真正的御史台之主,就这么任由他们吵,叫陛下知道了是不是不好?” “那正好,本官正找不到辞官的理由。”李林甫浑不在意的说。 管家默然许久才道:“您还真的要辞官啊?” “为何不辞,御史中丞而已。”他语气懒散,随手挑起书卷翻了翻,“本官也试试,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是个什么滋味。” “小人不明白。” “你都明白了,要本官做什么。”李林甫淡淡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叹息了一声,翻看着那一篇不知多早之前就被他倒背如流的“孤愤”。 “嘿嘿,阿郎是做大事的人,小的自然拍马也赶不上,既然阿郎要读书,那小的就不在这里聒噪了。”那管家也是个人精,就算猜不到自己主人的打算,也笃定不会有什么大差错,圆滑的笑了笑,正要下去,一个小厮却急急忙忙跑过来。 “阿郎,有位自称姓姜的公子要见您,还有玉佩为信物。” “姓姜?”李林甫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一颤,“玉佩拿来我看看。” 155、问君可有向山意 李府 清晨的阳光总是让人格外的舒服,加上今日微风习习,昨夜一场细雨驱散了初夏的燥热,倒叫人在神清气爽之外多出了些许惬意。 霍玉跪坐在木质的坐具上,动作优雅的用着早饭,目光却在持著起勺的那些间隙里不经意间打量着眼前之人。 霍玉曾经远远的在长安街上瞧见过,他乘着轿子威仪有度却不显张扬的路过,纵然偶尔瞥见那绯红官袍的一角,撩起轿帘那只苍白而修长的手,抑或他比起旧日愈发沉稳却愈发深不可测的眼……那也不过是短短的一瞬。 从来没有一刻,会如今日这般,如此的近距离,又如此的闲谈。 扯下了所有的面具,他们两个,仿佛还是昔日那两个在姜府或安静读书,或相互斗嘴的表兄弟,可有些东西,还是不一样了。 “哥奴,你变了很多。”少年的声音,清脆中带着一丝哑,由着霍玉慢斯条理的语气说出来,又显得优雅而魅惑。 李林甫早已停箸,姿态端正地静坐在那里,一袭天青色罩纱袍衫穿在身上,显得人格外的清瘦,十余年的宦海沉浮,早已洗去了他身上所有浮躁的气息,一举一动,不说赏心悦目,亦是仪态端方,纵然顽固挑剔若张九龄,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听得霍玉如是言语,薄唇亦抿起笑纹,道:“阿玉的变化也不小,只是,”他的目光滑过霍玉身旁几乎形影不离的双剑,唇边笑容忽然凝固,闭眼喟叹了一声,“当日你曾立誓要封阁拜相,我亦向往江湖豪侠,却不想,造化弄人……” 听到那声“阿玉”,霍玉的神情忍不住怔忪了一瞬,唇角慢慢的弯了弯,桃花眸中浮着浅浅淡淡的笑意,好似花瓣落在水面上,格外的深静美好:“你我二人换上一换,亦无不可。” 李林甫却摇摇头,笑道:“原先我是想着要……既然你活着,也许久没有那个必要了,”他说到这里,眼底显出一丝久违的疲态,轻声道,“既已辞官,归隐山林已无不可。” 霍玉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沧桑的味道,不禁有些讶异,看着眼前之人不似作伪的神色,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疑惑,更心疼,究竟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人磨平了所有的棱角,深邃了清澈的眼眸,戴上无数层假面具,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霍玉皱起眉,欲言又止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道:“可你真的闲得住吗?” 他在整合了姜家剩下来的那些暗卫后,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情报组织,不仅将隐元会的一切打探了清楚,更是将哥奴从千牛备身起到国子监、御史中丞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政绩反复看了个遍,在感慨他的手段从青涩到成熟至现在的愈发了得的同时,霍玉也清楚的意识到了他这位表兄藏在谨小慎微下的野心,因为从根本上看,他们两个,本就是一样的人,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能察觉到几分深意。 霍玉并不否认李林甫有封阁拜相的本事,实际上,霍玉也正期待他在某种程度上完成自己未能完成的事情,走向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顶端。 “闲不住?或许吧。”李林甫似乎一点儿也不打算继续说这个,只是淡淡转移了话题,“不谈这个了,当务之急,不是我的事情……倒是你如今,先杀无名,得罪九天,若不能取而代之,该当如何?” 霍玉眸光一闪,却是慢吞吞的道:“哥奴,这件事情,我或许要让你失望了。” “哦?” “我希望,扶助另外一个人,成为幽天君。”霍玉看着他,慢慢道,似乎在观察着他的表情。 未料李林甫只是淡淡挑了挑眉:“另一个人,是上仙居的那位吗?” “你……知道她?”霍玉先是错愕,复又很快冷静下来,也是,以哥奴的本事,不难打听到那天围捕王毛仲的人。 “以我之见,你这位小友,或许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李林甫放慢了语速,似乎在提点着霍玉思考,“她需要的,或者从来都不是幽天君的位置。” ------------------------------- 裴府 “父亲大人总是不肯让着我。”阿云看着自己被吃的几乎一干二净的黑子,又是一声哀叹。 “想找人让你不容易,找你那夫君下棋去。”裴光庭笑呵呵的接过侍女端来的茶水喝了一口。 “您想多了,阿英他才不会故意让着我,美其名曰,这样我会越下越差。”阿云收拾起了棋子。 “王毛仲去了,你有什么打算?”裴光庭挥挥手让侍女下去,低声问了一句话。 “父亲认为呢?” “虽说九天之中以幽天君为首,但,以老夫看,七娘你并不适合幽天君之位,一来太过扎眼,二来么……” “二来,我也没有那个天天管理信息的本事。”阿云接过了话头。 裴光庭没想到她早就想通透,不禁失笑:“这鬼丫头,看来你早就有了想法么,说说看?” “很简单,扶持一个能够胜任的人,再以此为根基打入九天。” “这么说,你看好姜家那个小子了?” “父亲觉得霍玉不好?” “论心智,论忍功,论狠劲,倒是没什么不合适的,只是你确信这样的人能够控制的住?”裴光庭笑着看她,笑意却不达眼底。 “控制不住,”阿云眼见着老头子要吹胡子瞪眼,立马道,“但他没有不与我合作的道理。” “人心的事情,可不大好说,”裴光庭看了她好半晌,摇摇头,“不过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老夫也不多加干涉,有什么需要,只管去找焕之帮忙。” “知道了,多谢父亲。”阿云笑了笑。 ------------------------------------- 被霍玉约见的阿云拿着信笺对着叶英眨眨眼:“秀秀都上钩了,不出手绑走不是对不起穿越?” 面对着自己媳妇儿时不时的抽风叶英早已习惯,淡淡看了她一眼,略略勾了嘴角。 两人一道去了长安西市最大的那家酒楼,见了霍玉。 听完阿云的话,霍玉不由皱起眉来:“小云妹妹的意思……你并不打算要幽天君之位?” “王毛仲是你一步步设计倒台,隐元会的蛛丝马迹也早就为你所掌握,这个位置,本来就该属于小玉哥哥你的,不是吗?”阿云目光坦然的接受着霍玉的问询,“小玉哥哥你不必怀疑我,我要的东西不会藏藏掖掖,只会自己去争取。” 霍玉想到自己最先也不是没有算计过眼前这个目光坦然的女子,不禁神色微黯:“我自然知晓小云妹妹的为人,只是这个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如小云妹妹你这样的。幼年时我因为母亲敏感的身份,在姜府中,即使是一个下人都可以随意欺压我们母子,母亲虽然得宠,却性格软弱,加上主母悍妒,她更不敢向父亲明言,若非……若非我一位表兄施以援手,我恐怕早就死在五岁那年,被夫人罚跪在雨天里得来的一场风寒中了。至于后来从将军府逃出,我一介幼子,所遇更为险恶,有一次,差点儿被一伙人贩子当做女孩子卖去酒肆,还有一次,被一个恶女放狗咬伤了腿,爬行在冰天雪地里,差点没命……”霍玉说着那些往事的时候,神情十分漠然,若非他不时曲起手指关节甚至于根根泛白,她险些以为他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了。 “过去的事情,小玉哥哥就让他过去吧,你既已大仇得报,想必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阿云叹息了一声。 霍玉摇摇头:“既然你无心让我扶助你成为幽天君,小云妹妹你可以对我提一个条件,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霍玉,即使不惜性命也在所不辞。 阿云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略带兴奋的笑容:“如果这样的话,你愿意做我的绑定奶吗?” 原以为她会说什么的霍玉一下子愣住了,饶是再怎么绝顶聪明也不可能一下子知道她所谓“绑定奶”是什么意思,不由看向叶英,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叶英只对他淡淡一笑,温和道:“内子胡闹,霍公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你不答应吗?好吧,不答应就算了吧,世上秀秀千千万,我还不信找不着一个绑定奶。” 霍玉见她一副不想再搭理自己的样子,额间冷汗直冒,只得道:“好,我答应你了,可你至少要告诉我什么是绑定奶吧?” 阿云诡计得逞,心情大好,抬头对他笑了笑:“早说不就好了嘛,小玉哥哥真是的。听说这里的浑羊殁忽非常有名,我们不如点上一桌子菜便吃边聊?” 霍玉尚未来得及说话,屏风后面就传来几声嘈杂的争吵声,有男有女,甚至有一个声音,对阿云而言,还特别的熟悉。 这里的“包间”其实也就是摆几个屏风,因为唐朝风气开放,酒楼又时不时会有一些人跳胡旋舞,就是女子也可以上去舞一段,为了方便自己方便他人,这些酒楼也就意思意思屏风围起来就是,故而隔音效果不好。 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丝猜测,阿云起身绕过屏风,到后面,那嘈杂之声顿时小了下去。 看到眼前之人,阿云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呵呵:“亲爱的潇潇,你好啊~” 好个唐潇潇,窝结婚你都不来,还是不是好闺蜜? 156、杨氏玉环牛皮糖 唐潇潇松开方才还揪着的一个少女的衣领,没留神一把将人摔到地上,理都不理站在她身边脸色黑如锅底的王遗风,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跳到阿云跟前,一把就熊抱住了人:“呜呜呜,小云云,你这些日子到底躲在哪个角落里独自舔舐被背叛的伤口了,不知道还有我在吗?别怕,咱现在掌权了,眼下就回去唐门召集唐萌萌们去挑藏剑,(ˉ ̄~)切~~,庄花有什么了不起的,庄花也不能当负心汗……”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屏风后又绕出个明黄身影,衣袂翩跹,风华绝代,不是他口中的“负心汉”又是何人? 此时此刻,那“负心汉”还目光泛冷地落在她熊抱住阿云的手臂上,微微皱了皱眉。 唐潇潇气势矮了一截,却还是没有半点退缩:“看我看嘛,你不是娶了裴家的姑娘吗?还扒着我们阿云干什么?男神了不起啊,男神你就可以渣了?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跟你那五弟似的,哼,阿云,咱不理他,跟姐姐回唐门,我保证给你找个dps杠杠的炮哥,或者咱去占领恶人谷,以后神马烟啊,少爷啊统统收回来当男宠……” 当时藏剑山庄是给她和王遗风送了帖子的,只是那会儿一则她不清楚内情又没有听来人解释,直接气冲冲的撕了请柬,二则她又……刚刚生产完毕不适合跋山涉水,故而王遗风果断的阻止了自家夫人气势汹汹的要究极唐门上下去攻打藏剑山庄的不理智行为。 见着唐潇潇越说越不像话,叶大庄主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王遗风也顾不得那个趴在地上死命去抓他袍角的一副可怜兮兮的女人,上前把自家夫人从阿云身上拉开。 “叶庄主,内子才坐好月子,性情古怪浮躁,喜欢胡言乱语,请你不要介意。”王遗风道。 唐潇潇不情不愿的瞪了他一眼,却挣脱不开,正好孩子的啼哭声传来,她脸色一下子变了变,就从侍女手上接过孩子哄着。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被孩子给吸引了,阿云也一下子忘记了解释,上去看着那个胖嘟嘟的小孩子:“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小子,”唐潇潇语气里虽然透着无所谓,表情却是珍而重之恨不得把人天天揣身上,“我原想着要是个女娃娃就给她配个千机弩,打个面具戴着,我梦寐以求的炮萝就可以新鲜出炉了。” “真可爱的孩子,”阿云伸出手指想戳戳他的小胖脸,又怕指甲伤到孩子,只好放下,羡慕的说,“我都想要个包子了。” 唐潇潇看了她一眼,正想说婚都没结你要什么包子,复又看她表情认真,心里咯噔一下,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叶大庄主,把孩子还给侍女,拉着阿云到一边去,训导道:“喂,你不会是想和那个负心汉生孩子吧?他都已经结婚了,你还想给他做妾不成?清醒点儿啊,你以为这是哪儿啊,妾的地位很低的好不?就算是男神也不能作践自己到那个地步啊!” 阿云连忙捂住她的嘴,转眼去看叶英,果然见他眼底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施施然走过来,广袖翩然,姿容如玉:“王夫人要拉着内子叙旧,还请改日,今日天色已晚,当是时候归家了。” “内子?你在说谁?”唐潇潇一把拉开阿云的手,一脸不高兴。 “内子裴氏,阿云。”叶英继续不疾不徐的说完这六个字,抬袖隔空一扬,阿云就被一股内力带入他怀里。 唐潇潇呆若木鸡,阿云这才找到机会说:“那个,我想你误会了,潇潇,其实我就是那个裴家姑娘。” 唐潇潇瞬间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宇宙的恶意,对着叶大庄花那张看起来依旧温和的脸,忍不住仰望天空远目:“这个……叶庄主,我不是故意的,那个……” 王遗风只觉得脑袋疼,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上前去扮演他不适合的角色——打圆场。 心思玲珑的霍玉见状也上前帮忙劝解,最后变成了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顿饭。 气氛刚刚回暖一点儿,王遗风的衣角就忽然被一只小手拽住,一个娇娇怯怯的声音在地上响起,带着三分恋慕,三分幽怨,三分痴情外加一分可怜:“公子……” 众人不由朝那个趴在地上抬起头来一副苦情状的少女看过去,几乎都忍不住一愣,然后回过头去看阿云——长这么像不会是姐妹吧? 阿云的脸色却变了变,不禁从心底叹了口气——杨玉环,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没等阿云说什么,唐潇潇率先开启了嘲讽模式:“这不是那个什么没钱吃霸王餐差点儿被人卖到青楼里的杨四娘吗?我夫君的弟子可怜你帮你付了钱,还给够了盘缠让你回洛阳,你怎么又跑到长安来扑街了?” 杨玉环委委屈屈的看着甩开了她皱着眉瞧着自己刚刚被她拉过的衣角的王遗风,在没有得到一个眼神后开始落泪:“我……我正是感念王公子的恩情……” “唉,你该感念的是我夫君的徒弟,叶凡,记住了,那是藏剑山庄的五庄主,你眼前这位,是那位五庄主的大嫂。”唐潇潇不等她继续,直接推出阿云顶缸,“我知道杨姑娘你急于嫁人,见着个长得稍微周正点儿的小子就恨不得贴上去,叶凡虽然比你小,但我们都知道真爱无罪的嘛,你呢,给这位藏剑山庄的庄主夫人磕几个头,她兴许会答应你去给叶凡做个侍妾。” 杨玉环被她这么一连串的炮轰堵得没机会辩驳,周围那些原本跑来打听阿云三人八卦的“探子们”见到有情况,比狗仔还要积极的包围了上来。 同时,因为上次她对阿云有阴影,再次见到,还是在自己这么尴尬的状况下,饶是她杨玉环脸皮再厚也有些受不了。 阿云见这酒楼几乎被包围,自己又被唐潇潇给推到杨玉环跟前,不禁好气的瞪了唐潇潇一眼,得到她一个滑稽的“双手合十”做回应后才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道:“咦?这不是诗仙李太白的那位红颜知己吗?还说要嫁给一个王爷光宗耀祖的,你怎么落到这个田地啦?给我那小叔做侍妾,还是算了吧,他又不是王爷,长得也不怎么样,脑子不好使,诗也写的一般怎么配得上你这样志向宏伟的女子,你还是请回吧,就算没有诗仙,我想姑娘你的裙下之臣应该还有很多的,不必再拉上一个啦!” 如果说,唐潇潇方才意有所指的说杨玉环私生活混乱还恨嫁真实度不高的话,阿云这个“公主”忽然有名有姓的指出了一个李白,还说杨玉环裙下之臣甚多,围观众人想也没有多想,几乎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个“现实”,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上层圈子里头专门打听些贵族私生活的事情的人,当年就算尊贵如安乐公主,她不过偷了几次情,被这些人这么一炒作,就变成了个十足十的“淫/乱公主”,更何况杨玉环这样一个无权无势没靠山的小人物?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是帝都长安,不是无量山的区区一个小镇。 大唐虽然风气开放,但也只是对那些上层贵妇们宽容,可以把她们的私生活混乱传成一桩桩趣闻轶事,甚至有人还会赞扬这些事情,但,作为一个未嫁的,又不是什么贵族的,小官的养女,这种帽子一旦扣上,那绝对是毁灭性的的打击,明媒正娶是想也不要想了,嫁作侍妾?杨玉环作为杨玄琰的女儿虽然排行第四,可作为她现在的养父之女,却是杨家大小姐,她要是嫁给人做侍妾,那杨家那些真正的姑娘们要怎么嫁人? 到时候等待着她的,极有可能就是养父将她逐出家门,让她真正落得个生不如死的地步! 杨玉环不是蠢笨的女人,自然一下子就想到了后果,她不知道阿云究竟是何人,但,见她如今这副模样,身上衣物首饰均是她见也没见过的极品,周身气度也和当初大大不同,愈发让她感觉到自卑,从未有过的,毒蛇般的妒忌爬上心头,杨玉环满脸复杂的看了看站在阿云身侧的青年男子,气质清冷中带着天成的贵族气质,容颜宛如天神的精雕细琢…… 方才那贱女人说这女子是什么藏剑山庄的夫人,那叶凡小小年纪出手阔绰,想必藏剑山庄是个家底雄厚的,她现在如此养尊处优,一定是因为嫁了个好男人吧? 她想撕烂阿云那张与她引以为傲的花容月貌有几分相似却又处处更胜一筹的脸,可是…… 杨玉环拼命在心里告诉自己,你不是唐潇潇那贱女人那样的疯狗,你是知书达理的官宦之女,你是弘农杨氏的后代,你一定要冷静…… 然后,她从地上起来,仪态万方的朝叶英的方向一礼,故意低垂粉颈,露出细腻如鹅脂的肌肤:“这位,想必就是叶大庄主了,小女子有礼了。” 叶英没有开口,自然他也不想开口,一边的唐潇潇却是急了,道:“喂,杨玉环,你不会又想勾引叶庄主吧?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人丑就不要多作怪!” 因为叶凡脚踩两只船的黑历史,唐潇潇依旧对姓叶的男人极度不放心,生怕她家老乡被骗。 杨玉环却是朝着叶英勾唇一笑,媚眼微眯,理都不理唐潇潇的话,继续对叶英道:“前些日子见着叶庄主的五弟,我便甚觉得亲切,只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弟弟,他曾说大哥是个世间难寻的人物,小女子那时便心生景仰,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这是要,当着原配的面勾引别人男人? 阿云双臂抱胸,却不说话,只笑看着叶英。 那些知情的围观者不禁擦了把冷汗:只听说过大唐公主抢别人男人的,没听过有女人敢去抢公主的男人的,这女人要是不红,那简直对不起他们的专业素养! 叶英还是没有说话,唐潇潇见阿云不着急,再看叶庄花那样,还以为他在神游,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被王遗风看了一眼后吐吐舌头抱上自家夫君的手臂,王遗风脸色才好看些。 见叶英不说话,以为他是被自己给吸引了,得意之至的杨玉环继续道:“小女子因为叶凡公子仗义相助,又将他当做自己的亲五弟,很想报答于他,故而追着王公子夫妇来到了长安,并非像那位夫人说的那样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因为五公子他情况危急,才……”她说到这里,声音竟然哽咽了起来,“可怜五公子,他只不过想追求自己的爱情,有什么错,居然惹的恶毒的唐门中人放恶狗咬……” “喂喂喂,杨玉环你说话客气着点儿,什么恶毒的唐门中人?还爱情,他叶凡一边追着我们书雁,一边又吊着个庶女,他也配谈爱情?我堂侄子看不过自己妹妹被欺负,放狗追一下有什么不对?再说,他叶凡什么时候被狗咬住……”唐潇潇接下来的话全被他夫君捂在了嘴里,王遗风额角青筋直跳,有他夫人这样的吗,当着人家的面说我侄子放狗咬你五弟了,他那是活该,自作自受! 杨玉环低着头,装作害怕的样子,她心底的算盘却打的噼里啪啦,要是叶晖见了恐怕都得跪服。 既然她的名声注定要坏了,与其等着被养父逐出家门,不若趁机扒上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这叶庄主既然喜欢那个女人那样的,那作为和她有七分相似的自己,若是打算伏低做小,也未必没有机会,日后的事情,自然是各显能手,男人最喜欢的,又不是长的最好看的,以她杨玉环的聪明和善解人意,只要给她时间,她自信有那个手腕将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的眼底只剩下她一个,到时候,是妻是妾,又有什么分别呢? 就在唐潇潇气的各种不爽,阿云继续但笑不语,王遗风无语问苍天,霍玉皱眉不悦,围观者一脸好奇的当下,叶英的回答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杨姑娘对舍弟如此关心,叶某在此多谢了。” 杨玉环听他言语温和,声音仿佛流水洗过的珠玉落在磐石上,好听的让人忍不住红了脸,不禁心里欢喜,正要打蛇随棍上说这是她应该做的事,又听见叶英话锋一转:“不过,叶凡的事情,上有父母师父做主,下有叶某和他的几位兄长,恐怕,轮不到一个外人,说三道四。” 杨玉环娇羞的笑容僵硬在嘴角,却见她眼前的男子衣袂浮动,已然走到了另一边,王遗风的身前,拱手一揖道:“叶凡顽劣无知,王先生费心了。” 王遗风也趁机道:“内子顽皮,是某管教不周。” 叶英摆摆手:“是非曲折,叶某心中清楚,山庄虽然护短,但,叶凡有过,某不会袒护于他,这就派人将他带回山庄,交给父亲严加发落。” 王遗风微微一愣,对唐潇潇的钳制也忍不住放松了些,想起叶凡不禁有些担忧:“庄主……” “叶某自有分寸。” 阿云对着惶惶然又想跑过去引人注意的杨玉环扬起了一个有些冷漠的笑容,然后随手跟拎小鸡似的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在围观众几乎斯巴达的眼光下,将杨玉环轻飘飘的给扔了老远出去,很久之后,都没有人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 秋梨忍不住心里一个咯噔,看向她家七娘的眼神忍不住有点儿恐惧。 原来……七娘的臂力这么……吓人? 阿云跟没事人似的拍拍手,示意酒博士上菜,感慨着世界终于安静了。 ---------------------------------- 忠王府 正在和爱妾做活塞运动的三皇子殿下被从天而降直接捅破屋顶压在他身上的女人差点压个半身不遂。 那小妾吓的尖叫,直喊刺客,却被忠王拦下,只好泪眼汪汪的不依道:“王爷……” 他揉着痛的要死的臀部,看向那个羞答答的从天而降的女人,方才的邪火不禁窜了起来,伸手挑起那女人的下巴,整个人惊讶的差点儿说不出话来。 杨玉环早就听到了那侍妾喊的那声“王爷”,暗道自己的机会来了,遂媚笑着倒在忠王身上,用自己尚且青涩却已经有了曲线的身子去触碰他的某个部位。 忠王脑子轰的一声,全然忘记了方才的惊疑,一把压下怀里的美人,就开始滚了起来。 紧紧攀上忠王肥厚肩膀的杨玉环眼中不禁流露出冷光。 贱/人,你们等着瞧! 157、雨中烟来暗送信 平康坊 作为最大的青楼,玉旒阁就算是在白天,也会有一些舞姬们献舞,同一般的酒楼一样营业,今日,它却紧闭大门,清冷的不正常。 其实,如果你是一个夜夜风流的公子哥,你肯定知道,这样的不正常,已经维持了整整三天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这座住满了佳人的地方会重新打开大门,让世人再听一回严姬娘子的箜篌一曲,除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公子。 玉旒阁东北角的一处高楼上,青烟小炉,细火烹茶。 “锦囊公子真是好雅兴,雨天烹茶,不知在下能否有那个荣幸喝上一杯?”一个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身如鬼魅般跃上高楼。 霍玉神色平静,微微抬手,道:“先生请坐,若不嫌弃霍某手生,还请自便。” 那人笑了笑:“先生不敢称,能喝上一杯锦囊公子亲手泡的茶,恐怕整个隐元会上下,不是羡慕死我恐怕就是要杀了我吧?” 霍玉朗声大笑,道:“公子真是性情中人,请入座。” 那人也不矫情,在霍玉面前跪坐下,却不摘下头上的斗笠,只漫不经心道:“霍公子手眼通天,在下这个专司情报的,也不禁汗颜,本来呢,无名身死,连带着他一大堆亲信也没了命,我是没脸见人了,不过因为想不通,总要看看您是怎样一个人,所以今日,不请自来。” “哦?那么敢问公子您是烟呢?还是影呢?”霍玉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似乎一点儿也没听明白他语气里的杀气。 那人哼了一声,掀开自己的斗笠,露出一张雌雄莫辩的脸来。 “原来是烟公子,神交已久,今日得以一见,荣幸之至。” “怎么,锦囊公子你胆子就这么大,将我堂堂隐元会视为儿戏,以为你可以杀死无名后全身而退了?” 闷雷声滚滚不绝,雨势愈发大了起来,淋在屋檐上迅速结成一串串珠帘霹雳巴拉坠落于地,升腾的雨雾茶雾里,烟那张雌雄莫辩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杀机。 霍玉不疾不徐的轻轻摇扇子控制着火候,低垂的眼帘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然被这场大雨淹没,唯一剩下的,只有眼前一炉新火,一壶新茶。 “烟公子今日来之前,见过影公子吗?” 烟几乎就要瞄上他那光洁的脖颈上的咽喉时,忽然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整个人脸色就不好看了几分:“你问他干什么?” “因为你来之前,影公子来过了。”霍玉淡淡的说着,手上的动作缓了缓,显然是要换成小火细煮。 烟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正欲发作,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眯起眼睛看着霍玉:“你在骗我,要是影来过了,你方才怎么会问我,是烟还是影?” “可你还是信了,不是吗?”霍玉看也没看他一眼,继续说,“别说我只骗了你一眨眼的工夫,就凭你方才那慢半拍的反应,要是高手对决,你还有命在吗?” 他话音刚落,一枚暗器就擦过他的耳朵险险的钉在了墙上,转角处一抹看不清楚的影子形如鬼魅,只是方才被惊出一身冷汗的烟却明显的意识到,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他自知占不了便宜,却因为年轻气盛放不开颜面,哼了一声道:“怎么,锦囊公子你就是靠这些欺诈的手段骗的幽天君身死?我算是领教了。” “欺诈?世间万物,万事万人,熙熙攘攘,你争我夺,没有欺诈,怎会有朝代的更替,情报的甄别,甚至,你隐元会的成立?”霍玉小心的掀开茶盖一角,嗅了嗅那茶香后继续摇起扇子,“烟公子年纪轻轻就独当一方,还能避免受控于无名,可见是个罕见的人才,可惜,只要是人,都有死穴,你的敌人要对付你,不需要大张旗鼓,只要在你的死穴处点上那么一点,”他弯了弯唇角,“就尘埃落定,万事大吉了。” 烟被他这么堵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双臂抱胸,硬邦邦的道:“你怎么知道我讨厌那个家伙?” 霍玉不答,只提了茶壶,亲手倒了两盏,浓郁的香气弥漫了满室。 “茶烹好了,烟公子请。” 烟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端起茶杯,却只看着霍玉,自己不动。 “你是掌管暗报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付不起的价格,没有得不到的情报,你和影公子的事情,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烟放下茶,满脸复杂的看着他:“你方才说,我的敌人要对付我,只需要在死穴上点一点,可见,你不是我的敌人,对吗?” “公子认为呢?”霍玉反问道。 “你之前说的,影来找过你,恐怕,也不是骗我的。” “真亦是假,假亦是真,端看你如何利用。”霍玉淡淡一笑。 烟站了起来,眯着眼道:“受教了,不过,霍公子,要你死的人这世上多得是,就算我和影不动手,那几个老家伙也能把你撕成碎片,毕竟,你胆敢公然害死幽天君,已然严重侵犯了他们的利益,就此别过,还请……保重吧。”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只随意抛下一张纸笺。 霍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抬手捡起那张纸笺,才微微侧身道了句谢:“今日之事,多谢壮士。” “公子不必多礼,某为裴阀死卫,自然为相国之命是从。”那人并未从暗处走出来,不是因为倨傲无礼,而是因为谨守作为世家死卫丝毫不可逾越的规矩——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允许露出真面目。 霍玉微微点头:“日后的事情,怕是要麻烦先生了,江湖中视霍某为眼中钉之人如过江之鲫,王毛仲之友如是,敌亦如是,先生若是有所顾虑……” “公子客气,七娘之命,势要保公子安康,某纵死,亦不敢辱。:”那人的身影瞬息间没入了黑暗,竟然让人察觉不到一丝的痕迹。 想起某人那句“既然是我的绑定奶了当然要好好保护”,霍玉不禁失笑,眸光落在手上那枚纸笺时,不禁微微一凝,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幽天君之选,朱天君推杨定先。 --------------------------------------------------- 李府 “这么说,这位隐元会的烟公子是在提醒你,朱天君推选了杨定先?” 苍白的手指攥着那一页纸笺,李林甫微微眯了眼,脸上显出深思状,“这个杨定先,不但曾经是王毛仲的手下,更是东宫那边的人?” “据说,他是通过光王的引荐被太子信任的,和太子的那个小舅子薛锈,似乎有些不合。”霍玉随口说着,却不大关心这件事,哪个有门道的江湖人士后头靠山,杨定先和东宫的关系,或许就跟他和高力士一样,看似举足轻重,实际上也无关紧要。 “是吗?”李林甫蓦然睁开眼,一丝怪异的神色从他眼底流出,他感觉到一丝不大对劲,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皱眉道,“你还记得,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巫蛊事件吗?” “怎么?和那个杨定先有关系?”霍玉挑眉。 “这只是我的猜测,”李林甫说到这里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扯了下嘴角,“在这个人没有出现的时候,我猜的幕后主使并不是他。” “哦?那是谁?武惠妃?或者太子自己?”霍玉颇有兴致的问。 “不,”李林甫缓缓的闭上眼,瞳眸深处的一丝深锐好似极光一瞬,迅速消失不见,“我以为,是皇帝他自己。” 霍玉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很奇怪,好半天才问:“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东宫与惠妃不合,吴王虽出阁就藩,但仍遥领益州大都督,剑南节度使,这就不免给了许多人以猜测,他们两派斗的越狠,皇帝的地位就会越安稳,他有这样的想法,却不奇怪,只是……”李林甫有些怪异的皱了下眉,“这样的布局,却不像是皇帝的行事作风,所以,我并未笃定。” “你好像对皇帝很了解?”霍玉感觉到了一丝怪异,却说不出那丝怪异是什么,仿佛重重迷雾挡在他眼前,只需要一道阳光就能照开来,却偏生找不到那一缕阳光。 李林甫却没有接话,那个梦里,他看清了太多的东西,不管中书令那个位置上坐的是谁,都始终只是高踞龙椅上心机深沉的玄衣男子手中的棋子,只可惜…… 想起后来那些支离破碎,风雨飘摇的片段,他忍不住从心底叹了口气。 “烟公子这般明示于你,想来,此人不得不除。”李林甫缓缓说着话,语调温和而波澜不惊,眼眸点点笑意的深处却是刀刃一般犀利的光,看的霍玉忍不住更觉陌生。 158、翻手为云覆手雨 大明宫 武惠妃一袭紫色绸衣坐在梳妆镜前,她那头缎子似的乌黑的发亮的长发也披散下来,秀眸轻轻阖上,姣好的脸庞上就浮现出略微慵懒的神情,青禾站在她身后,拿着上好的黑玉雕琢的梳子一下又一下为她梳着发。 青禾看着镜子里的惠妃,心里不由暗暗赞叹,人人都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的,惠妃却是相反,她如今已经三十多岁,孩子也生了好几个,时光非但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衰微的痕迹,反而将她雕琢的越发精致妩媚,让她成为大明宫这座宫殿,如今皇帝身边最美最优雅的一株幽兰,以温柔的手段留住皇帝的心思,又以冷酷的方式震慑了其他的妃子,纵然皇帝知道她双手沾满了鲜血,也不忍动之。 所有的人都说惠妃是皇帝的心尖尖,却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那只是一个谁也看不透的谜团。 “终究还是老了啊,比不得那些刚入宫的小姑娘了。”惠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幽幽叹息。 “娘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论情分,论恩宠,有谁能和您相比呢,”青禾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再者说,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您瞧,诸位皇子公主中,陛下最疼宠的,不也是您所出的四位么?” “陛下疼宠?”惠妃嘴角微微扯出一个略带讥讽的弧度来,眼神带了些疲惫“有些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要是真的喜欢十八郎,为何不正了名分,要是不喜,又为何选了张九龄、李元当他的老师。” “娘娘,”青禾压低了声音,俯身在惠妃耳边,“易储这样的事情,切不可操之过急啊,咸宜公主再过个几年也该及笄了,您何不提前考虑她的婚事,要知道,太子正是因为娶了一个出身高贵的太子妃,才获得了薛家的支持。”青禾点到即止。 惠妃眸光微微一闪,道:“此事,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咸宜的年纪,似乎和那些尚未娶妻的贵族世家子有些不匹配。” 青禾犹疑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惠妃从镜子里看到了她的眼神,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指甲:“青禾啊,你是不是在想,我当初非要争那一口气,把七娘打发的远远的也不让她嫁给萧家的公子,实在太不理智了?” “婢子不敢。” “她毕竟是我的女儿。就算,我实在不想看到那张脸日日出现在眼前……”惠妃慢慢的抬起眼,看着镜子里那个自己,明明五官面貌只是有一点儿相似,但就这么一晃眼,却仿佛是真正的薛棠。 呵……难怪三郎最喜欢看她对镜梳妆的模样,也是,她们两个,毕竟有些血缘关系,太平公主活着的时候,关系也是极好的。 “我再怎么气,也不至于连这个都分不清楚,”说到这里,她眉头微微蹙起,“只是我怕,薛棠对圣上的影响太大了,若是七娘长留京城,我真怕有一天……” “娘娘!”青禾眉心狠狠一跳,声音有些不稳。 “罢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惠妃忽然沉默了下来,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悠悠的闭上眼,道,“这宫里,有些安静的太过了。” ------------------------------- 光王府 昏黄的灯影下,李琚不住的走来走去,他的影子被拉的老长印在屏风上面,阴风忽闪,那影子就一阵阵的歪斜,为室内的状况更添了几分浮躁。 李琚是玄宗第八子,生母刘才人,身份低微也不怎么得宠,连带着他这个儿子亦不受君父待见,他却并不甘心自己注定被忽视的命运,幼年就见识到的人情冷暖更是促使他一开始就比别的皇子更加好学更加努力,他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无法成就大业,遂主动结交太子李瑛,以及同样素有才名人品清高的鄂王李瑶,想要做一个辅佐君王的贤王。 却不想,这一切,实施起来却无比的困难。前有父皇冷眼相对,后有惠妃虎视眈眈,再加上一群心思不良的朝臣,纵然有他们两个辅佐,太子的地位还是岌岌可危,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前些日子赵氏一族贪污受贿的丑闻掀起,若非他引荐的这个杨定先奉上妙计,恐怕现在太子就已经废了。 素来多思的李琚不是软弱平庸的李瑛,并不觉得他们应该为劫后余生而感到庆幸,凭借他多年以来对父皇的了解,李琚心里头隐隐猜到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令他瞠目结舌又悲愤万千——皇帝压根不打算把皇位传给太子,他只不过是想利用一个平庸的儿子堵上朝臣们的嘴,一点儿也不希望自己的宰相和儿子勾结起来重演他自己曾经在睿宗皇帝和太平公主跟前上演过的戏码。 有了这样一个猜测,李琚整个人的思路就完全变了,他没有去和自己那个胆小怕事的太子二哥还有做事不够魄力的五哥商量,而是秘密的,开始布置一个自以为精妙的局,可如今,这个局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他却在关键时候迟疑了。 “明日圣上要照例去纯阳观上香,今晚高力士陈玄礼他们就已经抽调了一部分的禁军沿途驻守,我们从玄武门进去,就拿着前段时间的巫蛊之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逼圣上退位,再杀死武惠妃,就可以拥立太子登基了。”杨定先的话言犹在耳,李琚也反复的查看了禁军的换防时间,觉得此计确实可行。 “王爷,胜负只在一念之间,趁如今王毛仲的势力还有一些残余投奔我们,而高力士他还不能完全掌控住北门禁军……”家臣向他跪拜,“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算圣上退位,也可以做上皇,和先帝一样,算不得您不孝。” 上皇……李琚犹豫的心慢慢的稳住了,没错,父皇他自己不就是这么做的吗,杀死亲姑姑,再逼迫自己的父亲退位,那么,他又为什么不可以也这样做,要知道,大唐皇室里面这样的事情从来不少,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他们能够成功,今日的阴谋也不过是雄才大略的一隅,反倒是失败者才会背负上骂名。 想通了的李琚嘴边慢慢浮上一丝对他来说略显狰狞的笑纹,唰的一声拔出剑,面无表情道:“你去通知冯、许两位将军,封锁玄武门,今夜就行动!” 夜静无声,明月隐遁,乌鸦鸦的一片云下,“玄武门”这三个字似银钩铁画,一个藏锋的背后都好似隐藏着某个巨大的秘密。 李琚特意的抬眸看了眼那三个字,心绪翻涌如潮水。 太宗皇帝在这里杀了他的亲哥哥,却成就了贞观之治;他的父皇在这里发动了唐隆政变,却开创了开元盛世。那么他呢…… 有的人谨小慎微了一辈子,嘴里说要脚踏实地,心里却无不向往那些一步登天,翻云覆雨之人。李琚也是皇子,自幼耳濡目染的,无一不是权谋之术,尔虞我诈,哪里会不向往那些豪情万丈的人物呢。 或许是玄武门这个特殊的地方给与了他某种启示,也或许是因为多年来被父亲的无情打压的濒临爆发,李琚此刻,早已不是原先那个文质彬彬,人人称道的贤王,他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肖似他父皇的神采。 “王爷,宫廷守卫已然换防,一切顺利。”原先在王毛仲手下做事却并不起眼因而非但没被高力士清算反倒提拔做了左羽林卫大将军的冯意趋马上前。 “东宫那边如何?” “太子殿下尚且不知我等行动,太子妃殿下和光禄大夫紧闭了宫门,只待一切顺利。” “嗯。”李琚满意地点点头,太子虽然暗弱,太子妃和她的弟弟薛锈却是个撑得住的,这让他放心不少,他拔出剑,冷笑了一声,“先往明徵殿去,本王要拿武氏这个妖妇祭奠我阿母和皇后殿下的在天之灵!” 冯意有些不大赞同:“我们是不是应该去长生殿的方向,那里不才是圣上的寝宫么?” 李琚有些不耐烦的解释着:“要是直接去长生殿,岂不成了逼宫造反,我们要做的是清君侧,自然先拿那个妖妇开刀。” 冯意勉强同意了他,却还是觉得不大对。 一群人往着武惠妃居住的宫殿去了,李琚持剑走在最前面,两个值夜的宦官瞧见光王居然披甲带剑朝这边来势汹汹的过来,吓得差点尖叫,声音还未出口,就被李琚和冯意一剑穿心。 “彭”的一声,李琚亲自抬脚踹开了明徵殿的大门。 幽静的烛光透着绢纱照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垂天帐幔无风自舞,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李琚握着剑的手不禁微微颤抖:“妖妇武氏,给本王滚出来!” 见无人回答,他不由惊怒交加,抬手就去砍那些重重叠叠的帐幔,裂帛之声刺耳无比,却及不上那最后一道帐幔落地时的震惊。 “哐当!”一声,李琚手上的剑掉在了地上。 -------------------------------------------------- 李府 “啪。”的一声,随着白子落上棋盘,那只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便施施然移开。 “杨定先是太子的幕僚,虽说此人为人谨慎,不易下手,太子却不然。”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太子暗弱无能,鄂王举棋不定,唯有光王,是个沉不住气的。”李林甫微微眯起眼,笑了。 霍玉看着那纠葛的棋局,却不甚在意自己究竟是赢是输,只桃花眸微微上挑,道:“就算如此,可是,光王凭什么要在今夜造反呢?” “原因有三,”李林甫竖起三根手指,一根一根的弯回去,“其一,光王在这三人之间,心思最多,也最为聪慧,经此一役,他若还看不透皇帝的想法,他就配不上所谓‘贤王’的称呼了,既然看透了,还无所作为,他也不是他了。其二,早在上仙公主大婚时,光王就趁机从突厥人那里买来了大批的兵器,后又从南诏招兵买马,却自以为天衣无缝。其三么……” “其三,今夜是最好的时机。”霍玉莹白的手指间夹着一颗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顺着他莹白如玉的手指斜向上,只见他光滑尖俏的下巴上玉质的肌肤,在灯光下隐隐泛着柔和的光泽。 李林甫微微移开眼,淡淡一笑:“正是如此。” “所以,你在光王府究竟安插了多少细作呢?”霍玉有些不大理解,就算是深谋远虑,为何要在一个普通的皇子身上下这么大的工夫。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林甫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含糊的说了这么一句。 霍玉挑了下眉,却并未多言,只是继续关注着手下的战局,在这世间,好不容易棋逢对手,对方还是你心目中最特殊的那一个时,总会有些兴奋。 ---------------------------------------------------------------------------- “八郎,你来了。”玄宗坐在中间,貌似闲谈的和脸色惨白的李琚说着话,他身后站着的,居然就是今天本不该呆在宫里的陈玄礼和高力士。 “……父皇”李琚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怎么想,都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玄武门位置特殊,若要举事,确实是最好的地方,只是,你的筹划,还不到位,”玄宗慢悠悠的点评了一番自己儿子这次宫变的布局,说到最后才给了评价,“虽说不成大器,但也算可圈可点。” “儿臣,但求一死。”李琚颤抖着扣了个头,他的王妃尚未给他诞下任何子嗣,倒也不怕什么诛连的,只是……不能连累了太子和鄂王。 玄宗站起来,慢慢的,走到他跟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问:“这些事情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办到的,据朕所知,你之前,和王毛仲并没有什么牵连,你又怎么,能够使得动他的人为你造反?” 李琚心头蓦然一跳,自然就想到了杨定先,话到嘴边,却吞了回去。 不行,要是他把杨定先给供出来,那么太子也差不多完了。 “是臣与霍国公有私下交情,父皇,并不知情。” “是吗?”玄宗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却是一点儿也不相信,“那为什么,东宫今夜好端端的大门紧闭,太子妃的第弟薛锈深夜进宫?” “臣也不知。”他咬死了自己不知道,反正也没有人敢对身为皇子的他用刑,既然抱着必死的心了,那什么也没有必要了。 “八郎,朕与你,毕竟父子一场。”玄宗沉默了很久,才继续说,“朕并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可以告诉朕,太子究竟有没有参与,他和那个王毛仲,又有几分勾结?” “臣今日所行之事,太子殿下并不知情,至于王毛仲,也只是和臣有些私下的交情。” 过了一会儿,李琚眼里那双玄色绣龙纹靴子远离了他,高力士和陈玄礼一前一后的跟了上去,随着宫门的开关,那些脚步声渐行渐远。 李琚心头有些复杂,那种空落的心情和沮丧,庆幸交织在一起,最后化成了唇边一抹苦涩的笑。 “圣上有旨,光王谋逆,上犯宸居,着废为庶人,交大理寺看管,捉拿余党后再行处置……” 159、自古皇室无骨肉 早在光王起事前的半个时辰,杨定先就轻车简从,行色匆匆的往鄂王府的方向去了。 他从来不是一个一意孤行的鲁莽之人,在挑拨着李琚造反的同时并没拉上鄂王太子一块儿,任何事情,都是未虑胜,先虑败的,李琚成功了,自然是好事,但他要是失败了,也不能全盘赔进去。 是以,虽然少林那位高人百般诱惑,他也依旧坚定的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大半夜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李瑶,就这么惊愕交加的听完了杨定先说的那些话,过了好半天,才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道:“你是说,八郎他带人从玄武门逼……清君侧了?”末了白着一张脸,喃喃自语,“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是大不孝啊,八郎怎么这么冲动!” “王爷稍安勿躁,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是光王成功,就说禁军哗变,圣上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了,咱们再顺势拥立太子登基,赐死高力士陈玄礼他们,一切自然好办,若是失败……王爷就要先想好对策了。”杨定先模糊其词,并未说明自己在光王谋反中的位置,一是现在鄂王正心神不属,没有心情管这个,若然光王失败,杨定先可以把自己摘出来,继续做太子身边的幕僚。二则,倘若举事成功,他也能凭借着功臣的身份更进一步。这么看,无论事情怎么发展,对他都是极为有利的,进可攻退可守,永远都是谋士的第一法门。 “想好对策,如何想好……”鄂王一脸惶惶然,此时,早先被杨定先派去的暗卫却是急忙回来禀报了。 “大事不好,事情泄露,高力士他们设了圈套,现如今……” “怎么了……”李瑶吓得魂不附体,跌跌撞撞上前问,“八郎他如何了?” “光王被废位,羁押在了大理寺,圣上似乎还有追查余党的打算!” “完了!”李瑶失魂落魄的坐在坐榻上,整个人不住的颤抖。 杨定先只是失神了片刻,脑子里很快将所有的细节过了一遍,眼光锐利的问:“怎么回事,为什么圣上会追查余党?” “银青光禄大夫薛锈和太子妃殿下紧闭宫门,引起了圣上的怀疑……” “蠢货!”杨定先咬牙切齿,简直想把薛锈和太子妃的脑子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豆腐,好端端的紧闭宫门,就算是成功了也会遭人诟病,现在这种情况,简直更是给了别人话柄。 不过他也不是当断不断的愚蠢之人,很快就一撩衣袍跪下道:“王爷,当下之计,唯有弃车保帅一条,一定要保住太子,否则,我们将无路可走。” “弃车保帅……”李瑶忍不住有些抽噎,“你这是要本王把自己的亲弟弟往死里推啊。” “王爷,犯上作乱,就算他不是主犯也只有死路一条,牵扯上太子和您除了枉费生命外还有何用呢!”杨定先着急道。 “你让本王静一静,本王要好好想想,明日再说……”李瑶摆摆手,眼神有些空洞,表情却渐渐冷静了下来。 杨定先看了他一眼,皱了下眉告退了。 ------------------------------------------------ “什么?你诱使薛锈紧闭宫门……”霍玉几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差点把自己手上的棋子给丢了,“可薛锈他为什么要听你的,这么蠢的事情,他干出来也就罢了,整个东宫养了这么多谋士都是猪吗?” 李林甫慢悠悠的啜了口清茶,道:“薛锈那个人,向来如此,本事与野心从来不匹配,光王要造反,他却临了才知道,不做点手脚让太子登基后记得自己才是奇怪。至于东宫……他们不会知道的。”李瑛那个太子,谨慎的过了头,让他知道兄弟想造反,肯定宁愿死了也不会同意的。 霍玉沉默了一瞬,道:“我虽能料中个大概,却不会像你这样,对每个人的性子,上到太子,下到他身边的一个谋臣都了如指掌,哥奴,你是怎么做到的?” 原先之所以能够算计王毛仲,不仅是因为他背后姜皎留下来的人和势力,更因为他揣摩了这个人近乎十年的时间,又将所有和他相关的人事都拿来分析了个遍,至于吐蕃之战,他在高力士跟前露了一手也有些连蒙带骗的嫌疑,目的不过为了让高力士信任自己。 所谓锦囊妙计,其实也不过是三分的事实,七分的诈骗,法家的术,霍玉一向手腕了得。 可是眼前这个人却不一样。 他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便能勾勒出一幅完整的框架,三省六部,王侯将相,随便哪个人,他信手拈来便能侃侃而谈,他捉摸不透的眼底仿佛密密麻麻罗织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网罗在内,他不需要骗或者猜,只要通过周密的思索推敲,就能点中每一个人的七寸。 法、术、势,他不需要偏颇哪一点,因为他哪一点都掌握的游刃有余,因而也不再需要了。 不知怎么,霍玉忽然想起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他们一起读书,哥奴虽然年长,却果真是远不如他,他们都聪明,但这种聪明,也从来不在一个段位上。 现在好像,一切都倒转过来的似得。霍玉高兴之余,也隐隐感觉到一丝失落,这种失落,就好像你原先在扶着一个人走路,中途因为有些事离开,再回到原地时,发现他早就一溜烟飞的老远了。 “总之,一切都要等待明天的结果了。”李林甫装作没有看见霍玉的表情一样移开了视线,九天那些人,从来不是省油的灯,或许霍玉他现在的表现已经算是可圈可点,但是要面对更强大的敌人,他必须要学会更多的东西,既然没有人能够给与他压力让他变强,那么……这个角色,合该由他李林甫来扮演。 “哦?”霍玉有些晃神。 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慢慢的在棋盘侧敲击,带着奇异的节奏,李林甫的嘴角也慢慢的扬起:“如果,光王一力担下所有的罪责,太子那边,至多不过损失一个薛锈,那么杨定先反倒会愈加受到太子的器重……”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 霍玉跟着他的思路也说了下去:“可是,作为幽天君,是不能够亲自参与到夺嫡的事情中去的表面上,他成了东宫第一谋士,却和太子成功上位后皇帝身边的功臣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实际上,他也失去了资格。至于第二种可能,不过是东宫一并论罪,那个时候,杨定先的地位也会大不如前,自然……” 李林甫会心一笑,并不多言。 “哥奴,你早就打算好了,对吗?”霍玉本来就聪明,这么前后联系一想,仿佛大彻大悟,原来打从他跑去跟李林甫相见的时间开始,他这个表哥就一直在为他谋划,看似顺水推舟推波助澜,实则暗自掌控着所有的节奏。 他原先活着的所有意义,也不过就是报仇,至于报仇结束了,该怎么走怎么做,没有人告诉他,他也没有想过,至于幽天君,那并非是他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只不过杀了王毛仲,若不取而代之恐怕骑虎难下,开罪整个隐元会,却不想……居然他霍玉也有一天,可以这么轻轻松松的被忽然掉下的馅饼给砸中。 他这种心情很是复杂,原先在姜府活的战战兢兢,父亲护不住嫡母又狠毒,至于生母,更是整天除了感叹以前的富贵生活哭哭啼啼外什么都不会,他自然只有靠自己才能活下去,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这么被……呵护的一天? 透过暖融融的灯光,霍玉怔怔的瞧着眼前还在认真摆弄棋子对他的情绪波动一无所觉的人,心思翻涌如波涛。 ------------------------------------- 第二天清晨,当百官在紫宸殿外等待上朝之时,光王谋逆被关押的消息就像一记惊雷炸的满锅翻。 中书令萧嵩闭目养神拒绝回答所有人的问题,直到另一个紫袍玉带和他装扮相似的身影慢慢往这边来,才讶异的笑了笑:“裴相国也来了。” 面对着一窝蜂涌上来的百官,裴光庭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然后就是以袖掩口,咳的震天动地。 萧嵩暗哼了一声,却依旧笑容不减的上前道:“裴相国久病缠身,今日怎么来上朝了?” 众人见着萧相国过来,很有眼色的让开了道,此二人自从任相以来就政见不合,中书省主决策,按理说中书令当为百官之首,然而门下省又揽着审核之权,若然门下侍中和中书令意见不合可以直接驳回。最近裴光庭风头正劲,完全压了萧嵩这个中书令一头,这些风起云涌百官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龙王斗法,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还是躲得远些省的遭殃。 “老夫今日感觉尚好,不劳萧相国操心。”裴光庭淡淡道。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表面上看来是相互问候,实际上早就过了百八十招了,看的文武百官不由冷汗涔涔,完全忘记了光王谋逆带来的爆炸性的影响。 待到皇帝御辇到来,百官肃拜,萧嵩低头的瞬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裴光庭看样子身子不行了,他恐怕要早做准备了。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上位者向来精通此道,是以打从任相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和裴光庭“不和”,目的,不过是为了上面那位安心罢了。 就在紫宸殿外百官衣冠齐整,依次而入时,大理寺的牢狱里,打通关系扮作仆从的李瑶也终于见到了他的八弟李琚。 “五哥……”李琚手脚上都锁着沉重的镣铐,他头上戴着的属于亲王的玉冠早已摘下,披头散发,一身囚服显得格外狼狈,虽然无人对他用刑,但他只堪堪过了一夜就憔悴的不像样子的脸已经说明了他此刻的心情。 “八郎,你怎么也不和为兄与殿下商量一番,就这么……”李瑶目光有些闪烁,不敢去看自己弟弟的眼睛,他和李琚李瑛三人,皆因为惠妃专宠母亲郁郁而终,自幼便抱团在一起,荣辱与共,却不想今日面临着这样的难题,保太子以酬大计,还是护兄弟以全义气? 牢房里不知何处的水滴滴的往下落,李琚无所谓的笑了笑,道:“五哥,你这次来,可有给弟弟带什么礼物,还是早些拿出来吧,这里并不安全,晚些了被发现,可就不好了。” 李瑶痛哭流涕的动作登时一顿,整个人慢慢的抬起头,复杂而又艰难的看着李琚道:“八郎,你都……知道了?” “畏罪自杀,这是我最好的结局。”李琚淡淡一笑,目光依旧平和,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在里面,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信任和坚定,“若能保护两位兄长,我死而无憾。” 李瑶喉咙一哽,握着栅栏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一刻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却又压根不愿意去明白。 “不过在此之前,有些话我要交代给殿下,还请五哥代为转达。”李琚的目光忽然严肃了起来,压低了声音,警觉的看了一眼四周,慢慢抬起手,镣铐声随之响起,一点一点的像是打在李瑶的心上。 李瑶眼睛一酸,似乎不愿意再听到这样的声音,连忙道:“八郎有话尽管说,半个时辰之内,这里都不会有人来。” 李琚这才道:“父皇压根没有意愿让太子登基,他之所以没有废掉二哥,不过是因为想要拿他做靶子,他不属意任何一个儿子,包括太子,忠王,你我,甚至他最喜欢的吴王,他只在意他自己的皇位是不是稳固。” 李瑶被他这段话说的彻底惊呆,却没有反驳一个字,只是慢慢的动了动眼珠,示意他还在思考。 “告诉殿下,莫要学我,凡事……皆需得忍。忍到最后……呵,谁活得长谁就赢了,父皇他总有一日会老的再也握不住玉玺,会迟钝的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甚至会死……”李琚的声音越来越低,表情却冰冷无比,也不知他是临终了终于大彻大悟想明白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算是看清楚了一回。 李瑶离开了大理寺,整个人就像失了魂一样,他看着手中那个空空如也的白玉瓶,里面的剧毒已经一滴不剩,他的心蓦然绞痛了起来,痛的他忍不住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过了很久,他才缓缓的站起来,只是眼神,再也没有了原来那样的澄澈。 残酷,往往最能让人清醒。尤其当这残酷,源自你至亲之人的血。 160、幕后高人费思量 上仙居 南苑后是一泊镜湖,栽了大片大片的荷花,其上有九曲回廊,风格玲珑秀丽,颇有几分曲院风荷的味道,阿云叫人把亭子上的牌匾换下来,拉着叶英亲自书写,改成了“问水亭”,夫妻二人闲暇之时,便于此处消磨时光,多是叶英静立悟剑,阿云坐在一边看书练字。 今日四面无风,天色晴朗,阿云叫秋梨搬来笔墨宣纸,便央着叶英作画。 叶英拗她不过,铺好宣纸,阿云便挥退了下人挽了袖子在一旁亲自研墨。 “画什么?”叶英润了笔,侧头瞧她,只见瓷白的小脸上一双羽睫忽扇忽扇,格外讨巧。 “当然是画我呀。”阿云不假思索,撑着下巴靠在桌子上。 “若只画人,”叶英言及此略略一顿,清润的嗓音里少见的含了丝戏谑,“倒是心中藏之,何时何地皆可。” 阿云心头微甜,顺势靠在叶英怀里,嗅着鼻端清淡的沉水香,狡黠的笑道:“嗯……既然夫君画技高妙,对人物早已成竹在胸,那就多画几幅,或坐或卧,也不需要妾身受累摆姿势了?” 叶英眉梢轻轻动了下,垂下眼帘微微的笑了:“好,都依娘子。” 阿云笑弯了眉眼,托腮看着他一笔一画,墨色晕染纸上,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甚至连抬眼再多观察一下周围的景致这样的动作也无,然而笔下之景却是一亭一山,一花一木亦无差错,亭中一红衣少女倚栏而靠,杏目含笑,乌发扎尾,神色肆意洒脱又温柔含情。 阿云瞧着他画上熟悉至极又显得有些陌生的那张脸,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那是阿云,又不是阿云,详细一点儿说,叶英画的,是曾经的那个,作为军娘的阿云。 “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啊……”那些因为时间隔得久了若非恨意太深她都以为是恍然一场大梦的过去。 叶英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什么都没说。她的改变他看在眼里,从过去的鲁莽到现在的机变,或许大多数人看来都是好事,然而,以叶英心思的通透却不可能不顾虑到某些东西,毕竟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 阿云并非蠢货,自然不可能一点儿也体察不到叶英的用心良苦,他忧心她忘记最初的本心,过度卷入那些人事纷争中去,以至于最终丢失了那颗属于最初的军娘阿云最单纯而又最真实的心。 “阿英,我记得的……”阿云捏着画纸边缘的手缓缓的放开,轻叹了一声,道,“我只是我而已,不会变成别人。” “七娘,出大事了。”正当此时,一路小跑着朝这边来的秋梨忽然打断了阿云的沉思,阿云反应过来,迅速将那画纸藏在身后,毕竟那上面的人物在别人看来只是个陌生人,流传出去恐生事端。 “什么事,好好说。”阿云凝眉。 “光王……光王谋逆,畏罪自尽,圣上大怒,将光王府一众人全数判决处死。”秋梨脸色十分苍白,显然是被吓的,毕竟长安城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这种因为谋逆流血上千的事情了。 “光王谋逆?光王为何要谋逆……”阿云喃喃自语了好一阵,挥挥手让秋梨下去。 秋梨却站在原地不动:“您不要进宫去吗?圣上那边,或许很是伤心。” “唔,暂时不必,此事我自有打算。”阿云摇摇头,玄宗那边现在恐怕是不适合去的,她应该找人打探一下消息,至于找谁……这个时候,上裴相府上太扎眼,不若…… “秋梨,你去京兆尹府上给他夫人送上拜帖,就说前些日子母亲托我寻的西域香料寻到了,顺道送一份给亲戚。” ---------------------------- 长安西市玲珑阁 今日的客人比往日里翻了一倍,不知是不是因为长安城最近发生的奇怪事情格外多,勾起了大众的八卦兴趣。酒楼的老板是个波斯人,看着自己家的店生意兴隆笑的合不拢嘴,有时候人手不够甚至自己上阵充当酒博士。 不过老板就是老板,和跑堂的终究不一样,当这位走南闯北的波斯老板看到带着斗笠,独身一人匆匆而来,衣着甚是普通却器宇不凡的男子进店时,眼睛非常之毒的看出了他的不凡来,于是满脸堆笑亲自迎上去:“这位郎君是要住店呢还是吃饭?” “天字七号。”来人压低了声音,淡淡道了一句。 老板恍然,领着这人上去了。 裴耀卿走进天字七号房间的时候,恰好看到一位锦衣公子负手背对着自己。 “朱公子,客人到了。”老板懂规矩的为他们关上门,出去了。 “阁下是?”裴耀卿看见来人转过身来,却是一张他不相熟的路人脸,心中泛起警惕之意。 “族兄不认得我了。”阿云揭下系统提供的伪装,露出自己的脸来。 裴耀卿松了口气:“还是七娘想的周到,此时正值多事之秋,谨慎为好。” 阿云请他坐下后,道:“我找族兄来,所谓何事,想必族兄也清楚了。” 裴耀卿点头:“此事即便七娘不说,族叔也会想法子告知七娘,光王之事,切记不可在圣上面前多言,此事疑点重重,圣上本就多疑,太子那边已然不好过,惠妃娘娘亦知明哲保身,七娘进宫去看望圣上,只需表达关心即可,勿要多说多做。” “嗯,此事我知。只是……族兄以为,此次谋逆,是否果真是光王一时头脑发热所为?”毕竟前世据说是武惠妃假传圣旨令太子三兄弟进宫护驾最后又骗皇帝说三人带兵逼宫,皇帝震怒一日废杀三子,虽然此事听来滑稽真假难辨,但阿云依旧忧心是否惠妃在里面做了手脚。 “七娘若是怀疑娘娘,大可不必,”裴耀卿看出来了她语中未竟之意,“惠妃娘娘若是要对太子动手,为什么不直接一点儿呢,除掉光王除了让东宫更加仇视自己外没有任何作用,以某看来,此事背后必有玄机。” “怎么说?” “从玄武门到明徵殿,中间距离不可谓不长,甚至要经过殿中省,光王一路上如此顺利,即便是圣上有意为之,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除非有一个人对这些地方熟悉的了如指掌,并且诱使着光王专门见缝插针,才能不引起任何的警觉。”裴耀卿眼底闪烁着深深的忧虑,“:这样的人,实在可怕。” “那么为什么这样的人不可以是圣上或者高公公呢?” “自然不可能,”裴耀卿摇头,解释道,“主人和管家就算记得住府中每一处的名字和大的格局,也不会记得住那么多细节,除非是他待过很长时间的地方,才能对那个地方任何人当司何位,性情何如,有何缺点知道的一清二楚。” 对那个地方任何人当司何位,性情何如,有何缺点知道的一清二楚? 阿云听着裴耀卿这话,想起东宫、殿中省……脑子里就好像是搭成了一个自然而然的框架,她甚至能轻而易举的说出每一个官职是做什么的,可这些……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阿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她刚刚扮演着武聆泉的角色进入御史台时的画面,那个略显幽暗的房间里,袅袅升起的茶香,绯红衣袍,苍白而棱角分明的脸,还有那双大多数时候含着如沐春风般的微笑只有少数时候露出一抹彻骨入髓的洞彻的眸子。 “娘,你看这些人是契丹人吗?”忽然的喧哗声从窗外飘进来,打断了阿云的沉思。 裴耀卿看了一眼窗外的车马仪仗,淡淡道:“契丹重臣可突干弑杀其主君李邵固,胁奚叛乱。那是奚王李鲁苏及其妻韦氏,和契丹王李邵固妻陈氏归唐的车队。” “可突干……”阿云想到这个不太陌生的名字,陷入沉思,这个此人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只是上一世,他的死亡直接成就了安禄山的义父张守第一次大破契丹的赫赫威名,虽然她并不反感张守此人,但…… “此事,圣上可有对策?” “还没有,圣上应该会出兵。” “我有一策,不知族兄可听否?”阿云微微一笑,反正可突干是注定要败的,败在张守的手里为日后的安禄山增加筹码,不如换一个人。 161、但问檀郎何处觅 上仙居 阿云前脚刚回来,后脚唐潇潇却找了来。 “你有什么事?”难得见她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阿云有些新奇。 唐潇潇装模作样的咳了咳,道:“这位是五仙教的圣使,凤瑶姑娘。” “凤瑶圣使。”阿云微笑的打了个招呼,私下却不禁讶异的多打量了凤瑶几眼,当扬州的大黄还没到满地都是的时候,为了练习医术技艺的她去五毒挖过几次大黄,顺道也看了看那些有名有姓的npc,不过凤瑶……感觉就是一张路人脸,一点儿也不像现在这样灵动美丽。 果然策划都是偏心眼吗? 凤瑶因为头一回出南疆,显然对这里陌生的环境有些不适应,加之她的性格又属于南疆姑娘们少见的温文,于是只腼腆的笑了笑然后用那双清澈的带着善意的眼睛看着阿云道:“你好,美丽的汉人姑娘。” 被个长得漂亮看起来又不善于说谎的姑娘夸漂亮,任是谁估计都得飘飘然一下,阿云也不例外,不好意思的笑了下,然而,她这个动作却在无形中对初来乍到的凤瑶表达了隐含的善意,拉近了距离。 唐潇潇和王遗风对视一眼,然后说出了他们此番的来意。 自从唐傲天失势后,唐门的权柄就落在了四老和唐潇潇的手上,原本唐门四老之间意见也不完全统一,唐怀信一派在唐简时代就有过不服气,一直没放弃夺取门主大位;唐怀义身为唐老太太的亲儿子,倒是对门主之位看的很淡薄,但他一直不喜欢唐傲天野心勃勃的作为,同样对换汤不换药的唐怀信不感冒;唐怀礼表面上温文有礼,在唐傲天掌权的时候也表现出了一定的支持态度,但私底下小动作不断,一待唐傲天失势,他也没有求过情,现在因为唐怀信一脉过于膨胀,也就跳了出来争锋相对,显然已经展露出了野心;至于唐怀智,他向来以唐门利益为首,只希望选择一个有利于唐门的门主,而唐潇潇作为小辈,又是诡道堂堂主,自然成了唐怀信唐怀礼争相拉拢的对象,在这种左右为难的状况下,当唐老太太和她私下提出了要把唐漠找回来担任门主时,唐潇潇自然是举双手赞成,拉着刚刚带她回门的夫君就要去找唐漠,她自然是知道唐漠身在五毒,但南疆瘴气横行,道路不通,要找人何其困难?加上她怀孕后叶凡这个王遗风新收的弟子又各种搅事,实在烦不胜烦,这事儿就给耽误了,当唐潇潇知道唐漠的一点儿近况时,还是在蜀中的一处小镇里,通过凤瑶之口才知晓一二。 原来唐漠被魔刹罗封为圣子,地位直接超越了两大长老,成了教主继承人。艾黎这个教主的死忠粉是不敢说什么,乌蒙贵可就不一样了。他几次三番的怂恿人指出唐漠血统不纯,身体里流着一半中原人的血,而且还不肯说出自己父亲的身份,必然有所图谋。魔刹罗自然是震怒,把那些挑事儿的都杀了个干净,没想到更多的流言却钻了出来,什么原来唐漠是教主的私生子,教主私生活不检点,不顾大局只顾自己…… 唐漠不忍小姨为难,加上原本就因为唐门之事心灰意懒不想再担任什么要职,遂自己一个人走了,大家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魔刹罗很伤心,自己一个人关起来谁也不想见,凤瑶却再三坚持后见到了她,说自己要出南疆,去把圣子找回来。 魔刹罗自然是不肯,毕竟凤瑶一个姑娘家,怎么知道外面的险恶,更何况,她哪里一定会找得到唐漠? 可凤瑶硬是跪在她跟前,一反平素温和不争的常态,一定要去找唐漠。 唐漠凤瑶素日里的点点滴滴几乎都在她的眼里,魔刹罗明白自家表弟的心思,也感慨他们两个的感情,想起负心汉方乾,不禁心如刀割,她忽然想着,如果她不是什么教主,和凤瑶一样有勇气追出去问个明白,又何至于这般寥落呢? 在这种心态之下,魔刹罗同意了,但是也嘱咐了凤瑶注意安全,一年后不管找不找的到都一定要回来。 “可是,凤瑶姑娘,你怎么一定确认了,唐漠他会来长安呢?”阿云疑惑的问,这也太笃定了吧,为何不是唐门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凤瑶微微一笑,神色就带了几许的怀念:“他会来长安的,从前,他就给我讲过很多长安城里的事儿,街头巷陌里飘香的胡饼,走街窜巷卖香料的波斯人,还有丹凤门外巍峨的城墙和夕阳的余晖,他说过,这里有他和他的父亲一同度过的,最美好的记忆,若世间还有可归之处,必然是长安。” “哦……这样。”阿云眼珠子咕噜转了一下,和唐潇潇交换了一个明了的眼神,然后道,“既然如此,待会儿咱画上几幅画,再着人去寻找,凤瑶姑娘大可安心,如果他在长安,一定找得出来。” 唐潇潇一惊:“这样地毯式的寻找,要多少人?在长安这种地方,你有这么多人手吗?” 阿云眨眨眼:“这个你就别管了,本山人自有妙计。” 唐潇潇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不行啊,我唐门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易容术,唐漠他要是存心不让你找到,你就一定找不到他的。” “所以啊,我需要凤瑶姑娘帮个忙咯。”阿云笑眯眯的拉过凤瑶,问,“你是真的想找到他,是吗?” 凤瑶点头:“不找到他,我情愿违背教主的命令也不要回去。” “那,你愿意付出点儿代价吗?可能需要你骗人,但不会害人。” --------------------------- 在得到明确的答复,在压榨了谷主和庄花的劳动力画了几幅画后,阿云就叫招手将秋梨唤来,给了她一枚皇帝赠予的玉牌,可以随时调动长安令以及手下的官兵做事。 “你去一趟长安令那儿,让他带人去给我把画像上的这位公子给找出来,带他到上仙居见我,另外再临摹几幅贴在显眼处,外贴一副宣告,就说,一位叫凤瑶的姑娘大病不起,若见不到这位公子,恐怕小命难保。” 秋梨领命去了。 凤瑶是不懂什么长安令是什么的,但不代表另外两只不知道,王遗风还保持的比较克制,只是狐疑的眼光在叶英和阿云之间转,唐潇潇则明确很多,一把拖走阿云到角落里咬耳朵:“你什么时候这么叼了?长安令都使得动?” 长安令的官职虽然不大,和裴耀卿现在担任的京兆尹不可同日而语,但,那也是京畿要职,在这样满大街都是官员的地方,一个品阶靠后的长安令断个案子,涉案人员很可能不是王公贵族就是世家子弟,要是个没背景的压根坐不稳,所以,皇帝一般都很看重做长安令的人(裴耀卿就曾经担任过长安令),换句话讲,就算是王爷太子都没有本事使得动长安令的。 唐潇潇嫁的好歹是熟读四书五经,通晓官制体制的王遗风,不至于这么久了连这个都不知道。 “你还记得我说过,我身份不明的事情吗,其实事情是这样的……”阿云深吸一口气,故作正经的讲了起来。 当她讲完之后,唐潇潇彻底呆若木鸡了,王遗风的表情也有点儿奇妙,唯有叶英淡定的喝茶。 阿云伸出手在唐潇潇眼前晃了晃,然后整个人又被熊抱了一个。 “嘤嘤嘤,公主殿下……求包养,抱大腿……” 王遗风和叶英的脸色都是微妙的变了一下,前者不着痕迹的拉开自家夫人,然后假模假式的咳嗽一声,对叶英道:“这几日就要叨扰贤伉俪了,天色已晚,王某和夫人先行告退。” 叶英淡淡颔首,阿云连忙道:“秋霜,你带王公子和王夫人去白鹭汀歇息吧。”然后转而对王遗风道,“王公子和夫人如有吩咐,尽管告知下人,不必客气。” 王遗风也不矫情,神色淡然的接受后,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唐潇潇走了。 阿云又安排了人带凤瑶去休息,因着担忧唐漠几天几夜没合眼的凤瑶也撑不住疲惫,答应了。 “啧啧啧,唐毒耶,唐漠这家伙也是因祸得福了,凤瑶长的这么好看,人又温柔的。”阿云摸摸下巴,坐到叶英身边。 “唐毒?”叶英握着茶盏的手一顿,纤长的手指略微弯曲扣在杯柄上,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新名词有些好奇。 “就是唐门五毒嘛。官配哦,呐,就像,策藏是天策和藏剑,佛秀是和尚和秀秀,花羊是万花和纯阳……唐毒么,就是唐门和五毒咯。” “唐……毒……顺序有什么要紧吗?”他隽秀的眉稍微微一动,貌似漫不经心的问。 “当然要紧,”阿云一脸你傻啊的表情,“攻在前受在后好不?” 叶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再言语,而是低头抿了口茶,那眼帘垂下的浓密颀长的睫毛,遮挡住了眼底的一抹异色。 ------------------------------------------- 更深露重,长安城的坊门都已经关闭,门门户户几乎都已然熄了灯入睡,这时候还在街上走动的人,无非两种,一是巡逻的坊丁,二是飞檐走壁的梁上君子。 长安令苏安的府邸,在安仁坊内一处靠东的宅院,今天他照常将所有的公务处理完后回到书房,拿了卷友人相赠的孤本读的兴致盎然,不愿入睡,遂随口令童儿去煮上一壶茶,以佐良宵夜读。 童儿打着瞌睡在廊下摇着蒲扇,庭院的柳絮落下来,弄的他鼻子痒痒,不由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谁料再次睁眼时,脖颈间一丝冷锐的触感立刻驱走了睡意。 “别动。”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大……大侠,我只是个煮茶的童子,没做过啥亏心事……”童儿偷眼看了一下来人,却只见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顿时吓得磕磕巴巴,话都说不清楚。 来人似乎没兴趣听他拢苯咏肓苏猓骸俺ぐ擦钏瞻蚕衷诤未Γ俊 童儿心下一个咯噔,暗道莫不是什么江洋大盗来寻仇,却不敢出卖主人,只道:“阿郎已然入睡,现正在冯姨娘的房里。” “哦?那你这茶,是煮给自己喝的?”来人冷笑了一声,不待他反驳,继续道,“我找你们家阿郎,不是为了寻仇,只是有件要紧事须得问清楚,你若老实交代他在何处,我自然懒得动你,可你要是继续耍心眼……” 言罢那童儿就感觉脖颈处一片针刺般的锐痛,奇怪的是居然没见血,他正一脸骇然,又听那人继续用一种淡然如水的仿佛在问你今天吃什么的语气道:“我就让你尝尝真正的暴雨梨花针是什么滋味。” 暴雨梨花针……童儿听到这几个字吓的失禁,当年韦庶人没事招神策军去攻打唐门的时候,那些堪称万骑中的精锐之人,不就死在了暴雨梨花针下? 巨大的恐惧笼罩了他,或者说,完全摧垮了他,童儿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了一个方向,然后哆嗦着嘴唇求道:“你……不要杀我……” 来人果然松开了他,却在他几乎要拔腿跑走的那一瞬,袖子一抖,洒出一弧的粉末。 童儿应声倒地,一双银紫色的靴子从他身边迈开来,徒留下一句话散在纷飞的柳絮里:“抱歉闯入,只好让你在此昏睡半天,否则你的主家亦不会放过你。”语毕,他便身影几闪,迅速的消失在庭院里,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茶壶烧开后水噗出来的声音。 苏安看到高兴之处,不禁拍案叫绝,忽又觉得口干舌燥,想着这童儿莫不成又去偷懒了,怎的过了这许久都不见一个人? 他刚要喊人,却见门口站着一名身形高瘦的黑衣男子,青面獠牙的面具后,一双眸子泛着冷意盯着他,就像野外觅食的豹子。 苏安略一挑眉,放下了手中的书,缓缓道:“阁下既然不请自来,何不坐下与苏某喝一道茶?” 那人走了进来,语气漠然:“你就是长安令苏安?” “不错,某便是苏安。不知阁下找苏某有何要事?”苏安紧紧盯着他的动作,语气虽然正常,但广袖下的手掌早已因为紧张握成了拳。 “唰”的一声,那人拔出了腰上软剑,动作流畅的往前一送,室内的温度随之降低了好几度,剑尖的冷锐直指苏安的喉咙,逼得他不得不后靠在墙上,额间冷汗直冒。 “凤瑶在何处?”他漠然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焦急,眼底锐芒却丝毫不减。 “凤瑶是谁?”苏安一脸莫名,随之忽然想起一件事,脸色变了下,“你就是那个我们要找的人?” “将凤瑶完好无损地交出来,我不伤你。”那人继续道。 苏安见他来势汹汹,且不是好相与之辈,因着下午来出示玉牌着他寻人的那位姑娘并未透露上仙居那位和这个人的关系,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那位是皇帝的掌上明珠,有个什么闪失,他的命估计也保不住了,心思几转之下,强自镇定后计上心头:“凤瑶姑娘好好的,能有什么事,你要想见她,我却是做不得主。” “那就把做主的人叫出来。” “苏某没这么大的架子把人给你叫出来,公子你要真的想去见凤瑶,需得自己去。” “去何处?” “披枷带锁,蒙眼入轿,本官送你去!” “你当我是三岁孩童?披枷带锁,不是任由你们发落?恰好将我二人一网打尽?” “你若是不愿意,苏某就是拼着一死,也不能告诉你凤瑶现在何处。”苏安说完就闭目待死,他是不敢放任这个危险的男人去那个地方的,想着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现在死了落得清静。 未料那人只是思考了一阵,居然收回了剑,道:“我答应你。” 162、公主和亲幽怨多 上仙居 夜风拂过花枝,灯光将斑驳的摇动的影子映在室内温软的暖色帐幔上,一只细长的藕臂无力垂下,伴随着几声低微的喘息和暧昧的声音。 良久,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因为某人的原因刚刚才闭上眼不到一会儿的阿云被外间秋梨的禀报声惊起,打了个呵欠从被子里爬起来,正要俯身去拿丢在地上的自己的衣物,因为浑身无力差点儿一把摔在地上,幸而腰身被一双有力的双臂顺手捞起来。 “当心。”叶英将扔在一边的自己的衣袍裹在她身上,遮挡住毕露的春/光,将她的那些衣物捡起来递过去,被阿云有气无力的推了一把。 这人真是个小心眼妥妥的,不就一个策藏吗?至于从天刚擦黑一直折腾到现在? 阿云没好气的拿过自己的衣服,穿了半天的肚兜却系不上带子,转眼见始作俑者已然衣冠楚楚的站在一旁等着她,那丝滑的衣料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神态依旧自然,一点儿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不禁烦躁的把自己的衣服一堆,闷闷不乐起来。 叶英见她耍小孩子脾气也不恼,只轻笑一声,于她身旁坐下,修长的手指落在在她脖颈后灵活的打了个结,然后一件件挑起那衣物为她穿起来。 阿云看着他莹白如玉的手指在她腰上打了个漂亮的结,不禁纳闷:“叶晖不会是这个也手把手的教你吧?”说完她脑海里就浮现出兄弟两个一个帮另一个穿女装的画面,登时一阵恶寒。上回她从叶英那堆书本里翻出了叶晖送的小黄本,再三逼问之下才一解心中的疑惑,想着叶晖这心思也真够细腻的可怕,不过他简直高估了自家大哥的节操…… “你想到哪儿去了。”叶英蓦然失笑,在她额上一点,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日日观阿云穿衣,为夫岂会一点儿也学不会?” 日日观阿云穿衣…… 算了她已经不想说话了。 看到苏安带上来的披枷带锁的人,阿云不禁傻眼:“谁让你把人给这样的,快快解开!” 苏安却坚决的摇摇头:“此人武功高强,闯入苏某府中欲行不轨,您还是小心为妙。” 不轨…… 阿云看了眼自从进来就用古怪的眼神盯着她看的唐漠,转过头对苏安笑道:“苏县令辛苦了,他是我的朋友,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苏安明显不大相信,直到阿云叫人把凤瑶送出来,唐漠的眼神柔化了许多后,才半信半疑的离开了。 阿云看着执手相看的一对唐毒打了个呵欠,然后滚回去补觉去了。 --------------------------------------- 紫宸殿 “……可突干虽跋扈嚣张,勾结突厥来势汹汹,却实非得人心之辈,依臣之建,上兵伐谋,当以间为主,契丹松漠都督府衙官李过折素来与之不和,又分管兵马,不若诱之降唐,里应外合,岂非事半功倍?”裴耀卿立于丹陛下,不疾不徐的陈述着观点。 上面坐着的原本焦头烂额的玄宗闻言精神一震:“哦?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裴耀卿原也不敢肯定,只是阿云将此计告知他以后,他命令手中暗线明察暗访之后,得知果然如此。 “好!”玄宗抚掌称妙,“裴卿有此良策,想必早已深思熟虑,不如近前一步细细道来。” “是……”裴耀卿上前去,说了自己的对策想法,玄宗提了几个问题后被一一化解,不禁龙颜大悦。 “好,既然裴卿成竹在胸,朕便任命你为幽州节度,以天策府李承恩、杨宁为将,全权处置此事。” “臣遵旨。”裴耀卿毫不讶异的接了旨,他虽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论到行军打仗,比起张守这样的大将确实不如甚远,知晓玄宗挑选李承恩、杨宁的用意,并不觉不妥。 玄宗则是欣慰的看着眼前的裴耀卿,这是他在十年前就看好,悉心栽培的储相,如今的宰相里,萧嵩知军事,裴光庭善文治,一文一武倒也相得益彰,只是下一任宰相的班子他却是迟迟未定,武将虽也不少,但难有宰相之才,裴耀卿给了他这么一个惊喜,自然不会不高兴。 “圣上,臣有本奏。”礼部尚书出列道。 “何事?” “吐蕃上表请公主和番,态度诚恳,臣以为该当考虑。” “唔……”玄宗沉吟半晌,“自金城公主和番后,已然十余年,两国战乱不断,自萧嵩大破吐蕃后,倒是清净了不少,也是时候,再嫁去一位公主了。” -------------------------------- 高都公主宫室 “这么说,这次吐蕃派人前来求亲,父皇是打算应允了?”高都公主李茉惨白着张脸,愣愣的看着前方,侍女立在一旁噤若寒蝉。 “这可怎生是好……自打母妃在父皇跟前说了那些大不敬的话,惠妃娘娘早就恨透了她,如今吐蕃前来求亲,你们说,会不会……” “公主您别瞎想,不会的,您是正经的帝女,和亲这样的事情,派宗室女前往已经算的上重视了,哪里会让您去呢?”宫女安慰着她。 李茉呆呆的不说话,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好半天才对那宫女挥挥手:“你下去吧,让本宫一个人静静。” --------------------------------------- 大明宫 日光熹微,太液池边繁华次第盛开,阿云陪着玄宗在池边漫步,后面高力士领着两个穿着齐胸襦裙的打扇小宫女以及銮舆队和飞骑护卫不近不远的随着。 “今日总算舍得入宫来了?”玄宗摇摇头,暗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这不是因为前些日子父皇事忙吗,又是突厥又是吐蕃的,女儿哪里敢烦您呢?”阿云笑着道。 “哎,这些事情,是烦不完咯,好在现在,算是处置了。” “吐蕃那边,父皇已经打算派公主前去和亲了?” “嗯,这个事儿你不要瞎操心,无非是在宗室里面选一个封为公主,实在没有适龄的,封个大臣的女儿也好。”玄宗淡淡道。 阿云见他不想说这个,也就没有继续下去这个话题,虽然她并不喜欢和亲,甚至说是厌恶,但在大局已定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机会出来扭转。 玄宗又对阿云讲了些李氏皇族的人事,两人正闲谈着,却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宦官急急匆匆的跑来,脸色惨白的跪倒在地拦住了他们一行人。 “大胆!”高力士冷声呵斥道,随之吩咐手下飞骑卫队,“将这个冲撞圣驾的贱奴拖去掖庭。” “圣人……”那人被迅速拖走时忍不住放声大哭,“圣人,您快去看看高都公主吧,她快不行了……” “等等?”玄宗抬起手,皱眉冷眼,“什么叫‘不行了’?” 那人被两个强壮的飞骑护卫架住,颤颤巍巍的说:“老奴不敢欺瞒圣上,高都公主她近日里听了些宫人们的谣言,说您要将她嫁去吐蕃,老死不相见,于是胸中郁结,食不下咽,又思念母妃,昨日被梦魇着,一直未醒,太医说……不行了……您去瞧瞧她吧,可怜可怜公主……” 玄宗的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下来,高都公主的母亲姚婕妤遭人利用,自以为是的搅出巫蛊事件,害的皇室丢尽了颜面,他虽赐死姚氏,同时将其降为宫人,但却没少了高都公主的一分一毫花销,反倒让惠妃多加照看。 “是谁在公主跟前乱嚼舌根的?”玄宗恨极,抬步就朝高都公主的居所去了。他对儿子们虽然漠视,但对女儿们却大都关爱,高都的母亲有错,却不代表她有错,若是到了这种地步,他又于心何忍? 163、有情人终成眷属 聚集在一堆的太医商量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法子,颤颤巍巍跪在皇帝脚下。 玄宗烦躁又焦急的来回踱步,宫人们几乎哭成一团。 阿云看了一眼重重垂天帐幔里隐约可见的那一抹人影,不禁叹息。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脑海里。 “主人,高都公主并非得了病,而是中了蛊,一种对身体没有伤害,只会让外人以为她莫名昏迷的蛊。” “什么?”阿云惊异,“可是,谁会给高都公主下蛊呢?” “……主人有没有想过,可能就是她自己下的蛊。” 阿云差点问为什么,忽然一下子又明白过来。 高都公主怕正是因为害怕被和亲,所以才出此下策。 “父皇,前朝还有事物等待处理,不若您先回去,这里,有女儿看着就好。”阿云看了一眼帐幔里面的人,温声安慰了来回踱步的玄宗。 玄宗本来不想答应,但因着前朝确实事物繁多,只得道:“那就只能让你受累了。” 阿云微微一笑:“没什么,她也是女儿的姐妹。” 看着玄宗的仪仗消失在视野中,阿云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消失,对那些侍候的下人道:“你们都先出去。” 宫人面面相觑:“这……” “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阿云低垂着眼帘,唇角微微抿起。 宫人们连道不敢,鱼贯而出。 阿云起身,缓缓走到高都公主的床前,慢慢的坐下:“别睡了,高都,该起来了。”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只是被衾下的纤纤素手紧握成拳。 “近日里,阿姐府上来了位南疆高人,素来擅长蛊术,不如让她来给妹妹瞧瞧……” 高都公主眼皮动了动,再也装不下去,缓缓的,睁开眼。 “醒了啊,正好,阿姐派人去通知父皇。” “不……”高都公主连忙坐起来,拉住阿云,“七姐姐,求你,不要去。” 阿云叹息了一声:“这又是何必呢,你明知道父皇绝对不会让自己亲生女儿去和亲的。” 高都公主看着她,咬了咬唇,眼角留下泪水来:“不瞒七姐姐说,茉儿之所以出此下策,只是因为害怕……害怕惠妃娘娘因为我母妃的事情记恨在心,毕竟父皇他……”宠爱惠妃。 “所以呢,你接下来打算如何收场,莫名其妙的病好了,难道别人不会怀疑,若是你这样自作主张的惹恼了父皇,到时候唯一的靠山也没了,又来指望谁给你撑腰呢?” “我……”高都有些讷讷的,她毕竟年纪小,虽然有着豁出去的狠劲儿却不知道该怎么好好谋划,“我也没有想到该怎么办。” “行了,这次和亲的事情,父皇已经跟我说了,他打算让宗室女去,不会落在你的头上。” “可是阿姐……这件事情,小妹该如何收场啊?”高都咬着唇,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阿云被她这么看的有些无语外加无力,摸了摸她的头:“这个事情,先交给我吧。” 晚一些的时候,阿云派人去上仙居接了凤瑶来,为高都解除了蛊,正巧玄宗刚好过来看望,太医们进去给高都公主诊脉,最后一个诊完后出来向皇帝报告了结果。 “圣上,高都公主的病已经好全了。” 玄宗不禁松了口气,吩咐了众人好好照看公主,然后才看向凤瑶,和颜悦色的道:“姑娘,你治好了朕的公主,可有什么想要的?” 凤瑶摇摇头笑道:“这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情,皇帝陛下不必如此。” 玄宗因为高都公主暂时脱离了险境,心情大好:“姑娘妙手回春,该当为圣手,朕就赐封你为‘妙医娘子’,视同乡君。” 阿云原本只是找凤瑶来帮高都公主下个台阶,却不想有此意外之喜,想到唐漠若要成为门主,凤瑶的身份必然会被人挑剔,若得了这个称号是最好不过,转眼一想,又道:“既然父皇如此大方,不如再加赐凤瑶姑娘,以示恩厚?” “鬼丫头,”玄宗敲了敲她的头,“得寸进尺,说吧,你还想出了什么?” “女儿请父皇一道赐婚的圣旨。”阿云吐吐舌头,狡黠的笑了,要是皇帝赐婚的话,怕是没有人敢诟病这桩婚事了吧? “哦?”玄宗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凤瑶,又看向阿云,“是为这位凤瑶姑娘求的吧?”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父皇的眼睛,有位江湖侠士,名叫唐漠,可惜自幼远离父母,又不幸遇到个心胸狭隘的师父,被其陷害,落得个有家不能归的地步,幸而遇到凤瑶姑娘,才振作起来,他们两个都是我在外面游历时认识的朋友,父皇你要不就好人做到底,给凤瑶姑娘一个虚封,再赐个婚,让他们二人风风光光的办一场婚礼?” “游历?你一个姑娘家,什么时候在外游历,你自己一个人?你那夫婿呢?”玄宗听她这么说,却明显抓错了重点,一脸不悦的道。 阿云摸摸鼻子尴尬的笑了笑:“父皇你年轻的时候不也喜欢到处结交游侠儿,四处游历的吗?我是偷跑出去的,夫君……他那时也不知道呢。” 玄宗看她那副眨巴眨巴眼睛的神色不禁一怔,从前,也有一个人总是拌成男子偷跑出去,回来的时候,面对她严肃发怒的母亲这般撒娇,然后她的母亲,他那位尊贵的姑母总会缴械投降,雷声大雨点小的训斥几句,她这时就瞧瞧的朝他比一个胜利的手势,得意洋洋依旧我行我素。 “父皇,你怎么啦?”阿云摇了摇他。 “无妨,”玄宗勉强一笑,“嗯,就按照你说的去办吧,凤瑶姑娘,朕就赐封她为‘妙医娘子’,并给她和唐漠赐婚,至于他们的婚事,你和力士商量着办好就是。” ------------------------------- 因为担心凤瑶一直在大门口等从而吸引了一众大姑娘小媳妇视线的唐漠,就这么等来了一道赐婚的圣旨。 脑子一片空白的他,瞬间不知该如何反应,被阿云皱眉问一句“怎么,你不愿意娶凤瑶?”,然后看见心上人瞬间失落的神色,唐漠只得脱口道:“不,我愿意娶,我只愿意娶她。” “那不就结了。”阿云看凤瑶抿嘴一笑,笑嘻嘻的捧着圣旨对唐漠道,“呐,五日后便是大吉之日,未免夜长梦多,你们就成婚吧,凤瑶自幼父母双亡,唐漠你的长辈又不知身在何方,不若就请唐潇潇堂主和王先生做见证,如何?” 唐漠正打算点头应下,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女声:“等等,谁说唐漠的长辈不知身在何方了。” “教主!”凤瑶喜极,果不其然,就看到一个穿着一袭简单的青色长衫,腰别青笛的银发女子从自动让开的人群中走过来。 “本教主的表弟要娶我五仙教的圣使,你们也好意思不让本教主主婚?”魔刹罗长眉一扬,故意冷言问。 “既然表姐愿意主婚,唐漠自然是荣幸之至,这厢多谢表姐割爱,将凤瑶嫁予。”唐漠那张冷峻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 众人见状不禁微笑,事情就这么给定了下来。 164、和亲公主藏杀机 王府 李守礼看着那面镜子发呆。 这是他从一个隐秘的渠道得知的,关于上一任幽天君王毛仲的秘密。 此镜名为真言镜,只要得到寄主的贴身之物再以武功高强之人的心头血催之,便能从镜子里看到寄主一生的重要轨迹,不过此镜亦有限制,一是不能观看自己的人生,二是同一个人每隔五年才能驱动一次,王毛仲便是窥探了武聆泉的人生轨迹,才得知他原本早该夭亡的结局,虽然,这既定的命运也为阿云所改,可见命数无常,事无绝对。 李守礼看着手边二物,一时间竟有些犹豫不决,其一为刚刚被隐元会多人推选为幽天君的霍玉,其一…… 他看着桌子上那枚刻着裴家家徽的玉佩,有些难以抉择,这个消失了多年忽然冒出来的上仙公主,显然已经太过出格了些,虽然她表面上什么也没有做,但奇怪的,不论是风头正劲的霍玉,还是传言中即将成为唐门门主的唐漠,似乎都和她有关系呢…… 李守礼低着头,手慢慢的游移到玉佩边上。 “君上,突厥来使求见。” “请他进来。”李守礼瞬间恢复了素日里的模样,将那些东西放好,起身去了外间。 “王爷有礼了。”来人操着一口生涩的汉语,对李守礼行礼道。 “事情准备的如何了?” “一切安排妥当,那个襄阳郡主已经被我们的人替换了,只要你们皇帝把她嫁去吐蕃,吐蕃赞普的小命肯定就保不住了。” “到了那个时候,大唐和吐蕃,恐怕难免一战,裴耀卿那边,兵力怕是有所节制,你们也不会如此吃力。”李守礼微微勾起嘴角,似乎很是惬意的样子。 “王爷真是悉心为我们突厥人打算,只是有一事,某不明,还望王爷指教。”来人看着他这副表情不禁觉得毛骨悚然,皱了皱眉。 “你说吧。”李守礼却不在乎他要说什么。 “王爷的女儿金城公主曾经是吐蕃赞普的妃子,据说,如今的吐蕃赞普虽名义上是前王后生的,实际上却是金城公主所出,是王爷您的外孙,这天底下,竟然有帮着外人杀外孙的道理吗?” “你也说了,这是据说,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的据说。”李守礼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冷哼了一声,“使者问这个做什么,这似乎与我们的合作无关吧?” 使者被他看的心头泛冷,遂没敢再问。 ------------------------------------------- 上仙居 阿云和叶英正准备就寝,秋梨忽道霍玉公子来访,有急事相禀,遂只得更衣相见。 霍玉见着二人出来有些愧疚:“深夜造访,打搅二位歇息,实在抱歉,请叶庄主和夫人见谅。” “霍公子不必多礼,究竟何事,但讲无妨。”叶英淡声问。 “此事说来话长……”霍玉示意阿云屏退左右后,才娓娓道来。 “你说什么?李守礼勾结突厥以刺客冒充和亲公主打算杀死吐蕃赞普?”阿云霍然而起,“不成,明日公主銮驾就要出长安了,我要连夜进宫去。” “小云妹妹,勿要冲动。”霍玉连忙拦下她,“你这么去见圣上吗?没有证据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证明,你觉得圣上会信你?” “这……” “霍公子说的有理,阿云,切勿冲动。”叶英握住了她的手,微微摇头。 “那,你说要怎么办才好?” “明日你这般……”霍玉见她稳重下来,这才松了口气,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霍玉说完这些,又道:“李守礼此人,虽不知所求为何,终究危险,烟曾对我私下说,李守礼曾派人暗中观察上仙居,小云妹妹你,要多加小心。” “嗯,我知道了,有阿英在呢,他伤不了我。” “如此,天色已晚,霍某便先行告退。”霍玉对叶英和阿云分别一礼。 “霍公子慢行。”叶英亦回礼。 待到霍玉走后,叶英慢慢垂下眼帘,道:“方才提供对策之人,必定不是霍公子本人。” 阿云还沉浸在李守礼的事件中,尚未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听到这句,有些愕然:“怎么说?” “定计之人,必定对圣上的心态把握的十分精准,每句话该说什么,每件事该怎么做,如此详细,哪里是久居江湖的霍玉能够想出来的。”叶英缓缓摇头。 ------------------------------------ 第二日,正是昭和公主即襄阳郡主于紫宸殿拜别皇帝和惠妃出塞和番的日子,阿云提前进了宫,向玄宗提出请襄阳公主的生母嗣王妃前来观礼饮宴,以全人伦。 虽然以前没有这样的规矩,但这并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何况是阿云提出的,玄宗也就答应了。 襄阳郡主向帝后行礼后在嗣王妃跟前跪下,恭恭敬敬的三叩首,声线里带着压抑的哭腔:“女儿不孝,日后,还望母妃多加保重。” 嗣王妃眼圈泛红,哽咽不能语,女儿这一去实在前途未卜,那吐蕃赞普据说还是个没长大的娃娃,和自己芳信之年的女儿如何相配? 惠妃见状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心中怨阿云多事,面上一派雍容道:“王妃既然来了,不若一道移驾蓬莱殿饮宴,多陪陪公主也是好的。” 嗣王妃这才讷讷称谢,襄阳郡主低着头,任谁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阿云嘴角扯起一个冷笑。 “听闻,昭和公主在闺中素来喜欢读书,不知道都读些什么书呢?”饮宴之时,阿云笑吟吟的问起了襄阳郡主。 “不过寻常的诗集罢了。”襄阳郡主淡淡的回答,态度矜持,倒是和原主清淡的性格一模一样。 “闻说,公主喜欢作诗且擅书法,上个月初九曾有一首诗于宗室间广为流传,不知今日可否有眼福一观?”阿云故意拔高了声调又问。 襄阳郡主眸间冷意更甚,抿着嘴不说话。 嗣王妃意识到不妥,忙道:“七娘还请不要和这孩子计较,她就是这个脾气。” “是吗?”阿云似笑非笑,原主是个有点儿小清新的妹子,但却是个落落大方毫不矫情的,跟现在的样子出入倒是不小。 原本没怎么注意这边的玄宗似乎也发现了这个被他用来和亲的“公主”似乎性格不大好,不由微微皱眉,倒不是说他非要送个温柔体贴的过去,只是这般只会清高的女子去和亲会不会和成仇却是难说。 “昭和原来喜欢作诗?朕倒是不知道,既然如此,昭和不若即兴赋诗一首,好教吐蕃人知晓我大唐公主的才华?” 襄阳郡主眼中冷意更甚,还是默不作声的僵坐着,连王妃都看出了不妥来,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角暗示她勿要倔强。 玄宗见状,眼中的笑意慢慢冷了下来,若是弄个不会做人的去和亲也就罢了,索性嫁个摆设过去无所谓,可要是一个心怀仇恨不敬君父的公主,那可就不妙了。 “昭和公主不必为难,若是无心作诗,不妨露一手字也好,毕竟,听闻公主的字亦是当世一绝。”阿云微微笑了下,似乎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招呼侍婢笔墨伺候。 高力士见阿云主动递台阶,便亲自招呼宦官奉上纸笔。 “儿啊,你就写前日里的那段……春日游可好?”王妃低声劝慰着她。 宦官将笔墨递到昭和公主跟前,阿云忽然道:“且慢。”便起身缓缓走了过去,拿起那只横放的狼毫,暗自注入几分内力,晃眼间迅速朝那“襄阳郡主”劈去,“襄阳郡主”猝不及防间忽然跳起,衣袂翻飞间,一道雪亮的匕首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嗣王妃大惊失色,被阿云捉住肩膀迅速推离,现场中女眷皆惊魂交加,一下子混乱了起来,那刺客冷哼一声,便朝着玄宗方向而去,阿云几乎第一时间拔出自己的隐芒剑,即刻便是一招玉虹贯日,剑光疾速闪过,迅速奔至刺客身前。 高力士见阿云与那刺客缠斗,稳占上风,也松了口气,不慌不忙的指挥羽林卫护驾。 玄宗回过神来,本欲唤羽林卫上前襄助阿云,不料刺客已然被阿云擒拿。 嗣王妃惊恐交加,跪拜在地,不知所措。 “父皇,襄阳郡主是个有名的闺中淑女,从未听说过会武功,这位恐怕,根本是个假的。”阿云将那刺客压住,交给羽林卫。 165、守礼何曾心守礼 王府 李奴奴抬头望着不见天日的屋顶,思绪都有些迟钝了,她在王府长大,这么些年来,却从不知道王府中还有这样一处所在,而这里,居然会被父亲用来关押自己。 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呢? 李奴奴晃了晃铁链,被磨破后上了膏药的手腕处仍然一片火辣辣的疼。 “公主,您还是消停点儿吧,王爷不会放您出去的。”守卫看她这样,忍不住觉得可怜,好好的金城公主,被关在这么个地方,日日夜夜的不说话,这么下去居然还没疯? “不……我要见父王。”李奴奴一字一句的说着,目光呆滞,已然麻木。 “唉……”守卫摇头,就会说这么一句话…… 就当他也认为李奴奴是注定这么空耗一整天的时候,牢房的门忽然开了。 “王……王爷?”守卫愕然。 李守礼负手在身后,慢慢的踱过来,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而李奴奴,也轻轻的抬起头,目光和他对视。 “为什么?”李奴奴咬着牙,几乎哆嗦着问了三个字。 李守礼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到右上方那个“小窗”上——那是这暗无天日的囚室唯一的通风口,甚至可以说称不上窗子,他眯着眼睛,仿佛在享受从那个通风口照进来的阳光,脸上是那种极致的享受,仿佛阳光都是一种奢侈品。 “奴奴,你生下来就是郡主,可曾体会过像老鼠一样被关在阴暗的角落里,每日被人鞭打,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李守礼的脸上一派平静,淡淡的道。 “我……”李奴奴自然知晓自己父亲作为章怀太子李贤的儿子,曾在武后当政时很是过了一段苦日子,只是这些事情父王从来都不说,她也不好提起,更何况,一直以来在李奴奴眼里的李守礼是个成天和姬妾厮混昏天黑地素来不管事,连对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淡漠的可以的存在,李奴奴和他并不特别亲近。 “为父知道,你一直都对为父多有怨愤,怨愤我从来不管你,怨愤我将你推出去和亲,可是……” “够了父王,”李奴奴打断了他,“我只想知道,当初吐蕃作乱,背后是不是有你在捣鬼?” “是又怎么样,”李守礼瞥了她一眼,“可惜你那夫君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不然何至于输的如此彻底?” 李奴奴见他一副八风不动的平淡模样忍不住齿冷,沉默了好一阵才道:“父王,女儿自从和亲吐蕃,为大唐和吐蕃的和平算得上殚精竭虑,如果你一开始就心怀暗鬼,那么为何要女儿去和亲?难道女儿不是你的亲骨肉?” “为何?”李守礼轻轻念着这两个字,似乎也在问自己为何,“奴奴,为父前半生,几乎都毁在我的祖母,也就是你的曾祖母手上,可是从她那里,为父总算是学到了一样东西,所谓骨肉,有的时候,才是最好用的棋子。” “所以你推我出去和亲,只是为了向圣上证明你的‘忠诚’?” “谁知道呢?”李守礼似乎根本没有被女儿的“愤怒”所感,只是自嘲一般的摇摇头,“过了今晚,也许……你就能出去了。”李守礼不理会女儿瞬间疑惑的表情,脸上缓缓绽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 “这么说,真正的襄阳郡主,已经成了一具尸体?”玄宗看了着跪在地上陈述着自己被胁迫帮助那刺客隐瞒身份的,襄阳郡主的侍女,眸光落在阿云处微微一顿,再慢慢停留在桌上的白玉笔洗上,“那么,那个刺客,究竟又是什么人,指使的呢?” 阿云没有错过玄宗看向自己的那一眼,敏锐,怀疑,甚至带着些许的刺探,回忆起霍玉昨夜说过的话,嘴角不经意间抿了抿,脸上状似无意的道:“此事确实蹊跷的很,昨日女儿吩咐家丁外出购置马匹以供春猎之用,不想恰好遇到王府的人也在买马,我那家丁眼拙,又是个极其爱马之人,见是匹少见的良驹,遂与之争夺,却不想争夺的过程中,来了几名身强体壮的突厥人,说来也是惭愧,”阿云的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羞愧之色,“家丁爱马成痴,竟然起了偷盗之意,一路尾随几名突厥人到王府,谁知……”阿云说到此处,停了下来。 “怎么?”玄宗皱眉,思绪已然被她带到了家丁和王处,再联系近日里可突干勾结突厥作乱的事,方才顿生的一丝疑心不知不觉的转移到了王身上。 “谁知,竟然发现,王府里头关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自称是王的亲生女儿,也是父皇御封的金城公主。”阿云一言抛出了惊雷,不待众人有所反应,继续道,“家丁不敢擅专,向女儿禀报了此事,女儿因为当时正值深夜,不敢打扰父皇和母妃安寝,遂独自一人去了王府探看虚实,不想,居然撞见突厥使者与王密谋的情景,女儿知晓今日乃是昭和公主拜别父皇和母妃之日,担心事有变故,伤及父皇,遂主动入宫,隐瞒之处,还望父皇恕罪。” 玄宗听她讲着自己并非一开始就知晓此事,只是因为偶然,顺藤摸瓜知晓了此事,加之金城公主之事实在太过惊悚,对阿云的怀疑一下子消了大半,又听她居然不顾自身安全密探王府,又是后怕又是心怀安慰,一下子属于父亲的情感占据了上风,佯装生气的瞪了阿云一眼:“你是金枝玉叶,如此危险的事情,也敢以身犯险,日后再有此类事,入宫和你阿翁商量去,不许再亲自冒险了!” “是,女儿知道了。”阿云吐了吐舌头,做小女儿状,心头却是一片雪亮。 霍玉说的太对了,玄宗的每一步反应,几乎都在他的算计中,可是,那真的……是霍玉的算计吗? 高力士立在玄宗身侧,脸上一片忧虑:“那此事,圣上打算……如何处置王?“ 按理说,李守礼囚禁公主,勾结突厥,怎么也得不了好,可是,玄宗对章怀太子的后人施恩,是做给世人看的,谋反这种理由能够堵得上言官的嘴,却堵不上天底下的悠悠众口。 “处置……”玄宗自然明白高力士言中之意,他有些疲倦的摆摆手,道,“罢了,他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嫁的远了,或许心里头不快活吧,从今日起,让王在府中养病就好,凡尘俗物,就不要拿去烦他了。” “那,金城公主?” “金城公主,不是好好的,在吐蕃吗?”玄宗看了他一眼。 高力士立刻会意:“王义女自愿入道出家,为王祈福,圣上感念其孝心,特准其自立道观。” “如此,也好……” ---------------------------- 王府 李守礼站在空旷的院落里,王府中静悄悄的,几乎没什么人,也是,人都杀了好一批了,哪里还有什么呢,至于外面守着的那些,都是高力士刚刚调过来的羽林卫吧? “君上。”黑衣护卫如影子般忽然出现,“君上,属下可保君上安全撤退。” “退啊……又能退到哪里去呢?”李守礼仰着头看着乌黑的天边,瞥了一眼树下的黑影,淡淡道,“你退下吧,今天晚上,怕是有客人来造访呢。” 那人虽然不知李守礼言中之意,但素来不敢违背他的意思,于是整个人又如风一般消失不见。 “王殿下果真心态不凡,比起王毛仲来,倒是高下立现。”阿云从树下大大方方走出来,也没有躲藏的意思。 “过奖了,”李守礼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浮现出一抹轻松的笑意,好像见着老朋友了一般,“我该称呼你为上仙公主,还是……天策府昭武校尉呢?” 166、中央钧天之由来 阿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如此平静的与这个可以说从一开始就站在对立面的钧天君一道坐下,安然品茶。 “我有一疑问,不知王爷可否解答?”阿云皱皱眉,对这位前世死的早,明面上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却着实教出了个了不得的徒弟的钧天君感觉并不舒服,他给人的感觉莫名阴沉,既非李那种总是带着几分悲凉慨然气质的阴沉,也非李林甫那种因为精于谋算所以显露出来的格外阴沉,而是那种几乎没有什么生气的,死气沉沉的阴郁。 “姑娘是想问,为何李某今日之分,分明是姑娘间接所赐,为何如今还能对姑娘如此和颜悦色?”李守礼低垂着眼眸,任是何人也看不清他所思所想。 阿云抿了抿唇,却没有说话。 李守礼似乎本来也不想听她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说:“姑娘与某为敌,出了因为某勾结蛮夷意图作乱之外,无非是为了取某而代之,只是,姑娘可知,这九天之一,中央钧天的来历何如?” 阿云听他这么坦然承认自己勾结外敌作乱的事实,不禁讶然的挑眉,听到后一句,却忍不住摇头:“王爷若不是一意孤行,置大唐江山于不顾,阿云本也不想对付你。”她之所谋,原本是朱天君之位,因为如今的朱天君早已不是真正的卢延鹤,而是袄教长老伊玛目,而此人,正是煽动中原武林和明教反目,制造“枫华谷大战”和“光明寺事件”的罪魁祸首,阿云要减少对中原武林的削弱,自然要先对付此人。 “九天最早的时候,可以上溯到南北朝时期,那个时候的九个人,都是一些一腔热血,希望早日统一天下,结束乱世的有志之士,其中之一,便是前朝开国之君,隋文帝杨坚,而此人,正是第一任钧天君,所谓中央钧天,原本,就是指的皇位之主。然而杨坚的皇位毕竟是篡来的,他生性多疑,而作为上位者,又不能容忍其他八个人和自己平起平坐,于是,他利用手中的权利将这些人一一除去,当时掌管隐元会的幽天君预料到了杨坚由此行为,在其他人惨遭血洗之时,假意表示了效忠。终于,待到杨坚死后,杨广继位,开设科举,迁都洛阳,并重用南人,引发了北方关陇贵族的强烈不满,这位隐忍良久的幽天君不惜放下九天与世家之间的几近生死之仇,主动联系上了关陇贵族中的大势力,即陇西李氏,双方一拍即合,加上后来民怨沸腾,反王四起,隋王室覆亡,才有了我李唐皇室的江山。根据惯例,钧天君自然还是要在皇室成员中选出,只不过那时经历动荡存活下来,对前事心有戚戚焉的其他八位坚持不能由拥有皇位继承权的人成为钧天君,加上后来历代九天之首幽天君对中央钧天始终深怀忌惮,使得这个位子,成为了九天之中最为尴尬的存在,一般都会选择那种,和宗室不算亲睦,而且出身尴尬的人担任,因为那样的人,永远不可能登上皇位。”李守礼慢慢的说着钧天君的由来,对阿云的质问置若枉然。 “可是,作为中央钧天,莫说各皇室之人的动向,就是天下州府官员的动静,番邦外敌的一举一动,甚至江湖门派之间的杀伐,你都得知晓的一清二楚,你所掌握的所了解的,远远比如今坐在龙座上的那位要多,你有无数种想法想要尝试,想要去改变这个看似富丽堂皇,实则危机四伏,江河日下的国家,却只能被各方势力掣肘着,乖乖的,做一个傀儡,呵,一意孤行,你是不明白这种感觉是怎样的折磨。” “即便如此,王爷也不当兴起战乱,让无辜之人受累。”阿云本想说你要想造反自己造就是了,何必连累无辜,但想了想现实的可行性,还是换了句话讲。 “一将功成万骨枯,姑娘也曾是天策校尉,莫不成这样的道理却不明白?” “那么,您今日与我讲这些,又所求为何?不论怎样,我也不会出手帮您,只因叛国之事,不管初衷为何,都可耻可恨。”阿云目光平静的看着李守礼,“我与王爷立场不同,就算您有您的道理,我亦有我的坚持,纵使您说的那些都对,生我之地,养我之地,终不能成我负之地。” 李守礼忽然有些认真的开始打量她,联系起自己在镜子里头看到的那个,在战场上拼杀甚至几次到了力竭之地,每次归营身上都沾满了血腥,握住枪的手却依旧坚定,目光也如今日一般沉稳的小小昭武校尉,有那么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大的把握了。 不过……想到她如今的身份和那位薛棠郡主的关联,以及那些前世的,几乎刻到骨子里的仇恨,李守礼忽然又觉得自己也不算完全没有希望。 “不必紧张,今日李某将前因后果全然告知姑娘,自然是希望姑娘能够……”李守礼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盯着阿云,一字一句道,“接手钧天君之位。” “为什么是我?”阿云深深皱起眉,没有感觉到喜悦,反而因为李守礼过于诡异的表情而疑虑重重。 “本王竟然已经被关押了,想必日后的生活也就是那样了,自然需要寻找一个继任者,而你,虽然身上也流着李氏的血液不错,可却是最不可能继承皇位的,不是吗?” “是吗?”阿云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了他好半晌,才道,“您不怕我这个继任者,将您先前的布局全部搅乱,让您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吗?” “不会,”李守礼有些神秘的笑了,“因为你和我一样,恨一个人,恨之入骨。” “谁?” “李隆基。” ------------------------------------------------ 夜,静谧无垠。 阿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乎难以成眠,李守礼说的那句话仿佛一个巨大的魔咒,一下子砸开了她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几乎纠结的矛盾。 他说,你恨李隆基,不需要否认,即使此世他是你的父亲,即使他看起来对你很好,但是那些国破家亡的屈辱,你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索性坐起来,缓缓拉开罗帐,室内灯柱尽灭,只余两颗夜明珠,散发着朦胧的微光,她就这么踩着冰凉的地板,也不穿鞋,随意披了外衫,朝着外间走去。 回廊下,挂着几盏零零星星的宫灯,它们在风中摇曳着,晃出些幽冷的意味,莲池边上,立着一抹颀长而隽秀的身影,广袖当风,恍若神仙中人。 “阿英……”阿云站在离他不算太近的距离,手附上朱红的圆柱,怔怔的唤道。 叶英自然早已察觉到她的到来,目光落在她□□在外的,白皙的脚趾上,轻叹了一声,示意她过来。 阿云却只默默的走到他身侧的位子慢慢坐下,长长的裙摆遮住了被寒夜冻得有些冰冷的脚,她避过了他抚上自己发顶的那只手,笑了笑道:“又在悟剑?” “嗯。”叶英索性也坐到她身边,脱下自己的衣袍,盖住她单薄的身影,拉起她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手心里,淡声道,“夜间总是比白日里要更安静些。” “其实,若是在天泽楼,倒是一直都很安静呢。”阿云看着他包裹着自己手的,修长而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心里头忽然涌上一股的愧疚,他这样淡泊的人,就应该一直安静的悟他的剑,做他喜欢做的事情,为什么要无辜被她拖进这一摊浑水里? “有阿云在,何处不可静心?”叶英微微的笑了,那个笑容淡极,却着实让她移不开眼睛,甚至在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仍觉惊艳。 “今天李守礼说的那些话,让我忽然觉得,我真是个虚伪的人……”阿云靠在栏杆上,两眼望天,喃喃的说道。 “我忍不住想,我到底,是谁呢?”她想着这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一时间竟然像是陷入了无比的悖论,什么是梦,什么是真,这样的问题在南宋她还能轻轻松松的回答出来甚至告诫所谓的“二少”,可是现在呢?一段历经了生离死别,看尽了悲欢离合,一段却是温煦美满,家庭和乐。经历了幸福的人往往不会愿意去回想痛苦,可是那些痛苦,又岂能一句话就忘记? “是谁并不重要,”叶英握着她的手稍微用力,让她斜靠在自己怀里,“好比贩夫走卒,活着,哪怕是终日忙碌,亦要养家糊口;身为官吏,则忠于主上,下察民情;身为将军,便保家卫国,九死不悔。无论是何等身份,皆有烦扰之事,皆有限制之所,可若是一心一意,何必在意其他?” “一心一意……”阿云默默的念着这四个字,“从过去到现在,总有那么一件事情是一心一意,从未变过的。” “既然如此,何须为了王一句莫民奇妙的挑拨之言耿耿于怀,未曾发生的事,即使对你我而言是真实的,也不能随意扣在他人身上。” 阿云缓缓闭上眼,掩去其中的复杂之色:“我不信他,仍然不信,可是他这一生若是做个好皇帝,我就不与他为难。” 167、高都公主鞭玉环 王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或许因为光王最近的事情,也或许看在金城公主的面子上,玄宗没有追究,只是将他终身软禁,李奴奴也以李安如的身份成为了女道士,与玉真公主一道出家,过上了平淡的生活,离开王府的李奴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忽然有些明白了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希望自己能光明正大的重新活在大唐的土地上,而非悲惨的客死异乡,但这样需要一个理由,至少需要当权之人同情她的理由。 李奴奴拉上车帘,思及自己远嫁吐蕃孤立无援时受到的种种委屈,忽然忍不住掩面而泣。 --------------------------------- 上仙居 阿云这厢,将唐漠和凤瑶的婚事提上了日程。 因着是皇帝赐婚,唐漠又算是汉人,因此这婚礼也就按照汉人的习俗举行了,为了避免魔刹罗在有些地方不大清楚,阿云又请了王遗风从旁协助。 五日后,上仙居挂上了大红绸缎,唐漠骑着高头大马从新娘暂时的“娘家”裴府,迎娶了他的妻子凤瑶。 因为这场婚礼十分盛大,前来围观的也是人山人海。 而冠盖相属的马车之中,有一辆里面坐着个身材丰腴,酥胸半掩的红衣女子,她拉开了半边车帘,冷冷的注视着新人迎亲队伍的最后几个人。 这个女子,正是忠王的新宠,杨玉环。 那天她用尽了手段在床上讨忠王欢心,忠王一高兴也不想去计较她怎么从天而降之类的,他喜欢的女子大多都是纤细窈窕的吴越女子,杨玉环这样的倒是少有收入府中,因着她在房事上大胆新活,又珠圆玉润,小意奉承,让忠王一下子品尝到了不同的滋味,遂一连宠幸了好几天,杨玉环的地位也直线上升,虽然目前为止她还没有任何名分,但她的待遇已经和王府的良媛差不多了。 杨玉环一朝得势自然惦记着那些踩过她的人,便派人打探阿云的居所,只是这里,才过来想要一探究竟,不料遇见新人迎亲,她的心思不禁有些复杂,既幸灾乐祸,又隐隐觉着有些可惜。 她觉得这里会有婚事,必然是此间的男主人要纳妾,看到这场面的盛大,她既为阿云的失宠感到幸灾乐祸,又为自己不是那个被抬进去的感到可惜。 放下车帘,杨玉环冷冷的吩咐车夫:“回王府。” 她闭上眼睛,嘴角浮上一丝冷笑,同时一条毒计慢慢在脑海中成形。 ---------------------------------- 这一天,风和日丽,正适合出游。 大病初愈的高都公主李茉就带着侍女和宦官们出游去了。 “公主,老奴前日里说的那些,您可想过了?”和她一起坐在马车里的宦官,也就是那天拼死请皇帝去看她的那位,轻声问道。 李茉放下车帘,叹了口气道:“于公公说的这些我都懂。本宫的母妃惹怒了父皇,还得罪了惠妃娘娘,本宫现在能这样好好的享受普通公主的一切,已经是父皇怜悯了,可要想嫁个好郎君,还需要本宫自己去谋划。” 李茉的心里,对姚婕妤未必不存着怨恨,她这个母亲,自从她生下来非但不曾给与过一丝一毫的关怀,反倒对皇后的养子,赵丽妃生的那个李瑛多加关爱,王皇后被废,母亲居然一点儿也不考虑自己这个做女儿的前途,反而惹怒父皇,害的她地位尴尬,只能忐忑度日,那天的事情,处理不佳确实后果堪忧,却不想武惠妃的女儿居然肯拉自己一把,甚至如今父皇对她这个女儿也好了许多…… 备受漠视的童年和宫廷的险恶早就教会了高都最适合的生存法则,她的母亲是个污点,皇太子为了撇清关系也未必肯帮助于她,至于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哥哥们…… 高都叹了口气,靠山山倒,靠水水枯,纵然她贵为公主,又如何能依靠谁过一辈子呢? “公主,既然出来了,那何不去七娘的府上拜访一番,这样陛下会高兴的。”于公公道。 “那就去吧,七姐的大恩,我总要亲自谢过了才好。”高都公主闭上眼,压下心底那点儿少得可怜的嫉妒和不甘,脸上的神色愈发平和。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命好的,与其去埋怨去嫉妒,不如自己去奋起,博得一个锦绣前程。 正在马车驶往上仙居的路上,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李茉皱眉。 “回公主,前面是两个车夫吵起来了。” 于公公浑浊的老眼一亮吩咐道:“速去打听,究竟何人为何事吵闹?” 李茉没有阻拦他,却在事后不解问:“公公,为何去打听别人家的闲事?” 于公公笑的有些高深莫测:“公主,就观察入微这一点,你还需要勤加学习。方才那马车的装饰你看见了吗,用的大都是皇太子都没资格用的,只有皇帝和皇后才配拥有,你说,这长安城谁这么大胆子?” 李茉小脸吓得煞白:“哎呀,那我们还不走,这种无法无天的人,一旦惹上了就麻烦了。” 于公公摇头大笑:“公主啊,你果然还是年纪太小,这车除了你那七姐,还有什么人敢用呢?” 李茉瞬间明白过来,沉思了片刻,笑道:“公公的意思,我懂了。” 那个去打听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在外面禀告道:“回公主,那两架马车,一架是上仙居的,一架是忠王府的,他们双方都一口咬定对方撞了自己,谁也不服气,所以吵了起来。” 李茉不禁皱眉:“三哥他不像是那种人吧?七姐她在车上吗?” “七娘不在,她方才去了裴相国府上,要陪着裴夫人小住几日,遂让马夫将马车赶回来了,至于忠王的马车上……坐的,是一名杨姓侍妾。” “你看那样子,像是谁理亏呢?”于公公问。 “奴……奴觉得,忠王府的人似乎气焰有些嚣张了,方才那车夫还一巴掌打了一个看起来穿得很体面的姑娘。” 于公公点点头,看着李茉循循善诱道:“公主,三皇子与七娘在陛下心头的地位如何,您该是清楚的。” 李茉思量了一番,掀开车帘,也不叫人接着就跳了下去,仰首对自己的车夫道:“你的马鞭借我一用。” 于公公也跟着下去,招呼几个身形强壮的侍卫:“你们跟着公主,别叫她被不长眼睛的给伤了。” 秋梨搂着捂着脸靠在她身上哭泣的秋霜,眼睛就像喷了火一样瞪着那忠王府的车夫:“你这贱奴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车?” 那五大三粗的车夫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露出一个有些淫/邪的笑容:“小娘皮,你该不会是故意要引起哥哥的注意吧,哈哈哈哈哈……” 他身边几个看起来颇似一群无赖的男子跟着起哄。 “就是就是,这小娘皮长的忒水灵。一双大眼睛像是会勾人似的,看的哥哥我都硬了。” “啧啧啧,你看她那风/骚的模样,不知道是给多少男人睡过了。” “哎,小娘皮,你陪哥哥们睡一晚上,咱们就放你们走,怎么样?” 秋梨气的话都说不出来,却碍于她们此番回来以为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所以除了个已经被重伤的马夫外,一个青壮也没带,心下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继续装出一副强硬的样子。 “你们试试看,谁敢动我们这里的人一下,我们主人必定要你们全家的性命!”秋梨话音刚落,那群混混反倒就围了上来,其中一个还大着胆子一把扯过她的手腕到身前,大庭广众之下,就撕开她的衣襟。 “哟呵,还主人,据说她那主人也是个骚娘们,我看,我们兄弟俩还不如绑了她们先回去享受一番,再让她们主人来赎人,到时候,主仆二女一道伺候咱们哥俩,你们说,好不好啊?”那车夫大笑着,忽然被一道鞭子抽上脸,哇哇大叫起来。 他怒气冲冲的回头去看,却见一穿着精致的贵族女子骑着马扬起鞭子,冷冷的看着他。同时,那些为难秋梨的混混也停了手。 那车夫原也不是忠王府的车夫,只是一个小混混,被杨玉环买来作秀的,他乍见那女子气势逼人,不禁有些发憷。 “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什么呢?”李茉冷声问。 那车夫恍然大悟,一下子又不怕了,用着露骨的目光打量着李茉:“你就是她们的主人?” 李茉身边的禁卫军瞬间出手,刀不出鞘,一把将那车夫打翻下马。 “大胆,居然敢对高都公主无礼!” “高都公主……”那些个小混混一下子吓的茫然失色,“怎么会跑出来个公主,不是说只是个商人妇吗?” 李茉和于公公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一抬下巴,扬鞭指着那些人,道:“把这些贱民都送交长安令苏安那里,就说他们犯上作乱,对本宫无礼。” “公主饶命啊……”那些人立刻吓的屁滚尿流。 原先得意洋洋的躲在车帘后的杨玉环此刻也是吓得花容失色,拼命往里面缩着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于公公微微打了个个手势,两个禁军就掀开车帘,一把将杨玉环拖了出来,压着跪在地上。 “你就是本宫三哥的侍妾杨氏?”李茉将那皮鞭折了折,皮笑肉不笑。 “婢子……婢子是忠王的女人。”杨玉环战战兢兢,冷不防被一道鞭子劈头盖脸的打下来,她为了防止毁容双手抱头在地上滚来滚去,高声尖叫着,像极了被杀之前大叫的老母猪。 原先抱头痛哭的秋梨秋霜看这情景都觉得心中大快,只恨不得那杨玉环被活活打死。 看打的差不多了,于公公上前去拦住了李茉,她索性停了手,俯视着杨玉环,脸上露出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回去吧,本宫就算代替三哥教训你了。” 168、兜兜转转成师徒 忠王府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娘子谁也没招惹,高都公主她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将我们娘子拽下车毒打了一顿,还说……”杨玉环身边的侍女一面抹着眼泪,一面抽抽噎噎的跪在地上向忠王禀告道。 “说什么?”忠王蹙着眉,心情大坏。他今天去了一趟嗣宁王府,堂兄李琳送了两个能歌善舞的越姬给他,还来不及宠幸其一,就听到自己的爱妾被人打的事情,行凶者还是他那个万年路人甲的妹妹高都公主,他哄了杨氏半天也不见好,火大之下就问起下人具体缘由,杨玉环的侍女就跪在那里按照她主子的意思拼命抹黑高都公主。 “说……说王爷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莫要说我们娘子只是个没名没分的侍妾,就算是亲王孺人,挡了她的路也照样一顿鞭子。” “高都她竟敢如此猖狂?”忠王气的牙痒痒,怎么说他也是高都公主的兄长,被自个儿妹妹这么打了爱妾,面子里子全丢了,能高兴才怪。 “呜呜呜,王爷,”杨玉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都是贱妾命不好,身份低贱,连累了王爷了,若是王妃她们,高都公主断然不敢如此,贱妾受点儿委屈不要紧,但一想到王爷您这么被高都公主轻贱,贱妾……贱妾就恨不得一条白绫上吊死了算了,呜呜呜……” 忠王搂住她安慰道:“不是爱妾的错,都是那高都刁蛮无理,下次入宫,本王定会帮爱妾出口气,爱妾就不要伤心啦!” “不,王爷,您这样做不是将贱妾放在火炉上烤吗?哪里有王爷会为了区区一个没名没分的妾室和自己的妹妹闹出不愉快的,妾不要让他人耻笑王爷。”杨玉环埋入忠王怀里的脸上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这顿打她自然不能白挨,高都那个贱人她现在动不了,但不代表她不可以利用这件事攫取利益,忠王虽然宠爱她,可她终究没名没分的,比不得王府那些良娣良媛孺人们,既然高都因为她身份低贱而轻视她,她杨玉环就偏要拿身份来做文章,逼得忠王上表给她个封诰! 忠王沉吟了半晌,道“这样,本王明日就上表奏请父皇,封爱妾为良媛,这样,高都的行为就算得上是无理取闹,更别说父皇恨透了她的母亲,到时候本王也好名正言顺的帮爱妾你出气。” 杨玉环喜不自胜,面上却装作感动至深的表情:“王爷您对妾身,真是太好了,您就是妾身的天神,妾身……不知如何才能回报。” 忠王被她那样崇拜的目光看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两个人这么甜言蜜语的,最后就滚上了床。 ----------------------------------------- 上仙居 秋梨秋霜二人跪在一旁,一字不说,于公公将杨玉环所为一字不漏的讲了出来。 “好个杨玉环,我还没找她算账,她就敢跳出来乱咬人了?”阿云坐在胡椅上正剥着橘子,听见居然轻笑了起来,只是没人会觉得她此时的笑容是真心的。 于公公看到她那个表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阿云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轻轻擦干净了手,对于公公道:“多谢十一妹仗义了,此事我会记在心上。还请公公将这些谢礼带回去,权当是我对十一妹的一点儿心意。” 于公公并未推辞,令手下宫女接过。倒不是因为高都公主缺这点儿东西,而是因为在某种情况下,接受人的谢礼也意味着一种感情关系的建立,七娘自从回门以来连太子妃都没送过礼,他们公主还是头一份,自然不可不收。 于公公的目的达到了,也不介意再给忠王府添把火:“有一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公且说。”阿云点点头。 “杨氏无礼,忠王却是个耳根子软喜欢听妇人之言的,老奴瞧着那杨氏不是个安分的,她要是再挑拨是非黑白,恐怕时间久了,真的变成假的,假的也变成真的了。”于公公告诫道。 “多谢公公提醒,秋梨她们两个是经阿翁挑选,父皇派来照顾我的,出了这样的事情,非但是我的颜面扫地,父皇和阿翁脸上也不好看,自然需要早做处置。” 于公公见她自有打算不再多说,微笑着告退了。 待人一走,阿云就亲自把秋梨秋霜二人扶起来,看着秋霜已经上好了药依旧红肿的脸叹了口气,复又对秋梨道:“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们讨个公道。” 秋梨脸色惨白,却还是知晓大局为重,劝道:“七娘还是莫要为了两个婢女和忠王闹的不快,毕竟你们是兄妹,传出去不好听。” 方才旁观完全过程的唐潇潇却是十分火大,这些日子多亏了秋霜秋梨两个陪着她在长安城乱逛,她多日以来被叶神烦唐小婉还有那个杨玉环搅坏的心情才好了些,因着她向来没啥等级观念,自然就把她们两个当闺蜜了,看秋梨要打退堂鼓,立刻就跳了出来不悦道:“不行不行,这种贱人,不给她点儿教训怎么行,依我看,她敢打秋霜的脸,咱就在她脸上划个十道八道的,敢欺负秋梨,咱就扒光了她的衣服丢到大街上去,看她还敢不敢嚣张!” 王遗风闻言不禁皱眉:“哪有你这般胡作妄为的?”他倒不是怕事,只是王公贵戚不比江湖中人,各有各的规矩,这般作为,并不合适。 唐潇潇心里那股子被杨玉环搅的怒气却一下子窜上来,转身哼了哼:“女人的事情,你们男人少管!” 王遗风额角青筋一动,看着她那副暴跳如雷的样子却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动了下嘴角,假装没听见。 叶英见状轻咳一声,抬眸看了阿云一眼。 阿云自然知晓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心中不由一暖,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两个都同样是护短的人,绝对不会容许自己亲密的人被欺辱,遂唤了高力士专门派给她的护卫道:“你亲自去忠王府上递个帖子,明日咱们去拜访一下他和他那爱妾。” 第二日阿云就头一回带着呼啦啦一大群人前呼后拥的出门去了,忠王不明就里,但知晓阿云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既狐疑又高兴的亲自出到王府外迎接。 阿云也没在王府外面当众和他翻脸,只是装作相谈甚欢的和忠王进去,不经意间扫了一眼那些相陪的女眷,有王妃韦氏,良媛杜氏,宫人王氏、孙氏等,却独独不见杨玉环。 王妃韦氏是个善谈的女子,拉着阿云东拉西扯的,场面看起来倒是很欢腾。 阿云也不动声色,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暗地里叫几个人去后面寻找杨玉环的踪迹,却不料,倒给她揪出了件到大不小的事情来。 后院 “王妃也真是的,来了贵客偏偏不通知娘子您去,这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昨天那个巧言令色的侍女一边扶着打扮的花枝招展匆匆去赴宴的杨玉环,一边说着。 “哼,王妃的心思我还不明白,她不就是看不惯我得宠?”杨玉环冷笑,“总有一日,我要叫她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那是,咱们娘子这般天姿国色,莫说整个王府没有一个人可以与您想比,就算是放在圣上的后宫,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就你嘴甜。”杨玉环掩嘴笑的花枝乱颤,却冷不防被斜里冲出来的人一撞,踉跄了几步。 “大胆贱奴,居然敢冲撞我们娘子!”那侍女立马就跳了出来,刚刚训斥完来人,就被抽了一鞭子。 “贱婢你有胆子在我父王跟前说一遍?”一个四岁左右的锦衣男童拿着鞭子从灌木丛里出来,在忠王的几个儿子里,他的外貌显得格外出彩,出彩的甚至总是让忠王嘀咕这究竟是不是他的儿子,这童子眉眼细长,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犹若悬胆,若不是因为年纪尚小一张包子脸,还真有点儿龙章凤姿的味道。 侍女一下子就变得讷讷的,道了句:“三郎君。”三郎君虽然只是个庶子,母亲又早逝没地位,但府上少有人敢真正不长眼的欺辱于他,只因他三岁那年发生过的一件事,胞姐李沁忽患高热,下奴怠慢居然不去禀报王妃,三郎君就一口咬住那个带头的下奴的脖子,差点把人给咬死,当消息惊动了王爷后他带着人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自己这个儿子狼一样狠戾的眼神,被吓了一跳的王爷怒斥了三郎君并罚他在院子里跪一晚上,三郎君一声不吭的受了,从此以后,王府里的人就很少再克扣他们姐弟的用度了。 李扶起方才被那肥硕的杨玉环撞到在地上的大哥,彻底无视了这主仆二人就要离去。 “等等。”杨玉环揉了揉被撞得乌青的胳膊,暗道这死小子头还挺硬,扬言叫住了他们兄弟。 李原也不想理会她,奈何自己大哥被杨玉环吓住停了下来,还扯着他也停下,只得不耐烦的问:“何事?” “你是张宫人的儿子吧?”杨玉环自然听忠王抱怨过他这个性格孤僻除了自己同胞姐姐的话谁也不听的庶子,也知道他有一个貌若天仙的,再过几年就可以嫁人的姐姐,想到自己家中还有几个堂弟,不禁计上心头。 李正想板着个脸说你是什么东西,也有资格打听我的事,一旁已经认出杨玉环就是父王的新宠杨氏的李m已经提前帮他回答了:“正是,这是我的三弟李,我是父王的长子李m。” 杨玉环笑的更加柔媚,一面拉着李m嘘寒问暖,一面偷眼打量生的粉雕玉琢的李,心想这忠王府二娘李沁应该也是个美人。 “啊,对了,三郎啊,没事的话带着你姐姐一起来我这里,会有好些好吃的招待你们的。”杨玉环笑着对李套近乎。 李却被她这句貌似施舍的话气的火冒三丈,他和姐姐再怎么没地位,那也是堂堂皇孙皇孙女,哪里轮得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低贱女人同情? “尔不过一介贱妾,有何资格唤吾‘三郎’?”李冷冷道。 杨玉环被他那眼神吓了一跳,暗骂一声‘小狼崽子’,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我可是你父王上表请封的良媛,可不比你那没名没分的生母,过个几日,你就得唤我一声庶母了。” 李依旧脸色淡淡,连王妃他都不见得会给面子,何况这个没脑子的女人。 李m却是有些害怕,道:“杨庶母还请不要和三郎计较,他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罢了。” “大哥,你跟她说这些干嘛,王妃不是叫我们去前面见贵客吗,还不走?”李不耐烦道。 杨玉环心中大气,李眼底的轻蔑和昨日拿着鞭子抽她的那个高都公主如出一辙,恨的牙痒痒又自卑的难受的她直接就把李当做了高都公主,想着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你说,到时候我要是请王爷把你们姐弟记到我的名下抚养如何呢?到时候三郎君你可得唤我一声娘亲了。”杨玉环吃吃笑道。 “你再给我说一遍?”李再一次扬起马鞭,眯起了眼。 “呵,我看你敢!”杨玉环喊道,“快来人,把这竖子给我捉住!他要杀人啦!” 随后四个被忠王命令保护杨玉环的粗犷大汉就出现,制住了李,将他压着跪在地上。 “你想怎么样?”李一字一句的,冷冰冰的说。 “呵,三郎君,你说,到时候我就是李沁的娘了,过个几年也是时候让她嫁人了,你说,府里的厨子袁四的那个瘸腿弟弟怎么样?” 李目光狠戾地盯着杨玉环,几乎目疵欲裂:“你敢?”那个袁四的弟弟是个出了名的无赖,整日的调戏王府里的侍女,还好吃懒做,他姐姐因为不得父亲宠,到现在为止连个县主都不是,身上穿的连王妃身边的侍女都比不上,上回孤身一人去厨房领饭食,居然就被那个无赖缠上,要不是他发现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你看我敢不敢,哼,你以为你是谁,不过一个低贱的庶子罢了,我今天就是打残了你,王爷也不会说什么。”杨玉环看他那副不屈不挠的样子就来气,想着一定要折下这些天潢贵胄的脊梁,才能洗刷掉她身上的耻辱,眼光落在李撑在地上的手,便鬼迷心窍的抬起脚,欲踩上去。 就在此时,刚刚走过来的阿云脑海里忽然响起了她以为自己几乎再也不会听到的金属声音:恭喜宿主,绑定徒弟一枚,二徒弟信息导入中…… 姓名:李 性别:男 民族:汉 所属势力:大唐皇室 身份:忠王府三子 门派及心法:未知 品种:正太 等级:3 169、今生前世相重叠 正当杨玉环就要踩上李的手时,一个威严的女声响起:“住手!”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杨玉环脸色变了一下,然后立刻以从未有过的敏捷速度乖顺地站在一边,福身行礼道:“王妃。” 韦妃看着眼前的杨玉环和依旧被压着跪在地上的李,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在她看来,这两个人一个贱婢一个庶子都不是好东西,就算天天掐也没什么大不了,但问题是,他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掐,尤其杨玉环,压根不该在今天出现! 思及此,她便立即整肃了表情,厉声朝杨玉环喝到:“还不给我下去,这儿也是你该来的地方?” 韦妃恨铁不成钢的瞥了一眼站在她身侧努力装作视而不见的没用的丈夫,却压根不敢去看她身侧阿云的脸色,原先她也埋怨过丈夫,好端端的怎么收个和那位长得有几分神似的女人做妾,要是被父皇知道了,他们忠王府还不定要怎么样呢,可偏偏杨氏这贱人把她的丈夫迷的不着四六的,居然一意孤行,她没有法子,只好替他们两个隐藏,今日阿云到访,韦妃也就没有通知杨玉环,谁知今日这个贱人居然还敢出来,当着外人的面丢他们王府的脸! 杨玉环却不知道王妃心中所想,只觉着王妃这样呵斥于她是下了她的面子,想起自己还有忠王撑腰,遂大着胆子道:“回王妃,非是妾身不懂规矩,只是这三郎君欺人太甚!” 韦妃见她这般不识好歹,又瞥见李被压着跪在地上的倔强表情,不禁气笑:“哦?三郎欺人太甚,怎么跪在地上的不是你是他啊?你们这些贱奴还不给我放手,以下犯上,敢对皇孙无礼?”后面那句话显然是对那四个人说的,那四个人却不敢松手,只看了看忠王。 降低存在感的愿望被打破,忠王只得悻悻道:“还不给我放开!”末了却对李皱眉道,“三郎,你又在胡闹什么?” 李趁他们松手一把甩开了他们,也懒得理会父亲,只揉着手腕对王妃道:“母亲大人容禀,这杨氏口吐狂言,说要将沁姐嫁予一个跛子无赖,儿子愤慨之下逼问了几句,她却要踩断儿子的手,请母亲大人为李和姐姐做主!”言罢重新跪下,眼圈红红的,薄唇也倔强地抿成一条线,众人见状,都不有动容。 “哦?是吗?”韦妃嘴角挑起一抹冷笑,“杨氏,你难道不知道,我才是这王府里所有的王子王女的母亲,他们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 杨玉环吓得泪眼汪汪,道:“这……王妃,三郎君他冤枉婢妾。”末了又去扯忠王,“王爷,妾真的没有做过那样的事。” 韦妃正要开口讥讽于她,忠王却忽然道:“行了行了,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们几个,送杨氏下去,三郎你过来,见过你七姑母。” “等等,父王,她欺辱我和姐姐,无视王妃的罪行,就可以就此揭过了吗?”李却不放过杨玉环和忠王。 “够了三郎,你怎么这么没有教养,在你姑母跟前,像什么样子!”忠王有些心虚,面上却愈发疾言厉色,深怕阿云看清楚杨玉环的长相。 其实那天杨氏从天而降的那一刻他也着实吓傻了,只是后来这么没头没脑的就亲上了,那杨氏床第之间,又颇为大胆,让他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也就顾不上什么像不像的了。 李自然看出来了他这父王是在偏心眼,却因着事情牵扯到姐姐,一步也不肯让, 正在李父子二人互不相让,韦妃格外担忧阿云看清楚杨玉环的脸,而杨玉环则因为忠王那句“姑母”心里不断嘀咕时,阿云只默然不语的看着这位尚属幼年的建宁王,曾经的钧天君,脑海里浮现出上一世最后见到这位搅弄风云之人的情景。 那时,她被人从阴冷潮湿的死牢里带出来,带到一个高大却并不华丽的军帐里,白衣玉带,俊若谪仙的男子就坐在案几前,眼光带着几分怜悯,几分器重,几分可惜的看着她。 “本王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所以向圣上一力保下了你。”李的言语总是那么优雅,无论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对什么样的人,这是他身为皇孙的教养,也是他骨子里镌刻的高傲。 可此时此刻,一身狼狈的阿云,在一身华服的建宁王跟前,心中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自惭形秽或者感激涕零,反而燃起了熊熊怒火。 阿云站在那里,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烛光使她的影子也摇摇晃晃的,讥诮的看着建宁王,道:“那么某还要多谢王爷您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整个大唐江山搅的风风雨雨,我天策将士死伤惨重,这都是谁的功劳?” 或许别人不清楚,但她这个穿越过来的“玩家”却早把这个人的内里看的一清二楚,合谋南诏,通奸罪妃,勾结安胡,意欲谋反,这不是他们几个九天的阴谋又是什么? “建宁王殿下,你高兴吗?将全天下的人耍得团团转,你高兴么?”她双眼空洞的一步一步的走向他,无视他紧锁的双眉和锐利的目光,“你看这江山血流成河,看我大唐的将士们横尸百万,你高兴吗?” 她走到他的案几前,停下,被泡了七天七夜几乎跑烂在水牢里的脚已然没有了力气,使得她只能双手撑在案几上,可心底残存的一丝倔强却使得她的背脊挺的笔直,她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李费这么大劲救她出来是别有目的,但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她都已经懒得再理会了。 她看着李,嘴角扬起一丝有些恶意的笑容:“可是,天道有常,世事轮回,人在做,天在看,建宁王殿下,你真的以为这样的你还能心安理得的当上大唐的皇帝吗?” 李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个人,她满身的血污已经分不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原本该是锃亮的衣甲也因为常年的征战奔波被磨损的像破损的废物,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一双布满血丝的杏眸格外的渗人。 她很狼狈,和那些经历过洛阳战役死里逃生的士兵们一样狼狈,可同时,她的眼底,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坚定,这种坚定,和那些天策府的伤兵们如出一辙。 听一个小小的八品校尉这么道出了他最大的秘密,李的内心深处,不是没有动过杀机,可……从安禄山叛变到今日,他也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你真的,做了对的事情? 他慢慢的,抬起因为军务几天几夜未曾阖上的眼,没有闪躲的盯着她:“本王虽不才,却知,污蔑郡王,按照唐律,当是个什么罪行。” “那你就斩了我好了。”她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冷彻骨髓,然而那冷漠的深处,却是十足的鄙夷。 那一抹鄙夷,让他感觉到了一种极大的不安,仿佛透过她布满血丝的双眼,李看到了无数双怨恨的眸子,他缓缓站了起来,广袖随之扫过一旁的屏风,引得那灯火一阵乱跳,那双永远矜持而又傲气的眸子头一回出现了一丝迷离失落的感情。 但这一切,也只是一瞬,甚至连现在的阿云,都搞不懂那究竟是不是她的错觉。 “世人知道什么,又不知道什么,本王又何曾在意,那些已经发生的,没有发生的……本王,也没有能力去阻止了。”李没有看她,只是自顾自的走出了大帐,之后就有两个建宁铁卫连夜将她送走,离开了大军,也离开了杨氏兄妹的势力范围。 在枫华谷那三百余年,阿云曾经想起过很多人,天策府的众人,那些她在江湖上结识的朋友,甚至还有在藏剑山庄遇到的那件迨拢永疵挥幸桓鋈耍挥幸患拢饶翘斓慕醺悠婀值摹 ……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阿云已然走到了李的身前,可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上辈子那个建宁王和身前这小小男童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这让她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果真是命吗?李是注定要成为钧天君的人,她既然替代了李守礼,那么也必须替代他作为师父的角色? 阿云闭了下眼,在内心深处长叹:罢了,建宁王,就当我还你,救命之恩。 韦妃见阿云压根没注意到杨玉环,只是格外关注这个庶子,心头稍微踏实的同时也忍不住不太舒服,面上却笑道:“这是我们王爷的第三子,名,这孩子,素来是个聪明的,只是性格不大好。” 对于韦氏明扬实贬的评语,阿云不置可否,只是颇有深意的笑了:“哦?原来是三哥的儿子,怎么到被一个侍妾欺负成这样了,忠王府的规矩也是不错。” 韦氏脸上微微一僵,有些摸不准阿云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终归作为王妃她的脸面是被下的一干二净,但也不好对着阿云发作,只对杨玉环道:“还不给我滚下去!” “等等,”阿云忽然扬声叫住了失魂落魄的打算离开的杨玉环,对着忠王道:“三哥,你府上的这位妾室,长得有些眼熟啊。” 忠王心里一个咯噔,讷讷的不知如何解释。 韦妃见状连忙道:“她这小门小户上不了台面的,没得污了七妹的眼,咱们还是去别处。哦对了,杜良媛的哥哥前日里给她送了盆兰花,品种奇瑞,七妹要不和嫂子一道去看看。” 杜良媛也会意道:“不错,那样精贵的花儿还是配七娘这般的人物好,妾养着都怕玷污了她的气质呢。” 阿云只是笑道:“杜夫人这话听在这位杨夫人耳朵里,怕是要笑死了,”言罢也不等她们说什么,继续道,“昨日父皇赐给我的两个侍女秋梨和秋霜赶着阿翁亲自督造的马车回去上仙居,谁知道,路上遇到了个好大架子的人物,杨夫人,那天你手下那几个人说的话,你要不要给我重复一遍?嗯?” 她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看向杨玉环的目光已然结了寒冰,就连唇角的一丝笑意,也变成了冷笑。 杨玉环一开始听到忠王让李去见“姑母”时就留意的看了看来人,原先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随后听到的几乎让她恨得牙痒痒的阿云的声音和她说的这句话,彻底将她打落了深渊,她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埋着头瑟瑟发抖:“婢妾……婢妾是无心的,想必,有些误会……” “哦?你无心的?”阿云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她跟前,绕着她,慢慢的,慢慢的踱步,“你无心的,叫人扇秋霜的耳光?你知不知道,她是阿翁认下的干女儿?你还敢叫人轻薄于秋梨,你知不知道,她是父皇亲自选给我的,原先就属于大明宫中的女官,呵,我倒不知,杨夫人你是个什么品阶,三品的良娣呢?还是良媛?孺人?好大的威风!”言罢,她就扬声对身边的侍女道,“来人,掌嘴!” 两名上了年纪的侍女面无表情走到杨玉环跟前,也不管不顾的,伸出粗壮的手臂就把她整个人压着,另一个素来和秋梨要好的侍女立刻上去狠狠的扇了杨玉环好几个耳光。 杨玉环被打的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却不敢还嘴,只可怜兮兮地看着忠王,谁知忠王却只一脸怒意的看着她,恨不得将她当庭打死。 韦妃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人家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高力士的干女儿是个什么存在?她这个正一品的亲王妃都不敢得罪,居然让一个没名没分的侍妾给扇耳光了?还有秋梨,她原先入宫的时候也常常见到,这种皇帝的亲信,就连太子也是笑脸相迎,和颜悦色,太子妃也是巴结讨好,不敢有丝毫得罪,杨玉环胆子倒是大,居然敢叫人轻薄人家? 韦妃并不是她那个敢做不敢当的丈夫,见状直接出面道:“这贱婢虽然得罪了七妹,但终究是我忠王府的人,七妹如果信得过嫂子,就将她交给嫂子,嫂子定然会好生管教她一番!” 事情绝不能闹大,闹到皇帝跟前去,他们绝没有好果子吃,纵然韦妃一百个不愿意,还是出面保下了杨玉环。 阿云慢悠悠的喊了停,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脸肿成猪头的杨玉环,对韦妃道:“既然如此,三嫂何不将她交给我处置呢?” 韦妃眼皮一跳,忠王正想说好,被她狠狠掐了下手。 “这怎么说也是我忠王府的人,七妹可不要太过分了。”笑话,要是就这么让人走了,他们王府的面子往哪儿搁?杨玉环可以被她这个主母打死,却不可以被小姑子就这么带走,这是对忠王府的蔑视! 阿云嘴角略略弯了下,正当韦妃松了口气,觉着这小姑子终究是未曾养在皇室,容易被镇住时,阿云忽然走到李跟前:“既然三哥三嫂不肯割爱,那,换成他怎么样?” “这……”忠王一脸讶然,对她这神转折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韦妃却是很快反应过来,心思瞬间活络起来,阿云带走李和带走杨玉环的性质不一样,后者不过王府侍妾,打死了也没有人敢问罪于她,到让韦妃这主母颜面扫地,李不一样,他贵为皇孙,就算阿云对忠王府有所怨愤要迁怒于他,也不敢下死手,同样的,李在阿云手上肯定讨不了好,这一箭双雕之事,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既然你姑母喜欢你,儿,你便随你姑母去上仙居住个几日好了。”韦妃如是说道,也没提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这样的话。 李自然把韦妃的算计看的一清二楚,转眼去看父王,却只看到对方闪躲的眼神,当下心头凉了个彻底,原来在父王的眼里,他这个儿子的命,还及不上一个玩物? “既然王妃答应了,那这孩子我就带走了,”阿云看忠王那副德行就忍不住摇头,这样的爹,有还不如没有,再瞧瞧一边咬着唇眼睛已经泛起了湿意的正太版建宁王,心里登时不大好受,想到他那个未来会被和亲的姐姐,以及这个姐姐的悲惨死去会成为他悲剧的开端,便道,“对了,听说他还有个同母姐姐,叫李沁是吧,王妃不介意的话,我就一并带走了?” 170、蛋总姐弟归属权 不论是对韦妃还是对忠王而言,李沁都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是以阿云并不费什么力气的就把人给领走了,大概是觉得杨玉环的事件总算可以告一段落,忠王满心觉得松了口气,李沁带着自己的弟弟,满心忧虑的跟着陌生的“七姑母”离开了忠王府。自己父王得罪了这位皇帝跟前正当宠的新贵,作为被父王推出去承受后果的存在,李沁完全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只是……她拉着幼弟的手紧了紧,不管怎样,她都要保护好弟弟。 幼龄早熟的李则完全懂得姐姐的担忧,不吵不闹,乖巧的靠在姐姐怀里,心里也暗暗决定了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站在姐姐前面。 清楚的看到这俩姐弟的不安和谨慎,阿云并未多说什么多做什么,只是吩咐好秋梨把他们两个安置好,不许短了吃穿用度,旁的不必拘着,便入宫去见了惠妃。 既然决定要收这个徒弟,那么有些事情还是先清理好为宜,比方说坑儿子远甚叶孟秋的忠王,以及可能导致李黑化的李沁的婚事做主权。 明徵殿 听闻阿云来见,武惠妃并未表现出惊讶,只是淡淡点头,并清退了下人。 “刚从你三哥府上回去,怎么不多歇息会儿?”惠妃脸上端着典雅的微笑,淡淡地看着阿云。 阿云并不为她知晓自己行踪而惊讶,甚至觉得杨玉环做的那些事,从头到尾,这位惠妃娘娘都门清。 阿云也懒得与她绕弯子,索性摊开了道:“阿云所来何事,母妃想必知道了。” “那杨氏着实可恶,打死也不为过,”惠妃平淡的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显然,在她眼里,杨玉环的存在,和蝼蚁也没什么区别,“韦妃那样的性子,确实也该敲打敲打,只是,你带走忠王府的那两个孩子,是要干什么?”这正是她不明白的地方,阿云要是想对付杨玉环,直接上她这里求一道旨意,一杯毒酒就灌下去了,如果是韦妃,也不艰难,凭借圣上偏心的本事,韦妃也讨不了什么好,可阿云偏偏谁都不对付,神奇的带走了两个对忠王而言无关痛痒的孩子,这就让人觉得奇怪了。 “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们两个可怜罢了。”阿云很光棍,她自然不能说是因为其中一个是她未来的徒弟吧。 “可怜?”武惠妃听到这样的理由,似乎有些不屑,“像他们这样的存在,不管是各王府还是皇宫,遍地都是。” “就算投缘吧,”阿云不想过多解释,只道,“母妃,我不打算再找杨玉环或者韦妃的麻烦,今天来找您,只是为了那两个孩子。” “哦?”武惠妃像是发现了什么古怪的事情一样,看了她好几眼,才唇角微勾,缓缓道,“本宫倒是没成想,自己生出了个如此容易心软的女儿,不过,你难得求我,说说看?” “我想带走他们两个,也就是说,日后,他们两个和忠王府,再没有什么关系,不管忠王还是韦妃,都做不得他们的主。” “这事儿……”武惠妃皱了皱眉,“说难也不难,说简单倒也不简单,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也可以不问,你为何忽然对这两个人动了恻隐之心,不过……”言及此出,她语调一转,杏眸间微光一摄,慢声道,“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阿云挑了挑眉。 “很简单,你即刻返程离开长安,让十八郎早日回来。” 阿云不意外她说出这样的话,点了点头,道:“第一个条件我可以答应母妃,只要李姐弟二人之事了结,七日之内,我必当离开长安,只是第二个条件……您确定,这个时候要十八郎回来,是为了他好?” 惠妃愣了愣:“这是何意?” “光王之事未毕,太子那边,日子也不好过,在京中的皇子几乎人人自危,圣上恐怕看谁都不大顺眼吧?”阿云见惠妃陷入沉思,淡淡一笑,“远香近臭,您是聪明人,该知道什么叫择时择机才是,莫要慈母心,反倒害了他。” ----------------------------------- 上仙居 李沁坐在胡床上,摸摸侍女送来说是给她做衣服的,那些绫罗锦缎,那是从来只能在嫡出妹妹身上出现的衣料,她再次打量起自己可以称得上是精致华丽的房间,心里头与其说是感激倒不如忐忑。 自从昨日住进来这里,她就没有见到过那位在父王和韦妃面前威风十足,十分漂亮的姑母,那些想象中的刁难一个没遇上不说,这里的侍女对她的恭敬程度甚至远甚于王府,一应吃食用品皆属上乘,就连王府也少见。 她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饶是李沁冰雪聪明,也不明白自己这位和父王有隙的姑母究竟想要做什么? 拉拢?可她区区一介庶女哪里有什么拉拢的价值? “沁娘子,这是今日高公公派人送来的果品,七娘吩咐送一些给您和小郎君。” 李沁正百思不得其解,却见秋梨领着侍女来送水果了,她素来聪明,自然来的第一天就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了,秋梨正是那日被杨氏羞辱的,姑母的贴身侍女,这般想着,脸上就是一红,起身道:“秋梨姐姐怎么亲自来了,快请坐下。” “沁娘子折煞婢子了,”秋梨躬身一礼,笑道,“沁娘子这里可还缺什么,我们七娘吩咐了,不可慢待沁娘子。” “姑母太客气了,沁儿这里一切都好,”李沁有些过意不去,虽说那杨氏作恶和她无关,但在她眼里,到底都是忠王府的人,对秋梨这受害者还是有些愧疚的,“秋梨姐姐……一切可还好?” 秋梨知晓她心结,坦然笑道:“沁娘子为何这般自责呢,沁娘子是沁娘子,杨氏是杨氏,我们七娘也不是蛮不讲理,不分是非之人,带沁娘子姐弟出府,也不可能是为了迁怒,还请沁娘子安心。” 李沁见秋梨表态,心里头着实松了口气,疑惑却是半点未消:“那……姑母她究竟为何……” “此事奴婢也不敢妄自揣摩,总之沁娘子安心住下就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秋霜。”秋梨莞尔一笑,却是滴水不漏。 李沁正想再问些什么,却见门外弟弟李面色苍白的走了进来。 “儿,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李沁心头微惊,连忙走上前去,紧张问道。 李却是不回答,只抿着唇,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湿漉漉的,格外委屈:“姐姐,父王他真的不要我们了。” 李沁听弟弟的声音里头带着明显的哭腔,心登时揪的疼:“儿,你别哭,来,慢慢说,告诉姐姐,怎么回事?” “姐姐……”李却是再也忍不住,在姐姐怀里大哭。 跟着过来的秋霜看着这姐弟二人抱头痛哭也有些不忍,想起自己打听到的那些事情,就忍不住气愤,对满脸不解的秋梨道:“这事儿也是忠王做的太过了,他为了保护那杨氏,居然跑到圣上跟前说,是沁娘子和小郎君不服管教,冲撞姑母,并扬言要和沁娘子、小郎君断绝关系呢!” “什么,竟有此事?”秋梨一脸惊异,“那圣上怎么说?” “哎,不知道啊,圣上招了七娘入宫,现在都没回来,那杨氏真是个祸害,可怜小郎君……”秋霜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虽然一开始她觉得这小郎君看起来不怒自威,小小年纪的阴沉的可怕,但终归是个孩子。 “小郎君快别哭了,我们七娘不会任由他们把脏水往你们姐弟二人身上泼的。”秋霜叹了口气,鼓起勇气上前去安慰哭的可怜兮兮的李。 李抬起头一张挂着泪珠的小脸,有些呆萌的表情看的秋霜心里一软,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不想这一动作,惹得他迅速转过去,闷声道:“别摸我头。” 李沁见弟弟这样,不禁失笑,方才那股悲伤,不知为何也冲淡了些。 “不管怎么样,姐姐始终和你在一起。”她搂紧了弟弟,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 阿云站在玄宗跟前,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听着一脸老实巴交做大义灭亲状在玄宗跟前痛斥着自己儿子是多么多么不服管的忠王,再次被刷新了三观的同时也不由再次深深鄙视了一把这人。 怪不得好好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一句话,说杀就杀呢。 玄宗平静的听完了忠王的话,不痛不痒的嗯了一声,对阿云道:“七娘怎么看?” 阿云似笑非笑的看了忠王一眼:“三哥说的这些,可是出自真心?”你要是有点儿良心,就反个口试试? 忠王显然压根不会自打嘴巴,一脸歉意的道:“此事是为兄管教不严,那个不孝子和不孝女,自然交给妹妹处置了。” 阿云挑了挑眉,忠王居然主动提出以后和李二人再无关系,这背后肯定有惠妃的手笔,只是,她要的,可不是她徒弟背上个不孝子的黑锅日后被人指指点点。 “呵呵,当日发生了什么事情?三哥如此说,果真势要颠倒黑白,在父皇跟前胡说八道吗?”阿云冷笑了两声,也不理会忠王一副焦急辩解的样子,对玄宗道,“此事女儿本来也想息事宁人,不过三哥居然胡言乱语,攀扯旁人,枉顾父子之情,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了……” 玄宗听着阿云讲着事情的始末,虽说早已经听高力士说过一遍,还是忍不住再次心情阴郁。 “老三,是这样吗?”玄宗没什么好脸色的看向一旁吓的跪下的忠王,微微眯起眼睛,“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为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如此对待自己的子女,还任由她羞辱自己的妹妹,如此行径,哪天你要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是不是朕也该当是常事?” “父皇,儿臣……儿臣万万不敢。”忠王吓的几乎晕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父皇,此事三哥的确做得太过,只是可怜那两个孩子。”阿云摇了摇头。 玄宗冷哼了一声,平复了一下怒气,才道:“他这样过分,想必那两个孩子也心冷,在你身边,倒也不错,只是……”玄宗本来也不反对阿云的做法,但想到终归名不正言不顺,便沉吟了几分。 高力士见状,顺口提醒道:“大家忘记了,原先吴王殿下就是养在宁王跟前的。” “唔……这样,李和李沁二人,暂且过继到吴王膝下,阿云你,就替你弟弟照料着这两个孩子吧。” “是,女儿替他们二人谢过父皇。” “至于你……”玄宗冷笑,“你府中的那个女人,简直是个祸害,要怎么处置,你自己看着办。” 他是想不明白了,老三怎么会纳了这么个粗鄙的女人,是王妃不贤阻止他纳娶淑女还是他的喜好有问题?他本来是不想插手儿子内院的问题,只是忠王府如此尊卑不分,说出去丢的也是皇室的脸,看起来也是时候再为老三择一位贤淑的侧室了。 171、帷幕掀开真相出 上仙居 听闻了自己和弟弟被圣上下旨过继到十八叔父名下,李沁心头仍免不了落寞的同时,到底是松了口气,十八叔不比父王,府中人口简单,而且心性善良,总不至于亏待了弟弟,更重要的是,圣上下这样的旨意,必然证明了他不相信父王那番说辞。 从今往后和忠王府都没什么瓜葛……这样,也好。 从私心里讲,李沁心里头的天秤总是偏向弟弟的,若非如此,前世的她也不会毅然远嫁,只为给出身不高不受宠的弟弟争夺一分在父亲跟前露脸的机会,十八叔身为最受宠的皇子,养在他膝下怎么也比待在忠王府继续做一个处处受人欺辱的庶子强。 李素来听姐姐的话,虽然心里头不免伤心难过,但被姐姐安慰也总算放开了些,夜里见姐姐和侍奉的婢女都睡了,翻来覆去睡不大着的他又披衣起来,想出去散散心。 他对上仙居并不熟悉,一则来了没几天,二则因为谨慎不敢四处乱逛,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只见前方似乎有个人在舞剑,心生好奇,便走过去想看看。 李素来谨慎小心,加之聪慧过人,选个不易被人察觉的暗角待着并不难,他站在巨大的朱漆圆柱后,看着庭院里舞剑的男子,一招一式,皆宗正平和,不经意间流露出名家之风,他虽是个孩子,亦能看的出不凡来。 李看着看着,双眼就流露出渴望的意味来,他想习武,一直都想,只是父王从来不关心他,也不会去给他请师父教他。 那厢感觉到自己被窥探的叶楚河停下了动作,有些疑惑的朝柱子后面看过去,李被他看的心里紧张,整个人几乎贴着柱子躲了起来。 叶楚河以为自己看错了,便朝着站在不远处的叶英揖礼道:“师尊,弟子走神了。请师尊责罚。” 叶英修的是心剑,五感较之常人不同,自然早就发现了李这个偷窥者,只是觉得对方是个孩子,没有必要戳破他,见楚河有所察觉,略略颔首,道:“今日到此为止,你下去休息吧。” “是。”叶楚河没有多问,恭敬的离开了。 李见人走了,磨磨唧唧的从柱子后面出来,看到站在长廊那边长身玉立的男子,不由一愣。 长安城里的权贵人家们早就传遍了,“上仙公主”的夫婿是个貌比潘安的美男子,虽然他不知道潘安是谁,也不懂的那些婢女私底下窃窃私语时含春的眉眼为何,但也隐隐的知晓,大概自己那位姑父长得十分俊美。 能在这里出现的,长得十分俊美的男子,大概,也不会是第二个人了吧? 李这么想着,就小声的叫了句:“姑父。” 叶英听阿云讲过这位建宁王前世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也知道后来他为了挽救大唐江山做出的努力以及死于谗言的悲惨命运,见到缩小版的真人,却一时感觉微妙,分明只是个谨慎过度的孩子。 叶英轻轻颔首,算是回应。 李揪着衣角,沉默了半晌,见对方似乎没有露出轻蔑厌恶之意,又问:“方才,您是在指导那位剑士剑法吗?” “嗯。”叶英虽然话不多,却也没有表露任何情绪,对一般人而言,似乎冷漠太过。 然而,作为一个聪明过人,又生性对大人的情绪十分敏感的孩子,李反而对他这样纯粹的反应更加亲切些,遂鼓起勇气,道:“那么,我可以向您学习剑法吗?” 叶英平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道:“小郎为何想要习剑?” “我想变得强大起来,这样可以保护姐姐。”他不假思索。 “强大起来,有很多种方式,”叶英摇摇头,微微闭上眼。 “您不肯教我吗……”李有些失望的低下头。 “我不能,有人会教你。”叶英静默了半晌,缓缓说了这么一句话。 ---------------------------------- 李沁姐弟二人事了,阿云遵从和武惠妃的决定,向玄宗辞别后,准备后日就动身离开长安,只是离别之前,她也没忘记了去霍玉那里,拜访一个人。 竹帘半卷,细细的阳光照进去内室,一点点的像是洒金,淋漓在黑白交错的棋盘上,淡青色的广袖被微风吹起,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臂。 她站在窗外,没有进去,就这么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苍白的可以看得到青色血管的手不疾不徐的落子,时而执黑,时而执白,自己和自己厮杀着,她的棋艺并不算特别好,却不妨她从那厮杀中看到无数的险象环生,以及随之而来的绝处逢生。 真是个狠人…… 阿云默默的想着。 “既然来了,如何不进来?” 阿云挑了下眉,眼眸微微一转,推开门走了进去,却见李林甫端坐于棋盘一侧,神色温煦,一如当年在御史台初见时那种清风拂面,恍若竹香扑鼻的错觉。 “一别经年,六郎可还安好?”他微微笑着,貌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阿云从容的来到他对面:“中丞果然火眼金睛,不过,现在您还是称我一声‘七娘’的好。” “人见的多了,自然眼力也会不一样,”李林甫抬手缓缓道,“坐。” 阿云在他面前的位置坐下,目光落在那未完的棋局上,李林甫微微一笑,道:“七娘有何高见?” “没有,论棋艺,某远不如中丞。” “七娘不必妄自菲薄,至少易容之道,李某看这世上就鲜有人能及。” 阿云知晓真正的武聆泉弹劾百官确实给他造成了很多麻烦,心中确有愧疚,倒也受了他这句讽刺挖苦,只是有一件事情,她需要问明白:“中丞谬赞,那件事,诚然是某之过错,不过……”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我想知道您是怎么猜出来之前那个武聆泉,就是我的?” 如果没有那封信,她完全想不通为何两个连性别都不一样的人会被人猜出是同一个人。 “七娘的破绽并不少,”李林甫看了她一眼,悠悠道,“其一,原先的武聆泉性格孤傲,友人鲜少,怎么会莫名的和远在杭州的叶英庄主变成至交好友?而那位叶英庄主却在不久之后迎娶了七娘你,这难道不奇怪吗?” “你说的这个或许有些道理,但并不能就此论断吧?”阿云却不怎么信服。 “不错,若是一般人,最多也就认为七娘和武家六郎毕竟是表兄妹,关系好一些罢了。” “倒也是,”阿云淡淡一笑,意有所指道,“中丞要是一般人的话,哪里会设计引诱光王谋逆这样的大案?” “非也,光王谋逆,即使没有杨定先,也是势在必行,绝非李某引诱,李某,只是好心保住了太子而已。” “保住太子?”阿云看了他一眼,心中那个疑惑忍不住又浮了上来,试探性的道,“这又是从何说起,我听说,您和太子的关系,似乎也不那么好吧?要是他们三个一起逼宫的话,中丞再行除之,岂不是一劳永逸?” 毕竟上辈子李林甫和武惠妃结盟,就是这般对付太子三人。 李林甫低垂着眸子看着那盒黑子,手指扣在棋盘上轻轻敲击着:“可是,这样又有什么好处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听得这样若有深意的回答,阿云眼帘微微垂了下来,内心深处的猜测,却是越来越明显。 “那么,这黄雀,又是指的何人呢?”她甚至没有意识道,自己说话的时候,嗓子因为紧张都有些发紧。 李林甫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抬眸,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半分钟的时间,才反问她:“在此之前,李某想要问七娘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为何要冒充武聆泉?又为何,要同李亨作对?”说完最后一句话,他那双幽如深渊的眸子徒然映出犀利的神光,仿佛要将她所有的反应印刻下来,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心里最大的疑惑被证实,阿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因为“李亨”这两个字整个人瞳孔蓦然放大,长袖一拂,霍然起身,好好一盘棋被哗啦啦弄乱,棋子也七零八散的掉在地上。 阿云看着眼前扬唇微笑的男子,忽然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这个开元以来最大的权相,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奸臣,他是重生的!因为现在的忠王,压根不叫李亨,他叫李_,只是后来被玄宗册封太子时才改了名,这样的事情,他李林甫就算在怎么智计百出,再怎么揣摩人心,也没有道理算计到。 “你是重生的吧。”阿云一脸笃定的说出了这个答案,无他,李林甫这样的一个人,不是随便什么穿越者可以完美演绎出来的,除了重生,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 “不,”李林甫缓缓摇头,“我只是,做了一个梦。”他闭上了眼睛,一声微若无声的叹息从他的唇边逸出。 172、右座番外·口蜜腹剑(下) 开元二十二年,李林甫官拜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与当时的中书令张九龄,门下侍中裴耀卿并列为相。 可宰相的政见并不总是相合,比如说,张九龄提议允许百姓私自铸钱,因为裴耀卿李林甫认为这样违反了法度予以反对而不得通过。再比如,开元二十三年发生的一个杨姓少年为父报仇手刃仇人的案件,张九龄认为情有可原意欲活之,却再次遭到了裴李二人的反对,理由自然是法度不可违。 然而,政见不合的背后,却引出了一连串的事情,张九龄足够豁达亦有足够的胸襟,并没有把政见不合这样的事情和私人关系混为一谈,但那并不意味着,他身后文学清流一派如此认为。在看不到的暗处,那些蠢蠢欲动的漩涡也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公然传出了“张相国曾语宾客曰,李林甫议事,如醉汉脑语也,不足可言!”这样的诽谤之言。 面对这些风言风语,李林甫也只是一笑了之,文学一派不敢对付裴耀卿那样的门阀骄子,自然是要在他身上做文章,可惜这些人,越是这样做,只能越发将张九龄拖下水。他不动声色,继续做出谦恭的态度,每每议事也在三位宰相中居后,文学一派自然趾高气昂,却没有看到,座上皇帝越发深沉的眼。 累积久了的怀疑,终究会炸开来,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开元二十四年那短短一年的时间里。 皇帝有一日忽然提出要废立太子的打算,这令三位宰相猝不及防。 张九龄素来维护嫡正,自然认为不妥,采取了激烈的方式和皇帝抗议,裴耀卿则在沉思了许久后也引经据典暗示皇帝废立太子需要谨慎,唯有李林甫,不置一词,他从皇帝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厌恶的情绪,心中隐隐升起一个想法,一个,可以说称得上极为大胆并且有失臣子之道的想法。 皇帝怃然不悦,叫所有人都下去。李林甫在送走了裴、张二人后,并没有离去,微冷的风吹的他冷汗淋漓的背后一阵阵阴寒,他在紫宸殿外来回踱步,脑海里不停的闪过三张脸——太子李瑛惶恐战兢的神态,武惠妃傲慢狡猾的态度,以及……高力士神秘的笑容。他攥紧了手,犹豫再三后私自请见皇帝。 “废立太子,是圣上的家事,臣等不宜妄言。” 皇帝原本怃然不悦的表情因为这句话果然好了很多,他亲自扶起李林甫,赞他“源泉之智,迪惟前人!” 对上高力士那双满是赞赏的眼,李林甫原本还忐忑的心彻底落下了。 这步险棋,他是走对了! 裴张二人各有各的依靠,一个背后站着世家门阀,一个背后站着文学清流,唯有他,需要夹缝中求生存,然而,这却不是长远之计,李林甫需要找到一支更加强大的势力,让他在愈发激烈的政治斗争里站稳脚跟。 皇帝,就是那股势力,可惜,人一旦选择了依附,很多事情,就只能是身不由己了。 开元二十四年秋,皇帝着急从洛阳赶回长安,裴、张二相认为秋收未过,如此行为劳民伤财,劝说皇帝留下等待,皇帝心中大有不悦,李林甫却出乎意料的一反素日低调之常态,出列奏道:“长安、洛阳,陛下东西宫耳,往来行幸,更何择时?” 话音刚落,文武百官哑然无语,唯有张九龄惊怒交加,裴耀卿却只是默默的垂下了眼帘。 圣驾返回长安,张九龄私下无不讥讽的道:“李公谄媚圣上,果然有一番过人手段,张某惭愧!” 李林甫只微笑以对,待张九龄发泄完,才一弹衣袖,淡淡道:“过刚易折,张公好自为之。” 张九龄拂袖而去,李林甫也只是目送着他离去,唇边慢慢浮现出一个略带深意的淡笑。 随后回到长安,一件著名的贪腐案就在所有人猝不及防间被纠察了出来,皇帝怒极,下令大理寺、刑部以及御史台合庭会审,却没有人想到,这件事情会牵连到宰相,甚至是素来清名的张九龄。 原来,主犯王元琰之妻走投无路之下,向前夫严挺之求助,严挺之为了旧日情谊答应,转而再向张九龄求救,素来重视情谊的张九龄,就这么犯下了一个几乎不可挽回的错误…… 张九龄罢相出贬那天,原先与他交好的文学一派竟无一人相送,反倒是李林甫一早等在他必经之路上,聊备薄酒。 “我败了。”张九龄没有接那杯酒,只是冷漠的吐出了三个字,严挺之那件事太过巧合,然而,最最巧合的却是,那个布置构陷的人完全掌握了他的性格和行事方式,执棋之人,最害怕的事情,恐怕莫过于对方了解了自己所有的路数。 “可是,我还是看不起你。”张九龄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就要转身重新上轿,却在掀起轿帘的最后一刻,微微回了首。 “善泳者溺,善骑者堕,凭借阴谋诡计口蜜腹剑成事之辈,早晚毁在自己的野心里。” 李林甫目送着张九龄可以称得上是破旧的车马离去,慢慢的抬袖,喝光了那一杯酒,其实,在这场博弈里,最终的执棋者,又何尝是区区的他或者张九龄呢。 同时,一直专营漕运之道以解决长安缺粮问题的裴耀卿,也因为他的方法并未行之有效从而一同罢相,只是不似张九龄贬官外放而是升任做了二品尚书左仆射。 而李林甫,则出任中书令兼吏部尚书,他将自己从东宫、殿中省,国子监,御史台一路到三省六部以来所有的经历整合起来,开始在这个舞台上,完成他改革官制的举措,并组织编写唐六典,声望和地位同时也在稳步推进。 然而,无论是皇帝还是李林甫自己,谁都没有想到,他这个出生并不算高贵,又不是科举出身的宰相,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大权独揽,威势日重。官员无论文武,见面皆敬称一声“右座”,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甚至国子监监生们为了迎合他的意思,还专门为他在国子监外立碑记功,不过,李林甫却并没有“领情”,反倒脸色极差的喝止了诸生,令人连夜凿刻,毁掉了那石碑,并对监生道:“立碑记功是圣人的事情,我李林甫何德何能能够享受如此待遇?” 这样的局势,是好还是不好? 他一袭紫衣金鱼袋,从容走过含元殿前的汉白玉石阶,夕阳西下,那片血红尽染巍峨的殿阁屋宇,恢弘之下,不详的意味隐约可闻。 因为原先废太子之事,他完全站在皇帝那边,却揣摩错了圣意,以为寿王当立,遂全力支持寿王,不想惠妃早死,忠王改名李亨,坐上了太子之位。然而,风波并未真正过去,太子妃韦氏母族过于强大,再次引起皇帝的忌惮,他这个原就和太子一脉算得上有些旧怨的宰相,自然担任了先导,不遗余力的打压东宫,李亨惧怕于相权的咄咄逼人,主动和韦妃和离,并迎娶了父皇欣赏的张氏为良娣。 皇帝眼见太子被打压到了这样的份上,以为他也学乖了,遂撤手不再继续,却也彻底将李林甫推到了东宫的对立面,甚至可以说,这两者,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 加上现在,杨钊借妹得宠,隐隐有了取而代之之心。 他默默的走下最后一格阶梯,转身回望着含元殿的庞然体型,嘴角慢慢的挑起一个冰冷的笑容,善泳者溺,善骑者堕……么?皇帝纵然可以玩弄手段翻云覆雨,他李林甫也不是等闲之辈,他倒要看看,这盘棋下到现在,究竟最后的赢家会是谁。 自从杨贵妃得宠,皇帝已然多日不朝,政务劝劝交由宰相处理,百官在殿内等候许久,却不见右座的身影,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在殿门外瞧见一个紫衣玉笏的高挑身影慢慢走来。 “右座!”百官皆拱手为礼,一时间大殿里寂静无声,谁也没敢继续议论纷纷。 李林甫缓缓的走上殿来,长长的紫色衣裾被风吹起旋即落下一个干脆利落的弧度,他面色如常和官员们议政,末了,踱步到谏官面前,扬唇笑道:“当今圣明天子在上,群臣百官顺从圣意尚且不及,何需谏论耶?”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眸光掠过那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眼底就带了三分的寒意,继续道,“诸君可曾见过外面那些立仗马?它们整日默不作声,便能得到上等粮草饲养,但只要有一声嘶鸣……” 看到大多数人脸上出现惊惶之色,他便低垂着眼,整了整衣角,唇角的弧度越发上扬:“它们就会被拖出去,就算再想不乱叫,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我等……恭听右座教诲。”御史中丞率先哆哆嗦嗦的朝他一揖到底,从此,万马齐喑,御史台除了沉默外再无他用。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皇帝借着他的手除掉了李瑛三人,赶走了张九龄打压了文学一派,又将东宫太子的党羽全数剪除,顺带牵连了信安王等战功赫赫的宗室,现在却暗中扶植了杨钊,显然已经容不下他,如今贵妃椒房独宠,枕边风不断,而他一心扶植的寿王却形同半个囚犯,被软禁在十王宅里,不能随意走动。表面上看,圣眷大部分是在杨家那边,不过,他好歹大权独揽了这么多年,对整个朝廷的机制人员了如指掌,那杨钊不过一个市井小民,不学无术,只会些逢迎拍马的媚上伎俩。二人孰优孰劣,却是难以看清。 接下来发生的那些事,一桩桩的冤案血案,一条条的人命,却是震惊了整个朝堂,对此,高高在上的皇帝并未作出任何的表示,而李林甫在继续玩弄权术的同时,在从前那些真正因为他的能力敬佩他现在却因着他的变化侧目而视的同僚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下,也清楚的意识到,一切都回不去了…… “韦坚、王忠嗣、李适之、杨慎矜……”他独自坐在月堂,一笔一笔的勾去那些已经做了地下冤鬼的名字,随后一扬手,将那本几乎布满了红色笔画人血般怵目惊心的册子扔进了火里,看着它们,慢慢的化为灰烬。 “下辈子,投个好胎。”他看着最后一点儿火熄灭,闭上了眼睛,心里却没有觉得放松。 他想起曾经和长子李岫一道游园,路遇一位拉车的年老役夫,李岫趁机跪地哭道:“大人久居相位,树敌甚多,以至于前路荆棘满地,一旦祸事临头,想要与他一般怕也是不可能之事啊!” 宰执天下又如何,就如长子所言,他现在,不过是烈火烹油,谁知道哪一日会不会跟这些人一样,或者干脆连和这些人一样的资格都没有了? 恍然忆起去岁还活着的裴耀卿,玄宗为了给李林甫加封尚书左仆射,硬是将裴耀卿改为了右仆射,然而,在举行典礼的时候,他是朝服佩剑,博士引导,郎官唱案,仪式无比隆重,到了裴耀卿这里,却只是常服,仅仅赞者主事唱导,班爵相同,礼数却天差地别,足见世态炎凉之甚。 终究是同僚一场,裴耀卿待他亦算得上君子之交,李林甫确实也和他没什么交恶,遂皱眉问礼官道:“班爵相同,而礼教异,何也?” 礼官愕然于右座的责问,讷讷不知该说什么,裴耀卿却是轻轻摆手,豁然道:“裴某久病多日,不堪重衣,又郎,博士纷泊,实非所宜。” “裴公……实乃智者。”李林甫叹息了一声,默然自惭。 登高必重跌,恐怕这一点,裴耀卿远比他看的清楚吧?只是,走到这一步,他又是……为之奈何呢? 天气渐冷,雪都积了好几层,圣上带着杨贵妃到华清宫游玩,香车华盖,一路上耗费数钱,只为保持巨大的华车内足够高的温度,至于侍女都可以穿着轻薄如蝉翼的衣衫嬉闹玩耍。 听得香车里传来的欢笑声愈发远了,李林甫才低声吩咐掩人耳目轻车简从,去了另一处地方。 “相国怎么来了?”坐在简陋的屋子里和寿王妃一起逗弄新生儿的寿王见着他来,不由惊愕,半天才问了一句,“父皇他……知道你来吗?” “王爷放心,无人瞧见。”李林甫淡淡一笑,管家便带上许多取暖的上等炭以及银钱绸缎以及狐裘虎皮奉上。 “这……”寿王妃韦氏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拒绝的话,为了不让孩子冻着,她已经将剩下的取暖之物尽数用在儿子身上,每夜都被冻的手脚发冷,若非王爷贴心每天都抱着她以身相暖,这日子还真有些熬不下去了。 “王妃诞下嫡子,这是喜事,纵然宫中没有赏赐,也不能亏待新生儿啊。”李林甫叹息了一声,看到寿王如今的情形忍不住想起当年来。 那时他第一次见着这个高贵的十八皇子,对方穿着交领窄袖镶银边白跑,玉冠束发,风姿英挺,独领风骚,如今却是一身旧衣落魄无比,全然看不出还是个王爷。 “如此,多谢相国美意,只是日后为了避免牵连到您,还是不要来看我这失意之人的好。”李瑁摇了摇头,却没有再感叹什么,只是抱着儿子一脸满足的样子。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的他竟然心头发冷,不欲久留,李林甫坐了一会儿就要离去。 “相国……瑁有一言,还请相国姑妄听之。”寿王犹豫了几番,却在他离开的那一瞬忽然开口,“我父皇一心想要扶持杨家,杨钊此人,却绝非善类,还请相国先做打算。” “李某心中有数。”他并未将杨国忠那样的人放在眼里,不过靠着女人上位,无德无才,如何能稳坐相位? 寿王见他并未放在心上,不由深深一叹,自己在这世间可以亲近之人,恐怕又要少一个了。 天宝十一年,当皇帝拥着他心爱的贵妃正要就寝时,杨国忠忽然深夜求见,称御史大夫王p犯上作乱,以巫蛊诅咒当朝宰相以及皇帝贵妃,皇帝讶异之至,第一反应却不敢相信,觑着杨国忠满是冷汗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害怕的神情,狐疑的问:“王p?此人莫非不是李相一手提拔起来的吗?他怎么会去诅咒加害于自己的恩人?” 杨国忠心里慌乱,支支吾吾说了半天语句里却满是漏洞,引得皇帝越发不悦。 眼看着情势急转直下,杨贵妃连忙抱住皇帝的胳膊,娇声哭泣:“都是他们看我们兄妹不顺眼,妾这般残花败柳,早该投河自尽了一了百了……” 皇帝连声安慰却不起作用,哄了好半天,见不起作用越发心急,杨国忠这么一下子脑子也清晰了,便咳了一声,道:“臣也不知道他到底诅咒的是哪位宰相,至于他小小一个御史大夫这么大的胆子,臣以为,后面必有文章……” 杨国忠舌灿莲花并拉拢了陈希烈作证,第二日公审之时,李林甫才得知此事,细细思之自然找到破绽,却已然来不及,因为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的王p已然“畏罪自杀”在了死牢里。 所有的事情,仿佛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恶化的,杨国忠任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并且遥领剑南节度使,公然结党,却在皇帝的默许,贵妃的骄纵下无人指责,而中书令李林甫却莫名其妙的开始病重,一切事物,皆交由杨国忠处理。 又是一个冬夜,寒风吹得窗棂瑟瑟的抖动着,李林甫拖着沉重的病体慢慢的坐起来,厌恶的摆手推开了侍女奉上的药碗,叫来自己的长子:“你去,请杨国忠过来。” 李岫惊愕不已,却不敢违逆父亲的意思,李岫离开后,李林甫才捂着嘴咳了起来,殷红的血迹,慢慢的从指间溢出来,滴在被衾上。 或许他李林甫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但他终究不觉得,这是杨国忠一个人的手笔。 许是畏惧他这个余威尚存的“右座”,许是因为心虚,杨国忠还是冒着风雪赶来了。 “李某命不久矣,中书令的位置,恐怕就要由你来继任了……”李林甫缓慢的说着那几句话,眸光却依旧保持着锐利,看的杨国忠冷汗淋漓。 “这……杨某何德何能,右座的病,养养就会好了。”杨国忠勉强挤出个僵硬无比的笑容,讷讷道。 “养养就好……病是可以养的好,只是,这毒,是无药可医了,不是吗?”他惨然一笑,忽然又开始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杨国忠被他这句话吓得几乎坐不住差点跌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我早该料到的……”只是还抱有一丝希望,他这样的人,或许……不会用到这样下作的手段吧,“事到如今,国忠,你还不愿意说出你背后之人的姓名吗?”李林甫看着杨国忠这个样子,心中微微摇头,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一丝一毫的鄙视。 “我……”杨国忠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敢这么问,先是震惊的无以复加,然后擦了把冷汗,讪笑,“您怎么会这么问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只不过一个真相,你都不愿意说吗?” 杨国忠沉默了,李林甫看了他许久,终于知道了那个答案,不禁笑了起来,笑到最后,甚至吐出一口血来:“果然是他……也是,还能有什么人呢,可惜……” “下官……下官告退……”杨国忠连滚带爬的滚了出去。 李林甫面无表情的睁着眼看着他消失在皑皑大雪里的身影,眼神慢慢的放空,他好像看到父亲忧愁的叹息,又好像看到舅父慈祥的笑容…… 最后的最后,一切定格在幼年时期和姜玉一道读书的清淡岁月里,飞鸟落于枝头,熹微的阳光打在那张稚嫩却也精致的脸庞上,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美好。 窗外清冷的月光照进雪里,格外的空灵格外的寂寞,一代奸相李林甫就在这个夜晚,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中书令李林甫病逝,杨贵妃族兄杨国忠继任。 当这个消息传到了塞外边疆时,一个肥胖的胡人脸上不禁露出一抹微笑来,长安那个地方多么的美好,数不清的财宝,仙子般的美人,可这一切……却属于一个行将就木的愚蠢的疑心病老朽,他如何能够甘心呢,奈何偏偏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李林甫活着,让他忌惮而不敢动,现在那个深不可测的李林甫也死了,区区一个杨国忠,不过是个草包而已。 安禄山愉快的答应了杨国忠和他一起合作构陷污蔑李林甫谋反之事,树倒猢狲散,李府一门,全部披枷带锁流放远方,却没有一个活着到达目的地,李林甫本人的尸首也被玄宗下令从棺木里挖出,剥下紫金朝服,以庶人之礼安葬。 于是,李林甫死后不过三年的时间,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便从范阳起兵,以讨伐杨国忠的名义造反。 173、扬州惊闻叶炜事 李府 霍玉撑着把油纸扇,沿着小径慢慢的走着,今天的雨下的格外大,以至于他的袍脚都被卷湿,算算时间,小云妹妹他们恐怕已经启程了吧? 不知不觉,霍玉已经走到了目的地,他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亭子里微微仰着头不知是在看滴落的雨水还是在思考着什么的男子,不禁有些晃神。 前些日子,哥奴还一直称病,准备辞官,不知为什么,昨天小云妹妹走后他就一改初衷,再不提辞官之事,反倒自己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写画画,也不知在谋划些什么。 “忠王府的事情,最近快成了长安城里的笑话了。”霍玉走到亭子里,任由下人替他收了伞递上汗巾。 李林甫见他来便转过身,挥挥手示意婢女们都下去,才道:“阿玉此来,怕是有话要问我。” “你要是愿意说就说,不愿意的话……”霍玉撇撇嘴,“反正我也能查出来。” 李林甫微微一笑,一点儿没把他这小小的威胁当真:“既然如此,那为兄还是实话实说的好,被查出来,可是没了面子。” 霍玉挑了挑眉,露出个算你识相的表情。 “依你之见,今上如何?” 霍玉愣了下,被他这样的大问题问的有些云里雾里,但还是回答道:“今上少年登基,励精图治,用人之眼光独到,前有姚崇宋z,中有张说宇文融,现今有裴、萧二人,不可说不独具慧眼。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好大喜功,疑心深重,惯用权衡之术,却是不可避免。”霍玉中肯的评价道。 “正是如此,”李林甫的声音轻的仿佛滑入雨里,深黑的瞳眸却像是忽然落入了无底的黑洞,酝酿着一种另霍玉读不懂的情绪,“如果,如今的裴萧二人并非势均力敌,该当如何?” “自古以来,权倾朝野,功高震主的下场都不会好。”霍玉摇摇头,“或许,这正是裴萧二人的聪明之处。” “可要是无可奈何,偏偏只能权倾朝野呢?”那个梦里的他不正如此,势单力孤,没有张九龄作为文学清流一派顽固任性的资格,更没有裴耀卿作为世家子可全身而退的深厚根基,若要生存,若要实现他的为政纲领,只能选择成为皇帝手上的一把刀,在登上顶峰无人为敌之后,选择最极端的那一种。 霍玉皱着眉,没有说话,显然,这是一个死局。 “可若是,紫宸易主,又当如何?”李林甫慢慢的说出了最后八个字,思绪一下子飘飞到了那个梦里的结局,目光有些涣散。 -------------------------------------------------------- 与此刻霍玉心里被掀起惊涛巨浪久久不能平复相反,此刻的阿云正一脸无语的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宝宝”“打闹”的场景,和同样一脸汗的王遗风相对无语。 “蛋总,过来让我捏一下嘛,一下就好啦。”唐潇潇一脸痴汉状的对着前方一脸警觉的漂亮男童流口水。 小小的李抿着嘴似乎极力想要释放属于他的总攻高冷气息,可惜这除了反差萌之外没有任何的效果。 “好萌啊……”唐潇潇果然继续痴汉,李则不动声色的躲到了一旁静坐品茶的美人姑父身后。 阿云看不下去她继续欺负小孩子,对唐潇潇道:“你够了哈,这么闹腾,也不怕某人不高兴啊。”说着故意看了看王遗风。 唐潇潇这才悻悻作罢,不忘威胁:“阿云你不要见着蛋总忘了老乡啊。” 阿云嘴角抽了抽,王遗风也看不下去自家夫人继续这样,摇了摇头:“大郎醒了,要是找不着你又该闹了。” 唐潇潇想起儿子,又风风火火的跑出去,引得旁观的凤瑶与唐漠闷笑出声。 “唐堂主她……”唐漠对着王遗风有些尴尬,毕竟唐潇潇一个唐门中人嫁了人还如此犯二,搞的他这个娘家人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王遗风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只道:“听拙荆的意思,唐少侠此去唐门,当是为了继任门主之位,可有对策?”唐门那些事情,他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总算猜得到七七八八,局面对唐漠而言,恐怕并不容易。 “此事唐某并不强求,”唐漠握着妻子的手淡淡一笑,“有凤瑶在身边,回不回唐门无所谓,只是去拜见下老太太,却是必须。”毕竟唐老太太,是他除了父亲外,最尊敬的长辈。 王遗风见他们这般也不禁莞尔,他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唐漠,亦感慨此子本性纯真,历经诸多不公依旧敢于放下,唐简也算后继有人。 几人随心漫聊着,就到了午时,因为船未靠岸,食材多为鱼类,倒是让唐潇潇这类喜欢吃鱼的人得以大快朵颐。 只是…… 阿云看着眼前明明被佐料做的很是入味的红烧鱼,整个人食不下咽。 “怎么了?”叶英发觉到她从一开始就只顾着刨饭也不吃菜,便放下筷子,出言问道。 “没什么……”阿云摇摇头,“可能是没有胃口吧。”她叹了口气,只觉得鼻端闻着的鱼腥味在不断放大。 叶英看她皱眉的样子,联想到这几天她总是有些嗜睡,不禁忧心:“不若让大夫瞧瞧?” “不用……”阿云刚说出两个字,忽然捂着嘴整个人起身跑了出去,叶英连忙跟了出去。 唐潇潇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外面干呕的阿云。 “王夫人知道姑母这是怎么了?”李沁问道。 “我也不确定,”唐潇潇耸耸肩,漫不经心的丢下一个大新闻,“搞不好,是怀孕了吧?” 因为唐潇潇这句话,叶英也无心再继续之前既定的行程,吩咐船夫在近处的城镇靠岸,请了数名大夫来看后,一致确认了阿云这是怀孕的表现,众人恭喜了叶英夫妇后,唐漠、王遗风这两对夫妻刚好取道西去入蜀,众人便分道扬镳。 唐潇潇走之前表达了对蛋总的不舍,然而,被众人选择性的无视了,总算耳边清净的李也是松了好大口气。 因为阿云对鱼腥反胃导致午膳没用什么,叶英便亲自盯着她吃了极为丰盛的一顿晚餐,导致阿云甚至有些吃的多了,只好散步消食。 “这般小心做甚,孩子很乖呀,我只是不想闻到鱼腥味而已。”阿云对叶英这副走个路都要拉着她的手以免她滑到的行为表示不解,大夫说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可除了今天中午因为满桌子鱼腥味有那么点儿孕吐反应外,基本上什么感觉都没有。 叶英微微垂眸看着她,皱眉:“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也说的上小心?” 这……好吧,小日子什么的,她好像是没怎么在意,估计那段时间烦心事太多,以为就是内分泌失调了吧。 阿云吐吐舌头,没和他犟嘴。 今夜无风无月,倒是星光格外粲然,小镇子里多是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户,简单安谧。 “这里的感觉,好像金水镇啊。”阿云喃喃道,“想当年我刷游戏升级的时候,这个地图几乎跑遍了。” 叶英也不是头一回听她讲自己以前作为玩家时的经历,乍觉新鲜之余,却也想着那些所谓的游戏中人重复着同一件事会不会无趣至极,只是这种疑问一问出来,阿云就会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他,慢吞吞的说一句“大橙武刚出的时候,想组团去神剑冢推倒庄花的人不要太多”,听到这样的话,叶英表面上只微微挑眉,也不多说,只是到了晚上……阿云就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被推到不能翻身。 所以说,对着武力值爆表的游戏中人,有些真话还是不能乱讲的,融天岭撩头发什么梗的,她自然是从来没提过。 “我记得那个时候叶神烦的破事儿可多了呢,一个镇子里抓个店小二都知道他和唐小婉的事情,后来霸刀山庄的人出来了,要不是唐无乐给他们两个善后,估计小命都难保。”阿云想起那个看到自己哥哥死了只会掉几下眼泪就和叶凡走掉的唐小婉,当时游戏里就腻歪的想一枪戳死她。 叶英也是眉心微蹙,十分忧虑,上辈子叶凡和唐小婉的事情几乎是闹得天下皆知了,也不知道这辈子会如何,若是五弟执意要娶唐氏,霸刀那边,还需周转一二,至少不能和前世一般结下死仇。 少了唐潇潇这个活宝,阿云这一路上却并不无趣,因着有李沁这样冰雪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女子相陪,阿云在感慨她生就一副玲珑心肠的同时也不由奇怪怎么这姐弟两个性格差别如此之大。 说到李……阿云也不由有些郁卒,虽说她确实因为心里头有些认知上的别扭从未对他变现过特别的亲昵,但也算对他还好吧?怎么现在他现在倒一门心思的在庄花身边转悠,那副亲近孺慕之情比叶楚河都不差了。 你能有点儿出息么?前世堂堂的九天之一今生最大的追求就是成为一枚小黄鸡? 四人一路到了扬州城,打算在这城里暂歇一日,李和叶楚河两个小孩子玩心比较大,听说城里头有杂耍有卖艺什么的就想去瞧瞧,叶英和阿云也不反对,允了他们二人去逛,也没忘记叫人跟着,只是没曾想,他们出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 李是一脸的茫然,叶楚河以及藏剑山庄里的人则是吞吞吐吐,似乎有难言之隐。 阿云见他们脸上的表情普遍难看,便问李:“儿,你说吧,你们见到了什么?” “姑母,”李看了叶楚河一眼,低下头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只是楚河他看到一个在扬州城卖艺的男子好像很惊讶,还叫那人‘三庄主’……” 他话没说完,其中那几个藏剑山庄的人就告罪道:“大庄主,夫人,弟子们有错,没能把三庄主带回来。” 叶英清隽秀丽的眉皱了起来,捏住茶杯的手也微微用力至于骨节泛白:“到底怎么回事?” 叶楚河见自家师尊声音里都带着少见的怒意,不由叹了口气,道:“师尊,我们确实遇到了三师叔,只是他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还……在扬州城中卖艺求生。”如果不是叶炜那张少见的俊颜,叶楚河甚至都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个衣着寒酸的男人怎么可能是那个傲气十足从来不屑于向任何人低头的三庄主呢? “你们见到了他,试图把他带到这儿来,然后被拒绝了,是吗?”阿云语气平淡,甚至一点儿疑问的意思都没有,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三黄鸡那样的脾气,这么好面子,怎么可能会愿意和他们回来。 “师娘说的正是……”叶楚河有些沮丧,“不过,我们有派人去跟着三师叔的,已经打听到他住在什么地方了,师尊和师娘要不要去看看?” 174、坑子坑媳叶孟秋 扬州城郊 几块荒田密密麻麻的长着野草,破旧的水车被风吹的吱吱呀呀响,乌鸦停驻在稻草人身上凄凉的叫着,不远处几间破败的草房简直都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阿云见着这样的场景,心里就不由咯噔了一下,上辈子三黄鸡离家出走认识了柳夕,叶老头却死活不让人进门,于是夫妻二人在外头很是过了番苦日子,照这样的状况难道,上辈子的事情还是照样发生了? 别说是阿云这样想,看到这种场景的叶英心里也开始怀疑,毕竟无论如何,身为藏剑山庄的庄主在扬州城沦落成这个样子,背后若是没有父亲的默许,怎么都说不通。 几人心情略沉重的走到那几间几乎是不能住人的茅草房前,其中一名藏剑弟子硬着头皮去正要敲门,却被阿云拦下。 “三哥,他在动诶。”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惊喜而又幸福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像是在过苦日子的样子。 “啊,好像真的在动。”这是叶炜的声音,与往日里的傲娇别扭完全相反,显得有点儿傻兮兮的感觉。 “这孩子这么闹腾,说不定是个男娃,你说,如果那样的话,老庄主他会不会就……”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似乎在犹疑。 叶炜沉默了一阵,才道:“不管他,是男是女都是我们的孩子,他看不上那是他的问题。” “……三哥,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你这么下去,也不是法子,回去和老庄主服个软吧,他不会这么不管你的。” “怎么又说这样的话,不是说好了,就算我们两个人,也要好好的吗?” “可是我不想看着你这样……”那个声音似乎带了些泣音,“你以前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现在居然被逼到街头卖艺的地步……” “我是男人嘛,我不养家,难道靠女人?”叶炜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要是叫她知道了,还不笑死我?” “她?” “哦,没什么,夕妹你不要担心,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就算你不吃,也不能饿着我们的孩子嘛。”叶炜柔声道。 “三哥……你对我真好。” 阿云听到里面的动静,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虽说还是按照剧情,叶炜和柳夕在一起了,叶孟秋嫌弃柳夕,把二人赶了出来,但是也不完全按照剧情那样,叶炜不顾妻儿,只顾自己,至少听起来,他们两个虽然落魄,但夫妻之间相濡以沫,感情尚好。 叶英示意叶楚河上前敲门,里面的人停止了说话,过了一阵子,门打开了。 叶炜看着来人,惊讶的差点下巴掉下来:“大哥?” 阿云拿胳膊捅了捅他,不乐意道:“喂,三黄鸡,你没看见我?” 叶炜转头,嘴张的更大:“大……嫂?” “你本事啦,怎么落到这个地步,你二哥不管吗?”阿云也懒得问叶孟秋,反正那老头坑儿子也不是第一次。 叶炜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大哥大嫂,你们还是进来说话吧。” 阿云和叶英走了进去,里面柳夕早已听到动静,一时间有些坐立不安,二庄主之前说过,一切等他大哥大嫂从长安回来,定有转机,她便知道也大庄主和夫人在那位老庄主跟前分量不轻,心里头不由紧张。 阿云率先走进,一眼就看到一个衣着素雅的妹子站在一旁略带紧张的看着自己,眉目清丽,脸上虽有忧色,但总体来看气色尚好,阿云的目光落在她挺着的大肚子上微微一怔,这个想必就是琦菲了吧? 柳夕被她看的脸上一下子通红,手指都绞在一起,毕竟两个人现在压根没得到叶孟秋的承认,属于未婚先孕的类型,就算柳夕是江湖儿女,也是有些羞于见人的。 叶炜见妻子窘迫便走过去半挡住阿云的目光,顺道咳了咳,阿云回过神:“哦,这位,便是三弟妹了吧?” 柳夕见她口称弟妹而非霸刀柳小姐,知晓这是承认了她身份的意思,心里头便稍安了些,从容的向二人行礼问好:“柳夕见过叶大庄主和夫人。” 叶英颔首,算了受了她这一礼,阿云扶起柳夕,柔声道:“三弟妹不必多礼,”又好奇的瞧了瞧琦菲宝宝,“这孩子……几个月大了?“ “六个月了……”柳夕红着脸道。 “那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养胎了,也好交流心得嘛。”阿云笑了笑。 刚还被自家大哥的目光看的垂着脑袋不敢说话的叶炜闻言立马抬起头:“大嫂你也怀孕了啊?” “哼,先不说这个,我倒是问你,这件事情你怎么回事啊?”阿云看他那副无知无觉的蠢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知道叶孟秋忌讳什么,他还敢玩先上车后补票,想把人妹子害死吗? “我……”叶炜被她问的不好意思,有叶英在也不敢辩驳什么。 柳夕却连忙道:“此事并非三哥之过,是我们二人遭了他人的算计,所以才……” “算计?”阿云讶然。 叶炜叹了口气,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出来,他先前在江湖上游历,认识了女扮男装自称柳家二公子的柳夕,两人性格相合一见如故,便相约同行,然而,叶炜从前行侠仗义的时候总是开罪过那么一两个铜钱派之类的三流帮派,这些知晓藏剑与霸刀的渊源,竟然想出龌龊的法子在柳夕和叶炜二人的食物里下药,于是两个人糊里糊涂的发生了关系。事后叶炜知晓柳夕的女儿身,于是提出要带她回藏剑,谁知道叶孟秋坚决不允柳夕进门,甚至不顾叶晖的苦苦哀求将叶炜也赶出家门,扬言说要是他不放弃柳夕就不认他这个儿子。后来叶炜发现柳夕怀孕了,就一面在扬州附近购置了处宅子先安置着,一面和叶孟秋周旋,然而叶孟秋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警告在扬州附近的属于藏剑山庄的势力,不准他们接济叶炜,并且软禁了叶晖和自己的夫人。叶炜素来骄傲,见父亲如此无理取闹,与之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结果是扬州那处二人栖身的宅子也没了,二人只好流落到郊外暂居,叶孟秋不准叶炜以任何来自藏剑山庄的方式谋生,而柳夕怀孕又需要营养,叶炜不能铸剑不能以剑法谋生,便只能在扬州城中辛苦卖艺养家。 “为什么你们不去求助于柳庄主呢?”阿云疑惑,柳风骨对唯一的女儿可算是疼爱到骨子里的,就算怨愤叶炜,总不会跟叶孟秋似得吧? 叶炜抿着唇没有说话,这种事情要他怎么说,他是个男人,又不是断手断脚,怎么会愿意去柳家吃软饭呢? “夫人请不要怪三哥,他已经做的很好了。”柳夕拉住叶炜的手,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各种小伤,有的是为了给她熬汤留下的疤,有的是在外面奔波时留下的…… 阿云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已经沉默良久的叶英道:“你们二人,先随我回山庄,父亲那边,我会亲自和他解释。” 叶炜皱眉:“可是大哥,你知道这次父亲他的态度简直……简直比上次还要激烈吗?” “上次怎么了,上次他不也没做成什么吗?”阿云开口,“不然你打算怎么样,你媳妇儿怀着孩子呢,一直住在这种地方,你不心疼?” “大嫂教训的是,是我没用。”叶炜有些低落。 “当然……也不能全怪你,”阿云毕竟和他有小时候一起打到大的情谊,也不好说他,只道,“你又不是你二哥,不擅长挣钱只擅长使剑,偏偏公爹又不准你用藏剑的方式谋生,在这种情况下你能紧着你媳妇儿已经很好了,不过,你要想想,你孩子出生后要怎么办,一辈子当个私生子女?” “这……” “所以,还是跟我们回去吧,你媳妇儿你不用担心,有我在呢。”叶孟秋不留人,她就把人送到吴王府住着,她还不信了,叶孟秋能横到擅闯王府的地步? ----------------------------- 也不知是不是说曹操曹操到,他们这边刚刚说服了叶炜夫妻一道回藏剑,扬州府的官员就找上了门来,恭恭敬敬的来请阿云,说是吴王殿下亲自来为姐姐接风洗尘了,其他人还好,李和李沁姐弟只是好奇自己的养父,毕竟他们原先作为不得宠皇子府里不得宠的庶子庶女,从未与这位传说中备受宠爱的十八叔近距离接触过,被叶炜拉着手的柳夕却是一脸震惊。 叶炜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没有把自家的情况全部说明白,摸摸鼻子,低声道:“这事儿日后在跟夕妹说。” 柳夕只好讷讷点头,看着阿云的眼神就不大一样了,难怪那位二庄主说大庄主夫人回来就好了,原来…… “阿姐!”阿云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是谁,抬眸去看,却是讶异了一瞬,才几个月不见,怎么这小子已经窜的这么高了?看起来身子也结实了不少,苍白的皮肤逐渐有了点儿健康的红,没有了以前那种太过病弱的感觉。 跟着下来的李沁姐弟也是早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身穿亲王礼服长眉凤目五官俊朗,气质卓然而明快的少年,也知晓了这位大概就是他们两个的“养父”十八皇叔吴王李瑁了。 李瑁大步走过去先是慰问了一番阿云,然后略微不情不愿的给叶英打了个招呼,秋梨却在一旁抿嘴笑道:“恭喜王爷,今日您可是双喜临门。” 李瑁看向一旁的李沁李,也想起了父皇下达了那道旨意,他到没什么多心,毕竟皇室里这种抱养的例子根本不少,他自己都是宁王养大的,给他三哥养一双儿女,还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是他如今年幼,莫说儿子女儿影儿都没有,就连王妃良媛孺人之类的都通通没有,乍然给人当了“父亲”,也免不了做出一副成熟的模样,摆出一副慈祥的样子对李沁道:“这是沁儿吧,都这么大了?” 李沁见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新任养父,不禁心里有些想笑,不过面上还是维持着皇孙女的样子行礼道:“李沁见过十八叔。” 李瑁也是继续绷着长辈的样子点点头,然后又说了一堆话后才看向李,面对这个年幼的小侄子他就没必要这么装了,直接拍了把对方的肩头爽朗做大哥状:“儿,待你大些时候,叔父带你去打猎!吴越之地,风物与长安大有不同,身为大唐皇室子,需得见多识广才是啊。” 比起自己那个总是在皇祖父和武惠妃跟前畏畏缩缩,在嫡母面前唯唯诺诺,却总在他和姐姐跟前装出一副严父模样的亲爹,李显然更喜欢眼前这个连笑起来都带着阳光般的爽朗味道的叔父,当下也是高兴的应了。 秋梨笑道:“王爷,这还只是其一。” “这还是其一?秋梨,那你说说,还有什么喜事啊?” “其二呀,”秋梨眨眨眼,“您马上就要做舅父了。” 李瑁的脸差点垮下来,看着自家姐姐和姐夫旁若无人的含情脉脉对视,却也拉不下脸来,只好心塞的僵笑道:“哈哈哈,还真是一桩喜事,阿姐要是能生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女儿那该多好。” 叶英却没想到这个一直和他不对盘的小舅子会忽然跟他想的一样,只是挑了下眉,什么也没说。 阿云则是一脸无语,谁说古人都重男轻女了? 175、柳叶相逢论当年 为防止叶孟秋反应过度,阿云终究还是决定先把柳夕安置在高力士送给她的,那座改建成私人园林的小行宫,那里人手充足,且有神策军把守,安全亦不必考虑,回到了山庄,夫妻二人带着不情不愿的叶三黄鸡去见了叶孟秋。 看见叶炜这个儿子里头唯一一个敢当面和自己顶的“不孝子”回来,叶孟秋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你还知道回来?” 叶炜脸色也不好看,硬邦邦的道:“儿子回来看看母亲。” 叶孟秋被他这态度气的七窍生烟,额角青筋乱跳,强忍着要把茶杯直接摔到叶炜脸上的冲动,目光转而落到一旁的叶英身上,冷声道:“你带这个不孝子回来的,是想干脆气死我?” “不关大哥的事。”叶炜见他迁怒,连忙开口,却被阿云打断。 “是儿媳看不过去小叔在扬州城辛苦,带累山庄的名声,才带他回来的。” 叶孟秋却是不好像骂自己儿子那样对阿云,只得稍微放缓了语气,道:“哼,山庄的名声早被这个不孝子败干净了,他竟然敢和柳家的女儿搅合在一起,我叶孟秋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阿云也不和他直接顶撞,只淡淡道:“公爹说的极是,小叔带着怀孕的妻子住在外头,致使叶家的血脉流落在外面,孤苦伶仃,对不起祖宗,确实不孝的紧。” 叶孟秋见她如此说话,分明是指桑骂槐,不由皱紧了眉头:“这么说,你的意思,这件事情到还成了我的过错?” “儿媳不敢,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公爹为何不想法子解决,反而要逃避呢?” “哼,那依你的意思,事情要如何解决。” “这件事儿,儿媳已经通知了霸刀山庄的柳老庄主,想必人已经在路上了,长辈们的事情,我们小辈不方便参与,还请公爹自行定夺,只是三弟妹毕竟怀着叶家的血脉,流落在外头,怕叫天底下的人耻笑公爹,还是接回来住的好。”阿云不软不硬的说着,也无形中给叶孟秋递了台阶下,虽说她倒也不怕和叶孟秋吵架,但毕竟说出去对叶英不好。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叶孟秋也没什么好继续说的,虽然他的无理取闹对儿子们是通杀,可毕竟对阿云无用,只听到那句“三弟妹”冷哼了一声,道:“什么三弟妹,老夫可没承认!” 叶炜闻言又要辩驳,被叶英不动声色的拉住。 叶孟秋见状斜了他们兄弟一眼,对阿云道:“那个柳家的丫头,你既然非要接回来那就接回来,不过可不许她出现在老夫面前。” “公爹放心,柳家姑娘知书达理,必然不会冲撞公爹。” “哼,知书达理……”叶孟秋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情,脸色难看了好一阵,又道,“叶晖那个不孝子被我关在剑冢里思过去了,山庄的事情……既然你回来了就接手吧。” 阿云原就等着他这句话,故意面露难色:“这……儿媳恐怕不能从命了。” 叶孟秋不知她又想作什么妖,皱起眉头。 叶英知晓自家夫人的意思,便道:“父亲,阿云身怀有孕,怕是不宜操劳,二弟熟悉山庄事物,一直关着,怕是不妥。” 叶孟秋听到这个,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有些精彩了,过了好一阵,才道:“既然如此,那就把叶晖放出来吧。”毕竟是长子嫡孙,叶孟秋总归是有些在意的,何况这些日子里山庄少了叶晖,有些事情还真就乱了套,就算现在不放出来,过些日子也得这样。 见叶孟秋离开后,叶炜也现行告辞,说要去看看柳夕。 阿云摇摇头:“现在这个事情,暂时也只能这样,倒也谈不上解决。”叶孟秋对柳夕的偏见是明摆着的,今天退让到这个份儿上,说到底已经很给她面子了,“阿英,你派人去请柳庄主过来,是觉得这事儿能成?” 叶英给她倒了杯温水,慢条斯理道:“柳老庄主不同于柳惊涛,他知道怎么才对三弟妹最好,再者,三弟他……也不是以前那个三弟了。” 阿云点点头,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那倒是,所以说感情的事情还得自行经营,旁的人再怎么也没用。” 叶英淡淡一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格外柔和:“正是如此。” ------------------------ 柳风骨接到叶英的传信,几乎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藏剑,叶晖和叶炜两兄弟老早听了信儿亲自去码头接他。 柳风骨一团和气的与叶晖打了招呼后,便不再说话了,虽说之前他对叶炜颇有好感,也不反对他和柳夕的事儿,但想起他让自己女儿未婚先孕柳老庄主心里头总还是有点儿疙瘩,毕竟当成掌上明珠一样宠着捧着养大的女儿,这么没名没分的跟了个男人,据说还吃了许多苦,任谁心里头都不会好受。 老早被阿云耳提面命的灌输了一番老丈人有多么重要,会影响到自己是否娶得到老婆的叶炜见自己岳父大人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心里头不禁有些小紧张,一个紧张,他就开始沉默不语。 一旁的叶晖看他那个样子,心里头也是郁闷,便主动活跃气氛:“三弟,这几日弟妹和腹中胎儿可好?” 柳风骨听到这问题也看向叶炜,终于扯到点儿自己熟悉的话题,叶三黄叽像是忽然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柳夕这几日吃什么,孩子又怎么调皮啦,有时候会隔着母亲的肚皮和他打招呼啦之类的,这罗里吧嗦的画风听的柳老庄主一面为自己女儿欣慰,一面又怀疑这画风究竟是不是叶孟秋的亲生儿子。 叶晖见两个人开始一问一答的总算有了共同话题不那么尴尬,心下稍安,便提出带柳风骨去见叶孟秋。 楼外楼 叶晖走到门前,便停下了脚步,对柳风骨道:“父亲有些话,只想和柳庄主一人讲,我们兄弟二人,便送到这里了。” 柳风骨点点头,表示知道,想起一件关于九天的事情,又道:“对了,柳某有一事,想要面见令兄令嫂,不知可还方便?” 叶晖虽不知他见自己大哥大嫂做什么,但转眼想想毕竟大哥大嫂是目前山庄的主人,兴许为了弟妹的事情,遂应下:“叶某稍后便去见大哥大嫂。” “有劳。” 柳风骨与叶晖说完话,又看了看一旁有些担忧的叶炜,不禁叹息一声:“长辈的事情,算在你们小辈的身上,却是不公平了,日后夕儿……还请你多加上心了。” 叶炜愕然抬头,再三确认了柳风骨言中之意,才严肃了脸色,点头道:“我会好好照顾夕妹。” 柳风骨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进去。 叶孟秋早已听到外面的动静,待脚步声近了,才淡淡道:“你来了。” 柳风骨看着眼前背对着自己的人,没有了年轻时候那般锐气逼人的冲劲儿,也没有了英姿勃发的外形,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少了洒脱肆意的傲气,多了愤世嫉俗的怨愤。 叶孟秋老了。 他这么想着。 “我来了。”柳风骨淡淡道,“为了夕儿的事情,此事详尽之处,叶英庄主已在信中说明,非是那两个孩子的过错,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与其将我们这一辈的恩怨迁怒到下一辈,甚至下下辈,倒不如成全了他们。” “哼,这个事情,倒是不必说了,如果真的可以选择的话,我是一点儿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和你们柳家的人扯上一丝半点儿的关系。”叶孟秋转过头,冷冷的看着他。 “你这又是何必,我们都老了,是该退隐江湖,含饴弄孙的年纪,就算想和年轻人一样斤斤计较,怕也没有那个体力了。”柳风骨叹息摇头。 “你以为我是那种喜欢和小辈计较的人?”叶孟秋扯了扯嘴角,“我叶孟秋虽然称不上什么德高望重之人,但至少不像某些小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事到如今,柳风骨,我只问你一件事,”他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着有些落寞的语调徐徐道,“当年我科举落第,心灰意懒之时遇上你,究竟是偶然,还是人为?” 176、叶三婚事终落定 “哼,世人皆道我叶孟秋没心没肺,忘恩负义,分明受了你柳庄主的恩惠才得以建立藏剑山庄,末了却翻脸不认人,反倒压了你百年霸刀山庄一头,可谁又能想到,你柳庄主也不是什么心性纯良之辈,算计别人的前途,也配得上是君子所为?”叶孟秋看着眼前这个人,曾经他以半师之礼待之,尊重有加的存在,想起他对自己毫不藏私的指教,再想到这些所有的一切背后的“真相”,心里头一时间百感交集,说不出什么滋味。 “过去的事情,我也是迫不得已,”柳风骨叹息了一声,本不欲说与人听的东西也只能说了出来,“当年武氏当权,朝堂黑暗,江湖之上又是那样一派局面,霸刀山庄虽然资格久远,但终究是守成有余进益不足,当年我游历江湖,不瞒你说,确实是为了寻找一个足够担得起重任的人,再创一方势力。” “所以你选择了我?甚至不惜为了你那所谓的计划买通考官让一个寒窗苦读十余年之人落第?”叶孟秋冷冷的看着他,缓缓道出两个字,“卑鄙。” “贤弟说对了一半,从当年在京郊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为兄就选定了你,”柳风骨点点头,但随之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但那确实是在你科举落第返回江南之时,至于买通考官这样的事情,为兄没有做过便是没有做过,也决计不会承认。” 叶孟秋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在仔细打量柳风骨的神色,见他坦然淡定,心头更是恼怒,说话的语气却平淡无比:“柳庄主以为,叶某是从何处得知的这些事情?” 柳风骨闭了眼,心里头无奈之至,却默然不语。 “哼,怎么了,无话可说了?”叶孟秋面带讥讽,语气却仍然平淡,只是若熟悉他的人比如叶英在此,定会知晓他此刻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 “自然知晓,无非是从小儿惊涛处听了些不实之语。”柳风骨无奈之至,那些隐瞒了多年的事情,终究被他讲了出来。 “那就怪了,柳惊涛是柳庄主之子,莫非他还能胡说八道编排自己的父亲不成?”叶孟秋却分毫不信。 柳风骨被他逼得有些无言以对,当年的事情究竟如何,他心里确实清楚的很,他悉心栽培叶孟秋,甚至将玄铁赠予,便有人传言说下一任炎天君会出自藏剑山庄,柳惊涛素来性格阴沉,什么事情憋在心里也不和他商量,便故意在叶孟秋面前放出那些所谓的真相,好让叶孟秋恨上他,自行离开霸道山庄。 这么多年他眼见着这个误会越来越重,藏剑山庄对霸道山庄的敌意也愈发深厚,他却没有揭穿,一是因为藏剑山庄的兴起本就在他的计划之内,从此平衡江湖格局;二则因为柳惊涛毕竟是他寄予希望的长子,他不忍心让自己的儿子名誉扫地。 叶孟秋见他不说话,以为是默认了,心里头那股郁愤之情反而淡泊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来的失望:“所以说,大话不要说太满了,柳庄主堂堂男儿,为何自己做的事情都不愿意承认呢?” “承认又如何呢,”柳风骨见他如此固执,压根听不进去自己的解释,一时有些疲惫,“贤弟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难道你真的觉得为兄做得出如此卑劣的事情吗?” 叶孟秋拂了下衣袖,冷哼了一声。他确实也怀疑过柳惊涛讲的那些话的真实性,只是因为后来总有些自称霸刀山庄的弟子多番无礼,日子久了再小的隔阂也会大,再怎么不起眼的怀疑也会加深,何况叶孟秋一生中最引以为重要的理想? “口说无凭,拿不出证据来,叫我如何信你?” “好,若要追查此事,倒也不难。”柳风骨无法,他自己的清白倒是无所谓,但为了以后不让夕儿活在未来婆家白眼之下,只能追查到底。 “你去查?我可不放心,再说了,那么久远的事情,你要怎么查清楚?” “旁的不说,但,令媳出身百年世家,且为相国之女,要查这件事情,不会不容易,贤弟信不过旁人,总不会信不过自己的儿媳吧?” 叶孟秋见他如此斩钉截铁,一时间也有些震惊,整个人静默了良久,才道:“好,如果当年你确实没有做手脚,叶某愿意亲自斟茶向柳老庄主道歉。” 柳风骨摇摇头:“那些误会柳某从来没有当真过,只希望你不要为难夕儿他们。” 叶孟秋皱了皱眉,又道:“就算当年的事情,是是非非分不清楚,可这几十年来,你霸刀山庄的人多番对我藏剑无礼,这笔账又怎么算?” “我此来,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此,”柳风骨道,“听闻,贤弟举行的第二届名剑大会上,曾经出现过一伙闹事之人,后来,被一名叫做杨舒蓉的女子所收拾,此人自称师出昆仑,后来被贤弟识破其图谋不轨,不知是否属实?” “呵,那个女人,据她自己说,不是受了你的指使吗?怎么,莫非还是真的?” “自然不是,为兄也是日前方知,原来有一些人,这么些年来一直在制造误会……” ------------------------ 虽然不清楚柳风骨和叶孟秋二人说话的具体内容,但事后叶孟秋并未对柳夕叶炜的事情再表示反对,阿云觉得也许二人说通了什么,霍玉之前有和她讲过一些藏剑霸刀的往事,只是因为不多,所以她对其中的真相也不甚了解,对于叶晖过来说的,所谓柳风骨要见她和叶英一面的事情,二人也没有多想就答应了,正好柳夕听闻了自己老父亲来,实在坐不住也在叶炜的陪伴下过来了。 “爹,女儿不孝。”见到亲爹,柳夕想起这些日子在外面的不容易和叶孟秋给自己受的委屈,一时间泪流满面,想到连累老父亲自上藏剑来周旋她的事情,一时间又是羞愧又是难过。 “快起来,你还怀着身子呢,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注意。”柳风骨却被她这忽然下拜的动作吓到了,连忙扶她起来,见女儿虽然泪流满面,但气色不差,看上去身体康健,还白胖了几分,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对一旁同样紧张兮兮的叶炜点点头,“你把夕儿照顾的不错。” 叶炜却是红了脸,也不敢说自己曾经带着柳夕住在那个破旧的小屋里,只能道:“都是大嫂的功劳。” 柳风骨便朝着叶英夫妇看去,只见男的气度清雅,俊秀非凡,虽有些i丽过分的嫌疑,却不失矜贵天成的雅度,女的亦生的一副极好的相貌,眉宇间透着股爽朗的英气,二人看起来相配极了。 “夕儿的事情,有劳叶大庄主和夫人出手相助了。” “老庄主客气,叶炜乃叶某亲弟,岂有坐视不理之道。”叶英还了一礼,上辈子因为他那个时候还不是庄主,人还在剑冢待着,就算心里想帮叶炜,在叶孟秋控制整个山庄的前提下也无计可施,这辈子自然不能看着琦菲幼年的悲剧重新发生。 “柳某还有一事,希望单独和叶大庄主同夫人商议。”柳风骨拍了拍柳夕的手,“你和叶三庄主,先回去歇着,爹爹过会儿再来看你?” 柳夕对父亲的话自然毫无异议,叶炜也在叶英的点头示意下离开了。 柳风骨见二人都离开了,才开口对他们说起叶孟秋和自己约定要查的真相,阿云听着听着,虽然感觉略古怪,但还是应承了下来,凭借柳风骨的为人,他竟然敢让自己查,那么十有八九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她现在手上除了钧天君应有的势力外,裴家那边有些资源也可以动用,虽然以前的事情费力些,倒也不难查。 这件事情说完了,柳风骨又提起了另外的事情。 “这几年,风变的太快了,柳某人老了,倒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了。”柳风骨扯了扯嘴角,似乎在自嘲,“转眼之间,九天易位者二,我们这些人尚未反应过来,确实令人惊讶。” 阿云淡淡一笑,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已不是之前那个单纯的一根筋的傻姑娘了,怎会听不懂柳风骨的言下之意:“九天之中,素来各为其政,互相之间联络的更少,倒也不稀奇。” “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毕竟是从前传下来的规矩。” “哦?我倒不知柳五爷也是个循规蹈矩之人?”阿云并不把话说完,也是存着试探之意。 “太平盛世,还是循规蹈矩些好。”柳风骨笑呵呵的,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叶夫人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阿云微微一笑:“我是不敢自认为聪明人了,再怎么样,不能和您府上收留的那个孩子相比,您说是吗?” 柳风骨闻言却是皱眉。 “变天君的血脉隔代相传,这个,想必您是清楚的,可是这条血脉能够勘破天机,本来为天道所不容,却能存活下来,您认为这里面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柳风骨想起自己好友的惨死,脸色严肃了很多:“愿闻其详。” 阿云却摇摇头,不再多说:“具体的答案,只能您自己去寻找,就算我说了,您也不会信。关于隋亡唐兴,变天君一脉做了什么,您只要去查,不会一点儿线索也找不到。” 变天君一脉本为天道所不容,只能窃取王朝气运存活,当初多多的祖辈便是如此,虽然这个时候多多还小,后面那些事情也没有发生,但是阿云却不能容忍这么个变数继续活着,将来再和安禄山合作,如果柳风骨知道了真相还下不去手,她并不介意亲自动手。 柳风骨没有再说什么,心情沉重的离开了天泽楼。 阿云看着他的背影,叹息了一声,叶英轻轻的握住她的手,没有说话。 ----------------------------------- 转眼间,柳夕已经待产,叶孟秋当年那件事也查出了真相,只是因为当年和叶孟秋同时参加考试的一个人乃是权贵之后,看不惯叶孟秋清高过分的样子,遂买通考官让他落第,那时科场黑暗,这种事情也算司空见惯,叶孟秋知晓了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两天两夜没有出来,最后还是叶老夫人拖着病体亲自去劝了又劝,他才开门,只是一夜之间人苍老了很多,脾气也不像以前那样奇怪了。 叶炜和柳夕的事情得到了承认,准备待孩子生下来再补办婚礼,柳风骨也总算安了心,离开了藏剑。 177、终卷:开元落幕天宝夭,一曲盛唐清音远 天泽楼 入夜已深,此时正值春寒料峭,江南之地素来潮湿,连衣角也有些浸润感。 室内依旧点着灯,阿云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疲惫的眼,正准备继续翻看那些下面的人秘密送给她的关于最近各个官员的事情。九天其实本质上就是一个巨大的情报组织,只是每个人分管的事情不一样,她所要监控的,除了皇室宗亲以及后宫之外,甚至包括了高官显贵,各地节度使,以及吐蕃等国的异动,加上和霍玉联手诱导唐门局势变化,这段时间事务繁多,一时间有些忙不过来。 正看着看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斜里伸过来,没收了她手里的情报。 “阿英……”阿云看到他严肃的神情有些心虚,“额……我这就去睡。” 叶英的目光淡淡的,落在她鼓起的肚子上,长眉微凝。 “我这不是看着看着,没注意就……好啦好啦,我去睡了。”阿云拉着他的袖子晃悠着,正欲起来,忽然脚一麻,差点儿没站稳,幸好叶英反应快扶住她的腰。 “好像是……抽筋了……“阿云皱眉,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被叶英拦腰抱起,朝内室走去。 叶英把她放下在床上,手指熟稔的摸到她的小腿处,问:“这里?” 阿云点点头,靠在他的怀里。 叶英“嗯”了一声,就用着不轻不重的力道帮她揉起了腿,慢慢的,那种抽筋的感觉就没有那么明显了,阿云睁开眼睛,就这柔和的灯光看着叶英线条优美的下颌,就有些出神了。 感觉到小腿处的力道渐渐小了下来,指尖处的薄茧磨砂着嫩滑的肌肤,莫名的,让人有些心猿意马起来,阿云朝着他温热的怀里又靠了靠,伸手去抱住他劲瘦的腰。 叶英愣了愣,知晓她已无事,便移开了手。 “今天晚上留下来好不好?”阿云见他似乎有要起身去隔壁睡的意思,也不撒手,就这么抱住他不让走。 叶英垂眸,对上她那双带着些许憧憬的眸子,迟疑着没有说话。 “留下来吧,我一个人怕冷……”阿云一副委屈的模样,“我保证不像上次那个样子可好?”原先她怀孕叶英并未避着她搬去隔壁的,只是两个人虽然躺在一张床上也不过纯盖被子聊天,后来胎位稳了,有次两人就这么盖着被子聊啊聊的,觊觎某人美貌的阿云就忍不住撩拨了那么一下,叶英也没有忍耐的住,结果小包子半途中踹了下阿云的肚子,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叶英认为这样会坏了胎教,于是干脆搬到她隔壁去住了。 叶英轻叹了一声,揉了揉她的头,除去了外袍侧躺下,阿云靠在他的胸口,感觉到他还是有些紧绷着便找了个话题聊天:“阿英,你说,孩子该叫什么名字好呢?” 叶英微微垂下了眼帘,颀长的睫毛动了动,唇角亦是上扬的形状,眸光落在她圆滚滚的肚子上,不经意间扫过她白里透红快要掐出水的脸颊上,忽又想起了从前她幼时一袭桃红滚白边披风站在剑冢外等他的模样,那时桃花漫天,像是要迷离了人的眼,心思一动,道:“是个女孩的话,叫叶灼如何?”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女孩,我倒是觉得,要是个男孩也不错的呀,”阿云伸出手,轻轻触上叶英的脸,在他的五官处一点一点的描摹,“我想生个儿子,然后看着他,一天一天的长得像阿英。” 叶英听到这句话却是缄默了许久,慢慢的握住她的手,力道虽然轻,却和寻常的温柔不大一样。 “还是生个女儿吧。”他清亮的眸子里像是落了雪的暗夜,格外清冷,“像我……可不怎么好。” 阿云知晓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心里头忽然一紧,无言的靠的更近了些。 “不会的,你又不是公爹……”阿云说到这儿,忽然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就算你想学公爹,我也不让你虐待我儿子。” 叶英见她这般少见的“凶”自己,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大习惯,神色微怔。 “噗……”阿云笑倒在他怀里。 ------------------------------------- 叶琦菲早已满月,山庄就为叶炜和柳夕补办了一场婚礼,虽说孩子都生下来了再结婚有那么些奇怪,但这个时代终究不比宋明时保守,加之双方都是江湖儿女,也不拘那个。 然而,当新人向叶孟秋夫妻奉茶时,后面却忽然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叶晖见是天泽楼那边的侍女,以为是大搜出了什么事,连忙问。 “大庄主夫人发动了。”侍女道。 “这……不是应该还有些时日吗?”叶老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 “女人生产的日子本就不那么准的,”柳夕见状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在成婚,“婆婆,大嫂那边要紧。” 庄花娘欣慰的拍拍她的手,她本来就觉得柳夕性格好又温柔,现下更是觉得她明事理不矫情。 于是众人留叶炜夫妻在这里打点宾客,其他人都跑去了天泽楼。 说来也是神奇,这次阿云生产,出乎意料的顺利,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孩子就生出来了,外面探头探脑的几个也是七上八下的,直到听见孩子的哭声,才松了口气。 “男孩女孩?”叶孟秋先问出来的稳婆。 稳婆掩口一笑,道:“恭喜大庄主,老庄主和老夫人了,是个男孩儿。” 叶孟秋不由大喜,虽说叶晖早就有了儿子,但长房嫡孙的分量还是不轻的,他也是多年来头一回儿乐的略傻,连声吩咐了赏赐稳婆,就迫不及待的要看孙子。 庄花娘抱着孩子从里面出来,叶孟秋上前去逗了逗孩子,嘴边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还一个劲儿和庄花娘说:“真是和英儿长得一模一样……” 叶晖没有上前,只是有些担心的看了眼没什么反应的大哥,听得父亲的言语,不禁心头默然。 大哥他并不想要一个和他那么像的儿子吧? 他想起自家大哥几乎算不上童年的童年,心里不禁有些苦涩。 叶孟秋似乎也意识到了叶英对自己的长子有些过于奇怪的态度,动作不禁一滞,看着孙子那双澄净的眼,已经不复年轻时候的明锐澄澈而略显浑浊的眸中瞬息闪过几许复杂,带着几分愧疚的语气对叶英道:“来看看你的儿子吧。” “大哥。”叶晖推了他一把,语气里带着些许期待,“那是你的长子呢。” 叶英学着慢慢的抱住那个被襁褓裹住的小小的身子,正巧对上一双和他有几分相似,却显得要可爱些的转的滴溜溜的乌亮乌亮的眸子,心头不由一软,却不想下一秒,那孩子就很不给面子的,当着他这个爹的面哭的震天动地。 “哎呀快,让大母抱。”庄花娘立马给孩子抱回来哄,朝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自家儿子幽幽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进去了。 叶英看着他儿子和母亲的背影,不禁生平头一回觉得有那么点儿…… 阿云虽然没怎么被折腾,但是生孩子还是件很累的事情,生下来她就呼呼大睡去了,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叶英坐在她跟前瞧着她。 “孩子呢?”她看了看周围,疑惑的问。 “抱下去让乳母喂了。”叶英淡淡的说,端来了碗红糖水要喂她,“来,趁热喝了。” 阿云听到这么明显的转移主意,心里不禁一个咯噔,急惶惶的拉住叶英的衣袖就问:“孩子他是不是有什么……”她不敢说下去,只焦急的看着叶英。 叶英看她那副快要哭的样子,微微一叹,放下碗将她轻轻搂入怀里,温言道:“别乱想,孩子好好的,一会儿抱过来给你看。” 阿云半信半疑的喝了半碗红糖水,就催着他把孩子给抱过来,最后秋梨把孩子带来了,阿云瞧着孩子对着她笑的欢的一张小脸,就顾不得那么许多,逗弄了好久又亲的他咯咯直笑后才问了一句:“男孩女孩?” 秋梨看了一眼自家姑爷淡淡的神色,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笑着道:“是个小郎君。” “哈?”阿云顿时乐了,“这么乖的儿子呀。” 叶英看他们两个玩的差不多了才对秋梨道:“把孩子抱下去吧,夫人该休息了。” 因为新生儿名字的事情,藏剑一大家子没少争议,叶孟秋是拟了个“辰”字,意在惜时进取,庄花娘却觉得“安”字更好,叶英好像对这两个都不怎么满意,却又没有说自己的想法,叶晖写了个“昭”字,阿云觉得像女娃,叶炜和柳夕二人也出了不少主意,却都被大家否了,叶蒙倒是兴冲冲的给提了很多意见不过……他最后被叶孟秋的冷眼给瞪走了。 就在众说纷纭之下,一个小黄门带着一大船的补品从长安来了,笑眯眯的给阿云递了封“家书”,阿云拆开看了,然后一摊开手,对叶英道:“都别争了,孩子的姓名权被垄断了。” 叶英接过那张夹在信纸里的小小的纸笺,杏黄铺底,边饰云纹,上面还残留着龙涎香的气息,笔走龙蛇的书着三个字——叶青阳。 “就这个吧。”他淡淡颔首,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阿云没好气的夺过来纸笺,她就是奇怪了,别人家的都是生了男孩儿给高兴的成什么似的,他倒好,成日里平平淡淡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儿子也好似感觉到了他爹的“不友善”,坚决不要乳母,天天缠着她,只要一离身就哭个没完。 那边小包子吐着泡泡好奇的伸出小手似乎要去抢她手上的纸笺,阿云一下子心都萌化了,扬扬手示意侍女把纸笺放好,抱起儿子亲了亲,小孩子咿咿呀呀的似乎很高兴,阿云就点了点他和叶英像个十成十的鼻梁,道:“呐,宝宝有名字了呢,小青阳,好不好啊?” 小宝宝好像听懂了一样,咯咯笑起来。 “气青而温阳,青阳为春,又为上古玄嚣之别号,确为佳名……”叶孟秋听到这个消息到没什么不高兴,他毕竟骨子里还是个读书人,皇帝赐名什么的,对阿云来说是有点儿怨念,对他来说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不过啊,孩子还是取个乳名叫着的好。”在一边坐着和阿云一道逗着孩子的庄花娘道,“青阳是好,只是少昊别称,听着尊贵太过,这么小的孩子叫着也不大好。”贵极易折,老人家总是有些这样的想法的,尤其牵扯到可爱的小孙子。 “嗯,那就叫安安吧,平平安安的好。”阿云随口接道,她又不是不懂婆婆的心思,原本拟了个安字,期待着给孙子用,谁知道皇帝横插一杠子,阿云自己也觉得安字好,遂如此倡议。 孩子的乳名叶孟秋叶英倒是没什么可说,安安就安安吧,小时候叫叫也没什么。 就在山庄刚办了喜事,又迎来了长房嫡孙的降临之际,一件丑事却在江湖上爆开了——藏剑山庄的五庄主叶凡居然拐带着唐家堡的庶出小姐,已经和青城派少主订婚的唐小婉私奔了。 青城派少主自觉得丢不起脸面亲自前往唐门表示自己小小青城派比不过堂堂藏剑山庄的五庄主,自愿退婚,唐简自知理亏,只得同意。青城派少主再怎么说也是人中俊杰,百里挑一的人物,原来他给这个孙女定下婚约也是出于她庶出身份,不比书雁贵重又体弱多病的考量,却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大胆,唐简一时间气急攻心,卧病在床,一切事宜交由唐漠处置。红/袖跑到唐漠面前哭求,唐漠不为所动,直接派人将唐小婉压回唐家堡,唐无乐于是主动请缨。 叶孟秋听说了这件事情,只对叶英说了句“现在你才是藏剑山庄的主人,这件事情你自己做主,只是有一样,不得毁了藏剑的名誉。” 叶英也不像前世那样惯着叶凡,直接发布了藏剑令,令所有游历在外的藏剑弟子凡见到叶凡,须将其即刻带回,无须顾及身份。 178、再度收徒忆神佑 摇篮里头,安安小盆友正愉快的吐着泡泡,笑的一副欢快的模样。 摇篮外头,玉雕一般的小男孩好奇的想要伸手去戳破那个泡泡。 “儿,你干什么呢。”李沁看弟弟伸着手指犹犹豫豫的样子,以为他要去戳小孩子,连忙拦下,瞪了熊弟弟一眼,“小孩子脸嫩,怎么随便戳呢?” 李见阿姐误会,连忙道:“我没有要戳安安。”话刚说到一半,摇篮里的安安忽然伸出小手来拉住他的小拇指,咯咯直笑。 “看起来安安很喜欢儿呢。”阿云从外头走进来,安安这个孩子倒是讨人喜欢的很,上到叶孟秋下到山庄里的婢子仆从估计除了他亲爹没有不对他露出笑脸的,只是这个孩子似乎格外喜欢李,也不知是为什么。 “姑母。”李沁起身行礼,动作落落大方,一点儿不比那些养在京城里的宗室女子差。 李被安安拉着,只能略略低头,跟着姐姐唤了声“姑母”。 阿云笑着回应,来到摇篮前,安安见自己亲娘来了,便伸出胳膊要抱抱,阿云将他抱起来,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朝他表哥蛋总伸出爪子。 阿云无奈地点了点他的额头,骂了句“贪心鬼”然后到胡床上坐下,招呼李过来,安安就再次拉住他表哥的小手指晃啊晃啊的。 被这么幼稚对待的蛋总只是腼腆的笑着。 李沁见状亦是抿嘴笑了。 “听说,你们十八叔又挨张先生骂了,是吗?”阿云随意的和李沁闲聊着,其实这事儿她知道,张九龄如今成了李瑁的老师,镇日里看不惯他四处行猎,拘着他读书,背不出来就打手板心,这老先生的个性本来就固执,又对武人有十足的偏见,上辈子连皇帝都拿他没法子,阿云对他所谓拘着李瑁读书,实际上是不愿意让李瑁来藏剑山庄的事实心知肚明,不过她现在也没心思和他计较这个,反正这老先生估计不久就得离开去长安当他的宰相。 “可不是,十八叔一直抱怨来着。”李沁想起来上次这位小养父被打的手心疼干脆带着人跑出去躲了三天,就觉得有些好玩。 李听到张九龄的名字却有些不快,哼道:“侄儿倒是觉得,张先生自己就立身不正,没什么资格说别人。” 李沁听他这样直白的议论张九龄,脸色微变:“儿,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阿云拦住她,饶有兴味的看着李:“为什么这么说呢?” “张先生是张说的弟子,素来以文学清流一派著称,心高气傲,对武人素来鄙薄,”李见阿云问他,也不怯场,反而将自己的见解娓娓道来,“可是他并没有想过,就是他的老师张说,也曾做过将军,在战场上奔波过,与其说张说仅仅只是一个文学宗师,不如说他只是十足的文武全才,出将入相,一点儿不为过,反观张先生,却是文学有余,清高过甚,对于战场上的东西,没有半点儿经验和见解,还要高谈阔论,指责他人的不是。” 阿云见他说的有理有据,虽然结论过于偏激,但对这个年纪说算是难得,心中也是暗暗点头。 “那么如果让你选择,儿你日后是想要做个辅国大将军呢,还是六部尚书甚至中枢宰辅呢?”阿云问。 李沁见姑母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知道这不仅是个简单的问题,恐怕还带了些考验的意味,便有些紧张了。 李却没想多久,缓缓摇头:“我都不想。” “哦?为什么?” “辅国大将军听起来威风,但不过是个荣耀的外壳罢了,至于六部尚书,非我所愿。” “那你想要做什么?”阿云笑了,李沁的脸色却变得不大好。 李那双色泽如同最纯净的黑珍珠般的眸子认真的看着她,道:“我想做节度使,守卫我大唐的边疆,让那些突厥人、突骑施人还有吐蕃人,都乖乖的放马阴山,不再骚扰我大唐边境。” “儿!”李沁有些生气的看着他。 阿云却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孩子。 这些日子,她有意无意的和他说着关于大唐盛世之下的乱象,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抓住了重点,更没想到的是,前世的他,还心心念念的谋算着让外敌入侵,今生的他,却斩钉截铁的说自己想要成为节度使,拱卫江山。 不过……阿云微微垂下眸子:“节度使可不是那么好做的,你以为,为何这么多宰相都遥领着节度使,还有你十八叔,他不也是益州大都督,剑南节度使吗?”虽然这个职位后来被玄宗封给了杨国忠。 李听到这句话,也是陷入了迷茫,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大人的世界,懂得并不多。 阿云将安安放回摇篮,嘱咐李沁先帮忙照看着,对一旁的李道:“儿,你跟姑母来。” 李没有看姐姐的眼色,咬了咬唇,跟着阿云走了出去。 阿云带着他一直走到天泽楼里一个僻静的房间,和上门。 “你一直想和你姑父学武,也是为了想去守卫边疆?”阿云问。 李点头:“是,可是姑父他一直不肯教我,可能……”他说道这里低下头,“可能是我资质有限吧。” 阿云淡淡一笑,摇头:“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 “什么?”李却没听明白她言中之意,讶异的抬眸。 阿云走到他跟前,看着这个小小的人儿,不禁就想起了她的大徒弟,初见的时候好像也是小小的,那双眼睛却亮的吓人。 “姑母?“李见阿云忽然走到自己跟前跪坐下来,一时间有些不大习惯,虽说自从离开了王府,他这个姑母好像一直对自己和姐姐很好的样子,几乎算得上有求必应,跟父王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但要说亲近自己是从来没有过的,或者说,她对自己可以说是过于淡了些。 阿云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小小的玉佩,亲自给他系上。 窗外的阳光落到阿云纤长的睫毛上,打下一片温柔的阴影,李怔怔的看着她,那个神色,那么认真,就好像是母亲的样子,想起这些日子里姑母虽然态度平淡却耐心给自己讲解着天下大事的一幕幕,忽然鼻子一酸。 阿云为他系好玉佩,抬眼就看到这个孩子眼眶微微泛红的看着自己,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抬手抚了抚他的背,轻声道:“这块玉佩别弄丢了,那是钧天君一脉的象征。” “什么是钧天君?”李迷茫的问她。 阿云看他这个模样,想起前世那个冷峻高贵的钧天君,不禁抿嘴一笑,柔声道:“这个,我以后再和你说,只是,从今天起,在人前,你继续叫我姑母,人后,记得要叫师父,你可愿意?” 李摸了摸那块玉佩,心情有些复杂:“您……愿意教我武功?” “嗯,”阿云点头,道,“但是你和楚河他们不一样,我教你的武功,和你姑父教楚河的不一样,当然,在武学上,你可以向你姑父请教一些问题。” 李抬头看着她良久,然后缓缓后退了一步,规规整整的跪下:“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就在他最后一个头磕完时,阿云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个面板: 姓名:李 性别:男 民族:汉 所属势力:大唐皇室 身份:忠王府三子吴王养子 门派及心法:九天▪九天兵谏 品种:正太 等级:3 179、忧婧衣夫妻夜谈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安安已经学会了简单的话,像“爹”、“娘”、“兄”、“爷”这样的字眼,虽然他还是依旧黏着阿云,对着他爹不怎么给面子每次都不是呼呼大睡就是哭,琦菲小朋友比安安大不了多少,却是熊的不行,整天的闹腾,甚至有一次扯掉了叶孟秋的胡子,叶孟秋自然不会和小孙女一般见识,每次把气撒在叶炜身上,叶炜把那些话左耳进右耳出了,关起门来还夸自己女儿英勇。 阿云开始教习李九天兵谏:武典的部分,至于另外一部国策,她暂时还不打算交给他,李学的很认真,加上他天资聪颖,进度可喜,叶楚河的秀水剑法使得也慢慢熟练了起来,加上一个小霸王叶凌烈,三个人经常一道练功,感情日渐亲厚。因着这些大大小小的萝卜头,山庄里头也添了许多热闹。 只是,叶婧衣的病情好好坏坏的,反复始终,叶英颇为忧心,孙思邈近日里总是外出云游,难以请到,山庄便请了裴元座下大弟子前来为叶婧衣诊治。 这大弟子出现的时候,阿云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周姑娘,怎么是你?”阿云看着眼前身材纤细,亭亭玉立的少女,以为自己花了眼。 周甜儿瞧着眼前变得比以前更稳重些的阿云,心里也是感慨,她原先还觉得阿云和那杨玉环有几分相似,现在看来,却是愈发不像了,一个人的气质如果达到了某种程度,总是能让人忽略掉她的容貌。 “大庄主夫人还认得我啊,”周甜儿笑吟吟的,因着在裴元跟前熏陶了许久,总还是有了些淑女的样子,“我师父就是万花谷大弟子裴元令我前来照看叶六小姐的身子的,您可别小瞧了我,这么些年来,我救的人也不少的。” “你变了很多。”想起从前那些事情,阿云也不由感慨。 周甜儿道:“从前是我不懂事儿,师父说的对,强求的总也得不到,不若放宽心思,也能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如此看来,周姑娘是真的不在意了?”阿云看她一副语气平淡的模样,也为她感到高兴,自从上次在无量山遇见杨李二人后,她还再没见到过李白,听唐潇潇说她和王遗风遇到杨玉环的时候就没见过他了,现在杨玉环又成了忠王府的侍妾,据长安那边传来的消息,玄宗赐了张良娣入忠王府,且婚礼场面可比正妃,张良娣本人又善于体贴,颇受宠爱,韦妃因此深恨杨玉环,专程赐了碗绝子汤,彻底断绝了她怀孕的机会,一个王府默默无闻看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前途的侍妾,应该和李白一个行走江湖的人扯不上关系了。 “在意什么呢,其实冷静下来,我也有认真反思过,他从来都没有表示过喜欢我的意思,倒是我一直……”她说道这里有些难过,“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哥哥,他那么那么疼我,我却拿着他的东西去讨好一个压根不把我放在心上的男人。” “你哥哥不会怪你的,他毕竟那么疼你。”阿云笑了笑,那个阳天君周墨倒真的是个疼爱妹妹的,听说自个儿妹子要来藏剑,专程给她送礼又是派遣心腹前来,话里话外请她多照看自己这妹妹。 “嗯,所以我才要懂事一点儿啊,”周甜儿脸上露出个笑容,“跟着师父治病救人,我就很开心了,这样我感觉自己是个有用的人呢。” ----------------------------------- 有了周甜儿的照看,叶婧衣的身体一天天的也没有那么差了,至少从脸色上看是好了很多,只是她一直憧憬着外面的世界,心里头因为不能出去而郁郁寡欢,每次阿云也是看在心里,倒不是觉得自己这“小姑子”被关在家里多么可怜,只是觉得既然她总是想要出去,那么总有一天还是会离开的,与其不告而别,不妨大大方方的,也免得她在外头明明挺逍遥自在的引得叶英成日里为她忧心。 有了这样的想法,阿云就寻思着哪天和叶英谈一谈这件事儿。 把安安哄睡着了叫侍女抱下去,阿云整整衣襟,就欲和自家夫君商量小姑子的事情,抬眸刚好和他看过来的目光撞上,捕捉到素日里幽静的瞳眸深处一抹难以察觉的波动,垂眸看见自己比之前要更“合度”的身材,忽然一下子没能说出话来,烛芯在空气里爆开,非但没搅扰这满室的暧昧,还更添了一丝躁动。 之前安安刚生下来,她是不满意自己的身材狂运动了一阵子,现在倒是好了,不过之前几次都被安安这小家伙给搅了,今天倒是可以,只不过她确实有事儿要说。 “咳,那个,关于婧衣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呢?”阿云轻咳一声,道。 “什么怎么办?”叶英微微垂眸,目光落在那烛火之上。 “叶凡已经离家出走了,婧衣是个内里剔透的,要是也想出去闯荡一下,你们是关不住她的。” “她要想出去,我何时不允过?”叶英轻叹一声。 “在杭州城附近算什么,都是山庄的势力范围,人人都认得她是藏剑山庄的大小姐,从来也没人当她只是叶婧衣,”阿云想起自己从前做任务的时候遇到这个被娇养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儿来,一点儿不懂人情世故的大小姐,有些无奈,“她总会长大,嫁人的,你难道不希望她有个正常的人生?” 叶英没有立刻答话,只是凝眉思索了很久,才道:“再过些日子吧,总该等她身子好些了,一个女孩子,要出门总也该带几个人一道。” 阿云见他松口心里也是放松了些,她是一点儿不想让这两兄妹重复上辈子的事情,叶婧衣的身子虽然还是差,但由于这辈子叶英有备在先,一开始就请了孙思邈为她调理,后来阿云又偷偷换了灵泉水给她服下,总算不至于像前世那样差到多数人都认为她活不下去了,上辈子她那么个傻白甜都能在江湖上活的好好的,这辈子再养好些身体素质好了,总不至于比上辈子差吧? “对了,还有一事,”阿云想起霍玉给她送的信,看了看叶英,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关于忆盈楼的,她们要办喜事了。” 叶英眉梢微动,难得的竟然表示出了一点儿好奇:“是霍玉?” “不是啦,是曲云和孙飞亮。”阿云苦笑,这辈子叶晖和他娘子是恩恩爱爱的,压根就和曲云没有半点儿牵扯,倒是这个明显有问题的孙飞亮成功的追到了曲云,向江湖四处发请帖,却独独漏掉藏剑山庄,以忆盈楼和藏剑的交情看,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如此,也算求仁得仁。”叶英淡淡道。 “好事是好事,只不过……”阿云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 叶英见她锁眉,心中也猜到她欲言又止的是什么,顺手倒了杯水,缓缓道:“婚姻大事,总是有些忌讳的,孙少侠顾忌二弟,也是情有可原。” 老婆上辈子的情人……确实挺值得防范的。 阿云想到这个,倒是不再纠结了,看了一眼叶英,道:“嗯,说到底,其实我之前看到李府主,心情也不是那么美好的。” 叶英拿着杯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忽然想起从一开始到现在,自家夫人总是一直挂在嘴边的“曹姐姐”,从前他还以一把剑的形态存在着的时候还听到过她说什么“求嫁”之类的,眸中划过一丝异色,薄唇微抿。 阿云见他盯着自己的杯子不说话,心里莫名有些发毛,凑近了在他耳边道:“诶,你知道么,当时我被潮水冲走后被李局和裴耀卿救了,他居然跟我说什么‘阿英’,吓得我还真以为……” “以为什么?”没等她把话说完,叶英缓缓侧过头,那双深静的眸子忽然像是点上了灼灼的微光,微热的呼吸咫尺可闻,阿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没稳住身形朝后仰去,被一只手托住腰身,以一种缓慢而温柔的姿势落在案几之上。 “阿云,”叶英握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没有凑的近来压倒在她身上,也没有让她坐起来的意思,只缓缓的,认真道,“我不喜男子。” “哦。”阿云干巴巴的应了一声,见他凝视着自己的目光像是要听自己说什么的样子,便随口回应道,“我知道啊,我也不喜欢女子。” 哪知叶英听了她这话神色有些莫名,看了她许久,才道:“果真如此?” “当……当然是真的。”废话,她什么时候喜欢过女人了? 因为叶英放松了力道,阿云顺势就起来了,不过想起他之前那个目光总是觉得心里面毛毛的,想要说什么,又听叶英温声道:“夜深了,睡吧?” 阿云想起他之前看着自己那个目光,心里却是微微一动,拉了拉他的衣袖:“阿英?” “嗯?” “听说唐潇潇又怀上了,我们再给安安添个妹妹吧?” “……好。” 180、兵器易改制难更 “师父,这是从霍公子那边传来的信件。”李双手递上一封信,信封处封的牢牢的,显然没有被人拆开过。 “你不好奇这信上写了什么?”阿云接过信来,顺手抹了把自家徒弟的头,不知道少年老成是不是一种天性,反正就算有了许多同龄的玩伴,蛋总还是养成了一副稳重多思的性子,只是大概因为身边逗逼比较多的缘故好像要开朗些。 “徒儿想着,或许是长安那边的事情,”李思考了一阵,认真说着,好像在回答老师问题的乖乖学生,“近来听说的关于明教和红衣教的传说似乎少了些,看起来他们收敛了不少。” 阿云微微一笑,心里头赞许他心思敏捷,近来她和霍玉确实在出手对付红衣教,甚至这里头,还有那位陆危楼陆教主的手笔,阿萨辛虽然依旧活跃在一些比较边缘化的小城镇里,但终究和前世那样的天下第一教截然不同,一则因为阿云和霍玉大量培植细作使得教内纷争不断,二则陆危楼上次听取了叶英的建议,选择了低调,使得明教不至于像上辈子一样被天策府的人赶出长安。 拆开信件,阿云心知这不过是必然发生的事情,也就不大经意的扫了扫前面的内容,目光停驻在最后一行,渐渐露出深思来。 “师父,怎么了?莫非有什么不对?”李讶然。 “你看看。”阿云把信递给他。 李拿起信件看了起来,也是目光停留在最后一行,神色有些莫名:“霍公子这句话说得好生奇怪,不过两个官员的升迁,分明和前面不相干,为何要专程告知您?” “其实也不奇怪……”阿云摸了摸下巴,最后一句话却没说。 这两个人,一个是当年惨遭她冒充的武聆泉少年,也不知是因祸得福还是因福招祸,他因为为人太过耿直谏言得罪了皇帝的姨母兼养母邓国夫人的孙子,被那小侯爷带着一群纨绔当街揍了一通,皇帝知道后训斥了那位小侯爷,还升任了武聆泉做御史中丞。至于原来的御史中丞李林甫……却是经由裴光庭举荐,调到了吏部担任侍郎。 她想起自己离开长安的那天,李林甫和她说的那些话,不禁陷入沉思。 “没错,我就是要留着太子,因为这样,才能牵制住李亨,保住吴王殿下。” 李林甫选择了李瑁,在明明知道前世的失败结果,却依然这样选,她问他为什么,他却不正面回答,只说一个人不会在同一个阴沟里摔到两次。 虽然路径大致差不多,但李林甫现在的动作倒是上一世更快了些,和之前心灰意懒的要辞官不干截然相反,这似乎足以证明他的决心。 可是……李瑁真的合适吗? 在阿云看来,那个孩子足够纯善也足够友爱,确实是个品行良好的人,只是他终究少了那么点儿东西,不论是心态,还是手腕,都不够资格坐的上那个位置。 “师父?” “啊?”阿云反应过来,揉了揉眉心,“没什么,对了儿,你十八叔最近在干什么?” “十八叔啊,还是老样子,每天躲着张先生,和四庄主一起到处打猎。” “他以前是闷多了,现在倒好,索性玩野了。”阿云摇摇头,“算了,不管他了,总比和杨……搅在一起的好。”不知道是不是和叶蒙那个成日里只晓得喝酒对女人没什么概念的家伙混的久了,她这个便宜弟弟现在也是一样一样的,和他那些兄弟老早就开窍了不一样,武惠妃派来侍奉他开导人事的两个千娇百媚的侍婢都被他打发去侍奉李沁了,上次还哭到了她跟前,阿云被搅的头疼,就把两人丢到吴王府去扫地了。 想想现在她徒弟还是便宜弟弟的养子,阿云索性告诫了一句:“你可不许学他那样。” 小蛋总抿了抿唇,似乎在掩饰着笑意:“嗯,徒儿不敢的。” 阿云又和他探讨了武典上的一些问题,其实那上面的很多东西,对阿云来讲也是新鲜事情,毕竟从前不曾接触过,说是师徒,其实除了基础的东西是她教授,其他精妙之处还是这样探讨着来,甚至有些时候还要去求助叶英这个外挂,不过教导聪明的孩子这种方法倒是很适用,李举一反三,往往又能想出新的东西来,让阿云这个做师父的感觉很有成就感。 二人正探讨着,忽然一阵类似什么爆破的声音响了起来,甚至连地都震动了几下。 “怎么回事?”李立刻警觉的皱起眉。 阿云站起来,疑惑的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去看看怎么一回事。”阿云对问讯进来的秋梨道。 过了一会儿,秋梨才又回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七娘,是那个怪人……他好像是把什么东西炸了。” “怪人?徐明嗣?”阿云挑眉,这个徐明嗣,是三个月之前谢渊送过来的,据说他在工部不会做人,得罪了顶头上司,因为无人庇佑众人排挤所以丢了官,甚至差点儿惹上牢狱之灾,要不是谢渊这个好基友出手相助,估计早蹲着了。她这老乡既不想待在长安也不想待在洛阳,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她这个“有钱人”,便趁着天策某次来取兵器溜进来了,阿云见他这样,心里还有些遗憾,想着本来意欲借此人贡献给国家搞个科技强国的,没想到败在人情往来上面,也只好收留了他,让他沉迷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做实验。 “姑母,方才那声响,着实惊人了些。”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阿云心里一动,道:“我们看看去。” 师徒二人便朝着西面去了。 -------------------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大白天的平地一声雷,吓不死人不甘心呐?” 阿云和李才刚到,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在里面响起,站在外面有些无措的叶婧衣见她来了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一样的跑过来:“大嫂,你终于来了,周姑娘和里面那位……徐公子吵起来了。”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方才有伤着吗?”阿云有些紧张的拉过她。 “我没事的大嫂,”叶婧衣摇摇头,“只不过和周姑娘路过这里,听到里面有个人在喃喃自语,觉得好奇,所以才停驻了一会儿,不曾想没多久,就听到一声巨响,周姑娘认为徐公子故意吓人,就进去和他理论了。” “没事就好,婧衣你先回去,这位徐公子性格古怪,他的事情不要掺和太多。”阿云拍拍她的手,让秋梨送她回去休息,她可一点儿不想这个脑回路目前还算正常的叶六庄主被带的不正常了。 叶婧衣虽然好奇,但拗不过长嫂的意思,只好被秋梨扶着回去歇息。 阿云带着李进去,看了眼被炸成破烂的院落,拉着徒弟小心避过那些烂地,走了进去。 “这位小姐,恕我直言,雷和炮之间还是有本质的不同的,你这样混淆概念……” “呸,你这小子,再不说人话老娘甩针扎死你!” “好了!”阿云远远的看着暴跳如雷的周甜儿和一副教授上课模样的徐明嗣不禁噗嗤笑了,周甜儿这淑女还是装不下去了,居然遇到徐明嗣本性毕露。 “叶夫人你来啦,”周甜儿方才还插着腰一下子有些不太好意思,尴尬的笑了笑,“那个,我刚刚是气坏啦。” “嗯,我什么都没瞧见。”阿云笑了笑,看向头发乱糟糟一脸炭黑的徐明嗣。 “我说,你又在折腾什么,要把整个藏剑山庄给拆了不成?” “没什么啊,我就是,受了小渊的嘱托,改良了一下弩而已。”徐明嗣有些心有余悸的看着周甜儿,显然真的害怕她拿针扎自己。 “改良?”阿云愣了愣,李却已经跑过去好奇宝宝一样的围观那个所谓“改良”的庞然大物。 “姑母,这样的东西,要是用在和突厥人的战斗中,一定能省不少的力呢。”李眼里冒着精光,似乎很是激动。 阿云却表现的很是冷静,瞥了徐明嗣一眼,道:“谢渊他……应该一开始不是让你这么改的吧?” “别说了,”徐明嗣摆摆手,“小渊那图纸,我已经不忍心吐槽他了,我给他改了个更好的,无论是射程还是攻击力什么的,哪个不比他原先画的那个强?” “我想,他之前那个是冷兵器的吧,你这个……”阿云看着外面被炸的稀烂的院子,“成本问题有考虑过吗?”虽然这个时代制造出□□来不容易,但成本估计不会小,凭借谢渊一个小小的校尉,哪里有财力做这样的“改良”? “这个……是有点儿问题,”徐明嗣挠挠头,“这样的问题最烦了,好吧,我再想想能不能改改。” 阿云摇摇头,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徐明嗣和工部那些人不和了,他这个小小的工部司郎中想要做这个做那个的,可又没有足够硬的背景做支撑,户部哪里肯随便拨钱给他,她之前也是想的太天真。 “如果就凭你和谢渊二人,想要真正把你的发明应用到军队里,难如登天。” 徐明嗣闻言愣住,停止住了沉迷在自己一个人世界里的喃喃自语。 “你说的这些,我不是不明白,”徐明嗣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不过要和那些工部的老古董打交道,还是免了的好,我这人自在惯了,天生不爱当官。” 181、东边日出西边雨 那天阿云并未跟徐明嗣讲太多的话,毕竟是他自己的人生自己的选择,要永远沉溺在自己的世界搞研究也好,想要通过自己独特的方式融入这个世界也罢,那都与阿云无关,她原也没有将希望抱在徐明嗣这里,毕竟真正的科技革命不可能靠着一个人就可以完成,而科技革命本身,也不一定能够拯救的了一个王朝的命运。 阿云带着依依不舍的蛋总走了,留下忽然变得安静的徐明嗣和周甜儿。 “看不出来啊,你以前居然是个当官的?”周甜儿一脸的好奇,“来来来,说说你是怎么被免官的,别是把衙门给炸了吧?” 徐明嗣白了她一眼:“小姐,不懂别乱讲,造火药只是我的业余兴趣,我从前是专门从事……”他说到这里忽然不知怎么说下去,颓然叹了口气,这里的人都和他有代沟,从来听不懂他讲话,他就算以前搞的东西再怎么高上大,这里也没人会真正的欣赏他,就算他那个老乡,也未必。 周甜儿看这个怪人忽然又不说话了,不禁觉得奇怪,上前去戳了他一下:“喂,你说啊,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天天坐在衙门里大笔一挥,不干正经事儿的?” “哼,”徐明嗣忽然弯了弯唇,“对啊,衙门里那些人大都是这样的,天天的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分明都是些没用又低效率的东西。” “诶,你也这样觉得呢,我哥哥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可看不上那些人啦。”周甜儿忽然像是找到了新大陆,眼前一亮,再次打量这个看起来不修边幅的人,忽然发现他的脸其实很耐看,轮廓优美,肤质细腻,目光清澈干净,像是他哥哥收藏的那些珍贵的黑水晶,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深深看进去。 “可是,看不上归看不上,有的事情,还是得求着那群王八。”徐明嗣摇摇头。 “我倒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的,反正叶夫人她说了,也不会赶你走,有她在,你也不需要去讨好谁。”周甜儿歪着脑袋,“嗯……如果她嫌弃你,我让我哥哥养你,我哥哥可有钱啦!” “谁能靠谁一辈子呢。”徐明嗣看了她一眼,心里头觉得有些无趣,头靠在墙上,穿越以来第一次感到无比的烦恼,他不是那种存在感极强一定要翻云覆雨的人物,但现在要他做一个普通人或者纯粹梦想家活在古代无所事事,在他看来又没有丝毫的人生价值,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至于妥协成为那样庸俗而利欲熏心的人…… 徐明嗣想起自己那个当上高官就抛弃妻子的爸,心底冷笑。 ------------------------ 徐明嗣终究没有纠结太久的时间。 因为谢渊回来了,或者说,是裴耀卿和李承恩他们大破契丹率军回朝了,因为有天策府众人的襄助和阿云对上辈子这场战争的一些记忆,裴耀卿这次算是取代了上辈子张守大破契丹的军功,改任兵部尚书一职,在众人眼里,俨然要取代萧嵩原先的地位。谢渊因为表现突出加上裴耀卿举荐,调入羽林卫为忠武将军,官升不止一级。 因着李承恩知遇之恩,谢渊并未忘记自己天策府出身,即使调任升官,和一众天策们关系还算不错,在天策府又一次派人上藏剑山庄领兵器时,谢将军想起他那个好基友,跟羽林卫大将军告假一道来了藏剑。 对于浩气盟盟主变成了北门禁军这种事儿,阿云只是感慨了一句就放下了,毕竟这辈子连谷主都不是谷主了,盟主被蝴蝶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都走上了各自截然不同的人生轨道,和前世彻底划开了界限。 谢渊看了徐明嗣给他改造的“弩”,甚至亲自推到空旷的郊外试验的威力,表示十分惊喜,对于好友没有继续留在工部大展宏图表示十分惋惜,两个人秉烛夜谈,谢渊说了很多自己近年来的见闻,他参与了不少战争,对目前边患的了解程度比之前更甚一筹,满心都是忧国之思,徐明嗣见自己好友像是脱胎换骨似得变了个人,也不禁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年过的是不是太差劲儿了,最后彻底陷入了迷茫。 他读了那么多书,搞了那么多科研,难道就是为了跑到这个落后的年代来自娱自乐的? 故友相见,二人又各有烦恼,结果两个人都喝得敏酊大醉,一觉醒来已然午时,谢渊请的假有时限,该走了自然得走了,留下徐明嗣一个人呆坐着一整天,后来终于想起来了要见阿云。 “决定了,不后悔?” “就算这辈子得诺奖无望了,也不能降低自己的智商。”徐明嗣精神头好了一些,言语间倒是重现了一丝往日里的揶揄自傲。 “好吧,大科学家,”阿云无奈的笑了下,“那你有什么打算没?” “我想,先成立一个实验室,仪器什么的我可以画出图样,至于材料我之前也弄出来了,只不过要请个匠人帮我制作一下,然后还要招人,不需要什么读过书的,手巧就好……”徐明嗣说起了自己的规划。 “其实,你若是愿意的话,我可以将你推荐给裴相国,这样也不必那么麻烦。”阿云知晓他本意是想要做出些东西再请她打通关节,不过现在手上有人脉,不用白不用,她倒觉得浪费了些。 “不,”徐明嗣摇头,微笑里带着一丝矜傲的意味,“我想要特殊一点,就要拿出自己的本事来,等我成立了自己的实验室,有了自己的一套人手,将来也更有底气讲话些。” “好,”阿云有些诧异的打量了徐明嗣一眼,头一回觉得这个人好像也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一根肠子通到底,不愿意迎合别人,或许只是出于自己的骄傲罢了,“你需要多少钱可以去找秋梨。”之前玄宗为了给她隐性封地,给吴王封地的时候故意多加封了不少,那些又多是富庶之地,每年的收益已经很是可观,这些年倒是不缺钱,帮个徐明嗣绰绰有余。 “多谢,日后我会还你的。” 送走了徐明嗣,叶婧衣后脚又来了。 在周甜儿的调理下,她的身子好了很多,阿云前些日子便透露出一点儿口风说叶英同意她出去闯荡一下,叶婧衣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人也开朗了不少,这些天总往天泽楼跑,像是要从她这里套出话来,知道个具体的情况。 招呼她坐下后,阿云让秋梨去泡杯花茶,打趣道:“妹妹这些天来的倒是勤快。” 叶婧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婧衣也是想来看安安了。” 阿云笑了笑,摇头道:“安安那个孩子整天就只知道睡,还不若琦菲活泼。” “安安性子静,倒是随了大哥。”叶婧衣说道这里,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就坐在那里发呆。 阿云本来就知道她的来意,也不想一直跟她绕弯子:“婧衣可是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出山庄?” “啊……我……大嫂可是准允了?” 阿云见她一副窘迫的模样叹了口气:“这话,你到不如直接去问你大哥,他素来疼爱你,也不忍拂你之意。” “婧衣也知道大哥为我的事情操了不少的心,可是,我还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算是吃些苦受些累,也没有关系。”想起叶英素日里对自己的关心,叶婧衣心里也不是很好过,大哥这些天不见自己,估计还是不怎么同意自己外出的吧?也是,她这副身子,换成谁都不放心。 “知道你大哥为你操心,在外面就要多保重自己,”阿云拍了拍她的手,“过个几天我和你大哥提一下这件事儿,让你二哥给你挑几个人跟着,一路上好有个照应。” 叶婧衣听她这句话,虽然下意识里不想让人跟着,但也知道这不容易了,脸上终于露出了点儿笑模样:“多谢大嫂。” 正好秋梨端着刚出炉的点心来,阿云就请叶婧衣尝尝鲜,两人说着家常,却冷不妨听见外面一声声惊叹。 叶婧衣好奇的朝门口望去,看见来人不禁讶异:“大哥?” “阿英。”阿云亦然看到了叶英,倒是和往日里一般衣冠磊落,i丽华美,只是看向她的目光里有些奇怪,带着些悲悯,安慰,复杂的意思,看的她心里一紧。 外面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拖下一道颀长的秀影,此刻却无端端让人觉得压抑,叶英在阿云渐渐凝重的目光里缓缓的垂下眼帘,道:“侍中裴光庭,病逝了。” “什么……”阿云蓦然失神,手里的糕点就掉了下去砸个粉碎。 明明她已经把仅有的一份灵泉水给了裴光庭喝下,明明她离开长安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为什么……他还是去了? 182、沉舟侧畔千帆过 少林 晨光照耀在少室山顶,落下浅金色的光辉,在声声的钟鼓里,好似佛光普照众生。 这座经历了周武帝灭佛之劫,后被杨坚父子尊为国教,再历李渊崇道之压,武皇一力捧高……浮浮沉沉数百年,斑驳的历史早已刻上了寺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人说,佛门净地,本与世俗无关,少林的历史,却映照了由魏晋南北到隋唐两朝的浮沉更迭,那些早已被人遗忘的传说归于尘土,那些为世人崇敬的英雄亦籍籍无名。 只因,成王败寇,本就是世上颠扑不破的真理。 玄正一袭袈裟闭目静立,手指间一颗一颗的佛珠滚过,像是时间也这么流逝而去。 “走过这么许多的路,再回头看看,还是少林最合我意。”一个玄衣广袖脸上带着半边银色面具的男子在佛前上了柱香,慨然长叹了一声。 见玄正没有理会自己的打算,那人也不恼,只是絮絮叨叨地继续说:“大哥,有的时候我真会想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情,那会儿你还没这么呆,我们两个天天跟那帮和尚捣乱,故意把他们放走的王八抓回来丢到达摩院那些个老和尚的床上……” “可这一切,还是不一样了。”他慢慢的抬起头,透过烟雾缭绕的一片望向佛主悲悯却也空寂的双眼,轻声问“佛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可大哥,你真的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 玄正拨弄佛珠的手指停顿了,想要开口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讲。 “我原是信的,原先害我们兄弟的人,最终都下了地狱,我以为,苍天的眼睛还没有瞎透,可……”他说到这里,额角处那道狰狞的疤痕徒然动了动,像地狱里的恶鬼伸出了双手,“自从棠儿死后,我就什么也不信了。” “朝……”玄正最后还是开了口,却只喊了一个字,他那张一向平静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沧桑的眼底,布满了犹豫、矛盾种种特殊的感情,他张了张嘴又闭上,这样重复了好几遍,才道,“薛棠人都已经死了,你又何必要如此执着?” 那个叫做“朝”的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已经很旧很旧的香囊,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仿佛上面还留存着佳人留下的暗香,实际上,莫说味道,就连人,都早已寻不到凄凄白骨…… “是呢,她已经死了,死了好些年啦,”朝有些寥落着喃喃自语,忽然声音一顿,变得阴狠起来,“要不是李隆基,她怎么可能会死的这样凄惨?大哥,第一件事我已经做完了,虽然结果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好,但总算错有错着……”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让李隆基和武家那个女人还有太子他们开始疑神疑鬼,窝里反。接下来的事情,我只需要大哥你袖手旁观就好。” “你到底想干什么?”玄正最终是忍不住痛心疾首,“人都已经死了,你就算是杀了皇帝也没有用了,你忘记了她自尽之前托人给你带的话吗?你忘记了你答应姑母的那些事吗?那个在百步之外箭射张昌宗兄弟,那个在玄武门外下令诛杀韦党,维护李唐正统的你哪儿去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个问题你就不该来问我。你知道一个人被无数箭镞射中一头栽入冰冷的湖水,几乎就要死过去的时候,却又好不容易抓住一线生机挣扎的活下来,像个野人一样靠吃些腐物野草度日的那种感觉吗?你知道我被东瀛人救走,然后被他们当成畜生一样对待的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他缓缓的抬起头,朝着庙宇外的方向抬起右臂,一只白色的信鸽顺势落于其掌,“莫说我变了,就连你李夕,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只要做完一天的功课就能安然入睡的小沙弥了,不是吗?方丈。” ----------------------------- “呕……”阿云抓着衣襟,脸色惨白。 裴光庭过世,裴夫人和裴家两个儿子自然是要扶棺回闻喜安葬,阿云和叶英自然也该回去吊唁,只是未曾想到,在行程中她被诊出身怀有孕,而且这次和上次不同,妊娠反应十分强烈,不过半个月的光景,简直是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叶英看着心疼万分,却除了每天守着也无计可施。 叶英叫停了马车,扶着阿云到外面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这个估计是个闹腾的,现在都这样,以后出来可别翻天了。”阿云好容易缓过来,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叶英有些担忧:“今日就不要赶路了,先歇息一下。” “昨天都已经歇了一整天了,照这个速度,猴年马月才能回去闻喜呢?”阿云摇摇头。 叶英清秀的眉毛凝起,正要说什么,忽然几个眼尖的藏剑弟子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小茶棚道:“咦?那个不是万花谷首徒裴元先生吗?” 裴元? 阿云讶异间抬眸,刚好看见不远处茶棚里坐着的墨发男子微微转头,一双似乎凝聚了天上星辰的眸子含笑看过来,温雅中犹自带着三分不羁,正是周甜儿的师父,万花谷首徒裴元,他旁边坐着个一身纯阳道袍的少年男子,细皮嫩肉的,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姑娘家。 “叶庄主,叶夫人,久违了。”裴元起身,矜持有礼的向二人打招呼。 众人于是都去了那个小茶棚里坐下,叶英见老板娘上的凉茶,便方知在旁边,又请她倒了杯水,裴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阿云道:“叶夫人这是怀有身孕了吧?” “果真是神医,这么一看就看出来了。”阿云苦笑。 “那倒不至于,只是看叶庄主这样仔细,猜的罢了。”裴元笑了笑,“叶夫人这一路舟车劳顿的,怕是颇为不易,如果二位不弃,可否让裴某诊一诊脉?” 叶英听到裴元的话先是一愣,随之脸色慢慢严重了起来。 裴元素来有活人不医的称号,妊娠反应这样的事情或许在为人夫婿的叶英看来很严重,在裴元这个见惯生死的看来应该不过小事,可这样他却要出口相诊,莫非,阿云这一胎有问题…… 裴元看到了叶英脸上的忧色,却是无奈笑了:“叶庄主不必担忧,某不过因为想搭个顺风车,与贤伉俪一道去裴家,因之先付酬劳而已。” “裴先生这是……要往闻喜裴家去?”阿云听他这话有些奇怪。 “不错,说来话长,裴某的生父,当年也是裴阀之人,只是后来被除名……某便被旁支的养父母收养,此番是收到了叔父裴耀卿的信,才不得不回来。”裴元轻描淡写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来意,阿云却听的震惊了。 她知道裴元姓裴,却压根没往闻喜裴氏这上面想,因为游戏里设定的裴元虽然出身殷实,但父母家人皆被肖药儿所害,单凭这一点就根本不可能,毕竟肖药儿不过一个人,怎么可能毒杀的了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却不想原来还有这样的波折。 不过说起来……他是裴耀卿的侄子,那岂不是她的…… 裴元看着她瞬息万变的反应,也不知是出于揶揄还是什么的心态,大大方方的道:“依照辈分,叶夫人合该是裴某的长辈呢。” “呵呵……”阿云干笑了两声。 -------------------------------- 他们赶到闻喜的时候,裴府外已然挂满了白帆,男男女女的哭声从里面传来,裴光庭虽居相位的时间并不长久,却被皇帝优赠“太师”,辍朝三日以示哀思,是以祭拜之人多如牛毛,纵然如此,门房还是很好的维持了秩序,裴阀用人之策,略见一斑。 见着阿云她们来,眼尖的门房就立即亲自把她们迎接了进去,至于裴元,早已径自裴耀卿的府上,一路上阿云所见,整个裴府依旧井然有序,一点儿也没有因为裴光庭的逝世显出衰颓之势。 裴殷扶着裴夫人起身,阿云连忙上前扶住她,见着她脸上多出来的皱纹和头上几乎布满的银丝,不禁悲从中来:“母亲……” “小妹快别如此,你这一哭,母亲不也跟着难过。”裴殷连忙劝道。 阿云叹息了一声,别过头道:“我去给父亲上柱香。” 老人家生前待她算的上是恩厚了,虽然相处的日子算不上多,但不论是之前对“上仙”的怜悯还是对她的教导有加,真心即便没有十分亦有八分。 “岳父大人,是个厚德之人。”叶英亦上了柱香,叹息着说了一句话。 临近裴光庭棺木下葬的日子,本族他支的人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公务繁忙的裴耀卿也适时赶来,裴殷想起父亲临终前说过裴耀卿或者会继承他的位置官拜门下侍中,对这个族兄自然客气几分,裴耀卿却也没有拿乔,显出了世家子弟极高的修养,倒是看见阿云,这位现已官拜黄门侍郎(副相),同平章事兼兵部尚书的裴阀英才眸中不禁掠过一丝深思,而这一抹深思,也很好的被阿云捕捉到,两人不着痕迹的交流了眼神。 最近长安发生了不少的事情,看来裴耀卿是有些话要和她谈了。 183、长安来人欲接沁 少林 “小师傅,穆先生可在?”杨定先到了少室山外,依约前去马厩处找到一个脸上有疤的小沙弥,面上一派虔诚地问。 那沙弥生的极为瘦弱,说话的时候两眼翻白看不到眼珠子,语气却如老人一般古井不波,他看了杨定先两眼,道:“你随我来罢,随从留下。” 饶是已经来过多次,杨定先还是有些不大习惯,但想想那位行事古怪却真的有几分本事的穆先生,他又忍下了心里的不舒服,扬扬手示意那些随从都下去了。 跟着那小沙弥爬上少室山,杨定先已经累的快要走不动了,那沙弥却依旧健步如飞,一点儿也没受到影响,天边的日光照的他眼睛酸疼,加上脚步虚浮,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却被那三尺开外的小沙弥用内力轻轻一拖,稳稳的落在地上。 “多谢……”杨定先忙不迭道谢着,山风吹开那沙弥的衣袖,露出一个古怪的纹身,似狼非狼,似龙非龙,狰狞无比,吓得他险些再次站不住,那沙弥见状不着痕迹的放下自己的衣袖,此时,一个长得胖墩墩的看起来很是和蔼的男人从一座小茅屋里出来,对杨定先作揖道:“杨先生,鄙主人请你进去。” 杨定先回过神来,却不敢再看那小沙弥,只朝那小茅屋去了,他心里不禁泛起嘀咕,那纹身瞧着,有些眼熟啊…… 这不是……他猛地抬起头,瞳孔因为惊讶而放大,这不是当年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个鬼新娘事件里,被京兆尹裴耀卿张贴在长安城各个角落里的东西吗? 其实,如果阿云在这里,也一定会认出,这就是当初由李林甫威逼着小乞儿画出来的那个教他捏造鬼新娘事件的,所谓使剑男子胳膊上的纹身。 “杨先生?”那矮胖的男人笑眯眯的,再次重复了一句,眼神却是一片冷漠。 杨定先咬了咬牙,满脸堆笑的进去了,不管他多想知道当初那件事情背后的东西,那位穆先生既然没有告诉他,他就没资格问。 矮胖男人送杨定先进去后,关上门,那守在外面如同石雕一样的沙弥却忽然抬起了头,死鱼一样的眼珠子缓缓的,转动了一下。 “一别经年,云流小友,不知可还安好?”矮胖男人依旧笑眯眯的,朝着不远处一座巨石看去,嘴角微微的,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 裴家 阿云和叶英方才回来,就见秋梨站在门外头十分焦急的张望着,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秋梨姐姐,发生什么事了?”李上千去,讶异问道。 秋梨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李沁和他,对阿云道:“长安那边,忠王府派人来了,说是……要接沁娘子回去呢。” “什么?”李下意识的拉紧姐姐的手,心里有些不稳,“为何要接我姐姐回去?” “进去说。”阿云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心里隐隐猜到了点儿什么。 几人刚走进待客的大厅,就见着两个上了年纪的宫婢堂而皇之的坐在上首,阿云微微挑了眉,看了一眼秋梨:“这二位,是你让她们这么坐着的?” 秋梨连忙否认,阿云就不说话,似笑非笑的盯着那两个看。 那两个宫婢似乎也想起了阿云曾经在长安的“跋扈”,脸上有些讪讪的,她们被韦妃派来接李沁一个庶女,原想着自己是王妃身边的人,已经算得上天大的脸面,因着自家王妃天天咒骂阿云“野种”,久而久之,心里也看轻了几分,一时间竟然没有想到连忠王都不敢和阿云无礼这个事实,被阿云这么若有实质的目光一看,又觉得如坐针毡,遂都恭谨的站了起来。 “殿下。”其中一个脸上带了谄媚对她道。 阿云也不理她们,径自走到上座坐下,将那两个茶杯推到一边去,皱了皱眉,对外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的下人道:“去给郎君和我换两个杯子。” 门外两个应了,匆匆下去。 叶英从头到尾也没多看那两个老女人几眼,从容的坐在阿云身边。李就没什么好脸色了,双臂抱胸冷哼了一声,就拉着自家阿姐坐在靠右边的位置。 两个宫婢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侍女重新给上了茶,阿云端起茶盏来吹了又吹,过了好一阵子,才漫不经心道:“说吧,你们两个来干什么的?” “殿下,虽说圣上已经将我们府上的二娘和三郎记在了吴王殿下名下做养子,但终究,二娘还是我们王爷亲生的女儿不是,我们王爷和王妃想二娘了,这些日子……”之前那个宫婢谄笑道。 “说重点。”阿云抬眼,淡淡的瞟了她一眼。 那宫婢嘿嘿笑了笑,道:“是这样的,我们王爷为二娘寻了门好亲事,王妃派我们前来接二娘回去呢。” “哦?”阿云眼角余光扫到李沁瞬间雪白的脸色,面上却还是一派懒懒的样子,“什么样的好亲事呀?说来听听。” “这个就不牢您费心了。”另一个宫婢见自己的姐们为难,便出言道。 “呵,韦妃就派了你们两个东西来接吴王的养女,这是不事过分了点儿?”阿云弯了弯嘴角,也不管她们两个有些尴尬的脸色,“你们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没有圣上的旨意,想带人走?你回去告诉韦妃,少管别人家女儿的闲事。” 她早就知道南诏那边派人前来求亲的事情,估摸着时间也和上辈子差不离,却是不知道韦妃居然如此脸大,连过继出去的女儿的主意都敢打。 “您这话可说的不对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别人还轮不上呢。” “什么天大的好事,韦妃怎么不留给自己的女儿,我看,别是要卖女求荣,舍不得自己亲生的吧?” 见她这样说话,那两个人一下子就不干了,也不顾阿云的身份,就道:“您可不要给脸不要,我们王妃可不是杨氏那等软柿子,京兆韦家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再说,裴相国人都不在了,闹大了裴家的人也不会给您出头。” “京兆韦家是个什么,无非出了个弑君杀夫的韦庶人罢了,什么时候,我李家的人做事还需要看韦家的人脸色,改日碰上十八叔,我倒是要好好求教一番。”李见对方区区宫婢敢出言辱没自己的师父,冷笑了起来。 这顶帽子扣得不可谓不大,韦后当年干的脑残事儿现在还经常被人拿出来说,要是这句话传到圣上耳朵里,她们王妃估计也够喝一壶的。 “来人,送客。”阿云也不和她们拢昧巳隳诹ξ14环餍洌桶蚜礁鋈送屏顺鋈ァ “阿姐,你别害怕了,姑母都把那两个女人赶走了。”李安慰着姐姐。 李沁却仍然脸色惨白,捏着帕子咬牙似乎有话要说。 “沁儿,你怎么了?”阿云关心的问道。 “姑母,”李沁却是忽然给她跪下,“沁儿有一事……希望姑母能为沁儿做主。” “什么事情,起来好好说。”阿云和叶英对望了一眼,莫名的感觉不大正常。 李沁惨白的脸色忽然变得羞红了起来,声音低的像蚊子叫:“沁儿……沁儿……” “你声音这么小,指望我能听清楚吗?”阿云摇摇头,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看起来,她这个侄女儿该是瞧上什么人了,只是碍于淑女的面子不敢说。 “儿去把你姐姐扶起来,别跪着说话。”阿云对一边好像明白了点儿什么的蛋总道。 “沁儿在杭州时,曾……与一少年男子相谈甚欢,日久生情,本来希望过了年再向姑母说起,只是没想到我父王那边……” “那人是什么人?”阿云倒没觉得她这样不对,只是纯好奇,反正大唐对贵女的要求也并不苛责,未婚先孕什么的都有,李沁这样算得上规矩的很了,再说了,她自己都不见得多规矩。 “姐,你说的,不会是裴兆吧?”李道。 “裴兆是何人?”阿云一脸茫然。 “裴兆是吴王府属官,说起来,他也是闻喜裴氏人。”李抿了抿唇,这个人,长得倒是斯斯文文清清秀秀的,但好像比较文弱的样子,他到不知,姐姐居然喜欢书生。 “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她忽然想起,当初李瑁总是吐槽张九龄时,顺带捎上的对比物是哪个了,裴兆的文章写的好,经常被李瑁捉来给他写作业来着。 184、云流落难思纯阳 少林凌霄峡 凌崖千刃,寻溪万转,坚蛑洌粕钋Ю铮墓戎洌被u蔚冢刹萦ㄈ唬路鹣杉因拙埃萌瞬挥傻昧髁怠 一个身材矮胖,面容和善的男子站在山谷之前,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被关在牢笼里的人。 似乎因为牢笼里的人一直未有反应,他幽幽的叹了口气,用着一种近乎埋怨的口吻道:“云流小友,才不过多久的时间,莫非,你真不认得木某了?” 里面的人依旧没有说话。 男子继续自说自话道:“记得你和那位落魄皇子刚到东瀛的时候,不通语言,又与当地人闹了些龃龉,实在是艰难的紧呢。”他瞥了一眼仍旧闭目不言的谢云流,继续道,“木某在东瀛时好心帮助云流小友和你那位朋友,怎么到了中原,我不过想要云流小友帮一个小忙,云流小友却如此的小气呢?“ 谢云流闻言,苍白如纸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表情来,当初他怎么能想到,那个在东瀛帮助他和李重茂的这个木子先,居然早有预谋,借着帮他创办刀宗的名义安插眼线,甚至在摸清楚了他的武功习性之后派高手假扮成他的样子上华山打伤了李忘生,还留下所谓“东瀛云归,紫宸当殁”的话来诬陷于他,害的整个纯阳宫差点为之陪葬。 木子先继续道:“哎,我知道,云流小友因为上次的事情怨恨于我,可你要想想,就算没有那件事,皇帝也不会放下对你的忌惮,纯阳宫那些人也不会放下对你的偏见,你又何苦这样为他人着想呢?” 谢云流还是看也不屑看他一眼,咳嗽了几声,冷冷道:“阁下谦虚了,以阁下身边那位少林小师傅的武功,想要做什么不成,何必来挟谢某欺师灭祖?” “呵,还真是记仇啊,”木子先见他油盐不进,死活也不肯答应他的要求,眼中就不禁流露出意趣缺缺的意味,他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不远处有如泥塑一般的小沙弥,道了句“给我看好他“便转身走了。 谢云流见人已走远,忽然脸色一变,一口黑血就吐了出来,他忍着经脉尽断的痛苦,尽量调理着因为重伤而紊乱的内息,抬眸看了一眼那个不远处的小沙弥,心头泛起说不出来的苦涩,白活了这么些年了,居然被一个看起来年纪小小的人废去了武功,这样全无尊严的被关在牢笼里,以他的骄傲,假若早知有今日,便是宁可当日一剑自刎在华山上,也不愿去往东瀛,落得这样的下场。 只是……这伙人势力庞大,论财力论人手,都远远比得过当世一流的门派,却不知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以手撑地,慢慢的坐起来,目光仿佛透过云际望向了华山上飞旋落下的雪花,多少年了,也不知师父他老人家,是否安康? ------------------------------------- 木子先走到之前那个茅草屋时,杨定先已经从里面出来,脸上带着不可抑制的喜悦。 “杨先生的难题,主人可是已经有了答复?”木子先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 “穆先生才智非凡,自然什么样的难题都是迎刃而解。”杨定先客气的笑着,心头却忍不住嘀咕,方才他在屋里面还听见外头的打斗声,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估摸着,和眼前这位脱不了干系。 木子先与他寒暄了几句将他送走后,才缓缓的,走进了那个茅草屋。 那间看起来十分简陋的茅草屋里,只坐着一个人,他带着半张面具,另外半张脸上,尽是恐怖丑陋的疤痕,他坐在角落里,穿着黑色的长袍,整个人仿佛都笼罩在阴暗里,散发着一股极度阴冷的气息。 “主人。“木子先脸上所有的表情尽皆消失,换成了一种发自肺腑的毕恭毕敬。 李朝淡淡地应了一声,脸上无甚表情:“你说的那件事情,谢云流不会答应,不必再在他身上浪费功夫了。” “主人猜测的真是一点儿没错,这个人,脾气硬的和什么似得,”木子先叹了一声,“只是,如果这样的话,李重茂那边,我们应该怎么样才好?” “一个废物而已,管他干什么?”李朝嘴角挑起一丝淡淡的讽笑,“当年他身为皇太子,却被安乐一个丫头指使的团团转,一点儿身为男子的骨气也没有,这种人,也就只有谢云流那样的会当他有那个本事夺回天子之位,再说……”李朝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了下来。 木子先却是眉毛跳了跳,心里有些不□□定,前些日子主人亲自去了王府一趟,之后回来就时时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要对付李隆基,除了李重茂,我已有了更好的选择。” ------------------------- 长安忠王府 听完了自己派去接李沁的两个心腹侍女的回复,韦妃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起来,顾不得自己尚未佩戴完整的发饰,带着几个人,急急忙忙的就往忠王处去了。 “王爷呢?”韦妃在忠王的居室书房走了一圈,却没见着半个人影,不由皱眉。 “王爷……王爷在张良娣处。”侍女小声的回答道。 韦妃脸色微微一变,心中骂了句贱人,便一拂衣袖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哪个姓张的小贱人给忠王灌了什么迷汤,让他日日流连在如意阁,莫说其他的女人,就是她这个王妃,也很少再见到忠王,韦妃理智上虽然知晓这和上次杨玉环的事儿脱不了干系,但心中依旧忍不住的迁怒张氏,但又碍于这张氏出身高贵,背后还有圣上撑腰,她也轻易动不得。 为了挽回丈夫的心,韦妃就把主意打到了最近南诏遣使求亲上面来,圣上正欲寻一宗室女和亲南诏,然而一众王府几乎是躲得躲推得推,推不掉就让自己女儿或者孙女干脆先入道出家,日后再还俗,圣上心里正烦着,如果自己能协助忠王解决这个问题,那么自然是不一般了。 这般想着,她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李沁的身上,毕竟她只是个庶女,没什么要紧的不是吗?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阿云居然真的敢扣住李沁不让她回来,这让韦妃的打算一下子付之东流。 她忍不住在心里咒骂阿云多管闲事,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如意阁的人远远的瞧见王妃咬牙切齿的朝这边来了,心里都是一阵咯噔,机灵点儿的早上去回报张良娣了。 待到韦妃不顾那些侍女的阻拦硬闯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丈夫铁青的脸色以及侍奉在一旁的张良娣看似温雅实则若有深意的笑容。 “王妃怎么这般无礼,不经通传入内,韦家的女儿就是这样的家教的?”忠王冷声道。 韦妃被他这迎面而来的质问问的脸色都变了,心底泛凉,最近韦坚刚被圣上降职,忠王就翻脸不认人,如此薄凉,真的值得她这般为他打算? 忠王见她呆愣着不说话,心里越发厌恶,张良娣出身高贵,又知情解意,不失果敢之气,虽不及杨玉环美貌,却比之高雅端庄许多,和韦妃的跋扈狠毒比起来,更是不知道好了多少,加上他下意识的觉得所有的不是都是他人造成的,自然就一门心思的觉得自己之所以为父皇厌恶全是韦妃的错,加上她今日擅闯如意阁,形容憔悴,又露出这么副蠢愣的模样,只觉得令人倒胃口到了极点,一下子将什么往日里夸韦妃的话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王爷莫要如此,姐姐怕是有话要说。”张良娣在一旁柔声道。 韦妃听了这柔婉入骨的声音心里更是一刺,转眼见张良娣肤白貌美,气质优雅,心头更气,不等忠王说话,就冷冷道:“我韦家可没有良娣这样的女儿,莫要乱攀亲戚。” 张良娣为之一塞,讪讪的没有接话,忠王看不下去了道:“你要发疯回去发,莫要在此搅扰本王和眉儿的清净。” “呵,这可是王爷你说的,莫要后悔。”韦妃狠狠的盯着忠王,冷声道。 忠王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就要条件反射性的道歉,然而,一只柔软的小手从案几下面伸出,拉住了他的手。 他看了眼低着头很是委屈的张良娣,又冷冷对韦妃道:“你就这样和本王说话?” 韦妃漠然的看了他们两个一眼,道:“妾身本想有一策献给王爷,希望王爷能够重新获得圣上的赏识,不过既然王爷不稀罕,那妾身这就走,顺便带着宝章和福儿一道回去韦家,省的在这里招人烦。” 忠王听了她的话,心中微微一动,想着自己这个王妃素来多智,便叫住了她:“且慢,爱妃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王爷不是不想知道吗?” “瞧你,”忠王一下子笑了出来,放开了张良娣的手走到韦妃跟前,“本王这不是和爱妃开玩笑嘛?” 185、螳螂捕蝉黄雀后 韦妃冷眼看着忠王遣退了张良娣,分分钟变回原先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男人,再怎么也忍不住觉得有点儿不舒服:“王爷可真是清闲的很呐。” “最近又无大事,一切又有爱妃操心,本王自然乐的清闲。”忠王知道她正在气头上,自然是说什么都顺着。 “无大事?王爷这话可就不对了。”韦妃白了他一眼,道,“圣上打算下嫁一位宗室之女,王爷你难道不知道?” “嗨,那跟本王有什么关系,父皇是不会把自己亲孙女嫁去那种地方的,他最多选一位侄孙女或者族孙女罢了。” 韦妃见他这样没心没肺,心中不禁升起一股鄙夷,面上却丝毫不露:“王爷,话可不能这样讲,这个时候,正是你为父皇分忧的时候啊。” 忠王不解的看着她,皱起眉头来:“你这话什么意思,咱们宝章今年才十三岁,你这个当娘的就这么狠心?” 韦妃见他死活不开窍,不由暗暗咒骂了句蠢货,脸上却是一副悲伤欲绝的神色:“您就是这么想我的,宝章是妾的亲生女儿,妾怎么会推她入虎口?” “那你说的是谁?”忠王一脸莫名。 韦妃眼底迅速划过一丝狠毒:“王爷忘了,咱们府里的二娘,可不正是快到了及笄的年纪,她母亲身份低微,嫁人也嫁不好,不若去和亲吐蕃,还能封为郡主,岂不是一举两得?” “沁儿啊……”忠王恍然大悟,“爱妃说的倒是有理,反正她嫁过去,也是正经的南诏王后,本王不算亏待她了,可是,你方才说的一举两得是什么意思?” 韦妃嘴角慢慢挑起一个冷酷的笑容:“王爷,你想想,前些年光王造反,父皇嘴上什么不说,却是恨透了东宫,这些年来也不断在找东宫的麻烦。我看,二哥这太子是做不了几年了。” “哎,谁让父皇喜欢武惠妃呢,我看啊,十八郎或许就是下一个太子了吧。” 韦妃看他那副不上进的样子就心里恨的牙痒痒,语气也冷了下来:“王爷此言差矣,十八郎有那么个母亲,谁敢让他做太子?自古立嫡以长,大哥残疾,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太子!” 忠王被她说的前途有些懵,却听见她继续说:“现在你站出来为父皇分忧,父皇自然会记得你的好,日后立储,不就多了一分筹码吗?” “筹码……”忠王愣愣的,手却不由自主的紧握成拳。 ------------------------- 韦妃这厢说动了忠王同意上奏皇帝让李沁和番,那厢施施然领着侍女回去了。 宝章郡主今年不过十三岁的年纪,作为王府唯一的嫡女,她几乎就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那些个庶出的姐妹,不论是谁在她跟前都大气不敢喘,加之韦妃出身高贵,性格强势而傲慢,宝章也就被宠的骄纵了些,为了美容,常找人弄些刚刚生产后的女子进来专门为她提供人乳沐浴,至于肤白如雪,腻如鹅脂,在诸王郡主县主中,鲜有与之比者。 韦妃心情愉快的要来看女儿,人没走到,却远远的听见宝章呵斥侍女的声音:“贱婢,本郡主叫你天色将晓未晓之时去摘花供本郡主沐浴,你却胆子大晚了足足一刻钟,如此不把本郡主放在眼里,留着你做什么!来人,将这贱婢割下一只耳朵,以儆效尤!” 那侍女立即痛哭道:“婢子冤枉啊,当时郡主身边的湘莲姐姐传话说好是卯时三刻去摘取花瓣的,婢子只是奉命行事……” “住口,你这贱婢还敢胡乱攀咬,我明明说的是天色将晓未晓之时,你却胡乱猜测,郡主明鉴,婢子绝对没有说那样的话。”湘莲急急的打断了那侍女的话,末了神色一厉,道,“还不把人拖下去,你们都是死的没听明白郡主的话?” “慢着。”韦妃雍容的步入宝章郡主的闺房,众人见王妃来了立刻噤声。 “阿娘。”宝章郡主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见着母亲来了很是娇憨的就上前撒娇,韦妃见着可爱动人的女儿,脸上浮现出一抹少见的温柔,不过,当前的事情却没有放下。 韦妃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下人,目光落在女儿的贴身婢女湘莲身上:“我到不知,竟然一个丫鬟能使得动郡主身边的侍卫了,湘莲,你的胆子不小的很呐,哼。” “王妃,婢子只是忠心郡主而已。”湘莲几乎趴在地上连声道。 “这样的刁奴,挑拨是非,越俎代庖,合该拖出去打死!来人,把这贱婢拖到院子里廷杖八十,叫郡主身边所有的人去观刑,好叫他们知道,日后再有犯者,一律照此。”韦妃一指湘莲,喝道。 外头就立刻走进来两个剽形大汉,架着尖叫的湘莲就下去了。 “至于你……”韦妃看了一眼之前那个侍女,轻飘飘的说了一句,“郡主既然下了令,就照做吧。” 众人见韦妃两三下处置了两个婢女,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宝章却一点儿没因为自己贴身侍女被处置而难过,反倒一脸崇拜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好了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和郡主说。”韦妃挥挥袖子,众人鱼贯而出。 “娘,你刚才好厉害,宝章长大了也要做娘这么厉害的女人。”宝章扑到韦妃的怀里,软糯糯的说。 “宝章啊,日后你的眼睛要擦亮一些,那些个贱奴,不要太把他们当回事。”韦妃看着不谙世事的女儿幽幽叹息,她可不想把女儿养成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废物,身份高贵的女人,若是不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总有一天会被别人踩到头上去。 “知道了知道了,对了阿娘,你上次答应过女儿要帮女儿出气的,没有忘记了吧。”宝章嘟着嘴撒娇,显得无比可爱。 “放心吧宝章,”韦妃脸上缓缓划过一丝冰冷的恶意,“你才是这王府的嫡女,二娘她永远都不会再比得过你,上次那样的事情,不会再有机会发生了。” 有一次韦妃带着忠王府小娘子们去到信安王府拜年,一位夫人竟然将气度出众的李沁当做了宝章郡主大为夸赞,使得韦妃母女记恨在心,一直想要找场子教训李沁,然而,先是有李在,后又有阿云横插一杠子,一直没有得手,宝章便日日不满,闹腾着要给二姐一个教训。 宝章得了母亲这句准信,开心的笑了,笑容纯真的像个孩子:“母亲你真好。” 韦妃无奈一笑,轻轻搂住女儿,她心里想的,可不单纯是为了记仇,只是这傻孩子不懂,不过没事,以后,她会慢慢教的。 李那个狼崽子,一看就不是盏省油的灯,现在虽然王爷看不上他们姐弟,可这小子自幼就聪明刻苦,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毕竟是父子,没有太大的仇恨最后说不定都会和好,可如果那样的话她的儿子将来长大了又该往哪里站?但是如果李沁被逼着远嫁南诏甚至死在外头了,那就不一样了,李那小子必然记恨于心,他们父子两个就永远不会再有和好的可能! -------------------------- 深夜 自从上次那件事情之后,忠王头一回主动请旨入了宫,玄宗虽然不大想搭理他,听高力士说与军国大事相关也就叫他进来了。 “父皇。”忠王这一次鼓足了勇气主动来,看见自己父皇阴沉的脸色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无他,之前他被骂的太狠,已经习惯性的见到皇帝就怕了。 “说罢,你还有什么军国大事要奏的。”玄宗冷哼了一声,语气里有些阴阳怪气的,他向来讨厌儿子们插手朝政,原以为这个老三就是个懦弱无能之人,没想到他还关注起了军国大事,一时间心里头就有点儿不舒服。 “禀……父皇,儿臣要奏的,是关于……”忠王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哆哆嗦嗦的话越说越说不清楚。 “关于什么?”玄宗狐疑的眯起了眼。 忠王被这么一吓,忽然又想起了韦妃的话,脑子就无端端清明了很多,道:“哦,关于和番之事,儿臣身为大唐皇子,理应为大唐做出些牺牲。” “和番?”玄宗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朕正想着要将成王的孙女封为郡主和番,你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 “父皇,儿臣认为,成王的孙女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忠王见父皇已经有了人选,不禁就着急了,“父皇,这次我们既然答应了南诏王,就应该显示我们□□的气度,为了和平,应当派出一位真正身份高贵的皇家郡主前往,成王的孙女只是一个偏远的旁支,怎么能够当得起这样的大任呢?” 玄宗心里越来越摸不清他在想什么,皱眉问:“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儿臣膝下有一女,即将及笄,父皇可封她为郡主,远嫁和番,以彰显我大唐威仪。” “你的女儿?”玄宗讶异,“你哪个女儿?” “臣的二女,李沁,就是如今养在十八弟膝下的。” “李沁……”玄宗沉吟了片刻,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忠王,淡淡道,“这又何必,她毕竟是你的女儿,南诏那种地方何须朕的亲孙女去和亲?” “父皇,儿臣都是为了大唐,为了父皇啊,您想,之前的那些公主都没有完成和亲的使命,不就是因为她们并不是真正的皇子皇孙吗?这次要是真的嫁个皇孙女过去,南诏必定会感恩戴德,从此更加忠心不二了。” 玄宗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幽深了,过了很久,才道:“这件事,朕要想想,你先下去吧。” ------------------------------------- 同时,一名个子矮小的宦官趁着夜色悄然往惠妃宫中去了。 惠妃正在一边悬腕作画,听着青禾的禀报,笔未停,脸上的表情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竟然有这样的事情,看来,忠王府也想着趁着东宫风声鹤唳之际,分一杯羹了。” “想来是那韦妃的主意,婢子怎么也不觉得,忠王是那样狠得下心的人。”青禾笑道。 “狠不下心?那倒未必,”惠妃换了支朱笔,细细描着花瓣,那殷红的颜色,带着别样的怵目惊心,“李家的男人,谁能狠不下心呢?韦妃么……可惜,女人不是光靠着狠毒就能万事大吉的。” “娘娘的意思是?” 惠妃提起笔来瞧着自己作的画,微微笑了起来:“这宫里头太安静了些,俗话说得好,无风不起浪,既然有人这么喜欢煽风点火,我们不妨再给她添一把柴。” 她想起阿云送来的那封信,李沁的婚事她是不感兴趣的,不过既然能够借此挫伤忠王和韦妃,顺道为她的儿子拉拢一个助力,倒不失为一箭双雕之计。 “娘娘,圣上往明徵殿来了。”外间的宫女道。 惠妃放下那副画,低垂的秀眸微微抬起,瞳眸深处一抹深思缓缓消失。 “三郎这些日子看着瘦了些。”惠妃站在玄宗身后为他按摩着太阳穴。 “不过是朝堂的事情罢了。”玄宗摆摆手,近日里张九龄韩休一派和东宫一派为了安禄山当杀与否互不相让,加上南诏和亲公主人选未定,确实很是为难。 “好好,不提那些烦心的事情,说起来,阿云寄了封家书回来,里面倒是提到了件喜事呢。”惠妃莞尔一笑,不动声色的引入话题。 “哦?什么喜事?”玄宗闻言抬起有些疲惫的眼皮,脸上带了丝笑意问。 “三郎可还记得过继给咱们清儿的沁儿?” “……是老三的女儿?”玄宗有些讶异。 惠妃继续道:“可不是,阿云给她说了门亲事,说来也巧,这男方正是裴家的人,族中排行第十三,人称裴十三郎,正是太宗皇帝时候宰相裴矩的后人裴兆,这件事,在河东那边,也是说的差不多了,就差提亲这最后一步呢。” “哦?裴矩的后人……”玄宗思索了一阵,皱起了眉头。 “怎么?三郎觉得有何不妥?” “没什么不妥,阿云倒是个心善的。”玄宗若有所思,心里却涌上一股淡淡的不快。 “是呢,阿云和臣妾说,怎么说那也是父皇的亲孙女,又受了不少的委屈,日后总是希望她过的安定美满些的。”惠妃仿佛没看到他眼底的深思,继续笑着道。 “确实是委屈了……”玄宗叹了口气,“只是晚了,老三已经来请旨,希望让他的女儿之一前去和亲了。” “什么?”惠妃闻言蛾眉紧蹙,“忠王之女可是三郎的亲孙女,南诏那样的地方,何须如此?” 玄宗闻言心里那股淡淡的不快却是加深了,他想起前些日子跑来给他表忠心的三子,莫名觉得有些心寒,连阿云尚且知晓骨肉至亲,老三却如此行事,莫非是天性薄凉? “如此看来,此事可算难办了,阿云说在河东那边,这事儿算是过了明路,双方的长辈大都知晓,既是父母之命允了,就差一句媒妁之言了,算得上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皇家要是一女配二夫,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啊。”惠妃假意忧虑。 “那依爱妃的意思,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惠妃眼底划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慢慢道:“依臣妾看,两边的面子都要顾,沁儿那边既然订了婚,又是和门阀之子,我们自然要玉成,至于三皇子么,他一心为父皇分忧,也不好驳他的好意,除了沁儿,他又不是没有别的女儿了,不是吗?” “别的女儿?娘子说的是......宝章?” &韦家的气焰近来似乎,太嚣张了,不是吗?&面对玄宗审视的目光,惠妃却不闪不避,脸上露出了一个略带神秘的笑容。 186、双喜临门龙凤胎 长安那边发生的事情,自然早被那些九天安插在宫里的细作告知了阿云,虽然对惠妃推宝章郡主和番这样的事情阿云略觉惊诧,毕竟这位宝章郡主于她非常陌生,但思及韦妃心思狠毒也算自食恶果,也没有对此报以太多同情。 阿云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只是这次比起上回怀着安安要艰难许多,无论是开始的妊娠反应还是后来比一般孕妇更大的肚子带来的不便。叶英为了照顾她,也没有像上次一样住在隔壁,而是一直与她睡在一处,只不过这次孩子太能折腾,不管是他还是阿云,都没了心思再干什么。 “我看,这一胎估计是个闹腾的不行的男孩儿。”阿云坐在床上,靠在叶英怀里,方才因为肚子里的熊孩子的动作有些疼痛而蹙起的眉还未松开,有些无奈,叶英一直想要个叽萝的希望恐怕又要破灭了。 叶英抬手轻轻为她拭去额间的汗珠,清俊修长的眉紧紧皱起,看她的眼神带着心疼,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次阿云怀孕会如此受罪,思及裴元说的她这胎很有可能是个双胎,握着她的手就不禁一紧。 “没事了,现在他也不闹了。”阿云感受到了他忽如其来的紧张,却不知究竟为何。 叶英没有说话,只缓缓的低下头,目光落在他握在手里的,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上,因为怀孕,显得肉呼呼的,倒是比从前更柔软,但就是那样的柔软,让他更加担忧,因为隐约的,潜意识里只觉得她总是需要他护着宠着。 阿云感觉到自己的小肉手被叶英修长的,指尖略带薄茧的手指清若流水般拂过,心绪莫名安定了许多,嘴角微微弯起,有些调皮的翘起小指勾住他的手指。 叶英轻抿的薄唇微微勾出一抹淡笑,颀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任由她勾着也不说话。 “如果这胎还是个男孩儿,我们再要个女儿吧。”兴许是因为李沁要出嫁的事情吧,阿云忽然就想着自己要是有个女儿的话,要给她挑夫婿估计也得花了眼,但莫名的,心里却有些期待,都说女儿肖父,生个庄花一样美的叽萝,其实也不错的。 叶英听了她这话却摇摇头:“儿女之缘,不可强求,还是……罢了。”他是一点儿也不想看她遭罪了,有没有女儿,倒也无所谓。 阿云却是惊诧:“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女儿吗?”然后还对安安各种不满意? “是儿是女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我们的孩子?”叶英温声道。 阿云却是一脸的狐疑,看了他好久才别过脸,小声道:“算了吧,以前大家都说你爱萝莉。” “嗯?”叶英有些愕然,一时间怔住。 “啊,没什么,你听错了。”阿云拉过锦被,“还是睡了吧。” ------------------------------ 随着阿云的肚子越来越大,临产的日子也到了,裴夫人拉着叶英在外面等着,听见产房内的声音从早上开始到现在傍晚几乎断断续续持续了大半天,不禁忧心忡忡。 裴元以及他带来的一名万花女弟子则在里头,一个坐在阿云床前,一个因为避嫌站在屏风后,却一点儿不乱的指挥着那位花姐在必要的时候下针。 几个稳婆急的汗流浃背。 阿云咬着参片,感觉到肚子里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痛,觉得自己都快要没有力气了。 “这可怎么是好,这么久了都没生出来。”秋梨在一旁着急,却不能进去。 李和李沁在外头听见阿云的惨叫声,都吓的脸色惨白。 一脸紧张的裴夫人见李沁也在,便招呼了人要带他们姐弟两个下去,毕竟女人生产这样的事,一个未婚女子一个小孩子看了都不好。 李却坚决不下去,一双丹凤眼带着担忧看向里面,拉着裴夫人的袖子道:“裴夫人,我想进去看看姑母。” 裴夫人摇头:“这不行,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小郎君还是随你姐姐先回去休息的好。” 他正要再说什么,忽然见着一道明黄的身影倏然而至,风吹的广袖翻飞之际,更显青丝如墨,人如玉。 “姑父。”李睁大了眼睛,他完全想不到叶英是怎么在眨眼的功夫近前来的。 叶英淡淡颔首,静如初雪的目光却看向裴夫人。 “你要进去?”裴夫人皱着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怎么的,却终究还是摇头,“这毕竟不好。” 叶英尚未说话,里面阿云的惨叫声更大了些,他眉心一蹙,也不再顾及那么许多,一拂衣袖,就不见了人影。 众人都拦不住他,就这么看着他进了产房。 阿云手心里攥着的布已经全都湿了,嘴里的参片松开,仰着头剧烈的呼吸着,感觉脑袋越来越重,眼前一黑,就有些人事不知了。 花姐见她忽然昏倒,也是吓了一跳,顿时就有些慌张了,这时裴元冷静的声音隔着屏风传进来,花姐这才拿稳了银针,按照裴元的指示麻利的刺了上去。 阿云再一次被痛醒的时候,手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攥在手里:“阿英……你怎么进来了?” “嗯,”叶英垂下的视线缓缓的落在她眼里,透着熟悉的温柔,“我陪着你,无论在哪里,就像从前一样,不好吗?” 他另一只手落在她满是汗水的额头上,轻柔的为她擦去那些汗水,动作虽然很稳,她却能够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 再次和他视线相交的时候,阿云就忽然明白了什么,她那张看起来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好,我们在一起。” 阿云忽然握住他的手,闭上眼睛,指甲有的甚至刺入叶英的手掌,扎出血痕来,他却眉毛也没有皱,只是继续看着她,目光深静如流水。 “七娘,快,在使劲儿,孩子的头看到了。”稳婆不禁高呼。 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响起,屋外的人愁容不禁消了一半。 没过多久,第二声哭声再次响起,阿云就浑身无力的瘫软在床上。 不知是因为这次生产的过程比上次漫长艰难很多,阿云反倒难以宽心就睡,还是因为叶英一直握着她的手,虽然疲惫已极,阿云却丝毫没有睡意,唤了稳婆将两个孩子抱过来。 “恭喜夫人,一儿一女,这是对双胎呢。”稳婆笑着道喜。 阿云的目光落到先前出来那个哭声洪亮的有点儿过的婴孩皱巴巴猴子一样的脸上,不禁皱皱眉:“好丑……” 稳婆嘴角抽了下:“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的。” “是吗?”阿云幽幽叹了口气,感慨着为什么老大这么乖这么可爱生下来还跟玉人儿似的,老二就长这样呢? “等等,这个是男孩还是女孩?”她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脸色就不大好了起来。 稳婆忙道:“是个小郎君,小娘子在睡呢。” 言罢另外一个稳婆将女婴抱来,阿云瞧着这个看起来比她哥好不了多少,不禁有点儿忧伤,稳婆们不知她为何忽然情绪低落,以为是自己伺候不周,都多少有些战战兢兢的。 叶英轻咳一声,道,“孩子生下来大多是这样的,青阳那会儿,或许有些不同而已……”不得不说,安安生下来的时候那情形真的和他爹一模一样,除了额角少了多花,都没什么区别了。 “嗯。”阿云瘪了瘪嘴,勉强接受了他这种说法,心里还是不怎么信,总觉得叶英是在安慰她,想着儿子长成这样就算了,女儿也这样会不会嫁不出去啊? 不过好在,事情没有像阿云想的那么糟糕,过了些日子,孩子们的皮肤也不再像原来那么皱巴巴的难看了,反倒是水灵灵的白嫩嫩的,让人瞧着就欣喜。 龙凤胎这样的事情,毕竟是大吉,玄宗听闻了回报,虽然暗惊女儿生产过程必定十分艰辛,但知晓母子均安,宽慰之余也是龙颜大悦,索性下旨为诸公主加封千户,顺道通过封赐吴王的途径给阿云也加上了同样的食邑,其他平白多了食邑的公主自然开心,只有东宫,砸了好些器物,好像前段时间因为保下安禄山拉拢了这一员猛将的得意,尽皆消失。 自然,李瑛也不仅仅因为这一件事心生不悦,毕竟父皇偏袒那位“上仙公主”几乎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最让他感到心烦的事情,还是吴王奉召入京,娶了弘农杨氏长房嫡女为妃,婚礼的场面比之皇太子纳妃居然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吴王还是从大明宫出发,将新娘子从丹凤门迎入了含元殿,这简直就是无上的殊荣,武惠妃的气焰因此嚣张了不少。 事实上,除了李瑛,还有一个女人,从头到尾观摩着这场盛世华筵,一时间百感交集,悲喜莫名。 “明明……这一切,本该是我的啊。” 187、返程途中闹别扭 忠王府 忠王和韦妃面色惨白的借了圣旨,跪在一旁被封为公主的宝章郡主则完全懵住了,愣愣的跪在那里,大脑中一片空白。 “不……我不去和亲,我不去……”宝章忽然站起来,一把抢过圣旨,丢在地上抬脚就要踩。 “放肆!”传旨的小黄门见到如此情况,脸都黑了,拿眼瞪着忠王,后者立马叫人来拉开了自己的女儿。 “哼,公主,这道旨意可是忠王殿下亲自入宫求来的,莫要不识好歹。”小黄门冷冷道。 “胡说八道,娘,为什么是我去和亲,不是李沁吗?你不是说了是李沁的吗?”宝章一双手臂被健妇架起,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反抗着。 忠王眼见着小黄门的脸色更差,心里头一个咯噔,立时顾不得那么许多,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扇过去,打的宝章整张脸都偏到一边,耳边嗡嗡直叫。 韦妃见状一把推开忠王,呵退了那两个健妇,一脸心疼的看着女儿雪白的脸上的巴掌印,瞪向忠王:“王爷有话不能不好好说?动手做什么?” 忠王心中恼恨宝章行为出格,担忧那小黄门回去会跟玄宗告状,也不管韦妃,只沉下脸来:“你给我好好教教她,什么是贤良淑德,这般品性,连沁儿的万分之一也不及!” “是……我是不及,那你怎么不叫她去和亲呐?”宝章哭着推开了韦妃,颤抖着伸出手来,指指忠王,又指指韦妃,“你……你们……你们卖女求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语毕整个人就跑了出去。 忠王气的手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韦妃:“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女儿?” 韦妃心疼宝章,听见他这句话更是气的脸色难看:“这还不是你的女儿?” 张良娣见他们两个吵了起来,便款款上前,道:“姐姐快别和王爷吵了……” 韦妃正在气头上,乍一听见这个她本就十分厌恶的女人的声音,怒火一下子飙升到了顶点,反手一巴掌就要打过去,却被忠王拦下。 “王爷……”张良娣吓得花容失色,躲在忠王身后,忠王则一把将韦妃推在地上。 忠王眼角余光瞥见那小黄门冷冷的神色,心头微惊,严肃道:“来人,王妃得了失心疯,把她带下去好生照看着,不准任何人前去探望。” 韦妃跌坐在地上,步摇金钗散乱了一地,手臂也被蹭破,显得格外狼狈,她恨恨的看着眼前这个虚伪的男人,偶然间对上张良娣那双含着算计带着嘲讽笑意的眼,心头一片的冰凉。 忠王也不顾她是什么想法,径自去讨好那小黄门,杜良媛皱着眉看了一眼韦妃,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其他的那些宝林侍妾都是一脸战战兢兢的样子,生怕自己被殃及,只有杨玉环站在人群的最后,环视着这些女人,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嘲讽。 区区一个忠王,她当初也是眼睛瞎了才会委身,若非那面神奇的宝镜,她哪里会想到,原来自己曾经想也不敢想的,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李瑁,本该是她的夫君,而且她还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甚至后来,杨玉环思及此处脸微微一红,连陛下也……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不顾一切的封她为贵妃,夜夜宠爱,为她靡费万金做华裳,红尘一骑送荔枝,华清赐浴,恩泽家人……若非那面宝镜忽然出了问题,她肯定能看到自己母仪天下,成为大唐最尊贵的女人那一幕。 想着梦里贵妃生活的奢侈和华丽,再对比如今的惨状,杨玉环就不禁暗恨,都是韦妃那个贱人还有那个早该去死的上仙公主,将来若有一日她见到了陛下,定要让此二人生不如死。 ------------------------------- 裴家 阿云抱着精力无限充沛的熊儿子,时不时的偏头避过他伸过来扯她头发的爪子,外加眼神威慑(然并卵),坐在胡床上和大家讨论着她这对双胎的名字。 “兜兜的名字,我与郎君没个主意,还要劳烦母亲费心想一个?”阿云知晓裴夫人喜欢老二,遂自然的,把命名权交给了她。 裴夫人想了想道:“安安名青阳,兜兜不若就叫青檀,檀为乔木,我们兜兜以后长大了必定是国之栋梁。” “哎,等等,算命的说了,兜兜不是五行缺水吗,青从水,叫清檀如何。”裴夫人身侧一个年级略长的贵妇提议道。 裴夫人眼睛一亮,恰好阿云抱着的熊孩子奋力的扭动了一下伸出小胖手咿咿呀呀的也不知在说什么,众人就哄笑了起来。 “兜兜看起来很喜欢这个名字呢。” “嗯,那就这样定了,兜兜就叫叶清檀吧,至于糯糯……就叫叶灼。”阿云瞧着摇篮里头睡着的,相对安静多了的闺女,和叶英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定了名字,阿云就写了封家书,欲找人快马加鞭传信长安,冷不防一只小胖手伸出爪子,在信封上印了个黑乎乎的爪印,阿云拿开信件,结果那只小手就干脆在她脸上按了个黑印子。 “兜兜,别闹!”阿云费劲儿的把熊孩子抱开,结果他圆溜溜的眼睛提溜滴流转了好几圈,停在身边一个小铃铛上面,又伸手去把小铃铛拿起来,死命的摇啊摇啊的,简直没完。 “你怎么这么熊哇!”阿云被他那声音闹的一脸崩溃,恰逢叶英走进来,熊孩子兜兜就一把扔开铃铛,啊啊啊的乱叫,还向他爹伸出了爱的双臂。 阿云没有想到,她一开始的一句“熊孩子”的戏称,居然成了真,原先男孩子比较活泼也就罢了,虽然安安听话但是也不代表他跟女孩子一样安静,但兜兜……绝对不是一般的熊,每天闹腾,不是拿着铃铛摇的人耳朵受不了,就是啊啊啊的要抱抱,抱了又舔的人一脸口水,不管是阿云故作不喜的不理他,还是叶英无意识的放冷气,这熊孩子依旧精力充沛一点儿不受影响,莫说跟安安当时一看见叶英就哭了,他简直一看见自己亲爹就恨不得上去舔一脸口水外加各种扯衣服非礼。 对比见到人就露出一个天真无敌可爱的甜笑的糯糯,这简直就是熊孩子的典范。 阿云看着被扯乱衣服的自家夫君,实在忍不了了,遂摆摆手示意乳母把孩子抱下去,上前去给他整理:“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 叶英原本黑着的脸倏然露出一丝古怪,随后一脸深意的瞧着她,微微垂下眼帘:“还能像谁?” 阿云瞠目结舌,在叶英的笑容下无语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有他那么熊吗?不过这孩子真奇怪,居然一生下来就长了几颗牙,每次喂奶的时候又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她说到这里就没有说下去了,就是因着这个,后来她才破天荒的给儿子找了个乳母,不然两个孩子还真有点儿喂不过来,好在兜兜不像安安除了母乳谁的都不喝,不然她真是要愁了。 裴家的丧事早就办的差不多了,阿云念着裴夫人的心情,多留了几个月,然而毕竟李沁婚事已定,吴王和王妃也早已回到杭州,多次写信催问,他们也只好带着两个包子告别了依依不舍的裴夫人,踏上了返程之路。 “母亲要多多保重身子。”阿云细细叮嘱了侍女要按照裴元开的方子按时给裴夫人调养,与裴殷二位兄长告别,才登上了马车。 “总算是睡着了,想来这几天熊的累了,真是,要是和糯糯一样乖乖的多好。”阿云刚刚才把混世魔王哄睡着,让奶娘抱去另外一辆马车上。 阿云抱怨完毕,正要起身坐远些,手腕被叶英轻轻拉住,她不禁愕然抬眸,却见对方神色有些恍惚,视线微斜向下,落在她因为胸前的隆起而微微开襟的衣领里,这时,恰好马车微微晃动了一下,阿云没坐好整个人往前扑了一下被叶英抱了个满怀,他也因为这股冲劲儿整个人仰躺在车厢里,阿云就这么趴在他身上,两个人的衣物纠缠在一块儿,平添了几许暧昧。 马车不断的行驶,两个人之间又不免有些挨挨蹭蹭,在这样密闭的环境下,总显得十分暧昧,阿云正红了脸要起来,却发现身/下某一处的变化,她又不是处子,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抬眸去看叶英,却发现他玉色的面容像是爬满了红霞,眸色带着一丝犹豫和迷茫,让她无意间觉得喉咙一阵干渴。 自从生下两个孩子后,叶英就忽然像是回到了那个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庄花似的,再也不碰她一样,素日里只要肢体接触过了,也像是被蛰到了一样迅速躲开,弄得阿云一阵惆怅,以为是自己身材不好所以努力减肥了一段时间,但现在她感觉自己身材已经算得上不错了,甚至可以说比原来那样还好些,叶英却还是没有那个意思,弄得她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情绪。 “阿英……”阿云试探着俯下身去,在他耳边轻声说,小手慢慢的滑入他的衣襟。 叶英偏过头,眸子里还是没有清明的样子,她趁机慢慢的凑近,吻了上去,叶英的手缓缓抚上她圆润的肩头,微微下拉,丝滑的绸衣被扯下,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和精致优美的锁骨,他的吻温柔的落在她优雅而白皙的颈项上,精致的锁骨上,辗转厮磨,就在两个人拥吻正激烈的时候,叶英忽然推开了她坐了起来。 阿云这么衣衫半褪的被推开,方才的激情顿时冷却了大半,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叶英的神色却已然恢复了清明,他略带歉意的看了看阿云,脱下自己的外袍要给她披上,却被阿云推开了去。 她咬了咬唇,话到嘴边却难以启齿,只好自己穿好衣服喊了停车,然后换了马车。 叶英看着她的背影,缓缓的垂下眼帘,颀长的睫毛挡住了所有的情绪。 188、不明就里大乌龙 藏剑山庄 叶英和阿云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久不见爹娘的安安裹成了个黄灿灿的团子就扑上来,要阿云抱,一张粉嫩嫩的,和叶英有九成相似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来,拖长了声音喊着:“娘……安安想你……” 阿云被他软糯的声调逗的扑哧一笑,道:“我们安安重了不少嘛。” 安安抿了抿小嘴,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才没有呢,安安没有偷吃,不信娘问大母和大父。” 一旁的庄花娘和叶孟秋听了都笑了,扎着双马尾的叶琦菲小盆友很干脆的戳穿了他:“大伯母,安安就是偷吃,他兜里还藏着糕点呢。” “不是不是,我是要带给娘吃的。”安安连忙辩解,从鼓鼓囊囊的衣服兜里拿出一个装着点心的小盒子,“我听二叔说的,娘以前最喜欢吃这个了。” 阿云看到那小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的装着两只桂花糕,果真是她“小”的时候经常委托叶晖带来的那种,再看看安安那双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充满希冀的目光,心里蓦然一软,摸了摸小安安的头:“嗯,安安真是个好孩子。” 被夸奖的安安抿着嘴微笑了起来,眨眼睛的时候,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忽扇忽扇的,看起来格外秀气,若非还有孩童的稚气和腼腆,压根就是一个叶英的翻版。 难怪婆母那么喜欢安安,阿云想着,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的飘向一旁的叶英,眼底有些落寞。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要这样天天躲着她,上次马车上那件事情之后,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两个人这样“冷战”了那么些天,也没什么好转。 “娘,大母说,我有弟弟和妹妹了,他们在哪里?”趴在她怀里的安安忽然问。 “嗯,弟弟和妹妹还在睡觉,被抱回天泽楼去了,安安做了大哥,高不高兴呢?”阿云看着她怀里软软的小团子,忽然心里有些愧疚,在现代就算要生个二胎也要等老大长到一定的年岁了才好,甚至还要担心兄弟姐妹处不好争宠这样的事情,安安这么小,还被她扔在山庄一年半载的,刚见到爹娘又得知自己有弟妹了,会不会不高兴啊? “安安也有弟弟妹妹了,当然高兴,以后就可以带着弟弟妹妹玩儿了,”安安开心的说着,忽然低下了头,有些闷闷的,“可是娘以后可不可以都带着安安呢,安安会很乖的。” “好,娘以后走哪儿都带着安安,不丢下安安一个人了。”阿云实在看不得他委屈的模样,加上心里本来就愧疚,连忙就下了保证书。 “安安晚上要和娘亲睡。”安安这下是真的高兴了,搂着阿云的脖子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琦菲,”叶英忽然开口,唤一旁看着安安卖萌各种不齿的琦菲,琦菲则一阵迷茫的看着自己这个几乎没怎么说过几句话的神仙一样的大伯,发现大伯正对着自己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带着青阳到外面去玩吧。” “哦……哦,好。”在庄花微微一笑中完全阵亡的叶琦菲小盆友扯了扯还在卖萌的叶青阳小朋友,“安安,和姐姐出去玩儿吧。” 阿云放下了不情不愿的安安,看了叶英一眼,没有说话。 两个孩子都出去了,叶英才和叶孟秋夫妇二人说起了他们这次的行程以及裴家发生的那些事,叶孟秋听他汇报了丧事的过程,叹了一番后,宽慰了阿云几句,便没再说什么了。 只是庄花娘,敏感的发现了阿云和叶英之间的不寻常,心里有些担忧。 --------------------- 告别了二老,叶英径自回去了天泽楼,阿云则去见了徐明嗣。 她走到徐明嗣住的那个院落门口时,不禁讶异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 不远处一个巨大的塔一样的东西里头时不时的飘出火星,满目的瓶瓶罐罐,还有些造型奇怪的设备,几个十多岁的少年穿着白大褂手上带着手套,自己做着自己的事情,对外来的一切,仿佛都不怎么关心。 徐明嗣正在一边指着图纸和一个少年解说着什么,样子看起来很严肃很认真,再配上一副眼镜,真的就可以去模仿大学教授了。 “呀,徐哥,有人来了。”一个端着盘子经过的少年瞧见阿云,便回头笑着喊了徐明嗣一声,徐明嗣拍了拍眼前那个少年的肩,鼓励般的笑了笑,那少年眼底就泛起一丝有些腼腆的谢意,朝他鞠了一躬,然后跑到另外一边写写画画去了。 徐明嗣朝她走过来,步履间轻快无比,却没了丝毫之前故作的格格不入,干净而俊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就穿着一身白大褂,发式甚至还是古代的样子,居然一点儿违和感都没有。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类人,天生带着一股令人无法忽略更无法同化的自信,不需要苟同,亦不需要标新立异,只是默默的做着他们的事情而已。 “你看起来不错的样子。”阿云唇角这才发自内心的扬起。 “谢谢,不过,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样啊。”徐明嗣手臂环胸,在一个比较礼貌的距离站好。 阿云早就习惯他这种喜欢戳人肺管子的说话方式,也不和他计较那么多:“人手什么的都够?” “嗯,他们几乎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踏实肯干,这样就可以了,毕竟智商这种东西,不能要求太高嘛。”徐明嗣耸了耸肩。 阿云看见他这个动作就莫名想笑,正要说什么,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闪过来。 “哎,徐明嗣,你刚才让我去拿的是这个瓶子嘛?” “ohgod,你能不能小心点儿!”徐明嗣看着周甜儿像拎小鸡一样拎着他的宝贝瓶子就一脸的紧张。 周甜儿撇撇嘴:“嘁,不就是个瓶子嘛,里面又不是什么珍贵的药材,徐明嗣你搞这些东西不会是想要炼丹吧,你可别被那些人给骗了,那种东西吃不得的。” 徐明嗣看了她一眼,周甜儿默默不说话了。 阿云眼见着徐明嗣转过去自顾自的做实验了,周甜儿居然也不闹,一时间神色就有点儿古怪。正常的发展,难道不应是徐明嗣一副我不跟弱智见识的表情,或者讽刺挖苦对方一番然后周甜儿炸毛吗? 似乎也感受到了阿云奇怪的眼神,周甜儿脸上有些不自在:“哎呀我们不要再这里打扰他了,还是出去好了。” 阿云被她这么给推了出去,脸上的神色更狐疑了,刚想问什么,周甜儿却道:“哎呀叶夫人,我发现你气色不是很好诶,需要我万花谷的神医来给你把把脉吗?” 阿云嘴角抽了抽:“算了,不劳神医你费心了。”不就是没怎么睡好吗?你们一个二个的这么大惊小怪的作甚? 周甜儿却摸摸下巴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其实说真的,叶夫人你这样子,倒是很像我嫂嫂一个人在家待久了不高兴的样子,那个时候我哥一出去总是出去好久的,不过这不对啊,你不是天天和叶庄主待在一起的嘛?” “你个没出嫁的姑娘,少胡说八道。”阿云皱眉。 “哎哎哎,你可别小看这个好嘛,我隔壁那家好像就是因为那郎君总是外出,夫妻两个长久不在一起,所以后来那家的大娘子红杏出墙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阿云揉揉眉心,“好了我走了,你还是多上心下婧衣吧。” “诶……别走哇……”周甜儿见阿云一阵风似的人就不见了,尔康手了好半天。 却不想,这一幕被庄花娘派来请阿云去她那里聊天的侍女瞧见,心道不好,便匆匆忙忙回去禀报主人了。 -------------------------- “彭”一声,茶杯落地,瓷片碎的到处都是。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庄花娘颤抖着声音,怎么也不信那侍女说的话是真的。 “是,婢子听到周姑娘和大庄主夫人说起什么夫妻两个总也不在一起一定是有问题……”她说到这里皱眉想了想,“还说什么要把把脉之类的,难道大庄主和夫人身子不舒服吗?” “有问题,身子不舒服?”庄花娘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我说呢,为什么阿云总是用那样的眼神看英儿,英儿又一副冷漠的样子,难道真的……我可怜的儿子……” 189、坐忘峰论人何在 阿云近日里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譬如,她婆婆来找她贪谈心的次数莫名其妙的多了起来,总是旁敲侧击的打听他们夫妻二人最近是否“和睦”;譬如,她和叶英吃饭的时候,总会发现菜色变得很是奇葩;再譬如,婆婆身边的侍女总会有事没事的跑来给她端一盅补品让她转交给叶英,然而那补品的味道闻起来就很是诡异。 虽然阿云一次都没有把那些奇葩的补品端给叶英,对那一桌子奇奇怪怪的菜也淡定的叫人撤了重做,却也门清这绝壁是她婆婆的手笔。 挑了个风和日丽,熊孩子不闹腾的日子,阿云索性主动去拜访婆婆了。 在双方看起来都没有什么意思瞎比比的情况下,两人各自挥退了侍女,关起门来说真心话。 “娘,您最近为何要给阿英送那些……嗯……味道古怪的补药呢?”阿云寻了个委婉的说法,她虽然并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不妨碍猜测,“娘你是不是最近听了什么不实的传言了?” 谁知道她这话刚一说完,庄花娘的神色就微微变了下:“什么……已经传开了?” “这?”阿云一头雾水,她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庄花娘抓住她的衣袖,却是满脸的担忧:“那些补药你都端给他了,这么多都……没有用吗?” “什……什么……”阿云嘴角微微一抽,见自家婆婆忧色更甚,连忙道,“没有,我觉得那个看起来很是古怪,所以没端给他。” 庄花娘这才松了口气,然而并未过多久,又回到原先忧心的模样,拉着阿云一脸循循善诱的表情:“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那……那种事情,一定要及早医治才好,怎可讳疾忌医呢?就算是英儿藏着不愿意说,你怎么也帮着他呢?” “啥?”阿云这下是震惊到了,“娘你刚才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婆婆这话是真的? “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阿云你会真的不知道吗?”庄花娘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阿云脑子里却是炸开了。 她家婆婆这么言之凿凿的,难道说的都是……真的? “娘,你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吗?”阿云过了好一会儿,才半信半疑的看着庄花娘,言语之间有些动摇。 庄花娘有些无奈:“阿云你可仔细想想,有多久不曾与英儿……行夫妻之礼了?” “我……”阿云脸红了下,“阿英他又不是纵欲之人,这……”说道这里,她发现自己忽然说不下去了,毕竟自从生下两个孩子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都不曾有过亲热,唯一差点儿就擦枪走火的那一次还以她被推开为结局。 “已经有些时日了,娘你的意思,难道夫君他有什么……隐疾?” 见阿云终于不再“为自己夫君隐藏”,庄花娘心下微松,拉着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不愿意伤了英儿的面子,所以为他隐藏,可是这件事情,你真的得听娘的话才好。” 阿云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没有开口接话,只听她继续道:“那些补品,要亲自监督着他喝下去才好,不必和他说那是什么,想来你给他的他也不会拒绝……” ----------------------- 天泽楼 阿云哄睡了三个宝宝,就跑去小厨房端了补品,一路慢腾腾的走着,脑子里思忖着待会儿到底要怎么骗他喝下去。 不知不觉,她就走到了门前,想要抬手敲门,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大概是她徘徊的时间有些长了,门直接从里面打开了。 “啊……阿英。”阿云冷不防看到他出现,吓退了一步,差点儿没拿稳托盘,辛亏叶英反应快帮她托稳了。 叶英见她深思不属,眼神有些呆愣,微微凝眉:“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阿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勉强露出个自然些的笑来,“我们先进去好了,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叶英看了她好一会儿,看的阿云都觉得浑身发毛了,才侧过身,让她进来。 阿云像是丢烫手山芋一样放下那个托盘,回身见叶英不紧不慢的跟过来,目光从她放在桌子上的那盅东西上一掠而过,落在她的脸上,眉梢微挑。 “额……阿英,最近天气湿热,容易生病,我炖了些补品给你。”阿云假装淡定的掀开盖子,倒出里面已经温了的汤到碗里,端给他。 叶英却不接,只淡淡道:“天气湿热?” “对啊,这个季节嗯……比较容易生病。” 叶英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停在那个碗上,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阿云却有些不大淡定了:“阿英,凉了就不好了,你还是先喝吧。” “阿云,这汤……是你自己炖的?” “是啊,是我自己。”阿云自然没有把她婆婆给卖了,毕竟对男人而言,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哦?”叶英垂下眼帘,薄唇微微抿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语气里透着捉摸不定,“那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额……应该是当归,党参,枸杞什么的吧。”阿云额间冷汗直流,不想再和他纠结这个问题,直接端近了给他,“别问了,你还是喝吧。” 叶英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微微推开了碗,心里一团烦躁却无从解释,只能淡声道:“别胡闹了,日后也别再弄这些。” 阿云见他如此抗拒,又语焉不详,心下原本确认了五六分的东西变作了九成九。 “阿英……”她开了口,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叶英眉心微蹙,叹了口气,道:“我不需要这些。”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见叶英真打算弃疗了不禁有些慌张,“你听我说,我不是在乎那些……只是有疾的话,真的得请大夫,毕竟对身体不好。” 叶英被她这一通话说的额角微微一跳,干脆不再说话。 “那好吧,你不要请大夫的话,那就喝补药吧,这是婆婆吩咐我的。”阿云见没辙,只好抬出自家婆婆。 叶英听她这话却是僵了一瞬:“是母亲吩咐的?” 阿云在他的眼神下不禁退了两步:“是……是啊。” “阿云,此事并非你和娘所猜测的那样,”叶英压下心里那股莫名“奇妙”的感受,淡声道出事情的真相,“只是上次你生产之时,颇为凶险,我不想再看你经历一次罢了。” “啊?”阿云微微瞪大了眼睛,却还是将信将疑,“你……该不会是为了弃疗故意骗我的吧?” 叶英这下是真的不想说话了,只淡淡的抬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那……那你早说啊,害的我们担心。”阿云讷讷道,说起来也是,他们两个蒸包子的速度是太快了点儿,“其实……如果要避孕的话,我有办法啊。”系统商城里可以买到一些神奇的药物,像没有副作用的避孕药之类的,大概因为与任务无关,需要的积分也不多。 叶英似乎也终于想起了他这个妻子有一些秘密这个事实,看着灯光下她微微泛红的双颊,清俊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如果阿云你真的怀疑的话,不如……” “啊,那个,算了吧,那个,我还是去找婆婆把这个事情说清楚,免得她忧心的睡不着才好。”阿云打了个激灵,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端起那个已经冷掉的东西,闪到门口,有些好奇的看了看那盅补品,纠结了会儿还是问,“阿英,你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吗?” “……不知道。” ------------------------ 纯阳观坐忘峰 满眼望去,天地间一片银白的雪,草木花鸟,大多难以攀折这一方危悖ㄓ星嗨桑诤缰杏3謇剩倭2坏埂 二人对坐,其中一个一身道袍,满头白发,一脸沧桑,却是仙风道骨,一派名家风范,正是纯阳开山祖师吕洞宾,另外一个则一袭简单的白衣,青丝不系,容颜俊美,看起来是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哥,只是眼底一片漠然,好似与这片天地化为一体。 “青玄真人,可曾算出,我那徒儿现在何方?”吕洞宾睁开了双眼,问那年轻男子,语气里却不像是何后辈讲话,显得有几分客气, 那被称作“青玄真人”的年轻男子依旧不改眼底漠然,手指下缓缓流动的淡紫色小阵忽然停了下来,他慢慢的收回了手,目光望向西边。 “人在少林,看起来,颇为不妙。” 190、宝章私逃韦妃病 长安 这天,南诏的迎亲使者以及奉旨送亲的队伍一同到了忠王府外,就等着已然被赐封为永和公主的宝章郡主起驾了,可奇怪的是,这些人在外头等了大半个时辰,得到的话只有一句——公主正在梳妆。 南诏使者不乐意了,虽说他们是边陲小国,总是名正言顺的得了圣旨,怎么就非得承受这种莫名其妙的的下马威了? 外头报信的侍女面上的笑容也随着正午阳光的越发刺眼而僵硬了下来,南诏使者不耐烦的要闯入王府,却被侍卫们拦住,双方眼看着就要爆发一场冲突。 此时,韦妃的堂兄韦坚带着人刚好经过,眼见着外头一团乱,不禁皱眉呵斥,并嘱咐手下:“干什么呢,快把他们给我拉开。” 南诏使者不依不饶:“韦将军,非是我等无理取闹,而是公主迟迟不出,我等心焦不已啊。” 韦坚原本对这门亲事就不怎么高兴,看着这南诏使者长相粗犷语气无礼更是不悦:“哼,小小番邦,你懂什么礼仪,公主梳妆,尔等就耐心等着便是,本将军进去看看。” 南诏使者虽然不怎么高兴,奈何韦坚势大,只得撇撇嘴等着了。 谁知,忠王府里,早就乱成了一团。 韦妃坐在位置上满脸冷笑,忠王来来回回走着,时不时的指着她恨恨道:“看你教的好女儿!” 韦妃就争锋相对道:“那还不是你宠出来的!” 侍从通禀说韦坚将军来了,忠王夫妻才停止了吵架。 “王爷,王妃。”韦坚朝二人作礼后问,“这是……怎么回事?” “别提了,宝章那个逆女,她居然敢抗旨私逃,那些个下人也没用,连个人都看不好,都是些废物!”忠王恶狠狠道。 逃走了?韦坚听到这样的结果反倒觉得心里面好受些,宝章这个孩子虽然骄纵任性了些,但终归还是他的堂外甥女,怎么着也不忍心瞧着她嫁到那种地方去的,当下就安慰道:“王爷,我倒觉得,这也不是一件坏事嘛……” “还不是坏事,那是不是非得等到父皇将本王满门抄斩了才是坏事?你知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出了这样的大事,日后她就算不必去和亲也无法好好嫁人了!”忠王气不打一处来,这个韦坚真是个蠢货,也不知道韦家怎么会出这样的货色来? “事到如今,我们只能随机应变了,否则丢了父皇的颜面,后果不堪设想,宝章身边不是有个丫鬟和她差不多大么,叫她替嫁,反正也是家生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就不会有人知道。”韦妃站了起来,冷冷说着,“至于宝章,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南诏使者在外头终于等到所谓的公主正带着人离开的时候,一个鬼鬼祟祟的少了一只耳朵的小丫头忽然趁人不注意跑出来故意摔倒在地上,副使眼见着她当了路要去驱逐,却被那丫鬟一句耳语气的勃然大怒。 “慢着,这个不是真正的公主!” 永和公主私逃,忠王妃找人替嫁这件事情很快的传到了宫中,玄宗龙颜大怒,这次直接下旨申饬王妃无德无才,不配为皇子嫡妃,废其一品王妃之位,降为侧室良媛,同时另选宗室女封为昭和公主和番南诏。 当张良娣受忠王之命前来找韦氏要管理王府的信物时,露出的趾高气昂和不屑成为了压倒韦氏最后一根稻草,她彻底的病了,原先那些骄傲一点儿也不见了踪影。 而躲在暗处默默看着这一切的杨玉环则在所有人都不再关注韦氏的时候,走到了她跟前。 “你莫不成,也是来看我的笑话?”韦氏看了一眼她病榻前这个少见的访客,眼底浮现出一抹嘲讽。 “不,”杨玉环看着她,脸上露出一抹不知是怜悯还是好笑的神色,“我是来帮你的。” “哼,就凭你?”韦氏冷笑,“你以为,现在的你,能和张氏抗衡?” “我为什么要和她抗衡?”杨玉环笑了,笑的很是妖媚,那笑容看的韦妃都不禁为之一呆,果真是许久不见了,杨玉环整个人好像都发生了些变化,原先那些小家子气莫名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反倒是一种莫名强大的自信和妩媚。 正在韦妃考虑着利用杨玉环和张氏相争斗自己好渔翁得利的时候,杨玉环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来,是希望王妃您帮我,见到陛下。” “陛下?” “不错,”杨玉环笑容更为妩媚,“只要能见到陛下,我保证,王妃您还是原来的忠王妃,谁也越不过您去。” …… 吏部 身穿绯色官袍的男子听了来人细细的禀报,细长的眼眯成一条缝,手指在桌沿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他的嘴角慢慢的弯起一个弧度来,看上去像是在微笑,却总也含着几分讥讽的意思,让人难以捉摸。 “既然是想见陛下么……” 那样也好,他也想看看,那个倾倒了天下的贵妃娘娘,这次还能不能爬上那个位置。 “安禄山人已经回去了?”他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不出阿郎所料,即使张九龄以死相谏,圣上也并未改变主意,反倒升了他的官。” “哼,张九龄越是劝谏,越是没有用。”这样的事情,他还不清楚,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裴耀卿不论文治武功都稳压其他宰相一头,皇帝岂会不忌惮? “阿郎,还有一事……” “何事?” “惠妃娘娘那边,您真的打算不去理会吗?” 李林甫沉默了一阵,才道:“你去回了娘娘,就说,李某是皇帝的臣子。” “那……您是不打算扶持吴王了吗?” “你问的太多了。” “小人失言,小人……小人告退了。” 李林甫看着那人出去,眼底那一抹有些晦暗的神色才渐渐的散去。 扶持李瑁?他自然还是要做的,其他的人他不能确定,但却知晓,如果是这个孩子登上了皇位,他的结局还有可能是好的,只不过,这种支持,不能像从前那样,摆在明面上。 ------------------------------------ 李沁婚期将近,吴王妃杨氏近来也是忙的不行,因着阿云是长姐,也少不得前来商议一二,摆脱了张九龄的耳提面命的李瑁则轻松自由了很多,更是动不动往山庄跑,整天和熊孩子兜兜玩的不亦乐乎。 说起来也是奇怪,安安长的是和他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睡美人糯糯的样子看起来是七分似母,三分肖父,唯有熊孩子兜兜,谁也不怎么像,却是和他舅舅生的极为相似。 阿云无语的看着被李瑁举高高然后咯咯直笑的熊孩子,摇了摇头,转眼看见吴王妃杨氏一脸憧憬的看着他们两个互动,嘴角轻抿出一个笑容,说起来,其实一开始她对李瑁这新任的王妃不是没有一点儿嘀咕的,大概因为杨玉环给她的阴影实在有点儿大,然而后来发现人家只是一个有些腼腆行为端庄大气的秀气妹纸,绝壁不是杨玉环那种轻浮之人,心下也放开,真心和她这个弟妹结交了起来。 “你和十八郎还年轻,子嗣的事情,不要这般着急,左右他也不是个好女色的性子。”阿云微笑着说,他们这对小夫妻相处起来还算不错,虽然李瑁曾经为娶妻闹过一阵子别扭,但看着妹纸温柔善解人意毕竟不好意思,渐渐也开始学着投桃报李,加之李瑁不大好渔色,吴王府现在除了王妃没有一个侧室侍妾通房什么的,确是和/谐空前。 “嗯,阿姐说的是。”杨氏脸微红,低下头小声应答道。 “沁儿的婚事,倒是麻烦弟妹呢,很多事情我也不太懂。”说起来这方面的能力真是靠小时候培养的,杨氏看上去不过十五岁大,和李沁这个养女一般大,处理起来这些事情,却是井井有条,纹丝不乱,不愧是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 “沁儿是殿下的养女,自然亦是妾的养女,此番出嫁,亦是吴王府的喜事,妾身为王妃,好生操办也是理所应当。”杨氏道。 “阿姐,你们在嘀咕什么呢?”那边抱着熊孩子玩累了的李瑁跑过来,兜兜看到阿云又挣扎着从他舅舅怀里要出来抱阿云,阿云却是被他的缠人大法给累怕了,加之还有事要和李瑁商量,叫来侍女让抱回屋子自个儿玩儿去了。 “十八郎,跟我来。”阿云唤了李瑁,朝室内走去,杨氏见她脸上有些郑重的神色,并未跟过去,找了借口说去看看兜兜离开了。 “阿姐,是有话要交代弟弟?”李瑁看着外面的门被关上,阿云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嗯,”阿云点点头,“你也成亲了,日后想必很快就会为人父,有何打算,不妨和阿姐说说?” “我觉的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李瑁温和的笑着,言语里的深意却是一目了然。 阿云看了他许久,才点点头:“你觉得好,自然就是好的,阿姐知道你的意思了,”他毕竟骨子里是善良温文的,怎么也不能变成父兄那一类人,否则,像父夺子妻这样的事情,又岂能真的忍得下,放得开? 李瑁见她这样说,心里松了口气:“阿姐,谢谢你……” “说什么呢,当年要不是阿弟死活要陪嫁过来,阿姐现在的日子能过的这么逍遥吗?”这话其实也不算大,这一代的地方官多顾忌吴王的面子,不管她做什么,确实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倒确实给了她很多方便。 “那是因为我不放心阿姐嘛,”李瑁说道这里撇撇嘴,有些闷闷的道,“好在阿姐挑夫婿的眼光还是可以的,不然的话……” “好了,都结婚了你还和个孩子似得。”阿云摇了摇头,“真让人操心。” “阿姐不要操那么多的心,总之,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阿姐你的。” 阿云看着眼前那双一如既往澄澈见底的双眸,微微笑了,多年以后再回忆起今天,除却了愧疚,却只剩下满腔的惆怅心酸。 191、所谓大义实私心 “徐大哥,我们该上路了。” “哦……”徐明嗣收回张望的视线,看了一眼方才提醒他的小哥,“东西都清点完毕了?” “嗯,我已经清点了两遍了。”小哥摸摸头,一脸疑惑的看着徐明嗣,平素这人记性不是好的不行吗,怎么今天感觉魂不守舍的,莫不成是在藏剑山庄待久了舍不得?可是现在当朝相国裴耀卿亲自派人来请他前往长安,想来是前程似锦,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那,我们走吧。”徐明嗣撇了撇嘴,翻身上马,有些郁闷的驱马前行。 他们一行人都离开后,角落里才缓缓转出两个身影来,一男一女,看穿着皆为万花谷弟子的服饰,只是男的看上去要更随意些。 “刚才怎么不上去跟他送别?”裴元凝视着徐明嗣消失的方向,忽然出声。 周甜儿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没有说话。 “嗤……”裴元最是见不得她那个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离别而已,用得着这样吗?再说,你们两个才认得多久,别跟我说你还真瞧上那小子了?” “师父你说的轻巧,洛风道长还留书出走了呢,怎么不见你心情好?”周甜儿一副不怕死的去戳她师父死穴。 裴元嘴角抿成一条线,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见对方哭的更惨了,额角就不禁一跳:“行了,你擦擦吧,看看你现在这个模样,可不要跟人说……” “呜呜呜……我一定逢人就说我师父是万花谷的裴元……”周甜儿大哭着打断了裴元的话。 裴元默默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哇呜呜呜……师父你为什么不安慰一下徒儿呢?”周甜儿蹲在墙角,抬起头来一脸愤愤的看着她师父。 “好了,”裴元揉了揉太阳穴,递过去一只干净的手帕,“为师看那个小子是个傻子,压根不懂得感情之事,你这样又是何必呢?再说了,你要真的喜欢他,为何不让他知道呢?” 周甜儿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通,抽抽噎噎的:“我不敢说啊,因为我害怕,害怕他觉得我太轻浮,就像从前的……那个人一样,让我一个人跟傻子一样的唱独角戏。” “你还知道你傻啊?”裴元干脆蹲下来,平视着他的徒弟,“缘分之物,本来就是难得,总要你情我愿才做得数,他方才一直不走,像是在等什么人,说不好,就是……” “额?”周甜儿猛然抬起头,差点撞上裴元的鼻梁,“师父你说的是真的?” 那个带着眼泪的笑容,简直傻到爆。 裴元默默的看了她三秒,然后很自然的起身,风流潇洒的转身走了。 --------------------------------- 并不知道周甜儿和徐明嗣之间发生了什么的阿云收到了霍玉送来的信,同时叶英也收到了唐门那边送来的请柬,内容大致是一样的,唐门门主唐简打算把唐家堡传给少门主唐漠,请江湖上各大门派的掌门前来参加。 说起来他们夫妇和唐漠也算渊源不浅,自然应当往巴蜀走一番,只是上次阿云答应了安安,无论走哪儿都带上他,琦菲见着安安要去,也吵着闹着非得跟过去,叶炜压根拦不住她索性也不拦了,因着队伍里多了两个小孩子,也就多了些准备工作。 不过,说到唐家堡,阿云就想起了一个人。 “叶神烦……哦不,五弟他,现在还是没有下落吗?” 叶英皱了眉,没有说话。 叶晖则在一旁道:“上次倒是听说他们在金水镇,还和唐家堡的唐无乐发生了冲突,不过后来又音讯全无了。” 不论是叶英还是阿云,绝对想不到,他们以为不知道跑到哪个角落里去的叶凡,此刻正被唐小婉藏在唐家堡的密室,对着他未来的岳父,思考着于他而言算的有生以来最大的抉择。 唐门密室 唐小婉咬着下唇,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神色幽密的爹,拉了拉他身边俊秀少年的袖子:“小凡哥……” 叶凡却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迅速抽开了袖子,转眼见唐小婉一脸伤心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对不起,小婉妹妹,我方才走神了。” 唐小婉蹙着眉,低下头,眼泪就落了下来:“小凡哥,你……你还是走吧,毕竟这件事情,涉及到你大哥和藏剑山庄的声誉,即使我们知道真相,却还是不要说的好。” 叶凡闻言脸上出现悲苦的神色,无力的垂下手臂,喃喃自语:“为什么事情会是这个样子,大嫂她……为什么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唐傲天却是不耐烦他们两个这般叽叽歪歪了,开口打断了叶凡的自言自语:“叶五庄主可是想好了?身为男子,如同妇人般畏首畏尾又是何必?” 叶凡没说话,唐傲天就瞪了唐小婉一眼,后者被他吓得眼泪汪汪,又去拉叶凡的袖子。 “小凡哥哥,我知道你此刻心痛如刀绞,但,也是为了兄长鸣不平,小婉能够理解的,小凡哥哥真是善良。” 叶凡有些欣慰的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唐傲天阴沉的眼眸下闪烁着一丝诡谲:“小婉说的是,我们要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发此事,也是为了你大哥好,毕竟他堂堂藏剑山庄的庄主,无辜被一个女人戴了绿帽子,实在是令人气愤。再者说,你那大嫂和唐漠二人早就狼狈为奸,日后要是唐漠当上了门主,他们两个为了在一起,你那大嫂迟早会干出杀夫通奸这样的事情来,你要是赶在唐漠成为门主之前揭发此事,或许还能救你大哥一救,这样,他即使当时会恼怒你,但日子久了,自然会发现你的良苦用心。” “可……可是……”叶凡一脸的为难,“如果这样的话,我大哥岂不是名誉扫地,就连藏剑山庄都会被连累。” “唉,”唐傲天叹了一声,冷笑道,“没想到啊,我原以为小婉看上的人,必定是个不拘一格的英雄少年,却不想你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迂腐,不明是非,既然如此,小婉你还是速速与这叶五庄主分道扬镳的好,这般畏首畏尾如同妇人的男儿,岂堪做良配?” “我……”叶凡被他这一激,脸就红了,加上唐小婉又开始嘤嘤哭泣,他骨子里那股属于少年的热血劲儿又上来了,“可是你怎么能保证你说的那些就是真的呢?” “哼,当年你也不是没有来过唐家堡,你大嫂和唐漠过从甚密,出双入对这样的事情,唐门上下谁不知道?” “可是后来……”叶凡想起那段时间自家大哥确实因为唐漠不高兴了好一阵的事情,忽然又沉默了。 “再说了,你大嫂为何处心积虑的让唐漠娶个苗女,难道不就是因为害怕日后他娶得出身高贵的女子碍着他们两个私通了吗?”唐傲天说道这里,眼神黯淡下来,“也是唐某无用,若非如今武功被废,否则必然要大义灭亲,为我唐门除此一害。” “好,既然唐门主你言之凿凿,烦请给出证据来,叶凡也好当着武林英豪的面揭穿他们两个的真面目。”叶凡被他言语挤兑之下,红着脸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心里却希望着唐傲天给不出证据来,毕竟阿云待他算得上是不错。 唐傲天眼底不着痕迹的闪过一丝得意,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一摞纸,递给叶凡道:“我这里有他们来往的书信为证,叶五庄主大可看上一看。” 叶凡结果那些所谓的书信,才将将看了几张,就气的把它们丢在地上:“这简直是有辱斯文,大嫂她太过分了,岂能如此对待我大哥?” 唐小婉搂过他的手臂,细细安慰着:“小凡哥哥,不要为那样的人生气,她不值得的。” 唐傲天看着他们两个,心里涌起一股极端的快意,唐漠绝对想不到,他这个大哥,居然能在他继任门主之时送上这么一份大礼,唐漠要是这样还不身败名裂,那简直就是老天不长眼。只要唐漠没了名声,到时候父亲还是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唐门,也迟早会回到他的手中来。 192、众目睽睽撕破脸 在唐傲天的示意下,唐小婉搀扶着魂不守舍的叶凡出去了,轮椅上的红色宝石被唐傲天轻轻一扭,密室后的一堵墙忽然从中间向两边打来,走出一名带着斗笠身材高大的男子。 “唐门主用这等手段欺骗一个小小少年,真令某大开眼界。”那人兴致盎然的从地上捡起叶凡扔下的那些所谓的私通密信,嗤笑一声,“这样的东西,恐怕也只有那种不过脑子的人才会相信了。” “哼,这有什么,不管阴谋还是阳谋,只好用即可,何须顾忌那么多?”唐傲天毕竟经历过一番起伏,对这种程度的冷嘲热讽,早已不盈于心,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道,“说到底,这不也是你的想法?让藏剑山庄那两个人暂时夫妻失和,你也好下手除之,不是吗?” “不错,”那人笑了,“不管真的还是假的,只要是男人,听到自己的妻子很有可能与他人私通这样的事情,都免不了会心有芥蒂,只要矛盾从内部产生了,我们要对付他们,就容易多了。” 唐傲天略略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道:“按说旁人的事情我是没有兴致的,不过,阁下这般针对藏剑山庄却是为何?” “针对……到不至于,不过只是有的人挡了我的路罢了。”那人语气里擒着一丝诡笑,回荡在这密室里,格外幽然。 唐傲天没有再问下去,他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让唐漠身败名裂罢了,这种事情由藏剑山庄的五庄主亲口说出来,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是假的也多了三分可信度,最好那叶英一怒之下斩杀了唐漠,其他的事情,他才懒得去管。 ---------------------------------- 广都镇 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门派几乎都差不多陆陆续续赶到了蜀中,阿云他们在此歇脚时恰好撞见云游归来的王遗风夫妇,唐潇潇半年前生下一个女儿,取名作王徵昕,王遗风宝贝的不行天天抱在身边,其女控程度简直超过了素来以萝莉控闻名的庄花。 躺在摇篮里的王家小萝莉看起来是一点儿不怕生,手指含在嘴里笑的一个那个灿烂,安安好奇的上前打量着她和自家妹妹的区别,却被小萝莉一把揪住了腰间的玉璜不放。 “啊,昕儿妹妹,这个是表哥送给我的,不可以给你。”安安有些为难,其实他是挺想送这个小萝莉礼物的,但是父亲说过,友人赠予之物要好生保存,不可随意转赠他人。 “别管她,她就是那个见什么都想拿的毛病。”早已拜倒在安安的颜值和暖心属性下的唐阿姨很自然的背叛了自家闺女。 阿云却是笑了:“既然如此,安安另选一件礼物赠予王家妹妹好了。” 安安想了想掏出一个小小的紫檀木雕,一下子吸引了王小萝莉的视线:“王家妹妹,这个是我亲手雕刻,本来打算送给我妹妹糯糯的,现在送给你作见面礼,可好?” 事实证明,安安雕刻的那个小兔子显然更符合小萝莉的审美,对方毫不犹豫的就舍弃了蛋总的玉璜,选择了木雕。 大人们瞧着他们友好,都纷纷笑了。唐潇潇摸着下巴瞧了瞧自家女儿和别人家的儿子,眨了眨眼睛,心里却有了个想法,这么乖的孩子抢过来作女婿怎么样呢? 也亏得王遗风不知道他夫人在自家女儿这么小的时候就开始打算盘要嫁女儿,否则非要吹上一个晚上的笛子直吹的唐潇潇痛不欲生为止。 几人结伴前往唐家堡,却是少门主夫人凤瑶亲自来接,原先单纯的凤瑶并不知道中原人对所谓“身份”的看重,一心一意就只想嫁给唐漠罢了,后来嫁人了才知道原来唐门对于门主夫人的家世、性情、武功等都有着十分严苛的要求,若非阿云这神来一笔直接给他们俩申请个皇帝赐婚,她和唐漠恐怕是没有办法得到唐门的承认的,因而,凤瑶对阿云十分感激。 “说起来,忆盈楼的霍玉少侠以及孙飞亮曲云夫妇也到了,前些日子,霍少侠还问了叶庄主和夫人何时到呢。”凤瑶一路为他们引路,一路闲谈。 阿云知晓霍玉已经到了,心下就盘算着找个时间去拜访一番,只是想起叶晖所言,既然到了唐门,不妨打听下叶凡的下落:“我有一事,却是要唐突少夫人了。” 凤瑶听她这样说也大概猜到了十之八九,淡淡一笑道:“夫人言重了,什么话不可以说呢?” “说起来也是惭愧,小叔叶凡与贵派唐小婉……游历在外,听闻前些日子在金水镇与贵派唐无乐少侠发生冲突,不知后来如何?”唐无乐该不会由和游戏里那样被那两个人直接坑死了吧?阿云想着。 “此事……”凤瑶沉吟了片刻,道,“其实我们也不知后来究竟怎样,据无乐说,他是遇上了唐小婉和贵庄五庄主,唐小婉假意要和他回唐门,中途又下了蒙汗药,无乐醒来的时候,二人已然不见踪迹,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现在何方。” 只是下了蒙汗药?那还好…… 阿云松了口气,毕竟唐门的人要是因为叶凡而死他们也有责任。想来青城派毕竟不比霸道山庄势大,吃了哑巴亏估计也忍了,不敢去追杀唐门之人和藏剑五庄主,也就不存在唐无乐为了保护唐小婉被砍死这样的事情了。 “不过……这件事情,不知道贵庄打算如何才好?”凤瑶皱了皱眉,她是觉得很奇怪的,叶英庄主看起来挺正常的一个人,如何会有个弟弟脑回路那么奇怪……听唐无乐说,那叶凡口口声声说什么他们这些愚蠢冷漠不懂得人间真情,满脑子都是这种情情爱爱的,这真的是藏剑山庄的五庄主吗? 阿云没有说话,其实她也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办才好,事实证明这对西皮好像越拆越在一起,坚定的不行,可叶英之前又和她说明了,此生绝对不会再让唐小婉嫁入藏剑山庄,阿云虽然不知道唐小婉上辈子到底干了什么事情惹到他了,但是想想自家夫君那性子估计也是到了极点才这么说。 叶英修眉微微一凝,淡淡道:“此事,还是先找到他们二人为好。” 凤瑶见这位藏剑山庄的庄主压根没有提什么婚事,心里大致就知道了点儿底,想来藏剑山庄是不打算认唐小婉这么个五庄主夫人了,不过听唐漠说来也是,他们汉人讲究聘者为妻,奔者为妾,藏剑山庄规矩大,有这种讲究也是意料之中,而且就唐小婉那种性子,要是去给人当正妻却也是祸害人。 于是,凤瑶就把这件事情抛开了,她可没有那么好的心为一个总是明里暗里挤兑她夫君唐漠身份不正的庶出“侄女儿”操心,更何况唐小婉那个娘到现在看来都没有死心,四处散播她使了南疆蛊术勾引唐漠的流言,凤瑶就算再怎么善良,心里也会有疙瘩。 到了居所歇息片刻后又见了忆盈楼的来人,阿云神色莫名的在孙飞亮身上转了一圈,在和对方同样带着探究的目光微微一撞,心里明白了六七分。 见对方说要出去醒醒酒,阿云也寻了个借口出去,走到树下河边,发现一道笔挺的秀影背对着她。 “如果孙某没有猜错的话,叶夫人想必本不该是叶夫人吧?”孙飞亮没有回头,负手看着潺潺的河流,声音有些冷淡,大概是因为对藏剑山庄的人始终心有芥蒂,“在下也觉得奇怪,怎么素来一心只为剑道的叶英庄主会娶妻生子呢?” “孙少侠此言却是无甚道理,正如曲云教主总会嫁人一般,我夫君为何不能娶妻?”阿云不以为意,笑吟吟的回了回去。 孙飞亮为之一塞,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阿云继续道:“孙少侠一心为了曲云教主,此情此义确实令人感动,只是往事既然都已经过去,与其计较,何不如抓住现在的幸福呢?孙少侠经历不同常人,想必定能好生保护住曲云教主的,不是吗?” 孙飞亮听到她这话,沉默了很久,再次开口时,语气缓和了很多:“如果这辈子她还是教主,我自然跟她去,绝不会像叶晖……” “不错,孙少侠是曲云教主的夫君,自当护着自己的妻子,小叔于你们二人而言,不过一介陌生之人,连擦肩而过都不曾,若是耿耿于怀,岂不是作茧自缚?” 孙飞亮这才回过头,一张比女子还要秀丽几分的脸在月色下愈加明丽,他抿了抿唇,终究道:“叶夫人说的不错,这辈子,也只有我和她,再无旁人。”他说道这里,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至极的神色,那样的神色,只有在想起自己心爱的女人之时才会拥有。 而这一幕,恰好被躲在远方的叶凡以及唐小婉看了个一清二楚,叶凡捏紧了拳头,心里一阵愤怒,他虽然没有听到此二人在说什么,但却没有错过孙飞亮眼底的脉脉情意,果然事实就像唐傲天说的那样,他这大嫂,非但和唐漠不清不楚,还水性杨花,勾引忆盈楼的人,可怜他大哥对此居然一无所知。 “小凡哥哥……”唐小婉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不要难过,我们一定会揭穿那个女人的真实面目的,她一定不会得意的。” “我只是恨我自己识人不明,”叶凡闭了闭眼,“我原以为她是好人的,毕竟我小时候,娘亲就没了,爹和兄长都无暇关注我,也只有她会偶尔来给我送些东西吃,安慰怕黑的我,却没想到她居然这样……” 唐小婉闻言眸中闪过一丝不明之色,低下头道:“兴许,她那时只是为了在叶英庄主面前假装呢。” “我不知道……”叶凡痛苦的抱住脑袋,“为什么……” “小凡哥你不要这样,”唐小婉抱住他哭了起来,“你这么善良,只是被人蒙骗了而已啊,不要惩罚自己,让我难过啊……” “唐门主说的对,”叶凡冷静下来,“我一定要揭穿他们两个的真面目,不能再让藏剑山庄继续蒙羞。” ---------------------------- 第二天 唐门的门主继位仪式正式开始了,唐门四老皆服饰庄重的站在唐简身后,唐老太太坐在上首,一脸欣慰的看着唐漠这个重孙子。 唐简看着自己高大英俊的儿子,亦是老怀安慰,虽然唐傲天让他失望透顶,但总算,还有一个唐漠,不曾让他失望。 “今日乃是我唐门盛典,我儿唐漠,正式继任门主之位,唐某在此谢过诸位赏脸参加。”武林盟主发话了,掌门们自然是一一还礼。 下面一排的唐门弟子手里端着各种掌门的发冠以及信物,一一上前来,唐漠跪在了父亲脚下,唐简正要为儿子戴上掌门的发冠,忽然外面响起一个女声。 “且慢!” 众人见着这样的场景居然有人敢打断,不禁好奇的往外头看去,却见一个粉衣少女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 唐老太太讶异:“小婉?你怎么回来了?” 唐小婉没有回答唐老太太的话,只是看向皱眉看着她的唐简,道:“祖父且慢,孙女有一事,想要禀报。” 唐简叹了口气:“小婉啊,既然回来了,以前的事情,祖父也不想追究了,你回去好好歇着吧。” 唐小婉却是摇头:“此事事关重大,关乎藏剑山庄和我唐门的清誉,小婉恐怕是不能遵命了。” 唐简听她这么说,眉皱的更深了,难不成她是要说她自己和叶凡的事情?可是……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观礼的,一派闲淡舒朗的叶英庄主,对方好像压根不打算提这件事,小婉自己提出来,到时候要是藏剑的人不搭理,岂不是要伤了她女孩子家的面子。 “行了,你的事情,稍后再说。来人,把小婉送回去。”唐简严厉了语气,也不再和唐小婉说了,唐小婉看着眼前貌似恭敬实则强硬的来“请”她的唐门弟子,咬着唇不说话。 爹说的没错,若是一旦叔父当了门主,她在唐门就连一个普通弟子都敢欺负上门,再无地位可言。 就在此时,外头又走进来一个人,本来老神神在的王遗风都不禁吃惊:“叶凡?” 叶凡却没有理会他的师父,只走到唐小婉身边,拉住了她的手,唐小婉满眼的泪水,靠在他怀里,两个人像是旁若无人的搂搂抱抱。 在座的江湖中人不禁开始窃窃私语。 “听说这位叶五庄主和唐家姑娘是私奔的,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私奔?不是说藏剑山庄君子风范么,怎么也干出这样的事情来?还有那唐家姑娘,看上去文文静静的,怎么这般不知羞耻?” “你有所不知了,我听说,那唐姑娘是个庶出的,她娘好像还是个什么青楼□□。” “怪不得如此,我就说,唐家另一位姑娘唐书雁听说还是个名声不错的侠女,怎么唐家就出了这么个东西了。” “啧啧啧,那叶凡估计也不是个好的,看上这种女人,脑子有问题吧?” “呵呵,你瞧瞧,藏剑山庄那些人的脸色可甚是好看。” …… 不管那些人怎么说,反正两位主角是没有受到影响的,叶凡一脸温柔的为唐小婉擦眼泪,将她整个人挡在身后,对着唐简和已经起身一脸漠然的看着他的唐漠道:“你们不要为难小婉,这件事,我来说。” 唐漠见他神色不善,略挑了挑眉,唐简却是看向了叶英,大概还是希望他能说点儿什么吧,毕竟是他唐家的女儿,还是希望能有个正经名分的,叶孟秋不在,那么长兄为父,叶英的话自然是分量十足。 “我要说的事情,自然是关于唐门这位新上任的门主,唐漠少侠,”叶凡冷冷的看着唐漠,“你厚颜无耻,与他人妻子私通,可曾想过有一日会被当众揭发?” 193、兄弟情断意决绝 叶凡话音刚落,场内瞬间安静了一下,随之下面开始愈加汹涌的窃窃私语。 唐漠站在原地双臂抱胸,嘴角微微动了动却没说话,唐简凌厉的目光直接扫向叶凡,将后者吓得生生退了一步:“叶五庄主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说话可要懂得分寸才好。”顾忌着叶英在场,他还算的上是忍耐了,否则换作旁人,想要活着走出唐家堡亦是不可能。 叶凡却丝毫不惧,梗着脖子一脸正义凛然道:“唐盟主,叶凡敬你是武林盟主,但却不代表我要对你儿子做下的事情视而不见。” “好,好,好……”唐简怒极而笑,连说了三个好字,每个字都带着磅礴的内力,压得叶凡生生吐出了一口鲜血,毕竟武林盟主,虽然唐简平素为人低调,也不等于他能让人这样当众欺辱他的儿子。 唐小婉见叶凡吐血,不由惊叫了一声,急道:“祖父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想杀人灭口吗?”说完又看向叶英,“叶大庄主竟然也如此冷血,就这么任由他人欺辱你的弟弟吗?” 叶英尚未说话,阿云便道:“唐姑娘莫要胡乱下定义,叶凡竟然口出惊人之语,不妨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免得口说无凭,平白污蔑了好人。”她是不知道叶神烦怎么忽然跑出来神来一笔的,不过唐漠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毕竟人家才刚得一双可爱的儿女,怎会跑去与什么他人的妻子私通?叶凡和唐小婉这般在意,莫非……是为了那个红/袖? 不料叶凡听到她这句话却连连冷笑,走到她跟前道:“大嫂,事到如今,难道你还想要遮掩么?小弟本以为算得上是给您留颜面了,怎么,非要我当着大家的面揭发你和唐漠的丑事吗?” 叶凡这话一说出来,现场简直就炸开了锅。 藏剑山庄的庄主夫人和唐门未来的门主有一腿,这简直就是劲爆啊! 这些旁人可不管什么真的假的,反正这话是从藏剑山庄的五庄主嘴巴里跑出来的,就这一条,足够让人重视了。 在场的人正两眼冒光的盯着藏剑这边,似乎要看看接下来要上演什么好戏,冷不防感觉温度骤降,一股透彻骨髓的寒意从脊梁骨往上窜,好似剑锋直指着咽喉,一下子谁也不敢妄动了。 场内落针可闻,安静的可怕。 藏剑那边坐着的人里面,最显眼的位置处的俊丽男子看也没有看叶凡一眼,自顾自的抚摸着剑鞘上的花纹,面上一派沉静之色。 叶凡却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压力,这种压力甚至多过方才唐简给予他的,他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的阿云,慢慢的走到叶英身边:“大哥,我知道这样的事情对你来说难以接受,可是长痛不如短痛……” “叶凡,”叶英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声线一如既往的平稳温和,仿佛他还站在天泽楼下,对着弟子们说着最寻常的训诫之语,“你外出离家这么久,可还记得,我藏剑叶氏的家规?” 叶凡一见他这样,纵然内心深处有千万句话,也只能恹恹道:“我记得。” 叶英眉梢微微一扬,淡淡道:“是吗?背来听听。” “其一,敬祖先、重宗长,不得以下犯上,忤逆不孝。 其二,睦宗党、重师友,不得饮水忘源,忘恩负义。 其三,谨交友、慎独行,不得不学无术,放浪形骸。 其四,行仁义、笃诚信,不得欺凌老弱。败坏族名。” 叶英慢慢的抬起头来,一双无波无澜静若深雪的眼眸就这么看向他,语气里早已没有了方才的温和平淡:“那你告诉大哥,污蔑长嫂,重伤他人,识人不明,外加败坏山庄清誉,触犯了哪几条?” 叶凡心中微微一颤,却还是固执己见:“我没错,我是为了藏剑山庄,大哥你糊涂了,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居然重伤亲弟?” 叶英按住剑柄的手不经意间握了起来,关节甚至都微微泛白,他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然而在场的所有人却没有谁敢来打搅他的思考,过了很久,久到叶凡以为他要这样站着到天荒地老了,才听到自家大哥淡然若水的声音:“从今往后,你莫要再唤我大哥。” “大哥……”叶凡急了,正要继续说什么。 清冽的拔剑之音忽然响起,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一道金色的剑光在他们兄弟之间落下,割断了叶凡的袍角,落在地上,划出了一道深达数尺的裂痕。 叶凡骇然的看着叶英手上握着的剑柄,心里登时一阵后怕,他方才,压根没有看到大哥是何事拔出的剑。 “从今往后,叶某没有你这个弟弟,叶凡少侠好自为之。”叶英再次看了他一眼,冷淡的说出了他今天和叶凡讲的最后一句话。 叶凡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他绝壁想不到一向宽容的大哥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阿云却心里清楚,叶英这是对叶凡彻底失望了,不光是因为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污蔑于她,更重要的是,他居然一点儿判断力也没有,被唐小婉这么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前世今生都一个样子,丝毫没有改进。 “似你这般是非不分的大哥,小凡还不屑于认呢。”反应过来的唐小婉一脸心疼的拉过叶凡,恨恨道,“你的妻子和人通奸,也不见你有所反应,反倒责骂对你一片赤诚的亲弟,藏剑山庄的庄主竟然是这般人品吗?” 阿云见唐小婉居然有脸喷自家夫君,不禁就冷笑出声:“唐姑娘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叶凡自己不长脑子不知道受了何人挑唆胡言乱语,我夫君就一定要和他一般吗?再说了,唐姑娘是个什么来历,自身不正,难道还有脸说别人吗?” 唐小婉摆出一副不屑和阿云讲话的姿势,清高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你分明就是人品低劣,先和我叔父不清不楚,再是勾引忆盈楼的孙飞亮,这些事情,你难道敢否认?” 忆盈楼的孙飞亮…… 阿云抽了抽嘴角,眼角瞥见被唐小婉这句话瞬间气的脸色铁青的曲云和孙少侠,心头泛起一丝古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你下句话是不是还要把什么纯阳宫的道士,少林寺的和尚都牵扯进来?” 那边早就气的冒烟的曲云姑娘耐不住了,阴森森出言道:“这位唐门的姑娘好利的嘴,就是不知道你的嘴比起本姑娘的剑又能利上几分?” 早先被这一连串的东西砸的懵逼终于回过神来的唐潇潇直接站起来骂街:“唐小婉,你个傻x脑子有问题是不是?什么唐漠和叶夫人的,他们两个一西一东的差个十万八千里,见个面还得走上几个月的,你见过这样通奸的?别是你自己习惯了和叶凡天南地北的私奔,脑子都不会转了吧?” 众人也是恍然:“对啊,这个实在太离谱了,偷情也有这样的偷法,那岂不是老子明天都能偷到皇帝的妃子了?” 唐小婉气的就要哭,叶凡却挡在她面前,对唐潇潇道:“师娘你说话可要积德,再说了,当初在唐门的时候,不是你说的我大嫂和唐漠十分般配吗?他们之间,说不得还有您的牵线搭桥。”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没同情心的师娘,顶撞起来也没什么负罪感。 唐潇潇被他这句话气的不想说话,王遗风则直接皱眉警告道:“叶凡,你现在跪地和你大哥大嫂道歉,否则后悔也晚了。” 叶凡却是一脸不可置信:“怎么连师父你也这样说话?我明明没有错,为什么要认错?” 一边被“通奸”的事件男主角唐漠终于开了金口:“既然叶五庄主……哦,不,现在该叫你叶凡少侠,既然叶凡少侠言之凿凿,俗话说的好,捉贼拿赃,你可有证据证明唐某和叶夫人行为不端?” “哼,那样的淫词艳曲,还是不要拿出来污了大家的眼睛才好!”叶凡有些犹豫。 众人却更是不信了,觉得他这样遮遮掩掩的,必然是有问题。 唐小婉一咬牙,从袖子里拿出那些所谓的书信:“这就是唐漠和叶夫人通奸的书信,大家不妨看看。”言罢,就如天女散花般撒的到处都是。 那些江湖人士好奇的拿起来津津有味的读着,同时,一只洁白无瑕的玉手也拾起了一张。 “果真是好诗,”霍玉嘴角慢慢扬起一丝笑意,一双含情妙目就这么落在唐小婉身上,“唐姑娘认为,这果真是叶夫人亲笔写的?” 唐小婉被这么个俊秀非凡的美公子看着,忍不住脸上红了红,小声道:“这位公子说的正是。” 霍玉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对叶英道:“前些日子霍某还曾听叶庄主说过,好像尊夫人的字写的实在是有点儿……” 阿云脸色一黑,想起霍玉曾经吐槽说她的字一笔一画的像是刻出来的那些话,叶英却是淡淡颔首:“不错,内子的字迹,确实有些不佳。” “哦,那我倒不知道了,叶夫人什么时候练就了这么一笔好字,而且这字迹看上去……好像跟叶英庄主的有点儿像啊。”霍玉故意拖长了声音。 众人听到这句提醒也认真的看那些所谓叶庄主夫人的字,见过叶英字迹的人都纷纷道:“别说,和叶庄主的字真有□□分相似。” “这不是好笑吗?谁家大娘子和外人私通还要用郎君的笔迹的?”这些人有些哭笑不得,还没见过这么玩儿的,这叶五庄主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唐小婉脸色一僵,她父亲早先并未能拿到阿云的字迹,想着大凡闺中女子应当都是要模仿其夫君的字的,于是干脆拿了叶英的字也仿照,却不想出了这样的问题…… “就算如此,也不能证明这一定不是她写的。”叶凡皱眉,心里却开始动摇了。 霍玉见他依旧死倔着微微挑眉,继续微笑道:“既然如此,劳烦叶夫人当场写几个字来瞧瞧,也好让叶……叶凡少侠死心。” 阿云起身,倒也没急着写字,只缓缓走到叶凡身前。 叶凡有些迷茫的看着她,喉头滚了滚,又说不出话来。 “你小时候,总是爱哭,比女孩子还要娇气,可又怕被你爹听见责罚你,还记得,是谁隔三差五的带你出去散心,安慰你不哭的?” 叶凡沉默。 阿云摇摇头:“你三哥以前总说你心思太敏感,不好接近,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和你娘却是十成的相似的,这种无厘头的传言我想,以你的聪明劲儿,也不至于会深信不疑,可你还是信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叶凡眼珠子微微动了下,拳头慢慢的握紧。 “其实你压根不是担心什么藏剑山庄的声誉,或者说,你压根就不在乎吧?”阿云冷笑,“你只是觉得没有人在乎你,没有人关注你,觉得你父亲偏心,明明你大哥八岁开始习剑,而你在同样的年纪向你父亲索要四季剑谱,却遭到了拒绝,于是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叶凡,你敢说这些年来你对你的父兄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愤之情?” 不等叶凡说什么,阿云继续道:“你只知道抱怨你父亲对你不公平,为你取名作‘凡’,也不曾管束过你,可他是否短过你的吃穿用度?你只知道嫉妒你大哥得到父亲的严格督促,可还知道他幼时动不动被罚跪在冰冷的祠堂,甚至多的是时候满身鞭痕?如果你到现在为止,内心深处还只知道抱怨别人对你不公平,不妨想想,你身为藏剑山庄的五庄主,整日在外游荡,与人私奔丢尽了叶家的脸,可曾干过一件有利于山庄的正经事?” “我……”叶凡下意识想要开口反驳,却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一句话来,难道不是吗?他一直抱怨,抱怨自己的出身,抱怨父亲的偏心,抱怨兄长……天赋卓绝,总是我行我素想干什么干什么,从来不曾想过会对他人造成什么后果,更何况,阿云虽未挑明,却直接暗示了他对于他内心深藏的那个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儿大逆不道的想法,她心里清楚的很。 一直以来,他对大哥,其实是有怨的……甚至,曾经想过要取而代之。所以即使知道唐傲天说的那些不一定是真的,却还是下意识里想要去相信,毕竟那样高不可攀的大哥,也是有着缺陷的事实让他觉得更容易接受。 众人看着阿云一步步逼问叶凡,也忘记了她还要写字的事实,看看一直沉默不语的叶英庄主,再看看这个被长嫂说的面有愧色的叶凡,心里不由自主的都开始鄙夷他的人品。 哪家那一碗水真的端的平的?再说了,长子承业,还是有能力的长子,简直是天经地义,至于叶老爷子对幼子的做法,也没谁觉得好奇怪的,他们不都这样,既然后继有人了,对幼子疼爱些,不让他受累也是常事,这叶凡却是好笑,自己不努力上进反倒怨怪父兄,还尽干些抹黑藏剑的事情,简直丢尽了叶家的脸。 叶凡听到那些人的指指点点,羞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唐漠却不放过他:“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想这样的事情,不可能是叶凡和唐小婉两个就能干出来的,事到如今,叶凡少侠不妨说说,你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他可以不在乎那个人之前对他的伤害,只是他曾经发过誓,他们两个再也不是什么兄弟,人若犯我,我必还之! 194、青阳失踪阿云急 “说的是,”唐漠这么一说,唐潇潇也终于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对着一边一脸惨白摇摇欲坠的唐小婉道露出了个带着大白牙的笑,“唐小婉,你要不想跟本堂主去刑堂走一遭,趁早有话早说,否则……” 唐小婉不可置信的后退了好几步,转而看向唐简:“祖父,难道你也要把孙女送到那种地方去吗?” 唐简此刻却是心灰意冷,一点儿不想搭理她,淡淡道:“小婉,你是唐家的孩子,做错了事情,要懂得承担后果,不要总和你爹一样。” 唐小婉眼中泪花闪闪,几步扑到唐老太太怀里:“您也是这样想的?” 唐老太太有些疲惫,轻轻的推开了她:“小婉,你知道,污蔑门主是个什么罪名,更何况,漠儿是你的叔父,以下犯上,更是罪加一等。” “你们……”唐小婉一下子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很无助,眼泪像是止不住一样落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我?你们还有一点儿同情心吗?我们……我们不是亲人吗?” “哼,亲人,你方才胡说八道的时候,可还当唐漠是你的亲人?”唐潇潇在一边摇头,“唐小婉,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再隐瞒也没什么用了,还是说出事情的真相吧,免得白白给别人背了黑锅。” 唐小婉没有说话,唐门中人也一副默然不语的模样,至于藏剑那边……几乎所有的弟子都一脸怒容的看着他们两个,叶凡见状咬了咬牙,挺身而出:“师娘你就不要为难小婉了,此事,皆为前门主唐傲天告知,至于事实真假……”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叶英,却发现对方连个眼神也不曾给他,不禁有些伤心,“叶凡和小婉确系不知。” “傲天……果真是他……”唐老太太闭上眼,喃喃自语。 唐简和唐漠都没有说话,一直闭目养神的唐怀智叹了口气,道:“此事是我唐门的家务事,还是不要在外人面前处理的好。” “这怎么行呢,”那些江湖人士却是不满意了,“方才唐姑娘一口咬定了藏剑山庄的庄主夫人和贵派少门主有私,现在你们一句要关起门解决就好,把人家藏剑山庄当成什么了?” “就是啊,都这样了也不给人家一个解释,就算是唐门也不能这么霸道吧?” …… 藏剑山庄一行人也是脸色难看,但因着叶英和阿云都没有发话,暂时没人说什么。 唐简深知今日有些事情需要作出个解释了,毕竟叶英都已经作出惩罚,将叶凡给逐出藏剑了,更何况,事情涉及到两大门派的脸面,对唐小婉这个孙女和唐傲天这个儿子,就算有再多的不舍,也必须得作出些处置了。 “诸位……”唐简用了三层内力,以便让场面安静下来,“今日之事,确系鄙派唐小婉与唐傲天造谣,因其对少门主唐漠心怀怨愤,至于无辜连累叶夫人,实在是本门之过,从今日起,我唐简以唐门门主身份宣告天下,将唐小婉逐出唐家堡,从今往后,再不得以唐门之人身份行走江湖,至于唐傲天……终身囚禁于密室,等闲之人再不许探视。” 唐小婉跌坐在地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祖父,你不能这样啊……都是父亲他逼我的,他逼我的呀,是他说要让叔父身败名裂的,这样他就可以重新得到唐门了。” “不管怎么样,终究是你包藏祸心,小婉,以后……好自为之吧。”唐简没有再看她,只看向阿云,“不知叶夫人对此意下如何?” 阿云扫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叶凡和唐小婉,略微撇嘴,对唐简微笑道:“盟主处事公道,妾身自然信得过。” 她也不怕在场这些人说出去什么,霍玉控制着整个隐元会,要找到各个门派掌门某些不可说的秘密还不容易?到时候直接每人一封信,自然出了这个门没人乱编排。 唐简点头,正要说点儿什么,外面一个藏剑弟子忽然跑进来,捂着手臂上的伤,直接跪在了叶英跟前:“大庄主,夫人……青阳公子和琦菲小姐被人劫走,弟子等人不敌……” “什么?”阿云眼前一阵恍惚,手中茶盏打翻,声线里都带着颤抖,“被劫走?被什么人劫走的?往哪里去了?” 叶英拉住她颤抖的手,握于手心,问那弟子:“贼人是何身份,可知往什么地方去了?” “是往东南方向去的,芳明师兄和一些唐门的弟子已经追过去了,不过听他们说,那个方向好像是唐门密室,唐门弟子无事不得擅入。”见自家庄主还算镇定,那弟子思路也清晰了很多。 叶英略略颔首,对唐简道:“唐门主,此事叶某……” “令公子和令侄女儿既然在我唐门被劫走,唐某自然责无旁贷,唐宇,带着我的门主令先行一步,让那些密室的弟子放藏剑山庄的人进去。”唐简这样说着,心里却是忧愁,密室中关的是谁,他比谁都清楚,可他实在不明白,自己这个儿子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儿子被劫走,叶英和阿云自然也没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待着了,匆匆的跟那唐门弟子一道去了,唐简、唐漠以及霍玉等人也随之跟去,他们担心唐傲天丧心病狂,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那就不好了。 至于叶凡,他看了一眼依旧趴在地上哭泣的唐小婉,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动作温柔地将她拉起来,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中带着唐小婉离开了唐家堡,从此以后他们身上不再有藏剑山庄五庄主和唐门二小姐的光环,却拥有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只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后事如何,却是无人看好。 有唐门门主带路,一群人没有一点儿阻碍的就走到了密室深处,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唐傲天。 阿云环视了周围一圈,却没瞧见安安和琦菲的影子,冰冷的目光扫向唐傲天,语气里隐忍着杀意:“青阳和琦菲呢?唐傲天,你把他们弄到哪儿去了?” 唐傲天的目光从唐门众人身上缓缓掠过,最后停留在唐简的身上,眼神里愈加晦暗,勾了勾唇角,却没有回答阿云的话。 “傲天,何必和两个孩子过不去,藏剑山庄来者是客,何曾招惹到你?”唐简皱眉,劝道。 唐傲天哼笑了一声:“父亲,您终于肯见我了,怎么,要不是有叶凡这一出,你怕是早就忘记了还有我这个儿子吧?” 唐漠听他语含讥讽,皱眉道:“你心中不满,无非是因为我罢了,为难两个无辜稚子这样的事情,难道就不嫌丢脸吗?” 唐傲天扯了扯嘴角,轻蔑的斜了他一眼:“怎么,这么着急为那个小崽子讲话,该不会其实那叶青阳是你的私生子吧?” “呸,唐傲天你这龌龊小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眼睛瞎啊,青阳长的像唐漠?”唐潇潇冷笑着回击。 唐傲天看到唐潇潇却是气的双目血红,阴沉道:“你这叛徒,居然还有脸站在我的面前?” “好了,傲天,你自己不得人心,何苦怨恨潇潇?”唐简打断了他们两个的争吵,“傲天,你先把两个孩子交出来,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以后?怕是没有那个以后了吧?”唐傲天嗤笑一声,忽然看向唐简,慢慢道:“父亲,我一直想问您,唐漠这个小杂种那一身剑法究竟是不是您教的?为什么你把自己的绝学传给了这个什么都不是的私生子却对我这个正经的儿子不管不顾?”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开始怀疑我的身份的。”唐漠脸上一派复杂之色,有次唐傲天遇险,他为了搭救匆忙之间违背了对父亲承诺不得在唐门中人面前使出的剑招,竟然被唐傲天看出了端倪,从此开始怀疑他的身份。 “哼,我要是早知道,哪里会收你这种忘恩负义的杂种做徒弟!”唐傲天连连冷笑。 “够了,唐傲天,你要发疯或者怎样都好,把我的儿子和琦菲交出来,不然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阿云却不想听他们的对话了,直接打断了唐傲天的冷笑。 唐傲天看了她一眼:“你的儿子,压根不在这里,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阿云怒不可遏,倏然拔出腰间的紫芒,就要当头劈下,却被叶英拦住:“青阳确实不在这里。” 阿云咬了咬唇:“那他在什么地方?” 叶英淡淡的看向唐傲天:“那就要问前唐门主了。”言罢唐傲天脚下忽然出现一道道密集的,交错的红色的线条,那暗红的仿佛鲜血的颜色在这阴暗的密室里格外诡异,同时,一股凛然的剑气从四面八方向他缓缓逼近。 唐傲天背脊一阵发冷,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俊美男子,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诡异的猜测,以至于他呆滞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道剑气已然窜到眼前,才蓦然惊讶的睁大的双眼。 那是……杀气? 唐傲天背后竟然浸满了冷汗,怎么会……这个藏剑山庄的庄主,竟然武功修为已经高到了这种……让他几乎无法揣度的程度? “人不是我劫走的……”意识到唐简也救不了自己,唐傲天只好开口说了真话,“是卢延鹤,他把那两个孩子,带到少林寺去了……” 195、一朝反转失性命 少林 纯阳宫李忘生与于睿早已递上帖子,拜访少林寺方丈玄正,然而即便他们等候良久,玄正都不曾露面,只让达摩院首座出面,表示自己有恙在身,不便见客。 李忘生和于睿对视一眼,分别从各自的眼神里看出了忧色。他们这一来当然不是为了单纯的拜访玄正,可真正的原因又不足为外人道,虽然心急如焚,但毕竟这里是少林寺,也不好强行闯入,只能客客气气的和达摩院首座周旋着。 正当此时,外面一沙弥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道:“师父,藏剑山庄的大庄主,唐门的新任门主,红尘一脉王遗风,还有忆盈楼的锦囊公子、昭秀曲云以及公孙楼主大弟子孙飞亮现在寺外,说要见方丈!” 达摩院首座眉心一跳:“他们可曾说所来为何?” “这个却是没说……只道有要事求见方丈。” 于睿见状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忙道:“既然叶英庄主和唐漠门主都有要紧事,不知可否让方丈出来一见,否则我等亦是忧心呢。” 达摩院首座皱紧眉头,手上的佛珠一颗颗快速的拨动着,心中闪过千万个念头,方丈此刻是个什么情形,这世上还没几个人知道,李朝手段厉害,几乎控制了整个少林寺,他也没有办法与之抗衡,如今这些掌门们一致求见方丈,该如何是好? “师父?”小沙弥见他不说话,便提醒了一句,毕竟像叶英、王遗风、霍玉这样的人名动天下,他们少林寺这么把人拒之门外似乎不好? “先请诸位贵客进来吧。”达摩院首座长颂了声“阿弥陀佛”。 不多时,叶英等一行人就到了达摩院首座跟前。 达摩院首座一眼瞧见叶英身侧的阿云,眼皮不禁跳了下,强作镇定,双手合十为礼道:“阿弥陀佛,诸位贵客远道而来,贫僧失礼了。” 众人也都一一还礼,阿云心悬安安,饶是在叶英的安慰下佯装平静,却还是率先开了口:“敢问大师,方丈何在?”。 “这……”达摩院首座有位为难,纯阳宫的人虽说不好打发,但他要是死咬着不让人见方丈人也不好硬闯,可这位却不一样,她要是不乐意了,明天请道圣旨,带着一群北门禁军强行闯入可如何是好? “大师可有什么为难之处?”于睿见他眸光闪烁,眼底就带了些怀疑之色。 霍玉不着痕迹的扫过达摩院那些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弟子,桃花眸中亦是闪烁不定,这少林寺看起来古古怪怪,怕是有些问题。 叶英则闭上了眼,深深皱起眉头。 “师叔。”此刻,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的沉思,也打破了达摩院首座的尴尬。 “我师父请诸位子时三刻前往凌霄峰一叙。”来人正是少林方丈的嫡传弟子。 达摩院首座沉默了一阵,才缓缓点头:“既然如此,各位不妨先稍作休息,晚些时候,贫僧亲自送你们前往凌霄峰。”他这话说完,却是不着痕迹的看了阿云好几眼,李朝现在正在凌霄峰上,若是这位出了什么岔子,皇帝怕不会轻易放过少林,可……这件事情又没法透露出去,若让人知晓李朝和谢云流二人都在少林寺,怕是麻烦的紧…… ----------------------- 暮色四合,室内一灯如豆,昏黄下一片的沉静。 “这少林寺,有些不对。”叶英缓缓的睁开眼,有些深沉的眸色愈发幽然,“我好像感悟到一丝极强的剑气,恰好,从凌霄峰的方向来。” “剑气?”阿云讶然,“按说,少林寺里都是些和尚,应当不会使剑才是……莫非,是那伊玛目?”她深深皱起眉头,那伊玛目劫走安安,怕是不怀好意的,只是对方竟然有意引他们过来,想必也不会轻易加害安安和琦菲,这也是她能耐下心在这儿等着的最大原因。 叶英摇了摇头:“那道剑气极为精纯,若非诚心于剑道之人,绝无可能,以你先前之言,伊玛目原不过西域之人,即使武功高强,也不会萃于剑道。” “……这么说,那还是个高手?”阿云顿了顿,忽然抬起头,看着叶英,“那,阿英你觉得,此人武功修为如何?” 阿云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不料叶英却是沉默了良久,清隽雅致的修眉间凝着一股深深的疑虑,他合上了眼,轻轻摇头道:“我不知道。” 一阵寒风卷着几片落叶穿过窗框送入室内,无端端添了些幽冷。 脚步声在门外,忽然响起:“叶庄主,叶夫人,小僧受师命前来请您二位前往凌霄峡。” 凌霄峡 并未乖乖的等到子时三刻的李忘生和于睿二人早早的就到了这里,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和众人一起行动,而是…… 于睿看着手上好似活生生的纸制仙鹤,无奈苦笑,没有想到,青玄真人也来了,大概师父始终放心不下大师兄吧。 二人避过了守卫,来到约定的地点,却见连山叠嶂,孤崖绝壁之边,立着一道翩若飞仙般的影子,永远一尘不染的白衣随着凛冽的山风微微拂动,不系的青丝披散在身后若墨染生宣,他腰间携剑,颜如冷玉,神情淡漠仿佛神人,整个人都好似一片随时会融入天地间的飞雪。 饶是李忘生如今已然继任纯阳掌门,在此人面前却一点儿不敢拿大,和于睿两人走向前,神色恭谨的行礼道了句:“青玄真人。” 那青玄真人略略颔首,也不说话,李忘生二人也似乎是习惯了一样,问起要如何营救师兄谢云流,也只得了句“在此稍后”,便看着他神出鬼没一般消失不见。 这时,阿云一行人也上了凌霄峰,少林寺的人送他们到了半山腰,就不敢再送了,达摩院首座却是忧心忡忡,试图劝阿云还是莫要上山,却被阿云拒绝后,只好叹息离开。 半路上前来接引的,是个有些古怪的灰衣小沙弥,他那双眼睛几乎看不到眼珠子,整个人的气质好似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他看到来人,目光先在叶英身上停留了一阵,然后看向阿云。 阿云却被他的目光看的十分不舒服,那种感觉像是被什么十分阴冷的东西打量着,正皱眉,手腕被叶英拉住,往身后微微一带,那小沙弥才停止了打量。 “诸位,请随我上山。”小沙弥开口,却是沧桑的语气,好像经历了起起伏伏的暮年之人。 阿云和叶英对视了一眼,心中皆有些沉郁,其他人如王遗风、霍玉、唐漠等亦感觉不太美妙。 那小沙弥像是没有长脚一般往山上去,比起上次带杨定先是快了不少,不过阿云等人毕竟不比杨定先,展开轻功很是轻松的就跟了上去。 然而,小沙弥终究对这条曲曲折折又满是荆棘杂树的道路十分熟悉,几个转弯之后,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人就不见了踪迹。 叶英停了下来,示意众人莫再往前,听得树林间一阵沙沙声似是蛇行,凤瑶手里的玉笛便握的紧了些。 四面八方忽然窜出多条黑影,疾速朝他们奔来,目标却是对准了并不擅长打斗的霍玉以及凤瑶,那边唐漠自是早就防备着这一点,出手便是暴雨梨花针迎面而去,霍玉那边,近身的孙飞亮夫妇自然早就和那些黑衣人过上了招,藏剑山庄以及唐门的精锐弟子亦围了上来护着凤瑶和霍玉二人。 阿云和唐潇潇一近一远,协助着唐漠与孙氏夫妇,唯有叶英和王遗风二人,尚未有所行动。 “叶庄主以为,这些黑衣人武功如何?” “不简单。”叶英看了半晌,淡淡道出了三个字,虽说这些人每个人的实力不过相当于一个江湖二流高手,但他们善于配合,而且极其擅长利用地势布阵,这样一来便有了加成作用,现在看着他们这边似乎打的还算轻松,只是那些黑衣人像是源源不断,此处又地形诡异,时间拖得越久,恐怕越是不利。 王遗风嘴角微微一勾,手上的笛子微微转了下:“既然如此,擒贼先擒王,我们也不必和这些人客气了,叶庄主以为如何?” 叶英淡淡颔首:“理当如此。”最后一个“此”字落下,他们二人几乎是同时轻身而起,朝着一个方向一掠而过,身法极快,几乎是那么一瞬间的功夫,阿云就看见前方百米开外的地方忽然暴起两道光芒,那些黑衣人就像是不要命了一般朝那边过去,只是不知为何停在了原地。 阿云远远的瞧见王遗风那把笛子横架在一个人的脖子上,而那个人,却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熟悉的女人。 “沙利亚?”阿云皱起了眉头。 “哼,是我,”沙利亚自然也看到了她,美眸里流露出深深的怨恨来,“当初原来你是骗我的,我的妹妹她根本早就死了,你却说是在你手上?” 阿云没有说话,霍玉从她身后走了出来:“然而,你却做了那么多对不起阿萨辛的事情,最后,干脆背叛了阿萨辛,投奔了伊玛目?”沙利亚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加上有阿云的提醒,霍玉自然能够查明朱天君的真实身份,只是一直以来他并未作出反应来,也是想要弄清楚此人究竟有何打算罢了。 沙利亚听到阿萨辛的名字有些怔怔的,却很快,再次充满了愤怒:“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背叛教主。” 阿云挑了下眉,不想和她纠缠:“伊玛目在什么地方?” “哼,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我也要让你尝试一番思念亲人而不得的痛苦。”沙利亚诡异的笑了,忽然吐出一口黑红的血,跪倒在地上,王遗风就这么愕然的看着她抽搐着蜷缩在一起,嘴里喃喃道:“教主……沙利亚……” “是中了毒,看起来,此毒潜伏已久。”霍玉皱着眉,看着此等如花美眷横死眼前,却无一丝一毫的怜悯之意,倒不是因为霍玉骨子里面冷血什么的,只是红衣教的女子行事极端,曾害的许多人甚至孩子失去亲人孤苦伶仃,这样的孩子,忆盈楼里也不少。 因为沙利亚死了,那些黑衣人更是如一盘散沙,藏剑和唐门的弟子合力绞杀了剩下的,后来之黑衣人见不敌,便迅速撤离,众人循着他们后撤的方向追了上去。 山顶上,仍是一座孤零零的茅草屋,仍然站着看似古怪的小沙弥和“慈眉善目”的木子先,只是不远处多了几个人,为首那个一脸的僵硬,像是从来一个表情一般,正是如今的“卢延鹤”,当初的袄教长老伊玛目。 “这么快就上来了……”木子先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似笑而非笑。 伊玛目冷哼了一声,森冷的目光落到一旁被刀拦住的两个孩子身上,却是对着木子先开口:“若要动手除掉她,在少林寺岂不更方便,为何要把人引上来?“ 木子先老神神在的闭了闭眼:“这个,卢先生就不需要管了,反正,你要见的人,马上就要到了,不是吗?” 伊玛目心里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目光扫过安安那张酷似叶英的脸,心里又踏实了几分:“哼,总之,我们有人质在手,却不似那王毛仲……” “来了。”那小沙弥忽然睁开眼,空寂的目光缓缓的投向一个方向。 木子先随着他看过去的方向,自然而然的看到了阿云,素来八方不动的和气却在一瞬间化作了震惊,他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来人,脑海中浮现出另外一张几乎九分相似的脸,眼角甚至泛起一股湿意,木子先的嘴唇一张一合的,用着几乎谁也听不见的声音低喃着:“姐姐……” 伊玛目是一点儿没发现他的异常,见着人都来了,夜色浓重下看不清表情的脸依旧僵硬如纸,他用着十分缓慢的音调淡淡道:“今天真是热闹呢,藏剑山庄的大庄主,唐门新上任的门主,红尘一脉的传人,诡道堂堂主,五毒教圣使,公孙大娘的两位高徒……”他说道这里忽然顿了一下,声调忽然拔高,“还有九天之二的幽天君和钧天君二位,想来,若是你们一道葬身此处,必定震惊整个江湖和九天吧?” “呵呵,脸真大,”对于这种言论,唐潇潇毫不客气的就开了嘴炮,“就凭你这样不知道从哪个乡下来的外邦中人,我们门主一个就足够吊打你了好吗,要不想被藏剑的风车轮爆的话,你还是乖乖的放了两个孩子的好。” 伊玛目冷哼了一声:“什么时候唐门中人尽会使嘴皮子功夫了,别都是跟你们前门主唐傲天学来的吧?” “哟,对唐断腿这么念念不忘的,信不信本堂主干脆打断了你的腿送你去见他?” 伊玛目抽了抽嘴角,不知是说不过她还是懒得和她见识,扭头看向一旁的木子先:“此时正是大好机会,不如你我联手,杀掉他们这些人,江湖上必起波澜,届时卢某可助你家先生掌控九天,他要报仇,岂不容易的多?” 木子先早已恢复的正常,他看了一眼伊玛目,若有深意道:“你说的很对,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伊玛目微微放心,他知道这些人手底下高手如林,胆大包天,连谢云流都敢废去武功囚禁在此,若能和他联手对付阿云等人一定多了几分胜算。 不想,木子先却在抬头的瞬间,身如鬼魅般靠近了伊玛目,在其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一掌拍出打在他的胸口,直打的伊玛目后退了三步,伊玛目怒视着木子先,尚未来得及问为什么,却见一只曲作爪状的手朝着他的天灵盖直直而来,尖利的指甲刺入他的头顶,渗出殷红的鲜血来,听得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伊玛目血淋淋的人头就掉落了下来,那张脸上,已然贴着卢延鹤的□□。 阿云等人被这忽然的一出惊呆了,那几个看守安安和琦菲的人也未曾反应过来,一个不甚,被两个孩子逃脱了。 “安安。”阿云立时反应过来,见伊玛目的人要挥刀砍向安安,立时剑拔出鞘,然而,叶英比她更快,一剑斩去,只见金光落处,安安和琦菲附近的黑衣人尽皆气绝倒地。 “父亲。”安安扯了扯叶英的袖子,小脸上满是震撼,自他懂事以来父亲似乎总是温文尔雅静若湖水的模样,他还从未见过父亲一怒之下拔剑的情形,而且刚才,是为了救他的吧……安安心里一下子有些复杂,那种属于男孩子对父亲的崇拜和亲昵感情一下子涌了上来。 叶英抬手,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发顶,垂眸轻声问:“青阳,方才可害怕?” “不怕,琦菲姐姐说了,父亲你会来救我们的。”安安那双和阿云小时候十分相似的眼睛亮亮的,“以后,我也要像父亲一样厉害,这样就可以守护藏剑山庄了。” 叶英神色微微一动,唇角微微一牵,他似乎是想通了什么,有些释然的笑了:“好。” 那边阿云也安抚了小琦菲一番,才再次看向木子先。 木子先脸上恢复了一派和气的笑容:“这位,想必就是上仙公主了吧?伊玛目对小公子无礼,在下看不过眼,出手替公主教训,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公主勿怪。” 阿云一派平静的看向他,心思却翻涌如泉:“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 “在下一介无名之辈,不足挂齿,只是鄙主人想要见您一面,不知可方便?”木子先看着她,神情有些恍惚,“说起来,鄙主人也算公主您的堂叔呢。” ------------------------------- 木子先引着阿云到了一处高台,便躬身退了下去。 阿云望着高台上那个背对着她的玄衣广袖的人,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就是当年小哈给她看到的那个和少林寺方丈称兄道弟的神秘人,心头古怪丛生,过了好半晌才开口:“阿云冒昧,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李朝缓缓的转过身来,戴着半副面具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寸一寸的打量着,神色平静如水,却隐约透出彻骨的哀伤来,阿云甚至能感觉到,他在透过自己,望向另外一个灵魂。 “李守礼说的没错,你生的和棠儿,的确很像。”李朝收回了目光,淡淡的道。 棠儿……阿云听到这个名字,却是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个薛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那么多的人,都好像是在透过自己在念着她想着她? “你是不是一直在想,薛棠是谁?”李朝负手望向天际,平静的道出了阿云此刻的心理,“为什么李隆基要因为她对你格外喜爱,为什么你的亲生母亲,要因为她对你冷漠平淡?为什么……我会要见你?” 196、七年为约论胜负 “是啊……”阿云不闪不避地直视着李朝,嘴角微抿,“为什么呢?” “薛棠,她是我的妻子,亦是我的表妹,”李朝的声音偏冷,然而说道薛棠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她的母亲,是高宗皇帝和则天皇帝的掌上明珠,曾经权倾朝野的镇国太平公主,然而,她并未同她的兄弟姐妹们一般,出生在距离皇权最近的地方,只因她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她的父亲薛绍,被当时还是太后的则天皇帝以谋反罪下狱,并死在牢中。那时的太平公主还远远没有达到后来“五相多半出于公主府”那样的煊赫,她畏惧太后母亲盛怒之下罪及腹中孩儿,遂隐藏着在江南生下了孩子,并寄养在了苏州程家。” 苏州程家……阿云微微一愣,她婆婆的娘家,好似就是什么苏州程家,怪不得…… “棠儿自幼在江南长大,无拘无束,又因机缘巧合从高人那里学得武功,扮作男子游历江湖,我和三……李隆基也是在那个时候,遇上了她。”李朝说道这里,声音里带了一丝苦涩,“没有想到的是,我与我当时最推心置腹的好兄弟同时爱上了一个女人,也为后来的一切,埋下了祸根。” “等等,你和李……和我父皇是堂兄弟?”阿云有些不解,“可你不是和少林方丈玄正是兄弟吗?那玄正,不是高宗刘妃之子吗?”这辈分可差了,按理说,玄正不应该是李隆基的叔叔辈吗? 李朝看了她一眼,唇角略略撇了撇,淡淡道:“天下人都知道,李夕,也就是玄正,乃刘妃之子,当年,因为和皇父相冲,险些被赐死,幸得睿宗皇帝也就是当时的八皇子李旦相救,得意逃出皇宫隐蔽少林,呵,”他说道这里轻蔑的笑了,“李隆基父子倒是惯会做戏的,当时的李旦,不过七岁光景,哪里有本事将一个幼童瞒天过海偷出皇宫?” “那……真实的原因,是什么?”阿云有些古怪的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嗅到了皇室辛密的味道。 “当初的刘妃,怀上的是一对双生子,兄名夕,弟名朝,他们的生父,并非高宗皇帝,而是高宗皇帝的儿子,当时的太子李贤。”李朝嘴角眼底露出一抹有些讽刺的笑,“他们两个的出生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错误,是太子李贤遭到别人算计后的结果,当时后党同太/子/党争夺激烈,武后和太子都盯着刘妃的肚子,一个想要借题发挥废掉太子,一个想要让那两个孽种胎死腹中,高宗皇帝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决定以所谓冲撞之名赐死他们,却不想武后横插一手,将那两个孩子送出了宫,以期将来可用来对付李贤。太子自是不肯乖乖就范,派出杀手想要取走那两个孩子的性命,可惜了呢,若非高人所救,差一点点就得手了,从那以后,这两个孩子一个被送到了少林,另外一个,则被那高人带走,教授武功。“李朝摇摇头,眼底的讽刺意味更强。 “所以……其实你和玄正都是章怀太子李贤的儿子,王李守礼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阿云却是想不到这背后居然有这么一连串的隐情,一时间有些怔忪,她回忆起当初玄宗对李守礼算得上是“轻轻放下”的处置方式,忽然开始怀疑,他那时一瞬间的心软,究竟是因为什么。 李朝没有回答她的话,似乎压根不屑于承认他有那么一个父亲,只是继续说着他和薛棠的往事:“后来张氏兄弟得宠,开罪了太平公主和当时复立为皇太子的庐陵王李显,他们就策划了一场宫变,诛杀了二张,并逼迫女皇退位。中宗李显为了牵制功臣,为太平公主加封镇国,相王加封安国,并准予开府,那时太平公主府赫一时,棠儿才得以光明正大的被接回去,也是那个时候……姑母太平公主为我和棠儿举行了婚礼,只是好景不长,韦氏乱政,公主和相王为自保再度策划宫变,那时,我和李隆基也参与进来,成为主要行动之人,终于,韦党尽灭,相王登基,可此时已经被立为太子的李隆基又和太平公主斗了起来,他们互不相让,愈斗愈烈,我和棠儿夹在其中,亦不知如何是好。棠儿不喜欢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情,我也计不愿辜负了对我多有照顾的姑母又不愿伤害情同手足的兄弟,只好陪着棠儿远避江湖,不想,却在不久之后,听闻了太平公主谋逆,被太子李隆基围困山林,太子不顾皇帝阻拦对公主赐下毒酒的噩耗……“他说到这里,声音彻底阴沉了下来,”棠儿不顾刚刚生产完的身子,坚持要赶回长安,我们在返回的途中,遭到了高力士的截杀,我虽勉力奋战,却因为之前被下了毒内力难以为继,最终不敌,棠儿和我们的儿子被压回长安,我,却被高力士挑断手脚经灌下剧毒扔下山崖,或许是天不亡我,还给我留了一口气去救棠儿母子,我在山崖下寻得了解毒的草药,勉强化去剧毒,武功却是全废,身体也不过形同废物,连走几步都喘的厉害,可为了棠儿,我还是活了下去……一年后,我扮作乞丐,一路乞讨回到了长安,见到了棠儿的兄长,那个卖母求荣以苟活于世的薛崇简,他告诉我说,棠儿被李隆基囚禁,假意委身,却伺机杀之为母报仇,却不想被高力士察觉,一掌碎心,我那尚未满周岁的儿子,亦是下落不明。”李朝说到这里,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泣音,阿云甚至能够看得到他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着,一时间心头复杂难言,她只知道薛棠大概是李隆基放在心坎里的女人,却不想她的下场居然如此凄惨。至于其他那些她觉得奇怪的事情,为何她长得像薛棠,武惠妃对她的态度十分复杂,大致……因为武惠妃和太平公主存在着亲缘关系,而深爱着玄宗的武惠妃打心里对薛棠充满忌惮和妒忌吧? 阿云说不出安慰他的话来,李朝这一生,几乎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悲剧,亲生父亲一心要杀他,敬爱的姑母谋逆被诛,心爱的妻子被敬重的兄弟抢走□□后凄惨而死,唯一的儿子又下落不明,换作是她的话估计早就被折磨疯了。 “那么,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阿云叹息了一声。 “因为,我想跟你赌一把。”李朝慢慢的抬眼,看向她,神色极为复杂。 不知为何,对着这样的李朝,阿云也不由自主的严肃了很多,她有一种预感,这个男人并非单单要和她说关于仇恨的问题:“你要赌什么?” “李守礼说,你曾经是一名天策将士,是吗?” “不错。”阿云点点头,却微有差异,李守礼连这个都告诉他了,那么想来不久之后爆发的安史之乱,他应当也是知道了吧? “我,也曾是北门禁军的一员,跟随过王孝杰将军大破吐蕃,深入过南诏教训那些妄图作乱的宵小之辈……”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那些意气风发的过去,李朝的神情有些不太一样,“如果说,日后真的会发生安史之乱那样的事情,我大唐疆土为外族所践踏,并非我所期许,更并非棠儿或者姑母所期许,只是……”他语音一转,忽然冷笑出声,“如果要护卫的是李隆基的江山,我却不屑。” “我也曾经不屑,”阿云摸不清他的想法,只好轻声开口,“可李隆基的江山,也是大唐的江山,你杀了他,只会令天下大乱,届时四分五裂的格局,说不定会提前出现。” “可据李守礼说,这大唐的江山迟早会四分五裂,当然,如果没有你……做的那些事情的话。”李朝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从根本上看,和我并不冲突,只是……” “只是什么?” 李朝负手看着天边那一弯几乎被乌云遮蔽住的冷月,他回忆起从前自己和李隆基还是好友的时候,他、李守礼、李隆基还有薛崇简四人聚在一起针砭时弊,只是现在,薛崇简带着对母亲和妹妹的愧疚早早的死了,李守礼终日混沌度日现在也被囚禁了,这个世界上,终究只剩下他和李隆基了…… “大唐积留的弊端太多了,加上又有李隆基那么个好大喜功的皇帝,你做的那些,迟早会被他毁于一旦。” “是吗?”阿云挑了下眉,“也不见得吧,至少,他现在看上去,还算正常不是吗?”九天中那几个可能作乱的人几乎都被她铲除掉了,安禄山也因为她横插一笔推出裴耀卿夺了张守的兵权,没有获得前世那样的高位,至于杨国忠兄妹……她相信就算她什么都不做李林甫也不会放过他们,至于节度使的权利范围及兵权问题,裴耀卿和李林甫也在着手削减,李隆基只要大的方面不脑抽,还能真的再一次把江山皇位给作掉了? “所以,我要和你赌一把,”李朝有些诡异的笑了,“我们以七年为期,七年后,如果你还是坚持你的想法,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甚至,包括放弃复仇……可如果你要是对李隆基彻底失望,甚至放弃你的计划,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李朝看着她,眼眸中是从来没有的平静:“我要你亲手挖出他的心脏,以祭棠儿和姑母的在天之灵。” ------------------------------- 那边半山腰上,李忘生和于睿静静的等候着,虽然时间过去的并不多,他们却是焦急不已,直到,他们看到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携着另外一个熟悉的人影再次出现。 李忘生看着谢云流脸色灰白,似是十分无力的模样,一时失态,高声唤道:“大师兄……” 于睿心思复杂的站在原地,有几分近乡情更怯的意味。 扶着谢云流以防他摔倒的青玄真人依旧是一脸的淡漠:“根基未坏,不是大事,待本座回去炼一副丹,自可恢复。” 检查着师兄的身体状况本来心都沉下去的李忘生听到这句话,却忍不住露出惊诧之色:“可……大师兄的武功不都废去了吗?” “不过是经脉阻滞而已。”青玄真人皱眉,谢云流这种状况在凡人看来确实是武功废了,但对他而言……又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问题,可是个中缘由,却是无法和李忘生这个小辈解释的。 李忘生皱眉,还要问什么,却被冰雪聪明的于睿拉住:“如此,多谢青玄真人了。” “不必谢我,这是我欠你们师父当年收留我在华山上的情罢了。”青玄真人淡淡道,声音里依旧是不近人情的冷漠。 李忘生不忍心再看一眼师兄的惨状,却心中暗恨少林寺无礼,想着待师兄好些了一定要问清楚事情的始末。 197、咸宜公主出阁时 长安紫宸殿外 正是百官候朝时。 中书令兼吏部尚书张九龄早早的到了,见着门下侍中兼户部、兵部尚书裴耀卿和黄门侍郎兼礼部尚书李林甫二人一道过来,言谈之间似乎颇为和悦,便起了好奇心:“裴相和李相在谈些什么,如此投契?” 裴耀卿抚了抚胡须,微微一笑:“确实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谢渊与秦风生擒可突干,李过折率契丹余部归降,北边的战事,总算是告一段落,某方才正与李相商议着为他们二人请封。” 张九龄闻言亦是喜悦,只是言辞之间对所谓“请封”却是淡淡的:“他们二人不过区区武人而已,若非中枢定计,岂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立下大功,依张某看,倒是不必太过抬举。” 裴耀卿脸上的笑容微微停滞了一瞬,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谢渊和秦风二人也算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张九龄这话看起来直实际上却有那么点儿打脸。 一旁一直笑而不语的李林甫适当接过话头,不着痕迹的看了裴耀卿一眼:“张相说的有些道理,此行皆仰仗圣上天威和诸位相公谋划定计,此二人毕竟英勇杀敌,倒是该当封赏。” 张九龄微微颔首,显然是同意他的意见,恰好那边张九龄的同窗好友上来打招呼,他向二人告罪后又过去了。 裴耀卿这才微微皱眉,叹了口气:“张相国对武人的偏见太大了,这实在不是什么幸事啊。”张九龄文人出身,一直不大看得起武人,上次力主杀安禄山也是,惹的圣上不高兴已经好几次了,却一直不见他收敛。 “张相国便是如此,裴相多多担待就是了。”李林甫也是暗中摇头,他早知道张九龄这个性子,倒是无所谓的,那个梦里张九龄曾担任兵部尚书,然而他却远远不似老师张说那样有为将之才,在与突厥作战中因为文人意气曾犯过不少原则性的错误,最后皇帝也忍无可忍停了他兵部尚书的职,改任其他,好在现在裴耀卿因为之前献计得到皇帝青睐,兼管兵部,又慧眼识人,倒是挖掘出了两个可用之才。 却是不知……如果有了谢渊和秦风两个实力超群的汉将,皇帝会不会再重用胡人?李林甫陷入了沉思。 裴耀卿看到李林甫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心思也转了起来:“李相觉得,圣上会给此二人什么封赏呢?” 李林甫薄唇微扬,那张一直都挂着春风化雨般的微笑的脸上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眼眸深处却是晦暗不明:“裴相觉得呢?”裴耀卿如今的风光太盛,甚至远远超过他梦里的那个,如今他兼管户部和兵部,财权和兵权两手抓,皇帝不得不提前拔擢了张九龄为中书令兼吏部尚书,并将他李林甫摆在副相的位置牵制裴耀卿,这一点,想必原本就聪明过人的裴耀卿心里头更清楚,不过裴耀卿从来不是贪恋权势之人,他这般拔擢后人,恐怕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呢。 “裴某自然是希望他们能够得到应得的赏赐的,李相素来善法,想来也赞同赏罚分明的吧?”裴耀卿淡淡一笑,李林甫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他完全没有必要说通。 果然,听到这句话,李林甫只是微微点头:“谢渊将军已经是羽林卫忠武将军了,听闻羽林卫大将军年老祈求归乡,或许圣上会破格提拔,至于那位秦风校尉么……裴相的意思,怕不是想让他也入北门禁军吧?” “李相素来心思玲珑,不妨说说看。”裴耀卿唇角微勾,还是和聪明人讲话不累啊。 “秦风少有贤明,曾举童子科,调入兵部,也未尝不可。”李林甫微微抬眸,和裴耀卿的目光在半空中不期然相撞,两人皆露出了然的微笑来。 李林甫想的,以秦风的军功和裴耀卿的周旋,大概会封个五品郎中的官日后再慢慢往上提,分薄裴耀卿手中的兵权也好消除些圣上的忌惮,却万万没有想到,关于秦风此人的归处,居然在前一天,在玄宗的后宫爆发了剧烈的争吵。 ------------------------ 明徵殿 武惠妃保养得宜的白皙如玉的手紧紧扣住几乎同色的白玉茶盏,描画的微微上挑的眼冷冷瞪视着跪在她面前的少女,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方才说的是什么,再说一遍?” 咸宜公主李萱不闪不避的回视着她,淡淡道:“儿臣说多少遍都是一样的,我不要嫁给杨洄。” “好好好……”惠妃冷笑出声,“你们一个二个的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弟弟是这个样子,你也是……可他还是顺从着娶了杨氏为妃,你以为你能特殊到哪里去?” “你让阿弟娶杨氏,让我嫁杨洄,无非想要拉拢弘农杨氏的势力,为阿弟将来入主东宫添加筹码罢了,他愿意听您的话那是他的事情,我为什么要为了阿弟的将来牺牲自己的幸福?” “你身为公主,就连这点儿都想不通吗?你阿弟才是你将来的指望,你以为太子的同胞妹妹为何要嫁给薛氏的人,那还不是为了他的地位稳固?” “那阿云姐姐呢?”李萱冷笑,“我不求自己能比得上阿云姐姐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我只想和她一样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为什么都是您的女儿,她可以我却不可以?” 武惠妃心中一痛:“你以为,在我的心里你不如你阿姐吗?我为你这般打算,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杨洄,出身高贵,品貌绝佳又才华过人,有哪点不好?” “我不喜欢他,这就是他最大的不好。”李萱咬着唇。 “哼,那你喜欢谁,天策府的那个武夫?就凭他的身份配得上你?”武惠妃见女儿眼睛都红了,也不忍继续说她,毕竟是她最疼爱的女儿,放软了语气,道,“你年级小,不懂这些,那武夫怎么及得上世家公子,听娘的话,好好备嫁,啊?” 李萱依旧没有说话。 惠妃也不愿意继续和她纠结,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就离开了,毕竟身为如今后宫之首,惠妃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 李萱见她离开了,低下的头却是慢慢抬起了,她要去找父皇,她就不信,父皇准了阿姐却不允她。 --------------------------- 听得远方声响,知是仪仗近了,百官也不再言语,跟在中书令张九龄身后鱼贯而入。 玄宗坐在龙椅上,揉了揉眉心,昨日李萱又是哭又是闹的,把他闹的头疼,不忍心她继续这么哭下去,他一时心软,居然就答应了她的请求,只是现在想来,却麻烦了。 秦风如今只是区区校尉,虽说是开国功臣秦叔宝的后代,但毕竟是个旁支,哪里够得上资格尚公主?而且,还是如今身份最尊贵的咸宜公主? 玄宗正烦着,听见裴耀卿奏报大捷之事,眼前忽然就亮了一下。 “依裴相之意,他们二人该赐予怎样的封赏?” “臣以为,谢渊本为北门禁军,当封赏何等官职,当由圣上决定,至于秦风,他原本出身童子科,饱读诗书,不仅骁勇善战且擅齐某伟略,可调入兵部,循徐明嗣旧例为五品郎中。” 裴耀卿话音刚落,张九龄肃然出列:“圣上,臣以为不可,他们二人不过是遵从指令行事罢了,何须封赏太过?谢渊出身低微,不过天策府一介小卒,如今年纪轻轻已为忠武将军,封赏太快怕是引人非议,不如赐下金银财物封赏子爵便可,至于秦风,他不过一介武人,有何资格调入六部?” 玄宗眉头一蹙:“这么说,张相国以为此行不妥?” “甚是不妥。”张九龄压根没有看皇帝的脸色。 玄宗有些阴沉的目光便落到李林甫身上:“李相认为呢?” 李林甫看玄宗的脸色就知晓他的意思,只好出列道:“圣上,臣以为裴相言之有理,二人立下大功,理应封赏。” 玄宗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李相说的是,不可寒了将士们的心,前日里羽林卫大将军出缺,朕本来颇为烦恼,既然谢渊立了大功,便拔擢为新的羽林卫大将军,以填补空缺,至于秦风……调入兵部,为四品兵部侍郎,加封子爵。” 张九龄见皇帝反倒更加大方,一时间大惊失色:“圣上,如此封赏,日后怕是封无可封啊!那谢渊最多官升一级,岂能越级拔擢为羽林卫大将军?” “张相此言过虑了吧,又不是拜相,怎么就封无可封了,再说,北门禁军直属于圣上,也不该多加插手。”工部尚书见局势如此明朗便揣摩了把上意,出来和张九龄顶。 其他官员见裴、李两个宰相都意见一致,加上本来他们也没觉得这个封赏过分,也都一一出列,赞同皇帝的意思。 张九龄孤掌难鸣,只能作罢。 不久,秦风归京领赏之时,接到圣旨眼珠子却差点儿掉下来。 高力士微笑着将圣旨递给秦风,眼睛微微眯起:“怎么,驸马爷对圣上的旨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秦风依旧处于呆愣状况,他实在是想不到,那个经常扮成男装跑出来刁难他的小公主,居然要嫁给他了? 他不是在做梦吧? 想着妹子娇蛮中带着点儿可爱的笑容,秦风一阵恍惚。 “啊,他是太高兴了,高公公勿要见怪。”秦夫人掐了自己儿子一把,心中暗惊,莫不成这小子想抗旨?这可不行啊,莫说那是圣上的女儿,就算在诸公主中,除了上仙公主外也是独一份的。 “臣接旨,谢恩。”秦风接过圣旨,俊朗的脸上泛起一丝有些羞涩的赧意,只是他现在被晒的炭黑,也不怎么看的出来。 --------------------- 由于圣驾刚好要巡幸洛阳,秦风又是天策府中人,婚礼就在洛阳行宫举办,阿云收到李萱的信,和李瑁各自带着家眷,一道往洛阳去了。 李承恩奉了圣旨,自然早早的就跑来城外来接吴王的王驾,顺便看看他的好兄弟叶庄花,阿云眼尖,瞧见曹雪阳也在随行之列,十分开心,欲上前搭讪,被自家夫君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看的缩了回来,转眼瞧见李菊兴冲冲的往这边来,没好气地斜了叶英一眼,被对方捏了捏爪子,甩不开只好放任他吃豆腐。 “七娘,叶大庄主。”李承恩和他们夫妻打了招呼。 叶英长袖一揖算是回礼,阿云则随意的多:“李府主看起来很是开心呢,不知道最近忆盈楼的七姑娘可还好?” 李承恩被她噎的一脸便秘,嘴角僵硬的弯了弯:“叶夫人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阿云笑了:“道听途说的而已,府主何必如此紧张。”上辈子小七是为了救李承恩死在狼牙军的刀下,李承恩心怀愧疚给她立了那个碑,却不知今生小七和他会如何了。 李承恩摇摇头:“真是三人成虎,李某不过是顺道帮了七姑娘一把,也不知怎么的就被人传出莫名其妙的的东西来,罢了罢了不说这个,说起来叶庄主,我们秦风这下可成了你的连襟了,鄙府和贵庄的渊源不浅呐。” 阿云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勾,确实挺不浅的,不过李菊话里话外估计还是要打折的事情,曹雪阳见他如此丢人,不禁扶额:“行了府主,你怎么把吴王殿下晾在一边跑来和叶庄主谈天说地起来了。” 李承恩这才想起来他此行的任务,告了个罪就走了。 曹雪阳摇头,满脸的忧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靠谱点儿。” 那边一直笑而不语的徐长海却是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用一种看好戏的语气对曹雪阳道:“武中丞又跟过来了,曹将军不去看看他?” 曹雪阳自然也早就看到了那个人,有些无语。 阿云却是心下咯噔了一下,这武中丞,不是……武聆泉吗?他这么一副痴汉的表情看着曹姐姐是要闹哪样啊? 曹雪阳见阿云一脸诡异的看着自己,脸上一下就红了,徐长海却是笑:“七娘有所不知,都是我们曹将军那天英雄救美,从窦家那群纨绔手里救出了当时还是御史的武中丞,后来才惹上了这么笔……唔,估摸是情债吧。” 窦家?对了,武聆泉不就是因为直言不讳得罪了窦家的小侯爷然后被群殴,后来因祸得福成为御史中丞的吗?难道说,这里面还有曹姐姐的事? 曹雪阳见阿云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更是不大自然:“他……他以前不是会武功的吗,当时在吐蕃的时候还救了我,那天我看不过去他们欺负人,所以就帮了他一把,不想……这人居然像换了个人似的,一点儿武功都不会,任由别人打,不过,他也是胆子够大,窦家的人都敢得罪,想来是个清正廉明的。” 阿云默默的听着曹姐姐的话,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看起来曹姐姐对那武聆泉好像不讨厌的样子还……有点儿欣赏…… 可是,当初救曹姐姐的人……不是她吗? 阿云垮着个脸,欲哭无泪。 她不是坑了曹姐姐吧? 一边看着自家妻子变脸的叶大庄主清秀的眉梢微微一扬,颀长的睫毛抖了抖,没说话,眸色深处擒着一抹意味不明,宽大的衣袖下,捏着自家夫人葱白的手指,唇角微勾。 要是这辈子曹将军能嫁人,倒是最好不过了呢。 198、清酒一樽候故人 洛阳行宫 咸宜公主这场婚礼,不可谓不盛大,皇帝和惠妃坐于上首,皇室宗亲,世家显贵,还有天策府中人尽皆在场,整个别宫张灯结彩,满眼红绸,珍宝琳琅,应有尽有,富丽堂皇之程度甚至堪比大明宫。 久不见阿云的玄宗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分别给三个孩子赐了皇室专属的玉佩,对长得和阿云十分相像的叽萝更是表达了十二万分的喜爱:“待糯糯长大啦,朕就赐封她为郡主,到时候,满天下的俊杰,都任由朕的外孙女挑。” 阿云闻言只是微微一顿,想起薛棠心思有些复杂,回过神来,对玄宗无奈一笑:“这么小个娃娃,您就开始考虑要把她给嫁出去,女儿还舍不得呢。” 众人皆笑了起来。 太华公主李婉兮坐在惠妃身边,一脸好奇的看着熊孩子兜兜:“他长得好像十八兄呢。” 兜兜很会抱大腿的伸手去抓惠妃身上戴着的珠子,倒是惹的惠妃笑了:“外甥似舅,乍一看确实和十八郎小时候一个样子。”只是,比起李瑁,兜兜的轮廓要更秀气些,尤其薄唇下颌的线条,若是再瘦些,像极了叶英。 那边李瑁也跟着凑趣:“所以说,我和阿姐是亲姐弟么。” 玄宗又看向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阿云身边的小安安,眼中露出一抹赞许的神色:“这便是青阳了吧?年纪小小就一派沉稳的模样,倒是一点儿不像那些个顽童,不愧是朕的外孙。” 安安也不怯场,在阿云的鼓励下走到玄宗跟前似模似样的作了个揖:“青阳见过外祖父。” 玄宗抚须而笑:“嗯,你父母教的很好。”转而给高力士使了个眼色,高力士会意端出一把纯金刀鞘上镶着各种钻石的精致短刀。 “这把刀是朕的父皇曾经送给朕做生辰贺礼的,朕就转送给你了。” 青阳微微睁大眼,疑惑地看了看阿云,在后者点头示意下,才接过短刀:“谢谢外祖父,青阳很喜欢。” 那些夫人们惊叹这孩子生的精致,小小年纪又行止有度,再看看他爹一派玉树临风的模样,想想也知道将来必定会长成一位翩翩美少年,有打算投靠武惠妃那边的甚至已经开始谋划要不要等会儿和七娘搭上话,寻求结个娃娃亲什么的,毕竟人是吴王的外甥,又生的这副品貌,现在不下手,将来指不定多少女子打破头抢呢。 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变得格外火辣的小青阳有点儿不自在,朝阿云身侧坐了坐,阿云则是一眼就把那些人的打算看在眼里,心下莫名好笑。 玄宗和惠妃又招了吴王及王妃杨氏上前说了些话,杨氏回应的落落大方,又懂得机变,帝妃二人见他们夫妻两个看起来默契十足,也是欣慰。因着李和李沁二人目前记在吴王名下,自然也得到了玄宗单独招上前说话的待遇,那边坐的老远的忠王等人看着,心里都老不是滋味。 取代韦妃坐在忠王身边的张良娣一眼就瞧见了眉目俊朗,在皇帝跟前言谈有物的李,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尚且不明显的小腹,忽然有些感谢韦氏了,这三郎君看起来就不是个平凡老实的,若非韦氏处心积虑的把这两姐弟赶出王府,她的儿子还难说会不会被李那个小子压一头呢。 不过……既然已经过继出去了,还是在吴王的名下,日后怕是要拉拢些,也为她的儿子争取世子之位添一分胜算的好,张良娣的目光划过李沁梳着妇人样式的发髻,微微黯淡,可惜了,若是这位沁娘子还未嫁,倒可以让他们张家的人求娶。 旁边忠王的脑子却不像张良娣那样转的快,他有些阴郁的目光死死瞪着李,心中不知骂了几句忘恩负义的畜生之类的话,他全然忘记自己从前当这儿子不存在的事实,一门心思觉得李攀附吴王和上仙公主,看不起他这个生父。 杜良媛等人坐在后面,心中都是一片忧虑,自打上次宝章郡主私逃,忠王府再圣上面前,就彻底失了宠,只盼王爷不要再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了。 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席位上少了两个人,一个是被贬妻为妾的良媛韦氏,另一个则是虽然容貌娇艳却许久不曾得宠的杨玉环。 ------------------------------ 韦氏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密道,惊诧的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知道洛阳别宫里有这么一条密道,通往圣上的寝居的?” 杨玉环手提长信宫灯,微冷的灯光照的她□□在外的玉臂愈发白皙,为了今日这一战,她早就开始准备了,精心养了一个多月,将皮肤养的愈加滑腻,连她自己都觉得爱不释手,又特地穿上了这套大胆的纱裙,以便除去厚重的外袍之后,行走之时若有若无的露出自己引人遐思的娇躯,通过那面宝镜,她知道圣上的一切喜好,也清楚他最喜欢看自己入浴,知道这洛阳别宫有一处温泉,且圣上总会一个人去,此次咸宜公主大婚,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这个,王妃就不要关心了,只要您能帮我绊住武惠妃,我保证,事成之后,就谏言陛下赐死张良娣那个小贱人,再次尊您为王妃。”杨玉环矜持一笑。 韦妃皱眉,再次打量了她一番,其实她真的不知道为何这杨玉环如此笃定圣上会喜欢她,但……看着她这副风流婉转的模样,后宫里也少有及得上的吧? 反正现在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妨干脆死马当成活马医,就算事情不能成功,她也可以把这一切堆到杨玉环身上。 “既然如此,本王妃就预祝杨娘子心想事成了。”她想开了,自然也没什么。 “稍后,便劳烦王妃,绊住武惠妃了。”杨玉环若有深意的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杀机,武惠妃这个贱人,在那个宝镜里因为嫌弃她的出身就给生为儿媳妇的她下绝孕药,现在又生出个挡了她康庄大道的女儿来,她若成为皇后,一定不会放过她。 韦氏没错过杨玉环眼底的杀机,心头微微一惊,却没说什么,只是暗暗的,开始提防她。 韦氏回到席间,新人早已礼成,忠王冷眼看她,不悦道:“你不在这好好待着,乱跑什么,也不怕冲撞了贵人?” 韦氏心里一堵,忠王现在对她是越发不客气了,只是今时不比往日,她也只能伏低做小:“妾身只是出去透透气罢了,王爷何必动怒?” 忠王哼了一声,不再理她,张良娣上前替他缓着气儿:“王爷莫要生气,方才,妾腹中胎儿动了呢。” 韦妃见他们两个狗男女郎情妾意的,心里头更不舒服,方才对杨玉环那点儿忌惮,也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目光阴沉的看着张良娣的肚子,心道毕竟此人才是心腹大患。 席上,玄宗多喝了两杯酒,由高力士扶着要下去歇息了,武惠妃则留下来继续住持。 阿云端着酒杯,冷不防一个不起眼的侍女走到她跟前,低声说了一句话,她微垂下的眼帘就蓦然抬起,有些凌厉的盯着他侍女袖口的记号,确认那确实是属于九天势力的印记,才低声问:“当真?” “属下不敢欺瞒君上。”侍女更深的低下头去,似乎在等待着她的指示。 阿云盯着杯中的酒怔忪着,有些失神,一旁的李瑁见状以为她喝醉,快步走过来,一脸关切地拉住她的手臂,问:“阿姐?” 阿云恍惚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忽然有些怜悯,她喃喃自语道:“罢了……就算是宿命,也没有办法,能挡得住个杨玉环,总还有别人,端看……”端看李隆基这一次要怎么选择了吧。 “你下去吧,这件事,不必管了。”阿云闭了闭眼,那侍女恭敬的退下,很快的,没入了人群中去,像是一滴水,汇入江流,一点儿也不起眼。 “阿姐你是不是醉了,胡说什么呢?”李瑁摇了摇她的手。 “没什么,只是有点儿累罢了。”阿云苦笑了声,“你怎么不去萱儿那边瞧瞧呢?” “那边人多着呢,我不放心阿姐,还是在这儿看着你吧。”李瑁摇摇头。 ------------------------- 高力士扶着李隆基去了寝居,上了碗醒酒汤却被他嫌弃的推开了。 “大家……”高力士有些无奈。 李隆基半睁着眼,看到周遭熟悉的环境,忽然清醒了些:“你退下吧,让朕一个人静静。” 高力士无奈的叹息了一声,默默退下了,从前那位不可一世的镇国公主还活着的时候,薛郡主和安乐公主经常结伴去到洛阳别宫泡温泉,就总是喜欢住在这间屋子里,后来薛郡主没了,大家也不准别的女人再来了。 李隆基在室内慢慢的走着,目光落在挂在墙壁上的玉箫上,微微一怔,抬手便拿了起来,正欲吹起,忽然间听到一阵婉转的歌声,目光一震,他像是在循着什么旧梦一样朝着那歌声而去,向着这屋子里温泉池一步步的走近着。 垂地纱幔被风吹起,一层层的,像是被人掀开来,一只□□的玉足踏入池水,弥漫的水雾中,她曼妙的胴体若隐若现,李隆基呆立在那里,因为酒醉格外迟钝的脑子里不断回响着熟悉的歌声,他看着那个对着他含情微笑的女子,一瞬间像是被打中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棠儿……” --------------------------- 驿馆 因为咸宜公主的婚礼喝得微醺的李林甫下了马车,由管家扶着进了院子,瞧见月下站着的那个纤细俊秀的身影,一时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阿玉……你怎么过来了?” “你们都来了洛阳,我一个人无趣,就来了,怎么,表哥不想招待我?”霍玉秀气的眉毛微微一挑,潋滟的桃花眸中划过一丝深暗。 “这有什么好有趣的,不过是应酬罢了。”李林甫摇了摇头,让管家下去,坐在石凳上。 霍玉从善如流在他身边坐下,见他似乎喝的有些难受,抬手伸出纤细的手指慢慢按上他的脑侧的穴位,李林甫感觉到一股微冷的幽香更近了些,忽然僵硬了一下,避过了霍玉有些过分亲昵的动作。 霍玉抬眸,微微抿了抿唇。 李林甫没有看他,提腕倒了杯清茶,欲给自己灌下去,却不曾晓得,灌下去的居然是烈酒。 “咳咳咳……”他剧烈的咳嗽着,只感觉喉咙处火辣辣的难受,一时间也顾不得平素八风不动的形象了。 霍玉无奈的帮他拍打着背部,这是小云妹妹教给他高度蒸馏出来的白酒,本来他打算送来和表兄一道品尝的,却不想被他当成茶水灌了下去。 “叫你乱喝东西吧。”霍玉没好气的说着。 李林甫好容易缓过来了,却觉得脑子更晕了,霍玉叹息了一声,却是说起了无聊的闲事。 “自打表哥你随驾去了洛阳,那些个上门提亲的媒婆反而越来越多了,你倒好,一个人溜走了,让我在那儿平白受人骚扰,简直不胜其烦。” 李林甫虽然脑子昏昏沉沉的,但也不至于听不清楚别人的话,思绪也是转的开的,他有些不耐的皱起眉头:“我不是已经和门房说了,不准放那些人进来,怎么他们……”自从他看到梦里的自己命途悲惨,子子孙孙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一下子对娶妻纳妾什么的就没有欲望了,终归亡妻也为自己剩下了两个儿子,也不惧无后了,至于其他,他自己都未必能保全,实在没有心思,导致现在虽然官是越做越大了,后院里却冷清的不像话,连皇帝都曾经看不过去要赐他美姬,却被他以二子尚幼拒绝。 霍玉见他整个人倒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一样,上前推了推:“表兄?” 倒在桌子上的清瘦男子没有回应。 管家拿着醒酒汤过来,看到自家阿郎就这么倒在桌子上,不禁大惊:“霍公子,这么凉的天气,阿郎这样会受凉的!” “我们一起把他扶进去吧。”霍玉摇摇头,一次这样二次也是这样,每次他想问出那个问题都会被莫名其妙的打断,也不知道他这聪明的过分的表哥是不是故意的。 管家应了一声,两人一左一右把人扶着进去了。 见人醉着,霍玉也不放心婢女在那边服侍,免得出了什么事儿,他表哥醒过来说不清楚,只好亲力亲为,帮他除下衣物,管家对此倒没觉得不妥,反正霍公子经常和自家阿郎同吃同睡的,他反而觉得有霍公子在自己可以下班了,遂很自觉的退了下去。 霍玉扒拉下男子身上的紫色罩纱袍,又为他除下发冠,扶着仅着白色单衣的清瘦男子到床上去,有些复杂的看着他细长的眉眼,泛着苍白的薄唇。 他没有立刻走开,只是注视着他良久,才缓缓抬手,一点一点的描摹着眼前这个男人的五官,他这表哥大概还不知道吧,早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霍玉对他……就再也不是简单的兄弟之情了。 只是这样的事情,终究不是什么正常的感情,对方又是官场中人,声名攸关,霍玉从来,都不敢宣之于口,只是为什么这个人……他一直都不娶妻纳妾呢?是因为厌恶了那些后宅纷争,是真的为了那两个孩子,还是…… 霍玉的手指停留在眼前之人的薄唇之上,心头微微一颤,都说薄唇的人天性凉薄,可是表哥却为了给他报仇隐忍了那么多年,为了他的一个心愿多番谋划…… 在霍玉没有意识的靠近中,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在差一点点吻上去的瞬间,他又停了下来,一声恍若情人间的低喃从那张薄唇间逸出,惊得霍玉睁大眼睛,一时间如遭雷击。 “阿玉……” 199、黄鹤一去不复返 开元二十五年 裴耀卿罢相,改封为二品尚书左仆射。 由于并未接管兵部,从而也没有上辈子犯的那一系列军事战略上的错误,加上李林甫有意无意的保全,张九龄虽然数次惹得玄宗不快,但依旧还在中书令的位置上坐着,只是原来的吏部尚书改为了礼部尚书。李林甫正式进入中枢,接替裴耀卿官拜门下侍中,兼吏部、户部尚书。后起之秀,如咸宜公主的驸马秦风凭借又一次军功官拜兵部尚书,而几年前因为裴耀卿和李林甫一力扶持,自己做人又收敛些了的科学怪人徐明嗣也凭借屡次改良武器装备,如火箭炮般晋升成了工部的一把手。 至于上辈子本该成为节度使独霸一方的张守,由于谢渊和秦风的存在和阿云这个先知外挂的引导,乖乖的待在他原来的地方当着刺史,他那义子安禄山则选择了投靠东宫太子,虽然也在镇守边疆,却远非上辈子那样的权势可比。 至于节度使们的权利,被早有谋算的李林甫与裴耀卿联手一步步分散,财权、军权和人事权分割,节度使从只掌兵权到轮流赴任,尤其胡将,更是完全失去了成为节度使的资格。 而那杨玉环,听闻那天之后也只是封了个最末品的采女了事,就被玄宗完全遗忘在后脑勺了,阿云见他没有因为杨玉环脑抽,心里着实松了一大口气,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娘,”扎着小辫子穿着黄灿灿的小裙子的叽萝一边高声唤着阿云一边跑,冷不防差点被门槛绊倒,被站在一边早就看着她的冷俏少年抬手扶了一把。 糯糯胖爪子抓住表哥修长的手,乌亮乌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懵懂,惹得少年唇角微微牵起,抬手刮了刮她琼玉似的鼻梁:“又上哪儿淘气了?” 糯糯皱了皱小鼻子,撇嘴道:“糯糯才没有淘气,是二哥,他爬到树上去啦。” 阿云闻言放下自己手里的书信,按了按额角表示无语:“就他一个人爬树?” “有大哥看着呢。” 阿云点点头,既然有安安在,应该出不了什么事儿,别看这孩子小,心思却是一等一的稳,到现在也没让糯糯找大人把熊孩子弄下去,估计是吩咐了人在旁边看着。 糯糯松开表哥的手,跑跑跳跳到阿云跟前,“娘,糯糯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昕儿姐姐和清儿哥哥啊?”她这说的,自然是经常被唐潇潇带来玩耍的王遗风的两个孩子王徵昕和王弦清,这两个倒是神奇,女孩子性格安静聪明的像老王,男孩子简直就和兜兜一样熊,估计长大了就是个唐潇潇。 “糯糯想他们了啊?”阿云把她抱在腿上坐着,“你有大哥、二哥、凌烈哥哥、琦菲姐姐和表哥陪着,藏剑山庄这么多师兄弟师姐妹宠着,怎么还想着和他们玩呢?”这话倒也不冤,叶英简直要把糯糯宠成了个小公举,对待安安和兜兜虽然也不严厉,但总算还有父亲的矜持,到了叽萝这里,简直就成了要星星不给月亮,她那三个叔父们也是,瞧着她可爱嘴甜宠都来不及,整个藏剑山庄在诸位庄主的带领下对小师妹也是各种糖葫芦啊什么的轮流喂,就这种不缺玩伴的情况下糯糯还能想起别的孩子也是奇了。 “对啊,上次清儿哥哥还说要给我带蜀中那边的小吃呢。”糯糯歪着脑袋。 “蜀中那边的食物么……”冷俏少年慢慢走过来,已然能够看出几分雅致风流的眉眼间蕴藏着淡淡的笑意,“多是辛辣之物,好比,去岁冬至的火锅……“ 糯糯小眉毛皱了起来:“这样啊……糯糯还是喜欢吃甜的。”然后揪着阿云的衣角犯愁,“娘,可是如果清儿哥哥真的带过来了怎么办呢,糯糯……糯糯吃了火锅会打喷嚏的。” “行了,”阿云看她一副纠结的小模样就忍不住笑了,“儿别逗她了。” 李颔首称是,见着糯糯一脸呆萌的瞧着他,眸间就不禁染上温和的笑意,连略嫌冷峭的眉梢都柔和了许多。 “你叔父昨日收到惠妃娘娘的家书,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去长安了。”阿云指了指桌子上的书信,示意李看。 李也不回避,从容的拿起那一页纸,一目十行的看完,过了会儿,才缓缓道:“据宫中的探子回报,三个月前,惠妃娘娘的身子就开始衰弱了,想来,这封信应当属实。” 阿云点头:“我也这样认为,只是……心里难免有些不安。”小哈说过,有些人是历史的注定,不可能靠什么灵泉水就救得回来,裴光庭就是个例子,纵然有她的插手,仍然死在了开元二十一年,而今年,正是历史上的武惠妃过世的时间…… 李素来聪慧,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罢了,去长安的这些日子,你带着糯糯多陪陪你叔父吧。”李沁怀了身孕,是不能舟车劳顿的,叶英在为两年后的名剑大会闭关铸剑,阿云心里觉得不太踏实,不打算让他一道去趟浑水,此行干脆就带上徒弟和女儿,既不显得冷清也没人觉得奇怪。 ------------------------------------- 大明宫明徵殿 一片阴云似乎笼罩在宫殿的上空,久久不散,天气已入了冬,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白蒙蒙的雾。 咸宜公主李萱刚才服侍完母亲喝药,将空碗递给侍女,看了一眼外头阴沉沉的天,秀眉凝起:“十八郎他还没有回来?” “吴王殿下和七娘在赶来长安的路上,应当在这两天了。” 李萱叹息了一声,有些忧心忡忡的,母妃这次病的来势汹汹,而且谁也没有预料到,别说后宫里一下子就人心浮动的,前朝观望着的也不少,东宫那边,太子妃就已经好几次借请安之名来探看虚实了。 这次母妃急招十八郎回京,也不知是不是…… 她想到这里心思更加沉郁,在宫室内来回走动着,长长的裙裾拖曳在地,被昏黄的烛影摇出华丽却孤冷的影子来。 “吴王殿下回来了!”不知是谁在外头惊呼了一声,方才还锁眉沉思的李萱猛然抬起头来,朝外走去,刚好遇上弟弟和姐姐进门来。 李萱的目光在阿云身后牵着黄衣小姑娘的白衣少年身上微微停驻了一瞬,便落在了阿云和李瑁身上:“阿姐,十八郎,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快进来!” 阿云和李瑁见一向稳重的李萱这般神不守舍,心里都是一震,糯糯看着自己娘亲和舅舅跟着那个华衣金钗的美丽少妇走进了内室,有些不解的歪歪头:“表哥,娘和舅舅怎么了,好像不大开心的样子?” “没什么,”白衣少年收回了探究的目光,抱着小姑娘坐到一旁的胡床上,替她捋了捋额间的碎发,“糯糯乖乖的,和表哥在这儿等他们,可好?” 糯糯抱着表哥塞过来的果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李瑁跪在床前,握着母亲的手泣不成声。 阿云则站在他身边,看着床上那个气若游丝,形容枯槁的人,心头涌起一股悲哀而无可奈何的感觉,她虽然一向和武惠妃不大亲近,内心深处却忍不住对这个既狠辣又聪明的女人保持着一丝敬畏。在她眼里,惠妃就像一朵冰冷的幽兰,从来不好亲近,更谈不上什么好人,却有着她自己独有的神韵和傲骨,即便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也是那种,看过一眼就难以忽视的存在。可看着那么样的一个人这般羸弱的躺在床上,好像下一秒就要离去的样子,任谁都会感觉到悲凉可惜。 惠妃看着哭的伤心的儿子,勉强抬了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眼珠子慢慢的转动了下,唇角微微扯起一个笑容来:“好孩子,你和萱儿、婉兮她们先到外面去,母亲有些话,要和你们阿姐说。” 李瑁有些茫然的抬起头,一双眼睛像是没有聚焦一般,呆愣愣的看着母亲,眸色深处却涌动着十分复杂的情绪,那种情绪交织着痛楚、悲伤、委屈,还有一丝难以理解的喜悦,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萱以为他是难过,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清儿,和二姐出去吧。” 李瑁回过神来,看着她,却再度失神:“萱姐?” “嗯,我们出去吧。”李萱见母亲和她点头,咬了下唇,几乎是连拉带扯的把弟弟给拉了出去。 见人都离开了,惠妃这才看向阿云,眸色里头一次带着柔光:“好孩子,你上前来,让母亲再好好的看看你。” 阿云顺从的走上前去,任由她拉住自己的手。 “你怪我吗?”惠妃问。 阿云摇摇头:“您有您的难处。” 惠妃注视着她良久,忽然就笑了:“其实你并不能理解,只是不在乎罢了。” 阿云没有否认,只是默默的看着她。 惠妃捂着唇咳嗽了几声,她制止了阿云要去叫人进来的动作,慢慢的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情,只好长或短说,不管你怪我还是不怪,现在的情形,你已经卷进来了,这些话,即便你不想听……也一定要听进去。”她抓住阿云的手,用力之大甚至不像一个将死之人。 “您说,我听着。”阿云点头,没有挣扎。 “我死之后……你需记着三件事,头一件是,带着清儿立刻离京,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惠妃不由自主的拉紧了阿云的手。 阿云挑了下眉:“我会带着他离京……可,为什么您……” “你不明白的,”惠妃苦笑,“若是太子已废,清儿或许还好,可是死的是光王,太子和鄂王还好好的活着,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阿云眼珠子微微转了一下,口中的话咽下喉咙,没有说出来,只点头应了。 “第二件事,我不管你之前做了什么,日后……都不要在和裴家的人有任何纠葛,不然,那只会害了你。” “这又是为何?”阿云不解。 惠妃看着她,神色有些微妙:“你以为,裴耀卿罢相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 阿云登时微微一惊,脑中闪过千万个念头,心头却是冰凉一片。 惠妃叹息了一声,有些苦口婆心道:“高力士不是傻子,有些话他不说则已,说了……圣上他,毕竟最为厌恶子女插手朝政。” 阿云这才悚然惊觉,为何惠妃病重,皇帝却不见人影,这些年来她也经常不回长安,却不见人来催,原来……是动了疑心? “那,第三件事,是什么呢?”阿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有些紊乱的心绪,平稳的问。 “第三件事……萱儿大婚之时,圣上曾临幸了一个采女……”她说到这里神色有些怪异,“正是当初与你有些龃龉的忠王侍妾杨氏,虽说那天圣上醒来时大怒,只给封了末品采女,这些天却是在高力士的提醒下想起她来了,还破天荒将人天天带在身边,看起来,是要恩宠一段时日了。那杨氏性子跋扈,怕是……要累及你受些委屈,咳咳咳……切记……莫要在圣上面前与之……相争……” 阿云见她这次咳得撕心裂肺,甚至再也拉不住她的手,便上前去端了杯水,要喂她喝下去。 惠妃摇摇头,有些虚弱的笑了:“我这一辈子……跟王皇后争,跟赵丽妃,刘华妃争……却至始至终也比不过一个薛棠,到头来就连……一个仅仅容貌有几分相似的赝品也及不上……我累了……” 阿云心里难过,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却悚然发现,她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一张纸一样单薄,低声安慰:“王皇后和他一起颠沛流离,担惊受怕,薛棠到死都恨着他,赵丽妃她们不过是过眼云烟,您……却是陪伴他度过最美好的岁月的女人。” “儿啊……”一滴灼烫的泪水从惠妃眼角落下,临终之际,那些藏在心里的话也再也藏不住了,“母亲并不是厌恶于你……只是我害怕……你长的太像她了,可又毕竟不像萱儿她们那样自幼承欢膝下……你不明白……不明白你父皇对薛棠的那种执念……当年的李朝和他,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啊……” 再度听到关于李朝的事情,阿云眸色微微一闪:“我听说,当初薛棠还有个儿子?” 惠妃却没有说话了,阿云颤抖的伸出手来,摸上了她的脉搏,倏然闭上眼。 殿外浑浑噩噩站着的李瑁看着阿云一步一步的走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一下子梦魇了一般朝内室奔去,冷不防被门槛重重绊倒。 他脑海里忽然剧痛了起来,让他整个人再也难以顾及属于皇子的体面和教养,跪在地上对着躺在床上身躯渐渐冰冷的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母亲……” 200、人走茶凉世情薄 东宫 殿外虽是白雪飘飞,殿内却一派温暖,铜炉生烟,温酒满盏,鄂王李瑶与杨定先分坐两旁,面上皆是一派喜色,就连一向病弱身体不佳的皇太子李瑛今日也面色红润,破天荒的多饮了几杯。 “武惠妃那个贱人,终于没了。”李瑶缓缓放下酒盏,因着光王的逝世越发阴沉的眼眸中闪烁着阴冷的笑意,“你我兄弟二人,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李瑛没有去附和弟弟的话,但内心深处着实一样的认知,他微笑着道:“父皇近来的心情不怎么好,你我兄弟还是要注意一些,毕竟……那位现在已经被追封为皇后了。” “哼,皇后?”李瑶蓦然拂袖,将那半杯温酒扫在地上,眼里的阴郁更甚,“她活着的时候处心积虑的尚且当不成皇后,如今不过是个追封,谁放在眼里?” “话虽如此,”杨定先见鄂王如此浮躁,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毕竟贞顺皇后是个死人了,何须与她计较,当务之急,不是为了对付一个死人去惹怒陛下,而是该想想怎么对待活人,不是吗?” “先生的意思是?”李瑛对杨定先一向言听计从,见他若有深意的样子,连忙请教。 杨定先磨砂着杯子,慢慢道:“殿下莫要忘了,如果凭身份来讲,那吴王李瑁,如今可就是唯一的嫡皇子了,圣上伤心贞顺皇后的过世,日后难免不会想起这个儿子,加上有上仙公主在,若是……圣上再次起了易储的心思,殿下该如何是好?” 李瑛面色一白,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李瑁的母亲已经是皇后了,他的母亲赵丽妃却出身低微,不过一介娼妓,以后要是有人拿这个做文章,父皇再那么一摇摆,谁知道会怎样? “请先生教我!”李瑛急忙抓住杨定先的手臂,差一点就给他跪下。 杨定先嘴角不着痕迹的弯出了嘲讽的弧度,嘴上却温和道:“殿下不必着急,此事杨某早就开始谋划了。” “哦?先生有何良策?” “吐蕃人近日里似乎又有了异动,圣上昨日召集三省六部的相公们议事,据说,是打算一面出兵,一面联合南诏对付吐蕃人。” “南诏?是了,南诏使者才来求过公主,可是,这与吴王又有什么关系?” “如今的南诏王虽说是得到了我大唐的扶持以整合南诏各部,但实际上那边的情况却复杂的多,”杨定先露出个有些高深莫测的笑容来,“要联合南诏对付吐蕃,恐怕得先解决南诏内乱的问题,据说,那些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争夺极为激烈,这个差事可是吃力不讨好啊,再说了,在那种边远蛮夷之地,一个不小心就会遭了算计,死的不明不白的,谁又能知道呢?” “先生的意思是……让李瑁去南诏?”李瑛一下子就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眼前一亮,恨不得立时就上奏皇帝,但想了想,又皱起眉,“可是,以什么名目让他去呢?毕竟,他一个年纪轻轻的皇子,连兵都不曾领过啊。” “殿下忘了,吴王殿下,可还遥领着剑南节度使呢,”杨定先目光幽幽的投向远方,“剑南道,不正是云南所处之地吗?” “这个主意不错,”李瑶眼角微垂,唇边泛起一丝森冷的笑意,“他不是剑南节度使吗,那正好正大光明的去南诏那边平乱,只是……”李瑶说到这里眼底冷光射出,直直的瞪向杨定先,“要是那个小子命大,给他回来了呢?” 杨定先微微一笑,颇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样子,眼底却闪烁着毒蛇般的阴狠:“殿下不必忧心,此事,杨某早就有了布局,定能让那吴王,有去无还!” ---------------------------- 明徵殿 阿云望着满殿的缟白,和天边飞扬的雪花,一时竟不知究竟是那素白的太刺眼,还是今年的雪太大,染白了整个宫殿。 李瑁站在殿外,袖袍盈了满袖的风雪,玄色的发冠压的他整个人都沉郁了几分,单薄的身影在宽大的白袍下愈发瘦削,不知为何,惠妃走后,他似乎变了个人,整天不是跪在灵前发呆,就是站在殿外沉默不语,除了偶尔还和阿云露出个笑脸来,那双形状优美的丹凤眼里,再也不见往日的温暖和率性,只有日复一日的沉默,和愈发清冷的幽寂。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近了,李瑁没有转过头来,眉眼之间却是温和了许多,他低声唤道:“是阿姐来了啊?” “嗯,”阿云给他披上了白狐轻裘,“别一直这样站着,当心冻伤了。” 李瑁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姐姐,今□□上父皇已经准了韦坚和皇甫惟明所奏,令我前往南诏平乱,共击吐蕃,日后……怕是不能继续护着阿姐了。” 阿云为他系上带子,听闻了这话只垂下眼帘淡淡一笑:“不必忧心阿姐,不过宵小之辈而已,没什么可怕的。”无非是那些眼皮子浅的眼见着贞顺皇后亡故吴王失宠,估摸要来找她的晦气而已,阿云却也不怕,反正到时候她就一直宅在杭州不出门了,又有谁能怎么样? “倒是你……”阿云走到他面前,想要抬手摸摸他的头,却蓦然惊觉,当年那个嚷嚷着要她带出宫去玩耍的孩子已经长成英挺成年男子,而自己也已经没有那个身高优势了,“十八郎,你可害怕?” 李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色里带了一丝苦涩,他摇摇头:“有什么可怕的呢,再怎么样,父皇也拨给了我足够的兵马,总好过……”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了。 “可你没有带过兵。”阿云抿了抿嘴。 “这没什么……”李瑁摇了摇头,目光却慢慢的,变得坚定了起来,“什么事情总有第一次的,母亲没了,日后,我便是阿姐、二姐还有婉兮的依靠,不管为了什么,这一次,我都不会再退了。” “好!这才是我的阿弟,这才是母后的儿子!” 转角处一直偷偷听着的李萱听到这句话,便忍不住走了出来,她再一次打量着自己这个同胞弟弟,似乎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眼眶慢慢的红了:“好阿弟,母后一直担心你性子软,日后遇事难免吃亏,现在她要是知道你长大了懂事了,不知该有多欣慰!” 李瑁平静的目光落到咸宜公主的身上,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二姐……累你为我日夜操心……对不起……”最后那三个字咬的格外轻,就连阿云都没有听到。 李萱白了他一眼:“少来了,谁为你操心,这次你去南诏,你姐夫也去,我可叮嘱过他要给我看好你了,你也是,不要自作主张,多听听你姐夫的话。” “嗯,知道了。”李瑁微微笑着应了,好像还是从前那个乖巧的他。 “你此去剑南道,诸事不知,即便身为节度使,恐怕当地的情况一时之间也难以理清,阿姐素来与唐门的堂主唐潇潇和门主夫人凤瑶相熟,已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传信唐门,若有急事,大可寻求他们的帮助。”阿云道。 李瑁听到这个,不由顿了下,问:“阿姐说的,可是擅长暗杀的蜀中唐家?” “正是他们。” 李瑁的神色忍不住有些惊诧:“没想到阿姐居然和他们有些交情,这却是……意外之喜。”唐家在西南一代家大业大,连官兵都不怎么鸟,完全一方土皇帝,也难怪李瑁的反应大,一下子也增加了不少的信心。 --------------------------------------------- 李瑁离开的那天,是个风急雪骤的日子。 偌大的长安城一下子变的空寂了许多,三军将士寂寞无声,静候着他们的统帅。 李萱见零零星星来送行的几个人走后,才冷笑一声,道:“母后活着的时候,那些人是趋炎附势了,整个明徵殿门庭若市,赶也赶不走,现在倒好了,当我们是瘟神,能躲多远躲多远!” “人走茶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阿云摇摇头,对此却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应,人性向来如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李瑁也没有什么反应,正要和阿云李萱道别,忽然听见一叠声的呼喊:“吴王殿下慢走!” 几人转身,看到一顶朴实无华的小轿落在雪地里,轿帘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面冷须长的中年男子。 “张先生……”李瑁整个人像是吓傻了一样,讷讷道。 张九龄缓步走到他跟前来,施了一礼:“吴王殿下。”旋即又和阿云、李萱问好。 三人自然是向这宰相之首,当朝的中书令回礼的。 张九龄叹息了一声,有些愧疚的看着李瑁道:“也是老夫无用,明知韦坚不怀好意,却拦不住陛下,连自己的学生都保不住,殿下这一去,该当多加小心才是啊。” 李瑁摇头,温言道:“先生何出此言,当时满朝文武除却韦坚等人赞同外,尽皆沉默,唯有先生一人站出来据理力争,单凭此,李瑁已经铭感五内,却不想这样的天气,众人避之不及,先生居然还前来相送……” 张九龄见他事到如今不怨不恨,依旧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谦和温厚,心里忍不住更难受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明知道这件事情是太子他们搞出来的,却无法说太子的不是,因为他站的位置就决定了他维护嫡正的思维。 李瑁看的出他心思纠结,淡淡一笑,道:“先生无需为学生感到为难,学生身为大唐皇子,有自己的路要走,只希望先生日后……能够平安顺遂。” 张九龄低头不语,眼角忍不住有些涩然。 “时间差不多了,十八郎,也该是时候出发了。”阿云看了眼天色,打断了他们师生两个的道别。 李瑁没有拖沓,翻身上了马,再次和众人道别后,转身驱马而去,只是在离开前的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回头,不期然的看到远处城头站着的那个人,神色微怔,很快的,又转了回去。 城头上,眼尖的霍玉自然捕捉到了吴王李瑁眼底那一抹夹杂着欣喜的愕然,忍不住眯起了桃花眼:“看起来,吴王殿下是笃定了十郎你会来送他的呀。” 他身边站着的人苦笑了一声,沉稳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常见的揶揄:“吴王殿下的醋你都吃?” 霍玉撇撇嘴:“要不是看他有妻儿了,和王妃的感情还不错的样子……说到底,十郎你为何要费尽心思的帮他呢?故意让陛下派秦风跟他一起去南诏,怕是想……趁机助他将这遥领的节度使干脆变成实际的吧?” 李林甫的望着风雪中招展的军旗,一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慢慢的开口:“我只是希望,他可以不再那么天真……而战场,永远都是一个可以让人快速成长的地方。” 201、李瑁番外?昨日种种譬如死 “殿下,宫里传来旨意,说是今年的千秋节,您不必入宫问安了。” “知道了。”他淡淡的应了一声,连眼都不曾抬,便继续读起了手中的书。 父皇命他在王府多看看书呢,他怎敢违背皇命?翻动书页的手指停留在微微泛黄的纸张上,李瑁瞧着刚好是诗经邶风里那一句,嘴角不由慢慢的勾起,整个人情不自禁的笑弯了腰。 “新台有,河水弥弥。燕婉之求,cx不鲜……”他低声念着那诗句,笑着笑着,忽然再也笑不动了。 倒不曾晓得,他那英明神武的父皇,竟也效仿起那昏聩至极的卫宣公起来,而他……几时,也当了一回匙樱 他揉了揉额角,随意把那书扔在桌子上,目光落在书堆里那卷几乎落满了灰尘的画卷上,一时间有些怔忪,虽然内心深处并不想,手还是情不自禁的伸过去,拿起那卷轴,放置身前,像是在珍重着什么宝物一般,慢慢的,慢慢的展开那个画卷。 画卷上,是一名女子,凤目斜挑,巧笑嫣然,只是那画卷上,莹莹如玉的脸颊处不知为何竟有被利刃割破的痕迹,一道深过一道,像是带着极大的恨意。 他看着那些痕迹,有些心疼的皱起眉,想要伸手去抚平,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终究还是缩回了手。 小的时候,他曾经听见侍女们的窃窃私语,说他曾经有个哥哥,生下来就被取名作“一”,曾经被圣上寄予无数的希望,可惜没能养活,年纪小小的就这么去了。他还有一个姐姐,听闻,也是逝于襁褓之中,那个姐姐生的格外漂亮,见过的人都忍不住惊呼,就连张九龄都认为是神仙下凡,奏请圣上拟封号为“上仙公主”。 关于这个可怜短命似乎又拥有无数奇谈的姐姐,李瑁总是好奇的,像仙子一样的姐姐,应当是很温柔很温柔的那种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伤心难过的时候,总会梦到一个生的雪肌玉容的小仙子,小仙子生着一对漂亮的丹凤眼,给他带了好多好多的好吃的好玩的,安慰他不要哭,还说,她是他的姐姐。 他觉得这个梦很神奇,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下意识里,他觉得要是告诉别人了,姐姐会生气,然后就再也不来见他了。 时间就这么过去着,抚养他长大的宁王夫妇去了,他也回到了大明宫,面对陌生的母亲和姐妹们,还有没见过几次面的父皇,却没有那么亲近的感觉,他和谁都像是隔了一层,只能在众人面前伪装出彬彬有礼的模样来杜绝他人的窥探,却在梦里,在姐姐面前,依旧做回那个会撒娇,会耍赖,性格活泼的自己。 到了他该选妃的年纪,母亲和萱姐似乎都很关心,将那些世家女的关系梳理了一遍又一遍,他却觉得可有可无,生在皇家,有的事情早就看白了,娶妃无非也是过日子,只要性子好就足够了。 萱姐却看不得他这副样子,特意举办了一场花会,邀请适龄女子前来参加,希望他能从里面挑一个自己可心的,身份够了就做王妃,不够的话做个良媛宝林什么的也好。他虽然不大提得起兴致却不忍心拂了萱姐的意思,权当走几步路散散心,在咸宜公主府后园随意逛着,却不想,一个偶然的路过,竟然造成了他后来几乎长达二十年的“囚禁”生涯。 那是几个崔家、王家还有薛家的小娘子,她们围着一个略显丰腴的小姑娘冷嘲热讽。 “你就是那个胆敢在咸宜公主跟前大言不惭,说寿王殿下一定会瞧上你的杨玉环?”王家小娘子气质偏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似乎看一眼那人都嫌弃。 其他几个攀附她的小娘子就伸手去架住那个小胖姑娘,一人伸手掐一下,那小胖姑娘也不是好惹的,也不屈服,居然就和她们一群人打了起来。 “我就是和公主说了,怎么?你们不服气,有胆子你们也去啊?别是都长得太丑上不得台面吧?”杨玉环得意洋洋的反击道。 那几个小娘子脸都起绿了。 清河崔氏的小娘子更是恼怒:“你这厚颜无耻的女人,怎么说的出这种话?” “哼,我就是厚颜无耻,弄不好,寿王殿下还真的喜欢我这种厚颜无耻的女人,瞧不上你清河崔氏的小娘子呢!” 听到这言论,他忍不住嗤笑出声,心里觉得这小胖姑娘着实有点儿好玩。众女听到声音,都吓得住了手,毕竟当着个男人的面打架实在有些丢脸,王家小娘子一眼瞧见他腰间的玉佩,吓得脸都白了。 “寿……寿王殿下……” 李瑁看着一个二个都吓得脸色惨白的小姑娘有些无语,转眼去看方才那大放厥词的小胖姑娘,却整个人都愣住了。 好像啊…… 他这样想着,那副呆愣的模样却落入了包括悄无声息的跟在后头的咸宜公主在内的众人眼底,小娘子们都是脸色难看,只杨玉环嘴角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李瑁走后,咸宜公主才施施然走到大家跟前,扫了一眼犹自娇羞的杨玉环,淡淡道:“既然寿王看上了你,本宫会向母妃给你求个恩典,让你去寿王府做个宝林。” 杨玉环刚刚还扬起的笑容忍不住就垮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咸宜公主,道:“公主……您不是说,是为殿下选王妃的吗?” 咸宜公主忍不住挑了下眉,却没有说话,那些个小娘子们却是纷纷开口了。 “她什么身份,敢肖想王妃的位置?” “呵,一个破落户出声的,真的当自己是弘农杨氏之人了?” “算了吧,我听闻,弘农杨氏的长房嫡女温雅有度,聪慧端庄,连惠妃娘娘都多加夸赞,跟她比起来,啧啧啧,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土里。” “寿王妃?呵呵,以寿王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怎么也得和当今太子妃一样的身份吧,太子妃薛氏,可不是五姓贵族之一,清河崔氏之人么?听闻,还和当年镇国太平公主的夫婿薛绍沾着亲呢!” “就是,这杨玉环,难道还妄想和太子妃一样吗?” …… 咸宜公主见众人说的差不多了,才微微抬手,示意她们够了,她淡淡的扫了一眼面色惨白的杨玉环,有些不屑的勾起唇角,原以为是只有些野性的小猫儿,却不想竟然有这么大的野心,寿王妃?呵呵。 在咸宜公主有意的放纵下再一次被众人欺负的杨玉环却是不死心,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寿王,那个笑如春山,永远都那么明朗的男子,忍不住脸上一红。今天他不就是看不过这些人欺负她,所以才帮她救急吗?要是再让他看见自己遍体鳞伤的模样,一定会心疼吧? 杨玉环想着,咬了咬牙,狠下心来,又在自己白嫩的胳膊上掐了几道乌青印子,又把发髻弄的乱七八糟,才一溜烟的跑到了前院,瞧见咸宜公主正和寿王说话,她寻着个机会就闯了进去,猛地跪在寿王跟前,低声啜泣。 李瑁冷不防被这忽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大跳,定睛去看,居然是方才那个小胖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听见他话语里毫不掩饰的担忧,杨玉环心跳就乱了一瞬,却还是哭,故意的,露出胳膊上的青紫。 李瑁皱了眉,有些过于平静的目光落在杨玉环身后那些忐忑不安的小娘子身上,人却不说话。 咸宜公主打着圆场,说着想必是大家闹腾的太过了,杨玉环却楚楚可怜的拉住了李瑁的袖子:“求王爷救救玉环。” 李瑁见她泪声俱下十分可怜,倒是不忍:“你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本王和公主都会给你做主。” 杨玉环心里一喜,也顾不得咸宜公主冰冷的目光,继续道:“众位姐姐说玉环出身卑贱配不上当寿王妃,玉环自知本来如此,不敢辩驳,只是玉环斗胆,请求殿下您当着大家的面说一句绝不会娶玉环为王妃,如此这般,对大家都好。” 咸宜公主微微眯起了眼,对她这招以退为进却是忍不住忌惮了起来,清弟性子虽好,却是个执拗性子,谁不让他干什么偏要干什么。 李瑁却是被杨玉环这句话给惊住了,他再次打量了一眼这和梦里的姐姐有几分相似的姑娘,其实他确实是没有想到过要和这姑娘有什么男女上的纠葛的,毕竟,她和他心里敬爱着的姐姐有几分相似。 只是……他想起了最近几位兄长和母妃的冲突,心里忍不住一动,如果他娶了个出身低微的王妃,也许母妃就不会再逼他和太子他们相争了? 思及此,李瑁心念就定了,也顾不得回府,立即就入了宫直接去求皇帝赐婚,玄宗虽然不知他为何挑上了个小门小户的女儿,但出于对惠妃之子的偏爱,还是同意了。 只是李瑁没有想到,他这原本为了逃避夺嫡的行为,居然是一场噩梦的开端。 出于心里上的障碍,李瑁一直未能和新婚妻子圆房,原本因为当上寿王妃而志得意满的杨玉环便开始闷闷不乐了,她深知自己的夫君将来很有可能取太子而代之,也就是说,她杨玉环将来很有可能母仪天下,出于这种考量,杨玉环自然非常急切的,想要一个子嗣,毕竟她身份低微,外面多得是比她高贵的女人愿意嫁入王府做妾,然而,李瑁每次不是借口有事就是干脆彻夜不归。 在极度的失望和怀疑下,杨玉环丢掉了所有温情的假面具,她疯了一样的在王府寻找着所谓“寿王的心上人”,终于,发现了那副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和她有几分相似,却容色更甚,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流转着令人失神的华光。 嫉妒腐蚀了杨玉环的心,她完全不顾这里是寿王的书房,拿起匕首,就在那画卷上的美人脸上狠狠划去,好似那样她就在划着真人的脸一样,闻讯赶来的寿王一把拍掉了匕首,头一回对杨玉环声色俱厉,并将她软禁了起来。 以为自己只是一介替身,从而感觉自己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到地狱的杨玉环彻底的恨上了寿王,为了报复,她甚至选择和自己的远房堂兄杨钊私通,以至于,珠胎暗结,杨钊害怕事情败露,自然是先逃了。 得知此事的武惠妃却是大怒,她派了青禾给杨玉环灌了打胎药,竟打下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孩儿,也因此,杨玉环彻底不孕。 李瑁虽震惊于杨玉环与人通奸的事实,却觉得自己母妃手段过激了些,毕竟他也曾真心欣赏过杨玉环的天真无邪,出于同情,他待杨玉环的态度,又好了一些,却不知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的,他的王妃已然涅重生,只等待着,一个契机的到来。 202、李瑁番外·今日种种譬如生 李瑁是个不喜欢应付那些事情的人,只管着关上门来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足以让他即使是坐着也难以安生。先是太子和光王、鄂王三位兄长被莫名其妙的被赐死,父皇在暴怒之下甚至株连了他们的家人,而母妃……也得了重病将不久于人世。那时候人人皆道是母妃害了太子三位兄长如今遭了鬼魂索命,听了这些谣传的母妃却是嗤之以鼻,只是见着他也以怀疑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有些无奈又有些失望。 “活的人母妃都不曾怕过,难道还会畏惧一个死人?” 他那时并不懂母妃言中深意,只是许久之后,才从李林甫口中得知,原来太子三人死亡的真相另有原因,只是他知道的太晚,甚至来不及和弥留之际的母亲说一句道歉的话,就这么看着她撒手人寰了。 母妃去后,父皇日日夜夜的思念着她,甚至冷落了整个后宫,连他们这些儿女,也似乎被完全遗忘了一般,李瑁心中烦闷,也不愿待在京城,遂干脆去了少林,为死者诵经祈福,只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一去,回来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已经换了番光景。 先是高力士拿着圣旨逼着他去宁王府为死去的宁王守孝,甚至派了羽林卫把守,不准他随意出来也不准别人进去,后来在他守孝期间,又听闻寿王妃杨氏被度为女道士出家,而大明宫中,竟然出现了一位杨氏娘子,彻底取代了武惠妃的地位,被众人以皇后之礼侍奉。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杨玉环如此行径虽说不是第一次,可……那是他的父皇,自幼便对他疼爱有加的父皇啊!他可以不在乎杨玉环做了什么,可是如何能不在意他的父亲,如何能不在意九泉之下的母亲呢? 去岁千秋节上,杨玉环以贵妃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他和新王妃韦氏跟前的时候,曾经问过他后不后悔,他却只是冷淡的道了句“儿臣谢过杨母妃赐婚韦氏”,便不再说话。杨玉环似乎不大满意他的反应,便当庭提出要希望给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太华公主李婉兮和她的堂弟杨琦赐婚,以结□□之好。 李瑁自然是反对的,与那边附和着杨贵妃的,曾经的杨钊,现在的杨国忠据理力争,毕竟那杨琦从前不过一介市井之人,不学无术,性情柔弱的婉兮若是嫁给了那样的人,岂不是羊入虎口?谁料父皇为了抬高杨家的地位,对他这样的行为表示了十分的不悦,直接再次将他禁足,顺从了杨玉环的意愿给二人赐了婚,婉兮是不敢不从的,毕竟母妃早就去了,如今的后宫全是杨玉环的天下,她一个闺阁少女如何敢与之抗衡?只是听萱姐唏嘘过,婉兮的婚后生活似乎很是不幸,她性子内向,受了委屈又不说,好好的妙龄女子,成了婚没过多久,竟像是没了一点儿应有的朝气,因着杨玉环跋扈又专宠,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没有法子传到皇帝耳朵里的。 之后几乎是每年的千秋节他都继续被禁足着,后来干脆就被囚于王府,不得自由出入,甚至有些时候衣食也会被克扣,若非韦氏不离不弃,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再次合上画卷,李瑁缓缓走到蜡烛前,微微斜了画卷,看着火舌慢慢的爬上宣纸,一点一点的将那幅画卷烧成了灰烬,也烧掉了他心里曾经所有的天真和美好。 他缓缓的闭上眼,这一切,总该结束了…… 放下这一切后,李瑁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和寿王妃韦氏一心一意的过起了日子,纵然清苦,不必李隆基和杨玉环二人的奢靡缠绵,总还是夫唱妇随,情意绵绵,韦氏甚至短短几年之内生下了三个儿子。 他原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却不想,安禄山起兵谋反,竟间接的将他这被软禁的皇子给“放”了出来,所有的人都只顾着逃命,没有谁会管他,他和王妃带着孩子们匆匆之间遇见了大将陈玄礼,这才避免了被逃亡的人们挤成人干的命运,仓皇的随着一群昔日高贵无比的皇子皇孙们逃亡蜀中。 大军停留在马嵬坡,却是不走了。将士们深受杨氏一门五府作威作福之害,要求皇帝处死杨家那几个人,否则不肯继续护驾。李瑁看着被高力士“请”出来的,脸色惨白的杨玉环,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感受。 他没有去看杨玉环的结局,只是走到了已经老迈了很多的父亲跟前,满脸复杂的问了他一句话,问的那痛失爱妃的老人老泪纵横。 “当年,太子李瑛他们,并不是母妃害死的,而是父皇您要他们死的,对吗?” 李瑁知道,他已经不需要答案了,毕竟当年母妃与太子三人水火不容,她一句令他们带兵入宫保护父皇,又岂能取信于人? 正如李林甫说的那样,这一切,果真只是一场父子之间的博弈,母妃,不过充当了众人口诛笔伐的借口。 听闻杨玉环已然被高力士缢死在三军前时,李瑁只是目光呆了呆,又带着点儿悲悯的看着他麻木掉的父皇,轻声问:“父皇,您这一辈子,究竟爱过谁呢?” 李瑁没有再回头去看身后之人,只是从容的走了出去,国难当头,即便他以前再怎么软弱天真,现在也不能再如此,即便因为多年囚禁生涯身体虚弱难以在战场上搏击,可身为皇子,协助太子安定人心,也是必要的事情。 多年之后,当安史之乱过去了,他们,也终于回到长安后,稳掌大权的李亨做的第一件事,却是以污蔑构陷废太子瑛的事,废除母妃“贞顺皇后”的追封,李瑁心知他除了收买人心之外,更是因当初自己在建宁王李遭难一事中表现出同情而不满,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好比李林甫说的那样,人都死了,谁说什么,不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后来的生活,于他而言,是平淡无比的,养儿弄孙,享受天伦之乐罢了,远离了大明宫,也不必再去担惊受怕,只是这一生,他愧对为他费尽心血的母亲,愧对为他忧心劳力的萱姐,更愧对郁郁而终的婉兮……他识近识退,忠君孝父,却也一生窝囊,如果再来一次,他不求能做一个让母亲骄傲的儿子,但至少,要护住姐妹不受欺辱。 溘然长逝之际,李瑁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真的重来了一次,脑海中那些记忆既熟悉又陌生,尤其是…… 那些属于原本的吴王李瑁的记忆和他的在脑海里冲击着,他甚至感觉的到自己和另外一个灵魂紧紧贴着,而那个灵魂,无比的熟悉,熟悉的就像另外一个他。 “啊……”李瑁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声,一旁侍候的侍女被他这状况差点吓死,忙不迭要去请太医,却被拦住。 “本王……无事……”李瑁按着头,坐起身来,在这个时候,他没有和身体里那个明显弱小很多的灵魂争夺控制权,而是主动缩了回去,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心底的善念让他没能狠得下心这么做,毕竟,就算那是另外一个他,却也终究不是他。 他看着吴王李瑁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姐姐”一道去明徵殿见母妃,看着萱姐脸上的泪痕和宫人明显表露出的担忧和害怕,心却是沉了下去,心里那点即将见到母亲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不少,难道,上天把他送到这个时候,就是要再让他经历一次骨肉分离的痛苦? 他不安的在外面等着,直到等到姐姐出来,脑子却是再也转不动了,巨大的悲伤一下子席卷了他全身的每个角落,他能感觉到两个灵魂从深处引发的悲哀和痛苦,那种痛苦迫使身体不受控制般冲了进去,但最终只能跪在地上,连哭泣的资格都没有。 母亲啊……儿何其不孝?重来一次,竟然连一句道歉也来不及说。 他蜷缩在吴王李瑁的身体里哭泣着,不想再理会外界的一切,甚至那些,所谓太子有心让他去南诏送死的传言,也不想再管。 直到有一个晚上,吴王李瑁鬼使神差般的披衣起来,轻车熟路般的一个人走到了长生殿外,听得一阵阵女子的娇笑声和嬉闹声,李瑁恍然以为回到了前世,那是……属于杨玉环的声音。 “你看,那是谁?”他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声音。 “你是……吴王李瑁?”李瑁迟疑了很久,才试探着在心里回复他。 “嗯,是我。”那个声音有些疲惫,似乎是力气不足的样子,“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有些事情想要交代给你,希望你取代了我的身份后……替我完成我的三个心愿。” “不……我无意取代你的身份。”他连忙解释着,“我本是孤魂野鬼,一生无用,哪里敢奢望做出这种逆天之事,夺人躯体,倒行逆施呢?” “不必如此,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吴王李瑁平静的说着,“你我心心相通,我的心愿,想必你也知道的,本想自己去完成,却终究……只能托付给你了。” 李瑁想要拒绝,却被吴王强制性的切断了联系,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的他,通过他们共同的眼,看到了殿外站着个女子,厚厚的雪霜积在她单薄的肩上,也不知是积了多久,李瑁正疑惑着这是何人,却在看清楚她精致的眉眼时哑然失色。 长生殿里,一袭华服的高力士缓缓步出,对她躬身一礼,客气而疏离道:“七娘还是回去吧,大家正忙着,谁也不想见。” “高翁,”听到这样似乎早在意料之中的回答,她只轻轻勾了下唇角,随即定定的看向高力士,“里面的那位,不知是何人呢?” “是新晋封的杨才人”高力士没有回避她的审视,只是笑眯眯的道,“贞顺皇后故去,大家十分伤心,多亏了有杨才人从旁开解,七娘为人子女,应当理解才是,莫要为了从前一点儿小事想不开。” “原来如此,”她轻笑了一声,沾着莹雪的长长的睫毛微微抖了下,“阿云此来,不为别的事,只是今日朝上的纷争,阿翁应当知晓,十八郎从未带过兵,此去南诏,岂非凶多吉少?” “这个事情……”高力士有些为难,“恕臣帮不了您了,毕竟那是大家决定的事情。” “阿云不想为难高翁,只想要见一见父皇,不知可否?” 高力士苦笑一声,神色莫名的看了她许久,才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话,阿云却是摇摇头,高力士见她听不进去只好转身离开,那些宫人们对此也是视若罔闻,只剩下她一个人在风雪里继续站着,和宫殿里的推杯换盏,红烛帐暖形成鲜明的对比。 站在暗处看着这一却的李瑁忽而心里翻江倒海似得难过,他怔怔的看着那个孤立的身影,已经远去的记忆力,另外一个女子向他走来,一会儿是婉兮被逼出嫁时满脸泪水的回望着他那种恐惧而祈求的表情,一会儿是自己梦里那个永远温柔安慰着自己的姐姐,蓦然升起的冲动让他几乎想要疾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带她离开,告诉她不要在这里站了,就算站到死里面那个人也不会回头,却不想,他才动一下,就倏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衣领。 “什么人?”李瑁惊愕回头,撞入一双高深莫测的眼,整个人却惊呆了。 “吴王殿下想干什么?”紫衣玉带的李林甫微微眯起眼,却毫不掩饰眸色间的冷冽与探究。 “你……相国?”李瑁眉头快要打成结,“难道你也重生了?” 听到这两个字,李林甫眼底的狐疑更甚,他看了李瑁许久,才不确定道:“你是寿王?” 李瑁迟疑的点了下头,即便后来李亨大改史书,给眼前这个人编造了许多压根不存在的罪名,他却仍然对李林甫保持着信任和一丝敬意,不为别的,只为当年的雪中送炭之情。 李林甫满目复杂的看了看他,低声道:“殿下以为你姐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了我……”李瑁有些苦涩的说出这三个字,感受到了自打婉兮出嫁后的再一次无能无为和痛苦难当。 李林甫却摇头:“你说对了一半,是,也不全是,”他看了眼继续站着的阿云,神色微微闪了闪,“你们两个,事到如今却也不知道谁连累了谁,裴耀卿这些年功绩累累,引发了圣上的忌惮,高力士查到了七娘的头上……自然,你也被牵连了进去,圣上这么做,除却杨才人的枕边风,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敲打七娘。” “可不管怎么说,”李瑁慢慢的抬起头来,尚未完全褪去少年青涩与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不符合年龄的沉思,“如果我拥有足够的力量,阿姐她今日就不必站在这里,当年的婉兮也不至于……芳龄早逝。” 李林甫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梦里的那个李林甫没有做到那件事,固然因为时机不成熟,力量不够强大,可最重要的原因,却是这个主公从来不知道争取,却不知,现在的这个,会不会继续让他失望。 “你不要消失……”他对着心里的那个吴王李瑁轻声说,“你的心愿亦是我的心愿,从今往后,我们共同去实现,可好?” “你愿意……和我融合灵魂?”那个已经虚弱的不成样子的声音问道。 他刚刚同意,就感觉到灵魂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痛苦,让他整个人再也站不住,晕倒在雪地里。 203、七年之期转瞬至 冬去春来,岁月倥偬,转眼间到了开元二十九年。 两年前举办了第四届名剑大会,没有了剑魔谢云流夺剑一事,倒是平静无波的举行了,最后的结果是纯阳宫掌门李忘生夺得了流风,也不知是不是命数使然,这把流风剑还是被李忘生赠给了病愈后武功刚刚恢复的大师兄谢云流,而谢云流因着武功全失,这个已然当上掌门的师弟却从不嫌弃的亲手照顾起居,加上救命之恩,就算他当年有再大的不平和郁愤都没了踪影,两个人关系说不上亲密无间,但至少恢复了从前师兄师弟那样拌嘴互损的时候,在恩师的喟叹之下,谢云流也没有再提什么离开。对此,剩下的几个师弟师妹,除却祁进依旧漠然外,倒是乐见其成的,这件事除却他们几个内部人士外加青玄真人外也没谁知道,加上现在华山上没有神策军守着了,暂时也不怕皇帝那边发难。 纯阳宫那边是因祸得福,兄弟相宜了,山庄这边除了柳夕在开元二十六年再次生下一子外,却是办了场丧事,庄花娘的身子本来就因为之前连续生子加上忧思过甚损耗过度,即使有阿云这个外挂,还是免不了先叶孟秋一步而去的命运,去岁冬天没熬过去,合上了双眼,只是走的时候她握着叶英的手笑的颇为安详,心爱的三个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有儿有女,确是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至于叶孟秋,在嫡妻过世之后搬去了剑冢,因为妻子的死去,他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顿时对凡尘俗物感到灰心丧气,索性将山庄交给叶英和叶晖,彻底隐退了。 藏剑山庄这些年收了数拨新弟子,正阳门下昔日的小正太叶楚河也已经成了翩翩少年,作为掌门首徒,言行举止里也隐约有了藏剑大师兄的威严和气度,他站在树下指导者那些新入门的弟子们练剑,那边闲闲靠在树边白衣风流,长眉细目处尽是风华雅致的俊美皇孙在一旁瞧着他指导那些弟子,旁边蹲着个逗着白狗的双马尾小萝莉。 “二哥养的静静好笨。”小萝莉拿着果子逗了一会儿小白狗,就撇撇嘴扯了扯自家表哥的袖子。 正在凝神观看叶楚河动作的李被她这么一拉回过神来,低头看着糯糯百无聊赖的模样,勾了勾唇角:“糯糯不喜欢静静吗?” “也不是不喜欢啦……糯糯比较喜欢威猛一点儿聪明一点儿的小动物。”糯糯把那果子抛给静静,大概是指望它能接住,不想扔到一边,可怜的小静静只好吭哧吭哧的跑过去吭那果子。 “威猛聪明些的么……”李俊丽的长眉微微蹙起,不知想到了什么旋即松开,他微微一笑,道,“过些时日,表哥让人给你弄一只回来。” 糯糯立时就眉开眼笑:“表哥你真好!” 那边刚刚丢下叶青阳被大伯罚抄书,自己一个人偷溜出来的叶琦菲瞧见他们两个在树下躲着,也跑了过来:“糯糯,表哥最好了,那姐姐呢?”她指了指自己,一副你要不说个子丑寅卯出来我就不再带你溜出去玩耍的样子。 糯糯扑上去搂住堂姐的脖子吧唧一下印了个口水印子,惹得琦菲满脸嫌弃,嘴角却高高扬起,甚至有意无意的跟那边笑而不语的俊美皇孙炫耀着。 “琦菲妹妹怎么一个人过来了,青阳表弟呢?”李淡淡一笑,貌似漫不经心的说着,“我记得这个时辰,该是你们两个练剑的时候吧?” “这……本姑娘已经练好了,你管我?”叶琦菲瞪了他一眼,语气里却暴露了心虚。 “别是你又连累青阳被姑父罚了吧。”李摇摇头,一脸无奈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糯糯有些疑惑:“大哥被爹爹罚了吗?为什么呀?”她记得爹爹从来不怎么罚人的,除了上次……在表哥有意无意的引导下,糯糯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琦菲姐姐,难道又是你们抄剑谱的时候混进去了游记,被爹爹发现了?” 叶琦菲小脸红扑扑的:“这个……这个……” “青阳是不怎么爱看游记的。”李弹了下衣袖上的灰尘,继续优哉游哉的道,“别是琦菲妹妹给抄混了青阳跑出来认领了吧?” 在糯糯恍然大悟的眼光下,琦菲更是坐不住了:“我……我去看看青阳去。”天知道她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抄书qaq,大伯为啥不罚他们去剑冢练剑呢? 自以为聪明腹黑的蛋总见人给自己弄走了,才惬意的重新靠在树上,眯起眼睛笑了。 那边的小萝莉却是摸着下巴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忽然一脸认真道:“表哥,我怎么觉得你刚才好像是故意的呢?” 俊美皇孙脸上如朗月清风般的笑容僵了那么一瞬,很快恢复了正常:“糯糯怎么这么说呢?” “如果你不是故意的,为什么琦菲姐姐走了这么开心呢?”糯糯小脸上尽是狐疑。 大概是小孩子的目光太过天真无邪,看的李有那么点儿心虚,不过,他面上的功夫却是滴水不漏,他沉默了一阵,说:“表哥是为青阳高兴,这样,他就不必一个人辛苦的抄书了。” “是这样吗?”糯糯睁大眼睛。 “嗯,当然是这样。”李装作淡定的回答,却隐隐觉得眼前这个被自己几乎是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其实不怎么相信他的话。 直到叶楚河走过来,才化解了他可能的尴尬:“你们两个大眼瞪小眼的在说什么笑话呢?” “楚河师兄觉得我和表哥在讲笑话吗?”糯糯一脸的不解。 叶楚河摸摸鼻子:“难道你们在讲故事?” 李嘴角一抽,转移了话题:“我听姑母说,自从叔父他们上次联合南诏大破吐蕃之后,又马不停蹄的追击突骑施人,秦风将军等大将忽然被调回长安,似乎战况胶着了起来。” 叶楚河也是满脸忧色:“不错,也不知朝廷是怎么想的,明明吴王殿下这些年战功累累,大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偏偏在这个时候临阵换将,那安禄山和韦坚素来与节度使不合,听闻已然出现过公然违抗将令的情况。” “叔父手底下可用之人不多,不过……”李说到这里忽然看着叶楚河,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这也是男子汉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我有意前去投奔,不知楚河意下如何?” 叶楚河不闪不避的回视着他,也露出了同样的笑容:“弟说的不错,男子汉大丈夫,自当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站在一边的糯糯看看表哥又看看师兄,撇了撇嘴:“我娘早就知道你们两个有翘家的打算了。” 方才还热血沸腾的二人一下子都沉默了,两双眼睛同时落在小叽萝的身上。 糯糯睁大眼睛认真的看着他们,笑了:“别这么紧张呀,我娘又不会罚你们两个抄书。” “那,姑母她……”李有些迟疑的开口。 “我娘早就跟我爹说了,你们两个熊孩子早晚要去边关投奔舅舅,爹还为你们说话来着,半年前就给你们两个一人铸了一把剑,就等着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跟他开口呢!”糯糯得意洋洋的抬起小下巴,“不过,娘说了,要是私自出走,不但没有橙武,还要像对付五叔那样,发藏剑令抓你们两个回来。” 二人顾不得去问她说的“橙武”是什么意思,听到师父(姑父)师娘(师父)支持自己的决定,一下子喜形于色,几乎异口同声的去问糯糯:“糯糯你说的可是真的?” “……假的”见这两个敢不相信自己,藏剑山庄下一任庄花妹纸很不客气的哼了一声。 204、少年有志在四方 微风习习拂过湖面,吹得那荷叶边痒痒的,不自禁抖动了几下身子,初绽的荷花粉中带白,仿佛轻施粉黛的仕女,阿云靠着小颖园的栏杆,一面时不时的撒一把鱼食去逗池子里的鱼儿,一面听着身后之人的汇报。 “大明宫那边,昭仪杨氏虽然得宠,却也并非只她一人,只是……” “有话就说,何必吞吞吐吐。”阿云眼皮也不曾抬一下,继续逗弄着鱼儿,语气平淡的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是,君上,”那人深吸了一口气,心知这些年来单凭皇帝对君上姐弟做的那些事,已经足够冲淡这点儿父女情谊,便如实汇报道,“杨昭仪身份低微,为了迎合皇帝,用了些不太干净的手段,皇帝这些年来纵情声色,身子底亏损了很多,东宫太子对杨昭仪与其姐杨婕妤多番奉承,甚至主动推举了杨昭仪的远房堂兄杨钊为太子中允。” “杨钊?”阿云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终于出现了么……李相和张相,都有什么动作呢?” “张相对那杨钊颇为不齿,不过约莫是不屑,倒也不怎么和他冲突,李相他……态度却是有些微妙。” “哦?怎么个微妙法?” “李相虽不像其他人因为杨昭仪姐妹狐媚祸主对其凭借裙带上位颇为不齿,却对扶持他并不怎么热心,甚至……我们的人查出来杨钊多次惹来祸事,背后都有李相的手脚,可……” “可每次杨钊把事情闹大了,都有李相出来给他收拾,是不是?”阿云拍了拍手,将剩下那些碎屑全部拍掉,微微低头,看着那些鱼儿抢食。 “……君上英明。” “他无非是想把人耍着玩儿,好钓后面的大鱼罢了,那杨婕妤又是什么来路,莫不成,是杨玉环的亲姐姐?”阿云对李林甫作为背后的意思心知肚明,也懒得去管,倒是这莫名其妙的冒出来的杨婕妤,该不是上辈子那个差点儿害的杨玉环都被赶出宫的那位,“淡扫蛾眉朝至尊”的虢国夫人吧? “这倒不是……”那人的表情有些古怪,“我们查到,那人原先是太子客卿杨定先的义女,名唤杨舒蓉,不知怎么的,变成了杨昭仪的远房堂姐,而此人入宫之前,曾与杨定先手下得力之人华简有过苟且,只是后来听闻那杨舒蓉宁可堕胎也要逼着她义父弄死华简,杨定先就处死了华简。” 阿云想了好久才终于想起杨舒蓉到底是谁,心情莫名其妙的有点儿诡异:“杨定先对他这个义女倒是不错,只是……你既然跟我提到华简,让我来猜猜,他一定是没有死,对吗?” “正是,在华简被杨定先下令杖毙的过程中,安禄山忽然出现,出口讨要他,只是杨定先不许,继续令人行刑,恰好,那天执杖之人是我们的人,于是,我们就偷梁换柱,救下了华简。” “这事儿和安禄山有什么关系?”阿云的表情严肃了一些。 那人继续道:“此事,我们也是调查了许久才知晓,那安禄山原来并非是个胡人,他的原名唤作王志文,出身太原王氏,是当初废后王氏哥哥的后人,而华简,是王家的家奴之子,当初王家遭难,二人逃脱,为了躲避追查,王志文也化姓为‘华’,二人在杭州城坑蒙拐骗,作了不少的恶,幸而当初裴耀卿裴相国出手惩治二人,将他们流放,途中遇到了杨定先,杨定先以只要心志坚定之人为借口,逼迫他们二人将对方推下山崖。王志文不从,华简却下了狠手,掉落悬崖的王志文虽未身死,却落入了肖药儿的手中,被百般折磨,变得面目全非,却浑身力大无穷,他将肖药儿杀死后逃出毒谷,混进了商人们的队伍里去到北方,因为力大引起了当地之人的挑衅,王志文杀死了当地最有名的嗜杀之人安禄山后,给自己起了个别名,就叫做‘安禄山’。” 阿云听完他的话,之默默的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却没有再多言,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去追究究竟现在的这个安禄山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现如今他既然已经站在东宫那边,明摆着调去西境就是为了辖制李瑁,她自然是不会手软,只是这个华简到底该怎么用,却是值得思量一番。 “如果没有别的了,你就先下去吧。”阿云见他不说话了,就淡淡的挥了挥手。 那人对她拱手一礼,表示告辞后就准备退下去,不想正巧遇上过来寻阿云的李,对这位年纪轻轻却明显心思细腻而资质过人的少君,也是丝毫不敢拿大,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李颔首示意后,那人才匆匆忙忙离开了。 “师父。”李走到阿云身后,低声唤道。 阿云转头,看着眼前越来越像记忆里那个建宁王的侄儿兼徒弟,一时间有些愣怔,但很快,她就藏起了自己所有的表情:“方才他说的那些,你都听到了吧?” “是。”李点点头,“徒儿都听到了。” “现在的局势……你怎么看?”那些事情,阿云从来不打算避着他,毕竟在她看来,其实也只有建宁王才是真正的钧天君,她不过是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替他代管而已。 李沉吟了半晌,才娓娓道来:“这些年皇帝陛下和叔父之间,明争暗斗的不少,若非还有个张相为人耿直在为将士们据理力争,恐怕断粮这样的事情,都指不定会发生个十来次了,据说叔父本人也遭遇过不下百次暗杀,里面的人不全是敌方派来的,若非唐门之人和我们的人暗中维护,怕是凶多吉少,只是君臣父子,叔父也只能受着罢了。” “这就是你想说的全部?”阿云冷笑了一声,用一种平静到极点的目光注视了他好一阵,才道,“你心里但凡有什么,便说什么,我不想听那些敷衍的话。” 李细长的眼微微眯起,他整个人挺直的背脊似乎有些僵硬,过了很久,才道:“有些话,如果我说了,姑母怕是会不高兴。” 他说的不是‘师父’,而是‘姑母’。 阿云叹息了一声,温和了语调,缓缓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说,没有人会因此让你付出代价,就算你的父王,就算你的祖父,也不能。” “师父认为,一个对自己的儿子忌惮到甚至在他出征在外时,眼见着自己的臣子和其他的儿子丧心病狂的出手想要掐断他的粮道,甚至派人暗杀他的时候,却冷漠的袖手旁观甚至推波助澜,这样的人还配做一个父亲,一个君王吗?”李的声音有些冷,或许因为想起了自己的父王,他对叔父总有一些同命相怜的同情。 “我知道你想说这个,”阿云看了他一眼,眼底有了然亦有无奈,“这些事情,你知道,我知道,甚至吴王他也心里明白的很,可是儿……你这些话可以和师父讲,可以和姑母说,但是你绝对不能跟别人说,甚至一丁点儿不满都不可以表现出来,除非,事情已经有了十成的胜算,你做得到吗?” “我……” “如果你做不到,从今天开始,就不要再和我说什么要去投奔吴王,你叔父需要的,永远不是一个桀骜不驯不懂得隐藏自己的人给他拖后腿。”阿云脸上的表情依旧冰冷,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李,连他脸上细微的表情也不曾放过,她不想再看到他的徒弟因为一句话,一件小事,再被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抓住把柄,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别人的鬼蜮伎俩里。 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时间有些茫然,阿云也不逼他,让他下去好好想想。 ----------------------- 夜里 阿云打了个呵欠,正准备睡了,抬眸见着窗外一树繁花下,叶英正微微仰着头,看那一树的浅紫粉红,身上却穿的极是单薄,便顺手拿了件披风,缓缓走了出去。 “我的好夫君,你还真不愧‘庄花’的名头,大晚上的还不忘抱剑观花,我觉得以后一定要让总策划给你颁个最敬业npc奖!”阿云瞪了他一眼,嘴里说的不客气,手上的动作却温柔仔细。 叶英早已习惯了她说话的这种风格,也不争论,清俊的眉眼中蕴着温如暖玉的笑意,修长的手指轻扣住她的小手,握在掌心中拉着她在一旁坐下。 “今日楚河过来,请求前往剑冢通过考验,我应允了。”他清淡的嗓音如同珠玉之声,却带着稳重沉凝的意味,即使是从前的叶孟秋,在不无理取闹的情况下,也难以轻易的反驳。 叶楚河的事情当然不必单独拎出来和她讲一遍,叶英跟她说这个……阿云就知道准是她那徒弟跑去请外援了,不由无语。 “我没说不准儿跟楚河去西境,只是他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没准儿的被有心人利用了,怎么被人坑的都不知道。”十五岁的孩子,就算再怎么心思机巧也是个孩子,蛋总那个性格又容易出事,她怎么轻易放心? “徒弟也是要自己长大的,莫忘了你离开神佑的时候,她还更年少些,”叶英摇头,“他虽然有些偏执,总还是心有城府的,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何苦强求他压抑自己,变成另外一副性格?” 阿云皱了下眉:“话虽如此,可儿不能和神佑比,我不担心神佑,最重要的因为她是她父皇唯一的血脉,可儿不一样啊。” “这辈子和上辈子,不也不一样了吗?”叶英看着她,若有所指的提醒。 阿云沉默了,这辈子,李亨看起来是再没有什么本事重复上辈子做的那些事情了,从这个意义上讲,好似她担心的那些,其实有一半也是不成立的。 叶英又道:“吴王性格上缺乏一些坚毅果敢,而这一点却恰好是儿的长处,他们叔侄二人若能互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两人正低语着,静静不知怎么的跑了过来,忽然两个小脑袋从树后面冒出来,被阿云一眼扫了个正着。 “叶清檀、叶灼,你们两个给我出来!” 两个小黄金团子对视了一眼,不情不愿的就挪了出来。 “爹爹!”糯糯眼珠子转了一转,很聪明的选择了抱大腿,张开手臂就扑到了叶英怀里,叶英把她抱起来坐在膝上,眼角眉梢尽是温和宠溺的笑容。 兜兜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他的宠物狗,蹭啊蹭的蹭到阿云跟前:“娘,我和妹妹在遛狗呢。” 糯糯坐在叶英的怀里皱皱小鼻子,指着无辜的静静道:“二哥的静静真是笨死了。” 阿云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兜兜又看了眼糯糯:“是嘛?你们两个从实招来,谁让你们两个过来偷听的?” 糯糯在她娘洞察的眼神下打了个机灵,朝素来宠爱自己的爹爹怀里缩了缩,没说话。 兜兜见自家妹妹怂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娘,我们没有偷听啊,只是看着你和爹爹靠在一起说悄悄话所以才没有过来的,上次六姑姑跟我说,要是看到和爹爹说悄悄话不许打扰,不然就没有小妹妹或者小弟弟了。” 阿云被他这种一本正经的胡编乱造气笑了,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小小年纪的懂什么呢?” 兜兜见自家娘亲脸红了,就知道她顾不得生气,继续睁大眼睛特别无辜的道:“娘你说的什么我为什么小小年纪的不能懂?” “……你这个月给我回去抄书去,抄不完不准出去玩儿!”阿云说了句让叽太立刻闭嘴的话后转向那边在父亲怀里偷笑的叽萝,“糯糯你也是,看着你二哥抄,什么时候他抄完了什么时候你可以出去找隔壁忆盈楼的姐姐们玩儿。” 糯糯瘪瘪嘴,委屈地拉了拉她爹的袖子,叶英这次却没帮她,只点点她的小鼻子道:“娘亲也是为了你好。”最近山庄外面有些乱,他自然明白阿云只不过找个借口不让他们两个出去罢了。 ------------------------- 叶楚河和李最终还是获准去了西境,离开那天,叶英亲手赠予了他们兵器,两个少年带着梦想,脸上的表情总是欢欣憧憬大过离别的不舍的,青阳不太舍得的和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糯糯追着问李记不记得要给她物色宠物的事情,兜兜则一脸羡慕的蹲在小板凳上,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通过剑冢的考验,获得行走江湖的资格。 阿云站在高高的楼外楼上,看着他们几个小的,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看你徒弟高兴的,压根不记得你这个师父了好么?还有兜兜那个熊孩子,一看就是个不省心的,小小年纪的鬼主意一大堆,也不知是像谁?” 叶英知晓她这话不过是舍不得自己的徒弟,也不戳穿她,只是轻轻揽住她,温言道:“孩子们长大了,总是要走自己的路的,你不可能把他们都留在身边。” 阿云抿了抿唇,靠在她身后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叹了一声:“其实我也是羡慕呢。” 这些年战报看的多了,有些时候甚至恍然回到了前世的那个她,甚至有的时候恨不能代替秦风他们骑上战马,去厮杀去搏击,亲手终结这一切。 只是她知道,那样是不可能的。 她必须站在他们身后,帮助他们挡住那些小人的攻击,监控那些人的一举一动,毕竟上辈子的遗憾,是不能再重演了。 205、昔日谷主今掌门 昆仑 与南边的四季分明截然相反,昆仑之地,不论何时尽是雪覆千里,寒风凛冽,因而人烟稀少,多为猎人结营为居,连驿站车夫都十分少见,似长乐坊这样还有做买卖的生意人在的地方,却是少的可怜。 阿云因为游历江湖之时尤为钟爱昆仑奇景,特特的来过几次,对这里还算是熟悉,拉着自家宅成性子的夫君带着一众藏剑弟子轻车熟路的来到了长乐坊,寻了个客栈坐下,叫了些热汤给大家暖暖身子,再往前走。 不想一坐下,就听见身边各种武林人士热议。 “赵兄也是往北茫山以西,参加新出门派逍遥派的开山大典的?” “可不是,听闻这逍遥派来头不小,开山掌门竟然是红尘一脉的弟子王遗风。” “小弟倒是听闻过王遗风的大名,只是……这红尘一脉是什么?为何赵兄好像十分推崇的模样?请恕小弟孤陋寡闻,请兄长指教一二?” “这却是不能怪你孤陋寡闻了,红尘一脉素来少有人知,最重修习心神,非智慧圆融之人无法窥其门径。他们认为以己之心静,操敌之心志,才是派武学之最高境界,招式拼杀反为末流武技,因为条件苛刻,红尘一脉多为一脉单传。”那人侃侃而谈着,又惊叹了一声,“却不想这一代传人王遗风却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听闻他融合了红尘一脉的心法和自己的见解,自创了新的红尘心法,虽然依旧要求苛刻,却不至于像从前那样了。” “听兄长这么一说,这王遗风是真了得,自创门派何其困难,想当初那藏剑山庄的叶孟秋老庄主……”他说到这里忽然被捂住了嘴,这才惊觉邻桌的邻桌坐了一群衣着不凡一看就十分有钱的土豪,只能默默闭嘴。 那边阿云却是看了眼身侧淡定喝汤的夫君后莞尔一笑,又转头对一旁刚刚拜入山庄成为记名弟子尚未分配字号的二小姐叶黎道:“看来这次来的人很多呢。” 叶黎见大庄主夫人忽然笑眯眯的对自己说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下才道:“毕竟王先生和王夫人交友甚广,都不是一般之人,想来,人应该不少,大庄主夫人是打算寻个恰好的时候上山,以免过于拥挤吗?” 过于拥挤……这师妹以为是逛庙会吗? 周围的众黄叽听见她这有点儿冒着傻气的回答,几乎都是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碍于大庄主和夫人在场只能憋着笑。 阿云却没说什么,似乎压根没听出来她话里的不对,和蔼道:“这一路倒是多亏有你,女孩子是比较细心呢,不比男人,楚河那孩子就经常丢三落四的。” 楚河师兄不是出了名的洁癖加强迫症么? 众黄叽听闻大庄主夫人这么公然“污蔑”藏剑大师兄,一下子都惊悚的不说话了,只有少数几个机灵的看见叶黎师妹脸上闪过的一抹赧然,才察觉了点儿什么。 “说起来,楚河这小子离开也有了些时候了呢,小黎下次记得给他寄封家书吧,顺便替我问问他们现在怎么样。”阿云见着姑娘脸红,继续不动声色的故意打趣,顺便给他们两个牵线搭桥。 一旁的叶英总算看不下去他家娘子调戏妹子了,轻咳了一声引开了话题,才让叶黎姑娘松了口气。 她是对大师兄有点好感的,只是……大师兄身为正阳门下大庄主首徒,想必仰慕者不少,她只不过是叶家旁系的孩子,虽说从辈分上讲还要管大庄主叫声“堂叔”,却终究不过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并不自信有那样的资本和大师兄站在一起。 众人总算休息的差不多要启程出发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口发生了些龃龉。 “真是晦气,都说一见尼姑,逢赌必输,老子今天还撞见一个,妈的,你没长眼睛四处乱撞的?” 阿云远远瞧着是一个大汉对着个衣衫单薄的尼姑破口大骂,不禁皱起了眉,再观那尼姑,她总觉得熟悉,打开系统去查看,果不其然看到了尼姑头上出现了一行绿色的字“化缘的尼姑”,心里微微一紧。 “叶郴,你去帮帮那姑娘……末了,带她过来见庄主和我。”阿云嘱咐了一旁的某个藏剑弟子,早就看不惯人欺负女人的叶郴迅速就应下,上前去两三下挑翻那大汉,带着尼姑过来了。 尼姑原本见着叶郴教训那大汉时使出的招数,心情就十分复杂,被他强带过来见着一群的藏剑弟子更是心绪波动,眼前隐约有些朦胧,到瞧见叶英时竟是忍不住双手颤抖,低着头不说话。 阿云见她这个反应,却是肯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打游戏的时候,昆仑的那个任务,她到现在都差点忘记了,毕竟不是什么复杂的存在,只是今天神奇的想了起来,本也觉得不一定就是那个人,不料竟然给她猜对了。 “姑娘出家之前,可是姓叶,家住杭州西湖附近?”阿云轻声问。 那尼姑似乎压根没想到自己的来历会被人一语道破,动了动嘴唇,眼角余光瞥见叶英沉凝的目光,最终还是道:“贫尼从前……却系藏剑山庄御神门下弟子。” 藏剑弟子们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叶郴更是惊愕交集:“那……你方才怎么任由一个小小的江湖人士欺负?连重剑都不需要出,随便几下就能解决掉他的呀?” 那尼姑摇摇头,却终究不敢看叶英,只道:“贫尼已经出家,就不再是藏剑弟子,岂能再辱没了藏剑的功夫呢?” 叶英听她这话,清隽的眉却皱的更紧:“为何会出家?” 尼姑没有说,阿云却是一阵无语,能说她是因为一个在找一个和尚所以出家了吗?虽然在她看来,这姑娘找一个和尚与她自己出家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因果关系。 “你现在找到那个和尚了吗?”阿云看不下去他们这么沉默着,只好开口。 尼姑摇头,眸光黯然。 “既然此处没有,你为什么不去其他地方找找,还有……你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出家了,置父母师门于何地?”阿云按了按额角。 尼姑终究还是愧疚心理占了大多,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外漂泊,一则心心念念的人没有找到,二则因为外出久了也没有脸面回去再见父母和同门,乍见庄主和同门,也不敢再说继续出家的话,表示愿意回去向老庄主和等待自己归家的父母请罪。 ---------------------------------- 藏剑山庄一行人上了山,很快就遇到了专程被派来接引的人,阿云一路上打量着他们逍遥派的建筑风格,心里也忍不住吐槽老王果真是意识流,难怪当年恶人谷就是那般画风奇诡,只是他们选这地方神奇的和恶人谷挨得很近,也不知是谁的意思。 到了住所,没呆多久,掌门夫人唐潇潇同学就亲自过来了。 只是这次,唐潇潇脸上的表情却很是耐人寻味。 “叶大庄主,可还记得我夫君的二弟子叶凡?” 阿云愣了下,叶凡后来怎么样了,她是没有关心过的,其实也没什么兴致和时间去关心,叶英听了她这话,却是眉心微蹙:“王夫人可是有什么话要和叶某说?” 唐潇潇撇了撇嘴,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反正不大自然:“那叶凡自从和唐小婉私奔后,发生了一些事情……这个,也是我们后来才知晓的,他们两个素来都是娇贵的性子,又不知经营,就这么在外头过日子,没多久就一贫如洗,唐小婉听说是嫁了个商人后跑了,叶凡却……被那商人毁了容打断了腿废去了武功,若非我夫君正好路过,也不知他竟然落魄到沿街乞讨的地步……” 叶英闻言微微敛眸,却不说什么话,只是阿云发现,他颀长的睫毛似乎轻轻颤抖了几下。 唐潇潇有些尴尬:“要我说,当初他敢这么做,也该承担后果是真的,这么大个人了毕竟,也没什么好值得同情的,只是……他这些年性子大变,却是沉稳了很多,听闻你们夫妻要来,业不顾自己的腿伤,在雪地里跪着求他师父求了足足三个时辰,只希望能跟你们亲口道个歉,我寻思着,这个事儿……却是要和你们二位说一说的才好。” “叶凡……现在何处?”阿云看了一眼依旧沉默不语的叶英,叹息了一声,出言问唐潇潇。她是没什么圣母心去心疼叶凡,可她也清楚叶英上次做出那个决定心里的纠结和难过,毕竟上辈子叶凡做了这么多败坏藏剑名誉的事情,叶英都能宽容他甚至帮他收拾烂摊子,这辈子重生过来,即便知道叶凡败了整个山庄的事实,即便知道他还是这么不长进,叶英也没对他做出什么事情来,该教导的教导该鼓励的鼓励,若非叶凡上次为了一个唐小婉在众目睽睽之下污蔑于她,叶英是不会如此动怒的。只是事情过后,以他素来包容的心性,现下又知晓叶凡遭遇如此凄惨,难说不会因为自己盛怒之下做出的决定受到煎熬,毕竟再怎么样,二人也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 唐潇潇带着他们夫妻去了叶凡的居所,上前去敲了下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是师父么,请进来吧,门没有锁。” 唐潇潇看了看站在后面的叶英夫妇,咳嗽了一声道:“是我。” 里面的声音迟疑了下,带了点儿小心翼翼:“是师娘啊,不知找叶凡可有什么事?” “你……藏剑山庄的大庄主和夫人来看你了。”唐潇潇道。 里面似乎传来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一阵乒乒乓乓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落了一地,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 阿云见着眼前这个枯瘦如柴面目全非的人却是吓了一跳,忍不住迟疑:“你……你真的是叶凡?” 叶凡看着她,被这些年生活的艰辛和人心险恶磨的有些迟钝的眸子缓缓的转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有些茫然,想是不知道该唤她什么。 “进去说吧。”阿云压下眼底的复杂,扭头看了一眼叶英,只见他神色沉凝,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由伸出手,去握住他有些冰凉的手指。 叶凡点了下头,将众人请进屋里,阿云扫了一眼这里堪称简陋的摆设,不由挑了下眉,要知道从前在藏剑山庄,叶凡的房间即使大半年的不见得住的上他这个四处溜达的主人,也是陈设华丽,在整个山庄论雅致奢华都是独一份的。 叶凡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苦笑了一声,道:“出门在外,叶凡方知生存的不易,的蒙师父搭救,早已庆幸万分,不敢再如从前一般天真奢靡了。” 阿云坐了下来,见叶英还是没说话,便语气平静的问起了叶凡他这些年的经历,叶凡只是言简意赅的说了下,离开唐门后,他和唐小婉去了附近的一个村庄想要安身立命,却不想落入青城派的势力范围,他们为了报复之前自家少主被唐小婉羞辱之仇,自然对他们百般为难,恰好经过的唐无乐帮他们解了围,却也知晓了唐门中发生的事情,彻底断了和唐小婉的兄妹之情。他们便一路东行,在靠近洛阳的城镇安了家,因为不善经营又遭到当地人的欺辱,两个人愈发贫穷,唐小婉过不下去了,眼见着藏剑和唐门双方的人都不理会他们,更觉无望,便勾搭上了一个路过的看起来财势雄厚的富商离开了。叶凡想要去询问唐小婉为何如此,那富商眼见着叶凡虽衣衫褴褛却英姿勃发看上去一表人才,心中妒忌又担心唐小婉反悔,便哄着唐小婉给他茶水里下了药迷昏,毁去他的容貌和武功,又断了他的一条腿,之后的事情,便是大家都知道的了。 “事到如今,叶凡也算是自作自由,丝毫怪不得旁人,只是想起大嫂……不,叶夫人昔日说的话,心中有愧,想要亲口和大哥……叶大庄主认错。” “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唐潇潇忍不住皱起了眉,今天这个差事还不是她那夫君硬要塞给她的,不然她也不想给自己闺蜜添堵,只是她内心深处也担忧,叶凡毕竟是藏剑五庄主,因为阿云被赶出去了,日后会不会害的阿云和山庄的人有什么隔阂。 “你不该和叶某认错,”叶英没有看他,只是淡淡的垂眸盯着自己眼前的杯子,“你欠的是阿云和唐漠门主,他们二人因你一句话名誉受损,即便现在江湖中人没有谁公开评论,天底下,却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叶凡放下了自己的拐杖,跪在阿云跟前,老老实实的磕了三个头:“往昔之事,是叶凡狼心狗肺,错信他人,辜负了阿云姐姐过去对我的照拂。”他想起过去和阿云的相处,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悲戚,人在拥有的时候往往总是不知道珍惜,以为谁对自己好都是理所应当,直到失去,才知道自己错的多么离谱。 阿云抿了抿唇,叹息了一声,神情有些复杂:“你真的,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我指的不是你污蔑我的事情。” “我……我对不起……对不起大哥……”叶凡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大嫂骂的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大哥二哥是何等艰难,就连三哥,也是艰苦历练才有的今天,我看不到他们的努力,却总是想着不劳而获,是我愚不可及,辜负了大哥这些年的教导……” 叶凡虽然哭的很是伤心,阿云也没有说什么,在王遗风的说和下,叶英只是同意了将他带回山庄修养,毕竟亲骨血是割不断的事实,连一个离开山庄那么久的弟子也不能任由流落在外,何况叶凡是他的亲弟弟,只是从今往后,叶凡一脉的后人被叶孟秋永久剥夺了继承权,残雪门下也不再以他为师,这是后话不说。 对这样的结果,叶凡自是感激还来不及,倒也安分的紧,没再和从前一样闹腾,也许这些年实在被折腾的怕了。 阿云和唐潇潇闲聊之余,还知晓了原来小霸王唐无乐和王遗风的首徒丁丁,就是上辈子痴恋叶凡的那个成为了欢喜冤家,原本一个一心觉得自己妹妹天底下最好,一个一心认为自己师弟最好,两个人斗来斗去的,末了竟然成了相亲相爱,唐潇潇和王遗风乐见其成,打算今年年底给他们二人定亲。 在开山大典之后,众多江湖中的老油条都因看好王遗风,又见他现在就那么一个亲传弟子(丁丁)还是个女娃出来主事,就纷纷盘算着把自个儿的子侄送来给他当徒弟,老王又素来性子古怪,眼高于顶的,立个门派不过因为唐潇潇忽然一时兴起,自己又恰好研习武功有所突破,压根不打算广收门徒什么的,见着那些看起来天分就高不到哪儿去的一一拒绝了,只在莫家堡的七公子,三岁的莫雨身上停驻了下目光。 莫家堡的堡主见自己儿子被这红尘一脉的高人看中,自然是欢喜无比的,这辈子没了肖药儿作妖,莫雨也没有时不时发疯,整个人看起来浓眉大眼,聪明机灵的,倒是惹人喜欢的很。 在双方意见一致下,逍遥派的掌门人王遗风在开山大典之后就成功收了第三个徒弟,惹得江湖之人议论纷纷,都在谈论着这个什么莫雨的是什么样的奇才,居然以如此稚龄成为王遗风掌门的徒弟。 面对这些,掌门夫人唐潇潇只是扶额长叹,果真有些事情是怎么也改不了的,少爷还是成了她家夫君的徒弟。 206、曲云身世白天下 扬州忆盈楼 “轰隆!”天边惊雷响起,乌云密布,眼见着要下雨,采茶的姑娘们纷纷背着背篓往回走,以免被雨淋湿,她们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几个穿着打扮怪异的人在外头,似乎在等着什么人,而一些师姐师妹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屋里公孙大娘面色沉重的坐在一边,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她的弟子曲云,后者一脸惨白。 “事情就是这样,教主她如今下落不明,也不知去了何方,只留下书信让我们来寻找您,希望……您能跟我们回去,主持大局。”艾黎看了看眼前和教主生的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曲云,心中感慨无限。 曲云冷着脸,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未知晓自己还有个母亲在世。” “当年的事情,教主也是迫不得已,那……那个男人一去没个消息,教内议论纷纷,她担心不能时时陪伴在您的身边,一个不小心让您遭了暗算。” 曲云眼眶泛红,咬着唇没有说话,她又何尝不羡慕那些有爹有娘的孩子,只是今日忽然得知,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反应,更别提自己的娘是中原之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女魔头”了。 “不论怎么说,去与不去都是您自己的决定,如果您实在是感到为难的话,我们也只好离去,从今往后,不会来忆盈楼打扰您。”艾黎恭恭敬敬对曲云施礼后就打算退下去。 曲云却是叫住了他,秀眸中满是复杂之色:“你让我想想,明天早上给你答复。” 艾黎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 夜凉如水,星河璀璨 孙飞亮拾阶而上,停在转角处不动了,他注视着斜倚栏杆的曲云,目光专注而认真,仿佛天地万物,在他眼里,都比不上她一个存在。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曲云也没有回头,只是幽幽的叹了口气:“在忆盈楼待了这么多年,我却不知道,原来自己压根就不是个中原人。” 孙飞亮挑了下秀气的长眉,没有说话,心思却有些恍惚,不知道上辈子她去找叶晖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说的? 曲云继续幽幽的说:“其实什么五仙教的和我真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从小生在忆盈楼,师父就是我的亲人……” 孙飞亮忍不住开口:“云儿,你要是不想去的话,就留在忆盈楼,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是支持的。”他才不想管什么他妻子是个五毒还是七秀的,反正只要她高兴,怎么都好。 曲云芙蓉般俏丽的面上露出一个半是欣慰半是苦涩的笑容来,她转过头来,看着孙飞亮,柔和的目光里隐约带着丝坚毅:“阿亮,我们……和离吧?” 孙飞亮不说话,秀致的脸上是一眼可见的阴沉,他看着曲云,一字一句的问:“为什么?”上辈子她都能去藏剑山庄找叶晖,这辈子却直接跟他说什么和离,难道……他终究还是比不过叶晖吗? 曲云摇摇头:“我并不想离开忆盈楼,可是,那毕竟是我的母亲对我的希望,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很羡慕那些有父母的孩子。其实……我本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的,可是……我不用问都知道你的答案是什么,阿亮,你是师父的首徒,前程光明,何须跟着我一道去南疆,引得中原侠士对你多番议论呢?”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好了,再说了,就算你我和离,难道他们就什么都不说,甚至为我拍手叫好了吗?”孙飞亮想起上辈子叶晖也算是因闭门不见被人诟病了一辈子,心里总算舒坦些,“云儿,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是要和你一道的,除非你告诉我,你有别的喜欢的人,如果……如果那个人他肯像我一样全心全意的对你,我才会放手,不,我还是会跟着你们,只要你不幸福,我就杀了那个人。” 曲云被他这番剖白说的又是感动又是气,感动自然是感动他这般痴情,可也忍不住气他如此不爱惜自己,只是什么和离的话,是再也说不出口来了。 孙飞亮上前去,轻轻为她擦去眼角的泪花,微笑着说:“管他呢,你要去当女魔头,我就跟着你去做个魔教护法,妇唱夫随,不是挺好的?” 曲云白了他一眼,心里头却是甜滋滋的:“好啊,只盼你孙少侠不要后悔才是,毕竟扬州城这么多花儿几乎一半朝着你开的。” 孙飞亮略略勾唇:“我哪儿敢呢,以后你可是教主了,再说……我走了不还有霍玉师弟么,到时候扬州城所有的花儿都朝着他去了,他怕是感激我还来不及呢。” 曲云被他逗的扑哧一笑:“瞧你自恋的,我就说说你还信了,要你和霍玉师兄走在路上,全扬州城也就本姑娘会瞎了眼睛去看你了。” 孙飞亮煞有介事的躬身一礼,故意道:“小的多谢教主赏识了。” --------------------------------- 曲云回五毒这件事情,还是叶晖告诉阿云的,她见自家小叔子只是感慨公孙楼主随便一捡居然捡了个五毒教主做徒弟外也没有再说什么,也有些释然,看来这辈子叶晖和曲云是彻底没什么交集了,其实这样也挺好。 阿云派人去给孙飞亮送了本秘籍,是小哈给她专门用来解决曲云练了五毒心法后便萝莉的问题,想着之前裴耀卿告知自己的,关于老乌龟的一个把柄,便想着写信给霍玉盘算盘算,怎么解决掉乌蒙贵这个问题顺便卖五毒教未来教主一个人情。 就在此时,山庄外头迎来了个不速之客,原是那个娶了唐小婉的富商带着她来藏剑山庄请罪了。 叶晖听闻了五弟的遭遇,心里自然对那个什么富商的恨得要命,立刻动用了手上的资源得知了那富商的势力范围恰好在苏杭一带后,自然是利用藏剑山庄名下的生意对其实施商业打击,那富商眼见自己的各种商铺都开不下去了,自己像个大瘟疫一样被各种人嫌弃后,十分的不解,一个好心人提点他是得罪了藏剑山庄的二庄主,他才一脸惊恐的表示自己跟那位大名鼎鼎的土豪二庄主压根不认得。在各种不解里,在某个意外中,他总算知晓了自己娶得老婆的那个倒霉前夫居然就是藏剑山庄的五庄主,富商一下子懵逼了,顾不得那么许多立马把自己的小白花老婆包装起来送去藏剑山庄请罪。 在楼外楼喝茶的阿云和叶英听闻此事,只是派人去请了五庄主叶凡,让他自己决定这个事,自打回来后深居简出的叶凡表示他有些话要问唐小婉,富商便松了口气似得把唐小婉推进了叶凡屋里,对着一旁脸色难看的叶晖各种讨好谄媚。 没过多久,唐小婉就出来了,出乎意料的,她是哭着被藏剑女弟子“请”出来的,嘴里还哭着喊着说即使叶凡变成这个样子她还是愿意照顾叶凡,她之前是被蒙蔽的,不是故意的云云。 叶晖见她那个样子就皱眉头,直接吩咐人将唐小婉送回唐家堡,虽然他对这女人厌恶至极,但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唐家的人,虽说有唐简一句逐出唐门,但也不能说杀了就杀了,只不过,她这样回去,估计也没什么好下场,毕竟现在的唐门门主,和她唐小婉的梁子可大着呢。 富商见着这样的场面吓得不敢说话,本来藏剑山庄就不但土豪而且暴力,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又和吴王扯上了关系,江浙一带的官员见着他们都绕道走,哪儿是他一个小小商人得罪的起的? 他现在只恨自己当初色迷心窍,好好的就给唐小婉一个女人给骗了。 “沈老板请回吧,”叶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叶某庄务繁忙就不招待您了。” 言罢那些藏剑弟子就将富商强行请了出去,三个月后,那富商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时候,已经一贫如洗,甚至断了条腿,在江浙一带彻底混不下去了,只得往北方去,看能不能谋个生计。 而叶凡,向阿云和叶英表示自己愿意娶杭州城里一个开茶馆的小寡妇赵氏为妻,阿云见那赵氏性格泼辣举止一点儿不文艺表示十分诧异,以为叶凡是被唐小婉给阴影了,不料叶英却破天荒的应允了,只在无人的时候对阿云说起,那赵氏正是上辈子唯一一个对叶凡诚心相待并为他生下继承人之女。 207、毒计不成再生谋 大明宫 杨玉环对着镜子细细描画着自己的眉毛,这进贡的螺子黛素来稀少,宫里头玄宗也只赏赐了她、杨婕妤、梅妃还有卢美人几个罢了,高力士曾指点过她,薛氏的眉细而长,是以她每次都是剃眉重画,以便更像那薛氏几分。 这厢杨玉环刚刚画好眉毛,揽镜自照后满意的笑了笑,那厢负责打探的心腹侍女就回来了。 “娘娘,今日圣上去了梅妃娘娘那里。” 杨玉环神色一冷,掐着那侍女的手就有些用力,侍女不敢吭声,只能任由她掐着,过了好半天,杨玉环才松开,愤愤不平的骂了梅妃几句妖精,扔下了铜镜。 她虽得宠,却并非专宠,那梅妃生的又是姿容出色,比起她来还要更胜一筹,是以才和太子推荐的杨舒蓉联手,只是,她与杨舒蓉之间,也不是那样的要好。 想想自己经历的事情,再与那神镜中对比,杨玉环觉得心中十分委屈,明明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后宫的女主人的,纵然没有正经的贵妃名分,却也被宫中人以“皇后之礼”相待,哪里轮得到一个小小的梅妃踩在头上? 想到这里她就浑身不舒服,联想到自己侍奉皇帝之路唯一区别在于没有成为寿王妃,心中又狐疑起来,那吴王妃杨氏她见过的,容貌一般,看起来古板的紧,本以为应当不受宠爱的,却不想居然为吴王生下一子,甚至那远在外头打仗的吴王还为那见都没有见过的儿子请封世子。 对了,吴王…… 杨玉环眯起眼睛来,李瑁她曾经遥遥的见过一回,那镜子里的寿王也是,皮相是生的极好的,听闻屡立战功,还是个重情义的,在外头也没忘记王妃怀着孩子的辛苦。 思及此,杨玉环心里头阵阵泛酸,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想想镜子里的寿王对她的冷漠,现在的吴王对王妃的爱护她就觉得妒忌难受,尤其,当自己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昭仪,在皇帝心里和别的妃子压根没多大区别的时候。 杨玉环心烦极了,她脑子里一会儿是吴王妃那张清汤寡水似的脸,一会儿是李瑁俊逸温柔的面庞,一会儿又是皇帝忽冷忽热的态度,一下子想到了一条毒计。 “秋桂,你过来。”杨玉环招招手,唤来心腹侍女,耳语了一番。 秋桂听着她的话,脸色不禁微微一变:“这……娘娘,不好吧,毕竟吴王殿下还在外头打仗呢,要是传出这样的事情来,可不得了呢!” “你怕什么呀?”杨玉环斜睨着她,不满道,“难道我使唤不动你吗?” 秋桂深深的拜下去,应了声诺,眼底却流转出一缕诡谲。 出了杨玉环的承华殿,秋桂就匆匆忙忙回到了住所,再三确认四周无人后,拿起竹哨轻吹了几下,一个黑衣人轻功翻过宫墙,出现在她跟前,秋桂出示了自己身上那代表钧天君所属的标识,黑衣人才缓缓点头。 “你去通知吴王妃,告诉她不论如何勿要入宫,最好带着小世子找个无人注意的地方躲着,等君上想法子带她们离开长安。”秋桂递给了他两封信,上面写着杨玉环的详细计策,“一封交给王妃,她看过自然明白,一封传书给君上。” 黑衣人不敢耽搁,很快就接了东西走了。 吴王府里,王妃正哄着小世子入睡,冷不防瞧见桌子上出现的东西,惊愕交加。 吴王妃的侍女秀如将那信件小心拿起,递给自家王妃。 王妃瞧见那上面附着张纸条,写着“切勿入宫,速带小世子离开王府隐居”,不禁紧紧皱起眉头:“莫不成,是王爷出了什么事?” “王妃不如看看里面写了什么?”侍女劝慰她。 王妃这才打开信件,看了上面的内容,脸色却是青一阵白一阵的,堪称五色缤纷。 “这……简直无耻之尤!”秀如也看到了上面的内容,一下子脸憋得通红,“这杨昭仪,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得台面,这样的事情她也想的出来,王妃,不管怎么样,您可千万别入宫,名分攸关的,要是那杨昭仪真的做出什么事情来,那可说不清啊!” 王妃虽然惊诧无比,却还是很快冷静了下来:“秀如,收拾东西,端看明日宫中有无传召,若是没有,我们暂且不动,若有……便称病不去,立刻离府,我母亲当初给了我一张陪嫁的私单,上面有一处郊外的庄子,连王爷都不曾知道。” 秀如有些诧异:“王妃为何不今天就走?” 王妃摇摇头,她的理智已经迅速的回来,迅速的做出了决策:“这封信也不知何人所放,万一故意将我们逼走在诬告王爷不臣如何是好?”王妃出身弘农杨氏,自幼被那些世家皇族的斗争洗脑,政治敏感度不下于官员,自然早知道皇帝留她在长安的缘故不过为了做个人质牵制吴王罢了,若是这封信是太子他们故意的,难保皇帝不会因为她的失踪怀疑什么。 秀如点点头,心情却很是忧虑。 第二日,杨玉环请了玄宗过来,只说自己有好东西献上,让侍女带着玄宗进了内室的浴池,暗中点燃了催情香后满脸媚笑的退下。 她恨李瑁,自然不允许他和自己的王妃恩恩爱爱的,既然杨氏做了他的王妃,自然应当承受属于镜子里那个寿王妃杨玉环的所有骂名,她也想知道,那个远在西境打仗的吴王要是知晓自己的王妃惨遭玷污,不知作何感想? 思及此,杨玉环畅快的笑了,转眼一瞧,却不见吴王妃身影,只好招来秋桂问,秋桂却支支吾吾,道是王妃病了未能前来。 杨玉环皱眉不悦,正欲开口责骂,忽然听到内室传来阵阵喘息的声音,原是玄宗幸了名宫女。 杨玉环抬手一个巴掌扇到秋桂脸上,怒气难消,这时候一个小黄门却匆匆跑来。 “奴有要事禀报圣上。” 杨玉环脸色有些不大自然,毕竟现在是大白天:“有何要事,圣上现在忙着呢。” 小黄门有些为难:“这……可是张相吩咐过要禀报的……” “哼,张相?”杨玉环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凶光,张九龄总是责骂她是妖妃,这个事情她早就记在心里了,当下也不客气,“张相就有胆子敢管内宫的事情吗?给本宫滚出去!”言罢她故意踹向那小黄门。 杨玉环体重毕竟在那里,这一脚并不算轻,那小黄门脸色都变了,却不敢说什么,毕竟杨昭仪跋扈这种事情谁都知道,奈何圣上宠着也没有人敢说,他一脸憋屈的抱着张九龄给他的军报,灰溜溜的回中书省了。 中书省 “此番西境捷报,吴王殿下大破突骑施,当真是大功一件。”刑部尚书微笑道,“方才张相送去捷报,圣上必然龙心大悦。” “此番能胜,除却指挥得当,战士们浴血奋战之外,倒也多亏了徐尚书的功劳。”兵部尚书秦风也十分高兴,毕竟他被调回来的时候还担心呢,不曾想倒是徐明嗣给了他一个惊喜,向前线运了数十台“秘密武器”,据说在这次战争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被夸奖的徐明嗣却不似从前那样吊儿郎当了,只微微一笑又提起了别的话题。 那边坐着的李林甫和张九龄都是微笑着听他们说,并未发言。 待到小黄门进来,看了一眼这些三省六部的宰相们,有些为难,不知当说什么。 张九龄见他一脸狼狈,有些奇怪:“圣上可曾看了捷报?” “这……奴,没见到圣上。”小黄门哭丧个脸,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这些宰相们的脸色一下子可难看的紧。 “这个妖妃!”张九龄咬牙切齿,一时间怒火冲天。 工部尚书徐明嗣和兵部尚书秦风对视了一眼,皆没有说话,却都从对方无奈的眼神里读懂了意思,这皇帝是越来越昏庸了。 刑部尚书叹了口气,也不知说什么好。 那边门下侍中兼吏部、户部尚书李林甫却是淡淡一笑,提醒道:“张相莫要乱了分寸,先稳住朝臣们再说,将士们立了功,总该有道旨意的。” 张九龄不悦道:“拟旨意?圣上人都不知在干什么,难道要我们矫诏?” 李林甫摇头:“矫诏倒不至于,不过照本宣科罢了,这种东西,只要三省六部的官员签名就好,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封赏,总是必走的路子罢了。” 张九龄这才冷静些,语气平和了下来:“李相说的是,张某关心则乱了。”这些年他当面顶撞皇帝的次数算不得少,多数都被眼前之人不经意间化解,就算张九龄再怎么清高的久而久之也能感知到对方的好意,加上李林甫这些年只做事不怎么揽权,渐渐地张九龄对他的感官也越来越好,即便在气头上,对方说的话也能听得进去了些。 不管怎么说,第二日上朝的时候,捷报的事情总有人奏报的,玄宗按例授予了封赏后散了朝,却有些心烦意乱的,早知道他为何如此的刑部侍郎杨国忠待众人走后很自然的,留了下来。 玄宗看了眼欲言又止的杨国忠,略略抬了下眼皮,却无甚兴致道:“杨侍郎还有何事奏报?” 杨国忠躬下身去,看似老实忠厚的脸上一片担忧之色:“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你要觉得不当讲,就不必讲了。”玄宗漫不经心的说着,眼睛却盯住了他。 杨国忠继续做出谦卑的样子来,诚恳道:“臣也知道臣地位低下,不够资格谈论吴王殿下之事,只是,如今在西境的吴王屡立战功,又掌有一方节度之权,虽说其他地方的节度使大不如前,但剑南道情况特殊,至今还是由节度使一人掌权,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呢?” 玄宗有些浑浊的眼珠子微微转了下,一道精光直直射在杨国忠身上,锋锐而森冷,过了许久,久到杨国忠都以为自己背后冷汗浸湿了衣服时,玄宗才淡淡道:“这件事……确实不太妥当,这样吧,高力士你去帮朕拟一道旨意,令天策李承恩率天策府兵前往剑南道,辖管南诏边军,并着宦官朱常前往监军,再给他一道密旨,让他将剑南节度使的每一道命令,如实记载,传信长安,若有不端之处……可知会李承恩自行处置,无需上报于朕。” 高力士眼皮微微一跳,看了一眼皇帝,提醒道:“大家,这密旨……” “就这么写,”玄宗面无表情,“对了,你多派几个人跟着他,以便他调用人手。” 高力士见皇帝铁了心如此,无法劝说只能退下拟诏,这些年来,皇帝对吴王的疑虑忌惮早就超过了对太子的,这一天来的不过早晚而已,他只盼着吴王殿下能够隐忍一番,不要给人抓到把柄才是,毕竟,当初光王谋逆,已经够让大家伤心了。 那边见自己目的达成的杨国忠退下后掩人耳目去了鄂王李瑶的府邸,细细说了今天和皇帝之间的对话。 李瑶嗤笑一声,别有深意的目光落在杨国忠身上:“还真是兄妹呢,可惜杨昭仪棋差一招,不然如果真的能让父皇幸了吴王妃,事情传到边疆去,本王倒要看看我那好十八弟是个什么脸色。” 杨国忠陪着笑脸,道:“此事昭仪做的确实不大利落,下次臣一定只会她行事之前多与臣商议。” 李瑶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个兴致盎然的微笑:“别紧张,说到底,你那堂妹是不错的,我都没想到,她居然能想到这样一出,不过,今日你立了大功,本王会向太子殿下禀报的。”他说道这里,斜着眼看了一眼那边坐着不说话的杨定先,道,“先生倒是老神神在,当初也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把李瑁那小子调到南诏去,结果却是养虎为患,不知您现在可还有解决的办法?” 杨定先淡淡一笑,丝毫不把李瑶的话放在心上:“王爷某要着急,杨某虽未料到吴王身边有高手相护,但也不代表拿他没有法子,只要他一踏入南诏,便注定了是个必死之局。” “哼,大话可不带这么说的。” “昨日南诏王的使节已经到了,他秘密之中给臣递了封信,想要求见太子殿下,不知,您觉得怎么样呢?”杨定先扯起嘴角,笑的很是诡异。 李瑶不以为意:“他能有什么事,还要见太子?” “王爷以为,南诏之人,真的甘心被中原势力所控制吗?”杨定先摇头,“如果简简单单的打个几下就能收复南诏了,之前那几十年的叛乱又是为了什么呢?这根本就是块硬骨头,吴王自以为帮助他们统一就能联合抗击吐蕃,却不知,祸起萧墙,才是根本的问题,南诏使者说了,只要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允许他们独立,他们就会全心全意的支持太子。” 208、杖杀奸宦帝心疑 李承恩带着天策将士一行人到了剑门关外,被哨卡巡逻军士拦下,对方要求他们递交节令,李承恩除感慨吴王治军之严外倒没有什么不满,熟门熟路的打算按部就班来,毕竟在他看来,本来守卫边军就该有这个样子。 玄宗派来的监军宦官朱常却不以为然,阴阳怪气的冷笑了一声,故意道了句:“吴王殿下真是好大的架子,不见人影不说,居然敢直接给皇帝特使一道下马威。” 李承恩挑了下眉,没接话,这个朱常来干什么的他自然清楚的很,也不想卷入皇帝和吴王的争斗中去,反正他来之前已经和朱军师商量好了,只管打吐蕃人,至于其他的,只要不威胁大唐江山,一律不管,毕竟他祖上徐敬业的前车之鉴不远,李承恩深以为他们这些打仗的,管好军队就可以了,想不开去掺和政局实在没有必要。 那边守城的将领检查了节令后吩咐放行,对那宦官的态度也是极为漠然,任由他在那边叽叽歪歪却一言不发,天策诸人见自己统领沉着脸不说话,也都纷纷的视而不见了,跟这种人为伍,说出去也够丢人。 众人一路顺利过了剑门关,往剑南道守军大营之处去了,李承恩一路走来,见军容整肃,巡逻紧凑,不禁暗暗点头,心道这吴王却是看不出来,刚出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看好他,现在看来却是把南诏边军管的好好的。 他正想着,忽然前方有一小队人马驰来,为首之人是个少年男子,披甲佩剑,眼角眉梢都透着雅致风流的味道,整个人给人一种尊贵中透着傲气的感觉。 出来迎接的李瞧见了李承恩等人,眉梢微微一挑,一拉马缰,座下宝马便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某吴王帐下先锋,受命前来迎接天策统领及监军。”声音也是冷淡而缓慢,带着股天性的傲气。 虽然对方没有自报姓名,却不妨碍李承恩这般眼毒之人猜测到他估计就是那位年纪轻轻屡立战功的皇孙,遂拱手客气道:“劳烦阁下引路,容我等拜见吴王殿下。” 李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个天策府统领,闻言微微颔首,正要领众人前往,那监军的宦官朱常却忽然插嘴:“哼,无名小卒,吴王就派你前来迎接本官不成?” 听见这么不客气的话,李也没当场给人难看,只淡淡扫了他一眼,道:“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莫不成使者还想要吴王丢下一大堆军务亲自前来相迎,这误了军机敢问算谁的?” 朱常脸涨的紫红,却憋不出一个字来,李承恩无语的看了他一眼,向李告罪后,众人才去见了吴王。 见到吴王后,李承恩顺利的宣读了圣旨,对方也很爽快的接受了由他负责南诏边军的统辖大权,自己仅负责剑南道的守军,李承恩松了口气的同时,宦官朱常却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意思,他原本想着吴王定然不会同意分兵权给李承恩,到时候自己就能小题大做在圣上跟前夸大事实,完成杨先生的嘱托,不料吴王居然如此爽快,好似压根不当兵权一回事一般,弄得他心口闷了口血吐不出来。 在这缺衣少食,动不动要受到南诏部落掐架的池鱼之殃,还时不时要如惊弓之鸟似得感受一番吐蕃人的游击战术的日子里,宦官朱常过的很是糟心,他虽然名义上是监军,这些守军却都不怎么鸟他,整天连吴王的面都见不着,更不要说打小报告了,在这种极度无聊到近乎人道毁灭的寂寞里,朱常终于遇到了个同道中人——安禄山,两个人互吐苦水,倒是很难得的成了难兄难弟。 安禄山说起吴王及其养子的跋扈,架空了他的权利不说还把他打发去做最无聊的事情,就是为了要独揽大权,朱常则说吴王压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尊重君父,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却不知他们之间的对话早就通过探子到了李的案头。 对这两个人谈话的内容李虽然表示嗤之以鼻,不过还是叫人日夜监视着他们,只因姑母之前叮嘱过要格外小心那个安禄山,而叔父似乎也有些关注他。 事实证明,李这么做实在是有先见之明,只因这两个人,居然差点干出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害的他们险些被吐蕃人烧了粮草,进而造成更大的损失。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有一天刚好论到安禄山巡视堡垒,他却觉得这两天看起来都没什么大事,自以为偷个懒没有人发现,便只顾着和那宦官抱怨,贻误了军机,那些吐蕃人成功偷袭,若非李早得消息,和叶楚河一道率众前往支援,莫说大营粮草不保,搞不好会发生什么大的动乱。 得到奏报后,李瑁匆匆出了中军帐,脸色难看的盯着被叶楚河五花大绑的两个人,按着剑柄的手忍不住青筋暴起,这年轻却早已被战场历练出了沉稳和冷锐的节度使淡漠的扫了一眼众人,对李承恩道:“将军虽然身受皇命,但本王终究是剑南节度使,统领剑南道所有驻军,此事既然发生在我军中,必当秉公处理,以免军心动摇,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李承恩和这两个人都不熟,自然没什么闲心给他们求情,何况吴王说的也是,要换成他,非宰了这两个不可,当下表示了一切任由吴王处置的态度。 李瑁便宣布革除安禄山的职位,鞭三十,同时监军软禁在营中,不得随意外出或与任何人有所交流。 那边被压着跪下的安禄山立刻不满,用力震碎了自己身上的绳索,一拳打飞了好几个兵士,站起来一脸轻蔑的看着吴王道:“本将只识得圣上,不认得什么节度使,我乃圣上亲封,你这黄口小儿哪里有资格革本将的职?” 被队友鼓舞的朱常也尖细着嗓子道:“吴王殿下明知道我乃圣上指派却胆敢软禁,想必是早有图谋,心怀不轨吧?” 之前押解着他们两个的兵士都有些犹疑,安禄山一身的蛮劲儿方才那么一下还是很有震慑力的,没见那几个兵士都吐血了吗? 那边负手站着的白衣皇孙却是面带讥诮,眉梢一扬,唤了左右侍卫拿下此二人,冷冷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况你二人通敌卖国,难道还有假?” 安禄山这次挣脱不开了,只能恶狠狠的瞪视着李,而朱常则被李阴鸷的眼神吓得差点失禁,有些心虚的转了转眸子,哆哆嗦嗦道:“你……你可别乱扣帽子,我……我何时通敌卖国了?” “你没通敌卖国,怎么今日吐蕃人能如入无人之境,即便是安禄山无能至极,其他的守军又不是死人,何至于此,”言及此处,李再次冷笑,语带深意道,“我看这件事情,怕没那么简单。” 李承恩和李瑁回过神来,纷纷思索起来。 李见叔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眸色深处微微一幽,便扬了袖袍,冷言道:“此二人不遵将令,侮辱节度使,给本将拉出去,各杖六十!” 二人面色惨白的被拖了下去,安禄山皮糙肉厚,打了六十杖除了屁股开花也没什么大碍,那身子娇弱的宦官可不一样了,直接就这么被打死了。 ----------------------------- 紫宸殿 玄宗听着高力士念完了李承恩和李瑁双方的奏报,靠着龙椅貌似闭目养神,半天不发一语,下面的臣子多面面相觑,不知当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纪轻轻的青衣小御史站了出来,道:“安禄山擅离职守,宦官朱常又有通敌之嫌,吴王赏罚分明,不应降罪,反应受赏。” 太子门下的一名五品官员也走了出来,道:“吴王养子如此跋扈,擅自打死监军,不管是为了什么,其行为已经算的上是大逆不道,吴王又袒护其子,臣以为,应当重罚才是。” …… 听着下面的官员吵吵嚷嚷闹成一片,玄宗才缓缓的睁眼,冷冷的环视了众人一圈,微微拔高声调,道:“御史中丞何在?” 一边一直沉默着避嫌没说话的武聆泉忽然被叫出来,眼皮微微一跳,出列道:“李统领奏折中的前因后果与吴王一致,想必他们没有欺君,此事,虽然李做的有些出格,但终究是出于好心,安禄山不遵军令,擅离职守,本该如此,至于朱常,他辜负皇恩,应当处死,却也死有余辜,臣以为,颁旨斥责吴王父子即可,无需因为这点儿小事,伤害了父子祖孙的感情。” 玄宗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微微挑眉,目光落在一旁拼命往后缩的忠王身上:“老三,你怎么看?” 被点名的忠王浑身一个哆嗦,唯唯诺诺道:“此……此事,儿臣以为……那李实在是辜负皇恩,居然敢得罪父皇的人,不若……不若严加教训的好,最……最好是押解回长安,免得他在外面惹是生非……” 张九龄冷哼了一声,对忠王为了自保如此行径表示不屑:“圣上,臣以为李虽然小小年纪,却行事得体,颇有天家风范,安禄山不过一介武夫,那朱常也不过区区宦官,哪里及得上皇孙身份的高贵,忠王所谓‘得罪’实在言过其实,‘押解’更是侮辱至极,臣以为,应当重赏李,以示嘉奖,这样才不会寒了边关将士们的心。” 杨国忠闻言也出列,笑道:“张相此言才是过了吧,明明那李就是仗势欺人,不罚反赏,是何道理?” 张九龄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显然不屑于讲话。 杨国忠一下子有些尴尬。 玄宗最后看向站在最前面却一言不发的另外一名宰相李林甫,微微眯起眼:“李相以为呢?” 李林甫淡淡一笑,出列道:“臣以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自古以来,疏不间亲,都是圣上的骨肉亲人,哪里轮的道臣等外人说三道四,臣以为,圣上心中早有圣裁,无需臣再多言。” 玄宗嘴角不着痕迹的僵了一瞬,面无表情的开口:“此事,当属安禄山与朱常之过,朕非昏庸,自然知晓,至于李……如张相之言,小小年纪有我天家风度,雷厉风行,传旨下去,封李为建宁郡王,以昭朕意。” 这话一个字也没提吴王,聪明人已从这旨意里嗅到了皇帝内心的压抑和不满。 玄宗看也懒得看这些大臣一眼,几乎冷着个脸退了朝,直接奔着后宫去了。 --------------------------- 杨玉环站在玄宗身后,为其按摩着肩膀,眸光闪烁,寻思着待会儿要怎么说话。 侍女奉茶上来,被玄宗心烦意乱的打翻,洒了他一声,皇帝郁积在心的怒火腾的一下就点燃了,厉声唤了高力士,将此人拖下去杖毙。 杨玉环看着从未如此面容狰狞的皇帝,心下咯噔一声,脸色有些惨白。 玄宗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觉得吴王如何?” 杨玉环被他这没头没脑的问的有些懵,但很快反应了过来,低着头道:“臣妾身份低贱,哪里敢评论贞顺皇后的爱子,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臣妾还是不说了。” “哼,有什么不能说的,朕让你说,你说就是了。” “只是……”杨玉环斟酌着字句,慢慢道,“臣妾听外头的人说,吴王殿下军功卓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连他的两个姐姐都很是荣耀,素来也不怎么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玄宗看着她的神色有些莫测:“你该不会是对七娘当初的事情心怀抱怨,所以才说这样的话吧?” 杨玉环大惊,连忙跪下来,道:“臣妾岂敢,七娘是您的爱女,臣妾怎么敢污蔑她,只是……说起来臣妾也为圣上感到有些委屈,七娘明明是您的女儿,却与那裴家关系密切,而且无论怎么看,她与吴王之间,比起与您之间是亲密很多的,大底是……七娘总还是比较信任一奶同胞的弟弟吧。” 209、军机泄漏遭暗算 长安西市杏花楼 一楼大厅内,台上舞女水袖轻展,腰身回旋之际,露出如画的眉眼,舞姿轻盈中带着翩然出尘之感,虽与当下流行的胡旋舞大不相同,却赢得了满堂喝彩。 有门道之人,早就眼尖的瞧出,这杏花楼的舞姬仿的乃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梅妃在千秋节宴会上展示的惊鸿舞,上行下效,加上杏花楼背景不俗,幕后东家听闻有些神秘背景,自然早就嗅出了风向之动,弃了胡姬的胡旋舞,改作惊鸿舞。 二楼雅间里的几个官员遥遥望见一楼的情形,只是多看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 “三个月前圣上方才加封了建宁王,一眨眼的功夫,又以‘既为剑南节度,不当兼吴地’为由,将吴王改封蜀王,并收回其在苏杭一带的封地,雷厉风行的提拔了杨国忠为黄门侍郎兼刑部尚书,还为资历尚浅的鲜于仲通加封都督,前往西南,看样子是打算要架空吴王的兵权呢。” “这鲜于仲通不是杨国忠的人吗?而且,不曾听闻他有什么过人的才华,难道说……是因为那位?” “这件事说来也是奇怪,我等原也以为圣上是因为宠爱杨昭仪,所以对杨国忠一党多加提拔,可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明明后宫之中最得宠的是梅妃娘娘,那杨昭仪,之前也不知因为什么事情惹得圣上大怒,被罚闭门思过了一个月呢。” “这就奇怪了,那杨国忠何德何能,居然在如此短时间内迈入中枢,封阁拜相?” “哼,这就是你们二人有所不知了,圣上这是在提拔杨国忠对付吴王呢,跟后宫有什么关系?莫要忘记光王之事,对于威胁到圣上权势的人,就算是亲子,也只有死路一条。” …… 隔间 霍玉与李林甫正对坐着,雅间那些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传入二人的耳朵里,引起了霍玉的兴致。 “你说,皇帝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呢?”霍玉施施然的放下茶杯,他可不怕自己说的话被谁听了去,这隔间的设计本就出自他手,外头的人讲什么一字不落,里头的人说什么可是没人听得见。 李林甫不动声色的低眉浅笑:“方才刘侍郎不是说了,为了对付吴王呢。” “对付吴王老皇帝干嘛不找你这个心腹,反倒去捧一个样样不如的杨国忠?”霍玉撇撇嘴,想起杨家那几个莫名其妙的鸡犬升天的人就不怎么高兴,不过才当上了黄门侍郎,居然就敢连张、李二人都不放在眼里,俨然一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样子。 李林甫尚未说话,隔间里的笑声传来。 “李相?那可是个油滑人物,两边都不怎么得罪,圣上明示暗示了好几次也不见他动作,这不是急了,只好提拔了那杨国忠,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嘛不是?” 霍玉捏着茶杯低声笑了,有些妖丽的眉眼都舒展开来:“嗯,这么一说倒是……恰当的紧,不过说到底,李相你这油滑的老狐狸……”霍玉的桃花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戏谑之意,“现在打算怎么样呢?这么费尽心机的把人给送到边关去,九死一生好容易得了今天的位置,难道,就要等着被兔死狗烹?” 李林甫摇了摇头:“现在么,还不是出手的时机。” “哦?” “我得等着……”他削薄的唇勾起一个无甚温度的笑,眼底流露的是捉摸不透的幽然,“等着鱼儿先咬饵……” ---------------------------- 南诏 在唐军的帮助下平定了其他五诏,如今被玄宗赐封云南网的皮逻阁正皱眉打量着眼前这个自称是太子派来的密使,心中各种计较。 杨定先却是毫不在意他的神色,只是态度自然的任由他打量。 皮逻阁收回了视线,用着有些怀疑的语气问:“太子真的能答应待他登基后允我南诏独立于唐?” “非但如此,”杨定先笑了,“太子殿下还答应如果您能帮助他除了吴王,让鲜于仲通接任剑南节度使,南诏守军便可助您东兼并西爨,真正完成统一大业。” 皮逻阁咽了口唾沫,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不得不说,这个提议,确实很让人心动,太子登基之说自然还早,这种承诺没什么可信度,可只要除掉吴王就能助他建立一个威慑西南的大国,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提议。至于之前吴王助他平灭五诏这样的事……对于政客而言,天底下哪里有什么友情恩义比得过利益呢? 但纵然心动,皮逻阁还是没有失去谨慎:“那么,你们打算要怎么做呢?” 杨定先神秘的笑了笑,道:“大王可听说过南疆五毒?” “自然是听过的。”皮逻阁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说他们这些南蛮凶残,比起五毒教那些人简直就是笑话,听过那蛇蝎当宠物养的吗?而且那个什么魔刹罗的凶名在外,长得倒是好看,只是随便动动手指就能弄死一群人,还偏偏高贵冷艳的什么账都不买,简直成了整个南诏男人心中永远的痛。 “不知……我们的计划,和那五毒教有何干系?”皮逻阁忍不住追问,他可一丁点儿也不想和五毒教那些凶残人士扯上关系。 “也是他们五毒教内部出现了问题,魔刹罗流落在外的私生女要回来继承教主之位,长老乌蒙贵极力反对,并想要拥立亲女上位,奈何那圣使凤瑶,身为新教主的舅母和唐门门主夫人,摆明了要支持新教主,乌蒙贵一派势力遭到打压,想要寻求外援。” “可……这与我们有和干系?” “这里头干系大了,”杨定先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眼前的云南王,淡淡道,“吴王之所以能在这种险象环生的地界活到现在,里面还要多亏了唐门的手笔,要彻底除掉吴王的势力,还得先让唐门撤手,而那乌蒙贵,如果要除掉新教主,也非得先拔掉唐门这根刺不可,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自然也有了合作的基础,至于……具体要怎么做,这个事情,就要看您的诚意够不够了?” “怎么讲?” “在此之间,杨某已经联系上了吐蕃的贵族。” “什么,你居然勾结吐蕃人!”皮逻阁讶异的说不出话来,一时间脸色有些僵硬,毕竟他们和吐蕃有世仇,双方打了不知几代了还是谁看谁都不顺眼。 杨定先也不理他,自顾自道:“大王以为,除掉了吴王,你们就能顺利的独立了吗?那时候,只要你们露出一点儿独立的苗头,恐怕我大唐的军队,就能掉过头来剿灭了你们吧?” 想通关窍的皮逻阁一下子冷汗连连,确实,就算没了吴王,那李承恩还在呢,岂能这么坐视他们独立坐大? “可是,如果这个时候,吐蕃忽然大军来袭,打了唐军一个措手不及,他们自然就没什么余力再来攻击您了,不是吗?”杨定先眼底闪烁着幽幽的冷光,却一眨不眨的盯着皮逻阁,“听闻探子回报,今夜吴王率军连夜向西,途中经过子夜湖,乌蒙贵打算在那里下手,之后的事情嘛,要不要和吐蕃合作,全在大王您的手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 杭州藏剑山庄 糯糯正缠着阿云和自己讲故事,忽闻侍从来报,说是建宁王殿下派人送给二小姐的礼物到了。 “礼物?”阿云看着一下子就撒下亲娘不管,蹦蹦跳跳跑出去的叽萝,有些无奈,转眼瞧见愈发肖父的自家大儿砸叶青阳望着妹妹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便问了一句是什么礼物。 青阳回过神来,看了看表面上一脸淡然却眉梢微动的父亲,再看看一脸好奇的母亲,抿了抿嘴:“嗯……大概……是宠物吧。” 阿云没怎么在意:“就糯糯那性子,养什么养的活?”这孩子养小动物简直完全继承了她的特点,养什么死什么,看起来她这徒弟又要白费功夫了。 青阳似乎也想起了自己宝贝妹妹的坑属性,一下子表情有些微妙,蹲在他肩头浑然不知的啃着坚果的小松鼠吱吱蹭了蹭主人光滑的脸蛋,继续鼓着腮帮子咬坚果了。 不过,事实显然不完全像他们想的那样简单。 “大庄主……夫人……二小姐她……”一个藏剑侍卫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脸惊慌,话都说不全。 “二小姐怎么了?”青阳出言问。 “她她她……你们还是过去看看吧……”侍卫欲哭无泪。 阿云和叶英交换了个眼神,纷纷朝着外面去了。 叶英尚未走近,灵敏的感觉到了一丝危险,抬眸看向那个有些狰狞的铁笼,和铁笼前好奇宝宝一样的女儿,往常平静无比的神色就出现了一丝裂痕。 “糯糯。” 听到素来疼爱自己的爹爹忽然如此严厉的喊自己的名字,糯糯似乎吓了一跳,转过头来,一边的马尾就被什么东西给牵住,往笼子里动了动。 看清楚笼子里是什么的阿云吓的脸色惨白:“这……糯糯,小心……” 糯糯睁着懵懂无知的大眼睛,转过头来看着她的新宠物:“小花,他们在说什么啊?” 小花将脑袋伸出来,蹭了蹭她的脖颈,似乎很是亲昵依赖的样子。 糯糯吩咐着一旁的驯兽师:“快把窝的小花放出来,关着她干什么呀?” 叶英已然走到女儿身边,确认了女儿没事后,才皱眉道:“胡闹,还不去你娘亲身边?” 糯糯瘪瘪嘴,干脆抱住了新宠的脑袋:“不要嘛,我要我的小花。” 阿云也走过来,扫了一眼徒弟派来的人,心里已经决定了等这混小子一回来就扔剑冢闭关闭到吐,面上没有一丝表情道:“这就是建宁王送来的礼物?一只小豹子,亏他想的出来?” 驯兽师连忙解释道:“这小豹子的牙是拔光了的,不怕伤着小娘子。” “娘……这是表哥答应我的!”糯糯见自己娘亲似乎不怎么同意的样子,连忙表示了自己对新宠的喜爱,“我就要小花,她可乖可漂亮了,比二哥的笨静静,大哥的贪吃吱吱好多了。” 正带着自己宠物不知道在哪个树上睡大觉的叶清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叶青阳则淡定的安抚了下自己肩头毛躁的龇牙咧嘴的吱吱:“无妨,吱吱吃的再多我也养的起你。” “糯糯!”阿云语气冷了几分,那边叽萝却分毫不让。 两边正僵持不下,外面叶芳明领着个重伤的天策府府兵进来。 阿云尚未开口询问,对方就跪在她跟前,痛哭流涕:“七娘,不好了……吴王殿下和府主在子夜湖附近遭到袭击,兵士们因为喝下有剧毒的湖水失去战力,大军被围困,鲜于仲通居然下令不得援救,吴王和府主危在旦夕,不知是否消息走漏,吐蕃大军来袭,南诏王在这个节骨眼上宣布反唐,西境危矣!” 210、四方齐聚南诏本 天泽楼 青阳透过窗子远远的瞧着里面的情形,一错眼瞥见自家熊妹妹扒拉着窗户一个劲儿往里面钻,不禁轻叹了一声,抬手把人给提溜下来。 “大哥大哥……”被自家哥哥强行拉着衣领拎下来的叽萝在半空中踢了踢小短腿,表示十分之不悦。 “嘘,别闹。”青阳竖起手指,示意妹妹安静。 糯糯瘪瘪嘴,眼珠子咕噜转了下,小小声道:“大哥,娘和爹爹在说什么呐?爹爹好像不怎么开心的样子,不过爹爹皱眉的样子好好看!” 青阳挑了挑眉,却是缄默不语,他也不知道爹和娘在商量些什么,不是方才还说着要想法子救下舅舅么,怎么现在好像出现了分歧? 屋里,阿云愣是说破了嘴皮子也不见眼前之人退一步。 “阿英,别担心了,我现在又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哪儿能这么容易出事儿?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那边就是两三天的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先神行到五毒去找曲云他们帮忙,救兵什么的随后再搬也来得及。” 叶英摇头:“南诏危机重重,我岂能放任你孤身一人,即使……”他叹了口气,语气稍稍退了一步,“即使事情紧急,你欲先行一步,我亦不能独自留在山庄。” “让四弟带着藏剑弟子一道去南诏就好,他不是早就想去了吗?”阿云避开叶英的目光,不以为然道。 叶英没有说话,只是眉心越皱越紧。 阿云嘴角略略扯起个笑容来:“在这种危急时刻,阿英你是不能轻易离开山庄的,别忘了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守护藏剑,才是你最重要的事,而我……终究也应该回到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去终结掉所有的一切。” 叶英抬眸凝视了她良久,才微微闭上眼,道:“山庄如是,你亦如是,我知道拦你不住,不过阿云……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话说到这里却戛然而止,没有再继续。 阿云走过去慢慢的半蹲在他的身前,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旁,眸光中一片宁静中隐约带着坚定的意味:“我知道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一定要活着回来见你,那个时候,我们就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了,就守着藏剑山庄,陪着三个孩子,看着他们慢慢长大,离开闯荡自己的人生,我就陪着你,观一辈子的花开花落,可好?” 叶英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形状优美如君子兰的指尖沿着细滑的肌肤缓缓的,落在了她的下颌处,他缓缓的低下了头,静如深雪的眸子里清晰的印着她姣好的容颜,他的脑海中掠过一张张画卷似得,她的一颦一笑,有初学剑法时的苦恼,相依剑冢时的娇憨,生死树下的情深,新婚洞房的娇羞…… 他们互相凝视着,吻上了对方的唇,极尽温柔,极尽缱绻,只是尚未来得及深入,就被窗子外面两个声音打断。 “啊,爹爹为什么要咬娘啊!”叽萝捂着眼睛,大叫一声。 “不,明明是娘亲在咬爹爹!”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的兜兜扒拉着窗户一本正经。 “……”叶青阳看着这一对熊弟弟熊妹妹,忽然也有那么点儿好奇。 被几个熊孩子抓包的大庄主夫人施施然走出来,本欲说一说他们几个,一下子又有些舍不得,只得叹了口气,把挂窗户上的熊孩子抱下来:“娘亲要出趟远门,你们几个记得要听爹爹的话,知道吗?尤其是你,糯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爹爹压根管不了你!” 糯糯吐了吐舌头,躲到她大哥身后去了。 兜兜好奇的问:“娘亲要去哪里啊?”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放心,娘亲很快就回来了。” 青阳面露不舍:“娘亲是不是要去救舅舅了,听说很危险,娘亲要小心啊。” 阿云摸了摸他的头,笑了下,刚要说什么,瞧见里面叶英也出来了,正定定的看着自己,便对叶英道:“放心好啦,就算……就算遇到什么危险的情况,我不还可以……那个,就像上次那样,通过特殊的方法让你到身边来的嘛。” 叶英想起上次她被王毛仲的人重伤的事情,微微垂下眼帘:“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倒希望永远也不要。” “大庄主,夫人,扬州那边忆盈楼的高绛婷姑娘带着人来了,说是收到了锦囊公子霍玉的传信,也要赶赴南诏,襄助吴王和李府主呢。”叶芳明快步走了进来。 阿云微微愣神,思及霍玉的身份又是一笑:“我倒给忘记了,小玉哥哥的消息素来灵通的紧,芳明你去请二庄主和四庄主好好招待忆盈楼的姑娘们,明日好一同上路。” 看着叶芳明应声去了,阿云微微放宽了些心,想来隐元会已经传信各大门派,不久之后援军之事便可解决,现在最关键的还是五毒教的事情。 ------------------------------ 南疆五毒 曲云揉了揉额头,想起今天上午乌蒙贵等人那副趾高气昂的嘴脸就气,什么所谓她血统不纯,还不是心里有鬼? 孙飞亮一边给她顺气,一边拆着霍玉给他的锦囊,曲云见他动作专注,便扯过来瞧着那帕子上面的东西,却是越瞧越心惊。 “乌蒙贵居然这么大的胆子,敢掺和皇宫里的事情,还和宫妃合作给皇子公主下毒?”曲云捂住嘴,讶异非常,“他也不怕给五仙教招祸吗?” “这个事情,曾经被裴耀卿查了出来,本来要上报给皇帝,后来……被叶英庄主的夫人给压了下来。”孙飞亮微微挑眉,“而霍师弟现在把这个东西给了我们,自然……是要我们在五仙教内揭发此事,如此这般,乌蒙贵那副一心为教的嘴脸就会不攻自破,情况自然会好的多。” 曲云叹了口气:“乌蒙贵居然曾经瞒着我母亲干出这么一件事来,显然他的目的不单纯,如此阴沉之人,若是留在五仙教,确实是个祸害。”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正当此时,一阵不紧不慢的掌声忽然传了出来,曲云心里猛然一惊,抬眼望去,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青衣女子,看容貌,和自己的居然有七八分的相似。 “果真不愧是我的女儿,”魔刹罗缓缓了走了进来,唇边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我本来还担心你要怎么才能坐稳教主的位置,现在看来,却是没有必要了。”说着又看看孙飞亮,目光里带了些欣赏,“看男人的眼光不错,云儿你比起娘当年来,确实是强上了不少。” 孙飞亮一眼就认出了魔刹罗的身份,当下便从善如流的拜见的岳母大人。 曲云一拉懵逼的看着她娘:“您……您不是失踪了吗?” 魔刹罗老脸微红,有些不大自在:“其实……也不是啦。” 曲云看着画风秒变的亲娘,一下子觉得亚历山大,转眼看到她娘身边玉树临风,容貌清美的男人,那年纪肯定不可能是她爹…… “哦,他叫周楚,家里经商的,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叫他一声后爹……”魔刹罗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忘了介绍,一把将身边的教主夫君推了出来,介绍给自己的女儿女婿。 曲云大概还是不大适应管个比她大十岁的男的叫爹,别别扭扭的叫了声“周叔”,周楚倒也不介意,大方的给了见面礼,不过好在魔刹罗也不急着让一家人培养感情啥的,解了曲云的尴尬。 魔刹罗说起来自己在路上巧遇了藏剑山庄的庄主夫人,还有吴王的事情,乌蒙贵这次居然故技重施,还和吐蕃人搅合在了一起,先前一直以汉人身份活着的曲云自然是看不惯极了,不用魔刹罗说是不是欠叶庄主夫人人情什么的就要去帮忙,魔刹罗也不拦着,说自己会给女儿解决掉乌蒙贵,让他们安心跟着叶庄主夫人去救人,同时得到消息的唐漠自然也清楚唐门身处西南,南诏联合吐蕃叛变的话,战火迟早会烧过来,很是理智也很讲义气的派出了唐门精锐,亲自带着前往子夜湖;而接到家族密保的裴元毫不私藏的把这件事情告知了东方谷主,带着万花谷的人星夜兼程往南诏赶;同时,纯阳宫和明教收到了隐元会的信,也不动声色的分别派出了于睿、谢云流和新任法王卢卡比等待人支援。 阿云和曲云赶到的时候,唐漠凤瑶夫妻和唐门弟子已经提前赶到,并清理了一波南诏叛军,曲云来不及和舅舅舅母寒暄,带着五毒教的人忙着去救人,阿云也赶着去看吴王的伤势了。 此刻,遥远的少林寺里,李朝站在凌霄峡前,朝着西南方向凝望着,玄正站在他身后,叹了口气。 “你说着江山天下,究竟还会不会落得个风雨飘摇的下场呢?”李朝开口,却不知是在问玄正,还是在问这天地。 211、昔年傲雪归战场 “王爷,长安那边来消息了。” 正看着军报皱眉沉思的白衣皇孙闻言微微抬眸,示意对方说话。 来人面上一派的愤愤,一张脸也被憋得通红:“都是杨国忠那些小人,歪曲事实,污蔑吴王……哦不,蜀王殿下和您贸然出兵中了敌人奸计,以至于损失惨重,圣上被那些小人蒙蔽了,居然不顾多人反对,只下旨申斥,至于发兵援救之事,却只字不谈。” 李冷哼了一声,眸中神色变幻莫名:“圣上怕是老糊涂了!” 一边坐着的叶楚河闻言轻轻捅了他一把,低声道:“这话可不能随意说。” 李被他劝了稍微收敛了些,却依旧有些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即便是有唐门主的人相助,倘使吐蕃和南诏两面夹击,中间又多了五毒教的人从中作梗,如今大军所剩战力不足三层,朝中又有奸佞小人,如何能够破局?” 叶楚河闻言也是锁眉不语,节度使李瑁不仅被下毒,而且遭到乌蒙贵本人的攻击,如今卧病在床,命在旦夕,即便他和李各种求医问药也无济于事,实在是令人忧心。 二人正沉默不语中,军营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随之军帐被掀起。 “何人不报自入?”李不悦扬声询问,却没有回头。 “封了王了,脾气倒是见长,给我说说,哪个出的馊主意教你送你表妹一头花豹子玩儿的?”一个清越的女声在他背后响起,李和叶楚河二人几乎同时起身。 “姑母(师娘)?” 阿云对叶楚河点点头,顺便白了自家徒弟兼侄子一眼,打算等事情都解决完了再算账:“你叔父在何处?” “叔父……在里面养伤。”李连忙道,军营里面原本一脸好奇的盯着阿云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姑母’看的将军们都齐刷刷的看向从霸道王爷画风突变成乖乖侄子的建宁王殿下,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阿云也懒得理他们,带着曲云教主夫妇就去看弟弟了。 “王爷,叶将军,那位是……” 刚刚回过神来的建宁王殿下没好气的看了那人一眼,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让师父息怒,话都懒得多说。 跟着李日久的侍从摇摇头,道:“没眼力见的,那位是吴王殿下的亲姐姐。” ------------------------------ 曲云扶着脸色依旧惨白但总算消除了清灰之色的病人躺下,才对阿云道:“叶夫人,令弟的毒是解了,只是伤到了根基,若不静养,恐怕会短寿。” 刚才躺下的李瑁摇了摇头:“这恐怕不是我想静养就可以的,南诏这边一团乱,主帅卧病不起,本来就够动摇军心了,若没有儿和楚河他们,恐怕这几日都撑得艰难,朝廷那边肯定是不会发出援军的,只能靠存活下来的守军,为稳定军心,就算是爬我也得爬上马,否则,置万千将士于何地?” 阿云按住了他,道:“援军的事情你先别管,我已传书各大门派,已然有了回复,南诏他们只是一心想独立,并没有大战的兴致,对付吐蕃,我想应该是足够的。” 李瑁缄默了一阵,才道:“阿姐,你又救了我一次,这辈子我都不知要如何感激你才好。” “什么叫‘又’?”阿云摇了摇头,以为他是久病在床脑子混沌了,只道,“你呀,不要东想西想的,好好养病,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一切都有阿姐给你撑着,知道吗?” 李瑁笑了笑,没说什么,待阿云和曲云离开后,便招来手下,将这些天的军报以及朝廷的奏折全部拿给他看。 他知道阿姐是在安慰他,也是一心为他好,但是……在这个时候,岂是能放下一切静养的时机? 那边阿云出去看见徒弟一脸心虚的等着自己,打发对方去给五毒教的人当向导救治伤病,就拉着叶楚河去巡视布防了。 叶楚河一头雾水的带着自家师娘去巡视布防,或者说跟着更合适一点,看着师娘一眼看破的那些布防上的缺陷问题,还有那指挥若定的娴熟姿态,心中不断崩溃着,这简直跟打了几十年仗的老将有的一拼好么……可是师娘据说一直待在藏剑山庄,她是跟谁学的这一手哇? 不说叶楚河,李瑁手底下那些将军们也是一样的感想,节度使的姐姐看起来比节度使还要适合打仗肿么破? 和李瑁一样刚刚解了毒过来的李承恩来中军大帐这边开会,看着那些沉默不语的将军们,也是一阵疑惑,随同他一道过来的朱剑秋咳嗽了两声,打破了沉默。 “原先驻扎在营地的剩余天策守军已经由曹雪阳将军带着往这边来了,闻说,最多明日,藏剑山庄和忆盈楼的增援也到了,那个时候应该能撑住几日,朱某方才路过的时候,发现全军布防严密了很多,想必这两天也是不怕他们偷袭了,敢问是否是吴王殿下亲临整顿的?” 众人再一次诡异的沉默了,只有其中一个将军偷偷瞄了瞄阿云。 朱剑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禁一愣。 “叶庄主夫人怎么……没和藏剑山庄的人一块儿?” 呵呵,敢情过了这么久您才瞧见我?阿云对她前世的干爹表示无语,脸上还是淡定的,只说自己放心不下,快马加鞭的赶过来了。 朱剑秋听出她的敷衍,也不再多问,暗地里却留了神。 “不知吴王殿下玉体可还安康?”李承恩有些着急,俗话说得好,匹夫可夺志也,三军不可夺帅也,若是吴王一直不露面,人心惶惶的,难保大家不会多想。 阿云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没有把话说死,心中隐隐有些忧愁。 等了两天,击退了吐蕃人的两次攻击后,叶蒙和高绛婷带着人到了,前者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跑去看自己的好基友了,后者含笑和阿云打了招呼,只是阿云敏感的发现这位高姑娘似乎对自家老公的四弟有些好奇。 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是八卦的好时机,阿云看着一群黄灿灿的小黄鸡们,一群粉嫩嫩的秀秀们,一群霸气侧漏的深v炮哥炮姐们,再看看那些军容整肃的天策们,脑子里忽然蹦出个想法来,不多耽搁,拉着高绛婷和叶楚河直奔朱剑秋那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听完阿云的叙述,朱剑秋摸着胡子思索了会儿,眼底一片的讶色:“这么打……朱某却是没有见过的,不过这样真的可行吗?要如何统一指挥呢?” “这个很容易啊,比如说,如果我要全力进攻的话,就喊一声所有藏剑准备大风车,风来吴山转死一片,秀秀……哦不,忆盈楼的姑娘们注意到血条就好啦。”有近战有远程有奶有t,这个本很难开? 朱剑秋没理会她话里那些奇怪的用词,却是对她的提议饶有兴致:“这个确实不错,再结合兵法布阵,还有徐尚书的那些武器,难保不会出奇制胜,只是……什么人能担任指挥呢?” 阿云刚想毛遂自荐,但同时,也想到了她一个忽然冒出来的没有军职的女人,难以服众的问题,没有贸然开口,只道:“这事儿,容我回去和吴王商议一番才好。” 朱剑秋点了点头,目送着阿云走远。 李承恩见一向老神神在的军师居然露出这种诡异的表情,有些奇怪:“军师,你怎么了?” “没什么……”朱剑秋收回视线,“只是觉得,这位叶夫人总是……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李承恩觉得这话莫名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不是他经常对妹纸说的,一下子有些无语,“那啥,军师,人家是叶英庄主的夫人,你就算单身久了,也不带挖人墙角哈?” 朱剑秋嘴角微微一抽,忍住想要敲死这货的冲动,淡淡道:“府主多虑了,朱某只是觉得叶夫人给朱某的感觉很亲切,就像是……亲人之间的那种。” “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谁,还亲人,”李承恩摇摇头,“说道亲人,天家血情薄啊,前些年还是光王,一转眼到了吴王身上,也不知下一个到谁,七娘也是可怜。” 朱剑秋叹了口气:“朝堂的事情,不是你我该管的。” ------------------------------ 虽然阿云已经和藏剑唐门秀秀以及天策们讨论过战术的事情,但吐蕃人并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时间,联合了南诏,直接发动了最悍然的攻击。 中军帐里,阿云看着慢慢陷入沉睡的李瑁,替他盖上被子后,转眼看向小哈。 小哈点了点头,阿云沉默的从系统的包裹里拿出伪装,套在自己头上,一眨眼,中军帐里就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李瑁,只是一个躺着,一个站着,站着的那个一身红衣战甲,像极了天策府的装扮。 阿云看着浮在虚空中的技能面板,那个全灰的,属于傲雪天策的面板重新亮了起来,她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技能,听着军帐外喧嚣的鼓声,恍然回到了前世。 “主人,我为你解锁了天策的技能,虽然只能持续一个月,但应该也够了。” 阿云看着浮在半空中的那杆泛着流光的枪,抬手缓缓扶住,这是当年她刚穿来游戏时拿去给朱剑秋看的那杆枪,那时候,它还只是一个任务道具。 “它原先的主人并不是你,可现在,你已经有了资格使用它。”小哈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欣慰,“主人,回去吧,回去……本该属于你的战场!” 212、一战扬名惊四方 “唐军小儿听着,你们主帅已身中剧毒,没几天好活了,你们大唐皇帝是个缩头乌龟,只知观望,却不动声色,就是等着你们全部去送死呢,若是愿意归降我王,必能包你们荣华富贵,一点儿不比给李隆基效命的差!”外面一个南诏将军骑着马放话。 李承恩站在临时建起作军事防御的哨塔前,拿着徐明嗣给的望远镜看了一圈又一圈,心情慢慢的沉重了下来。 “这么多人,想必不止是吐蕃一方了,南诏王果真是铁了心,居然连血本都舍得压上!” 朱剑秋站在一旁,也是脸色难看,微一转眼,瞧见建宁王往这边来,便问道:“不知吴王殿下伤势可还要紧?”这么多天李瑁都没有露过面,现在军营中主帅亡故的留言甚嚣尘上,甚至有些高级将领都开始猜测他是不是遇到了不测,这几天看似平静,实际上大家都是浮躁的很,一则主帅不可缺,二则……现在朝廷的态度很是微妙,他们这些人不管愿不愿意都已经被杨国忠等人化作了吴王的势力范围,倘使吴王一个不好了,谁知道杨国忠会怎么对付他们? 李摇了摇头:“这几天都是姑母在照看叔父,连本王都不能进去探望。” 李承恩眼角余光扫到几个朝这边偷偷看的将领,不动声色的将手上的望远镜仍到一旁,握着兵器的手紧了几分,提高了声音道:“即便吴王殿下无法亲临战场又如何,只要有我天策将士在,外族宵小之辈,休想痴心妄想踏入我大唐疆域半步!” 场下天策士兵闻言皆扬起手中□□,一时间呐喊声如云:“吾等誓死追随府主,守我大唐河山!” 就在守军们稍微被天策们的呐喊声收回了点儿心的时候,他们忽然看见从中军大帐的方向,一人一马缓缓而至,银甲红衣,腰身挺直,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什么重病之人。 “那是吴王殿下!” “吴王殿下无碍,果真是天佑我大唐?” “殿下天家血脉,龙子凤孙,哪里这么容易出事,都是南诏小人编假话骗我等!” 阿云下了马,登上点将台,兵士们齐刷刷的看着他们的统帅,场面一下子鸦雀无声。 “南诏背信小人,吐蕃不过我大唐之甥,区区外邦蛮夷,有何颜面进犯中原?”阿云用了几分内力,外面的敌军听到,既心生怒意,又因“吴王”的中气十足感到颇为不妙,正思忖着莫非战报有误,又听见“吴王”的声音继续响起。 “吾等不幸有今日之围,皆因小人陷害,诸位兄弟同泽,皆为我唐军之骄子,岂堪折于宵小蛮夷之手?今日本王以节度使之名立誓,愿与诸位将士共存亡!” 站在如云的兵将前,阿云微微抬起了手中的枪,轻轻一划,锐利的锋芒直指着敌军的方向,姿态娴熟而利落,看的李承恩都不由眼前一亮。 “明犯我大唐天威者,虽远必诛!”这一句声音极高,振聋发聩。 下面的兵将们毅然举起自己手中的兵器,一时间呐喊声如雷霆,如风云际会。 “明犯我大唐天威者,虽远必诛!” “明犯我大唐天威者,虽远必诛!” “明犯我大唐天威者,虽远必诛!” 外面的敌军原先十分的胆气被这么一来莫名丢了五成,带头的吐蕃将领阴着脸,示意士兵们进攻。 诸将以及前来支援的江湖侠士们见“吴王”状态极好,则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各归各位,等着主帅下令,阿云也不客气的登上了将台,一道道发布着将令。 □□手对着下面的敌军一阵扫射,期间夹杂着最近配上新武器的改进炮手的进攻,吐蕃人吃过亏自然不敢硬抗,只吩咐士兵们排列成行以加大号的铁盾置于阵前抵挡,等着唐军消耗。 阿云也不慌不忙,下达了第二道将令。 “停止进攻,唐门弟子,隐身上前,暗杀敌军执盾者!” 敌军先见着唐军停止了进攻隐隐有些得逞的高兴的同时,便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之盾抵挡的士兵们莫名其妙的倒下了。 待唐门弟子都回来之后,阿云再次下令□□手和炮手进攻。 这样一来二去的,消耗了不少的敌军,等吐蕃人和南诏人回过神来,他们已经损兵折将了近乎三成。 “杨宁将军,带三千铁牢将士,迎击敌军!”阿云极快的再次发布第三道将令。 “末将遵令!”杨宁跪接军令,上马疾驰而去。 “天策副统领秦颐岩,宣威将军曹雪阳,各带六千精兵,左右翼掩护!” “末将遵令!” “天策统领李承恩,带三万人马以及天策傲雪弟子,为中路军。” “末将遵令!” “建宁王李、校尉叶楚河以及诸位江湖侠士,随本王诛杀敌将!” 李承恩眉心微微一跳,正要反对这道大胆至极的将令,那边衣袍被朱剑秋一扯,不甘不愿的闭上了嘴。 诸将领命各司其职,阿云骑上马,带着一群人往杨宁那边去了。 吐蕃人和南诏人都是生在荒凉之地,相对战斗力比一般的唐军要强一些,纵然之前士气被阿云打下了三分,但其将领还是足够勇武,所向披靡间,已然斩落不少寻常士卒。 尤其此番吐蕃一方的大将身为吐蕃那边的第一勇士,更是狂妄无比,见“吴王”居然敢亲自上阵出来受死,便朝着这边疾驰过来,誓要活捉阿云不可。 杨宁带着铁牢挡住了攻击,却有些忧虑,在他看来主帅坐镇后军指挥就好,没有必要跑到先锋后面来,却很神奇的发现,自己和自己的小伙伴们好像有无穷的力气似得,即使被敌军伤到了点儿流了血好像也迅速的得到了补充,转眼一看,发现身后几个点站了许多的粉衣姑娘。 杨宁正摸不着头脑,又听见吴王在他身后指挥:“杨将军,专心点儿,别让人给逃脱了。” 杨宁:“……” “叶蒙,带着藏剑弟子,去放个风车。” “哦……什么是风车?”被莫名霸气了很多的基友给帅到的叶四庄主有些懵逼。 “风来吴山……” 被杨宁等怎么打都打不掉血的人缠着不得寸进的吐蕃人们气的正吐血,那边忽然嗖嗖嗖冒出一群黄灿灿的土豪人士,在他们还来不及想该不该抢劫一把的时候,战场上忽然起了一阵阵的龙卷风似的东西,伴随着一声声惨痛的叫声,吓得旁边负责掩护的曹雪阳手一抖,又弄死一个妄图偷袭的敌军。 剩下的吐蕃人见讨不到好,打算打马离去,阿云冷笑了一声,一道道绚烂的色彩呈抛物线状朝那些人砸过去,唐萌萌们很顺利的,发挥了远攻的优势。 杨宁看着前面死一片的敌军,如在梦中。 “去那边打……”后面的节度使大人又下令了。 …… 这一场原本以为要打很久的战争以神一般的速度结束了,而且还是在唐军基本上没什么伤亡的情况下重挫了敌军,期间阿云除了借用了卫青的骑兵阵外,其他打法都是随机发挥,连朱剑秋都捉摸不透她怎么想的,更不要说那些吐蕃南诏人了,于是南诏王很自觉的,下令后撤了三十里,吐蕃人也乖乖的滚到了原先的地方,暂时不敢乱动。 等着于睿和谢云流带着纯阳宫的咩咩们、裴元领着万花谷的弟子们,还有卡卢比带着明教的人过来,阿云又纠集了人群跑去团灭了在附近驻军的吐蕃人,其凶残程度吓得南诏王皮逻阁孤身一人前来请罪,说是自己愿意退位,并且承诺南诏归附大唐,不敢再有异心,阿云既没和这两面三刀的人客气,也没想过要只会李隆基,直接接了他的降书,改南诏国为云南道,暂且归于剑南节度使管理,并将原来的南诏王族们全部削为平民,让朱剑秋去制定了一系列安抚普通民众的政策。 消息传到长安城,李隆基勃然大怒。 213、宫闱之夜乍惊变 长安大明宫 烈日当空,杨玉环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因为盛装打扮捂出的汗水流下,弄花了精致的妆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来来往往的宫人们甚至都忍不住去打量偷笑她,杨玉环眼角余光瞥见,心中又气又恨。 前线传来捷报,朝堂上大臣们,外面的读书人对蜀王李瑁都是几乎一面倒的赞扬,即便有少数声音指出李瑁擅作主张改南诏国为云南道,并自己暂时代理了节度使,但很快就淹没在了另一派赞扬李瑁雷厉风行行事果决的声音里。况且,自从大唐开国以来,和吐蕃之间几经战争,多的是战况艰难,少的是顺利,此番李瑁居然打退了吐蕃和南诏的联手进犯,这在崇尚武力的大唐王朝里,俨然是英雄的代表。 面对这一切,皇帝即便再怎么心里难受也不得不装作欣慰对他们大肆封赏,但一转身回到后宫,自然是大发脾气,而这几天离得比较近的杨玉环,很不幸的,就成了出气筒。 她跪在火辣辣的地板上,整个人几乎脱水,心中既怨恨皇帝的喜怒无常又酸涩于李瑁建下如此功业,她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应该母仪天下的自己卑微的跪在宫门口,明明应该被软禁冷落的懦弱的前夫居然一跃成为了英雄男儿,她在后宫待了这么些年,费劲了心思学的像那薛氏,皇帝眼里却从来没有她,甚至连那经常喜欢给皇帝甩脸子的梅妃都比她地位高。 杨玉环这样想着,就忍不住伤心哭了起来,因为跪了太久,她整个身子忍不住晃动看一下,险些摔倒,正当此时,一双温暖的大手扶助了她的胳膊。 杨玉环微微一愣,转眼去看,却是鄂王李瑶站在她身边,含笑盈盈:“杨昭仪可还好?” 杨玉环盯着他和李隆基有些相似却明显更年轻的脸庞,被那笑容晃得心神不稳:“本宫还好……多谢鄂王了。” “这里日头毒,昭仪娘娘小心些,”李瑶语气里有些怜惜,握住杨玉环的手,低声道,“父皇真是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让昭仪娘娘这么个美人在这里跪着,哎,若是换成本王……” 杨玉环心头猛地一跳,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李瑶握的死紧。 “王爷……”她低下头,明明想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个时候,她太需要一个男人让她依靠,就好像镜子里那个李隆基一样,不畏外面的风言风语固执的只为自己撑起一片小天地,让她做个幸福的小女人,有时候她都不明白,她有什么错呢,不就是爱好华服,喜欢奢侈的生活,让自己的男人为自己的家人带来无上的尊荣,这有什么不对的?天底下哪个女人嫁人不是盼着这个的? 李瑶看着她慢慢的低下头,红了耳垂,脸上依旧笑的温和,眼底却是一片冷漠的算计。 --------------------------------- 三日后东宫 李瑛在宫内来回的走动,整个人都是一副焦躁的模样,见着李瑶施施然的走进来,气的指着他好半天说不出话。 李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愤愤的模样,扯起嘴角冷笑了一声,自顾自的坐下来喝茶。 “你……你是不是疯了?”李瑛一把抢过他的茶盏掷于地面,揪住他的衣领低声道,“若非杨先生告诉本宫……我还不知道你居然和父皇的女人勾搭上了,现在朝野上下一致赞扬十八皇子英明,时局已经够艰难了你还要给我添乱?” “哼,杨先生?”李瑶冷冷的推开了他,“你就知道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当年若不是他,老八岂会死的这么惨?” “我……八弟还不是死在你的手上的?”李瑛反驳道。 “死在我的手上,”李瑶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阴沉,让李瑛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还不是为了你,太子殿下?” 李瑛脸色涨红:“为了我?那你和杨玉环私通也是为了我吗?分明就是为了你的私欲!” 李瑶霍然起身,面色冰冷的看着他:“哼,太子殿下也太未免把弟弟看的太不挑了点儿,就那种人尽可夫和自己的堂兄都有一腿的女人,本王还犯不着垂涎。” “那你……为何要这么做?” “你以为,等李瑁回京,你的太子位还保得住吗?”李瑶冷笑,“别忘了,当年那些个老东西阻碍李瑁当太子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担心他那个娘会效仿则天皇后,现在武惠妃人都死了,这个理由压根就不成立了。” 李瑛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那又怎样呢?都是命啊,你看,就连父皇,不都只能躲着生气?今日的李瑁,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了。”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李瑶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微微走上前去,凑在他耳边悄声道,“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一不做二不休,我们不妨,效仿曾经的隐太子……” 李瑛整个人僵住了:“你……你说什么?逼宫?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李瑶瞪了他一眼,“杨玉环整天待在父皇身边,她完全有机会下手。” “那个女人,你都说了她是水性杨花之辈,如何可信?” …… ------------------------ 剑南道成都府 李瑁身体养的已经差不多了,阿云见仗都打的差不多了也懒得冒充他去处理那一大堆公务,至于属于钧天君该处理的事物,阿云也全部推给了自个儿徒弟,美其名曰锻炼,这军中两个唯二的王爷面对阿云都没有什么威信,只好苦哈哈的接过事务,一件接一件的做起来。 早已得知这一个月以来在战场上指挥的人是阿云的建宁王殿下小声和叔父咬耳朵:“叔父,前些日子李府主还问我,你是怎么学会他们天策的枪法的。” 刚刚病好被一群人的崇拜搞的一脸懵逼的节度使大人苦笑了几声,道:“是吗?大概是李府主他眼花了吧。” “哎……”李看着自己跟前堆叠如山的卷宗,摇摇头,“有的时候我真的在想,姑父当初是怎么跟我姑姑在一块儿的,大概他的日子其实也过的并不好。” 李瑁笑的十分之莫测:“谁知道呢,不过,要配的上我阿姐,那肯定要吃点儿苦头的。” 自以为其实懂得真相的建宁王殿下会心一笑,不说话了。 不知道这两个已经把自己给家暴化的阿云送走了唐门、五毒的人后,正打算去问问明教的人什么时候回去,一只喵姐表情复杂的带她去了纯阳驻扎的地方,阿云一眼就瞧见了站在一边各种温情脉脉的凝视着于睿的……明教法王。 “咳咳,其实……不如,你们干脆和大军一道回长安吧,华山上的风景还是不错的。”阿云转身,假装没看见,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哇啊啊啊,别撞坏了我的糖葫芦!” 阿云被那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抬眼去看,居然是岑煊道长。 岑煊道长也看到了她,一时间表情却是十分诡异,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盯着阿云看了好一阵,才道:“其实,那天那个主帅,压根就不是吴王,而是你吧?” 阿云笑了笑,一派平淡:“这又是哪里传出来的谣言?” 岑煊煞有介事:“不,其实,那天你说了一句话,就立马让我怀疑了你。” “什么啊?” “你那天直接跳到我旁边,喊了声……‘蠢咩,下无敌!’”岑煊一脸的认真,“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再怎么说话了。” 阿云忽然想了起来,曾经和这货组过队去刷副本…… 岑煊却是狡黠的笑了笑:“你放心,这种事情,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阿云看了他一眼,有些无语,想要找个什么话题转开注意力,看到了他手里拿的东西:“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爱吃糖呢?” 岑煊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反而傲娇道:“因为道爷我的小名儿就叫糖糖,不行吗?” “行……”阿云扶额长叹。 岑煊却煞有介事:“我说的是真的,小时候的那些事吧虽然大都记不得了,但是好像总记得我娘,她一直叫我糖糖……” 阿云不想听他喋喋不休,刚好一个士兵走过来,对阿云道:“有一位自称姓霍的公子,说有要事要见您。” ------------------------------------- 大明宫夜 杨玉环娇软无力的躺在李瑶的怀里,媚眼一斜,幽幽道:“王爷已经好几天没来了,我以为,您已经把玉环给忘了。” 李瑶掩下眸中的不耐烦和狠意,微笑道:“本王也甚是想念玉环……不是我这几天不想来,主要是父皇一直歇在你这里啊。” 杨玉环吃吃笑道:“休提你那父皇,还不及你的万分之一呢……亏得我今日推他去了杨舒蓉那边,不然的话,又得听他唠叨一晚上,烦都给烦死。” 李瑶状似漫不经心道:“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件事……” “调动宫禁的鱼符吗?”杨玉环脸上神色微闪,“你要它作甚?” “还不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哼,”杨玉环一把推开了他,“少骗我,你们这些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李瑶垂眸挡住了眼底的一片阴冷,继续温柔道:“我真的是为了你,你想,你和李瑁姐弟一向关系不好,而且,上次他出征之前,听闻你还故意给了七娘一个下马威,他这一回来,难保不会对你不利啊!” “哼,他敢?”杨玉环越想越气不顺,“那七娘,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皇家血脉,万一是个野种冒充的,吴王也是,没个眼力见的!” “不管他敢不敢,我们都要防患于未然,你想啊,父皇对他们姐弟素来宠爱,连三哥的面子都狠心削,那七娘只要在父皇跟前再说些什么,难保不会哄得父皇将你交给她处置,到时候太子也没办法不是?” 杨玉环有些心动,犹疑道:“那你会不会,一得到鱼符,就不认人家了?” “这怎么会呢,”李瑶将她整个人揽入怀里,“只要你愿意,等太子一登基,我就休了王妃,迎你做我鄂王府的女主人。” 杨玉环闻言却不见得怎么高兴,反而有些兴致缺缺的推开了他:“区区一个王妃,你以为我稀罕?”稀罕的话不如嫁给李瑁好了,杨玉环白了他一眼,“你难道就没有想到过,自己做皇帝吗?” 李瑶微微一愣,刚要说什么,门忽然被大力推开,外面站着的,赫然是脸色铁青的玄宗和面露得意之色的杨舒蓉。 “逆子!” 李瑶连滚带爬的从床上下来,就要和玄宗解释,玄宗一把抽出剑来朝他砍过去,李瑶躲避不及,躲入内室,杨玉环吓得尖叫不已,被玄宗一把推开,摔倒在案几上,眼见着这件事情已经被玄宗知晓,再想起自己这些天来受到的屈辱,她眼底不由一片恨色,拿起案几上的酒盏,趁着玄宗不注意狠狠的朝他后脑掷去。 214、妖妃奸相乱朝纲 蜀中·成都 暮色一片,明月无踪,天边唯几点星子熠熠闪着,不至于漆黑一片。 旷野之地,两个人慢慢的踱着,身影被拉得老长。 “霍叔父不远万里而来,不去成都府见姑母,却……偏生约了在此闲话,这是何道理?”白衣翩翩的俊美皇孙随手拂去落于肩头的枯叶,虽面带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容色皎然的锦衣公子摇着一把粉红色的扇子,眯了眼睛笑道:“纵然是对最好的朋友,有的事情,也不易说出口,否则,容易坏事,霍某想,建宁王是聪明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李看了他许久,停下脚步敛了眸淡声道:“霍叔父一颗心有几个窍本王是猜不得了,只是有些事情,本王还需跟霍叔父说在前面,省的他日姑母怪罪。” 霍玉见白衣少年面色微僵不由暗笑,虽说建宁王小小的年纪就显露出不凡来,但毕竟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怎么也老成不到哪里去。 “这是自然,”霍玉微微颔首,“到时必然不会连累王爷。” 李这才微微放松了些,试探道:“是否……是长安那边出了事?” 霍玉微笑:“建宁王果真聪敏过人。”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又道,“一夜之间,圣上忽然身体不适,令太子监国,一直不算最得宠的杨昭仪被一道圣旨封为贵妃,其兄杨国忠拜相,六部尚书,全部换做了杨氏和东宫的人,羽林卫大将军与御史中丞双双免职……在这个当口,圣上身边最受宠的高力士,却忽然没了踪迹。” 李脸色凝重了起来,刚要脱口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不告诉姑母,忽然怔住。 他缓缓的 ,缓缓的抬起脸来,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表情认真的打量着眼前这位比女子还要i丽三分的男子。 “这些事情,你早就料到了,是不是?” 霍玉被这少年有些逼视的眼神看的别过了头去,幽幽叹息了一声,道:“不是我料到的,但也……差不多。” “呵,以李相的手段,能让杨国忠那个……”李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声调略略有些转低,像是不小心说了什么奇怪的人和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以这么快的速度掌控了六部倒是稀罕,这背后怕是,除了圣上有意栽培外……少不得李相推波助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霍玉眉眼弯弯,羽扇停在手中,语气却是平静的再不能平静:“那么依建宁王之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李闭上了眼,冷哼了一声:“接下来……羽林卫和三省六部都被控制了,他们这些人还不为所欲为?怕是令十八叔自尽,转交节度大权的密旨已经在路上了吧?” “不错,”霍玉点了点头,“隐元会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东宫已经送上了毒酒,并且,令杨琦奉旨替代吴王殿下统领节度之权。” “呵,到了这一步,恐怕有些路也不得不走了……锦囊公子果然神机妙算,把这一切都算计的很好,”李猛地睁开眼,凤眸中目光微冷,他瞪视着霍玉,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那么,你又希望本王做什么,本王,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霍玉继续,温和的笑着,注视着这个少年人:“建宁王殿下无须如此,难道,这不正是你自己心中所想么?” 李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住了拳头。 “建宁王以为,以今上的多疑猜忌,太子李瑛有可能顺利登基么?” “……” “如果李瑛不可能登基,那么,最有可能的会是谁?是战功卓绝的吴王殿下?素有贤明的十六皇子?呵呵呵……”霍玉看着李的脸色越发难看,脸上露出了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忠王殿下,虽然没什么才干,不过……总算是占了个长,再说,忠王为人醇厚,圣上也会比较放心……不过,忠王为人究竟如何,建宁王想必……不会不清楚吧?他要是当了太子,甚至皇帝……您和您的姐姐,能有好下场么?” 李的脸色一点一点的,惨白了下去。 “霍某想着……那来传旨的黄门该如何处置,建宁王殿下应该明白,而且……作为长辈,吴王殿下和七娘……也会谅解一二的,不是么?”霍玉轻柔的声音回响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 --------------------------------------------- 长安刑部天牢 冰冷的水珠一滴滴的,滴落在石板上,响彻在空寂的牢房里。 徐明嗣微微仰着头靠在墙上,扭动了一下自己被铐牢的手腕,因为被铐的太紧甚至有些磨破了皮,他不禁嘶了一声,苦笑摇头。 这手铐……还是他给倒腾出来的…… 这短短的几年宦途,倒是足够他呼风唤雨了,只是……想做的事情那么多,怎么一件一件的还是做不完呢…… 徐明嗣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手铐,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负责看守他的狱卒听见声音不耐烦,抖着鞭子劈头就是一顿,隔壁牢房里头住着的,半月前才被关进来的吏部郎中不忍观看,出言阻拦道:“刑不上大夫,宦海浮沉,有的事情难免,徐尚书好歹曾经拜相,你多加苛待,日后若是圣上宽恕了他的罪名,可曾想过如何自处?” 那狱卒抖了抖鞭子,斜了眼儿阴阳怪气的笑了:“三省六部的相公们虽说都是贵人,只是……贵人上头自然还有贵人,开罪了杨相国和贵妃的人,想要翻身,到也看看活不活得到那个时候?” 那吏部郎中年级轻,尚且有几分风骨脾气,当下便冷冷道:“莫不成李相张相都不在了不成,轮得到他杨国忠一手遮天?” 那狱卒懒得说话,下意识又要一鞭子抽过去,冷不防听见外头的大门打开,几道突兀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由远及近。 “三日前张九龄出贬,中书令一职由杨相国接任,谢渊与武聆泉皆被革职查办,至于李林甫,自身都难保,高郎中以为,他还有余力来救你不成?” 为首的那个衣着鲜丽,俨然是宫中内宦的打扮,身量纤细,乍看以为是个女子,纤纤手指间一道节令只微微一晃,便叫人看清了“东宫”二字。他身后跟着的魁梧男子却是挺拔俊朗,目光如炬,腰间按着宝剑,气势迫人的紧。 见是太子的人,狱卒不敢怠慢,自然挤出笑脸寒暄,方才还一脸正气的吏部郎中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倒在地上。 那人抄着手环视了周围一圈,目光落在被鞭打的奄奄一息的徐明嗣身上稍稍一转,便很快移开:“太子殿下遣吾二人来,是要问他些话,等闲之人,还是回避的好。” 狱卒连连称是,殷勤的开了牢门退下。 那形似女子的宦官警惕的环视了周围一圈,就迫不及待的跑到徐明嗣跟前,一副想要帮他看看伤又不敢的模样。 徐明嗣微微扭了头,静静的看着她,忽然噗嗤笑了,安然而澄澈的目光中染了几乎不可能出现的一丝温柔:“你还是来了。” 周甜儿鼻子一酸,就要掉下眼泪来,一旁的高大男子出言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救出徐尚书,你们再行叙旧也好。” 周甜儿捂着嘴巴不敢再哭,生怕惹来人,徐明嗣朝她安慰一笑,冷不防牵动了伤口,又是皱眉又是微笑的,叫人看的更加心酸。 因着周甜儿哥哥周阳的路子,他们这一路也算顺利,徐明嗣假扮成宦官与跟来的一行人中的一名形貌相似的替换,被周甜儿瞒天过海。 周甜儿将徐明嗣救出后一刻不敢耽搁,套了马车将之前准备好的盘缠吃食一股脑塞给他:“霍玉公子说让你一路往东都洛阳去,武中丞谢将军他们都在天策府中,你与他们一起,等待来日。” 徐明嗣不动,淡淡问:“那你呢?” 周甜儿急了:“这个时候了你还管我,我有个了不得的哥哥,还有个了不得的师父,谁敢把我怎么样啊?” “杨氏猖獗,圣上昏聩,长安并非久留之地,你同我一起去洛阳,这样我也放心。” “什么?”周甜儿愣住。 “随我去洛阳。”徐明嗣拉住她的手,“当年离开藏剑山庄前往长安的时候,我知道你在那里……” 周甜儿红了脸,却不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一直在不远处当布景的高大男子嗤笑一声,道:“倒是直爽,总不枉周姑娘救你一场。” 周甜儿这才惊觉他们身边还有第三个人,想起自己从前的事情,有些僵硬的道了一声“太白哥哥”。 李白被她这声久违的太白哥哥叫的有些失神,不过也是片刻的功夫,略略点了下头,道:“徐尚书所言有理,周……甜儿妹妹不妨随他去洛阳,免得你哥哥忧心。我还有些事,要往千岛湖畔去一趟,此间事既已了,便先行告辞,”言罢轻功绝尘而去。 周甜儿想起宫中的杨贵妃,终究还是问了一句:“太白哥哥可还有放不下的人”,却只听得一句飘在风中的“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215、诛杀来使清君侧 大军班师回朝那一日,阿云同李承恩等商定好到了扬州附近便各自分道,只该回长安的人回去长安不提,站着旁听的建宁王李却是心不在焉,整个过程只字不言。 江湖人士和军中之人原本各自为政,这些天来并肩作战也算拼出几分血里来的情谊,加之有天策府中的人调节,关系亲密了不少,前些日子还一同喝酒划拳的兄弟从次以后要天各一方了,唏嘘之情也少不了,加上近日来传言纷纷,均言及与李瑁不和的杨国忠与太子掌权,指不定等着的是天恩浩荡还是雷霆之怒,一下子将士们班师受赏的激动淡了不少。大军虽说浩浩荡荡的开拔了,大多数人却是情绪低落,恨不得在剑南道多呆上几日,再不回长安才好。 阿云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心中暗叹,也不知该说当如何,她料到过玄宗会怎样的疑心怎样的去防范李瑁,却从未想过他会短短时间之内变得如此昏聩,莫不成杨玉环这三个字注定是李隆基的劫数,只要一遇到必然会变得不正常? “此去长安……阿弟你可曾想过该如何应对?”阿云有些担忧,现下端坐御座之上的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谁也不知道,李瑁这一去,看起来确实是凶险之至。 李瑁却仿佛没听到她说的话,双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阿云再问了一次,才反应过来。 “阿姐……我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李瑁皱眉,压低了声音道,“父皇的性子……再怎么也不会允许太子监国。” “你的意思……莫非太子他们敢?” 李瑁苦笑:“有什么不敢的呢,当年父皇一怒之下杀了……八哥,太子虽然仁弱,却不代表他身边的人同样仁弱。” “既然这样,你也打算还朝?” “总该回去看看,”李瑁停顿了一下,道,“王妃和孩子还在长安,我不放心。” “他们……一切都好,你不必忧心。”阿云想起上次那件事,脸色不禁僵了下,语气还算平稳,也没引起李瑁怀疑。 李瑁又要再说什么,前方大军停止了前行,一骑飞马扬尘而来。 “殿下,前方来人,自称是奉旨而来,请殿下前去接旨。” 李瑁和阿云对视了一眼,皆皱起眉头,一前一后打马而去。 来人出示了节令圣旨,礼数周到,眉眼却透着股不可一世的轻狂:“殿下既然来了,还请跪接圣旨。” 阿云目光落在那前来传旨的天使身后之人端着的托盘上,右手已经按上腰间的长剑。 使节看出了她的动作,皮笑肉不笑的道:“七娘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到底不是正经的公主,抗旨不尊是个什么罪名不过一句话而已。” 阿云挑了挑眉,正要说话,李瑁却是脸色倏然一变,以从未有过的厉色斥道:“放肆,你是何人,竟敢妄议皇女,就凭你这句话,本王大可先砍了你再回奏父皇。” 来使脸色微微一僵,哼了一声,道:“在下杨,是贵妃娘娘的堂兄弟,难怪殿下常年在外作战,这些年对长安的光景不大清楚……”杨说到这里忽然不敢再说下去,因为他发现方才只是疾言厉色的李瑁如今看自己的眼光已经慢慢的变成了一种漠然和仇视,让他惊愕诧异之际,更觉恐慌。 李瑁此刻也是心神大乱,反复念着“杨”二字,回忆起前世抑郁而亡的小妹太华公主不禁大恸,当年若非为了保全他,小妹也不会愿意以嫡公主之身嫁与家族不显,本人也不甚出众的杨,偏生这杨却不是个省心之人,与杨国忠的儿媳妇万春公主勾搭成奸,气死了小妹后此二人又在杨贵妃的主持下成婚,浑似完全不记得曾经有一个影子一般的太华公主。 杨身后的副使见事不妙,连忙咳嗽了两声,道:“既然殿下来了,杨侍郎便宣读圣旨吧。” 杨这才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圣旨:“十八皇子李瑁,妄自尊大,滥用职权,未经中书省擅自设立行省,且平乱之役,劳民伤财,至于民怨四起,为平民怨,令李瑁自尽,将节度之权移交吏部侍郎杨。” 杨的话尚未说完,底下就炸开了锅。 “大军班师,尚未回朝,就处死主帅,这是何道理?” “殿下打退南诏叛军,分明居功至伟,圣上却一道旨意就想赐死,叫我等如何自处?” “殿下一路回来,百姓夹道欢迎,招致民怨四起又从何说起?定是有奸佞之人蛊惑圣上!” “……” 将士们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已经以手按剑,虎视眈眈的盯着前来传旨之人,仿佛只要有人一声令下,就能将他们这些天子使臣撕成碎片。 原本打着接过节度大权立下诛杀李瑁的大功的杨不禁满头冷汗,他身后副使却是一派镇定,只看着李瑁道:“殿下莫不成打算抗旨?殿下抗旨不打紧,可是远在长安的王妃世子,还有太华公主与咸宜公主二位……您难道也不想顾及了吗?” 李瑁脸色瞬间一变,捏着剑柄的手指紧紧攥着,关节泛白。 杨得意一笑,道:“殿下如果接旨伏诛,圣上英明,自然不会罪及他人。” “殿下,别听这小人的话,即便是答应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王妃和小世子没了依靠要如何活下去,至于二位公主,自然也是念着殿下好的。”一直跟随李瑁的副将见状急道。 “殿下当然可以不顾及区区女子和稚子的性命,只是您的老师张九龄、还有曾经支持过您的那些人,他们会受到怎样的连累,殿下也不顾及了吗?”副使见李瑁神色黯然望向那杯毒酒,继续道,“还有过世的贞顺皇后,她会因为您的抗旨不尊被废去皇后尊号,甚至移出皇陵,您忍心叫自己的母亲死后还受到这样的折辱吗?” 李瑁嘴唇微微动了下,终究放下了按剑的手。 阿云皱眉,想出言阻止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即便李瑁自己,怕也明白就算死了也不能保证咸宜和太华她们,还有朝中被认为是吴王党羽的官员,甚至死去的贞顺皇后的哀荣不受损伤,只是他便是如此性子,做不出绝狠之事,又能如何? 阿云如是,他人更是如此,李承恩等人出没宫廷日久,自然知晓这背后的文章,却也不好随便开口,一时间竟然无人能够说话阻止。 便是此时,一道剑光斜里刺来,直直挑了那圣旨去,惊的众人如梦初醒。 “建宁王这是做什么?”杨大惊,不禁做出疾言厉色的态度来。 却见建宁王李一手持剑,挑了圣旨,随意的翻了几下,薄唇轻勾,凤眼中尽是轻蔑之意:“这样一道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圣旨,也想赐死堂堂亲王,一方节度使,本王倒是觉得,秦时赵高矫诏害死长公子扶苏之事,又要重演了呢?”语毕也不等杨反应,剑花一挽,刷刷刷几下,那道圣旨便碎成了碎片,飘散而下。 “你……你放肆……”杨气的不能说话。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何况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假传圣旨谋害皇子?”李漠然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建宁王殿下说的是,这哪里有什么圣旨,不过这杨受杨国忠和太子之命假传圣旨罢了,”一锦衣公子缓步走来,容色皎然,正是忆盈楼锦囊公子霍玉,“宫中五皇子和杨贵妃私通,软禁圣上,杨国忠与太子残害忠良,假传圣旨,如今圣上危在旦夕,殿下您不思清君侧,难道要饮下这杯毒酒,看亲者痛,仇者快才好不成?” 阿云深深看了一眼李和霍玉,接口道:“不错,事出危急,当断不断,为将者大忌,王妃与世子如今尚且安全,咸宜在洛阳天策府,至于太华,毕竟是堂堂公主,李瑛断不敢对她不利,引得天下非议。” “殿下,我天策府只效忠大唐皇帝,既然陛下不知生死何如,殿下还需保重自身,否则如何救出陛下,全父子君臣之道?”一直不说话的李承恩也终于找到机会进言。 那些一直跟随李瑁的将领更是你一言我一语,直说要杀入长安诛杀杨国忠等人。 李瑁缓缓拔出腰间长剑,剑光如凝,照在杨的脸上却如寒雪般冰冷。 一道鲜红洒落在地,杨不甘不愿的倒下后,是李瑁还剑入鞘。 “太子与杨国忠谋反,本王奉父皇圣旨,清君侧,诛妖妃。” 既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那么这辈子,也不必再退,不必再让了。 216、紫宸殿前百官请 本是早朝的时间,偌大的紫宸殿内,只有寥寥数人。 鄂王李瑶负着手走来走去,神色阴郁,眉心紧皱,如今已贵为百官之首的杨国忠战战兢兢的侍立一旁,不敢多数一句话,太子李瑛坐在御座之上,神色也很是苦闷。 只杨定先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好似压根不为任何事情烦恼。 “杨某早就说过,遣使赐死李瑁绝非上策,偏生鄂王殿下不听,如今打草惊蛇,人家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直逼长安,殿下可有应对之策?” “哼,就算他兵逼长安又如何,名不正言不顺,本王已号令各方节度使擒拿反贼,保护父皇,除非李瑁能在十日之内赶到长安,否则届时各方援兵到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李瑶冷哼一声,反唇相讥,“倒是你杨先生,既然号称足智多谋,那么敢问如今这紫宸殿外跪着的大臣该如何应对才好?” 李瑛面色j惶,听闻此言,抬眸道:“裴耀卿虽说如今已经不再掌控实权,可他身上毕竟挂着正二品尚书左仆射的职位,加上李林甫居相位已久,此二人却是不可擅动。” “这二人不可动,其他人却都是追随他们的,如此一来,岂非难解?”杨国忠闻言却有些不甘心,他如今刚刚接替张九龄当上中书令,正大肆培植党羽,尚未耍尽百官之首的威风,自然视这两个根基深厚,素有名望的人为眼中钉肉中刺,一直想尽法子要除去此二人,偏生他们一个出身世家,人缘极好,一个又城府深重,滑不留手,杨国忠纵使有心也没有机会,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今日此二人自寻死路,居然煽动群臣奏请皇帝临朝,那么他杨国忠要借太子和鄂王之刀杀人,也并非不可。 李瑶素来观人入微,自不会看不透杨国忠的小算盘,虽然心中轻鄙倒也懒得计较,如今外有李瑁大军勤王,内有群臣联名相逼,确实有些胶着。 “如今这般情况,唯有一法可解。”杨定先施施然开口。 太子连忙问:“先生有话还请直说。” “一个字,杀。” “这……”李瑛大惊失色,差点从御座上跌落。 李瑶眉毛微微动了动,却是少有的赞同了一次:“太子殿下,杨先生说的不错,您要立威,拿此二人开刀,再好不过,只是李林甫素来狡诈,不及裴耀卿威望素著,我们可以先诛杀后者。” “不妥不妥,日后还需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支持,世家大族皆为姻亲,何况裴耀卿为人宽和,这般滥杀,怕是引起群臣激愤。”李瑛连连摆手。 李瑶扯了扯嘴角,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在李瑛的愕然不解中,他慢慢抬头,语气里透露出一股莫名的悲伤之意:“殿下若不愿意去做,臣弟自会将事情为您办妥,就好像,从前的八弟一般。” 李瑛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却什么反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颓然低首,眼角甚至隐隐的渗出泪来。 李瑶转身,慢慢的走出大殿,外面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那阴影落在李瑛的身上,竟有了几分故人的不祥之姿。 “八弟已经为了殿下丢了命,所以殿下,您一定要当上皇帝,才不会枉费臣弟们一番心意。” 李瑶带着杨国忠走出殿外。 裴耀卿带着百官跪在台阶下,挺直了腰身,眸光扫过杨国忠,落在李瑶脸上,漠然道:“鄂王殿下可是来带臣等觐见圣上的?” 李瑶阴柔低笑了一声,道:“裴相好好的做您的尚书左仆射也就罢了,该管的事情不管,不该管的事情非要管,即便如此,休要怪太子殿下与本王不客气。” “殿下何须如此,”李林甫温言淡笑,言辞却半点不含糊,“裴相不过只是关心圣上的安危,殿下却如此心虚不安,莫不成坊间传言殿下您和太子殿下软禁圣上,矫诏诛杀在外征伐的兄弟二事尽皆属实?” “好一张嘴,”李瑶哼笑,心里却忍不住多了几分忌惮,“难怪世人皆道你李林甫口蜜腹剑,不过你二人煽动群臣威逼东宫,莫不成要谋反吗?” “殿下多虑,臣等只是来向圣上问安罢了,至于威逼东宫,既然太子殿下不曾做过无君无父之事,臣等又岂敢?”裴耀卿不咸不淡,气度自然,仿佛一点儿不曾将李瑶这个如今权柄在握的亲王放在眼中。 “问安,本相看你们二人便是勾结李瑁,意欲谋反才是,”杨国忠早已按捺不住,仗着有李瑶在,高声道“羽林卫何在,还不拿下这些乱臣贼子?” 话音落下,却不见羽林卫有所行动,东宫亲卫之首面带难色,低声对李瑶道:“殿下,羽林卫多为侯门世家子弟,这些跪着的大臣,怕少不得是他们的家中长辈,这……” 李瑶劈手给了杨国忠一耳光,冷冷道:“蠢货,这里何尝有你说话的份儿?” 杨国忠身为中书令,在百官面前受辱,自然羞愧难当,却也不敢跟李瑶顶嘴,只能悻悻低头。 李瑶却是客客气气的对裴耀卿道:“裴相既然一定要见圣上,本王也不敢拦着,只是一下子这么多人,怕是对圣上龙体恢复不利,不若裴相一人前往?” 裴耀卿与李林甫对视一眼,自然明白其中有诈,却也明白李瑶不会轻易再松口。 李瑶见状淡淡一笑,道:“当然,裴相若是改了主意,倒也不妨,只是今日之罪,或许,要给个交代了?” 正当此时,一声唱诵忽然响起,众人看去,却是国师少林寺主持玄正带着几个和尚前来。 “阿弥陀佛,鄂王殿下,裴相国,李相国,贫僧有礼了。” 因着玄正身为皇族宗亲的身份,受到玄宗礼待,可以随意出入宫廷,也无人觉得不妥,只是李瑶有些不安,不知这和尚是因何而来,却不敢随意放肆,因为算起辈分来,他尚且得叫对方一声“太皇叔”。 “贫僧方才在外面听见裴相国说要前去探望圣上,不知鄂王殿下可否允许贫僧一同前往?” 李林甫抢在李瑶说话之前道:“既然国师来了,不如一道前去拜见圣上,佛祖庇佑,圣上的病或许不药而医?” 李瑶脸色已是难看至极,却也知晓有玄正庇护,今日无论如何是无法除掉裴耀卿了,只得答允,引着二人前去,在殿外向“玄宗”问了安。 裴耀卿正欲入内请见,李瑶当即面露杀机,却被玄正言辞化解。 最终觐见之事不了了之,玄正引着裴耀卿出了宫门。 “裴相可知,今日生死,但在一线之间?”玄正慈眉善目,语气依旧温和。 裴耀卿苦笑:“裴某怎能不知,只是鄂王和太子掌控了圣上,又号令节度使入长安,一时间吴王殿下的军队,怕难先至,裴某也是无法,今日但凡有些动静,也能使节度使们揣测几分,拖一些时日。”因着玄宗如今被软禁,太子和鄂王势力膨胀,上次那道改封李瑁为蜀王削权的旨意几乎被选择性的忽略了,私下里,大家还是称呼他为“吴王”。 “裴相的苦心,贫僧明白,不过贫僧此来,也是受人之托,请裴相和李相不必着急,不出三日,大军自然到来。”玄正说着,拿出一枚玉佩,那花纹样式,正是裴家子弟专有。 “这……”裴耀卿一脸疑惑,却不知从何问起。 “七娘托贫僧将此物转达,贫僧在少林还有些事处理,现行告辞。”玄正微笑着颂了声佛礼。 “大师好走。”裴耀卿连忙回礼,捏着那玉佩,心底却足足松了口气。 ------------------------ 军营 阿云手中拿着一面古拙的镜子,翻来覆去的看却看不出什么名堂。 看上去清减了不少的木子先站在阿云跟前,道:“鄙主人已经放出了玄正方丈,离开了少林,他让在下将此物赠与七娘,他说,那个七年之约,七娘赢了。” 阿云收好那面镜子,有些诧异道:“怎么说是我赢了,分明……该是我输了才对。” 木子先摇头:“七娘要是真以为,主人他只想报仇,那么您就大错特错了,逝者不可追,即便是让全天下为夫人陪葬又有什么意义,主人身为李唐皇室子孙,当年诛杀韦逆也好,站在李隆基那边也好,哪有一件不是为了大唐江山?” “我们以七年为期,七年后,如果你还是坚持你的想法,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阿云回想起李朝说的那些话,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我自己的想法……么?”阿云有些感慨,若非这次回到战场,过去的那些记忆,怕只能在梦里相见了。能再上一次战场,和众人一道守一回大唐魂,即便是顶着别人的名号,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这不仅是对您的一番考验,何尝不是主人自己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他想看到的,薛郡主想看到的,不过是一场盛世清明罢了。”木子先见阿云陷入深思,自觉离开。 “唉,师妹……别走啊,等等我!”木子先离开军帐,迎面撞上一个人。 岑煊烦他当道,左移右移怎么也绕不过去,当下火了:“我说你这人怎么走路不看路啊,快快闪开,别挡着我找师妹。” 木子先正觉此人聒噪讨厌,抬头看清他的眉眼却不禁愣了愣,这活脱脱就…… 岑煊已经走远,木子先仍然呆愣在原地,偶然低头发现地上掉了一块破旧的同心结,不禁伸手去捡。 217、大军还朝乾坤定 长安城外,乌压压的一片,前盾后矛,叫人一眼看去望不见尽头。 城楼上的守军即便是见惯三军凯旋,又何曾见识过这般场景,那些血里来去的从战火中归来的将士们就这么站在城楼下,冷冷的望着他们。 吴王兵临城下,城中流言四起,节度使们又持观望态度,至于东宫太子,早将自己锁于深宫,诸事不理。 城上城下,这般僵持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长安城紧闭的城门缓缓放下,为首一人,紫衣玉笏,身量高挑,唇边含着一缕笑,缓缓上前,躬身为礼,正是门下侍中李林甫。 李瑁打马上前,微微颔首,算是受了他这一礼:“李相请起,敢问父皇如今可好?太华与王妃如何?” “公主与王妃世子一切安好,皆在宫中等候殿下,还请殿下入宫,与圣上父子相见。” 李瑁放下一颗心,回首对阿云点头。 ----------------------------- 再入大明宫,阿云和李瑁皆不禁生出恍若隔世之感,李瑁向李林甫问起太子和鄂王,李林甫只说鄂王听闻大军已至,早闻风而遁,太子见大势已去,畏惧将来,一杯毒酒喝下当即断了气。 李瑁闻言长叹一声,道:“我与太子、鄂王本是兄弟,又因前事有愧与他们,何曾想过要他们的命,太子既然已死,便以太子之礼下葬,天家子孙,总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流离失所,至于鄂王……他既然走了,就当没他这个人吧,不必再追了。” 李林甫知晓他这是在伤感前世玄宗诛杀三庶人之事,只点头应了,没再多说。 “父皇他……如今是个什么光景?”李瑁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已经平淡的,仿佛在问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李林甫微微一怔,旋即道:“圣上被杨氏气的中风,高力士又为他们所害,如今……虽然被救出,却已不能再多加忧思。” “哦?是中风了……”李瑁停下了脚步,眼神所及之处,正是“昭阳宫”三个字,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圣上说,希望殿下和七娘一道前去见他,他有些事,需要交代给殿下。” 李林甫停留在宫殿外,敛眉低首,不再向里走去。 风卷起几片残叶,飘过二人眼前,宫门次第而开,里面的华美景致像一幅幅绝美的图画,猝不及防的展开来。 “昭阳宫是父皇最喜欢的一处宫殿,里面的陈设也都无一不是精品,只是……即便是母妃,也从未有幸可以住进这里,”李瑁没有立刻进去,停留在宫门外轻声对阿云说着那些往事,“小的时候,我曾听过宫人议论,说这里,曾经住着位女子,那女子,容色倾国,却有着连父皇也驯服不了的烈性子。” “那个人,算起来,应当是我们的表姑母,姓薛,是太平公主之女。” 李瑁有些诧异:“看来阿姐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父皇的性子素来薄凉,只怕对那位薛郡主,也未尝真是真心的吧。”阿云摇摇头,“故人之事,何必追思。” 李瑁没有回答,二人一道步入宫殿。 跨过不知多少门槛后,他们终于见到了玄宗。 他坐在一张胡椅上,仰望着悬于空中的美人图,上面的美人艳如芙蕖,却眸如冰雪,活脱脱一个冰美人。 玄宗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头,却见李瑁站在门口,被边关的烽火洗去了稚嫩和养尊处优的懵懂,瘦削的棱角多了几分锋芒,只是眸光深处,依稀可见当年十八皇子温雅善良的影子。 他一时竟有些恍然之感,原来自己一向不怎么当回事的儿子,已经长的这般大了。 “十八郎啊……你总算还是来了。” “父皇。”李瑁半跪下,语气波澜不惊,“儿臣来迟了。” “不迟,早一步是劫,晚一步是孽,你是不早不晚,刚刚好。”玄宗疲惫的靠在胡椅上,“起来说话吧。” “谢父皇。”李瑁站了起来,脸上也不见多少感激之情。 “朕一生最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朕……也没什么可说的,成王败寇,何况,是你救了朕,没让太子他们得逞,大唐江山传于你手,朕也没什么可忧心的,只是……”玄宗说道这里,才缓缓的转过头,木然转动的眼珠死死的盯着阿云,冷笑出声 “朕要你除了她,否则,你的江山怕是根本坐不稳。” “父皇!”李瑁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震惊良久之后才道,“阿姐是我的亲姐姐,您的亲生女儿……” “那又如何,李瑛他们和你不也是亲兄弟,安乐公主和中宗……又何尝不是父女?”玄宗意味深长的道,“十八郎,朕知你心思淳厚,可是从古到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又有谁是真正心思淳厚的?” “父皇……请恕儿臣,抗旨不尊之罪。”李瑁跪了下来,不再与玄宗对视。 “父皇以为,今日即便您不同意,皇位还能落在其他人的手里吗?”一直站在旁边未曾说话的阿云忽然走上前来,毫不避讳的直视玄宗,“倘使父皇驾崩,太子谋反已自尽,诸皇子之中,论出身,论战功,何人敢与十八郎争锋?当年您带兵入宫,逼得睿宗皇帝退位,不也是同样的道理?” 玄宗却并不生气,反而意态闲适的笑了:“诸子之中,其实唯有八郎,尚且有几分像朕,其余之人,不是二郎与三郎那般唯唯诺诺,毫无主见,便是五郎那般妄自尊大,至于十八郎,朕原以为恭敬有余锐气不足,现在看来,倒是磨出了几分血性,只是……终究还是少了点儿什么,”玄宗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瞬,他看着阿云,仿佛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在看这个流着自己血脉的孩子,而非是心爱之人的影子,“十八郎是朕的儿子,朕最了解……有些事情,纵然他再怎么磨砺,也是做不成的,即便全天下的人都以为是他打退了南诏吐蕃叛军,朕也知道,那绝不可能是他能够做的到的,临危不乱,调度自如,甚至,有胆子和朕说这样大逆不道之语,你,很好。” 玄宗不等阿云回答什么,继续道:“倘使你是朕的儿子,或许,将是最好的太子人选,只是……你偏偏是个女人,又是李瑁十分信任依赖的姐姐,朕决不允许,大唐再出现第二个太平公主。” “倘若我是您的儿子,怕如今,也活不到现在了吧?”阿云淡淡一笑,不以为然。 玄宗眸色微黯,但不过一瞬,又恢复了冷漠的面孔:“十八郎不肯杀你,可你知道朕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你们可以抗旨不尊,只是,没了朕的旨意,名不正言不顺,即便日后登基,天下之人,如何会不议论纷纷,各方节度使,如何又能真正心服口服?” 阿云笑了,那笑声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却无端端让人觉得有些苍凉。 李瑁以为她真的要听玄宗之言,连忙膝行上前,抓住她的手:“阿姐,父皇已被太子气的失了心神,断然不可听他胡言乱语,不坐上这位子又能如何,不管谁当上皇帝,也不敢轻易动弹我们姐弟四人分毫。” 阿云摇头,亲手扶起李瑁:“好了,阿姐只是要和父皇说几句话而已,你在旁边看着就好。”言罢从怀中取出那面李朝赠与的古镜,一步一步,缓缓走到玄宗跟前。 “父皇一向,都以明君自诩,即便有什么错,一应推到旁人身上,”阿云说着,伸手触及玄宗因为这几日变故已然花白的头发,叹了口气,“父皇老了,不及年轻的时候耳聪目明。”话语刚毕,她忽的用力,生生扯下玄宗的一根发丝。 李瑁只见阿云将那发丝一圈一圈的缠在古镜上,动作温柔无比,一时间摸不清楚她要做什么,只讷讷叫了句“阿姐”。 玄宗却以为她是生了弑君之意,因双腿已不能行走,也知晓自己即便呼喊救驾也不会有人应答,不由冷汗顿生,胡乱摸索身边的利器。 阿云却懒理会他,忽然运起内功,生生催出一口心头血,滴在古镜上。 李瑁大惊失色,连忙上前,玄宗也愕然不已。 却见异象忽现,原本模糊不堪的镜子里出现一幕幕清晰无比的画面: 华清池旁,是杨贵妃衣衫轻薄,跳着胡旋舞,回眸一笑,容色倾城; 长安街头,杨氏一门五府春游,奢靡华丽,赫赫威仪,皇亲也不免回避; 皇宫宴饮,安禄山装傻充愣,却不知不觉瞒骗所有人; 天宝末年,烽烟四起,圣驾西行,百官j惶,河边尸骨成山,巍峨帝都满目疮痍,东都天策一片青冢,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这……这是……”李瑁看着那一幕幕熟悉的场景,差点掉下泪来。 玄宗却一把挥开了那镜子,眸中尽是惊疑不定:“放肆……此等妖术,你也敢……” 阿云冷眼看着那镜子碎成几片,默默垂眸:“父皇原本,可以再在这个位置上享受十多年的,有您深爱的杨贵妃陪着,即便,她最后也死在了马嵬坡,即便,最后您让江山天下四分五裂,后人,也能轻易的找出替罪羔羊,替你承担所有的罪过。” “父皇之后,大唐再不是从前的大唐,番邦王子可以在长安街头肆意杀人,官府却无人敢管,节度使坐大,一步步,对皇权蚕食鲸吞,李唐皇室风雨飘摇的,支撑不过百年,最终成为历史。” 阿云俯首将那些镜子的碎片一片片的捡了起来:“后人皆以为女色祸国,奸相误国,将一切都推到李林甫、杨玉环和杨国忠身上,可我却觉得,罪魁祸首,非父皇莫属。” “你放肆……来人……来人……”玄宗气急攻心,指着阿云,已然语无伦次。 “她说的不错,这一切,原本就该是你李隆基的罪过。”一个高大的身影,自黑暗中缓缓走来,他脸上的面具已经取下,露出一张满目疮痍的,有些狰狞的面孔。 “你……”玄宗颓然放下手,瞳孔蓦然放大,嘴唇甚至忍不住抖动了起来,“李朝……” 李朝随意将手中提着的盒子丢了过去,盖子掀开,竟是一个人头。 “高力士的狗头,还是还给你这个主人的好。”李朝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笑话。 “来人……护驾……”李朝的出现几乎成为最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玄宗甚至向唯一可能信任的李瑁求助,“此人是乱臣贼子,断然不可留他活在世上。” 李朝微微一哂:“乱臣贼子,莫非,逼父退位的不是乱臣,枉顾父亲苦苦哀求毒杀姑母的不是贼子?” 玄宗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拉过旁边的李瑁,拔出他腰间的长剑,向李朝砍去。 李朝轻松避开,两指夹住剑锋,只微微一用力,剑身便碎成了粉,因剑气激荡,玄宗坐下的椅脚断裂,使得他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发冠散落,看上去狼狈不已。 “你来……是要向朕索命的罢……也罢,朕欠棠儿的,早该还了。”玄宗自知今日之事再无可善了,只能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看到你这样没用,我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哀。”李朝看着李隆基狼狈的样子,缓缓摇头,“我原本只想杀了你,给棠儿和姑母报仇,可是看到你这个样子,又觉得有些可笑,我不想杀你,大底棠儿在地下,也是不想再看到你这个卑鄙小人的。” 李朝丢下剑柄,却再也懒得看玄宗一眼,负手走出了大殿。 阿云看着坐在地上仿佛老了十岁的玄宗,最后一次,躬身行了个大礼:“从今往后,阿云愿长居江南,有生之年,再不踏入长安半步,父皇忧心之事,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绝不会再次发生,您大可放心。” “阿姐……”李瑁看着阿云从容转身,缓缓步出昭阳宫,知晓她心意已定,必然无法挽留,只能颓然放下手,他看了一眼老泪纵横的父亲,忽然觉得有些刺眼,只好沉默着,也走了出去。 宫外,一宫装女子领着已经会走路的男孩,正是王妃杨氏和世子。 李瑁看着那女子芙蓉面上恬淡的笑容,不由露出会心的微笑,他大步流星的走过去,与妻儿相拥。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憋了半天,只能说出这样一句。 王妃原以为夫君此去九死一生,再无相见可能,自己又差点被杨玉环陷害,失了清白,当下也是热泪盈眶,再端不住世家女子的架子,失声痛哭。 小世子见母亲难过,不由拿出自己的小手帕,想要替母亲擦干泪水,李瑁接过儿子的手帕,温柔替妻子擦拭着眼角,两人脉脉对视,无需言语。 偏生此时,一个尖利的声音突兀响起。 “殿下……殿下……妾身才应该是您的王妃……妾身被他们骗了啊殿下!”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踉踉跄跄跑来,跌倒在地。 李瑁护着王妃和孩子退后了一步,皱眉看去,却没看清来人是谁。 太华公主带着宫人浩浩荡荡过来,冷冷道:“还不将这疯妇拿下,无端叫她惊扰皇兄皇嫂和本宫的侄子。” 两个健壮的宫人便拖起地上的女子,王妃看清楚不禁讶异:“这……这不是贵妃吗?” “可不是,贵妃娘娘得了失心疯,皇嫂当心被她冲撞。”太华公主不复以往的温婉内向,整个人经历乱象却是多了几分武惠妃沉稳狠厉的样子,她大大方方向李瑁辞别,道,“这贱妇曾经多番羞辱妹妹,还扬言要将妹妹嫁与那杨为妇,哥哥可否将她交与妹妹处置?” 李瑁见到好好的太华,自然高兴还来不及,再说本来就知道她深恨杨玉环,也没有理由阻止,只微微点头,便带着王妃和孩子离开了。 杨玉环见李瑁毫不留情的离开,内心悔恨交加,太华公主猛地抬起她的下颌,细细打量后嫌恶甩开。 “如此卑贱之人,竟然生了这么一张和本宫的姐姐有几分相似的脸,实在不配,还是毁去的好。” 218、洛水汤汤英雄路(正文完) 东都·洛阳 邙山脚下,洛水汤汤,青山碧水间,整齐划一的枪声依稀可闻。 阿云站在石桥上,负手静望着桥下。 曾经在天策府的岁月,那些埋葬在记忆深处的东西,纵然远去,纵然无人再记得,她也未曾忘却分毫,只是到了今天,万事了结,该忘记的,终究是要忘却了。 “怎的不进去看看?”李朝站在离她不远处,目光望向天策府高大的城墙,淡淡问道。 “三百年了,”阿云仰头望着那些盘旋在高空中的猎鹰,语气平静的,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这三百年,发生了什么,除了我,没有人知道。” 李朝似有所感,长叹一声:“人生在世,有些寂寞,往往只能自己背负。” “这寂寞背负到了今日,总算可以放下,即便舍不得,也只能如此,”阿云坦然一笑,似乎不以为意,“昨日新君登基,颁赐天策府丹书铁券,该保住的,我已尽力,前世的天策校尉,也该消散在那个不存在的时空中,活着的,是现在的我,是藏剑山庄的庄主夫人。” “你比她勇敢,也比她……幸运许多。” 日落西山,李朝早已离去多时,阿云骑上马,准备离去,却见英雄路尽头,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背着个厚厚的包裹,兴冲冲的朝外面的守军说着自己要从军。 守军们苦笑着对视一眼,你一言我一语的劝那小姑娘,小姑娘被拒之门外,有些失望,却似乎并不死心。 阿云骑着马,慢慢走到她身旁:“你为何想要从军?” 小姑娘认认真真道:“我听说,天策府里有位了不起的女将军,我爹曾跟随当今圣上打退了南诏兵,我也要成为女将军,征伐四方。” “是吗……可是成为将军本非易事,至于女将,偌大的天策府,如今不过曹将军一人。” “有了一人,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小姑娘生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像极了当初的神佑。 阿云摸了摸她的头,忽而笑了,她蹲下身,对那孩子眨眨眼,低声道:“你知道,他们为何不收你?” 小姑娘失落的摇头。 “天策府的人,手中都有兵器,你却两手空空,怎么也不能让人信服。” 小姑娘瞅着阿云腰间的轻剑,有些眼馋:“那……姐姐可以借给我一把兵器吗?” 阿云点点头,从包裹里取出一杆红缨枪,她转了转枪身,几道红芒隐现,小姑娘睁大的双眼。 “你拿着这枪去,将此信交与……朱剑秋军师,他会收下你。” 小姑娘接过红缨枪和信件,望着阿云洒然远去,有些失神。 天策府内 李承恩与朱剑秋刚将李瑁赐予的丹书铁券供奉大殿,闻得士兵说有一个孩子在门外嚷嚷着一定要见军师,不由奇怪,朱剑秋挥挥手,示意将来人带进来。 就见一个小萝莉一手持了与她的身高十分不符合的枪,一手拿着信件,兴冲冲的跑了进来。 朱剑秋和李承恩不禁失笑。 “小妹妹,听说你要见军师,是有什么人引荐吗?”李承恩弯下腰,逗着她玩儿,这孩子拿着信,想必是什么人引荐来的吧。 “你是朱剑秋军师吗?”小姑娘有些犹疑。 “这是我们府主,平素都不见人的,今日算你走运。”带她进来的小哥低声道。 小姑娘后退了一步,撇撇嘴道:“这是要交给军师的。” 李承恩摸摸鼻子,自知被嫌弃,有些尴尬的直起身来。 朱剑秋抚须大笑,走到那小姑娘跟前:“某便是军师朱剑秋,姑娘有何物,大可放心转交。” 小姑娘小心翼翼将那信件和抢递上,李承恩眼疾手快抢过红缨枪,获得小姑娘白眼一枚。 朱剑秋无奈叹息了一声,打开信件,看清上面的内容,平日里八方不动的神色竟一派震惊:“这……” 李承恩正转着枪玩儿,忽然金光一闪,让他看清楚了上面的字,整个人也陷入呆滞。 他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肃然了面孔,问那姑娘:“这枪是何人给你的?” 小姑娘并不怯场,镇定道:“一个大姐姐,她说,只要见到军师,他会收下我。” “大姐姐?”李承恩眉毛扭成一团,不禁再低头看那枪身。 只见枪身上赫赫然刻着几个银钩铁画的小字:“秦王世民,于武德六年七月刻” 朱剑秋收好信件,肃然了面孔,对李承恩道:“此枪本属我天策府之物,当妥善保管。” 李承恩也不敢随意,决定开秦王府,将此物永供正殿,以示敬重。那小姑娘,则被朱剑秋收为义女,二十年之后,成为继曹雪阳之后又一位宣威将军。 ---------------------------- 杭州·藏剑山庄 码头负责运货的弟子见一叶扁舟自平静的湖面飘然而至,以为是客人到了,上前迎接,却见阿云从船上下来,一时又惊又喜。 阿云竖起食指在唇间,微微笑了笑,两个弟子摸不着头脑,却不敢不听她的,没有声张。 阿云施展起轻功,沿着西湖,朝着叶英素来最喜欢去的湖心岛飞去。 西子湖畔,初雪方消,阳光熹微,水波漾漾之下,只见柳叶随风微动。 繁花之下,一人抱剑而立,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她停下,叶英缓缓转身,花瓣从衣上拂落,回眸之际,眼底的温雅从容,未改分毫。 “回来了?” “嗯。” 他伸出手,揽她入怀,唇边浮起淡淡笑意:“回来就好。” 219、番外卷: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杭州十里之外,茶楼酒肆宾客满座,有来自各大门派前来观礼的弟子,亦有往来贺喜的官宦世家子弟。 江湖上声威赫赫的藏剑山庄庄主嫁女,朝堂上权势显赫的皇帝养子齐王娶亲,这场婚礼前前后后几乎准备了大半年,天底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加之男方仪表堂堂,俊朗不凡,年纪轻轻深得皇帝重用,女方家世不凡,素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这婚事便更是引人注目,京城闺秀莫不为此哭碎芳心,俊杰男儿,也莫不为此长吁短叹。 藏剑山庄中也是人来人往,为二小姐的婚事忙的几乎脚不着地,少庄主叶青阳方才安顿好唐家堡的少门主唐无u,又要接待逍遥派的人,二庄主长子叶凌烈和三庄主独子叶琪铭都帮衬不过来,忙着算账的叶晖只得打发了已经出嫁为妹妹嫁人之事归宁的侄女儿叶琦菲前去帮衬。 整个山庄都在忙碌中,偏偏当事人叶灼连个人影都不见,少庄主着人寻了半天,被下人告知二小姐去了剑冢才放下心来。 叶晖闻言不禁叹息:“糯糯出嫁,大哥……总不至于还闭关吧。” 叶青阳眸色黯了下:“自娘亲走后……父亲他便……” 叶晖透过眼前繁茂的枝叶,望向天边的云层,怔怔出神,良久才摇摇头,道:“清檀那孩子何时回来?” “二弟如今身为中书令,政务繁忙,一时之间难以走得开,上个月寄来家书,说约莫十五归家。” “十五?倒也赶得上,”叶晖点点头,“清檀这孩子,小时候调皮贪玩,倒不曾想,能科举入仕,封阁拜相,父亲上次说起,还直说得先祖庇佑呢。” “说起来,清檀小时候,却是最不怕阿爹的。”叶炜笑着摇头。 几人说着笑,表面上似乎已将之前提到故人的悲伤隐去,内里却免不得一番失落。 叶青阳想起长居剑冢的父亲,他也想和妹妹一样,搭个小房子方便时时照看,只是父亲要他记得自己身为长子的责任,除指点武功外,并不许他多加探视。 “娘亲……妹妹就要出嫁了,嫁的是您唯一的弟子,您在天上,可要保佑他们,白头偕老。”叶青阳在心中默默的念着,眼角却忍不住有些湿润。 ----------------------------- 剑冢 一个穿黄色短打的高挑少女提着食盒轻巧的飞过长满青苔的石子路,停在干燥的石台前,她乌发高束,仅别了个简单的木簪子,不施粉黛,随意的不像个女儿家,却生着一张恍若世外仙姝,叫人见之忘俗的精致面孔,端丽明媚的女子比之艳俗,清婉贤淑的女子比之呆板,洒脱不羁的女子又比之粗陋,只需低眉回首的一瞬,明眸善睐之际,可见城池倾颓,万艳同悲。 守在剑冢外的叶楚河见小师妹远远飞来,纵然素来看惯了她容颜也不禁呆了呆:“糯糯怎么来了,过个几日,齐王殿下就要来迎亲了,你这般到处跑,若是届时寻不到新娘,他怕是要极坏了。” “那就让他急去吧,”叶灼不以为意,朝里面望了几眼,忧心道:“爹爹这几日都没有好好吃饭,也不知道整日在悟什么剑,娘亲要是还活着,断然是要不高兴的。” 叶楚河低声道:“你可别在师尊跟前提起师娘,引得他伤心,怕又要……” “我知道的,不会惹的爹爹难过的。”叶灼低下头,拨弄了下自己腰间的流苏,她还记得娘亲生病的那一天,叶灼就这么看着她,一天天的,以那种几乎可怕的速度消瘦下去,纯阳宫那边来了位高人,叫什么清玄真人,说什么天行有常,逆天而行必然要付出代价,谁也救不了娘亲。 爹爹没说什么,一天天的陪着娘亲,她的眼睛看不见了,他就给她讲天泽楼外的桃花开了几株,吴山的雪景是如何凄美,西子湖畔的风光如何秀致;娘亲笑说自己现在肯定越来越憔悴难看,爹爹就亲自为她描眉,说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娘亲说想吃小糖人儿,爹爹那么飘然若仙的男子,居然让人找来个做糖人儿的老师傅亲自学,好不容易做成了形,娘亲却也不吃,只揣在怀里说要收着,那时她微微仰头,只看见娘亲虽笑着,眼角依稀有些晶莹。 娘亲走的那天,忽然说自己想再游一回西湖,他们在船上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叶灼只知道,爹爹带着娘亲回来的时候,她就再没睁开过眼。 爹爹将娘亲葬在了剑冢,只身离开了藏剑,只说娘亲生前有一心愿要看尽大唐的锦绣江山,虽无缘完成,他却不会忘记,两年后爹爹远游回来,自己进了剑冢闭关,三天三夜,水米不进,出关之日,心剑大成,却双目已眇,满头华发,从此之后,山庄之事,尽皆交付给了大哥和二叔处理。 “大师兄,我想进去,看看爹爹。”叶灼抬起头,眸中莹然有泪,“我就要出嫁了,以后……剑冢清冷,我怕爹爹一个人会孤单。” 叶楚河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知道这几日师尊谁也不见,但…… “你去吧,我在这里守着。” 叶灼颔首,谢过师兄,朝里面走去。 剑台中央,盘膝坐着个男子,身量有些单薄,那一头华发如月下清雪,其色皎然,却透着一股孤绝之冷,容颜清隽,眉眼如画,丝毫看不出半点岁月游走的痕迹,只是山中寂寂,平添了一股翩然世外的寂然清冷。 “爹爹……”叶灼站在不远处,柔声唤道。 叶英微微颔首,朝女儿招了招手:“阿灼,过来。” 叶灼提着食盒走过去,自打母亲去后,爹爹就再没叫过她糯糯,只唤她“阿灼”。 “爹爹,我听大师兄说,这几日你都没好好吃饭,就给你带了些吃食,爹爹好歹用些吧。”叶灼打开食盒,一样一样摆放着,栗子糕、桂花糕、马蹄糕,还有荷花酥,她虽然不知道爹爹为什么会喜欢这些小女子才喜欢吃的甜腻糕点,但思及每次他不吃饭,拿这些来他都吃一些,叶灼都会带糕点来。 叶英接过竹筷,夹了一块最甜的桂花糕,一点一点的吃着,叶灼巴巴的望着他就吃了两块便再也不动,不由有些沮丧。 “爹爹,再过几日,女儿就要出嫁了,您从来最疼我,能不能,答允我一件事?”叶灼问。 叶英摸了摸她的头,温言问道:“什么事?” “女儿不放心爹爹,自女儿走后,爹爹能搬回天泽楼去住吗?” 叶英的动作微微一顿,收回了手,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娘亲独自在这里,她会寂寞的。” 叶灼鼻子一酸,忍不住哭了出来:“爹,剑冢湿气极重,你这样长住,娘亲若是泉下有知,也不会高兴的啊!” “哭什么呢,这么大的姑娘了。”叶英无奈的为女儿擦着脸,“都要嫁人了,怎么好像还是长不大呢?” 叶灼赌气道:“爹爹不同意搬回天泽楼,我就不嫁人了,让他等着去吧!” “又说气话,夫君是你自己选的,圣上也下了旨赐封郡主,不是你能不嫁就不嫁的。”叶英失笑。 “那有什么,舅舅他素来疼我,真说不嫁,他还敢强娶?”叶灼拉住叶英的衣袖撒娇,“爹爹,就算您不愿意长居天泽楼,至少这几日您还是回去吧,否则女儿嫁人您都不出面,日后想起来也不免遗憾。” 叶英“看”着自己被拉住的袖子出神片刻,拉开了叶灼,道:“也罢,这几日为父便回去,看着你嫁人。” 叶灼得了叶英这句话,高兴的差点欢呼,想着反正等爹爹回去了,自然有二叔他们劝着爷爷骂着,他也没那么容易任性再回剑冢了。 “那……我先回去,通知哥哥他们。”叶灼说着,擦了把眼泪,风风火火的就出去了。 叶英低下头,似乎在“看”桌上摆的那些点心,桂花糕,栗子糕,马蹄糕…… “阿云……”那叹息声飘散在剑冢里,轻的几欲碎掉。 他摸着怀里,锦囊里,装着两缕发丝,一缕银白,一缕乌黑,他想起那一日,风和日丽,他抱着阿云,乘着小舟,她说,今天的风,真暖。 ------------------------------------ 叶灼出嫁那天,两个哥哥,一个藏剑山庄少庄主,一个当朝宰相亲自送嫁,齐王李着红衣,戴梁冠,十里锦绣,白马来迎。 一旁观礼的叶晖看着这一对郎才女貌,不由想起多年以前,曾经轰动杭州城的那场婚礼,大哥此生唯一一次穿上红衣,惊艳了满城的飞絮。 叶青阳和李素来亲密,只拜托了对方照顾妹妹,未曾说什么为难之语,叶清檀与叶灼为双生兄妹,自然更偏袒些,再说同朝为官,又同为九天的钧天君和幽天君,争论不过常事,当下也不客气,很是唇枪舌剑了一番。 还是叶灼懒得久站,踢了哥哥一脚,才算完。 叶清檀无奈,却不忘挑衅最后一句道:“要是我娘还有一个徒弟就好了。” 李也不和他计较,只淡淡笑了笑:“小舅子放心,纵使师父还有百来个徒弟,灼妹也只能嫁给本王。” 叶青阳见他们又要吵,连忙上前化解,婚礼方能照常举行。 第二天上午,李带着新婚妻子在天泽楼拜别叶英,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头,发誓说自己会一生一世只娶叶灼一人,绝不敢惹她伤心。 叶英只淡淡道:“阿灼少年丧母,还有父兄在,你若错待于她,纵使身居帝阙,叶某也不会不闻不理。” 一旁站着的叶清檀更是附和:“不劳父亲出手,这小子要敢对我们糯糯不好,本官先收拾了他。” 叶青阳也甚是认真:“我虽敬重表哥,可表哥也一定要待妹妹好才是,毕竟,娘亲只有这一枚掌上明珠。” 李再拜道:“当年若非姑母,断然没有今日,何况灼妹为今生挚爱,纵然身死,绝不敢相负。” 叶英微微颔首:“是时候了,你们……也该走了。” 叶灼红了眼眶,拉着叶英的手:“女儿走后,爹爹切记保重身子……” 叶英宽慰一笑,嘱咐了她以后莫要任性后,不忍离别,只径自离去,说久不与天策府李承恩相见,欲找故友叙话。 李承恩再见着叶英,却着实是惊了一惊:“叶夫人在的时候,还有点儿人气,你现在这个样子,怕是真要成仙了。” 叶英知晓他话语里的担忧,只微微一笑,道:“阿云走了,我却是要守着藏剑山庄一辈子的,修仙之事,怕是无缘。” “你看看齐王妃哭成那个样子,你这个当爹的也狠心,看不出来她就是担心你吗?”李承恩摇头。 “阿灼还小,有些事,她不懂。”叶英叹息。 “莫说她不懂……我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为情所困,实在不值啊。”李承恩道。 叶英没有回答,只缓缓走到亭边,仿佛在听湖水流动的声音。 “短短数十载而已,比之三百年,倒不算长。” 220、现代番外·续前缘(一) “阿英,你可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之时。”满头银丝的女子躺在黄衣男子的怀中,宽大的衣袍下,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任凭湖风一吹,便能吹走一般。 眉眼如画的俊秀男子细心为她挡着风,眼角眉梢处净是一片温柔:“是在剑冢,那时,你的枪法还不甚到家。” 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那个时候,你可不客气呢,差点一剑削了我……咳咳咳……”她咳嗽了几声后,摇头拒绝了男子为她输送内力暖身的举动,毫无神光的双眼望向远方,“可是阿英,你记错了呢,我们初次见面,不在那里。” “嗯,是西子湖畔。”男子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点儿迁就的意味。 “是呢,西子湖畔,便是命运与我,最大的馈赠。”女子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曾经说过,如果万事了解,想要同阿英你一道游遍天下美景,到头来,却觉得唯有西子湖畔,唯有藏剑山庄,方为世上最美的景致。” 男子握紧她瘦小的手,清隽的眉毛微微皱起。 “阿英,我走之后,你会如从前一样,守护着藏剑山庄,对吗?”女子轻声问,语气却坚定无比。 男子低下头,凝望着她已然憔悴的容颜,良久,轻声道了句“嗯”。 女子听得他这句承诺,这才放下心来,往男子怀里靠了靠,微微闭上眼睛:“今天的风,真暖。” 男子感受到手中的小手渐渐的,停止了脉搏,慢慢冰冷,却一直保持着抱着她的姿势,夕阳西下,一叶扁舟,两道人影,仿佛能定格到地老天荒。 一滴泪水落下,滑落到女子紧闭的眼皮上,沿着她的眼角滴落,真实的如同她只是睡了过去。 男子指尖凝出金黄色剑气,截下女子一缕银丝,握于手中良久后,藏于怀里。 “阿云,等我……” ----------------- “阿英……”阿云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却只见寝室里一片漆黑,床上乱七八糟摆着熊娃娃,床下椅子上凌乱的挂着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和背包。 她擦了擦眼睛,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从对面床铺传来:“阿云,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又在搞什么鬼,都被你吵醒了好吗?” 阿云怔怔的转过身,呆呆的看着室友揉着眼睛坐起来抱怨,整个人像是陷入了魔怔。 “大小姐,”对方似乎被她这副样子给气笑了,“现在才四点好吧?” 阿云这才反应过来,道了句:“抱歉灵灵,我方才并非故意。” 高灵灵白了她一眼,又倒回床上:“神经病,甄执炊嗔税桑岵换崴等嘶澳悖啃辛诵辛耍绲愣桑魈旎挂显缈文亍! 阿云低声应了,躺回床上,却怎么也闭不上眼睛,不过多时,枕边已有些湿润。 她回来了……系统真的,将她送回了现代,一切恢复了正常,可是那些经历,还存在吗? 阿云这么毫无睡意的挺尸到了六点半,起身穿衣,因为她一直有早起跑步的习惯,室友们也习以为常,只是整整一上午,从吃早饭道上完课,阿云都自顾自的发呆,一句话都不肯说,却叫高灵灵疑惑。 “你今天怎么了?” 阿云勉强一笑,道:“只是有点儿晕,大概因为晚上做了噩梦吧,对不起啊,吵醒你们了。” 另外两个人平时就不怎么喜欢说话,见她道歉也是淡淡的看不出表情。 高灵灵见她眼下乌青一片,却有些担忧,道:“下午那几节课你要不就别去了,反正点名的话我帮你应就好,回去补个觉吧,免得神神道道的,让人心慌。” 阿云刚想摇头拒绝,奈何高灵灵坚持,只得接受了她一番好意,一个人游魂似的走回寝室,丢下书包,却一点儿不想上床,只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登上游戏。 登录界面里红衣飒然的军娘依旧英气逼人,她将光标移动到“登录”处,却怎么也按不下去,过了许久,才点到了创建角色处,按照记忆里穿越时的模样重新捏了个藏剑萝莉,命名为“叶云”。 顺利出了稻香村,在扬州地图做了几个任务后,阿云轻车熟路的操纵着叽萝到了藏剑山庄。 如雪霁初晴的音乐声响起,她没去按“esc”退出动画,而是几乎痴迷的盯着屏幕上那些熟悉的一景一物,画面转到叶英时,眼中的泪水终究没有忍住,掉了下来。 动画不过短短几分钟,很快结束,阿云看着屏幕前站在码头上背着双剑的叽萝,怎么也握不住鼠标,捂着脸失声痛哭。 这时,寝室的门打开,却是高灵灵回来了。 “哇,你不睡觉居然打游戏!”高灵灵刚要说她几句,见她掩面痛哭却是吓住了,“你咋了啊?卧槽难道有人欺负你了?谁啊报上id,姐今天晚上纠结全帮会的人去守尸。” 言罢跑到电脑屏幕前,却只见一个才十五级的叽萝:“你被打的不敢上大号只能练小号了啊?” “没,我只是忽然想练个小号了而已,没事的,刚刚肚子疼。”阿云胡乱说道。 “早说嘛”高灵灵向来神经粗,没怎么当回事,笑嘻嘻道,“练叽萝啊,干脆我用我的炮姐带你?” “我只是练着玩玩儿,懒得升级。”阿云摇摇头。 高灵灵贼兮兮笑了:“你不会是想练个号去庄花旁边花痴吧?” “嗯,被你看穿了,就是这样。”阿云淡淡的笑了笑。 说罢就操纵着叽萝朝天泽楼飞去。 “别呀,你先去找叶晖拜师嘛,看看门派字号,万一出个正阳,哇塞!” 阿云拗不过她,无奈只好改道楼外楼。 “拜师了,快快快,看看称号!”高灵灵一脸激动,阿云却无所谓,随意点开。 “我去……你这运气真碉堡了!”高灵灵看着门派字号里“正阳”二字,差点没忍住去摇她。 阿云却是微微一愣,强忍住情绪,道:“我要去庄花旁边花痴他了,你去写作业吧。” 高灵灵瘪瘪嘴:“去吧去吧,真是庄主爱萝莉,一万年不变定律。”末了又问,“晚上你来不来攻防啊?” “最近有点儿累,我就看看风景吧,你们打好了。” 高灵灵看着她操纵着叽萝果真去了天泽楼打坐,一时有些无语:“花痴……” 阿云只看着屏幕里双目紧闭的叶英,整个人陷入了回忆。 --------------------------- 从洛阳回到藏剑的第一天早上,阿云起身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身边已然无人,只糯糯不知何时进来,抱着静静站在床边嘟着嘴:“娘亲羞羞,这么晚才起来。” 阿云轻咳一声,思及昨夜,脸颊微微泛红,看的糯糯莫名其妙。 “娘你怎么脸红了,是不是病了啊?”糯糯凑近了看她,不妨瞧见阿云锁骨下轻微的红痕,“呀,娘你被蚊子咬了!” 进来伺候的秋梨听到糯糯的声音忍不出噗嗤笑了出来。 阿云一大早的被女儿气的脸黑,却不好说她,只能叫人把她带出去,糯糯不情不愿,直缠的阿云答允让叶楚河带她去扬州城玩一天才罢休。 起身更衣用过早饭,阿云问起两个儿子,秋梨只说大郎君和琦菲小姐一道练剑,提起二郎君则有些讷讷。 阿云想起这个熊孩子就头疼,好在现在有空,可以管管他,当下离了天泽楼,去到山庄某颗树下找到了爬到树上一口一口咬着脆梨的熊孩子叶清檀。 树下一众负责祭礼的弟子面面相觑。 “这又是怎么了?”阿云问。 “夫人,二郎君他拿了祭礼的果子,爬上树去了。”一个年级略小的弟子回答道。 阿云揉了揉太阳穴,还是亲自问了一遍熊孩子:“兜兜,他说你拿了祭拜欧冶子的祭礼,是这样吗?” 叶清檀见自己娘亲亲自来发问,也不敢再像糊弄别人一样不理不睬,只能点点头,道:“梨子是我拿的。” “你……好好的你拿什么祭礼,又不是没人给你果子吃!这般无礼,也是我和你父亲教你的吗?”阿云气的只想把这熊孩子抓下来打一顿,堂堂藏剑山庄的小郎君,居然偷拿祭礼,传出去不知道说的他多难听。 秋梨见状不禁为兜兜担忧:“二郎君快下来给夫人认错吧。” 叶清檀却不慌不忙,道:“秋梨姑姑这句话就不对了,我何错之有?” “你还狡辩?”阿云摇摇头,又是难过又是心疼,“这些年也是我疏于管教,叶蓉叶序,你们去把他带下来,若今日不管继续放纵,谁知道他以后会怎样?” 叶清檀瘪瘪嘴,道:“取之为礼,既然是偷,何须要礼?” 众人被他这小小年纪大言不惭却又有几分道理的话惊到,阿云更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掌声:“昔日钟氏兄弟趁父假寐,床头盗酒饮之,钟毓拜而后饮,钟会饮而不拜,父问之,对曰‘偷,那得行礼?’,今日令公子倒得钟会几分风范。” 阿云见霍玉翩翩而来,不禁无语:“你还夸他?” 叶清檀打量着他,道:“钟氏兄弟面见魏文帝时,不过十二三岁,毓面出汗,文帝问之何以出汗,钟毓回答说,战战兢兢,汗如出浆,文帝又问钟会何以无汗,你知道钟会怎么回答的吗?” 霍玉眸中兴味盎然,道:“钟会说,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叶清檀从树上跳下来,走到霍玉跟前,道:“那你觉得,是钟毓那样好呢,还是钟会那样好?” 霍玉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叶清檀,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贝:“钟毓坦率谦虚,钟会机敏聪慧,各有千秋。” 叶清檀狡黠一笑:“不错,我大哥做谦谦君子就行了,我再如此,岂非叫人说,藏剑山庄两个郎君,泥塑的木偶似得,一模一样,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霍玉听完掩面大笑了一阵,对阿云道:“不知可否让令公子拜入我门下,霍某愿收他,为此生唯一的弟子。” 后来,自从李瑁登基后就退隐和霍玉一道来江南的李林甫见了叶清檀也是连连夸奖他是璞玉之才,阿云虽然舍不得,但拗不过兜兜自己愿意,只能由着霍玉和李林甫带他四处游学去了。 阿云不担心青阳,他资质上佳,心性坚毅,与叶英十分相似,加上有父亲引导,未来之路应当不会太过坎坷;至于女儿糯糯,从来聪明机灵,又不任性骄纵,作为叶英和自己唯一的掌上明珠,也不必担心未来,只有清檀……她实在摸不透这个孩子的风一样的心思,也不知他未来会怎样。 这么胡思乱想着,已经到了晚饭时间,高灵灵过来喊她一起吃饭,阿云也没退游戏,继续烧点卡,在转身的那一刹,却没发现,一个满级的二少走到她跟前,发送了收徒邀请。 221、现代番外·续前缘(三) 大雨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来临,氤氲的水汽浸湿了整个校园。 阿云刚刚替室友去系所里交了材料,站在大楼前,整个人直犯愁,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一把宽大的黑伞挡在头顶:“要回去吗?我送你。” 阿云转过身去,清瘦男子的白色风衣被凉风吹的微微翻动,藏青色毛衣外翻卷着衬衣领口处金色纽扣纹饰精致,眸色清亮,恍若霁雪初晴。 这大半个月也不知怎么的,她与这位从前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神教授碰面的次数忽然就多了起来,阿云倒不至于多想,只是此人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莫名熟悉总让她觉得心悸,甚至他的眼神,仿佛有种莫名的吸引力,阿云无法抵抗,只能下意识的去回避这种吸引力。几乎每次她遇见了这位教授,回去寝室都要打开电脑对着叶英打坐半个小时,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平心静气。 “不用麻烦您了,我打电话给我的室友好了。”阿云回过神,摇头拒绝了他。 叶英眼帘微垂,从风衣衣兜里拿出一个粉色外壳的手机,递给阿云。 阿云盯着自己的手机,陷入呆滞,自从穿越回来,她确实……好像从来就没玩过一次手机了,但是,它是什么时候丢了,又什么时候被这个人捡到的? “谢谢您……”阿云接过自己的手机,指尖触碰到叶英微凉的手指,轻微颤抖了一下。 “一起走吧,我要去教务处,刚好经过学生宿舍。”叶英走上前来,刚好站在阿云身边,语气虽然温柔依旧,却依稀带着一丝不容拒绝。 阿云张了张口,却鬼使神差般的,没有再次拒绝。 两个人撑着伞在大雨中缓缓而行,恍惚中,好像回到了江南的梅雨时节,叶英撑着纸伞,带着阿云走过西子湖畔,行过断桥…… 阿云的眼角不禁有些湿润,叶英微微侧头,心中了然,眸光也忍不住黯淡了一瞬。 “这场雨来的疾,却难长久,若在江南,雨季到来,一连数月也不一定。” 阿云听得他说话不由愣了愣,这句话……好熟悉。 记得当初她和叶英在南宋的时候,北上金国,途中下了场大雨,那时,他说: “北国之雨来势虽疾,却难长久,若在江南,雨季到来,一连数月也不一定。” “您……去过江南吗?”阿云问,她记得这位教授出生在北方,高中就去了国外念,生活单一而枯燥,几乎只能用醉心学术四个字来形容。 “没去过……”叶英坦然,“只是不知为何,最近总是梦到西子湖畔,或许日后有缘,会去看看。” “梦到么……”阿云怔怔道。 “嗯,梦里的场景,很是奇异,以至于有时看到现实的人,也莫名觉得亲切非常,像是相……识了一生一世。”叶英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学生宿舍,心中竟莫名生出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的感慨。 阿云走到屋檐下,向他道谢:“麻烦您了。” “无妨。”伞下青年的声音如玉石相击,清润无比,好像雨后百合的幽香,静谧而清冷。 阿云微微抬眸,视线与之相接,心跳登时失速。 “我……我走了。”她几乎是狼狈的跑了回去,周围女生的惊呼之声入耳却如一阵风,什么都不剩下…… 高灵灵正在扬州城外和人切磋,忽然就见阿云丢了魂一样跑回来,打开电脑。 “他不是阿英……”阿云双手紧扣抵在下巴处,盯着屏幕里的叶英喃喃自语,心底却不由涌起恐惧之感,“我不能……他不是阿英,不是……” 晚间 阿云看着自己已经七十级的叽萝,准备下线去洗澡。 好友提示中忽然显示“明轩堂主”上线。 原先阿云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师父不怎么感冒,只是时间久了,发现他不过喜欢在旁边看着别人做任务,有时候看着她差不多血条要掉完的时候救个一救外,基本不怎么打搅她,也就释然了。 估计这位橙武二少爷就想尝试下收徒弟的乐趣吧。 阿云自己从前也收徒弟,倒不觉得他这样有什么问题,对他的态度便和蔼亲切了起来。 “师父,我要下线了,你好好玩。”她发了个密聊过去,却半天不见人回应,以为对方在忙,也没再问,正准备下线,忽然听到那边高灵灵惊呼。 “阿云,你来看,你师父被人百芳天坊的人守尸了!” “什么?”阿云连忙走到高灵灵电脑前,果然看到一群人围在巴陵地图的某处,白发二少躺在地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百芳天坊?是不是帮主叫什么‘如瑶天姬’的?”阿云恍然,“我上次听你说过她好像在找情缘,还在论坛上爆照来着。” “这女人……说起来就气,组了一帮的妖艳jian货,上次挖了我们帮会的几个藏剑去,对啊,我听说她之前扬言什么非橙武不情缘来着,难不成是看上你师父了?” 阿云默然一瞬,道:“如果是他们之间的私事,要不还是别管吧?”她这师父貌似之前也有些风流韵事的,据说跟好几个女玩家不清不楚的,没得万一和那个如瑶天姬相爱相杀,她要是多管闲事恐怕不好。 “诶,等等,你看。”高灵灵拉住她,“那几个藏剑,不是从咱们帮会里出来的吗?” 阿云定睛去看,果然瞧见几个熟悉的id。 【附近】【万俟冥剑】对【明轩堂主】说:渣男,一边吊着我们小瑶一边还勾搭别的妹子,不要脸! 【附近】【柳叶沂蒙】:帮主怎么可能看上他,还橙武呢,就是有几个钱罢了,操作烂的跟什么似得,丢我大藏剑山庄的脸。 【附近】【朱明皇子】:听说以前有妹子给这人千里送来着,还打过好几次胎呢,不要脸。 【附近】【万俟冥剑】对【如瑶天姬】说:小瑶,你都听到了,看清楚这个渣男什么真面目了吧? 阿云果然看到附近站着个id是如瑶天姬的军娘,脸长得很是冷艳,一身红衣银甲,乍一看还真是个英气逼人的女神。 “这个如瑶天姬……好像有点眼熟。”阿云摸了摸下巴。 只见屏幕上如瑶天姬随意转了下枪,发出了一则信息。 【世界】【如瑶天姬】:算了,别在这儿守着了,丢不丢人?这世上负心薄幸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你们还要一个一个去守尸? 【附近】【如瑶天姬】:……麻蛋,发错频道了。 【世界】【威武将军】:卧槽,我大天策府的女神出现了。 【世界】【天命在我】:女神是不是被渣了? 【世界】【佛祖拈花一笑】:求女神坐标,老衲愿一同给渣男守尸。 …… “这如瑶天姬真是太过分了,故意发在世界频道的吧?”高灵灵一向看不惯如瑶天姬,当下开始冷嘲热讽。 “我想起来了……这个如瑶天姬,是不是黑金黑装备那个团长啊?”阿云恍然大悟。 那边阿云的电脑忽然响了一下,是“明轩堂主”发来的私聊。 “嗯,早些睡。” “我去……都被守尸骂渣男了自己一言不发,还关心你让你早点睡?”高灵灵揶揄道,“你师父这么够意思,我们也不好不管他吧?” 阿云双臂环胸:“帮里的人都在?” “都在呢,怎么,小云子,手痒了想打架啦?” “为什么不呢?”阿云挑了挑眉,“不然放纵她在这里坏我大军娘的名声?” “哇塞,我们小云子要重出江湖了呀,想想好激动,看来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哈哈哈!”高灵灵在帮会里发了三遍消息,因为上次的事情,加上如瑶天姬一直人品不好黑金黑装备,高灵灵几乎是一呼百应。 叶晶晶瞪着世界频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整个人快要气炸:“叶帆,你真的渣了那么多妹子,人家还给你千里送了?” 叶帆一脸无辜:“没有啊,怎么可能,我只是交了几个朋友,时不时给她们送点儿龙子啊什么的,怎么可能来真的啊。” “真的?那这个如瑶天姬怎么回事?” 叶帆叹了口气:“这个事情,说起来也是我倒霉,上次看到她被几个人围攻,觉得看不过眼,顺手搭救了嘛,然后她就莫名其妙认定我看上她了,还总说什么策藏官配什么的,我说我在现实有女票了不打算在游戏里谈,然后她就没再联系我了啊,都怪大哥,好端端的干嘛退帮会,现在好了吧,被守尸了也没人管。” 叶晶晶白了他一眼,开始动用自己的资源,召集人帮忙去救大哥。 秦如瑶看着屏幕前越来越多的人,唇边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教你得罪老娘,有钱又怎样,照样被守尸。” 她一边在世界频道里发一些希望大家冷静的言语,一边又在自怜自伤,搞得大家气愤不已。 本来风向一边倒,居然忽然冒出来个id是什么【云裳一舞】的七秀跟她对骂,秦如瑶气笑了,飞速敲打着键盘:“自古七秀出小三,这女的一看就是个贱/婊,想引起那个蠢货的注意。” 叶帆看着那边骂着骂着气的眼圈发红的妹妹,有些于心不忍:“那啥,晶晶啊,找人去打这群人就好了,费什么唇舌啊。” 叶晶晶键盘一摔,气道:“都怪你!” 叶帆看了眼屏幕,忽然瞠目结舌:“好了你,这下引起公愤了,那个如瑶天姬说错话,下面好多七秀回骂,你们会不会门派战啊?” “妹妹你看,你们帮会里有人主动说要跟你去扇那个如瑶天姬耳光呢。” 叶晶晶擦了把红红的眼睛:“我不管,你去给我充金币,我要悬赏那个女的。” 叶帆尴尬了:“这个……我最近的钱都预支去打橙武了,你知道的,爸爸妈妈他们平时并不会给我们太多钱。” 叶晶晶瞪了他一眼:“不管了,我先和小伙伴去巴陵那边了。” 叶晶晶按下神行千里,纠集了一群dps和奶妈,气冲冲的要去救自家大哥,没想到刚刚赶到,就发现场面似乎已经进入了清场时期,一群唐门炮姐围着先前那几个簇拥如瑶天姬的藏剑打,叶晶晶见状便邀请了七秀小伙伴去给炮姐们加血。 “卧槽,这军娘好帅。”叶帆盯着那边吊打如瑶天姬的阿云,眼睛放光,“你说我当初救的为啥不是这个妹纸呢?” 叶晶晶无语:“首先,人家不需要你救,其次,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妹纸,万一是个帅哥呢?” 【世界】【天命在我】:我去……我在现场看到那个疑似a了的大神了。 【世界】【威武将军】:都是我大天策府的人,干嘛为个藏剑打起来,妈的黄鸡有什么好的? …… 秦如瑶看着自己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军娘,气的直咬牙,然而鉴于来人太凶残,叶晶晶又带来了一群奶妈和藏剑,平日里那些围着她转的备胎都不知躲哪儿去了,当下气的直接关了电脑。 阿云走到那边躺尸的二少跟前,发了句密聊:“师父,没事了。” 叶英坐在屏幕前,看着屏幕前红衣凛冽的军娘,许久,才弯了弯唇角。 “阿云……”他敲下这两个字,眸光微动,唇边逸出没能打上去的两个字“吾妻……” 阿云等了半天,看到窗口里弹出来的两个字,莫名有所感应,鬼使神差般的,回了个“是我。” 那边迅速回了个“我知道。” 高灵灵凑上前,看着屏幕笑了起来:“哟,看你们俩这含情脉脉的,别跟我说只是什么师徒。” 阿云白了她一眼,那边二少已经调息完毕。 “这个号是朋友送的,我还不是特别熟悉操作。”那边私聊继续。 “啊,原来不是那个明轩堂主啊,真大方,橙武号说送就送。”高灵灵咋舌。 阿云把她赶到一边儿去:“行了,玩你的去吧,明天攻防我跟你一起去。”高灵灵才满意离开。 “上次看你打怪,招式用的挺顺利啊,应该是pvp的手法不熟练吧,多切磋几次就好啦。”阿云回复道。 “……可是,我找不到人切磋。” “我跟你切磋好了。” 叶英看着屏幕前那句回复,敛眸淡淡一笑,遮住眼中的狡黠。 叶晶晶见自家大哥和那个id“阿云”的军娘脉脉对视,思及那叽萝的id,忽然间明白了什么,笑嘻嘻的对阿云发送了加好友申请。 “大神姐姐,你好腻害,可以加我个好友吗?” 叶帆见自家妹子二话不说直接上去撩了,有些无语。 222、现代番外·续前缘(四) 南屏山 红衣军娘和白发二少一招一式,腾挪移动,你来我往,相互之间正打的酣畅淋漓。 二少漂亮的一个闪身避过军娘的招式,最后一剑,直指军娘的咽喉。 “阿云,你输了。”二少低眉回首的瞬间,温柔一笑。 “你学的很快。”阿云调息完毕,坦然认输。 “不过,我毕竟占了兵器的便宜,”二少还剑入鞘,走到军娘跟前,“若你换了兵器,胜负,还未可知。” “我是穷人,打不起橙武。”阿云笑了笑。 “我可以送你,就当感谢?” 阿云手指停在键盘上,良久,才道:“不用了,我不太想去神剑冢。” “哦?为何……” “因为……”阿云顿了顿,继续打字,“因为我情缘在里面。” 等了许久,只见那边慢吞吞的回复了一句“情缘?” 阿云低声笑了下,继续打字:“我说我情缘是庄花你信吗?” “我信。”那边迅速回复了。 “真是……”阿云仰着头,捂着脸,笑的一脸无奈,“这二少真是蠢萌的有点儿可爱。” 正要出去自习的孙雯雯看了看她们两个,道:“下周一期中考试,你们居然还在打游戏?” “反正叶教授出题嘛,复习不复习估计结果都一样。”高灵灵一边跟人切磋一边头也不回的道。 “我马上就去图书馆。”阿云飞快的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退了游戏,开始收拾书包。 高灵灵瘪瘪嘴,小声道:“一群学霸……” 阿云摸摸她的头:“乖啦,回来给你买辣条。” 孙雯雯等着她出来,两人一起往图书馆去了。 “听说,上次下雨,是叶教授送你回来的?”孙雯雯有意无意般道。 “嗯,叶教授有些事,刚好顺路,就捎了我一段。”阿云淡淡道。 “是吗,从没听说过叶教授和哪个女生能走的近呢,该不会,阿云你和他有什么亲戚关系吧?”孙雯雯问。 阿云毕竟经历了那么许多,心境总不可能跟同龄人一般,自然明白自视甚高的孙雯雯今天破天荒跟她说这么多的缘由,略微无奈的道:“莫说不是了,就算是,难道对绩点就有益助了?” 孙雯雯毕竟只是一个学生,被这么一说整个人红了脸:“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你怎么这么能曲解?” “我也只是开个玩笑嘛,期中考试临近,感觉自己复习的还是不够扎实,心里难免有点儿慌。”阿云淡淡一笑。 “心慌?你天天打游戏,我怎么一点儿不觉得你心慌,说真的阿云,我真羡慕你这样的人,感觉每天都没做什么,最后成绩还能这么漂亮,我和程小婉每天去自习室也不过刚好和你持平,有时候想起来,真觉得不公平。”孙雯雯感叹一声。 阿云只笑了笑没说什么,大概是没了和她计较的心境。 两人这么不言不语的到了图书馆,坐下来翻书。 大概过了一个半小时,阿云坐起来伸了伸懒腰,打算去到那边文史类的书架上随便翻翻书,不想看见一本专门记载唐时舞剑文化的书,伸手去拿,猝不及防碰到另外一只手。 “……叶……教授。”阿云撞见对方如清雪般的眸子,有些艰难的吐出了三个字。 叶英微微颔首,眸色轻动:“嗯。” “这本书,您要借吗?”阿云有些好奇的问。 “你先看吧,我只是随便翻翻。”叶英淡淡道。 “您似乎,对唐文化真的十分感兴趣?” “本来是没有兴趣的,大概,现在有了吧。” “难道,又是梦吗?”阿云问。 “你不信?”他走近了一步,微微低头,靠近她耳边,那语调好似沾染了久藏雪下的清酒,引人迷醉之际,偏生携带着与生俱来的清醒。 阿云一时间迷茫了起来,眼前略微冷峻的青年男子与记忆里那个温雅俊美的男人似乎发生了重合,她背靠着书架,鼻端嗅着的男士香水尾调清淡的若有似无,好似曾经她伏在叶英膝上嗅到的幽冷清香,而他总是温柔的顺着她的长发缓缓的抚摸。 阿云陷入了回忆,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靠在书架上,喃喃自语:“阿英……” 叶英看着眼前眸色如水,面色微红的少女,目光落在她开合的,淡粉色的唇上,眸色微微转深。 他撑着书架的手慢慢落下,轻轻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缓缓的低下头,吻上那片温软的唇。 阿云闭上眼睛,脑中却浮现出在天泽楼的画面,她仰躺在软塌之上,他温柔而细密的亲吻落在她的额头,眉间,眼角,脸颊,与唇齿间缠绵,直到呼吸渐渐紧促…… “啪”的一声,书本掉在地上的声音彻底打破了这份暧昧。 阿云几乎瞬间的推开了他,整个人却陷入前所未有的震惊。 她怎么可以……怎么能…… “阿云……”叶英刚一开口,就被阿云打断。 “今天的事情,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吧,抱歉。” 他看着她眼底重新结上了冰霜,化作完全陌生的姿态,从他身前走过。 他抬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清楚了她眼中的震惊和愧疚,以及自厌,也明白她此刻的心理,却无法说出一言半语,他甚至有些嫉妒起了自己。 叶英走后,书架后,孙雯雯捂着嘴缓缓走了出来,她看着手机里刚刚拍下的照片,心剧烈的跳动着。 “难怪……原来,他们是这样的关系。” ------------------------------- 阿云再无心自修,回到寝室打开电脑,登录了游戏。 “阿云,你在吗?”刚刚上线,轩明堂主就发来私信。 阿云回了个“在”后,收到了组队邀请。 “来神剑冢,我有东西要给你。” 阿云无奈:“我不打橙武,别说你要给我不绑定的玄晶。” “……放心,不是要让你打他。” 阿云于是点了神行,去了神剑冢。 白发二少站在叶英面前,似乎在看他,阿云过去,他也没转过身来。 “喂,我情缘这么好看,你都看呆了?”阿云发了句队聊。 “嗯……”二少随意回了一句。 “什么东西要给我,非得来神剑冢。”阿云问。 二少申请了交易。 “……里飞沙?” “当是这些天的谢礼。” 阿云点了拒绝交易,犹疑了一番,开始慢慢的打起了字。 “今天我做错了一件事,非常后悔,想着,不能再做错第二件事了。” “……别说你不想当着这个……无知无觉的木偶接受我的谢礼。” 阿云本来在打字的动作顿住了,她的目光缓缓的移动到不远处站着的黄衣男子身上,秀丽的脸庞,紧闭的双眼,衣袍宽大,整个人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和优雅气息。 无知无觉的木偶…… 她又何尝不知道这只是一个无法再给予她半点回应的,冰冷的人物模型,只是她现在所能看到的,所能寄托的,也只有这么一个冰冷的人物模型了。 “对不起……”阿云打出了最后几个字,便退出了游戏。 她并非没有经历过感情的人,不会察觉不出二少对她的心思,只是…… 阿云盯着已经恢复桌面的屏幕,轻轻叹了口气。 电脑那边,叶晶晶透过门缝觑着自家大哥,只见他一眨不眨的盯着屏幕,清隽的眉眼间慢慢的结成冰霜。 ----------------------- 周一考试的时候,来监考的是个研究生助教。 阿云没有看到叶英,松了口气之余,莫名有些失落。 拿起试卷,她方才定了定心神,开始思考。 左后排的孙雯雯飞速抬眼看了看阿云,神情诡异的低下了头。 223、现代番外·续前缘(五) 期中考试结束后,又是一片哀鸿,阿云看了眼自己的成绩,不高不低,也就放开了。 只是自从那天之后,任是高灵灵怎么威逼利诱,阿云都再没上过游戏,她像是完全变了个人,成日里泡在自习室,疯狂的看书刷题做卷子。 而叶英,除了平时上课之外,也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 阿云有时候抬眸看窗外的时候,会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一会儿是从前和阿英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一会儿是那场雨里和那位奇怪教授的对话,至于那天那个吻,她不敢回想,也不愿再回想,那印刻着背叛的痕迹,一旦再次触碰,只会愈发不可收拾。 清明放假,阿云的妈妈打了电话来让她回家一趟,她想着反正留在学校也没什么事,索性买了票回家。 “妈,这么急着叫我回来什么事啊?”阿云打开门,刚要弯腰换鞋,见着鞋架上多出来的两双鞋不由一愣,今天是有客人来吗? “哎呀,刚刚说起来呢,这孩子就回来了。”阿云妈妈周女士的说笑声传来。 阿云狐疑的换了鞋进去,发现自家沙发上坐着两个陌生女人,或许说,一个女人一个女孩比较贴切。 女人看上去似乎三十来岁,穿着打扮十分精致考究,阿云只看到她随意放置一边的围巾仿佛是某国际大牌,至于衣服应该是高定,看自家妈妈和她看起来感情不错的样子,她不禁觉得奇怪。 自己父母不过寻常高校的大学教授,平日里来往的也都是差不多圈子的人,虽然生活还算比较宽裕,但也少有这样穿着精细的人,不知妈妈这位朋友是个什么来历? 阿云正思索着,那边妈妈已经拉着她过来:“这是赵阿姨,是妈妈的高中同学。” 阿云乖巧的问好,赵阿姨也微笑的说了些场面话后将旁边一直一言不发默默打量阿云的小女孩介绍了一番:“这是晶晶,阿姨表姐家的孩子,现在在上高一。” “姐姐好。”叶晶晶笑的见牙不见眼。 “你好,我叫李云。”阿云微微笑了笑。 “阿云姐姐可是a大物理系的高材生,晶晶以后要多向她请教啊。”赵阿姨抿嘴笑了。 阿云疑惑的看了一眼自家妈妈,周女士拍了拍她的手,继续和赵阿姨说话:“我们阿云之前还一直说想做做家教试试,我想着毕竟她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自己一个人出去瞎找也怕遇到坏人,这下好了,晶晶也在j城读书,两个孩子年岁相差不大,相处起来也容易些。” “妈妈,我……”阿云一脸莫名,自己什么时候说要去当家教了? “姐姐不愿意教我么?”叶晶晶见状扑闪着大眼睛,她原就生的圆圆脸十分讨喜,现在这副模样更显得可怜又可爱。 阿云本来对这种妹子就说不出什么重话,当下只好笑了笑,道:“没有,只是……” “让她们年轻人自己去相处吧,我们老同学很久不见了,说起来有些事情真是想不到……”阿云妈妈拉着赵阿姨往书房里走,两个女人似乎一下子有了无穷无尽的话题。 叶晶晶从书包里翻出习题集,睁着大眼睛望着阿云:“姐姐,我这些都不会,你可以给我讲讲吗?” 阿云无奈,被叶晶晶拉着坐下,这样给她讲了一上午的习题,到了午饭时间,四人坐在餐桌上,叶晶晶对着阿云好一通夸奖,一副要是阿云不教她,她就考试只能不及格的样子。 阿云有些汗颜,这妹子仿佛真的一点儿都不会似得,她这一上午不过讲了些非常基本的定理,这姑娘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可见估摸是她从前就没怎么好好学。 只是想归想,阿云不会如此没有情商的把话说出来,当下只夸叶晶晶聪明机灵,一点就透,可能只是平时不够努力而已。 周女士于是拍板让阿云以后每周末去叶晶晶家给她做家教,一桌子上除了阿云内心深处有点儿不情愿外,几乎所有人都十分高兴的接受了这个提议。 晚上阿云爸爸回来,周女士见女儿睡了说起了今天上午的事情。 “家教?怎么忽然想起做这个来了?”李先生有些诧异。 “女儿大了,总该锻炼一下嘛。”周女士接过他的外衣,淡淡道。 “你之前不是还说,以后又不当老师,不让她去瞎找什么家教的吗?” “之前是之前嘛,对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高中同班的赵琳?”周女士转移了话题。 “你说的是那个和你还很要好的赵琳吗?我记得她当初并没有考上大学,后来做什么去了?”李先生打开报纸,随意和妻子唠家常。 “嫁人了,”周女士感慨道,“俗话说的好啊,结婚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当初什么都不怎么起眼的赵琳,不就是嫁了个好老公,现在整个人气质谈吐完全不一样了,人家这才是过日子的人呐……” 李先生听妻子抱怨也不生气,扶了扶眼镜继续语气散漫:“哦,所以赵琳她是嫁给谁啦,我们周女士羡慕成这样?” “融玉投资的董事长陈邺,说起来还是我们的大学校友,去年捐了一千万那个。” “哦,陈邺啊,那届校友里面,他算混的最好的几个之一吧。”李先生翻了翻报纸,“是不是又要说你看看人家混成什么样子,你又是什么样子了?” “你是死猪不怕滚水烫,说多少次也没用了,”周女士摇摇头,“就是阿云,简直要被你教坏了。原先报志愿的时候我就反对她读这个专业,你说女孩子学这些理工科干什么,还不如隔壁家的孩子,即便没有考上a大,读个金融专业,未来进个银行,嫁个有钱人,日子不也轻轻松松的吗?” “没事干嘛扯到阿云身上来,孩子不是挺好的吗,又上进又懂事,从小就给你挣面子,还有什么不知足?”妻子无理取闹还扯到女儿身上,李先生不禁有些不悦。 “我这不也是为了她好吗?不过话又说回来,陈邺其实也不怎么样,赵琳毕竟就那条件摆着,嫁人也有限,说起她的表姐,才是真真正正嫁入了豪门。” 李先生见老婆谈兴甚高,不好说什么,于是装作配合的样子:“什么豪门啊?” “喏,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臻叶集团的董事长,叶源昌。”周女士指了指李先生看的报纸,只见头版头条处醒目的写着“臻叶集团巨资收购w.h.q,叶源昌意在扩展欧洲市场”。 李先生愣了下,随即笑了:“瞎说吧你,这也能吹的出来,臻叶集团传了有几代人了吧,人家要娶妻不找门当户对的?赵琳有表姐能嫁入这种家庭?” “她那表姐是好运,赶巧着人家原配没了,想找个家境平凡些的方便照顾三个孩子。”周女士说到这里忽然神秘的笑了:“你可知道今天上门来的那位叶晶晶小姑娘是什么人?” “不是赵琳的外甥女吗,难不成还是叶源昌的女儿?”李先生依旧自顾自的看报纸,忽然想起那姑娘姓叶,不禁愣住,“这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据赵琳说,是叶晶晶自己指明非要我们阿云去给她做家教的。” “这事情……太奇怪了,叶家这样的家庭,找个什么家庭教师找不到,还要去找在校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李先生皱眉。 “人家难道还能把你女儿怎么样不成?”周女士白了他一眼,“说起来,叶家有位五少爷,也在a大读书,念的是新闻系,和我们阿云正好一届,我倒觉得,同学之间,培养下感情是再好不过。” “你可别教她这些歪门邪道的,好好念书是正经,都什么时代了,女人要想活得好不得自己努力?” 周女士不满:“反正这件事情已经定了,你反对也没什么用。” 李先生表面上答应了,心中却寻思着找个机会提点下女儿,教她小心些,别给人骗了才好。 ------------------------ 假期过完,阿云回到学校,继续按部就班的上课、自习,见周围的人都在准备考gre,想想反正没事不如自己也买本单词书背着,谁知道以后要不要出国呢? 孙雯雯本来一直关注着阿云,见她每天还是那样六点半起来,跑步,吃饭,上自习,上课,晚上到时间就回寝室睡觉,游戏也不打,学生活动也懒得参加,奇怪之余也不由多了几分警惕心,毕竟上学期她仅仅以微弱的优势打败阿云拿到最高奖学金,这学期阿云这么拼,看来她也要努力些了。 只有没心没肺的高灵灵,看着自己的好姬友变成学霸,再不打游戏,心肝肺都疼的要命。 到了周六,孙雯雯本来已经收拾好去自习,转眼看阿云换了衣服,背了个单肩包,像是要外出的样子,眸光不由闪动了一下。 “出去约会吗?”孙雯雯小声问。 “不,去给个小妹妹做家教。” “家教啊……在什么地方呢?远不远啊?” 阿云诧异她如此关心自己,不过转念一想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能有多少心思,可能只是出于关心,遂只是淡淡一笑:“是有些远,在桦彦区那里。” “哦?桦彦区吗,听说那里住着的人都有些背景,非富即贵,臻叶集团的老总似乎就住那里。” “这样啊,我不清楚,那孩子只是亲戚家的女儿,看着挺朴素的,应该是她表姨比较有钱吧。”阿云随意道。 “你那学生叫什么呀,我男朋友是社会上的人,有些门路,我让他给你留意下,现在女孩子出去做家教太危险,查一查根底也好。” “不用了,哪儿这么多坏人。”阿云淡淡的拒绝了,心里也暗自留了神,孙雯雯这几天太过反常了,而且这么追根究底的问别人的事情,压根不是她的风格。 阿云拿了个面包就出了门,孙雯雯眼珠子转了下,干脆不自习了,骑了自行车,不远不近的跟在阿云后面。 阿云骑着自行车还没到公交车站,一辆路虎揽胜忽然停在她身边。 副驾驶上下来一个人,大概四十岁左右,慈眉善目,举止优雅。 “请问是李云同学吗?” 阿云从自行车上下来,礼貌道:“我是,请问您是?” “是晶晶小姐让我来接您的,路有些远,她不放心您一个人去,”说着,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这是叶晶晶小姐的手机号码。” 那边电话接通,阿云接过手机,就听见叶晶晶兴奋的声音:“阿云姐姐,是我让叶荣叔叔去接你的,不必担心是骗子,嗯,我和他说了,不要让别的人看见,所以没有去你们学校接人。” 阿云不禁微微一笑,这姑娘想的还挺体贴周到,真半点儿看不出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好,谢谢晶晶了。”阿云没多推辞,毕竟人家大老远的都来了,自己再不上车就有些做作了。 叶荣接过手机,绅士的为阿云开了后面的车门,阿云坐上去,系好安全带,叶荣也坐上副驾驶,按下一个按钮。 阿云就看见自己前面的椅背处像打开了抽屉一样,缓缓抽出一个深盘,上面放着一个加盖的双层红漆木盒。 “这是晶晶小姐准备的,阿云同学还没吃早饭吧?”叶荣有些抱歉道,“真是不好意思,这么一大早的让您早起。” “说不好意思的是我才是,真是麻烦叶荣叔叔大老远的来接我了。” “这没什么麻烦的,阿云同学先吃早饭吧,不要饿着了。其实以后如果您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周五晚上来接您,晶晶小姐也乐意之至。” 阿云计算了下路程,她自己都起那么早了,人家出门的时候怕是天都黑的,每周都这样确实挺麻烦,想想叶晶晶不过一个单纯小女孩,一向挑三拣四的妈妈都那么放心,住一晚上应该也没什么。 “好啊,以后干脆叶荣叔叔就周五来吧。” 叶荣笑着应了,阿云打开食盒,却不由愣怔。 食盒内胆是保温材料,因而到现在里面的东西还散发着热气,上层摆着一碟精致的糕点,桂花糕、马蹄糕和栗子糕……每个都小小的量不大,却都是她喜欢的口味,下层是一碗桂花莲子羹,她拿起汤匙,舀起一点,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满溢开来,差点让她落下泪来。 “阿云同学可还满意这早餐?” “非常喜欢,很感谢……晶晶的精心准备。” 224、现代番外·续前缘(六) 车缓缓开进叶家的时候,阿云透过车窗,入目之处,便是一片锦绣花海,淡紫粉红,绚烂了一树的芬芳。 “那是过世的先夫人种下的,大少爷平时最喜欢看着它们,说芳树静默,百年如一,岁月亦然。”叶荣缓缓道。 “芳树静默,百年如一……”阿云心弦微动,又生出几分希冀来,“说这话的人,应当是位心静之人。” “说起来,叶先生说起四个儿子的时候,虽然对二少爷最为嘉许,提起大少爷的时候,也不免叹一句‘心外尘世’,大底是大少爷心气太高,与凡尘琐事显得格格不入了吧。” “心外尘世……”阿云略微怔忪,“我真是有些好奇了。” “今天怕是不巧,大少爷一早去了机场,忙着飞法国参加学术会议去了。” “这样吗……”阿云有些失望。 “没关系的,下次总能再见到。”叶荣依旧笑眯眯的,半点不叫人看出心底的想法。 车停下,叶荣为阿云打开车门,带着她去见了叶晶晶。 叶晶晶见着阿云自是好一番欢喜不提。 “我有四个哥哥,前三个是父亲之前的妻子生的,二哥现在天天跟着父亲到处跑,想来是要接手公司的,三哥自己创业,开了健身房,也是天天不着家那种,四哥在法国留学,喜欢喝酒,就和人合作开了酒庄,五哥嘛,最不靠谱啦,虽然和姐姐你都是a大的,却是各种加分进去的,现在在新闻系,身边各种妹子就没断过,姐姐你要是看到他一定得走远些。”叶晶晶掰着手指介绍着家里的情况。 阿云不禁失笑:“你怎么什么都告诉我了,不怕我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吗?” 叶晶晶笑了笑:“姐姐才不是那种人,说起来,姐姐你不认识我,我倒是认识你呢,姐姐还记得,游戏里的那个id叫‘云裳一舞’的秀秀吗?” 阿云讶异:“你是那个云裳秀萝?” 叶晶晶笑弯了眼睛:“对呀,我第一次看到姐姐的时候,就喜欢上你啦,所以才想方设法的找到真人,想要和姐姐成为朋友呢。” “难怪呢……”阿云这下算是放下了所有的疑虑,游戏里的云裳一舞性格坦率可爱,和叶晶晶确实是如出一格。 “说起来,也不知道姐姐见没见过我大哥,”叶晶晶状似无意的提起,“他也是你们学校的人,只是为人孤僻的很,谁也不怎么搭理,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变得好像更奇怪了。” “最近变得奇怪吗?难道……和以前比起来差别很大?”阿云不禁问。 “是啊,他以前吧,虽然也孤僻,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说起来,两年前大哥出车祸醒来后就变得古古怪怪的,说话文绉绉的不说,饮食习惯也忽然大变,之前他一直住国外,吃的都是三明治牛排之类的,现在倒古怪,只吃中餐不说,还讲究特别多,简直快要跟爷爷奶奶那一辈的人差不多了。”叶晶晶自顾自的在那里说着,转眼瞧见阿云面色古怪,眼底闪现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狂热的希冀。 “阿云姐姐?”叶晶晶有些害怕。 “没什么……”阿云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已,晶晶,今天早上的早餐……” “啊,其实是大哥听我说今天有好朋友来,吩咐厨房另备了一份。” “你大哥……喜欢这么甜的东西啊?” “是吧是吧,我就觉得他奇怪嘛,这么大个人了喜欢小姑娘喜欢的,阿云姐姐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下次……” “没有没有,我觉得今天的早饭很好吃,替我谢谢你大哥。”阿云垂下眼帘,心中主意已定。 “那就好,”叶晶晶抓抓头发,“嗯,阿云姐姐,今天第一次辅导嘛,我们上午学习好啦,下午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玩啊?” 阿云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叶晶晶吐吐舌头:“好吧,你跟我大哥简直一样一样的。” 自己给自己找来个“教导主任”的叶晶晶只能咬着小手绢乖乖做题看书,她并不是愚笨之人,只是一向不用心不努力,什么都是看一遍就过,也不怎么在意自己的成绩,家中的人对这唯一的掌上明珠没有要求,学习上的事情也随便她,叶晶晶活的没什么追求,自然就更随便了。因着阿云这家教是她自己找来的,要是不好好学她也没面子,叶晶晶这大小姐便破天荒的乖乖啃了一整天的书,将近日落西山的时候,叶荣来送阿云离开。 阿云正准备上车,大门已打开,一辆黑色的比寻常的车看上去略长的车缓缓停下,车后门打开,被黑色西装裤衬的格外修长的腿映入眼帘。 “是大少爷回来了。”叶荣道。 阿云一眨不眨的看着从里面出来的人,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清隽修长的男子从车上下来,因为天热的缘故,西装外套已经脱下置于臂弯之上,素白的衬衣领口微开,露出的精致锁骨仿佛上天精心勾勒的线条,任是谁也无可挑剔,因为逆光的缘故,耳边的鬓发,眉下的长睫都被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芒,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一件极为细致的雕塑。 叶英一眼看到不远处的阿云,微微点了下头,阿云却有些僵硬,不知如何应答。 叶晶晶跑出来道:“大哥你竟然回来啦?” “嗯,回来拿本书,然后回学校那边。”叶英淡声道。 “既然你要回学校,要不帮我送阿云姐姐回去吧,免得劳动叶荣叔叔再跑了。”叶晶晶笑嘻嘻道。 叶英淡淡“嗯”一声,上了台阶往里走去,“我先去拿书。” 阿云站在原地,心思百转。 -------------------------- 车静静的开着,两个人似乎都陷入了回忆,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叶英斟酌了一番,道:“上次的事情,是我唐突。” 阿云脸色微红,却理智的压下了自己心底泛起的波澜,问:“听晶晶说,两年前您出了一场车祸,醒来后很多习惯都发生了变化?” 叶英眸光轻闪,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紧扣:“许是一场生死,仿佛新生吧,有些记忆,真真假假,连自己也难以分清。” “真真假假……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又怎能是假的呢,”阿云喃喃自语。 叶英虽未说话,瞳孔却不由倏然一缩。 “您很像我的一位故人。”阿云忽然抬头,定定的看着他。 叶英感受到她的目光,那种小心翼翼的,带着渴求的盼望,心中忽然一痛,似是被针刺到一般,他克制着自己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问:“什么样的故人呢?” “是我此生挚爱之人,不,应该说,是永生挚爱。”阿云唇角泛起一丝微苦的笑,“我总是一次又一次的离他而去,他却从未怪过我,哪怕是一分一秒,”她看着眼前这张酷似心中之人的侧颜,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我曾经想过,如果一切重来,我会不会不顾一切的去选择他,什么大局都不要去顾全,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能在他身边看着他,抱剑观花,岁月安稳,一生一世,也足够了。” 叶英微微一怔,将车停在路边。 他转头,看着哭的不能自已的阿云,终于还是叹息了一声,将她揽入怀中。 阿云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什么也没再说,就这么静静的躺在他怀里。 她忽然想着,如果有那么一丝的可能,那么她也不要轻易的去放手,即便眼前的人不是,她也会继续找,一直找,一直到再也找不动为止。 两人在外面吃过了晚饭,叶英送她到了宿舍不远处的地方,阿云下了车,一本书递到她跟前。 “学艺不精,怎好继续为人师表?”月光下男子清隽的侧脸如出水之莲,薄唇未扬,依稀是当初天泽楼下指导剑法的语气。 阿云想起自己的期中考试成绩,有些汗颜的接过那本书:“我会回去好好读的。” “专注之道,方为长久。”叶英淡淡一笑,“明日……” “我知道了,不会再在课上背单词了。”阿云低头,神色微赧。 “好。”叶英颔首。 阿云这才抱着本书往宿舍跑去,叶英看着她的背景,不禁勾唇一笑。 上午眼看着阿云上了路虎揽胜,晚上又看到叶英亲自送她回来的孙雯雯站在暗处,不屑的骂了句:“绿茶婊,居然为了成绩去勾引教授,不要脸。” 225、现代番外·续前缘(七) 时间很快过去,到了周五下午,阿云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去之前和叶荣约定的地方,不想竟看到叶英停着车在路边等她。 “已经和叶荣说好了,以后我来接你。”叶英看了一眼时间,“上车吧,到那边时间刚好。” “什么时间刚好?”阿云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有些摸不着头脑。 “晚饭时间。”叶英温言道。 阿云侧过头,看窗外逐渐后移的摩天广厦,心思逐渐飘散了起来。 自从那天之后,他们之间好似达成了某种默契,不近也不退,偶尔在校园相遇的时候说上几句话,无关暧昧,相互之间却亲切了不少,阿云似乎已经把他当成了叶英,却也没有真正将他当作叶英,但她已不再逃避自己的感觉,只希望能再找出什么来,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 至于叶英,偶尔会在言语和行为中露出些往日的影子,引她去想,耐心的等她回应。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停留在郊区一处风景秀致的地方,阿云下了车,远远的看见一块巨石,上面刻着四个字“云隐山庄”。 “这里有些类似于私人会所,以苏杭文化为主打,文气稍重些,晚间有改编的南宋宫廷舞蹈。”叶英不疾不徐的说着。 “我记得你方才说,我们是来这里吃饭的?”阿云忽而一笑,“怎么介绍起会所的风格了?” 叶英凝视着她的笑靥,微微一笑,道:“这里的浙菜不错。” “这样啊,那倒是要好好品尝下了。”阿云神色恍惚了一瞬,但很快恢复了过来,“走吧,我们进去。” 云隐山庄本就是臻叶集团名下的产业,叶家先祖本在苏杭一代,后人虽然迁徙到北方,但毕竟是有传承的人家,很多东西都记载了下来,云隐山庄主打的江浙菜中,几乎百分之八十来自叶氏的私家菜谱,且只面对高端市场,每日限量供应,因为食材昂贵,需要保持绝对新鲜的缘故,一般人需要提前至少一周预定。 叶英身为东家,倒是可以享受特殊待遇,二人用餐的包间也是极好的位置,若是开了轩窗,面对的便是小桥流水,风荷一片,室内更是陈设讲究,一应皆是南宋时的布景。 阿云坐下,身穿宋代服装的服务员为她们奉上龙井,叶英却没动。 等人走后阿云不禁笑问他是否茶味不正,叶英只说当下已难寻真正龙井。 阿云撑着下巴,依稀听得外面似乎正演奏着春江花月夜,筝声如流水,好似西子湖畔湖光潋滟。远处宫灯初掌,有长裙广袖女子迤逦而行,恍然间给人一种时空错乱之感。 菜品上来,数量不多,两人刚刚好,却着实道道精致,阿云一时间好似忘记了回到现代以来的行色匆匆,思绪回到过去,夹菜吃饭的动作也缓慢斯文了不少。 她抬眸去看对面清隽秀丽的男人,若是换了衣衫发饰…… “又想起了那个‘他’?”叶英为她夹了一块鱼肉,纤长的眼睫微微动了下。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就是他。”阿云慢慢咬着嘴里已经被咬碎的鱼肉,吞咽下去后仔细端详了他许久,“如果连你也不是他,那么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呢……” “那么,即便将我当做‘他’倒也无妨。”叶英凝视着她,眼底是一片意欲醉人的肆意汪洋。 阿云笑了笑,端起已经有些冷的茶喝了一口,只觉得舌尖微苦,再抬眸时,望见柔和灯光下男子愈发温柔的容颜,脑中不见清醒分毫,心底的执念却愈发强烈。 于是筝声醉人,暖光暧昧,她竟低声笑了笑:“上次在图书馆的事情……其实我与‘他’之间,尚且不止于此。” 叶英捏着茶杯,凝望着她的眸色略微转深:“不止于此,又至于何?肌肤相亲,耳鬓厮磨,甚至……” 阿云没有说话,只看着他,微微出神。 叶英朝她伸出手,声线依旧平静如水:“阿云,过来。” 阿云脸上浮现出一抹挣扎的神色,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叶英依旧那般温和的凝视着她:“别怕,过来。” 别怕…… 南宋时假冒岳云,攻城前夕她难以自信时,耳边听到的是这句话;回到开元时,被人追杀,他将她抱起,说的也是这句话;剑冢练剑,叶孟秋相逼,唐门再遇,生死树下……甚至洞房花烛,烛影摇红…… 阿云一时间竟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仿佛中了蛊毒一般,一步一步朝着叶英走去,叶英拉过她的手,一寸一寸的,将她拉近身边。 “阿云,我是谁?”叶英问她,眼底清明若雪。 “你是谁……”阿云摇头,“我不知道呢……我害怕错认,害怕自己能再次给予的,只能是伤害……” -------------------------- 他们回到叶家的时候,已经很晚。 叶晶晶据说今天早睡了,给阿云安排了房间,却在叶英隔壁。 叶英温声道了晚安,便自己回了房间,阿云回到自己的房间,洗了澡,换上叶晶晶准备的睡衣,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扭头看着窗外的星星,光着脚踩在地毯上,缓缓行走到落地窗旁,慢慢的蹲了下来。 她想起他的回答。 他说,别怕,一切有我。 他说,不管怎样,我等你便是。 他说,岁月即便匆匆,只要彼此相伴,哪怕只是看着,亦已是上天的恩赐。 阿云忽然站了起来,她在房间中如同幽魂一般到处走着,终是按捺不住,大步走向门外。 她敲了敲叶英的门,没多久,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叶英开了门,一眼看见赤脚站在外面头发披散,只穿了一件长至脚踝的真丝睡衣的阿云,微微皱眉:“不怕生病吗?快进来。” 阿云失魂落魄般走了进去,接过他递来的一杯热水,却没喝,她打量着他的卧室,即便是现代的装饰风格,但物件摆放的习惯,还有衣物悬挂的位置…… 叶英见她不说话,不由担忧:“怎么了?” 阿云放下水杯,慢慢的,走近了他。 叶英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自己,素白微透的睡衣下,隐约可见身形轮廓。 他不禁退了一步,眸光微垂:“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罢。” 阿云却好似没发现他言语里强自按捺的情绪,慢慢的贴近了他:“阿英……你是阿英。” 叶英原本意欲再退的身体被她这一句定在原地,他抬眸望向她,她同样望来的眸子,不再充满迷茫和不确认,而是从未有过的清亮。 “你……你究竟是等了多久,才……”阿云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拥住他的腰身,“对不起……” 叶英怔忪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阿云……”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你终究,还是来到了我身边。”阿云靠在他的胸口,听到那一声声心跳声,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真正的依靠。 “之子于归,言秣其马。”叶英笑了,那笑容映在她的眼底,一时间星辰失色,“阿云,我早知,你我不会止于那一生一世。” 两人相拥相依,莫说时间与空间,便是整个世界都在脑海里逐渐淡化,缩成一个影子。 阿云伸出手,一寸一寸的,轻抚他英挺秀丽的五官,指尖停留在那张绯红的薄唇上,轻轻摩擦。 他听到她的声音像是染了春情,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听觉:“阿英,我好想你,你想我了吗?” 她的目光顺着他的薄唇而下,停留在他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那微微的凸起,略显急促的动了动。 她就微微踮起脚尖,吻上了他如玉的颈项。 叶英眼底似乎涌动着什么,置于她腰际的手不禁越来越紧:“阿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言不由衷的味道,“今日晚了……” 阿云低声笑了起来:“嗯,晚了正好……”小手摸到他的纽扣,解了起来。 叶英捉住她的手,却不敢看她:“明天晶晶她要是……” “我打赌她今天就是故意的,谁会没事睡这么早……”阿云毫不费力的抽出自己的手,继续解着叶英的衣扣,抬眸飞快看了他一眼,“都这样了,你舍得赶我走?” 叶英叹息了一声:“你我尚未成婚……” “我们不是孩子都生了三个了吗?”阿云故作讶异,小手摸进他的衣衫,一脸无辜道,“难道你不认了?” 叶英一时无语。 “在这个时代,有些事情,看的并没有那么重,更何况……良辰美景,我一刻也不愿辜负。”阿云故作轻佻的挑起叶英的下巴,莞尔一笑。 叶英微微闭上眼,猝不及防间,在阿云的惊呼声中拦腰抱起她,温柔的放在床上。 “这些年来,为夫日日夜夜,没有一刻,不曾想着夫人。”他欺身而上,眸光温柔中隐隐带着一丝少有的侵略意味,落在她俏丽的脸庞,玲珑的身姿上。 “嗯?是吗,有多想?” 阿云最后一句话消散在两人的唇舌相交间。 衣衫尽褪,软衾之下,娇喘呼吸声愈重,只是长夜漫漫,纵然抵死缠绵,也消不尽这晚了千年的愁思。 226、现代番外·续前缘(八) 阿云醒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日上三竿,窗帘细缝里照进来的阳光中微尘轻跃,却调皮的不肯掉下来。 她打了个呵欠坐起来,听见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扭头去看,不禁微微一愣,浅灰色长裤,白色圆领上衣,袖口挽至肘部,不过最简单不过的居家休闲服,穿在叶英身上偏给人一种清雅恬淡,萧疏轩举之感,阿云抱着被子看了他好一阵,忽而笑了起来。 叶英只淡淡一笑,不去理会她犯傻,拉开柜子找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她:“上次四弟寄回国的饼干,先吃两片垫着,一会儿吃午饭。” 阿云接过盒子,撕开包装,吃了几片后忽然想到了什么,放在一边,她抬起头,有些诡异的打量着叶英,问:“阿英,你还没跟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推得一手好公式的?” 叶英倒了杯水递给她,闻言脸上的神色也无甚变化,在她旁边坐了,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自你走后,圣上微服亲自到了杭州吊唁……” 阿云抱住他胳膊的手微微紧了紧:“阿英……” 叶英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圣上带来了纯阳宫的青玄真人,他告诉我了一个可以破碎虚空的方法。” 思及那位青玄真人,阿云不禁有些恍惚,她从未见过那样的人,整个人从内到外,像是一团不着边际的云烟,冷到骨子里。那时她病重弥留之际,李朝曾带着青玄真人来过藏剑,他说,自己是另一处世界的修真之人,系统将他困在这里,妄图借由他改变天命,然而青玄真人一心修真,对所谓大唐王朝的命运漠不关心,因而即便是数十年过去,他也只一心修炼,从未插手过凡尘俗事。 “那他为何……要帮助你我二人?”阿云有些疑惑。 叶英缓缓摇头:“他只说,因果之事,自有缘法,青玄真人告诫我说,破碎虚空实是与未来的自己灵魂相融,融合后只能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存在,因而,即便是找到你,也不能主动说破自己的身份。” “灵魂相融……那么,存在什么副作用吗?”阿云忙去看他。 叶英轻轻拍了拍她,示意她安心:“青玄真人说,灵魂排斥往往出现在两人差异性极大的情况下,原先的那个我……虽然并非一生修剑,本质上却是一样,因而并未出现任何排斥。” “没有出现排斥,那也就是你们的一切全部融合了?”阿云有些不可思议,“难怪呢,你第一次上课的时候,原理推导什么的这么溜,临时抱佛脚也不可能到那个程度的,噗嗤……那么阿英,从剑道宗师变成大学教授的感觉如何?” 叶英淡淡一笑,眉梢眼角处是温润如水的柔和:“尚可,如果某人上课的时候能多用点心,就更好了。” 阿云把脸埋在他怀里:“没有啊,我有好好听的,谁叫你进度太快,跟不上……” “三个孩子……你不必忧心,我走之时,阿灼已为人母,青阳在名剑大会上崭露头角,正式接手藏剑山庄,与王家的姑娘成婚,生下二子,夫妻和睦,相敬如宾,至于清檀……少年拜相,虽宦途不免坎坷,几经周折,也算有惊无险。” “……少年拜相?”阿云不禁愕然,她是决计不会想到,自己最担心的孩子居然走上了这么一条道路,一时间又是骄傲,又免不了心疼,叶英说的有惊无险,必然不会真的如此轻描淡写,她甚至能想象背后的刀光剑影,风霜雨雪,李林甫曾经对她说过,高处不胜寒,不知清檀站在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会不会也如此的寂寞? “有得必有失,你不必为清檀感伤,他天性聪敏,又不甘人下,即便不易,也算遵从本心。” 阿云点点头,也没再多想:“你方才说,青阳和徵昕成婚了,倒在意料之中,毕竟他们儿时定下婚约,青梅竹马,感情向来不错,只是清檀和糯糯呢?” “你可还记得,万花谷裴元的外甥女,谷之岚谷姑娘?” “……我记得,谷之岚的父亲……”阿云有些当机了,难不成她家熊孩子不禁当上了宰相,还拐走了万花谷的谷花?怎么觉得这像是开启了什么人生赢家模式? “嗯,这一世,因为李林甫并未如前世那般因与玄宗相争从而锋芒毕露,排除异己,谷云天与之并未有冲突,反而……开罪了清檀的对手,出身清河崔氏的兵部尚书崔景和,崔景和深恨谷云天,买通凌雪阁凶手血洗谷家,谷之岚如前世一般逃过一劫,被裴元带到万花谷,后来清檀遭人暗算,流落万花谷,得蒙谷之岚照顾,两人互生情愫,清檀查出崔景和所做之事,答允为其报仇,崔党覆灭后清檀官至中书令,与谷之岚成婚。” 阿云听得有些回不过神来:“等等……这辈分是不是有点儿乱啊……” “裴元名分上是谷之岚的舅舅,实际上是闻喜裴氏之人,二人并无血缘关系。”叶英失笑。 “那……祁进呢?”阿云纳闷,她倒不在乎谷之岚上辈子西皮是谁这种问题,只是纯好奇。 “祁进同前世一般上了华山,曾经向谷之岚提亲被拒绝,后来……闻说入了心魔。” 阿云瘪瘪嘴:“算了吧,上辈子谷之岚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他,这辈子还敢再提亲,杀了人全家再养成萝莉什么的,不觉得恶心吗?那么,糯糯呢,她嫁给谁了?” 叶英沉默了好一阵,没说话。 阿云不禁奇怪,从他身上起来了一些:“你这么宠她,不至于最后给她找了个难以启齿的夫君吧?” “此事……阿灼心意已定,我见……儿也态度诚恳……” 阿云不禁睁大了眼睛:“阿英……你说什么,再……再说一遍?糯糯嫁给谁了?” 叶英微微垂下眼帘,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阿灼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年纪小小就主意比两个哥哥还大。” 阿云一时无语,李是她的徒弟不错,可这也不代表她能放心的把闺女嫁给他,看上辈子他对那南诏王妃什么态度就知道,她这徒弟天生薄情,压根没把女人当回事。 “毕竟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何况他们自幼的情分不一般,即使日后……阿灼,也非是寻常闺阁女子。”叶英道。 “算了,谁能陪着她一辈子呢,人生的路还是要自己走的。”阿云叹息了一声,环住叶英精瘦的腰,“你能回到我身边,与我而言,已是最大的幸运,至于其他,我也无力再管。” 叶英低头看着她恬静而认真的侧脸,长长的睫毛被阳光投下一片阴影,他微微仰头,眯上了眼,唇边逸出淡淡的笑意。 “嗯。”她听见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平和的幸福感。 -------------------------- 叶晶晶坐在饭桌上,几乎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大哥。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家清冷淡漠到几乎要成仙的大哥居然也会体贴备至的给女朋友夹菜,而眼前这对情侣,明明在一起还不过24个小时,偶然的对视一笑间,却好似相识相爱了好久好久,笑容间的默契和温柔,简直分分钟把她这个大灯泡闪瞎。 叶晶晶一边游魂似的吃着东西,一边有些悲伤的想着,自己刚刚找来的家教,恐怕就要被大哥给挖走了。 偏生她还没地方投诉,谁叫二哥发了话,说无论如何都要促成大哥的心愿呢。 叶晶晶闷闷不乐的看着自家大哥舀了一勺杏仁豆腐喂到阿云姐姐唇边,出言打断了他们无声的秀恩爱:“对了,阿云姐姐,你上周留给我的题目都做好了,你要不要看一看?” 阿云恍然惊觉叶晶晶还在这里,不禁红了脸,正要说什么,只听见叶英清淡的声音响起: “什么题目,拿来我看看?” 叶晶晶像是卡壳了一样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小时候被大哥辅导数学的痛苦记忆一下子变得清晰无比,她嘿嘿干笑了两声,道:“这个……其实我还没有做完,等我做完了再说吧。” 叶英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以后每周一和周三放学,过来梧桐街这边,既然打算努力了,就别半途而废。” 叶晶晶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梧桐街是叶英在学校附近的住所,他这么说的意思就是要给她亲自辅导的意思了。 叶晶晶不敢讨价还价,只好继续低头刨饭装不存在。 下午,叶英在房间里看书,阿云靠在窗边趴着,看着外面的灿然花海,微微眯上眼。 仆人送上新鲜的水果,叶英看某人跟个懒猫一样趴着,不禁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妨小猫忽然炸毛,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伸手抢了个苹果塞嘴里。 叶英清隽的眉梢轻轻动了下,修长的手指扣住被她咬住的那个大苹果,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了,从善如流的拿起小刀,细心的削去苹果皮。 阿云趴在桌子上歪着脑袋凝视他长长的眼睫,笑的像个小傻子。 227、现代番外·续前缘(完) 阿云放弃了出国的打算,在课业上却更加用功了,就好像从前在剑冢学剑一样,不光因为她本身还是有一些逞强的心态,重要的是想到喜欢的那个人,若是自己不够努力,总觉得是错待了什么。 考试周将近,原先那位教大学物理的教授刚交流回来,听说考试还是由他出题给分,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暗自松了口气,只有阿云气定神闲的翻着书,对此既不惊讶也没什么高兴的。 孙雯雯看着她那副淡定的样子总有些不是滋味,她看了一眼讲台上秃顶的中年教授,转过头来对阿云道:“你看,不过是换了个老师而已,似乎全班的女生都没了精神。” 高灵灵接口道:“可不是嘛,唉……这个学期真是跟做梦一样,虽然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学到,但是还是好感激老天给我这么一个机会能近距离接触美男。” 孙雯雯嗤笑一声,意有所指:“什么都没学到的那是你,人家阿云可不这样,对了,前天我才看到阿云你去叶教授的办公室了,是不是早就知道从前的老师要回来,所以这么淡定啊?” 高灵灵道:“呀,你什么时候偷偷去找叶教授了?真是……色胆包天,居然没被轰出来吗?” 阿云微微挑眉,淡淡道:“嗯,去问题了,毕竟要考试了。” 孙雯雯暗笑她当了裱子还立牌坊,若有深意的看了阿云一眼,转开话题:“说起来,我倒是好奇,你们说,什么样的女人能配得上叶教授那样的男人呢?” “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女人?”高灵灵吐了吐舌头,“叶英教授是我们学校所有女生的男神,谁也别想打男神的主意。” “你管的了别人结婚谈恋爱啊,你又不是人家妈?”孙雯雯瞥了她一眼,却看着阿云,“就算他找了个平淡无奇的女人,我们又能怎样呢?” “呜……不行不行,我只要想到男神也会单独对着一个女人微笑,心都要痛死了好吗?”高灵灵一脸夸张的捂着心口。 阿云轻轻扯了扯唇角,双手一翻,将书本反扣在桌子上,微微抬了下巴,那个有些冷淡的笑容看的孙雯雯有些瑟缩。 “有空在这里说这些,不如好好复习才是正经,对吗,国奖同学?”阿云说道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尾音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的眼底闪烁着分明的挑衅意味。 孙雯雯咬了咬牙,脸色一时间变得十分难看。 阿云笑了笑,没再理会她的情绪,继续翻着书看。 高灵灵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期末考试在闷热的天气里进行着,阿云有条不紊的安排着生活和考试,有时空闲下来,会给叶英发短信,畅想着假期要去什么地方玩,至于孙雯雯,管她知道什么,能做出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平淡而又充满希望,考虑到舆论的关系,他们并未公开情侣身份,只是打算着等阿云一毕业就结婚,只是在阿云大二开学的时候,发生了一场几乎震惊全校的闹剧。 新学期的奖学金评定下来,阿云作为全系第一自然拿了国奖,孙雯雯也不知怎的滑落到了十余名之外。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学校论坛里忽然爆出的一张照片惊人。 “物理系男神教授名草有主,对方疑似同系本科大二学生。” 发帖人称多次撞见他们在豪车、酒店等地幽会,隐晦的提出女生平日里并不努力学习最后却拿到奖学金这样的事情,末了感叹一句校园里也没有了公正,女生也不必好好学习,勾引教授就能拿好成绩之类的。 帖子一出来直接被顶上了头条,一下子全校陷入了沸腾情绪,愤青男不免感叹世风日下,女大学生虚荣拜金之类;女生因为心中男神被拖进泥潭,对这勾引男神的不知名女自然恨到骨子里,各种骂其绿茶婊不要脸。 当情绪被煽动的差不多时,楼主继续在下面开八,抽丝剥茧的一点点暴露出故事女主的身份,有好事者甚至各种八出阿云从入学到现在的照片,放在论坛上指指点点。 当全校的男男女女都在声讨着绿茶婊去死的时候,阿云正在叶英家里,和叶晶晶一起修剪着花枝。 阿云见手机振动,放下剪刀接了电话。 “嗯,好,我知道的,没关系……”叶晶晶偷偷看着自家准大嫂的嘴角溢出笑容来,不禁呆了一瞬。 因为学校流言威猛,忧心阿云被那群失控的粉丝手撕的叶帆也给叶晶晶打了个电话,叶晶晶才明白事情的始末,一时间有些担心。 “阿云姐姐,你……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不是还有你哥哥吗?”阿云低头笑了,继续拿起剪刀修剪花枝。 叶英怎么和校方交涉阿云不知道,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被压了下来,论坛上所有相关帖子都被删除,阿云干脆也不再回宿舍,每天都由叶英开车送去学校,众人见他们如此无所顾忌的出双入对,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源昌从次子这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着人去查,不消多久,便挖出孙雯雯这个人来,叶源昌懒得理会这种小人物,也没时间过问,下面的人自然知道如何对待。 孙雯雯的男友黄志奇是个拆二代,平时不务正业喜欢赌钱,这样的人收拾起来自然最容易不过,一个不小心,黄志奇就赌大了,不仅输光了所有的家当,还背上了沉重的债务。那群人本来就是道上混的,平日里作奸犯科惯了,只说听闻黄志奇的女友在a大读书,威胁他将女友约出来,债务就可以一笔勾销。黄志奇本来就没什么担当,听到这话几乎犹豫也不曾,打了电话让孙雯雯来,孙雯雯不疑有他,自然前来赴约。那些人本来就不怀好意,只随便几句荤话,还没怎么动手动脚就将一直只知道乖乖上学从未接触过人性阴暗面的孙雯雯吓的两腿发软,眼泪汪汪,几欲精神崩溃,几人见教训给的差不多了,也不想惹什么官司,警告了孙雯雯一番后离开了。 孙雯雯至此以后变得精神敏感脆弱,疑神疑鬼,完全无心学习,然而她又素来心高气傲,这么一恶性循环更糟,大二还没上完就因为精神衰弱暂时休学回家治疗。 高灵灵虽然一开始生气阿云居然什么都不告诉她,但亲眼见证了网上那些对阿云的谩骂也开始后怕,对好友的担心终于胜过了不满,有次上课主动跑到阿云身边坐下。 阿云有些诧异的转过头去,毕竟只从论坛事件后,就再也没有人坐在她身边了。 “灵灵……” “嗯,好久不见了。”高灵灵忽然有些拘谨,眼前的阿云,还是从前那个,却好似不再是从前那个阿云了。在那些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里,她看上去越来越温柔,也越来越强大。 “那件事情,抱歉,一直瞒着你,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阿云也不知该如何与高灵灵解释,只有先放缓了语调,尽量好声好气的说话。 “……好吧,算了,反正木已成舟了,能怎么样啊。”高灵灵抓抓头发,大概不习惯她这样和自己说话,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看着阿云猥琐一笑,“其实想想觉得还挺骄傲的,你行啊小云子,平时不声不响的,一出手就拿下了男神。” 阿云看着这样的高灵灵有些无语。 高灵灵压低声音,凑近她道:“老实交代,你们两个……进行到了哪一步了?” 阿云干咳了一声,推开她笑的十分不忍直视的大脸:“老师来了,还是听课吧。” 高灵灵撇撇嘴:“小样,早晚得知道。”她看了这个自打上大学以来就一直和自己厮混在一起的好姬友一眼,心中没由来的有些伤感。 即便她们都不再介意,阿云恐怕也不想再回宿舍住了吧? 孙雯雯污蔑阿云靠着关系拿到奖学金,其实她们宿舍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孙雯雯自己,都不可能看不到阿云在学业上的努力,她们或许只是因为嫉妒,所以不愿意承认罢了。 高灵灵低头,翻开了自己几乎崭新的课本。 既然大家都那么努力了,或许她也不该继续沉迷游戏了吧。 ----------------------------------- 三年的时光,不过一眨眼过去。叶英挑了个合适的时间带着阿云见了叶源昌,对方并未如叶孟秋一般对阿云多加挑剔,只是作为长辈叮嘱了二人一番,将叶英亡母留下的一串手链赠给了阿云,说希望二人能想扶相持,白头偕老。 阿云那边,期初李先生是不怎么看好他们的,理由也简单,门不当户不对不说,两人的感情萌芽于师生恋,作为知识分子,李先生始终觉得这样不好。然而阿云妈妈周女士态度却截然相反,她一开始让阿云去给叶晶晶做家教,不过想通过叶晶晶这么一个大小姐让自己女儿认识更多更有钱的人,希望以后嫁的好一些,却不想女儿和这样优质的男人能走到一起,心中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反对。 父母之间意见不统一,阿云也很是头疼,尤其父亲,看似温和实则固执,只是后来,叶英和李先生单独聊了将近两个小时候,李先生固执的想法总算改变了。 毕业后不到一个月,阿云发现自己似乎……怀孕了。 于是在各种人或高兴或不高兴中,阿云终于披上了婚纱,和身边这个携手走过了两个朝代的男人,一同步入了教堂。 九个月后,阿云生下一个男孩,取名作叶白藏,适逢叶源昌过寿,长孙诞下,老爷子自然高兴的合不拢嘴,直接将自己在杭州西湖边上的一处房产划给孙子做礼物。 叶英和阿云一边逗着只会吐泡泡的儿子,一边商量着三个月后去西湖边上看看。 “我记得那时在断桥,你还只有这么点儿高。”叶英勾唇,莞尔。 阿云抱着儿子,白了他一眼:“我现在正后悔呢,没早看出叶大庄主是个恋童癖,喜欢玩养成。” “嗯,后悔也来不及了,上辈子,这辈子,还有下辈子……记得某人说过,永生挚爱。”叶英闻言只是继续勾唇微笑,修长的手指慢慢扣住眼前女子的手,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水波潋滟似的温柔。 “嗯,不后悔……再过多少个轮回,也不会后悔。”阿云回握住他的手,唇边绽开灿然笑容,好似天泽楼外盛放的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