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1节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作者:海月火玉 文案: 【娇蛮傲娇小郡主x桀骜骄纵小侯爷】 安阳郡主崔荷暗恋青梅竹马的小侯爷谢翎,从小就是他身后的一条小尾巴,可不解风情的谢翎不堪其扰,时常躲她。 终有一日,谢翎的好友调侃他:“小郡主日日追你,她这是喜欢你呢,你喜不喜欢她?” 谢翎对此嗤之以鼻:“小爷我生平最讨厌三样东西,歪瓜,劣枣和崔荷。” 众人哄笑一堂,唯独躲在墙后的崔荷气哭了,从此再也不给谢翎好脸色,还处处与之作对。 一场战事,让小侯爷谢翎扬名天下,凯旋后却被赐婚安阳郡主成了郡马爷。 不满婚事的谢翎与崔荷约法三章,打算婚后各过各的互不打扰。 不料新婚当夜就闹了不愉快,谢翎被崔荷一脚踹下床,谢翎冷冷地看着榻上恼怒的崔荷,抱着小被子横眉冷对:“你当我稀罕上你的榻,你就算求我,我也不想上来。” 后来,谢翎千方百计想上榻。 “夫人生病了,汤婆子哪儿有人暖和,我给夫人暖暖脚。” “天气热,帐里有蚊虫,我给夫人赶蚊子。” “夫人……我什么时候可以上榻?” 观看指南: 1v1sc 人设不完美,男主前期不开窍很狗,后期会改变。 先婚后爱,真香后追妻,是甜文 架空,勿深究考据,祝大家看得开心~ 尚有很多不足之处,弃文勿告,感恩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青梅竹马 励志 甜文 轻松 暗恋 主角视角崔荷谢翎 一句话简介:死对头他真香了 立意:阳光积极,真心待人 第1章 景和三年,隆冬时节。 汴梁城接连下了三日的大雪终于停了,难得碰上了一个艳阳天。 今日正是大梁军士班师回朝的日子,街头站满了迎接大军的百姓。 一书生刚从地方进汴梁赴考,初来乍到,见什么都觉新鲜,从后头挤到前列,鞋履险些被踩丢。 他扶正被撞歪的衣冠,朝身侧的褐衣百姓问道:“这位兄台,不知诸位在此是要迎接什么大人物吗?” 褐衣男子揣着手,上下打量他一番,甫一张嘴,呼出了一口白雾来:“你外地来的吧?” “不瞒兄台,正是。” 褐衣男子倒也不藏着掖着,解释道:“西北打了胜仗,忠勇侯领兵回来了,不仅皇上亲自出城迎接,咱们老百姓也都来迎他呢。当年要不是谢侯爷力挽狂澜,咱们大梁那可就要完了。” “这话你也敢乱说,小心被巡逻的锦衣卫听着,将你关进大牢去。”站在他身侧的人提醒了一番,他才闭口不言,往街道上拥挤的人群里瞟了两眼,一脸讳莫如深。 书生闻言面露喜色,他从西北赴京赶考,曾亲身经历西北战乱,因此颇为感怀。 有幸见过谢小侯爷谢翎,是位鲜衣怒马,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 听闻谢翎领兵出征时不过才十四岁,无人看好这位慷慨赴死的半大少年郎,甚至还有人摇头哀叹,朝中无人,竟让毛头小儿应战,岂不是去送死。 当时他也如此认为。 三年前先帝薨逝后,新帝登基,新帝是个年幼的孩童,因此暂由先帝的亲姐姐,长宁大长公主摄政。 新帝年幼,大长公主摄政,多方蠢蠢欲动。 曾归顺大梁的西戎人趁朝廷局势不稳,借机入侵大梁,致使西北战乱不休。 当时兵荒马乱,各处要塞接连失守,西北的百姓离乡别井,纷纷南下以躲避战火。 时人都道,国之将亡。 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那位不被人看好的黄毛小儿,竟是位用兵如神的。 领兵三载,与西戎人数次交锋,接连打得西戎人毫无还手之力,捷报不停回传,大梁士兵一鼓作气,意图将其赶回西北塞外。 西戎领袖不服输,打算背水一战,不料正中谢翎下怀,落入圈套,西戎首领被谢翎一箭射杀在阵前。 群龙无首,唯有投降。 自此,西北终于结束三年战乱,恢复和平。 局势稳定下来后,百姓重回故里,朝堂也在大长公主的治理下欣欣向荣。 正直百废待兴之际,朝廷人才空缺,于是重设科举,引来儒生无数,都期盼能大展拳脚。 书生也被周围情绪高昂的百姓影响,心中对未来充满期盼。 不知何人撞了他的腰,他一回头,便见几位年轻的姑娘举着鲜花手绢钻到了前头,也不与他道歉,光顾着往街尾看去。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们起得再早,到了城门口不也挤不进去吗?” “不错,要我说,这儿也不错,你快帮我看看我的胭脂抹得均匀不均匀。” “美死你了,肯定把谢侯爷迷得五迷三道,见着你都走不动道了。” 书生斜眼晲她们,见她们头上戴着好看的花环,打扮得花枝招展,顿时明了。 不禁摇头失笑,汴梁的姑娘们未免也太不知矜持。 也就她们这些不知羞的小姑娘敢上街头来喝彩,若放到世家小姐,闺阁千金身上,定然不敢抛头露面。 殊不知,他以为的谨守礼数,不随意抛头露面的闺阁千金们,可都齐齐守在云归楼雅间的窗户里翘首以盼。 城中最大的酒楼云归楼坐落于汴梁城最繁华的街头,是进宫的必经之路。 云归楼二楼的雅间专供权贵人家享用,往日里倒还空闲着,今日大军归朝的喜庆日子,雅间位置早就被一抢而空。 好位置千金难求,一人得座,鸡犬升天,因此一扇小小的支摘窗内就挤满了七八位小姐。 稀奇的是,二楼雅间观景最好的登仙阁,窗前却空无一人。 登仙阁内。 香炉里焚着淡雅的鹅梨香,袅娜青烟似一位美人于空中起舞。 临窗的矮榻前有两位女子正在静默地手谈,榻旁的炉子里烧着银丝炭,阵阵暖意传来,烘得人暖洋洋的。 楼外锣鼓喧天,传入雅间内,闹得崔荷心神不宁,心思不知飘去了哪儿,单手托腮,随手捻了颗黑子落下。 坐在她对面的樊素手执白子,微微一笑,迅速落子结束了棋局。 “又输了,你怎么就不知道让让我。”崔荷噘着嘴,不满地瞪她,抓起落在手臂上的月白色披帛挂到肩头。 樊素浅笑着说道:“下回再让郡主可好,我可等着看谢翎如何威风呢,难道郡主不想看?” 崔荷乃大长公主独女,也是先帝唯一的外甥女,刚一出生便被亲封安阳郡主,备受荣宠长大。 樊素则是内阁首辅樊阁老的孙女,二人自幼相识,关系亲密,无话不谈。 正在捻黑子的崔荷动作一顿,撇着嘴,故作矜持道:“谁要看那厮耍威风了,他有什么值得看的,西北塞外风沙漫天,说不定他粗糙得不堪入眼,我还不如看你,看银杏呢,银杏,你说是吧。” 在一旁给两位主子斟茶的银杏抬头,使劲地点头应道:“郡主说得对。” 斟完茶,银杏垂首退到窗边伺候,见两位主子继续说话,这才悄悄地往窗外街景看去。 这位置好极了,她都看见大军拐过街角,马上就要到临安街头了。 喧闹声一阵又一阵地传过来,崔荷抿着茶水,老僧入定一般坐得笔直。 樊素笑着摇头,崔荷若真讨厌谢翎,就不会今日一早特意过府相邀来云归楼喝茶。 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手谈是假的,喝茶是假的,想看谢翎才是真的。 旁人眼里,是谢翎得罪过郡主,郡主睚眦必报,才会处处针对。 可她这个闺中密友看得真切,分明是求而不得,才故意耍性子获取对方注意。 樊素问道:“真不想看看谢翎如今是何模样?” 崔荷挪到火炉前,捡起一旁的火钳翻搅烧得正旺的炭火,对樊素的话充耳不闻。 樊素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说郡主怎的一点都不着急看,原来今夜的庆功宴,郡主也能看见谢翎,看来是我多虑了,既然郡主不看,那我就去了?” 崔荷倏地起身来到贵妃榻前坐下,拾起剪刀,目不转睛地盯着瓷瓶里光秃秃的梅花,似乎在忖度如何修剪。 左等右等不见樊素来劝,余光瞟见樊素与银杏在窗前兴奋地探讨,崔荷咬着唇,别扭极了。 想去看,又拉不下这个脸。 心中焦急,眼前一枝独秀的红梅,看着也有几分碍眼。 “咔嚓”,“咔嚓”。 崔荷把瓷瓶里的梅花花枝都剪断了,引得樊素回头,她别过脸去,装作无事发生,可头上晃动的步摇却昭示了主子的气恼。 樊素与银杏掩嘴偷笑,轻咳一声,折身走回屋里,弯腰拉过崔荷的手臂,劝道:“我的好郡主,你就赏赏脸,陪我一起看吧,否则我一个人在窗前也太傻了,我定要拉个人陪我。” 崔荷这回半推半就,哼唧道:“看在你的份上,我就看两眼吧。” 樊素看她嘴角勾起,便知自己递台阶递对了,郡主总是这样,想要不肯直说,非得拐着弯子让人帮她达成所愿,还倨傲地说声赏脸。 两人行至窗前,崔荷来的时机刚好,大军绕过飞檐斗拱的阁楼,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俊朗少年,就这么踏着耀眼的日光闯入她的眼帘。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少年人,恍然如梦。 谢翎身着银光盔甲,头戴红缨兜鍪,腰背笔挺,稳若泰山,面对百姓山呼海拥般的仰慕以及投掷而来的鲜花,他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意气风发。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2节 隔着人山人海,崔荷也看清楚了谢翎的脸,轮廓似山岳般硬朗凌厉,五官越发深邃俊逸,猿背蜂腰,挺拔昂藏。 不同于十四岁的清瘦少年,如今的他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崔荷心跳如擂,半句讥讽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俊不俊?” 冷风中传来问话,崔荷神思恍惚,想也不想便答道:“俊……” 说完便意识过来,身侧樊素笑弯了腰,崔荷脸颊泛红,使劲地戳她咯吱窝骂道:“好你个樊素,又耍我,他长得丑死了。” 樊素眼角泛泪,抓着她的手臂投降道:“我错了,郡主别挠我了。” 闹了一番,崔荷才饶过她,重新回到窗边,扬着下巴,俯视坐在马背上的男人,目光自他脸上流连到颀长挺拔的身躯上,满意地说道:“长得还算人模人样,我还以为跟后面那几个大老粗一样,幸好他没长歪,否则……” “否则如何?” “哼,否则底下的小姑娘们可就要伤心落泪了,这么丑的虬髯公,谁还乐意嫁了。” 樊素听出了些言外之意,不由凑近,小声问道:“那郡主可愿意嫁这样俊朗的谢侯爷?” 崔荷不吭声,既不否认也不肯定,樱唇紧抿,低垂着眼睫,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她怎么不想,想了好多年了。 可是谢翎待她如洪水猛兽,她若敢表露一丝一毫,指不定被他嘲笑,还不如就这样,倒也能相安无事。 只是有几分遗憾罢了。 想到此,崔荷脸上的羞赧在冷风之中逐渐冷却。 隔壁雅间几个千金小姐聊得火热,声音竟传了过来,崔荷不禁探出窗外侧头看去,便见几个眼熟的世家千金在才窗前高谈阔论。 “多亏了秦家那位早早退了亲,若不然,张姐姐你也不会等到这个机会,听说你父亲去拜访过谢夫人,可是好事近了?” “八字都没一撇呢,你们休要再胡说了。”话虽如此,眼底的得意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崔荷耳尖一动,不禁凝眸细看那位张姐姐,不过尔尔,中人之姿罢了。 仔细回忆,却不记得圈子里见过此人。 樊素从旁提醒,崔荷才知道她原来是某位刺史的女儿,官职不高,想得倒是挺美。 再看那几位的嘴脸,崔荷不禁冷笑,谢家落魄的时候,她们可没少在背后嘲笑讥讽谢翎,如今谢翎得了势,又想与谢翎交好了。 至于秦家,则更是令人不齿,当初谢翎父亲谢琅还在世的时候,借着上一辈那点单薄的情谊定下亲事,却在谢家倒台后,断然抽身。 是可谓,人走茶凉,人情的冷暖皆在人落魄时暴露无遗。 谢翎立了军功,将来肯定会入朝为官,成为朝野新贵,将来若再办好几个差事,得了她母亲的青睐,便能平步青云。 这些人急着拉拢谢翎,也实属情理之中。 嫁女儿是拉拢谢翎最好,也是最合适的选择。 谢家一门忠烈,前朝有口皆碑,就连高祖都曾握着谢老侯爷的手倾诉衷情,若没有谢家的忠君爱国,就不会有大梁王朝,更不会有他这个开国皇帝。 如此殊荣,才会在谢琅被弹劾卖国求荣时,举国哗然。 崔荷抓着窗沿,食指轻叩在窗台上,目不错珠地盯着越走越近的谢翎。 谢翎一骑当先,领着皇帝的车辇开道,仪态从容,不见骄矜得意,淡然地勾着唇,目不斜视往皇宫方向走去。 站在书生旁的那两位姑娘用力一掷,鲜花也只落到马脖子上,顺着鬃毛缓缓落下,被后蹄无情踩碎。 谢翎丝毫没注意到有几颗芳心碎了,只顾着眼前的路。 雅阁内,张刺史的女儿被撺掇着给谢翎扔手帕和鲜花,她红着脸往下面扔了去,不知是扔歪了,还是风吹的,碰都碰不到谢翎的骏马,只在青石板路上无声坠落,了无声息。 她失望地叹了口气,却在下一刻,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谢翎竟被人用花环砸中了脑袋! 扭头一看,对上崔荷骄矜傲慢的一瞥时,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她竟是忘了还有崔荷这号人物。 早就听人说过,谢翎洁身自好,不曾与什么姑娘家不清不楚,唯独有一个安阳郡主跟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 她们在背地里说,安阳郡主喜欢谢翎,如此看来,应是真的。 不管谢翎喜不喜欢郡主,若郡主想,谢翎即便不想娶,也只能娶了。 底下的人群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哄笑出声。 谢翎皱眉摘下套到玉冠上的花环,眼底愠色浓重。 如此胆大妄为的行为,除了她,谢翎实在想不到第二个人。 第2章 抬头看去,谢翎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扬着下巴,拿鼻孔看人的倨傲小郡主。 两人目光相接,就这么遥遥相望,谁也不肯认输当扭头的第一个。 崔荷撑着窗沿,单手托腮,明眸皓齿,笑靥如花,一双潋滟的杏眼高高在上地睨他。 谢翎拧起眉心,想起小时候崔荷最擅长的就是投壶,倒也没觉得多意外,只是久别重逢,被她这么一闹,多少有些不快。 套圈是市集里常见的把戏,喜欢哪个,就套哪个。 套中了便成了囊中物尽可拿走。 大庭广众之下,崔荷这不是给他难堪吗? 人群中传来议论的声音:“那是哪家的千金这般剽悍,当众往将军脑袋上扔花环,她当这是抛绣球招亲吗。” “这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安阳郡主。” “哦!早就听闻安阳郡主长得跟仙女似的,今日一见,果然美艳。能做大长公主的女婿,就是掉脑袋我也愿意。” “你也配。” “难不成你就配了?” 几个人吵来吵去,无一不在拿崔荷的容貌来说事,谢翎从那几人身上收回视线,重新扫向阁楼上的女子。 三年没见,少女的模样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时候那圆嘟嘟的小脸蛋瘦下来后把她精致艳绝的五官衬托得如云中仙子,笑起来还和小时候一样,眉眼弯如天边弦月,娇艳动人。 光看她一人,也没觉得多好看,若与临窗的其他姑娘对比,确实更胜一筹,他不得不承认,崔荷是美的。 美则美矣,只可惜娇蛮跋扈,处处给他气受。 但要问他是不是真的讨厌崔荷,他也答不上来。 她有讨人厌的地方,自然也有不讨厌的地方。 犹记得出征前,崔荷来送行,他以为崔荷是来嘲讽自己不自量力的,却没想到掀开马车帘子,看到了眼睛微微红肿的崔荷。 她故左而言他,磨蹭了大半天,待他起身要走的时候,扯住了他的衣摆,递来一张黄色的平安符,说是他掉了东西,被她捡起的。 谢翎也是第一次被人送平安符,还是被死对头崔荷送的,当时心思千回百转,如今想起来完全不记得当初接过平安符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好像挺感激的。 “给你你就拿着,别死在战场上了。万一死了,百姓就该指着我们崔家人鼻子骂,送一个小孩上战场送死,简直是没有人性。若不是我母亲信得过你,你还有几分本事,还轮不到你去送死呢。” 虽然话不好听,但他记住了。 再说,上过战场,见过生死后,谢翎觉得自己心胸宽广了许多,再看崔荷诸多挑衅的小动作,只觉得幼稚可笑,他何必跟个黄毛丫头生气,不值当。 谢翎轻笑一声,泄了心中愠怒,只是这么多人看着,他若轻轻揭过,倒显得自己没脾气。 这怎么行。 略一挑眉,谢翎拎着花环转了起来,仰头看向崔荷,桀骜不驯的眉眼带着点散漫,问道:“郡主,你送我花是什么意思?” 人群里再次发出一阵促狭的笑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往崔荷身上看来,想看看崔荷怎么说。 崔荷扔花环的时候没想太多,看见张刺史的千金扔了,她脑子一热也跟着扔了。 花环是来的路上买的,卖货郎说汴梁的姑娘人手一个,她也凑了个热闹,没想到竟派上了用场。 不过好像拿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不等崔荷回答,底下有好事者看热闹不嫌事大,高声喊了一句:“郡主可是看上谢将军,想结秦晋之好了?” 崔荷脸上一阵发烫,故作镇静地说道:“侯爷别误会了,本郡主只是看上你的骏马,觉得它威风凛凛,甚合我的心意,我这花环是扔给你的骏马的,不过手滑了,扔到你头上,侯爷大人大量,不会与本郡主计较吧。” 谢翎若有所思地掂量着手里的花环,似笑非笑道:“自然不敢与郡主计较,但我这骏马性子烈,经受不起郡主的喜欢,我替它婉拒郡主,花环就还给郡主了。” 说罢,手腕轻松一抛,花环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崔荷的脑袋上。 崔荷被砸中后吓得像只鹌鹑一样一动不动,杏眼圆睁,呆若木鸡。 “实在抱歉,郡主,在下一时手滑了。”谢翎没再藏着笑意,笑声爽朗嚣张,领着队伍继续前进了。 人群里爆发起比刚才更响亮的笑声,这小插曲,可不比戏楼里演的戏有趣? 可落在崔荷耳朵里,它们全都变成了嘲笑与讥讽,似是在提醒崔荷,谢翎他根本看不上她。 崔荷气得面色绯红,双拳紧攥,若非樊素关上窗牑,她肯定要当众失仪。 樊素拉着她回到榻前坐下,给她沏了一杯茶,崔荷摇头拒绝,脸色不霁,似是还未从刚才颠倒的局势回过神来。 “郡主别气坏了身子,谢翎他什么性子郡主还不知道吗?斗了这么些年,半点不肯吃亏,还敢把花环扔回来,让郡主难堪,真是好不长眼。”樊素气愤道。 崔荷的气焰不再,像是蔫了的花:“我……我只是更气他话里的意思。” 樊素愣住,仔细回忆了一番方才他们两人的交锋,便明白过来了。 骏马,郡马。 郡主明面上在挑衅谢翎,实则暗中试探谢翎的意思,没想到谢翎还真听明白了,只是最后不留情面地拒绝太伤崔荷的心了。 樊素只得耐心开解她。 两人在云归楼又坐了会,待崔荷整理好了情绪,才携手离开。 崔荷坐上公主府的马车打道回府,回到公主府正门,下了马车,就见一辆陌生的车辇停在公主府门前,崔荷随口问了门房一句:“谁来府里了?” 门房恭敬地回道:“回郡主,是昌邑侯。” 崔荷皱眉,提步往院子里走去,那老头无事不登三宝殿,上一次来还想与母亲聊联姻之事,结果被母亲给搪塞了过去,这次来,该不会又是这件事吧?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3节 想到这儿,崔荷就有些坐不住了,脚下急拐,往前院正厅走去。 正跨入院门,便险些与昌邑侯撞上。 昌邑侯是长辈,纵使崔荷不喜欢他,面子上总得过得去,于是行了个礼,柔声道:“小辈莽撞了,还请侯爷见谅。” 昌邑侯已过花甲之年,但保养得宜,一张老脸油光满面,比他年纪小的樊阁老反倒胡子花白年老色衰,若两个人站在一块,都会认为樊阁老年纪更大一些。 “郡主年纪也不小了,怎还跟孩子似的冒冒失失,公主府的教习嬷嬷还是尽早换人好好教导郡主才是,免得将来嫁入夫家,遭人耻笑。”昌邑侯脸色不虞,若放在平时,还能对莽撞的郡主和颜悦色说声无碍,但不知今儿怎么的,说话夹枪带棒的。 崔荷尚未回过神来,昌邑侯就已领着仆从离开了公主府。 他的这番举动,令崔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老头平日里见着她,嘴里无不是夸她知书达理,蕙质兰心,怎么今日态度突变,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揣着一肚子的疑问迈入正厅,崔荷快步来到罗汉榻前,冲坐在榻上饮茶的母亲屈膝行礼:“娘亲,我回来了。” 大长公主笑盈盈地伸手拉她到塌边坐下,笑问道:“今日去街上看将士们游行了?” 崔荷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去了,也没什么特别的。” “见着你皇表弟了没有?”大长公主说的皇表弟,正是大梁的皇帝崔瀛。 崔瀛自幼多病,太医说活不过十五岁,因此逃过了前朝几位皇子的夺嫡之争,没想到诸位皇子们先后落败,最终死于非命,崔瀛反而因祸得福,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当了大梁的皇帝。 崔荷如实道:“没见着,他的马车关得严严实实的,既然吹不得风,何必出城迎接谢翎他们回来。” 大长公主答道:“这是他这个皇帝该干的,也省得外人总传我把持朝政,独断专行。” 宫里宫外对大长公主摄政一事多有不满,她可以拿出摄政王的威仪镇住百官,却对宫外的百姓力有不逮。 早年被有心人利用,群情汹涌,骂大长公主牝鸡司晨,后来大长公主派锦衣卫暗中调查幕后黑手。 锦衣卫手段狠辣,百姓们多有畏惧,渐渐地,反对的声音就小了很多。 崔荷知道她多有不易,每日卯时进宫垂帘听政,结束后还要与朝臣共商国事,一整日都留在皇宫里宵衣旰食,有时宿在宫中,有时回公主府陪她。 “娘亲今日不用进宫处理政务吗?”崔荷自觉起身,屈膝跪在榻上给大长公主揉肩。 “不用,今日休朝,等今晚宫宴,我再与你一道进宫。” 大长公主闭上眼睛享受起来,连日操劳,她也累了。 崔荷心里还记挂着方才碰到的昌邑侯,便把进屋前的事如实相告,大长公主倏地睁眼,一双美眸望向楠木格门外的鹅卵石小道,眼底闪过慑人的冷厉。 昌邑侯今日前来,与她谈起了两个孩子的亲事。 他想为自己的孙子关衢宁求娶崔荷。 昌邑侯是三朝元老,前后侍奉了三代帝王,他的门生遍布朝野,与各大世家贵族联姻,关系盘根错节,他在朝野中的势力,比她要深广,若没有万全之策,不可轻举妄动。 因此她早就暗中扶持自己的人,只待时机成熟,取而代之,再一一清算。 昌邑侯年岁已高,三个儿子虽占据着朝中重要的职位,但是资质平庸,外强中干,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身后事,因此向她提出了联姻的请求。 他这如意算盘打得好,前两任帝王都纳了关家女为妃,但很可惜,关家女没有一个人能诞下天家血脉。 如今新帝年幼,身子还不好,将来哪天薨了,根本来不及留下一个延续血脉的子嗣。 崔家如今只剩他们三个,绵延子嗣一责,自然落到了崔荷身上。 把女儿嫁到关家去,相当于把软肋递到人家手里,这种蠢事,她又怎么会做。 崔荷的婚事关系到崔家的未来,不可掉以轻心,她得替崔荷选一个信得过的夫婿。 最好没有异心,最好身家清白,最好在朝中有所建树。 当然最好还得是女儿喜欢,试问天底下哪儿有父母不想女儿幸福的。 大长公主不由想到了一个人,上述条件都很符合,甚至还与崔荷青梅竹马的长大,年龄也与崔荷相仿。 最重要的是,她记得崔荷似乎对他还很上心, “阿荷年纪不小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你可有意中人?”大长公主拉过崔荷的手,将人带到膝前,仔细端详起女儿的脸庞。 崔荷长得很像她,继承了崔家人柔美的面容,甚至青出于蓝,当年若非意外怀上崔荷,她也许会孤家寡人一生。 崔荷摇头,靠到长公主的肩膀上,撒娇道:“我不想成亲,我想一辈子陪在娘亲身边,做个逍遥郡主。” “傻瓜,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你若有喜欢的人,大可与我说,若你没有,那我可就乱点鸳鸯谱,给你选一门合适的婚事。” 崔荷从她肩膀抬起头来,歪着脑袋问:“谁都可以?” “当然,就算他是天上的神仙,我也给你拽下来。” 崔荷心里涌出一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她摁了回去,她倒是想,可娘亲不可能应允,而且他也不一定乐意。 思索了半晌,崔荷轻声问道:“那娘有属意的女婿吗?” 长公主索性不再隐瞒,拍了拍崔荷的手,说:“你觉得谢翎如何?” 第3章 已是日暮西山,远山飞鸟藏于密林,近处都城炊烟袅袅。 临街商贩大都已经歇业归家,往日里安静的临安街头却在今夜变得繁忙起来,有马车正络绎不绝地往皇宫驶去。 今日的宫门格外热闹,世家勋贵,朝臣命妇,皆因皇宫设宴而汇聚于此。 大臣打过招呼后便相伴而行热络寒暄,女眷们后他们一步慢慢走进皇城之中。 “大长公主出行!速速避让!”身后传来一声呵斥,众人纷纷往宫道两旁闪避。 一辆四驾马车于宫门长驱直入,车速并不快,但是过于华丽贵重的马车一下子就占据了大半个宫道。 众人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车朝太和殿方向驶去。 “如今也就只有大长公主的马车能驶进去,我们的马车不让进,怎的连软轿都不准进。”女眷中有一个贵女出言埋怨,她的母亲瞪她一眼,低声呵斥:“休得胡言乱语。” 前朝宫变,那些逆贼便是潜藏在进宫的马车当中才混进宫城的,先帝平乱后,便不再允许任何人坐马车进宫,如今新帝即位,因体恤大长公主每日进宫的辛劳,特准许大长公主坐马车进宫。 全天下也就只有大长公主有此特权,旁人想都不要想。 话音未落多久,便听闻身后有铁蹄铮铮声传来,只见一个身披着白色毛领斗篷的少年打马而来,全然无视底下众人惊讶的眼神,笔直地朝着前殿而去。 “这……这不是忠勇侯吗?他为何也能骑马进宫?”人群中有人发出不满的声音。 臣子交头接耳,有声音传来:“听闻是大长公主给的特权,念他劳苦功高,特赐皇恩呢。” “忠勇侯能有此造化,也算是苦尽甘来。” 有老臣子冷笑一声说:“不过是小人得志,仗着军功便这般嚣张,看他能得意几时。” 坐在马车里的崔荷正昏昏欲睡,忽听到车外有马蹄声响起,她不由皱起眉头,撩起车帘循声望去,一眼便瞧见一马当先的谢翎。 崔荷收回脑袋,小声问:“娘亲,谢翎为何能骑马进宫?他就不怕犯了宫中大忌吗?” 正闭目养神的大长公主解释道:“皇家恩赐,以示殊荣。” 要拉拢谢翎,除了实际点的封官赏爵外,还需靠点别的,比如人前的风光,忠勇侯府曾落魄过,想要重新扬眉吐气,那在皇城中招摇过市地骑行便能给足他忠勇侯脸面。 崔荷干脆掀开帘子趴在窗沿上,等着谢翎打马而来,可是谢翎在马车后就慢下了步伐,止步不前。 等了许久也不见谢翎上前,崔荷伸出脑袋往后探去,就见谢翎握紧缰绳,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后。 崔荷与他对视了一眼,谢翎却视若无睹,想到今早的事,崔荷气结于心,干脆娇喝一声:“谢翎,敢骑马进宫,却不敢上前来?” 有了崔荷这一声呵斥,谢翎只能上前请安。 远处的崔荷听不到谢翎不满地啧了一声,唯有他身旁的副将听到了,不仅听到了,还看到谢翎微微抿下的唇角,小侯爷现在正不满着呢。 谢翎轻踢马肚,胯|下骏马快走两步来到了大长公主车辇旁,他看都没看崔荷一眼,只与马车中的大长公主请安:“微臣见过大长公主殿下。” 车内传来大长公主清冷的声音:“谢大人免礼,怎的孤身一人,老太君身子可还康健?” 谢翎不卑不亢地回道:“多谢大长公主关心,微臣祖母的身体微恙,不便进宫赴宴。” “无妨,宴席散去后,本宫便派于太医去给老太君把把脉。” “有劳大长公主费心,微臣替祖母谢过大长公主关心。” 谢翎与大长公主隔着一个崔荷在闲聊,把她一个大活人给无视了个彻底。 崔荷坐直了身子,故意挡住了他与大长公主的视线,头上的珠钗步摇随着她扭头的姿势轻轻晃动起来:“谢翎,你眼中可还有本郡主!” 谢翎轻飘飘的扫了她一眼,崔荷今夜装扮极美,眉眼间顾盼生辉,特别是在她生气的时候,微微鼓起的面颊如军营中的白面馒头,真想让人揉扁搓圆。 意识过来后,谢翎颇有些嫌弃自己的想法,他随意拱手行礼,语气略带敷衍:“见过郡主。” “嗯,免礼平身吧。”崔荷今夜心情好,便不与他计较白日的事了。 她单手支颐撑在车窗上看他,故意问道,“谢翎,骑着马进宫的感觉如何,可还威风?” 谢翎顾着大长公主在,便给她留了点面子:“郡主说笑了,皇上与大长公主体恤我腿伤未愈,特许我骑马进宫,何来耍威风一谈。” 崔荷眼睛往他腿上瞥了一眼,怎么之前没听说谢翎的腿受过伤,白日里见到的谢翎,他也是骑在马背上的,她根本就没机会见谢翎走路的样子,难不成他的腿真的受了伤? 关心则乱,崔荷也顾不得别的,连忙问道:“你的腿怎么受伤的,伤着哪儿了?” 谢翎权当没听到,与车厢里的大长公主说:“不扰殿下清静,微臣先行告退。” 说罢勒了一下缰绳,骏马停了下来,由着大长公主的车辇在前面走着,他和副将则慢悠悠的骑着马在后头跟着。 好心当作驴肝肺,崔荷只觉得丢了面子,在谢翎临走前还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谢翎恍然未觉,望着宫墙两侧的探出的树枝,轻折一支腊梅于手中把玩,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样。 崔荷气闷不已,一双杏眼皱起,险些被她拉成上挑的凤眼。 大长公主睁眼看她,见她绞着帕子生气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到底是年轻,这么沉不住气。 * 另一厢。 樊素与自己的祖父同乘一座马车进宫,车厢里升起淡淡的熏香,樊阁老靠着腰枕闭目养神,樊素则坐在车窗旁往街边看去。 “素素。”樊阁老一声轻唤,把樊素唤了回头,樊素连忙坐直身子应道:“祖父。” 樊阁老睁开双眼,他松弛的眼窝下的眼睛却矍铄有神:“听门房说,你今日出府去了?” “是,我与郡主一道出门去的。” 樊阁老微微颔首,樊素父母早逝,唯一亲近的姑母远嫁范阳,樊府只有她一个女眷,樊素便养成了安静内敛的性子。 内敛性子的樊素竟能与刁蛮任性的安阳郡主成为至交好友,也是一种缘分。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4节 樊阁老没再细问,只问道:“今日上街,瞧见忠勇侯了吗?” 樊素点头:“瞧见了。” 樊阁老摸了摸胡子,说道:“今日论功行赏,谢翎被封骠骑大将军,官升一品,赏赐黄金万两,钱银倒是其次,前途却是不可限量。素素,虽然我不信那些江湖卦术,但是也想为你找个命格硬一些的,他上过战场,煞气重,能活着回来论功行赏,说明他命格硬,与你十分相配。” “祖父,谢翎不适合我。”樊素性子虽软,但是于原则上格外坚持,因为崔荷,她不能选择谢翎。 樊素今年十七有余,姻缘之路却十分坎坷,定下的三门亲事,最终都因为男方突生变故死了而取消,因为这几桩姻缘,樊素克夫的名声渐渐传开了,众人虽不敢明说,私底下都在传樊素命格不好,专克丈夫。 樊阁老格外焦心,既然世家无人敢娶,就在自己的门生那儿挑一个,但没有一个能入樊素的眼。 “你啊别挑三拣四的,女儿家总是要嫁人,我以前就是太纵容你,让你自己挑选,你到现在都没选到一个称心的,这回你别管了,谢翎我是定下了,以我多年识人的经验,谢翎他堪为良配。” “祖父,您别乱点鸳鸯谱了行不行,我与谢翎绝无可能,我并不喜欢他。”樊素咬着银牙,再次拒绝,就怕不说清楚,他这个老顽童非得撮合他们二人。 樊阁老知道自己孙女执拗的性子,多说无益,等亲事定下来了,樊素再拒婚就是不孝! “祖父,总之您可别乱来,我不喜欢谢翎,您给我换一个。”樊素深知樊阁老的脾性,他不说话并不代表他认同,指不定还在想别的法子呢。 樊阁老干脆重新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二人心思各异,马车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樊阁老掀开一只眼睛看她,见樊素皱着脸盯着车帘看,不由失笑,等亲事定下来了,她就该感激他这个糟老头子给她选了个好夫婿。 毕竟像谢翎这样年轻有为,不骄不躁的新贵,可是非常抢手的,他得先别人一步定下亲事才能放心。 到了皇城门下,樊素搀扶着樊阁老下了马车,随着众人徒步进宫。 * 灯火初上,太和殿内亮起了灯盏,殿内顿时光亮如昼。 皇上和大长公主还没来,崔荷却先一步来到了太和殿内。 她于太和殿偏门进来,有与崔荷交好的贵女起身行礼,崔荷与她们笑着打了招呼后直奔角落里的樊素。 她拉过樊素,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只觉得她这一身装扮竟比今日出门的装扮还普通,她摇了摇头,说:“我竟不知樊家穷困至此,怎么连件像样的布料都没有。” 樊素无奈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摆,解释道:“郡主,今夜花团锦簇,也不差我一个。” 崔荷望了眼殿内诸多贵女,她们今夜装扮隆重,贴花黄,戴金簪,就连衣裙也是刚裁的新衣。 也是,今夜的庆功宴可不止是庆功宴这般简单,整个大梁三品以上的官员与勋贵世家都在邀请之列,同样的,大梁的贵女们也在邀请名单之中。 宫中已经许久未开过宴席了,今夜机会难得,众贵女都是铆足了劲地装扮自己,只求能相看到如意郎君。 “快瞧,你父亲去谢翎那一席了,是不是成了?”被人推搡着起哄的贵女是今日云归楼里张刺史的女儿。 张刺史正在与谢翎敬酒,两人交谈甚欢,谢翎听完他的话,目光还往女席这儿随意瞥了过来,因为今日的事,张刺史的女儿脸色在红色与白色之间来回转换。 崔荷轻摇金丝刺牡丹团扇,不甚在意地说道:“今日一事,她还敢跟谢翎有关系吗?” 樊素沉默:这可不好说,张刺史也不知道您看中了谢翎啊…… 那边张刺史走了后,又来了几个官员。 崔荷扇风的力道大了几分,连连嗤笑:“苏御史家的女儿全都嫁出去了,只剩一个五岁幼|女,难不成他竟丧心病狂至此?” 樊素沉默:有没有可能,人家也许没那个意思…… 崔荷笑出声来,只觉得离谱:“柳大人家的女儿和离不久,还带着一个三岁小儿,谢翎娶了她岂不是喜当爹?” 樊素沉默:也许人家只是来走个过场敬个酒…… 过了许久,崔荷扇风的手停了下来,微微眯起眼睛:“樊阁老不是最讨厌武将吗?他怎么会主动与谢翎攀谈?” 樊素登时慌乱起来,连忙抬头看向谢翎那一席,果不其然,她家的糟老头竟然真去和谢翎说亲了! 樊素心知不能再瞒着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郡主,我想跟你说……说个事,你可千万别生气。” 崔荷昂着脑袋,轻摇团扇去看谢翎那一席,也不知道樊阁老去聊什么,怎么谈得这般开怀。 崔荷没细想,只以为他们在聊公事,遂心不在焉地回答她:“嗯,你说。” “我祖父想和谢翎议亲。” 崔荷:“?” 第4章 殿内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反倒衬得他们此处的气氛有几分古怪。 崔荷缄口不言,以团扇遮住半张脸,只留一双秋水剪瞳在外,神色复杂地望着樊素。 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樊素与谢翎的事,若是旁人,她定要出言讽刺两句,可若是樊素,她却说不出来。 她与樊素结交多年,因为家中无兄弟姐妹,因此对年长自己一岁的樊素格外亲近,樊素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格外能包容她的一些小脾气。 久而久之,崔荷便越发亲近樊素,有些什么心事都与樊素倾诉,樊素亦然。 她与樊素亲如姐妹,不曾想会因为一个谢翎而反目,崔荷心中郁结不已。 樊素姻缘之路极其坎坷,定下的三门亲事皆无一善终,樊素面上虽显得毫不在意,崔荷却比她还心急,哪有姑娘希望自己有个克夫的名声,传出去还怎么找到户好人家。 若是命硬如谢翎,是不是可以破了樊素克夫的传言? 而且谢翎喜欢温柔善良的女子,樊素性子柔顺恭谨,嫁给谢翎,他怕是十分满意。 若是樊素嫁给谢翎,许能琴瑟和鸣,夫妻相敬如宾…… 她烦躁不安地垂下眼睫,不愿再多想,抬头后目光遥遥望向席间与樊阁老饮酒议事的谢翎,他面上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抗拒,想来是同意了吧。 崔荷咽下喉中涩意,愁容还未散去,便与抬头望来的谢翎目光相接,崔荷第一次没有骄矜地瞪回去,反而慌乱地躲闪开去,转身掩于人群之中,隔绝了谢翎探究的眼神。 谢翎皱起眉来,有人欺负她了?怎么泫然欲泣的模样? “侯爷,在看什么?”樊阁老还未离去,顺着谢翎的目光看去,恰好看见了自己的孙女樊素站在那处,看来小侯爷方才的拒绝是言不由衷,也许只是对情|事尚未开窍,待两人多相处相处,亲事大概便能定下来了。 “没什么。”谢翎收回目光,淡然一笑。 樊阁老没再深究,拉着谢翎到一旁为他引荐:“我领你见见几位长辈,他们都是你父亲的至交好友。” 谢翎跟着樊阁老到了别处,几位位高权重的老权贵似是很喜欢谢翎,不停的夸赞他年少有为。 角落里坐着一个闷声喝酒的武将,别人都是觥筹交错,他却独自缩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昌邑侯世子关荣膺注意到了角落里的王笛,与同僚讲了几句便脱身来到了王笛这一席。 “王将军这是怎么了,今日庆功宴这样的大喜日子怎不上前去与大伙多聊两句,你瞧瞧咱们的小将军,多受人追捧。” 王笛闷声灌了一壶酒,任由酒水顺着嘴角流入衣襟,他抬眸看着不远处与人交谈的谢翎,眼底藏着深深的妒忌,转头看向关荣膺时,早已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王笛笑了笑,说:“世子说的是,今天是大好的日子,来,我敬世子一杯。” 关荣膺与他碰了杯后抿了一口,暗自打量起王笛来,王笛曾是谢翎父亲的副将,在谢翎父亲死后,他们关家便扶持了王笛上位,只可惜烂泥扶不上墙,王笛没有将帅之才,反倒是谢家靠着谢翎重登宝殿。 当年之事经由王笛之手,尽管谢家已经洗清嫌疑,可内里处处透露着蹊跷,以谢翎睚眦必报的性子,他定然会继续追查下去。 谢翎自进了军营后曾暗中打探过此事,当年相关的那些人都被他们清理干净了,只留下了一个王笛,想必很快就会查到他身上。 王笛这颗棋子留之无用,但弃之可惜,要利用他最后一次,再斩草除根。 “谢翎他今日出尽风头,就连长公主都对他赞誉有加,想必很快就会出手招揽他,有了长公主做靠山,他要重查当年旧案,王将军你可首当其冲。” 王笛冷笑一声:“我若死了,昌邑侯怕也脱不了干系。” 关荣膺闻言也不恼:“咱们坐同一艘船,自是同舟共济,我们当前共同的敌人是谢翎,当务之急,便是要把谢翎解决了。” 王笛默不作声,与关荣膺对视了一眼,他从关荣膺眼底看到了一丝阴狠,这是要置谢翎于死地? 关荣膺给了王笛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拍了拍王笛的肩膀,起身汇入群官之中,脸上一瞬便挂上了和煦的笑意,恍若一只笑面虎。 王笛打了个冷颤,与昌邑侯为伍,大概是他此生做过最愚蠢的决定,可事已至此,他再后悔也无用。 * 话说崔荷躲闪开谢翎的眼神后,转身避入酒席间,樊素只一愣便追赶了上来。 “郡主,你听我解释,这只是我祖父的一厢情愿,我对谢翎,绝没有那种意思,回头我便与祖父说明白了。” 崔荷坐到自己的席上,示意银杏为她倒酒,银杏拿过杯盏为她倒了杯果子酒,崔荷举杯一饮而尽,冷然道:“不必了,我觉得你与他极为般配,英雄配美人,妙极。” 崔荷把空杯盏置下,下巴微扬,银杏赶忙替她再添果酒。 喝了第二杯,就被樊素拦下,樊素苦笑着解释:“郡主,莫要置气了,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吗?若我真做了这等抢人夫婿的事,当真是下贱,这件事八字还没一撇,若是谢翎那糊涂蛋敢应下,我宁肯出家为尼也不会嫁过去。” 崔荷咬着唇,扭过身来,劝道:“你说的什么话,谁要你出家了,我仔细想想,他这等桀骜不驯的性子,或许有你这样柔美的姑娘才是绝配,你们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你的婚事一再耽搁,就不怕嫁不出去被人耻笑吗?” 樊素摇头:“我不打紧,我反倒觉得你们二人更为相配,你们青梅竹马长大,虽常常拌嘴,但他对你与旁的姑娘还是不同的。” “是不同,厌我至极。”崔荷弯下唇畔,想到往日种种,又想起今日无视自己的态度,她更没底气了。 樊素道:“郡主切莫这般想,谢翎年少时便很受汴梁城姑娘们的青睐,可除你外,他从来就没有主动与哪个姑娘打情骂俏过。” “呸呸,谁跟那厮打情骂俏,我那是跟他吵架。”崔荷红着脸纠正道。 樊素轻笑一声,应道:“郡主说的是。但郡主你仔细想想,除了你,他见着哪家姑娘不是目不斜视,冷情冷面的,哪怕是与秦柔定了亲,两人相处时,他也是板着一张脸,哪儿有少年人的情丝,他在面对你的时候,虽是吵架拌嘴,可他笑的次数比板着脸的次数多。” 崔荷咬了咬唇,小声驳斥:“他那是笑话我。” “郡主就不曾想过,是那厮没开窍吗?从小他就只喜欢练武,长大了直接投戎,除了郡主你,身边哪儿有姑娘啊。” 崔荷忆起六七岁的时候,谢翎身边还是会有些意图接近的小姑娘,但是都被她赶走了,有她崔荷跟在谢翎身后一天,就决不允许旁的姑娘接近。 之后十几岁,谢翎越发阴沉,不用崔荷赶,谢翎身边也没有其他姑娘敢接近,要不是崔荷整日去逗他发怒,他怕是一蹶不振,终日陷入愁闷当中难以自拔。 “郡主,你与他才是极为般配。”樊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她的话让崔荷多了几分信心,崔荷微微垂着头,鸦羽般的长睫遮住眼底的流光,高耸的云鬓点缀着珠钗步摇,玉白的脖颈似白玉瓷瓶细长纤柔,美人微微蹙着眉,那几分不确定的软弱让人生出一种怜惜的感觉。 崔荷抬头,秋水剪瞳里荡漾起一波涟漪,额间的荷花花钿如初绽夏荷,带着轻波涟漪,柔美动人,她眸里含着水意,带了几分不确定与期待:“你说真的?” 樊素看呆了去,恍然回过神来,不由笑了起来,点了点崔荷的脸颊,笑道:“郡主怎的这般没自信,你可是汴梁城出了名的芙蕖美人,你方才也说了,英雄配美人,妙极!” 崔荷终于重新展露笑颜,眉眼弯得似天边弦月,眼窝里含着一汪秋水,潋滟动人。 不远处的谢翎心中一直记挂着崔荷奇怪的行为,与那几位长辈聊完后便心不在焉地寻了个清净之地坐着,边喝着酒,边在女眷酒席寻找崔荷的身影,想瞧瞧是何人惹了崔荷。 说来也奇怪,那边的女眷妆容相似,就算穿着不同的衣裙也很难第一时间分辨出来,可谢翎却一眼就找到了崔荷,恰好撞入她如初荷绽放般的璀璨笑容里,胸口的位置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奇怪地捂住胸口,难不成旧疾复发? 他故意别过脸去不看崔荷,胸口还急急跳动起来,应该是与崔荷无关,回头找个大夫瞧瞧,若是患了心疾,可是再难领兵打仗了。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5节 谢翎皱着眉,安慰自己两句,脑海里却还是萦绕着崔荷的笑颜难以褪去,他没忍住又往那边瞧了一眼,她不骄纵的时候还是挺美的。 一道身影忽然挡在他面前,谢翎不满地啧了一声,抬头就看见副将邱时满脸的好奇。 “将军,看中哪家姑娘了?方才那么多官员来自荐,可有看中的?” 第5章 面对副将,谢翎姿态随意了许多,斜靠在梳背椅上,往桌上捻了颗葡萄吃,若不是地点不对,他都想要将一双长腿搁在桌塌上,怎么舒服怎么坐。 副将挡住了他大半个视线,坏了他的兴致,谢翎心中不爽,轻抬下巴示意副将走到一边去:“与你何干,边去,别挡道。怎么,你有看上的要我帮你牵线?” 邱时走到一旁,笑得有几分憨:“我一个小小副将,哪儿配得上那些金尊玉贵的小姐,我还是喜欢朴实一点的姑娘。” 谢翎知晓他在乡下还有个青梅竹马,等他在京中定下来了,自是要接过来京城成亲的,他也只是说句玩笑话逗逗他。 “行了,我的事,轮不到你插手。”谢翎再望去那边,崔荷已经不在自己的席上了,他收回视线,给自己倒了杯酒,细细品酌起来。 宫中设宴,不敢上烈酒,怕有人醉酒误事,因此上的都是些姑娘家喜欢的果子酒,闻起来香,喝起来却寡淡无味,谢翎搁下杯盏,又捻了颗葡萄,想着宴席散后去云归楼买点烧酒暖暖肚。 邱时站在一旁,轻轻咳嗽两声,试探着问道:“侯爷,京中那么多姑娘,就没一个瞧上眼的吗?我听那樊阁老说他孙女秀外慧中,与您又是自幼相识,不妨好好考虑一下,毕竟樊阁老是朝中重臣,家中就一个孙女,往上您也没有老丈人管你,我爹总跟我念叨他老丈人对他多不好,我瞧着……” “聒噪。”谢翎最是烦他话痨,要不是看在他用起来还算得力,早就换一个副将了。 平日里不曾见他这么关心他的私事,怎么今日话多了起来? “谁让你打探这种事的?”谢翎乜他一眼,邱时自知瞒不住,只好实言相告:“是老夫人让我帮您掌掌眼,她知道您对这种事不上心,便托我帮您看看。” 邱时一年前才跟着谢翎,他不是汴梁人士,不知道谢翎的私事,今日老夫人托他替谢翎多注意那些姑娘时,他还纳闷,小侯爷生得英武不凡,又立下这样的大功,怎会连桩好姻缘都难找呢? 今日他可算是明白了,这个瞧不上,那个不合适,一路直言婉拒了多少个勋贵的明示,回去他都不知该如何与老夫人交代。 谢翎坐得浑身难受,索性站起来松松筋骨:“搪塞过去便是,这点儿事还要我教你?” 邱时哑口无言,憋屈地看着谢翎,谢翎却毫不在意,现下他只关心那位迟迟未来的天子,筵席都开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影,真是耽搁他去喝酒的时间。 谢翎语气不善:“陛下是忙着涂脂抹粉吗,八抬大轿再慢也该到了。” 邱时慌得四处张望,生怕被言官听了去:“哟喂我的爷,这话可不能胡说。” “谁胡说了,你是没瞧见……” 谢翎冷笑一声驳斥他,只是说了一半却又不肯多说,“算了,你也瞧不见。” 战场上的谢翎不仅目光如炬,更善明察秋毫,观细微之处便能察觉出异常,凭借这等本事,他方能于战场上百战不败。 今早面见小皇帝,就察觉出他有问题,藏于衣襟下的颈间有脂粉痕迹,看似虚弱实则呼吸绵长,虽咳嗽,却无浓痰阻塞之音。 那位年纪轻轻的小皇帝,身上应是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邱时不明所以,正欲追问,就听殿外传来内侍官声如洪钟的通报声:“恭迎圣驾,恭迎长宁大长公主!”。 小皇帝终于来了。 殿内众人忙下跪迎接圣驾,原本喧嚣的太和殿一瞬安静了下来。 一道瘦弱的身影缓慢走进了太和殿,小皇帝被一个年纪相仿的太监搀扶着,他身形消瘦,俊秀的面色透露着不健康的苍白,一袭狐裘披风快要将他整张脸掩埋起来,走不过七步便要停下来咳嗽一会再走。 大长公主跟在他身后缓慢步入殿内,步调缓慢,显然是在配合小皇帝的速度。 从正殿到龙椅,不过短短十数丈的距离,因为小皇帝缓慢的步伐硬生生走了半盏茶的功夫。 女眷中有许多娇生惯养的贵女,只跪了一会,身形便开始微微发颤。 樊素也跪得膝头酸痛,侧头看向身旁的崔荷,见她稳若泰山纹丝不动,心中不由惊疑。 崔荷迎上她探究的视线,抬头悄悄看了眼殿内,确定无人注意到她们这儿了,才撩开自己的裙摆,让樊素见了她膝上的护膝。 樊素哑然失笑,崔荷也跟着偷笑,头上的珠钗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响声,她忙拢住乱动的步摇,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许久,没听到动静,她才敢抬头。 瞧见皇表弟步履漂浮,虚弱无力,身体比起往日见到时还要差上两分,崔荷心下生出几分担忧。 皇表弟三岁时落水受惊,自此身体状况一落千丈,能撑到十二岁乃珍贵药石吊着一口气的结果,近来天气严寒,皇表弟的病情又加重了,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得看天意了。 只可惜如今崔家只剩他一支血脉,若是皇表弟薨了,皇位空悬,定要生出祸乱来。 就在崔荷胡思乱想之际,便听闻皇表弟细弱的声音喊道:“众卿家免礼,平身入座吧。” 众人如蒙大赦,互相搀扶着起身入座。 小皇帝体弱气虚,主持大局一事便交给了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起身举杯,众人哪儿还有坐着的道理,纷纷起身作陪。 “今夜是为我大梁的胜利之师开设的庆功宴,三年前西戎破我疆土,屠我百姓,三年战乱,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幸得苍天垂怜,为我大梁送来诸位忠义臣子,实乃我大梁福运,忠勇侯,平昌侯,何将军,宋将军,平定西北战乱,你们功不可没,诸君随本宫满饮此爵敬他们一杯。” 殿内众人皆朝他们四人举起了杯盏,饮过酒后,大长公主便赐众人入座。 大长公主高坐于殿堂之上,一身雍容华服荣光逼人,为表示皇家的关心,大长公主一一与几位将领交谈,言辞关切,态度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瞧见那几位一身煞气的武官在母亲面前乖顺得如同一匹忠犬,崔荷感叹母亲怀柔手段之精妙。 “平昌侯的孙女与忠勇侯一般大,都已经是两位孩子的母亲了,忠勇侯你年纪也不小了,正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齐家可是放在首位,如今你正值壮年,也立了业,婚事可不能再耽搁了。” 大长公主话音刚落,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忠勇侯谢翎。 崔荷的一颗心悬了起来,心脏砰砰直跳,知道母亲要开口说亲了,脸上烧得有几分热烫,杏眸悄悄瞥了谢翎一眼便不敢再多看。 谢翎静默片刻后于席间站了起来,拱手作拜不卑不亢道:“微臣谢过大长公主关心,婚姻之事,臣自有打算,不劳大长公主费心。” 谢翎数次婉拒朝中大臣的示好,本就招来他们的不满,如今被大长公主提及,谢翎依旧这般直言婉拒,怕是要得罪大长公主了。 有人得意看戏,只等大长公主发怒,却不料大长公主依旧和蔼纵容,再次给他机会:“谢爱卿是有了心仪之人?不妨说出来,本宫也可成人之美。” 谢翎思索片刻再次拒绝:“婚姻大事于微臣而言,不过一纸婚书契约,微臣打算一生戍守西北为国尽忠,还望长公主成全。” 这番话既断了那些想将女儿嫁去忠勇侯享福之人的念想,又挡了大长公主的赐婚。 嫁过来就守活寡,谁敢送女儿到谢家。 臣子都为你鞠躬尽瘁了,你可好意思拒绝我的请求? 大长公主被将了一军面上有些挂不住,但好在她反应迅捷,及时端住脸上的笑意,果断后退:“你才回汴梁,京中有的是需要爱卿的地方,老太君与本宫交好,定然舍不得让爱卿再去那苦寒之地,罢了,此事言之过早,便不提了。” 谢翎安之若素地坐了下来,站在他身后的邱时擦了一把冷汗,小侯爷怎敢这般与大长公主说话,就不怕大长公主发怒? 谢翎神色淡然地喝着酒,他今日能孤身进宫,自然也能全身而退,赐婚什么的,可压不住他。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他最厌烦与女子交际了,更何况是娶一个女人与她长久作伴,这听起来简直荒谬。 为缓解殿中紧张的氛围,内侍总管忙出言:“陛下,大长公主殿下,节目都已安排妥当,如今可要上了?” “上吧。”大长公主颔首,内侍总管拍了拍手掌,便有舞姬从侧殿鱼贯而入,丝竹之音袅袅升起,舞姬闻声起舞,舞姿婀娜妖娆,大殿之内登时衣香袂影,繁花似锦。 崔荷脑子里还在想谢翎方才说的那番话,他难道真的这辈子都不娶妻吗? 还要去戍守西北,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西北到底有什么好? 难不成他去西北那三年里,私下偷偷养了什么女人,害怕被赐婚,所以故意才这么说的? 否则,天底下哪儿有男人不想娶个美娇娘的?偏他是个异类! 崔荷托腮皱眉,盯着不远处的谢翎,想从他的表情里窥探一二,不料又与他撞上视线。 这回,崔荷再也不躲了,使劲地瞪他来表达出此刻心中的怒意。 谢翎挑眉,崔荷又犯什么毛病了?一会躲他一会瞪他,属实脑子有毛病。 他干脆移开视线去看舞姬跳舞,不再搭理犯病的崔荷。 殿内的舞姬穿着轻薄的纱衣,手中的洛神水袖如凌波微动,在空中翻腾起舞。 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一个舞姬手中的水袖抛掷至谢翎面前,她手一抖要抽回,却打翻了桌上的酒盏,酒水撒了谢翎一身。 此番变故,吓得舞姬跪了下来:“将军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原本整齐划一的舞姬阵型大变,奏乐的乐师也暂停了弹奏,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们二人身上。 第6章 殿内一片鸦雀无声,舞姬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他,谢翎接过副将递来的帕子,皱着眉擦拭身上的酒水,酒水早已渗入衣袍内无法挽救,此举不过是杯水车薪。 “如此失礼,张辽,这便是你挑的人?”大长公主方才对众人时还十分和蔼,如今已是变了脸色,一声怒骂,主理此事的内侍总管便吓得伏跪在地。 “奴婢有罪,还请大长公主责罚。” 大长公主神色冷肃,不怒自威:“自领十棍,俸禄削减半年。” “奴婢谢大长公主开恩。”内侍主管张辽心中又惊又怕,被禁卫军打上十棍,不养上半个月根本下不了床,这回是倒了血霉了。 思及此,他对这个坏事的舞姬生出了怨念。 张辽弯腰站起,给殿内的侍卫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拖下去!” 舞姬看见朝她走来的侍卫,怕得浑身都在发抖,若是被拖下去了,小命可就不保了。 眼前唯一能救她的只有这位小侯爷了。 她朝前匍匐爬过去,失声痛哭求饶:“侯爷,奴婢不是故意的,求您饶我一命。侯爷,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想死,求您了,饶了我吧。” 不等谢翎发话,侍卫就已拉过她的手臂,将人往殿外拖去。 谢翎放下手中帕子,看见舞姬面上流露的惧怕与绝望时,不知怎的,他想起自己初到西北时发生的事。 那时,他初来西北,想要立功证明自己,于是领少量精兵打算奇袭西戎部队,结果被发现了,西戎士兵一路追杀他们,他身边的下属为保护他都死绝了,而他也身负重伤四处逃亡,最后幸得一中年妇人所救。 怎料驻扎在附近的西戎士兵不守军规,肆意掠夺牧民的牛羊以及妇女,他亲眼看见那个救过他的妇人被拖出去,也是用这般凄惨绝望的眼神看向他。 仿佛牛羊牲畜被虎狼咬住脖颈,发出最后一声哀呼,因为无能为力而放弃挣扎,眼底的光渐渐消失。 再也顾不得隐瞒行踪之事,他从杂草堆中翻身而起,亲手血刃了那几个西戎士兵,尖刃刺破胸膛,带着温度的鲜血溅了他一脸,那是他第一次亲手杀敌,松手后指尖都在发颤。 他杀人了,但也救了人。 如今,那个舞姬只是淋了自己一身酒水,便要被拖去杀死,他便成了间接害死舞姬的凶手。 但他的刀,向来只杀劲敌,不对妇孺下手。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6节 “且慢。” 谢翎站了起来,拱手对大长公主道:“大长公主殿下,臣在西北时,发现西戎人以杀戮为荣,视人命如草芥,就连自己的妻女,也可随意斩杀,想我大梁以礼仪之邦著称,国君宽宏大量,又岂会与西戎人一样,还请大长公主殿下饶此女一命。” 大长公主脸色又变了,再度变得温和,柔声道:“谢爱卿误会了,婢女无礼,下去领罚,又何来要命一说。” 谢翎忙垂首应道:“微臣一时言重,还请大长公主见谅。” “无妨,大梁能有你这样一位忠臣仁将,实乃我大梁之幸,该赏,来人,为忠勇侯赐坐。”大长公主看了一眼张辽,张辽马上指挥侍卫重新端来坐塌,放到了殿前最接近大长公主的地方。 殿前赐坐,已是极高荣誉。 大长公主笑着对底下朝臣道:“若朝中能多些像谢爱卿这般忠勇仁义的臣子,我大梁千秋万载,自是长盛不衰。” 底下有人附和,一时间,殿内便为此事讨论了起来,说是讨论,不如说是拍马屁。 谢翎坐于殿前,有几分不适,内里衣襟已经被酒水浸透,肌肤粘|腻湿冷,他暗自运功,丹田处烘出一股热意,熨烫湿衣内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衣衫已经干透。 殿前的歌舞节目也已经换了好几轮,前头出事后,后面出场的歌姬戏子皆谨慎处之,再也没出过任何岔子。 原本冷下来的大殿再次热闹起来。 酒过三巡,便有臣子过来敬酒,如今谢翎可是大长公主面前的大红人,聪明人都赶紧与他结交,生怕落了个冷待的名声,惹他记恨。 谢翎又喝了一轮,忽有解手之意,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正殿,茅房在御花园西北角,路上撞到几个同袍,聊了几句才被放过。 出来茅房后,御花园里空无一人,寒风吹来,将他脸上的醉意吹散了不少。 夜凉如水,天边挂一轮满月,借着月光,他也能看清眼前的路。 正当他慢悠悠于宫中小道行走时,树丛中发出一阵异响,谢翎警惕起来,锐利的眼眸扫过一旁树丛,一道身影忽然从树丛中蹿了出来,差点将他撞到。 谢翎后退了一步,躲过了来人的袭击。 “侯爷。”一声娇柔的声音响起。 谢翎借着月光,看清楚了来人,正是方才殿中差点惹祸送命的舞姬,她仍是今夜轻纱罗裙的装扮,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颇有种我见犹怜之感。 谢翎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平静说道:“是你,有何事?” 舞姬忽然跪到他的跟前,于月光之下露出了一张娇媚横生的脸,她落起泪来,楚楚可怜:“侯爷,求您救我,方才您虽出言救下了我,长公主也不罚我,可张公公却不会轻易放过我,我害他受了棍刑,他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也许第二日冷宫幽井便会寻到我的尸首,侯爷,还请您再救我一次。” 她狠了狠心,硬磕了几个响头,第一下磕得有些猛了,第二下她放轻了力道,不见谢翎拉她起来,她只好咬着牙磕最后一次。 原以为谢翎会怜香惜玉,可她高估了谢翎的善心。 她感觉到额头湿了一块,该是破了相,但若能招来他的怜惜,倒也值了。 谢翎握着护腕,一派坦然:“你是想让我开口替你从教坊司脱籍?” “是,求侯爷帮小女子一把,小女子本是五品官员周允之女,小女子名叫周莹……” 谢翎匆忙打断她:“行了,这有何难,明天我让副将替你办了这事,你回去等消息便是。” 谢翎说完便绕开她要往太和殿走去,周莹连忙从地上起身,又拦在谢翎面前,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道:“多谢侯爷救命之恩,可是,除了教坊司,我无处可去,不知侯爷可否愿意收我为婢,我愿伺候侯爷,为侯爷当牛做马。” “嘁,终于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黑暗中有人低声喊了一句,本不该被人听见,奈何谢翎耳聪目明,那道声音像是自己会找地方钻一样,钻进了他的耳朵。 “谁,给小爷滚出来。” 挡住月亮的乌云被夜风吹散,月华铺洒于树冠丛顶,有一身穿华服的女子于暗夜中踏月而来,月光落在她娇艳的脸上,为她出色的容貌增彩不少。 崔荷嘴畔噙着笑意,落落大方地走到了他们二人面前,周莹下跪行礼:“见过安阳郡主。” “嗯,起来吧。”崔荷颔首示意,周莹连忙起身,身子缩到了谢翎的身后,恍若谢翎是她的靠山一般。 崔荷于席间可是看得很清楚,这个舞姬是故意接近他那一席的,队伍整齐划一,唯独她一枝独秀偏了三尺,一个舞姬连水袖都抛不好,就好像御厨不会蛋炒饭,绣娘不会打结一样离谱。 她得罪了张公公,谢翎救了她一命,索性让谢翎好人做到底再救她一回,收到身边做个贴身婢女,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很难不怀疑她不是故意的。 “谢翎。” “何事?” “我喜欢你身后的这个小婢女,让给我吧。” 谢翎皱眉,他何时有了婢女? “让给我。”崔荷扬着脸,细挑柳眉下的杏眼里尽是威胁,语气里也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蛮横。 本来谢翎也没那意思,但他就是受不了崔荷命令一般的语气,主意一改,轻呵一声:“凭什么?我还偏要收了她。” “没有我的允许,她脱不了贱籍,你若敢跟我争,我明日就将她送去浣衣局,宫里可是张公公的地盘。” 谢翎最讨厌崔荷以权压人的性子,以为自己是大长公主的女儿便能肆无忌惮地利用特权?若将来没了大长公主,以她这样骄横野蛮的性子,少不了吃苦。 崔荷又劝道:“你有什么好拒绝的,我又不会吃了她,我给她寻一个好人家安顿好,总好过跟在你身边吧,你一个大老爷们,要女人伺候吗?” 谢翎也愁若是真把周莹带回去了,不知该如何安排,干脆退一步海阔天空,顺水推舟让给她了:“行了,给你给你。” 崔荷嘟着唇,不喜欢他的态度:“这般不乐意?” 谢翎气不打一处来:“都给你了你还叽歪什么?” “谢侯爷,注意你的语气,。” “郡主什么态度,小爷我就是什么态度。” 两个人吵起来丝毫不顾忌身边的周莹,周莹眼看崔荷就把自己要走了,不甘心棋差一着,出声喊道;“侯爷,奴婢想跟着你!” 吵得正欢的崔荷和谢翎齐齐挑眉看向周莹。 崔荷本就介意周莹,如今听她亲昵地喊谢翎侯爷,更是气不过,“怎的,跟我你还委屈了?” 谢翎觉得周莹太不懂事,郡主好歹也是个天潢贵胄,她还嫌弃上了,“怎的,你觉得郡主配不上你?” 两位主子的气场太强,周莹闭上了嘴,声若蚊蝇道:“奴婢不敢。” 第7章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叠在了一起,崔荷不由斜眼去看他。 被她这么一看,谢翎不自在起来,原本叉着腰的姿势一换,改抱臂在胸前,脸扭去一旁压根不愿搭理她。 崔荷柳眉一挑,倒是没想到,原来谢翎这么维护她,谢翎在某些时候也没那么惹人讨人厌。 崔荷忍不住笑出声来,谢翎拧眉,恼怒地看向崔荷,崔荷忙抬手掩饰住嘴角的笑容,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想到了些有趣的事情。” 谢翎薄唇抿成一条线,心中烦躁,他知道崔荷定是在笑话他,他方才压根就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一时口快说了出来。 思来想去他还是跟崔荷解释了一番:“我只是觉得她目光短浅。” 崔荷含笑颔首:“跟着你确实是目光短浅了些。” 谢翎品出了些不对劲来,什么叫跟着我叫目光短浅?他现在是朝廷重臣,还比不过她皇亲国戚了? 谢翎只得再次解释:“我的意思是她口出狂言,太过肆意妄为。” “这是自然,侯爷维护本郡主之心,本郡主知晓了,不必多言。”崔荷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臂膀,一副我懂你的意思的模样,眉眼跟着笑弯了起来,过于得意的神情让谢翎几欲抓狂。 谢翎咬牙启齿道:“我没有维护你的意思。” 崔荷冲他眨了眨眼,笑吟吟地说道:“侯爷,别嘴硬了,关怀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说谎的。” 谢翎气笑了:“我什么眼神?郡主,你不要自作多情。” 崔荷抿着唇,一脸无辜道:“侯爷,你说的是气话,我不信。” 怎么就解释不明白呢?他可没维护崔荷的意思! 谢翎郁结于胸,当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他嘴也不笨,偏偏就被崔荷压了一头。 再多看崔荷那张得意的脸一眼,他都压不住火。 都是眼前这个女人多嘴,直接跟崔荷走不就万事大吉,非得多嘴说一句。 他扭头看向周莹,见她一脸茫然,气就不打一处来,语气严肃凶恶,跟训斥自己手底下的士兵一般冷酷无情:“既然郡主要了你,你就好好跟着郡主,不要再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一介匹夫,不兴得要什么婢女伺候,就你今日笨手笨脚打翻酒水的样子,谁要了你谁倒霉。” 上过战场的人身上都有些煞气在,不过横一眼,恶一声,周莹便已是双股战战,半点侥幸心思都不敢存了,谢侯爷为何这么凶,大家都说他仁善正义,今夜酒席又这样仁慈地拯救了她,她还以为他是尊活佛菩萨,怎料是个恶阎罗。 周莹担惊受怕,又遭寒风突袭,吓得浑身发抖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敢了,还请侯爷,郡主恕罪。” 崔荷听出谢翎在指桑骂槐,变着相骂她崔荷等着倒大霉,只是可惜,她崔荷天生运气好,霉运这种东西可落不到她身上。 “小侯爷可真不会怜香惜玉,把人家吓成什么样了,银杏,送她回去,顺便带个话,就说这个……什么莹的,本郡主要了。” “是。”银杏走过去,扶起了周莹,周莹一边抽噎,一边发抖。 崔荷看她只一条单薄罗裙蔽体,实在是凄惨,看在谢翎还算知情识趣的份上,她对这个舞姬也没那么厌恶了,不过是个蠢笨的婢女。 崔荷看着她们二人即将转身离去,她忽然福至心灵,喊住了她们:“等等。” 银杏和周莹转过身来,就见崔荷解下银狐蜀绣斗篷,披到了周莹身上,柔声细语地安慰道:“本郡主赏你的,跟着本郡主,可比跟着忠勇侯要好得多,本郡主可不像某些人,本郡主温和得很,你就等着享福吧。” 周莹感受到了斗篷上崔荷的余温,与那个凶神恶煞的忠勇侯相比,郡主当真是菩萨心肠,仁善慈悲,周莹再也不敢对谢翎怀着别的心思了,只要能脱离教坊司,跟着谁她都乐意。 “奴婢谢郡主赏赐。”周莹离去前满怀感激地看了崔荷一眼。 崔荷目送她们二人离去,心中说不出的愉悦,原来母亲这招怀柔手段竟这般厉害,被那个舞姬这么感激地看上一眼,她便觉得心情轻快,周身舒畅。 谢翎不明白崔荷为何屈尊降贵地待一个婢女,依她的性子,怎么会做出这等仁善之事,怕不是在想什么鬼主意吧。 他抱着臂,冷嘲一句:“郡主可真大方,一条银狐斗篷,说送人就送人。” 崔荷转过头来,不发一言地看着他,冲他招了招手,似是有话想说。 谢翎觉得奇怪,放下手臂,微微弯下腰来,凑近些想听听她有什么鬼话要说。 崔荷忽地皱起眉来,愣了下神,鼻子一缩,脖颈一仰,伸出手来下意识抓住谢翎的袍子,刚抓到斗篷一角,她就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啊啾啊啾”的连打数个喷嚏。 谢翎搀扶住趔迭着朝他倒来的崔荷,手下的身躯柔软又温热,衣衫厚度比起那个舞姬好不到哪儿去。 谢翎眉头微皱,冷嘲热讽道:“郡主怎么那么爱逞能,就穿这两件衣服也敢把斗篷给人。” 崔荷吸了吸鼻子,一双水洗过般清透的眼眸半带埋怨地看着他,扯着他的斗篷说:“谢翎,你把斗篷给我穿,我冷死了。” “凭什么?又不是我逼着你把斗篷给人的,我不给。”谢翎耸了耸肩,往后缩去,试图把斗篷从崔荷手里解救出来,奈何崔荷死死抓着他的斗篷衣襟,满脸骄横霸道地说:“斗篷给不给我?” 谢翎抓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暴行:“我不给,你有没有点女儿家的矜持了?” 崔荷与他对视许久,谢翎毫不退让,一副你奈我何的冷酷神情,崔荷嘴一扁,佯装哭诉,攥着拳头去打他:“谢翎,你就是一个见死不救,铁石心肠,冷酷无情,薄情寡性,蠢笨如鸡,傻头傻脑……” 崔荷念了一连串的话辱骂谢翎,把谢翎烦得连连皱眉,他及时打断崔荷,板着脸瞪她:“闭嘴。”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7节 崔荷委屈极了,擦了擦鼻子,又伸手去抓谢翎的斗篷。 谢翎喜洁,如何能忍受崔荷的摧残,衣服被她擤了鼻涕的手摸过便不能要了,他抓着斗篷的系带,嫌弃地说道:“给你是不是闭嘴了?” 崔荷乖乖点头,脸上重新恢复了笑意,满脸期待地望着他,谢翎别过眼去,把斗篷脱了披到她的身上。 谢翎暗自开解自己,他才没有对她心软,只是嫌她聒噪罢了,要不是看崔荷是个女人,他会像对待他手底下的士兵一样毫不留情。 他边系带子边嘟囔:“真没见过像你这般难缠的女人,就你这种性子,怕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崔荷抬头看他,柔和的月华仅有一半洒在他的侧脸上,另一半隐于黑夜之中。 他原本凌厉硬朗的脸庞也因为月光而变得柔和起来。 他垂着眸子,黑长的羽睫遮盖住眼底的锐利,凑得近了,崔荷能看到他眼角处有一颗浅浅的泪痣。 说来也奇怪,泪痣长在眼角,分明是阴柔的,可长在他的眼角却丝毫没有削弱他半分英气,反倒平衡了他满是冷厉狠煞的气质,催生出温和的一面来,就像现在这样,这样柔和的一面只有她见过,她觉得十分开怀。 崔荷嘴角挂着浅浅笑意,放松过后,说出来的话便不过脑子了:“嫁不出去,嫁给你不就好了。” 谢翎手一抖,手收不住力道,细带一收,勒住了崔荷的脖子,崔荷骂道:“要死啦,谢翎!你胆敢暗杀本郡主!” 谢翎手一松,眼底带了点歉意,但是崔荷一句“暗杀本郡主”就把他快到嘴边的对不住硬生生憋了回去。 谢翎冷笑一声:“小爷用得着暗杀你,我直接来明的。” 话音刚落,一种诡异的感觉席上谢翎心头,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靠近。 “咻”一声轻微细响传来,谢翎只感觉到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对于长年累月在西北打仗的谢翎来说,这种感觉最熟悉也最可怕,一种名叫阎罗追命的声音。 身体早于意识行动,谢翎拉过崔荷伏倒在地,那枚菱形暗镖射中他们身后的栏杆,谢翎松了口气,若是反应晚了一步,他与崔荷都会被人暗算成功。 谢翎不管身后摔得晕乎乎的崔荷,只嘱咐一句:“郡主在此稍后片刻,莫要走远,我去去就回。” 谢翎屏气运功,朝着御花园中逃脱的黑影追赶而去。 卧倒在地上的崔荷艰难地坐了起来,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感,她以为是自己摔着了,便伸手去摸疼痛处,一个尖锐的东西扎到她的掌心,她抽回手,细细一看,手掌心里竟带着血渍。 崔荷借着月光看到自己的手臂处竟多了一个菱形的暗镖,伤口处渗着血,将她的衣袖浸湿。 崔荷疼得泪如泉涌,颤抖着手想要拔掉暗镖,可是不过轻轻一碰,伤口处就传来了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 崔荷下意识去找谢翎,可是空无一人的御花园里哪儿还有谢翎的踪影。 “谢翎,你快些回来,我害怕。”崔荷不知所措地坐在湖边矮栏上,她把那枚钉在栏杆上的暗镖拔了下来,仔细一看,上面竟然写着一个翎字。 这是谢翎的镖吗?可那不是谢翎扔出来的啊,到底是谁,又有何目的? 崔荷在寒风中等了一会也不见谢翎回来,手臂的疼痛之处早已麻木。 寒风凛凛,乌云蔽日,黑暗的御花园像是一个可怕的异兽,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她的意识。 “谢翎!”崔荷低低喊着谢翎的名字,祈求谢翎能早些回来。 可是喊出去的话却如同石沉大海,了无声息。 崔荷垂着头坐在原地,忽然听见一声轻响,有人踩到了地上的树枝,崔荷连忙站了起来,激动地喊道:“谢翎!” “郡主在叫谁?” 第8章 黑暗中有一道身影向她靠近,来人逆着月色,看不清楚轮廓,身形不似谢翎那般挺拔,个头稍矮,身上似乎还披着一件大麾。 崔荷拢紧了身上的斗篷,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黑影,拔高声音警醒对方:“你是何人,我是安阳郡主,知趣的就赶紧给本郡主滚。” 那人嬉笑道:“郡主何必大动肝火,今夜月色撩人,不如让我陪郡主赏赏月吧。” 他往前走了一步,离崔荷越发近了,借着朦胧月色,崔荷终于看清楚来人是谁。 竟是昌邑侯的长孙关衢宁。 崔荷暗叫不好,方才因为想与谢翎单独相处,她故意遣走了银杏去送人,不料御花园有刺客,谢翎半道去追了,也不知宫中巡逻侍卫到底去了何处,怎的半个人影都不见。 崔荷故意往两侧走去,与关衢宁隔了一尺距离,眼睛四处张望,意图寻找宫中侍卫。 关衢宁似是知道崔荷心中所想,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挑,双手拢于袖中,默不作声地往崔荷处近了几寸,他盯着崔荷娇艳的脸庞呵呵笑道:“郡主可是在找侍卫?” 崔荷后退一步,撞到了荷花池边上的围栏,她心中惶然,可也不敢轻易露怯,于是板着脸,昂着头,骄矜跋扈地警告他:“你也知晓这是皇宫,关衢宁,你若敢乱来,小心我让母亲治你重罪。” 关衢宁故意装作害怕地后退了一步,紧张地四处张望,惶恐道:“我好害怕呀,大长公主来了吗?怎么不见踪影,侍卫又在何处?怎无人来抓我?” 他过于浮夸的表情带着莫名的得意,崔荷忽然记起,宫中的禁卫军头领是昌邑侯一手提拔上来的,关衢宁只需交代两句,禁卫军便不敢靠近。 如今崔荷能倚赖的唯有迟迟未归的谢翎,可是谢翎去了那么久,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若是高声叫他,可还管用? 寒夜里冷风肃肃,吹皱了一池湖水,湖面上光秃秃竖起的荷竿被风一吹,竟微微晃动了起来。 关衢宁忽然伸出手来要拉崔荷,崔荷侧身去躲过了他的手,幸好她一直注意着关衢宁的动作,否则落到他手里,可就轻易撒不开了。 崔荷冷声斥责道:“关衢宁,你这是做什么。” 关衢宁被拒绝,面上便有几分挂不住了,他将手拢入袖中,涎笑道:“我这不是瞧郡主你冷,想替你暖暖手吗?呀,郡主这斗篷有几分眼生,长得都垂到地上了,这是男子的斗篷吧,郡主,你与人宫中私会,就不怕传出去,闹得人尽皆知污了郡主的清白名声吗?” “我与何人私会,与你没关系。” 关衢宁笑容里藏了几分阴险,细长的眉眼中皆是狡猾:“是没关系,可如今,是郡主在与我私会,若传了出去,可不就是与我有莫大的干系?” 被他这么一说,崔荷便警惕起来了,此刻御花园中只有他们二人,若是真被什么人看见了,可还真是百口莫辩。 关衢宁又说:“郡主也不必太过忧心,我不是那等胆小鼠辈,今日过后,我们关家便会和大长公主提亲,咱们二人也可大大方方地‘私会’,你说是也不是?” 至此,崔荷便知道关衢宁是有备而来。 她想也不想便要往太和殿方向跑去,关衢宁似是早有准备,一步便跨至崔荷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崔荷如何绕路,关衢宁都能堵住她,就如同老鹰抓鸡崽一般逗弄着崔荷,把崔荷气得满脸通红。 崔荷手臂还挂着伤,来回躲了几趟,身子骨便有些遭受不住了。 寒冷的冬夜里,她竟急出了满头大汗,她的面色虽苍白,可当那双水盈盈的眼睛满是愤怒地瞪住关衢宁时,便像是幽兰沾染了晨露,倔强得让人想折枝。 关衢宁眼底的兴致更浓郁了,再次伸手想搀扶崔荷颤抖的肩膀,崔荷连连后退,捂着受伤的臂膀,横眉冷对怒斥道:“关衢宁,我可是当今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皇上的亲表姐,你敢对我无礼,你就等着去蹲大牢吧!” “郡主言重了,我可没有对你无礼,我看你身子孱弱,只是想搀扶你罢了,可怜的心肝哟。”关衢宁皱着眉,满脸心疼,双手朝前伸去,快要碰触到崔荷了。 崔荷忽的高声叫了起来:“谢翎!谢翎!快来救我!” 崔荷的惊叫声划破夜空,林中飞鸟被惊扰,扑哧着翅膀飞出了园林。 谢翎原本紧跟在那个刺客身后,只差伸手便能抓住刺客了,可崔荷突如其来的惊叫声扰乱了他的步伐,不过停顿片刻功夫,那名刺客便跃入假山之中,接连跳跃几步便失了踪迹。 谢翎就差一步了,偏偏崔荷那叫声像是催命符,一声又一声传入他耳中,他咬紧腮帮子,愤怒地转身回去,咬牙切齿道:“崔荷,你个倒霉催的,偏在这个时候喊我,要是你没事找事,小爷我以后再回头就是小狗!” 此时岸边的二人却像是在嬉戏打闹一般,你追我逃,好不刺激。 “郡主你喊什么呀,就不怕把侍卫惹来吗?”关衢宁四处拦她,跑得也有几分气喘,他时刻关注着不远处闻讯而动的光点,心下松了口气,人来了就好,就怕人不来。 崔荷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汗水浸透衣衫,走动间寒风透过斗篷的间隙,丝丝缕缕,无缝不入。 她已经精疲力竭,再也喊不动谢翎了,只好停下脚步紧紧盯着关衢宁,若他恶狼猛扑,她得保持体力方可躲过一劫。 “关衢宁,我可告诉你,方才跟我在一起的可是谢翎,他不过离开片刻,一会就回来了,等他回来,小心他揍你。” 关衢宁笑哈哈道:“别人不知你和谢翎什么关系,我可清楚得很,你们从小就敌对,谢翎怎么可能帮你。” 崔荷嘲讽道:“七岁那年,他可是为了帮我,把你揍得鼻青脸肿,三天都下不来床,你都忘了?” 听到这儿,关衢宁脸色突变,那段童年糗事,让关衢宁自此嫉恨上谢翎,待谢翎没了爹失了势,他还领人去打了他一顿,只是如今谢翎当了将军,害他只能避其锋芒。 不过崔荷与谢翎水火不容,崔荷定是在诓他,想到这儿,关衢宁便松了警戒,眼底闪过一丝冷芒,恶声威胁道:“郡主,别白费功夫了,你乖乖配合我,我便让你少受些苦。” 崔荷此刻已经站在池子边,她的身后是没有围栏的荷花池,面前是志在必得的关衢宁。 崔荷后退了一步,脚下踩到湿滑的青苔,她差点崴了脚,幸好她及时稳住身子。 盯着面虎视眈眈的关衢宁,她赶紧思索起对策来。 孤男寡女就算站在一起,被发现了最多遭人说几句闲话,可若他再做些过分的事,例如当着众人的面抱住她,或是与她一同落水,二人肌肤相亲,众目睽睽之下,他再说一句我愿负责的话,那她岂不是只能嫁给关衢宁了? 过了那么久,谢翎那厮怎的还不过来!崔荷急得跺了一下脚,却忘了脚下的青苔湿滑,她身子一歪,便要往身侧倒去,关衢宁眼看时机到了,连忙飞扑过去要抱住崔荷。 崔荷惊恐地看着逼近的关衢宁,心道,完了,她这辈子怕是要完了。 在此危难时刻,她的手臂忽然被人握住,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往另一个方向扯去。 而关衢宁,却被人于背后一脚踹入池中,扑通一声,溅起一池的水花。 崔荷与一道宽厚的胸膛擦身而过,她闻到一股果酒气味,混杂着一种淡淡的木檀幽香,两种味道糅杂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可崔荷却感到无比安心,是谢翎来救他了! 她就知道,只要她遇到麻烦事,高喊一声谢翎,谢翎就一定能及时来到他身边救她。 此刻,她无比坚定的想要谢翎,无比笃定的想要成为谢翎的妻子,不管手段是否光明正大,不管有多少人说她不知廉耻,她都不想撒手了。 谢翎拉着崔荷离岸边走远了些,盯着在水里扑腾的关衢宁,正思索着要不要找侍卫过来救人。 忽然,一道娇弱的身影撞入他怀中,紧紧的环住了他的腰身,柔软而又瘦弱的身躯紧紧贴在他胸前,谢翎吓了一跳,完全忘记了呼吸,双手抬起竟不知放到何处。 是被吓坏了吧?一个姑娘家碰到这种事,确实容易被吓坏,可是也不应该抱他啊,男女授受不亲,万一被人瞧见了这可怎么办,坏了他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谢翎试着推开崔荷,安抚道:“郡主,你先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 崔荷被他推搡到了受伤的手臂,痛苦地哼了一声,蹙着眉抬头,美眸含着泪,软着嗓子控诉道:“你弄疼我了。” 谢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干什么了?哪儿弄到她了? 她为何这么……娇软? 不对劲,她不对劲,不是,我不对劲。 “有人落水了!”不远处有人赶来救关衢宁,一阵繁杂混乱的脚步声传来,高举的灯笼将荷花池畔的人影照了个清楚。 “这是……谢侯爷和……和安阳郡主?两个人怎么搂搂抱抱的不成体统?”有诰命夫人失声喊了出来,大长公主立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看向她们二人。 “安阳,忠勇侯,你们在做什么?”大长公主沉声喝止搂抱的二人。 第9章 荷花池外站了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一片成乌云聚拢之势,今夜参加宴席的人几乎全都闻讯赶来了。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8节 有贵女从后面挤了上来,问道:“发生了何事?怎么有人落水了?” 原本就站在前面的人解释道:“不知道,我只看见安阳郡主跟谢侯爷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他们二人竟是那种关系,也难怪谢翎谁都看不上。” “他们在宫中幽会,把礼义廉耻当做什么了。” “闭嘴吧,没看到大长公主在前面吗?” 湖边围观众人七嘴八舌,忌讳着大长公主在现场,因此都只敢小声议论,不敢高声论断。 他们手里举着灯笼,过于明亮的烛光将崔荷刺得睁不开眼。 谢翎伸手去拉崔荷搂抱在他腰间的手,低声喝道:“松开!” 崔荷被他用力地握住手腕扯开了,她抬头幽怨地看他,就见谢翎怒气冲冲,不仅皱眉瞪她,还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警告她:“一会你给我闭嘴,我来解释。” 说完他撩起衣袍转身跪在地上解释道:“大长公主请息怒,微臣听闻湖边有人在争执,于是赶来查看究竟,结果看到有人欲对郡主不轨,臣便出手相救,至于为何会搂抱,完全是一场误会,还望大长公主明察。” 大长公主听了他的解释,并未作出反应,只是看向站在谢翎身后的崔荷:“安阳,你作何解释?” 崔荷绕过谢翎来到他身侧,整理了一下外袍,施施然地跪在大长公主面前,谢翎的斗篷完全遮住了她的身形,只能看到她整个人被掩盖在一身男子的玄色斗篷里,颈间的白色毛领衬得她肌肤胜雪,一派楚楚可怜。 崔荷不动声色的摸到了手臂上的暗镖,轻轻拨动暗镖的棱角,一阵刺痛感袭来,即便不用催动情绪也能轻易落下泪来,真是要了命的疼! 顷刻间,崔荷便已泪如雨下,如泣如诉道:“娘,请你为我做主,谢侯爷说得不错,是有人想轻薄我,因为我不肯就范,他竟动了杀人的心思,若不是谢侯爷及时赶到,娘你就看不到安阳了。” 湖里的人配合地扑腾起来,引来众人好奇。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藐视宫规教条,那人是谁,还不赶紧捞上来。”大长公主拂袖怒斥,背着手,沉着脸,鬓云间步摇乱颤,发出珠玉碰撞的细碎响声。 向来稳重端庄,从不轻易泄露情绪的大长公主此刻已是勃然大怒。 底下众人皆是噤若寒蝉,眼睛看向黑黢黢的湖边,只等看是哪个大胆狂徒,敢不要命地在后宫轻薄安阳郡主。 站在一旁看戏的昌邑侯也想看看崔荷与谢翎到底能如何翻身,即使运气好被赐了婚,也躲不过名声臭了的下场。 大长公主维持了那么多年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贤淑名声,如今被自己的女儿撕得干净,连自家女儿都管教不好,还妄想于朝前立威,想要牝鸡司晨,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昌邑侯与身侧的人交谈起来:“如今就算拉个人出来顶罪也于事无补,她与忠勇侯搂抱一处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说是不是?” “是,侯爷您说得对。” 昌邑侯得意地摸了摸胡须,身侧有动静传来,他一侧头,便看到他的儿子关荣膺脸色十分难看,他瞥了一眼,不紧不慢地问道:“脸色这般难堪,发生什么事了。” 关荣膺凑到他耳边说:“父亲,衢宁不见了。” 昌邑侯的唇角笑意一顿,脸上顷刻间阴沉了下来:“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他顾忌着周围都是外人,没把话全都说出来。 此刻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昌邑侯眼睛紧紧盯着湖面,看见侍卫把人拖到岸边时,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关衢宁在冰冷刺骨的池水中挣扎了许久,荷花池虽不深,但是池里铺满淤泥,他费尽力气挣扎却越陷越深。 眼看着就要咽气了,终于有人捞了他一把将他拖到了岸边。 关衢宁狼狈不堪地吐出了一口脏污的池水,趴在地上精疲力竭,侍卫将他强行拖到了光亮之处,有人拍打他的脸,有人喊他名字。 “衢宁!我的乖孙啊!你快醒醒!” “儿啊,这是造了什么孽,谁害你落了水!” 关衢宁艰难地睁开双眼,他看到了他的祖父,他抖着唇喊道:“祖父。” 关衢宁的父母祖父都围在了他身边,昌邑侯跪在大长公主面前,高声呼喊道:“老臣还请大长公主殿下明察秋毫,还我孙儿一个清白!我孙儿定是看见了有人在宫中私会,前去阻挠,结果却被推到池中,意欲杀人灭口,还请大长公主明鉴!” 崔荷:“!”还挺能掰扯。 谢翎:“?”长见识了,鹦鹉都没他能说。 关荣膺轻轻推了怀里的关衢宁一把,关衢宁马上惊醒过来,双膝跪地爬到大长公主面前,涕泪横流道:“大长公主,我亲眼看见有人私会,却不知是何人,出声制止,就被人推进池里险些丧命,幸得大长公主带人来救我,否则我就成了池中冤魂了。” “是啊,求大长公主为我们做主啊。” “殿下,大家亲眼所见他们二人于宫中幽会,郡主与侯爷搂抱在一起已是事实,还请大长公主殿下不要徇私枉法,给我们一个交代啊。” 崔荷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好一张巧嘴,黑白颠倒,鱼目混珠,当真是可恶! 不就是装可怜吗?谁不会! 崔荷也爬到大长公主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娘,分明是他们倒打一耙,关衢宁他欺辱我不成,便动了杀机,若不是谢翎及时赶到,我便要死于非命了。” “郡主,夜里那么黑,我怎么能看得清楚你们是谁,分明是我想要制止你们过于露骨的举动,你们担心被人发现才想杀我灭口,你身上披着的可是忠勇侯的斗篷,目的便是为了遮挡你们的狎昵之举!”关衢宁说得义愤填膺,仿佛真相便如他所言一般。 崔荷百口莫辩,她身上披着的确实是谢翎的斗篷不假,当时谢翎进宫便是披着这件斗篷,骑马进宫,十分招摇,已有许多人看到过这件斗篷,她若说不是,反倒显得刻意。 静观局势变化的谢翎及时辩解,他拱手直接承认:“斗篷是我的不假,我不过是看在郡主受到了惊吓的份上,于心不忍才给郡主披上,没想到反成了关公子口中所谓的证据。” 昌邑侯轻呵一声:“忠勇侯的这招欲擒故纵耍得真是出神入化,先是殿前拒婚,再使出此等龌龊手段引诱郡主,让郡主主动向大长公主请求赐婚,你便可既不得罪同僚,又能达成目的,只可惜被我孙儿撞破了你的丑事。殿下,天理昭昭不可诬陷,莫将奸恶作良图啊!” 昌邑侯一家全都跪倒在了大长公主面前,若她不秉公执法,而是包庇纵容自己的女儿与忠勇侯,将来又如何能服众? 大长公主此刻被人捏紧了命门,眼底杀光一闪而逝,她抬眼看向崔荷与谢翎,崔荷垂着脑袋看不清楚神情,谢翎阴沉着脸半句不肯吭声。 现在压力来到了大长公主这边。 大长公主倍感棘手,再难断的国事她都能手到擒来,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若崔荷不是她女儿,她自然是会舍弃崔荷,可崔荷到底是她的女儿,一旦徇私,便是踩进了昌邑侯给她挖的坑里。 现在昌邑侯给了她台阶,将此事推到谢翎头上,便能保全她的女儿。 她本可以顺着昌邑侯的梯子往下爬,可谢翎是她重点要拉拢的对象,若是不顾情面定了谢翎的罪名,寒了将士们的心,往后可就不好办了。 大长公主迟迟不肯开口定罪,昌邑侯有些着急了,起身便要继续参谢翎一本。 崔荷忽然在此时站了起来,她颤颤巍巍地撑着身子站起,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恍若病重之人。 “若我有办法证明是关衢宁害人在先呢?”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崔荷,就看她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崔荷慢悠悠地拉开了斗篷的带子,黑色的斗篷顺势落在了她的脚边。 借着火把的光,众人终于看清楚崔荷此时的模样,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崔荷的整条左臂都已被鲜血浸染,地面上染红了一片,恍若生出朵朵艳丽的海棠花。 “是关衢宁刺伤了我,匕首连同他一起落入了湖中,若不是谢翎来得及时,被割破的便是我的咽喉。”崔荷说完这番话已是费劲了力气,为了这一刻她忍受着利刃划破肌肤,忍受着身体失去温度,忍受着被人污蔑的愤怒。 现在,这一切都要还给关衢宁! 崔荷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朦胧中看见谢翎震惊得无以言表的眼神,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气若游丝道:“我才不是为了你。” “娘,好疼。”闭上眼睛前,她还在想,方才忍得那么辛苦,现在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落泪了。 崔荷的泪水砸到了谢翎的手上,谢翎不解,泪水明明是温热的,为何能将他的手心灼得生疼? 非得用这种愚蠢的方法伤害自己才能自证清白吗?是不是太傻了些。 谢翎感受到怀里的人逐渐微弱的呼吸,他竟生出一种恐惧来,大脑一片空白,他抱起崔荷,面前闪过无数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不是他要找的人,他要找的人在哪儿? 谢翎声嘶力竭地喊道:“御医!御医!” 快来看看她,她要死了。 第10章 崔荷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意识模糊不清,如同身处江河湖畔里的一叶扁舟,有浪袭来,她在湖面上晃动不止,仰头看天,却是一片灰白的天际。 意识神游九霄,待她回神,发觉自己好像在奔跑。 耳畔只有急切的气喘声,四处张望,入眼是连绵一片的朱红宫墙,许是年久失修,朱红墙面上布满了斑驳的水渍,形成了一片古旧的灰白。 她为何在跑? 崔荷停下脚步,正犹疑的时候,有人揪住了她的衣领,一阵粗重的喘息声在她身后响起,一回头,就看到了八岁左右的关衢宁。 八岁的关衢宁微微有些发胖,本就细长的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得更看不清楚了。 “跑什么呀,小郡主。”关衢宁抓着崔荷的衣领不撒手,崔荷试图推开关衢宁的手,可是五岁的她压根对抗不了八岁的关衢宁。 “你别追着我!”五岁的崔荷个头矮矮的,杏脸桃腮带着些许绯红,明眸善睐格外讨人喜欢,就连生气时嘟起的嘴唇都像是在跟人撒娇一般。 关衢宁有个尊贵的皇妃姑姑,所以他可以和其他皇子一起进尚书房读书启蒙,尚书房里有一个娇妍可爱的粉团子崔荷,谁都喜欢和她玩,他也想跟崔荷玩。 关衢宁仗着背后有昌邑侯和皇妃姑姑撑腰,在外横行霸道,就连宫中不受宠的小皇子他都敢踩上一脚,但因为喜欢崔荷,所以对崔荷悉心讨好,怎料崔荷油盐不进,更是将讨厌二字写在了脸上。 崔荷确实非常讨厌他,因为他不仅会偷偷摸她的手,还想抱她到膝上逗弄,崔荷不喜欢这样,因此每次看到关衢宁她都会冷着一张脸不去看他,没想到今日他竟找人支走了她的婢女,还将她堵到了此处。 “小郡主,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这么怕我干什么?你若是再敢拒绝我,信不信我把虫子塞进你衣服里!”关衢宁笑着威胁她,手里捏着不知道哪儿来的虫子在崔荷面前晃悠。 崔荷吓了一跳,眼看着他就要把毛虫塞进她衣服里,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关衢宁见自己这招奏效了,便高兴地威胁道:“以后见着我得乖乖喊一声衢宁哥哥知道吗?” “呜呜呜,知道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害怕虫子。 不远处的银杏树上,躺着七岁的谢翎,被人扰了清梦,他烦躁地睁开眼睛,看不见宫墙下的崔荷,只能看见关衢宁挥舞着手里的虫子吓唬人。 本不想理会,可是她连绵不断的哭声像是冤魂索命,谢翎觉得她一时半会不会闭嘴了。 思索了一会,他摘下一颗杏子,在手里颠了颠,瞄准目标发射了出去。 “哎呦,谁敢砸我!”关衢宁正得意洋洋地要哄崔荷,结果却被人用石头砸中了脑袋,他抬起头来四处看去,却一个人都没见着。 关衢宁低头一看,就见地上有一颗裂开的杏子,他以为是杏树上的杏子掉下来恰好砸中他,便没当回事,可是当杏子接二连三地朝他脑袋砸过去时他就慌了。 “别砸了别砸了,好汉饶命!”关衢宁被砸得连连后退,最后只能抱着脑袋四处逃窜,不过须臾,人就不见了踪影。 崔荷停止了哭声,打着嗝四处张望,一颗杏子不巧落到她脑袋上,她痛呼一声,捂着脑袋踮起脚尖往宫墙的一侧看去。 是神仙下凡替她出头吗?她记得乳娘跟她讲故事的时候说过,神仙最是乐善好施,最喜惩恶扬善,一定是神仙下凡了!她要去拜见一下神仙,回头好与姐姐们炫耀! 崔荷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他。 那棵银杏树长在一座荒废的宫殿里,宫殿门用链子锁了起来,推开后留出了一条窄小的缝可以供人通过,崔荷身子瘦小,一下子就钻了进去。 她沿着宫墙走去,看见一棵明黄色的杏树上躺着一个人,她缓缓靠近,仰着头看他。 这就是神仙吗?怎么看起来那么小? 崔荷软软地唤他:“喂,方才是你砸的杏子吗?”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9节 那人不吭声。 崔荷又说:“谢谢你刚才帮了我。” 他还是不吭声。 崔荷咬了咬唇,走过去摇起了杏树,宫里的杏树很粗壮,崔荷压根摇不动,费了一番功夫,便已气喘吁吁,崔荷干脆爬起了树来,待她成功登顶,已经精疲力竭。 面前的少年穿着一身玄色衣袍斜靠在枝丫上,一条腿垂下来,一条腿蹬着枝干,眼睛上贴着两片金黄的银杏叶。 他露在外面的鼻梁很高挺,一双薄唇紧紧地抿着,下颌骨的线条干净利落,看起来像是个很英俊的哥哥。 崔荷壮着胆子揭开了银杏叶子,登时,一双干净好看的桃花眼带着警惕睁开来了,崔荷慌张地后退,脚下踏空便要摔下去。 银杏树足足有三丈高,若是摔下去,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幸好神仙哥哥及时拉住了她。 崔荷艰难地重新回到了树杈上,抱着树干直喘气,她盯着面前的谢翎,觉得有几分眼熟,忽然想起来好像是刚来尚书房念书的陪读,好像是三皇子表哥的陪读,叫什么来着? 崔荷睁着无辜的杏眼,试探着问道:“神仙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别乱认哥哥,我没有妹妹。”谢翎对崔荷毫无印象,只以为是宫里的宫女。 崔荷赖着脸皮继续追问:“我叫崔荷,你叫什么名字?方才你救了我,我想谢谢你。” 原来是被关衢宁欺负的小宫女,谢翎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谢翎好不容易寻到的风水宝地被人发现,便没了继续待着的心思,于是他撑着树干,翻身就要跳下去,不料被崔荷扯住了腰带差点出事。 谢翎凶狠地瞪她教训道:“你别扯我腰带。” “那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崔荷不依不饶,仰着一张粉嘟嘟的小圆脸骄横地索要他的名字。 谢翎被缠得烦了,只能告诉她:“谢翎。” “哪个翎?”崔荷识的字不多,百家姓还算熟悉,知道谢字怎么写,唯独这个翎字听起来十分陌生。 “令字做个羽。” “不会。” 崔荷伸出白嫩的小手要他写一遍,谢翎只好耐着性子一笔一划地教她,崔荷记住了笔画,点了点头,笑得无比乖甜:“我知道了,我也给你写我的荷字。” 崔荷不顾谢翎反对拉过他的手,无比认真的一笔一划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她无比期待地看着谢翎,问:“记住了吗?” 崔荷细嫩的手指头在谢翎手掌心里游弋,酥痒得他想缩手,谢翎把手收起来,在后背上擦了擦,随后撑着树干意欲跳墙离开:“知道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若是要下去,慢慢爬下去便是。” “不行,我下不去。”崔荷再次拉住了谢翎的衣摆,谢翎快要被她折磨死了,对上崔荷水汪汪的大眼睛,啧了一声,认命地说:“我在下面接着你。” 谢翎下去后,崔荷便慢慢的沿着树干往下爬去,爬到一半便脱了力摔下去,幸好谢翎真的在下面兜着她,否则她就摔死了。 谢翎松开手,把崔荷放到地上,说:“我走了。” 这次谢翎学聪明了,快速远离崔荷,踹着墙壁,似一只壁虎紧贴着墙面,三两下便翻了过去再无踪影。 再见到崔荷,是在尚书房里,原本属于他好友的位置被人抢走了。 崔荷笑盈盈地替他整理好了桌面,笑得无比清甜:“翎哥哥,我与太傅师傅说了,以后就由我盯着你,不会再让你逃学了。” 谢翎:“……”我谢谢你啊。 自此,谢翎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怎么甩都甩不掉那种。 崔荷每天追着谢翎跑,乖巧又软糯地喊他翎哥哥,谢翎每次听到都要打一阵哆嗦,从来没有人这么肉麻地喊过他,害他被好友笑话了好一阵,他们时常模仿着崔荷的调子喊他翎哥哥,听得他直想揍人。 谢翎最后一次皱眉制止:“别再这么喊我了!” 崔荷不解:“为何?不好听吗?” 谢翎板着脸:“不好听,再这么喊我,小心我揍你。” 崔荷:“……”好凶哦,我下次还敢。 可惜,没有下次了。 崔荷偷听到谢翎和其他人在背后出言调侃她:“小爷我生平最讨厌三样东西,歪瓜,劣枣和崔荷。” 众人起哄,曾经被崔荷剥夺了谢翎同砚资格的许如年最为激动,模仿着崔荷嗔怒的模样:“翎哥哥,你怎么那么讨厌!人家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谢翎看见他恶心人的模样翻了个白眼:“你好恶心。” 许如年不知死活问道:“谁恶心啊?” 谢翎直言不讳,脱口而出道:“都恶心。” 崔荷气得眼泪汪汪,绕过树根,迎着他们揶揄的眼神冲上前去,离他们还剩五步的时候忽地停下,把腰间的玉佩摘下来使劲砸了过去。 崔荷怒斥一声:“谢翎!” 玉佩正正砸到谢翎的后脑勺,谢翎吃痛地捂着脑袋回头,看见崔荷气得眼睛都红了,谢翎有那么一刻不自在起来,只是覆水难收,他无言以对。 崔荷抿着唇,倔强地看着谢翎,只等谢翎作何解释,可是谢翎移开了视线,干巴巴的说道:“本来就是这样嘛,让你别喊,你非得喊。” 崔荷明白过来了,谢翎是真的讨厌她,周围所有人都幸灾乐祸地打量他们二人,崔荷的唇都被她咬出血了,她背过身去,决绝地离开了。 离去前,崔荷听到有人说:“哎,还不快去追你的好妹妹。”她脚步顿了顿,等着谢翎追上来,没想到却听闻谢翎说:“滚滚滚,都给爷滚。” “谢翎你个混蛋!”崔荷于梦中猝然惊醒,睁开眼骂的第一个人就是谢翎。 第11章 外头日光正盛,透过窗牑照射进屋内,屋内焚着安神香,一缕青烟盘旋在浮尘之上,凝而不散。 崔荷已经接连昏睡了三天,若不是宫中还有个病秧子皇帝,大长公主可能会把所有御医都叫到府里为崔荷诊治。 汤药送了一轮又一轮,大长公主衣不解带在崔荷身侧照顾,每日只睡上两个时辰,就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了,今日才刚被嬷嬷劝着回去歇息。 看守崔荷的任务便交给了崔荷的贴身婢女银杏和金穗,此时正好轮到银杏当值。 银杏坐在床前的脚踏上刺绣,绣了一会竟打起了瞌睡,忽然听到崔荷一声激烈的呓语,她不由也跟着抖了一下,连忙起身检查崔荷状况。 对上崔荷睁开的杏眸时,银杏手里的绣篓子掉了一地。 “郡主,您醒啦!”银杏激动地喊了一声,把崔荷叫回了神,崔荷动了动身子,发现浑身发软,想要挪动姿势也得费上一番功夫。 “郡主,我先去把好消息告诉大长公主。”银杏兴冲冲地冲楼下小厮喊道,“快去禀报大长公主,郡主醒了!” “好嘞!”楼下小厮忙起身跑出阁楼去给大长公主报喜。 银杏回到屋内,把崔荷扶了起来,给她身后垫了个软枕,又跑去给崔荷倒了杯热茶,勤快得让崔荷咋舌。 崔荷满头青丝披散在胸前,一张苍白素净的小脸带着浅浅笑意,问:“银杏今儿怎么那么勤快,往日我渴了还得喊你两三声才能得一杯水。” 银杏苦着脸道:“郡主您就别打趣奴婢了,奴婢自知懈怠,以后都不敢了。” 崔荷接过银杏递来的茶水,低头细细啜饮起来,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睡了多久?” 银杏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三天了。” 崔荷点了点头,刚睡醒,人都是晕乎乎的,她方才好像做了个梦,往昔旧影于梦中重现,不知预兆着什么,醒来后竟有种怅然若失之感,既然是梦,为何就不能圆满些。 她抬手揉了揉脑袋,把杯子递给了银杏,轻声问道:“银杏,这三天有些什么事情发生,都与我说说。” 银杏接过崔荷递来的空盏,脸上神色难掩激动兴奋:“郡主您是不知道,昌邑侯的孙子已经被定罪了,现在被关押到了天牢候审,昌邑侯多次来公主府求情,都被大长公主拒之门外,您可不知道,他入狱后,临安街上的人都在拍手称快呢。” 崔荷想起当夜的一些细节,沉吟片刻后问道:“是湖中捞出匕首了?” “捞出了,上面还刻着他名字呢。” 这应该是谢翎的手笔,当时在场除了他们三人,便再没其他人了,幸好谢翎还算聪明,知道配合她,否则她就白挨一刀了。 崔荷满意的笑了,若能杀敌三千,也不枉费她自损八百。 银杏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语气忽然变得神秘起来:“还有一事,郡主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崔荷问:“是什么事?” 银杏清了清嗓子,拱手祝贺道:“恭喜郡主,大长公主为您与忠勇侯赐婚了。” “你说真的?”崔荷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肩上的披风落下,露出素白里衣,往日刚好合适的里衣此刻竟有几分空荡荡的。 病了几日,崔荷原本就瘦弱的身躯如今更显羸弱,双颊消瘦下巴尖尖,脸上未施粉黛,衬得一双漆黑的瞳仁又大又明亮。 银杏心中替崔荷高兴,忙替她把披风盖好,颔首道:“是真的,圣旨前日下的,忠勇侯府也已经接旨了。” 崔荷紧咬着下唇,重新靠在软枕上,欣喜过后,竟生出一股惆怅来。 皇家赐婚,谁敢拒旨,即便心中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 依照谢翎的性子,被强行赐婚娶一个不喜欢的人,他心中一定很不爽快,她都能想象得到谢翎跪谢接旨时是如何咬牙切齿了。 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她既感到忐忑不安,又有些许期待。 绣楼里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崔荷抬头,便看见母亲鬓发微乱,步履匆忙地赶过来,她快步走到榻前,坐下来拉着崔荷的手,目光中含着浓浓的担忧。 大长公主温柔地替她拂起秀发,眼眶湿润了起来:“醒来就好。” 握住的小手如冰一般寒凉,大长公主拧眉,望向银杏,沉声斥责道:“银杏,你便是这样照顾郡主的?连个汤婆子都不知道给郡主准备。” 银杏吓得跪在地上,连忙领罪:“大长公主息怒,奴婢知错了,奴婢这就去拿。” 崔荷忙按住大长公主,笑着说:“娘,您别生气,我正想叫银杏去拿您就来了,可不赶巧了。” 大长公主叹息道:“你呀,就是心软,等将来嫁去谢府,做了当家主母,这般心软可拿捏不住谢家。” 崔荷敛眸不语,从小她就期盼着嫁给谢翎,哪怕与谢翎闹翻后,她也未曾将这个念想抹杀,只是暗自藏在心底不让人知晓。 处处与谢翎作对,时常在他面前晃悠,也只是为了不让他忘记自己。 谢家人她都接触过,老太君慈眉善目,大夫人端庄沉稳,二夫人温柔和蔼,二夫人的女儿,谢翎的堂妹才六岁,正是最活泼可爱的年纪,她们待她十分友善,崔荷不觉得嫁过去会吃些什么苦头。 若说吃苦头,可能就是谢翎了,那厮肯定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 崔荷依靠在大长公主的身上,冲她眨了眨眼娇俏地说道:“娘你放心,我还有你撑腰呢。” 大长公主轻笑一声,慈爱地摸着她的头道:“傻孩子,有我在的一天,便不会让你受欺负。司天监算过了,明年的良辰吉日都在年头,开春后,便是个好日子,你好好在府里养伤,等着做个美嫁娘吧。” 崔荷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道浅浅的红色,随后慢慢延伸到了耳尖,站在床侧的苏嬷嬷看见了,掩嘴偷笑,打趣道:“咱们郡主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大长公主低头就看到崔荷捂着脸不敢看人,淡淡的笑了下,摸着她的耳朵叮咛道:“阿荷,娘可得提醒你,喜欢谢翎可以,但不能表现出来,先动心者输,你如今已经输了大半,若再让谢翎知晓,他只会肆无忌惮,也不会珍惜你了。你是天之骄女,不管如何,天家的脸面都不可丢,切不可如寻常妇人,为一个男人丢了魂。” 崔荷缄默不语,娘不知道,她其实早已输得一败涂地,不过是骄傲强撑着罢了,可她还存着一点希冀,期待嫁去谢府后能改变谢翎的态度。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10节 但这些心事她不敢与娘说,只好含糊其辞地应道:“阿荷知晓了。” * 崔荷谨遵医嘱,每日喝进补汤药,勤快敷药,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伤口便快要愈合了。 在她养伤的这段日子里,正好碰上过年,要进宫参加的皇家家宴崔荷都没去,大长公主替她做主免了进宫参拜皇帝的礼仪,崔荷自然是乐得清静。 往日崔荷都与大长公主一同进宫赴宴,府上从不办除夕宴,但今年崔荷不用进宫,大长公主便要求崔荷主办一次,作为她出嫁前的一次考核。 崔荷知道母亲在锻炼她,倒也没推脱,以为有宁管事帮忙她可以当个甩手掌柜,没想到光是做个决策就够她焦头烂额了,里面竟然有那么多门道。 忙了一天下来,崔荷交出了一道不那么令人满意的答卷,大长公主检阅过后没说什么,直接进宫赴宴了,第二日便将身边最得力的方嬷嬷指派过来教崔荷如何掌管中馈。 方嬷嬷不似宁管事那般好说话,因有大长公主指派,她待崔荷极其严厉,在度过十五日地狱般的教习后,崔荷迎来了第二次宴席——上元节夜宴。 上元节夜宴邀请了朝中重臣与世家勋贵参加,崔荷的伤基本已经痊愈,但因为待嫁的身份,崔荷不能进宫赴宴。 不进宫赴宴意味着崔荷即将面临第二次考核,吸取了教训后崔荷办得有声有色,大长公主看过之后颔首赞许。 “可以,有长进。” 大长公主放下手中茶盏,难得给予了她一次肯定,拉过她的手到身旁坐下,叮嘱道,“下月嫁入谢家,你便是谢家妇,往后一切都要你自己做主,虽然为娘可以替你撑腰,可家宅里有许多事情,我这个当娘的不好随意插手,你只需要记住,你先是尊贵的郡主,才是他谢翎的妻子。” 母亲的这番话让崔荷备受感动鼓舞,要问这世间谁待她最好,一定是她的母亲,方嬷嬷教她三从四德,乳母教她夫妻相敬如宾,唯有母亲怕她受人欺负教她爱人先爱自己。 她眼底泛着泪光,站起身来,来到母亲面前跪下,恭敬地磕了一个响头:“安阳谨遵母亲教诲。” 宁管事这个时候从外头进来了,提醒道:“殿下,该进宫赴宴了。” 大长公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崔荷忙站起来搀扶她,二人一道往公主府外走去。 崔荷将大长公主送上马车,大长公主撩开车帘道:“你快回去吧。” “我看着娘走了我再进去。” “天寒地冻的,别冻坏了,金穗银杏,还不扶郡主进屋。” 金穗银杏忙来到崔荷身侧作扶,崔荷只好挥手与母亲作别, 待进了府门后,崔荷悄悄抬起眼睛与银杏对视了一眼,小声说道:“都准备好了吗?” 银杏兴奋地颔首:“马车在后门呢。” “快回去换身衣服。” 往年崔荷随长公主进宫,从来没有在上元节逛过临安街,机会难得,今夜她要出府逛逛去。 金穗略显担忧:“郡主,要不要带几个侍卫。” 崔荷否定道:“不许带,侍卫知道了,我娘肯定也知道了。” 金穗还想说些什么,崔荷与银杏早已走远,她只能摇头叹息,但愿今夜无事发生。 第12章 上元佳节,街头彩灯高悬错落有致,灯火映照下的临安街如白昼般明亮喧闹。 放眼望去,商铺作坊林立,临街商贩吆喝声不绝于耳。 还未进入正街,崔荷便已经感受到了临安街的热闹繁华。 今夜崔荷换下锦衣华服,换上丫鬟穿的碧绿罗裙,梳着双丫髻,拆去珠钗环佩,发间只用几朵绢花点缀,妆容尽数抹去,只点了一点胭脂在唇畔。 尽管如此,也难掩其动人绝色,光是那双潋滟动人的秋水瞳便让人移不开眼。 崔荷欢欣地拉着金穗银杏的手,肆意穿梭在临安街头。 街上人头攒动,商贩各显神通招徕过往游人,烟花工匠表演火树银花,江湖奇人展现奇能异术,高楼之上有弹曲揽客的戏子艺伎。 诗人云:“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崔荷深感其妙。 街头表演看花了眼,只觉得每一处都精妙绝伦让人挪不动道。 人群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开始点祈福天灯了。” 崔荷抬起头,遥望城墙方向,漆黑的夜空中有光点冉冉升起,起先是一簇一簇缓缓升空,渐渐连成了一片,十分壮观。 身边陆续有人朝城门口方向走去,崔荷提起裙摆,兴致十足:“走,咱们也去点一盏。” 挤上城墙头,寻了处人少的地方站着。 金穗从商贩处挤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抢到一盏天灯,小心的将其护在怀里,快步跑到崔荷身边,她献宝似的说道:“郡主,听他们说写上心中所愿再放天灯,便能达成所愿。” 崔荷接过毛笔,一时竟不知写些什么好。 银杏打趣道:“郡主可以为小侯爷祈福。” 崔荷嗤笑一声道:“我才不替他祈福呢,我要祝我娘亲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崔荷在天灯左侧写了贺词,右边却空了出来,金穗便说:“郡主,既然还有空余的位置,不妨为你自己写点贺词。” 崔荷觉得有几分道理,思索了一会,在上面写上一行簪花小楷,提笔一气呵成: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也算是为自己祈福了,谢翎那厮蠢笨如牛,但愿成亲后他开窍些才好。 三人来到城墙边上,就着东风,崔荷松开了手,任凭天灯缓缓升空,与夜空中的灯群汇集成一片璀璨灯河。 崔荷望着逐渐飘远的天灯,已经分不清哪一盏是她的了,对着璀璨灯河,崔荷在心中暗暗祈愿。 上苍垂怜,请原谅小女贪心,再多加最后一个愿望,愿谢翎岁岁常欢愉,年年皆胜意。 “夫君,你明年还会陪我一起来放天灯吗?” “这是自然,不仅明年,每一年我都陪你来。” 身后一对小夫妻携手离去,崔荷回头一看,就见男子忽然伸手握住女子的手,女子一脸娇羞地依靠在了男子肩头。 崔荷的目光不由落到他们二人紧握的双手上,略有几分好奇,不过是握了握手,为何要这般羞怯? 她和樊素握手,和金穗银杏握手,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羞怯的。 “走,咱们回府了。”崔荷握住金穗银杏的手,心满意足地往城墙下走去,出来已有大半个时辰,她也乏了。 站在城墙高处,能将整条临安街尽收眼底,银杏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于是对崔荷说道:“郡主!是小侯爷!” 崔荷往银杏所指的方向看去,远远便瞧见谢翎三人有说有笑地进了云归楼。 今日皇宫上元节宫宴,谢翎和许如年怎么会出现在宫外? “咱们跟上去瞧瞧。”崔荷带头,领着她们二人阔步往云归楼走去。 云归楼一楼坐满了寻常百姓,喧闹得如街头集市,店小二在店内熟练地穿梭腾挪送去酒水点心,忙得晕头转向。 崔荷来到柜台前,还未拿出腰牌来,掌柜一眼就认出了崔荷,连忙推开案板出来迎接:“见过安阳郡主,郡主今儿可不巧了,今夜雅间都满座了。” 崔荷拧眉不耐烦地问:“我问你,谢翎在哪一间?” 掌柜愣了一下:“您说忠勇侯?他在闲情阁,我领您过去。” 上了二楼,底下的吵闹声音被隔绝了大半。 闲情阁在二楼的西边,离上下的楼梯最远,越接近闲情阁,周围越发幽静起来。 但是在这幽静中有一琴声格外突兀。 崔荷由曲子听出了弹奏者何人,正是酒楼里豢养的琴伎。 来到门前,琴声越发清晰,掌柜正欲敲门,崔荷抬手制止了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金穗给他塞了枚金叶子,他脸上笑意愈发灿烂:“谢郡主赏赐,有事就喊我,小的先行告退。” 崔荷透过木雕窗上糊着的窗纸,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只能看到朦胧人影。 忽听到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你怎么的闷闷不乐,我好不容易从江南调回来了,你也不替我高兴高兴。” 有碰盏声传来,谢翎清朗的声音传来:“江南好,风景旧曾谙,留在江南鱼米之乡,不正合你的意,我听闻你为了一个青楼伎子,不惜花重金替人赎身,可有带回来给你爹瞧瞧,看他打不打断你的腿。” “你懂什么,我那是侠肝义胆,解救被困于红尘中的可怜女子。” “救一个也好意思说自己侠肝义胆?还知道挑最好看的救,怎的,救个人还挑三拣四?你面前不也有一个伎子等你救吗?” 话音刚落,琴声便也跟着断了,男子瞥了她一眼,示意:“继续弹。” “你这人真是无趣,改日我带你多逛逛青楼,多见识几个温柔似水的姑娘,你也不至于半点不开窍。” “不必了。”谢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男子呵呵笑了两声,斜靠在美人榻上继续饮酒,说:“也是,再过半月不到你就要娶郡主了,娶了郡主,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可惜啊,你这辈子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吧。就郡主那烈性子,成天跟你对着干,我敢担保,你这辈子都娶不了妾室,享不了齐人之福。” “眼前不就有个小美人在吗?绣娘你就勉为其难给他摸一摸算了。” 绣娘当真停下了奏乐的手,含羞带怯地起身要过来。 崔荷攥着门把手,急得要推门而入。 她忽然放下推门的手,舔了舔手指,点破了纸窗户,她也想看看,谢翎到底要不要摸人家姑娘的小手! 透过一指大的洞口,崔荷看到一个柔美的姑娘来到了谢翎面前,她眉目含情,蹲在谢翎身旁替他倒了杯酒水,柔声道:“小侯爷请。” 逗谢翎的那人此刻正吊儿郎当的斜躺在榻上,一双细长的凤眼上挑,满脸都是揶揄神色。 谢翎背对着崔荷坐着,她看不清楚谢翎的神情,可是琴伎已经伸向他搁在腿上的手了。 谢翎依旧纹丝不动,不见拒绝之意,看上去倒像是任她为所欲为的意思。 崔荷咬着唇,急得眼眶都泛了红色,原来谢翎和其他男人都是一个样的,哪儿有猫儿不偷腥呢,只是不愿意当着人的面偷腥罢了。 她不争气地想,婚事她也不想要了,谁爱要谁要,回去就和母亲说,取消算了。 崔荷瘪着嘴,转身就要走。 忽然听到,谢翎冷淡又狠绝地说道:“敢碰我试试,就不怕被我剁了你手指头吗?” “许如年,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来者不拒。”谢翎起身来到窗沿上,眺望街上热闹的景象,冷声道,“我与崔荷怎么样都与你无关。” “哎呦,怎么就生气了呢?”许如年连忙从贵妃榻上坐起身,走到谢翎旁边,用纸扇拍了拍谢翎的肩膀,笑意松然问道:“听说庆功宴那晚,你和小郡主在宫里搂搂抱抱的,真喜欢上人家了不知道跟大长公主提亲,非得暗中私会?”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跟她私会了?”谢翎没好气地乜他一眼。 许如年那会不在汴梁,对于这件事他也是一知半解,听说过好几个版本,越传越离谱,还不如问问当事人。 “不是私会,大长公主怎么会给你们俩赐婚呢?我听说这里头还跟关衢宁扯上关系了,到底怎么一回事,你跟我说说,我保证不外传。”许如年信誓旦旦地发誓,一脸真切。 谢翎懒得搭理他,转身躺到榻上,双脚搁在桌子上,吃起了花生米。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11节 “你不说,邱时你说。”许如年从他嘴里挖不到话,于是把主意打到他副将身上。 邱时不敢胡说,只能搪塞道:“许公子,您就别问我了,我当时也不在那儿呀。” 许如年烦躁不已,一屁股坐到谢翎刚坐过的椅子上,气恼道:“行,你不把我当兄弟,我也不拿你当兄弟了。” 谢翎充耳不闻,并不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仿佛眼前没他这个人似的。 许如年怨恨地盯了谢翎许久,也没得到谢翎的半个眼神,他挠心肝的难受,最终叹了口气,说道:“不说就不说吧,到时候我问崔荷不也一样。你说小郡主是不是对你蓄谋已久?” 谢翎剑眉拧起,乜他一眼:“你再胡说,信不信我把你丢出窗外去。” “我哪是胡说,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呢,会不会是她和关衢宁约好了,骗你上钩呢?你这么单纯,可太容易被骗了,小郡主总是一肚子坏水,你肯定是被她设计了。” “你说谁一肚子坏水呢。”崔荷一掌推开了雕花木门,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她看许如年不爽很久了。 第13章 崔荷的出现让人十分意外。 谢翎将腿从案桌上收了回来,坐得笔直,警惕地看向她。 许如年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动声色地挪到谢翎身后,讪笑着说道:“小郡主怎么来了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通报了,我可不就听不到两位的高谈阔论了。”崔荷唇畔带着浅笑,慢悠悠挪到桌前。 银杏赶紧狗腿地为她拉开板凳,她轻拂衣摆,神色自若地坐到了他们三人对面。 绣娘站在一旁给崔荷行礼,崔荷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有些话还是不要让外人听了好。 绣娘不敢多言,全汴梁的人都知道谢翎即将成为郡马爷,方才是她僭越了,如今想起来是有些后怕的,她赶紧关上门,抱着琵琶离开了闲情阁。 屋内装饰素雅,一张圆桌四个绣凳,一张暖榻一顶屏风,横梁上挂着八角灯笼,屋内四个角落亦点着灯盏,映得房中光亮如昼。 崔荷落坐圆桌东面,与西面的谢翎对面而坐。 接近两个月未见,谢翎长什么样她都要忘记了,于是此时她便光明正大地打量起谢翎来。 今夜谢翎穿了一身赭红色直裰常服,腰系白玉金丝蹀躞带,乌发梳起,用黑玉云纹簪束起了冠,剑眉星目,郎朗如月。 屋内三个男人,两个都站在了暖榻后面,唯有谢翎不动如山,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态。 崔荷很是敬佩谢翎的气魄,不由笑出声来,从谢翎身上收回视线,冲他身后心虚躲闪的许如年嫣然一笑:“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许家哥哥回来了,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许如年怔了一下,绷紧的神经松懈了下来,他对崔荷的印象还停留在未及笄的时候,那时每逢见了面,他都少不得被崔荷阴阳怪气一番,没想到几年不见,小姑娘眨眼成了大姑娘,为人处世也周到了许多。 既然崔荷以礼相待,他也不会拂了崔荷的面子,于是笑盈盈地走出来打招呼道:“许久未见,郡主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美了。” 崔荷笑意未褪,眉眼弯弯一副乖巧模样:“难怪我说怎么今日汴梁城的空气这么污浊,原来方才是许哥哥你在口吐狂言,好大的口气呢。”说罢还掩鼻扇风,仿佛空气中当真有些什么污浊。 许如年:“……” 崔荷看见许如年吃瘪,心中郁结纾解不少,笑得眉目招展,目的达到了,她便不再与许如年纠缠,转头看向谢翎,问道:“谢翎,你今夜不用进宫赴宴吗?” 谢翎面色冷淡道:“郡主不是也没去。” 银杏提醒道:“侯爷,郡主待嫁之身,不用进宫。” 银杏这番话像是在提醒他,他与崔荷的婚事近在眼睫。 谢翎本就不愿意接受这门婚事,如今被崔荷身边的丫鬟出言相告,心中烦躁不得安宁,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抬头一饮而尽。 放下杯盏时,崔荷正托着腮看他,她今夜洗尽铅华,做朴素装扮,反倒别有一番风味,特别是当她噙着笑看人时,素净小脸上的笑意带着几分娇憨。 他不动声色地咽下口中烈酒,连同那种怪异的感觉一同吞入腹中。 许如年的话他也不是没想过,那夜崔荷毫无缘由的抱他,大长公主又来得这般凑巧,众目睽睽之下他与崔荷搂搂抱抱,焉能三言两语解释明白。 更何况三人成虎,即便他解释清楚了,传到第三个人耳中,竟然变成了他与崔荷珠胎暗结。 大长公主于侧殿问他一句话:可愿娶崔荷。 他竟说不出一个不字,崔荷愿以性命相护,他却连崔荷的名声都不愿保全,还算什么男人。 只是待他走出侧殿,便开始后悔了。 他对崔荷没有情,成了亲也不会有好结果,与他蹉跎一辈子,于崔荷来说,半点益处都无。 自崔荷受伤后他便没再见过崔荷,今日见着面了,竟不知如何面对她。 谢翎带着心思转身离去,来到窗边临窗而立,赭红色的常服将他的猿背蜂腰勾勒得十分挺拔昂藏,他沉默地站在窗沿前,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无情。 崔荷自讨没趣,见他一声不吭离了席,还露出疏离的神情,眼底的眸光黯淡了几分。 许如年将谢翎冷漠待人和崔荷由喜转怨皆看在眼底,他看起热闹来不嫌事大,偏要插上一脚煽风点火。 许如年绕过贵妃榻,撩起袍子坐到崔荷身侧,给崔荷倒了杯酒,解释道:“郡主有所不知,今夜皇上突发恶疾,所以提前散了宴席。” 崔荷心中一惊,寒冬已过,春日已有苗头,往年过了冬天,皇表弟的病情就会有所好转,今年难道是真的熬不过去了? “我得进宫瞧瞧他去。”崔荷起身,想着赶紧回府坐马车进宫看人,许如年拉过崔荷的手让她坐下:“放心,死不了。” “你怎知没事?”崔荷坐了回去,满脸疑窦。 许如年一时半会不知如何与崔荷解释,其中有些事不能与崔荷细说,于是只好含糊其辞道:“皇上吉人自有天相,而且全天下最好的大夫都在宫里,皇上若是死了,这群太医也得跟着陪葬,他们可不得悠着点吗?郡主别担心了,喝口酒水暖暖肚子。” 崔荷心不在焉地拿起杯盏抿了一口酒,烈酒入喉,呛得她一阵咳嗽,金穗轻抚崔荷后背,看着许如年敢怒不敢言。 谢翎听到声音回头,就见崔荷呛得满脸通红,眼泪汪汪,而罪魁祸首许如年笑得一脸猖狂,他沉着脸走过来,私下踢了他一脚,许如年只好敛了笑意,把酒水倒掉:“小郡主怎么这么不当心。” 崔荷咳得嗓子疼痛难忍,她捂着咽喉,泪眼汪汪地瞪他,哑着嗓子道:“好你个许如年,你才是一肚子坏水!” 许如年一打折扇,装模作样地扇了扇风,笑呵呵道:“郡主说笑了,我这算什么坏水呀,我听闻城中有人议论,说您为了嫁给侯爷,设计了一出好戏,也不知是真是假。” 崔荷的咳嗽慢慢停了下来,她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状若无辜问道:“谁说的?分明是我和谢翎被关衢宁设计陷害。” 许如年一双狐狸眼勾了起来,满意一笑,说:“原来如此,谢翎,你这有什么可藏着掖着不告诉我的,我还以为你们俩是两情相悦,所以才私定终身。” 崔荷红着脸,不吭一声,谢翎则沉了眉头。 许如年又说道:“你们真的是自愿的吗?” 崔荷沉默了下来,谢翎却直言:“自然不是。” 那一瞬,崔荷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愣半晌,脑海中回荡着着四个字。 自然不是。 崔荷不甘心地盯着他,想听听看他作何解释,只可惜,谢翎说完这四个字便没了后续。 许如年站起来来回踱步,说要替他们想个法子将婚事延后或取消,谢翎也有附和分析。 听着他们二人热烈地讨论办法,崔荷竟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果真不想。 耳边是许如年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聒噪得像只麻雀,就连窗外传来的吆喝声都听不真切了,崔荷盯着谢翎的侧脸,谢翎似是察觉到崔荷的目光,侧头向她看来。 崔荷垂下眼睫,忽然轻笑出声,把他们二人的目光都吸了去,许如年探过身来与谢翎喁喁私语:“小郡主这是高兴坏了?” “取消婚事不需要那么麻烦,我去开个口就是了,谢翎,其实我也没那么想嫁给你。”她站起身,不再多给他一个眼神,平静地转身离去,还未迈出几步忽然又折身回来,她从袖口掏出了一个锦囊,放到了谢翎面前。 崔荷解释道:“庆功宴那夜,有刺客投了两枚暗镖,其中有一枚刺伤了我,两枚都在这儿了,我想你应该有办法找出凶手是谁,我便不置喙了。” “谢翎。”崔荷最后喊出了他的名字,顿了许久,和他平和的对视了起来,好半晌,轻轻一笑,潋滟的水眸里没了点别样的情愫。 谢翎的心头像是被闷住了一般难受,他仰着头看她,等她说出点什么话来,可崔荷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门被关上了,屋内重新恢复了平静。 许如年如释重负,拍了拍谢翎的肩头,道:“没想到小郡主还挺讲道理,我还以为她不乐意呢,你说她图什么呢,图你们天天对着干,图你们床头吵架床尾继续吵架?” 他捞起锦囊,掏出了里面的菱形暗镖,很锋利,是见血封喉的杀人利器,只是上面为何要写字? 他就着烛光看了眼,上面写着:翎。 “谢翎,这暗镖若是被人发现了,你可难逃一劫,想当年你父亲不也是这样被冤枉的。”许如年把镖递到了谢翎面前,谢翎盯着上面的字,僵在了原地。 当时他只听到了一声破风声,可是却有两道镖,说明是叠在了一起,上面的镖是诱饵,下面的镖才是杀手锏,对方的目的就是为了伤害崔荷嫁祸给他。 崔荷将暗镖藏了起来,又帮了他一回。 谢翎眼底微动,耳畔听闻楼道里离去的脚步声一刻不停,逐渐走远,他盯着桌上暗镖看了许久,终于捞过两枚暗镖收于袖中,大步流星离开了闲情阁。 “干嘛去?”许如年问了一声,回答他的只有关门时撞击的声音。 谢翎下了云归楼,四处搜寻崔荷的踪迹,举目望去,汹涌的人潮如奔涌的江河,绵绵不绝,滔滔不息,入了人群,焉能寻得踪迹? 他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寻了一会,折身后,一抬眼便看见了灯火阑珊处,正在买花灯的崔荷。 不做他想,谢翎大步朝她走去。 第14章 崔荷自云归楼出来后便闷闷不乐,任凭银杏如何逗她开心,她都笑不出来。 方才为了赌一口气,夸下海口说可以取消婚事,可三书六礼都早已备齐,凤冠霞帔过两日也该送到公主府了,若是毫无缘由地取消婚事,母亲定然是不会允许的。 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而且一旦无故取消婚事,只怕会落人口舌,说她仗着郡主身份任性妄为,食言而肥。 而且她与谢翎“两情相悦”,宫中幽会的小道消息传遍了汴梁城,除了嫁给谢翎,她别无选择。 试问谁会心无芥蒂地娶一个心系他人的女子为妻,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即便迫于大长公主的权势娶了她,也难保不会将心中不满转移到她身上。 崔荷过去曾听过一则逸闻,一个农家子娶了一个官家小姐为妻,一开始面面俱到,处处妥帖,一副贤夫良胥的模样,但是自从知道他的妻子曾与人私奔过之后,他便撕破了脸皮,不仅冷待妻子,还纳了妾室,宠妾灭妻,直接把原配气死了。 她可不想遭遇这样的事情,她只想觅个心意相通的如意郎君。 可喜欢的郎君不喜欢她,她能怎么办。 回去之后还得想个法子拖一拖婚事,想到此处,崔荷便越发烦躁。 “几位姑娘,这花灯瞧着可还合适啊?买一盏回去玩吧,价格也不贵,就十文钱。”卖花灯的是个货郎,他今夜来得有些晚,位置最好的摊位都没了,只能寻到一处不显眼的角落叫卖,难得来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似是富贵人家的丫鬟,应该是趁着主人家不在家,溜出来玩的。 “小姐,这个小兔子好看,要不要买了?”银杏看见崔荷一直在拨玉兔花灯,便以为她喜欢,可是崔荷面上兴致缺缺,看不出喜恶,银杏拿不定主意,悄悄看向金穗求助,金穗最懂郡主心思了,她现在肯定知道怎么办。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12节 金穗心思通透,大致能猜到崔荷不高兴的原因,解铃还须系铃人,真正能让崔荷高兴起来的不是花灯,也不是饴糖,更不是银杏的那些压根不好笑的笑话。 金穗暗自叹息,正想劝崔荷,抬头便看到救星来了,她高兴地松了口气,打趣着说:“郡主,帮你买花灯的人来喽。” 崔荷转着做工精良的花灯,撇嘴闷哼一声:“哪儿来的冤大头。” 银杏连忙缩到金穗身边,给谢翎让出了位置,她看到谢侯爷俊朗的面容上露出了窘迫来,忍不住捂住嘴巴偷笑。 谢翎站在崔荷身侧,瞧她目不转睛地转着花灯,半天都没注意到他的到来,谢翎轻轻咳嗽了一声,崔荷转着花灯的手一顿,扭头看向身旁的人,不由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他怎么来了? 崔荷脸上的惊喜转瞬即逝,她很快就压下了心中的雀跃,故意板着脸,露出了不悦的神情来:“你来干什么?我不都说了会取消婚事吗,你这是信不过我?” 谢翎充耳不闻,询问货郎:“这花灯怎么卖?” 货郎搓着手笑盈盈道:“您要哪盏?” 谢翎指着崔荷手里拿着的兔子花灯,货郎谄媚的脸上褶皱深了几层,看公子装束,非富即贵,比起小丫鬟来,他出手更阔绰。 于是货郎狮子大开口道:“三十文。” 金穗与银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真当我们冤大头宰啊! 谢翎一声不吭地掏出荷包给钱,货郎把禾杆摘了,取出兔子花灯递给谢翎,谢翎接过花灯,递到崔荷面前。 崔荷嘴角快要飞起,但是幸好被她及时压住,她斜眼看他,硬邦邦地问道:“给我做什么?你不会是要送我吧,我哪儿受得起呀。” 话虽如此,眼睛里的笑意还是没办法逃过金穗和银杏的眼睛,崔荷瞪了偷笑的二人一眼,示意他们别得意太早。 谢翎正眼不看崔荷,自然错过了崔荷主仆三人戏谑的眼神。 好半晌,他才语气僵硬地答道:“就当是谢礼。” 崔荷还以为他是真心想送自己礼物呢,没想到却不是,顿时便气鼓鼓道:“谢礼?谢什么礼,谢我替你摆脱了一门亲事?你放心,我又不是为了你,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再说,谁想要嫁给你了,我也很烦恼好不好……” 谢翎轻嗤一声,没好气地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不是,是谢你替我隐瞒了暗镖。” 崔荷噎了一口气,接过兔子花灯后剜了他一眼,得寸进尺的说道:“一盏破灯就想打发我?” 谢翎挑眉:“那你想如何?” 崔荷眼珠子一转,眼睛扫过面前各色各样的摊贩,忽然心生一计,不是喜欢做冤大头吗?那她就让他做个够! 上元节不设宵禁,就连打更的更夫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随着时间推移,临安街上的行人不减反增,主街上的行人更是增了一倍有余,熙熙攘攘,摩肩擦踵。 崔荷像是一阵旋风,临街商铺见着什么有趣的就拿,面目狰狞的年兽面具,雕刻滑稽小人的鼻烟壶,街头卖画书生的墨宝,看似精致实则制工粗糙的瓷器花瓶,她两手空空只需纤纤玉手一指,东西自有金穗银杏拿着,而冤大头谢翎就只有给钱的命。 “崔荷,差不多够了吧。”谢翎出门没带多少银两,如今被她挥霍一空,仅剩几枚铜板傍身。 “你要是没钱,我先借你。”崔荷跑到金穗身侧掏出荷包,把里面的碎银铜板全拿出来,塞进谢翎的手里。 谢翎:“……”早知道他就装穷了。 崔荷兴高采烈地继续让谢翎为她散财,可散着散着人就不知去了何处,举目四望,竟连她的丫鬟都找不到了。 她似是走丢了…… 崔荷着急地往回找去,拨开密集的人流,四处喊谢翎的名字,她只顾着着急,却没注意脚下,有人踩她脚,有人撞她肩,崔荷被撞得迷迷瞪瞪的,待她走到街尾,才发现自己手里的花灯没了,腰间的玉佩也没了。 她皱着眉寻了护城河边的石凳坐下,心下憋闷,玉佩丢了不要紧,花灯怎么也没了,那是谢翎送给她的第一份礼。 护城河里忽然传来一阵阵说笑声,崔荷抬头望去,就见护城河中有小艇穿梭而过,船夫在船头撑着竹竿,艇内或坐着锦衣华服的青年,或坐着谈笑打闹的姑娘。 又有一艘小艇缓慢驶来,她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樊素坐在艇内,她的对面竟坐着一个男子,那人不可谓不熟悉,正是许如年。 便见许如年拿折扇挑起樊素的下巴,樊素不耐烦地拍开他,满脸都是抗拒,她起身坐到另一头,许如年风流肆意地靠在窗铉,笑容里多了几分轻佻。 许如年风流浪荡惯了,打小就在女人堆里混,身边都是些酒肉朋友,唯一一个正派清流便是谢翎,幸好谢翎不似他那般随意,会时常出入风月场所。 他什么时候与樊素认识的?樊素似乎也不曾跟她提及过许如年的事,待下次见面,定要好好追问。 小艇消失在了河道里,崔荷垂下羽睫,暗自叹息,走了大半宿,身体早已扛不住,她只想回她的香软床榻躺着歇息,再让金穗替她揉捏酸软的筋骨。 街头的人流渐渐散去,已有商贩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去,二更天的梆子也响了起来。 崔荷起身,沿着河道往临安正街走去。 护城河附近设有花船,已有几艘开了出去还未归,有一艘没开走的花船停泊在岸边,还未走进便能闻到一阵让人酥软的脂粉气,有靡靡丝竹之声响起,透过舷窗可见幢幢人影,嬉笑打闹声,娇嗔怒骂声,让路过的良家女皱紧了眉。 崔荷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误闯了不该闯的地方。 她折身离去,稍一抬头,便看到身姿挺拔的谢翎站在不远处的竹棚花灯底下,她正欲提步靠近,就看到了从他身后走出来的秦柔。 秦柔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谢翎,她自从听闻谢翎要与郡主成亲后,心中便慢慢滋生出怨念来,都怪她那愚蠢的父亲,若不是他递了退婚书,那今日与谢翎成婚的就是她了。 她父亲被调离汴梁,下放到翁县做个地方官,她与宁国侯世子的婚事也因他父亲仕途波折而中断。 此番离去,不知还有没有回来汴梁的一天。 纵使不甘,也回天乏术,此番与谢翎重逢,她也只是想与他说最后一次话。 “谢郎……你近来可好,听闻你又升迁了。”秦柔目光带着绵绵情意。 谢翎恍然未觉,只是皱了皱眉,问:“姑娘可是认错人了?” 秦柔:“???” 她与谢翎定亲后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他竟然不记得她了?! 秦柔咬着唇,强自镇定道:“谢郎,我是秦柔。” 谢翎还是记不起来,但不好再问,只好装作记起了:“秦姑娘,找我何事?” “我快要随父亲离开汴梁了,想与你说两句话。”秦柔有几分扭捏,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四年前我们定了亲,初次见你……” 秦柔在说什么,谢翎也没怎么仔细听,依稀记起他好像确实是定过一门亲事,但她不是递了退婚书吗?还来找他做什么? 谢翎敷衍极了,状似在认真听她讲话,实则神游太虚,眼睛不知瞟到了何处去,对面好像有个人长得很像崔荷,是崔荷吗? 哦,是崔荷。 她为何转身走了? 谢翎想着以他的脚程,一会再追上去,但是崔荷走后不久,有几个侍从从她身后的花船里走下来,鬼鬼祟祟地跟在崔荷身后。 有一人从花船上下来,醉醺醺的,脸上带着恨意。 是关衢宁。 第15章 街头卖货郎今夜挣得盆满钵满,东西都卖完了,便赶紧收拾东西准备离去。 虽说今夜没有宵禁,但是良家女都回家了,还在外面闲逛的就只有花楼姑娘和恩客,以及像他这样的赶路货郎。 卖货郎挑着担子往城门口走去,路过蒹葭巷口时,与一个妙龄女子相撞,她似是有些慌张,非但不致歉,还拉着他的衣袖说:“你,你能不能将我送到公主府,我是公主府里的一个小丫鬟,我迷了路,等你送我到公主府门前,我让门房赏你一锭金子。” 货郎听她说话颠三倒四的,便质疑道:“你一个丫鬟,哪儿有什么金子啊,别忽悠我。” “有,我以性命担保,我如今碰到了些麻烦事,劳烦大哥护送我回去。”崔荷急得满头大汗,余光中能看到身后两个陌生男子正碰头窃窃私语,眼睛不时往她这儿看来。 她很想回头找谢翎,可是等她意识到身后有人跟着时,她已走出了护城河畔,如果回头,就是羊入虎口,还不如加快脚步快些逃。 若是运气好,跑到顺天府衙门,还能找衙役护送,可是这儿离顺天府还有些距离,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临街的商铺也关了不少,一路走来,唯一碰到的便是眼前这个卖货郎。 卖货郎不是汴梁本地人,他住在城郊,只有在出来卖货的时候才进城,因此他对汴梁城并不熟悉。 卖货郎本来想拒绝,但是眼前的这个姑娘衣着打扮虽不惹眼,但这丝绸料子一看就不便宜,而且她靠近自己时身上带着淡淡的胭脂香气,他卖货时曾在那些夫人小姐身上闻到过。 由此他便打定主意做一回好人,哪怕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他也得试试真假,毕竟是一锭金子呢! 卖货郎换了一下挑货的肩膀,认真问道:“我护送你到了公主府,你就给我金子是真的吗?你可别骗我,否则我可就赖在公主府门口不走了,让路过的人都来评评理,你们公主府的人都是怎么耍无赖的。” “不骗你,咱们快走吧。”崔荷找到人作陪了,放心了不少,那两个人大概是看她一个姑娘家独身在外,动了歪心思,如今有人相护,他们大概是不敢动手的。 “公主府怎么走?你带路。” “好,多谢大哥。” 卖货郎纵使不算特别聪明,可眼力见还是有的,姑娘害怕的是身后那两个浪荡子吧。 他在汴梁城卖货这么些日子,还没见过像崔荷这样貌美的丫鬟,以她的容貌,都能进宫当娘娘了吧,也难怪会被人觊觎。 夜凉如水,街头巷尾难见人影门可罗雀,与早些时候的热闹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 起先还能看见一两个行人,路行至一半时,街头已经不见人影。 此时唯有空中一轮明月与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笼作陪,微风吹来,灯笼摇曳,于风中晃动起来。 “小姑娘你放心,我肯定安全将你送回公主府去。”卖货郎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可惜话音刚落,便被人揪着后领扯到一旁,肩上货物洒落一地。 那两个浪荡子见四下无人,便动手了。 货郎何曾见过这般凶神恶煞之人,他的筐篓全都被踩烂了,那人还踢了他一脚,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痛哭求饶:“好汉别打了。” “还不滚!” 卖货郎悲悯地看了崔荷一眼,如今小命不保,他也帮不了崔荷了,他连自己的扁担筐篓都不敢捡,逃也是的离开了临安街。 崔荷如今狼入虎口,想也不想的拔腿就跑,手臂忽然被人抓住,她想惊声尖叫引来附近巡逻士兵的注意,可惜还未张嘴就被捂住了,被人扛着拖进了一条无人的窄巷。 崔荷怎么也想不到,今夜会遭遇这样的事情,若被眼前这几个男子随便沾了身,她怕是再也没脸面活在世上了。 她拼命挣扎,尖锐的指甲划破他们的脸颊,那人松了手,她正欲尖叫出声,就被人掐了锁骨上的一处穴位,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就连声音也都被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他们把人控制住后并未对崔荷做什么,只是站在一旁,似是在等什么人。 崔荷意识渐渐恢复,可身体却无法动弹,她侧躺在地面上,鼻息间闻到泥土的腥臭气味,她难受地皱起眉来。 一双黑色的靴子映入眼帘,借着巷子口微弱的灯光,崔荷终于看清楚来人是谁。 关衢宁脸上挂着阴沉的笑意,笑得阴恻恻的瘆人,他慢步走到崔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崔荷,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后,蹲下了身子,毫不怜惜地掐着崔荷的下巴,让她好好看清楚他。 崔荷白皙的下巴很快就露出了红痕来,尽管她的舌尖疼得发颤,她也未曾露出脆弱来,狠狠地瞪着他,如一只遇到威胁的猫,浑身毛刺都竖了起来,既倔又狠。 关衢宁对上她仇视的眼神,脸上的笑意也散去了,他阴沉沉的盯着崔荷的脸,往日里高高在上,华贵无双的崔荷,如今不也得乖乖在他面前任他摆弄。 “郡主,即将嫁给你的情郎,是不是很高兴啊?可是我很不高兴,你知不知道,我不高兴了,就会想做出一些高兴的事情来,你知道什么是高兴的事情吗?” 关衢宁打了个酒嗝,呼出一口熏臭的恶气,崔荷厌恶地别过眼去,却被关衢宁两指掐着下巴掰了回来,盯着她素净的小脸,呵呵笑了起来。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13节 “郡主,你和谢翎联合起来害我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日?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我光脚的不怕你们穿鞋的!嗝,我要报复谢翎,我要报复你,我要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昌邑侯用开国皇帝赏赐的免死金牌换了关衢宁一命,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关衢宁被剥夺了承袭爵位的权力,将来关荣膺即便继承了昌邑侯爵位,世子之位也落不到他头上,反而便宜了他的庶弟。 并且他终生不得入朝为官,无权无势,他关衢宁除了关家嫡长子的身份,便什么都不剩了。 关衢宁站起身来,对身后两个黑衣服的男子说道:“你们两个,有多远滚多远!” 两人对视了一眼,纷纷露出了狭促的笑容:“公子慢慢来,我们去附近逛逛。” 那两人走了,巷子里只有他们两个。 崔荷小脸煞白,双目圆怔,嘴唇轻轻颤抖着,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黑靴,心中已是惶恐至极。 谢翎,你在何处?为什么不来找我?是不是和秦柔相谈甚欢,都忘了她的存在? 耳畔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音,崔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若是敢碰她,她便咬舌自尽,反正不要活着受罪。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关衢宁不敢置信地把裤腰带提了起来,他竟然还是起不来! 他在天牢受了杖刑后被丢在牢里无人照看,因此落了病根,出来后去寻花问柳,不久便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在暗中寻名医问诊,竟没有人能治得了他的隐疾。 可他不信,说不定换一个人便成了呢! 崔荷睁开眼睛,就见关衢宁忽然蹲下来凑到她的面前,他眼底藏着的疯狂与执拗让她大惊失色。 关衢宁抬手便扯开她的腰带,眼看着就要就要露出月白小衣,崔荷绝望地闭上双眼,发出一声如幼鹿一般的哀鸣,顷刻间已是泪痕满面。 附在她身上的压力忽然减轻,崔荷睁眼,朦胧中便看到两道身影纠缠了起来,一方如狂风席卷之势,痛打落水狗,只听闻关衢宁痛苦的哀求声传来,再睁眼时,关衢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巷子里。 一件外袍从天而降披到了她的身上,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包裹了起来,崔荷被人搀扶了起来,她定睛一看,便对上了谢翎阴沉的脸,他似是怒意未褪,唇角紧绷,下颌收紧,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谢翎绷着脸道:“能动吗?” 崔荷轻轻摇了摇头,她鬓发凌乱,鼻尖微红,双目泛着泪光,羸弱的模样更添三分楚楚可怜,谢翎想指责她的话也都咽了回去。 “你往后身边都带些侍卫,别自己一个人乱跑,我不是随时都能来救你。”谢翎语气极冷,手底下的动作也不甚温柔。 松散的衣袍间,他看到了点点莹白的肌肤,一道幽暗的暗影连绵起伏,他的目光像是着了火,快速地一扫而过不敢再看,迅速站起身来,却忘了崔荷如今没有力气,整个人又倒回了地面上,这次他的外袍落了下来,崔荷衣衫不整地倒在了地面上。 崔荷:“……”你个乌龟王八蛋,就不知道怜香惜玉吗? 谢翎:“……”非礼勿视,他什么都没见着。 崔荷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能发出声音了,声音里带着羞恼,含着泣音,婉转如夜莺,嗔怨地说道:“谢翎,我现在动不了,你帮我把衣服穿好。” 第16章 巷子里一片幽静,远处矮房中忽然传来几声狗吠,有烛火亮起,主人家呵斥了两句,恶犬便不敢再叫了,只有幽幽虫鸣声于静夜中响起,几不可闻。 崔荷急得快哭了,她衣衫不整地倒在脏兮兮的地面上,浑身酸软无力,如同肥美的鱼肉落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因为谢翎在这儿,方才那点恐惧惊慌已然渐渐淡去,反倒生出了丝丝缕缕羞赧之意,如今她的小衣还露在外头呢,他方才已经看到了吧。 崔荷望着谢翎背对着自己的冷峻模样,不由又喊了一声,我见犹怜:“谢翎,你就不能来帮帮我吗?” 谢翎耳尖微动,喉头不自觉地滚动起来,他微微侧首,颇有几分不自在地说道:“你自己不能起来吗?” “他们不知按了哪儿的穴位,我如今动不了,你想让我在巷子里躺一夜吗?” 谢翎:“……” 谢翎舔了舔干燥的唇,思索片刻后认命地叹息,转过身来以手捂眼,用余光忖度她的方位,来到崔荷面前后蹲下身子,索性闭上眼睛,伸手去拉崔荷起来。 崔荷被他扶起来后,脑袋一歪,便顺势倒进了谢翎的怀里,谢翎身子一僵,下意识地伸手去推她,却意外碰触到温凉的肌肤,如羊脂玉一般滑腻,明明冰凉如雪,但是他却像是触碰到了炙火一般,掌心里越发滚烫起来。 崔荷靠在他的肩头,发出了一声轻哼,那声娇哼似是羽毛一样轻拂过他的耳畔,让他半边身子都快要酥软了,他忙缩回手,觉得自己僭越了。 又听崔荷发出一声轻笑,她说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扭扭捏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占了你便宜。” “胡说八道什么!”谢翎皱眉轻呵,语气重了几分,他是情非得已,才不是故意占她便宜。 崔荷不吭声,就这么靠在他肩上,他周身温热的气息源源不绝地烘暖了她的身子,崔荷抬起头来看他,只能看到他眼睛依旧紧闭着,轻颤的羽睫却出卖了他。 崔荷无声笑了起来,脑袋不自觉地蹭了一下,像只乖巧的小猫,在讨主人的欢心。 他为什么不肯睁开眼睛看她呢?是害羞吗?他也会害羞吗? “谢翎,他们按了我琵琶骨附近的穴道,要不你替我解了吧,会解吗?” 谢翎当然会解,可是解穴的位置太过隐蔽,他怎么能碰触崔荷那处。 于是他回道:“你歇息两个时辰左右,穴道自己就会解开了。” 崔荷抿唇偷笑,语气揶揄:“要两个时辰呢,我们这两个时辰就要这样度过了吗?” 她见谢翎剑眉拧起,才掩了笑意,解释道:“如果我迟迟回不去公主府,银杏和金穗就会禀报宁管事,到时候她们两个会受罚的,谢翎,你就替我解了穴道吧。” 谢翎咬牙切齿道:“穴道在腋下三寸,郡主当真要我解穴?” 崔荷恍然大悟,原来在这般隐蔽的地方,也难怪谢翎不肯,可是事急从权,她不能再耽搁时间了,再晚些回去,她娘肯定会派侍卫出来搜查她的下落,她可不希望事情闹大。 崔荷坦然道:“给我解穴吧。” 谢翎有些为难,他闭着眼睛怎么找穴位?可是睁开眼睛,就都瞧见了,也是不妥。 等了许久也不见谢翎有所动作,崔荷拖长着语调说:“闭着眼睛怎么解,把眼睛睁开。” “非礼勿视,我还是闭着眼吧。”谢翎抬起手来,欲伸出去又畏缩不前,他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又如何是好,真是令人发愁! “郡主,若我将要碰到不妥之处,您可出声制止。” “知道了。”崔荷没好气地应道。 谢翎缓慢抬手:“可是到了?” “没有,再下两寸。” 指尖碰触到她的手臂,他又问:“位置可对?” “再上两寸。” 谢翎生出了一股紧张的情绪,应该是快要到了,他缓慢抬手,指尖试探着摸出,应该快到了。 “此处可对?” “应该是对了。”崔荷看了一眼,觉得位置差不多了。 谢翎深吸一口气,不做他想,力聚指尖,朝着崔荷指点的位置轻戳过去。 指尖碰触到一堆软雪,崔荷一声微颤,尾音发着抖,已是羞得满脸通红,谢翎如遭针扎一般快速收回了手。 “谢翎!”少女压着嗓子娇声呵斥,听不出怒意,倒有几分羞赧。 “我……我不是……”谢翎慌张不已,他指尖收拢,攥紧了拳头,满脸愧疚神色,却始终不敢睁开眼,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温暖柔软的触觉。 谢翎解释不清楚了,耳尖泛着红,眉宇间皱得打了死结。 倏地,谢翎睁开了眼,不顾崔荷惊讶的神情,右手寻到穴位,迅疾地点了穴道,忙替她把衣服拢好,松开了抱着崔荷的左臂,将脸扭到一侧,冷着嗓音道:“郡主,得罪了。” 崔荷身子恢复了正常,忙拢住自己的衣服,指尖发着颤去系腰带,云霞飞上了她的脸颊,染红了眼尾。 她咬着唇去偷偷看他,谢翎脸色晦暗不明,薄唇紧抿,下颌线紧绷了起来,谢翎注意到她的目光后直起身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但他没有走太远,身姿挺拔地站在巷口等她,双手背在身后攥成了拳。 崔荷忙系好衣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后走到了谢翎身后:“我好了。” “我先送你回府。”谢翎头也不回地走在前头,走了一会不见身后有声,扭头去看,就见崔荷神色凄楚,哀怨万分地垂着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谢翎停下脚步等她,待她走近了,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郡主不是急着回府吗?走这么慢,不怕两个丫鬟被罚了?” 言下之意便是说她方才又在说谎唬他,崔荷猝然抬头,一双美眸噙着泪意,幽怨地说道:“谢翎,是不是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只会耍滑头的人?” 谢翎挑眉:不然呢? 崔荷被他用眼神质疑,心中不满,敛眸掩下失望,再抬头时眼中苦闷情绪一扫而空,转而换上了平日里骄纵蛮横的态度:“谢翎,我看你方才分明是故意占我便宜,你明明可以先替我把衣服拢好再解穴,可你偏没有这样做,被我看穿你了吧,你就是个占人便宜的小人王八蛋。” 谢翎:…… 得,又当了回菩萨救了只白眼狼。 “随你怎么想。”谢翎不想与她当街争执,以后再跟她慢慢算账,“你走前头,我跟在你后面,省得你别人抓了我还找不着人。” 崔荷轻哼一声,走在了前头。 走出巷子后,便进了临安主街,热闹繁华的街头花灯未灭,还垂在木架上随风摆动,摇曳生姿。 她时不时回头,谢翎果真不近不远地跟着,崔荷想了想,跑了过去,与谢翎并肩而行,她攥着袖口,小声问道:“你跟秦柔相谈甚欢,可是有打算再续前缘?” 谢翎闷声走着,许久才问:“郡主何出此言?” 崔荷低着头,咕哝道:“你与我的婚事解除了,你不就自由了。” 谢翎不解问道:“我与你的婚事,为何会解除?” “你不是不愿意娶我吗?” 谢翎沉默以对,抬头望向今夜的月亮,月轮皎洁宁静,他却心乱如麻,思绪像是一团麻线,怎么捋都捋不清楚。 今夜与崔荷有了那样亲密的接触,作为一个男人,他若是不负责,也未免太欺负人。 而且婚事已昭告天下,岂能轻易改变?他若退婚,崔荷又该如何自处,还有人愿意娶她? 要问他是否真的不愿意娶崔荷?他倒也没有很抗拒,只是有些难以接受他们两个死对头将成为夫妻一体的事实罢了。 娶妻意味着他将会与她共度余生,他未曾想过自己身侧之人会是崔荷,若换成旁人,他又想不出第二张女人的脸。 那个秦柔?她长什么样来着? 谢翎记性虽好,可是却怎么也记不住秦柔的脸,好像女人都长一个样吧…… 若是与崔荷成亲,也不是不行…… 谢翎过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开口道:“我可以与郡主成亲,但我有要求。” 崔荷以为自己听岔了,她不敢吭声,怕是镜花水月。 前面街头再过一个拐角就要到公主府了,他停下了脚步,打算与崔荷说清楚。 谢翎面色平静,语调缓慢:“一、婚后不许过问我的生活,我也不会过问郡主的生活。” “可以。”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14节 “二、不许仗着郡主的身份在谢府为非作歹。” “你当我是什么人?” 谢翎眼皮一抬,冷淡地瞥她一眼,他对崔荷的脾性非常熟悉,她若想仗势欺人,祖母与母亲这样温和的性子只会隐忍不发。 崔荷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第三,不许肖想我。” 崔荷:???不肖想你,我嫁给你作甚? 谢翎自以为拿捏住了崔荷,略有几分得意:“以上三点,做不到,这婚事就不谈了。” 崔荷冷声嗤笑:“呵,你以为你是什么香饽饽,我也立三条规矩,你得答应我。” 谢翎颔首,示意她说,崔荷掰着手指头道:“第一,不许纳妾,第二,不许跟我顶嘴,凡事都得依着我。” 谢翎:“……”过于憋屈,可以不答应吗? “那第三呢?” 崔荷冲他扬眉一笑,恣意骄纵地将他的话丢了回去:“第三,不许肖想我。” 谢翎:“……” 谢翎:“击掌为誓。” 崔荷笑容里暗藏狡诈:“好,如有违约,下辈子当狗。” 谢翎:…… 第17章 幽幽夜空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击掌声。 谢翎的手掌很大,附上去后她的手掌不过才到他的一半。 掌心纹路里散发着的热烫暖意让她心旌摇曳,崔荷收回自己的手,拢在衣摆间,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她唇角含笑,一个淡淡的酒窝在她脸颊浮现出来:“谢翎,今夜你又救了我一次。” 谢翎冷笑:“我救你的次数还少吗,每次出事都要我来救,你可真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崔荷:“……” “行了,赶紧回去吧。”谢翎抱臂在胸,目不斜视在前头开路,崔荷低着头跟上。 两个人的身影在青石板上若即若离,每逢两道影子快要粘连在一起时,谢翎的影子永远都会飞快抽身离去,无论她怎么靠近,两个影子都不会有重叠的那日,崔荷不满地嘟起了嘴,臭男人。 一路无声,两人来到了公主府后门,有两盏白玉石头灯立在门边,里面有明黄色的烛火时隐时现,明灭可见。 崔荷走到门边,抓着狮口铜环轻轻叩响,不多时便有门房过来开门,门闩被他拉开,门房拉开一条缝探了个脑袋出来,看见崔荷后拉开了大门,一脸如释重负:“郡主,您可算是回来了,大长公主发了好大的火呢。” 崔荷心叫不好,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她回首看去,原本应该站在石灯旁的谢翎早已不知踪影,崔荷抬头四处张望,街道上空荡荡的,仿佛不曾有过他的身影。 “郡主,您在看什么?” “无事。”崔荷收回视线,提起裙摆跨过门槛,疾步往正厅跑去。 此刻院子里站着一群侍卫,手中举着火把,将院子照得灯火通明,两个丫鬟撕心裂肺的哭叫声让崔荷加快了脚步。 崔荷快步来到前院,就看见有侍卫正拿鞭子在抽打金穗和银杏,她们两个趴伏在木凳上,后背衣衫露出了猩红血迹,二人哭得小脸煞白,魂断欲绝。 “住手!”崔荷跑到她们面前,一把推开了侍卫,眼中怒火正盛,侍卫见到是崔荷,忙止住了鞭打的动作,垂着头立在一侧。 崔荷自知闯祸连累了两个丫鬟,她歉意地扫过金穗和银杏二人,扭头走进屋内。 待看见端坐于太师椅上面沉如水的母亲时,原本还有两分把握撒娇讨饶的崔荷,此时已是警铃大作,不做他想,直接屈膝跪在地上,垂着头认错:“娘,安阳知错了,不该贪玩误了时辰,您要罚就罚我吧,金穗和银杏是无辜的。” 大长公主身上还穿着今日入宫时的宫装,她正襟危坐,义正言辞,眸底冷意乍现:“奴婢不知劝阻主子,便是打死了也不无辜,主子犯了错,便由奴婢来受罚。” 一旁的苏嬷嬷出声劝慰:“郡主,您就别替她们两人求情了,大长公主知道您不见后急得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您心疼丫鬟,就不心疼一下您母亲吗?” 崔荷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母亲,她许久都未曾发过这么大的火气了,竟然连看都不肯看自己一眼。 崔荷屈膝挪到母亲跟前,一双杏仁眼里盈满了无边歉意:“娘,安阳真的知错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求您别生气了,安阳以后不敢再做这种事了。” 可惜无论崔荷怎么撒娇求饶,卖乖讨巧,大长公主都铁了心不给她面子,伸手拨开崔荷抱着自己双腿的手,严肃冷淡道:“念在你即将出嫁,不宜见血光,她们打完这十鞭便拖下去关禁闭,任何人不得探视。至于你,关在绣楼里面壁思过,若再敢踏出绣楼半步,这两个丫鬟便发派到掖庭去。” 说完,大长公主拂袖离去。 苏嬷嬷搀扶起崔荷,安慰道:“郡主莫要生大长公主的气,前些时日临安街出了几起命案,至今还没有找到真凶,大长公主是担心您出事,才这般生气。” 崔荷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临安街出了命案吗?也难怪母亲生气,她颔首道:“我知道母亲是关心我,我不会生母亲的气。” “那便好,从明日起,方嬷嬷会来绣阁教授郡主女诫,郡主只需安心在绣楼里听训就好,至于那两个丫鬟,我会让人好好照顾,郡主不用太担心。” “有劳苏嬷嬷了。” “郡主客气。” 苏嬷嬷转身出了院子,跟上大长公主的步伐,不消一会,身影便消失在了东阁。 崔荷安抚好了两个丫鬟后,便被侍卫们“请”回了绣楼。 夜凉如水,崔荷翻来覆去怎么都无法安睡,想与金穗说说话,喊了一声金穗,回答她的只有窗外呜咽的风声,冷风吹入绣楼,卷起纱帘,顶上挂着的穗子跟着晃动起来。 因为两个丫鬟的事,崔荷一夜未眠。 接下来的几日,崔荷心不在焉,为了逃避方嬷嬷的教导,干脆装起了病。 “郡主,离出嫁只剩下三日了,你再如此这般怠慢下去,老奴便要去找大长公主了。”方嬷嬷被崔荷推脱怠慢,心中不满累积,如今眼看着婚期将近,她的女戒连第一篇都没讲完,这可怎么跟大长公主交代。 今日崔荷素发披肩,鬓间插着一支玉兰簪花,身穿一件织金纹绣蝶百花袄子,不施粉黛,显得格外羸弱,她在圆桌上托着腮,以素帕掩鼻,弱不禁风地咳嗽起来:“方嬷嬷只管教,我都听着呢,只是受了风,身子弱了些,不碍事的。” 方嬷嬷只好拿着书继续讲,看见崔荷又闭目养神了,她也不知该不该叫醒,叫醒了郡主只会虚弱地冲她笑,解释自己只是倦了不碍事,反倒衬得她的严厉过于无情。 方嬷嬷对崔荷束手无策,郡主这招以柔克刚让她无从下手,只能硬着头皮把自己的课业授完。但是,届时大长公主来查功课,郡主若答不出来,她也会被牵连受罚,方嬷嬷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崔荷自然是没病的,她只是不想学这种东西罢了,没病装病比真病了还累人,等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郡主,樊素娘子来求见。”新伺候崔荷的小丫鬟迎着春光踏了进来。 崔荷眼睛一睁,眼底露出喜意,高兴不过片刻,对上方嬷嬷探究的眼神,她又萎靡了下去,软软地坐在杌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来看我干什么,没看见方嬷嬷在授课吗?快赶她走吧,方嬷嬷最不喜欢有人来打扰她授课了。” 郡主说得阴阳怪气,方嬷嬷敢怒不敢言,再不放行,也不知小郡主还能说出什么话来编排她,于是她赶紧起身:“小娘子来看郡主了,那老奴先不打扰了,一个时辰后老奴再回来授课。” 崔荷起身相送:“不会阻碍方嬷嬷的授课进程吗?” 方嬷嬷:“……”您都把我送到门口了还说这话有意思吗。 方嬷嬷只好答道:“郡主放心,时间还是有的,老奴晚些再过来。” 走下楼梯时方嬷嬷与樊素迎面撞上,樊素步履有几分匆忙,看见方嬷嬷了如惊弓之鸟一般怔楞了一下。 “老奴见过樊姑娘。” “嬷嬷多礼了。”樊素掩去眼底的慌乱,福了福身,让开了道给方嬷嬷离开,方嬷嬷狐疑看她两眼,冲她浅笑了一下,抱着书,拾级而下,转眼便消失在了阁楼里。 樊素不是第一次来崔荷的闺阁,崔荷喜好奢华,房中珍品众多,贵重的瓷器名画,每一件,每一幅都是出自前朝名家之手,便是一件普通的茶盏,都抵得上她祖父半年的俸禄。 踏入崔荷屋内,便能闻到一股清甜的女儿香味,不似脂粉甜腻,带着清冷的甜,淡雅又撩人。 屋内摆放的磁州窑青釉莲花鼎炉里袅袅青烟腾空而起,沉香的清幽宁谧,茉莉淡雅酥甜,混杂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独特,方才闻到的气味便是从这鼎炉里飘出来的。 崔荷迎了上来,一扫疲态,整个人容光焕发,拉着樊素的手便来到了榻沿坐下,丫鬟赶忙上前伺候。 崔荷问道:“今日怎么有空来府上看我?” 崔荷看了眼陌生的丫鬟,欲言又止,崔荷见她如此,便知道她肯定有些私己话想跟自己说,于是便把丫鬟叫了出去,掩上门后,才问道:“何事这么神秘?” 樊素干脆从榻上站起来,拉着崔荷来到窗边,犹豫了会才说道:“你可知道关衢宁死了。” 崔荷无比震惊,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关衢宁这个祸害竟然死了? 死了好,世上便少了一个祸害。 崔荷想笑,可是又不敢在樊素面前笑,只好掩饰住唇边的笑意,遗憾道:“怎会如此呢?也许是命该如此吧。” 樊素接下来的话却让崔荷的笑意退散。 “可他的死却牵扯到了谢翎,今日刑部开始主审此案,由汴梁的府尹亲审,吴大人和昌邑侯关系交好,只怕谢翎凶多吉少。” 崔荷不敢置信,关衢宁的死怎会与谢翎有关? “关衢宁何时死的?” “十六那日被人发现死于护城河,泡了一夜,尸体都白了。”樊素没有亲眼所见,都是听祖父说的。 “也就是上元节那夜死的?” “是。” “那与谢翎有什么关系?”那会关衢宁活蹦乱跳的,还敢轻薄她,怎么当夜就死了呢? 樊素解释道:“因为现场发现了有关谢翎的东西,这件事昌邑侯还曾闹到殿前去,大长公主让刑部彻查,交由汴梁府尹审判,今日便升堂了。” 崔荷知道此事定与谢翎无关,可是仍止不住担忧,她不能再待在府里了,她要亲眼看看吴大人会如何审理此案。 第18章 正月十九,雨水。 今日天公不作美,天边乌云蔽日,细雨迷蒙,街头巷尾似是落了一层薄雾轻纱。 临安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万人空巷实属罕见。 临街商铺只留了三三两两的伙计在店里看门,有过路行人进店打探缘由,才知道汴梁城里出了大事。 昌邑侯御前状告忠勇侯草菅人命,害死了他的孙子。 兹事体大,大长公主于三日前将此事递交给了刑部调查,今日三司会审,汴梁城的百姓都跑去看热闹呢。 行人匆匆告辞,冒着朦胧细雨,往衙门赶去。 尽管下着雨,衙门外站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幸有衙役维持秩序才没被踏破了门槛。 公堂之上坐着主审此案的刑部尚书孔大人,他头戴乌纱帽、身穿紫色圆领官袍,身后是青天红日图,头顶明镜高悬匾。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15节 而他身后站着由大长公主指派的内侍主管张公公,结案后他会将此事禀报给大长公主。 原定审理此案的汴梁府尹吴大人则坐在一侧随堂听审,他看向站在堂前左侧的昌邑侯,给他使了个眼色。 昌邑侯的脸色自升堂后便没有好过,刑部尚书孔大人为人刚正不阿,处事严明,此番堂审怕是对他不利,但他人证物证俱全,只要孔大人判案公正,也能还他孙儿一个公道。 想到这里,昌邑侯的脸色又恢复了些许。 谢翎站在堂前右侧,一身暗青色箭袖束身长袍,玉冠束发,面色冷清肃然,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之态。 一声惊堂木,便开始了三司会审。 原告昌邑侯拱手作拜后,站在堂前高声列举谢翎所犯之事:“兹有忠勇侯仗势欺人,无故殴打我孙儿,致其重伤,再将其抛至护城河淹死,此等凶恶之徒,还望孔大人秉公办理,将凶手绳之以法。” “忠勇侯可认罪?” 谢翎面不改色:“我不认罪,此事与我无关,为何要认罪。” 昌邑侯愤然怒视:“谢翎小儿你还敢嘴硬!人证物证俱全,我看你如何抵赖。” 谢翎垂手而立,缄默不言。 他知道昌邑侯说的物证为何物,正是那日崔荷还给他的暗镖,他也不知那两枚暗镖为何会落到昌邑侯手里,不过这本就不是他的东西,算什么物证。 “传召仵作。” 仵作被传召而至,跪在殿前行礼:“见过大人。” “本官问你,关衢宁死因为何?” 仵作道:“回大人的话,关公子的死因是溺毙而亡,指缝间有河中淤泥,说明曾在死前做过挣扎,他身上有伤,但都只是些皮肉伤,不足以致命。” 昌邑侯:“正是如此,谢翎他殴打我孙儿后将他推入河中,我孙儿不识水性便淹死在了河里,没想到天网恢恢,谢翎作恶后却意外遗留了自己的物件在现场。” 衙役适时地上了托盘,托盘中放着两枚菱形暗器,暗器上用红漆写了一个“翎”字。 孔大人拿起暗器仔细端详,问:“忠勇侯作何解释?” 谢翎道:“这不是我的东西,试问谁会那么傻在暗器上写自己的名字,这明显是栽赃。” 昌邑侯气得胡子都要歪了:“胡说!这就是你的东西。” 谢翎轻笑一声,反问:“你怎么证明是我的?写了我的名字就是我的?天底下名字中有翎的人可不在少数。” “我还有人证!”昌邑侯懒得与他纠缠此理,他一挥手,便有两个奴仆走上前来。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他们跪在堂前自报家门:“草民章肖,草民岑远,见过大人,我们是公子身边的侍从。” “你们有何证据?” 章肖和岑远对视了一眼,章肖拱手拜道:“上元节那夜,我们与公子一道出门,公子亲眼看见忠勇侯对一名女子欲行不轨,还将其拖入巷中,我们公子上前施救,便被他打了一顿,之后公子心情不佳,说要去喝酒,将我们遣走了,定是忠勇侯被打断了好事心生怨恨,所以暗中埋伏我们公子将其杀害。” 堂下众人一片哗然,没想到忠勇侯竟然干出此等龌龊事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不都快要与郡主成婚了吗?怎么还干这种糊涂事?” “肯定是被关衢宁发现了,害怕他捅到郡主那儿去坏了亲事,所以才起了杀机。” “有道理有道理!” 崔荷与樊素戴着面纱站在人群里,听到他们这般编排谢翎,心中暗恨,正欲到堂前为谢翎作证,樊素眼疾手快拉住了崔荷的手,低声劝道:“你可不许出面,清白不要了?” 来时路上,崔荷将事情原委相告,樊素知道,若此时崔荷出面作证,所有人都将知道这件事,虽然她是被欺负的那个,可在百姓的嘴里,不会有什么好话。 “可是他们颠倒是非黑白,分明是关衢宁他……” “且看看再说。”樊素握住她攥紧的拳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崔荷忽然想起那夜碰到的卖货郎,若是能得他作证,定能洗刷谢翎冤屈,她挣脱开樊素的手,说:“你在这儿看着,我去去就来。” 不过眨眼间崔荷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人群里,樊素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 不远处站着一对主仆,两人神情紧张,不过被人撞了一下,顿时草木皆兵。 秦柔攥着帕子,面色惨白,双手微微颤抖着,望向周遭看戏的群众,又看向堂下站得笔直的谢翎,她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小姐,我们不要趟这趟浑水了,侯爷他是大长公主的女婿,就算被定罪了也不会死,你一旦说出真相,昌邑侯会对我们赶尽杀绝的。” “可是……”秦柔也知晓其中利害关系,他们秦家被外放,无权无势,若是被昌邑侯记恨,一旦走出皇城肯定会横尸野外。 那夜她捡到了谢翎遗留下来的东西,想要找到他相还,却不料撞见浑身是伤的关衢宁,他不仅喝醉了酒,还怒气冲冲。他知道她曾是谢翎的未婚妻,想对她动手,争执之中她不小心推了关衢宁下水,她与丫鬟慌张地离开了巷子,没想到第二天就听闻了关衢宁的死讯。 秦柔抓着丫鬟的手,心神不宁,莲心为求自保,咬着牙劝道:“小姐,千万不能出去,咱们就当没发生这档子事,您还是别看了,快走吧,今夜我们就要随老爷离开汴梁城了,小姐不要节外生枝啊。” 莲心拉着秦柔,挤出了水泄不通的衙门,秦柔看了最后一眼,终于狠下心来走上马车,与丫鬟一道离开了府衙。 街上有马车疾驰声,秦柔掀起帘子,便见樊府的马车擦肩而过,疾风掀开车帘,也吹起了佳人脸上的面纱,让秦柔看清楚了她。 郡主来了,谢翎应该会无事吧,秦柔放下车帘,带着愧疚离开了府衙。 崔荷去朱雀街找昨夜碰到的卖货郎,可找遍了朱雀街都寻不到他的踪迹,忖度再三,崔荷不想再浪费时间,便独自一人又回到了衙门。 若有必要,她可以为谢翎作证。 堂上已经闹得不可开交,昌邑侯一口咬定是谢翎干的,谢翎死不松口冷硬驳斥,两个人提出的证据被推翻不作数,因为没有人亲眼目睹案发经过,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就无法断案,孔大人感到无比棘手。 “谢大人,本官问你,案发时你究竟在何处,在做什么,可有人能证明?” “不知大人所说的案发是指什么时辰?” 孔大人看了一眼案桌上仵作给的验尸卷宗,死者死亡时间大致在十五的二更天左右。 “一更你在何处?” “街上。” “与何人?” “我一人。” “二更天呢?” “街上。” “与何人?” “一人。” 孔大人盖上卷宗,神情凝重:“那便是没有人证。” “有人证。”人群中传来一声清脆娇柔的声音,众人朝声音来源看去,就见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从人群中翩迁而至,她身穿织金纹绣蝶袄子,月白色的丝织罗裙,挽了个垂髻,鬓间插着素兰玉簪,面纱遮挡住面容,只余一双秋水剪瞳潋滟动人。 看她身姿纤柔,定是一位绝世美人。 谢翎侧首,看着走近的崔荷,不由沉下了脸来,枉他费尽心思替她隐瞒,她怎么愚蠢到自己撞上来? “堂下何人,为何以纱遮面?”孔大人看着这名妙龄女子,不由与之前章肖的话联想在了一起,难怪不肯说自己与谁在一起,若是被人知道婚前与其他女子幽会,那大长公主和郡主的脸要往哪儿搁。 崔荷摘下面纱,孔大人待看清楚崔荷的面容后,半晌说不出话来。 “郡主你与忠勇侯有婚约在身,你的证词,本官不予接纳。” “若是有我呢。”人群中有冒出了一个人来,许如年背着手,踱步走到堂前,站在谢翎身边,冲他颔首一笑,“抱歉,费了些时间。” “还有我!”樊素看见崔荷和许如年出来了,她咬了咬牙,也跟着站出来。 昌邑侯一家看着赶来作证的安阳郡主和许如年,纷纷出言道:“大人,他们都是忠勇侯的至亲好友,肯定会为他说话,他们都在作伪证。” 如今形势生变,突如其来的人证打破了场上僵局,孔大人不知该欢喜还是忧愁,真有人证,早干嘛去了。 许如年丹凤眼带着笑意,打开折扇,一派风流:“大人,上元那日,我们四个一起在云归楼喝酒畅聊,直到二更天,忠勇侯才将郡主送回公主府。” 孔大人面露不满:“那为何不早点站出来说?” 许如年:“婚前相见,总归不合礼法,我与樊素小娘子有君子有成人之美的心,便做局将他们二人请来一聚,若是不信,可通传云归楼掌柜。” 许如年纸扇一合,扭头看向眸色阴沉的昌邑侯:“关公子一事,我倒有几分眉目,昌邑侯可想听听?” 第19章 事到如今,昌邑侯也想听听他们几个能作何狡辩。 “愿闻其详,但是许大人,老夫要提醒你一句,切莫为了替人开罪而作伪证,与你仕途无益。”昌邑侯背着手,冷冷斜他一眼。 昌邑侯眼底的威胁若换做旁人可能会害怕,许如年却不怕,他有个吏部的爹,若是得罪了昌邑侯,一纸调令将他调回江南水乡做个闲散县官也是极好的。 许如年往人群中看了一眼,有人拎着一个牛皮兜袋走上前来,许如年接到手中,从里面掏出一条玉带递给昌邑侯,问道:“侯爷,这玉带看着可还眼熟?” 昌邑侯接过玉带,仔细端详了片刻,玉带上的宝玉皆是上乘之品,做工精细,雕琢工艺水准极高,一看就不是凡品,可是这又有何特别之处? 一旁的世子夫人觉得眼熟得很,她不顾丈夫阻挠,一把捞住了玉带的一头仔细摩挲,直到看到上面被磕破的缺口,才确定这是谁的东西。 她颤声说道:“公爹,这是衢宁的玉带。” 昌邑侯脸色微变,眉心不安地跳动起来,他无声瞥了一眼儿媳,从她手中抽回玉带,沉吟片刻后,问道:“你这是何意?” 许如年向跪在地上的两个奴仆扬了扬下巴,说:“您不如问问关公子的这两个奴仆。” 昌邑侯怀疑的眼神扫过地面上的两个人,章肖和岑远浑身寒毛竖起,双臂撑地的手微微发着颤,虽然这条玉带和公子的死没关系,可是到底做了亏心事,他们都缩着脑袋不敢抬头。 昌邑侯攥紧了玉带,横了底下两个卑劣的奴仆一眼,府中有奴偷盗主人家的东西到黑市里面发卖换钱,这种腌臜事多见于后宅,只有主母治下不严才会发生这种事。 他没想到自己孙子身边竟真的有两只米缸老鼠,而且还被外人发现了。 许如年见他们都不开口,便主动解释:“这两个刁奴在外欠了赌债,将关公子的玉带拿去黑市典卖,卖了钱就还债,但是最近他们二人又欠了一笔债款,孔大人,我有一个合理的猜测。” “他们二人被关衢宁发现倒卖自己的物品,三人起了争执,关衢宁以一敌二不是对手,被他们二人合谋杀害推进了护城河里,害怕被人发现便隐瞒真相,再借机栽赃嫁祸给谢侯爷。毕竟关公子之前因伤害郡主而被下狱,谢侯爷与他也算结了仇嘛,嫁祸给谢侯爷,岂不是一石二鸟,孔大人,您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孔大人并不会因为许如年的单方面推断而下判断,但既然许如年提了这么一个思路,便再审一审这两个奴仆。 “章肖,岑远,你们二人可有话说?” 章肖二人趴伏在地上,两股战战,浑身抖如筛糠,他们本就对昌邑侯撒了谎,如今自己做的事又被人挖出来,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两个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皆是心惊胆战,口干舌燥,浑身冒起了冷汗来。 这番动作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有问题,孔大人再次敲响惊堂木:“章肖岑远!还不速速招来!” 这两人本已是强弩之末,忽然感受到地面一阵山崩地裂般震响,衙役威武之声,如雷霆千钧,身后众人目光如炬,让他们二人如芒在背。 岑远最先扛不住认罪:“青天大老爷,我们真的没有害公子,我们是冤枉的啊,那夜我们听公子的话去堵郡主,公子想染指郡主,坏了忠勇侯的婚事,他喝令我们二人离开窄巷,我们两个去赌坊玩了一夜,根本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我们真的是冤枉的啊大人。” 此话一出,庭外众人发出了更大的哗然。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16节 一个世家贵胄竟然做出这种腌臜手段去毁人清誉,实在不难让人怀疑昌邑侯府的教养。 “昌邑侯府出了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子孙,当真是家门不幸啊。” “郡主长得这么美,也难怪招惹是非。” “婚前就该待在闺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已经定亲了怎么还不守妇道。” “若是郡主不出门,也不至于有飞来横祸。” “那凶手到底是谁啊。” 身后嘈杂的议论声层层叠叠,如海浪击石,留下一地的白沫。 其中对崔荷的指指点点最多,崔荷也不是心硬如铁之人,虽早有准备,可仍止不住面色发白,做错事的人又不是她,为何要说她的不是。 谢翎敏锐地发现了崔荷的不妥,她原本就白皙的脸蛋如今半点血色都没有了,唇上新添了几道咬痕,显然是在惊惧,谢翎嗤笑一声问道:“崔荷,这就害怕了?” 崔荷斜眼乜他,谢翎勾起的唇角,似是在嘲笑她突如其来的胆小,崔荷定了定心神,横他一眼,轻哼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皮没脸。” 谢翎但笑不语,待孔大人怒喝了几句肃静后,衙门才重新恢复安静。 昌邑侯满脸铁青,额间冒出了汗珠,呼吸急促,已有不祥之兆,谢翎决定再添一把柴火,于是阔步上前对孔大人说道:“孔大人,这两个奴仆前后说辞不一,先给本侯爷泼了脏水,又给关公子泼脏水,如今还要将郡主拉下水,其心可诛!”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本侯爷十五那晚确实是与郡主私下见面了,但在场有四人,我们可以互相佐证,至于事情的真相,孔大人不妨严刑拷打这二人便能听得真话。” “来人,拖下去严加拷问!” 待章肖与岑远凄厉的喊冤声远去后,孔大人最后一次敲响惊堂木后。 他对底下的两位侯爷说道:“昌邑侯,此案容后再审,关于贵孙之死,本官也颇为遗憾,但是死者已矣,还望节哀。至于忠勇侯,与此案无关,当庭释放,退堂!” 孔大人起身,与身后的张公公对视了一眼,张公公冲他淡淡一笑,颔首道:“孔大人请移步公堂后一叙,咱家有话想与孔大人说。” “公公请。” 二人绕过公堂旁的拱门,进了后面的厅房。 此案虽未完全结案,但是依照方才堂上的表现,凶手应该已经伏法。 这与昌邑侯所设想的完全不同,脏水不仅没泼到谢翎身上,反倒泼了自己一身。 明明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谁料底下那两人竟然在此事上撒谎害他摔了一个跟头,昌邑侯越想越气,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直接晕厥过去。 幸好昌邑侯世子眼疾手快抱住他,否则脑袋着地,神仙都难救。 堂上关家众人叫喊成一团,侍卫帮着抱起昌邑侯,奴仆在前头开路,恶狠狠地推开还未完全散去的百姓,阔步离去。 有人被他推倒在地,他们视若无睹,抱着昌邑侯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百姓互相搀扶着起来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活该没了孙子。”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原本人山人海的衙门登时空了下来,他们四人也不便在此处停留,一道往衙门口走去。 踏出衙门朱漆门槛,许如年一打折扇,笑吟吟地说:“小爷一出手,便是手到擒来,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破绽的,谢翎你可得请我吃顿好酒,不如咱俩去醉仙楼……云归楼,说错了。” 许如年差点忘记了崔荷还在这儿,竟当着崔荷的面邀请人家未来夫婿去烟花之地潇洒,他赶紧捂住嘴,轻轻掌嘴道:“郡主莫怪,实在是糊涂了,我们去也只是光喝酒不点姑娘,最多听听曲……” “也没听曲,就是人家在底下弹,不……不收钱。”许如年还想找补,崔荷已冷飕飕地扫了他一眼。 许如年干脆闭上了嘴巴,樊素乐得见他吃瘪,她正欲与崔荷调侃两句,就见崔荷心事重重,似乎是有话要与谢翎说,樊素知情识趣,主动说道:“郡主,一道去云归楼吧。” “不去了,我此番出来,娘肯定知道,我得回去了,素素,你先上马车,我与谢翎说两句话。” 樊素应了声,便提步往马车走去,走了半程又觉得不对,回头一看就见许如年还站在原地。 樊素冲他使了个眼色,许如年刚开始还扭捏着不肯过来,见樊素烦了,皱着眉头要跺脚,他才志得意满的,慢条斯理地走到她身边,纸扇轻拍她的脑门,笑着问:“我过来了,小娘子要与我说什么私己话?” 樊素把人骗过来了,便不再搭理他,扶着丫鬟踩着马凳上车。 许如年以为她要邀请自己进去,笑容里多了几分狷狂,小娘子真是个胆大妄为的,他喜欢! 他正要踩马凳上去,小丫鬟已经收起了马凳,对许如年说:“公子,我们家小娘子乏了,让您先回去。” 许如年:“……”骗狗过来杀是不是? 许如年站在车窗旁冷哼一声:“樊素,你最擅长就是过河拆桥,往后可别找我帮忙!” 马车里的人不吭声,他自讨没趣,自己走了。 崔荷从他们二人身上收回视线,扭头问他:“方才为何不把我供出来?” 谢翎轻呵一声,伸了个懒腰,余光瞥到了她一眼,手掌划一个弧度,于空中落下,最终轻拍了她的后脑一下,骂道:“笨,供出来了有何用,反倒落人口舌,方才那些人怎么说你的你都忘了?” 被他打了一下,崔荷竟生不出恼怒,反倒红了脸,粉腮满面,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谢翎低头整理起护腕,似是忆起什么,淡然地说道:“被人在背后说闲话的滋味可不好受,郡主没必要掺和进来。” 谢翎含笑的桃花眼扫过来:“不过,事到如今也没退路了,昌邑侯将我看做是杀人凶手,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太平了。” 崔荷当下不解其意,见他不愿解释,便不再多问。 回到马车旁,丫鬟给她拿了马凳过来,崔荷扶着丫鬟的手走上马车,回头遥望谢翎。 他站在衙门口的石狮旁,负手而立。 对上她的视线,他波澜不惊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第20章 正月二十二,正是崔荷的出阁之日。 公主府上下喜气洋洋,院内处处铺红挂彩,就连丫鬟奴仆身上都别着喜红之物,或腰系红腰带,或头戴红绢花。 府里几位管事在院里忙得脚不沾地,宁管事带仆人在后院厢房清点嫁妆,苏嬷嬷陪大长公主在前院招待客人,方嬷嬷则在绣阁里为崔荷梳妆打扮。 大长公主今日特意为崔荷请来了汴梁城中的全福之人开脸。 绣阁里,崔荷坐在雕花铜镜前,忍着泪水任由全福嬷嬷用白细棉线为她绞去脸上绒毛。 “一把枣子生麟儿,两把花生落凤凰。左扯三下中状元,右扯三下福满堂,郡主定能与侯爷白头偕老,子嗣繁茂。”全福嬷嬷年方三十,身形微胖,圆脸厚唇,满脸喜气。 她是汴梁城中闻名遐迩的有福之人,被她开过脸的姑娘就没有一个婚后过得不美满的。 开脸后有丫鬟上前为她更换嫁衣,崔荷是大长公主的独女,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嫁衣也是独一份的贵重。 大婚礼服上用彩丝绣绘祥瑞凤凰,雍容牡丹,上面点缀着西北进贡的七彩宝石,裙摆繁重层叠交织,盖住了绣鸳鸯莲叶戏水的翘头履。 嬷嬷为崔荷梳好发髻,戴上了繁复贵重的凤冠,此凤冠由宫中巧匠亲手打造,用金累丝缠绕成冠,上面点缀着珠翠明珠,冠下以珠帘遮脸,崔荷的一张精致芙蓉面于珠玉间若隐若现。 吉时还未到,崔荷便已整装待发,她与几位闺中密友坐在榻上闲聊,闲聊的内容渐渐转移到了某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题上。 崔荷想起昨夜方嬷嬷给她看的神秘画册。 夜里方嬷嬷曾来过一趟,神神秘秘地将一本册子塞到了她的手中,叮嘱她夜里自己看着琢磨。 崔荷翻开册子的时候,银杏还在一旁伺候,她毫无心理预兆地翻开第一页,忽然猛地盖上了册子,红着脸将满头雾水的银杏赶出了阁楼。 崔荷来到床上踢开鞋履,躲进床榻里,确认四下无人后,又放下床帐,在纱幔穹顶的笼罩下,她才敢翻开册子一个人偷偷看,最后羞得整宿都没睡着觉,天刚蒙蒙亮才闭上眼睛,歇了不够两个时辰就被金穗唤醒了。 昨夜画册上的内容历历在目,崔荷已经懂了些许人事,如今谈及此事,崔荷已是粉腮满面,艳若桃李。 崔荷被她们围着打趣,羞得脸颊都能滴出水来,几人吵着闹着要翻看崔荷压箱底的宝书。 幸好吉时已到,丫鬟兴奋地跑上来通传,新郎的迎亲队伍过了松阳街,再拐几个弯就要到公主府了,几个姑娘这才放过崔荷,起身搀扶崔荷出阁哭嫁。 崔荷来到正厅,厅内坐满了汴梁城的诰命夫人,她们坐在席上,笑盈盈地看着崔荷上前哭嫁。 本来也只是走走过场,可崔荷一想到自己出嫁后,家里就只剩母亲一个人了,不由悲从中来,哭声也情真意切了起来。 大长公主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娇柔美人,一颗心都快软成了秋水。 从咿呀学语,到蹒跚漫步,每逢她回头,都有一个玉粉团子站在她身后,扯着她的裙摆喊她娘亲抱抱。 如今掌上明珠就要嫁做人妇,此后她再回头,再也无人为她值守了。 大长公主拭去眼角泪光,拉住崔荷的手与她低声叮咛了几句。 屋外传来喧嚣震天的锣鼓声,新郎官已经到了,屋内女眷无一不好奇,皆翘首以盼,等待新郎官进门敬茶。 在众人的期盼下,一道身影缓慢自门外踏了进来。 谢翎今日身穿大红广袖袍服,以金冠束发,腰间系着黑色纹云样式的革带,脚踩玄色缎面白底长靴,一踏入厅门,便让人眼前一亮。 朗如明月入怀,遥若高山独立的谢翎,确实称得上一句:皎如玉树临风前。 他身姿从容,步调沉稳,来到大长公主面前俯身一拜:“小婿拜见岳母大人。” “乖孩子,快起来吧。” 方嬷嬷搀扶着崔荷来到厅前与谢翎并排而立,崔荷以团扇遮面,挡住了谢翎窥探的目光,谢翎只能看见崔荷涂了丹寇的纤纤玉手,竟比白玉扇柄还要皎洁上三分。 奴婢奉上茶盏,崔荷与谢翎先后上前敬茶,大长公主举杯抿了一口热茶,对堂下垂手而立的谢翎与崔荷耳提面命,二人仔细聆听教诲,颔首应下。 一路红毡铺地,谢翎虚扶着崔荷朝门外走去。 走出公主府的大门,便见府外观礼的百姓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群众不嫌地方狭窄,皆垫着脚尖去看新婚夫妇。 面前一对新人,男的俊朗高大,女的娇柔秀美,一双璧人如天造地设一般般配。 迎亲花轿由金丝楠木铸造而成,上面雕刻喜鹊松枝纹饰,轿身用锦缎绫罗包裹铺饰,顶部以红绸团花装点,花轿边沿用珠玉璎珞点缀,一派富丽堂皇。 轿夫压下花轿,崔荷矮身而入,一声“起轿”,迎亲队伍便浩浩荡荡沿着临安街头绕行,陪嫁丫鬟金穗银杏随侍轿身两侧。 谢翎骑着高头骏马在前面开路,花轿后有其亲友骑马护送。 一路十里红妆,锣鼓喧天,迎亲队伍蜿蜒曲折,细数之下,安阳郡主的嫁妆竟有一百二十八抬之多,围观群众咋舌,普通人家出嫁,嫁妆不过六十四抬,而她安阳郡主的嫁妆翻了一倍,可见其荣宠。 崔荷坐着的花轿由八人承托,看似七平八稳,实则如坐扁舟般摇晃。 她昨夜没睡好,今日又起得早,如今坐在花轿里困倦得直打哈欠,在花轿有规律的晃动之下,崔荷打起了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忽然剧烈晃动起来,崔荷差点撞上轿子侧壁,她徒然惊醒,撩开眼前繁杂的珠帘,朝窗外的银杏问道:“发生了何事?” 银杏解释道:“郡主……咱们碰上了出城下葬的昌邑侯一家。” 崔荷:“……” 昌邑侯一家当真是阴魂不散,明知道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偏要在她出嫁的时候送葬,若说他们不是故意的,她是怎么也不信。 关衢宁死于正月十五,今日正是他的头七,关家选择今日下葬也说得过去,可是恰好选在迎亲队伍返程的时候,便多了几分微妙。 谢翎勒着缰绳,双腿一夹,骑着马来到了队伍最前面迎上昌邑侯世子。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17节 谢翎不假辞色,冷着脸质问:“敢问关世子,阻我迎亲队伍,是何居心?” 昌邑侯一家的送丧队伍皆身批素色丧服,头戴白色布巾,面容沉肃颓唐,身形佝偻,与谢翎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关夫人面色苍白如纸,看到谢翎一身大红喜袍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睥睨他们一家,新仇旧恨积聚在一起,便汇聚成滔滔江河连绵不绝。 她冲谢翎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骂道:“谢翎你这个杀人凶手,怎么敢心安理得娶妻生子,天理何在!公道何在!诸位为我们评评理啊,谢翎他心狠手辣将我儿子谋杀,他这个杀人凶手怎配活在这个世上!” 汴梁城的百姓大多都有去看那日的审判,面对她的控诉,许多人主动替谢翎说话。 “那日青天大老爷都判了忠勇侯无罪,你们怎么还来纠缠?赶在别人成亲的时候送葬,晦气不晦气。” “就是啊,特意选在人家成亲的大好日子撞上,也太不要脸了。” 关夫人目眦尽裂,望向面前这群是非不分的百姓,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刁民,和谢翎串通好的是不是,他和郡主私相授受,被我儿子揭穿后,一次谋害不成,便谋害第二次,谢翎,我要你杀人偿命!” 关荣膺拦下了自己濒临疯狂的妻子,他铁青着脸钳制着自己的妻子,双臂如铁,不让妻子撼动分毫。 关荣膺阴沉着脸解释道:“衢宁下葬的时辰都是经由司天监算过的,酉时于城郊下葬,若是误了时辰,怕是会化为厉鬼纠缠害他性命的凶手,谢侯爷,我想你今日应该也看过黄历吧,正月二十二,宜婚娶宜下葬,我们不同路罢了。” 谢翎警惕地望着关荣膺,目光扫过他身后的送葬队伍,队伍乌泱泱一片,与他的迎亲队伍比起来,人数竟然只多不少。 谢翎并不想在此时与他起什么冲突,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对关荣膺说道:“既然咱们道不同,便不相为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今日是我的大婚,也是令郎出殡之日,咱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这是自然。” “好。” 二人达成了协议,谢翎骑着马回到队伍前列,对迎亲队伍进行了简单的排布,今日来的都是他的亲兵,不需说太多,只需一个指令便能迅速变换队形。 不过须臾的功夫,原本蜿蜒占据主街的迎亲队伍便让出了一半的位置。 两边队伍各走一边,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一红一白,一生一死,迎亲队伍与送葬队伍并列而行。 关家扛着的棺木乃檀香木铸造,外头用黑漆涂抹,看上去恍若压制着来自阴曹地府的冤魂,任谁从旁走过都会不禁打个冷颤,邪门得很。 两支队伍头尾相错,就在关衢宁的棺木与崔荷的花轿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扛着棺木的几个壮汉眼底忽然露出了凶光,想也不想便将棺木朝崔荷的花轿撞去。 第21章 花轿与棺材,送行途中皆不能轻易落地,否则会带来霉运。 百姓亲眼看着棺材撞向花轿,迎亲队伍与送葬队伍顿时乱作一团,白衣与红衣融汇在一起,两支队伍发生了肢体冲突。 百姓被殃及,顾不得看热闹,连忙四处逃窜,沿街两岸的商贩铺面被掀了个底朝天,送嫁的丫鬟婢女尖叫声不断,四处躲闪生怕殃及池鱼,唯有金穗与银杏不惧对面壮汉猛烈冲击,忠心护主。 “郡主,别怕,我们扶着你。”金穗银杏围在轿门外,防止崔荷跌出花轿,花轿里的崔荷被晃得七晕八素,头上凤冠将掉未掉,她忙伸手去搀扶。 忽然花轿被人从旁猛烈撞击,崔荷应声跌出花轿外。 崔荷尖叫出声,紧紧合上双眼,预料当中的撞击并未传来,反倒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谢翎铁臂环在崔荷腰间,将人紧紧搂在怀中,崔荷狼狈不堪地抱住谢翎的脖子,被他抱起了双腿,幸好方才她没落地,否则在这场较量当中便要输了。 崔荷左臂环上谢翎的脖颈,右手撩起凤冠珠帘,一双杏仁眼噙着泪,满脸委屈:“谢翎……” 他们实在欺人太甚,故意将她撞出花轿让她出丑,这等故意落人颜面的事,换做谁都没办法忍。 对上崔荷委屈落泪的脸,谢翎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稳稳抱住怀里的人,眼底闪过一丝阴狠,他不怒反笑:“哭什么,看为夫替你报仇。” 谢翎抱着崔荷往自己的骏马走去,有麻衣壮汉上前来抢人,谢翎一脚将人踹翻在地,来一个便踹一个,他处理得游刃有余,仿佛面对的不是穷凶极恶的歹徒,而是软弱无力的虾兵蟹将。 崔荷凤冠上的珠玉相撞,发出叮咚响声,她透过珠帘,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谢翎。 他面色沉稳,眼底不见慌乱,镇定自若地将歹徒一一击败,缠在她腰间的臂膀结实有力,仿佛天塌下来了,他都会替她挡着,崔荷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心安来,她抱着谢翎的肩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谢翎将崔荷托举到马背上坐稳,自己踩着马镫翻身而上,抓住缰绳将崔荷护在怀中。 崔荷似乎对骑马极为害怕,不仅人靠进了他怀里,双手还紧紧抱着他的手臂,纤细玉指抓紧了他的衣袖。 谢翎感觉到怀里崔荷瑟缩的动作,他勒住缰绳,双腿夹紧,控制住身下躁动的骏马,低头问道:“怎么还那么怕骑马,不就被摔过一次吗?” 崔荷面色发白,嘟囔了两声,竟没有辩驳回去。 当初见谢翎早早就会了骑马,不服输的她便在春狩的时候央着谢翎教她。 谢翎不肯教,还是他父亲教的她。 后来崔荷不顾谢翎劝阻偷偷潜入马棚自己学马,结果骏马受惊跑进密林,她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谢翎也因为救她而受了伤。 因为这件事,崔荷对骑马有着很深的阴影,从围场回来后再也没骑过马。 此时,谢翎的亲兵已经将局势控制住了,许如年骑着马跑过来,担忧问道:“郡主没事吧?” “她没事。”谢翎收回看向崔荷的视线,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双腿一夹,带着马儿奔跑起来,铁蹄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骏马疾驰而至,忽然被主人猛地勒住缰绳,前足抬起,咽喉中发出一声嘶鸣,竟然将抬棺材的几个壮汉踹翻在地,黑木棺材应声侧翻落地,棺材盖被撞飞,里面的尸体翻滚而出,狼狈地滚了两圈才停下来。 关夫人冲了过去一把抱起关衢宁的尸体,哭得像个泪人,关荣膺双手攥拳,要冲上前来与谢翎拼命,却被谢翎亲兵拦截。 关荣膺不再顾及颜面,撕破脸皮对着谢翎一通乱骂,从他谢翎骂到了他谢家的祖宗十八代,谢翎眸光阴冷地扫过他们一家,无视了他的骂声,不留情面地骑马疾驰回到队伍前列。 关荣膺被亲兵拦截得死死的,压根无法上前一步,他只能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目视谢翎离去。 谢翎的副将邱时指挥迎亲队伍收拾整齐,跟在谢翎身后重新往忠勇侯府出发,许如年则留在队伍后头收尾。 他们走了一段路,眼看着就要到忠勇侯府了,谢翎勒住缰绳,止住了前行的步伐,他低头看了一眼崔荷,解释道:“郡主还是回花轿去吧。” 崔荷颔首,她不想坐在马背上。 谢翎翻身下马,将崔荷抱了下来,金穗和银杏把花轿的帘布撩起,谢翎将崔荷抱入了花轿当中。 将崔荷送入花轿后,谢翎并未马上离开,他伸手替她把挂在凤冠上的珠玉拨下来,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带着歉意说道:“今日之事,让你受惊了。” 他没想到关荣膺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若是知道,肯定派重兵守住花轿。 此番较量,两家已是彻底撕破脸皮,他谢翎与昌邑侯一家算是结成了死仇,将来还不知还会面对什么。 若是他独自一人,他是不怕的,可是今日撞花轿一事,让他无形中生出一股担忧来。 他对崔荷虽无情意,可是上过皇家玉碟,他们就成了真正的夫妻,崔荷今后便是他要护着的人了。 他这人护短,自己养的狗都不能让旁的狗吠了去,更何况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崔荷今日像换了一个人,柔柔的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只是含着笑颔首,谢翎并未多想,落下珠帘,重新遮住了她的脸。 谢翎转身阔步离开,翻身上马继续领着队伍敲锣打鼓往忠勇侯府前行。 随着花轿落地,礼炮齐鸣,她算是正式嫁到了谢府,崔荷既紧张又局促。 她来谢府的次数不少,可如今身份变了,她将成为谢府的新妇,将来要在此地度过一生,如何能不紧张。 “当当当”,连续三声铁器入木的沉闷之声从花轿外响起,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雷鸣掌声,纷纷称赞谢翎百步穿杨的射术。 隔着一层帘子,崔荷听不真切外面嘈杂的声音,直到帘子被人掀开,一双玄色缎面白底长靴映入眼帘,她才知道谢翎来了。 一团火红绸带被方嬷嬷塞进了她的手中,崔荷被方嬷嬷搀扶着走出花轿,谢翎扯着红绸的另一头,带着她往府门走去。 红毡从府门外面一路铺到了内宅,崔荷跨过了火盆,正式踏入了谢府正门。 谢府今日来了许多宾客,有谢家的远亲近邻,也有谢翎的同僚下属,几乎都是男眷,他们似是知道了迎亲途中遇到的事,一直在底下交头接耳谈论不厚道的关家。 待新郎领着美娇娘进门了,众人才止住话头,纷纷看向进门的夫妻二人。 新娘子一身凤凰于飞锦衣婚服,头面贵重雍容,走动间露出了精巧的下巴,透过晃动的珠帘,隐约可见是一位绝世佳人。 崔荷一路走来听到了不少夸耀之声,都是些陌生的男眷,崔荷以团扇挡着面,遮住了众人窥探的目光。 府门与前院之间的距离并不远,短短几步路,她便来到了厅堂之中。 高堂之上坐着两位妇人,一位年长的坐于高堂左侧,正是谢翎的祖母谢老太君,她去年刚过五十大寿。 老太君虽年长,可看上去比同龄妇人要年轻许多,她今日穿着诰命夫人的朱红色朝服,头戴着宝蓝色抹额,拄着拐杖正襟危坐,面容慈祥敦厚,脸上和蔼的笑容让人倍感亲切。 坐于右侧的妇人比起老太君要年轻许多,她正是谢翎的亲生母亲,她的模样轮廓与谢翎有几分相似,但是谢翎长得更像他爹。 大夫人坐得端正,目光温和地看向他们二人。 下首还坐着一位更年轻的妇人,怀里坐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娃,女娃年纪六岁有余,扎着双丫髻,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穿婚服的崔荷。 妇人是谢翎二叔的妻子,小女娃谢语嫣是他二叔的遗腹子。 崔荷一一喊过几位长辈后,便遵循流程与谢翎拜天地,接着被起哄着送入了洞房。 谢府特意为崔荷开辟了一个院子,名叫听荷院,是个三进三出的院落,跨过门屋,再穿过垂花门就到内院了。 内院处处铺红挂彩,屋檐下吊着两个大红灯笼,屋内的门窗上都贴着大红喜字,院子里一字排开站着不少丫鬟婆子,皆垂首在屋外静候主母进院。 崔荷和谢翎进了屋,两人坐在拔步床上,踩着脚踏等喜娘过来进行婚仪。 喜娘拿着一把红绸绑着的剪子,从新人头上剪下一缕头发,再用红绳绑在了一起,寓意着二人成为了结发夫妻,喜娘笑吟吟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侯爷与夫人今后的日子定能和和美美。” 新人不说话,喜娘便自顾自地进行下去,丫鬟送来合卺酒,崔荷拿过其中一盏,谢翎慢她一步拿起杯盏,二人挪了一下身子,面对面坐着。 崔荷的心砰砰直跳,握着杯子的手止不住的在轻颤,她屏着呼吸,抬头看他,猝不及防与他目光相接,崔荷像是碰触了火苗一般,迅速移开视线,垂着鸦羽般的长睫,不敢看他,只把目光落在他握着杯盏的手指上。 谢翎还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羞涩的崔荷,她脸颊绯红,目光不敢与他相接,涩如青果,竟让本不紧张的他生出了几分紧张来。 那种心脏疯狂跳动的感觉,除了在庆功宴那夜遥望崔荷一眼生出来过,就再也没有了,面对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谢翎觉得十分难受。 他想赶紧离开这里,于是直接与她碰杯,仰着头一饮而尽了。 崔荷不禁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合卺酒是这么喝的吗? 第22章 喜娘见状,连忙出声提醒:“侯爷,这个是合卺酒,不是这样喝的,须得交杯。” 谢翎躁郁不安,扭头看了一眼崔荷,心中蠢蠢欲动,若她开口骂他,他就借故离开! 可没想到崔荷并未生气,而是对喜娘说道:“再给侯爷倒一杯,谢翎,我们再喝一杯。” 崔荷转过身来,一双潋滟动人的杏眼带着哀求看他,竟让他生出些许不忍来。 谢翎心中微动,不就是一杯交杯酒吗?有什么难的!看在她苦苦哀求自己的份上,便给她两分薄面吧。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18节 于是谢翎把空杯盏递出来,喜娘松了口气,给丫鬟递了个眼色,丫鬟忙上前为谢翎斟满了酒杯。 这次谢翎配合了许多,与崔荷双臂交缠举杯对饮。 隔着薄薄的春衫,他能感受到臂弯下那双手臂有多纤柔,谢翎不由垂下眼来,余光盯着崔荷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的面庞略微有些失神。 凑得近了,鼻息间能闻到一股清甜的味道,不似胭脂水粉那般呛鼻甜腻,反而让他眉宇舒展心旷神怡。 再仔细看她眉眼,细眉琼鼻,红唇白肤,冰肌玉骨,美得像是一幅画卷。 在他印象深处,她都是肆意张扬的,总让他想起在西北时,于凄冷寒风中猎猎飘扬的红色旗帜,艳丽又明亮,是迷途士兵归家的路标。 没想到,她沉静时竟似出水芙蓉般清丽娇艳,真是衬了那句话,浓妆淡抹总相宜。 真是稀奇,怎么从前也不觉得崔荷好看呢? 种种怪异的念头纷扰而至,谢翎忽然皱起眉头,这种心神不定的感觉让他倍感困扰。 也许是因为,成亲本身就是一件容易让人生出遐思的事情吧,若是放在平日,他绝无可能会有这种绮思,谢翎责令自己甩开脑中的胡思乱想。 谢翎与她饮完合卺酒,便把杯盏搁于丫鬟手中的托盘上,他沉默不言,撑着膝盖起身,广袖长袍遮住他修长的身躯。 此时天光已暗,暮色降至,窗外的夕阳照射进屋内。 谢翎走到了洞开的门前,他逆着夕阳灿烂的余晖,让人看不真切。 崔荷抬头迎着光,看到了他在夕阳昏黄光线中被晕染的轮廓。 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如何,只能听到他毫不留恋地说道:“郡主困了就先歇息,今夜怕是会到三更天,我先出去应酬了。”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婚房,翻飞的广袖被他远远抛在身后,他的脚步不带任何迟滞,仿佛身后有毒蛇猛兽在追赶他。 崔荷咬着唇看向金穗和银杏,幽怨问道:“我很可怕吗?” 银杏连忙解释道:“郡主别这么说,我看是侯爷不好意思吧。” 方嬷嬷冷声教导道:“银杏,在背地里议论主子,又想挨板子了是不是。” 银杏这才想起方嬷嬷这樽大佛还在屋里,她大气都不敢出,连忙福身道歉:“方嬷嬷教训得是,奴婢晓得了。” 屋里除了方嬷嬷外还有一个柳嬷嬷,是老太君派来伺候的,新妇初入家门,总得有个府里老人来从旁辅佐,于是便特意派了自己身边的柳嬷嬷过来。 柳嬷嬷个子稍矮于方嬷嬷,也比方嬷嬷胖些,她与老太君一样,满脸慈祥神色,一看就是个好相与的,她对崔荷说道:“夫人若是乏了,可以先用晚膳,再去沐浴更衣。” 崔荷颔首赞同,从白天到现在,滴水未进,她早已饥肠辘辘,身子既疲乏又困顿,她只想赶紧歇息。 伸手要去摘凤冠,金穗和银杏忙上前来帮她。 这等伺候更衣的事轮不到两个嬷嬷去管,她们两个站在一侧,竟有种水火不容的感觉。 方嬷嬷是大长公主特派来伺候崔荷的,不仅要帮着照顾崔荷,更要盯着谢家人,谨防她们敢对崔荷不敬。 刚进谢家门,便被丈夫冷落,方嬷嬷看不过去,便对柳嬷嬷说道:“柳嬷嬷,今晚是郡主的洞房花烛夜,前头再怎么要紧,也比不过自己的新婚妻子,你说是不是。” 柳嬷嬷闻弦知雅意,听出了方嬷嬷的弦外之音,谢翎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对谢翎的心思虽说不上一摸就透,但也能揣摩个七八分。 他虽然看着桀骜难训,但他确实是个好孩子,只是愚笨不懂开窍罢了。 娶了妻子,慢慢的就会知情识趣了。 她们这些外人越是掺和,谢翎就越是负隅顽抗,还不如让他自己做主。 “方嬷嬷说的是,我们少爷并非不懂礼教的乡村野夫,自然知道新婚夜要与妻子一同度过,咱们做下人的,只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旁的就让主子自己做主。” 柳嬷嬷不再与方嬷嬷做无谓的争辩,伸手招呼屋外的丫鬟送上膳食,不多会,一碟碟精致的饭菜从听荷院里的小厨房端了进来。 前院宴席正是最热火朝天的时候,透过夜色往前院看去,就能看到前院一片亮堂红光,人声鼎沸喧闹不止。 崔荷在屋内小口吃着膳食,她喜欢吃甜口食物,而这儿的厨娘做的膳食都是偏咸辣口的,崔荷只吃了几口便搁了碗筷。 婢女进进出出,提着水桶往屋里的隔间走去,热水灌入浴桶,汤水已经备齐。 崔荷起身,走进了隔间,隔间与卧室之间用一扇雕花屏风隔开。 隔间里放着一个香杉木浴桶,两侧墙根放着几个屏座式的烛台,烛台上插着红烛,有人经过,晃动了烛火,落在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晃起来。 金穗与银杏替崔荷将外衫脱去,将衣衫挂到了素衣架上,崔荷不着寸缕地坐进浴桶中,由两个丫鬟替她用桂花胰子打出泡沫,抹到肌肤上细细涂抹清洁。 热水从崔荷肩头落下,银杏拿帕子小心为她擦拭,崔荷的肌肤十分细嫩,轻轻一掐都能泛起红痕,如今不过被热水烘煨,便已浮现出一层艳丽的红晕,似是出水芙蓉一般透着一股子艳色。 饶是见惯了崔荷的身体,银杏也总是忍不住脸红,郡主身躯玲珑有致,肌肤吹弹可破,她一个姑娘家见了都脸红,若是被姑爷瞧见了,怕也得看直了眼睛吧。 “银杏!”金穗叫了她一声,“发什么呆呢,还不把帕子拿过来。” 银杏猝然惊醒,连忙转身去衣架上抽过帕子,被金穗瞪了一眼,低声警告道:“再走神,我可告诉方嬷嬷,让她罚你。” “好姐姐,我不敢了。”银杏吐了吐舌头,拿过浴桶旁边圆凳上的香膏为崔荷涂抹。 崔荷闻着身上的香膏气味,有几分陌生,不是她常用的,便问道:“这是换了香膏?” 银杏回道:“回郡主的话,是换了,方嬷嬷说今夜要给您抹这个。” 金穗替她披上寝衣,给她系上带子,笑着问道:“郡主可还喜欢这个味道?” 崔荷低头嗅了一下,初闻的时候带着一点淡雅的气味,回味了一会竟像是变了一种味道,变得馥郁香浓,越闻越好闻,总想凑近了闻个痛快。 “还行,往后都抹这个吧。” “是。” 出了隔间,崔荷便往拔步床走去,丫鬟们进来收拾东西,一会的功夫便将隔间收拾妥当了。 崔荷坐到床榻上,手底下摸到的床垫酥软松绵,原本放置在上头的红枣桂圆都被金穗她们收拾妥当了,床尾放着一床鸳鸯锦被,是他们今夜要盖的被子,崔荷面颊一阵发热,收回视线不再多看。 随着金穗阖上房门,屋里便空寂了下来,崔荷环顾房间一眼,龙凤红烛已经燃了一半,前院还稀稀拉拉地传来划拳声,似是宴席还未结束,也不知谢翎多久才回来。 崔荷坐了一会,就觉得身上有些发热,她以为是屋里的地暖太热了,便起身出去推窗户,找了张凳子坐在窗户边纳凉,有凉风吹来,崔荷才觉得舒爽些,可仍是觉得热。 廊下柳嬷嬷和方嬷嬷站在一起说着话,不过一会的功夫,两个嬷嬷似乎熟稔了一些,也没有刚开始的剑拔弩张。 院子里的婢女都退了下去,只有金穗和银杏两人坐在垂花门门槛上对着灯光绣花。 前院的声响不知何时停歇了下来,夜空中传来梆子声,已经到二更天了。 门外传来动静,金穗和银杏起身相迎,崔荷远远便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她匆忙放下窗牑,回到榻上坐好。 屋里的龙凤红烛发出噼啪响声,屋外迟迟没有人进来,她开始有些坐立不安,眼睛盯着门口的位置,心下焦虑不已。 屋外传来说话声,是柳嬷嬷的声音,因为距离太远,她只能听到声却不能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最后有谢翎一声低沉的回话,便是一片寂静无声。 “吱呀。”在崔荷的期盼中,房门被人推开了。 崔荷紧张地低下头去,盯着自己衣襟上的刺绣花样,静静候着谢翎过来。 他走路的动作很轻,落地时几乎不发出声响,崔荷许久都没听到有声音传来,便以为谢翎根本没过来,一着急,便带着怒容站起身来。 一道阴影朝她袭来,温热的气息几乎擦过她的鼻尖,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差点撞上谢翎。 谢翎一屁股坐到崔荷刚起身的床榻边上,一脸疑惑地看着她,问道:“做什么?” 崔荷这才看清楚谢翎的模样,他应该是沐浴过了,发间带着淡淡的湿意,一双桃花眼也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清澈透亮,他似是有几分醉意。 崔荷摇了摇头,重新落座,两个人坐在床沿,没有一个人开口打破宁静。 属于男子独有的淡雅气息从身侧传来,崔荷只觉得浑身热得厉害,意识也有些许混沌不清,她在余光中瞥见谢翎双手放在膝上,拳头紧握,原来今夜紧张的可不止她一人。 第23章 (捉虫) 屋里静悄悄的,崔荷大气都不敢出,她第一次跟谢翎单独共处一室,此时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越是紧张,身子便越是酥软,她额上冒着汗珠,脸颊飞起红晕,眼睛更是不敢看谢翎。 想要说些什么打破僵局,可她却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发不出声来。 内室处处都是红色,看得人眼晕,谢翎低头看着脚下铺着的太阳花纹铺砖,心中也是百转千回,该说些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干脆睡觉。 可是跟崔荷睡一个榻上,总觉得不妥,他不习惯跟人同塌而眠。 屋里只有一张床,看起来还挺大的,一人睡一头也不是不行。 谢翎偷偷瞥了崔荷一眼,崔荷洗净了铅华,身着一件大红寝衣,许是她的肌肤太过白皙,红色铺在她身上反倒衬得她的肌肤如雪一般刺眼。 她微微低着头,五官线条在昏暗的烛光中越发秀气柔美,一股异香从她身上传来,竟令他生出些许燥意。 谢翎坐立不安,心头有几分发热,他抬手松了松衣襟,有风灌入才觉得清醒些,环顾内室,发现窗户紧闭,一点风都透不进来,地龙还烧得这么猛,也难怪屋里闷热。 他忽然起身离开床榻,一旁的崔荷慌了,忙起身喊住他:“谢翎!你干什么去?” 谢翎回首,看到崔荷满脸慌乱,他轻轻挑眉。 她急什么? 难不成她以为他不给她面子,新婚之夜抛下她一人独守空闺,所以着急了? 如果他真这么做了,那明日之后院子里的下人就会笑话她,说她不讨侯爷欢心,不受宠爱,然后院子里的人都会在私底下议论她。 以她这么傲气的性子,肯定受不了旁人的眼光,从此羞愤难安。 谢翎察觉自己似乎拿捏住了崔荷,往日里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次数太多了,如今机会难得,他可得好好遛遛她,让她知晓害怕! 思及此,谢翎扬唇一笑,他故意往门边走去,余光中瞥见崔荷着急地往前迈了一步,轻声喊了他一句:“谢翎,你不许走。” 她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恳求意味,让他倍感舒爽,瞧,这不就来求他了吗? 他佯装要拉开门闩,便听到身后的崔荷着急地朝他奔来,这才收敛住笑意,折身大步往窗边走去,边走边说:“屋里太热了,只是想开个窗罢了,郡主急什么?” 他听见崔荷松了口气,不由闷声发笑,伸手就要推开窗牑,忽然看见窗户底下有黑影摇曳。 他第一反应便是,听荷院中有贼人! 他正欲推开窗户捉拿窗下盗贼,就听闻窗户底下的人在静悄悄地交谈。 “怎么没声?” “许是前戏得做充足些,姑爷怜惜郡主呢。” 谢翎:“……” 窗户下的两个黑影正是柳嬷嬷和方嬷嬷,她们忧心屋子里的两个人初尝鱼水之欢,什么都不懂,便要听听看屋里动静,明日才好与老夫人回话。 不管他和崔荷要不要做真夫妻,被人听墙角挖掘隐私的这件事就足够他恼怒了。 可是一想到母亲他就头疼,若是他直接将两个嬷嬷赶走,母亲就会来烦他,算了,由她们去吧,反正今夜也不会有什么幺蛾子发生。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19节 谢翎自从知道屋外有人盯着他们之后,便没了逗弄崔荷的心思,转身回到了床榻。 他坐在床沿上,思索了一会抬头看向崔荷,拍了拍身旁的榻沿,对她说道:“你且坐下,我有话与你说。” 崔荷乖乖走过来坐下,双手放于膝上,一副听君差遣的乖顺模样。 她其实已经打定主意了,往后要好好与谢翎相处,收敛自己的脾气做一个好妻子,让他对自己另眼相看! 谢翎看她这么乖巧,竟把到嘴的警告话语吞了回去,她看上去好乖,和他小堂妹听他讲话一样乖,原本想用冷硬语气敲打她一番,如今……罢了,温和点吧。 他清了清嗓子,舔着干燥的唇,压着声音说道:“既然咱们成亲了,往后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有些话我得提前跟你打个招呼。” “咱们之前约法三章,互不干涉,今后我会想个法子解决睡觉的问题,郡主放心,今夜我是不会与你同房的。现下屋里就这么一张床,那咱们楚河汉界划分好地头,谁也不许越界,郡主是要睡里头还是睡外头?” 崔荷菱唇微张,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她神情复杂地看向谢翎,看到谢翎十分认真的模样,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 他们徒有夫妻之名,也许永远都不会有夫妻之实。 但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她没必要因为一时意气跟他对着干,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也不必急于一时。 想到这里,崔荷心情好了些许,她指了指床榻里面,说:“我睡里头。” “行。”谢翎颔首同意了,他坐在床沿,等崔荷先脱鞋上榻。 崔荷没穿罗袜,一双玉足自绣鞋中释放出来,她脸上带着几分赧意,担心被谢翎看见,脱了鞋子后迅速收回双腿跪在床沿,伸手要去放帷幔,谢翎制止道:“不用下了,怪闷的。” 崔荷与他对视一眼,谢翎迅速移开视线,落了帷幔,他就会与崔荷困在方寸之中,那样太奇怪了,他很抗拒。 崔荷没多说什么,挪进床榻里面,拉过床尾的鸳鸯锦被盖到身上,床上只有一个鸳鸯枕,崔荷躺上去后,只余一点位置给谢翎。 她纤细的玉指攥紧了被衾,脸蛋埋进锦被中,一双杏眼紧紧地闭了起来。 床榻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谢翎脱了外裳挂在床头的衣架上,除去鞋袜也上了榻,躺在外侧。 他抓着被衾一角,正欲拉开,看见紧闭双眼的崔荷后,他又放了回去。 躺一张床也就算了,盖同一张被子算什么,他一个大男人,不盖被子也能睡觉。 谢翎果真不盖被子就这么直挺挺地躺了下来,闭上眼睛默念兵法助眠。 龙凤喜烛的灯芯被淹没在蜡烛灯油里,光线越发地暗了下来。 昏暗的拔步床里,崔荷睁开眼睛,她翻了个身,侧躺着看向谢翎。 借着烛火的那点微弱光芒,她仔细端详着他的模样,他怎么不盖被子? 正月里外头还有些冷,屋里即便烧着地龙,也难保不会冻着。 崔荷咬着唇,往他这儿挪了几寸位置,掀开被子替他盖了上去。 带着暖意与香风的被衾将谢翎环绕,他蓦然睁开了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是被人打通了五感。 昏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了,香气,暖意,如同烈火烹油熏得他口干舌燥。 特别是她身上的香气,像是无形的钩子在挠他的心肝,让他蠢蠢欲动。 他僵硬着身子望着床帏顶部,心中思绪繁杂,看不见的被子里,忽然有一双柔夷轻轻碰触到了他的手背,他如碰触到尖刺一般抽回了手。 “你做什么?”谢翎想都不想便呵斥。 崔荷咬着唇只觉得一阵羞耻,他真就这么讨厌她的碰触吗? 方才那阵燥意再次袭来,从肌肤侵蚀到她的四肢百骸,一股热意从小腹蔓延,突然生出了怪异的感觉,那种感觉只有在看方嬷嬷给的画册时有过,她觉得烦躁,便动了动身子,不料碰触到了他的手背。 没想到他竟是这般抵触,还真以为她要对他做什么吗?她决不允许自己低头向谢翎求欢,那多丢人! 崔荷咬着牙从榻上坐起,伸手就去推他:“你下去,不许躺在这儿。” 谢翎被她无故推搡发火后,也生出一股怒意,他坐起来,曲着一条腿,撑着床榻与她对峙:“凭什么我下去,是你先动手的,要下去也是你下去。” 崔荷本来就羞恼,如今被他一吼,整个人如同一只猫弓起了身子,使劲浑身力气去推搡他:“你下去!” 谢翎抓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暴行:“你闹够了没有!”手中的皓腕脉搏跳动不同寻常,谢翎皱着眉探了她的脉搏,眉宇越皱越深,用手背探她的脸颊,又是一阵热烫,她被人下了药? 崔荷被制止后,挣扎得越发厉害,抬腿就要踹他,谢翎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的玉足,她的玉足也是小巧玲珑,滑腻柔软。 谢翎与崔荷对视了一眼,崔荷紧抿着唇,杏眸泛着水意,无比羞赧,谢翎看到她眼底的春意泛滥,吓得缩回了手。 谢翎浑身僵硬地坐在原地,完了,他的清白不会要交代在这里了吧。 崔荷羞涩地垂下头来,双腿蜷缩在一起,不敢抬头看他,如果他想的话,要不要半推半就?他要是主动,也不是不行。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坐在床榻之上,一时之间竟无人说话。 更深夜漏,三更天的梆子响了起来。 崔荷抬头正欲说话打破此时的宁静,忽然听闻谢翎轻声说道:“暂且委屈一下郡主。” 她不解,下一瞬就被他按住锁骨的一处穴位,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和之前在巷子里的情形一样,她失去了意识。 谢翎拿过床上唯一一床被子将她包裹起来,放到了床尾。 待她清醒过来,屋内的红烛已经熄灭了。 可她依旧动弹不得,而床上的罪魁祸首睡得甚是香甜。 崔荷恨得咬牙切齿,他为了不让她打扰他入眠,竟然使出了和关衢宁一样的下作手段! 虽然他没对她做什么…… 可就是没对她做什么,她才更生气,谢翎他当真对她半点兴趣都无! 崔荷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了半宿,穴道终于自己解开,她动了动手指,慢慢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 枉她难受半宿,谢翎竟然酣然入梦,崔荷越想越气,挪坐到谢翎身边,一脚将他踹下了床榻。 谢翎不设防,狼狈滚下床榻,他屁股撞到了脚踏,疼痛难忍,回首怒瞪崔荷,就见崔荷斜卧在床沿,笑容里有几分幸灾乐祸:“谢翎,睡得可还安稳?” 谢翎:“……”安稳个屁,果然床榻之侧不能睡女人! 崔荷仰卧在床沿,挡住了谢翎的去处,拉过鸳鸯锦被盖上,阖上双眼道:“以后这床归本郡主了,没我的允许,你就睡在脚踏上吧,挺适合你。” 谢翎站起身来,盯着崔荷沉静的睡颜,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谢翎冷笑一声:“谁稀罕似的!”他转身离去,在屋里转了几圈,怒意仍未消散。 崔荷睁开一只眼,瞧他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转,满意地笑了起来。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第24章 (小修) 晨光初露,雄鸡报晓。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云雾缭绕的山头被风吹散了雾霭,露出青山一角。 忠勇侯府也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天还没亮就有奴仆在院子里洒扫,笤帚声唰唰地扫过地面,吵醒了崔荷。 昨夜折腾了一宿,再加上她认床,愣是熬到天光熹微才闭上眼歇息一会,才刚进入梦乡就被人唤醒了。 “起来了。”谢翎衣衫齐整地坐在床沿,颇有几分不耐烦地推搡崔荷。 崔荷在公主府的时候都是由两个丫鬟唤她起来,她们动作轻柔,声音舒缓,哪儿有谢翎这般凶残,崔荷起床气不小,翻了个身便不搭理他。 谢翎换了个方向,坐到床头上,曲起一条腿放在床沿,撑起身子去看她,崔荷面朝床内侧躺,柳眉紧锁,红唇嘟起,脸埋在了鸳鸯枕下,一副娇憨模样。 谢翎盯了崔荷的侧脸许久,最后取过崔荷鬓边的一缕墨发去逗弄她,崔荷感到脸上有异物,伸手摸了摸脸颊,意识不清地嘟囔道:“银杏,有蚊子。” 谢翎觉得有趣,继续拿发梢扫过她的脸,从眉眼到琼鼻,再轻挠她的下颌,当崔荷转着脸躲避时,脸上五官都皱了起来,既怒又怨,偏就不肯睁眼。 “银杏!臭丫头,又偷懒,金穗,替我挠痒痒……” 崔荷说梦话的时候声音软乎乎的,似是在撒娇,谢翎挑了挑眉,唇角勾起,心中生出一股喜欢的情绪,可是这种念头一冒出来,他便迅速甩了开去。 不应该,不可能,不可以! 谢翎怒了,他怎么会喜欢崔荷,昨夜踹他那么狠,害他睡了一夜冷板凳,他怎么可能喜欢这样的崔荷呢! 于是他坐直了身子,伸手去推她的手臂,崔荷不搭理他,继续睡得香甜。 谢翎干脆去掐她的脸蛋,指下肌肤白嫩热乎,就和白面馒头一样。 因为太软和了,谢翎有些害怕把她掐坏,只得放轻了动作。 崔荷被他揉圆搓扁,烦躁不得安宁,埋进枕头里呜咽着发出反对的声音,金穗银杏不敢这么对她,肯定是娘亲! 小时候娘亲偶尔会来绣楼里看她,见她睡懒觉就会故意掐她脸颊唤她起床,她大梦未醒,还以为在自己的绣楼。 崔荷再次翻了个身,半睁着眼看到面前有个人,想也未想便钻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身,撒娇道:“娘,我还好困,晚些起行不行。” 谢翎僵硬着身子坐在原地,怀里的身躯娇柔软糯,依赖十足,仿佛……他在西北养过的一条獒犬。 獒犬也是这么大,也是这么缠人,谢翎下意识伸手去摸她的脑袋,大掌刚落到她后脑勺,他如梦方醒,连忙收回了手。 摸她干什么,他对她绝对没那种意思! 谢翎皱着眉不耐烦地推开崔荷的脑袋,冷幽幽地对她说道:“郡主,你再不起来,信不信我踹你下床。” 崔荷意识回笼,还未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只觉得面前抱着的人身躯坚硬,腰腹平实,丝毫没有女儿家那种柔软,她抱着谁了? 这声音也熟悉,好像是谢翎! 她倏地睁开眼,连忙松开手,撑着身子坐起,往床榻里面挪了几步。 崔荷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满脸警惕地看着他,像是误闯围场的麋鹿。 谢翎坐在床沿整理自己的衣襟,眉间带着几分揶揄,拍了拍衣襟上的褶皱,危言耸听道:“郡主真是睡糊涂了,忘记今日要去前院敬茶了吗,祖母和母亲在前厅等了你半天,她们对你这个懒妇颇有几分意见。” 崔荷刚睡醒,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混沌状态,他说什么她也就信什么,还当真以为自己误了时辰,新妇第一天入门,如果睡到日上三竿还不去敬茶,肯定会觉得她安阳郡主恃宠生娇,毫无教养。 崔荷急着往床沿爬过去,抓着拔步床的床柱,高声冲屋外喊道:“金穗!银杏!” 金穗和银杏正在外面烧水,忽然听闻屋里传唤,连忙起身跑到正屋,推开门后就见他们的姑爷和郡主坐在床榻上,姑爷一脸悠然,郡主一脸慌张。 金穗和银杏来到床边行礼:“郡主,姑爷。郡主怎么起得这般早,奴婢和银杏还想着过会再进来伺候。” 崔荷盯着金穗,疑惑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郡主的话,现在才刚过卯时一刻。” 崔荷咂摸着“卯时一刻”四个字,手底下静悄悄地往旁边摸过去,就在她的手指快要捉住谢翎的衣角时,谢翎已经快步抽身离去。 “谢翎!”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20节 崔荷扑了个空,罪魁祸首噙着笑背着手,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衣摆,今日他换了一身利落的暗青色纹鹤箭袖常服,腰间系着黑色革带,一双玄色长靴,端的是玉树临风,倜傥俊逸。 “金穗,银杏,还不赶紧伺候你们的主子,若是误了时辰,小心你们主子发脾气。”说完谢翎便已经大笑两声扬长离去,金穗和银杏对视了一眼,姑爷笑得那么开心,看来昨夜两位主子磨合得挺好,二人对视一笑,就要过来伺候崔荷。 床榻之上崔荷被谢翎摆了一道,心中忿忿不平,咬牙切齿地骂他:“无耻之徒,混账东西,你最好祈愿自己没有小辫子被我抓住!” 金穗和银杏见状,皆不敢出声询问,这也许是小夫妻之间的……情趣? “郡主,奴婢们伺候你洗漱吧。” “嗯,扶我起来。”崔荷不敢再耽搁时间了,赶忙下床洗漱。 银杏出去打水,金穗在屋里替她更衣,今日给崔荷挑选了一套藕色缎织掐花对襟外裳,外面套了一件带着白狐皮毛的袄子,金穗为她扣上盘扣,洁白的狐毛衬得崔荷白皙透亮的面容越发娇妍。 崔荷坐到梳妆台前,拿起眉笔对凤纹铜镜细细描绘起来,一会见婆母,不需要画太浓艳的妆容,水粉只需上一层,胭脂浅浅涂抹在唇上,将她的气色提亮一些便可。 金穗熟练地为她绾发,今时不同往日,崔荷出阁了便不能再梳姑子发髻,青丝全部绾起,挽髻插笄,崔荷在妆奁里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一套雍容牡丹花样的头面。 就在崔荷梳妆的时候,两位嬷嬷从屋外走了进来。 “老奴给夫人请安。” “两位嬷嬷不必多礼。” 两位嬷嬷走到床榻前为他们收拾床铺,掀开鸳鸯锦被,四处寻找那条白喜帕,柳嬷嬷眼尖,一眼便见着了,可是白喜帕上洁净干爽,一点污渍都没有,两位嬷嬷对视了一眼。 方嬷嬷心中一紧,拉开被衾去找红色床单上是否有血渍,可惜找了个遍也没找着。 柳嬷嬷收起白喜帕,笑了笑,说道:“方嬷嬷不必着急,昨夜我们守了一宿也没听见什么声响,许是两个孩子害羞,礼还没成。” “定是如此,郡主年纪尚幼,侯爷怜惜郡主才没礼成。”方嬷嬷呵呵笑了两声,没一会便沉下脸来,新婚夜交了一张干净的白喜帕上去,到底是郡主不愿还是侯爷不喜? 新婚夜递不上红喜帕,总归不妥当,两个孩子若是迟迟不圆房,谢府的人说不定会在背地里说三道四。 方嬷嬷悄悄往崔荷那方看去,崔荷正与两个丫鬟对着镜子有说有笑,也没看出来对这桩婚姻的不喜或是哀怨,方嬷嬷只好将此事归咎为郡主太害羞了,今日寻着机会再教导一下郡主便是。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崔荷起身,准备去前院,走出内室,忽然想起去敬茶的话谢翎也得在,她怎么能独自一人前往? “谢翎呢?”崔荷看向身旁两个丫鬟,金穗哑然,她可怎么知道呢。 崔荷皱眉,他该不会走了吧? 谁家新妇去敬茶是自己一个人去的,谢翎肯定就是故意的,想要给她来一个下马威,让她在谢府抬不起头来,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崔荷憋着一口气,闷闷不乐地跨出房门,心中暗骂谢翎不厚道。 “郡主,是姑爷。”金穗出声提醒,崔荷这才抬头看去。 熹微晨光中,谢翎长身玉立站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等她,身形如青山般沉稳,他负手而立,眺目望向晨曦微薄之处,似是在练目。 听到声响,这才转头看她,一双锐目炯炯有神,有种轻易就能将人看穿的锐利,看见她出来了,谢翎收回目光,环抱双臂,神色清冷,眼含不耐:“乌龟都比你快,再不走就真迟了。” 崔荷心中欢喜,快步追上谢翎:“你可是在等我?” 谢翎给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没有搭话。 崔荷自讨没趣,但仍止不住的喜悦,昂着头与他一道往前院走去。 走出垂花门,再跨过一道院门,才算是出了听荷院。 二人穿过府里的抄手游廊,看见廊下有不少奴仆在洒扫擦拭,看见他们夫妻二人了,忙行礼称呼,谢翎颔首不语,脚下不似往日疾驰,缓慢了不少。 尽管如此,崔荷要与他并肩而行还是得加紧步伐。 两人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总算到了前院,从廊下绕出来,走上两步台阶,才到前院大厅,此处正是昨日行礼的地方。 门边站着丫鬟,丫鬟看见他们二人的身影从廊下穿行而来,连忙折身进厅,来到几位夫人面前说道:“老太君,大夫人,二夫人,侯爷和夫人来了!” 话音刚落,谢翎就已经领着自己的媳妇进厅了。 第25章 (捉虫) 进了堂屋,便觉房梁高耸,厅堂威严。 正厅坐北朝南,厅堂之中悬挂着万马奔腾图,其上挂着“慎思堂”牌匾,其下两侧是一副对联“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案几之上放着几个宽口瓷瓶,还有几樽福禄寿雕像,案几前摆放着两个红木太师椅,中间是一个茶几,上面放着瓜果茶水。 堂前的太师椅上独独坐着老太君一人,在她左右手的太师椅上,分别坐着她的两个儿媳。 她们此时正齐刷刷地看向迎面走来的夫妻二人。 谢翎和崔荷各自垂着手进厅,两人之间隔了一小段距离。 进厅跨槛时,谢翎丝毫没意识到应该去搀扶一下自己的妻子,老太君的目光落到谢翎身上,颇有几分不满。 待夫妻二人走近了,谢翎撩起衣袍跪在老太君面前,崔荷也赶紧跪下,丫鬟奉上茶盏,谢翎与崔荷一前一后奉茶请安。 一敬祖母,二敬婆母,三敬婶娘。 敬完茶后,每个人都得了长辈的一封红包,他们两个站在厅堂内,听长辈训话。 老太太喝着热茶,语重心长道:“成亲以后,你们夫妻便是一体,往后要互相扶持,同舟共济。做丈夫的要懂得体恤妻子的艰辛,做妻子的要懂得体谅丈夫的不易,如此方能长久。” 崔荷垂眸敛目,一副乖顺模样:“祖母说的是,孙媳记下了。” 谢翎也收敛起了往日的懒散随意,腰背挺直,恭顺地应下,这天底下能让谢翎真心诚服的,唯有他的祖母。 当年他父亲谢琅在战场上为大梁抛头颅洒热血时,遭遇奸人陷害,诬陷他通敌叛国,用几封不知真假的来往书信构陷了他的父亲。 阵前大将被押解,西戎人不知从何得知的消息,带兵奇袭郾城,敌军太过凶猛,大梁士兵弃城而逃,唯有谢琅领着自己的亲兵死守郾城,最终被西戎人亲手斩杀,将他的头颅挂在城墙示众。 他母亲得知此消息后伤心得晕厥了过去,谢家的男丁也只剩下他谢翎一人,可他年纪尚小,没有能力扛起谢家的重担。 家里三个女人,大夫人伤心过度一蹶不振,二夫人性情柔弱只知道哭哭啼啼,只有祖母站了出来,四处通走,为谢家翻案。 彼时皇权更迭,西北战乱,南方大灾,整个大梁处于动荡之中,被夺了爵位的谢家在汴梁城处境艰难,如若不是有老太君硬扛着,抗到了谢家翻案的那天,谢家怕是早就没了。 因此谢翎格外尊重自己的祖母,祖母说什么他都听。 老太君看着面前一对新人,心中甚是宽慰,这两人打小就认识,虽时常打打闹闹,可总归是青梅竹马长大,十分相熟。 特别是郡主对她孙儿的心意,她都看在眼底,本以为他们两人有缘无分,没想到月老还是用姻缘线将他们绑在了一起。 尽管如此,老太君心中还有一丝忧虑。 虽然她很钦佩大长公主以一己之力挽救大梁江山的能力,可大长公主毕竟是一个女人,不可能长久地把控江山,将来还给小皇帝,小皇帝必然会忌惮她,他们谢家与大长公主联姻,同坐一条船,若一朝生变,他们必定会牵连其中。 老太君心中既喜又忧,她年纪大了,已经没有能力再撑起谢家,谢翎已经成人,也是时候该承担起谢家的责任了。 往后如何,已不是她能控制的,她只想在死前,亲眼看到自己的重孙出生,如此,她也就可以放心去见自己的丈夫了。 听柳嬷嬷的话,昨夜新婚,他们夫妻二人交了白喜帕上来。 老太君心中略有几分不满,郡主性子纯良,又是闺阁妇人,定是拉不下脸来主动,谢翎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姑娘家主动呢。 她冲崔荷招了招手,慈爱地笑道:“郡主来我这儿,让我瞧瞧。” 崔荷连忙走到祖母身旁,乖巧喊道:“祖母。” “哎,过来坐下,陪我说说话。” 柳嬷嬷为崔荷抱来一个杌子,老太君拉着崔荷的小手让她落座。 崔荷坐到杌子上,双手被老太君紧紧握在手里,她略有几分紧张,过去来谢家,也没见老太君这么热情呀。 崔荷瞥了谢翎一眼,谢翎负手而立,微微颔首示意她不用紧张。 老太君对崔荷记忆几乎叠在她十几岁的时候,那会谢翎眼睛受了伤,她因为愧疚时常来谢府看他。 谢翎平日里受了伤只会一声不吭,可无人知道,他最在意的却是这一双眼睛。 他最擅长射箭,一双眼睛便是他的全部依赖。 摔下陷阱后,他砸着后脑勺,淤血堵塞,让他暂时失去了视力,醒来后,他发现自己目不能视,恼怒得在房中乱砸东西发火,所有人都不敢轻易靠近。 唯有崔荷,敢上前安抚他,至于是怎么做到的,她并不清楚,只知道谢翎并没有将她赶走,崔荷也在他双目痊愈之际悄然离去。 往后再见,便是谢翎去西北征战,她偶尔会来府上坐坐,与她说会话。 如今崔荷成了她的孙媳妇,她心中甚是欢喜,这样一个温柔可人的姑娘,娶回家做媳妇,其实是他谢翎占便宜了。 “好孩子,昨夜睡得可还安好?” 崔荷脸色微变,昨夜那般折腾,她睡得可不好,不仅身体累,心里还难受,要不是谢翎他昨夜无故发难,她肯定能睡个好觉,想到这里,崔荷便抬眼不满地乜了谢翎一眼。 尽管心头不满,她也不敢实话实说,于是抿着唇浅笑着,心口不一道:“祖母,我们昨夜睡得还行。” 老太君自然知道崔荷说的是假话,也没拆穿,拍着她的手背叮咛道:“翎儿年纪也不小了,跟他一般大的儿郎,都生第二个孩子了,你们俩,好好努力,也给我添个重孙,我到了下面,跟他祖父也有个交代。” 谢翎身子一僵,面露无奈之意,未成亲就催他成亲,成亲才一天就催他生子,也不瞧瞧崔荷她乐意不乐意,以崔荷那种傲气性子,肯定不乐意被人催着生子。 “祖母说的是,孙媳谨记教导,只是这事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崔荷面露羞赧神情,好似一个娇羞的小媳妇。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了谢翎,现在压力来到他这边了。 谢翎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六岁的谢语嫣不懂大人们都在说什么,隐约知道堂哥和堂嫂要生孩子了,那她就有一个弟弟妹妹了!顿时看向自己的母亲,双眼发亮:“娘,我是要有弟弟和妹妹了吗?” 二夫人掩嘴笑道:“是啊,很快就有侄子侄女陪你玩耍了。” 屋里众人皆无比期盼地看向谢翎,仿佛他马上就能给大家带来一个孙子一样。 谢翎看向引导此事的罪魁祸首崔荷,崔荷强忍笑意,一脸无辜地冲他眨了眨眼,仿佛在说,能不能生,你还不知道啊? 谢翎不好当着众人的面下崔荷面子,可又不想随意许承诺,只好推诿道:“近来公务繁忙……” 大夫人对自己的儿子十分了解,他一推脱,便是在撒谎,于是她炮语连珠轰炸:“忙什么忙?新婚假期足足有五日,而且你在兵部任职,又不是远在西北,每天都回家,怎的没时间?” 大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横眉冷对:“娶妻就得生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和郡主如今唯一的任务便是繁衍子嗣,你少给我找借口,妻子是你答应娶的,既然娶了妻就得尽到一个丈夫该尽的责任。” 坐着说不过瘾,大夫人干脆站起身,来到他面前谆谆教诲,耳提面命。 谢翎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出自己的烦躁,也不能出言顶撞,只能忍耐着听训。 而崔荷这个罪魁祸首差点笑弯了腰,靠在老太君的肩膀上,佯装无辜。 谢翎垂眸听训,看上去十分恭谨,没人瞧见他垂着脸时,唇角一闪而过的狡诈,谢翎听了好半晌,才开口道:“娘教训的是,我与娘子今晚就好好研究一番,时候也不早了,敬完茶,我还得带娘子回去好好‘培养感情’,娘你不是想早日抱孙子吗?还不放行?” 大夫人偃旗息鼓,满意地笑了起来,孺子可教,看来不久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若有不懂的,不妨找你成了亲的同僚问问。”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21节 “是。”谢翎含笑应下。 坐在老太君身侧的崔荷倏地坐直了身子,顿感不妙,怎么婆母这么快就满意地笑了?谢翎他说什么了?他走过来干什么? 谢翎走到老太君面前,恭敬地福身:“祖母,我和崔荷就不打扰你们了,娘子,还不速速随我回院子里探讨生育大计。怎么,你不想为祖母添个重孙吗?” 崔荷憋屈地闭上了嘴巴,眼睛左右看去,大家都以一种很慈爱的眼神在看她,方才是她先把锅抛到他头上的,现下被他反将一军,她还不能说个不字。 她瞪着谢翎,谢翎笑得一派温和,伸手拉过崔荷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身边,对老太君说道:“祖母,我和崔荷先回院子去了。” “去吧去吧。”老太君乐呵呵地摆了摆手,天大地大,都不如重孙子大。 谢翎拉着崔荷的手腕,一路扯出了慎思堂。 两人一路穿行过抄手游廊,按照原路返回她的听荷院,崔荷心砰砰直跳,他想做什么?什么生育大计,他不会来真的吧! 第26章 谢翎步伐很快,拉着崔荷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很快就把人带回了听荷院。 院子里的丫鬟正在洒扫收拾,因为今日新妇要去前院敬茶,所有丫鬟都起了个大早,闲下来后,就有丫鬟斜靠着廊柱偷起懒来。 忽然听闻院门传来异响,脚步声杂乱,似是有人进来,丫鬟们纷纷站直了身子看向垂花门。 两个主子牵着手进院,侯爷在前头拉着夫人,脸色肃穆冷淡,而夫人跟在他身后,一脸慌张茫然。 金穗和银杏正在小厨房给崔荷准备膳食,忽然听闻声响,赶紧从小厨房里跑了出来。 看见早归的二人,银杏正欲跟上去伺候,就被金穗拉住了,金穗冲她使了个眼色:“别过去,让姑爷和郡主自己解决。” 银杏傻乎乎说道:“可是……姑爷好凶哦,不会打郡主吧。” 金穗轻敲了她的脑袋一下,骂道:“说什么胡话,姑爷怎么可能打郡主。” 银杏捂住脑门,委委屈屈:“也对,哪儿有姑爷打郡主的份,只有郡主打姑爷的份。” 金穗:“……”你可真是个大聪明蛋。 这厢谢翎拉着崔荷的手腕进屋,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进屋后,谢翎松开抓着崔荷的手,几步走到屋中的太师椅上坐下,面色沉沉地看着崔荷。 崔荷手腕被他毫不怜惜的抓握扯得生疼,她攥住自己的手腕轻轻揉捏着,嘟囔着说道:“做什么这么凶?你恼羞成怒啦。” “我问你,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你要跟我圆房吗?”经过这两日的相处,谢翎与崔荷熟悉了起来,说起话来也没了那么多讲究,单枪直入聊起了床帏之事。 崔荷还以为是什么事,她轻笑一声,背过手去,慢悠悠地走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她拂了拂衣衫,施施然落座。 她笑吟吟地说道:“怎么,你害怕了?不圆房,你哪儿来的儿子。” 窗外日光透过窗纸,柔和的光线洒进屋内,照亮了满室的沉寂。 谢翎坐姿懒散,斜靠着座椅,单手支颐撑着案几,右手手指落在太师椅的扶手上。 他的手指修长硬朗骨骼分明,指甲修剪圆润,轻轻击打着扶手时,发出有规律的敲击声。 他冷声提醒道: “你忘记我们之前的约法三章了?” “不敢忘。”崔荷自然没忘记,一不可过问彼此生活,二不可对他家人无礼,三不可肖想他。 谢翎轻轻咳嗽了一声,拿过桌子上的三才杯想要舒缓一下干哑的嗓子,掀开盖子,里面空无一物,他略显尴尬地放了回去。 崔荷捞起桌上的茶壶,为他斟了一杯茶水,清亮的汤水落入白瓷杯中,激荡起阵阵涟漪。 谢翎抬眸看向崔荷,她正专注着为他倒茶,眸间半瞌,容颜清透,细致的眉眼中少了几分少女的娇憨,多了两分妇人的温柔。 崔荷忽然抬眼,一双明亮澄澈的瞳仁落入他的眼底,崔荷冲他粲然一笑,揶揄地说道:“你该不会以为圆房就代表肖想你吧。” 谢翎心思被戳中,不由愣了一下,转瞬便恢复正常:“难道不是?” 崔荷噗嗤笑出声来,撑着下颌笑得乐不可支,半晌才淡然地说道:“你我的婚姻既然已成事实,若是迟迟没有孩子,你母亲和祖母会怎么看我,犯了七出之条其二,好让你休我再娶吗?” 谢翎眸光闪烁,嘴唇嗡动,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他哪儿能轻易休妻,入了皇家玉牒,便是钉死了一辈子都是郡主的驸马爷。 她若是不肯生孩子,他们家的人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她又是何苦呢? 没有夫妻之情,如何能施行夫妻之事? 在他的印象当中,他父母互敬互爱恩爱有加,二叔二婶也是夫妻和睦相敬如宾,他总觉得,只有相爱的人方能做最亲密的事。 他与崔荷,并没有任何感情。 崔荷没有去看谢翎,她托着下巴去望向窗间缝隙里偷偷溜进来的春光,一丝一缕慢慢照射进来,像是给窗牑镶上了金边。 好像那天,她也是透过镶了金边一样的窗户看到的父亲,他狼狈,局促,慌张,愧疚。 他不是很爱母亲吗?为什么还能与婢女苟合? 是不是做这种事,和爱不爱没有关系? 既然没关系,那谢翎又有什么好拒绝的,她嫁给谢翎,总不能一辈子都没有孩子吧,若是三年都没有孩子,谢家几位夫人,说不定还想给谢翎纳妾呢,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崔荷收回视线,换上笑容,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她扭头看向谢翎,打趣道:“谢翎,你是不是害怕呀?害怕有了夫妻之实后开始肖想我,然后下辈子做狗?” 原本看见她愁眉郁结的模样,谢翎还想安慰上两句,可后面又听到她这番话,谢翎那点怜惜都散了个精光。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只是担心你害怕罢了。” “我不怕,我们今晚圆房吧。” 谢翎身子一僵,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沉默地往后一靠,靠坐在椅背上,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房中。 屋内一时无话,屋外洒扫的声音也停了下来,仿佛天地之间的运作也跟着停顿下来。 谢翎如今思绪一片混乱,往日里再难的卷宗到他手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能被他解出来,可他在这儿坐了不止一炷香,仍理不清头绪。 谢翎多年以后想起今日,他还是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拒绝,放着娇妻不爱,非要做个正人君子,白白虚度许多光阴。 谢翎不愿多待,遂起身离开,临行前说了一句:“今夜再说吧,我还有事要出趟门,午膳和晚膳就不用等我了。” 说罢他大步离去,拉开房门,就见几个婢女婆子皆蹲在房门前听墙角,谢翎皱眉怒斥:“滚,下次再见你们听墙角,一律发卖了去。” 婢女婆子们跪在地上不敢出声,崔荷从屋里走了出来,来到谢翎身旁站定,当着众人的面拉过谢翎的腰带,将他的身子掰了过来。 谢翎扭身侧立,看见崔荷低着头在他腰间摆弄了一会,一个绣着夏日初荷与蜻蜓的荷包就悬挂在了他的腰间。 崔荷仰头温柔笑道:“之前就给你备好了,但是苦于今早你离去得太早,便没给你,今后可得好好戴着,否则别人都要说我这个媳妇偷懒了。” 谢翎捞过垂在自己腰间的荷包细看,上面系着竹青色的穗子,用一颗玉白色的珠子将荷包与穗子串在一起,看上去文雅精致。 但是,这绝不是他一个武将会佩戴的东西! “戴这个干什么?”谢翎颇有几分抗拒,伸手想要扯下来,崔荷按住他作乱的手,解释道,“新婚妻子都应该给丈夫绣自己做的荷包,若你没有,怕是会被同僚笑话。” 谢翎扯开荷包的手停顿了下来,底下几个丫鬟婆子齐齐看向他们俩,若他把荷包扯下来,也太不给崔荷面子了,说不定还会被多嘴的婆子递话到母亲那儿去。 想了想,谢翎松开手,胡乱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副将邱时站在院门外,看见谢翎大步走出来,腰间还多了一个秀气的荷包,正想打趣两声,就看见谢翎低头拎着荷包细细看了两眼,眉宇皱得死紧,想扯下来又没扯。 最后还是放下,随它在腰间晃来晃去。 邱时恍然大悟,这应该就是郡主给他准备的荷包吧,还挺好看的。 “侯爷,出门了?” “嗯,走吧。” 谢翎走后,崔荷便留在院子里开始她做主母的第一天。 先是给一众小厮婢女训话立威,再每人发派红包以示主母恩德,有方嬷嬷从旁协助,崔荷很快就在众下人中立下了主母的威严。 早膳和午膳在自己的院子中解决,吃过午饭后崔荷歇了一会晌。 醒来后,崔荷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屋里的一切摆布都与绣楼的不同,让她格外陌生,哪儿哪儿都觉得不对。 起来后便吩咐丫鬟把屋内的装饰都替换成自己常用的,丫鬟奴仆进进出出,摆弄着库房里的嫁妆,根据崔荷的要求摆放妥当了。 直到日落西山,崔荷才满意地拍了拍手,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叉着腰观察屋内的摆设,和绣楼中的一样呢,她如今开心了许多。 “走,跟祖母和母亲婶娘用晚膳去。”崔荷跨过门槛,领着金穗去前院陪几位夫人用晚膳。 待崔荷他们离去,底下的丫鬟齐齐松了口气,皆趴在廊下喘气,怎么第一天就忙成这样,郡主的东西也太多了吧! 崔荷到了正厅和几位长辈一道用膳,三位长辈都是极好相处的,就连小堂妹谢语嫣也是如此。 用过晚膳后,崔荷在谢语嫣的带领下随意逛了一下谢宅,她发现谢翎过去住的旧院子里有一栋特别高的建筑,似塔又不是塔,似阁楼又太小,一共有七八层楼这样高,院子上了锁,无法进去。 崔荷心中虽好奇,但是也没有硬闯的道理,改日让谢翎带她来就是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沐浴过后,方嬷嬷从屋外进来,遣走了屋里伺候的丫鬟,拉过一个箱龛,给崔荷大开眼界。 当中的精巧器物与实物相差无几,崔荷吓得双手捂脸,耳尖发红,方嬷嬷一看便知崔荷昨夜肯定没有圆房,心下松了口气,没圆房也无事,今夜教她一下便好。 “郡主莫要羞涩,这是男女必经的事,待你经历过了,也就知道夫妻之事不过如此,说不定姑爷天赋异禀,郡主还能享受到常人享受不到的欢愉。” “郡主今夜大可主动一些,男人嘴上说不要,实际上心里想得紧,没有一个男人能逃得过女子的刻意引诱。” 崔荷:“……” 方嬷嬷走了,把那一箱物件留给了崔荷自己揣摩,崔荷怎么可能揣摩,把东西一锁,直接丢到了床底,眼不见心不烦。 崔荷坐在桌子翻阅闲书,一直等到烛火快要熄灭,二更天的梆子响了,才听到屋外有动静。 崔荷瞌睡虫都跑掉了,谢翎他终于回来了…… 第27章 二更天,更深露重,院子里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无,唯有草丛间有虫鸣声高低起伏。 梆子响起后不久,忠勇侯府的花园里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谢翎刚从浴室里出来,浑身带着湿气,身穿一件家用袍服,散发披肩,发尾还滴着水,拖着木屐,慢悠悠地穿过游廊往听荷院走去。 院子里一片宁静,唯有廊下一路的红灯笼与他相伴,今夜是新婚的第二夜,府里的灯笼还没撤走,就连红绸子都还挂着。 每一处都在提醒着他,他娶妻了。 谢翎没有多少与女子共处的经验,与崔荷共处一室时,总觉得处处拘束,一旦离开了便觉得舒坦,因此才在外面待了一整日。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22节 若不是许如年那厮催促,他可能三更天才打算回府,等崔荷歇下了,他再悄悄进屋。 此刻站在听荷院门前,谢翎生出了几分紧张,望着院子门口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他半皱着眉,低头嗅了嗅身上的气味。 今夜他鬼使神差用了香胰子沐浴,似乎比大婚当天还隆重了几分,他颇有些嫌弃自己突如其来的怪异行径,总觉得过于殷切。 明明今夜不一定会发生这种事,为何要多此一举,说不定崔荷已经入睡,他就可以放心地在罗汉床歇下。 他忽地愣在原地,似乎有些什么不对,他为什么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只能睡在罗汉床的事实?明明这屋子也有他的一席之地,床榻一人一半,凭什么让给她崔荷! 谢翎推开垂花门,吱呀一声发出声响,惊动了院里的人。 金穗银杏与屋里的两个小丫鬟坐在堂屋前的台阶上玩花牌解闷,听见声响,连忙把花牌收起来,起身迎他。 “姑爷回来了。” “少爷。” 谢翎抖了抖肩膀上的外袍,木屐敲击地面发出清脆响声,走近了,才问道:“夫人歇下了?” 银杏与金穗对视一眼,笑呵呵地说道:“郡主等了姑爷一宿了,姑爷快进屋吧。” 谢翎:“……”来早了。 丫鬟们收拾好东西从院子里撤走,回到自己的耳房歇息,阖上门时,还偷偷地从门缝里看他。 谢翎披着袍子在院子中对月站了一会,许久才磨磨蹭蹭地走上台阶,推开房门后,整个人都愣住了,屋里装饰何时变了样? 崔荷从杌子上起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将雕有松竹图纹的牙黎放入《镜花缘》的书卷中做记录,合上书本后,来到书架上放好。 她转身回到榻前落座,双脚踩在床前脚踏上,搂过茶白色的披帛覆在肩膀,双手自然放在膝上,一双美目俏生生地看向谢翎。 “我还以为你怕了,今夜不敢进屋。” 谢翎转身关上房门,尔后打量起室内的摆设来,大红色的丝绸被她撤下,换上了颜色稍淡一些的红色帷幔,地上铺着华贵的毛毡,就连桌子,杌子也都披上了缀着穗子的绸布。 屋里多了许多他没见过的东西,天青色的直径瓷瓶里插着黄色的腊梅,画着梅花图案的冬瓜瓶里放着许多卷轴,还有造型古怪的西洋钟,华而不实的灯盏烛台。 桩桩件件,全是他没见过的毫无用处的东西。 多了这些东西后,他只觉得原本还算宽敞的屋子突然逼仄了起来,而且屋里一件他的东西都没有,仿佛他只是一个来过夜的过客! “我的东西呢?”谢翎仍不死心,在屋里转悠了几圈,确实一件自己的东西都没有,之前挂在墙上的弓箭,案几上摆放的宝剑,还有他的字画,怎么什么都没有了。 崔荷不甚在意地说道:“都在库房里。” “你撤走我的东西算怎么回事?这屋子就你一个人的?”谢翎气势汹汹地来到崔荷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崔荷。 “谁让你今日出去了,我还以为你把这屋子让给我一人了呢,要不你瞧瞧屋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摆你的东西,你自己摆上去吧。” 崔荷身子微微往后仰去,单手撑在床榻上,仰着头笑吟吟地看向谢翎,齐胸襦裙露出了她优美的肩颈线条与瓷白玉肌,纤细的锁骨在昏黄的烛光中如低洼的山丘,暗影沉沉,再往下,便是如高山般耸立的雪丘,掩盖在层叠的丝绸纱织之下。 谢翎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瞬,咽喉不受控地上下滚动,转息之间便移开了,她怎么换了身寝服,昨夜的深衣为何不穿了,换上这样疏松的衣裙,让他不敢靠近。 他干脆坐到榻上,目视前方:“这屋子你我一人一半,你如今霸占了整间屋子,置我于何地?” 崔荷撑着身子往他那儿凑了过去,闻到他身上沐浴过后的淡淡檀香味后顿了一下,她抬眼看他,柔声反问:“那你今日为什么一日未归,新婚休沐的日子,你又置我于何地。” 谢翎闻言,想都不想便要狡辩,一扭身,便与凑近的崔荷迎面撞上,二人呼吸相近,差点便要亲上。 崔荷也没想到他会忽然回头,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她心跳如擂,不知所措,未等她先后退,谢翎整个人便惊慌地撑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将她视作洪水猛兽,离她远远的。 从谢翎进门开始崔荷的精神就没松懈下来过,方嬷嬷提醒她要主动些,她依言而行,本已做好艰难作战的打算,却不料谢翎竟然这般不堪一击。 好像谢翎比她还要青涩呢。 根据谢翎方才慌张的表现,崔荷无意中似是捕捉到了一丝奇妙的感觉,原来掌握主导权的感觉是这个样子的,是胜券在握,是成竹在胸。 崔荷轻轻勾起了唇角,好整以暇地盯着谢翎。 谢翎身子微僵,面容紧绷,看似冷静,实则放在身侧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方才太不得体了,怎么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好歹他也是个大老爷们,怎么能有一种被人占便宜的感觉,要占便宜也是他谢翎占崔荷的便宜! 崔荷低头掩饰住唇边笑意,脱去鞋履,光着脚丫子钻进了床榻里,她端坐在床上,指着那两个绣花枕头道:“今夜你可上榻,为你准备了一个枕头,还有一床被子。” 谢翎轻轻咳嗽了一声,从容镇定道:“有劳夫人费心了。” 谢翎也跟着脱去鞋袜上榻,正欲掀被子盖上,崔荷忽然说道:“你没忘记今夜我们要做什么吧。” 谢翎:“……”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只要我睡得快,没人叫得醒我。 他直挺挺地躺了下去,盖上被子后背过身去,面朝床榻外侧,心中默念,你别过来啊!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人挪近了。 崔荷喊了他一声:“谢翎?” 谢翎没应,崔荷掩嘴偷笑,又喊了一声:“夫君?” 谢翎闭上双眼,默念兵法口诀。 崔荷挪到床边,拨下彩凤帐钩里的轻纱帷幔,帷幔一落,便将屋里的烛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逼仄的拔步床里,空气似乎凝固了起来,床上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 崔荷知道谢翎在装睡,她拍了拍他的臂膀,催促道:“谢翎,别装睡了,今夜咱们要是不圆房,明天你不行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谢府。” 谢翎倏地一下睁开了眼睛,毒妇,崔荷就是一个毒妇! 他哼了哼声,语气里夹杂着愤慨:“崔荷,你就那么想圆房吗?” 崔荷满脸无辜:“不是我想,是祖母想,今日晚膳的时候,祖母和母亲又旁敲侧击了,再交不上红喜帕,可怎么交代啊。” 谢翎咬着后槽牙,慢慢地坐起了身子,他一条腿曲起,手臂搭在上面,心中天人交战。 做,还是不做? 此刻寝房外的床沿底下又有两个婆子蹲在那儿了,方嬷嬷与柳嬷嬷恨不得钻进两个人的床底下听个清楚,窗户离卧房太远,听不真切啊! 忽然,有声音传来。 “你把衣服脱了。” “你先脱。” “凭什么,你先。” “一起。” “行。” 方嬷嬷与柳嬷嬷对视了一眼,纷纷掩嘴偷笑,终于到这一步了,她们可是盼了两晚呢! 昏暗的拔步床里,夫妻二人对面跪坐,崔荷忍着羞意,把衣带扯开,指尖颤抖着,差点将衣带系上死结。 谢翎别过眼去,慢吞吞地除去衣物,不多会便露出了精壮的胳膊来。 床榻昏暗,只能看到人影轮廓,衣料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在狭窄闷热的拔步床里格外清晰,空气中似有暗香袭来。 谢翎夜能视物,却从未与旁人提及过,他悄悄抬眼,便见到了一幅夏荷初绽图,洁白如玉,娇艳欲滴,她的轮廓如明月一般柔美,身上处处是风光。 谢翎讷讷坐在原地,只觉得口干舌燥,鼻尖似是有汗珠凝结,他的胸膛起伏不定,呼吸失了分寸。 尽管眼前一片漆黑,与生俱来的羞涩还是让崔荷抬手护在了身前。 眼前有一片高大身影看不真切,但她知道是谢翎。 她伸出手去,碰触到了一堵热墙,结实紧致,壁垒分明,她指尖发着颤,大着胆去分辨,谢翎握住她作乱的小手手腕,没有出声。 崔荷屈膝凑近,与他促膝相碰,崔荷红了脸,将腿缩了回来,脸红心跳,声如蚊讷:“怎么做?” 谢翎沉默半晌,也不知怎么回答,他只好说:“你躺下。” “哦。”崔荷摸黑拉开了被子,钻了进去,没一会便有一股热源也跟着进来了,他在上面,撑着身子不敢碰触她。 崔荷又问:“接下来呢?” 谢翎撑在她身上,半晌无言。 崔荷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谢翎动作,于是忍着羞,红着脸,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谢翎只觉一股香风迎面袭来,他侧过脸去,一个柔软馥郁的吻落在了他的脸颊上,他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僵在原地。 屋外两个嬷嬷早就回屋了,没有注意到房门忽然被打开,一道人影飞快地从内院里一闪而逝。 正屋里有笑声传来,压抑的,低沉的,不可抑制的。 崔荷蜷缩在被子里,笑弯了腰,谢翎他真的什么都不懂哎。 第28章 初春的白昼总是笼罩着一层阴云,半夜有惊雷,春雨淅淅沥沥下到了清晨。 崔荷昨夜睡得极为安稳,唤醒她的是窗外叮咚的雨水声。 她睁开眼,朦胧日光中有一道身影站在洞开的窗台下,他身形高大,身姿挺拔,成了一道比窗外风光更好看的风景。 崔荷坐起身来揉了揉眼,正想欣赏一番,谢翎便已注意到她醒了,于是对廊下的金穗银杏喊了一声,不多会,她们便端着水盆敲门进屋。 谢翎转身坐到窗沿下的摇椅里,手捧一杯茶盏,怡然自得地望向院中景致。 热气腾腾的茶面升腾起云雾,将他俊朗的眉眼笼罩其中,他轻轻吹拂开茶面,细细品鉴起来。 崔荷觉得稀奇,昨夜谢翎仓皇离去,今日这么快就重整旗鼓了? 她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坐起身来,犹疑地看着他,小声询问金穗:“他什么时候回屋的?” 金穗:“姑爷不是一直待在房中吗?” 旁人不知道,她不可能不知道,他明明走了的。 崔荷疑惑地望向谢翎,谢翎面色冷淡,瞥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崔荷敏锐地感觉到,今日谢翎比以往都要冷漠几分。 崔荷随两个丫鬟到隔间去换裳,今日金穗给她挑了一套浅紫色轻纱襦裙,配上一条碧色披帛,比起昨日见婆母的端庄,要清丽淡雅许多。 她绕过屏风出来时,柳嬷嬷正好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折叠着一张带血的喜帕,脸上洋溢着喜悦,看见崔荷出来了,冲她颔首笑得和煦:“夫人,我先去与老太君回话。” 她好似看到了那张白色的喜帕上沾了点点血红,不对啊,他们昨夜什么都没发生,那张帕子上怎么会有血呢? 崔荷百思不得其解,来到梳妆台前描妆,透过铜镜可以看到谢翎冷峻的侧脸,她拿起螺子黛在眉间比划,眼睛却透过铜镜偷窥谢翎,他今日好奇怪,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 谢翎似是有所感应,一抬头,便轻易捕捉到镜中崔荷偷窥的眼神,他忽然放下杯盏,起身踱步来到崔荷身后,金穗连忙让开位置。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23节 谢翎拿过崔荷手中的螺子黛,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金穗回答:“姑爷,这是女子用来描眉的工具。” 谢翎挑眉,拿着螺子黛在指尖把玩了几下,低头与镜中的崔荷对视了一眼,他忽然抬手挥退两个丫鬟:“我来给夫人画,你们且退下。” 金穗与银杏心中一喜,郡主与姑爷如今感情越来越好了,都肯给郡主画眉以示恩爱,她们自然欣喜,连忙福身退下,来到门口时,掩唇偷笑阖上了房门。 崔荷等两个丫鬟离去后,转过身来,抬头看向谢翎,问道:“那是谁的血?你为了扯谎竟然划了自己一刀?” 谢翎轻哼一声,抬手掐住崔荷小巧的下颌,目光在她素净的面庞上一览而过,她肌肤白皙,唇红齿白,确实是个美人,也难怪让他轻易失了分寸,古人云红颜祸水,诚不欺我。 谢翎板起脸来,冷静说道:“你觉得我是这种人?那是鸡血。” 崔荷恍然大悟,原来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又想起昨夜趣事,崔荷笑着打趣道:“那你昨夜跑什么呀?怕我吃了你呀。” 说起这件事,谢翎无端生出几分赧然,临阵逃脱是他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可是当时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决定,当他走出院子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回去继续好像也不对,干脆寻个清净之地冷静一番。 出了听荷院,他上了自己的旧院阁楼,坐在窗台上吹了一夜冷风。 本以为能理清思绪,却始终静不下心来,脸颊上残留的触感让他难以忽视,脑海中崔荷的音容笑貌层叠纷杂,或喜或嗔,或怒或怨,或羞或怯,她就像在他脑中扎了根一般。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心烦意燥到这等地步,崔荷真是他的命中煞星! 当年他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坏话害她丢了脸,她就一直记着,此后处处与他作对,不仅害他瞎了眼,如今还要祸害他的下半辈子。 可是,她若想报仇当年之仇,没必要把自己的下半生也搭进来,她就不想嫁给自己喜欢的郎君吗? 喜欢的郎君…… 她不会喜欢他吧!? 谢翎坐在窗台久久不能言语,一会眉心紧锁,一会愁容满面。 过了许久,他才断然否定这个猜想。 崔荷怎么可能喜欢他,姑娘家喜欢一个人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应该是羞涩靠近,时时相思,患得患失,哪儿像她这样,处处与他作对,他们分明就是仇敌。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后的崔荷施计嫁给他,成了他的妻子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折磨他,羞辱他,她说让府上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行,不就是为了让他在府里抬不起头来吗? 谢翎后背一凉,果然应了军营里那个老匹夫的箴言,女人是洪水猛兽,轻易碰不得。 今夜他已经乱了阵脚,让她尝到甜头,只怕她今后欺负起他来会更加得心应手。 不妥,实在是不妥。 谢翎在阁楼上思索了一夜,直到天色渐亮,雨势渐歇,才下定决心。 他既不想碰崔荷,又不能再交白喜帕上去,干脆杀一只鸡,圆了这件事,省得她再拿此事威胁要求他,然后再敲打她一番,好让崔荷认清楚他们的关系。 谢翎捏着崔荷精巧的下巴,拿螺子黛沾过珐琅瓜形胭脂盒里的青黛细粉,在她眉间描摹起来。 他冷着声道:“我昨夜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我不想对不喜欢的人做这种事,哪怕咱们成亲了,我也绝不会碰你,郡主,收起你的那点小心思,咱们或许还能好好做对相敬如宾的假夫妻,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谢翎落下最后一笔,满意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放下螺子黛后,他冷笑着瞥了崔荷一眼。 崔荷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褪了个干净,她对上谢翎肆意嘲讽的眼神,心中再提不起任何欢喜。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他一直都介意她,哪怕做了夫妻,也不肯放下成见。 她以为昨夜和谢翎坦诚相见后,他多少能生出一点喜欢,原来她错了,谢翎自始至终,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一丝动心,如今甚至不留情面直言他的厌恶。 她的一颗少女芳心,此刻已经四分五裂。 放在以前,他只会再背后说她,如今已经不加掩饰当面冷嘲热讽。 他的耐心已经丧尽了吧。 谢翎今日的冷漠,让昨夜的旖旎成了一场笑话,也让她萌动的春心顷刻间荡然无存。 崔荷失望地垂下眼睫,膝上的双手握紧了又松开,她咬着唇扭身而坐,望着床上的鸳鸯锦被,只觉得刺眼得很,鸳鸯交颈,鸾凤和鸣,统统都是假的,都是镜花水月,都是空中阁楼,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她强求来的东西,果真是苦涩的。 不想当着谢翎的面落泪,更不想被他笑话,崔荷站起身来,狠狠剜了他一眼,大步绕过他来到门边,拉开门闩前,她冷冰冰地说道:“你以为我愿意,跟你做这种事,我也恶心,既然红喜帕交了,你往后也别回这个屋了,咱们好聚好散。” 崔荷拉开门闩,一阵雨雾迎面而来,凉爽的雨水气息将她笼罩起来,可再舒爽的清风也吹不走她的烦闷。 新婚才第二日呢,她和谢翎就闹到了这样的地步,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能怎么做。 若是没成亲,她说走就走,可如今成了亲,还能走去哪儿? 总不能成亲一天就和离吧,那她不就成了全汴梁城的笑话! 崔荷站在廊下,伸手去接雨水,冰凉的雨水落入掌心中,她喃喃自语道:“该去给祖母请安了。” 银杏为她撑开油纸伞,崔荷接过伞柄,对银杏说道:“我一个人去,你们别跟来了。” 崔荷提着裙摆,转身便走入了雨幕里。 “郡主,你脸上……”银杏想要追上去,金穗拉住了她,谢翎从屋里出来,面色不虞,金穗方才都听到了他们二人的争吵,顿时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横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拉着银杏回了屋。 谢翎接过婢女送来的油纸伞,也跟着走进了雨幕里。 出了院子,他就一直跟在崔荷身后,不近不远地跟着,崔荷浅紫色的裙摆被雨水浸染了污渍,她纤细瘦弱的身躯在油纸伞下若隐若现,踏上阶梯后,进入了抄手游廊。 谢翎意识到自己说话重了些,可又拉不下脸来哄她,哄什么哄,他也生气了。 谢翎弯腰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头,发泄似的弹射出去,不料石子撞击到卵石上,弹去了别处,“噔”的一声,最后钉在了崔荷面前的廊柱下,入木三分。 崔荷被吓了一跳,看清楚廊下的石子后,便以为谢翎是在吓唬她,崔荷回头怒视着他,骂道:“谢翎,你是故意的吗?” 谢翎也没料到自己失手了,差点打到崔荷,以他的指力,若是打到崔荷,她肯定会受伤。 对上崔荷恼怒的眼神,他随手把手里剩余的石子扔到一边,背着手,一副大爷模样慢慢踱步到崔荷面前,借着这颗石子,与她道歉,也顺便为刚才的重话道歉:“不小心失了手,抱歉。” 崔荷自然是不肯接受,她咬牙切齿,秀眉蹙紧,朝他怒目而视,谢翎斜眼睨她,瞧着崔荷滑稽的妆容再配上愤怒的面容,不由笑出声来。 崔荷:“……” 她想也不想转身就走,裙摆怒意盛放,脚下似是生了风。 刚走上最后一层台阶,马上就要进入前院大厅,谢翎暗叫不好,伸手拉住了她。 崔荷:“……” 她想也不想转身就走,裙摆怒意盛放,脚下似是生了风。 刚走上最后一层台阶,马上就要进入前院大厅,谢翎暗叫不好,伸手拉住了她。 “咱要不先回去吧。”谢翎给她上妆只想发泄一番,可真不敢让崔荷用这样的妆容去见家里人,万一被人嘲笑,害崔荷丢了脸,可不得恨死他。 正在他们二人拉扯间,老太君身边的丫鬟从另一条游廊走来,看见他们夫妻二人了,忙上前喊道:“侯爷,夫人,我正要去寻你们,老太君她旧疾复发了,大夫人让我来通传你们一声不用去请安了。” 第29章 谢翎面色一沉,祖母旧疾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复发了,没想到昨夜下了一场春雨,竟然又犯病了,他得去看看祖母,只是崔荷如今的模样不太适合一道前去。 于是他赶紧劝阻她回去:“既然祖母身子不适,那我们今日就不去请安了,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去看祖母。” “我为什么不能去?祖母犯病,我作为孙媳不去侍奉,于理不合,你是想让下人都在背地里说我不孝吗?”崔荷剜他一眼,只觉得谢翎不安好心。 谢翎无言以对,是他想得不够周到,既然她也要去,就得先替她把脸上的痕迹弄掉。 他伸出手想要替崔荷擦拭,将要碰触到她时,崔荷厌弃地拍掉了他的手,皱眉横他一眼:“别对我动手动脚?是谁说的绝不碰我。” 谢翎:“……”搬起石头砸脚了。 “你确定不要我替你擦擦?”谢翎挑眉指了指她的眉间。 崔荷并不知晓自己的脸上被他画了东西,心下还怀着怨怼,自然不给他好脸色:“用不着你管。” 崔荷冷哼一声,扭头对丫鬟吩咐道:“你去我听荷院里找一个叫金穗的丫鬟,让她拿着我的令牌去太医署找个医官过来,来了之后直接到老太君的院里。” 丫鬟点了点头应下,刚一抬头,就看见夫人脸上画着两道浓眉,她不由愣在了原地,崔荷见她还傻站着不肯离去,便沉着脸问:“怎的还不去?” 小丫鬟如梦方醒,连忙福身离开:“是夫人,我这就去。” 崔荷怕耽搁了时间,转身便往筑兰苑走去,谢翎快步追上,谨慎试探道:“你确定真要这样过去?” 崔荷不愿搭理他,仿佛还在为方才的事生闷气。 走出连廊便有一小段露天的鹅卵石小路,崔荷撑开油纸伞,完全遮挡住了谢翎探过来的目光。 雨水绵密,没一会便将她的衣裙打湿了一块,但是幸好路途不远,须臾的功夫二人就到了筑兰苑。 院门开着,崔荷撩起裙摆就要跨过门槛,谢翎忽然伸手拉住崔荷的手臂,最后一次提醒道:“崔荷,我劝你还是回去洗把脸,你这样怎么去见祖母。” 崔荷被他三番四次阻挠,心中不爽快,甩开他的手,怒道:“洗什么脸,你就是想把我支走不让我去看祖母,我可算是看透你了,不仅处处惹人嫌,还喜欢在背地里阴人。” 谢翎自知理亏,便没有与她争论,既然崔荷不愿回去,那他就先替她把眉毛擦去,省得一会进去惹人笑话。 谢翎不由分说抬起手去摸她脸颊,崔荷侧过脸来躲避,谢翎啧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掐住崔荷的下颌,抬手要替她擦去眉上黛色。 崔荷被他毫不怜惜地禁锢住脸颊,气恼得像是一只困兽。 常言道,兔子被逼急了,便会下嘴咬人。 “崔荷!”谢翎的手心被崔荷狠狠咬了一口,崔荷拿过雨伞使劲地往他身上砸,油纸伞上的雨水溅了他一身,让他节节败退。 “谢翎,你以后再敢碰我,打你的可就不是油纸伞了!”崔荷凶狠地横他一眼,撩起裙摆转身就进了筑兰苑,气势汹汹地穿过垂花门,头也不回地往内院走去。 谢翎的手掌心中多了一道牙印,牙印很小,印痕却很深,差点见血,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崔荷离去的背影,低低骂道:“好心没好报。” 崔荷甩开谢翎后,阔步往老太君的寝屋走去,一路遇到了不少丫鬟婆子,她们恭敬地朝她施礼,待她离开后便聚在一起对她窃窃私语。 崔荷一路走来便觉得奇怪,她低头看了眼衣衫,又摸了一下脸颊,好似没什么问题呀。 她带着疑惑走进了老太君的卧房,跨过厅堂门槛,便感觉到一阵暖意袭来,早春时节,屋里地龙烧得迅猛,熏得她浑身发热。 崔荷进了屋,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榻上脸色红润的老太君,不是说旧疾犯了吗,怎么看上去身子骨还是和从前一样硬朗呢? 崔荷朝前走了几步,恭谨柔顺地喊道:“祖母,母亲,婶娘。” 大夫人正坐在床沿给母亲喂药,听见有声响,转过头来,一眼便瞧见自己儿媳妇脸上惹眼的妆容,眉粗如墨,张牙舞爪,粗犷似魁梧夜叉婆,儿媳这审美确实有点不一样,这难道是汴梁城年轻人间流行的妆面吗? “阿荷来啦,不是遣了丫头通传吗?”大夫人放下汤勺,就看见慢吞吞跨进屋的谢翎,他脸色不虞,似是心情不太爽利,难不成小夫妻吵架了? 崔荷来到床榻前,浅笑着行礼:“阿荷来看看祖母,听闻祖母身子不适,我放心不下,祖母这是患了什么病?” 老太君身穿深色寝服,头戴点翠护额,头发梳得齐齐整整,面色虽不算红润,但精神头还算不错,看见崔荷来了,笑得和煦:“乖孩子有心了,都是些陈年旧疾,每逢下雨天就浑身难受,都下不来床了。”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24节 崔荷又细细询问了一番,才知道老人家是患了痹症,痹症乃风寒等病邪入体,深入关节经脉后,致使气血运行不畅,经络阻滞,每逢刮风下雨便全身疼痛难忍,须得好好养护才能度过春日料峭时的严寒。 柳嬷嬷拿了一根艾条过来要为老太君熏艾,崔荷对柳嬷嬷说道:“不如让我试试,我在家也时常为母亲熏艾。” 柳嬷嬷看了老太君一眼,老太君颔首了,她才把艾条递给她,笑着说道:“那便有劳夫人了。” 崔荷卷起衣袖,露出一段皓腕来,她将艾条竖起于烛火下燎烤,直到艾条露出赤红色暗焰,炊出一股青烟才罢手。 “有劳祖母伸出手来,我为您熏一熏手指红肿之处。”老太君依言伸出手来,崔荷低头仔细为她熏艾,大夫人和二夫人不习惯艾条的气味,走到了一旁避让。 谢翎站在窗沿下负手而立,眼睛悄悄地看向了崔荷,她眉眼温柔如春,动作温和细致,谢翎不知不觉便被她的认真所吸引,看得入神。 崔荷抬头,想舒缓一下颈间酸楚,余光中瞥见立在窗沿的谢翎忽然背过了身去,崔荷本无意关注谢翎,奈何他动作幅度太大,把窗沿下的瓷瓶撞倒了,多亏他眼疾手快接住才没撞碎。 崔荷心中笑话他蠢笨,收回视线后继续为祖母熏艾:“祖母感觉如何?” 老太君本来也只是恭维一下,没想到崔荷将火候掌控得极好,既不会灼烫,又能熏到患处,没一会指节上便传来一阵热意,也能弯曲了,她笑着点头:“果真舒服了许多。” 崔荷只顾着与祖母说话,谢翎不知何时又偷偷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 老夫人与二夫人站在不远处,她们都将谢翎“眼巴巴”望着自己夫人的举动看在眼里,二夫人抬手掩唇笑道:“新婚燕尔,阿翎真是痴缠,半刻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大夫人轻笑着辩解:“怕不是吵架了惹阿荷生气,才这样眼巴巴地瞧着媳妇。” “哄一哄便没事了。” 熏完一根艾条,老夫人身子爽利了许多,身子出了汗,便要让嬷嬷过来帮忙伺候更衣,崔荷起身避让,有丫鬟把屏风搬来阻挡了视线。 崔荷绕出屏风,与谢翎撞上视线,她快速移开视线,走到廊下吹风散热,屋里闷热难当,她竟出了一身薄汗。 谢翎从身后绕了过来,站在她身侧,背着手望向院中景致,状似无意地说:“真是小瞧你了。” 崔荷心中得意,面上却淡淡的不欲显露,哼了一声,扭头望向别处。 “何时学的?” 崔荷仍是不搭理,整理着裙摆装作没听见。 谢翎问了两句得不到回应自讨没趣,本来想与她说两句话缓解一下,可是崔荷压根不搭理他,让他拉不下脸来说第三句话。 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廊下,崔荷不开口,谢翎也不肯多说。 崔荷抿着唇,斜眼偷偷看他,谢翎怎么就不肯多说两句话?过去她与谢翎闹别扭,永远都是她先低头开口的,谢翎只会冷着脸不搭理她,如今他想与她和解,就不能厚点脸皮吗? 一直都是她先低头,她也会累的。 崔荷心中默念三个数,如果谢翎再不开口,她就真的不理他了。 “一,二。” 不行,太快了,崔荷咬着唇,又念了一遍,一,二。 谢翎依旧不理睬她,崔荷失望极了,攥着帕子的手松了开来,她咬着牙低声呵斥了一句:“谢翎!” 谢翎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脸来,得意地瞥她:“做什么?” 崔荷哼了声:“没什么,我还以为你耳背了。” 谢翎:“……” 垂花门外有动静传来,丫鬟领着一个姑娘从外面走了进来,来人眉眼柔顺,气质温婉,竟是如今太医署最有名的女医官杜若冰。 她提着医箱跟在丫鬟身后,走过抄手游廊,便来到了崔荷与谢翎面前,她矮身一福,轻柔地说道:“若冰见过郡主,见过侯爷。” 崔荷与杜若冰自幼相识算是知己好友,许久未见,当下便拉过杜若冰的手,亲昵地说道:“杜姐姐快起来,怎么是你来了?” 杜若冰笑着抬头,与崔荷的视线不期而遇,她看向崔荷脸上的妆面,出声提醒:“郡主你的脸怎么了?是哪个丫鬟这么粗心大意给你画的妆面?” 崔荷连忙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难怪今日这么多丫鬟小厮看到她,都在背后窃窃私笑,原来是她的脸出了问题。 她折身走进老太君的屋内,让丫鬟给她拿了面铜镜过来,待看清楚自己如墨条般粗犷的眉毛时,差点惊声尖叫,幸好理智压住了她,否则就要在祖母与母亲面前失礼了。 肯定是谢翎做的,他故意让她出丑的! 崔荷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仪容了,一直以来都没有丢过这么大的脸面,当下气得差点把铜镜给砸了。 她不敢再待下去了,只好与母亲寻了个借口离去。 大夫人见她脸色煞白,还以为她身子不适,正想让太医为她诊治一番,崔荷就已经低着头往外走去。 跨出厅堂的门,崔荷便看见谢翎与杜若冰并肩站在廊下说话,二人似是相熟,谢翎面色虽冷淡,可态度却并不疏远。 看见她出来了,杜若冰推了他一把,谢翎才走上前来,他望着她欲言又止,崔荷却已经红了眼眶,撞开谢翎的肩膀,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里。 杜若冰无奈摇头:“侯爷还不快去追。” 谢翎捞过置于廊下的油纸伞,快步追了上去。 第30章 春寒料峭,雨水寒凉,有清风拂面,吹荡开岸边的柳条,满园皆是绿意。 崔荷一路淋着雨,埋头往听荷院跑去,幸好一路走来没什么人,否则他们都会看到她狼狈的模样。 雨水淅淅沥沥突然变大,崔荷感觉到脸上有股水流蜿蜒而下,她抬手擦拭,白色的袖口便被石黛染黑了。 方才她就是顶着两条如毛虫一般漆黑的眉毛招摇过市,也不知道有多少丫鬟婆子都看到了,她们最是长舌,不消一个时辰,她崔荷的丑态就要被整个谢府的人传唱出去了。 崔荷站在院中池塘的柳树旁掩面痛哭,今早发生的事本来就够伤心的了,没想到还有一件更丢人的事,她还有何颜面在谢府里待下去啊。 都怪谢翎,若不是他,她也不至于被人当做笑柄。 越想越是难过,崔荷哭得收不住声,一边哭一边擦脸上雨水,肩膀轻轻颤抖着。 岸边的崔荷穿着白紫相间的襦裙,垂着头伤心落泪,好似湖里饱受雨水摧残的睡莲,惹人生怜。 谢翎来到岸边的时候便见到了这一幕,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走近了便听到她伤心欲绝的哭声。 谢翎为她撑起了伞,淅淅沥沥的雨水声皆被挡在了头顶的伞面上,崔荷正哭得伤怀,就听到了闷哑的雨声,她吸了吸鼻子,抬头看见雨伞后微微侧首,就看到了赶来的谢翎。 崔荷刚刚哭得猛了,忽然停下来后竟打起了嗝,抽抽噎噎地瞪他:“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我被人在背地里嘲笑,你是不是很开心?” “一路走过来有多少丫鬟婆子,还有祖母和母亲也看到了,在她们眼里,我这个郡主,肯定成了一个不修边幅,邋邋遢遢的女人,我这辈子就没有这么丢脸过,你让我以后在府里,还怎么过下去。” 崔荷哭得狼狈,脸上残留着石黛的乌墨色,残渍留在眼尾,一路顺着雨水的冲刷流到下颌,留下一道乌黑的印记。 她弯着唇,哭得委委屈屈,像个迷途的孩子,谢翎想起他们小时候在御花园里玩闹,三皇子带头捉迷藏,竟把崔荷给遗漏了,让她独自一个人藏在假山中直到日落黄昏。 他发现后,四处去寻找她的踪迹,终于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头听到了她的啜泣声。 她真是个傻姑娘,别的人没被找着,自己就会跑出来,她倒好,一直躲着不吭声,直到所有人都散了,她也不知道出来,只知道躲在角落里哭。 因此当他出现的时候,崔荷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路抽噎着跑过来,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 谢翎看到她流露出脆弱的神情来,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柔软,想要为她擦擦脸,可是手中没有帕子,他犹豫了片刻,只好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擦拭,一边擦一边温声道歉:“是我不对,郡主别生气了。” 崔荷听到他温声哄自己,哭声已经慢慢衰弱下来。 他动作轻柔,语气和蔼,带着一股怜惜:“祖母她们是不会嘲笑你的,而且主子都没有说话,底下的丫鬟婆子也不会乱嚼舌根。” 就算谢翎解释了一番,崔荷也没觉得有多好受,她又说:“你怎知不会,你一个大男人,不用整日在后宅里走动,自然殃及不到你,可是我不同,每日晨昏定省,少不得见这些人,只要一想到今日她们在背后嘲笑我的模样,我就抬不起头来。” 闻言,谢翎手上动作顿了一顿,原来她在意这些。 谢翎目光沉沉,替她把脸上的剩余的污渍擦了个干净,再仔仔细细地替她把鬓边的雨水都擦干了,露出她洁净的脸蛋来。 他满意地勾了勾唇角,语气难得地温柔起来:“怎么会抬不起头来,你是郡主,是侯爷夫人,也是府里唯一的女主人,底下的人若是不敬,你随时可以发卖了她们,要是敢在背地里笑话你,我替你出头撕了他们的嘴,这样你还满意不满意?” 崔荷眼神微微闪动着,菱唇轻启,欲言又止,他好奇怪,说的话更奇怪,可是她又觉得舒服,府里唯一的女主人,这个头衔怎么听怎么舒坦,仿佛她已经被谢翎承认了一般,原本积郁在心头的火就这么被泄掉了。 今早他说那番话的时候她既生气又伤心,可是如今被他这么一哄,就没那么生气了,她耳根子为何这么软? 不行,绝对不可以这么轻易就原谅他,否则让他知道自己那么好哄,以后蹬鼻子上脸三天两头地给她气受,可如何是好。 崔荷打定主意了,得给他点教训,否则她这个侯府唯一的女主人脸面往哪儿搁。 崔荷不哭了,拍开谢翎的手,转过身去轻哼一声嘲讽道:“你说得轻巧,我如果真为了这件事而发卖府里的丫鬟婆子,别人会怎么说我,刻薄,跋扈,刁蛮无理,你倒是耍得一手好阴谋,兵不血刃就让我在这府里失尽了人心,你的目的不就达到了。” “我没这个意思,你别想太多了。”谢翎早就领教过了她的冷嘲热讽,因此不以为意,他低头看了眼袖子上的污渍,颇有几分嫌弃,回去得换件衣裳。 他又看向崔荷,她浑身都湿透了,背对着他的时候身子还在微微发颤,早春寒凉,她又在此处吹了风,若不及时处理,怕是会生病。 谢翎透过伞沿看到细密的雨丝,心中担忧,便提醒道:“有些什么想骂我的,回了听荷院再说,你别生病了,我可不会照顾人。” “谁要你照顾了,我还有两个丫鬟呢。”崔荷气恼地剜他一眼,谢翎说话前半句是好话,后半句总是会歪到西边去,让人既爱又恨。 “快走了。”谢翎拉过崔荷的衣袖,示意她跟着他一起走,崔荷抽回自己的手,别扭地跟在他身侧。 油纸伞不算大,两个人要凑得极近也才勉强遮了身形,外面细密的雨丝却是没法挡的。 谢翎撑着伞的手不自觉地往她这边倾斜了许多,自己的右臂被雨水打湿了也没吭声。 两个人进了游廊,谢翎收起油纸伞,与她一道穿行而过,廊下有风吹来,崔荷打了个哆嗦,谢翎见状,眉心微微蹙起,思考片刻后把外袍脱下披到了她的身上。 崔荷惊讶抬头,谢翎便解释道:“还有一段路,你身子骨孱弱,便借你披一会,省得明日你生病回不了公主府。” 崔荷:“……”其实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两个人一道回了听荷院,院子里只有两个值守丫鬟,其余洒扫的丫鬟都回屋歇着自己消遣了,她们二人看到侯爷与郡主一起回来,赶紧起身行礼:“侯爷,夫人。” 谢翎吩咐道:“去厨房烧些热水给郡主沐浴,再喊金穗和银杏过来服侍。” “是。” 谢翎和崔荷进了屋,崔荷拢了拢身上的外袍,悄悄看向谢翎,才发现他右肩已经湿透了,他今日穿着一件浅色的圆领箭袖锦袍,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衣衫湿了。 二人异口同声道:“你把衣裙换了吧。” “你赶紧把湿衣换了。” 崔荷抬头与他对视,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局促,不由轻笑一声,她把谢翎的外袍脱下,轻轻抖了抖,挂到窗户旁的衣架上,绕到床后的紫檀纹莲衣柜前,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套深色的寝衣,既然在家,穿寝衣也没什么不可。 “你的衣袍也湿了,去屏风后面换身干净的吧。” 谢翎接了过来,说:“我还是去厢房。” 崔荷垂着眼,声音轻软:“就在这儿换吧,别让丫鬟婆子看笑话了,连换身衣服都要去厢房,好像我多不近人情似的。” 谢翎不再推辞,拿着寝衣转身进了隔间更换,待他换好寝衣出来,丫鬟婆子们已经烧好热水抬了进来,谢翎转身避让。 崔荷正坐在梳妆镜前卸头上珠钗,她抬眼看向镜子中的谢翎,他换了身家常的袍子,没有系腰带,宽松的衣袍竟然有几分慵懒闲适的感觉。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25节 崔荷盯着镜子里的谢翎,唇畔的笑意深了几分,今日他总不能再出门了吧。 “郡主,可以去沐浴了。”金穗把丫鬟们都遣走了,关上了房门,崔荷这才起身走进隔间脱去身上衣物,她抬眸便看到了谢翎的外袍也搁在屏风上,她脱下裙子后便顺手将裙子盖到了他的衣服上面。 热汤漫过冰冷的身躯,崔荷的精神为之一松,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木桶边沿闭目养神。 银杏坐在浴桶边沿为她浇水,怀着一肚子的疑问,试探着问道:“郡主和侯爷和好了?” 崔荷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疲懒地笑道:“哪儿有那么容易。” 银杏松了口气,笑着说:“那便好,今日我看郡主脸上的妆容不对,就知道肯定是侯爷使坏了。” 崔荷轻笑一声,往银杏脸上弹了点水,嗔骂道:“你怎么不知提醒我一下,害我丢了脸,你也该罚。” 银杏摸了摸脸上的水渍,乖乖认错:“奴婢知错了,奴婢该罚,那侯爷做错了,是不是也得有点惩罚?” 崔荷换了个姿势靠在桶沿,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噗嗤笑出声来,唇畔笑意怎么也止不住:“确实该罚,你说让他换上我的裙子陪我在院子里走一圈好不好?” 正在书房看书的谢翎突然打了个喷嚏,右眼皮突突直跳,他揉了揉鼻子,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31章 雨水下了一整天也不见停歇,天边灰蒙蒙一片,青翠远山似是雪中翡翠,藏于云雾中若隐若现。 崔荷沐浴过后换上舒适的寝衣,任由银杏为她绞发,面前是金穗为她放置的炭盆,里面燃着银丝炭,她伸出一双细嫩的脚丫放到火面上去烘烤,热意顿时传遍四肢百骸。 金穗从屋外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红木托盘,托盘中是刚从小厨房里端过来的热姜茶。 “郡主,快喝口姜茶暖暖身子。” 崔荷端过汝窑莲瓣碗,低头细细啜饮,一股甜味混杂着姜茶的辣,入腹后周身舒爽。 崔荷抬头问:“加了红糖?” 金穗抱着托盘,笑着应道:“是,知道郡主怕喝姜茶,所以加了红糖。” 崔荷拿起汤勺舀了舀红亮清透的姜茶,垂眸问道:“给他送去了吗?他也淋了雨。” 金穗支支吾吾地说道:“侯爷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崔荷放下莲瓣碗,仰着脖子往窗外看去,院中空无一人,只有小厨房外有丫鬟走动,她们已经烧起炉灶准备午膳,原来已经快到午时了,也不知道一会用膳谢翎还回来不回来。 崔荷把碗搁到了托盘上,示意金穗拿下去,而后穿上鞋履走下床榻,来到窗沿边的摇椅上落座,摇椅上面被银杏铺了一张纯羊毛毯子,躺在上面如坐云端般松软。 崔荷披散着头发,坐在摇椅上翻阅昨夜未看完的《镜花缘》,看了一会就搁到膝上发呆。 她如今满脑子都在想谢翎,谢翎惹她生气不是一次两次了,今日不过三两句好话,再替她挡一挡雨,她就完全泄了气。 崔荷啊崔荷,你真是无用。 崔荷烦闷地托腮望向窗外雨景,陷入了沉思。 说来奇怪,谢翎逆了她那么多次鳞,后来总是莫名就能和好,是不是她太容易心软了? 可是她真的很难生谢翎的气,总是过一阵就消气了,下一次见他,还是会忍不住上前去撩拨他,娘说得对,先动心者是输家,她输得彻底。 要是能少喜欢谢翎一点就好了,可她的心却从不听使唤。 崔荷苦笑一声,转头望向窗外,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她定睛一看,只能看到远处高空飞过的大雁,应该是她眼花了。 窗外春寒料峭,屋里暖意融融,崔荷捧着书细读,没一会竟打起了瞌睡。 金穗忙完自己的事情进屋伺候,就看到崔荷坐在窗边睡着了,忙去给她找了件狐裘大麾盖上,然后与银杏坐在窗沿旁边安静刺绣。 从崔荷旁边的窗台往外看去,能看到一幢极高的阁楼伫立在院子西边,足足有七八层楼那么高,像是一座瞭望亭,亭内四周落下竹帘,将阁楼里面的模样遮挡得严严实实。 面朝东边的帘子被人挑起一条缝,露出谢翎的冷峻的面庞,他坐在一张摇椅上,双腿搁在窗台边沿,一派懒散模样。 他手里拿着一把锉刀和一块木头,整个人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安静沉默地刻着手中的木头,眼睛不时往窗台下的某处风景看去,没一会便雕刻出了一个粗糙的轮廓。 他刻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再抬眼时,听荷院中婢女们已经端着膳食进屋了,而窗台下早就没有了崔荷的身影。 阁楼外传来邱时上楼的声音,他敲门喊道:“侯爷,该用膳了,是回去听荷院吗?” 谢翎快速停下手中动作,拿过桌上的绸布一把盖住所有的东西,邱时推门进来后,就看到谢翎拿着一本兵书在翻阅,他靠在椅背上,以手撑额,抬头瞥他一眼,谢翎放下手中兵书站了起来,说:“郡主遣人过来问了?既然她催了,就……” 邱时挠了挠鬓角,说:“郡主没派人来问,我看时辰不早了,该用膳了才上来问问侯爷你。” 谢翎黑着脸重新坐了回去,翻开兵书继续看,他盯着兵书上密密麻麻的字眼,略有几分不爽快,她不是给的他寝衣吗?应该知道他今日在家吧,那为何不来喊他,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吃独食。 算了,不喊就不喊,他一点都不饿。 邱时站在原地,见他不肯动身,便以为他不想回院子,邱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掩上阁楼的门退了出去。 邱时走了之后,谢翎把兵书一扔,站了起来,在屋内转了几圈,又回到窗台前撩开竹帘,听荷院中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谢翎沉着脸坐了回去。 谢翎在阁楼里坐了许久,直到听荷院中的丫鬟收拾碗筷离去,崔荷也没派个丫鬟出来问问他的去处,谢翎气恼得把竹帘荡出了一道道晃影,拿过兵书盖到脸上闭目休息。 寂静的屋里忽然传来一阵咕噜声,谢翎气极,拿开书本走出阁楼,冲底下的邱时喊了一声:“去云归楼给我买只烧鸡回来!” 邱时:“……”您回去用膳不就好了。 接下侯爷的任务后,邱时只得出府买烧鸡。 一个时辰后,他拎着一个油纸包裹的烧鸡往府里走,路过听荷院的时候,恰好与回院子的金穗撞上。 金穗惊讶地看着他,问:“邱副将,你怎么在这儿啊?你们不是出去了吗?” 邱时:“没有出去,侯爷一直在虎鹤园的阁楼里待着,郡主怎么不来喊侯爷用膳呢?” 金穗皱眉:“我们怎么知道侯爷上哪儿去了,还以为出去了呢。” 此时二人总算恍然大悟。 邱时摸了摸脑袋,憨憨一笑:“既然是误会,那劳烦金穗姑娘回去跟郡主说一声,侯爷他今儿没出门,就等着郡主喊他呢。” 金穗轻笑一声,掩去眼底的嘲讽,轻轻颔首算是应下,与邱副将道别后回到听荷院中,穿过游廊进入正房。 崔荷正在歇晌,金穗只得把话咽下,自己忙活去了,直到将近黄昏,崔荷才醒来,她伸了个懒腰下床,屋外的雨已经停歇了,她披着外袍走出正房的大门,站在廊下吹风散散脸上热意,都怪屋里地龙太猛,熏得她浑身冒汗。 丫鬟婆子正在热锅煮饭,煮饭的丫鬟过来询问:“郡主,今儿还是不做侯爷的吗?” 崔荷心中也打鼓,他今日又没回来,晚膳应该也不会回来了,遂摇头:“不必了。” 站在不远处伺候的金穗看到崔荷脸上流露出来的失望,心中不忍,于是走上前来说道:“郡主,侯爷今天一天都待在虎鹤园里,没出去呢,要遣个婢女去唤他吗?” 崔荷面露惊讶,他竟然没出去吗?可是他不说自己去虎鹤园,谁知道他上那儿去了。 不过既然他在家,还是去问一问吧,于是她颔首:“去问问吧。” “是。”金穗不放心别的丫鬟去,正打算亲自去问问,垂花门外便走进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谢翎披着外袍从门外而入,他对上崔荷的视线,抬手掩住鼻子轻轻咳嗽了一下,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第32章 (捉虫) 谢翎一整个下午都躲在阁楼里,原本雕刻到一半的木雕也不想弄了,来到书案前坐下,用镇纸铺平纸面,抽过笔架上的狼毫笔,大手一挥,笔尖沾满了墨汁,他笔走龙蛇在雪白的宣纸上肆意勾勒。 风吹动竹帘,带动了书案上的宣纸,有几张没有用镇纸压好,随着邱时拉开门而发出烈烈响声,有纸被风卷走将要贴到邱时的脸上,邱时忙抓住飞舞的宣纸,暗道好险。 邱时拿着宣纸走进屋中,他低头看了眼纸张上的字,遒劲有力,龙飞凤舞,煞是好看,只是这纸上为何写了那么多个崔荷…… 没想到小侯爷也有被情所困的一天,邱时不敢当着谢翎的面发笑,只好默默将纸收起来,来到书案前,把烧鸡递给谢翎,说:“原以为今日下雨人会少些,没想到云归楼都坐满了宾客,属下等了一会才买到,让侯爷久等了。” 谢翎拿过烧鸡放到圆桌上,然后走到盥洗盆前洗手,回来落座后慢条斯理地剥开油纸,撕开一条鸡腿啃咬起来,他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不过须臾的功夫,烧鸡只剩下骨架了。 吃完烧鸡后,谢翎来到盥洗盆前洁手,仔细擦拭手指缝间的油渍,邱时立在一旁把赶紧的棉巾递上,顺便把方才碰到的事告诉了谢翎,“侯爷,原来夫人不知道你在家,这才没有来唤你用膳。” 谢翎轻嗤冷笑,垂眸擦拭干净手上水渍,回到书案前翻开一本《史记》阅览,一看就是半天。 邱时去收拾桌上残局,离开后没多久又回来了,他站在窗前垂手而立,望着谢翎闷闷不乐的样子心中思忖,小侯爷最近格外的别扭。 昨日出门去见许公子,二人一道吃酒,席间许公子如何调侃侯爷都成,一说起小郡主,侯爷他就拉长脸,皱着眉岔开话题,好像半点都不想提及小郡主一般。 外人眼里他好似不在意小郡主,实则是听不得别人嘴里说半句小郡主不好。 许公子胆子也够大,还想抢侯爷腰间的荷包来玩,结果被侯爷摁在地上摩擦才歇了这个念头。 侯爷其实对郡主动了心,却不肯承认,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都成亲了,丈夫爱慕自己的妻子难道不是正常的吗?他有什么好抗拒的? 战场上侯爷杀伐果敢,决策错了也能虚心改正,可在感情上他就跟头倔驴似的,一条路走到黑,愣是不知道回头。 邱时也不是没劝过,每次都被他骂多管闲事,久而久之也懒得说了。 但这次还要不要再试探一次?邱时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谢翎看得心烦气躁,旁边有个活人轻轻喘气都能惹他一阵心烦,余光中看到他动来动去,当即瞪了他一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邱时愣了一下,他已经很安静了,侯爷为何这么暴躁,当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脑子一抽便说道:“侯爷,时候也不早了,夫人在等你回去用膳呢。” 本以为会得到侯爷的一句骂,没想到侯爷合上书卷,态度竟好了许多,他站起身来撩开竹帘,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嘟囔道:“快要到用晚膳的时间了。” 廊下有一道浅色的身影走了出来,谢翎勾了勾唇角,放下竹帘,伸了个懒腰说道:“看一天书也累了,你回去歇息吧。” 邱时:“……”还是你装腔作势比较累。 谢翎下了阁楼,脚步加快往听荷院走去,来到院门前,便看见院子里升起的炊烟,他停顿了一步才推开垂花门走进内院。 对上崔荷惊讶的眼神,他颇为尴尬地掩唇咳嗽一声,慢慢踱步过去,双手拢于袖中,乜她一眼:“看什么,我回屋用膳有问题?”说罢绕过她往正屋走去。 谢翎施施然落座,坐在太师椅上抱臂看她。 崔荷披着头发站在廊下,发间只用一根簪子盘起,整个人如同一朵素净的白玉兰花,她站了许久才撩起轻纱裙摆进屋,腰若流纨素,不堪盈盈一握。 谢翎把目光从她腰际移开,拿过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崔荷进屋后径直绕过谢翎旁边的太师椅,往里间走去,她来到梳妆镜前坐下,拿过桃木梳梳发,目光轻轻抬起,望向镜子里的谢翎。 他又想做什么?今早他也古古怪怪的,莫不是又想什么鬼主意了? 谢翎喝着茶,也在用余光打量她的背影,知道她纤瘦,却不知瘦成这样,腰肢这么细,他双手拢起就能将她圈禁在手掌中了吧。 两个人一个在外间,一个在里间,中间隔着一道流苏垂帘互相偷看。 经过这两日的接触,厨娘大致摸透了两位主子的饮食习惯,一个嗜甜,一个嗜咸,因此上的菜也为两位主子考量妥当。 一碟糖醋鱼,一碟辣子鸡,两个素菜,一道蛋花汤。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26节 二人分别在圆桌两侧落座,圆桌上摆着银碗玉箸,谢翎平日里用惯了普通的瓷碗,当下换成贵重的银碗,一时有几分不适应。 崔荷捧起银碗,拿汤勺轻舀浓汤细细品味,谢翎拿着银碗一饮而尽,等她喝完热汤,金穗与银杏才上前添饭。 一顿饭下来,谢翎觉得崔荷当真娇气,舀菜要丫鬟夹,鱼刺要丫鬟挑,本来一炷香便能结束的晚膳,硬是吃了一个时辰。 谢翎看不下去了,给崔荷夹了一块辣子鸡,说:“多吃点肉,省得回门了公主还说我谢府苛待你。” 崔荷望着沾满辣椒的鸡丁,皱起了眉头,一旁的金穗提醒道:“侯爷,郡主不喜欢吃辣。” 谢翎这才恍然大悟,也难怪只有他一人在吃辣子鸡。 崔荷夹走辣子鸡,正欲放到碗碟中,谢翎就把碗递了过来,说:“别浪费了,给我吧。” 闻言,崔荷抬眸看他一眼,谢翎面色如常不见嫌弃,崔荷这才将鸡丁放到了他的碗里。 饭后,金穗送上茶水与湿帕子给两位主子洗漱擦拭,有丫鬟进来收拾桌面,没一会便收拾干净了。 金穗搀扶着崔荷起身,来到里间梳妆台前坐下,银杏拿着蜡烛将屋里的灯盏一一点亮,顿时,昏暗的室内亮堂了起来。 崔荷坐在梳妆台前点灯看书,谢翎却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走到书架上随意淘了本书,坐到了屋里的罗汉床上。 他不走,崔荷也不能将人赶走,只是屋里多了一个人,崔荷还是有些不自在,她翻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时常翻回头再看,她轻轻拍了拍脸,逼着自己专心一些。 方嬷嬷从外面路过,看见屋中场景,心中宽慰,只是金穗银杏太不懂事,这个时候还傻愣愣地杵在原地作甚,于是她站在屋外,冲两个丫鬟招了招手,金穗与银杏还以为方嬷嬷有什么事,转身就出了门。 待两个丫鬟出了正房的门,方嬷嬷便拉好房门掩上,银杏问:“方嬷嬷,为何关门,我们还得伺候郡主。” 方嬷嬷板着脸教训道:“屋里不需要你伺候,你要是闲得慌,就去厨房烧水去。” “烧什么水,今日郡主才刚洗过。”银杏嘟囔着,又遭了方嬷嬷一记打,“蠢丫头,一会不就要用到了吗?” 银杏还是不解,最后还是金穗将她拉走,她才没有追问下去。 崔荷听到屋外的声响,自然知道方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可惜方嬷嬷又得白忙活一场了。 她伸着脑袋从窗户往外看去,就看到银杏被金穗敲着脑门教训,不由轻笑出声,真是个笨丫头。 她轻笑的声音十分悦耳,如同雪落枝头,细不可查,可屋里太过安静,谢翎一下便捕捉到了,他抬头,就看到崔荷拿着书卷挡住脸颊的娇俏模样,心中微微一动,指腹划过锋利的书页,指尖渗出了点点血珠。 他又分神了,谢翎皱起眉头合上书本,绕过屏风去隔间的盥洗台前清洗,待他出来,崔荷已经不在梳妆台前了。 谢翎心底蔓延起一丝落寞,人怎么不见了? 绕出屏风回到房中,就看到崔荷趴在床榻上,双臂枕在枕头下,双腿抬起,交叉晃动着,亵裤落下,露出一节白嫩纤细的小腿,她没穿罗袜,一双玉足精致小巧,谢翎依稀记得它们在他掌中的触觉。 崔荷方才回头时没看到罗汉床上的谢翎,便以为他出去了,屋中没人,她又恢复了少女心性,滚到榻上也随意了许多。 床上还放着两个枕头,她枕着自己那个,手指戳着谢翎的枕头咕哝着骂他:“天天不着家,知道的就是你公务繁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守活寡,你说你一天到晚都在忙什么,再过几天婚假没了,岂不是更忙。” 崔荷压低了嗓子学谢翎说话的声线:“你懂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当然事业更重要,我娶你不过是形势所迫。” 她又恢复了声线:“没人逼着你娶我,娶了我就不知道对我好点,今天还那么对我,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崔荷恨恨地砸向谢翎的枕头,呜咽一声倒在了他的枕头上,扁着嘴骂道:“谢翎你就是个王八蛋。” “你在背后这么说我坏话,你不也是个小混球。”谢翎依靠在床尾的雕花帷杆上,打趣着说道。 崔荷一骨碌地爬起来,卷着被子缩到角落里,心虚地看着他,他不是走了吗?为何还在房中? 谢翎见她慌张无措的样子十分有趣,不由轻笑了一下,须臾,他收敛起笑意,坐到床沿,垂眸思索了片刻,才正色道:“今日的事,我向你道歉……” 他不习惯低头,说完这一句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谢翎薄唇紧抿,目光沉沉扫向崔荷,对上她疑惑的眼神,喉结滚动,把心一横,说:“事已至此,为表歉意,明日我也画两道黑眉随你外出走一趟当做赔礼,你看这样如何?” 崔荷攥着被角,惊疑不定地看着谢翎,她不知道谢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试探着说道:“我可看不出你的诚意,没有人会觉得一个男子画两道浓眉奇怪,反倒……” “反倒什么?” 崔荷上下打量他两眼,想起与银杏说的戏言,她戏谑地说道:“除非你换上我的裙子,扮作女郎,我就原谅你。” 谢翎:“……” 第33章 屋里灯芯噼啪响了两声,烛火晃动起来,将屋内二人的身影投射到床壁内,两道黑影忽近忽远,若即若离。 崔荷斜靠在鸳鸯枕上,瞥了他一眼,在烛光的映照下,他下颌的分界格外清晰,崔荷依稀能看见他此刻正紧紧咬着后槽牙,他正攒着怒火呢,说不准一会就要拂袖离去。 崔荷抬手掩住扬起的唇角,迅速敛下眼眸,手指扣弄着锦被上的刺绣,她当然知道,依照谢翎的性子,他是绝对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的,她就想看他翻脸,然后再威胁他。 谢翎此人软硬不吃,唯有一点,就是他理亏的时候会词穷,此时最好拿捏。 崔荷与谢翎相识多年,自认还是对谢翎的脾性有所把握,只等他拂袖离去,她再使出激将法,就不信谢翎不答应。 余光中,崔荷看见谢翎动了,她坐直身子抬眸望去。 虽是早有预料,可是看到谢翎毫不留情地离去,崔荷心中还是生出了一股淡淡的惆怅。 玩闹的心思没了,想要喝止他的想法也在此刻突然消散。 谢翎让她丢了脸,她本来是应该讨回来的,可是再次看到他冷淡拒绝的身影,她也跟着犟了起来,当她很稀罕似的,她才不想看谢翎穿裙子的模样呢。 崔荷菱唇微撅,当即翻了个身,面朝床榻内侧,背对着谢翎。 屋里传来轻轻的吸气声,几不可闻,谢翎扣上房门的门闩,扭头一看,就看到床榻上一个凸起的山丘,崔荷背对着他躺在床榻里,锦被加身,差点将脑袋也蒙住了,只留一头青丝披散在床榻边沿。 谢翎将所有的门窗都关严实了,才悄无声息地走到床榻边沿落榻,他背对着崔荷坐在床沿,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他看着不透光的窗纱,露出了几分难为情来。 反正关了门窗,也没第三个人看见,在她面前丢脸,也没什么不可,谁让他欠了她的。 谢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靠坐在床头,抬手撩起榻沿的一缕青丝缠绕在指尖上,发间传来淡淡的清香,他垂眸盯着崔荷的侧脸,指尖轻扯,便将崔荷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崔荷轻呼了一声,回头瞪他一眼,扯回自己的头发继续背对着他,闷声道:“少来烦我,你要出去就赶紧出去,我困了,要睡了,今晚你继续睡你的罗汉床。” 谢翎轻呵一声,吐出一口浊气,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困了,就睡吧,正好我也不用换了。” 崔荷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许久才转过身来,掀起眼皮看他:“你说什么?” 谢翎避开与她眼神相接,撑着床沿望向床尾的紫檀纹莲衣柜,没好气地说道:“我说你要睡就睡吧。” 崔荷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岔了,“下一句。” 谢翎咬紧了牙关拒不开口。 崔荷坐起身来,谢翎早已扭过头去不看她,从他紧抿的唇角和僵硬的坐姿,崔荷好似明白过来了,谢翎他妥协了。 她可什么都没说呢,谢翎这就答应了? 崔荷没忍住笑了起来,连忙掀开被子走下床榻,像是生怕谢翎反口一般,急得连鞋子都不穿了,光着脚踩在屋里的铺砖上,打开衣柜只顾着翻找。 谢翎盯着她踩在地上的一双玉足,不由皱起眉来,地上有灰,一会上榻,也不知道脏吗?他提溜起崔荷的鞋履,来到崔荷身后,弯腰把鞋子放到她面前,板着脸道:“不嫌脏?” 崔荷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穿鞋了,她好像有些得意忘形了。 她赶紧穿上鞋履,从紫檀纹莲衣柜里掏出一条浅粉色广袖襦裙递给他,这已经是她柜中尺码最大的裙子了,也不知道谢翎合不合身。 谢翎嫌弃地以两指捻起衣裙,转身去了隔间,隔着一道屏风把身上的寝衣换下挂在了屏风上。 崔荷来到圆桌旁坐下,托着腮望向屏风,过了不知多久,也不见谢翎出来,女子襦裙款式繁杂,是不是谢翎不会穿? 她来到屏风外,小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谢翎赤着上半身,与面前的两块帛布抗争了许久,心中早就烦了,崔荷提出要帮忙,他求之不得:“你过来。” 屏风后有一道袅娜身影翩迁而至,崔荷绕过屏风,便对上了赤着上半身的谢翎,她顿时捂住双眼背过身去,耳尖顿时泛着了热意。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崔荷厌弃自己羞涩的举动,连忙放下手掌装作无事发生,唯有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动,她抿着唇暗骂自己一声,更羞的事昨夜都做了,她还怕什么。 如今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自然是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了。 崔荷回头,勒令自己抬头昂胸,可凑近了又垂下了脑袋,终是不敢看谢翎那张戏谑的脸,她拿过衣架上的襦裙抬起,谢翎凝眸看她,配合她的指令,让转身就转身,让张臂就张臂。 崔荷面前是一块玉色胸膛,壁垒分明极是好看,两人靠得太近,一股属于男子才有的气味涌入她鼻尖,崔荷脸颊上早已飞起了红晕。 谢翎低头看她,她的芊白玉勾着两条系带,像是故意一般,怎么也系不上去,谢翎嫌她笨手笨脚,于是伸手去抓系带,不料指尖碰触到了她的手指,如碰触到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两个人的指尖停顿住了,谢翎喉咙滚动了一下,崔荷紧咬着唇不敢缩手。 “我自己来吧。”谢翎沉重的呼吸声在她头顶呼出,崔荷如临大赦松开了手指,低着头转身走出了屏风,她来到窗沿坐下,推开窗户透气,凉风袭来,吹散了她脸上灼烫的热意。 “咳咳。”身后传来两声咳嗽声,崔荷起身回头,就看到谢翎穿着一袭粉裙站在屋内,他肩宽腰细,身高腿长,宽松的裙子竟紧紧束缚住他的腰身,显得十分短窄。 他头上用乌木纹云簪束冠,额间有几缕乱发调皮地垂了下来,一张俊逸的脸上满是不耐。 “看够了吧,达成所愿了吧,我去换下了。”谢翎被她盯着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想也不想就要进屏风后面换下。 崔荷如一阵风一般跑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抬起来看他,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离去,上下打量,笑得轻佻,“多好看的小娘子啊,你是哪家的姑娘?” 被崔荷当做女子来调戏,谢翎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剑眉几不可辨地上挑,他双手拢于袖间,忽地冷笑一声,抬起手臂卷起袖子,冲她勾了勾手指。 待崔荷满脸疑惑地凑近了,他扯唇一笑,拇指与食指捻起,轻弹她脑门,板着脸冷肃骂道:“好色之徒。” 崔荷捂着脑门噗嗤笑出声来,嘟着嘴骂道:“小娘子长得还行,就是脾气不好,不若,我带娘子出门逛两圈,兴许脾气就变好了呢。” 崔荷心中早有打算,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咯。 崔荷兴致冲冲拉着谢翎的手往屋外走去,谢翎眸光落到二人相牵的手上,她的小手柔弱无骨,细嫩软滑,仿佛他握着的不是崔荷的手,而是一团柔软的棉花,谢翎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眼看着就要拉开房门了,谢翎忽然用力拉住崔荷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前带,他往前倾轧,崔荷吓得急急后退两步,直到撞到门框才停下。 谢翎一手掐着她的腰肢,一手撑在她身后的门框上,将人笼罩在自己身下,他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下颌,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只听到谢翎咬牙切齿地说道:“活腻了?” 第34章 因为白日里下过雨,院子里透着清新舒爽的凉意,檐下滴着水,落到青石板上溅起水花,发出滴答声。 方嬷嬷坐在檐廊下的长凳上打络子,身侧有人落座,是柳嬷嬷回来了。 “怎么院子里的丫鬟都不见过来伺候?”柳嬷嬷从老太君院里回来,发现听荷院中一片安静,往常戌时一刻,院中还有丫鬟在值守,特别是金穗丫鬟,总是一刻都停不下来,今儿怎么悄无声息的。 方嬷嬷眼底蓄着笑意,解释道:“侯爷和夫人在房中呢。” “在房中……”柳嬷嬷恍然大悟,新婚燕尔,又在房中,还能干什么呢,当然是生小世子了。 柳嬷嬷理了理裙摆,笑得和煦:“两位主子若能及早开枝散叶,侯府里也会热闹许多。” 两人坐在檐下又说了会话,一刻钟过去了,屋内半点动静都没有,方嬷嬷有些坐立不安,当年伺候新婚的大长公主时,他们夫妻二人恩爱得每时每刻都无法分开,夜里也闹腾得紧,哪儿像郡主这般静悄悄的。 小侯爷与小郡主也太过含蓄了,半点声息都无,难不成敦伦时都盖着棉被?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27节 含蓄也合乎礼仪,毕竟太过热烈的感情是最容易消散的,就像大长公主和驸马,来得猛去得也快,激情消散后不复温情,只有无尽冷漠。 倒不如郡主与侯爷这般,打打闹闹,渐入佳境,方能细水长流。 正在方嬷嬷胡思乱想的片刻,正房内的木门传来一声巨声,透过窗纱可以看到两道身影交叠在一起,门上传来晃动,房门将开未开,只露出一道缝隙,方嬷嬷未来得及看仔细,就看到一双带着青筋的手腕撑在门上,房门被重新掩盖回去,忽听闻郡主一声娇叱:“谢翎!” 声音似是一缕青烟,逐渐变得缥缈虚无,再仔细倾听,仿佛有低笑声传来,可仔细辨认,似有若无,应该是幻觉。 柳嬷嬷与方嬷嬷对视了一眼,掩唇而笑。 屋中燃着红烛,崔荷被谢翎拦腰抱起扔到了床榻上,这回他倒是知道怜香惜玉轻拿轻放,若是直接被他扔到床里,哪怕里头铺着软垫,她也会被摔个头晕眼花。 谢翎站在床沿,背对着烛火,眸光阴沉,冷声警示道:“在屋里穿也就罢了,郡主不要太过份。” 崔荷撑着手臂坐在榻前,她也知道这已经是谢翎最大的让步了,若是真出去了,他家里人心里也会有算计,于是她垂下眼眸来不再多言。 谢翎皱眉将衣裙上的系带拉开,须臾便露出了玉色胸膛。 崔荷掀起眼皮,目光落到了他结实硬朗的身躯上,看了一眼便移开。 她的绣鞋在途中掉了,落在厅中,东一只,西一只,如今她赤着脚踩在脚踏上,玉白脚趾因为羞涩而蜷缩起来。 崔荷没忍住又抬头看他,不料撞上谢翎的视线,崔荷杏眼闪烁不定,强装镇定,冷哼一声:“你说过绝不会碰我的,你要是敢食言,就是小狗!” 正在脱衣的谢翎手中动作顿了一顿,他低头看着崔荷如嫩藕芽一般的雪白脚趾,眸色深沉了几分,心中生出几许烦躁,一把扯掉身上的裙子抛到了崔荷的头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崔荷被裙子蒙住了视线,身子一抖,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衣衫沾染了谢翎的味道,源源不断地将她困在这里,崔荷双拳紧握放在膝上,一颗心悬在喉咙里,他是不是想了?她要拒绝吗? 崔荷闭着眼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人来,她睁开眼,伸手要撩起裙子,置于脚踏上的一双玉足忽然被人提起,脚腕被温热的手掌握住,抬到了来人的怀里。 一张沾了水的帕子覆上她的玉足,脚心传来一阵冰凉,崔荷身子抖了一下,她抬手拉开裙子一角,就看到谢翎修长的骨节攥着她的脚腕,细致地为她擦拭玉足。 崔荷掀开裙子,就看到谢翎衣衫齐整地拿着帕子为她擦脚。 注意到她的视线,谢翎俊朗的面庞上忽然露出不耐神情,剑眉拧起,手上的动作也由方才的轻柔变得暴躁随意许多,他把崔荷的脚搁上床榻,解释道:“我自然不会食言,郡主未免想太多了,往后上床要洗脚,太脏了。” 临走时谢翎鄙夷地看她一眼,仿佛真的只是嫌弃她不洗脚就上床一般。 谢翎头也不回地进了隔间盥洗帕子,冰凉的水浸过他的手指,谢翎面无表情地望着晃动的水纹,好半晌唇畔才勾了起来,果然如那夜一样,柔嫩,软滑,一手便能握住。 他眼底带着餍足的笑意扯过架子上的棉巾擦拭手中水渍。 谢翎从屏风后出来,崔荷已经卷着被子躺在了床上,她还是睡在床沿边,半点位置都不让给他,谢翎扫了一眼,唇角压了下去,默不作声去了罗汉床。 崔荷方才在神游,看到谢翎出来正想挪位置,怎料他直接去了罗汉床,崔荷欲言又止。 既然他想睡罗汉床那就睡吧,她才不想和谢翎同塌而眠。 崔荷面朝外间,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罗汉床上的谢翎,他双臂枕在脑后,一双修长的腿搁在窄小的榻上无处安放,崔荷犹豫半晌,想松口让他回到床上。 谢翎忽然抬腕,指尖疾风弹射而过,灯芯应声熄灭,只余袅袅青烟。 崔荷:“……” 一夜无言,崔荷睡得极不安稳,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再次睁眼,已是第二日。 唤醒她的是金穗,崔荷起身,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她打了个呵欠,环顾四周没看到谢翎,问:“谢翎呢?” 金穗解释道:“侯爷一早就出院子了,听邱副将说,侯爷每日都会去虎鹤园练拳,许是在那儿吧。” 崔荷颔首,起身由丫鬟们服侍她更衣,今日是归宁的日子,金穗为她挑了件浅红色的襦裙,腰间系上白玉腰带,走动时环佩玎珰,煞是悦耳。 崔荷坐在梳妆镜前上妆,描眉时,镜子中恍若出现了昨日看到的那张罗刹脸,崔荷吓得放下眉笔,贴着镜子左右照看,确认没有后才松了口气。 这次回门,都是方嬷嬷一手操办,进进出出带着丫鬟小厮们准备归宁礼,崔荷恹恹地站在廊下等待,谢翎站在她身侧负手而立。 “归宁了为何不高兴?”谢翎察觉出崔荷情绪不高,便问道。 崔荷头脑昏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可是今日归宁,她即便不舒服,也得强撑着。 她抬手以帕掩鼻,解释道:“没有不高兴,我也想见我娘,好参你一本。” 谢翎扯唇一笑没再多言。 马车已经备好,夫妻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忠勇侯府。 忠勇侯府外面是一条热闹的街道,出了府便能听到各色吆喝声,金穗拿了马凳过来放到马车旁,谢翎站在身后看着金穗搀扶崔荷上车,目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逡巡了一会,他垂下眼来,也跟着踩着马凳上马车。 过来一会便有车夫坐上来驾车。 车厢轻轻晃动着,一路往公主府驶去。 逼仄的车厢里,崔荷觉得有些头晕,谢翎坐在她身侧,见她一刻不停地掀起帘子往外看去,以为她玩心起了,便说道:“今日早些离开公主府,我可以带你去街上转转。” 崔荷摇头:“不必。” 放在平时,崔荷必然不会拒绝,只是今日身体不适,不想出去,因此才冷淡回答,她说完这句话后,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被拒绝的谢翎眉眼压了下来,他难得愿意与她一道出门,她为何不愿了?难不成是她的气还没消? 女人为何那么难哄,他都妥协到愿意穿裙子了,还不行吗?难不成真要绕着院子走一圈? 谢翎偷偷看向身旁崔荷,崔荷闭目养神,看不出喜怒,他皱着眉沉思了许久。 马车晃晃悠悠的终于停到了公主府,银杏冲马车里的二人喊道:“郡主,侯爷,我们到了。” 崔荷睁开眼,起身便要下车,谢翎先她一步推开车厢门,掀起袍子,利落地踩着金穗放好的马凳下车,他下车后挡住了金穗上前的身影,金穗着急不已,开口道:“侯爷,麻烦让一下,我要扶郡主下车。” 谢翎冷飕飕瞥她一眼,丝毫没有让位的意思。 金穗:“……” 崔荷掀开帘子,低着头走出来,伸出手来要握住金穗,手掌却落入一个宽厚的掌心中,崔荷抬头,就看到谢翎面无表情地抬手牵她下车,下车后也没有收回手,握住她的手,冷声道:“进府了。” 崔荷身子不爽利,懒得与他抗争,垂眸敛目随他一道进了府门。 宁管事在府门迎接,看见夫妻二人牵着手,心中高兴,忙行礼道:“见过郡主,姑爷,大长公主在厅中已等候多时。” 丫鬟们带着归宁礼一道进府,徒留一个马夫坐在公主府外等候。 远处街道上,有一道素色的身影立在石狮子后,她挥了挥手,便有两个男子从她身后绕了出来,径直往马夫方向走去。 第35章 踏入府门, 崔荷精神头好了一些,回了娘家,崔荷总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她好像离开了很久, 门前的石狮子仿佛变得更威严了,门口的灯笼也换了新的,就连大门的油漆都像是重新刷过。 她发现不仅是府里的摆设景观, 就连伺候的丫鬟小厮都变得陌生起来。 门房头上束着结巾,长得微胖笑容可掬,崔荷记得以前偷溜出门玩耍,都是他偷偷为自己开的门。 崔荷夸赞道:“小郑, 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小郑摸了摸脑袋,呵呵笑道:“郡主,宁管事还说我胖了哩。” 崔荷但笑不语, 又往里走了些, 见着几个眼熟的小丫鬟, 她指着那几个丫鬟跟谢翎介绍, 有陪她打马球的,还有教她踢蹴鞠的, 崔荷说得很高兴, 仿佛有种一别经年的错落感。 谢翎一一扫过眼前的这些丫鬟奴仆,他完全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模样, 但是崔荷竟然能记清楚每一个丫鬟小厮的名字与性格, 还能记得他们做过什么。 若不是上了心, 又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崔荷一路侃侃而谈,说到兴起时, 嘴角就没弯下来过,谢翎不由被她的轻松自在感染到了, 嘴角跟着勾起来,握着她的手紧了两分。 穿过抄手游廊,他们便来到正院前厅,大长公主此刻正坐在厅中的暖榻上等她们。 看到屋里坐着的母亲,崔荷撒开手,不做他想,朝着屋里飞奔而去。 被遗弃在身后的谢翎笑不出来,他空空如也的手心,她乳燕投怀一般的身影,这些都让他生出了一股酸意,舌尖不满地顶了顶上颚,心中暗自不爽,她怎么走得这般绝情。 崔荷衣袂翻飞,裙摆在空中晃出一道虚影,她跨进堂屋,来到大长公主面前盈盈行礼:“娘,我回来了。” 大长公主笑着冲她伸手,崔荷起身走到榻前,笑着回握她的手,提着裙摆坐到她身侧。 “脸色怎么这么不好?不舒服?”大长公主一眼就看到崔荷眼底淡淡的乌青,她的唇上虽抹着胭脂,可眼睛却少了几分灵气,好似睡不够一般。 崔荷不想让她担心,便笑着靠进她怀里,嗔道:“想到今日可以回来看你,激动得一夜没睡。” 大长公主闻言便放下心来。 谢翎跨进厅堂,看到榻上相依偎的母女二人,心里更酸了,崔荷怎么这么热情?在谢府可不曾见过。 他走到屋中对大长公主行礼作揖,不卑不亢道:“小婿给岳母请安。” “起来吧。”大长公主颔首。 待新婚夫妇进门了,身后的苏嬷嬷躬身提醒道:“郡主,该与姑爷一道给公主敬茶了。” 崔荷连忙起身,走到塌下,站到谢翎身侧与他一起敬茶。 虽然她的婆母好相处,但是这些礼仪却不能少,有方嬷嬷在后头提点她,她都时刻谨记着,只是回到家中,她就变回了那个天真烂漫的郡主。 敬过茶,大长公主又给他们二人包了一封红包,崔荷掂了掂,里面似是有不少银票,她心满意足地收入袖中,一副餍足模样。 “这几日在谢府过得如何,可有孝敬婆母?” “自然有,晨昏定省,阿荷每日都有去做。” 大长公主满意颔首,有方嬷嬷在她身边照看,她也放心许多,又问了一些谢宅的事,听崔荷的口吻,她应该过得挺好。 大长公主拿起杯盏饮了一口清茶,目光落到不远处坐得笔直的谢翎身上,这个女婿是她千挑万选的,虽然过程有波折,但好歹尘埃落定了。 她之所以为崔荷选了谢翎,不仅因为谢翎是她要拉拢的对象,更是因为谢家家庭关系简单。 谢老太君和谢翎的母亲性子温良贤淑,谢家只剩他一个儿子,崔荷嫁去谢府就是谢家的当家主母,没有妯娌叔侄,也就没有那些宅子里的阴私事,若再生几个孩子做倚傍,她的女儿这一生会过得很顺遂平安。 府里都是女眷,谢翎无人可聊,只能硬撑着坐在这里听他们母女俩聊家长里短。 大长公主也发现自己太过冷落女婿了,于是转头便与谢翎聊起了前朝的事,聊起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崔荷在厅里坐得烦闷,单手支颐嗑瓜子,她半阖着眼睛,只觉得身侧的声音十分聒噪,想寻个清净之地待着。 今早起来的时候已经觉得不适,喉咙发干,脑袋发沉,如今已经隐隐有疼痛的迹象。 她口干舌燥,拿过杯子抿了一口茶水,润泽的茶水滑入喉咙,总算是觉得舒服了些。 崔荷起身告退,提出要去院子里转转,大长公主正与谢翎讲到关键的地方,并未分神给崔荷,也就无从观察到崔荷的状况。 谢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奇怪。 “此事交给旁人我不放心,想要你替我走一趟。”大长公主的话唤回了谢翎的注意,他忙抽回心神。 方才他们说到朝廷发放的军粮里有一批发了霉,引起底下士兵的不满,如今正在闹事,若是处理不当,会引起兵变。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28节 兵部分了许多派系,原本相安无事,只在这些时日里突然发难,调查过后才发现其中有昌邑侯的旧部从中作梗。 昌邑侯世子因为闹婚一事被大长公主责罚,罚了俸禄,削了几项职务,如今停职几日闲养在家。 昌邑侯因病请假休养,他人虽不在朝堂之上,可他的爪牙却还在。 爪牙行事皆听安排,这当中必然有昌邑侯的明示。 混乱不失为重建秩序的良机,她需要一个信得过且有能力的人去处理,此番选派谢翎,是她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 只是谢翎与崔荷新婚燕尔,这一走便是一段时日,大长公主难免会对崔荷生出了几分愧疚。 谢翎也知晓此事困难重重,但也是他立功的大好机会。 要处理这件事并不难,但是需要费一些时日,他这一走,可能得走上小半年。 放在以前,谢翎没有一丝顾虑,但是当下他却因崔荷生出了犹豫。 大长公主也看出了他的犹疑,便说:“此事需早日定夺,你回去想想吧,本宫知道你与阿荷才成亲几日,定是舍不得她的,若本宫手底下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本宫也不会考虑到你。” “本宫也乏了,先去歇一会,午膳的时候你再与阿荷一起过来吧。” “是。” 谢翎起身告退,离开堂屋后,便想着去寻崔荷,他第一次来公主府,对此地一点儿也不熟悉,便信马由缰,走到哪儿是哪儿。 途中碰到几个婢女,询问之下才知道崔荷去了湖心亭水榭。 他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一路往湖心亭走去,路边栽种的各色花卉形状优美,品种繁多,比起他们谢府种的竹子菖蒲这种易于生长的植被,公主府确实要精致许多。 不仅是园林景观,就连屋内陈设也非凡品,丫鬟奴仆待人处事也恭谨守礼,处处周到,在这种环境下生长的崔荷,也难怪事事力求精致奢华。 园内有一个荷花池,池子里栽满了睡莲,宽大的荷叶在水中徐徐绽放开来,因为还不是睡莲盛开的季节,水面上唯有伶仃几朵不按四时规矩提前绽放。 稀松几朵盛开,倒也不失为一种留白之美。 荷花池里有一座水榭,架在湖中心,他沿着蜿蜒曲折的白玉廊桥走了过去,果不其然发现了崔荷的踪迹,她竟躲到这儿歇息了。 水榭中摆着一张矮榻,一张案几,案几上放着一个湛青色冰片鱼尾瓶和博山炉,鱼尾瓶中插着剪枝桃花,博山炉上有袅袅青烟升起。 矮榻上有一美人侧卧,枕着一块白瓷玉枕,墨发梳起,有珠钗宝玉点缀其中,一席水红色广袖襦裙披散开来,她腰侧的高低起伏似是桌上的鱼尾瓶,玲珑有致,曲线优美。 谢翎安静落榻,才发现崔荷是真的睡了过去,他单手支颐撑在案几上,目光毫不保留地落在她的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件贵重的宝物。 青风拂过湖面,吹皱了一池清水。 金穗走近了湖中水榭,才看到水榭里不止郡主一人,若不是苏嬷嬷催促,她也不愿上前来打扰。 谢翎撑着身后矮榻,面向湖面风光闭眼休憩,手里握着崔荷的手指,轻柔地按捏着她的指骨,颇有些爱不释手。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上前,他坦然地放下崔荷的手,乜了一眼走进的金穗,问:“何事?” “侯爷,该用膳了,苏嬷嬷让我来催促,别让公主久等。” “知道了,你下去吧。” 金穗看着昏睡着的崔荷欲言又止,郡主睡着了脾气很差,得小声轻柔地喊她才不会发脾气,金穗担心谢翎应付不来,于是说道:“侯爷,不如让我来叫醒郡主吧,郡主睡醒了会发脾气的。” “不必了,你下去吧。”谢翎意外的坚持,金穗不敢随意顶撞,只好退到水榭外等他们二人。 谢翎记着金穗的话,轻柔地推了推崔荷的手臂,唤她:“崔荷,起来。” 崔荷皱眉不肯睁眼,水榭外的金穗往前走了一步,谢翎无声瞥她一眼,金穗皱紧的眉头仿佛在说:看吧郡主睡醒前脾气真的很差。 谢翎只好换了种叫法,轻拍她的后背,声音轻缓了许多:“崔荷,该起了。” 这回崔荷眉头倒是不皱了,但是还是不应声,不过谢翎看见她眼皮掀了一下,应该是醒了,就是不肯睁眼。 谢翎轻笑,装睡是吧,他也有办法。 谢翎伸手捏住崔荷小巧的琼鼻让她呼不得气。 崔荷憋得小脸泛红,气鼓鼓地睁开眼睛拍掉他的手,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一双杏眼皆是恼怒之意,她睡得好端端的,哪儿来的狗东西! 见是谢翎,崔荷腾的一下突然坐起,可是她脑袋昏昏沉沉的,致使身子一歪,竟然栽进了谢翎的怀里。 谢翎抱了个满怀,不由面露诧异,搂着崔荷的后腰,撑着下颌看向怀里的崔荷,不由轻声失笑,“崔荷,睡糊涂了,给我投怀送抱?” 崔荷意识到不妥,红着脸挣扎要起身,她撑着她的胸膛,小手忽然一摆,落到了他小腹上。 不知碰到了什么,两个人皆是身子一僵,抬起眼来互相望着对方,崔荷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倏地红了脸,撒开手快速退到了榻的边沿,不敢抬头看他。 谢翎:“……” 崔荷虽然见识过死物,却没见识过活物,当下整张脸涨得通红。 原本脑袋就昏沉,如今气血一上来,她只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晕过去,脑袋突突地疼痛起来,她捂着头,小口地呼吸着以平复身体的不适。 谢翎从矮榻上起身,身形狼狈地走到水榭边沿,吹着凉风舒缓血液里不安的躁动。 他眸色沉沉望向碧绿水面,喉头快速滚动着。 水榭里除了他们二人还有一个未走远的金穗,金穗躲在柱子后面偷偷冒出头来。 郡主和侯爷在做什么羞羞的事情吗?为什么两个人,一个红了脸,一个红了耳尖? 崔荷此时无暇顾及谢翎,因为疼痛已经占据了她大半的思绪。 水榭四面透风,崔荷来时有竹帘遮挡,但她觉得春光正好不想被遮挡,这才全部升起,却不料躺在榻上就这么睡了过去。 春日本来就有些凉意,她出来时脱了保暖的棉衣,在湖心吹了那么久的风,身子冷得有些麻木。 会不会因此感染风寒?她赶紧起身下榻,穿上自己的绣鞋,招手唤来水榭外面的金穗。 站在水榭边的谢翎丝毫没有注意到离去的主仆二人,只顾着思考一会该如何解释化解彼此之间的尴尬。 他一个大男人,被摸了就被摸了,又不是姑娘家,而且崔荷是他夫人,他没有那么小气,就是不知崔荷会不会因此而羞恼。 于是谢翎以手掩鼻,摸着鼻尖,轻咳一声,说道:“郡主不必在意,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想了想,又此地无银补充道:“你不必觉得羞恼,你也没碰到什么不该碰的。”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身后有声音,谢翎觉得崔荷可能脸皮薄,他转过身来想好好解释,不曾想,水榭里人去楼空徒留他一人在原地。 抬头望去,金穗已经搀扶着崔荷走出了白玉廊桥。 谢翎:“……” 公主府宴客厅内。 圆桌上摆满了精致诱人的膳食,大长公主坐在席间看向苏嬷嬷,埋怨道:“两个孩子呢?” “已经遣了丫鬟去叫了,奴婢这就去看看。” 苏嬷嬷知道大长公主很在意这一顿午膳,她心里也跟着着急起来,急匆匆地要出去寻人,没想到刚走出连廊,金穗就扶着崔荷回来了。 苏嬷嬷松了一口气,忙迎上去道:“郡主,您可回来了,大长公主等你很久了。姑爷呢?怎么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崔荷身体难受,便没有回话,她松开金穗的手,掠过面前的苏嬷嬷径直往厅中走去。 金穗往身后扫去,就看到谢翎阴沉着一张脸大步往宴客厅走来,她微微一笑道:“这不就来了?” 谢翎被晾在水榭里演了许久独角戏,心中本就憋屈,一路跟在崔荷身后走回来,看她越走越快,他的面色也越来越沉。 她为什么躲着他,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不就是碰了一下,他都没有出声,她倒是生气了。 进了宴客厅,谢翎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大长公主下首的崔荷,她神色如常,仿佛无事发生,谢翎不甘被她比下去,于是也换上平静的面容走到席上,沉声解释道:“公主府太大了,险些迷路,让岳母久等了。” 长公主笑了笑,示意他落座。 人齐了,便可以开席。 三人都不是喜欢在席上说话的人,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 吃过午膳后,大长公主还想挽留崔荷在府上歇晌,母女二人可以多说一会话,可是崔荷实在扛不住了,只想快些回府歇下,便打趣道:“娘,我想和谢翎出门走走,新婚这几日都留在府上,实在闷得慌。” 大长公主心中失望,却没有流露出责怪来,只是目光深深的看着崔荷一眼,仿佛要将她隽刻在脑中一般,她伸手摸了摸崔荷的脸,爱怜地说道:“既然如此,便去吧,若想娘了,就送帖子过来,娘都在。” 崔荷方才与宁管事说了一会话,知道母亲最近一直很忙,三过府门都不入,每次宫里一有什么消息,派个小太监来传话,她就要马上入宫,若不是还顾及着世人的目光,她怕是直接住在皇宫里了。 崔荷拉过大长公主的手,心疼地说道:“娘也要注意身体,莫要太过操劳。” “娘知晓了,你也是,看你身子骨这么瘦弱,往后得多补一补,谢翎,好好照顾郡主。” 谢翎看了崔荷一眼,见她垂眸不语,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赶忙应了下来。 大长公主将他们夫妻二人送到了公主府门口,目送谢翎搀扶着崔荷上马车。 崔荷从车窗里探了个脑袋出来,冲她挥了挥手,恋恋不舍地趴在窗边看着大长公主和公主府渐渐变小,直至消失在拐角。 崔荷终于松了口气,撑着矮榻上的茶几昏昏欲睡。 谢翎坐在榻上,一手撑着案几,一手撩开帘子,快要到临安街了。 今日街头商贩很多,应该有不少新鲜玩意,他好像没有正儿八经地送过崔荷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个兔子花灯才几十文钱,是不值钱的小玩意,他一会可以带崔荷去打一支金钗。 虽然崔荷的嫁妆里已经有许多珠钗了,也不差这一支,但好歹是他的心意。 “崔荷。”谢翎唤了她一声,崔荷托着腮,随意嗯了一声。 “一会随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临安街。” “又不是没去过,回府吧。”崔荷头疼得越发厉害,身上也有些发热,回府后得让金穗去请位太医过来瞧瞧。 谢翎见她一直歪着脑袋看向另一侧,偏偏就不肯看他,他有些恼怒,故意坐到她这边的窗沿上,撩开车帘看外面的街景。 “今日天气这么好,这么早回府,不觉得亏吗?” 崔荷睁开一只眼,没好气道:“不亏,你把帘子放下,亮得很。” 崔荷说完这句话,谢翎就不吭声了,他在马车里坐立不安,实在是不知如何哄人了。 马车今日晃得有些厉害,车厢里悬挂着的穗子晃得毫无规则,崔荷被晃得差点想吐,她闭着眼皱眉的样子看得谢翎心烦,谢翎拉开车厢门,拍了拍马夫的肩膀说道:“开稳些。” “是,侯爷。”车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今日这马车也不知怎么回事,实在不好驾驭,难不成是车子哪个部件坏了?那可得早些回府置换,如今可是在闹市街头,若是马儿尥蹶子了,冲撞到路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翎回到马车里,一声不吭地坐到崔荷身边,他的手指敲击着车窗边沿,望着即将路过的珠宝铺子,他实在是觉得可惜。 “为何不愿意去临安街走走?”谢翎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如果他今天不得到这个答案,他寝食难安。 崔荷撇了撇嘴,实在不明白今日谢翎的反常,她睁开双眼,撩起帘子往外看去,今日临安街头确实热闹,但是就是太热闹了她难受啊。 崔荷扭头看向谢翎,问:“那你为何想要去?”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29节 谢翎嘴硬道:“不是你和大长公主说要去街头逛逛吗?大长公主若是知道我没带你来,她迁怒于我怎么办。” 崔荷如今脑袋虽混乱如浆糊,却也听得出他话里的可信度不高,分明是他想带她去逛逛,这本来是挺好的一件事,可她如今确实身体不适。 可转念一想,谢翎可是难得主动来求她一起去街上,若是不应了他,还会有下次吗? 崔荷斜他一眼,问道:“是你想去吗?若是你想去,那我就陪你下去走走吧。” 谢翎下意识便想要辩驳,话到了舌尖被他一口咬住,认就认了吧,“下车吧。” “吁。”马夫一扯缰绳,马车便停靠在了道路旁,谢翎先一步下车,后搀扶着崔荷下马车。 两个人下马车后,马儿不知怎么的,扯着辔头不安地嘶鸣了一声,蹄子也在地上剐蹭起来,马夫生怕自己因为马匹乱动惹主子心烦,再丢了马夫的工作,连忙上前扯住乱动的马匹。 崔荷与谢翎转身往临安街走去,崔荷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上街了,自从被禁足以后就没再出门逛过,又碰上大婚,更是三日没出门,若不是身子不舒服,她自然是很乐意来逛逛的。 “你到底要带我买什么?府里什么都不缺。” “是不缺,就不能逛吗。” 崔荷笑了笑不再多说,一路上谢翎带她逛遍了街上的珠宝店铺,崔荷似乎有些明白谢翎带她来这儿的用意,他想给她买一支簪子,可是没有一支珠钗能入她的眼。 崔荷虽备受感动,却也不想要这些粗糙品质的珠宝,戴在头上可是会被京城的贵妇们笑话的。 不过崔荷也不想打击谢翎的积极性,随手选了一支蝴蝶簪,谢翎给了钱,总算是满意了。 “可是能回去了?” “走吧。” 回到侯府马车停驻的路边,二人巧遇上许如年,他吊儿郎当的坐在马车上与马夫闲聊,看见他们夫妻二人回来了,笑着跳下马车,走过来对他们二人说道:“真是巧,我路过见到侯府的马车,便过来瞧瞧,可否赏脸一道去云归楼坐坐?” 刚摆平心血来潮的谢翎,如今又来一个烦人的许如年,崔荷只觉得备受煎熬,看谢翎与许如年相谈甚欢,崔荷也不想打扰他们二人了,便说道:“既如此,你们二人去吧,我和金穗银杏他们先回府歇息。” 崔荷绕开他们二人走去马车上,许如年搭着谢翎的肩头,好奇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太好,你惹她生气了?” 谢翎觉得崔荷今日有些奇怪,好像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难不成真是他惹到她了。 “算了,既然郡主不去,那咱们去醉仙楼喝酒吧。”许如年带着谢翎的肩膀往醉仙楼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你最近有些不妥,总是心不在焉,娶了妻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你怎么跟周将军一样成了妻奴了?” 谢翎皱眉辩驳:“什么妻奴?胡说八道。” “哎,既然不是那咱们就走吧。” 他们二人才走出没多远,就听到身后有动静传来。 “马车失控了!快拦住它!” 谢翎骤然回头,看到自家马车撒足狂奔撞向街道两岸的商贩,他瞳孔骤然缩紧,崔荷还在马车上! 受了惊的烈马拖着马车不要命地在街道上狂奔起来,马夫不知何时已经摔下了马车,他一路追着跑一路喊人帮忙,可是普通老百姓哪有那本事控制住烈马呢? 崔荷在马车里被摔得七荤八素,脑袋撞到了柜子,有血流出来,淅淅沥沥地落到车厢地面上,她挣扎着往车厢外爬去,掀开车帘,便看到不断后退的商铺阁楼,还有街道两旁躲闪的行人。 缰绳不知道被抛去了什么地方,她看着一路疾驰狂奔的烈马,心中万分惊恐。 她害怕烈马,更害怕动荡不安的马车,随时会摔下去的恐惧萦绕在她心头。 当年摔下马车的画面历历在目,崔荷抓着车厢门框,已经全无主意。 不知哪儿来的马蹄声,竟然并驾齐驱到了她的马车旁边,崔荷睁开眼,便看到谢翎骑着马追赶而来,崔荷嘴唇嗡动,轻声唤道:“谢翎。” 谢翎夹紧马腹,用力抽打马背,才紧赶慢赶追了上来,他看到崔荷脸上又是鲜血又是泪痕,心痛难当,他高声呼唤道:“崔荷,别怕,抓紧车厢,我就过来了。” “你别过来了,摔下马去,你会受伤的。”崔荷惊惧交加,她已意识不清,将过去的记忆与现在融合,眼前浮现出谢翎十一岁时的模样。 天庆十七年,皇家狩猎场。 汴梁城的皇家猎场在城外十里,是皇家专门开辟用来给贵族们狩猎玩乐用的场地。 在这里,女眷也可以骑马,前提是得有父兄长辈陪伴在侧。 崔荷没有父亲没有兄长,而且长公主明令禁止十岁的崔荷去学骑马,哪怕有侍卫陪伴,崔荷也不能骑马。 天知道崔荷有多羡慕那些骑着马的姐姐,哪怕只是坐在马背上,有人牵着也是极好的。 崔荷偷偷溜出来去找谢翎,谢翎正在马棚里为马儿刷毛,听了崔荷的要求,他断然拒绝:“不可以,郡主年纪太小,不能学。” “你就教教我嘛,你在下面牵着马,我就坐在马背上,绝不乱动。”崔荷换上了红色胡服,来狩猎场的贵女们都会备上一套胡服,哪怕不骑马,穿着四处乱逛也极为好看。 崔荷的这套劲装是府里的绣娘为她做的,上面还特意为爱美的郡主加上了各种珍珠宝石,这样的胡服只能当做平日里的私服,压根不适合骑马的时候穿。 谢翎把晒干的苜蓿草放到马槽里,马儿张着嘴就咀嚼起来,吧唧吧唧吃得正香,崔荷嘟着嘴抽出一条苜蓿草,马儿不满地喷出一股气,把崔荷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两步不敢再靠近。 谢翎看她胆小的样子,不由嘲笑出声来:“郡主这般害怕马,还想骑马,简直是异想天开。” 崔荷被他嘲讽后十分的不服气,忍着惧意走上前几步,伸手去摸骏马的脖子,没想到这次马儿竟然没有做出什么生气的表现,崔荷心中的害怕也消散了几分。 她今天非得要学骑马,于是她亦步亦趋跟在谢翎身后,不管谢翎去做什么,崔荷都跟着。 直到她跟到了谢翎父亲谢琅的面前。 谢琅年过三十,长相虽有几分儒雅,但到底是武将,身材魁梧,体型高大,对比只有豆丁那么大的崔荷,谢琅就跟一个巨人一样。 听闻小郡主想要跟自己的儿子学骑马,谢琅哈哈大笑两声,“郡主想要学骑马,我来教你,但是小郡主可千万别与公主说,小心她来罚我,那郡主以后可就见不到我了。” 谢琅的副将王笛将谢琅的马牵了过来,谢琅托着崔荷的腋下将她抬到了马背上,崔荷坐在马背上,发现自己竟然比谢琅还高。 她高兴地喊道:“谢伯父,我好像比你还高哎。” 谢琅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骏马的鬃毛,笑道:“只要郡主平时好好吃饭,就会长得比我高。” 崔荷笑盈盈应下:“好,我记住了!” “来,我带郡主走两圈。”谢琅性子非常开朗,最喜欢与小孩一道玩耍,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他拉着崔荷在校场里跑了两圈,把崔荷逗得前俯后仰,崔荷对谢翎的父亲更加钦佩了。 谢翎自己有一匹小驹,个头不高,最适合像他这种年纪的孩子骑,这是他二叔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如珠如宝地养着,如今看见父亲待崔荷这么好,他有些吃味,当下骑着小驹跑了过去。 “崔荷,我能骑马跑,你可以吗?”谢翎一拍马背,他的马蹬蹬地跑过了崔荷骑着的那匹马,崔荷坐在马背上十分着急,她求助地看向谢琅,谢琅看着自己儿子挑衅的行为感到十分无奈,干脆翻身上马,带着崔荷骑马跑了起来。 高头大马和短腿的小驹如何能比,谢翎一下子就被超过了,任凭他怎么打马,都没办法超过去,谢翎丧气地回到了原位,只觉得父亲偏心。 谢琅带崔荷跑了一圈后停了下来,看着自己儿子垂头丧气的样子,轻踢马肚来到了他的身边,谢琅低头看向自己的儿子,说:“有好胜心是好事,却不应该与一个比你年纪还小的姑娘比,你该去和比你高,比你壮,比你聪明,比你勇敢的男人去比,这才是一个男子汉应有的好胜心。” 谢翎自小最信服自己的父亲,听到他的训诫,谢翎低下头来认错。 崔荷好奇地问道:“那我可以和他比吗?” 谢琅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自然是可以,我这番话也适用于郡主,应该与强者去比能耐而非与弱者争长短。” 这个年纪的崔荷似懂非懂。 坐过谢琅的高头大马后,崔荷时时刻刻都想继续骑马,只可惜谢琅要陪皇帝狩猎,并非时时有空,崔荷只好另想办法。 她个头不够高,没办法靠自己的能力骑到马背上,但是却可以爬上马棚去够马背,崔荷失败过几次,也摔过几次,她哭了一会便会爬起来继续。 谢翎站在马棚外,看她跌倒又爬起来,周而复始,好像非得要爬上去似的,他实在不明白崔荷到底有什么好执着的,小马驹不能骑吗? “别爬了,我的小马驹借你骑就是了。” “不要,我就要骑大马。”崔荷终于爬到了马背上,她的腿不算长,勉强能够到马镫,她试着踢了踢马肚,马儿真的往前走了两步。 自此,没有大马可以骑的崔荷时常会跑到马棚里翻上马背去体会骑马的快乐。 她一直以为骑马是很快乐的,直到有冒失鬼忘记锁马棚,而她骑着的那匹马也没有系好缰绳。 崔荷的马靴上镶有宝石,但是装饰物时常会移位,宝石尖锐的部位插到马肚上,马儿撒腿就跑,起初是在马棚里跑动,不料撞上过来喂马的谢翎。 谢翎打开马棚,差点被疾驰而来的骏马前蹄踹翻在地。 骏马跑出了马棚,崔荷无法控制,只好弯腰趴在马背上紧紧抱着马脖子,她试图去安抚它,没想到骏马更疯了,将崔荷带进了密林中。 谢翎看到骏马将崔荷带出马棚后,当即跑去喊侍从让他通知大人,而他又极其自信地骑上一匹骏马去追崔荷。 没想到谢翎果真追到了崔荷,他试图把崔荷带到自己的马背上,但是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本事,拉着崔荷,两个人一起摔下了马背。 幸好他们去的密林有厚厚的树叶铺垫在地上,两个人才没有摔残,但是谢翎却因为抱着崔荷,自己撞上了地上的一块硬石头,当即晕厥了过去, 崔荷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幕,她的手掌心里全是谢翎的血,温热,血|腥,刺鼻,她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多的血。 当时虽然是白天,可密林里温度很低,崔荷摸到谢翎越来越弱的呼吸,以及逐渐变冷的身躯,害怕得抱紧谢翎,以自己的身躯温暖他。 直到大人们找过来,看到了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小孩。 没想到时过境迁,崔荷竟然还是与马犯太岁。 她看着谢翎再次冲她伸出的手,她却不敢接,她害怕自己会再次害谢翎受伤。 谢翎的指尖快要碰触到崔荷的衣衫,可是崔荷却瑟缩着躲了回去,眼看着前面有一个弯道,以马车全速前进的步伐,车厢一定会撞上城墙,崔荷若还在马车里,一定会受伤。 “崔荷,把手给我。”谢翎恨她突如其来的闪躲,只觉得她并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崔荷不知道马车即将撞上城墙的命运,只顾着自怨自艾,若不是她一时贪玩,又怎么会伤害到谢翎,她无比愧疚,也无比自责。 如今他再次伸出手,崔荷已经不敢再触碰。 时间紧迫,谢翎不可能再让崔荷有犹豫的机会,他伸长手臂,要去捞崔荷,崔荷却再次躲开。 “你要是不把手给我,我跳上马车也行,到时候我们一起死算了。” “不可以。”崔荷拼命地摇头,她不想谢翎死! “那你把手给我,这次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 “我数三声,数到三你就跳过来,我接住你,一,二!” 还没说完,崔荷已经抓住他伸来的手,用力一跃朝他奔去,谢翎将她按在马背上,使劲勒紧缰绳,马儿嘶鸣一声慢慢降下了速度。 就在他数到二的时候,骏马已经拐弯,连带着身上的马车也不受控地撞上城墙,顿时被撞得四分五裂。 崔荷坐在马背上,紧紧抱住了谢翎的脖子,埋首在他肩窝,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谢翎失而复得,伸手抱住她颤抖的身躯,使劲将她按入怀中,他贴着崔荷的鬓角,有种劫后重生的庆幸,他将她牢牢圈在怀中,哑着嗓子闷声道:“幸好你还活着。” 第36章 沿街两侧的商贩被谢府的马车掀翻, 筐篓扁担里的瓜果蔬菜倾撒满地,支起遮帘的木架轰然倒塌,砸到了无辜行人。 顷刻间, 整条临安街头哀鸿遍野。 汴梁城里巡逻的禁卫军们闻讯赶来,带头的禁卫军统领林大人指挥手底下的人去检查民众伤情,他则握着佩刀的刀柄大步朝谢翎而去。 高头大马上的谢翎搂着一个身穿水红色襦裙的妙龄女子, 她整张脸都埋进了谢翎的怀中,压根看不清楚模样,他有幸参加过谢翎与郡主的婚典,因此便能认出谢翎怀里抱着的就是安阳郡主崔荷。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30节 他快步上前, 恭敬叉手道:“属下来晚了,还请侯爷见谅,郡主可还安好?” 谢翎一手控着缰绳, 一手搂住崔荷的纤腰, 解释一番, “林大人, 我家的马车受惊失控,撞翻了沿街百姓, 此事我深感愧疚, 但是内子受了惊吓身子不适,我要带她回府找大夫过来看看, 劳烦林大人处理一下此事。” “谢大人多礼了, 这本就是在下的职责所在, 下官一定处理妥当。”林大人只是一个七品小官,平日里压根没机会与谢翎这样的一品大臣有往来, 如今谢翎遇到了麻烦事,正是他巴结的好时候。 许如年一路追赶过来, 看到谢翎把崔荷救下来之后松了一口气,当时情况凶险万分,他生怕崔荷遭遇不测,谢翎自此就成了鳏夫。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上了皇家玉牒,就算郡主死了,他谢翎也不可轻易再娶妻,除非皇家要与他谢翎解除姻亲关系,否则谢翎这辈子都逃不过孤寡的命运。 许如年来到谢翎面前,问:“你们没事吧?那马为何突然发疯?” 谢翎摇头:“我不知道,一会劳烦你和林大人检查一下那辆马车,我怀疑有人动了手脚。” “行,包在我身上。” 许如年望向谢翎怀里的崔荷,自他到来后,崔荷就一直躲在谢翎怀里不抬头,即便再害怕,光天化日之下也多少注意些影响,搂搂抱抱的,有伤风化。 于是他冲崔荷喊道:“郡主你没事吧,可是吓到了?” 崔荷毫无动静,谢翎低头拉出怀里的崔荷,崔荷脑袋一歪,差点倾身倒下去,幸好谢翎一直搂着她的腰才没倒下去。 崔荷双眸紧闭,苍白的面容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颈间布满汗珠,额上的伤口此刻正湿淋淋地往外渗血,半张小脸都快要被额上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 谢翎今日穿着一件天青色的直缀常服,如今肩膀上也被她的血染红了一片,可他顾不得干净,颤抖着手去摸崔荷颈间的脉搏,指尖的脉动虽微弱,但还算清晰。 谢翎顿时松了一口气,阴沉着的脸缓和了不少,他摸着崔荷苍白的脸,感受到掌心里一阵热烫,崔荷似乎在发热。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要赶紧回府找太医过来。 “我先带她回府,此地劳烦子玉替我善后。”子玉是许如年的表字,二人私底下便是以表字称呼对方。 得了许如年的保证,谢翎一扯缰绳,骑着马往谢府跑去。 地上躺着许多无辜民众,有一个老妪卧伏在地,旁边还站着一个垂髫小儿,方才太过混乱,她摔了一跤,孙子差点就走散了。 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个穿着素色锦袍的夫人,她身后跟着两个男子,只见她抬了抬下巴,便有一男子走上前来搀扶起老妪,男子在老妪耳边说了几句话,老妪哭声一歇,似是有些不敢确定,追问了几句,看见贵人皱眉驱赶,她半信半疑,最终还是咬咬牙一把抱起了自己的孙子往前走去。 谢翎赶着回去,顾不得其他,狠打了马背一鞭,马儿撒蹄狂奔。 忽然有一个老妪从街道旁冲了出来,差点成了他的马下冤魂,谢翎急急勒住缰绳,马儿一抬腿差点踹到老妪身上,老妪抱着自己的孙子往后一倒接着便是一声响彻云霄的哭丧声。 “没天理啊,大家快来评评理!撞了人怎么还敢跑,皇亲国戚就可以目无王法吗!你把街上的人都撞倒在地,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我的孙子受了重伤,你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大家快来把这个罪魁祸首抓起来,送去衙门,让大老爷替我们做主!” 老妪坐在地上撒泼,怀里的小儿不知作何反应,眼睛紧紧闭着一副晕厥过去的模样,方才祖母交代了,闭上眼睛不许睁开。 街上有许多被波及的商贩,吃饭的家伙都没了,一股子气无处发泄,看到老妪上前来阻止谢翎离去,当下纷纷附和。 “你就是害我们的凶手,别让他跑了!” “不许走!你把我们的摊子掀翻了,我们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啊!” “对!嫌犯不能就这么跑了,快些赔钱,否则我们压你去衙门问责!” 谢翎被周围的百姓团团围住,有人扯他的缰绳,有人抓他的腿,还有人扯他衣摆,谢翎不敢御马抬足,只能扯紧缰绳控住马匹。 若是再伤了人,少不得会被人告上御前参他一本。 人群中有人带头,将地上的烂菜叶砸向谢翎,谢翎忙抬手护住崔荷的脑袋,任由腥臭菜叶落到自己身上。 有人浑水摸鱼,伸手去拉扯他与崔荷腰间佩戴的玉佩荷包,谢翎皱眉拍掉那双不怀好意的手,怒斥一声:“滚开!” 谢翎身下的骏马嘶鸣一声,将要抬起前足,在此危急时刻,幸好谢翎抓住缰绳狠狠扯了一把菜控制住暴动的马匹。 林大人见状,连忙带着禁卫军跑过来拉开人群,他拦在马前对一拥而上的百姓怒斥道:“休得无礼!再胡闹小心我将你们都逮去衙门!” 百姓对汴梁城的禁卫军敢怒不敢言,当下便有不少人萌生出怯意了,人群中有一个老头钻了出来,喊道:“就是他抢走了我的马!小偷!窃贼,快把我的马还给我!” 谢翎当时去追崔荷,一时情急抢了一个人的马,没想到正主找上门来了。 许如年拨开人群来到谢翎身边,谢翎把崔荷递给许如年,许如年伸手接过,将人打横抱起。 谢翎翻身下马,走上前去与众人交代道:“对不起诸位,撞人的是我家的马车,我在此为各位赔个不是,我愿一力承担这次事件的全部责任,有林大人替我作证,大家可以报上姓名登记在册,届时到我忠勇侯府领取赔偿,我谢翎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亏欠在场任何一个人。” “他是忠勇侯?” “好像是他,班师回朝那日我见过,既然他开口了,那应该就是可信的吧。” 人群里传来窃窃私语,实在是忠勇侯的名声太过响亮,众人都知道忠勇侯为大梁守住了西北要塞,打心眼钦佩他,没想到他敢作敢当,竟然与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权贵不一样,当下众人对他的好感便多了几分。 “既然忠勇侯开口了,那肯定就是真的!咱们找谁登记?” 谢翎拉过林大人,低声说道:“劳烦林大人替我登记一番,此番事了,我再找个机会感谢林大人。” “哪里的话,是下官的荣幸。”林大人总算找着个拍马屁的机会,高兴都还来不及,他一拍胸脯对众人保证道,“一会在禁卫军那儿做登记,损坏了什么器具,砸坏了什么货物,伤到了何处,统统登记在册,再去忠勇侯府领取赔偿金。” 众人得了允诺,心里便有了着落,禁卫军跑去附近店铺里问人拿了笔墨纸张,弄了一张桌子过来吆喝,一下便将倒在地上哀哀嚎叫的民众吸引了过去。 “忠……忠勇侯,我的马能否还给我,我还得回府交差呢。”老头是府上派出来办事的,若是丢了马匹,他可赔不起啊。 谢翎不想为难他,便把缰绳交了出去:“多谢老翁借我马匹,这儿有一点钱,算是我的赔偿。” 谢翎把钱包里的铜板都送了出去,老翁没想到有这意外之喜,当即那点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拿了钱欢天喜地的牵着马离开了。 谢翎转身从许如年怀里抱走崔荷,对他叮嘱道:“我先带她回府,这儿你帮我盯一下。” “没事,但是你要这么抱着她回去吗?这儿离侯府还有段距离呢。”许如年抱了崔荷一会便觉得沉,时刻想着撒手,谢翎要这么一路抱着人回去,手不得废掉? 谢翎乜他一眼,讽刺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孱弱?” 许如年:“……” 谢翎说罢便抱着崔荷大步流星离开了,他抱得稳稳当当,仿佛崔荷轻如鸿毛一般,许如年拍了拍酸软的手臂,对着他稳如泰山的背影,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谁跟你似的力大如牛,我可是文官!” 许如年打算去查一下马车的事,刚走一步,脚下便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眯了眯眼,心道不会是马粪吧…… 低头一看,却是一个绣着荷花的荷包,看着有几分眼熟,他拍了一下荷包上的灰尘,仔细看了了两眼,终于记起来是崔荷给他绣的荷包。 当时他向谢翎要过来玩一玩,谢翎说什么也不给,他趁谢翎不注意偷了过来,结果被他揍了一顿,抢回去后郑重其事地挂在腰间不准许他再碰。 真当他稀罕啊,不就是一个荷包吗? 崔荷绣的有什么了不起,现在不也在他手里,他攥着络子的一头肆意挥动起来。 混乱的街道正在有序地收拾着,许如年把荷包收进怀里,背着手往城墙那处坏掉的马车走去。 才走了两步,就看到刚才还躺在地上哭天抢地的老妪拉着“受了重伤”的孙子离去,许如年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就知道这些人是这副德行,故意上前讹人,着实令人厌恶。 他正欲转身离去,却看到老妪走到了旌旗下站着的锦衣中年妇人面前,中年妇人不知说了什么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她走后,老妪则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拉着自己的孙子骂骂咧咧离开,最后还是没忍住,厚着脸皮来到街头领取赔偿金的队伍末尾排队。 第37章 混乱的街头在禁卫军的指挥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谢翎稳稳地抱住崔荷,脚下生风往东街的谢府而去。 金穗与银杏方才为了拦住马车,被马蹄所伤, 撞到沿街的摊档上,差点起不来身。 事情发生得突然,她们被撞翻后赶紧爬起来去追, 看到谢翎骑着快马去追赶,又看到马车撞上城墙发出一声轰然巨响,最后车厢四分五裂,二人皆吓得不知所措。 当她们看到崔荷被谢翎救到马背上的时候, 皆高兴的握住手掩面而泣。 二人受了点轻伤,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伤,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往谢翎面前走来。 “姑爷, 郡主没事吧?”金穗的腿被木刺划伤, 她忍着一声不吭, 忙跟上谢翎的步伐。 谢翎看了她们两个丫鬟一眼, 心中有了计量,对她们二人叮嘱道:“金穗, 你先去太医署请太医, 银杏,你没受伤, 快些跑回府上找我副将赶马车追上金穗, 送她去太医署。” “好!”银杏松开扶着金穗的手, 扭头就往谢府跑去,金穗听话地转身, 往相反方向的太医署走去。 临安街离东街的谢府比较近,按照银杏跑回去的速度, 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但太医署路途遥远,按脚程得需要一个时辰,所以他才让银杏回去找邱时,驾马车前往太医署可以缩短时间。 况且要去太医署请人,普通的官员尚需要捎上名帖,再走一套复杂的流程,金穗是郡主的贴身丫鬟,有她去请,太医署便能通融一二。 因此他才有这一番安排。 谢翎自己一人带着崔荷回谢府,起初还算游刃有余,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感到吃力。 恰好路上遇到驾着马车去太医署的邱时,邱时勒紧缰绳让他们二人上马车,算着离侯府还有段距离,谢翎不再推辞,带着崔荷上去。 待二人上车后,邱时赶紧打马往谢府赶去。 马车里,谢翎将崔荷置于腿上,抬手用袖子为她擦拭伤口,他的动作即便再轻柔,崔荷还是被疼醒了。 她掀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晃动的车帘,外面的光线透了进来,有些刺眼。 崔荷感受到一阵颠簸,她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如今在何处,轻声呢喃道:“好难受。” 谢翎看见她睁开眼了,心下松了一口气,醒了就好,他轻声说道:“再忍一忍,很快就到家了。” 谢翎手中动作不停,将她脸上的血迹擦干净,擦到伤口附近时,崔荷被疼得一个激灵,嘶的一声缩了缩脖子,她抬手往自己的脸上摸去,手指触碰到伤处,不由闷哼一声蹙起眉头,收回手一看,指尖上已经沾染了猩红的血迹。 “受伤了。”崔荷喃喃道。 “你别乱动,一会有太医给你诊治。” “我会破相吗?”崔荷扁了扁嘴,身心俱疲令她变得格外敏感,她最在意自己的样貌了,身上磕着碰着都要难受个几天,手臂因为暗镖而留了疤,为此她还难受了好几天,问遍了太医署的圣手,找遍了各种膏药涂抹才将疤痕淡去一些,要恢复如初是不可能的。 谢翎闻言,目光往她的伤口看去,她的伤口上殷红一片,已经有红肿迹象,在她瓷白如玉的脸上尤为明显。 对于他来说,受伤是家常便饭,就算在战场上被砍伤臂膀,他也不吭一声,手中仍旧死死握紧武器,武器意味着活命,他要忍耐,要咬牙坚持,直到将敌人杀死。 因此,他格外看不惯那些娇生惯养的人,他手底下的士兵若是敢喊一句苦,他定然将他们丢到校场上狠狠操练一番。 可如今听到崔荷一声低泣,心已软了一大片,他柔声安慰道:“不会破相,放心吧。” “怎么不会,上次手臂划伤了,伤口好大一处,至今都有个疤痕在那里,很丑。”崔荷不满地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似是以为他不信,还抬起手伸了过去给他看。 “就在这里。”崔荷撩开广袖,往上卷起袖子,露出了雪白如藕的纤细臂膀,随着袖子往上卷起,谢翎看到了她说的那处伤疤,确实有一道不小的口子。 崔荷冰肌玉骨,那道伤疤格外显眼,仿佛在提醒谢翎,崔荷曾为他受过伤。 谢翎心中的疼惜更甚,温热的手指抚过她的伤疤,轻轻地抚摸了片刻,才替她把袖子放下,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柔声哄道:“不丑,若伤疤丑,那我更丑。” “你哪儿有疤?”崔荷盯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吸了吸鼻子问道。 谢翎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了锁骨下方的肌肤,那里有一道浅白色的圆形伤疤,之前她不曾细看,如今凑近了才看清楚,像是被箭羽穿了过去。 崔荷抬手摸了上去,伤疤凹凸不平,狰狞的模样与他俊朗的外表毫不相符。 “怎么伤的?” “被乱军射中,差点没命,若不是军营里的军医,我怕是小命不保。”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31节 崔荷垂下眼睫,她也知道谢翎的不易,战场那样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没了小命,他能活着回来已是幸运。 她头上的伤疤与他相比起来,好像变得不值一提了,可她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只好转移话题,娇气地说道:“可是我身上好疼,浑身都疼。” 崔荷露出了极其脆弱的一面,小脸煞白,唇色不复往日里娇艳欲滴的粉嫩樱色,唇角发干,憔悴虚弱。 谢翎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便问道:“哪儿疼,我给你揉一揉?” 崔荷靠着他的肩膀,哼哼唧唧道:“头疼,给我吹一下。” 谢翎闻言,低头凑过去轻轻给她吹气,崔荷满意地闭上眼睛,抓住他的衣襟,不再出声。 谢翎偷懒歇了一会,崔荷似有感触,低哼一声:“还要。” 一直到马车停下,谢翎都没敢停下来,有的时候他还真的怀疑崔荷是不是故意的,他分明看到她嘴角翘了起来,可等他再凝神细看,崔荷却眼眸紧闭,一副昏睡的模样。 谢翎也不知崔荷她是真是假,故意停顿下来,衣襟上的手拽了他一下,谢翎便知道崔荷是故意的。 谢翎皱眉:“你没事啊。” 崔荷闭着眼,扭了扭身子撒娇道:“有,你给我吹吹嘛!” 谢翎无力辩驳,又不甘心被她使唤,只好说道:“矫情了啊,要不是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我才不给你吹。” “你管我。”崔荷语气带笑地哼了一声,甚是得意。 谢翎无奈,只好顺着崔荷的旨意给她的伤口吹气。 窗外有风吹进来,吹动了竹帘,若是窗外有人,便能看到谢翎眼底下藏着的浅浅笑意与一闪而逝的无奈宠溺。 “吁,侯爷,到了。”邱时在马车外喊了一声,谢翎应道:“知道了。” 他看向怀里的崔荷,提醒道:“该下车了,我搀扶你下去。” 怀里的人一声不吭,谢翎以为她还在装,于是推了推崔荷的肩膀,可崔荷仍旧紧闭双眼,额上浮现了一层薄汗,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几分,呼吸也有些急促。 谢翎暗叫不好,连忙抱着她大步走下马车,对邱时吩咐道:“快去追上金穗。” “是。”邱时不敢再耽搁,赶紧牵着马掉头,坐上马车后一拍马背,朝着太医署飞奔而去。 谢翎带着崔荷进了宅子一路往听荷院赶去,方嬷嬷因为要给大长公主回报消息,便留在了公主府上,如今院里只有银杏一个贴身丫鬟,其他的都是二等粗使丫鬟,婆子也是干粗活的多,他更不放心让她们照顾。 谢翎将崔荷放到拔步床上,替她脱了鞋袜,再拉过床尾的被子给她盖上,银杏端着水盆走了进来,放到床头的矮凳上,她拧干帕子,坐到床头为崔荷擦拭伤口,不过轻轻碰了一下,崔荷便缩着身子哼了一声,将脸扭到了床里侧。 谢翎看银杏粗手笨脚,便伸手问她要帕子:“给我吧,我来。” 银杏不知自己被姑爷嫌弃了,乖乖的把帕子递到了谢翎手里,谢翎坐到床头,俯下身子为崔荷擦拭,他记着方才给崔荷伤口吹气的法子能缓解疼痛,于是故技重施,崔荷果真没有抗拒。 银杏从衣橱里拿了一套干净的寝衣出来,有些为难地看着谢翎,“姑爷,郡主身上都是汗,她会睡不安稳的,奴婢要给郡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劳烦您回避一下。” 谢翎起身给她让开了位置,回头看了崔荷一眼,脚步慢慢往外间走去。 银杏坐到床头想要将崔荷搀扶起来,可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抬了半天,崔荷没抬起来,还差点将崔荷推翻。 到底不放心,谢翎再次回头去看崔荷,便看到银杏十分吃力的模样,他几步走了回去,皱眉对粗苯的银杏说道:“笨手笨脚的,让开,我来。” 银杏不敢多言,起身站到一旁,谢翎坐到床榻边沿,轻松将崔荷搀扶起来,他让崔荷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掀开被褥,伸手就去解崔荷的腰带。 腰带被他解开后,裙子变得格外松散,隐约露出她衣裙里的月白小衣,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衣襟里雪白的肌肤以及连绵皑皑,谢翎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他移开视线,抬头看向银杏,想要让银杏为她更衣。 银杏被嫌弃了两回终于知道自己的不对,当即整个人都绷紧了起来,看到谢翎扯开崔荷的腰带,又被他横了一眼,银杏的小脑袋瓜子总算是开窍了,侯爷要给郡主更衣,肯定是不想让她待在此处伺候! 于是银杏连忙福身退后:“奴婢这就回避。”说罢她看都不看谢翎一眼,转身就出了房门,贴心地将门窗都关好了,站在廊下安静等候传唤。 谢翎:“……” 第38章 因为主子回来时受了伤, 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不敢躲在后罩房里歇息,一股脑地全涌了出来,站在廊下左顾右盼窃窃私语。 崔荷受伤回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老太君耳里, 郡主在归宁途中受了伤,此事可大可小,她必须得去看看, 于是唤来柳嬷嬷,坐上四轮车出了筑兰苑。 途中碰到两个儿媳,三人一道往听荷院奔去。 府里的三位主子齐齐来到听荷院,这等阵仗, 院子里的丫鬟都没见过,当下连忙低头行礼。 柳嬷嬷推着四轮车,穿过游廊往正房走去。 进了游廊, 老太君便看到檐廊下站了一群丫鬟婆子, 老太君坐在四轮车上, 手里还拄着拐杖, 她坐直了身子,看向院子里的丫鬟。 她认得崔荷身边有两个贴身丫鬟, 一个叫金穗, 一个叫银杏,如今不见金穗身影, 只剩下一个银杏, 于是她把目光落到了银杏身上。 “银杏,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银杏连忙上前行礼,简单解释了一番, 老太君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郡主街头遇险,想必不出半日,消息就会传到公主府上,大长公主也定是要过来问责的。 郡主金尊玉贵,如今出了事,他们谢家难逃其咎,想了想,老太君转头让柳嬷嬷派个小厮去公主府递话。 这种事让别人来告诉大长公主,倒不如他们自己先说了。 柳嬷嬷转身走了,老太君长叹了一口气,重新靠回了椅背上,她看向紧闭的屋门,问道:“怎么关着门?” 银杏正想解释姑爷在屋内为郡主更衣,还没来得及开口,屋门就被谢翎打开了。 他跨过门槛,面色如常地冲廊下的几位长辈打招呼。 “祖母,母亲,二婶,你们来了。” “翎儿,阿荷她没事吧?”大夫人走上前来抓着谢翎的衣袖,仔细地检查其谢翎的身体,“我听说了马车的事,你有没有受伤?马车好端端的怎么会失控?” 谢翎握住母亲的手腕,冲她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崔荷受了点伤,如今没事了。” 大夫人看他确实不像受伤的样子才松了口气,她抓着门沿往里间看去,落下的帘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皱眉对谢翎说道:“落下帘子做什么,我进屋看看她。” 大夫人撩起裙摆跨过门槛,替他们把帘子重新挂起,然后走到床边坐下。 床上的崔荷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额头伤口虽已处理过,可仍旧有些骇人。 崔荷穿着月牙白色的寝衣,双臂落在红色的锦被上,大夫人握住崔荷的手,只觉得一阵冰凉,她低声喃喃道:“可怜的孩子。” 谢翎搀扶着老太君进屋,顺道拿了张杌子放到床头附近,老太君拄着拐杖慢慢挪到榻前,扶着杌子坐下,她低声问道:“可有请郎中?” “请了,金穗去了太医署,算算时辰也该回了。” 老太君颔首,又细细问了今日在街上发生的细节,谢翎不敢如实相告,毕竟太过凶险,说了只会让几位长辈担忧,只能避重就轻把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老太君也听出了点不同寻常了,“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府上的马车每月月初与月中都会检查一遍,这么些年用下来也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偏偏就在你们离开公主府后出事,可有调查?” “我托许兄替我去查了,他在江南府做过通判,有他在定能查出真相。” “那便好。”老太君松了口气。 几人在屋里坐了一会,金穗总算领着人进院了,她去太医署,请了杜若冰回来。 杜若冰背着药箱,疾步走进房中,看到屋里有这么多人在,连忙福身行礼,老太君喊道:“杜医官,不必多礼了,快来看看郡主。” 杜若冰赶紧上前,坐到榻前为崔荷号脉,一旁的众人皆屏气凝神,目光落在她与崔荷的身上,生怕杜若冰号出不好的脉象。 诊治的过程漫长而又紧张,杜若冰被众人满怀期盼地注视着,额间冒出了一股细汗,她抬手去探崔荷的额头,果然在发热,观察她的气色再结合刚才号出的脉象,又仔细询问了谢翎几句,终于得出了结论。 “郡主脉象阳浮而阴弱,发热盗汗,应是感染了风寒,今日之事我已听金穗说了,郡主身体虚弱,又受了惊吓,所以才会晕厥,一会我写下药方,让丫鬟去外面抓药回来煎服,每日按时服用,就可以康复了。” 三位夫人闻言都松了口气,郡主没事就好。 杜若冰顺道为崔荷头上的患处上药,撒了些金疮药上去,崔荷哪怕在睡梦中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贝齿紧咬着下唇,放在锦被上的手指不受控地蜷缩起来,她的骨节发白,指甲快要嵌进掌心。 谢翎盯着她的手半晌,忽然落坐到榻沿,状似无意地伸手拉过崔荷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崔荷手中一松,谢翎已顺手握住,他抬头,面不改色地问道:“伤口可会留疤?” 杜若冰的目光落到二人交握的手上,看了一眼便收回,低头往崔荷的患处吹了吹,为她缓解伤痛,她轻声解释道:“好好养伤就不会,我再给你一些膏药,等她伤口结痂了,每日都为她敷膏药,一段时日后便会恢复如初。” “如此甚好。”谢翎总算松了口气。 门外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许公子过来了,谢翎起身告退。 走出院子后就看到站在廊柱下的许如年,他身着一袭青衣,玉冠束发,留下一半的墨发披于肩头。 他背对着院门,打开手中折扇,手指落在扇骨,熟练地转动了起来,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谢翎悄然靠近,离了有三尺的距离才唤他一声,许如年合上折扇,指尖利落地转了一把扇子,随后拿捏在手掌心中,转身回头,冲他粲然一笑,问道:“郡主怎么样了?” “杜医官正在里面为她诊治,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事情你调查得如何了?”谢翎缓步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许如年看他脸色冷硬,便猜测得出来屋里崔荷的状况并没有他说得那般轻松,他收起玩笑的嘴脸,把自己知道的一一道来。 “马背上有血痕,靳内藏有锐器,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而且马匹眼睛泛红,像是吃了不寻常的药物,拷问了马夫,他毫不知情。” “不知情?”谢翎冷笑一声,脑中仔细回忆了一遍今日的情形,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了一丝可疑,去时马车稳当,车上的流苏虽然晃悠,却是极有规律的,到了回府的时候,马车的晃动便有些不对劲了,当时他只顾着崔荷,丝毫没注意到这些。 在临安街下了马车后,那匹马便有些不妥,他急着带崔荷去打金钗,再次忽略了这些细枝末节,若他多两分心眼,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事了。 谢翎抱臂而立,目光幽幽地望向院中树影,地上的影子越来越长,天色逐渐昏暗,时辰也已经不早了,而他至今也没有什么头绪。 心中倒是有个猜想,只是觉得荒谬,再加上毫无证据,他不敢断言。 他沉吟片刻,说道:“不可能不知情,可有审问仔细了?他一直在公主府外等候,期间可有什么人靠近?” 许如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说:“确实有这么回事,他只说有人过来问路,他给人指路,前后不过瞬息的时间,我也没当回事,难不成这当中有联系?” 谢翎听完他的话,不由皱眉责备:“枉你当了几年通判,竟然放过了这样的细节。” 许如年被他指出错误,惭愧不已,低着头又沉思了片刻,才提出:“有一件事我觉得蹊跷,你看看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你离去之后,我看到昌邑侯世子夫人出现在街上,我以为她是路过,可是她又和那个讹你的老妪说上了话,我原想着,或许她是想落井下石,故意找老妪弄臭你名声,可仔细想想,会不会马车这件事就是她的手笔,毕竟你与关家的恩怨摆在那里。” 被许如年点拨,谢翎终于将猜测与事实连在了一起,杀子之仇,事情还不明朗吗? 纵使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谢翎也可断定此事与关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叹了一口气,颇有几分埋怨道:“这样重要的事情还能忽略,我真怀疑你做通判的那几年,可有冤假错案。” 许如年:“……” 谢翎语重心长地说道:“回来汴梁的这些日子里,你天天去醉仙楼喝花酒,就不怕把脑子喝迷糊了,你父亲花费那么多心血培养你,送你去江南历练,可不是让你泡在江南美人乡里的。” 许如年在家里被老匹夫骂,到谢翎面前还要被他骂,他也是有脾气的好吧,于是他不再忍气吞声,打断了谢翎的训话,说:“行了,我也就查到这么多,往后别再找我了,白替你干活还要被你骂,我真是自找苦吃!我走了。” 许如年转身离开了,谢翎百般无奈地摇头,许如年父亲乃吏部一把手,这么些年为他铺路,他却不知感恩,还处处顶撞他父亲。 谢翎望向天空中被乌云遮住的金乌,心底却在想自己的父亲,若他的父亲还在,也会和许如年父亲一样为他计之深远。 父亲死后那几年,他每日过得如行尸走肉一般,被人百般羞辱,被唾骂是叛贼之子,他每每站起来反抗,面对的都是臭鸡蛋与烂石头。 他们谢家在汴梁城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32节 除了崔荷,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他这边。 谢翎记得,崔荷还为他挡了一个臭鸡蛋,她说自己路过,被人砸了臭鸡蛋十分生气,领着侍卫将那人打了一顿,而后气呼呼地带着侍卫走了。 当真是来如狂风,去如轻烟。 想到这里,谢翎笑了出来,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事情?当时他为什么会觉得崔荷没脑子呢,分明是寻了个借口替他教训那人。 回忆起过去,谢翎忽然发现,每次他遭遇挫折,陪在他身边的都是崔荷。 谢翎深深呼出一口浊气,转身欲折返进院,忽然看见一个小厮小跑着过来了,“侯爷!大长公主来了!” 谢翎停下脚步,回头就看见管家一边擦着额上汗水,一边低头领着大长公主进院。 第39章 大长公主面色有些不虞, 脚下像是生了风,把身后的丫鬟侍卫们都甩在身后。 她还穿着今日归宁时所见的深红色孔雀纹样苏绣曳地长袍,耳朵上的环翠因为主人的剧烈晃动而被甩到地上, 她顾不得仪容,只想快些赶到听荷院。 谢翎站在院前,看到大长公主走近了, 上前迎接,躬身行礼,说道:“岳母大人。” 大长公主三两步来到他面前,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葱白玉指上画着朱红蔻丹,抓着谢翎手腕时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指骨发白。 “阿荷现在如何了?”她虽然已经尽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但仍旧藏不住急促的喘息声, 她的声音带了几分暗哑, 看向不远处的听荷院时, 眼底里藏着深深的担忧。 谢翎不敢隐瞒, 扶着她的手往院子走去,“岳母不必担心, 杜医官已经到府上了, 正在屋里为崔荷诊治。” 二人跨进垂花门,径直走进正院。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虽不曾见过大长公主, 却也不是没有眼力劲, 看到自己的主子搀扶着一位珠光宝气, 绫罗加身的妇人,当即便屈身行礼。 大长公主眼睛盯着不远处洞开的正屋房门, 脚下没看到有台阶,差些便要被绊倒, 幸好谢翎眼疾手快搀扶住她才没事。 “岳母小心,此处有两个台阶。” “无事,是本宫心急了。”她摆了摆手,示意苏嬷嬷上前,苏嬷嬷带着几个丫鬟走过来帮她把裙子抬起,她才能快步往前走去。 到了正房门口,正好撞见要出来迎人的谢家老小,大夫人搀扶着老太君,几人狭路相逢,恰好挡在了进出要塞。 老太君正欲屈身行礼,大长公主便已托住了她的手腕,冲她温和地说道:“老太君不必多礼。” 老太君满脸愧疚,脸上的褶皱都快堆到一起了,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情绪,低声歉意地说道:“大长公主,郡主归宁途中出了事,我们谢家责无旁贷,还请大长公主降罪。” 她拉过自己的两个媳妇,不顾自己的膝伤,撩起袍子便跪了下来。 她这一跪,听荷院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不敢站着,搀扶着大长公主的谢翎后退一步,撩开衣袍,也跟着跪了下来,“还请大长公主降罪。” 大长公主扶着门板,往屋里看去,杜若冰跪在床沿面朝厅门,做五体投地的跪拜之姿。 从她的角度往里屋看去,落下的珠帘挡住了她大部分的视线,她只能看到床上大红喜被上放着一双手,纤细的手腕藏在宽大的袖子里,落在背面的手指松弛无力。 就像她的主人,了无声息。 大长公主轻叹了一口气,若说谢家人没有责任,她自然是不相信的,她本来还打算追问到底严惩不贷,如今他们先一步认下罪责,便是先低头了,积郁在她心头的怒火顿时泄了不少。 这件事到底如何,还得仔细商榷,若真的是谢府人怠慢了她女儿,她一定重重有罚。 “行了,这件事稍后再议,老太君先起来吧。”大长公主话音落下,苏嬷嬷便上前来帮着搀扶起老太君。 大长公主撩起曳地裙摆,疾步走到了床沿坐下,待看到崔荷额上可怖的伤口时,忍不住掩面落泪,午时还活蹦乱跳的女儿,不过半日的功夫就昏迷不醒。 母女连心,她握着崔荷冰冷的手时,心都快要碎了。 她看向杜若冰,问道:“郡主为何一直昏迷不醒?” 杜若冰撑着手臂起身,但还跪在地上,她解释道:“回大长公主的话,郡主受了风寒,再加上今日马车的事,身子虚弱之余受了惊吓,神魂不守便晕厥了过去,待下官为郡主施针,她便能醒来。” “感染了风寒?”大长公主思索了一会,好像今日崔荷就有些不对劲了,可她妆容齐整,面容娇艳,唇色红润,她也没细想,只当她孩子心性不想拘束在屋里听他们两个人谈论国事,这才略了过去,没想到她那个时候就已经不妥了。 苏嬷嬷站在一旁帮着解释道:“昨日下了一场春雨,郡主可能是夜里没盖好被子着了凉。” 苏嬷嬷话音刚落,大长公主便扭头看向自己的女婿。 谢翎搀扶着老太君进屋,并没有仔细听她们二人的对话,只一抬头,就看到她们齐齐看向自己,还带着埋怨的眼神,他有些诚惶诚恐,以为自己哪儿出错了,不敢出声,只好站在祖母身后当个木头。 大长公主不好当着众夫人的面指责谢翎,只好收回目光,重新回到崔荷的身上。 她催促道:“杜医官快给郡主施针吧。” “是。”杜若冰起身来到榻沿,跪在踏板上去取自己药箱里的牛皮针灸包。 金穗瘸着腿走近,她手里托着的木托盘里放着杜若冰要求的烛台,烧酒与毛巾,银杏悄然走近,替她拿过,小声对她说道:“金穗姐姐,还是我来吧,你快去休息一下。” 金穗忍着疼痛跑了一路,好不容易半路才碰到邱时坐上马车,但是到了太医署后,马车不能进去,她就只好一个人进去找杜若冰。 太医署太大了,她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杜若冰,一路都是忍着疼回来的。 也难得银杏心细了一次,她便把托盘让给了银杏,自己则走到一旁站着伺候。 银杏端上托盘后,杜若冰拿过细长的银针沾过烧酒,再放在烛火的火焰上炙烤。 众人凝神屏气,看着杜若冰施针。 杜若冰被万众期待,心底有几分紧张,额上冒出了一层薄汗,手也微微有些发抖。 她发现后马上制止住自己发抖的动作,舔了舔干燥的唇,心神合一,甩开那些无谓的紧张。 凝住心神后,低头拉过崔荷的手,仔细寻找崔荷腕横纹上两寸的内关穴,她右手攥着银针,轻轻地捻了一下,银针落入穴内,床上的崔荷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接着,她又找了几处大穴,接连施了几针,崔荷便已悠然转醒。 崔荷睡得极其不安稳,如被火炙烤,如被烈日暴晒。 脑中闪过各色纷杂的印象,有马蹄疾驰,有遮天蔽日的幽深丛林,还有谢翎那双锐利的眼睛。 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突然变得黯淡无光,看向她时一点聚焦都无,无论她怎么晃动手臂,谢翎都跟看不见她似的。 正当她失落之际,面前的谢翎突然换了一张脸,怒容满面,眼底藏着深深的绝望,他抱住她瘦弱的臂膀,用力地晃动起来。 他的嘴巴在动,好像在骂她。 崔荷咬着牙不敢吭声,后退两步,手腕似是扎到了他桌上尖锐的裁刀。 疼痛袭来,崔荷蓦然惊醒。 崔荷小口地喘着气,一双明亮的水眸带着潮湿的水意,她看到熟悉的床帏。 不是她的闺阁,而是她的新房,上面的流苏还是她后来亲手换的,原本是红色的,她看得眼晕就换上了喜欢的紫白色流苏。 “郡主,你醒啦!”苏嬷嬷一直盯着崔荷,看到她睁眼了,当即高兴地呼唤着她。 屋里的人纷纷站起身来,眼里既有担忧又有欣喜,郡主终于醒了! 崔荷最先看到的是自己的母亲,她看到母亲落泪,不由便要撑起身来替她拭去,杜若冰赶紧上前来搀扶她坐好,还贴心地给她塞了一个软枕垫在身后。 大长公主喜极而泣,忙问道:“可有哪儿不舒服?” “头疼,晕,嗓子也难受。”崔荷如实道来,她委委屈屈地看向母亲,若不是屋里还有旁的人在,定是要扑进她怀里撒娇的。 “快去给郡主倒杯水来。”大长公主朝身后的丫鬟示意,银杏和金穗抢着去拿杯盏,不料扑了个空,齐齐看着空荡荡的桌子有些茫然,茶盏呢?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托着白瓷茶盏递到崔荷面前,杯盏里盛着水,水波清澈,荡漾着碧波,崔荷抬头看向谢翎,他已经把杯子递到了她的唇边,示意她低头饮用。 崔荷手里还握着大长公主的手,她没有松开,而是低头凑上了谢翎递来的杯盏上,柔软的唇碰触到了他的指尖,他的指尖带着一股温热的触感,有些怪异,她却不讨厌。 谢翎眸色深了几分,手上没有松开,依旧稳稳当当地托着。 温水落入咽喉,带着丝丝甜意。 谢翎又倒了一杯给她,崔荷摇了摇头,他便走到一旁不再打扰她们母女二人说话。 落日的余晖从窗外照射进来,打在他的后背上,将他高大的身影剪出一道幻影。 崔荷与大长公主讲话,听苏嬷嬷说她母亲有多着急,听杜若冰讲她的病情如何麻烦,听银杏在旁诉说坠马的凶险。 她好像都没有听得太清楚,余光不时瞥向窗边的谢翎。 他拿着茶盏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清透的清水落入杯盏,溅起了水花,沾湿了他的衣袍。 身上还穿着今日那件浅色袍子,肩头上有血渍,他的发冠还整齐,头发却有几分凌乱,有两缕细碎的头发不听使唤地脱离控制,贴在他额间。 明明应该是凌乱的,落魄的,可是崔荷却觉得有几分落拓不羁。 谢翎原本绷着的神经在崔荷醒过来后便松懈了下来,他疲惫地靠在窗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指尖轻轻碰触到了方才崔荷饮过的地方,上面还残留着一道浅浅的红色的唇印。 他垂眸看去,红色的唇印在碧波荡漾里像是一瓣花瓣,他抬起杯盏,嘴唇对着那道唇印的位置盖了过去,下唇碰触到了方才被崔荷碰触过的指尖。 他面色如常地放下杯盏,心里却道,差了点意思。 “郡主,可是又发热了?你的脸怎么开始烧起来了?”杜若冰惊奇地发现崔荷苍白的脸上浮起两道晕红,耳尖似乎也变得热烫起来,她伸手要去碰触崔荷的脸蛋,崔荷却一个翻身倒回了床榻里面,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 被衾里传来崔荷闷闷的说话声:“我头疼,想睡觉了。” 大长公主与杜若冰面面相觑,怎么突然就倒下了? 大长公主伸手去拍她的肩膀,低声哄道:“快出来,别闷着了,你头上还有伤呢。” 崔荷掀开被子,却还盖住自己的脸,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看着她们,小声说道:“娘,屋里太多人了,我想休息。” 大长公主恍然大悟,只笑崔荷傻乎乎的还当这儿是自己家,在婆母面前失了礼数,不过她今日受了伤,伤者为大,她也就不说崔荷的不是了。 大长公主又道:“行,你好好休息吧,娘明日再来看你。” “好。”崔荷点了点头,把被子放了下来,只遮住了自己的脖子。 第40章 郡主醒了, 长公主也要走了,屋里的谢府众人与崔荷说了两句话,表达了自己的关心后, 也纷纷起身送长公主。 长公主好意劝退了几位谢府的夫人,只让谢翎送自己出府。 二人离去的时候,日头已经下去了。 晚霞遍布天际, 有大雁飞过,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浮光掠影。 远处有袅袅炊烟升起,院子里的小厨房也开始了运作,银杏去抓药, 金穗进小厨房里叮嘱厨娘做些清淡的吃食。 长公主来时步履匆匆,去时脚步缓慢了许多。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33节 他们走在谢府的院中,听着池塘里有虫鸣声, 长公主笑了起来, 春天到了, 万物复苏, 有些人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出了院子后,她才意识到崔荷的异常举动是因为什么。 她分心去偷看窗边的人, 他什么都没做, 她却羞红了脸。 长公主也曾年轻过,男女之间那点暧昧她早就经历过了, 本来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有些什么感触, 可是却又觉得那种似有若无的情丝最为撩人。 她把崔荷嫁给谢翎, 一开始的确存着利用的心思,两家联姻, 既拉拢了一位青年才俊,又可以为女儿安排好婚姻大事。 有她这樽大佛在, 谢翎若想欺负崔荷,也得掂量掂量,可是她又有几分贪心,希望女儿可以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刚开始她确实对谢翎有些不看好,一个武将可会懂得疼人? 以他们从前的相处模式来看,谢翎对崔荷毫不在意,会尊重却不够尊敬。 谢翎的为人她有目共睹,心里也有自己的秤砣,他虽在治国平天下上是天纵奇才,却在修身齐家上毫无建树,除了孝顺好像没别的优点了。 但是今日这两个人的相处,她好像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铁树不轻易开花,所以开花了才值得稀罕。 这谢家的宅子,虽不大,但处处都显露着两个字,亮堂。 比起公主府处处精致华丽,谢宅的朴素多了几分顺眼。 野蛮生长的高大槐树扶摇直上,剑指云霄。 碧波荡漾的湖面有新种的荷叶,荷叶底下有红色的锦鲤穿行,身后带着一群彩色小鲤鱼,显得池子生机勃勃。 府里安静悠远,丫鬟们声音不大也不吵闹,比起死水一般沉静的公主府,这儿确实能让人生出两分喜欢。 两人一路平静无话,丫鬟侍卫们都远远地跟在后面,不敢上前,就连苏嬷嬷也抱着手跟在他们后头十来步的距离。 来时长公主眉头紧锁,向来脾气温和的人鲜少地发了一顿脾气,骂了谢翎两句。 却没料到离开的时候心情却是极好的,对谢翎也没有了之前的嫌弃,看向谢翎的时候眼底也多了几分慈祥。 苏嬷嬷抿唇一笑,长公主这是爱屋及乌,若不是郡主喜欢侯爷,长公主可不会对谢翎有什么好脸色。 春日的落日去得很快,不过送去门口的一盏茶功夫,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 谢翎跟在长公主身边,一时也摸不透长公主的想法,干脆就缄默不言,等长公主开口指示。 直到快走到大门口了,长公主才停下脚步来对谢翎说话,“今日的马车一事,你可有眉目?” 谢翎也预料到长公主会问这个问题,只是目前他暂时还没找到实质性的证据。 空口无凭,也不好随意指证。 正当他想认下这个哑巴亏的时候,长公主就发话了。 “近来昌邑侯一党动作频繁,新婚那日他做出此等有悖伦常的事,本宫已狠狠罚过他们,但唯恐因为此事而招惹他们记恨,谢翎,你不妨好好查一查他们。” 谢翎眉心一动,面露恍然,他原以为长公主什么都不知道,却不料她竟然这么快就猜到了是昌邑侯。 长公主目光如炬,从方才银杏的只言片语中就能抽丝剥茧,其心思之玲珑,确实非他所能匹敌,枉他还曾自负到与旁人一般无二,当真是鼠目寸光。 谢翎心中对长公主不由多了几分敬佩。 谢翎拱手道:“多谢岳母提点,此事小婿会详细调查。” “嗯,崔荷近日身体虚弱,本宫欲派几位略通岐黄的婢女过来伺候,你不会有意见吧。” 谢翎并未多想,忙领下:“小婿不敢。” 他们来到府门外,长公主的马车早已候在门外多时,侍卫放下马凳,苏嬷嬷上前要搀扶长公主上去,谢翎便垂手站在一旁恭送。 长公主坐进马车后,谢翎走到车夫旁提醒对方驾车时小心谨慎。 长公主掀开帘子将谢翎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她忽然对谢翎喊道:“谢翎,过来。” 谢翎来到马车旁边,看向车窗里的长公主,问道:“岳母还有何指示?” 长公主思虑片刻后,便开口说道:“今日说的那件事,本宫打算派别人去处理,你就在家里好好照顾崔荷吧。” 谢翎摇头:“待郡主身体恢复后,小婿愿意前往松洲处理这件事。” 长公主不由哦了一声,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新婚几日就舍得离家?此番前往松洲,事情可是十分棘手,当中牵扯到的人物众多,党派杂乱,区区几日可处理不好,你可能会在那边耗上数月。” 谢翎原本也是有几分不舍,可是一想起他们关家欺人太甚,三番五次地伤害到崔荷,若他还当个缩头乌龟,岂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他要光明正大地在政务上将他们击溃,以报此前的诸多仇怨。 “臣已经想清楚了,待后日上朝,臣便会主动请缨要前往松洲办理此案。” 长公主没有马上回答他,又问了他一句:“此行凶险,昌邑侯来势汹汹,你就不怕得罪他们吗?” “臣不怕,臣在军营里待过三年,这三年里,也曾遇到过将士们食不果腹的日子,深知粮草对于士兵的重要性,臣定当全力以赴,竭力处理此事。” 得了他这一番话,长公主眉尾一挑,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也算是没看错人,若他不敢去,便是个孬种。 长公主放下车帘,一旁举着银枪的侍卫高声喊道:“长公主出行!速速避让!” 长公主带着她的侍从离开了忠勇侯府,浩浩荡荡的丫鬟侍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来讨债呢。 谢翎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由笑出声来,好像确实是这样,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家里没有父亲兄弟,可不就只能由她这个母亲出面为女儿撑腰吗? 谢翎转身回府,此时天边已经渐渐昏暗了下来,他先回了一趟听荷院。 崔荷又睡了下去,杜若冰叮嘱了金穗银杏两句,就急匆匆离开谢府,回皇宫当值了。 母亲与二婶也有派人送来药材表示关心,银杏去煎药,金穗则留在屋里看崔荷。 他在窗外看了一会,崔荷枕着玉枕睡得正沉,小脸向外,鸦羽般的长睫掩住了那双活泼的杏眼,有发丝落在她脸颊上,挡住半张脸,额头上也被纱布包好了,反倒衬得她整张脸只有巴掌般的大小。 谢翎转身离去,回虎鹤园烧水洗了个热水澡,驱赶掉身上的疲惫后,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他披着外袍往听荷院走去,这次回屋,他反而有种倦鸟归巢之感。 熟稔地推门进屋,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正屋。 进门时,就听到金穗在哄崔荷服用汤药。 是杜若冰留下的桂枝汤,专治外感风寒。 “郡主,桂枝汤不苦,您快趁热喝了吧,您不是咽喉难受吗?喝下去就会好了。” “不喝,我喝水就成。” “不行,杜医官叮嘱过一定要让您按时喝,一日可有三次,您快些喝吧,喝了才能让风寒赶紧好呀。” 谢翎正欲抬脚走进来,就听到崔荷咳嗽了两声,鼻音稍有些重,因为吞了几个音,声音像极了孩童,带着一种少女般的童稚感。 “不是喝过姜茶了吗?为什么那个没用?是不是你们拿来假的姜茶来唬我。” “奴婢怎么敢,都是真的呀。” “反正我不喝,你端下去。”崔荷捏着鼻子离汤药远远地,斜躺在软枕上,十分抗拒。 金穗知道崔荷平生最怕苦的东西,因此早早备好了蜜饯,她拿起一块桂圆蜜饯递到崔荷面前,说:“郡主,您喝一口,再吃一块蜜饯,这样好不好?” 崔荷皱着脸看她,正在犹豫要不要答应的时候,谢翎已经跨了进门,他抱臂在胸,冷笑着说道:“郡主喝个药也要人哄,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我敢说你比六岁的语嫣还不如。” 崔荷吸了吸鼻子,抱着身上的被衾,不满地抿着唇,他怎么敢说她比不上他六岁的小堂妹!哼,不过是激将法罢了,她才不上当呢。 当即,崔荷将头扭到了一边去,都不愿搭理他。 谢翎走到榻前,示意金穗走开,金穗连忙起身,又见他抬手向她讨要汤药,金穗把碗递给了他。 谢翎端着碗,用汤勺在汤药里转动了几圈,黑糊糊的汤药果真挺瘆人的,也难怪崔荷讨厌。 在公主府的宴席上他就发现了,公主府的宴席做得都十分精致漂亮,特别是放在崔荷面前那几道,简直可以用鬼斧神工来形容,色香味俱全,让人垂涎欲滴。 崔荷就是喜欢这种漂亮的,干净的,诱人的东西,像这种有益但难闻难喝的东西,她肯定是看都不肯看一眼的。 “快点喝,汤药要凉了。”谢翎催促道。 崔荷不吭声,埋头就倒进了床榻里,撑着手臂玩自己的头发,“不喝。” “不喝就不喝,反正难受的也不是我。”谢翎把碗放到了托盘里,金穗惊讶地看着他,心里嘀咕,您就是来捣乱的吧! 崔荷气恼地坐起身来,回头瞪他,骂道:“你就不知道说两句好话哄哄吗?不喝就不喝,你就是个呆瓜。” 崔荷故意学谢翎冷言冷语的那五个字,惹来谢翎一声轻笑,他又拿起白瓷碗,递到她面前,“快点喝了,一会再吃点粥早些歇息。” 屋外有动静传来,是银杏高兴的声音:“红袖姐姐,绿影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是长公主派我们两个伺候的,往后,咱们又能在一起了。” “真好,我领你们进去见一见郡主,她肯定很高兴。” 谢翎与崔荷对视了一眼,他从崔荷眼里看到了疑虑,便解释道:“你母亲说再派两个人来伺候。” 崔荷挑眉,哼了一声,声音像是被烫过的珠子落入泥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你别高兴太早,分明是来监视你我的。” 谢翎:“?”我岂不是引狼入室?? 第41章 透过落下的珠帘, 谢翎看到游廊下有三道身影正往屋里走来,谢翎凑到崔荷面前,肩膀几欲擦碰。 “这两个丫鬟有何特别之处?” 谢翎靠得太近了, 把崔荷吓了一跳,他身上带着潮湿的热气,忽然靠近, 带来了一阵暖风。 他灼热的呼吸落在了她的额上,崔荷抬头,便能看见他浓密眼睫下,那双幽深难明的眼睛。 他的眼睛聚焦落在她的脸上, 崔荷能从他黑色的眼珠子里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墨发披肩,素白衣裙,如山涧里的空谷幽兰, 只是脸上怔愣的模样有几分呆傻。 他眼里的倒影太过清晰, 崔荷不敢直视, 忙垂下眼睫, 解释道:“她们两个是苏嬷嬷教出来的大丫鬟,红袖精通岐黄之术, 绿影精通武艺, 她很厉害的,一个人能打翻十个侍卫呢。” 谢翎颇有几分兴趣, 大梁从不拘束女子修习武艺, 特别是穷苦人家的女子, 她们修习武术是为了可以跟着家人走南闯北挣钱,江湖子女, 身上都带着几分豪横之气。 但是大户人家豢养的会武功的丫鬟,他倒是没怎么见过, 不知和行走江湖的女豪杰可有几分相似? 谢翎撑着身子坐了回去,半开玩笑地说道:“看来你母亲还是不放心将你交给我。” 崔荷撇了撇嘴,故意嘲讽道:“自然是不放心你的,你看你把我害成什么样子了。” 谢翎但笑不语,上下打量她片刻,她身上虽惨兮兮的,但精神头还不错,还能跟自己开玩笑。 不过她这话倒也不错,从他回来至今,崔荷因为他受过多少次伤了。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34节 谢翎神色一暗,想起两年前游走在西北荒漠时遇到的一个道士。 他从西戎人手里救下了一位命悬一线的道士,道士身体康复后便要离去,身无长物的他无以为报,便为他批命。 卦象显示,他乃勾绞煞入命,一生命途多舛,易有灾祸靠近,凡是靠近他的人,若是命格不够硬,很容易受到影响。 他本不信邪,可是随着越来越多事情的应验,让他不由也跟着信了起来。 他守着本心,只想着将来戍守西北,不用祸害他人,却不料月老把他和崔荷绑了起来。 是命也罢,是有意为之也罢,他好像已经开始接受与崔荷的因缘际会了。 近日发生的一切,让他生出彷徨,崔荷她太弱了,他不可能时时守在她身边。 保护崔荷,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他正愁上哪儿给她找个会武功的婢女保护她,大长公主直接就给送了过来。 两个丫鬟走进正屋,她们身穿素色襦裙,梳着一样的发髻,姿容普通,唯一区别就是身高。 二人背着包袱走近,来到里间离床榻还有五步之遥才停下,盈盈下跪,行跪拜大礼:“奴婢红袖,奴婢绿影,见过郡主,见过姑爷。” “起来吧,母亲派你们来,往后就是我的人了,在公主府里,你们就已经是母亲跟前的一等大丫鬟,到了我这儿,地位自然比金穗与银杏高。” 两个丫鬟依旧以额点地,恭敬地说道:“奴婢二人被大长公主送给郡主,此后郡主便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今后一切皆听主子安排。” 崔荷道:“好了,不必多礼,金穗你带她们二人下去安顿吧。” “是,两位姐姐请随我来。”金穗福身行礼,领着红袖与绿影一道离开了正屋。 金穗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好像受了伤。 崔荷盯着金穗裙摆间若隐若现的一道凝固血迹怔愣出神,她今日昏睡了大半天,都没工夫关注身边的人,如今清醒了,才发现受伤的不止她一人。 金穗领着人离开后,便由银杏留在屋里值守伺候,她垂首站在床榻前不远处,等着主子吩咐。 崔荷靠在床头,问银杏道:“今日马车出事,你们两个有受伤吗?” 银杏受宠若惊,不敢隐瞒:“金穗受了点轻伤,奴婢没有受伤。” 崔荷颔首,她若有所思了一会,便叮嘱道:“一会你去库房里拿一瓶金疮药给金穗,这儿不用你照顾了,你下去休息吧。” 银杏心中感激,但不敢擅离职守,郡主如今身子不爽利,屋里得有个人照顾才是,“郡主,奴婢先在屋里伺候您,等您歇下了,我再回去。” “不必了,我来看着郡主,你回去吧。”坐在床沿的谢翎突然出声,银杏看向自己的主子,崔荷顺着他的台阶而下,对银杏点了点头,银杏不再推辞,垂首退出了房间。 房门被关上后,崔荷开始驱赶谢翎:“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谢翎扯了扯唇角,捧起矮凳上的药碗,说:“走什么,我得看着你,赶紧过来喝药。” 刚才汤面上还带着热气,现在摸着碗沿,已经变得温热,再不喝,药效就过了。 崔荷明显不愿意喝汤药,她缩进被子里,翻身背对着谢翎,悄悄往床榻里面挪去。 她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谢翎的法眼,他放下药碗,把手伸进了被窝里,大手勾住崔荷纤细的腰肢,用力将人往床边一带,崔荷连人带被子被他扯进了怀中。 崔荷后背贴上一个热源,他身上的热意源源不断地从后背传到她的四肢百骸,崔荷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干……干什么。” 腰间的手臂结实有力,牢牢地禁锢住她的腰身不让她有逃跑的余地。 谢翎凑到她耳边,边笑边威胁道:“你是想要我灌你喝下去?还是你自己喝下去?” 他的呼吸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千丝万缕地钻进崔荷的耳朵里。 “你……你先松开手。”崔荷被谢翎突如其来亲昵的举动吓迷糊了,他为何做出这种举动?他不是讨厌她吗? 崔荷拉着谢翎的手臂试图扯开,谢翎手臂纹丝不动,他沉声又问了一遍:“我灌你,还是你自己喝?” 崔荷泄气了,认命地说道:“我自己喝。” 谢翎松开手,崔荷长松了一口气,抱着被衾坐到床头,谢翎把药碗递到她面前,示意她自己喝。 崔荷捧着药碗,小口小口地抿着,经过休养后她的脸色好了许多,红润的唇瓣咬着药碗的边沿,红唇隐没在黑色的汤药里,无端生出几分艳色。 谢翎盯着她的唇,又想起手指碰到的软绵触感,喉头上下滚动着,目光幽深了两分。 他移开视线,目光落到矮凳上的青花瓷小碟上,上面放着沾了白色糖霜的蜜饯,心中微动,他伸手捻了一块。 再抬头时,就看到崔荷已经把汤药都喝完了。 刚开始的汤药味甘又带了点苦涩,她皱着眉喝完,口舌生津,咽喉也舒缓了许多。 忽然,有一颗蜜饯塞进了她的口中,她的下唇瓣碰到了他的指尖,他没有马上离开,还替她擦拭起唇上的汤药水渍,用略带嫌弃的口吻说道:“崔荷,喝完药不知道擦擦,多脏。” 崔荷扭头瞪了他一眼,拍开他粗鲁的大掌,自己擦拭干净唇上的水渍,抬手一看,手背上竟然还染着白日里涂抹的口脂。 谢翎看她恼怒的样子,心满意足的勾了勾唇角,收回手,背过她站起身来,低头看向手指上的红色胭脂印,眼尾翘了起来,是这个意思了。 谢翎收拾好东西放到托盘里,起身拿到屋外,刚一打开门,红袖和绿影二人正站在门外守着。 看见谢翎开门,二人赶紧行礼,红袖伸手要接,“姑爷,让奴婢处理吧。” 谢翎问道:“银杏呢?” “方嬷嬷说她们今日辛苦了,便让她们休息,今夜轮到奴婢与绿影守夜。” 谢翎把托盘递给了红袖,红袖又说:“小厨房里备好了清粥小菜,姑爷和郡主需要用膳吗?” 谢翎才想起来今日都没怎么吃饭,崔荷喝粥可以,他得吃肉啊。 “有肉吗?”谢翎试探着问道。 红袖顿了一下,心思玲珑的她一下就明白了谢翎的意思,说:“奴婢去厨房问问。” 谢翎回屋,坐在圆桌上,崔荷躺在床沿,看见他回来,便撑着后脑勺坐起,说:“去干什么了?” 谢翎:“要了点吃的。” 小厨房的速度很快,红袖和绿影端着食物进门,谢翎在圆桌用膳,崔荷坐在床头喝粥,二人分席用餐,谢翎先她一步用完膳,崔荷吃了半碗就不要了。 洗漱过后,崔荷坐在榻上消食。 两个丫鬟收拾残局,目不斜视地端着东西离开。 这两个丫鬟和金穗银杏看上去毫无差别,但是比起两个活泼的丫头,她们则显得沉稳许多,眼睛从不乱瞟,心思全在主子身上,有的时候崔荷还没说话,她们就知道崔荷要干什么了。 公主府的一等大丫鬟果然出色。 吃过晚膳后,谢翎走到书架旁找闲书消磨时间,他翻开一本游记,看到上面有崔荷的牙黎,牙黎用玉片制成,上面粘了干花,用桐油刷了一遍,干花牢牢粘附在了上头,十分别致。 谢翎想与崔荷说话,一回头就看到崔荷躺在床上,望着屋外的两个身影发呆。 他轻笑了一下,说:“这两个丫鬟不是挺好的吗?哪儿像是来监视的了。” 崔荷回过神来,鄙夷地撇了撇嘴角,解释道:“你懂什么,最不起眼的才是最好的监视对象。” 谢翎点头赞许:“不错,我们与西戎人打埋伏战,总会找些士兵扮作不起眼的植被,关键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 崔荷嗤嗤笑了起来,翻身趴在床沿,脑袋枕在手臂上,笑得有几分狡黠,说:“我可告诉你,往后你得对我好些,她们的眼睛和耳朵就是笔,你的一言一行全都会纪录在册送去我母亲那里。” 谢翎慢慢踱步到塌边坐下,抬眼望向窗外弦月,他几不可闻的笑了一声,问:“若我对你不好呢?” 崔荷冷哼道:“她们当然是状告你,让你丢官罢爵。” 谢翎扭头与趴伏在床头的崔荷对视,月光透过窗牑,皎洁的月色撒在她娇妍的面容上,像是为她施加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朦胧又清丽。 他的声音极轻,像是恐惊天上人,不敢高声语。 “若是好呢?” 崔荷愣了片刻,怔怔的看着谢翎,他墨发披散在肩头,往日硬朗的面容在月影的照耀下变得温柔起来,他嘴角挂着的浅浅笑意让她心脏急速跳动起来。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不需刻意装点,只要他想,便像是温柔的春风,让人陶醉。 崔荷不敢直视,低头看向枕头上的鸳鸯戏莲图案,小声嘟囔:“那自然是加官进爵,好处多多。” 谢翎满意一笑,幽深的眼底藏着算计,“好处这样多,那我得抓紧机会了。” 崔荷:“什么机会?” “讨好郡主啊。” 第42章 夜凉如水, 天边的弦月挂在槐树枝头,孤身只影,唯有两颗黯淡的孤星作伴。 月色朦胧, 廊檐下有风吹动了灯笼,灯笼摇曳的影子映在窗户上,透过窗纱投射进了屋里。 已经过了立春, 理应回暖,但夜里仍旧渗着丝丝凉意。 凉风骤起,撞击在窗牑上,有风从未关严实的缝隙里钻进来, 将放在梳妆台上的书卷翻开。 屋里的角落里有铜鹤灯座亮着,光芒微弱,聊胜于无。 凉风灌入, 吹动了灯芯上的焰火, 也掀开了拔步床上的轻纱帷幔。 谢翎躺在罗汉榻上尚未入睡, 听到风声, 他扭头看去,片刻后, 才起身走进里间关窗。 合上窗牑, 搭上锁扣,再检查了一遍, 确认不会再有风灌入, 才转身离开。 越过拔步床, 他脚步停顿了下来。 三更天的梆子已经响过,廊下值守的红袖绿影已经去了旁边的耳房, 此刻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槐树被风吹动时发出簌簌响声。 风声惊扰到她的睡眠, 崔荷手脚冰凉,被窝冷得可怕,唯有蜷缩起身子取暖,忽然身上一重,有人替她盖了一层棉被。 崔荷睁开眼,就看到了谢翎正在为自己添被子,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谢翎坐在塌边,给她掖了掖被子,解释道:“没关紧门窗,有风泄了进来,现在你还冷吗?” 崔荷忽然起身,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去,“太冷了,我去喊金穗替我拿个汤婆子。” 谢翎按下她的肩膀,说:“大半夜的,丫鬟都睡下了,烧个汤婆子还得费一番功夫呢。” “那怎么办,太冷我睡不着。”崔荷重新缩进被褥里,冷得直哆嗦。 谢翎望着崔荷床上的两张锦被,他的那张此刻正盖在最上面,屋里也没有第三张被子了。 “其实汤婆子哪儿有活人暖和。”谢翎侧过半张脸,看向外间的罗汉床,罗汉床哪儿是睡觉的地方,他睡了几天,腿脚都不能完全放平,躺在上面特别的憋屈。 若能回到宽敞的拔步床…… 谢翎有些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于是开始了旁敲侧击,他以为自己暗示得足够明显了,但是崔荷竟然与他背道而驰。 崔荷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还是你聪明。你快去替我喊她们过来。”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35节 谢翎:“?”那么大个活人在你面前是死的? “快去快去!”崔荷见谢翎仍坐在原地不肯动弹,不由伸手去推他的手臂。 谢翎不满地啧了一声,伸手捉住崔荷放在他手臂上的小手,皱着眉责备道:“我这个姑爷独自睡在罗汉床上不管你死活,让两个丫鬟进来陪你睡觉,传到你母亲耳朵里,就成了我苛待郡主,郡主可有替我想过后果。” 他的掌心带着滚烫的热意,从手背一直传到了她心尖,好暖和。 二人对视了一眼,崔荷看见他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她似乎明白了谢翎的意思,他的意思是,他才是那个活人。 崔荷掩下眼底的欢欣,咬着下唇,小声问:“那你来?” 谢翎达成所愿,心中欢喜,却不动声色地松开手,他摸了摸鼻尖,佯装有几分不情愿,抿着薄唇,皱着眉,哼唧了两声:“真是麻烦,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嘴里不乐意,动作却毫不含糊,利索地脱了鞋袜上榻,掀开被子钻进来,他平躺着,不敢看向崔荷,只望着帐顶不吭声,手臂微微抬了起来,只等崔荷主动一点钻进来。 他望着窗户上晃动的灯笼,心底藏着几分紧张,怎么还不过来? 崔荷慢慢躺了下来,挪着身子贴近了谢翎。 他果然是个暖炉,不过躺进来一小会,被窝里就变得暖融融的,崔荷没有钻进谢翎的怀里,只是在离他有一拳距离的时候停下来,静静感受着属于谢翎的温度,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她带着一抹满足的笑意闭上了双眼。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谢翎微微侧过头来,就看到崔荷已经闭上双眼睡了过去,他有些失望的放下手臂,双臂搁于锦被上,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入睡。 崔荷靠近谢翎,冰凉的四肢渐渐得到缓解,但是却还不够,她又挪近了一些,冰凉的脚底忽然碰触到一个暖融融的脚面。 她记得新婚那夜不过手背碰触了他一下,他就反应极大地离开了,她有些忐忑不安,连忙往后缩了回去。 身侧的人忽然翻了个身,带着滚烫热意的胸膛贴了过来,脚底板也被他温热的脚背主动贴上,崔荷不敢置信地抬头,额头碰到他的下巴,隔着一道纱布,她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 两人虽贴得近,除了脚碰到了一起,上面却仍是隔了一寸左右的距离,他沉默了半晌,叹了一口气,声音低哑地问道:“你的脚怎么还那么冷?既然还冷,为何不敢靠近?” 崔荷不回答,谢翎的脚掌却像是有了意识一般捂住了她冰冷的脚。 崔荷被他过于亲密的举动惊得说不出话来,面前的谢翎像是换了个人,举动亲昵得让人脸红心跳,崔荷的耳尖已经红得快要滴血,幸好夜里昏暗,无人得见。 崔荷僵硬着身子承受他为她取暖,手指蜷曲起来,轻轻发着抖。 谢翎见她始终不愿靠近他怀里,心里有几分失望,她是不是不喜欢他的靠近? 谢翎松开了脚,只放在她脚底下不敢乱动。 心中慨叹,来日方长,往后再说吧。 谢翎左手枕在脑后,右手拉了一把被子,替她掖好被角,手臂犹疑地悬在锦被上方,最终缓缓落下,替她拍了拍后背,隔着一层锦被搁在她腰上,低声咕哝道:“快睡吧,现在暖和了。” 搁在她腰上的手让人无法忽视,头顶上的呼吸沉稳有力,她陷入了深深的迷茫,谢翎他到底在想什么? 崔荷脑中一片混乱无序,一会觉得谢翎肯定也是喜欢自己,一会又怀疑谢翎是不是因为母亲才来讨好她。 前者让她满怀欢欣,后者让她如鲠在喉。 在一片混乱交织的混沌中,崔荷迷迷糊糊睡着了。 在她放松了身体入眠后,背后有一双大手,将她搂进了怀里。 一道极轻的声音响起:“睡吧。” 鸡鸣声先于破晓来临,薄雾笼罩在朝阳上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 天边泛起鱼肚白,朝阳破晓,跃出云层。 崔荷睡了一个好觉,第二日便觉得脑袋没那么昏沉,除了鼻子有些不通气,喉咙有些疼外,已经没什么大碍。 她睁开眼的时候,谢翎正起身穿衣服,崔荷撑着身子坐起来,发现昨夜喝的桂枝汤还挺有用的。 她半撑着身子坐起,借着熹微的晨光欣赏更衣的谢翎,他更衣时并不需要丫鬟伺候,手指灵活地系着衣带,拂了拂衣摆上的褶皱,抽过蹀躞带系到腰上。 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崔荷发现他腰间空荡荡的,她给他的那个荷包去了哪里? 谢翎没预料到崔荷竟然已经醒了,而且还一直盯着他看,谢翎坦然看向她,问道:“你不再多休息一会吗?这些日子你不用去晨昏定省了,好好在院里休息吧。” 崔荷一张嘴,喉咙传来一阵酥痒,她掩嘴咳嗽一声,问道:“你上哪儿去?” 谢翎转动着腕带,解释道:“我去处理马车的案件,今日或许就不回来用膳了,你不必等我。” 崔荷掩下眼底的失落,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盯着他腰上的蹀躞带,问道:“我给你的荷包呢?怎么不见了?” 谢翎一开始还没发觉,被她一问,他连忙低头看向腰间,果然没有看见荷包。 昨日在虎鹤园更衣沐浴,也许是留在那里了。 “应该留在虎鹤园了。” 崔荷颔首,只要没丢就成,她又躺了下来,说:“那你去吧,晚膳还回来吗?” “不知道,你也不必等我了。” “哦。” 谢翎推开房门,看见金穗与银杏两个丫鬟守在廊下。 “姑爷。” 谢翎点了点头,径直走出听荷院,没一会就与邱时一起离开了谢府。 因为不用晨昏定省,崔荷又躺了一会,直到金穗端来汤药,崔荷才起床,赖了好一会,才被她哄着喝完了药。 金穗将药碗收拾妥当后离去,银杏则搀扶着崔荷起身去隔间更换衣服。 崔荷将寝衣换下,才发现自己小衣的衣带被系上了死结,她责备地看向银杏,“怎么弄的,打了死结。” 银杏忙解释道:“不是奴婢做的。” “不是你还会是谁?” “当然是姑爷啦。”银杏脱口而出,丝毫没有隐瞒。 崔荷不敢置信地看着银杏,“他……给我换的?” “这是自然,姑爷帮郡主更衣,不是恩爱的表现吗?” 崔荷小脸一红,羞恼地点了银杏的脑袋一下,眼神闪烁不定,低头看了自己的小衣一眼,换了小衣,岂不是什么都看见了。 若不是银杏在这儿,她真想捂着脸叫出声来,他怎么能…… 他们虽是夫妻,但只要没圆房,就不是真正的夫妻。 崔荷虽不曾见过外男的身体,可不得不说,她还是很满意的。 如今被他看了去,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身材是否满意,崔荷让银杏端来铜镜,仔细照了一会。 银杏夸耀道:“郡主冰肌玉骨,玲珑有致,就连奴婢看了都会心动。” 崔荷笑了起来,白她一眼,她喜欢有什么用。 她把衣带系好,重新换上了新衣,来到梳妆镜前随意梳了个发髻。 今日不出门,便待在府上歇息。 第43章 因为还在病中的缘故, 崔荷就没去叨扰老太君和母亲。 吃过早膳后,闲来无事,就让金穗银杏教绿影刺绣。 院中的八角亭里, 崔荷斜躺在美人榻上,身上披着一件狐毛大麾,饶有兴致地盯着面前的几个丫鬟。 四个丫鬟里, 金穗擅长苏绣,银杏擅长蜀绣,红袖什么都会一些,绿影却是一窍不通。 红袖和绿影以前在大长公主手底下当差, 二人都有一技之长,红袖擅长岐黄之术,对调养身体略通一二, 绿影是锦衣卫统领捡回来的孤儿, 自幼就跟着修习武术, 十二岁被送进公主府保护大长公主。 绿影为人清冷孤傲, 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比起逗金穗和银杏, 崔荷更想逗逗冷傲的绿影。 绿影被金穗与银杏左右夹击, 她素来冷静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窘迫,绣花针是她的武器, 小小的一根银针, 用作刺杀, 她可随心所欲。 可是要用来绣花的时候,银针便成了烫手山芋一般的存在。 金穗拿着绣棚一角, 递给绿影,“绿影姐姐, 你把我刚才教你的针法做一遍给我瞧瞧。” 绿影冷着脸拿起绣棚,银针穿着绿色的丝线,绣面上有金穗绣出的一片叶子,她要做的,就是仿照这片叶子再绣一幅。 绿影如临大敌,皱眉盯着绣面,绣得无比认真。 往日在她手里被耍得出神入化的银针,此刻却不听使唤,针脚全乱了,绿影递给了金穗,说:“绣好了。” 金穗盯着狗啃一样的针脚,半晌无言,崔荷伸手,“给我瞧瞧。” “郡主,还是别看了。”绿影为难地看向崔荷,她的三脚猫功夫实在难以入眼。 崔荷笑着接了过来,看着上面歪歪斜斜的针法,夸赞道:“有进步,起码针脚没错,就是歪了点。” 她拿过针线,给它缝缝补补,一片绿叶变成了几片绿叶,层次分明,针脚错落有致。 待她修补好了还给绿影,已经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模样了,金穗笑着夸奖道:“郡主绣工见长了。” 崔荷嘴角含笑,说:“好几日没绣,都生疏了,金穗,去库房帮我拿一匹藏青色的布来,我想绣张帕子。” “是。”金穗闻言便知道崔荷要绣给谁,女子喜欢用浅色的帕子,唯有男子为求稳重,一般用的都是深色的。 她正欲起身,一旁磨药的红袖就劝道:“郡主,你还病着呢,绣帕子的事不如就交给金穗吧。” 崔荷差点忘记了红袖的存在,这话往常都是金穗说的,如今来了个更稳重的红袖,劝主子的话也都交给了她。 “无妨,就绣一会。” 金穗没一会就回来了,崔荷拿过炭笔,在布面上寥寥数笔就画出了荷花与锦鲤的图案。 她低着头认真刺绣,捻着银针极快地穿插着针线,不过须臾的功夫,荷花轮廓已初具雏形。 垂花门外,忽然探进了一个小小的脑袋,谢语嫣梳着双丫髻,发髻上绑着彩色的丝绦,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睛在院子里四处张望。 绿影最先发现屋外的动静,她没见过谢府的其他人,自然不认识谢府唯一的小姐谢语嫣。 她以为是谢府的一个小丫鬟,正欲将她赶出去,谢语嫣便已经钻过她的腋下,快速穿过游廊,往八角亭跑去。 正认真刺绣的崔荷忽然被人抱住了脖子,她手一抖,银针扎到了指尖,她缩回手,扭头看向来人,见是谢语嫣,不由轻笑出声:“语嫣,找我有什么事?” 谢语嫣年仅六岁,正是爱玩的年纪,可府里很少有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她每日都过得十分枯燥,自从与崔荷相识,她就很想来找崔荷玩,若不是二夫人拦着,她前几日早就过来了。 二夫人出身不高,比起汴梁大户人家出身的大夫人,她少了几分底气,再加上丈夫去世得早,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更不敢随意出门,就连自己的女儿也时常约束在院中。 谢语嫣是偷偷溜出来的,她坐到崔荷旁,有些紧张地看向八角亭里出现的几个陌生丫鬟,她怯懦地拉着崔荷的手喊她:“嫂嫂。”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36节 喊了这一句后,她就不敢出声了,靠在崔荷手臂上,显得有些依赖。 崔荷也知道谢语嫣胆小的性子,示意红袖绿影下去,又嘱咐银杏去拿些点心上来,等八角亭里的人都走了,她才说道:“语嫣不用怕,她们都是我院里的丫鬟,你可是无聊了来找我玩?” 谢语嫣点了点头,她看了眼已经走远了的丫鬟,拉过崔荷的手,小声与她说道:“嫂嫂,我母亲哭了。” 崔荷对二婶的印象并不多,只有几次在晨昏定省的时候见过,相比较爽朗开明的母亲,二婶身上多了些弱不禁风的怯弱。 “为何哭了,是府里的下人欺负她了?”谢府的下人若敢做出此等以下犯上的事,她必不会袖手旁观,如今需先问清楚才是。 谢语嫣摇头:“不是,她看完信之后才哭的。” “哪儿来的信?” 谢语嫣想了一会,好像听丫鬟们说,是江南。 “江南来的信。” 崔荷正想问她信中写了什么,转念一想,谢语嫣才六岁,识字不多,而且书信这么私密的东西,她这样的孩子也看不到。 她记下了这件事,等谢翎回来了再问问他,毕竟她如今对二婶的了解并不多,万一贸然前去打扰探口风,被她误会自己多事,伤了彼此的感情就不好了。 她只好岔开话题,与谢语嫣聊了点别的东西,谢语嫣刚开始还羞怯怯的,但是胜在年纪小,心性活泼,没一会就与崔荷敞开了心扉。 直到谢语嫣的奶娘找上门来。 奶娘诚惶诚恐地下跪行礼,“少夫人,小姐她年纪还小,若是叨扰少夫人歇息了,还望少夫人见谅。” 崔荷扶着谢语嫣起身,将她送到奶娘面前,低头摸着谢语嫣的脑袋,说道:“语嫣很乖,我很喜欢语嫣,往后可以常来我听荷院玩,你们不必拘束她。” 奶娘是二婶从娘家带来的婆子,性子也如主子一样,谨小慎微,不敢得罪人,虽然崔荷说了这样的话,她也不敢因为崔荷的仁善听而信之,忙应道:“多谢少夫人宽宏大量,奴婢先带小姐回院子去。” 奶娘牵着谢语嫣的手,福身行礼后便要离去,崔荷忽然喊住她,问道:“今日门房来送信,我有几封信不见了,不知是否送错到梅园去了?” 奶娘愣了一下,二夫人极少与外界往来,也就半年才有一封信,今日才送来一封信,又怎么会送错呢? “回夫人的话,梅园今日只有一封信,应该是没有送错。” “你有看仔细了?” “看仔细了,是二夫人父亲来的信。”奶娘汗流不止,生怕解释不清楚,被郡主误会。 崔荷满意一笑,“哦,那应该就是没送错,行了,你带语嫣回去吧。” “是。” 谢语嫣依依惜别,走了几步便要回头,崔荷站在门边朝她挥了挥手。 直到走远了,就看到奶娘拉着谢语嫣的手叮嘱了几句话,谢语嫣便垂头丧气地跟着她走了。 崔荷有几分心疼谢语嫣,明明就是府上的嫡女,却活得这样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她和谢语嫣一样,自小就没了爹,但是也不曾见她活得这般谨慎。 将人送走后,崔荷便回去继续刺绣,直到午膳时候,红袖才哄着她放下绣棚。 红袖不似金穗那般好说话,该喝药的时候毫不含糊,每当崔荷想撒娇糊弄过去,红袖全然不在意。 崔荷吃硬不吃软,皱着眉喝完了汤药,又连连吃了几枚蜜饯才将苦味压下去。 这苦日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落霞满天,孤鹜齐飞,转眼一日便要结束了。 到了晚膳时分,原以为不会回来的人却踏入了听荷院的垂花门。 谢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崔荷原本坐在屋里刺绣,听到声响后把尚未完工的帕子扔进绣篓子里,她起身出去迎接,正好与走进来的谢翎撞了个满怀。 崔荷既惊又喜,一双眸子亮若星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不回来吗?” 谢翎今日忙得脚不沾地,既要去找禁卫军统领要调查结果,还要赔付昨日受马车影响的商贩,当中有好些人比较难缠,不止要了一次钱,还分好几次上门来要钱。 谢翎原本十分疲倦,却在踏入听荷院,见到崔荷之后,满身疲惫都被洗涤一空,他冲她笑了笑,解释道:“饿了。” “哦。”崔荷被他的笑容晃了眼,她也跟着笑了一下,回来了挺好。 小厨房外站着红袖,她正踮着脚尖往他们这儿看,崔荷看见她探究的模样,忙收回视线,转身走进了屋内。 谢翎没看到身后的红袖,见她走了,便也背着手跟在崔荷身后进屋。 两人坐在圆桌前,等丫鬟进来布置。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崔荷感觉谢翎变了不少,特别是从昨夜开始,他的转变格外明显,从前对她不假辞色,能避则避的人,忽然之间多了几分热络,联想到昨日的对话,她如何能不多想。 可谢翎不像是那种会为了权势低头的人,难不成他是真的喜欢上自己了? 崔荷舌尖上藏着这句话,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他若是真喜欢上自己了,她不就得偿所愿了?崔荷低头藏住唇畔边的笑意不让身旁之人知晓。 屋外有丫鬟点亮了灯笼,拿着竹竿撑到廊檐下挂上,院子里有丫鬟婆子说话的声音传来,还有刷洗锅碗瓢盆的动静。 崔荷坐了一会,便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安静,“今日语嫣来我们院里了。” 谢翎心下一惊,以为语嫣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便主动替她道歉:“语嫣年纪还小,如果她做得不对,劳烦郡主体谅她一些。” 崔荷哑然一笑:“她很乖,她只是告诉我,说二婶收到一封父亲的来信后哭了,你可知他们家出什么事了?” 谢翎他对二婶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她是江南人士,她的父亲在江南做一个县官,前几年辞官了,至于别的也不太清楚。 谢翎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崔荷,崔荷闻言后点了点头,能让亲人哭的,怕是生老病死之一了吧。 崔荷趁机追问了谢翎关于府里人的一些情况,谢翎也都如实相告,崔荷这才知道原来他父母也是青梅竹马,二婶与二叔却不是。 谢翎父亲性子开朗,二叔却是个闷葫芦,有一日,他从江南办事归来,带回来了一个柔弱的小娘子,他们夫妻二人成亲一年,二叔便要去出征,岂料一去不回头,留下了怀孕的二婶。 崔荷单手支颐,对柔弱的二婶生出几分怜惜,“二婶嫁进来一年就守了寡,对于她来说,后半生都要留在这小小的院子里,真有几分可怕。” 崔荷又想到谢翎三年前在外行军打仗,她也同样是这样忧心忡忡,生怕哪天就听到他出事的消息,若是成婚后听到这样的消息,对谁来说都是一种致命的打击。 崔荷状似无意地提醒他:“谢翎,你可得保护好你自己,我可不想守寡。” 正在喝水的谢翎差点被水噎住,他咽了下去,放下茶盏,他盯了她两眼,好奇问道:“若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谢翎见她皱着一张脸,好似真的很难过的模样,不由挑眉一笑,崔荷在乎他了。 崔荷当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谢翎若是死了,她自然会很伤心,可真要一辈子守寡,好像有些强人所难。 她刚一抬头就看到谢翎唇边挂着的笑意,他好似很得意,崔荷抿唇一笑,呛他一句:“孤家寡人太辛苦了,自然得养上一两个面首。” 谢翎顿时沉下脸来,他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养面首?谁教她的! “谁教你养面首的?” 崔荷扬起笑容:“自然是我母亲。” 第44章 远在公主府书房批阅奏折的大长公主忽然打了个喷嚏, 桌上的烛火晃动起来,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在她身后出现。 沉浸在思绪中的大长公主似是察觉到危机,佯装无意地抬手捋发, 摸到金簪上的璎珞,就要将其抽出。 一件厚重的披风倏地落到了她的肩膀上,她身子一僵, 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薄荷香,她把金簪插了回去。 “既然来了,为何不通传一声,非要做那梁上君子?” 她神情一松, 目光重新落到奏折上,悠悠说道,“宋指挥使。” 屋外有重重侍卫把守, 什么人能悄无声息潜入她的书房还不被发现?便只有锦衣卫的统领宋喻了。 “殿下, 春寒料峭, 小心着凉。”他沙哑的声音里带了点凉意, 像是木柴在火堆里炙烤时发出的闷哑声。 大长公主拢了拢披风,目光不离奏折, 伸手拿过朱砂笔在奏折上批阅, 头也不抬地问:“江南官盐的事调查完了?” 宋喻站在一旁伺候,他的脸上戴着一个青铜面具, 将他上半张脸都遮盖了起来, 只留下线条清晰的下颌。 宋喻还是百户长的时候, 曾经从走水的宫殿里救过长公主的命,脸上受伤破了相, 后来长公主掌权,她将宋喻一手提拔了上来。 宋喻从一个小小的百户, 坐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自此以她马首是瞻。 此次去江南查案,一走就是小半年,当下便赶紧把查到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大长公主。 江南的官盐管控混乱,盐商奇货可居,哄抬物价,官府不作为,导致民众只能去购置私盐,私盐商贩也和大盐商一样,导致民众对官府怨声载道。 私盐贩子有盐不卖,确实蹊跷。 江南离汴梁太远,若底下的人有心隐瞒,怕是等江南百姓揭竿而起发生动乱,她才会知道。 盐铁归户部管,户部却一直隐瞒此事,若不是宋喻在江南有眼线,怕是有大乱。 松洲恐有兵变,江南也隐隐有百姓动乱,这当中似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操控朝局。 近日来禀报的奏折都显示朝廷内外一切安好,松洲那件事是被她的人奏章禀报了她才知道,而江南的事,却一直被隐藏得很好。 不管是兵变还是江南动乱,都不是一个好兆头,她坐在摄政王的位置上太久,怕是已经有人眼红妒忌,要给她添乱子赶她下台了。 大长公主单手支颐陷入沉思,身后的宋喻默不作声走上前来为她轻轻按压穴位舒缓身体。 他按压的手法比崔荷的要精准一些,大长公主的身体松弛了下来,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殿下,可是困了?”他凑近了问,大长公主嗯了一声,宋喻见状,便替她将笔搁到了青花笔山上,双臂一抱,将她从榻上抱起,往屋外走去。 苏嬷嬷正端着参汤过来,看见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将大长公主抱了出来,侍卫们如临大敌,纷纷要拔剑相向,苏嬷嬷认出了此人,赶紧上前喝止:“住手,那是宋指挥使,你们先下去。” 苏嬷嬷是大长公主身边最得宠的嬷嬷,她的话便如主子一样,侍卫们收剑回鞘,垂首静候。 “宋指挥使,你怎么回来了?” “今日回的,我送公主回房。” 苏嬷嬷紧跟在他们身后,一路相送,直到二人进了公主的寝房,宋喻却关上了房门,苏嬷嬷不敢多言,只好走出了院子在外面等候。 * 春夜漫漫,苏嬷嬷在院子中等了许久,那厢崔荷也在自己屋里等谢翎等了一夜。 二人用过晚膳后,崔荷本想和谢翎一道去院中散步消食,谢翎却突然说自己有事,先回虎鹤园处理,这一走就没有回来。 她当时也没多想,他们两个拌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吃瘪了就会词穷不吭声,变脸也是常事,崔荷试着逗他,他不见反常,只是神色淡淡地起身就走了。 崔荷坐在屋里打算把帕子绣完,金穗端着桂枝汤进屋,看见崔荷夜里还要刺绣,当即便劝阻她,说道:“郡主,夜里光线不好,莫要伤了眼睛,等白天再刺绣好不好?” 崔荷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想着谢翎的反应到底为何故,她不过戏言罢了,他难道还当真了? 说完她就有些后悔了,但是谢翎却不给她机会解释。 她把丝线卷起来塞进绣篓子里,问金穗道:“谢翎是不是生气了?”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37节 金穗当时也在屋里伺候,自然也把他们二人的对话听了进去,郡主说话确实太不讲究,怎么能当着自己丈夫的面,说自己要养面首呢。 姑爷性子那么耿直刚烈,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是不欢喜的。 金穗不敢直言,于是换了个说辞,说:“姑爷哪儿会生郡主的气,就是吃醋了,郡主得陇望蜀,姑爷失宠才患得患失,郡主去哄一哄便好了。” 崔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赞赏地看了金穗一眼,“你说得有道理极了。” 她顺势起身,伸了个懒腰,对金穗吩咐道:“给我准备一件厚一些的斗篷,再拿盏灯笼来,本郡主勉为其难去哄一哄他罢。” 绿影不放心崔荷一个人前去,要与她一起,崔荷想着在自己府里还能出什么事,本想要拒绝,可是绿影格外坚持,崔荷只好让她提灯跟上。 春意融融,有风拂过裙摆,将她的罗裙荡漾出一道优雅的弧度。 绿影握着灯笼提干为崔荷照亮前路,二人一路穿过游廊,往虎鹤园走去。 来到虎鹤园外面,就见门上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在风中摇曳生姿。 冷风吹过,将崔荷的秀发吹乱了些许,崔荷朝绿影伸手,道:“把灯给我,你在廊下候着,我一会就出来。” 绿影把灯笼提干递给崔荷,崔荷提起裙摆走上台阶,试着推了一下虎鹤园的门,却不料虎鹤园的门纹丝不动,她推不开,便让绿影去推。 绿影试了一番,最终的结论便是屋里被人上了栓。 崔荷握着虎口环扣轻轻敲了敲,院里无人应答,崔荷再次用力敲了一下,这次邱时来应门了。 “是谁?” “是我,给我开门。”崔荷语气不善,只觉得邱时太不懂事,竟然敢把她晾在屋外。 邱时站在开阔的练武场下看谢翎射箭,场上的草人身上已经被扎成了刺猬,谢翎还不知疲倦地在拉弓射箭。 他看了眼脾气不好的谢翎,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夫妻吵架床尾和,有些什么事就不能好好沟通吗? 邱时走下练武场,打算去给崔荷开门,谢翎却喝令道:“回来,谁让你开门了。” 邱时:“侯爷,你再生气,也不能把郡主拒之门外吧,这让郡主多没有面子啊。” 谢翎低头搭上一根新的箭羽,又射了出去,这次把稻草人身上最后一点位置都填充完整了。 密密麻麻的箭羽竟没有一根位置重叠的,地上也没有散落的箭羽,可见其箭术之高深。 崔荷贴在门上仔细听屋里的声音,邱时好久都没有过来开门,她又敲了敲铜环,喊道:“邱时,开门,我知道他在里面。” 邱时没忍住,往大门走了一步,谢翎一箭射到了他脚边,邱时瑟瑟发抖不敢乱动。 她试着缓和语气与他解释:“谢翎,我有话与你说,你给我开门。” 箭筒里还剩下三根箭羽,他伸手拿了一根,在崔荷话音落下的时候恰好射中了稻草人的脑袋。 他喃喃自语道:“三。” 崔荷娇叱了一声:“谢翎,你再不开门我可就走了。” 练武场上的谢翎薄唇轻抿,利落地举起弓,眯着左眼搭弓射箭,射出了最后一箭,再次命中草人的脑袋后,轻声说道:“二。” 她何曾吃过这样的闭门羹,一次被拒就算了,第二次还被拒绝,当下便气得脑袋都有些发晕。 绿影及时上前扶住了她,“郡主,别气坏了身子,既然他不开门,咱们何必上赶着受这委屈。” 崔荷看向绿影,问:“你也觉得他很过分吗?” “自然是过分,郡主,侯爷根本就不敬重你,我们回吧。” 崔荷尽兴而来却败兴而归,她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咬牙狠心跟着绿影走了。 哄一个无心之人,注定会失败。 昨夜还觉得谢翎可能真的喜欢上她了,今日不过一句戏言便让他露出了马脚。 她都亲自上门来求和了,谢翎还给她吃闭门羹,可是吃准了她的性子觉得她好欺负? 她是输家没错,可也不能让他这么欺负。 院子里有风吹来,卷起地上落叶,放在远处的稻草人也被风吹得有些摇晃。 谢翎拿起最后一根箭羽,准备射出最后一箭。 他抬手准备射出去,可是左等右等,一直没等到敲门声响起。 谢翎皱眉,举起的弓箭放了下来,他扭头看向场下的邱时,说:“你去看看,她在干什么?” 邱时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面看去,他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到门外有人,邱时心里咯噔了一下,拉开门闩,打算开门了。 门开了,院门外果真空无一人,郡主怎么就走了呢! 邱时垂头丧气地转身回来,走到练武场上,就见谢翎背过身去,改用左手拉弓,他久久都没射出箭羽,只冷声说道:“郡主要跟我说什么?” 邱时无语望苍穹,都这个时候了,您还要装呢! “夫人走了。” “咻。”破空声比以往的都要大,原本只是有些摇晃的稻草人正中脑门,再也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直挺挺地往练武场下倒去。 “走了?”谢翎扔下弓箭,跳下场去,几步来到门外往外看去,院外除了晃动的树影,什么也没有。 邱时跟着跑了出来,看到谢翎紧皱的眉头,忙解释道:“夫人身子还没好,您这么气夫人,夫人会很气恼的。” “是她先惹我的。”谢翎嘴硬辩驳道。 邱时也知道谢翎性子直,怎么劝他,他都有一百句等着自己,于是只好拐了个弯说:“侯爷不如回屋里看看,夫人如今肯定在哭呢,我和小花闹别扭的时候,小花也一个人偷偷躲在屋里哭,您若喜欢夫人,就不该让她哭。” “哭了?”谢翎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不放心,把弯弓往邱时怀里一塞,大步往听荷院走去。 第45章 听荷院里。 银杏正在和几个丫鬟坐在廊下打花牌, 金穗坐在银杏后面低头打络子,时不时抬头看上一眼。 银杏拿着花牌举棋不定,正要打出素字, 脚底下就被人踢了一脚,她抬头瞄了其他人一眼,赶忙把素字插了回去。 她犹犹豫豫的样子让桌上的其他丫鬟有些不耐烦起来, “银杏姐,快着些呀,有什么好想的。” 银杏噘着嘴嘟囔道:“当然得仔细想想了,我都输了几回了, 明日还要替你们干那么多活,我这回好好打,肯定能赢回来。” 对面的几位丫鬟对视一眼抿嘴偷笑, 府里不许赌钱, 她们玩花牌没有乐子可以取, 就让输家替赢家干明天的活计, 银杏手气差,还爱玩, 丫鬟们都喜欢找她一起玩。 银杏举高了花牌, 手指在花牌上从左往右摸了一遍,直到金穗踢了她一脚, 她才丢出一张红字, 坐在她对面的丫鬟注意到金穗与银杏作弊了, 当即便戳穿道:“哎,金穗姐姐, 您可不能替她作弊。” 金穗无辜道:“没有啊,我在打络子呢, 你看见我张嘴了吗?” “你踢了银杏一脚,她就打出一张牌,好姐姐,您可不能这么偏帮银杏呀。” “就是,若是你帮我我帮你,那咱玩花牌还有什么意思。” 众人起哄,金穗只好起身让开了,她无奈地看了银杏一眼,叮嘱其他丫鬟道:“点到即止啊,别让银杏输得太难看。” 丫鬟们纷纷笑着打趣道:“放心吧。” “金穗!”银杏喊了她一声,金穗冲她苦笑着摇头,她爱莫能助。 金穗转身走去一旁的廊柱下歇息,她坐着的位置正巧对着垂花门,低头摆弄了一下络子,忽听闻院外有人推门而入。 金穗以为郡主把姑爷哄回来了,连忙站起身来。 绿影搀扶着崔荷进院,二人的脸色都不太好,郡主皱着一张脸,绿影周身都带着森森冷气。 金穗察觉出二人情绪不对,途中肯定是出事了,但是又不敢问,生怕触到郡主眉头,她看了绿影一眼,绿影冲她摇头,她只好跟在身后,将崔荷送进屋里。 崔荷跨进屋内,两个丫头还想跟进来,崔荷低声制止道:“别跟着我了,我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出去。” 绿影颔首,退至一旁,金穗担忧地望向崔荷,去的时候还兴高采烈,怎么回来却怒气冲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金穗有些懊恼,早知道就跟着一块去了,一会得问问绿影才是。 金穗垂首跟着退出去,伸手要替郡主关上房门,院门里忽然闯进一道身影。 来人穿着深色长袍,大步流星地从廊下赶过来,金穗见状,欲出声提醒崔荷,正屋的大门便被人用力关上了。 金穗吃了一鼻子的灰,连忙走到一旁和绿影并肩而立。 谢翎追了一路,总算是追上来了。 进了院子以后才发现院子里有很多丫鬟,他奔走的脚步放缓了不少,面色恢复平静,佯装无事发生。 他抬头一瞥,正巧看到崔荷关上门的一瞬,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然后用力地甩上了房门。 好像那道门甩在了他的脸上一般,谢翎伸手摸了摸鼻子,觉得脸上有点疼。 他来到门前,两个丫鬟立在一旁没有要离去的意思,绿影不卑不亢面沉如水,金穗小心翼翼满眼好奇。 他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特意转过身去背对两个丫鬟,抬起左手去推门。 门后被人挂上了门闩,崔荷生气了。 谢翎暗自运用巧劲要推门,屋里有阻碍,透过一纸窗纱,他能看到崔荷头上的蝴蝶簪子,是他送的那一枚。 谢翎停下了手里的暗劲,眼睫低垂,盯着门后面的身影,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的手掌压在门板上,轻轻拍了拍,说:“崔荷,开门。” 挡在门后面的崔荷靠在门板上,抿着唇不吭声。 他的面子是面子,难道她的面子就不是面子?也该让谢翎尝尝被人送闭门羹是个什么滋味! 崔荷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盯着屋里点着的琉璃盏,她轻咬着下唇,骂道:“呆瓜,就不知道说两句好话哄一哄?” 他一会若是说好话了,她也不能轻易让他进屋,总得为难他一下。 但是院子里有那么多丫鬟在,太过了,似乎也不太好。 崔荷微微侧身,透过白色的窗纱看向屋外,谢翎站在门后面,侧身而立。 他冷硬的下颌线带着冰冷的弧度,眼睫低垂,看不清楚神情,他的薄唇抿得紧紧的,始终不发一言。 崔荷皱眉看他,抓着门板的手指头曲起,紧紧攥着门闩木板。 她很想要把门闩拔下,但她忍住了。 刚才当着绿影的面,他那么不给她面子,如今绿影还在旁边站着呢,她要是这么没骨气的拉开门,往后脸还要往哪儿搁。 “你说话呀!”崔荷轻声低喃,见他默不作声,不由咬紧后槽牙,怒其不争。 院子里正在打花牌的丫鬟们都纷纷停下手里动作,往他们这儿看来,谢翎如芒在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哄崔荷,实在是有些丢脸,他做不出来。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38节 话到了嘴边,硬是被他吞了回去。 可是,来都来了,总不能一声不吭就走吧,要不等到晚一些院子里没人了,再哄一哄? 再……再换上裙子逗她一笑? 他瞥了眼廊下的几个丫鬟,紧皱的眉宇松开,挺直腰板,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压低了嗓子说:“我就是回来交代一声,我还有些事没忙完,今夜得待在虎鹤园……” 崔荷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了,待在虎鹤园不回来是吧,她冷哼一声,想也没想便回道:“那你走吧,别回来了。” 她的声音不大,只有一门之隔的他,以及金穗绿影听到了。 他后半句话被堵在舌尖,说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本想说待到亥时就回来,可崔荷这般决绝地将他后路斩断,他好似说什么都不对了。 谢翎脸色沉了下来,手从门板上收回,垂于身侧,目光沉沉地望了雕花木门一眼,脚下往后退去,最终没留下只言片语便离开了。 金穗想要出声劝阻,绿影一把拉住了金穗的手臂,冲她摇头,说:“不该管的事少管。” “怎么会是不该管的事,郡主,你快开门吧,姑爷真的要走了。”她不能劝谢翎,只好劝屋里的崔荷。 谢翎的身影就快要离开院子了,郡主再不出来,就真的来不及了。 崔荷拉开门闩,终于打开了房门,她亲眼看着谢翎绝情离去的背影,心中失望不已。 她掩下眸中的失落,重新阖上屋门,转身回到塌边坐下。 她对谢翎今夜反复无常的态度摸不着头脑,热情是他,冷漠也是他。 尝过他的亲近,崔荷便有些无法忍受他的若即若离。 她这一辈子就喜欢过谢翎一人,情窦初开是他谢翎,芳心暗许是他谢翎,纵使被他讨厌了,喜欢的念头也不曾改变过,在心里发了芽扎了根。 若他一辈子都不给她回应,她也可以把喜欢藏一辈子。 可是她又不是木头,怎么能感觉不出谢翎的变化呢,牵她的手,饮她的杯,暖她的脚,若不是喜欢,他又怎么能做出来? 今夜他回来陪她用膳,看见他眼底的笑意时,心头的雀儿快要倾巢而出,雀跃起舞,可他态度一转,又待她冷漠至极,实在让人猜不透。 她不知道他说待在虎鹤园不回来是真是假,若是他一时嘴笨,那今夜应该会回来吧。 若是不回来,那就是真的冷落她。 崔荷起身来到房门口,把门闩拉开,走了几步,又折身回来,拔过一根头发放在门缝里绑好,若是第二日不见了,他就是回来过。 崔荷冲屋外的金穗喊了一句:“今夜你们不必进来伺候,我先睡了。” “是,郡主。” 崔荷回到屋内,脱去鞋履躺到床上,她原本睡在外面,想了一下又挪到了里面,给他留了位置。 她睁着眼睛发呆,听着屋里西洋钟滴答声音传来,似是催眠曲,一阵倦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闭上双眼,没一会就陷入了梦乡。 因为记挂着谢翎一事,鸡鸣声一响,她便睁开了眼睛,抬眼去看床外侧,空无一人。 她伸手去摸床榻,冷冰冰的,昨夜他没有回来。 崔荷失望地坐了起来,听到屋外有动静,像是金穗要进来伺候,她连忙喊道:“别进来!” 敲门的金穗愣住了,与捧着水盆的银杏对视了一眼,她只好和银杏垂首站在门外等崔荷吩咐。 崔荷穿上鞋履,披上外袍往外间走去,来到门边,她借着朦胧晨光去找门上的发丝,伸手一摸,果真摸到了。 心头涌现出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她恼怒地扯开发丝,转身走进屋内。 屋里许久都没有声音传来,直到热水快要冷却,金穗又喊了一声,崔荷才让她们进来。 他们的婚假在昨日已经结束,谢翎要去上朝了,他在卯时之前便已离开谢府。 一整日,崔荷都没有再见过谢翎。 她还在养伤中,风寒也没完全好,不好去给三位长辈请安,怕过了病气。 不过她们倒是送了不少药材过来,崔荷心中感激,便让金穗去库房取了些补品给几位长辈回礼。 白日闲来无事,她躺在榻上继续刺绣,帕子很快就已经做好了,她拆掉绣棚,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图案。 绽放的荷花与游弋的锦鲤,绣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若是仔细辨认,便能发现荷花的花芯里还藏着一根孔雀翎,因为太小太精细,她绣得眼睛干涩了许久。 揉了揉眼睛,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日落黄昏,快要到晚膳的时间了。 崔荷唤来银杏,让她去虎鹤园瞧瞧谢翎回来了没有。 银杏很快就回来了,她沉默地摇头,“可能姑爷公务繁忙,便耽搁了些时间。” 崔荷没应,望着眼前的饭菜出神。 晚膳恹恹地用了两口就不吃了,回屋里躺了许久,听到屋外有开门的声音,她从床榻边沿撑起身子,仔细聆听,好像有男子说话声,她起身下榻,来到窗边拉开一条缝。 院门外站着邱时,他正在和金穗说话。 金穗面露不满,指责了两句,邱时歉意地垂下头来,转身就走了。 崔荷从金穗的脸上大致知道了些事情,邱时回来了,谢翎还能不回来吗? 他不进听荷院,却让邱时来听荷院传话,还真是给她两分颜面。 崔荷冷笑了一下,放下窗牑,重新躺回了床榻里。 她躺在床榻外沿,眯着眼睛睡了一会,突然把脑袋下的枕头抽了出来,一把扔到床底下。 第46章 邱时离开后, 很快就回到了虎鹤园,书房里没人,他转身便上了阁楼, 一路走来他都没有提灯,借着朦胧月色拾级而上。 来到阁楼上,他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他便在门外说道:“侯爷,话已经带到了。” “知道了,你去歇息吧。”屋里的人声音带了点沙哑, 听起来似是疲惫至极。 邱时并未离去,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心中思忖今日之事。 今日上朝, 大长公主殿下提及了松洲粮仓一事, 谢翎主动请缨要去松洲调查此案, 大长公主顺水推舟, 擢升他为巡案御史,代天子巡狩, 大事奏裁, 小事立断。 大长公主责令他三日后出巡松洲处理此案。 下了早朝后,谢翎去了一趟督查院调取卷宗, 接着又马不停蹄的, 把马车案件登记在册的百姓都找了一遍。 只为找一个丢失的荷包。 找了一天一夜, 却始终没有找到,有人诓骗他, 拿一个假的荷包来领赏,邱时亲眼看着谢翎从满怀希冀到黯然失望的转变。 邱时有些纳闷, 如今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把郡主哄回来吗,找的劳什子荷包? 他本来想劝侯爷跟郡主坦白,让郡主再绣一个便是,但是从昨夜起,他们二人关系急转直下,荷包这件小事,早一日说可能无事发生,如今去说就是火上浇油。 侯爷怎就不知道低个头哄一哄,偏要做些无用功,找到了荷包又如何,关键的地方不在荷包上,而是在侯爷昨夜的态度上。 明明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们二人偏要弄得这般复杂。 一个人一张嘴,两个人两张嘴,偏偏一个不张嘴,一个乱张嘴。 邱时摇着头走下了阁楼的台阶,决定明日找许公子帮着劝劝,他人微言轻,侯爷肯定不听他的,若是经验丰富的许公子,或许侯爷便能豁然开朗,与郡主解开心结。 翌日,邱时与谢翎一道入宫上朝。 他踏着稀薄晨光入殿,再出来时,日头已经晃过了琉璃瓦,照耀在宫道的青石板砖上。 邱时在墙根底下候着谢翎出来。 大臣们陆陆续续离开宫殿,上了自家马车,或是打道回府,或是去当值。 谢翎与即将同行前往松洲的大臣缓步走出宫门,几人闲聊着松洲的案情。 许如年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他和其他几个年轻的朝臣并肩而行,一身青色官袍的许如年,庄重打扮的时候颇有几分清高风骨。 “许大人,你知道醉仙楼来了个新花魁吗,舞姿曼妙,柔弱无骨,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向来对美人很感兴趣的许如年,却在听闻此事时,流露出了抗拒的情绪,他面色一滞,笑了一下,说:“听说了,也不过如此。” “怎么会,你可知宁国侯世子和李尚书的儿子曾为搏芸娘一笑大打出手。” “竟有这等事?” “那这个芸娘肯定是个大美人,可比安阳郡主还美?” 许如年倏地感受到一道凌厉的视线,他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的谢翎斜眼睨了过来,他冷冷扫向说话的那二人,许如年故意咳嗽两声提醒,他们一无所知,还自顾自聊着。 “自然是美的,近日汴梁来了个画师,只画美人,他的美人图,一幅能值千金!听说这两日便要在醉仙楼为芸娘作画,若是被他画进了画里,芸娘怕是能名垂千古了。” “若是能成芸娘的恩客,那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你是没见着她那节小蛮腰……” 他们的话题越扯越远,许如年只当听个乐子,几人走出宫门后,他们二人打算去醉仙楼碰碰运气,许如年却婉拒了。 无人作陪,便打算打道回府再睡个回笼觉,正欲离去,邱时突然找上门来。 “许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是邱时,许如年回头看了红衣官袍的谢翎一眼,他还站在宫门下与同僚讲话。 许如年与邱时并没有私交,他来找自己,确有几分稀奇,于是便跟邱时走到树荫下讲话。 “邱副将找我有事?” 邱时摸了摸鼻子,谄笑一声,说:“许大人,几日不见,近来可好。” “有话直说吧,别拐弯抹角的。” 邱时憨憨的笑了两声化解被嫌弃的尴尬,随后用三言两语把自己看到的事情挑拣着告诉了许如年。 不敢说得太详细,只好言明二人发生争端的起因,侯爷让郡主吃了闭门羹,郡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结果夫妻二人生分了。 “许大人可否帮着劝一劝侯爷,侯爷心里是有郡主的,就是拉不下脸来哄人,您见多识广,又很懂女子心思,能否帮帮侯爷把郡主哄回来?” 许如年对此并不意外,他知道谢翎落到崔荷手里必然熬不了几个回合,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沦陷了,这才成亲多久? 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无迹可寻,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情分,若说谢翎对崔荷没意思,他是不信的,只差他谢翎拐过弯来,夫妻二人便能皆大欢喜。 两人都成亲了,还怕迈不过这道坎吗? 若是真的迈不过去,说明有缘无分,好聚好散吧。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39节 许如年轻笑一声,安抚地拍了拍邱时的肩膀,冲他使了个眼色,“放心,有我呢。” 那厢谢翎结束了与他们的谈话,转身离去时,便看见许如年依靠在一旁的白玉石狮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谢翎踱步到许如年身旁,二人对视了许久,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些释然,谢翎笑着问道:“云归楼?” “行,为你践行。”许如年也跟着笑了起来,之前那点不愉快也都烟消云散了。 朝霞初露,街头往来赶集的百姓众多,熙熙攘攘喧闹声不止。 二人并肩而行,前几日的不愉快都成过眼云烟,无人再提。 说起前往松洲一事,许如年有几分担忧,那边的军营是昌邑侯的地盘,任他能力再出色,强龙也难压地头蛇。 况且关家和他有仇,他们明里暗里肯定会针对谢翎,明知是龙潭虎穴,还要硬闯,真不知该夸他一句英勇无畏,还是狂妄自负。 “此番前去,万分警惕小心。” “这是自然,你留在汴梁,劳烦多替我照看侯府上下。” 许如年笑着说道:“既然不放心,又何必抢着当出头鸟,你去西北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疯了,如今好不容易太平了点,你还要去干这等不要命的事。真不怕让崔荷守活寡?” 谢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冷笑一声,冷嘲热讽道:“她哪儿会守活寡,她的如意算盘早就打好了,前日当着我的面,竟然说,在我死后会养上两个面首!” 许如年愣了半晌才咂摸出谢翎言辞间的不爽,更没想到,就连他都能听出来是一句戏言,谢翎却听不出来。 他反问道:“你觉得她会吗?” 谢翎薄唇紧抿,半晌后,才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她敢!” 她要是敢,他哪怕被埋进了黄土里,也得爬出来找她算账! 郁气积攒了两日,如今来到许如年面前,总算发泄了出来,只要一想到崔荷会躺在别的男人的臂弯里,他就心潮翻滚,一股酸涩之意凝聚在心头久久难消。 许如年瞧见他眼底冒出的妒火,不由咂摸着下巴,调侃道:“谢翎,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吗?像个山野妒夫。你敢不敢承认,你喜欢上崔荷了?” 谢翎神色一怔,呆滞了片刻,嘴唇微张,喉咙竟像是失了声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遭繁杂喧嚣的人潮声突然没有了声响,他像是遭人当头一棒,五感顿失。 脑袋里就回响着五个字,他喜欢崔荷? 许如年轻嗤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一句话,有些事别人只能点醒他,真正要想参透了,还得靠他自己。 谢翎一路失魂,跟着许如年来到了云归楼。 正要入内,后面的邱时忽然喊住了谢翎:“侯爷,今日还去不去找剩下那几户人家了?” 昨日太赶,名册上有几户人家不在家,他们圈了起来,打算改日再来。 眼看着谢翎和许如年就要进云归楼了,邱时很担心这一进去就是大半天,可不得浪费时间吗? 谢翎也想起来荷包的事,后日便要启程去松洲,他总想在离开前,把荷包的事解决。 荷包是崔荷送的,别的丢了无所谓,荷包却不能随便丢。 谢翎原想着把荷包找到之后,便挂着它去崔荷面前转两圈,看看她的反应。 如今发现自己可能喜欢上崔荷后,找荷包这件事突然变得迫切起来。 好像荷包找到了,他就能与崔荷和好一般。 他把和好的希望寄托于荷包身上,当下便与许如年说道:“子玉,我有事先行一步。” 许如年拉住了谢翎的手臂,问:“干嘛去?” 谢翎解释道:“崔荷送我的荷包丢了,应该是马车出事那天丢的,我想找回来。” “非得要回来?”许如年面露为难神色,眼神鬼祟,一看就是知情的。 “你知道在哪儿?”谢翎离去的身形一顿,转身来到许如年面前,他心中燃起了希望,若荷包在许如年那里,总归是个好消息。 许如年支支吾吾,眼神闪烁不定,“也……也不在我这儿。” “到底在哪儿?”谢翎有些急了,抓着许如年一定要个答案,“你快说,不管是脏了破了,能找到都成。” 许如年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谢翎没听清,又问了一遍,许如年只好大声地又说了一次,“在芸娘那儿,就是醉仙楼新来那个花魁。” 谢翎怒其不争,骂道:“你又去那种地方鬼混,以后谁家好姑娘还敢嫁给你。” “唉,得了,你也别说了,芸娘她非逼着我娶她,我怎么可能娶一个青|楼女子回家,我爹知道了不得打死我。” 许如年已经烦恼了好多天了,他也没想到在江南救下的那个青楼姑娘竟然偷偷来了汴梁,还故意引他前去,非逼着他娶她。 他救下芸娘也只是一时不忍,给她钱财送她回乡,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却不料她找上门来了,真是冤孽啊! 谢翎并不知道他和芸娘的过往,拉着他就要去醉仙楼找芸娘,许如年却连连摇头推拒,“我不去,我正躲着芸娘呢,你自己个去吧,别说跟我有关系,就说我偷了你的东西,你跟她讨要回来便是。” 谢翎左右拉扯不过,只好自己去醉仙楼。 他回了一趟虎鹤园更衣,离开前,上阁楼去看了一眼崔荷,院子里除了丫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就连她往日喜欢待的八角亭也不见踪影,谢翎只好带着失望离开。 就在他离开虎鹤园没多久,廊下拐角处出现了几道身影。 屋里太闷,崔荷就与金穗绿影去花园里闲逛,回来的时候,远远瞥见脚步匆忙的谢翎,他又走了。 金穗担心崔荷多想,便开口道:“郡主,侯爷公务繁忙……” 崔荷淡淡瞥她一眼,冷声说道:“再替他说一句好话,我送你去虎鹤园伺候他算了。” 金穗连忙跪倒在地,连声认错:“奴婢说错话了,还请郡主责罚,奴婢再也不敢了。” “记住,你是我的人,少替他说好话。”崔荷如今正恼他,听不得他一句好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垂眸掩下眼底的失落,转身回了听荷院。 第47章 一道残阳铺水中, 半江瑟瑟半江红。 水面上有人影一闪而过,正在池中游弋的红锦鲤似是受到了惊吓,鱼尾一摆, 竟是躲进了莲叶下不敢冒头。 今日歇晌过后不久,大夫人身边的丫鬟来通报,说是让她酉时一刻去前院与她们一道用膳。 酉时一过, 她就带着金穗前去赴宴。 今日她穿了一件淡紫色齐胸襦裙,肩上披着茶白色的披帛,头上梳了一个倾髻,以青丝做遮掩, 遮挡住了额上的伤口,发间用素雅的绒花点缀,纵使不施粉黛, 也难掩她天生丽质, 风姿卓绝。 本来家宴该让崔荷去办, 但大夫人念在她身体尚虚, 不便行事,便自己揽了这件事。 崔荷来的时候正好, 大夫人和二夫人刚来没多久, 正坐在八仙桌上说话,看见崔荷来了, 大夫人忙冲她招手。 崔荷走上前, 福身行礼:“母亲, 二婶。” 大夫人笑得温和,说道:“快坐下吧, 身子好些了吗?” 崔荷颔首,回以一抹浅笑, “好多了,母亲送来的药材确实管用。” 崔荷正欲到大夫人身旁落座,大夫人却指着她旁边的位置说道:“阿荷坐这儿。” 一张八仙桌,方方正正,大夫人与二夫人相对而坐,主座留给老太君,因此崔荷只能坐到老太君对面。 一张长凳只能坐下两人,谢语嫣坐在二夫人旁边,正冲她咧嘴笑。 崔荷落座后,略有几分拘谨,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今日有些隆重,不仅是屋里多出来的丫鬟,还有桌上的菜式。 几位夫人诚心礼佛,饮食清淡,荤菜只有一两道,都是给谢语嫣准备的,可今日桌上,十道菜有八道菜是荤菜,难道今日还有客人一道前来? 她审时度势,不再追问,反正一会老太君来了,便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了。 两位夫人闲聊起江南的事,崔荷忽然记起二夫人收到过她父亲的来信,难道便是与此事有关? “郡主可去过江南?”二夫人不忍冷落崔荷,便与她攀谈起来。 崔荷摇头:“不曾。” “实在是可惜,江南风景如画,四季如春,若有机会,你们夫妻二人可来江南游玩一番。” 崔荷脸色一僵,随即挂上浅笑,颔首称是,心中却有些遗憾,与谢翎一道游山玩水,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 又闲聊了一会,老太君才姗姗来迟,随她一道前来的,还有谢翎。 谢翎一身利落装束,正是她今日所见的圆领黑袍,他乌发半梳,随意披散在肩头,额上有几缕碎发落下,挡住他的眼眸,屋内的灯光打在他的眼窝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暗影。 他专注地盯着老太君面前的路,将人带到八仙桌旁后,才算松了口气,他忽然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的崔荷,崔荷猝不及防迎上谢翎的眼睛,总觉得他的视线有些灼人,让她不敢直视。 崔荷移开视线,落到老太君身上,脸颊不自觉生出两分滚烫热意。 “今日是家宴,不必太过拘束,就跟平日里一样便是了。” 老太君已经坐下,而她身边还站着一个木头人。 她看向对面垂着眼睫不好意思的崔荷,脸上带着狭促的笑容,推了谢翎一把,说道:“还傻站着做什么,快去跟你媳妇坐一起。” 众人带着揶揄的笑意看向他们二人,崔荷下意识抬头与他对视,须臾,别扭地垂下眼睫不肯去看他。 面对其他人的撮合,谢翎摸了摸鼻子掩饰住唇畔笑意,他慢吞吞走到了崔荷旁边。 崔荷坐在长凳正中,半点要让位置的意思都没有,谢翎看了眼母亲旁边空余的位置,不做他想,直接挤到了崔荷的长凳上。 他身高腿长,一坐下来,便要把崔荷挤出去,崔荷猝不及防,差点摔下长凳,幸好腰间有一双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捞了回来,否则她就要出丑了。 几位夫人将他们的互动尽收眼底,掩嘴笑出声来,崔荷红了脸,扭头瞪他,谢翎毫不在意,轻咳一声解释道:“她没坐好,我只是扶她一把。” 老太君满意地看着他们紧贴的肩膀,脸上的皱纹深了不少,夫妻恩爱,是个好兆头,想必很快她就能抱上重孙了。 崔荷暗中伸出手去,羞恼地拨开他扶在自己腰间的手,谢翎趁机抓住她的手指,与她纠缠起来。 他的手指坚硬有力,崔荷不是他的对手,柔嫩纤柔的手指被他抓在掌中挣脱不得。 他的臂膀落在她身后,带着灼热的温度紧紧贴在她腰背上,崔荷额间冒出了点点薄汗。 谢翎一坐下,她便觉得自己的位置格外逼仄,两人大腿比邻,紧贴在一起,崔荷挪开,谢翎又追上,显得有些无赖。 崔荷无心听老太君讲的场面话,不停躲避谢翎的亲昵,终于实在忍不住了,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谢翎面不改色,松开了禁锢住崔荷的手。 崔荷面露得意,唇角翘起,屁股悄悄往旁边的位置挪去,想要与谢翎隔开一段距离。 谢翎追随而上,两人乐此不彼的暗中较劲。 “咳咳,阿翎,你可听到了?”坐在对面的老太君出声提醒,谢翎和崔荷如梦初醒,齐齐抬头看向老太君,老太君无奈又说了一遍,“你二婶要回一趟江南,你给她找几个信得过的士兵护卫她回乡。” 谢翎恍然大悟,点头应下:“此事我知晓了,明日便安排下去。” 老太君不好指责这对恩爱的小夫妻,抬眼看了柳嬷嬷一眼,柳嬷嬷便让丫鬟们过来布菜。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40节 开席了,老太君拿起杯盏对谢翎说道:“阿翎,既然你已做好了决定,那祖母就不劝你什么了,后日启程去松洲,多加留心,切莫大意,今日为你饯行,愿你平安归来。” “多谢祖母。”谢翎举起了杯盏,与席间长辈们敬酒。 身旁的崔荷却愣在了原地,她怎么不知道谢翎要去松洲,去松洲做什么,为什么他都不跟自己说一声? 众人都举杯,她也只能装作知情,跟着举起了杯盏,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席间老太君提醒谢翎去了松洲一定要去探望她的几位挚友,谢翎连声应下,余光中瞥见崔荷闷闷不乐,心中愧疚,便为她剥了一只虾。 崔荷盯着碗里饱满的虾肉,愣了一瞬,正欲夹走,可抬头看见大夫人和二夫人揶揄的眼神,只好默不作声地放进嘴里咀嚼。 有一就有二,谢翎虽与老太君说话,眼睛却始终关注着崔荷碗里的动静,直到崔荷又踩了他一脚,筷子半道拐了个弯,进了自己嘴里。 吃过晚膳后,老太君被柳嬷嬷搀扶着回筑兰苑,二夫人带着女儿回她的梅园,崔荷不想与谢翎多待,便起身搀扶大夫人回她的修竹院。 暮色四合,廊下悬挂起灯笼照明,丫鬟在前面提灯开路,崔荷与大夫人缓缓走在回修竹院的路上。 大夫人今日看到谢翎与崔荷亲近的模样,心中欣慰至极,握着崔荷的手语重心长叮嘱道:“谢翎跟他爹一样,看着挺开朗的,实则有许多事都喜欢闷在心里不告诉旁人,我看你今日与他不肯多说一句话,我就知道,他肯定惹你生气了。” “你可以怪他,但不要真的生他的气。我看得出来,他关心你,在乎你,你们既然成了夫妻,往后便是要携手共度余生的。做夫妻的,最怕的就是一张嘴,话太尖锐,容易伤夫妻感情,不说话,谁也不知道对方内心的想法,便会互相猜疑,最后生分,夫妻情缘淡薄,只会走向陌路。” 崔荷听在心里,没有开口辩驳,母亲从没教过她夫妻相处之道,两位嬷嬷也不曾教过,她来到谢府,便像是在夜里独行。 如今谢翎的母亲给她点了一盏灯,她好似看到了一点方向。 路再远,也有到达的一天,崔荷将她送到了修竹院,大夫人握着崔荷的手,慈爱地说道:“就送到这儿吧。” 她深深地看了崔荷一眼,拍了拍她的手,说:“谢翎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你们回去好好把握住这点时间吧。” 崔荷颔首,冲她福了福身,带着金穗往回走,身后大夫人直到看到她们主仆二人出了院子,才转身回屋。 大夫人的修竹院栽种了许多竹子,夜里凉风习习,竹影晃动,发出簌簌声响。 崔荷一心思考着大夫人方才的话,没注意到前面忽然跑出来了一个人,撞进她的怀里差点将她撞倒,金穗连忙搀扶崔荷,埋怨地瞪向莽撞的来人。 崔荷站稳后凝神一看,撞着自己的不是谢语嫣是谁,她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说道:“语嫣,你吓死我了。” 谢语嫣吐了吐舌头,抓着崔荷的衣摆道歉:“对不起嫂嫂。” “你来找我做什么,夜里那么黑,别瞎跑。”崔荷握着谢语嫣的手,四下张望,想找谢语嫣的奶娘,可是夜里漆黑一片,什么也见不着。 谢语嫣拉着崔荷的手,往反方向走去,她兴奋的说道:“嫂嫂,我带你去个地方。” “做什么?”崔荷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忍拒绝,只好跟上她的步伐。 她们穿过月洞门,走进连廊,七拐八拐来到了花园。 花园里静悄悄的,有虫鸣声此起彼伏,明明应该是悠远静谧的,崔荷却听见了躁动的声音。 前面的池子里隐约露出光亮,她的心砰砰直跳,呼吸都停滞了。 荷花种子才刚种入池子,荷叶都还没长出来,可是眼前却长出了一池子的荷花。 荷花造型的花灯一盏连着一盏,铺满了一个池子,将湖面照得一片光亮,波光凌凌的湖面,犹如满天星河般璀璨。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面前的每一朵荷花花灯,都是为她绽放的,崔荷知道是谁,她茫然地转头四处张望,为她点亮花灯的人在何处? 良久,一道身影从黑夜中走了出来,他朝她走近,湖面上荡漾着的烛火灯光打在他俊朗的面容上,将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照出了潋滟的波光。 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看着湖面飘荡的荷花灯,轻声问道:“花灯,你还喜欢吗?” 他有些紧张,许如年说没有一个女子能抵挡得了满池子的荷花灯,他本不信,可是看到崔荷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又不得不信。 她喜欢的。 第48章 (一更) 池面熠熠光辉闪烁不止, 眼前的男人像是一道虚影,也跟着晃动起来。 他的这一番讨好,简直戳中了她的心窝子。 虽然心里头高兴, 却不想表露出来,依照谢翎那木头脑子,能想出这种鬼主意才怪! 肯定是许如年那厮在背后出谋划策, 如果让谢翎轻易达成所愿,往后岂不是要被许如年拿来笑话。 不想让谢翎得逞,崔荷故意板起脸来,扭过身去背对着他。 谢语嫣的手忽然如泥鳅一般从她掌心里滑出去, 她低头看向谢语嫣,只见她抿唇直偷笑。 明明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怎么好像什么都懂了一般。 语嫣眼底的揶揄神色让她烧红了脸, 崔荷伸手点了谢语嫣的脑门一下, 轻声责备道:“语嫣, 谁让你帮他的。” 谢语嫣放下掩嘴的手, 眨着无辜的眼睛道:“哥哥说带你过来就给我放地老鼠玩。” 崔荷疑惑地皱着眉,小女娃玩什么老鼠? 谢翎靠近了, 谢语嫣窜身而入, 来到两人之间,一把抱住谢翎的腰肢, 她仰着头看向谢翎, 问道:“哥哥, 什么时候可以放烟花?” 谢翎摸着谢语嫣的脑袋温和地笑起来,说:“去找邱时给你放。” 谢语嫣知道谁是邱时, 连忙松开抓着谢翎的手跑去找邱时,邱时就站在不远处, 手里拿着几个奇怪的东西放到了地上,谢语嫣高兴得直拍手掌。 崔荷被他们吸引了视线,也有几分好奇地老鼠是什么东西。 “走,一起过去看看。”谢翎提议道。 崔荷乜他一眼,明知故问:“你放的这些花灯是做什么?” “这还看不出来?讨好郡主啊。”他往前走了一步,快要来到她跟前,周身带来的雄浑气息快要将她压倒,崔荷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谢翎说得光明正大,反倒让崔荷生出几分不自在,她抿唇瞥向湖面的荷花灯,无声笑了一下,而后转过头来瞪了谢翎一眼,嗔道:“你以为就这点小玩意就能打发我?不过是用来哄骗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罢了。” 崔荷提步往谢语嫣那边走去,谢翎踱步跟上,一时半会有些猜不透崔荷的心思,真的不喜欢吗?明明刚才笑得那么开心。 许如年果真不可靠,下回找别人问问。 “既然不喜欢,那我一会找人撤了?” 崔荷有些心疼池子里的花灯,回头看了一眼,别扭地解释道:“点都点了,随他吧。” 谢翎挑眉,好似懂了一些,许如年说,女子说不喜欢就是喜欢,说不想要就是想要,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地上放着两个盒子大小的东西,看模样果真和老鼠十分相似,但是比起老鼠却要大上许多,黑乎乎的放在地上十分不起眼。 邱时点亮了火折子,示意谢语嫣躲到一旁,谢语嫣捂着耳朵往后跑了一段路,崔荷不由也跟着有样学样,她记得皇宫里燃放的烟花声响也不小。 引子被点燃,不过须臾的功夫,地老鼠活了起来,耀目的火光四处迸射,地老鼠在原地来回转动,忽然就往谢语嫣的方向蹿了过去。 谢语嫣尖叫着往两旁跑去,但是她好像被盯上了一般,被地老鼠追着满地跑。 谢语嫣满院子的鬼哭狼嚎,让崔荷笑弯了腰。 但是风水轮流转,邱时点的第二个地老鼠追到了崔荷面前,它像一个陀螺一般满地找牙四处乱窜,直往她的裙底下钻,崔荷花容失色,连连后退。 身侧有人伸出手来,崔荷不做他想忙攀附而上,她被人拦腰抱起,双腿似是有意识一般盘住他的腰身,眼睛直往地老鼠看去。 太狼狈了,她不想像谢语嫣那样丢脸! 却不知此刻趴在谢翎身上同样很丢脸。 地老鼠蹿了一会渐渐没了声响,焰火消退后,逐渐停了下来。 崔荷心有余悸,她不曾见过这种会满地乱跑的烟花,一开始觉得挺新鲜的,但当它耍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就不行了。 崔荷低头,正巧与谢翎对视上,谢翎笑盈盈地看向她,唇畔笑容满含戏谑,“郡主怎么比语嫣还不如。” “胡……胡说,放我下来。”崔荷发觉自己正攀附在他的身上,两个人姿势暧昧,小腹紧贴着他的胸膛,轻薄衣衫根本挡不住彼此之间的温度,他的铁臂还紧紧环绕在她的腰间,将她死死地困在胸前。 谢翎仰头看她,她泛着水光的眼睛比星河还要漂亮,可是那双眼睛却不敢看他,别过脸去撑着他的肩膀,挣扎着要下去。 谢翎把崔荷放下,转瞬二人调转了身高优势。 崔荷捂着脸扭过身去,死都不肯看谢翎一眼,谢翎哈哈笑出声来,反遭崔荷使劲捶打。 院子里除了风声就是谢翎的笑声,崔荷不想让他们看笑话,转身就跑了,谢翎连忙追上去。 金穗本想跟上去,但是迈了一步就顿住了,算了,她还是少管闲事吧。 她对地老鼠挺感兴趣了,转身便加入了谢语嫣他们。 夜间幽静,院子里空无一人,唯有树影在风中摇曳,好似一排扶摇直上的焰火,舞动不止。 崔荷身上白紫色的襦裙薄纱轻舞,在夜空中飘散开去,好似一条漂亮的鱼尾,肩上的披帛被风吹拂,如一缕青烟逶迤飘荡。 眼看着崔荷就要越过虎鹤园的院门,谢翎脚尖轻点,不过两步便追上了崔荷,他一把搂住崔荷的纤腰,将她拦下。 “别跑了,有什么好羞的?” “谁羞了!”崔荷瞪他一眼,随即又别过脸去嘟囔着骂道,“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不害臊吗?” “那你跑什么?” 崔荷抿着唇不吭声,她也不知道跑什么,跑出来了才发觉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了,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崔荷一把推开谢翎,神色复杂地看向谢翎,她实在是不明白谢翎此举用意,这几天她被他反复无常的行为折磨得夜不能眠。 白天揪着小野花的花瓣问它,喜欢还是不喜欢。 夜里盯着窗外晃动的影子猜测谢翎回不回来,一次次希望落空,让她难掩心头酸涩。 “谢翎,你到底想做什么?” 崔荷眼底泛着浅浅泪意,谢翎看了心头难忍,伸手替她擦去眼角,温声说道:“前夜给你闭门羹,是我的错。” “哦,原来你还知道自己错了。”崔荷扯唇一笑,冷嘲热讽道。 谢翎见四下无人,便放下面子来承认:“是我错了,你可原谅我?” “就今天那几盏荷花灯?” “还有。”谢翎心中佩服许如年的先见之明,早就备好后手,“随我来。” 谢翎拉着崔荷入了虎鹤园,虎鹤园一如崔荷旧时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多了一座阁楼。 这座阁楼危楼百尺,手可摘星,好似一座瞭望台。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41节 进了阁楼里面,崔荷才确认这就是一座专门用作瞭望的亭台。 屋里的竹帘被谢翎撩起,有夜风潜入,吹起崔荷素色裙摆,她坐在窗台上,绣鞋藏匿于裙摆里,鞋子上的荷花图案若隐若现。 谢翎来到窗沿与她并肩而坐,他对月吹了个口哨,一声嘹亮的哨声响彻云霄。 崔荷不解其意,安静地候着惊喜来临,不多时,便有璀璨烟花从夜空中炸裂,碎成片片荧光一闪而逝。 屋里没掌灯,每绽放一朵烟花,就将崔荷的脸照亮一次,她仰着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耀目焰火,有些茫然起来。 “如何?可还喜欢?”谢翎第一次做这种事讨好姑娘,心里实在没底,总觉得她该喜欢,可是从她脸上却再也没看到惊喜的神情,只有迷茫。 崔荷低声问:“为我点花灯,带我看烟火,然后期望我原谅你是吗?” 谢翎脸上的期待全都散尽了,他不解,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她仍旧不肯原谅自己此前的过错吗? “然后下一次再来惹我,再哄我,你是不是觉得我真那么好欺负?” “我没有……”说着,谢翎都没底气辩驳了,成亲后惹崔荷哭那次,确实是他错了,前夜将她拒之门外,还是他错了。 他默了片刻,道:“是我错了,往后不这样了。” 崔荷扯唇一笑,不做辩解。 烟花在天边炸裂,一声声脆响,悠远又漫长。 “你要去松洲,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昨日便想告诉你,但没找到机会,夜里回来你已睡下。” 崔荷盯着他的衣襟,又问:“你要去多久?” “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这件事非得派你去吗?” “是我要去的。” 崔荷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忽然扬唇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成婚后七日不到他就要远行,看来他是真的很不想要与她共处,时时找着机会便要离去,也许再往后,他会找到合适的时机,戍守西北,再也不回来,她与谢翎分隔两地,怕是永生不复相见。 崔荷吸了吸鼻子,把眼底的涩意压下去,佯装轻松地说道:“知道了,你去吧,府上的事我会帮你看着,等你回来了,咱们再说和离的事吧。” 说罢,她手臂一撑,双脚落地,拂了拂衣摆上的灰尘,转身就要离去。 谢翎怔楞在原地,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期,到底他哪儿做得不对?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人拉扯回来压在窗台上,外面的烟花仍旧灿烂地盛开着,但是屋内的氛围却不如烟花盛开时的烂漫,却像是烟花散尽后的冷淡。 他周身带着一种危险的气息,声音压得极低,似是在隐忍着勃然怒火,他质问道:“好端端的,你在闹什么?为什么要和离?” 第49章 (二更) 崔荷被他死死压在窗台上, 窗外的烟花在他的瞳仁里绽放,又碎成淅淅沥沥的碎片在他眼底消失。 愤怒与不甘在他瞳仁上浮现出来,谢翎下颌绷得紧紧的, 额冒青筋,呼吸都变得粗重了几分。 他看见崔荷浑身都绷紧,知道自己的脾气吓到她了, 握着她消瘦肩膀的手力道松了几分,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平复下烦躁不安的情绪。 半晌,他恢复了平静, 问道:“为何要和离,我想知道原因。” 崔荷别过眼去,看到门外有弦月挂在檐下, 那轮弯月无端给她一种寂寞清冷, 遥远孤寂的错觉。 有凉风灌入屋内, 吹动了竹帘, 发出簌簌声响,她忆起方才母亲的教诲, 犹豫片刻, 才把吞下去的话吐了出来。 “我知道你对我们的亲事很不满意,时刻想着远离我, 闭门羹又何止前夜那一次, 人心都是肉长的, 磨合不来,咱们就不要勉强, 从你骂我歪瓜裂枣的那一刻起,我就该认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过去是我太执着了,如今我放下了。” “但是成亲总得满个一年半载才好和离,此次你前去松洲,时间应该是够的了。” 她把话都说完了,可是谢翎却迟迟没有吭声,崔荷猜测他应该是听进去了,也许是在想给自己找个什么台阶往下走吧,大家相识一场,不管一会他要说些什么,她也不想跟他辩驳了,反正后日他就要启程,还吵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崔荷一直垂眸不肯看谢翎,自然错过了谢翎展开的眉心。 他刚开始确实对这门婚事不太满意,可是自从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后,那些不满意全都变成了庆幸,庆幸与崔荷成了亲,省去了诸多麻烦事。 如今,鸭子到了嘴边可还能让她飞了不成? 过去种种,他自认有许多做得不对的地方,可是今后每日,他都可以补偿回去。 崔荷正暗自神伤,忽然被人抬起下巴,她撞进了谢翎那双漆黑的瞳仁里。 他的眼睛比外面的黑夜还要深沉,只听见他极其认真地说道:“这场婚事我很满意,你,我也很满意。” 他的指尖轻轻刮擦着她下颌上的软肉,带着点酥麻的柔意窜进崔荷的脑子里,崔荷愣在原地,下意识地辩驳:“谁……谁要你满意了。” “不是你吗?”谢翎盯着她,俊朗的面庞上藏着一点揶揄的笑意。 崔荷脸颊发烫,没骨气的软了下来,连对望的勇气都没有了。 “可是你为何要走?” “因为要对付昌邑侯,松洲这件事若能办得好,能将他大半的爪牙剔除干净,我实在不甘心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崔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以为的原因,和真正的原因,完全是背道而驰的。 “会很危险吗?”崔荷不由担心起他来,昌邑侯此人,母亲都十分忌惮,谢翎他根基不稳,又没有靠山,此番前去,恐怕凶多吉少。 崔荷抓着谢翎的手腕,已经忘记了他们之前的不愉快,一心只记挂谢翎的安危,她的瞳仁里闪烁着的粼粼波光,让谢翎极其受用。 谢翎握住崔荷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故意调侃道:“危险也得去,放心,为了你,我会安全回来,毕竟郡主还想着等我死后养面首呢,我怎么能让你如意。” 崔荷想起之前的戏言,不由心虚地垂下眼睑,解释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了。” “嗯,往后可休要再说这等胡话气我。”谢翎一改方才的温柔话语,语气严肃了两分。 “知道了。”崔荷颔首嘟囔着回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明明是他来跟自己求和,怎么搞得是她的错一样! 崔荷皱起眉头,朝他怒目而视,却落入他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他正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眼底好似多了些什么东西,仿佛染上了业火,一沾便轻易离不得。 二人离得很近,呼吸近在咫尺,突然之间崔荷发现彼此的呼吸凌乱不堪。 最后一束焰火扶摇直上,颤颤巍巍地达到他能抵达的高度,他要再高一点,再高一点才看到阁楼里那对亲密靠近的情人。 烟花迸裂开来,一瞬的烟火四散而去,最后一点光辉照亮了阁楼里亲吻的两人,夜空里恢复了寂静,阁楼里只留下一道紧密相贴的剪影。 阁楼里是无边的黑暗,借着朦胧月色,方能看清楚彼此的模样。 窗外的月色带着朦胧光泽,谢翎将崔荷晕红的脸蛋看了个清晰,她情动时,鼻尖像是沾染了一道浓艳的粉色,水眸光泽动人,她软软的依靠在他的臂弯中,像是一朵刚被折下来的荷花,绽放开来的才最艳丽。 谢翎的手在她脸颊上肆意地抚摸着,她的肌肤如上好羊脂玉,温润光滑,令他爱不释手,唇上用了三分力,往内探测更多,深入探索中,勾出了彼此的欲念。 崔荷被他打横抱起带到屋里唯一的矮榻上,松开的一霎,崔荷脑中清明了少许,虽然这一日必然会到来,但她还是生出了几分紧张。 呼吸交错之间,轻薄的襦裙被他扯开,露出月白小衣,他的手搀扶在她的腰侧,徐徐图之。 她颤颤巍巍的问道:“谢……谢翎。” 谢翎收回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不由吻上去,低低的嗯了一声。 “你……你第一次吗?” 黑夜里传来一声轻笑,他整个人卸了力道,压在她身上,但顾念着她身娇体弱便稍微撑起了一些,但紧紧贴着,他肯定地回答:“第二次。” “嗯?” 崔荷差点要把他推下去,就听到谢翎闷声回答:“这是我们的第二次了。”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怨气。 崔荷忽然想起来新婚第二夜的事,她不由笑出声来,伸手揽住谢翎的脖子,认真的说道:“那你这次别不行了。” 一句话便让谢翎破了防备,他咬着牙扯开崔荷的裙子,身体覆了上去,他凑到崔荷的耳旁,轻咬她的耳坠,沉声道:“那你瞧仔细了,我到底行不行。“ 穿堂风自阁楼上从容穿过,在屋里停留了片刻,听着吱吱呀呀的声音,矮榻上的身影看不真切,但有呜咽声传来,娇弱的哭泣声混杂着粗沉的呼吸声,夜风卷走了屋里的靡靡气味。 听荷院里,银杏坐在廊下眺望垂花门,绿影靠在廊柱下正在磨刀,红袖盯着医术看得有些心不在焉。 主子和金穗出去那么久了还不回来,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银杏等不及了,还未等红袖阻止,她已经朝门外飞奔而去,恰好撞上了回屋的金穗。 “金穗!郡主呢?” 金穗小脸微红,笑得含蓄,回答:“今夜应该宿在虎鹤园了,烧些热水吧。” “啊?”金穗的回答有些跳跃,银杏无法理解这两者的联系,红袖笑着走过来,拍了拍银杏的小脑袋,说道:“傻姑娘,夫妻宿在外面,有何不可?” 银杏好似懂了些,她微微侧头与金穗说道:“郡主这两日不是骂姑爷骂得很厉害吗?怎么会?” 金穗也不便解释太多,只好含糊回答:“姑爷哄好了郡主,明日你便知道了。” 知道崔荷没事后,等待的四个丫鬟只留了两个候在院子里,另外两个先去歇息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屋外有鸡鸣声传来。 崔荷睡得极其不安稳,意识先恢复过来,她微微眯着眼,只觉得浑身酸疼无力,她伸了伸手,触摸到被子里面残留的一点暖意。 睁开眼,看见了熟悉的罗帐顶,她回屋了? 迎着晨曦走来一道高大的身影,他在榻前落座,握住她放在被衾外的素手揉了一下,问道:“怎么不多睡一会?” 崔荷抬头,分辨出了眼前人是谁,小脸倏地一红,昨夜他晃动的俊脸从眼前闪过,崔荷羞涩地抽回手,发现自己好似换了一件寝衣,身子也没有昨夜粘腻的感觉,她冲谢翎眨了眨眼,问道:“你带我回来的?” “你自己回来的。” “啊?” 她怎么可能自己回来?对上谢翎带笑的眼神,才知道自己被他耍了,当即狠狠锤了他一下,谢翎接过她的软绵小拳头,说道:“今日要忙着与下属交接工作要务,明日便要启程去松洲了,夫人替我收拾一下行李。” “那你今日就不回来了吗?”崔荷坐起来,幽怨地看着他。 谢翎摸着她满头青丝,宽慰道:“回,但是要夜里才能回,昨日耽搁了些事情,工作都堆到了今日。” “好,但是你得回听荷院。” “嗯,这是自然。” 眼看着时间不多了,他能和崔荷讲话的时间也不多了,经过昨夜的敦伦,谢翎对崔荷亲昵了不少,压下她的后脑勺,亲了她的额头一下,有件事他想了许久,决定不要了。 “阿荷,你送我的荷包不见了,可否为我绣一个,等我从松洲回来了再给我。” 崔荷疑惑地从他腰身上逡巡了一遍,确实没看到她送的荷包,他真弄丢了? 她有些责备地看着他,问:“怎么弄丢的?”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42节 谢翎闪烁其词,“归宁那日,可能被路过的行人捡走了。” 崔荷依稀记得那日确实挺混乱的,应该是有人从中浑水摸鱼,因此轻易原谅他了,“好,再为你绣一个。” 两人依依不舍了一番,谢翎起身离去,不敢再回头看,怕耽搁了时间,轻轻关上房门,对屋外伺候的金穗银杏说道:“让夫人多睡一会吧。” “是。” 第50章 崔荷又在屋中睡了一个回笼觉, 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幸好她还在病中,不需去前院给几位长辈请安。 唤来几个丫鬟进屋服侍, 她们进来时满脸都是喜气,崔荷自知瞒不过这几个丫鬟,也就不瞒着了, 她掀被坐起,身子还有些酸软无力,穿上鞋袜后要起身,却差点摔了下去。 崔荷尴尬地坐回床榻上, 她得再歇一会。 金穗和银杏不懂这些,以为郡主是哪儿受伤了,银杏喊道:“郡主, 我去找红袖进来。” “郡主, 可是哪儿伤着了?”金穗蹲在床榻边沿, 小心地抚摸崔荷的小腿, 想要寻到一个伤处,崔荷无奈地拉开金穗的手, 反问道:“我昨夜何时回的?” “天刚蒙蒙亮, 大约是寅时,回屋后姑爷叫了水为郡主擦身。” 崔荷颔首, 她也不记得昨夜折腾到什么时候了, 声音哑了又哑, 他是哄了又哄,可是不管她怎么求饶, 记忆中睁开眼便是晃动的房梁。 他的手掌带了点薄茧,在她细嫩肌肤上留下了粗糙的触感, 一想到昨夜,他掌心的温度仿佛还在腰畔,崔荷又红了脸。 “郡主。”红袖提着药箱进来了,崔荷连忙制止,道:“不过是小伤,无碍的。” 红袖知道郡主脸皮薄,便对两个丫鬟说道:“你们两个先出去吧,我为郡主检查一下身体。” 金穗与银杏对视了一眼,福了福身便转身出去。 崔荷无奈只好让红袖为她检查,脱去寝衣后,身上深深浅浅的红色痕迹让红袖红了脸,也难怪郡主今日这般难受。 简单涂抹了一下药膏,红袖又问及崔荷别处,崔荷不敢给红袖看,红袖只好留了膏药让她自己涂抹。 人走后,她才落下床帏,偷偷涂抹,谢翎有些天赋在身,刚开始是难受,后头才渐入佳境,他像是有些食髓知味,听到她哭得厉害才算饶过她。 把东西收拾妥当了才把丫鬟们叫进来,崔荷坐在梳妆镜前梳妆,今日她的气色极好,就连时常为崔荷上妆的金穗都发现了些不同。 崔荷今日换上了一套蓝色纹蝶琵琶襟上衣,下搭白色马面裙,立领衣襟将崔荷的脖子挡得严严实实,她扣上最后一颗盘扣,满意地照了照镜子。 金穗为戴上珍珠吊坠,夸耀道:“郡主今日真好看,这套珍珠头面很适合郡主今日的装束。” “是不错。”她的手指划过耳坠,满意极了。 若不是今日樊素送了帖子进来,她也不会装扮得这么隆重,自从她受伤以来,有几个比较亲近的姐妹递过请帖来,只可惜那几日身子不适,她打算压一压,过几日再叙。 今日樊素是第一个过来的。 时辰到了,银杏去前院接客,不多时,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迎着日光走进了听荷院。 崔荷起身相迎,樊素有些受宠若惊,拉着崔荷的手一道进屋。 “郡主这几日都做什么了?为何比出嫁前还要好看许多?”樊素第一眼见到崔荷便忍不住夸耀,往常见崔荷虽然也是美,但却没有今日所见这般好看。 特别是一双秋水剪瞳,看向她是带着绵绵情意让人心跳加快。 裙子和头面互相映衬是一回事,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好得让她惊叹。 崔荷红着脸解释道:“也许是这几日休息得比较好。” 崔荷拉着樊素坐到罗汉榻上,罗汉榻中间放着一张案桌,金穗奉上瓜果茶水,两个人便坐在榻上闲聊家常。 “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就是在屋里闷得慌,想外出走走。” 崔荷这几日待在院子里养伤,都没有与外界有太多的联系,如今身子已经大好,精气神也足,便抓着樊素使劲地问。 樊素年纪不小了,因为家中没有女眷长辈教她中馈之事,樊阁老便送她去定国公府学习。 定国公与樊阁老是表亲关系,虽然血缘关系疏远,但是因为都是朝堂重臣,两家往来比较频繁,樊阁老家中只剩下樊素一个孙女,正忧心无人教导樊素,恰好定国公家枝繁叶茂,孩子都一块教导,樊阁老便厚着脸皮去为樊素求了一个名额。 自去年起,樊素就经常出入定国公府。 原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樊素,就成了一个每日都要去上学堂的读书女郎。 崔荷拉住樊素的一角询问:“快与我说说,定国公府教的与我方嬷嬷教的有何不同?” “都是一样的东西,定国公府的嬷嬷也是从宫里出来的。” “哎,早知道你与我一道学习不就好了。”崔荷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后悔,若是又樊素陪她一道学习,也不至于被方嬷嬷揪着骂,多一个人分摊总是好的。 崔荷忽然想起此事,一般女儿家在及笄后就要开始接触中馈之事,将来嫁人了也不至于临时抱佛脚。 “樊阁老那么早让你去学中馈之事,是否早就想好了要为你寻一门亲事了。” 樊素轻笑一声:“我的亲事不早就谈了好几次了吗?只可惜一个没成罢了。” “你放心,有我在,我会替你找一门好亲事的。”崔荷伸手握住樊素,“听闻禅光寺供奉的观音像十分灵验,等浴佛节到了,禅光寺会对外开放,届时咱们一道去禅光寺参拜吧,为你求一道好的姻缘。” 樊素笑道:“我怎么记得禅光寺的观音是座送子观音像,郡主到底是为求子还是为我求姻缘?” 崔荷心虚地眨了眨眼,抿唇往旁看去,樊素轻易便捕捉到了她的小动作,崔荷侧过头去的时候,脖颈上一抹红褐色的印痕在立领间若隐若现。 樊素虽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可在定国公府的时候见过大公子的通房婢女,她脖子上也有过这样的红痕,听底下嘴碎的婆子们说起,她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再仔细看看崔荷如今容光焕发,少了点小女儿娇憨姿态,多了几分妇人才有的媚态,方才知晓他们夫妻燕尔新婚,正是浓情蜜意之际。 “恭喜郡主,得偿所愿。”樊素笑着打趣道,“快与我说说,你是如何拿下谢翎的?” 樊素凑了过去与崔荷打闹,崔荷红着脸躲开,两个人在榻间闹做一团,嬉笑打闹间仿佛还是未出阁时的模样。 两人在屋里闹了一会便歇了下来,金穗进来添补茶水,就看到她们站在案几旁看卷轴。 “你看我仿得可还像?我自认工于丹青,可却怎么也模仿不出妙玄先生的神韵,这幅《对镜描妆图》,美人娇媚的眼神我怎么也画不好。” 崔荷喜欢收藏画卷,对丹青大师如数家珍,其中最喜欢的便是这位妙玄先生,他只画美人图,民间多有仿品,真迹大都被收藏在权贵家中库房,崔荷手里也仅有几幅。 “你可知翰林书画院最近要绘制上河图,书画院赵大学士亲自招徕妙玄先生入宫作画。” 崔荷惊讶不已,“他如今在宫里任职?” “只是挂职,妙玄先生淡泊名利,四处云游,又怎会甘愿被困于皇宫内院呢?” 崔荷有少许失望,崇敬的画师近在咫尺,她却找不着机会去见一面,若能得妙玄先生的指点,她也许能在丹青上有所突破。 樊素安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妙玄先生此人行事全凭心意,前几日竟然应下了醉仙楼花魁的邀约,要为她作画,今日我路过醉仙楼的时候,就看到了不少人前往醉仙楼只为瞻仰大师作画。” “你的意思是他现如今在醉仙楼作画?”崔荷惊喜不已,在屋里转了两圈,可转瞬一想,醉仙楼是烟花之地,她又不是男子,怎可随意出入这种地方。 等谢翎回来,妙玄先生早就走了,现如今上哪儿找个男人陪她去醉仙楼? 人一旦有了一个念头,便会想方设法地去达成目标。 崔荷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鬼主意来。 没有男子相陪,那她扮作男子如何? 以前也不是没扮过,库房里还有几套男装,都是她年幼时偷偷溜出去玩的时候备下的,她如今身量不高,尺寸都不用改了。 崔荷凑到樊素耳边与她念叨了两句,樊素摇头拒绝:“郡主还是歇了这份心思吧,未出阁前我都不敢与你这般胡闹,嫁人了你怎还敢这般胡闹,要是被谢翎知道了怎么办。” “他知道就知道,他又不敢罚我,最多我撒撒娇,不就圆过去了。” 从前未出阁还会害怕被母亲发现,如今出阁了,她管不到自己。 而且谢翎又去当值了,要夜里才回来,悄无声息的,谁也不会知道。 银杏替她把衣服拿来,崔荷拆下珠钗首饰,换好后出来,樊素连连摇头:“郡主,只要眼睛不瞎,谁都看得出来你是女子。” 崔荷唇红齿白,身材玲珑有致,腰带一束,这身材可就掩饰不住了。 崔荷坐到罗汉榻上,泄气道:“那怎么办,时候不早了,好不容易知晓他的行踪,难不成我就这样放过?” 崔荷盯着喝茶的樊素,忽然计上心头,樊素虽是个女娇娥,从面相上看却颇有几分硬朗,身高与邱时差不多,胸前还没有她胀鼓鼓的,若是樊素扮作男儿,她扮作丫鬟,也未尝不可。 樊素品着杯中热茶,银针白毫漂浮在澄澈的茶面上,醇厚回甘的绵长滋味让她回味无穷,刚盖上杯盏,她就察觉出些许不妥来。 她咽下最后一口清茶,搁下杯盏,看向崔荷,问道:“郡主想干什么?” 第51章 醉仙楼位于临安街尾, 朱雀街头,地处两条繁华街道的交汇之处。 醉仙楼是汴梁城最大的风月场所,来帮衬的都是豪门富户, 权贵雅士。 此处最招人喜欢的,便是能以文交友,以诗为乐, 再辅以花魁们的弹奏传唱,一首诗词很快便能唱遍大街小巷,一个诗人也可因此被世人熟知。 醉仙楼占地极广,前院是雕梁画栋的阁楼殿堂, 后院是曲折华丽的亭台楼榭。 崔荷与樊素下了马车,进入醉仙楼后便有侍从上前引路,问客官是要在前院打茶围还是去后院听曲。 樊素眼见前院门可罗雀不见人影, 不由问道:“听闻妙玄先生……” 侍从恍然大悟, 解答道:“看来公子是为妙玄先生而来, 妙玄先生正在后院作画, 奴婢引公子进去。” 崔荷扮作丫鬟模样,和绿影走在樊素身后, 一道往后院走去。 崔荷悄悄打量起醉仙楼来, 许如年常把挂醉仙楼挂在嘴边,原以为是什么奢靡的销金窟, 今日一看, 却不是那么回事。 后院处处曲水流觞, 文雅别致,四处栽种着高大的垂柳, 沿湖畔生长,一路盆栽满爆, 盛放的山茶花飘荡着阵阵幽香。 有丝竹之声传来,铮铮悦耳,琴瑟和谐,是文人墨客喜爱的格调。 还没走完曲折的连廊,便能看到攒动的人头,皆聚集在凉亭附近。 崔荷遥遥望去,就看到凉亭外有一个花甲之年的老翁正在提笔作画,文人墨客在他身后轮番上前观摩,皆颔首称是,细细品味。 作画的对象,正是坐在亭子里用琵琶弹奏《高山流水》的芸娘,她穿着一条广袖流仙裙,如痴如醉地演奏着手中琵琶。 有道是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她们来到凉亭外,排在一群公子身后等着上前观摩。 轮到崔荷时,妙玄先生的画作已经差不多成形,确实有妙玄先生往昔画作的精髓。 但崔荷却察觉出了点不妥,那双眼睛有形却无神,传达不出芸娘含笑抚琴时的脉脉情意。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43节 崔荷他们停留得太久,身后有人催促,樊素只好拉着崔荷的手走到一旁去。 “如何?” 崔荷无法确定,只得摇头道:“再看看吧。” 芸娘在凉亭里弹了足足两个时辰的琵琶,指尖微微发着颤,额上已经冒出了汗珠。 今日好不容易请来这位妙玄先生为自己作画,吸引文人墨客无数,不管这画成不成,她现在已经在汴梁里崭露头角了。 若此时突然断了弦音,会惹他们不喜,芸娘只能忍着疼继续弹奏下去。 终于,妙玄先生落下了最后一笔,又拿过自己的私章印了上去。 有了妙玄先生的盖章,这幅画算是成了! 芸娘松了一口气,抱起琵琶朝妙玄先生福身行礼,“今日有劳妙玄先生为小女子作画。” 妙玄让开一步,醉仙楼的侍从拿起竹竿挂起了画卷向众人展示,画卷里画的琵琶美人图,美人螓首蛾眉,巧笑倩兮,人物跃然于纸上,仿佛活了一般。 众人纷纷称赞妙玄先生技艺超群,特别是一位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子,他对此赞不绝口。 崔荷认出来,他曾是与她抢夺过家中那幅《对镜描妆图》的御史大夫杨大人,他可是妙玄先生的忠实追随者,连他都认可了,众人自然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妙玄先生。 面对众人的夸赞,妙玄抚摸着自己的胡子,笑得十分开怀。 “芸娘,你可还满意?”有人高声询问抱着琵琶的芸娘,芸娘笑着答道:“自然是满意,能入妙玄先生的眼,是芸娘的荣幸。” 有好事者出言调侃起芸娘来:“往后你便是大梁的十大美人之一了!” “对,妙玄先生画了九张美人图,这一幅琵琶美人图,应该便是十大美人当中的最后一幅了吧。” 妙玄避而不谈,拿过侍从递过来的毛巾拭手。 “恭贺芸娘,有了今日的大喜事,今夜可还能上台为我们一舞?” 有了妙玄先生的名气傍身,芸娘如今身价水涨船高,自然不再需要像从前那般随意抛头露面,芸娘笑着应道:“自是有安排,诸位届时来醉仙楼一观便知。” 说完芸娘福了福身,对诸位客人说道:“芸娘先回去歇息了,诸位公子请自便。” 芸娘抱着琵琶转身离开,路过崔荷面前的时候,宽大的广袖被风吹起,她一眼就看见了芸娘腰间挂着的荷包,看起来好生眼熟。 众人围着妙玄先生切磋技艺,崔荷却无心理会妙玄,本来她来醉仙楼就是想见一见妙玄,可如今有了更重要的事去处理。 * 芸娘回到后院的厢房里歇息,刚准备摘下指甲,便有丫鬟来报。 “姑娘,妈妈让你去雅间见一见贵客。” 芸娘烦躁地扯开指甲,直接坐进软塌里,懒惫地说:“不见,醉仙楼规矩,白日不接客。” 丫鬟有些急了,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芸娘带过去,若她连这个都做不好,回头又该挨骂了。 “姑娘,妈妈说了,让你务必过去,若是得罪了贵客,你我都担待不起。”丫鬟加重了语气,特别是担待不起四个字。 丫鬟在心里头嘟囔,汴梁城遍地是贵客,她一个小地方来的果真上不得台面,还没飞上枝头呢就幻想着变凤凰,若不是长得好看得了妈妈的青睐,还不知要在醉仙楼混多久才出头呢。 芸娘听见丫鬟的威胁,倏地站起身来,恨恨地瞪了丫鬟一眼,她一把推开丫鬟,骂道:“小贱蹄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头骂我,等我回来,有你好看!” 芸娘整理了一下裙摆,起身就往前院阁楼而去。 白日醉仙楼只有些听小曲的,夜里才热闹。 她熟门熟路地来到丫鬟所说的雅间,理了理鬓角,敲门,柔声喊道:“妈妈,是我。” “进来吧。” 芸娘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圆桌上坐着的公子,奇怪的是,屋里两个丫鬟,一个站着,另一个却十分大胆坐在公子身旁。 妈妈双手奉于身前,极其恭敬,看见她进来,给她使了个眼色,再看向坐着的丫鬟时,迅速变了脸色,谄媚地说道:“郡主,芸娘来了。” 芸娘被妈妈拉到崔荷面前,妈妈见她还呆愣着,悄悄从后头掐了她腰间软肉一把,心中恨她没点眼力见,“芸娘,这位是安阳郡主,还不行礼。” 芸娘恍然大悟,连忙下跪,垂头喊道:“见过郡主。” 她是从江南小地方来的,来醉仙楼这么久,见过的最大的官员也就是个什么侍郎,不曾见过皇亲国戚,如今听到郡主的名头,便已是如临大敌。 “起来吧。”她的声音十分清冷,如山涧清泉,清脆悦耳。 芸娘起身,悄悄抬头看向崔荷,这位郡主虽未施粉黛,却也难掩其姿容,确实不像一个普通的丫鬟。 芸娘在打量崔荷,崔荷也在打量芸娘,一个以色侍人的花魁,与谢翎到底有何渊源?她的荷包又为何在她身上,是谢翎送的,还是她捡的? 樊素冲妈妈使了个眼色,妈妈立马就知道贵人是想单独与芸娘说话,她福了福身,转身出去,掩上房门后,悄悄蹲在外面偷听。 忽然门被人打开,绿影冷冷地瞥她一眼,道:“还有事?” “没……没事。”妈妈谄笑着离去,不敢再偷听。 芸娘局促的站在屋里,面对两位贵人,手都不知如何摆了,她悄悄打量起两位贵人的衣着,哪怕丫鬟穿的裙子,都比她花大价钱买的料子好。 心中艳羡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家闺秀,从来都不需要忧愁什么生计,哪儿像她,自小穷困潦倒,处处讨生活,离乡别井来到汴梁还要重操旧业,干起以色侍人的活。 崔荷盯着她腰间的荷包,直言道:“把你腰上的荷包摘下来,给我。” 芸娘咬着唇抽出腰间的荷包,这个荷包果真这么重要?许公子托人来问,一个陌生的公子哥也来讨要,如今就连郡主都想要。 她犹豫地攥在手中,小声说道:“郡主,这是我的荷包。” 崔荷气极反笑,朝她摊开手,“你说荷包是你的,若我能证明荷包是我的,你又当如何?” 芸娘缄默了片刻,把荷包护在怀里,这个荷包是许如年落下的。 那夜他来醉仙楼喝酒,特意点了新来的花魁,芸娘暗道时机已到,戴着面纱进屋为他演奏,许如年这人有个习惯,喜欢与姑娘们闲聊。 摘下面纱的时候她哭诉出声,许如年愣在原地,完全没想到会与芸娘重逢,他只能柔声安慰,并询问为何会在汴梁出现。 芸娘便把他送她回乡后的事情如实告知,又抹去当中的细枝末节,只道自己孤苦伶仃,上汴梁寻他不成反被人哄骗进了醉仙楼。 许如年果真心疼她,还说可以为她赎身。 芸娘自幼被家人卖进青楼,在青楼里的日子虽说不上好,但也是锦衣玉食,被许如年送回家乡后,她受不了那些穷苦日子,再加上被家里人算计她的钱,她毅然决定进京寻许如年。 进了醉仙楼,她又睡上了绫罗软塌,自此更坚定要过人上人的日子。 醉仙楼往来许多文人墨客,权贵雅士,她便想择一乘龙快婿,可男人心易变,她见多了被辜负的姐妹,因此慎重了许多。 汴梁她谁也不认识,唯有接触过的许公子是个真君子,而且许公子家世显赫,哪怕入他府里做个妾室,也能保她一生富贵无忧。 可是许公子拒绝了,第二日想起荷包留在她这儿,便遣人过来讨要。 她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遣人回去,顺便带了句话,让他亲自来取。 她左等右等,没等到许如年,倒是等来了一个陌生的公子哥。 他远没有许如年那般好说话,黑着一张脸像是来讨债的,张口就是要她把荷包还回去,也不自报家门,只说可以用千金来换。 她误认为许公子故意找人来恐吓她,逼她交出去,因此更坚定这个荷包对许公子很重要。 她原本还嘀咕许公子身上怎么会有女子送的东西,如今一切明了。 听闻郡主已经与忠勇侯成亲,为何还要送荷包给许公子? 难不成郡主她与许公子…… 暗度陈仓? 第52章 芸娘年纪虽不大, 可自小在风月场所里打滚长大,察言观色,揣度人心是她的看家本领。 郡主嫁了人却与许公子暗通款曲, 还将贴身荷包相送,自然是相当喜欢许公子了,若是让她知晓自己与许公子的关系, 眼里又怎么能容得下她这颗沙子。 而且一旦让郡主知晓,她已经知道了他们不见得光的关系,她小命难保。 思及此,芸娘打定主意, 绝不将许如年的事和盘托出,但要如何圆这个谎呢? 芸娘急得汗流浃背,崔荷却已经不耐烦起来。 “我的荷包为何会在你的手里?” 芸娘吓得身子一抖, 手里的荷包滚落到了地上, 她弯腰去捡, 崔荷已经早她一步将荷包捡起。 崔荷展开手里的荷包, 仔细端详起荷包上的纹样,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荷包, 化成灰她也认得。 崔荷虽温温柔柔地说话, 但她的话却并不温柔,“芸娘, 本郡主脾气不太好, 你若敢撒谎, 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芸娘身子一怔,抿了抿发干的唇, 咽下一口唾沫,低声答道:“回郡主的话, 这个荷包是我捡到的,我只是见它好看就留了下来,若知道是郡主的东西,绝不敢占为己有。” 崔荷眼底闪过怀疑,真的是捡的? “在哪儿捡的?何时捡的,有谁可以作证?” 撒了一个谎,就要想无数个谎言来弥补,芸娘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撒谎,“在湖边捡到的。” “哪个湖边?” 芸娘随手一指,就指到了窗户外,湖畔的杨柳树下。 “昨日我在院里闲逛,就在那棵杨柳树下捡到的。” “昨日何时?” “午时。” 崔荷临窗而立,透过支摘窗的窗户,可以看到院子里有奴仆在洒扫,方才还十分热闹的院落,如今只剩下一片空寂。 她望着湖边高大的杨柳树,陷入了沉思。 荷包到底是怎么来到芸娘身边的?若芸娘没撒谎,那就是有人捡了她的荷包,再带来醉仙楼弄丢了。 如果芸娘撒谎了,就有无数的可能。 其中有一个可能便是谢翎把荷包落在了芸娘这儿。 一想到这个可能,崔荷心头蹿起了一阵无名火,她扭头看向身旁的芸娘,不由开始仔细打量起来。 能入妙玄先生眼的,定是个顶顶的大美人,虽她不觉得芸娘有多美,可是女人看女人,和男人看女人能一样吗? 崔荷盯了芸娘许久,忽然问道:“你昨日,见过忠勇侯吗? 芸娘摇头:“不曾。”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44节 芸娘早已吓得三魂不见七魄,郡主虽有姘夫,但忠勇侯好歹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郡主肯定是不愿意听到忠勇侯出现在她这儿的消息。 然则她也没见过忠勇侯,回答的时候神情坦然了许多。 崔荷对她的表现半信半疑,迟疑片刻,最终挥手让她离去了。 芸娘走后,樊素坐到她身侧,问道:“你相信她说的话了?” 崔荷摇头:“怎么可能,绿影,你去问问妈妈,谢翎昨日是否来过,必要的时候,用些手段也无妨。” 绿影是锦衣卫里出来的,对锦衣卫审问犯人的招数如数家珍,由她出面,一定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绿影走后,屋里只剩下樊素与崔荷两个人。 樊素盯着趴在窗边玩荷包的崔荷,见她闷闷不乐,想要劝慰两句,却不知如何开口。 今日见郡主,郡主眼底透出来的快活,她感受得分明,若谢翎真的负了郡主,又该如何是好? 崔荷瞥见樊素满脸愁容地看着自己,仿佛比自己还要难过,她不由笑出声来,说道:“我还没难过呢,你就难过了?” “郡主……”樊素是真担心崔荷,眼底里流露出来的怜惜让崔荷有些动容。 “谢翎若是敢和其他女人有一腿,回去我就把他腿打断了!让他还敢到处拈花惹草!”崔荷嬉笑着与樊素开玩笑。 樊素被她的话逗笑了,见崔荷恢复了神采奕奕,也跟她开起了玩笑,两人说笑了一会,崔荷就扭过头去佯装要看风景。 她单手支颐,挡住了樊素的视线,背过身去的一刻,嘴角紧紧抿起,眼眶还是不争气的红了,泪珠潸然落下。 她不敢擦泪,生怕被樊素看见。 不远处的阁楼里,有一扇窗户正对着崔荷所处的雅间。 此刻支摘窗正洞开着,屋里有一个年轻男子坐在太师椅上嗑瓜子,有位白发老翁推门而入。 若崔荷在此,定然能认出此人正是方才在凉亭外作画的妙玄。 男子抬头看向来人,急切地问道:“画完了?钱给了吗?” “给了。”老翁坐到他旁边的太师椅上,顺势把几张银票递上,年轻男子用唾沫沾了沾手,开始清点起银票数量来。 银票区区几张,却也有三千两,总算挣到钱了,男子满意地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又问道:“可有人认出你不是我?” 此人正是真正的妙玄先生,宁宥。 老翁笑着摇头:“无人认出。” 宁宥原本还嬉笑着,听到此处便冷了脸,“这些人口口声声说是我的爱慕者,结果连我的画都分不出真假,还算什么爱慕者。” 老翁闻言笑而不语,他是个画痴,一生扑在丹青之上,曾孤高地认为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画师,却不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更没预料到令他折服的妙玄竟然是一个毛头小儿。 他几次三番找他比试,却铩羽而归,最后甘拜下风,并厚着脸皮跑到他家要做他的关门弟子。 在宁宥的点拨之下,他突破了技艺的瓶颈,因此对宁宥心服口服。 后来二人处成了忘年之交,也把辈分抛诸脑后,以平辈相称。 老翁翘着腿,与他一道嗑起了瓜子闲聊:“你来汴梁不是为了寻最后一位美人吗?既然答应了芸娘,为何中途变卦,让我顶上?” 宁宥颇有些气恼,咬牙道:“师兄骗了我,说芸娘是汴梁第一美人,我瞧了,不过庸脂俗粉,还值得我费这点笔墨。” “可你都答应要帮他画上河图,便要一走了之?” 宁宥伸了个懒腰,不屑道:“呵,他先蒙骗我在先,我何必信守诺言,挣了这一笔,够我花上一年半载了,还不赶紧溜之大吉。” 说罢他起身收拾东西,来到窗沿正欲落下窗牑。 忽然,他呼吸顿住了,手还扶着窗牑上,人却已经不动了。 “快,为我备笔墨纸砚。”宁宥拉过窗边的一张八仙桌,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窗边黯然落泪的美人。 日光清透,如春水映梨花,美人一双秋水剪瞳泛着粼粼波光,微红的眼,蹙起的眉和因为隐忍而紧抿的唇,为她增添了一抹倔强而又破碎的美感。 额间碎发随风飘荡,她借着拢发的机会悄悄抹去眼角泪水,本应垂下头来才好擦拭,她偏要昂着头,侧首间露出了纤细又脆弱的脖颈。 虽妆容素净,却带着一种天然去雕琢的干净,他见过美人无数,却没见过眼前这样的,糅杂着两种极端的气质,倔强又脆弱,平添了一股极美的破碎感。 他下笔迅疾,像是早就在脑海中勾勒了无数遍,呼吸之间,一双倔强又隐含着脆弱的眼睛便跃然于纸上。 老翁看得入神,再次感叹宁宥的天赋。 崔荷似是有所感应,瞥了一眼对面窗户,恰好老翁站在窗户里面,她只能看到一个俊秀的男子正在桌前作画,他画得认真,整个人陷入了忘我的境地。 崔荷正好奇他是谁,身后的门便被人敲响了。 崔荷趁樊素去开门的空隙,擦干净眼泪,落下窗户后,来到圆桌前坐下。 绿影回来了,还把浑身抖如筛糠的妈妈带了回来。 崔荷挺直腰背坐在杌子上,理了理裙摆,看向绿影,问道:“如何?” 绿影上前回禀:“姑爷昨日确实来过,点名要见芸娘。” 屋里所有人齐刷刷的看向崔荷,崔荷脸色已经变了,捂住自己的心口,脸色一片苍白。 樊素忙上前握住崔荷的手,崔荷撑开樊素的手,深呼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笑着看向樊素,说:“他果然来了。” 樊素轻叹一口气,拿过帕子替她擦眼泪,劝慰道:“别想了。” 樊素在心底把谢翎从头骂到了脚,郡主看似坚强,实则心里比谁都脆弱,郡主父亲的事在谢翎身上重演了,郡主伤心在所难免。 但她却有些不信,新婚才几日,他就舍得丢下郡主去见一个青楼女子? “口说无凭,还得把芸娘喊过来再对一对说辞。” 妈妈派了丫鬟去叫,而她则留在了屋里。 妈妈眼观鼻鼻观心,也看出来郡主如今正伤心难过,美人落泪实在让人动了恻隐之心,她小声地补充道:“郡主,侯爷昨日只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了。” 崔荷止住了哭声,她皱眉问道:“只一盏茶?” 妈妈点头:“只有一盏茶功夫,屋外伺候的丫鬟都可以作证。” 一盏茶的功夫能做什么?崔荷狐疑地看向妈妈,她如今谁的话都不敢信了。 很快,芸娘去而复返,还有一个伺候的丫鬟也被带了过来。 芸娘一进屋,便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不仅门窗紧闭,妈妈还使劲地冲自己使眼色,芸娘当即绷紧了皮,不敢有半分差池。 难不成她露馅了? 绿影上前替崔荷质问芸娘:“大胆奴婢,竟然说谎话哄骗郡主!” 芸娘和丫鬟连忙跪了下来,芸娘心虚不已,身子微微发着抖,郡主一定是得知了她和许公子的事,要来找自己麻烦了! 樊素重重拍了一下桌面,威慑道:“你昨日见了侯爷,为何要撒谎!” 芸娘:“?” 第53章 芸娘怔愣片刻, 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嘴唇嗡动着,半晌才开口道:“民女……民女确实没见过侯爷。” 妈妈暗道不好, 昨日忙着处理账本的事,只让丫鬟带芸娘去见了忠勇侯,看她茫然的样子, 应该是丫鬟没有与她介绍。 妈妈瞪了丫鬟一眼,连忙上前来为芸娘解释:“芸娘,昨日点名了要见你的那位就是忠勇侯。” 芸娘恍然大悟,原来昨天她见到的那位公子哥是忠勇侯。 他应该是已经知道了郡主与许公子的事, 所以才前来讨要荷包,只是不知忠勇侯是想替郡主隐瞒,还是向郡主挑明。 她抬起头来看向崔荷, 郡主方才哭过, 眼角带着泪, 鼻尖泛着红, 一副我见犹怜之姿,郡主这般美貌, 也难怪能享齐人之福。 只是难为侯爷要忍气吞声, 与许公子共享自己的妻子。 别的男人三妻四妾,他却只能看着郡主偷腥, 还敢怒不敢言, 日子过得实在太卑微了。 芸娘有那么一刻心疼起忠勇侯来。 于是, 她开口解释道:“民女没见过侯爷,因此不知道昨日所见之人是忠勇侯, 民女不是有意撒谎,还望郡主恕罪。” 崔荷蹙眉问道:“他为何来找你?” 芸娘:“侯爷……自是来听曲的。” “为何偏要点你?” 芸娘咬着唇小声答道:“许是慕名前来吧。” 崔荷不由冷笑一声, 慕名前来,她可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那你把昨日弹的曲子给我弹上一遍,我也听听,他所爱慕的芸娘有何本事。” 芸娘暗叫不好,她昨日哪儿有弹什么曲子,不过乱诌的借口,可话已说出口,便不能收回。 丫鬟很快就把琵琶取来,却没把义甲带来,她接过琵琶时狠狠地瞪了丫鬟一眼。 如今再回去取已再无可能,她只能抱着琵琶坐到崔荷对面的杌子上,硬着头皮弹了一首《春江花月夜》。 樊素拿过茶具为崔荷沏茶,滚烫的热水自上而下浇灌在茶盅里,茶叶翻腾而起,四散开来,一阵浓郁的铁观音茶香气味飘散而出。 芸娘没戴义甲,弹奏到了半程就觉得指甲隐隐作痛,她瞥了一眼盯着樊素沏茶的崔荷,心中敢怒不敢言,藏起眼底的怨念,只在弹奏时消极对待起来。 崔荷正欣赏樊素沏茶的功夫,听闻声调变了,不由抬眼瞟了芸娘一眼,她虽不说,但闻弦知雅意,崔荷听出了她的不满来。 她扭头看向妈妈,嘲讽道:“妈妈,这就是你们醉仙楼力捧的当家花魁吗?名不符实,也不怕砸了你们醉仙楼的招牌。” 妈妈冷汗直流,连忙谄笑道:“郡主说笑了,芸娘今日弹了一天,应是累了。” 她冲芸娘使了个眼色,芸娘只好专心弹奏起来。 崔荷扯唇嗤笑,端起茶盏,轻飘飘地说道:“既然累了,那就弹到不累为止。” “这……”妈妈面露难色,无语凝噎,斜眼撇了芸娘一眼,芸娘马上会意,连忙抖擞起精神来,答道:“郡主,民女不累。” 崔荷抿了一口铁观音,笑着说道:“既然不累,就接着弹吧。” 芸娘:“……” 弹指一挥间,芸娘竟然已经弹了足足两个时辰。 芸娘额上冷汗直流,手抖得不成样子。 染着豆蔻的指甲断了,血流如注,顺着琴弦滴落至她的裙摆上。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46节 越是瞧她,心底的欢喜就越深。 崔荷被他压住腿,根本抬不起来,伸手去推搡他的肩膀,骂道:“起开,你把我当什么了。” “玉枕,舒服。”他故意调侃逗弄,果不其然引来了崔荷的怒目。 谢翎见她快要生气了,才笑着撑起身子,挪到一旁。 他叠着腿,盯着床内的流苏,好半晌才正色道:“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崔荷手指绞着锦被,欲言又止,直接问,他肯定有所察觉,指不定会撒谎,不若再试探一番。 崔荷杏眸里闪过一丝狡黠,扭头看向床内的他,笑着问道:“你喜欢听曲吗?” 谢翎见她终于给自己一个好脸色了,心中也跟着欣喜,坐直身子,反问道:“郡主要为我演奏?自然是好。” 谢翎知道崔荷擅长古筝,先帝还在的时候曾在宫中举办寿辰,才十岁的崔荷上前为先帝弹奏了一曲《梅花引》作贺礼。 他虽不通礼乐,但是也觉得好听。 多年未曾听过,如今崔荷愿意为他抚琴,他自然不愿错过。 崔荷见他如此高兴,心中不由嘀咕,喜欢听曲是吧,让你听个够。 “去八角亭吧。” “好。” 谢翎换上鞋子下床,崔荷却还赖在床头不肯起,她素手一抬,眼巴巴地看着他,谢翎心领神会,弯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出了房门,便吩咐金穗银杏去布置。 八角亭里有一张矮榻,矮榻上铺了一层松软的狐皮软垫,谢翎将崔荷抱到软垫上,崔荷理了理散开的裙摆,静候丫鬟们布置。 金穗搬来古筝和长桌,银杏升起灯笼,点亮了烛台,八角亭顿时光亮如昼。 矮榻很宽敞,二人坐下绰绰有余。 谢翎坐在崔荷旁,身子斜靠在身后的扶手,修长的双腿曲起,一手撑着,一手搭在膝盖上,好整以暇地看向崔荷。 崔荷坐得笔直,纤细的手指拂过琴弦,她歪着头看向谢翎,眼底里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谢翎挑眉,道:“郡主可以开始了。” 崔荷收回视线,扯了扯嘴角,开始她的“仙乐”演奏。 崔荷手指胡乱地拂过琴弦,铮铮之声响起,却曲不成调,毫无章法,刺耳的弦音如一把钝刀,使劲地折磨起旁人的耳朵来。 须臾的功夫,谢翎便有些坐立不安,他抬手捂住耳朵,表情变得十分微妙。 谢翎抬头看了眼在凉亭里伺候的金穗银杏,她们皆是一副如闻丧曲却又不敢表露的扭曲表情。 是他记忆出错了,还是崔荷退步了? 一曲作罢,崔荷扭头看向谢翎,一双潋滟杏眼灵动地眨着,笑得天真又无辜,“我弹得如,你可还喜欢?” 谢翎笑容有几分僵硬,夸她还是直言? 哄夫人,应该得夸,于是他便回答:“好……好听。” 崔荷脸上的笑转瞬变成了阴恻恻的冷笑,她酸溜溜地问道:“你可知道醉仙楼的花魁芸娘,听闻她琴技卓绝,引来无数文人墨客追捧,夫君可曾听过她弹奏?比起我来,你觉得谁更好?” 谢翎听到芸娘二字,身子都僵硬了起来,不知崔荷为何会提及芸娘,她应该并不知晓荷包之事才对。 最近芸娘在汴梁里声名鹊起,应该是樊素带来的消息,再加上许如年那厮天天念叨醉仙楼,她才会有此一问罢? 是了,应是如此。 谢翎如此安慰了自己一番,才开口道:“自然是郡主好听。” 崔荷怒极而笑,又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为你再弹一曲吧。” 崔荷不顾谢翎反对,又弹了一首,后罩房有丫鬟悄悄探出脑袋来,看见是郡主在弹琴,皆不敢多言,躲在墙角里捂住了耳朵。 琴声越发萧瑟,悠扬地往侯府其他院落飘去。 老夫人睡得早,这个时辰早就躺到床榻里了,听到崔荷的琴声,翻来覆去折腾不休,起身唤来柳嬷嬷,让她去看看。 大夫人正在佛堂念经书,听到后也止不住摇头,哪个不长眼的在那弹琴,当真聒噪,于是派了自己的丫鬟去问。 二夫人正在收拾行李,她过几日就要启程回江南了,好不容易哄谢语嫣睡下,现在也被吵醒了,她遣了个婆子去问问是谁半夜在抚琴。 三个丫鬟婆子一起在廊下碰了头,齐齐顺着声音来到了听荷院。 “这……” “柳嬷嬷,你是老太君的人,你去问问。” 柳嬷嬷被推上风口浪尖,只得硬着头皮去敲门。 崔荷看见金穗去开院门,抚琴的动作一顿,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放在琴弦上的手指蜷缩了起来。 只记着跟谢翎赌气,却忘记了如今的时辰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府里的人都睡了。 柳嬷嬷说话的声音已经从垂花门外传进来,崔荷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面前的古筝就被人拖走了。 聒噪的弦乐声再次响起,崔荷看向谢翎,他正低着头随意拨弄着琴弦。 谢翎长发披散在肩头,眉目俊朗如画,鼻梁直挺,眼窝深邃,明月光辉撒在他的脸上,与灯光重叠打出了一道暗影。 柳嬷嬷一行人从廊下走近,来到凉亭外见到抚琴之人是侯爷,心中松了口气。 三人福身行礼后,柳嬷嬷对谢翎说道:“少爷,时候不早了,老太君辗转难眠,托我来看看。” “大夫人也托我来问问。” “二夫人遣我过来瞧瞧。” 崔荷心虚地垂下脸来,谢翎放下古筝,握住崔荷的手,温声说道:“夫人,不如改天再教我吧。” 崔荷只好顺着他的台阶往下走去,颔首乖巧应道:“听夫君的。” 三位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原来是郡主在教侯爷弹琴! 既然话已带到,他们回去交差即可。 待人都走后,谢翎就把古筝递给了金穗,“拿回去库房锁起来吧,别再让郡主碰了。” “你什么意思?”崔荷推搡了他的手臂一把。 谢翎笑着将人抱起,带她回房。 他戏谑地看向崔荷:“郡主的琴艺好到三位长辈都来询问,你说该不该收起来?” 崔荷搂着他的肩膀嘟囔道:“我故意的。” 谢翎将她抱进屋内,顺势抬脚关上房门,他把崔荷放到床榻里,迎上她的视线,好奇问道:“为何要故意弹错音?” “试探你是否在撒谎。”崔荷坐在床头,拉过锦被盖在身上,她坐在床榻外沿,挡住了谢翎进去的路。 谢翎坐在床榻边脱鞋边问:“撒谎了又如何?” “撒谎了就是狗!”崔荷把腿一伸,拦住了谢翎的去路,“狗只配睡在脚踏上,你今晚睡脚踏吧。” 谢翎:“???” 第55章 崔荷侧卧在床榻边沿, 以手撑头,满头青丝倾泄在软枕上,她冲他眨了眨眼, 下巴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似笑非笑的说道: “睡吧,要枕头吗?” 谢翎以为她在说笑, 对此并未在意,装聋作哑的就要躺下,崔荷忽然抽出他的枕头扔下床,谢翎坐直了身子, 皱眉看向崔荷。 本来还没什么火气,如今被她小性子一激,谢翎就来气了, “你这是做什么?” 崔荷也坐了起来, 认真回答:“你撒谎了, 不止一次。” “不就说了两句谎话, 你至于吗?”骗柳嬷嬷是一次,夸她弹奏得好听, 应该也算一次, 不过是善意的谎言,她这也要计较吗? 她不依不饶:“可你总归是撒谎了。” 谢翎扯了扯嘴角, 妥协道:“那我今后不撒谎了, 成不成?” “你跟我说真话, 我就让你上来睡。”崔荷也不想与他为难,只要他把去过醉仙楼的事说了, 她就原谅他。 谢翎对上她满是期待的眼神,思考了半天, 说道:“既然你要听真话,那我便直说了。” 崔荷颔首示意。 谢翎犹豫了好半晌,才拉过崔荷的手,温柔地拍了拍,语重心长道:“夫人琴技确实退步了不少,不过夫人也别太担心,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为夫自然也不会嫌弃夫人琴技拙劣,往后勤加练习即可。” 崔荷脸色变了又变,抽回自己的手,怒气化作一声冷笑:“嫌我琴技拙劣,是不是觉得我比不上芸娘了?” “芸娘是醉仙楼花魁,弹琴是谋生的本事,郡主只拿弹琴做消遣,这如何能比较。” 这是承认他确实是慕名听曲去了!崔荷憋着气,阴阳怪气道:“芸娘琴技确实优胜于我,也难怪夫君喜欢听,我琴技拙劣,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她又闹小脾气了,背过身去不肯搭理他。 谢翎不知哪儿触她眉头了,伸手扯过她的衣袖,又说了几句好话哄她,可怎么也挠不到崔荷最想要的地方,他的耐心渐渐消散,干脆就不哄了。 谢翎直接躺到床榻里,闭眼低声道:“夫人快些歇息吧,明日还得早起。” 崔荷正生闷气,独自坐了好一会,也没等到他说话,转过身去,就看到谢翎已经睡下,还占了她的枕头。 崔荷气咻咻地躺下来,没有枕头,又不想与他争夺,烦躁地用自己的手臂枕在脑后,卷走了他身上的锦被。 夜里渐渐恢复了宁静,蜡烛噼啪响了一声。 幽幽静夜中,崔荷还是不甘心地哼了一句:“我就知道你喜欢芸娘。” 她这是没完没了了,身后的谢翎叹了一口气,伸手把人拉入怀里,一手枕在她脑袋下,一手牢牢禁锢住她的腰身,脑袋凑上来,埋进她发间,无奈叹气道:“我不喜欢芸娘。” “那你喜欢谁?”崔荷盯着床内晃动的树影,咬着唇问道。 身后的人没回应,崔荷便以为他默认了,酸溜溜的继续讲话嘟囔,“被我说中了吧,英雄难过美人关,也难怪侯爷心心念念,我是比不上了,要不你将她娶回来找个院子安置了吧,也不用整天跑去醉仙楼了,回府后直接去她院子里听她演奏,如此岂不方便你们二人郎情妾意,眉来眼去。” 夜里寂静,她拈酸吃醋,刁钻又娇蛮的责备话语,声声皆是聒噪。 好半晌,谢翎张嘴咬住崔荷纤细的脖颈,牙齿轻叩她血脉之处,舌尖温柔地舔舐起来,顺着往上游走,呼吸打在她脉搏跳动之处,为她带来一连串的战栗。 谢翎附在她耳边威胁道:“我喜欢安静的女人,再聒噪,信不信今夜大家都别睡了。” 崔荷感受到他切实的威胁,只能闭上嘴巴,手脚被他禁锢得动弹不得,唯有枕在他的臂膀上,她不满地娇哼了一声:“松开。”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47节 谢翎松开了一些,复又放柔了声音:“乖,别气了。” 崔荷心里憋闷,一夜都没睡好,她身后的人睡得倒是安稳,但无论她怎么翻转,谢翎都不肯松开抱在她腰间的手。 一夜无眠,崔荷直到三更天才迷迷糊糊睡去。 伴随着鸡鸣声,日头已经显露出来。 朝霞穿透雾霭,来到听荷院时,却被窗纱挡住了,朦胧日光稀薄又透亮,为屋内的人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崔荷睁开眼,便对上了近在咫尺的谢翎,他睡得倒是安稳,有几缕青丝落在脸颊上,遮挡住他俊美的容颜,他的睫毛很长,挡住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眼角有一颗泪痣,煞是多情诱人。 崔荷没有这般近距离地看过他不设防的模样,不像平日里见到的那般冷峻,多了几分少年郎的稚气与舒朗明媚。 崔荷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看见他眼皮微微颤动,便知道他要醒来了。 看外面的天色,已经过了卯时,他今日不用上朝,只需与同僚在城门外汇合,一起启程前往松洲。 崔荷想到要与谢翎分开,心头涌现出淡淡的不舍来。 可再不舍,他们也该起来了,这个时辰了还赖在床上,一会误了时辰可怎么办。 “快起来了。”崔荷拉开他的手,意欲从他的掌控中挣脱出来。 谢翎幽幽睁开眼睛,一双黑眸深沉如墨。 他早就醒了,故意装睡想看崔荷会对他做什么,却不料什么也没有,他不由有些失望,与她平静对视了一会,忽探头要去亲她,崔荷猝然躲闪开去,他的吻便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你做什么!”崔荷抬手擦拭被他吻过的那处,用了几分力道。 谢翎以为崔荷不喜欢自己吻她,脸色黑了少许,他松开崔荷,默不作声地起身离榻,自行去穿衣。 崔荷紧张地摸了一下脸颊,她昨夜没睡好,也不知道脸上是否有油光。 金穗银杏端着铜盆进屋伺候,崔荷以温茶漱口,用特制的杨枝蘸取了少许粗盐擦拭牙齿,吐出茶水后,又拿温热的帕子洁肤。 今日崔荷换上了一件鹅黄色印如意纹对襟袄子,披上一条藕色烟罗纱罩,腰上系白玉腰带,挂龙凤玉佩和香囊。 她提着裙摆来到梳妆镜前梳妆打扮,谢翎不知何时又进屋了,他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在案几上看到一个绣篓子,里面有一张藏青色的帕子,已经绣好叠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他伸手抽出,随意掠了一眼上面的图案,是锦鲤戏荷花图,帕子的颜色不是女子常用的素色,而是男子用的深色,应该是给他做的。 谢翎回头看了崔荷一眼,她正对镜描眉。 正好荷包没了,谢翎便偷偷把帕子收入怀中,等去了松洲,也有东西睹物思人。 谢翎来到罗汉榻上坐下,问道:“我的行李可都收拾妥当了。” 崔荷在妆奁里挑选着首饰,闻言只愣了一瞬,抬头看向金穗,昨日太生气了,都没有为他收拾行李,如今怕是赶不及了。 金穗面露难色,小声道:“郡主,不如先支开姑爷,奴婢和银杏给姑爷收拾。” “先简单收拾点吧,稍后再送过去。”崔荷低声嘱咐了两句,随即转过身来,心虚地对谢翎说道:“收拾好了,我先与你去前院跟老太君和母亲他们辞行吧。” 崔荷起身与谢翎一道往前院走去,谢翎叮嘱道:“我把邱时留下来看顾你们,他住虎鹤园里,有什么事,只管找他,出门得叫上邱时,他功夫好,可以保护你。” “我有绿影,她功夫也不错。” “绿影虽然可以保护你,但她终究是女子,有个男侍卫跟着,别人才不敢随意打扰欺负你,若碰上解决不了的事,也可以去找许如年。” “我才不找许如年。”崔荷打小就不喜欢许如年,嫌他嘴碎难缠。 谢翎也知晓他们之间有些恩怨,并未放在心上,又叮嘱了她一些旁的事,崔荷只觉得他们好像调转了身份。 丈夫要远行,明明应该是妻子千叮咛万嘱咐,他们倒好,完全相反。 崔荷连忙止住他唠叨的话语,也跟着叮嘱了他几句,天气凉了多穿衣,饿了要用膳,不能硬撑就放弃,诸如此类的劝慰话语,谢翎心里被熨烫得一片温热,牵着她的手走进了慎思堂。 几位长辈在前院等了许久,谢翎此行不易,大夫人昨夜拜佛念经为谢翎祈福,辗转了一夜都没睡好。 看到他们夫妻二人牵着手进院子了,大夫人欣慰地笑了起来,看来前夜说的话儿媳妇听进去了,二人重归于好,皆大欢喜。 “阿翎,到了松洲,切不可莽撞行事,万事皆留心,别中了昌邑侯的圈套,如有需要,拿着这枚玉佩去找你祖父的好友,他乃如今松洲指挥使唐大人的父亲,凡事不要硬撑,过刚易折。” “孙儿晓得了,祖母放心。”谢翎接过玉佩,小心的收入怀中,松洲指挥使,正是此行的目标,只怕玉佩用不上,就要翻脸了,谢翎没敢将此事告诉老太君,徒增她烦恼。 大夫人上前来拉着谢翎又是一番叮嘱,谢翎颔首应下。 二夫人作为长辈,自然也得上前说上两句,谢翎记得她过两日才动身下江南,便说道:“二婶,人和马车都已经安排妥当,语嫣年纪那么小,也与您一道前去吗?” 二夫人点了点头,父亲病重,也许很难熬过这一关了,他临死前应该也想见一见唯一的孙女。 谢翎摸了摸梳着双丫髻的谢语嫣,谢语嫣有些不舍道:“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也许快的话半年吧。” “娘,我们要去多久?”谢语嫣看向她母亲,二夫人也不好说个准数,只好含糊着回答:“大概半年。” “哥哥,回来给我放地老鼠玩。” “好,乖乖听二婶的话,路上别乱跑,小心江南到处都是人贩子。” 谢语嫣害怕地躲进二夫人身后。 将近午时,谢翎要启程了,众人将他送到门外。 金穗及时把谢翎的包袱拿来,崔荷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上前将包袱递给他,谢翎见包袱并不大,也没说什么,直接把包袱递给了士兵。 临行的这一刻,他才觉得有些依依不舍。 谢翎拉着崔荷走到一旁,握着她的手有些话想说,却又碍于人多眼杂,只好说道:“我走了,还有话说吗?” 崔荷敛眸看向他空荡荡的腰间,抬头与他对上视线,相顾无言,最后只化作浅浅一笑,“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谢翎欲言又止,看她娇艳的面庞,很想一亲芳泽,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淡淡的说了句,“我走了。” 他翻身上马,与众人挥手道别后,望了崔荷一眼,最后狠下心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56章 日上中天后, 进出汴梁城的人越发稀少。 城外树荫下,谢翎坐在马背上,目光平静地望向姗姗来迟的几位大人。 他们皆坐在马车里, 高枕软垫好不舒服,甚至苏大人还亲昵地搂着一个婢女调戏。 他们的马车行至谢翎面前,纷纷探出脑袋互相打招呼。 同行的四位官员, 只有谢翎一人骑马轻便出行,其余三人每人一辆马车,马车后叠放着两三个箱笼,车旁还有四个奴仆从旁随侍。 笼统算起来, 此行队伍竟有二十余人。 人齐了,便可启程上路。 “谢大人,怎的只带两个副将?” 户部的苏大人大腹便便, 圆润的脸上有一双细长的眼睛, 与人说话时, 总是笑呵呵的让人如沐春风。 谢翎勒着缰绳, 坐姿笔挺,他斜眼睨了苏大人一眼, 淡声解释道:“一切从简。” “从简也不至于这般简陋, 就两个包袱?松洲山长水远,此时到那边, 怕还有几日下雪呢。”苏大人上下打量着谢翎, 忽然戏谑地笑出声来, 问,“郡主怎么不给你收拾几个箱笼?也太不懂心疼人了。” 谢翎皱眉辩解道:“郡主收拾了, 是我嫌多,行军久了, 习惯以轻便为主。” 苏大人看出了谢翎的维护之意,心里还是替谢翎唏嘘,郡主这是故意不给侯爷脸面,连个像样的箱笼都没有,真是难为谢大人了。 娶谁都好,可千万别娶皇家媳妇,耍起脾气来,做驸马的只有低头的份。 苏大人自然不敢将此话说出,只好讪笑着说道:“无妨,谢大人若不嫌弃,我也可借两件御寒的衣物给你,我那夫人太周到,给我塞了许多新衣。” 谢翎莫名听出了些讽刺,婉拒了他的好意,驭马来到队伍前列,缄默领队。 心里到底还是在意了,一路行到驿站前,谢翎的脸色还一直都阴沉着。 —— 崔荷送别谢翎后,又将几位长辈送回去,回到听荷院后,竟生出了几分寂寞愁绪。 屋里突然变得空旷下来,竟有几分不适应。 崔荷坐在床沿,伸手摸过谢翎的枕头,神色有些寂寥。 金穗从屋外进来,垂首对崔荷说道:“郡主,箱笼已经拿来了,可要收拾东西?” 崔荷如梦方醒,连忙从榻上起身,今早的包袱太过随意,还是得为他收拾点箱笼,再差人送去。 崔荷打开床尾的紫檀纹莲衣柜,开始为他收拾衣物。 崔荷托腮望向柜中轻薄的衣物,喃喃自语道: “那边还冷着,得为他准备些御寒的棉衣。” “郡主,冬衣都在库房,新裁的几件斗篷大麾也都在库房里放着。”金穗提醒道。 “那你先收拾这些春衣,总归要用到,我带银杏去库房看看。”崔荷嘱咐了两句便离开了。 金穗留在屋里将衣物挑拣出来,忽然看见埋藏在衣物下的东西,拿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郡主送给姑爷的荷包,金穗抿唇摇头,姑爷也真是健忘,郡主送的荷包怎么能轻易落下。 她顺手将荷包放进了箱笼里,锁好箱笼便喊丫鬟们进来将它抬出去。 崔荷花费了半日的功夫才给谢翎准备好,望着箱笼装上马车运送出府,心里才算松了口气。 —— 眨眼间,春日便过了一半,花园里栽种的桃花烂漫,落英缤纷。 崔荷每日晨昏定省,一日不曾落下,府上的两位老人对她皆是满口称赞。 本以为独自在侯府的日子过得会很冷清,但好在府上的两位夫人都十分通情达理,没有约束着她。 二夫人与谢语嫣在谢翎离开后不久就启程下了江南,府上能陪崔荷的人也少了一个。 崔荷闲不住,偶尔发帖请姐妹过府一聚,偶尔与樊素出门闲逛。 今日正是春闱放榜日,崔荷与樊素坐在云归楼里相聚。 云归楼所在的街尾有个贡院,此时贡院门外围满了等榜的举人,个个翘首以盼,只等考官张贴榜单。 除了来看榜的举人,还有不少高官富绅,他们都站在茶楼外兴致勃勃地交谈,二楼雅座半开的窗牑隐约可见几位华裳翻飞的女子身影。 透过支摘窗,眺目望去,便能将贡院外的风景尽收眼底。 崔荷坐在窗沿,朝樊素招手道:“你傻坐着干什么,还不过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樊阁老总说要替你寻一门好亲事,今日不正是相看的好时机。若我是兄长,定要亲自替你在榜下捉一个俊美的探花郎。” 樊素轻笑出声,放下矜持,来到窗前与她一道观赏榜下捉婿的盛况。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48节 只见贡院里的护卫齐齐出阵拦住门外学子,几位身穿官袍的大人阔步来到正门前,挥手示意身后的护卫张贴榜单。 七八个护卫来到高墙前,爬上梯子按照顺序张贴黄底黑字的榜单,贴完后还未落地,就差点被一拥而上的看榜人潮掀翻了,幸好有护卫及时维持秩序才没摔下来。 人群里青黄交杂,有白发老翁,也有小子后生。 人潮涌动不息,前浪刚止,后浪便迎头拍上。 时而听到有人抚掌大笑,高喊一声“中了!”,时而看到有人垂头丧气,眉眼耷拉地离开。 更多的是在榜前急得满头大汗来回奔波也寻不到名字的人。 崔荷指着一个俊朗的少年,笑着说道:“那位小公子看上去气色不错,可是中了?” 樊素伸长脖子去看,那位少年人双手被人左拉右扯,他为难地与两位长者说话,最后被其中一个拖进了马车。 “好像人没了。”樊素撑在窗棂上,笑得乐不可支。 崔荷捂嘴笑吟吟道:“快瞧,有个白发翁也被拉上马车了,以他这年纪,丈婿二人站在一起,可还分得清谁是谁的爹?” 两人笑作一团,趴在窗台上观望了许久。 直到贡院前的人都走光了,两个人才从云归楼里出来。 崔荷挽着樊素的手,以扇遮面,笑着说道:“真是有趣,我瞧着今日中举的郎君,大多都是可以当你……祖父的年纪。” 崔荷想说的是父亲,但是父亲二字一直是樊素心头的痛,她便将父亲二字换成了祖父。 樊素低头掩饰住眼底的愁苦,若她父母还在,又岂会让她这般孤苦,母亲一定早早为她定下一门好亲事,只等她及笄便能出嫁。 无父无母,定亲不久就接连死了三个夫婿,如今哪儿还有婆家看得上她。 崔荷敏感地察觉出樊素的哀愁,不由轻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别担心,总能找到的,说不定姻缘天注定,一会就掉下个好哥哥呢。” 樊素正欲开口,忽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肩膀,人朝崔荷这边趔迭了一步。 腰间挂着的玉佩被人用力扯断,樊素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被人抢走了。 “我的玉佩!”樊素惊呼一声,崔荷连忙催促邱时去替樊素追赶,邱时担心是调虎离山,还犹豫了一会,正欲迈出步伐,身侧忽有一道绛红色身影飞速掠过她们,笔直地朝那个窃贼追去。 街上行人不多,窃贼东躲西藏,但架不住街上热心百姓的围追堵截,最后被拦下了。 窃贼看着年纪不大,衣衫褴褛地蜷缩在地上,众人正欲重拳出击,绯衣男子已经拦下了众人:“诸位手下留情,莫要伤人性命。” 绯衣男子拉起那位窃贼,朝他伸出手去,温和地说道:“把玉佩还给我吧,往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窃贼不过十四五岁,眼底闪过不甘,但慑于众人威迫的眼神,只能奉上樊素的玉佩,绯衣男子接过玉佩,又往他手里塞了几枚铜板,说道:“你有手有脚,往后不要再做偷鸡摸狗的事了。” “谢谢,我以后不敢了。”说罢他握着铜板撞开人群,往巷子里钻了进去。 人走事毕,围观的群众见状也都各自散开。 崔荷与樊素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对这位男子颇有几分好奇。 绯衣男子转身,抬眼便与樊素对上视线。 崔荷这才看清楚绯衣男子的样貌,虽比不上谢翎俊俏,但也有几分俊逸风骨,气质温润如玉,眉眼也有些正气,是个端正儒雅的青年。 他朝她们二人走来,把玉佩递给樊素,温声说道:“这位姑娘,玉佩还你。” 她的玉佩是长条形状,伸手接过,本应触碰不到,可指尖还是碰到了他的手指,一种陌生的感觉让樊素生出少许异样。 她握紧了玉佩,抬头看向来人,“多谢公子。” 樊素与他对视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攥着玉佩的手指收紧了几分。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街上鱼龙混杂,姑娘往后多加小心,小生告辞。”绯衣男子说完便转身离去,半点不带留恋,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待人走后,崔荷用手肘轻轻撞了樊素的腰肢一下,小声咕哝道:“你的姻缘这不就来了?” 樊素无奈地拉开她的手,摇头说道:“想什么呢,我与他萍水相逢,素昧平生,往后也许都见不着了呢。” 崔荷笑了笑,说:“那可不一定。” 崔荷与樊素辞别,各自归家。 回到听荷院,还未坐下喘口气,银杏就神神秘秘地进来了,她递上一封信笺,说:“郡主,姑爷送家书回来了。” 崔荷眨了眨眼,欣喜慢慢涌上心头,她拿起信笺挡住嘴角,白了笑得狭促的银杏一眼,嗔道:“有什么好高兴的,你出去干活去吧。” 银杏笑着离去,来到廊檐下和金穗一起看话本。 待人走了以后,崔荷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信笺。 展信佳,见字如他,信上龙飞凤舞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字,写了竟有满满两页纸。 崔荷原本还笑眯眯地看着,看了两眼忽然搁下了信纸,来到衣柜前翻找起来。 “金穗!” 崔荷一声呼唤,金穗便丢了话本小跑着进屋,“郡主,怎么了?” “我放在衣柜里的荷包呢?” “我以为是姑爷落下的荷包,我给放进箱笼里去了。”金穗有些没底气了,她不会做错事了吧,为何郡主眯起了眼睛,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金穗正低头想要下跪求恕,却听见崔荷掩唇笑出声来,她拍了拍金穗的肩膀,道:“做得很好,下去领赏吧。” 金穗满头雾水地离开,对上银杏疑惑的眼神,她摇了摇头,“郡主好奇怪。” 崔荷回到榻上,躺进了被窝里,小脚丫在床沿晃呀晃,好不得意。 日光洒落在榻上的信纸上,映出了上面的一行大字:“为夫错了。” 第57章 崔荷又仔细翻阅了一遍谢翎寄来的信。 他解释得很清楚, 荷包是许如年捡走后落在醉仙楼的,而他确实去过醉仙楼找芸娘讨要,话语之恳切翔实倒不像是作假, 而且字里行间也能看出他的急切之意。 崔荷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但仍有几分不确定,谢翎和芸娘一再撒谎, 他们二人的话已不再可信,如今唯有许如年可一探虚实。 崔荷提前派了小厮去打听许如年的动向,得知他每日下朝后,会去翰林院待半日, 到了晌午就去附近的贡润茶楼用午膳,午后也许会与同僚小酌,也许会独自一人出城。 去堵他最好的时机便是他去茶楼的这段时间。 —— 又过了几日, 难得是个艳阳天。 崔荷带着绿影悄无声息地去了趟贡润茶楼。 贡润茶楼坐落在翰林院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下, 依山傍水而建, 修林茂竹, 曲觞流水,环境清幽宁静, 不失为歇晌的好去处。 崔荷戴着一顶轻纱帷帽, 踩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慢悠悠地往茶楼走去。 “郡主, 那是许公子吗?”绿影眼尖, 一眼便瞧见了许如年, 他正领着一个姑娘鬼鬼祟祟地往茶楼后门走去。 崔荷撩起轻纱细看,确实是许如年没错, 那位粗布麻衣的女子看着面熟,好像是芸娘, 他们二人竟然认识?崔荷冷笑一声,挑眉道:“走,咱们跟上去瞧瞧。” 远离主楼,人迹罕至,风吹竹动,带来温柔凉意。 许如年站在茂竹下,神情冷淡,不复往昔温柔,他这几日被芸娘围追堵截,早已身心俱疲,开始后悔最初为何要替芸娘赎身,徒增许多烦恼。 他不好说重话,只得轻叹一声道:“芸娘,既然你已脱离醉仙楼,恢复自由之身,还来找我做什么?” 芸娘面露惶然,凄楚地说道:“许公子,芸娘若不是走投无路,绝不敢轻易打扰你。离开醉仙楼后,我没有一技傍身,想要租宅子,不料被人骗光了钱,这几日你都不知我是如何过来的。” 说罢她开始以帕掩面涕泪连连,许如年一时哑然,只得温声安慰道:“之前听你说在汴梁有几位姐妹,为何不去找她们?” 芸娘哭得更伤心了,“都说人心易变,哪怕是昔日姐妹,又有几个肯接济我,我在汴梁无亲无故,若真走投无路,我寻个护城河,跳进去罢,反正我也了无牵挂。” 许如年最看不得女子伤心落泪,如今见她这般艰难,心生恻隐,他掏出荷包来,将几锭银子递给了芸娘,说道:“这儿有点钱,你先拿去找个地方落脚,再慢慢想办法吧。” “公子你还肯帮我吗?”芸娘今日特意打扮过,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只抹了点胭脂在唇上,细看之下竟有几分楚楚可怜之姿。 她本就生得美,如今泫然欲泣的模样更招人怜惜,许如年果真心软了,他叹了口气道:“你无亲无故,确实可怜,不若我先替你找个宅子住下,再……” 他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人轻笑出声,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许如年回头,便见一戴着白色帷帽的女子走上前来,她似笑非笑地开口:“许公子可真会怜香惜玉。” 来人身穿竹青色云烟裙,身段婀娜修长,立在山林间,竟像是从山间走出来的仙女,她撩起薄纱,露出了一张清雅秀丽的芙蓉面,笑盈盈地望着他们二人。 “郡主为何会在这里?”许如年负手而立,面露惊讶。 “没什么,只是来问你一件事罢了。” 崔荷理了理肩上的披帛,瞟了手足无措的芸娘一眼,垂手而立浅笑着与芸娘打招呼,“芸娘也在呀,也省得我再花功夫找你。” 芸娘以为崔荷要来兴师问罪,吓得冷汗直流,不敢直视崔荷。 崔荷将她的表现看在眼里,更加笃定她撒谎心虚,随即看向许如年,不疾不徐地问道:“许如年,我的荷包是你捡到的吗?” 许如年坦然回答道:“是我捡到的,谢翎没给你找回来吗?” 崔荷笑而不语,故意盯着芸娘看,她这样没有言语的压迫让芸娘更惶恐不安。 许如年来回打量她们二人,心中有数了,原以为谢翎从芸娘手里讨回荷包了,如今看来,应该还在芸娘手里,她当真是固执愚钝。 为了不让芸娘得罪郡主,许如年便开口提醒道:“芸娘,我落在你那儿的荷包是郡主送给侯爷的,你还留着的话赶紧还给郡主吧。” 芸娘听他们二人交谈的语气,疏远又冷淡,半点不似情人,更甚者,她发现自己当初好似误会了什么,当即脸色一白,惶惶不可终日。 崔荷将芸娘瑟缩躲避的模样尽收眼底,如今一切明了,都是芸娘从中作梗。 既然芸娘已经被赶出醉仙楼,她也不必赶尽杀绝,只冷声解释道:“不必了,我早就向芸娘讨要回来了,今天来只是问个明白。” 崔荷收回目光,瞥向一旁的许如年,若不是许如年捡走了她的荷包还带去醉仙楼,会有那么多事? 芸娘那点示弱的小招数,她一眼就看穿了,以芸娘的身份,是绝对不可能嫁给许如年的,许如年的爹最重礼数,若知道许如年养了个青楼女子当外室,说不定会与许如年起争执。 许如年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实在惹人厌烦,能让许如年吃瘪的事,有一件她便做一件。 于是她柔柔一笑,道:“我要的答案已经得到了,就不打扰二位私会了。许公子可得替芸娘好好找个地方安置,毕竟她可是因为你才被赶出醉仙楼的。” 芸娘不敢置信地目送崔荷离去,郡主这是在帮她? 既然郡主给她递了台阶,她自然得牢牢把握住这样的机会,芸娘咬着唇,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崔荷离开茶楼的时候步伐轻快,竹青色的裙摆层叠荡漾,如波浪一般连绵堆叠。 事情的真相如今已经明朗,确实如谢翎心中所说的那般,连日压在心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崔荷坐在马车上,释然地笑出声来。 绿影跪坐在一旁服侍,看见崔荷笑得眉眼舒展,向来清冷的面庞上也勾起了一个淡淡的弧度。 ——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49节 接连数日,崔荷心情甚佳,连带底下的丫鬟都得了不少赏赐,更是尽心伺候,时时上前恭维郡主讨赏。 别的丫鬟都往崔荷面前凑,四个大丫鬟除了银杏如临大敌,其余人都安静做自己的事。 红袖近日在研究除疤的膏药,崔荷额上留了一道浅浅的伤疤,虽不明显,但崔荷却十分在意,红袖翻遍了医书与典籍,给她做了几种温和不刺激的膏药。 夜里,红袖便带着膏药进屋为崔荷涂抹。 崔荷沐浴过后,坐在梳妆镜前,黑发如瀑披于肩头,她撩开额上碎发,揽镜自照,幽怨道:“怎么还不好?下月就要去参加定国公府的探春宴了,若被钟毓婷那厮看见我额上的伤疤,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钟毓婷是定国公府的嫡出三小姐,姿容绝艳,与崔荷并称汴梁二美,二人常常暗中较劲,互相攀比,两个人一前一后出嫁,嫁的都是汴梁里的新贵,二人之间的攀比,从自己的容貌转移到了配偶身上。 这次定国公举办的探春宴,正在是在皇宫杏园宴后举办的私宴,特意邀请了今年的新科进士,还有王公贵族家眷一道参与,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云英未嫁的大家闺秀铆足了劲准备,而像她这样的朝臣命妇,只能去看个热闹罢了。 红袖蘸了点膏药,为她涂抹上去,安抚道:“郡主别急,药效需要时间。” “药膏里加了桃花?”崔荷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点桃花香。 红袖浅笑着道:“郡主鼻子真灵敏,这里面添加了桃花熬煮出来的花液。” “还是你手巧,什么东西落到你手里都能物尽其用。”崔荷由衷感慨,雨天从泥地里爬出来的蚯蚓,她都能拿来制成药材,当真是万物皆为她所用。 崔荷正和红袖探讨药材的妙用,银杏忽然进屋禀报。 “郡主,邱副将求见。” 崔荷一愣,问道:“大半夜的,他来做什么?” 邱时为避嫌,有事都尽量白日禀报,夜里来找她,恐有大事,难不成是谢翎出事了? 崔荷连忙起身,红袖替她披上外袍,二人一道跨出房门往廊下走去。 邱时站在廊下垂首静候,听到声响传来,连忙躬身行礼。 崔荷着急问道:“邱副将,发生什么事了?” 邱时面露局促,白日收到侯爷寄来的信,询问崔荷为何没有家书传来,可是半路丢了?他都不知作何回复,正巧有信差来了,他便连夜过来提醒郡主。 邱时道:“郡主,信差来了,可有家书要给侯爷寄去?想必侯爷收到家书了会很高兴的。” 那日从茶楼回来后,崔荷就忙着接手大夫人交代的中馈事宜,一时忙昏了头,竟把这事给忘了,崔荷颔首示意道:“邱副将在此处稍后,我进屋写一封。” 她来到书案前坐下,红袖站在一旁为她磨墨。 崔荷提笔着墨,落笔道,“展信佳,见字如晤。” 笔下一顿,往后却不知写什么好,这是她第一次写家书,若写得情意绵绵,又觉得矫情羞赧,还是得写得正经些。 写了几行字,交代了家中近况,半点不提自己的事。 崔荷皱眉抽出信纸揉成一团,太过生硬别扭了,还是换一种写法。 她咬着笔头,琢磨了半晌,门外邱时的影子在地上来回晃动,似是在无声催促她,崔荷思索了片刻,匆匆落墨后,便塞进信封递给红袖。 红袖将书信交付给邱时,邱时满脸喜悦地拿着信去交差,仔细叮嘱了信差几句,又塞了几颗碎银子,信差笑呵呵地接过,珍而重之地收进包裹中,拍了拍冲邱时道:“小将军放心,我送了那么多年信,就没有丢过一次。” “有劳了,路上小心。”邱时将人送走后,关上宅子后门落上闩,方才安心回虎鹤园休息。 信件在路上走了十来日,总算送到了松洲巡抚衙门里。 信差初到松洲的时候便察觉有些异样,街上有许多士兵巡逻,所见行人皆是脚步匆忙,低头不敢乱看。 整座松洲城流露出了一种异常紧张的氛围,仿佛战事来临,一触即发。 他在一家茶楼里吃食,听到茶楼里有人在议论今日松洲城外发生的事。 驻扎在松洲城外的士兵因为施行新政,削减粮饷的事大闹军营,差点就要镇压不住了,但是新来的巡按御史大人有铁血手腕,杀了几个带头作乱的士兵以儆效尤,听闻血溅当场,把所有作乱的士兵都震慑住了。 如今军营里算是太平了,但这种太平又能延续到几时? 粮饷之事若不能好好解决,终究会引起底层士兵的不满,与时俱增的,除了怒气还有压制不住的人心。 信差站在府衙里,正低头寻思当中的利害关系,忽听闻有脚步声传来,他连忙抬头,就见一位身穿银甲的俊朗将军朝他走来。 来人身姿挺拔矫健,眉目刚硬冷傲,一身银甲铁胄泛着慑人寒光。 走近后,信差看见他的银甲上竟沾染了飞溅的血渍,血渍未干,仿佛还带着余温,信差不由联想到在茶楼里听到的那番对话,将军今天杀人了。 信差缩了缩脖子,眼底滑过惊恐,不敢直视。 将军的声音虽低沉冷淡,但语气却很温和,“有劳小哥替我送信。” “不敢不敢,敢问是巡按御史谢大人吗?” “正是在下。” 信差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谢翎,说道:“谢大人,这是您的信。” 谢翎含笑接过,顺道给他递了十两银子,说道:“有劳小哥去驿站多留一日,谢某或有信还需托你送回。” “大人言重了,小的先回驿站等候消息了。”信差脚下生风,片刻不敢停留。 待人走后,谢翎脸上冷硬的神色变得温柔起来,迫不及待打开信笺,本以为能看到崔荷情意满满的几页衷情,却不料薄薄的一张纸上,只写了四个字:为妻已阅。 谢翎:“……” 第58章 松洲地处大梁北境, 地广人稀,人烟罕至,又因地处要塞, 易守难攻,北疆的日子除了苦寒倒也算平和。 松洲知府虽然是松洲的父母官,实则大权掌握在松洲指挥使唐诚的手里, 这次从汴梁发出的粮饷几经波折,送到松洲指挥使手上时,除了面上那一层是货真价实的谷粒,底下全是棉花。 送入军营后, 军营发生动乱,前一任巡抚镇压不住,递了折子回京, 才有了谢翎来调查一事。 谢翎拿着虎符调动卫城的士兵来镇压, 来了之后果不其然遭到指挥使唐诚明里暗里的阻挠, 今早军营里再次发生动乱, 竟有士兵带头闹事。 士兵参军是为了钱,一日两日没钱不会闹事, 时间久了人心不稳, 稍一怂恿便能揭竿而起,虽能遣兵镇压, 但频繁起战事会动摇国之根基。 谢翎站在松洲府衙厢房的窗户旁眺望远处, 窗户外是绵延千里的皑皑雪山, 有乌云盘旋在雪山顶上,挡住了雪山全貌, 谢翎面容平静,看不出半分情绪。 廊下忽有动静传来, 谢翎落下窗牑,转身回屋行至榻上静候来人。 一个黑衣男子推门而入,掩好门窗后来到谢翎面前抱拳作揖,此人正是谢翎的副将之一白鹤,擅长追踪与暗杀。 “将军,探查过了,仓廪确实有蹊跷,底下有条暗道,直通松洲指挥使唐诚家中。” 谢翎似是毫不意外,最危险的地方自然是最安全的地方。 私吞粮饷,引发地方兵与朝廷间的矛盾,埋下种子后只待引发兵变,便能彻底掌控住松洲,唐诚是昌邑侯一派,昌邑侯曾想领命镇压,贼喊捉贼便能独揽松洲大权。 但如今生变,落到了他谢翎手里。 若能将唐诚解决,松洲就不是昌邑侯的松洲了。 谢翎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微微颔首道:“你在他家找到米粮了吗?” 白鹤摇头:“属下暗中查探了许久,未曾发现。” 谢翎敛眸深思,那么多的粮,没有仓廪如何堆放?总不可能凭空消失,一定藏在某处。 谢翎与白鹤又在屋内讲了几句话,忽然听闻外面有喧闹的说话声,衙役似是在竭力阻拦什么人进来,谢翎与白鹤对视了一眼,谢翎起身拉开厢房大门,就看见唐诚推开阻拦他的衙役长驱直入来到了府衙后院。 “谢大人!何故一直躲在府衙里,让我苦寻不得。”唐诚年过四十,从戎几十年,一双眼睛被风霜侵染得有些发黄,脸颊留了一尺多长的发髯,厚厚的衣衫裹住了他的身形,但也依稀看得出他身材魁梧厚实。 有两个丫鬟跟在他身后进院,齐齐低着头,一副柔顺姿态。 唐诚来到谢翎面前,亲昵地与他打起了招呼,眼睛却四处打量起简陋的厢房,面露嫌弃道:“谢大人,怎么不与苏大人他们一起住客栈?松洲府衙这破房子四处漏风怎么能住人呢。连个伺候的人都不见,张知府是怎么安排的?” 谢翎冷声道:“无妨,府衙清静。” 这话倒是没说错,客栈里鱼龙混杂,夜里又有人招姑娘进屋,吵得他不得安生,倒不如府衙来得正气。 “唐大人来府衙找我有何事?”谢翎背着手,神情疏冷,一身石青色圆领箭袖长袍紧贴腰线,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 唐诚眼底精光一闪而逝,笑容可掬地与谢翎拉起了家常:“贤侄何必如此见外,我与你父亲曾是旧交,你若不嫌弃,该喊我一声伯父。” 这是要来他面前倚老卖老了?谢翎心中冷笑,并未如他所愿喊他一声伯父,径直直言道:“唐大人若有闲功夫,不妨好好找一找那批丢失的粮饷,毕竟这事发生在指挥使管辖的松洲城里。” 唐诚面不改色,推脱道:“哎,此事交由贤侄处理最为妥当,毕竟贤侄今日在军营里大出风头,他们如今谁也不信,就信你的话,若你能找回来,皆大欢喜,若找不回来嘛,也无妨,上奏折求长公主再送一批粮过来不就都解决了。” 谢翎心中骂他老匹夫,他若上了奏折,便是办事不力,户部再送一批粮饷过来,不正合他意。 为了不打草惊蛇,谢翎不再与他在此事上过多纠缠,“这就不劳唐大人多虑了。” 唐诚抚须大笑道:“是我多虑了,还想着教一教贤侄,看来贤侄应该是有办法的。” 唐诚与谢翎东拉西扯了半天还不入正题,谢翎心中有些不耐烦。 又聊了一盏茶功夫,他起身告辞,忽又想起什么,说道,“贤侄孤身一人在外,又没个女人照顾可怎么是好,我这有两个婢女,可供你差遣,她们什么都会做。” 唐诚最后一句话特意加重了语气,眼底还有揶揄神色,拍了拍手,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婢女走上前来,盈盈行礼,她们穿着齐胸襦裙,肌肤欺霜赛雪,一双妩媚的眼眸藏着魅惑,直勾勾地看向谢翎,红唇轻启道:“莺儿,燕儿见过谢大人。” 谢翎挑眉,老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 —— 汴梁城。 不知不觉,窗外已有夏蝉开始鸣叫,暮春已逝,初夏熹微。 府里的池塘铺满了接天莲叶,小荷才露尖角,蜻蜓早已停驻上头。 听荷院里如今一派繁忙景象,金穗与银杏在屋里频繁出入为崔荷梳妆装扮。 崔荷为了今日与钟毓婷攀比,不仅裁了一身绯色新衣,还特意打了一套红宝石头面。 望着镜中丽雪红妆,眉目如春的美人,崔荷满意的点了点头,金穗把一条缀着红宝石的银链挂在崔荷的额上,恰好遮盖住了额上那道细小的伤疤。 “郡主今日一定艳压群芳。”金穗笑着为她戴上翡翠耳坠,诚心夸赞道。 崔荷笑而不语,拿细毛笔刷涂抹上胭脂,润泽的唇瓣顿时如花瓣一般饱满丰盈。 她抿唇一笑,镜中的人也冲她笑意盈盈。 崔荷今日精神头好极了,眼底攒着奔腾不息的潋滟生机,像朵怒放的芙蓉花。 “走,别让母亲等急了。” 红袖与绿影陪崔荷来到前院静候片刻,大夫人姗姗来迟,她脱下平日里的深衣,换上一套绛紫色的织锦宫裙,一改平日素雅穿着,发间缀满了翡翠珠钗。 大夫人今日的装束稍显隆重,她也与崔荷怀着一样的心思。 自从丈夫去世后,她就极少出门赴宴,一来是谢家中落无人问津,二来是无人作陪她也懒得去凑热闹,如今娶了个儿媳妇,她凑热闹的心也跟着热络了几分。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50节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崔荷搀扶着大夫人上马车,两人坐在马车里闲聊起汴梁城里的大小事。 大夫人虽不常出门,但却对汴梁城里的事如数家珍。 原因在于汴梁进奏院近来开设了朝报,朝报面向广大百姓,让百姓知晓朝中发生的重要大事,是官府与民间传播消息的唯一途径。 “前几日,太和殿殿试,你母亲殿前钦点了前三甲,听闻这次三甲有几个寒门出身的子弟。” 往年选拔都有世家权贵插手,到皇帝面前的都是世家选出来的人,寒门庶子极少能出头,如今长公主有意改革,朝中风向也在开始改变。 大夫人补充道:“这几人都是樊阁老门下的学生,樊阁老的几个门生连中三人,听闻他喜不自胜,逢人便夸赞。” 崔荷抿唇一笑,道:“严师出高徒,樊阁老人虽古板严谨,但带出来的门生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行业翘楚。” 大夫人轻叹道:“樊阁老为官多年,又是三朝元老,可惜年纪大了,再做几年就得辞官颐养天年,也是时候找人继承他的衣钵了。” “樊阁老要辞官了吗?”崔荷不担心樊阁老辞官,只担心他辞官后会带走樊素。 樊素在汴梁唯一的亲人只有樊阁老,樊阁老若辞官归隐,那樊素岂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这倒没听说过。”大夫人摇头,见崔荷这般紧张,不由想到崔荷的好友樊素,她应该是在为樊素担心,于是便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樊素年纪不小了,他这个做祖父的肯定会为她谋划,说不准,樊素会成为新任阁老夫人呢。” 崔荷恍然大悟,觉得有几分道理,嫁给谁都不如嫁给自己的门生,不仅知根知底,还有师恩的情谊在,若能碰上一个知恩图报的,樊素的日子不会太差。 朝报都是些正经的内容,她们聊了一会便将话题转移到了小报上。 汴梁有严肃公正的朝报自然也会催生出让百姓喜闻乐见的小报。 小报专门编纂汴梁街头巷尾的小事,虽是茶余饭后的乐子,但耐不住小报传播力度的广泛。 最近有位逍遥道长云游至汴梁,救了定国公府落水的幼子,还断言其幼子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若不及时除掉就会灾祸连连。 本来定国公还不信,没想到第二日幼子差点落入院中古井,吓得定国公将逍遥道长找了回来,逍遥道长开坛做法后,定国公幼子果真没再遭遇灾厄。 逍遥道长经此一事威名远扬,有了定国公做引荐,马上就被几位世家捧为了座上宾,跟着逍遥道长一起学道。 世家勋贵间的喜好会影响汴梁内外的风气,民间学道之人开始增多。 “听闻今日那位逍遥道长也来了,好像还要为我们表演一出隔空取物呢。”大夫人说起这个道长的时候,竟有几分期盼。 崔荷也有几分好奇,不由问道:“这个道长真那么厉害?” “今日一见便知。” 第59章 定国公府车马盈门, 宾客云集,朱门外花团锦簇,彩绸飘飞, 踏入正门,便能看到院中群英荟萃,朗朗喧嚣声不绝于耳。 崔荷挽着大夫人进门, 便有婢女引路,穿行游廊往后院而去。 宴客厅内宾客如云,衣香鬓影,亭台楼阁雕梁画栋, 绣户珠帘,庭院内架起了戏台,上有伶人咿呀传唱, 鼓瑟喧空。 再往里走去, 便见假山环绕, 松石堆砌, 特意引了曲水流觞,文人聚于松月亭内围坐一席, 吟诗作对, 以歌咏志,有会写字的书童默写下来, 张贴到亭子外摆放的黄梨木长桌上供人欣赏。 崔荷许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宴会场面了, 一时有几分心痒, 不时侧头观望,大夫人笑道:“等与其他夫人打过招呼后, 便自己溜出去玩吧。” 崔荷窘迫回头,摇头道:“我还是陪在母亲身边吧。” “既然喜欢热闹, 往后可以设宴邀请三五知己过府一聚,老太君年纪大了不爱走动,你二婶不喜欢热闹,我也懒得操办,所以侯府甚少宴宾。” 崔荷挽着大夫人的手,狡黠笑道:“感情是母亲喜欢热闹又不想操劳,既如此,儿媳就大肆操办一番,也为母亲请几位夫人到府里聚一聚。” 大夫人满意地点头道:“院子里的荷花开了,简单办个赏荷宴,请几位夫人过来一叙足矣,再多就吵闹了。” “是,过几日就安排下去。”崔荷掩嘴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她们来到后院的宴客花厅。 崔荷与大夫人来得晚,席上只剩下两个位置,位置本来都是定好的,但是有人不遵循安排,竟窜了两个位置,导致只剩昌邑侯世子夫人杨氏对面的位置空余。 崔荷不由嘀咕,汴梁谁不知道她们两家不对付,这样的安排分明就是想看戏。 大夫人面色沉稳,安抚地拍了拍崔荷的手,从容道:“既来之则安之。” 来到席上,崔荷才看到杨氏身侧坐着一个姿容姝丽的妙龄女子。 据她所知,杨氏只有关衢宁一个儿子,关衢宁未娶妻就死了,杨氏就算再生一个也不可能这么大。 进宴客厅的妙龄少女,要么是女儿,要么是儿媳,难不成杨氏挑了一个庶子来养,今天顺手捎带儿媳赴宴准备公之于众? 都说仇敌见面分外眼红,杨氏不冷不热地与旁人说话,像是没看到她们二人一样。 大夫人拉着崔荷与席间的各位夫人打招呼,崔荷来到定国公夫人面前盈盈福身行礼,定国公夫人出言夸耀恭维了一番,大夫人面上有光,笑得灿烂。 崔荷抬起头来瞥向定国公夫人旁的钟毓婷,本以为会看见一个精心打扮的娇娇女,却不料钟毓婷神色倦怠,瞥向崔荷时已无往昔争奇斗艳的神气。 定国公夫人膝下有二子三女,大女儿嫁去庐州,二女儿嫁去贡州,独留了一个小女儿钟毓婷在汴梁陪伴,她比崔荷早几个月出嫁,嫁去同样是勋贵之家的荣国公府,今日探春宴,她也算回了一趟娘家。 二人对视一眼,钟毓婷轻嗤一声,扭头移开视线,她垂眸看向桌面的膳食,旁若无人地捻了一块绿果子吃了起来。 定国公夫人与大夫人聊了多久,她就吃了多久,面前瓷碟上的糕点被她一扫而空。 她面不改色地吞咽下去,颇有种化悲愤为食欲的意图。 打过招呼后,崔荷便回到了原来的席位上坐下,坐在她身侧的是汴梁府尹的妻女,崔荷与府尹的女儿孙亦书有过几面之缘,但没怎么讲过话,孙亦书冲她羞涩地颔首示意,崔荷也笑着点头回礼。 崔荷落座后不久,丫鬟送上茶盏点心,桌席上设置成与松月亭一样的曲水流觞。 四五丈长的案几尾部有婢女在倒酒,将酒盏放到水面上,任由流水带动酒盏送到诸位客人面前。 定国公夫人举起酒盏,对众人说道:“这是庐州新酿的桂花酿,香味浓郁,味道甘醇绵长,诸位可试一试,这可是大姐儿特意送回来孝敬我的,我看今日机会难得,便拿出来与诸位一道品鉴。” 底下众人纷纷夸赞她大女儿孝顺,定国公夫人摇着扇子,谦虚道:“大姐儿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下首的荣国公夫人突然说道:“大姐儿不仅听话孝顺,还贤惠大方,真是让人羡慕,只可惜身子不好,只生了一个聪哥儿,但人家大度啊,主动抬了屋里的几个丫鬟做姨娘,如今府上枝叶繁茂,人丁兴旺,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钟毓婷听她指桑骂槐,脸色铁青一片,都快把手里的帕子拧烂了。 大夫人瞥了眼沉不住气的女儿,心中有些不忍,正想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冷静,钟毓婷忽然起身,对席间的几位夫人行礼道:“我身子有些不适,到厢房歇一歇,诸位请自便。” 她走了,荣国公夫人的面色变得僵硬,她举起酒盏慢条斯理地一饮而尽,缓过来后又与定国公夫人继续说笑。 钟毓婷的离去只是一个小插曲,在前头几位夫人的带领下,又起了新的话题。 崔荷看着钟毓婷离去的身影,心底有些好奇,虽然钟毓婷脾气是不太好,可鲜少会有失了礼数的时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孙亦书身为府尹的女儿,常年混迹于各大世家贵女之间,多少也对各家后宅里的事知道一二,借着与崔荷拉近关系的缘故,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相告:“听说是荣国公世子要纳妾,钟三娘子不允。” 崔荷面露惊讶,“他们成亲不过半载,这么着急就要纳妾?纳的什么妾?” 孙亦书凑到崔荷耳边小声说:“世子爷与府上寄居的一位表姑娘好上了,还被钟三娘子当场捉住,听闻丑态毕现,钟三娘子为了此事哭了好几日,还闹着要和离。” “原来如此。”崔荷也知道世家当中几乎没有不纳妾的,但是哪儿有女人心甘情愿会为自己的丈夫纳妾呢?不过是隐忍与妥协罢了,也难怪钟毓婷面色不虞。 钟毓婷与荣国公世子虽然是门当户对,但也困于联姻的关系无法和离,对于她来说,要么驱赶走这个表妹,要么让自己的丈夫纳妾,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她们这一席离首席有些距离,附近几位年长的夫人笑着调侃钟毓婷不够贤惠大方。 一位锦衣妇人擦了擦唇上的酒液,说:“哪个男人不纳妾,她父亲那几位妾室都是他母亲纳的呢,与其让丈夫在外面找不三不四的女人,倒不如主动给丈夫纳几个知根知底的,妾终究是妾,越不过正妻头上,若是往后犯了错,直接赶出府就是了,何必跟婆母犟。” 有人捂嘴轻笑:“我家那几个小妾,到我面前都不敢吭声,生怕我怕不高兴了将她们赶出去。” 杨氏忽然插嘴道:“不错,只有那小肚鸡肠的女人才会与妾计较,妾生下来的孩子,不也得喊我一声母亲,淑宁,你说是吧。” 坐在杨氏身旁的少女身子一怔,连忙垂首乖巧应道:“是,母亲,您永远都是我的母亲。” “要说大度,还真比不过昌邑侯世子夫人,别人都是过继儿子,你怎么过继了一个庶女来养,这又是个什么说法?”杨氏来的时候只介绍是自己的女儿,如今听口风,好像是个庶女。 “自从衢宁过世后,我日夜难眠,直到淑宁来到我身边,我才睡得安稳。”杨氏伸手握住关淑宁的手,满脸慈爱,忽然,她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崔荷,问道:“因为淑宁与她哥哥长得很像,郡主,你看看,像不像衢宁?” 崔荷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看来这个位置是故意安排的,只是没想到她会在此时发难。 她绷紧了身子,面色复杂地看向杨氏,杨氏的眼神里藏有几许一闪而逝的疯狂,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眨眼后再凝神一看,杨氏眼里什么都没有了。 崔荷睇向关淑宁,关淑宁长得十分端正,唯有那一双细长的眼睛很像,她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点兔牙,眼睛微眯,娇憨中又带了点妩媚。 真是奇怪,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为何会带有妩媚的神态,崔荷移开视线,淡然一笑,道:“不像,又不是一母同胞,怎么会相像。” 杨氏说道:“说的也是,又不是双生子,怎么会像,这世间的双生子太少见了,我听闻松洲指挥使就有一对双生姐妹花女儿,站在一起都分不出来谁是谁。” 坐在一旁的关淑宁突然开口道:“女儿也曾见过她们,长得貌若天仙,比……比郡主还漂亮呢。” “是吗?这我倒没注意。” 杨氏看向崔荷,上下打量了两眼,像是有了定夺,“比起郡主来,她们还是差了点,但是在松洲可是一等一的大美人,擅长在鼓面上起舞,可谓是风情万种。听闻这两个姑娘如今还未定亲,哎呦,我倒是忘了,忠勇侯去了松洲是吗?若是他犯了错,郡主可千万别学荣国公世子夫人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得大方些,男人嘛,出门在外,哪儿有不偷腥的,若带回来了,郡主会怎么处理?” 杨氏话音落下,周围的人不由都看向她们,原先的焦点都在钟毓婷身上,如今全都转移到了崔荷身上。 崔荷藏在衣袖里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什么双生花,她为什么从来没听过。 大夫人突然搁下茶盏,神情中难掩怒意,杨氏这招离间计一点儿都不新鲜,但是确实有那么几分作用,就算是多年伉俪,听到这种话都忍不住会怀疑,更别说是一对新婚没多久就分离的夫妻。 且不论此事真假,若崔荷真因为这件事而与谢翎要闹和离,得意的还是他们关家。 大夫人开口维护道:“杨夫人这话什么意思,道听途说回来的就敢拿到面上胡乱攀扯,我们谢家家教甚严,从不纳妾,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给自己的丈夫纳妾?没本事的女人才给自己的丈夫纳妾。” 她这话一下得罪了三位夫人,定国公夫人与荣国公夫人面上无光,互相看了一眼,面色都有些不好看,无声拿起杯盏掩饰住紧绷的嘴角。 杨氏笑着说道:“谢夫人怎么这么激动,不过玩笑话罢了,怎么还当真了。” 崔荷伸手拉住大夫人,安抚道:“母亲不必与杨夫人计较,杨夫人心胸宽广,喜欢给丈夫纳妾,这等胸襟不是一般女人能有的,昌邑侯世子正直壮年,膝下儿子也少,确实需要多找几个妾室生儿育女,听说昌邑侯世子喜欢扬州瘦马,巧了,锦衣卫下江南办案,抄了几个官员的家,他们的女儿还没着落呢,改日我让母亲赐到你们昌邑侯府,也算圆了世子夫人的一片赤诚之心。” “你!别以为仗着大长公主为你撑腰你就能目无尊长。” 杨氏被将了一军气得两眼发昏,眼看着就要站起身来与崔荷吵架,关淑宁连忙拉架,低声道:“母亲,别冲动。” 她凑到杨氏耳边说了几句话,杨氏重新坐了回来,眼里攒着怒意,竟没再说话。 见她们不吵了,定国公夫人连忙做和事佬,说院子里有投壶比赛,鼓动众人去院子玩投壶。 杨氏与关淑宁最先起身离去,大夫人与崔荷则坐在屋里说话。 大夫人安慰道:“别听她们胡说,谢翎他不会做这种事。” 崔荷微微一笑道:“母亲放心,我不会信的。” 大夫人也不知她是真的信了,还是在哄自己,不论崔荷是不是郡主,她都是自己的儿媳。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纷争,大夫人许下诺言道:“谢家三代人,就没有一个纳妾的,翎儿他性子纯良,没有那种野心思。他要是敢,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他。回头我给谢翎写一封信警告他,敢胡来就别回这个家了!” 崔荷忍不住扑哧笑出来,歪头道:“不回来可不就方便他在外面胡来。” 大夫人被她抓住了漏洞,忙补充道:“那就写信催他赶紧回来。”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51节 第60章 选弟子 因为昌邑侯世子夫人也在的缘故, 崔荷与大夫人并不想往前去凑热闹,打了声招呼,就相携离开了花厅。 出了宴客花厅, 外面也有许多去处,比如松月亭的曲水流觞,锦鲤池的青石桥, 再往前院走去,还能看木偶戏。 崔荷离开花厅后,情绪明显消沉了下来,哪怕与大夫人讲话, 也慢了半拍,大夫人知道她肯定上心了,前面该说的都说了, 再讲些大道理, 崔荷也不爱听。 于是她便提点道:“你心里若有怀疑, 不妨写信告诉他你的忧虑, 翎儿性子直接,你跟他扯那些弯弯绕绕他还不一定懂, 但你若跟他直言, 他就跟倒筒子一样都跟你交代了。” 崔荷想起谢翎寄回来的第一封家书,确实跟倒豆子一样, 细节都给她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崔荷忍着笑, 点头道:“母亲说的是, 回头我在信里问一问他。” 大夫人满意的拍了拍她的手,夫妻分隔两地虽然是一种考验, 但也是培养感情的好时候,多鸿雁传书表达相思, 只待丈夫回来,便能小别胜新婚,感情反而更上一层楼。 “想说什么,只管写到书信里,哪怕是些心里话,你不说,他又要如何与你回应?” 崔荷不满地嘟囔道:“那他就不能先说吗?” 大夫人掩嘴笑了起来,无奈道:“依他这种性子,恐怕很难,阿荷你就大度些,与他说说软话,保不齐,会有意外收获。” 崔荷愣了一下,谢翎后面也陆续有寄家书回来,但信里净扯些没用的,一会感叹松洲太冷,一会说雪山很好看,就是没说过他想她之类的话。 不过她也没写,一来是觉得太过羞赧,二来是不知写什么,总担心太矫情让他厌烦,或许是该写点什么了。 “那我试一试。”崔荷羞涩一笑,颔首示意。 两人一路往前院走去,大夫人眼尖,一眼就瞧见了鲤鱼池旁站着的樊素,拍了拍崔荷的手问道:“这不是你的好友樊素吗?” 崔荷抬头,果真看到了她。 樊素今日穿了一条胭脂色的轻纱襦裙,她身形高挑,亭亭玉立,周身有种淡淡的冷意,像冬日枝头上的梅花。 而站在她身侧的,却是一位与她个头差不多高的年轻男子,一身素衣长袍,头戴纶巾,两人站在鲤鱼池旁讲话,男才女貌十分相衬。 崔荷仔细看了眼,才发现那名男子竟然是春闱放榜日替樊素抢回玉佩的人。 瞧她的金口玉言,姻缘这不就来了。 “母亲可认识,这是谁家的公子?” 大夫人摇头:“看着面生,不像是世家里的孩子。” 崔荷催促绿影去询问,眨眼的功夫,绿影就回来了。 “奴婢问过了,那位公子是三甲探花郎齐颂。” 大夫人对他有几分印象,朝报里曾见过他的名字,她当时还颇为欣赏,不由笑道:“齐颂是樊阁老的门生之一,也是长公主殿前钦点的探花郎,朝报上说,他出身寒门。不过出身并不能说明什么,樊素她在汴梁里名声有些不好,寻常的世家不会考虑樊素,齐颂是寒门学子,应该是不会计较这些,更何况娶了樊素,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崔荷皱眉道:“他会为了利益而娶素素,那就不是真的喜欢。” 大夫人笑她天真,“傻孩子,这世间哪儿有那么多两情相悦,有些感情在婚后也可以培养出来,只要夫婿人品不差,日子不会难过到哪里去,更何况有樊阁老在,他会替樊素把关的。你放心吧,他不会将孙女推进火坑,肯定想办法摸透了人家的底才敢将唯一的孙女托付出去。” 崔荷觉得大夫人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但心中仍有几分担忧,过后找人问一问这个齐颂的人品才好放心。 “走吧,让他们自己待会。” “是。” 崔荷依依不舍地跟着大夫人离去,路过松月亭的时候,忽然看到许多人从松月亭里奔涌而出,一股脑地往一个地方跑去。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崔荷伸手拉住一个锦衣少女问道。 锦衣少女认得崔荷,福身行礼后笑道:“郡主不知道吗?妙玄先生公开招揽弟子,好多人都想去试一试呢。” 崔荷闻言眼睛都亮了,只是一想到他招弟子肯定是挑选男子,不由露出愁容,若她也是男子就好了。 “咱们不妨也去看看。”大夫人对这个妙玄也有些耳熟,她虽不懂画,但是对美人图十分感兴趣,因此知道这个妙玄,今天他来了,她也想亲眼看看能画出十美图的妙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 鲤鱼池旁的亭台阁楼里,樊阁老正在与许如年对弈。 樊阁老执黑子,堵上气眼后又蚕食了许如年几颗白子。 许如年有些心不在焉,眸色淡淡地往一旁瞟去。 樊阁老顺着许如年的视线往庭院看去,就看见鲤鱼池旁的才子佳人,他收回视线,敲了敲桌面,提醒道:“轮到你了。” 许如年回神,看了一眼棋盘,皱眉嘟囔道:“阁老,偷拿了几颗子?” “胡说,我刚下了一步棋将你这几枚都吃了。”樊阁老圈了一处地方出来,许如年恍然回神,随手落了颗白子,竟是看穿了樊阁老的意图封住了他的出路。 樊阁老苦苦冥思下一步出路,对面的许如年却开口扰乱他的思路,“阁老,为何选齐颂?” “什么?”樊阁老茫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了疑惑。 许如年盯着樊素含笑的侧颜,心头有些苦闷,她还没冲他笑过呢,每逢见面,不是黑脸就是白眼,他混迹情场那么些年,就没见过比樊素还要硬骨头的。 春闱那日,他送樊阁老回府,二人在马车上看见齐颂帮樊素抢回玉佩,樊阁老对齐颂赞不绝口。 他闷不做声将樊阁老送回府邸,离开后要去云归楼喝茶,没想到竟碰见了齐颂与那小乞儿,原来小乞儿去抢樊素的玉佩是他授意的。 这样处心积虑地接近樊素,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偏他还没有什么立场去说这话。 最近几日,得知樊阁老要为樊素与齐颂定亲,他郁郁寡欢了许久,他觉得樊素有趣,不过是因为樊素待他特殊罢了,决心冷她一冷。 冷了好几日,再去找樊阁老时,才知道樊阁老已经与齐颂母亲见过面,三书六礼都已经下完了,他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想法,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樊阁老扭头看向一身素衣的齐颂,解释道:“齐颂与你相比,虽没什么天赋,但寒窗苦读十余载,拜入我门下后不见懈怠,每日发愤图强,是个有耐性和韧性的年轻人。” 樊阁老手里捻着许多粒黑子,最后选了一颗放到棋盘上,补充道:“我查过他家里情况,他家中只有一个寡母,寡母含辛茹苦将他带大,他来到汴梁扎根后,马上就将母亲带来汴梁一起生活,是个孝顺的孩子。” 许如年舔了舔干燥的唇,皱眉问道:“那易寰和马修远呢?哪一个不比齐颂好?” 易寰和马修远也是今年的前三甲门生,在樊阁老门下的时间比齐颂还长,他实在是无法理解樊阁老的选择。 “易寰早已娶妻,不好休妻再娶,马修远私德不好,爱拈花惹草,不堪为良配,反观齐颂,孝顺敦厚,品德高尚,没有感情纠纷,他们年纪相差两岁,老夫以为,齐颂非常适合素素。” 樊阁老难得找到一个好苗子,本着两厢情愿的想法,特意引他们二人相见先接触一下,若樊素不喜欢,他也不勉强,但没想到樊素对齐颂并不排斥,过了段时间,他再提亲事,樊素也没有拒绝。 把樊素的亲事定下,他便能安心培养学生直到辞官那天。 许如年扯了扯嘴角,单手支颐往鲤鱼池看去,只可惜他们早已不见踪影,他垂下眼睫敛去眼底难明的情绪。 也许真如樊阁老所言,齐颂是个孝顺敦厚的好男人吧。 与小乞儿合谋,不过是男人的诡计罢了,不来场英雄救美,樊素又凭何心动。 —— 松月亭里的曲觞流水赋诗盛宴被一场意外打断了。 定国公世子钟听澜在雅苑里邀请了妙玄先生过来品鉴他的画作,与之同行的还有不少附庸风雅的世家子弟。 妙玄先生对钟听澜的画作多有夸赞,钟听澜眼看时机成熟,当着众人的面表达对妙玄先生的崇敬,以及想要拜妙玄先生为师的决心。 这一场赏画宴原来是一场鸿门宴。 只是没想到场上的世家子趁势而上,也想拜妙玄为师,能当妙玄先生的关门弟子,可是往自己脸上镀金的好机会。 妙玄骑虎难下,他身边的宁宥便开口解围道:“师父选弟子向来挑剔,收人只看天赋,这么些年也就只有我一个弟子,若想要得我师父青睐,首先就要入我的眼睛。” “师兄有何指教?”钟听澜连忙上前讨教。 “哎,别乱攀关系。”宁宥略显嫌弃的与他拉开距离,他看向雅苑里的诸多凑热闹的公子哥,心下明白这些世家子想拜师不过是玩玩而已,那他也不妨与他们玩玩。 “开画坛,作画,最后由我选出优胜者。” 钟听澜犹豫问道:“可是……妙玄先生如何保证公平。” 宁宥笑道:“把名字遮去不就好了。” 钟听澜咬了咬牙,答应道:“好。” 他唤来奴仆,打算将隔壁的厢房清理一番,给诸位世家子弟腾空出来作画。 宁宥制止道:“何须那么麻烦,在院子里作画就行了。” 钟听澜面露犹疑:“可是……” “为了公平起见,自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作画,否则我怎知你没有找人代笔。”宁宥早就对钟听澜的画有所怀疑,每一幅画都出自不同人之手,还敢骗他都是自己所作,还要不要脸了。 “怎……怎么……会呢?”钟听澜面露难色,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被宁宥戳穿了,他看向屋里的其他人,他们跟自己半斤八两,不过是在矮子里面拔将军罢了,他好歹还学过几年,应该无虞,“既然如此,就听师兄的。” 宁宥摸着下巴,忽然嘶了一声,叹息道:“既然要选弟子,就你们这几个人也没什么可挑的,不如把府上的人都叫来,一起竞争岂不有趣!” “啊……这不好吧。”钟听澜急得差点跳脚,本来还有几分胜算,若是院子里那群文人过来凑热闹,他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宁宥呵呵笑道:“怎么会不好,世子这是害怕了?世子放宽心,我又不是依靠画技好坏来选人,技巧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用心才是我挑人的标准。” 钟听澜笑得勉强,最终只能依照宁宥的话去布置。 第61章 雅苑外围满了人, 里三层外三层都在看热闹。 院子中列了九张桌子,前三后三设置成一个方形矩阵,而在桌子前面则坐了一位样貌普通的婢女, 她不曾被这么多人围观过,坐在椅子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每一张桌上放置了一个香炉,用以计量每一位应试者的作画时间, 因为参与者众多,需在一炷香时间内作画完毕,一炷香没作完的,都算失败。 妙玄与宁宥坐在院子的凉亭里饮酒纳凉, 有不少文人上前与妙玄打交道。 “妙玄先生怎么忽然想起收弟子了?” 宁宥坐在妙玄旁,翘着二郎腿剥瓜子,吊儿郎当的答道:“吃饱了撑的。” 几人面面相觑, 师父都还没说话, 他这个当弟子的越俎代庖未免也太不尊师重道了, 不过看妙玄半点不生气的样子, 他们又释然了,妙玄先生脾气随和, 修养深厚, 不愧是闻名遐迩的大师。 他们忽略宁宥,径直与妙玄探讨, 几乎将宁宥挤出圆桌, 宁宥站起身来, 嫌恶地拍了拍袖子,任由他们上前围堵妙玄。 这群文人墨客眼高于顶, 追名逐利的模样真是丑陋,宁宥请嗤一声, 转身离开凉亭,来到檐下旁观他们作画。 宁宥察觉身侧有人靠近,扭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师兄,翰林书画院的赵熹大学士。 赵熹来到他身侧,问道:“真要收徒弟了?那岂不是可以在汴梁多留一段时日?” 宁宥眯眼笑道:“师兄想多留我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赵熹无奈道:“我记得你上一次离开是与师父一起走的,这一走就是十年,我最遗憾的便是没能在师父面前尽孝。”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52节 “无妨,师父走得很安详,他一生喜欢游山玩水,留在汴梁反而郁郁不得志。” 赵熹苦笑:“咱们师兄弟就你最有天赋,我是如何也比不了你。” 宁宥不置可否道:“师兄如今是翰林院的大学士,比起我这样的闲云野鹤,有名又有利,何乐而不为,反观我这样的,就连盘缠都得自己挣呢。” 赵熹沉吟片刻,主动提及道:“画完上河图,我会将自己那一份饷钱也给你,虽不多,但是也足够了。” 宁宥斜眼睨他,忽然轻笑一声,说:“师兄不必如此,当年若是我去了翰林院还不一定有你这般风光,更何况,是我自己放弃的,师兄能有今日,都是自己的功劳。” 赵熹此番叫他回来,既有愧疚弥补的心理,又有招揽之意,昔日他们师兄弟二人同时报考翰林书画院,两人携手进了最后一场考试,没想到师弟竟将此名额拱手相让,让他白捡了一个便宜。 师父带了师弟云游四海,而他则留在汴梁宦海浮沉,付出许多才走到今日,可宁宥仅用九张美人图,就将他的名气比了下去,他心有不服,在翰林院苦练多年,也想与宁宥切磋一番,这才将他哄骗回来,但宁宥依旧如往昔那般淡泊名利,婉拒了他切磋的请求。 “真不想留在汴梁?我可以为你引荐,不需要考核便能进书画院当值,七品官,俸银四十五两,足够你在汴梁生活了。”赵熹仍不死心,还想一劝。 宁宥叹息道:“师兄不必再劝了,再劝我,可就不替你画上河图了,明儿我就走。” 赵熹拉住宁宥的手臂,退了一步,“玩笑话罢了,知道你不想留在汴梁,这徒弟怕是收不成了吧。” “看看,也说不定。”宁宥饶有兴趣地望向院子中的一个人,她果然来了,不枉他来这一趟。 上次在醉仙楼作完画,他欲寻人,但找遍醉仙楼都没找到,询问妈妈才知道那是长公主的女儿安阳郡主,而且嫁给了忠勇侯。 他心里觉得有些可惜,汴梁的侯爷普遍年长,郡主年纪轻轻就要嫁给一个可以当她爹的人,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就算是长公主的女儿也逃不过与人联姻的命运吗? 宁宥心中怜惜,却也无能为力。 —— 雅苑附近有一座阁楼,可以俯瞰整座定国公府。 此刻,定国公府的主人正和昌邑侯世子关荣膺并肩站在窗台边聊闲话。 定国公问道:“你父亲如今身子可还好?” 关荣膺头顶鎏金冠,身穿绛紫色暗花玄纹缎袍,他将近不惑之年,乌发里藏着几缕白,闻言平静地答道:“风邪来得太猛,还需卧榻休养。” 定国公看向身侧之人,问道:“道长,可有为昌邑侯看过?” 他身边站着一位极年轻的男子,身穿月白色广袖鹤氅,外搭一件深蓝色斜纹棉披风,身姿修长,墨发皆束于顶,只用一根檀木流云簪定冠,此人正是最近声名鹊起的逍遥道长。 因为他长得太过年轻的缘故,许多人起初都不愿相信他,后来不得不心悦诚服,私底下互传修道能青春永驻,因此引来不少人效仿,他也因此名声大噪。 逍遥道长面容生得有几分阴柔,一张薄唇如刀剑般锋利,不笑时眉眼清冷,笑时五官舒展,气度温和,他说道:“贫道已为侯爷问过诊,侯爷皆因怒极攻心,风邪入体,血脉逆流导致,若要疏通,还需费上一段时日。” 定国公了然颔首,如今西北平定,南北皆安,朝堂却风云突变,长公主有意剔除旧党,提拔新贵,朝中老臣皆在暗中联合,企图寻到自救的法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虽是长公主把持朝政,但她也隐隐有为小皇帝扫清前路之意。 定国公与关荣膺闲聊了几句,忽然阁楼外传来匆忙脚步声,不消多时便有敲门声响起。 定国公不喜被人打断说话,皱眉应道:“何事如此慌张?” “老爷,府上出了点事,劳烦您去看一眼。”管家并未言明,皆因知道屋里还有其他人在。 定国公迟疑了片刻,对关荣膺说道:“关大人与道长请自便,我去去就回。” 关荣膺颔首,定国公转身便出去了,阖上房门,不耐问道:“府里出事不去找夫人,找我做什么?” 管家面露难色,低声解释道:“是三小姐她……闹……闹起来了。” 肯定又是为了纳妾一事,定国公蹙眉摇头,打算过去好好教导她一番,一甩广袖,背着手阔步离去。 关荣膺撑着窗沿目送怒气冲冲的定国公走出阁楼,转头望向雅苑如火如荼的比赛场面,不耐烦地问道:“还有多久?” 屋里无人,逍遥道长一改方才的傲气风骨,垂袖敛眉,低头恭谨答道:“回世子的话,还有一个时辰的功夫。” “都准备妥当了?” “世子放心,不会有问题,只是这府上的人都在雅苑……” “这儿有我处理,你下去准备吧。”关荣膺挥退了逍遥道长,抬头看去,烈日灼灼让人不敢直视,他垂下遮挡烈阳的手,心中忖度,今日成败,皆听天命,但愿今日真有他所说的异象。 —— 院子里有不少女眷站在院中树荫下翘首相看。 第一轮还有不少世家子弟,但一炷香的时间,实在太短了,献丑过后迎来一阵若有似无的低笑声,偏还是些女眷在笑,他们不好发脾气,只能狼狈下场。 再往后,那些信誓旦旦要拜师的人越来越少,九张案桌,已经闲置下来。 拜师的已经画完,剩余的人只想看看那位幸运儿是谁。 崔荷踟蹰不前,有心报名却心怀顾虑,可机会难得,她又不想放过,便抓着大夫人的衣袖轻轻晃了晃,试探问道:“母亲,阿荷也想上前一试,不知可否?” 大夫人对此毫不意外,方才就瞧见崔荷紧张兮兮地一直盯着院中作画的众人,左右盘算参选人数,别的姑娘家看了一会便走了,她却怎么也挪不动道,抿着唇一脸倔强非得留到现在。 “只是不知妙玄先生可愿接受女子参加?”大夫人面露犹疑,对上崔荷失望的眼神,心中不忍,她看向檐下与妙玄弟子并肩而立的赵熹,心中有了一番计划,拍了拍崔荷的手,说:“我与那位赵熹赵大人有过一面之缘,且拉下老脸为你求一求吧。” 崔荷惊喜连连,柔柔一笑道:“多谢母亲。” 大夫人领着崔荷一道前往,来到檐下,赵熹便已拱手行礼:“谢夫人,郡主。” 大夫人忙回礼笑道:“赵大人。” 两人一番寒暄过后,大夫人不再拐弯抹角,说明了来意,赵熹微微一愣,温声说道:“郡主若想学画,不妨来书画院找下官,下官多年前也曾在尚书房任职,郡主可能不记得了,下官却记得郡主在丹青上颇有些天赋。” 崔荷这才想起面前这位赵大人是谁。 幼时在尚书房学习,她与三皇子还有谢翎偷偷潜进赵先生小憩的房间偷画,三皇子和谢翎在翻找,她则在先生脸上画了只乌龟。 怎料先生忽然惊醒,三皇子仓皇跳窗逃了,谢翎也想跑,却被她抓住了衣角,谢翎咬牙将她提起送到窗边,他还未来得及跨出窗户便被抓个正着。 结果她没受罚,谢翎却被罚在廊下举鼎罚站。 忆起往昔,崔荷脸上生出几分尴尬神色,回忆一旦复苏,一些被遗忘的记忆被她想起。 犹记得大夫人知晓此事后亲自上门致歉,她想见一见谢翎的母亲,于是悄悄溜了书院后厢房,她来得凑巧,恰好看见大夫人揪着谢翎的耳朵骂骂咧咧离开。 原来一面之缘指的是这一面之缘。 崔荷讪讪笑道:“多谢赵大人,只是我倾慕妙玄先生久矣,今日前来一试,不求能成妙玄先生的弟子,只求先生能为我指导一二足矣。” 宁宥心中窃喜,没想到郡主倾慕他久矣。 宁宥突然开口道:“郡主不妨一试,师父说了府上所有人都可上前比试,郡主有与男子竞争的勇气,在下佩服。” 崔荷抬头看向说话之人,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好浅笑着答道:“小先生谬赞了,那我先下去作画。” 崔荷来到院中,挑了最前排中间的位置作画,书童上前为她铺纸,她旁若无人地执笔作画。 自从崔荷来了以后,陆续也有几个女子上前作画,但她们不敢来到第一排,只好分列后面两排。 崔荷凝神下笔,烈日下,白色的宣纸有几分刺眼,她有些目眩,抬头看向远处打算缓一缓,院子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说逍遥道长要表演隔空取物了,原本门庭若市的院子眨眼便空了下来。 崔荷暗自磨牙,怎么这个时候表演?偏她才画到一半,实在不能放弃。 大夫人从廊下走来,她神采奕奕,面露兴奋,冲崔荷说道:“阿荷你且在这儿画着,我去看看。” 崔荷哑然失笑,只好点头,冲红袖吩咐道:“红袖,你跟着母亲。” 大夫人走了,雅苑也空了下来,后面两排的女子皆驻笔停歇,心思早已飞到了庭院里,干脆合上画卷招来侍从,急匆匆地就走了。 如今画桌上只剩下她一人,崔荷甩弃杂念,屏息凝神,提笔继续作画。 面前走来一人,他的影子落到她的画卷上,崔荷抬头,宁宥冲她微微一笑,问道:“郡主不想去看吗?” 崔荷遗憾道:“想,但是我得把画作完。” 崔荷点墨,正欲下笔,宁宥却制止道:“若要表现薄而褶多的衣纹,可用战笔水纹描。” 崔荷愣住了,皱眉低头揣摩了许久,悬腕下笔,颤动而行,笔滑行之,停而不滞,笔锋藏锐,似水留波。 宁宥不由含笑颔首,孺子可教,基本的功力还算扎实,他复又问道:“一日练习几次?” 崔荷顿了一下,答道:“每日三练,腕上悬丝挂坠,以求稳而平。” 宁宥数次打断崔荷,崔荷也不见恼怒,虽不解,却也如实相告,眼看香柱即将燃尽,她还没把画完成,难免有几分着急,她抬眸看向宁宥,见他斜靠在桌前笑而不语,不由心中打鼓。 宁宥见她看来,不由掀起眼皮瞅她一眼,低声笑道:“着急了?” 崔荷心知赶不及了,干脆放弃,转而研究起衣纹画法,她点墨落笔,无奈道:“着急也没用了,小先生可否再替我看看,这样的画法可还正确。” 宁宥敛眸一笑,直起身来,绕到桌后教她。 崔荷忽然觉得眼前一暗,以为是自己在日头下站久了头脑发昏,遂甩了甩头。 可眼前依旧是一片暗影。 雅苑外有人高声喊道:“天狗食日啦!” 崔荷不由抬头看向天上,乌云蔽日,黑丝缠绕,金乌被慢慢吞噬,天际间一片昏暗,竟伸手不见五指,崔荷心脏砰砰狂跳,惊诧道:“天狗食日,可是有不祥之兆?” 宁宥眯眼看去,金乌已经完全被吞噬了,只余一轮光圈。 院子里有奴仆敲锣打鼓,意欲驱散天狗。 庭院升起火把,昏暗中,总算有了几许光亮。 宁宥安抚道:“郡主别怕,不过是正常的天象罢了。” “可是……金乌被吞噬了,怕是大凶之兆。”崔荷慌极了,若世间没有了太阳,这尘世还能活人? 宁宥嗤笑一声,望着院子外慌成一团的世家子,嘲讽道:“过一会太阳就会出来了,你们这些人慌什么,一群没见过世面的。” 崔荷:“……” 外头兵荒马乱,人仰马翻,小孩哭声不止,崔荷担心大夫人在外头的安全,忙对守在自己身旁的绿影说道:“绿影,带我去找母亲。” 绿影断然拒绝:“郡主,如今这雅苑人人最少也最安全,您还是先顾着自己。” “不可,红袖不会武功,没办法保护母亲。”崔荷眉心紧锁,拉着绿影便要离开,宁宥却拦在她们面前,说道:“郡主别担心,定国公府有侍卫,不会有事的。” 二人争执不下,外面却传来惊呼声。 “神女降世!天命所归!” “神女佑我大梁!” “神女下凡,凤凰和鸣!” 崔荷和宁宥茫然四顾,停下争执,齐齐来到院门外。 一片昏暗之中,层峦假山之上有一女子站在山巅,而她身后出现了一道虚晃的淡影,若站近了些,就能看出是一只上古瑞兽凤凰的虚影。 嘹亮的嘶鸣声从上空响起,一只庞然巨兽从女子身后破空而出,女子身上的幻影消失不见,她似是不堪重负,晕倒在地。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53节 昏暗之中,一只浑身发光的凤凰浴火重生,双翼遮天,绚烂尾羽划出一道绚丽灿影。 庭院上空有飞鸟盘旋,久久不肯离去。 院子里的人皆下跪叩首,祈愿凤凰驱赶天狗。 崔荷膝上一软也差点跪下去,宁宥皱眉扶住她的手臂,面沉如水,提醒道:“郡主先别慌,这当中肯定有蹊跷。” 他走遍四海,什么异象没见过,今天属实是开眼了。 凤凰于飞,盘旋离去。 随着凤凰消失在府门外,天色逐渐明亮起来,光圈渐渐退去,金乌重见天日,院子里的人哭喊道:“是凤凰驱赶走了天狗!” “神兽祥瑞,天佑我大梁!” 崔荷望着万里晴空,不由小声问道:“小、小先生,你可曾见过这样的世面?” 第62章 距离天狗食日一事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汴梁城中讨论得最多的就是那位驱赶了天狗的神女,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反倒把崔荷成为妙玄先生弟子的风头盖了过去。 崔荷满心期待来翰林书画院找妙玄,来迎她的是师兄宁宥,本以为能见到妙玄, 却不料师兄半句不提师父,且一直都由他来授艺。 崔荷疑惑追问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师父,宁宥笑得神秘:“你都没把画作完,师父不可能收你, 只能由我这个大弟子教你,你若不想学,出门转左好走不送。” 崔荷思考一瞬便答应了。 在宁宥手底下学了一个月, 她每日不停地作画, 然后送去书画院给师父检阅, 起初红圈很多, 后来红圈渐少,送去的画没再被退回来。 直至几日前, 宁宥提出让她跟着一起去街头卖画。 崔荷顾及自己的身份, 只好乔装打扮成一个小书童的模样,再戴上面具, 谁也认不出她来。 他们的摊位设在云归楼附近, 此处人流最多也最复杂, 每日行人如过江之卿,为他们带来了源源不绝的客源。 崔荷之前送去批阅的仕女图全部被摆在摊上售卖, 没想到十分受欢迎,半日时间便售罄, 宁宥翘着二郎腿坐在摊位前愉悦地数银子。 崔荷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沦为了宁宥挣钱的工具,她打开折扇,挡住烈日炎炎,试探问道:“师兄,为何光卖我的画,你就不卖点自己的画?” “哎,师父说了,这是对你的考验。”宁宥咬了口碎银子,然后丢进荷包里,封口后塞进了衣袖,呵呵笑道:“今儿也卖得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准备回吧,过段时间我得随师父出趟远门,你就自己在家多画几幅,改日再来卖。” 崔荷低头与绿影一起收起卷轴,正欲装进篓子里,忽然有一个穿着深衣的男子走到他们摊位面前拦下他们,因为走得太急的缘故他汗流浃背,边擦汗边问道:“有生意,你们接吗?” 宁宥抬头,狐疑问道:“什么生意?” “按照我们的要求作画,一幅画五百两银子。” 宁宥手里转着两颗核桃,心中盘算起来,临安街那么多书画店铺,别家不来找,偏来找他们街头作画的,而且还叫价那么贵,该不会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画吧。 “什么画?” 深衣男子左右看了两眼,凑近了与他们神神秘秘地说道:“凤凰神女降世图。” 宁宥轻嗤一声,果然是见不得光的画,于是他问道:“你要这种图做甚?” 男子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说道:“自然是为了收藏,找遍整座汴梁都没找到人画,就想找人定做。” 宁宥冷笑:“那何必找我们,前面拐角不就有一家书斋吗?” “我们老爷说你们家画的仕女图惟妙惟肖,心中十分喜爱,所以便想请几位画师替我们老爷画一幅,你们有钱挣,我们有画收,何乐而不为。” 宁宥起身,替崔荷收拾起卷轴,再次拒绝:“怕是汴梁的书斋老板都不敢接吧,此画一旦流传出去,若被官府追究,我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会,你想太多了,不过是自己收藏罢了。” “不画不画,你走吧。”宁宥二话不说就赶走了他。 男子看着宁宥一行人毫不留恋地离去,站在原地怒容满面骂道:“有钱都不晓得挣,你就在街头卖一辈子的画吧,死穷鬼。”说完转头再去寻其他人。 崔荷跟在宁宥身后,回头好奇看向那个骂街的深衣男子,询问道:“师兄,为何不能画?” 宁宥背着手,斜眼睨她,解释道:“这一个月来汴梁里凤凰神女传得神乎其技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崔荷点头,有好几次外出都听到街头巷尾在议论,哪怕身居府宅不怎么外出的老太君都知道了,其中虽然有小报的功劳,但更多的是私下里口口相传的威力。 宁宥双臂抱胸,面色沉重道:“事出反常必有妖,神女一事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既然奉为神女,那必然会与天子齐威,与天下黎明苍生息息相关,之前还在传的小报如今已被封了,你觉得朝廷是个什么态度?” 崔荷仔细想想便知道宁宥是什么意思,古往今来,祥瑞代表着天意,若乱世之中出现祥瑞,那代表着紫微星现,天命所归,这种祥瑞出现在谁的身上,谁就是天意。 若出现在太平盛世,也得看发生在谁身上,出现在皇家以外,要么有谋逆之心当斩之,要么为我所用入主东宫。 此次神女降临,发生在昌邑侯孙女身上,昌邑侯不想被怀疑有谋逆之心,必然只能将女儿送入宫中为后,可母亲又怎么能接受关家女成为中宫之主! 崔荷与宁宥于街尾分别,坐上侯府的马车回府。 接连几日崔荷都留在屋里作画,每到午后,都会带绿影去后门等信,她给谢翎寄了几封信,月初陆续寄出去的,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音。 她闷闷不乐地坐在长椅上,轻声问一旁的绿影:“信差是不是途中迷了路,不然为何一直都没消息传来。” 绿影垂首站在一旁,劝慰道:“也许是信差路上耽搁了时辰。” “笃笃”敲门声响起,崔荷从长椅上弹了起来,高兴地喊道:“来了来了!” 她兴高采烈的挑起裙摆往后门走去,拉开门,却只看见一个卖货郎挑着胭脂水粉上前敲门。 他见到崔荷被吓了一跳,往常不都是府里的丫鬟婆子来买东西,怎么是一个美貌仙子? “小姐可要看看我的货?新做的胭脂,颜色鲜艳得很,还有水粉,我这儿有桂花香,玉兰香,豆蔻香。” 绿影连忙挡住卖货郎,冷声拒绝道:“今日不用,你且离开吧。” “小姐再看看嘛,货好价格还便宜,都是自己手工做的,您若不买,也许府里的丫鬟还想买呢。”卖货郎看得出来崔荷非富即贵,肯定看不起这点便宜的东西,但是又不想就这么离去。 崔荷回头看了眼,月洞门后确实有不少丫鬟站在附近不敢过来,崔荷摆了摆手,道:“算了,让那些丫鬟们出去买吧。” 得了夫人的允诺,丫鬟们连忙上前谢恩:“多谢夫人。” 侯府的后门连着一条长巷,偶尔会有一些小孩在府外的槐树底下打闹,今日却一直没听到有小孩的声音。 安静得出奇怪异,崔荷走出后门往外走了几步,绿影连忙跟上。 沿着巷子往外走去便能看到主街道,今日街上来往的人很少,几乎没看到行人。 忽然有杂乱的马蹄声响起。 “抓住他!”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从巷子外传来。 一个神色慌张的男人从巷外跑了进来,崔荷一怔,差点就要被他撞上,幸得绿影及时将她往一旁拉去才没出事。 跑进巷子里的男人斜背着一个包袱,手里还拿着几张画像,他慌不择路推开挡在后门的卖货郎,在丫鬟们的尖叫声中就要蹿进侯府。 绿影手腕一甩,一根银针扎进那人的后颈上,他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地上,不知生死。 一群锦衣卫从巷子外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他身穿红色的飞鱼服,脸上戴着厚重的青铜面具。 锦衣卫上前去抓人,崔荷被绿影搀扶着,还心有余悸,穿红色飞鱼服的男人翻身下马,来到崔荷面前,行礼道:“见过郡主。” 崔荷抬头,光靠面具就认出了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宋喻,“宋大人,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青铜面具下那双眼睛平静如波,他盯着崔荷一脸茫然的表情,便知道崔荷应该还不知情,于是打算瞒着她:“地牢里逃了一批囚犯,如今锦衣卫正在追捕,郡主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尽量不要出门,绿影,保护好郡主。” 宋喻冷冷一瞥,绿影身子抖了抖,连忙低头应道:“是,义父。” 锦衣卫托着囚犯的手臂,将他拖走了,路过崔荷面前时,落下了几张纸,崔荷正欲低头查看,宋喻已经收走了那几张纸,蜷成一团攥在手里,摆明不愿意让崔荷看见。 崔荷目送他们离去,小声与绿影嘀咕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一会去打听一下。” 因为犯人一事,丫鬟们害怕得早就躲进府里了,卖货郎东西还没卖掉,就撒了一地,他懊悔的蹲在地上捡起来,又恨又气:“唉哟,我这犯的什么太岁,这几日又没挣钱,我老娘可怎么办呀!” 崔荷扶着门槛,听到卖货郎懊恼哀泣的声音有些不忍,于是吩咐绿影道:“把那些胭脂水粉买了吧,回头送给府里的丫鬟。” 崔荷往院子走去的时候,有风吹来了一张纸,落到她的面前,崔荷弯腰捡起,才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不由冷笑一声,没想到还真有人敢铤而走险画这种东西,真是不想活命了。 她回到院子里,坐在亭子的矮榻上等绿影回来,银杏端来茶水,站在一旁为崔荷摇扇纳凉。 近来正值酷暑,天气炎热,屋里都已经用上冰鉴了。 午后最是闷热,银杏见崔荷后颈上泛起了汗珠,连忙加大力道为她驱赶炎热。 过了一会,绿影从外面回来了。 “如何,查到什么了?” 绿影想起义父临走前警告的眼神,突然欲言又止,这事关乎大长公主,郡主若是知道了,肯定会难过,可她又不会撒谎,只好低头道:“与义父说的一样。” 崔荷掸了掸裙摆,起身说道:“既然你不把我当主子,今后就别跟着我了,我让邱时去查。” 绿影怔楞了片刻,连忙跪下,“郡主,有些事,您还是不要知道为妙。” 崔荷不答话,只站在她面前,沉静地看着。 从绿影的回答来看,此事必然很严重,严重到要瞒着她的地步,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她?不是母亲就是谢翎,若是谢翎,绿影毫不犹疑就会说,若是母亲…… 对,绿影和宋喻的态度一样,说明此事一定与母亲有关。 “备马车,去公主府。” “郡主……”绿影仍要阻挠,崔荷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唤邱时。 绿影连忙起身跟上,拦下崔荷,一五一十把自己查探到的东西如实相告:“前几日汴梁里有童谣映射长公主,说皇上的病与大长公主有关,童谣里还提及,大长公主越俎代庖牝鸡司晨,才导致上天震怒派来天狗警醒众人,而解救大梁之人,非那位凤凰神女莫属。” 崔荷冷笑一声,这些都是早有预谋的东西,目的就是为了拉她母亲下台,自古以来,神怪之事往往带来预警,是好是坏,不过靠人的一面之词罢了。 崔荷冷静问道:“还有吗?” “城外十里的城隍庙塌了,传言是大长公主不遵循上天旨意的警示。” “什么旨意?让我母亲下台,让小皇帝独掌大权?他都病成这样了,还能走到龙椅上吗?”崔荷嘲讽道,若不是知道她的表弟崔瀛病得厉害,她都要怀疑是崔瀛派人去搞的鬼。 绿影皱眉道:“听闻那位逍遥道长进宫了,还炼制金丹给皇上服用,皇上服用过后身子已经大好,还预言……” “预言什么?” “预言皇上若能得神女相佐,大梁则国运昌盛,万载亨通,若神女陨落,国之将亡,灾祸降临。” 绿影说完,便看到崔荷怒火中烧,将手中的凤凰神女图撕了个干净,骂道:“欺人太甚,他们欺人太甚!关家下的好大一盘棋,难怪要将庶女变成嫡女,中宫之主,怎么能是个庶女呢!” 第63章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54节 公主府。 崔荷匆忙赶来后, 得知母亲还在宫中,至今未归。 宁管事差人送上茶水,恭敬地站在一旁说道:“郡主切勿生气, 门外那几个侍卫都是刚来的,不知道郡主的身份,老奴已经训斥过他们了。” 崔荷来的时候被侍卫拦在门外, 一番通报之后宁管事匆匆赶来将她接了进去。 “怎么有那么多侍卫守着公主府?”崔荷抿了口沁凉的薄荷水,燥热的喉咙渐渐得到了些舒缓。 宁管事垂首答道:“郡主有所不知,近来京城多了许多流民,怕他们冲撞公主, 因此才派兵镇守在府门外。” “哪儿来的流民,何地发生灾情了,三司府衙就不作为吗?” “已经开仓赈济灾民了, 但他们徘徊不去, 还在公主府外嚷嚷……”宁管事自觉多嘴, 便闭口不言。 崔荷阖上杯盖, 重重压在桌面上,主动替他继续说下去:“嚷嚷让我母亲下台是吗?” 宁管事没想到崔荷竟都知道, 惴惴不安地解释:“郡主勿要信了那些流民说的话, 那都是无稽之谈。” 崔荷来的路上确实听到了一些流言,竟把天灾的原因全都归结在母亲执政上, 他们是忘了母亲执政这些年做过的事吗? 她母亲整顿吏治严惩贪官, 打压世家门阀拔擢民间贤才, 轻徭薄赋造福于民,他们怎么能放下碗来骂娘呢! “母亲还要多久才回来?” “这老奴也不清楚。” “最近朝廷有发生什么事吗?” “老奴不敢妄言。” “有朝报吗?去拿几份给我瞧瞧。”崔荷平日里不爱看那些政事, 看多了就头脑发昏,眼前这个宁管事一问三不知, 还不如自己去看。 宁管事吩咐下去,不多时便呈上了近一个月的朝报。 崔荷皱眉翻阅朝报,上面写的全都是些官员调动与政务颁布,废话多而冗杂,她花费了半日的功夫总算找出了那么点线索来。 朝臣进谏,为皇上立后,众人举荐昌邑侯的嫡孙女关淑宁。 这是三日前的朝报了,崔荷又翻了一下最近两日的,也不乏对立后一事的针砭时弊。 如今凤凰神女的名声已经传遍大江南北,百姓对她驱赶天狗一事津津乐道,再加上朝廷中有不少昌邑侯的党羽激情进谏,重重压力之下,这位神女进宫为后,已经迫在眉睫。 崔荷放下朝报,望向深深庭院,想必母亲这几日为此伤透了脑筋吧。 —— 皇宫,紫极殿内。 大长公主与小皇帝崔瀛一左一右坐在榻上。 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内侍庞濯端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的银鎏金刻花碟里放着一粒金丹。 庞濯躬身,低眉顺眼道:“皇上,该服用丹药了。” 大长公主叠手坐在榻上,亲眼看着崔瀛吃下丹药,又饮下汤水,才开口问道:“吃过丹药后,身子可觉得舒服些了?” 崔瀛的长相承袭了崔家人清秀柔和的特点,脸部线条流畅,杏眼秀眉,看上去十分无害,他柔柔一笑,说道:“多谢皇姑姑关心,近来身体确实舒服些,已经不咳嗽了,逍遥道长白日来教我练气,如今我能从屋里头走到院子外面,还不用人搀扶呢,咳咳咳。”才刚说完他就又咳嗽了起来。 庞濯心中一惊,想要上前为皇上顺气,大长公主就已经绕过案几坐到皇上身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温和说道:“皇上不必着急,你这病已经十多年了,也不在意这几年的光景,慢慢调养便是。” 崔瀛抓住大长公主的手腕,眼底藏着深深的迷茫,“皇姑姑,我这病真的能治好吗?若我死了,江山无人可继,大梁岂不断送在我的手里?” 大长公主对上崔瀛苍白的面容,他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布满惶恐,她停顿了须臾,终还是轻叹一口气,掩饰住眼底的复杂情绪,拍了拍崔瀛的手臂,安抚道:“皇上会好起来的。” 先皇纵情声色掏空了身子,偏偏性格优柔寡断,久久还未立下皇储。 原本应立嫡长,但皇后无所出,剩下的几位皇子一路明争暗斗,直到皇帝病重,终于不再掩饰狼子野心。 五皇子与容妃合谋逼宫先皇,三皇子明面上是来救驾,实则想诛杀五皇子独揽皇权,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昌邑侯带兵围剿了三皇子,还政于先皇。 先皇痛失两个儿子,悲恸过度没熬过去,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叮嘱:“皇姐,朕有负先皇所托,如今要先走一步了。父皇曾与朕说过,皇姐是咱们兄弟姐妹中最有本事的一个,若你是男子,这天下交给你他最放心。这么些年,朕每每陷入危机,都是皇姐你帮朕,如今崔家只剩瀛儿,朕想将瀛儿交托给你,皇姐,瀛儿他如今只有你了。” 大长公主当时想笑,这样重的担子落在她肩头,她怎么受得起。 她可以承受父皇处处打压,可以忍受群臣口诛笔伐,可以无视百姓痛骂声讨,却无法接受她所做的一切是为别人做嫁衣,哪怕是自己的亲侄子,她也不甘愿。 除非一切是为了自己。 崔瀛的母亲丽妃未足月就生下了崔瀛,导致他身体孱弱,差点活不过三岁,丽妃死后,皇后以膝下无子为由,主动要了崔瀛。 因为崔瀛常年患病,太医说他活不过七岁,这才逃过夺嫡一劫,捡了这个便宜。 前几年她政权还不稳,因此崔瀛不能死,如今她开始着手准备,崔瀛死的时间就变得很关键了。 大长公主藏起情绪,温柔说道:“眨眼间,皇上都十三了,再过几年,皇姑姑也得把政权还给你了。” 崔瀛惶恐道:“皇姑姑,朕……朕很害怕,朕最怕见那群臣子了,他们好凶啊,特别是樊阁老,他一板着脸,朕就害怕得不敢说话。” 大长公主将他瑟缩畏惧的动作尽收眼底,淡淡睨他一眼,板起脸来训斥道:“皇上,你是天子,岂能如此畏畏缩缩,崔家如今只剩你一人,皇上要学会承担起责任来。” 崔瀛被训斥,敢怒却不敢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地上光可鉴人的地砖,扁着嘴,咕哝着答道:“皇姑姑教训得是,朕记住了。” 大长公主盯着他掩饰不住的气馁表情,轻笑一声,到底还是个孩子。 她恢复温柔神情,握住崔瀛的手,语重心长道:“近日朝堂都在讨论你立后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崔瀛缓缓抬起头来,满脸好奇问道:“那位神女姐姐长什么样?好看吗?若是比表姐还要好看,那……也是可以的。”说罢,他害羞地低下头来,脸颊飘过淡淡的红晕,无比羞涩。 大长公主哑然失笑,反问道:“喜欢表姐那样漂亮的姑娘?” 崔瀛颔首,颧骨升起一道波浪,眼底涌出一股子羞赧,“表姐好看,朕喜欢表姐。” 大长公主心里一软,嘴角翘了起来,拍了拍他放在膝上的手背,说:“傻孩子,你表姐已经嫁人了。那位神女,皇姑姑也见过,长得一般,不如,皇姑姑再给你找一个漂亮的。” “不娶神女了吗?”崔瀛疑惑道。 大长公主微微一笑,神秘说道:“娶,给你娶两个。” 大长公主与他又说了一会话,才起身离开,崔瀛起身相送,待目送大长公主离开,才转身折进屋里。 庞濯关上殿门,小跑进屋内,正欲给崔瀛找痰盂,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呕吐声。 庞濯连忙绕进内室,来到榻前为崔瀛拍背,待他吐出了那枚金丹,连忙拿帕子包起来带走。 他给崔瀛倒了一杯温水,崔瀛举杯饮下,虚弱地靠在榻上,手指都在轻微发抖,庞濯心疼地拿帕子为崔瀛擦拭虎口上的牙齿印,说:“皇上,不是不吃那金丹吗?为何要当着大长公主的面吃?” 崔瀛眼尾泛红,声音沙哑,他摸着自己的虎口轻揉,脸上的表情已不复方才的天真自然,他冷声说道:“不这样做,如何能骗过她,杜医官何时过来?” “应该过会就来。” “你下去吧,朕一个人静静。” 庞濯收拾好东西,静悄悄地退出了大殿。 拉开殿门,屋外的阳光漏了进来,须臾后合上大殿的门,一切重归黑暗。 崔瀛就这么一直坐在,直到杜若冰过来。 —— 离开皇宫后,大长公主打道回府休息,刚踏进府门,门房便来通报:“公主,郡主来看您了。” “阿荷回来了。” 大长公主难掩激动,脚步轻快往正厅走去。 苏嬷嬷搀扶着大长公主,紧跟着她的步伐,劝道:“公主慢点,郡主又不会跑。” 她的步伐虽有所缓慢,但也是步履如飞,走入长廊,绕过一座假山,便能看到正厅。 大长公主刚拐过一个弯,就看到了游廊下站着一个戴青铜面具的男人,他正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宋喻,有何要事?”大长公主步伐减缓,踱步至他面前。 宋喻来找大长公主,却得知崔荷来了。 他并不想与崔荷撞上,因此一直候在廊下,听到身后环佩相撞,叮咚作响的的声音,便知道是她,他勾了勾唇,转头看向大长公主。 亲眼看着大长公主脸上的表情由欢喜转至平静,他失落不已,在她心里,果然谁也比不上崔荷吗? “殿下,臣有要事与殿下相商,不如去书房。”宋喻手里攥着密报,拱手行礼,青铜面具下那双锐利的眼睛一直紧盯着她。 可大长公主的心早已飞到崔荷那儿了,摆了摆手婉拒道:“你先去书房候着,我稍后就到。” “殿下,情况紧急。”他抿着唇再次提醒。 大长公主终于正眼瞧他了,似是有些不满,眉眼压了下来,声音也冷了许多:“若十分要紧,便在此处说罢。” 二人对峙了片刻,终于还是宋喻先败下阵来。 宋喻吞咽下苦涩,垂着眼睫递上密报,低声道:“是松洲的事,谢翎来信了。” 大长公主接过密报,宋喻掩饰住眼底的狼狈,行礼后转身阔步离去,大长公主平静地盯着他离去的身影,不做任何挽留。 走进正厅,便看见崔荷趴在榻上休息。 绿影站在崔荷身后扇风,看见大长公主进来了,她停下手中动作,弯腰正欲行礼,“见过……” 大长公主却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无声息走近后,拿过绿影手里的扇子,坐到崔荷旁为她扇风。 大长公主静静看了她许久,崔荷虽未远嫁,但不好常回娘家,她偶尔去谢府小坐,才能与女儿见上一面,崔荷此番回来,肯定是知道了近期发生的事,心中担忧才特意回来一趟。 想到这儿,大长公主心里一暖,温柔地抚摸起崔荷的脸颊。 屋外的夕阳照射在湖面上,粼粼波光泛着橘黄色的暖意,透过窗牑温柔地撒在他们母女身上,为母亲周身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 夕阳虽温柔,但也有些刺眼,大长公主抬头示意丫鬟落下竹帘,光线的骤然变化,让崔荷醒了过来,她撑起身子,手臂有些发麻,转头看向屋内,看见了坐在一旁看信的母亲。 “娘。”崔荷伸手搂住大长公主的手臂,亲昵地靠在她身上撒娇,“你可算是回来了,我等了你半天呢。” 大长公主盯着桌面上被她压得发皱的朝报,不由失笑:“怎么突然看起朝报了?” 崔荷卷着腰间玉佩的穗子,埋怨道:“若不看,还不知道朝中发生了这些事,娘,你该不会真让关淑宁嫁给表弟吧,她要是做了皇后,关家岂不翻了天!” 大长公主淡然笑道:“翻不了天,你丈夫替我干了件大事。” 崔荷突然坐直身子,紧盯着她面前的信纸,想看又不敢抢过来看,事关机密,她不能随意偷看。 大长公主见她犹豫,干脆直接把信递给了她,示意她拿去看。 崔荷接过信纸,一目十行看完了,她板着脸将信递了回去,确实是谢翎的笔迹。 “我就知道谢翎有能力处理此事。”大长公主收回密信缓缓折好,十分满意地夸赞道。 崔荷想的却和大长公主想的大相庭径,她琼鼻皱起,紧咬下唇,抓着手里的帕子狠狠地撕扯了一下,在心里骂道:他果然是故意不给我写信的!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55节 第64章 半月前, 松洲。 粮饷一事至今悬而未决,谢翎上月施行新政,削减冗员, 让士兵参与务农,奈何松洲土地贫瘠,难以种出粮食, 导致一月下去,秧苗瘦弱难产,连个苗头都不见。 前段时日谢翎考虑削减粮饷,没想到还未颁布法令, 底下的人不知从哪儿收到的消息,开始闹事。 谢翎坐镇军营,才堪堪将此事压下去, 削减粮饷一事也暂且被搁置下来。 但隔三差五总有人带头讨要月饷, 可仓库里剩下的那批粮, 根本不够这个月分发。 每逢见了唐指挥使, 他都要讥讽问上一句:“谢大人,何时才能发粮?我能等, 底下的士兵可不能等, 老夫奉劝你一句,不要为了政绩好看在这儿硬撑, 以你的身份, 跟大长公主再要一年粮饷, 那不是张个口的事吗?” 谢翎心中诽腹,若真向大长公主讨要, 不止是他失职这么简单,丢粮一事一旦就此揭过, 这批粮就能顺理成章的被他唐诚收入囊中,而他则要背上办事不力的名声。 他好不容易才在朝中站稳,摔个跟头只怕再难翻身。 谢翎思虑片刻,说道:“唐大人此言差矣,丢失的这批粮,本官正在加紧搜查,想必很快就能找回。” 唐诚早已在谢翎身边安插耳目,谢翎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一下便知,真不知谢翎哪儿来的信心。 也罢,年轻人总喜欢逞能,他就只等着亲眼看他谢翎是如何夹着尾巴逃离松洲的。 “那老夫就静候佳音了。”说罢,唐诚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待唐诚走后,谢翎便回到府衙歇息,一整日都闭门谢客不出。 日落后,屋里点起了灯,谢翎的影子投射在窗牑上,看起来像是在屋里看书。 莺娘提着食盒要给谢翎送点心,却被门外的士兵拦了下来。 “大人已经休息了。” 莺娘媚眼如丝地乜他一眼,嗔道:“大人今天一天都没用膳,若是饿坏了肚子你们担得起吗?我就送个点心,不打扰大人。” 不管她如何巧言令色,士兵依旧不为所动,将她拒之门外。 莺娘暗自咬牙,谢翎不近女色难以接近,就连他的居所也是如此,枉她花费了一个月也没打探到什么消息,着实让人恼怒。 她每日都来试探,却次次铩羽而归,临行前,她回头张望了一眼,确定谢翎还在屋内,才安心离去。 与此同时,唐府今夜来了一位从汴梁远道而来的客人。 王笛受昌邑侯世子指派,名为协助,实则暗中敲打让他尽快解决谢翎。 二人寒暄了一番,便移步宴客厅。 王笛一路走来,便见唐府处处奢华精致,琅环曲折,雕梁画栋,比起汴梁权贵之家,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光凭屋内悬挂的水晶琉璃灯,就是世间罕见的宝贝。 他在皇宫夜宴见过类似的,但远不及眼前的这盏精致华丽。 落座后,美酒佳肴陆续呈上,美婢如云衣香鬓影,两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把刚来时的不愉快都抛诸脑后。 酒过三巡后,婢女们如潮水般散去,只留下他们二人在屋内说话。 方才有外人在,王笛不好细问,如今人都走了,他才将心头疑惑问出,唐诚胸有成竹道:“放心,他根本找不到那批粮饷,咱们只管跟他耗,等月底给不出粮,谢翎难辞其咎。而且刀剑无眼,谢翎能不能活着回汴梁还未可知。” 王笛皱眉:“他可是大长公主的女婿。” “这儿的士兵可不怕大长公主,在他们眼里只有钱和粮,谁出饷谁就是娘。” 唐诚又喝了几杯,渐渐上头了,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舌头打结,“没想到谢翎还有点本事,竟然攀上了大长公主,跟他那个认死理的爹比起来,谢翎倒是有几分手段。” “要是他爹当年知道找个靠山,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哪怕跟了三皇子,咱们侯爷要动他也得考虑一下,既然不为我所用,那便是弃之如敝履的下场。”唐诚不屑地哼一声。 “唐大人喝醉了,往事就不要再提了。”王笛似乎不喜欢他提到往事,黑着脸,闷不做声饮下一杯酒。 唐诚醉眼迷蒙的笑道:“王大人这是开始愧疚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有今天,得感谢你自己,没有你偷他私章,栽赃他通敌叛国,我们怎么能成事!” “够了,别说了。” 王笛重重搁下杯盏,露出了愠怒的神情。 唐诚讪笑一声,不再言语。 屋内归于平静,两人坐在席上各自饮酒。 王笛狠狠的灌了几杯,他虽沉默,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他被此事困了多年,心中苦闷一直无处发泄,如今有了机会,便想问清楚。 他饮下最后一口酒,质问道:“当初说好的只是陷他下狱,西戎人又是从何得知?” 王笛砸吧着嘴说道:“自然是有人通传。” “原来你与西戎人早有往来,那他们斩杀谢琅,也是你授意的?” “这倒没有,西戎人向来残暴,我后来不是替谢琅报仇了吗?一命换一命,他为我换来今日的富贵,我还得感谢他呢,每逢清明,我都会上柱香向大哥请罪。”唐诚拱手作拜,毫无愧疚的嬉笑起来。 王笛侧目,掩饰住眼底深深的厌恶。 唐诚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他利用谢琅为诱饵,引西戎前首领阿克玛进郾城屠戮,最后再瓮中捉鳖,活捉阿克玛立下大功,西戎为赎回阿克玛只得俯首称臣献上牛羊无数议和。 要说狠,还是他的手段狠,谢琅生前对唐诚多有赞誉,夸他忠肝义胆,玉洁松贞,可惜他永远都不知道唐诚其实是一个暗室可欺的宵小鼠辈。 两个人在这个话题上不欢而散,夜深人静时,王笛揽着一个美婢回他的厢房去歇息,而唐诚则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宴客厅的榻上睡了过去。 若唐诚还清醒,也许能看到屋顶露出了一线天光。 他们的对话被夜探唐府的谢翎与白鹤听了进去,谢翎多次暗中调查唐府,想要找到粮饷的隐藏之地,没想到今夜竟偷听到了这样一番秘密。 白鹤以为谢翎当下便要冲进去报仇,却不料谢翎意外平静,一如往昔在府中勘探,只是在回到府衙后将自己关在屋中三日都不曾见过人。 再出来时,谢翎已一切如常,唤他进屋与他交代了许多事,白鹤领命后便着手去操办。 —— 唐诚这几日过得不甚安好,夜深人静时,竟听到了铁石敲击之声,他推搡着自己的夫人,夫人翻了个身不肯搭理他。 唐诚赤脚下床榻,趴在地上听,声音似是从地下传来的。 奇怪,为何突然停下了,难道他听错了不成? 如此反复了好几日,唐诚终于没再听到。 仓廪下虽然有暗道,但岔路出口众多,且他请机括大师设计了一道单向石门,重达千斤,单凭人力是无法从外面挖进来的。 而且那些运粮的士兵早被他暗中杀害,应该无人得知粮饷就在自己床底下的才对。 一旦生疑,人就无法平静下来。 某日,他趁屋里无人时悄悄下了密道检查,确认无事后才安心返回。 又过了几日,谢翎不知从何处运回了一批粮,直接送到军营的仓库里,当着众人的面检查了一番,并把本月拖欠的余粮发放了,还保证下月月饷照常。 众人亲眼所见,又得了谢翎的保证,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 唐诚坐立不安,派人去寻王笛,却被告知王笛收拾包袱走了,怎么会如此!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谢翎如果真从密道里找到粮饷,为何不来治他的罪? 这到底是他从外面凑回来的粮,还是从他密道里挖出来的? 是否该再次下去检查一番? 正当唐诚犹豫时,坐在他身侧的夫人抱着怀里的外孙推搡了他一下:“老爷,女婿问你话呢。” 唐诚抬头,才想起来今日是外孙的满月酒,宴请了松洲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军营里的下属也来了不少,本来也该把谢翎请来,但谢翎却一直不见踪影。 见不到谢翎,他总觉得有些不安,想起汴梁来的苏大人也在席上,唐诚搪塞了自己女婿几句,转头便去找苏大人,苏大人一问三不知,更加剧了他的怀疑。 他派人去府衙找自己两个庶女,没想到她们一起来了。 唐诚着急问道:“可是有什么消息?” 莺娘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唐诚,唐诚夺过来翻阅,越看越是心慌,谢翎竟然要向长公主奏报他私藏粮饷一事,可是为何不当场发难,反倒秘而不宣,太蹊跷了。 “这是哪儿来的,莫不是他用假的诓骗你们。”唐诚疑心病重,如今还未慌了阵脚。 “是在他书房里找到的,我们这些时日与谢翎身边的副将白鹤打好了交道,今日有意灌醉他偷了他的令牌,遣走院子里的士兵后,妹妹进屋找了许久才找到的,藏得可深了。” 燕娘斩钉截铁道:“是啊,爹,我把他的书信都看了一遍,都是家书,唯有这封是奏报。” 唐诚沉吟了片刻,挥退两个女儿,独自一人回了院子。 掩上房门,偷偷找出钥匙打开床底下的密道,他打着火折子走进了密道中。 密道幽深曲折,他点燃安在墙上的油灯,沿着墙壁摸索而去。 终于进了一个宽阔的地下密室,熹微的光线中,他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 麻包袋成百上千摞在地上,仔细一数,数量分毫不差,而且他上次来的时候特意留了一根羽毛在上面,也不曾被人动过。 说明密室不曾来过人! 他眼皮直跳,暗叫不好,转身疾步往密室外走去。 狭长的密道里,昏暗的油灯明明灭灭,他走路的时候带了风,将油灯吹熄了。 视野前一片昏暗荒芜,他只能听到自己在黑暗中粗|重的喘|息声。 他手里的火折子早掉了,只能摸着黑爬出密道,密道里虽凉爽,但他出来的时候仍出了一身汗。 眼前有一道透亮的光线,那是密道的出口,他迎着光线飞奔而去,从床底的密道里爬了出来。 没想到迎来的却是驾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剑。 明亮的光线中,他看到谢翎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冰冷的剑刃已经划破他的肌肤。 在这一刹那,他的手脚发软,脑袋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听到谢翎冷漠又严肃的声音传来:“松洲指挥使唐诚侵吞粮饷,私造龙袍,意图谋反,罪该问斩。” —— 松洲一事被他派人快马加鞭送回汴梁,给大长公主递了密信。 随后他开始着手处理松洲善后之事。 唐诚被捕后,松洲落入他的掌控之中,当初他用大长公主给的虎符调动了驻扎在二十里开外的军营粮仓来充数,如今找回丢失的粮饷,自然要归还回去。 他还抄了唐诚的家,没想到光是一个唐府,便足以抵松洲士兵粮饷十年之多。 看着一箱箱奇珍异宝与沉甸甸的金银珠宝,谢翎眼底却毫无波澜,这些抄出来的东西都要运回汴梁充盈国库,与他无关。 白鹤在一旁记录,苏大人从旁协助。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56节 苏大人背着手感慨道:“这么多钱财,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没想到松洲竟然这般肥沃,也不知下一个松洲指挥使是否也会成为唐诚。” “苏大人眼馋了?”谢翎出言调侃道。 “谢大人可别冤枉我。”苏大人连忙摆手道,“我可没这狗胆造反,没想到他在松洲做土皇帝不够,竟然还敢肖想皇位。” 谢翎但笑不语,龙袍是他栽赃,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他仰头看向远山,缥缈的云雾早已散去,露出了雪山的真容,恍惚间,他像是看到了父亲的面容。 父亲,孩儿知道谁才是杀害你的真凶,阿克玛死了,王笛死了,唐诚和他背后的昌邑侯,一个也跑不掉! “大人,都盘点完了。”白鹤将清单递上。 谢翎仔细翻阅了一遍,合上清单还给白鹤,平静道:“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汴梁了。” 第65章 从汴梁去松洲, 谢翎他们走了足足半个月,如今归心似箭,日夜兼程, 竟缩短至七日便赶了回来。 远远就看见了汴梁城的城郭,谢翎驭马来到山岗的高处眺望皇城,城外车马喧阗, 正络绎不绝的涌入汴梁。 回程时风驰电掣,临近故土却近乡情怯。 骏马不安地踢脚,谢翎拍了拍骏马的脖子喃喃安抚道:“慌什么。” 不知在安慰骏马,还是在安慰自己。 白鹤拍马上前:“大人, 已经派人回府通传,说咱们午后就到。” 这次回汴梁,他将涉案人等一并带回来候审, 只为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 松洲之行虽结束了, 但回汴梁后仍有不少后续要跟进。 谢翎回头看了眼在树底下休息的一行人, 对吩咐白鹤:“该启程了, 别耽搁了时辰。” 他们晃晃悠悠的上路,终于赶在正午时分踏进了汴梁城门。 回到汴梁后, 还得先去一趟刑部转交犯人, 再去户部上交财物,谢翎处事向来谨慎, 让户部的人当着他的面清点, 核对无误后才算交接完成。 经此一案, 谢翎与一道办案的几位大人变得十分熟络,苏大人提议夜里一道去醉仙楼喝酒庆功, 谢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诸位大人请自便,谢某就不去了。” “哎, 谢大人,别扫兴啊,在松洲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可是担心郡主不让你去?” 谢翎不过片刻的犹豫便引来了他们的误解。 有人叹息怜悯道:“谢大人呐,怎么年纪轻轻就惧内了?” 还有人打趣他:“我看安阳郡主确实是有几分刁蛮,也难怪谢大人惧内。” 更有人冲他挤眉弄眼:“谢大人,如今是不是觉得还是松洲快活些。”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将他们二人塑造成一对悍妇弱夫。 他们过于豪放的言论引来过往路人频频侧目,谢翎不得不打断他们:“谢某不过是觉得连日赶路太累,想回府休息罢了,几位大人无端将我揣测成什么人了。” “那谢大人,今夜还去吗?”他们揣着手,幸灾乐祸地看向谢翎。 谢翎不好再继续推拒,万一真被传成惧内,他面子往哪儿搁,于是他点头道:“既然几位大人盛情难却,谢某便不再推辞了。” 几位大人这才满意离去。 谢翎与白鹤翻身上马,一道打马往谢府奔去。 晌午阳光正盛,街上行人渐少,他们打马过街,也无须拘束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回到了忠勇侯府。 府门外站着两位长辈,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小厮奴仆,乌泱泱一群人站在门前对他翘首以盼。 看着门前一排人,谢翎心中先是一暖,而后扫过几张熟悉的面庞后,面色却沉了下来。 走进府门,谢翎躬身行礼:“母亲,祖母,孩儿回来了。” 大夫人许久未见谢翎,心中感慨,握住谢翎的手,仔细端详他的脸,“怎么黑了许多,这一行你辛苦了。” 谢翎淡淡一笑道:“不辛苦,职责所在。” 他左右看了眼,直接问道:“怎么不见崔荷?” “听说大长公主身体不好,她回了趟娘家小住几日。” 谢翎薄唇紧抿,难掩失望,沿路回来,脑海里闪过无数重逢画面,或见她羞涩,或见她期盼,唯独漏了她不在场的可能。 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憋闷得慌。 与祖母说话的时候勉强提起精神作答,直到老太君累了回屋歇息,他才送母亲回院子。 大夫人一路唠叨,谢翎只觉得煎熬,还好路程不远,他才松了口气,但接下来大夫人说的话,又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你既已回来了,一会去公主府把阿荷接回来吧,我看她今日没回府接你,指不定生你气呢。” 谢翎一愣,不解道:“她生什么气?” 大夫人眉头拧起,用责怪的眼神盯着他,“我如何知道,你昨夜派人传话,我连夜就托人去公主府送了信,结果她找借口不回来,我就知道不对劲,你们到底又怎么了?” 谢翎也纳闷,但为了不让母亲担忧,只好含糊其辞解释道:“也许是大长公主那儿确实离不开。” 大夫人无奈摇头:“真是个痴儿,大长公主天天进宫处理政务,哪儿像生病了,崔荷啊,分明就是逃避你,快仔细想想,你都做了什么,娘在信里警告过你,离那对双生花远一些,你有没有做到?” “儿子没那种心思。”谢翎断然否认。 大夫人松了口气,“既然如此,你可有回信告诉她,让她放宽心?” 谢翎沉默下来,他好像一直都没有给崔荷回信。 一来事务确实繁忙,他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二来因为信件里夹杂的一封汴梁小报,让他如鲠在喉,事后他问过信差,才得知那是他无意夹杂进去的。 那张小报里,极大的篇幅都在绘声绘色地说凤凰神女的事,边边角角的位置,则放置了一些汴梁里茶余饭后的消息,都是些达官府第,商贾之家宅子里不可张扬的私事。 妙玄先生收安阳郡主崔荷为关门弟子这件事,便夹在其中。 一个外男收内宅妇人做弟子,偏偏这个妇人的丈夫出门在外…… 小报里用词暧昧模糊,让人无限遐想。 他当时气得一宿没睡,回信的事就搁置了,之后陆续收到崔荷的来信,她半句没提及自己成了妙玄弟子的事,反倒写了些艳词酸诗表达情意,就他所认识的崔荷,可不会写这种东西,肯定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他干脆冷她一冷不再回信。 直到后来,在崔荷给他绣的帕子里,他看到了一些东西,也明白了一些事。 但他那时正处于低潮,两股情绪在心头冲撞,让他夙夜难眠,心情起伏不定,在屋中闭关了三日才出来。 大夫人见他缄默不言,便知谢翎定然是没有给崔荷回信,只好劝导道:“阿翎,你真是糊涂,我都在信里说得那么明白了,你怎就不知写封信表一表忠心,好让阿荷放心,如今她误会了,你还不赶紧去公主府接她回来解释清楚。” 见他还皱眉站在那儿,大夫人恨铁不成钢,恨恨的点了他的额头一下,力道不重,但足以让谢翎回神。 “不把我儿媳带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 公主府,湖心亭水榭。 之前大长公主命妙玄为小皇帝画像,妙玄画好了,便于今日遣了宁宥把画送来,给大长公主检阅。 宁宥一走便有半个月,崔荷每日都在勤奋练习,最近碰到瓶颈,再加之心烦意乱,便把宁宥留下来讨教技艺。 宁宥在展开的宣纸上作画,崔荷站在一旁为他磨墨,只可惜她心不在焉,磨着墨都能走神。 她提早收到消息,知道谢翎不日便要回汴梁,心中有气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气他不回信,还羞于知道谢翎看到信后,到底作何反应。 他若回信,她还能安心些,可一直不回信,她心里没底。 真想截回来,可惜都过去一个月了,他到底对此是个什么看法? 会不会觉得太过恶心,才不想回信? 她后悔死了,为什么要写那种东西,都怪樊素替她找的话本,就不能找两本正经一点的? 无奈之下,她只好借故逃到了公主府来小住几日缓一缓,幸好娘亲大方,没把她赶回去。 昨夜母亲派人传话,说谢翎今日回来,她犹豫了一夜要不要回去。 问四个丫鬟,金穗和绿影说不回,银杏和红袖说回。 躺在绣阁窗边的贵妃榻上,抬头望向一轮明月,她心烦气躁,干脆掏出了一枚铜钱选正反,正面就回去,反面就不回。 抛到正面,她抿唇,抛到背面,她皱眉。 接连抛了十次,正反各占其五,实在没法子了,只好抛最后一次。 最后的结果连崔荷自己都不敢相信,铜钱竟然立在了地面上。 崔荷倒在贵妃榻上掩面而笑,笑运数无常,笑她自寻烦恼。 抛铜钱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要的答案是什么了。 来都来了,为何要自己回去,谢翎若不来公主府接她,她大不了就不回去了。 不知为何,她有种预感,谢翎一定会来接她。 她对着明月许愿:“愿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能胜却人间无数。” 崔荷一想到会见到谢翎,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郡主,你若是不想学,我也就不费那功夫了。”宁宥放下笔,神情不虞,枉他刚才还在夸她有持之以恒的学习态度,却不料转个头她就露馅了,他不喜欢走神的学生。 崔荷回过神来,垂头乖乖认错道:“师兄莫要生气,我知错了。” 宁宥坐到矮榻上,摇着羽扇,满脸不耐烦。 崔荷与宁宥接触的这些日子里也对他的脾性有了一些认识,他这人脾气不好,说话直,还容易得罪人,一旦有让他不愉快的事情,他绝不肯再多看一眼。 崔荷还没惹过宁宥生气,当下便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忙给金穗使了个眼色,金穗掀开食盒,取出用白梅珐琅彩小碗盛着的,冰镇过的乌梅汤。 崔荷递到他面前,讨好的说道:“师兄,喝口冰镇的乌梅汤祛祛火,这是我特意为师兄熬的。” 宁宥闻着乌梅的气味,便口舌生津,他咽了口唾沫,伸手接过白梅珐琅彩小碗,瞥她一眼,见崔荷巧笑嫣然,满脸讨喜,也发不出什么脾气了,只是还得端着。 崔荷期待问道:“好喝吗?” “还可以。”宁宥一饮而尽,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又不好意思再讨要,那食盒里好似还有。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57节 “师兄你别生气了,我一定认真学。”崔荷杏仁大眼冲他眨巴,满脸都是诚恳。 宁宥轻笑一声,他发现姑娘家家的,撒起娇来确实容易让人卸下心房,透过崔荷,他仿佛看到了江南烟雨里的一个姑娘。 她在他的画里,却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与她认识的时候,她也和崔荷这般年纪上下,娇娇弱弱偏又爱撒娇,撒起娇来,让人恨不得把心捧出去。 “算了,我看你今日心神不宁,别勉强自己学了,干点开心的事吧。” 崔荷疑惑问道:“什么开心的事?” 宁宥看向水榭外的美景,又看了眼崔荷,今日崔荷穿了一身雪青色齐胸襦裙,梳了个垂云髻,如云一般娴静素雅,发间有珠翠点缀,还有飘飘发带系在发间,清风拂过,飘然若仙。 崔荷这一身装扮倒是十分适合入画。 宁宥今日开了笔,技痒难耐,便一定要完成一幅画,他指着水榭外的荷花池,道:“郡主可会撑船?去替我摘一朵最美的荷花上来,我要作画。” 崔荷虽然不会划船,但一听到宁宥要画画,便止不住的兴奋。 之前宁宥教她,也仅动过几笔教导,不曾动手画过一整幅,如今机会难得,崔荷不敢扰了他的兴致。 于是她唤来宁管事,给她找来一艘小船,她磕磕绊绊的上了船,绿影要跟随,宁宥却喝止,须由崔荷一人在船上。 “郡主,别划太远,我在岸上随时可以拉你回来。”绿影叮咛了几句便退下,站在岸边守着。 崔荷无人做伴,只好撑着竹篙,艰难地破开碧波往湖中荷花池而去。 刚开始虽难以掌握,但随着几次练习,她渐渐掌握了些门道,慢悠悠的在湖面上寻找起最美的荷花来。 夏日已过一半,池中的荷花正是开得最盛的时候,接天莲叶铺满了整个水面,亭亭玉立的荷花也绽放开来,艳丽的红,娇嫩的粉,参差错落在碧叶与天色之间。 她找到了几朵觉得不错,便用小刀割下,接连收割数朵,收获颇丰。 正要回去,远远便见到水榭里多了一个人,青衣长袍,玉冠束发,不是谢翎又是谁! 第66章 谢翎来的时候就看到崔荷在碧波荡漾的荷花池中穿梭, 她身穿雪青色襦裙,肩上绑着一条檀香色襻膊,露出了如雪似玉的胳膊, 肤白赛雪,似是上好的羊脂玉,泛着滑腻莹润的光泽。 她站在船头, 素手抓着竹青色的竹篙,轻轻一撑,船尾荡漾起涟漪,送她入莲池深处。 荷叶长得高大, 快与站在船头的她齐腰。 崔荷举起几朵盛开的荷花欣赏,顾盼生辉间竟把娇艳的荷花比了下去,当真是人比花娇花无色, 花在人前亦黯然。 谢翎站在水榭外, 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未能移眼, 笑意渐浓, 眼底带着缱绻温柔。 “金穗丫头,再给我端碗乌梅汤来。” 水榭里有人说话, 谢翎不禁侧目望去, 便见一个白衣男子站在水榭案几前垂首作画。 金穗正凭栏远眺,闻言转身回到石桌前取汤, 她正欲送去给宁宥, 却被人拦在了半路。 “姑爷, 你怎么在这儿?”金穗讶然不已。 谢翎扬眉示意:“那是谁?” “他是妙玄先生的弟子。” 谢翎露出了点厌恶来:“他来做什么?” 金穗答道:“来给长公主送画。” 谢翎不咸不淡地说道:“送完画为何不送人出府,留在此处碍眼。” 金穗无奈极了, 只好解释说:“是郡主留的,说是讨教一二。” 那边头也不抬的唤她, 金穗只好福身行礼告退,正要绕过谢翎,谢翎却盯着她手里冒着寒气的瓷碗问道:“这又是什么?” “郡主做的乌梅汤。” 谢翎伸手要接过去,金穗却犹豫了,谢翎不动声色却又警告意味浓重的瞥了她一眼,金穗不敢拒绝,只好递到他手里,低声提醒道:“姑爷,那是给宁先生准备的,最后一碗了,您可别洒了。” 谢翎冷笑一声,端着白梅珐琅彩小碗来到宁宥身边,他走得平稳,汤面不见波纹,唯有袅袅寒烟飘于身后。 身侧来人了,宁宥伸手讨要,可对方并没有递给他的意思,宁宥落下最后一笔,皱眉正欲抬头责备,却看见了一个陌生男子站在自己身侧。 他端着瓷碗,面容清冷,神情淡漠,眼底更是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敌对之意。 此人好生奇怪,他与此人非亲非故,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自己?公主府的小厮竟敢这般目中无人,一会定要与郡主参上一参! 他抬手讨要,却见来人面露挑衅之意,仰头将碗中的乌梅汤一饮而尽,抬手招来金穗,将白梅珐琅彩小碗搁到托盘上,冲他微微一笑,说道:“府里来客人了?我怎的不知。” 金穗抬头看了明知故问的谢翎一眼,竟闻到了一股火药味,不敢多言,连忙躬身退下。 宁宥仔细打量了眼前的男子一眼,他剑眉星目器宇不凡,宽肩窄腰身姿笔挺,光凭模样气度便知不可能是个小厮,难不成是郡主的什么亲戚? 汴梁的贵族世家他基本都见过,却还未见过谢翎,不知对方身份,心中有些打鼓,便出言询问:“阁下是?” “谢翎!”一声娇喝打断了他们二人的谈话。 水榭外的小舟已经靠岸,崔荷急着要上来,绿影将缆绳递给一旁的奴仆,正欲上前搀扶崔荷,谢翎却早她一步上前挡在崔荷面前。 崔荷见他主动上前,心中一喜,抬手递给他,命令道:“快扶我上来。” 谢翎背着手,居高临下看她,半点要拉她上去的意思都没有,崔荷笑容一僵,雀跃的心情如坠崖间,她失望的垂下手,别过脸去,像极了池中蔫了的荷花。 谢翎将她的失望尽收眼底,轻笑一声,弯腰朝她靠近。 崔荷只觉腰间一紧,双脚腾空,转瞬间被揽入一个滚烫的胸膛里。 落地后,腰间的手也不见松开,崔荷抬头,便撞入一双幽深的眼睛里,他勾了勾唇,眼底带着戏谑之意。 原来刚才是在逗她,崔荷松了口气,问:“你怎么来了?” “来接夫人回府。”他语气温柔,甚至抬手亲昵的为她将碎发捋去耳后,崔荷受宠若惊,呆呆的任他作为。 直到身后有咳嗽声传来,崔荷才回过神来,扭头一看,便见宁宥脸色古怪地看向他们,崔荷撑着谢翎的胸膛想要挣脱,谢翎却霸道的不松手,搂住她的腰困在身前,他看着宁宥却对崔荷说道:“夫人,怎的不介绍一下?” 当着外人的面,崔荷有些不习惯与他搂搂抱抱,于是扭身瞪他一眼,轻声咕哝道:“撒开,让人看笑话了。” 谢翎眼里藏着笑,也与她小声说话:“哪儿来的笑话,夫妻恩爱,不是很合常理吗?” “有外人在。” “嗯,是有外人。”谢翎这才满意的松开手。 得了自由,崔荷连忙离他三尺远,走到宁宥面前介绍道:“那是我夫君谢翎。” 她回头看谢翎,对他说道:“这是我师兄宁宥,你与我一样,喊他一声宁师兄。” 谢翎轻嗤了一声,走上前来拉过崔荷的手,将人扯到自己身边,状似无意地拆开崔荷肩上的襻膊,落下长袖挡住了她一双藕臂。 “原来是师兄,幸会幸会,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有劳师兄照顾,如今我回来了,便不劳烦师兄了。” 宁宥眉宇轻挑,他又怎会听不出谢翎语气里的警告之意,只是觉得有几分好笑,他原以为郡主嫁的忠勇侯是个老男人,却不料这般年轻,还……这般善妒。 他淡淡一笑,收起桌上的画卷,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二位了。” 崔荷习惯性的要上前为他收拾画卷,谢翎的铁臂却纹丝不动将她禁锢在怀中,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宁宥自己收拾画卷。 谢翎盯着那幅画,说:“师兄不如把画留在这儿,也省得带来带去。” 宁宥觉得好笑,不过给郡主画了一幅画便不准许带走,谢侯爷的醋意怕是连公主府的莲池都盛不下了,他笑着抬头反问道:“我的墨宝为何要留在此处?” 谢翎沉吟片刻,道:“谢某意欲购买,师兄出个价吧。” 宁宥笑出声来,看见崔荷难堪的表情,又连忙收敛起笑意,无奈摇头道:“侯爷说笑了,我的墨宝千金不卖。” “我瞧画得也不过如此,还不如我画的。”谢翎面露不屑道。 崔荷以肘暗击他,谢翎不满睨她,被她狠瞪一眼后便不再说话,崔荷歉意道:“师兄不必放在心上,此人不通文墨,是个莽夫,您千万别见怪。” 宁宥脸上笑意更甚,临行前对崔荷道:“郡主,不要忘了七日之约。”说完他就走了。 待人走后,谢翎才松开手,来到矮榻上坐下,皱眉质问道:“什么七日之约?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只是我师兄罢了。”崔荷走到案几前收拾笔墨,将染了色的毛笔扔进笔洗,抬头看向坐在矮榻上生闷气的谢翎,只觉得心中愉悦,谢翎他吃醋了。 崔荷见谢翎一直不说话,她便也不说话,低头与两个丫鬟收拾好东西,抬头瞥他一眼,他连姿势都没变过,依旧背着身子不肯理她。 崔荷与金穗对视一眼,不由噗嗤笑出声来,谢翎皱眉回头瞪她,崔荷收敛起笑意,说道:“不是要接我回府?傻坐着干什么,走了。” 谢翎起身,先她一步走出湖心亭水榭,头也不回的在前面带路,崔荷唤来宁管事,道:“母亲既然又去了趟宫里,我就不等她了,你且告诉她一声,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她。” “郡主放心。” 交代完后,崔荷扭头,就见谢翎身姿矫捷,三两步便走出了花园,崔荷故意留在原地不肯跟上,站在廊桥旁看他什么时候回头。 谢翎虽步伐稳健,但走得并不快,他闷头走了一会,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回头一看,就见崔荷站在廊桥上看他。 崔荷幽怨的瞪他,她周围的丫鬟们也纷纷朝他看来,谢翎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折返回到她面前,说:“为何不跟上?” 崔荷反问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谢翎理直气壮道:“接人。” 崔荷哼了哼:“那你要接的人呢?” 崔荷缓缓抬手示意,谢翎心领神会,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伸手握住,低声问道:“满意了?” “嗯。”崔荷垂眸颔首,两个人牵着手,总算离开了公主府。 上了马车,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榻上。 车厢并不狭窄,但也说不上宽敞,只是车厢里多了一个谢翎后,崔荷的呼吸都放缓了许多。 车厢里,谢翎望着窗沿晃动的竹帘,崔荷低头看向绣鞋上的花纹,街头热闹的叫卖声从车窗传入,驱散了车内的安静。 他们虽是新婚夫妇,却也没多少正经相处的时间,婚后别别扭扭的总算圆了房,可是圆房后他又走了。 三月未见,崔荷好不容易适应分离的日子,谢翎这一回来,她平静的心又活络了起来。 崔荷偷偷看他,他坐得笔直,双手搁在膝上,无意识的敲击着膝头,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方才还握着她,触碰到他指腹上的薄茧时,她总觉得酥酥痒痒的。 谢翎似是有所感应,从窗外风景收回视线,瞟向对面的崔荷,崔荷扭头看前面,装作不在意。 两人各怀心思,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了。 谢翎晲她一眼,思虑再三后问道:“为何信里没说你认了个师父?” “你也没问。”说起家书崔荷便一肚子的气,精心挑选了几首含蓄的诗词,却不见回音,后来她干脆就不寄了,省得心烦。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58节 谢翎一怔,忙解释道:“松洲事务繁重,便没给你寄信,想起来时,已经准备回来了,所以就不写了,你……别生气。” 得了他的解释,崔荷心下释然,忍着笑,故作正经道:“知道了。” 他换了个姿势,又说道:“松洲指挥使……确实是送了两个婢女来伺候。” 崔荷嘴角弯了下去,他这个时候提此事做什么?该不会真想借机跟她提纳妾的事吧。 “谢翎,你忘了当初咱们约法三章,你答应过我不纳妾的。”崔荷瞪他。 谢翎笑了笑,解释道:“我没说要纳妾。” “那你说这个做什么?” “没有在家书里交代,就在这里跟你交代。”谢翎探身,来到她这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与她闲聊起松洲的事,崔荷听得认真,当她听到谢翎让她们两个去打扫猪舍时,她愣了一下。 “你让她们干这种活?” “那你想让她们来打扫我的厢房吗?”谢翎含笑戏谑道。 崔荷否认道:“当然不是,只是别人告诉我,她们长得极美,你就不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吗?” 谢翎直言:“没什么想法。” “为什么?”崔荷的心怦怦直跳,她抬头看向眼前的谢翎,她和谢翎坐得极近,双股紧挨,手臂相碰,夏日衣衫单薄,隔着几层衣料,她都能感受到他火热的身躯。 谢翎低头,对上她的杏眼,心中微动,低头亲了她的脸颊一下,闻着涌入鼻尖的暗香,谢翎心头蠢蠢欲动,他凑得极近,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有夫人一人足矣。” 崔荷杏眼松怔,不由泛起一层淡淡的水光,脸颊上迅速浮起一层红晕,她激动地捂着脸躲闪开去,扭过身不肯看他。 谢翎被她羞涩的神情逗乐,止不住笑出声来,崔荷气得坐到一旁去,谢翎又跟上,朗声笑道:“夫人躲什么?” “不许过来!”崔荷捂脸娇声喝止,却抵不住他无赖靠近。 谢翎不再逗她,坐到她对面,与她促膝相对,笑了一会才正色道:“我都交代完了,该轮到夫人对我交代了。” 崔荷缓缓放下捂脸的手,小声问道:“我要交代什么?” 谢翎低头整理了一些衣摆,将垂下来的荷包摆正,忽然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的说道:“妙玄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成了他的弟子?” 第67章 崔荷也没什么好隐瞒, 便将事情原委如实相告。 谢翎这才知道原来崔荷喜欢丹青,他仔细一想,发现自己竟然对崔荷的喜好一无所知。 他敛眸垂首, 掩去眼底的惭愧,握着崔荷的手轻轻揉捏起来。 她的手指生得好看,手如柔夷, 指如葱根,修剪整齐的指甲透着嫩嫩的粉色,握在手里更是柔若无骨。 他只顾着把玩崔荷的手指,回神的时候却听到崔荷在说凤凰神女的事, 他轻笑一声:“哪儿有那么玄乎,天狗食日我也见到了,我可没看到什么凤凰,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天狗自己就跑了。民间传言, 不可轻信。” “我可没有胡说, 我亲眼所见,你觉得我在骗你?” 谢翎笑着摇头:“既然是你亲眼所见, 那应该是真, 但如果发生在关家人身上,那就是假。” 崔荷道:“我当然知道他们有蹊跷, 但是你怎么解释凤凰一事?” 她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若能破解这假凤凰,或许就能解决关家女入主东宫的危机, 还能治关家一个欺君之罪。 谢翎对此并不在意,他只在意一件事:“我无法解释, 但我想听你解释,妙玄那老头既收你为徒,怎么教个弟子都要找人代劳,我看就是个徒有虚名之辈。这样,改日我再为你找一个有真材实料的师父,你就别跟妙玄学画了。” 崔荷噗嗤笑出声来:“谁告诉你妙玄是老头的?” 谢翎皱眉道:“母亲说的还有假?” “是不假,但那个老头不是真正的妙玄,宁宥才是妙玄。”崔荷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来,她跟宁宥学了那么久的画,若还认不出宁宥才是真妙玄,那她这个倾慕者可太不合格了。 崔荷喋喋不休的讲述妙玄技艺之精湛,举世无双,满脸皆是崇拜之意。 谢翎心里头却泛起一股酸意,好端端的一个大师为何非得伪装成同门师兄?必然是另有所图,做师父得端着,得与弟子保持一定的距离,可是师兄就不一样了。 朝夕同窗渐相知,岁流月逝心互慕,更何况崔荷已经知道宁宥就是妙玄,本就带着倾慕之情,再加上崔荷独守空闺形单影只,若宁宥再使些手段,他岂不能将单纯的崔荷哄骗到手? 幸好他回来得及时,如若不然,便要让宁宥钻了空子。 崔荷说得兴起,回去就要给他看宁宥的画,谢翎只觉得心烦,往后靠在车壁上,搁在窗沿上的手指不知不觉越敲越快。 谢翎打断道:“天底下有许多比他更厉害的画师,你喜欢学什么画,我给你找几个挑选,跟宁宥断了师徒关系吧,我会送上一笔钱财当赔礼。” 崔荷兴奋的表情凝固了下来,她不解问道:“为何?” 谢翎冷声直言道:“我不喜欢他。” 崔荷知道谢翎吃醋,心里确实开心,但是若只是因为谢翎不喜欢,她就要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她也做不到。 于是崔荷拒绝道:“我既已拜入宁宥门下,一日为师便终身为师,哪儿有随意更换师门的道理,而且宁宥其人,特别清高,能破格收我这个郡主都已经是破例了,我岂能随意伤了他的心。” 谢翎与她对视片刻,直到确认崔荷也是认真的,当下脸色就沉了下来,松开握着崔荷的手,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原本还算轻松的氛围因为谢翎的翻脸而变得格外沉重。 崔荷咬着唇,偷偷去拉他搁在膝上的手,谢翎却抽了回去,双臂抱胸,神情冷漠。 她软着嗓子哄道:“你别生气嘛,我跟宁宥什么都没有。” “你对他没有,就能确保他对你没有吗?” 崔荷非常肯定的回答道:“确实没有。” 她虽然只喜欢过谢翎一人,但是也不是没人向她献过殷勤,自然能分得清别人是否喜欢她。 宁宥为人清高傲慢,待她也是不咸不淡的,看她时眼神清明,言行也不曾有任何的逾矩,分明就是对待一个普通人。 她扯了扯谢翎的衣摆,谢翎依旧横眉冷对。 车内重归宁静,谢翎等了许久也不见崔荷继续哄他,顿时眉心一沉,周身气息也变得凌厉起来。 忽然肩上靠过来一个脑袋,有暗香盈袖,谢翎身子一怔,紧绷的身子奇异般的软和下来,他侧头一看,就见崔荷乖乖伏在他肩头,伸手搂住他的腰肢,她娇声撒娇道:“谢翎,你就答应我嘛。” 认识崔荷以来,他只见过崔荷这样对大长公主,如今被她以同样的方式,依赖的撒娇,周身戾气早已消散,抬手将崔荷搂入怀中,喉结稍动,抬起她的下巴,认真的说道:“凡事皆可依你,可宁宥这件事,没有寰转的余地。” 崔荷柳眉皱起,美眸泛着委屈,问道:“若我就要跟宁宥学呢?” 谢翎见她倔强,心里头虽有些不忍,但还是不肯让步:“不许就是不许,你要跟他学,就是不把我这个丈夫放在眼里。” 说完这句话,车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崔荷挣扎着退出了他的怀抱,实在无法理解谢翎,她都解释过了,他却半句不肯听,还拿这种话来威胁她,真当她会退缩? 崔荷不肯妥协,干脆坐到对面榻上与他对着干,“我就要跟宁宥学。” 她扭身侧坐,掀开车帘看窗外的街景,而谢翎见她如此,也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马车忽然停下,车外赶车的马夫略有歉意的冲车内的二人说道:“老爷,夫人,车辕坏了,再坐下去,恐会出事。” 谢翎沉着脸出去检查,崔荷透过落下的竹帘,看到谢翎站在马车旁责备车夫,上次马车出过一次事,谢翎责令府里的马车每半月检查一遍,却没想到他离去三月,这些下人竟开始懈怠。 车夫弯腰哈背解释了一番,确实每半月都有检查,府里的册子都有记录,只是不知为何车辙会在半途就损坏了。 谢翎环顾了街道,发现距离忠勇侯府已经不远了,只好弃车步行回府,他撩开竹帘,抬头看向车厢里的崔荷,两人相视一眼,都有些别扭的移开视线。 谢翎冷声道:“下车,走回去吧。” 崔荷放下竹帘,弯腰从车里走出来,谢翎站在一旁,伸出手来扶她,却一眼都不肯给她。 金穗抱着马凳放下,正欲退到一旁,崔荷却挥手让金穗过来搀扶,谢翎盯着与自己疏远的崔荷,面色愈发阴沉,手握成拳,背在了身后。 午后闷热难当,崔荷抬手挡住日光,对身后的两个丫鬟道:“既然离侯府不愿了,咱们走回去吧。” 她径直越过谢翎,缓步往侯府走去。 东街虽没有临安街繁华,但街头林立了许多商铺,往来的百姓也不算少,平日里崔荷出府都是坐着马车出行,今日难得步行,也可欣赏一番街头盛景。 偶尔回首,就看到谢翎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他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气场。 崔荷心情不顺,迎面看到几个挎着果篮的女子偷偷看向她身后的谢翎,掩嘴偷笑窃窃私语,崔荷盯着她们的表情,便知她们在盘算什么。 回首一看,果真看到她们几人福身行礼喊他,谢翎一怔,微微颔首示意,倏一抬头,便对上崔荷审视的目光,他开始主动与她们攀谈起来,竟还故意看她一眼。 她看到谢翎如此挑衅,心头涌出一股愤怒与失落,一甩袖子,转身便走了。 谢翎见她气咻咻的走远了,这才打断她们,说了几句后拱手道别,他快步赶上,来到她身侧,心平气和道:“我不过说两句话你就生气,你跟宁宥学画,我就不能生气?” 崔荷柳眉蹙起,不忿道:“这如何能一样?” “为何不能。” 两人快到府门外,不远处有人喊他:“这不是谢大人吗!快驶过去。” 谢翎抬头,就看见苏大人等同僚坐在马车里朝他挥手示意,谢翎看到他们眼底的戏谑,当即拉起崔荷的手握住,崔荷觉得有几分怪异,想也不想便要甩开。 马车凑近了,苏大人看见崔荷,忙打招呼道:“老臣见过安阳郡主。” 崔荷认识眼前这几个大人,她曾在公主府见过,都是母亲手底下的人,因此她脸色也好了些许,颔首道:“几位大人有礼了。” “我们方才还想去侯府寻谢大人,没想到这般凑巧。” “你们找他做什么?” 苏大人和车内的几位同僚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了揶揄的笑容来,说:“谢大人,可没忘记咱们要去醉仙楼赴约吧?” 谢翎皱眉:“不是夜里吗?” “哎,这日头都快落下去了,还不晚吗?咱们得提前去醉仙楼占座,醉仙楼来了个新花魁,一舞惊鸿……”话说到一半,就见谢翎以眼神示意他闭嘴,苏大人愣了一下,看到崔荷垂首静立,神色冷静,只瞟向他们几人时多了几分冷冽之意,他不禁在心中感慨,她与她的母亲实在太像了,虽没发话,一举一动隐隐有威胁警告之意。 几位大人纷纷闭上了嘴巴,崔荷淡淡一笑道:“几位大人好雅致。” 周大人斗胆问道:“不敢不敢,只是不知,郡主可放咱们谢大人出府应酬?听谢大人说,郡主温柔贤惠,体贴大方,想来同僚之间互相应酬,应该不妨事吧。” “若我说不许呢?”崔荷冷笑,报应来得可真快。 几人不由相视一笑,纷纷调侃:“谢大人,果真不能去吗?” 谢翎挺直腰背,拍了拍崔荷的手,沉声嘱咐道:“自然能去,夫人,我今夜与几位去应酬,夜里不必留灯等我。” 崔荷一声不吭,眼睁睁的看着谢翎上了他们的马车,车辕转动,马车早已调转方向往醉仙楼而去。 车辕滚过青石板,发出硁硁响声,车上帘子卷起,不需凑近便能听到他们几位大人高谈阔论之声。 “还以为谢大人与康大人一样出不来呢。” “我们去康大人府上接他,他家那位听说要去醉仙楼,气得拿扫帚赶我们出来,当真是个悍妇。”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59节 “方才听郡主说不许,我们还以为谢大人你和康大人一样,是……惧内呢哈哈哈。” “怎会,我是一家之主,郡主也得听我的。”谢翎的声音有些飘,却实实在在落入了崔荷的耳朵里。 众人哄笑起来,马车渐行渐远,崔荷盯着马车离去的背影,气得差点将帕子给拧烂了,她转身回府,没看到车窗外探出的脑袋。 “谢大人,看什么呢?” “无事……”才怪。 第68章 到了夏日, 黄昏变得格外漫长,暮色四合时,已到了戌时。 回来后崔荷本应操办接风宴, 但是谢翎已与同僚去应酬,她便遣人去与两位夫人说明原委,接风宴暂时推迟到明日。 大夫人特意让丫鬟送来点冰酪过来, 晶莹似雪,剔透似玉,上面浇灌着清甜的梨汁,还有紫玉葡萄做点缀, 似腻还成爽,如凝又似飘。 崔荷礼尚往来,也托人送了盒宫里赐来的妃子笑当回礼。 花园里的荷花池蛙声阵阵, 院里槐树上的知了还在吵闹, 银杏领着几个丫鬟在树底下捕蝉, 崔荷则坐在凉棚下纳凉。 冰酪虽好, 却是至寒之物,红袖不由劝阻道:“寒食不宜多吃, 郡主忘了上月小日子来的时候都疼得下不了地?” 眼看红袖就要抢走, 崔荷抱着银碗从榻上挪到一旁去,忿忿不平道:“今日心情不好, 吃点甜的怎么了。” 红袖无奈道:“想吃甜食可以让小厨房为你做点红糖汤圆。” “不想吃热的, 这天已经够热了。”崔荷已经沐浴过了, 平日在家中没有旁人,会穿抹胸与轻薄的纱衣, 但今日却换上了一件中长袖的对襟衫,显得矜持了许多。 她曲起腿坐在榻上, 小口吃着银碗里的冰酪,对着无边夜色,竟品出了些寂寥来,她搁下银碗,望向院门外,“什么时辰了?” 金穗去看了眼滴漏,回来说道:“郡主,戌时一刻了。” 崔荷靠到扶手上,拿起榻上的九连环把玩,却不料越玩越心烦,往日里三两下便能取出来,今夜玩了一个时辰也没弄出来,她恼怒的扔到一旁,起身对底下几个丫鬟吩咐道:“今夜你们锁好院门,不许让他进来。” 底下几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皆不敢多言。 —— 醉仙楼。 灯火辉煌,衣香鬓影,一楼大堂底下坐着不少雅客,白衣纶巾,锦衣华服,不论身份高低,坐在台下皆是恩客。 台上丝竹之音靡靡,莺歌燕舞,今日的花魁娘子跳了一曲洛神舞,引来狂蜂浪蝶无数,高台上全是扔来的花卉红绸,更有无数诗人吟诗赞颂,一时底下诗兴大发,竟攀比起谁写的诗更能描绘出瑛娘的曼妙舞姿。 二层阁楼雅间上,窗户大开,几位大人坐在窗台上凑热闹,唯有谢翎独自坐在屋内喝闷酒,苏大人看不过去,拉谢翎过去。 “谢大人,独自喝酒有何乐趣,快来看看。” 谢翎推辞不得,只得来到窗前临窗眺望,由高处看下去,竟别有一番风景,底下的姑娘只穿着抹胸与薄纱,露出了肩颈与腰腹,丰腴的身躯扭动起来,吸引了场下众人的目光。 “如何?”苏大人问道。 谢翎敷衍道:“不错。” 许是他的态度太过敷衍,苏大人调侃道:“看来这底下的庸脂俗粉不入谢大人的眼,只可惜先前有位芸娘走了,否则,也轮不到这瑛娘。” “走了?为何走了?”谢翎对这个芸娘还有些印象,只知道是醉仙楼力捧的花魁,没想到竟就这样走了? “听闻……”苏大人欲言又止,抬眼看了谢翎一眼,意有所指道:“听闻得罪了郡主,便被赶走了。” 谢翎哑然,没想到里面竟然还有崔荷的功劳。 苏大人绘声绘色把今日听来的事告诉了谢翎,那些街头巷尾里流传的言论,把崔荷形容成了一个嫉美如仇的蛇蝎美人,只是因为妙玄先生画的第十位美人不是她而是芸娘,才肆意报复。 谢翎的脸色随着苏大人的眉飞色舞而愈发阴沉。 “谁不知汴梁第一美人是安阳郡主,可那个妙玄竟然替芸娘作画,这不是在打郡主的脸吗?郡主我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她的脾气是被长公主纵得娇惯任性了些,能干出这种事也无可厚非,就是辛苦谢大人你,娶了郡主,往后便多担待些。” 他眼底的幸灾乐祸让谢翎觉得有几分不舒服,谢翎沉着脸说道:“崔荷她不会做这种事。” “唉,谢大人此言差矣,你与郡主才成婚多久,这女人成婚前与成婚后可是两幅面孔,等你们成亲时日长了,你就会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了。” 谢翎斩钉截铁道:“不会,我很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 “哦,说来听听,她是什么样的?”苏大人倒是有些好奇,准备洗耳恭听。 谢翎举杯小酌,脑子里开始回忆与崔荷的点滴。 崔荷自小就很黏人,他也不知道为何崔荷那么喜欢跟在他后面跑,整天翎哥哥长,翎哥哥短,小短腿追不上就耍赖坐在地上哭,好像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一般。 他为什么会嫌崔荷烦呢?明明小时候的崔荷那么玉雪可爱,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每日只知道躲崔荷。 想到此处,他不由笑出声来。 苏大人一头雾水,只是看着谢翎笑得轻松,他不由也跟着笑了。 在松洲与谢翎相处三月有余,他几乎快要忘记谢翎的年纪比他要小的事实,谢翎杀伐果敢,雷霆手段,松洲那么乱,全凭他一己之力镇压下来,否则就凭他们几个文官,去到那边,迎接他们的是被屠宰的命运。 当依赖成了习惯,也就忘记了他的年纪。 如今见到谢翎少年思春的模样,他终于想起来谢翎今年还未及弱冠,只是个少年郎。 而他又与崔荷是青梅竹马长大,那点情分,自然比旁人都要多。 他起身拍了拍谢翎的肩膀,醉意有些上头,打了个酒嗝道:“谢大人与郡主少年夫妻,但愿能相濡以沫,可不要步了她父母后尘才好。” 谢翎拉住苏大人的手腕,问道:“苏大人此话何意?” 苏大人被他重新拉了回来,一屁股坐到凳上,面前又被人满上了酒,他看向谢翎,谢翎将酒递到苏大人面前,殷勤道:“苏大人不妨与我多说两句。” 此事是长公主的私事,他本不应多嘴,奈何推辞中被谢翎多灌了几杯,又东拉西扯的被他套了话,不知不觉中,便把长公主与驸马的事说了出来。 “我不过也是听说,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不过听个故事罢了。”谢翎与他碰杯,又灌了他一杯酒。 “长公主与驸马当年可是金童玉女,驸马出身没落世家,但他还算有点本事,是先帝钦点的状元,后被赐婚给长公主,他们两个曾经恩爱一时,羡煞旁人。但你知道吗?长公主这人可霸道了,不仅霸道,还善妒,谁让她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别人家都能三妻四妾的,到了驸马这儿就行不通了。 “说起来也有些可笑,驸马自从娶了公主后,仕途不顺,屡屡办了糊涂事,先帝碍于情面,只能给他一个闲职……” 苏大人喝多了,扯得有些远了,谢翎及时打断,扯了回来:“驸马不能纳妾,不是从前朝就定下的吗?” “是啊,前朝定下的,所以驸马一时糊涂,染指了府里的婢女,还被长公主发现了,好像,那个婢女被赐死了。 “原以为长公主会休夫,没想到长公主竟忍了这口气没有休夫,只是夫妻关系就没那么好了,再后来也不知怎么了,驸马上吊死了,哦,我记起来了,因为驸马一家在流放途中死了,驸马……驸马怀恨在心,竟想杀了郡主,你说这也太奇怪了,驸马怎么会想杀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苏大人说得颠三倒四,那些重要的原因他一概不知,只能含糊说了过去,而且事情过去那么些年,还有长公主的刻意隐瞒,他听到的也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 底下的节目已经快要接近尾声,谢翎看着伏倒在桌上的苏大人,有些无奈,这才几杯就醉成这样。 他也没管苏大人,盯着杯子里黄澄的酒水陷入了思绪当中。 他认识崔荷前,曾听关衢宁在私底下嘲笑崔荷是个没爹的孩子,不仅在暗地里嘲笑崔荷,还敢随意欺辱尚书房里年纪或是地位比他小的孩子。 他早就看关衢宁不顺眼,因此那日看见他在宫墙下吓唬人,才出手用杏子砸他,但没想到,竟意外救了崔荷。 这小黏人精大抵就是因为这件事黏上他的吧。 看来做好事,是有好报的。 谢翎心里有几分得意,想回去见崔荷的心越发热络起来,看了眼滴漏,二更天了。 听窗边几位大人说,还想让花魁上来敬酒说话,他没什么心思继续待在这儿,于是静悄悄地离开了醉仙楼。 —— 听荷院。 二更天的梆子已经响了,崔荷趴在床上搂着竹夫人怎么也睡不着。 谢翎一会回来若是发现院门被锁了,会不会就不进屋了?依照过去的经验,他多半会掉头回虎鹤园而不是敲门求她。 若是第一道门就拦下了谢翎,那她岂不是白生气一场? 可是若不做些事情让他知道她生气了,岂不便宜他了。 翻来覆去,抓耳挠腮,崔荷越发睡得不安稳。 院子里忽然有动静传来,崔荷倏地起身,侧耳倾听,竟然听到了院子里绿影与人缠斗的声音。 临睡前,她特意叮嘱了绿影今夜值守,就是为了拦一拦谢翎,原以为是白费功夫,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她趿着木屐下床,摸黑来到窗边,小心翼翼掀开一点缝隙,就看到了绿影正在与谢翎过招,她还未曾见过谢翎动手的模样,看他动作利落,招式迅疾,一时看呆了去。 绿影如今落了下风,应对得吃力,不过眨眼功夫便被谢翎一记手刀砸晕了过去,谢翎把她放倒在廊下,转身便要进屋。 崔荷一着急,起身忙往拔步床方向跑,不小心碰到了梳妆台的边角,崔荷疼得直弯腰,扶着桌角时,听到门外响起推门的动静,她顾不得其他,忍着疼跑回榻上,落下薄纱蚊帐背对着外面佯装熟睡。 她紧闭双眼,侧耳倾听屋外动静,可是等了好久都没有再等到声音。 他既然都翻墙进来,还把绿影打赢了,为何却退缩在了最后一道门上呢?就像上次,他就是不肯推门,不肯开口哄她。 如今,也和从前一样吗? 崔荷抓着冰蚕丝衾一角,低声咒骂了一句:“谢翎你个混球!” 噗嗤一声轻笑,在夜色中飘荡开去,崔荷一愣,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转身,就看到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坐在床榻边沿,崔荷吓得一哆嗦,往床榻内侧爬了进去。 第69章 黑影起身, 点亮了一盏烛台,他回到床榻边沿,崔荷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 “你做什么吓唬我!”崔荷秀眉拧起, 恼怒不已。 谢翎回听荷院前特意去沐浴过,身上还沾有些水汽,方才打斗了一番, 也出了些汗,他把汗衫脱了挂在衣搭上,如今打着赤膊坐在榻上。 他借着烛台的灯光环视了屋内一周,床榻前放着瓷缸, 里面盛了好几块凉飕飕的冰,也难怪屋内这么凉爽,床内有淡雅的茉莉花香, 是挂在床架上的香囊里散发出来的。 他只坐了一会便觉得心旷神怡, 原来崔荷的夏夜是这样度过的, 比起他在松洲的孤枕难眠, 崔荷的独守空闺竟是这般滋味,他都有几分妒忌了。 谢翎看了眼床榻内侧, 发现已经换上了两个孩儿枕, 一男一女,并排放在床头, 看来崔荷只是嘴硬心软, 他微不可查的笑了一下, 翻身上榻躺到瓷枕上。 床侧的崔荷没有动静,谢翎睨她一眼, 拍了拍床榻内侧,温声道:“过来, 安寝了。” 崔荷哼了哼,嘟囔道:“你不是去应酬吗?我还以为你要留宿在醉仙楼呢。”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60节 谢翎笑而不语,今夜喝了不少酒,如今躺在床上,酒意有些上头了,他等了一会,也不见崔荷过来,睁开眼翻身朝向床榻内侧,借着明灭的烛火静静的看向她。 崔荷想要骂他的那些话不知为何消散在了他平静的目光中,是难得的温柔神色,与白天那个阴沉着脸的谢翎判若两人,他今夜去醉仙楼到底干什么去了? 崔荷索性也躺到床上,侧身与他四目相对,问道:“醉仙楼的花酒好喝吗?” “没有云归楼的酒烈。” “花魁好看吗?”崔荷再次试探问道。 谢翎笑道:“她们穿得与你一样,但外面罩着一层薄纱。” 崔荷皱眉,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装束,她里面是一件白色抹胸,外面是浅绿色的对襟衫,若只穿了薄纱,那身段该是如何妖娆,她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些香艳的场面,此时再看谢翎,只觉得碍眼。 她翻过身去,背对着谢翎,说什么也不愿搭理他了。 正当她沮丧之际,谢翎靠了过来,直接搂住她的纤腰,脑袋靠在她肩上,温热的身躯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 他补充道:“他们都去看了,我没看。” 崔荷哼了一声,试图甩开肩膀上的脑袋,未果。 他忽然问道:“崔荷,你还想和宁宥学画吗?” 崔荷理直气壮的说道:“当然,谢翎,你别以为你是我的丈夫,我就什么都要听你的,反正你也不听我的,我凭什么听你的,你今夜能去醉仙楼,我明天也能去找宁宥。” 谢翎自知理亏,便没有反驳,他平静道:“想学,便去学吧,只是什么时候去见他,与我说一声,我送你去。” 崔荷讶然,一时竟不知他话里到底是试探还是别有居心,反问道:“你为何突然又答应了?” 今日赴宴的人当中,有一位翰林院士,他特意打听过妙玄,得知妙玄只是被赵学士聘来画上河图的,上河图已经画到尾声,再过月余,他就要走了。 他与崔荷,只是露水师徒罢了。 想到这儿,谢翎的心情好了许多,遂说道:“因为我大方。” 谢翎说完,崔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转过身来,好奇的打量起谢翎来,他竟然大言不惭说自己大方,今日又是谁跟宁宥吃醋,又是谁在马车里对她拉长脸,他怎么好意思说这话。 “谢翎,你若大方,那我岂不是大善人了。”崔荷嘲讽他的时候眼睛噌亮,似笑非笑的乖张模样,张扬又得意。 谢翎笑意渐深,左臂撑起身子,盯着近在咫尺的崔荷,她鬓间有碎发落下,他抬手替她捋好,目光幽幽的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有人说,你把芸娘从醉仙楼赶跑了,是真的吗?” 崔荷柳眉一皱,拍开他的手,剑拔弩张道:“怎么,舍不得?还想听她弹曲?” “还真是你,他们说你嫉美如仇,见不得有人比你美所以把芸娘赶走了。” “胡说八道!哪个人说的,看我不撕烂了他的嘴。”崔荷气恼不已,坊间竟然是这么说她的? “那你为什么赶她走?” 崔荷目光躲闪,支支吾吾不肯解释,她才不愿意承认她当时就是吃醋了,见不得他喜欢听芸娘弹曲,索性承认道:“是啊,我就是看不得芸娘比我美,我就是把她赶走了,你若是心疼,你去找回来呀。” 崔荷耍起小脾气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口若悬河,喋喋不休的在那儿阴阳怪气,那张艳丽的小脸因为生气而越发生动活泼,瞪起的杏眼,圆不溜秋,如墨点漆,皱起的眉心都带着一种娇憨的美。 谢翎扯着嘴角,笑吟吟的盯着她的红唇,待她歇口气再卷土重来,低头亲了上去。 崔荷双肩耸起,杏眼圆瞪,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你……”话音未落又被他亲了一口,崔荷捂嘴抿唇,声若蚊蝇的说道:“干什么?”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似有蛊惑之意:“夫人比芸娘美,不必妄自菲薄。” 崔荷红着脸,咬着唇,拼命压制着漫上来的笑意,故意恶狠狠的说道:“谢翎,你是不是在醉仙楼跟那些姑娘们学回来的?倒会在我身上学以致用了。” 谢翎失笑出声,学倒是学过些,但不是在醉仙楼学的,而是在松洲看苏大人跟他小妾调情时学的,当时觉得难以理解,如今却油然而生。 情之一字,原来可以无师自通。 他起身吹熄搁置在矮柜上的烛火,袅袅青烟自灯芯冒出,盘旋而上。 落下的纱帐深处,听闻一人低声道:“那夫人不妨跟我学以致用。” 一声呜咽,两道身影,三更半夜,四肢交缠,五感皆通,六根不净,七上八下,九霄云外,十分可惜无人得见。 星移斗转,已是日上中天。 崔荷转醒时已经过了去前院请安的时辰,金穗进屋伺候,方才告知她,“姑爷交代了,让郡主好好休息,前院他亲自去请过安了。” 崔荷搂起对襟衫挡住身上的痕迹,瞪了一眼偷笑的金穗。 洗漱过后坐在案桌前日行一例作画,直到午后谢翎回了一趟府。 他竟是特意回来与她一起用膳。 他回来的时候,还拎了一个食盒,里面放着从云归楼捎来的百合糖水,是特意冰镇过的。 崔荷有些受宠若惊,从不曾见谢翎这般献过殷勤,可心里又很受他的照顾。 “为何突然买糖水回来?” 谢翎净手后,抽过木架上的帛布擦了擦手,走到圆桌旁坐下,状似无意道:“路过顺手。” 崔荷掀开食盒盖子就要品尝,谢翎制止道:“午后歇晌起来后再用,现在吃了你还能用膳?” 崔荷只好悻悻放了回去,金穗银杏要过来布菜,谢翎却挥退了她们,只与崔荷二人安静用膳,崔荷起初有些不习惯,因为谢翎给她夹的都是荤菜,她不肯吃,他还非塞给她。 “够了,我不喜欢吃红烧肉。”崔荷把肉还给他。 谢翎皱眉:“为何,瞧瞧你,就是不肯吃肉才这么瘦。” 崔荷坚定不移的拒绝道:“我不喜欢红烧肉。” “那你喜欢吃什么?”谢翎茫然,他喜欢吃,自然也想把自己喜欢的也给她,但好像她并不喜欢。 “西湖醋鱼,咕噜肉,小酥肉我都喜欢。” “好,我记下了。” 崔荷眨了眨眼,初初并未理解谢翎话里的意思,后来接连几日都能碰上自己喜欢吃的膳食,顿时便知道谢翎是何意。 起初为了迎合谢翎,让小厨房准备的都是些他爱吃的,却没想到谢翎竟然对她的喜好上心了,崔荷如何不喜。 夜里承欢也主动了不少,但他近日不知为何突然繁忙起来,午膳不回来了,但还是会嘱咐人每日送糖水回来。 挂念他的好,崔荷也做了点消暑的乌梅汤送过去。 本来想托人送去,但是又想去亲眼见一见平日里在兵部当值的谢翎是何模样。 崔荷换上一套新裁的衣裳,领着两个丫鬟一起上了侯府的马车。 兵部府衙在西市,从侯府东街到西市,要走很长一段路,崔荷来了一趟,方知谢翎每日归家路途之远,沿途穿过各区街坊,发现西市的繁华竟与东街不相上下,只是这一带的百姓衣着相较于东街,稍显朴素了许多。 来到兵部府衙外的府门大街,崔荷走下马车,一抬头便见一座气势恢宏的府衙,府衙正对一座照壁,上面雕刻着脚踏水纹的玄武瑞兽,府衙外有两座石狮伫立,须得五个人手拉着手方能围抱起来。 崔荷只顾着看府门,却被一个小孩迎面撞上,小孩个头不高,仅到她腰身附近,小孩撞了人就要跑,却被一个高个男子一把提溜住衣领抓了回来,他把人带到崔荷面前,恭敬行礼道:“见过夫人。” 崔荷认出面前此人是谁,是谢翎的副将之一白鹤,他陪谢翎一道去了松洲。 崔荷微微一笑道:“稚子无辜,放了他吧。” 白鹤笑着摇头,伸手探到他面前,道:“还不把玉佩还给夫人,她可是谢大人的妻子。” 小孩眨了眨眼,似是在辨认真假,最后在白鹤的淫威之下把玉佩还了回去,还小心翼翼问道:“你是谢大人的妻子吗?” 崔荷虽然有心想跟人亲近,但他实在是有些脏,崔荷只得作罢,点了点头,笑道:“我是他的妻子。” “哎呀,我还以为他唬人呢,回去我就告诉小白,不要再做白日梦了。”小孩有些古灵精怪,插着腰,面露遗憾之色,上下打量了崔荷两眼,又满意道:“你是挺漂亮的,但在我眼里,小白才是最漂亮的。” “到一边玩去,下次再偷偷摸摸的,小心我抽你。”白鹤恐吓道,小孩一点儿都不怕,往后跑了两步冲他做起了鬼脸,随后钻进人群不见了踪影。 小孩跑了,崔荷却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谁是小白?” 白鹤解释道:“都是附近的小乞丐,没爹没娘沿街乞讨,大人救过他们一次,他们就认识了我们大人,隔三差五的,大人也会托我送些钱接济他们。” 崔荷微微颔首,没想到谢翎倒是挺有心的。 与白鹤一起跨入府门,沿着广庭甬道穿过仪门,沿着甬道直走,便见一座殿堂,走上石台阶五级,跨入一个院落,便来到了官员办公的吏舍。 谢翎不知去哪儿了,白鹤派了衙役去找谢翎,他和崔荷二人留在吏舍里等他。 崔荷坐在梳背椅上,理了理裙摆,问道:“最近兵部的事务很繁忙吗?” 白鹤答道:“事务倒是不多,但大人如今身兼数职,较之以往确实忙碌了许多。” “我母亲又让他做什么了?”崔荷知道谢翎如今是军机大臣之一,手握两地兵权,很受母亲器重,却不知近来他在忙些什么。 “大人如今执掌皇宫禁卫军,正是肃清内部的时候,夫人也知道,禁卫军原本是昌邑侯管的……而且禁卫军又有许多汴梁的世家子弟……” 他没说完,崔荷也知道他此话是何意。 松洲指挥使唐诚进汴梁后交由刑部派重兵把守,不料他却蹊跷死于牢中,松洲谋反一事陷入了僵局,松洲其余被押解来的犯人皆指证此事乃唐诚一人所为。 但唐诚背靠昌邑侯,此事定然与昌邑侯脱不了干系。 昌邑侯世子声泪俱下撇清关系,然则无实证,昌邑侯数项职权暂时被大长公主收回,其中就有禁卫军统领一职。 禁卫军乃皇帝身侧最高武官统领,负责守护皇城,保护皇帝安危,非亲信不可。 先帝在时,信赖昌邑侯,便将此职务交给他,一直延续至今,如今被大长公主收回,转而交给了谢翎。 世家之间盘根错节,禁卫军当中就有不少酒肉饭袋,敲打不易,牵一发而动全身。 也难怪谢翎这几日心事重重,她在夜里转醒的时候都会看到他盯着窗外眉头紧锁,可每逢她问到,他皆缄口不言,大抵是不愿让她跟着忧愁。 “夫人来了?”谢翎踏着日光走进了吏舍,他今日穿着红衣官袍,墨发梳起以玉冠簪起,俊逸面庞上皆是惊喜之意。 第70章 谢翎听衙役禀报崔荷来了, 正与下属商议要事的他匆匆交代了几句便赶了回来。 他捧着几盒卷宗进门,见崔荷面色凝重,忧思重重, 不由脚步顿了顿。 站在崔荷身后的白鹤见他回来,已躬身告退,两个丫鬟也随着白鹤的离去一并退出。 掩上房门, 屋里就只剩下他和崔荷。 谢翎走近,崔荷已经恢复了情绪,拉过他的手将他带到书案后坐下,从一旁的食盒中拿出备好的乌梅汤, 献宝一般说道:“还冰着呢,快尝尝。” 谢翎接过,将碗中酸香的乌梅汤一饮而尽, 冰凉沁爽的汤汁洗涤过肺腑, 闷热的暑气一扫而空。 “你今日怎么来了?”谢翎将空碗交还回去, 上下打量了崔荷一眼, 她这人忌冷怕热,能冒着酷暑来看他, 实属难得。 “过来看看, 是什么绊住了你的脚步。”崔荷将空碗放回食盒里,又将食盒搁到地上, 素手拿过卷宗随意看了两眼, 自问自答般说道:“原来是这些公务。”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61节 他的书案上搁置了许多书册卷宗, 整整齐齐有条不紊的叠在一起,左边是要处理的, 右边是已经处理完的,左低右高, 看样子他处理事务的效率十分之高。 只可惜刚拿来的卷宗又高出了右侧。 谢翎也颇有些无奈,歉意道:“最近是有些忙,等忙过这一阵子,午时一定回府陪你用膳。” 若不是白鹤如实相告,她也不知谢翎最近忙碌成这个样子,又怎么好意思无理取闹,崔荷摇头道:“不用,何必费一番周折特意回府。” 听她语气平平,也不似生气,谢翎心下稍安,歉意的摸了摸崔荷的脑袋,拿起案几上的卷宗处理起事务来。 崔荷见他桌上砚台的墨干了,主动替他研墨。 谢翎办公十分专心,一目十行,很快就阅览完一卷,提笔批注,又在宣纸上写写画画,崔荷不敢出声打扰他,见屋内闷热,他额上冒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便主动拿团扇替他扇风消暑。 原以为谢翎只要处理完手头这些卷宗就可以了,却不料有下属有要事禀报,频频进屋打断他的思绪。 崔荷自觉打扰,提出要先回府,谢翎起身相送,两人携手往府衙外走去。 骄阳当空,暑气灼人,哪怕走在林荫路上也觉得焦躁难耐,只短短一段路,崔荷出了一身薄汗。 来到府衙外就要道别,崔荷依依不舍,拉着他的手问道:“明日你也这么忙吗?” 谢翎也说不准明天的事,以为崔荷在暗示他明日回府,于是主动保证道:“放心,明天午时我回府陪你用膳。” “不用。”崔荷摇头,见他额上有汗,掏出手帕要替他擦拭,谢翎个高,她垫脚抬手也够不到,谢翎见状,微微躬身凑近。 按说出了汗,身上定然酸臭难闻,可谢翎凑近了却闻到了一阵淡淡的女儿香,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崔荷,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她如玉的脸庞上也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薄汗,一双琉璃般透亮的秋水剪瞳,在日光下折射着淡淡的光辉,她细致又认真的为他擦去汗水,对上他的视线时,忍不住扬唇一笑,笑靥如花,动人心魄。 谢翎忍不住也笑了一下,抬手用指腹替她擦拭汗水,得寸进尺道:“那你明日再来。” 崔荷还是摇头,谢翎不禁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就释怀了。 车厢里闷热,路上还颠簸难行,她肯来一次,他就心满意足了。 崔荷抬手挡住艳阳,微微眯着眼睛,解释道:“明日我得去找宁宥。” 谢翎:“……” 将人送走后,谢翎转身回去处理公务,白鹤从门后绕了出来,跟上谢翎的步伐,低声与他说了两句话,谢翎冷冷一笑:“这么能沉住气?让人再去加一把火。” 自他接手禁卫军后,就想过要肃清昌邑侯的人,原以为他们必然会闹事给他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一直按兵不动。 谢翎纵使大权在握,也不能无故革职,若他不尽早处理沉疴积弊,只怕暗箭难防。 白鹤应了一声,正欲离去,谢翎忽然叫住他:“让下面的人把明日的事一并拿过来给我处理,明日若有别的事,往后再压一压。” 白鹤不解,问道:“大人明日不来吗?” “不来,小事自裁,大事再来找我。” “大人明日要去哪里?” “翰林院。” —— 这厢崔荷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三刻,才刚跨进听荷院的门,吩咐小厨房准备晚膳,大夫人正好派人来找她。 崔荷还未坐热板凳,便领着丫鬟跟嬷嬷一起去了修竹院。 日落后的竹林,虫鸣声阵阵,仿佛置身于山间小路,沿着鹅卵石小路一直前行,终于来到修竹院正屋,跨入厅堂,便闻到一阵清幽的檀香。 大夫人潜心修佛已有数年,院子里修建了一所佛堂,里面供奉一尊玉观音。 晨起后,日落时,安寝前,大夫人都会到佛堂里诵经,为谢家的男人超度,也为自己内心寻得一片净土。 崔荷来到屋里时,大夫人正转着手里的佛珠默念金刚经,崔荷并未上前打扰她,在一旁站了一会,直到大夫人回神,崔荷才上前去。 崔荷来到她面前福身行礼:“母亲,找我有什么事?” 大夫人前不久才从谢翎口中得知丈夫去世真相,一连好几日都闭门谢客,每日坐在佛堂里,一边看着丈夫的牌位一边抹泪,夜里辗转难眠,噩梦缠身。 嬷嬷见她心神不宁,便劝慰了她几句,顺嘴提到了禅光寺。 禅光寺是汴梁最大的寺庙,里面有不少得道高僧,就连皇家太庙祭祖的时候,也是请的禅光寺高僧来主持祭祀大典。 马上就要到中元节了,一直闭门谢客的禅光寺终于开放迎接香客,若是能去一趟禅光寺,得高僧解惑,大夫人应该就能放下业障。 大夫人将此事与崔荷说了,崔荷连连颔首:“母亲放心,中元节那日我会安排。” “好孩子,阿翎娶了你,是他的福气。”大夫人拉过崔荷的手,慈爱的看着她。 谢翎去松洲的那段时间,崔荷每日寻着些好玩的东西,都会送一份过来给她瞧瞧,上月办了个赏荷宴,邀请了与她交好的几位夫人过府一叙,崔荷办事妥帖,一场宴会下来众位夫人交口称赞,私底下都羡慕她娶了个好儿媳。 大夫人对崔荷的喜欢更早要追溯到数年前,谢府正失势的时候。 谢夫人深居简出,并不知道谢翎在外面受了委屈,谢翎回家的时候不曾提及那些事,衣衫破损了他会自己偷偷缝补,受了伤也一声不吭,直到一次出府,她发现谢翎被人欺负打骂,正想上前护着谢翎,却没想到有人比她还快。 后来只要她多加留心,便能在一些犄角旮旯里看到偷偷摸摸的崔荷,她不会平白无故上前帮谢翎,只会在谢翎还不了手的时候以德服人。 偏偏谢翎不领情,总是冷言相向,拒之门外,她看着崔荷委屈又失落的离去,下次再见,她又恢复了常态。 多好的姑娘,谢翎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还好月老心灵手巧,将红线绑到了他们二人身上,她才如愿以偿得了半个女儿。 因此崔荷嫁进来后,她对崔荷也是多有维护。 “禅光寺有一尊观音像,求姻缘和求子一样灵验,我如今别无所求,惟愿你们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早日开枝散叶。” 这已经不是大夫人第一次说起生子的话题,过去她虽然也有所期盼,但心知路途遥远,如今与谢翎心意相通后,它又变成了一件触手可及的事。 想到这些日子频繁的房事,也不知有没有中,崔荷悄悄抬手捂在小腹上,暗自生出了少许期待。 回到听荷院,谢翎踏着夜色回来了,两人一起用过晚膳后,坐在院中的凉棚下的矮榻上纳凉。 夏夜凉风习习,又有虫鸣暗奏,星辰相伴。 崔荷靠在谢翎怀里玩孔明锁,谢翎见她拼了半天都拼凑不起,急了便抢过来替她拼凑,只见他指尖灵巧,思维敏捷,不过眨眼功夫,一块孔明锁便被他组装完成。 谢翎略显得意:“如此简单,还需费什么功夫。” 崔荷恼怒地夺了回来,不甘心的开始拆卸,拆了一半却拆不下去了,谢翎从身后拥着她,下巴搭在她肩头,点了孔明锁一处榫眼,轻轻一按,便取下了一块。 他呼出的气息灼热,打在崔荷耳畔,崔荷瑟缩着躲了一下,哼了哼:“我知道是这儿,你别瞎点。” 过了这一个关卡,她很快就拆开了。 “哦,原来你知道。”谢翎笑了下,拿过几个未拆的二十四锁递给她,说道:“夫人可敢与我比试一番?看看谁先拆下来。” 崔荷指尖卷着秀发,挑眉问他:“如何比试,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赢家让输家做一件事,不得拒绝。” 崔荷知道他肯定又在给自己下套,自然不肯松口,起身坐到一侧,不搭理他。 谢翎掂着二十四锁,了然笑道:“夫人不是信誓旦旦说自己是个中高手,怎么畏手畏脚的,怕输?放心,我又不会让你做什么下不来台的事,最多在屋里自己玩闹。” “谁怕了,反正我赢了,我就让你再穿一次裙子陪我出府转一圈,如此我才满意,你敢不敢?”崔荷故意挑起往事,就等谢翎主动放弃,那次谢翎可是诸多抗拒,如今要求更狠,相信谢翎肯定会拒绝。 崔荷曲着腿坐在榻上,歪着头,略有几分得意,鬓间有青丝垂下,落在她纤细的锁骨上,凉风吹来,青丝吹拂到谢翎的脸上,酥酥痒痒,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仿佛挠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心。 谢翎抬手抓住崔荷的秀发,在指尖卷着玩,垂眸思索片刻,说:“既然夫人这般自信,那我自然不会让夫人失望,若我赢了,我想让夫人穿薄纱为我舞一曲如何。” 谢翎拿过一个复杂的二十四锁,又给了她一个相对简单的梅花锁,意思很明显,他让了很大一步,让崔荷占据先机。 崔荷平日里玩得最多的就是梅花锁,自然也是最擅长的,那个二十四锁机关繁琐,榫卯又多,摆明了就是自己占便宜。 崔荷笃定自己能赢,好胜心让她答应了,喊来金穗银杏过来作证。 崔荷与谢翎对坐在矮榻上,崔荷跪坐,谢翎盘腿,两人各执一个孔明锁开始了对垒。 起初崔荷胸有成竹,轻松卸下上面几枚,她略有些得意,抬头看了谢翎一眼,只见他还在端详二十四锁,心中更是胜券在握。 但很快,她就慌了手脚,接连几个榫卯拆不出来,她便有些着急,再抬眼,谢翎已经拆了大半,很快就要赶超她了。 谢翎笑意越发明显,直到手里的二十四锁完全碎成榫卯,崔荷还在和拆到一半的梅花锁打架。 “我赢了。”谢翎换了个姿势,斜靠在矮榻的扶手上,一手搭在膝头,言辞间虽轻描淡写,墨色瞳仁里藏着的张狂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崔荷不信邪,叫嚣三盘两胜,谢翎答应了,只是这次换成了组装孔明锁。 开锁容易,上锁却很难。 毫不意外,崔荷又输了。 “这孔明锁肯定出了问题,我去库房看看有没有好的,一会再跟你比试一番,你且在此处等等我。”崔荷想耍赖,不动声色起身下榻,穿好鞋子便要逃跑,却被谢翎眼疾手快拦下。 他也跟着起身,当着几个丫鬟的面,将崔荷抗在肩头,嗤笑一声道:“夫人别想耍赖,三局我胜了两局,你得给我兑现诺言。” 不管崔荷如何挣扎,还是被谢翎带入了屋内。 金穗与银杏并肩坐在院中的矮凳上,看向正屋窗牑上白茫茫一片的窗纱,等了半天,也不见有跳舞的影子。 “金穗姐姐,郡主今夜还跳舞吗?”银杏跟了崔荷那么些年,从未见过崔荷跳舞,好奇极了。 金穗也好奇,托腮遥望窗牑,却见原本还亮着的房屋突然灭了灯,金穗便知道今夜看不成了,她与银杏一样红着脸离开院落,走到小厨房去烧水。 第71章 翰林院位于皇城景雁门外的永昌街, 此处是储才之所,毗邻国子监,尚书省, 御史台等多处吏舍,宰辅重臣,翰林学士, 皆在此处办公。 因着永昌街附近皆是文臣机构,整条永昌街也沾染了些书香气,与临安街动辄锣鼓喧天的热闹相比,永昌街幽静了许多。 附近皆是一些茶舍, 食肆和书斋,巷子里住着的也是书香门第,清流之辈。 一辆马车在翰林院正门停下, 有一青衣男子率先踏出车厢, 随即牵着一位美貌妇人下马车。 翰林院门外的侍从认得崔荷, 纷纷低头行礼。 崔荷轻车熟路, 领着谢翎进了翰林院正门,与他拐过游廊往西边的院落走去。 今日翰林院与往常无异, 近处院落有奴仆洒扫除尘, 往远望去,便见诸多学士或在廊下交谈, 或在屋内奋笔疾书。 不远处, 恰好看见几位中年大臣聚在檐廊下说笑,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是一位年近古稀的绯衣老臣, 正抚须,笑得春风得意。 隔得太远, 崔荷听不真切,但是认得出来,那是郑太傅。 郑太傅乃辅弼国君之官,也就是帝师,崔荷当年在尚书房开蒙,师从郑太傅,只可惜年纪到了,她不能再跟着其他皇子一起学习,只好与其他女子一样,退出尚书房,去学礼乐之术。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62节 “郑太傅似是家有喜事。”崔荷扭头与谢翎小声嘀咕道。 谢翎人在朝中,自然没有错过这件事,于是便对崔荷解释道:“郑太傅的孙女将要进东宫了,自然是喜事。” 崔荷惊讶不已,她不过几日没看朝报,竟错过了这么一件大事,她埋怨地瞪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谢翎道:“不过是几日前的事,很快就会昭告天下,到时你就会知道。” 崔荷好奇问道:“不是关淑宁进东宫吗?为什么会是郑太傅的孙女?” 谢翎只好与她简明扼要的解释了一番。 凤凰神女一事在民间流传甚广,竟有人在宫门外血书,求天子顺应上天旨意娶凤凰神女为妻,在朝中大臣的进谏之下,大长公主松了口,只是没想到口太松了,竟飞进了两只凤凰。 松洲一事过后,昌邑侯被大长公主停职查办,将原属于昌邑侯的职务分散给了其他官员,昌邑侯被架空,如今仅剩一个爵位在身。 “所以关淑宁还是进宫了。”崔荷有些失望,关淑宁的娘家都失势了,按照道理来说是不可能再进宫的,但是奈何凤凰神女一事传得神乎其技,言官据理力争要保神女进宫,大长公主只得让步封她一个昭仪。 谢翎见她愁眉紧锁,便点拨道:“皇后的地位比妃嫔要高,有人压着她,她翻不起风浪。” 皇帝年幼,后宫形同虚设,若只娶关淑宁,难保其不会独掌后宫一人独大,如果先立后,再纳妃,关淑宁怎么蹦跶也越不过皇后去,而且如今昌邑侯失了势,关淑宁在后宫的日子也好不到那儿去。 昌邑侯此番为孙女铺的路怕是走进死胡同了。 崔荷咂摸了一下,隐约猜到了母亲的用意,郑太傅是母亲的人,立郑太傅的孙女郑雪恩为后,前朝后宫就尽在她的掌控之中了。 原先她还为此事担忧,没想到母亲这一步竟破解了凤凰神女的事。 崔荷心情大好,脚步也雀跃了几分。 书画院在翰林院府邸的西边,离开前院热闹的主阁后,他们继续往西边的书画院走去。 路过后院特意开辟的半亩方塘,只见方塘水质清澈,边上有杨柳倒垂,后山嶙峋怪石,层峦叠嶂,皆倒映在湖面之上。 正应了那首诗: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即将跨进院中游廊,却听闻廊下有人在说话,崔荷和谢翎对视了一眼,默契的停下脚步,不再上前。 透过雕花漏窗,清晰看到一白一蓝两道身影,崔荷本不好奇,奈何这声音着实有些耳熟。 她贴近漏窗,看清楚了站在廊下的二人,许如年一身白衣,而身侧的蓝袍男子,则是樊素的未婚夫婿齐颂。 齐颂面露难色,哀求恳切道:“许大人,事情并非如此,你且听我解释一番。” 许如年因背对着崔荷,看不清楚神情,但他声音冷淡,态度坚决:“齐大人,你不必与我解释,我只奉劝你一句,早日取消这门婚事,你不配娶樊素。” “许大人,我与玉娘是有婚约不假,但我一直在徽北城念书,与玉娘并无感情上的牵扯,且玉娘她早就心有所属,我与她取消婚约,绝不是因为贪慕荣华富贵,而是想成全玉娘。” 许如年转过身来,满脸都是讥讽笑意:“是你成全她,还是她成全你?” 齐颂如遭雷劈,呆愣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不确定许如年到底知道多少,齐颂心里没底,只好含糊解释:“男未婚女未嫁,我并未辜负樊素。我与樊素的婚事,是得了老师首肯的,我早已将娃娃亲一事告诉了老师,老师也不曾说些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讽刺许如年手伸得太长了,樊素的祖父都没有异议,他一个外人凭什么插手。 “你辜负了玉娘,还妄想娶樊素,这不是辜负,是欺负。”许如年神情愈发冷凝,“我只问你一句,这婚,你是退还是不退?” 齐颂心有不甘,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又怎能轻易放过,玉娘决不能成为他仕途上的绊脚石! 而这个许如年,也不是个善茬,大家虽是同门,但他很清楚许如年跟自己不是同道中人,他此番阻挠,也不知是为了樊阁老,还是为了樊素? 不想与许如年纠缠下去,齐颂拱手道:“许大人若是真心为樊素着想,便不该只揪着我的过错不放,你可曾想过,若我退亲,樊素又该如何自处?许大人请放心,玉娘一事我会处理妥当,就不劳烦许大人挂心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先告辞了。” 齐颂转身离去,待他走后,崔荷和谢翎才从假山后绕出来。 许如年刚跨出游廊,便对上了他们俩个,许如年心中忖度,也不知他们是刚来,还是来了有一会,“真是巧。” 崔荷哼了一声:“是挺巧的,我问你,为何要逼齐颂取消与樊素的婚事?你做何居心。” 许如年笑道:“你不都听到了吗?” 崔荷并不知晓其中来龙去脉,光听他们遮遮掩掩的对话,只有一头雾水,“我可什么都没听明白,谢翎,你听明白了吗?” 谢翎摇头:“没明白。” 许如年睨了崔荷一眼,不由盘算起来,这话若是从他嘴里递出去的,樊素只会觉得他放屁,但如果是从崔荷嘴巴里听到的,她定能听进去。 思及此,许如年也不藏着掖着了,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如实相告:“齐颂在徽北有一个未婚妻叫玉娘,为了娶樊素,他与玉娘退了亲事。” 崔荷斜眼看了谢翎一眼,不在意的说道:“这有什么关系,谢翎也定过亲,我都没嫌弃他。” 谢翎:“?” 许如年好笑的瞥了谢翎一眼,苦笑着摇头道:“可惜齐颂不是谢翎,谢翎是被人退的亲,而齐颂却是主动写的退婚书,抛弃了一个为他付出全部的女子。” “此话怎讲?” “齐颂在书院念书时,全靠玉娘替他照顾齐母,操劳家务,为了能让齐颂专心念书,玉娘抛头露面在街头卖包子,挣来的钱全花在齐母和齐颂身上,操劳了数年,转头就被人扔掉,你若是玉娘,你作何感想?你若是樊素,可能安心接受?” 崔荷哑口无言,没想到齐颂竟是过河拆桥之辈,他能拆一座桥,就能拆第二座桥。 不甘心自己的姐妹被坏男人利用,崔荷愤懑不已,说道:“此事决不能成,天下男人千千万,我一定要给素素找到一个真心疼爱她的,而不是处处想着利用她的。” 许如年见目的已达到,脸上笑意深了许多,与谢翎锐利的目光对上,许如年颇有些心虚,移开了视线。 崔荷喃喃自语道:“素素年纪也不小了,女子十九岁还没找到婆家,确实少见,我看前面几个都是文弱书生,不如给她找一个戾气重一点的武将,谢翎,你看看你认识的将军里面有没有适龄的?” 许如年出言否定道:“不妥,刀剑无眼,武将更危险,难不成你想让樊素刚成亲就守寡吗?” 崔荷想了想,确实如此:“那就找个文职武将,安全。” “搞文职的武将几乎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不是断胳膊断腿就是身患隐疾,不合适。” 崔荷:“……” 谢翎:“……” 多番提议都被许如年否决,崔荷急了,愤慨道:“按照你的标准,天底下就没有一个男人合适。” 许如年懒懒一笑,唇角扬起:“还有一个。” “谁啊?” “我啊。” —— 书画院。 宁宥正在低头作画,听闻院子外头有脚步声传来,看了眼屋内滴漏,她时间掐得还真是刚刚好。 宁宥搁下画笔,便有书童递上热毛巾给他擦手,忽然之间,他对离开汴梁多了几分不舍,往常在自己府里,哪儿有这般待遇,还得是书画院。 房间四面窗户大开,照得屋内一片亮堂,忽视撑起的窗牑,内外似是打通了一般,从外窥探或从里张望,毫无半分阻碍。 这个春晖堂,是赵学士特意给崔荷开设来学画的,为了帮他们俩避嫌,赵学士可真是煞费苦心。 不过这种被人时刻盯着的生活总算可以结束了。 崔荷正欲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手臂忽然被人托住,她扭头一看,就见谢翎神色如常,崔荷没放在心上。 待走进殿门后,谢翎的手忽然从手臂转移到了她腰上,搂着她带到了宁宥面前,故作姿态的搂上崔荷的肩膀,朝宁宥淡然一笑,只是眼里的挑衅意味,藏也藏不住:“宁师兄,我亲自送夫人过来与你学艺了。” 宁宥挑眉,嘴角抽了一下,无视谢翎,把目光落到崔荷脸上,问道:“这几日都画了几幅?给我瞧瞧,可有退步?” 跟在他们后面的银杏提着小篓上前,把筐篓里的画都取了出来,崔荷挣脱开谢翎的手臂,走上前来展开一幅幅画卷给宁宥检阅。 “这几日按照师兄之前教的方法试验了几幅,就只有这两幅尚且看得过去,往后仍需勤加练习才行。” 宁宥在这几幅画上面逡巡了一会,对比初次见到崔荷勉强能入眼的画作,如今已有了极大的进步。 把崔荷的几幅画都看了一遍,需要修改的不多,面对聪颖的弟子,宁宥从不吝啬夸奖:“孺子可教也,郡主天赋虽不好,但只需记住,勤能补拙,往后若碰到瓶颈了,不妨来书画院找赵学士解惑。” 崔荷听出了点弦外之音,“师兄往后不教我了吗?” 宁宥将画卷卷起,解释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上河图已经画完,我也该离开汴梁了。” 崔荷呆愣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想到这一日来得竟是这般早,还这样的突然。 “师兄要走了,什么时候启程?” “这几日回去收拾行李,今日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有些什么想问的,尽可来问。” 崔荷一时也不知道从何问起,宁宥已经教了她好多东西,她也没什么可以讨教的,便与他随意聊了些家常,问他会去什么地方云游,将来有些什么打算,大有拉着宁宥彻夜长谈的架势。 “我差点忘记问了,师兄的十美人可画好了?这是美人图的封山之作吗?若是的话,不知我可有这个荣幸欣赏一下?” 谢翎耳尖微动,坐在玫瑰椅上身形不由绷直,之前听几位同僚说起过此画,有人曾言芸娘是第十幅美人图的原身,可也有人说崔荷才是。 宁宥在公主府作的那幅画他看了,只完成了大半,也不知是不是那一幅。 “确实画好了,只是还没题字。”宁宥转身去翻后面的画缸。 崔荷惊得目瞪口呆,听闻有人出黄金万两要买这第十幅美人图,原以为他一定小心藏匿于家中,却没想到竟这般随意的放在书画院的画缸里? 转念一想,放在家里确实危险,越是无人注意的地方则越是安全。 地上摆满了卷轴,崔荷撩起裙摆跟上,小心翼翼避开躺在地上的卷轴,随意拾取地上一副卷轴打开,却没想到随手一拿,竟展开了一副令人拍案叫绝的画卷。 这画上的人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她仿佛在揽镜自照,只是画中的人眼底藏着的哀愁以及将落未落的泪珠,无端让人生出了一股怜惜来。 崔荷的心脏砰砰直跳,简直不敢相信这幅画是按照她的模样来作的。 “她比你还美。”正当崔荷全身心沉浸在画上时,谢翎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身后,崔荷手一抖,差点将画卷扔出去,幸好谢翎及时抓住,否则画卷就要皱了。 “竟被你找着了,我说怎么找不到,看来你与她有缘。”宁宥听到声响后回头一看,就看到了崔荷举着那幅画。 谢翎扶着崔荷起身,接替崔荷的手举着卷轴欣赏,目光紧紧盯着画中人,低哑着嗓子问身边的崔荷:“你为什么哭了?” 崔荷摇头,她完全没有印象,只得解释道:“大概是师兄随手乱画的。” 宁宥走上前来,伸手要拿,谢翎却避开宁宥的手,问道:“师兄什么时候替我夫人作的画?” “在醉仙楼,郡主可能不记得了,可我当时确实惊为天人,贸然作了画,还请郡主原谅。” “原来是你。” 崔荷只去过一次醉仙楼,结合画像上的线索,崔荷恍然大悟,终于记起来了,原来对面窗户作画的人就是宁宥。 崔荷脑袋依旧有些发懵,十美人是宁宥所有画作中,她最喜欢的,有幸能成为第十位美人,她仍有些不敢置信。 谢翎察觉出他们二人之间藏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种酸味涌上心头,崔荷竟与旁人有了他不知道的秘密,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令他无端烦躁。 “既然与郡主有缘,送她又何妨?”谢翎冷飕飕的开口道。 “不可!”宁宥断然拒绝道。 “为何?”谢翎眸色黑沉如冰,就连这两个字都是带着冷冽的寒意直冲宁宥而去。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63节 宁宥有些不好意思直言自己想要高价卖出挣点钱,他还想维护一下自己在崔荷眼中的形象。 “哪儿有像你这样咄咄逼人讨要画的,郡主若是喜欢,我送之前在公主府画的那幅图给你,但这幅我得自己留着。” 宁宥要抢回来,谢翎却异常执着不给:“若我肯出千金购买呢?” 宁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黑市里叫价上万两黄金,你就给那么一点,打发叫花子呢。 “郡主,劳烦……” 崔荷觉得谢翎的行为有些失礼,抓着谢翎的手臂,摇了摇头,说道:“把画还给师兄。” 崔荷杏眼狠狠瞪他一眼,警告意味浓重,谢翎忽然嗤笑一声,舌尖顶在上颚,思考半晌,忽然问道:“宁师兄千金也不肯卖是吗?” “不卖。”宁宥没什么耐心,伸手夺了回来,这次谢翎没再跟他抢,宁宥把画卷好,收了起来,开始下逐客令。 崔荷万般歉意的与宁宥告辞,牵着谢翎的手,将他带离翰林院。 上了马车后,谢翎还是一声不吭,崔荷主动坐到他身侧去,一把抱住他的臂膀,挨了上去,眨了眨眼,面露无辜之意:“你别跟宁宥计较了,宁宥的十美人图,价格最低的也卖到了两千两黄金,你的夫人这么美,怎么也得在十美人里面排个前五吧,你才出一千两,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钱?” 崔荷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晃着他的手臂,声音柔软又娇嗔的说些讨好的话,谢翎原本还绷着,但实在抵挡不住崔荷的刻意讨好,身子不再绷紧,将她搂进怀中,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无奈道:“你当我气的是这个?” “那是哪个?” 谢翎将疑问全盘托出:“醉仙楼,是怎么回事?他为何会给你画像,你为什么哭了?” 崔荷笑了笑,释然道:“都过去了。” 谢翎抬起她的下巴,盯紧了她的眼睛,十分认真的说道:“我想知道,你和他有事瞒着我的时候,我心里有些难受。” 谢翎说得很小声,若不凑近了听,压根听不清楚,那种刻意压低声音的喁喁私语,像是在相互交换秘密。 谢翎第一次吐露了自己的心声,表达心中的不满,虽然有些矫情,可是说完后,反倒轻松了不少,他想知道答案。 他虽没说什么甜言蜜语,但这种直接表达自己想法的淳朴语言,反倒令崔荷心生柔软。 于是崔荷便把那日的事告诉了他:“那天我去醉仙楼,看见了芸娘身上挂着我给你的荷包,她撒谎骗我,你也撒谎骗我,我以为你和芸娘有关系,就……就气哭了,当时我坐在窗边,他应该是无意看到的,我只顾着生气,只知道有个人坐在对面画画,却不知道是谁。” 谢翎愕然,难怪临行前夜她一直对芸娘拈酸吃醋,原来症结在这里。 心里的郁气一扫而空,她和宁宥那点意外相遇,突然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马车从繁华的街头步入幽静的巷子,车轱辘踏过青石板发出毂毂声响,夏日清风从巷头穿堂而过,卷起马车上的帘子,带来了阵阵凉意。 跟在马车旁的银杏抬头打了个哈欠,无意撞见车帘里的风景,顿时红了脸,马上低头不敢多看。 崔荷坐在谢翎的膝上,双臂搂着他的肩膀,眸光水润,唇瓣散着晕红,那是口脂被晕染开后留下的痕迹,谢翎伸手替她擦拭唇边被晕染的口脂,目光落到她泛着润泽水光的唇瓣上,喉结不由滚动了一下,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崔荷红着脸推开他,说:“够了,你放我下去吧。” 谢翎并未听她的话,反而将她拥入怀中,低头再次亲上她的唇,带着怜爱,浅尝辄止,只是单纯的抱着她,不再有别的动作。 崔荷缩在他怀里,小脸煞红,紧紧闭上了眼睛。 车厢里恢复了安静,谢翎抬手揉着她的后颈,像是在抚摸一只宠物一般,手指温柔轻触,崔荷趴在他怀里几乎要睡过去了。 “阿荷。” “嗯?” “教我画画吧。”他压低了嗓子,带着点沙哑的声线,紧紧的抓住了崔荷的耳朵。 崔荷懒得动弹,睁开眼小声问道:“为何突然想学了?” “想画你。” “画我做什么?” “宁宥画得,我就画不得?” 他这话带了点酸味,崔荷噗嗤笑出声来,搂住他的脖颈,笑着说道:“画得,就是等你学好了再来画我,看了宁宥的画,我都看不进去第二个人的画了。你说十美图里面,我的这幅到底值多少金?” 谢翎笑而不语,只是搂在崔荷腰间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画终究是死物,而他却能拥有活着的崔荷,便已胜过宁宥千万倍。 但这幅画,绝对不能流入民间,他绝不允许崔荷的画像落到旁人手里!更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他的崔荷。 崔荷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崔荷原以为谢翎只是嘴里说说,却没想到他是一心求学,逮着空就要她教,谢翎白日公务繁忙,夜里回府就拉着她学画。 崔荷趴在案桌上睡了过去,迷糊中被人抱起放入床榻。 长夜漫漫,崔荷翻了个身,却摸到了冰冷的床榻,她睁开眼,朝床榻外看去,轻声唤了谢翎一声,久久不见人回应,她正欲下榻,就见谢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带着一身寒气搂住她,与她一起躺进床榻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入睡。 崔荷迷糊问道:“你出去了?” “出去拿点东西。” “拿什么?” “属于我的东西。” 崔荷也不记得问了什么,更不记得谢翎说了什么,躺在熟悉的臂弯里,她早已沉睡在梦乡中不知归路。 第72章 暑尽秋至, 秋高气爽,昼渐短,日渐长, 秋雨下了几场,吹散了最后一点暑气。 谢翎把虎鹤园的旧书房搬到了听荷院里,免去来回奔波, 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书房被崔荷重新置办过,窗外四壁,藤萝缠绕,入门是一幅绣着山水壁画的屏风隔断, 拐角处罗列松桧盆景,竹帘帷幕都用文雅的竹青色。 书斋中设了一张红檀木束腰画桌,桌上文房四宝齐全, 旁边博古书架藏书堆叠, 官帽椅坐累了, 屋内还有榻几休息。 近来崔荷新得了一匹鸦青色的藤纹蜀绣锦, 心血来潮要裁两件秋衣,隔三差五拿着软尺去找谢翎度量身形, 过了四五天, 终于做好了一件箭袖长袍,兴冲冲的拿来给谢翎试一试。 谢翎从榻上起身, 张开手臂让崔荷为他换上, 新衣的袖口处略有些长了, 需要再收束几寸,崔荷唤银杏去拿来筐篓, 坐在榻上掌灯给他修补。 谢翎把烛台往她这边挪了挪,说:“白日修补也不迟, 夜里小心伤了眼睛。” 崔荷摇头,手中穿针引线,不带一丝迟疑,“就差袖口了,明天要去禅光寺,怕是来不及。” 她用这匹蜀锦给谢翎和自己各裁了一件,打算明天穿着一起去禅光寺参禅,她的那件已经做好了,就差谢翎这一套。 谢翎拗不过她,也就随她去了。 崔荷一边缝补一边问道:“我让你找的几个武官,都打听清楚身家背景了吗?可别背着什么感情债。” 谢翎搁下书卷,瞥她一眼,无奈道:“别急,等樊素把婚事取消了再说,你就没想过万一樊素不愿意取消婚事,你白费一番功夫?” 崔荷放下针线,疑惑道:“为何不愿取消?”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这不是樊素一人能够决定的,还得看她祖父的意思。” “那我也得跟她兜个底。”崔荷也知道婚姻大事,樊素没办法自己做主,只是不甘心让她被蒙骗在鼓里。 樊素如今待嫁闺中,忙着给自己绣嫁衣,鲜少外出。 而她要忙着中元节祭拜事宜,也没闲工夫出门,恰好中元节要进禅光寺祈福,她就顺便邀约樊素一道前往,只待找着合适的机会告诉樊素。 二人各自坐在榻上,崔荷掌灯缝补,谢翎倚榻看书。 灯芯噼啪响了两声,谢翎担心烛火太暗,正要为她拨一拨灯芯,突然崔荷倒吸了口气,猛地抽回手指,像是被针扎到了。 谢翎起身来到她身侧,握住她的手指仔细看了一眼,葱白指尖上冒出了殷红的血珠,红得刺眼,谢翎毫不迟疑低头含住她的指头,粗粝的舌尖划过伤口,将血珠舔舐干净。 十指连心,崔荷的心尖也仿佛被舔舐过了一般。 柔软的触感带来阵阵颤栗,崔荷不禁想到漆黑夜里在她身上游走的暖意。 谢翎的舔舐不带任何一丝欲念,只想为她止住血,却在对上崔荷艳若桃李的脸颊时,与她产生了一样的想法。 四目相对,有暗流涌动。 谢翎心口一热,低头去寻她润泽的唇瓣。 崔荷嘤咛一声,撑住他忽然靠近的胸膛,呼吸乱了分寸,被迫压着仰高了脑袋,后颈被他死死扣住。 睁开眼,便见近在咫尺的谢翎眼中尽是掠夺贪婪之意。 他的吻强势而又凶狠,但托着她后颈时,又放软了力道。 松开时,崔荷身体已经软在他怀里,潋滟水眸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谢翎低低喘着气,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问道:“回房?” 崔荷知道一旦回房,这一夜就没有了。 她手里的衣服还没缝好,明天一大早就得启程出发,不能耽搁,于是她摇了摇头,重新拿起衣服,手指还带着些颤抖,拒绝道:“不行,得把衣服修补好了。” “明天再修也没事。” “不行,今夜得弄好。” 说罢,她推开谢翎,重新执起针线要修补,谢翎见她如此执着,也不再多劝,只是盯了她须臾,见她又被扎到,这才夺过崔荷手里的衣服,自己缝补起来。 一根绣花针在谢翎手里像是没了脾气,听话的穿梭在布匹之间,须臾功夫,一侧的袖口已经收束完成,他又翻过另一侧依葫芦画瓢。 崔荷惊讶的看着他,他不是刻意逞强,而是真的会缝补。 崔荷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会缝衣服?” 谢翎掀起眼皮瞥她一眼,懒懒一笑,随意说道:“因为没有人给我缝衣服啊,小时候被人扯坏了衣服,不敢告诉母亲就自己缝补,去了军营,衣服隔三差五就破了,不自己缝补,上哪儿再买一件。” 谢翎垂着眼,平静的穿针引线,仿佛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摇曳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眼窝打出一道暗影。 看着谢翎孤冷的眉眼,她仿佛看到倔强要强的小谢翎挺直腰背,在众人唾弃谩骂声中摔倒又站起,又似是看到一个少年将军在黄沙漫天的西北塞外踽踽独行,身后是旌旗烈烈,尸山骸骨,断刃划过黄沙,留下一条蜿蜒的痕迹。 崔荷轻轻靠到谢翎的肩膀上,柔声说道:“以后有我给你补衣服。” 谢翎手上动作停顿片刻,心中蔓延起一股暖意,眼底流露出柔情,淡淡笑了笑,没有回话。 摸针时分了神,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被扎到了,把手递到崔荷面前,皱着眉故作委屈道:“夫人,我受伤了。” 崔荷低头一看,确实出血了,她从怀里掏出手帕要给他擦拭,谢翎却拒绝了,抬起手来不让崔荷碰到。崔荷扭头看他,见他目光灼灼,哪儿有什么委屈。 谢翎低哑着嗓子引诱道:“礼尚往来。” 崔荷脸上一阵发烫,耳尖都泛着红,她怎么做得出那么孟浪的行为?当即摇头拒绝。 谢翎失望的说道:“原来夫人只是嘴上说说,其实完全不在乎我的死活。” 崔荷觉得好笑,嗔怨的看着他:“扎了一下叫什么死活。”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64节 “那夫人怜惜怜惜我?”谢翎把手递到崔荷面前,意思不言而喻,崔荷羞怯的抬头看他一眼,在他期盼的眼神下,终于还是乖乖垂下头来,蜻蜓点水一般碰到了他的指尖,随即,既大胆又害羞的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便快速抽身离开。 “可以了。”她红着脸坐在一旁,抬手捋了捋鬓间碎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谢翎喉咙间发出一阵闷哑的笑声,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指,回味着她舌尖的甜味。 过于短促,反而更诱人了。 他的眼角染上了少许贪婪神色,喉头滚动了一下,抬手勾住她的下巴,哑声说道:“看来夫人没学会,我来教你。” 桌子上的烛火忽然摇曳起来,灯芯似是挣脱开泥泞的煤油,越烧越旺。 —— 翌日,崔荷在谢翎的催促中转醒。 她眨了眨眼,不甚清醒的重新投入谢翎的怀中,嘟囔道:“好困。” 谢翎无奈低笑,抚摸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再不起,母亲就不等你了。” 崔荷蓦地惊醒,想起今日要去禅光寺参拜,连忙起身下地,喊人进来洗漱更衣。 更衣时,金穗递上了新裁的锦裙,藤纹锦裙与谢翎那件一样。 银杏拿来玉带为崔荷系上,束紧后显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身,挂好玉佩香囊,崔荷走出了屏风,正欲给谢翎看看,屋内却不见了他的身影。 “谢翎呢?” 银杏回答道:“刚刚进来时看见邱副将过来找姑爷,姑爷和他出去讲话了。” 崔荷微微颔首,来到梳妆镜前装扮,今日去寺庙参拜,不宜打扮艳丽,只简单梳了个发髻,拆卸掉多余的珠钗,用简单的绒花点缀,抹点胭脂提一提气色即可。 时辰差不多了,崔荷派人去喊谢翎,不多时谢翎回来了,只是脸色不是很好,崔荷担忧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谢翎握住崔荷伸过来的手,歉意说道:“怕是不能护送你们去禅光寺了,禁卫军那边出了点岔子,要去处理,我让邱时护送你们上山,等我处理完了,再过来接你们回府。” 崔荷有些失望,精心准备了许久,还是抵不过意外。 谢翎安慰了一番,崔荷沉默的听完,也没应声,直到快到前院见到大夫人了,她才闷声说道:“知道了,你安心去办事去吧,不必急着赶来,我们要在禅光寺待到午后才回。” 谢翎看到崔荷身上穿着的这件衣裙,便知道她昨夜为何非得临时缝补,心中歉意更甚,不顾周围众人的目光,将崔荷揽入怀中,亲了亲她的额头,保证道:“处理完手头的事,马上就赶过来。” 崔荷看见不远处的大夫人正含笑望着他们二人,她赶紧挣脱开谢翎,含糊应下。 坐上马车后,他们夫妻二人分道扬镳,崔荷掀开帘子看向谢翎背道而驰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街角,才放下车帘。 大夫人一副过来人姿态,调侃了崔荷两句,把崔荷闹了个脸红才作罢。 第73章 马车走在山野间, 茂密枝丫遮挡住了艳阳,斑驳光影落在地上,透着一股盎然诗意。 卷起帘子后, 秋风吹进车厢,带来满室凉爽。 崔荷与大夫人聊起二夫人的来信,得知她父亲没熬过去还是走了, 她在江南守了四十九日的孝,处理完后事,不日便要返回汴梁。 崔荷琢磨着日子,她们大约能赶在中秋前回来, 得简单操持一下接风洗尘的家宴。 大夫人絮絮叨叨说了一番话,见崔荷心不在焉似是没听到,遂拉过崔荷的手, 发觉有些凉意, 不由问道:“山里有些凉, 怎的不穿厚一些?” 崔荷也不知道山里竟然这么凉, 新裁的秋衣在城里穿,不冷不热刚刚好, 进了山, 便觉得有些冷了,遂放下车帘, 挡住外面的凉风, 崔荷不甚在意的说道:“等到了寺里, 应该暖和些。” 大夫人从抽屉里拿出一件披风盖到崔荷肩上,语重心长道:“别以为年轻就不注意身体, 身体不好,又怎么能怀上孩子呢, 你们成婚半载,我可盼着听荷院里何时传来好消息。” 崔荷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力,大夫人近来总是有意无意提起孕事,刚开始她还不放在心上,时间久了,便也紧张起来。 听闻钟毓婷怀上了,几个姐妹也接二连三的号出了喜脉,她却始终都没有动静,不需要大夫人提,她也有些着急。 大夫人见她露出愁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儿子与儿媳关系越发亲密,她自然高兴,欣喜之余,更是对崔荷寄予厚望。 谢府的第一个重孙,也该来了。 “听闻禅光寺的观音很灵验,去拜一拜。”大夫人拍了拍崔荷的手背温声叮嘱,崔荷低声应下。 沿着官道走了许久,路上行人逐渐增多。 透过竹帘能听到外面热火朝天的讲话声,崔荷掀开帘子一角,看见沿途有商贩叫卖,一路都是些携家带口的布衣百姓,官道中间马车有序前行,不一会便将徒步的百姓甩在身后。 禅光寺坐落在幽檀山上,殿宇森严,雄伟壮阔,几座塔楼伫立在山林间,飞檐翘角,庄严肃穆,即便站在山脚下,也能听到晨钟暮鼓,梵音悦耳。 侯府马车停驻在寺外的参天柏树下,崔荷与大夫人下了马车,远远便看见了樊素,她提步上前与大夫人打招呼,三人这才一道上山进寺。 沿途大夫人与樊素说起了话,问她婚事准备得如何,樊素面色如常,答道:“正在筹备了。” 大夫人知道樊素家中没有女眷,嫁妆事宜虽然由樊阁老去处理,但有些姑娘家的东西还需有个女性长辈提点才好。 樊素与崔荷关系甚好,也来过府上几次,几次接触,都觉得是个温婉贴心的姑娘,不由主动开口:“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阿荷也有些经验,私下可以教教你。” “多谢谢夫人关心。”樊素也没有推诿,抬头冲崔荷微微一笑,却不料崔荷心事重重,连给她的笑意都有些敷衍。 樊素察觉出些不妥来,但大夫人还在跟她说话,她只能暂且压下疑虑,陪大夫人讲话。 崔荷差人与禅光寺的知客僧人提前打过交道,进了寺庙后,便有僧人等候接待。 打过招呼,僧人领着谢家众人进寺庙参拜。 先在大雄宝殿上香祈愿。 崔荷跪在蒲团上,虔诚为心中记挂之人祈福,一祝母亲长命百岁,二祝谢家众老福运安康,三祝谢翎仕途顺遂,万事如意。 恭敬叩首后,金穗上前搀扶崔荷起身,到殿前香炉上香,又到一旁的功德箱捐赠香火钱。 随后僧人带他们离开大雄宝殿,往后院的法堂走去。 在法堂里见了不少熟悉的妇人面孔,打过招呼后,大师终于开坛诵经授课。 僧人颂念的经文像是催眠曲,崔荷听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熬过一轮,没想到竟还有第二轮。 休息间歇,大夫人劝他们到寺院后头走走,崔荷迭声应下,与樊素起身,离开法堂,去了后院。 禅光寺的游客皆围在前面的大雄宝殿参拜,与后院隔得远了,嘈杂声化作含糊不清的呓语,在一片晴空中散去。 走在古木参天的寺院中,清风拂面,只觉神清气爽。 崔荷与樊素漫步在清幽树影下,随意闲聊起来,崔荷带着目的,便单刀直入,将齐颂和玉娘的事告诉了樊素,樊素听完后欲言又止。 崔荷从旁劝道:“这样不念旧情的男人,你可万万不能要,能弃一次便能弃第二次,如果你父母还在世,你尚还有依靠,但你如今唯一的依靠是樊阁老,一旦樊阁老不在了,谁能护得了你。” 樊素静默了片刻,问道:“郡主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崔荷没有隐瞒:“许如年说的。” 樊素恍然大悟,原本还半信半疑,如今彻底否定起来。 “既然是他,郡主大可不必相信,齐颂没有隐瞒过玉娘的事,他和玉娘确实有定过亲,但他早就和玉娘取消了婚事,玉娘也在解除婚约后与他人成了亲。” “你听齐颂说的?” “我祖父问过他的同乡,说辞和齐颂的一致。” “那你可有找过那位玉娘?” 樊素愣了一下,似是有些理亏,语调也低了不少:“我找她做什么?我去找玉娘,岂不是在炫耀,何必要打扰人家。” 曾经的夫婿成了当朝探花郎,还娶了高门贵女,仕途顺畅无阻,还要回头找她炫耀,未免太过残忍。 崔荷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虽然我此举有些越俎代庖之嫌,但还是庆幸做了这件事,前段时间我派人去徽北查找玉娘下落,没想到却听闻她上山采药,摔下悬崖尸骨无存的消息,这未免也太过凑巧。” 樊素脸色变了,在这节骨眼上突然死了,任谁都会怀疑起来。 崔荷又说道:“我派去的人还调查到了一些事情,那位玉娘自齐颂进书院读书后,一直在照顾他的母亲,甚至为了生计,在街上摆摊叫卖,得来的钱财尽数供养齐颂念书,若非认定了齐颂,又怎会做到如此地步?” “再说,玉娘成亲一事简直就是无稽之谈,齐颂退婚后,村子里有个无赖上门要强娶玉娘,若非邻居帮着赶人,只怕早已被强占。” “那个无赖,与齐颂也有些渊源,他的远方表弟,正是齐颂的同窗。” 此言一出,樊素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崔荷带来的消息对她冲击不小,一时半刻难以消化,好半晌才抬头对崔荷说道:“多谢郡主为我查探虚实,等我回府,再与祖父商讨此事。” 此事若是真的,她与齐颂的婚事大概无疾而终了。 又一桩婚事黄了,樊素抿唇苦笑起来。 秋风席卷而至,枯黄落叶飘落到崔荷的膝上,崔荷抬头,便见飘零的落叶被秋风击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吹到水缸里,如浮萍一般在水面上飘荡。 樊素死掉的三个未婚夫婿,要么突发恶疾,要么运气不好遇到天灾,只能总结为命数不好。 但是个人命运如何,与旁人无关,怎么能怪到一个闺阁女子头上。 她亲眼看着樊素三次待嫁闺中,这次好不容易将绣嫁衣提上议程,却又遭逢欺骗,难不成要为了保全名声硬忍下这口气吗? 这个齐颂巧言令色,诸多隐瞒,甚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竟敢对一个弱小女子出手,可见是个伪君子,宁与真小人作伴,也不与伪君子为伍。 樊素忍得,她却忍不得。 崔荷忿忿不平道:“你别担心,这世上好儿郎多的是,一个不成还有下一个,谢翎的同僚中有几个尚未婚配的,模样俊俏,身家清白,而且武将体格强健,定能与你和和美美。” 原本还有些伤春悲秋,听她一言,樊素不由噗嗤笑出声来:“体格强健与和和美美有什么关系?” 樊素侧头打量起日益娇艳动人的崔荷,似笑非笑道:“郡主不妨跟我说说,小侯爷如何体格强健,如何与你和和美美?可是到了三年抱俩的程度?” 崔荷小脸一红,否认道:“没有那么快。” “怎么没有?我问你,你们夫妻关系如何?”樊素左右看了两眼,凑过来与崔荷窃窃私语:“大约多久行房一次?” “你问这个做什么?”崔荷真想捂住她的嘴巴。 樊素掰着手指头跟她算了起来:“你们成亲将有半年,除去谢翎离开的三个多月,还有三个月呢,寻常人家三个月便家有喜事,你怎么还没有消息,该不会谢翎不行吧。” 崔荷急得要跳脚,辩驳道:“胡说,他……他……” 崔荷说不出口,结巴了许久,才小声答道:“很厉害。” 樊素见她羞愤得要找个地洞钻进去,只能强忍着笑意转移开话题:“听说禅光寺的观音庙求子很灵验,郡主要去看看吗?” 崔荷想起母亲的叮嘱,遂点了点头,挽着樊素的手与她一起往观音殿走去。 观音殿中香烟缭绕,木鱼声阵阵,大殿正中供奉着一座白玉观音像,庄严肃穆。 观音像下放着三个蒲团,有几位夫人正跪在上面祈愿,崔荷与樊素站在后头静候她们结束。 在她们前头站着一位年轻的妇人,杏眼圆脸,长得有几分娇俏,她看见崔荷进来,弯腰福身行礼道:“见过郡主。” “你认得我?”崔荷并不认识她。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65节 妇人笑了笑,说:“我夫君是汴梁城一个小小的禁军侍卫,如今跟在谢大人麾下,郡主可能不记得了,我夫君姓林,曾在马车案当中替谢大人分忧。” 崔荷完全没印象,但还是浅笑着颔首打了个招呼。 林夫人有些热情,主动与崔荷攀谈了起来:“郡主也是被送子观音的名声吸引来的吗?” 崔荷含糊道:“过来看看热闹罢了,没想到来这儿的人还挺多,你也是吗?” 林夫人点头,摸着小腹说道:“我与夫君成亲三年有余,一直都未有孕,家中婆母打算给夫君择妾,我不甘心,便来求一求。” 崔荷最讨厌人纳妾了,因此听了她的话,生出了些怜惜与同情,安抚道:“林夫人别担心,你这般虔诚,观音大士肯定能听到。” 林夫人悄悄打量了四周一眼,凑到崔荷身边低声与她嘀咕了两句:“郡主有所不知,这禅光寺内有一个大师,经由他诊断的夫人,大多都怀上了,其实这观音殿说得那么玄乎,不外乎是这个大师的功劳。” “其实我也是经人介绍才知道的,他就在观音殿后的厢房,平时不怎么接待香客,只有小沙弥引路才能进去,若郡主有心,一会我为郡主引荐。”林夫人一脸诚恳,略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还是不用了。”崔荷推脱道。 林夫人却误会了崔荷,能来观音殿的,目的都是为了求子,郡主与侯爷成亲半年,也不见有孕,说不定碍于身份,不好意思去见。 “无妨,郡主请放心,这样的难言之隐,许多夫人都是隐姓埋名来的。”林夫人把一些私底下的事掰开了给崔荷看,让她相信自己。 崔荷犹豫着没答话,底下有一位夫人起身上香,空出了一个蒲团,林夫人对崔荷微微颔首示意,走上前去跪拜。 樊素拉过崔荷的手,低声劝道:“你不会真信吧?” 崔荷笑着摇头:“不信,但是挺好奇的。” 前面几位夫人参拜完毕,崔荷与樊素走上前去跪在蒲团上。 望着面前的观音像,崔荷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虔诚许愿,三叩首后,上前上香。 待她们二人上完香,转头去找林夫人时,她已不见了踪影,崔荷只好与樊素先行离开。 才离开观音殿几步,林夫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沙弥。 小沙弥身形十分高挑,一直攥着念珠垂着头,待走到崔荷面前,才抬头看人,眼睛亮了一下,又赶紧低下头来不敢直视。 “郡主,我方才问了大师,大师说今日结缘,可先见一见。”林夫人眼底藏着激动,为自己拍到崔荷马屁而感到无比欣喜,若能帮到郡主,那她也算结交上了一位贵人,对她或是夫君,都是一件好事。 崔荷思考片刻,便答应了,她也想知道,这个大师有什么本事。 第74章 小沙弥带他们来到观音殿后面的院落, 此处清幽宁静,莺啼鸟啭。 苍天古柏紧密栽种,枝叶参差错落, 遮住了映日苍穹,凉风习习,不失为夏日避暑胜地。 远处有僧侣在扫地, 簌簌清扫声,带了点疲懒的悠闲。 崔荷正在张望,沙弥已经从厢房里出来,厢房门未关严实, 听到屋内有木鱼声传来,发出极有规律的声响,沙弥冲她们三人合掌行礼道:“澄空大师请刘施主入内。” 崔荷与樊素面面相觑, 不知请的是哪位刘施主。 林夫人走上前来, 拉过崔荷的手冲她眨了眨眼, 说道:“刘夫人, 叫你呢。” 原来是林夫人为她取了个刘夫人的假名号,崔荷不再多言, 走上前去, 樊素要跟着,沙弥却拦下了她们几人:“师父诊治时不喜人多, 劳烦两位夫人在外面稍后片刻。” 崔荷扶着门却犹豫起来, 就算和尚四大皆空, 也是个男人,单独去见一个外男, 总归是不太妥当。 崔荷退了回来,摇头道:“若非得如此, 只怕我与澄空大师无缘了。劳烦小师父为我进屋与大师告罪。” 木鱼声停歇,屋内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无妨,几位施主都进来吧。” 小沙弥低头松手,示意她们几人进屋。 林夫人先行带路,崔荷与樊素紧跟其后。 进屋后,崔荷不由打量起屋内的摆设,与寺庙的其他厢房基本无异,一张矮榻,一张方桌,屋内装饰朴素简单,唯有矮榻后的墙上挂着一幅佛家万字纹。 矮榻上有一位穿着袈裟的年轻僧人盘腿坐在蒲团之上,因为头上无烦恼丝,更放大了五官的阴柔俊美,只是一张薄唇太过锋利,有种凉薄之感,但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便削弱了那点冷漠。 澄空大师手中挂着一串佛珠,面前放着一个木鱼,方才的声音便是从这儿发出,他抬头看向进来的几位夫人,其余人皆是一扫而过,唯独在崔荷脸上多停留了一瞬,目光不着痕迹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随后收回目光。 “刘施主请坐。”他抬手示意崔荷落座到他旁边的榻上。 崔荷来到榻上坐好,听从他的意思将手搁到了桌上的脉枕上。 澄空大师伸手为她号脉,他的指尖有些冰冷,触碰到崔荷带着暖意的手腕,澄空几不可察的在她细嫩的肌肤上轻轻滑动了少许,因为速度太快,崔荷还未反应过来时,澄空已经认真为她号脉。 屋内香炉里焚着檀香,檀香气味悠远绵长,有宁神静心之功效,但崔荷近来对气味颇有些敏感,不由以帕掩鼻。 澄空忽然皱起了眉来,崔荷看见他皱眉,当即以为是自己身体有些什么问题,忙问道:“澄空大师,我的脉象有问题吗?” 澄空大师收回手,面色恢复自然,转动起手中的佛珠,沉吟片刻后,询问了她一些身体状况,再问了些生活习性,崔荷一一作答。 问了许久之后,澄空终于不问了,崔荷却在他的静默当中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澄空缓慢又残忍的道出了崔荷无孕的真相:“刘施主肾阳亏虚,是难得一见的阴寒体质,恐极难有孕。” 崔荷如晴空霹雳,愣坐在原地不知动弹。 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她的小日子几乎不准时,时常疼得下不了地,即便有红袖为她用药温补也没能缓解过来,每逢冬天,哪怕有汤婆子也会冷得蜷缩起来,红袖一直说她体寒,她也没当回事,却不成想,影响竟然这般大。 “澄空大师,可有解决的法子?”樊素走上前来,握住崔荷的手,初秋本就带着凉意,寺庙又在山里,在厢房待了一会,崔荷的手便冷得不行。 澄空双掌合十,阿弥陀佛了一番,平静道:“世间万物皆有其天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崔荷久久未能回过神来,澄空大师这番说词,可是她这辈子都无法有孕了? 林夫人见崔荷脸色骤变,担心自己把事情搞砸了,忙走上前来对澄空大师道:“澄空大师,您法力高深,就连四十岁的张夫人在你的诊疗下也能老蚌生珠,刘夫人这么年轻,怎么会没办法呢。” 澄空淡然说道:“贫僧只是一个引路人,修行艰苦,只怕刘施主吃不了这样的苦头。” “什么修行?”崔荷果然好奇追问起来。 林夫人代澄空答道:“自然是冥想禅坐,经络通了,疾病也都消除,常与澄空大师悟道,我也察觉身体强健了不少。” 林夫人不断与她灌输修行的好处,崔荷半信半疑始终未答应,樊素以回法堂听经为由,与崔荷先行一步。 出了厢房,崔荷忍不住回头,看着掩上的屋门,木鱼声再次响了起来。 崔荷不复来时心情,愁眉紧锁不与樊素说话,樊素不由轻叹一声,喟叹道:“郡主不必放在心上,宫中有那么多的御医,杜医官就是妇科圣手,不妨请她来为你诊治。” 崔荷愁绪未消,但不想把情绪带给樊素,只好浅笑着应下:“是该找杜姐姐看看。” 两人走下阶梯,继续往法堂而去,樊素心中有疑虑,开口说道:“今日那位澄空大师,我不曾听过他的名讳,既然他医术这般高明,理应出名了才是。” “禅光寺佛门弟子众多,你都能一一认全不成?” “我认不全,佛门弟子总该能认出来吧。”樊素看着两个挑水的僧侣迎面走来,心生一计,故意走上前来拦下两位僧侣。 他们停下脚步,放下担子,合掌施礼,樊素也回以礼节,主动问道:“敢问两位师父,禅光寺中,可有一位名叫澄空的大师。” 两位僧侣对视了一眼,颔首道:“回施主的话,寺庙中,确实有一位澄空师兄。” 得了肯定的答复,他们也不再怀疑。 巳时过后,寺庙后院往来的人逐渐稀少,特别是临近午时,已有许多人往斋堂赶去,要食用寺庙的斋饭。 他们两个人误了听经的时辰,干脆派了丫鬟去告知大夫人,她们在斋堂等她听完经再过来一起用斋。 不用紧赶慢赶往法堂走去,二人的速度便慢了不少。 往回路过观音殿前,崔荷倍感伤神,不愿多看,樊素却拉住崔荷,指着殿内的一个女子的侧影说道:“那不是关淑宁吗她过几日便要进宫了,这个时候还上山拜佛做什么?” 崔荷往里看去,确实看到了一身素色襦裙的关淑宁,她装扮得低调,若不是她侧身对着正门,光看背影实难分辨。 “也许是来求子吧。”崔荷说完就觉得有些不妥,崔瀛今年刚过十三岁,身子骨那么孱弱,就算通晓人事,也不容易怀上吧,她的如意算盘只怕会落空。 但崔荷不得不警惕起来,若关淑宁真的怀了皇家血脉,岂不是给了关家人东山再起的希望?母亲到底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走吧,先去斋堂。” 二人离开观音殿,去了斋堂。 刚踏入斋堂,米饭飘香,五脏庙便叫嚣起来,斋堂里备有素斋,粥面自取,米饭不限。 寺庙当中,众生皆平等,因此崔荷她们也无特权要求来些精妙的素食,只能与寻常百姓一样。 在斋堂中坐了一会,法堂讲经就结束了,夫人小姐们鱼贯而入,各自寻了地方坐下用膳。 与大夫人一道前来的,还有一位夫人和一大一小两位公子。 崔荷认得这位夫人,正是吏部尚书许方的继室周氏,她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是她的亲生儿子许如岁。 而站在周氏身侧的瘦高男子不可谓不眼熟,正是许如年,他今日似是精心打扮过了一番,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圆领,戴了顶白色的软翅纱帽,身形清瘦,姿态儒雅,像个端正的儒生。 崔荷心中嘀咕,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跟过来的,真把自己在翰林院说的那些玩笑话当真了不成。 与周氏打过招呼,几人围坐一桌落了座。 周氏对席间两个姑娘的态度截然不同,对崔荷十分热络,见了面就夸,从容貌风华夸赞到了品行气度,仿佛她是天上仙女,一尘不染。 面对周氏的奉承,崔荷左耳进右耳出,这样走心的恭维,她都听过不少,她们口中夸耀的对象是大长公主的女儿,而不是她崔荷。 崔荷脸上挂着得体笑容,偶尔颔首应答,视线不由落到坐在对面的许如年身上,他姿态端正,手中握着茶盏,目光悠悠,偶尔接大夫人的话,对那位周氏,却鲜少回应。 坐在周氏旁的许如岁正在摆玩桌上的蘸碟,眼看着就要泼向许如年那身月白长袍,却被许如年及时按住。 许如年幽幽的说道:“二弟再胡闹,小心伤了自己。” 许如岁握住自己被捏疼的手腕,瞪了许如年一眼,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憎恶,躲到周氏身旁寻求庇护。 周氏用团扇打了许如岁一下,抬头对许如年歉意说道:“如岁年纪小,大哥儿多担待。” 团扇看似打在许如岁身上,实则将许如岁护了起来。 许如年不说话,低头喝起了茶,目光有意无意落到樊素身上,樊素却恍然未觉。 用过午膳,众人便去佛堂后面的厢房歇息,午后再启程回城里。 大夫人去找住持说话,崔荷便独自待在厢房中。 厢房背靠着深山,午后凉风透过支摘窗穿堂而入,光线从午时的透亮,转变为阴沉黯淡,直到云朵被风吹走,才重新显露出来。 谢翎说午后来接她,如今已经过了午时,为何还不过来? 崔荷撑着窗沿看向院落,神情有些寂寥。 此时此刻,她为今日澄空说过的话而烦忧,若是真怀不上孩子,该如何向谢家两位夫人交代? 若是让谢翎纳妾,她是万万不愿意。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66节 如果谢翎有兄弟姐妹,子嗣的重担还能找人分摊一下,可偏偏谢家只剩他一个男人,也难怪老太君和大夫人着急。 谢翎他会介意吗?崔荷实在拿不准谢翎的心思。 如今他们关系前所未有的和谐,她舍不得将他们之间的平衡打破,再晚一些,过个几年再想个办法与谢翎说罢。 第75章 厢房里空空如也, 只有矮榻和桌椅,榻上没有软垫,崔荷躺了一会便浑身都不舒服, 打算出门去找樊素说说话。 去了她的厢房,才发现她出门去了。 崔荷在院落附近找不着人,并不着急, 佛门清净之地,应该是安全的,也许樊素只是出门闲逛了。 林间小道万籁俱寂,沿途随处可见扫成一团的枯枝落叶, 崔荷撩起裙摆踩了上去,枯枝落叶发出清脆响声,搅醒了藏在枯叶堆中的虫蚁。 秋风起带了丝丝缕缕的凉意, 崔荷鼻头一痒, 打了个喷嚏, 身后的绿影将一件披风盖到崔荷身上, 说道:“郡主小心着凉。” 崔荷拢紧衣服,冲绿影笑了笑, “还好你带了衣服, 没想到这山里这么冷,早知山里这般凉快, 入夏的时候就该来避避暑。” 绿影劝谏道:“红袖说过, 郡主的身体不适宜长久待在这种阴凉之地。” 绿影这番话, 无疑又往她心窝子戳了一下,崔荷的神情黯淡了下来, 她默不作声垂头走了一会,忽然回头, 面露惆怅之意,问:“我问你,冥想禅坐对身体好吗?” 绿影点头:“当然是有些好处的。” 崔荷是相信绿影的,因此心中有了打算,既然那位澄空大师这么厉害,倒不如再去问一问,还收不收俗家弟子,她改日和林夫人等人过来,一起跟澄空大师修习好了,说不定修习个几年,她的体寒之症能不治而愈呢? “走,跟我去找澄空大师。”崔荷踌躇满志,一扫心中阴霾,脚步轻快往观音殿走去。 路过藏经阁门外,发现了遍寻不见的樊素。 藏经阁外有一棵百年菩提树,用白玉砖砌围住,专供香客落脚歇息,此刻樊素正站在树下与许如年攀谈。 樊素只比许如年稍矮半个头,她面容冷清,垂首静立,安静听完许如年说话后,只是摇头。 不知说了什么话,许如年伸手去拉她,樊素轻轻推脱开他的手,跟他福了福身,面不改色的扭头离去。 许如年正欲去追,却被人用石头砸到了衣摆,污泥翻滚,在白色衣角上印上了污渍。 许如年抬头看向来人,就见许如岁满脸得意的冲他吐舌挑衅,他掉头去追赶许如岁,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藏经阁外。 没有热闹可看,崔荷只能离去,沿途却一直在想许如年与樊素的事。 她并不眼拙,看得出许如年对樊素有好感,只是樊素与她表达过对许如年的不喜,听她口述,她南下为外祖母贺寿的途中,曾与许如年卷入过一场命案当中,幸得许如年断案如神,不仅平安脱身,还救下一对可怜的父女。 愚父为报恩,想将女儿许配给恩公,那位小姑娘为达成所愿,竟主动献身。 至于成没成,樊素并没有确切的回答,因为樊阁老派了人来接她,她连夜便走了。 后来又听闻许如年身边有诸多红颜知己,樊素更是敬谢不敏,见了许如年便要绕道走,可许如年就跟个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 浪子多情,身边不缺女人。 崔荷记得自己曾亲手把芸娘推给了许如年,只是不知许如年作何安置,以他怜香惜玉的性子,大概会纳为妾室,或是养在府外做一个外室。 崔荷想到,如果樊素嫁给许如年,要应对诸多姨娘外室,她又该有多烦恼。 许如年绝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得赶在许如年有所动作之前,为樊素多介绍几个相看,省得樊素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她心事重重的来到观音殿里,却发现观音殿内空无一人,想找那位小沙弥,却始终找不到。 不知林夫人是否已经回去了,没有人引荐,她若直接找上门去,是否有失礼数? 虽这么想着,崔荷却凭着记忆来到了厢房外。 院中无人,只有风吹树动,竹影森森。 禅房内,却是无边春色,哪怕屋内点着檀香也驱不散满室靡靡气味。 一位玉面娇娃玉体横陈,媚眼如丝倚进塌边男子怀里,男子面色从容,低头咬着她的耳垂与她耳鬓厮磨。 在他们身后,是威严无边的佛家万字纹,只可惜,在他们眼里形同虚设。 过了一会,男子推开她,淡然说道:“你该回去了。” 他背对着她起身穿衣,将榻上的汗衫,亵裤一一穿戴妥帖,又将落了满地灰尘的袈裟拾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重新系在肩上,恢复成了一个严守戒律清规,清心寡欲的和尚。 他正是前不久与崔荷见过面的澄空。 女子坐在榻上,捞过小衣慢悠悠的穿上,看着他把香炉里的檀香熄灭,不由抿嘴冷笑。 “今日你又陪了几个女人?”那根檀香木已经烧到了一半,看样子,他今日接待的女客不少,她冷哼一声道:“搞那些女人,有意思吗?” “不该管的别管,你今日应该老实待在家中,万一被人瞧见,你就不怕坏了主子的大事?” 女子娇哼一声,系好衣带,套上罩衫,不情不愿地说道:“他们不过都想利用我罢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才不愿意嫁给他,一个病秧子,哪怕身份再尊贵,迟早不也是要死。”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不是他,你又如何能脱离苦海?难不成,你还想被人当做工具,去笼络那些肚满肥肠的侯爵?” 女子起身,走到澄空面前,伸手搂住了他。 三日后便要进宫,她心中惴惴不安,想要找他消解一番,看着他将一个妇人送走,她便被醋意蒙蔽了脑袋,不管不顾的要将他身上的痕迹压下去,但幸好,他今日没碰过。 “萧逸,你可喜欢我?” 萧逸抬起关淑宁的脸,薄情的唇扬起一抹多情的弧度,他笑着说道:“不喜欢会为你筹划这么多?你就安心按照计划行事,笼络一个病秧子,最好的办法便是以柔情感怀他。” “若他喜欢上我,你就不会吃醋吗?”关淑宁冲他挑眉一笑,看似随意,心里却十分紧张。 “吃,见不得你对他好,因此我得时时看着。”萧逸说起情话,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关淑宁盯着他光秃秃的脑袋,伸手去摸了一下,摸到了冒出来的胡茬,“拿剃刀来,我给你剃干净。” 萧逸却推开她的手,说:“不用了,我厌倦极了光秃秃的样子。” 关淑宁嗤嗤笑出声来,“怎么,要还俗了吗?” 还俗了好,她巴不得萧逸赶紧离开佛堂,不再跟那些女人拉扯上关系,她知道萧逸喜欢已婚妇人,如今她也要嫁做人妇了,一定就能得他喜欢了吧! “还不还俗对我来说,并没有差别。” 关淑宁伸手攀住萧逸的脖子,娇笑着看向他,细长的眼睛因为带着绵绵情意,显得尤其魅惑,因她年岁还小,身上糅杂着少女的娇和妇人的媚,比起青涩的果子,她是饱满的蜜桃。 她攀附着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往他的耳垂吹气道:“萧逸,不管你穿着的是袈裟还是道袍,我都想要将你剥干净了,赤条条的与我共赴巫山云雨。” 萧逸面无表情的盯了她许久,忽然将人抱起快走几步压到窗台上,将她两腿缠绕在自己腰上,正欲顺应她的要求,窗户底下不知哪儿跑来一只野猫,有人被吓着,哑着嗓子叫了一声,随即马上掉头就跑。 关淑宁吓得浑身一僵,哆哆嗦嗦的说道:“是谁?” 萧逸放下关淑宁,悄悄拉开窗户上的一道缝隙,亲眼见着两个女人一起逃离禅院,他眯起了眼睛,是她。 关淑宁凑过来,正巧看见崔荷拐出院门的身影,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崔荷她……她听到了多少? 关淑宁抓着萧逸的手臂,面露遽容:“不能让她说出去,她如果告诉了大长公主,我还怎么进宫?如果爹知道了我们的事,我会死的。” 她和萧逸往来本就瞒着关荣膺,若被他知晓他们暗中有往来,还破坏了他的计划,只怕她这颗棋子会被马上抛弃,娘娘当不成,便要被嫁给那些有怪癖的老侯爵,到时她只怕生不如死。 “她是谁?”萧逸疑惑不已,不是刘夫人吗? 关淑宁并不知道萧逸和崔荷已经见过面了,于是便简单的介绍道:“她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安阳郡主崔荷。” “现在怎么办?”关淑宁已经六神无主,小脸煞白。 萧逸沉默,没想到撞上了不该撞的人,可如今想这些也于事无补了。 他拍了拍关淑宁的手臂,示意她安静,他关上窗户,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她偷听到了,便不能留。” “可是她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她如果死了,岂不更麻烦?” “若死于意外呢。” —— 崔荷慌不择路跑出了禅院,她抓着绿影的手都在发颤。 绿影搀扶着她往厢房走去,时不时回头警惕的看向身后,生怕他们追出来。 回到厢房,崔荷坐到榻上,久久未能回神,没想到那个澄空大师竟然在佛门清净之地干出这等腌臜事。 如此一来,她更要怀疑观音殿背后的真相,那些怀孕的官家夫人,勋贵娘子,有多少被蒙骗在鼓里? 若她们知道了,对她们来说,又是怎样的灭顶之灾,晴天霹雳? 可是若什么都不说,他岂不是还要继续引诱不知情的妇人落入陷阱? 崔荷愁眉紧锁,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她沉思之际,屋门被人敲响,崔荷被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忙抬手轻抚不安跳动的心,绿影去开门,见了来人,低头行礼:“樊小姐。” 樊素着急忙慌的走了进屋,看到崔荷后,快步走上前去。 崔荷见她脸色苍白,从榻上站了起来,伸手握住樊素的手,怎料她的手如冰一般冰冷,看样子是出了大事。 樊素嚅嗫道:“郡主,我……我可能要先行一步回城了。” “发生什么事了?” “家中管家派了人送信,说我祖父从马车上摔了下来,我得回去看他。”樊素说着便哭了,她无助的抓住崔荷的手,陷入了茫然无措当中。 她与祖父相依为命,祖父如果因为摔下马车一命呜呼,她在世上便又少了一个亲人。 崔荷也无比惊讶,樊阁老如今年纪已经很大了,虽然早就应该辞官致仕,但樊阁老却一直没有,可谓是老当益壮了。 如今出了这样的意外,也令她感到措手不及,耄耋老人摔了一跤,指不定就过去了。 看着樊素如今神不守舍的样子,她也不放心樊素独自回府,便主动说道:“素素,我与你一起回去。” “郡主,谢谢你。”樊素此刻顾不得那么多,抓到了浮木自然想要牢牢抓紧。 大夫人如今还在佛堂里和大师讲经论道,她派丫鬟去通报了一声,随后便带着樊素一起坐上了樊家的马车。 出了寺庙,恰好碰上骑马回府的许如年,他看到了面色惨白的樊素,追问了崔荷一句,方知樊阁老出事了,他握着马鞭,看着她们两个人坐进马车,忽然打马上前,沉声说道:“我护送你们回府吧。” 崔荷掀开车帘,看了他一眼,冲他颔首感激道:“有劳许公子了。” 第76章 山路本就不好走, 走得急了,车轮碾过地上碎石,卷起一地尘土。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67节 飞扬的尘土引来了沿岸百姓的怨声载道。 车厢内的人同样不好受, 即便身下垫了软垫,也抵消不了马车带来的颠簸。 崔荷手指抓住窗沿,骨节泛着惨白, 脸色也有些难看,樊素愧疚不已,对马车外的车夫喊道:“李叔,还是慢一些吧。” 马车的速度渐渐平缓下来, 崔荷脸色好了一些,她挪到樊素身边坐下,握住樊素的手说道:“我没事, 还是快些回城吧。樊阁老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摔下马车呢?” 樊素摇头道:“管家派来的人说得不清楚, 回去了才知道。” “你放心, 吉人自有天相, 樊阁老会没事的。”崔荷轻声安抚了她几句,樊素心中感激, 强撑着回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崔荷低声劝慰她, 樊素也只是垂眸静静的听着。 走到半山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不小的动静, 马匹嘶鸣声夹杂着百姓落荒而逃的声音, 坐在车内的崔荷与樊素面面相觑。 一直跟在马车旁的许如年如临大敌, 握紧手中缰绳,后背僵直, 警惕的望向四周,对车厢内的两个人叮嘱说道:“郡主, 樊素,你们躲在马车里,千万不要出来。” 崔荷掀开车帘,急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不需要许如年作答,崔荷看到眼前的场景,便知是何缘故。 一群凶神恶煞的提刀壮汉不知从何冒出来,对沿途百姓掳掠钱财,百姓如作鸟兽散,逃匿于山林间,但这群壮汉似乎并不想追这些百姓,很快就将目光放到了官道上的几辆马车上。 壮汉全都蒙着脸,戴着巾,看不清楚模样,只能通过对方的眼睛和身形判断出这群人绝非善类。 路上同行的几位官家夫人没有带侍卫,只有家中的小厮随侍左右,零零散散的只有七八个人,而崔荷因为走得匆忙,也只带了邱时和侯府的四个侍卫。 邱时已经拔剑,吩咐四个侍卫守住马车四周。 “钱和女人,都留下,男的全杀了。”领头的山匪扛着一把砍刀,砍刀泛着慑人的银光,他身后站着七八个和他差不多高的手下,如铜墙铁壁一般拦截了他们的去路。 不等他们有所反应,山匪已经杀上前来,兵刃相接的声音让人牙根发酸,四周都是哀嚎与尖叫声。 透过晃动的竹帘,崔荷看到了侯府的侍卫已经与山匪缠斗起来。 她和樊素缩在马车里不敢动弹,绿影守着马车门谨防山匪进来。 短短一炷香时间,仿佛度日如年。 车帘被人掀起,邱时带血的脸突然闯入眼帘,绿影险些投掷出手中银针。 邱时似乎受了伤,他喘着气,着急的说道:“夫人,快下马车,我们的人快要撑不住了。” 崔荷心中一紧,赶紧拉着樊素出了马车,许如年骑着马从一侧跑过来,他月牙白的衣衫被划破,隐隐渗出了些血色,儒雅素净的脸上被刀锋划破,冒出了血珠,看起来十分渗人。 许如年朝樊素伸出手来,“我的马能载一人,樊素你跟着我,邱副将,把马车的套绳砍断,还能再坐两人。” 樊素知道自己会是崔荷的负累,再也顾不得其他,将手递给许如年,许如年将她提上马背,紧握缰绳,将樊素护在身前,抬眼看向邱时,吩咐道:“保护好郡主。” 说罢,许如年带着樊素从一条小路突围而出,当即便被山匪发现,带头的山匪一个眼神示意,便有两个山匪追了上去。 山风猎猎,樊素睁不开眼,肩上忽然一沉,整个人被他圈在了怀里,樊素身子一僵,却没有将他推开。 身后许如年笑得云淡风轻:“樊素,看来我们还是得死在一块。” 樊素想起在牢里的事,她眼睛一热,轻声道:“不会死的,我们骑着马可以逃出去。” 许如年抓住樊素的手,把缰绳塞进了樊素的手里,樊素触碰到他冰凉的手,回头看了他一眼,许如年不知何时脸色已经比他一身衣服还要白。 “你……你受伤了吗?”樊素紧张问道。 “没事,死不了,你若控制不好缰绳,就不好说了。”许如年半开玩笑着说道。 在樊素看不到的地方,许如内年的后背已经被血浸湿了。 方才被山匪砍到了后背,许如年一直强撑至此,还想和樊素说说话,眼前却有些模糊了,鼻尖是樊素带着香气的发丝,他不自觉搂紧了樊素。 终于抱到了,也算死而无憾。 一阵颠簸,许如年被重重掀翻下马背,在地上滚了几圈,他已经疼得没知觉了,倒在地上只想睡过去。 闭眼前,看到樊素骑着马回来了,她飞奔下马,将他抱在怀里。 他意识有些模糊,喃喃自语道:“傻姑娘,快跑啊。” 他强撑着睁眼,看着提刀上前的两个山匪,下意识就要把樊素护在身后。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只有砍刀落地时发出的碰撞声,他睁眼,便见一道鸦青色映入眼帘。 —— 樊素走后,邱时挥刀砍断套绳,马车顿时解体,邱时翻身上马,对绿影说道:“绿影姑娘,你会骑马吗?你带着郡主,我为你们断后。” 绿影点头,连忙搀扶着崔荷坐上马背。 生死关头,崔荷顾不得其他,强撑着坐上马背,定住心神,任由身后绿影驭马带她突出重围。 山林茂密,树影森森,一路有低垂的树枝扫来,崔荷被粗糙的树枝刮到了脸,她连忙抬手挡住不断扫来的树枝。 因为有树枝的抵挡,降低了他们策马逃跑的速度,眼看着身后的山匪来势汹汹,一侧的邱时忽然对他们说道:“绿影姑娘,我来断后,你带夫人下山,侯爷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好,邱副将小心。”绿影应下,狠踢马肚,骏马顿时撒足狂奔。 崔荷被绿影压着肩膀躲开了树枝,两人前行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前面透出一道光亮,穿过树林,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崔荷激动不已,对绿影说道:“绿影,我们逃出来了。” 绿影如释重负,但在看到对面的高山时,猛地扯住缰绳,堪堪在悬崖边上勒停了马匹。 往下看去,此处是一个极高的斜坡,下面山石嶙峋,离地面足足有七八丈的高度。 身后有声音传来:“拦住他们!” 崔荷回头,看到有三个山匪追了上来,而山林里依稀能看到邱时倒地的身影。 如今她真的穷途末路了。 绿影往腰间摸索银针,却遍寻不到,应该在途中掉落,她思考片刻后,对崔荷叮嘱道:“郡主,一会听我号令,若我说跑,你便骑着马跑出去,记住不要回头,一路往山下跑。” 绿影翻身下了马,崔荷却弯腰拉住绿影的手,摇头道:“绿影,你跟我一起跑。” “郡主,您听我说,两个人是跑不掉的,您一定要跑出去,侯爷正在往山上赶来,您往山下跑,会没事的。”绿影狠心拉开崔荷的手,转头独自面对那几个山匪。 绿影虽武艺高强,但她渐渐感觉到有些不对,面前的几个山匪像是练家子,下盘稳得惊人,以一敌四,她很快就败下阵来,身负重伤,摔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有一个山匪提刀上前,砍刀正要劈下去,崔荷却高声喊道:“住手!” 她提着裙踞飞奔而至,将绿影护住,眼眶泛红,仍旧倔强地瞪着眼前几个山匪。 崔荷强装镇定,冷声说道:“我是当今大长公主的女儿安阳郡主,你们不是要劫财吗?抓了我,可以得到泼天的富贵,若杀了我,迎来的只有皇家无尽的追杀。” 三个山匪互相对视了一眼,竟不为所动,其中一人冷笑出声:“皇家算个什么东西,很快就要……” 站在他身侧的人怒瞪他一眼,喝止道:“废话那么多,你来动手。” 那人似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垂下眼来认错,须臾,他提起刀走上前来,双手握住刀柄,凶光毕露,若不是蒙着脸,他定要狠狠吐上两口唾沫,全了砍人的仪式感。 “郡主是吗,老子这辈子总算砍了个皇亲国戚。”那人高高举起砍刀,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狂热,仿佛杀了崔荷,对他来说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那人走近,手中的屠刀越举越高。 在这一刻,崔荷脑袋一片空白,浑身泛起了冷汗,手脚僵硬完全动弹不得。 刀锋带着寒意,伴随着一阵破空风声,眼看就要落下。 忽然一声金石相击的铮铮响声,刀刃断作两节,尖刃插进土里,另一半因为无休止的震动,山匪手上一麻,彻底松开了。 山匪们回头,就看见一位身穿鸦青色锦袍华服的青年,阴沉着一张脸赶赴而来,手中佩剑泛着寒光,不过须臾功夫便从身后几丈开外腾跃到他们面前。 崔荷劫后余生,不由落下泪来,抱着绿影激动的说道:“绿影,没事了。” 绿影也松了口气,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来。 山匪们面色稍变,看这个青年步伐沉稳,挽剑花的手势极其流畅,一看就是个中好手,带头的给另两个使了个眼色,他们便冲上前去阻挠。 刀剑擦碰,锵锵金石激撞,谢翎连招砍伐,击得二人连连后退,山匪只觉虎口处泛着酸疼的麻意,手中的刀都险些握不住。 谢翎目光冷冽,不给他们喘气的机会,提剑迎头赶上,山匪以刀挡住面门,刀与剑碰撞,发出锵锵鸣声,刀口处更是猛烈的颤动起来,山匪卸了力,谢翎毫不迟疑挑起刀身,手中挽出一道剑花,砍刀顿时从山匪手中脱手。 砍刀插入泥地里,山匪上前要夺回,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谢翎一剑穿透胸膛,热烫的血液溅了谢翎一脸,谢翎面不改色,神情反而更为阴冷,眸子泛着红色,眼底流露出森森杀意。 “住手!信不信我将她扔下去。” 谢翎抬头,便看见剩余一人扯着崔荷来到悬崖边上,刀锋落在了崔荷的纤弱的脖颈上。 谢翎眼睛一缩,不由咬紧了后槽牙,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他握着手中的剑,故意在山匪身体里旋了片刻,才抽剑拔出,山匪如破败的稻草人,倒向一侧毫无动静。 银剑滴着血,将黄色的泥地晕染成红色,谢翎提步上前,冷冷看向劫持了崔荷的山匪,沉声道:“放了她,我可以放你们离开。” “哼,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你把剑扔了,再来与我谈条件。”似是担心谢翎不肯,刀锋擦破了崔荷脖子上细嫩的肌肤,有血珠沿着她纤细的脖颈滴落进衣襟里。 谢翎面容沉着冷静,看似平静,实则背在身后的手已微微发着颤,他攥紧了拳头,手心里锋利的石子险些扎破他的掌心。 谢翎忽然冷笑一声,干脆利落将银剑投掷到他前面三尺的距离,山匪只要往前走两步,便能把剑抽出。 山匪盯着自己人把尸体带走后,这才方下心来,对谢翎命令道:“跪下来。” 谢翎面无表情,单膝跪了下来。 崔荷盯着他不发一言的跪下,心痛难当,眼眶泛着热意,出声劝阻:“谢翎,别跪。” 此人听到谢翎的名字,眼底滑过一丝惊讶,转瞬又恢复过来,他不甚满意地再度命令道:“双膝跪下。” 崔荷看着谢翎双膝跪下,眼角泪珠却不听使唤,如断了线的珠子滑落,砸在刀背上溅起破碎的水花。 山匪满意的笑了起来,眼底玩味更重,命令道:“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爬给老子看看。” “别听他的,谢翎,你起来。”崔荷不愿看到谢翎再次妥协,挣脱开身后的桎梏,颈间被刺入更深她也毫不在意。 崔荷咬紧牙关,狠狠踩了那人的脚背一脚,山匪吃痛,注意力被崔荷转移走了。 谢翎趁此机会,藏在手中的锐石击出,不偏不倚砸进此人的眼睛中,山匪痛呼出声,手中的砍刀落地,单手捂住了眼睛。 崔荷见势,拔腿就往谢翎方向跑去,不料山匪伸手抓住崔荷的手腕,用力将她往后一扯,崔荷惊呼出声,身子一个趔迭,顺势往后方的悬崖方向摔了下去。 第77章 “崔荷!”谢翎惊呼出声, 心口处似是被人狠狠捏住,快要无法呼吸。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68节 脑袋来不及思考对策,谢翎就已飞奔而至。 不顾一切跃出山崖抓住了崔荷, 手臂收紧,将崔荷牢牢揽在怀中。 “别怕。”低声说完这句话,两个人便重重摔倒在斜坡上, 他顾不得其他,一手护在崔荷的脑袋上,一手搂紧她的后背,将她保护得结结实实。 比预料之中还要疼痛, 碾压过地面上细碎的石子,浑身如在刀山上过了一遍。 滚落山崖的时间漫长无比,中途不知磕碰到了什么, 埋首于谢翎怀中的崔荷听到他闷哼一声, 来不及细想, 二人便滚进了山脚下的野草丛中。 野草丛晃动了片刻便恢复了宁静,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草丛中生长了许多藤蔓类的植株,葱郁的藤蔓成了最佳的缓冲地带, 即便如此, 被谢翎护在怀中的崔荷也觉得浑身酸痛难忍。 崔荷动了动手指,渐渐恢复知觉, 她喊了谢翎一声, 对方却迟迟没有作答, 崔荷慌乱不已,抬头看向谢翎, 只见他一动不动,双眼紧闭, 像是昏死过去了一般。 崔荷趴在谢翎的胸膛处侧耳倾听,直到耳畔传来低缓但有力的心跳声,她才放下心来。 身上缠绕着许多藤蔓,将二人紧紧的捆绑在一起。 崔荷艰难地挣脱开缠绕在身上的藤蔓,拨开阻挡着他们身形的杂草。 举目四望,才发觉四面环山,他们应该已经滚落到了山谷底部。 日头已经没有午时那般毒辣,但灼目的日光仍刺得人睁不开眼,仔细倾听,山野间有虫鸣声此起彼伏,不远处有溪流的声音传来,泉水潺潺,整座山林处于一片静谧之中。 四下无人,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崔荷回到谢翎身边,将谢翎的脑袋搁到自己腿上,冰凉的小手轻轻抚摸着谢翎的脸庞,试图唤醒他,可谢翎依旧毫无动静。 仿佛回到了那个遮天蔽日的树林,谢翎也是这般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 崔荷以为自己长大了,一定能好好处理眼前的事,可她发现,再次面对这样的事,她依旧会手足无措。 崔荷低声啜泣了一会,把沮丧与无助宣泄过后,便止住了哭声。 现在哭有什么用,谢翎为了救她,甘愿舍弃尊严下跪,还不顾生死保护自己,如今谢翎正是需要她的时候,她怎么能这般无用。 她擦干脸上泪水,小心将谢翎放到地上,起身去寻找附近的水源。 拨开遮挡的杂草,便见到了一条细小的溪流。 崔荷小心走过去,但因为鹅卵石湿滑,还是不小心扭到了脚,崔荷跌坐在岸边,袖口处被溪水浸透,她捂住扭到的脚腕,气馁极了,接连的倒霉事让她倍感委屈。 委屈堆积,崔荷还是忍不住,默默地哭了一会,重新收拾起心情后,来到溪边洗帕子。 溪涧凉爽宜人,出了一身汗的崔荷只觉得浑身粘腻,透过清澈的溪流,崔荷看到自己脖颈间有一道刺眼的红痕,她伸手触碰,不由皱紧了眉,伤口不算深,但仍有些刺痛。 崔荷忍着疼起身,带着打湿的帕子回到了山脚下,谢翎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动过,崔荷跪坐下来,用湿帕子替他将脸擦拭了一遍。 冰凉的触感将谢翎的意识带了回来,他不由哼了一声,幽幽睁开眼睛,便看到双眼红肿的崔荷坐在自己身侧,看见他醒来了,两行清泪不禁潸然落下。 脑袋有些发晕,谢翎撑着身子坐起,崔荷却猛地扑进他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呜咽着喊他的名字。 瘦弱的身躯紧紧的搂抱着他,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品。 谢翎从眩晕中回过神来,回抱住她瘦弱的肩膀,贴着她的脸颊,低声哄道:“没事了,别哭。” 谢翎醒了之后,崔荷的坚强轰然崩塌,不再隐忍,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谢翎轻轻拍着崔荷的后背,柔声安慰她:“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谢翎,以后不要这样了,我很害怕。”崔荷抽泣着起身,鼻头泛红,往日那双灵动的眼眸里藏着深深的惊惧,话匣子打开了便如同山洪倾泻,将心头的恐惧担忧一并道出。 谢翎静静听着她的埋怨,直到她说往后不要再涉险救她时,谢翎皱起了眉,他捧住崔荷的脸颊,指腹温柔地擦过她的眼角,她的眼睛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干净透亮,是迷人的琥珀色。 他仔仔细细的逡巡起她的脸来,只见她向来干净白嫩的脸上出现了许多细小的刮痕,还有些污渍,而她脖颈上那道浅浅的伤痕又在时刻提醒他,他没有保护好崔荷。 他无比后悔为什么没有陪崔荷一起来禅光寺,也后悔为什么不早些把事情解决。 在不知不觉中,崔荷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成为了他的软肋。 当他听到樊素说崔荷出事的时候,整个人如烈火焚心,焦躁难安。 看到崔荷遇险,更是连心跳都失了节奏。 直到崔荷失而复得,感受到怀中人的温度,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崔荷的脸,似是要将她整个人镌刻进灵魂一般,他坦诚又直接的说道:“崔荷,你是我要用生命保护的人,就算再来一遍,我也会毫不犹豫冲过来救你。” 崔荷抽噎着停下说话,怔怔的看着他,看到他眼底不加掩饰的专注与怜爱,崔荷呼吸一滞,虽心中有底,但仍不敢确定,她带着点试探,小心翼翼的追问道:“是因为丈夫的责任吗?” 谢翎失笑,伸手握住崔荷,与她十指相扣,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认真。 “是因为我想要保护我喜欢的人,崔荷,你有什么好怀疑的呢,我喜欢你啊。” 崔荷只觉得耳朵里有什么怦然炸裂,心跳快得让她怎么也压不下去,她有些恍惚,他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原来,感受到的,和亲耳听到的,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感受到谢翎的喜欢,她觉得很甜蜜开心;可亲耳听到谢翎说的喜欢,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像是在云端飞舞,整个人轻飘飘的。 崔荷眼眶发热,竟然又想哭了,她吸了吸鼻子,眼里氤氲着水雾,主动靠进谢翎怀里,心满意足的搂住谢翎的腰,贴紧了他的胸膛。 谢翎亲口承认了,她多年的夙愿终于在今日达成。 崔荷埋首进谢翎肩头,将自己的脸藏匿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她此刻的样子。 谢翎抱着她的肩膀,耳边听到呜呜的哭声,不由哑然失笑,这也能哭?但他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崔荷只哭了一会便没再哭了,吸了吸鼻子,侧着脑袋蹭了蹭他的肩膀,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两个人安静的搂抱在一起,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的心跳声近在咫尺,砰砰有力的跳动着,正如他说的,他的生命力因为她而蓬勃跳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山谷里忽远忽近的传来呼喊声,谢翎侧耳倾听,听到了他们二人的名字,再仔细分辨,是白鹤的声音。 谢翎提醒道:“有人来找我们了。” 他搀扶起崔荷,往外走了两步,发现崔荷似是崴了脚,谢翎弯下腰来,将崔荷打横抱起。 直起身来的时候,眼前却晃了一下,他脚下有些发抖,原地静默片刻,待那种疲惫的感觉过去,谢翎才抱着崔荷离开。 往外走了一小段距离,便看到侯府的侍卫和一群和尚正在山间搜寻他们的踪迹。 白鹤眼尖,一眼便瞧见了他们二人。 “侯爷!夫人!”白鹤领着人朝他们奔来。 谢翎冲他颔首示意,问道:“许如年和樊素怎么样了?” “侯爷放心,已经派人将他们送回城里医治了。” “绿影和邱时呢,你去找他们了吗,他们就在山崖上。”崔荷记挂着山上受伤的两个人,劫持她的山匪受了伤,不知会不会杀了绿影泄愤。 “夫人别担心,他们都没什么大碍,也被我们的人找到送回了城里。” 崔荷总算松了口气,他们没事就好,只是那几个山匪也不知捉到了没有。 白鹤又说道:“属下在路上遇到了这几位来帮忙的师父,是大夫人知晓此事特意去找禅光寺方丈帮忙的。” 谢翎将目光放到那几位穿着僧衣的僧侣身上,他们年纪看起来不大,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应该是寺庙里的小沙弥,他冲他们几位颔首感激道:“多谢几位小师父帮忙。” “阿弥陀佛,施主没事就好。” 出了山谷,侯府的马车就停在山脚下,大夫人站在马车旁,满脸担忧的往山谷里眺望,看见谢翎与崔荷安全的从山谷里出来,高兴坏了,连忙走上前来关怀。 追问了几句后,就让人赶紧上车回府,随后对几位小沙弥表达了感激之情,这才匆匆忙忙的跟上马车。 他们出幽檀山的时候,天色渐晚,回到府邸时已是暮色四合。 中元节的祭祀仪式,大夫人已经接管了过去,与崔荷简单的说了几句,便匆忙赶去前院举办仪式。 礼不可废,谢翎作为府里唯一的男主人,自然也得出席,崔荷坚持一同前去,二人在屋中简单的沐浴过后,也一并去了前院。 大夫人体恤他们二人,只让他们上香行祭拜礼,过后便催促他们回去休息。 行过礼后,夫妻二人携手离开前院,回到了听荷院。 因为赶着去祭祀,崔荷脖子上的伤只是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回到院子后,谢翎亲自替她拆卸下纱布,重新上药。 膏药是红袖自制的,药效温和不刺激,但涂抹到颈上的伤口时,崔荷还是止不住的瑟缩了一下,谢翎放轻了力道,又仔细替她吹了吹,才算上好了药。 白色纱布简单的在颈间缠绕了一圈,谢翎手指灵巧,替她绑好,崔荷放下青丝,挡住了颈间纱布。 谢翎正欲收拾药膏,崔荷却夺过了药勺。 方才谢翎只顾着照顾她,都没有处理自己的伤口,于是崔荷拉过他的手,替他把手背上的擦伤一并涂抹上膏药。 “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揉一揉。”崔荷与谢翎沐浴的时候就看到他后背有不少淤青,但碍于时间太短,便没有处理。 谢翎听话的脱去衣物,趴在榻上,任由崔荷替他揉搓淤青。 她下手很轻柔,不像是给他上药,倒像是在挑|逗,只可惜今日诸事不宜,谢翎只能忍着。 崔荷没有他那么多想法,随口与他闲聊起禅光寺那群山匪的事,通过谢翎之口,她这才知道官府的人已经封锁了幽檀山,只待中元节过后再入山搜捕这群山匪。 听谢翎语气,他似是十分怀疑这群山匪,因为他们的出现疑点重重。 幽檀山因为就在皇城外不远,附近山脚下会有官府巡逻守卫,一般山匪不敢在檀香山附近驻扎,可能会出没在附近的几座山头。 像他们这样大张旗鼓的出现在幽檀山,就是自寻死路。 “那他们不是山匪,又会是什么人呢?”崔荷没想那么多,他们全都蒙着面,嘴里更是直白的说要抢钱和女人,因此她便刻板的认定他们是山匪。 谢翎也不好断言,救下许如年时,被他们逃脱,再上山救崔荷时,虽杀了一人,但对方似乎十分避讳留下尸首,即使逃命也得将同伴带走,半点线索都不给他留,明显是训练有素。 而且交手的时候他也感觉出这群人绝非普通的山匪,他们拳脚功夫了得,与民间普通山匪的三脚猫功夫相比,显然是被训练培养过的。 若不是他一鼓作气,占尽先机,可能还得再纠缠一会。 “我也不知,这事交给官府的人去处理吧。”谢翎从榻上坐起,伸手拿过崔荷手里的膏药,一把住过崔荷的脚腕替她检查,“怎么扭到脚了?逃跑时扭伤的?” 崔荷细嫩的脚丫子落入他怀里,抵在他腹部上,脚底下的身躯温热,腹肌清晰可察,崔荷小脸微微有些发红,她没敢说自己是不小心扭到的,因为实在是太蠢了,只能含糊同意了他的说辞。 谢翎没再多言,替她揉搓起脚腕上的淤青,崔荷边哭边叫,好不可怜,一直求饶让谢翎轻些,谢翎却充耳不闻,用力替她揉搓,“还好只是简单的扭到,没伤了骨头,今夜揉去了淤青,明日就能好。” 因为谢翎的无情,崔荷夜里背对着他睡,谢翎哄了半夜才将人重新哄回怀里,但平日里喜欢仰躺的谢翎,今夜却一直侧卧着睡。 第78章 今夜有人安寝, 就有人无法入眠。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69节 中元节,鬼门关大开。 临街商铺关门大吉,巷中每家每户门前插着红烛, 烧街衣纸钱祭拜鬼神,护城河边有人放河灯祈愿,漆黑的夜里, 莹莹点点将夜幕破开了个洞。 夜深时分,更夫结伴而行,敲打梆子提醒小心火烛。 秋风卷着落叶,冷得让人缩起脖子, 更夫搓了搓手,打算回到屋中喝两口烧酒暖暖身子。 路过昌邑侯府,忽听闻一阵如婴儿般的凄厉叫喊声, 更夫提心吊胆往府门外走去, 借着府邸挂着的灯笼, 看见有两只野猫正趴伏在地上, 他们皆松了口气,原来是猫叫春了。 一道黑影不知从何而来, 一脚踹开挡路的两只野猫, 野猫浑身弓起,警惕看向来人, 野猫比人还要灵敏, 一旦嗅到危险的气息, 不做他想,忙夹着尾巴蹿进幽暗的巷子里, 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黑影转身来到昌邑侯府敲门,门房打开府邸大门, 直接将他迎进了府里。 昌邑侯,是汴梁出了名的勋贵世家,承袭三代,在朝中根深蒂固,可谓是家大业大,哪怕被分了权势,光是手底下的产业,也足够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昌邑侯府修建得富丽堂皇,三进三出的院落比比皆是,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无一不是华贵精致的做派。 某处院落里,此刻正灯火通明。 屋内遣走了所有的丫鬟奴仆,唯有昌邑侯世子与世子夫人坐在堂上。 昌邑侯世子关荣膺面色铁青,他的夫人杨氏送上热茶,关荣膺不耐烦地推开,热茶在推搡之间倾撒在杨氏怀中,烫得杨氏一个趔迭,往后倒退了两步。 关荣膺责怪的看了她一眼,半点要起身搀扶的意思都没有,只听他嫌弃道:“怎么连个杯子都拿不稳。” 杨氏不敢吭声,蹲下身子捡杯盏,低头时难掩心头恨意。 虽然她仍占着世子夫人的位置,但没了儿子便没了底气,再加上丈夫宠爱新来的妾室,他们之间的夫妻情分日益稀薄。 他半个月都没进她房了,只顾着和长公主赐的两个扬州瘦马你侬我侬。 而这两个妾室恃宠生娇,竟敢不把她这个正妻放在眼里,她不过罚了她们两个在雨里跪了一个时辰,他就心疼得不行。 也不知这两个妾室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关荣膺竟然越来越不耐烦她了。 都怪崔荷,若不是她从中作梗,她又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杨氏越想越是气愤,丝毫没注意到有一道黑影进了门。 “见过世子。”黑影脱去帷帽,露出了真容,正是禅光寺里的澄空大师——萧逸。 关荣膺冷冷凝视来人,忽然将桌子上的瓜果盘碟尽数扫到澄空脚底下,哐当破碎声刺耳,萧逸站在原地并未动弹,但碎裂的瓷器溅到杨氏身上,划破了她的手背。 杨氏捂住手背,看见关荣膺半点不关心自己,眼底充满了怨念,起身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关荣膺扬声怒斥:“谁让你擅作主张,你知不知道官府如今已经包围了幽檀山?” 萧逸似是早有应对之策,恭敬的垂首答道:“世子不必担心,他们不会发现的。” 关荣膺面色阴沉,质问道:“为什么要杀崔荷,她若死了,长公主必定彻查,我们的大业就要葬送在你手里了!” 萧逸解释道:“世子有所不知,若不是崔荷发现了我们的人,我是万万不敢动手,我只想制造山匪劫掠,郡主摔落悬崖意外身故的假象,却不成想,碰到了谢翎。” “她怎么发现的?”关荣膺皱起了眉,怎么会这么巧? 萧逸面不改色:“有两个属下说了些胡话,被崔荷听见了,我已经处理了这两人。” 关荣膺戴着翡翠玉扳指的手敲击着桌面,责备道:“现如今怎么办,明日就要搜山,万一发现了踪迹,我们就会功亏一篑。” “世子放心,我会将人引到隔壁山头去,那里,山寨还保留着。”关荣膺瞥了他一眼,萧逸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仿佛那座由他亲手筑造的山寨与他半点关系都无。 他闯下的祸,自然得由他自己解决,关荣膺起身,来到萧逸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父亲对你寄予厚望,才会将这么重要的暗桩交给你打理,你可不要让他失望。” 萧逸眼睑微微抽动了一下,垂眸掩下眼底复杂的情绪,行拱手礼道:“多谢侯爷与世子的抬爱,萧逸定当鞠躬尽瘁。” 他缓了缓语气,低声询问道:“许久未见侯爷,不知我可不可以去见他一面?” 关荣膺婉拒道:“夜深了,父亲身子不适,早就歇下了。” “可我白日来的时候……” “说了父亲身子不适,你就非得叨扰他老人家吗?”关荣膺横了他一眼,萧逸从他眼中看出了警告之意,只得作罢,拱手道:“如此,改日再见吧,世子若没有别的事,萧某先行告退。” 关荣膺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复又想起什么,将人叫了回来,叮嘱道:“过几日淑宁进宫了,你在宫中多盯着她,别让她干什么糊涂事。” “是,世子请放心。”萧逸告辞,戴上帷帽,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关荣膺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出神。 萧逸是父亲在多年前捡回来的孤儿,在府中养了几年,最后自己跑了,再见面,才知道他这些年竟去当了山匪。 本以为只有一身蛮力,却没想到有几分本事,他在父亲的筹谋中成了关键的一环,只可惜不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人,多少会有些防备。 也罢,等彻底利用完他们,再一并杀掉。 萧逸此人,留不得。 —— 朝阳跃出云层,又是崭新的一日。 崔荷听到鸡鸣声,睁开眼睛,发现谢翎竟然还没起,他今日要去上朝的,难不成他忘记了? “谢翎,醒醒,该起了。”崔荷晃动着谢翎的手臂,将他唤醒。 谢翎睁开眼,看了眼天色,懒懒地应了一声,放在崔荷腰间的手收紧,将她重新抱紧,蹭了蹭她的脑袋,低哑着嗓子说:“天还没亮,再睡会。” 窗纱透着雾蓝色晨光,屋内虽照亮了些,但床榻里还有些昏暗。 崔荷嘀咕,平日他也是在这个天色起来的,怎么今日却赖床不肯起了? 她仰起头来看向谢翎,未等她想明白,谢翎却突然睁开眼睛。 他缓缓眨眼,闭上又睁开,直到眼神恢复清明,与怀里崔荷对视了一眼,掐着崔荷滑嫩的脸颊,戏谑道:“是该起了,都怪芙蓉帐暖,为夫竟不想早朝了。” “明明是你不想起,还怪我?”崔荷拨开他使坏的手,气恼地反驳回去。 谢翎低笑两声,摸着崔荷的后脑勺,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吻,不再贪恋芙蓉帐,果断抽身离开。 丫鬟们端来洗漱用的温水,谢翎在净室中更衣整理,再出来时,已经更换好了朝服。 他戴上官帽,冲崔荷叮嘱道:“午后回来陪你用膳。” “好。”崔荷枕着他的枕头应了一声,亲眼送他出了门,这才闭眼睡了个回笼觉。 回笼觉睡得并不安稳,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起身洗漱,坐在梳妆镜前让红袖帮着换药。 崔荷透过铜镜,看到伤口已经没昨日那般狰狞,仍止不住哀叹:“又得留疤了。” 红袖安慰道:“郡主额上的伤疤已经消了,脖子上的也会消的。” 崔荷往之前留疤那处仔细看了眼,光洁如新完全看不出疤痕的印记,看来红袖的疤痕膏药确有奇效,她拿着瓷瓶端详片刻,问:“陈年旧伤有用吗?” 红袖道:“恐怕功效会打些折扣。” 崔荷有些遗憾,还想着给谢翎的箭伤抹一抹,看能不能消除掉,虽然男人身上留点疤没什么大碍,但她很想将他身上的伤疤都一一抹去。 “那你研制一些可以去除旧伤疤的膏药给我。” 红袖愣了一下,郡主身娇玉贵,不曾受过什么伤,这膏药是给谁用的,一想便知,她默默地点头应下。 白日里,崔荷也不闲着,得知樊阁老至今昏迷不醒,赶忙带着金穗和银杏去了一趟樊阁老家。 进了里屋,看到樊素神情憔悴,崔荷不由感同身受,握着樊素的手问道:“请御医来看了吗?” “请了,张医官说有些危险,需时刻有人守着,我守了一夜了,祖父为何还不醒过来?”樊素落下泪来,难掩悲伤。 崔荷用帕子为她擦拭眼泪,安慰道:“阁老吉人天相,会康复的,我给阁老带了几株百年人参,还有些祛瘀活血的药,看看能不能用。” 银杏把食盒打开,里面放着几株粗壮的人参,看样子不止百年。 樊素眼中闪过动容,这样珍贵的药材,世间难寻,得友如此,是她的福气,樊素站起来福身行礼,感激道:“樊素多谢郡主。 崔荷拉着樊素的手重新坐下,不甚在意道:“没事,我还想问问你呢,阁老为什么会摔下马车?” 樊素便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崔荷,“马夫说,祖父从翰林院回府,路上被玉娘拦了下来,原来玉娘不是意外死的,而是齐颂派人去暗杀的,幸好有人救了她,她才假死躲过一劫,她不甘心被齐颂如此对待,所以想要进汴梁告御状。” “玉娘竟没死?谁救了她?” 樊素咬着下唇,叹了口气说道:“是许如年,他派人一路护送玉娘进了汴梁,玉娘是瞒着许如年来找我祖父的。我祖父听完后,要去找齐颂问个清楚,他就是在齐家摔下马车的。” 崔荷气得差点将杯盏给摔出去,还好理智还在,只能将杯盏重重搁到桌上,发出了嘭的一声重响,崔荷咬牙切齿骂道:“好一个狼心狗肺的齐颂,他怎么敢恩将仇报,自己做出了这种龌龊事,还想着隐瞒到底,若不是许如年,咱们都要被他给骗了。” “许如年他怎么样了?”樊素有些担忧,回汴梁后,许家就派人来接他回府了,至今她都不知道许如年的状况。 “放心吧,许方不会让自己儿子死的,御医去了好几遍了,他呀,过不了几日就能活蹦乱跳下地了,倒是阁老,年纪这么大,要康复起来也得费心些,你派人去告诉你姑姑了吗?”樊家如今只剩下一个出嫁的姑姑和樊素两个人,理应通知她一声。 樊素点头:“已经派人送信了。” 崔荷在屋中与她待了一会,眼看着便要到午时,崔荷记起和谢翎的约定,连忙起身告辞,樊素将她送到门外,却碰到了两个不速之客。 第79章 樊素没想到齐颂和他母亲竟然还敢来上门找她, 她不愿与齐颂再有些什么纠葛,拉着崔荷要将她送上马车。 齐母跛着脚,在齐颂的搀扶下走上前来, 她激动的冲樊素喊道:“樊姑娘。我这老婆子总算见着你了,你祖父如今怎么样了?” 樊素本不欲搭理他们二人,但齐母却一直喋喋不休地解释其那日的情况, 赖邻家顽童玩闹惊了马,害樊阁老在马车上摔了下来,半点都不曾提及与樊阁老之间的争执。 樊素眉心皱紧,若不是马夫回来禀报事情经过给她听, 她就要被巧舌如簧的他们给隐瞒过去了。 “齐夫人不必再与我解释了,我祖父是如何摔下马的,我早已知晓缘由, 到底是顽童还是齐颂, 我想齐颂比我更清楚。”樊素冷冷瞥了齐颂一眼, 眼底的憎恶不加掩饰。 齐颂赶忙解释道:“樊姑娘, 这当中真的是误会,我是与老师有过争执, 但当时我是在搀扶老师, 并未与老师有过拉扯。” 他竟是如此辩解? 樊素紧紧抿着唇,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齐颂来。 在她的印象中, 他待人良善, 温文儒雅, 时常照顾她的感受,堪为良配。 她虽没有对齐颂心动过, 但真心想过与齐颂结为夫妻,举案齐眉。 若没有许如年的此番发现, 她也许会被齐颂一直瞒在鼓里,直到嫁作人妇,直到与他同舟共济再无任何退路。 樊素怅然,轻声问道:“我祖父因何与你有所争执?” “自然是为了玉娘一事……我没想到玉娘对我退亲一事心怀不满,竟然想与我玉石俱焚,都怪我没有处理好与玉娘的事,酿成了大错。”齐颂面露愧疚神色,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 齐母适时插话道:“颂儿,你待玉娘已经够好了,玉娘她嫌贫爱富,勾搭了村里有钱有势的陈二,但她有眼无珠,陈二根本没想娶她,知道你成了探花郎之后,又腆着脸上门来说亲事,你不愿意,她就每日死皮赖脸的来找你,分明是她……” “娘,你别说了,到底是我不好。”齐颂耷拉着眼,将所有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十分默契,崔荷与樊素默不作声对视了一眼,若不是崔荷有心去调查过,怕真要信了眼前二人的话。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70节 樊素一直没吭声,齐颂心中打鼓,他此番前来,是为获得樊素的支持,玉娘一事东窗事发,首当其冲的便是他。 他不想前途尽毁,要么取得玉娘谅解,将此事圆过去,要么让玉娘开不了口。 可翻遍整个汴梁他都没找到玉娘的踪迹,此路已绝。 要让玉娘开不了口,便要借樊素的心软,以及樊阁老的权势,让玉娘有来无回。 樊素听完齐颂的话,一股笑意涌上了心头,竟怎么也止不住,伏在崔荷肩头狂笑。 定过的三门亲事全都无疾而终后,她再挑选夫婿时谨慎了许多,身体康健放在第一,品行放在第二。 她此生最厌恶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虚伪之辈,她曾觉得齐颂此人忠厚老实,诚恳又有担当,没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她看走眼了,祖父竟也看走了眼。 祖父他做内阁首辅大半辈子,识人无数,竟在这样的小人身上栽了跟头,真不知是祖父老了眼拙,还是齐颂太会装。 齐颂与其母面面相觑,他不明白自己说错什么话了,樊素怎么突然发了疯? 樊素喘着气止住了笑声,对上崔荷担忧的眼神,樊素冲她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再看向齐颂时,已恢复了正常。 樊素已然彻底放下,眼底毫无波澜:“齐公子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玉娘要去递状纸了,你若问心无愧,又有何惧,来我面前演上这么一出戏,是想让我帮你?只可惜,我不会帮你,不管你与玉娘的官司谁胜谁负,我都会与你解除婚事。” 齐颂大惊失色,这与他设想的完全相反,当中究竟有哪一步错了? 齐母也仓惶失措,怎么就要退亲了?三书六礼都已经备下,怎能容她轻易抽身,如果没了樊家这座靠山,她儿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樊姑娘,这……好端端的怎么就要退亲了?玉娘她的目的就是为了离间你与颂儿的感情啊,你可莫要糊涂上当了。” “我并非因为玉娘而要退亲,而是因为齐颂品行不端,不堪为良配,我意已决,齐公子与齐夫人请回吧,我会让媒婆亲自上门退回聘礼,递上退婚书。” 齐颂急了,伸手拉住樊素的手腕:“樊姑娘,这当中确实是有误会,你能不能容我再解释一番?” “放开。”樊素不愿与他拉扯,皱着眉要抽回手,但对方力气实在太大,樊素一时半刻挣脱不得,崔荷上前要替樊素拉开,齐母竟也加入混战当中。 金穗银杏赶紧上前帮忙,顿时局面乱作一团,崔荷不知被谁猛推了一下,脚下趔迭,本就有扭伤的脚一歪,就要往旁倒去。 崔荷短促的呼叫了一声,竟落入一个结实的胸膛。 来人揽住她的肩膀,将她牢牢扣在身前,崔荷抬头,便看见了铁青着脸的谢翎。 “夫君,你快去帮素素。”崔荷顾不上其他,抓着谢翎的手臂,着急的说道。 谢翎将她扶到一旁,示意她站好,随后大步流星走过去,冷着脸抓住齐颂和齐母的手腕,手下暗中运劲,齐颂母子手无缚鸡之力,自然哀哀叫喊着松开了手。 谢翎推开他们二人,毫不留情的对他们说道:“樊阁老是晕了,不是死了,你们既然是来跟樊阁老道歉的,那就跪下来磕上三个响头再走。” 齐颂认得谢翎,他是大长公主面前的大红人,如今在朝中位高权重,威望极盛。 那日他曾在宫里远远见过谢翎一面,他穿着大红官袍,头戴双翅乌纱帽,威风凛凛,意气风发,骑着马与许如年那等清流文官并肩而行,他虽是武官,但一身傲然风骨,竟把文官那等风流蕴藉的气度都比了下去。 而他仅仅只是一个无名小官,连上朝的机会都没有,那日是他第一次进宫送文书,看见谢翎后,更加坚定了要往上爬的决心,总有一日,他也会和谢翎这般,成为一代名臣。 齐颂对谢翎又敬又怕,当下连话都说不出来。 齐母不是齐颂,并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谁,她本想倚老卖老,骂他一句不敬长辈,可对上谢翎冷肃的眼神时,那点怨气都不敢撒出来了。 本以为樊府没了樊老,她靠儿子的计谋以及惯用的撒泼手段,就能轻易拿捏住樊素,没想到从天而降个男人替樊素撑腰。 眼看着计划便要落空,她不甘心空手而归,便试探着问道:“你……你是樊素什么人?” 谢翎不吭声,负手而立,眸光冷冷瞥过他们二人,似是在说,要他自报家门,他们二人还不配。 齐颂理智尚存,忙拉住无知的母亲,迭声对谢翎说道:“谢大人,请原谅我母亲的莽撞,我们这就走。” 齐颂拉着齐母离去,尚未走出几步,便被谢翎喊住了,他的声音似冰般冷漠,又如乌云压顶,让人心生畏惧:“磕三个响头,向樊阁老和樊素道歉。” 谢翎比齐颂要高出一个头,又是武将出身,身姿笔挺,昂藏挺拔,站在齐颂面前,如山岳般巍峨。 齐颂对上谢翎冷冽刺骨的眼神,当下不敢造次,拉着寡母,弯下了脊梁,跪伏在樊府门前,老老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便如同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 齐颂走了,樊素总算松了口气,在谢翎转过身来时,屈膝福身行礼:“樊素多谢侯爷相助。” 谢翎微微颔首,目不斜视走到崔荷身侧,握住崔荷的手,对樊素说道:“回去我派几个侍卫替你守几日,若要外出,可命他们随侍。” “多谢侯爷,多谢郡主。”樊素心中感激,又福了福身,目送谢翎拉着崔荷上了自家马车扬长而去。 心中大石落了地,樊素回府时,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崔荷上了马车,便被谢翎牢牢禁锢在胸前动弹不得。 她刚逗了谢翎两句,谢翎却不理人,他好像有些生气,生的什么气,她也不懂,只好乖巧安静的靠在他胸前,顺势楼上他的腰。 崔荷低头把玩着谢翎腰间系着的荷包,穗子有些旧了,颜色褪了不少,也该给他换一个了。 “谢翎,你再不理我,我就不理你了。”受够了谢翎的脾气,崔荷抬头仰视他,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顺着下巴的曲线,落到他凸起的喉结上。 谢翎的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又回到了原地,他沉声开口,质问道:“今日外出为何不通报我一声,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 他说话时,胸腔在震动,连带着喉结也在上下滚动,崔荷靠在他胸前,看得仔细。 谢翎的声音近在咫尺,不复在樊府门前对待齐颂母子时的冷冰冰,带了些刻意隐藏的暖意,虽也是压着调,崔荷却听出了些委屈与不安。 “我只是担心素素,才特意来一趟,本想着午时之前就回去,却没想到耽搁了一会功夫。我不来樊府,又怎么能看见你耍威风呢?” “磕三个响头,向樊阁老和樊素道歉。还是你厉害。”崔荷笑盈盈的看向谢翎,学着谢翎刚刚命令人的语气,不由嗤嗤笑出声来,想起他们两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崔荷觉得谢翎的背影都高大了几分。 看见崔荷如此乐观,谢翎只能咽下到嘴的责备,独自消化掉那些烦恼。 出了禅光寺的事,谢翎越发担心起来,今早搜山的结果出来了,山头有条小路,沿途茅草沾有血迹,军犬一路追踪,接连越过两座山头,竟来到了一座山寨。 山寨着了火,被烧得什么都不剩,只在火堆里找到了七八具尸体,看不出样貌,分不清身份,只能等待仵作判断尸首的性别与年龄,恐还需要费些时间。 从幽檀山搜寻到落英山,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半点波折都没有,这一切太过顺理成章,似是有人在暗中引领。 如今尚未明确对方身份,他们处于被动的一方,汴梁城中似有暗流涌动,他嗅到了些危险。 他命人打探过事发经过,自崔荷走后,那些山匪全都追了上去,目标明确,就是崔荷,这如何能让他不担心。 正在他揣测对方目的的时候,颈间有一道极轻极浅的触感传来,湿湿的,凉凉的,不偏不倚,落在他的喉结上。 谢翎凝神一看怀里的崔荷,她像只偷腥的猫,明明干了件坏事,却跟个无事人一般,只是通红的耳尖出卖了她。 谢翎喉结再次滚动起来,呼吸加深,低哑着嗓子问:“敢不敢,当着我的面再来一次。” 崔荷抿唇偷笑,摇头道:“不敢。” 她就是趁他走神的功夫才敢凑上前亲他的,只是想奖励一下他替樊素出头罢了。 “我都没感觉。再来一次,好不好?”谢翎却不肯放过她,语气里带着点哄骗的意味,低沉的,缓慢的,诱惑的。 凑近崔荷脸颊时,呼出的气息打在她耳廓旁,蛊惑着她。 崔荷咬着唇,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就一次。” “嗯。” 崔荷慢慢靠近,仰着头去看他,谢翎微微仰着头,方便她靠近,他一仰高头,喉结越发凸出,他难耐的吞咽起来,喉结跟着上下滚动。 崔荷不自觉也跟着咽了口口水,越是接近,呼吸便越是急促,她的羽睫如展翅的蝴蝶,颤动着翅膀,遮住漆黑的瞳仁,掩饰住眼中的紧张。 她的吻如雪花飘落,似春风拂面。 柔软的触感为他带来了一丝悸动,谢翎眸色加深,看着怯生生正要离去的崔荷,他忽然扣住崔荷的后脑勺,低头覆上她香软的红唇,唇舌相贴,两颗心悸动的速度近乎同步,辗转勾缠,呼吸交错。 “我也想尝尝。”他松开时,声音贴着她的脸颊,慢慢滑到崔荷修长的脖颈上,呼吸灼热,混沌不堪。 崔荷被迫弓起腰贴近,高高的仰着头,任由他的呼吸扫过她敏感的颈上,眼角泛着泪,沾湿了鸦青色的睫毛。 她也感受到了柔软的触觉,如云朵般软绵,似水般温柔。 吻的轨迹忽然变了,衣襟渐宽,她的怯意更浓。 待她下马车的时候,腿都有些发抖,幸好过了午时,街上行人都早早归家歇晌,否则崔荷是万万不敢让谢翎抱她入府的。 金穗与银杏低着头跟在后面,对这样的事早已司空见惯,但还是会在眼神碰撞时,心领神会的笑起来。 回来得有些晚了,小厨房又生了一次火。 吃过午膳后,崔荷记得要给谢翎做一条新的穗子,便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编制。 秋风凉爽,崔荷的眼皮越发沉重,手里的穗子不知不觉落在榻上,脑袋一沉,径直搭在了谢翎的肩上。 谢翎放下手中的书,轻手轻脚将崔荷带回屋里的床榻上。 谢翎替她把鞋袜脱了,自己也脱去外衫,翻身上了榻,搂着崔荷一道沉入梦乡之中。 日落西斜,迁徙的大雁在万里无云的上空飞过,隐匿在树枝里的鸦叫声吵醒了池塘荷叶上的青蛙,青蛙鼓囊着脸颊,扑通一声跳入池塘里不见踪影。 听荷院内,崔荷靠在床头继续编穗子,时不时低头看谢翎一眼,谢翎却从午时开始一直沉睡到现在,崔荷体谅他这些天很累,便让他多睡一会。 终于编好穗子了,崔荷把荷包的旧穗子摘下,换上了新的穗子,穗子还是绿色的,但多了些颜色的层次变化,上面是白色,一路过渡到末端是青绿色。 崔荷欣赏了一会自己的杰作,低头去看谢翎,他竟半点声息都无。 崔荷翻身趴到他身侧,曲起腿来晃了晃,轻声喊了他一句,他还是没动。 于是她伸手去点谢翎的鼻尖,顺着高挺的鼻梁,指尖肆意勾勒起他的眉眼五官,指尖落到他温软的唇上。 探到谢翎的人中处,崔荷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80章 他的呼吸迟滞, 微不可查。 忽然,原本还有一点鼻息的人彻底探不到了。 崔荷慌张地推搡他的手臂,呼唤他的姓名, 连她自己都没办法控制住发着颤的声音。 难怪他一直沉睡不起,原来竟是晕厥了过去。 唤不醒他,崔荷只能扯起嗓子去喊红袖, 一着急便要翻身下榻,刚跨过谢翎身上,腰间一紧,天旋地转间竟被人翻身压倒在床榻上。 对上谢翎戏谑的眼神, 崔荷眼底的泪花散落在鬓间,心知被他骗了过去,发红的眼睛上下打量谢翎一眼, 狠狠锤上他的肩膀, 骂道:“混账东西, 竟然骗我。” 谢翎闷哼一声, 捂着肩膀起身,崔荷撑着身子坐起, 低头看了眼小拳头, 以为自己力气太大把他砸伤了。 不对啊,她都没用力, 谢翎那身板还怕她一拳不成? 她狐疑看他一眼, 见他唇畔挂着的笑意, 当即知道又被他耍了。 崔荷不再管他,自顾自下了榻, 怒冲冲来到架子上捞过外衫披上,给衣衫系带子的时候怎么也系不好, 实在气不过,回到塌边,冲懒洋洋坐在床头闭目养神的谢翎责备道:“你下回再这么吓唬我,我可不管你了。”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71节 谢翎睁开眼,浅笑着看了她片刻,伸手揽过她的腰肢拉近,崔荷撑着他的肩膀,膝盖一曲,径直坐在他腿上,谢翎低头,手指灵巧地替她打结。 手掌重新落在她腰间,隔着轻薄的衣衫,炙热的温度熨烫得她腰际发软。 “真不管了?”他的眼里透着揶揄,笑容却十分笃定。 崔荷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不管,谁让你吓唬我。” 她冰凉的小手恰好落在他的颈上,谢翎周身带着滚烫热意,崔荷禁不住抚摸起来,手指毫无知觉地往他后脑勺摸去,谢翎脸色一僵,不动声色拉开崔荷的手,重新禁锢在身前。 “你好像有些发热。”崔荷低头贴上他的额头,额头相抵,确实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有些高。 淡雅的幽香萦绕在他鼻尖,近在咫尺的人呼吸清浅,带着凉意扫过他的脸颊。 谢翎微微仰头,鼻尖与她互相蹭了一下,大掌在她腰间轻轻摩挲,垂眸落在她樱红的唇上,忆起软绵的触感,谢翎哑声说道:“给我降降温。” 说罢便不管不顾侧头掠夺起来,他似是炉中烧得正旺的炭火,只需碰到一点温凉的东西,便要将其掠夺到自己身体里占为己有,像是久逢甘露,而她正是他的杨枝甘露。 攫取来的甘露被他迫不及待的吞咽下去,还要往深井探去,探寻更凉,更润泽的水汽。 崔荷的腰肢被他死死扣住,只能软着身子任由他索取,她如同绵绵不绝的水藻,挤一下便有一汪泉水涌入他烧得起火的喉咙。 炙热的火碰上寒凉的冰,他不知疲倦的索取着。 崔荷抬手抚摸上他滚烫的脸颊,微微撑开彼此的身体,气喘吁吁地看着他,语气确凿,万分肯定道:“你在发热。” “我没事。”谢翎拉开她的手,不甚在意的说道。 崔荷掰过他的脸,盯着他躲闪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病了就不要硬撑着,我是你的妻子,照顾你是应该的,你如果什么都瞒着我,我还算是什么妻子,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你总是一个人背负那么多,如今连生病了都不敢告诉我,谢翎,你还当我是你妻子吗?” “当然是。”谢翎抚摸着她温凉柔软的脸颊,柔声应道。 “既然是,你为何不能告诉我呢?我不想成为一个只可以与你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妻子,我想成为可以和你相濡以沫,同舟共济的妻子。”崔荷握住他的手,动容的看向他。 谢翎眼里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她脸上的担心一览无余,他的心中有些东西在松动,轰然倒塌后露出了最柔软的那块血肉,砰砰跳动着,露出了最真实,也是最脆弱的部分。 她是他的妻子,他们富贵可共享,难道生死不能相依吗? 绷紧的理智被感性蚕食,支撑着他的坚硬脊柱被温热的血肉包裹起来。 向来坚强,不屑示弱的人,也试着向她低下了头颅。 红袖被喊了进屋,原以为是郡主身体不舒服,却没想到是侯爷。 她提着药箱来到榻前,看见姑爷躺在床榻上,目不错珠地盯着在边上咕哝不休的郡主,脸上没有任何的不耐烦神色,反倒带了丝愉悦的笑意。 简单问诊后,红袖替他施针,崔荷坐在一旁紧张的看着她,问道:“可有什么大毛病?” “郡主放心,侯爷只是受了点内伤,每日按时服用药物,很快便能痊愈。” 红袖收针后,叮嘱了几句就出去找丫鬟抓药。 崔荷起身要离开,谢翎忽然拉住她的手腕,手指滑落至她掌心,紧紧将她的手扣住,颇有些紧张不安,他低哑着嗓子问道:“去哪儿?不陪陪我吗?” 他这样的黏人模样实在少见,崔荷心下一软,重新坐了回去,吩咐金穗与银杏把水盆端来,沾湿了帕子给他敷在额头上。 对上谢翎得意的眼神,崔荷也没了脾气,替他拉起丝被盖好,故意板着脸命令道:“赶紧闭眼睡觉。” “那你别走。”谢翎低声的要求,直到崔荷应下才安心闭上眼睛,只是一直牢牢的攥紧她的手。 待谢翎睡着后,崔荷才拉开他攥着的手,蹑手蹑脚起身往外间走去。 白天耽搁了些功夫,午后柳嬷嬷本来要送账簿过来给她核对,又因为谢翎的事迟迟没有传唤,柳嬷嬷在屋外转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才被传唤进屋。 屋里不知何时点了安神香,一股淡雅的松柏香在屋里幽幽飘舞,柳嬷嬷知道谢翎在屋里歇息,便轻声与崔荷禀报近一个月的事务来。 账本是由她这个嬷嬷代管的,底下产业的进账,府邸众人的开支,都要经过她的手,她不遗巨细地登记到账本上再交由崔荷检阅。 当家主母虽万事都要上心,但也不必事事躬亲。 “郡主,这是六日后宴宾的膳食清单。”柳嬷嬷交代完事务后又递上了一份礼单,大夫人上个月便给自己的侄子杜凌风递了请帖,邀请他们一家五口过府一叙。 杜凌风与谢翎不仅是表亲,还一同在西北待过,又是经历过生死的,关系非比寻常。 他虽比谢翎年长五岁,却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听母亲说,杜凌风有个小妾最近也怀上了,他们杜家可谓是多子多福。 此番邀约,看上去像是亲戚间的正常走动,可崔荷又隐隐察觉到母亲的用意。 崔荷更换了清单上的烈酒,改为更温和的竹叶青,又给他们家三个孩子挑选了些礼物,这才把清单还给柳嬷嬷,柳嬷嬷福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没多久红袖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崔荷来到榻前唤醒了谢翎。 谢翎悠悠转醒,斜靠在床前由着崔荷喂药,黑浓的汤汁苦涩难闻,谢翎却面不改色的喝完了。 临了,崔荷塞了颗饴糖到他嘴里,她冲他微微一笑道:“吃颗糖就没那么苦了。” 谢翎咬着饴糖,舌尖有甜味蔓延,他扫过崔荷带笑的眉眼,眸色一深,不满道:“还是苦。” 崔荷捻起一块再塞给他,谢翎却说不够,他把饴糖塞进崔荷嘴里,指腹摸了摸她的唇,说:“我要这颗。” 他的举动带了些暗示,崔荷明白过来后,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但又没有拒绝,她红着脸仰头凑近,与他唇齿相依,舌尖一顶,饴糖却被他的牙齿挡住了。 崔荷不解,他不是要饴糖吗? 崔荷睁开眼,看到他黑沉沉的目光中透着了狭促的笑意,牙关却仍旧紧闭着。崔荷突然明白过来,小脸烧得滚烫,舌尖怯生生的探了出去,牙关轻易就被她撬开,刚把饴糖推进他嘴里,便被他抓了个正着,勾缠起来,不肯撒手。 谢翎扶起她的腰肢,让她坐近了些,饴糖在交换间消融,甜味却愈发鼎盛,一发不可收拾。 良久谢翎才松开她,看着怀里面红耳赤的崔荷,他笑得愉悦,摸着她的脸吩咐道:“以后都这么喂,知道吗?” 崔荷没应,心里却在骂他,想得美。 不过一夜的休养生息,第二日醒来,谢翎的热便退了下去,恢复生龙活虎后,这些时日他却变得更忙碌了。 夜里听谢翎说,帝后月底即将大婚,他不仅要忙庆典布防一事,而且庆典那日他还会以使臣的身份,率领百官去皇后家中奉迎皇后进宫,皇帝大婚的重责压在谢翎身上,中间容不得出任何差错。 他每日卯时出门,三更天才回来,崔荷都会在屋里点灯等他。 有时崔荷没睡下,还能与他聊上两句,大多数时间,崔荷都扛不住睡意,倚靠在美人榻上睡过去,再睁眼又回到了床榻上。 又是一个三更天,院子里凉风骤起,将人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谢翎踏着月色进了院子,身旁的邱时举着灯笼照亮底下的路,看见廊下坐着绿影,忙松开了搀扶他的手提醒道:“侯爷,绿影在屋外。” “嗯。”谢翎恢复闲庭信步的走路姿态。 “前面直走,没有障碍。”邱时紧跟在谢翎身侧,谨防谢翎被什么东西绊倒。 谢翎努力辨别眼前的景物,朦朦胧胧的看不太清晰,眼前似有一团厚重的雾,阻挡了他全部视线。 白日里倒还好些,白雾会消散一些,能看清楚近处的人,但三步之外的事物便化成了一会移动的迷雾;到了夜里光线昏暗,他的视力便会被削弱,几乎等同于黑暗。 他眼疾犯了的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哪怕是崔荷,他也瞒着,他食言了,因为他既不想让崔荷担心,更不想让崔荷愧疚。 他救崔荷,完全是出于自愿,哪怕受了伤,他也不会赖她,但是他怕崔荷会赖自己。 上次发了热后,他眼疾犯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比起幼时的一片漆黑,现在倒还能分辨光影。 他特意去问过大夫,大夫说能治,给他开了些药物热敷,并且叮嘱让他少劳累多休息,但帝后大婚的事让他片刻不能消停,只能考虑大婚后再寻着机会休养诊治。 只要赶在崔荷发现前治好眼睛,便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来到门前,绿影起身行礼:“见过侯爷。” “夫人睡了吗?”谢翎依稀能辨别出屋里亮着灯,但似乎并不够光亮。 “应该是睡下了。” “你先下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服侍。” 绿影瞥了邱时一眼,心中虽嘀咕,但还是福身告退。 邱时替他开门,搀扶他跨过门槛进屋,谢翎挥退邱时后,阖上房门,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试探着往床边走去。 他不知道,今天崔荷变了屋内的布局,原本应该靠近正门的圆桌被她挪到了右边,毗邻北墙,碧色珠帘被她更换成珊瑚珠帘,香几花架和上面的盆栽也都全部换了一套。 他毫无察觉,左脚踢到一个绣墩,发出了闷闷的撞击声,他疑惑的停下脚步,终于察觉出了不同。 第81章 床榻里的崔荷睡眼惺忪地轻唤了他一声, 趿拉着绣鞋下榻朝他走去。 谢翎站在原地,借着并不明亮的烛火看见一团晃动的影子向他靠近,他敞开手臂, 迎接投怀的崔荷,大掌抚摸着她如云般柔软的青丝,亲吻她的发旋:“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等你。”崔荷靠在他的肩膀上咕哝了一句, 忽闻到一阵很轻微的药香味,停下揉眼的动作,疑惑问道:“你受伤了吗?怎么有药的味道。” 谢翎低头轻嗅,只能闻到清淡的松柏香, 回来之前他特意沐浴焚香遮掩药味,没想到崔荷鼻子竟然这般灵敏,他只好解释道:“有个下属受了点伤, 我给他送药, 大概是那个时候沾上的。” 崔荷哦了一声, 拉过谢翎的手带他在屋内转悠起来, 今日心血来潮,把屋内旧的摆件换了一遍, 想给他一些惊喜。 她从日暮等到天黑, 直到三更梆子响,靠在床柱上睡了过去, 屋里仅留一盏灯给他侯他归来。 隔间更换上了新的紫檀嵌百宝花卉九扇屏, 崔荷兴致高昂地介绍道:“你看看这个百花扇屏好看吗。” 九扇屏上雕绘着四时花卉, 群芳荟萃各具性情,屏帽绘制成如意云形, 浮雕绘制祥云花纹,伫立在隔间, 别有一番风味。 谢翎装模作样打量起来,颔首道:“很好看。” “那你猜一猜上面的花都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崔荷仰头得意洋洋看他,眼底掩饰不住自豪。 上面的花都是她亲手画的,再交给木雕师复刻打磨镶嵌进屏风里。 她不信谢翎认不出来,毕竟她画的时候谢翎就站在旁边。 谢翎仔细端详,迟疑片刻后答道:“看起来像是张大师的手笔。” “你看仔细了?这是谁的手笔,这牡丹花你看着不眼熟吗?” 崔荷幽怨的声音似是在他耳边敲响警钟,谢翎似是明白过来,掩唇咳嗽一声:“应该是夫人的墨宝,烛火昏暗,看岔了。” 崔荷松开他的手,去桌上拿来灯台,明亮的光线霎时晃进他的眼睛,烛光刺眼,谢翎不禁眯眼躲避。 崔荷来到屏风前为他掌灯,气鼓鼓道:“如今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谢翎顺着眼前光亮之处看去,朦胧光团像萤虫飞舞,他竟是能在脑海中想象出崔荷如今气恼的模样,定然是红唇微撅,眼含幽怨,说不定还要插着手,昂首瞪他一眼。 可惜,欣赏的机会被他错过了,谢翎生出了遗憾。 仔细分辨她所在之处,小心朝前迈步,准确无误搭摸上她的臂膀,顺着胳膊揽住她的肩头,制止了她肆意的晃动。 “屋里还有什么地方换了,劳烦夫人再为我介绍一番。”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72节 崔荷轻哼一声,举着灯台,领他在屋里逐一介绍新添的物件,还特意拿烛火贴近给他看个仔细,谢翎暗中记下这些东西的方位,回到床上时,步履已经从容了不少。 崔荷替他更衣,把衣服挂到红檀木雕花衣架上,絮叨起明日见杜凌风一家的事。 嫁入谢家不过大半年的光景,还没到过年走亲访戚的地步,因此她对谢家的一些亲戚并不认识,追着谢翎要问个明白,省得明日出了差错。 二人窝在床榻里,亲昵的说着夜话,直到崔荷实在熬不住,趴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窗外传来咚咚几声,竟是窗牑没有关严实,被风吹撞出声响。 伴随着夜风呜咽,悄无声息潜入屋中,卷起了床帏轻纱,谢翎扭头看向漆黑之处,没有下床的打算。 在床榻里摸索片刻,扯着丝被拉到两人身上盖好,又仔细替她掖好被角。 背过身去,将人搂紧,替她挡住习习凉风。 朝阳初露,苍茫晨雾被秋风吹散,又迎来了崭新的一日。 崔荷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她伸了个懒腰却始终没睁眼,在被窝里摸索一番,人虽不在,但尚有余温。 “咚”的一声,外间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崔荷倏地睁眼,撑着身子探出床榻,便看到站在屏风前的谢翎。 他踢到了屏风外翘的一角,不知为何一直站在原地没动。 崔荷起身下榻,双脚刚套进绣鞋,谢翎忽地转过身来,二人四目相对,他喊了一声:“崔荷?” 声音不大,语气里却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崔荷没应他,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可他却当做没看见她一样,转身离去。 他走得缓慢,像是在度量距离,稳稳走了七步,推开门扇跨出厅屋。 隔着一扇门,隐约听到了邱时的声音,崔荷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困惑平日里从不随便进院子的邱时,今儿怎么特意守在门外? 他们走后不久,金穗与银杏进来为她梳洗。 梳妆时,崔荷差点将胭脂当做香膏涂抹在脸上,还好金穗及时提醒她才没酿成大错。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自早上醒来,郡主就这般心不在焉,是碰上什么烦心事了不成?于是银杏大着胆子问道:“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崔荷摇头,不想将这些事跟丫鬟们说。 托腮望向窗外,手中捻着一支珠花,脑子里回忆起平日诸多细节,兀自愁眉不展。 原先不在意的细节突然一下子涌进她的思绪中,密密麻麻攥成一股绳索,直指一个答案。 崔荷不敢确定,皆因这段时间以来,谢翎早出晚归十分忙碌,她鲜少有充裕的时间与谢翎相处,自然也没有足够证据支持她的猜想。 若非今早谢翎一举一动处处透露着可疑,她也不会怀疑到这上面来。 用过早膳后,崔荷领着丫鬟去给老夫人请安,随后陪大夫人来到花厅等宾客上门。 谢翎下了早朝后回府,特意去换了身赭红色常服才入花厅。 邱时跟在他身后,在花厅外附耳与他说了几句话,随后他步履稳健踏进花厅,与大夫人打过招呼后,来到崔荷身侧落座。 落座后,自顾自品起了香茶,随手捻起桌上的果脯放进嘴里,余光中瞥见崔荷正在看自己,谢翎把果脯递给她,问:“想吃?” 崔荷见他一切如常,心底的疑虑更深,他到底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见崔荷不说话,谢翎将果脯塞进她嘴里,指腹几不可察地磨了磨她的红唇,沾了些口脂,谢翎低头掩饰住唇畔笑意,毫不在意将其揩在自己唇上,玫瑰香气在唇齿间蔓延,抿了一口,像是在咂摸崔荷唇上的滋味。 崔荷被他的举动闹了个脸热,回头看了眼母亲,见她正低头喝茶,丝毫没注意到他们,才放下心来。 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宾客总算到了。 杜凌风领着妻儿进屋,两人在堂前恭敬的喊了声姑姑,随后拉过三个孩子向大夫人行礼,最年长的轩哥儿领着妹妹婉姐儿下跪行礼,大夫人很喜欢这两个侄孙,招手示意他们两人坐到自己身旁,一左一右搂抱在怀里亲切的问他们话。 杜凌风的妻子周氏抱着小儿子上前给大夫人打招呼,小孩子年幼,又许久未见,见了生人只会往自己母亲怀里缩去,大夫人哈哈大笑,伸手接过来抱在怀里哄了一会。 另两个孩子走上前跟谢翎行礼打招呼,看到崔荷时却不知如何开口,谢翎开口解围道:“这是你们的表婶。” “表婶。”他们脆生生喊了一句,崔荷回以微笑,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每人送上一个长命锁挂在脖子上。 银光闪闪的挂件精致小巧,轩哥儿不喜欢饰品,婉姐儿却喜欢极了,又见崔荷和蔼可亲,便没那么害怕,只是刚认识又没说上几句话,还是乖乖躲在母亲身边不敢靠近。 崔荷走上前去跟周氏打了个招呼,周氏冲崔荷温柔一笑,拉过她的手,亲切说道:“弟妹果真是天姿国色,大婚那日只见过一面,你给姑姑敬茶时我就站在她后头呢,你还记得我吗?” 崔荷自然没有印象,但她都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得这般近,崔荷便顺着她递来的梯子与她说起了话。 昨夜谢翎谈及大夫人娘家,杜氏一族。 大夫人出身簪缨世家,杜家世代为官,是高门大户。 只可惜家族荣光日益凋零,族中没有栋梁之才,入朝为官的子孙也都资质平平,多亏了祖先荫庇才能有个官位,但长公主颁布了诸多法令,大力改革弊政,意图将他们这些枯朽的腐木剜除,如此,病树前头方能逢迎万木春发。 杜凌风拖着病躯从西北回来,得了个工部的闲职,一直不受重视,近来还被派遣去太庙修缮破损的庙宇。 这样的苦差事还是被人推来推去,才推到自己头上,他怀才不遇,正忧愁着该如何是好,恰好姑母主动送帖拉近两家关系,他正担忧过去的事让姑母伤透了心,没想到姑母心胸宽广,竟没再计较,他自然要抓紧机会与表弟好好叙叙旧。 周氏嘴甜,哄得大夫人喜笑颜开,又想起此行目的,拉着崔荷走到一侧对大夫人说道:“姑姑您也太霸道,怎么不给新妇抱一抱过过喜气,说不准这一抱就能喜获麟儿呢。” 大夫人顺势而为,托着谦哥儿,对崔荷道:“怪我忽略了你,你也来抱一抱,谦哥儿可乖了。” 崔荷唯一抱过的小奶娃是崔瀛,那时她也还年幼,崔瀛又乖得很,因此她对崔瀛这个唯一年幼的表弟很是照顾,此后再也没抱过其他孩子。 眼前这个谦哥儿在大夫人怀里扭来扭曲,明显是个调皮鬼,但她被万众瞩目,也只能走上前去抱起谦哥儿。 原本在大夫人怀里扭来扭曲不得安生的小奶娃,被崔荷抱在怀里,两对圆溜溜的眼珠子对上眼,崔荷冲他温柔一笑,原本还有些调皮乱扭的谦哥儿安静了下来,目不错珠的盯着崔荷,也不吵闹了。 周氏惊呼一声:“谦哥儿喜欢弟妹你呢。” 正在和杜凌风讲话的谢翎不由扭头看向崔荷的方向,他闭眼转动起来,试图恢复视力,但层叠的浓雾却怎么也不肯散去,只能以耳代眼。 稚童咯咯笑了起来,短促但愉悦,周围众人发出哄堂笑声。 “你看看,谦哥儿竟然还害羞上了。”大夫人忍俊不禁,乐呵呵的打趣道。 “哎呦,羞死了,跟你爹似的,见着好看的人就挪不动道。”周氏白了杜凌风一眼,这种时候也不忘阴阳怪气自己丈夫一番,杜凌风颇为尴尬,掩鼻咳嗽了一声提醒自己夫人给自己留点面子。 周氏哼了一声,没再搭理他。 “啊。”崔荷被谦哥儿搂着脖子时扯到了耳坠,发出了急促的惊呼声。 谢翎脸色微变,骤然起身走近,靠近三步距离,迷雾逐渐显露真容。 崔荷被众人围在中间,臂弯中抱着一个稚童,耳坠被他小手无意拉扯,导致纤细脖颈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往一侧倾去。 屋外一缕透亮薄光映照在她柔美的侧脸上,脸上神情虽无奈,但笑得甚是包容。 她眼底的温柔,他从未见过,是一种来自女性天然的柔情,比三月春光还要温暖柔和,令人不自觉沉溺进她流淌的温柔春水里。 感受到谢翎的目光,崔荷抬头与他对视,温柔神色一刹那投射到谢翎眼底,一股暖洋丝丝缕缕将他浑身包裹,崔荷冲他微微一笑,举起谦哥儿的手冲他挥舞起来。 在这一瞬间,崔荷怀里抱着的谦哥儿忽然变成了一个更小的奶团子,模样与崔荷有五分相似,还有五分,是他的。 只要一想到,他和崔荷将来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她也会这样温柔地抱着他,一股难以言喻的饱胀情绪顿时将他心房挤得满满当当。 像是沸腾的水,咕咚咕咚冒出了滚烫的气泡,溢满他心头,浸润他眼眶。 四肢百骸顿时充满了力量,肩上压下一道沉甸甸的责任,他发自内心的,想要保护好她们。 屋里两个孩子正是调皮爱玩的年纪,在屋中熟悉了环境之后,真实性情再也压抑不住,婉姐儿抓着母亲的手不住摇晃,一直追问谢语嫣的下落,得知玩伴不在,婉姐儿难掩失落神情。 轩哥儿跑来与谢翎说话,拉扯着谢翎要看他射箭,谢翎神箭手的声名在外,却极少向外人展示,但所有人都不曾怀疑过谢翎的本事。 放在半月前,谢翎绝不推脱,但如今,谢翎却是骑虎难下。 第82章 崔荷以为谢翎会拒绝, 但他没有。 他弯腰抱起五岁的婉姐儿,又亲昵地摸着轩哥儿的脑袋,朗声笑道:“既然想看, 那轩哥儿在前头带路吧,咱们去虎鹤园射箭去。” “好!”轩哥儿拍着手掌跳了起来,拉着谢翎的手急不可耐地往后院走去。 杜凌风无奈地摇头跟上, 省得一会两个孩子又闹出些什么笑话来。 眼睁睁看着谢翎和两个稚童一起出了花厅,崔荷也想跟过去看看,但母亲还坐在这儿跟周氏讲话,她暂时无法脱身。 怀里的谦哥儿咿呀咿呀的闹腾, 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怎么也止不住,崔荷哪儿有哄孩子的经验, 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周氏见状, 主动将谦哥儿揽回自己怀里, 熟练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哄道:“乖乖, 不哭啊。” 孩子哭闹,无非就是吃喝拉撒哪一样不如意, 周氏往谦哥儿身上摸去, 干燥没有臭味,应该不是尿了。 事发突然, 周氏颇有些无奈, 今日来侯府赴宴, 没带奶娘,如今孩子哭闹不休, 只能自己哺喂:“孩子应该是饿了,不知可否借个厢房, 我且喂一喂谦哥儿。” 大夫人示意,崔荷便起身带着周氏往后院而去。 寻了个干净的厢房,周氏坐在榻上脱下衣衫,崔荷觉得不妥,转身就想去外面等着,周氏瞥她一眼,不由浅笑着说道:“郡主不用走,咱们都是女人,没什么需要避嫌的,以后你也会有这么一遭,且看着学一学,将来也不至于半点不会。”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崔荷也不再扭捏,重新坐到榻上,周氏手臂托在谦哥儿脑后,掀开衣物,调整了谦哥儿的脑袋,让他方便些,又时时观察他的情况谨防噎到。 偶尔抬眸看她,与她闲话家常。 周氏先前是听说过崔荷的,别人都说安阳郡主刁蛮跋扈,性情骄横,她都想好了诸多应对法子,却没料到崔荷竟与传闻中的大不一样。 特别是谦哥儿抓到她耳坠时,她分明看到崔荷被扯得发疼,也没有对谦哥儿生气,可见,她确实是个温柔可亲的姑娘。 上月月初,老太太生病,姑姑归宁来探望,私底下曾来找过她。 原来是姑姑急着抱孙子,得知她生了三个孩子,便想让她给崔荷传授一些经验。 生孩子哪儿有什么经验,不过是时机成熟,便怀上了。 周氏身子骨强健,底子也好,嫁给杜凌风半年便怀上了,也就没有崔荷这样的烦恼,但他丈夫为了与谢家人联络感情,命她一定要用心对待。 思及此,周氏便将话题扯到了生儿育女上来:“郡主与表弟成亲一年都不到,也不必太过着急,孩子呢,是天定的缘分,该来的时候会来的。” 这样劝慰的话崔荷已经听过许多,不过都是些客套话罢,周氏膝下有三个孩子,这番话,她随便听听便算了,“嫂子说的是,这种事得看缘分。” 周氏话锋一转:“但是呢,也会有些法子可以帮助郡主与表弟早日开枝散叶。平常大户人家里头会有教习丫鬟,听姑姑说,表弟还未有过,郡主怕是成亲那日吃了些苦头吧。” 崔荷实在没想到周氏这般直接,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只咬着唇摇了摇头。 周氏当做是她不好意思说,于是便开始与她讨论起闺房之术。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谦哥儿,谦哥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吧嗒吧嗒喝得欢快,仰头只能看见母亲的下巴,以及她笑得白花花的牙齿。 又扭头去看身后的另一人,她的脸比苹果还要红,眼睛湿漉漉,像是浸泡在水里的玻璃珠子,谦哥儿不懂,继续跟自己的粮仓作斗争。 “这行房时间也有些讲究,子午卯酉,正是阴阳交替的时候,此时阴阳调和,夫妻双方都会受益,还有周公之礼,也有些讲究,平躺着的时候,在腰际垫个软枕。事毕也不能马上抽离,须得再等上一段时间……”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73节 周氏带来的这些闺房之术对崔荷来说是一种冲击,昏昏沉沉又恍恍惚惚地听着,一面抗拒,一面又好奇,强忍着要离去的冲动,最终还是听完了。 周氏系好衣带,理了理裙摆,将谦哥儿从床上抱起,与崔荷一道出了厢房的门。 此处离虎鹤园不远,走在院子中,能听到两个孩子的欢呼声,以及瓦罐怦然碎裂的声音,周氏忽然好奇起来,早就听说过表弟百步穿杨,若直接回花厅,未免也太过可惜。 “郡主,不如咱们一块去看看表弟他们。” 崔荷没有推辞,领着她一起往虎鹤园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跨过虎鹤园的门槛,便见谢翎蒙着眼站在练武场一角,而邱时则站在他的对角线上,手中挥舞着用丝线悬挂的布袋,丝线大约只有麻绳的十分之一粗细。 在晃动中,只能看到一道残影。 疾速挥舞间,依稀能听到丝线划破空气发出簌簌响声。 众人屏气凝神,便见谢翎果断拉起弓弦,毫不迟疑射出了一箭,布袋应声落地,邱时手中的丝线已然被箭羽射断。 场下两个小孩欢呼雀跃,比自己射中了还要兴奋。 谢翎虽蒙着眼看不清楚神情,但他勾起的嘴角也在昭示着他此刻心情极好。 “再来一个!给我试试。”轩哥儿不知死活,小跑着上前要去和邱时争夺挥舞布袋的机会,婉姐儿不甘示弱,两人一前一后夹攻着邱时。 杜凌风走上前去喝止:“都射了多少回了,还没看够!再胡闹,下回不带你们两来了。” 父亲的威严不可抗拒,但此时在两个玩疯了的孩子眼里,什么也不是,坐在地上开始撒泼。 杜凌风正头疼,周氏便已走到练武场下阴森森的喊了他们二人全名,正在哭闹的一对姐弟顿时止住了哭声,愣在原地看向台下的母亲。 “我数三个数,再不站起来,休怪我回去之后修理你们。”平日里两个孩子都是周氏在教养,周氏一句话比杜凌风三句话都好使,当即一骨碌爬起来缩到谢翎身后躲起来。 谢翎听到声音后,便冲周氏说道:“无妨,表嫂。难得两个孩子喜欢,何必拘束着他们。邱时,去我库房里拿两把小弓过来,给两个孩子玩。” 邱时很快便拿了两把小弓回来,亲自教导两个孩子拉弓,又竖了两个靶子在场上供他们玩乐。 小弓轻易便能拉开,对于他们两个小孩来说绰绰有余。 得了新玩具,他们爱不释手,在场上有来有回的玩耍起来。 杜凌风无奈,只好下场来到周氏身边,接替她怀中的谦哥儿,扶着她一起去檐下长椅坐下歇息。 崔荷悄无声息接近,谢翎眼睛上蒙着一块帕子,荷花图案还在上面大喇喇地展示着,崔荷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她绣好却莫名丢失的帕子,原来是被谢翎偷走了。 “夫君,教我射箭好不好。”崔荷俏生生地喊了他一句。 谢翎转身朝向左侧的崔荷,他仍蒙着眼睛,却始终不肯摘下帕子。 帕子是他此刻的护身符,恍若一张隐藏他秘密的绝佳面具。 “好啊,你过来,我教你。”谢翎粲然一笑,侧头去箭筒中捡箭羽时,露出了线条流畅的下颌,硬朗而流畅的线条,令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如天边弦月般的孤傲清冷之感。 纵然那双璀璨的桃花眼被掩盖得严严实实,也遮掩不住浑身桀骜不驯的锋芒。 当真是傲,就这么昂首阔步,又准确无误来到崔荷面前。 他把弓箭和箭羽都递给了崔荷,崔荷顺手扯掉谢翎眼睛上的帕子,不满地咕哝道:“小贼,偷我东西。” 亮光射入眼帘,谢翎紧闭着双眼,缓了许久才从黑暗中适应光明。 眼前崔荷仅有一个朦胧轮廓,而她扭帕子的动作分外清晰,谢翎哑然失笑,反问道:“不是给我绣的,你还要给谁绣?” “我给……”崔荷一时也说不出个人名来,给外男绣帕子,她是脑子烧糊涂了吧,家里又没个哥哥弟弟,说谁也不合适。 “我自己用还不成。”辩解不了,崔荷只好强硬地归咎到自己身上。 帕子被她收进了衣襟里,谢翎有些遗憾,好歹也处出一些感情来了,说收走便收走,当真是无情。 崔荷接过弓箭,没想到那把弯弓竟然这么沉,她两只手才拿得起来。 方才看谢翎轻松拿捏在手里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一把极轻的弓箭,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谢翎来到她身后,带着薄茧的左手包裹住她手背,整个人紧贴在崔荷后背上,温热呼吸打在她脸侧,右手拉弓,凭着记忆中的方位寻到了靶子。 崔荷忽然用力压下弓箭,转身拉着谢翎在台上胡乱走了一遭调整方位,往左往右倒还是其次,偏偏转了几个圈,方位已经有些乱了。 “这个位置我觉得好,就在这儿射箭吧。”崔荷满意了,重新拿起弓箭要射击。 谢翎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崔荷却已经抬起弓箭,急切地对他说道:“好了,快射箭吧。” 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击打声,与两小儿射箭的声音不同,石块声音清脆而短促,落到木头制成的靶子上时发出了一声击打声。 弓弦已被他拉起,崔荷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空地,这一箭射出去,答案也水落石出。 崔荷的呼吸沉重,她吐出一口浊气,想要松开弓弦,左手忽然猛地被一股力道拉扯,弯弓竟然移到了两个孩童身上。 “不可……”崔荷惊呼一声,右手的弓弦猛地一震,弹得她指尖发颤,箭羽不容置喙朝着两个孩子发射出去。 眼看着便要酿成大祸,可那箭羽却以弧形的角度射出,绕过两个孩子面前,箭尾似是带着弹性,猛地弹了一下,咻的一声,正中原定靶子的靶心。 两个孩童亲眼所见,早已目瞪口呆,那箭羽是如何在他们面前穿行,他们看得一清二楚,箭羽破空声犹在耳边,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直到离开谢府,两个小孩都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太过犀利的一箭在他们心头留下了难以消除的记忆,会拐弯的箭,这辈子何曾见过,心底对表叔的崇敬更上一层楼。 趴在父亲膝上睡过去之前,轩哥儿还在喃喃说道:“我要学射箭。” 杜凌风与周氏对视了一眼,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那边将杜家人送走后,谢翎便要携崔荷回府,一扭头,却见身边空空如也,不见崔荷踪影。 街道车马喧阗,沿街有叫卖声传来,唯独没有崔荷的声音。 谢翎在这一瞬间心头难掩慌乱,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在自家府门外,还有那么多人瞧着,崔荷还能弄丢了不成。 她指不定是已经怀疑,正在试探他。 两个提篮的姑娘路过,对站在府门外的谢翎喊道:“谢侯爷,怎么站在这儿啊,准备下雨了。” 谢翎抬头,有湿润的水珠落在他的脸上,空气中凝结着一股沉闷的气息,是风雨欲来的气息。 他淡然一笑道:“是要下雨了,你们看见我夫人了吗?” 两个姑娘抬头看向他身后,一位美貌娘子正站在府邸外,好整以暇地打量他们,她身边围满了垂首缄默的奴仆,将他这个侯府主子衬得格外孤独可怜。 她们认得崔荷,上次谢翎匆忙辞别,就是去追他夫人。 都是女子,哪儿能品不出对方的敌意。 谢翎是汴梁城中多少女子的梦中情郎,只可惜英年早婚,又娶了个地位尊贵,性格跋扈的郡主,安阳郡主是她们不敢招惹的对象,退而求其次,时不时能和谢侯爷说上两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谢翎。”崔荷面无表情地喊了他的名字一声,谢翎腰背绷直,呼吸顿了顿,这种叫唤人的语气怎么那么熟悉。 喉咙咽下一口唾沫,谢翎掩唇咳嗽一声,拾级而上来到崔荷面前,冲她微微一笑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回听荷院,秋后算账。”崔荷冷哼一声,领着几个丫鬟先一步跨进府门,留下一脸茫然的谢翎和满脸愧疚神色的邱时。 第83章 天边翻滚着浓稠乌云, 狂风烈烈卷起地上尘土,不知谁家的巾帕没收好,被狂风卷进青空之上左摇右摆。 街上行人皆披上蓑衣准备归家, 却有一个中年郎中肩背药箱,跟一个小厮逆着人潮疾步走在街上,穿过小巷, 眨眼间便来到了忠勇侯府后门。 此时听荷院内,有两人端坐在正屋的太师椅上,一左一右隔着一张案几相顾无言。 天边墨色渐浓,隐隐有闪电一闪而逝。 廊下挂着的竹帘禁不住狂风侵袭, 在风中乱晃,半掩着的房门被狂风吹得吱呀吱呀作响,崔荷起身来到门边压好门窗。 风携裹着丝丝凉意吹拂到她面前, 身下裙摆不安地飞舞起来。崔荷斜靠在门框上, 回头瞥了一眼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谢翎, 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送走杜家的人后, 回到屋中又遣走伺候的丫鬟婢女,未等她开口, 谢翎先声夺人, 自己交代了一遍,她才知道他们摔落悬崖时, 他不小心磕碰到了脑袋。 当年谢翎救她, 是怕他爹因为失职而被罚, 这是出事当年,他亲口说的。 可即便是逞一时之勇, 就凭他单枪匹马敢追上来救她,便足以让她心动。 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这一次的舍命相救,却是源于本能的爱意。 他的眼睛两次出事,都是因为她的缘故,萌生的愧疚密密麻麻布满了心头,想到他这些时日的早出晚归,全都是为了躲避自己,独自舔舐伤口等待愈合,她不忍再苛责他什么,只是更心疼了。 本来想去找个御医,谢翎却制止了她,他眼疾复发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特别是两位长辈,他并不想让她们担心,对此,崔荷只得作罢。 廊下走进来一个郎中,汗流浃背的跟在银杏身后,绕过曲折的回廊,径直朝她走来,崔荷折身回屋,静候郎中进来。 郎中跨入正厅,看见屋中的两位贵人,忙跪下行礼,崔荷制止道:“大夫不必多礼,先过来为我夫君诊治。” 郎中走到谢翎身侧落座,一眼便认出了此人。 前段时日,有个俊朗的青年人来找他问诊,观其行止,器宇轩昂不似普通人,如今再见,方才知晓此人原来是忠勇侯谢翎。 “谢大人可还记得在下,小人前段时日有幸为谢大人诊治过。”张郎中想多讨点赏,于是故意与谢翎拉近一下关系。 天色昏暗,屋内又没有掌灯,对于正常人来说,并不影响视物,但对谢翎来说,却极难分辨面前之人,听他说话口吻,谢翎大致猜到了对方是谁,他微微颔首道:“有劳张郎中特意跑一趟了。” “无妨,大人近来有按照我所说的敷药和服药吗?” “有。” “劳烦谢大人给我检查一下。”张郎中站起身来到谢翎面前,按压着他的后脑勺患处,肿块已经消除了不少。 “不知夫人可否为我点一盏灯。” 崔荷忙去找烛台,不消片刻功夫便端来了,张郎中举着烛台靠近,谢翎不自觉闭上了双眼,似是极其畏惧光源。 张郎中面露难色,按理来说,只要按时服药,应该有些起色才是,但对方的视力似乎比第一次来的时候还要差。 “每日三次服药,大人可有按时服用?” “有。” “那热敷药物呢?” 谢翎却迟疑了,许久才缓缓答道:“每日一次。” 张郎中喟叹道:“怎么能一次呢,内服和外敷需配合一起用才能发挥药用。” 接下来再问,张郎中便知晓为何谢翎的眼疾越来越差。不遵循医嘱,任性而为,哪怕是华佗再世,也难妙手回春。 待大夫为谢翎施针完毕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外面的雨不知何时下的,更不知何时停歇。 交代完事项后,张郎中背着药箱,被丫鬟领着从后门出去,他摸了摸胸口沉甸甸的收获,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红袖按照张郎中给的药房去小厨房准备生火煎药,徒留他们二人在屋里。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74节 雨水沿着屋檐滴落在泥地里,疾风骤雨过后只剩下一片萧索寒凉,屋门还敞开着,凉风丝丝缕缕钻进居室里。 廊下灯笼晃动,投射到地上的影子也摇摆不定,崔荷看着那处怔楞了许久。 半晌回过神来,再看身侧的人,他方才解释时也是这般从容神色,只说是想忙完帝后大婚的事再告病假。 她恼谢翎不爱惜自己身体,更怨谢翎再次对她隐瞒受伤一事,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猜测谢翎之所以隐瞒这件事,是担心她会为此内疚。 盯了他一会,崔荷骤然起身,沉默着跨出屋门,往小厨房而去,想看看药煎好没有。 安静的屋内此时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谢翎发现自郎中走后,崔荷就没有与自己说过一句话,他知道自己的隐瞒不报一定令崔荷很不高兴,但他摸不准崔荷的态度,到底是生气了还是委屈了? “夫人,可是怪我没有如实相告?”话音落下许久,也无人应他,谢翎喉头不安的滚动了一下,又补充说道:“这件事是我错了,往后哪怕伤了个手指头,我都与你说好不好?” 始终未得到回应,谢翎踌躇难安,他记得崔荷生气时也是这样,闷不做声坐在一旁,气鼓鼓的不管别人如何喊她,始终都不肯理人。 往屋里喊了许久也不见回声,难不成出去了? 谢翎起身去寻她,黑夜里看不清楚方向,摸索着走到门边,秋风带着阵阵凉意,屋檐瓦砾上有滴答水声,原来雨水又淅淅沥沥落下。 丫鬟们早就被遣走了,院子里如今除了雨声,只有一片寂静。 谢翎站在廊檐下许久,望着虚空夜色出神,耳边忽传来一阵细碎铃声,由远及近,极有节奏韵律,像是挂在腰间,锁在腕上发出的银铃响声。 “你怎么出来了?”是崔荷。 谢翎垂眸看她,哑声说道:“我以为你生气了。” 从他低沉缓慢的语气中,崔荷听出了些许委屈,抬头看向他漆黑的眼睛,他正定定地望向眼前的自己,若不是知道他看不见,真会被他认真看人的样子唬到。 “我没生气,只是去厨房看看煎好药没有。”崔荷软声解释,伸手拉过谢翎,紧紧握着他的手,将他往屋里带去。 察觉向来火气大的男人此刻手掌冰凉,也不知道他在廊下等了多久,崔荷责备道:“天气渐凉,秋衣得找出来换上了。” 一串铃声从两人交握的衣袖间传出,谢翎低头,顺着她细滑的手腕摸上了那串铃铛,指腹抚过铃铛上复杂华丽的纹路,就连铃铛的数量也一如当初。 “怎么你还留着它。” 崔荷心里千回百转,最终也只是咬着唇,细声解释道:“怕你找不着我。” 谢翎却闷声笑了起来,她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 十一岁那年他救崔荷失明后,崔荷为报恩,日日来府上照顾他,本来他就对罪魁祸首心怀怨恨,因此对她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但崔荷脸皮比城墙还厚,风雨无阻,那时他心高气傲,不肯接受崔荷把他当做残废一样悉心照顾的“好意”,于是他们吵了一架。 原以为崔荷不会再来,她却戴着一串铃铛到他面前耀武扬威。 “从今天起,当你听到这串铃铛的声音,就知道本郡主要来了。” 刁蛮任性,肆意而为,丝毫没有想过他愿不愿意。 起初,他把铃铛声当做一个信号,每逢听到都会特意寻个地方躲起来,时间一长,他所有可以躲藏的地方都被崔荷摸了个透,他干脆就不躲了,既来之则安之。 幸好崔荷往后收敛了些,没再插手他的事,那串铃铛也在他复明之后消失了。 她今日重新戴上银铃,他竟半点不觉得生厌,只觉得有趣极了,拨弄着她腕间的铃铛,一如往昔般清脆悦耳,他握紧崔荷的手,认真说道:“那夫人戴好,铃声一响,我便知道你在哪儿。” 回屋后不久,红袖端来了煎好的汤药,谢翎趁热喝下,崔荷捣鼓了一会纱布,然后亲自替他敷上药膏,白色的绸布紧紧缠绕在他眼睛之上,无边的黑暗将他彻底笼罩。 一片虚空之中,耳边传来的悦耳铃声,令他感到无比安心,连日来奔走忙碌的疲惫渐渐消散。 夜里崔荷上榻歇息,小心翼翼的绕开谢翎躺到自己那一侧,刚拉上被子盖好,便被人从身后搂抱进怀里,他贴得紧,浑身散发着的热量将她周身烘得暖洋洋的,崔荷小声问道:“怎的还没睡?” “等你。”谢翎一直没睡着,听着屋里的铃声,猜测崔荷在做些什么,慢的时候在翻书,快的时候在刺绣缝补。 崔荷翻过身来,与他正面相对,他眼上的绸布已经拆下,清洗干净后,凑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药香味,崔荷抚摸着谢翎眼睛,说道:“大夫说,让你少些劳累,帝后大婚还剩两日,结束之后,你必须告假回来休息。” “好,我答应你。”谢翎亲吻着崔荷的皓腕,微微敞开的袖口飘着淡雅的茉莉香气,唇舌蜿蜒留下一道温热的吻痕,潜入衣袖深处,寻找暗香盈袖的根源。 想到今日崔荷抱着谦哥儿时流露出的温柔,谢翎心头生出一片火热,他忽然说道:“咱们什么时候也能有一个孩子?” 正昏昏欲睡的崔荷蓦地惊醒,她菱唇微张,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说不出来的话后来都被谢翎堵在了嘴里咽进了肚子里,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用身体力行告诉她什么时候才有。 被翻红浪之际,崔荷悄悄将枕头垫在了自己腰下。 崔荷刚做完这一番小动作,便被谢翎发现,谢翎疑惑问道:“垫个枕头做什么?” 眼看着他要抽出去,崔荷制止道:“表嫂说……说垫个软枕容易怀上。” “她跟你说这个做什么。”谢翎还不知晓表嫂今日与崔荷探讨过闺房之术,还以为是妯娌之间的闲聊。 崔荷本不欲解释,但是在他的再三追问之下如实相告了,黑暗之中,崔荷看不见谢翎眼里透露出的狭促笑意,他提着她的腰将她颠倒了个上下,趴伏在她后背上,亲吻她热烫的耳尖,哑声道:“表嫂话糙理不糙,往后可多跟嫂子闲聊,回来再与我探讨一番。” 寂静的夜里,唯有那一声声清脆的银铃声萦绕于黄粱之上,时快时慢,时响时断。 第84章 一连下了数日小雨, 终于在七月最后一日放晴,幸好初一当夜没有下雨,否则帝后大婚的日子就要往后推迟了。 谢翎作为使臣, 要率朝臣去郑家迎接皇后入主东宫,因此天还没亮,听荷院里便亮起了灯。 经过这几日的悉心照料, 谢翎的眼疾有所好转,白天能看清近处的东西,只是夜里还是看不见,想要完全康复, 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崔荷刚起榻,尚未来得及梳洗,任由一头如瀑的墨发披散在肩头, 她拆下衣架上的官袍亲自为他换上, 系上革带时, 仰头问道:“递了告假的奏折没有?” “递了, 已经准了。”谢翎摸着她如绸缎般柔软的青丝温声安抚。 想起今日帝后成婚的典礼,除了他们这些朝廷官员要进宫, 诰命臣妇也得进宫观礼, 他叮嘱道:“今日大婚,人多眼杂, 你进宫的时候小心些, 跟在母亲身边别乱跑。” 崔荷站在他身后替他梳发, 给他戴上官帽后,正了正衣冠:“知道了, 我又不是第一次进宫,倒是你, 眼疾才好一些,别太操劳,能让旁人去做的,你就别逞强。” 谢翎唇角翘起,应道:“好。” 将人送出屋门,邱时就在门外候着,躬身行礼后,又听了崔荷一番嘱咐,忙颔首答道:“夫人放心,我会照顾好侯爷的。” 目送他们二人离去,崔荷回屋收拾了一番,换上诰命夫人的袍服,与大夫人一道进宫观礼。 马车将他们送到皇城侧门便停下了,远远望去,皇城内外铺红挂彩,锣鼓喧天,路遇匆忙行走的宫人,大都换上大红衣裙以示喜庆。 今日皇城内戒备森严,所有进宫观礼的女眷都要登记在册,一路走来,禁卫军三步一岗,随处可见侍卫执枪巡逻,一切井然有序。 进了宫门后,有内侍太监恭迎,领着她们往北边走去,皇家宗庙祠堂设在皇城北边,帝后行礼祭拜先祖才算礼成。 祠堂殿前的广场旌旗飘展,红绸翻飞,无数宫侍在旌旗前伫立垂首恭候。 官员女眷们各自有其站位,依据丈夫官职与爵位的高低排布位置,崔荷与大夫人被引去了最前面,与她们比肩的,则是朝中重臣的夫人以及勋贵之妻。 皇后还未进宫,周围的命妇们开始攀谈起来,站在崔荷身侧的正是皇后的亲娘郑夫人,郑夫人被一众女眷围在中间阿谀奉承,哪怕早被丈夫叮嘱过切不可喜形于色,此刻也有些飘飘然。 前排说话声虽不大,但围聚在一起时,隐隐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团体,这群妇人的丈夫,全都是朝廷里正得势的权臣。 “以前郑夫人可是站在我旁边呢,如今母凭女贵,都站到最前面去了。”底下有人酸溜溜的说起了话来,见无人理会她,她也有些自讨没趣。 这种时候谁还敢在背后议论皇后娘家,聪明人都只当没听见,全然无视她不合时宜的说话。 可越是被人无视,她却越是蹦跶得欢,郑氏的丈夫与自己丈夫官职差不多,却因为女儿成了东宫之主便一跃成为众人阿谀奉承的对象,不过是因为有个当太傅的公爹罢了。 秦氏将目光落到身侧的杨氏身上,主动攀谈起来:“这不是昌邑侯世子夫人吗,你怎么也跟我们站一块了?” 杨氏不搭理她,面对这种没眼力见的人,她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 秦氏处处吃瘪,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恰好此时礼部的官员出来主持大典,她也只好闭上嘴巴。 皇帝牵着皇后的手一同走出大殿接受群臣跪拜,崔瀛身穿黑色袍服,头戴九旒冕,往昔病态不复,稚气的脸蛋也难得显现出帝王威严来。 站在身侧的皇后郑雪恩比他大五岁,个头也比崔瀛高,头戴凤冠,身穿正红色的皇后冕服,迤逦的裙摆拖在身后。 二人遵循礼仪流程,祭拜先祖,叩谢天地,再说上一两句吉祥话以示皇恩浩荡。 长公主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观礼,今日这样隆重的典礼,她自然是不可能缺席的。 今日长公主换上了一套深红色的宫装,头上点缀着凤凰衔珠的金钗步摇,额间一点牡丹花钿,似是一朵盛放的牡丹花,雍容华贵。 她抬手示意身后的关淑宁上前,说道:“乖孩子,跟着皇帝一起乘坐车辇去接受万民朝拜吧,这是你应得的。” 关淑宁早些日子便已入宫了,她和皇后不一样,皇后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而她不过是走偏门进宫的妃嫔。 她觉得长公主是恨她的,否则为何会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夜迎她入宫。 但她不敢违逆长公主的话,低眉顺眼跟了上去,皇上和皇后走下红毯接受群臣目光洗礼,若非穿着后妃宫裙,他们大概会把她当做皇后身边的婢女吧。 太监跪在地上任由皇上和皇后踩着他们的背走上车辇,但他没发现关淑宁,正欲起身,却被关淑宁狠狠踩住了手背,似是发泄一般碾压在其上,太监不敢吭声,咬着牙忍着疼,老实趴在地上让关淑宁踩着他的背走了上去。 谢翎翻身上马,领着浩浩荡荡的皇家车辇出宫接受万民跪拜,禁卫军在前面开路,銮仪卫执举宝顶旗幡,从旁护送。 大婚典礼暂告一段落,但众人还未能出宫,群臣和其家眷还得去太极殿参与宫宴,宫宴结束了才算是真的结束。 秋老虎不可小觑,不过站了一个时辰,有些身子骨弱的熬不住,被内侍监们带到一旁阴凉处歇息,崔荷站久了,双腿也止不住有些发颤。 幸好祭告天地的仪式已经结束,她随着宫侍的引领,与大夫人一道进了太极殿。 太极殿极为宽敞,是皇家用来宴请百官的宫殿,今日帝后大婚,早早铺满了红毯,挂上彩色绸缎,满眼的红色让人头晕目眩。 崔荷低头不欲再看,随大夫人到位置上落座。 座位安排也和官职爵位息息相关,崔荷与大夫人旁边恰好坐了吏部尚书许方一家,不知是不是错觉,崔荷觉得许方和许如年两父子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两人虽同席,但中间的距离能容纳一个人,许方的继室周氏坐在他身侧,半点不将他们的冷脸当回事,热络地与崔荷她们二人打招呼。 大夫人拉着周氏的袖子凑到一旁问道:“这父子俩又闹什么矛盾呢?” 周氏理了理袖子,低头掩饰住唇畔笑意,只无奈叹息道:“如年想娶妻了。” “这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但是这娶妻的对象……”周氏看了崔荷一眼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哀哀叹气继续说道:“樊阁老昨日刚断了气,临死前如年去见了他老师最后一面,回来后就与他父亲说,想要娶樊素为妻,他父亲不许,两人便争吵了起来。樊阁老刚死,他就要求娶人家的孙女,你们说这……未免也太过霸道了些。” 崔荷惊讶地看向许如年,樊阁老身体每况愈下,日子也就在这两日,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樊阁老是昨日走的?”樊阁老走得急,消息没有传出去,而且第二日便是帝后大婚,更是不敢声张,所以崔荷并不知道。 “是昨儿傍晚走的,大哥儿在樊府陪了樊素一夜未回,早上回来,被他爹骂了一顿,他才说的。” 崔荷不禁抬头看向许如年,大概是一宿没睡,他眼底尚有些乌青,神色也淡淡的,似是注意到崔荷的目光,他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眸掩饰住眼底的疲倦。 崔荷的心情顿时沉了下来,樊阁老走后,樊素在汴梁里唯一的血亲就没有了。 内阁首辅有实权却没有爵位,人死后其职权便会转移到下一任首辅身上,樊阁老为人正直,一生清廉两袖清风,除了留下一座宅子外,全部的家财都留给樊素做了嫁妆。 樊素前不久才与齐颂解除了婚事,这么短的时间,是找不到好人家的,而且樊素还要守孝三年,如今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三年过后便是二十二,这个年纪在汴梁已经是老姑娘了。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75节 再加上樊素的名声不太好,一个克夫的孤女。若一直无人敢娶,此后余生又该如何度过,崔荷不敢想象。 她知道许如年绝不是那种趁火打劫的卑鄙小人,这其中说不准还有别的隐情,只是这样的场合,不适合追问,崔荷只好咽下满肚子疑问等散了宴席再说。 宫宴尚未开席,众人坐在席间耐心等候,左右都是同僚,一时间殿内人声鼎沸,如在市集。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帝后很快便从宫外回来了,殿前站出来一个内侍监,掐着嗓子喊道:“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众人噤了声,纷纷站出来下跪迎接,帝后从偏殿走出来,来到殿前的长桌后落座,崔瀛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众卿免礼。” 崔荷往殿前望去,帝后更换了一套常服,坐在上首与一旁的长公主说着话,而在她们身后坐着一个无人问津的妃嫔。 关淑宁似是一桩木雕,沉默地坐在那里,屋内灼灼光线全然落在前面一双龙凤身上,而她却如明珠一旁的鱼目,半点不见张扬。 帝后落座后,有歌舞上前演奏,宫婢内侍端着美食佳肴鱼贯而入。 身侧坐下了一个人,谢翎悄然回到了席上。 “你忙完了?”崔荷见他神态有些疲惫,不由有些担心。 “嗯,暂时忙完了,你怎么样,听底下侍卫们说,有几个夫人在太阳底下站不住,险些晕厥过去。”借着大殿明亮的光线,谢翎凑近了才能看清楚崔荷的脸。 “我没事,只是站久了有些累。” “我给你揉揉。” 奏乐声极响,两人凑近了交头接耳,方能听清楚彼此的声音,长条案桌下,温热的手掌抚上崔荷的大腿,他无声无息地为她揉捏起来。 谢翎心无杂念,只想替崔荷揉一揉劳累的双腿,但因为桌布遮掩的缘故,坐在谢翎身侧不远的许如年却误会了,他咳嗽了一声,忽然探过身来,取走他们桌上的酒盏,俯身凑近时,揶揄道:“你们俩注意些场合,有些花样在屋里玩玩也就罢了。” 谢翎的动作怔住了,本来毫无任何含义的动作变了味。 崔荷意外听懂了,猛地推开谢翎的手,声若蚊蝇地对谢翎说道:“让你别揉的。” 谢翎面色如常的收回手,解释道:“她腿脚不舒服,我给她揉一揉罢了。” 许如年看到他们夫妻鹣鲽情深的模样,不免有些妒忌。 昨夜樊阁老回光返照之时,拉着樊素的手涕泪纵横,念叨着愧对她的父母,樊素四次姻缘皆空,如今将要仙逝,是如何也放心不下自己的孙女。 他想也不想便双膝下跪向樊阁老求娶樊素。 他并非一时冲动,也非趁火打劫,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他曾经懊悔于自己的优柔寡断,放弃了数次机会,如今是他最后一次机会,怎可再放任它离去。 樊阁老凭着他的这一番话,终于瞑目,樊素哭了一整夜,他也陪了樊素一整夜。 离开前,樊素亲自送他出府,只送了他两句话:“许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樊素不需要你的垂怜。” 他看着樊素阖上屋门,魂不守舍地离开了,他始终不明白,樊素为何不愿接受自己。 他自小身边就不缺女人,揣摩女人心思也手到擒来,却从来猜不准樊素心中所想,挫折感涌上心头,不由便想借酒浇愁。 崔荷盯着他默不作声的喝酒,低声对谢翎说:“许如年到底怎么了,你去跟他聊聊。” 谢翎一直忙碌帝后大婚的事,也是听几位同僚说起才知道樊阁老于今早辞世,樊阁老是许如年的恩师,他为此而伤怀也是理所应当。 谢翎拿过酒盏要过去与许如年讲话,崔荷却把他手里的酒水换成了茶水,说:“以茶代酒。” 待他走后,崔荷便空闲了下来,周氏与大夫人聊得开怀,她也不好插嘴,举起玉箸品尝桌上佳肴。 待她听清楚两位夫人的对话后,不由停下玉箸,抬头看向殿前。 不知何时,长公主下首,竟坐了一位仙风道骨的道长。 大夫人艳羡地望向殿前落座的逍遥道长,感慨道:“逍遥道长成了长公主面前的红人后,咱们要见他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 周氏笑着说道:“皇上沉疴多年,宫中御医无人能治,逍遥道长进宫后没多久,皇上龙体便痊愈了,这样的能人,能不被长公主笼络到自己跟前吗?” 借着大殿通透的采光,崔荷昂首看去,殿前那位逍遥道长盘膝而坐,身穿天青色的直缀道袍,出尘俊逸的脸蛋不沾染半分俗世情感,冷冷清清似云中仙鹤。 只与长公主说了几句话,便见长公主摇头笑了起来,她眼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崔荷不由皱紧了眉头。 这人样貌也有些眼熟,似是……禅光寺里,胡作非为的澄空大师。 第85章 宫宴进行得如火如荼, 舞乐奏鸣,丝竹悦耳,谢翎正在与许如年对饮, 忽而耳尖一动,熟悉的银铃声融入吵闹之中逐渐远去,他再也聆听不到, 谢翎回头去看,身侧崔荷已不见了踪影。 当即问起身边的许如年:“崔荷去了何处?” 许如年举着杯盏,望向穿过大殿东侧殿柱往正殿帝后方向走去的倩影,说道:“应是跟皇上祝贺去了罢。” 谢翎没说什么, 只低头饮着温热的茶水,许如年见状,夺走他手中茶杯, 给他换上了一个酒盏, “喝什么茶水, 咱们喝一杯。” 黄澄的酒水倾倒入银杯中, 酒水触底反倒溅起水花,浓郁酒香扑鼻而来, 谢翎颇有些贪婪的嗅了嗅, 因为眼疾的缘故,崔荷勒令他不许碰酒, 多日未碰, 差点忘了酒水是何滋味。 许如年见谢翎始终不肯碰酒杯, 嗤笑道:“崔荷不在,你该不会连酒都不敢喝吧, 这些日子找你喝酒你都没空搭理我,好不容易碰上, 你怎么光闻不喝,嘶,谢翎,你不会畏惧崔荷到如此地步了吧?” 不论许如年如何使用激将法劝酒,谢翎自岿然不动,就是不愿饮面前的酒盏,许如年累了,喟叹一声道:“唉,你如今半点不像你了,以前你喝起酒来眼都不眨,现在成了惧内,好生无趣,咱们那个洒脱的小侯爷上哪儿去。” 谢翎笑而不语,许如年见他油盐不进,自讨没趣,闷头喝了一杯,愁容满面道:“你们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怜我啊,连个打的人都没有。” 听了他的牢骚,谢翎冷哼一声,语重心长道:“你如果真心要娶樊素,就要先知道她需要什么,而非把你认为好的对的强加在她身上,她对定亲一事多有抵触,你还非得在她祖父临死前立下誓言,樊素就算在她祖父面前答应了你,她也不会在心底里认可你。况且你们如今身份有别,你父亲那一关,可不好过。” 许如年听完谢翎这一番话,缄默了许久,当初是他冲动了,丝毫没有考虑到樊素的想法,可是事已至此,他亦不愿退缩。 他对樊素确实束手无策,如今唯有走一步是一步。 许如年闷不做声喝酒,注意到殿前那一幕,幸灾乐祸道:“原来你夫人去殿前祝贺,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谢翎看不见远处,只能依靠许如年,遂问道:“此话怎讲?” “你没看到吗?崔荷正和逍遥道长相谈甚欢,要论哄女人的本事,我在他面前也要自愧弗如。” 不久前,崔荷起身离席,绕过殿内廊柱,孤身一人来到正殿旁,内侍总管张辽瞧见了身穿蓝色诰命夫人官袍的崔荷,忙上前提醒长公主道:“殿下,郡主来了。” 长公主回头,看见崔荷盈盈上前福身行礼:“安阳见过母亲。” “好孩子,怎么过来了?可是特意过来与本宫说话的?快给郡主赐坐。” 侍卫端来一张梳背椅放到桌案一侧,与长公主毗邻,崔荷施施然坐下,亲昵地说道:“母亲,近来可好,我原想着过段时间回府看看您,但今日机会难得,便斗胆上前与您说会话。” “本宫正无聊得紧,你就过来了,且在此处多待一会。”长公主许久未见崔荷,心中想得紧,拉着她的手便不肯松开。 崔荷趁机耍滑撒娇道:“娘身边那么多人陪你讲话,还差我一个?方才就见着娘和身边这位道长聊得火热,这位道长是何许人也,我怎么不曾见过。” 见崔荷表露出了好奇的神情,萧逸微微一笑,自我介绍起来:“贫道法号逍遥道人,不过是一介平民。” 崔荷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逍遥道长,久仰大名,今日一见的确不同凡响,坊间传言果然是不可信的。” 长公主眉毛一挑,被崔荷的话引起了好奇,“什么传言。” “大家都说逍遥道长驻颜有术,年近不惑仍是少年模样,我原是不信,还请道长原谅我的无礼,可否问问道长年龄几何?” “流言不可信,郡主不必在意,在下今年二十又三。”萧逸丝毫不见慌乱,薄唇扯开一个淡淡的弧度,平和以对。 “果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知道长是自幼修道还是半路出家?” 崔荷逃过一劫后,萧逸就预料到他们会有再见面的一天,心中早有对策,因此不慌不忙解释道:“贫道自幼跟随凌霄真人散修,以天地为被,四海为家。” 四海为家,就是居无定所,如此一来,她便无法查探虚实了,崔荷心有不甘,又怕太急切地追问会惹来怀疑,遂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修道艰苦,道长自小便跟着凌霄真人,家里人竟这般放心?” “贫道是孤儿,不知家乡在何处,亦不知父母是何人,听贫道师父说过,倒是有一个弟弟,只是饥荒那年他不知被何人拐跑了,一直都找不到踪影。” 他的这一番话滴水不漏,崔荷一时难辨真假,盯着萧逸的脸,似是要从他冷静的面容里找出一丝破绽来,但他脸上不见一丝波澜,甚至胆敢直视自己的眼眸。 崔荷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想法来,难不成那个澄空真的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不成? 她如今掌握的最后一点线索,便是他的名字。 “不知逍遥道长的俗名叫什么。” “安阳怎么对逍遥道长这般感兴趣了?”长公主抿了一口酒水,不轻不重的问了一句,崔荷却敏锐地听出了她语气中细微的差别。 沉了一个调,冷了一个音,上次听闻这样的语气,还是她好奇打探母亲和锦衣卫指挥使宋喻关系的时候。 崔荷扭头看向长公主,得到她挑眉一瞥,崔荷面对自己的母亲,仍有畏惧之心,当下不敢造次,抿唇低声解释道:“母亲别多想,我只是多嘴问了一句。” 长公主轻笑一声,拉过崔荷的手,恢复了往日的亲昵和蔼,柔声道:“傻孩子,想问就问。道长不妨把你的俗名告诉她,本宫也想知道。” 萧逸思索片刻,开口道:“贫道俗名,何庸。” —— 自崔荷归席后,便一直心事重重,散席时,跟在谢翎身旁一起走出大殿。 宫宴结束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彩霞缤纷艳丽,铺满整片晴空。 夕阳西下,一群大雁在天际滑翔而过,井然有序的跟随在领头大雁身后往南边飞去。 宫道上全是打道回府的官员及其家眷,夕阳光线浓稠华彩,将众人的身影无限拉长,谢翎紧紧扣住崔荷的手跟在大夫人后头,与身侧的许如年交谈着,只是目光偶尔会落到身侧心事重重的崔荷身上。 与许家人告别后,他们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里光线昏暗,只有丝丝缕缕的光透过竹帘照射进来,沿街两岸亮起了灯笼,街头行人渐少,叫卖声也只是偶尔能听到一两声。 到了侯府的正门,大夫人掀开帘子先一步下车,崔荷拉着谢翎的手要带他下去,却被人攥紧手腕用力一拉,整个人坐进了他怀中。 昏暗的车厢内,崔荷也看不太清楚周遭环境,只是扣在腰间的手牢牢禁锢着她,崔荷能感受到谢翎倏然的冷意。 “怎么了?”崔荷轻软的声线在车厢壁内回弹,悦耳银铃声在谢翎耳边细碎作响,她纤细的臂膀搭上了他的脖颈,手指随之攀上他的脑后,轻柔地揉捏起来,“是不舒服吗?我给你揉揉。” 谢翎拉下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偷偷离席,去和逍遥道长聊了什么?”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她还以为谢翎看不到便不会知道。 以谢翎的醋意,她怕谢翎知道她要和逍遥道长讲话,会被拦下,索性不说,径自上前打探。回来后又因为没有十足把握,就没有跟他提,没想到他还是知道了,她差点忘记席间还有一个许如年做他的眼睛。 崔荷不知如何解释,观音殿的事她一直没有和谢翎说过,一来是没有实证,而且牵扯到许多官家夫人,得谨慎处理,二来是没其他巧合,她不会联想那么多,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僧人。 但如今不一样了,澄空到了朝堂前,还乔装打扮成另一个人在她母亲身边潜伏,她怎么能袖手旁观。 崔荷垂下头来,指尖在黑暗中摸索他指腹上的薄茧,缓缓说道:“我在禅光寺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和尚,那个和尚与现在的逍遥道长,长得一模一样,我才会去打探他们是否为同一人。” 谢翎沉吟片刻,说:“一模一样?这倒是有些奇怪。” “他说自己有个失散多年的弟弟,但这世间上真的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你在松洲时,那对双生花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 正值阴阳割昏晓,落日还未完全下沉,天际早已升起上弦月,窗外有暮色洒进来,映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崔荷清晰看到谢翎脸上浮起了狭促的笑意,她马上意识过来,忙补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笑声低沉,回荡在车厢里,暗含几分愉悦: “我没仔细看过,但世上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树叶,自然也不会有完全一样的人。” 崔荷明白他的意思,即便是双生子,性格与气质都会有所差别,她想要确认是否为同一人,再去见那个澄空一面就知道了。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76节 崔荷提议道:“不如,你带我去一趟禅光寺,我想再会一会那个澄空大师。” 他没有马上同意,摸着她的指骨反问道:“你为什么非得要确认他们是同一个人?他对你很重要?” 崔荷坚定地点头:“很重要,我要弄清楚,他到底有何目的,他现在是我母亲面前的红人,我怕他另有所图。” 原来是这个原因,谢翎心底松了口气。 崔荷握住谢翎的手,软着嗓子请求道:“谢翎,你陪我一起去。” 谢翎反手握紧崔荷,沉声应下:“好,我陪你。” 不管她想做什么,他都会陪她一起。 第86章 是日天朗气清, 一辆马车从侯府启程前往禅光寺,身后跟着四五个侍卫,全是谢翎精挑细选的亲卫, 腰间佩有宝剑,骑着高头大马,稳稳守在马车两侧。 马车出了汴梁城, 步入山林,时近中秋,山林间的红枫遍布漫山遍野,落叶洒满山间小路, 恍若一道红绸铺就的康庄大道。 林间凉风习习,亲卫们坐在马背上,优哉游哉地跟在马车后面欣赏山野间醉人的美景。 马车前行的速度很慢, 尽管如此, 崔荷仍是有些难受, 掀开帘子探出脑袋, 趴在车窗上几欲作呕,谢翎皱紧眉心, 坐到她身侧, 手掌轻柔地抚摸她的后背劝道:“这般难受,还是回去吧, 我命人去打探也是一样的。” “我在府里都要闷死了, 难得出一趟远门, 你别劝我。”崔荷压下那股作呕的感觉,趴伏在车窗上看向沿途风景, 仿佛是在证明自己身体好得很。 车上悬挂的穗子富有节奏地晃动着,谢翎盯着她倔强的背影半晌, 最后实在拿她没办法,喝令车夫停下,崔荷回过身来疑惑问道:“怎么停下了?” “咱们骑马上山,就没那么难受了。”谢翎掀袍下了马车,跟一个侍卫要了一匹马,利落地翻身上马,来到崔荷面前,朝她伸手示意。 接连休息了几日,谢翎的眼睛已然大好,除了夜里依旧没什么起色,白日里出行已经没有什么问题。 崔荷犹犹豫豫地站在马车上做不出决定,谢翎已经从马镫上站起,倾身勾住她的纤腰拉到马背上侧身坐下。 起初崔荷还有些惧怕,后来发现骏马走得很慢,她也就放下心来,倚在谢翎怀里与他共乘一骑。 温柔的山风拂面而来,崔荷竟有些昏昏欲睡,近来不知怎么回事,嗜睡还贪吃,她觉得往日纤细的腰肢都圆润了不少。 为了不让自己陷入昏睡,崔荷只好打起精神跟谢翎闲聊。 前两日去樊府吊唁阁老,崔荷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许如年,他穿着一身白袍安静地坐着,听樊素说,他每日得空了,大部分的时间都会来她府上吊唁阁老,也不上前打扰,一坐就是半日,直到樊府闭门谢客他才悄然离去。 崔荷从谢翎那里得知了他们二人的事,虽然她并不怎么喜欢许如年,但许如年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他在汴梁可是媒婆们争破了头也要抢到手的对象。 出身清流世家,家族中精英荟萃,在朝为官数十人,大家族间同气连枝,手足同心,是朝廷中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 这样的大家族,必然优先考虑的是彼此联姻巩固关系。 许如年是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他的姻缘,不会随便定下,而樊素肯定不在许如年父亲考虑的范围之内。 樊素正是清楚这一点,因此才将许如年拒之门外。 “我不想樊素离开汴梁,可是她不愿意留在汴梁。”崔荷靠在谢翎肩头,颇有几分伤感,樊素说,等守孝期结束,她会随姑姑去范阳定居,也许再也不回来了。 一起长大的青梅姐妹,有朝一日各奔西东,山水迢迢,千里路遥,物是人非事事休,叹人间白头。 满目秋色寂寥,崔荷触景伤情,落下两行清泪,身后的谢翎不由被她牵动情绪,但总归没有崔荷那般多愁善感,樊素去了别处,仍可书信往来,何必愁苦。 “等得空了,我可以带你去范阳找她,你想在范阳陪她多久都可以,只是莫要再伤怀了。”谢翎抬起她的下巴,一双被泪光洗过的眼眸透着楚楚动人的潋滟波光,谢翎心头一软,低头以温热的唇覆到她眼睫上,细细啄吻她的泪痕。 崔荷渐渐没再哭了,却仍是伤心,靠入谢翎怀中与他相依偎,空旷悠远的天地间,耳畔传来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崔荷闭上眼睛,轻声问道:“你会陪我多久?” 谢翎下巴贴在她额头上,沉声许诺道:“陪到我闭上眼睛的那天。” “那是多久?”崔荷睁开眼睛,水眸里似是有碧波荡漾,将他的心紧紧包裹起来沉入她的心海。 谢翎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同龄人情窦初开时,他尚未开窍,对男女之情也毫不上心,好像娶谁都可以,不娶也无所谓,女人和男人在他眼里没有任何区别。 若是娶妻生子,他大概也只能做到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尽力做个好丈夫。 可一旦动了心,原本的那些无所谓忽然变得严苛起来,模糊的人变得具体,模棱两可的选择变得坚定。 有些人有些事,只在一念之间徘徊。也许他曾对崔荷动过心,却被自己的蠢钝无情否定,不敢正视。 想到自己数次将崔荷推拒,不由后悔起来,若非崔荷执着,他早就把她弄丢了, 谢翎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与她十指相扣,承诺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惟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崔荷垂眸,目光落在他们紧握的双手上,十指相缠,互相缠绕难分彼此,仿佛天地间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山野寂寂,日光昭昭,静谧的山林间唯有彼此心跳声交织,快与慢渐渐同步奏响,恍若融为一体。 风吹树响,落了满地红叶。 —— 禅光寺前古树参天,香火鼎盛,站在佛门净土里,忧愁烦恼似是被洗涤一空。 上次来迎崔荷进庙的僧人,这次还是他,崔荷合掌行礼,柔声道:“有劳大师。” “二位请。”僧人在前引路,将他们带往藏经阁去见住持方丈。 途中,崔荷主动与他攀谈起来:“不知可否见一见澄空大师?” 僧人点头道:“澄空师兄早些时日外出远游,归期未定。” 崔荷与谢翎对视了一眼,他离开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崔荷继续追问道:“不知澄空大师是几岁来的禅光寺,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僧人歉意道:“何时来的我不知,只有师父才知道,不过据我所知,澄空师兄是个孤儿。” 藏经阁内檀香袅袅,笃笃木鱼声伴随着梵音颂念的经文,催生出一股慑人的压迫感。 崔荷站在庄严肃穆的佛像前,不禁生出敬畏之心,敛眸垂首静候在一侧。 须臾,诵经完毕,方丈来到他们二人面前合掌施礼,他是位年过半百的瘦弱僧人,一身黄色宽袖长袍,外披褐色田相法衣,眉目和蔼,仪态从容。 崔荷认得他,他乃禅光寺慧觉法师,大梁皇室开坛祭天,太庙祭祀,全交由禅光寺主持处理,就连帝后大婚的时候,也派了几位法师为帝后诵经祈福。 “慧觉大师。” “施主有礼。” 崔荷与他寒暄了一番,慢慢道明来意,想要问一问澄空的事。 慧觉转动着手中的佛珠,问道:“施主为何想知道澄空?” 崔荷解释道:“上次来禅光寺参拜,有幸见过澄空大师一面,后来在宫中,我见到了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询问之下,才知道他有个失散多年的弟弟,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恻隐之心,我也想着多行善事,积善成德。” 慧觉并没有怀疑崔荷的话,淡然笑道:“施主有心了,但澄空没有兄弟姐妹,他是山脚下一个农家女的孩子,他母亲死前将他托给我们照顾,所以澄空是在我们寺庙里长大的。” “慧觉大师,可否告知我澄空的俗名。” 年代久远,慧觉花费了一些时间才记起来澄空的姓名:“他随他母亲姓,叫萧逸。” 崔荷颔首,对上了,观音殿后厢房里那个叫萧逸的男人就是澄空。 但是和逍遥道长说的对不上,仍旧有些谜团没解开,崔荷咬着唇,兀自思索起来。 立在崔荷身侧的谢翎主动向慧觉询问道:“慧觉大师,他一直生活在寺庙里吗?” 慧觉道:“澄空十三四岁的时候曾被他父亲带走过。” “他父亲是谁?” “一个普通人罢了,他还曾捐赠过财物,石碑上镌刻过布施者的姓名,或许施主可以去那儿找到答案。” 慧觉将他们带到佛堂里,佛堂两侧摆放着石碑,上面按照年份雕刻着布施者的姓名及其捐赠物品,密密麻麻的姓名堆积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慧觉被僧人唤走,他们二人留在石碑前,按照澄空父亲捐赠物资的日期仔细查找起来,带来的几个侍卫举着灯笼映照在石碑上,用纸笔登记他们的姓名,打算下山了逐一排查。 崔荷一目十行,目光忽然落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喃喃自语道:“关衢宁,怎么会有他的名字。” 谢翎来到她身侧,仔细看了石碑上的姓名一眼,底下写着捐赠的物资与旁人相差无几,他不禁皱眉,那时候关家正如日中天,随便漏点手指缝,都能散出金子来,若是为自己的孙儿祈福,又怎么连这点钱财都舍不得。 况且他的名字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这当中绝非巧合,澄空与关家应该是有些关系的。 崔荷生出一个猜想,激动地说道:“难不成,萧逸是昌邑侯世子的私生子,关衢宁的哥哥?” “他们年龄相差无几,也是有这样的可能。” 谢翎盯着上面的名字,细细咂摸着当中的关系。 在佛堂里待了一会,期间不停有香客进出上香,庙堂内香烟弥漫,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崔荷掩嘴咳嗽了两声,谢翎回过神来,牵着崔荷离开了佛堂。 出来后,惠风和畅,顿觉呼吸也舒缓了不少,只是崔荷刚被烟熏过,眼睛酸涩难受,只顾低头揉弄眼睛。 “怎么了,眼睛难受?”谢翎注意到她揉眼的动作,停下脚步为她查看,捧起她的脸,谢翎看见她眼睛泛红泪眼婆娑,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温声道:“我替你吹一下。” 他扣紧崔荷的腰肢,手掌扶在她脑后,倾身靠近。 崔荷抓着他的衣襟仰高了头,微风拂面,带来阵阵凉意,眼中涩意渐渐消散,眼前景象逐渐清晰,谢翎凑得很近,像是要亲她一样,她眨了眨眼,小声说道:“好了。” 佛堂门前人来人往,有两个布衣妇人挽手路过,看到菩提树下一对惹眼的夫妻搂抱在一处,不由窃窃私语调侃起来:“这都要亲上了,佛门重地怎么不知羞呢。” 声音不大不小,落入了崔荷耳朵里,崔荷忙推开他,低头自己揉起来。 谢翎瞥了一眼那两个长舌的妇人,无奈背过手去。 妇人们掩嘴偷笑,当做没瞧见,手挽着手往另一侧走去,继续方才的话题。 “还是禅光寺的观音庙最灵验,上次来拜过一次,回去就怀上了,终于不用受我那婆母的冷眼,你不知道她现在把我当菩萨来供呢,我今儿特意来还愿,希望生个大胖小子,彻底扬眉吐气。”说罢还摸了摸刚显怀不久的肚子。 “邻里街坊的我还会骗你不成,观音庙的名气可不是我吹出来的,你看这庙里的香火从没断过就知道了。” 崔荷耳朵微动,将她们的对话听了进去,眼看着她们就要离开,她快步走上前去将她们拦了下来:“两位姐姐请留步,方才听你们说,观音庙十分灵验,不知二位是否有见过庙里一个叫澄空的师傅?” “谁啊?”“没听说过。”两人面面相觑,露出茫然神色,崔荷又追问了几句,得到的答案与澄空毫无关系,崔荷只好放她们离去。 观音庙香火鼎盛,每年来拜观音求子者众多,当中有不少是自然受孕,与澄空无关,他也许是借了观音庙的名声,来勾引那些迫切求子的夫人。 不管如何,这个澄空已犯了色|戒,而且他和关家的关系匪浅,如果他和逍遥道长是同一人,她就更不能允许他接近自己的母亲了。 “夫人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谢翎不知何时靠近,手臂搭在她肩上,轻轻一勾,将人掰正到自己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崔荷,抚摸她光滑的脸颊,幽幽目光中带着审度的意味。 第87章 崔荷确认了这件事后, 便不再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如实相告,随着谢翎脸色愈发沉冷, 崔荷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当她提及厢房偷听一事,谢翎拧紧的眉心骤然一松,有些东西便这样衔接起来了, 山匪追杀崔荷也就有迹可循。 菩提树正对着佛堂里垂眸的佛祖,谢翎目光沉沉望向殿中青烟缭绕的佛像。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77节 悲天悯人的佛祖,知不知道自己庇佑着的是个豺狼? 一个蹴鞠踢到崔荷面前,咕噜滚进了她的裙摆之下, 不远处的一个小孩想捡回自己的蹴鞠,看见两个陌生人,顿时不敢靠近。 崔荷躬身将蹴鞠捡起, 手里的蹴鞠是竹篾编制而成的, 里面塞满了稻草作填充, 与她在公主府里玩的皮质蹴鞠不一样, 这种竹篾编制的蹴鞠很轻,她拿在手里颠了颠, 腕上银铃发出细碎声响, 她想,如果能在竹制的蹴鞠里面加点铃铛, 叮当作响该多好听。 冲他招手示意, 稚童怯懦靠近, 崔荷把蹴鞠递给他,顺手想摸摸他的脑袋, 稚童抱着蹴鞠闷不做声扭头就跑,仿佛崔荷是什么洪水猛兽。 稚童这般胆小如鼠, 崔荷不禁笑了起来,扭头对上神情淡漠的谢翎,崔荷又笑不出来了。 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低声哄他:“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隐瞒你的,我当时也不知道这件事情牵连甚广,若我知道,肯定第一时间便告诉你。” 她刚开始并不知道这件事这么重要,只当澄空是个普通的淫|僧,加上那天发生了太多事,她一下子就忘掉了,再想起来已经过了很久,干脆就不提,只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澄空。 不过也庆幸自己曾经去见过澄空,否则便要被他给蒙骗过去。 谢翎纹丝不动,严肃地说道:“你胆子不小,还敢偷偷去找他,你知不知道那些山匪正是为了杀你灭口。” 崔荷哑然失声,山匪竟然和澄空有关系?一介和尚与山匪勾结大开杀戒,还胆敢在佛门清净之地破色戒,这个澄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我不知道,我以为他没发现我。”她实话实说,半点没掺假,转念一想,如今大家都暴露了,谁怕谁还不一定,于是底气又足了些,“你别担心,现在该害怕的是他才对,咱们抓紧时间找他的罪证,到时候呈到母亲面前,治他一个重罪!” 事情并不如崔荷想的那样简单,谢翎不动声色,屈指轻弹了她的脑门一下,掐着她逐渐圆润的小脸要警告她一番,但对上崔荷单纯无辜的眼,渐渐没了脾气,正色道:“你盯着他,他自然也会找人盯着你,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你出门必须有我作陪。” “好。”崔荷也知道他说的没错,颔首应下。 两人坐了一会,起身打道回府,路过观音庙前,崔荷不由多看了两眼,谢翎扯过她的手拉到自己身侧,一本正经道:“想要求子,跟菩萨求有什么用,跟我求才有用。” 崔荷哼了一声,没搭理他的胡话,忧虑只在蹙紧的眉心一闪而过,又走了一会,终究还是在意了,幽幽试探道:“如果求不到怎么办?” 谢翎捏了捏手里的柔夷,似笑非笑道:“求不到的话,换个姿势继续求。” 他又在胡说,这不是她要的答案。 崔荷低着头不吭声,忽然脚边滚来了一个蹴鞠,抬头一看,又见那个小孩,许久没玩蹴鞠,心里有些发痒,干脆撩起裙摆将蹴鞠踢了回去。 蹴鞠太轻,不听她腿脚使唤,踢到了一个僧人身上,崔荷赶忙上前致歉,对上僧人的脸时,愣在原地半天,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特别是看到他用黑色眼罩包裹住左眼时,被人挟持的记忆莫名涌上心头,一股危险的气息激得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撞上一道坚硬的胸膛,崔荷惊魂未定地扭头,晃动的步摇打到谢翎脸颊上,他不动声色扶稳崔荷,神色如常瞥向面前的灰袍和尚,问道:“这位师父看着有些眼熟,咱们可曾见过?” 和尚双手合十,垂首敛眸,不敢看人,“阿弥陀佛,贫僧不曾见过二位施主。” “斗胆问一句,师父的眼睛是怎么瞎的?”谢翎直白地问他,双目如鹰隼般紧盯着他。 和尚终于抬起头来,毫不遮掩与谢翎对视起来,另外一只没有被遮掩起来的眼睛木然地看向他,和尚的下颌线绷得紧紧,语气却格外平静:“进山里砍柴贪睡,被秃鹫啄伤的。” “原来如此,师父没伤到就行。”谢翎淡淡说道。 低头看向地上的蹴鞠,谢翎撩起衣袍,足尖勾起蹴鞠,蹴鞠稳稳停在他的脚背上,再轻轻一勾,抬腿顶膝,蹴鞠便落到他手里,谢翎说了一句告辞,牵着崔荷离开,来到小孩面前把球递给他,摸了摸稚童的脑袋,与崔荷扬长而去。 直到上了马车,崔荷才软下身子倚靠在谢翎怀中,她揪着谢翎的衣角,平复心头的惊惶:“不知为何,我看到他就想起在山崖上劫持我的山匪,你打中的是他的左眼还是右眼?” “右眼。”谢翎将人搂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后背,温声解释道。 掀开车帘,谢翎目光幽幽望向窗外红枫山景,若崔荷仔细观察,便能看到来时五个侍卫如今只剩下了四个。 —— 离中秋越来越近,崔荷操办起府里的中秋家宴,底下两个嬷嬷很得力,崔荷只需做决策即可,三五日的功夫便筹备妥当了。 二夫人和谢语嫣从江南回来了,谢语嫣长高了些,门牙还掉了两颗,她说话时要掩上嘴巴才敢开口。 许是出了一趟远门,见识了外面的世界,谢语嫣的性子活泼了不少,时常到听荷院找崔荷玩闹。 今日天气晴朗,崔荷无事可做,便和谢语嫣在院子里踢起了蹴鞠,她特意让人做了个竹篾编制的蹴鞠,里面放了铃铛。 这样特制的蹴鞠深得谢语嫣喜欢,隔三差五便要讨来玩,谢翎和许如年从外面进院子的时候,便看到谢语嫣与崔荷在院子里踢蹴鞠。 崔荷换上了方便踢蹴鞠的浅红色翻领胡服,经过特意的修改,盈盈一握的腰身用革带束紧,贴身胡服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往日云鬓高耸的发髻早已拆下,交杂着彩色的丝带编成辫子,垂在胸前。 她把银铃拆了挂在辫子发尾,甩动时便能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在院子里有来有回地踢蹴鞠,满院子叮咚作响的铃声混杂着丫鬟们的鼓舞欢笑声,整个听荷院热闹得令人心生向往。 “你这院子可真热闹,上次见语嫣丫头的时候,还只有我膝盖高,没想到眨眼都长这么高了。”许如年懒懒地靠在廊柱下,兴致盎然看她们玩闹。 谢翎的目光随着红色的身影游移,淡笑着说道:“是长高了不少,性子也开朗了许多。”谢语嫣在府里没什么玩伴,又被二婶拘束在院子里,性格渐渐变得沉闷,自从崔荷来了以后,她开心了许多。 其实不止是谢语嫣,他也是如此。 谢翎虽没有笑,但脸上冷硬的线条变得柔和,就连站在一旁的许如年都感受到了他的温情,许如年双臂抱胸,调侃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给语嫣添个弟弟妹妹。” 谢翎满不在意的说道:“顺其自然,该来的自然会来。” 他知道子嗣的压力都落在崔荷身上,但他不想给她那么大的压力,因此,逢人问起子嗣事宜,他都揽到自己身上,只说他并不着急。 院子里的热闹告一段落,崔荷坐在矮榻上歇息,银杏端来茶水,崔荷抿了一口润润嗓子,出了一身薄汗,身子有些难受,遂抓起矮榻上的团扇给自己扇风纳凉。 谢语嫣玩得正开心,却见崔荷偃旗息鼓,当下便有些失落地坐到一旁,扯着崔荷的衣摆道:“嫂嫂,还玩吗?” 崔荷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跑了一会有些累了,坐下来才觉得舒坦,但是对上谢语嫣失望的眼神,实在是愧疚,正想说让丫鬟陪她玩,就看到谢翎和许如年走了过来。 “语嫣,我来陪你玩。”许如年抢过谢语嫣手里的蹴鞠,领着她去院子里继续玩闹,热闹重新在院子上空飘荡,崔荷也松了一口气。 谢翎坐到崔荷身侧替她扇风,担忧地望着她:“可是累了?” 崔荷点头,旁若无人的将腿搁到他膝上,捻过桌上的果脯吃了起来,说:“累了,你给我揉揉腿。” 谢翎任劳任怨,握着她的腿在怀里揉摁起来,嘴里忽然被人塞进了一个果脯,崔荷眼神晶亮,献宝似的说道:“尝尝,新买的山楂果,我觉得味道很好。” 谢翎将果脯含进嘴里,酸味直冲脑门,他眉眼微不可查抽搐了一下,险些吐出来,忍了忍,直接吞进腹中,眼看着崔荷还要喂给他,连忙拒绝道:“夫人自己吃吧。” 崔荷有些遗憾,只好自己咬着吃,想起他出门去办的事,忙追问道:“澄空的事你调查得如何了?” 谢翎揉捏的动作一顿,望向院子里打闹的二人,好半晌才说道:“石碑上的人都查过了,年纪对不上,唯一可疑的还是关家。” 他顿了一下,告诉了崔荷一个新的消息:“昌邑侯昨天死了。” 第88章 万里碧空如洗, 午后灼灼的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皇城南边,一条幽深的宫道内,有位碧色罗衫的小宫女提着食盒缓缓前行, 她熟练地避开巡逻的禁卫军,来到南门附近的一座宫殿外。 正欲拾级而上,却看到一个身穿蓝色罗衫的宫女推开殿门走出来, 她红着脸低头系腰带,微乱鬓发上插着的红檀木钗子顺着发丝落到地上,她弯腰拾起,重新戴到头上, 随后快步离开了此地。 关淑宁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宫女往御膳房方向走去,直至宫女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内, 才慢吞吞地往金乌玄殿而去。 金乌玄殿乃尊奉三清的皇家道观所在, 尘封多年, 最近才开辟出来给逍遥道长使用, 逍遥道长喜静,不喜旁人接近, 禁卫军也只会在宫殿外围巡逻。 “吱呀”一声, 殿门被人推开,明亮的光线破开屋内的昏暗, 大殿内飘散着檀香味, 檀香味中夹杂着浑浊之物独有的味道, 纵使北边开着窗户,气味也还未散尽。 关淑宁搁下食盒, 看着殿内蒲团之上衣衫松散,盘膝打坐的俊美男人, 她缓缓蹲了下来,痴迷的看着他。 萧逸一动不动,静心打坐,仿佛外界一切全然与他无关,直到闻到一股幽幽檀香燃起,一具丰腴柔软的身躯钻进他怀中,萧逸才汗涔涔地睁开眼,方才真气正在丹田附近运转,险些走火入魔,还好他收得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 眼前的女子不知何时衣衫半褪,躺在自己膝上,勾着他的衣带在指尖把玩。 “淑宁,你这是干什么?”萧逸冷着声音质问她。 关淑宁攀附着他的肩膀大胆地坐进他怀里,冰凉的手钻进他松散的衣襟里,如一条毒蛇划过他小腹,眼看着便要越过雷池,萧逸攥住她的手腕将其抽出,狠狠一推,关淑宁狼狈不堪地跌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关淑宁眼底积攒着泪珠,扭头委屈地看向萧逸,眼泪滴落到地上,溅起尘埃,“萧逸,为什么她可以,我不可以。” 萧逸知道她说的人是谁,他捏着鼻梁骨,头疼的说道:“我刚吃了金丹,你不在身侧。” 关淑宁止住泪水,重新爬到他面前,痴缠地说道:“那你可以来找我,别碰其他女人好不好?” 萧逸将她扶着坐好,拢紧了身上衣衫,眉眼间闪过一丝厌烦,正是因为她不在,他才敢找其他宫女,他不喜欢关淑宁处处管着他的裤腰带。 “我怎么找你,皇宫遍布长公主的眼线,如果她知道我跟你有关系,只怕我们命不久矣。” “你害怕她?那个老妖婆有什么好害怕的,把她杀了不就好了,你不是在给她服用金丹吗?加大她的剂量,让她早日归西。”关淑宁眼底迸发出浓烈的恨意,她恨长公主,不仅是恨她待自己恶毒,更恨她夺走了萧逸。 萧逸炼制的金丹药性很强,能数倍提升功力,但同时也会增强某方面的能力,配合道家的滋阴补阳双修之法,他学道不过三载,功力早已超出许多老道士。 “别乱来,长公主又不是傻子,我给她的丹药她全都拿去检查过无毒才肯服用,我只能给她普通的滋补丹药。” 关淑宁暗喜,没有服用那就不会有药性,她把衣衫重新穿好,娇媚地钻进他怀里道歉:“是我不好,你别恼我。” 萧逸怜爱地替她擦去脸上的灰尘,一面温柔地哄她,一面残忍地诱惑她:“傻姑娘,下次别这样吃醋了,咱们要大局为重,你和小皇帝圆房了没有,你的目标是他,不要再分心在别的事情上。” 他的话像是一杆银枪将她整个人从下往上扎了个对穿,浑身透着丝丝凉意,他竟是半点都不在意她。 将她送进皇宫的是他,将她送到龙床的也是他,他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关淑宁讷讷地仰视他,明明是娇柔可爱的面庞,嘴里却能说出与脸蛋毫不相符的荤话:“圆了,他吃了你给我的药之后就跟我圆房了。”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巴跟抹了蜜的钝刀子似的,割着人的肉一寸寸凌迟:“他很厉害,比你还要厉害,他可以做很久很久,比你还要久,他那里天赋异禀,你知不知道跟他做,我失神了足足半天呢……” “够了,跟我说这种话做什么,想让我嫉妒?”萧逸用力地掐着关淑宁的下颌,直到上面出现了两个红色的指印。 关淑宁盯着他冒火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抬手搂抱住他的脖颈,心中欢喜,他还是在意她的。 萧逸闭上眼睛,掩饰住眼底的复杂,许久才将怀里的人推开,看着她认真说道:“你如今唯一要做的就是获取崔瀛的信任,长公主如今在打压他,你适时给他点隐晦的暗示,让他和长公主生出嫌隙来,我们就赢了一半了。” “好,我知道,那你明日还进宫吗?我好难才能打听到你的消息。”关淑宁心中戚戚然,她在后宫的日子并不好过,自己身边那几个宫女,全都是长公主派来盯着她的,她半点自由都没有,还不如没有进宫时自在,随时都可以来找萧逸。 萧逸拉开她环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摇头道:“不进宫,昌邑侯死了,我得去看看。” 关淑宁不解,歪头看他,像个懵懂的孩童:“看他做什么,他早就死了,如今棺材里的是一具腐烂的尸骨罢了。” “你说什么?”萧逸惊疑地看着她。 “昌邑侯在我进宫前就死了,为了让我顺利进宫才一直不声张。”若是昌邑侯在她婚前死了,长公主便有借口让她守孝三年才许她进宫,到时候三年过去了,谁还记得有个凤凰神女呢。 萧逸脸色愈发阴沉,想到每次去见昌邑侯都被拒之门外,原来一切都早有了暗示,是他一直忽略了罢了。 “不管如何,我也得去看看。”萧逸背过身去,临窗而立,望着碧蓝苍穹出神。 远处浮云飘过天际,城墙上旌旗迎风招展,近处的朱红宫墙之下是宫女们窃窃私语时的低笑。 屋内响起一声“嘎吱”关门声,关淑宁悄然离开了。 许久,萧逸动身收拾东西,打算去见长公主。 桌上有一个赭红色冰纹瓷瓶,里面放着的是专门给长公主炼制的滋补丹药,他将瓷瓶收进盒子里,整理了自己的衣衫一番,才提着盒子出门。 —— 临近傍晚,御膳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御厨掀开水缸盖子,舀了一勺水,对在外面忙活的宫女们喊了一声:“那个谁,赶紧去打水回来。”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78节 坐在外面矮凳上的几个宫女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推了一个宫女出去:“小桃,你去打水。” 小桃被欺负惯了,纵使有怨言也不敢开口,只好提着水桶去井边打水。 御膳房附近的几个水井前都排满了人,她只能去寻偏僻的水井打水,要是晚了回去又得挨骂。 她把水桶放进幽井里,缓缓放下井绳,直到水桶触底,她晃动着井绳打水,绳子不知被什么卡住了,只好走上前去检查。 天色昏暗,幽暗的水井似是一个吞噬人魂魄的无底洞,小桃有些头皮发麻,正当她要起身之际,后脑一凉,身子不受控地栽进了古井里。 “咚”一声,重物落入水中。 水井上的绳索被人缓缓割断,来人弯腰捡起掉落在水井旁的红檀木钗子,在手里摩挲了一会,素手一掷,落入井中。 井盖缓缓合上,彻底遮挡住了最后一抹斜阳。 —— 昌邑侯府。 府邸上悬挂着白色灯笼与祭幛,向外人昭示着府邸正在经历丧事。 紧闭的府门被人打开,管家披着麻衣,拱手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正欲掩上府门,却被一个黑袍男子撑住了朱漆木门,男子露出真容来,管家惊讶的喊道:“萧公子,你怎么来了?”左右看了两眼,侧身让他进了府邸。 去往灵堂的路上,萧逸询问管家有关昌邑侯的事,才知道明天就要下葬了,想问仔细些,管家却缄口不言。 萧逸没再多问,跟在他身后来到了灵堂。 灵堂落下的帘幕遮挡住了灵堂真容,外面只有寥寥几个奴仆守着,掩着口鼻皆不愿靠近灵堂,尽管廊下摆了许多盆秋菊,仍旧无法掩盖住尸体腐烂的气味。 管家讪笑着解释道:“天气太热的缘故,萧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萧逸没答话,在灵堂前站了会,便去院子里转了一圈。 回到了幼时待过的院落,那是一个狭窄又阴湿的小屋子,如今已经堆满了无用的器具。 他转身离开,来到一个精致的院子,那是府里二老爷专门用来圈养犬只的,犬已经不是从前的犬,但即使再换一只,也还是没有人性的恶犬,只会龇牙咧嘴地朝人狂吠。 萧逸下意识摸着手臂,那里曾有狼犬咬过的牙印,左右无人,萧逸面无表情闪身进了院落。 不多会,他出来了,从容地从衣襟里拿出帕子擦拭自己的手。 院落里,再也听不见犬吠声。 昌邑侯府处处精致奢华,但是光鲜亮丽的背后尽是藏污纳垢,掀开一块巨石,底下便能钻出无数蟑螂鼠蚁。 萧逸站在假山之上,将整个昌邑侯府尽收眼底,夕阳带着最后一丝热度沉入山谷,寒风瑟瑟吹拂起他的衣摆。 府邸各处挂起了白灯笼,但屋内华贵精致的吊灯却彻夜不曾熄灭,院落深处藏着莺声燕语,透过层层树枝岔影,能见关荣膺正蒙着眼与小妾在屋里玩闹。 根深树大的侯爵之家,一旦根部腐朽,要推倒他不过是一根手指的事,在此之前,有些事还得徐徐图之。 离开了昌邑侯府,萧逸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坐在窗前对月自酌,有黑影自屋檐接近,萧逸吹熄屋内的烛火,从桌底下抽出一把短剑。 月色中,黑影翻身进入屋,一道寒光乍现,短刃悄无声息靠近他的脖子。 “大……大当家的?” 萧逸皱眉,是自己人。 他移开短刃,重新点亮了屋内的烛台,微弱的烛光中,萧逸看清楚了来人,正是他的心腹。 “来找我有什么事?” “谢翎来禅光寺调查你。”心腹摘了帽子,露出了光秃秃的脑袋来。 “查到什么了吗?” “应该没有查到什么,他只问了住持几句话就走了。” 萧逸沉默着坐了下来,谢翎会去查他,肯定和崔荷有关,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查到了多少。 住持并不知道他重回寺庙之前的事,更不知他的安排,寺庙应该是安全无虞的。 想到谢翎,萧逸便有些头疼,谢翎此人太过棘手,松洲一事没把他弄死,反倒成了他的东风,乱了他们的局,如果能提前除掉他,可以大大增加他们的胜算。 从禅光寺那日的表现来看,崔荷似乎正是谢翎的死穴,擒贼先擒王,杀人也得诛心。 萧逸沉吟片刻,说:“这些日子盯紧了他们二人,崔荷落单了最好,没有落单也要寻到机会将她掳来。” “是。”心腹很快翻出了窗外,按照原路离开。 萧逸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想到那日在禅院里初见,便惊为天人,崔荷逆着日光走入,随着真容的显露,像是遮挡人间仙境的云雾被吹散,露出了绝美的容颜。 小腹升腾起一股业火,蠢蠢欲动起来。 第89章 八月十五, 正逢中秋佳节。 临安街头比起往日更为繁华,即便是白天,街上的商贩只多不少。 一路走来, 诸店皆卖新酒,贵家结饰台榭,临街花灯架子上早就张灯结彩只等夜市点亮烛火铺成灯海。 崔荷坐在马车里也能听到外界喧闹的叫卖声, 不由掀起帘子一角往外望去。 街头商贩罗列在街边两侧,举着手里的玩意叫卖,大多都是应景的玩意,其中卖花灯的最多。 “兔子花灯, 鲤鱼花灯,都是自己做的,便宜又好看!”卖货郎提着花灯冲过路行人高声叫卖, 附近不止他一家, 斗的不止是价格、手艺, 还有嗓门。 一阵香风袭来, 卖货郎眼底闪过惊艳,一位衣着华丽的美貌夫人来到了他的摊位前要买花灯, 卖货郎抓紧机会推销自家做的灯笼, 正欲介绍销量最好的鲤鱼花灯,夫人却指着要兔子灯。 “夫人好眼光, 这是我们家卖得最好的花灯, 男女老少都喜欢, 价格也不贵,您要是喜欢, 还可以便宜些卖给你。”商贩取下兔子花灯递给她,一边介绍着自己家做的花灯有多精致, 一边观察她的反应。 只见夫人一句话不说,眼巴巴地望向身侧高大俊朗的男子,男子没有一丝犹豫,掏出荷包便要买灯:“怎么卖。” 商贩也没有抬价,以正常的价格出售:“只需十文钱。” 男子不吭声,又挑了一盏鲤鱼花灯一并给钱,给过钱后牵着夫人翩然离去。 崔荷转着手里的兔子花灯,忽然冲他展颜一笑,说道:“一样的花灯,只卖十文呢。” “这盏花灯好看吗?我觉得还没有你昨晚从库房里拿出来的好看。”谢翎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花灯,竹篾编制的,外面只糊了一层纸,未免也太过普通。 崔荷垂眸看向花灯,声音轻软得像是一簇棉花,堵在谢翎耳朵里,闷闷的声音回响在他心头:“你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就是兔子花灯,跟这个一样,可惜当时被人潮挤坏弄丢了,只是再买一盏一样的弥补一下罢了。” 谢翎想起来了,上元节的时候,在一个小贩手里买了盏花灯送她当做谢礼,他当时并未多想,崔荷是郡主,府中什么玩意没有,一盏普通的花灯,料想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她记挂了这么久。 心口微微发烫,随之未来的却是酸涩的惭愧,这样粗糙简陋的东西,送一次便够了,他想给她更好的。 牵着崔荷的手往马车走去,谢翎沉声道:“夜里花灯会带你出来逛逛。” 崔荷摇头:“你眼睛还没好,夜里看不清楚路,街上人多,我怕走散了怎么办。” 谢翎抬起他们交握的手,手腕上的银铃被他晃响,在日光中闪耀着细碎的银光,他温柔地笑着说道:“夫人忘了,银铃在哪儿,你就在哪儿,循着声音,我一定能找到你。” “街上那么吵,你能听见?”崔荷不信,铃铛的声音虽然清脆,但是街上声音一旦多了起来,怎么可能听得见。 谢翎笑容里满是自信:“习武之人,这点耳力还是有的,哪怕你在千里之外,我也能寻到你。” 这样的话未免太过狂妄自大,崔荷只当他在说笑,低头钻进车厢里,谢翎随后上车,马车很快离开了临安街,往公主府而去。 马车离开后,有几个男人从摊贩前离开,潜入人群中随波逐流跟了上去。 崔荷今日起了个大早,在小厨房里做了些新鲜的月饼果子,特意给母亲送去。 中秋乃人月两团圆的日子,母亲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虽然会有很多人给母亲送礼,但毕竟不是亲人,她舍不得让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的过节。 马车在公主府前停下,宁管事站在府门外迎接,看见他们夫妻来了,笑着迎上去:“郡主,侯爷。” “母亲在府上吗?” “长公主猜到您今天一定会来,特意嘱咐奴婢在外面等您。” 宁管事目光和蔼地看向崔荷,郡主从小就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哪怕嫁了出去,心里也会记挂着自己的母亲,逢年过节,不曾忘记给府里捎带东西。 两人正要跨进府门,迎面撞上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宋喻,宋喻脸上虽然戴着青铜面具,但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却绷得紧紧的,那双犀利冷漠的眼睛里难得露出了点情绪,崔荷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宋喻在生气。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宋指挥使生气,那自然是这府邸的主人。 崔荷轻声喊了一句:“宋指挥使。” 宋喻低头行礼:“见过郡主,侯爷,在下有事要办,先行告退。” 崔荷目送宋喻离去,见他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鞭狠拍马屁,骏马吃痛嘶鸣一声,眨眼功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街角,她在心里嘀咕宋喻到底怎么了。 进入花厅候了一会,长公主匆匆赶来,神色如常坐下讲话,崔荷不由多看了两眼,可长公主脸上半分多余的情绪都看不到。 崔荷提着食盒放到桌上,取出食盒里的青花瓷碗碟,上面盛着几个酥软的月饼果子,送到长公主面前,献宝一般说道:“娘,今日是中秋佳节,我和谢翎过来给您请安来了,这是我亲自做的月饼,您得空了尝尝。” 长公主捻过一块小小的糕点,放在鼻间闻了一下,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长公主没有迟疑,张嘴咬了一口,酥软的口感入口即融,清甜的桂花香冲淡了甜腻的口感,不由称赞了她两句。 “你要是没出嫁就好了,夜里还能陪我一起过节。”长公主半开玩笑说道。 “娘不是要进宫和表弟一起过节吗?” 长公主脸上的笑容平淡了许多,捧起桌上清茶抿了一口,淡淡说道:“宫宴有些无趣,还不如与你简简单单的吃上一顿饭,罢了,说这有什么意思,谢翎,你的病好些了吗?” 一旁的谢翎答道:“回母亲的话,已经大好,过两日便能上朝了。” “嗯,本宫还有些事要让你去办。” “娘,谢翎他病刚好,您别让他办太辛苦的事。”崔荷担心谢翎身体,想都没想就替谢翎说话。 长公主不由笑出声来,掐了崔荷的鼻尖一把,无奈地叹息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男人要建功立业,就少不了干辛苦的事,你若心疼你丈夫,夜里多些疼人比什么都重要。” “母亲说得有些道理。”谢翎沉声附和了一句,崔荷瞥他,见他黑沉的眼珠子里藏着揶揄的笑意,不由剜了他一眼,她做得还不够? “你们成亲也有半年,怎的还没有消息传来,本宫可是盼着第一个外孙呢。”长公主拍着她挽在自己臂上的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崔荷抿着唇不吭声,心道,怎么谁见了她都要催一下,谢家人着急她可以理解,如今就连母亲也这样。 坐在她旁边的谢翎将她的抵触尽收眼底,主动揽下了话头,一脸正色道:“母亲别急,让阿荷养养身子,她底子弱,不养好身子我舍不得让她怀。” 长公主轻轻挑眉,第一次听到谢翎用这样亲密的话来维护崔荷,一时觉得有几分有趣,以为他是故意这么说讨好她这个岳母,可见他一脸正色,半分不见讨好逗趣,便知道他没开玩笑。 故意与他对视了片刻,谢翎也不卑不亢,长公主收敛起玩笑的心思颔首道:“好,你说得不错,回头我让太医送些滋补的药膳给阿荷,好好养养身子,不着急。” 崔荷听着谢翎维护的话,心里头甜滋滋的,低下头喝茶水时,嘴角翘了起来。 又闲聊了一会才和谢翎打道回府。 回府后歇了会晌,到了申时,府里的厨房开始忙碌起来。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79节 灯火通明的大厅已经布置妥当,这还是谢府第一次这般齐整地坐在一起过节。 院子里栽种着桂花,随着夜风的潜入,满室桂花飘香,廊下张灯结彩琳琅满目,都是细心挑选过的方形花灯,稳重得体不见花哨,厅中胆瓶插着新鲜采摘的鲜花,干净整洁的居室,让人一阵舒心。 众人落座,丫鬟婢女们鱼贯而入,佳肴美酒陆续送上,铺满了整张桌子。 席间欢声笑语从未断过,温馨的晚宴一直持续到月上柳梢头,老夫人用过晚膳后,撑不住要回院子去歇息,众人起身相送,将人送走后又重新回到席上说话。 谢语嫣左手提着谢翎送来的鲤鱼花灯,右手拿着崔荷送的蝴蝶花灯,两盏她都很喜欢,她拿着两盏花灯走到崔荷面前,拉着崔荷的手说道:“嫂嫂,我想出府看花灯。” 正在与大夫人说话的二夫人出言制止道:“语嫣,过来,你忘了一会得回院子里学写字吗。” 二夫人不容置喙的话让谢语嫣不敢造次,她已经到了开蒙的年纪,府里请了女夫子来教书,她每日都要做功课,玩乐的时间被削减了大半,谢语嫣早就苦不堪言,但惧于母亲的威慑,只好耷拉着脑袋走了回去。 崔荷走上前来拉过谢语嫣的手,对二夫人请求道:“二婶,语嫣平日里学功课这般辛苦,也该劳逸结合,弓绷紧了,弦也会断,一张一弛,方能长远,况且有我和谢翎在,不会有事的。” 谢翎走了过来,与崔荷一道替谢语嫣说话:“二婶,难得如此热闹,就让语嫣随我们出府游玩吧。” 谢语嫣身后站了两个靠山,当即满心期待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期望她能松口。 二夫人叹了一口气,只能同意,叮嘱谢语嫣不许乱跑,必须跟紧堂哥堂嫂,谢语嫣兴高采烈地应下了,蹦蹦跳跳地回院子更衣准备出府。 崔荷与谢翎也回一趟听荷院换身轻便的衣衫出门。 绕过屏风,崔荷悄然靠近立在窗边的男人,裙下步步生莲,来到谢翎身后,轻声喊道:“我换好了,咱们快出去吧,别让语嫣等久了。” 谢翎回过身来,借着屋内的烛光,依稀看见了一道身影靠近,直到她走到面前,谢翎才清晰看到她的容颜。 她换上了一件菱格纹襦裙半臂披帛,简单地梳了个妇人发髻,鬓发间插着一支蝴蝶发簪,额间点了莲花花钿,碎发落在额上,随风而动。 他从桌上拿起一盏五彩琉璃花灯递给崔荷,烛光透过五彩琉璃照射在她脸上,流光溢彩晃耀夺目。 “那盏兔子花灯太过简陋,我再送你一盏,我知道库房里有比这还好看的,但我走遍街头,也就这一盏比较特殊。” 崔荷将琉璃花灯放到梳妆台上,与她的兔子花灯并放一处,心中欢喜,原来他午时出了趟门是为了给她买花灯,崔荷依靠进谢翎怀里,目光一眨不眨望向桌上的两盏花灯,浅笑着说道:“多谢夫君。” 察觉到谢翎抬手在她发间取出了什么东西,崔荷仰头看他,谢翎取下了她的蝴蝶簪子,搁到梳妆台上,又从怀里掏出一根做工精美的簪子递给她,说:“之前送的也旧了,给你重新打造了一支,你看看可还喜欢?” 崔荷接过簪子,在手里仔细查看,簪子用的是点翠的工艺,翠蓝色的孔雀翎形制,中间还镶嵌了一朵金莲,莲花栩栩如生地绽放在簪子上。 “喜欢吗?”谢翎见她不说话,心里有几分忐忑,簪子的图案是他自己画的,雕琢了许久才把最好看的一幅拿去打造,其中还换了好几家首饰铺子,他特意征询过首饰铺老板的意见,都说好看,这才拿来给她。 崔荷拿着簪子在手里看了又看,这样特殊的样式应该是特意定制的,当中的含义只有她明白,心潮如同海浪击打着礁石,汹涌澎湃,把簪子塞进他手里,示意他给她插上,谢翎依言而行。 戴好后,崔荷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眼底似有氤氲水汽,“好看吗?” “好看。” “簪子好看,还是我好看?” 谢翎捧着她的脸颊,手指轻抚在她脸侧,目光在她鬓发与脸庞之间逡巡,最终对上她如星辰般闪耀的眼眸,认真道:“夫人好看。” 话音刚落,面前的人双臂搂上他脖颈,踮着脚尖迎了上来,温软的唇印在他唇上,被她轻巧地撬开了牙关,早在数个日夜里,她的青涩渐渐褪去,绽放开了花蕊最美的一面。 呼吸交错,齿间轻叩,温软滑腻的小舌邀他沉沦,他搂上她的纤腰将她抬起放到窗台上坐好,开始反客为主,汹涌的浪潮顿时将小江小河彻底吞噬,没有多余的欲念,只有无尽的亲昵。 谢语嫣在外面左等右等都不见兄嫂出来,以为他们忘记了,便主动进了听荷院,来到廊下时被银杏姐姐给拦了下来。 “银杏姐姐,嫂嫂他们呢?” 谢语嫣看见银杏姐姐和金穗姐姐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一种意味深长,她完全看不懂的笑容,随即她被两个丫鬟带到远一些的八角亭。 谢语嫣很困惑,扭头去看正屋,房门紧紧闭着,但窗台有两道身影,只可惜被窗牑挡住了一半,根本看不到他们在屋里做什么。 谢语嫣更困惑了,他们明明就在屋里呀。 第90章 在八角亭里坐了半天, 谢语嫣等得花都谢了,才看到他们两人姗姗来迟。 从小凳上跳下来,谢语嫣瘪着嘴走上前去, 插腰指责道:“你们在屋里偷偷做什么,我等了好久。” 崔荷心虚得不敢看人,谢翎借着衣袖的遮掩, 捏了捏她的手安抚,随后循着谢语嫣的声音,准确地来到她面前,摸着她的脑袋歉意说道:“让语嫣久等了, 是我和你嫂嫂不是,一会带你上街买糖葫芦和糖人做赔礼好不好?” 谢语嫣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绕过他来到崔荷身侧牵起她的手, 抬头正欲与崔荷讲话, 忽然咦了一声, 歪着脑袋一派天真无辜地问道:“嫂嫂你的嘴巴怎么肿了起来?” 崔荷连忙捂住嘴巴, 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谢翎轻轻咳嗽一声连忙上前解围,挡住了崔荷的身影, 拍着谢语嫣的脑袋将她往前赶去, 解释道:“你嫂子用膳时贪吃了两口辣椒嘴巴肿了,方才我给她擦药呢。” “哦。”谢语嫣懵懂无知, 算是认可了他的解释, 没有再追问到底。 一行人坐上侯府的马车, 来到了临安街头。 整条临安街如今变成了一片灯海,各色花灯目不暇接, 化作天上璀璨的银河,缓慢流动起来。 街头人头攒动, 跻身进去时方觉自己渺小,谢语嫣个头太小,面前的人跟一座座山似的,将她的视线全都挡住,她紧紧拉住崔荷的手,生怕自己走丢。 崔荷脸上蒙着一层薄纱,是下马车时谢翎塞给她的,为了遮挡住她红肿的嘴唇。 三人手牵着手随波逐流,崔荷如今身负重责,左手牵着年纪尚小的谢语嫣,右手还得拉着夜不能视的谢翎。 谢语嫣正是好动的年纪,又没有母亲约束,入了繁华的街头便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拘束,拉着崔荷这儿走走,那儿看看,全无章法。 街上光线昏暗,人群摩肩擦踵,稍不注意便会与人相撞。 谢翎看不清楚前路,又被崔荷东拉西扯,闪避不及时被行人撞个趔迭,对方骂骂咧咧说了一句“你眼瞎呀”,谢翎闻言脸色微变,只低声说了句抱歉,随后默不作声继续跟上崔荷的步伐。 接连撞了几个人,崔荷也注意到了,连忙停下脚步,拉住乱跑的谢语嫣,低头问道:“语嫣,我让金穗和银杏牵着你好不好?” 谢语嫣心思都飘去了别处,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一左一右拉着两个丫鬟跑开了。 离开了崔荷,谢语嫣反而更快活,丫鬟会顺着她的脾气,陪她到处跑,不会像崔荷那样,非得把她控制在三步之内不得乱跑。 谢语嫣跑远了,崔荷扭头与谢翎轻声笑话了她两句,谢翎神情淡淡,情绪不高。 “谢翎,你怎么了?”崔荷敏感地察觉出他似是有心事,正欲凑上前看他。 谢翎不着痕迹地避开,淡然说道:“无事。” 随后拉着崔荷继续朝前走去,只是他走得急,又被人猝不及防撞了一下,太过狼狈,让人难以忽视,自我厌恶的情绪在他眼中一闪而逝。 恰逢夜风起,花架上悬挂的花灯被吹出一道起伏的波浪,幽光影影绰绰洒在他的侧脸之上,不远处正在表演喷火节目,焰火亮光一闪而过,崔荷将他脸上狼狈的表情尽收眼底。 不由怔楞在原地,终于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这样的表情在他十一岁失明时,她就见过,但是他眼疾再次复发以来,她还一次都未曾见过。 他把自己的眼疾掩饰得太好,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看出他的不妥,就连她都要以为一切尽在谢翎掌控之中。 其实不然,他还和小时候一样,依旧要强。不同的是,小时候他不懂掩饰,长大了太会掩饰,以至于她忘了他是个事事要强,不肯服输的性子。 人都是会成长的,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将自己认为的保护与照顾强加在他身上,更不可撕开他倔强的外表非要打探他敏感的自尊心,他不会喜欢的。 崔荷闭上嘴巴,不再追问,只是挽住他的手臂牢牢抱在身前,领着他一起在拥挤的街道上缓慢前行。 有了她这双眼睛,谢翎没有再撞到旁人身上。 “谢翎。” “嗯?” “一会城楼外有烟花,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谢翎垂下眸子,沉沉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无人再提方才的不快,顺着人流又走了一段路,崔荷看见两个丫鬟慌张地跑了回来。 “郡……郡主……” “怎么回事?”崔荷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她们两个人怎么空着手回来了,谢语嫣呢? 金穗和银杏急得眼泪直流,“方才奴婢们牵着语嫣小姐在路上走着,不知哪儿来的一群壮汉挤进了奴婢和银杏中间,奴婢一时没拉住,松开了手,结果语嫣小姐就不见了。” “不是,怪奴婢没拉住语嫣小姐,是奴婢的错。”银杏再也控制不住,哭出声来,甚至还要跪下来磕头认错。 事发突然,崔荷也缓了好一会才接受这个事实,一旁的谢翎沉声叮嘱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们先去方才走丢的地方找一圈,找不到再扩大了范围去找,所有角落都不可放过,你们几个也跟着金穗银杏去找。” “是。”身后跟着的几个侍卫连忙跟上金穗银杏的步伐钻进人海四下搜寻起来。 周围人影攒动,一眼望去尽是陌生的嘴脸,谢语嫣个头那么小,落入人潮之中,便如溺水的孩童,就连挥手示意也无人察觉。 崔荷目所不及,急得满头是汗。 人是她带出来的,若是带不回去,她该如何跟二婶交代。 街上不知是否有人贩子,谢语嫣衣着不凡,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这样的孩子一旦被掳走,要是来勒索一番倒还好说,如果直接被发卖了可就再难找回来了。 想到是自己亲手交给两个丫鬟的,她就懊悔不已,可是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她亲手牵着,人潮汹涌,一个不察也会落得同样下场,也许一开始便不应该带语嫣出门。 “你别担心,语嫣年纪虽然小,但她知道家里怎么走,如果找不到我们,她会自己回府。”谢翎一直没听见崔荷说话,不用猜也知道她如今有多着急。 崔荷情绪不受控制,落下泪来:“都怪我不好,不该带她出来。” “这不是你的错,若说有错,我也有错,我明知顾及不到仍要坚持带语嫣出府,真正错的人是我。”谢翎将她揽入怀中,丝毫不顾及周围人看他们的目光。 喧闹的市集再也听不见旁的声音,耳边唯有她愧疚哭泣的声音,谢翎抚摸着她的脑袋柔声安抚,崔荷突然推开他,走到一旁没了动静。 “阿荷?” “我没事。”崔荷走到一旁去,大概是太焦虑的缘故,她想吐,强忍着腹部涌上来的酸水,深吸一口气将那股难受劲压下去。 崔荷心中惦记着谢语嫣,目光一直落在面前的人潮当中,祈祷能及时找到谢语嫣的踪迹。 也许上天怜悯,竟真被她找到了。 不远处,谢语嫣正站在戏台旁的石墩上,冲她招手示意,崔荷没有细究谢语嫣脸上惊惶的表情,长长松了口气,扭头对谢翎说道:“找到她了,她就在戏台下。” 听到崔荷说找到谢语嫣了,谢翎也放心了下来,颔首道:“找回来就好。” 崔荷看见谢语嫣站在街道上只知道挥手,却不肯过来,眼看着她走下石墩被人潮淹没,崔荷担心一会又不见了,连忙冲谢翎说道:“我去带她回来,你在这儿等我。” 因为太过心急,丝毫没有听到谢翎在背后呼唤她回去的声音,径直步入拥挤的街道。 行至半途,街上的行人忽然变得拥挤不堪,崔荷似是在过河,湍急的河流自上而下,川流不息地阻碍着她前行的道路,河流忽然变得分外湍急,她被阻塞在路中央进退两难。 一双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她被人禁锢在身前,腰间有一把匕首抵住了她的腰肢,耳畔传来男人危险的声音:“你若乱动,我的人马上就杀了那个女孩。” 崔荷不敢再挣扎,低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郡主随我走一趟吧,别想耍什么花样,我的刀可听不懂人话。” 身不由己跟着此人去往相反的方向,她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儿,藏在袖子里的手腕不住晃动起来。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80节 她不知谢翎说的大话到底有没有用,她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希望谢翎说的大话成真。 她不知道身后之人长什么样,但依稀能判断对方的身形,比她高,比她壮,但是肩膀却没有谢翎的宽阔,似是有些瘦弱了。 对方很快将她带到了一个塔楼面前,此处离临安主街有些远,却离城门很近。 今日城门附近要放烟火,因此有很多人往此处靠近,路过行人如过江之卿,却无人注意到她正被奸人劫持。 眼看着城门巡逻侍卫迎面而来,崔荷激动地要挣脱身后之人求救,却被他死死按在怀里,他带着她背过身去。 借着不甚清晰的月光,崔荷看见面前的尖刃正抵在她腹部之上,崔荷吓得冷汗直流,不敢再乱动。 “再动,这刀子可就不长眼睛了。” 待巡逻侍卫离开,他才将她带入塔楼里,一路沿着阶梯往塔楼上面走去。 比起外面的喧嚣,塔楼里分外安静,里外像是隔了两个世界。 塔楼建造得十分奇特,呈上窄下宽的格局,越往上走,空间越狭窄,此时的顶楼,左右只剩不过十步之遥。 男人松开禁锢住崔荷的手,恰好此时,烟花盛会终于开始了,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出艳丽的火焰,透过窗棂的空隙投射进阁楼里。 崔荷得了自由,不停后退远离此人,撞上窗棂后,想也不想拉开窗棂,高声冲外面的人叫喊,奈何烟花燃爆的声音经久不息,她的求救声竟完全被湮没了。 身后有人靠近,崔荷转身被人困在窗台之间,只觉浑身寒毛全都竖了起来,崔荷抗拒地推他的肩膀,冷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男人蒙着脸,根本看不清楚样貌,但崔荷借着烟花绽放发出的光亮看清楚来人的眼睛,狭长阴柔,不怀好意,只一眼,崔荷便知道对方的意图。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挟持我,知不知道我是安阳郡主!”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儿吗?这儿的烟火要放足足半个时辰,期间无人能听得见你哭喊的声音,半个时辰后,只要你敢发出一点声音,全城的人都会知道你不贞不洁。”男人凑得很近,崔荷能闻到他身上沾染了丝丝缕缕的檀香。 崔荷面色惨白,右手紧紧抓着窗棂,声音颤抖着说道:“萧逸,你是萧逸对不对。” 第91章 阁楼外的烟花接连不断升空, 耀眼的焰火在他们脸上绚烂变幻着色彩,嘈杂人声被砰砰炸裂的烟花声淹没,就连崔荷方才说的话也被一并吞噬。 危楼高百尺, 烟花似是咫尺可摘,这样旖旎缱绻的场面,若换个人, 换种心境,崔荷都会感恩戴德,而非像现在这般,被一个陌生人架在窗台上, 如临大敌。 他似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可那双阴柔狭长的眼睛却在笑,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似是盘踞在巨石上的毒蛇, 盯紧了自己的猎物, 只等着合适的时机扑上前去将她撕咬。 崔荷根本没有心思欣赏窗外的火树银花, 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面前的黑衣人身上,手腕被他紧紧攥着, 他的手劲与他的身形完全不符, 看似瘦弱,实则力大无穷。 两个人隔着面纱, 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可崔荷却很确定面前的男人就是萧逸。 “箫逸, 你放开我。”崔荷为了不让他察觉到自己的恐惧,刻意提高音调, 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她自认为自己威慑力十足,哪怕不能让他立马放手也该知道自己绝不是软弱可欺之辈, 可她高估了箫逸的品性,试问一个满口谎言,滥杀无辜之人怎么还会有君子之德。 面上的轻纱被他扯开,箫逸掐住她的下颌逼迫她抬起头来迎向自己,他的目光毫不避忌的逡巡在她红肿的唇上,笑吟吟地说道:“郡主的唇定然很美味,否则侯爷怎么舍得使那么大力气,我也尝尝。” 他俯身凑近,崔荷躲避开去,鼻子隔着面巾触碰到她脸颊,崔荷突然猛地挣扎起来,厌恶极了他身上的气味,腹中一阵翻滚,不再隐忍呕吐的感觉。 箫逸松开手,厌恶地后退一步,看着身上脏兮兮的污渍眉心直皱,旖旎的气氛被她打破,箫逸全然没了那点心思,看着她还在那呕吐,忽然想起什么,眉心皱了起来,差点忘了,她怀孕了。 真是可惜,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怀了孕的女人更敏感,箫逸嗤笑一声,擦干净身上的污渍,扔掉帕子继续走上前来。 崔荷狼狈地坐在地上,腹内翻江倒海的难捱,整个人差点蜷缩起来,她额上全是汗,鬓发乱了,发簪也掉落到一旁。 黑暗之中,崔荷摸索着将地上的簪子拢入袖中,烟花的光芒一闪而逝,光线阴晴不定地映照在阁楼内,隐藏了她的小动作。 余光中看见他靠近,崔荷慢慢撑起身体从地上站起,后退一步站到窗边,背着手压在窗沿上,凝视着他,冷笑道:“箫逸,澄空大师,逍遥道长,你到底还有多少个身份?” 箫逸没说话,崔荷又说道:“你费尽心思你进宫,刻意接近我母亲,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可不会觉得你单纯只是想做一个面首。还有,昌邑侯和你又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他指使你进宫的?” 她喋喋不休地讲着自己的猜想,试图将他震慑在原地。 箫逸缓步走上前来,打断了崔荷的话:“嘘,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妙,毕竟我挺舍不得杀你。” 烟花告了一段落,夜空突然变得静谧,一串急促的铃声在夜空中徒然清晰可闻,崔荷猛地回神,眼前箫逸眉心一敛,猛地冲上前来,扣住她的手腕,及时捂住她欲高喊求救的嘴巴,将她重重压在窗户内。 “真是不乖。”箫逸冷冷的瞥她一眼,徒手扯断崔荷手腕上的银链,扔出了窗户,窗棂被他关上,室内只余一片黑暗,烟花重新绽放于天际,蛇也露出了他的本性。 腰带被他粗鲁扯开,崔荷尖叫着手脚并用踹他,藏在袖子里的簪子高高举起,趁他不注意,猛地扎进了他的肩颈。 谢翎教过她,人最脆弱的地方是脖子。 她本欲刺他脖子,慌乱之中失了准头,也不知扎中了没有,一次不够还要再来几次。 萧逸吃痛一声,松开了禁锢住她的手,崔荷连滚带爬往楼梯跑去,还未跑出两步,被人拦腰抱住,崔荷再次被拖了回去,萧逸不再怜香惜玉,将她反压在身下,拉起她双手举在头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手中的簪子脱力掉了出去,崔荷忍着害怕,尖声威胁道:“萧逸,谢翎他很快就会过来,你若是个聪明人,就不该得罪他。” 方才肩颈被她狠插了几下,尖锐的刺痛感让萧逸红了眼,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已经染了一手的鲜血,空气中弥漫着血液腥甜的气味,萧逸狠狠吸了一口,很好,本来今日他没想见血的。 “今夜不会有人知道你在这儿,明天你的尸体才会被人发现,本来我还想给你留条全尸,现在我反悔了。”萧逸单手掐住崔荷的脖子,逐渐收紧,看见崔荷逐渐通红的脸,他竟然莫名的兴奋起来。 呼吸逐渐稀薄,崔荷挣扎的力气渐渐变小,眼前的景象变得虚无起来。 片刻的失神,神魂似是脱离了身躯,耳朵仿佛被棉花堵住了,什么也听不真切。 脑海里走马观花似的看见了一些景象,她听樊素说,她祖父死的时候也拉着她的手,对着虚空喊他妻儿的名字,都说人之将死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她好像也看到了。 压在自己身上的萧逸忽然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谢翎的脸,她被人抱起,耳边传来呼唤声,声音似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一声叩进她的耳中,脸上有温热的水滴,崔荷意识渐渐回笼,除了脖子有些难受,意识已经清醒。 真的是谢翎来救她了,他听到了她的铃声。 “阿荷,对不起,我来晚了。”谢翎跪在她身前,脸上是失而复得的欢喜,双臂紧紧地搂着她,大掌抚在她脑后,将她抱在胸前,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只差一点,崔荷就要被他杀死了,他如何能原谅迟到的自己。 崔荷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呆呆的看着他,抬手抚摸上他的脸颊,似是在确定是不是他,谢翎握住冰冷的小手,将她抱到一旁,脱下外袍披在她肩上,低声叮嘱道:“等我一会。” 崔荷靠在墙上,借着微弱的光,和拳拳到肉的击锤声,她依稀知道谢翎在和萧逸过招。 隐隐有寒光闪过,利器削铁如泥,屋内一片狼藉。 窗棂被击碎,焰火的光辉伴随着月色一起涌入,她看到了三个男人的身影,原以为只有谢翎一人,没想到宋喻竟然也在。 月色中,他脸上的青铜面具泛着冰冷的光芒,手中宝剑与萧逸的短刀金石相击,竟擦碰出了火花。 双拳难敌四手,宋喻与谢翎压制住了萧逸。 萧逸跪倒在地上,脸上的面巾早就被扯掉露出了真容,他被控制后不怒反笑,阴恻恻的笑声被谢翎一拳打断,他被打歪了脸,吐出一口血水,仍旧止不住地笑。 “萧逸,你掳掠郡主,还想杀害郡主,死罪当诛。”谢翎面无表情,手里拿着宋喻递来的剑,利刃擦过他的咽喉,划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线,再用一分力或是刀刃再往前一寸便能了结了萧逸。 宋喻冷声制止道:“侯爷,刀剑无眼别把人杀了,将他交给我,我来审问他。” 谢翎没答话,这样的事应当交由刑部处理,但唐诚意外死于刑部监牢之后,他们上下调查过也没发现端倪,他担心将萧逸送去刑部也是一样的下场。 送给锦衣卫,不失为一个选择。 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些私人恩怨跟萧逸清算。 “禅光寺,你命山匪去追杀郡主,是因为被她发现你在佛堂与人苟且,那人是谁,值得你暴露自己的秘密去杀她。” 萧逸随口说了一个妇人的名字,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成王败寇,我也不妨告诉你她的名字,反正我情人多的是,你敢一个个去找吗?” 他在禅光寺里的罪行牵扯到汴梁众多妇人的名誉,有许多都是被瞒在鼓里的,这样的事并不光彩,也许揭露此事还会害不少妇人羞愧难安,最后自寻短见。 而且他隐隐觉得若是一个普通的妇人,不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风险,萧逸不吃一番苦,怕是不会轻易招供,此事交给最擅长打探消息的锦衣卫,最合适不过。 “宋指挥使,萧逸便交给你了,请指挥使大人务必打听出来,那个女人是谁。” “侯爷放心。” 宋喻正欲将萧逸带走,谢翎忽然叫住了他们:“萧逸,你哪只手碰过她?” 萧逸对上他冰冷的视线,不怕死地举起了右手,正欲调侃两句,一股喷涌的热意溅洒到了他的脸上,钻心的疼痛令他再也忍不住,弯着腰捂住伤患处痛苦哀嚎。 他的哀鸣可怜又可悲,罪恶连同他的手掌一同被剖开,声音被轰隆炸响的烟花声彻底掩盖。 躲在角落里的崔荷不禁瞪大了眼睛,从未见过谢翎如此残酷的一面,她闭上了眼睛,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冷汗涔涔落下,她并非惧怕这样的谢翎,只是那样的场面过于血腥。 宋喻将人带下了阁楼,谢翎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提步朝崔荷走来。 他来到崔荷面前只余一步便停了下来,见她惶恐地闭上眼睛,屈身半跪在她面前,解释道:“他差点掐死你,我不过咽不下这口气。” 崔荷睁开眼,见他垂眸不敢看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哑着声问道:“你怎么看得见了。” “我也不知道,得知你失了踪迹,我便气血翻涌,也许通了哪处经脉,自己就好了。”谢翎说得毫无波澜,似是对痊愈一事并未放在心上。 崔荷又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说过,我会循着铃声找到你。”谢翎从怀里掏出一串破碎的铃铛手链,这是他在阁楼外捡到的。 路上碰到宋喻,他说他一直在跟踪萧逸的下落,到了城门附近便没了踪影,他寻寻觅觅始终不见芳踪,幸好上天垂怜,让他在阁楼外找到了铃铛,发现了端倪。 也幸好他来得及时,只是又让崔荷受苦了。 外面的烟花盛宴已经冷却,人潮也渐渐散去,借着清幽的月光,崔荷看到谢翎眼底深深的愧疚,崔荷起身,挪着膝盖慢慢踱到谢翎身前,搂住他的脖颈,埋首于他胸前,闷声道:“我想回家。” 谢翎回抱住她,哑声道:“好,我们回家。” 将人打横抱起下了楼,来到阁楼外,宋喻的人遣了一辆马车过来送他们回去,谢翎没有推脱,与崔荷一道上车回到了侯府。 这件事谢翎没有声张,静悄悄地抱着人回到听荷院,四个丫鬟齐齐站在廊下等她,待他们走近了,金穗银杏跪了下来,磕头哭着说道:“郡主,奴婢有罪,请郡主责罚。” 崔荷想要开口追问谢语嫣的下落,刚发出一个音节,咽喉处便传来一阵疼痛,咳嗽了一声,哑声问道:“人找到了吗?” 谢翎知道她因为谢语嫣走丢一事心中愧疚,主动说道:“找到了,他利用语嫣调虎离山,掳走你之后,语嫣就已回来了,我让丫鬟们先带她回府,她早就回屋歇下了。” 崔荷扭头看向天边圆月,月亮早已越过柳梢头,原来已是夜半时分。 崔荷肌肤白皙,衬得咽喉处的红痕越发明显,一旁的红袖大惊失色,忙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进屋再说。”谢翎抱着崔荷回屋,将她放到床榻之后,抽出披在崔荷身上的外袍,目光落在她松散的衣衫上,衣带被人抽走,她衣衫不整的模样让人但心。 谢翎沉默着没说话,拉过锦被替她盖好。 眼看谢翎要走,崔荷连忙拉住他的手,她很担心谢翎会误会,忍着咽喉的疼痛开口解释道:“他没有得逞,我用你送的簪子扎伤了他的脖子,他恼羞成怒所以才想掐死我。” 谢翎重新坐了回去,将她瘦弱的身躯抱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沉声说道:“对不起,阿荷,我没有及时找到你,你会怨我吗?” 崔荷摇头,实在不解他此话何意,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他能及时找到她,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因此她并不怨他,反而很感激他。 她知道谢翎绝对不会放弃寻找她,她很笃定谢翎会找到她,只是有些忧虑若被萧逸得逞了,谢翎会如何打算。 “如果……”声音嘶哑难听,还未说完便又难受得咳嗽起来。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81节 谢翎将她的肩膀扣在怀中,为她掖好被角,垂眸看她,低沉的嗓音响起,他的话亦如他的人一般沉稳。 “没有如果,即便有如果,这也并非你的错,我会一如往昔地爱你,尊重你。崔荷,我身为你的丈夫,没有及时保护好你,这本就是我的过错,你遭遇了那样的事,我不能指责你的不对,可我也想告诉你,不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你。” “在西北的时候,我见过很多被西戎人四处掳掠奸|淫过的妇人,她们的痛苦我亲眼所见,不少人为此悬梁自缢,我不希望你和她们一样,我希望你好好地活着,为我活着,也为你自己活着。” 第92章 红袖拿着药箱进屋的时候就看到搂抱着坐在床头的夫妻二人, 她迟疑了一会,还是咳嗽了一声提醒两人,垂眸上前不敢随意乱看。 谢翎松开手, 扶着崔荷在床头坐好,起身让给红袖诊脉,自己默默去了床尾的的衣柜前给崔荷挑选舒适的寝衣, 仔细挑选了一件崔荷最喜欢的藕色丝织中衣,只等红袖什么时候离开再为崔荷换上。 “恭喜郡主,贺喜郡主。”红袖声音轻快,愉悦的音调不禁令谢翎疑惑, 他走回床榻边,便看到崔荷茫然地坐在床头,与之相反的, 红袖则已经跪下来迭声祝贺。 红袖脸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对走近的谢翎恭贺起来:“祝贺姑爷, 您要做父亲了。” “啪嗒”, 手里的衣衫落了地,谢翎和崔荷一样, 懵在了原地,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似是不敢确信, 又问了一遍, 直至得到红袖肯定的答复, 整个人陷入了狂喜之中,他快步走到床沿坐下, 拉过崔荷的手,高兴地说道:“阿荷, 你听到了吗?我要做父亲了。” 崔荷仍旧有些发懵,不敢置信地将手搭在小腹上,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了?难怪这些时日她觉得身子有些不适,原来她是怀孕了。 之前从未有人教过她怀孕了是怎么样的,她又如何能得知。 前段时日一直忙着中秋家宴,又要照顾谢翎,一直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变化,只当是没休息好,不成想竟然是怀孕了。 红袖不知何时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谢翎与她,谢翎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身上,追问她身体可有不适,崔荷笑着摇头,靠进他的怀里,耳畔听他絮絮叨叨地重复着一句话,他要当父亲了。 他好像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像是做梦一般。阿荷,我当真不是在做梦?” 他絮叨得过分,崔荷原还是挺激动的,但被他反反复复说得烦了,不由捞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他的虎口一下,不重,但有些刺痛,离开时,上面赫然有了一个淡淡的牙印。 “疼吗?”崔荷仰头看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唇畔梨涡若隐若现,她披着满头青丝,俏皮的模样一如往昔。 谢翎没答话,只是将崔荷拥在怀中,下巴蹭在她的青丝上,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狂喜过后,竟是一阵后怕。 亲眼看见萧逸行凶,崔荷脆弱的生命系于他一人之手,那份恐惧比起悬崖一跃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落泪,还是为了他惨死的父亲,他以为自此之后不会再为任何人落泪,却没想到在看到崔荷奄奄一息时,眼泪竟不听他的使唤。 即将失去她的一刻,巨大的恐惧感笼罩在他心头,快要将他的灵魂一并夺去。 幸好,她没事。 夜里的崔荷睡得并不安稳,因为萧逸在梦中也不曾放过她,哭着醒了几回,非得要钻进谢翎的怀里被他紧紧搂住才算得到了些安慰,又磋磨着谢翎跟她讲话,谢翎低沉的声音在床榻内回荡,一方小小的床帏变得无限狭小,安全感在拥抱中得到。 睡了一个不算安稳的觉后,翌日崔荷幽幽转醒,谢翎竟没有去上朝,还坐在床头安静地等她醒来。 “什么时辰……”崔荷难以置信这样难听的声音竟然是从自己嘴巴里发出来的,她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再吭声。 谢翎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已经是辰时三刻了,我下了朝回来你还在睡,便没有打扰你,你的嗓子可能有些损伤,让红袖给你熬些温补的汤药,会慢慢好起来的,别担心。” 崔荷微微颔首,掀开锦被就要下榻穿鞋更衣梳洗,谢翎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别动,自己去隔间替她拿来梳洗的器具,主动伺候起来,崔荷有些受宠若惊,但很快便接受了。 洗漱可以在床榻上,可梳妆还是得下榻,正欲穿上鞋子,谢翎捡起脚踏上的绣鞋为她穿好,再把她抱起送到了梳妆台前,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好似做过千百遍一般。 金穗银杏敲门进来服侍崔荷梳妆打扮,崔荷听谢翎说,一会母亲要过来看她,她不由有些担心,捂着咽喉,试着小心吞咽了一下,发现除了吞咽时疼痛外,倒也没有别的不适,就是嗓子太过粗哑难听,她还是少开口吧。 谢翎拿起桌上的螺子黛,要为崔荷画眉。 抬起她的下巴,对上崔荷抗拒的眼神,谢翎不由哂笑一声:“别怕,我好好画,不会再给你画粗眉了。” 崔荷幽怨地瞪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没拒绝,最多他画得不好,她洗了再画一遍也成。 但她似乎有些低估了谢翎,揽镜自照,画得也不比金穗差。 戴上璎珞,扣上耳坠,崔荷起身来到罗汉榻上等母亲过府。 坐了一会,母亲没等来,等来了端着温热汤药进来了红袖:“郡主,奴婢给你熬了安胎药,快趁热喝,您昨儿受了惊吓,奴婢在里面加了些安神的药物。” 崔荷最怕喝药,盯着如墨汁一般漆黑的汤药,一缕白烟飘散而出,能闻到怪异的气味,崔荷扭头有些抗拒。 桌上被人推来一碟蜜饯,谢翎低声道:“乖乖喝药,饴糖吃完了,只有蜜饯,先将就将就,过会我让管家去置办些饴糖回来,喜欢吃桂花的还是红糖的?” 崔荷无声张嘴,说了桂花二字,谢翎应下了,盯着崔荷皱着脸喝完汤药,才起身吩咐银杏去给前院递话。 崔荷怀孕的消息没有再瞒着,谢府所有的下人都聚在了听荷院外恭贺夫人有喜,谢翎命管家下去发放赏钱,今日东家有喜,不仅得了赏钱还有半日的休假,下人们兴高采烈地一路恭贺着离开了。 不多会,两位夫人和母亲不知是不是串通好了,一前一后进了听荷院。 崔荷脖子上的伤痕还未消除,恐让两位夫人担心,便一直戴着纱布,谢翎对外宣称崔荷得了疹子才躲过被追问的下场。 长公主被管家领进了听荷院,众人起身相迎,长公主示意他们不必多礼,随后便坐到了崔荷身侧:“我听谢翎派人来传话,说是怀上了?” “是怀上了,红袖说,看脉象已有一月有余。”大夫人欣喜地与长公主介绍起了情况,她不过也是才知晓一盏茶的功夫,竟说得比他们两个当事人还要清楚。 出了这样的喜事,长公主也难掩喜色,跟大夫人她们说起话来多了些和颜悦色,只是说的时间长了,她便有些不耐烦了,本来是想与崔荷说说话,无意间竟浪费了许多时间与她们攀谈。 大夫人是个有眼力见的,见长公主目光不时往自己女儿身上瞟去,便知道她们大抵是想说话,说来也奇怪,平日崔荷性格活泼,也喜欢与她们说话,今日不知怎的一直没出声,若不是一直面带微笑,她都以为崔荷是不高兴了。 起身与他们告辞,还是谢翎将她们送出院子。 “阿荷怎么一直都没说话,可是不高兴了?”见出了院子,大夫人才敢问自己的儿子。 谢翎否认道:“娘,你别瞎想,阿荷只是夜里受了凉,嗓子不舒服,便不敢说话。” 大夫人心下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她不欢喜呢。” “欢喜的,母亲不要误会她了。”谢翎正色道。 大夫人白了他一眼,她又没有埋怨的意思,只是觉得奇怪罢了,她理了理衣袖,说道:“好,母亲晓得了,我得回去跟你父亲说一说这个好消息,咱们谢家总算是有后了,阿娘希望你们今后再多生几个,兄弟姐妹才好作伴。” 谢翎敷衍了两句,只想着赶紧回去看看情况,大夫人瞧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由与二夫人笑话起来,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谢翎脚步生风,很快便回了屋。 崔荷已经摘下了脖子上的纱布,想必是和长公主坦白了昨夜的事,长公主的脸色变得铁青,不知说了什么,竟然狠狠地将茶盏砸到桌上。 “他竟敢对你做这种事,本宫绝不轻饶他,他如今可是在宋喻那里?”长公主脸色阴沉,分明是怒极,但又很快平复了心情,头上的珠钗步摇只轻轻晃动了几下便止住了。 “押送的途中,被他的同伙救走了,如今汴梁城里都在通缉他,母亲请放心,城内正在搜捕,相信很就会有他的消息。”谢翎不知何时回来了,他站在屋中,连带着崔荷没说的,昨夜发生过的都被他平静地叙述了一遍。 还把之前调查到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长公主,长公主听完后,除了眉心微微皱起外,再没其他表情,无波无澜的样子让崔荷完全猜不透母亲此时的想法,但她与母亲相处了十几年,也能判定母亲对于自己被萧逸欺骗和隐瞒感到非常的不满。 过了很久,长公主才起身,拖曳着锦衣华裙来到屋前,她望向院子里的那方天空,默然地思考了许久。 “你说禅光寺有异动?” “是,我派了人潜伏进去打探消息,目前只知道他们想在太庙祭天当天动手,更周祥细密的安排如今还暂时无法得知。” 长公主沉吟了片刻,对谢翎说道:“且再探一探,摸一摸底。” 谢翎应了下来,又与长公主闲话了一会,长公主才准备离去,临行前,长公主来到崔荷身侧,愧疚又心疼地抱住崔荷瘦弱的肩膀,摸着她的小脸,温柔地说道:“本宫的女儿,也要做母亲了,你在府里好好养胎,我会让杜若冰时常来看你。” 崔荷点头,目送着母亲离开了听荷院,谢翎送她出府,过了好一会才回来,他回来时神色如常,崔荷也没办法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从那日起,崔荷便一直呆在侯府里没再出过门,期间有好些人知道了她怀孕的事,纷纷送礼上门祝贺,谢翎将筛选过的拜访人名帖递给崔荷,让她再挑些喜欢的人见,崔荷并不如何感兴趣,懒得应付那些人,只想着再去见一见樊素,她似是要启程离开汴梁前往范阳了。 “我想送一送樊素,此次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度相逢。”崔荷往倚在榻上看书的谢翎身前趴去,谢翎抬手容她钻入怀中,闻言搁下了书卷,低头睇了她一眼。 她近来贪吃嗜睡,再加上天气渐冷,她的身子骨越发懒惰,时常窝在被窝里不愿下床。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远处的山岭灰蒙蒙的一片,还有月余便要入冬了,太庙祭天仪式也近在眼前,奈何萧逸藏匿得极为隐蔽,根本寻不到其踪迹,他始终不得安心。 可崔荷时时记挂樊素,以她和樊素的交情,若不让她去见,她定然不高兴,只怕会牵肠挂肚。 杜若冰时常来看她,也说过孕妇忌情绪波动过大,去见樊素一面,恐惹了离别之愁。 权衡了一番利弊,谢翎终于还是颔首同意了。 第93章 汴梁地处中原腹地, 四通八达商旅辐辙,近来大梁开放了与西边诸多邦国的商道,一时间, 万国来朝,汴梁比之以往更为繁华。 崔荷很久都没出府了,但谢翎每次回府都会给她带来许多有趣的玩意, 有鲜艳如血的玛瑙,也有比晴空还要清透的湛蓝宝石,酸甜可口的葡萄,碧绿清甜的瓜果, 每天不带重样。 出府采买的银杏说起街头多了许多金发碧眼的俊朗郎君,勾起了她想出府游玩,蠢蠢欲动的心。 但谢翎一直以萧逸下落不明为由不许她出府, 恰好樊素准备动身跟姑姑离开汴梁, 谢翎答应带她去送行, 这才出了一趟府门。 坐上马车后, 崔荷不时撩开车帘往街外望去,果真看到了银杏说的金发碧眼的男人, 长得确实和中原人不一样, 他们身高腿长,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当她看得兴起时, 眼前一黑, 温热的大掌覆在她的眼睛上, 后背贴上一堵热墙,谢翎沉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许再看了。” 崔荷的羽睫在他掌心扑哧地扇动着, 挠得他的手心一阵酥痒,崔荷含笑着问道:“我只是看看街上在卖些什么玩意罢了, 你以为我在看什么?” 谢翎松开手,替她正了正雪白的狐裘领子,她如今被养胖了少许,气色红润,容光焕发,竟是比以往还要艳丽几分,对上她狡黠的杏眼,读出了她话里的揶揄调侃。 “正是怕你什么都想买,才更不许看。”谢翎关上窗户,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也杜绝了崔荷想要偷看的心思。 崔荷气鼓鼓地瞪他,怨念道:“谢翎,你越发小气了。” “嗯,随你怎么说,既然我小气,往后都不带饆饠回府了。”谢翎拿捏得她很准,知道她喜欢吃临安街头新开食肆里做的樱桃饆饠,便以此威胁。 他以手撑在案几上,似笑非笑地斜眼看她,意料之中看到崔荷嘟起的嘴,正欲说点什么,崔荷却弯腰捂住了肚子,谢翎一个激灵,连忙坐直身子,挪到她身侧去,小心问道:“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崔荷吸了吸鼻子,杏眼冒出了晶莹剔透的泪珠,弯着唇,可怜兮兮地说道:“肚子好像动了一下,你替我听听看。” 谢翎半信半疑,这才四个多月,就有胎动了?可见她如此难受的模样,又担心她真的身体不适,便凑到她肚子前仔细听了一下。 “咕噜”一声,崔荷肚子里传出了一些怪异的声响,谢翎直起身,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崔荷噗嗤一声笑出来,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儿子说他饿了,他想吃饆饠。” 谢翎:“……” 到底没有给崔荷在街上胡乱买吃食,只答应回府的时候再带她去正经的食肆买。 马车来到城门口,没见到樊素,倒见了许如年,多日未见许如年,崔荷竟觉得他有几分陌生,往常吊儿郎当不着调的男人,此刻正坐在马背上沉默地望着他们夫妻俩。 崔荷掀开竹帘,瞅了他一会,心中不免有几分唏嘘,他以为自己十拿九稳,却被他父亲狠狠拿捏,未经他的同意便给他安排了一门婚事。 听说三书都已备齐,在府邸往外送彩礼时,许如年才得知他多了个未婚妻。 许如年自然不应,与家里闹了起来,最近正因此事焦头烂额,樊素又在此时启程离开汴梁,这对他来说又是一重打击,合着只是他一头热,樊素压根不当一回事,他心里如何好受。 感受到崔荷同情的眼神,许如年嗤之以鼻,别过脸去不肯看她,直到樊家的马车来到了城门口,许如年才目光灼灼地望向驶近的马车。 崔荷被谢翎搀扶着下了马车,樊素也和她的姑姑一起下车,樊素的姑姑比她还要高,相似的面庞里也有着一样的清冷孤傲,看见他们夫妻二人时,微微垂首行礼。 樊素今日装扮素雅清丽,虽消瘦了许多,但人已走出了哀痛,她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冲崔荷盈盈福身行礼:“樊素多谢郡主为我送行。”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82节 崔荷走上前来,执起她双手,与她相顾无语凝噎,“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往后要自己保重,若有机会,我会去范阳找你。” “郡主别难过,离开汴梁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在汴梁我虽有几个亲戚可以依赖,但到底没有姑姑亲近。” 崔荷对她那几个远房亲戚多有耳闻,想借着接樊素回家照顾的理由,替她保管她的嫁妆,樊素一个孤女,无亲无故,落到他们手里,只怕会被搓圆揉扁任人摆布,以樊素克夫的名声,只怕会被这些个亲戚送给什么鳏夫做娘子。 还好樊素还有个姑姑愿意接她去范阳,听闻樊素的姑姑出嫁前便是有名的才女,性情孤高,为人正直,定是不屑做出那等欺负侄女的事来,等樊素在范阳落了地,她也会时常派人打探樊素的消息。 “我知道的,只是你多加保重,范阳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听说那边美男子挺多……” “咳咳。”身后的谢翎咳嗽了一声,示意她少胡说两句。 崔荷瞥他一眼没搭理,但还是收敛了几分,只是压低了声音,本意未变,“婚姻大事虽然由你姑姑做主,但若不是真心喜爱,切莫为了全你姑姑的面子胡乱应下。” 樊素轻笑一声:“郡主放心,我姑姑她不会这么做的。” 见她这般笃定,崔荷也不好再劝,伸手抱住樊素,依依不舍地与她道了别。 许如年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侧,低哑声线里藏着让她难以忽视的深情:“樊素,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樊素不敢看他,只微微颔首,主动走到一旁去等他,待他走近了,樊素才主动与他说话:“许公子,听闻你即将娶妻,是大理寺卿唐大人的掌上明珠,樊素在此,先祝许公子与唐姑娘喜结良缘,永结同心。”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真诚祝愿,甚至直直的望向许如年,许如年却被她的话凌迟得浑身都是血,他拉住樊素的手腕,咬牙切齿地问道:“这是你的真心话?你在月下亲了我,你也是喜欢我的,为何要拒绝我?若是我父亲的缘故,我大可调离汴梁,带你离他们远远的。” “许公子请慎言,樊素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你我都知道,一门亲事,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樊素如今只是一个孤女,将来的夫君也只会是一介布衣,与朝廷的内阁重臣毫无瓜葛,还望许公子能够明白,月有阴晴圆缺,人亦不可能事事如意。” “你真是这样想的?” “是。” 许如年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樊素的意思,她不敢和许家扯上关系,当中就有他那个继母的功劳,在父亲面前劝他要懂礼数知进退,看似是个严厉识大体的母亲,背地里却处处撮合他与樊素私奔。 他敢说,他前脚刚和樊素离开,后脚她就会主动捅到父亲那边去,抓回来治他一个重罪,樊素更会因此被人唾骂。 樊素心思玲珑,周氏那点小伎俩想必她早就识破了,看破却不说破,默默地离开才是最好的决定。 只是他心有不甘,不愿意娶那个表妹,更不想看着樊素嫁给旁人,也许,还有一种办法…… 樊家的马车出了城,顺着蜿蜒的人流一路北上,朴素的马车融入车马喧阗的官道里,很快便失去了踪影。 崔荷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终还是止不住落下泪来,谢翎将人圈在怀里柔声安抚,许如年眼底生出苦涩,不好出声打扰,只能独自悄然离去。 城门外往来商旅络绎不绝,有衣着华贵的商贾,自然也有衣不果腹的乞丐,城门外是乞丐最多的地方,拦住往来行人讨要些钱财。 若运气好,一天也能抵上四五天,若运气不好,除了两口唾沫什么都没有,因此,有眼力见的都会专门挑选温和良善的夫人讨要。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便将目光放到了崔荷身上,举着一个破烂的瓷碗,上前乞讨:“老爷夫人做做好心人,给我点钱买吃的吧,我家里有三个孩子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再饿下去,就要死了。” 侍卫早早将人拦下,不许他靠近。 崔荷正伤怀,听见动静后瞥了他一眼,见他衣不裹体,脚下穿着的草鞋在寒风中被吹得通红,心生不忍,让金穗给了他一些钱让他买些衣服和吃食。 乞丐从未得到过碎银子,当下紧紧攥在手里,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一个乞丐满载而归,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若不是侍卫们拦着,崔荷早就被蜂拥而至的乞丐给蚕食一二,谢翎沉着脸护着崔荷上了马车,侍卫从旁护卫,这才脱了身。 侯府的马车很快便离开了城门,角落里走出来几个男子,其中一个男子手腕上绑着一条菱格纹丝带,将他的手掌包裹得严严实实。 “大当家,咱们要动手吗?” 那人冷冷地扫过马车离去的背影,好半晌才说道:“继续盯着。” “是。” 他摸着自己毫无反应的右手,一丝阴狠薄凉滑上眼底。 被全城通缉后他成了过街老鼠无处可去。 山寨没了,禅光寺有人盯着,就连关荣膺也要抛弃他,越过他直接接管了所有的布置。 他以为自己会被关荣膺赶出侯府,却没想到他叫住了自己:“萧逸,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办好这件事,事成之后也会分你一份功劳。” “侯爷请说。”萧逸苦笑,他如今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阻挠他去太庙参加祭典,如果可以,杀了他。” “侯爷请放心。”萧逸不再掩饰眼底森冷杀意,杀了谢翎,他求之不得。 第94章 秋冬凛然, 霜打落叶,皇宫朱红宫墙两侧的银杏树黄澄澄一片,与碧海青天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辆马车在皇城前停下, 崔荷走下马车,随着内侍太监的引领走入后宫深处。 来到坤宁宫,便见宫婢垂首侯在宫门前迎她, 崔荷随她跨入宫门,走过一片宽敞的院落便来到富丽堂皇的宫殿前,此处正是皇后娘娘的居所。 皇后自进宫以后,时常会邀请命妇入宫作陪, 前几次都有其他诰命夫人一同前往,今天却独独邀请了她一人,崔荷心中打鼓, 不解其意。 问了谢翎朝中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才知道关淑宁竟传出了喜讯, 又升了位份, 关家一荣俱荣,重新得了一个小小的官职, 近来听说常常受皇上觐见, 。 对关家来说,可谓是枯木逢春。 她虽然对朝中风向并不敏感, 但也听谢翎说过皇帝隐隐有挣脱长公主控制之意。 不顾反对提拔昌邑侯, 便是他自作主张的决定。 因为此事, 母亲与皇表弟关系日益紧张。 没想到他这般沉不住气,羽翼未丰便想着脱离母巢, 更没想到,皇表弟何时与昌邑侯有了联系。 入了殿门, 崔荷来到殿前正欲对上首的皇后下跪请安,皇后早已抬手示意让她起来:“阿荷不必多礼了,你怀着身子,便免去这些繁琐的礼仪吧,过来坐到本宫这儿与我说说话。” 崔荷含笑起身,来到她身侧矮榻坐下,与她闲聊起来。 她原先与郑雪恩并不熟悉,小时候虽一起在尚书房念书,但她们有各自的交际圈,也只是点头之交。 等郑雪恩进宫做了皇后,关系忽然密切,开始频频走动,这当中除了前朝的利益关系外,还有彼此间结了姻亲的缘故。 她与郑雪恩年龄相仿,很快聊到了一块,话题渐渐转移到她的肚子上。 郑雪恩目光难掩艳羡,好奇问道:“孩子会折腾人吗?” 崔荷的肚子还未显怀,进了温暖的殿内脱去斗篷,里面是一件收腰的交领襦裙,腰身比起往昔宽了些,正面还能看到一点微小的凸起,崔荷抬手抚在小腹上,浅笑着说道:“现在还早,不过吐得厉害,喜欢吃酸的,越酸越喜欢。” “听人说,酸儿辣女,你这一胎,定能生个儿子。”郑雪恩目光错开,望向别处掩饰住眼底的酸涩。 崔荷浑然不觉,只笑着辩驳道:“我也喜欢吃辣,以前吃不得半点辣,可如今渐渐的也能吃了,这一胎说不定是个姑娘。” “姑娘也好,公子也罢,你起码肚子里有个孩子,本宫如今忧愁得厉害,关淑宁霸占着皇上,初一十五,他也不来东宫,我……”她似是有些顾虑,挥退伺候的宫婢后,才和崔荷说起这件事来。 她和皇帝根本没有圆房,原本体恤皇帝龙体初愈,年纪又小不好做那种事,可是他却宠幸了关淑宁,这岂不是在狠狠打她这个东宫皇后的脸吗? 最近这段时日,长公主时常召见她,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催促她赶紧怀上龙嗣,母亲也三番四次进宫教她,送药送书送教习嬷嬷。 无形的压力将她压得喘不上气,索性把崔荷叫进宫来说说话,交流一番。 听完郑雪恩的话,崔荷缄默不语,她大致晓得为何皇帝不愿意与皇后圆房,前朝后宫本为一体,后宫中两个妃子,一个是长公主的人,一个是昌邑侯的人,他会选谁,早已昭然若揭。 郑雪恩若想怀上皇嗣,怕是得使些手段,可是这话崔荷不敢乱说,也不能乱教。 以郑雪恩的聪慧,一定知道皇帝为什么不肯进东宫。 她跟自己说这话绝不是寻求什么帮助,而是单纯想找个宣泄出口罢了。 想明白这一点,崔荷便只把自己当个珠宝匣子,装进皇后的话,秘而不宣。 郑雪恩在崔荷这儿得不到任何合心意的反馈,便马上止住了话头,见崔荷话里话外都不掺和,便知她想要置身事外,郑雪恩不由懊恼,觉得自己太过冲动,竟然把这种事与崔荷说。 “阿荷不要见怪,是本宫憋得太久了,见着亲近信赖之人,便不管不顾地告诉了你一些秘辛,还请你勿要将此事说出去,特别是长公主,她并不知道本宫没有与皇上圆房。” 郑雪恩目光恳切,崔荷却听出了她话锋里藏着的警告,她连忙站起来福身道:“娘娘放心,事关重大,我不会与任何人提及。” “好,本宫信你,咱们不说这种不开心的事了,说些开心的。”郑雪恩松了口气,将她重新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问起宫外的趣事。 这一说便是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快到午时,崔荷起身告退,郑雪恩想留她在宫里用膳,崔荷以府上有事为由婉拒了,无可奈何,唯有亲自将她送到门口,以示亲切。 离开坤宁宫,崔荷带着绿影缓慢走在宫道上。 高高悬挂在天上的金乌渐渐被乌云遮盖,秋风猎猎,丝丝缕缕的寒意钻进她脖子里,崔荷不由搂紧了肩上的狐裘斗篷。 沿着石阶往宫外走去,路过紫极殿,竟看到在殿外怡然自得的关淑宁,本欲直接离开,关淑宁竟走上前来喊住了她。 关淑宁今日穿着一身杏色宫装,云鬓高耸,珠光宝气,脸上的傲气毫不收敛,与往昔所见大有不同。 但在崔荷眼里看来,颇有种山鸡变凤凰过后的小家子气。 她比关淑宁要高出半个头,两人相对而立时,关淑宁竟有种被她居高临下俯视的错觉。 二人目光相接,毫不顾忌地互相打量着对方,崔荷虽没有关淑宁身上的珠钗绸缎精贵,但自幼锦衣玉食千娇百宠地长大,属于皇室贵族的那股自信大方,是关淑宁无法比拟的。 关淑宁最讨厌也最害怕见到长公主,此时,她在崔荷身上也感受到了一模一样的,无形的压迫感。 她的身子忽然轻微佝偻了一下,崔荷看在眼底,不由轻笑出声,关淑宁顿时意识过来,怒意爬上脸颊。 她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她如今是皇帝的宠妃,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哪怕她只是一个郡主,见了自己也得下跪行礼! 关淑宁昂着头,趾高气昂地命令道:“见了本宫,为何不下跪行礼。” 头上的步摇珠钗因为晃动而缠绕在了一起,珠玉环翠叮当作响。 崔荷只觉得她似是跳梁小丑,得意忘形蹦跶得欢,逗着也有趣,于是淡笑着解释道:“关昭仪怕是不知道,皇后娘娘心疼本郡主有孕在身,免去了后宫繁琐的礼仪。” “本宫如今身怀龙裔,未来的小皇子,也不配得到郡主下跪行礼吗?”关淑宁冷笑一声,捧着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一副母凭子贵的倨傲嘴脸, 崔荷不可能给关淑宁下跪行礼,就连福身行礼她也不太愿意,好说歹说她半点不听,还一直纠缠自己,遂厌烦地皱起眉头,半个眼神都不愿意再施舍给她。 耽搁的时间久了,她担心谢翎会进宫寻她,心中着急,转身便要离开。 下白玉阶梯时,竟被关淑宁扯住了手腕,绿影眼疾手快,掐住关淑宁手腕的穴道轻轻一按,关淑宁手腕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不用绿影用力,她自己就松开了手。 关淑宁尖叫着喊疼,竟把紫极殿里的人都叫了出来。 昌邑侯关荣膺沉着一张脸走出殿门,身后还跟着小皇帝崔瀛。 二人并肩来到了她们面前,崔荷则不紧不慢地揉搓着自己的手腕,待崔瀛走近了,她才屈膝弯腰行礼:“见过皇上。” “表姐无须多礼。”崔瀛伸手虚虚抬起崔荷的手腕,他对崔荷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小时候被她护着,才没有受别人的欺负,长大了虽有疏远,但心底里仍是敬重。 崔荷站直了身子,张嘴要解释,关淑宁就已经红了眼眶,靠在崔瀛身前,泪珠连连:“皇上要为臣妾做主,郡主的这个婢女以下犯上,竟然要对我动粗。” 绿影向来冷淡的脸上半分畏惧都没有,平静解释道:“是娘娘要拉扯郡主,奴婢为了保护郡主不得已得罪娘娘,还请陛下降罪。”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83节 崔荷走上前来,身影遮挡住绿影:“绿影只是救主心切,还请皇上莫要听信昭仪的一面之词。” 一旁的关荣膺瞥了崔荷一眼,毫不掩饰眼底的憎恶,冷哼一声道:“昭仪如今身怀龙裔,若有半分闪失,恐怕郡主担待不起吧。” 崔荷并不看他,琥珀色的眼珠子只盯着面前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崔瀛,在等他的一句话,他要站在昌邑侯那边,还是站在自己这边。 崔瀛却犹豫了,一边是支持自己的昌邑侯,一边是自己敬重的表姐,他的目光来回在她们二人身上逡巡。 见崔瀛犹豫,关荣膺故意提醒道:“皇上是九五之尊,天下谁人敢不听从您的话,就算是您的表姐,长公主的女儿,也得听您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理智占据了上风,崔瀛狠下心做出了决定,却又不敢看崔荷的眼睛,背过身去下令道:“郡主该向朕的昭仪道歉。” 崔荷寒了心,他果真如传言所说的,翅膀硬了要自己飞。 但是幼鹰没有老鹰的照拂,跟随一只麻雀,还能飞多高?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她还能劝阻什么。 “好,既然皇上您要求,臣妇不敢不从,关昭仪,是本郡主的不是,给你赔礼道歉。往后不要不长眼,大路那么宽,非得舞到本郡主面前找存在感,小丫鬟不懂事,还知道拉你一把,本郡主可没她那么好心,言尽于此,皇上,臣妇先行告退。” 崔荷福身行礼后,不等崔瀛反应,扭头就走了,压根不管身后的昌邑侯如何发疯,交由崔瀛自己处理。 天高云淡,秋雁南飞。 碧蓝澄空下,一道浅绿色的身影在宫道里疾步而行,绿影担忧极了,跟在她身侧劝道:“郡主慢些走,咱们已经离开紫极殿了。” 崔荷仍对崔瀛的选择感到恼怒,脚下生了风,不管不顾地朝前奔去,只想快些离开这处伤心地,听到绿影提醒,她脚步稍缓,扭头想和绿影说几句发泄一下脾气,不成想被什么绊了一脚。 宫里的青石板年久失修,凹凸不平,稍不注意便会踢到其中翘起的一角。 崔荷一着不慎,惊呼一声,身子不受控制朝前倒去,险些摔倒。 幸好绿影拉住了她的手才没有酿成大祸,崔荷心有余悸,不由后悔起来。 “崔荷!”宫道不远处,身穿红色官袍的谢翎疾步走来,他面色铁青,隐隐藏着怒气。 他和崔荷约好在承天门下等她一起回府,他按时来了,崔荷却迟迟未到,心中担忧,便进宫来寻她,没想到刚绕过太和殿往紫极殿方向走去,便见到了崔荷大步流星,差点摔倒。 谢翎来到崔荷面前,脸色阴沉得快要滴水,想也不想训斥道:“你如今什么身子不知道,万一摔着怎么办?你以为自己是木头做的,还是铁打的,可以随便摔?” “我没有……” “怎么没有,我都看见了,你现在怀着孕,怎么能这般不管不顾,都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就不能学着别人慢些走路吗?” 崔荷被他训斥过后,肚子里的气忽然化作委屈,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抽噎着擦眼泪,垂着头一声不吭。 谢翎不由看向绿影,绿影简明扼要地把紫极殿前发生的事告诉了谢翎,谢翎这才知道刚才崔荷受了些委屈,又被他训斥一顿,只怕更委屈了。 话已说出口,便不能收回,谢翎叹了口气,走到崔荷身后,握住她的肩膀,想要掰过她的身子,崔荷不愿被他碰,往前走了一步甩开他的控制。 谢翎盯着她的背影,再次上前,这次温柔多了,但没有碰触到崔荷,只是微微弯着腰,靠在崔荷耳边,沉声道:“夫人是玉瓷做的,不经摔。要是摔碎了,为夫会心疼的。” 崔荷没理他,但止住了哭声,望向别处神色恹恹的,还在生闷气呢。 谢翎轻叹一声,忽然将她打横抱起,“怕了你了,小祖宗,我抱着你就不会碎了。” 第95章 谢翎抱着崔荷一路穿行, 途中遇到不少低头走路的宫婢太监,他们不认识谢翎,却认识崔荷, 当着面不敢放肆,在他们离开后便凑到一块窃窃私语。 皇宫是讲规矩讲礼仪的地方,他们这般搂抱着招摇过市, 实在有失体统,如果传到皇上那儿去,说不定会被皇上揪住小辫子治他一个不敬之罪。 更何况刚才和皇上发生了些不愉快,崔荷捉摸不透如今崔瀛的心思, 不想落人话柄,撑着他的肩膀挣扎着要下来:“谢翎,放我下去吧, 我自己走。” 谢翎却不让, 右手压着她的后背往自己肩上靠, 下巴贴近她的肩膀, 凑到她耳边,低沉地说道:“妃子有皇帝撑腰, 你也有我为你撑腰。” 秋风不知何时卷走了天上的乌云, 耀眼的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驱赶走身上寒意。 被他护在怀里, 方才那股怨气渐渐消散了, 除了母亲以外, 今生还会有另一个人会护着她。 崔荷怔怔的看着他,良久抱紧他的脖子, 闷闷的嗯了一声。 一路无言,很快便来到宫门外, 崔荷回头望去,贝阙珠宫,玉楼金殿,庄严雄伟的殿堂如同山岳一般伫立在碧蓝澄空下。 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宫,冷血无情地注视着朝代更迭,皇权更替。 五年前腥风血雨的夺嫡之争仍历历在目,只因为他们都想要成为这座皇宫的主人,最是无情帝王家,亲情对于皇室来说,是最稀薄的东西。 崔荷望着悠悠晴空,心里却有些惘然,如今朝堂尽在母亲的掌控之中,但年幼的帝王终有长大的一天,野心勃勃的皇帝怎么肯让皇权旁落,他想要重新拿回政权,必然会有所动作。 “谢翎,我想去见一见母亲。”崔荷掩饰不住脸上的忧愁,蹙紧的眉心惹人怜惜。 谢翎睇着她,似笑非笑问道:“为什么?因为皇帝欺负你了,去找母亲告状?” “不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今日看见皇帝和昌邑侯站在一起,心里有些担忧罢了,皇上和关家越走越近,与我母亲则渐行渐远,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想提醒母亲一番。” 谢翎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你想到的,你母亲早就想到了,他们想做什么,我们也早已知晓。” 崔荷面露惊讶,于是追问道:“他们想做什么?” 宫门外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谢翎闭口不谈,将她抱上马车,又想着隔墙有耳,哪怕崔荷一路追问也没有与她说。 直至回到听荷院,遣走屋里的丫鬟,关上房门后将事情告诉了她。 马脚是从禅光寺里露出来的,谢翎派人一路顺藤摸瓜,将他们的安排摸了个透,谢翎将此事告诉了长公主,长公主示意他不必打草惊蛇。 崔荷长吁一口气,幸好他们及早发现,否则等事发当天措手不及,恐怕会让他们得逞。 “还有不到半月的时间,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来?而且以身饲狼太过危险,万一有意外,母亲岂不……”崔荷虽然已经知晓他们的阴谋计策,依旧忍不住担心当中哪一步出了错或是他们突然更改计划,会酿成大错。 谢翎坐在榻上,以手为梳,穿过她顺滑的青丝,安抚道:“你别担心,有宋喻在,母亲会没事的。” 得了谢翎的保证,崔荷也没有完全松懈下来,虽然事情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可总会有意外发生,譬如至今未找到踪迹的萧逸,于是多问了一嘴。 谢翎摇头,无奈道:“萧逸此人十分狡猾,我想他应该是乔装打扮隐匿在某处,你的顾虑没有错,萧逸功夫了得,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若在此之前都没有办法找到他,计划的风险会加大,我会想办法加大搜查力度。” 崔荷闻言微微颔首,但依旧愁眉苦脸,谢翎拉过她的手柔声安抚:“你如今怀着孩子,这种事我本不想告诉你,可是既然你问到了,我干脆就不瞒着你,没想到你还要忧愁。” 崔荷有些惭愧,不知是否怀孕的缘故,总是容易想太多,为了让他放心,崔荷主动钻进他怀里搂抱住他的腰身,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松柏香,歉意道:“事关重大,我难免会忧心,既然你说了没事,那我就信你,不想这些了。” 她转移开话题,两个人没有再聊这件事。 日子始终在继续,离太庙祭祀的日子越来越近,谢翎也变得忙碌起来。 入冬后,她时常犯懒,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谢翎让她白天多到院子里晒晒太阳,还让谢语嫣过来陪她。 谢语嫣对此求之不得,本以为能来崔荷这儿偷懒玩耍,没想到崔荷竟然要教她作画,跟她的女夫子一样,突然变得无趣起来。 书房里燃着安神的熏香,屋子烧了地龙,暖洋洋的让人犯懒,谢语嫣坐在书案前提笔就困,墨水在宣纸上晕染开一片红色。 坐在一旁看书的崔荷起身来到书案前,取出谢语嫣手中的笔放到笔搁上,掐了掐谢语嫣肉嘟嘟的脸颊,无奈说道:“既然困了,就别画了,出去走走吧,新的蹴鞠做好了,我让金穗银杏陪你玩。” 谢语嫣听闻不用画画还可以去玩,当即便醒了,拉着崔荷的手一起出院子。 冬日虽然有寒风,但坐在太阳底下暖融融的反而更舒服,崔荷此刻便披着厚厚的狐裘斗篷,坐在花园里的矮榻上看谢语嫣踢蹴鞠。 院子里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竟比枝头的雀儿还要响亮,院子外有几个男人扛着木材路过,有人好奇探着脑袋往里看去,问道:“这是哪位夫人的院子,听起来挺热闹的。” 带路的是侯府的管家,西边的库房不知什么原因,昨天夜里屋瓦塌了一大片,小厮们连夜来报,第二日他就去跟夫人请示,要请人来修缮房屋,崔荷拨了一笔款项,他就去市集上找了人来修葺。 选的都是些在富贵人家里干过活,知道分寸的,但到了新的人家干活,还是要提前警示他们一番,于是他板着脸叮嘱道:“这是我们老爷的院子,搬东西路过别乱闯惊扰我们家主子,否则就不要你们来干活了。” 走在前头的几个男人都是嘴甜会讨活的,忙点头应下:“晓得了,我们都知道规矩的。” “嗯,走吧。” 管家领着人继续往西边走,队伍末端有两个人抬头看了眼牌匾,记住了这个院落的位置,正欲继续往前走,一个蹴鞠忽然滚到了他们的脚下。 其中一个男人捡起地上的蹴鞠,抬头时看见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跑了出来。 谢语嫣看见一群陌生人,先是楞了一下,转头看到自己的蹴鞠在一个男人手里,犹豫了许久都不敢上前向他讨要。 男子抬起手里的蹴鞠向她示意自己过来拿,因为不想引来管家的注意,因此没有出声。 谢语嫣胆怯地上前,紧盯着他手里的蹴鞠,小心翼翼靠近,伸手去取自己的蹴鞠,男子不知是何缘故,竟然收回手逗弄她。 谢语嫣惶然看了他一眼,对上他那双眼睛后,害怕得马上跑掉,一溜烟钻进听荷院里,连蹴鞠也不敢要了。 他身旁的男人沉下脸来教训道:“逗她做什么,小心她认出你来。” “当家的放心,我当时戴着面具,她认不出来我。”他得意洋洋地答道。 正当他们说话之际,前面领头的管家回头注意到他们俩,看见他们手里的蹴鞠不由皱眉往回走,呵斥道:“还想不想干活了?” 两人连忙弯腰鞠躬道:“老爷对不住,有个蹴鞠踢了出来,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就……就停下了。” 管家一眼就认出来是夫人院子里的蹴鞠,皱着眉夺过蹴鞠,走到垂花门外,敲门进院,把蹴鞠送回去后才继续领人去库房。 等他们走后,一道身影从垂花门里走了出来,身后钻出来一个小丫头,抱着她的腰肢说道:“就是那个蓝色衣服的,是他在街上拐走我的。” 崔荷摸着谢语嫣的脑袋,目光沉沉地望向那两道身影,她认不出蓝色衣服的那个,却对他旁边藏青色衣服的男人产生了一股熟悉感。 “回院子吧,这件事别跟旁人说,也别好奇去打探,就当不认识知道吗?” 谢语嫣似懂非懂地点头,为什么嫂子不相信她呢,虽然那天他戴了面具,可逗她动作一模一样,她记得清清楚楚,一定就是那个人! 回了院子后,崔荷也没了看谢语嫣玩蹴鞠的心思,让绿影将她送回院子,一直在屋里等到天黑谢翎回来,才将此事告诉他。 谢翎脱下护腕,在铜盆里洁手后,接过崔荷递来的帕子擦干,扶着她走出隔间来到床榻坐好,低声道:“此事交给我去打探,不过这个库房塌的是有些蹊跷,当年做工的都是些熟手的老师傅,房屋十几年了也不曾出事,如果他真是萧逸,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嗯,如果确定是他们,还是尽早将他们抓捕起来为妙,可萧逸很狡猾,我担心会不会打草惊蛇了?”崔荷坐在床沿,抓着他的手仰头看他,一双美眸里盈满了担忧。 “这事你别管了,我会在院子里加强侍卫巡视,听荷院里外也会找人盯着,白天你出院子,需要让绿影和邱时跟着。”谢翎坐到她身侧,将她的腿抬进怀里,温热的大掌替她揉着小腿。 她夜里总说自己腿疼,他特意问过大夫,大夫说孕妇腿脚容易抻着筋,平日里得多给她揉揉,他从不假手于人,夜里睡前就会替她揉腿。 冬天屋里虽烧着地龙,但床榻里仍有些冷意,崔荷最喜欢冬天抱着谢翎,他很暖和,比汤婆子要暖和,汤婆子会烫到她,可谢翎不会。 脚尖冷冰冰的,她动了动脚腕子,轻点着他的膝盖,眉眼弯弯,撒娇着说道:“脚冷了,要暖和。” 谢翎没说话,但毫不含糊地按照她的意思去做。 温热的手掌捧着她的足尖,先是捏了捏,随后拉到自己怀中,松开衣襟,握着她的玉足贴上了他温热的胸口,直到足尖染上了暖意才松开。 夜深了,到了安寝的时辰。 崔荷钻进被窝里,谢翎下榻去吹熄屋内的灯盏,回来时,他身上沾染了些凉意。 被窝里暖意融融,一道柔软的身躯钻入他怀里,四肢缠绕在一起时,暖香霎时盈满了鼻间。 他们贴到密不可分,身上的寝衣像是不存在了那般,谢翎身上越来越热,有些心猿意马,纵使再想,也不可能做出糊涂事来。 崔荷也很难受,羞于说自己想要,身体比她脑子敏锐,才发现不止是她,谢翎也和自己一样,他血气方刚,一连好几个月也未曾与自己亲近,她便有些愧疚,想起表嫂教她的东西,其实也有旁的办法纾解。 一双手若有似无地在他腰上打圈,谢翎伸手捉住崔荷作乱的小手,隐忍着低声说道:“别胡闹。”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84节 夜色中,崔荷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听他哑着嗓子的低喝声,崔荷有种被否定的感觉,当下便抽回手,直接背过身去。 离开了那具温热的身躯,崔荷缩了缩身子,即便有些冷了,也不想再靠近。 很快,谢翎的身子便贴了上来,他无奈地靠在她耳边低声解释道:“我只是怕伤着你,你想了?” 崔荷没答话,睁着眼望向床榻里静止的树影。 身后暖意侵袭,崔荷感受到游走在自己身上的大手极具侵略性地攻城略池。 眼前浮起一阵水雾,她咬着牙想要负隅顽抗,可她和晃动的树影一样,神思早已飘离。 呼吸不受控制,后颈浮起薄薄的细汗,横在腰间的手如烙铁般炙热,她忽然牙关一松哼出声来,仰头撞到身后之人的肩窝,有片刻的失神。 树影停了,柔软的臂膀上贴着他结实有力的手臂,他勾住她的手,贴近她耳侧,低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恳求:“该轮到夫人了。” 她转过身来,仰头看向谢翎,漆黑的床榻里,她借着朦胧月色,看到他微微扬起的下颌,呼吸的节奏有些凌乱,他忽然低下头来,黑暗中,那双眼睛亮若星辰,崔荷不敢再看,闭上眼睛,风随影动。 一晌贪欢的结果便是睡过了头,待她醒来,身侧床榻早已冰凉一片。 在屋中坐了一会,洗漱更衣,去筑兰苑与老太君说话,出来后特意绕去西边的库房看看。 西边的库房与别的院落别无二致,只是因为鲜少有人居住,院子里有些杂草,也无人在意。 管家正在那里监工,看见崔荷来了,忙上前招呼道:“夫人,您来了。” 库房竖起了好几个梯子,几个青年男子站在屋顶上垒砌砖瓦,崔荷与管家闲聊着,眼睛扫过每一个人的模样,根本没看到萧逸,她又分心数了数人数,和那天看到的一样,确实是七个不错。 她打量起破败的屋顶,问道:“库房何时能修好?” “回夫人的话,大约还要个三四天。”管家不好说个准确的时间,大致算了算日子,模棱着回答。 “嗯,你且盯着吧,我先回去了。”崔荷心不在焉地挥退管家,平静地转身离去。 崔荷走后,站在屋顶的一个青衣男子盯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未能错开眼睛,直到身侧的人提醒,才低下头来,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 第96章 夜凉如水, 携裹着寒意的冷风毫不留情地吹刮过廊檐下挂着的灯笼,灯笼被撞得东摇西摆,里面的烛火随风摇曳不定, 明明灭灭。 紫极殿内的地龙烧得正旺,大殿西侧的窗户被人打开。 衣衫单薄的崔瀛站在窗檐下,仰头望向漆黑天际, 孤月旁的紫微星被耀眼的月光映衬得黯淡无光。 崔瀛静默地看着月光,眉头紧皱,明日便要启程出宫前往太庙祭天,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可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神不宁,一想到要与依赖多年的姑姑彻底决裂, 他便止不住的恐慌, 当真要如此了吗? 一件厚厚的狐裘披到了崔瀛的肩上, 他回头, 就看到了脸上带着温柔笑意的关淑宁:“皇上这是怎么了?夜深了还不早些安寝,明日皇上还得早起准备呢。” 崔瀛面上流露出淡淡的担忧:“淑宁姐姐, 朕睡不着。” 在最亲近的人面前, 他不再掩饰住心中的情绪。 “皇上是在担忧明天的事?臣妾父亲早已做足了万全准备,皇上只需安心等她死了, 您自然可以顺利拿回政权。”关淑宁如一朵解语花, 温声细语, 循循善诱。 “朕知道……”崔瀛仍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虽然早就与昌邑侯商议妥当, 可残存的那点亲情让他心生不忍。 况且长公主若死了,整个崔家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把持住朝堂。 昌邑侯虽是父皇暗中留给他的弼臣,可老昌邑侯死了,新袭爵的关荣膺真的能和他父亲一般,待自己忠心耿耿? 关淑宁见他愁眉紧锁,只以为他优柔寡断,掩饰住眼底的鄙夷,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温柔安慰道:“皇上您太过仁慈了,长公主可是您的杀母仇人,您就不替丽妃娘娘想想?若当初不是她和先皇后暗中谋害丽妃,您又怎么会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 崔瀛垂眸不吭声,关淑宁继续添柴加火:“陛下您仔细想想,长公主若真是想治好您,又怎么会故意让太医拖延您的病情,这么多年若非臣妾祖父暗中嘱咐您韬光养晦,只怕您初露风头便会被她扼杀在襁褓之中。长公主想要的只是一个傀儡皇帝罢了。” “您执掌政权的这段时间,长公主对您诸多打压,分明就是想让群臣认定您是个无能的帝王。她纵使再有本事,也只是一个女人,朝臣们只听从真龙天子的话,她不过仗着您的威仪在殿前狐假虎威,等她死后,有我父亲从旁辅佐,您只需一声号令,群臣自会为您俯首称臣。” 窗外寒风萧萧,树影在寒风中晃动不止,簌簌响声在寂静夜空里格外阴森。 关淑宁走上前去掩上窗户,呜咽的风声被隔绝在窗外,窗牑阖上发出的声音与一道咔嚓树枝断裂声合二为一,听不真切。 牵着崔瀛的手回到屋内矮榻坐下,关淑宁坐到他身侧,亲自为他沏了壶热茶,崔瀛碰过热烫的杯沿,冰冷的手心被熨得一片温暖。 关淑宁瞥他一眼,崔瀛垂眸时,那张阴柔的脸蛋与崔荷有三成相似,晃眼看去她险些误认,定了定心神,又说道:“皇上记得五年前的宫变吗?” 崔瀛倏地抬头,点头道:“记得。” “当年争到最后的是三皇子,若非臣妾父亲赶来清君侧,如今这皇位是归三皇子所有,但三皇子绝非实力最强之人,但你知道为何他走到了最后吗?” 崔瀛摇头,他当年还小,并未亲身经历过,而且几位皇兄死后,父皇将所有知情人都处理了,他无从得知当年的事,只知道三皇兄杀了五皇兄,但最后被老昌邑侯斩杀了。 关淑宁微微一笑,解释道:“因为最有竞争力的几位皇子全都在夺嫡之争前死于非命,他们死得十分蹊跷,就连经验丰富的刑部仵作都无法查出他们的死因。” “其实这一切全都依赖三皇子这瓶毒药。中了此毒,皆会产生幻像,直至癫狂至死,而且此毒无药可解,还不会被人检查出来,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器。”关淑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桌上,对上崔瀛茫然的眼神,她笑意更浓。 她顿了顿,轻叹了一声,无奈地说道:“皇上恐怕不知道,这瓶毒药是长公主送给三皇子的,臣妾祖父一直在追寻当年的真相,直至他死前才找到当年制药之人。长公主心肠歹毒,与三皇子狼狈为奸,让她尝一尝苦果,才是对您母亲,您那些惨死的兄弟,最好的安慰。” 崔瀛看着桌上的瓷瓶,眼底闪过挣扎,一时心乱如麻。 见他优柔寡断不肯下决定,关淑宁决定再压一压他,柔荑握住他发凉的手指,温声道:“陛下,您如今有臣妾,还有我们腹中的孩子,您并非一个人。为了您的孩子,您应当狠下心来做一个合格的帝王,方能护住他,您知不知道,长公主曾动过杀我们孩子的念头,臣妾喝的保胎药里,有藏红花。” 崔瀛不敢置信地抬头,长公主视他为眼中钉也就罢了,连他未出世的孩子也不肯放过。 和姑姑相比,他确实毫无手段。 既然如此,他也不能坐以待毙,再顾念那点稀薄的亲情。 幽幽夜色中,有一道身影在窗台底下一闪而过,很快便没了踪影。 —— 正在屋中处理政务的长公主听闻门上一声轻叩,宋喻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殿下,有急事。” “进来吧。”长公主搁下奏章,借着明亮的烛光看着宋喻推门而入。 宋喻掩上房门,缓步走到她身侧,低头与她说了两句话。 长公主没吭声,望着烛台里晃动的焰火,复杂的情绪最终幻化做一道幽幽叹息。 “雏鸟终有长大的一天,本宫也知晓,他翅膀早就硬了。” 青铜面具下那双眼睛闪过一丝担忧,宋喻低声问道:“殿下可要我找人换了那瓶药。” 长公主抬手制止:“无妨,本宫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狠得下心给本宫下药。” —— 天色熹微,鸡鸣日升,浓稠薄雾被缕缕炊烟穿透,朝阳破云而出,吹散了最后一点雾霭。 听荷院的小厨房烧起了热水,金穗银杏在廊下等了一会,屋里才传唤叫水,她们端着热水进屋,很快又退出了屋子。 谢翎自榻上起身,来到紫檀衣架前抽出崔荷昨夜备好的戎衣换上,去隔间洗漱完毕后,崔荷才疲懒地从被窝里坐起。 一头青丝铺满了鸳鸯锦被,她慵懒地靠在床沿,借着不甚明亮的晨光,懒懒倚靠进他怀里,任由谢翎用温热的棉巾替她擦拭脸颊。 “什么时辰了?”崔荷懒得去看屋内的滴漏,只等着他的答案。 谢翎看了眼时辰,抽过矮凳上的衣服给她披上,低声说道:“快到辰时了,我得出门了。” 崔荷这才清醒过来,抬手配合着穿上衣物,谢翎替她拢好外袍,又系上腰带,不敢系得太紧,生怕勒着,他低头看了眼崔荷隆起的小腹,微微躬身凑近,对她腹中的孩子说道:“乖乖,白天少闹腾你娘,夜里阿爹就会讲故事奖励你。” 崔荷不由轻笑出声,抚上他梳戴整齐的脑袋,面露嫌弃地说道:“你在西北那点事我都听厌了,换点新鲜的成不成?” 谢翎坐起身,问道:“那你想听什么?” 穿了罗袜的脚丫子晃了晃,崔荷撑在床榻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娇娇笑道:“就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我想听呢。” 谢翎耸肩一笑,轻弹她的脑门,说:“听我说多没意思,我也想听你说说看,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崔荷眨了眨眼,慌张躲闪开他的视线,抿着唇扭捏道:“不说就算了,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出门,错过时辰怎么办。” 谢翎有些遗憾,崔荷虽然嘴硬,但他也不是木头,回忆起他们的点滴,也知道有些情愫早就埋在了过去不起眼的小事里,说与不说,又有何关系,反正都是自己的人了。 “那我先走了。”谢翎揉了揉她脑袋,直至把她满头青丝揉乱了,把她气得要起身打他才恋恋不舍离开。 出了院门,谢翎不再留恋,大步流星往外走去,路上正巧碰到领着工匠进府的管家。 管家主动上前与他行礼:“老爷。” 谢翎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他身后众人,状似无意地问道:“库房怎么还没修好?” “回老爷的话,还差一两天。” 谢翎沉吟片刻,望向逐渐透亮的晴空,瞥了眼工匠,关怀道:“过几日要下雪了,赶紧完工,别耽误人回家过冬。” “老爷放心,这几日会加紧的。” 谢翎叮嘱完后才放心离去,红色的披风随着他离去的步伐在空中飞舞,露出一身黑色戎装。 待他离去后,管家才领着人继续往库房走去,队伍末列跟着的两个粗布麻衣男子悄悄回头看向谢翎离去的方向,直至没了踪影才收回视线。 来到库房后,工匠们开始了一日的劳作,扛着梯子爬上屋顶埋头苦干,瓦砾搭建发出的叮咚声,在侯府上空飘扬。 日头出来后,晒得人后背一阵发热,驱散走了冬日的寒凉。 管家靠在廊下百无聊赖,懒洋洋的打着哈欠,不远处走近一个丫鬟,管家嘴巴还未来得及闭上,连忙抬手掩住嘴巴,摸着鼻子掩饰住尴尬,问道:“金穗姑娘,找我什么事?” 金穗瞥了眼正在忙碌的工匠,解释道:“夫人一会要去虎鹤园晒书,你找几个下人帮搬一下书案,大约需要七八张吧,库房里好像就有几张。” 管家颔首应是:“我马上就找人搬过去。” 金穗走后,管家去库房内找了几张合适的书案,又喊了几个下人过来帮忙搬抬。 库房里搬出来的书案都是黄花梨木精雕细琢的,需要两个人合力才能抬起。 一来一回,进出的人逐渐增多,库房内外拥挤不堪。 一时无人察觉,工匠中少了两个人。 虎鹤园外,下人们哼哧哼哧搬着书案进出,金穗与银杏站在门外盯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宽敞的广场上摆满了书案。 从院门往里面望去,能看到崔荷坐在院子中间的美人榻上懒洋洋地晒太阳,手里捧着一卷书,神情懒散地盯着丫鬟们在书案前忙碌晾晒。 待她们摆好后,崔荷搁下书卷,挥手示意:“你们先回听荷院吧,一会别过来,我一个人待会。” 金穗和银杏对此提出了异议,郡主如今身子笨重,她们怎么也放心不下让她独自待着,可崔荷态度很坚决,甚至还鲜少地发了一顿脾气,皱眉的时候不住冲她们使眼色,金穗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拉着银杏福身告退。 出了院落,银杏仍旧不放心,想留在院门外候着伺候。 金穗和她站在门外,心中惊疑不定,总觉得郡主好似有事隐瞒,于是回头看了一眼,见崔荷皱着眉瞪她们,金穗终于明白过来,郡主是真的不想让她们留在这儿。 思虑再三,拉过银杏的手,对她说道:“咱们回院子里拿件有兜帽的斗篷过来,院子里风大,郡主受不了冷风。” “你去吧,我在这儿守着。”银杏固执己见,非得守着郡主。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85节 金穗点了她那固执的脑袋瓜一下,嗔道:“你呀,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也聪明不到哪儿去。”不由分说,扯着一头雾水的银杏走了。 院子外恢复了宁静,幽静的小道上,不时能听见树上莺啼鸟啭的声音,两侧栽种的青松柏树高耸挺拔,绿意并未因为寒冬而有所消退。 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经过,一直躲在茂密草丛中的两人合计了一番,准备进院子。 萧逸总觉得不对劲,那两个小丫鬟怎么去了那么久都不回来,院门就这么敞开着迎他们? 两个人悄无声息靠近院门,一左一右守在门外两侧,二当家时刻注意周围的情况,而萧逸则眯着眼检查起院落里的环境,目之所及,院落里确实无人值守。 他的目光不由落到院子中唯一的活人身上,崔荷正斜躺在书案后头的美人榻上安静翻书,冬日暖阳洒落在她脸上,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圈。 厚实的狐裘斗篷盖在她身上,但并未完全遮盖住她的身形,她的一只手,正轻轻抚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 属于母性的温柔,宁静而美好。 因为怀孕的缘故,崔荷的脸蛋丰盈了许多,低垂着眼睫时,一种淡然的温婉令他生出一股难言的悸动。 “大当家的,怎么不进去。”二当家望着越发明亮的天色发愁,他们耽搁得有些久了,万一谢翎赶在他们得手之前回来,该如何是好。 萧逸收回视线,斜眼乜他一眼,思虑片刻,淡声道:“你去办件事,我先进去。” 二当家不解,萧逸凑到他耳边小声叮嘱了两句,二当家眼前一亮,颔首同意:“还是大当家你想得周到,那我先去办。”说罢转身便离开了虎鹤园。 崔荷在榻上躺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进来,都要怀疑萧逸是不是另有打算,暖阳洒在身上,她有些昏昏欲睡。 不行,她暗中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提醒自己莫要在这种时候误事,她打了个哈欠打算醒醒神,再睁眼时,面前出现了一道身影,把她的瞌睡虫全都吓跑了。 他果真来了。 “郡主可是在等我。”萧逸与她隔着一道书案,笔直修长的手指抚摸过桌上的书册,随手拿起一本翻阅起来,目光懒散的看她,实则在用余光打量院子周围的情形。 崔荷身后房屋的大门没有关严实,凉风穿堂而入,竟没有吹动门窗,看来这是一场瞒天过海的空城计。 崔荷虽早有预料,可是独自面对萧逸时,仍止不住惧怕,她坐直了身子,警惕地盯着他。 早就知道萧逸潜入谢府另有目的,可是他一直都按兵不动,谢翎担心打草惊蛇扰乱他们的计划,便一直找人盯着。 直到昨夜,谢翎才确定对方的打算。 本来他并不同意让崔荷诱敌深入,但她坚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母亲敢做,她自然也敢,谢翎只好重新布局。 崔荷站起身来,藏在斗篷之下的手护在小腹之上,脚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去,紧盯着萧逸说道:“萧逸,你混进侯府,到底意欲何为?” 萧逸阴恻恻地笑道:“郡主既然知道我要来,怎么还会不知道我为何而来。” 崔荷一语道破:“你是为了捉我威胁谢翎是不是。” “既然郡主知道,还问我做什么,我倒要看看是谢翎快,还是我快。”说罢,他撑在书案之上翻身越过,崔荷早有预料,往后退了两步,三道箭羽忽然从崔荷身后破空而来,萧逸一时不察,鲤鱼打挺翻身躲过,箭羽深深地钉在了书案之上。 萧逸抬头时,谢翎早已护在崔荷身前,院子里突然涌现出数十侍卫,一下子便将萧逸围在了中间。 萧逸冷冷一笑,似是并不在意,他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直指谢翎,说道:“谢翎,是男人的堂堂正正来一场。” 谢翎目光森森地望着他,并不打算应和他的打算,一字一句,沉声说道:“萧逸,老昌邑侯的私生子,你替关荣膺做事,就不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吗?” 萧逸脸色微变,他没想到谢翎竟然能追查到他的身份,就连关荣膺也不知道的事,谢翎如何能得知? 见萧逸脸色沉了下来,谢翎扯出一抹冷笑,继续说道:“十七岁那年,你应征入伍,到了我父亲麾下当马前卒,之后又去了落英山占山为王当山匪,今年出山,当了风光无限的逍遥道长,以及禅光寺的澄空大师,你年纪不大,身份倒是挺多。” 他话锋一转,面露讥讽:“但是昌邑侯却始终都不肯承认你,因为他知道,一个村姑之子,根本不配做他的儿子。” “我打探到,你在侯府里过得比狗都不如,昌邑侯府的狗尚且住在华丽的院落里,而你连有瓦遮头的屋子都没有,甚至还要跟狗抢食,你为何就对关家这般死心塌地?是凭你骨子里的卑贱吗?” 谢翎的每一句话都化作无形的刀刃一刀一刀凌迟在他心口上,赤条条,血淋淋的将他所有卑贱的过往一一剥开。 萧逸望向谢翎身后的崔荷,崔荷目光淡然地望着自己,他甚至可以在崔荷脸上看到一丝怜悯,他的前半生卑微之至,似是泥地里的尘埃,他以为自己可以不要任何的自尊,可是他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他并不愿意藏在皮囊下的卑贱被别人知道。 萧逸突然笑出声来,止不住了那般,俄而,俊逸的面容变得狰狞,他止住笑意,讥讽道:“是又如何,我就是关家的一条狗,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你爹与西戎人通敌的信件还是我送出去的,郾城的大门也是我打开的,你爹还是被我捅死的,你知不知道,他不可置信的样子,嗯,就是你现在这样。” 萧逸挑衅的目光落在谢翎的脸上,嘴角扬起,隐隐含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谢翎握着弯弓的手收紧,呼吸渐渐加重,森森杀意涌上眼底,身后的崔荷察觉到谢翎不加掩饰的怒火,她连忙出声提醒道:“谢翎,你别信他的话,他骗你的。” 是不是骗他的,谢翎自有判断,当年王笛能逃脱嫌疑,便是消息送出那段时日,他一直跟在父亲身旁未曾离开,当年知道真相的人都已死了,因此他无法肯定萧逸所说的话是否完全属实,但其中必定是真假掺杂。 不管如何,萧逸今日难逃一死。 他抬手示意,侍卫们一拥而上,萧逸被围在中间只能应敌,但他伤了右手,一直以左手执剑,落了下风,被击杀的连连后退。 “你们都停下,再有人敢动他,我就把她杀了!”二当家回来了,怀里还带着一个谢语嫣,为了以防万一,萧逸让他去了一趟梅园,将谢语嫣抓来以备不时之需。 “哥哥!”谢语嫣被他夹在腋下,瘦弱的身躯半点都挣脱不得,哭得涕泪横流。 侍卫们不敢上前,谢翎也被擎制住了左膀右臂,他抬手示意不许轻举妄动,目光紧紧盯着他们几个,高声说道:“我奉劝你们最好放了她,否则不管你们逃到天南地北,我也一定会追杀你们到底。” 萧逸来到二当家身边,他手臂受了轻伤见了血,但他面不改色,冷冷嘲讽道:“你的话说早了,你擅离职守,不顾皇帝生死,只怕是你谢翎命不久矣。” “是吗?你就这么相信关荣膺吗?禅光寺里的那群和尚山匪,只怕如今已成了宋喻的刀下亡魂,我也想知道,你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萧逸不敢确定谢翎话里的真实性,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望向太庙方向,始终不见烽烟升起,难不成真如谢翎所说,他们的计划已经被识破了? 萧逸与二当家的对视一眼,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今局势对他们不利,先活命再谈以后!二当家与萧逸搭档多年,一眼便读懂对方眼里的意思,当即抱着谢语嫣且战且退一路往院子外面撤退。 虎鹤园这么大的动静,早就将府里的人吸引来了,看见凶徒持剑行凶,丫鬟小厮纷纷躲起来不敢靠近。 二夫人原本躲在院子里,但知道谢语嫣被挟持到此处后,整个人险些晕厥过去,跌跌撞撞跑来,看见他们二人挟持着谢语嫣,尖叫着要靠近,但是附近的侍卫及时拦住了二夫人。 谢翎走出虎鹤园,站在院门口冷静地看向逃跑的二人,搭箭开弓,一道箭羽破空声咻地射出,正中二当家后脑,因为力道之大,竟才穿透了他的脑袋,他双眼瞪大,直直倒地,连半句话都没有留给萧逸。 萧逸目眦尽裂,巨大的悲恸涌上他心头,但来不及悲伤太久,眼看着谢语嫣要溜走,他一把捞住谢语嫣挡在自己身前,再也顾不得其他,背过身来正面对上谢翎,以防被谢翎一箭射杀。 锋利的尖刃抵在谢语嫣的脖子上,萧逸眼底一片猩红:“谢翎,你当真不怕我杀了她?” 谢翎不理会他,继续搭起弓箭,抬手瞄准了他,萧逸抱起谢语嫣挡在自己面前,疯笑不已:“谢翎,有种你就开弓,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二夫人扑了上前要挡住谢翎,谢翎的弦发出一声剧烈的嗡动声,离弦之箭被弹出,二夫人追赶不上,眼睁睁地看着箭羽笔直地射向谢语嫣。 萧逸冷笑不已,暗骂谢翎狂妄,可下一刻,箭羽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弧度穿透了他的太阳穴,临死前,他仍不敢置信,脑袋上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可身体已经没有半分气力挣扎,直挺挺地倒了下地。 萧逸嘴角冒出温热的血液,浑身抽搐起来,不过须臾的功夫,眼睛便睁大不动了。 温热的血液溅射在谢语嫣的脸上,她跟着重重地摔倒在地,被趔迭着跑过来的二夫人抱进了怀里。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院子里哭声与议论声骤起,谢翎阔步来到二夫人面前,屈膝跪下认错:“二婶,事态紧急,您要打要骂,我都不会还手。” 二夫人不答话,心里知道谢翎不会真的不顾谢语嫣死活,但看着他冷硬对待亲人,只觉得一阵后怕,此时顾不得谢翎,低头抱住自己唯一的女儿哭泣,以发泄心中的害怕。 谢语嫣扯着母亲的衣袖小声说:“母亲别哭,阿嫣没事了。” 冰凉的小手擦去二夫人眼角的泪水,二夫人止住哭声,抬头冲她扯开一抹笑容,也不管难不难看,下一刻又控制不住抱着谢语嫣掩面而泣。 崔荷来到谢翎身后,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惶然无措问道:“谢翎,我母亲……你带我去太庙,我不放心。” 谢翎愧疚地看了二夫人一眼,撑着弯弓起身,站直身子后,将弓箭递给侍卫,转身搀扶着崔荷,见她惊惧交加,心里也并不好受,正欲安抚,晴空之上忽然出现一道红色的烟雾。 那是宋喻给他送来的信号! “你别担心,快看天上,这是太庙里发出的信号。” 崔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红色的烟雾信号,只是不明白是何意思,直到谢翎解释了一遍才安下心来。 肚子里的孩子不知是否也察觉到她徒然激动情绪,狠狠踹了她一脚,崔荷闷哼一声,扶着谢翎的手微微发白。 她躬身弯腰,马上就被谢翎打横抱起。 谢翎的脸色骤变,之前谢语嫣被抓,他都未曾流露出紧张来,却在看到崔荷捂着肚子时慌乱起来。 即便箫逸劫持了谢语嫣,他也敢说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崔荷永远都是他无法掌控的意外。 不再管身后的事,一言不发地绷着脸,打横抱起她跑回院子找红袖。 红袖一直待在听荷院里,听到消息后急匆匆地跑进屋子,跪在脚踏上,手也有些发抖。 直到脉象平稳,她才松了口气,冲脸色发白的谢翎说道:“侯爷放心,郡主没事,小世子也没事,只是胎动了,不过这几日需卧床休息,郡主您也要多注意自己的心情,小世子踹您一脚,正是想提醒您,勿要再激动了。” 崔荷不敢辩驳,待红袖被挥退之后,谢翎压着她要她安心躺在床上养胎,崔荷乖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他,说:“你去打听一下太庙那边如何了,我很担心。” 谢翎脸色沉沉,似是不满她多余的担心,替她掖好被角,低声道:“说了没事,你就不要担心了,先睡一觉,邱时回来自会跟你禀报的。” 崔荷得了谢翎再三的保证后,才闭上双眼,也许真的是身体过于疲惫,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邱时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便是,昌邑侯因为意图谋逆刺杀皇上,连同刺客一并被当场格杀,昌邑侯被褫夺爵位封号,关家上下全被下狱,只待秋后问斩。 因为邑侯谋逆一案牵扯出了众多,一时间无人敢替昌邑侯说话,曾经的姻亲纷纷休妻和离,只为和关家撇清关系,朝堂之上风声鹤唳,提心吊胆生怕被牵连。 至于坏消息,便是皇上在太庙之上突发癔症,竟要放火烧了太庙。 被控制住后囚禁在东宫之中,连番请太医上前为皇上诊治,但皇上癔病实在严重,已经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没有一个太医能从东宫健全地出来,不是被咬伤了就是被刺伤,导致无人敢接近东宫。 幸好杜若冰一直不肯放弃,哪怕被咬伤也不怕,致使后来崔瀛只能接受她靠近,长公主便让杜若冰一直负责诊治崔瀛。 关淑宁因为怀着龙嗣被贬为庶人,只等去母留子,可关淑宁却在一个极寒之夜穿着一身红衣跳入御花园的荷花池自尽了,连带未出世的小皇子,也没了。 朝中不可一日无君,新上位的首辅接连奏表恳请长公主登基为帝,朝中反对的声音不大,可长公主还是推辞了一番,迟迟不肯答应。 直到司天监在朝堂之上推背占卜吉凶,上天示意长公主乃天命所归,长公主才顺应天意,准备登基为帝。 虽然崔荷一直都知道母亲有此野心,但当消息传来时,她仍有些不真实感,待她身体好转,胎像平稳后,才央着谢翎带她去见母亲。 入了宫,崔荷跟着内侍进紫极殿等母亲觐见,望着重新修葺一番的宫殿,她竟然完全记不得紫极殿过去曾是何模样。 正当她沉思之际,内侍宦官高喊一声天后驾到,她下意识便要跪下。 一道明黄色的衣袖闯入她的眼帘,熟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她温柔的语气与往昔毫无变化, 崔荷抬起头来,多日未见的母亲正含笑望着她。 天后已经换上了新制的皇帝朝服,因为是女子缘故,朝服形制发生了些改变,黄色龙袍改绣凤凰,边上点缀着如意纹理。 冠上戴着十二珠旒冕,坠着赤黄青白黑的旒冕因她搀扶的缘故而晃动起来,珠玉碰撞,细碎作响。 崔荷泪珠盈睫,轻声喊她母亲,天后哎了一声,抬手抱住了崔荷:“阿荷,你在朕面前,可以永远唤我母亲。” “是。母亲。”崔荷掩面擦去眼角泪水,笑盈盈地与母亲叙起家常。 崔荷提起想看一看崔瀛,天后却拒绝了:“你身子贵重,别去见那个小疯子,他如今见人就咬,这病怕是治不好了。” “怎么会突然出现癔症?从前也不曾听说过他有这样的病兆。” 天后冷笑一声,端起茶盏拂去茶面浮沫,轻抿一口温热的茶水,解释道:“一直都有,与他那几个兄长一样。崔家的男人,多少都有些痴病。” 崔荷不敢多问,囫囵着把话圆了过去,天后追问了她孕期的一些事,事无巨细,还让太医进殿为她号脉,她似是特别想知道崔荷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但每个太医都无法保证,又不敢得罪天后,只能昧着良心哄天后开心。 待太医们都走了之后,天后与崔荷打趣道:“你瞧瞧,这就开始欺上瞒下了,做皇帝想听一句真话,还得仔细分辨,可天天面对那么多阿谀奉承,要分辨真假实在困难,阿荷,往后你可不要学那些人哄骗于朕。”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86节 “母亲放心。” 天后刚登基为帝,还有许多要事处理,崔荷起身告退,天后让身边的内侍送她出宫,待崔荷走后,一道身影从侧门走了出来,来到天后身边为她研墨,低声说道:“陛下,可是想好了,若她生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儿……” “我不也是女子?”天后浅笑着说道,透过敞开的殿门望向崔荷离去的背影,心中早有决断,崔家血脉如今只剩她和崔荷,她不愿意再生,唯有将希望放到崔荷身上,无论她生男生女,帝王也只会选择最合适的那个。 —— 接连几日,天气阴沉,又下一场不大不小的雪,白茫茫一片铺满了庭院。 庭院的树冠上挂满了霜雪,梅树枝头开出寒梅,满园飘香。 院中的青石砖也铺了一层冰凌,银杏走上去摔了一跤,一连卧床休息了好几日,谢翎更是不许崔荷在院子随意乱走。 卧房暖意融融,谢翎把矮榻挪到窗台前,扶着崔荷坐到窗前赏雪,桌上烧着两个小火炉,一方温酒一方煮茶,你喝酒我饮茶。 窗棂上挂着一串风铃,簌簌寒风吹动,铃铛叮咚作响。 通过窗棂,见到院子里有几个丫鬟在堆雪人,崔荷流露出艳羡的神情。 “想要雪人吗?”未等崔荷回话,谢翎干脆搁下酒杯,起身披上斗篷出了院子。 捧了一抔白净的雪,揉捏成团,穿过廊檐来到窗前,将雪人搁在窗台上,笑着说道:“我捏的像不像你。” 崔荷凑到窗前,指尖碰触到冰凉的雪人,玉雪可爱的小雪人胖嘟嘟的腆起肚子。 她走到书案前取来毛笔,在雪人眼角处点了颗痣,仰头看他,浅笑嫣然道:“像不像你,我这一点叫做神来之笔。” 谢翎摸了摸自己眼角的泪痣,低声笑了一下,转身重新回到雪地里,蹲在地上又捏了两个。 待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个小雪人,一大一小和原先那个一起搁在窗台上,他拿过崔荷手里的毛笔,在稍大那个雪人的脑袋上花了一朵小小的花钿。 “这回像你了吧。” 崔荷笑着点头,她指着挨在旁边那个小的,问道:“那这个呢?” 不等谢翎答话,崔荷用毛笔在它眉心的位置点了一点,说道:“你说咱们这个是姑娘还是小子?” “肯定是姑娘。” “我也觉得。” 崔荷把三个雪人紧密地挨在一起,趴在窗台上冲他粲然一笑:“如此可才算是圆满。” 四肢百骸在她春风般温暖的笑靥里找回温度,谢翎撑着窗台,越过窗轩,低头吻上她的唇,酒香混杂着茶香,令人如痴如醉。 茶香四溢,酒意醉人,融融暖意将搁在窗台上的雪人融化成一滩雪水,再也不分你我。 ——正文完—— 第97章 番外一 天禧元年, 江南暴雨连绵,河湖溢满,引发水灾淹没农田, 天后接连派遣数位官员赴江南赈灾,好消息传来之日,恰逢崔荷诞下麟儿。 天后双喜临门, 亲自出宫莅临侯府,给孩子赐名一个禹字,并且为此大赦天下,减免江南三年钱粮赋税, 改折兑粮,开仓赈灾。 自此,天后对谢禹恩宠有加, 时常接入宫中小住, 将其养在身侧亲自教养, 隐隐有立皇长孙的意图。 崔荷知道母亲的意思, 纵使心有不舍,也不敢违背君恩, 大梁异姓王不少, 与崔家血脉相连的却不多。 崔瀛无子,天后膝下仅有她一个女儿, 因此她生下的孩子极有可能会被立为皇储。 这份尊荣自谢禹在崔荷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 这是他未来要走的路。 谢禹两岁的时候, 崔荷又怀上了一个孩子,这次生了个女儿, 天后给孩子赐名鸾。 崔荷与谢禹聚少离多,便将感情全都倾注到谢鸾身上, 对她疼爱有加,谢翎本就喜爱女儿,更是将她宠上了天,要星星不给月亮,十分溺爱。 两个孩子虽然不常见面,但谢禹每逢初一十五,不管刮风下雨,必定会回府与父母共聚天伦之乐,每每从宫中出来都不忘捎上新鲜玩意给谢鸾。 屋里燃着安神香,两个小团子脱去鞋袜挤在罗汉榻上,面前铺满雪白的宣纸,金穗和银杏蹲在一旁给他们二人研墨。 也许是因为少见的缘故,谢鸾对自己的哥哥十分亲近,跟个小尾巴一样,哥哥上哪儿她上哪儿,一副兄友妹恭的模样,被谢翎瞧见了,不由偷偷跟崔荷说,谢鸾身上有她小时候的影子。 崔荷依靠在门框上,目光柔和地看向他们,兄妹俩融合了他们夫妻的样貌,晃眼一看,仿佛看到了他们小时候的样子,记忆涌上心田,崔荷恍然间竟品出了些许甜味。 “我当年可真是把你当做哥哥,只是你不许我再喊你哥哥了。”浅浅的梨涡在唇边若隐若现,崔荷扭头看他,六年的时间,光阴未在崔荷脸上留下什么痕迹,模样一如当初,只是眉眼间那些青涩娇羞蜕变成了成熟风韵。 媚眼如丝,只是单单瞥了他一眼,谢翎心头便一阵发热。 前段时日他因为公务离开了汴梁一段时日,昨日才回来。与崔荷分别小数月,常言小别胜新婚,他们虽成婚六载,可有些东西历久弥新,仍是有趣得紧。 他低笑着垂眸,瞥了眼罗汉榻上亲密的兄妹二人,此刻谢鸾正趴在谢禹肩膀上和他咬耳朵讲悄悄话。 谢翎不动声色地靠近崔荷,左手撑在她身后的门框上,身子向她倾斜,微微低头,凑到崔荷耳畔,沉声道:“当年是我愚钝,年少不知哥哥妹妹好,不若,你再喊我一声,这次肯定好好应你。” 他压着嗓子说话,气息如翎羽,打在她脸颊,荡漾出一圈涟漪。 含笑睨他一眼,崔荷嗔道:“哥哥妹妹的岂不乱了纲常。” 谢翎睇了眼在榻上亲密依偎的兄妹,谢禹正在教谢鸾一笔一划的写字,两人头挨着头,手贴着手,单纯天真的模样,丝毫想不到旁去,但如果换成他和崔荷,也头挨着头,手贴着手,自然就变了意味。 他搂过崔荷的腰肢,暗声道:“夫人,你我并无血缘关系,私底下喊句哥哥妹妹,也只是在表达亲近,并无不可,若换个地方喊哥哥妹妹才叫禁忌。” “哪儿?”崔荷下意识地问道。 谢翎垂眸睨她,似笑非笑道:“榻上。” 崔荷耳后微微发热,不敢直视他含着别样情愫的眼睛,推开他近在咫尺的胸膛,别过脸去,软声拒绝道:“孩子都在,你正经些吧。” 谢翎一本正经道:“正经些如何有禹儿和鸾儿,更何况床笫之间,本就是不守规矩的地方,夫人昨夜热情,为夫欢喜之至。” 话音刚落,崔荷脑海中闪过昨夜凌乱的画面,如缎的丝被揉得乱糟糟的,湿透的枕巾,汗涔涔的交织,难以消弭的气味,斑驳红印,细长划痕,一桩桩都在提醒她昨夜的迷乱,不过喝了两口小酒,她也很后悔。 羞赧顿时爬上她脸颊,崔荷羞恼瞪他。 他再也不掩饰唇畔笑意,贴近她脸颊,大胆又克制地落下一个轻吻,如蜻蜓点水,偏落在崔荷最敏感的耳廓上,崔荷不禁打了个哆嗦。 屋里两个孩子虽背对着他们,可保不齐什么时候扭头,崔荷心跳如擂,捂着发烫的耳朵,提心吊胆地望向屋内。 幸好两个孩子只顾着低头写字,都没注意到他们,崔荷松了一口气。 “再乱来,夜里不许你再进屋。”崔荷恼怒地瞪他一眼,却不知自己眼波流转,实则欲拒还迎。 她快步闪身离开,再也不顾身后之人,双手捂住发烫的小脸,垂头往小厨房走去,打算看看给谢禹熬的莲子汤如何了。 刚走到书房门外,腰间一紧,竟被人掳进了屋内,房门掩上,落了闩,屋里只剩他们二人。 崔荷惊得心跳起伏不定,双臂贴在他胸膛上,夏日衣衫单薄,隔着轻薄纱裙,难以抵挡他如火炉般的炙热。 “你带我进来做什么?”崔荷对上谢翎笑得狭促的眼睛,有几分惊疑不定。 谢翎不言语,只用行为来回答她。 她试图挣扎,却沦陷在他编织的欲网中,分明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无力抵挡。 她被紧紧压在门板上动弹不得,屋外廊下忽然走过两个小丫鬟,不知碰到什么事了,竟就这样站在书房门外聊起天来。 他松开了她的唇,咽下喉中甘霖,眼睛微微眯起,透过细密结实的窗纱,隐约能见到屋门外站了两个丫鬟。 声音隔着一个门板,毫无阻碍一般,直直落入门后两人的耳朵里。 她们正在说街头巷尾里茶余饭后的八卦,聊到兴起,没完没了,你一言我一句有来有往,丝毫不见停歇,更是迟迟不肯离开。 夏暑本就燥热,遑论身前贴着一个火炉,崔荷汗流浃背,焦躁难忍,凝眸推他,没好气地小声咕哝道:“热,你赶紧松开。” 谢翎岿然不动,目光沉沉落在她额间泛起的薄汗上,汗珠细密,而她肌肤过于白皙通透,似是剥了壳的妃子笑。 须臾,汗珠凝聚成豆大的一滴,顺着鬓角缓缓滑落,汇聚在她尖细的下巴上欲坠未坠。 许久不见谢翎动作,崔荷猛地抬头看他,坠在下巴上的汗珠滴落在锁骨上,滴答一声,在凝脂般的肌肤里一路滑行,掉落进沟壑纵横的酥山里。 她今日穿着一件雪青色齐胸襦裙,外面罩着一件鹅黄色的纱衣,一条白色的系带恰好拦截了谢翎的视线。 崔荷浑然不觉汗珠的下落,却在对上他幽深的瞳仁时,暗叫不好,昨夜风卷残云之际,他亦是用这般眼神望着自己。 她自知在劫难逃,但是光天化日,外面还有几个丫鬟,未免太过难为情,无奈地出声制止道:“进屋里去吧。” 腰上忽然一松,竟是胸前系带被他抽离,迷途的汗珠被寻宝人寻回,可寻宝人却迷了途,失了魂。 崔荷被迫仰起头,脑袋紧紧贴在门板上,头发上的步摇因轻微的擦碰而有掉落之嫌。 贝齿于红唇里出没,若隐若现,呼吸急促,手臂无力地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丝毫无法撼动他的掠夺。 “叮当”一声,银簪落地,乌发散乱,崔荷身子一怔,慌张地要推开谢翎。 外面说话的声音渐消,似是有人在问,“什么声音?” 丫鬟面面相觑,往常侯爷在府上,书房的门都不会掩上,只有离开的时候才会上锁,因此她们才敢站在廊下讲话。 静候了一会,也不曾听到任何动静,她们不敢再停留在此处,携手离开了檐廊。 而这一切,是背对着房门的崔荷所不知道的,她僵硬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 谢翎不知何时攀援而上,亲吻她的耳珠,在她耳后流连忘返,低哑着声音道:“放心,门锁着,进不来。你小声些,她们便听不见。” 崔荷撑着他的肩膀要拒绝,张口便被堵住,衣服摩擦发出窸窣声,崔荷怕了,只得安抚躁动的野兽。 忘了今夕是何夕,指尖传达着她狂跳的心脏,微微发麻,攀附在他肩头,嗅着熟悉的气味,崔荷呜咽一声,低头咬在他汗湿的肩头,声音含糊不清,可语气急切凶狠:“混账。” 谢翎气息不稳,却止不住轻笑,换了种方式继续磋磨她。 薄光透过窗牑上的窗纱,和煦温柔的光洒在她如玉的后颈上,滑腻的肌肤比白玉还要漂亮,上面残存着昨夜他留下的指印,在腰间,在腿上,泛红泛紫,深深浅浅可见他力气之大。 心中怜惜,嘴里说着好话哄她,却被她一双柔荑堪堪捂住嘴巴,崔荷泪眼朦胧却又谨记着不可发出声音。 屋外的丫鬟早就走了,廊下空无一人,但谢翎还想逗逗她,将她压在门扇上,力往一处使,崔荷泪眼汪汪,咬牙切齿地咬他脖颈,要惩罚他的作怪。 然而并不锋利的牙齿似是钝刀,磨着他的神经,谢翎抚摸着她汗湿的后背,哑声道:“乖,轻一些,小心一会被禹儿和鸾儿看见,孩子不懂,丫鬟可什么都懂。” “谁让你白日……”崔荷没把话说完,担心屋外的丫鬟还没走,可过了一会,她又觉得不对劲,撑着他的肩膀扭头往屋外看去,朦胧的窗纱看得并不清晰,但原本廊下立着的两道身影早就不见了。 恼怒地锤了谢翎肩头一下,骂道:“混账,你早就知道她们走了是不是。” 谢翎忍着笑意,与她咬耳朵:“我不知道,只顾着和夫人卿卿我我,哪儿有功夫注意她们。” 崔荷被他无赖的话语噎到,无力辩驳,只好软了嗓子,求道:“我有些难受,别在这儿了。” 她耷拉在谢翎的肩头,被风雨摧残得不成样子,几缕青丝被汗水浸湿,挂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眉眼餍足而慵懒。 “好,进屋里再说。” “不说了……”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87节 “当然要说,哥哥要跟妹妹好好说说。”谢翎笑得意味深长,将她手臂间挂着的衣裳扯开,任由他们落下,有力的手臂稳稳托着她,将怀里的娇花提了提,慢慢往屋内走去…… 第98章 番外二 崔荷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身后的男人一脸餍足地伸了个懒腰,搂上崔荷的腰肢,反被她嫌弃地推开。 崔荷转身往小厨房走去, 谢翎抬脚跟上。 进了小厨房,正在灶前看火的厨娘看见他们二人进来,连忙行礼, 崔荷微微颔首,问道:“都弄好了吗?” 厨娘恭敬道:“回夫人的话,还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崔荷挥退了厨娘,拿着蒲扇到灶前看火, 掀开锅盖,险些被烫到,谢翎拉过她的手, 只见白嫩的指尖上出现了一片红印。 他从冰鉴里掏出一块冰塞进她手里, 给她纾解烫伤的患处, 不由皱眉指责:“刚煮开的锅盖也敢直接用手碰, 旁边就放着一块湿帕子,也不晓得拿来用。” 崔荷捂着冰块, 小声嘀咕道:“一时忘记了罢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般烫手,干脆你来弄吧, 一会我跟禹儿说, 是他爹亲手做的, 他肯定很高兴。” 谢禹进宫的时候年纪还小,谢翎本就跟他不甚亲近, 进宫后父子俩又少了许多独处的时光,因此父子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厚。 谢禹待谢府的人都亲和, 唯独在谢翎面前格外拘谨,对他恭敬有余,却无甚亲赖,也许是当年将谢禹送进宫时,谢翎狠心扯开了谢禹抓她的手,遭谢禹记恨了。 后来谢翎也想过弥补,但谢禹却始终不冷不热的和他保持距离,谢翎反而怄上了。 加上公务繁忙,每次谢禹回来,他都恰好错过相见的时间,一年总共也不过见了四五次,父子间的感情比冰还要薄弱。 咕嘟嘟的热气冒了出来,一阵清甜的香气涌入鼻尖,莲子开了口,在水面翻滚起来,热气熏到他的眼睛上,谢翎错开眼,拿勺子搅动着粘稠的甜汤。 “这次去范阳,我已经进宫跟天后打过招呼,可以带上阿禹,咱们终于可以带他出宫瞧瞧大梁河山了。” “那你一会跟他说一声,让他高兴高兴。”崔荷笑着搂住他的腰身,脸贴在他的背上,手里的冰渐渐融化,化成水滴落在二人脚边。 谢翎别扭地推脱道:“你跟他说一声就好了。” 崔荷轻笑:“我说了,他会以为是我的功劳。” “咱们是夫妻,还分什么你我。” “哦,是吗?那我就都揽到自己身上,半句都不提你。” 谢翎搅弄糖水的手顿了一下,犹疑片刻后道:“也……也稍微提一下。” 崔荷嗤笑一声,调侃道:“死要面子,这次去范阳,跟阿禹好好相处,少摆你当爹的臭脸,跟阿鸾你倒是纵容溺爱得很,阿禹也是你儿子,哪怕他将来当了皇帝,那也是你儿子。” 谢翎没吭声,崔荷拿冰凉的手去冻他,不料被谢翎抓住,谢翎转过身来,单手扣住崔荷作乱的手,坏笑着去摸冰鉴里的冰块,没一会也钻进崔荷衣领逗她。 冷飕飕的手掌带着水渍,在她衣襟上留了些痕迹,崔荷恼怒地挣扎起来,没一会就不敢乱动了,红着脸瞪他:“还敢乱来。” 厨房里无人,屋外却有几个丫鬟坐在廊下说话,小厨房的门敞开着,确实不好做些什么,谢翎松开她,一脸正经地说道:“夫人再来招惹我,那我也只好奉陪。” “谁招惹你了,快些装到碗里,孩子们一会该醒了。”崔荷催促他。 谢翎慢条斯理地将煮好的莲子羹装进瓷碗里,放到冰鉴里冻上,盖上锅鼎,等上一炷香时间便可拿去屋里给孩子们享用。 院子里的知了又开始吵闹,丫鬟们起身,拿长长的竹网去捕蝉,没一会功夫,院子里便恢复了安静。 谢翎去冰鉴里拿出冰镇好的莲子羹,放到食盒里,牵着崔荷的手一起出了小厨房,往正屋走去。 蜿蜒曲折的长廊挂着竹帘,隔两个竹帘便挂着谢鸾一时兴起做的贝壳风铃,夏日的暖风吹拂而过,贝壳声叮当作响。 院子里到处可见谢鸾留下的痕迹,廊柱上是她拿小石头刻下的鬼画符,高大的柏树枝干上垂着谢翎给她做的秋千,树顶还挂着一个褪了色的风筝。 那是崔荷画的燕子风筝,春天放风筝的时候勾到树上,取不下来,便只能留在那里,谢鸾哭得不行,最后还是谢翎将她抗在肩头哄她:只要好好吃饭,长得比树还高,就能取回风筝了。 谢鸾听话,都不需要崔荷喂,自己便抓着小银勺哼哧哼哧地扒起饭来,乖乖吃了几天饭,又不肯自己动了,爬到崔荷面前撒娇要阿娘喂。 谢翎看着廊柱上画的四个小人,眼底洇过一片暖意,与崔荷说道:“往后可不敢请人进院子里了,看被她祸害的。” 崔荷撇了撇嘴:“改日请个师傅进院子涂掉这些东西,眼不见心不烦。” “不用,留着吧,阿鸾喜欢画什么都可以。” 瞧着谢翎溺爱的样子,崔荷没眼看了,合着方才那番话,是炫耀的意思。 懒得跟他计较这些,崔荷更担心谢禹看见这些东西,可会觉得心里不平衡,“你待阿鸾好,也得待阿禹好,总归是我们欠了阿禹的,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谢翎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说起来,你为何不喜欢阿禹,他是你的第一个孩子,生得又白净可爱,府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他,偏你不爱抱他,可阿禹小时候最黏你,总是扑到你脚边,仰着头期盼他的父亲抱一抱他,他那时候最喜欢你了。” 崔荷早就想问他这件事了,但谢翎总是避而不谈,可有些问题,总该有答案。 “还有送他进宫的时候,他哭得撕心裂肺,我也难受得肝肠寸断,你怎么舍得掰开他的手,还不愿抱一抱他,夫君,你待他太薄情了。” 谢翎否认道:“我没有不喜欢他,他和阿鸾一样,都是我们的孩子。” “既然一样,一会进屋,你抱一抱他。”崔荷晃着他的手臂,笑吟吟的说道。 谢翎皱眉拒绝:“都几岁了,又不是阿鸾那样的年纪,我乐意抱他,他还不乐意被我抱呢。” “谁说不乐意了,你上月十五没回来,我把你亲手做的小弯弓送给他,他不知多高兴,听伺候他的兴怀公公说,他白天夜里都握着不肯撒手,等去了范阳,你亲自教他射箭,带他骑马,他会很高兴的。” 听了崔荷的话,谢翎心中有所触动,过去不喜欢谢禹,是因为谢禹害崔荷难产,险些一尸两命。 虽然踏过了鬼门关,他始终忘不了产房外一盆接一盆的血水送出去,给她接生的是宫里有经验的老嬷嬷,老嬷嬷脸色煞白,就差跟他说一句节哀。 最后虽顺利生产了,但崔荷也伤了元气,他不愿意崔荷再怀孩子,于是寻遍避子的方子,但没想到仍有意外发生,这回崔荷很坚决,要留下孩子。 他心惊胆战守在床前,这次顺利许多,不过半个时辰谢鸾便诞生了。 比起谢禹让她受过的痛,谢鸾几乎没让她吃过什么苦,而且谢鸾像极了崔荷,他自然疼爱谢鸾。 但心里对谢禹愧疚也是有的,送谢禹进宫,乃天后的意思,她要立皇储,必然会优先考虑崔荷的孩子。 谢禹三岁进宫,原本以为是小住,却没想到小住成了常住,他们对谢禹食言了。 天后有意栽培,他们纵使不舍,也不敢忤逆天后的意思,反而还要感恩戴德。 他的儿子做了皇长孙太子,他理应与有荣焉,可却生出了些悔意来。 至高无上的权力,伴随着尔虞我诈的争夺与杀戮。 就算是血脉相连的皇子,在权力面前,也如同一条狗,嗅着味便穷追不舍,即便有人是迫不得已,一旦开启了杀戮,便不会轻易停止。 他的儿子虽然没有对手,但几十年后,他也会和高宗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 虽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他和崔荷也许都不在人世了,但将他推上这条路的人,是他这个生父,是他崔家人的血脉,更是不可违逆的天命。 生在皇家,是幸也是不幸。 天后的意思,等他们从范阳回来,便会正式册封谢禹为皇长孙太子,谢禹改名崔禹,此后崔禹是大梁的崔禹,而不再是谢家的谢禹。 谢翎牵着崔荷回屋时,看到两个孩子并排躺在他们的床榻上睡着了,金穗银杏站在床沿给他们摇扇子。 崔荷走近床榻,金穗让出了位置,崔荷拿过蒲扇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扇风。 谢禹睡相极好,仰面躺着一动不动,而谢鸾的睡姿有些狂放,小裙子都堆到了腰际,大腿抬起,膝盖险些撞到谢禹身上。 崔荷替谢鸾扯了扯裙子,没想到把谢禹吵醒了,谢禹小声喊他,崔荷冲他温柔一笑,这才看清楚谢禹额上布满冷汗。 她挪到床头,抽出帕子替他擦汗,轻声问道:“醒了,不再多睡会?” 谢禹摇头:“阿娘,我做了个噩梦。” 崔荷躺到床上,与他并排躺着,问道:“梦见什么了?” “梦见爹娘带着阿鸾走了,不要阿禹了,阿娘,你会不要阿禹吗?”谢禹伸手抱住崔荷,崔荷下意识抬手,让他钻到她怀里。 手掌轻轻拍打在他后背上,崔荷看向落榻的谢翎,谢翎脸色有些阴沉,看起来怪凶的,崔荷抬手挡住谢禹的眼睛,不让他看见谢翎的眼神,顺便抬腿踢了谢翎一下,示意他别出声。 崔荷说道:“放心,爹娘永远都不会抛弃阿禹,忘了跟你说,爹娘这次要去一趟范阳,到时候会带上你和阿鸾,咱们一家四口一块去,阿禹,你高兴吗?” 谢禹惊讶地看她,满脸不可思议,他从谢鸾口中得知阿爹阿娘要带她一起出游,正忧愁该怎么让爹娘也带上他,没想到惊喜就这么砸到他头上了。 “我……我也可以去吗?皇祖母那里……” “你阿爹已经跟皇祖母那边说好了,今夜你也不用回宫,这几日待在府里,等后日咱们一道启程去范阳吧。” 话音刚落,怀里的谢禹又把她抱紧了几分,依赖的模样实属少见,看起来是高兴了,崔荷也满意的笑了,唯独坐在床尾的谢翎笑不出来。 他坐到床头,冷声冷语道:“高兴笑一笑就行了,都是大孩子了,还对娘亲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谢禹松开手,乖乖躺在一旁不敢造次,前几次回来父亲都不在,险些都要忘记他还有个爱吃醋的父亲,他这个做儿子的抱一抱娘怎么了,娘又不是他一个人的,阿鸾可以抱,他为何不可以。 但这样的话他断不敢当着父亲的面说出来,即便被训斥了两句,可以和父母同游的喜悦还是淹没了他的思绪,久久沉浸在狂喜当中难以自拔。 谢鸾从睡梦中醒来,她揉着眼睛,看见了双眼亮晶晶的阿兄,以及坐在床头的阿爹阿娘。 “阿鸾,阿兄也要跟你一起去范阳了!”谢禹的报喜声让谢鸾整个人都清醒了,她被谢禹晃得脑袋发晕,怎么一觉醒来都解决了,说好的让她醒来后抱着阿爹阿娘狂哭求情呢? 第99章 番外三 范阳在大梁的东部, 从汴梁出发,骑快马五日便可到达,若携家带口, 慢慢悠悠地赶路,花费的时间便被拉长了数倍不止。 索性一家四口并不着急,一路游山玩水, 走走停停,倒也自在惬意。 马车里虽然铺了软绵厚实的垫子,但坐久了也会不舒服,每日盼着到了客栈或是驿站, 让谢翎给她揉一揉腰才舒服些。 她尚且难受,别提两个孩子了,特别是谢鸾, 正是好动的年纪, 不喜欢呆在四四方方的车厢里, 看见侍卫骑马便要谢翎带她骑。 谢翎让侍卫牵了马过来, 让谢鸾坐在身前。 这是谢鸾第一次骑马,她虽只有三岁, 但胆子比常人都大, 半点不见惊慌,双手握着马鞍, 小短腿使劲地夹着马脖子, 嘴里咿呀喊着驾。 谢鸾活泼好动, 谢翎也乐得纵容,扶着折腾的谢鸾坐稳, 问道:“阿鸾,喜欢骑马吗?” “喜欢!”谢鸾双眸晶亮, 满是朝气蓬勃。 “走,阿爹带你去林子里转转!”谢翎双腿夹紧马肚,一踢马镫,骏马便知晓主人的意思,撒腿狂奔起来。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里,似是一缕清风,穿过茂密山野,拂动绿柳林枝。 父女俩有自己的消遣,崔荷便与谢禹在车厢里摆起了棋局对弈。 此时天色还算不错,艳阳被云层遮挡,阵阵凉风穿过卷起的竹帘,吹拂起他们的衣摆。 崔荷以手撑额,面露难色,方才明明占据上风,局面一片大好,却遭谢禹三次落子后逆转形势,仔细回忆才惊觉方才的那点好处不过是他故意设下的诱饵,引她入局。 她对围棋虽造诣不高,但也不至于连一个六岁的孩子都下不过吧,崔荷偷偷瞥他一眼,谢禹正襟危坐,神情自若,纵使胜券在握,也没有露出一丝喜色。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88节 对弈的对手实力悬殊太大,便失了对弈的乐趣,渐渐地她的兴致便消散了不少。 谢禹迎上她的目光,好奇问道:“阿娘,怎么不下了?” 崔荷自知已经败了,便没再纠结,落下一枚白子,叹息道:“阿娘输了,心服口服,阿禹平日里是不是常常与皇祖母对弈?” 谢禹答道:“皇祖母有空了,便会与我对弈。” “是阿禹赢的多,还是皇祖母赢的多?”崔荷捡起白子放回棋罐里,状似无意地问道,她幼时和母亲下棋,十盘九输,赢的那局还是母亲让她的,当即便有些好奇。 谢禹想了想,冲崔荷粲然一笑,露出了小小的虎牙:“自然是皇祖母,阿禹也是皇祖母的手下败将。” 崔荷微微颔首,过了一会忽然才意识过来,他说的“也”是什么意思,看来儿子知道自己老底了,她感到一阵惭愧,本想在谢禹面前露一手,却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棋子按照颜色回到了自己的罐子里,谢禹似是意犹未尽,催促着母亲再下一盘,崔荷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他下,试图重新找回面子。 眼看有空子可钻,崔荷这次不再上当,故意绕开陷阱,却没想到正正避开了谢禹给她送的机会。 大局已定,再下下去也没意思了,崔荷单手支颐,意兴阑珊道:“阿禹棋艺精湛,阿娘实在打不过,一会等你爹回来了,你跟你爹下棋。” 谢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抿着唇拒绝道:“不要,阿爹悔棋,不是君子。” 崔荷噗嗤笑出声来,能把谢翎逼到悔棋,谢禹倒有几分本事,想到这里,她忽然记起一事,说道:“你樊素姑姑的女儿青妩丫头,听说小小年纪便在棋艺上崭露头角,此次见面,你们可以切磋一下,看看是你厉害,还是青妩厉害。” 谢禹嗯了一声,开始收拾残局,恰好此时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崔荷抬头看向车窗外,原来是父女俩回来了。 谢鸾脸蛋红扑扑的,眼底是藏不住的快活得意,被谢翎抱着上了马车,谢鸾双手举在胸前护住怀里的东西,屈膝挪到崔荷面前。 崔荷掏出帕子正要给谢鸾擦汗,却见她一脸神秘,怀里似是藏了什么东西。 “阿娘……阿爹给我打了一只鸟,你看。” 她慢慢松开手,一只巴掌大的翠绿色的雀鸟安静地躺在她手掌心里,背部和尾部的毛发翠蓝发亮,密杂了翠蓝横斑,嘴喙细长尖锐,翠鸟绿豆一般的眼珠子眨了眨,脑袋忽然一歪,好奇又警惕地看向崔荷。 崔荷皱眉:“这是……” 谢翎靠着车壁,抬手搭在崔荷身后的窗台上,懒洋洋地笑道:“翠鸟,阿鸾喜欢,就打来给她玩。” 翠鸟像是听懂了谢翎的意思,不甘心当个玩物,扑腾着翅膀要飞走,可它被谢鸾拢在掌心里,再扑腾也是徒劳。 谢鸾抱着翠鸟,挪到谢禹身边给他瞧,还跟他说起方才在山林里,阿爹背她去爬树掏鸟窝的事。 “那棵树比咱们院子里的树还要高,不仅高,还粗,阿爹说那棵树活了有几百年了。然后阿爹背着我,好像一只猴子,一下子就上树了,你看,就像那只猴子!” 崔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正巧看到旁边高大的树丛里跃过一只野猴子,背上背了一只小猴子,在树林里穿梭,崔荷不由联想到谢翎是如何背着谢鸾的,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怎么,你也想被我背着去爬树?”谢翎也看到了那只猴子,背的时候不觉得,如今一看,着实不太雅观,索性山林里没什么人,他也不怕丢脸。 崔荷笑道:“你也背不动。” 谢翎面对她挑衅的话语,挑眉道:“抱着都行,背着怎么不行?” 崔荷脑里闪过一段荒唐的画面,狠狠瞪他一眼,只觉得他不太正经,瞥了一眼坐在窗前仰头看猴子的谢禹,凑到他面前小声道:“你也带阿禹去山里转转,给他打一只雀。” 他明白崔荷的意思,抬眼瞥了谢禹一眼,谢禹已经坐了回来,屈膝跪坐在腿上,规矩得很。 这一路走来,他就发现了谢禹半点都无同龄孩子那种跳脱性子,沉稳得挑不出错来,他也满意于谢禹的懂事,唯有崔荷,私底下埋怨母亲把谢禹教得太乖。 又被她掐了一把,谢翎回神,对谢禹说道:“阿禹,跟爹一块进山里走走?” 谢禹正在摸翠鸟的羽毛,被谢翎邀约,不由惊喜抬头,正欲答应,忽听闻一声惊雷。 他转头看向窗外,就见天色忽变,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涌来厚重的云层,风卷残云,空中席卷起一阵闷热的风,风里携裹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似是要下一场大雨。 谢翎起身对马车外赶车的邱时说了两句话,马车的速度忽然加快起来。 崔荷一时不察,险些栽倒在车厢里,待她坐稳,谢鸾忽然钻进她怀里,伴随着窗外的闪电,谢鸾流露出惧怕的神情。 “阿娘……”谢鸾最害怕下雨天了,整个人埋进崔荷的怀里,死死地抱住她。 崔荷及时捂住谢鸾的耳朵,一声惊雷炸响,响彻云端,狂风呼啸,疾跑的骏马嘶鸣一声,急急停下了脚步,若不是邱时控制住缰绳,说不定马车就要掀翻了。 骏马不安地跺脚,半点都不肯挪动,任凭邱时如何赶马都不愿走了。 谢翎回过头来,对他们说道:“坐在马车里别下来。”说罢便自行下车,与其他侍卫一起去牵引骏马。 天色渐渐变得昏暗,马车上挂着的铃铛叮当作响,一侧窗户挂着的竹帘被风撞散,落了下来,遮挡住窗外的视野。 风中夹杂着谢翎和侍卫们交谈的声音,听不真切,崔荷透过未落竹帘的车窗,看到高大的灌木树丛已经被风压倒,随时都要被压断一般。 崔荷心里担忧,冲独自坐在窗边的谢禹招手道:“阿禹,坐到阿娘这儿来。” 谢禹慢慢挪过来,便被崔荷抱住了,崔荷抱住他的脑袋,低声安慰道:“阿禹别害怕,一会就能走了。” 谢禹没说话,安静地趴在崔荷怀里,闻着母亲身上的气味,被她温柔地拍打着后背,紧绷着的身形渐渐软和下来。 一只软绵绵的小手忽然拉住他,他看到妹妹扑闪着眼睛看他,明明还很害怕,却还要强装镇定安慰他道:“哥哥别害怕,阿鸾也不怕。” 谢禹反手握紧了谢鸾的小手。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动了,谢翎钻进马车里,沉声道:“没事了,离最近的驿站还有三四里地,加紧时间赶路,一会就到了。” 他坐到崔荷身侧,伸手揽住妻孩,结实有力的臂膀让他们生出一阵安心。 疾风迅雨很快便降临,豆大的雨珠砸在车顶上,似是要将穹顶砸穿,车窗被掩上,谢翎点亮了滚灯,跳跃晃动的烛光中,他看见崔荷正垂首柔声安慰谢鸾。 “阿鸾过来,阿爹抱着你。”谢翎见谢鸾哭了,伸出手去要抱她,谢鸾松开手,匍匐着要爬过来。 车轮陷进泥坑里,车厢里的人齐齐往一侧倒去,崔荷眼疾手快一把捞住谢鸾,脑袋险些要撞上窗台,崔荷暗叫不好,分不出手来撑住窗台,直直往前倒去。 头顶一声闷哼,崔荷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竟是谢翎用身躯挡住了她的身体,谢翎抱住他们三个,低声问道:“可有受伤?” 崔荷连忙撑起来,反问他:“你没事吧?” 谢翎背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但他面色如常,摇头道:“我没事。” 谢鸾心中害怕,哇的一声哭出来,崔荷手忙脚乱哄她,谢禹抿着唇,眉头皱得紧紧的。 邱时此时拉开车门,雨声顺着风声吹了进来,他穿着蓑衣,有几分狼狈,“老爷,马车陷进坑里,现在走不动了。” 第100章 番外四 谢翎推开车窗, 一阵水汽迎面扑来,打湿了他的脸颊,他看到车轮陷进坑里, 几个侍卫正试图将车轮拉出来。 看了眼窗外的环境,如瀑的雨幕中几乎见不到行人,谢翎对其中一个侍卫喊道:“距离驿站还有多远?” 侍卫浑身都被大雨浇湿, 一张嘴便被雨水灌了进去,他抹了一把脸,高声回道:“大概还有三里。” 谢翎目光沉沉,望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沉吟片刻, 对他们吩咐了两句,很快就有人拉来骏马。 谢翎从车里翻出几件蓑衣,对崔荷说道:“这雨不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 不能在此处再耽搁下去, 我已经吩咐人先行一步去驿站安排, 我们骑马过去。” 崔荷面露难色, 她依旧畏惧骑快马,这一路赶去驿站, 少不得快马加鞭, 思考片刻,她将谢鸾和谢禹推到谢翎怀中, 说道:“你带他们两个先行一步, 我在此处等你。” 谢鸾听懂了她的话, 以为自己被抛弃了,登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回首抱紧了崔荷,“我不要和娘分开。” 车外大雨瓢泼, 雷声阵阵,车厢内只回荡着谢鸾嚎啕的哭声。 谢翎眉心紧锁,她们母女俩无法分开,他也不愿意将崔荷一个人丢在这儿,可惜一匹骏马坐不下四个人,他必须取舍一人。 权衡过后,谢翎迅速做出决定,他带崔荷与谢鸾,将谢禹推给了邱时。 “天就快要黑了,一来一回费不少时间,我也不放心将两个孩子留在驿站,更何况阿鸾离不开你。” 谢翎的决定不容置喙,当机立断将他们三人带出了马车,瓢泼大雨打在她们身上,即便穿着蓑衣,雨水也无孔不入地钻进来。 崔荷翻身上马,抱紧了怀里的谢鸾,抽过蓑衣将她紧紧裹住,谢翎很快也上来了,勒紧缰绳,亲眼看着邱时将谢禹带上马背坐稳后,才调转马头先行一步。 崔荷因为担心谢禹,特意回头看了谢禹一眼,看见他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心生不忍。 磅礴的雨幕将天地万物彻底淹没其中,骏马在官道上疾驰,瓢泼大雨往脸上飘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颠簸了一路,来到客栈时,已是月上柳梢头。 驿站门外挂着两盏灯笼,在风雨中飘摇不定,似是黑夜里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几个不速之客。 他们五人狼狈地推开大门,水渍蜿蜒了一路,馆内有人提着灯笼迎了上来。 一个头戴布巾的驿丞走上前来恭敬说道:“国公爷,夫人,有失远迎,房间已经备好,请随小的来。” 谢翎从崔荷怀里抱过谢鸾,冲他点头道:“有劳。” “大人客气了。” 他在前面引路,很快就将他们带到一间收拾妥当的厢房里。 推开门,屋内格局尽收眼底。 房间很小,四四方方的小房间大约八步到头,屋里仅有一扇小窗,一张小小的床榻靠墙而设,床榻仅能容纳两个成年人,上面铺着干净的被子和两个枕头,屋内还有一张八仙桌和四张椅子,就这么几件家具就已经将不大的屋子占满。 他们几个人站在屋里,竟觉得有几分逼仄。 崔荷从来没住过这么简陋的屋子,环顾四周,皱眉问道:“就没有大一些的厢房?” 驿丞为难地说道:“夫人有所不知,这已经是我们驿站最大的房间了,我们这个驿站地处偏僻,再往前走五里地就是城镇了,过路官员宁愿走远些,也不会愿意在我们这儿留宿,因此我们这个驿站除了往来的信差会落脚,几乎没什么人来。” 如今想进城也来不及了,可能赶到的时候已经落锁,因此他们只能在此处将就一晚。 谢翎将他打发走了,掩上房门,摘下身上的蓑衣放到一旁挂好。 崔荷也在人走后取下蓑衣,夏衫单薄,打湿过后的罗衫遮掩不住她的玲珑身材,这副模样根本不能见人。 谢翎及时捞过谢禹的脑袋压在身前,对崔荷说道:“你们先换下湿衣,我带阿禹去隔壁屋换。” 他拿过桌上驿丞备好的干净衣物,揽着谢禹的肩,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带出了屋子。 进了隔壁屋,点亮烛台,谢翎自顾自脱下湿衣,很快便露出了精壮的身躯,回头看见还垂首站在原地的谢禹,谢翎脸色微沉,他难不成还要自己帮着换? “阿禹,自己更衣。”一件宽大的衣裳罩到谢禹头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谢禹扯下衣服,不可察觉地抿了抿唇,背过身去默默更衣。 父子俩不说话,屋里晃动的烛火和窗外淅沥的雨声,融入沉默中,在屋内静静流淌。 谢禹低着头系衣带,驿丞准备的衣服并不合他的尺寸,长衣袖卷到手肘处,似是堆叠了一层白浪,一垂手,浪花褪去,袖子完全拖到了地面上。 身后有人靠近,一双有力的大手掰过他的身子,谢禹抬头,便见阿爹半蹲在他面前替他卷袖子,阿爹头发上还滴着水,脸色依旧冷峻,甚至眉峰还蹙着。 谢翎拿过干爽的帕子,替他擦拭头发,长长的帕子挡住了他的视线,谢禹看不到阿爹的脸,只能看到他屈膝跪着的半条腿。 谢翎沉声解释道:“你娘害怕骑马,阿鸾年纪小离不得你母亲,所以阿爹就带着你娘和妹妹走,阿禹是男孩子,理应在这些小事上多顾着母亲和妹妹。” “儿子知道。”谢禹声音不冷不淡,听不出情绪。 谢翎替他擦拭头发的手停了一下,拉下棉巾,目光在谢禹脸上逡巡片刻,确认他并未生气,这才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道:“在这儿等一会,一会我抬热水进来给你洗澡。”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89节 谢翎披上外袍出了门,从驿卒手里接过热水,再去敲崔荷的屋门,来回几趟,才回来照顾谢禹。 驿站靠山而建,夏夜的温度比城里要低,一阵凉风吹来,卷起满室清冷。 谢禹在窗前站了许久,看着阿爹忙活,直到他推门进屋,谢禹才关上窗户,乖乖来到木桶前脱去衣服洗澡。 等一切处理妥当,他们才一起进了隔壁的房间,崔荷坐在榻上替谢鸾绞头发,谢禹来到床榻前,脱去鞋袜钻进了被窝,被窝里暖融融的,谢禹冰凉的手脚也逐渐获得些许温暖。 谢翎走到桌前拨了拨灯芯,昏暗的光似是被剥了一层皮,露出了洁净明亮的光来,落下灯罩,烛火变得柔和许多。 厢房的床太小了,两个孩子挤在最里面,崔荷躺在外面,留给谢翎的位置并不多。 崔荷侧过身去,给他匀出了少许空间,谢翎脱去鞋履躺了上来,往里挪了挪位置,紧紧贴在崔荷身后才不至于被挤下床去。 他的身躯如火,熨烫得崔荷浑身舒坦,枕在谢翎的臂膀上,轻轻拍打着两个孩子的后背,绷紧了一天的精神总算得到了放松。 屋瓦上有雨水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在静默的夜里,弹奏出一曲轻松舒缓的曲调。 两个孩子已经安然入梦,谢鸾贴着她睡,谢禹躺在最里面,背对着他们独自面壁。 崔荷给谢禹掖好被角,盖住他的后背,转而低声对谢翎说道:“阿禹回来后不怎么说话,是不是因为咱们舍下他生气了。” “我已经跟他解释过了,他没生气,就是累了,阿鸾今夜不也安安静静的吗?” 他的解释不无道理,赶了三四里地,又淋了雨,崔荷到驿站后也觉得筋疲力尽,更不要提两个孩子。 谢鸾神色恹恹,谢禹应该也是这样的缘故,于是崔荷没再细究。 两人讲了一会话,崔荷抵不住倦意,闭上眼沉沉睡去。 夜色深沉,雨水已经停了,万籁俱寂的院子里,忽然亮起了一盏灯。 崔荷在半梦半醒之间,被谢翎推醒了,睁开眼,就见谢翎神色凝重,他捞过床头的外袍穿上,低声说道:“阿禹好像在发热,我去唤红袖过来看看。” 崔荷连忙起身去看谢禹,他浑身都在发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脸色更是不正常的潮红,一摸脑门,烫得厉害。 这次出门,只带了绿影红袖两个丫鬟,他们随着队伍晚了一步到客栈,安顿好睡下后没多久,就被谢翎敲门唤醒,红袖穿好衣服,连忙过来给谢禹看病。 屋内的动静有些大,谢鸾睁开困倦的眼睛,看到屋里多了许多人,冲站在床边的崔荷喊了一声。 崔荷坐到床尾扶起她,谢鸾不安地问道:“阿娘,这是怎么了?” 崔荷轻拍她的后背,安抚道:“你哥哥生病了。” 谢鸾不太理解生病是什么意思,但她爬到谢禹身边,看到他双眼紧闭,嘴唇苍白,浑身打哆嗦,忽然就想起曾祖母去世前的模样,在她这个年纪不懂什么是生死,但是知道自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曾祖母。 谢鸾的眼泪说掉就掉,趴到谢禹的身上哭着喊哥哥,崔荷哭笑不得,连忙将谢鸾抱起来,解释道:“只是生病了而已,你哭什么。” “哥哥为什么会生病?”谢鸾坐在崔荷怀里,抽噎着问道。 崔荷愣住了,他们冒雨赶来,谢鸾被她护在怀里,几乎没有被雨淋过,谢禹和邱时共乘一骑,即使穿着蓑衣,也难免会被雨淋到。 来驿站后她只顾着谢鸾,忽视了谢禹,也许是因为没有及时处理才导致他着凉,崔荷心中生出愧疚来,摸着谢鸾的脑袋说道:“是阿娘没有照顾好你哥哥。” 谢鸾重新爬到谢禹身边,跪坐在他旁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崔荷起身站到一旁,谢翎走过来想要安慰她两句,却被她别扭地躲闪开去。 谢翎低声询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生的什么气?” “所有人都没事,偏偏阿禹感染了风寒,你是如何照顾他的。”崔荷不想被别人听到,走到了门边才压低声音质问他。 谢翎皱眉:“我怎么没有照顾好他,给他换了干净的衣服,还打了热水洗澡,是他体弱,受不得寒。” “当初就应该留在马车里等雨停了再走。” “天黑了山里说不定有豺狼野兽,而且夜里山路难行,万一马车出事你又该怨我。” 崔荷辩驳不过他,如果让她来做选择,她也做不出更好的选择,回忆起谢禹失落的表情,愧疚淹没了崔荷的理智,她闪身进屋,不再搭理谢翎。 红袖问诊后,确定是感染了风寒,连忙去写药方给小少爷煎药,问了驿丞,得知驿站里没有药材,得进城找药铺才能抓到药,这个时辰城门还没开,去了也是白去。 谢翎心中气闷,站在廊下透气,听到红袖和驿丞的话,主动走上前去,问红袖要了药方,塞进衣襟里,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 不多会便听见院子一阵马蹄声逐渐远去,直到天色蒙蒙亮,谢翎才带着满身的露气和药材回来。 第101章 番外五 天一亮, 谢翎就带着众人进城,寻了城里最好的客栈落脚,又让人去找了大夫给谢禹看病。 崔荷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一夜, 第二日更是不合眼地坐在床头看他,任谢翎如何劝都劝不动,更是跟他耍起了小性子。 谢翎几番讨好, 崔荷也只是冷淡地瞥他一眼,又继续坐在床头照顾谢禹,半个眼神都不愿再施舍给他。 屋里还有旁人,谢翎只好压下心底的焦躁, 默不作声坐在一旁陪着。 谢鸾挨着他坐,没一会便犯困了,干脆直接倒在他的膝头睡去。 谢翎等谢鸾睡熟了, 起身将人抱到屋外, 交给门外伺候的绿影, 谢翎叮嘱她道:“送去隔壁客房, 你陪着她,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说罢便掩上房门回屋里去。 正是日暮时分, 霞光透过窗牑斜斜映入屋内, 窗户未关严实,将底下大街喧闹的声音收罗了进来。 客栈底下是一条繁华的小街, 此处人来人往, 正是摆摊的好地方, 入了夜整条街都会被商贩所包围,此时底下已经有勤劳的小商贩提前摆摊。 那一声声嘹亮的吆喝, 听得人心烦,谢翎关上窗户, 屋内才重归宁静。 来到榻前坐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两人促膝相抵,崔荷瞥他一眼,别扭地挪开膝盖。 “阿禹生病,是我没有照顾好他,你也不用对我冷脸。”谢翎拉过床尾的被子给谢禹盖上,试图说些什么打破此时的沉默。 崔荷拍了他的手背一下,拉开被子扔回床尾,柳眉竖起责怪地瞪他:“城里又不是山里,夏天炎热,盖被子做什么。” “这不是怕他冷吗?”谢翎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忽觉几分尴尬。 崔荷换了个姿势,改为背对他坐着,冷声赶他走:“你去隔壁看着阿鸾吧,这里有我照顾就成了。” 好不容易逮着这样的机会,谢翎哪儿肯离开,他磨磨蹭蹭的捡起床尾的蒲扇,挪到她身后给她扇扇子。 “阿鸾有绿影在照顾,我留在这儿帮你照顾阿禹。” 崔荷没吭声,就是不赶他走的意思,谢翎无声地笑了笑,继续给她扇风,望向床榻上脸色苍白的谢禹,实在想不明白他怎么就生病了,随口说道:“阿禹身子骨太弱了,等他好了,我教他学武强身健体,你意下如何?” “现在才想起来要教他,早干嘛去了,你又不是不能进宫,每天抽点时间教他学功夫,也不至于跟阿禹生疏至此。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让你多跟阿禹亲近,你这一路只顾着陪阿鸾,可有想过阿禹。” “你这次将他推给邱时,再一次伤了他的心,只怕他心里有根刺,再也没办法跟你亲厚。” 崔荷絮絮叨叨了一番,谢翎才明白她为何生气,这一路上,他也想过陪一陪谢禹,但谢鸾一直缠着他,他脱不开身。 和谢禹待在一块的时候,谢禹待他不冷不淡,他说什么谢禹就答什么,挑不出错,但也没有进一步的意思。 而且谢禹喜欢呆在崔荷身边,他也就随他了。 至于将他推给邱时,他也解释了许多次,形势所迫,也许还有其他更好的主意,但事情做了就是做了,现在再说后悔的话也没用。 “此次是我疏忽了,待阿禹醒来,我再给他解释一遍。” 崔荷轻嗤一声:“解释又有什么用,他那么乖,除了说,‘儿子知道了,儿子不生气’,难不成还会指责你不成。” 谢翎:“……” 谢翎没想到崔荷竟然如此了解谢禹,当时解释过后,谢禹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情绪,他就没当一回事。 这些时日接触下来,他对谢禹的脾气也有所了解,乖顺听话,温和得像是一块被打磨光滑的鹅卵石,半点棱角都无,他自然而然就忽视了是否委屈了他。 更何况,在他的眼里,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如此小心眼,他解释了,谢禹也表示了认可,那自然是没有问题了。 这样细腻的关注,他更是从来都不曾有过。 昨夜的暴雨,他自认为做出了最合适的处理,却再次忽略了谢禹是怎么想的,思及此,谢翎也生出了几分愧疚,但他不愿说出口,只好说道:“等阿禹醒了,我一定好好补偿他,不让他再受委屈了。” 崔荷冷嗤一声,没再回他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到了掌灯的时候,谢翎起身去点亮屋内的灯盏,谢禹正在这时转醒,崔荷欣喜地呼唤了他一声,谢翎也赶忙往床榻前走去。 “阿禹,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崔荷摸着他的额头,感受手底下的温度与平常无异,心头松了口气。 谢禹睡了一日一夜,嗓子都哑了,他挣扎着要坐起,崔荷起身要扶,谢翎先她一步托着谢禹的腋下将他扶起,在他身后放置两个靠枕,把位置让给崔荷,随即走到屋中桌子旁给他倒了杯茶。 谢禹捧着茶杯喝茶,温热的茶水滋润过干涸的咽喉,压下了喉咙的不适,问道:“阿娘,我这是怎么了?” “你昨夜感染了风寒,可把我们急坏了,你爹连夜去城里给你抓药,你发了一身的汗,又睡了一整天,如今可还觉得哪里难受?” 谢禹抿着唇,虚弱一笑,说:“儿子没事了,阿娘不必担心。” “厨房里正在给你熬药,喝了药你就会好了。”崔荷见他额上冒出了汗,连忙拿帕子为他擦拭,满目皆是慈爱。 谢禹眨了眨眼,迟缓地嗯了一声。 崔荷起身正要去厨房看看,谢翎压下她的肩膀,示意自己出去,没一会功夫,他就端着一个木托进屋了。 木托上放着一个青瓷小碗,碗里盛着浓黑的汤药,上面飘着袅袅白烟,走近了便能闻到一股药材的苦味。 崔荷伸手要拿,谢翎先她一步端起瓷碗,坐到塌边要给谢禹喂药:“这碗很烫,你别碰,小心烫着你,我来喂阿禹喝药吧。” 崔荷与谢禹俱是感到不可思议,但崔荷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这是在主动照顾谢禹向他示好,她笑着摸了摸谢禹的脑袋,起身把位置让给了谢翎。 对上谢禹犹疑的眼神,谢翎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阿禹病了,阿爹来照顾你,有何不可?” 谢禹摇头:“没有,儿子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你生病了,阿爹责无旁贷,定是昨夜淋了雨吹了风才导致的,喝了药就会好,等你好了,阿爹教你练功夫强身健体,保证今后淋了雨也不会生病。” 崔荷打断他:“好端端的干什么要淋雨。” “行军打仗淋雨都是家常便饭。”说完被崔荷使了一记刀眼,谢翎只好改口道:“阿爹的意思是,强健体魄,身体才会无虞,爹娘就不会担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伤了一根头发,爹娘都会心疼,更遑论生了一场重病。” 谢禹点头应道:“儿子知道了。” 谢翎早有预料谢禹会这般回答,想要改变谢禹,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汤药味苦,谢禹即便皱着眉也全都喝完了,谢翎对他不见娇气的行为十分满意,换成谢鸾,早就满床打滚撒泼不肯喝,有的时候,谢禹的听话乖顺,也是个十足的优点。 喝过汤药后,谢翎从怀里掏出一颗饴糖,剥开糖纸递给了谢禹,谢禹受宠若惊地看向谢翎,谢翎摸着谢禹的脑袋,语气温和地解释道:“阿爹知道汤药很苦,特意给你买的,你每喝一次汤药,都给你备一颗。” 谢禹默不作声地含着饴糖,味道一般,甚至都不能盖过舌尖的苦味,饴糖化得太慢,他干脆咬碎了饴糖,四分五裂的碎片顿时分布在口腔四处,总算是甜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邱时亲自去厨房盯着人送来膳食,一家四口在客房里吃了一顿温馨的晚膳。 夜里整条大街变得热闹无比,谢鸾和谢禹趴在窗台往地下望去,笔直的街道恍若一条流光溢彩的河流,街上人头攒动,吆喝声不断,各种有趣的玩意看得他们眼花缭乱。 谢鸾踩在凳子上,双手撑着窗台,一旁的谢禹个头比她高一些,笔直地站在窗边,窗沿刚好到他的胸口。 “阿兄,我想下去玩。”因为谢禹生病的缘故,爹娘不肯带她出门,现在谢禹好了,她抑制不住蠢蠢欲动的心。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90节 “不可以,街上人多,会走丢的。”谢禹环视了底下一圈,眼尖地发现人群中有好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正在偷人的荷包,灵活得像个老手,几个人互相配合,被偷荷包的人压根就没有发现自己的荷包被人偷了。 这底下鱼龙混杂,就算有侍从在旁跟着,也不太安全,不管谢鸾如何撒娇,谢禹都坚定地拒绝了。 “可我想吃糖葫芦,阿娘不答应,阿爹肯定也不敢答应。”谢鸾眼巴巴地望着楼下的糖葫芦桩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她回头看了眼正在看书的阿爹,和沐浴过后懒懒趴在榻上让红袖绞发的阿娘,如果阿娘不在屋里就好了,她还能跟阿爹撒个娇求一求他。 “阿兄,如果是你说想吃,阿娘肯定会答应。”谢鸾很聪明,知道现在谁更得宠,夜里吃饭的时候阿爹阿娘就处处紧着阿兄,饭后阿爹还亲自带阿兄去隔间沐浴,慈眉善目的样子实在少见。 谢鸾的撺掇在往日自然是没有效果的,但谢禹今天竟然地破天荒地答应了。 他不去崔荷面前,反而来到谢翎面前,谢翎把书卷搁到膝头,抬头眸光清冷地瞥他一眼,问道:“何事?” “阿爹,我想吃糖葫芦可以吗?”谢禹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心里直打鼓,他想要知道,阿爹对他的疼爱,如今到了何种境地。 崔荷觉得稀奇,扭了扭身子斜靠在美人榻上,看戏一般望向他们,如果谢翎敢拒绝,今夜他就自己一个人睡隔壁屋。 谢翎瞥了眼窗台旁的谢鸾,她正心虚地趴在凳子底下偷偷看他,不用想,便知道肯定是谢鸾想吃,在家的时候谢鸾就天天嚷着要吃糖葫芦,这一路上她也没少吃,前几日才因为发现了龋齿才停了她的糖葫芦,今日竟然撺掇起她兄长来了。 谢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睨着谢禹的眼睛问道:“你想吃?” 谢禹点头:“是我想吃,不是妹妹想吃。” 谢鸾:“……” 谢翎盯了他好半晌,终于搁下书卷起身,拍了拍他的脑袋,沉声道:“阿禹想吃,阿爹就给你买。” 说罢他真的出门去了,谢禹跑到窗台前,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下,直到谢翎的身影出现在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拿了一串糖葫芦,谢禹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阿兄,阿爹真的买了,你会给我一颗吗?”谢鸾拉着谢禹的手晃了晃,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谢禹笑道:“你觉得你能吃得到?” 谢鸾不懂他是什么意思,直到谢翎上楼,谢禹当着她的面,在父母面前大快朵颐,她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谢禹一颗一颗地吃掉了糖葫芦,连糖衣都不给她舔一口,谢鸾委屈巴巴地掉了几颗泪,可惜爹娘早就看穿她的意图,也没人上前来哄她。 得,失了宠的孩子连根草都不如,谢鸾嘟着嘴趴在桌子上,小短腿悬在半空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腿。 谢翎不知何时坐到她身旁,谢鸾现在不喜欢阿爹了,干脆扭过脸去不看他。 直到底下被阿爹塞了颗糖,谢鸾才偷偷地扭头看谢翎,谢翎冲她眨了眨眼,谢鸾偷偷笑了起来,好吧,她还是最喜欢阿爹了。 第102章 番外六 临近七月末, 天气越发闷热。 范阳郡城外,官道上出现了一行车队,马车有三四辆, 通身皆用华贵的金丝楠木筑成,两侧有成群侍卫护在旁侧,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越临近范阳郡, 路上的行人就越多,两个孩子第一次来范阳,都好奇地趴在窗边往外看去。 崔荷眺望远处的城门,远远便能看见城门下停着一辆马车, 虽没有亲眼看见车里的人,崔荷却知道马车里的人一定是樊素。 即将和分别了六年的樊素相见,崔荷心中激动, 恨不得整个身子都探出车窗去。 汴梁讲究礼数, 妇人出门在外, 都以幂罗或帷帽遮面, 离开汴梁后,谢翎就没拘束过她, 方才崔荷探出身去, 谢翎瞧见几个打马而过的浪荡子露出了惊艳的神情。 几人纷纷停下脚步围聚在一起,往崔荷身上看去, 谢翎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拉住她的手臂将人扯到怀里, 落下半边的竹帘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崔荷跌坐在他膝头,尚未回过神来, 一顶垂着薄纱的帷帽就盖到了她头上。 崔荷爱美,就连帷帽上都坠着红色的珊瑚珠子, 珠子碰撞时会发出悦耳响声。 如瀑的薄纱堆叠在膝上,将崔荷的身影掩藏起来。 透过白雾一般朦胧的轻纱,崔荷只能瞧见一道虚影轮廓。 他的力道有些重,帷帽穿过她发髻时不小心压住了金钗。 扯到头发了,有点疼,崔荷低呼一声表达自己的难受。 谢翎手底动作顿住,隔着一道薄纱,两人四目相对,谢翎只得耐下心来,小心穿过金钗,将帷帽戴好。 崔荷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他的不耐烦,拨云拂雾般掀开层层薄纱,露出一张精致的芙蓉面。 夫妻几年,崔荷很轻易便从他的一举一动中体察出他的脾气,见谢翎压低着眉眼,神情不冷不淡,不似往常一般盯着她眼睛直看,她就知道谢翎在闹脾气。 仔细回想这几日,崔荷才发现谢翎的脾气不是毫无缘由,因为谢禹生病,她愧疚难安,一心扑在照顾谢禹身上,几乎忽略了谢翎。 她白日只顾着谢禹和谢鸾,夜里倦极而眠,都没发现谢翎好久都没有抱过她。 有几次她被冷醒,下意识地转身去找他,贴上的都是他的背,而非他炙热的胸膛。 当时她睡得迷迷瞪瞪的,又哪儿会计较这些,如今细想,他怕是不声不响地生了好多天闷气。 跟自己的儿子争风吃醋,崔荷觉得他幼稚又好笑。 谢翎修长的手指落在细长的绑带上,一本正经地替她系带,但目光就是不肯在她脸上徘徊,余光看到她唇角勾了起来,实在没忍住往上看去,便对上了她戏谑的眼神。 谢翎生硬地挪开视线。 崔荷微微倾身向他靠近,笑盈盈地问道:“为什么不敢看我,做亏心事了?” 谢翎故意板着脸,冷哼一声嗤笑道:“你有什么好看的,我看山,山会动,我看水,水还会映出我的脸来,我看你,你能给我什么,两个大白眼?” 他说的大白眼,大概是他教谢禹练功夫时太过严苛,遭她谴责了。 崔荷噗嗤一声笑出来,去拉他搁在膝上的手,谢翎身子僵住了,垂眸看了眼握着自己的柔荑,心头发痒,但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想法,任由她动作不做任何反应。 崔荷瞟了眼窗边的两个孩子,他们都被车外风景迷住了,根本没注意他们,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哄谢翎:“多大岁数了,还跟我怄气。我承认我这几日是忽略了你,但你为何不直接跟我说?” “有什么好说,你若真在乎我,早就发现了,我只是个可有可无之人罢了。”谢翎语气难掩酸味,说完又觉得矫情,干脆别开眼去,目光落在车窗外不断地后退的人身上,一个一个数人头,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是阿禹和阿鸾的父亲,怎么会是可有可无的人。”崔荷柔声劝慰,奈何说不到谢翎心坎上,谢翎便不搭理她。 见他油盐不进,依旧冷脸,崔荷只得使出一些特别手段,从膝头坐起,靠到谢翎耳边,软着嗓音呵气如兰道:“你还是我……最喜欢的夫君啊。” 尾音带着勾人的余味,她缓缓坐了回去,秋水般清澈的眸子里藏着绵绵情意睨他。 崔荷柔软的声音,亲昵的话语,以及情意绵绵的眼神,糅杂成一股细腻的春风细雨,抚平了他连日来郁郁不忿的怒火。 浑身都舒坦了,谢翎的嘴角不可抑制地翘起来,脾气软了下来,但嘴巴还硬着,觑她一眼,冷哼一声道:“少拿这些话哄我,我又不是阿鸾,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这对我半点用都没有。” 崔荷咬牙切齿,这父女俩的臭脾气简直一模一样,谢鸾耍性子也是这般得寸进尺,好话哄了不够,还得要些实际的好处,否则她那龋齿是怎么来的,就是谢翎妥协的后果。 但总归是她冷落了谢翎,又看在谢翎这些日子对谢禹不错的份上,她也就不跟他计较了,给他些甜头,也省得他整日拿乔。 撩起薄纱,崔荷悄悄朝两个孩子的方向打量而去,见他们还趴在窗边,便放下心来。 借着帷帽的阻挡,窗边的两个孩子不可能看到什么,可崔荷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 她似是一阵旋风,转瞬即逝,如蜻蜓点水一般,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匆匆落下帷帽的薄纱挡住泛红的脸颊。 出游以来,她都没有再和谢翎亲近过,再做起这种事,她的心砰砰直跳。 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她还是低估了谢翎的脸皮。 谢翎胆大妄为地挑开她的薄纱,钻进了她的帷帽里。 四目相对,她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眸,里面藏着火,可以燃烧她心魂的火。 若说她方才是旋风,那他此时便是飓风,摧枯拉朽。 崔荷不敢发出声音,紧闭上了双眼,鸦羽般的眼睫如振翅的蝴蝶,颤动起来。 “阿娘……”谢鸾看到有趣的东西回头要找爹娘,却被哥哥及时捂住了眼睛和嘴巴。 谢禹松了口气,为了这个家,小小年纪的他担负了太多不必要的责任,比如替腻歪的父母遮掩一二。 —— 城门外,樊素早已等候多时,眼看着崔荷的马车驶近,起身要下去,坐在旁侧给她扇风的许如年连忙搀扶着她:“小心肚子。” 樊素已有六月身孕,身子重,又惧热,许如年本是不同意她来的,但樊素执意要亲自迎他们。 拗不过樊素的倔脾气,许如年只好妥协。 “郡主通情达理,绝不会因为你没来接她就生气,犯不着亲自来,我接他们进城也是一样的道理。”许如年用手帕替她擦拭鬓角的汗水,心疼不已。 樊素却并不认可许如年的话,她和崔荷亲如姐妹,但始终身份有别,崔荷既是郡主,又是国公爷的夫人,她们虽有情谊,但在礼数上绝不可少。 “这话你可别在郡主面前说,她千里迢迢来看我,于情于理我都该亲自迎她。”樊素瞪他一眼,嗔怪道。 许如年揽过妻子的肩膀,喟叹道:“知道,不过发发牢骚罢了,这话我也只在你面前说,旁人不知道。” “爹,你说姨母坏话,我可都听见了。”许青妩从马车里钻出来,坐在车板上,小腿晃晃悠悠的,冲他笑得一脸狡黠。 许如年掐她圆润的小脸,笑骂道:“我说什么坏话了,你可别冤枉我。” 许青妩道:“阿爹的意思是,郡主姨母如果不体谅阿娘,就是不通情达理吗?” 许如年皱眉:“我何曾说过这话,你跟谁学的,就会曲解我的意思。” 许青妩一脸天真无辜地看他,说:“跟阿爹学的啊,前几日阿爹跟几位叔伯喝酒,叔伯求你通融,也说你通情达理,绝不会不帮他们,结果他们走后,你就发了一通脾气,那通情达理肯定是不好的意思。” 许如年嘴角扯了扯,这丫头真会学以致用。 * 马车很快就来到了城门口,谢翎先下马车,先冲许如年与樊素颔首打招呼,随即搀扶着崔荷从马车里出来。 许青妩怔怔的看着走出来的崔荷,层叠的轻纱将她笼罩起来,恍若云中仙子,掀开薄纱,犹如拨云见雾,露出仙子真容,原来阿娘说郡主姨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是真的! 两人久别重逢,崔荷顿时红了眼眶,走上前来抱住樊素,激动得泪珠盈睫,樊素拍着崔荷的后背笑着安抚她。 谢翎抱着两个孩子下车,来到他们面前,与许如年寒暄了几句,便把孩子介绍给许青妩认识。 许青妩比谢禹小一岁,比谢鸾大两岁,但她天性活泼,不受拘束,整天溜猫逗狗上蹿下跳的,个头比同龄人都要高,此时站在谢禹面前,竟比谢禹还要高出一个头。 她并不知道谢禹的年纪,见自己比他高,理所应当认为他是弟弟,于是喊道:“弟弟好,妹妹好。” 许如年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着调侃道:“臭丫头,什么弟弟,阿禹比你还大一岁呢。” 许青妩摸了摸鼻子,干了一件多年以后想起来都会后悔的事,就是伸手去摸谢禹的脑袋,拉到自己下巴的位置,满脸天真地说道:“可是我比弟弟高哎,理所当然是姐姐啦,你得喊我姐姐。” 谢禹:“……” 多年后,帝后躺在一张大床上,许青妩被欺负得最狠的时候,谢禹会将她双手禁锢在头顶,哑着嗓子喊她姐姐。 第103章 番外七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91节 七月流火, 八月萑苇。 骄阳炙烤着大地,空气中翻腾着一股股热浪,无端令人闷热难受, 崔荷和樊素两人怕热,都不愿出门,只想躲在屋内避暑。 几个孩子因为年龄相仿, 很快就玩到了一处。 兄妹俩似乎特别喜欢许青妩,白天谢鸾拉着许青妩溜猫逗狗,夜里谢禹就拉着许青妩下棋,许青妩的时间都被这兄妹俩分配得明明白白。 许青妩在当地有许多朋友, 突然看见许青妩身后多了两个锦衣华服的同龄孩子,一开始都还很拘谨,后来熟悉之后, 他们喜欢这兄妹俩更甚于许青妩。 谢鸾自不必说, 娇娇俏俏, 玉雪可爱, 又因为年纪小,谁见了都想保护她。 而她的兄长谢禹, 不仅长得好看, 而且待人温和有礼,小姑娘们都喜欢往他面前凑。 男孩子们起先都不服, 觉得他瘦瘦弱弱跟个女孩子似的, 是个绣花枕头。 直到碰到了隔壁巷子的小霸王, 抢他们的玩具,还想欺负谢鸾。 别看谢禹瘦弱, 他为人聪明又刻苦,跟着谢翎学了段时日的功夫, 耍起功夫把式来有模有样。 把人彻底唬住后,都不敢轻举妄动。 但对方是个十岁的孩子,脑子转得快,被吓走之后越想越不对劲,第二天就来堵人,想要找回面子,但他万没想到谢禹不讲武德,将此事告诉了谢翎。 小孩子之间的争斗把大人卷了进来。 小霸王他爹知道后赶紧带人登门道歉,能和郡守大人的孩子玩到一起的,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待他看到谢翎后,不禁一阵后怕,以他识人的眼光来看,此人非富即贵,当即让小霸王跪下叩三个响头,回去就把小霸王揍了一顿。 后来小霸王再看到谢禹他们,恭敬得跟个孙子似的。 此事惊掉了他们几人的下巴,整个过程他们都看在眼里,谢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小霸王俯首称臣,当中虽然有以权压人的功劳,但也得靠谢禹避其锋芒,从长计议。 谢禹并不把此事当做谈资,而且对他们也不摆谱,就跟普通人一样对待,久而久之,他们都唯谢禹马首是瞻。 许青妩对此嗤之以鼻,她治那个小霸王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感恩戴德,一个个都抛弃她转而投向谢禹怀抱,做他的跟班。 这让她这个曾经的青衣巷老大还怎么混得下去! 因此,许青妩对谢禹再没什么好脸色。 但谢禹待她一如往昔,甚至还比旁人要好一些,让她小小的虚荣了一把,他们以谢禹马首是瞻,谢禹以自己马首是瞻,那她就是最最顶级的马首。 自我开解一番后,许青妩心头那股气都消散了不少,时间一长,她对谢禹也没有了敌意。 —— 今年的酷暑天格外难捱,库房里的冰很快就告急了。 崔荷与樊素受不了城里闷热的天气,恰好许如年有个手下介绍了个避暑的好地方,许如年跟谢翎商量了一番,决定带妻女去山里避暑。 避暑山庄建在范阳郡城外三里地,离城不远,许如年白天可以在城里当值,下值后坐马车赶回来都行。 在城里的时候,崔荷白日都和樊素待在一起,谢翎不好往她们面前凑,就只能和许如年待一块。 进了山,他就肩负着看护她们的责任。 这天,许青妩和谢鸾吵着要进山里打猎,崔荷也蠢蠢欲动想进山里玩玩。 和谢翎商讨过后,谢翎带着七八个侍卫和她们一起进山。 避暑山庄的山后头有一块清潭,那儿山清水秀,曲径通幽,是白日里适合避暑的好去处。 侍卫们搬来矮榻放在潭边茂密的古树下,供她和樊素休憩,谢翎带着三个孩子先下水摸鱼,再去林子里打猎。 有谢翎在,崔荷并不担心会出事。 山风吹皱一泓清泉,阵阵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闷热的暑气。 樊素在榻上焚香煮茶,与崔荷闲聊起来。 滚烫的茶水浇透碧玉茶宠,须臾的功夫,碧绿色的茶宠蔓延起一片殷红色,崔荷稀奇不已,樊素笑着介绍道:“这是如年淘回来给我玩的,府上还有几块未雕琢过的,不如送给你,你再让工匠雕刻自己喜欢的样式。” “如此,我就多谢你的美意了。”崔荷并未推脱,回头她也想办法送她一份回礼就是了。 崔荷抿了口茶水,不加掩饰地打量起樊素来。 樊素还是闺阁少女时,因她祖父廉洁的名声,不怎么穿红戴绿,如今换上了亮眼的绯色罗衫,手腕戴着碧绿透亮的翡翠,一看就知道非凡品。 况且她面色红润气色佳,便知她和许如年的小日子过得很是美满。 当初知道她要和许如年成亲时,崔荷简直不敢置信,一直追问谢翎消息的准确性,这才知道许如年早就自请调离汴梁,去范阳当了个地方官。 他破釜沉舟,脱离了父亲的掌控,当中经历过什么,她这个外人并不知晓。 与樊素的书信往来也有打探过此事,但樊素寥寥数语并不愿多谈,后来她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想起昨夜的见闻,崔荷状似无意地提起:“昨天夜里下了场雨,他大可留宿在城里,非得冒着雨赶过来,这又是何必,一来一回生病也不划算。” 樊素知晓崔荷对许如年有成见,浅笑替他解释道:“他这人虽看着不着调,但其实他为人处世极为周到,冒雨回来,只是因为我夜里腿脚容易抽筋,他担心我没人照顾才赶过来。” “好话你都替他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他一心待你,我也就放心了。对了,他身边没有莺莺燕燕吧?”崔荷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许如年这只花蝴蝶,桃花可是旺得很,她舍不得樊素委曲求全,但许如年若真有那种心思,她还能劝樊素和离不成? 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与樊素关系再好,也不能强硬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樊素神色从容自若,摇头道:“没有,郡主大可放心,我也不是没脑子的人,若他和旁人有牵扯,我是不会愿意与他生儿育女的。” 早在下定决心接受他的时候,她就做过打算,若有那一日,她自会求他写一纸放妻书,但这种事她不必与崔荷交代。 有了樊素的保证,崔荷才放下心来:“嗯,说得在理,我知道你向来清醒。回头我让阿禹认你做干娘,有我和阿禹给你做靠山,你也不必瞻前顾后。” 樊素哭笑不得,心中感念崔荷为她做的打算,她如今没有娘家,一旦和离,无人会为她撑腰,若认了谢禹这个干儿子,她还有条后路。 “你待我这般好,我都不知该如何回报了。” “咱们姐妹一场,不讲这些虚的。” 两人相视一笑,又扯开了话题去聊别的。 第104章 番外八 终章 山林里传来两个女孩银铃一般的笑声, 崔荷便知道是她们回来了。 许青妩腿长,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谢鸾紧随其后。 等她们二人走近了, 崔荷才看清楚她们头上都戴着一个花环,花环用山野里随处可见的藤蔓编成,上面穿插着颜色鲜艳的, 不知名的野花。 “这是谁家的小仙女,这么好看。”崔荷笑眯眯地将谢鸾抱到膝上,谢鸾今日穿着一条粉色的留仙裙,头上扎着双平髻, 额前碎发遮住了脑门,衬得一双眼睛乌黑明亮。 谢鸾被夸奖后笑弯了眼睛,在崔荷直勾勾的注视下, 慢慢羞红了脸颊, 抱着崔荷的脖子藏到她怀里去。 一旁的许青妩喘着气坐在樊素身侧, 拿过樊素的扇子给自己扇风, 樊素见她玩得满头大汗,不由责备了两句, 许青妩哼了哼, 说道:“凭什么姑娘家就得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男孩子就可以到处跑了, 我爹天天夸我, 以我的本事, 将来还可以当个女状元。” “你爹那是哄你的,天底下哪儿有姑娘家去考科举的, 那都是男孩子做的事。”樊素对她口出狂言已经见怪不怪了,许青妩自小就比旁人有主意, 碰上个乐于纵容她的爹,更是翻了天。 许青妩嘟着嘴,不满地说道:“为什么不可以,现在的天后就是女人,她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樊素心中一惊,连忙捂住她的嘴巴,低声骂道:“天后也是你可以议论的,这种话往后不许再说了,回去我定要问问你爹是怎么教你的。” 她转头对崔荷歉意说道:“许青妩自幼就被她爹惯坏了,说话不知轻重,郡主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崔荷摇了摇头,笑着夸赞道:“青妩年纪轻轻就有鸿鹄之志,将来必有大造化。” 许青妩得意地翘起了尾巴,转投崔荷怀里,抱着她道:“还是姨母最懂我。” 崔荷又问她:“你为什么想做状元,你知道状元是干什么的吗?” 许青妩眉飞色舞地说道:“知道,我阿爹就是状元,我爹说状元可风光了,中了状元可以骑大马,当大官。我想做个跟我爹一样威风凛凛的大官,范阳里的人都夸我爹是个清正廉洁的父母官,我也要和我爹一样。” “好,我相信青妩可以做到。”崔荷没有戳破她的美梦,她母亲能做天后,运气与实力缺一不可,若能激励许青妩,说些让她开心的话也并无不可。 许青妩将崔荷的肯定牢记于心,姨母是天后的女儿,姨母说她能,那么她一定能! 她们在此处坐了一会,也不见谢翎和谢禹回来,崔荷问怀里的谢鸾:“你爹和你哥他们上哪儿去了?” 谢鸾一朵一朵地扯着花环上的花骨朵,头也不抬地说道:“在花田。” 崔荷嘀咕他们二人在花田做什么,不时往她们回来的方向看去,许青妩心中一动,似是猜到了崔荷的想法,骤然起身,走过来拉着崔荷的手道:“姨母,我还想去玩,你带我过去吧。” 有了许青妩的邀约,崔荷从顺如流起身,谢鸾玩累了,趴在榻上睡觉,崔荷只好拉着许青妩的手一起往花田走去。 花田的位置有些隐秘,许青妩带她穿过茂密的丛林,曲折的小道,终于来到一片极其开阔的花田。 花丛里成片鹅黄色和粉绿色的野花开得正盛,微风拂过,连绵起伏的波浪由远及近,拍打着崔荷裙摆。 崔荷抬起手挡住烈烈艳阳,目光往花田中间望去,不见谢翎身影,但可以看见谢禹的脑袋在花丛中若隐若现。 身边的许青妩忽然松开她的手,悄无声息往谢禹身边潜游过去。 临近了,许青妩猛地扑了过去,谢禹没站稳,跟许青妩双双跌倒在花丛里,压倒了一地的娇花。 林中传来许青妩咯咯的笑声,两个人似是打闹了起来。 崔荷对此并不担忧,反而觉得很开心。 在汴梁时,谢禹少年老成,高兴不高兴,都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在宫里过得孤单乏味,唯有出宫与谢鸾待一块时能笑一笑,但很多时候,崔荷能感觉得到谢禹并非是真的开心。 到了范阳后,谢禹脸上的笑容才真诚了许多。 此次出游带上谢禹,是她做过最明智的决定,她没办法给谢禹一个完整的童年,但可以给他一个难忘的童年。 正当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有东西落到了她头上,她倏地回头,便被眼前一捧娇艳欲滴的野月季占据了视线。 野月季开得正艳,花红如火,蕊黄如焰,周身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野月季移开后露出了谢翎那张俊逸的脸,他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把花递给了崔荷后,谢翎背着手与她并排而立。 手里的月季细杆被他细心处理过锐刺,捧在手里也不怕被扎着,崔荷抱着怀里的月季,不由心花怒放,抬手摘下头上的花环,和谢鸾她们戴着的花环一模一样,想必都出自谢翎之手。 崔荷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呢,这么久都不回去。” “给你摘月季。”谢翎睨她一眼,见她拿着花环套在手腕上不肯再戴,不由心急,握住她的手腕取出花环,再次给她戴上,“别摘,多好看。” 崔荷拗不过他,只好任他作为,只是不解他为何心血来潮给她做了个花环。 对上她困惑的眼神,谢翎解释道:“你忘了?你送过我一束花环,后来我丢回来给你了。”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崔荷才想起来花环的由来,那是他从西北凯旋回京途经云归楼的事。 崔荷故作不满,哼道:“哦,这是在跟我翻旧账?你是在怪我当初让你当众出丑了?” 嫁给暗恋的死对头 第92节 谢翎轻咳一声,解释说:“我没有怪你,只是想起往事,不胜唏嘘罢了。古人有抛绣球招亲,你有抛花环择婿,你这花环抛得好,叫做天降良缘。” 崔荷噗嗤一声笑出来,轻叹一口气,佯装可惜道:“其实当时我想扔给你后面那个将军的,人家孔武有力,俊雅不凡,甚得我心,只可惜准头歪了一点,砸到你脑袋上,反倒给你捡了个便宜。” 谢翎面色一沉,眉心皱了起来。 他当时并未留意过跟在他后头的人是谁,好像是个中年悍将,家里有妻又有妾,人长得十分魁梧,须髯如戟,脸上还有刀疤,说不得丑,但是绝不好看。 但他记得崔荷那时说的话,分明是赏给自己的! 扭头一看崔荷,见她捂着嘴嗤嗤直笑,便知道被她戏耍了一番,谢翎瞥了眼在花丛里打闹的两个孩子,忽地转身,弯腰扛起了崔荷的腰肢往旁边的小路走去。 崔荷轻呼一声,手中的野月季落了满地,她使劲地踢着腿,反被他拍了拍臀部警告道:“别乱动。” 她忍着颠簸不再乱动,天旋地转间被他放到了地上,背抵上粗糙的树干,被他笼罩在怀里,谢翎惩罚似的狠狠亲她,亲一口,就说一句:“还后不后悔了?谁更孔武有力,谁更俊雅不凡,谁更合你心意?” 崔荷被他毫无章法地亲吻逗笑了,歪着脑袋躲闪他的挑弄,一连喊了好几个你字,才被人按住脑袋低头吻上。 这次章法齐全了,崔荷七荤八素地险些被亲晕过去,脸颊飞起晕红,似是酒后畅饮才有的艳色。 谢翎心情舒畅了,动作放柔了许多,只低头啄吻她脸颊的红晕,问道:“你那时丢花环,可是看中了我?” 崔荷不欲搭理,随口嗯了一声,谢翎却得意起来:“原来你对我早有预谋,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谢翎曾经问过崔荷,崔荷从来都是避而不谈,他虽然开窍晚了些,但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追溯过往,也能常看常新,只是不知,她是从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 日光透过树木的缝隙,在他们脸上洒下斑驳旧影。 她抬头认真地看向谢翎,时光荏苒,曾经年轻桀骜的少年郎已经褪去昔日耀目的华彩,多了几分沉稳内敛,但眉宇间那股恣意潇洒从未消散过。 也许谢翎不会记得他给她编的第一个花环,但她永远记得皇宫假山上,那个落日余晖里,他笨拙地哄她的模样。 她并非因为被人遗忘在假山中哭泣,而是因为父亲的死而哭。 “你别哭了,我给你看个好东西。”谢翎弯腰去扯假山上的藤蔓枝条,杂乱无章的藤蔓在他手里变幻着形态,最终变成了一个圆形的花环。 他把花环戴在崔荷头上,尚且带着青草气味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替她擦掉泪水。 他的身后蔓延起漫天的晚霞,夏日和风吹荡起他明眸里的细碎光晕,落入她心底的浪涛。 “你下次别藏那么深,别人不记得你了,你也别傻傻地躲着,你可以喊我名字,我听到了就会来救你了。” “什么时候都可以吗?” “可以。” 年少的心动数次累加,以一个支点编织成细密的罗网将她蚕食包裹,也许他只是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她记了好多年。 风吹影动,也带走崔荷轻声呢喃的一句话:“很久很久以前,在你不知道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