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鹤语》 第1章 《听鹤语》作者:不老松【完结】 简介: 深沉菠萝头攻x钓系大狐狸受~双向暗恋,高甜互宠:d 红鹤阁主江月明,亲眼目睹门派覆灭却无能为力。 师兄带着法器厌朱镜不知所踪,他还落下个严重眼疾。 眼疾复发浑身冰凉时,为查真相,一头栽下山路—— 可接住他的不是冰冷地面,而是个温暖怀抱。 美人揶揄的笑在耳边响起。 江月明却只看到那双熟悉的淡灰色眸子。 - 这个美人,我曾见过的。 ** 美人余望为得厌朱镜,对江月明百般撩拨呵护,却不料自己真的动了情。 江月明双眼如火烧身上却冷到不行时。 余望把他紧紧揽在怀里,将冰凉的手覆在他眼睛上。 江月明陷入幻术要出手伤害自己时。 余望挡在他面前,硬生生接着他每一掌。 一向拒人千里之外的江月明,不知不觉也动了心。 ** 余望怕黑,江月明会在黑暗中默默挪到他身旁。 余望挑食,江月明比他自己记的还清楚。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余望这般好。 原本是来钓人的,没想到却把自己搭进去了~ 余望:“月明,害怕吗?” 江月明:“有你在,不会再害怕了。” 余望:“有我在,你可以害怕。” ** 厌朱镜背后的真相远比想象复杂。 想要守护的东西不一定就是真的。 想要救的人可能只是陌生人。 这个世界充满虚假,好在还有彼此是真的。 余望:“我这笛子,叫听鹤,你的呢?” 江月明:“鹤语。”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1v1,he,万水千山总相逢。 内容标签: 江湖古代幻想 正剧 美强惨 救赎 主角视角江月明互动余望配角楚君怀 一句话简介:这个美人,我曾见过的。 立意:关关难过关关过! 第01章 玉笛 八月十五。 秋意浓,夜微凉。 红鹤阁山门前,江月明身着一席淡金外袍,袖摆上用暗线绣着几团鹤纹。 浓眉下那对眼睛,虽被半透明的金色绸带遮着,却依旧能感受到无尽深沉。 他用力按了几下眉心,终于能大概看清手中的玉笛。 透明的冰种翡翠,隐约折射着青鸾鸟的图案。 手中不自觉用上七八分力,纤细的笛身似乎承受着千钧重压,随时会在他的掌心崩裂。 这些年,只要是关于师兄的线索,无论真假,江月明都会紧紧抓住。 夜色浓重,原本就看不太清的路更显得影影绰绰。 只听旁边林中似有响动! 江月明眉尖微蹙,顺手拾起肩头的落叶,两指夹住向树林击出。 只见那薄薄的落叶竟变成锋利的鸟爪形。 黑影从林中跃起,也是用两指,稳稳接住落叶:“江阁主的见面礼?” 江月明眯起眼睛,却只能看出个黑衣少年的轮廓。 竹山重岩叠嶂,已临近子时,这人孤身在这里,江月明不禁心中生疑。 黑衣少年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怎么?竹山难道全归红鹤阁管?江阁主能在这,别人就不行?” 随即旋身落在江月明面前,欲将掌心的落叶递还给他。 江月明根本看不清楚,以为是什么暗器,出手如电,牢牢抓住黑衣少年的腕骨。 黑衣少年怔了怔,手腕猛地一翻,另一只手直击江月明手肘。 还没等碰到,只见江月明忽然趔趄了一下,身子向前倾来。 黑衣少年连忙卸下手中力道,将人稳稳接住。 “我只是想把落叶物归原主,江阁主不必如此紧张。” 温热的指尖触碰到自己冰凉的手腕,江月明心头涌上一股奇怪的酥麻感。 他轻轻挣开少年的手:“多谢。” 刚刚动用了内力,江月明此时只觉得双眼剧痛无比,头也有些发晕。 见黑衣少年又想伸手扶他,江月明连忙侧了侧身子,避开了。 那停在半空的手顿了顿,还是虚扶住他,揶揄笑道:“江阁主这是碰不得?不舒服?要不先送你回去?” 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江月明只想赶快找个地方躺好熬过这阵,尽量保持有礼地说了句“不劳烦了”,转身便往回走。 黑衣少年也不再多问,只在后面悄悄跟着,看着人踏进红鹤阁门槛,才转身离去。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江月明身上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 翌日清晨,红鹤阁便来了位客人。 江月明强行打通几处要穴,暂时可以正常视物,摘掉了那遮着眼睛的金色绸带。 明明柔和的面部轮廓,却因那对漆黑如墨的眸子,平添了三分疏离。 他礼貌地对着来人拱手施礼:“红鹤阁,江月明。” 面前的黑衣少年眼睛一弯:“昨晚见过了。” 江月明又仔细打量了一遍眼前人。 二十岁上下,黑色劲装衬得身姿挺拔,面容俊美,一双饱含深情的桃花眼,瞳孔是淡灰色的,腰间配着把古朴的暗红长刀。 江月明心中恍然:“昨夜,不周之处还请见谅,还不知阁下是?” 第2章 黑衣少年笑着回应道:“无相山庄总令使,余望。” 听到这个名字,江月明神情微动,竟也姓余吗…不过马上便恢复了严肃:“无相山庄总令使亲自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余望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说道:“庄主这次命我来,是想和红鹤阁联手打开厌朱镜。” 红鹤阁是江湖第一交易所。 武器法宝,名贵药材,只要能拿出合适的东西换,什么生意都能谈。 可这厌朱镜,红鹤阁也不知道下落。 传闻那厌朱镜里封印着上古凶兽,若是能打开封印,便能实现任何心中所想。 “谁都知道我这红鹤阁是做交易的地方,若是联手,你们能给我什么?” 余望狡黠一笑:“江阁主果然爽快,那楚掌门的玉笛,昨日可收到了?” 江月明原本的门派也在竹山深处,园林错落有致,砖瓦青白相间,四周青竹环绕,因此得名“幽篁里”,他的师兄楚君怀是幽篁里第二代掌门。 十年前,师兄带着厌朱镜不知所踪… 幽篁里最善用笛,昨日那支玉笛,正是师兄的。 余望昨日差人送来,本是想请江月明下山详聊,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便直接上了山,准备亲自来红鹤阁拜访,却不料半路相遇… 见江月明身体不适,他也不便多言,就想着今日再来了。 “玉笛是在山下捡的,那附近有幽篁里结界,我不敢妄动,我带江阁主过去,你帮我打开结界,你也能得到更多楚掌门的线索,这生意,江阁主觉得值不值得做?” 江月明没有多想便点头同意了,只要是关于师兄的线索,他自是不会舍弃分毫。 出了红鹤阁,余望在地上轻轻一踏,借力跃起,化身一缕黑影,须臾间就不见了。 素闻无相山庄的总令使是个年轻少年,主修刀法,做事狠绝,却没想到身法竟也如此高明。 看着那黑影,江月明脚尖轻轻一踮,竟连影子都看不真切,只觉得有一阵风拂过,带起一股尘烟,人就消失了。 幽篁里的“万里风烟步”,不愧是天下第一身法。 不多时,二人便到了山脚。 那破园子杂草丛生,牌楼上的字迹早已无法辨认,阴沉的天酝酿着将落未落的雨,让这地方看起来更没有生气。 江月明拨开两侧窜到胸口的杂草往深处走,东拐西拐半天,终于感应到了熟悉的结界。 他将内力汇聚指尖向前轻轻一点,结界的样貌便完整展现出来。 看起来像是由一块块墨绿色屏风组成的迷宫,上面绘着千万只青鸾鸟的图案。 “青鸾幽屏。” 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走到附近也会迷路,但里面的人能看清外面,可随意进出。 这是师兄研究十几年的成果,只凭蛮力打开极其危险,这余望倒是聪明。 “青鸾见其类而后鸣,需悬镜以映之。” 江月明拿出一片翠绿色琉璃,缓缓注入内力。 眼中精光一闪,夹住琉璃向屏障掷去。 只见那琉璃片绕着结界缓慢移动起来,依次映照着每只青鸾图案,照到某个图案时,那青鸾突然发出声清脆的鸣叫。 旁边的草丛中似乎有细微的响动。 江月明循声而望,几簇杂草随风晃动着,不过并未见人影。 他收回视线继续移动琉璃片,找出了所有会发出鸣叫声的青鸾图案。 细听这叫声有所不同,按照某种顺序依次轻触,竟连成了一曲悦耳小调。 紧接着,那些图案依次亮起,形成了一条通路。 顺着走到尽头,前方便露出个屋檐,屋顶绿瓦已褪色大半,中间的匾额倒是清晰——神鸮祠。 竟然是鸮鸟吗? 几百年前,人们曾把鸮鸟视为神鸟,兴建祠庙供奉。 不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鸮鸟慢慢变成人们口中的不祥之兆,祠庙毁的毁烧的烧,没想到家门口还藏着一个。 余望伸了个懒腰:“没想到这里竟然是供奉猫头鹰的啊…” 走近才发现,这祠堂修得十分精巧,木结构,五开间,四周有围廊,六根廊柱左右对称。 廊柱底座也都是姿态各异的木雕鸮鸟,栩栩如生,仿佛多看两眼就会飞起来。 推开祠堂大门,陈年旧木的味道迎面扑来。 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体型巨大的木雕鸮鸟,端庄严肃,斜挎长枪。 江月明身高七尺,却只和鸟腿一般高… 供桌上摆着两盘新鲜野果,香炉里的灰也快满了,看起来应是经常有人祭拜。 祠堂外闷雷此起彼伏,没多久雨点便杂乱地拍打起屋顶。 江月明转头看向墙壁,细看才发现,上面竟有好多壁画。 画风稚嫩潦草,有些地方反复修改已经描成一团色块,看得出来作画之人水平有限。 不过这人一定十分虔诚,画中人物繁多,却没有任何两个看起来类似的。 这些画几乎覆盖了祠堂的每面墙,从左到右,像是在讲什么故事。 最开始,一只白首赤足形态似猿的巨兽立于人群中,地上成片的红色颜料触目惊心。 紧接着是在山里,五个人分别着青赤黄白黑颜色的衣衫,正布下阵法与那巨兽对峙。 下面一幅巨兽已不见,五人手中都拿着一块和衣服同色的石头。 第3章 转到右侧墙壁,有一白衫女子倒在地上。 接下来画的是几座祠堂,供奉着形态各异的鸮鸟,有人在上香,有人在虔诚跪拜。 最后一幅画风突变,一个衣着华丽的人坐在高位,面前跪着黑压压的人,鸮鸟雕像碎落满地。 旁边还空出了个位置,有些零散线条。 江月明边思索画的含义,边往外走,想与木雕鸮鸟拉开些距离,再仔细看看。 走到门口竟发觉,这鸮鸟从正面看是开心的模样,侧面却面露忧伤… 正准备绕到后面再看看,刚一转弯,却突然在微弱烛光中直直对上一双眼睛! 那眼神凌厉冰冷,江月明向后退开两步,看清那眼睛的主人是个身形纤弱的姑娘。 未及开口,那姑娘便猛地拔出短刃,径直向他刺了过来! 江月明从腰间抽出支墨绿色竹笛,手腕一翻,笛身旋转而上,抵住落在面前的刀刃,轻轻向上一抬,便连人带刀推开了。 幽篁里的“笛风”,类似剑法,却多了几分柔和,致命的柔和。 见江月明功夫不俗,那姑娘也没再硬攻,直接从袖中掏出暗器,“嗖嗖嗖”连射三发。 江月明身形一侧,那几枚暗器朝着身后的门框直直扎了过去。 弯月镖? 江月明有一丝分神,师兄也有套这样的镖。 未及细想,那三枚暗器竟凭空转了个弯,朝他的面门飞了回来! 暗红色刀光闪过,弯月镖应声而落,只听身侧传来个轻飘飘的声音:“想什么呢?伤着没?” 第02章 祠堂 其实不用他出手,江月明也能避开,只是一时分神速度慢些罢了,但他还是礼貌地和余望道了谢。 那姑娘见来者不善,也不敢再贸然出手。 江月明抓住机会,连忙问道:“姑娘可认得楚君怀?在下江月明,楚君怀的师弟。” 姑娘身形微顿,缓缓松开握紧短刃的手,整个身体竟直接塌了下去,变成团皱巴巴的皮囊。 皮囊中飞出道金色影子,落在木雕鸮鸟背后的长枪上。 “不是什么姑娘,我只是个器灵,留在这世上太久了…” 《山海经》记载: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百年前,凶兽朱厌为祸天下。 赤霞宗宗主为封印朱厌,研创出“五灵归元阵”,凑齐木火土金水五行命格之人,便能开启阵法。 土为中心阵眼,需要修为极强之人稳定阵法,持续提供力量。 木、火、金、水对应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需要修习疗愈、攻击、防御和幻术的四人。 他广发招募令,天下能人异士很多,不乏心系苍生的名门正派,没过多久,便凑齐四人。 唯独差一个金命,主修防御,还不怕死的人。 这祠堂供奉的神鸮,当时刚刚化形成人,修习的又恰好是防御之术。 她去赤霞宗主动请缨,说按照自己成人的时辰算,就是金命。 这器灵本是神鸮座下的喜鹊,无处可去时,神鸮收留了她。 她趁神鸮不注意,跳进炼枪的熔炉化身器灵,不为苍生,只为报答神鸮给了她归处。 后来的事就是墙壁上那些了,朱厌被封印进厌朱镜,神鸮牺牲了。 一开始神鸮被奉为战神,可当时那城主觉得百姓崇拜一只鸮鸟远超自己,便下令砸毁所有神鸮祠。 器灵长叹口气:“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祠堂陷入一片寂静,木雕鸮鸟的侧脸似乎更多了层忧伤。 江月明看了看墙上空出的那个位置,拿起墙角的画笔颜料。 一炷香的功夫,最后一面墙上便出现了一片森林。 背着金色长枪的鸮鸟,低头与身旁笑容明朗的少女对视,欲言欲语。 炫目的光瞬间照亮整个祠堂,只见一只白玉匣子缓缓落下,江月明抬手接住了。 “封印朱厌产生了五块灵珀,能与厌朱镜互相感应,十年前我因神鸮的这块金灵珀被追杀,幸得楚掌门相助,他说,若是某天你找到这里,可以…交给你…” 器灵的声音慢慢消散在空气中,祠堂中的光也暗淡下来。 江月明打开玉匣,里面是块椭圆形的石头,周身浮着层月白色的光。 战乱中人人向往平静,一旦归于宁静,人们又会为了欲望陷入无尽纷争,这是何苦? “这神鸮明明可以躲到山里过日子,却为些不相干的人送命,值得吗?” 身旁站了许久的余望,忽然低低说了句话。 听起来像是在提问,可问话的人却始终看着地面,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江月明望向那巨大的木雕鸮鸟:“有些事不论结局,但求问心无悔。” 余望侧过头,仔细打量着江月明。 当真能不论结局吗? 江月明也看向余望,不禁地被那双淡灰色的眸子吸引:“无相山庄看来也并非都要以假面示人?” 素闻无相山庄的人,在外面都是要戴面具的,面具形制根据职位划分。 庄主是唯一能戴金箔面具的人,使者戴银面具,再往下的弟子都是铜面具。 余望眉尖微拧,满脸写着“你这问题有点傻”,但还是答道:“不想暴露身份时,自然不戴。” 第4章 江月明不再多言,感觉自己确实问了个蠢问题,转身继续看向墙面的壁画。 五人手中都有块石头,看来就是灵珀了。 不过再细看,画上有个矮胖男子,手里似乎比大家多了个东西。 见江月明一直盯着那幅画,余望端起蜡烛走了过来:“这人手里的东西有点像…镜子?” 难道这就是厌朱镜? 在江月明的印象里,师兄失踪前,厌朱镜一直在幽篁里,莫非是这画上的人交给幽篁里的? 借着烛光仔细看这矮胖男子的穿着打扮,背上似乎是只凰鸟刺绣,有些眼熟。 回忆片刻,江月明终于想起,洛中顾氏崇拜凰鸟,这应是他们家的图案。 “这男子应当是洛中顾家的人。” 话音刚落,江月明双眼猛地传来一阵剧痛。 早上强行冲开穴位,刚刚又用眼过度,这次疼得比以往还要严重几分。 眼前红色,蓝色,紫色三种火焰,缠绕在一起,扭曲着,旋转着。 从眼睛蔓延到耳朵深处,整颗头都像要炸开一样。 他不自觉地弓起腰,扶着墙面,手掌彷佛要嵌进墙里。 余望上前扶住他:“你这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这眼疾,已经跟着江月明十年了... 十年前,江月明突破了门派秘术最高境界,准备出关回到幽篁里。 可刚到附近,就看到那天空好似被撕开道裂口,三色火焰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操控火焰的那些人身披黑色斗篷,甚至都顶着相同的脸。 幽篁里被滚烫的屏障包裹着,江月明被一股力量困在外面,根本进不去。 火焰疯狂吞噬着他的瞳孔,他就这样亲眼目睹幽篁里变成废墟,却无能为力。 “轰”的一声巨响,他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师兄下落不明,幸存的弟子醒来后谁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 后来江月明解散了幽篁里,在废墟上盖起了红鹤阁,借做生意的名义接触各个门派,追查真相。 打那之后,江月明的眼睛就开始出现看不清的情况。 寻医问药都没发现问题,只说发作时尽量不要动用内力,不要见强光。 以前几个月才会发作一次,一般两三天也就好了。 不过最近却愈发频繁,偶尔还会剧痛。 也许有一天就真的再也看不见了吧… 见江月明实在站不稳,余望扶着他靠墙坐下。 这人问什么都不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他… 眼睛像被塞了两团炭火,身上却阵阵发冷。 江月明一声不吭,只是眉头微微蹙起,双手环着肩,狠狠往墙壁上靠。 冷汗很快浸湿了衣袍,痛苦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冰凉的墙壁加剧了钻心的寒冷,整个人抖得厉害。 萧瑟的秋风吹进祠堂,余望挥袖合上祠堂大门,紧接着轻轻扶起江月明,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直接把人揽进了怀里。 “冒犯了。” 厌朱镜的事才刚有点眉目,余望可不希望江月明这时候出什么意外。 怀里的人越抖越厉害,不过任凭余望怎么问,都不说半个字。 最开始还有力气想挣开余望的手,后来身子便慢慢软了下来,贴着余望,不再挣扎了。 余望又叹了口气,这人怎么嘴这么硬,哪里不舒服就说出来,很难吗? 想着,他又紧了紧手臂,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似乎睡着了。 平稳的呼吸刺得余望颈窝阵阵发痒,他拍了拍江月明的脸颊。 “喂,醒醒,可别折在这,我还指望你帮我开厌朱镜呢。” 江月明缓缓睁开眼,眼中的灼烧感已经褪去,周遭的景物也清晰了很多。 “醒了?”余望低头看向江月明。 抬头正对上那双浅灰色的眸子,江月明瞳孔骤然放大,猛地向后挪去。 余望无奈地看着他:“并非有意占江阁主便宜,只是看你刚才好像很冷,一直在发抖。” 江月明迅速冷静下来,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淡声说道:“多谢。” 想起昨晚遇见时江月明时,也是这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余望微微挑眉:“你除了会说多谢,还会说点其他的不?” 江月明:“?” 停顿半天,他找到了个新话题:“余令使,我们的交易就算结束了吧。” 余望:“...” 这话说的,还倒不如不说了。 带江月明来神鸮祠,余望什么都没拿到,反倒是江月明平白无故得了块金灵珀。 如果到这就结束了,那岂不是亏大了? 余望眯起眼睛:“江阁主这是要卸磨杀驴?我给你这么重要的线索,你就这么回报我?” 江月明依旧保持礼貌地回应道:“那还请余令使详细说说,想要我如何回报?” 余望把玩着手中那把暗红色的长刀,对着江月明勾勾唇角。 “一起去洛中城,去顾家。” 第03章 尾随 江月明对厌朱镜没什么兴趣,他只是想找到师兄,他也不想和这位余令使扯上太多关系。 他起身整理好衣衫,对着墙壁掷出片琉璃,将壁画保护起来,又走到神鸮面前深深一拜,随后对余望说:“日后有机会江某定会报答,但一起去洛中确实不方便。” 第5章 余望也不再多说,他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可是对他来说,不过是光明正大同行,还是悄悄跟在后面的区别。 洛中城距离竹山不到半日,以江月明的本事,早就发现了后面有尾巴。 而且,还不止一个。 临近傍晚,夕阳的余晖如金纱般洒落满地。 在进城前的一片荒野,江月明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一个尾巴加快了速度。 从进神鸮祠就开始跟着,也该出来见见了吧。 “出来。” 江月明沉声道,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慢慢暗下的暮色。 余望慢吞吞地从一棵枯树上探出头:“不愧是红鹤阁主,我这么高明的身法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江月明头也没抬地说道:“没说你…” “你”字刚落,江月明耳尖微动,捕捉到一个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来人似乎是个道士,看着只迈出两三步,身形却已到了江月明面前,抬手便出掌! 掌法看似轻盈若无物,身在其中却能感受到内力犹如惊涛骇浪。 江月明衣袂飞扬,人却岿然不动,只待那手掌快到胸前,眼中精光一闪,抽出竹笛在对方掌心轻轻一点,那手掌竟停在了半空! 道士面色由惊转疑,足足退出五六步才稳住身形。 净尘谷的人? 这种与世隔绝的门派,莫非也在觊觎厌朱镜? 道士发起新一轮攻势,柔若无骨的拂尘好似千万钢针。 江月明抓住时机将竹笛置于唇边。 幽篁里的独门秘法——“入归鸟”,笛音可操控百鸟。 余望跳下树来准备帮忙,可听到江月明的笛声,耳畔却忽然一阵嗡鸣。 这声音有些熟悉,却根本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就好像有人在把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硬往里塞… 一阵眩晕,余望用长刀撑着身体,半跪在地上。 江月明见状,侧身挡在余望身前:“怎么了?” 未及多说,道士又掸起拂尘扑了过来。 江月明一边用竹笛抵挡,一边把道士引到远离余望的空地。 再次吹响竹笛,短短一句调子,周遭狂风大作。 伴随着几声高亢鹰鸣,天空似蒙上黑影,一只巨鹰破云而下。 “入归鸟”的杀招——“苍鹰掠影”! 拂尘被鹰爪猛力撕扯,道士身如鬼魅,巧妙借力向巨鹰身后跃去。 旋起拂尘,数百道错综复杂的银丝向巨鹰包裹而来。 巨鹰羽翼一挥,劲风直接将那银丝卷起,伴随着笛声变化,狠狠抓着道士的外袍,将其拖入风中。 道士斩断袍摆,又运起那来时的身法,身形渐渐模糊,向着刚刚相遇的地方闪回。 不好!他要对余望动手! 曲调一转,苍鹰带着江月明跟上道士,却还是晚了一步,拂尘已经卷起了余望。 道士高高站在树枝上,终于开口:“灵珀给我,我不伤他。” 犹豫片刻,江月明从袖中拿出玉匣,直接抛了过去。 道士抬手接住,拿出灵珀反复看了几遍,一甩拂尘,将余望抛向半空。 江月明旋身接住余望,缓缓落在地上:“余令使?余令使?余望?” 余望眉头皱成一团,并没有任何反应。 江月明把手搭上他的手腕准备探探脉象,余望却猛地抽出手。 又尝试叫了他几声,依旧没反应,看来只是出于本能的防卫反应罢了。 看着余望的侧脸,江月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小男孩的模样。 阿余小时候就很好看,尤其是那双淡灰色的眸子。 如果当年不是自己一时疏忽,也许还能有机会看着他长大。 没长歪的话,大概现在也是余望这般模样吧。 江月明自嘲似地苦笑着摇摇头。 这世间事,哪有那么多如果啊… 随即小心翼翼地一只手从余望腋下穿过,另一只手轻轻抄起膝弯,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 一只仙鹤静栖石上,温柔地注视着余望。 忽然,仙鹤被黑暗吞没,随之而来的是令人作呕的汤药,狠狠抽在身上的皮鞭和沾满鲜血的刀… 太阳穴剧烈跳动着,余望猛地睁开眼,撑着半坐起来:“这是哪…” “洛中城客栈。” 余望转头看到床边的江月明,迷茫地问道:“你…为什么带我回来?” 江月明刚刚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十年来,他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除了自家弟子外,更不会和其他人走得太近。 可这个余望偏偏那么像阿余…让他不自觉地想接近。 尤其是在神鸮祠,他睁眼对上那对浅灰眸子时,心中涌起的异样感觉,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虽然他不想和无相山庄扯上太多关系,但他也做不到把余望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岭。 况且,身为红鹤阁主,又怎有看人遇险却袖手旁观的道理呢? 这么想,江月明果然心里舒服多了。 他递了杯温水过来,妥帖回答道:“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余望顺着江月明的手猛灌两口,呼吸逐渐平稳:“对了,你刚才好像和一个道士交了手?” “来抢灵珀的,给他了,你想要的话可以去找找他。”江月明淡淡说道。 第6章 刚拿到灵珀就被人盯上,江月明还不确定问题出在哪里。 但再找下去肯定还会遇到更多危险,幽篁里这些事和余望没关系,他不想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余望“腾”地坐了起来:“给他了?” “不给,你现在可能已经没命了。” 余望眯起双眼打量着他,虽然这人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余望觉得他此刻一定在说谎。 堂堂红鹤阁主为了个刚认识两天的人,放弃了可能会找到师兄的线索,余望断然是不信的。 “江阁主,你该不会觉得我是个傻子吧?就算你对厌朱镜没兴趣,但顺着灵珀肯定能找到更多关于你师兄的线索,你难道连这也不在乎?” 停顿片刻,余望扬起嘴角,像个大尾巴狐狸一样笑了。 “还是说,在江阁主心里,我更重要?” “你为救我,把这等好东西交出去,又把我带回客栈,哦对了,江阁主是怎么带我回来的?我怎么隐约感觉有人抱着我?咱们刚认识两天,是不是发展的有点太快了?” 江月明转过身来,他原本是想随意敷衍几句就走人的,可架不住眼前这人总喜欢刨根问底。 他本来也不是个擅长扯谎的人,也懒得再继续编下去了。 “余令使说的没错,给那道士的是我随身携带的一块香石,他又没见过真的灵珀,自然看不出真假。” 一阵气血翻涌,余望的头又像针扎一样疼起来,他抬手抵住太阳穴:“你...” 江月明见状上前扶着他靠向床头:“你体内…有种奇怪的毒,你应该知道吧?” 余望犹豫了片刻,并没有隐瞒:“嗯,是忘川,小时候被仇家种下的。” 说着,余望从衣襟里拿出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褐色的药丸吞了下去。 忘川毒虽难根除,但可以靠服药抑制发作,每三个月服一次便可。 如果没有按时服药,就会出现头疼的情况,这次不知为何提前发作了,以前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江月明静静地看着余望:“余令使从小就在无相山庄吗?” 余望眨眨眼睛:“是啊,记事开始就在了,怎么?江阁主开始好奇我的事了?” 这人果然一旦清醒过来,正经超不过一刻钟。 这忘川毒,江月明也有耳闻,虽能靠服药抑制,但这药方并不算常见。 如果没能按时服药,这毒便会慢慢侵蚀神经,损人心智,最后甚至会变成疯子。 若是想用这种毒来控制某人为己所用,倒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手段。 可听余望的意思,他被种下这毒时应该还是个孩子,不知什么仇家会对一个孩子下如此狠手… 不过别人不想说的,江月明从不会多问。 “是江某失言了,不该过问余令使的私事,余令使好生休息吧。”说罢,江月明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哎,等等,你就没什么其他的想问我吗?” 找了师兄十年,旧线索刚断,新线索就出现了,而且还送到家门口,真的只是巧合吗? 余望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背后的那位庄主又在打什么算盘? 江月明自然是想知道的,可他也知道,这些问题就算现在问出来,余望必定也不会说真话。 “我问了,余令使就会告诉我吗?” “灵珀确实对我很重要,多谢余令使帮我,但我今天救下你,把你全须全尾带回来,也算是报答了,日后有缘再见吧。” 看着江月明的背影,余望那双淡灰色眸子中折射出异样的光,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顺着床头滑进被子,余望喃喃自语道:“有缘,当然有缘了。” 第04章 顾宅 更夫王五路过顾家老宅时,瞥见大门敞开条缝。 咦?这宅子荒废这么久,门怎么忽然开了? 凉风袭来,王五不禁打了个寒颤,紧接着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老宅门口突然出现一排人,穿着十几年前样式的衣服… 王五以为自己眼花了,赶紧用力揉了揉… 再睁眼却发现,那些人还在那里。 面无表情,排着队往宅子里走,就好似凭空出现在门口的… “喂…你们是什么人?” 王五试探着叫了一声。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甚至都没人转头看他。 做了这么久更夫,王五遇到的怪事不少,但每次都是有人作祟,他可从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鬼神。 眼看着那些人都进去了,王五实在压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准备跟上去看看。 他小心翼翼迈过门槛,石板路的咯吱声仿佛在抗议他的擅入。 尾随着那些人来到了后院假山附近。 假山上爬满蔓藤,宛如一条条诡异的触手。 心跳急剧加速,王五有点后悔刚刚的莽撞,准备偷偷折返回去。 这时,突然有什么东西搭上了王五的肩膀… 他惊恐地转过头,却看到张惨白的面孔…双眼空洞无神,嘴里发着“呜呜”怪声。 王五吓得瘫倒在地,喉咙却如同被堵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呼救的声音。 其他的怪人也缓缓转过身来。 那些面容在月光下渐渐清晰,惨白如纸,毫无生气。 他们围成圈俯视着地上连滚带爬的王五。 一阵阴风吹过,王五终于能发出声音了。 第7章 只听几声惨叫划破夜空,瞬间又被无边的黑夜湮没… - 入夜时分,洛中城街头依旧喧嚣。 客栈酒楼的灯笼一盏盏挂起,酒菜香气在街上横冲直撞。 江月明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他随便进了家酒楼,要了几个简单小菜,边喝酒边等着上菜。 酒楼嘈杂,但周围闲聊声还是清晰传进了他耳中。 习武之人,五感自然比常人灵敏。 “听说了没,昨夜顾家老宅又出那档子事了!”声音粗犷的中年男人尽量压着嗓门说道。 “啊?没听说啊,什么事?” 中年男人的同伴连忙应和:“这你都不知道?刚来洛中吧?我跟你说,晚上千万别去顾家老宅那边,邪门得很!经常莫名其妙出现很多怪人,排着队往院子里走,但从没见人出来过!” 中年男人继续低声说:“据说昨晚有个更夫跟了进去,今早连滚带爬出来,逢人就说见了鬼!” 讨论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想炫耀自己得来的消息,却又小心翼翼,好似声音大了就会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江月明边吃着菜,边听得津津有味,这几日在洛中,他已经打探到了不少线索。 等到夜色完全暗下来,他便起身离开了酒楼。 是夜,万籁俱寂。 往顾家老宅去的路上更是偏僻,一路都不见什么人。 老宅院墙不高,江月明轻轻一跃,便翻了进去。 曾经的繁华宅院,如今门窗残破,草木蔓生。 正挨个屋子查看,却听到远处似乎有打斗声。 循声来到偏院,果然见到两个人影正在交手,一黑一白。 虽看不清样貌,但却看清一人手握暗红长刀,另一人则拿着一把他十分眼熟的剑。 眼见长刀就要划上持剑人的脖子,江月明脚尖轻点,如风般落在二人身侧。 墨绿竹笛横在二人中间,抵住了锋利的刀刃。 “别打了,自己人。” 程星河抬眼看清竹笛,动作顿住了:“师叔!你怎么在这?这是哪门子自己人?上来就想要我命…” 江月明按下他手中的剑,淡声说道:“我还没问你怎么在这,你倒先问上我了。” 程星河低下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不再吭声了。 他前几日收到灵鸽来信,得知江月明要来洛中顾家查师父的线索,便想跟来看看。 谁知刚到这就遇到个索命的…差点成了刀下亡魂。 余望收起长刀,对着程星河拱手:“原来是江阁主的小徒弟啊,失礼失礼,我是你师叔的朋友。” 程星河轻嗤一声,甩了个白眼,不情愿地拱了拱手。 江月明目光复杂地看向余望:“朋友?” 余望眉尖微微挑起:“不是江阁主刚刚才说过,自,己,人?那不就是朋友的意思吗?” 刚刚情况紧急,江月明确实没想太多,这话就脱口而出了。 红鹤阁成立后,他交人无数,表面关系都不错,可从未有过能真正称得上朋友的人。 突然听到这个词,还是从这个刚认识没几天的人嘴里说出来,江月明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应。 耍嘴皮子他肯定耍不过余望,索性直接换了个话题:“余令使身体好些了?” 余望带着那标志性的大尾巴狐狸笑看向江月明:“有江阁主挂念着,好多了。” 见江月明不再说话,余望又调侃道:“对了,江阁主,你之前说有缘再见,你看这才刚分开几日就又见到了,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特别有缘啊?” 听到这话,程星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从没听师叔提起过有这号朋友,这到底什么人啊? 样貌倒是好看,出手却极其狠绝,说话又这么…不堪入耳… 未等江月明回应,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打破了刚刚和谐下来的氛围! “后院。” 江月明脚尖一踮地,直接向后院飞去,程星河紧随其后。 余望转身对着暗处做了个手势,迅速跟上了前面两个人。 刚踏进后院,三人就呆住了。 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几十个人排成列正缓缓向前移动,一步一顿,面无表情。 上至花甲老妇,下至几岁孩童,身上的衣服样式古旧。 江月明马上想到,这应该就是刚刚在酒楼时,那些客人讨论的怪事了。 只是这场景远比他想得诡异… 越过这些人,眼前是一地碎石,看起来这原本似乎有座假山之类的建筑,被人炸开了。 一口大井坐落乱石之中,说它是井是因为看起来确实是普通水井模样,但却有六七个水井合起来那般大小… 队列最前方的年轻女子走到井边,竟直接一头扎了进去! 余望诧异道:“这是在干什么?传说中的赶着去投胎?” 江月明试图上前询问,可这些人却全无反应,就像根本听不到人说话一样。 眼看第二个青衣男子又要往井里跳,江月明马上出手阻挡,手却直接穿过了那男子的身体! 这些人好像只是虚影? 正欲查看四周,只见程星河跟在了队伍最后,边往前走边念叨着什么。 “星河,你说什么呢?” 江月明问道,可程星河却根本没理他,只管往前走。 第8章 不安在江月明心头涌起,他连忙上前抓住程星河:“星河,你怎么了?” 程星河一脸茫然,目光呆滞地望着大井的方向,并没停下脚步。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力气变得这么大,江月明竟有点拉不住他… 忽地,程星河跑了起来,身体径直穿过前面那些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大井前方,低头就要往里扎。 江月明差点被他甩出去,他使劲拽着程星河的胳膊:“程星河!” 余望见状连忙上前帮忙,两人用力揽住程星河往后退。 这时江月明猛然发觉,他们好像进入了什么法阵,自己竟使不出一点内力。 程星河纹丝未动,只是看着井底傻笑,猛一发力,竟带着两人一起跳进了井中! 二人反应灵敏,一手拉着程星河,一手抓着井沿,悬挂在半空。 井下漆黑一片,完全看不见底。 江月明看看程星河,又看看上面,实在没有办法,开口道:“余令使可否帮我?先把他扔上去。” 这时余望还不忘贫两句:“为江阁主效劳是我的荣幸,不过这次得算你欠我个人情,日后要还。” 眼下也没什么其他办法,江月明沉沉地“嗯”了一声,余望心满意足地笑了。 二人一起用力把程星河甩出井外,可却不知触碰到了什么机关,井壁突然伸出两块青石板,把他们抓着井沿的手生生挤了下去。 井口合拢封死了。 好在这井不算深,江月明稳住身形,发现自己落在一片坑坑洼洼的地上。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燃了起来,这才看清,四周的石壁上开凿了很多异兽石像,不过这些石像看着好像少了点什么。 “这里好像是个地窟。” 见无人答话,江月明回过头去,只见余望正靠着墙壁一动不动静静站着。 “余令使?” 对方依旧没什么反应。 他走到余望身侧,寂静中能清楚听见急促的呼吸声。 井底无风,余望的袖摆却在微微晃动。 “余令使?你没事吧?” 余望迟迟没有出声,要说这世上他最害怕什么,那就是黑暗。 小时候被庄主收养,只要犯一丁点错就会被关进暗室。 水和食物能勉强维持活下去,除此之外就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静。 熬到意识模糊,熬到精神崩溃。 不过每次庄主都能在他就要坚持不下去时把他放出来,还夸他一次比一次坚持的时间长。 最长的一次足足有二十几天,那次是因为屋里混进了一只小老鼠。 无边黑暗中还存在另一个生命,时不时发出“吱吱”声,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熬下去的希望。 江月明又叫了他一声,余望这才缓过神,抬头看着江月明,无比认真地说了句:“多亏江阁主带了火折子。” 随即马上弯起眼睛,又露出了那大尾巴狐狸似的笑容。 “江阁主可要抓牢我啊,人家怕黑。” 第05章 受伤 余望那双淡灰色的眸子在黑暗中反而更显得熠熠生辉。 江月明不禁多看了两眼,但还是马上回归了正题。 “开凿这地窟的人应该不可能每次都从上面跳下来,这里肯定还有其他出路。” 说罢,二人开始在地窟里翻腾起来。 “这有东西。”一尊白虎石像后面,江月明找到支毛笔。 他对书画颇有研究,收集了不少笔墨纸砚,可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笔。 比普通毛笔重几分,笔尖不是传统的狼毫或羊毫,似乎是蚕丝。 上乘紫檀木笔杆,尾部刻有形似北斗七星的图案。 余望接过笔仔细瞧了瞧,又抬头看看四壁石像:“或许这墙壁上的异兽石像位置和北斗七星有关?” 正看得仔细,江月明突然熄灭了火折子。 余望心头一紧:“你做什么?” 江月明似乎发现了余望好像很怕黑,于是往他身边挪了几步,两人的胳膊轻轻交叠在一起:“你看墙上的石像,是不是有几尊在发光?” 江月明身上总是带着股淡淡的中药味,之前在神鸮祠抱他时余望就发现了。 这味道让人感觉十分安心,心中那对黑暗的恐惧也逐渐褪去了。 余望揉揉眼睛,适应了洞中的黑暗,再看四壁,确实有几尊石像散发着微弱的光。 余望双手环抱胸前:“若是按照北斗七星来看,玉衡星最亮,不过现在看来,这几尊发光石像亮度不相上下,似乎有好几颗玉衡啊…” 停顿半晌,江月明缓缓开口:“斗柄西指,天下皆秋。” 黑暗中,只听余望重重拍了下江月明的肩膀:“江阁主果然聪明啊!现在正是秋天!” 顺着玉衡星的位置,二人很快摸清了每组北斗七星的组合。 终于发现其中只有一组是“斗柄西指”。 可是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余望正百思不得其解,只见江月明走到了这组北斗七星中“天枢星”的位置。 对着异兽的两只眼睛,分别点上了一笔。 每点一次,那尊石像便会亮上一分。 刚刚进来时江月明就觉得这些石像少了什么。 仔细观察才发现原来都没有刻眼睛。 到了最后“摇光星”的位置,那石像看似玄武神兽,样貌凶猛。 第9章 位置很高,需要踩上块石头才能够到。 而石像正下方刚好有块石头,就好似刚想睡觉就有人来送枕头一般… 江月明好像想到了什么,往身后正对着的那面石壁看了看。 停顿了片刻,才跨步踩了上去。 “别踩!” 身后余望一声惊呼,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江月明后方墙壁上那几尊石像突然落了下去。 数十只短箭朝着他直直飞来! 余望来不及多想直接冲了过去,一把将江月明扯进怀里,拔出刀边抵挡边后退。 一切太过突然,洞里光线又暗,任凭余望反应再快,却还是被一只短箭射中了手臂。 江月明被他死死揽住,连笛子都没法拔出来。 只听身侧传来一声闷哼,他才终于挣脱开余望的手臂。 箭雨停下,两人躲到石窟一角,余望拧着眉头抬手拔出手臂上的短箭。 江月明是个不太会有什么过分面部表情的人,但此刻眉头却比余望拧的还用力几分。 红鹤阁主,能走市场交易的绝不掺杂个人感情,他最不喜欢欠人情了。 可今天这才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他却已经欠了面前这人两次。 江月明深深叹了口气,半蹲在余望身侧拉开他的外袍,仔细检查着伤口。 这箭扎的虽深,但所幸没毒。 余望就任由他摆布,一声不吱,看他眉头松了几分,噗嗤就笑了:“江阁主这么紧张我啊?我这可是为了救你伤的,你得对我负责啊。” 江月明心道,这人真的废话很多,怎么什么时候都有心思开玩笑。 随即重重点了两下他的穴位止血,又掏出个药瓶往伤口处猛洒半瓶,然后从里衣下摆撕下一条,帮余望包扎起来:“你没必要帮我挡的,那几只箭镞根本伤不了我。” 无论过去的幽篁里,还是现在的红鹤阁,江月明一向是保护别人,帮别人挡着的那个。 他把自家弟子当做家人对待,他觉得这是种责任,是他该承担的。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护着,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上的滋味。 余望疼得龇牙咧嘴,却还不忘多贫几句:“江阁主这是在怪我多管闲事吗?我刚救了你,你还反过来怪我,你就这样对待朋友的吗?” 朋友?怎么又是这个词。 不过他倒是确实不知道该怎样对待朋友。 见江月明不说话,余望又懒懒说了句:“还你的,别放心上。” 江月明微微抬眸:“什么?” 余望动了动胳膊,没想到这人挺擅长包扎的嘛,包这么紧却几乎不影响活动:“我说,还你的,别放在心上。” 见江月明似乎还是没懂,余望又认真地解释了一句。 “在洛中城外,你没丢下我不管。” 余望歪歪头:“对你来说也许没什么,但对我不一样,远比那玉笛重要,所以我得多还几次。” 顿了顿,余望咯咯笑起来:“哎呀,早知道会中箭谁管你。” 江月明眸光微暗,就只是还人情而已吗? 刚刚那种被人护着的感觉,就像往平静湖水中掷了颗小石子。 才荡开微微涟漪,却又马上恢复平静。 余望没再多说,起身向刚刚触发机关的那块石头走去。 “你做什么?” 江月明从后面拉住他另一边没受伤的胳膊,语气里带着几分生硬。 余望轻轻挣开他的手:“没事,暗器都放完了不是么?你不想出去了?怎么?江阁主和我呆在这灯光昏暗的地方舍不得离开了?” 江月明不再多说,直接把他甩到身后,先他一步又踏上那块石头。 提笔给最后一颗“摇光星”位置的玄武石像点上了眼睛。 刺眼的光晃得二人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时,石窟内又暗了下来,石像位置似乎重新排列了。 墙壁上却多出一扇小门。 江月明舒了口气:“走吧,进去看看。” 身后那话多的人又没了声音,江月明这才反应过来,石窟现在又是一片漆黑了。 可惜刚刚抵挡乱箭时火折子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过去扶住余望,随便找了个理由:“余令使因我而伤,我扶你过去吧。” 余望就这样任由他带着往前走,在黑暗中直直盯着江月明的侧脸。 心中有一块连自己都已经忽略很久的柔软,似乎突然被唤醒了。 江月明扶着余望走过那扇小门,才往前没几步便突然停住了。 他一手挡在余望身前余望,一手紧握竹笛。 前面竟是另一处洞穴,里面站着几百个真人般大小的铜人。 走近了看,这些铜人似乎是按照五百罗汉的样貌造的。 “这到底什么鬼地方啊?外面弄那么多异兽,里面又搞这么多铜人…”余望在身后小声嘟囔着。 见江月明不搭话,他又起了个新话头:“江阁主,你小时候玩没玩过一个叫数罗汉的游戏?就是在罗汉堂里心里默念个问题,然后找到合你眼缘的罗汉,上面会有偈语告诉你答案。” 江月明头也没回:“没有。” 但还是鬼使神差地在心中默念起:十年前的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答案? 再一抬头,余望已经走到前面,正仰头和一尊铜像对视着。 第10章 江月明突然发觉,原来这个人的侧脸也如此好看,竟有点像那种眉眼带笑的神像。 余望本来也只是说着玩的,可走到铜人面前却看到那铜人左臂上若隐若现出现两个字:回首。 再想仔细看时字迹就消失了,也不知是不是幻觉。 “余令使。” 江月明在后面音量不大不小地喊了一声,他的声音十分好听,低沉,带点沙沙的。 再加上这里天然的回声,听起来更有质感了:“问出答案了?” 余望不禁心头微动,回过头干涩地笑笑:“嗯,但说出来就不灵了。” 江月明也没再多问,默念着自己的问题走到一尊铜人面前。 竟看到铜人右侧衣袖上浮现出“归鸟”两个字,也是转瞬就消失了。 正思索着这是什么意思,只听余望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江阁主,我们来时的门不见了。” 偌大的铜人阵突然变成了迷宫,每个铜人都在俯视着身前的两人。 像是在观望他们是否能全身而退。 余望小时候方向感极差,庄主总是把他丢在各种迷阵中。 规定时间内出不来,便会在迷阵中放入猛兽,要么打死猛兽,要么想办法出来。 通过这种样残酷的训练,他现在对于方向的辨认远超常人。 “江阁主害怕吗?”余望嬉皮笑脸地问道。 紧接着他又拍拍胸脯:“放心吧,我小时候在山庄里经历过的迷宫比这凶险万倍,这天下就没有我走不出去的地方。” 江月明静静看着余望:“余令使大概是几岁进的无相山庄?” “嗯,两三岁吧?具体记不太清了。”余望眼珠转了几圈。 “怎么?江阁主开始感兴趣我的过去了?” 第06章 前辈 江月明已经逐渐适应了余望这种说话方式,看着他缠成粽子一样的肩膀,不屑与他一般见识。 “跟我走吧。” 余望胸有成竹地说道。 就这样绕来绕去走了得有一柱香的时间,余望突然刹住脚步。 回头对着江月明不好意思地咧咧嘴:“好像迷路了。” 江月明停下脚步,盯着那些铜像:“你发没发现这些铜人其实在动?” 福至心灵,余望一把拽住江月明的袖子:“我知道了。” 余望紧盯着地面完全不看两侧铜人,又过了半炷香时间,终于看到前面有个出口。 他松开手回头说道:“多亏江阁主提醒了,不看铜人,记住地面的路自然就出来了。” 这铜人迷宫错综复杂,死路非常多,铜人又会悄悄变化位置。 有时刚刚见过的几个会突然出现在没走过的路上,让人以为自己走重复了。 地面上也没有任何标志物,真不知道余望是记住了什么。 还没等出去,突然,铜人阵里传来几声哀嚎! 回头只见又是刚刚在外面看到的那些怪人,不知怎么就出现在这里了。 细看这些人的面容竟有点像是纸扎的,每人身上的关节处都有些刀划过的痕迹。 这些怪人动作统一地仰视着铜像,面无表情,却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余望只觉得耳膜被刺得生疼,仙鹤、黑暗、鲜血… 那些梦魇中熟悉的场景又开始在脑子里交替闪现。 眩晕中,一双冰冰凉凉的手轻轻捂上他的耳朵:“别去听。” 伴随着熟悉的药香味,余望感觉周边的尖叫声渐渐平息了下去。 睁开眼发现那些怪人已经消失了,江月明正站在离自己两三步之外的地方。 余望开口问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江月明沉声说道:“幻术,心神不宁就容易被影响。” 余望点点头,还想着刚刚耳边的那双手:“你刚才…算了…没什么,出去吧。” 他一时有点分不清,那双手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幻术里的。 顺着出口终于到了个活人住的地方。 床榻,书架,桌案,上面还摊着几张阵法示意图。 “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能找到这里。” 身后略带苍老的男声响起。 只见一个浑身打满补丁的灰衣老人,头发凌乱花白,眼睛却格外明亮。 江月明拱手施礼:“晚辈江月明,和同伴为救小徒意外落入井下,无意冒犯。” 灰衣老人:“你那小徒弟修为尚浅,一时被阵法迷了心智罢了,现在应该已经醒了。” 江月明还是保持着拱手的姿势:“还望前辈告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灰衣老人捋了捋他那和头发缠在一起的长须:“我凭什么告诉你?” 当对方问出“凭什么”时,要么就给出有力可信的理由,要么就给出对方觉得值得的东西。 前者现在并不成立,江月明只能礼貌问道:“前辈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灰衣老人指指书架:“顺着那后面出去,沿着上坡能看到棵榕树,我死后把我埋在树下。” 听到这个条件,余望不禁觉得有点无理取闹:“我们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死?莫非你死时还有法子通知我们过来不成?” 江月明看了余望一眼:“别无理。” 灰衣老人对余望说的话充耳不闻,抬头看着江月明:“你能做到吗?” 江月明点头答应了,以后每月会派灵鸽前来传信,若没有得到回信,便会来此处查看。 第11章 灰衣老人从床头拿出个约莫三寸的圆形器物,上面漂浮着七团棉絮状的东西。 江月明认出这是七元盘,代表天地间七种基本元素,修炼阵法的人会根据它能找到福地。 十几年前,这灰衣老人跟着七元盘来到地窟,结识了顾家当时的家主顾峰。 顾峰虽是商人,但对阵法颇有研究,二人相见恨晚。 本以为遇到了知己,后来却发现,顾峰是想让他开启缚灵阵。 缚灵阵是专门用来控制异兽的阵法。 以珍贵魄玉为基石,排布需要根据所控之物的属性设计。 江月明有些疑惑:“他要缚什么灵?” 灰衣老人:“朱厌。” “什么?”江余二人异口同声道。 最开始顾峰只说对缚灵阵感兴趣,希望可以切磋。 不过后来随着研究的深入,顾峰发现针对不同的灵,阵法布局差异很大。 他不得不说,他要控制的就是朱厌。 江月明接着问道:“前辈可知厌朱镜?这东西当时在顾峰手里?” 灰衣老人点头称是。 江月明本以为需要凑齐五块灵珀才有可能打开厌朱镜。 但金灵珀一直在器灵那,顾峰不可能集齐五块,这样竟然也有法子打开厌朱镜,放出朱厌? 后来灰衣老人便被顾峰囚禁在此处研究缚灵阵,直到十二年前的深秋。 某天夜里,顾峰带着顾家所有人冲到地窟,说有人要杀他们,实在无路可逃。 他和顾峰早已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却不忍心看那么多无辜的人牺牲。 可惜因果循环,顾峰当年亲手封死这里的出口种下恶因,顾家全部丧命于此便是结出的苦果。 命运的轮盘从未停止转动。 那时外面的铜人罗汉像还是可以开合的机关,他便让顾家老小藏进铜像里,又叠了迷阵。 可那些凶手的实力远超想象,很快就找到了阵眼。 凶手们封死铜像,按照铜像关节的纹路下刀,直到里面的人血流干… 外面总能看到的那些怪人就是顾家老小当时的样子,怨念太深,亡魂留在这里始终散不去。 至于外面设计的小玩意,原本是给顾家亡魂们解闷用的。 以前总有人好奇要跟上来看看,确实也发生过意外,索性就把入口用假山封住了。 直到这两天,那假山好像被人给炸毁了。 江月明不禁唏嘘,世间恩怨太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倒也没什么错。 可为什么偏偏总要牵连那么多无辜的人? 江月明:“前辈可看到追杀顾家的凶手有什么特征?” 灰衣老人:“很奇怪,他们看起来都是同一副样貌,只是身形略有不同。” 江月明微怔,十年前灭门幽篁里的那些人也都长着同样的脸… 这绝对不会只是巧合。 灰衣老人:“对了,他们好像叫为首的那人…” 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一枚飞刀直直插进他心口。 鲜红的血在灰色旧袍子上蔓延开来,宛若娇艳欲滴的红花。 “谁!?” 门口一道黑影闪过,余望紧跟着追了出去。 江月明立刻上前将其接住,只见他捂着胸口,指缝中流出的血逐渐暗红发黑。 想起他刚刚托付的事,江月明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灰衣老人攥着江月明的袖子:“无妨…我自知命数到这,他们…他们…叫为首那人…隐…隐…” 枯老的手滑向身体两侧,再也没了动静。 约莫过了一刻钟,余望回到房间,散漫地说了句:“跑了。” 江月明淡声回应:“余令使刚才不是说最擅长迷宫吗?竟还有你追不上的人?” 余望看向江月明,眼底升起一丝寒意。 “你这是在怀疑我吗?” 江月明不置可否,起身随手翻了翻桌上那些阵法图纸,自言自语道:“果然是赤霞宗的人。” 赤霞宗以阵法著称,当年封印朱厌后,更是名声大振。 门中阵法万千,从简单的迷阵到复杂的杀阵,包罗万象,唯一不能触碰的只有占卜阵。 占卜阵能窥探天机,而天机不可泄露。 一来,过度干预会导致失衡;二来,若是掌握此法,必将为有心之人所利用。 传闻有位长老,因为对占卜阵有了过度研究,而被逐出师门。 看江月明并不回答他的问题,余望倚着书架冷冷注视着他。 “我如果想杀他,他根本没机会说这么多话。” 这也正是江月明心中的疑问,来人既然想灭口,为什么没有马上解决?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杀手想借灰衣老人之口让江月明得到更多信息。 这么做唯一的好处就是,江月明可以掌握更多线索,尽快找到厌朱镜的下落。 江月明依旧没有理余望,转身抱起尘老的尸体,往他刚刚指的出口方向走去。 后山果然有棵榕树,他将尸体规规矩矩埋在了树下,连同七元盘也一起埋了进去。 明明多花些时间就能打开出口,却甘愿被困着,大概是因为本来就不想走吧。 人活一辈子,能困住自己的往往也只有自己。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应该是彻底脱离了阵法的压制,汹涌的内力逐渐聚回到江月明体内。 第12章 他再次回到后院,如那前辈所说,程星河果然已经不在了。 跟在身后的余望见江月明一直不和自己说话,突然想到了个好主意。 他弓起腰,捂住受伤的肩膀,轻轻“嘶”了一声:“啊…好疼…” 江月明果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余望,漆黑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余望见他终于有了反应,马上又添了把火。 “胳膊疼得厉害,可能是刚刚追人时又碰到了,恐怕得麻烦江阁主带我回城了,我在天香楼订了房。” 第07章 挑食 更夫王五的梆子响了三声。 自从在顾家遇到那事后,他在家里缓了好些天。 直到现在,那些惨白面孔还经常会在他脑海中浮现。 再次拿起梆子与灯笼回到街巷,他变得十分谨慎。 每每路过顾家老宅附近,他都会加快脚步,生怕再遇到什么怪事。 他现在才终于明白了那句俗话——好奇害死猫。 以后断然不敢再冒险,毕竟这世上是真的有鬼神。 - 天香楼。 楼高三层,飞檐翘角,门前悬挂的金字招牌熠熠生辉。 看来这无相山庄待遇不错,竟住得起洛中城最贵的地方。 江月明拍了拍昏昏欲睡的余望。 余望迷迷糊糊地靠着他,一睁眼竟有点头重脚轻。 身子一歪,险些靠倒在江月明怀里。 江月明眼疾手快,用胳膊支住他:“到了。” 余望伸了个懒腰:“走吧,我们上去。” 江月明面露疑色:“我们?” 余望打了个哈欠:“有福同享嘛,我自然是订了两间。” 江月明这几日在洛中住的客栈确实不太舒服,隔音很差。 原本也是准备今天换一家的。 不过看余望应该已经在这住了有几天了,莫非是一直订的两间就等着他来? 还是说,另一间房之前有其他什么人在住? 折腾了半宿,着实累了,江月明暂时也不想思考太多,于是拿出银子递给余望:“那就多谢余令使好意了,不过住店的钱没有让你帮我付的道理。” 余望接过银子反手就扔回江月明怀里。 “一定要算得这么清楚吗?” 看江月明还在认真看他,余望脸上露出无奈又带着几分妥协的神情:“行吧行吧,你非要算就明天请我吃顿饭,保证都点贵的值回房价,可以了吧?” 江月明点头应下,跟着余望来到三楼的上房。 他先派灵鸽去给程星河传了信。 幽篁里的“入归鸟”,入门便能自由操控灵鸽这类普通小鸟。 传信,探路或引开敌人都不在话下。 随着境界的提升,灵鸽速度会越来越快。 半炷香的功夫,他便收到了程星河的回信,放心地躺上了软榻。 上房隔音果然好,连续几天没睡过完整觉的江月明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而隔壁房间中,余望正坐在桌旁,从怀中掏出张纸条。 借着烛光隐约可见那纸上苍劲有力的小字:井下之人,杀! 那张俊美的脸此刻显得有点可怕,瞳孔中反射着跳动的火光。 这些年,无论怎么挣扎,似乎总有人在阻碍他前进。 年少时想离开山庄,可无论跑到哪里最后都会被抓回来。 等待他的只有残酷的惩罚,被关进黑屋子,不知昼夜地熬着,后来他也不想逃了。 逃了,又能去哪里呢? 只有变强,取代那个戴着金面具的人,才能自己掌控命运。 而他,确实也做到了。 房间安静得令人心慌,只有窗缝里传来的呜咽风声, 余望深吸一口气,收起眼底的迷茫,他必须找到厌朱镜。 那个戴着金面具的人曾告诉他,只有江月明才能帮他。 他缓缓起身推开窗户,迎面扑来的夜风吹起他的鸦色长发。 那双淡灰色的眸子比月光还要亮上几分。 紧接着一个身着彩色长裙,带着银面具的女子灵巧地翻进窗户,跪在他面前:“庄主恕罪,属下无能,尚未查出杀手。” - 翌日,江月明一直在房中梳理厌朱镜的线索,直到傍晚才出来吃饭。 随便在二楼挑了个角落位置,点了几样小菜,又要了壶月下香。 菜还没等上齐,身后便响起了个声音:“江阁主不记得要请我吃饭了吗?” 不用回头,光听声音,江月明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他当然记得,只是这两日实在有些累,眼睛又刚好,看东西时间长了总是头很疼。 所以原本是准备再休息一晚,明日叫余望吃饭的。 没等他同意,余望便直接坐在对面,问小二又要了个杯子,斟满月下香。 醇厚的香味在舌尖慢慢荡开,这月下香果然名不虚传。 江月明也斟满了酒,缓缓说道:“余令使。” 余望抬眸:“嗯?” 江月明没有抬头,看似随意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梳理了一天线索,江月明自然也没有忘记余望的可疑。 其实昨天,在顾家老宅遇见余望和程星河时,他看到了暗处还有个人影,似乎是个女子。 余望眯起眼睛,又重新自我介绍了一遍:“在下,无相山庄总令使,余望。” 第13章 江月明很难理解偌大个山庄的总令使,理应有很多任务,为什么这人看起来无所事事的。 他放下酒杯问道:“你们山庄,是快不行了吗?” 余望哈哈大笑起来,一向正经的江阁主竟也有幽默的时候,倒是比平日里要可爱几分。 余望摸上自己那条受伤的胳膊:“我这两天不是在养伤嘛。” 听到这话,江月明心里又生起几分愧疚,目光移向余望的胳膊:“伤怎么样了?” 余望眉毛轻挑,带着几分玩味问道:“江阁主这是,在担心我?” 江月明抿了口酒没搭话,余望也没继续说什么,低下头开始认真吃饭。 或者说,认真挑食… 他把木茸青瓜里的木茸都挑了出来,整整齐齐摆在盘子边,只捡着青瓜吃。 江月明微微皱眉:“不吃木茸?” 说着,夹起片木茸送进自己口中,爽脆可口。 余望没说话,又把面前黑菌笋丝中的黑菌都挑了出来,整整齐齐摆在空碟中。 “黑色的都不吃。” 挑食的人不在少数,不过这还是江月明头一次见有人是按颜色挑食的… 这人又怕黑,又不吃黑色的东西,却又整日喜欢穿一身黑,真不知道是和黑色有什么孽缘。 江月明边捡着木茸黑菌菇边说道:“余令使…” 未等话说出口,余望停下筷子打断他:“咱们也算共同经历生死了,别总余令使余令使的叫了,喊我名字就行,月明~” 江月明:“…” 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接上刚才的话:“昨夜在顾家偏院,除了我们三个,还有一个人。” 江月明并不是在问余望是不是看到了其他人,而是确定余望看到了。 白天他怀疑余望和灰衣老人的死有关,但他还是希望能从余望嘴里听到个答案。 余望微不可查地顿住筷子:“是我属下,无相山庄的云左使。” 其实他刚刚醒来那天,就派人去顾家打探了,只是那时地窟上假山还在,并没发现什么。 昨晚他们原本也是一起来的,只是见到江月明后,他暂时不想解释太多,就让云左使先走了。 他从怀中拿出那张纸条递给江月明:“这是我在铜人迷宫里追那凶手时捡到的。” 停顿半晌,余望忽然抬起头,收起平日那副轻佻的神情:“如果我说跟我没关系,你会信吗?” 江月明接过纸条,普通的宣纸,上面的字迹倒是十分工整,看起来像花了功夫练过的。 不过根本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他有点不自然地避开余望的视线,他信不信,这对余望来说很重要吗? 他们不过几面之缘,其实根本谈不上什么信任。 从地窟出来,江月明对他和善是因为他出手相救,还因此受伤。 虽说不救也没什么影响,但江月明不喜欢欠人情。 除此之外,要说还有什么其他原因让江月明觉得此人特别,那就是他的眉眼确有几分像阿余… 可在铜人迷宫里余望亲口说自己两三岁就在无相山庄了,而阿余不见时已经至少七岁了。 那余望就绝不可能是阿余。 既然不是,江月明还应该信他吗? 见江月明迟迟不语,余望眼中露出几分失落,将满满的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时,江月明突然缓声说道:“我信。” 很多事越是用力想反而越想不清楚,与其这样纠结,倒不如跟着自己的心走。 眼中的失落瞬间消失殆尽,余望给两个杯子都斟满酒:“我不会让江阁主失望的。” 说着,余望身子一仰,靠住椅背:“江阁主要不要继续跟我一起找厌朱镜?” 江月明端起酒杯:“余令使是不是忘了,金灵珀还在我这,你不想想怎么求我一起吗?” 余望“哦”了个长音:“那我先给江阁主看样东西,看完再回复我也不迟。” 说着,余望从衣袖里拿出个绒布小袋,倒在手心一块椭圆形石头。 和江月明的金灵珀形状一模一样,只不过是黑色的,周身也是一层黑色的浮光。 竟然又是一块灵珀? 江月明回想起在神鸮祠看到的画,黑色,北方位,属水。 对应的正是画面中顾家的矮胖男子,这是水灵珀。 “这是无相山庄为江阁主准备的另一份礼物,真的灵珀碰在一起,上面的浮光会自动融合,江阁主若是怀疑真假,可以拿出金灵珀来试试。” 十几年前,无相山庄因为挑战成功了不少能人异士,渐渐有了名气。 不过却没人见过那山庄庄主的真实模样,甚至连他姓甚名谁都没人清楚。 只知道他常年戴着个金箔面具,所以得了个“金面尊主”的称号。 约莫三四年前,金面尊主对外称身体抱恙,无相山庄也低调了不少。 此时江月明心想,莫非这些表面现象只是为了给找厌朱镜行方便? 余望小心翼翼收起水灵珀:“月明啊,如果我们不合作,谁都凑不齐灵珀,保不准最后还要大打出手争个你死我活,我可舍不得打你,你要不再考虑一下?” 江月明没从想过要凑齐什么灵珀,他顺着灵珀的线索找厌朱镜,不过是因为师兄可能与此有关。 能不能凑齐灵珀,能不能得到厌朱镜里的宝贝,他都没兴趣。 第14章 “我从没想过要凑齐灵珀,余令使这如意算盘是不是打错了。” 余望半晌没有说话,长舒了口气,缓缓起身对着江月明行了个大礼。 江月明诧异地抬头看向余望:“你这是作何?” 第08章 合作 在余望的记忆里,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母是在无相山庄地下,那张冷冰冰的石床上。 当年他的父母修炼秘法时走火入魔,变成了活死人。 余望碰巧被无相山庄使者救下,才逃过了一劫。 余望正色道:“我父母因为修炼秘法成了活死人,厌朱镜是救他们的最后希望,江阁主能帮我吗?” 江月明从小就在幽篁里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对亲情这东西也不是很理解。 不过看着一个整天嘻嘻哈哈尾巴翘上天的人,此刻红着眼圈站在这恳求自己,心脏的位置突然传来一种如同被针轻挑般的痛感。 若是传闻不虚,那么打开厌朱镜就能得到心中最想要的东西。 想求起死回生的灵药,也未尝不可,不过真的只是打开就能得到,不需要其他代价吗? 不过余望明明是在替那金面尊主找厌朱镜,金面尊主总不会是要救余望的父母吧? 江月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余望解释道:“庄主说过,若是几人合力打开,朱厌会回报每个人。” 没想到这朱厌还是个慷慨大方的凶兽,不过听起来这金面尊主倒是很了解厌朱镜啊。 见江月明还没有答应,余望又说:“我知道红鹤阁从不做赔本的买卖,若是江阁主答应我,我一定尽全力帮你找到楚掌门的下落,也会时刻护江阁主周全绝不出现任何闪失。” 江月明不禁发笑:“我何时需要你来护我周全?” 余望微微歪头,目光紧紧锁住江月明:“江阁主这是瞧不起我?如此良辰,不如我们切磋一番,不用武器,只比掌法,如何?” 江月明抬眸,清冷的目光在余望身上停留片刻。 都说这无相山庄的总令使出手狠绝,他倒是早就想领略领略。 随即,他起身离开天香楼,直接跃上了屋顶。 圆月如银盘般高悬天际。 江月明一袭白衣,负手而立,清冷月光笼罩下,更显得冷漠。 余望黑衣如墨,双手环肩站在江月明对面,眼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余望欺身向前,右手成掌,带着凌厉之势向江月明攻来。 江月明侧身闪过,抬起左手,迎向余望的右掌。 两掌相交,发出一声闷响,气流微微震荡。 触碰到那温热掌心时,江月明心头也跟着震了一下。 余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再次出招,江月明则恰到好处地化解着他的进攻。 “江阁主不必处处让我!” 余望嗔怪道,随即加快攻势,掌风呼啸。 余望的掌法可以算得上是翘楚,但绝非江月明的对手。 江月明本想悄悄收敛实力,不料这么快就被看了出来。 一时分神,江月明不小心被掌风扫中,身形微晃。 余望见状连忙收住招式,上前伸手想要扶住他。 江月明却迅速后退一步,稳住身形,避开了余望的手。 为了不再被瞧出放水,江月明主动发起了攻势。 那双白皙修长的手看起来极致温柔,却彷佛能卷起惊涛骇浪。 余望认真接招化解攻势,每次手掌靠近,江月明似乎都能感受到那掌心的温度。 奇怪,明明只是温热,却好像能穿透肌肤,直达心底。 江月明的心跳不自觉地又加快了几分,反手格挡将余望推了出去。 余望顺势转身,变招再次攻来,却不料踩上了松动的瓦片,脚下一个不稳。 江月明下意识地伸出手,刚好搂住了余望的腰。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江月明能清晰感受到余望的心跳。 缓了几秒,他松开手退步向后,转身跃向天香楼后几里开外的树林中。 “喂,你做什么去?” 余望紧跟着他跃下屋顶。 月光下,两个颀长身影在斑驳树影间穿梭。 秋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周围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香气。 只见江月明落在一块如玉般的大石头上,身姿笔挺如松。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今夕月甚美。 江月明立于石上静静看着余望:“你打不过我的,不过我找师兄确实也需要个帮手。” 红鹤阁主一向不是容易改变主意的人,可是到了余望这里,却总是会莫名妥协。 余望一边附和着江月明,一边腹诽道:可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儿啊。 两人在大石头上并坐下来,林中弥漫着一层薄雾,宛如轻纱般缓慢流动着。 偶有树叶飘落,似乎在告诉人们,此时已是深秋。 就这样和余望并排坐着,什么都不做,对江月明来说是难得的轻松时刻。 自从师兄失踪了,他就一直绷着根弦,十年如此。 余望动了动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一条腿蜷起踏上石头,手随意地搭在膝头,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江月明身上:“这深秋的夜真是舒服,江阁主,你说,我们现在,像不像是在幽会?” 第15章 江月明别过头去,这人脸皮真是厚的结实,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余望心中暗自发笑,依旧不依不挠地说道:“别总是这么拒人千里嘛,咱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你离我那么远干嘛?” 说着,整个人往江月明身旁挪了挪,撑在石头上的手不小心触碰到江月明的指尖。 酥麻感瞬间涌上江月明心头,不过这次他并没有把手移开。 余望故意把头凑了过来,继续调侃道:“江阁主,你一直不看我,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温热的气息扑上江月明的脸颊,心跳都跟着快了起来,他尽量保持着冷静说道:“无聊。” 余望把身子移回本来的位置,端正坐好,不知怎么就得出了个结论:“你一定是害羞。” 江月明没再反驳,只是将目光投向林子深处,试图压下心头那股异样的感觉。 枯黄的落叶悠悠飘落在江月明肩头,余望的目光又被吸引了过去。 他缓缓伸出手,轻轻地将那片落叶从江月明肩头拂去,动作极其轻柔,彷佛眼前的人是纸糊的,稍一用力便会碰坏了。 江月明微怔,似乎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余望指尖的温度,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反倒增强了。 秋风拂过,林中的薄雾似乎浓郁了几分,月光斑驳地落在两人身上。 寂静中,连彼此轻微的呼吸声都显得沉重了几分。 江月明强迫自己回到正题,开口打破寂静:“余令使,我师兄的笛子你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余望慢悠悠地从怀中拿出封信递了过来:“笛子确实是捡的,不过是有人引我去的。” 展开信纸,上面写着:欲启厌朱镜,须得入归鸟,速来竹山废园。 江月明又仔细看了几遍,随后拿出那张要灭口井下老人的纸条。 都是很普通的宣纸,字迹一个十分潦草,另一个却极其工整。 不过江月明对书画都十分有研究,细看便发现了些端倪:“这两张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观其间架结构,笔画起承转合习惯极其相似,相似笔画的倾斜角度如出一辙。 察其句读符号,都是用力停顿,基本都变成了一个墨点。 和江月明猜得差不多,最近线索突然接二连三浮出水面,必定是背后的人按捺不住了。 听着江月明的解释,余望有点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这人怎么什么都懂…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余望也不想对江月明再隐瞒什么,于是开口说道:“其实我想和你合作也是因为信上那句话,不过我并不知道厌朱镜和“入归鸟”到底有什么关系,江阁主可否告知一二?” 江月明自然也不清楚这里有什么关联,甚至他都不知道厌朱镜是怎么到幽篁里的:“并非刻意隐瞒,只是我确实也不知道。” 不过这时他突然想起昨日在铜人身上看到的“归鸟”二字,倒是隐隐有了些预感。 也许是种默契,余望此时也在想铜人迷宫中的事:“对了,江阁主昨日数铜人时可曾看到什么?” 江月明把昨日余望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井下的灰衣老人是赤霞宗长老,精通占卜数,如果没猜错的话,数铜人时看到的字就是他的手笔。 命运的轨迹,往往会在过度旁观中悄然改变。 当天机被泄露出来那一刻,便有了更多解法。 忽然,一阵细碎的树叶窸窣声闯进江月明的耳朵。 “下来。” 一个俊俏的白衣少年从树上跃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被师叔发现了。” 见江月明一直盯着他看,程星河连连摆手说道:“我在很高的地方半睡半醒的,根本没听见你们说什么,只是看师叔难得这么放松,不忍打扰。” 这林子位置偏僻,余望好奇看向程星河:“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程星河对他没什么好印象,轻哼一声,高高扬起下巴:“这是我们红鹤阁的秘术,能随时随地感应到要找之人的大概方位。” 余望心里又打起了鬼主意,一脸谄媚地看向江月明。 “江阁主能不能也教教我这法子?我也想随时都能找到你。” 第09章 秘术 江月明闻言,目光忽然停滞了一瞬:“当真想学?” 余望无比真诚地点头应是。 江月明没说教也没说不教,而是说道:“刀借我一用。” 余望愣了愣,这把断水刀他宝贝得很,从未经过他人之手。 不过他还是把刀取下,递到了江月明面前。 站在一旁的程星河急得跳脚:“师叔!你该不会真要教他吧,这可是咱们红鹤阁的秘法…” 江月明并未理会,而是挥起长刀,动作干净利落,刀光一闪,一截食指般长短的树枝应声而落。 看都没看,便精准地接在手中。 紧接着,他又对着那截树枝削了几下,看似随意,其实每一刀都恰到好处。 不出片刻,一个简单的木哨子便出现在他手中。 他把刀还给余望,然后竟然轻轻拉起了余望的手。 只见程星河瞪大眼睛:“师叔…你…” 江月明看了他一眼,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让人凭空生出几丝寒意。 程星河直接又跃起到树上: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第16章 余望的手此时还躺在江月明掌心,常年习武之人的手掌并不光滑。 但正是那有点扎人的磨砂感,刺得余望心里痒痒的。 脸皮比树皮还厚的余望此刻竟有点脸红,多亏夜色浓重看不清楚:“江阁主…这是要做什么…” 江月明头也没抬,轻飘飘说了句:“教你。” 说罢,江月明轻轻拉过余望的手掌,用另一只手的指腹在他的掌心写写画画。 这追踪法诀涉及到一些特殊符号,单靠说是根本说不清楚的。 余望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手。 “别乱动。” 江月明稍稍用力攥紧他的手,声音低低地说道。 余望忍下掌心那痒痒的感觉,乖乖不再动了。 偏头看向江月明的侧脸,如画的浓眉在眼眸上方投下淡淡阴影。 眸子深邃如墨,鼻梁如山峰般高挺,下颌线条流畅利落。 冰凉月光下,散发着一种冷峻的魅力,发丝随意垂落,又添了几分不羁。 余望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入迷了。 “好看吗?” 江月明突然问道。 一向话多的余望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啊…嗯…呃…江阁主自然是…举世无双。” 江月明轻轻勾了勾嘴角:“我现在画的就是追踪法诀,别分心。” “啊…” 余望这才回过神来,刚刚光顾着看江月明了,什么都没记住。 江月明似乎早就料想到了,不等他问便说道:“我再来一遍。” 说着便重新在余望掌心仔仔细细画了一遍。 刚要松开手时,余望竟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江月明:“嗯?” 余望连忙松开了手:“啊…没事,刚有个地方没太记清,本想请江阁主再画一下,现在想起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只是江月明想把手拿走时突然就有点不太情愿。 江月明把那支有些粗糙的木哨子递给他:“法诀配合哨子用,便能召唤麻雀,它们会带你找我。” 余望接过哨子,来回翻看着:“在哪都能找到吗?” 江月明犹豫片刻说道:“活着就能,不过也只是大概方位,并不精准。” 余望把哨子仔仔细细揣进怀里。 足够了,毕竟现在江月明也不排斥他跟着,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教完法诀,江月明又把树上的程星河叫了下来。 程星河撇着嘴说道:“师叔还记得我在啊…” 程星河从小到大都是个急性子,做事总是毛手毛脚。 很多时候江月明都想故意磨磨他的心性,让他能学会等待,变得稳重些。 江月明缓声问道:“是昨晚交代给你的事有结果了吗?” 只见程星河点点头,又神色警惕地看了看余望。 不想让江月明为难,余望主动背过身走向林子深处。 看着余望走远了,程星河这才开口。 “师叔,我觉得他对你不怀好意…” “学会管你师叔了?” “真的师叔!他看你那眼神,就很…不对劲!” 江月明一向谨慎稳重,这么多年程星河也没见他和谁走得如此近。 这个余望看起来就不像好人,不过,似乎江月明每次和他在一起时,好像都会…开心些? 想到这,程星河不再多说,而是另起了个话头,说起今日查到的事。 顾家宅院确实废弃许久,唯独小姐住的那座二层绣楼有些异常。 外观看起来比其他院落都新,进去后见到的陈设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一切都停在主人离开的那一刻… 江月明听完,正思索着哪里不对,就看程星河连打了几个哈欠。 江月明柔声说道:“辛苦星河了,早点回去吧。洛中繁华,这两天没什么事你也可以转转。” 程星河准备往树林外面走,却发觉江月明并没动,他突然想起这里好像还有个人,无奈地留下句:“那师叔你…注意安全…” 不再多说,白色身影直接跃起到半空。 送走程星河后,江月明转身走进林子,却发现余望已经不在了。 他静静站在林中,感受着秋风的凉意,心头好像有那么一瞬,空落落的。 片刻后,他缓缓转身,朝着顾家老宅方向走去。 这次江月明没有翻墙,而是绕到了正门。 仔细转了一圈才发现,原来竟还是个四进宅院。 小姐的二层绣楼在第四进院里,其实离那地窟并不远,只是前日匆忙未曾注意。 小楼上挂着块匾:兰馥深处。 正欲推门而入,余光却瞥见院中假山附近,有道人影藏匿其中。 黑色劲装与沉沉夜色完美相融,要不是那眸子太亮,也许还真发现不了。 未等江月明走近,余望便回过头:“余光瞧见地上那宽肩窄腰的影子便知道是江阁主了。” 江月明:“你怎么在这?” 余望冲他笑笑:“自然是听到你那小徒弟说话了。” 江月明没说话,一步一步朝着余望走了过来。 看着江月明逐渐靠近,余望心中莫名涌起阵紧张,不自觉向后退去。 就在后脑勺即将碰到石头时,江月明突然抬起手,虚虚放在他的脑后:“小心。” 第17章 随即便把手拿开轻轻放上了假山顶端的太湖石。 他早就看这颗石头不对劲。 转眼间,假山和绣楼都消失了,周遭化作一片混沌的迷雾。 竟然是,相影? 相影,高阶幻术,能够捕捉并重现某段往事。 不过外人想要窥探并不容易,需要突破影主设下的重重阻碍,稍有不慎便会永远留在这里。 据说这门幻术,当年正是出自顾氏之手。 江月明拉住余望后退一步:“小心,相影中稍有不慎便会滋生心魔,必须尽快找到幻核。” 余望微微挑眉:“相影?那门失传已久的幻术?还能将你我困住不成?” 江月明沉声说道:“这不是一般的幻境,你没发觉这里空空如也吗?” 余望这才注意到,四周竟都是苍茫的空地。 破除幻术的关键在于找到幻核,可能是人,也可能是物件。 然而眼前空无一物,又何来幻核? 江月明抽出竹笛,吹了句调子,众多蝙蝠应声飞来,纷纷朝着迷雾深处飞去。 稍等片刻,江月明说道:“有去无回,看来没有尽头,只能往前走了。” 余望心中不禁感叹,这“入归鸟”果然厉害,身处幻境中竟然也可以施展。 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前面突然出现了一片影影绰绰竹林。 江月明瞳孔陡然放大。 余望疑惑问道:“这是何处?看起来倒是颇为清幽啊。” 江月明喃喃道:“这是…幽篁里…” 余望心中一惊,再看向江月明时,发现他神情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 他赶紧提醒道:“江阁主,都是假的,别受影响。” 眼前的幽篁里和记忆中如出一辙,弟子们都在专注练习召唤小鸟。 一个身材修长的青衫男子背对着大家,手握淡绿色玉笛。 “师兄…”江月明失神地叫了一声。 余望拉住江月明的胳膊:“凝神静气,都是假的。” 可江月明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脸茫然地继续往前走。 传闻中,相影能洞悉人心深处的恐惧和执念,将其无限放大形成心魔。 若是无法挣脱,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甚至连累一起进来的人。 未等余望思索出对策,眼前突然变成另一番景象。 天空漆黑如墨,巨大的裂口赫然出现,三色火喷涌而下,让人置身诡异的绚烂中。 火幕之外,一个淡金色的身影在无声嘶吼,彷佛被什么困住了,根本动不了。 余望一眼就认出,那是十年前的江月明。 原来当时竟是这样的场景吗… 天空越来越暗,狂风席卷而来,江月明双手捂住双眼,额头青筋暴起,身体疯狂颤抖着。 余望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江阁主,这不是真的,你快醒醒!江月明!江月明!” 只见江月明缓缓放下手,双眼通红地盯着那火幕。 在心魔中,攻击任何事物,都等同于攻击自己。 一旦出手,心魔便会越来越强。 攻击之人越觉得自己渺小无力,执念就越深,最终的结果就是,把自己打死为止… 四周的景象瞬息万变,时而是宁静的幽篁里,时而是疯狂的火幕,时而又陷入无边混沌。 江月明只觉得双眼如火烧般剧痛无比,残存的理智开始慢慢消散。 只见他朝着幻境径直挥出一道狂暴至极的罡气。 余望心中惊呼:“糟了!” 随即毫不犹豫地飞身扑了过去,生生受住那罡气! 第10章 幻境 腹部剧痛袭来,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拍碎了…腥甜涌上喉咙,却因在幻境中根本吐不出血。 身体瞬间失去力气,眼前一黑,余望半跪在地上。 好在,随着这全力一击,江月明似乎将心中的痛苦和愤怒全部宣泄了出去。 四周的幻象开始消散,神智逐渐恢复了清明。 看到地上脸色惨白的余望,又感受到自己体内紊乱的内力,江月明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 连忙过去接住摇摇欲坠的余望:“你做什么!?” 余望顺势靠倒在江月明身上,缓了口气:“这是你的心魔,关键是让你清醒…我若不挡,伤的是你,我若还手,只会让你更疯,不过别多想,你要是留在这我也出不去,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江月明沉默地扶着余望站了起来。 余望扯扯嘴角拂开江月明的手:“在幻境里暂无大碍,只不过等出去又得麻烦江阁主送我回去了。” 几句话的功夫,四周突然涌起滚滚黑雾,将二人笼罩其中。 看来这位影主留下的,不止一个心魔这个简单。 无数尖锐的冰刺穿破黑雾逼向二人,势如闪电。 江月明一挥竹笛,周围形成道淡金色屏障,冰刺碰到竟直接断了。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巨大石笋窜天而起,江月明抓起余望飞身跃起。 二人落在高处的石笋上,背靠着背,警惕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感受到背后的人好像身形有些不稳,江月明问道:“还疼吗?” 余望尽可能保持声音平稳地回应道:“小伤,不碍事的。” 虽然听到他这样说,但江月明还是往后挪了一步,让背后的人能有个支撑。 刚刚江月明那道罡气着实用了太多力,余望的五脏六腑此刻正拧在一起发疼,冷汗已经顺着额头流进了眼睛。 第18章 感受到江月明挪过来的脊背,他不自觉地靠了上去。 突然,一道劲风来袭,将二人卷入其中,江月明一把拽住余望的手臂。 风越来越大,他用尽全力将余望扯了过来,直接护在了怀里。 锋利的砂石划割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留下道道猩红的血痕。 他一手揽着余望的腰,一手勉强抽出竹笛,看似胡乱地吹出几个音,却只见一只金翅大鹏冲破劲风,将二人稳稳罩在臂膀之下。 “入归鸟”的防御术——“金鹏惊霄”! 江月明仔细观察这旋风,终于发现,这些风竟是从空中漂浮着的一截枯木中释放出来的。 他将内力汇聚余竹笛对着那枯木狠狠一击,风散了,金翅大鹏带着两人落在地上。 可下一层幻境接踵而至,景象再次变换。 黑暗混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袤沙漠,阳光照在身上犹如火烧。 金翅大鹏发出一声嘹亮的鸣叫,展开翅膀为二人遮住阳光。 余望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谢谢江阁主护着了。” 江月明猛然发觉,他的手还环在余望的腰上,迅速松开手正色道:“小心为上。” 话音刚落,沙漠中涌起层层沙浪,如波涛般扑来! 金翅大鹏双翅一振,带着二人飞至半空。 然而更多沙浪接踵而至,轻巧的细沙此刻竟化作颗颗锋利暗器。 跟着笛音指示,金翅大鹏灵活翻飞,用坚硬的身躯阻挡着细沙。 这时,黄沙中突然出现一个巨大漩涡,欲将他们吸入其中。 音律急转而上,金翅大鹏迅猛俯冲,猛挥翅膀,一个沙堆填进旋涡,再一挥,竟将那旋涡填平了。 周遭终于安静下来,四周恢复成顾家老宅的模样。 只不过,应是多年前的模样。 看似某个夏日的正午,阳光倾洒在宅院里,水缸中波光粼粼。 忽然,一个身着鹅黄窄袖长裙的小姑娘匆匆跑过,眉尾有颗红痣。 头发梳成两个圆髻,用彩色丝带扎着,看打扮像是哪个少爷小姐的贴身丫鬟。 江月明叫了那小丫鬟一声,却没任何回应,他便知道应该已经进入影主的回忆了。 幻核一定就在这回忆里。 本想叫余望一起跟上去,回头看到他那发白的嘴唇,想想还是说道:“要不你在这等我吧。” 余望扯起嘴角笑笑:“没事,哪有那么柔弱。” 江月明浅浅叹了口气,过来搀扶住余望的胳膊。 余望低头压住笑意,身上的疼痛都跟着消减了几分。 二人跟在小丫鬟身后,经过两个回廊,最后在偏院的一间屋子外停住。 屋子里似乎有人在争执,小丫鬟悄悄躲到了门口的柱子后面。 江月明直接走到了门口,却也还是听不太清。 看来这小丫鬟就是影主了,不过一个下人竟然能掌握相影? 在影主的回忆里,外人什么都改变不了。 即便走到说话之人面前,听到的也只能和影主当时听到的一样。 江月明退回到柱子旁,继续侧耳听着,屋内说话的应该是两个男人。 余望实在有点站不住,直接把头靠在了江月明肩膀上。 他本就比江月明稍矮,这样靠起来的角度刚好舒服。 肩膀微微颤动,江月明很少与人如此亲近,下意识地想躲开。 余望好似撒娇般说了句:“难受。” 江月明闻言站直了身子,不动声色地往余望身边挪了一小步。 余望顺势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胳膊上,头发刺得脖颈痒痒的。 忽然,屋内传来一声怒喝,伴随着瓷器摔碎的声音:“滚!你也配肖想笙儿?” 对面的人沉默半晌,一字一顿说道:“你,别,后,悔。” 说完这两句,本以为就能看到屋里的人出来了,没想到周围的场景突然又变了。 应该是这小丫鬟当时听到这就跑开了。 这次变成了冬天,院中白雪皑皑,江月明本就怕冷,看到这场景条件反射似地打了个寒颤。 余望又往江月明身前蹭了蹭:“江阁主再靠我近些就不冷了。” 江月明敏锐地察觉到了余望的不对劲,于是微微转过去,俯下身来,直接把余望背了起来。 余望:“你…” 江月明神色如常地说道:“我取暖。” 余望:“…” 这理由亏你想的出来。 不过此时,余望心头也缓缓升起了几分暖意,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对他如此。 自打记事开始,他的父母就躺在无相山庄的石床上。 每每在外面看到那些小孩子撒起娇让父母背着抱着时,他都很羡慕。 他很好奇,被人稳稳背在背上或抱在怀里,到底是种怎样的感觉? 现在他知道了,这感觉,很不错。 想着,他又把头往江月明颈窝蹭了蹭。 江月明压着心里那股悸动,耐着性子说道:“痒,别乱动。” 这时,那小丫鬟忽然又出现了,这次换了身乳白色的交领长袍。 衣服料子看起来很高档,平日里主人肯定很宠着。 这次跟着她来到小花园,躲在了一块大景观石后面。 斜对着假山,远远能看到有个身着藏青长袍的男子,约莫三十五六岁的模样。 第19章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个圆形东西,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那东西缓缓升了起来,悬浮在他眼前。 江月明瞳孔骤然放大,这是,厌朱镜… 当年他闭关突破“入归鸟”之前,见过一次厌朱镜。 那天他去找师兄议事,看见师兄正在给一个沉香木匣设计机关。 他亲眼看到师兄把那面正圆形的镜子放入匣中。 镜身是暗沉的黄铜色,镜面并非普通镜子那样平滑,而是如水波般起伏。 边框上有五个图案,现在想来,应是对应的木火土金水。 他当时也问过师兄这厌朱镜为什么会在幽篁里,师兄只说是初代掌门传下来的。 若是厌朱镜后来一直在师兄手中,那这藏青衣袍的男子又是怎么得来的? 是中间转手过?还是说现在这相影里的时间远在师兄得到厌朱镜之前? 接下来的一幕更让江月明惊讶了。 只见那藏青衣袍的男子拿出了黑色的水灵珀,贴上镜框某处,那镜子竟直接把水灵珀吞了进去。 紧接着从镜面上散发出股股黑雾,将那藏青衣袍的男子完全包裹住。 待黑雾散去,人和镜子都不见了。 随即,那小丫鬟突然转过头,对着江月明站的位置,衣袖一挥。 眼前一片模糊,再睁眼时,已在顾家老宅之外。 只见余望突然喷出一大口血,捂着腹部向后倒了下去。 江月明眼疾手快,将人稳稳接住了。 看着那苍白的脸,江月明心脏的位置又传来那种如同被针轻挑般的痛感。 他抓起余望的手腕,缓缓注入内力,平静地注视着怀里的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余望只觉得一股汹涌的暖流涌进全身,舒服极了。 本想逗逗江月明,一张嘴却变成了猛烈的呛咳。 揽在他身上的手更紧了些,只听耳边传来低语:“别说话。” 这声音,酥酥麻麻的,余望听话地闭上眼,靠在江月明身上安稳地昏睡过去。 江月明叹了口气,用袍袖轻柔地擦干净余望嘴角的血迹,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这时,只听“啪嗒”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余望衣襟里滑了出来。 第11章 甜食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香气,余望睁开眼时,竟已是酉时。 天香楼的鹅毛软榻,配上那沁人心脾的药香,这一觉睡得好生安稳。 桌上放着白粥和小菜,摸起来还温热,看来似乎刚刚有人来过。 木耳,香菇丁,甚至连粥里做点缀的黑芝麻,都被挑了出来,整整齐齐放在另一个小碟里。 秋风闯进窗子,卷起余望额前的碎发,看着那碟黑色的东西,他轻轻笑了。 那笑容犹如红枫,让这寂寥的秋都跟着生动起来。 他从未想过,竟会有人把挑食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江月明看到眼前余望的样子,愣了几秒。 只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头发散在肩上,眼尾还带着一抹睡眼惺忪的红晕:“江阁主来看我?” 江月明把手中的纸袋放在桌上:“嗯,刚才看你还睡着,便没打扰。” 边说着边拿出个拇指大小的竹筒递给余望,这是昨天回来时从余望身上掉下来的。 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私自打开。 余望并没接过去,而是直接问道:“里面是什么?” 江月明举在半空中的手稍微顿了顿,摇了摇头。 余望看到他那样子突然笑了,红鹤阁主果然是个君子:“打开看看吧,昨晚在顾家发现的,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就进到那幻境里了。” 江月明闻言打开竹筒盖子,往外倒了倒,掉出了几张泛黄的碎纸片。 按照形状在桌上拼好,发现这应该是份名单,用墨很差,已经有些褪色了。 但依旧能看清第一个是顾峰的名字,被划了一笔,接下来的名字也都依次被划掉了。 再往下看有个叫“顾笙”的,没有被划掉,而是在名字下面画了个圆圈。 最后面理应还有个名字,但被撕掉了,只能看到第一笔是“撇”,不是“顾”字开头。 余望拿起桌上的竹簪,把头发随意束了起来:“那天我就在想,那灰衣老人当年也在地窟,是怎么逃过一劫的,这么看应是那些凶手是按照名单来杀的,错过了他,江阁主可有什么打算?” 江月明盯着拼好的纸片,这个“顾笙”和被撕掉的名字可能就是当年仅存的活口,得找到这两个人。 他突然想起这洛中城里,也许有一个人可以帮他。 若是连这个人都查不出什么,那便只能去赤霞宗看看了。 毕竟当年是赤霞宗研究出“五灵归元阵”封印了朱厌,肯定知道更多信息。 江月明缓缓开口:“下个月赤霞宗的灵犀仙会,我准备过去看看。” 余望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于是点头应和道:“好,那我们过几日便动身?” 虽然江月明已经习惯了他跟着,甚至还有些希望他能跟自己一起,但还是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 他把玩着桌子上的青瓷茶杯说道:“我好像没说要和你一起吧,余令使是不是误会了?” 余望似乎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伸手拿走他手里的茶杯,斟满了好茶:“那我求江阁主捎上我一同前往,好不好?” 第20章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余望早就发现,江月明是个十分“吃软”的人, 只要软磨硬泡再装装可怜,他顺着自己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了。 于是乎,余望马上又装出副伤还没好的样子。 一手捂上肋骨的位置,轻轻“啊”一声,配合着恰到好处的皱眉。 那表情,甚是惹人心疼。 江月明见状果然态度软了几分了,拉过余望的手腕又开始缓缓注入内力:“还疼?” 再雄厚的内力也经不起这么浪费,余望连忙抽出手:“不碍事,江阁主昨晚一直帮我疗伤,又点了安愈香,已经不打紧了。” 明明感觉他像装的,可对着那张脸却又发不出脾气,生得一副好皮囊果然有用。 江月明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吃点东西吧,快点养好才有力气赶路。” 余望心里暗暗发笑,招式在精不在多,管用就行。 江月明顺手把刚刚放在桌上的纸袋推到余望面前:“尝尝。” 余望打开纸袋,发现里面竟然是几块枣泥酥。 浓郁的枣香和奶香混在一起恰到好处,他忽然想起人生中吃过的第一块枣泥酥。 他从小被收留在无相山庄,金面尊主教了他不少功夫,不过对他并不好。 记忆里只有无尽的黑暗,挥舞的戒鞭,以及刀下那些惊恐的脸。 他有时甚至会觉得金面尊主对他有种莫名的恨意。 十岁那年,一次任务失败,他被打得奄奄一息。 就在以为生命即将结束时,却被一双温暖柔软的手轻轻托起。 后来他才知道那人就是山庄的风云二位使者之一,风右使,风情。 那人每天都会悄悄来帮他擦药,在他恢复得差不多时,有天突然递给他个纸袋。 打开是几块刚烤出来的枣泥酥,闻起来就和江月明买的这些一样香甜。 江月明不明所以地看着余望:“不喜欢?” 余望回过神来:“喜欢…只是许久没吃过了。” 那是余望人生中第一次吃甜食,长大后变得自由许多,也有了些钱,他又买过好几次枣泥酥。 不过始终也找不到那时的味道了。 余望伤得不轻,正经要养上几日,江月明也不便过多打扰,拿出个小木盒放在桌上便告辞了。 里面是满满一盒安愈香,针对内伤效果极好,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宝贝。 离开天香楼后,江月明转过两条巷子,来到一个挂着“李宅”匾额的府邸。 谁也想不到,北方最大的情报组织就大喇喇坐落在这繁华的洛中。 小厮进去通报后,便引着江月明进了门。 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推开门却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两旁的石雕是重明鸟的模样,灵动却又不失庄重。 蜿蜒的青石小径通向深处,两侧种满花草。 昨夜下过雨,花草香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气息,让人倍感宁静。 院子中央便看到一栋二层小楼,外墙用灰色石料砌成,窗棂上的花纹也是重明鸟模样。 这便是近几年颇负盛名的重明楼了。 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高大巍峨引人注目,就像普通宅子中一栋稍微精致些的小楼罢了。 小厮带着江月明来到一楼正厅,一个墨绿色的挺拔身影映入眼帘。 这人还和以前一个样子,无时无刻不在风度翩翩地摇扇子。 这李垂柳曾经也是幽篁里弟子,是江月明这辈最小的师弟。 少年时被家里强行送来磨练心性,可相比修炼习武,他更感兴趣天下奇闻轶事。 以前江月明总说他像个说书先生,整天拉着大家讲故事。 谁想借钱就去找他说故事,只要故事精彩,让他拿多少钱换都行,反正他不缺。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修炼“入归鸟”第一重时便与重明鸟结缘。 “入归鸟”这门功法,机缘到了便能与特定神鸟结缘。 但被什么神鸟选择,什么时候被选择都是机缘。 那时江月明已经修到了第五重,却连根鸟毛都没见过。 世间事就是这样,想要的偏偏得不到,不在乎的却总是追着来。 这重明鸟虽然对武功没什么提升,但却有一手收集情报的本事。 每只眼睛有两个眼珠,可探过去,不测未来。 结缘重明没多久,李垂柳便出去自立门户,建了这重明楼。 对外只是普通的“李宅”府邸,里面做的却是交换情报的大生意。 这些年来,他一直暗中帮着江月明查当年的事,很多线索都是从他这来的。 “师兄啊,别来无恙!” 二人简单问候完,江月明省去客套,直接说明了来意。 一是希望他帮忙看看有没有顾家灭门的信息,二是想查查无相山庄的金面尊主。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李垂柳便从二楼抱着一堆卷轴下来了:“这些都是和师兄要查的事有关的,刚好今日无事,可以帮师兄一起看。” 翻看了整整一个下午,江月明眼睛已经十分酸胀,却没找到几条有用的信息。 关于顾家的,只查到第一代家主名叫顾青云,大概就是神鸮祠壁画中的矮胖男子。 当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选择了自尽,后来顾家传给顾峰,就改道经商了。 昨日在相影中看到的藏青衣袍男子,应该就是顾峰了。 第21章 至于金面尊主,信息更少,只知道他前几年对外宣称病了。 等再有人看到他时,都说他痊愈后变年轻了不少,身姿挺拔许多。 江月明起身和李垂柳道了谢,原本准备就离开了,李垂柳却突然叫住他:“天色不早了,师兄留下一起吃饭吧,我已经叫人准备了。” 想着确实很久没见了,江月明便不再推辞留了下来。 没想到这李宅的饭菜意外好吃,尤其是那道酒酿圆子,口感软糯,汤汁醇厚。 这李垂柳倒是一如既往地会享受。 见江月明一直盯着那酒酿圆子看,李垂柳问道:“师兄喜欢这个啊?要不再来一份?” 江月明本想拒绝,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帮我再准备一份吧,想带回去晚上吃。” 拎着食盒回到天香楼,刚过戌时,江月明走到余望房门口,见里面灯亮着,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身后突然响起个熟悉的声音。 “江阁主这是来给我送吃的?” 第12章 夜市 江月明转过身来,只见余望正笑眼弯弯地看着自己。 他换了件绀紫色圆领袍子,衬得五官更加浓郁,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 江月明点点头,把手中的食盒递到他面前。 余望进屋掀开食盒盖子,酒酿圆子的香气扑面而来,还微微冒着热气。 “江阁主特意买给我的?” “从朋友家中带回来的。” 余望“哦”了一声,把碗搁在旁边,佯作委屈地说道:“亏我还眼巴巴等着你回来吃饭,原来是和别人吃好了,剩下的才想起我啊…” 分明是白天看他枣泥酥吃得可香,想着他爱甜才特意带回来的,怎么就成吃剩的了? “是想着你会喜欢,特意让人新做的。”江月明解释道,“还没吃晚饭?” 余望点点头,他今日没什么胃口,本想着等江月明回来再一起吃。 左等右等都没见江月明房间灯亮,便想着下楼随便吃些,可看了菜牌却没一样想吃的。 不过听了江月明的解释,心里倒是舒服许多,他又把碗移回到面前。 一手舀着甜汤,一手虚虚放在上腹,可能是饿得有点久了,胃里不太舒服。 江月明注意到他手放的位置,皱了皱眉:“伤还疼?” “没事,可能是饿的。”余望摇头说道。 江月明轻轻叹了口气,心底莫名萌生出了一丝愧疚。 要是早知道余望在等他,任凭李垂柳再热情他也不会留下的。 “喝点热乎的先垫垫,待会下去再吃点东西。” 余望嘟囔了一句:“刚刚下去看过了,没什么想吃的。” 江月明并不是个爱吃的人,只要是自己觉得能吃的东西,连续吃几天都没什么问题。 毕竟对他来说,吃东西也只是为了生存,为了活着而已。 每天都吃差不多的,不必花时间纠结挑选,反倒省事。 可余望却恰恰相反,也许是小时候经常饿着肚子,长大了反而变得特别爱吃。 在这家酒楼也吃过几顿了,确实有点腻了。 江月明想了想,开口道:“带你去暮灯坊吧。” 洛中城不光繁华,而且不设夜禁,暮灯坊是夜晚最热闹的市集。 特色吃食,奇特摊肆,杂耍魔术,只要你能想到的,这集市里都有。 甚至很多见不得人的买卖交易,也会选在此处进行。 其实余望早就想去这地方转转了,听了江月明的话连连点头。 大口喝完酒酿圆子,胃里舒服了,人也精神了,催着江月明就往暮灯坊去。 不愧是洛中城最热闹的夜市。 各色灯笼高悬,斑斓的光洒在青石板路上。 即便已是入夜,却依旧人流如潮。 美食香气四溢,烤羊肉、桂花糕、果子酒…摊主们热情吆喝着。 奇特的摊肆摆满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瓷器,宝剑,还有很多叫不出名的宝石。 远处桥上还有人在放天灯,承载着愿望的火光从地面跃上苍穹。 江月明不禁多看了两眼,不知道放灯的人都在期待着什么呢? 余望在一家卖糯米藕的摊肆前面停住了脚,在身上摸了一圈,不好意思地转头看向江月明。 江月明没搭话,问老板买了两根糯米藕递给了余望,又从钱袋子里倒出了些钱放在余望手上。 趁着余望吃东西看杂耍的功夫,江月明回头来到刚刚路过的一个摊肆。 这里是卖男子发饰的,方才他看到支银簪,簪头是只小狐狸,两侧飘着长长的流苏。 他第一眼便觉得,这很适合余望。 平日里余望要么就用那黑发带束着头发,要么就是用那支旧竹簪,没见有什么像样的发饰。 摊主把银簪仔仔细细装在了长方形木匣里,不过江月明刚接到手里便有点后悔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由头把这个送给余望。 甚至突然有点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一时冲动想买这个? 见不远处的余望已经从人群中退出来,四处张望着找他。 他直接把匣子揣进怀里,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往余望那边走去。 只见余望手中拿着本折叠册子似的东西:“我们去放天灯吧,看你刚才一直往那边看。” 第22章 江月明垂在身侧的手轻轻蜷了起来。 他倒是经常见到有人放天灯,不过从未自己亲手放过。 天灯代表着美好的愿望,而他的愿望似乎都太难实现了。 以前,他是不愿意把这些寄托在虚无的事物上的。 余望拉着他来到桥上,麻利地撑开竹篾。 把纸张覆盖在框架上,固定好边缘,点燃底部的蜡烛。 见江月明一脸看新奇玩意儿的样子,余望不禁发笑,可终于也有他不懂的东西了。 余望拿起天灯,对江月明说:“来,你帮我拿着这边,等热空气把灯填满,就能升起来了。” 江月明轻轻握住一边,专注地看着天灯,以及站在天灯另一边的人。 火光的映照下,余望的面庞就犹如被精心雕琢的美玉,比以往更显得柔和了几分。 灯身开始微微膨胀,余望轻声说道:“要放手了,别忘记许愿。” 手指微微一紧,又缓缓松开,天灯缓缓升上了墨色的夜空。 江月明闭上眼,原本想的愿望还是尽快查明十年前的真相。 不过看着天灯飞出去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想换个愿望。 双手交握在胸前,心中默念道:愿阿余还在世间,平安顺遂无忧。 十五年前,江月明闭关参悟“入归鸟”最高境界。 就是那时,他遇到了阿余。 那时的阿余还是个两三岁的孩子。 闭关五年,他始终把阿余带在身边,本想着出关后就带回幽篁里。 可就在经历“入归鸟”的最后一道磨砺时,他没来得及给山洞设结界。 再回来时,阿余就不见了。 他从未放弃过寻找阿余,就像从未放弃过找师兄一样。 只是师兄的事太重,总压得他透不过气,而阿余,是他透不过气时的唯一希望。 江月明缓缓睁开眼,发现余望正盯着他看。 淡灰的眸子撞进漆黑的深潭,余望并没躲闪,而是认真说道:“希望江阁主心想事成。” 夜风轻拂,两人静静伫立在桥上,看着漫天灯火越飘越远,最终化作点点繁星。 如水的月光似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银纱,两个修长的身影在桥上交叠着。 身后孩童嬉闹的声音唤回了江月明的思绪。 回过头,江月明余光似乎看到个很眼熟的女子,抬眸仔细朝着那人看去。 心猛地一跳。 他连忙拉上余望,拨开层层人群,朝着那女子走去。 那女子似乎也看到了他,却好像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背过身往桥下走去。 “去哪?”余望一脸疑惑地看着急匆匆的江月明。 江月明一时也解释不清楚,便没多说,只是拉着余望快步往前走。 暮灯坊的人太多了,那女子步伐灵巧地在街巷穿梭,时隐时现。 江月明紧追不舍,眼看距离越来越近,那女子忽然脚尖一点,跃起到半空。 来不及多想,江月明一把揽住余望的腰,准备跟着飞过去。 余望心头一紧,连忙说道:“我自己可…” 江月明仓促地打断他的话:“身上有伤,别乱动。” 带着这么大个人不停起落,即便这“万里风烟步”速度再快,也还是跟不上那女子。 不过江月明似乎发现,那女子正在往天香楼的方向去。 又跟了一段路,眼看着那女子到了天香楼门口,却忽然不见了。 不出意外,应该是进去了。 江月明带着余望从一楼找到三楼,夜里客人不多,基本一览无余。 可却不见那女子踪影,如果当真在这里,那就只可能是在房间里了。 江月明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笔墨,不出片刻就画出个女子模样。 看着那张画,余望说道:“这人到底谁啊?莫非是江阁主心上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江月明闻言停住笔:“你见过?” 余望拿过画仔细端详了几遍:“神态是很熟悉,不过应该没见过。” 不知怎的,余望突然想起无相山庄的风右使,风情。 她与这画上之人的眼神很像,不过面容却完全不同。 这画上女子长相普通,而风右使人如其名,是个美人。 江月明收起笔墨,卷起那张画就起身往门外走。 刚到门口却突然停住脚步,背对着余望说了句:“不是。” 余望一脸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不是?什么不是? 不是风右使吗?可他并未说出来这个猜想,江月明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未等反应过来,门口的人就已经不见了。 江月明顺着走廊拐到三楼最角落,伸手竟然推开了一道暗门。 暗门背后又是条短短的走廊,尽头的房间上挂着枚铜铃。 他先轻摇铜铃三下,又用指节敲门三声,再握拳敲了两声。 停顿片刻,最后又用手掌轻拍五下,便听到有人来开门的声音。 只见门内是位红衣女子,身姿婀娜,散发成熟女子独有的风韵。 看起来似乎并不意外江月明的到来,做出了个“请进”的手势。 “江阁主,别来无恙。” 第13章 醉酒 江月明拱手施礼:“柳掌柜。” 柳如眉迎着江月明进屋坐下:“江阁主来我这必定是有事,就直说吧。” 第23章 这天香楼掌柜柳如眉曾经也是红鹤阁的客人。 当年天香楼靠着“玉带绮香饭”在洛中声名大振。 香米为底,香料坚果作辅,再以异域手法烹制而成,一时间供不应求。 而这配方就是来自红鹤阁。 后来很多招牌菜式比如金丝万缕球,琥珀醉鸡卷也都是红鹤阁的功劳。 而这些交易江月明并没有收钱。 江月明也没绕圈子,直接拿出画像在桌上展开。 希望柳如眉能找个由头,去房间看看是否有画上之人。 柳如眉看着画像:“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江阁主对哪位女子如此上心。” 江月明保持着一贯风度,礼貌回应道:“柳掌柜说笑了,这是我同门师妹,风西南。” 画中女子看起来温柔贤良,不过容貌却不算出众,很难让人记住。 近几日住店的女客人中,柳如眉对这张脸并没什么印象。 以防疏漏,她还是叫来贴身婢女,借着送晚间甜汤的名义挨间查看了。 不过依旧没有找到任何和画像相似的女子。 江月明开始怀疑,莫非是自己真的看错了吗? 正想得入神,柳如眉突然问道:“若是江阁主的师妹,是不是也会随身佩一支笛子?” 江月明点点头,师妹那支白玉笛还是刚拜入门下时,掌门师兄亲手做的。 柳如眉回忆起来,前几日在店里确实见过一个腰间佩白玉笛的女子,那笛子看起来价值不菲。 不过那女子当时带着面衣,并看不清脸。 江月明和柳如眉道了谢便回了房间,推开门发现余望竟然还在。 “余令使怎么还在这?” 余望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自然是等你回来讲画中人的故事啊。” 深秋夜里寒凉,许是白天窗子没关严,冷风顺着窗缝进来,江月明转头闷咳了几声。 余望见状起身把窗子检查了个遍,又从床头拿来条锦毯,严严实实披在江月明肩头。 “怕冷也不知道多穿点。” 说着又倒了杯热茶塞进江月明手里:“好了,现在讲吧。” 江月明实在拿他没什么办法,便大概讲起了师妹的事。 师妹父母早亡,被姐姐送到了幽篁里。 当时幽篁里大部分事务都由楚君怀这个大师兄在打理。 可以说师妹就是被楚君怀拉扯大的。 十年前,江月明翻遍幽篁里每一片废墟,终于把师妹的尸体从断壁残垣底下扒了出来。 他亲手把尸体送回到她洛中城的姐姐家里。 那天下着密密的细雨,不大。 但闷得人透不过气。 太多安慰的话余望也说不出口,他轻轻拍了拍江月明的手背。 手心被茶杯暖着已经温热,可手背却依旧一片冰凉。 余望的手覆上来时,那温度仿佛传到了江月明心口。 他紧了紧攥着杯子的手,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有些痛苦或许可以试着说出来。 见江月明对着茶杯发呆,余望直接抢了过来,一口喝光了里面冷掉的水。 又重新倒了杯热乎的塞进他手里,指尖不经意划过江月明的手。 “江阁主要是实在怕冷,晚上来我这一起睡也未尝不可。” 说着,他笑嘻嘻地起身离开了江月明的房间。 手背上酥酥痒痒的感觉并没有那么快褪去,江月明盯着手中的热茶。 他突然觉得自己对余望的感情就像这杯茶。 初尝只觉得微热,细品却有万千滋味,难以言明。 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江月明似乎才缓过神来,写了封信唤来灵鸽, 马上就要出发去赤霞宗了,师妹的事情就交给程星河去查吧。 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辗转许久,江月明索性起身披上外袍,下楼买了两壶月下香。 回房时见余望那的灯亮着,脚步竟不由自主地朝着他的房间走去。 来到门口,心中却涌起了犹豫,正准备转身回去,房门却突然开了。 “看你影子在门口晃悠半天了,怎么?当真怕冷要来我这一起睡吗?” 江月明看着余望,举起手中的酒:“喝酒吗?” 余望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侧身让江月明进来。 摇曳烛光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淡淡的药草味熏香萦绕在鼻尖。 余望拿出两个酒杯缓缓倒上酒,酒水在杯中荡起涟漪。 江月明也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喝着酒。 冰凉的佳酿从唇齿间滑过,再如寒流般淌过心间。 对于每个有执念的人来说,最怕的就是先给了希望,然后又失望。 与其这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 这种感觉,江月明再明白不过了。 每次发现一点端倪,最后却无疾而终时,那种绝望比什么都没发现来得还难受。 只是他不说,也就没人知道。 刚要端起下杯时,余望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这么好的酒,喝这么急可有点浪费了。” 江月明的手顿在半空,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深深叹了口气。 “不是你的错。”余望柔声说道。 江月明把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我知道,可是...” 可是他没办法。 当年不幸遇难的弟子,但凡还有亲人在世的,江月明都亲手把人送了回去。 第24章 他们还在等一个真相,可十年过去了,却依旧什么也没查出来。 江月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又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让我醉吧。” 余望一反常态地不再多说,也倒满酒陪着江月明喝了起来。 两坛月下香很快就空了,余望只喝到了三杯。 江月明那原本冷峻的面庞染上一层醉意的红晕。 手中的酒杯已经有点不稳,却还用力握着不肯放。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缓缓伏在桌上,凌乱的发丝散落额前。 可即便如此,看着那张脸却依旧让人觉得难以靠近。 余望轻叹口气,把人驾到床上,又贴心地打来盆热水帮他擦了脸。 指尖碰到冰凉脸颊时,余望心道,喝这么多酒竟然脸都不发热,难怪怕冷… 仔细擦完正要移开手时,江月明忽然睁开了眼睛,抬手攥住了余望的手腕。 余望整个人一愣:“你…干嘛…” 江月明也不说话,漆黑的眸子直直盯着余望,深不见底。 虽然余望平时总爱撩拨江月明,但此时他还是有些慌了,心跳如擂鼓。 “我…你…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水…” 说着,挣开江月明的手起身就想逃。 江月明半坐起来,从后面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直接将人甩在了床上。 余望整个人都懵了,一时分不清这人是醉着还是醒着。 挣扎着想起身,却又被按在了床上,他也不敢再乱动。 江月明起身把余望移到床的里侧,自己重新躺回到余望身边,挥袖熄了蜡烛。 拉过被子给自己和余望盖好,不再有其他动作了。 余望现在能确定,这人不正常,一定是在发酒疯了。 他往临着墙那边缩了缩身子,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和别人睡在一起,有些不习惯。 没想到江月明也跟着往这边挪了挪。 不小心碰到那冰凉的手,余望深吸口气,又往江月明这边动了动。 仿佛是突然感受到暖意,江月明转过身来,把头沉了下去,刚好抵在余望胸前。 余望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一动也不敢动。 如果江月明这时有意识,一定能清晰听到余望“咚咚咚”的心跳,仿佛就要冲破胸膛了。 “阿余…”江月明低声呢喃道。 余望不自觉抬起手,想要轻抚江月明的发丝,却又在半空顿住。 不过最终那只手还是轻柔地落在了江月明头上。 江月明微微动了动,好似撒娇般在余望胸口蹭了蹭,嘴里还在低声念叨着。 余望深吸口气,缓缓把手移到了江月明的肩背上。 他的动作很轻,如同揽住的是一件易碎的宝物。 江月明在他怀中安静下来,均匀的呼吸声让余望也渐渐恢复平静。 保持着这个姿势,余望半宿都没有合眼。 次日江月明醒来时,余望已经不在身边了。 虽然还有些头疼,但这一觉睡得似乎十分安稳。 他用力按了几下眉心,清醒些后下床来到桌旁。 看见桌子上的两个酒坛子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睡在余望房间了… 正在努力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余望便端着早点推门进来了。 “醒了?不舒服吧?先吃点东西。” 米汤,几样清淡小菜,还有热气腾腾的包子和烧饼。 江月明看着早点,干涩地说了句:“谢谢…” 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嗯…昨晚…你睡哪里了…” 余望指指旁边的床榻:“这屋里就一张床,自然是跟你睡在一起啊,昨晚的事江阁主难道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听余望这样说,江月明瞳孔微微放大,盯着余望:“我…做什么了吗…” 余望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不正经的样子,一脸狡黠地看着江月明。 “江阁主昨晚可是热情得很,我都招架不住了~” 第14章 阿余 见堂堂红鹤阁主此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余望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瞧把你吓得,放心吧,你什么也没做,只是总爱乱动,一点也不乖。” 江月明反而比刚才更迷茫了。 不乖?这还是第一次听人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余望眯起眼睛,换上副欠揍的表情:“就像只怕冷的大猫似的总往人家怀里钻。” 江月明整个人都僵住了,清了清嗓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酒品一向不错,以前喝醉了基本都是倒头睡到天亮,所以昨夜才敢来找余望肆无忌惮地喝酒。 竟然…余望该不会是在诓自己吧…? 还没缓过神,余望忽然抬手放上他的头顶,顺着发丝的方向一下下轻抚起来。 “就像这样,没印象了吗?你不好好睡觉,我可是哄了半宿呢。” 这感觉…是有点熟悉,江月明有了些印象… 昨夜醉得昏昏沉沉,好像是有人在轻抚着自己的头发。 后来那人还像哄小孩似的轻轻拍着自己的脊背。 他尽量保持着镇定问道:“还有吗…” 余望噗嗤一声笑了,把头凑近过来:“江阁主还想有什么?莫非,你真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第25章 江月明拨开他的脑袋,心底松了口气,好在没有更出格的事了。 余望接着说道:“你上午再缓缓,我们下午出发去赤霞宗吧,灵犀仙会也没剩几天了,厌朱镜的事那里肯定有更多线索。” 江月明点点头,随便吃了几口早饭,便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 站在窗前,秋风扑面而来,带着丝丝凛冽。 若是说他对余望一开始是因为似曾相识才想靠近。 那么现在,到底又是种怎样的感情? 他微微闭上双眼,感受着秋风的凉意,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 就这么站了一个时辰,余望便来敲门叫他出发了。 赤霞宗在沅湘城,正常要三五日的路程。 二人抄了近路,一路上基本都是连绵起伏的青山。 天色渐暗时,两人还在山里。 时间充裕,没必要摸黑赶路,便准备找个地方暂时落脚。 脚下落叶的“咯吱”声让人倍感舒服,可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只见一群黑影从树林中窜出,将二人围了起来。 为首的蓝袍道士喝道:“把灵珀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看这人的打扮,应和当时刚要进洛中城时,尾随在身后那道士是同一个门派的。 看来那道士已经发现了当时给他的金灵珀是假的。 江月明沉声问道:“你们是净尘谷的人?” 蓝袍道士并不多废话,一个手势,身后三个黑衣道士便气势汹汹向二人扑了过来。 江月明神色从容,似乎未曾动过分毫,可那三人却接连倒地,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细看才发现,他们的脖颈处都插着一片薄薄的枫叶,鲜血正汩汩往外冒。 后面的十几个人见状,不禁后退两步。 只见蓝袍道士目光一沉,又做了个手势,又有五个黑衣道士冲了出来。 迅速跃上两侧的树顶,口中念念有词。 交错的道道神秘的符文在空中浮现,交织成巨大的网,欲将江余二人罩在其中。 二人身形一晃避开了,可是那网却如同可以追踪一般,瞬间又悬至头顶。 余望冷哼一声,长刀出鞘,红光闪过,那网被硬生生辟出一道口子, 不过却又马上自行缝合了,继续跟着二人移动。 余望的眼神变得冰冷,如鬼魅般直接冲向施法的五人。 手起刀落,鲜血飞溅。 一个眨眼的功夫,五具尸体便从树上无力地坠下,再无声息。 断水刀法,快到可以将湍急的水流斩断。 这还是江月明第一次见余望真正出手,刀法凌厉,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狠绝… 蓝袍道士见状神色大变,怒喝道:“撤!” 余望直接飞身向他冲了过去,脸上挂着令人发毛的笑:“现在才想走,是不是有点晚了。” 刀剑相交,两道气浪拔地而起,身处气场中的黑衣人直接被震飞出去。 江月明却依旧负手而立,岿然不动。 那蓝袍道士剑法不错,可却完全不是余望的对手。 余望看似出招慵懒散漫,却逼得对方连连后撤,毫无抵挡之势。 就在此时,刚刚落在地上那几道黑影突然从侧面扑向余望! 江月明竹笛轻转,金色的气浪如同闪电般击中黑影的胸口,树林中回荡着几声惨叫。 旋即又是一道淡金色罡气如游龙般冲天而起,直接挡住蓝袍道士的退路:“谁派你们来的?” 只见那蓝袍道士抽抽嘴角,口吐黑血,径直倒了下去。 江月明上前俯身,贴近那蓝袍道士口鼻处闻了闻,又伸手开始解那人的衣服。 余望眉尖一拧:“堂堂红鹤阁主竟还有这等奇怪癖好…?” 江月明懒得理他,直接把那人的上衣扯开。 只见胸口布满刺状纹路,宛若细密的荆棘,交织成错综网状。 黯纹蛊… 中蛊之人只要动了内力,半个时辰毒性便会蔓延全身,暴毙而亡。 可见无论这些人完不完得成这次任务,都是死局。 余望似乎想到了什么:“墨隐堂,这蛊毒一定是墨隐堂来的。” 墨隐堂名气不算大,但非常擅长制蛊用蛊。 现任堂主墨微尘,几年前还因为求购净化灵枝来过红鹤阁一次。 江月明点点头:“距离灵犀仙会时间还充裕,明日我们可以先去拜访夜冥堂。” 几句话的功夫,天空闷雷滚滚,雨点开始零星落下。 二人飞身跃起,几个起落便找到一处山洞躲避。 点上火折子环顾四周,江月明对这山洞颇为满意。 前人栽树,后人好乘凉,里面竟还有些剩余的柴火和稻草。 江月明把柴火点好,把稻草拢起来重新铺了铺,拿出两个烧饼扔给余望一个。 开始边吃边盘算着这事得来龙去脉。 拿到金灵珀这件事,要说他身边还有什么其他人知道。 一是那神鸮祠的器灵,二就是尾随他到洛中的道士。 今天这些人应和那道士是同伙,不过那道士当时并未发现灵珀有假,是怎么突然知道的呢? 而且,又是谁告诉他,那天江月明会去神鸮祠? 想到这,江月明意味深长地望向余望:“余令使身边都有何人知道我们有灵珀?” 第26章 余望不假思索答道:“庄主知道,还有就是我那个下属,你在顾家老宅见过。” 江月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继续追问了。 前几天给余望疗伤耗了不少内力,昨夜醉酒,今天赶了一天路,紧接着又动手。 再好的身体也该累了,江月明觉得胸口有些郁结,转头一阵呛咳。 看他咳得实在厉害,余望起身把水壶递了过去,又拍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近看那张脸,余望忽然觉得,这人和他身上的药香味真是绝配,温和又迷人。 只是这漆黑的眸子里似乎藏着很多不开心。 “这么好看一张脸,不多笑笑真是可惜了。”余望把江月明的长发拢到身后,“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很难的,累了就休息,难受就说出来。” 江月明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可那些担子既然已经扛在肩上,就再也放不下来了,他也并不想与其他人多说。 一来,能帮上忙的人少之又少,说了也只是给别人徒增烦恼。 二来,别人并没有义务来帮他分担这些。 见江月明不搭话,余望忽然又想起昨晚他一直在念着的那个名字。 “给我讲讲阿余吧,真好奇是什么人能让江阁主如此挂念?” 胸口郁结渐散,江月明逐渐平复了呼吸。 阿余丢了的那天,天气也和现在一样,电闪雷鸣,下着暴雨。 闭关那天,有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带着个小孩,意外闯进江月明的结界。 那女人把孩子交到江月明手里便咽气了。 他在那孩子身上找到块玉佩,上面刻着个“余”字,所以便叫他阿余。 五年后,江月明只要再顺利完成最后一道磨砺,就可以出关了。 那道磨砺需要在别处完成,他必须打开结界前往。 时间十分紧迫,虽说在磨砺里要度过七天,但现实中不过半天功夫,他便没有重设结界… 余望听完安慰道:“可能小孩子只是自己跑丢了,虽然他应该不是那时的样子了,但你应该变化不多,等再遇见,阿余定会认出你的。” 江月明心中苦笑,突破“入归鸟”最高境界,并不能以真实样貌示人,甚至都不能说话。 即便再遇见,阿余也断然不可能认出他的… 江月明看着余望说道:“阿余长得也很好看,眼睛和你一样,也是淡灰色的。” 余望靠在草堆上枕着手臂,终于明白了之前江月明为何总问他是不是从小就在山庄里。 其实小时候很多事情他早记不清了,不过他能确定的是他一定没见过江月明这张脸。 毕竟这张脸如此出色,应该没有看见过却完全记不得的道理? 况且还是一起生活了好多年… “我倒希望是你的阿余,被人这般挂念应该很开心吧。” 从小到大,余望都是独身一人,从未体验过被人挂念的滋味。 江月明轻叹口气,也靠着另一边的草堆准备睡下了。 夜里,一阵诡异的琵琶声传进江月明的耳朵。 那声音极细极柔,就好似在用根根细针拨动着听者的内力。 第15章 密道 江月明坐了起来,抬眼见余望也已经醒了,正一脸漠然地凝视着洞外的林子。 他拿起竹笛,和着那琵琶声吹了句调子。 只听外面的琵琶声蓦地一颤,似乎被这股外来的内力干扰,走了调。 余望边摩挲着他的刀边说:“为了这灵珀,这些人真是肯下血本啊,居然把弦姬都给请来了。” 弦姬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请她出手要几十上百金的价钱。 且无论事成与否,酬金照收不误。 她杀人全凭手中的琵琶,只需远远弹奏,便能令听者重伤。 迄今为止,还没听说谁在她手里能全身而退,能保住筋脉还能接上就算万幸了。 只可惜今天她遇上的对手是江月明。 人一旦过于自负,不摸清楚对手的底细,就想拿钱办事,那离栽跟头也就不远了。 走调的琵琶声骤然被弹琴之人用掌中断,旋即换了首曲子,轮指迅猛,弦音急促。 在这杀意滔天的琵琶声中,江月明的笛声悠然响起,似春风拂柳,却又坚如磐石。 琵琶声不甘示弱,愈发高亢,扫弦似惊雷炸响。 山洞开始震颤,四周碎石纷纷坠落。 眼看一块小石子就要落在江月明肩头,余望用刀柄轻轻一接,扬至一旁。 紧接着他站到江月明身侧,用刀鞘挡着掉落的石灰,没让一粒土渣沾上江月明的衣袍。 江月明斜倚草堆,脸上并没出现任何神情变化。 笛声依旧婉转,却如同定海神针般,在汹涌杀意中岿然不动。 僵持片刻,江月明眼神一凝,变换了吹奏之法! 刹那间,磅礴的力量喷薄而出,带着尖锐爆鸣,向着琵琶方向猛冲而去。 只听“砰”的一声响,琵琶声瞬间被这强大的内力击溃,音波四散。 树林中,弦姬喷出一口血,琵琶脱手而出,整个人向后飞去。 她在地上滚了几圈,抓起琵琶,仓皇遁入夜色之中。 余望不禁称赞:“江阁主果然厉害,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是我没见过的。” 江月明收起竹笛,并没作答,看着四周被震落一地的石块。 第27章 忽然发觉,这山洞的后壁似是被震出了条通道。 他起身往通道的方向走去,身后的余望却没有要挪动脚步的意思。 江月明瞧着他那一脸迟疑,终于问出困惑已久的问题:“余令使,你为什么怕黑?” 余望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也没什么,就是小时候犯错总会被庄主关禁闭。” 江月明又问:“那你不吃黑色的东西也是因为怕黑?” 看着江月明那一脸认真的模样,余望噗嗤笑了。 江月明没再多说,拿出火折子燃了起来,在前面小心翼翼探着路。 不知道为何,每次在后面看着江月明的背影,余望总觉得很安心。 似乎天塌下来也没什么,毕竟有人比自己个子高,能顶着。 这密道蜿蜒曲折,潮湿腐朽的气味令人作呕。 转了几个弯之后,前方蓦然出现一扇石门。 推开门,腐朽的味道更重,石室中央那棵巨大的青铜树映入眼帘。 高两丈有余,底座形似山峦,五层树枝顺着主干节节攀升。 每层正中央都是个跪坐铜人,其余几条树枝围绕铜人分布,上面有些零碎的小花。 再看四周石壁…挂着几张不知是否能被称作“画”的东西… 密密麻麻的符咒,应该是墨还没干就被挂了起来,红色墨迹沿着纸张流淌下来,犹如滴血。 四周形状诡异的瓷缸里蠕动着不知名的虫类,那股恶心的味道应该就是从这传出来的… 余望胃中一阵翻腾:“这是什么鬼地方…” 角落的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全,案上有本泛黄的册子。 未及细看,江月明忽然听到几声很轻的窸窣声。 就好像,是蛇在吐信子。 猛地低头,只见地面出现了无数细密孔洞,一群蛇正从孔洞中往外钻… 江月明低喝一声:“小心地上!” 余望长刀瞬间出鞘,朝着地面一挥,直接将那些蛇斩为两段。 可它们竟顺着被斩断之处重新长出两个脑袋,又动了起来。 蛇眼闪烁着诡异的红光,蛇信吞吐间散发着腥味。 江月明对着火折子击出道掌风,几团火球滚落地面。 可这些东西竟然连火都不怕,越聚越多,形成一片黑色旋涡。 跃至高处,却见石室四周和顶部竟也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小孔。 江月明眉头微蹙,双掌齐出,金色气浪轰出一条通路,二人冲出石室。 黑暗中,江月明回手拽住余望的衣袖,沿着来时的密道迅速原路折返。 腐朽的味道还充斥着余望的鼻腔,再加上这黑暗中熟悉的窒息感。 余望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搅,不断往上反酸水,还伴随着阵阵钝痛。 回到先前的山洞,只见余望面色略带苍白,背靠着石壁,微微弓起了腰。 “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没事,里面那味道实在恶心,黑暗中又有些透不过气。” 说着,余望走到洞外,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试图压下去胃中不适的感觉。 可这深秋的空气过于寒凉,猛吸几口之后,反倒更痛了… 他一手掐着腰,一手扶住身侧的石壁,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发颤。 江月明走到身后虚扶住他,又问他到底哪里不舒服。 见他只是摆着手说没事,便用几根手指轻轻按了按他的上腹:“胃痛?” “啊…” 余望竟将整个腰身都折了下去,用长刀撑着自己半跪在地上。 江月明微微皱眉:“轻轻一碰就痛成这样,还说没事?” 说着,架起余望回到洞中的草堆坐下。 余望弓着身子,用一边小臂紧紧压着上腹,另一只手死死按着疼的地方。 胃中痉挛一阵强过一阵,额上渗出一层虚汗。 江月明轻扶住余望的脊背:“别那么用力按。” 余望试着松开些手,可疼痛感似乎更强了,只有使劲按着才舒服些。 江月明见状拍拍他的后心:“来,坐直些。” 说着,用力移开他的小臂,把手直接覆在他的另一只手上,带着他的手慢慢打圈。 见那死死压着胃的手终于松动了些,江月明便顺势把那手直接拂开了。 随后将内力汇聚于掌中,对着余望的上腹轻轻压了下去。 “嘶…” 这一压疼得余望倒吸一口凉气,把整个背都弓了下去。 但紧接着便感到一股暖流隔着衣袍涌了进来。 江月明手掌微动,轻轻按揉着,引着余望慢慢坐直身子。 暖流逐渐吞噬着余望胃中冰冷的石头,钝痛感慢慢消解。 余望长舒口气,抹了两下额上的冷汗,伸手拿过地上的水壶。 刚拧开盖子,还没等送到嘴边,江月明便直接把水壶抢了过来。 他将水壶捧在掌心,微微闭上眼,再次将内力调动起来。 随着内力不断注入,一缕热气从壶口升起,这才又将水壶递给余望。 余望接过水壶:“谢谢,没想到江阁主竟这么会照顾人。” 其实江月明原本也不会照顾人的,自己不舒服时都是硬生生熬过来的。 只是不知道怎么,每当面对余望时,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会了。 江月明点点头,没做更多回应,从袖中拿出方才在石室顺出来的那本册子。 第28章 这册子正面记载的是些蛊术,制法、用法以及效果都写得十分清楚。 往后翻了几页,江月明感到有些不对劲。 写这册子的人似乎在研制一种新的蛊术,需要数十种毒虫,以及…后面的字都被涂掉了。 效果写着:中蛊之人与常人毫无二致…后面的字依旧是被涂掉看不真切。 以往所见蛊毒,中蛊者无论是行为还是言语,或多或少会有异常,能够被人发现。 但按这人的写法,如果中蛊者毫无异样,不管是什么蛊,似乎都有点麻烦。 再往后翻基本都是空白,本以为不再有其他内容,却不想最后一页还有字。 看到这里,江月明微微瞪大了眼睛… 师兄的名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页上画着五个圆圈,里面分别是“木火土金水”五个字,每个圆圈下面都对应做了标注。 木(已),火(赤霞宗?),土(楚君怀),金(江月明),水(无相山庄)。 这应该就是目前五块灵珀的归属了… 若是土灵珀在师兄手里,那是不是至少能说明师兄一定还活着? 余望靠着草堆边揉着胃边问:“写的什么?” 江月明把大概的内容和猜想讲给了他。 余望思索片刻说道:“这册子的主人莫非就是之前引我去神鸮祠的人?” 余望之前收到的信上说,欲启厌朱镜,须得入归鸟。 那时江月明并不明白这二者的关系,甚至有些疑惑,会“入归鸟”的不止他,为何偏偏找他。 不过这几天,在铜人迷宫里看到的“归鸟”二字经常出现在他脑海,他渐渐想明白了。 无论结缘神鸟还是突破七重境界,其实都不是“入归鸟”的绝境。 现在这世上,能达到那绝境的人,只有江月明。 那么,非他不可的理由也就只剩这一个了。 但他还不太明白的是,为何偏偏选择让余望来找他? 江月明叹了口气,正要合上册子,却发现封底页下角有一枚褪色的印。 借着光仔细看,他认出这是墨隐堂主的花押。 他忽然想起顾家地窟中那灰衣老人未曾说完的话:“他们…叫为首那人…隐…隐…” 难道这个“隐”字和墨隐堂有关? 第16章 墨隐 晨曦洒落墨隐堂庭院,却无法消融弥漫的阴郁。 衣着凌乱的年轻弟子匆忙跑向墨微尘房间,眼中满是恐惧:“堂主,昨夜小海死了…” 房内男子身材微微发福,脸上带着很久没好好休息的疲态,哑声说道:“过去看看。” 年轻弟子带着墨微尘来到佛堂,只见弟子小海的尸体被摆在一尊卧佛旁。 呈跪坐之姿,双手搭在腿上,面朝北方耷拉着脑袋。 脸上挂着极其诡异的笑,和前两个死了的弟子表情如出一辙… 墨微尘上前仔细检查,尸体依旧被刻意用药保持着肌肉僵硬。 拉开胸前的衣襟,黑色的荆棘状纹路交织成网… 除此之外,手腕、脚腕、颈部都有很深的刀伤,被人生生放干了血。 可无论衣服上,还是周围地上,都没留下任何血迹。 这已经是墨隐堂最近意外身亡的第三个弟子了… - 江月明从山洞中醒来时,余望还沉沉睡着。 他轻手轻脚走到洞口附近看着外面。 今日暖和不少,碎金般的阳光散落在地上。 微微眯起眼睛,这才发现原来依旧下着细密的雨。 “太阳雨?”身后刚醒过来的余望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慵懒。 江月明把手伸出洞外,雨滴慢悠悠落在他的掌心。 余望走到他身侧:“江阁主淋过雨吗?” 江月明摇摇头,他并不喜欢雨天,不喜欢湿漉漉的感觉,更不喜欢灰蒙蒙的颜色。 这样的情景总会让他想起十年前的雨。 可是对余望来说,淋雨,在他小时候,其实是家常便饭。 记不清有多少次,都是被老庄主莫名其妙扔在大雨中。 没有犯错,没有不听话,只是每当下起大雨时,老庄主的脾气就格外差。 会让他跪在院子里,不准避,也不准任何人放他进屋,一直跪到雨停。 最开始还会头疼脑热,严重时高烧过好些天。 不过后来也就习惯了,也可能是身体变好了,淋雨就像穿着衣服洗澡一样。 洗完了擦干换身干净的,不再有任何不适,甚至还会觉得自己格外清醒。 想着,他一步跨出山洞,迈进细雨中。 随后伸手拉住江月明的衣袖:“陪我一起。” 江月明没多说,也没有挣开余望的手,向前一步,站在了余望身旁。 他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湿漉漉的有些不舒服。 但渐渐却感受到了别样的平静,他微微仰起头,让雨滴落在脸上。 要是这雨水能冲刷掉十年来的不快,就好了。 清凉的雨水夹杂着阳光的暖意,两人在深秋金黄的山谷中并肩而立。 江月明睁开眼,感觉旁边有人正盯着自己看。 侧头便看到,余望又露出了那标志的大尾巴狐狸笑。 每每他这么笑起来,那准是没好事。 只见余望抬手便把掬着的雨水扬到了自己脸上…江月明用衣袖抹了抹脸,无辜地看着他。 第29章 “别总那么严肃嘛,事情总会一件件解决的。” 江月明温顺地点点头,藏在身侧的手腕微转,将雨水聚成个小水球。 趁余望还在洋洋得意,轻轻一推,水球便碎在了余望脸上。 余望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也开始调用内力,两人竟在雨中过起招来。 雨势越来越小,逐渐停了下来,阳光更加热烈,晒得人昏昏欲睡。 二人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寻了处厚实的落叶堆缓缓躺下,静静等待着衣服上的水汽蒸发。 江月明:“改道先去墨隐堂吧,看看昨日那本册子到底怎么回事。” 余望正捏着片叶子玩,闻言懒懒说道:“行,听你的。” 江月明也捡了片叶子把玩起来,错综复杂的线索就如同这叶脉。 不过顺着这些去探寻,应该总会找到答案吧。 等一切都结束,也想找个这样幽静的地方隐居起来,和重要的人一起。 想到这,江月明偏头看了眼身边的人。 烤干衣服已是午时,二人朝着墨隐堂方向出发了,到达已是傍晚。 红鹤阁生意遍布天下,这墨堂主也算是江月明的故人了。 江月明曾帮过他大忙,他也一直都记着这份恩情,经常会送些好东西到红鹤阁。 进去通报的小弟子很快就回来了,恭恭敬敬地引着二人往里走。 正堂中,墨微尘拱手道:“江兄,别来无恙。”随即眼神移向余望,“这位是…?” 江月明马上接过了话头,只说余望是红鹤阁的客人,此番一同前去灵犀仙会。 碰巧路过墨隐堂,便想着顺路过来看看旧友。 余望反应过来江月明是想隐藏他的身份,于是配合道:“墨堂主好,在下余…星稀。” “余兄好名字,听起来与江兄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哪里哪里,不及月明的千万分之一好听。” 墨微尘微怔,这红鹤阁主一向不喜与人太过亲近。 他当年第一次叫出“月明”时,便被婉言告知,以后不必如此称呼。 这余姓少年能这么叫,肯定不只是红鹤阁客人这么简单。 江月明眉尖微拧,这人倒是知道配合,不过为什么要编排这么个名字… 堂中昨日又死了弟子,墨微尘一时也没有太多时间来招待江月明。 简单吃了点东西后,便先让弟子带着二人去客房住下,说是明日再正式接风。 他们被安排住在贵客院落,环境十分清幽,只是忽然被一阵大吼大叫打破—— 只见一个小弟子边跑边喊:“下一个是我…下一个一定是我,救命啊!救命!” 其余几个弟子见状连忙上前把他按了下来,连连安抚,然后带着人往弟子堂方向走了。 “抱歉,让二位受惊了。”唯一留下的弟子说道。 “无妨,这是怎么回事?”江月明问道。 “近日堂中出了些怪事,年轻弟子一时受到了惊吓,还没缓过来。” “什么怪事?” “啊…这,我不方便说太多,江阁主明日可以直接去问堂主。” 江月明没再为难这个弟子,直接回了房间。 正欲关门时,一只手忽然伸至门侧边缘,将门格挡下来。 “江阁主有空聊聊?” “没空,请回吧。”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月明,别闹,有要紧事。” 江月明把余望放了进来,余望直接坐在榻上:“冒昧一问,我是哪里惹江阁主不开心了?吃饭时就看你不太想理我。” 方才吃饭时,余望一直假意与他亲密,夹菜的筷子就没停过。 当着墨微尘的面,江月明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所以饭桌上只能故意冷落他。 晚饭后,墨微尘还特意来问江月明,他和余望到底是什么关系。 纵使是墨微尘饶舌多嘴,但确实也是余望有点叫人误会了。 要说是什么时候有点不开心,其实是在墨微尘来问他之后。 不过他当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悦,毕竟余望总是这个样子。 后来想想,似乎是因为,余望这回是当着外人的面这样对他,而他又解释不出合理的理由… 怎么听起来有点像…二人的关系没有正当名分的意思。 江月明冷冷看着余望:“你为什么要给自己编排那么个名字?” 余望眼珠转了几圈:“你打断我不就是想让我隐瞒身份吗?我这么配合你,怎么还不满意了?” 顿了顿,余望又说道:“哦?莫非是江阁主不喜欢我这个新名字?” 余望心里暗暗笑道,这名字他也不是随便取的,还是特意在诗里挑出来的呢。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多般配啊。 江月明没回应他这个无聊的问题,接着又问:“那你为何又一直当着墨堂主的面假意与我亲密?” 余望换上了副委屈的表情:“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总是摆出副和你很熟的样子,再熟能有我跟你熟?” 这话听起来虽有些幼稚,但江月明心里倒是舒服了很多,他走到榻前把余望抓起来放在桌旁。 倒上了两杯茶,软下语气,开始给余望讲自己和墨微尘的渊源。 其实这墨隐堂里最痴迷蛊术的人不是墨微尘,而是他的弟弟——墨青。 第30章 那孩子从小就对蛊术有种特别的执念,总是希望能把墨隐堂的蛊术发扬光大,经常以身试蛊。 有次出了岔子,中了很深的蛊毒,只有净化灵枝才能救命。 那东西虽也说不上罕见,但培育比较困难,即便有些达官显贵家里有,也不会随意给人。 后来墨微尘便找到了红鹤阁,而红鹤阁刚好就有几枝。 用来治病救人的东西,江月明从不会提什么苛刻要求,直接就给了他。 余望意味深长地问道:“其实我一直有件事不太明白,红鹤阁那么多好东西,到底都是哪来的?” 江月明低头抿了口杯中的茶,并未作答,这可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 见江月明不答,余望正盘算着怎么才能把话撬出来。 只听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凄厉至极,宛如利刃划过冰面。 第17章 义庄 二人循着尖叫声来到小花园,只见池塘边跪着个不动的人,旁边地上还瘫着个发抖的人。 瘫着的那个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死人了…又死人了…” 江月明上前蹲下身子,语气平和地问道:“方才是你喊的?” 那小弟子如捣蒜般点着头,大口喘着粗气,人已经吓得说不清楚话了。 墨隐堂本就不大,现在已是亥时,十分幽静,这叫声自然也惊动了其他人。 不多时,墨微尘便带着一行弟子赶了过来。 盘问了地上那小弟子半天,江月明才听出个所以来。 这吓傻的小弟子晚上吃多了,实在睡不着,便过来小花园走走消食。 刚走没几步就看到池塘边好像跪着个人,本以为是哪位师兄被堂主责罚了。 走近才发现竟然是个死人…然后就被吓成了这样子。 墨微尘走向那具尸体,仔细查看起来。 尸体的手腕、脚腕、颈部共有五处刀伤。 伤口边缘整齐,周围淤血不明显,看似并无过多挣扎,或者说应该是死后才被放血的。 拉开前襟,黑色的荆棘状纹路纵横交错… 又是黯纹蛊,江月明皱了皱眉。 尸体头朝着北方,绕过去江月明才看清,这就是晚间冲到院子里大喊的那个弟子。 还记得他当时喊着,下一个是我… 江月明把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墨微尘,然后沉声问道:“墨兄,这应该不是堂中第一位遇害的弟子了吧,而且他似乎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墨微尘点点头,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这已经是墨隐堂第四个遇害的弟子了。 第一个是在厨房,十日前;第二个在藏书阁中,三日前;第三个在佛堂,昨晚。 死法完全相同,都是中了黯纹蛊后又被放干了血。 尸体用药保持僵硬跪坐之姿,唯一的区别就是头的朝向,分别朝着东、西、南、北,而遇害地点也刚好位于墨隐堂的东西南北。 这四名弟子平日里都比较安静,并无特别出众之处。 要说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都来自山下的三沙村。 那三沙村原本人口就多,又离墨隐堂近,堂中大半弟子都来自那里。 自从第二个弟子遇害之后,来自三沙村的弟子便开始人心惶惶。 这小弟子也是三沙村的,感觉自己要遇害,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余望听完说道:“看这些弟子的血都被放干了,现场却看不到血迹,这血肯定是有其他用处,墨堂主,你们这有没有什么蛊术是要用活人血的啊?” 这时,墨微尘身后突然有个男子上前喝道:“你胡说什么?墨隐堂虽擅蛊,但从不屑于这种用活人作引的邪术,不懂就闭嘴。” 细看是个青衣少年,身材略显瘦弱,但脸却很圆润,甚至连五官都是偏圆的,一脸怪异的孩童像。 或者说有些浮肿也许更合适,当年蛊毒虽已祛除,但容貌却变了。 “阿青,不得无礼。”墨微尘抬手拦住那少年,“这位是舍弟,墨青,年轻人性子急,二位见谅。” 江月明稍挪一步挡到余望身前,清冷月光下,他身上自带的那种冷峻气场更盛几分。 “我们只是想确认这种蛊术存在的可能性,并无意冒犯。” 余望在后面压了压微扬的嘴角。 这人还算靠谱,起码知道关键时刻和谁是一伙的。 “这世上蛊术千万种,我们掌握的也只是皮毛罢了,余兄说的这种应是存在的,只是我从未见过。”墨微尘不再多说,冲着弟子们挥挥手,“先把这尸体也送去义庄吧。” 见余望还想说些什么,江月明对他使了个眼色。 待众人尽数散去,江月明直接跃起到墙外,往后山义庄方向去了。 义庄内阴森寒冷,气息压抑,月光从狭小的窗勉强挤进来,衬得屋内更加诡异。 墙壁上挂满蜘蛛网,角落的破旧棺材散发着朽木的味道。 余望打了个寒颤:“大半夜不睡觉陪你来这鬼地方,我可真是个好人。” 江月明淡淡说道:“明明是你自己跟来的,若是后悔,回去便可。” 余望本想着江月明起码会说声“谢谢”,却没想到这人现在变得越来越不客气了。 不过仔细想想可能是因为关系近了才会这样,余望低头笑了一声。 “余令使这么开心,是喜欢这义庄?” 第31章 “…哪个正常人会喜欢义庄?我是喜欢…喜欢半夜不睡觉行不行?” 江月明懒得和他多说,径直走向那几个弟子的尸体。 虽然盖着白布,但因为还是保持着死前的姿势,所以一眼便能认出。 毕竟其他尸体都是乖乖躺着的… 白布在凉风中轻晃,掀开后那诡异的笑容更显得可怖。 江月明仔细检查着每具尸体,忽然发现每具尸体的手指甲里似乎都有些黄色碎屑。 他剔出一点凑近鼻尖细嗅,竟是桂花? 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你这也太不注重个人卫生了…”余望挤着眉头,从怀中拿出条帕子扔给他。 江月明接住擦净了手,低头看到帕子角绣着对蝴蝶,面无表情说道:“哪家姑娘送的?余令使竟这么不珍惜?” 这帕子是上次云左使落在顾家老宅的…不过余望歪着脑袋坏笑道:“太多了,不差这一条。” 江月明没再回话,擦完手默默把帕子扔进一口空棺材里。 回头只见余望的脸已经快贴上那些尸体的手了:“这是…桂花?可墨隐堂中并没有看到桂花树。” 见江月明依旧没反应,余望回头问道:“江阁主怎么好像又不太高兴?” “没有。” “当真?” 未等江月明答话,一阵阴风猛然将破旧的木窗吹开,原本安静垂挂的白布肆意扬起。 江月明双眼微眯,盯着那黑漆漆的窗外。 一团黑雾在窗口来回掠过,仿佛没有实体,却发出连绵不断的尖锐笑声。 江月明瞅准时机,金色气浪正中黑雾中心,但那黑雾只是微微一滞,便继续涌动起来。 “什么东西,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余望挥刀朝着黑雾砍去,却扑了个空。 那黑雾反而趁机向二人扑来,渐渐显现出模糊的人形轮廓,那双瞪着的圆眼泛着红光。 曲掌成爪,紧抓江月明手中的竹笛,试图将他整个人甩出去。 江月明折下腰身,带着那黑雾转了五六圈,径直将它甩出窗外。 强大的冲击力让他有些重心不稳,起身后退了半步,却被人托住了腰。 他迅速站稳脚跟,吹起竹笛,道道金光朝着窗外发散而去。 窗外逐渐安静下来,尸体上的白布也继续顺从地垂下身去。 江月明拂掉余望的手:“余令使,请自重。” 余望这才发现自己竟还扶着江月明的腰…悻悻拿开了手。 虽说江月明这人很难走进心里,但大部分时候待人都是温和有礼的。 可今晚不知怎的竟这般冷漠,余望实在想不清楚,自己到底又是怎么招惹他了… 莫非,是因为自己方才说他上手摸尸体不注意个人卫生…? 可这分明是事实啊…堂堂红鹤阁主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小事就生气吧… 正百思不得其解,只听身边传来一声很轻的闷哼,江月明抬手抵住了眼睛。 “怎么了?”余望看着身边有点晃动的人,再次伸手扶住了他的腰,这次江月明没再挣脱。 他扶着背后的木板滑坐在地上,从衣襟中掏出个小瓶,倒出颗药丸吞了下去。 这是之前请医师调配的,虽治不了眼疾,但要发作时吃下便可暂缓几日。 可惜只能管一次,过几日再发作,就算吃上一瓶也无济于事了。 稍缓片刻,眼中的刺痛感被药效压了下去,江月明长舒口气。 身侧的余望开口道:“你这眼睛没什么法子能治好吗?” 应是没有的吧... 其实之前也试过了不少法子,无一有用的。 这毛病,看起来是身体来的,实际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心病,也许等哪天找到真相了,自然而然也就好了。 江月明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而是缓缓开口道:“刚刚那黑雾的身法和墨微尘很像,当年我曾同他切磋过。” “你怀疑墨微尘?” 昨日看那蛊术册子时,江月明确实起过疑心。 毕竟那里记载的很多高阶蛊术,除了历代堂主,别人应该不会知道的那样详细。 而且封底还有墨微尘的花押。 不过方才和那黑雾交手时,从身手上基本可以断定,并非墨微尘,只是十分相似。 而且刚刚在小花园发现尸体时,墨微尘的态度看起来是很希望他们能帮上忙的。 但这黑雾恰恰相反,虽说出手并没有置人于死地,但很明显是不想让他们插手太多。 “应该不会是墨微尘,不过黯纹蛊和册子的事,明日还是要问问,看他怎么说。” 余望点点头,见江月明已经缓过来不少,便起身过来,想拉他起来。 刚碰到江月明的袖子,便被按住了胳膊,那双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他。 “到底是哪个姑娘送你的?” 第18章 三沙 “啊?” 余望一脸迷茫,半天才反应过来江月明说的是什么,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江阁主该不会是因为这个不开心吧?” “那是云左使不小心掉的,我看还新,就捡来了,准备下次见面还她的。” 江月明没再说话,松开手让余望把他拉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江月明一言不发地闷着头往前走。 他也觉得自己不开心的理由有些莫名其妙了,一时也不知道该和余望说什么。 第32章 到了墨隐堂便直接回房关上了门。 只听门外的余望终于放声笑了出来。 江月明:“…” 这一路可是把他憋坏了… 次日正午,墨微尘本是要设宴招待的。 不过江月明看他堂中出了这么多事,便提议从简就好。 吃饭时,江月明试探问道:“墨兄,这黯纹蛊除了墨隐堂别处可还有?我与余…余兄昨日遭遇劫匪,那些人也被种了这蛊。” 黯纹蛊属于墨隐堂的高级蛊毒,知晓炼制方法的只有历代堂主。 若是堂中有人要用,也需要和堂主说明缘由,近几个月并无人问墨微尘要过。 墨微尘苦笑道:“若是从黯纹蛊来判断,那这幕后之人只可能是我了…” 其实墨隐堂最近有很多风言风语,墨微尘都清楚,只是他没法证明什么。 他一向没什么野心,只希望墨隐堂能安稳发展,弟子都能学到些本事。 “这些制蛊方法墨兄可有记录?莫不是被人盗走了?” “堂中蛊毒种类繁多,我确实都有记录以防出错,但记录之册我每日睡前醒来都会查看,今早还在原处,而且就只有一本。” 江月明隐隐有了些猜测。 他在那蛊术册子上分明是看到了很多制蛊方法的。 如果墨微尘没说谎,那就是其他人复制了他那本册子,特意把墨微尘的花押也留下。 这样即便日后有人发现,也可以嫁祸给墨微尘。 昨晚的那团黑雾…十分可疑。 心不在焉吃完饭,墨微尘还是觉得有些怠慢客人了,便诚意邀请二人再多住几日。 想着距离灵犀仙会确实还有几日,住在这也方便查更多事,江月明便应下了。 那制蛊册子的主人对灵珀十分了解,甚至有可能知道师兄的下落。 他必须找到这个人。 日头西斜,给深秋添了几分凝重。 想着那几名弟子目前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来自三沙村,江月明还是决定来这里看看。 抵达已是申时,村庄笼罩在一片午后的寂寥中。 村口掉漆的匾额斜挂在木架上,“三沙村”的“村”字已磨损大半。 道路坑洼不平,杂草从石板缝隙中钻出,有些已经蹿到脚踝高度。 余望边走边说;“还以为那么多弟子从这来是因为人杰地灵呢,现在看来是过不下去离家出走吧。” 江月明耳尖微动,捕捉到两边有人悄悄关上门窗的声音。 他向两侧看去,多数房子已经空置,但有些明显是有人住的。 透过窗子能隐约看到,那些人在后面,盯着他们。 前面转弯处突然窜出只小狗,“汪汪汪”朝着两个陌生闯入者狂吠。 一个身穿红色交领长衫的女孩跑了出来,抓起小狗抱在怀里,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那长衫松松垮垮的,就像是个圆筒,把女孩从脖子到脚都罩在里面。 “小圆,别乱跑!” 女孩身后传来惊慌失措的女声。 只见一个中年女人疾步冲了出来,看到生人瞪大了眼睛,一把拎起女孩跑进转角,重重合上门。 那女人,穿的也是和女孩同样款式的红色长衫,只是放大了几倍。 余望愣在原地:“江阁主…你能看到吗?这是人是鬼啊?” 江月明面无表情说道:“看到什么?” 余望:“…” 两侧门窗关合的声音追随着二人前进的步伐。 江月明放慢脚步,朝着斜前方那扇微敞着的窗走去。 顺着缝隙往里看,床榻上坐着个耄耋老妇,竟也穿着同样的红色长衫… 余望眉尖一拧,悄声说道:“这回你看到了吧…” 听见声音,那老妇忽然起身,两步迈到窗前。 江月明拉住余望后退一步:“老人家,我们…” “嘭”地一声,窗子被死死关上。 透过光影,能看到那老妇依旧站在窗前,佝偻着腰,朝着他们的方向。 即便隔着窗子,也能感受到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余望小声嘟囔:“这村子…怎么都穿成这样,而且怎么好像连个男人都没有?” 这村子很大,走了很久才到尽头。 不过奇怪的是,拦住他们的这堵围墙竟比村中其他房子高出好几丈。 余望仰着头:“我猜这墙里面肯定有东西!” 江月明心道,这还用猜么… 不过他还是赞同道:“余令使聪明,不如你进去看看?” 余望踮脚跃起到半空,身形一转,身子平行着地面踏在那围墙上。 展开双臂疾步向上,很快就站在了围墙最高处。 他向里面看了看,又低头朝着江月明说:“江阁主快来,这里有发现。” 从余望那里往下看,江月明宽肩窄腰的身形十分完美。 淡金色的外袍和他尤其相配,他从未见过像江月明这般温和沉稳的人, 只要看着他,哪怕只是远远一眼,也会让人感到十分心安。 江月明闻声抬起头时,也一时失了神。 深秋午后的阳光柔和,映得余望那墨色长袍泛起层金光。 完美的面部轮廓,盛满笑意的桃花眼,微风中轻扬的发丝。 这世上好看的人不在少数,江月明也见过许多。 第33章 只是像余望这般绝色,在他过往的二十几年生命中,确实未曾见过。 江月明回过神时,余望已经不见了。 心中不禁暗暗嘲笑自己,怎么还开始沉迷美色了… 半刻钟过去了,却依旧不见余望出来。 江月明一个万里风烟步跃上围墙顶端,看到里面像是个小院子,中央是棵很高很高的金桂树。 那四具尸体手指甲里的桂花屑,难道就是从这里来的? 他旋身跳了下去,这地方不大,除了金桂树之外什么都没有。 四周被高墙围着,细看能发现上面布满了刀剑划过的痕迹…还有淡淡的血手印。 像是曾经有很多人在拼命往上爬,不过最多也只爬到一半的位置。 一阵簌簌声,江月明感到有东西落在了身上。 仰头只见余望站在金桂树的一根粗枝上,边摇着树干边对着他笑,金桂如细雨般落下。 “江阁主,这金桂的颜色和你的衣服真是配。” 江月明无奈地摇摇头:“下来。” 余望“哦”了一声,跳下树来:“这树蹊跷,下面看着是金桂,味道也很纯正,但越往高处味道越不对劲,有股…血腥味,而且花的颜色也发红。” 看来那些尸体指甲里的桂花就是从这来的了。 江月明本以为是沾了血才有那种味道,现在看来倒像是这金桂本来的味道。 “别动。”余望抬手摸向江月明头顶,江月明微微后撤却被按住了肩膀,“说了别动。” 只见余望轻轻摘下他头上沾着的两朵金桂,又拂了两下他的肩头。 静谧的气氛忽然被身后苍老的女声打破:“你们是谁?” 回头只见一个手持镀金法杖的老婆婆,正站在墙角盯着这边看,也穿着红色长衫。 江月明礼貌上前做了介绍,只说他们是洛中城来的游侠,要去赤霞宗参加灵犀仙会。 老婆婆点点头:“我是这里的村长,姓林,你们也是为醉金桂而来?” 余望眼珠一转,顺着她的话编排起来:“素闻这醉金桂有奇效,吃下便能增长功力,我们兄弟二人修行多年,可惜天资愚笨,不知林婆婆方不方便把这东西卖我们些?” 余望这扯谎的本事不错,听起来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那林婆婆看似也是信了,告诉二人这醉金桂并不是现在肉眼能看到的这些桂花。 想要得到,须得每日清晨前来行礼参拜,看能否打动仙人。 “二位要是想来,最快也得明日了,我先带你们去客栈住下吧。” 江月明和余望互换了个眼色,便跟着林婆婆走到南边墙角。 这才发现,原来石壁上还藏着扇暗门。 往客栈走的路上,江月明试探问起刚刚那些奇怪的事。 “林婆婆,听说这以前也是大村,现在怎么人这么少了?而且大家好像都很怕我们?” “这几年村中男子都外出做工了,女子鲜少离开村庄,突然出现陌生男子难免害怕,二位见谅。” “那为何你们都穿着这种红色长衫?” “这是我们这的习俗,三沙村位置偏僻,据说地处阴阳交界,红色可以避开邪祟。” 此时江月明并未看到,林婆婆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 说话的功夫,客栈到了。 虽说挂着个客栈的招牌,但里面根本没见什么客人。 “晚娘,有客人来了。” 坐在柜面的女子站起身来,笑盈盈地说:“交给我吧婆婆,定会好好招待。” 这晚娘的声音倒是格外清脆悦耳。 晚娘端详了二人半晌,忽然问出个奇怪的问题。 “二位是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第19章 佛塔 “一间。” “两间。” 二人异口同声道。 余望不解地看着江月明,江月明没做解释,只是又重复道:“一间,麻烦了。” 晚娘掩唇一笑,转身从储物箱拿出两件红色袍子:“楼上右手边第一间,二位待会务必先换上这衣服,安全。” 江月明和晚娘道了谢,转身上楼了。 这房间虽不大,但好在干净整洁。 余望饶有兴致地盯着江月明:“江阁主为什么非要跟我住一间?莫不是对我…” “这地方诡异,这样安全。”江月明直接打断他,“我睡地上。” 余望笑着说道:“我倒不介意和江阁主同床共寝,又不是没睡过。” 江月明:“…” 余望一边说着,一边动手解开了外袍。 “你做什么?” “不是让换衣服吗?” 江月明皱皱眉,背过身去,不想跟这人再多说一句。 余望换好那红色长衫,转身看到个笔直的后背,噗嗤笑了:“都是男的,你害羞什么?” 江月明转过头,这还是第一次看余望穿颜色如此鲜艳的衣服。 这奇怪的衣服在他身上竟还有几分好看,红色衬得那张脸尤其妖娆。 “你不换?” 江月明摇头,既然余望已经换了,他就没必要再换了,这样才能知道这衣服到底有什么用。 即便真是以身犯险,他也无所谓,毕竟想要查到更多,最好的方法就是亲身入局。 他起身从柜中拿出另外的被褥铺在地上,准备先趁早休息。 第34章 却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刚入睡没多久,便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了。 似有女子在哭,再细听,好似晚娘那清脆悦耳的声音。 循着哭声来到客栈一楼,门窗紧闭,声音应是从门外传来的。 桌上的烛光摇曳不定,柜面上的香炉幽幽升着暖烟。 江月明鼻翼轻动,长袖猛挥,劲风将那燃着的熏香扑灭。 门外哭声愈演愈烈,江月明转头对余望说道:“出去看看。” 刚迈出两步,便觉内力一滞,经脉仿佛被塞进了棉絮。 猛然发觉,那熏香只是障眼法,毒药融在蜡烛里! 江月明用指尖蘸了些茶水,朝着桌上的几支蜡烛用力弹去,黑暗瞬间笼罩四周。 他缓步走到余望身旁,余望不自觉急促起来的呼吸在一阵药香中平稳下来。 “砰”的一声,大门被风冲开,大片惨白的月光倾泻而入。 随之涌入的还有一群面如死灰的男人…关节仿佛被人强行扭转了角度… 裸露着的手腕、脚腕、颈部都有很深的刀伤,就和墨隐堂遇难的弟子一样。 不同的是,伤口处都插着一截泛红的桂花枝。 这群人蜂拥而上,动作僵硬却迅猛异常,如果被人操控着的傀儡。 江月明和余望背靠背奋力抵抗,但由于内力受阻,颇为吃力,只能且战且退。 这些傀儡中有的只靠蛮力攻击,很好对付,应不是习武之人。 而余下的那些比较棘手,从他们的招式里能看出许多江湖门派的影子。 来人的目标似乎是江月明,招招致命,直逼要害。 而对余望却只是防御抵挡,根本没有主动出手。 余望边帮着江月明边喊道:“早说让你把那红衣服换上,现在后悔了吧!” 江月明岔开话题:“我怀疑醉金桂是个圈套,慕名而来的人都被困在这了,我们现在不是他们的对手,找机会跑。” 正欲往后面窗口退,江月明双眼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身形一滞,心道不好,这该死的眼疾偏偏要这个时候发作吗? 惨白的月色此刻显得格外刺眼,他痛苦地眯起眼睛。 迅速从怀中掏出条金色绸带,遮住双眼。 分神的功夫,几个傀儡已经将他狠狠钳制住。 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剧烈的疼痛从眼睛延伸到脑袋。 隐约中他听到余望在喊他,却根本发不出声回应。 脚下一空,似乎有人架着自己跃起。 再之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那些傀儡虽不伤余望,但完全可以把他困在原地。 见江月明被他们掳走,余望试图冲破受阻的内力,情急之下用力过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只见周遭怪人忽然惊恐散开,纷纷后退。 余望用刀撑着自己半跪在地,莫非这些人害怕一切红色的东西? 想着,他提刀划破自己的手掌,试图用掌心接近那些傀儡。 果然那些傀儡如同见了鬼一般,转身遁入黑暗中。 余望捂着胸口又咳了两口血,忽然被地上闪着银光的物件吸引了目光。 走近看是支发簪,簪头是只展翅欲飞的蓝孔雀,异域风情十足。 这是云左使的发簪… 她曾说这是自己设计锻造的,世间仅此一支。 两年前,无相山庄的老庄主身患恶疾,临死前将庄主之位传给余望。 说是为了帮余望稳住人心,老庄主准备将死讯封锁,除了深得他信任的风云两位使者,还有一位跟了他多年的贴身仆人外,便无人知晓。 余望就这样成了新一任“金面尊主”。 无相山庄弟子本就没见过几回庄主,他在山庄又总是戴着面具披着斗篷,自然没人怀疑。 大家只觉得庄主大病痊愈后,境界更上一层,变年轻了不少。 云左使全名云轻舞,是余望十岁左右才来山庄的。 据说是被老庄主救过性命,便愿意留下来效力。 她为人精明,做事妥当,交代给她的事从未出过问题。 她的发簪今日出现在这里,要么就是她也来过三沙村,要么就是她和这些傀儡有关系。 余望将发簪收起,歇了这么久内力好似恢复了些许。 看来这往蜡烛里下毒的人并不完全是敌人。 他回忆起刚刚那几个傀儡架走江月明的方向,往金桂树的方向跟去。 站在围墙最高处环顾四周,三面对着村子,只有北面对着片树林。 借着月色,余望跃入北边的树林中。 往深处走了段路,余望发现这林中竟藏着座佛塔。 塔身呈白色,须弥座上安置着巨大的圆形塔肚,上面绘满了树状花纹。 借着塔门的缝隙往里看,有烛光,但似乎没人。 不过这塔门轻轻一推便开了,就好像,是有人特意给他留着门。 这些人倒是算准了,若是觉得江月明在里面,他一定会主动进去。 借着烛光往里走,江月明就倒在角落… 余望连忙过去将他扶起:“江阁主?醒醒,醒醒,怎么了这是?” 江月明眉头微皱,嘴唇却已经咬出了血印,透过那半透明的金色绸带能看到他的眼睛周围很红。 胸前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 只听“哐当”一声,佛塔的门被关上了。 第35章 不用去看,余望便知道,肯定出不去的。 “江月明,江月明。” 余望一边晃他的肩膀,一边拍着他的脸颊。 江月明靠着余望的臂弯,微微张了张嘴。 余望将耳朵贴近他的唇边:“什么?你再说一次…冷?眼睛疼?” 只见江月明死死咬着嘴唇什么也不再说。 余望心急火燎,却还是柔声说道:“月明,你说出来,说出来我才能帮你。” 不知道江月明是不是听清了这句话,心理防线似乎有一瞬的松动,虚弱地动了动嘴:“冷…” 余望马上脱下自己的外袍,这塔里寒凉,冻得他一激灵。 现在他有点后悔,晚上就该把这袍子直接套在自己衣服外面。 他把外袍严严实实盖在江月明身上,不过好像根本没起太大作用。 江月明裹着袍子靠着墙蜷缩起来,整个人开始不停发抖… 余望叹了口气,想想还是直接把人扶了起来。 卷着外袍紧紧抱在怀里,不断摩擦着他的后背和胳膊。 半梦半醒的江月明好似深陷寒潭,不过似乎突然碰到了什么会发热的东西。 于是他猛地侧身环住余望的腰,把头深深埋进余望颈窝处露着的皮肤。 余望绷直了身体,他甚至分不清是因为怀里的人抖得太厉害了,带着自己的心脏也颤抖起来。 还是自己的心脏本来就一直在狂跳。 他长舒口气,压制住心口那团奇怪的紧张感。 反手拥住江月明,顺着他的背轻抚,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也借着他冰凉的体温让自己冷静。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余望把他轻轻放在地上,让他枕着自己的腿,又帮他掖了掖外袍。 这张脸总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沉稳的像千年磐石,而此刻却无比苍白。 余望莫名有些心疼,他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心中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冲动。 想着江月明明天也不会记得今晚都发生了什么,便悄悄握上了那只身侧蜷着的手。 再次醒来时,余望是被冻醒的。 连打了五六个喷嚏,终于把江月明也吵醒了。 江月明半坐起来,头昏沉沉的,眼睛倒是不痛了,不过视物还是有些模糊。 他拿起衣服身上的衣服,摸索着披在余望肩上:“谢谢…” 余望本想说句不客气,张嘴却变成了“阿嚏…” “衣服穿好。” 江月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余望小声嘟囔起来:“还是昨晚抱我时的样子比较可爱…” 第20章 傀儡 “什么?” “没什么…快想想办法出去。” 这塔是圆形砖石结构,里面除了石砖,别无他物。 若真是有什么机关,那便一定在这些砖上了。 二人顺着墙面摸了很多,塔中空气稀薄,窒息感慢慢涌了上来。 得尽快出去才行。 江月明重重吸了口气,调动仅有的几分内力跃起。 身子平行着地面,依次踏上塔壁四周高处的每块砖石,缓缓闭上眼。 他之前就发现了,每次眼睛看不清时,其他感觉似乎都更灵敏了。 就这样用脚感受着砖石的凹凸不平,忽然发觉,有一块比其他要高出几分。 用尽全力踩下去,只听“吱呀”声响,地面上似乎有砖石移开了。 佛塔的角落出现了一条向下的通道。 顺着通道来到佛塔地下,几十盏油灯整齐地排列在四周。 地面中央,巨大的树形图案散发着诡谲气息。 江月明不禁皱眉,向下扯了扯眼前的绸带。 “眼睛还是不舒服?” 江月明摇摇头。 余望皱着眉头一甩袖摆,熄灭了几排油灯,光线暗到江月明觉得刚好的程度。 地面中央那树形图案看着十分眼熟,就是之前在山洞石室里见到的青铜树。 看着那轮廓,江月明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那青铜树每层正中央的跪坐铜人像,和墨隐堂遇害弟子的姿势似乎是一致的。 “余令使,地面上青铜树每层中央的铜人,头的朝向分别是什么?” “东,西,南,北…最上面一层的那个是仰着头。” 看起来这幕后之人,现在只差最后一具尸体了。 余望继续边看边说给江月明听。 这树形图案的顶端还站着个小人,是个女子,左手持桂花枝,右手持瓷瓶。 这莫非就是林婆婆说的,赐下醉金桂的仙人? 下面影影绰绰好像还有其他图案。 贴近地面仔细看,是一排灰色的小人,手腕,脚腕,脖颈都插着截东西。 这不就是昨晚遇见那些傀儡吗?伤口处都插着截桂花枝。 江月明已经有了些猜测,那些傀儡应该是被某种邪术控制了。 这邪术必定和地面上画的图案有关。 而醉金桂,也许就是个幌子。 有人散播醉金桂能让人功力大增的谣言,诱导各门派弟子慕名前来,最后却被制成傀儡… 继续往后看,结尾处有排小字:桂花使,可随心驭之。 联想到那本蛊术册子里写的:中蛊之人与常人毫无二致。 江月明大概想明白了:“他们在制一种能控制人,却看不出异样的蛊,那些傀儡应该是试验品…” 第36章 如果真的做出来,那便能轻易操控任何想控制的人。 “不愧是红鹤阁主,果真聪明。”只见林婆婆带着几个傀儡从通道口走了下来。 “林婆婆,或许是不是该叫你,仙人。” 林婆婆放声大笑:“江月明,你有些本事,可惜今天就要栽在这了,这佛塔的蜡烛和油灯可都是花了心思的,你们待了这么久,现在还能用出半分内力吗?” 江月明试着调动内力,却发现果然施展不出分毫。 方才找通道时还以为是昨晚客栈的余毒,没成想这油灯里的更厉害。 原来这一夜都没人来动他们,是在等着他们被这无色无味的毒腌入味呢。 之前来寻醉金桂的人,大概也都是在这丧失内力,然后被做成傀儡的吧。 “把灵珀交出来吧。” 江月明缓声问道:“道士和弦姬都是你派来的?” 林婆婆不再多言,只听一阵铃铛声响起,傀儡们接二连三扑了过来。 佛塔地下空间狭小,二人只能瞅准缝隙尽量躲闪。 余望灵光一闪,忽然想到昨晚这些怪人似乎很怕看到血。 于是猛地抽出长刀,又对着手掌狠狠划了一刀。 鲜红的血顺着手掌涌出,血腥味在逼仄的空间中弥漫开来。 傀儡们果然面露惊恐,连连后撤。 余望趁机拉住江月明:“走!” 二人翻上通道,只见塔门已经被打开了。 “想逃?” 林婆婆晃晃手中的金铃铛,傀儡们马上跟着追了出去。 余望拉着江月明冲出佛塔,只见外面也密密麻麻站满了傀儡。 空洞的眼神分明无神,却能清晰感觉到在死死盯着他们。 比昨晚见到的多出了好几倍… 余望拔出长刀,挡在江月明身前。 此刻他还穿着那红色长衫,傀儡们并没对他发起攻击。 他猛地向前挥刀,几个傀儡应声倒下。 即便不用内力,这断水刀法也是一流。 可后面的傀儡迅速补上了空缺,甚至徒手抓向刀刃。 身后微不可查的铃铛声再次响起,成群的傀儡朝着二人扑来! 江月明闻声辩位,抽出竹笛一一击中傀儡的胸口。 那蒙眼的绸带随风飘起,平添几分戾气。 傀儡们根本不知疼痛疲倦,即便倒下也会马上起身,再次进攻。 硬攻毫无胜算… 江月明横笛于唇,一只通体红色状似野鸡的鸟从林中飞出。 这是“入归鸟”的幻术——“胜遇幻羽”。 没有内力驱使,“入归鸟”自然发挥不出太大优势。 但仅凭笛音还是可以召唤一些没有攻击性的神鸟。 几个转音响起,胜遇挥动翅膀,洒下红色羽毛。 羽毛在空中形成数不清幻影,将一切包裹在漫天红色中。 果然,那些傀儡不动了。 林婆婆冷哼着跃至半空,洒下一把金黄粉末。 粉末纷纷落入傀儡眼中,只见他们捂住双眼,发出痛苦呜咽。 余望双眉紧蹙:“她毁了这些傀儡的眼睛!?” 林婆婆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傀儡们如疯狗般猛扑向二人,不再留一丝余地。 双方僵持不下时,一个悦耳的声音突然响起:“金铃,在她右边袖子里!” 林婆婆面露凶光,连发几枚暗器打进树林。 江月明闻言身形一闪,在余望的掩护下朝着林婆婆掠去。 出手如电,眨眼间江月明已经牢牢抓住她的手腕,折出个弧度,再轻轻一推。 只听“咔嚓”一声腕骨断裂的脆响,金色的铃铛应声落地。 余望脱身出来,几刀划向林婆婆各处关节。 林婆婆瞬间瘫倒在地,动弹不得,那些怪人也跟着纷纷倒下了。 “谁指使你的?” 那林婆婆趴在地上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江月明俯身蹲下,把手伸向林婆婆的襟怀。 只见林婆婆面露惊慌,大声嚷嚷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从她怀中拿出个瓷瓶,没碰到她分毫。 打开瓷瓶,里面是泛着红光的金桂。 “实在不想说,我就用这醉金桂填满你的七窍,再帮你把血放干,看你会不会也变成…傀儡。” 说着,江月明对准她的眼睛,慢慢倾倒着瓶身。 林婆婆瞳孔急剧放大,大喊道:“等等!如果我都告诉你,你能保证不杀我?” 江月明停下手中的动作,点了点头。 “我的主人…是墨隐堂的人。” “是…墨堂主吗?” “不是…我虽未见过主人真实样貌,但他身材瘦弱,不似墨堂主那般发福,眼睛十分圆润,经常说…只有他才配做墨隐堂主。” 听到不是墨微尘,江月明松了口气,示意林婆婆继续说下去。 主人的目标是调教出可以随心操控的桂花使,但是外人看不出丝毫痕迹。 以血为引制蛊做肥料,改变金桂树的属性,反过来再用桂花枝做蛊操控傀儡。 他似乎十分憎恨三沙村的人…最开始是用这里的村民做实验,不过一直没有成功。 他怀疑是村民资质普通,后来便开始借醉金桂之名,引来江湖高手做尝试。 三年前,林婆婆也是慕醉金桂之名来此。 第37章 为了活命,她选择了为主人效力。 说到这里,林婆婆嘴角勾出个扭曲弧度:“不过马上就要成功了。” 见林婆婆没有再继续说的意思,余望蹲下掐住她的脖子:“我这人有个毛病,别人话说一半我就容易手抖,这手一抖吧,手里的东西就很容易断。” 说着,余望狠狠发力,林婆婆呛咳起来,求着余望松开了手,继续说了下去。 普通人的血就只能做到现在的程度… 沅湘地区崇尚祭祀,以前三沙村多出祭司,后来主人发现祭司一脉的血有奇效。 以血为引,借尸体之力完成仪式,再与毒虫融合,便能得到…摄心蛊。 江月明:“你们做这些,又和灵珀有什么关系?” 林婆婆不敢再有所隐瞒,可她只知道主人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她经常见到主人和一个道士来往,也曾听他们提到过一个叫“隐者”的人。 应是他们告诉主人江月明身上有灵珀的,到她这的命令就是拿到灵珀。 不用多想,这道士一定就是净尘谷的那位了。 但隐者又是谁?江月明从未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见林婆婆确实不知道更多了,江月明从她身上找出解药,便转身向林子外走去。 “啊!” 利刃从背后刺穿林婆婆的胸膛。 余望眯起双眼:“他说不动你,我可没说。” 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难道还想着活命? 余望跟上江月明走进林子,只听林中有树叶发出不和谐的响声。 江月明顿住脚步:“晚娘,我知道是你。” 在佛塔中时,他便想到这晚娘应是在暗中帮他们。 住进客栈时给了他们红色长衫,客栈烛心的毒没多久又会自动解除。 还有刚刚佛塔突然被打开的门,冒险提醒金铃位置的那个声音。 只见晚娘缓缓从树后走出,在江月明面前直接跪了下去。 江月明连忙将她扶住:“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请江阁主救救我弟弟,他也是墨隐堂弟子,我们家…也是祭司一脉。” 第21章 上钩 五年前,三沙村开始出现人口失踪。 最开始是村民,后来是为了醉金桂而来的江湖人。 三沙村位置本就不好,都说是因为招惹了邪祟。 就是从那时开始,村中很多人家开始考虑把孩子送走。 墨隐堂离三沙村最近,送去那里的孩子也最多。 这林婆婆原本不是三沙村的人,但她说自己有法子消除邪祟。 按照她的方法,确实村中平静了很长时间,她也顺理成章当上了村长。 晚娘:“后来她用我弟弟的性命要挟我帮她做事,我只能假意归顺,直到不久前,我偶然知道他们要用祭司后人的血制蛊,三沙村有五姓祭司,江阁主,你可知我弟弟还活着吗?” 目前墨隐堂已经遇害的四个弟子中,并没有晚娘弟弟的名字。 若按照五姓祭司家族来看,现在唯独差的就是晚娘家了。 江月明坚定回应道:“你弟弟现在确实危险,我们会尽全力保护他。” 说罢,江月明便准备赶回墨隐堂。 而此时余望忽然说自己有其他事要处理,暂时得分头走了。 江月明虽好奇,但别人不想说的,他一向不会刨根问底。 匆匆回到墨隐堂,刚到正厅,便被墨微尘拦住了:“江兄!义庄的四具尸体丢了!” 看来凶手准备动手了… 江月明和墨微尘低语了半炷香的时间,紧接着墨微尘把一个名叫阿理的弟子叫进了正厅。 - 亥时,万籁俱寂。 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看东西都清晰了几分。 江月明躺在榻上思索着这两日发生的事。 那林婆婆说的主人身材矮小瘦弱,还想坐上堂主之位,再加上那日在义庄撞见的黑雾。 此时江月明心中已经有了个名字。 昏昏欲睡时,却被外面喧嚣的人声闹醒。 江月明揉揉眼睛走到窗前,只见远处正厅方位已是火光冲天。 看来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阿理在正厅罚跪通宵的大好时机,不动手确实可惜。 正欲开门过去,却被正在敲门的来人撞了个满怀。 “大半夜急匆匆的,江阁主这是要去哪啊?” 江月明推开一身酒气的余望,保持着两步左右的距离:“余令使没看到正厅着火了吗?” 顿了顿,江月明又说道:“余令使说的要紧事该不会就是去喝酒吧?不过怎么你一回来,这正厅就着火了?” 余望懒散地回应道:“你又怀疑我?” 这个“又”字触动了江月明的神经,他下意识地开始回忆上次怀疑余望是什么时候。 江月明的眼睛已经好了不少,摘掉了那金色绸带。 不过两天时间,余望却觉得很久没见过这双让人心安的眼睛了,不自觉说了句:“你这双眼睛,确实还是露出来比较好看。” 江月明眉头微动,怀疑这人是不是真喝多了,属实有点莫名其妙, 理都没理,直接绕过余望往正厅方向走去。 半路偶遇了匆忙赶来的墨微尘:“果然不出江兄所料,多亏…” 周围人多眼杂,江月明不想让他多说。 第38章 可还未等出言打断,墨微尘便直接没声了,嘴巴还保持着刚才的形状。 只见余望从屋里跟了出来,衣衫不整,长发凌乱地散在肩头。 刚刚喝完酒的脸颊和眼尾还泛着让人误会的层层红晕。 他直接侧靠在江月明身上,还把头在江月明下颌蹭了蹭:“月明,你不等我。” 墨微尘瞪大眼睛,勉强合上嘴,又不得不张开:“我…我…我先过去看看…” 虽说之前墨微尘怀疑过这二人的关系,但江月明解释后他以为自己多心了, 此时又亲眼目睹了这种炸裂的场面,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江月明,红鹤阁主,幽篁里修为最高的弟子,竟然喜欢男人? 墨微尘尽量保持冷静往正厅走,却还是不小心被自己绊了个趔趄,借着趔趄连忙向前小跑而去。 江月明扯着余望的后领把人从自己身上拉开。 虽然他知道余望就是看墨微尘不顺眼,但做戏到这个程度他还是有点恼了。 他看着余望无奈地说:“你不要总是让人误会我们。” 看着江月明那张有点羞红了的脸,余望笑得前仰后合,一个重心不稳,竟直接被石头绊倒了… “啊…” 江月明闻声回过头,见余望半天不起来,低着头也不吭声,也不继续笑了。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微微俯身问道:“摔着了?” 余望抬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个委屈的表情,慢吞吞地朝着江月明伸出只手。 江月明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握住了那只手。 余望心里又暗暗笑出声,这人嘴硬心软的样子真可爱。 这手掌现在倒是十分温暖,不像在佛塔里那般冰凉,握住了竟还有点舍不得松开。 江月明把余望拽了起来,淡声说道:“我不想总是被人误会。” 余望也察觉到他是真的有些不高兴,马上收敛起来:“好,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别真跟我生气…” 看着他那一脸委屈的样子,江月明也不忍心再说什么重话。 于是岔开话题,把今天回来后发生的事告诉了余望:“按照五个跪坐铜人的朝向,最后一具尸体需要在正厅,晚娘的弟弟名叫阿理,下午墨兄找了个他的毛病,罚他在正厅跪到天亮,这会真凶应该已经上钩了。” 余望轻轻抬起下巴:“你告诉我,我也不会告诉你我下午做什么去了。” 江月明:“…” 我也没问吧。 懒得再和他多说,江月明转身直接往正厅方向走去。 正厅,缚罗网里那人,和江月明猜想的一样——墨青。 墨微尘那种发福的脸此刻带着几分不解:“阿青…你为什么…” 墨青冷哼一声:“为什么?墨微尘,墨隐堂蛊术天下第一,可自从你当上堂主,始终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的心血毁在你手里!只有我才能把墨隐堂发扬光大!” “阿青…从小到大,你想要什么我没给你?你想这堂主之位完全可以跟我说啊,我可以给你!”说着,墨微尘摘下拇指上象征堂主身份的银戒,递到墨青面前。 “谁稀罕你的施舍!?如果我是爹的亲生儿子,根本轮不到你这窝囊废!” “爹没把堂主之位传给你,是希望你能健康快乐的活着…你从小痴迷蛊术,以身试蛊,若是没有当年江阁主给的净化灵枝,你可能已经…其实我们都很希望…你能离蛊术远些。” 听到江月明的名字,墨青把头转了过来:“江月明,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在义庄那晚念着你的恩情没杀你,筹划这么久的事,竟败在你手里,你到底多管什么闲事?” 江月明淡声说道:“是你们抢灵珀在先,你们到底是怎么盯上我的?” 墨青脸上浮出诡异的笑,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了余望:“那就要问问你身边这位了。” 心猛地一跳,江月明转头看向余望,余望也深深地看着他,眼睛里的神色很复杂。 墨微尘:“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灵珀…” 借着大家分神的时机,墨青翻身跃起。 几掌打在细密网线的关键连接处,那精钢做的网竟破出个口子。 只见一团黑雾飞身跃出,冲出正厅,往后山那石室方向飞去。 众人跟着他来到石室。 只见四具弟子的尸体规矩地放在青铜树的四个方位。 底座下面放着个容器,不知名的毒虫在暗红的血中蠕动着。 墨青盯着那容器怪笑起来。 “阿青!” 墨青大喝:“别过来!”说着拿出个黑色铁盒举在手中,“谁敢动,我就把它扔在地上。” 墨瘴?这是墨隐堂一种很厉害的毒瘴。 遭到撞击后,散出的毒气足以瞬间要了这石室中所有人的命。 墨微尘连忙退后:“好…我不动,你别冲动…阿青,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那个什么隐者,他逼你这么做的?” 墨青嗤笑:“你也配提隐者的名字?他可是未来的天下之主!而我!也将成为天下最厉害的蛊师!” 说着,墨青一刀划开自己的手腕,鲜血汩汩流进山形底座上的容器。 “阿青!你疯了!??” “你们一定不知道我娘也是祭司后人吧!就因为她比三沙村里那些男人都厉害,那些人就变着花样欺辱她,怎么?女人强过男人就是有罪吗?我恨他们,他们就该死!” 第39章 趁着墨青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江月明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到他身后。 衣袖轻拂,手腕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出右手。 不等墨青回过神来,那黑色铁盒就已出现在江月明的手里。 只见墨青面目狰狞地吼道:“江月明!又是你!” 随即嘴角出现一抹诡异的笑容:“不过就算你再快,这次也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那容器里的液体就沸腾起来。 猩红的液体顺着青铜树向上迅速蔓延,到达最顶端时,突然发出刺眼的红光。 红光如利剑扎向江月明的双眼,眼前瞬间陷入一片血红的模糊。 江月明不自觉后退两步,却被一双手温柔扶住。 第22章 隐者 再回过神时,只见墨微尘已经冲了过去。 墨青一挥手,青铜树向四周蔓延出一道屏障,其余人再看不清里面。 屏障之内,墨青双目赤红。 他不顾手腕还在流血,抬掌直逼墨微尘,黑色掌风呼啸而出。 “阿青,停手吧…墨隐堂以后是你的,我再也不干预任何事!” 墨青看着那容器中沸腾着的粘稠液体,摄心蛊就要练成了,不用墨微尘施舍,墨隐堂也会是他的。 他要让墨隐堂问鼎天下!他会成为最强的蛊师! 两股内力如汹涌波涛般激荡,屏障外只觉得石室就要被撕裂开。 见墨微尘只是避让,墨青怒喝道:“快没命了也不屑和我动手吗!?” “阿青…我只是不想伤你…” “你觉得出手就能伤到我?我在你心中一直都是个需要被让着的废物?” “不是的…我…” 话音未落,意外陡生。 猩红液体完全浸透青铜树每层中央的铜人像,原本此刻就该完成的仪式出了状况, 只听一阵沉闷的声响,青铜树开始剧烈摇晃,石室也跟着颤抖起来。 二人皆是一惊,墨微尘趁机攻向墨青,试图把他控制住。 就在即将抓住他的瞬间,墨青盯着墨微尘背后,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他旋身避开墨微尘的攻击,猛地拉过墨微尘,将他护在身下。 伴随着一声巨响,青铜树轰然倒下! 感觉有什么黏腻的液体滴在了墨微尘脸上。 他挣扎着爬出来,只见墨青的后心已被尖锐的青铜树枝穿透… “阿青…”墨微尘抱住墨青瘫软的身体,“阿青…阿青!你撑住,哥带你出去!” 墨青呛咳出几口鲜血,苦笑起来。 篡改规则,果然不会有好结果… 怎么自己的人生就这么难呢?想做任何事都要付出别人千百倍的努力。 上天从未留给他任何一条捷径… 想跟娘学祭司之术,娘却因为被人欺辱落下病根,年纪轻轻便去世了。 想好好研习蛊术,却意外中毒,毁了样貌不说,还差点把命都搭进去。 本以为这次和隐者合作,终于有机会实现自己的远大抱负。 可没想到,竟还是因为最后偷了一点懒,就变成这样… 墨微尘颤抖着,对着四周的屏障疯狂出掌。 “别费劲了…” 墨微尘双眼通红,就像听不见一样,用尽全身解数试图击碎四周的屏障。 “哥…” 墨微尘动作一滞,贴着屏障滑跪在地上,回头抱起墨青嚎啕大哭。 “哥…我就到这了,我不想…永远活在别人的羽翼下,墨隐堂和我都该有头有脸…” 墨微尘捧起墨青的脸,不断帮他擦着嘴角擦不完的血:“阿青…阿青,只要你活着,哥都可以改。” 墨青的眼神逐渐失了焦,思绪飘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凛冽冬日。 那天,父亲将他和母亲带回墨隐堂。 他怯生生跟在母亲身后,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充满好奇,却又有些怕。 墨微尘那时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却主动过来拉起他的手:“以后哥护着你。” 从那以后,墨微尘真的处处照顾他。 有好吃的,墨微尘会小心翼翼包好,满心欢喜地跑来送给他。 修习蛊术遇到难题时,墨微尘会耐心给他讲解每个步骤,领着他一遍遍练习。 以身试蛊中毒时,墨微尘连续几天没吃没睡,冲到红鹤阁帮他求净化灵枝。 无论手头有多少要紧事等着处理,墨微尘总会把他的事排在前面。 然而,墨青逐渐长大,他的野心也不可控制的膨胀。 他不喜欢墨微尘的淡泊名利,不喜欢他的温和稳妥,也不喜欢自己总像个孩子一样被保护。 他和墨微尘争了很多次都没有结果。 他想用自己的方式来证明,他有能力让墨隐堂成为令人敬畏的存在。 “我只是想证明给你看…” 墨青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出掌劈断青铜树根。 猩红的光逐渐散去,四周的屏障也慢慢消失了。 屏障外众人回过神来,江月明连忙上前抓起墨青的手腕探了探。 无奈地对着墨微尘摇了摇头。 ““江…小心,隐者…想利用…找灵珀,打开…厌朱…镜…” 墨青的手缓缓垂下,再也没了气息。 石室开始剧烈震动,好似马上就要坍塌了。 第40章 墨微尘却像感觉不到一样,抱着墨青呆坐原处。 江月明和余望拖拽着墨微尘,弟子们抬起墨青的尸体顺着密道迅速撤离。 前脚刚刚踏出山洞,便听见“轰隆”一声巨响。 眨眼间,身后的一切都已成废墟。 就如同墨青那轰然倒塌的“抱负”。 - 距离灵犀仙会还有几日时间。 江月明一直帮着墨微尘处理墨青的后事,似乎这两天都没怎么见过余望。 在正厅时墨青说的那句话神,这两天经常在江月明脑海中回荡。 思来想去,这晚江月明还是敲响了余望的房门。 看到江月明时,余望脸上闪过一丝不太自然的神色。 犹豫了片刻,还是侧身让江月明进了屋。 看到桌案上放着坛酒,江月明问道:“余令使一个人在喝酒?” 余望笑笑:“一起喝点?” 说着,给另一只空杯子也斟满了酒。 江月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余令使…” 余望低垂着眼眸,目光落在地面,却不知看向何处。 他知道江月明要问什么,却不答。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寂静笼罩着整个房间。 蜡烛的光影在两人的脸上跳动,忽明忽暗。 江月明紧紧攥着手中的空酒杯:“墨青说的那句话,你怎么看?” 余望依旧低垂着眼眸,其实自从墨青说完那句话,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和江月明说。 可他又害怕,怕江月明不信他,怕以后不能继续和江月明一起…所以他这几天一直刻意避开。 江月明放下手中的酒杯,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我相信你。” 余望的表情忽然顿住了。 停顿片刻,江月明又说道:“但如果你真心要和我一起找厌朱镜,我希望在这件事上,彼此不要有太多隐瞒,有问题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其实余望设想过很多场景,质问,怀疑,甚至是愤怒… 唯独没想过的,就是相信,而且还是在他并未做出任何解释的情况下。 余望缓缓开口:“你被傀儡抓走那晚,我捡到了云左使的发簪,这两天我都在查她,我怀疑她和隐者有关系。” 江月明沉思片刻,之前问起余望灵珀时,他说这事只有云轻舞和庄主知道。 若是云轻舞真的和隐者有关,这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静观其变吧,既然他们没拿到灵珀,肯定会再想办法,若真是云左使,早晚会露出狐狸尾巴。” 房间内又恢复了刚才的寂静,余望又垂下头:“或许还有件事我也该告诉你了…我,确实是无相山庄的总令使不假,但我其实…” 见余望久久说不出来,江月明神色平静地说:“我知道的,余庄主。” 余望猛地抬起头,那双淡灰色眸子里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 江月明不是没怀疑过余望的身份,确切地说,刚认识那些日子,他一直都在怀疑。 在重明楼那日,他查到金面尊主前几年对外宣称病了,痊愈后变年轻不少。 就算世上真有返老还童之术,也不是短短几年就能修成的。 而且,他之前曾派红鹤阁弟子去无相山庄附近打探过。 余望不在山庄的日子,金面尊主刚好也都不在。 不过他最终确定余望的身份,其实是前几日在山里遇到那些道士时。 余望的断水刀法,他曾见那金面尊主也用过。 但在重明楼的卷宗里,江月明清晰地看到记载,金面尊主剑法高明,却并不擅用刀。 那时他基本就已经确认,现在的金面尊主应该就是余望了。 见余望不说话,江月明继续说道:“你对我并无恶意,所以本想等你愿意告诉我时再说,若不是怕墨青那句话成为我们之间的隔阂,我今天也没打算说的。” “或许我对你好都是假的,只是让你放松警惕,其实我另有所图…” 江月明静静看着他:“我也算阅人无数,真心假意还是能分辨出的,不过若真是看走眼了…” 余望抬起头,望着江月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等着他说接下来的话。 心如擂鼓。 他原本是很爱逗江月明玩的,不过最近不知怎么回事。 每每离他太近,或是听他说些真心话时,总是莫名其妙很紧张。 “若真是看走眼了,只能说明我计不如人…只不过以后,我不会再这样真心对待其他人了。” 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余望心头升起,他形容不出那是什么。 只知道在人生前面那些年的光景里,他从未体验过。 很迷人,很享受。 很希望可以永远陷在其中。 向来会说话的余望此刻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想了老半天才缓缓开口。 “我…确实有些事没和你坦白,但只要是我说过的,便都是真的,从未欺骗你分毫。”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第23章 喜欢 江月明忽然笑了,那双漆黑眸子中,好似忽然有星辰落入其中。 “你笑什么?” “很少见你这么正经说话,有些不习惯。” 余望猛灌一杯酒让自己冷静下来,岔开话题,说起了之前在顾家老宅的事。 那地窟里的灰衣老人临终前说了个隐…什么的,现在看来,很可能就是隐者了。 第41章 不过灭门顾家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若是这隐者当时就有这本事,现在应该年岁也不小了。 而且那灰衣老人当时还说,凶手们都是同一副样貌,只是身形略有不同。 如果真的和灭门幽篁里的是同一批人,那就说明江月明要找的真凶很可能也是隐者? 想着,江月明举起酒杯,“锵” 的一声脆响,碰上余望的酒杯。 余望眉眼弯弯望向江月明:“这还是江阁主第一次主动和我碰杯。” 江月明看着余望,也不自觉地跟着一起笑了出来。 虽然还没有什么明确证据,但这已经是江月明这么多年来,感觉离真相最近的一次了。 “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余望脑袋一歪,又往江月明的杯子上碰了下,“要多笑笑。” 见江月明不搭话,只是安静地喝着酒。 余望又起了个正经的话头:“你说,墨青怎么就着了隐者的道?” 江月明这两天也在想这事,不过墨青已不在,一切死无对证。 只能从零散的线索和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大致经过。 隐者想要做摄心蛊,所以把目标锁定在最擅蛊术的墨隐堂。 这制蛊的法子八成就是隐者告诉墨青的。 利用了墨青对三沙村的仇恨,也利用了他的野心。 若是摄心蛊练成,隐者应该也会助他一臂之力,让墨隐堂名扬天下。 如果不是他们突然插手,也许隐者现在已经得到第一剂摄心蛊了。 江月明看着远方,回应道:“执念太深,便容易落入圈套。” 他现在又何尝不是这样? 为了找到师兄,找到幽篁里被灭的真相,大概也已经落入了别人的圈套吧。 找到灵珀,找到厌朱镜之后,又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呢? 不过单凭想,是永远想不出答案的,只能一步步摸索着往前了。 只要能找到师兄,只要能给那些遇难弟子一个交代,无论结局怎样,他都愿意。 想着,江月明缓缓起身:“明日就要出发去赤霞宗了,余令使早点休息吧。” 看着江月明准备离开的背影,余望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也跟着站起来准备送他出去。 也许是今晚这酒真有些上头了,起身时一阵眩晕。 眼前一黑,摇摇晃晃竟直接扑倒在了江月明后背上… 江月明脚步一滞,回身扶住余望。 余望额头抵着江月明的肩膀,眼前出现了一片星星。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唯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余望…” 江月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余望头顶,心跳莫名加快。 不自觉地抬起一只手,很想要揉两下这个人的头发。 可是马上就要触碰到发丝时,却还是顿住了手。 努力压抑着狂乱的呼吸,把手缓缓落回到余望肩头,试图扶他起来,拉开些距离。 余望动了下身子,声音闷闷的,听起来竟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头晕,容我缓一下…” 江月明只觉得心中一软,扶在余望肩头的手稍微收紧了些。 忽然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久一点,再久一点。 夜风从虚掩的窗缝中溜进,轻柔地掀起二人的袍角。 烛火在墙壁上投下暧昧的光影,屋内的气息和着夜风变得更加缱绻。 眩晕褪去,余望抬起头微微后撤一步:“嗯…要不一起出去走走,醒醒酒?” 江月明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余望随手拿了件自己的披风,快步跟了上去。 他将披风罩在江月明身上,仔细系好,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江月明的肩头。 “怕冷还不知道多穿点。” 江月明微微一怔,那披风还带着余望的气息,温暖地将他包裹其中,就好像是一个怀抱。 二人缓步走到墨隐堂的小花园,气氛安静的有些微妙。 江月明开口打破沉默:“厌朱镜背后危机重重,而且那些人似乎多是冲我来,你还要和我一起吗?” 余望闻言一愣,正是因为危险,所以他从未想过撇下江月明。 不过以防日后真出什么意外,江月明产生莫名其妙的愧疚感,他还是轻飘飘说道:“那密信上不是写了欲启厌朱镜,须得入归鸟吗?别多想,我跟着你也是为了早点拿到厌朱镜呢。” 江月明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 为了早点拿到厌朱镜,就只是这样吗? 仅仅只是一瞬间的情绪流露,却还是被余望敏感地捕捉到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余望对他已经愈发了解。 这个人爱逞强,嘴硬,不高兴了喜欢自己憋着,你不说破他绝不会说。 生气了喜欢慢慢消化,但如果哄他一下,马上便会好了。 他抬手帮江月明摆正有点歪了的披风,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想想还是认真说出了那句,心里最想说的话。 “嗯,其实也不太放心你一个人去。” 江月明闻言怔了怔,抬眸看着余望,眼神中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情愫。 余望顺手拂开他额前被吹乱的碎发,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 鬼使神差般地,他抬起手捧上江月明的脸颊:“冷吗?怎么这么凉?” 第42章 江月明脚下如同生了根般一步也挪不动,就这样任由余望捧着。 直视着那双淡灰色的眸子,那原本冰凉的脸开始微微发热,从脸颊蔓延至耳根。 他已经逐渐明白,自己对余望到底是哪一种感情。 “余望。” “嗯?怎么今天忽然叫起我名字了?” 江月明停顿片刻说道:“之前在天香楼时,不是你说直接喊你名字就行吗?” 余望:“…” 八百年前的事了,现在才反应过来吗? 余望大方说道:“还想问什么,直说吧,不过要是问那金面尊主的事,我还真不清楚。” 他知道江月明一直都在查那金面尊主。 虽然他从小被金面尊主养大不假,不过自己只是尊主的一把刀罢了。 因为“好用”,所以才值得主人花时间把他磨得更锋利。 可他对金面尊主可以说是毫无了解,没见过他摘下面具的样子,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把庄主的位子传给自己。 不过坐上这庄主的位子,倒是更方便调用山庄资源,解开厌朱镜的秘密。 “不是要问这个。”江月明轻轻拿起余望的手放在身侧,“你…有心上人吗?” “啊?” 余望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江月明。 最近和江月明相处时的那种异样感觉,忽然在心头涌起。 他下意识回答道:“应该...没有吧。” “应该?”江月明看向余望,那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心上人,应是指喜欢的女子吧? 余望一手环在胸前,一手撑着下巴,脸上带着些许迷茫:“江阁主觉得,什么叫做喜欢?” 江月明看向远方:“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你会想靠近他,了解他,拥有他,有好东西会想着他,时刻想护他周全,希望他好,希望有了你他能更好。” 余望跟着江月明一起看向远方,陷入悠长的回忆。 从小到大除了风右使,就没什么人真心待他了。 虽然他平日总是副不正经的样子,没事时也喜欢去勾栏瓦肆坐坐,随便喝两杯。 不过说来可笑,其实他好像还弄不太清楚到底什么叫做喜欢… “除了山庄的人,我其实也没接触过什么女子。” “你喜欢女子?” “啊?” 余望彻底懵了,江月明今天怎么净问些奇怪的问题? 说起“心上人”这个词,他的第一反应确实觉得应该是女子。 不过江月明这么一问,他也有点拿不准了。 想了半天,他认真回答道:“嗯…也不一定,我觉得‘喜欢’这东西和男女无关吧,若是我哪天喜欢上谁,一定是因为这个人本身让我着迷,无论是男是女,是人是鬼,我都会喜欢。” 可是到底什么是喜欢呢? 看着一个人深邃的眼眸,便觉得安稳可靠,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便觉得无比心安。 想帮他分担肩上的重担,希望他能常常展露笑颜。 这种感觉,算是喜欢吗? 不想他的衣袍粘上一粒灰,不想他受到一丁点伤害。 很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甚至…会偷偷拉起他的手… 这种感觉,算是喜欢吗? 欲问此心何所似,恰似云雾漫青山。 余望定定看着江月明,思绪万千。 江月明神情微动,柔和的目光落在余望脸上。 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余望稍稍退后了一步:“你今天是怎么了…” 自从余望三番五次在墨微尘面前和自己佯装亲密开始,江月明就很想得到一个答案。 他想知道余望有没有喜欢的人,想知道余望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想知道余望到底怎样看待他。 可他又怕直接问出来吓到人家,思来想去便只能先这样浅浅试探。 江月明脸上泛着浅浅红晕,显得人更温柔了几分:“兴许是喝多了吧。” 第24章 灵珀 风西南坐在镜前, 盯着自己这张完美的脸。 每一寸皮肤都经过精心修饰,看不出丝毫破绽。 思绪渐渐飘回到十年前。 那天幽篁里突然闯进很多黑斗篷人,好像是冲着厌朱镜来的。 他们本不是楚君怀的对手, 败局将定之际, 幽篁里上方的天空却突然暗了下来。 诡异的三色火焰倾泻而下,漫天火光中, 那些人顶着同一张脸, 如鬼魅般狂笑着。 幽篁里周围似乎布满无形的墙壁, 越往外走温度越高, 根本出不去。 她被困在断壁残垣之下,透过缝隙看到楚君怀的身影在火光中穿梭。 最终被一把长剑刺穿胸膛… 风西南声嘶力竭的哭喊, 却被死死压着根本动弹不得。 温度越来越高, 呼吸愈发苦难,她渐渐失去了意识。 朦胧中她听到那些黑斗篷人提到什么“山庄”。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座破庙里, 这是她小时候常来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死,但既然活着,她便希望自己能发挥些价值,找到楚君怀。 她去找面具匠人换上了现在这张脸。 从此, 世上再无风西南,却多了一个风情。 江湖上名中带“山庄”两字的门派并不多,一年后,风西南便将目标锁定在无相山庄。 第43章 无相山庄的规矩是有功之士擢升。 风西南拜入山庄,专挑复杂任务做,两年后终于坐上了右使的位子。 可那金面尊主极其谨慎, 在山庄这些年她什么都没发现。 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可能是找错了目标。 于是便借着各种执行任务的时机, 去江湖上继续打探其他线索。 这些年她几乎把各个门派都摸了个遍,不过都没人见过楚君怀,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还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做,余望却忽然给她传来密信,说是庄主快要不行了。 临死前他把庄主的位子传给了余望,把后事都交代给云轻舞和一个贴身仆人处理。 还下令封锁自己的死讯,说是这样可以帮余望坐稳庄主的位子。 风西南总觉得这事十分蹊跷。 毕竟他一直苛待余望,没必要死了却突然想当个好人。 风西南是无相山庄里唯一对余望好的人。 余望也很信任她,从不对她多加约束。 这给了她很多时间去查自己想查的事。 前段时间,她得知余望找到了楚君怀的玉笛。 老庄主找了厌朱镜许久都没发现什么,这才刚死,线索便浮出水面。 她总觉得是有人故意把这线索送到余望眼前的。 她暗中帮着余望查了许久,终于发现,云轻舞似乎出了些问题…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把风西南的思绪唤了回来。 她戴好那面银色面具:“进来。” 来人一席色彩斑斓的长裙:“风右使回来了?” 风西南冷声说道:“有话直说。” 云轻舞走到风西南身侧:“风右使这次出去,打探到什么厌朱镜的新消息了?都是为山庄做事,有消息通通气?你我都省事不是?” 虽已认识多年,但风西南从不相信云轻舞。 云轻舞为人爽快热情,对那金面尊主忠心耿耿。 不过自从余望继任后,风西南总觉得她对余望并不尽心。 而且还经常来她这,借着交流任务的由头打探余望的去向。 见风西南没有答话的意思,云轻舞轻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厌朱镜也有私心,都说若是几人合力打开,朱厌会回报每个人,你不就是想让庄主带上你一份吗?” 风西南也不做过多反驳,而是反问道:“难道云左使敢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庄主?” 云轻舞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风西南笑笑:“云左使日后不必再来问我什么了,该你知道的庄主自会告诉你。” - 沅湘城的繁华程度丝毫不比洛中逊色,反而还多了几分热情和活力。 这里的人喜辣,大街小巷都弥漫着刚刚炸出来的辣椒香气。 一阵欢呼声吸引了余望的注意,只见不远处围满了人:“江阁主,灵犀仙会明天才开始,我们今天要不要先逛逛?” 未等江月明回应,他直接拉起江月明的胳膊就往那边走。 江月明:“…” 问我和没问有什么区别? 穿过人群,只见地面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物件。 大腹便便的胖老板手里拿着一沓竹圈,大声嚷嚷着:“各位客官瞧一瞧看一看嘞,三文钱一次的竹圈游戏,套中什么得什么,前朝的琉璃盏,木雕大师的人偶嘞!” 一个身着粗布麻裳的少年上前,递给胖老板三个铜板:“老板,试一次。” “好嘞!” 胖老板递给那人一个竹圈。 少年将手中的竹圈一抛,不偏不倚地正套中了一个精致的琉璃盏。 “真是好运气啊!”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江月明却微微皱起眉头,这少年套中了琉璃盏,却完全没有惊喜,反而十分淡定。 而且他也没有迫不及待去拿奖品,而是微微侧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指示。 路人们看那少年套中了琉璃盏,排起队来跃跃欲试。 不出片刻,胖老板那装钱的铜碗就满满当当了,可却再无人套中任何物件。 大家垂头丧气准备散了时,又出来个小姑娘,套中了块玉石。 围观群众停住了离去的脚步,热情又被重新点燃了。 胖老板将玉石递给小姑娘,同之前那少年一样,她也没什么表情,拿着玉石隐入人潮之中。 不过江月明发现,这小姑娘和刚刚那少年用的是同一个竹圈,颜色都有点浅。 而其他没套到东西的那些人,用的都是深绿色的那些竹圈。 胖老板从他的蛇皮袋子里又掏出个新物件补了上去。 一块泛着红光的石头… 乍一看,这石头竟和灵珀极为相似。 江月明拨开人群,掏出三枚铜钱递给老板。 胖老板眼睛眯成条缝,眼尾挤出几道褶子,递过来个竹圈。 江月明却没接:“我要刚刚小姑娘用过的那个,我觉得她运气好。” “啊…这…都一样的。”胖老板结结巴巴说道。 江月明笑笑:“既然都一样,为什么不肯给我用她那个?” 胖老板看着周围几十双眼睛实在没辙,乖乖把那个竹圈递给了江月明。 江月明抬手轻轻一抛,便套中那块泛着红光的石头。 胖老板却好似松了口气,上前捡起那块石头递给江月明,微微扬着那好几层的下巴说道:“恭喜啊!竟然套中了灵珀!” 第44章 “灵珀?那是什么?值钱吗?”江月明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看你相貌堂堂,竟是个不懂行的,那厌朱镜你总听说过吧?这灵珀就是打开厌朱镜的关键!” “就凭这石头就能打开厌朱镜了?” “这灵珀能感应到厌朱镜,你看哪天它变色了,那就是厌朱镜在附近了!” 见江月明还想继续问,胖老板有些不耐烦了:“行了行了,宝贝也给你了,问题也答你了,别耽误我做生意,回家偷着乐去吧!” 说着朝江月明挥挥手,继续对着来往的路人吆喝起来。 退出人群,江月明扫视着街道两旁的摊肆,竟看到了好几块差不多的红色石头… 看来是有人刻意做了批假的火灵珀在混淆视听。 而且灵珀能感应到厌朱镜这件事,在沅湘城似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是谁将这消息散布了出去?又是谁造了这批假石头? 斜阳暮影,余晖漫天。 前面刚好有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江月明抬头看着在风中摇曳的木招牌:“就这家吧。” 没听到人回应,回身发现余望正在后面的货铺旁边,好像在买些什么。 江月明负手而立,远远看着余望。 余望今天穿了件暗红色的外袍,好似落日没入地面前,天边那抹最浓郁的晚霞。 眼见余望把一个小匣子揣进怀里,往客栈走来,江月明问道:“买什么了?” 余望对着他弯弯眼睛,卖了个关子。 等着上菜的时间,江月明问道:“余令使之前来过灵犀仙会吗?” 灵犀仙会是赤霞宗一年一度的盛事,赤霞宗最擅阵法,唤灵阵能召唤瑞兽。 每年十月,各门派弟子纷至沓来,只为获取那本珍贵的瑞兽福泽。 可这世上武学千万种,潜心练好任一门都会了不得。 为什么偏要执着于什么秘籍呢?而且即便拿到,也不一定就有机缘领悟。 余望抿了口茶,悠悠说道:“跋山涉水过来一趟,不如好好钻研自家功夫。” 江月明笑笑:“你倒是想得通透。”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的。 拿到秘籍就有了一步登天的可能,若真有机缘,一年便能抵旁人十年,谁人听了不心动? 余望认真问道:“你想要吗?你若想要,这次我帮你。” 江月明闻言微怔,随即摇了摇头。 不过他倒是有点好奇,这次赤霞宗会请来什么瑞兽。 每年来的瑞兽都藏匿在重重危险中,去年来的是狻猊,在沅湘郊外的大峡谷中。 最终有三名弟子顺利见到狻猊,都得了本《静火》。 那是种特殊的呼吸运气法门,可将体内的刚猛之气凝聚成掌法。 前年来的是文鳐鱼,在西海底,须得精通水性的弟子才有机会得见。 最终有五名弟子顺利找到,瑞兽福泽是《翔海》,一种极其灵活迅速的身法。 瑞兽带来的各种关卡会淘汰很多弟子,不过轻易不会要人性命。 除非是触犯了什么禁忌。 说话间,小二把饭菜端了上来,看着那盘中的红红绿绿,江月明眉头微皱。 点菜时忘记说少放辣椒了。 见江月明不动筷子,余望问道:“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江月明倒满茶,抿了一口:“不怎么饿,你多吃点。” 其实习武之人到了他这个境界,确实不会有太多口腹之欲,几顿不吃也没什么关系。 嫌麻烦,江月明也就没再重新点菜了。 不过万万没想到的是,刚回房间没多久,肚子竟然咕咕叫了起来… 房门很合时宜地被叩响:“江阁主在么?看看我来给你送什么了。” 第25章 石窟 打开房门, 余望把一个纸袋子递给江月明,还飘着股枣子的香气。 “看你刚才都没怎么吃饭,快趁热吃。” 江月明第一次知道, 原来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是这个意思。 他拿出块枣泥酥放在嘴里, 刚烤出来的外皮十分酥脆,口感绵密细腻。 瞬间填满了空荡荡的胃。 “好吃?” 江月明点点头, 把袋子递到余望面前。 余望品尝后得出个结论:“是不错, 不过远不及江阁主买给我的香甜。” 江月明闻言笑笑并未作答,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他已经习惯余望总是这副样子了。 他侧过身示意余望进屋来坐坐,余望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不自觉地掰着指节, 发出轻微脆响, 脸上写满了有话要说。 江月明被他那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样子的样子逗笑了:“余令使有何事,但说无妨。” “也没什么事…”余望嘟囔道。 江月明看着他,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静静站在他对面,等着他开口。 犹豫了半天,余望终于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玉盒。 拉过江月明的胳膊,把玉盒放在他掌心:“给你的, 来客栈前刚好看到,就顺手买了。” 不等江月明答复,余望便转身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调整了几个呼吸,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呢? 江月明打开玉盒,只见里面是一枚月白色的香石。 淡淡的药香味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上面系着根淡金色的麻绳。 第45章 去洛中城时, 为了骗那道士放了余望,他用香石掉包了金灵珀。 没想到余望竟然还记得… 江月明会心一笑, 取下腰间的单鹤玉佩,把香石仔细系在了腰带上。 一夜好眠。 次日不到卯时,二人便出发往赤霞宗去了。 据说每年的灵犀仙会都是这般天气,沉甸甸的乌云压着天幕,空气宛如静止,感受不到一丝风。 似乎急需一场暴雨来宣泄这无尽的沉闷。 赤霞宗山门恢弘,青石匾额四周盘踞着六条蛟龙。 一大早便已热闹非凡,毕竟谁都希望能趁此机会得到瑞兽福泽。 为掩人耳目,江月明和余望都易了容,假装是江湖游侠出来历练。 无名之辈很容易便摆脱了各种虚与委蛇,早早占了个灵犀台下面还不错的位置。 雄浑的古钟声响起,众人翘首以盼。 只见一年轻男子昂首阔步走上高台。 剑眉星目,绯色长袍滚着金边,尽显天下第一宗门的风度。 这人便是赤霞宗的现任宗主,赤云霄。 他的父亲便是当年设计出“五灵归元阵”,封印了朱厌的阵法第一人——赤炎。 赤云霄立于高台正中,双手微抬示意众人安静:“诸位齐聚我赤霞宗灵犀仙会,赤某深感荣幸,不过此次仙会与以往有所不同,还请各位安静,听我说。” 台下众人闻言迅速安静下来。 赤云霄沉声说道:“今年瑞兽选择的降临之地是圣藏窟。” “啊?圣藏窟?这么危险怎么去?” “走吧,我可不想把命搭上…” 刚刚安静下来的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 圣藏窟的凶险大家都知道,那里面的路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再也出不来了。 而且深处暗河纵横,水流湍急,据说直连西海,万一掉下去也是没命。 更有传言说那里闹鬼,能扰乱人的内息,功力再高遇见鬼时也用不上,只能等死… 赤云霄在此提前说明,也是希望大家慎重考虑,不要为了个秘籍真出什么意外。 “赤宗主,这次召来的是什么瑞兽啊?可知瑞兽福泽的秘籍是什么?” “蛮蛮,此鸟仅一目一翼,需雌雄并翼飞行。”赤云霄沉声回应道。 台下各种声音此起彼伏,见有些人是第一次来参加灵犀仙会,赤云霄耐心解释起来。 赤霞宗也只是瑞兽与人的媒介,能召唤瑞兽来,但并不知道瑞兽会设置什么考验。 更不会提前知道瑞兽福泽的秘籍是什么。 须得有至少三人顺利拿到秘籍后,赤霞宗才能跟着沾光得一本。 见众人神色凝重,赤云霄又说道:“此行凶险,我派也愿意献出一宝,给第一个完成考验的朋友。” 听闻有宝贝,大家又来了兴致,纷纷催促赤云霄不要卖关子,快点告知。 赤云霄示意弟子送上来一个朱红色的匣子。 打开只见里面是块红色的椭圆形石头,周身浮着层暗红的光。 台下马上有人认出了这是火灵珀,又陷入了新一轮讨论。 都说这灵珀是打开厌朱镜的关键,赤霞宗难道没有打开厌朱镜的心思? 此时,只听一个略显慵懒的声音响起:“赤宗主竟如此大方?愿意献出这等宝贝?” 江月明询声望去,一个白衣剑客,站姿十分随意松散。 不过腰间佩剑却平添几分严肃,通体银白,泛着银色寒光,江月明眼熟得很。 赤云霄望着剑客的方向答道:“厌朱镜的传说真假难辨,与其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拿到眼前的瑞兽福泽实在。” 看着那白衣剑客撇撇嘴,没再多说什么,江月明低头笑了笑。 赤霞宗虽为第一宗门,但若是想要拿到这瑞兽福泽,却只能依靠别人。 这是他们最初修唤灵阵时定下的规矩。 寻瑞兽福泽的最终结果赤霞宗能通过阵法看到,最后也会参与评判名次。 既已是裁断之人,如果又亲身入局,外人眼里难免会有失偏颇。 所以他们和瑞兽立下契约,不参与其中。 如果有三人或以上能顺利拿到秘籍,他们便能得一本。 讨论了半晌,周围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人人都想要瑞兽福泽,但圣藏窟的危险程度足以劝退大部分人。 虽说只有触发了某些禁忌才会真的丧命,可这禁忌在被触发之前,根本没人知道是什么。 是生是死,可以说是全凭运气… 至于这火灵珀,就算得到了,想打开厌朱镜还得费心去找其他四块。 免不了一场厮杀,普通人更是知难而退了。 江月明数了数,包括他和余望在内,一共只剩七个人了,五男二女。 刚刚那位白衣剑客也留了下来。 走近了江月明才看清他的正脸,那两撇假胡子属实搞笑。 余望小声问到:“笑什么?你认识?” 江月明摇摇头:“只是觉得这人长得有些好笑。” 余望疑惑地看着江月明,堂堂江阁主竟还会嘲笑别人的相貌? 江月明实在是忍不住笑,这人虽也易容了,但手法太过粗糙,再加上江月明实在对他太熟悉,一眼便认了出来——程,星,河。 不过江月明并未打算此时言明身份。 第46章 和赤云霄客套了一番,大家便往圣藏窟方向去了。 此时天气比早上还要差,铅灰色的云层厚得几乎就快要坠下来。 圣藏窟地处郊外,周边更是寂静空旷到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江月明和余望不紧不慢赶到时,前面已经站了五个人。 程星河斜倚着石壁发呆,一只手随意地搭着剑柄。 两男一女站在石窟入口处,身着湛蓝道袍,微风吹来,袍角轻轻扬起。 江月明神色微动,其中有一个男子就是之前跟踪他去洛中的人。 刚刚在灵犀台人太多,他并没注意到这个人。 看来这净尘谷,为了灵珀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另有一女子伫立旁侧,蓝衣曳地,并未见她的武器,也看不出门派身份。 只是眉尾有颗红痣,看起来好像有几分熟悉。 这圣藏窟曾是皇家开凿的大型工程,只可惜随着新帝迁都,中断废弃了。 入口正上方,形状怪异的岩石突兀伸展,看着像是个未雕刻完的莲花底座,上面的神像也都是面容模糊的半成品。 朝里望去,一条窄缝漆黑宛如深渊,偶尔能听到深处传来的低沉声响。 似风声,又似某种生物的呼吸声,就仿佛那黑暗中有其他生命一般。 众人聚集在入口并未交谈,好似都在默契地等待着别人先进,却迟迟不见人动。 此时,净尘谷的一个男弟子走到大家面前,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在下净尘谷首席弟子苏逸,圣藏窟凶险,我等不如合作拿到瑞兽福泽。” 蓝衣女子神色凌厉,率先回应道:“合作?你该不会不知道瑞兽福泽最多只有三本吧?净尘谷这是仗着人多想利用我们?” 苏逸身旁的女弟子开口道:“你若不愿意,完全可以不与我们一起,何必阴阳怪气?” “曼罗,不得无礼。”苏逸轻声说道,紧接着又看向那蓝衣女子:“净尘谷是名门正派,不屑卑劣手段,愿意一起的可以互相照应,不愿意苏某也不强求。” 蓝衣女子轻哼一声,不再多言,气氛又恢复到方才的寂静沉闷。 江月明见状走到苏逸面前,缓声说道:“我们二人愿同苏道长一起。” 余望:“?” 我愿意了吗… 不过他还是立刻跟了过去,表示赞同。 紧接着,程星河也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唯独那蓝衣女子还站在原处。 苏逸也不再管她,从衣袖中掏出几个火折子,给身边的人都发了一个,带着大家朝入口走去。 石窟入口还算平坦,只是地上散落的神像零部件略显诡异,头颅,四肢,躯干,一应俱全… 往前大概几十步,便是条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窄缝。 刚到这里,火折子就全都熄灭了… 第26章 失踪 里面应该暂时打不着火了, 江月明有点担心地看向余望,提议道:“我们排成竖排,把手搭在前面人的肩膀上, 有情况及时说吧。” 苏逸马上赞同了江月明的提议, 并且打起了头阵。 这位净尘谷的首徒倒是颇有担当。 净尘谷弟子依次排在苏逸后面,然后是程星河和余望。 江月明走最后一个, 他把手不轻不重地搭在余望肩头, 让余望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在后面。 窄缝里面漆黑一片, 向前根本望不到头。 只听余望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江月明动了动搭在余望肩头的手, 好似在轻轻揉着他的肩膀:“别怕。” 这感觉,余望非常熟悉, 不过好像十分遥远。 仿佛很久之前, 或者也可能是在梦里,也曾有人这样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别怕。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感到前面有微弱的风吹来,呼吸也顺畅了不少。 众人依次穿过窄缝,到了一片开阔的区域。 苏逸长舒口气,赶紧拿出火折子点上。 未等火光亮起, 忽然有一股很强的气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众人包裹在其中。 江月明迅速反应过来,想要伸手去拉住余望。 可还是慢了一步,刚刚碰到那袍角,就从手中滑了出去。 气流的冲击越来越强,周边没有任何能抓着的东西, 一阵头重脚轻,便被卷起到空中。 这气流中似乎还混着一股奇怪的香气, 让人昏昏欲睡。 在空中转了几个来回之后,便再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江月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五颜六色的石窟中。 “你可终于醒了。” 江月明抬头,只见程星河站在一旁,满脸无奈地盯着他。 他起身整理好衣摆,环顾四周,并未看到余望。 只见程星河拧着眉毛说道:“别找了,这里就我和你,而且也没有出口。” 应该是那阵气流把大家分散进不同的石窟里了。 看着周围燃着的蜡烛,江月明松了口气,应该每个石窟都有吧。 “阁下如何称呼。”江月明看向程星河。 程星河扬了扬下巴,一脸洋洋得意的样子:“江湖人称,白晃晃大侠。” 江月明不禁失笑,这名号还是程星河小时候在幽篁里时自己取的。 已经很多年没听他这么介绍过自己了。 “你笑什么?” 程星河不解地盯着江月明,他自认为这个名号好极了,很符合他白衣翩翩的气质。 第47章 江月明摇摇头,准备再提醒他一下,目光移到他腰间的佩剑上。 程星河对一切笛子相关的功法始终不得法门,但对剑却有不错的天赋。 幽篁里的“笛风”本就类似剑法,他照着练习后又加了自己的理解,也算小有所成。 这把剑是当年楚君怀特意为他铸的,除了幽篁里的人,应该很少有人认得。 “大侠这把楚星剑真是好看。” “你竟认得我的剑?” 江月明心里不禁感叹道,这路边随手买的人皮面具还真是不错。 这傻孩子竟然还没反应过来…算了,索性就不告诉他了。 “我爱听些江湖奇闻轶事,听闻楚星剑由冰谷寒铁打造,通体银光,大侠这把看起来很像。” 程星河频频点头,拿起楚星剑仔细端详起来:“原来我这剑这样出名啊。” 江月明不想再看他自恋,仔细观察起这个五颜六色的石窟。 窟顶刻满了小型乐舞像,有共拥博山炉的飞天,也有持各种乐器的乐伎。 看起来毫无规律,不过感觉好像是被人故意打乱了顺序。 右侧窟壁是九尊真人般大小的站立神像,雕刻得十分精细,面容和善,衣袂飞扬。 乍一看并无异样,走近了却发现,这九尊神像的头颈之间似乎都有条很细的缝。 “白晃晃大侠,过来看,这九尊神像的头似乎都是后安上的。” 说罢,江月明又转到对面全是神像的墙壁上,想找出证据验证猜想。 没想到再回过头时,九尊神像的头已经都被搬了下来,在地上规规矩矩摆成了排… 江月明:“…” 这动作是不是有点太利索了… 对面墙壁上有几排类似的神像,拳头般大小,但细看发髻装饰和腰间挂饰都是成套的。 江月明又仔细看了看那九颗头颅上的装饰,对应着九尊身体的腰间挂饰重新放了上去。 最后一颗头颅放好时,石窟中忽然起了一层白雾… 雾散之后,再看窟顶的乐舞像,恢复了顺序,变成了整整齐齐的三排。 飞天,站姿乐伎,坐姿乐伎。 乐伎手中的乐器形态各异,琵琶,箜篌,甚至还有西凉的齐鼓。 唯独有一尊塑像不同,她的手中没有任何乐器,身体也未呈舞蹈之姿。 头戴圆帽,双脚交叉站立,食指相拨,似乎在弹指掌控节奏。 程星河也注意到了这个塑像,直接拔出剑:“它看起来和大家不太一样啊,让我来会会它。” 江月明一句“别冲动”还未说出口,一道剑气已经试探着挥了出去。 塑像在剑气的冲击下竟开始变大,眨眼间充满了窟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程星河。 未等程星河反应过来,塑像已合掌向他劈来。 程星河侧身一闪,顺势在塑像手臂上狠狠划了一剑。 然而,塑像并未受到影响,而是猛地一甩手臂,将程星河震退数步。 趁着间隙他转头冲着江月明喊道:“你别动,我能行!” 江月明:“…” 只见程星河稳住身形,再次提剑冲上前去,剑气纵横交错,银色寒光凛冽。 那塑像保持合掌,却能精准接下他的每次攻势。 江月明观察着塑像的一举一动,瞅准时机,挥出一道内力直击塑像合着的掌缝。 只听 “轰” 的一声,塑像化作无数碎片,窟顶开出了个口子。 程星河惊喜地看向江月明:“看到了吗!我的剑术刚刚好像又突破了一个境界!” 江月明无奈地点头称是,旋身飞出洞口。 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是掉进了地下,上面就是刚刚大家失散的地方。 依旧漆黑一片,静气凝神,只听黑暗中传来阵杂乱的脚步声。 借着火折子的光,看清了是苏逸带着两个人正朝这边走来,唯独没见到余望。 江月明心头升起一丝不安。 他们三个说是也被困在下层的石窟里,出来就在这条通道的尽头了。 听到江月明这边有说话声便顺着找过来了,谁都没有见过余望。 江月明心头的不安又多了几分:“那通道里面有什么?” 苏逸开口道:“有三扇木门,看着阴森森的。” 木门?难道余望被困在某扇门里了? 江月明绕过人群往通道深处走,只听后面的脚步声迅速跟了上来。 通道两侧的三扇木门静静矗立在那里,看起来和这石窟格格不入。 再往前面就是死路了。 江月明回头朝着苏逸说:“苏道长,好像除了开门也没什么其他路可走了。” 苏逸点头:“那我们分…” 话音未落,只见江月明拿起一只陶埙置于唇边。 为隐藏身份,来之前他特意将笛子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陶埙。 到了江月明这般境界,乐器只是内力的一种承载方式,陶埙的威力丝毫不逊于笛子。 激昂的旋律犹如汹涌波涛般向四周扩散。 后面几人感到内息一阵翻涌,眩晕感瞬间袭来,纷纷抬手捂住了耳朵。 那音律带着的内力直冲各扇木门,发出阵阵闷响,音调越来越高,木门开始剧烈颤抖。 高音攀至顶峰,几扇木门瞬间被震得粉碎,木屑四处飞溅。 程星河愣在原地,这人的内力真是深厚,快能比上师叔了… 第48章 回想起刚刚击垮合掌神像的那道内力,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看着满地残骸,程星河怯生生地安慰道:“兄台…你别急…” - 与此同时,余望听到几声好似门碎了的巨响,然而却不是自己面前的这扇。 他睁开眼就躺在在这间诡异的石窟里,或者说这里更像个房间,并没有任何石像。 有扇木门,看似残破,可几刀劈上去都不见个缝。 正中央摆着一张陈旧的红木案几,两侧整齐放着两把交椅。 桌上有个造型奇特的小木像,几支白蜡在桌角摇曳不定。 案几前方的两个蒲团十分显眼,好像在等着谁来跪拜。 四壁挂着几面铜镜,折射出蜡烛迷离的光。 角落红色帷幔无力垂落,原本鲜艳的红色在昏暗的光下暗沉如血。 余望越看越觉得古怪,好似是给人拜堂成亲用的… 既然门打不开,那一定还有其他机关。 余望把这屋里能挪的东西都试了个遍,却什么也没发现。 正在研究地上的那两个蒲团,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好似有人在说话。 顺着声音找了半天,余望确定,是从下面传来的。 莫非他这石窟是在上层? 他俯身贴近地面喊了两声:“喂,下面有人吗?” 然而并听不到任何回应,看来想要靠说话取得联系是不可能的。 余望起身重新在石窟里寻找起来,他觉得这两层之间一定有能联通的法子。 仔细观察着这石窟里的东西,刚刚唯一没有动过的只剩那角落的红色帷幔了。 他走近帷幔轻轻掀起,果然后面有一块略微凹陷的石块。 用力按了下去,只听一阵石头移动的声音传来,可并没见这石窟中出现任何通道。 第27章 蛮蛮 昏暗的光线从各扇门中散了出来, 江月明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 可门后的石窟中除了零散的神像部件,并没发现其他任何东西。 “就这么点大地方能去哪呢?该不会才开始就有人交代了吧…” 程星河在身后自言自语道。 江月明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正好对上程星河的目光。 程星河下意识闭了嘴, 虽然他不认得这人, 但那眼神总是让他感觉十分熟悉… 直到最里面一间石窟,苏逸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刚刚感受过那陶埙的威力, 苏逸便觉得这人肯定是个高手。 可回想了半天, 也未曾想出江湖上有哪号人物是用陶埙做武器的。 江月明面无表情地回应道:“免贵姓明, 无名小卒。” “明兄过谦了, 这陶埙威力了得,不知师承何门派?” 说着, 苏逸又看向江月明手中的陶埙, 这般功力绝不可能是什么无名小卒。 “无门无派,江湖游侠罢了。”江月明此时并没什么心思应付他的试探。 几句话的功夫,忽然听到一阵类似石头移动的声音。 好似是从头顶方向传来的, 可抬起头却并未见什么异常。 江月明从地上零散的神像部件中挑出一条“手臂”,旋身到半空,用“手臂”敲击着石窟顶部。 “镗镗”的声音空灵悠长,似有回响, 看来这顶上应该还有一层。 看着他那想要直接劈开石窟的架势,程星河不禁问道:“明兄你该不会连这个都能用内力震碎吧…” 江月明摇摇头:“这里应该有机关。” 他倒是想直接震碎,毕竟这是最快的解决方式,不过他的功力确实还没到连这么厚的石壁都碎掉的程度… 只听之前那个被叫做曼罗的净尘谷女弟子突然说话了:“你们快看这里。” 顺着声音过去,江月明发现墙角处有一块微微凹陷的石块,颜色与周围石壁极为相近, 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其异样。 他屏住呼吸,抬手轻轻按住石块。 随着他的动作, 一阵低沉的 “隆隆” 声响起,那声音在寂静的石窟中尤为明显。 然而片刻之后,石窟中便恢复了寂静如初,并没有发现任何变化。 江月明盯着那石块陷入沉思。 莫非这机关是错位的?每间石窟的机关其实是控制的其他石窟? 想到这,他猛地起身去了另外两间石窟。 果然,第一间石窟的顶部已经开出了个通道。 “上面有人么?” 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石窟中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没有过多犹豫,脚尖在地上轻轻一踏,江月明旋身飞上了通道。 这里和下层看起来差不多,只是木门是关着的。 而且机关不在顶部了,而变成在侧面,右侧的通道已经被人打开了。 苏逸带着大家也跟了上来,试图从里面打开那扇木门。 但无论使出什么招式,那扇木门都像一道坚固的壁垒,根本纹丝不动。 江月明仔细观察着四周,目光在石壁上缓缓移动,然而他并没有找到任何异常的石块。 转身走进右侧已经被人打开的通道,发现里面也是间差不多的石窟。 细致查找了一番,终于在最角落处看到了一块微微凸起的石块。 他小心翼翼地按下那石块,又是“隆隆”一阵声响,隔壁石窟左侧的通道开了。 第49章 可后面竟然又是另一面石壁…唯一不同的是,这面石壁是红色的。 心头的焦躁如火焰般升起。 这时,忽然听见那扇红色石壁发出了“咚咚咚”的声响。 只见程星河贴着那红色石壁大喊道:“喂!有人吗?” 隐约听到石壁后面有人回应,即便声音很小,但江月明还是分辨出,那是余望的声音。 他走到石壁前,将内力汇聚掌心,金色气流在石窟中涌动起来。 双目一凝,猛地挥掌向石壁击去,呼啸的掌风撞上石壁,发出沉闷巨响。 然而那石壁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 众人见状,纷纷出手相助,看不见的力量在汹涌翻腾着。 只见那红色石壁开始微微晃动,不过却依旧没有要碎开的迹象。 就在这时,江月明感受到石壁对面也传来一股强大的力量,阴冷霸道,犹如利刃。 不同的内力汇聚成一股,终于,那红色石壁发出一声巨响,轰然碎开个巨大的缺口。 只见余望俯身钻了出来:“可终于出来了。” 看到江月明一身寒气,双眉紧锁,余望走近悄悄拉住他的袖角,低语道:“我没事。” 江月明喉咙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只是双眉稍稍舒展了一些。 视线垂在余望拉着他袖角的手上,忽然就很想将手覆上去,却又硬生生忍住了冲动。 余望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手指不自觉紧了紧,丝滑的布料在他手中微微皱起。 “别担心。”温柔的呼吸轻触着江月明的耳廓,心中的烦闷之气瞬间消减了大半。 江月明微微动了动被余望拉住的衣袖,却没有抽回手:“没事就好。” 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此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就在这时,程星河不合时宜地走了过来,他看着江月明和余望,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清了清嗓子对着余望问道:“那个,那个,兄台…” 余望:“余。” 听到这个姓氏,程星河的表情顿了顿,但还是先捡了重点问:“余兄怎么到那边去了?有什么特别的吗?” 余望懒懒地回应道:“睁眼就在那了,挺特别的…好像是给人成亲用的。” 说罢,带着众人往他刚刚那间石窟走去。 看着眼前诡异的景象,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月明盯着桌上那奇特的小像,沉声说道:“赤云霄早上说过,今年召来的瑞兽是蛮蛮。” 听到他的话,大家纷纷把视线转移到了桌上的小像。 蛮蛮其实就是比翼鸟,虽刻的不真切,但大致也能看出两个并翅双飞的鸟形身子,只是两个头有些诡异,好似扭曲地融在了一起。 程星河看着那两个蒲团,支支吾吾说道:“这还真像…拜堂啊,要么跪下去拜拜?” 余望伸了个懒腰:“拜过了。” 程星河:“拜…拜过?” 不仅拜过,跪着,坐着,躺着…余望都试了个遍,这屋里除了帷幔后的机关就没什么能动的了。 “两个蒲团,即便真要拜,应该也得两个人。”只见苏逸走到一个蒲团前跪了下去,“秦道长,一起试试吧。” 江月明的目光也跟着落在那位秦道长身上。 这人倒是和跟踪他时一副模样,能不说话便一个字都不说。 原本江月明以为他和苏逸是师兄弟,可观察了这么久却觉得二人好似十分生疏。 甚至还有种,秦道长一直在监视苏逸做事的感觉。 那秦道长咽了咽口水,脸上带着些犹豫,但还是走过去跪在了苏逸旁边的蒲团上。 两人对着蛮蛮小像拜了下去,连着拜了四五次,都没见什么反应。 如果真是拜堂,那应该要一男一女才行吧? 程星河想到这里眼珠一转,看向身后的曼罗:“要不换个女子?” “啊…”曼罗的脸有些微微泛红,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苏师兄…要不换我和你试试?” 苏逸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担忧,不过此时也顾不得太多了,便让曼罗替换了秦道长。 就在他们俯身时,石窟内忽然起了一阵风,呜呜作响,仿佛哀怨的哭泣。 白色蜡烛的火光摇曳不定,影子在石壁上张牙舞爪。 “继续…”苏逸哑声说道。 曼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微微颤抖着,强忍着恐惧俯下身去。 第一拜,第二拜… 第三次俯身时,那蛮蛮小像的眼睛位置似乎闪过了一道红光。 紧接着四周那些原本黯淡的铜镜,竟如同被唤醒般泛起古铜色的幽光,渐渐浮现出模糊的影像。 影影绰绰间,能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在山谷中追逐嬉戏,那画面十分<a href=https:///tags_nan/wenxinwen.html target=_blank >温馨。 紧接着,孩童变成了少男少女的模样,互相依偎坐在山头,远处是火红的晚霞。 随着铜镜幽光的闪烁,画面陡然一转。 两人又长大许多,似乎是跪在悬崖边,狂风吹乱了他们的发丝,面前对着几位身穿道袍的老者… 幽光渐渐散去,铜镜又恢复了之前的黯淡。 苏逸缓缓站起身来,好似明白了些什么:“我们是打不开这个机关的。” 曼罗也跟着起身,眼眶微红,镜中显示的便是她和苏逸之间的记忆。 迫于家族责任的压力,他们永远无法在一起。 第50章 若这蛮蛮就是比翼鸟,那他们永远无法双宿双飞,应该也不可能与这小像有什么感应了。 江月明看着那蛮蛮小像眉头紧皱,从铜镜中的画面他大概也猜出苏逸打不开的缘由了。 莫非,是需要两个最终能走到一起的人去跪拜才能打开这机关? 想到这里,他默默看了一眼余望,正酝酿着怎么开口,余望刚好侧头对上了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彷佛一眼便看出了江月明心中所想,朝着江月明弯弯眼睛。 “既然我睁眼就在这里,可能必须得我来才行了。”说罢,他又笑眯眯地看向江月明,“要不你和我试试?” 第28章 暗河 江月明和余望对视了一眼, 默契点头,跪上了面前的两个蒲团。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月明看到桌上那蛮蛮小像好像眨了两下眼睛。 二人向前深深拜了下去, 拜到第三次时, 石壁上的铜镜再次泛起古铜色的幽光。 不过这次镜中并没有显现出什么人影,而是出现了一只仙鹤。 身姿挺拔, 通体洁白胜雪, 鹤顶的一抹朱红鲜艳夺目。 伴随着一声清越悠长的鹤唳, 仙鹤身边出现了一个小男孩。 那是, 阿余... 江月明眼眸瞬间睁大,眼白微微泛红, 心跳不觉得地加快, 彷佛要冲出胸膛一般。 难道余望真的是阿余吗... 他蹙眉看向余望,余望脸上浮现出的是比较迷惑的神情,并不似他这般震惊。 看来余望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莫非是被人故意抹去了这段记忆吗? 未及多想,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嘤嘤”笑声。 桌上的蛮蛮小像发出红光,四散照向石壁上挂着的几面铜镜。 光线折射交织在一起,最终齐齐投射到那扇紧闭的木门上。 只听“嘎吱”一声,那木门竟然自己缓缓开了。 几乎同一时刻, 铜镜像是再承受不住那些红光的力量,纷纷碎裂开来,镜片掉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吧。”又是苏逸主动打起头阵,带着大家往门外走去。 江月明回手紧紧攥住了余望的手腕。 “江阁主这是怕我又丢了?” 余望任由江月明拉着,跟在他身后轻声问道。 见江月明并未作出任何回应,余望便知道, 这人一定又是害羞了。 盯着那骨节分明的手,余望手腕一翻, 竟直接握了上去。 掌心传来一片冰凉,他又用了几分力,试图把那团冰凉完全包裹进自己的手掌。 江月明的身体瞬间僵在了原地,此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剧烈的跳动在耳边回响。 见他那呆在原地的样子,余望看似随意地找补了一句:“这样拉着更结实。” 说着,又用宽大的衣袖将两个人的手盖在了下面,省着待会被旁人看到江月明不自在。 江月明下意识地把手在余望的掌心中舒展开,用手指轻轻勾住余望的手掌,然后紧紧回握住。 掌心紧紧贴合着,那温暖从手心一直传到了心头。 他就这样拉着余望,跟在大家后面,隐约能听到前方好似有水流的声音。 水流声越来越响,只听前面苏逸说道:“大家小心,这边有…” “啊!” 未等苏逸话音落下,便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曼罗!” “师兄救我…” 只见曼罗已经坠入湍急的水流中,苏逸伸手去抓,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苏逸欲跳入河中,却被那秦道长一把按下:“你忘了是来做什么的了吗?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瑞兽设下的关卡中,虽然会受伤,但只要没触犯禁忌,倒是不太会直接丢了性命的。 曼罗应该只是被送到外面,失去了拿到瑞兽福泽的资格而已。 而如果苏逸现在违背秦道长的安排,曼罗才可能真的是死路一条。 想着,他甩开了秦道长的手,低低应了声:“知道了,你别动她。” “前面没有路了。”江月明走近后,微微抬高音量,声音马上淹没在河水低沉的轰鸣中。 石壁顶端角落处似乎放了什么能照明的珠子,能清晰看到这里并没有其他路了。 唯有这湍急的河水深不见底,一定是联通着某处。 余望大声喊道:“要跳吗?” 众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便朝着那湍急的河水纵身跃下。 甫一入水,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拉着他们不断往下沉。 河水冰凉刺骨,不知沉了多久,周围忽然安静下来,似乎可以正常呼吸了。 本以为暂时到了安全地带,余望忽然睁大眼睛,指了指大家的身后。 回头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朝着这边游了过来! 随着黑影的靠近,江月明看清,那好像是一只形似蛟龙的怪物,鳞片在水中闪着黑色幽光,两只眼睛如同燃烧的油灯般明亮。 那怪物似乎已经发现了他们,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咆哮,河水瞬间被震得翻腾起来。 众人快速游向水底的巨石后面,试图躲避那怪物的攻击。 江月明忽然想起之前的传言。 都说圣藏窟里原本就闹鬼,能扰乱人的内息,功力再高也使不出来。 若说的就是这东西,倒是颇有几分道理。 毕竟现在人在水下,重心不稳,又顶着巨大水压,功力最多也只能用出三成了。 第51章 不过他有些想不通的是,历年来瑞兽设置的关卡从不会置人于死地,可现在这情景分明就是想要大家的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轰”地一声响,只见那怪物撞向了程星河身后的那块石头。 楚星剑出鞘,在水中划过一道寒光。 凌厉的剑招不断刺向怪物,但那怪物的鳞片坚硬无比,根本刺不破。 那怪物好似被程星河激怒了,猛地一甩尾巴,砸向程星河。 千钧一发之际,江月明抓起程星河的手臂,二人共执楚星剑,生生抵住了那怪物的尾巴。 “砰”的一声巨响,江月明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剑上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 身体不由自主向后滑去,却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又是一声狂啸,怪物的尾巴如同巨锤般砸向水底的巨石。 河水瞬间被猛烈掀起,形成数个汹涌的漩涡。 这怪物似乎盯准了他们这边,完全不往秦道长和苏逸那边去。 强大的吸力将众人吸入旋涡,就像飘零的落叶被水流肆意拉扯着。 天旋地转中,余望紧紧把江月明扣在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的力量逐渐减弱,余望睁开眼时,发现已经被冲回到了地面上。 他拍了拍还躺在身边的江月明:“江阁主,醒醒。” 只见江月明眉头微微皱起,即便戴着人皮面具,依旧能看出他的脸色十分不好,嘴唇发白。 余望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的厉害。 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江月明缓缓睁开了眼:“咳…咳咳…” 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他彻底清醒过来,头疼得厉害,湿衣服吞噬着他的体温,身体不自觉发抖。 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刚才跳下河的地方了,其他人也都不见了踪影。 余望扶着江月明坐了起来:“你发烧了。” 江月明点点头,又摇摇头,点头是表示他知道,摇头是表示没关系。 可余望却完全没理解他的意思,又抬手覆上他的额头:“烧糊涂了?” “这圣藏窟有问题,我得赶紧带你出去。”说着,江月明便撑着身子准备起来,身体摇摇晃晃差点跌倒。 余望扶住他,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回到原地:“江月明,都烧成这样了你一点也不难受吗?就不能先歇歇?况且现在应该已经是夜里了,有什么事睡一觉再说吧。” 每次看到江月明这副爱逞强的样子,余望都觉得有些恼火。 身边又不是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为什么总爱把担子往自己肩上扛呢? 余望叹了口气,起身开始寻找这里有没有什么可以取暖的东西。 水边倒是有些草木枯枝,他尽量捡了些干燥的过来,然后开始尝试最原始的方法——钻木取火。 可潮湿让打火变得有些困难,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衣服拿过来,我给你烤烤。”余望朝着江月明伸出了手。 火光把余望映得十分温柔,江月明不禁有些出神,顿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我自己来吧。” 余望不再多说,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衣服,架在火边,不时翻动一下,确保均匀受热尽快烤干。 石窟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枯枝燃烧的“噼啪噼啪”声。 没过多久,衣服便干的差不多了。 余望将烤干的衣服直接披在江月明身上,想了想,又把自己的那件也盖在了他身上。 江月明微微一怔,刚要开口,余望却先一步开口道:“好好披着。” 说完,自己挪到了离火堆更近些的地方坐着,刻意和江月明拉开了一点距离。 江月明轻轻咳了一声,试图打破沉闷的气氛,又往余望身边挪了挪:“怎么了这是?” 余望依旧静静坐在火堆旁,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江月明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忽然就让余望不开心了。 他又往余望身边蹭了蹭,直接变成了肩并肩坐着,再次试探着问道:“跟我说说?” 火光洒在余望脸上,此刻他的神情完全没有平日里的轻佻。 他侧过头认真地看向江月明,淡灰色的眼眸折射出热烈的火焰。 “你能不能不要总觉得什么事都该自己担着?我可以帮你,而且我也能…照顾好你,偶尔也可以依靠一下我…” 江月明怔怔地看着余望,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根本没听清楚余望在说什么。 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完全没想过余望在意的竟然是这个。 其实早些年他并不是现在这样,他很依赖师兄的。 只是自从师兄失踪之后,他渐渐忘了那种依赖别人的感觉。 他微微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好。” 那漆黑的眼眸中折射出热烈的火焰。 气氛又陷入一片安静,江月明静静看着余望的侧脸,轻轻把头搭在了余望肩上,只觉得那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又往余望颈窝挪了挪,轻声说道:“头疼,借我靠靠。” 第29章 怪物 “给我讲讲你在无相山庄的事吧, 你是怎么到的那里?” 江月明靠在余望肩头说道,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 其实余望对这些事也没有太清晰的记忆了,他总觉得是因为那会太小了, 所以不记事。 第52章 唯一记得的场景就是, 自己好像是在一座山里等什么人,然后就被带走了。 可带走他的人似乎并不是他在等的那个人。 再有印象的事情就都是进了无相山庄之后了。 他记得自己最开始好像不怎么会说话, 学了很久才慢慢能顺成句子。 后来便被安排在老庄主身边做事。 老庄主告诉他, 当时他的父母得了武学秘籍, 带他到山里修炼, 却不慎走火入魔。 无相山庄的使者偶然路过,看他一个小孩子可怜, 便想要带回到山庄。 他当时一直哭喊, 抓着父母不放手,使者实在没办法,便把他的父母也一起带回来了。 只可惜他的父母当时就已经成了活死人… 老庄主把他带在身边, 虽待他不好,但也教了些真本事。 长大些后,他便开始寻找能让父母醒过来的法子。 几年前,老庄主忽然叫他过去, 给他讲起了厌朱镜的事。 那是老庄主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么耐心和他说话。 厌朱镜是人人都想要的宝贝,老庄主也不例外,后来他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余望。 同时也告诉了余望,若是几人合力打开镜子,朱厌会回报每个人。 他愿意得到厌朱镜之后算上余望一份, 唤醒他的父母。 不过这任务才刚开始走上正轨,老庄主却突然患了重疾, 没过多久便离世了。 临死前,他把庄主的位子传给了余望,让风云二位使者继续帮着余望管理山庄。 为了让父母醒过来,余望从未放弃寻找厌朱镜。 今年收到那封密信之后,便来到了红鹤阁。 讲着讲着,余望觉得肩头的人呼吸逐渐变得均匀,不过却依旧滚烫。 他微微侧过头,发现江月明已经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将江月明扶下来,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 江月明的身体微微动了几下,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安静地躺在余望腿上,那模样就像只大猫。 余望轻轻捏住江月明的手腕,动作极其轻柔,生怕把人弄醒了。 闭上眼睛,开始缓缓注入内力。 此时,江月明正烧得昏昏沉沉,却感到源源不断的暖流经过全身各处筋脉,舒服极了。 紧接着,又好似有一双冰冰凉凉的手,覆上了自己滚烫的额头。 他彷佛回到了十五年前的竹山。 那天他捡到了一个小不点,看着那小不点慢慢会走会跑,看了整整五年。 小不点越长大越好看,逐渐变成了余望的样子… 这一觉睡了许久,江月明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余望腿上。 余望靠着石壁睡着,手里还握着他的手腕。 他轻轻抽出手坐了起来,感觉已经好了不少。 把身上多出来的那件衣服盖回到余望身上,随后一个人走到那深不见底的水流边上。 若是想要顺利从这里出去,似乎唯有从水下找路。 可那水中的怪物对人极为敏感,在水下他们又使不出多少内力。 那或许可以它引到岸上来?他和余望以二敌一,胜算应该会大很多。 “还难受吗?” 正想得入神,身后忽然响起个声音,回头只见余望也已经醒了,正朝着河边走来。 “好多了。”江月明缓声说道,“你呢?” 余望有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我?我本来也没事啊。” “还生气吗?” 听到江月明这么问,余望愣了愣神,然后挑了挑眉:“哦,暂时好了,不过日后看你表现。” 江月明闻言轻笑,然后回归了正题:“这里并没有路,应是一定要走水下才能出去了,或许我可以先用声音把那怪物引上岸来对付。” 余望微微颔首,拿起长刀,又往江月明身侧走了几步。 江月明深吸口气,取出之前藏起来的竹笛,缓缓吹奏起来。 笛声悠长,无形的内力在水中荡漾开来,引起阵阵涟漪。 不多时,水面便开始剧烈翻腾,只见一个巨大黑影从水中窜出,带起巨浪。 笛声宛若无数利刃向怪物袭去,那怪物连连发出痛苦的哀嚎,愤怒地向江月明扑来。 余望瞅准时机,翻身跃起到怪物背上,举起长刀刺向怪物的头顶。 那黑色的坚硬鳞片竟被余望生生刺出了个缝隙来。 随着长刀的不断深入,那怪物疯狂扭动着身体。 长刀没入三分之一,怪物一声嘶吼,猛地将余望甩了出去。 余望重重地撞在石壁上,捂着胸口喷出一大口血。 江月明见状连忙变换笛声,试图将那怪物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来。 金色的气流喷薄而出,卷起周遭地上的碎石在半空翻涌,整个石窟熠熠生辉。 那怪物也发起了狠,尾巴如钢鞭般砸向二人,震得窟顶碎石纷纷落下。 石窟空间有限,二人勉强避开一轮攻击。 不过那怪物似乎瞅准余望受了伤,直接将尾巴挥向余望,将余望整个人卷了起来。 “余望!” 江月明大喝一声。 随即他疯狂变换笛音,试图分散那怪物的注意。 然而那怪物虽然转向了江月明,但尾巴却并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 半空中的余望被紧紧卷着腰,手中的长刀猛力刺向怪物的尾巴,却根本用不出几分力。 第53章 江月明大喊道:“把刀扔给我!” 余望闻言扔出长刀,江月明旋至半空稳稳接住,瞅准时机,猛地将刀刺进那油灯似的眼睛。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怪物松开了尾巴,余望重重摔到了地上。 怪物对着江月明张开血盆大口,江月明没有丝毫停顿,再次举起长刀,奋力刺进怪物的喉咙。 他双手紧握刀柄,人悬在半空,随即翻身跃起,脚尖踮在刀柄末端,竟然稳稳地站住了。 那怪物疯狂地扭动身躯,喉咙中发出撕裂般的闷响,试图将那长刀呕出来。 江月明在刀柄上如履平地,再次吹响竹笛,发起新一轮的攻势。 与此同时,余望翻身跃起,用尽全身力气,双掌击向刀柄。 江月明见状旋身跃下,一手环住余望的肩膀,一手搭上余望的手背,两股内力顺着刀柄涌入怪物的喉咙。 只见那刀身完全没入怪物的喉咙,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那怪物又抽动了几下身体,终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江月明揽着余望落回到地面上,二人靠着石壁坐了下来,大口喘着气。 余望身子一软,直接靠倒在江月明身上,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又过了一关。” “也不知道其他人被冲到哪去了,你说我们帮大家解决了这么大个麻烦,他们是不是得把那个什么瑞兽福泽主动让给咱们啊?” “你不是不想要吗?”江月明问道。 “来都来了!况且我们都费了这么大劲了,不拿多亏。” 其实江月明原本并没想参加这个灵犀大会,只是想去赤霞宗看看有没有火灵珀的下落。 没想到那赤云霄直接拿出火灵珀作为这次仙会的额外奖励。 虽然他也怀疑那火灵珀的真假,不过还是决定先拿到再说。 至于那瑞兽福泽,他从没想过,不过现在听余望这么说,他忽然也觉得拿到一本倒也不错。 身旁余望一阵呛咳,江月明连忙抚上他的背帮他顺气。 看着江月明那眉头紧锁的样子,余望扯了扯嘴角:“瞧你这表情,心疼我?” 江月明闻言,眼神微微闪烁,又被余望猜中了心思,不过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回应。 余望知道这人嘴硬,也不再打趣他,直接扶着石壁站了起来:“此地不宜久留,下水吧。” 说罢,二人起身直接跳进了水中。 和上次一样,依旧是有股巨大的压力让他们快速沉到了水底。 四周有些昏暗,水流的压迫感让他们行动略显艰难。 江月明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周围。 这才发现,之前看到的那些水底巨石,竟是一尊尊未雕刻完成的神像… 有的只剩半截身躯,有的失去了头颅,不过依然散发着威严神秘的气息。 他们继续顺着水流汇聚加速的方向缓缓移动。 忽然看到,前方的一尊神像头顶似乎有抹微弱的红光,若隐若现闪烁着。 江月明心中生疑,回头对着余望招了招手,二人往那红光方向游去。 眼见着越来越近,那红光却好像长了翅膀,忽然又到了另一尊神像身上。 二人加快速度,紧跟着红光在一尊尊残缺神像中间穿梭。 然而,那红光就好像在故意躲着他们,始终也碰不到。 江月明思索片刻,对余望比划了几个复杂的手势,余望一看便心领神会。 当红光再次转移到时,二人兵分两路,从两个方向悄无声息地靠近。 红光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不过已经来不及了,二人将它紧紧围在中间。 江月明伸手一抓,那红光便稳稳地落进了他的手心。 第30章 道长 河水冰凉刺骨, 实在待不得太久,江月明将那石头揣在怀里。 二人顺流而下,飘着飘着终于在水底看到了个洞口。 看来这就是出口了? 江月明回手拉住余望的胳膊, 朝着那洞穴深处走去。 “谁?”只觉得眼前好似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走近一看, 才发现只是一尊和人差不多高的神像。 继续往前走,四周的油灯和蜡烛越来越多, 烤得人脸上直发烫。 到了最里面终于看明白, 这里其实也是个石窟, 只不过空间很大很开阔。 不同的是, 这个石窟被神像包围了… 石壁上布满大小各异的神龛,里面是形态各异的蛮蛮石像, 地面上还有几百尊立像齐刷刷地站着。 “不来不知道, 这圣藏窟原来这么大…该不会又要找什么机关吧?这蛮蛮瑞兽还真是爱玩啊…”余望撇着嘴喃喃自语道,“哦对了,刚刚水下捡的那块石头快拿出来看看。” 见四周安静, 应该是暂时安全,江月明从怀中摸出了那块椭圆形的红色石头。 竟然,又是一块火灵珀? 余望曾听老庄主说过,真的灵珀碰在一起, 上面的浮光会自动融合。 二人拿出之前得到的两块灵珀,只见三层浮光确实融在了一起。 “这块竟然是真的?”余望一边反复观摩着灵珀一边说道。 江月明盯着那火灵珀,有了一个新的猜测。 在水下遇到那蛟龙时,他便觉得那怪物戾气很重,而且好像很针对自己。 按理来说,圣藏窟是归赤霞宗管, 即便容许这种怪物活着,也断不会允许它如此作恶的。 第54章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这怪物被人动了手脚, 目的就是借此机会要了江月明的命。 只可惜,那幕后之人并没有料到,江月明竟打败了那怪物,还拿到了一块火灵珀。 看来那人早知道赤云霄那块是假的了。 那么此时,这幕后之人是不是应该动手来抢这块真的了? 耳尖微动,身后传来一个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江月明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迅速回过了头。 “果然是你,秦道长。” 那秦道长只是笑笑不说话,又运起了之前在洛中城外的那套身法。 原本看他还在百步之外,眨眼间,身形便已到了江月明面前,依旧是抬手便出掌。 这次仍然是等那手掌快到胸前时,江月明抽出竹笛在那掌心轻轻一点。 “是你!?”秦道长大惊失色,往后趔趄了几步。 江月明这才想起,他们脸上还戴着人皮面具。 这面具的质量倒是甚好,在水里泡了那么久竟然还能紧紧贴在脸上。 “你也是隐者的人?”江月明缓声问道。 “隐者?缩头乌龟罢了,没有我他什么都做不成。”那秦道长冷哼一声,“江月明,我敬佩你的本事,或许我们可以合作,你不是想知道你师兄的下落吗?” 江月明收起竹笛,佯装成有兴趣的样子:“无论是灵珀还是厌朱镜,我确实都没什么兴趣,只是顺着这些找我师兄罢了,若是道长能拿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这两块灵珀也不是不能给你。” 只见那秦道长点了点头,暂时收起了要动手的架势,缓声说道:“当年封印朱厌的五灵归元阵,阵眼的位置便是你们幽篁里的初代掌门,沈飞。” 赤霞宗设计的五灵归元阵,需要凑齐木火土金水五行命格各一人才能启动。 其中土为中心阵眼,需要修为极强之人稳定阵法,持续提供力量。 赤霞宗发布召集令后,沈飞便主动找来了。 封印朱厌后,土灵珀自然在沈飞手里,后来便一直交给楚君怀保管了。 江月明小时候刚拜入幽篁里时,掌门确实还是沈飞。 不过沈掌门一直都在竹山深处修行,他基本没怎么见过。 只知道沈掌门根骨奇佳,早已突破了常人境界,那时已经百余岁了。 幽篁里的事基本都是师兄在打理,后来沈掌门去世后,掌门的位子自然也传给了师兄。 师兄只说过,幽篁里的那面厌朱镜是沈掌门传下来的,除此之外,再未透露过任何。 之前在墨隐堂后山石室中拿到的那本册子上,土灵珀后面清晰标注了师兄的名字。 若是这秦道长一直在搜寻灵珀的下落,或许真有可能知道师兄的去向? 江月明轻轻凝着双眉:“道长讲的不过是些陈年旧事,我想知道的是,我师兄现在身在何处?” “给你看样东西吧。”秦道长狡黠一笑,随即从怀中拿出个黄色木匣。 他轻轻打开木匣,只见一块椭圆形的石头,散发着淡淡的黄色光泽,这是,土灵珀? “我既能得到土灵珀,自然知道楚君怀的下落。” 站在一旁的余望突然冷冷开口道:“谁知道你这是真是假?沅湘城里那么多假的火灵珀就是你散出去的吧?” 秦道长看着余望那张戴着人皮面具的脸,盯了半晌,好似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到底是谁。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回应余望的问题,而是看着江月明说道:“江阁主,建议你离身边这位远点。” 这是江月明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 上一次是在墨隐堂时,从墨青的嘴里说出来的。 只见余望眼神忽然变得狠厉:“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道长眯起眼睛,眸光闪烁不定:“你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事吗?” 随即不再多说,话锋一转:“江阁主考虑的怎么样?若是合作,便把灵珀给我,我带你去找楚君怀,若不愿意…虽然我打不过你们两个,但你们现在还有力气再打第二个,或许也可能是二十个,二百个怪物吗?” 看来那水中的怪物果然是这道士放出来的。 江月明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里除了神龛和造像外别无他物。 这道士看起来对这里十分熟悉,若是不合作,他一定会触发什么机关。 以他和余望目前的状态,确实不足以再应付一次了。 江月明犹豫片刻,沉声道:“合作,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得先确定你那块土灵珀的真假。” 秦道长闻言点了点头,将土灵珀放在掌心,缓缓抬起了手。 江月明也摊开手掌,泛着红光的火灵珀就静静躺在他的左手手心。 两只手缓慢靠近,只见红光和黄光自动融在了一起。 忽然,秦道长曲掌成爪,向着江月明手心略去。 江月明左手迅速握紧收回,身侧右手一翻,笛子如同闪电般直逼秦道长的喉咙。 只见那秦道长,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掠出去十几步。 不容他多言,江月明人已经闪到他面前,竹笛带起凌厉劲风,招招致命。 秦道长抽出拂尘,接下江月明的杀招。 纠缠之际,余望瞅准时机,瞬间欺近。 手中长刀划过一道弧线,只听“铮”的一声脆响,那拂尘断成了两截。 秦道长深知自己不是二人的对手,旋身直接跃起到石窟顶部。。 第55章 对着顶部正中心的那只蛮蛮造像猛地挥出一掌。 只见造像微微晃动了一下,伴随着轻微的“咔嚓”声响,石窟里的光忽然暗了下去。 四周的造像仿佛被激活了一般,纷纷动了起来,围向江月明和余望身边。 “等死吧!死了就都是我的了!” 只听那秦道长大喝一声,随即顺着窟顶,跃出到刚刚进来的入口。 江月明和余望旋身跃起,也想从那入口出去。 谁知,窟顶的那些造像却忽然下落! 他们被紧紧包围在了一个新的空间里… “这又是什么机关!” “他应该是触发了这里的禁忌。” 来之前便曾听闻,如果在关卡中触发禁忌,就有可能命丧于此。 那秦道长刚刚击碎了窟顶正中央的蛮蛮造像,而这次来的瑞兽正是蛮蛮… 损毁这尊瑞兽造像,很有可能就是禁忌。 “能不能召唤个什么鸟来救咱们啊?” “密闭空间里,不能…” 余望无奈地叹了口气,挥刀上前,江月明也跟着吹响了竹笛,试图开出条通路。 金色和暗红色两股力量在石窟中剧烈翻涌,二人衣袖高高鼓起,可那些造像却根本毫无反应。 一定还有其他机关能让它们停下来,可是在哪呢? 造像如同潮水般涌来,再这样下去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他们便会被这些石头活活挤死… 江月明双眉紧皱,目光在一尊尊造像上快速扫过。 多数都是蛮蛮的样子,其余的是不太认识的神像,可是毫无特征可言。 “可能要一起死在这里了,月明你怕么?” “信我,不会。”江月明沉声说道。 造像们逐渐压在他们身上,江月明仿佛已经听到骨骼嘎吱作响的声音。 呼吸愈发困难,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了起来。 忽然,他看到头顶正对着的这尊蛮蛮造像,翅膀上似乎有两个凸出来的石块。 他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伸出手,试图去按下那石块。 “余望…按下另一边…” 余望虽然不明白他的意图,但也尽力伸出了手。 两人同时按下的瞬间,所有的造像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停止了移动。 头顶的那尊蛮蛮造像移走到一侧,开出了一个上方的口子。 他们使劲从上面的开口处挣脱出来,未等喘匀一口气,那些造像竟又动了起来! 江月明回身拉起余望的胳膊,顺着来时的入口原路返回。 通道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将二人抓进右侧的暗门。 第31章 信任 看清那人后, 江月明有些诧异,没想到竟然是程星河。 程星河将食指置于唇中央,比了个“嘘”的手势。 顺着石壁的缝隙往外看, 只见那些造像见人没了, 便停在了原处。 片刻后,几百尊造像忽然齐刷刷地动了, 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动作整齐, 缓慢而僵硬地转动着身体, 好似在搜寻什么目标。 三人连忙往石壁里面缩了缩, 屏住了呼吸。 伴随着石头与石头之间沉重的摩擦声,江月明又顺着缝隙往外看了一眼。 只见那些造像并没发现目标, 已经开始缓缓往回走了。 终于松了口气。 “见过师叔。”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回身只见程星河已经洗掉了易容,满脸写着“我真傻”。 他之前还在好奇,师叔明明说了要来灵犀仙会, 怎么一直都没见人影。 没想到原来一直都在他身边,现在回想,师叔甚至还故意提起了楚星剑… 虽然他也觉得这人的眼神十分熟悉,不过竟然一直没认出来…真是, 太蠢了。 江月明手中还拿着那墨绿色的竹笛,这回真是想赖也赖不掉了。 不过其实他早就暗示过了啊,最开始他就问了楚星剑,都认出了剑难道还能认不出人吗? 怪只能怪程星河这个傻孩子反应太慢了,他可不是故意要骗人的。 “多谢星河。”他回过头朝着程星河笑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对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星河也是被那暗河冲到了另一处石窟,依旧是没有出口, 要想出去只能从水下走。 他下水探了几次那怪物都还在,实在没办法,便只能又回到岸上等着。 睡了一觉想着要不再下去看看,万一呢? 结果那怪物果然就不见了,他还以为是自己虔诚的祈祷被瑞兽听见了,殊不知是江月明和余望帮他争取到的时机。 到了这里后,他原本也是先去了里面那个石窟,不过什么也没找到。 看着那几百尊造像实在是有些邪门,他便吓得直接出来了。 结果歪打正着,在通道里发现了这扇暗门。 “我顺着水流就到这了,正休息着,忽然就听到打斗声,推开石门便看到你们了。” 说话的功夫,江月明忽然感觉到左边的肩膀上压过来一股重量。 只见余望整个人靠倒在他肩头,小声嘟囔着:“好累。” 之前被那怪物甩到石壁上,摔得整个后背一直发疼,刚刚又和那些造像缠斗了许久。 余望这会确实已经疲惫得不行,只想找个舒服的地方靠着或者躺下。 不过就冲四周这一片荒芜,毛都没有的景象。 第56章 他能想到最舒服的地方就只有江月明的身上了。 江月明马上抬手揽住余望。 “啊…” 一着急忘记余望后背伤到了,江月明马上把手往下移了移,揽在了余望腰的位置。 他揽着余望往里面走了一段,来到程星河之前正生着火的地方。 在火边找了块石头,一手托着余望的腰,一手在前面托着余望的胳膊,扶着他坐了下去。 刚要起身,却被余望拉住了袖子:“陪我。” 江月明俯身的状态维持了几秒,最终还是听话地坐在了余望身旁。 余望这才心满意足地侧身靠着石壁,闭上了眼睛。 站在一旁的程星河呆呆看着这一切,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叔,这人该不会是…你怎么还和他在一起?你们到底…” 其实不用问,他心里也有了个模糊的答案,只是他不敢相信罢了。 反正他是从未见过师叔对谁这般言听计从过。 而且印象里的江月明虽然待人都是谦和有礼的,但却从没像这般…温柔过,发自心底的那种温柔。 江月明只是对着程星河点点头,表示这人确实如他猜想,正是余望。 其余便再无多言,倒不是故意不告诉程星河,只是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们的关系,他还在等着睡着的某人弄清楚到底什么是“喜欢”。 见江月明不答,程星河轻轻抽了口气,岔开了话题,毕竟他也不想在这里再当个多余的人:“师叔先休息吧,我再去里面看看有没有其他出路。” 程星河走远后,余望忽然睁开了眼,低声问道:“所以你怎么还和我在一起?” 江月明回眸,正对上余望那复杂的眼神。 未及开口,余望接着说道:“也许我真有什么阴谋,你就这么相信我吗?” 相信,江月明在心中答道。 自从在那石室的铜镜看到余望很可能就是阿余时,他便更信了。 之前墨青说的话他并未放在心上,但是今天秦道长的话又让他多想了许多。 他现在怀疑,很可能是有人在利用余望接近他,目的自然是打开厌朱镜。 会是隐者吗?可隐者又是怎么瞄准余望的呢? 余望身上到底有什么“非他不可”的理由? 见江月明一直没说话,余望的眸光黯淡了几分,也不再多说,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我们在顾家老宅,从相影幻境中出来后,我便再未怀疑过你分毫。” 江月明微微前倾,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火堆,火苗窜得更高了。 余望刚刚闭上的眼睛倏地睁开了。 那窜高的火苗如同烧进了他心里,内心瞬间变得炽热明亮起来。 在无相山庄的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独来独往,早就习惯了被怀疑、被误解。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被一个人坚定相信是这样的感觉。 “月明啊。” “嗯?” “谢谢你。” “嗯。” 寂静的石室中,只有那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和两个清浅缠绕的呼吸声。 余望侧头望向江月明,火光在江月明的脸上跳动,勾勒出分明的轮廓。 难以言喻的冲动在余望心中涌起,他不由自主地缓缓靠近江月明的脸颊。 余望的眼神变得愈发炽热,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中回响。 距离越来越近,近到能感受到江月明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眼看嘴唇就要碰上那俊美的侧脸,可不知道是哪个动作忽然牵扯到了后背的伤。 剧痛让余望瞬间清醒过来,身子一软,他不受控制地扑倒在了江月明肩头。 江月明微微一惊,随即扶住余望,唇角勾起个很像余望的笑:“余令使这是要对我做什么?” “啊,没…没什么,一不小心,就没坐稳…” 余望慌张地避开江月明的眼神,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怎么就忽然有种想亲吻江月明的冲动 “哦,原来好好坐着还能坐不稳啊。”江月明笑笑,小心翼翼地扶着余望放回原处,“这回坐好了,身上有伤,别乱动了。” 随即转过头去,努力压制住自己急躁的呼吸。 若不是刚刚余望不小心扑倒,他可能已经先吻上去了。 过了半晌,心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江月明缓缓开口回归了正题,说出了自己之前的猜测:“那秦道长话中有话,我觉得很有可能是有人在利用你,你仔细想想,自从开始找厌朱镜,身边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吗?” 余望仔细回想起来,异常倒是确实有的。 在三沙村时,他们曾怀疑过云轻舞,不过自打那之后,云轻舞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最近都在规规矩矩为山庄做事,并没发现可疑。 除此之外,他最近一直还在想另外一件事,就是他身上的忘川毒。 以前老庄主告诉他,把他带来山庄时,他就已经中了这种毒了。 猜测可能是当时有人想要他父母手中的武学秘籍,所以对他下了手。 这毒虽难根除,但每三个月服一次解药便可以压制。 解药也是老庄主命山庄里的人帮他配的,之前一直都没什么问题。 直到上次在洛中城外,这毒第一次提前发作,好在有江月明把他带回了客栈。 第57章 发作时脑子中闪过很多画面,不过好像都是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后来在墨隐堂时,这毒又发作了一次,只是他当时没有和江月明说。 这次的感受更加奇怪,脑子中突然多了很多残缺的记忆碎片,他可以确定是和自己相关的,不过却根本拼凑不起来。 余望缓声说道:“是有异常,我最近觉得,我身上的忘川毒很奇怪,那感觉好像是有什么记忆正在苏醒,可毒药一直在抗争,不让我想起来,不过我暂时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之前在我们拜…蛮蛮小像的那间石室里,铜镜里的场景你有印象吗?” “没什么印象。”余望摇摇头,“不过,我好像确实总会梦见一只仙鹤…但在梦里,我看不清楚它的模样,只是隐约觉得很温柔,很好看。” 江月明的心猛地一跳,他迫切地想要告诉余望这一切的真相,告诉余望他很可能就是阿余。 可那是他与神鸟结缘时立下的契约,他现在不能说。 不过等到可以说的那天,他却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机会说。 这时,只听石窟里面忽然传来一阵打斗声,江月明扶起余望快步往深处走去。 剑光交错,只见程星河正在和一个蓝衣女子交手。 再仔细看,竟是之前唯一没有和大家一起进来的那姑娘,眉尾有颗醒目的红痣。 第32章 福泽 江月明忽然想起在哪里见过这颗红痣了。 之前在顾家老宅的相影幻境中, 那个小丫鬟,眉尾也有颗红痣,完全相同的位置。 再细看这姑娘的长相, 和那小丫鬟分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江月明如风般移到程星河身侧, 竹笛轻抬,刚好卡在了二人的剑锋中。 “姑娘认得顾笙?” 那蓝衣女子眉尖微拧, 眼中很快闪过一丝诧异, 却刚好被江月明捕捉到了。 “我在顾家进了你留下的相影幻境。”江月明接着说道。 这姑娘也许是解开顾家秘密的关键, 江月明没做过多隐瞒, 直接说明了身份和去顾家的缘由。 蓝衣女子听完后,将手中的软剑缠回腰间:“我叫玉露, 顾笙是我家小姐, 不过我也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 江月明想起之前在顾家找到的那份名单,“顾笙”的名字下面还有个被划掉的名字是“金风”。 看来这“金风玉露”是顾家小姐的一对贴身丫鬟了,不过那名单上却没有玉露的名字。 “你们在相影里看到的我, 只是小姐为了隐藏身份施的障眼法罢了。” 江月明之前始终想不通,怎么一个小丫鬟竟然也会相影这种幻术。 若是顾笙那便说得通了,这幻术本来就是顾家的秘法。 江月明继续问道:“那玉露姑娘对幻境中的景象是否了解?” 玉露上下打量了江月明一番,又看了看程星河和余望, 沉声说道:“若是你们愿意把这次的瑞兽福泽让给我,我便告诉你。” 瑞兽福泽最多只有三本,这次进来圣藏窟的一共七人。 曼罗已经没有资格了,就算秦道长和苏逸都拿到了,只要后续一切顺利,江月明他们三人不争不抢, 玉露便一定能拿到一本。 他们本来就是冲着火灵珀来的,自然不会想要去抢什么瑞兽福泽。 不过没想到这玉露竟然是冲着瑞兽福泽来的。 江月明点点头:“好, 只要姑娘愿意告知,后面的关卡我们也会帮你一起完成。” 红鹤阁主说出来的话,自然是十分让人信服,玉露开始讲起相影里的事。 那时的顾家家主是顾峰,顾笙是他唯一的女儿,从小便被捧在手心。 可是却偏偏喜欢上了自己身边的一个护卫,把顾峰气了个半死。 那护卫本是顾峰买来的孤儿,名叫余君竹,虽然干活利索,但脾气很倔,也不会看人脸色,顾家上上下下都不太喜欢他,甚至有些得宠的下人还会暗地欺负他。 顾笙看他实在可怜,便把他要了过来做自己的护卫,后来不知怎的,竟喜欢上了他。 第一个相影里,隔着门听到的那声怒喝——“滚!你也配肖想笙儿?” 就是顾峰和余君竹起的冲突。 顾笙当年记下这幕只是意外,她当时刚学会相影的一点皮毛。 正在院中练习时,恰巧听到屋里传来争执声,偷听时便记了下来。 后来顾笙说过,她一直留着这个记忆,是因为觉得余君竹当时很勇敢,竟会为了她去和父亲争。 虽然最后也没争出个结果,还被父亲打了一顿,但那之后,余君竹依旧没有放弃。 就是那时,顾笙觉得这个人也许真的值得托付终生。 至于第二个场景,已经是一年后的事了。 玉露只记得那段日子,顾笙好像知道了什么秘密,经常偷偷跟踪顾峰。 自己没空时,还会派玉露去跟着,有任何异常都要和她汇报。 那段时间顾峰经常神出鬼没的,在宅子里基本也见不到人。 跟踪了几天后,玉露发现顾峰好像总会去小花园那假山附近。 她看到好几次,顾峰好像在对着什么东西说话,不过离得太远,也听不十分清楚。 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顾笙,后来便有了第二个相影中的景象——顾峰进入了厌朱镜。 玉露是顾笙最偏爱的丫头,顾笙基本什么话都会和玉露说,相影里的内容也都给玉露看过。 第58章 不过自从她看到顾峰进入厌朱镜后,就仿佛变了个人。 性子安静了许多,也不再练习相影,把之前的相影都藏在了假山的太湖石上。 对玉露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什么话都说了。 没过多久,便发生了一件谁也没想到的事——顾笙竟和余君竹私奔了,从此之后再无音讯。 后来,玉露也求顾峰让她离开了顾家,在江湖上拜了几个师父,终于练成一身本事。 这次来灵犀仙会,也是想测测自己的这身本领是不是真材实料。 江月明听后便想起之前在顾家拿到的那份名单。 顾笙的名字没被划掉,是因为她那时已经和余君竹私奔,不在顾家了,所以逃过了劫难。 而被撕掉的一角,姓氏的第一笔是个“撇”,很有可能就是余君竹了。 江月明又接着问道:“玉露姑娘可曾亲眼见过顾峰手中那面镜子?” 玉露摇摇头:“老爷的东西一向收藏仔细,我们这些下人平日里肯定是见不到的。” 顾峰既然能进入厌朱镜,说明他手中的那面厌朱镜肯定是真的。 那么厌朱镜后来又是怎么到师兄手中的呢? 还是说,师兄的这面…根本就是假的… 还有在那相影中见到的水灵珀,后来又是怎么到无相山庄的呢? 江月明此刻只觉得,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也跟着更多了。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记得你们刚刚说过的话,这次的瑞兽福泽要让给我。” “姑娘放心。” “继续往里走吧。” 玉露从腰间拿出颗夜明珠,走在最前面,石窟里瞬间明亮起来。 前面又是条幽深的通道,不知道这次会通向何处。 程星河生怕自己多余,快步走向前去,江月明扶着余望在后面缓缓跟着。 通道蜿蜒曲折,根本看不到尽头,四周空空如也,唯有几人的脚步声在回荡着。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飘来一阵奇怪的味道,初闻时,微微的辛辣感刺激着鼻腔。 余望被熏得连连咳嗽了几声,震得后背发疼,不禁微微弓下了腰身。 江月明看他那样子实在难受:“我背你吧。” “咳…咳咳,不用,嫌你后背太硬了,硌得慌。”余望并不想麻烦江月明,但还是忍不住逗他,“嗯…要不你抱我?” 江月明闻言微微一怔,但还是马上俯下身来,准备抄起余望的膝弯。 余望惊讶地往后退了一步,咳得更厉害了:“不…不用了!” 前面还有其他人,他忽然觉得这样似乎有点太暧昧了。 江月明摇摇头,也不再多说,起身把余望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头。 一步迈到余望身前,俯身屈膝,直接把人背了起来。 余望微微惊讶了一下,但马上顺势环住江月明的脖颈,甚至还安心闭上了眼。 不用自己走路真是舒服啊。 随着气息渐入,那辛辣味逐渐变成了檀香味,让人倍感宁静。 又走了一段,只听程星河在前面发出“哇”的一声惊叹:“师叔,快来看!” 回头见到江月明和余望现在的姿势,程星河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又多嘴了… 这里又是个石窟,但十分明亮宽敞,还带着几分威严。 正中央矗立着一尊极为精致的蛮蛮造像,比江月明要高出两头,身上覆着绯红的彩泥。 前面又没有路了,这里也许就是最后的关卡了。 这造像栩栩如生,触手温润,不过从上到下都没见任何机关。 江月明的目光逐渐落在了造像四周的地面上。 地上刻着很多花纹,似乎组成了什么图案,蛮蛮像正好位于中心。 他蹲下身子,用手指触摸着那些纹路,似乎有些黏腻,抬手一闻,竟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以前倒是听说过,有些异兽和人建立契约是要“认血”的。 莫非要得到这瑞兽福泽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时,玉露也发现了这花纹的玄机,直接拔剑割破手掌,对着那花纹滴了上去。 “你们说过要把这瑞兽福泽让给我的。” 血液顺着纹路缓缓流淌,如同一缕缕暗红色的丝线蔓延开来。 渐渐形成了个复杂的图案,然而等了片刻,却并没有发生什么。 玉露皱起眉头,不甘心地又挤了挤手掌,可依然毫无动静。 “看来你和这瑞兽没有缘分啊,要不换我试试?”程星河在一旁说道。 眼见着程星河就要用剑划破手心,江月明伸手按住他的剑:“我来吧。” 程星河动作一滞,顺从地把剑递给了江月明。 之前和余望跪拜蛮蛮小像的场景又在江月明脑海中浮现出来。 他隐隐觉得这次也许还是要他们来。 江月明轻轻在掌心划开道口子,鲜血缓缓滴落在那花纹上。 血液沿着纹路快速流淌,形成了一个类似树状的图案,不过好像只是半棵? 余望看着那半棵树,心中一动,拿出长刀在自己掌心划开。 血液迅速蔓延,挨着江月明的那半棵树又生出半棵来,两棵树刚好结合在一起。 竟然是一个“连理枝”的图案? 图案完全成形的瞬间,金红色的光猛地从地面迸发而出,瞬间笼罩起那尊蛮蛮造像。 第59章 造像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身上的绯红彩泥开始发光。 “这造像该不会要活了吧!”程星河一边挡着眼睛,一遍喊道。 江月明努力睁开眼睛盯着那造像。 忽然,造像表面那层彩泥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紧接着,造像竟微微颤抖起来,裂痕中好似有股强大的力量在涌动。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彩泥炸裂开来。 耀眼的光芒从造像中心爆发出来,众人下意识闭上了眼。 第33章 望月 待光芒散去再次睁开眼时, 只见那造像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青赤色的鸟。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蛮蛮。 蛮蛮悬浮在半空,轻轻扇动翅膀, 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紧接着, 它开始在石窟上空盘旋,速度越来越快, 温暖而强大的力量扑面而来。 三个光团缓缓出现在空中, 光团中似有符文流动。 蛮蛮围绕着光团飞了几圈, 然后停住了, 安静地俯视着下面的四个人。 莫非这光团就是瑞兽福泽了? 江月明自然是遵守承诺,开口说道:“玉露姑娘先拿吧。” 只见玉露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触碰到那光团的瞬间, 一股温和的力量缓缓流入体内,随即那光团落入掌心,变成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封面上写着《青赤》。 “这是什么怪名字?”程星河嘀咕道。 翻开那本《青赤》,每页正面的内容是用青色墨,背面是用赤色墨,好似是完全无关的两种功法, 就连江月明一时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只听蛮蛮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似乎在催促他们快点拿走光团。 江月明抬头看看剩下的两个光团,对着余望和程星河说道:“你们拿吧。” “师叔不要吗?” “别谦让了,我拿了自然就等于他拿了。” 余望脸上又挂着那大尾巴狐狸般的笑,伸手触向光团。 程星河:“…” 江月明:“…” 三本《青赤》都到手后,蛮蛮周身的光芒渐渐收敛。 青赤色的羽翼仿佛融进了空气中, 身形越来越淡,直至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光影, 消失不见了。 石窟中响起低沉的轰鸣,地面微微颤抖起来,石壁上竟开出扇门,自然光线从外面投射进来。 “可终于能离开这鬼地方了。”程星河开心地朝着外面走去。 江月明回身看向余望:“自己能走吗?” 余望很自然地点点头,不过马上就后悔了,又摇摇头,换上了一副看起来十分虚弱的表情:“好像不太能,需要江阁主扶着。” 江月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刚才拿瑞兽福泽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明明精神得很… 还没等他伸手,余望竟整个人朝着他偏了过来。 江月明下意识地抬手接住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扶着人往石窟外面走去。 外面已是正午十分,天气晴朗,深秋的阳光洒在地上,带着丝丝暖意。 出来发现竟又回到了之前进来圣藏窟的地方,除了那秦道长,所有人都在。 苏逸正陪着曼罗坐在石头上,见他们出来便知道一定是顺利拿到了瑞兽福泽,走上前来拱手道贺。 以苏逸的本事,应是不难走到最后的,江月明问道:“苏道长是遇到意外了?” 苏逸摇摇头,刻意避开曼罗,轻轻叹了口气:“不放心,就想办法提前出来了。” 有些人即便此生难以共赴,但若能以其他身份长相伴,亦是岁月温柔。 今生难执手,愿作清风绕君旁。 江月明试探问道:“怎么不见同那位秦道长?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苏逸脸色由明转暗,冷哼道:“他背叛师门,早就不算是净尘谷的人了,我们也是到这才碰见了,他用曼罗要挟我,让我进来圣藏窟后帮他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 “嗯,也不知道他要找什么,只说在暗河底下,不过我们被冲散后,他人就不见了。” 看来他原本的计划是让苏逸帮他找到火灵珀的,可是却被江月明抢了先。 难道总觉得在圣藏窟里时,他总是在监视着苏逸的举动。 这圣藏窟的难关基本也算告一段落。 苏逸准备和曼罗回净尘谷,玉露拿到秘籍也准备回去潜心修炼了,而江月明还要回赤霞宗。 众人就此别过。 回去的路上,程星河和江月明讲起了他们离开洛中城后发生的事。 江月明交给他的任务是去查风西南的下落,他费了很大劲才终于打听到点零星的线索。 有一个叫王五的更夫,在江月明他们到达洛中之前,曾在顾家老宅附近见过个奇怪的女子。 那女子戴着面衣,连续几天都是深更半夜在那荒废宅子门口,王五自然就记下了。 而且有一次,王五确实看到她手里拿着支白玉笛子,看起来十分贵重。 虽然从未看清过那女子的相貌,但王五觉得那双眼睛,和程星河的画像上非常相似。 很有可能就是风西南了。 江月明心里缓了口气,无论她想做什么,只要人活着,总是好的。 他相信早晚会有相见的那天,和风西南是如此,和师兄更是如此。 程星河是个很怕安静的人,见半天没人说话,便又起了个话头:“师叔的生辰就要到了,有什么想要的吗?徒儿买给你。” 第60章 江月明闻言轻笑:“星河有心了。” 程星河不满地撇了撇嘴:“师叔的生辰是九月廿一,师父是冬月初七,我几时忘记过?” 江月明此时忽然觉得,这次带着程星河也挺好的。 九月廿一,旁边的余望在心里默默算起了日子。 那岂不就是三日后了? “一起庆祝下吧,师叔。”说着,程星河看了眼余望:“嗯…也勉强可以带上他。” 江月明点头应道:“好。” - 回到赤霞宗已是午后了。 赤云霄早就在阵法里看到了结果,已经派弟子在山门口等着了。 他原本以为,第一个拿到瑞兽福泽的玉露,也会回来拿这块火灵珀。 却没想到人家完全对这东西没兴趣,早就没了踪影。 他便把火灵珀交给了第二个拿到瑞兽福泽的余望。 这灵珀不仅样子看起来和在水下的那块相同,就连拿在手里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还真是很难分辨出到底哪块才是真的。 江月明见状试探问道:“赤宗主可知这沅湘城里现在有很多类似的灵珀?还想请教赤宗主,这东西到底怎么分辨真假的?” 赤云霄面露愁容,就在上月,不知是何人忽然开始在城中散布火灵珀。 不出几日,沅湘城基本人人都知道灵珀长什么样子了,而且还知道了灵珀就是打开天下至宝厌朱镜的关键,而唯一一块真的火灵珀就在赤霞宗。 赤霞宗就这么变成了有心之人的靶子,总有人千方百计来找麻烦。 倒是有点声东击西的意思了。 火灵珀本是赤炎封印朱厌后留下的,不过其实无论对赤炎还是对赤云霄,这都算不上是什么宝贝。 虽然他们都知道凑齐五块灵珀便能打开厌朱镜,得到至臻至宝,但从未想过要这么做。 赤霞宗的人都十分踏实,就如同赤云霄在灵犀仙会开始时说的——与其去找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拿到眼前的瑞兽福泽实在。 索性赤云霄就趁这次灵犀仙会把这灵珀献了出来,谁想要就拿去好了。 赤云霄缓声说道:“火灵珀一直保存在密室里,这块一定是真的。” 这么听下来,赤云霄不像说谎,可若这块就是真的,那秦道长又何必大费周章抢那暗河里的? 还是说赤云霄这块早就被掉包了,只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赤云霄还有很多灵犀仙会后续的事情要处理,江月明他们也不便过多打扰,便决定先回沅湘城,再商量后续的打算。 江月明带着余望和程星河又住进了来时住的那家客栈。 木招牌依旧在风中摇曳,这次他才看清,原来这家客栈名叫“望月阁”。 还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圣藏窟实在是消耗了不少体力,几个人连饭都没胃口吃了,直接各回各的房间休息了。 江月明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缓过来不少。 更衣束发后,直接下楼往街市方向走去。 华灯初上,却依旧热闹非凡,不多时,江月明便收获满满。 刚回到望月阁,抬头便看见余望正在二楼和一个陌生女子吃饭。 那女子一席彩色长裙,身姿窈窕,看背影应是个美人。 心底异样的感觉,如潮水般迅速蔓延开来。 江月明就这样站在一楼看着,直到伙计上前搭讪才回过神来。 他要了壶酒,在一楼坐在刚好能看到余望的位置。 再次抬头时,余望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侧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朝着他挥了挥手。 江月明心中微微一动,但脸上却依然保持着淡漠的表情,直接低下头去,并没回应。 余望和那彩裙女子又说了几句话,便下楼朝着江月明走来。 依旧是像往常一样直接坐在了他对面:“怎么不上去?” “就想坐这。” 声音清冷,没有一丝温度。 余望看着江月明的表情,觉得好像有些奇怪。 于是起身绕到江月明身侧坐下,仔细地打量着他:“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江月明别过脸去,把自己的凳子往旁边挪了挪:“没有。” 余望直接拽住江月明的袖摆,不让他再远离自己:“你肯定有事,说说到底怎么了?” 江月明看着余望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想甩开余望的手,却又有些舍不得。 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那彩裙女子是何人?” 余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忽然笑了起来:“江阁主,你这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第34章 擦药 江月明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微微发热, 迅速否认道:“没有。” 看着他那反应,余望觉得真是三分有趣,七分可爱。 他凑近江月明耳边, 又问了一遍:“当真没有?” 江月明沉着脸再次否认:“没有。” 没几句话的功夫, 江月明已经说了三次“没有”了。 有时越是急于否定一件事,反而越是说明确有此事。 余望见他是真有些不开心, 也不再逗他, 马上好好解释道:“她就是云轻舞。” 江月明闻言心头的不悦稍有消散, 不过想起余望刚刚那有说有笑的样子, 还是不怎么舒畅。 第61章 但依旧尽量切换回正常的语气问道:“她可露出什么马脚了?” 余望摇摇头:“我特意给她安排了沅湘城的任务,本想看看她是不是也要拿这火灵珀, 不过她倒是安分得很, 但我暗中派去跟着她的人发现,她最近去了几次沅湘城外的静梵寺。” 说着,余望忽然看到江月明另一侧的凳子上放着好几个纸袋, 顺着缝隙往里看,好像是些吃的。 余望一手支着脸颊,一手指了指纸袋:“那些,可是特意给我买的?” “不是。”江月明思忖片刻, 淡声说道,“给程星河的。” 说罢,江月明拎起纸袋,绕过余望,往楼上程星河的房间走去。 这里本来就有很多是给程星河买的,江月明倒也没说谎。 程星河看到这么多好吃的, 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谢谢师叔!师叔对我真好!” 说着,还不忘看看江月明身后手中空空的余望。 “师叔要不要进来坐坐, 一起吃点。” “不必了,你慢慢吃,我这还有。”江月明晃晃手中还剩下的两个袋子,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身后的尾巴跟着他到了房间里,在桌前端端正正地坐好:“真没我的份?” 见江月明也不理他,余望忽然轻轻“啊…”了一声,然后把身子伏在了桌案上,又准备用那屡试不爽的一招。 果然江月明见状把目光移向了他:“这是又怎么了?” “身上疼…”余望委屈巴巴地趴在桌子上看着他。 “刚才和人吃饭时还有说有笑,坐得笔直,这会疼了?” 没想到江月明这次倒是变聪明了不少,竟然没上钩,余望只能继续演了下去。 他微微动了动身子,又“嘶”了一声:“强撑着罢了…你被那怪物甩到墙上试试…” 江月明轻轻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两个药瓶放在余望面前。 “活血化瘀的。” “刚刚特意出去给我买的?” “嗯。” 余望眼底浮起一层笑意,不过还是佯装可怜地抬头看着江月明:“可这伤都在背上,我自己也看不到,要不麻烦江阁主帮我看看?” 看着余望那副模样,江月明心中一阵无奈。 倒不是不想帮他,只是感觉这伤要脱掉衣服看,好像哪里有些不妥… 正想着该怎么做,只见余望又顺势拽住他的袖角:“江阁主忍心看我疼死?” 袖中的手指微微蜷了蜷,江月明轻轻吸了口气:“转过去,把上衣解开。” 余望乖顺地低着头转过身去,江月明并看不到他那一脸得逞了的表情。 等余望解开上衣,江月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青紫交加的瘀伤,从左肩蔓延到右腰… 瘀伤边缘还有几道细长血痕,应是被尖锐石块划破的,血迹早已经凝固。 这些伤的下面还有些若有若现的伤疤,像是很久之前形成的。 江月明拿着药瓶却忽然有点不知道从何下手,而且十分后悔刚才竟那样说余望。 “还是去找个郎中给你看看吧。”江月明轻声说道。 余望马上拒绝了:“这点小伤有什么好看的,涂点药就好了。” 余望小时候挨过老庄主不少顿打,很多时候都比现在严重,这点伤在他眼里自然不算什么。 况且被打的多了,好像对疼痛反而不再那么敏感了。 之前在石窟里确实很疼,但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不碰到就没什么感觉,刚刚真的只是诓江月明的。 见江月明还是迟迟不动,余望转过头来,伸手去拿江月明手中的药瓶:“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回头看到江月明眼角好像有点泛红,余望皱着眉问道:“你眼睛又不舒服了?” 江月明摇摇头,把余望的身子轻轻转了回去:“坐好。” 他先用帕子擦净了边缘的血迹,又用手指蘸了些药膏,小心翼翼地触上余望的后背。 余望不自觉抖了一下,那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身体瞬间紧绷。 江月明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尽可能轻地将药膏涂抹上去,一边慢慢擦开一边轻轻吹着气。 温柔的气息拂过余望的后背,他顿时觉得这伤都已经痊愈了大半。 “好了,药房说最好每三个时辰擦一次。”江月明放下药瓶,帮余望整理好衣服,又把桌上那两个纸袋往他面前推了推:“这两包也是给你的。” 余望拆开那纸袋子发现,里面除了一些点心外,竟然还有只烤鸡。 这下心里舒服了,冲着江月明咧嘴一笑:“谢谢月明。” 见江月明那眉头还是紧紧锁着,并没有要吃东西的意思。 余望也搁下了筷子,思忖着是不是方才自己有点演过头了,真的让江月明担心了。 “我…其实不怎么疼,刚刚只是想让你理理我…你别担心。” 江月明没说话,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那些触目惊心的伤都实打实地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若是真的反而还好。 若是装的,他不知道这是要受过多少苦,才能伤成这样都没什么感觉。 见江月明那眉头好像皱得更深了,余望有点不知所措,竟直接抬手抚上了他的眉心:“别皱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淡淡的药香味在空气中弥漫,丝丝缕缕地钻进人的鼻腔。 第62章 江月明低声说道:“余望。” 余望定定看着江月明,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要好好的。” 江月明轻轻抓住余望的手腕,安静地注视着那双淡灰色的眸子。 他不希望身边的人再出任何事了,尤其是余望。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陪着余望到什么时候,如果哪天真的不能再这样一起走下去,这句“要好好的”便是江月明心中的全部期许。 在这个充满变数的世界里,他希望余望能一直安然无恙。 沉默半晌,江月明看了看桌上那些吃的,才又开口说道:“吃完早点回去休息。” 余望点点头,擦干净手,把盒子里的烤鸡撕成小块,推到江月明面前。 又把各种点心都拆开,整整齐齐摆在江月明眼皮子底下。 虽然他知道这本来就是江月明买的,但此刻手边确实也没什么其他能拿来哄人的东西了。 见江月明终于动了筷子,他才跟着动了起来。 不过他可以确定,江月明的心情还是不怎么好,吃完还是得想个法子赖在这。 福至心灵,余望一边吃着鸡腿,一边看似随意地说了句:“我今晚留在你这吧。” 江月明动作一顿,抬眸疑惑地看着他。 “刚不是说每三个时辰要擦一次药嘛?” 这个理由江月明果然无法拒绝,他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余望的提议。 余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继续美滋滋地啃着鸡腿。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近发生的事。 那两块火灵珀中应该肯定有一块是真的,那么他们现在手中就已经有三块灵珀了。 如果传闻是真的,那么再找到木灵珀和土灵珀,便能感应到厌朱镜的位置了。 江月明又拿出之前在墨隐堂后山找到的那本蛊术册子,翻到了五块灵珀下落的哪页:木(已),火(赤霞宗?),土(楚君怀),金(江月明),水(无相山庄)。 墨青听命于隐者,这些信息自然也应该是隐者告诉他的。 火灵珀后面打了个问号,看来隐者也不能确定赤霞宗这块灵珀的真假。 至于土,若那秦道长在圣藏窟说的话属实,现在便有两种最大的可能,要么秦道长手里那块是真的,要么就还在楚君怀手里。 那么还有一个木(已),这“已”的意思多半是隐者已经得到木灵珀了。 现在师兄和隐者都没什么头绪,唯一和隐者有关的两个人,一个是云轻舞,另一个秦道长。 看来得先从这两个人身上下手了,云轻舞去的静梵寺,这两日倒可以去看看。 夜色已深,房间内昏黄的光线愈发柔和,仿佛在告诉二人该休息了。 “睡觉吧。”江月明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板板正正地在在地上铺开。 没想到刚铺好,余望竟直接先趴了上去:“这是你的房间,自然是我睡地上。” 江月明缓声说道:“你受伤了,去床上。” 余望赖在地上一动不动,聊了这么久,感觉江月明心情好了不少,他自然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话多不正经的模样。 “要么一起睡床,要么我睡地上,江阁主自己选吧。” 第35章 同床 若不是看他受了伤, 江月明现在真想一把拎起他扔到床上去。 可偏偏伤成这样,动又动不得,想想只好先应下再说。 “堂堂红鹤阁主, 该不会在这点小事上算计我吧。”余望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思, 撇着嘴说道,“我又不是腿断了, 就算你把我骗上去, 我也能下来…” 江月明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余望总是能准确地发现他到底在想什么。 “上去吧,不会骗你。” 余望满意地撑着身子起来, 想着夜里擦药方便, 便准备把外袍直接脱了。 江月明心里一紧:“你脱衣服做什么?” 余望故作惊讶地应道:“不脱怎么睡觉?难道江阁主睡觉从来都是穿着衣服?” 见江月明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余望噗嗤笑了:“哎呀, 这不是方便擦药吗,想什么呢你这是…” 江月明的喉咙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是啊,想什么呢这是… 余望缓缓爬到床的里侧, 拉了个枕头垫在胸口,直接趴了上去,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江月明贴着外侧床沿,和衣而卧,和余望之间隔着一道河的距离。 心头奇怪的躁动涌起,他使劲一挥衣袖, 熄了蜡烛,转过身去背对着余望。 看着那连躺着都十分笔挺的脊背, 余望忽然有种很想抱上去的冲动… 他不喜欢这脊背总是这般倔强地直挺着,他想尝试着让它偶尔松下来,自在一些。 意识到这个想法后,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脑子坏了…马上随便找了个话题试图冷静下来:“江阁主,你说,找到厌朱镜真的能复活我父母吗?” 江月明还记得,之前余望说过,是老庄主告诉他,他的父母因修炼秘法走火入魔成了活死人,然后被无相山庄的使者带了回去。 可自从圣藏窟出来,江月明基本确认余望就是阿余后,他心里便多了个疑问。 他记得闭关那天,是一个女人带着阿余闯进了结界。 看那女人的神情,肯定是阿余很亲近的人,他原本还以为那人就是阿余的母亲。 第63章 可现在听起来,他的父母一直在无相山庄里,那这个女人又是谁呢? 江月明转过身来,坚定说道:“只有有希望,就要试试。” 屋内月光冰凉,那双漆黑的眸子中却仿佛燃着团火。 这话不仅是对余望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紧接着他又试探着问道:“你对你的父母印象还深吗?小时候身边可还有什么其他很亲密的人?” 余望摇摇头:“记不得了,父母都记不得,更别提什么其他人...” 记忆里关于父母,好像是有些温馨的画面,只是都很模糊,很零碎。 要说具体发生过什么事,他根本也说不出来,就好像那些画面只是别人讲给他的。 之前每次去看他们,希望能想起更多的时候,反而还会感觉躺在那的两个人很陌生… 有时甚至会怀疑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但每每此时,脑海里那些碎片仿佛都在提醒他,没有错,快点找到厌朱镜就能一家团聚。 这几日真的太累了,想着想着,余望的眼皮就自动合上了。 清浅均匀的呼吸声传进江月明的耳朵,他抬手帮余望掖了掖被子,掖到肩颈位置时,忽然不自觉地,用拇指指腹轻轻抚了抚那熟睡的脸颊。 江月明微微闭着眼睛,脸上的疲惫在这一刻尽显无疑,可却毫无睡意。 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在他脑子里跳来跳去,急需找出个头绪来。 就这样过了约莫三个时辰,他把余望叫起来擦药。 看余望那不情不愿根本睁不开眼的样子,江月明索性直接让他把衣服脱了披好,这样后面便不用再叫醒他了。 直到寅时,江月明才渐渐有了困意,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折腾了一夜,再次睁开眼已经快要正午了,桌上放着还温热的饭菜,余望却已经不见了。 盥漱吃好来到楼下,只见余望正坐在客栈外面的石凳上,懒懒地晒着太阳。 “起这么早?” “噢,上午出去买了些东西。” “背上的伤好些吗?可还疼?” “有江阁主这么细心照顾,想不好都难啊。” 论说话这件事,江月明自然是说不过他的,于是直接说起了正题——他想去静梵寺看看。 静梵寺坐落在沅湘城郊外,据说几十年前那里突现祥瑞之光,恰巧被一位云游高僧遇见,于是便借此契机建寺,以求护佑众生。 建成之初,百姓都认为这是神灵庇佑之所,纷纷前来朝拜,一时间香火鼎盛。 直到这位高僧圆寂后,寺中群龙无首,年轻僧人修行尚浅,难以服众,信众们开始动摇,对寺庙的供奉也越来越少了。 如今更是没什么香火,只是偶尔路过的信众会去参拜一二。 这云轻舞本来就不是佛教信众,出现在如此落寞的寺庙中肯定是有其他目的。 不出一个时辰,两人便到了。 寺庙大门微敞,红漆剥落得厉害,已经露出了斑驳的底色。 庭院中落叶满地,看起来并无人清扫。 这静梵寺虽小,但却五脏俱全,前庭两侧,钟楼和鼓楼相对而立,再往后便是大雄宝殿。 庄严的佛像也因无人打理而蒙尘,香炉里只有几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光线昏暗,显得格外破败。 “来看这边。” 只见余望正仔细观察着中间释迦牟尼像的底座。 这底座上面的“灰尘”似乎是比别处颜色更深些,而且分布不太自然。 用手轻轻一抹,有点像沙子,竟好像还有些掉色。 对着光微微倾斜,可以看到这些“灰尘”中有极细的闪光颗粒。 “这应该是…我们山庄的暗墨。” 暗墨是无相山庄一种用来传递信息的特殊墨汁。 肉眼看起来就像灰尘,用光在特定角度照射才能看到,内容一般也不会用普通文字,而是无相山庄特有的符号,若非山庄人,即便碰巧发现也不可能看懂的。 干涸后质地如细沙,颜色会微微加深,随手一抹便再看不出原本的内容了。 看来云轻舞到这里,是有消息要带给什么人,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经常接头的地方。 不过这人竟能看懂无相山庄的符号?是云轻舞教给他的?还是说这人可能也是山庄里的人? 江月明一边捻着那干涸的暗墨一边问道:“可有什么方法复原?” “江阁主当我是神仙?”余望眉毛轻轻一挑,随即狡黠一笑,“不过,我们或许可以等等。” 昨晚余望故意透露给云轻舞关于火灵珀的信息,真假混淆在一起。 如果她要把这消息传递出去,今天应该还会来这里。 不过现在天还大亮,就算要来,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恐怕也得入夜时分。 “我们先去寺里其他地方看看吧。”余望说道。 大雄宝殿后面是藏经阁,木质书架沿墙壁摆放,还有几卷残留的经书。 藏经阁一侧连接着几间禅房,门窗紧闭,从外面能看到简单的床铺和破旧的蒲团。 后院设有斋堂,桌椅破旧却摆放整齐,角落里还有一些残缺不全的斋具。 斋堂旁的花园中,只有几株顽强的野草还东倒西歪的支棱着。 花园角落有座小型佛塔,塔身微微倾斜,砖石缝隙里布满了苔藓。 转了一圈正准备离开花园,突然,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传入江月明耳中。 第64章 那声音极其微弱,仿佛是被风吹来的,隐隐约约像是有人在低低地诵经。 二人放轻脚步,循着声音的方向小心翼翼过去,发现好像是从佛塔那边传出来的。 绕到佛塔的背面,惊讶地发现,竟有个小和尚正盘腿坐在地上,双目紧闭,嘴唇微微翕动。 小和尚面容清秀,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身上的僧袍破旧但却十分干净。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人的到来毫无察觉。 江月明和余望对视了一眼,然后站在旁侧,静静等着这小和尚诵完经。 那声音虽小,却带着股宁静平和的力量,如同清泉缓缓流淌,二人不知不觉也跟着沉浸其中了。 不知过了多久,诵经声渐渐停歇。 小和尚缓缓睁开眼睛,起身行礼道:“阿弥陀佛,小僧方才诵经入神,多有怠慢。” 江月明双手合十,微微欠身回礼道:“小师傅言重了,我们也只是偶然路过,这诵经声令人心神安宁,便驻足多听了一会儿,小师傅可是在这静梵寺修行?” 那小和尚点了点头,他是几年前流浪来到这的,当时这静梵寺也没剩几个僧人了,见他与佛有缘,便收留了他,寺庙虽破败,却也能远离尘世喧嚣,潜心修行。 江月明继续看似随意地问道:“那这里现在香火可还好?” 小和尚摇摇头:“最近只有一位女施主偶尔傍晚过来,不过每次都会买很多香火,除她之外便没什么人了。” 这位女施主多半就是云轻舞了,傍晚时分也快到了。 江月明双手合十,向小和尚微微躬身道谢,随后二人转身往大雄宝殿方向走去。 走到个没人的地方,江月明忽然一把揽住余望的腰。 余望的身体瞬间僵住了,惊讶地问道:“你干什么?” 第36章 青楼 江月明揽着余望几个纵跃, 便来到了钟楼的楼顶。 这里居高临下视野极好,斜前方能直接看到寺门口,斜后方能直接看到大雄宝殿内部, 又有飞檐遮挡, 不易被发现。 余望此时也明白了,江月明是想藏在这里等着云轻舞来, 迅速收敛了心神。 只不过这个半蹲的姿势扯得后背生疼, 他索性侧坐下来, 远看就像依偎在江月明怀里似的。 阳光渐渐西斜, 寺庙被染上暖黄色的光晕,秋风将二人的衣角卷在一起。 没过多久, 果然看到一个彩裙女子从正门进来了。 这还是江月明第一次见云轻舞的正脸, 是个异域美人。 只见她径直走向偏院,不一会儿便拿着香火出来,走向了大雄宝殿。 神色虔诚地将香火点燃, 插入香炉中,紧接着跪在蒲团上,足足跪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随后便起身走向了最中间的释迦牟尼像,身子挡得严严实实, 根本看不到手上的动作。 过了片刻,云轻舞退回到大雄宝殿之外,警惕地环顾四周,忽然抬头往钟楼方向看来。 江月明猛地按住余望的肩膀,俯下身去,只听余望发出低低的一声闷哼。 这才反应过来余望肩上的伤基本都在自己按住的这边, 马上收回了力道,虚虚地扣着。 从侧面悄悄往下看, 只见云轻舞已经离开了静梵寺。 “下去看看。” 江月明低声说道。 余望从佛前的桌案上拿起一盏油灯,对着释迦牟尼像的底座仔细观察着,嘴里好像还念念有词地翻译着些什么。 “看懂了。”余望贴近江月明耳边,悄声说道,“她告诉隐者,火灵珀在秦峥手中,看来她果然是隐者的人。” 在圣藏窟,秦道长提到隐者的名字时,是一种非常嗤之以鼻的态度。 他当时说隐者是缩头乌龟,还说如果没有他隐者什么都做不成,这样看来两个人应是十分不对付。 所以昨日晚饭时,余望告诉云轻舞,他们确实拿到了火灵珀,不过被一个姓秦的道士抢走了。 但余望根本不知道那道士叫秦峥,云轻舞既然能直接说出这道士的名字,说明他们果然早就认识。 这样看来,很可能是最开始秦道长也是为隐者做事的,不过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关系决裂了。 现在他们双方都想要灵珀和厌朱镜,而且都把目标瞄准到了江月明身上。 “她既留了消息,肯定会有人来取,待会看看…” 江月明话音未落,只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轻一下重一下的,估计来人腿脚不太好。 他脸色一紧,迅速拉着余望往大殿角落躲去。 他之前便看到这有个暗格,是放置佛像修缮工具的地方,不过却没想到如此狭窄,勉强能容纳两个人藏身。 脚步声渐近,顾不得太多,二人只能挤入其中。 身体几乎紧紧相贴,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呼吸。 余望有点紧张地用手撑着江月明这侧的墙壁,试图拉开些距离。 “咚”的一声,头磕在了后面的墙壁上,后背不小心也撞到了,疼得他一激灵。 江月明见状轻轻叹了口气,直接把余望的手拿下来,好好放在身体两侧。 然后抬起手轻轻护住余望的后脑勺,顺便把整个人往自己身上轻轻按了按。 余望的脑袋刚好埋进了江月明的脖颈。 江月明的发丝散在他的脸上,带来一阵酥痒,余望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有些发烫。 第65章 他抬手拂开江月明的发丝,尽量平复下来,然后把头转到另一边,顺着暗格的缝隙往外看。 江月明也跟着转向了暗格缝隙的方向,就这样静静站着,等待着来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片刻后,进来了一个中年男子,背有些微驼,走路一瘸一拐的。 余望眉头微拧,竟然是冯二? 冯二曾是无相山庄老庄主的贴身仆人,在山庄效力多年,忠心耿耿。 老庄主在世时,他几乎形影不离跟着,那只瘸了的腿也是早年为保护老庄主伤的。 老庄主的离世对他打击很大,他仿佛一下子就失去了生活的重心。 料理完老庄主的后事,他便以年纪大了为由,和余望提出想要离开山庄返回家乡。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见冯二先是恭恭敬敬地拜了拜,接着便端了盏油灯,走到了释迦牟尼像前。 蹲下身子,查看起云轻舞留下的信息,随后又仔细地把那暗墨抹掉了。 暗格中江月明似乎察觉到了余望的异样,压低声音问道:“认识?” 江月明本就比余望略高,余望现在又是微微弓着背,这话彷佛就像是一边亲吻着余望的头顶,一边呢喃出来的。 余望整个人现在都有点微微发懵,小鸡啄米似的贴着江月明颈窝点头。 见冯二已经离去,江月明打开暗格的门,胳膊虚环在余望身侧,先把余望小心送了出去,然后自己才矮身出来。 二人互换了个眼神,不近不远地跟在了冯二身后。 是回城的方向,不过却没想到这冯二竟然来到了绮梦楼——沅湘城最大的青楼。 江月明和余望面面相觑,从怀中拿出人皮面具仔细粘上,然后跟了进去。 绮梦楼内热闹非凡,浓郁的脂粉香气呛得人忍不住咳嗽。 只见冯二轻车熟路地穿过大堂,往楼上走去,在二楼最角落的雅间门口停了下来。 二人刚想跟上去,却直接被一位中年女子拦了下来。 那女子扭着腰肢,满脸堆笑地说道:“哟,二位公子面生得很,看着也不像是来寻乐子的人,咱这绮梦楼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乱闯的地方。” 江月明微微皱眉,随即脸上露出一抹从容的笑,从钱袋子里掏出两锭银子递到老鸨面前:“妈妈莫怪,我们兄弟二人初到沅湘城,听闻绮梦楼热闹,便想来见识见识。” 老鸨看到银子,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的笑容灿烂了起来:“好说好说,那我就给二位安排个雅间,待会再叫几个姑娘上去,包二位满意。” 江月明佯装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抬手指了指二楼最后一间房,也就是冯二刚刚进去的那间:“我们兄弟二人素来喜静,我看角落这间就不错,里面可有客人?” 只见老鸨面露难色:“真不巧,这间房里也有贵客呢,不如给二位安排旁边这间?” 江月明微微皱了下眉,似有些不情愿,但很快又舒展开来,说道:“也罢,就旁边那间吧。” 说罢,二人随着老鸨来到冯二旁边的房间。 老鸨刚一出去,江月明便悄悄靠近墙壁,试图听听那边的动静。 他耳力是极好的,不过依旧什么也听不见,犹豫片刻,计上心来,对着余望耳语了几句。 话音刚落,敲门声便响了起来,只见两个身姿曼妙的姑娘,款款走了进来。 江月明和余望对视一眼,立刻调整状态,招呼着两位姑娘坐下,端起酒杯,看似悠闲地喝了起来。 看着江月明那样子,余望心中忽然有点不是滋味,这人莫非总来这种地方?怎么看起来如此自在… 两杯酒下肚,其中一位姑娘娇笑着靠向了江月明,江月明也冲着她温和地笑笑,欲做环抱之态。 余望见状,立刻喝道:“你干什么?这姑娘明明是我先看中的!” 江月明也不甘示弱,马上反驳道:“凡事讲究你情我愿,你没看出来她更喜欢我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大,很快便动起手来,两人故意将桌椅撞得东倒西歪。 随即余望出掌轻轻把江月明推出房间,两人不断朝着隔壁靠近,在隔壁房门口大吵起来。 此时,隔壁房间的门猛地被打开,只见冯二满脸怒容地站在门口:“做什么?” 江月明和余望佯装惊讶地停下了手,目光趁机朝着房间内望去。 只见桌案旁边坐着一个身着黑斗篷的男人,右手上戴着个精致的金色护腕。 虽然整张脸都笼罩在帽子里,但江月明依旧觉得十分熟悉。 见江月明好似出了神,余望连忙连忙拱手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兄弟二人一时冲动,惊扰二位了。” “赶紧走!”冯二冷哼一声,随即狠狠地关上了门。 方才的打闹动静实在太大,老鸨扭着腰肢匆匆赶来,看在银子的份上,倒也没让他们赔东西,但还是委婉地把他们赶了出去。 十年前幽篁里遭难的那天,那些人就都是穿着黑斗篷的,他们有着同样的脸。 为首之人的腕子上,也是戴着个金色护腕的。 若是再看到那张脸,江月明一定能认出来。 不过就算看不到,单凭那种相似的感觉,他也能确定十之八九了。 而这人,很可能就是那位隐者。 江月明问道:“那黑斗篷人,你在无相山庄可也见过?” 第66章 余望摇摇头,没搭话。 他隐隐觉得那人好像有些熟悉,而且那金色护腕他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不过此时,他不想搭理江月明,可不止是因为答不上这个问题。 见余望一路都不说话,走得还很快,江月明有些奇怪,于是追上前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余望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着江月明问道:“江月明,你是不是经常来这种烟花之地?” 第37章 护腕 江月明也停住了脚步, 认真反应了一下余望的这个问题。 以往在红鹤阁时,是会有客人喜欢约在这种风月场所聊事情。 因为够乱,借着鱼龙混杂更容易掩人耳目。 于是他诚实地点了点头:“算不上经常, 但确实来过。” 只见余望轻轻哼了一声:“难怪呢…” “难怪什么?” 江月明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 余望微微扬起下巴, 阴阳怪气地说道:“难怪江阁主刚才如此轻车熟路,和那姑娘喝酒时看起来潇洒又自在, 原来是常客啊。” 江月明看着余望这副模样, 觉得既好笑又可爱, 就忽然想要逗逗他。 “余令使之前不是也说没事时喜欢去勾栏瓦肆坐坐, 怎么到我这便去不得了?” “我每次去都只是喝两杯罢了,可不像你…” “嗯?我怎么了?说来听听。” 见余望撇过头去不说话了, 江月明上前一步站在余望对面, 看着他的眼睛,轻笑着问道:“你不高兴我来这种地方吗。” 明明是疑问句,却被江月明说出了陈述的语气。 深秋冰凉的空气中, 那温热的气息扑上脸颊显得尤为明显,余望依旧撇着头皱着眉。 不过他忽然意识到,他确实是不高兴了。 看着江月明和老鸨轻车熟路地周旋他不高兴,看着江月明和姑娘眉目含情地喝酒他也不高兴。 虽然他心里也知道江月明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况且红鹤阁本就是个做生意的地方, 客人要来这里也无可厚非。 可他就是不高兴。 此时,他还不太明白,其实这种“不高兴”的情绪是源于“喜欢”二字。 意识到自己不高兴之后,余望马上转过脸来,盯着江月明说道:“是,我是不高兴, 你以后少来。” 眼神中还带着些许未消散的别扭,耳尖微微泛着红。 江月明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些, 柔声说道:“好,以后都不来了。” 余望点点头,没头没脑地又问了句:“刚刚那姑娘有那么好看?看你总是对她笑…” 江月明摇摇头,把手轻轻搭在余望的肩头,轻声细语地说道:“只是作戏罢了,这天底下所有好看的姑娘加在一起,在我心中都不敌一人。” 听到这话,余望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巨石的深潭,瞬间激起千层浪花。 他有种感觉,江月明所说的“一人”就是自己,可这种感知却让他有些慌乱。 余望并未做什么回应,而是快步回到了客栈,匆匆上楼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他一开始接近江月明,只是因为厌朱镜而已。 不过自从在洛中城外,他忘川毒发晕倒,江月明把他带回了客栈之后,一切似乎就变了。 最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在“报答”而已,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发自内心的想要对江月明好,可他从未仔细思考过这种情感的根源。 直到在墨隐堂的那晚,江月明问他有没有心上人时,他才隐隐有了些感知,也许心中那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感觉就是“喜欢”。 如今,他越来越能清晰地感觉到江月明的心意,如水般源源不断,却又深沉内敛。 可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从小到大,他从未处理过什么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他害怕自己做不好。 但他也知道,无论面对任何事,逃避都不是解决方案。 或许…他可以试试。 - 次日一早,江月明来找余望时发现人没在,估摸着是去查那冯二的事了,也就没多想。 他回房摆好笔墨纸砚,试着把昨天那黑斗篷人戴着的金色护腕画出来。 手中的笔跟着记忆在纸上缓缓移动,试图把那些模糊的印象复原成线条。 护腕的边缘并不规则,呈波浪形状,上下边缘的位置,有条细细的,类似花枝缠绕的镂空设计。 至于上面的图案,他在纸上勾勒了很多次才大概还原,线条弯曲灵动,不过倒也说不出是什么… 当时那个角度看得并不真切,上面的图案应是只露出了不到五分之一。 纵使江月明再有作画天赋,也很难还原出完全没见过的东西。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只听程星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江月明起身迎着他进来,刚坐下程星河便问道:“师叔昨日上哪去了?睡醒来敲你房门就发现没人了,然后那个姓余的也不在…” 程星河是江月明十分信任的弟子,虽然平时总是没个正型,但做起事来还是认真的。 灵珀和厌朱镜的事,江月明之前也都和他说过了,不过云轻舞的事他暂时还没有告诉程星河。 程星河本来就对余望有所怀疑,若是知道余望的手下另有所图,肯定更要跳脚了。 第67章 于是江月明挑着捡着把昨天的事给他讲了讲,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去找找这金护腕的线索。 程星河仔细看着江月明的那张图,感觉这护腕并不似普通护腕那般规整,于是说道:“这护腕看着倒有点像特意打造的首饰,要么去首饰铺看看?” 江月明点头赞同,虽说这东西不一定是在沅湘城制的,但那些老板见多识广,兴许会有什么发现。 二人先去了沅湘城中几家比较有名的首饰铺,可并没人见过这东西,不过倒是有位经验丰富的老板提到了另一家铺子。 据老板说,那家铺子在街角最偏僻的位置,不太起眼,但很擅长定制一些特别的首饰,许多要求奇怪的客人都会去那里问问,兴许那的老板见过这种护腕。 这话引起了江月明的兴趣,他们沿着蜿蜒小巷,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这家铺子。 门面确实不大,招牌陈旧,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店内装饰虽略显陈旧,但处处透露着古朴的韵味,柜台里摆放的首饰看起来虽不贵重,但件件的设计都很特别。 店主看起来有些年纪了,正坐在柜台后面擦拭着首饰,见有人来,抬眸问道:“贵客有什么需要?” 江月明微微欠身,语气恭敬地问道:“老板,冒昧打扰,请问您可曾见过这样的护腕?” 说罢,他将手中的图纸轻轻展开放在柜台上。 店主放下手中的首饰,拿起图纸,凑近了仔细端详了一番,摇摇头说:“咱们这小地方,可打造不出这么精致的东西。” 程星河闻言有些诧异,这护腕上的图案都没画全,他是怎么判断出这东西很精致的?难道就这大概形状,和这波浪形的边缘吗? 见二人不说话,店主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这波浪形边缘并非随意为之,还有上面这镂空工艺,也是极为复杂,绝非一般工匠所能打造,另外就是这图案…” 说到这里,店主从柜台后面的柜子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图样册子,开始翻找起来。 忽然,江月明的目光停在了一个图案上… 店主也注意到了那个图案,他又看了看江月明的那张图纸,说道,“若是没画错,从这线条走势和弧度看,应是凰鸟的半个翅膀,普通人家很少用这种图案。” 江月明又仔细对比了一番,果然这翅膀是十分相似的,尤其是边缘那圈火焰状的图案。 不过真没想到竟又是凰鸟,上次见还是在神鸮祠的壁画上,这是顾家的图案… 怎么兜兜转转,竟又绕回了顾家? 无相山庄和顾家难道会有什么关系? 江月明向店主道谢后,便带着程星河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程星河说道:“师叔先回吧,我给你定做的生辰礼物应该好了,我过去取来,明日晚饭你在客栈等我,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着,他咧嘴冲着江月明一笑,转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江月明也会心一笑,十年来,这孩子真是懂事了不少,完全看不出当年那个小叫花子的影子了。 他还记得那是十几年前,也是如同现在这般的深秋,程星河被楚君怀带回了幽篁里。 那时的程星河还是个坑蒙拐骗样样精通的小叫花子,仗着长得可爱没少骗人。 有一天,竟骗到了下山办事的楚君怀头上。 被楚君怀抓到后说教了半天,也不知是哪句话打动了他,挨过骂后一直吵着闹着说要改邪归正,还要拜楚君怀为师。 软磨硬泡大半个月后,楚君怀实在拿他没辙,看他根基还不错,想着也是缘分,便带回幽篁里了。 这孩子小时候调皮得很,每天都能把幽篁里掀翻,不过十年前那场大难之后却像变了个人。 经常呆呆坐在楚君怀原本房间的位置,一坐就是一整天。 直到建起了红鹤阁,江月明每天把他带在身边,他才慢慢恢复过来。 只是那双原本无忧无虑的眼睛,现在偶尔会蒙着一层灰。 这十年来他格外努力,不仅剑法小有所成,做事也逐渐学会了深思熟虑。 他甚至比江月明还要坚信,楚君怀一定还活着。 思绪如纷飞的柳絮,不知不觉间再一抬眼,便已经快要到望月阁门口了。 这时,江月明忽然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怀中抱着个包裹,小心翼翼地护着往客栈里面走。 “余令使。”江月明想着叫住他,问问他在忙什么呢。 却没成想这人今天看到他就像见了鬼一样,“嗖”的一下便跑进了客栈。 第38章 生辰 翌日清晨, 江月明起床便发现,余望和程星河都不在客栈了。 他不禁有些疑惑,这两个都不是喜欢早起的人, 这么早是忙什么去了? 就算是去给自己准备生辰礼物, 也没什么铺子这么早就开门吧… 不过今日还有事要处理,江月明便也没再多想, 起身来到案前, 准备给李垂柳去一封信。 上回去重明楼, 目光只聚焦在顾家灭门这件事上, 并未得到太多信息。 但是自从圣藏窟出来后,江月明便开始把注意力放在了另外两个人身上, 一是顾家的小姐, 顾笙,二是和顾笙私奔的那个护卫,也就是玉露口中名叫“君竹”的人。 这两个人也许是顾家当年唯一的幸存者, 若是找到他们,也许一切谜题都会有答案。 第68章 除此之外,江月明也想问问,关于那净尘谷的秦道长和火灵珀, 重明楼是否还有更多信息。 信写好后,江月明唤来灵鸽,临送出前想想还是又拓了份那护腕的图纸,一并附了上去。 李垂柳平日接触的稀奇玩意也不少,也许他会见过这东西。 一整天,客栈里都不见程星河和余望的身影, 直到傍晚时分,程星河果然准时来敲响了他的房门。 江月明在房中应了一声, 推开门便直接往余望的房间走去。 程星河在后面拉住江月明:“师叔做什么去?” “嗯?那天不是说好我们三人一起吗?”江月明答道。 程星河脸上附上一抹坏笑:“可是我现在又不想带他了。” 江月明神情微顿,若是他带上余望,程星河自然不会阻拦。 余望对程星河倒是没什么敌意,可若是程星河不愿,免不了要扫了兴致…这孩子已经念叨了好几天要一起过生辰,江月明也不想他心里不舒坦…一时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做了。 见江月明那有点为难的样子,程星河忽然笑了:“骗师叔的,都说好的事怎可能反悔,他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看师叔的样子,好像很在意他?”顿了顿,程星河继续说道,“不过每次见师叔和他在一起时,确实有些不一样。” 多了笑容,也多了人气儿… 以前程星河总觉得,虽然江月明看起来对谁都温和有礼,但很多时候都不像个真人… 就好像有一副很好很灵的皮囊,对待任何事都能应对自如,但其实内里是空心的。 江月明并没有答他的话,而是抽出竹笛,佯装用力地敲了两下他的脑袋:“长本事了,竟骗到你师叔头上来了。” 二人吵吵闹闹地下了楼,只见余望正半倚着客栈的门,江月明眼中一亮。 余望今日竟然换了件月白色的袍子,这是江月明第一次见他穿如此浅色的衣服,比平日更多几分清新俊逸,尤其是那桃花眼,似乎更加明亮动人。 余望察觉到他的目光,回过头对着他笑了笑。 跟着程星河出了客栈,七拐八拐,竟来到了一处幽静的湖边。 一座小巧玲珑的水榭坐落湖边,朱红柱子在秋色映衬下,更显几分庄重,周围枫树环绕,枫叶已经变得火红,别有一番韵味。 走进水榭,只见里面布置得极为雅致,圆形的鸡翅木桌摆在中央,上面铺着淡金色的锦缎桌布。 “师叔喜欢吗?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找到这地方。”程星河昂着头得意地问道,随后又拿出个精致木匣递给了江月明:“师叔生辰快乐。” 江月明打开木匣,里面静静躺着个陶埙,微微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之前只是随口和程星河提过一句,他那枚陶埙毁在圣藏窟里了,没想到程星河竟记下了。 江月明抬头看向程星河,露出抹淡淡的笑容:“星河有心了,我很喜欢。” 这时江月明下意识偷瞄了一眼余望,不过余望好像没看见似的,并没什么反应,只在仔细喝着茶。 江月明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不过马上又提起兴致,招呼着侍女上菜。 菜也是程星河提前点好的,都是江月明爱吃的,三个人边吃边聊。 看着余望和程星河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江月明心中也松了口气。 不过直到现在,余望都还没对他说过一句“生辰快乐”… 江月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本不在意这些的,可他还是能从余望口中听到一句。 不知不觉,夜色已经深了,江月明放下手中酒杯,笑着说道:“今日多谢二位为我庆生,时候也不早了,便到这吧。” 随即三人起身往客栈走去,还没走出几步路,程星河忽然“哎呀”了一声,好似忘了什么要紧事:“师叔,我突然想起还有急事要处理,你们先回吧!” 未等江月明回应,程星河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枫树林中。 秋风瑟瑟,落叶咯吱作响,树林中寂静的气氛有些微妙。 此时,余望忽然开口道:“我知道一条近路,回客栈很方便,江阁主跟我走吧。” 江月明微微颔首,跟着余望往一条岔开的小路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后,却发现脚下越来越崎岖,分明是在往山上走… “这好像不是回客栈的路吧?” “江阁主不信我?我还能卖了你不成?” 江月明没再回应,继续跟上了余望的步伐,反正无论余望想带他去哪里,他都会去的。 沅湘地区并没什么太高的山,没过多久他们便来到了山顶。 山顶的风有些大,二人的鸦色发丝在风中肆意飘扬,时而纠缠,时而又被猛地吹散。 余望停下脚步,轻声说道:“江阁主,烦请闭上眼睛。” 江月明依言合上了眼,只觉得余望扶着他的肩膀,把他轻轻转了个方向。 “抬头,然后睁眼吧。” 江月明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轮明月,悬挂在浩瀚夜空中,散发着柔和清冷的光。 “月明,生辰快乐。” 夜风微凉,江月明刚想道谢,却不禁轻咳出声,随即忽然感觉一股温暖把自己包裹了起来。 “送你的。” 江月明偏头只见身上多了件披风,淡雅的月白色,滚着窄窄一圈金边,质地细腻,触手温润,不知是什么动物毛皮做的,暖和得很。 第69章 他抬眸看着余望,轻声说了句:“谢谢,我还以为…” 见他不再继续说下去,余望忽然笑了:“以为什么?以为我什么礼物都没给你准备?甚至连句生辰快乐都不与你说?” 又被猜中了心思,江月明一时竟无言以对。 只听余望继续说道:“我和程星河都商量好了,他先我后,毕竟我要带你来的地方夜里才好看,这应是沅湘城里看月亮最清晰的地方了。” “为何要带我看月亮?” “这月亮很像你。” “我像月亮?” “不是你像月亮,是月亮像你。” 余望已经记不清,江月明有多少次在黑暗中拉过他一把,在他心中,江月明就是这月亮。 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借用这种方式宣之于口。 还未等江月明想清楚余望这话的意思,余望又递过来一个小小的木匣:“这也是给你的,若是今夜无月,原本想着用它替代来着。” 江月明打开木匣,里面是颗夜明珠,通体圆润,色泽如同纯净的月光,银白之中还带着抹淡淡的幽蓝,仿佛自身就是个小小的月亮。 “夜明珠?” “月明珠。” 月明珠?江月明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东西,真不是余望胡乱取的名字吗… 见他面露疑色,余望笑笑:“老板说这颗珠子也叫’月明’,便买给你了,揣起来吧,你眼睛不好,兴许哪天用得上。” 江月明仔细地收起珠子,把木匣放进怀里,又对着余望道了句谢。 余望眉头轻轻皱起:“你这人总是喜欢谢来谢去的,真没劲。” 江月明低头浅笑。 这是他经历过最特别的生辰了。 微微平复了心情,他又抬眸看向身旁的人:“余令使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余望闻言微微一怔,缓缓说道:“我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生于何时,更是从未有人帮他庆祝过生辰。 其实不止是他,在无相山庄里,他未曾听闻过任何人的生辰,每个人都像是为了执行任务而生… 江月明心中顿时一紧,是啊,小时候的事余望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又怎会记得什么生辰…他这话问的实在有些唐突了。 不过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就没有草草了事的道理。 于是他认真地说道:“那就自己定一个吧,挑个喜欢的日子。” 余望撇撇嘴,轻飘飘说了一句:“不必了,定了也没人陪我庆祝。” 江月明闻言泛起一阵心疼,他双手轻轻搭上余望的肩,看着他的眼睛,沉声说道:“我会陪你。” 停顿片刻,又补了句:“只要我在这世上,定会每年同你一起。” 余望定定地看着江月明,那双淡灰色的眸子在月光下犹如蒙着层银辉,闪着奇异的光。 江月明放下手,继续提议道:“要么就定和我同一天?以后每年我们都能一起庆祝。” “八月十五吧。”余望抬起头,望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那是个好日子。” 第39章 秦峥 江月明看着余望的侧脸, 柔声回应道:“好,我记下了。” “江阁主不问为何是八月十五吗?” “嗯?为何?” “不告诉你。” “…” 八月十五,是余望第一次见江月明的日子。 那晚在竹山深处, 有个俊朗的男子撞进了他怀里, 身着淡金长袍,宛若明月。 两人就这样静静站着, 谁也不说话。 远处的小山包在银白月色下模糊了轮廓, 好似一对依偎的爱侣。 这时, 一只尾羽带着抹红的灵鸽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 乖巧地落在江月明肩头。 江月明收回目光,拆下绑在灵鸽腿上的纸卷——是李垂柳的回信。 不等余望发问, 江月明便主动说起了这两日查到的事。 听到那金护腕可能又和顾家有关, 余望皱着眉说道:“不该啊…那应该是无相山庄里的东西。” 自从那日见过金护腕,他便觉得十分眼熟,这两日断断续续回忆了很多之前的事, 他基本可以确定,这个金护腕他一定在无相山庄里见过。 若那上面的“凰鸟”是顾家图案,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顾家人把这护腕送给了无相山庄的某个人。 江月明问道:“你在无相山庄这些年, 可曾听说过任何顾姓之人?” 余望摇摇头,无相山庄人不多,而且每个姓名都登记在册,他确信没有顾姓的人。 江月明展开李垂柳的回信,目光仔细扫过,重明楼的消息果然更灵通些。 当年顾峰确实买过个孤儿, 也就是和顾笙私奔的那个护卫。 据说他们私奔后逃到了竹山下面的一个镇子上,后来还有了个孩子。 不过顾家被灭门后没多久, 这一家三口也跟着音讯全无了。 没有人再见过他们,也不知是死是活。 有说是被凶手找到一并灭口了,也有说是为了避祸逃到竹山,隐居了。 幽篁里就在竹山,那里的一草一木江月明再熟悉不过。 若是真有这样一户隐居的人家,他肯定是会知道的。 看来想从顾笙这条线入手,目前是没什么可能了… 不过那秦道长看起来倒是有些故事。 还记得刚从圣藏窟出来时,苏逸说他背叛了师门,早就不算净尘谷的人了。 第70章 现在看来他被逐出净尘谷的原因,竟然是偷了灵珀… 江月明又想起了之前拿到的那本册子,木灵珀的归属后面标注了一个“已”字。 之前他便觉得这“已”的意思是隐者已经得到木灵珀了。 若是像信中说的这样,他便完全想通了——净尘谷当年也参与了封印朱厌,得了木灵珀,而秦峥为了和隐者合作,不惜背叛师门,盗走了木灵珀,后来又不知什么原因和隐者闹掰了。 江月明思忖片刻,说道:“或许我们得去一趟净尘谷了,当年参与封印朱厌的五人,唯有净尘谷的谷主灵渺子,还在世上。” - 翌日,程星河一大早便准备回红鹤阁了,江月明不在的日子,阁中大事小事基本都由程星河打理。 来沅湘城这几日,灵鸽传来的信已经快堆成小山了… 江月明与余望也准备动身前往净尘谷,灵渺子既然参与了封印朱厌,一定知晓很多内幕。 净尘谷在洮州的石镜山里,那是一处宛如仙境般的所在,不过越是美好之地,道路越是难行。 江月明特意去挑了两匹好马,临近午时,二人才下楼准备出发。 霜降过后,气温骤降,已经有了几分冬天的寒意,风也变得冷冽起来。 没想到余望昨日才送的披风,今日便能派上用场了。 在阳光的映照下,他才忽然发现,这披风的下摆竟还用银线绣着鹤纹。 正盯着那鹤纹看,身后忽然响起了个声音:“喜欢吗?” 江月明闻声回头,正对上余望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 “喜欢。” 余望心满意足地笑笑,从江月明手中拿起披风,轻轻抖开,然后仔细地搭在他肩头:“喜欢也不能只用来看着。” 随即,二人有说有笑地牵起马,往出城方向走去。 虽说天气渐凉,但阳光倒是充足得很。 从沅湘城到洮州约莫要六日左右,一路行来都很是顺利,天朗气清,风光旖旎。 最重要的是没有遇见任何意外。 不过眼看就要到洮州了,天却忽然阴沉下来。 乌云如汹涌潮水般迅速聚拢,似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趁着雨还没下起来,得赶快进城,不然山路泥泞,马儿不好走,今晚可能就进不了洮州了。 二人夹紧马腹,拉住缰绳,在山中飞奔起来。 不过却依旧跑不过乌云的速度。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落,瞬间打湿了他们的衣衫,马儿也有些焦躁不安。 “找个地方先躲躲吧。”江月明说道。 然后话音刚落,他便察觉到前方浮现出一阵隐隐的杀意。 之前还在想,这一路好似有些太过顺利了,原来都在最后等着。 几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树林中窜出,向着他们疾驰而来,瞬间将他们包围。 江月明和余望停下马匹,背靠着背,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人。 然而这些杀手并不急于进攻,而是缓缓围着二人绕圈,仿佛在等待什么时机。 步伐规整,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看起来远比之前遇到的那些道士难对付。 突然!杀手们自动分散成几拨,分别攻向江月明和余望! 寒芒砍向江月明座下的马,只听一声惨嘶,骏马轰然倒地。 江月明反应极快,马匹倒下的瞬间,脚尖轻点马背高高跃起,在空中一个旋身,手中竹笛挥出道劲气,将靠近的几名杀手生生逼退了。 甫一落地,未及稳住身形,杀手们再度攻来! 手中竹笛如灵蛇舞动,与兵刃不断碰撞,发出脆响。 余望那边也是刀光闪烁,地上的积水逐渐变得暗红。 原本想趁着间隙召唤神鸟相助,却忽然发现这些杀手每逢倒下一波,林中便会接上新的一波。 人数众多,仿佛无穷无尽,江月明一边抵挡着攻击,一边观察着局势。 饶是两人再有本事,也绝无可能以二敌百。 “走!” 江月明大喊一声,手中竹笛猛地一挥,逼退身边的杀手,转身朝着余望的方向突围而去。 余望闻言立刻会意,长刀一震,荡开周围的杀手。 随即撮口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刚刚躲到树林中的马匹扬蹄奔来。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缰绳,翻身上马,对着江月明伸出手:“快上来!” 然而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林中忽然闪出一道藏蓝色的人影! 那人影在杀手间穿梭,动作快得让人几乎看不清,而那些杀手仿佛与他有着某种默契,有意无意地为他掩护着身形。 又是秦峥! “小心!!!” 倾盆大雨中,视线如蒙纱帐,待余望看清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影手腕轻轻一抖,寒光闪过,不知是什么暗器如闪电般射出,精准击中了江月明肩头。 肩头传来剧痛,江月明往前趔趄了几步,余望眼疾手快,伸手捞起了江月明,将人带上了马。 双腿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只听秦峥在身后沉声说道:“想活,就来凌风谷找我。” 暴雨依旧如瀑布般倾泻,天地间一片朦胧。 江月明侧坐马上,脸色逐渐苍白,肩头的伤传来阵阵剧痛。 临近入冬的凉雨不断浸透着衣物,带来刺骨的寒意,整个人靠着余望不住地发抖。 第71章 “冷就抱紧我!” 余望一边策马狂奔,一边低头对着江月明说道,声音却很快湮没在磅礴的雨声中。 江月明咬着牙,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搂住了余望的腰。 余望不住地跟他说着话,生怕这人一旦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知奔行了多久,余望已经被雨水呛得说不出来话,江月明搂着他的手也渐渐松了下来。 终于到了洮州边缘。 余望看到远处似乎有个村庄,急忙策马奔去。 怀中的人几近晕了过去,脸色苍白如纸,伤口还渗着血,余望小心地把人扶下马,直接背了起来。 他挨家挨户地敲着门,手重重落在每扇紧闭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而,门后只有无尽的沉默,或者才刚开启条缝,便传来惊恐的尖叫,随后又“砰”地重重合上。 任谁见了这两个浑身湿透、血迹斑斑的陌生人,都会害怕吧…毕竟没人想平白无故招来祸端。 江月明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余望站在雨中大声乞求着,手无力地从那些紧闭的门上滑落。 濒临绝望之际,只见斜前方有扇门缓缓开了。 只见一位老伯看了他们片刻,叹了口气,然后对着余望招招手:“进来我这吧。” 余望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背着江月明走进屋内。 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温暖的气息让余望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老伯帮着余望把江月明放上床榻,看着余望那狼狈的模样,指了指旁侧的柜子:“那里有干净衣服,先换上吧。” 余望边环着肩膀发抖边摇头,急切地说:“我没事,先管他。” 两人先帮江月明换好了衣物,那肩头的伤很奇怪,不断往外渗血,表面却并未看到任何暗器。 老伯叹了口气,搭上江月明的手腕,片刻后,面色沉重地说道:“他伤得不轻,老夫略通岐黄之术,若是信得过,我可以尽力一试,不过也只能保住一时性命…” 第40章 中毒 余望听到这话, 瞬间怔住了,不就是肩膀被射中了,也没伤到要害, 怎么就只能保住一时性命了? 看着江月明那虚弱的样子, 他这才忽然想起了秦峥刚刚那句话:想活,就来凌风谷找我… 慌乱在心间蔓延… 可此时已经来不及想太多, 余望起身对着老伯深深拜了下去:“求您, 一定要救他…” 老伯方才已经搭过江月明的脉象, 可以确定暗器上有毒。 但这毒似乎十分复杂, 若是想知道具体是什么,方得先取出暗器, 以验其性。 老伯扶起余望:“他中毒了, 当务之急是先把暗器取出来,不过那东西已经完全没入了皮肉,需要割开皮肉方能取出, 会很疼,待会得需要你帮我按住他。” 余望点点头,趁着老伯准备药材用具的功夫,又把炭火盆往床边拉了拉, 然后也换了身衣服。 他怕自己身上太寒,待会碰到江月明的身子会让他更不舒服。 老伯端着一应器具走来,手中的刀在火中反复烤过,刀刃泛着暗红的光:“把他扶起来坐好,一定按住他的胳膊,千万别让他乱动。” 余望闻言侧坐在床榻边, 轻柔地将人扶了起来。 他让江月明的头靠在自己的颈窝,双手紧紧按住了他的胳膊, 眼中满是心疼。 只见老伯深吸口气,手起刀落,精准地划开江月明肩头的皮肉。 那暗器应是埋得很深,刀口处血肉翻卷,看得人触目惊心,余望下意识地收紧了手。 江月明虽已没了意识,却仍旧条件反射般地一震,痛苦地闷哼出声,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不自觉地在余望怀里挣扎起来。 余望见状一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脑勺,一手钳制着他的胳膊,偏头在他耳边轻声哄道:“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不疼了,不疼了。” 江月明似乎听到了余望的话,身体微微颤抖着,但好似也在努力克制着自己,没再乱动。 老伯手中的动作沉稳利落,他迅速用消过毒的镊在伤口中探寻着暗器,终于触碰到个坚硬的物件。 他微微眯起眼睛,精准地夹住取出那物件,接着迅速用准备好的草药敷在伤处,然后用干净的纱布包扎起来,又喂江月明服下了三颗药丸。 余望长舒口气,又轻轻顺了几下江月明的后背,然后才缓缓把人放在了床上,掖好了被子。 托盘中的暗器通体乌黑,形状短粗,尖端却极为锋利,宛如一枚加粗的微型箭镞。 只见老伯取过个小巧的瓷瓶,从里面倒出些粉末,洒在暗器尖端,刚一接触到暗器,便发出了轻微的“滋滋”声,同时冒出缕淡淡的乌烟。 老伯神色凝重,仔细观察着粉末的反应,接着又取来一碗无色的水,将暗器放入水中,不出片刻,原本透明的水逐渐变成了深褐色。 “果真是霜华残…我已经用药暂时压制住了毒性,可若不及时解毒,这位先生恐怕凶多吉少…” 霜华残,初入人体并不会马上致命,但发作起来极为痛苦... 前期发作时,会专挑中毒者的弱点攻击,若是畏寒,毒发时便会加重冷感,若是有眼疾,毒发时则会侵蚀双目。 而后才开始慢慢蚕食五脏六腑,不出月余,便会穿肠肚烂而死… “他虽内力深厚,但身体底子很差,再加上曾经自断臂骨,若不及时寻得解药,这毒发时的痛苦也许都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第72章 余望闻言一怔,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自断臂骨?”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江月明,仿佛要从那张苍白的脸上看透这人的过往。 “你不知道?” 老伯闻言也是一怔,随即抬手摸上江月明左臂的肘关节和腕关节,再次确认了一番。 “这前臂骨确是自断无疑,想必当时是遇到了极凶险的事,后来应是用了某种动物骨骼接上的,能恢复成正常的样子已是不易,他又习得了这般武艺,可见吃了不少苦头。” 余望呆呆地坐在床边,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老伯的话。 他拿起面巾轻轻擦了擦江月明额前的冷汗,手指有些微微发颤。 心中的疑惑如乱麻交织,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点都不了解眼前这个人的过去。 “你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余望小声默念着,声音几不可闻,他不自觉地握住江月明的手,感受着掌心那微弱的温度。 就这样守了整整五天,也没见江月明动一下。 那老伯只说是因为身体底子差,中了毒,又严重受了寒,昏睡几天倒没什么不正常的。 不过余望依旧放心不下,一刻也不敢去休息。 第六天夜里,余望伏在江月明的床榻边,实在睁不开眼,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了。 睡梦中,感觉到手边的人微微动了一下,他瞬间惊醒,猛地抬起头,只见江月明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了?渴不渴,饿不饿?” 江月明一时还没有适应这是何处,但看见余望在身旁便生出了几分安心。 他摇摇头,撑着身子想坐起来。 余望急忙起身扶住他,又把床头的枕头垫高了些,让他舒服地靠了上去。 江月明的目光聚焦在余望脸上,看到他满眼血丝,眼周都是深深的黑影,眉尖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半天都没有说话。 炭火盆中的暗红炭火偶尔发出轻微噼啪声,跳动的火苗散发着温暖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情愫。 良久,江月明轻叹一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我睡多久了。” “这是第六日了。”余望回应道,随即把如何得救,以及霜华残的事都和江月明讲了个清楚。 见江月明皱着眉不说话,余望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你的臂骨…是怎么回事?” 江月明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他微微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片刻后,他轻叹一声,缓缓垂下眼帘,神色复杂,似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当年,若是想护住阿余,这根臂骨,他便不得不断。 沉默半晌,江月明温柔地对着余望笑笑,开口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当时事态紧急,只得断了,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没什么事。” 关于江月明嘴硬这件事,余望再清楚不过了。 要是换做以前,他肯定想着法子让江月明开口,但是现在,他更愿意等着江月明哪天主动告诉他。 于是他也不多问,索性换了个话题:“你再休息两日,我们就去石镜山,我传信去无相山庄调些人手来,非得打到那秦峥把解药交出来不可!” 江月明眸光轻闪,微微摇了摇头:“不可。” 他这次也见识到了秦峥的实力,手下的那些杀手绝不是吃软饭的。 全盛时期都不见得能够从那些人手中全身而退,更别说是现在这个身体情况了。 幽篁里除去沈飞掌门外,江月明是唯一清楚“入归鸟”终极秘密的人。 不是突破七重境界,亦不是与神鸟结缘。 之前余望收到的那封密信上写着:欲启厌朱镜,须得入归鸟。 若这里的“入归鸟”指的就是那件事,那么若想打开厌朱镜,江月明就一定得活着。 不过他不确定的是,这件事虽说隐者应是知道的,但秦峥到底清楚多少... 可相比现在就去送死,倒还不如赌一把。 “现在送上门去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打开厌朱镜需要我,他应该不会轻易让我死,而且,他原本是净尘谷的人,曾听闻这霜华残也出自净尘谷,我们按计划去拜访灵渺子,兴许她也有法子救我。” “不行!这太冒险了!?”余望厉声说道,随即又缓下语气,“就算秦峥真的不会让你死,也不可能马上就来救你吧?这霜华残要是发作起来,我怕你…撑不住。” 江月明忽然笑笑,火光之下那面庞多添了几分温柔:“放心吧,我有数。” 余望心头火起,江月明口中的“有数”从来都是如果发生意外,就自己硬生生扛着罢了。 他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如此坦然说出“有数”这两个字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换位思考江月明的想法。 江月明现在这身子,若是主动送上秦峥的地盘,确实太过冒险,很容易陷入被动。 就算他们把灵珀给了秦峥,秦峥那种人也不一定就会给江月明解药。 反而很有可能借此机会控制住江月明,直到帮他打开厌朱镜为止。 若是不去,依江月明所言,打开厌朱镜必须要用到他的“入归鸟”,那秦峥确实不会让他轻易死了。 而且若这秦峥原本就是灵渺子的弟子,灵渺子也许真的能解这霜华残? 这里面唯一的变数就是,江月明熬不过去霜华残的发作… 第73章 未及余望想出个所以,忽然便感觉有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自己撑着床榻的手背。 “信我,说好了以后每年要陪你一起过生辰,便不会食言。” 余望垂眸盯着手背上那只白皙修长的手,那微凉的触感,竟让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身侧的人忽然微微俯身向他靠近,未及反应,便被拥入了一个带着淡淡药香的怀抱。 第41章 毒发 心跳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这个拥抱不是因为危险, 也不是因为有人受伤,更不是身陷什么幻境。 而是在非常清醒且毫无外力影响的情况下,实打实地发生了。 余望的身体有些僵硬, 双手指尖微微蜷起, 一时不知该放在何处。 江月明拥着余望,心中一片安宁。 此时他并没有过多思绪, 只是单纯觉得, 好像已经很久没见眼前这个人了, 就下意识地想抱抱他。 “我信你。”余望的声音带着些沙哑, “但你也要答应我,若是霜华残发作, 不准躲起来, 一定要让我在你身边。” 江月明点头应下了,然后轻轻松开怀抱,拍了拍床榻里侧:“还有几个时辰天才亮, 上来睡会。” 说着,自己先躺了下去,余望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躺在了江月明身边。 伴随着淡淡的药香, 疲惫渐渐袭来,余望很快便合上了眼,安心地睡了这六七天以来的第一个好觉,甜梦酣畅。 翌日,江月明醒来后,亲自去和老伯道了谢。 这才知道, 原来这位老伯就是曾经颇有名气的“怪医”杨妙手。 之所以被称为“怪医”,是因为他从不拘泥于常规的治疗方法。 别人不敢用的猛药, 他敢用,别人不敢尝试的法子,他敢试。 之前喂江月明服下的三颗药丸,也并不是什么解药,而是用了另一种毒来暂时压制住了霜华残… 听闻江月明要去净尘谷,杨妙手忽然沉默了半晌。 随后起身走到书架前,从顶层拿下一个锦囊递给了江月明:“还希望先生能帮我把这个锦囊给交给灵渺子谷主,若有机缘到了,也许…她能帮你。” 江月明仔细地将锦囊揣了起来:“前辈放心,定会送到。” 看江月明执意今天就要走,杨妙手也并未阻拦,又搭了搭江月明的脉象,嘱咐道:“看先生脉象,恐怕最多也只撑得过霜华残发作两次,务必及时解毒。” 紧接着又翻箱倒柜找出了个小瓷瓶,说道,“这里面有两颗药丸,实在撑不住时可以服下,但是…” 杨妙手看了看江月明,又若有所思地深深看了一眼余望。 江月明面露疑惑:“前辈但说无妨。” “此药虽可压制霜华残,但药效奇诡,服下后会气血翻涌,神志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影响,人会陷入躁动,若无人帮助疏解,虽不似霜华残那般痛苦,却也会备受煎熬…十分考验心性。” 江月明听到这个回答后,微微一怔,随后思绪急转。 绝不能服用此药… 可还未等把拒绝的话说出口,余望便接过药瓶揣在了怀里。 “谢过杨老前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随后余望自然而然地从包裹中拿出披风,给江月明系好,转身离开了杨家。 江月明木然地跟了上去,心里想着,好在遇袭那天没穿这件…不然就毁了。 到石镜山还有段距离,本想再买匹马,可这小村庄里物资本就匮乏,自然不可能售卖马匹。 二人只得共乘一匹,江月明利落地翻身上马,伸手将余望稳稳地拉上来,放在自己身前。 傍晚时分,终于到了石镜山脚下。 山峰高耸入云,灰白色的岩石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反射出宛如镜子般的光芒,“石镜山”的名字正是来源于此。 这净尘谷就隐匿在这崇山峻岭中,只是从未有人能说清楚具体的位置。 只知道外人若想找到净尘谷,须得在大晴天的日出或日落时分。 届时阳光会以某个微妙的角度洒在石镜山顶最大的那块岩石上,灰白的岩石便会反射出独特的金光,顺着金光的方向深入山林才有可能找到净尘谷。 只可惜这几日都是阴天,恐怕得等上一等了。 好在这山脚的小镇繁华,二人挑了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准备暂时歇脚。 后面的两日,二人在小镇备好了马匹,又补充齐全了其他物资,还跟当地村民打探了很多石镜山里的情况,这才知道,这石镜山不仅风景别致,竟还是个畅享自然温泉的绝佳之地。 而且,秦峥那天说的“凌风谷”也是在这石镜山中。 江月明每天倒是看起来十分安逸,可余望却一直在担心着霜华残… 还有不足半月时间,秦峥真的会主动来吗? 这日傍晚,晚霞异常绚烂,柔和的光将天空染成一片橙红,云层也渐渐消散,远处的山尖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看来明日一定是晴天了,想着,江月明起身准备去提醒余望。 未等叩响余望的房门,却忽然感到眼睛一阵刺痛,世界旋即陷入了黑暗。 虽然这眼疾也不是第一次发作,但之前好歹还能感觉到有光。 而现在,是真的完全什么都看不见了…周遭的一切似乎已经与他无关。 在这纯粹的黑暗里,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前所未有的失控感和无助感从心底缓缓升起。 第74章 任凭他已经做好了霜华残发作的心理准备,但此刻却还是有些慌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猛烈的眩晕,他连忙抬手重重拍响了面前的房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还没等余望反应过来,江月明便一个踉跄扑倒在他身上。 余望急忙伸手扶住了他,看他那样子,便知道一定是霜华残发作了… 他半扶半抱地将江月明带至床榻边,让他先缓缓坐下。 江月明面色逐渐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紧抿着双唇一声也不吭。 此时他忽然在想,难道余望小时候被囚禁在黑暗中时,就是现在这般感觉吗… 心口阵阵冰凉的刺痛袭来,就好像被人硬生生剖开了皮肉,又往里面塞了块千年寒冰。 “还能撑住吗?”余望环着他的背,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团。 随着对疼痛的适应,江月明的意识稍微恢复了一点,虚弱应道:“无碍,扶我躺一下。” 余望轻轻把他放在床榻上,把所有的被子都压在了他身上。 江月明捂着心口蜷缩起来,冷汗浸湿了两鬓的发丝,臂骨关节的位置也开始传来尖锐的痛感,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断裂处疯狂叫嚣着。 余望眼底泛上一层红,将内力汇聚指尖,在棉被中拉住江月明的手腕,缓缓注入。 江月明只觉得有股细微的暖流流向了各处经络,稍微缓解了几分,但没过多久刺痛便再次袭来,他攥紧胸前的衣服,又蜷了蜷身体。 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余望拿出杨妙手给的药瓶,试探着问道:“实在难受就吃一颗吧,待会我可以…可以帮你…” 江月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微弱地吐出了两个字:“不必…” 余望重重叹了口气,帮江月明盖好被子,下楼打了盆滚热的水,又问店家拿了条松软的面巾。 端回水盆放在床沿,然后扶起江月明,裹好被子靠在自己身上。 江月明的头垂在余望颈窝,呼吸寒气逼人。 他环紧江月明,喃喃说道:“得罪了。” 随即拂开江月明的手,拉开他的衣领,把面巾打湿又攥干,在自己脖子上试了试温度,然后才塞进去捂在了他的心口处,手腕不小心碰到皮肤,一片冰凉。 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面巾被攥得皱巴巴,都快变成抹布了,怀里蜷缩的人肩背终于舒展了一些。 见江月明右手一直紧紧按着左臂手肘处,余望轻声问道:“手臂也很疼?” 感觉到怀里的人似乎点点头,余望放下面巾,拉开了江月明的袖子:“我看看。” 袖子卷到一半时,余望的手忽然顿住了,江月明的手肘处盘亘着一条很狰狞的伤疤… 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抚上那条疤,凹凸不平,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江月明轻轻动了动胳膊,余望这才回过神来,将掌心轻轻覆上那道疤。 温热的内力缓缓流入,怀中的人似乎安稳了许多。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晚上,余望感觉颈窝的呼吸逐渐变成入睡后的平稳。 他把人轻柔地放在榻上,整理好衣服,然后蹑手蹑脚地端着水盆出去了。 折腾了半宿,天都快亮了,余望却毫无困意,离开客栈在空无一人的街上瞎晃,脑子里全是江月明手臂上那道疤,到底是什么高手,竟能把他伤成这样? 还有这霜华残,又该怎么办… 思绪流转间,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好远,抬眼却忽然看见,斜前方进山的入口闪过个熟悉的人影,走路一瘸一拐的。 冯二?他怎么会在这?余望心下一动,悄悄跟了上去。 拐了两个弯,只见冯二进了处山洞,若不仔细看,还真难发现这里竟藏着个洞口。 余望在洞外一处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只听洞中传来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你此次贸然行事,隐者已经怪罪,你知不知道他们俩的命都不能动?” “江月明中了霜华残,若是想活命,就得来找我拿解药,到时候想得到他手中的灵珀易如反掌,这有什么不妥?” ”你觉得他这种人会来求你?” 第42章 仙鹤 里面两个人又说了几句, 余望便听到有人往出走的脚步声。 他矮身躲进草丛,只见冯二深一步浅一步地出来了,秦峥并未跟出来, 看来这山洞后面定是通向别处了, 也许就是秦峥说的凌风谷。 从刚刚两个人的对话中,余望得出两个重要信息。 一来, 隐者并不会动他和江月明的命, 不动江月明自然是因为“入归鸟”, 可不动他又是为何?莫非自己身上也有什么东西是打开厌朱镜的关键? 二来, 秦峥并不知道,只有江月明的“入归鸟”才能打开厌朱镜, 他以为楚君怀也可以替代, 所以他才不在意江月明的死活,为了灵珀几次痛下杀手。 但刚刚冯二不知拿出了什么东西给他看,明确告诉他, 楚君怀并不能替代江月明,听秦峥的意思,应是保证了不会让江月明死,这倒是让余望放心了不少。 在外人眼里, “入归鸟”的最高境界就是突破七重,同时结缘神鸟。 结缘神鸟全凭机缘,但突破七重靠的却是天赋和努力。 楚君怀作为幽篁里掌门,自然已经达到了这个境界。 江月明曾告诉他,楚君怀是在第五重里结缘的昆仑青鸾。 第75章 这鸟战斗力虽然不强,但灵识很高, 结缘后再修习任何法门,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若是已经达到了此等境界, 到底还有什么是江月明可以,楚君怀却不行的? 想到这,余望忽然意识到,好像还从来没听江月明说起过,他自己的结缘神鸟是什么。 难道是之前见识过的苍鹰,金翅大鹏中的某个? 可那些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只像是“入归鸟”的几个招式而已。 莫不是玄机就藏在结缘神鸟里?看来等江月明醒了得好好问问。 往客栈回去的路上,天已经蒙蒙亮了,余望在楼下又要了白粥和几碟小菜,端着餐盘回到了房间。 只见房门开着,里面却不见人,余望心中一慌,赶紧放下餐盘快步往门外走。 刚到门口就撞上了个人,淡金色映入眼帘。 江月明被撞得一愣,见余望那慌慌张张的样子,轻轻扶住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还以为你又出事了…”见到眼前的人好好的,余望这才松了口气,“你没事了?” 江月明微微点头,这霜华残倒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早上醒来就已经完全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了。 他瞥到桌上的餐盘,又看到余望一脸没休息好的倦容,心里涌起一阵愧疚。 “昨晚,谢…”江月明干笑了两声,随即推着余望坐到桌前:“算了,你不喜欢听我谢来谢去的,来吃饭吧,看这天气,今日应该可以进石镜山了。” 余望坐下却迟迟没有动筷子,而是抬头看向江月明:“你的结缘神鸟到底是什么?” 江月明刚要去舀白粥的勺子微微停住了:“怎么忽然问这个?” 余望把今早听到冯二和秦峥的对话大概复述了一遍,又说了说自己的猜测。 江月明闻言放下了勺子,垂眸看着地面,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和余望说。 “只能是他”的原因并不是“入归鸟”,而是之前在顾家地窟铜人身上看到的“归鸟”二字。 正如余望所想,江月明之前用过的确实都只是“入归鸟”的招式而已。 他用出来的威力很大,只是因为已经突破了七重境界,并不是因为这些鸟与他结缘了。 他是幽篁里少有的,直到第七重境界才结缘神鸟的人,上一个出现这种情况的还是初代掌门沈飞。 那是一只身姿挺拔,洁白如雪的仙鹤,一抹朱红似宝石般点缀在头顶。 别人结缘后要么是练功事半功倍,要么是直接提升了某方面的能力,唯独江月明的不同… 结缘仙鹤后,他的功力并未得到任何提升,甚至都无法随时召唤仙鹤。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在机缘巧合下,参破了“入归鸟”的终极秘密。 现在想来,这秘密若是有名字,那便是“归鸟”二字。 他与仙鹤立下契约:不会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任何人,直到需要仙鹤全力相助的那天。 除了他以外,明确知道这秘密的人应该就只有创立这套功法的沈飞了,可沈飞早就不在世上了。 江月明又抬头看了看余望,阿余那会还只是个几岁的孩子,就算看到些什么,肯定也不会懂具体是怎么回事,更何况,他还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隐者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余望还在等着江月明的答案,江月明也不想骗他什么,于是诚实地说道:“仙鹤,是仙鹤,不过我曾与它立下契约,其他便不能再多说了。” “仙鹤…”余望喃喃自语道。 脑袋里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那些梦魇里的奇怪碎片又涌入了脑海。 似有只仙鹤在其中若隐若现,却又看不真切。 余望下意识地将手肘撑上桌面,扶住了额头。 “怎么了?”江月明见状急切地问道。 “没事。”只是一瞬间,不适感已然退去,余望摇摇头,“太阳快起来了,出发吧。” 二人收拾好东西便来到了石镜山脚下,找到了之前村民指的位置,静静等待着日出。 第一缕阳光穿透天际,温和的光芒洒向大地,江月明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山顶最大的那块岩石上。 随着阳光角度的变化,那块灰白岩石果然如传闻般,反射出了独特的金光。 顺着金光方向进入山林,没走多久便感受到了不同寻常。 石镜山岔路很多,根本不知道每条路通往何方,而现在只要顺着金光走,虽然一直在拐弯,但回头看走过的地方都覆着厚厚的落叶,似乎这路是早已铺好的,本就一直在这里。 不过对于外人来说,若是没有这金光的指引,断不会碰巧走对的。 直到下午,前方的景色才渐渐变得不同起来。 江月明只觉得有股热气扑面而来,又往深处走了走,发现这里竟藏着好几汪冒着袅袅热气的温泉,周围的石头被水汽润泽得晶莹剔透,很是别致。 之前听闻石镜山盛产自然温泉,江月明还没太放在心上,现在一看,倒是有几分值得炫耀。 可是刚到这里,引导他们的金光便不见了,再往前的路十分陡峭,马匹也上不去了。 难道这净尘谷就在附近了? “莫非这‘净尘’二字的意思是,得洗个澡才能进谷?”余望打量着那温泉,略带调侃地说道。 不过听起来好像也不无道理,可是有这么多,该洗哪个呢? 第76章 江月明逐一观察着温泉,借着阳光,发现其中有汪极小的温泉似乎隐隐闪着异样的光。 他心中一动,绕着这个温泉仔细看起来,发现底部的石头上似乎刻着些模糊的文字。 “余令使过来看看,这温泉底下写的是什么?” 余望走过来蹲下身去,看了半天,念道:“心净则尘去,泉涌而入谷”。 这净尘谷不愧是道家门派,连开门的口诀都颇具道家风骨,可却完全不理解是什么意思。 江月明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泉底,心中想着,若是想要“心净”,是不是得先要“心静”? 想着,他直接矮下身去,盘腿坐在了那温泉边,双手覆于膝头。 “你这是...?”余望略带惊讶地问道。 江月明缓声回应道:“坐我旁边,静心凝神,摒除杂念。” 虽然余望不太理解他的举动,但还是依言在了他身边打起座来。 然而,杂念这东西,偏偏就爱与人作对,越是想摒除,越是繁多了起来。 脑海中的思绪如脱缰野马般肆意奔腾,各种念头交缠在一起,犹如乱麻。 江月明索性不再去克制,而是如同旁观者一般静静观察着脑海中的那些念头,就如同这些并不属于他。 慢慢地,这些念头便真的不再属于他了。 内心渐入纯净之境,仿佛踏入与尘世隔绝的天地。 虽还是闭着眼,却仿佛窥见了大自然的全貌,目光所及,皆是宁静。 自己平稳的心跳声,如同在与自然的脉搏共鸣,身体也变得轻盈起来。 温泉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将人带入一种纯净之态。 身体似乎也成了这山林的一部分,与万物共生,与天地同息。 再次睁开眼睛时,温泉中的水开始涌动,水柱在半空中交织成幕,水幕中隐隐浮现出一个通道。 二人起身毫不犹豫地走进水幕,只觉得一阵温热扑面而来。 穿过水幕,眼前出现了另一个山谷,不似外面那般入冬的微冷,反而温暖如春。 余望惊叹出声:“这就进来了?” 江月明心中也是颇为惊叹,不过他更惊叹于刚才那种纯净之态。 沿着蜿蜒小径前行百余步,古朴的山门便出现在眼前。 山门前,两个身着道袍的小道士正静静站着,见到来人便主动迎了上来。 江月明上前恭敬说明来意,表示想拜访灵渺子谷主,小道士微微颔首便转身回禀去了。 不多时,小道士就出来了,对着二人施礼说道:“二位想见谷主,需先完成一事,谷中有棵桃树,你二人需共同照料几日,待果实成熟,方可见到谷主。” 第43章 种树 江月明闻言微微一怔, 这灵渺子谷主的要求倒是颇为有趣。 不过他从未下地耕种过,最多就是给红鹤阁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过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再抬眼看看余望, 感觉他这样子应该是连花都没浇过… 可为了见这灵渺子一面, 搞清楚当年的事,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小道士引着二人来到谷中一处偏院住下, 没再过多打扰便退下了。 偏院后面便是那棵桃树, 枝干遒劲, 桃花已经开始凋落。 江月明站在桃树下, 还是象征性地问道:“余令使可会种树?” “那自然是…不会。”余望盯着那树干苦笑出声,别说种树了, 他活这么大连花都没浇过。 不过此时余望忽然想到, 之前杨妙手曾说:若有机缘到了,也许灵渺子可以帮江月明解霜华残。 莫非这桃树就是机缘? 这么想着,余望忽然对种树来了热情, 马上把周围浇水施肥的工具都搬了过来,开始仔细琢磨。 理论上桃树落花后便能见果实,现在这桃花已经洒了一地,看来也不需要多久了。 - 沅湘城, 静梵寺。 云轻舞顺着寺庙后面的小路来到郊外树林。 这里地势复杂,她却驾轻就熟地直奔树林深处的一处碎石堆。 压下石壁上凸起的金刚杵形机关,又把旁边倾斜着的莲花底座转了几圈,地上竟开出个方口,缓缓升上来个铁笼。 她顺着方口进入笼中,笼子便快速降了下去, 方口轻轻合上,从地面根本看不出一丝痕迹。 钻出铁笼继续往前, 地面湿漉漉的不知是什么液体,墙壁上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一个巨大的石椅出现在眼前,黑石雕刻,椅背极高,正中央刻着一张金色假面。 压抑又掺杂着几分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椅座上那男人笼罩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手上的金护腕在黑暗中倒是醒目,上面的凰鸟图案栩栩如生。 云轻舞走到石座前,恭敬跪下:“尊主,属下已查明,秦峥那里确实出了问题…” 当年隐者与楚君怀一战元气大伤,直到前两年才堪堪恢复,只可惜寿元还是所剩无几。 为了给自己续命,他必须要尽快打开厌朱镜,借助朱厌的力量。 几块灵珀中,他最先瞄准的就是净尘谷的木灵珀,不过出手几次都没有成功。 却没想到有一天,净尘谷有个叫秦峥的道士来找他,说是想合作打开厌朱镜,而且还颇有诚意地把木灵珀献了出来。 “若是几人合力打开厌朱镜,朱厌会回报每个人”——隐者放出这假消息时,属实没想过竟会有那么多傻子相信。 第77章 朱厌可是上古凶兽,怎会行如此慷慨之举? 不过既然已经送上门来,断没有不要的道理,隐者收下了木灵珀,顺手也将秦峥收入麾下。 这秦峥倒是能干,这两年来大事小事都做得十分漂亮,甚至已经超过了云轻舞。 隐者对他愈发信任,甚至信任到把楚君怀都交给他来看守… 那时,楚君怀已经被他们囚禁了整整八年。 这些年来,各种手段都试了个遍,可楚君怀愣是没吐露半分,到底该如何拿到土灵珀。 隐者声音带着病态沙哑:“他已经拿到土灵珀了,是吗?” 云轻舞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着,声音带着丝惶恐:“是…他应该是用了,混沌咒…”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面前碎石飞溅,云轻舞下意识地把头沉了沉。 混沌咒一旦施展,便能扰乱人心智。 被施咒者的意志会逐渐瓦解,变得极为乖顺,有问必答。 然而,变听话的同时,也会失去很多能力。 这法子要是能用隐者早就用了。 十年前,和楚君怀的一战,隐者也受了重伤。 再加上当时借助了朱厌的能力,用力过猛遭到反噬,修养了几年才堪堪恢复。 这些年来他还留着楚君怀,一则,是因为他有了其他计划,现在并不着急拿到土灵珀了。 楚君怀让他的身体变成现在这样,他要慢慢折磨他才能解心头之恨。 二则,是因为“入归鸟”。 江月明身上变数太多,他不敢把打开厌朱镜这件事,全部押宝在江月明一个人身上。 虽说楚君怀暂时还未达到江月明的境界,打不开厌朱镜。 但隐者已经找到了法子能强行助楚君怀突破绝境,只等着试验了。 若是成了,便不再需要江月明,一切会简单很多。 可现在,秦峥用了混沌咒,楚君怀根本都不会记得“入归鸟”是什么了,更别说突破绝境了。 “蠢货!!”隐者愤怒地低吼着,抬眼看着云轻舞,“你去,把人给本座带来!” - 转眼间,江月明和余望已经研究这桃树三日了。 天亮便去溪边提水,白天仔细松土施肥,空闲时还会把院子里的杂草顺带除了。 这日傍晚,江月明刚来到院中便发现,桃花已经落尽了,树上也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他本以为这就是棵普通桃树,会按照正常的生长过程,待桃花落尽后便会结出桃子。 可现在映入眼帘的是一种橙红色的果子,形状十分不规则,而且只有一颗,孤零零地挂在枝头。 只听余望在身后诧异说道:“这是什么东西?桃子变身了?” “去叫那个小道士来看看吧。”江月明摇着头,他也没见过这种果子,但可以确定这绝不是桃子。 不多时,余望便带着小道士回来了,小道士看到桃树上的橙红色果子,对着江月明说道:“还需再等等,明日正午太阳最足时,先生摘下果子即可,我自会带二位去见谷主。” 江月明原本还想问个缘由,可看这小道士打哑谜的样子,估摸着问了也是白问。 还不如明日直接问那灵渺子谷主来得快,想想便算了。 是夜,草丛中的虫鸣声此起彼伏。 江月明躺在榻上正要入睡,腹中却又传来阵细细密密的痛。 霜华残会慢慢蚕食五脏六腑,最终穿肠肚烂而死…看来这两日是已经开始了。 他对死亡这件事倒是没什么恐惧,甚至以前会时常觉得这反而是种解脱。 活着找不到害了幽篁里的凶手,死了就不得不放下一切,当面去给那些无辜的人赔罪了。 实在是无法入睡,江月明便起身来到了院中,夜晚清凉的风涌入鼻腔,倒是舒服了许多。 “睡不着?” 身后忽然有人往自己肩头披了件衣服,江月明回头便对上了那双淡灰色的眸子。 “你怎么也还没睡?” “本来准备躺下了,关窗时见你在这,就出来看看。” “担心我?” 余望愣了愣,这话可不像是会从江月明嘴里问出来的,不过他还是点头应道:“是。” 江月明垂着眸轻轻笑了,如果现在真让他死,他好像还多了些舍不得。 其实对红鹤阁那帮孩子,对李垂柳,对风西南,他也舍不得,毕竟活着还可以经常见面。 可对余望的这种“舍不得”却不同,毕竟活着,是可以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见面的。 余望看着江月明的侧脸,忽然认真地开口问道:“会害怕吗?” 江月明马上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缓缓说道:“其实有时感觉,死,反而是种解脱。”顿了顿,他转身看向余望,继续说道:“会觉得很懦弱吗?” “不会。”余望摇摇头,他非但不会这样觉得,反而还生出了几分心疼。 像江月明这样的人,本该是意气风发的高手,到底是经历了多少磋磨,才会生出这样的悲观。 找了真相十年,找了师兄十年,其间又要经历多少痛苦和失望,才能养出这般沉稳的性子。 可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啊,不过是个才二十几岁的青年人而已啊。 他注视着江月明的眼睛,说道:“以后累了痛了都可以试着说出来,会好很多。” 第78章 停顿片刻,想想还是又说了一句:“你现在有我了。” 江月明微微一怔,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泛起了点点涟漪,嘴角露出个难以察觉的笑容。 就这样在桃树下站了半晌,江月明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等我一下。” 随即转身回了房间,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个朱红色的长方形木匣。 他把木匣递到余望面前:“还是之前在暮灯坊买的,一直忘了给你。” 其实也不是忘了给,只是不过年不过节的,他一直没找到送礼的由头。 不过刚刚不知怎么,就忽然觉得,没有由头好像也可以送个礼物吧,毕竟人生也许哪天就会遇到意外,若是到了那时,这东西来不及亲手送出,会很遗憾的。 余望面带疑惑地打开木匣,只见里面是支极为精致的银簪,簪头是只小狐狸,两侧飘着流苏。 只见余望眼神中闪过亮亮的光,欣喜说道:“好漂亮啊,怎么想送我这个?” 这倒是把江月明问住了,他当时付完钱也在想,为什么想送余望这个… 不过现在想来好像也没什么原因,就只是觉得好看,余望会喜欢,就买了。 况且平日里余望那头发要么就用发带束着,要么就用支旧竹簪,刚好缺一件像样的发饰。 “觉得合适,便买了。”江月明捡了个理由回应道,不过话说出口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接着补了句,“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说罢,他快步走回了房间,迅速合上了门。 余望看着他那急匆匆的样子不禁轻笑出声,这人害羞的样子怎么也如此可爱。 于是对着那月白色的背影喊了句:“喂,明日戴上给你瞧瞧啊。” 第44章 解法 翌日, 晨曦微露,余望便敲响了江月明的房门。 房门刚开,江月明的目光便被惊艳填满。 余望换了发型, 头发高高束着, 原本垂在肩头的发丝整齐地拢在头顶,显得格外精神。 狐狸银簪斜插发间, 两侧流苏随着动作轻轻飘起, 给那俊美的脸又添了几分灵动。 “好看。”江月明轻声说道。 余望眼睛一眯, 又露出了那标志性的大尾巴狐狸笑:“这是夸簪子, 还是夸我呢?” 江月明目不转睛地盯着余望,回应道:“都好看。” 这净尘谷虽然名字听起来像个山谷, 但其实就是座大道观, 各个殿内神像庄严,香烟袅袅,道士们已经开始早课诵经了。 沿着小路来到斋堂, 二人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 年轻道士见有客人,马上端上两碗葱绿汤清的素面。 腹中细密的痛一直没消停,江月明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两口, 便放下了筷子。 左手虚虚搭在肚子上,轻轻按揉着。 余望见状问道:“怎么就吃这么两口?不合口味吗?” 江月明摇摇头:“不怎么饿。” 看着江月明搭在肚子上的手,余望微微皱了皱眉。 他虽然知道,霜华残会慢慢侵蚀五脏六腑,不过却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开始了。 好在待会就能去见灵渺子了, 现在只希望她真的有法子解毒。 余望放下碗筷,转身去后厨要了碗热乎乎的米汤, 推到江月明面前:“喝点热乎的,可能会舒服些。” 江月明看着那米汤,轻轻笑了,以前若是他想隐藏些什么,旁人是很难看出来的。 现在也不知是自己对余望愈发信赖,不再藏了,还是余望的观察力实在敏锐,总是能看穿他。 “笑什么呢?”余望不明所以地问道。 江月明边舀着米汤边答道:“笑你贴心,行不行。” 余望直接过来坐在江月明身旁,借着袍袖的遮掩,抬手覆上江月明捂着肚子的手,凉得他眉尖微微一蹙:“怎么这么凉?你是不是很难受?很疼么?” “没那么娇气。”江月明笑笑,“给我捂捂吧。” 其实江月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是总觉得“难受”或“不舒服”这类的话非常难以启齿。 喜欢自己硬扛着,尽量不露破绽,慢慢捱过去。 可有时却又希望亲近的人能从细枝末节中发现些蛛丝马迹,然后主动关心自己。 余望环着江月明,一只手帮他捂着肚子,另一只手给他暖着手。 他时常觉得,江月明就像只心理防线极高的大猫,看似温和有礼,实际却非常难接近。 不过只要肯用心观察照料,总还是会有养熟的一天。 不过余望可并不满足于只是养熟,他要和这大猫变得亲密,他要这大猫主动露出柔软的肚皮,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暴露软弱和痛苦。 路还长啊… 上午的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余望站在院中,时不时望向天空。 只觉那太阳像是被施了咒一般,迟迟不肯挪动… 好似过了许久许久,才终于感到阳光变得炽热,正午终于要到了。 江月明看着太阳一点点爬上天空最高点,阳光垂直洒下,地面上桃树影子缩至最短时,他走向桃树,伸手摘下了那橙红色的果子。 果子脱离树枝的瞬间,竟忽然缩成了拇指盖那般大小。 正惊讶着,昨日那小道士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这果子先生务必收好,我现在带二位去见谷主。” 第79章 小道士带着二人来到净尘谷后山,走了许久,终于看到前面出现了一间古朴的木屋。 这里便是灵渺子谷主的居所了。 她已经不问世事很久了,若不是李垂柳消息灵通,江月明都不知道这人竟还在世上。 小道士轻轻叩响木门,片刻后,一位素色道袍的老婆婆出现在他们面前。 如雪的白发整齐梳在脑后,虽年事已高,却依然精神矍铄,尤其但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 “见过灵渺子前辈。” “进来吧。” 灵渺子微微侧身,引着二人进屋入座。 江月明并没有急于说明来意,而是先将杨妙手的锦囊递了过去。 灵渺子看了看锦囊里的东西,缓缓说道:“他还是如此爱管闲事啊…我这条命,也是他救的,那医术看着古怪,没想到竟让我活到了现在。” 当年,灵渺子参与封印朱厌时修为不算高,虽不至于马上丢了性命,但其实也撑不了几年。 回净尘谷的路上意外晕倒,被偶然路过的杨妙手救下。 杨妙手对她照顾有佳,她自然明白那心意,只可惜,净尘谷的人是不可以有世俗羁绊的。 临离开时,她留下枚玉佩,让杨妙手以后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拿着这件信物来找她。 可杨妙手从没来过,他们二人也未曾再见过面。 锦囊里,就是那块玉佩。 物件总是要尽其用,许是想通了吧,与其留着个没着落的念想,不如试着换条人命。 其实灵渺子与幽篁里的沈掌门也算故交了,自然是会帮江月明一把的。 江月明把近来查到的事,还有想问的问题,都捡着重点说了一遍。 一则,他想知道当年封印朱厌后,都发生了什么,顾家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二则,他想弄清楚,这秦峥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朱厌惹起的祸端竟会延续至今…果然只要欲望在,纷争便永无休止。” 当年封印朱厌时,朱厌用传音术承诺,若是日后有人还它自由,它便会给那人梦寐以求之物。 这传音术能深入方圆百里,后来也就慢慢传开了。 参与封印的五人中,顾青云为人稳重,而且顾家也从不参与江湖纷争。 大家一致同意把厌朱镜交由他保管,却没成想,他竟因一己私心,差点酿成大祸… 江月明:“是为了得到镜中的东西?” 灵渺子:“他与沈飞结伴修行,可沈飞天赋益禀,很快就建立了幽篁里,他不甘心,他想证明自己并不比顾青云差…” “五灵归元阵”当时并不完善,他正是利用这点,找到了通灵朱厌的法子,朱厌险些冲出封印… 不过好在他及时醒悟了,发现自己无法收拾残局,便传信给我们。 可那时神鸮已故,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断然无法再次施展阵法。 无奈之下,沈掌门牺牲了自己…用“入归鸟”的绝境功法,暂时锁住了朱厌。 现在若是想打开厌朱镜,只有和沈掌门有同样本事的人才能做到了。 后来,赤云霄带着大家再次加固阵法,朱厌完全为灵珀所控,凑齐五块便能让它为己所用。 顾青云因为自己的过错十分懊悔,把沈飞的结缘神鸟——凰鸟,设为顾家图腾。 没过多久,便自尽于沈飞的坟前。 灵渺子:“他临死前是把厌朱镜交给幽篁里的,你说在顾峰手中,我就不知为何了…至于那秦峥,曾经确是我派得意弟子,只可惜鬼迷了心窍,几年前偷了木灵珀…” 说完这些,灵渺子停顿了半晌好似才回过神来,抬手示意江月明过去。 她捏住江月明的手腕,说道:“那果实可解霜华残,等下次把毒都发出来,再服用方可。” 余望闻言问道:“前辈,之前杨妙手说,他可能撑不过毒发两次…若是下次…” 灵渺子笑笑:“他应该给了你们缓解的法子吧,照做便是。” 其他也不再多说,灵渺子起身便要送人出门。 目前看来,想要知道更多,突破口就只剩秦峥了,得赶紧想个法子把这人抓住。 二人也就没再做过多停留,收拾好东西,当晚便离开了净尘谷。 刚回到来时的温泉附近,江月明便觉得腹中一阵剧痛,不自觉地折下腰身。 余望见状,连忙扶住他:“再忍忍,这次彻底发出来,就可以解了。” 疼痛如潮水般在腹中翻涌,仿佛有无数把利刃在绞割着内脏,刺骨的寒意从身体深处蔓延开来。 胳膊的关节也开始叫嚣,眼前像是蒙了层雾,余望的面容都不真切了。 余望用力地把人揉在怀里,却似乎并起不到任何作用。 抬眼看着树林深处冒着热气的温泉,忽然来了主意。 他扶起江月<a href=https:///tags_nan/mingchao.html target=_blank >明朝温泉走去,抬手准备解开江月明的外袍,却被颤颤巍巍地按住:“做什么…” “去温泉里暖暖身子,衣服总得脱吧?” 余望不由分说地拂开他的手,迅速脱掉那外袍,只留下雪白的中衣,连拖带拽地把人安置进了温泉。 温暖的泉水包裹住江月明的身体,身上的寒意减了几分,不过腹中的疼痛却并未消减分毫。 他弓着腰身,整个人伏在温泉边缘的石头上,嘴唇已经咬出了血,却依旧不吭声。 第80章 霜华残的毒性在体内疯狂肆虐,腹痛愈发剧烈。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身体猛地一震,抬头喷出一大口鲜血。 余望正半跪在他身侧,轻轻抚着他的背,看到地面上的血直接愣住了,这样下去不行… 他从怀中拿出之前杨妙手给的药,虽然他知道江月明定是不愿吃的,但看他现在这样子,不吃可能很难撑过去了… 余望直接倒出颗药丸,往江月明嘴里送去。 “不要…” 江月明偏过头去,虽然他现在看不见,但他知道余望要给他喂什么。 杨妙手这药的副作用他记得十分清晰:虽可压制霜华残,但服下后会陷入躁动,神志也会受影响,若是无人帮助疏解,也会备受煎熬… 江月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景,他怕克制不住自己…真的对余望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余望沉声说道:“命都快没了,还在意这些?” 见江月明还是紧紧抿着唇,余望直接捏住了他的双颊,顺着双唇的缝隙强行把药丸塞了进去。 却没成想江月明拼尽全力一扭头,直接将药丸吐了出去。 看着那张失了血色的脸,余望重重叹了口气:“能不能别逞强了,我可以帮你…” “不可…”江月明虚弱地说道。 余望也不再多言,倒出最后一颗药丸,再次强行塞进江月明口中,见他还想吐掉,余望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去。 温热的双唇轻轻印在那冰凉的唇瓣上。 第45章 温泉 江月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浑身一震, 嘴唇微张,竟忘了挣扎。 余望趁机用舌头将那药丸往他喉咙推去,感觉到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这才放心地移开嘴唇。 此刻的江月明, 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 他甚至不确定刚刚那个吻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因为太过疼痛导致的臆想。 不过这药果然有效, 虽还是看不太清, 但腹中的疼痛瞬间就消散了大半, 身上也不觉得冷了。 江月明缓缓撑起些身子, 大口地喘息着,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可是舒服些了?”余望皱着眉问道。 江月明轻轻点了点头, 然而, 很快他便感觉到体内传来另一种异样… 莫名的燥热从身体深处涌起,如火般蔓延,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每一次跳动都异常清晰,重重撞击着胸膛。 杨妙手说的没错,这感觉虽比毒发舒服不少,可若是无人疏解, 属实考验心性… 余望看得出,江月明在极力抵抗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他没法就这样看着江月明难受,却什么都不做。 于是他起身脱下外袍,迈进温泉之中。 “别…离我远点…”江月明艰难地往后撤了撤身子,脸颊上不正常的红晕越发浓重。 下唇已经不知被咬破了多少次,可疼痛却再无法让人保持清醒。 那股冲动异常凶猛, 一波又一波,冲击着理智最后的防线。 余望也不再多说, 他缓缓靠近江月明,捧起那张浮满薄汗的脸,在额头落下一吻。 接着,手指灵巧地解开了江月明的中衣,轻轻揽住那紧实有力的腰。 江月明的呼吸愈发急促紊乱,理智与欲望激烈交战。 脑子里充斥着“想要”,却死命咬着牙关,绝不让这两个字宣之于口。 “阿余…别,我不能…” 江月明的声音颤抖着,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余望,想逃到温泉之外。 然而,力量在欲望的冲击下已然十分微弱,不等起身,便被余望拽了回来。 理智在这一刻几近崩塌,欲念如决堤洪水般卷来。 江月明像是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驱使着,猛地吻上了余望的唇瓣。 那柔软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全部的隐忍终于在此刻喷涌而出。 他尽情地感受着余望的气息,双手紧紧环抱着那坚实的脊背,仿佛要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这个吻热烈而绵长,从嘴唇滑至下巴,再深深埋进脖颈,感受着那脉搏的跳动。 温泉中的水汽翻涌升腾,水花不断撞击着四壁。 涌起层层热浪。 江月明的双手不自觉探进余望的中衣,感受着那紧实的腰背线条。 手指不经意滑过小腹时,只感觉怀中的人猛地一颤。 这是余望是第一次与人如此亲密,虽然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身体还是本能地紧张了。 那一瞬的颤抖,让江月明恢复了理智。 他慢慢抽出手,揽住余望的腰身,又把人往高抱了抱,头刚好埋在余望胸前。 混杂着余望擂鼓般的心跳,江月明听到头上传来个微微发颤的声音:“你…继续吧…” 感受着余望的身体因为紧张不断发抖,江月明心中满是疼惜。 理智逐渐占了上风。 他想要的第一次,绝不是发生在这种被药物驱使的时刻。 他不想让余望留下任何不好的回忆。 江月明把人放了下来,抬手抚上那脸庞。 虽然看不清楚,但他知道余望此时肯定也在看着他。 他把余望按在怀里,下颌抵着余望的头顶,尽可能平静地说道:“可以了,下次…等你准备好。” 汹涌的气息在体内不断冲撞,但他却抱着余望一动也不再动。 第81章 时间被无限拉长,分秒都是煎熬。 余望缓过神来,微微动了动身体,轻轻回抱住江月明的腰身:“准备好了,可以…” 未及说完,便被沉沉打断:“求你…别再动了…” 江月明的声音十分沙哑,身体紧绷着,努力压抑着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冲动。 温泉中的水依旧汩汩流淌,升腾的雾气如梦似幻。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燥热终于开始褪去,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 视线逐渐变得清明,他缓缓松开揽着余望的手。 只见余望双颊绯红,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耳侧,发丝滴着水珠。 雾气的映衬下,那张脸更显得明艳。 他捋了捋余望贴在脸上的发丝,很怕自己方才把人吓到了,心里正想着道歉,余望却先开了口。 “抱歉。” 江月明微微一怔:“你这是道什么歉?” “我方才…其实可以继续的…” 余望垂下头去,俨然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 江月明又将人揽回怀里,柔声说道:“来日方长。” 还有很多弥补的机会。 想着这次应是已经把毒彻底发出来了,江月明拿出那解毒的果子,吃了下去。 口中弥漫着淡淡的苦涩,片刻后,清凉从喉咙缓缓向下蔓延。 “怎么样?”余望微微皱着眉问道。 江月明缓缓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调动起内力。 热流自丹田涌起,如同奔腾江水沿着经脉流淌,无比顺畅。 他引着内力在体内循环一周,之前隐隐作痛的脏腑,如今已感受不到丝毫疼痛,内力经过时,运行平稳,没有丝毫阻碍。 “应是无碍了。” 江月明缓缓睁开眼,视线也恢复如常,只觉得眼前人那泛着红的小脸很是让人着迷。 - 石镜山,凌风谷。 夜已经深了。 秦峥刚一打开房门,便敏锐地察觉到这屋里还有其他人。 “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出来吧。” 只见屏风后的彩裙女子缓缓走了出来。 秦峥嘴角一勾,略带嘲讽地说道:“深更半夜,云左使不请自来,我们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传出去可不太好。” 云轻舞冷言回应道:“少啰嗦,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她来做什么,秦峥心中大概是明白的,毕竟冯二已经来警告过他一次了。 他知道,隐者已经对他起疑了。 隐者花了许久,才找到可以让楚君怀可能替代江月明,打开厌朱镜的法子。 而秦峥此刻并不知道,对楚君怀用了“混沌咒”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其实当年他投靠隐者时,是真心实意的。 他在净尘谷多年,功劳苦劳都不少,可却一直得不到自己应得的权利和地位。 灵渺子以前总说他,虽本事不小,但心性却远远不够,还需要静下心来慢慢修行。 可他本身就不是什么修行的料子,当年被送进净尘谷也只是因为家道中落罢了。 要不然,现在肯定还过着富家少爷的潇洒生活。 净尘谷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很难有什么作为,他实在受够了每天的清心寡念。 直到隐者当年为了灵珀,来“拜访”过净尘谷,他非常合时宜地,生出了旁的心思。 他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这灵珀,就是开启天下至宝厌朱镜的关键。 他跟踪了隐者手下的人半年之久,终于找到了他们的一个据点。 后来,他便偷了木灵珀,来投奔隐者了。 “若是几人合力打开厌朱镜,朱厌会回报每个人。” 他想分一杯羹,得到和自己能力相匹配的地位,被全天下敬仰。 他在隐者这里任劳任怨,隐者也待他不薄,对他十分信任。 可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朱厌并不会回报每个人,只会听命于那唯一掌握五块灵珀的人。 隐者只是一直在利用他,让他成为一把锋利的刀。 就连楚君怀手中的厌朱镜都是假的,真的厌朱镜一直在隐者手中。 就是从这天开始,他决定背叛隐者。 表面上依旧服从安排任劳任怨,暗地里却已经开始布局,自己该如何先一步集齐灵珀。 他先瞄准了赤霞宗的火灵珀,因为他知道赤云霄对这东西没什么兴趣,并不会过多关注。 于是,他在沅湘城散布了一批假的。 越乱,便越好动手。 真的火灵珀一直在圣藏窟,他原本已经掉包得手,却不料被那暗河里的蛟龙截了胡… 后来本想借机要了江月明的命,却未成想,江月明竟真有本事杀了那蛟龙,还得到了火灵珀。 那么他唯一还有机会拿到的,就是土灵珀了,也是五块灵珀中最重要的一块。 可楚君怀这个硬骨头,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也紧咬着牙不透露一个字。 幽篁里的人果真都是一副德性。 实在没办法,他只能私自给楚君怀施了混沌咒。 “怎么?还装傻?” 云轻舞的声音把秦峥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秦峥脸上浮现出一抹狡猾的笑:“云左使如此年轻貌美,与其跟着那老头子,倒不如跟了我,你知道的,土灵珀现在可是在我手里,况且隐者能给你的,我也都能。” 第82章 云轻舞对他这挑拨离间的伎俩,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世上任凭谁都有可能背叛隐者,但绝不会是云轻舞。 云轻舞嗤笑一声,说道:“少废话,快带上楚君怀,和我回去见隐者。” 秦峥也收起了刚才的轻佻,沉声说道:“若是我说,楚君怀已经死了呢?” 第46章 悬崖 江月明和余望这几天都在研究石镜山的地形, 也摸清了那凌风谷的大概位置。 没想到凌风谷真的是个峡谷,地势险要,四周皆是悬崖峭壁, 看似只能攀爬下去, 稍有不慎便会失足跌落,粉身碎骨。 难怪秦峥根本不怕暴露自己的老巢, 这地方即便被人知道了位置, 也根本没几个人敢去。 况且, 现在看到的也都只是表面罢了, 这种狡猾的人势必还会在暗处布下重重陷阱。 余望把手中的地形图“啪嗒”扔在桌上,伸了个懒腰说道:“这种鬼地方, 就算我有心把灵珀都送他, 我也进不去啊。” 江月明微微皱着眉,秦峥此人虽狡猾,但灵珀未得手前, 应不至于贸然置他们于死地。 若是还未等进谷便落了个尸骨无存,他还去哪里找什么灵珀? “过去看看吧,到了便知道该怎么进去了。”江月明沉声说道。 很多事情对于江月明来说都是如此,光靠想, 是想不出什么的。 唯有躬身入局,才能找出问题所在。 天色尚早,二人简单收拾完,便来到了余望上次跟踪冯二时,发现的那个山洞。 从地图上看,这个山洞正是通向凌风谷。 虽是白日, 可洞中不进光线,依旧伸手不见五指。 江月明点着火折子, 然后自然而然地拉住了余望的手腕。 只听余望忽然轻轻笑了。 江月明回头问道:“笑什么?” “没什么。”余望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你现在自然多了,不像以前,就算想拉着我,也要先找八百个妥帖的理由,不过…” 江月明眉尖微微一凝,认真问道:“不过什么?” 余望轻轻挣开江月明,反手直接握住了那只略带冰凉的手:“不过,若是这样握着,就更好了。” 说罢,余望已经迈开步伐朝着洞穴深处走去。 江月明马上回过神来,快步走到了余望前面。 这洞穴比想要中的要深,走了许久,才终于见到些天光。 出来便踏入山林,顺着地图又走了几段山路,才终于来到一处悬崖边。 摇摇欲坠的绳索桥横跨其上,过去便差不多到了。 余望盯着那绳索桥,慢悠悠说道:“依照话本子里的情节,这桥我们走到中间时,一定会断。” 江月明闻言点了点头,扬起了竹笛。 清亮的笛声响起,只见几只海东青盘旋而来。 海东青算是猛禽,体型大,力量也足够强劲,可以很好地去试探这桥是不是有危险。 只见它们依次落在绳索桥上,一边前进一边用翅膀拍打着各处,不断变换着位置。 伴随着笛声好一番折腾,绳索桥虽然晃动不止,但并没有出现任何断裂的迹象。 海东青们似乎也确定了安全,冲着江月明发出几声嘹亮的鸣叫。 不过虽能基本保证不出问题,江月明还是先余望一步,踏上了绳索桥:“我先过吧。” 余望也不和他争,毕竟谁先过都没什么区别。 若是江月明真的掉了下去,他肯定也会跟着下去救人,反过来亦是如此。 看着江月明稳稳地迈上了对岸,余望脚尖轻轻一踮,半走半飞地也跟着过去了。 过桥之后的路越发狭窄,四周弥漫着灰灰的雾。 沿着上坡来到一处高地,俯瞰下方的峡谷,深不见底。 凌风谷就在那里。 余望心中正想着,能不能让刚刚的海东青直接送他们下去。 就只见江月明已经把竹笛横于唇边了。 不过这次,连吹了几句调子,却连根鸟毛都没见着。 江月明皱着眉,盯着四周的灰雾:“这不是普通的雾,它们已经听不到笛子的声音了…” 余望环顾这峡谷四周,除了一些藤蔓,确实别无他物了,看来这是非要爬下去不可了。 他走到峡谷边上,挑了两根看起来比较结实的藤蔓,冲着江月明说道:“来,一人一根。” 二人顺着藤蔓往下,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碎石沿着峭壁滚滚滑落。 随着高度的不断下降,峡谷中的雾气越发浓重,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突然,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余望抓着的那根藤蔓断了! 身体瞬间失去支撑,然而并未马上坠入万丈深渊,而是被人牢牢抓住了手腕。 抓住余望的一刹那,钻心的疼痛瞬间从手臂传了上来。 “抓紧我。”江月明有些吃力地说道。 他的左手本就是假臂,如今承只感觉被巨大的力量拉扯着,那脆弱的连接处仿佛随时会再次断开。 江月明紧咬牙关,死死地抓住余望,抬头只见自己抓着的藤蔓似乎也在微微晃动。 他抬起头四处张望,发现不远处的崖壁上有块突出的岩石。 “我先把你甩到那块岩石上。” 说着,江月明用尽全力把余望甩了出去。 就在指尖刚搭上那岩石时,变故陡生! 第83章 只听一声细微的破空之声。 那块岩石便在一股外力的冲击下瞬间碎裂。 余望再次失去支撑,身体向下坠去,眼中闪过慌乱,但很快又被惊诧取代。 因为他看到江月明竟毫不犹豫地松开了藤蔓,向着他急速飞来。 这一刻,余望的眼中,只有江月明那越来越近的身影。 高处的缓台上,黑色斗篷的中年男人低低说道:“看来江月明果真非常在意这小子。” 身侧的彩裙女子亲眼看着那岩石被击碎,虽明知下面没多远就有处草坪,但心中还是一紧,心里藏着的话不自觉地溜出了口:“尊主,余望可是你…” 隐者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 云轻舞只觉得那眼神如同利剑般直刺心底,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噤若寒蝉般低下了头。 她还记得隐者曾说过:有些人存在的最大意义,便是为更有价值的人牺牲… 她不知道,是不是未来的某天,自己的存在也会被赋予这样的意义。 江月明刚刚借着石壁的力俯身跃下,速度极快。 他伸出手臂,一把揽住余望的腰,接着,在空中一个翻转,将余望稳稳地翻到了上面。 翻转的瞬间,余望怀中好像忽然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 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手指极力伸展,却仅仅擦过了一丝空气。 “不要…” 话音刚落,余望便透过灰雾看到一抹绿色。 他贴着江月明耳侧大声说道:“下方应是处草坪。”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江月明紧了紧抱着余望的手。 终于,他们重重地落在草坪上。 柔软的草地虽起到了缓冲作用,却还是让人感到一阵眩晕。 余望立刻从江月明身上起来,俯下身子,急切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江月明躺在草地上缓了片刻,才恢复些气力,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无碍。” 余望却还是不放心,一手扶着江月明的肩膀,一手小心地按揉着他的后背:“看看有没有哪里疼?可别伤了骨头。” 看余望那副紧张的样子,江月明不禁轻笑:“真没事,你刚刚不是有东西掉了吗?快起来找找。” 说着,江月明一边起身,一边暗自揉着左手差点又要断了的臂骨。 “掉了什么东西?” “嗯…一支笛子。” “笛子?” 江月明不禁心里疑惑,他从不知道余望也有支笛子。 “找到了!” 只听余望在一旁的草堆里惊喜地喊出了声。 江月明循声望去,目光落在余望手中的笛子上,瞳孔瞬间放大。 那是支五孔短笛,样式古朴,两侧稍微翘出,中间略微凹陷,整体呈现弧形。 江月明一反平日的客气礼貌,直接从余望手中拿过短笛,细看那上面还刻着鹤纹。 余望微微怔了半秒,玩笑似地说道:“怎么?幽篁里的人看到漂亮笛子就眼红? 江月明就像没听到余望说话似的,紧紧攥着那短笛。 思绪飘回到十年前。 竹山,翠篁庐。 幽篁里的初代掌门沈飞便是在那里参破了“入归鸟”的终极秘密,江月明亦是如此。 江月明闭关那天,是个凉爽的秋日。 那天,也是八月十五,他意外捡到了阿余。 闭关结界一旦开启,便无法中途打开,江月明只能把阿余带在身边。 那时阿余看起来也就三岁左右,而江月明也才十岁出头而已。 让他照顾另一个孩子,甚至比突破这“入归鸟”的最高境界还要难… 不过看着个小不点慢慢长大,会跑会跳,倒也是件很开心的事。 只可惜,为了突破“入归鸟”,江月明并不能时常保持自己真实的样貌,也不太能经常说话。 所以阿余一直也没太学会说话,只能偶尔蹦出几个词。 好在沈掌门对生活质量要求比较高,这翠篁庐虽是用来闭关的,却也有吃有喝有风景。 那五年来,除了没教会阿余说话,倒也不算太亏待了他。 开始的四年,除了带孩子有些吃力…一起都进展得十分顺利。 直到第五年,江月明需要完成“入归鸟”最难的一道磨砺。 意外也是那时发生的。 这道磨砺需要在幻境中完成,江月明却不慎被困在其中。 阿余几天都没见江月明,便去仙洞中找他,却不料也被拉进了幻境… 就是在这次的幻境里,江月明断了左手的臂骨。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契机,他才有机会堪破“入归鸟”的终极奥义。 第47章 骨笛 翠篁庐总是弥漫着淡淡的药草味, 江月明就是那时喜欢上这股味道的。 白日里,他给阿余留好吃的,就会去仙洞中练功。 阿余很乖, 从不会去打扰他。 只是偶尔他很晚才出来时, 阿余便会去洞口等他。 每次看到那蹲在洞口的小不点,就像个蘑菇似的, 江月明都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闭关的第五年, 只要完成“入归鸟”最难的磨砺, 江月明便能彻底突破这功法的最高境界了。 他知道会很难, 但属实没想到自己会困在里面那么久。 他对自己的能力始终自信,所以并不担心出不来, 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第84章 但是他很担心洞口那朵蘑菇, 他怕这蘑菇一直在那傻傻蹲着等他。 直到他在幻境中看到阿余时,才彻底傻眼了… 这还不如在洞口蹲着当蘑菇了。 阿余平时只会一两个字地往外蹦,那是江月明第一次听他完整地说出了句话。 那双淡灰色的眸子泛着红, 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很,担,心,你。” 即便原先心里有些想要责备他乱来, 此刻也都灰飞烟灭了。 他轻轻拉起阿余的手,加快脚步寻找出路。 时间紧迫。 幻境凶险是其一,但更重要的是,阿余并不属于这个幻境。 任何外部闯入者,在这里的生存都有时限。 若不能及时出去,就会被幻境吞噬… 此时, 江月明已经结缘了仙鹤,在这里召唤仙鹤帮了不少忙。 他原本也以为, 这仙鹤同其他神鸟一样,都是能随时召唤的... 堪堪过了几关之后,终于来到了最后的关卡。 这时,阿余的状态已经不太好了。 最后的关卡里,等着他的是一只白首赤足,形态似猿的巨兽。 只是那时,江月明还不知道,这巨兽的名字叫做朱厌… 虽只是幻影,但它身上散发出的威压,却彷佛能将周遭的空气都逼退。 江月明将竹笛横于唇边,率先发动攻击。 伴随着激昂的旋律,四周气流涌动,化作道道风刃。 朱厌怒吼着挥动手臂,几下便将风刃拍散了。 江月明旋身闪至朱厌背后,再次吹奏竹笛。 旋律变得更加急促,无数竹叶从四周飞起。 朱厌虽来不及躲闪,但那原本都能削断合抱之木的竹叶,撞到它身上却仿佛失了七分气力。 江月明见状,眼神一凝,笛声变得高亢,上空传来一声清脆的鹤唳。 仙鹤如闪电般俯身飞来,红色顶冠犹如火焰,翅膀掀起的狂风,如利刃般向朱厌割去。 随着江月明的笛声变换,仙鹤也不断变化着攻击方式。 朱厌好似被这突如其来的帮手乱了节奏,然而很快便适应了,更加疯狂地发动攻击。 此时,旁边的阿余状态已经非常不好。 脸色苍白,靠着巨石软着身子。 看起来好似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了。 江月明心急如焚,可面对这巨兽实在吃力,短时间内不可能赢的。 这样下去绝不是办法… 越是心急越是容易出错。 朱厌猛地一个转身,巨大的尾巴如钢鞭般横扫过来。 江月明躲闪不及,被狠狠抽中,如同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巨石上。 巨石瞬间崩裂,江月明喷出一口鲜血,浑身的骨头如散架般疼痛。 然而朱厌并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再次猛扑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白光闪过,江月明只见面前忽然多出个人。 那人抬手一挥,强大的罡气瞬间将朱厌逼退。 再一挥,四周多了层白色的屏障。 待那人转过头来,江月明愣住了。 沈掌门? 可他不是已经仙逝很多年了吗? 转念一想,才明白过来,这幻境里出现的,必然是幻影。 沈飞身着一袭白色长袍,剑眉星目,白发如雪,却丝毫不显苍老之态。 他缓缓俯身扶起了江月明。 江月明恭敬地拱手行礼:“沈掌门,没想到能在此处再见到您。” “入归鸟”是沈飞钻研多年的结果。 这些幻境磨砺自然也是出自他手,留一些神识在此并不奇怪。 “不必多礼。”沈飞微微颔首,随即又看了眼旁边奄奄一息的阿余,“那孩子怕是时间不多了。” “弟子与这朱厌缠斗许久,奈何功力尚浅,能否请请掌门指点迷津?” “倒也不是没办法,不过此举代价沉重,日后可能会危及性命,你愿为这没什么关系的孩子,冒此风险?” “弟子愿意。”江月明毫不犹豫地答道。 阿余对他来说,既是身边很重要的人,更是不该被牵扯进来的无辜性命。 沈飞轻轻叹了口气。 人与人的羁绊似无形的网,看似简单的抉择,其实是命运巨轮转动的开始。 这羁绊带来的东西,外人看来也许是无尽苦难,可对于本人来说,也许就是此生全部的期许。 就如同,他也曾为顾青云犯下的错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旁人或许会为他不值,可他却无怨无悔。 沈飞看着江月明,缓缓说道:“你与仙鹤缘分颇深,若是换上它的灵骨,结下契约,便能获得强大力量。” 江月明微微一怔,他一时没太明白,要怎么换上这“灵骨”。 继续听沈飞解释才明白,这是需要他自己选一处四肢上的骨头折断,来与仙鹤交换结契。 若是失了腿,身法必定会受到很大影响。 看来就只能手臂了,可以选不常用的左手。 江月明深吸口气,将内力聚至竹笛,猛地朝着自己的左手小臂击去。 剧痛如潮水般袭来,眼前一黑,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沈飞挥手打开屏障,拿起笛子吹了句调子,那仙鹤听到后缓缓向二人靠近。 江月明扶着小臂,颤抖地迎着仙鹤走去。 第85章 少年原本挺拔的背影,此刻竭尽全力对抗着弯折,倔强的让人心疼。 走至对面时,仙鹤伸出一只翅膀,轻轻触碰江月明的断臂处。 紧接着,嘹亮的鹤唳冲天而起,仙鹤左边翅膀的尺骨缓缓浮现,散发着金光。 那尺骨靠近江月明的胳膊时,疼痛瞬间加剧,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骨髓。 江月明紧咬着牙关,一声都没吭。 随着尺骨逐渐融入,强大的力量开始在他体内涌动。 脑海中忽然涌现出一些原本不属于他的记忆。 只听沈飞说道:“那便是你与仙鹤立下的契约,记下便是。” 说罢,沈飞便消失不见了。 江月明打起精神,再次攻向朱厌。 很快,便打碎了那幻影。 他转头抱起阿余,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来袭,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已是在翠篁庐的竹榻上。 “阿余…阿余!” 江月明猛地坐了起来。 只见,那小蘑菇正趴在自己的床边睡着。 江月明彻底松了口气,又躺了下去。 感觉枕下好似有什么异物,摸出来之后,江月明属实被惊讶到了。 竟是自己左臂的那截骨头… 这仙鹤倒是好心,还把自己全须全尾地送了出来。 他起身下床,把阿余轻轻抱起来放在竹榻上。 自己则拿着骨头,坐在小案前,思索着和仙鹤立下的那契约。 现在他还不算彻底完成了这次结契,后续还有一道新增的磨砺在等着他。 以前,他从未想过,原来“入归鸟”的背后竟还藏着这样一个秘密。 他与仙鹤立下契约,不会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任何人,直到需要仙鹤全力相助的那天。 但在这期间,他也没法再召唤仙鹤。 幽篁里其他弟子,基本都是在第四五重境界里结缘的神鸟。 更有像李垂柳那般奇人,第一重便结缘了重明。 江月明直到这第七重,好不容易才结缘仙鹤,可现在看来,和没结好像区别也不大… 这对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来说,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打击的。 后面的几天里,他也不再好好练功,而是开始专心研究那截骨头。 这截骨头对他来说,是救下一个无辜性命的象征。 他准备把它刻成一支笛子,正好取代自己用了很多年的那支竹笛。 几天后,他终于完成了这件作品,正仔细端详着。 阿余忽然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抬手就抢过了那骨笛,眼睛中都泛着光:“好,看。” 江月明笑笑,有人夸他手艺好,他自然是开心的。 紧接着,阿余又说道:“想,要。” 江月明愣了愣,这原本他是想留着自己用的... 见江月明没什么反应,阿余拽住他的袖角,又说了一遍:“想,要。” 这孩子倒是从没说过自己想要什么东西,这么想着,江月明便点了点头,把骨笛送给他了。 也不知道阿余把笛子收在了哪里,反正后来江月明也没再见过了。 再抬头看着现在眼前的余望,江月明只觉得,命运有时真是奇怪。 明明那时对阿余,就像是对待一个小弟弟。 没想到多年后,却生出了那样的情愫。 江月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缓声开口道:“这笛子,你是从哪来的?” 余望有点遗憾地摇摇头,说道:“小时候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但这笛子我一直很宝贝,我猜肯定是重要的人送我的。” 他从江月明手中拿回笛子,放在耳边,轻轻闭上眼。 “每次把它放在耳边,似乎都能听到仙鹤的叫声。” “所以我给它取名‘听鹤’。”余望睁开眼,“对了,你那竹笛有名字吗?好像从没听你说过。” 本是没有的,虽说江湖中人都爱给自己的武器取个名字,但江月明始终觉得有些无聊。 不过刚才听余望说完,他忽然想到了个名字。 于是,他缓声说道:“鹤语。” 余望闻言微怔:“我这笛子,该不会和你有关吧?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第48章 谈判 江月明沉默了片刻, 其实他是想告诉余望的,可又觉得自己不该说。 万一将来自己因为这厌朱镜真出了什么意外,余望不知道那些事还能少伤心几分吧。 见江月明满脸写着有话说, 却又不吭声的样子, 余望又开口道:“这么憋着,不难受?”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了。”说着, 余望忽然狡黠地笑了, “那日, 在温泉里, 你可是唤我,阿余~” 其实在圣藏窟, 二人对着蛮蛮小像参拜, 铜镜中出现仙鹤和小男孩时,余望便隐隐有了些预感。 后来江月明又说自己的结缘神鸟是仙鹤,余望就更猜出了些门道。 只是他现在不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了, 也不能完全确定自己就是阿余。 而且看江月明的样子也不太想提前那些往事,他也一直没找到什么机会问。 江月明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巴张了又合好几次,才缓缓开口:“其实…” 可还没等话说出口, 草坪的另一侧,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就像是什么巨石移开的声音。 江月明好似松了口气,话锋一转:“走,去看看。” 第86章 余望跟在后面,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找到个他愿意开口的机会…真是的。 只见草坪另一侧竟露出了个洞口,向下看是一段石阶, 蜿蜒而下。 不过他们刚刚说话时根本都没怎么动,肯定没有触发什么机关。 这洞口更像是有人在下面,专门为了他们打开的。 会是秦峥吗? 二人小心翼翼地踏上石阶,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光线愈发昏暗,只有头顶上方透进来的微光。 转了几圈终于到了底部,眼前出现的是一片山岭。 荒芜而苍凉。 连绵的山脉被雾气笼罩着,枯黄的野草在风中摇晃,偶尔能看到几棵扭曲的树,干枯的树枝张牙舞爪地伸到他们面前。 不远处便是山门,匾额上“凌风谷”三个字斑驳扭曲,倒是与这环境融合得巧妙。 余望皱了皱眉头,说道:“那道士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当老巢?连阳光都见不着。” 奇怪的是,山门口并无人看守。 二人明目张胆地走了进去,也没见人影。 江月明隐隐觉得哪里好像有些不对,莫非是找错了地方? 还是这凌风谷出了什么事? 正想着,只听余望低声说道:“秦峥?” 顺着余望的视线抬头望去,只见秦峥站在灵官殿屋顶之上,藏青色道袍随风翻飞。 不过今天他看起来与以往有些不大一样,好似苍老了不少,挺拔的腰背微微有些佝偻。 看到二人后,秦峥从屋顶跃下,拱手施礼道:“二位终于来了,贫道已等候多时了。” 说罢,目光在余望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江月明礼貌地回了个礼,沉声说道:“等候多时?道长这是等着看我是不是还活着?” 秦峥笑笑:“江阁主别说这种玩笑话,我可从未想过要你的命,虽然对你用了霜华残,但不过是希望能有机会,和你好好聊聊合作的事,就算你不去找灵渺子,我也会去救你的。” 哦?是么?江月明眼神平静无波,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秦峥三番五次对他们出手,哪次给他们留了余地?竟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自打那日余望偷听到秦峥和冯二的对话后,江月明倒是相信,秦峥现在应该不会再对他贸然出手了。 毕竟秦峥现在也知道了,没有江月明,即便凑齐五块灵珀也打不开厌朱镜。 要不然,江月明也断然不敢就这样和余望两个人找上门来。 江月明并不想浪费过多口舌,开门见山地说道:“秦道长既然现在也知道,只有我才能打开厌朱镜,那我们确实可以谈谈,若是你带我去找师兄,我倒是可以考虑打开厌朱镜时带上你一份。” 秦峥并没有马上回应江月明的提议,而是说道:“江阁主果然痛快,不过也不急这一时片刻,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说罢,秦峥开始给江月明讲起,他和隐者的那些纠葛。 不过他并未告诉江月明,朱厌并不会回报打开厌朱镜的每个人,而是只会听命于唯一掌握五块灵珀的人。 他只说自己当年是诚心投奔隐者的,可隐者却只把他当做棋子,表面上说打开厌朱镜后人人有份,实际上却只等着卸磨杀驴。 用楚君怀的笛子做饵,引余望去找江月明… 在顾家老宅暗杀了地窟里的那位前辈… 控制墨青炼制摄心蛊,妄图操控各大门派为己所用… 在沅湘城散布假的火灵珀混淆视听… 一桩桩,一件件,都被秦峥归为隐者的“功劳”。 听到这里,余望隐隐觉得哪里好像有些不对,这隐者似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利用他去找江月明? 难道这隐者是自己身边的人? 江月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打断秦峥,问道:“江某有一事不解,隐者为何一定要让余望来找我?” “大概是有什么非他不可的理由吧,不过这我就不太清楚了。”秦峥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余望,“若是以后还有机会见面,或许可以当面问问。” 江月明也没再多问,因为他知道,无论这秦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定然都不会再多说了。 “现在还差最后一块灵珀,莫不如这样,无论我们谁先找到,都尽快通知对方,届时我便会把楚掌门带到江阁主面前,江阁主亲眼见到人后,再打开厌朱镜,如何?” 江月明眉尖微微一蹙,秦峥的每句话都不离灵珀,可却完全没提到过厌朱镜。 莫非是已经拿到厌朱镜了? 之前在相影中,他亲眼看到顾峰进入了厌朱镜。 后来他盘算过时间,那年,刚好是师兄正式接任幽篁里掌门的时间。 若是按照师兄的说法,厌朱镜是他接任时,沈掌门留给他保管的,从未经手过其他人,那便不可能同时又出现在顾峰手中。 江月明之前想了很久,师兄绝不会对他说谎,那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就是:师兄手中的厌朱镜,从一开始就是假的…而真的一直在顾峰手中。 若是这样,即便秦峥知道了师兄的下落,拿到了土灵珀,也不可能拿到真的厌朱镜。 要么,秦峥也不知道师兄手中的厌朱镜是假的。 要么,就是他从其他地方得到了真的。 而这个其他地方,一定又和顾家有关。 第87章 这顾家明明已经被灭了门,怎么和他们相关的东西总是频频出现? 他看着秦峥,试探问道:“这么听起来,秦道长是已经找到厌朱镜了?” 秦峥的表情微微顿了一下,好似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不过还是没有过多犹豫地回应道:“厌朱镜在楚掌门手里,我自然也有办法得到。” 无论是厌朱镜还是土灵珀,以师兄的性子,都不可能轻易交给别人。 秦峥一定是对师兄用了什么手段。 江月明闪至秦峥面前,待秦峥回过神时,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今日这秦峥的反应,倒是比以往慢了不少。 “秦道长对我师兄,到底做了什么,他才会把这两样东西都给你?” 秦峥脸色涨得通红,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容,艰难说道:“江阁主这话可是问错人了,咳…你师兄在隐者那里,我只不过…是钻了空子拿到东西罢了,你杀我容易,可杀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师兄了。” 余望抬手轻轻按住了江月明的胳膊,对着他摇了摇头。 若是想找到楚君怀,找到隐者,秦峥现在就是唯一的线索了。 江月明冷哼一声,松开了手:“既然我师兄在隐者那,我直接去找他合作岂不是更方便?” 秦峥佝偻着腰,咳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隐者那么恨楚掌门,怎么可能会放他走?况且他现在已经找到了能让楚掌门替代你打开厌朱镜的法子,若是他先得手,等楚掌门没了价值,也就没命了…” “我知道江阁主不会轻易信我,稍等片刻,我先送江阁主些东西罢。” 说罢,秦峥转身向三清阁的方向跃去。 “当真要与他合作吗?”余望皱着眉说道。 余望想打开厌朱镜,一直都是为了救活他那对活死人父母的。 可不知为何,离目标越近,他越有种不好的直觉。 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别人做的局,从开始便是在一步步引他进来。 那么在终点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他带给江月明的,又会是什么? 江月明见余望那心事重重的样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世上的每件事都有解法,既然都已经走到这步了,就没有放弃的道理。” 不过今日,江月明总觉得这秦峥和往日有些不同。 凡事有商有量的,态度也和善了不少。 说话的功夫,秦峥已经回来了,手里多了个长方形的包裹,看着足足有一尺多高。 “这些是我定期从楚掌门那收回来的,足以证明我确实有法子经常见到他,至于我们的合作,待江阁主看过这包东西后,可以随时回复我。” “同我合作,是现在救出楚掌门的唯一方法。” 说罢,秦峥便转身,向着深处的大殿走去。 这包裹里到底是什么,竟能让他如此自信? 第49章 面具 凌风谷, 静室。 “秦峥”扶着桌案闷闷咳了几声。 “尊主,喝点水吧。” 只见一彩裙女子,恭敬地端着杯热茶过来, 又仔细地给“秦峥”披上了一件大氅。 “秦峥”接过茶杯, 一饮而尽,抬手揭下脸上那张人皮面具。 面具背后的那张脸, 带着几分病态的苍老, 右边眼角的那道疤十分可怖。 他看着手中那张人皮面具, 冷冰冰地说道:“不是一直想坐到我的位置吗?现在也算得偿所愿了。” 站在旁边的云轻舞, 双手不自觉地哆嗦起来,饶是她跟了隐者这么多年, 却依旧充满畏惧。 尤其是, 亲眼见到隐者杀了秦峥之后的场景,就仿佛刻在了脑子里,根本挥之不去。 就是在这间屋子里... 她来找秦峥的那晚, 秦峥并没有想要跟她回来的意思。 毕竟心里知道回来便是死路一条,谁会心甘情愿来送死? 交手了几个回合,虽然二人本事不相上下,但这毕竟是秦峥的地盘。 纵使云轻舞也带了些人埋伏在外, 最终却还是落了下风。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隐者竟亲自带人来了。 凌风谷本就荒凉,那晚更是如同人间炼狱。 鲜血四溅。 惨叫声此起彼伏。 隐者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眼中看到的仿佛不是生命,而是一群毫无价值的蝼蚁。 秦峥手下的人并不多, 也就两炷香的功夫。 原本属于凌风谷的生命,便只剩下秦峥一个了。 隐者命人把他绑着, 从大殿门口一直拖到静室。 地面上拖出来的血迹就像一条蜿蜒的暗红色河流,逐渐干涸。 “背叛本座的人都是什么下场,你不清楚?” 秦峥怎会不清楚,那些人基本都是他亲手解决的。 可就算不背叛,难道就会有好下场? 秦峥冷笑一声,回应道:“为你尽心尽力,到头来不也就是颗棋子?最后能得到朱厌承诺的只有一人,哪来的什么朱厌会回报每个人?你一直都在骗我,不是吗?” “骗你,那又如何?”隐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屑,“有些人存在的最大意义,便是为更有价值的人牺牲,这道理,本座以前不是同你说过很多遍吗?” “你…” 秦峥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现在只恨,自己没有早点杀了眼前这人。 第88章 面对死到临头的人,隐者也不介意让他死个明白,于是继续说道:“本座已经找到利用楚君怀打开厌朱镜的方法,可因为你的混沌咒,他现在废了。” “本座原本也想看看他这种高傲的人,最后知道自己守了那么多年的厌朱镜是假的,会是什么表情,也是因为你,本座看不到了。” “要不你自己说说,你该不该死?” 这时再看隐者那张狰狞的脸,秦峥才开始觉得,死亡似乎离自己很近了。 不过此时秦峥依旧觉得,自己也许还有另外的筹码可以搏一搏,于是冷静说道:“你若是杀了我,便永远不会知道土灵珀的下落了,缺了一块灵珀,你永远也别想打开厌朱镜!” “你这是在威胁本座?” “你知道的,相比于背叛,本座一向更讨厌,被,威,胁。” 说着,隐者那如同枯树枝般的手,掐上了秦峥的脖子。 他慢慢用力收紧手掌,那脖颈此刻就像根纤细的白蜡杆,轻易就能被捏折。 “若你现在说,本座还可以让你死个痛快,若是不愿说,就别怪本座一点情分都不念了,找到土灵珀的法子很多,并不一定要通过你这张嘴。” 秦峥别过头,缓缓闭上了眼。 当年原本以为找到了志同道合,真正欣赏自己才能的人。 却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十几年来汲汲营营,武学、权利、地位,看似都得到了些,却又都没有到他想要的程度。 本以为能借着这厌朱镜,名扬天下,问鼎江湖。 却未想到,最后竟是因为这执念,丧了命。 也许这就是命运? 无论怎么做,始终都逃不脱被安排好的结局。 空气变得稀薄,逐渐感受不到自己挣扎的四肢,眼前开始出现模糊的景象。 那里好像是净尘谷,灵渺子摸着他的头说:“本事不小,但心性还得慢慢磨。” 此时秦峥忽然有点后悔,若是当年留在净尘谷好好修行,现在是不是已经快要坐上谷主的位子了。 身体的生机正被一点点地抽离,一切都在那只枯槁的手下变得越来越遥远。 隐者慢慢松开了手,秦峥的身体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他从袖中抽出把短刃,一刀一刀地,剥掉了秦峥脸上全部的皮… 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云轻舞只觉得不寒而栗。 隐者专心致志地剥着那面皮,勾起嘴角自言自语道:“这样做的人皮面具,才更真。” … 似乎察觉到云轻舞的不安,隐者放下手中的面皮,偏过头来:“害怕?” 云轻舞连忙垂下头,说道:“属下这条命是您救的,就算您要收回去,属下也没有任何怨言。” “知道就好。”隐者嘴角微微一勾,眼角暗红的长疤更显得扭曲,抬手把秦峥的面皮递给云轻舞,“去帮我处理干净。” - 从凌风谷出来后,已是傍晚。 江月明和余望又回到之前石镜山下的客栈。 房间没退,东西也都还放在那里,刚好可以再住个一两天。 江月明本想着回房仔细看看秦峥给的包裹,可余望嚷嚷着想一起看。 他一向都是顺着余望,便带着包裹,直接去了余望屋里。 余望进门便开始拾掇自己放在桌案上的东西,准备给江月明腾出个地方。 忽然,掉下了本薄薄的册子,封面上写着《青赤》两个字。 这不是之前在圣藏窟得到的那本瑞兽福泽吗? 江月明这才想起,好像拿到这本秘籍后,他还没有翻开过。 他刚要伸手去拿那秘籍,便被余望按住了手臂。 江月明脸上露出些许疑惑,问道:“怎么了?” 余望的神情看起来稍微有些复杂,支支吾吾说道:“你看不得…” 他这么一说,江月明更好奇了。 这瑞兽福泽是好东西,天下人都争着抢着想要一本看看,他怎么就看不得了? 总该不会是,余望想偷偷自己练成这绝世功法,不愿给他看吧。 想着,他直接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迅速从桌上捡起那本《青赤》,放在腿上翻了起来。 “喂…唉,算了,想看就看吧,若是引起什么不适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着,余望放开了手,坐在桌案另一侧,看戏似的,静静等待着江月明的反应。 江月明从未看过这种奇怪的功法,或者说,更像是两种功法。 正面的内容用青色墨,看起来是种疗愈的心法,能够缓缓修复身体的损伤。 背面则是用赤色墨所书,也是种心法,针对的是内力提升。 二者看起来相辅相成,若是能够被同一人所掌握,在武学上必有重大突破。 不过,再细看,这两种心法的修炼方式似乎存在些冲突,不像能一个人独自完成的。 等看到后面的部分,江月明忽然睁大了眼睛。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后面的部分,每段文字都配了图,画面中的人物姿势各异,亲密无间…足足有小半本都是这样的内容。 谁能想到,今年这瑞兽福泽,竟然是一门双修的功法… 想到程星河也拿到了这本《青赤》,江月明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这…这简直…”江月明想了半天,也没说句完整话来,直接把那本册子合上,扔在了桌上。 第89章 不过其实每次瑞兽降下的福泽,都和瑞兽本身有些关系。 这蛮蛮本就是比翼鸟,给出这样的东西也不算奇怪。 余望在旁边看着他那样子,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都说了你看不得,偏要看,这下满意了?” 江月明瞪了他一眼,说道:“有什么好笑?你不是也看了?” “我是看了,不过也没有你这般大的反应啊,怎么?江阁主从没看过秘戏图什么的?平时都这般清心寡欲吗?” 江月明一时语塞,这也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问题。 秘戏图他也不是没翻过,不过正经人家谁没事会经常看那种东西? 余望忽然又很想逗逗江月明,从桌上捡起那本《青赤》,翻到了后面某页,挪到江月明面前说道:“其实这里面也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看这个招式,好像真的能把那两种看似无关的功法打通,不过这里写的我不太明白,你帮我看看什么意思?” “我想什么了?拿走,不看。”江月明别着头说道。 余望狡黠地笑笑,佯装严肃地说道:“我在说认真的呢,你快帮我看看。” 江月明勉强转过头,看向余望摆在自己面前那页。 图上画着两个小人,一个跨坐在另一个的下腹部,坐着的人上半身微微前倾,双手搭着下面那人的胸膛,躺着的人双手放在身上那人的腰侧… 旁边的注释是:坐者需静心凝神,将体内之气汇聚丹田,而后缓缓下沉,通过肌肤相触,传入躺者体内…躺者使其在自身经脉中运行三个周天后,回归丹田,反哺坐者,如此循环往复,达到气息交融…身心欢愉… 江月明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随即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你平时就喜欢看这种东西?” 余望连忙委屈地摆摆手,回应道:“哪有的事?只是看过一些罢了!不过…” 江月明偏过头,等着听他接下来又要说出什么出格的话。 余望又露出了那大尾巴狐狸般的笑容:“不过,我觉得这功法若是练成,应该很是厉害,你说,咱们要不要试试?” 第50章 师兄 饶是江月明做好了心理准备, 却也没想到余望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转头盯着余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刚刚看到的那些奇怪图示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心里还凭空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连忙故作镇定地给自己斟满了茶, 不过却愣是呛了一口… 余望见状起身, 轻轻拍起他的背帮他顺气,一边笑一边说:“好了, 我说着玩的, 再说了, 之前在那温泉里, 你不是挺…” “别再说了…” 江月明直接掐断了余望的话头。 就算他再怎么清心寡欲,也是个成年男子, 况且面对的还是心悦之人。 小腹中升起一股无名的火… 若是再这般撩拨下去, 他真的很难做到无动于衷了。 江月明深吸口气,拿起秦峥给他的包裹:“先说正经的吧。” 怕秦峥使诈,其实从凌风谷出来他们就拆开包裹, 大概看了一眼。 里面是个木盒,装着厚厚一沓破旧的宣纸,甚至有的都已经碎了。 怕被风给吹散了,所以在外面也没细看。 这会从底下翻出几张完整的, 江月明忽然怔住了。 这是…师兄的笔迹。 双手不由自主地有些发颤。 其实之前没有师兄的线索时,他虽着急痛苦,但似乎从没怕过。 他相信师兄一定平安无事。 可当他看到这些东西时,竟有些怕了。 没有什么来由,就是突然怕了。 那感觉就好像,只要看完这些, 就再也没有其他念想了… 余望轻轻握住他的手,问道:“需要我先回避吗?” 温暖包裹着江月明的手背, 也渐渐传到了心头,江月明摇了摇头:“一起看吧,先帮我把这些理理,碎了的都粘好。” 说罢,他把所有宣纸都拿了出来,在地上铺开。 大概看了内容,有些是记事,有些只是日常随笔。 二人按照上面的日期依次排好时,已是夜半时分了。 每年一沓,也就四五分的厚度。 十沓,便是楚君怀的十年。 整理时,二人也把大概内容基本看了个遍。 当年,顾青云因一己私心,想法子通灵了朱厌,导致封印松动。 幽篁里的沈飞掌门,牺牲了自己,用“入归鸟”的绝境功法暂时保住了封印。 由于耗损过多,回到幽篁里不久,沈掌门便不行了。 临去世前,顾青云曾来过一次,签收把厌朱镜交给了幽篁里。 沈飞去世后,厌朱镜和土灵珀就都由师兄保管了。 后来没过多久,顾青云便自尽于沈飞坟前,顾家由第二代家主顾峰接管。 看到这里,江月明明白了,原来当年沈掌门是用“入归鸟”的绝境功法保住了封印。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现在打开厌朱镜,一定需要江月明了。 毕竟他是现在唯一达成了“入归鸟”绝境的人。 不过他还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若师兄手中的厌朱镜是假的,那问题很可能是出在此时。 既然顾青云都能跟着沈飞去死,那他完全没必要还送面假镜子过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送来之前,厌朱镜就被调包了。 第90章 而调包的人,应该就是顾峰。 若是这样,在相影幻境里看到顾峰进入厌朱镜,就完全解释得通了。 那后来隐者灭了顾家,或许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想得到厌朱镜? 顾家当年已灭,真正的厌朱镜,现在应该就在隐者手中了。 不过顾峰偷偷掉包厌朱镜,定是万万不会让外人知道的。 除非,隐者就是顾家的人? 江月明想起之前拿到的那份顾家名单。 那场灭门之灾中,只有两个活口,顾笙和余君竹。 会和这两个人有关吗? 正想着,只听身旁余望看着另外几张纸说道:“果然猜得没错,当年烧了幽篁里的人,也是隐者。” 其实江月明之前也基本能确定了,只是他原本以为隐者是为了厌朱镜。 却未成想,是为了土灵珀。 江月明从字里行间中,大概拼凑出了当年发生的事。 那天,楚君怀早已备好了宴席,幽篁里所有弟子都聚在一起。 只等着江月明出关回来,一起庆祝。 结果等来的却是一群披着黑斗篷,顶着同样一张脸的人。 楚君怀那时根本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 直到后来被囚禁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听下人们都叫那人,隐者。 那天,隐者开口便让他交出土灵珀,他不给,对方就直接动起了手。 那些人的武功虽高,但还不足以成为幽篁里的对手。 几十个回合后,楚君怀终于把隐者打成了重伤。 不过也不知隐者掌握了什么邪术,败局将定之际,幽篁里上方的天,忽然暗了下来。 紧接着,诡异的三色火焰倾泻而下,四周布满无形的墙壁。 温度越来越高,却根本逃不出去。 眼见着幽篁里的砖瓦片片碎落,弟子挨个倒下,青鸾鸟的羽翼为扑灭那三色火被烧得焦黑… 楚君怀红了眼。 “停手吧,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楚掌门是当我傻?”隐者闻言冷哼,“你先交出来,我就让他们停下。” “东西不在此处,后山密室,我带你去拿。” “离开这三色火屏障,我可不是你的对手,除非…”隐者抬起手中的剑,手腕上的金护腕闪着诡异的光,剑尖直指楚君怀胸口,冷笑着说,“你让我刺一剑,再封了你的穴道。” 楚君怀冷眼盯着那闪着寒光的剑尖,猛地向前迈了一步。 锋利的剑尖没入他的身体,眉头紧紧皱起,却没吭一声。 他又抬手紧握剑身,往自己身体里扎了几分,鲜血顺着剑身滑落。 “这样,可以了吗?” 隐者见状也是愣了几秒,而后马上抬手封住他的穴道,让他再调不起内力。 随即一声令下,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幽篁里。 那时的江月明,正跪在屏障外,双眼犹如被烈火灼烧般刺痛,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 只记得“轰”的一声巨响,似是屏障碎了的声音。 世界重归死寂。 … 这些内容,虽然看起来是师兄无事可做时,随手写的,却如同一根刺,深深扎进江月明的心里。 他能想象到师兄当时有多绝望,若是他能再早点出关,兴许一切会不同… 江月明握紧双拳:“隐者对师兄做的事,我要让他加倍还回来。” 再看其他内容,师兄也提到过秦峥,不过只有寥寥数语,只说会经常见到这个人,这人愿意帮他把这些信带出来。 不过江月明总觉得,应该还有其他和秦峥相关的内容,但是被抹去了。 想到这,他好似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些事,对着余望问道:“你有没有觉得,那天我们见到的秦峥,好像和以往有些不同?” 余望点头道:“客气了不少,而且…身形似乎瘦弱了,好像病了的样子?” 江月明也有同感,分明就是秦峥的样貌,可却总觉得那身形看起来有点不太像他。 余望继续说道:“秦峥这是算准了,你看过这些东西,就和他彻底有了共同的敌人。” 见江月明不说话,余望犹豫了半天,想想还是准备告诉江月明他发现的另一件事。 “月明…你发没发现,按照纸上的日期,楚掌门最多每隔两日,便会写下点什么,但是…” 但是,最后一页的内容,却停留在上个月。 过去的一个月,是他不想再写了,还是,不能再写了? “我知道。”江月明低声说道,目光死死盯着那沓宣纸,“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好不好?” 余望点点头,离开了房间,悄悄给门留了条小缝。 不过他并没有去隔壁休息,而是就站在门的旁侧,屋里看不到影子的地方。 房间内,江月明拿出师兄的最后一页纸。 那是他生辰那天,师兄专门写给他的,刚刚余望在时,他没敢仔细看。 飘逸的字迹映入眼帘。 吾弟月明: 生辰快乐。 已别十五载,数千次提笔,诸多话语牵挂,皆一一书就,却不知你是否有缘得见。 每每于囚室狭隙中窥见明月,我便会想,月明此刻在做何事呢? 又是一年生辰时,十五载未能相陪,实乃憾事。 幽篁之地,恍若昨日,原以为可于此避世隐居,逍遥一生,岂料横祸忽至。 第91章 遗憾的是,当年未曾见你最后一面,然幸亦在此,你正因不在而躲过此劫。 我知你必苦苦寻我,不知此生是否还有再见之期,唯愿上天垂怜。 囚于此处数载,思悟良多,昔时只觉人生漫长,诸事未加珍惜,若可重来,当惜取分秒。 兄有三愿: 一愿勿自责于己,此事非你之过; 二愿勿为过往所困,珍惜眼前人,勿负余生; 三愿平安喜乐身强健,顺遂无忧。 若有朝一日再相见,定当重归幽篁,把酒言欢。 ——君怀笔于囚室 江月明的目光在字里行间缓慢游走,喉咙里像是堵着团棉花。 一滴清泪无声滑落,在宣纸的褶皱上晕染开来。 不论其他,单就这件事而言,他是该感谢秦峥的。 门外的余望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推开了房门。 他走到江月明身旁,环住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 江月明长吁口气,转头把脸埋在余望身上,抬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身。 余望顺着江月明的发丝轻抚,轻声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在我面前就别憋着了。” 无声的泪水很快浸湿了余望的衣衫。 人就是这样,伤心难过时,自己一个人待着,也就挺过去了。 可若是身旁有人安慰,情绪便再难自控。 师兄的三个愿望在江月明脑海中回荡着。 第一愿,他很难做到;第三愿,他亦无法决定。 唯有这第二愿,无论是对师兄还是对余望,也许此生都还有机会。 他缓缓起身看着余望,沉声说道:“若是我们能顺利过了这关,救活你父母,找到师兄,余下的日子便一起过吧。” 第51章 书院 窗边, 帷幔飘动。 油灯火苗跳动,散发着暖黄的光。 余望看到那双漆黑的眸子中,盛着满满一个自己。 “好。” 江月明一把将余望拉入怀中, 紧紧拥住。 在众多亲密动作中, 他最喜欢拥抱。 将喜欢的人拥入怀中,总有种心安的力量, 也能更加真切地感受到, 余望是属于自己的。 过了不知多久, 二人缓缓松开手, 收起万千思绪。 余望问道:“你想好怎么应付秦峥了吗?他那种人,肯定不会和咱们真心合作的, 不知道又憋着什么坏呢。” 通过之前的种种迹象, 明面上看,秦峥应是与隐者反目不假。 而且师兄的信上也提到,确实会经常见到秦峥。 不过, 江月明依旧不会信他。 毕竟师兄从上个月开始就没什么都没再写过,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可秦峥并没如实说。 也许师兄已经在隐者手中出了意外…秦峥只不过是隐者派来演戏的。 江月明回应道:“将计就计吧,或许我们可以先探探他的底。” 说罢, 江月明拿起笔,开始给秦峥回信。 他可以考虑合作,但前提是,秦峥必须告诉他,师兄现在身在何处。 按照秦峥所说,师兄被囚之地很可能就是隐者的老巢。 若是他真与隐者反目, 告诉江月明这个地点,对他来说并没什么损失。 毕竟听他的意思, 想要救出师兄定是需要什么特殊法子。 那么即便他说了地点,江月明应该也没本事把人直接救出来。 最多只是去探探真假,然后发现没有秦峥确实不行。 这样岂不是更有利于推进他们的合作吗? 果然不出所料,次日上午,江月明便收到了秦峥派来的飞鸽。 言简意赅:坠星崖顶,幽隐书院,地牢。 随信还附上了一张幽隐书院的地图。 - 洮州郊外,幽隐书院静默地坐落在坠星崖顶。 中央的木楼,四角高高翘起,直□□沉的天空。 木楼最顶层,云轻舞面色凝重开口道:“尊主,直接把他们引到这里会不会太冒险了?” 隐者沉着脸色望向窗外,他早就料到江月明一定会问“秦峥”楚君怀的下落。 只要坐实了“秦峥”的合作诚意,再证明楚君怀真的在他手里。 在隐者眼里,江月明手中的三块灵珀,便已是囊中之物了。 “他们不敢贸然行动的。”隐者闷闷地咳了两声,又问道,“楚君怀那里,安排妥当了吗?” 云轻舞:“尊主放心,都已安排妥当,就等着他们来了。” 隐者嘴角轻轻一勾。 大业将成。 利用那对“活死人父母”钓着余望,再用“楚君怀”钓着江月明。 这样他们就能心甘情愿地帮他打开厌朱镜。 那时,他便能趁机借助朱厌的力量,彻底摆脱这具残破的身躯,续上无尽的寿元。 然后再换个新的身份,光明正大地,重新出现在世间。 现在距离打开厌朱镜,就差一块土灵珀了。 可秦峥至死都没有告诉他,土灵珀究竟在哪。 - 次日入夜时分,江月明和余望赶到了坠星崖顶。 远处,“幽隐书院”的匾额十分醒目。 余望挑了挑眉:“没想到还真是个书院,这隐者竟然还是个文化人?” “先躲起来看看动静。”江月明说道。 他这次并不是来硬碰硬的,而是想看看秦峥到底有多大诚意。 第92章 若是有机会,也想看看这地牢到底有什么玄机。 书院里偶尔有人走动,都是身披黑色斗篷,和当年烧了幽篁里的那些人,打扮得一模一样。 门口也只有两个人守着,并未看出什么防御的架势。 要么就是秦峥果真没有通风报信,要么就是隐者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在外围大概查看一番,西侧有处相对低矮的院墙。 二人默契对视,轻轻纵身,便翻上了墙头。 见院中无人,再一旋身,直接落入了院内。 书院里十分安静,二人避开零星几个巡视的黑斗篷人,沿着墙根朝着书院东北角走去。 按照地图,关押楚君怀的地牢就在那附近。 转个弯就要到了图上画的位置了。 这时,忽然听到前边有人在说话。 他们立刻停下脚步,躲进暗处。 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两个黑衣男子正朝着这边走来。 明明刚才前面什么都没有,怎么就凭空出现了两个人? “可算是换班了,我这次可是整整守了三天都没合眼!新机关到底什么时候能做好啊?” “唉,再坚持坚持吧,楚君怀要是出了闪失,咱们谁都别想活。” “都怪那姓秦的!要不是他,隐者也不会…” “打住打住!少说两句吧,要是被人听了去,你以后想领这苦差事怕是都没机会了。” 两人虽然尽量压着声音抱怨,却还是清晰地传进江月明的耳朵。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江月明和余望来到了图上地牢的位置。 就是刚刚那两个人出现的位置,可眼前却空空如也。 难怪秦峥给的如此干脆,这地牢的入口若是没点线索,绝不可能被人找出来。 江月明沉声说道:“先走吧,回去再说。” 这一路顺利得让人有点心慌。 二人原路返回,眼看就要到那矮墙了,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大喝。 “什么人!?” 回头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排巡逻的护卫,手中刀刃在月下闪着寒光。 护卫们迅速围拢,为首之人挥刀便向江月明劈来。 江月明侧身一闪,手中竹笛如灵蛇般刺出,直逼对方咽喉。 那人急忙回刀格挡,可还没等碰到竹笛的尾巴,人便直接倒下了。 这几个人绝不是江月明的对手,但此刻不宜恋战。 “走!”江月明对着余望说道。 二人旋身跃起准备撤退,可那些黑衣人似是经过严格训练,迅速变换布阵,围成一圈。 所有人同时挥出兵刃,强大的劲气如墙般升起,硬生生将二人从空中按了下来。 打斗声似乎惊动了其他人,只见后面有更多人往这边赶了过来。 虽然相隔还有段距离,但也能看清,领头的是个彩裙女子——云轻舞。 江月明眼神一凝,手中竹笛挥出一道劲气,如利箭般射向阵形薄弱处。 余望挥刀猛力斩向同一位置,阵形瞬间就被破了个口子。 二人突围而出,旋身向着墙外跃去。 身后,云轻舞打了个手势,众人看到后点头退下。 云轻舞则轻轻跃起,独自跟了出去。 这边的地形云轻舞自然比他们熟悉,随便抄了几步近路,便直接出现在二人面前。 见到余望时,她神色有些复杂,不过还是恭敬地先行了个礼:“庄主。” 余望冷笑一声,说道:“不必如此了,你这是想把我们抓回去?你可不是我们的对手。” “我只是想提醒庄主一句。”云轻舞摇摇头,眼神复杂地盯着余望,“不要再执着于厌朱镜了。” “那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她知道余望肯定不会信她,但还是接着说道,“若是执意要打开,不仅是庄主你,连他都有可能丧命…” 说罢,云轻舞又看了江月明一眼,然后旋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云轻舞本是西域的异族人,因为连年的饥荒才逃到中原。 那时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柔弱姑娘。 那是个冬日的夜晚,她孤身行走在街头,正想着今晚该躲去哪里过夜,却忽然被人拽住了头发。 那些男人浑身散发着酒气,将她团团围住,推倒在墙角,拿起恶臭的破布堵住了她的嘴。 几人按住她的手脚,剩下的人开始一边癫狂地笑着,一边扒她的衣服。 她拼命反抗,嘴里发出呜呜的无声嘶吼,却根本连动都动不了。 几近绝望时,忽然感觉身上那些人的力道松了,紧接着又听到打斗的声音。 她挣扎着爬起来,只见那些人已经全都被打倒在地,甚至连动也不动了。 侧头看到旁边站着几个看起来有些可怕的男人,都带着面具。 为首那人戴着金面具,虽看不清脸,却依旧能感到强大的压迫感。 她瑟缩到墙角,害怕地盯着那朝他走来的男人,心里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没想到的是,等来的却是一件温暖的披风。 那人把她带回了无相山庄,从那天开始,她便留在山庄生活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人便是无相山庄的庄主。 庄主对她不错,平时吃穿不缺,还让人教她识字,教她武功。 虽然她一直也不知道庄主当时为什么要就她,但这份恩情,她决定用一生来报答。 第93章 稍微长大一些后,便开始跟着人学山庄的事务,后来便坐上了左使的位置。 她刚来山庄时,余望也就才十岁左右,比她还要小几岁。 庄主对余望的苛待经常让她觉得有些害怕,好几次她都觉得余望快要熬不下去了... 有次她实在看不过去,偷偷给余望送了疗伤的药。 却不料还是被庄主发现了,自己也差点被打死。 从那之后,她便再也不敢管余望了。 后来看着余望顺利长大成人,还接任了庄主的位置,她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老庄主离世后,让她继续辅佐余望。 她这条命是老庄主给的,自然会遵循老庄主的意愿。 最开始辅佐余望时,她自认为也算是尽心尽力。 直到后来,她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和厌朱镜有关,完全可以要了余望的命。 第52章 顾虑 幽隐书院。 云轻舞刚推开房门, 便被一个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去哪了?” 只见隐者正坐在案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连忙上前行礼,回应道:“尊主…属下怕他们在外面还留了后手, 所以跟上去看看…” “那发现什么了?” “没…他们直接下山了, 没有什么异常…” “这十几年来,你对我的忠心, 我都看在眼里, 不过这并不代表, 我不会杀你。”隐者俯身扶起云轻舞, 死死捏着那纤细的胳膊,“对他心软, 最先要的会是你自己的命。” 说罢, 隐者起身离开了云轻舞的房间。 沉重的脚步声犹如催命的重锤。 云轻舞瘫坐在地,为自己方才的冲动而后怕… 今夜的计划是,故意让江月明听到那两个守卫的对话, 相信楚君怀就在书院的地牢里。 可怕他们觉得一切太顺利,心中生疑,便又特意安排了一场追击。 原本到他们逃出书院,这场戏就结束了。 可云轻舞思来想去, 还是不想余望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一冲动还是跟了上去。 不过能提醒的也就这么多了,至于听不听,就全凭余望自己的心意了。 - 子时已过,洮州城自然是进不去了。 江月明和余望在郊外找了家驿站落脚。 这驿站十分破旧,蛛网遍布,还透露着森森阴气。 怕出什么意外, 二人直接开了一间房。 房间里连盏油灯都没有,只有半截白蜡。 夜风顺着关不严的窗户进来, 吹得那烛光忽闪忽闪的。 要是放在平常,余望这时候肯定已经开始抱怨了。 但今天他却出奇地安静,那张俊美的脸上还透着几分寒意。 江月明开口打破沉默:“在想云轻舞方才说的话?” 余望点点头,他现在有了一个新的猜想。 他继任庄主之前,和云轻舞的交集并不多。 但他知道,云轻舞的命是老庄主救的,她一直把老庄主当成恩人。 这些年,云轻舞对老庄主非常忠心。 老庄主离世时,让云轻舞好好跟在自己身边。 这两年她愿意辅佐自己,也是出于对老庄主的承诺。 所以之前余望发现云轻舞是隐者的人时,就很疑惑,这样一个忠心的人,怎么会突然违背恩人的遗愿,忠于其他主人? 直到今天再遇见云轻舞,他忽然想到一个很合理的可能性——隐者,会不会就是老庄主? 当年老庄主离世后,后事都交给云轻舞和冯二处理。 为了封锁死讯,也并未举行什么仪式,余望几乎什么都没参与,甚至都没有亲眼看到他下葬。 “我怀疑,无相山庄的老庄主,当年根本没死。” 江月明闻言微怔,但还是马上明白了余望的意思:“你是想说,隐者就是他?” 如果江月明没记错的话,余望对于厌朱镜的一切认知都是来自于那位老庄主。 比如,厌朱镜能救活他的父母。 比如,若是几人合力打开厌朱镜,朱厌会给每个人想要的东西。 如果幕后之人就是老庄主,那他当年把这些信息传递给余望之后假死,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余望因为救活父母的执念,去帮他打开厌朱镜? 可他就算不死,也完全可以让余望去做相同的事啊,何必要演这一出呢? 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让他必须离开大家的视线。 见余望没说话,江月明问道:“老庄主还在世的时候,有没有提起过,他到底为什么要找到厌朱镜?” 余望摇摇头:“没有,不过他身体似乎一直不太好,或许是为了长生不老吧。” 长生不老? 其实江月明从来不信,朱厌会有这种通天本领,连“长生不老”都能帮人做到。 或者说,即便能做到,应该也不只是打开镜子这么简单,总还会需要付出些其他代价。 那么,老庄主做这一切,会不会和这个“代价”有关? 紧接着,余望又说道:“我现在还怀疑,打开厌朱镜也许根本救不了我的父母…” 想到这里,余望忽然一阵头痛,他抬手重重按了几下太阳穴。 那张俊美的脸此刻十分苍白。 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总是莫名其妙头疼。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体内的忘川毒已经压不住了。 第94章 可那解药这么多年也没出过问题,难道是时间越长效果越差?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头有点疼…” “别想了,先休息吧。” 江月明起身把余望扶上床榻,自己则拿出一床被褥,准备在旁边打个地铺。 余望看着他微微皱了皱眉,直接俯身按住他的胳膊:“我们…还需要分开睡?” 江月明闻言笑笑,要不是怕余望不好意思,他也不想打这地铺。 于是直接卷起被褥扔在柜子里,躺在了余望身侧。 余望虽然背对着他,但江月明觉得他似乎有话要说,便一直没合眼,等着他说。 过了许久,余望终于开口:“要不我们就别再继续了吧…” 云轻舞的话,一直余望耳边回荡——若是执意要打开,不仅是他,连江月明都有可能丧命… 他孑然一身,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但他不想让江月明出事。 江月明枕着手臂,缓声回应道:“若是没有你,我可能到现在还没摸到师兄的线索呢,这些事情本来也都是我要做的,况且要救出师兄,也得打开厌朱镜不是?” 余望在黑暗中摇摇头:“我们可以先假意与秦峥合作,等他把楚前辈带来,再想办法直接把人救走。” 若是没有余望,江月明确实会考虑这么做。 可现在,打开厌朱镜有可能救活余望的父母,哪怕希望渺茫,他也想试试。 毕竟他现在是唯一能帮余望的人。 “秦峥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不过我答应你,到时候一定见机行事,好不好?你也别多想了,毕竟云轻舞说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江月明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揉了揉余望的脑袋。 余望叹了口气,沉声说道:“你不能去送死…你还有师兄,师弟,还有程星河那小子,他们都很在意你,你死了,他们会伤心的…不像我一个人,死了也没人在乎。” 听到这话,江月明的心狠狠疼了一下。 他唯一听余望提起过比较亲密的人,除了他的父母,就只有一个无相山庄的风右使了。 可那对父母一直睡着,风右使又不常在余望身边。 他在这世上,好像真的就再没什么亲密的人了。 江月明侧过身子,在后面抱住余望,身体贴紧了余望的脊背,在他耳边说道:“我会在乎,会比所有人都在乎。” 感受到怀里的人身子微微颤了下,他又摸索着抓住余望的手,坚定说道:“别担心了,若是活着,便共度余生,若是真出了意外,共赴黄泉又如何?” 他晃了晃余望的身子,柔声说道:“来,转过来。” 余望迟迟不动,他又说了两遍,余望依旧没什么反应。 他索性直接翻身到床榻里侧,把人紧紧拥进了怀中。 “阿余。” 黑暗中,余望的呼吸一滞。 虽然说他已经猜到自己就是阿余,江月明迷迷糊糊时也曾这样叫过他。 可这还是江月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唤出这个名字。 此时他忽然意识到,那些总是往他脑子里进的碎片,似乎多数都是和江月明有关的记忆… 江月明抚着余望的后脑勺,继续说道:“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关心你,疼你,爱你,十年如一日地挂念你,以前如此,以后更会如此,所以,别再说那样的傻话了。” 江月明一直没有正面告诉余望这件事,一是因为当年和仙鹤曾立下契约,很多事确实不能多说。 但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 他以前总觉得,如果有一天真的因为厌朱镜出了什么意外,他定会全力护住余望。 若是自己真的不在了,余望不知道这些往事可能心里还能好受些,也许很快就能忘记他这个人,开始新的生活。 不过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他应该早些告诉余望的。 这样或许可以冲淡余望这些年来受过的苦。 他深深叹了口气,拇指抚上余望的太阳穴,轻轻按揉起来:“头可还疼?” 余望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小声应道:“疼…很疼。” 其实已经好多了,只是余望并不想承认罢了。 此刻作为阿余,他只想尽情享受被江月明爱护的感觉。 江月明直接抬手抽下余望的发簪,找准脑后专管头疼的穴位,略微加重些手上的力道:“这样舒服些吗?” 怀里的人轻轻点了点头,抵在他胸口小声说道:“另一只手,再抱紧些。” 江月明闻言又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余望把头埋在江月明怀里,忽然问道:“你小时候就喜欢我了吗?” 江月明微微一怔,低低笑出了声:“嗯…刚捡到你时我也才十岁左右,哪懂什么叫喜欢?不过朝夕相处了五年之后,确实觉得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就很想和你像那样一直生活下去,其实若不是我的疏忽,你本不必吃这么多苦…” 说到这里,江月明叹了口气,又紧了紧揽着余望的手。 “那后来呢?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嗯…后来再遇到你时,就有种熟悉的感觉,最开始本想保持距离,可总会情不自禁地,想离你近些,那时我总安慰自己,是因为你像阿余,是因为你几次救我,我才想对你好,不过没过多久,我便明白了,那种感觉其实是喜欢,我喜欢你。” 第95章 怀里的人忽然笑了:“这样啊…” 江月明也跟着笑了:“那你呢?又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余望清了清嗓子,回应道:“我最开始并不知道什么感觉叫做喜欢,不过当我知道了以后,我便明白,在红鹤阁往山下去的路上,我第一眼见你时,就喜欢上了。” 江月明的手忽然停住了,低下头,在余望额前落下了深深一吻。 余望有些不好意思地往江月明怀里蹭了蹭:“哎呀,睡了睡了,你好好按。” “好~睡吧。”江月明宠溺地说道,随即又继续帮余望按着头上的穴位。 这力道刚好合适,余望很快便舒服地睡着了。 最近发生的事在江月明脑子里纠缠着。 现在若是想弄清楚这一切,似乎只有和秦峥合作这条路可走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阵“簌簌”的声响,像是从房门那传来的。 江月明轻轻起身来到门口,只见地上多了个信封。 他连忙捡起信追了出去,院中却已经不见任何人影了。 借着月光看那信封,是写给余望的。 第53章 师妹 江月明拿着信回到房间, 只见余望也已经醒了。 “去哪了?” “刚有人从门缝塞进封信。”江月明把信封递给余望。 “这好像是风右使的字迹。”余望边拆信边说。 无相山庄里,余望最信任的人就是风右使,很多重要任务他都会暗中交给风右使去做。 之前发现云轻舞叛变后, 也托风右使帮他查了些事, 看来现在应是有了重要的结果。 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余望眉头微微蹙起, 果然被他猜中了。 “属下跟踪云轻舞数月, 终见其背后之人, 现今可完全确定, 老庄主即为隐者。” “果然是他。” 余望沉着声音,把信递给了江月明。 江月明看过后说道:“你们这位老庄主, 身份倒是颇多, 你说,他会不会也和顾家有关?” “顾家幸存的那位顾笙是个姑娘,可老庄主是个男人…这点我还是能确定的。” 江月明有些哭笑不得:“和顾家有关, 也不一定就姓顾,你忘了和顾笙私奔的那个护卫吗?” 余君竹? 余望确实已经淡忘了这个名字。 现在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也许那金护腕就是顾笙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不过江月明此时却在想另一个问题,这信上的字迹越看他越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对书画研究颇深, 字迹上的习惯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 这位风右使似乎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写字习惯。 “我能不能…见见这位风右使。” 余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她的字迹,有点像我师妹。” 江月明的师妹风西南,和这位风右使——风情,是同姓。 但之前在天香楼,他画出师妹的模样时,余望并不认识, 所以他也没多想。 毕竟“风”这个姓氏,在洛中那边也算是大姓, 同姓不足为奇。 余望点点头:“她这两天应该不会走远,我来想办法。” - 次日午后。 洮州城不起眼的茶楼雅间里,桌上的茶水分毫未动,坐着的两个人也并不言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放心,风右使一向守信,肯定会来。”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便被敲响了。 余望起身开门,江月明捏着茶杯的手忽然用了几分力。 只见进来一位青衣女子,戴着斗笠。 “见过庄主。” 她先对着余望行礼,紧接着又转向江月明的方向,二人隔着斗笠对视良久。 青衣女子终于缓缓开口:“见过…师兄…” 只听“喀喇”一声响,江月明手中的茶杯化作碎片,指尖鲜红的血缓缓滴落。 他起身走到青衣女子面前,轻轻拿掉那斗笠。 面前那张脸妩媚动人,却十分陌生。 唯独那双眼睛,分毫未变。 “当真是西南…”江月明低语道,就仿佛声音大了会打破这眼前的幻象一般。 虽说之前程星河已经告诉过他,风西南还活着。 可真到了相见这一刻,心中却还是波涛汹涌。 风西南眼中涌起复杂的情愫,重重点了点头。 “坐下说吧。”余望见这师兄妹始终站着不动,适时提醒了一句。 二人闻言坐下,良久,江月明才又开口:“这些年…为什么不回家?” 风西南苦笑一声:“本是想等找到楚师兄,一起回的,可惜…” 十年前,在幽篁里那场劫难中,风西南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再次睁开眼,却发现竟然还活着。 她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也没想去深究,她只想尽快找到楚君怀。 自己从小就一直被师兄们护着,也该为他们做些什么了。 她的脸被三色火烧伤了,可这刚好也给了她换个身份的机会。 于是她换上了现在这张脸,也换了新的名字——风情。 每次对着镜子看到这张脸,都觉得这美貌十分不值得。 竟然要用几十次修复的撕心裂肺来换… 失去意识前,她听见那些黑斗篷人提到过一个什么山庄。 她查了很久,终于把目标锁定在了无相山庄。 第96章 可那老庄主十分谨慎,任凭她再能干,也没有完全取得过他的信任。 其实中间不是没想过回去找江月明,可又觉得不该就这样回去。 她不想再做以前那个被人保护着的小师妹了。 这么多年在无相山庄里,可以说是一无所获,甚至会时常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听错了。 不过老庄主离世前不久,她倒是发现了件怪事。 那次,她去汇报其他事情,从书房缝隙,看到老庄主似乎在对着面镜子说话,随后只见飘起一股黑雾,人就不见了。 听到这里,江月明再次确定,真的厌朱镜就是在他手中了。 之前在相影中曾看过,顾峰也能进入到厌朱镜里面。 若是老庄主也用了相同的法子,那他和顾家一定有关系。 风西南继续说道:“而且我当时看到,他腕子上戴着个很晃眼的东西,那时我并未多想,直到前些日子,庄主给我看了那个金护腕的图纸,我才发觉,他戴的就是那东西。” 余望闻言神色一凝,说道:“在相影中我们的关注点都在厌朱镜上,并未注意顾峰是不是也有这么个金护腕,也许让他们消失的,就是这金护腕?莫非这就是灵渺子前辈曾说的,通灵朱厌的法子?” 若是这样,那这金护腕就不是什么定情信物了。 … 自打那之后没多久,老庄主的身体状况就急转直下,没过多久就病死了。 风西南总觉得这事蹊跷,后来也是从云轻舞身上发现了些端倪。 老庄主在世时,她和云轻舞基本是没什么交集的,都是各做各的任务。 可自从余望坐上庄主的位子不久,云轻舞便开始经常来找她套近乎,有意无意地打听厌朱镜的事。 风西南暗中调查过她,也曾见过她和老庄主身边那个冯二见过几次面。 后来接到余望的传信,更加确信了云轻舞一定有问题。 暗中跟踪了几个月之后,终于亲眼见到了,云轻舞背后的人,竟然就是老庄主。 风西南最近也查到了坠星崖,原本这两日都在山下埋伏着等待机会。 结果还未等上去,就看见了江月明和余望下来。 说到这里,风西南看向江月明:“师兄…对不起,这么多年,我还是没能找到楚师兄,是我没用…” 江月明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查了这么久也才刚有点头绪,你这么说,莫不是觉得师兄我也很没用?” “不是…” 江月明笑笑:“好了,这事本来就错综复杂,别总往自己身上揽,既然回来了,后面的路我们就一起走,定会好走些。” 听江月明这么说,余望不禁在一旁腹诽道,不知道是谁最爱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竟然还好意思说别人… 风西南闻言,终于露出了进屋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这世上的事本就如此,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结果。 机缘未到时,无论付出多少,也许都是两手空空。 但却不能因为害怕一无所得,就不去做了。 “那师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江月明沉思片刻,说道:“表面上可以先与秦峥合作,打开厌朱镜之前,想办法让他把师兄带出来看看,若能确保师兄安然无恙,这厌朱镜,我也不是不能帮他开。” “不可。”余望忽然说道,面色沉了下来,“若这一切都是隐者做的局,那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患是我们不知道的,甚至可能连秦峥都不知道,贸然打开,你可能会有危险…” 风西南闻言一愣,庄主以前可从未在意过别人危不危险… 紧接着,余望又说道:“还有一点我想不通,之前秦峥说,隐者已经找到了让楚前辈打开厌朱镜的法子,那他岂不是只需要抢走我们的灵珀就可以了吗?可他为什么迟迟没有动作呢?” 这个问题江月明之前也想过。 第一种可能是,隐者还不知道秦峥背叛了自己,依旧等着秦峥做事,不过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二种可能是,按照隐者的计划,还没到出手的时候,毕竟秦峥手中现在也有一块灵珀,他在等一个时机,将余下的四块灵珀一网打尽。 不过其实还有第三种可能——秦峥有问题。 上次见到秦峥时的种种异样在此刻忽然被放大了。 看来有必要再去见秦峥一面了。 江月明说道:“阿余说得在理,此事还需三思。” 阿…阿余?阿余是谁? 风西南又是一愣,前面的内容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到这里她忽然有点迷糊了… 紧接着,更让她迷糊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余望忽然起身走到江月明身侧。 “手。” “嗯?” 这次不止风西南没明白,连江月明也没反应过来余望要做什么。 余望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直接拉过江月明的手。 轻轻抓着他的手指,在那刚刚被茶杯碎片割破的指尖上仔细涂匀了药。 “刚割破就忘了?不疼?” “喔,不碍事的。”江月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风西南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瞪大了双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她从未见庄主对什么人如此细心体贴过,他连自己受伤都不知道擦药的,现在竟会给别人涂药? 第97章 她也从未见师兄愿意这样任人摆布过,他以前明明不喜欢和别人有过多肢体接触的啊… 别人离他稍微近一点,他都要往后退一步的。 没见面的这些日子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见她那副样子,余望说道:“风右使有什么想问的就直说,无妨。” 风西南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然后迷茫地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第54章 欢愉 余望眼睛一弯:“就是风右使想的那种关系。” 江月明闻言, 直接把手从余望手心里抽了出来:“好了,你就别逗她了。” 余望撇撇嘴,把小药瓶收进怀里, 不满地说:“我逗她什么了?那你说, 我们是什么关系?” 风西南把目光移到江月明脸上,死死盯着, 生怕错过些什么。 余望也笑眼弯弯地等着他的回答。 江月明忽然觉得, 这似乎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不跳都不行了… 他看着面前两个人期待的目光, 沉默片刻。 “我属意于他,他亦, 心许于我。” 余望闻言, 心头忽然一动。 风西南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反倒松了口气。 虽说她也曾听闻过男子喜爱男子之事,但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这种感情并不是能被所有人接受的, 能如此坦然面对,真的很需要勇气。 她斟满了茶,举起杯子:“西南以茶代酒,敬师兄和庄主。” 不知不觉间, 日头已经西斜。 三人离开茶楼,在城中找了家客栈暂时歇下。 明明和风西南相认是件开心的事,可江月明心中却多了几分自责。 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余望看似不经意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风右使的路是自己选的,她不是小孩子了, 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如果她当年回红鹤阁找你,这些年你肯定会把她好好保护起来, 她不一定过得比现在开心。” 这些江月明心里都明白,只是他依旧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作为兄长的责任。 余望又接着说道:“刚还跟人家说,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自己都做不到,到底是怎么好意思开口说别人的?” “真不愧是一个师门出来的,连这破毛病都一模一样…” 余望没完没了说个不停,江月明连句话都插不进去。 索性直接一把将人拽到自己腿上坐着,这才止住了他的话头。 “怎么今日这么喜欢说我?” 余望微微一怔,然后看着江月明,认真说道:“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 “既然心许于你,自然是要多管管的。” 江月明闻言一顿,马上想起了自己白天说过的话。 沉默了片刻,他轻轻抚上余望的脖颈。 情不自禁地,在那光泽的唇瓣上落下一吻。 不似之前中了霜华残时的妄念缠身,也不似以往种种轻触的试探。 这个吻,盛满了江月明全部的爱意。 他缓缓探出舌尖,小心翼翼地描绘着余望的唇形。 余望的呼吸愈发急促,跟着江月明的引导,试探着回应。 不经意的交缠带来一阵阵酥麻的感觉。 夜色如墨,透过窗棂的月光带着丝丝清冷,初冬的寒意却已被两人间的炽热驱散。 桌上的烛火微微摇曳着,暖黄的光晕笼罩着相拥的身影。 这个吻缓慢而悠长,从桌案前一直延伸到床榻上。 江月明抬手扯下帷幔,托着余望的脖颈。 “阿余,可以吗?” 余望微微颔首,那双淡灰色的眸子中闪着炽热的光。 虽然心中还是有些紧张,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人活一世,却总在等待中蹉跎。 未来难测,便更要珍惜眼前。 他们不想遗憾,他们不愿再等。 他们,就该属于彼此。 … 翌日清晨。 江月明斜倚着床头,随手翻看着之前那本《青赤》秘法,现在看来倒也还挺有意思的。 睡在身侧的余望直到午时才缓缓睁开眼,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他撑着床榻起身,身上却传来一阵异样。 腰酸,腿酸,胳膊酸,甚至脖子都酸... “嘶…”余望扶了一把自己的腰。 “难受?”江月明抚上他的腰背轻轻按揉起来。 隔着薄薄一层里衣,余望能明显感受到江月明的温度。 不似以往那般冰凉,温温的,力度刚好,抚在腰上十分舒服。 见余望低着头不说话,江月明以为他难受得厉害。 “还有哪不舒服?” 余望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身上确实哪里都不舒服,但心里却十分舒服… 看到余望手腕上也微微有些淤青,江月明又拉过那手腕轻轻按揉起来。 “待会我去买点药油,再帮你揉揉。” 余望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 “怎么一直不说话?” “嗯…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月明忽然笑笑:“这是,害羞了?” 余望白了他一眼,抽出手腕,撑着酸痛的身体翻身下床,迅速换好了衣服。 再回头看江月明才发现,虽然他的衣服都已经系好,但依旧盖不住脖颈的几处红痕… 第98章 这难道是…自己干的吗? 昨晚的事就像一场梦,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余望根本记不太清自己到底都干了什么… 只记得,那种感觉如梦似幻。 让人深陷其中,流连忘返。 此刻他终于彻底明白。 爱与被爱,该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 坠星崖,幽隐书院。 隐者怒容满面,猛地一甩衣袖,桌上的茶具瞬间被扫落在地,碎裂声震耳欲聋:“他当真把土灵珀放回那了?” 云轻舞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颤声回应道:“是…我们的人根据厌朱镜的指引,追踪到土灵珀就在红鹤阁附近…” 当年,楚君怀把隐者骗到幽篁里的后山密室,让隐者亲眼看到了土灵珀和厌朱镜。 白玉石台上,两样东西就静静躺在一层若有若无的五彩光晕中。 是留是毁,只在楚君怀的一念之间。 楚君怀捂着胸口的剑伤,嘴唇发白地威胁他:“这结界我曾设置了自动焚毁,撤掉还在幽篁里的所有人,不然我会亲手毁掉这两样东西。” 隐者必须要得到土灵珀,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撤了还埋伏在幽篁里的人。 等所有人都整齐地站在楚君怀面前,隐者问道:“现在可以打开结界了吗?” 楚君怀沉沉点头,缓缓抬起手,手中凝起一团白光。 接着,只听一声低喝,白光如离弦之箭般射向结界。 楚君怀的身体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 隐者瞬间察觉到不对,脸色大变。 可他那时也已经受了重伤,根本无力阻拦。 周围那些弟子又如同废物一般,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千钧一发之际,他只能拼尽全力调起内力护住自己。 然后扑到白玉石台正前方,用身体勉强挡住那道白光,右眼差点就瞎了。 “你疯了!” 隐者半跪在地上,连喷几口鲜血。 原本也没想着这样楚君怀会痛快地打开结界。 不过却也万万没想到,楚君怀会想要和这两样东西同归于尽… 他只能把这半死不活的人先带回了无相山庄,费了好大劲才救回来。 可人虽然救回来了,却如同哑了般,怎样都不肯开口吐半个字。 那一战后,隐者的身体便开始每况愈下。 为了能一举击溃幽篁里,他借着顾家金护腕的力量,同朱厌借了些功力。 虽知有副作用,但没想到因为他的伤势,这副作用来得十分迅猛。 每日不停喝药,才勉强保住了性命,但寿元已经所剩无几了。 如今唯有打开厌朱镜,才能延长他的寿元。 对他来说,现在唯一缺的东西就只有秦峥手中那块土灵珀。 他本以为秦峥会把它藏在凌风谷,可掘地三尺也没发现任何。 无奈之下,只能再次耗损寿元,用厌朱镜去感应土灵珀的位置。 云轻舞根据他的指示带人去追踪,终于在红鹤阁附近找到了。 红鹤阁是在幽篁里的废墟上重建而成,密室就在后山地下。 入口并不难找,难的是怎么打开密道,进去后又该怎么打开结界,他只记得楚君怀当时对着石头一通敲打,密道就开了。 下去就能看到结界,只不过稍有差池,那结界便会自动焚毁。 他实在是没想到,秦峥竟然会把东西放回原处… 云轻舞继续小声问道:“尊主…现在该怎么办…” “以我的名义,去红鹤阁抓几个人,引他们发现藏土灵珀的地方。” 江月明一直没拿到土灵珀,说明他根本不知道土灵珀就藏在自己家。 借此机会引他知道,他肯定会想办法拿到。 等他拿到后,再以红鹤阁弟子的性命去威胁,假意想要土灵珀,让他更加憎恶自己。 这样便会推着江月明,走上与“秦峥”合作的路。 无论江月明真心与否,只要能把他和余望,还有五块灵珀都弄到同一个地方。 隐者的计划就可以顺利进行了。 - 近几日,江月明他们一直逗留在洮州。 关于秦峥的种种异样,还需要进一步证实。 他们又去了一次凌风谷,上次能顺利下去,是因为有人在下面故意打开机关。 这次去花费了许久,才终于在外面找到机关。 谷中依旧萧条,只是偶尔能看到几个道士模样的人走动。 余望不禁诧异:“莫非这秦峥手下本就没什么人?” 江月明心中也是十分疑惑,之前秦峥来抢灵珀时,明明都是带了百余号人的… 人都去哪了呢? 遵守了差不多两日,也没见到秦峥人影。 江月明便想了个其他法子。 他假意写了封信给秦峥,说这次合作自己还需要考虑一二,请秦峥稍安勿躁,过几天定会答复。 然后他亲眼看着送信的灵鸽飞到一个道士手中。 本想跟着那道士去看看秦峥到底藏在凌风谷何处。 却未成想那道士直接拿着信离开了凌风谷… 二人迅速跟上那道士,一直跟到了洮州郊外。 郊外实在空旷,并无任何藏身之处,江月明不想打草惊蛇,便没再继续跟了。 但是他能确定,那道士是往坠星崖的方向去了。 第99章 看来这秦峥果然还是和隐者有关系? 这时,只见一只红色的灵鸽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落在江月明肩头,不停地“咕咕”叫着。 江月明目光一凝,这是红鹤阁特有的灵鸽。 只有出了要紧事才会动用。 他赶紧拆下灵鸽腿上的纸卷,展开发现是程星河的来信。 红鹤阁出事了。 第55章 暴露 快马加鞭, 昼夜不停,终于赶回了红鹤阁。 阁中弟子见江月明回来,凝重的面色终于有了些松动, 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众人纷纷对着江月明拱手行礼, “见过阁主”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必多礼,程星河在哪呢?” “回阁主, 程师兄在三楼书房。” 江月明微微颔首, 见弟子们都在盯着余望和风西南看。 他简单解释道:“自己人, 大家可以完全信任。” 说罢, 径直朝着三楼走去。 敲开书房的门,只见程星河眼下挂着两坨乌青, 好似几夜没合过眼的样子。 “师叔!” 江月明拉过几个椅子, 示意大家坐下,冷静问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程星河细细讲起了这些天发生的事。 起初, 阁中有两个下山采购的小弟子不见了。 小弟子贪玩,在城中偷偷过夜的事之前也曾发生过,所以程星河并未在意。 可直到第二天傍晚,那两个弟子都没回来。 他察觉到有些不对, 便派人去寻,结果非但丢的两个没找到,还又少了一个… 红鹤阁虽是生意场所,但并不是什么交易都做。 程星河本以为,是哪个吃了闭门羹的人故意来寻事,兴许是想以阁中弟子作筹码换点什么。 若是这样, 抓了人后,肯定会主动上门。 可又一天过去了, 也不见有人来。 他察觉到,这事可能比自己想的要复杂。 以防再出意外,他马上将所有弟子都聚在一起,不许大家离开红鹤阁半步。 自己则带着几个修为不错的弟子去外面搜寻,终于在后山发现了异样。 后山有处瀑布,十几年来都是水流汹涌。 搜到那时,程星河忽然听见有人说话。 在附近盯了大半天,终于发现有人从瀑布中走了出来。 那些人都穿着黑斗篷,易容成了同样的脸,和当年在幽篁里见到的那群人,一模一样… 那时程星河虽还是个孩子,但他依旧牢牢记住了那些人的样貌。 不过奇怪的是,那些人就在白天大喇喇走出来,而且瀑布水声那么大,却还能听见他们说话。 就好似生怕别人看不到听不到似的。 等他们走远,程星河带着人进了瀑布,发现里面是个密闭的溶洞。 空间不大,应是还有其他机关。 程星河虽然做事有些冲动,但这次事关当年幽篁里的事。 他想想还是马上给江月明去了急信,请他回来主持局面。 江月明听完眉头微蹙,但此刻也来不及想太多,救人要紧。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有可能是调虎离山计,红鹤阁还是得留几个靠得住的人守着。 余望看出他的担忧,提议道:“你跟星河去瀑布吧,那的机关是你们家人设的,你们肯定更熟悉,红鹤阁这边不必担心,可以交给我和风右使。” 听到风右使这个名字,程星河神情微动。 他这才仔细看了看刚刚和师叔一起进屋的那个姑娘。 样貌很好看,他确定自己不认识,但又觉得那眼神十分熟悉。 “风…右使…” 此时并不宜多说这些家长里短,江月明冲着余望点点头,起身示意程星河快点出发。 程星河又带了几个武功不错的弟子,众人一起来到了后山。 看见那瀑布,江月明想起,他最开始学笛子时,师兄总是带他来这里,只是后来很多年都没再来过。 那时师兄偶尔会指点他几句,其余时间便都是看着那瀑布出神。 他原本以为师兄只是贪恋这里的美景。 时至今日终于明白,师兄是透过这瀑布在看其他东西。 他们毫不犹豫地踏入瀑布,水流汹涌,凭借内力堪堪稳住身形。 顶着巨大的水压进入深处,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处溶洞,一眼便能看到尽头,形态各异的钟乳石遍布其中。 “上次我们也是到这,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什么机关,不过我觉得肯定和这些石头有关。”程星河一边说,一边又在那些钟乳石上摸索起来。 江月明盯着头顶的钟乳石沉思,若这机关是师兄设下的,他会怎么做? 只听“叮”的一声,程星河的佩剑似乎撞上了某块石头。 师兄一向喜爱音律,也许这机关也和音律有关? 关于师兄的回忆充斥着江月明的脑子。 师兄一定留下过蛛丝马迹,他必须要拼凑起来… “音律之妙在于和谐,高低错落方为美。” “曲韵有法,清风有律,声动石应。” “月明,笛子不能这样吹…” … 清风有律,声动石应。 师兄确实在这教过他一首叫做《清风令》的曲子,那曲子还是师兄自己编的。 江月明抽出竹笛,闭上眼,努力回忆着《清风令》的旋律。 第100章 一首完毕,却并未见任何变化。 难道不是用吹的? 他又想起,第一次吹完这首曲时,师兄说他拍子长短全错了,又让他重新来了一遍。 那一遍,师兄边听,边用自己的笛子敲着旁边的石头帮他找拍子。 笛子不能这样吹…江月明好像忽然明白了。 他抽出竹笛,挨个石头敲了过去。 有些清脆有些低沉,声音延续的长短也有区别。 他先按照《清风令》的旋律找准每块对应的石头,再连贯敲出。 随着旋律的推进,只听溶洞中的回声越来越强。 临近尾声,钟乳石开始移动,溶洞上方露出了一个似夜明珠般的圆球。 江月明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只见溶洞角落的地面,缓缓开出了个通道。 顺着通道下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方白玉石台。 石台之上,土灵珀静静悬浮着,被一层若有若无的五彩光晕笼罩。 江月明眉心微蹙,拿出身上其他灵珀靠近。 虽隔着结界,两块灵珀的光依旧融在了一起。 是真的…可土灵珀怎么会在这里? 之前在圣藏窟,他分明亲眼看到土灵珀已经在秦峥手里了,而且当时他也试过了真假。 而秦峥能得到土灵珀,应该也是从师兄口中得知打开这石室和结界方法。 若是他能拿走,那便肯定也能送回来,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上次见秦峥时的对话,又出现在江月明的脑海中。 那时秦峥说,现在只差一块灵珀了。 他原本以为秦峥所说是隐者手中的木灵珀。 现在看来,竟然是土灵珀? 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上次见到的人,已经不是秦峥了。 而真正的秦峥,似乎是预见到了什么危险,所以才又把土灵珀放回原处,以免落入某些人手中。 见江月明迟迟不语,程星河问道:“师叔,要先把这土灵珀拿回去吗?” 江月明仔细看了看土灵珀周围那层五彩光晕,这结界他知道该怎么破。 只见他手中升起一团白光,不出片刻,便将土灵珀收入囊中。 几人离开石室后,迅速回到红鹤阁。 只见红鹤阁中央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具尸体。 正是之前失踪的三个弟子… “怎么回事!?”江月明低声喝道,双手紧握,手背上青筋凸起。 风西南红着眼眶回应道:“是隐者的人…” “刚刚他们把这几个孩子直接扔进了院子,说若是你不交出全部灵珀,红鹤阁所有弟子,还有楚师兄,都会是这样的下场…还说…他们完全有能力,让十年前的灾难再来一遍…” 江月明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三具尸体,眼底浮上一层红。 痛苦无法言喻,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按住他的心脏,来来回回撕扯着。 眼中的痛苦逐渐被愤怒压过。 十年前,他保不住幽篁里,十年后,他不能再护不住红鹤阁。 “先好生安葬吧。”江月明缓了口气,接着沉声对程星河说道,“现在起,红鹤阁闭门谢客,稍后我会在外面布下结界,但阁中仍要安排弟子轮值,以防万一。” “是。”程星河一刻也不敢怠慢,马上便去安排了。 接着江月明又问道:“余望呢?” “庄主他…追出去了,说要抓个活口回来问问。” 江月明皱了皱眉:“自己去的?” “是,他说对付那几个小喽啰,不必跟着。”风西南回应道,“那几个人确实身手一般,不过跑得倒是快,刚看他们往下山方向去了。” 余望的本事江月明是知道的,不过隐者太过狡诈,他隐隐还是有些担心。 在红鹤阁外面布好结界后,他便也往下山方向去了。 才走出去没几步,便看到余望拖着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了。 “好像出了些问题。”余望面色凝重地看着江月明,“这人说,他亲眼看到,秦峥已经死了。” 这恰恰证明了江月明的猜想,他们上次见到的那个人,果然不是秦峥。 江月明同余望仔细说了方才的发现和猜想。 “难怪上次看到那个秦峥,感觉哪里和以前不太一样,合着是个冒牌货。”余望眉头紧紧皱着,感觉这事更复杂了些,“看他那病态的模样,莫非是隐者亲自假冒的?亲自做饵诱你入局?” 江月明眼底浮上一层寒意:“无论是谁,既然想推我去和那假秦峥合作,那我便顺了他的意。” 第56章 忘川 红鹤阁三楼, 几十排博古书架排列得整整齐齐。 最后一排书架对着面雕花墙壁,走近时隐隐浮现着金光。 江月明出掌推向墙壁,一扇门便开了, 门后就是他的寝室。 书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十几卷古籍摊开在桌上,上面浮着层薄灰。 江月明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 屋里还是他数月前离开时的样子。 “随便坐吧。”江月明对余望说道, 随后便开始整理起了屋子。 人心里难受时, 做些不需要动脑的事让自己忙起来, 会好受一点。 余望并没有打扰江月明,也没有上前帮忙, 而是下楼去厨房做了几样吃的。 再回来时, 江月明也都收拾好了,静静站在窗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第101章 “入冬了, 别冻着。” 余望顺手给江月明披了件衣裳,看着就像从后面把人抱住了似的。 江月明回过头,终于开口:“我待会便给那假秦峥去信,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招。”顿了顿, 又接着说道:“要不你也留在红鹤阁吧,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出事了。” 余望拉着江月明坐到桌旁:“你觉得我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吗?” 江月明心里知道,余望自然是不会同意的。 不过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大不了设个结界,强行把余望关在红鹤阁… “可别想着对我用什么歪门邪道,你要是敢把我关在这, 以后就再也别想见到我。”余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现在我们能确定隐者就是无相山庄的老庄主,我和他相处多年, 对他多少还算有些了解,我同你去肯定没坏处,况且若是真能打开厌朱镜,要求救活我父母的法子,肯定也得我本人在场才可以吧。” 江月明双眸低垂着点了点头,今天那三个弟子苍白的脸,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不希望身边任何人再出事了,尤其是余望。 “身为阁主,你想保护你们家弟子是应该的,不过我觉得他们也许更希望能帮到你,对我来说,更是如此,我希望能站在你身旁,同你并肩战斗,好不好?” 说着,余望把桌上的饭菜往他面前推了推:“一天没吃东西了吧。” 江月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随后拿起筷子夹了几根青菜,刚入口便尝出,这不是红鹤阁的味道:“这菜不太像红鹤阁的口味,出去买的吗?” “我做的。”余望扬了扬下巴。 江月明微微一怔,他从来不知道,余望还会做饭,而且味道竟然还很不错。 “小时候山庄里没人管我饭,只能自己鼓捣,时间长了自然就会了,见你平时在外面总爱点这几个菜,今日便上手试试,怎么样?可还合口味?” 江月明频频点头:“没想到阿余还有这般手艺。” 若是一切结束之后,能经常吃到这样的饭菜,也是人间一大幸事了。 饭后,江月明便开始给那假秦峥写信。 “秦道长,近来红鹤阁事端不断,隐者先以弟子为饵,引我发现土灵珀,而后又以师兄性命相要挟,妄图获取灵珀,我决然不会遂他心愿。倘若道长还有意合作,烦请携楚师兄至竹山深处层云峰,确保师兄平安后,我定会协助道长打开厌朱镜,若是一切顺利,还望道长助我诛杀隐者,以解十年心头之恨。” 言辞恳切,江月明自己都快信了。 竹山深处的层云峰,离红鹤阁不近不远,若真出了什么事,也好尽快从阁中调派人手。 信送出去后,江月明对着余望说道:“若这次真能打开厌朱镜,也许就能救你父母了。” 听到“父母”两个字,余望忽然又是一阵头痛,抬手抵住了额头。 江月明连忙起身过来:“又头疼了?” 余望疼得有点犯恶心,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无力地点了两下头。 江月明把人扶稳,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随后拉起他的手腕探了探脉象。 之前在洛中余望晕倒那次,他便知道,余望小时候就被种下了忘川毒。 不过这次的脉象和之前还有点不同,好似多出了一股微弱的力量。 表面上感觉像是在压制着忘川毒,可又说不出哪里有些奇怪。 江月明微微皱了皱眉,问道:“上次服用忘川的解药是什么时候?是按时吃的吗?” 余望靠在江月明身上,声音都有些发虚:“就前几天,是按时吃的。” 江月明抬手探进余望的衣襟,摸出个小瓷瓶,打开是些褐色的药丸,肉眼并看不出什么问题。 “这药你平时都是从哪配来的?” “嗯…老庄主死前会定期给我,他死了之后,就在山庄药房里拿,这瓶是前几个月刚配好的。” 忘川毒虽难根除,但每三个月服一次解药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若是按时服用还出现症状,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解药有问题。 江月明把余望扶上床榻,让他枕着自己的腿,帮他按着头上的穴位。 余望头疼得厉害,胃里还阵阵泛着恶心,头抵着江月明的腰腹,侧蜷起身子,这样弓着腰才稍微舒服些。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晕晕沉沉睡了过去。 见人睡熟了,江月明轻柔地把人在榻上放好。 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寝室,来到了二楼的药房。 药师正要回去休息,见江月明进来,微微一怔:“阁主可是眼睛又不舒服了?还是受伤了?” 江月明摇摇头,把小瓷瓶递给药师:“麻烦药师帮忙看看,这忘川毒的解药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一直记挂着忘川毒这事,这段时间也在让药师研究能彻底解这毒的法子。 虽然还没什么结果,但他们现在已经对这忘川毒十分了解,也摸清楚这种暂时性解药的配方了。 药师倒出几粒药丸捣磨成粉,接着又是一番蒸煮和提炼。 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药师起身对江月明说道:“阁主,这解药比咱们所知的配方,应是多了一味藜芦。” 江月明并不太懂这些药材,直接说道:“还麻烦医师说清楚些。” “藜芦本身并没问题,可这配方中原本还有一味细辛,若是二者混合使用,便会产生毒性,中毒者会出现恶心呕吐、头疼眩晕等症状,长期服用危害很大,可能会混淆人的记忆,甚至会引发心智混乱。” 第103章 “师叔,终于能见到师傅了吗?”程星河期待地问道。 “三日后便知道了。” 此时,江月明并不敢又什么期待,更不敢轻易承诺些什么。 那种期待全部落空的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 程星河接着说道:“这次我要和师叔同去,不管师叔同不同意。” 看着程星河满脸坚定,江月明点了点头。 之前余望曾说过,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 对他来说,保护好弟子是他的责任,但对弟子们来说,这样被护着,并不一定真的开心。 “那个秦峥敢来,肯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到时候我会和余望去层云峰等他,你带着阁中弟子在附近埋伏,无相山庄那边,余望也会调来些信得过的人手,到时候看我的指示,若是一切顺利,便不必动,若是不顺利,或许将会面临一场大战…” “放心吧师叔,无论面对什么,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江月明拍了拍程星河的肩膀,这孩子真是不同当年了。 以后无论是幽篁里还是红鹤阁,交到他手里,也都能放心了。 - 三日很快便过去了。 余望的身子已经恢复了,层云峰附近的埋伏也都安排妥当了。 江月明和余望早早便到了层云峰顶,只等着“秦峥”过来。 山中已是初冬,寒风带着股萧瑟。 夕阳的余晖无力地洒在枯树间,远处的山峦在暮色中愈发苍茫。 天色渐渐暗下来时,终于看到一个缓缓上来的人影。 身材佝偻,走路也略显缓慢,大氅下是一身藏蓝色的道士服。 不过除此之外,并没看到其他任何人。 待那假秦峥走到面前,江月明冷声问道:“我师兄呢?秦道长总不会出尔反尔吧?” “江阁主莫急,这是你的地盘,我自然要谨慎些。”假秦峥闷咳了两声,“我刚刚可是不小心发现了江阁主的人呢,带头那姑娘真是漂亮。” 江月明负手而立,冷静回应道:“我不知秦道长有几分真心,自然要防着点。” 风西南带着的那队人,是江月明故意留给这假秦峥发现的。 毕竟这种场合说自己什么人都没带,实在是太不可信了。 假秦峥嘴角一勾:“理解,我既然来到你这,足以显现我的诚意,江阁主也先拿出灵珀让我看看诚意吧。” 江月明没有过多犹豫,从怀中拿出个绒布袋,身形向后闪出几步,拉开段距离,才将绒布袋里的东西倒在掌心。 整整齐齐四块灵珀,四层浮光自动融在了一起。 “道长可看好。”说罢,迅速将灵珀收起,又揣回了怀中。 那假秦峥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惊喜,说道:“怕江阁主在这设下圈套诓我,便把楚掌门留在了山腰那边,我现在带二位过去,不过,我也不是只身一人来的,希望待会二位不要轻举妄动,不然对谁都不好。” 说罢,假秦峥在前面带路,往半山腰的方向走去。 江月明跟在后面,借着袖摆的遮掩,对暗处的程星河做了个手势。 天气越来越暗,山间的雾气愈发浓重。 假秦峥带着他们来到山腰处的一片树林。 拨开一层混沌的迷雾后,眼前便出现了一片黑色的屏障,周围站着几个道士模样的人守着。 “楚掌门就在里面。”假秦峥边说边拿起拂尘对着屏障一挥。 只见那黑色屏障逐渐变得透明,里面出现了一个身材修长的青衫男子,负手而立,背对着这边。 江月明双眸微动,那背影他再熟悉不过了,低声喃喃道:“师兄…” 假秦峥拿起拂尘,对着屏障上面指了指,说道:“江阁主抬头看看。” 顺着拂尘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这屏障顶端正中央的位置,嵌着一面黄铜镜子。 镜面如水波般起伏,边框上有五个图案,应是对应着“木火土金水”五种元素。 厌朱镜。 “我借用厌朱镜锁住了这屏障,打开镜子,屏障也就自动开了。” 江月明闻言试探道:“道长能确定这面镜子就是真的?” “我们最近发现,我师兄身上那面厌朱镜很可能是假的,若道长这镜子是从他身上得来的,恐怕不会有什么用了。” 假秦峥听到这话表情微微一顿,好似没料到江月明会知道楚君怀身上那面镜子是假的。 不过还是马上恢复如常,从怀里拿出他唯一那块木灵珀,轻轻向上一抛。 灵珀马上被吸附在镜子边框,正是对应着“木”元素的图案位置。 “厌朱镜能与灵珀感应,这面必定是真的,至于我从何处得来,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不是么?当务之急是江阁主尽快打开厌朱镜,便能与你师兄团聚了。” 江月明依旧没动,继续说道:“我与师兄已经多年未见,这样看根本不能确定是不是他,烦请道长让他转过身来,离我近些。” 这要求合理,假秦峥不得不满足。 只见他扬起拂尘,嘴里振振有词,一道白光顺着屏障缓缓流入。 屏障里面似乎掀起了一阵风,楚君怀的青色长衫下摆随风扬起,随即缓缓转过身来。 周遭的一切,似乎在这一刻全部静止了。 江月明的目光紧紧锁在楚君怀的脸上,那是一张阔别十年,无数次在梦中浮现的脸。 第104章 剑眉星目,挺鼻薄唇,岁月似乎并没有在那张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江月明向前走了几步,缓缓抬手触上那冰冷的屏障。 屏障后面的人离他越来越近,走到他面前时,也伸出了手。 两双手隔着屏障交叠那一刻,江月明微微皱了皱眉。 看着江月明那表情,假秦峥说道:“江阁主这下总该信了吧,只可惜隔着屏障听不到声音,不然就让你们兄弟二人说几句话了。” 江月明退回到原处,悄悄拉起余望的手,在他掌心用拇指写了几个字,边写边对假秦峥说道:“自然是信了,不过其实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这‘入归鸟’到底该怎么用才能打开厌朱镜。” “江阁主不必急,先把灵珀放上去,然后便知道了。” 江月明佯装同意,脸上露出顺从的神色,伸手入怀,像是在摸索灵珀。 随即眼中精光一闪,抽出的竟是竹笛! 竹笛带着凌厉的风声,直逼那假秦峥要害,假秦峥迅速后撤,却依旧被擦破了脖颈。 江月明冷笑一声:“你果然不是秦峥,他的身法想避开我这招可是轻而易举。” 趁着假秦峥惊慌失措之际,江月明又一个箭步上前。 手指如钩,迅速伸向对方的面门,用力一扯,那人皮面具便被硬生生地揭了下来。 面具下是一张苍白的脸,右眼角的疤犹如扭曲的蜈蚣,深紫色的肉痕高高隆起。 “或许,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隐者。” 与此同时,只见余望抽出腰间长刀,向着屏障后面的楚君怀全力一挥! 第58章 交锋 刀刃划破空气, 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只听一声巨响,强大的冲击力撞上屏障。 世界在这一瞬间剧烈颤抖! 周围的场景如同破碎的镜子般纷纷裂开,眼前再次升起一团迷雾。 待雾散去, 树林中除了江月明和余望, 再不见其他人。 余望问道:“果真又是‘相影’,你是怎么发现的?” “相影”是顾家的高阶幻术, 他们之前在顾家老宅中曾见过。 “师兄右手无名指曾受过伤, 是伸不直的, 方才隔着屏障看他的手, 虽然疤还在,但那手指却伸的笔直, 再联想到刚来这时的迷雾, 和之前在顾家见过的很像,便觉得有问题了。” 这幻术是需要找到幻核才能破的,在顾家那次, 是影主顾笙主动将他们送出去的。 但这次的影主是隐者,断然不会那么好心。 江月明方才一直借着说话拖延时间,猜到“楚君怀”应该就是幻核。 因为按照隐者的逻辑,无论在这里发生什么, 他都不会出手伤害师兄。 可隐者却没算到,之前在顾家时,江月明便已经见识过“相影”了。 不过这“相影”是顾家的幻术,隐者既然能掌握,说明他果然和顾家有很大关系。 “余君竹”这个名字,又在江月明脑海中浮现出来。 “可在那幻境里, 就算你帮他打开厌朱镜,不也是假的吗?” “隐者对这幻术的操控远在顾家小姐之上, 他应该已经到了能混淆真假的境界。” 话音刚落,江月明耳尖微动,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余望:“小心…” 树林上空传来阴森的笑声:“江阁主,太聪明有时也不是好事,本座原本想同你好好合作,可你偏要硬碰硬,不过本座还是再劝你一句,乖乖打开厌朱镜对大家都好。” 江月明冷哼一声:“无相山庄的金面尊主,竟是这等藏头露尾之辈?” “你是怎么知道本座身份的?”隐者声音变得阴沉起来,随即冷笑一声,“罢了,知道也好,省得像十年前一样,想报仇都找不到人。” 说着,隐者缓缓从树上跃下,对着暗处挥了挥手。 刹那间,一群顶着同样一张脸的黑斗篷人,如鬼魅般从暗处袭来。 紧接着,树林中传来阵阵沙沙声。 红鹤阁弟子也迅速涌出,瞬间将黑斗篷人包围起来。 黑斗篷人向着外围的红鹤阁弟子猛扑过去,剑风呼啸。 红鹤阁弟子迅速做出反应,持剑弟子率先迎敌,持笛弟子横笛于唇。 精卫、鸾鸟、金雕… 伴随着各式笛声,树林上空神鸟聚集。 双方瞬间战成一团! 江月明手持竹笛,身形如电,内力化作无形之刃,所到之处敌人纷纷倒下。 “万里风烟步”如行云流水般避开攻击,直逼躲在人后的隐者。 余望手握长刀,帮他阻断身后一切阻碍。 手腕翻转如飞,眨眼间便已经划破无数咽喉,鲜血飞溅,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 黑斗篷人见他们攻势凶猛,迅速布阵,将江月明围在正中。 江月明猛地跃起,在空中一个旋转,趁着间隙奏响竹笛。 只见几只苍鹰从云层中俯冲而下,锋利的爪子将阵型彻底撕开! 同当年一样,这些人依旧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就在这时,天空忽然变得漆黑,好似有双看不见的巨手将天幕生生撕出道口子。 三色火如洪流般倾泻而下,燃烧着向地面袭来! 十年前,江月明便是眼睁睁看着,幽篁里被这三色火烧得一干二净… 眼中一阵刺痛,无能无力的记忆如噩梦般袭来… 第105章 江月明抵着额心半跪在地,身体不停地发抖。 黑斗篷人见状齐齐挥剑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暗红的长刀死死挡住剑锋。 奋力一推,那些黑斗篷人便被掀翻在地。 余望一把揽起江月明,闪到后排,焦急问道:“月明!你怎么了?月明!月明!” “师叔怎么了??” 程星河看到这边好似出了状况,借着弟子的掩护冲到二人身侧,边说边击退周围的敌人。 此时,江月明脑海中一片混乱,听到余望和程星河不停喊他,才渐渐清醒过来。 不,决不能让当年的场景重现… 他缓了口气,堪堪稳住身形:“我没事…你们看看隐者在做什么?” 透过人群,余望看到隐者的嘴巴一张一合,念念有词,眼睛时不时看一眼自己宽大的袍袖。 他在看什么? 余望眼中精光一闪:“金护腕,是金护腕!这三色火是用那金护腕操控的!” 江月明紧紧攥住余望的手,顾不得眼中的剧痛,强行冲破穴位。 眼睛瞬间如刀剜般疼痛,整个人向后倒去。 余望连忙把人接住:“你做什么!?” 江月明缓缓睁开眼,周遭的一切又清晰起来。 他扶着余望勉力站直,对着二人说道:“我先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借机毁掉护腕;你们看好机会,若是可以便把人抓了,若是不行,最后也能拿到他怀中的厌朱镜,那木灵珀已经嵌在镜子上,只要我们拿到,便能用四块灵珀打开,阿余的父母就有救了。” 余望皱皱眉:“可楚掌门还…” 江月明直接打断他:“师兄,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在幻境中,江月明便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若是师兄还活着,隐者完全可以带着真人来,江月明见到师兄安好自然会帮他打开厌朱镜。 他没这样做的唯一可能就是,师兄已经来不了了… 温度越来越高,没有时间再犹豫。 程星河带着几个弟子帮江月明开出条路。 江月明咬紧牙关,飞身向隐者冲去。 守在隐者面前的人立刻形成人盾,抵挡着江月明的攻击。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江月明身上时,余望猛冲过来。 长刀挥出几道暗红色的罡气,人盾支离破碎。 江月明将内力凝聚到极致,手中竹笛发出一道炫目的金光,直逼隐者的右手手腕。 只听一声脆响,金护腕碎成两半掉在地上。 三色火渐渐停歇,天空逐渐恢复成正常的样子。 江月明实在忍不住,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半跪在地。 这一击也重伤了隐者,只见他嘴角挂着血,阴邪地看着江月明笑。 江月明这种人,就算活捉回去,也不可能帮他打开厌朱镜,可若是… 这世上有些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但却无法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在面前。 余望和程星河趁着间隙攻向隐者。 隐者朝着余望的方向旋身而去,手指擦过余望的胳膊,不知是点了什么穴位。 只见余望忽然跪了下去,面露痛苦,额头青筋暴起。 隐者一把掐住余望的脖子:“养你那么多年,你想出什么招我会不知道?” 江月明大喝一声:“别动他!!!” 程星河见状也不敢轻举妄动,举着剑停在了原处。 他现在能接触到隐者的速度,远不及隐者掐死余望的速度… 隐者一掌打晕余望:“给你下的毒,终于派上用场了。” 随即将人扛起消失在黑暗中。 “想让他活,江阁主便一个人来无相山庄找我。” 江月明眼中又是一阵刺痛,强行冲开的穴位根本维持不了多久…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他实在没了力气,重重倒了下去。 这次,再没有能接住他的怀抱了。 “师叔!” 不过好在这次守住了家。 阿余…等我。 - 余望再次睁开眼睛时,头疼欲裂,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 本以为是夜里,清醒了片刻,才明白,隐者又把他关进了那间熟悉的黑屋子。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急促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 双手在黑暗中本能地摸索着,却只能触碰到冰冷虚无的空气。 这种失控的感觉他太过熟悉,窒息感瞬间涌上心头。 黑暗如同无形的网,将他紧紧束缚住,身子都是软的,根本无力挣脱。 呼吸愈发困难,每次吸气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他倒在地上,脑袋中似乎有把刀在来回翻搅着。 无尽黑暗里,闭上眼睛一死了之的念头如鬼火般不断闪现。 “阿余…” 就在快要被恐惧和绝望吞噬时,彷佛听到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紧接着,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张好看的脸。 不,不能就这样放弃。 他还对那个人许了余生。 他强忍着头疼和恐惧,缓缓挪动着身体,在地上摸索着往前爬。 小时候他从没想过这间屋子是做什么的。 每次被关进来,窒息感都让他完全没力气动,只能一边被恐惧折磨,一边熬着等死。 但现在,他突然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第106章 为什么隐者总是把他关在这里? 一边慢慢往前爬一边摸索着。 地上空空荡荡,左边是面墙,顺着墙面爬,好像到了墙角,得向右边转弯了。 又爬了几步,好像触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那物体的边缘摸索,似乎是个桌案。 顺着桌腿继续往上移动,“砰”的一声,好像把什么东西碰到了地上。 他又在地上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了。 似乎是个木头牌子? 仔细地摩挲着木牌表面,上面有些凹凸不平的痕迹。 是刻的字。 好像是个逝者的牌位? 第59章 身世 余望尽量忽略脑袋里不断翻搅着的刀子, 集中注意力,用指尖感受着刻痕的形状走向。 “先”,“室”… 单字逐渐在脑海中拼成句子。 “先室余母顾氏笙之灵位” 顾笙… 隐者果然就是当年和顾家小姐私奔的人——余君竹。 余望隐约记得, 他们好像还有个孩子。 不过这里空无一物, 也不像是祠堂或者祭拜的地方。 为什么要把这牌位放在这里呢? 头疼得太厉害,余望实在坚持不住, 靠着桌腿滑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伴随着“咯吱”一声响, 黑暗被一束光刺穿。 余望抬手挡住眼睛, 从指缝中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好久不见了,余望。” 余望抬起头, 这还是他第一次仔细看这张脸不戴面具的样子。 “你到底想做什么?” 隐者低沉地笑了一声:“教你的礼数都忘了?见到本座不叫人?” “我该叫你什么?庄主?隐者?还是余君竹?” “除了这些, 还有个其他称呼,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试着叫叫。” 隐者的目光扫到地上的牌位, 随即从腰间拿出个东西,扔在余望身上。 那是块晶莹剔透的玉佩,上面刻着个“余”字。 余望记得江月明说过,当年捡到他时, 看他身上的玉佩有个“余”字,才叫他阿余的。 他当时还纳闷,自己怎么从没见过那玉佩,看来是来了无相山庄后就被隐者拿走了。 “这是她亲手刻的,你该好好拜拜她的。” 谁?余望的表情微微一顿。 隐者又看了看地上那牌位,表情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本座给你讲个故事吧, 看在她的份上,让你死个明白。” 二十几年前, 一个男孩被人牙子卖给洛中顾氏。 他干活麻利,可越是能干,管家给他安排的活就越多。 刷恭桶、倒夜香… 粗活秽事总是流向愿意吃苦的人。 有天实在累得不行,便坐在后院休息了片刻,却被老爷屋里的下人发现了。 那人一脚踹在男孩心口:“没爹没娘的野种,就知道偷懒!” 男孩眼前一黑,重重摔了出去。 脑袋撞到井上,鲜血顺着额头迷了眼。 他不明白,明明都是下人,怎么有人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熬了几年,逃了很多次。 每次被抓回来,都是一顿拳打脚踢。 顾家从上到下,就没什么好人。 日子过得连宅子中的狗都不如。 狗还能吃人剩下的,而他只配吃狗剩下的。 寒冬腊月,厨房掌事见碗上有个菜叶,二话不说就将一盆冷水扣在他头上:“你这洗的什么东西!” 那次他病了好多天,瑟缩在角落等死时,却被顾家小姐拉了一把。 求生的本能让他开口乞求小姐,希望留在她身边做事。 挨了这么多年打,拳脚功夫长进不少,小姐见他实在可怜,便留他做了院中护卫。 自打那以后,以前欺辱他的人待他都客客气气。 可他只觉得恶心,他恨顾家所有人! 上天似乎听到了他的怨念,还真给了他个机会。 他做事从不含糊,再加上皮相尚可。 他渐渐感觉到,小姐似乎对他有了别的心思。 原本只是想借助小姐翻身的,可他无意中从小姐那得知——厌朱镜就在顾家。 天大的诱惑就在身边,谁又能抗拒呢? 他开始回应小姐的感情,学会了“相影”幻术,打探到藏着厌朱镜的密室该怎么进去,甚至还知道了,顾家上代家主传下来一枚金护腕,能助人获得朱厌的力量。 后来,借着老爷外出的机会,他潜入密室,借金护腕之力,凭空得了一身本事。 只是他那时还不知道,这身本事的代价是寿命。 讲到这里,隐者忽然阴郁地笑了:“后面的内容更有趣,你可要听好了。” 不等余望做什么回应,隐者继续说道:“他故意让人发现他和小姐的感情,假意去老爷面前演戏,怂恿小姐私奔,甚至…还做了那种事,说完全没有感情是假的,只是,情爱从不是他想要的。” 离开顾家后,他们隐居在山里,还有了一个孩子。 他也曾想过像普通夫妻一样生活,可区区一个金护腕,都能让他脱胎换骨,若是真能打开厌朱镜,他还有什么得不到? 野心张牙舞爪地膨胀,他终于还是对顾家下了手。 看着那些欺辱过他的人一个个死去,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第107章 可这一切后来还是被小姐发现了,小姐带着孩子走了。 等他找到时,孩子不见了,小姐变成了一个坟冢。 不过,他并不在乎。 他只想凑齐五块灵珀,让朱厌为己所用。 他先把目光瞄准幽篁里,不料却被楚君怀打成重伤。 厌朱镜的反噬也是从那时开始显现… 余望冷笑道:“所以你现在想打开厌朱镜,是因为快死了?想求朱厌给你续命?” 隐者俯身半蹲在余望身侧:“续命的法子早就找到了,只需要一个和本座流着相同血液的人,用他的身体帮我养一种药,养成后献祭给朱厌,就可以了。” 此刻余望终于明白,为什么隐者这个局,非他不可了。 “阿余这么聪明,应该也都猜到了。” “你别这么叫我!” 余望只觉得自己的头就要炸开了。 隐者摸了摸他的头顶:“有些人存在的最大意义,便是为更有价值的人牺牲,本座会替你们好好活的。” 余望抬手便出掌,却根本调不起一点内力:“别碰我…” “别白费力气了。”隐者捏住他的手腕,抬手便把人敲晕了,“早知道江月明那么在意你,就不用费这么多功夫了。” 守在门外待命的云轻舞,听到这一切后有些窒息。 虽然她早就知道了真相,但听到隐者亲口对余望说出这些话时,还是觉得太过残忍了。 以前在山庄时,她见过很多次,余望对着那对活死人父母发呆。 唤醒他们,是余望这些年来唯一的目标… 她有时很不理解隐者,人想活着没错,但真的能以自己最亲近之人的性命为代价吗? 隐者缓缓走了出来,又戴上了那金面具:“每三个时辰,给他喂一次药,再过几日,等江月明来的时候,应该刚好。” “是。”云轻舞低头应道。 余望再次睁开眼时,依旧在无边的黑暗中。 他躺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没有什么悲伤或难过,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努力了这么久,竟然是为了两个陌生人… 难怪以前总觉得,看着那两个人心里并没什么感觉。 这要是真把那两个人救活了,不认他做个干儿子好像都说不过去了… 他撑着坐起身来,又摸索到身后那个牌位。 用袖子仔细擦了擦,抱在胸口继续躺着。 其实知道真相也没什么不好,起码有了来处。 不过他现在比较头疼的是,怎么才能让江月明那个傻子别再为他冒险了… 他并不想和江月明共赴什么黄泉,他希望江月明能好好活着。 最好等自己死了之后,能忘了自己,找个漂亮姑娘共度余生,好好做他的红鹤阁主。 正想着,忽然又有一束光闯了进来。 余望眯着眼睛,看到云轻舞朝他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碗。 “云左使是来送我上路的?” 云轻舞半跪在余望身前,正好把人挡住:“别急,还不到时候。” 见余望并没有要喝的意思,她又凑近了些,抬起碗送到余望嘴边,低声说道:“信我一次。” 说罢,她抬手捏住余望的脸,准备把药直接灌进去:“喝!” 余望故意挣扎起来,被呛得伏在地上一直咳。 门口守着的几个人看见这情景,终于把头回正了。 “乖乖配合,临死前还能少受点苦。”云轻舞收起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周遭又恢复漆黑,虽然余望头疼得要死,但还是能分辨出,云轻舞刚刚说的话不是幻觉。 想到上次她在书院的提醒,余望觉得似乎可以信她一次。 反正现在这处境,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他又捡起身边的牌位,好像有点湿了,可能是方才不小心洒上了药汁。 他连忙又用衣摆仔细擦了擦,抱着牌位摸索到墙边躺了下来。 莫名的困意袭来。 不知道江月明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 “月明,师兄只能陪你到这了…” “月明,阿余好像也只能陪你到这了…” “不!不要!” 江月明猛地睁开眼。 “师兄,师兄你终于醒了,我去叫药师来!” 江月明平卧在床上缓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刚刚是风西南的声音。 他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忽然被人按住了肩膀。 “阁主先不要下床。” 这是药师的声音。 “现在是夜里吗?你们怎么不点灯?” 药师扶着江月明坐好:“现在是午时…昨天阁主强行冲开穴道伤了眼睛,导致了暂时失明,不过阁主别担心,按照我的方子热敷几日便能恢复了。” 江月明用力按了按眉心,渐渐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我等不了几日。” 余望还在等着他呢。 “师兄要是担心庄主,我们可以…” “隐者的目的是厌朱镜,只有我才能打开。”江月明直接打断风西南,接着又对药师说,“还请药师想想办法。” 见无人答话,江月明又说道:“我只是瞎了,不是武功没了,真想走你们拦不住我。” 药师叹了口气,他知道江月明无论如何都会去救人,摸着黑去反倒更危险:“办法是有,但用了这法子,很可能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第108章 第60章 镜中 江月明没有丝毫犹豫, 沉声说道:“好。” 药师沉默片刻,取出银针:“过程可能非常痛苦…” “没关系,药师动手吧。”江月明神色如常, 视线松散地落在地面上。 药师扶着江月明躺好, 银针精准地扎入他头部和眼周的穴位。 尖锐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仿佛有无数细针在脑袋里穿梭。 江月明紧紧咬着牙关, 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时间被无限拉长, 就在疼痛快要将头颅撕裂时, 药师终于缓缓拔出最后一根银针。 江月明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虚弱地喘着粗气。 缓了片刻,他慢慢睁开眼, 视线还有些模糊, 但已经能大致看出人影了。 “谢过药师了。” 药师叹了口气:“阁主好好休息,明早应该就能恢复了,但最多只能维持七日…若是内力消耗过多, 可能七日都挺不到…” “七日足够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七日都足够了。 - 喝了云轻舞的药之后,余望头疼的感觉消退了些,身上也恢复了几分力气。 隐者似乎加强了防护, 每隔段时间,都会有守卫进来看看他。 为了不连累云轻舞,每次门开,余望都马上瘫在地上,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 又过了不知多久,余望尝试着调动内力, 微弱的气流渐渐在体内游走循环起来。 虽说还没有完全恢复,但等江月明过来时, 起码应该有能力自保了。 黑暗中,余望重重叹了口气。 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希望不要见到江月明。 正想着,忽然又有人进来了。 来人二话不说,抬手直接劈在余望脖后… 再次醒来时,余望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暗室里了。 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自然光线刺得他直流眼泪,缓了许久才看清周围是片荒山。 余望心中涌起一股不安,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空气似乎泛起涟漪。 江月明的身影竟然出现在视线中,他今天穿了余望送的那件白色披风。 “月明!” 余望大喊一声,下意识朝着那边跑去,身体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反弹回来,重重摔倒在地上。 顾不上疼,他连忙爬起来换了个方向,却还是同样的结果… 无形的墙矗立在四周…他不停地捶打着,试图吸引江月明的注意。 然而外面的江月明却毫无反应,皱着眉头,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余望明白了,自己应该是被困在了屏障里,类似上次在层云峰见过的那种。 没有隐者的操控,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见里面… 他冷静下来,在里面观察着一切,没过多久,隐者和云轻舞的身影便出现了。 紧接着,隐者往这边看了一眼。 余望只觉得眼前一黑,除了四周的山之外,一切都不见了。 ... “江阁主真是在乎那小子啊,都不等伤养好再来吗?” 江月明并没有心思和他废话,开门见山问道:“余望呢?” 隐者不紧不慢地朝着右边挥挥衣袖,黑色的屏障赫然出现在眼前,厌朱镜就嵌在正上方中央的位置,和之前层云峰上困着“师兄”的场景一模一样。 江月明微微皱了皱眉。 隐者解释道:“这次不是幻术,他就在后面,江阁主把灵珀都放上去,他就能出来了。” 江月明不再多说,直接从怀中拿出四块灵珀,在掌心依次排开。 他缓缓走近厌朱镜,灵珀周身淡淡的浮光忽然明亮起来,如丝线般依次朝着厌朱镜延伸。 四块灵珀从手心腾空而起,如流星般向着厌朱镜飞去。 全部嵌入的刹那,厌朱镜爆发出耀眼的红光。 天地瞬间变色! 趁着隐者分神,江月明调动全身内力朝着厌朱镜挥出一道罡气! 密密麻麻的裂纹如同蛛网般在厌朱镜上蔓延,随着 “咔嚓” 一声巨响,碎片向四面八方飞射而去。 “江月明!!!”隐者怒喝一声。 紧接着,狂风呼啸而起,刹那间飞沙走石,厌朱镜似乎化作巨大漩涡,将一切纷纷卷入其中。 江月明双脚猛地发力,深深嵌着地面。 衣袂翻飞,袍袖高高鼓起,而他却如同在怒海狂涛中扎根的磐石,岿然不动。 然而,吸力猛地增强,江月明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袭来。 面前那黑色屏障似乎也被这股力量撕扯开来,余望的身影若隐若现地在屏障后浮现。 江月明咬紧牙关,尽可能将力量汇聚于双脚,向着屏障那边艰难移动。 混乱中,云轻舞将长刀扔给余望。 屏障后的余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隐者如黑色闪电般朝他冲了过来。 五指如锋利的鹰爪,从后面猛力抓住余望的脖子,癫狂大喝:“谁也别想阻止我!” 可他却不知,手中的人此时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内力。 余望猛地一侧身,双掌运气推出,气流裹挟着狂风朝着隐者呼啸而去,直接将人震飞出去! 屏障外厌朱镜的吸力愈发恐怖,狂风已经将江月明卷至半空。 余望堪堪稳住身形,朝着江月明疾掠而去,一把抓住江月明的胳膊,人也瞬间被带到半空。 第109章 江月明看清来人后,奋力一抬手,用尽全身力气将余望揽进怀中。 漫天红光中,两人紧紧相拥。 红光笼罩着大地,二人被吸入了镜中。 隐者的眼中彷佛燃起了两团火,也朝着厌朱镜冲去,纵身跃入。 “尊主!” 一切发生的太快,完全在云轻舞的计划之外。 眼见着隐者进去了,她也跟着飞身而起,在红光即将消失之际,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 余望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被江月明卷在怀里。 他挣开江月明的手爬起来,轻轻拍着江月明的脸颊:“月明,月明,醒醒。” 江月明却毫无反应。 山里温度极低,他把江月明扶起来,抱在怀里。 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是在一处悬崖上,这应该是在某座山里。 不过这山却奇怪得很,往远处看,山上似乎有许多白玉在反光,山下好似又有很多赤铜矿… 而且这山也并不辽阔,四周的景象基本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余望转念一想,他们是被厌朱镜吸进来的,莫非这里是镜中的世界? 感觉到怀中的人忽然动了动,余望赶紧又叫了几声。 江月明缓缓睁开眼,眼前有些模糊,看着余望低声问道:“是阿余吗…” 余望微微一怔,马上应道:“是,是我,你眼睛又看不清了吗?” 江月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可能是刚才动用了过多内力,又影响到了眼睛。 “没事,让我缓缓。”他偏头靠在余望身上,使劲按着睛明穴。 余望把他圈在怀里,又帮他把披风裹严实了些,柔着声音问道:“冷不冷啊?” 江月明摇摇头,过了片刻再睁开眼时,能看清了不少。 环顾四周,他也看到那些白玉和赤铜矿,缓声说道:“这是…小次山。” 余望有些疑惑,这名字倒是有点耳熟。 《山海经》记载: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江月明解释道:“朱厌就是生活在小次山,看来他们当年是连山带朱厌都一起封印了…” 余望点点头,紧接着又叹了口气:“唉,你说说你,为什么偏偏要来。” “换做是你,你不是也会来?既然都会做相同的决定,就别问这种傻问题了。”江月明低声笑笑,“不过这次也不是毫无胜算,昨天夜里,云轻舞给我传了信。” 信上说,灵珀和厌朱镜融合后,朱厌便会在镜中显现,借助“入归鸟”绝境,就能解开沈飞的封印,朱厌便能出来了。 隐者通过五块灵珀,可以完全操控朱厌,那时,再把余望献祭给朱厌续命即可… 要想从隐者眼皮子底下救出余望,只能真的嵌入灵珀。 这其中唯一的变数是,如果在朱厌显现之前,毁掉厌朱镜,便有可能改变结果。 余望听完也明白了:“看来这朱厌现在就在咱们附近,没有灵珀也控制不了它,要想出去估计要打场硬仗了,趁现在先好好歇会儿吧。” “阿余,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先问问你。”江月明坐起身来,认真看着余望,“若是最后我们和他终有一战,你希望我怎么做?” 就算隐者再怎么不配,毕竟也是余望的父亲…不听听余望的想法,江月明不能贸然出手。 余望马上便明白了江月明的意思,他把头埋在江月明怀里,许久没有说话。 江月明心疼地抱住余望,整颗心就像被揪起来一般难受。 想救的亲人是假的,而真正的亲人竟时刻想着如何要自己的命。 原本以为打开厌朱镜就能多两个亲人,结果却变成,只剩自己一个人。 他无法想象,余望知道这一切后,心里到底有多难受… 一股热流淌进脖子,只听余望说道:“你觉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江月明一抬手,把余望抱到自己的腿上,扯开披风,把整个人都裹了进来:“阿余不难过,等这一切结束,他欠你的,我慢慢补给你,我以后一定会待你最好。” 他紧紧揽住余望,不停地抚着他的脊背。 此刻他竟然生出个有些可怕的念头——若这局败了,要不就带余望一起走吧,他实在不忍心留他孤零零一个人。 余望紧紧抱着江月明:“我,只有你了…” 第61章 终局 二人歇息片刻, 便起身往小次山深处走去。 余望问道:“云轻舞说过毁了厌朱镜后要怎么办吗?” “她肯定也不知道,不过我猜,也许需要在这里打败朱厌才能出去吧?”江月明摇摇头,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他知道隐者肯定不会轻易放弃, 他只是毁了厌朱镜,灵珀还是完好无损的。 若是隐者拿着灵珀跟着进来了, 事情就复杂了。 果然, 坏事禁不住多想。 小次山的天空忽然变得阴沉, 厚重的乌云如铅块般压了下来。 紧接着, 闷雷般的咆哮在山谷中炸开,“咚咚咚” 的步伐震得大地都跟着摇晃。 “朱厌…”江月明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余望。 余望直接拉住江月明的手:“等待会打败它, 我们一起回家。” 朱厌的身影逐渐从远处显现, 其状如猿,白首赤足,普通人不过它一只爪子的大小… 第110章 “你们以为毁了厌朱镜就能阻止本座吗?只要五块灵珀在, 本座依旧能控制朱厌!乖乖过来吧,阿余。”隐者站在朱厌背上,眼中癫狂尽显,“你应该觉得荣幸, 能用生命来延续本座的价值。” “你别这么叫我!”余望低吼道,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江月明能叫,本座为什么叫不得?” 江月明眼中的心疼胜过愤怒:“余君竹,你真的可以连亲生骨肉的命都不在乎吗!?” 隐者笑得更加癫狂:“亲生骨肉?他的命是本座给的,现在收回来有什么不对?” 说罢,隐者将五块灵珀抛至半空, 五种浮光融在一起,朱厌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江月明迅速横笛于唇边, 笛音如破晓之钟,直冲天际。 阴沉的天空中风云变幻! 百鸟从四面八方疾飞而来,鹰隼当先,雀鸟随后,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朱厌。 朱厌很快在隐者的操控下稳住身形,巨爪带起阵阵腥风,天空中羽毛纷飞。 “就这点本事吗?入归鸟的绝境之力不舍得拿出来看看?” 笛声跌宕起伏,百鸟迅速形成“羽墙”,在百鸟掩护下,余望朝着朱厌疾掠而去,长刀带起寒光,看准时机,狠狠砍在朱厌的腿上。 朱厌吃痛,身躯猛地一震,半跪在地,怒吼声直接将余望震飞出去,随即抬起巨爪向余望挥去! “阿余小心!” 江月明身形暴起,旋身挡在余望身前,竟用纤细的竹笛生生撑住了朱厌的巨爪! 阵阵重压袭来,江月明嘴角的鲜血不断往外涌,双脚在地面上犁出深深的沟壑。 “月明!” 余望咬牙从地上弹起,长刀带着破风之声伸到那巨爪之下,相接的瞬间,溅起火花。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余望生生将朱厌的巨爪挑起,揽住江月明向后掠去! “别白费功夫了,再强也不过是凡人之躯。”隐者俯视着二人,“江阁主,你把他交给本座,本座可以饶你不死。” 江月明抹去嘴角的血,抬手将余望护在身后:“做梦!” “他对你就这么重要?”隐者的声音带着嘲讽,“把他交给本座,等本座续上寿元,或许我们共享这天下,也不是不行,他总不至于,比这天下还重吧?” “别说天下!这世间的一切!在我心里,都比不上一个他!”江月明的声音稳稳矗立在狂风中。 隐者似乎有些不解:“可他活着,远不及你活着有意义,不值得你用自己的命护着。” “意义?你懂什么叫意义?他对你来说或许没有意义,但于我而言,就是全部意义!他是最好的阿余,他值得!” 余望只觉得心脏开始剧烈震动,他从未见过江月明如此激动的样子,更没想过竟是为了他… 他已经习惯了被人忽略,哪怕坐上了无相山庄庄主的位子,也几乎没人知道那张面具下面是他… 原来被人珍视的感觉是这样吗? 怎么会有点想哭? 趁着隐者分神,江月明将全身内力灌于笛中朝着隐者射去。 金色流光割破空气,发出阵阵爆鸣,隐者闪避不及被击中肩膀,从朱厌身上狠狠摔了下去。 “可恶!” 隐者面色阴沉,用指甲在自己手腕上轻轻一划,鲜血缓缓渗出。 他将流血的手腕凑近嘴边,念念有词,那声音如同冰冷滑腻的毒蛇,钻进余望的耳朵。 只见余望忽然抱住脑袋,青筋暴起,“噗通”一声半跪在地上。 “阿余,怎么了?” “疼…好疼…啊…啊…” 余望紧紧抓住江月明的袖子,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 江月明对着隐者吼道:“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他体内的毒本座养了十几年,总算是派上用场了,原本不想让他这么痛苦的,可谁叫他不听话,不愿意到本座身边来,没办法…总之,现在解决你,一切就回到正轨了。” 江月明脱掉披风盖在余望肩头,朝着朱厌的方向掠去。 在这等凶兽面前,任何攻势都无异于蚍蜉撼树。 他根本近不了隐者的身,血迹渐渐渗透了衣袍。 这样下去根本没有活路。 江月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将笛子送到嘴边,吹起一曲之前从未吹过的曲子。 曲调如澎湃江河,天空瞬间变色! 鹤唳声划破长空,如同一把把锐利的剑直插云霄! 白色浪潮从天边涌来,俯身朝着朱厌冲去。 灵珀在隐者的操控下开始旋转,周身的浮光逐渐变黑,如洪流般涌向朱厌。 朱厌愈发狂暴,洁白的羽毛如雪花般散落,夹杂着仙鹤凄厉的叫声。 江月明双眼通红,泪水重重滴落在竹笛上。 若是当年便知道与神鸟结缘要面对这样的结果,这功法不练也罢… 眼见江月明落了下风,隐者不顾一切地加强对朱厌的操控。 朱厌庞大的身躯开始急剧膨胀,肌肉如山峦般隆起,眼神中原本的凶狠完全被癫狂取代。 紧接着,隐者好像发现了什么问题,面色一沉,忽然收回了悬浮在半空的灵珀。 为时已晚! 朱厌失控地朝着隐者扑去!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个彩裙女子飞身而出,挡在隐者身前。 第111章 长剑出鞘,斜斜插入朱厌巨爪与地面间的狭小夹角,巨爪折断长剑,朱厌向后退了数步。 伴随着强大的反震,云轻舞只感觉五脏六腑好似都移了位。 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洒在彩裙之上,宛若红梅。 她缓缓倒在隐者面前:“尊主,停手吧…”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人,隐者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惊慌失措:“你…” “咳…尊主…我不知道当年你在我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但你救我,我得还…” 无论隐者做了什么,对云轻舞来说,他始终是在那个寒冷冬夜,救过她命的人。 朱厌已经完全失控,伴随着阵阵怒吼,小次山的岩石不断滚落。 再不想办法离开,所有人都会被埋葬在这里。 江月明不再有丝毫犹豫,整个人飞身而起。 笛声在空气中横冲直撞,金光如星河般流转不息! 二者相互交织,江月明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身姿挺拔的仙鹤。 洁白如雪,一抹朱红点缀在头顶。 这便是“入归鸟”的绝境之力。 没想到毁了厌朱镜,却还是会走到这步。 余望被笛声唤回意识,抬头看到那只仙鹤,头疼得犹如要炸开一般。 记忆奔腾着涌入脑海! 他终于想起,那些在竹山的日子,那些和江月明在一起的日子,那些他是“阿余”的日子。 五年韶华,两千朝夕,似繁星隐于雾霭,黯淡了岁月长天。 幸有灵犀一点,拨开迷雾荆棘。 那时,他经常见不到江月明,陪着自己的就是这只仙鹤。 他从未想过,原来它就是他。 原来江月明所说的,不能以真实样貌示人,是这个意思。 仙鹤口中吐出的道道金光化作绳索,如灵蛇般缠绕住朱厌。 从四肢,到躯干,再到头颅。 朱厌的身体开始缓缓下沉,那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它。 终于,地上出现了一个圆形法阵,朱厌一点点没入法阵之中。 完全被吞噬后,红光直冲云霄,随后渐渐收敛,化作一道印记,深深嵌入地面。 “不!不要!”隐者近乎癫狂地伏在印记上,怒吼,“江月明!你为什么就要和我过不去!!!” 嘹亮的鹤唳响彻天际,仙鹤又吐出几道金光将隐者也困在了印记中。 随即缓缓落下变回人形,对着法阵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就一起留在这吧。” 只因为他和余望流着同样的血,江月明最终还是没有要他的命。 小次山震动得越来越厉害,半空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出口。 余望踉跄着过来扶住摇摇欲坠江月明:“月明,回家了。” 离开小次山后,余望只见眼前的人忽然喷出一大口血,径直向后倒去。 “月明!”余望连忙将人接住,跪坐在地上。 “坚持一下,我带你回去疗伤。”说着,余望就要扶着江月明起来。 “不用了…阿余。”江月明虚弱地拽住余望的手,“有点冷,再抱抱我…” 这就是“入归鸟”的终极秘密。 用自身承载结缘神鸟的全部力量,同归于尽。 归鸟。 当年,沈飞掌门也是如此。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用了?你说清楚!”余望紧紧揽着江月明。 实在动用了太多内力,江月明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他摸索着找到余望的脸颊:“阿余…别哭,咳…我,我就是累了,咳咳…可能需要休息。” 鲜血从江月明口中汩汩往外涌,余望不停地擦着,袖子衣摆一片通红:“怎么回事…怎么止不住…月明,你别,别留下我,月明,别…” 余望发疯般紧紧抱住江月明,可他却忽然发现,江月明的身体似乎开始变得透明… 他下意识收紧双臂,可双手却穿过了那渐渐虚化的身体,只抓到冰冷的空气。 “不要!不要!月明!江月明!你骗我!你怎么也骗我…你别走,你别…月明!月明!!啊!!!” 余望伸手徒劳地抓着,可那身影却越来越淡了。 “阿余…信我…不会留你一个人。” 江月明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像重锤般狠狠砸着余望的心。 “月明…月明!啊!啊!!不要…” 余望重重跪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颤抖着。 人悲伤到极致时,其实是有些麻木的。 泪水不自觉地往外涌,喉咙却如同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根本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啊,不是说好以后慢慢补给我…不是说以后还要待我最好吗…” 余望双手握拳,用力地捶打着地面,一下又一下,鲜血染红了双手。 可他仿若毫无知觉,依旧重复着这个动作,拳头逐渐变得血肉模糊。 远处,风西南和程星河带着一众弟子赶了过来。 “庄主,你们没事吧。”风西南焦急问道,“隐者的人我们已经全部清理了,你们怎么样,师兄呢?” 见余望一言不发,风西南有些慌了:“发生什么了…师兄在哪?” “月明…不见了…” 余望定定看着地面,明明刚刚就躺在这里的,怎么就不见了呢… 程星河抓住余望的肩膀,使劲摇晃着:“什么叫不见了!?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第112章 “不见了…我不知道,就是不见了…” 那双明亮的淡灰色眸子此时一片荒芜,余望盯着江月明躺过的地方,那里有一根洁白的羽毛。 他颤抖着捡起羽毛:“你从不食言,你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啊…” 第62章 重逢 风西南把余望带回了红鹤阁。 两个月后, 余望的忘川毒终于被药师彻底解了。 原本想过要回无相山庄的,可那里并没有给他留下过什么好的记忆。 想想还是直接解散了山庄,在竹山下面开了家茶馆。 江月明曾说过, 如果能远离纷争, 就想开个茶馆,每天听来往的客人讲讲各种趣事。 如今, 茶馆有了, 生意很好。 只是掌柜的不怎么热情, 总爱对着一支骨笛出神。 有些常客实在忍不住好奇发问, 得到的答案都很统一。 “余掌柜这骨笛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如此宝贝?” “心上人送的。” “她人在哪里啊?怎么从来也不见她来?” “嗯…他在回来找我的路上,以后带来给大家认识。” “余掌柜怎么不去接接人家?” “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在哪, 只能等他来找我了。” 江月明曾教过余望一种追踪秘术,能随时感应到要找之人的方位。 只要对方活着就有用。 余望每天都在试,可根本毫无反应。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之前疏于练习, 现在才不好用了。 江月明从不食言,他会回来的。 “真好奇她是个怎样的人,余掌柜生得这般俊俏,心上人必定也是顶好看的姑娘吧?” “是很好看, 这世上他最好看。” “但不是姑娘,是个男子。” “嘴硬,心软,喝多了特别可爱,吃起醋来更可爱。” “他是待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珍视的人。” “他很厉害, 厉害到能保护所有人,我远不如他, 所以我只求能护好他一个人。” … 八月十五。 又是一年中秋。 风西南邀请余望来红鹤阁一起过节。 红鹤阁里除了程星河偶尔会对余望阴阳怪气之外,其他人对余望都很好。 就像是家人一样,这是余望之前从没体验过的感觉。 红鹤阁主从不食言,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回来。 余望走在往红鹤阁去的路上,半山腰处看到高悬的圆月,忽然有些失落。 他还记得去年江月明生辰时,他给自己也定了个生辰——八月十五。 江月明说过,以后每年都会陪他过生辰的,可这才第一年,就没见到人影。 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罚他,给自己补过。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要到他们去年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了。 他还记得那天江月明拿着师兄的信物下山,却赶上眼疾发作,不小心跌进自己怀里。 那人当时冷漠得很,扶也不让扶,碰也不让碰,只会说“多谢”。 想到这里,余望鬼使神差般地,又试了试那追踪秘法。 这次似乎有了反应…? 顺着指引,他继续往山上走。 心跳陡然加快,如擂鼓般在胸腔内轰鸣,好似要冲破肋骨的束缚。 明明身法高超,可步伐却愈发急促,扬起的尘土在身后留下慌乱的痕迹。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树枝在脸颊留下细微的刺痛,掌心已经布满薄汗。 终于… 他看到前面有一个颀长背影,负手而立,金色外袍熠熠生辉。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就是那张每日都会出现在余望梦里的脸。 呼吸猛地一滞,世间万物在此刻仿佛都化为虚无,只有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余望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喉咙却像是被棉花哽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 一不留神,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向前扑去。 接住他的并不是冰冷坚硬的地面,而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怀抱。 淡淡的药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他紧紧搂住那人的腰。 “是真的吗…该不会又做梦了吧?” “阿余,生辰快乐。”江月明将人紧紧拥在怀里,“不是梦,不信阿余再抬头仔细看看。” 余望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江月明的脸庞。 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微微上扬的嘴角。 江月明有点心疼地握住余望的手,在自己的脸上使劲蹭了蹭:“是真的,阿余。” 余望吸了吸鼻子,双手在江月明脸上不停地摩挲,一边冲着江月明傻乐,一边泪水却已经夺眶而出。 “还记得去年这会儿遇见你时,你连碰都不让碰。” “你说如果那时我就这样摸你,是不是连命都没了。” 江月明微微俯下身,眸子的温柔更胜月光:“现在阿余想怎么碰都行。” “当真?” “当真。” “一起修炼《青赤》也行?” “行。” 余望闭上眼,猛地吻上江月明。 双唇甫一相接,仿佛点燃了深埋已久的火种。 江月明抱紧余望,微微张开唇,轻舔着余望的下唇。 微妙的湿滑触感让余望的心跳更快,他分开唇瓣,让江月明的舌尖滑入。 第113章 二人交缠在一起,追逐着,嬉戏着。 江月明沿着他的脸颊,下巴,一路向下,直到余望的喉结。 舌尖在微微凸起的地方打转,每一下都让余望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余望向后仰起头,露出修长的颈部,像是在展示着自己最脆弱又最诱人的部位。 江月明的手在余望腰间轻轻一握,将人拉得更近了些。 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合,中间没有一丝缝隙,秋夜微凉的空气此刻变得暧昧而炽热。 余望的双手紧紧攀附着江月明的后背,不禁发出低吟:“月明,我想…” “不能在这,会着凉的。”江月明轻轻抄起余望的膝弯,把人打横抱了起来,朝着红鹤阁走去,“回家做。” 余望环着江月明的脖颈,低声说道:“会不会…结束之后,你又不见了。” “不会。以后每天,你睡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我,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也会是我。” 余望闻言放心靠在江月明怀里,胸膛依旧剧烈地起伏着。 “我开了家茶馆,明天带你去看看,我和那里的人说你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好~都听阿余的。” “你眼睛好了吗?” “已经好了~” “你能不能快点走啊,我等不及…” 江月明脚尖轻轻一踮,连影子都看不真切,只觉得有阵风拂过,带起一股尘烟,再看人就已经出现在了红鹤阁门口。 没想到天下第一身法“万里风烟步”,竟在此刻最为有用。 … 初遇,繁星初绽夜幕,点亮生命川泽。 相逢,爱意悄然滋长,惊艳岁月波光。 重逢,许下余生之诺,共赴烟火家常。 八月十五,是个好日子。 恰逢爱人来,邂逅金风相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