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成性》 第1章 《偏执成性》作者:戒糖失败【cp完结】 简介: 林研手上的纹身从虎口到手腕,是锁链的形状,像一根狗的牵引绳。 因为太显眼,总是被问到纹身代表的意义。 林研告诉他们:“纪念死去的前男友。” “他怎么死的?” “脑癌。” 与顾成阳重逢后,再一次被人问及这个问题,他低头看着手腕处多出来的那一圈红肿的咬痕,忽然改了说法,告诉那人:“狂犬病死的。” 顾成阳知道后来质问他:“几年不见,听说我死了?” 林研语气淡漠:“嗯,死了。” “我死了也会化作厉鬼来索命,你休想摆脱我。” 此时的顾成阳就像一只发狠的野狗,那神情仿佛能将他撕咬至粉碎。 林研却丝毫不惧,抓着他的手腕放到自己脆弱的咽喉处,语气轻佻:“我的命就在这儿,想要就拿去。” — 那年顾成阳因一档节目爆火,粉丝们寻着蛛丝马迹,发现在四年前,他与当时那个叫wildfire的制作人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过往。 彼时因在网络上发表了针对性的言论,林研招来了顾成阳粉丝的轮番谩骂与人身攻击。 于是在床上,林研捏着顾成阳的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的粉丝一边嗑着你和我过去的cp,一边又在这里追着网暴我。真有意思。” 顾成阳x林研,年上,差两岁 rapper和制作人的故事。 现实part1 狗链与锁 第01章 归零 1. 顾成阳推门进来的时候,林研坐在床头,身上盖着一块薄薄的毛毯。他垂着头,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在凌乱的头发遮挡下,变得朦胧又虚幻。 听见顾成阳进来,林研并没有多意外,甚至还慢条斯理地将及肩头发别在耳后,才掀起眼皮看他。看见对方嘴角的血渍,以及额头的淤青,林研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轻飘飘地问他:“又跟谁打架了?” 顾成阳一个箭步走到林研的面前,把人从床上拖起,毛毯无声地落在地板上。那瘦削白皙的身躯上布满了淤青和抓痕。 顾成阳脑海里闪过那个落荒而逃的男人,联想到无数令他不堪的画面,越发觉得林研身上的痕迹无比刺眼。终于克制不住滔天的怒火,他歇斯底里地质问林研:“你跟他都做了什么?” 林研紧闭着眼,额头泛起一阵冷汗。顾成阳粗暴的动作伴随着浑身上下的疼痛,似要将他每一寸骨头都打散了一样。但他却硬生生地忍受着这番痛楚,睁开眼露出一个近乎温柔的笑。 那一瞬间顾成阳几乎怔了神,他与林研在一起四年,林研性格阴郁寡淡,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林研伸出手去抚摸顾成阳的脖颈、下巴,然后将他嘴角的那块血渍轻轻抹去,动作迟缓又温柔:“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显然,我跟他睡过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研无视了他语气中的愤怒,毫不犹豫打断了他的话:“他能给我钱,能给我想要的生活,而你什么都给不了我。” 说着他一只手往下摸,从枕头下拿出一叠红色的现金,扔在床上。 钞票哗啦啦地散落,在白色床单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 林研没去看顾成阳的眼神,目光停留在不远处放在地板上的蓝色塑料盆上。昨夜下过雨,屋顶的积水顺着天花板的裂缝渗进屋内,此时已经汇聚了小半盆水。 这间出租屋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四年的地方,二十平米的屋子里有两个房间,一间是他们生活起居的卧室,另一间是一个小小的录音房。 他们曾在这里吃饭睡觉,写歌录歌,每一平米的空气都是林研无比熟稔的味道。 只是事到如今,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他们也曾踌躇满志,怀揣着最浓烈而执着梦想,从千里之外的地方一路颠沛流离,来到这座城市扎根。 只是一年接着一年,他们为自己热爱的音乐付出一切,换来的却是惨淡的收听量,无人问津的音乐现场,以及愈加捉襟见肘的生活条件。 “顾成阳,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记不记得我们曾经说过,要成为c城最厉害的rapper和制作人,可如今除了一地鸡毛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在现实面前,理想是一件多么不值一提的东西,你不觉得当初的自己很可笑吗?” 林研笑了起来,笑得歇斯底里,伴随着阵阵咳嗽声,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了红润。 咳嗽平息后,他的声音沙哑又无力,他说:“我累了,我们…就这样吧。” 这话无疑是给这段长达四年的纠缠判了死刑,顾成阳最终还是沉默了,青筋暴起的手臂逐渐放松下来,同时松开了对林研的钳制。 林研因此摔倒在地上,顷刻感受到地板的凉意,他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却因为浑身的不适而没有任何力气。 他并不指望顾成阳会来扶他一把,最后只是扯过毛毯,将它虚掩在裸露的肌肤和身上的淤痕上。 顾成阳就站在跟前,双眸低垂着,将他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方才的愤怒一点点转化为克制与冷漠。 林研对于自己欲盖弥彰的行为感到自嘲,天底下最肮脏的事情他都做出来了,此刻居然还在乎这点脸面。看着顾成阳的神情,林研笃定对方一定也在这样想自己。 第2章 顾成阳蓦然想到一个小时之前,林研给他打过电话,他说:“等你回家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谈,顺便,下班路上给我带盒止痛药。” 电话里他的声音也是如此疲惫不堪。这样的林研让顾成阳感到惶恐而陌生,似是觉得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他颤抖拿出那盒止痛药,声音也软了下来:“林研,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给你买了……” 只是那盒药还没来得及递出去就被林研一掌拍在了地上,他目光尖锐,语气歇斯底里:“非要我直说吗,因为现在的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看不到任何前途的废物!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不想再过这种有上顿没下顿的穷日子,你明白吗。” 像是一脚被踩中了软肋,顾成阳怔怔地问他:“这就是你说的,要和我谈的事?” 林研仰着头,眼神一如他过去那般冰冷倔强:“没错,我想跟你谈的只有这一件事,就是我不需要你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顾成阳魂不守舍地呆愣了很久,久到林研不耐烦地开始催他:“是要我赶你走,还是你自己滚?” 握紧的拳头骤然松懈,顾成阳闭了闭眼,最终只从齿间挤出一个字。 “……好。” 意料之中的,顾成阳走到房间的角落里,推来一个空的行李箱,一言不发地将这间房子里属于他的东西通通带走。 这是他的作风,在林研的印象之中,顾成阳始终是这样一个沉闷的人。 四年前当林研躺在医院的病房内,手腕处缠着厚厚的纱布,无神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时,他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地出现,将那个失去所有希望的自己拽出深渊。 林研想起自己曾经问过顾成阳:“如果你发现我出轨了,你会怎么做?” 彼时两人蹲在沙发旁吃外卖,老旧的电视机里放着当地的民生调解节目,当天的节目是一对夫妻,丈夫出轨,妻子在街头暴打小三。 林研捧着晚饭,津津有味地看电视里两个女人互扯头发,看完节目后,顺嘴向顾成阳抛出了这个问题。 顾成阳埋头收拾房间,沉闷了片刻,只讷讷地说不相信林研会做这样的事。林研没有放过他,非要问出个结果。 “你会出轨,那一定因为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哪天你不要我了,我会自己离开。” 真是一语成谶。 林研眯着眼,坐在地上低着头把玩着一个打火机,他开了又关,看着跳动的火焰燃起又熄灭,内心毫无波澜。 顾成阳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些随身衣物和几副耳机,片刻功夫就打包好了。 听见行李箱轮子的声音由远及近,林研缓缓抬起头,看见顾成阳一手推着行李箱,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件白色衬衫,下一秒就往他身上丢过来。 “我讨厌穿白衬衫。”林研忽然对他说。 “只有这一件是干净的。” “是吗。”林研摩挲着手里的白色布料,终究是觉得有比没有好。他把白色衬衫在身前展开:“那谢谢了。” 顾成阳走了。 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他走得干干净净,彻底从林研的世界里消失。 直到夜幕降临,黑暗笼罩着整个房间,林研顺手打开了电灯,老旧的灯泡上布满了蜘蛛网,开启时忽闪了几下,发出滋滋声响。 地上到处都是烟蒂和烟灰,将最后一根烟头掐灭时,林研只觉得嗓子犹如刀割一样疼痛,而后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角泛起了生理性泪水,喉咙深处涌上一阵苦水,想吐出来但肚子里空无一物,干呕了片刻后,才逐渐缓解。 过去林研从未有过学会抽烟的想法,因为他对这种令人沉沦上瘾的东西嗤之以鼻,觉得这是懦弱之人逃避痛苦的方式。 可痛苦一旦达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他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学,自然而然地拿起就会了,像是求生的本能。 他清晰地认识到,无论他接下来面对的是黑暗或死亡,都将与顾成阳再无关联。想到这里,他终于感受到一丝轻松与释然。 【作者有话说】 修文修着修着让旧版的开头重新出土了orz 排雷/高亮提醒:本文受不洁,双洁党看到这里可以叉出去。但不存在所谓的出轨和渣攻贱受,涉及剧透这里我就不说了。 看文见仁见智,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如有不适请立刻及时止损! 这是一个攻受都不张嘴的狗血故事,如果有不满可以骂角色但不要骂我啊啊啊。 还有评论区的亲们也不要互相diss啊啊啊,正常讨论没问题,过分的评论我会删掉。 祝大家阅文愉快。 第02章 新大陆 1. 四年后。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一朵雨做的云,云的心里全都是你,滴滴全都是你……” c市地下街的一间酒吧内,传来温柔曼妙的女声。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女孩拿着话筒站在台上,唱着一首上个世纪的老歌。 “每当天空又下起了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林研坐在台下,久久注视着台上的女孩,他把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手指不自觉地跟随律动打着节拍。 或许是常年闭门不出的关系,他长袖卫衣下露出的一截手臂呈现出病态的苍白,以至于手上那个形状特殊的纹身愈加显眼。 这个纹身在手腕处缠绕两圈,后延伸至虎口处,是锁链的形状,远远看去,像极了他手上缠着一根狗的牵引绳。 第3章 乐队表演结束,穿着热辣短裙的舞者上台,昏暗的酒吧灯光迷离,林研晃动着手上的酒杯,在一首首劲爆躁动的舞曲下,神情变得索然无味。 他放下酒杯,抬手将垂落的头发别再耳后,用手腕上的皮筋将及肩的头发绑了个松弛的低马尾。 灯光依旧炫目,晃得林研心烦意乱,他不常出门,也很不喜欢这种喧闹的环境。本是受厂牌成员邀请来酒吧喝酒,结果他都听完了乐队的整场表演,邀请他的人却迟迟都没有来。 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林研拿出来翻开微信,那个名为“新大陆地表最强”的群被顶到了最上面,群里消息早已99+,六七个人的群愣是聊出了百人大群的趋势,点进去一看,全是毫无意义的表情包与闲话。 正当他准备打字骂一骂这些个不守时的人时,身后响起一个年轻爽朗的声音。 “yeah,林老师,那首歌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疯人乐园》怎么样?”喧嚣的酒吧里,陈佩琦姗姗来迟,他头顶着一头脏辫,穿着花里胡哨的潮牌,是当下说唱歌手最流行的穿搭。 他在林研旁边坐下,全然不顾这是一张单人沙发,一个劲地往这边挤,迫不及待地把手机备忘录里的歌词递给林研看。 佩奇前段时间参加了时下知名的说唱综艺《嘻哈之城(hiphop city)》,节目虽然才播出不到一半,热度却居高不下,这节目也为中文说唱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讨论度。 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节目,头一回把说唱音乐带到了大众的视野里。 佩奇在这个节目里虽然只是个一轮游的炮灰,但他在第一轮唱的《小猪佩奇》却是这个节目第一首出圈的歌。而这首歌正是林研为他做的编曲,trap曲风洗脑循环,以病毒式的传播速度席卷了各大短视频平台。 就连农村老大爷拍个吃席的短视频配的音乐都是:“我是小猪佩奇ya,从南极燥到北极ya……” 佩奇也不过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毛孩,体验了爆红的感觉后,马不停蹄地就拉着林研做新歌以维持热度。 林研前几天刚丢给他几个beats,他回去奋笔疾书写了好几首歌词,录了demo发给林研。 然而林研把所有的demo听完后,却发语音把他骂了一通:“你要是再写这种垃圾出来污染我的耳朵,就别想找我给你做歌了。” 林研作为制作人对歌曲质量要求很高,容不下佩奇瞎几把乱写出来的垃圾。佩奇回家又憋了好几天终于写出了一首像样的。 林研接过他的手机,率先入目的便是那条备忘录的标题——《疯人乐园》佩奇feat荒原。 听完了佩奇用手机外放的这首demo,看到第一行歌手栏的名字后,林研连歌词内容都没怎么看,就把手机还给了佩奇,敷衍地点点头:“挺好的,其他的明天进了棚再说。” 佩奇依旧就歌曲的细节对林研穷追不舍,林研却似是对这首歌的热情并不大,始终都是敷衍的态度。 林研是c城本地厂牌新大陆的制作人,他八岁开始学习乐器,十四岁接触说唱音乐,开始研究编曲混音,十五岁第一次在音乐平台上发布帮人制作的歌曲。 如今他二十三岁,虽然做歌已有八年之久,但真正踏入这个圈子却是在一年前,新大陆的成员邀请他进厂牌担任制作人开始。 c城新大陆厂牌建立于十多年前,现有的厂牌成员有主理人dalu陆天逸,另一个早期成员panda,以及几年前一同加入厂牌的佩奇和方随景。 新大陆的前身是陆天逸与panda成立的二人组合deep,后来两人解体,陆天逸出于热爱,为了集结c城本地力量,一手创建了新大陆厂牌。 只是彼时说唱音乐在国内刚刚兴起,期间不少成员因为人气低迷和赚不到钱接连选择退出。 于是新大陆从一个有十多人组成的厂牌,到如今仍活跃在大众面前的只剩下了四个人。 虽然如今做说唱的条件好了许多,但能靠它赚钱的却是极少数,大多数的地下rapper还在倒贴钱做音乐。 就拿新大陆的成员来讲,主理人陆天逸大学学的是服装设计,如今做着自己的潮牌,坐拥一家规模不小的网店;厂牌年纪最小的佩奇本名叫陈佩琦,是个富二代,父亲是上市公司的老总,母亲是大学副教授,他唱歌赚的钱还抵不上一双鞋的价格;而方随景主职是大学语文老师,副业才是说唱歌手,他的职业使得他写歌跟写论文一样,一首歌下来能引用十来篇中外名著。 至于panda则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物,除了陆天逸,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和来历,除了厂牌巡演和录歌发歌,他几乎不露面,就连巡演都带着面具或是墨镜口罩。 但这些年来panda产出稳定,发的歌质量也很高,十几年来积累了一批固定的老听众,算是为数不多能靠音乐挣到钱的rapper。 林研加入新大陆的契机其实是一年前厂牌原制作人跑路,甩下了一众成员和两张做到一半的专辑,另谋高就转行做流行去了。一个月后佩奇和方随景正在为专辑发事情一筹莫展,深夜从酒吧出来后遇到了在便利店打工的林研。 林研的出现为解决了燃眉之急,在为他们做完一整张专辑后,他很顺利就加入了新大陆厂牌。 方随景刚下了课教案还没放下就被叫来了酒吧,一来就看到佩奇在酒吧里孜孜不倦地拉着林研讨论音乐,方随景不由脱口而出:“陈佩琦,高考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努力呢?” 第4章 没被搭理,方随景就凑到林研旁边来看手机上的歌词,故意把歌词深情并茂念了出来:“欢迎来到疯人乐园,拿好你的病历本,接下来是狂欢party,嘉宾全部进去等,佩奇荒原in de house,faker全都去自刎……” 陈佩琦立刻跳起来把他推走:“什么鬼别念了别念了,老子玩的是new wave,new wave懂不懂啊?别给我整你那念诗的一套!” “你这写的什么啊,半吊子假洋鬼子……”念着念着他都忍不住笑了,同情地看向林研,“我真为林老师的耳朵感到悲伤。” 方随景和佩奇理念不合,两人的日常就是互相看不起。方随景看不上佩奇学洋鬼子,大白话的歌词里躲不开香烟、酒和豪车老三样,自个儿英语四级都没过就学人家海归放洋屁。佩奇则认为方随景就爱文绉绉地写那些晦涩难懂的歌词,在歌里都不忘讲那些假大空的大道理。 “切,等歌发出来你就等着打脸吧。”佩奇站起来比方随景还高半个头,他戳着方随景的肩膀,一字一句道,“等老子的歌传遍大街小巷的时候,你就抱着你的语文书在角落里哭吧,方、随、景。” 方随景扯了扯呢子大衣里的高领衫,透过金丝眼镜,看着眼前这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他痞痞地笑着,垂在额前的几根脏辫一晃一晃的,眉眼之间稚气未脱,却尽显少年意气的桀骜锋芒。 “行啊,那就拭目以待,”方随景一反常态不再与他争辩,反而温和地笑了起来,“真是没大没小,别忘了我和你妈是同辈,你该叫我方叔叔。” 佩奇立刻怒道:“去你妈的方叔叔!滚蛋!” 方随景不去理会他的小孩脾气,脱下了大衣,从服务员手上接过一杯酒,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歌词里写到了feat荒原,我没看错吧,是firework的那个荒原?你和他怎么会认识?” “节目里认识的啊,”佩奇白了他一眼,“人家现在可是全国三强,冠军的热门人选。下周录总决赛,我还要去现场给他投票呢。” 佩奇在《嘻哈之城》中虽然是一轮游,但凭借其恐怖的社交能力认识了很多来自其他城市其他厂牌的rapper。 荒原就是其中一个,他是南城firework厂牌的成员。因为其在节目里沉默寡言,所以早期他的镜头不多,但硬生生地凭借强悍的实力一路过关斩将,跻身全国三强。 玩说唱的大多喜欢标榜自己来自哪个城市,而嘻哈之城顾名思义,就是代表各自的城市出战。随着节目的一炮而红,南城firework作为一个成立不过四五载的厂牌被大众所熟知。如今节目虽然才播出了一半,路透就已经全网满天飞了,三强名单内就有两位firework的成员,除了荒原,另一个叫十叁,是firework的主理人。 与南城的风头火势相比,c城就显得凄凉很多,整个新大陆只有佩奇参加了这个节目,且在第一轮就卷铺盖回了老家。虽然火了一首《小猪佩奇》,但更多的是娱乐性质,街上的路人根本不会关心唱这首歌的人姓甚名谁。 新大陆在节目爆火之前名号还是很响亮的, 在说唱音乐在国内还无人问津时,陆天逸更是算得上圈内og般的人物,他早年与panda合作的双人专辑被不少乐迷送上神坛。 可是如今世风日下,陆天逸年过三十做起了潮牌,发歌频率逐年下降,panda十分佛系,几乎不与粉丝互动,连微博都没开。而这两年随着制作人跑路,厂牌老成员隐退,新大陆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期。 三年多前佩奇和方随景的加入为厂牌注入了新鲜血液,但老粉丝对于他们的实力褒贬不一,尤其是佩奇,在《嘻哈之城》一轮游后,新大陆为数不多的那几个老粉纷纷在厂牌官号的微博下表达自己的怨气。 “像佩奇这种rapper都能代表新大陆,那c城的hiphop算是死绝了吧?” “上这种节目真是丢人现眼!” 说的是综艺《嘻哈之城》和佩奇那首同名trap单曲在全网爆火这件事。新大陆的老粉大多都是说唱卫道士,看不起当今爆火的节目,也接受不了这种曲风。 他们不承认这种曲风代表新大陆和c城,佩奇却在节目和歌里非常高调地喊着“佩奇来自新大陆”,这让老粉丝觉得更丢人,更有甚者跑到佩奇的微博底下留言让他退出厂牌。 陈佩琦年轻气盛,自然受不了被这样骂,在微博下不眠不休地和人吵了好几天后,立志要做出一张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专辑。 而这张让人家瞠目结舌的专辑的第一首主打歌,就让方随景倍感疑惑。 方随景看着佩奇:“荒原的风格和你不搭吧,你怎么会想到找他feat?” 他在两三年前就听说过这个全名是荒原旅客的rapper,此人玩说唱多年,实力强悍却为人低调,早期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直到前段时间参加《嘻哈之城》并加入南城firework厂牌后才渐渐展露头势。 方随景此前听过他的歌也看过他在那个节目上的表现,知道其主要玩的风格多为硬核以及技术流的boombap,一首trap曲风的歌都没有发表过,与佩奇简直就两种风格的rapper。 佩奇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回答他:“因为他人气高啊,我非常看好他能拿冠军,等到真的拿了冠军,就请不到他feat了。” 方随景惊讶地挑挑眉:“你小子谁火和谁玩?” “嗯哼。”佩奇的语气很认真,“新专辑的第一首歌就找人气王合作,好歹能蹭点热度吧,至于风格搭不搭,无所谓啦。” 第5章 “瞎闹,”方随景瞥向一边若无其事的林研:“林研,这你都能忍?” 新大陆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林研在音乐上十分严谨,前段时间方随景录了一首歌,有段verse翻来覆去唱不出感觉,换做原来的制作人kt来录,可能两三遍就过了。但林研却抓着一段flow让他录了近百遍,连歌词都改了三四版,最终才录出了令两人都满意的版本。 新大陆这一年的产量不高,但单曲质量却首首上乘,正是因为有林研在为他们把关。就连那首《小猪佩奇》,看似旋律简单洗脑,但有专业人士评价这首歌的编曲是市面上少有的风格,与国际接轨,是美国的年轻rapper里正流行的东西。 林研始终低着头玩手机,对两人的对话充耳不闻,直到方随景叫了他的名字,他才缓缓抬起头,冲佩奇抬了抬下巴,非常淡然道:“他转了我两万块钱。” 方随景无语凝噎了好一会儿:“就为了和那个荒原合作?” 林研点头,语气波澜不惊:“管他跟谁合作,他想在这首歌里放屁都与我无关。” 前段时间被摁着一段verse录了百遍的阴影还挥之不去,方随景没好气地质问林研:“你作为制作人的底线哪去了?” 林研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没办法,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 难怪他听完佩奇的demo竟然什么意见都没有,他的态度明晃晃地就是在告诉他们他摆烂了。 不过林研听说佩奇要找那个叫荒原的rapper合作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不同意的,至于当初不同意的原因并非是觉得佩奇和荒原风格不搭,只是单纯的不愿意将这首伴奏交到这个人手里。 可向来严谨的林研,向来也很缺钱,在加入新大陆之前他非常穷,多次因为交不起房租被房东赶走,在便利店里打零工的收入也堪堪能吃饱饭。 佩奇抓住了这一点,直接启用钞能力,提出要花钱买断这首伴奏版权的想法。 林研自然不会和钱过不去,他收到钱后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佩奇。秉着拿钱办事的原则,佩奇拿着这个伴奏想找谁合作他都不会过问半句。 看着林研这副摆烂的模样,佩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问他:“荒原昨天发给我的那段verse我发给你了,你听过没有?” “没听,没兴趣。我说了我这次收钱办事,你想做成什么鬼样我都没意见。” 林研冷漠地回答,他低头刷微博,头都没抬一下,刷到一个营销号发的荒原在节目里某个唱歌的片段,底下一众迷妹评论“哥哥好帅!”“哥哥要拿冠军!” 他立刻皱着眉拉黑了这个营销号。 “让我听听,我倒是想象不出来他玩trap会是什么样子。” 方随景好奇地凑过去,佩奇分给他一只蓝牙耳机,把荒原发过来的那个简易demo放了出来。 荒原本人的声音沙哑低沉,颗粒感厚重,唱腔和音色带着浓厚的个人色彩,方随景就主观地认为他不适合唱那种新潮的曲风。 但这段短短的demo颠覆了方随景的认知,在这首歌里他直接换了另一种唱腔,声音与林研的beat适配度也相当高。 这首歌佩奇那段verse是c城方言来唱的,而属于荒原的段落里,他大部分的歌词也用了c城方言。 这就与他用普通话唱形成了明显的区分,他用方言唱rap时的嗓音更摇更慵懒,也很适合这首歌的曲风。 方随景听完惊讶道:“荒原他一个南城人,怎么还会说c城话?” “我也不知道,他昨天把demo发我的时候我都惊呆了好吗,真的是太牛了,他完全就是六边形战士,什么风格都能玩。” 方随景对荒原有了新的改观,佩奇紧接着又夸起此人在节目里的表现,俨然变成了一个迷弟模样,说他是沉默的大魔王,笃定他最后一定会取得冠军。 “有什么厉害的,”林研听不下去,冷不丁地打断他们,“上这种节目丢人现眼的不是流量就是faker。” “……”同样上节目丢人现眼的佩奇感觉自己被无差别攻击了。 林研瞥了他一眼:“我没有说你,我只是单方面认为他是个垃圾faker,仅此而已。” 感受到了语气里的夹枪带棒,方随景看着他:“林研,难不成你和他有什么恩怨?” 林研摇头:“没有。” 佩奇问他:“难道他睡了你的马子?”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林研没说话。 佩奇想了想:“没道理啊,他的曲风和panda哥有些相似,理应是你会喜欢的类型,你和panda都能合作得这么好,为什么会不喜欢他?” “......” 林研快被他们吵死了,烦躁地拿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我讨厌一个人还要什么理由?他唱得再好在我眼里都是狗在放屁,我就是不喜欢他,懂吗?” “哎,哎……” 佩奇刚想说话,就被正在火头上的林研打断:“陈佩琦你他妈要是再废话,这首歌的价钱不止两万了。” 林研说完抬眼,发现佩奇的脸色很不对,就连方随景也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还未察觉到丝毫不对劲的林研吸了一口烟,淡淡道:“看着我干什么。” 方随景一言难尽地指了指他的身后,佩奇则尴尬地笑了笑冲那人打招呼:“哈…哈喽啊荒老师,你来的真是时候,呸,真不是时候……” 第6章 林研脸色骤变,目光一寸寸地往后看去,背后那人穿着一袭黑色风衣,头上的鸭舌帽遮住了半张脸,身后是灯光炫目的舞台。 他个子很高,直直地站在那里,脊背挺拔伟岸,没有因个子太高而驼背。但仔细看会发现他站着时身体微微有些倾斜,重心在右脚,左脚没有使太多力。 因为他左腿的膝盖有旧疾,是在与三个混混打架时所受的伤。 那是五六年前,在c城,为了替林研出头。 林研没有想到会在四年后以这种方式与顾成阳重逢。 那个被佩奇夸上天的rapper的本名,在场的人里只有林研知道。 压低的帽檐之下看不清顾成阳的神情,只知道他死死盯着的是林研所在的地方,连佩奇向他打招呼,他也充耳不闻。 “荒原是我叫来的,我看他的微博定位在c城了,就给他发了酒吧的地址,”看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佩奇不由得冒起了冷汗,努力调和道,“我想着录歌之前,你们先熟悉熟悉……” “不必了,我和他之间没什么好熟悉的,”林研丝毫没有在背后说了人坏话的慌乱,反倒是冷冷地勾起了嘴角,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烟头戳进烟灰缸里碾了碾,随手将它丢了进去,然后站起身对佩奇和方随景说,“我先回家了,你们好好玩。” 第03章 “你怎么不去死。” 3. 林研走出地下街的酒吧,乘着电梯来到地面的广场,十一月的c城冷得厉害,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宽松卫衣,刺骨的寒风不留情面地灌进了他的衣服,冻得他瑟瑟发抖。 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林研走出去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错乱的脚步声。 “林研。”一道沙哑浑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研驻足回头,看到了站在路灯之下的顾成阳。 叫了他的名字后,顾成阳就没有说话了,沉默地一步步靠近,直至站在他面前。 林研双手插进兜里,身体微微后仰,一改在酒吧里不加掩饰的厌恶,反而冲顾成阳笑了起来,笑容里却不见任何温度:“有什么事吗,大明星?” “新大陆的制作人lynn,”顾成阳终于开口,“真的是你。” 大多数rapper不会用真名发歌,制作人也不例外,林研在音乐平台上的马甲就叫lynn,这个名字是新大陆那几个人为他注册音乐人id时,几个成员绞尽脑汁替他们的新制作人想了好几个名字,最后林研选了其中最简单随便的一个。 但之后一年里其实很少有人会这样叫他,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习惯叫他真名,或是林老师。冷不丁地被人这么叫,林研有一瞬间觉得陌生。 然而林研并没有犹豫停顿,而是爽快地承认:“是我。” 他抬起头直视着顾成阳的目光,轻笑道,“你很意外吗?” 林研觉得顾成阳接下来会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但顾成阳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问:“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路灯之下顾成阳鸭舌帽下的脸锋利俊朗,和他歌里的愤怒与硬核相称。但他此刻却表现得异常软弱,甚至可以用小心翼翼来形容。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顾成阳仿佛还是四年前那个在林研面前毫无脾气和底线的人。 林研觉得滑稽,往后退了半步,不留情面地嗤笑道:“别用那种怨妇的眼神看着我,顾成阳,你能不能有点被人戴了绿帽子的自觉,上杆子犯贱的人,你还是头一个。” 记忆一下子回到四年前那个破碎的夜晚,顾成阳在他们的出租屋里,撞破了林研与另一个男人苟且之事。 他见到了那个落荒而逃的青年男人,和在凌乱不堪的房间里衣不蔽体的林研。 那天林研提出分手的语气决绝,带着一贯的冷漠与刻薄。 顾成阳知道,在长达四年的亲密关系里,林研始终是占据主导权的那一个,无论顾成阳在这段感情里付出再多,都只能被动地等林研来爱他。林研爱他的时候可以赤忱地袒露自己的内心,不爱他的时候也可以毫不留情的一脚将他踹开。 于是当林研说出“我不再需要你了”之后,顾成阳便只好选择离开,与其说是离开,不如说是被赶走的。 顾成阳回到了老家南城,四年之后参加节目一炮而红,加入了firework厂牌。而林研在那天过后不知所踪,再一次露面就摇身一变成了过气厂牌新大陆的制作人。 这一晚是两人时隔四年后第一次见面。 林研见他不答,忽然踮起脚,凑近了在他耳边嘲讽地说:“你难道还还跟以前一样,像狗一样跟在我后面?” 林研相信顾成阳听到这番挑衅都不会无动于衷,片刻后他终于看见了顾成阳鸭舌帽之下,那张阴沉的脸眉头紧锁着。 他眼底一沉:“当初你跟我分手,真的是因为……你喜欢那个人?” 林研平静地说:“我喜欢的人是谁这重要吗?反正不可能是你。” 随后他不屑地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拍他的脸:“该说的话我四年前就和你说清楚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好笑,我明明早就让你滚了,你现在却还眼巴巴地凑过来。” 看着他的表情一寸寸地变得阴冷,林研笑得越发灿烂,满不在乎地说:“还是说被我像狗一样呼来唤去你其实很开心?” 顾成阳的眼神从失望转为恼怒,原先眼神里的小心翼翼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阴冷。 第7章 话音刚落,顾成阳忽然把帽子摘下扔在地上,紧接着抬手揪住了林研的衣领。 林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眼前的男人粗暴地推在墙边,他想出声说话,顾成阳又伸手锁住了他的喉咙。 他的力气很大,手指关节都变成了青白色。 林研在他的掌掴之下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四肢也无法动弹。 正当林研以为自己将在这无尽的窒息感中痛苦溺毙时,顾成阳就松开了手,像是掐准了时间一样。 林研双腿早已松软得站不住,他直接摔倒在地上,开始猛地咳嗽起来。白皙的脖颈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青紫瘀痕。 “佩奇说你为了两万块钱才同意他找我合作,”顾成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副狼狈模样,问,“你很缺钱?” 林研依旧在断断续续地咳嗽,咳得双眼汪汪,眼泪都快出来了,就像是真的哭过一样。 但显然林研是不会哭的,下一秒他就笑出了声,坦然告诉顾成阳: “我没有不缺钱的时候。” “是那个男人对你不好,还是满足不了你的需求?”顾成阳直直看着他,“那个时候,他给了你多少钱?” “你什么意思?” 顾成阳没再说话,而是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像扔垃圾一样把它丢在地上。 林研听见了什么东西啪嗒掉落在他身边,他伸手摸过去,看清了那是一张银行卡。 他怔愣了半晌,拿着这张卡在眼前看了很久,仿佛连表情都凝固住了。 下一刻林研大笑起来,很快又笑出了眼泪。 “哈哈哈哈……” 等笑够了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原来搞了半天,你还是想和我上床啊?” 林研欣然收下了那张银行卡:“早说嘛,我就不说那些实话来刺激你了。” 他朝顾成阳走近,却因为一个趔趄扑倒在对方身上。 于是他就顺势勾住了顾成阳的脖子,朦胧着水汽的眼角微微弯起,他凑在顾成阳的耳边,语气暧昧:“但事先说好了,开房的钱我可不出。” 之后林研就带着顾成阳来到一家快捷酒店。自从收下了那张银行卡后,他的话就少了很多。 绑着头发的皮绳在这场纠缠中不知所踪,散落的头发凌乱不堪,林研无心打理,索性扣上了卫衣的帽子。 林研双手插兜站在酒店大厅,声音清冷:“一间大床房。” 坐在前台打盹的服务生听见声音顿时清醒过来,打着哈欠为两人办理入住。 付款的时候林研垂着眼皮退避到一边,示意顾成阳来付钱。 快捷酒店的条件不怎么样,狭窄得只放得下一张大床和一台电视,墙角的墙皮泛黄脱落,陈旧的空调呼呼地吹着,噪声很大。 林研将手机往床上一丢,说要去洗个澡。 在浴室的门前他驻足了片刻,也没转头,淡漠地对顾成阳说:“我无所谓,但你要是觉得脏的话,可以去楼下买套。” 说完他不等顾成阳的回答,进了浴室。 谁也不曾想到时隔四年再次相遇,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和控诉,也不见背叛者的忏悔,却是稀里糊涂地上了床。 林研在浴室里待了一刻钟,出来时身上只裹了浴巾,潮湿的头发塌塌地黏在额头和两颊。 窗大开着,顾成阳站在窗台边上抽烟,腾起的烟雾瞬间消逝在傍晚的冷风中。 顾成阳见他出来后掐了烟关上窗,径直走向浴室。 林研坐在床上擦头发,闻声头也没抬:“不用洗了,直接来吧。” 顾成阳脚步顿住,站在原地看他。 印象里的林研身娇体贵,对任何事都挑挑拣拣,在这件事情上也是如此,他受不了对方没洗澡,尤其受不了对方身上有烟味。 如果过去的顾成阳抽过烟后吻他,一定会被他扇一巴掌,然后赶出家门。 那时候的林研性格睚眦必报,不喜欢受制于人,在音乐上如此,在那上面也是如此。在两人感情最好的那段时间,即便他是身处下位的那一个,他也不甘示弱,会想办法不留余力地报复回来。 例如他会蓄长指甲,在顾成阳的后背抓出一道道血痕,只为让他感受到同等的疼痛。 他会眼看着顾成阳的快感推向顶峰,然后趁其不意,毫不留情地往他脖颈处咬上一口。 顾成阳皱眉忍痛,看着他大汗淋漓的脸上露出畅快得逞的笑容,唇边和牙齿上还残余着鲜红的血液。 活像是个残忍的中世纪吸血鬼。 事后林研替顾成阳处理脖子上的伤口,顾成阳幽怨地盯着他:“我看属狗的人是你才对。” 过去的林研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怕是深陷泥沼也绝不会在任何事情上退让半步,他永远骄纵任性,永远都高高在上地俯视一切。 十七岁那年的顾成阳就是被那股源自血液里的骄傲与决然所吸引,以至于后来心甘情愿地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于是此刻,顾成阳本能地制止了林研亲手为他解开皮带的举动。 因为那个骄傲的、从不甘示弱的林研此刻却以一种绝对温顺的姿态跪坐在他的腿边。 廉价粗糙的浴巾从他腰间脱落,白皙精瘦的身躯再无遮盖,腰间处的纹身暴露在白炽灯之下,无比显眼。 一侧是火焰形状的水墨刺青,从肋骨燃烧至小腹下方;另一侧是一串英文:“spread like wildfire”(像野火一样蔓延)。 第8章 这两处纹身所包含的特殊寓意早已随着时间消逝,对于如今的林研来说,不过是两块触感与颜色不同的皮肤而已。 “你不是想知道那个男人给我多少钱吗?”林研用力推开了顾成阳钳制他的手,三下五除二扯开了他腰上的皮带。 “那我想你肯定也好奇,我在他床上是什么模样。” …… 身体之间的交融最为简单纯粹,更没有背叛与抛弃的恩怨纠葛。 在长达四年的分离后,他们的身体竟依旧无比契合。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这一回林研并不像过去那般张牙舞爪地报复回来,他自始至终都安分守己,甚至还在竭力地迎合着顾成阳。 那一瞬间两人都短暂忘却了一切,沉寂在片刻欢愉之中,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c城那间逼仄拥挤却承载了两人美好回忆的出租屋。 凌晨三点,林研在黑暗中睁开眼,身旁的顾成阳已经睡着了,双目紧闭,睡相安稳。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空调的声音震耳欲聋。 林研意识清醒,也压根就没有睡意。 他忍受着浑身的酸痛,撑着床坐起身,窗外的路灯透过玻璃为屋子带来一丝光亮。 林研望着窗外,黑沉沉的眼眸在这光亮之下呈现出死一样的空洞。 视线范围内忽然亮起一道光线,林研撇过头,发现是顾成阳放在床头的手机。 他凑过去,看见了两条未读的微信消息。 —我调了工作安排,过两天回国。 —你总决赛是几号?到时候我能去现场看吗? 顾成阳给这个深夜发消息的人备注是“姐”,此刻正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坐在高档的写字楼里,与当地的合作方洽谈商务。 林研久久屏息凝视着亮起的手机屏幕,直至息屏。 他见过顾成阳的姐姐,在四年前这个女人就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事业型女强人。 然而林研脑海里能想到的与她有关的记忆,只有自尊被随意扔在地上碾压的难堪和屈辱。 身旁的顾成阳依旧睡得很安稳,林研直直地看着他,忽然伸出那只带着纹身的手,对准了他的脖颈处。 锁链状的纹身在手腕处盘旋,延伸至虎口那个部位的形状,是一把锁。 熟睡的顾成阳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悄然而至。 张开的虎口停在脖子上方,悬空了两三厘米,好似那把锁真的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就着这个动作僵持了很久,林研才略有不甘地垂下手。 他盯着枕边人那张安稳的脸,随后俯下身,温柔又狠厉地在他耳边轻声说:“顾成阳,你怎么不去死。” 半晌后,确认了对方仍在熟睡,林研毫不犹豫地摸着黑下床,迅速地套上了自己丢在电视柜上的卫衣,然后走出房门。 临走之前他站在门口转头看向屋内,眼神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阴鸷。 幽暗的空间中只剩下他的轻声自语:“我他妈真想杀了你啊……” 第04章 一首歌的时间 4. 第二天上午十点,林研手捧着热美式进录音棚的时候,陈佩琦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我方水晶正在被攻击。” 在复活倒数的最后一秒,手机屏幕里亮起一个大大的“defeat”。 “靠!” 输了游戏的佩奇气急败坏地扔掉手机,双手环胸气呼呼盘腿坐在沙发上。 林研瞥了他一眼,就径直拉开调音台前的转椅坐下:“怎么就你一个人,大明星还没来?” 佩奇见林研来了立刻腾地一下坐起身,小跑到他身边,连拖鞋都只穿了一只。 “林老师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是不是以前就和荒原认识?” 林研弯下腰给设备开机,头也没抬:“不认识。” “那昨晚你看见他就跟他妈的跟见了瘟神一样……”佩奇手肘撑着他的椅背,站姿歪歪斜斜,“而且你刚出去没两分钟,他居然也走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佩奇凑过去,饶有兴趣地问:“你俩……该不会出去干架了吧?” 林研侧过头看着他,半晌认真地冲他点头:“没错,不仅干了一架,我还不小心失手把他杀了,把他的尸体切成了四十二块……” 佩奇顿时瞳孔紧缩,只见林研将目光缓缓后移,说:“有一块就藏在录音棚的沙发底下,就是你刚刚坐的位置。” “卧槽,”佩奇毛骨悚然地跳了起来,而后见林研一副压着嘴角的表情,顿时反应过来,头顶冒起了黑线,“我信你胡扯,你以前还他妈说自己没学过音乐呢,结果那些个编曲软件用起来比谁都溜。” 电脑开启后,林研就握着鼠标,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里那堆花花绿绿的音轨,修改着今天要录歌的伴奏。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显然已经听不见佩奇在说什么了。 佩奇听着他握着鼠标在电脑上一番操作,突然一屁股坐到控制台的桌子上,语气颇为认真:“但有件事我还是想求你……” 林研依旧盯着屏幕:“说。” “我这次是认真的,我真的挺想和他合作的……我也不知道你和他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我始终认为这首歌只有他跟我合作才是最完美的,你别不信。” 佩奇用小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林研的椅子腿:“所以待会儿录的时候,你也给我点面子,别跟他吵起来了啊。” 第9章 调完了几个音轨后,林研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昨夜基本上没睡觉,以至于久违的偏头痛又犯了。 闭着眼揉了一会儿,才得以缓解了些许,他拍了拍佩奇的肩膀:“放心,收了你的钱,我心里有数。” “哎,但是话说在前头,”佩奇顿了顿,四处张望了一下,小跑着过去关上了门,神情忧虑,小声地对林研说,“荒原他要是真的做人有问题,或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是我们不知道的,你得告诉我呀……作品和兄弟摆在我心目中,那绝对是兄弟排第一位。” 佩奇这个人年纪小,行事张扬,为人仗义,没什么心眼。即便经常被老粉批评没实力,但在新大陆待了这一年半载,林研深切地知道,这个团体不能没有他的存在。 “我和他真的没仇没怨,”林研看着他,难得露出了温和的笑,“你就放八百个心吧。” “那你为什么……” 还未说完就被林研打断了:“因为我嫉妒他。” “啊?” “我嫉妒他运气好,上了个节目唱了几首破歌就涨了这么多粉丝,有的rapper努力了这么多年,粉丝数还不及他的零头,甚至连吃饱都成问题,”林研不屑地笑了,“像他这种人歌里说的多好啊,hiphop属于街头,属于真实和自由。结果上了那破节目,一个比一个虚伪。” “说的也对,”佩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块蛋糕做这么大,谁都想争先恐后地吃上一口,跟得了红眼病一样。都能赚钱捞金了,谁还管什么狗屁真实,都他妈是shit。” “不过我听说啊,不知是真是假,他们firework晋级赛的时候就和节目组签了合同,所以十强里面有四个都他们厂牌的人。尤其是那个十叁,播出后的版本都是修过音的,他现场真的很烂,那几首歌也不怎么样。”佩奇嘲讽够了,还是话锋一转补充道,“但荒原实力还是很强的,他拿冠军我绝对服气,firework也就是靠他一个人才能撑起来。” 林研耸了耸肩,低头不语。 顾成阳醒来的时候林研已经不在了。窗外阳光普照,光线毫无保留地照射进来。照亮床头的一角,那上面凭空多出了一杯热美式,咖啡下面压着一张手写的纸条:“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来到录音棚的时候,佩奇已经率先在录自己的verse了。 律动感十足的808鼓通过两侧的监听音响,环绕在这间不大的录音棚内。 这间录音棚属于新大陆的公共财产,是陆天逸自己花重金打造的,虽然面积不大,但音响和录音设备都是顶尖的配制。 林研坐在调音台前,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完全没有理会顾成阳的到来。 顾成阳就自己坐在了休息处的沙发上等待。 佩奇在录音室里反复唱自己的段落,林研自始至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再来一遍。” 佩奇录完自己的verse出了满头的大汗,他口干舌燥地从录音室里出来四处找水喝。 顾成阳坐的地方离饮水机近,就顺手拿旁边的纸杯给他接了一杯水。 “yeah,bro!”佩奇大笑着接过水,与他掌心相握,肩膀相碰,这是他们说唱歌手间一贯的打招呼方式。 佩奇问他:“这次在c城待多久?” 顾成阳回答:“明天就走。” 与他寒暄了几句,又聊到比赛的事情,佩奇问顾成阳总决赛准备得如何,他说选曲都定下了,明天就要回首都录音彩排。 虽然没有明说,但佩奇知道,顾成阳比赛时间安排得紧凑,却依旧抽出了时间,专门来c城一趟为他feat。 最后佩奇拍着胸脯表示等他比完赛来c城一定好好招待他。 顾成阳应下了他的邀请,目光不经意间看向调音台的方向,他眉头微蹙,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关切。 林研靠在转椅上闭目休息,不停地用手揉着太阳穴,神情疲惫。 他的桌上还放着一杯凉透了的热美式。 佩奇于是趁机把顾成阳带过去,介绍道:“这位是我们新大陆的制作人林老师。” 佩奇说完,紧张地看了林研一眼,生怕会再复刻一遍昨晚的场景。 林研缓缓地睁开眼,感受到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挡下自己面前。 他抬起头,面带微笑地看着顾成阳,半晌他伸出手摆出一个握手的姿势,语气竟然非常友好:“叫我林研就行。” 顾成阳伸出手与他相握,在只接触了短短一瞬间后,那只白皙且冰冷的手就立刻缩了回去。 睁开眼后林研就恢复了工作模式,脸上的疲惫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多讲,控制转椅回到调音台前,鼠标在一堆复杂的音轨中排列点击:“大明星,接下来录你的verse。” 顾成阳也不多话,径直走进录音室,手伸进衣兜里摸到了那张折叠的字条。很显然,林研是在贯彻这上面的内容。 顾成阳戴上耳机,里面传来林研的声音:“你发给佩奇的那段demo我昨晚听过了,你唱段部分的编曲我做了一点改动,唱的时候注意一下。” 说完耳机里就放起了伴奏,伴奏是从头开始放的,前奏是一段电子合成器音色的旋律搭配着重鼓,停顿了半秒后,一个机械女声响起:“new world production.” 这是一个代表林研的制作人水印,绝大部分制作人都会有自己的专属水印。 第10章 随着808鼓的进入,紧随其后的是佩奇的hook和verse。 顾成阳拿出手机低头看备忘录里的歌词。 第二遍hook完毕后,808鼓陡然减弱。 削弱了鼓组也就意味着会增加进拍的难度。顾成阳没听过林研改动后的版本,以至于唱第一句的时候就进错了拍子。 “停。” 第一句都还没有开始录,林研就按下了暂停键。 透过厚厚的玻璃,是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抿成直线的嘴唇轻启,毫无感情地吐出两个字:“再来。” 还没给顾成阳足够的时间去熟悉新的编曲,林研就把进度条往回拉,接着第二遍放起了伴奏。 这一次顾成阳拍子进对了,却在第二句的flow上卡了壳。 又被林研叫停。 坐在一旁的佩奇看着林研那锐利的眼神,心头冒起一阵冷汗。 林研把鼠标一甩,不加掩饰地嘲讽道:“还冠军候选人呢,这水平是花钱了还是被潜规则了?” 佩奇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果然那虚假的友好还维持不了五分钟就原形毕露了。 但佩奇并没有很意外,他不指望林研能有什么好脸色,因为他压根就没见过林研与任何人虚与委蛇的样子。 他小声地凑到林研耳边:“你把他那段的伴奏改成那样,鼓点都快听不到了,难不成是在存心刁难他?” 林研冷着一张脸看向他:“我有这么无聊吗?” 佩奇悻悻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林研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不耐烦道:“我说这位冠军,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就别录了,老子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耗。” 顾成阳低头看着手机里自己写好的歌词,逐渐地认真了起来。 他也没有抬头,对林研说:“给我三分钟,把beat再放一遍。” 音箱里传来他小声念词的声音,专心致志地仿佛隔绝了一切干扰。 某一个瞬间,林研想起了在某个烈日的午后,他来到顾成阳干活的工地,看见了那个穿着廉价背心在墙角席地而坐的顾成阳。 那件布满灰尘的白色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顾成阳头戴耳机,手上拿着破旧泛黄的记事本和一根笔,趁着短暂的午休时间,争分夺秒地写着歌词。 在尘土飞扬的嘈杂工地上,他俨然像个异类。 林研没有犹豫地按下了播放键,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悠悠道:“行啊,那就给你一首歌的时间。” 佩奇配合地哼起了歌:“能不能给我一首歌的时间,紧紧地把那拥抱变成永远~” 林研冷冷瞥向他:“闭嘴。” 三分钟后,伴奏结束的那一秒,顾成阳顺完了所有歌词,他抬起头微微颔首对林研道:“可以了。” “这就可以了?”坐在旁边的佩奇差点惊掉了下巴,才不敢说自己那段verse录了有几十遍之多。 林研不语,第三次放起了伴奏。 顾成阳那段verse写得非常有难度,歌词和韵脚密集,flow变换多样。要一遍顺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顾成阳却真的在这短短三分钟内,一字不差地将那段verse唱了下来,而且没有任何差错。 林研做了一个简单的弱化鼓点处理,很好的将他声音的优势完全体现出来。以至于后半段,顾成阳的声音完全融入了伴奏,甚至几乎凌驾于伴奏之上。 “不错啊冠军,这遍勉强还可以。”林研夸了一句,但依旧不改吹毛求疵的本性,“但声音还差点意思,听着怪肾虚的,冠军昨晚干什么去了?” “干你。” 寂静无声的录音棚内,顾成阳忽然对着麦克风低低地说。 一旁的佩奇闻言张大了嘴巴,半晌没反应过来:“啊?” 他这个人不说话就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木桩,但一开口就能语出惊人到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他的眼神阴戾,语气里带着威胁和警告,像是终于容忍不了这个臭脾气的制作人这一连串阴阳怪气的挑衅。 林研这个人脾气古怪,帮别人做歌不看实力全凭眼缘,一个和他气场不和的rapper,就算实力再强,也得不到他的青睐,反观部分实力不强却和他志趣相投的rapper更能入他的眼。 显然顾成阳属于前者。 从昨晚到现在,林研从不掩饰语句里的嘲讽与刻薄。别人眼里炙手可热的选秀新星,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文不值的垃圾。 在很多年前顾成阳就知道,林研从未将他放在眼里,无论是他的才华、他的忠诚,亦是他如今取得的成就。 曾经的林研心高气傲睥睨一切,如今更是有过之无不及,无论何时他的眼里都只有他自己,在没有任何可利用价值的前提下,他甚至连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都不需要。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顾成阳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林研当初以什么理由将他从身边赶走,如今他也可以以什么理由回来,拿回属于自己的尊严。 林研操控着调音台的手也顿住了,他冷哼了一声,凉薄冷淡的眼眸微微颤动,像是无声地掀起一阵难以挽回的波澜。 佩奇看着他,心里霎时提起一口气。以他对林研这人的了解,这多半是发火的前兆。 但下一刻林研却哑然地笑了起来。 “行啊,”语气格外轻盈,亦听不出任何恼怒,他一只手撑着下巴,透过厚重的玻璃,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顾成阳,表情戏谑而无辜,“那今晚接着干,有本事干死我。” 第11章 第05章 “我怎么欺负他了?” 5. 之后顾成阳那段verse又录了三遍才达到林研觉得满意的效果。 前后加起来录了六遍,总共花了还不到半个小时。 林研在这个录音棚里为很多rapper录过歌,顾成阳是这些rapper里耗费时间最少,也是与他磨合的时间最短的一个。 可以说是相当默契了。 然而默契并不见得会让两人的关系缓和下来。录完这一段verse之后,林研就趴在桌子上闭目休息,一副没睡够的模样,顾成阳则待在录音间里没出来。坐在可以360度旋转的高脚凳上转过身,只留给外面的人一个宽阔的后背。 能看出来两个人之间关系差到了极点,除了录歌之外几乎是零交流。 佩奇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弄得紧张兮兮,心里一直都绷着根弦。 直到林研喊他进去录第三段verse,佩奇才咽了一口气,抬腿迈进录音间时心脏都颤了颤。 录音还远远没有结束,《疯人乐园》这首歌总共三段verse,佩奇和顾成阳各自唱一段,第三段是由两人合作完成。除此之外还要录back up、和声以及一些活跃气氛的助兴语气词。 佩奇踏进录音间之后就大大拖慢了录音的进度,不是进错拍就是忘词忘flow,连累顾成阳也陪着他一块儿录,不知不觉就录到了夜幕降临。 面对这如此拉胯的水平,林研的态度却迥然不同。他不仅没有对佩奇表达任何不满,还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替他纠正错误。 倒也不是因为收了他的钱拿人手短,林研在为别人录歌也是这样,虽然多少会显得严苛强势,但还是会保持制作人的基本素养,也从不会去质疑那些来录音的rapper的说唱水平。 佩奇在大学组建了一个嘻哈社团,年初的时候带着一帮人来录cypher。社团里那些半吊子业余rapper实力堪忧,有几个连最基本的拍子都踩不准,林研当时就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逐字逐句教他们如何编排flow,如何找到适合自己的腔调。 这首如今在视频网站上被称为“年度最佳高校cypher”的歌曲,从伴奏到混音全程都由林研一人包办,没收他们一分钱。 在没有收钱的情况下,那天林研从头至尾也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厌烦和不满。 所以显而易见,林研那些不耐烦的情绪和近乎病态的严苛要求,不针对别人,完完全全只针对顾成阳一个人。 等到录完了所有内容,外面已经一片漆黑,佩奇为自己的拖后腿行为连声道歉,并表示要请两个人一起去吃大餐。 林研有气无力地靠在桌子上,闷闷地表示不去。 顾成阳也跟着摇头说:“没必要。” 之后佩奇只能退而求其次,点了外卖。 新大陆的成员们常年在这个录音棚里录音,有时候一录就是一整天,懒得去外面吃就会点外卖。佩奇作为厂牌的头号干饭人,对这附近的外卖小吃了如指掌。 他拿着手机,翻看着外卖软件,抬头问眼前的两人:“你们想吃什么?” 林研依旧趴在桌上,闭着眼回答:“鳗鱼饭。” 顾成阳则说:“随便,你看着点吧。” 佩奇为自己点了一份肯德基豪华单人餐,又给林研点了一份招牌炙烤鳗鱼饭。 在为顾成阳点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问他:“荒老师,我也给你点一份鳗鱼饭?” 这家店的鳗鱼饭在厂牌内部广受欢迎,尤其是深得林研喜爱,他来这里录音几乎每顿必点。 但这鳗鱼饭没别的缺点,就是有点小贵,单点一份就要五六十。 以至于林研只有在别人请客的时候,才会舍得吃上一次。 还没等顾成阳回答,林研就率先抬起了头,对佩奇说:“一顿饭而已,不用给他点这么贵的。” “啊?”佩奇冲他眨眨眼。 林研接着说:“山猪吃不了细糠,你给他点了也是浪费。” 佩奇尴尬地站在原地,如果说刚才录歌时林研还看在两万块的薄面上没有发作,现在录完了歌就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人身攻击都开始了,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佩奇吞了一口口水,刚想说些缓和的话,就听见顾成阳在一边说:“换一个吧,我不吃海鲜。” 说着他走到佩奇旁边在一堆色泽鲜艳的山珍海味里选了一份极其朴素的扬州炒饭,还是那种一看就不正宗的店。 他点完了以后就掏出香烟和打火机,径直走出录音棚,去外面独自抽烟去了。 佩奇付完钱后,隔着窗看顾成阳在外头抽烟的样子,心中的凄凉感油然而生。 那份朴实无华的扬州炒饭叠加了优惠券后,总共用了八块钱。 “……” 佩奇终于破防了,一路腿软地走到林研身边,用力地摇了摇他的肩膀,给他看那份扬州炒饭的付款界面。 他手里颤抖地比着数字八,悲痛欲绝地说:“八块钱啊,八块钱……我爸从小就教导我,对待帮助过自己的朋友出手一定要大方,要讲义气,不能丢了咱老陈家的面子……他要是知道我请一个远道而来专程来帮我feat的朋友吃八块钱一碗的饭……一定会打死我的!” 林研无法共情,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自己都没说什么,你在这里哭诉个什么劲。” “肯定是被你说的话给刺激到了啊!”佩奇一个一米八的大高个坐在地上,原本炸起的脏辫看着都软塌塌地垂在额头,他小声道,“我真觉得荒原人挺好的,我邀请他合作,他直接放下手头的工作,二话不说就飞过来了,特别讲义气。” 第12章 “再说上节目怎么了?不也是为了推广这个文化,让更多兄弟能吃饱饭吗?” 他开始替顾成阳委屈:“你从昨天到现在都一直在针对他,为什么啊?” 林研不屑地哼了一声:“嘁。” 佩奇真的快要哭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欺负他了呀。” 林研侧着头枕在桌上,闻言立刻起身,简直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强忍着头部撕裂的剧痛,荒谬地指了指自己:“我欺负他?” 佩奇坐在地上,无声地点头。 林研问:“我怎么欺负他了?” “在这个录音棚里我就没见过你对别人这样,要求这么…”佩奇本想说要求这么变态,但想了想还是换了个委婉说法,“这么严苛。” 这小孩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心思重,情绪也极容易受别人影响,也很在意外界对他的评价。极少人知道他在加入新大陆之前,一直都是玩emo的,qq空间里的网抑云语录都有上千条,不过现在已经全部被他删除了。 林研忽然低声笑了起来,他未曾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也会被推到加害者的位置。 良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妥协道:“行了,我投降。” 佩奇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还不明白吗,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针对他了。”林研瞥了一眼他,蹙着眉朝他伸出手,“赶紧站起来吧,坐地上像什么样。” 佩奇闻言悬着的心落了地,他傻笑起来,拍拍屁股站起了身,说是要出去把顾成阳叫回来,但半晌两人都没进门。 林研猜到他估计是在做另一头的思想工作。 这小孩等老了以后大概可以去电视台做老娘舅,专门调解夫妻矛盾。 只是顾成阳那边的思想工作才做到一半,佩奇就接到了方随景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方随景此刻正骑虎难下地被人安排着相亲。 方老师年芳二十八,至今还是单身,因其相貌条件优异,很快就成了相亲市场上的香饽饽,隔三差五就被人拉去和各种各样的女生见面。 平日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为他介绍相亲对象时他还能推辞,而今天带他相亲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佩奇的母亲。 方随景与佩奇的母亲杨雯瑜一同在c大文理学院任教,杨雯瑜是学院副教授,算是方随景的同事加半个领导。 而方、陈两家是多年的世交,方随景的爸爸和陈佩琦的爸爸早年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方随景研究生毕业后在c大任教,也是杨雯瑜给他写的介绍信。后来陈佩琦高考那段时间,方随景还受他母亲之托给他辅导作业。 但以陈佩琦那稀烂的基础,再好的辅导都是女娲补天。 那年分数线下来,陈佩琦那点分虽然考不上985的c大,但还是勉勉强强过了本科线 ,被c大隔壁的一所三本的民办院校录取。 两家人之间关系甚好,方随景对于杨雯瑜敬重有加,也不敢随便拒绝她的好意。 原本只想吃顿饭走个过场后再拒绝,可饭局进行到一半方随景就撑不住了,连忙打电话叫佩奇过来支援。 于是此刻,一向以温文尔雅形象示人的方老师此刻正躲到厕所里给佩奇打电话,声音都快瑟瑟发抖了。 “你妈介绍的相亲对象是个女博士,那气场真的太有压迫感了,我不行啊……我真的不行啊,你快来救救我!” 第06章 “我也没别的本事了。” 6. 佩奇对着电话那头幸灾乐祸地重复了三遍“叫声爸爸我就来救你”后,才心满意足地前去支援被相亲支配的方随景。 临走前点的外卖还没有到,他先进门和林研打了个招呼,又特地交代顾成阳等外卖到了后别吃八块钱的炒饭了,吃他的那份豪华肯德基套餐。 佩奇走后,顾成阳就站在外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外卖小哥以一个神龙摆尾的姿势停下了飞驰的外卖车,把三份外卖递到他的手上。 顾成阳拎着打包盒进门时,林研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在翻倒了一阵子后,他如获至宝般找到了一板吃得只剩最后一颗的布洛芬胶囊。 扶着桌沿的手撑不住地慢慢滑落,他颤抖着撕开铝皮纸,拿着药正准备往嘴里丢的时候,顾成阳一个箭步过来按住了他的手:“空腹不能吃止痛药。” “放开!”林研惨白憔悴的脸上尽是阴冷的神色,他挣扎着,朝顾成阳低吼:“老子头都要疼炸了。” 一天下来高强度的工作量加重了林研的偏头痛,从工作状态中抽离了一阵子后,这种疼痛愈演愈烈,疼的他差点气都快喘不过来。 林研想要挣脱顾成阳的手,后者依旧紧紧不放。僵持几秒后,几乎毫不犹豫地,林研张开嘴就朝他手臂狠狠咬下去。 顾成阳吃痛地皱着眉,最终还是一点点地松开了手。 那颗止痛药在顾成阳松开手的那一秒,不慎从林研手中滑落,掉到地面上,一路翻滚,滚进了沙发与地面的细缝里。 林研表情呆滞了好几秒,搓了搓手指,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半晌都没有说话。 伴随着希望破灭,他眼里的光亮也变得暗淡。 顾成阳无视了他的神情,跟个没事人一样,沉默地打开那几个外卖盒,把它们摆在休息区的茶几上。 林研靠在桌上,疼得直冒冷汗,即便如此他还在虚弱地说着狠话:“顾成阳,我他妈杀了你。” 第13章 顾成阳没有理会他,把那份鳗鱼饭拆开给他拿过去。 林研没接,他压根没有吃饭的力气,连闻到那喷香的味道胃里都泛着恶心。 顾成阳不可能不知道他此刻的状况,就是在存心在恶心他。 遭到无声的回绝后,顾成阳还是不依不饶地把那份饭放在他嘴边,说:“吃啊。” 林研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吃你妈。” 顾成阳沉默了片刻,将外卖放到一边,接着绕到林研的另一侧,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脖颈上。 林研怔了怔,却没有阻止顾成阳的动作,他趴在桌上,整张脸埋进肘窝里,任由对方给他按揉着后脑勺的风池穴。 不知是按了多久,林研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头顶的疼痛也逐步减轻。 在那恰到好处的力道之下,林研的思绪逐渐变得昏沉,疲惫感汹涌而来,浑身的尖刺也不知不觉地收了起来。 “顾成阳,”林研闭着眼,闷着声音说,“我欺负你了吗?” 顾成阳略一怔愣,想到了佩奇在门外和他说的话。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林研的性格,所以顿了顿,说:“没有。” “你不用急着否认,”林研的语气相当诚恳,“我反思了一下我自己,录音的时候我态度确实不太好,你也知道我情绪容易激动,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顾成阳不说话了,渐渐放慢了手上的动作。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我确实不能再用以前那种态度对待你了,免得被人以为我是个小心眼儿的神经病。” 林研看不见顾成阳的神情,闷笑了起来:“再说哪有让送上门来的金主受气的道理?我看过了,你那张卡上的余额有三十万。你第一次出来嫖可能不知道,这种一般是按次数收费的。所以你觉得我一晚上值多少?定个价吧。” “……” 顾成阳的表情逐渐变得难看了几分。 “你不说话我就擅自决定了,我卖过最贵的一次是两万,你若是觉得我值这个价的话,我也算你两万一次……” 顾成阳猝然停下了按揉的动作,五指顺着发丝往上,一把揪起林研散落的头发将他拎了起来。 林研皱着眉,强忍着头皮被拉扯的疼痛,他看着顾成阳那张阴沉的脸,陡然笑得更厉害了,接着刚才的话说:“三十万就是十五次……你记好了,现在还剩十四次。” 顾成阳怒目圆睁,质问他:“你这些年真的就靠这个赚钱?” 林研被迫高高仰着头,下巴到脖颈勾勒出一道漂亮的轮廓线。 他轻笑道:“不然呢,我也没别的本事了。” 顾成阳渐渐松开了手,恍惚间对这样的林研感到陌生。 这种变化或许是从四年前就已经存在了,那时林研坐在床上,平静地告诉顾成阳他和别人睡过了,那个男人能给他钱,能给他优越的生活,能给他一切你给不了的东西。 然后他对顾成阳说,你滚吧,我不再需要你了。 所谓的能给他一切,在现在看来并没有多么优越。如今的林研生活依旧拮据,甚至愿意为了钱在顾成阳面前服软示弱。 可顾成阳以前认识的林研根本不是那种会为了金钱而抛弃尊严的人。 于是顾成阳问他:“当初那个说要养你的男人呢?” 林研咬着发绳,将自己凌乱的头发绑好,闻言愣了愣,垂着眼平静地问:“说要养我的人多了去了,你说哪一个?” “……” 看着顾成阳一副阴冷得像是要杀人的神情,林研才故意装出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样:“好吧,我都差点忘了,你也只见过那一个……” 林研努力回想了片刻,告诉顾成阳:“我和他没多久就分了,他有老婆孩子,我这点道德底线我还是有的。” “这不重要,但有一个秘密我得告诉你,”林研弯着眼角朝顾成阳勾了勾手指,见他不为所动,就索性凑到他耳边,低声说:“睡过我的男人里面,你是技术最好的一个。” 顾成阳听不下去,皱着眉把他推开:“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研挑了挑眉:“哪样?” 顾成阳不说话,他没办法将这话说出口。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什么,”林研语气非常平淡,他抬起了左手,将手臂内侧朝外举在顾成阳面前。纤细白皙的手腕处有一条明显的疤痕,锁链形状的纹身在手腕上绕缠绕两圈,却并没有将这疤痕遮住。 “我自杀的时候十五岁,和你一起来到c城的时候连初中都没念完。你指望一个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能有多高的思想觉悟?我不知道当年你对我带着什么滤镜,总把我想得那么……高尚?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本质上就是这样一个人,庸俗卑劣,也没什么远大抱负,只想躺着就能把钱挣了。”林研顿了顿,声音异常平淡,“至于那什么廉价又可悲的尊严,早在四年前我就没有了。” 顾成阳没有说话,来c城这两天他的烟瘾大了不少,又不自觉地往口袋里摸。可那包烟早在门外就被他抽完了,现在只剩下一个空烟盒。 林研掀起眼皮看他,很快意会了他的动作,拿出了自己的烟递给了他一根。 顾成阳接过,林研又站起身为他点燃了烟。 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林研是不抽烟的,也反感顾成阳抽烟,为此没少发过脾气。 第14章 有一阵子他躁狂发作,从顾成阳手里夺过烟直直地往自己手上戳下去,吓得顾成阳半个月没敢在他面前抽烟。 而如今林研不仅把烟递到他面前,还亲手为他点燃,动作熟练地像是重复过无数遍。 袅袅烟雾在空中腾起,顾成阳看见林研垂头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不由得想到在离别的四年里,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也经常为别人点烟? 如今的林研张口闭口就把钱挂在嘴边,像是在极力抹杀着曾经那个骄纵肆意却明光烁亮的灵魂,然后将自己套在千篇一律的虚伪面具之下,变成了顾成阳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但或许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模样,顾成阳不由得想到。 看着顾成阳迟迟没有回应,林研索性打开了那盒鳗鱼饭吃了起来。 在顾成阳的按揉下头痛虽然得到了缓解,但并没有完全好。 面不改色的神情之下,搏动性的剧烈疼痛依旧一阵一阵地压迫着他的神经。 但总归是能忍受的程度。 沉默了半晌,顾成阳才淡淡地开口:“告诉我这些做什么,你不会以为我还喜欢着你吧。” 他将烟头碾碎,随手扔进垃圾桶里:“林研,我没你想的这么贱。” 林研大口吃着饭,闻言头都没抬,语气毫无起伏:“那太好了,反正我也不喜欢你。都是出来嫖的,和那些男人比起来,你在我这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林研囫囵吞枣地说着,将一口饭咽下肚,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撕了半张纸在上面刷刷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不过既然收了你的钱,以后有需求就给我打电话,c城范围内随叫随到,出了c城你得给我报销路费。” 顾成阳接过他的纸条,目光冷冽:“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林研说:“当然。” 第07章 惹了一条会咬人的疯狗 7. 后来顾成阳还是吃了那份八块钱的炒饭,没吃佩奇留下来的肯德基。 准确来说是没能吃上。 林研在吃完了自己的鳗鱼饭后,就拿着那个肯德基的包装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说:“你不吃吧,不吃我拿回家当夜宵了。” 说着就把它放在了自己的手边,压根就不等他回答。 等他们关了录音棚的电源走出门,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林研拿着钥匙为录音棚锁门,彼时顾成阳的电话响了起来,林研瞥见了那个来单备注是“姐”。 顾成阳也没有回避林研就接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很多,顾成阳大多数时候都是静静听着,偶尔回一句。整段通话下来,他只说了三句话。 “票已经向导演组要了。” “不回南城,直接去首都彩排。” “好,拜拜。” 显然如今顾成阳和他姐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在前段时间相继去世,作为彼此唯一的亲人,顾成阳的姐姐对他格外照顾,顾成阳也不像过去那般排斥着他的姐姐。 林研听完了两人的对话,站在一旁低头踢着地面的石子:“总决赛你姐也会过去看?” 顾成阳点头,把手机扔进口袋里。 林研淡淡地说:“真没想到,她不反对你做音乐了?” “还是反对的,”顾成阳说,“有了点成绩以后她的话就少了。” 录音棚位置偏僻,外面是一条冷清的街道,两边大多是早餐店、五金店和批发部,这个点早早就关了门。 傍晚的夜空繁星闪烁,金黄色的圆月悬在空中,为寂寥的街道平添一分难以言喻的温情。 林研望着远处暖黄色的路灯,悠悠地说:“我上回去首都,在餐厅的电视机上看到她名下的公司ipo上市的消息。说实话,一个女人单枪匹马能取得今天这番成就,我挺佩服她的。” 顾成阳说:“她取得什么成就,都和我没关系。” 依旧是和四年前如出一辙的回答。 林研故作夸张地嘲讽道:“那可是你的亲姐姐啊,你真冷血。” 顾成阳神情淡漠:“论冷血没有人比得过你。” 林研低头不语。 不知不觉走到了街角处,顾成阳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门前停下来,然后走了进去,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盒止痛药。 他对林研说:“这个药还是少吃一点比较好。” “你管的可真宽。”林研毫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拿过那盒药,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但别指望我谢你,谁叫我是冷血动物呢。” “我只是不希望花的钱打了水漂。”顾成阳忽然伸出手钳住了林研的下巴,强迫他转过头与自己对视。 路灯之下顾成阳看着眼前这张毫无血色的面容,以及那羸弱得仿佛随时能被风吹倒的身躯,半晌后说:“就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操起来都没劲。” 林研没有反抗,也没有恼火,只是饶有兴趣地看他,就这这个姿势,用一种近乎挑逗的语气:“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想要试试看吗?” 顾成阳微微蹙眉,松开了手:“今晚没兴趣。” 林研嗤笑了一声:“那你滚吧。” 说完他不等顾成阳,独自大步向前走去。他背对着对方,表情变得阴冷,略带嫌恶地用手擦了擦自己被触碰的下巴。 顾成阳站在原地,看着林研没走几步路又折返回来。 林研直直地站在他面前,弯起了眼角,笑容和煦:“放心吧,等你下次来c城,我一定养足精神,保准让你满意。到时候也希望你能带着冠军的奖杯一起过来。” 第15章 下一刻他忽然踮起脚,身体前倾,轻轻地抱住了顾成阳,语气非常温和:“顺便代我向你姐姐问好。” —— 与顾成阳分别后,林研回到了自己的租房,他原本想走路回去,为了省那十几块的打车费。但头依旧疼得厉害,他拆开了止痛药干吞下去一颗,药没那么快见效,无奈之下他还是上了一辆出租车。 他租住的地方是一处老旧的公寓。这间公寓虽然位置有些偏僻,但胜在租金便宜,安保措施也不错。房东是个年纪不大的女生,当初出租之前还给整间屋子翻新过一次,整体条件都让林研比较满意,三个月之前他和就室友一起搬了进来。 林研插了钥匙按动门把手,一开门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电视声音。一个年轻的女孩躺在沙发上手里抱着一瓶啤酒,茶几边上还散落着很多空酒瓶,以及烟蒂与空的烟盒。 女孩听见吱呀的开门声,看着门口的林研,醉醺醺的脸上咧开了灿烂的笑容:“研研,你回来啦!” 林研进门后就捂着鼻子:“唐亦楠,我他妈的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别在屋子里抽烟喝酒,难闻死了。” 唐亦楠是林研的合租室友,两人在三年前认识,后来在同一家便利店里打工。林研加入了新大陆后就从便利店辞了职,唐亦楠如今还在那儿上班。 今天是她休息的日子,估计一天都宅在家里没有出门,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吊带,下半身是松垮的睡裤。 但即便是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依然掩盖不住她相貌的美艳。 林研面无表情地把那袋已经凉透的肯德基扔给她。 唐亦楠立刻连滚带爬地起来接住,如饥似渴地拆开包装袋。 她大口吃着汉堡,边吃边说:“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吃晚饭,还特地去给我买了肯德基,研研,我真是太爱你了!” “不是我买的,是从一条狗的嘴里抢来的。” 林研冷漠地回答她,皱着眉头捡起了地上的酒瓶,又将满地的烟蒂打扫进垃圾桶。 唐亦楠当他是嘴硬,笑嘻嘻地说:“你不如说是从垃圾桶里捡的,这样可信度还高一点点。” 林研朝她冷哼了一声,淡淡道:“不信算了。” 他大步走到窗台边把窗开到最大,刺骨的晚风顷刻间灌入了屋内,只穿着一件吊带的唐亦楠立刻打了个寒颤,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别开窗啊,冻冻冻死我了!” 林研站在窗边,冷冷地看向她:“忍着,等味道散了我就关。” 寒风将唐亦楠的酒吹醒了大半,看着林研这副架势,她也只能举白旗投降,找了件大衣出来披在身上,然后瑟瑟发抖地吃着被风吹得更加冷透了的汉堡。 唐亦楠喝了一口带冰块的可乐,冷得龇牙咧嘴。 她对林研说:“酒是我从杂物间里找到的,我想应该是房东留下的,就给那个房东小姐姐打了个电话过去,然后房东小姐姐跟我说这酒的保质期应该没几天了,叫我扔掉就行。可是我总觉得扔掉怪浪费的,就打开喝了,你也可以试试,嗝……味道还不错的。” 唐亦楠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响嗝。 林研说:“你真聪明,喝到胃出血送去医院急诊花的钱,也够买个一百箱了吧?” 唐亦楠气恼地瞪着他:“呸呸呸,说什么胡话呢。我都这么穷了,要是再生个病不得要了我的命啊。” 林研不语,走到茶几边上拿出一瓶刚想打开,想到自己刚刚才吃过止痛药,又把它放了回去。 看着那半箱原封不动的酒,他的脸上也流露出惋惜之情。 唐亦楠和林研在性格和生活习惯上完全不同,为数不多的共同点可能是两个人都是初中都没毕业的九漏鱼,并且都非常喜欢攒钱。 至于喜欢攒钱的原因,前者是因为节俭惯了,而后者则是穷怕了。 林研把纸箱合起来放到茶几下面,交代唐亦楠别再喝了,又将茶几上空掉的酒瓶收进垃圾袋里。 林研弯着腰收拾,唐亦楠忽然从他身上瞥见了什么异样,立刻凑过来:“你脖子上是什么啊?” 林研还没反应过来,唐亦楠就扯着他的高领毛衣往下拉,那脖子上赫然是一道青紫的瘀痕。 唐亦楠的表情逐渐变得呆滞,林研一把拍开了她的手,蹙了蹙眉:“看什么看。” “你该不会是……又想不开了吧。” 唐亦楠第一次遇到林研是在一个下雨天的深夜,她下班回家的路上,看见林研站在河边淋雨,以为他要跳河自杀,好说歹说地把他劝了回来。 两个人合租后,唐亦楠看着对方平日里都吃着精神类药物,定期要去医院复诊,手腕上还有个割腕留下的疤痕。后来有一回唐亦楠终于忍不住,问林研是不是有抑郁症的时候,他也不讳承认。 于是眼下,唐亦楠一脸忧虑地看着他。 林研看懂了她的神情,立刻扯了扯毛衣的领子,冷漠道:“你有病吧,我要是真想死也不可能选择上吊,死相太难看了。” 唐亦楠沉默片刻,问:“……那这是怎么弄的?” “我不识好歹,惹到了一条会咬人的疯狗。” 唐亦楠自然明白这狗肯定不是指真的狗,兴许是指某个他看不惯的人,林研这性格太容易与人交恶了,他讨厌的人和讨厌他的人加起来能绕地球一圈。 第16章 她于是劝解道:“你跟狗计较什么,狗咬了你一口,你难不成还真的要咬回去啊?” 林研说:“当然要咬回去,咬回去还不够,我还想让他去死。” 说着把收拾在一块儿的空酒瓶往旁边一扔,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不跟你说了,我忙了一天累得要死,先去睡了,别来烦我。” 啪啪一声房门落锁,唐亦楠怔怔地在原地看了半晌,然后不由笑了起来,沉吟道:“又是哪个大傻逼惹恼了我们林妹妹……” 第08章 wildfire和荒原旅客 8. 傍晚睡觉之前,林研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装着药物的塑料袋,然后拿着每一种药抠下对应的剂量,一股脑的扔进嘴里,喝水吞下。 吃药可以让思绪变得混沌,将他的一切情绪都维持在一个正常的点,开心、愤怒、悲伤抑或是麻木,好像通通都不太能感知到。 夜半时分,就连想到顾成阳,他也没过多的情绪。只是在脑海里闪现出很多关于他的代名词:故人、前男友、曾经的灵魂知己……如今的炮友。 闪过这个词时,他立刻摇了摇头,炮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互惠互利。若非出于对金钱的尊重,他是不情愿这样和顾成阳上床的。 所以顾成阳连他的炮友都算不上,顶多算个难伺候的债主。 时间又悄然到了凌晨,前段时间在医生的建议下减轻了药物的剂量,如今翻来覆去睡不着。 黑狗又在心里乱窜,扰的他心烦意乱。那模样越来越清晰,走近时他看清了,那狗的头上长着的竟是顾成阳的脸。 操。 黑暗的房间里他暗骂一声,睁开双眼,摸出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那刹那差点闪瞎了他的眼睛。 逐渐适应了那刺眼的光亮,他缓缓睁开眼,开始毫无目的地刷微博。 刷到这样一条热搜,说是有网友发现国内著名贴吧多年前的帖子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这个网站的帖子承载着一代人的回忆,很多老用户纷纷在官方的微博下寻求解释,官方解释说是系统升级改造,暂时隐藏了部分帖子。 林研夜半无聊,想去一探究竟。他下回了贴吧的软件,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居然还能找回小学时注册的账号。 早年的林研还未接触说唱音乐,发帖也很少,唯一一次是在古典乐吧看见有人争论莫扎特和贝多芬谁的造诣更高。 这本就是一个众说纷纭的辩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 现如今这个帖子已经看不到了,但林研可以看到自己的发帖记录,他在这个帖子下的回复是:毫无疑问是贝多芬。 后来是初二的暑假,林研偶然刷到一个帖子,帖子的主题是,推荐几首高质量华语好歌。 在一众流行歌曲里,有一条评论独树一帜,称他推荐的那首歌为“最伟大的华语说唱”。 林研随手点开,差点被前奏那粗制滥造的伴奏劝退,是那律动感十足的鼓点与震撼人心的歌词吸引他听了下去。 “正当我睁开双眼踏入这个世界 妈妈给我生命现在让我自生自灭 这让我恐惧 在我的眼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回想过去 难道生命就是这样延续 我抽烟抽得我的肺都黑了 就像整个社会被人心笼罩着 它也是黑的 …… life's a struge 日子还要过 品尝喜怒哀乐之后 又是数不尽的troubles everyday 有多少问题要去面对 有多少夜 痛苦烦恼着你无法入睡…” 这首歌叫做《life's a struggle》,它的创作者宋岳庭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说唱歌手。他因骨癌晚期去世,去世时年仅23岁。 自那以后林研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说唱,从国内听到国外,在油管上跟着教程学习如何制作伴奏和混音,因为有自幼学习乐器的底子,这些东西对林研而言并不难。 他知道自己不会成为歌手,但兴许可以成为一个制作人。 那个暑假里他还认识了一个叫做荒原旅客的网友。 早年在rap吧的第一条评论就是在这位荒原旅客翻唱的歌曲下留言:“你的声音不错,有兴趣跟我合作吗,我最近在学编曲,简单做了几个beats,你可以听听看。” 一来二去他和这个荒原旅客也就是如今的顾成阳成为了好友,他们在贴吧里谈天说地,那时候年仅十七岁的顾成阳还很青涩,也远比现在可爱。他总是乐此不疲地向林研询问有关录音和编曲上的问题,会表达自己对说唱的独到见解,也总是毫无保留地分享自己创作的过程,以及每一段verse所用的技巧。 那个时候林研与他的互动也非常频繁,聊天的记录有几十多页,他们几乎每个礼拜都会聊天。 20x8年,8月19日,回复@荒原旅客: “我也是最近才接触说唱音乐,还有没有什么推荐的歌?我都会去听的。” “这首歌我帮你重新做了混音。实不相瞒你的录音设备实在是太糟糕了,难道你是用小霸王录音机录的吗?我混音的时候都恨不得顺着网线过来把你打一顿。” “你觉得我在网上话很多对不对?哈哈,但现实生活里我是个没朋友的怪胎,别人都以为我有自闭症,但我只是不想和他们说话而已。” 20x8年,12月17日,回复@荒原旅客: “你还是好好说唱吧,别唱旋律了,音准烂得一塌糊涂。” 第17章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首歌竟然把我听哭了,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写出这样的歌词?” 20x9年,3月21日,回复@荒原旅客: “到时候我们一起做一张专辑,就叫《野火燎原》,怎么样?” 直到如今林研也不会否认,那的确是一段相对快乐的时光,直到第二年暮春,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研并不愿意去回忆那段经历,以及那个被他憎恶一生的女人。 所有有关的贴吧留言也都被他极速地划过去。 20x9年,4月25日,回复@荒原旅客: “我的母亲毁了我的电脑和钢琴,所有的工程文件和做好的伴奏被她删得一干二净。我真想杀了她。她事事都想管控着我,连同我的思想和灵魂。我没有自由了。” “她歇斯底里地在我面前发疯,那模样真的太滑稽了。她以前发疯时我还总担惊受怕,现在只觉得好笑。” 20x9年,4月27日,回复@荒原旅客: “我已经一个礼拜没有好好睡觉了,头痛欲裂。但是我不想吃药,不想变成像她那样的神经病。 ” …… 20x9年,4月29日,回复@荒原旅客: “谢谢你和我说这些,和你聊天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事,但你不用劝我了,我还是打算杀了我自己。” “一想到我的死会让她一辈子活在愧疚和悔恨里,我就无比畅快。” “永别了,我的朋友。” 20x9年,5月1日,回复@荒原旅客: “很不幸,我失败了,没死成。” “医院的消毒水很难闻,活过来的感觉糟透了。” …… “你真的要带我离开?别开玩笑了。” 20x9年,5月3日,回复@荒原旅客: “从南城到首都这么远的距离,你是怎么过来的?疯了吗?” 发言记录来到了尽头,来自账号名为“wildfire”的最后一条留言: 20x9年,5月4日凌晨,回复@荒原旅客:“首都第一医院,住院部607。” 过去part1 刹那火焰 第09章 我带你离开 20x9年,5月3日,荒原旅客评论了你: “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城市。” 八年前,首都第一医院。 宽敞明亮的单人病房外频繁出现一个年轻的人影,他穿着浅蓝色的夹克衣,戴着口罩,看不清长相。 从这一天的一早开始,这个人就多次从病房门口经过,经过时每次都装作不经意地往病房内看一眼,但不会过多停留。 林研躺在病床上,护士在为他的手腕重新缠上厚厚的纱布。 林研的眼神一刻不离地望着门外,又看到了那个戴着口罩的年轻人。 这一次这个人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目光与林研交触片刻后,又转身离开。 林研知道他是谁,内心依旧波澜不起。 手机被放在枕头底下,自从发出那条“首都第一医院,住院部607”的短信之后,林研就再也没有去碰过它。 如今里面有一条未读信息: 20x9年,5月4日凌晨,荒原旅客回复了你: “在病房里等我,我一定带你离开。” 温柔的护士为他换好纱布,又问他愿不愿意出门转一转,有助于身体的恢复。 林研只是麻木地摇头,不曾看她一眼。 午时,保姆带来了几个精致的盒饭,依旧是高蛋白的营养餐。 保姆进来的时候,那个身影第五次出现在病房门口,这次他换了一件黑色的夹克外套,身边还多了一个瘦成猴子的矮子。 那个猴子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一眼,被那人用眼神制止,随后两人很快就消失不见。 保姆将盒饭摆在他面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妈妈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天天挂念你,她是有不对的地方,可好歹是你母亲,你怎么就连见她一面都不肯呢?” 林研依旧不说话,对保姆的话充耳不闻。 首都第一医院的专家医生根据病人的病情,建议病人的母亲暂时回避,以免病人情绪不稳定造成二次自杀。 半个小时后保姆叹着气,将未曾动筷的饭菜原模原样地收起来打包带走。 比起醒过来的第一天将饭菜通通推翻在地,疯了似的扯掉绷带和输液管,如今林研的状态还称得上稳定,或许是镇定剂起了效果的缘故。 下午两点,原先温柔的护士临时请了假,换来了一个新护士顶替。 新来的护士颇为紧张地走进病房,不敢直视里面那人的眼睛。 她听说607病房的年轻病人是个怪胎,好像是和母亲吵了一架就闹着自杀,醒来的前两天情绪非常不稳定。 她还听说他家境还十分优越,在寸土寸金的首都里住着带着花园的别墅,上的是私立的贵族学校。 而这本该是肆意明媚的年纪,他却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双眼空洞无神,即便堪堪保住一条性命,但怎么看都不像再是一个活物。 护士拿着消毒棉签和输液针管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躺在床上的少年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病房门口的方向。 护士握着他冰凉的手,细密的血管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针孔。因为左手动脉被割开后做了缝合,所以所有的针孔都只能打在右手上。 第一针扎进去,血液没有按照预想的回流。护士急急忙忙地将针头拔出来,用棉签按住出血的地方。 第18章 “对不起,对不起!”护士连忙道歉,少年依旧呆呆地看向门口,像是感知不到疼痛。 接连试了三次,护士才将针头扎进正确的位置。 她听说这个少年性格阴戾,脾气古怪,对任何人都没有好脸色,从醒来到现在都没有对别人说过一句话。 护士擦着满头的冷汗,嘴里依旧在不停地为自己的失误道歉。 正当她以为眼前的少年会像前两天那样大发脾气的时候,少年却抬起了手腕放到眼前,看向头顶的药水一滴滴地顺着输液管掉落,忽然平静地对护士说:“辛苦了。” 护士怔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和自己说话。 少年接着说:“从没有人向我道过歉,他们都觉得是我对不起所有人。” 护士看着他似乎在一点点卸下心里的防备,霎时感觉心头一轻,对他说:“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就算是王室的贵族也有患抑郁症的,家财万贯的富豪都有可能跳楼自杀。这并不是你的错啊。” 少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你刚刚一直看着门外,是在等什么人吗?” 回答她的依旧是沉默不语。 护士接着劝解他: “我想你心里还是存有希望的吧?这是好事。其实绝大多数人还活在世上,也不过是为了那一点点希望罢了。” 少年已经闭着眼,似在抗拒一切交流。 护士台上值班的同事不知去了哪儿,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拿着单据急切地喊人,声音大的在病房里都一清二楚。 护士连忙起身前去查看,走出病房那一刻,她忽然听见一道清亮的声音从里面响起。他似乎说了什么,可病房外声音嘈杂,护士一时间没听清少年的话。 门外头发花白的老人依旧在焦灼地喊人,看见走出病房的护士,连忙把她拉走。 护士急匆匆地离开,没来得及再确认一遍。 寂静的病房里,林研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随后将目光投向病房的某个角落。像是在看着谁,他轻声重复着刚才的话:“我在等那个人带我离开。” “他是我的朋友,”顿了顿,他说,“唯一的朋友。” 两个小时后,林研身上穿着不属于自己的衣服,穿过人来人往的客运站,跟着那个人坐上一辆长途汽车。 过去的两个小时里,那个人趁着护士换班的间隙,带着他率先乘坐医院的电梯来到地下一层,坐上一辆出租车来到附近的一栋老旧的商业大厦,穿过熙熙攘攘的步行街,那人又拦下一辆电动小红车,来到首都的客运中心。 而那个长得像猴子一样的人此刻正穿着他的病号服睡在他的病床上。 等医院的人发现异常的时候,他已经坐上在去往异乡的长途汽车上了。 林研从头至尾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也没有询问那人的名字,对方让他做什么,他便照做,像是一个机械的木偶。 在长途汽车上,那人找了个后排的位置,为林研系上安全带,说话时还微喘着气:“我事先规划好了所有路线,排查过医院附近的所有监控,那个顶替你的人是我花钱雇来的,不知道我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警察也不可能通过他知道我们在哪儿。所以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去了哪里,你现在已经自由了。” 林研一动不动地看向车窗外,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那人并没有介意他的态度,自顾自地将背上那个鼓鼓的背包脱下来,放到大腿上。 他拉开拉链,里面装了很多零食饼干:“要吃点东西吗?我看你午饭好像一点都没吃。” 林研瞥过去看了一眼,终于开口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这些是什么?” 他拿出一袋蓝色塑料包装的东西,说:“曲奇饼干。” 林研摇摇头:“没吃过。” “那这个呢?”那人又拿起一根火腿肠。 林研接着摇头。 他拿起每一样零食问了个遍,林研全都表示没吃过。 林研说:“我从来不吃这些东西。” 那人试图把零食塞给他,兴致勃勃地问:“想试试看吗?” 林研垂下了眼,淡淡道:“不饿。” 长途汽车摇摇晃晃地驶离车站,车上坐的大多都是外来打工人员,个个都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头上顶着安全帽。他们大声聊着天,车上乌烟瘴气,喧闹不断。 那人见对方有意终结这个话题,便尝试着说点别的,他把零食都收了起来,伸出手,略显郑重地对着林研做着自我介绍。 “我叫顾成阳,贴吧的id是荒原旅客。” 林研没有力气回答他,但还是疲惫地开口:“我当然知道。” 顾成阳愣了愣:“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的意思是,我当然知道你是荒原旅客了,”林研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不用特意解释这个,白痴。” 顾成阳尴尬地笑了笑:“哦,这样啊。” “林研。”林研言简意赅地介绍自己,随后伸出手往他手心拍了一下。 正如他本人所说的一样,那个网络上非常活跃的wildfire在现实中却是个惜字如金的闷葫芦。 但顾成阳并不介意他冷淡的态度,问他:“你不好奇我们要去哪儿吗?” 林研闭着眼靠在车窗边:“无所谓。” 顾成阳渐渐习惯了他的态度,自顾自地解释说:“我们去c城,首都没有直达的火车,所以我们先做长途客车去隔壁h城的火车站,在那儿换绿皮火车去c城。” 第19章 长途汽车车程三个小时,林研昏昏沉沉地靠在窗边,没一会儿困意袭来,等到他醒来时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顾成阳对他说:“你醒了?我们已经到h城了。” 林研揉着太阳穴抬起头,他身上还盖着一件外套,应该是顾成阳脱下来为他盖上的。 他从没想过自己失眠了将近半个月,安眠药吃下去都无济于事,竟会在这样摇晃喧闹的长途汽车里睡着。 从长途汽车上下来,林研又跟着顾成阳来到火车站。在候车的地方顾成阳走进一家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纸杯,里面装着汤汁和好多串用竹签串起来的丸子。 顾成阳带着他找了个位置坐,然后把这杯东西递到他手里:“还是吃点东西吧,火车要坐十几个小时呢。” 林研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杯:“这是什么?” “关东煮,”顾成阳顿了顿,问,“也没有吃过吗?” 林研感受着纸杯的温热,然后摇头,依旧对那飘香的味道无动于衷。 林研说:“我从不被允许吃这些东西。” 顾成阳从杯子里拿了一串咬了一个丸子,边吃边对他说:“你试试看呗,就像这样吃,很好吃的。” “你当我是白痴吗。”林研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不用你教我这个东西该怎么吃。” 顾成阳把一根串拿起来放到他面前,乐此不疲地说:“那你吃啊。” 林研盯着那根串盯了半晌,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先咬了一小口,然后才把一整丸子吞了进去。 顾成阳看着他:“味道怎么样?” 林研没有说话,直到将一整个丸子咽下肚,他才回答:“还可以。” 顾成阳笑了笑,自己也再吃了一个:“那你多吃一点。” 林研看着他,就像是在看某样新奇的事物般:“边吃东西边说话也是不被允许的。” 顾成阳满脸不在乎,依旧一边吃一边说:“这不允许那不允许,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 这一回林研久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后来,顾成阳才听见他说:“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从没被当做人对待过。” 顾成阳拿着串子的手不由得顿住了,他怔怔地盯着地面,而不敢去看林研的表情,他怕见到那张神色空洞的脸。 “那以后我把你当人,”顾成阳对他说,“你以后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情了。” 林研没再说话,低头又吃了一个关东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第10章 异乡人 10. 不知不觉一杯关东煮吃完了,最终一大半都是林研吃掉的。 过了十多分钟,到了检票的时间,顾成阳带着林研上了火车。绿皮火车内闷热潮湿,车上大多数是手提大包小包行囊的外来务工者。 林研从小到大都没坐过火车,也没坐过长途汽车。他在锦衣玉食的城堡里长大,从未见过这么多面容疲惫沧桑的人。 车厢里拥挤不堪,为图省钱的夫妻只买了站票,搬了一张板凳坐在车门口,两个人轮流坐,这位妻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后背上背着一个箩筐,里面还装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 林研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是一个身材臃肿的女人,她的怀里也抱着一个半大的婴儿。婴儿在怀里啼哭,女人就毫不避讳地脱了上衣,露出黝黑的胸膛,给怀里抱着的娃娃喂奶。 坐在女人旁边的是个古稀老头,穿着粗糙发黄的汗衫,拿着一个破损的老年机放在手里反复研究,褶皱皲裂的手上长满了老茧,指甲缝里嵌满了黑色的污垢。 顾成阳白天在病房外踩点的时候,偶然听见护士们在聊607的病人,多少了解到林研的家庭条件。 或许门口那对坐在板凳上的夫妻不吃不喝一个月攒下的钱,还抵不上他在首都医院的单人病房里一天的住院开销。 原以为林研会适应不了这种环境脏乱的绿皮车厢,但林研自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他安分地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吭地望着窗外。 十个小时的火车从黑夜开到黎明,顾成阳告诉林研这两天是五一节正值返程高峰,没买到卧票,只能买坐票了。 林研说没关系,反正他晚上本来就睡不着。 火车在农村与城市之间穿梭。时间渐渐到了深夜,对面的女人将孩子用被褥裹好用绳子绑在胸前,自己靠在窗边睡着了。旁边穿着汗衫的老头四脚朝天地瘫在座位上,鼾声如雷贯耳,手里还紧紧捏着那个无法开机的旧手机。 顾成阳也昏昏欲睡,上下眼皮不停打着架,却在即将坠入梦境的那一刻被旁边的人一把推醒。 “喂,你那包里还有东西吃么?” 他睁开眼,看见林研指着他抱在胸前那只黑色书包,目光依旧清冷淡漠。 这是现实世界里的林研头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顾成阳立刻将包打开,把那些五花八门的零食拿出来递给他:“还有很多,你可以慢慢吃。” 林研说睡不着,果真就一晚上没有睡觉。他看着车窗外漫无边际的黑夜,直到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然后不知不觉地吃光了顾成阳书包里的所有零食。 之后林研就没再叫醒他,顾成阳靠在椅背上昏沉地睡了一夜,在清晨时分被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吵醒。 第20章 与他一同醒来的是婴儿的母亲。她依旧和昨天一样脱下了半边的上衣给孩子喂奶。 喂完了奶以后,母亲将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摇晃,嘴里喃喃地唱着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顾成阳侧过头看去,看见林研正直直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和怀里的婴儿。 清晨的光线透过车窗照在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布满红血丝的眼里不知是何时盈起了泪光。 他的眼神里夹杂着的,是一种不加掩饰的羡慕。 听到顾成阳醒来的动静,林研就立刻收回了眼神,又恢复了一贯淡漠的神色。 顾成阳将他一晚上吃剩下的零食包装袋全部收拾在一起,拿去丢掉,回来后对林研说:“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就到c城了。” 林研并不好奇为什么他们的目的地是c城,只是点了点头:“哦。” “我最近新写了一首歌,你想听听看吗?” 说着顾成阳拿出自己的手机,准备打开备忘录和录音机与他分享时,林研却冷漠地回绝了他:“不想。” 顾成阳拿着手机的手猝然顿住,表情也变得窘迫尴尬起来。 他在贴吧里认识的wildfire热忱开朗,会认真地听完他的作品和他推荐的每一首歌,会一边嫌弃他的录音条件一边帮他混音,会把自己制作的beats发过来让他填词,也会被他的歌词打动到落泪。 wildfire也曾说过,现实中的他与网络上的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可顾成阳依旧期待着,林研对自己的态度会与对别人的态度有所不同,因为他相信荒原旅客对于wildfire有不一样的意义。 然而现实中的林研对待他依旧是这样冷漠,就像是一块永远都捂不热的冰块。 顾成阳将手机收了回去,干巴巴道:“没事,那就下次有机会再听。” 林研没再说话,靠在窗边闭目休息,手抵着太阳穴,一下下揉着那酸痛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四周漆黑一片,绿皮火车在抵达c城前需要穿过一条漫长的隧道。 火车在轨道上的声音轰隆作响,黑暗中,林研忽然开口说:“我没有不想听,只是以我现在的状态,做不成任何事情。等过一阵子再说吧…到时候我会听的。” 他的语气很淡,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但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将这一段话完整地说出口。 顾成阳猛然侧过头,黑暗里他只能看见林研模糊的轮廓,但他感受到自己的嘴角在慢慢提起。 半晌后,顾成阳忍不住问他:“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去c城吗?” 黑暗的隧道里,林研反问他:“为什么?” 顾成阳告诉他:“我小时候在报纸上看到过一篇报道,那上面说,c城是一座不会排斥异乡人的城市。在那里任何人都有实现梦想的机会。” “是吗……” 林研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他缓缓地睁开眼,看见隧道尽头的光亮乍然而起,隧道外的阳光明媚刺眼。 翠绿的山川被淡淡的云雾缭绕,清澈的河流水波粼粼。 远处城区的高楼大厦平地而起,四通八达的街道上车水马龙。 顾成阳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一条讯息出现在屏幕上。 【欢迎您来到c城,长路漫漫,祝您旅途愉快。】 第11章 “我抓到光了。” 11. 在得知林研自杀未遂在医院醒来的的那一刻,顾成阳就做好了离家出走的决定。在未与林研见面的二十四小时内,顾成阳一边不停地发信息稳定对方的情绪,另一边也在想办法完善自己的计划,以确保逃跑路线切实可行。 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之后,最终他带着林研成功抵达c城。 可即便如此,这场临时起意的仓皇出逃,仍有许多疏漏之处,其中顾成阳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手头的钱不够。 到达c城之后,头一天他们先在车站附近的宾馆里落了脚,第二天顾成阳就在附近找起了房子。 午时三刻,顾成阳来到和房东约定的地点。中年的房东操着本地口音,指着那一栋居民楼告诉顾成阳,这一整栋的房子都是他的。 顾成阳一下午看了很多种户型的租房,最后为了节省开支只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单人间。 好在出租屋里设施齐全,顾成阳将主卧让给了林研住,自己则睡在客厅里。 房东知晓了这个情况,在签完了合同后,又不知从哪搞来一张旧床来,放在客厅里,让顾成阳将就着睡。 租完了房子,因为林研离开医院时什么东西都没有带,顾成阳就为他买了新手机和电话卡。 在置办完一切后,顾成阳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 傍晚时分,林研倚靠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他身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短袖,是顾成阳的衣服。宽大的领子松松垮垮,露出了锁骨,精瘦白皙的脖颈在夕阳下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顾成阳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后,走过来问林研愿不愿意出去走走,再去买点吃的。 他没有听见林研的回答,但看到他小幅度地摇了头。 即便顾成阳此时很想出去看看附近的市井街道,但他并不敢将林研一个人留在家里。所以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也放弃了出去的计划。 他坐在床上为林研安装新手机,忽然间一阵风吹过脸颊,抬眼就看见站在窗边的林研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窗。 第21章 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他的半个身体都探出了窗外。 猛然想起了首都医院护士们的对话,她们说607的年轻病人在醒过来的第一天就拔了输液管,疯了似的想开窗跳下去,四五个医生护士合力才将他拉了回来,最终是注射了镇定剂才堪堪将他救下。 顾成阳立刻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拽着林研的肩膀一把将他半个身子从窗外拉回来。 “你要干什么?!” 顾成阳急切地喘着气,整个人挡在窗前,背过身将窗关上。 林研皱着眉,揉着自己被拉扯疼痛的肩胛骨。他身形本就瘦削,好像被顾成阳随意一拉扯就能散架似的。 他看见顾成阳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那道目光最终落在了他的手腕处。 林研于是机械性地抬起了手腕,纱布下方的伤口被针线缝合,此时已经不再出血,也感知不到疼痛。 他迟钝地反应过来顾成阳在惊恐什么,于是解释说:“我没有想寻死。” 顾成阳依旧站在窗前不动,他尽量委婉地告诉林研:“下次不要做这么危险的动作了。” 林研微微一怔,心里陡然响起了一个嘲弄的声音。 显然自杀过一次的人已经不值得被信任了,别人只会把他当做情绪不稳定的危险分子。就连顾成阳也是这样。 林研又麻木地重复了一遍: “我没有想寻死。” “我知道,但你刚刚……”顾成阳话说到一半忽然噎住了,看着林研犹如死水般的神情,触电似的想到了什么。他没再说下去,下一刻他背过身,将方才关上的窗又重新打开,轻柔的晚风拂过他的脸颊,他学着林研的样子凝视着窗外。 外头的空气格外清新,好过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病房与被潮湿发霉的味道萦绕的火车车厢。 楼下的街道上拥挤杂乱,正值下班时间,四处乱窜的电瓶车一辆接着一辆飞驰而过,间或有鸣笛声传来,与摊贩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 顾成阳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扭过头对林研说:“抱歉,我收回刚刚的话。” 他往旁边挪动半步,把窗边的位置让了出来,对林研歉意地笑了笑:“我说过的,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即便是死…我都不会阻止你,在任何时候你都是自由的。” 那是名为wildfire的网友在聊天中经常提起的词语。 他说他喜欢音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与现实世界不同,天马行空的音乐世界是很自由的。而说唱之所以能令他痴迷,就是因为他能从那粗糙直白的歌词中,感受到一种最为原始而莽撞的自由。 此刻顾成阳知道,自己能给予林研的东西微乎其微,但一定能给予他足够的自由。 林研透过窗外看着一望无际的晚霞,他还未充分理解这番话于他而言的意义,只是感受到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团被扑灭的火焰。 奇怪,原本会产生的应激反应并没有如期而至。 他无法动脑,只能僵硬地迈着步伐,又走到了那个地方,然后再一次将身体探出窗外,重复着刚才未完成的动作。 居民楼被前方的建筑物所遮挡,那是一栋还在施工的写字楼,有二十多层高,将低矮的楼房完全遮挡在阴影之下。 顾成阳看着林研伸出那只缠着绷带还未痊愈的手,像是在竭力想要抓住什么似的,可一尘不染的空气中什么东西都没有。 瘦骨嶙峋的手臂完全落在建筑物的阴影里,他不断地把手往前伸,直到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一丝夕阳余晖的光亮。 林研弯动着手指,丝丝缕缕的光线就随着他的动作,在那白得几乎透明的指尖跳动雀跃。 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林研很少有机会可以出于纯粹的好奇心去做某一件事。他所要面对的只有冰冷的桌面,漆黑的禁闭室,被严格安排好的一日三餐,以及来自他那个严苛到偏执的母亲,所给予的高压与束缚。 而此时他却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完成一件对于正常人而言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不会再有人喋喋不休地他耳边说你不能做什么事情,或者你只能做什么事情。 这令他前所未有地感到愉快。 他看着指间跳跃的光线,平静地对顾成阳说:“我抓到光了。” 第12章 牧羊少年和美人鱼 12. 在网络和现实中性格存在反差的其实不只是林研,还有顾成阳。虽然从离开首都到现在都是顾成阳在主动维系着两人的关系,但本质上顾成阳并不是一个开朗健谈的人。 他并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回到在贴吧里那种敞开心扉畅聊的状态,现实中他与林研的一次对话不会超过三句。 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林研还非常虚弱,来到c城后的头一个月,他整日待在房间里,有时候会昏昏沉沉地睡上一整天,但更多时候,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墙壁发呆。 他不愿意出门,唯一一次出门就是手腕上的伤口需要拆线,他不得已才跟着顾成阳去了一趟附近的小医院。 最初的几天里顾成阳几乎每时每刻都守在林研的身边。林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他就拿着纸笔戴着耳机,坐在门外写歌词。 一个月后的某个傍晚,顾成阳如往常一样在写歌,耳机里播放的是林研在之前发给他的一首伴奏。 这首伴奏的原曲是一首北欧民谣,歌手是来自芬兰的一个金属乐队。 第22章 林研在听说唱之前涉猎的曲风非常广泛,他喜欢很多类型的音乐,英式的摇滚,北欧的金属,乡间民谣,甚至传统戏曲他都会听。 在无数个与荒原旅客畅聊的夜晚,他经常会提到北欧的金属乐,也曾说过,未来最想去的地方是挪威与芬兰。 在他眼里的北欧音乐,是华丽恢宏的编曲和空灵的女声交融在一起,编织而成的梦幻绮丽的乌托邦。 但这次采样的这首歌虽是由金属乐队演唱,却是一首中世纪风格的民谣。 爱尔兰哨笛婉转悠扬,歌词像诗歌那般优美。 “at the end of the river the sundown beams 在河流的尽头,只见霞光微露 all the relics of a life long lived 一个历经风雨的生命筑起了这里的遗迹 here' weary traveller rest your wand 疲倦的旅行者啊,在这里你可以放下手中的魔杖 sleep the journey from your eyes 让旅途在你眼中沉眠。” 林研采样了副歌的旋律以及间奏里的爱尔兰哨笛,将音符重新排列,制作成了一首舒缓的boombap伴奏。 顾成阳听着耳机里的音乐,他想象着牧羊的少年坐在山坡上写诗歌,黄昏之时在河流的尽头遇见了从大海里逃出来的美人鱼。 美人鱼奄奄一息坐在礁石上,鱼尾受了伤,日落的光辉将她笼罩,滴滴泪珠滑过脸颊,变成一颗颗绚丽夺目的珍珠。 灵感犹如泉水般源源不断地涌入脑海,顾成阳在歌词里构造了一个绮丽的童话世界,牧羊少年救下了被人类伤害的美人鱼,带着她逃离到了一个只有鲜花和雨露的乌托邦。 顾成阳在创作的时候,一旦投入就会忘记周围的一切,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在半年前他曾用荒原旅客的账号向wildfire讲过自己的一段趣事,他有天在公交车的站台上写歌,因为太过投入,连自己上错了一班车都浑然不知,等他将那首歌写完,发现居然已经在那班错误的公交车上坐了十多站之久了。 故事的结局牧羊少年和美人鱼在乌托邦里一同生活,时光荏苒,几十年后垂暮的少年在美人鱼的怀里安详死去。美人鱼日复一日地守着少年的残骸,晶莹剔透的眼泪汇聚成满是珍珠的河流,最终流入大海。 若不是林研突然打开房门,顾成阳也察觉不到自己居然竟不知不觉坐在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口。 那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将他引领过去—— 那一定是一颗炽烈跳动的心脏,和耳机里的鼓点一样充满了盎然生机。 随着吱呀一声房门打开,顾成阳毫无征兆地仰头倒下去,摔倒在林研脚边,手上的笔没有拿稳在本子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线。 顾成阳未曾预料到林研会开门,他立刻慌乱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林研看着他,半晌,嘴角扯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坐在门口干什么,你是看门狗吗?” 顾成阳手里握着笔和纸,快步跟随在林研身后,他解释道:“我在写歌,写着写着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他本想把写好的歌词给林研看,却在递出本子的那一霎那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知道林研未必会有兴趣看。 林研没有去理会他,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一罐可乐。 林研打开可乐的瓶盖,细密的气泡险些溢出瓶口,他仰头喝下一口,瞥了一眼顾成阳,冰凉的可乐滑过他的喉间,连同他的语气都变得冰冷:“我暂时还死不了,你不用二十四个小时都守着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顾成阳眼看着林研又打算回房间,连忙叫住了他,“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林研停下脚步,静静看着他。 “我最近找到了工作,也攒下了一些钱。等我攒够了,我们就去买一台电脑还有录音设备,放在那儿,到时候你就可以在上面做歌和录音了。” 顾成阳指着客厅角落的那张写字桌,顿了顿又道:“也可以放在你房间里,看你喜欢。” 林研没说话,站在原地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下文,最终问他:“所以你要和我商量什么呢?” 顾成阳说:“和设备有关的东西你肯定比我懂得多,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买吧。” 冰凉的可乐下肚,林研感觉自己说话都带着寒意,他没多加思索,就对顾成阳点头说:“好啊。” 顾成阳微微愣住,没有料到林研竟会这么爽快地答应。 林研仰头喝着可乐,他没有走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蹬掉了拖鞋,毫不客气地坐到了顾成阳的床上。 那张放在客厅一角的旧床,坐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林研一条腿屈坐在床上,另一条腿一晃一晃地挂在床沿,他下半身穿着一条宽松短裤,上半身的那件大码短袖依旧是顾成阳的。光滑的小腿袒露着,过于白皙的皮肤之下,青色的血管都甚是清晰。 顾成阳看着他,总觉得此刻林研的状态与之前有很大的不一样,虽然眉眼之间的神情依旧阴郁寡淡,但多了一种像是从黑白变成了彩色的转变。 林研四处打量了一圈,又抬眼去看顾成阳,匪夷所思地问:“这么小一张床,你晚上到底是怎么睡的?” 顾成阳的个子少说有一八五,而面前这张床撑死也就一米八。第一个晚上他确实有些不习惯,但过了几天也就逐渐适应了。 第23章 顾成阳其实没有想这么多,也未曾觉得委屈了自己。毕竟是他擅自做主将林研带到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陪着他过这样拮据贫穷的生活。林研本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是顾成阳固执把他留在了下来,继续忍受这犹如炼狱般的人间生活。 所以比起自己,顾成阳更不愿意看到的是林研受委屈。从规划离家出走的那天起,他就已经做好了付出一切的觉悟。 顾成阳对他笑了笑:“没事的,睡了几天也就习惯了,对我来说小床更有安全感。” 林研仰头倒在床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里面那张床倒是挺大的,老实说我不介意和你睡同一张床,当然前提是在我没发病的情况下…”林研半垂着眼眸,淡淡道,“不过你要是不愿意也就算了,当我没说。” 顾成阳本该因为林研不介意与他同床而欣喜若狂,紧接却着被两个字绊住了手脚。 发病? 或许是抑郁症吧,顾成阳想,过去这么多天林研的状态很符合抑郁发作的症状。 顾成阳不知道林研每次盯着窗外时内心究竟在想什么,但他知道在那平淡如水的表情之下,林研一定承受着莫大的痛楚。 以至于对死亡没有半分畏惧,因为那种感受比死还要痛苦千万倍。 林研开始新奇地晃动身躯,身下的木板床嘎吱嘎吱响个不停。他犹如一个新奇的孩子研究起贴在床头的旧贴纸,这张床是房东儿子年幼时睡的旧床,这些贴纸估计是这个儿子在小时候贴上去的。 可惜上面的卡通人物林研一个都不认得。 他觉得无聊,便将视线重新投向了站在面前的那个人。 林研盘起腿坐到他床上,仰起头朝顾成阳扬了扬下巴:“喂,给我听听你的歌吧。” 第13章 不要后悔选择我 13. 顾成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拿着笔记本的手臂都有些颤抖起来,他怔怔地问林研:“真的?” 林研白了他一眼,不耐烦道:“不想给就算了。” 顾成阳不可能放过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他立刻就坐到林研的身边,打开了手里那本泛黄的笔记本,翻到最新的那一页。 他迫不及待地对林研说:“这是我今天刚写的词,用了你前段时间发给我的beat。” 林研瞥了一眼,这是他在自杀之前发给顾成阳的最后一首伴奏。 那天当晚,他房间里的稿纸和电脑里的录音文件就被母亲发现,那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在得知他每日躲在房门里闭门不出,不是在练钢琴,而是在接触这种不入流的音乐时,几乎是立刻就大发雷霆,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他的房间里的乐器和录音文件毁了个干净。 林研看着顾成阳写在笔记本上的歌词,他的字迹工整清晰,笔锋苍劲有力,和他本人的气质倒是一点都不相称。 顾成阳将耳机递给林研一只,耳机里响起了爱尔兰风笛的前奏,伴奏里的每一个鼓点、钢琴和弦乐林研都无比熟悉。与那些光靠一台电脑就能完成的伴奏不同,这首伴奏很特别,除了采样和鼓组的部分,每一道有旋律的分轨都是他拿乐器亲自弹出来的。 鼓点响起,顾成阳轻声地唱着自己写下的歌词,这首歌里顾成阳抛弃了复杂的flow编排和押韵,几乎就像是在讲睡前故事那般,将一个牧羊少年和美人鱼相恋的故事娓娓道来。 “牧羊的少年吹着哨笛,路过夕阳下的河畔 霞光追逐着云层,她坐在晚霞笼罩的河岸……” 一曲终了,林研却依旧盯着那一页泛黄的纸,一言不发。 半晌后,他就歌词的内容问顾成阳:“为什么最终少年会死在美人鱼的怀里?” 顾成阳说:“因为人鱼的寿命比人类长,所以他们不会一同死去,少年注定会死在美人鱼的前面。” 林研又问他:“那最后美人鱼去了哪里呢?” 顾成阳想了想:“可能…又回到大海里了。” “不,她不可能回到大海,”林研摇头,笃定地说,“她原本就是从大海里逃出来的,怎么可能再回到那个带给她痛苦的地方。” 林研说完后才不由一怔,他似乎自然而然地就把自己带入成了美人鱼的角色。 顾成阳将有线耳机的线在手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他点点头,看向林研:“你说得对,美人鱼不可能再回去了。” 拥挤的出租屋里灯光幽暗,两个人挤在客厅的小床上,稍微一动就会发出嘎吱的响声,林研问:“顾成阳,你觉得这是一个悲剧吗?” 这是林研头一回叫他的名字,声音清亮柔和,语气很认真。 “应该是吧,”顾成阳说,“少年死去以后,美人鱼只能孤寂地度过余生,这对于她而言并不公平。” 林研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盯着天花板的白炽灯泡,摇着头说:“可我觉得不是啊。少年一辈子无病无灾,平安无虞,最后还死在了爱人的怀里,这个结局对他来说并不差。” 顾成阳沉默了片刻,他未主动提起,林研也没有开口询问,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一个以谁为原型的故事。 耳边响起清脆的笑声,顾成阳侧过头,这是他头一回在林研的脸上看见这样的笑。 “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写牧羊少年了,不如改成牧羊犬吧,”林研歪着头看向他,轻盈的语气里带着笑意,“既然你说美人鱼上了岸以后是被人类所伤,那她喜欢人的概率一定还没有喜欢狗的概率高,毕竟狗比人可爱多了。” 第24章 “啊?”顾成阳愣愣地看着他,还未从他这无厘头的脑洞里反应过来。 林研又轻笑起来,说:“我开玩笑的,别当真。” 顾成阳局促地摸了摸后颈,憨笑起来:“其实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毕竟只是个童话故事,美人鱼并不可能轻易爱上人类。” 林研不语,而是拿过顾成阳的手机翻看起来,文件夹里放着很多音频,这一年来林研发给顾成阳的所有作品,都被他完整地保存在那里。 只是当初林研发给顾成阳的是压缩后的mp3版本,压缩后音质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损害,已经无法再使用了。 林研将文件夹看到底,平静地告诉他:“我很喜欢你写的这首歌,只是可惜,伴奏的源文件已经没有了,包括我过去做的所有beats,也通通都没有了…并且我不打算再重新做一遍。” “没关系,”顾成阳几乎是立刻道,“只要你还愿意继续做音乐,我也一定会继续唱下去。” 他的眼神真诚而炽热,身上带着一股还未褪去的书卷气息,意气风发的神情和附近学校里的高中生别无二致。 顾成阳的上半张脸和下半张脸其实不是很协调,他的眉眼深邃严肃,不笑的时候显得气质冷冽。而下半张脸的嘴唇立体丰润,厚度均匀,唇峰微微翘起,笑起来带着一股稚气未脱的青涩傻气,一下子中和了那眉眼之间的锐利整肃。 林研拿着他的手机,播放起里面的作品,有一些是林研为他做完混音的成品,有一些还只是粗糙的demo。 顾成阳接触说唱比林研还要早很多,最早的一段录音是在两年前,也是他第一次尝试rap的时间。 这两年来他一直都在写歌,包括来到c城后的这一个月。 林研点开每一首作品,问顾成阳这些歌的创作背景,顾成阳认真地答着,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热爱和赤忱。 一直到后半夜,林研才听完了他这两年的所有作品,从最初的模仿和翻唱,到逐渐探索出自己的风格,研究flow的技巧与变换,创作出走心的歌词与旋律,两年来他的进步很大,不亚于如今市面上的专业rapper。 只是顾成阳还从未将这些歌曲发表在音乐平台上,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六月的c城闷热异常,客厅里没有空调,只有一把生锈的落地风扇放在床头呼呼地吹着,噪声环绕在拥挤狭小的出租房内。 林研趴在顾成阳那张小床上,手里翻看着顾成阳那本用了两年的歌词本。 而这里边不仅是写着歌词,还零零散散地写着一些事件记录,与其说是歌词本,倒不如说是日记本。 20x8年6月10日 原本打算放弃了,但有人在我的作品下留了言,他说我声音不错,邀请我与他合作。 我还是决定留下。 林研指着这篇日记问他:“这人是我么?” 顾成阳看着那上面的文字,点点头说:“这是你第一次在我的帖子下留言的日子。” 林研盯着“放弃”这两个字眼,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他:“所以你原本打算放弃做音乐,是我让你坚持下来的?” 顾成阳点头:“嗯,算是吧。” 林研又紧接着问他:“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想要放弃?” “做的音乐没有人听,也遭到家里人的反对,自然而然就觉得坚持不下去了。”顾成阳看着林研,说,“你是我的第一个听众。” 林研垂下了眼,他头一回知道,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竟改变了另一个人未来的走向。一年前若不是他孜孜不倦地向那个名为荒原旅客的网友抛出橄榄枝,顾成阳或许早就已经放弃说唱了,他应该还在念高中,需要考虑的难题仅仅只有期末成绩和课后的作业,闲暇之时他应该会和同学聚会玩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拯救一个素不相识的网友,孤注一掷地放弃过去,来到这陌生的异乡,追求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半晌后,林研问他:“你知道现在的中文hiphop环境是什么样子的吗?” 顾成阳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低着头思索起来。 而林研未等他思索出答案就顾自告诉他:“一潭死水。” 林研紧接着解释说:“现如今的乐坛做说唱的人少之又少,你随便打开一个音乐软件,占据主流市场的依旧是港台或者欧美的流行乐。说难听点,我们现在做说唱就是死路一条。” 林研的想法悲观,却不无道理,受众面窄就意味着无法靠音乐挣到钱,挣不到钱通俗来说就和死路一条没有差别。 他明明比顾成阳还要小两岁,却拥有不符合年龄的心智。 顾成阳却不认可他这段话,固执地反驳道:“可路是由人开辟的,你不能因为没有人走过这条路,就断定这是一条死路。” 林研打了个哈欠,眼底盈满了生理性的泪光,他松弛地闭上了眼,不愿再与他争辩。 在陷入梦境的前一刻,他对顾成阳说:“行吧,那希望你未来不要因为今天所做出的选择而后悔。” 林研翻了个身背对着顾成阳,有一道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是他想对顾成阳说,却终究没有说出口的一句话。 不要后悔选择了hiphop,也不要后悔选择了我。 第14章 共鸣 14. 在来到c城的一个月后,林研难得睡了一个还不错的觉。醒来的时候屋内空无一人,顾成阳已经出去工作了。他并不知道顾成阳到底在做什么工作,他也没兴趣知道。 第25章 窗外阳光大好,路边的枝桠疯长,微弱的蝉鸣声从远处传来,打开窗户一阵闷热的气流瞬间涌进来。 气温攀升得厉害,林研在朝南的窗边站了一会儿,后背就冒起了汗。 抑郁期结束得毫无征兆,就像这一夜之间入了夏的c城。 一如第一天那样林研又将手伸出窗外,临近午时太阳悬在高空,炙热的光线并未被高耸的建筑物所遮挡。这一次他甚至不用弯腰,就能轻而易举地让整只手臂都出现在阳光之下。 从醒来的那一刻,他就感觉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干劲,脑海里充斥着源源不断的灵感。 此时的林研并不认为自己经历了一段抑郁期,或者说他打心里就不认为自己真的患有某种精神疾病。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只是用一种较为激进的方式反抗了那个有着极强控制欲的女人。他知道以自己的性格,积攒的情绪总有一天会爆发,他忍受了十五年,如今宁死也不可能继续当那只任人摆布的笼中鸟。 即便来到c城并非他的本意,可某一瞬间他还是会感激顾成阳带他逃离了那个女人的魔窟。 因为从昨晚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他希望自己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沉醉在音乐里,也希望那些正式发布在音乐平台上的说唱单曲可以打上他的tag。 而在昨夜与顾成阳的谈话里,他不得不承认顾成阳有一句话令他产生了共鸣。 ——路是由人开辟的,你不能因为没有人走过这条路,就断定这是一条死路。 他想走一条别人从未走过的路,用自己的力量改变整个环境,他想和顾成阳一起,成为这座城市最厉害的rapper和制作人。 当脑海里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之后,林研就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停留了。 下午六点,顾成阳下班回家,进门那一刻屋子里空空荡荡,客厅的窗大开着,窗帘在风中不停摆动。 过去的一个月,林研很少踏出那扇房门,一日三餐也都是由顾成阳去外面给他买来的,林研消极地拒绝所有交流,有时候一天都不会与顾成阳说一句话。 这一天顾成阳并未察觉到异样,一如往常地拿着从外面买来的晚饭去敲他的门。 可久久没有得到回应,顾成阳拍着房门叫他的名字,里面也没有任何声音。 最终忍不住推门而入,不出意外,林研并不在里面。 来到c城的伊始,顾成阳说过会给予林研最大的自由,就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哪怕是林研选择离开他或是离开这个世界,他都不会做出任何干涉。 可如今当林研真的从他面前消失的时候,他还是彻底慌了神。 顾成阳对于林研会去哪里没有任何头绪,只是狂奔着跑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漫无目地寻找着他的踪迹。 炎夏的夕阳依旧无比燥热,汗珠从他的额头滚滚滑落。顾成阳回想到昨夜林研听完了他这两年来所有的作品,一反常态地说了很多话。那时候他还非常欣喜若狂,在林研睡着以后都激动得难以入眠,恨不得立刻就买下那些录音设备和他一起做歌。 那几乎是一种野蛮生长的蓬勃希望,可仅仅只过了一天这希望似乎又处于濒临破灭的边缘。 但顾成阳觉得林研不会这样残忍,先给予他希望,又亲手将这希望摧毁。 顾成阳几乎跑遍了附近的所有街道都一无所获,那一刻他觉得林研想要离开他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脑海里甚至有个无比荒谬的想法一闪而过。 或许应该在出门之前就把房门锁住。 直到他在一条偏僻的街道口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林研就站在街边的石阶上,瘦削的身躯覆盖在一件大到没边的短袖之下,下半身是宽大的短裤与拖鞋。 他的旁边是一个流动的小吃摊,红底黄字的招牌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食物名字。 摊位边上放着一个扩音器,循环播放着一个操着c城方言的中年女性的声音:“凉皮凉面,关东煮,臭豆腐,牛肉饼……” 顾成阳气喘吁吁地跑过去,还未走近就忍不住叫了他一声:“林研。” 林研转过头,看着顾成阳跑过来,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顾成阳用衣袖擦了擦满头的大汗,不想让自己的出现显得过于刻意,他干咳了一声,兀自镇定道:“我正好路过,看见你在这儿,真巧啊,哈哈。” 林研上下打量着他,微微蹙眉道:“你干嘛去了,怎么流这么多汗。” 顾成阳一阵心虚,真当他以为自己拙劣的谎言即将被揭穿的时候,林研却盯着他被汗水浸湿的胸膛,扬了扬下巴,淡淡地问:“锻炼身体啊?” “啊…哦,是的,刚跑了五公里回来,”顾成阳挠了挠头,干笑道,“我高中那会儿是学校校队的,有锻炼的习惯。” 林研盯着他白色短袖下若隐若现的胸肌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没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 “你来的正好,”他指了指旁边琳琅满目的小吃摊,说,“我想吃这个叫凉皮的东西,可是我没有钱。” 顾成阳立刻会意,从口袋里拿出今天刚结的工钱,给林研买了一碗凉皮。 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走出没几步,林研就忍不住停下,拆开了那碗凉皮吃了起来。 第26章 自从再也没有人控制他的饮食之后,林研在吃的方面变得几乎毫无节制,任何一样没有吃过的东西他都会想要尝试。 林研吃了两口后,给予了这碗凉皮好评:“挺好吃的。” 说着他又拿着碗筷送到顾成阳面前:“你要吃一口么?” 顾成阳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林研就微微踮着脚,亲自夹了一筷喂到他嘴边。 顾成阳于是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凉皮爽滑清凉,是芝麻酱、香醋和蒜末混在一起的味道。 他本以为林研会是一个很有距离感的人,却没有料到林研并不会排斥他共睡一张床,甚至共用一双筷子。 这样的林研令他感到陌生,也最令他熟悉,更贴近与贴吧里那个与他谈天说地的wildfire。 顾成阳尝了一口,冲他点点头:“嗯,好吃。” 林研又吃了两口就把凉皮放了起来,他不喜欢边走路边吃东西,打算等回了出租屋再吃。 林研走在路上,路过每一家店铺都会好奇地进去看一眼。 天慢慢变黑,顾成阳一路都陪在他身后,他对林研说:“话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出门呢。” 林研说:“待在屋子里太无聊,我在这儿附近逛了一圈。” 说着他又走进一家位于街角的服装店,店里两个穿着露脐短袖的导购员站在里面卖力地喊着:“年中大促,潮牌服装一百元三件,一百元三件,最低二折起啊!” 顾成阳以为林研要进来买衣服,但林研进去后却不挑衣服,只是按下了手机的录音键。 服装店里人流众多,三四个穿着吊带衣着暴露女人化着艳俗的浓妆,在门口的镜子前轮番试衣服。 廉价的香水气味刺鼻,林研一个侧身从她们身边挤过,朝着店里面走去。 顾成阳原本跟在他后面,却在刚进门的时候被一个笑颜如花的女导购叫住了。 女导购指着面前一排花花绿绿的衣服,语气娇嗔又亲昵:“小帅哥~先别着急走啊,这些呢都是我们店前两天上新的新款,有没有兴趣看一下呀?” “不用了谢谢。”顾成阳朝她摆手,礼貌地拒绝对方。正欲离开时,那个导购却直接抓住了他的手。 “真的不看一看吗,我们衣服的材料都是纯棉质地,不起球不褪色,像我们这种连锁品牌质量都是保证的。而且现在我们年中大促,优惠力度很大的。” 顾成阳探头望去,人来人往的服装店里,林研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他神情也变得凌厉,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面前的女生,冷硬地回绝着对方:“我说了不用。” 说着不由分说甩开她的手,朝林研消失的方向跑过去。 “我靠,力气真够大的,”女导购皱着眉揉着自己生疼的手,朝着他的背影白了一眼,小声埋怨道,“长得帅了不起啊,切,这吊脾气真是白瞎了这一张脸了。” 第15章 “想不想摸摸看?” 15. 服装店的广播里放着的是一首老歌,顾成阳曾经在电视重播上个世纪的春晚时听过这首歌。当时还很年轻的孟庭苇穿着一袭白裙站在舞台上,歌声曼妙,目光温柔,一颦一笑都优雅迷人。 “每当天空又下起了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但此刻顾成阳却顾不上听歌,他穿过琳琅满目的服装和正在试衣的人群,终于在一个女装区的角落里看见了林研。 “吹啊吹吹落花满地,找不到一丝丝怜惜,飘啊飘飘过千万里,苦苦守候你的归期。” 林研没有在挑衣服,只是站在一个道具模特前面,似乎是在与那个无脸的模特对视,又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 大多数时候顾成阳都捉摸不透林研心里在想什么,他的思维就像他天马行空的音乐一样跳跃。 林研通过旁边镜子的反射,看到了顾成阳,下一秒,他转过头命令道:“别动。顾成阳,站那儿别过来。” 顾成阳立刻站在原地不动,并不知道林研是何用意。 林研背过身去,将身前的道具模特挡的严严实实,他弯下腰,窸窸窣窣地在对那个模特做什么,似乎是在摆弄着那个可以调节动作的手。 一首安静舒缓的歌结束,头顶的广播里又放起了一首英文歌,电子舞曲的节奏动感摇晃。 “can't read my,can't read my,no he can't read my poker face…” 半分钟后林研才转过身,朝顾成招手:“come on,puppy.” 顾成阳挪动步伐径直朝他走去,走近时林研却适时地往旁边一躲。 迎面而来的是模特老师朝他竖起的中指。 顾成阳看着面前的那个指着自己的国际友好手势:“……” “哈哈哈哈。”林研懒散地倚靠在一旁的镜子上,见他一副呆滞的模样笑得乐不可支,“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怎么这么听话啊。” 顾成阳走到模特老师的面前,一把抓过它的手臂将那根中指指向了林研所在的方向,面无表情道:“shut up,bitch.” 林研瞥了一眼对着自己的中指,掀起眼皮嗤笑了一声。他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光亮,轻声自语道:“嗯,这句不错。” 说着他点开手机屏幕的录音界面,为那段几分钟的录音按下了暂停键,把手机丢进裤兜里,他没再说什么,迈着大步走向门口的方向。 从顾成阳身边经过时,林研淡淡地对他说:“今天我逛够了,回家吧。” 第27章 从服装店里出来后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道路两旁的路灯亮起,闪着大灯的汽车与电动车从身边呼啸而过。 顾成阳快步跟在林研身后,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刚刚进店为什么要录音?” 林研缓步走在街头,与三三两两的行人擦肩而过,他仔细分辨着周遭的每一道声音,车流声、对话声、树叶的沙沙声,各种各样声音不绝于耳。 隔了很久,他才回答顾成阳的问题:“我在采样。” 回家以后,林研把他这一天在外面所录的音放给顾成阳听。 零星的录音大大小小有十几条,林研一个个点开播放。 手机听筒里传来小摊贩沿街的叫卖声,汽车从路边呼啸而过,菜市场里买菜大妈用c城方言讨价还价,一对夫妻在街头吵架,互相辱骂着对方的父母。服装店里热情似火的导购在耳边喋喋不休。最后一道声音是顾成阳用低沉冷冽的嗓音说着:“shut up,bitch.” 播完了最后一条林研抬起头,直直地盯着顾成阳。 顾成阳被他盯得不知所措,林研则带着笑意又垂下眼将进度条往回拉,将录音里的那句“shut up,bitch.”单独截了出来。 林研反复拖动着进度条,他的声音一遍遍地从听筒里冒出来。 顾成阳不明白林研的笑容里带着何种意味,他原以为是自己的玩笑开得太过分惹恼了对方。但林研的笑容里却不见任何恼怒。 林研懒懒地趴在床上,手掌撑着下巴,但像是知道顾成阳在疑惑着什么,他垂着眼说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你说脏话还挺性感的。” 他的视线一寸寸上移,目光狡黠,最终停留在顾成阳的胸膛处,声音暧昧又轻柔:“和你的胸肌一样。” 他的眼神就像一只魅惑又危险的狐狸,顾成阳一时间愣了神,没想明白林研为何会将声音会和胸肌联系在一起。 他知道他应该问林研这两者之间的关联,但对上那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时,顾成阳说出口的话却是和心中所想的完全不同。 顾成阳看着林研望眼欲穿的眼神,不由道:“……要不要摸摸看?” 顾成阳几乎是立刻就对自己说出口的话感到后悔。 但林研却不给他后悔的机会,在得到允许后,他立刻就伸出手摸了上来,纤细的手在胸膛间游走,顾成阳感受到一阵轻盈与柔软。 林研的每个动作和眼神都甚是暧昧,顾成阳靠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气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诡异。 林研语气不疾不徐地问:“今天下午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对吗?” “啊?”顾成阳微愣了一会儿,连忙辩驳,“不…没有,我是出去锻炼,顺路遇到你。” 林研却像是听不见他说的,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他的胸膛:“你回家的时候发现我不在屋子里,怕我不辞而别,赶忙跑出来四处找我,对不对?” “我出门的时候明明关上了门,可我们回来的时候门却是开着的。你有这么着急吗,就这么害怕我离开?” 看着他笃定的眼神,顾成阳知道自己再辩驳都无济于事,最终只能点头承认:“嗯…我很担心你会离开我。” “白痴,你发现我不在的时候,就不会给我打电话吗?”林研不由分说地拾起床上的手机扔在他胸膛上,“那我想问你给我买这玩意儿的作用是什么,当做板砖用来防狼?” 顾成阳低下头瞥着扔在他胸口的手机,一时竟无语凝噎。他意识到自己犯了蠢,干笑了两声缓解尴尬:“我太着急了,没想到这个。” 林研叹了一口气,冷漠地看着他:“怎么蠢得跟狗一样。” 顾成阳挠了挠头,不要意思地垂下了眼:“我下次会注意的。” 林研没再去理他,戴上耳机独自看起了手机里的音乐剧。 他折身躺在床上,一只手举着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有节奏地跟着音乐晃动脚趾。 他的状态十分松弛,和刚来c城是的模样判若两人。 顾成阳也不再去打扰他。他下了班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打扫房间,做饭洗衣这种家务事也通通落在他头上。 林研从前过得不好,但好歹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顾成阳不可能让他出去工作赚钱,也不会让他做家务。 等到他洗完晾完衣服回房间,林研已经不在看音乐剧了。 他戴着耳机面朝着墙,盘着腿坐在床上,手机搁在大腿上,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屏幕。嘴里还喃喃地哼着歌。 这是顾成阳第一次听到林研唱歌,和他平日说话时的那种冷淡嗓音完全不同。他唱歌时声音干净透亮,还未完全变音的嗓子里有一股独属于这个年纪的清脆和韧劲。 即使歌词含糊不清,但顾成阳听出来了这是白天在服装店里听到的那首《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顾成阳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打开衣柜,从那个南城带过来的背包里拿出一个黑色长条的盒子。 林研抬眼看见顾成阳打开那个黑色盒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由得挑了挑眉,摘下耳机问他:“你还会吹口琴?” 顾成阳将那个闪着光泽的口琴拿出来,口琴的边缘磨损得很厉害,是被长期使用过的痕迹。 顾成阳把它拿在手里,点头道:“会一点吧,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 林研朝他抬了抬下巴:“你吹一首我听听。” 第28章 顾成阳本想说自己已经很多年没碰过口琴,已经快忘记怎么吹了,但看着林研已然做出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他又有些难以拒绝。 一时想不到别的歌,顾成阳就闭着眼吹了一首最简单的小星星。 一曲结束,林研看着他:“这首歌弱智都会吹,你还会别的么?” 顾成阳低着头思索片刻,凭借着记忆吹了一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但由于时间过了太久,最终磕磕绊绊地吹完了,还吹错了好几个音。 “……” 林研听完后仰起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感觉自己差点死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死在那西伯利亚的寒风中。 他已经不想问顾成阳还会不会别的了,因为再问下去都是对那把口琴的伤害。 顾成阳知道自己吹得不好,局促地笑了笑:“我很久没有练习过了。” 林研淡淡道:“听出来了。” 顾成阳见林研没有直截了当地戳穿他的水平,心里还一阵暗喜,转而问他:“你会吹口琴吗?” 林研垂下眼,摇头说:“不会。” 顾成阳有些惊讶地瞪大眼,不相信林研连这种入门的乐器都不会。果然林研紧接着的一句是:“我不会是因为没吹过。这东西对我来说太简单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顾成阳一时无言以对,想起曾经在网上聊天时林研说过,他十三岁就过了钢琴十级,还学过吉他、小提琴等等乐器,一个人就能做完一整支乐队的编曲。 那确实不需要学。 林研打开手机里的编曲软件,点开里面的钢琴插件,然后在上面弹奏出一段旋律。 顾成阳听出来了,那旋律是“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一朵雨做的云…” 林研弹完后抬起眼对他说:“你吹这个。” “啊?” 林研看着他一副迷茫的神情,索性从床头那了一张抽纸,用笔在上面刷刷地写下一长串数字。有一些数字上面或者下面还画着小黑点。 36635656,635653…… 他将这张写满数字的纸放到顾成阳面前,用手指敲了敲纸面:“简谱会看吧?” 顾成阳愣愣地点头,对照着林研手写的简谱又一次吹起了口琴。 顾成阳虽然没真的正儿八经地学过某一项乐器,但好歹作为一个说唱歌手,对于音乐的敏锐度并不低,他对照着简谱没过多久就学会了这一首歌。 悠扬的口琴声环绕在狭小的屋内,林研跟着伴奏轻声唱了起来。 他随着歌声微微晃动身躯,整个人都显得舒适又柔软。 “……每当心中又想起了你,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顾成阳怔怔地放下口琴,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 任谁都没办法将眼前的人与那个曾经躺在病床上的垂败少年联系在一起。 在音乐世界里的林研就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炽热明亮且极具生命力。 听完了他唱歌,顾成阳不由得问:“你有没想过成为一个歌手?” 他的声音条件非常优越,唱旋律尤为好听。 林研抢过顾成阳手里那把口琴把玩起来,闻言毫不迟疑地摇头:“不想。” 顾成阳问:“为什么?” 林研说:“我不适合站在人前表演。” 他的回答很模糊,顾成阳总觉得在那波澜不惊的语气里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为什么林研会这样断定自己不适合成为一个表演者? 以他的天资并不该只是屈居于幕后。 只是还未等顾成阳发文,林研就冷冷地瞥向他,不由分说地将那把口琴扔回他怀里,语气里不带丝毫温度:“你再问就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第16章 “看你表现。” 16. 往后的一个月里,林研情绪状态都还算稳定,白天顾成阳出去工作,他便独自待在家里,整日抱着手机,有时候是看音乐剧,有时候是看电影。但更多时候他还是戴着耳机听歌,曲风也不仅仅是中外的说唱歌曲。广泛涉猎各种曲风的音乐对于一个制作人而言是很有必要的。 在听到某一首给予他灵感的歌曲后,他都会在手机上用那个简易的编曲软件上做记录。这段时间他的灵感很丰富,在短短的一个月内,那里面就多出了几十条记录。 从敞开心扉的那天开始,顾成阳就住进了里屋那个房间,晚上和林研睡在同一张床上。 起初顾成阳还心存顾虑,毕竟林研睡眠本就不好,稍有动静就会被吵醒。 顾成阳担心自己的存在会影响他的睡眠,但林研却告诉他:“你睡觉跟躺尸似的一动不动,要不是你还在呼吸,我都以为你死了。” 言下之意就是林研并不觉得顾成阳会影响自己睡觉,相反他还挺乐意和顾成阳一起睡在屋子的。 但即便是如今林研的状态和正常人无异,但顾成阳还是发现他在晚上似乎依旧睡不着觉。 每次临近清晨醒来,顾成阳都会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床头,一声不吭地盯着那雪白的墙面发呆,目光涣散毫无焦距。 顾成阳问他为什么醒这么早,林研告诉他:“白天睡太久了,晚上睡不着。” 同往常一样顾成阳每天早起去上班,出门之前林研倚靠在门口的墙边无声地目送着他离开。 直到有一天顾成阳匆忙出门,林研依旧站在门口的墙边,神情木然地垂下眼皮,然后往回走去,轻声对自己说:“无聊的一天又开始了。” 第29章 林研知道自己不适合像顾成阳那样去外面工作,也知道自己离开音乐就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他从来都自认不讳一个事实,那便是除了音乐之外,自己无法做成任何事情。 看着林研眼里的热情又渐渐退却,顾成阳生怕他又回到原先低沉的状态,于是没有多加思索就做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定。 他找工作地点的老板提前预支了下个月的工资,再加上前两个月存下的钱,将金额仔细核对过一遍后,他就带着林研出去买录音设备。 当天下午两人去了乐器行和一些品牌授权的专卖店。 与顾成阳满怀期待之心完全不同,林研的反应其实很平淡,也没有流露出半点喜悦。 他们买了录音制作必需的设备,台式电脑、麦克风和声卡,以及监听耳机和音响,还有一个用于编曲的电子键盘。 将所有设备搬回家中之后,还有一项最为重要的东西,就是制作音乐的软件。 林研坐在电脑前,付了费后将那个叫做“fl studio”的软件安装完成。顾成阳坐在边上,看着他打开一个深灰色的界面,拿着鼠标操控点击,熟练地在里面完成一些基础设置。 顾成阳认真地看着他的操作,半晌,略有些迷茫地问:“怎么全是英文啊?” 林研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似觉得他这个问题白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这是国外的软件,当然全是英文。” 顾成阳看得有些眼花,大多数英语单词他都不认识,最终问林研:“那可以调成中文吗?” “目前版本还不支持简体中文。”林研调完了基础设置,放下鼠标拿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口,淡淡地瞥向顾成阳,“这很难懂吗,你好歹也上过高中,连这几个单词都不认得?” 顾成阳垂下头笑了笑:“实不相瞒我英语成绩很差,最让我头疼的一门学科就是英语了。” “哦,难怪你从来都不写那种半英不中的歌词,原来是没那水平啊,”林研看着他,半晌后朝他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我最讨厌rapper在歌词里放洋屁了。” hiphop在中国属于外来文化,很多说唱歌手早期的音乐启蒙也都是国外的说唱音乐。又因为这块土地上并没有这种文化的根源,以至于很多说唱歌手在创作时都会有意无意地借鉴国外的曲风和歌词内容。 那种描述只有女人和豪车的纸醉金迷世界的歌词还尚能容忍,最为离谱的是有些国内rapper会在歌词里写一些例如枪支毒/品弹药等等不存在于这片土地上的内容。这也就违背了hiphop最为核心的精神内涵,即为真实。 顾成阳知道林研对于这种音乐深恶痛绝,平日里随机听歌,听到这种类型的歌都会忍不住骂一句的那种。 林研曾形容这类说唱歌手为“脑子有坑的奇葩。” 但此刻顾成阳脑海里却一瞬间闪过一丝灵感,他拍了拍林研,认真地对他说:“哎,我突然有个灵感,唱给你听啊。” 林研一瞬间有些意外,但还是转过身面对着他,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颇有耐心地对他说:“唱吧。” 顾成阳将水瓶握在手上充当话筒,开始即兴freestyle:“我有很多money,诶,每天都要出去shopping,boring life need much funny,诶~生活变得更加happy,skr~” 看着林研的表情一寸寸变得僵硬,最终整张脸都阴沉下来,顾成阳唱到最后都差点笑了场,停止了在对方雷区蹦迪的行为。 林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被眼前的人愚弄了,气得手都有些哆嗦。他拾起自己放在桌上的水瓶,狠狠地就朝顾成阳身上砸:“顾成阳,你他妈是不是找死啊!” 顾成阳双手护着头,承受着他的连环攻击,神情却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林研看他这副样子心里更来气了,咬牙切齿地吼道:“你要死就死到外面去,别他妈的在这里碍我的眼,傻逼。” 顾成阳闷笑着,对林研说:“没想到原来你也会说脏话啊。” 林研也微微一愣,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自然地将这种脏话说出口。 在原先他的母亲灌输给他的认知体系里,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分三六九等,优雅和风度意味着上等,说脏话则意味着下等。上流阶层的人不需要用脏话来控诉秩序的不公,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秩序的制定者。 而hiphop这种起源于贫穷,起源于对不公的控诉的文化,则是下等中的下等。 他的母亲曾因为他不经意说了一句脏话,就跑到他的学校里质问他的老师,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的所有任何老师以及同班同学都训斥了一通。 以林研的性格在学校里原本就没几个朋友,而那天以后他仅剩的几个朋友都开始对他敬而远之。他们不敢再与林研做朋友,生怕再被他的母亲狠狠教育一顿。 自那以后林研在现实里也变得愈发沉默孤僻,不再与任何人交好。 可如今林研做着最不入流的音乐,吃着他母亲口中下等人才吃的食物,说着下等人才会说的脏话,每一件事放在过去都是能令那个女人暴跳如雷的程度。 但林研却很开心,这是他最真实的状态,他出生在上流阶层,却天生就渴望融入那平凡又粗俗的一切。曾经他会因为展现真实而受到惩罚,如今则再也不会了。他尝试到了叛逆的甜头,并不准备回头。 林研不再打顾成阳,而是朝他狠狠瞪了一眼:“你要是真敢写这种东西,就别想我给你做歌了。” 第30章 顾成阳看着面前那些斥巨资买来还崭新的设备,立刻败下阵来举手投降,然后连声道歉,好说歹说才把他给哄好。 将制作音乐的设备买来以后,林研就不再无事可做,他整日坐在电脑面前做歌。顾成阳其实也很想学习如何制作伴奏以及如何采样,可他看到满屏的英文就头大得很。林研起初还耐着性子教他这些是什么那些是什么,无奈这个人记住了后转头就忘,这让林研气得炸毛,直接丢给他一个四十多小时的油管教程还有翻译软件,说:“这都学不会,别让我教你了,你他妈自己去学吧!真是气死我了!” 顾成阳于是只能灰溜溜地自己去看教程学习。 但后来林研看见他好几次戴着耳机听教程,听着听着就仰头大睡,比数学课还奏效。最后一次林研索性扯掉他的耳机,直接把他叫醒,冷漠地看着他:“你别学了,这辈子都不用学了。” 这样下去学一百年都不可能学会的,还不如早点及时止损。 但顾成阳却会错了意,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用慢吞吞的语气认真问林研:“所以你一辈子都会给我做歌吗?” 林研没想到顾成阳会想到这个层面,刚想用一贯的态度回怼过去,告诉他想都别想。 但刚睡醒的顾成阳和平时有着些许差别,他的神情温吞慵懒,就像一只乖顺的大型犬,在睡得正香时被人类吵醒也不会恼怒,好像稍微给他一点好脸色,他就会开心地摇起尾巴。 于是话到嘴边,林研忽然改了口,他冷哼一声,告诉顾成阳:“看你表现。” 顾成阳果然欣喜地笑了起来,将手机里的视频教程关掉,郑重其事地冲林研点了点头:“好,我不学了,我一定会让你一辈子都给我做歌。” 第17章 不准死在我前面。 17. 八九月的c城燥热不堪,出租屋的客厅里原本没空调,房东知道这件事后说楼上的空房间有台二手空调可以提供给他们。可房东只负责提供空调,搬空调的费用要他们自己出。 房东本想把搬空调的师傅的联系方式给顾成阳,但顾成阳却说不用,他自己会搬空调。 把空调搬过去后,顾成阳又把客厅的破床搬走,然后着手把原先的客厅改造成了一间小小的录音室,他改造了客厅的旧衣柜,贴上了隔音棉,将麦克风与立架放进去,形成了一个简易的隔音间。 林研看着毫发无损的空调,与经改造后宽阔明亮的录音室,简直大开眼界,于是问他:“顾成阳,你还有什么是不会做的?” 顾成阳认真想了想,回答:“不会用编曲软件。” 林研于是嗤笑了一声,骂他:“废物。” 后来林研就整日待在电脑前做歌,旋律和鼓点从监听音响里传出来,为了确保每一个音都准确无误,他通常会把声音拉到最大。 屋内的空调大开着,音乐声震耳欲聋,林研一旦投入进去就会完全忘记时间。当他做完来到c城后的第一个伴奏,时间已经走向了夜晚九点。 直到将音乐声音关掉后,林研这才听见外面风雨大作的声音。而他忘了关窗,暴雨透过敞开的窗户灌进屋内,将地板都弄湿了一大片。 他连忙小跑过去关上窗,窗外一片漆黑,暴雨犹如洪水般倾斜而下,忽然间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紧接而来的是轰鸣的雷声。 林研被这雷声吓了一跳,心脏也为之一颤,他立刻拉紧窗帘,远远地离开窗边。 可雷声依旧不停歇,像是盘旋在头顶般,一下下地轰击着他的耳膜。 林研惧怕雷声,于是抱着双腿坐在电脑前的转椅上,捂着耳朵,将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下一刻他忽然猛地想起什么,看着电脑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整,而顾成阳还没有回来。 林研心里愈发不安,他拨打了顾成阳的电话,电话那头嘟了几声后,响起一道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平日里林研从不会在意顾成阳回来的时间,但也知道他从不会这么晚还不回来。 顾成阳不辞而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唯一的可能就是回来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恐惧不断地在内心里攀升,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扇紧闭的大门依旧毫无动静。 林研从未设想过如果顾成阳死了,他应该怎么办。 窗外的雷声不间断地响着,林研只好打开电脑将音乐放到最大,才堪堪将那雷声掩盖住。 直到过了晚上十点,转动门把手的声音响起。 顾成阳失魂落魄地出现在门口,从头到脚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他浑身脏兮兮的,裤管上沾满了泥水,球鞋也泥泞不堪。 林研立刻站起身,顾不上穿鞋就光着脚跑过去,一把将他抱住。 顾成阳浑身冰凉,看着扑在自己怀里的林研,想说自己身上很脏,会把他的衣服也弄脏的。 可终究他只是张了张口,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林研的举动。他极少能见到林研这样温和的一面,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同样搂住他的腰。 一只手臂就能将那纤细的腰环抱住,他头一回觉得林研在他跟前是这样娇小。 林研抱了他一会儿,就狠狠将他一把推开,质问道:“你他妈的跑哪里去了,你再不回来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他的眼眶微微发红,神情也脆弱不堪,像是某种缺乏安全感的小动物。 第31章 顾成阳被他推得一踉跄,险些跌倒。他没有说话,转身把门关好,不由得嘶哑着声音问林研:“……我如果真的死了呢?” “你不准死在我前面,”林研立刻道,语气强势霸道,“我不允许。” 顾成阳深深地看着他,紧绷的肩膀陡然放松,他的神情不再失魂落魄,而是朝林研露出一个颇为勉强的笑容:“好,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死在你前面。” 林研虽然性情阴冷且固执己见,但也绝非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他也看出来顾成阳今天的状态和往日大不相同,仿佛是丢了魂一般,令他前所未有地感到陌生。 于是他关切地给顾成阳递上一条擦脸的毛巾,好声好气地问他:“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顾成阳拿着毛巾擦着湿透的头发和手臂,闻言动作一顿,低头沉默了片刻,最后冲林研摇摇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林研看着他,冷冷道:“鬼相信。” “真的没什么,”顾成阳低声笑了起来,用冰凉的手去触摸林研手腕上那条凹凸不平的疤痕。 “下了暴雨,我没有赶上公交车,又不小心在路边跌了一跤,手机也没电了…总而言之就是发生了很多意外,心情不可避免地有些糟糕。” 林研听完了他的解释,很想说些安慰他的话,但憋了半天都说不出口一个字,最终只是说了一句:“…那你也是有够倒霉的。” 顾成阳始终垂着眼,半晌后低低地说了句:“我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了。” 林研看着顾成阳紧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条疤,立刻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 他不理解顾成阳为何直到如今还在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从顾成阳身边离开,径直回到电脑前的转椅上坐下。 “顾成阳,你不用去试图理解我在想什么,你没有经历过我经历的事情,就不要擅自共情我的感受。”林研背对着他,毫无波澜地说着,声音不疾不徐,“收起你那可悲的怜悯之心,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理解。同样你的一切痛苦也都和我无关,你的心情好与坏、寻死还是觅活都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此刻的林研早已褪去了方才的脆弱和不安,又恢复了以往那副冷漠、骄傲固执的模样。仿佛骨子里就带着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不近人情。 但顾成阳知道这才是林研最令他感到熟悉的一面。 顾成阳脱去自己脏兮兮的衣物和鞋子,去浴室洗了个澡,蒸腾的热气拍打在他的身上。 他耳边依旧环绕着那个将死之人的痛苦呐喊,救护车呼啸的鸣笛声和家属歇斯里地的哭泣。 下一刻他忽然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心中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能再去想白天所发生的一切了,不能再露出像刚才那般脆弱疲惫的模样。 因为这不会是林研喜欢的模样。 等到顾成阳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了。 林研坐在电脑面前,闻声转过头朝他招手:“你洗个澡怎么这么墨迹啊,赶紧过来听我新做的beat。” 顾成阳快步走过去,电脑屏幕上编曲软件的分轨栏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条分轨。 顾成阳虽然对于编曲制作一窍不通,但基础的知识还是知道的,一首完整的歌里往往由十几条甚至上百条音轨组成。怎么可能只有一条? 林研看出了他的疑惑,轻笑道:“别急啊,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他点击那条内容,将隐藏的二十多条分轨样式显示出来,右击点了某个选项,设置好颜色后,再将分轨拖到主页面里。 二十多条分轨一下子齐刷刷地出现在面前,每条分轨的颜色不一,组合在一起形成非常好看的彩虹渐变色。 顾成阳新奇地瞪大了眼,林研则双手环胸,得意地挑了挑眉:“怎么样,好看吧。” 林研说着按下了播放键,钢琴的声音响了起来。只听了一句之后,顾成阳就知道林研采样的是那首《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hook是由林研录完保存在伴奏里的,这是顾成阳头一次这么清晰地听他唱歌,他将原曲的节奏变快,唱腔也更加轻快。 而verse的部分只有伴奏,顾成阳在钢琴和鼓点的掩盖下,隐约听到一道悠扬的声音。 还没听够,三分多钟的伴奏恍然就结束了。 顾成阳盯着屏幕,汲汲寻找着里面一道特殊的音轨:“我听到了口琴的声音。” “没错,就是口琴。”林研立刻找到那道音轨,单独点开播放了起来,绵长悠扬的音色在屋内响起。 “拿你那把口琴录下来的,”林研从抽屉里拿出那把口琴丢给他,说,“本想等你回来让你自己来吹的…可你迟迟没有回来,我就自己上手了。” 顾成阳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色,林研对他说:“你要是想的话,也可以重新录一轨,我没意见。” 顾成阳有些受宠若惊,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不用了,你吹的比我好多了。” 但既然林研愿意让他在自己的音乐上做出改动,很大程度上也是对他的一种认可。 对于顾成阳而言这就足够了。 第18章 另一半灵魂 18. 顾成阳看着林研:“我可以再听一遍吗?” “当然,”林研再一次按下了播放键,“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伴奏。” 第32章 第二遍听的过程中,顾成阳想到了很多事情,从离开家乡来到c城,到最近这一连串的经历,他脑海里浮现出很多零星的韵脚和歌词。 直到伴奏结束,他对林研说:“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写了。” 林研低着头没再说话,像是一种无声的默契,然后又一次按下了播放键。 顾成阳跟着音乐打起节拍,在钢琴前奏结束后他的声音随着鼓点响起: “这首歌写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不知未来迎接我的是幸运还是劫难 活了十七年至今仍不懂如何计算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应当如何评判 …… 凌晨两点,我躺在月光下无眠 疲惫的神情在脑海中不断浮现 不知从何时起我不再惧怕黑夜 白天的笑容开始从脸上慢慢退却” 顾成阳唱完一段verse,林研不由惊讶地挑了挑眉:“直接freestyle啊?嗯,还不错。” 忽然想起顾成阳上一回freestyle时那欠揍的样子,林研又立刻小声补充道:“你这回要是再乱唱我一定打死你。” 随着hook的结束,顾成阳跟着紧随而来的鼓点唱起了第二段verse: “我逐渐成为最真实的样子 不再装模作样地融入所谓的社交圈子 我开始变得孤独,耳机里循环着龙胆紫 不被朋友所理解,像是失去了对快乐的感知 只有到了深夜,我才沉浸于无尽的幻想 那跳动的音符,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战场 远离了喧嚣,远离一切世俗名利场 它能带领我去到任何一个想要去的地方 我想去首尔和东京,也想去纽约和巴黎 我想领略各处的美好风景 也想去感受贫与富之间的距离 我所在的城市能否诞生一个说唱巨星?” 这里的伴奏恰到好处的有一个停顿,鼓点和钢琴在那短暂的瞬间通通消失了。 林研在他提出问句的那一刻就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显然他就在我面前。” 下一秒伴奏恢复,鼓点响起,顾成阳紧接着唱道:“shout out to 我的制作人,他对此做出了回应。” 林研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初设计这样一个break应该如何处理。他本想留给顾成阳一个自由发挥的空间,而后者显然交给他了一份满分答卷。 伴奏层层递进,顾成阳注视着林研,接着唱着: “满怀希望的十七岁,我踏上去远方的列车 异乡是否会欢迎那远道而来的游客 我想随心所欲地漫步在陌生的街道 与另一半灵魂,邂逅于黄昏的街角” 我与他成了彼此最后的依靠 像雨和云那般紧密相连,又互相需要 飘过千万里,我寻找着他的踪迹 无处归依的灵魂,终究还是等到了归期” 一首歌结束后,林研久久没有做声。窗外的狂风已经停了下来,只剩下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此时林研的脑海里没来由地想起当初和顾成阳一起乘坐绿皮火车,在来到c城之前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 那时光明在黑暗尽头乍起,犹如希望的曙光终于出现在无尽长夜之后。 如今林研听完这首歌体会到了和当时相同的感受。 顾成阳告诉他这是一个任何人都能实现梦想的城市。林研在这首歌里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希望真的会出现,他们的梦想似乎并不遥远。 “顾成阳,你说你当初想在这里实现的梦想是什么?”过了良久,林研这样问道。 顾成阳不假思索地回答:“想让自己的歌被全世界听见。” 林研低着头说:“满分。” 顾成阳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我不是说过看你表现吗?”那张常年冷漠寡淡的脸上出现一抹淡淡的笑容,林研轻声说,“你的表现是满分。” 林研知道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和他产生这样的灵魂契合 ,好像他做的每个伴奏都是为对方量身打造似的。 那个伴随着小雨的凌晨,在那间逼仄拥挤的出租屋里,他们录下了两人合作的第一首歌。 林研做完后期的制作和混音的时候是凌晨五点,他戴着监听耳机,片刻不离地盯着屏幕,直到太阳从东边升起。 顾成阳昨晚原本想看看林研是如何做后期的,可一首歌的后期制作枯燥繁琐,加之前一天劳累过度,顾成阳没撑过一个小时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顾成阳醒来的时候,林研屈腿盘坐在椅子上低头玩手机,安静得没发出一点声响。他面前的屏幕上是他花了一晚上制作完成的音频文件,它就安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会无故消失。 顾成阳连忙起身,怔怔地看着他:“你一晚上都没睡?” 林研把手机放到一边,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然后抬起眼看着顾成阳:“睡够了?睡够了就过来帮我录点东西。” 顾成阳疑惑地挠头:“录什么?” 林研说:“水印。” 水印是制作人的专属标记,一般会放在歌曲的前奏之前,作为这首歌的制作人最鲜明的tag。 顾成阳微怔,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来录?” 他没有想到林研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 这也就意味着林研以后制作的每一首歌的前奏,都会响起他的声音。 第33章 “不找你录找别人去录?”林研语气里带着讥诮,冷漠地撇过头,低声道,“不想录算了。” “想想想。”顾成阳连忙赔笑着凑过去,扒着桌沿期待地问,“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水印?” 林研说:“spread like wildfire.” 顾成阳轻声跟着他念了一遍,念完后又在脑海里绞尽脑汁地翻译成中文:“……像野火一样传播?” “蔓延!”林研立刻瞪了他一眼,“白痴,别给我翻译出来。” “……哦。”顾成阳又下意识喃喃道,“像野火一样蔓延。” 这回林研直接啪的一声丢掉鼠标,双手抱胸,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顾成阳,冷哼了一声说:“不录了。” 顾成阳恍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然后转头小心翼翼地看向林研,伸出手摇着他的椅子:“我错了,不要生气嘛。” 林研没说话,重新握起了鼠标,把麦克风推给顾成阳,冷冰冰地对他说:“录吧。” 顾成阳虽然英语成绩差得离奇,但在口语方面却没什么硬伤,发音清晰标准,或许与他听过众多英文说唱歌曲有关。至于英语成绩差还得归咎于是他不愿好好学习的缘故。 大概录了四五遍,林研就找到了想要的感觉,他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将那道音频保存,还未进行调音和剪切,就对顾成阳说:“好了,你滚吧。” 顾成阳下意识站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后顿在原地,转过头问林研:“滚去哪?” “?”林研觉得莫名其妙,“你不用去上班?” 按照以往的时间,顾成阳此刻应该要出门去了,但今天他却迟迟不动。 “今天不用去,”顿了顿,顾成阳说,“我辞职了,不打算在那儿干了。” 顾成阳心里吊着一口气,害怕林研会问到辞职的原因,他还没想到应对的答案。然而林研却只是哦了一声,并不对他的事情感到好奇。 林研坐在电脑前,将那段音频进行处理,制作成一个水印放在那首歌的开头。 然后就到了最重要的一步,他将这首歌曲传到了音乐平台上,以音乐人账号“荒原旅客”的id,歌词里有一栏写着produce by wildfire。 顾成阳建议林研也注册音乐人的id,这样两人的名字就能一同出现在歌手栏里了,何况这首歌的hook也是由他来演唱的。 可林研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绝了这个建议。 将歌曲上传完毕以后,林研就从电脑前站起来,站起来那一刻他忽然眼前一黑,脑海里出现强烈的眩晕感。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被顾成阳眼疾手快地扶住抱在怀里。 “你没事吧?!” 顾成阳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林研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长期缺觉的脸上布满了掩盖不住的疲态。 已经快二十个小时没有睡觉的身躯已经开始发出警报。头部的神经开始剧烈疼痛,林研蹙着眉,熬过了一阵头痛后,额头已经冒起了冷汗。 但林研并不打算告诉顾成阳,他已经失眠快半个月的事实。 尤其是看着顾成阳那副关切的神情时,他几乎是立刻甩开了对方的手。 “我没事,”他淡淡道,“只是在电脑前坐久了有点累,我回房间睡一觉,你别来打扰我。” “好好,你快去睡吧,”顾成阳连忙点头答应,看着林研缓慢走进房间的身影,想起对方从昨晚后几乎没吃任何东西,于是冲着他的背影,关切地问,“你现在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早饭吧,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林研像是没听见似的,径直走进房间,啪嗒一声关上房门,没有给出任何答复。 第19章 他被林研讨厌了。 19. 从那时起顾成阳就发现林研的情绪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如果要形容,他的情绪大概是像过山车一样起伏很大。有时候精力充沛,可以一整天坐在电脑面前,不眠不休地做歌,甚至在一天里就能做好多个伴奏,产出量极高。往往这个时候他的表达欲也非常强烈,总是会抓着顾成阳眉飞色舞地向他阐述自己的创作理念和灵感。 而也有的时候他的情绪会突然变得低落,变得不爱说话,就像是当初在医院病房里的样子,反应迟钝,郁郁寡欢,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正如林研自己说的,这个时候他无法做成任何事情,只能日复一日神情麻木地盯着窗外发呆。 往往他的这种情绪转变也很快,有一次前一秒他还在兴致勃勃地叫顾成阳听自己新做好的伴奏,下一秒忽然毫无征兆地陷入消沉,然后告诉顾成阳这首伴奏做得很差劲,不让他听了,还说自己以往做的所有音乐都很差劲。那一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去碰与音乐有关的任何事情。 顾成阳上网查阅了很多资料,隐隐知道林研为何会变成这样。 但林研不是一个愿意承认自己生病的人,尤其是在精力充沛的时候,他做事效率非常高,看着比正常人还正常。 顾成阳本以为只要陪伴他度过低沉的时期就好了,直到有一天林研做出了一个令他恐惧的举动。 林研在做歌时总会把音量调到最大,老旧的居民楼隔音效果不好,因此在他们给周围的邻居也造成不小的困扰。 在最初的几个礼拜,就有邻居前来敲门,第一个来敲门的是住在楼上的一个年轻女孩。她说自己最近在准备一场重要的考试,委婉地问林研在晚上十点之后能不能将音量调低。 第34章 那时林研表现得相当客气礼貌,甚至还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并且向她保证自己在晚上会戴上耳机。 住在他们对门的是一个常年酗酒的中年男人。后来有一天傍晚六七点左右,他拿着酒瓶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拍门。 一等到林研放下鼠标过来把门打开,他就立刻指着林研破口大骂,嘴里的话语粗俗不堪。 林研被人打断了思路原本就已经很不爽了,又被人指着鼻子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他向来吃软不吃硬,也自认为是个脾气不好的人,愣了两秒后,他暴躁的情绪达到了顶峰,立刻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 他曾听房东提起过,说对门的男人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年近四十了没有固定工作,还得问年迈的父母要钱。 于是林研毫不避讳地直指他的痛处,对门的男人被他羞辱地羞愧难当,恼怒地砸碎了手中的酒瓶,差点就要和林研动起手来。 男人扬言要弄死他,林研面对那凶狠的眼神,以及比自己强壮数倍的身躯也毫不畏惧。 那一瞬间他的情绪根本就没办法控制住,他对那男人说,有本事就弄死我,下半辈子你也别想好过。 若不是顾成阳下了班后及时赶到,匆忙将两人拉开,林研恐怕已经被他用破碎的酒瓶砸伤送进医院了。 后来顾成阳也不顾上面色铁青的林研,连声向那中年男人道歉,并再三保证以后会减小音量不再打扰到对方,那人才善罢甘休。 在这场混乱之中林研毫发无损,反倒是前来拉架的顾成阳被破碎的啤酒瓶划破了手臂。 待到男人离开后,林研瞥了一眼顾成阳受伤的手臂,冷着脸回到房间里,啪的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将来自顾成阳的关心话语通通挡在门外。 他拒绝与顾成阳的任何交流。 顾成阳连自己流着鲜血的手臂都不去管了,急切地拍打着他的房门。 回应他的是无止境的沉默,房门落了锁,他知道林研已经禁止他踏入那扇门半步了。 林研独自坐在房间里,依旧气得喘不上气,回想到顾成阳低声下气地向那个男人道歉的样子,胃里就止不住地泛起恶心。 他不理解,不能接受,也绝不允许。 顾成阳还在外面不停地拍打着房门,他急切的语气里带着恳求:“林研,你开开门,不要不见我啊。” 林研依旧无法控制住自己高涨的情绪,拾起床头的玻璃水杯就狠狠地往门口砸去。 “你他妈的别烦了!”林研低吼一声,隔着房门大声质问对方,“顾成阳,你就是一个怂逼,凭什么向这么一个烂人低头?他妈的真叫我恶心!” 门外的敲门声猝然停止,顾成阳颓然垂下自己的手,他怔然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猛然涌上一阵难过。 他被林研讨厌了。 沉默了良久,顾成阳才低低地解释道:“我如果不阻止你们的话,你很有可能就被他砸伤了,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他还没说完,林研就打断了他,语气歇斯底里:“那又怎么样?老子连死都不怕,他有本事就杀了我,有本事就杀了我!我不怕他!” 顾成阳的神情里陡然闪过一丝错愕,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冰冷:“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回林研直接冲到房门口,打开了门,直直地看着顾成阳,神情狠厉。顾成阳看到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又软下了声音:“……你冷静一点。” “啪。” 还未等顾成阳反应过来,林研就扇了他一巴掌,语气咄咄逼人:“你知道你刚才那副模样像什么吗,像一只不要脸的狗。” “我…”顾成阳还未来得及辩解,另一边脸又被扇了一巴掌,林研像是用尽了全力,顾成阳只感觉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林研咬牙切齿地骂他:“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怂的人,你怎么不去死啊。” 顾成阳沉默地站在原地,低着头承受着林研给他带来的疼痛。 他的脸很快就被打得红肿不堪,最后连疼痛都不太能感知到。 直到林研停了手,他才张开双臂不由分说地将林研搂在怀里。 林研微微一愣,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顾成阳紧紧地抱住了,脸紧贴着对方的胸膛,林研能闻到顾成阳身上淡淡的烟味。 顾成阳力气很大,林研挣扎了几次都没能松开,于是骂道:“你他妈的放开我!” 顾成阳依旧不为所动,他低低地问林研,语气里都带着祈求:“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 他的态度可谓非常卑微,但手上的力道却毫无变化,林研说不出一点话,差点就在他的怀里喘不过气来。顾成阳放开他的时候,他的眼底盈满了因窒息而产生的泪水,最终靠着门框喘了好久才堪堪恢复状态。 他看见顾成阳红着眼看着他,目光颇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顾成阳每次都把姿态放得很低,低到尘埃里了,但林研知道他才是掌控局势的那一个。每一次林研都不自觉地在接受着对方为他安排好的一切。他是最被动的那一个人,被动地接受,被动地原谅,可他却并不因此产生抵触。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顾成阳那可怜巴巴看向自己的眼神,还有那张被他打得红肿的脸,林研忽然没那么生气了,心底甚至还产生了一丝于心不忍。 第35章 这让林研觉得荒谬,但他不可能承认自己有这样的想法。 他想回房间,顾成阳却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回去。 林研转头看见他通红的眼眶,眼底的神情脆弱不堪,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哭出来。 林研冷冷道:“别装可怜。” “你知道吗,看到那个人拿着破酒瓶往你身上捅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个时候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害怕你真的死在他手上,”顾成阳用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闷闷道,“我不想再亲眼看见这样的事了。” 林研很快就抓住了重点,淡淡地问他:“你亲眼看见过别人死在你面前?” 顾成阳没说话,林研立刻准备掉头回房间,又被顾成阳一把拉住。 顾成阳沉默了很久,才用嘶哑的语气告诉林研:“之前有一天我回来得很晚,我没有告诉你原因,其实是因为我那天去了医院……” 顾成阳渐渐松开了林研的手,身体也靠着墙滑下去,最终颓然坐在了地上。 他告诉林研自己之前工作的地方是一个仓库,日常的工作就是将很重的货物从货车搬到仓库,或者把仓库的货物搬上货车。 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同事叫赵伟,赵伟比顾成阳年长七八岁。他是一个热忱开朗、工作积极的人,有一回午间休息,他看见顾成阳坐在墙边戴着耳机写歌词,便凑了过来询问他在写什么东西。 与在林研面前不同,顾成阳在外人眼里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工作的时候他闷不吭声地做事,休息的时候就远离喧闹的人群,独自在角落里写歌。以至于在那儿干了三个月,同事对他依然一无所知。 直到赵伟主动过来搭话,顾成阳才告诉他自己在写歌词。 赵伟对于说唱一窍不通,但戴着顾成阳的耳机听了他发表在音乐平台上的歌后,他就笃定地告诉顾成阳:“你这歌太牛逼了握草,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火的!” 然后他拍了拍顾成阳的肩:“等你当上大明星一定不要忘了兄弟我啊!” 后来赵伟就经常过来找顾成阳聊天,顾成阳也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是c城本地人,家里一个弟弟,两个妹妹,而他是家中最年长的大哥。 他的父亲去世的早,母亲身患重病无法工作,家里的重担都落在他的头上。他初中草草毕业后就出来打工,靠做着最低廉的体力活来赚取弟弟妹妹的学费和生活费。 顾成阳怎么都想不到他身上的压力这么重,因为赵伟每天都笑嘻嘻地和众人插科打诨,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有一阵子林研在抑郁期,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饭也不睡觉。顾成阳时刻都担心着他的情绪,以至于工作的时候都眉头紧皱,愈加沉默寡言。 赵伟看到他这副样子就笑着过来劝导他:“哥作为过来人告诉你一个道理,人生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你才多大呀,不要总是苦着一张脸,这样不好。” 顾成阳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源自于底层小人物的坚韧与不屈,他拼命活下去的样子,仿佛时刻都散发着一股耀眼的光芒。 直到后来有一天,赵伟戴着口罩来上班,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还止不住地咳嗽。 关心他的同事们纷纷上前询问,赵伟就告诉他们自己发烧了。 同事们都劝他请假回家休息,赵伟却笑笑告诉他们:“我妹妹上大学的学费还没凑够呢,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请假休息。” 顾成阳看着他虚弱的样子,也过来劝他回去休息,他却固执地把顾成阳从身边推开,让顾成阳不要离自己太近,免得被传染。 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窗外忽然变得漆黑一片,闷重的雷声轰隆作响。 赵伟站在货车上将最后一箱货物搬下车,这时候他的身体早已经支撑不住了,最终连人带货物从车上摔下来。 那时候顾成阳正打算收工,忽然听到一阵闷响,还以为是雷声,便没有多在意。直到他听见同事们的尖叫和呐喊,他才猝然回头,看见赵伟躺在地上,重重的货物压着他的下半身。 接下来所有人都乱成一团,有的人七手八脚地合力将重物抬起,有的人手忙脚乱地拨打着120电话。 闪着蓝色灯光的救护车在暴雨中飞速行驶,路上的私家车纷纷为其让路,最终救护车连闯了好几个红绿灯将赵伟送到了医院。 在医生和护士们长达三个小时竭尽全力的抢救之下,赵伟还是在傍晚九点多的时候停止了呼吸。 那个乐观爽朗、总是笑嘻嘻的人长眠于此,再也没有醒来。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计算着自己这一天的收入,脑海里想着的是等自己攒够了钱,妹妹拿到学费后的灿烂笑容。 第20章 “我又不是同性恋。” 20. 顾成阳说到最后几次都哽咽了,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几乎是将最真实的自己展现在林研面前了,林研看见了一个敏感脆弱又胆怯的顾成阳,而后者几乎是林研见到过共情能力最强的人。 或许也是因为这种共情能力,顾成阳才能总是写出那种真实赤忱的歌词。 但林研知道自己与他恰恰相反,哪怕他客观上知道赵伟的死让人十分惋惜,可潜意识里依旧认为这是他自作自受,内心也没有产生半点怜悯之情。 意识到有这样的想法后,林研自己也吓了一跳。 那一刻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他意识到自己的心里好像藏着可怕的冰块,以至于无法被任何事情打动。 第36章 可最后的理智告诉林研不能将真实的想法诉诸于口,因为这或许会让顾成阳伤心。知道自己还尚存一种名为同理心的东西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的情绪在顾成阳的叙述中慢慢趋于平静,最终他抬脚踢了踢顾成阳的大腿,自上而下俯视着他,冷漠道:“这一次我原谅你了,但你下次要再敢对着那种人卑躬屈膝,我一定会杀了你。” 顾成阳欣喜地抬起头,仿佛还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抹了抹自己发红的眼睛,急切地爬起来,想再一次确认林研所说的话。 可林研却不给他任何确认的机会,毫不犹豫地回到房间里,关门落锁。 顾成阳站起身来,直直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许久后,他忽然笑了起来。 他知道林研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便身体瘦削羸弱,却总是挺直着腰板,骨子里就带着一股他所没有的骄傲,在任何事情上都绝不会低头,耀眼得让顾成阳窥探一眼都望尘莫及。 顾成阳觉得林研应该一直这样骄傲下去,他要守护林研的骄傲,哪怕让他付出一切都在所不辞。 清醒过来的时候,顾成阳摸了摸自己依旧疼痛的脸颊,觉得自己就像个无可自拔的受虐狂。哪怕林研总是对他恶言相向,他也毫不气恼,只要林研在他面前展露出一点点心软和动情,他都会欣喜若狂,然后心甘情愿地为对方付出一切。 这种情感一旦在心里生根发芽,便再也覆水难收。 林研第二天早上开门的时候,发现顾成阳靠在门外的墙边睡着了,像是一整夜都睡在了那里。 林研走过去用脚踢了踢他,把他叫醒:“喂,别在这儿睡,冻感冒了可没人照顾你。” 顾成阳醒过来后迷瞪了一会儿后就站起身,坚硬的地板和墙面硌了他一整夜,起来的时候腰腿一阵酸痛,他皱着眉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自己搞得这么可怜,”林研看着他这副样子,暗骂了一声,“搞得像是我虐待你似的。” “没…没有,”顾成阳低头笑了笑,对林研说:“你饿吗,我下楼去给你买早饭吧。” 林研无声地点了点头,就径直走到电脑边上坐下,不再去看他一眼。 等到顾成阳把早饭买回来,林研已经在做歌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顾成阳自觉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没敢去打扰他。因为顾成阳知道他在专注做歌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否则免不了发一通脾气。 顾成阳买了两份煎包,等他在沙发上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那边监听音响里的声音才戛然而止。 林研没说话,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散落的头发时不时会吃到嘴里,林研索性把它们都别到了耳后。 自从来到c城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剪过头发,如今已经长到遮住了耳垂。 然而洗过后的头发蓬松柔软,没一会儿又从耳后滑落。 林研吃着煎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看向顾成阳,问:“有皮筋吗?” “啊?”顾成阳迷惑地眨了眨眼,他作为一个男生显然不会有这种东西,“……没有。” 林研不再去看他:“算了,问你也是白问。” 看着林研还在不屈不挠地和头发做斗争,嘴里还一直骂骂咧咧个不停,这副抓狂的模样让顾成阳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林研再一次看向他,顾成阳立刻收起了笑容。 林研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再一次问他:“那剪刀总有吧?” 顾成阳惊讶地瞪大了眼,等到他意识到林研要做什么的时候,对方已经先一步从茶几下面拿到了剪刀,正准备对着自己的头发剪下去。 顾成阳立刻眼疾手快地从他手里夺过剪刀。 林研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 顾成阳慌忙地解释道:“没有皮筋……但有别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将剪刀收好,从茶几下面拿出一盒喜糖,抽出绑在上面的丝带,对林研说:“这也可以的。” 这盒喜糖是当初赵伟订婚时送给他的,如今他的那个未婚妻还每天举着横幅和遗像,在他之前工作的仓库门口讨要说法。 林研没说话,给了他一个默许的眼神。顾成阳于是挪到他身边,用那根丝带将他的头发低低地绑在脑后。 红色的丝带垂落在他的后脖颈,失去头发的遮挡后,那张精致的侧颜就显露出来。 他是那种趋向于中性化的长相,还未完全长开的五官同样立体精致,鼻梁挺立,乌黑浓密的睫毛弯曲着自然垂落,像是漂亮的瓷娃娃。 顾成阳盯着他的侧脸,愣愣道:“你真好看。” 他感觉自己像丢了魂,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研埋头吃着生煎包,闻言立刻噎了一下,抓起旁边的水瓶猛灌了两口。 顾成阳立刻凑上去拍他的背,“你没事吧?” 喝完了水,林研就把顾成阳从自己面前推开,眼底露出厌恶的神情:“恶不恶心啊你,我又不是女的!真是…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顾成阳沉默了很久,最终低低地说了句哦,就没再说话。 林研吃完了煎包,将吃完的餐盒丢进垃圾桶,忽然瞥见顾成阳手上的伤口。 昨晚被破碎的酒瓶划伤的地方没经过处理,现在已经结痂起了脓。 林研坐到他身边,伸出手按了按那个伤口的位置。 第37章 顾成阳立刻疼得把手缩了回去。 林研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他一字一顿地对顾成阳说:“别、动。” 顾成阳不知道林研要做什么,只是顺从地把手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这一回林研直接用指甲抠下了伤口上的血痂,用力往伤口深处按压,鲜红的血液很快就从裂缝处冒了出来。 顾成阳疼得皱眉,手也止不住地颤抖着,却不敢再把手缩回去。 林研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片刻不停地蹂躏着那个伤口的地方,他的手指上很快就沾满了顾成阳的血。 他还明知故问地看着顾成阳:“疼吗?” 顾成阳不得不点头:“……疼。” 林研于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这就受不了了?你也太差劲了吧。这样的疼痛还及不上我能承受的十分之一。” 顾成阳惊恐地看着他,刚想出声问林研为什么会这么说,林研就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盒碘伏棉签丢给他,说:“我下手没轻重,你自己弄吧。” 顾成阳拿着棉签为自己处理伤口,林研又回到了电脑边上开始专注于音乐。 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林研话里的意思,直到后来他在林研的大腿内侧看到一道道扭曲的疤痕,才恍然明白。 在顾成阳的质问下,林研才说这是他用来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否则自己一定会被那种压抑的情绪逼疯。林研还告诉顾成阳最初他也想划在手臂上,可那个地方太显眼,如果被那个女人发现的话会很麻烦。 今天是休息日,顾成阳处理好了伤口,就坐到林研旁边,安静地看着他做伴奏。 只是还未做多久,林研就放下鼠标,用手揉着自己太阳穴的位置。 “头又疼了?”顾成阳关切地看着他。他知道林研平日里经常会失眠,而失眠导致的一个后果就是第二天会头痛。 林研闭着眼点头。 顾成阳说:“我给你按一下吧。” 林研趴在桌子上默许了他。 顾成阳按摩着他同样酸痛的后脑勺,林研松弛地趴在桌上。林研以往每次头疼的时候,顾成阳就会用这个方法为他缓解。 林研不得不承认,顾成阳这个人看着五大三粗不长脑子,做事却格外细心体贴,也很会照顾人。 “顾成阳,你以前在学校里,是不是挺受女生欢迎的?” 顾成阳手里动作一顿,不明白林研话里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话地告诉他:“没有,班上的女生都不大乐意和我接触。” “为什么啊?” “可能是因为…我的性格太无聊了吧。” “是挺无聊的,”林研赞同地附和着,随后呵呵笑了起来:“不过我如果是女生的话,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半晌后,顾成阳轻声问他:“是男生就不可以吗?” 林研说:“废话,我又不是同性恋。” 第21章 疯起来连自己都骂 21. 长期失眠且没有药物的干预所导致的后果也不仅仅是头痛那么简单。 在林研情绪高涨的时候,顾成阳可以接受他喜怒无常的情绪,也一次次包容他因一点小事就对自己非打即骂。在林研消沉的时候,顾成阳会默默无声地陪伴在他身边,不断地鼓励开导他。 如果只是这样,顾成阳还会感到庆幸,可因为失眠和极端的情绪起伏给林研带来的不仅仅是精神上的折磨,还有身体上的变化。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原本就瘦削的身躯好像又瘦了一圈,顾成阳握着他的手腕,甚至都觉得那白皙的皮肤下面可能只有一层骨头。 此外还导致的一个后果就是免疫力的下降。来到c城后的第一个冬天,林研感染上了风寒,头几天高烧不退,甚至几度昏迷,顾成阳被吓坏了,连忙把他送到医院,不眠不休地陪在床边照顾他。 高烧退下以后,林研又发起了低烧,反反复复折腾了一个月,才终于痊愈。 可这边林研才刚好,另一边顾成阳就因为劳累过度倒下了。 林研非常排斥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却还是陪着顾成阳过来吊水。 在输液室里,顾成阳手上打着针,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林研戴上两层口罩,越想越气,于是用脚踢了一下顾成阳的小腿:“你他妈的真以为自己是铁人吗,现在累垮了身体才知道休息了?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我没求着你在我生病的时候不眠不休地照顾我,你现在这副模样可不关我的事。” 顾成阳脸上扯出一丝苍白的微笑,看向林研:“当然不关你的事,都是我自己作出来的。” “你他妈就是自作自受!” 顾成阳点点头,轻声附和:“嗯,是我自作自受。” 林研还想接着骂下去,下一刻却发现顾成阳靠在椅子上歪着头睡着了。 于是林研噤了声,朝着他翻了个白眼,口罩之下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蠢狗。” 顾成阳一直都知道,林研的承受能力比他强得多。尤其是在那次累倒进了医院之后,这种感觉就越发真切。 他只是一个月没有睡好觉,身体就出现了问题,而林研几乎一直都在被两种极端的情绪交替折磨着,伴随而来的是因长期的失眠和神经衰弱所带来的一系列副作用。 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以后,顾成阳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带他去看病。 第38章 来到c城的第二年春天,林研已经和顾成阳陆陆续续地合作发表了十几首歌了。林研对自己做出来的音乐要求很高,对顾成阳也是。一首歌从伴奏作词到录音制作,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现问题。一旦哪个环节让林研觉得不满意,这一整首歌就会被他废弃掉。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被林研放弃掉的歌多达近百首。哪怕有一首歌有幸被发表了出来,过一段时间林研再去听觉得不满意,照样会把它下架。 虽然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做说唱是一件举步维艰的事情,但顾成阳凭借自己稳扎稳打的实力,加上林研的制作水平,也在音乐平台上收获了一批粉丝。 林研自己没注册账号,却酷爱用顾成阳的号去回复粉丝的留言,还往往只挑那些极个别不好的言论去回复。 比如那种平时不听说唱的外行,根本就不懂采样是何物,听了半首歌觉得旋律相似,就留言说他们的歌抄袭外国人。 林研自然忍不下去,在评论区追着那人连科普加指责总共骂了他几十条,最后硬生生地把那人折磨得精神崩溃了,发了视频哭着向他道歉。 林研看了那条视频,才知道对方是个小学还没毕业的十三岁小孩。那小孩在视频里哭得梨花带雨,用奶里奶气的声音不停道歉:“荒原哥哥,呜呜呜,是我错了,对不起……我不应该说你抄袭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不懂,只是一个喜欢打电脑游戏的小屁孩……呜呜,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能不能不要再骂我了啊……我妈骂我都没这么狠……我真的知道错了呜呜。” 林研没想到对方是个小孩子,看到那段诚恳道歉的视频后,到底是没忍心给这小朋友留下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就趁顾成阳下班回家逮着他也录一段视频回复那小朋友。 顾成阳没上过镜,心里还颇为紧张,对林研说:“你自己造的孽,怎么还得我来还债?” 林研立刻揍了他一拳,非常耍赖:“和我有什么关系?荒原哥哥是你又不是我。” 顾成阳一时无言以对:“……” 接下来他就坐在沙发上,略有些局促地盯着林研举在手上的手机镜头,旁边还附加一张林研写好的稿纸,顾成阳只需要照着上面念就可以了。 “迪迦奥特曼丶王小明同学,你好。看到你的道歉视频,我感到非常欣慰。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就说明你不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作为一个……”顾成阳看到接下来的文字,忽然顿住了,他有些难以启齿地看向林研,林研却朝他做了个口型:“接着念。” 顾成阳闭了闭眼,说:“作为一个年长你很多岁的大哥哥,同时也作为一个说唱音乐人,我在这里正式接受你的道歉,并且原谅你的冒失行为。你要知道网络并非法外之地,无脑发言只会自食其果,有了这次教训,希望你今后在网络上谨言慎行。” 林研写的稿纸里只有这些内容,顾成阳说到最后停顿了半秒,又接着说了下去:“你现在年纪还很小,应该多看看书,多出去玩,要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是非的能力,不要总是沉迷于网络,应该把心思多花在学习上。还有,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受到一点挫折就哭鼻子,这样是不好的……” 林研等他说完才按下了摄像的暂停键,最后那段话是顾成阳自己加上去的,林研写的那段发言生硬冷漠,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他这个人理性过了头,就连写段安抚人心的话都是这么冰冷。于是顾成阳只能擅自加上了最后的话,才没让自己的发言显得没那么不近人情。 林研不反对顾成阳最后的即兴发言,却对一点感到不满,他指着稿纸上的文字:“你怎么没按这上面的念?” 顾成阳看着上面那行文字:“作为全中国最顶尖的说唱歌手……” 他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林研:“饶了我吧,我还不想被整个行业的人一起针对。” 林研骂了他一句怂货就没再说什么,把视频传了上去。 顾成阳头一回在镜头下露脸,这视频一经上传就引来了大批粉丝的回复,他们纷纷表示没想到“荒原旅客”竟然是个帅哥。 还有人把他和那个迪迦奥特曼丶王小明同学的两个视频剪辑在一起传到了视频网站上,还梳理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喜剧效果直接拉满。 在众多哈哈哈的评论里,有一条评论引起了顾成阳的注意。 “这个叫荒原旅客的rapper,说话和唱歌的时候都像个正常人,可为什么一打字就变得跟个疯子一样。” 林研用顾成阳的账号发表的言论很多,有一些言论就连他们的粉丝都无法理解。 譬如林研总喜欢把他觉得不满意的作品下架,粉丝们听着听着歌就不见了,就会跑到留言区或者私信问他为什么歌没有了。 一两次还好,问的多了林研被惹烦了,直接在评论区回复粉丝:“我都说了八百遍了,下架了下架了,不是平台原因,是我自己把歌删掉的,你们听不懂人话吗?” “我就不理解了,这种破歌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们听的?你们就这么喜欢被垃圾污染耳朵?无语。” “还有专门私信过来向我要资源的,我真的是qnmlgb了,以后谁再评论区或者私信求哪首已经下架了的歌的资源,我他妈见一个拉黑一个。” 那个被他怼的粉丝回复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匪夷所思:“你真的是荒原吗,没有被盗号吧,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自己骂自己的。” 第39章 另一个热心的粉丝回复他:“楼上的哥们儿不要大惊小怪,从去年听到现在的老粉表示,这就是他本人。这货就是这样,疯起来连自己都骂。” 被怼的粉丝非常震撼:“真的吗?是我目光短浅了……” “我可真是太了解这货的尿性了,所以每一次他发新歌我都会第一时间下载到本地,他所有下架的歌我这儿都有。你想听哪一首,我私信发你,免费的不收钱,嘿嘿~” “真的吗,太谢谢你了,好人一生平安!老实说现在中文hiphop圈能听到的高质量歌曲真的太少了。你加我qq吧,我的qq号是……” 这俩人一来二去聊了几十条,然后没过两天就双双被林研拉进了黑名单。 林研自然也看到了那条说他是疯子的评论,顾成阳以为他看到后会生气,但林研的反应却很平淡。 他说:“他们口中那个精神分裂的疯子是你,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顾成阳听完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他没道理不怀疑当初林研没有注册账号,就是不想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第22章 快逃。 22. 林研喜欢春天,所以在那个草长莺飞的季节里,他的精神状态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好得出奇,以至于顾成阳都暂时搁置了要带他去医院看病的想法。 可到了第二年的四月末尾,或许是回想到去年同一时间那段不好的经历,那些不好的情绪又有了反复的趋势,失眠和头痛也随之加重。 就像是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和雷电,打得顾成阳猝不及防。 林研很不喜欢头痛的感觉,因为头痛的时候他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情,只能被迫躺在床上睡觉,可睡觉对他来说更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所以他通常会叫顾成阳去药店买来止痛药。 五月份的某一天,顾成阳眼睁睁地看着林研在两个礼拜内就吃完一盒止痛药,心里非常难受。 于是在一个休息日的早上,顾成阳见林研状态还算平静,就趁机问他愿不愿意去医院看一看。 林研想都没想就回绝他:“你疯了吧,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去医院的。” 林研最初拒绝得非常坚定,可最终还是松口答应了。 会有这样的转变,还得得益于顾成阳长达一个月在他耳边的软磨硬泡和苦苦哀求。 林研就算再固执己见、冥顽不化,到底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顾成阳一片真心待他,他也不是一点都感受不到。 “烦死了,我去总行了吧。”最终林研还是做出妥协,不耐烦地看着他,“耳朵都要被磨出茧子来了,真是服了你了。” 顾成阳提前一个礼拜在网上挂了c市精神科最好的医院的专家门诊,第二周的早上就坐地铁带着林研来到了这家医院。 这家医院地理位置偏僻,翻了两趟地铁坐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 和别的医院不同,这家医院偌大的挂号大厅里空荡冷清,没有拥挤熙攘的人群,也没有叽叽喳喳的喧哗吵闹声。 无论是排队挂号的,就诊的,或是在药房取药的,每一个人都异常安静沉默。 顾成阳在挂号窗口排队取号,林研就坐在靠墙边的排椅上等他。 他戴上卫衣的帽子,把整张脸都蒙进阴影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上暗得发黄的花纹瓷砖,总觉得这个地方有某种令他不安的东西。 “小妹妹,你也是被他们抓进来的吗?” 一道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研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边坐了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再往四周看了看,不见身边有哪个人符合小妹妹的形容。 “别看了,我在叫你呢。”那男人咧开嘴笑了起来,抬手就不客气地摘了他的帽子,又去摸他垂落在肩膀上的长发,“你的头发真漂亮啊。” “别碰我。”林研一把拍开了他的手,嫌恶地皱了皱眉,“眼瞎吗,我是男的。” 那男人盯着他,许久后才怔怔道:“是他们逼你这么说的吗?” 林研意识到这或许是个脑子不太正常的精神病,便没再去理会他。 那人开始自顾自地喃喃道:“也好也好,这样说还可以少受点罪…你知道吗,我其实是一个女人,我以前的头发比你的还长还好看…我每天都可以化漂亮的妆,穿好看的裙子,虽然每个人都嘲笑我…但我一点都不在意,因为我知道我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 “可后来他们把我抓到了这里,把我绑在手术台上,改造了我的基因,逼着我承认自己是个男人。” “我不承认,这帮畜生就会给我打针,把我绑在病床上,每天都往我嘴巴里灌进去各种奇奇怪怪的药。在这个地方,你一旦进来就再也出不去了,就连死的自由都没有。” 看向那男人阴暗的眼神,林研的心里莫名有些发怵。 忽然间,有一道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医生和护士从电梯间匆忙跑过来。 那男人听到声音立刻惊恐起来:“他们来抓我了!他们来抓我了!” 他紧张地往周围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林研猛然一怔,对他吼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快跑啊,再不跑这辈子都逃不出去了!” 说完他立刻钻到了椅子下面,双手抱着头,瑟瑟发抖着,歇斯底里地祈求着:“求求你们了,不要打我……我一定乖乖听话……求你们了,不要打我好不好。” 第40章 林研略有些惊恐地站起身,扶着墙一步步地往后退。 四五个医生护士合力把男人从椅子下面拖出来。其中一个护士向林研解释,说这是他们医院不小心从病房里跑出来的病患,他是个跨性别者,不认同自己的生理性别,同时他还患有严重精神分裂症和被迫害妄想症。护士说完又让林研不要相信他胡言乱语说的话。 林研点了点头,护士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转身离去。 那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像囚犯一样被拖走,被押着走出不到五米,他忽然挣扎着回过头,撕心裂肺地冲林研喊了一句:“快逃!” 顾成阳取完号过来,看见林研呆呆地站在墙边,立刻快步走过来:“怎么了?” 林研面无表情地摇头,对顾成阳说:“刚刚从住院部跑出来一个精神病,看着就挺不正常的。” 顾成阳关切地问他:“那你没事吧?” 林研双手插着兜,神情毫无波澜:“我能有什么事。” 取完号后顾成阳带着林研带到三楼的诊室门口,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叫到他们的号。 坐诊的医生是一个看着四十不到的男性,带着口罩和无框眼镜。 顾成阳带着林研一进门,他就看着林研,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你好,请坐。” 林研愣了愣,按他的指示坐在那里,坐下后便问:“医生,您都没问,怎么知道看病的人是我不是他?” “这个很好区分啊,”那个医生说,“一般来我们诊室的,拿着病例和挂号单的通常都是家属,两手空空的才是病人。” 林研空空的双手依旧插在兜里,他弯着眼角,朝医生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们医生一眼就能看出来哪个人有病呢。” 医生哈哈大笑,笑声爽朗:“那我们可没这种本事,除非把我们的眼角膜换成x光,那倒是能一眼看出来谁生病了。” 林研没头没尾地和那个医生聊了几句,顾成阳看着他谈笑风生的模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到医生单方面停下了闲聊,开始问起具体的病情时,林研的回答令顾成阳猝不及防。 医生问他:“最近睡眠状况怎么样?” 林研说:“还可以吧,有时候晚上会睡不着觉,不过这大概和我作息不规律有关,我总喜欢熬夜玩电脑。” “情绪状态呢,有没有存在情绪起伏大的情况,比如忽然情绪低落呀……” “没有,医生。”林研立刻打断了他,“我的情绪向来都很稳定。” “好,那记忆力方面呢,有没有感觉记忆力相较于以往下降了的情况?” “没有,我记性一直不错,可以很快记住一首歌的编曲里所有乐器的旋律和音轨排列。” …… 医生边问边低头记录,问完所有问题后又给林研递过来一张量表,让他照实填写。 林研拿着笔一路打着勾填下去,没几分钟就写完了。 医生手里翻看着林研填完的量表,看了一会儿后,抬起眼看着林研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不存在任何心理问题?” 林研说:“是的,医生。” 医生点了点头,笑着问他:“那没病你来什么医院啊?” 林研朝一旁的顾成阳扬了扬下巴:“是他非要让我来的,医生你也给他诊断诊断吧,我怀疑他有妄想症。” “嗯,”医生点点头,“那确实得诊断诊断,妄想症严重起来也会发展成精神病的。” “好的医生,那我就先走了。”林研说着就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诊室的门。 “林研!”顾成阳叫着他的名字连忙追上去,却被那医生喊了回来。 “小伙子,你别走!” 顾成阳神情急切地对那医生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但请您相信我,他刚刚说的都不是实话。” “我要是连这种谎话都听不出来,我这十几年的精神科医生岂不是白当了。” 顾成阳愣了愣:“那你刚刚……” “你也看到了,你的这位小病人压根就不准备配合治疗。” 顾成阳有些慌了神:“那应该怎么办?” “你坐下,”医生对顾成阳说,“跟我讲讲他的真实情况吧。” 第23章 i need a doctor 23. “根据你的描述,我初步判断他患的是双相情感障碍。” “如果说把人的情绪放在一个坐标轴上体现,那么正常人的情绪应该在-1到1的区间内波动,抑郁症患者的情绪会在-10到1的区间内波动,而双相患者的情绪则是在-10到10之间波动。” “把这种情绪的具象化,就好比是把一个人从滚烫的油锅里捞出来,紧接着再把他丢到零下几十度的冷库里,这种痛苦可想而知。” “可即便双相患者的自杀率是抑郁症患者的两倍以上,依然有很多不愿意配合治疗的病人。尤其是当他们躁狂发作的时候,不愿意承认自己得病的事实,擅自停药导致病情反复甚至更加严重,这都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考虑到他已经出现过自杀自残的行为,我这里先给你开两个药,回去一定要想办法督促他按时吃药,定期来复诊。吃这些药的头两个月可能会有一定的副作用,都是正常现象,如果这药的副作用太强,就要来我这里重新开药,但是一定切记不能擅自停药。” “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双相情感障碍属于重性心理疾病,一旦确诊就要上报国家,上报了以后免不了会影响未来的升学或就业。如果患者出现严重的伤人行为,还需要进行强制治疗。” 第41章 五月的天气阳光明媚,从医院的后门走出来是一片宽阔的绿草地,这片绿草地用铁丝围栏围着,再往后是一幢米白色的高楼,上面挂着“住院部”三个大字。 林研坐在铁丝围栏外的一张石凳上,他双手撑在两侧,用鞋底摩擦着地上的碎石子。 他把头发束了起来,阳光洒在他的发丝和颈肩,整个人都显得异常温暖柔和。 顾成阳手上提着一袋从药房里取的药,站在原地看了半晌,才慢慢朝他走近。 感受到一道阴影挡住了自己的阳光,林研缓缓抬头,看到顾成阳手里拿着药物,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什么都告诉他了?” 顾成阳略有些心虚地把药往身后藏了藏:“跟他讲了一些你的…真实情况,医生…不相信你说的话。” 林研淡淡地说:“能相信就有鬼了。” 顾成阳呼吸顿了顿,走到林研旁边的位置坐下。虽然这一天的阳光算不上炙热,大理石凳依旧被烘烤得发烫。 林研转头看他,语气毫无起伏:“所以要把我抓起来么,关到那里面去?” 顾成阳随着他目光看向那个被铁丝围栏围起来的住院部。 里面有很多穿着蓝白条纹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有的坐在草坪上晒太阳,有的在护士的陪伴下放风筝,有的在花坛边上手舞足蹈地跳着怪异的舞步。 “——目前他的症状还不算严重,如果患者出现严重的伤人行为,是需要进行强制治疗的。”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这个病很大概率需要终生服药,能痊愈的概率也是有的,但也是极少数,也存在康复了几年后又复发的的,情况因人而异。” “按时吃药,积极治疗,是目前提高治愈率的唯一方法。” 看着林研黯淡无光的眼神,顾成阳立刻冲他摇了摇头。 “不会的,当然不会把你抓起来,”顾成阳把那袋药放到腿上,对林研说,“医生说了,只要吃药就能好。” “……吃药就能好?”林研喃喃地重复着,从他手中拿过那袋药,忽然神情一顿。 他盯着那几盒药片,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下一秒药物从他手中滑落,林研低垂着头,用手掩着面,肩膀微微有些颤抖。 顾成阳听见短促的笑声。 林研不知为何哑然笑了起来。 顾成阳莫名感到慌张:“怎…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这些药我在我妈抽屉里看到过。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药,可到头来不还是活成了一个精神病。” 顾成阳的脑海里,猛然又想起了医生的话:“——双相情感障碍的病因有很多种,遗传因素是最主要的因素,父母双方有一方患有双相,就有百分之八十五的概率遗传给孩子。” 林研缓缓侧过头,依旧用手捂着脸,顾成阳在他的指缝之间看到那双锐利却绝望的眼睛。 “顾成阳,你要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只折了翼全无安全感的小鸟。 可他本该是在蓝天中自由翱翔的飞鸟。 林研大概也希望自己可以好起来,否则不会这样答应顾成阳来看病,可那希望真的太过渺茫,如林研这般连死都毫不畏惧的人,都在这座情绪的大山面前望而却步。 顾成阳知道,自己此刻应该给予他什么。 他起身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药,然后在林研的腿边蹲了下来。 他对林研说:“你还记得一年前我怎么把你从医院里带出来的吗?当初你不是也认为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可最后我还是做到了。” 林研缓缓地放下挡着脸的手,从而对上了顾成阳那双如磐石般坚定的眼睛。 “你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像那次一样,安心地把后背交给我。” 林研沉默不语,忽然抬手挡住顾成阳的眼前,只为不在他的瞳孔里看见此时破碎的自己。 “还记得dre和eminem合作的那首歌吗?”顾成阳垂下了眼,念起了那几句早已烂记于心的歌词,“all i know is you came to me when i was at my lowest,you picked me up, breeding life in me.(我只知道在我人生最低谷时你来到了我身边。你把我拉出低谷让我焕发了新生。) …… demon's fighting you, it’s dark.let me turn on the lights and brighten me and enlighten you.(你和恶魔斗争,黑暗笼罩你,让我打开光芒重新点亮我俩。)” 林研当然不会忘记,dre发布这首歌那一天,他和顾成阳在床上听了整整一夜。 dre对于eminem而言亦师亦友,在那个没有人相信一个白人能做说唱的时候,只有dre坚定不移地选择他相信他。而当dre在人生最低谷时,所有的朋友都离他而去,只有eminem站出来鼓舞重新振作。 这是两个说唱传奇之间近乎宿命般的故事。 林研在他的歌声里缓缓放下了手,看见他此时的眼神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那炽烈的情感令林研也片刻挪不开眼,在那一刻他仿佛接受了这种宿命的关联。 「you saved my life, now maybe it’s my turn to save yours.」 最后顾成阳轻声念出这句歌词。 下一刻林研毫无征兆地站起身,一把从顾成阳手中夺过那一袋药拎在了自己手里。 他往前走,离开了绿荫下的石凳,完全站在了阳光底下。 第42章 明媚的光线刺得他微微眯上了眼,走出几米后发现顾成阳还待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顾成阳,”林研叫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听着有些急迫,“我们回去吧。” 他攥紧了手里装着药的塑料袋,而后骤然一松。 顾成阳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他的跟前,听见林研对他说:“我想回家了。” —— 最终林研选择相信顾成阳。 他对自己的病不抱任何希望,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顾成阳真的会有办法。 回去依旧是坐地铁,临近傍晚时分赶上下班的高峰期,地铁里比早上拥挤了不少。 上车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座位,坐了两站之后,有个穿西装的上班族下了车,顾成阳顺势就叫林研坐在那个位置,自己则扶着杆子站在他边上。 林研坐下来后就戴上耳机开始听歌,全然不受外界干扰。 这一班地铁有好多站经过热闹的市中心,上来的人多下去的人少。不一会儿车厢里就开始人挤人。 顾成阳握着上方的握手,另一只手上提着装在塑料袋里的病历和药物。他用身躯挡在林研面前,仿佛将他置身于一个安全的保护壳内。 林研无意于与顾成阳交流,可抬起头来却总能对上他的眼神。 而顾成阳发现林研在看他,总会露出一个青涩的笑,然后告诉他还剩多少站。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穿笔挺警服、带着帽子的警察牵着一条工作犬从拥挤的人流中走过。 那是一条高大威猛的德牧,嘴上戴着防咬嘴套。正一丝不苟地嗅着车厢里的每一道可疑的气味。 林研片刻不离地盯着它。 让一条原本应该在草原里自由驰骋的牧羊犬为人类所驯化,带上锁链和镣铐,机械地完成重复的指令。 林研并不知道这对于它而言是否是公平的。 坐在对面的小孩子对工作犬很感兴趣,几次想要伸手去摸,都被一旁的母亲严厉呵斥。 小孩哭闹起来,那个母亲只好无奈询问巡逻警察能不能让孩子摸一下狗。 警察小哥人美心善,摸了摸狗的头后就下达一个指令。 德牧到小孩旁边坐下,一改方才巡逻时的严肃认真,而是咧开了嘴朝小孩吐出舌头。摸到狗的小孩破涕为笑。 看到这一幕的林研忽然朝面前的人招了招手:“顾成阳。” 车厢内声音嘈杂,广播里响起了到站播报,旁边两个老头老太太在大声聊天,站在前面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正在电话里和男朋友吵架。 顾成阳听得见林研在叫他,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生怕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顾成阳没有多加思索蹲了下来,一条腿微微屈着,差两公分就能碰到地面。 他问林研:“什么事?” 林研发现自己不用仰着头看他了,心情愉快了很多,他朝顾成阳挑眉:“你知道为什么警犬会选择德牧吗?” 不明白林研为何会问这样一个不着边际得问题,顾成阳随着他的目光向后看。 完成小孩心愿的工作犬在警察的指示下站起了身,在车厢内完成自己还未完成的工作。 林研向顾成阳解释说:“因为它容易驯服,被驯服后的德牧坚韧忠诚,誓死都服从主人的命令。” 顾成阳原以为林研是想养狗,他曾在网上查过资料,养宠物在一定程度上能缓解抑郁的情绪。 可谁知下一秒林研就凑了过来,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你如果是狗的话,一定也是只德牧。” 第24章 药物副作用 24. 那天回去以后,林研就在顾成阳的督促下每天按时吃药。 顾成阳没想到林研会愿意配合,最初的几天他的睡眠状况确实得到了改善,有一个药物很好得改善了他躁狂期高涨的情绪。 可好景不长,伴随而来的是药物副作用,顾成阳早就从医生那儿得知,精神类药物多少会有副作用,但却没能想到这种副作用体现在林研身上会是这么强烈。 手抖、恶心呕吐和食欲减退,这都还属于林研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最令其感到恐怖的是,林研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大不如前,曾经一首歌他只需要听一遍就能很快记住这首歌的旋律与和声走向。可如今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像是一块被打碎的镜子,失去了原有的连贯和完整性,变成了一块块彼此之间毫无连续的碎片。 这就导致林研坐在电脑面前一整天,都不会有半点灵感,他像是失去了做音乐的活力,变成了一摊毫无用处的死水。 原本他就是一个除了音乐一无是处的废物,现在他却连自己最擅长的东西都无法完成。 这让他感到气馁和绝望。 这种情绪逐渐累积,直到某一天他照常吃完药,发现自己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着,抖到连鼠标都没有办法拿起来。 他尝试了好多次,最后狠狠地将鼠标线扯断,鼠标也被他扔在地上,碎成了很多块。 顾成阳听到声响赶忙过来查看的时候,林研正跪在地上抱着垃圾桶呕吐不止。 顾成阳过来关心他,却被他一把扯住了衣领。 “顾成阳……你是不是故意的?” 那个时候林研浑身都在颤抖,头发也凌乱不堪,狼狈的脸上露出了苦涩却残忍的笑容。 “我听你的话每天按时按量吃药,结果现在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你满意了?满意了吗?!” 第43章 没办法做音乐这对于林研来说是一件极度残忍的事情。 那个时候顾成阳都恨不得自己替林研熬过这段时间。 他在网上问诊了当初那个为林研开药的精神科医生,那个医生让他减轻了其中一个药的剂量,再让林研吃一段时间,如果副作用还是很大的话,就得去医院里重新开药。 而以林研的状况,让他每天坚持吃药都难如登天,更遑论让他在短期内再去一次医院。 后来顾成阳发现林研又在通过伤害自己来发泄情绪的时候,立刻握住他的手腕,转变了刀刃的方向,然后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手臂上划下去。 鲜血立刻从伤口里涌出,这一次顾成阳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仿佛被伤的人不是他自己。 “你可以打我骂我,不开心时可以找我来发泄。”他告诉林研,“但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 那血淋淋的伤口盖在原先的旧疤痕上,看着触目惊心,林研惊得脸色愈发苍白,反应过来之际先是打了一他一巴掌,质问他是不是脑子抽风了,紧接着又慌忙地拿出抽纸不断地往他流血的伤口上压。 虽然过程极其辛苦,但好在三个月后,顾成阳还是陪着林研熬过了副作用最激烈的时期。 整整三个月他都没有和林研一起做歌,林研也不像以往那样用顾成阳的音乐人账号活跃于社交平台。 在病情得以缓解,一切逐渐恢复正常后,林研时隔三个月再次打开私信箱和评论区,有几十上百条评论问他们这段时间都去了哪里,是不是退圈了云云。 其中有一条私信吸引了林研的注意。 “荒原旅客老师你好,你的制作人是叫wildfire吗?我看歌词栏里是这样写的。我找不到他的联系方式,也没有找到他的音乐人账号。所以才冒昧向你留言,我很欣赏他的音乐才华,很想与他合作,希望您能将我的意愿代为转达。” 这是众多夸赞顾成阳的言论里,极少数夸赞他的,在光鲜亮丽的歌手背后,鲜少有人会去关注幕后的制作人。林研也习惯于躲在“荒原旅客”的马甲后面,用顾成阳的账号随心所欲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看到这一条的时候,林研顿了顿,把顾成阳叫过来让他看。 顾成阳不怎么会看自己的评论和私信,也不会去管林研发表什么言论,反正他早已在自己“精分”的人设下躺平了。 名为“6ll3”的用户在他的私信里发了一堆对于wildfire的喜爱之情,此人大概也是学编曲的,对于林研在编曲里所用到的乐器与和声展开了大篇的侃侃而谈。 林研原本无意于给除了顾成阳之外的人做音乐,正想打字回绝时,顾成阳却劝他不妨试试看,和不同的人合作说不定能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 林研没否认顾成阳的想法,可也不什么水平的人都能和他合作,于是他就叫那个“6ll3”把自己的demo发过来,他要听过以后再做考虑。 6ll3很快就发了自己的demo过来,林研随手点开,也没戴耳机直接开了公放。 顾成阳下了班后去菜市场买了一条杀好的鱼,此时已经闷在锅里烧得差不多了,他没等前奏听完便回厨房关火了。 出租屋面积很小,那首demo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听到那虚弱又软趴趴的声音从音响里传来,顾成阳险些连勺子都没拿稳。 果然那边的林研没听完四个八拍就果断按了暂停,顾成阳依稀听见他小声喃喃道:“什么东西啊……这他妈也能叫歌?” 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响起,而后又过了几分钟,顾成阳将炒好的热油淋在鱼肉上,就听见林研在外头喊他的名字:“顾成阳,顾成阳!” 顾成阳放下锅,快步走过去,只见林研捂着自己的胸口,拿手指着电脑屏幕,一副生气的模样:“我就没见过这种惊世大蠢货!” 顾成阳凑过去,看见两人的聊天记录,林研在那人发来的demo下回复:“恕我直言你这首歌实在是太差劲了,鼓点都踩不准,声音虚得像是刚磕过药一样,这水平你还好意思在歌词提到tupac?tupac听完你的歌都能气得活过来了。” 6ll3回复他:“你这个人讲话怎么这么难听,我是让你给你制作人听的,不是让你听的。” 林研:“老子就是wildfire。你这歌写得和屎一样还不允许别人说了?” 6ll3说:“你胡说,wildfire一定是个谦逊低调有涵养的音乐人,怎么可能像你这么没礼貌?跟个网络喷子一样。” 顾成阳看完了两人的对话,下一刻林研就打算撸起袖子准备继续打字:“说我网络喷子?你他妈这辈子都别想找老子合作!” 顾成阳却拦住了他,在聊天框里输入了几行字:“代你转达了,我制作人说他不喜欢你的风格,你的歌词水平和唱功也还远远达不到他的标准,我劝你还是再努力几年吧。” 林研不屑地哼了一声:“再努力一百年他都成不了!” 顾成阳说:“让你不注册自己的账号,现在有口也说不清了。” 林研立刻白了他一眼:“你再多说一句就别想我给你做歌了。” 顾成阳立刻闭了嘴,他的心情却意外地轻松,因为这是时隔三个月林研的情绪头一回得到了好转,像是恢复了以往做音乐的热情与较真。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6ll3相信了这段话,他显然很失落,过了很久才回复:“那我努力几年后能让wildfire帮我做歌吗?” 第44章 林研立刻说:“你这辈子都别想!” 他推开顾成阳的手,正欲打下这段文字发出去,按下回车键前半秒,他想了想又将文字删除,敲下了一段新的内容。 虽然嘴上说着威胁的话,可顾成阳却在那聊天框里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内容。 林研对那个6ll3说: “wildfire不会给除荒原旅客以外的人做歌,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发完这条消息后,林研就把这人删除拉黑,然后接着做歌去了。 那个时候顾成阳还因为这句“wildfire不会给除荒原旅客以外的人做歌”而兴奋了许久。 直到若干年后他才发现林研变得和过去截然不同,无论对方水平如何,只要能得到对等的报酬,他就会给任何人做歌。 而这个“任何人”里却唯独不包括顾成阳。 第25章 他的一天 25. 在c城的第三个夏天,他们的人气依然处于不温不火的状态。 顾成阳的发歌频率取决于林研的状态,有时候他们可以在两个月里发十几首歌,有时候长达半年都不会有动静。 每当粉丝们认为“荒原旅客”要退出说唱圈的时候,他又闷不做声地发起了新歌。 荒原旅客消失的那段时间偶尔会有人在网络上猜测他的去向,有人说他没钱转行捡垃圾去了,有人说他生病了,最多的一种猜测是说他犯了罪进去了。 头几次林研还在孜孜不倦地反击着那些子虚乌有的猜测:“你他妈才捡垃圾,你全家都去捡垃圾。” 做音乐的头几年里,林研除了做歌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在评论区里和粉丝互骂,然后喜提一个疯批的名号,对于他那些不着边际的言论,粉丝看见也都一笑而过,并不会上心。 起初顾成阳觉得林研总是和黑粉对线是因为太过于在意那些不好的言论,所以会偷偷登上账号把那些评论删去。可后来他发现林研压根就没有把那些批评和指责放在心上,与人对线纯属是闲的,于是后来便不再删了。 虽然积攒了一定的粉丝量,可正如林研预想的一样,大环境依然艰难,他们没有通过做音乐赚到过多少钱。所以这两年来基本上就靠在外面打工赚的钱堪堪维持两个人的生计。 林研不知道顾成阳在外面是干什么工作的,只知道一个夏天下来他黑了不少,原本偏白的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天气热的时候他可能只会穿一件白色背心,两条上臂裸露出来,身材像是常年健身的人。 林研是知道顾成阳抽烟的,最初几天他从外面回来身上总带着烟味。林研没反对他抽烟,但不喜欢他在自己面前抽烟,因为林研讨厌烟的气味,闻到就会忍不住想咳嗽。 后来林研向他表达了不满后,顾成阳回家时身上就再也没了烟味。那天林研坐在他对面吃饭,他身上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不仅如此,林研还发现他下班回来后,身上穿的也不再是那件廉价的洗得发黄的背心,而是变成了崭新洁白的短袖。 那天林研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在外面到底做什么工作。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可顾成阳对此的反应居然是眼神躲避,支支吾吾的不肯告诉他,然后生硬地将话题转到了其他地方。这令林研觉得愈发可疑。 想到前段时间他在躁狂严重的时候砸坏了他们的监听音响,事后回想起来懊悔不已,就叫顾成阳拿去店里问问,还有没有修好的可能性。 结果顾成阳没询问他的意见,直接买了个配制更高的音响回来。 那时候林研没多想,现在才觉得不对劲,按照顾成阳以往的收入水平,他不可能买得起这么贵的音响,况且这段时间林研还在吃精神类药物,每隔半月还要去医院复查,对于他们而言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所以顾成阳的钱是哪来的? 林研首先的反应是这小子该不会是在外头被富婆包养了吧,毕竟以他这张帅气硬朗的脸去会所做鸭子都带着先天优势,用不了两个月就能混成鸭中翘楚。 带着这样的疑惑,那天夜里林研趁顾成阳睡着,悄悄地翻起了他的裤子口袋。 林研从里面摸出了一盒烟、一个打火机,以及一瓶香水。 粉色包装的女士香水,是樱花味的,颜色和气味都非常骚包。 林研非常鄙夷地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顾成阳,无声朝他竖了个中指。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他打开香水的盖子往掌心喷了一点,淡淡的香气瞬间就在空中炸开来。 林研凑近嗅了嗅,心道这味道还挺好闻,看来他这姘头的品味倒还不错。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林研还挺佩服顾成阳的,连这种事情都受得了,反过来如果让他林研去出卖色相赚钱,那还不如直接把他杀了。 顾成阳这段时间的行踪都非常可疑,一大早出门,到晚上五六点回来,结果吃了饭没多久又出去了,然后接着就是到凌晨才回家。 看来这富婆的需求还挺大。 林研连他这一天的安排都给他想好了,白天陪富婆逛商场,晚上陪富婆上床。 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林研不敢冒然指认。于是第二天早上,照常听见顾成阳出门的动静后,他也跟着出了门。 不知道是林研隐藏得太好,还是顾成阳他本身就是个缺根筋的二愣子,从头到尾都没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第45章 林研才得以清楚地看到了顾成阳的一天。 这一天早上顾成阳先去楼下的早餐铺买早饭。他买了六个馒头,一个馒头五毛钱,他递给早餐铺老板娘三个硬币,老板娘问他要不要顺手买杯豆浆,他礼貌回绝了。 顾成阳在路上边走边吃,没一会儿就吃掉了两个馒头。他把装着剩下四个馒头的塑料袋打结打好,拎在手上。 林研在顾成阳走后也来到那个早餐铺,花五毛钱也买了一个馒头。他学着顾成阳的样子咬了一口,可吃了两口他就吃不下去了,馒头又硬又干,只有面粉的味道,非常难吃。 眼看着顾成阳走过一条街,人影即将消失在眼前,林研连忙跟了上去。 顾成阳走路来到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工地上尘土飞扬、噪声不断。顾成阳将那袋馒头和脱下来的短袖放在墙角,然后戴上橘色的安全头盔,开始搬运大楼外面那成堆的砖块。 九月份的太阳依旧炙热,林研站在阴凉处身上都冒起了汗,更不要说整天都站在烈日下一刻都不停的顾成阳。一会儿功夫他就汗如雨下,那件发黄的白色背心早就被汗水浸得湿透。 工地是不包饭的,到了中午十二点午休时间,其他工人都结伴去外面的快餐店吃饭了,唯有顾成阳一个人找了个破旧的蛇皮袋垫在阴凉处的地上,自己坐在那儿吃着早上剩下的四个馒头。 林研心底满腹疑惑,既然是正经工作那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想来还有什么猫腻,林研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接着看了下去。 顾成阳吃完了那四个馒头后,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了一根,然后坐在墙边听了一会儿歌,闭着眼睛靠在墙上小憩片刻。到了下午一点钟他又接着干活,搬完了砖头以后他又开始搬一袋袋的水泥,就这样像是不知疲惫似的干了一下午的重活。 太阳即将落山之际,一辆黑色的宝马车停在工地上,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工地的包工头连忙笑着过来迎接。 中年男人掏出一根烟递给包工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辛苦了。 老板视察了他们的工作后,对工程的进度表示满意。包工头心情不错,下班结工钱的时候给每个人都多结了二十块钱。 顾成阳把带着汗水的几张纸币塞进口袋里,然后走进了只有一层钢筋混凝土的大楼里。 里面有一个简易的卫生巾和淋浴室,淋浴室是一个做过水电工的工人拿没用的花洒改造的。 那工人说他自家孩子才两岁出头,每次他脏兮兮地回家孩子都不愿意让他抱,所以他索性每次都洗完了澡再回去。 后来顾成阳问他可不可以借他花洒用一用,他也想洗个澡再回家。那工人非常大方地让他随便用。 顾成阳从淋浴间出来后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他和工友们道别后,又拿着兜里的香水往身上喷了两下才走出工地。 躲在角落里的林研意识到顾成阳即将回家,立马在他回来之前率先赶回了家里。 回家的路上林研一路低头沉思,这一整个白天顾成阳都在工地干活,半点异常都没有,那他到底是在掩盖什么? 晚饭顾成阳给林研带回来的是猪肝面,林研上回去医院做了体检,结果是轻度贫血,猪肝富含蛋白质,同样可以补血。 这碗猪肝面连汤带肉打包是二十块一份,这家店生意红火,顾成阳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买到,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林研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却瞥见顾成阳面前什么都没有。林研问他,他就说自己那份已经在店里吃完了。 想到他早上和中午都只吃了馒头,林研知道他此时显然是在说谎。 但林研没有戳穿他的谎话,而是问起了他晚上的安排,顾成阳还是支支吾吾地不告诉他。 林研没再问下去,依旧等顾成阳出了门后就跟了上去。 这一次顾成阳来到的是一家新开业的商场门口,他走进偏门的一个杂物间,出来的时候变成了一个大型的毛绒玩偶。 这是九月份的c城,到了晚上气温都高达三十度,顾成阳就闷在那个大型玩偶里,在门口站了一整晚,直到晚上十二点商场歇业。 期间有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挥着拳头把他的头套给打了下来,林研看见顾成阳的发丝紧贴着额头,一整张脸都大汗淋漓。 林研就坐在商场对面的一家咖啡店里,在那儿看了顾成阳一整晚,他很多次都想直接冲出去,站在顾成阳面前,质问他为什么不肯说出实话。 可好几次话到嘴边,又被咽下肚。 因为歇斯底里的质问并不是他林研的作风,既然顾成阳选择不说,想来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顾成阳从不会逼着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也不会问他不想回答的问题,顾成阳一向来都很有分寸,从不会去踩他的雷区。 于是反过来,林研也不想用连自己都讨厌的方式去质问顾成阳。 可顾成阳的确挑不出什么毛病,林研想。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可以包容他的一切臭脾气,支持他做自己喜欢的事,省吃俭用地照顾他吃穿和看病,自己吃着难以下咽的馒头却给他吃最好的食物。 正是因为如此,林研总在心里脑补着对方的不堪,可当他真正了解到顾成阳枯燥又劳累的一天时,林研再也无法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样的现状。 第26章 第一桶金 第46章 26. 林研曾在那个不知好歹的仰慕者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给除荒原旅客以外的人做歌,可两个星期后,顾成阳就发现林研在瞒着他给别人做歌。 也不能算是瞒着,林研没主动告诉他,也没有在他面前藏着掖着。因为顾成阳紧接着又发现自己的音乐人主页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段话:伴奏/混音请联系qq:87****746。 qq号是林研创建的,搜索这个账号能搜出来一个叫“wildfire”的用户。 后来顾成阳忍不住问林研是不是真的在替别人做歌,林研大方承认了。 拐弯抹角地问起那句对l6119说的话,林研则笑道:“我随便说说的,你他妈还真当真啊。你每天早出晚归不着地,我闲得无聊还不能接触别的rapper么?” 顾成阳当然不可能说不行。 和同期的很多rapper相比,顾成阳知道自己的条件比他们优越多了。同期的rapper还在网络上四处找beatmaker买伴奏,花钱找混音的时候,他已经拥有无数原创的伴奏供他挑选,也有免费的混音师帮他录音和混音。 他也深知“荒原旅客”这个如今拥有几千粉丝的音乐人账号,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一个再好的歌手,他的成功往往离不开制作人的加持。 可顾成阳还是好奇他做歌的对象,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入得了林研的眼? 林研没打算隐瞒什么,当即把那人的音乐人主页给他看。 “陆天逸,这名字你应该没听过,但你也许听过他那个叫deep的组合,panda是他的搭档。” 顾成阳知道这个deep组合是c城本地一个小有名气的说唱组合。 陆天逸艺名dalu,他和组合的另一个成员panda两人算是全国首批开始玩说唱的,在c城地下圈子还挺有名气,他们的厂牌新大陆也是c城第一个说唱音乐厂牌。同时deep组合还是c城说唱厂牌新大陆最早的成员,陆天逸是新大陆的主理人。 林研随手就点开了一首deep组合专辑里的一首歌,评价道,“这张专辑质量还不错,只是可惜,deep前几天宣布解散了,而且我听说他们的厂牌新大陆也快解散了。” 林研是在不久前和陆天逸取得联系的,陆天逸是一个人很peace的og,在很久之前还用微博转发过他们的歌,转发内容是:“支持c城本地新人。” 但那时候林研非常高冷地没回他,并且还觉得这个人脑子有泡,他和顾成阳没一个是c城人,算哪门子的本地新人? 陆天逸一直都有在关注着他们,后来林研在荒原旅客的主页挂上了自己的qq号,陆天逸就顺着qq号找过来,说他和panda前段时间解散了deep,但答应粉丝的专辑还有几首歌没完成,陆天逸就想在网上花钱找人把歌做完。 以往他们的歌曲后期制作是由panda来完成的,panda既是歌手也是制作人。陆天逸这张个人专辑原本也是panda帮他做的伴奏和后期,可如今panda已经铁了心打算退圈不再与陆天逸合作,陆天逸就只好在网上找到了荒原旅客的制作人wildfire,请他帮忙给几首歌做混音。 林研一边帮他混音,一边告诉顾成阳:“说实话他这张专辑的质量一般,比不上之前和panda一起出的那几张双人专辑。不过我真没想到他们之前所有的歌竟然都是由panda做的。很少有人能兼具写词和制作,这样一个人都打算退圈了……真是可惜。” 顾成阳之前听过deep组合的歌曲,他对panda的声音以及他们那句slogan“deep早已深入你的内心。”的印象非常深刻。 在这个圈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板,顾成阳在写歌词和flow上技巧成熟,却对歌曲制作一窍不通,林研懂得复杂的编曲与伴奏制作,却对写词唱歌之类没有任何兴趣。而panda几乎是一个全能选手,在他身上挑不出任何短板。 正是因为如此,顾成阳能理解林研的惋惜,这样一个og般的人物退圈的确是整个说唱圈的损失。 林研问起过陆天逸未来的打算,他当时的回答是:“panda不做说唱了,deep这个组合也就失去了它的灵魂,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没多大意思。最近电商发展势头猛,我正好是学服装设计的,就打算收拾收拾去开家网店算了。运气好能攒点钱,在年底之前和女朋友把婚结了…没办法,家里催得紧。”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迫于无奈的理由。可毕竟是在c城小有名气的rapper,开场巡演也能聚集百八十个粉丝,玩说唱这么多年怎么会一点钱都没攒下来? 陆天逸给他回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不倒贴钱都算不错了,我家里还有点小钱能供我耍几年,像panda这样的,几乎是赌上自己的性命在做音乐。可没办法,做咱们这行真的不赚钱啊。” 顾成阳看得出来林研对panda很感兴趣,或许同为制作人,颇有些英雄惜英雄的意味。但因为panda本人从不在社交媒体上发言,他只好追着陆天逸问panda的近况和将来的打算。但这些问题都被陆天逸含糊其辞地一笔带过,最后每次都将话题转到别的地方。 林研为陆天逸做完几首歌的编曲混音,陆陆续续地花了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 陆天逸出手大方,拿到歌曲后给了他两千块钱的报酬。 林研看到这个数字有些惊讶,因为这些歌的beats都不是他做的,他与顾成阳配合默契,不见得也能和别人有很好的默契。 他对自己的水平有几斤几两心知肚明,自认为这几首歌没有混出最好的效果,所以一开始只打算向陆天逸收一千块。 第47章 可陆天逸却执意多给了他一千,并且对他说:“感谢你和荒原还在为中文说唱做出贡献。我们就先行一步啦,但我和panda都不会就这样放弃hiphop,以后江湖再见!” 那天之后,陆天逸将专辑的歌曲一次性放出,并且在微博上正式宣布deep解散的消息。另外他还特意强调,解散了deep却并没有就此解散新大陆,厂牌的其他成员依旧会正常发歌演出。 并且他也只说他与panda会在之后沉寂一段时间,回归后两人依旧是新大陆的成员,唯一的不同就是两人将不再以组合的方式出现。 这则声明在当时的说唱圈内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讨论,众人纷纷讨论是不是陆天逸和panda之间产生了矛盾才解散组合的。但陆天逸却否认了这个说法,并且发博强调,他和panda依旧是亲如手足的好兄弟,只是两人的发展规划不同,所以才选择不再以组合方式出现。 这件事情没过几天就渐渐平息,因为对于那个时候的说唱圈听众来说,一个rapper的消失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第27章 生如夏花 27. 拿到钱后林研开心地不得了,扬言要请顾成阳出去吃饭。 林研选了一家海鲜餐厅,摆出了一掷千金的豪气,好像他拿到手的不是两千块,而是两千万似的。 顾成阳看见那水箱里活蹦乱跳的龙虾螃蟹心里霎时一惊,但林研已经坐下来拿着菜单点餐了。顾成阳最终也只是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林研点了一桌子的海鲜大餐,顾成阳才得以知道,原来林研最喜欢吃的食物是海鲜。 放在过去的家里,海鲜绝不会出现在他们的饭桌上,因为他节俭的母亲从不会花大价钱买这些吃不饱又昂贵的食物。 他知道他和林研之间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幕布,就像此刻林研拿到自己赚的钱第一反应是肆意挥霍,而他拿到钱后第一反应却是要把每一笔钱都攒起来,哪一笔用来交房租水电,哪一笔用来给林研买药看病,哪一笔用做日常开销……可林研不会想这么多,像是一个完全都不会思考未来的人。 林研此刻正低着头剥虾,他不疾不徐地去掉虾头,又动作慢条斯理地剥掉虾壳。 整套动作是顾成阳见过最优雅的,能看出来他从小就经过很好的礼仪教育。 “喂,顾成阳,和你商量个事。”林研剥完一个虾,却将虾仁放到了他的碗里。 顾成阳盯着碗里的虾仁,胃里忽然一阵翻腾,表面却依旧兀自镇定道:“什么事?” “你以后晚上别出去打工了。”林研说,“别误会,我可不是心疼你,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你一天天的不见人影,连写歌的时间都没有。你要是喜欢打工那索性别做歌了,要是还想继续和我做音乐,就别把自己弄这么累,行不?” 对面的顾成阳皱起了眉,脸色逐渐发白,他此时无暇思考,只是怔怔地回复说:“……好。” “你怎么了?”林研感觉他答应地非常勉强,正寻思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他就发现顾成阳整张脸都苍白得不对劲,像是极力忍受着某种痛苦似的。 林研站起身快步走到他边上:“你身体不舒服啊?” “别过来!” 顾成阳看着他的脸,下一秒就把他往边上推,然后俯身对着脚边的垃圾桶,忍不住吐了出来。 “!” 林研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的话给他恶心吐了。但看着看着才觉得不对劲,顾成阳的整个人都在发抖。 后来林研扶着吐得昏天暗地的顾成阳来到医院挂急诊。 急诊医生问顾成阳原因的时候,他才说:“可能是海鲜过敏了。” 医生又问了几句,最后给他配了药和点滴。 在输液室,明白了前因后果的林研又忍不住踢了他一脚,气得咬牙切齿:“你要是不知道就算了,你明知道自己不能吃海鲜还不早说,还他妈的陪我吃?嫌自己命长还是怎么样?!” 顾成阳低着头没说话,一副做错了事不敢吱声的模样。 林研又踹了他一脚:“别他妈装死,说话!” “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吃海鲜,不想毁了你的好心情,”顾成阳低低地说,“再说我只吃了几块鳗鱼,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你现在才是彻底毁了我的心情!”林研简直是要被他蠢得昏过去。 顾成阳不说话了,只是低头道歉:“对不起。” 林研冷冷道:“就没见过你这种绝世大蠢货!” 顾成阳的过敏反应还挺严重的,林研去外面接了热水,又在医院楼下买了他能喝的粥。 顾成阳喝着林研买来的粥,心里非常过意不去,道了谢又道歉。 林研则非常不屑,用一副怜悯的表情看着他:“别向我道歉了,连海鲜都吃不了的人,你的人生该有多么悲惨啊!” 顾成阳见他不再生气,便挠了挠头,嘿嘿笑起来:“你能吃就行了。我这个山猪吃不了细糠,看着你吃我就足够开心了。” 林研就没听人这么形容自己的,差一点被气得笑出来:“你他妈的还真…会形容啊,我看你不是山猪,是土狗吧。” 顾成阳依旧低着头笑着,像是一副永远都没脾气的样子:“土狗也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研看着这副乐呵呵的模样,忽然心里一软,暗骂一句蠢货后就没再说话。 第48章 后来林研知道那段时间顾成阳之所以这么拼地赚钱,是因为买新的监听音响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 原先的旧音响早就出现了问题,但林研从未提起过要换新的,因为他知道他们的经济情况,所以在很多事情上都默认了能省则省。 林研喜欢吃海鲜,也并非顿顿都要吃海鲜,他身上没有富家少爷的坏习惯,对衣食住行也没有多大的需求。他骄傲却不娇惯,只要能给予他随心所欲的自由,物质条件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但后来因为旧音响的音质太差,导致林研在做歌时找不到状态,一气之下把它给砸了,事后又非常自责,骂骂咧咧地将怒气转移到音响的质量上。 顾成阳知道林研做歌时吹毛求疵的性子,所以在旧音响出现问题后不久,就筹划着换一台新的。 可他当时的钱并不够,只好通过额外的打工来凑足这笔钱。 那天林研在新的音响底部发现了一串手工刻上去的英文单词:“spread like wildfire.” 他指着上面的雕刻问顾成阳,顾成阳告诉他:“意思是这是你的专属。” 林研盯着那串单词看了许久,他并没有问顾成阳买这样一台音响需要在工地干多久的活,或者需要扮成玩偶在商场里站多久。 他只知道自己永远都是在破坏的那一个,而顾成阳总是默默无闻,却总有办法将一切重组。 那天林研坐在转椅上,叫住了刚下班回来的顾成阳:“顾成阳,我们一起做一张专辑吧。” 顾成阳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林研松弛地靠在椅子上,语气听上去漫不经心,心里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我什么都没有办法给你,除了音乐。” 其实当初在和陆天逸的短暂交流后,林研就萌发出了要做专辑的想法。不是几首零星的单曲,也不是拿着别人的伴奏填词的mixtape,林研想做一张全原创的专辑。 专辑的名字他很久以前就想好了,就叫《野火燎原》。 制作专辑是一个很慢长的过程,从最初的构想,整体框架的搭建,伴奏的制作,填词录音到后期的混音,每一个步骤都考验着歌手和制作人的默契。 林研大多数时候都看上去阴晴不定随心所欲,但事实上他是一个很有规划的人。他提出做专辑并非是头脑一热的想法,而是在确认了他与顾成阳如今的能力足以完成一张专辑后,才会真正地着手去做这件事。 在顾成阳不再去打工的那个晚上,难得有空,便和林研一块儿去街上闲逛。 两人走在大街上,感受着徐徐吹来的晚风,林研很喜欢散步,也喜欢那种漫无目的的感觉。有时候一首歌的灵感就有可能来自某些微不足道的事物。 或许是街边的一盏路灯,或许是路上的一棵杂草或是一朵花。 回想到专辑的事情,林研转头看他:“新歌你有什么想法吗?” 顾成阳此时脑子空空,心思完全没在创作上,他支支吾吾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什么。 林研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用手肘往他肩膀上锤了一下:“想不出来就别想了,到时候写出来的也是一堆用不上的垃圾。” 顾成阳慢慢停下了脚步,看着林研:“那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随便。”林研环顾四周,他们身处的地段是c城一条繁华的商业街。沿街店铺灯火璀璨,四处都是逛街的年轻人。 一道歌声从不远处传来,林研循声望去,发现前面的广场附近围着一堆人。 两人朝那边走过去,歌声越来越清晰,是一个卖唱的艺人。唱歌的人是个胖子,带着一副又呆又土的黑框眼镜,显得整个人都有点傻里傻气的。 他手里拿着麦克风,声情并茂地唱着歌,站在一个简易的舞台上,身侧放着一个到小腿高度的音响。此刻正震耳欲聋地响起他嘹亮的歌声。 “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就像带走每条河流……” 林研站在人群里听了半分钟就差点控制不住表情:“这歌唱得,调都跑到天上去了吧。” 顾成阳站在一旁附和地点头:“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又听了半分钟,林研忍不住拉着顾成阳往回走:“走走走别听了,这人唱歌还没你好听呢。” “?” 顾成阳知道自己不擅长唱旋律,但也不至于沦落到和面前这五音不全的人比较。 他还没来得及辩驳,忽然有个人从人群里窜出来挡在他俩面前。 “两位小兄弟,对我兄弟唱歌有什么意见吗?” 眼前的人高高瘦瘦,年纪应该在二十多岁,穿着一身西装,白衬衫被熨得笔挺,下摆塞进裤腰里,黑色西装裤下是修长的大腿。 他的手腕处还带着一块名表。林研知道这个牌子的手表,一块少说就要上百万。 但林研对这些毫无兴趣,他转头看着那个拿着话筒唱歌的胖子,冲面前的人抬了抬下巴:“这你兄弟?” 那个西装男点头:“嗯。” 林研毫不客气地说:“别让他唱了吧,唱挺难听的。” 西装男的嘴角不自主地抽了抽,他长呼一口气,和颜悦色地对林研说:“我给你们一人两百块,什么都不用干,只要给我兄弟捧场就行。” 身后传来一阵悲壮的嚎叫:“所有受过的伤,所有流过的泪,我的爱,请全部带走——” 声情并茂的胖子在最后一句歌词里声情并茂地破了三个音。 第49章 歌曲结束的那一秒,原本索然无味的围观群众顿时欢呼雀跃,人群里爆发出激烈的鼓掌声。 “好听好听!” “太好听了!” “歌神啊,太厉害了!” 看着这壮观的一幕,林研木然道:“他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联系到那个西装男的话,顾成阳指了指那些围观群众,问他:“他们都是你花钱请的群演?” 那男人立刻反驳他:“说群演多不好听啊,他们都是我邀请过来的听众。” 顾成阳耿直地问他:“花两百块钱雇来的听众?” 西装男的脸僵了僵:“……差不多吧。” 林研属实不懂这番操作,于是推搡了一下旁边的顾成阳,话语里带着讥讽:“看到了没,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不要这样说嘛,唱歌是我兄弟的梦想,我带他跑遍了全国所有城市,在每个地方开巡演。为了实现他的梦想,花再多钱在所不辞。”那男人打开手上那个鳄鱼皮的钱包,从里面拿出四张红色现金递过来,笑道,“两位小兄弟,我相信你们也不会和钱过不去的。” 林研双手插在兜里,没去理会他递过来的钱,对他摆出的这副上位者姿态更是正眼都不瞧一眼:“这位大哥,别说两百块,你给我两千块都没用。你要有钱就让你兄弟报个班去好好学声乐,而不是让他在这里接受这种虚假的称赞。” 那个西装男愣了愣,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遇到的第一个花钱都摆不平的听众,好在他还有别的计策。 他把钱收起来,带着两人往广场的角落里走去,压低了声音对他们说:“实不相瞒,唱歌的那个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对任何人都很好,可命运对他不公,让他患上了抑郁症,你们想象不到吧,他看着这么阳光的一个人,居然有抑郁症。” 西装男表情逐渐变得悲伤,他看向舞台的方向,戴眼镜的胖子唱完一首歌腼腆地向围观的群众道谢。 “谢谢大家,大家真的好热情啊。”他说话细声细气的,和相貌很不相符。 “我很开心能够来到c城,c城是我一直都很喜欢的城市,我要感谢我的好兄弟阿恒——” 西装男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朝那边挥了挥手。 “是他带着我跑遍每一个城市,鼓励我做自己喜欢的事,唱自己喜欢的歌。我真的非常感谢他!” 名叫阿恒的西装男立刻笑着朝他摆手,大声冲他喊到:“小胖,好好唱歌,不用谢我!” 人群里继续爆发出掌声,小胖开始介绍下一首要唱的歌曲。 和小胖打完招呼后,阿恒的脸上依旧洋溢着笑容:“我知道他或许没什么唱歌的天赋,哪怕真的去学也不可能成为专业歌手,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他能够一直这样开开心心下去,摆脱抑郁症的困扰。” 他的眼底闪着赤忱的光亮:“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他这番话真情动容,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免不了被他打动。 可林研只是盯着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这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兄弟得了什么绝症呢。” 说着他就拉着顾成阳头也不回地离开,脸上一副不屑的神情:“原来只是抑郁症而已…没意思,顾成阳我们走。” “站住!” 这话是林研对顾成阳说的,但也被阿恒听到了。他立刻拦住了两人的去向,神情也变得愈发阴冷。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只是抑郁症而已? 穿西装的阿恒凶巴巴地站在林研面前,顾成阳见状无声地往他身前挡了挡。 林研淡淡地告诉他:“恕我直言,你真的太矫情了。有病就去治病,而不是在这里兴师动众地搞这些有的没的,你这样做对他的病情毫无益处。” 阿恒脸色很难看,气得头顶冒烟,他手指哆嗦着指着林研:“你凭什么这样说?!你懂什么是抑郁症吗?你知道他生病的时候有多痛苦吗?我只是想尽自己的全力让他开心而已,我有什么错?你的心是冰块做的吗,能不能有点同理心?” 不远处台上的小胖子又唱起了歌,他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嗓音是一如既往的大白嗓,每一句歌词也依旧在跑调的边缘徘徊。 他唱得并不好听,但看着很开心。他将话筒递到人群里,想要找人合唱,但那些人只是局促尴尬地站着,并不配合他的互动。 他滑稽地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再一次唱起歌时笑容变得尴尬起来,声音都发起了都抖。 有几个观众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纷纷向他加油打气。 “加油啊小伙子!好好唱!” 阿恒依旧神情激动地用手指着林研。顾成阳听不下去,想为林研打抱不平,于是一把扣住了那人的手腕,沉声道:“你又凭什么以为他不知道……” 林研用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背,顾成阳立刻噤了声,没再说下去。 “我是不明白你说的,但你真的觉得他能开心吗?”林研后退了半步,望着那边的人群,神色异常平静,“他像个小丑一样站在那里,台下的观众是假的,追捧和赞扬也是假的,他只是活在你为他编织的美梦里,没有人真的愿意听他唱歌。” 阿恒厉声打断他:“别说了!” 林研冷笑了一声:“他有抑郁症的事情你是不是走到哪儿说到哪儿?你问过他的意见吗?” 第50章 阿恒陷入了沉默,不再说话了。 林研嘲讽道:“等他哪天死了,得有你一半功劳吧。” “你——” 眼看着阿恒气得快跳起来了,那边舞台的伴奏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那边看过去。站在舞台中央的小胖子将伴奏暂停,局促地对着人群说:“接下来这首歌《生如夏花》,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我想找个人和我一起合唱,有没有人愿意陪我一起完成这首歌?” 台下没有人回应。 围观的群众纷纷面面相觑,给钱的老板只让他们捧场就好,没说还要合唱啊。 阿恒也不顾林研的那番话,连忙上前从最外围的群众里拉了一个人,那人连忙摆起了手:“我不会啊,我都没听过这首歌。” “给我钱也没用,我真的不会唱。” “算了算了,我唱歌太难听了,怕闹笑话。” 一连问了几个人都表示了拒绝,阿恒立刻犯了难,这是他头一回用钱也没有解决的事情。 小胖子在台上一遍又一遍地询问着,不厌其烦地打量着台下的观众。 台下的人一个个面无表情,神情冷漠。 他依旧坚持不懈地问:“真的没有人会唱这首歌吗?” 林研没再说话,双手插在兜里,懒洋洋地看着急切的阿恒和台上尴尬的小胖子,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他把帽子扣在头上,及肩的头发随意地垂在耳侧。 他身上的衣服是顾成阳的,他总喜欢挑顾成阳的衣服穿。这件黑色的卫衣穿在顾成阳身上正合身,穿在他身上就显得很宽大。 “林研,”顾成阳忽然转过头看他,“你是不是会唱这首歌?” 他们的账号上有听歌记录,在去年的某一段时间,林研经常在电脑和手机上听这首《生如夏花》。 或许他是在场的二三十人里,唯一一个会唱这首歌的人。 但林研却立刻说:“不会。” 顾成阳反驳他:“可账号上有你的听歌记录,你明明很喜欢这首歌。” “顾成阳,你要是同情心泛滥了就自己上去,我不拦着你。但我警告你别他妈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 他的语气很凶,板着一张脸,下一刻扭过头往回走,完全将顾成阳忽略在身后:“没什么好看的,我回去了。” 顾成阳知道林研不会轻易上台唱歌,所以也没再劝他,只好跟在他后面往回走。 “其实大家可能不知道,这首歌很特别,它陪伴我度过人生的最低谷。” 声音从后方传来,台上的小胖子拿着话筒,每一个字都温柔真切,“可以说是音乐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拯救了我的命。所以我喜欢音乐,也很喜欢唱歌。我知道我唱得不好,但我是真的很喜欢音乐。” 面前的人忽然顿下了脚步,顾成阳看着林研,只见他扭过头往台上看,神情淡漠,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那小胖子最后一次询问,语气依旧细声细气的:“真的没有人要和我一起唱吗,那我就只能……” 林研闭了闭眼,不知是哪一句话令他的神情产生了松动,数秒之后,他对顾成阳说:“喂,顾成阳,把那个穿西装的傻逼看好,我怕他打我。” 他丢下这句话后,就低着头朝人群里走去。 第28章 火焰 28. 顾成阳看着他穿过人群,走上了舞台,走到了那个戴眼镜的小胖子身边。 小胖子非常开心地要去握他的手,林研却把手背了过去。小胖悻悻收回了手,心里却并不在意,依旧热情地问起林研的名字年龄,因为什么契机听到这首歌的云云。 林研一个都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对他说:“唱不唱啊,再不唱我下去了。” 他往台下扫了一眼,那个西装男阿恒果然神情激动地看着台上,因为被顾成阳紧紧地拽着手,才不至于冲到台上来打他。 “当然唱呀,我们一起唱吧。”小胖子并不气恼,而是热情地拿过一个新的话筒递给他。 林研拿过话筒,垂着眼皮看着台下:“我先说两句,那些收了钱过来捧场的,不是真的想听他唱歌的,接下来可以离开了。” 小胖子懵逼地瞪大了眼:“什么收了钱?” 观众们又你看我我看你,反正钱已经拿到手了,在林研宛如命令的冷淡话语下,这些人最终一个个选择离开。 看着自己拉来的群众陆续离开,阿恒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恶狠狠地瞪着台上,低吼道:“卧槽他妈的,我好不容易拉来的观众,这人是来砸我场子的吧!” 台下的听众最终只剩下了四五个年纪不大的女生,还纷纷只对着林研拍照,嘴里互相讨论着什么长发帅哥。 看着变得空荡荡的观众席,小胖哥的表情逐渐变得呆滞,久久都没有按下伴奏的播放键。 林研索性站到他面前,拿着话筒说:“没有观众你就不唱了?你口口声声说喜欢音乐,难道你的喜欢就这么廉价?” “没有,我不是……”小胖子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他看着台下神情激动的阿恒,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阿恒,”他叫了他的名字,“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哄我开心?没有人真正喜欢听我唱歌对不对?” “不是的,不是的小胖,”台下的阿恒声嘶力竭地朝他喊,“我喜欢,真的!我喜欢听你唱歌!” 小胖落寞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感觉自己像傻子一样被最好的朋友哄着,一直以来都活在虚假的谎言里。 第51章 直到身旁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林研对他说:“我也喜欢。” “虽然你唱歌真的不好听,音域很窄,音感也不好,又跑调又破音,音色也根本不适合唱歌。”指出了一堆致命的缺点后,顿了顿,林研又面无表情地说,“但你的情感是真的,我听了以后很感动。” 小胖不知道他到底是在骂自己还是夸自己,愣愣地说:“谢…谢谢。” “没有听众又有什么关系?台下有个人他是我的搭档,我和他一起做音乐两年了,到现在还没什么水花,我们也没有听众。”林研看了一眼顾成阳所在的方向,而后垂着眼盯着脚边的音响,语气淡然,“可就是因为喜欢,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放弃过。我想哪怕未来一个听众都没有,他也不会放弃。” 顾成阳仰着头看着台上的林研,手上的力道逐渐松懈,那个叫阿恒的人也渐渐收了声,没了反抗的声音。 没来由地想到过去的某个夜晚,林研躺在他的身侧,难得非常温和地对他说:“你知道为什么你一直唱不好旋律吗?你的发声位置根本不对。” 顾成阳就问他正确的发声位置在哪。 林研没说话,折过身,伸出手往他敏感的小腹上摸。 顾成阳浑身颤了颤,感受到他手指冰冷的温度。 “别动。”林研冷冷地命令着,隔着布料轻轻按在他小腹的肌肉上,“这儿。” “这儿。”随着小腹的线条往上,摸到了他的胸腔,再往上,到了鼻尖,然后顺着鼻梁往上按着他眉骨之间的皮肤。 “还有这儿。” 他还对顾成阳说:“你要好好学唱歌,以后不可能一直都让我来给你唱hook。” 那一晚上林研和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他脸上没有往日的尖锐和冷漠,像是脱去了满是尖刺的外衣,露出了柔软的内心,耐心地教顾成阳唱歌。 就像此刻一样。 顾成阳由此知道,林研其实一直都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 林研蹲了下来,调节了音响后面的旋钮,将话筒的音量和混响调到了合适的位置,然后站起身对小胖说:“《生如夏花》是吗,这是一首很好听的歌,我也很喜欢。你要唱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唱。” 小胖激动地点了点头,说:“好!” 他按下了播放键,数秒之后,前奏响起来,开头是一段歌词没有实际含义的和声。 林研背过了身去,喉结不由自主地滑动了一下,他拿着话筒的手松了松,很快又紧紧攥在手里。 第一段都是小胖的声音,林研一直都没有开口唱。 或许是真的很喜欢这首歌,在唱的时候,小胖居然没有跑调。 唱完一段主歌,小胖不停地在向林研递眼神,示意他接着唱下去。 到副歌的地方,林研终于转过身,拿起话筒。他的声音干净透亮,是那种廉价的麦克风和音响之下,都磨灭不了的好听。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他的嗓音一开始有些紧,但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 小胖听到他的声音后开始无声惊呼,眼底里露出羡慕的光芒。 “我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如夏花一样绚烂。” 顾成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一切,某一瞬间有湿润滚烫的东西划过脸颊,他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的流下了眼泪。 他意识到那几句歌词与林研是那样契合,他就像是一团炽烈的火焰,在黑夜中迸发出最耀眼的光芒,而后在刹那间转瞬即逝。 他明明就站在舞台上,可顾成阳却有一种他下一秒就会消失的直觉。 “……我想哪怕未来一个听众都没有,他也不会放弃。” 脑海里闪过林研方才说的话,忽然捕捉到某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我们”? 顾成阳猛然想到,难道林研……不会和他一起坚持下去吗? 第29章 城市的倒影 29. “……这是一个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 直到一首歌结束,台下响起了阵阵的鼓掌声。是那几个因林研的长相而留下来围观的女生,以及两三个后来被歌声吸引,自发过来围观的群众。 其中鼓掌鼓得最响亮的是穿着西装的阿恒。他听完这首歌后早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不停冲着台上的小胖子竖大拇指:“呜呜小胖,在我眼里你就是最棒的!” 小胖紧接着又一连唱了好几首歌,虽然唱得不怎么样,但情感字字发自肺腑。林研站在舞台边上,眼看着他快跑调了或是进错拍就出声把他拉回正轨,直接把唱歌的舞台变成了教学现场。小胖的声音单薄,林研就给他唱和声,两人的声音配合起来,在某些段落意外的好听。 虽然听众少了很多,可小胖依旧非常开心,不止一次地在歌曲的间隙表示,这是他有史以来最开心的一次演出。 几首歌演唱下来后,小胖想起林研说他是做音乐的,就问他愿不愿意叫他的搭档一起来唱,在这个舞台上唱他们自己的歌。 林研下意识就拒绝了他,并准备从台上下去,但小胖却不依不舍地拉住了他的手。 正如阿恒所说的,小胖的确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他满怀真诚地告诉林研:“虽然这个舞台很小很破,但我们都会认真听你们唱的,你说你们没有名气,那我和阿恒就是你们的第一批听众。” 第52章 “……” 小胖一直啰嗦个不停,摆出一副不唱就不让他走的姿态。林研被他磨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做出妥协:“那我问问他。” 他拿着话筒,目光投向台下的某一处角落,语气很淡地问:“顾成阳,你愿不愿意上来?” 顾成阳猝不及防地看向台上的方向。 站顾成阳旁边的阿恒也不计较自己方才差点被扯断的手腕,不计前嫌地推了推他的肩膀:“哎,这位力大如牛的壮士,你哥们儿在喊你呢,快上去啊!” 顾成阳没说话,看着台上的林研,少年身形瘦削,站在舞台的灯光里,神情是一贯的淡漠。 他身体重心往后,斜斜地站着,姿势懒散,手背在后面,细长白皙的手里握着话筒。 耳边依旧是阿恒的声音:“你这哥们儿讲话是挺难听的,但我承认他是个好人,唱歌也很好听。你快去啊,大家都等着呢!” 停顿了半秒后,顾成阳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走上了那个简易的舞台。 小胖见他过来后,脸上立刻洋溢起灿烂的笑容,热情地把自己的话筒递过来给他。 “现在舞台交给你们啦,我下去休息一会儿。”下去之前,小胖还不完握着拳头给他们打气,“加油加油,好好唱哦!” 顾成阳上台以后才近距离地发现,林研的肩膀一直绷直着,在他上来后肩膀才陡然松懈。 他把自己的手机连上蓝牙,然后抛给顾成阳,语气干脆:“选你想唱的歌。” 接着他走到顾成阳面前,毫不留情地往他胸口锤了他一拳:“好好表现,别给我丢人。” 顾成阳接过手机,目光却完全不在这让他眼花缭乱的曲库里,他回想起林研与小胖合唱的场面,内心有种莫名的不甘。于是他看着林研,目光依旧炙热:“你能帮我唱hook吗?” 林研低着头认真调试着话筒的混响,没去看他,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 顾成阳立刻翻着手机里的歌,挑了一首能和林研合唱的歌曲。 他选的是一首他们一个月前发布的歌,名为《城市的倒影》。 这首歌用到的是一个纯原创的伴奏,林研在这首歌里没有采样别的乐曲,而是采样了二三十条来自于这座城市最真实的声音。 清晨街头商贩的叫卖声,汽车的鸣笛声,路边的老人用方言大声聊天声,校园里的下课铃和读书声……他们花了两个月时间去收集和挑选这些声音。 林研率先做出了beat,顾成阳用了一晚上时间填完了词,在录音的时候两人一起创作出了hook的部分。 这是一首硬核曲风的说唱,林研制作伴奏时用了很快的bpm。顾成阳的歌词和押韵也都写得很密集,用到了他很擅长的快嘴。 当初林研对这首歌还算满意,还说不出意外的话,会把它放进专辑里面。 这是顾成阳第一次在现场唱歌,但在拿到话筒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却前所未有地感到平静,也未曾觉得紧张。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林研站在他身后。 台下的观众三三两两,戴眼镜的小胖拽着穿西装的阿恒在台下为他们加油,还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女生举着手机,欢呼雀跃地为他们鼓掌尖叫。 “spread like wildfire。” 伴奏响起的那一霎那,顾成阳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像是回到了自己过去练习唱歌的舞台,那也许是寒风刺骨的街头,也许是卫生间的镜子前,狭小逼仄的录音室,堆满杂物的学校天台…… 这个破小的舞台和记忆里的这些场景都别无二致,无非就是多了零零星星几个观众,多了掌声,以及站在他身后,为他唱副歌的人。 他想起了过去的日子里,他和林研一起缩在狭窄沙发上看《8英里》,在年初的某个清晨守着电视看格莱美的直播,看着《lose yourself》的mv,在镜子前一遍又一遍地学习着说唱的动作手势和状态。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只在林研一个人面前完整的演唱过这首歌,那时候他拿着水瓶充当话筒,模仿着那些外国说唱歌手在舞台上表演的样子。 那张写满歌词的草稿纸在一遍又一遍的练习中被揉得破碎,而歌词早已烂记于心。 “身材伛偻的老人穿梭在街头,手里拿着一堆五彩缤纷的气球 它随着微风飘荡在天空,像是一道色彩斑斓的彩虹 我抬头仰望这道绚烂的景象,依偎着风把有关城市的歌曲播放 抱着酒瓶在无人的街头流浪,在空荡的巷子里肆意地歌唱” 他在这首歌里写到了很多人。 楼下开早餐铺的年迈夫妻,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在凌晨四五点出摊,在这片小区里卖了一辈子的包子和油条。 住在楼上的女孩去年大学刚毕业,为了反抗家里人为她安排的婚姻,毅然决然地选择继续上学,为了备战考研每天都要学习到深夜。 那个爱笑的男人是家里最年长的大哥,肩负养家糊口的重担,被压力压的喘不过气,在那个暴风雨夜倒下后,再也没有站起来。 隔壁传来夫妻吵架的声音,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破碎的花瓶。 …… 顾成阳将这两年在这座城市的所见所闻全都浓缩在这一首歌里面。 一段verse结束,身后响起了林研唱hook的声音。 “繁华的对立面,光与暗的边界,遥不可及的是天堂,还是这人间?” 第53章 这段旋律写得很空灵,林研在编曲里加了大量的弦乐,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也没有被伴奏掩盖。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稳,比起与小胖一起唱歌那会儿,状态多了几分松弛。 顾成阳忍不住转头看向他,广场上两盏很亮的路灯悬挂在这个简易台子的后面,像是浑然天成的舞台背光灯。 林研就站在那道光下,头发随意地垂落着,有些杂乱地挡住了他的脸颊和眼角。唱完了自己的段落后,他就跟着音乐的节奏随意地晃动着身躯和手里的话筒。 最后一段verse是两人的合唱,是整首歌的高潮。顾成阳站在前面唱rap的歌词,林研在后面吟唱着空灵的旋律。 顾成阳转过身,在和声中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了林研的身边。 “我歌唱着名为希望的城市,可这座城市却想要把我毁灭(人群聚了又散) 时代的洪流将我冰封在巷口,我往前走听到了冰块的碎裂(指针转了又转) 掉入万丈悬崖被利剑击穿,寒冷冬夜里被冻死的乞丐(城市的倒影啊) 穿着破旧的衣衫,一辈子吃不起西餐,在这座城市最后的尊严被无情地踢翻(是多少人的悲欢?)” 两道人声在鼓点的递进下交触相融,在某一瞬间仿佛浑然一体。 最后一个音是长音,林研微仰着头,另一只手也贴在了麦克风上,在白皙的颈肩处能看到微微隆起的青筋。他闭着眼,仿佛将全身心都投入到了这首歌之中。 伴奏趋于平静,和声里只剩下了吟唱,在最后的几个小节里,顾成阳唱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段落: “两个离家出走的少年在夜色里奔走,戴着耳机终日穿梭于人流。 他们将城市的声音收集,将深不见底的黑暗从灯火里抽离。 汇聚成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却灿烂如歌的城市倒影。” 伴奏结束,顾成阳在掌声与喝彩中转过头,林研伫立在光里,他仰头盯着一望无际的夜空,拿着话筒的手垂在身侧,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腕。 他的胸口略微起伏着,是最后几个长音让他有些轻微缺氧的缘故。 顾成阳并不知道他望着夜空出神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只是站在那儿静静看着他。 直到林研忽然收回了眼神,看向不知是何时走到自己身边的顾成阳。 他看着顾成阳,然后轻轻地笑了笑。 顾成阳略一怔愣,林研很少会露出这种真切喜悦的笑容,由于生病的原因,大多数时候他的情绪都不受他自己支配。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顾成阳知道林研的一些笑容是受了不可控情绪的影响。 而这一次他能笃定,林研此时露出的,一定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林研朝着他走近,不疾不徐地说:“顾成阳,你知道歌曲结束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顾成阳始终看着眼前的人,目光灼热,仿佛想将林研笑的样子深深刻进脑海里。他低低地问:“在想什么?” “你站在一个很大的舞台上,观众席上万人空巷,所有人都高喊你的名字,所有人为你振臂欢呼。”林研勾着嘴角,眼底带着光,语气里都尽显笑意。 为了最终呈现出的作品能保持高水准,在很多时候林研都表现得很挑剔。不论是在录音或是写歌的时候,顾成阳很少能够得到自己的制作人的肯定。 可当顾成阳一旦写出了令他感到惊喜的歌,他也从不会吝啬自己的夸赞。 顾成阳刚才的表现完全不像是第一次上台的模样。林研唱歌的时候还会紧张,他却丝毫都不怯场,音乐响起的那一霎那,他就跟随着节拍融入伴奏,驾驭伴奏,一字不差地唱着自己的歌词,状态游刃有余,仿佛是一个天生的表演家。 这是很多歌手磨炼多年也不一定能达到的状态。 “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很意外,”林研微仰着头,对他说,“顾成阳,你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真的,你应该站在更大的舞台上。” 不该只是在出租屋里和镜子前,也不该只是在这种简陋的小舞台。 唱完一首消耗体力的歌曲都不觉得疲惫,此刻他却忍不住地喘着粗气。这一番话让他竭力地控制着内心的汹涌澎湃,久久都无法平静。最终他笃定地对林研点头:“一定会有这一天的。” “请相信我。” 那一刻他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就算林研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他也无所谓。 无论林研是否打算与他一起坚持下去,他都打算义无反顾地追随其一生。 因为他相信他的另一半灵魂就在那儿,哪儿也不会去。 第30章 间接性接吻 30. 那天晚上他们的演出很尽兴,结束后那个小胖一个劲地邀请林研和顾成阳和他们一起吃饭,刚好林研觉得饿了,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他们。 几人进了一家街边的大排档,傍晚的微风习习,烧烤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阿恒拉着顾成阳一起去店里面点餐,林研和小胖坐在露天的桌子边上。 小胖是个嘴碎的话痨,从一开始就抓着林研问东问西,那黑框眼镜下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事物的好奇。 “你们唱的那些歌都是你们自己写的吗?真的好好听啊。你们的音乐人账号是什么?我也要去关注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来c城,c城好暖和啊,我和阿恒都是东北那嘎达的,那里冬天真的可冷了。你们是c城本地人吗?” 第54章 林研垂着眼看手机,一个问题都没回答他。 但小胖依旧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事情。 林研抬眼看他,小胖的眼神热忱,话语间无时无刻不带着微笑,怎么看都不像是患有抑郁症的样子。 但在林研看来这再正常不过,他去c城第四医院复诊的时候,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 可能头一天还笑容满面地拿着病例走出诊室,或者和病友交流病情,彼此之间相互勉励,第二天就死在了某个公寓内或者某条马路上。 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 在小胖的侃侃而谈里林研由此知道,小胖的本名叫周琦涵,阿恒的本名叫苏加恒,两个人都来自东北,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他们和顾成阳年纪相仿,苏加恒如今大学在读,小胖则因为抑郁症休学待在家里。 如今正值国庆假期,苏加恒多请了几天假,带着小胖全国各地旅游散心。 小胖喜欢唱歌,苏加恒就买了可移动地音响设备,让他的歌声传遍大街小巷。 “小胖哥全国巡演”的最后一站是c城,他们在c城待了两天,明天就要回去了。 苏加恒显然是个社交牛逼症,和顾成阳一起进店点餐,点完了餐就和他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出来。 林研看着两人从店里走出来的模样,没来由的想到,顾成阳要是没有和他一起来c城,如今也应该在念大学。 顾成阳虽性格内敛但心地善良,对待朋友也十分讲义气,与谁都能相处得融洽。像他这样的人上了大学后,也一定会有一帮像苏加恒那样开朗的兄弟围在他身边,一帮人一起约着打篮球一起吃饭。 而不是整天面对一个脾气不稳定的生活废物。 想到这里林研忽然觉得心烦,小胖却依旧不要命似的问他各种问题。 “你们看着年纪也不大的样子,现在还在上学吗?” 免不了被惹恼,林研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看向他时目光也变得冷冽:“和你有关系吗,你屁话怎么这么多?” 小胖浑身抖了抖,笑容凝滞在脸上。 “对不起。”他的眼神里闪过些许落寞,随后没再说话。 顾成阳和苏加恒回来后坐在了两人的对面。落座以后苏加恒第一个察觉到小胖情绪上的变化,连忙问他怎么了。 小胖摇摇头,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笑容。 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苏加恒要喝啤酒,还强拉着其他人一起喝,庆祝他们的相识,喝他个不醉不归。 林研暗骂了句白痴后,就兴致索然地说自己不会喝酒。 小胖抓准了这个时机,连忙对他说:“研研,那你想喝什么饮料?我帮你去拿吧!” 听到这亲昵的称呼林研忍不住一激灵,顿了一会儿才对他说:“可乐。” 小胖立刻起身去冰箱里抱了几罐可乐过来。 这时他们点的烧烤也送上了桌,小胖看着桌上的鱿鱼串,黑框眼镜下的大眼眨了眨,神情天真得不行:“阿恒,不是让你不要点海鲜吗?” 苏加恒大口吃着烤肉,嘴唇上糊着一层油和辣椒里。他冲顾成阳扬了扬下巴:“我可没点,都是他点的啊。” 小胖说:“可研研特意告诉我,说阳阳不喜欢吃海鲜,因为会过敏。” 顾成阳猛然抬起头,看向林研。 林研感觉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深怕小胖再多说半句,立刻站起来,不由分说地从他怀里拿过可乐:“你能不能不要用叠词叫人,娘死了。” 小胖怔了怔,猛然想起了某些不好的记忆。他机械般地落座,神情落寞地垂下头,说:“哦……” 这一切被苏加恒看在眼里,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兄弟被别人这样指责,立刻拍着桌子站起身,指着林研道:“你不要太过分了!凭什么这么说我兄弟?” 林研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掀起眼皮淡漠地看向他:“我哪一句话说错了?。” 周围的顾客听到动静纷纷扭过头来看热闹。 苏加恒目光落在林研清秀的脸庞和散落在脖颈处的长发上,他气势汹汹地说:“你一个大老爷们还留长头发,怎么还敢说别人娘?” 苏加恒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小胖当初得抑郁症的源头,有一部分来自于初中时期遭遇校园暴力留下的阴影。 当初的小胖发育得晚,个子不高,又因为其性格温柔软弱,经常被同年级的男生欺负,被那些人高马大的同级生一口一个“娘炮”喊了三年。 于是在他生病的期间,他周围的好友以及父母都会小心翼翼地不去提这个词,生怕会影响他的情绪。 苏加恒没料到,会出现这么一个人,将这脆弱的平衡打破。 “好了!”眼看着气氛愈加剑拔弩张,顾成阳也站起了身,拍着苏加恒的肩膀,平静地说:“你为什么会觉得娘是一个贬义词?” 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他。 顾成阳接着说道:“女性化的特征怎么了?谁规定男生不能体贴阴柔,又是谁规定男生不能留长发?做最真实的自己就好,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目光而去改变自己。” 这一席话让小胖内心动容,眼底忽然盈起了水光。 苏加恒的情绪也逐渐平稳下来,也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冲动,他看向林研,正欲提出和解的时候,林研淡定地开了一罐可乐,垂着眼嘲讽道:“顾成阳,你屁话也很多,心灵毒鸡汤看多了吧,矫情死了。” 第55章 苏加恒和小胖对视一眼:“……” 他们由此发现林研并不是针对谁,只是不分青红皂白地鄙视着每一个人。 林研看向小胖,后者被他严肃锐利的神情吓得抖了抖。 林研说:“我在现实里被人骂人妖,在网上被人骂疯子。如果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跟你似的,被说了一句娘炮就难受得要死要活,那我早就该去死了。” 他这样轻飘飘地把死挂在嘴边,让顾成阳都猛然一惊。 顾成阳看着他:“林研,别这样说。” “闭嘴。”林研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说着拿起一串鱿鱼吃了起来,他看向苏加恒和小胖,淡淡地说,“我这人性格就这样,说话不好听,情商低招人嫌,你们真的要和我交朋友?” 小胖看着林研,久久都没有说话。 他看出来林研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虽然看着不近人情,嘴里也说不出什么好话,但内心却有非常柔软的一面。 想清楚了这一切后,小胖的脸上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说话依旧细声细气,他看着林研:“可我觉得研研你是一个温柔的人呢。” 林研不屑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气氛逐渐缓和下来,邻桌的顾客索然无味地把头转了回去。 没过多久他们点的烧烤都送了上来,各种各样的烤串放在桌上堆得和小山一样高,林研的胃口不怎么样,只吃了几串吃了几串鱿鱼和烤茄子。 除林研以外的三个人喝的都是啤酒,第一个提出要个不醉不归的苏加恒却第一个败下阵来,面红耳赤地趴在桌上,嘴里开始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 顾成阳喝了两三罐啤酒后面色也泛起了潮红,但意识还算清醒。 令人意外的是这三人之中酒量最好的竟是小胖,他的脸色一点都没变,喝下去的几罐啤酒于他而言就像白开水似的。 林研看着满桌的空酒瓶莫名起了兴趣,他抬起眼,指了指顾成阳手边的啤酒:“给我喝一口。” 小胖一边不停地劝着苏加恒不要再喝了,另一边在发愁待会儿要怎么将他拖回酒店。听到林研说话立刻道:“哎,我给你重新拿一瓶吧。” 说着他从旁边拿了一罐未开封的啤酒,只是还未将它递到林研面前,就见林研非常自然地接过顾成阳递过来的啤酒,然后仰头喝了一口。 “唔……咳咳!”林研顿时眉头紧蹙,弯下腰将喝进嘴里的酒尽数吐了出来,吐完后他拿着纸巾擦嘴还止不住咳嗽。 林研连忙喝了两口可乐才堪堪缓过神来。 他将啤酒往顾成阳面前重重一放,神情幽怨:“好难喝。” 小胖默默地将啤酒放了回去。 还未完全醉倒的苏加恒也目睹了这个画面,他垂死病中惊坐起地看着林研和顾成阳:“你俩居然喝同一罐啤酒?!” 两人看向他,声音同时响起: “怎么了?” “有问题?” 他俩不仅同喝一罐啤酒,还同睡一张床,甚至林研身上的衣服都是顾成阳的。林研胃口很小,有时候吃不完一份饭,又觉得丢掉浪费,就会叫顾成阳替他吃完剩下的。 林研在生活的琐事上不拘小节,与他挑剔的性格倒是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在此之前,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直到苏加恒对他们说:“我和小胖关系这么铁,我俩都不会同喝一瓶水,这不就是间接性接吻么?” 正在喝完剩下的啤酒的顾成阳动作忽然一顿。 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相处的过往,如果这算间接性接吻的话,他和林研已经不知道接过多少次了。 空气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原本就因喝酒而潮红的脸颊温度愈加攀升。 对比之下林研就显得坦然很多:“哪来这么多讲究,都是男的,接吻又不会怀孕。” 看着顾成阳耳根泛起了红,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闷不吭声地喝完了那罐啤酒,林研忽然觉得非常有趣。 苏加恒表情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对啊,是女的也怀不了孕啊!” 林研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桌子:“轮得到你多管闲事?” “真凶。”苏加恒扔下一句话就扭过了头,不再搭理他了。 这顿烧烤不知道吃了多久,结束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小胖架着不省人事的苏加恒,贴心地为两人打了出租车,在路边与他们告别。 顾成阳上车的时候还醒着,等车开到出租屋楼下时已经睡着了。 林研推了他几下都没把他叫醒,前排的司机已经开始不耐烦地催促起来:“快一点咯,我还赶着去接别的客人嘞。” 林研又在他脸上轻拍了两下,可顾成阳还是睡得跟死猪一样,简直是他羡慕不来的睡眠质量。 司机依旧在不停地催促他:“你把他背下去不就好了咯。” 林研烦躁地啧了一声,心说我要是能背得动他就好了。 司机透过车内的后视镜,昏暗的车里看不清什么,只看见了林研的长发,以及半张白皙的面庞。 又因为林研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司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以为坐在后面的是位女孩后,顿时心里一惊。 看着那半张侧着的脸以及若隐若现的下颌线,司机喉结上下一滑,没来由得想看清楚正脸。 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都礼貌了不少:“这位小姐,需不需要我来帮你一把?” 第56章 说完他立刻解下安全带,正欲打开车门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 “不用。” 林研已经挪过身去,跨坐在顾成阳的腿上。两人挤在狭小的后车座里,衣服都紧贴在一起。 司机猛然回过头,震惊得无以复加:“你是男的?!” 话音刚落,司机只看到林研抬起手啪啪扇了身下的人两巴掌,响亮的声音环绕在密闭的车内,听着都觉得肉疼。 林研的耐心终于被消耗殆尽,他朝面前的人吼道:“顾成阳,你他妈的再不起就一辈子别起来了!” 第31章 明亮闪烁的灵魂 31. 顾成阳是在林研抬手准备扇第三下的时候醒过来的。一睁眼他就看到林研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姿势坐在他的大腿上,他顿时瞳孔紧缩,感觉酒都醒了大半,下意识地想往后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车内一动都动不了。 林研看着他惊恐的神情,哂笑道:“你什么表情啊,怕我强暴你不成?” 说着他打开车门,毫不犹豫地从顾成阳身上下来跳下了车,然后拢了拢褶皱的衣领,对车内的顾成阳说:“醒了就自己下来。” 顾成阳一路扶着墙回到出租屋门前,幽暗的楼道里他拿出钥匙,倚在门框上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将钥匙插进锁眼。 林研嫌他墨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钥匙开了门。 “这都对不准,你以后还想对得准?我真为你未来的对象感到担忧。” 顾成阳歪着头醉醺醺地靠在墙上,眼神迷离,也不知是听没听懂。 林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顾成阳拖进屋子里,把他扔到沙发上。顾成阳强撑了一路的意识在此刻懈怠下来,一躺上沙发就立刻睡着了。 好在他的酒品还可以,哪怕喝醉了也不闹腾,只是睡觉。 林研把顾成阳扔下就进房间洗澡了,因为浑身的烧烤味和酒味令人难受得想吐。 一刻钟后他从浴室里出来时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睡衣,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清香。 他瞥了一眼蜷缩在沙发上的顾成阳,无声地朝他竖了中指后,就径直走到电脑前的转椅上坐下,没再去管他。 林研在音乐人主页里漫无目的地看粉丝的评论,他没有开灯,狭小的屋子里只有电脑屏幕闪着刺眼的光芒。 新增的寥寥几条评论一眼就刷到了底,时间已经快要走向凌晨两点,林研此刻却完全睡不着。转头看向睡在沙发上安静如鸡的顾成阳,林研又愤恨地朝他竖了个中指。 无聊之际点开了4399小游戏玩了起来,屋子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林研在黄金矿工的游戏页面里消磨着漫漫长夜的无聊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顾成阳不知是何时醒的,翻了个身,嘴里嘟囔地喊着他的名字。 “林研,林研……” 林研熟练地操控着转椅,连人带椅子一块儿挪到他旁边,然后双手环胸自上而下看着他:“干什么。” 顾成阳身上还散发着酒味,林研闻着立刻皱起了眉,连忙往后退了半步,捂着鼻子:“你身上臭死了。” “那我去洗澡……”顾成阳还没有醉到听不懂人话的程度,他强撑着想站起来,却发现无济于事,身体依旧松软得无法动弹,一动就晕头转向。 林研冷冷道:“洗个屁,睡醒再去洗。” 顾成阳气游若丝道:“我怕你不喜欢。” 林研说:“我本来就不喜欢。” 顾成阳把头埋进沙发里,声音卑微可怜:“那你要把我赶出去吗?” 林研某一瞬间确实想把他从屋里子丢出去,可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但此刻他也不愿意拖着顾成阳去洗澡,只好拿出顾成阳那瓶樱花味的香水,往他身上喷了好几下。 林研看着手上的香水瓶若有所思地问顾成阳:“你一大男人买什么香水?” 顾成阳迟钝了片刻,老实说:“我抽烟……我怕你会不喜欢。” 林研简直服了,把香水扔到他身上,站在原地由上而下审视着他:“顾成阳,在你眼里我对你就这么不好啊?” “没有,”顾成阳说,“你很好,你连我海鲜过敏都记得,我生病的时候你还照顾我……你对我很好。” 林研没说话,径直往回走,身后又传来顾成阳叫他的声音:“林研。” 林研回过头看着他。 顾成阳说:“不要忘记吃药。” “知道了。” 林研拉开电脑桌下面的抽屉,从一个小瓶子里倒出两颗药,闭着眼干吞了下去,吃完了药又坐在电脑前玩起了他的黄金矿工。 不知玩了多久,他的眼睛都开始酸涩起来,玩到某一关,岩层里没有金矿和石头,只有大量的钻石和危险的炸药桶。 林研步步为营,目不转睛地盯着闪闪发光的钻石,然后抓准时机放下抓钩。 “林研……” 他浑身一激灵,手一抖,抓钩放下去的位置偏移,不偏不倚地碰到了炸药桶。 看着满屏的钻石被炸得灰飞烟灭,林研的眼神逐渐呆滞,最后面如死灰。 “林研,林研。” 林研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抓狂地回头瞪着顾成阳:“叫魂呢!” 顾成阳立刻不敢吱声了。 林研厉声道:“叫我干嘛?!” “我想吐……” 顾成阳眉头紧皱,想撑着起身,却手一滑从沙发上摔了下来。 第57章 林研听到闷响,立刻拿起脚边的垃圾桶朝他走过去:“你敢吐在地上我一定杀了你。” 顾成阳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忍到林研把垃圾桶带过来才往里面吐。 不知吐了多久,顾成阳只感觉嘴里又苦又酸,他撑着地板坐起来,就看到林研拿着一杯水给他递过来:“把这个喝了。” 顾成阳颤抖地过水杯,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谢谢……” 他双手捧着水杯把水喝下去,喝完后就勾起嘴角呵呵笑了起来。 林研捂着鼻子将垃圾袋打结丢到门口,回来时看到顾成阳一副傻笑的样子。 “笑毛笑。” 吐完以后酒醒了一些,顾成阳垂下了头,告诉林研:“我今天好高兴。” 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后脑勺靠着沙发,胸腔微微起伏着,整个人都显得松弛懒散,他微仰着头,盯着林研看。 林研很不喜欢被别人盯着看,可对上顾成阳含情脉脉看向自己的眼神时,他发现自己竟然没产生多大的抵触。 “你这什么眼神啊。” 像是黑夜里的蓄意窥探被发现,顾成阳立刻窘迫地别过头去,耳根却悄然红了起来。 饶是向来情感迟钝的林研也没道理察觉不出那潜藏在内心深处晦涩含蓄的爱意。过去林研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心理上依旧无法接受这超乎友情与合作伙伴之外的情感。 可当下借着深夜与酒醉,林研很想听听,顾成阳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于是他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坐在顾成阳的旁边。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宽大的短袖,光滑白皙的皮肤裸露在空气里,他一坐下就架起二郎腿,刻意遮挡住大腿内侧的伤痕,不叫顾成阳看见。 他俯下身,毫不避讳地与顾成阳对视,他的目光很温和,原本凉薄的眼神里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整个人都不似往日那般尖锐。 没开灯的屋子里十分昏暗,唯一的光源是不远处的电脑。 林研的眼角弯了弯,贴在他的耳边轻声问:“顾成阳,你对我这么好,不会是喜欢我吧?” 单刀直入的问话让顾成阳瞬间在对视中败下阵来,而后又听见林研在耳边不耐烦地说:“别装死。”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迷迷糊糊地点了头,轻声道:“嗯。我……喜欢你,很早之前就喜欢了。” 回答完后他很快就涨红了脸,难为情地扭过头去。但林研不让他躲,掐着他的下颌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很早是多早?” “不知道。”顾成阳不敢直视林研,只能垂眼瞟向地面,“可能是你第一次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跟我聊音乐的时候……也可能是我第一次在医院里见到你的时候。” “可是顾成阳,你什么时候察觉到你自己喜欢男生的?” 顾成阳回答:“第一次对你心动的时候。” “……” 林研思索片刻其实并没有多意外,他想不出来,除了喜欢,还有什么能让顾成阳这么全心全意地对待他。 “这个问题我只问你一次,你想清楚再回答我。”林研收起来了笑容,语气认真,“你到底喜欢的是我,还是作为制作人的wildfire?” wildfire的音乐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可现实里的林研却是个喜怒无常的躁郁症患者,是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受不了的偏执狂。 他的情绪总是在两个极端之间跳跃,有时候他自负地睥睨一切,无论何时都锋芒毕露,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所以总是得罪人。可有时候他又会认为自己是个难搞的大麻烦,总是把生活弄得一团糟,也会自卑到不相信自己值得被人所爱。 当下,但凡顾成阳在这个问题上迟疑半秒,林研都会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可顾成阳就是这么坚定地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说:“你。” 他紧接着补充道:“无论是音乐还是生活里,我喜欢的是全部的你。” 林研垂着眼没说话,他想不通自己除了音乐以外,有什么值得顾成阳喜欢的。 可顾成阳却很想告诉他,他喜欢他藏在冷淡坚硬外表下的温柔,喜欢他在痛苦里挣扎着拼命活下来的样子,也喜欢他任何时候都不屈服于任何人的骄傲,喜欢他明明自己还深陷泥沼之中,却还在不留余力地拯救着别人。喜欢他明明是一个这样温柔的人,却总将自己包裹在层层尖刺之下。 “你问我做专辑有没有什么想法,其实我写了一首歌……但我犹豫要不要告诉你,因为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顾成阳顿了顿,说,“这首歌写给你的,是一首……情歌。” 林研还在愣神,顾成阳便将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摸索着什么。因为喝了酒,他的动作非常缓慢。 他摸出了一本小巧的笔记本递给林研,是他随身携带的歌词本。 林研翻开了最新的那一页。 这首歌的名字叫《soulmate》。 你是这荒凉的原野里春风吹不灭的野火 你的考验就像是冒险王的地图等待我来解锁 爱是束缚的铁锁,将你禁锢于世俗的囚笼 你总是特立独行让那些怀恨者都满目愁容 面目狰狞的野兽在夜里三五成群 你的存在就像是游历世间的神明 门窗紧闭的屋子里突然响起门铃 我对你的仰慕就像那渴望被爱的生灵 第58章 为了和你见面 我跋山涉水离开故乡 绿皮火车穿过隧道 将无尽的黑暗变成曙光 我曾立下誓言 会带你躲过世间的暗箭明枪 你是否愿意和我私奔 去到世界尽头的蛮荒 …… 顾成阳坐在地上,头歪斜着侧枕在沙发上。平日里的顾成阳不会说这么多话,可今天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语气慢条斯理,话也比平时多了不少。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很虚弱,一动不动地坐在病床上面,出来的护士窃窃私语,都说你像是没了魂一样。”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病房门口偷看你的时候,我明明能看到…我能看得到,你的灵魂在发光。” 他们感叹于你在劫难中幸存 却看不到你明亮又闪烁的灵魂 不管是电闪雷鸣还是大雨倾盆 你依旧是头顶那颗生生不息的星辰 林研看完了歌词后沉默了很久,抬眼便对上了顾成阳的眼睛。 他的目光虔诚又炽烈,为了逃避这道视线,林研忍不住去伸手挡住他的眼睛,淡淡道:“顾成阳,你喝醉了。” 盖在眼睛上的手散发着温热,顾成阳能闻到淡淡的沐浴露清香。 他伸手握住了林研的手腕将它从眼前挪开,在手腕内侧的肌肤上摸到一道不同的纹路时,他忽然顿了顿,沉声道:“嗯,我的确是喝醉了。” 这似乎是一个很好的托辞,能成为解释一切出格行为的理由。 紧接着他将手腕外翻,然后仰起头,像是在标记着自己的所有物一般,在那道疤痕上落下了轻轻一吻。 第32章 负担或宝藏 32. 林研并没有对那天的告白做出回应,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也都默契地没有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包括那个落在伤疤上的吻。 但林研很喜欢顾成阳写的那首歌,并且花了很多的时间研究出了适合它伴奏,还对顾成阳说想把它放进专辑里面。 这对于顾成阳来说已经足够了,因为他从未奢求林研会给出回应,所以并不感到失望。他清楚地知道,林研虽然欣赏他的才华,认可他的音乐,却不一定会喜欢他,褪去“荒原旅客”外衣的顾成阳笨拙无聊,不善言辞,应该不会有任何吸引林研的地方。 他只是一如往常一样,珍惜着能和林研一起做音乐的时光,珍惜着那火焰熄灭之前的每分每秒。 来到c城后的第三个冬天,专辑的计划被提上了日程。 那段时间他们的手头还算宽裕,工地上的活虽然累但收入可观,林研偶尔也能通过卖伴奏来赚取三五百块的收入。 从十月份到c城下起第一场雪,林研的情绪也稳定了将近两个月。以至于到了定期去复查的日子,医生看见他眉眼之间舒展的神情,都忍不住问他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林研先是一愣,随后眼底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毫不避忌地告诉医生:“没有谈恋爱,但有人在追我。” 医生在初诊的时候就知道林研有些话不愿意当着顾成阳的面讲,所以第二次复诊之后医生就把家属支开,单独问诊病人。 此刻的医生伸长了脖子往门口处望去,看见顾成阳戴着耳机坐在外头的排椅上,手里拿着纸笔,低着头不知在写什么东西。 医生会意地笑了起来:“是外面那个小伙子吗?” 林研倒吸了一口气,表情略有些震惊:“你他妈的是不是学过读心术?” 医生告诉他:“没有这种东西,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那你怎么知道的?” “直觉。” 林研觉得这个回答很没劲,只是敷衍地哦了一声,垂着眼无聊地用手指绕着发尾的头发。 医生也没就这个话题问下去,接下来是正常的问诊流程。 从前林研的态度都很一般,每次问完诊后都是迫不及待地拔腿就走,这一次他却哼着歌慢悠悠地将病例塞进口袋里,还心情很好地对医生说了句谢谢。 离开之前医生又叫住了他,问:“所以你打算和他在一起吗?” 林研愣了愣,满不在乎地回答他:“算了吧,像我这样的人,和谁在一起都会成为那个人的负担。” 医生却平静地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林研被盯得有些无所适从,仿佛眼前的医生真的能一眼洞悉他真实的想法一般。 一直到林研开口询问,医生才说:“你有这种想法很正常。很多进入这个诊室的人都曾试图将爱他们的人从身边推开。然而能不能推得开,并不是由他们主观决定的。” “什么意思?” 那医生和蔼地笑了:“在你眼中是负担的东西,在他眼中是宝藏也说不定。我想告诉你的是,爱是唯一可以超越时间与空间的事物,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喜悦或是悲观,在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爱的分量。” “……” 林研倚在诊室门口,长久都没说话,正当医生想再度开口打破沉默,却听到林研说:“你搁这念婚礼誓词呢。” “?” “这么能说,不如转行去当司仪吧。” 林研说完便转身离去,背对着医生挥手说了句再见。 在定好了大致的框架和曲风方向后,专辑制作的进度就快了起来,林研做完了所有伴奏,顾成阳的歌词也写得差不多了。 做概念专辑对两人来说都是头一次,林研却对此很有信心,在录音和后期制作都还没有开始,只是敲定了歌曲和概念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地用顾成阳的账号发微博分享了这个消息。 第59章 【荒原旅客】:《野火燎原》is coming soon. 配图是一张写着专辑所有曲目的稿纸。 稿纸上有两个人的笔迹,顾成阳的字迹清晰,一笔一划工工整整,林研的字迹则非常潦草,连写的是什么字都难以辨别。 十二月的c城气温降至零度以下,此时已经是夜里十点,窗外传来寒风呼啸的声音。 林研坐在电脑前翻看他们账号下的留言,一转身却不小心打翻了顾成阳放在他手边的热水。 林研顿时感到错愕,然而下一秒顾成阳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跑过来,表情严峻:“没事儿吧?” 说着他抓起林研的手仔细检查他的皮肤是否被割伤,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才放下心来,拿着簸箕扫把清扫满地的玻璃碎片。 老式空调呼呼作响,与窗外的风声混杂在一起,林研看着顾成阳蹲在地上仔仔细细清扫着地板,莫名又回想起那个宿醉的夜晚,也想起医生对他说的话。 他深知如果他对于这段感情一直这样躲避下去,顾成阳也不会强求,他会掌握好所有的分寸,不会让林研有任何越界的不适,他们依旧是最好的合作伙伴或是朋友。 可是,真的仅限于此吗? 林研忽然感到燥热,手腕还残余着顾成刚刚抓住他时的余温,思绪也变得混乱起来,一直到顾成阳把地面清理干净,林研才对他说:“我想出去走走。” 顾成阳有些意外,下意识地摇头。因为林研的身体原本就不好,想到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因为风寒感冒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顾成阳就更不可能让他出去了。 听到对方别别扭扭的回答,林研几乎是立刻冷下了脸:“你不去算了,我自己去。” 说罢便转身出门。 顾成阳无奈,只好拿着羽绒服以及帽子围巾跟上了他的脚步。 凌晨的c城冷得刺骨,大街上没几个人,只有沿街的店铺零零散散地还亮着灯。 林研全副武装地走在街上,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带着围巾帽子与口罩,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冷吗?” 顾成阳落后半步跟着他,说话时还冒着烟雾。 林研摇头:“还好。”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执意地想要出门,但这段时间是他近期灵感和情绪最为活跃的时候,他无法克制住脑海里的想法,觉得自己一刻都无法停下来。 他双手叠放在身前,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 这一举动被顾成阳看在眼里,他二话不说就拉着林研的手插进了自己的口袋。 感受到整个手掌都被温热包围,林研微微一愣,抬起头看见顾成阳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冲锋衣。 林研打量了他一眼,心里有那么一点不服,不明白顾成阳穿这么少,为什么手却还是热的。 第33章 过往 33. 就这么走了一段路,林研放在顾成阳口袋里的手忽然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把那盒硬壳的烟拿了出来。 因为林研不喜欢烟的味道,顾成阳就很少会在他面前抽烟,但林研知道,其实顾成阳在很久之前就会抽烟了。 林研随意地把玩着手里的烟盒,问他:“你经常抽烟吗?” “还好吧,”顾成阳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他,“平常累的时候会抽一根。” 林研又重新握住他的手,摸到了中指内侧有一层厚厚的茧。 换做谁都很难去相信,平日里像模像样的老实人,却是名副其实的老烟枪。毕竟林研印象里第一次在医院病房外看到顾成阳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应该应该在学校里上学才对,怎么都和叛逆沾不上边。 现如今十九岁的顾成阳身上少了两年前那股青涩的书卷气,多了一份像是被岁月打磨的成熟和内敛。如今他个子也更高了一些,林研的视线平行都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林研随意地把烟往空中一抛:“你第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 顾成阳手忙脚乱地接住烟,垂下了眼低声说:“很久之前吧。” 林研不喜欢这种模糊不清的回答,穷追不舍地质问:“很久是多久?” 顾成阳将烟重新塞回兜里,动作迟疑缓慢。半晌后,他才回答林研:“六岁的时候。” 林研略一怔愣:“说瞎话都不打草稿吗。” 顾成阳只是目视着前方,神情平淡:“是真的,我六岁就会抽烟。” “那你想办法让我相信你。” 在过去的时间里,两人都很少谈及彼此的过去,林研不愿意说自己的,也很少对顾成阳的感兴趣。 这是林研头一次问及对方的过去。 看着顾成阳沉默地盯着地面,脸上露出迟疑的神情,林研也意识到,顾成阳和自己一样,同样不太愿意去提及过去的事情。 林研觉得无趣,正欲告诉他不想说就闭嘴的时候,顾成阳却开了口:“我爸教我的。” 林研微微一愣,只听他接着说:“我爸他就没什么本事,整天游手好闲,最常做的事情除了喝酒就是打牌。有一次他去打牌带上了我,那次他很幸运,赢了很多钱,所以往后他每次打牌通常都会把我带在身边。他说我能给他带来好运,我却只记得那牌桌上很呛人的二手烟。我不记得那个时候吸了多少二手烟,有一次他赢了钱后,一帮人围着他起哄,他得意忘形地把我抱起来放在他腿上,然后把烟塞到我的嘴里,告诉我长大后一定要像他那样出息。” 第60章 既然说了,顾成阳就很认真,把所有的细节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研。 “这是我第一次抽烟,后来真正意义上学会抽烟,应该是初中的时候。他打我跟我妈的时候,我第一次反抗,而且打赢了他。” 那时候顾成阳用他爸的酒瓶把他砸得头破血流,从地上捡起了一根从他爸口袋里掉落的香烟,烟上沾着血迹,但顾成阳点燃了他。刺鼻的烟味吸进鼻腔后他止不住的咳嗽,咳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但他还是抽完了一整根烟,好像从那一刻起他便认为自己有了独挡一面的能力,不再是个孩童。 顾成阳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然后放进嘴里点燃。林研瞥了一眼,并没有阻止他。 这是他第一次容许顾成阳在他面前抽烟。 吐出的烟雾在空中升起,很快消逝在夜色里。 “其实如果我当初不来首都找你,我也一定会离开南城。”顾成阳将烟灰抖落,说,“我很早之前就一直在想了,在天亮之前,我一定得离开那里。” 林研问他:“为什么?” 顾成阳顿在原地,抬头凝视着头顶漆黑的夜空,良久,他反问道:“你家里有别的兄弟姐妹吗?” 林研眯了眯眼,努力回忆过去的事,然后摇头。他的母亲年轻时就是个偏执狂,记忆里他的父亲并不爱他的母亲,连带对他也非常疏离。林研的记忆里总认为父母的婚姻形同虚设,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谈笑风生地坐在一起过,也自然没有机会有弟弟或是妹妹。 “我有。”顾成阳说,“我有一个姐姐。” 烟味随着风飘了过来,林研微微撇过头,轻咳了一声,问他:“这和你有个姐姐有什么关系?” “我小时候总会幻想如果我从未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是一件对所有人都好的事情。”顾成阳立刻把烟掐灭,随后自嘲般的轻声道,“你或许想象不到,在南城那个地方,男女是不平等的。” 顾成阳不喜欢他的家乡,也不喜欢那座封闭落后的小县城。他印象里南城的空气总是雾蒙蒙的,不是那种山间清新的雾气,而是带着浑浊颗粒的刺鼻气味。 那是寺庙的香火味。 小县城的人信奉着千年以来的男权主义,那里的男人个个高高在上,女人世代以生下男孩为信条,深深刻入骨髓。 所以山上的寺庙香火旺,多是南城女人为求子求孙的真诚祷告。 顾成阳是她母亲生下头一胎的女儿后,时隔十一年才生下来的儿子,在这十一年里她尝尽了丈夫的毒打与婆家的冷眼。 顾成阳的记忆里他的母亲无论何时脸上都挂着一副疲惫苍老的愁容。 顾成阳的出生对于他的母亲而言是解脱,而对于他的姐姐来说则是灾难。在顾成阳小时候的印象里,她的姐姐年轻漂亮,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干练成熟,相较于满脸愁容的母亲,年幼的顾成阳更愿意亲近自己的姐姐。 大环境总在对他洗脑,让他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女人天生就该低人一等。 可顾成阳从不这么认为。因为和南城那些疲惫不堪,总是唉声叹气的女人不一样,他的姐姐是优秀的,完美的,哪怕生居泥沼却有着与身世完全不符的上进心,从小到大成绩都名列前茅,高中上了寄宿学校后就很少回家,也没再花过家里一分钱,就连学费也都是平日里勤工俭学攒下来的。 顾成阳自幼资质平平,成绩一般,学习总比别人落下一节,那时他很仰慕他聪慧的姐姐。 可他的姐姐并不喜欢他,那个年轻的女孩总会恶劣地毁坏他的玩具,会故意将他推进水沟里,甚至还险些让他被人贩子拐走。原因无他,只因为他的到来让女孩的日子更加艰辛灰暗。 顾成阳知道哪怕自己的父亲暴戾自我、不学无术,母亲终日颓丧、死气沉沉,但他年幼时在家里依然是受宠的那一个,祖父祖母、外公外婆以及一众亲友对他的偏爱不是假的。 在他被所有人围着过生日吃蛋糕时,他姐姐甚至连上桌的机会都不曾拥有。 当他拿着蛋糕给自己的姐姐送过去时却被后者一把推翻,所有人都在指责姐姐的不懂事,顾成阳却从未怪过她。 他仿佛生来就带着超乎常理的同理心,以至于在八岁那年,他亲眼目睹了高考毕业回家取录取通知书的姐姐被自己的父亲按在床上施暴,而他的母亲则坐在客厅里无动于衷,冷眼旁观地面对自己的丈夫正在侵犯自己亲生女儿这一事实。那个常年遭遇家暴的母亲在面对这件有违伦理的事情上,表现得极为麻木。 那时候顾成阳八岁,从邻居家玩耍回来,正好看到了这荒诞的一幕。 顾成阳几乎没有犹豫,拼尽全力去拉扯父亲脱下姐姐衣服的手,可他的力量太小了,劝阻不成还被父亲狠狠地摔开。 后来他跑去门外喊来了邻居,才阻止了这件事的发生。他的姐姐拿着录取通知书落荒而逃,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回过家。 好在那悲剧没有酿成,否则那逃离原生家庭的绳索还没来得及抓紧,就或许会变成束缚她一生的、难堪的过往。 只是自那之后,顾成阳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姐姐。 顾成阳在上初中那年,第一次凭着自己的力量,把自己和母亲从父亲的家暴中解救出来,那天他问他妈妈,当初为什么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侵犯也无动于衷。 第61章 那个永远疲惫叹气的母亲那一天忽然一反常态说了很多话。 顾成阳以为自己听到的答案会是惧怕父亲家暴于她,所以不敢上前劝阻,可他妈却告诉他:“不过是我生下来的孽种,却口口声声说要去首都念大学…我这辈子都没去过首都,凭什么这种好事落在她身上?” “我因为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她却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哪有这么好的事?我真恨不得毁了她。” 顾成阳从未想过自己的母亲会有这么恶毒的想法,而这种嫉妒和怨恨的念头,竟然会是针对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不只是一个被传统封建鞭打折磨的女人,她的心里藏着更幽森可怖的东西,让顾成阳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 当他开始接受那荒诞到极致的故事确确实实发生在他自己的家庭上。当暴力、猜忌和嫉恨覆盖了他从年幼到懂事的整个时期,他一刻都无法忍受。他害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变成和父亲一样的暴力狂,或是和母亲一样的自私鬼。 年幼时他做着英雄的美梦,渴望将自己的母亲和姐姐从噩梦中拉出。可最终他却成了逃避的胆小鬼。 也许是自那时开始顾成阳心里就埋下了一颗决心离开的种子。既然无力改变,那就离开,越远越好。 他很早之前就想离家出走,从初中毕业的那年起他就四处打工攒钱,为那一天做准备。打工的经历为他积累了不少生活技能,他攒下了一些积蓄,却一直没能下定决心离开。 他缺少并非是勇气,而是一个契机,而林研的求救信号正是那个契机,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定下了去往北方的火车票。在踏上旅途的那一刻他的心情比过往十几年里任何时候都要轻松释然,他同样意识到,他的家庭和他的故乡,没有半分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第34章 爱的分量 34. 林研顾自往前走,夜里的寒风像刀子般划过脸颊,他重新戴上了口罩,夜幕之下黑沉的眼眸在路灯下闪着些许光亮。 某一瞬间林研忽然觉得庆幸,他不用惧怕某天顾成阳会离他而去,因为顾成阳也和他一样不想回头。 夜幕之下,难得敞开心扉,林研忽然问他:“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没有跟着你从医院里出来,我会怎么样?” “……”顾成阳沉默地注视着他。 林研很轻松地自己回答着:“我会死。” “你是不是打心底觉得自己是个只知道逃避的懦夫,谁都拯救不了。”林研告诉他。 “我当初没死成,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接着去寻死,可是你却发消息说要来找我,我就想着赌一下吧,赌你能不能真的带我走。” 在顾成阳错愕的注视下,林研走到路灯前停下,随意地倚在冰凉的路灯杆上,不疾不徐地告诉顾成阳:“我的母亲有严重的强迫症和精神障碍,她管控着我的一切,每天穿什么吃什么都有严格的控制,甚至精细到我衬衫上的每个纽扣。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她的朋友、她的爱人甚至她的父母,所有人都受不了她,都躲得远远的,可我没办法,我那时候太小了,在所有人都离她而去的时候,我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你知道被一个人视作她自己的一切是什么感觉吗?我当初真的恨不得杀了她,再杀了自己。因为她把她的极端和偏执,连同躁郁症都原模原样地给了我。我恨她,也恨我自己。” “所以你与其纠结于你那无可救药的原生家庭,倒不如庆幸你两年前把我救了,如果你没有带我来c城,兴许我早就死了。只是可惜,你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又遇上我这个疯子。” 顾成阳却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你不是疯子。” 林研闭了闭眼,淡淡道:“那我是什么?” “你是……”顾成阳顿时语塞,一时想不到形容词。林研看着他局促的模样,心情却异常松弛。 “是你喜欢的人?” 不同于那次喝醉了酒,清醒状态下的顾成阳听到“喜欢”两个字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可顾成阳无法反驳,因为他的确喜欢林研,于是他认真点头:“对。” 林研笑了,没再说话。 见林研既不排斥也不回应,甚至还能就这件事轻松地打趣,顾成阳突然有了一股莫名的勇气,然后得寸进尺地张开双臂将他抱在怀里。 林研埋在他的胸膛里,被温热的气息包围,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 “我这辈子做过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买了从南城到首都的火车票,并且爱上你。” 顾成阳的声音闷闷的,混杂着冬夜里的风声,林研顿时有些头昏脑涨,而后听见耳边传来颤抖的喟叹:“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莫名想到了那个坚信唯物主义的医生告诉他的话:“爱是唯一可以超越时间与空间的事物。在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爱的分量。” 顾成阳的情话直白且莽撞,但还是让林研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被人爱着,某一刻他真的险些为之动容,油然而生的勇气促使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不如试试看呢,万一结果不一样。 可迎面而来的一阵寒风打断了他的思绪,硬生生地堵住了他回应的话。 感受到怀里的人开始不自觉颤栗,顾成阳抱得更紧了些。 怀里的热气正在消逝,林研从未感受过如此冰冷的北风,就连顾成阳的拥抱都无济于事。 寒风吹醒了他混沌的意识,联想想到自己大半夜要跑出来的缘由,他陡然心里一沉。 第62章 他从未有过如此真切的认知,其实一切都不会变好。 否则他为何要像那个女人一样需要通过吃药来控制情绪,又为何会在这个时间点出来在大街上游荡。 当真正的黑狗吞噬一切时,是任何药物与安慰都无法阻止的。如果这种情绪继续恶化,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也会变成一个没有任何人能够容忍的偏执狂。 被所有人忌惮与远离,包括眼前的这个人。如果在孤寂和病痛中死去是他的归宿,他宁可从未被爱。 林研的眼神逐步变得冰冷,他闭了闭眼,用力将顾成阳推开。 猝不及防地被推开,顾成阳险些没有站稳,他微微一愣,感受到林研神情的变化。 林研对他说:“太冷了,回去吧。” 冷清的街道上只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灯还亮着,林研在门口驻足,对顾成阳说:“我想吃关东煮。” 顾成阳说:“好,我们进去买。” 他正欲抬腿,却发现林研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你去买,我在外面等你。” 顾成阳朝便利店里走去,林研又叫住了他,让他再买点他们常吃的零食和饮料。 顾成阳应下了。 看着他推开玻璃门进去,林研才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缘由,只是迫切地想把顾成阳从身边支开。 他发现自己居然在贪恋那怀抱里的温热,还差一点对这个喜欢自己的人说:“我好像也喜欢你。” 他多想对顾成阳说,既然离开了,就不要再回头了。 可他何尝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的后果是什么,他知道自己的喜欢是正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占有和控制。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会不会活成那个女人的模样,顾成阳又能否常年都忍受他在音乐或生活上近乎偏执的苛求。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林研讨厌极了这种模糊不清的情感。 那一刻他陷入了反复的挣扎之中,直到这种矛盾和挣扎在脑海里化作一段的旋律,他立刻拿出手机用编曲软件将旋律记录下来,才短暂地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林研专注于尝试不同的和弦走向,却被一阵错乱的脚步声打断。 那是三个混混模样的男人,出现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目光毫不掩饰地看向他这一边。 “我敢和你打包票,这次绝对是个美女 。” “戴着口罩呢,你能看得清楚个鬼哦。” “你俩在这一个劲地猜有什么用?过去瞧瞧啊。”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朝这边走来,为首的男人染着黄毛,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棒球外套,他趾高气扬地走到林研面前。 他看着面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女孩”,嘟囔了一句“个子还挺高……” 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美女,加个微信不?” 脑中的旋律被打断,林研烦躁地抬头瞪了他一眼,没去理他。 “哟,还挺高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自以为很帅地吐着烟圈,“你父母没教过你,女孩子半夜不要一个人走夜路?” 一瞬间灵感全无,林研彻底被惹毛了,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扔进了口袋里,在那黄毛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烟,然后毫不犹豫将烟头对着他袒露的脖颈上摁下去。 “啊啊啊啊——”黄毛痛苦地皱起了眉,大喊道,你这个死娘们!” 林研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摘下了口罩,冷冷地看着他:“眼睛这么不好,不如挖掉算了。” 黄毛看着他的脸,脸上的痛苦很快被震惊代替。 林研瞥过去,看见他身后的两个人同样满脸震惊。 “卧槽!” “妈的,原来是个男的?” “吴老二,你现在不仅美丑不分,连男女都不分了吗?” 林研不屑于和他们浪费口舌,正欲转身离开,却被拦住了去路。 是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混混挡在了他眼前:“你伤了我兄弟,怎么还敢一走了之?” 被烟戳伤的黄毛一个劲的喘着粗气,对自己的两个兄弟讲:“不要放过他,妈的,这个死娘炮!” 三个人同时站在他面前,神情凶狠。 “既然是个带把的,那就没必要手下留情了吧。” 林研却丝毫不惧怕他们,声音里带着一贯的冰冷:“你们想干什么?” 口罩摘下以后他的脸完全暴露在路灯之下,鼻梁挺立,五官立体,是一张不亚于女人的脸。 为首的混混原本只想揍他一顿出气,看到他的面容后却起了歹心。 他掰着手指,指关节咔咔作响,他看着林研,视线下移盯着被衣服遮挡的某处,露出不怀好意地笑容:“当然是要检查一下,你到底是不是男的了。” “行啊,”林研轻哼了一声,弯着眼角朝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我让你检查。” 第35章 “我可以吻你吗?” 35. 那人摩拳擦掌地走到他面前,几乎是同时,林研抬起脚狠狠地往他的两腿之间踢过去。 “卧槽尼玛!”男人最脆弱的部位受到伤害,那人立刻捂着裆蹲了下去。 另外两人见状直接傻了,立刻一拥而上朝他扑过来,做好了动真格的准备。 林研意识到局势的不对,下意识的用胳膊挡着脸,可意料之中的拳头并没有如期而至。一阵风划过他的脸颊,林研怔然放下手,顾成阳不知是何时从便利店里出来的,又不知是何时挡在了他面前,手上还拿着冒着热气的关东煮。他用一只手掴住了挥动拳头的混混,闪电似的用力将他的手臂反拧。 第63章 空气中又想起了惨叫声:“啊啊啊——” 顾成阳巍然不动地站在林研前面,面无表情地将那混混踹到在地上,然后以同样的动作撂倒了第二个,轻松得像是捏死一只蚂蚁那样。 他微微撇过头看着林研:“你没事儿吧?” “没……”路灯之下对上顾成阳的眼神,林研不由愣住,平日里的他就像是一只乖顺的大型犬,如今那眉宇间尽是戾气凶狠的神色。 林研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踮起脚,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歪着头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话:“……” 顾成阳立刻蹙起了眉,把手中热乎的关东煮递给林研,语气颇为温和地对他说:“趁热吃。” 林研接过关东煮,退后至墙边,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顾成阳将目光重新投向面前的三人,神情变得愈加冰冷。 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你们不要命了?” 三个混混顿时瞳孔紧缩,被林研狠踢了裆部的那位显然听到了林研刚刚在顾成阳耳边说的话,立刻反驳道:“我呸,老子对这种变态死基佬才没兴趣!” 话音刚落顾成阳的拳头就往他脸上挥了下来,混混被这一拳揍得晕头转向。顾成阳粗暴地揪住他的领子,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你也配?” 被撂倒的两个混混此时也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后便同时朝顾成阳扑过来。 顾成阳将手里的人狠摔在一边,目光瞥向扑来的两人,神情冷淡:“那就一起上吧。” 顾成阳的力量非常恐怖,即便是一打三他也也非常轻松,眼前的局势完全就是顾成阳单方面暴打他们。 林研作为一个打人只会踹裆的病秧子,头一回看见这种场面,也不由怔愣住。 虽然占据上风,但顾成阳也没办法一块儿收拾三个人。其中一个混混在挨打间隙落荒而逃,没一会儿他就提着铁棍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过来支援的。 眼看着几人朝顾成阳的方向走去,为首的混混却在不远处停下脚步,目光转向林研所在的位置,他低吼道:“先给我收拾他!” 顾成阳扭头只见挥舞的铁棍朝着林研砸过去,他霎时瞳孔紧缩,狠狠甩开了与自己纠缠的混混,不顾一切地朝林研的方向跑去。 在千分一秒的时间里,顾成阳整个身躯挡在了林研的面前,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林研惊恐地瞪大了眼,他听见铁棍击打在顾成阳的脊背上,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 顾成阳忍痛皱眉,几个混混一拥而上,对着他的后背拳打脚踢,拳头犹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他承受着后背撕裂般的疼痛,却依旧将林研搂在怀里。 “咔——”左腿的膝盖被铁棍狠狠地砸中,发出碎裂的响声。 林研失声惊呼,看着顾成阳支撑不住即将倒下的身躯,连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顾成阳!” 顾成阳将自己的重心完全转移到右腿上,才堪堪没有倒下。熬过了剧烈的疼痛后,顾成阳渐渐恢复了意识,这是他头一回看见林研的脸上出现这般惊恐慌乱的神情,眼底还混杂着深深的忧虑。 顾成阳的脑海里闪烁过数不清的过往。这辈子他好像一直在为保护别人受伤,八岁那年他放跑了被父亲强暴的姐姐,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毒打,后来他保护过被家暴的母亲,也保护过遭遇校园欺凌的同学。那几次里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因为力量悬殊,被打得浑身是血或是手脚骨折的情形。 他很想告诉林研,其实他也不怕疼,他怕的是没有人在乎他。 他对别人好,也并非是出于纯粹的好心,只是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一点点关心和反馈而已。 可被他保护过的人里几乎没有人因此感激他。他的姐姐恨他,在他四岁那年又差点将他卖给人贩子,他的母亲反在他把父亲打伤后指责他不懂事。而被他保护过的同学更是出于对欺凌者的恐惧,在老师面前做伪证,害他险些因打架斗殴而退学。 被压抑多年的愤恨在此刻开始蠢蠢欲动,顾成阳看着林研,苍白的脸上勾出一抹温和的微笑:“不要怕。” 他闭了闭眼,微喘了一口气,再一次睁眼时,脸上已经没有半点笑意。 如果说刚才顾成阳打人时还有所收敛,这一回则是真正的使出全力。 这副模样连林研都前所未有地感到陌生。 平日里的温良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就像一个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暴力疯子,在人群里杀红了眼,一拳又一拳地砸向那些混混的脑袋,后者很快就被揍得哇哇直叫头破血流。 —— 便利店的售货员闻声赶出来的时候,只看到那几个混混模样的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每个人的脸上都难掩痛苦之色。 售货员连忙报了警。 顾成阳也受了伤,捂着膝盖坐在地上。林研颤抖着拿出手机打了120后,坐下来为他检查伤势。 林研看着他的眼睛,看到眼底的愤怒和仇恨逐渐磨灭,被一种平静镇定的情绪替代。 他告诉林研,应该是膝盖骨折了,还叫林研不用担心,只是小伤而已。 林研知道是自己拖了后腿才害得顾成阳受伤,所以连碰都不敢去碰他,只是垂下了眼,关切地查看他腿上的伤势,低声道:“都怪我。” 顾成阳却强撑着对他笑:“不,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第64章 他在林研面前又恢复了一贯温顺的神情,与打人时的凶狠暴戾简直判若两人。 林研盯着他受伤的膝盖:“疼不疼?” 顾成阳说:“还好。” “说实话。” “……疼。” 林研没再说话,伸出手抓住了他后脑勺的头发,将他的头微微抬起,仔细检查着他脸上的伤势。 暖黄色的路灯下,林研看见他的嘴角有一块淤青和若隐若现的血痕,幸亏除此之外没别的伤口。 顾成阳垂下了眼,仍在为刚才的失控表现而感到局促。于是他在林研主动伸出手抹去他嘴角的血痕时,他下意识地撇过了头。 林研的手指顿在半空:“躲什么。” “我……”顾成阳支支吾吾了好几秒,才慢吞吞地说,“疼,你轻点。” 林研心里翻了个白眼,不由分说地掰过他的头,用力抹去他嘴角的血迹。 “嘶……”这回是真的疼了。 “这是你为我受的伤,疼也好好受着。” 林研神情恢复了往日的淡漠,顾成阳却放松下来,点头答应:“好。” 林研见他一副委屈隐忍的模样,与方才的狠厉简直判若两人,心里忍不住发笑,暗自里也因这种区别对待而前所未有地感到愉快。 而表现好的忠犬自然能得到奖励,林研问他:“你现在有什么愿望没有?” 顾成阳微微一愣:“说得好像我快死了似的。” 林研说:“少废话。” 夜晚的寒风依旧冰冷刺骨,就连呼吸时都冒着阵阵雾气。在见识到顾成阳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一面后,他仿佛意识到顾成阳对他说的那句“不要怕”,似乎还有另一层定义。 不要怕我。 不要惧怕我心中的恶魔,和那深埋于心底刻入骨髓的冷漠和暴戾。 可林研并没有对那暴戾产生半点恐惧,反而觉得轻松和坦然。他早该知道的,那个能与他同频共振的灵魂,一定也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那一刻林研觉得心里所有杞人忧天的想法被某种情感所冲破。因为顾成阳的心里住着恶魔,而他是唯一能够驯服恶魔的人。 看着林研此刻坚定的神情,顾成阳有一种好像自己说什么愿望,都会被答应的直觉。 他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林研也能喜欢他。可此刻他却犹豫了,因为他并不想利用林研的亏欠来得到这个答案。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闪烁的蓝色灯光出现在离这不远的转角处。 林研转头看了一眼,冷冷道:“快说,再不说你就没机会了。” 顾成阳看着他被冻得发白颤抖的嘴唇,立刻轻声问:“我可以吻你吗?” 这个愿望出乎了林研的意料,他呆了呆:“就这样?” 顾成阳点头:“嗯。” 下一秒林研轻叹了一口气,没有片刻犹豫就一把抓起他的头发,然后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冰冷的嘴唇相贴,林研尝到了顾成阳唇角的鲜血,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明明都是第一次接吻,却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半分的生疏和青涩,好像他们已经接过无数次吻一样。 这件事对于他们而言仿佛就像是同吃一碗饭,同喝一瓶水那样稀疏平常。 在救护车停下之前的一秒内,林研立刻与他分离,同时松开了揪着头发的手,撑着地面站起身。 “下次记得用陈述句。”林研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他说,“因为这种事情以后不需要征求意见。” 第36章 住院 36. 在医院里拍完片打完石膏,安排好住院的时候,已经将近夜里零点。 顾成阳左腿的膝盖在以前就骨折过一回,是八岁时被他父亲打伤的,后来没恢复好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以至于医生看了片子后说如果这次骨折再严重一点,就得做手术治疗。 根据医生的诊断,顾成阳大概要在医院住三到五天。于是林研先在病房里陪着他待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就打车回出租屋里收拾换洗的衣服和日常用品。 林研对于要拿什么东西还一窍不通,回到家打开衣柜和所有抽屉后,便茫然地不知道要干什么。 以往这些事情都是顾成阳在做,于是林研只好打了他的电话,开着免提,在对方的引导下一件件把要拿的东西整理出来。 最后将衣服胡乱地揉成一团丢进行旅行包里,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以后,林研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半句话都不想多说了。 被丢在地上的手机听筒里还响着顾成阳的声音。他的声音透过听筒比往日还要更加低沉一些,最后他提醒着林研不要忘记带上自己的药。 可林研此刻却累得不想去搭理他,电话那头的顾成阳沉默了一会儿,便尝试叫他的名字:“林研,林研?听得到吗?” 林研双目无神地盯着地上的旅行包,冷冷道:“闭嘴。” 顾成阳立刻没再说话。 “……” 林研只是收拾了这么一会儿就累得生无可恋,他都难以想象,平日里顾成阳到底是如何顾全这么多,又是如何将两人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顾成阳拿着手机,坐在医院的病床上,在长久的沉默后,他听到那头的林研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试图开口:“林研?” “嗯。”林研有些疲惫地回答他,“干什么。” 第65章 顾成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回答他的只是一阵缄默。 电话那头的林研在经过短暂的休整后终于站起了身,告诉顾成阳:“我来医院了。” “好,”顾成阳对他说,“路上小心。” 出门前,林研抽开电脑桌旁的抽屉,把药塞进了口袋里。 瞥见桌上还放着两个前不久在平安夜买的苹果,林研没多加思索,就将其丢进了手上的袋子里,又顺手在茶几上抄了把水果刀。 提着大包东西下楼,林研猝不及防地在居民楼的门口遇到了对门的邻居。 是那个当初在门口和林研起争执,差点与他打起来的中年男人。 虽然之后两人没产生过什么矛盾,但林研与他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样,那男人忌惮林研神经质的古怪性格,也没有再去主动招惹他,却会在擦肩而过时暗骂一句娘炮或者神经病。 男人打了四十年的光棍,往日都是提着个酒瓶晃晃悠悠地回家。而这次不同,他回来时手上没拿酒瓶,而是搂着一个女人。 这女人看着也将近四十岁,身材娇小,脸上长着雀斑和皱纹,相貌也算不上好看。 她在那男人的怀里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似乎与他并不熟络。 平日里这个男人都不会和林研起冲突,可这回或许是想要在这个女人面前树立自己的威严,他看着提着东西从楼梯上下来的林研,搂紧了女人的肩膀,对她说:“这小子是住在我隔壁的精神病,还是个留着长头发的变态,你可千万不要和他有接触。” 大多数时候林研都对这人不屑一顾,可他这两天倒霉极了,这个没用的男人还非要撞到了他的枪口上。 林研顿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看着他。 男人怀里的女人胆怯地看了林研一眼,后者则朝她微微一笑,然后拿出了手机晃了晃:“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女人微微一愣,那男人则跳起来质问他:“你他妈什么意思?!” “拐卖人口是犯法的。” 那女人立刻瞳孔紧缩,连忙摆起了手:“我……我不是被他拐来的。” 男人暴跳如雷地恼怒道:“她可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 林研并不相信,嗤笑道:“像你这种人居然还能娶到老婆啊?阿姨,你可别被他骗了。” “我操你妈的!你这个精神病,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 那男的扬起手臂作势要打他,身边的女人连忙拉住了他的手,劝解他道:“王哥王哥,不要生气了,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计较嘛。” “他说的没错,我的确是有精神病。”林研从口袋里拿出那把顺手放进去的水果刀,他笑了起来,“怎么办呢,要不你杀了我吧。” 林研这两天休息得不好,眼睛下方有两片淡淡的青灰色,脸色呈现出病态的苍白来,头发也没心思打理,蓬松凌乱地垂在脖颈处, 这副模样乍一看确实不同寻常,况且此刻他还没来由地笑着,肆意的笑声愈发让人觉着心里发毛。 林研拿着刀举在他面前,不疾不徐道:“你还不动手吗,那要不换我来杀你?反正精神病杀人不犯法。” 男人平日里随口一骂,怎么可能相信他真的有精神病,便反驳道:“你当警察是吃干饭的,你说自己有病,他们就真的会信你?” 这回林研直接将口袋里的一瓶药拿出丢给他。 男人将药品放在眼前,看清那个药名的下面赫然写着一行字。 适应症: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和治疗双相情感障碍的躁狂发作。 林研看着他,淡淡道:“我还有诊断书,你要看么?” 男人被吓得一哆嗦,触电似的连忙把药瓶往地上一扔,拉着自己刚娶进门的老婆上了楼梯。 “我就说他有病吧,你以后可得离他远点……” 待两人消失在楼梯的尽头后,林研才面无表情地捡起地上的药,重新放进自己的口袋。 他心里陡然升起一阵荒谬,不理解自己刚刚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 过去的时间里从来都是顾成阳照顾林研,而如今顾成阳一住院,局势就立刻倒转了过来。 看着提着大包小包走进病房的林研,顾成阳猛然坐起了身,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太适应,只是关切地盯着他看。 林研把东西往床边一扔,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顾成阳如芒在背地直着身子,掀起眼皮对他说:“别乱动,你那腿还想不想要了。” 顾成阳不忍心看他来回奔波,眼底满是心疼。 “辛苦了。”顾成阳瞥见林研拿来的那袋东西最上面有两个大苹果,便问他,“吃苹果吗,我给你削?” 林研弯下腰拾起一个苹果,又从兜里掏出水果刀,对着手里的苹果比划。 他说:“我来吧。” “没事儿,”顾成阳笑笑,“我手又没受伤。” 林研低头研究着苹果的削法,闻言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难得有机会让我伺候你,你他妈就别问东问西了,睡你的觉去。” “……”顾成阳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终究是做了罢。 林研艰难而笨拙地削着苹果,果皮掉到在地上散落了一地,最后那圆滚滚的苹果被削掉了三分之一的果肉,形状也丑陋怪异。 林研盯着手里的苹果,想不明白为什么能和顾成阳削出来的差别这么大。 第66章 忽然听到一声轻笑,林研抬头,看见坐在病床上的顾成阳正盯着自己傻笑。 以为对方是在揶揄他,林研立刻心虚解释:“是这刀有问题。” 顾成阳眼底流露出宽容的神色,笑着附和他:“嗯,不是你的问题。” 林研立刻站起身,不由分说地把苹果塞到他手里,没好气道:“你爱吃不吃吧你。” 他觉得顾成阳与其这副不忍心戳他短的样子,倒不如直接了当地嘲笑他。 林研弯下腰收拾了个果皮的功夫,顾成阳就拿着苹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把苹果吃完了。 林研捡完果皮直起身的时候,亲眼看见顾成阳把果核往空中轻轻一抛,准确无误地丢进了垃圾桶。 林研微张着嘴,惊讶于他这么快就吃完了苹果。 顾成阳挠了挠头,笑得人畜无害:“有点饿了。” 人生的十九年里,顾成阳头一回体验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虽然林研看着冷心冷面,但到底是个心软的人。即便自己是个连苹果都削不好的废柴,却也依旧在尽心竭力地照顾着他。 夜幕时分,林研去医院外面买晚饭。回来的时候被骚动的人群堵住了去路,他远远就看到医院附近的人行道上,围着无数拿这手机拍照的人。 林研探头看过去,就看见两个人在马路中央打架,准确来说是一个中年男人在单方面殴打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年轻人。 “老子他妈的叫你搞同性恋!我到底生出个什么狗东西?” “我我他妈打死你个败家子!” 围观的群众里有这对父子的邻居,他向众人讲解,说这个邻居家的孩子背着自己的父亲,和同性同学谈恋爱,闹得轰轰烈烈,搞得全校的人都知道了。 当父亲的觉得自己面子挂不住,就想拖着儿子来医院挂精神科做心理矫正,结果在路上两人就起了口角。 儿子躺在地上抱头挨打,他的颈间还有一块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年龄段的东西。 那是一片墨色的刺青,看不清是什么图案。 此外,他的头发也染成了棕色,耳朵上还他的耳骨和耳垂处还分别打了耳洞,挂着七八个耳钉或者耳环。 林研路过时听见围观的路人纷纷发表着自己的评论。 “难怪这当爸的会这么生气,又是纹身耳洞,又是同性恋,这种小孩教多少遍也是个教不好的坏种。” “如果我是这孩子的爸,想死的心都有了!” 林研提着打包袋,淡漠地从人群中挤过,他才没空去了解别人的闲事。 路过他们身边时,林研看见那个被称为坏孩子的高中男孩,缩紧了身躯躺在地上。他只是被动的承受着父亲的拳头,自始至终都不曾反抗,也一声不吭。 林研幻想着如果站在这儿的是顾成阳,兴许是会上去拉架的。 他应该会站在那儿把男孩护在身后,然后告诉那个愚蠢的父亲,同性恋亦或是耳钉纹身,都不能成为判断一个人好坏的标准。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浑厚的嗓音:“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下去会死人的!” 那人急忙拨开人群,拉开了那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父亲。 林研转过头看到了,那是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年轻男人。他看着像是大学刚毕业的模样,满怀一腔热血正义,对着男孩的父亲和围观的群众说:“纹身或是同性恋又怎么样?代表了什么?你们凭什么就因为这些儿断定他是个坏孩子?!” 原来这种血气方刚的愣头青居然还不少。 林研嗤笑了一声,大步走进医院大门。 第37章 和我一起当坏孩子吧 37. 回到病房的时候,顾成阳安静地坐在病床上,戴着耳机写歌词,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业余爱好。 享受了一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他的心情很好,就连写出的歌都带着阳光和希望。 林研毫不客气地把打包的饭盒扔在床头柜上,语气酸溜溜:“顾成阳,你倒是挺舒服。赶紧给我好起来,以后别再受伤了。” 顾成阳将自己的歌词本合拢,看向林研:“我要是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该怎么办?” 林研说:“那你就去死。我不需要一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废物。”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呼吸一滞,顿着动作在原地站了半晌,才暗暗骂了一声:“感觉好像是在骂我自己。” 顾成阳笑了起来,被林研狠狠瞪了一眼后就收敛了笑容。 他打开了晚饭的包装盒,转而认真地说:“我有时候真的会担心,如果我死了你该怎么办。” 林研坐在椅子上玩手机,嫌他废话多,便随口道:“那怎么办呢,我陪着你一块儿去死,可以吗?” 顾成阳拿着饭盒的手猝然顿住,半晌没有说话。片刻后他才垂下眼讷讷小声道:“那我一定要好好养伤,早点好起来,我可不值得你为我这么做。” 林研闻言不屑地哼了一声:“蠢货。” 医院有陪护床,但林研觉得床太硬了不喜欢睡在那儿,吃过了晚饭他就搬了个矮凳枕着床沿,靠在那儿睡觉。 刚过七点一刻,还远没有到林研平日里睡觉的时间,可他却冷冰冰地告诉顾成阳:“我困了,别来烦我。” 说罢便双手叠放在雪白的病床上,面朝着顾成阳的一侧,闭上了眼睛。 第67章 顾成阳本来还有话想对他说,可林研却拒绝了与他的所有交流。 他看上去累极了,哪怕是在最松弛的状态下眉头都微微蹙着,几缕垂落的发丝随着呼吸的频率轻轻晃动。 顾成阳知道是这一天的奔波透支了他原本就不好的精力,所以并不忍心去打扰他。 盯着他看了半晌后,顾成阳却忍不住伸出手挑开落在他鼻尖的头发。 林研并没有睡着,感受到顾成阳的触摸后立刻换了个姿势,扭过头用后脑勺对着他。 顾成阳怔怔地缩回了手,这回他看不到林研的脸了,心里涌上一阵失落。 然而下一秒林研却闷声说:“顾成阳,我头疼。” 顾成阳没说话,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熟稔地伸手搭在林研的后脖颈上,用柔和的力道为他按揉了起来。 紧绷的心弦在温柔的抚摸下逐渐放松,或许是真的累了,林研没有想到自己会真的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醒来时病房里已经陷入黑暗,隔壁床的病人与陪护也都没了声音。顾成阳也支撑不住困意安然睡去,手掌依旧搭在他的后脖颈处。 他轻手轻脚地站起身,看着面前那人犹如躺尸一般的睡姿,不由得在黑暗里勾起了嘴角。 而后又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轻轻地将他伸在被子外面的手臂放进了被子里。 …… 清晨时分,顾成阳从睡梦中醒来,不自觉地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却意外摸了个空。 他猛然睁开眼,目光一寸寸下移,洁白的床单上只有一个微微凹陷进去的褶皱痕迹,却半点都不见林研的踪影。 顾成阳立刻拨了电话过去,在等待电话接通的一分钟里,他没来由的想到两年前刚到c城那会儿,有一回他回家发现林研不见了踪影,急急忙忙跑遍了附近所有的街道才找到他。 明明过去了两年,当初那满街寻找的惴惴不安,与失而复得的喜悦感,却仿佛如昨日那般清晰。 从那以后他就发现,他一刻都无法接受林研从自己的视线里脱离。 正如此刻一样,久久没有接通的电话令顾成阳度秒如年,接踵而至的是不安与惶恐。 在响铃的最后一秒,林研接通了电话。 还未等顾成阳开口询问,林研立刻抢占了先机,语气里带着些许不耐烦:“别问了 ,我他妈在给你买早饭,你有什么想吃的?” 顾成阳愣了愣,思索了一会儿告诉他:“什么都行,你看着买吧。” 林研立刻道:“那别吃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悦,丢下这句话后就干脆挂了电话。 即便林研在电话里的态度很不好,可当他回到病房的时候,手上还是提着一袋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小笼包。 早上的气温很低,林研进房间时身上还带着寒气。 他将小笼包往顾成阳的身上一扔,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顾成阳浅笑着接过,却眼尖地发现林研的左手上多了一块水墨色的刺青。 顾成阳盯着那块刺青:“你去纹身了?” “嗯。” 昨天夜里林研睡不着觉,在医院附近晃悠,街道上店门紧闭,只有一家纹身店的灯牌还亮着。 林研没来由地想到自己既不抽烟喝酒,也不纹身烫头,循规蹈矩地活了近十八年,居然没做过什么叛逆的事情,这让他觉得有些不满,于是没多想就走进了这家纹身店。 林研挽起袖子,将那个锁链形状的纹身完整地露出来给他看,淡淡道:“听人说纹身的都是不被喜欢的坏孩子。” 顾成阳垂眼打量他手上的纹身,不假思索地摇头:“不,我喜欢的。而且谁说纹身就是坏孩子了。” 林研把昨天在医院门口看到的事情告诉了顾成阳,说坏的不仅是纹身,还有同性恋。 顾成阳认真地说:“那我宁愿成为他们口中的坏孩子。” 林研没再理他,顾成阳就新奇地握着他的手腕放在面前仔细端详片刻,抬起眼他:“为什么纹这个图案?” 林研低头刷手机,冷淡地回答:“随便选的。” 本想纹个大花臂,突出自己不好惹的气质,可他身上的钱不够,只好选了个小一点的图案。 顾成阳将他的手腕翻了过来,看见那个锁链形状的纹身缠绕在手腕上,却没有将那道疤痕挡住。 他愣了片刻:“我以为你会把这个遮住。” “这是我重新活过来的证明。”林研懒懒地看向他,“为什么要遮住?” 他平淡的语气却让顾成阳听来震撼,抓着他的手都有些微微颤动,眼底的神情感伤又欣喜。 医院的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隔壁床的骨科病人这天早上安排了手术,早早被推去了手术室,偌大的病房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林研枕在柔软的被子上,任由顾成阳反复摩挲着自己手上的纹身和疤痕。 他轻笑一声,说:“顾成阳,至少现在,我不后悔活下来。” 顾成阳的手猝然顿住,再次开口时声音都带着细微的颤抖,他告诉林研:“以后也不会后悔的,我们要一起活着。” 林研说这话时平静地不能再平静,甚至还很轻松。但只有顾成阳知道他如今能这样想,付出了多少黑夜白昼作为代价。那些压抑得喘不上气的过去和梦魇时刻攻击着他,而他却能回以蔑视。 第68章 看着顾成阳一副激动得要落泪的表情,林研觉得很矫情,瞬间就抽回了手,直起了身说:“吃你的包子吧。” 顾成阳点着头,欣喜地拿起包子大口吃了起来,他胃口很好,没一会儿就吃完了。吃完了包子后他仰着头喝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 林研看着他空荡荡的脖颈,忽然伸出那只纹了身的左手往他的脖子上掐过去。 顾成阳惊得瞪大了眼,手没拿稳,瓶子里的水顺嘴角滴落,沿着下巴沾到林研的手上。 “别动,”林研的虎口抵着他的脖子,就着这个动作顿了半晌,他忽然歪着头勾起了嘴角,说,“这锁挂在你脖子上倒是很合适。” 顾成阳视线下移,盯着他虎口的纹身,同样轻笑起来:“那我也去弄一个纹身。” 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在这儿纹个项圈,怎么样?” “不怎么样,丑死了。” 林研朝他翻了个白眼,想把手缩回去,却松开的那一刹那,被顾成阳一把抓住了手腕。 “林研。” 林研微微一愣:“干什么。” 病房里清冷安静,只剩下两人的低声言语。常开着的病房们此刻却被关上了,病房外头人来人往的喧闹被隔绝在了门外。 顾成阳犹豫地垂下了眼,手上发力将林研往自己身边拉得更近。 林研一踉跄,整个上半身几乎压在了顾成阳的胸膛上。两人贴得很近,林研眨了眨眼,顾成阳能看清他扑闪颤动的睫毛,狐狸似的眼睛狡黠又懵懂。 下一刻顾成阳手搭在他的后脑勺处,身体前倾去吻他的嘴。 他恪守林研的话,接吻之前没再去询问意见。 在嘴唇相触的那刹那,林研立刻将他推开。他按着顾成阳的胸膛,低声说:“顾成阳,你搞清楚,这是在医院里。” 虽然此刻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谁也不知道护士或者隔壁病床的病人会在什么时候会推门而入,会不会将他们的亲密举动撞破。 顾成阳却瞥了眼那扇紧闭的病房门,意味深长地朝他笑,贴在他的耳侧轻声问:“那你刚刚进来的时候,为什么要关门?” …… 这个吻绵长缱绻,与林研主动时的粗暴蛮横截然不同,顾成阳的动作轻柔,就像他给林研按摩后颈一般。 林研逐渐懈怠下来,似是沉溺在一片茫茫的大草原里,宛若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那里鲜花雨露,暖阳和煦。 顾成阳站在光的尽头,背着身回头,温和地朝他笑。 可他却不敢朝那光靠近。 林研知道自己是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火焰。所以向来果断的他却对顾成阳的爱意优柔寡断,他将自己渴望被爱的诉求深藏于冷硬的外表之下,用尖锐刻薄的语言将那些奔向他的人赶出自己的世界。 最终能够陪伴他左右的人,必须全盘接受他的自卑胆怯,不惧怕他的危险和疯狂,更不会在意他的消逝与灭亡。那个人必须给予他自由,并且能够全身心地爱他。 即便条件苛刻到极致,可竟真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满足这以上所有的要求。 梦境与现实重合,林研听到顾成阳微喘着气与他分离,随后紧紧地将他的手腕攥在手里。林研从他那坚定而深情的眼神里,感受到一种令人释怀的安全感。 分离之际林研贴着顾成阳的鼻尖近距离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那是一个无论何时面对他都满怀炙热的眼神。 林研无法控制自己此刻想要索取更多的渴求。他想要面前这个人和他在一起,像紧紧缠绕在一起的锁链,无论是沉沦堕落,还是浴火重生。 他情不自禁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顾成阳,和我一起当坏孩子吧。” 顾成阳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欣喜若狂,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声音低沉,却字字恳切:“好,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来爱你。” 【作者有话说】 过去的部分告一段落啦,下一章回归现实,取章节名取到头秃的作者如是说。 现实part2 现实梦境 第38章 属狗的人 38. ufun跨年音乐节前夜。 《嘻哈之城》节目在上个礼拜播出最后一期,顾成阳不负众望拿到了总冠军。 总决赛录制是在节目播出前的一个月就完成了,尽管节目组与在场的所有人都签订了保密协议,但依旧抵不住当天晚上就有路透消息在网络上传出,顾成阳夺冠的消息早在录制后的一天内就不胫而走。于是在节目播出的当天,这个结局变得毫无悬念。 顾成阳在节目里的表现出众,吸引了很多粉丝,几首歌曲在音乐平台上累计播放过亿,他也成了诸多音乐节和商演邀请的热门人选。 在节目播出的当晚,顾成阳夺冠的消息正式登上微博热搜,一时间他的粉丝数疯长百万,荒原旅客这个名字成了时下最热门的话题人物。 在拿到冠军的那段时间里,顾成阳参加了许多演出与综艺节目的录制,无数粉丝歌迷争相抢票,他参加的所有的演出几乎都座无虚席。 在人气爆棚的时候,有上星卫视邀请他参加跨年晚会,与一位时下热门偶像合作一首歌曲。这原本是趁热打铁获得主流市场认可的好机会,可顾成阳却拒绝了电视台的邀请,而是参加了ufun音乐节跨年演出。 ufun音乐节起源于c城,其主办方曾经承办过许多摇滚音乐节,hiphop音乐在两三年前逐渐在国内展露头势,大大小小的厂牌在全国各地遍地开花。ufun的主办方看好说唱在国内的前景,两年多前在c城举办了第一场音乐节试水,当时票卖得还不错,往后又在全国各个城市举办。 第69章 而这一年,随着《嘻哈之城》的爆火,ufun音乐节的场次不断增加,本次在c城举办的跨年场中,阵容也空前强大,不仅集结了《嘻哈之城》里的热门厂牌与选手,还有诸多老牌og的助阵。 中文说唱人气在此刻到达顶峰,此次ufun音乐节的门票甚至在几分钟内就被抢购一空,如今外面的黄牛票都炒到了上千块。 而南城firework厂牌作为时下人气值最高的厂牌,更是在这次音乐节里担任压轴的角色。买票的观众里几乎有三分之二的观众是为了他们而来。 顾成阳时隔一个多月再次回到c城,是为了参加第二天的跨年演出。彩排结束后他给林研发了一条酒店名称和房号的短信。 这次的酒店是顾成阳提早定好的,比上一次那个路边的快捷酒店豪华了好几个档次。 顾成阳没能等来回复,却在彩排完毕回到酒店时,见到了在里面等待许久的林研。 他的精神和气色比一个月前好了许多,甚至连头发都认真打理过,穿着一身松垮的浴袍,随意地盘腿坐在床上,像是在等待顾成阳回来似的。 五星级酒店的套房里舒适温暖,淡淡的香薰混杂着烟味弥漫在空气中。 在一切结束过后,时间已经来到了深夜,房间内寂静无声,窗外驶过马路的汽车声也变得微弱起来。 林研有气无力地侧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顾成阳抽烟,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有几簇粘在一起贴着额头。 他声音微弱,向顾成阳讨烟:“给我一根。” 顾成阳瞥过去看他,林研胡乱披着那件酒店的浴袍,身上还没来得及清洗过,腰间隐约有几道方才留下的淤痕。 顾成阳默不作响地丢了一根烟过去。 林研蹙着眉艰难坐起身,压到疼痛的位置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足足过了十几秒才缓过神来。 如果是过去的顾成阳看到他这副样子估计会后悔心疼地掉下眼泪,然后鞍前马后地照顾他,那时林研还总会说他矫情做作,骂他虚伪至极。因为心疼归心疼,下一次他并不会吸取教训。 如今林研再也等不来对方的关心和眼泪,心里反而觉得舒坦。 他颤抖地点燃烟吸了一口,苍白的脸上依旧笑着,他对顾成阳说:“我的服务怎么样,没让你的钱打水漂吧?” 恍如昨日,一个月前两人的对话还历历在目。顾成阳拿着烟的手颤了颤,烟灰顺着手指飘落在床上。 他没有回答林研的问题,反而是盯着他熟练地拿着烟吞云吐雾的样子,反问道:“什么时候学会的?” 林研眼神下瞥,抬了抬夹着烟的手指:“你说这个?” 顾成阳问:“不怕毁嗓子了?” 过去林研非常排斥烟味,因为对嗓子不好,可他却从未阻止过顾成阳抽烟,只叫他别在自己面前抽。 可如今林研自己也染上了烟瘾,也就无所谓回不回避了。 面对顾成阳抛出的问题,他云淡风轻地回答:“毁就毁了,我又不靠唱歌赚钱。” 他一手夹着烟,温柔地俯到顾成阳的耳边,小声且恶劣:“你在床上的样子,真像只发/情期的疯狗。这几年里你难道就没和别人上过床吗,这么饥渴。” 手腕上的纹身在暖黄灯光下格外显眼,在顾成阳面前一晃一晃。下一秒顾成阳毫不犹豫地抓着那只手,往虎口处狠狠咬了一口。 林研忍痛皱眉,手指夹着的烟也随之掉落到地板上,他也因这突如其来的阵痛而错愕:“你他妈真属狗啊!” 松开嘴的一刹那,林研几乎是立刻将手往回缩,却又被顾成阳一把抓住。 顾成阳抹了一把唇边的鲜血,深黑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意,他沉声道:“那你呢,是不是任何一个人给你钱,你都可以跟他上床?” 这种话放在过去能让林研当场翻脸,可如今林研听完却不恼反笑,他攀附着顾成阳的肩膀亲昵地扑过去,浴袍逐渐从身上滑落。 林研看着他,认真地回答:“是的,只要给我钱我就可以。” 就着这个姿势,林研的嘴唇贴着顾成阳的耳垂,温热的气息从他的鼻腔中吐出,他用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顾成阳的耳边说: “给多少钱都可以,脱光了也可以,什么姿势都可以。” 顾成阳听清了他说的话,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似是觉得林研不该在他面前这么轻浮下去,立刻生冷地将他从身上推开。 林研被他推到在床上,纤瘦的手腕撑着床沿,他仰着头,冲顾成阳挑了挑眉,微笑道:“怎么,这就不行了?” “别在我面前犯贱。” “有所谓吗,反正在你眼里,我应该早就是个被生活打断骨头的婊子了。” “不是,是你自己以为,我从没这么想过。” 顾成阳认真地说着,不由分说地拽起他半脱的浴袍,然后粗暴地为他穿上,指着浴室的方向:“去洗干净。” 林研的笑容渐渐从脸上淡去,他觉得没劲,但也没多说什么,听顾成阳的话乖乖去往浴室。只是刚踉踉跄跄地从床上下来,他就因为双腿松软,支撑不住地摔在了地板上,扑通一声闷响后,久久都没能站起。 直到顾成阳起身过来将他扶起来,并准备带他去浴室时,林研却甩开了他的手,淡淡道:“不劳烦您费心,我自己可以走。” 第70章 说罢他便步履蹒跚地去了浴室。 一天后,ufun音乐节如火如荼地进行,这是在国内有史以来场面空前盛大的一场嘻哈音乐节。台下聚集了无数来自全国各地的观众,纷纷为了各自的偶像而来。 音乐节从中午十二点开始,林研一觉醒来,打车来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音乐节现场热闹非凡,路过围满乌泱泱人群的主舞台,他驻足看了一眼,此时在台上演出的是一个因《嘻哈之城》而小有名气的偶像rapper。 他长得到还不错,是那种奶油小生的长相,透过大屏幕看到他被粉底液糊满脸的妆容。 可他的现场水平着实堪忧,原声开得很大,几乎听不清他本人在唱些什么,但林研看他气喘吁吁的表情,总感觉下一秒就要唱断气了一样。 《嘻哈之城》在原有的说唱圈里饱受争议的原因就在于,这个舞台上火起来有很多都是像台上这位偶像rapper一样,靠着资本被捧红,收获大量人气,却站到了与自己实力不匹配的高度,也无法代表真正的hiphop文化。 林研听了不到半分钟就索然无味地收回了眼神,内心波澜不起,径直走向了后台的方向。 他缓慢地挪动步伐,昨天和顾成阳厮混了大半夜,如今走起路来步履还有些发虚。 “林研!” 没走多久,身后有人叫他,林研驻足回头,那人穿着一款老旧羽绒服,带着口罩和墨镜,把整张脸都捂得严严实实,但林研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厂牌的panda。 panda是battle mc出身,因其第一次上台battle时带着一个熊猫面具,便有了panda这个艺名。入行十多年以来,没有人知道panda的真名,他也从未在人前露过脸。 他小跑着来到林研身边,手上还提着一个装着很多杯咖啡的纸袋。 panda问他:“你没事吧?” 林研接过他递来的一杯咖啡,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没事啊,我好着呢。” “哦…没事就好,”panda笑了笑,声音慢慢条斯理,“我看你走路不太稳,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 林研打开咖啡的盖子仰头喝了一口,苦涩的美式咖啡弥漫在舌尖,他淡淡道:“没什么事,只是一宿没睡而已。” 两人一同往后台走去,穿过人来人往的人群,后台有两排白色大棚,都是演出嘉宾的休息室与化妆间。 panda闻言关切地问他:“又通宵做歌啊?” 刚想劝解他平日里多注意休息,不要总熬夜,话到嘴边却看见林研缓慢地摇了头。 “不,”两人在贴着新大陆标签的休息室前停下,林研面不改色地回答他,“通宵做/爱。” “……” 从加入新大陆那会儿起,林研就从未掩饰过自己的取向。不过对于厂牌成员来说并不意外,林研留着标新立异的长发,穿着打扮也偏中性,是个同性恋也并不稀奇。不过以陆天逸为首的新大陆厂牌主打的就是一个包罗万象,哪怕林研是个性格古怪的同性恋,厂牌成员也从未因此带着有色眼光来看待他。 与佩奇和方随景这些个老司机不同,panda向来经不起挑逗,就像是在学校里听见别的男生开黄腔都会脸红的老实人。 此刻林研仿佛能看到panda墨镜之下瞪大的双眼。短短两个字就让纯洁老实的panda大脑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别的,可足足憋了十几秒,才愣愣地对林研说: “……那你多注意身体。” 第39章 面具之下 39. 新大陆作为c城有名的厂牌,曾多次参加过ufun音乐节,此次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只是不同之处在于,曾经新大陆在演出中担任重要的压轴角色,而如今只能作为普通的表演嘉宾,即便人气远不及《嘻哈之城》中爆火的几位,主办方却依旧为他们安排了倒数第二个出场的时间,即是在firework之前。 候场时间,新大陆的休息间内。三个人窝在沙发上一起打游戏,佩奇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嘴里不停埋怨:“方随景管好你的下路,塔都被拆没了,你却还在我野区浪……我靠,别打我野猪啊!” 方随景面无表情,操控着一个扛着炮的女角色,在游戏里一个翻滚穿过墙。 “大小姐驾到,通通闪开!”游戏的声音环绕在整个休息间内。 随后“轰!”的一声炮响。 “我的红buff!”打野的佩奇错愕地瞪大了眼,下一秒抬起胳膊狠狠地朝方随景的肩膀揍了一拳,“你他妈的有病吧!你下路玩得好好的,抢我野区干什么?”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老大哥陆天逸以一个葛优瘫的姿势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操控着一个小萝莉辅助,在峡谷里慢悠悠地晃悠。 陆天逸坐怀不乱地在商城买装备,慢条斯理地劝解两人:“这有啥好吵的,不就几个野怪吗,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别吵了啊。” 佩奇和方随景前一秒还在因一个红buff互扯头花,陆天逸刚开口说完一句话,两人便齐刷刷地看向他:“你闭嘴!” 下一秒陆天逸因站在路中间,被对面的射手一套连招打死了。 “嘎?”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死的他脑门闪过一串问号,“什么情况啊,我怎么就死了?” 佩奇眼睁睁地看着陆天逸操控的角色倒地,也没再去和方随景争野怪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陆天逸:“卧槽,陆总,不带你这么送人头的吧?” 第71章 方随景点进战况栏,看了眼陆天逸0-8的辉煌战绩,不由嗤笑,幽幽地看向佩奇:“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抢你buff吗?” “?” “前期陆总一直跟着我在下路,我亲眼看他送了七回……整整七回,你懂吗。” “所以你他妈的就跑过来气我?” 方随景淡淡道:“我这是在合理宣泄情绪,让你也体验一下我难受的心情。” 佩奇朝他吼道:“自己淋雨还撕掉我的伞,方随景就你这逼样还当老师呢。” 方随景的神情和颜悦色:“那下把我和你换,让陆总去辅助你好不好?” “别别!”佩奇的声音缓和下来,随后转头对陆天逸说,“陆总你还是挂机吧,就你这水平,天王老子来了咱这把也赢不了。” 陆天逸调整了坐姿,认真却略显生疏地操控起自己的角色:“你怎么知道我们赢不了,我这是没认真玩……” 他冲进团战里,一通操作猛如虎,下一秒屏幕一暗,战绩变成了0-9。 陆天逸微愣:“我怎么又莫名其妙的就死了。” 方随景叹了口气,看着陆天逸,一脸和善地勾了勾嘴角:“陆总,融入不了我们年轻人的生活就不要勉强,这把结束了我们陪你去下象棋怎么样?” 陆天逸艰难地研究起装备的属性,不紧不慢道:“我他妈的也就比你大四岁,怎么就被你们说得跟个老年人似的。我只是平时游戏玩的少,你看林研还比你小呢,不是照样不跟你们打游戏。” 佩奇闻言反驳道:“陆总,这你就错了,林老师那是对moba手游没兴趣,他电脑游戏玩起来可溜了,什么csgo,吃鸡…就连黄金矿工他都能过几百关。” 陆天逸思索良久:“你说的那几个我确实不知道,黄金矿工我是玩过的,但魔霸是啥?咱玩的不是王者荣耀吗?” “……”佩奇呼吸顿了顿,半晌后才道,“当我没说。” 谈笑间陆天逸操控的小萝莉又一次送了人头,佩奇早就玩不下去了,面如死灰:“行了行了别玩了,投降吧。我早说了,有陆总在,这把天王老子来了也赢不……哎,panda哥!” 佩奇一个挺尸直起身子,吓得旁边的方随景都抖了抖。 方随景随之抬头,就瞧见panda拉开帐篷的帷幔走进休息间,正在和林研说话,下一秒就被佩奇中气十足的一声叫喊吓得浑身一激灵。 林研眼疾手快地扶住了panda手上险些洒了的咖啡,随即看向始作俑者:“大白天的撞见鬼了?” 佩奇向林研赔笑,来不及道歉,便朝方随景递了个眼神,方随景立刻会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蛇鼠一窝,同时站起身,一个从陆天逸那夺过手机,另一个直接拥着panda把他推到沙发边坐下。 panda被迫接过了方随景的手机玩起了游戏里的射手位置,而方随景则拿着陆天逸的手机为他打辅助。 佩奇和方随景两人坐在panda的左右两侧,雄赳赳气昂昂地像是热血出征的战士。 唯有panda一脸懵逼地拿着手机不知所措:“你们要干什么?” 佩奇凑在他旁边:“panda哥,你看看咱这把还有机会赢吗?” panda的注意力被移到手里的屏幕上,虽然不知道他们的意图,他还是点开了战况,又在脑海里分析了一下局势,几秒后他告诉佩奇:“也不是没机会……五五开吧。” “好好好,”佩奇一幅斗志昂扬的模样,“panda哥,你只要能带我们赢下这场比赛,我什么buff都让给你!” 忽然感受到背后有人贴过来,panda转头,看见陆天逸背着手站在他身后,弓着腰盯着他手机上的屏幕,俨然一副虚心学习的样子。 陆天逸是一个游戏菜鸟,接触这游戏才不到半个月,但他一直都知道panda玩这个游戏很厉害,却从未亲眼见他玩过,眼下正好是个不错的时机。 他在背后催促道:“快快,panda,秀一把给我看看。” 在众人的围观之下,panda如芒在背,只好勉为其难地操纵起手里的游戏:“……好吧。” 十分钟后。 “victory!”手机屏幕里亮起胜利的标志。佩奇和方随景两个人热血沸腾地互相击掌,神情激动得不行。 只有panda神情平淡地站起了身,把手机还给了方随景,像是个深藏功与名的扫地僧。 佩奇激动地差点单膝跪地大喊三声你是我的神,被panda慌忙地制止。 他手足无措地后退,连忙提起方才放在桌子上的袋子,温和地告诉他们:“我给你们带了咖啡。” 说着一人一杯把咖啡递过去,都是平日里他们常喝的口味。 佩奇接过咖啡后,又忍不住吹起了彩虹屁:“panda哥你真是我的亲哥!你就是我们新大陆唯一的神!” panda只是谦虚地摆手:“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 虽说这个厂牌明面上的主理人是陆天逸,但隐形地位最高、也最受内部成员尊敬的是panda。 无数粉丝对于panda面具之下藏着怎样一个灵魂展开无限遐想,他们如果知道事实,一定会大跌眼镜。panda在歌词里尽显锋芒和犀利,私底下却是个温柔体贴好说话的人。他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样子,穿着最平常的衣服,是个爱打游戏的宅男,性格内向甚至有些迟钝,既不冒进又不过分孤僻,是放在人群里也毫不扎眼的那一类人。 接下来一帮人依旧打打闹闹,佩奇和方随景重新开了一把游戏,陆总颇有自知之明没再和他们一起三排,而是打开手机百度搜索moba是什么意思。panda婉拒了佩奇他们的游戏邀请,转而去找林研聊起了自己新歌的制作计划。 第72章 临近演出之前,佩奇说:“演出结束以后都别走啊,一起去吃夜宵呗,我请客。” 方随景乐意至极,正好借此退掉他妈为他安排的相亲。林研闲来无事,向来不会拒绝能蹭饭的活动。陆天逸也答应了,只有panda没说话,他拿出放在包里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熊猫图案的面具,是他待会儿上台演出是要戴的。 佩奇一如既往地邀请他:“panda哥,一起来玩啊。” panda垂下眼,摘下了脸上的口罩和墨镜,露出了左眼下方那块很显眼的淡褐色胎记。 这块像是熊猫的黑眼圈一样的胎记,就是panda从不在粉丝面前展露真颜的原因。但其实这块胎记的面积并不大,也远没有到影响日常生活的地步。 如果说因为这个不愿在舞台上露脸还情有可原,但panda几乎杜绝了在这个圈子内所有的社交和商业活动,如同一个活在耳机里的虚拟人物。 当下面对佩奇的盛情邀请,他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依旧是一贯温和的语气对佩奇说:“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 第40章 纹身的意义 40. 新大陆的演出时间是在晚间七点到八点,panda出场时台下很多老听众摇着新大陆的大旗,高喊他与陆天逸过去的组合名,可遗憾的是两人并未合体演出。 尽管被粉丝戏称为过气厂牌,可新大陆的现场演出水平却依旧可圈可点,就连实力最差的佩奇这次也超常发挥,用他那首洗脑的《小猪佩奇》将现场的氛围带动到最高潮。 陆天逸在演出结束后接到了个电话,是他妻子打来的,似是家中有什么急事,他一下了台就立刻赶了回去。林研在新大陆表演完了以后也打算从候场区离开,却被佩奇生拉硬拽着过来看firework的压轴演出。 他们过去的时候firework的其他成员的个人表演已经完毕,正巧轮到顾成阳表演的时间。 林研站在舞台的侧方,看见顾成阳从另一边上场,舞台的聚光灯缓缓打在他的身上,他沉默地拿着麦克风。 这是林研时隔四年后第一次听顾成阳唱歌,他唱的都是节目里的歌曲,编曲的人是firework的制作人yink。 尽管有无数歌迷期待,可顾成阳自爆火之后再也没唱过当年的歌。林研也笃定他不会再唱。 没有像其他嘉宾在演出前做大长串的自我介绍,顾成阳只是简单介绍了自己和歌曲的名字后,现场就响起了歌曲的前奏。 《嘻哈之城》里红极一时的几位rapper因为频繁走调错拍被现场观众发微博实时吐槽。如今大火的firework厂牌也不可避免地遭到了质疑。这场演出除了顾成阳以外,其他人的表演多少都存在瑕疵。 顾成阳的现场实力依旧无可挑剔,从台风到气息控制,称得上是国内说唱歌手里最顶尖的水平了。他唱完自己的表演曲目台下早已沸腾,尖叫声和呐喊声不绝于耳。 林研在很多年前就预料过个场面,所以并不觉得意外。 抛去所有恩怨纠葛,从客观角度来说,林研知道,以顾成阳的水平总有收获万众瞩目的那一天,哪怕不是和他一起。 音乐节结束后终于到了夜宵的时间,由佩奇领头来到一家位于繁华路段商场的火锅店,此时已经将近夜里十二点,火锅店却依旧人声鼎沸。佩奇作为这家店的vvvip会员,甚至不需要排队和预约,就有热情的服务员为他安排好了最豪华的包厢。 林研到火锅店的时候,包厢里只有两个人,除了佩奇以外还有一个是来自北城的rapper杨非曼。 这人是佩奇在节目里认识的好友之一,杨非曼来自北城,北城说唱文化繁盛程度不输c城,大大小小的厂牌就有三四个,但杨非曼却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厂牌,所以他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叫freeman,意为北城最自由的男人。 他实力尚可,在《嘻哈之城》节目里止步二十强,据他所言是不愿意签节目的经纪公司才惨遭淘汰的。 而他不愿意参加任何厂牌也不愿意签经纪公司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新大陆尤其是panda的狂热粉丝,成为说唱歌手最终的目的就是可以加入新大陆,与自己的偶像合作。 他在节目里与佩奇在1v1赛中分到了一组,也是他亲手将佩奇淘汰的。可佩奇却并没有因为这事与他产生嫌隙,反而因为年龄相仿与他成为了节目里最好的朋友。 佩奇最近正在筹备的新专辑里也有他的声音,前段时间在新大陆的录音棚里,林研为他录过歌,前两天刚混完那首他与佩奇合作的单曲。 从林研入座的那一刻起,杨非曼就显得尤为激动,一整个跟他套近乎,开始吹嘘他为他们制作的那首单曲,话语里充斥着对他的敬仰与喜爱,还说他的编曲水平比之前跑路的制作人kt好得多。 林研在录音时就见识过此人的话多聒噪,此刻也没怎么去搭理他。 杨非曼对于新大陆的热爱已经到了一种近乎痴迷的地步,在佩奇提出新专辑有首歌邀请他合作时,恰巧大四没有课业,他就直接在c城租了房子打算在c城久住。 这次音乐节主办方没能邀请他,他就买了最前排的门票,专门来为新大陆摇旗助威。 聊完了单曲,他又谈起了这场演出的观后感,在将panda今天的演出夸得天花乱坠之后,他还顺带拉踩了一通如今大火的firework:“南城那几个人唱的都是啥啊,还压轴呢,我早说他们现场烂得跟屎一样,也就荒原唱得勉勉强强还能听。” 第73章 此话一出,还在拿着平板点菜的佩奇差点惊呆了下巴,慌慌张张地看着他:“兄弟这话你可别在微博上说啊,人家女粉丝分分钟就能把你冲烂咯。” 这次聚餐佩奇作为东道主同样邀请上了firework的几位成员,若是让当事人听到他们在这里讲人家的坏话就不好了。 佩奇还有所顾虑,杨非曼却像是喝多了似的扬言道:“怂什么啊,我说的都是事实!old school不死,firework永远都比不上新大陆。” 林研原本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这一刻却突然起了兴趣,还起身坐到了杨非曼的旁边,问他:“你倒是说说看,firework差在哪?” firework厂牌成立于三年前,成员多为新生代,实力和作品都普遍不如地下那些真正的og,像巅峰时期的deep和很多北城的老前辈。但firework胜在年轻帅气,主理人十叁在参加节目之前就是网红,受饭圈女孩的喜爱也是大势所趋。 但杨非曼却对此表示鄙夷,跟林研分析说顾成阳虽然是技术流,基础功扎实,实力尚可,但过去产量不高,缺乏影响力深远的代表作,尤其是加入firework之后,作品质量明显下降;firework主理人十叁主玩的是旋律说唱,在节目唱火的都是迎合小女生的情歌,歌词口水缺乏内涵。这两位大火的都各有劣势,firework的其他人更是虾兵蟹将不值一提。 杨非曼逮着firework批判了很久,佩奇听不下去,一把糊住了他的嘴巴:“打住打住别说了!一会儿人该来了。” 被捂住嘴的杨非曼瞪大了眼,奋力挣扎:“呜呜——” 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听声调可以辨别出他说的是一句国骂。 两人还在扭打之际,包厢的门被推开,在门口出现的人是顾成阳。 他结束了音乐节的行程换下了演出的服装,穿上自己的便服,在他进门的那一刻包厢里就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佩奇立刻松开手,朝杨非曼和林研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们闭嘴,随后赶忙向顾成阳招了招手,“荒老师你每次出现的时间都这么神奇……哎,十叁他们没来吗?” 顾成阳往包厢里扫视一圈,就看到了坐在杨非曼身边的林研。他们看起来非常熟络,林研与杨非曼贴得很近,两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顾成阳收回了眼神,面不改色地告诉佩奇:“他们有事情不来了。” 其实也不稀奇,在节目里佩奇和firework的其他人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与温和佛系的顾成阳恰恰相反,十叁这个人性格十分嚣张,染着一头张扬的红发,在节目里就主打一个脾气火爆的人设,他怼天怼地怼导师,除了自家厂牌成员外,对其他选手都嗤之以鼻。 佩奇其实挺看不惯这个人的行事作风,但碍于顾成阳的面子,在此次音乐节他作为东道主,还是象征性地邀请了他和其他厂牌成员,最终不出意外也只有顾成阳给面子过来了。 佩奇笑着招呼顾成阳落座:“没事没事,下次有机会再找他们玩!” 虽然在背后说着坏话,可表面的客套还是要做的,在顾成阳坐下之前,杨非曼也主动起身和顾成阳打了招呼。 等到顾成阳在离两人很远的对面坐下,杨非曼才发现他旁边的林研自始至终都在低头玩手机,没去看顾成阳一眼。 于是他很小声地问林研:“林老师不打声招呼吗?” 林研不假思索地摇头:“算了吧,不太熟。” 之后的半个小时内包厢内又陆续来了几个佩奇在节目上玩得比较好的朋友,方随景在开车将panda送回了家后也赶了过来。 冒着腾腾热气的锅底和各种牛羊肉上了桌,林研拒绝了服务员倒饮料的服务,随手拿了瓶饮料给自己倒了一杯后,问旁边的杨非曼:“喝吗?” “哎,谢谢谢谢!”杨非曼有些意外,听闻新大陆的制作人脾气古怪,对很多人都冷着一张脸,也很少给新大陆之外的人做歌。但杨非曼发现发现自己和他相处起来倒是挺合拍。这种差别待遇令他自信心与优越感爆棚,仿佛自己离打入新大陆内部更近了一步。 目光落在林研手腕处的纹身上,杨非曼新奇地问:“林老师你这纹身还挺好看,在哪纹的?” 林研将饮料还给了服务员,瞥了一眼手腕,说:“不记得了。” 杨非曼说着撸起了自己的衣袖,向他展示自己手臂上的纹身,是银杏树的图案,图案下方还有一个日期。他说这个纹身是为了纪念他的外婆,外婆是家里唯一支持他做音乐的人,纹这个图案是因为埋葬她的地方有一棵银杏树。 说完他又问起林研手上的纹身代表的含义。 顾成阳原本被旁边一个东北的哥们儿拉着聊天,听到这个话题后,目光不由往这边一瞥。 林研慢条斯理地搅拌着碗里的调料,不经意间抬眼就与顾成阳四目相对。 不到零点一秒的时间里他就收回了眼神,将自己的袖子往上翻了一翻。 “这个啊。”林研面不改色道,“也是纪念一个死去的人,我的前男友。” 杨非曼错愕地张了张嘴,重点落在“男友”两个字上。 此话一出,桌上除佩奇和方随景以外的人表情都非常精彩,大多是对林研性取向的震惊,只有顾成阳依旧沉着一张脸。 过去林研从不会主动提及自己的性取向,和顾成阳在一起之前他甚至都不认为自己会喜欢男的。而如今他却不讳将这件事告诉所有人。 第74章 在座的rapper也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对这件事包容度还是非常高的。佩奇插嘴问他们是否恐同的时候,他们纷纷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杨非曼在短暂的震惊后,不由问:“那他…我是说你的前男友,真的死啦?” 林研低头看着手腕处多出来的那一圈红肿的咬痕,轻描淡写地说:“嗯,狂犬病死的。” 杨非曼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欸?”一旁的佩奇脑袋一转显然想起什么,问林研:“你这版本变得也太快了,上回你明明说的是……” 那两个字呼之欲出,林研立刻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厉声打断他道:“闭嘴。” 佩奇只得悻悻闭上嘴,吃起了碗里的肥牛卷。 第41章 擅自停药 众人没再就这个话题接着谈论下去,在座的几乎都会抽烟,大家一边抽烟一边涮着火锅,沸腾的火锅冒着滚滚的热气,封闭的包厢内烟雾弥漫。 佩奇和杨非曼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段子,宛如脱口秀现场,来自东北的三兄弟性格热情,豪放不羁,酒量深不见底,拉着所有人拼酒划拳,每个人都被他们灌了不少。 似是包厢内不通气的缘故,林研喝了不到半瓶酒后,渐渐感到头晕目眩,他想去外面透透气,却在起身的一刹那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坐在他旁边的杨非曼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一把扶住了他。 看着林研那张潮红的脸,杨非曼不由关切道:“林老师没事儿吧?” 林研摇摇头,随后甩开他的手,一声不吭地出了门。 强撑的意识在出门的那一刻瞬间瓦解,林研面无表情地走到卫生间的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他顾不上被浸湿的头发,不断地将冷水往脸上泼。 直到燥热的体温被降下来,他才关上了水龙头,从墙上的抽纸盒里抽了几张纸胡乱抹去脸颊上的水珠。 湿透的纸巾从手上滑落,掉在洗手台上,暖黄的灯光下,林研用他那他不受控制颤抖的左手,试图捡起那张纸,却在尝试了几次后都没能将它拿起。 没想到这一次擅自停药的副作用来得这么快。 他把手撑在洗手台上,头晕的症状愈演愈烈,加上先前喝过了酒,此刻胃里一阵翻腾。 这种情形在过去的四年里早就发生过无数遍,就像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随时随刻都有可能毁掉他正常的生活。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林研在痛苦中短促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会被谁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感受到那人走到了自己的身后,沉默了半晌,身后的人一把拽着他脑后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 这一下子就彰显了留长发的劣势,轻而易举就能被人抓住弱点。 林研透过镜子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顾成阳的脸,在某一瞬间他甚至松了一口气。至少看见他这幅样子的不是别人。 重逢以来顾成阳对这个动作早已学会熟练运用,每次都能将他的头皮扯得生疼,也不怕把他的头发都薅下来。 还没等林研开口询问,顾成阳就伸出两根手指试图往他的嘴里伸。 林研迟钝地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曾经有段时间他情绪极差,食欲下降得厉害,无论是吃进去什么,没几分钟就会想吐,那时的顾成阳就会用这个方式为他催吐。 林研配合地微微张开嘴,粗粝的手指搅动着他的齿间,没有停留几秒,准确地按着舌根的位置重重一压,林研立刻撑着洗手盆吐了出来。 在将今天吃进去的火锅尽数吐出来后,林研颤抖着擦干净嘴,感受到症状缓解了些许,他朝顾成阳道:“谢谢了。” 说罢便欲转身离去,可顾成阳并不打算放他离开,直接侧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说出口的话犹如覆水难收,自然免不了被兴师问罪。 顾成阳说:“听说我死了?” 林研低头抹去眼角的生理性泪水,听着他那质问的语气,心里掀不起任何波澜:“嗯,死了。” 顾成阳一步步朝林研靠近,暖黄色的灯光下,那张锋利俊朗的脸上泛起了潮红,显然是同样喝了不少酒。如今顾成阳酒量见长,早已不再是当年的三杯倒了。 林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直到后腰抵在洗手台的瓷砖上,他才下意识地将发抖的双手背在身后。 顾成阳泛红的眼角带着醉意,他轻声问:“你很希望我去死是吗。” 眼神自上而下,哪怕他的神情里没有半点审视的意味,林研依旧不喜欢这种被人俯视的角度。 “你要是还欲求不满现在就可以去开房,在床上想怎么来都行,别问这种没意义的问题……”林研的嘴角扯出一丝满不在乎的微笑,“你死不死和我有个屁关系?” 似乎是得到了不愿听到的答案,顾成阳闭了闭眼,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反应也比平时慢了几秒。 “好,那你记着,我死了也会化作厉鬼来索命,你休想摆脱我。” 此时的顾成阳就像一只发狠的野狗,那神情仿佛能将他撕咬至粉碎。 林研却丝毫不惧,仰头直视着顾成阳的眼神。他的唇色苍白,微微颤抖着勾出一抹嘲讽的笑容,眼底因刚才的呕吐还盈着泪光,模样有种说不上的脆弱。 顾成阳略一怔愣,随后只见林研抓着他的手腕放到自己咽喉处,语气轻佻:“我的命就在这儿,你想要就拿去。” 第75章 “……” 卫生间门口传来响动与脚步声,林研立刻松开了手,进门的是个陌生人,急匆匆地冲进厕所隔间,完全没有注意到洗手池边上的两人。 林研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淡漠。他双手插进兜里,离开前告诉顾成阳:“你在这里待着,过会儿再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包厢内的时候,姗姗来迟的陆天逸此刻正在跟所有人打招呼。 新大陆厂牌主理人为人热情,交友广泛,在社交场合礼数也极为周到,还因为自己的迟到迫切地自罚了三杯。 被问到一下了表演就匆忙离开的原因,陆天逸摆摆手,说是自家女儿睡觉之前哭着闹着要爸爸,妻子迫不得已打电话给他,他回去把女儿哄睡着了才过来的。 提起女儿时他的语气里满是宠溺,在场所有人纷纷表示羡慕,杨非曼不由大呼:“陆总真是人生赢家啊。” 这个形容一点都不过分,陆天逸和妻子在高中相识,六年前结束恋爱长跑,结婚两年后生下了一个可爱女儿。与此同时他的事业蒸蒸日上,由他创立的潮牌网店如今坐拥千万粉丝,甚至在c城开了好几家实体店,整个公司上下就有几百号人。 可谓是事业爱情双丰收,女儿出生以后,陆天逸直接化身晒娃狂魔,只要是有他微信的人几乎是每天都能看到他在朋友圈里晒女儿的日常照片。 而此刻他刚坐下没两分钟椅子还没坐热,就忍不住绕着桌子给每个人分享那套他与妻子前段时间带女儿去拍的写真。 顾成阳是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陆天逸闻声望去,在他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几乎是立马站起身打招呼。 “bro,久闻大名,终于见到真人了!”陆天逸大步走到顾成阳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熟稔得像是见到了多年的好友,“当年你还没什么名气的时候我就转发过你的歌了,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我那时还以为是c城本地的rapper呢,没想到你居然是南城人呐?你那个时候是在c城做音乐没错吧。” 顾成阳的目光不经意间略过坐满人的包厢,一众人聊天喝酒,玩得热火朝天。唯有林研独自安静地坐在角落闭目养神。 “嗯,我以前是在c城待过四年。”回过神时,顾成阳这样回答陆天逸。 “难怪,我听了你跟佩奇合作的那首demo,心想你一个南城人怎么c城话说得这么好,”隔着冒着热气的火锅,方随景远远地问,“你大学是在c城读的?” 方随景自然而然地认为,一个外乡人在异地待这么久除了上大学应该不会有别的答案,可顾成阳给出的答案却令他出乎意料。 “没有,”顾成阳说,“我没有上过大学,那时候是来c城打工。” 方随景错愕地抬起头,顾成阳歌词里所展现出的文学素养与词汇量的积累完全不像是没上过大学的样子。 佩奇说:“搞说唱的还看学历就不礼貌了,你看咱panda哥还中专毕业呢,实力照样恐怖如斯。” 听到有人夸自己的偶像,杨非曼附和地点头:“是啊是啊。” 佩奇接着说:“再看咱方老师虽然985中文系硕士,结果玩说唱四五年了,到现在还只会用同一种flow,每首歌都唱得跟念诗似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扑过来的方随景用两只手锁住了脖子。 “咳咳——”原本就因喝了酒而红润的脸颊变得愈加涨红。 一向以温文尔雅著称的方老师在c大文理学院广受学生欢迎,在c大女学生们之间流传着行走的禁欲系高富帅的名号。 而此刻方随景粗暴地压在佩奇身上,嘴里不停的冒出脏话,课堂上的温文尔雅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小子胆子肥了?”方随景面色阴鸷,“他妈的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说罢他松开了手,佩奇又红着脸咳了两声,嗤笑道,“方随景你的女学生们知道你这么暴力吗?” “滚蛋!” 【作者有话说】 emmmm终于写到了文案的地方 第42章 实现与现实 众人早就习惯这两人的吵吵嚷嚷,前一秒刚吵得不可开交,后一秒不知是谁提了句游戏里的新赛季,两人默契地掏出手机,还拉着同样爱打游戏的三个东北哥们儿开黑五排。 火锅的热气散尽,在凌晨两点时分一行人终于结束这次聚餐。 跨年夜的街头依旧灯光闪烁,方随景和杨非曼合力将醉得不省人事的佩奇丢进车里。 杨非曼从另一头的车门绕过,目送着网约车司机将方随景和佩奇带走,杨非曼看见倚在路灯下的林研,便问:“林老师,你待会儿怎么回去啊?” 后半程林研的状态不好,似是身体不舒服的原因,从头到尾都没再讲过话。 杨非曼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他住的租房就在这附近,走路没几分钟就能到,而听林研说他住在城西,距这里有十多公里远。 那地方上世纪是c城的商业中心,可十多年前c城经济发展南移,城西的商圈逐渐落寞,又因其背靠度假风景区,政府出资在那里大力发展其旅游业,光五星级大酒店就修了好几家。虽说近几年城西也发展起来,可交通依然远不及市区便利。 林研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路边驶来的一辆黑色的奔驰,终于开口道,“搭陆总的车。” 下一秒车内的陆天逸摇下车窗,朝林研招了招手。 第76章 陆天逸也住在城西,他结婚那阵子他爹妈在城西给他买下了一套别墅当做婚房,五六年前正是那块地皮房价最便宜的时候。如今随着城西旅游业的发展,那套别墅的估值直接翻了好几番。 因为顺路,林研习惯了每次团建结束后搭陆天逸的车子回去,和杨非曼告别以后他便上前打开了后车座的车门。 后车座的灯光亮起,里面还坐着一个人。 林研站在车门前迟疑了片刻,才大步跨进车里。 “大明星连个助理都没有吗,居然要我们陆总亲自接送。” 顾成阳闻声一顿,抬眼淡淡地瞥向林研,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 “哪里的话,”陆天逸笑着摆起了手,“我出来的时候见他在和助理打电话,知道他就住的酒店就在我家小区附近。反正都是顺路的事儿,省的人家的小助理再联系司机大半夜跑一趟了。” 林研没再说什么,他当然知道顾成阳住的酒店在哪儿,离他的住处还不到两公里,他昨天这个时候还没从那里出来。 陆天逸开车上了高架,深夜里的c城依旧是一片繁华的景象,林研倚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顾成阳无声地将目光投向车窗外,望着这座短短几年来飞速发展的城市。 十七岁那年来到c城时那一股脑的冲劲在如今荡然无存。这座城市人杰地灵,能孕育出最包容的说唱文化,可终究不是属于他的去处。 路上陆天逸不停地找话题和顾成阳聊天,聊到了c城近几年的发展,聊到犹如这雨后春笋般在这片土地上生长起来的hiphop文化。 陆天逸短促地眯了眯眼,不由自主地用手敲打着方向盘,问坐在后排的顾成阳:“你当年来c城打工是其次,主要是来做音乐的吧?” “嗯,算是。”顾成阳说。 “c城是个很好的地方。”陆天逸的语气里怀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自豪,“很多人外地人都会来这儿发展,无论是创业还是工作。因为和别的一些大城市不一样,c城特别包容,不会排斥或者歧视任何一个外乡人。” “我知道,”顾成阳对陆天逸说着,望向窗外的漫天璀璨,随后轻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以前报纸上见过。在这里每个人都有实现梦想的机会。” 汽车行驶过跨江大桥,对岸的城市街区灯火通明,跨过大桥,璀璨的光点于此刻聚集在眼底。 顾成阳已经听不清陆天逸在说什么了,耳畔里浮现的是自己的声音。 “……我小时候在报纸上看到过一篇报道,那上面说,c城是一座不会排斥异乡人的城市……” 他也曾有过满怀希冀的十七岁。那时候他只知道“实现”后面紧跟着的一定是理想,却不知道站在“实现”的对立面是现实。 “对了,当初那个经常跟你合作的制作人呢?我们组合解散前有几首歌来不及混音,还是找他混的。我加了他的qq,可后来再也联系不上他了。”陆天逸微微往后瞥了一眼,问顾成阳,“他现在还做音乐吗?” 从只言片语中,顾成阳可以感知到林研并未告诉过陆天逸,他就是当初那个替他混音的制作人。 或许对于林研来说,这种事情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又或许林研在过去四年前,早已和wildfile这个名号一刀两断了。 林研靠在后车座昏昏欲睡,他低垂着头,整张脸埋在垂落头发的阴影之下,混沌之中似乎听见顾成阳不疾不徐的回答:“我和他很久没有联系了。” 陆天逸问:“啊,怎么会,当初你们俩合作了不少歌吧?你们合作的那张专辑,如今热度也很高呢。” 顾成阳静静看着窗外,没再作答。 陆天逸隐隐感觉到大概是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因为涉及到个人隐私便没再问下去。 车内再次陷入安静,直到一阵短促的闹铃响起,林研被这道声音惊醒,他睁开眼揉了一把酸痛的眉心,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后才缓缓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研研!”一道清亮的女声透过听筒传出来,哪怕是没开免提,声音也清晰可闻。 林研被这一声吼吓得浑身一哆嗦:“干什么?” 是唐亦楠打来的电话,听见林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生涩,她立刻劈头盖脸道:“你在睡觉啊?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了?现在不是才凌晨三点吗?” 林研忽视了她不着边际的废话,压低的声音依旧冰冷:“有屁快放。” “好吧是这样的,我这礼拜有事情要请假回老家一趟,可这几天店里在搞绩效考核,不能缺勤的,不然会直接影响我拿到优秀全勤员工的称号,店长说拿到这个称号年终奖能多五百块钱呢。所以研研你能不能来替我顶几天班啊。我问过咱店长了,她说可以的。” 林研蹙了蹙眉,沉默良久,说:“你忘了我上次帮你忙,害你被开除的经历了?” “那是ktv,便利店和ktv肯定不一样啊,才没那么多难搞的脑残顾客,当初你不也在这好好干了大半年嘛。再说我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几乎都是晚班,一晚上店里也来不了几个客人,基本没什么要忙的,你就当是换个地方玩手机,多轻松啊,反正你晚上也不睡觉。” “……”林研无语地扶了扶额,“那我帮了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么?” 唐亦楠的语气非常坦然:“没有哦,工资当然还得算我的了,但你可以吃免费的关东煮。反正就一个礼拜,帮帮我嘛。” 第77章 “……” 林研简直觉得不可理喻:“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下一刻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对话声,林研依稀听见有人说了句“结账”。 “哎,来了,”躲在角落里打电话的唐亦楠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前台,边走边语速飞快地对电话那头的林研说,“好了就这么定了哈,我明天一早的火车,一个礼拜后回来。我不在家你别忘了吃饭,要是实在不想吃外卖就多买点方便面囤着,别把自己饿着了。” 林研本想问清楚她回老家究竟有什么事,可唐亦楠交代完毕后便火速挂了电话,半刻不等林研的答复。 “……” 林研将手机重新塞回口袋,看向车窗外逐渐荒凉破落的街道,烦躁地啧了一声。 坐在前排的陆天逸忍不住笑了,他虽没听清电话那头的女生说了什么,倒是头一回见林研在别人面前吃瘪的样子。他随后新奇地过头看了林研一眼,一副吃瓜的神情:“谁啊,女朋友?” “不是,”林研面无表情地回答他,“讨债鬼。” 接完了电话,林研才总算从迷蒙的意识里清醒过来,他给唐亦楠回拨过去,对面久久没有接听。虽然不知道她这么着急回老家究竟是为何,但想来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陆天逸恢复了正经的表情,问:“听声音像跟你合租的那个女孩子?” “嗯。” 林研低头编辑了条消息给唐亦楠发了过去。唐亦楠很快就回了消息,说是她妈做手术住院了,没人照顾,她不得已才必须回老家一趟。而她不肯在电话里告诉林研则是害怕林研知道后会因此把她骂一顿。 看到消息林研竟然一点意外都没有,他也如唐亦楠所愿没再回复她,只是将手机扔在了一边。 前排的陆天逸悠悠开口:“我上回去你家的时候还见过她,性格挺好一姑娘,怎么到你嘴里成讨债鬼了。” 林研想说唐亦楠不是讨债鬼,她那一家子神经病才是。但他没心情和陆天逸解释这些事情,只是不屑地冷哼一声:“我欠她的。” 顾成阳转头看向林研,后者往后仰了仰头,换了个舒展的姿势靠在后座上,眉头依旧微蹙着,这是一副怀有心事的神情。 感受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林研缓缓将眼神瞥过去,果不其然与正盯着自己看的顾成阳对视。 半秒后顾成阳若无其事地扭过了头。 他缺失了林研四年的人生,亦不了解他如今的交友圈,只能从片刻对话中了解到陆天逸口中那个性格挺好的姑娘,与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会亲昵地管他叫“研研”,其余一切都无从得知。 第43章 多余的同情 43. 林研没让陆天逸将他送到小区门口,只到一个路口就下了车。 深黑的夜里空气中裹挟着冷风,林研下车没多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第二声车门关上的声音,顾成阳也从车上下来了。 这里离他住的酒店还有一段距离,陆天逸在车里问他为什么也要在这里下车的时候,他表示厂牌的兄弟在这附近酒吧喝酒,他在这里下车就行。 同厂牌的十叁他们是爱喝酒不假,演出演到哪都爱上酒吧鬼混,可顾成阳和陆天逸一样对喝酒泡吧没兴趣,过去也从未参加过他们的聚会。可陆天逸不了解他们厂牌内部的关系,也没有多加询问。 顾成阳下车时原以为林研会说什么,但林研只是淡淡地往后瞥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是顾自低头走路。 这个点沿街还亮着灯的店铺只有夜宵摊子、24小时便利超市以及酒吧了。 林研走进了一家亮着灯牌的便利店。唐亦楠走后没有人做饭,所以他得买一些生活用品和方便速食来撑过这几天。 身后的脚步如影随行,林研也不问顾成阳跟在他身后的意图是什么,甚至连看都不去看他一眼。 他进到超市里挑了几包方便面、压缩饼干,几罐瓶啤酒与红牛,随后将购物篮里的商品一股脑倒在收银台上。 困乏的收银员有气无力地拿起商品用扫描枪扫上面的条码,听着富有节奏的滴滴声,林研瞄见顾成阳在自己身后排队,手上拿着一包烟。 八块钱一盒的白沙烟,很多年前顾成阳抽的也是这一款。 都这么有钱了还抽这种便宜的烟,也不怕得肺癌。林研忍不住在心里揶揄。 将所有东西都放进购物袋后,收银员拿着扫描枪,礼貌地问:“一共七十二块八,微信还是支付宝?” 林研打开手机点开一个绿色条码页面,一声不吭地朝收银员展示。扫完码后林研提着袋子正欲离开,忽然被收银员叫住。 “不好意思,这里显示您微信余额不足,没有付款成功……”那女孩青涩的脸上露出窘迫的笑,大概是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仿佛付不起钱的人是她自己似的。 林研于是查询了自己两个支付软件以及银行卡的余额。不出意外加起来总共只有二三十块钱。 他自己身上没有多少钱,前阵子做伴奏混音赚的钱,他拿去给家里的设备换了个音响,剩下的钱用来交了明年上半年的房租,近来又很久没有接活,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大额收入了。有一部分钱过去在便利店打工赚的钱以及前段时间结算的版权费,被唐亦楠这个攒钱狂魔拿去银行存了定期,美名替他把钱存下来,可至今他都不知道这存折放在何处。 第78章 顾成阳上回丢给他的那张卡里倒是有三十万,只是还没来得及花,就不知道被他丢到了哪里去了,他也懒得再去翻找。 虽然林研习惯攒钱,但这些年来也确实攒不下来什么钱,尤其是在躁狂发作的期间,他花起钱来更是毫无节制,一个月到手几千块的酬劳,不出两天就会被他挥霍一空,通通用来买一些毫无用处的东西,花完了钱后连房租都交不起。 后来唐亦楠说要帮他存钱他没拒绝,他知道唐亦楠脑子拎不清楚总被家里人骗钱,但也没有糊涂到会去动用他的钱的地步。所以林研对她还算放心,也没去管过那些存折的去处。 此时收银员殚精竭虑地帮林研支招:“那个……您看要不要换个支付方式?” “不用了。”林研知道自己身上没钱,将那袋东西重新放上了收银台,垂下眼思考着自己能买得起哪些。他把手搭在金属栏杆上摩挲着手指,颇有些局促的意味。 林研从袋子里拿出几样东西,问收银的女孩:“帮我看看这几样东西多少钱。” 女孩算了一遍告诉他一个数字,林研发现自己的钱还是不够。 顾成阳身后站着一个油头垢面的大叔,手上提着一箱啤酒,不耐烦地催促道:“能不能快点儿啊,买不起别买了,还磨磨唧唧的挑来挑去干什么。” 林研又将一罐饮料拿了出来,减去这五块钱后,他觉得自己应该能付得起。 “就要这些。” “扫我的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林研看见身后的顾成阳走到他边上,对收银员亮起了自己的支付码。 收银员依旧尴尬在原地:“……所以我该听谁的?” 在顾成阳要帮他付钱之前,林研其实并不感觉到窘迫或是丢脸,这些年他遇到过比这难听百倍的唾骂和鄙夷,比起过去遭遇到的的窘境,眼前这几乎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哪怕重逢后两人之间的芥蒂无法抹去,可顾成阳展现出来的关切与忧虑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像是害怕林研会因此而窘迫或是恼火一样。 在收银员询问了一遍后,他依旧坚持道:“扫我的。” 时隔多年顾成阳果然还是改不了同情心泛滥的毛病,可此刻林研最不需要的就是顾成阳这种多余的同情。 林研索性将袋子往台子上一推,淡淡道:“随便他,我不买了。” 说罢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出门。 顾成阳快步跟着他出来,不由分说地将那袋付了钱的东西塞进他手里:“拿着。” “干什么。”林研没有去接,“我没让你买,也没钱还给你。” “我不需要你还。” 争执之中装满食物的购物袋从两人手上滑落。方便面与罐装的饮料散落一地。昨夜下过小雨,林研眼睁睁看着一罐啤酒在湿哒哒的水泥路上翻滚,沾满了水渍和泥泞。 他喃喃道:“顾成阳,你是在可怜我吗?” 顾成阳后退了半步,告诉他:“不想要就丢掉。” 凌晨三点的寒风冷冽,一望无际的黑夜笼罩着刺骨的空气。林研盯着那个肮脏的铁罐,思维在这一刻宛如耗尽电量的钟摆在此刻停滞,仿佛有密密麻麻扯不断的黑丝缠绕着他倦怠的身躯,让他抽不出一丝活力去思考。紧接着他默不作声地蹲下来,将掉落在地上的东西尽数捡起。 “谢谢,”他说,“下次有钱没地方花也记得通知我。” 他的身影在黑夜里显得有些萧瑟,顾成阳下意识地想走上前去帮他,下一刻林研就拎着袋子站了起来。 他平静地问:“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就回去了。” 顾成阳把想说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发现并没有适合此刻说的话。于是沉默了很久,他才告诉林研:“接下来半个月我都会在c城。” 某网络平台上一个大热的综艺节目在c城录制,网上路透的飞行嘉宾里有顾成阳的名字。节目的录制是几天后,在这期间顾成阳没有别的活动要参加。正好预定的酒店在度假村附近,厂牌的成员们便打算这几天在c城旅游。 顾成阳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林研这个。 林研显然一顿,用了好几秒才自以为读懂了顾成阳话语里的暗示。 他拎起袋子缓慢站起身,声音嘶哑低沉:“知道了。可是今天我状态不太好,不想扫你的兴。下次再找我吧。” 他的脸色无疑是不好的,透白的面颊和瘦削的下颌线湮没在夜色之下,原本自然上挑的眼角此时有气无力的耷拉着,但表面其实看不出什么,他只是相较于往日变得更加沉默。 林研是一个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展露脆弱的人,在过去无论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唐亦楠,还是厂牌的成员,都很少见过他这一面。而哪怕唐亦楠知道他过去曾试图自杀,平日里睡眠依赖精神类药物,也从不把他的病情当做一回事。 可顾成阳很敏锐,过去甚至仅凭一个神态或动作就能知道林研的情绪处于何种状态。他向来是一个少说多做的人,在过去面对处在这种状态下的林研,他很少会说那些冠冕堂皇鼓励的话,只是无声地陪伴在林研身边。他会在房间里点燃清新淡雅的香薰蜡烛,播放他喜欢的音乐,然后陪他度过这种难熬的情绪。 哪怕是如今林研再次回想过去相处的点滴,都挑不出那个时候的顾成阳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第79章 而此刻顾成阳将手插进了兜里,下颌线微微抬起,那是一个冷漠的姿态。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原以为顾成阳会揪着他如今的拮据和落魄不留余地地奚落一顿。 但顾成阳没有这么做,只是往前走了半步,往他手里塞了一张被揉皱的纸条。 “不,我改主意了,一码归一码。” 林研愣愣地看着手里那张超市的小票。 “你还用不着我可怜你,”顾成阳说,“下次见面,记得把钱还我。” 说罢他转身离去,路灯之下只留下一个颀长的背影。 第44章 特殊纵容 唐亦楠下了晚班回家是在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 公寓的电梯出了故障,她一路小跑着爬上了楼梯,站到门口时还止不住地喘着粗气。 距离火车发车还剩不到一小时,她还需要回来收拾行李,原本时间非常赶,可在打开那扇门之前,她还是竭力地压制着自己的呼吸,以防惊动房间里的那个人。 呼吸逐渐平稳,在门口做足了心理准备后,她才以零点五倍速的动作缓慢打开门把手,以减小开门的音量。 丝缕来自于楼道的光线透过门缝照进一片灰暗的客厅,屋里寂静无声,唐亦楠屏着气息踏入那扇门,正当她以同样的动作关门的那一刹那,身后传来一道清醒且无比冷淡的声音。 “唐亦楠。” 几乎是同时唐亦楠犹如受惊的动物般浑身一哆嗦,就连惊叫声都变了调:“啊——” 她立刻转过身,隐约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影。 下一秒她打开客厅的灯,看见林研靠在沙发上,他枕着扶手上的软垫,大半张脸被头发遮住了,目光投向她所在的门口。 唐亦楠惊魂未定地扶着墙,忌惮于林研发丝底下那肃杀的眼神。 即便她依旧被吓得惊魂未定,扶着墙不敢动弹,嘴上却不敢服输,她朝林研吼道:“大清早不在房间里睡觉,坐在这儿是想吓死谁啊!” 林研不去搭理她,置若罔闻地收回了眼神。 唐亦楠自知心虚,不敢与他正面交流,只是一溜烟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飞快打包起自己出发所需的行李。 “哎,你肯定又在生我的气了,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去管家里的事。可是没办法嘛,好歹是自己的亲妈。我爸在外头工作,我弟在住校,我要是不去管她就真的没人管她了,到时候村里的人指不定在背后怎么说我。” 唐亦楠的老家在南城一个偏远的县城,她则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很少有人知道她身份证上的名字是不是楠木的楠,而是男孩的“男”。 她初中毕业后就在外面打工,和家里为数不多的联系是她母亲以各种理由向她要钱。 林研对她那一家子吸血鬼的观感并不好,几次劝她别把自己辛苦赚的钱打给他们,可唐亦楠并不听劝。她没有林研那么冷情,到底是还对她那无可救药的原生家庭还抱有一丝希望,只要她妈说几句软话装几次可怜,她最终还是会把钱打过去。 “她生病也挺可怜的,乳腺上长了一个囊肿,要做手术切除,那天打电话来告诉我她疼得睡不着觉,哎,我实在是不忍心啊。” 唐亦楠一边收拾衣服一边唉声叹气,那张常年挂着笑容的脸上此刻却蒙上了一层忧伤。 林研依旧巍然不动地坐在那里,盯着茶几上那个超市的购物袋发呆。 沾在啤酒和方便面上的泥渍早已挥发结成了块状,一张皱巴巴的小票一并被塞在购物袋里。 七十二块八。 林研全然没有注意唐亦楠说的话,过去的几个小时内,他把分别前那几句话掰碎了想了上百遍。 “下次见面,记得把钱还我。” “你还用不着我可怜你。” 真是小气啊,林研忍不住想。 趾高气昂地跑到他面前来耀武扬威,自以为很无情地甩甩尾巴就走,实质上却是到了撕破脸皮的地步,还在维护着他那可怜的自尊心。 “她住院的前一天还在厂里干活,说我弟上高中的学费还没凑齐,唉,这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哎,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 唐亦楠将行李箱合上,随后摘下了贴在自己胸口的铭牌,将它递到林研面前。 林研缓缓抬起眼,目光里看不出情绪,唐亦楠从未见过林研这副模样,莫名觉得发怵。 她是懂分寸的,见状又不自觉地收回了手,将铭牌攥在手里:“我电话里也是开开玩笑的,其实你不愿意也没事啦,你一定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唐亦楠见他一副双目无神的模样,慌忙地走到他面前:“研研,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林研一把抓住她在自己眼前晃动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我能有什么事情,在你眼里我不就是个游手好闲的社会蛀虫吗。” 唐亦楠对音乐一窍不通,同样不信在电脑上点点鼠标就能赚到钱,起初知道林研在新大陆当了制作人后,还以为对方进的是什么传销组织。 后来是那个头上顶了个拖把的小毛头来他们家里和她闲聊,认真向她解释他们的职业,向她科普制作人在音乐界的地位,唐亦楠才渐渐相信这确实不是什么传销组织。 可在与林研相识的前两年里,她从未见林研在她面前展示过这方面的才华,平日里甚至见他连音乐都不怎么听。 第80章 最初认识林研的时候,他过得很落魄,没有工作,吃不起饭,连像样的住处都没有。后来还是唐亦楠拉着他一起去打工,并且对他说,你可不能成为社会的蛀虫啊。 所以在听说林研在给那几个说唱歌手做音乐后,唐亦楠一时无法接受,那个在她眼里初中就辍学,浑浑噩噩度日,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无业青年的确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那个头顶着拖把的小孩对林研的赞扬和喜爱绝对是发自肺腑的,甚至还用到“老师”、“天才”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他。在唐亦楠有限的认知里,能被称为老师的人都是某个领域拔尖的人物。 可既然林研在音乐上有如此出众的才华,却又为何会在三年前过得这般落魄呢。 唐亦楠问过林研好几次,林研的回答始终如一,就是“关你什么事?” 唐亦楠有个优点,就是遇到以自己智商无法想通的事情就不会强迫自己去理解。 “你说什么呢,我早知道你那是正经工作了。只是听那个常来家里玩的小伙子说你们这段时间都闲得很,我才想着给你找点事情做呢。” 林研瞥了她一眼,神情晦涩不明:“我谢谢你。” 唐亦楠还有个优点,就是免疫一切话语里的阴阳怪气和嘲讽揶揄,只取表层含义。听到林研说谢谢你之后,她当机立断地将写着自己名字的铭牌塞进林研的衣服口袋里。 然后笑嘻嘻道:“那我就当你是答应我了,可不准反悔哦。” 换做是别人这样,林研早就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可他却依旧答应了唐亦楠无礼的要求。 林研对待她比对待任何人都要宽容的多,想来是因为这个女人在他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接济过他,又或者是因为接下来一段时间他的确没什么工作安排。 音乐制作人这种职业向来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一直以来都是忙一阵闲一阵的。新大陆作为一个过气厂牌,除了厂牌内部的活动团建,商业演出极少,本次ufun跨年音乐节是他们年前最后一次活动。 厂牌那几个rapper除了panda产量都低得可怕,佩奇十月份就扬言要做新专辑,到了现在还只写出了两首歌,林研一周不到就给他混完了音,与顾成阳合作的那首《疯人乐园》也一直压在那儿还没发布。 而方随景写歌速度堪比乌龟,一来是学校工作忙碌让他无暇分心,二来他写歌词需要长期的积累,并非一蹴而就,去年一整年出了一张mixtape后,再也没有新的作品。 而陆天逸就更不必多说,是出了名的摆烂王,去年一整年只在cypher里录了一段verse,其余一首新歌都没发。 林研无意于给厂牌以外的人做歌,至于他靠什么赚钱,除了做伴奏和混音的报酬外,陆天逸随便找了个职位给他挂在了自己公司名下,每个月不仅会给他发工资,还足额缴纳五险一金。闲的时候林研可能一个月都做不了一首歌,工资却照样拿,虽然这笔钱不多,但在不乱花的前提下,也能勉强维持日常生活。 唐亦楠将行李箱打包好,出门前瞄到茶几上那一袋方便速食和饮料,想到自己还没吃早饭就要去赶火车,便从里面拿了一袋饼干:“研研这是你买的么,我拿一袋路上吃。” 林研闻言头都没抬:“你全拿走吧。” “不好吧,我拿走了你吃什么。” 林研有些不耐烦:“废什么话,你不拿我就拿去扔了。” 唐亦楠一脸震惊:“为什么?” 林研指着上面凝结的泥渍说:“脏了,不想要。” “好吧好吧,就没见你这么糟蹋食物的,好歹都是花钱给自己买的……”唐亦楠连忙把那袋吃的塞进自己的背包里。 听到钱这个字眼,林研突然想起什么,对唐亦楠说:“借我点钱。” 唐亦楠塞东西的动作一凝,片刻后狐疑地盯着他:“你不是前段时间才拿了报酬吗?那个顶着拖把头的小毛孩还说前段时间他让你做专辑给了你两万块……这么快就用完了?” “买了音响设备,剩下的拿去交了房租。”林研解释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借不借啊,下个月还你。” 唐亦楠将信将疑瞅着他,深怕他又把钱花在毫无意义的地方,还发微信向房东确认,得知林研确实交了半年的房租才放下心来。 “行吧,”唐亦楠虽然不知道对于住房的不安全感来自于何处,但房租迟早是要交的,拿钱交房租总好过随便挥霍。 当初林研要租下这间房子时唐亦楠其实是不同意的,这间房子虽然位置偏僻,但是精装修,住着宽敞舒适,可总体来说价格还是偏贵,对于唐亦楠这种一辈子住惯了老破小,对住处没有什么要求的人来说,这间房子的性价比并不高。 那时是林研在给新大陆做了半年多的歌,小赚了一笔钱之后,他执意要租下这间房,甚至不需要唐亦楠分摊另一半的房租,扬言自己会全额承担。 毕竟用不着自己花钱,唐亦楠也没有任何阻止他的理由。 唐亦楠知道林研对她的纵容源自于自己曾在他无家可归时给予他住处,林研虽然嘴上不说,但到底是个心存感激的人。 所以唐亦楠再怎么小气吝啬,也不好意思再白住下去,于是大手一挥,点开了微信转账,强忍着痛心故作大气地对林研说:“我先转你两千吧,不用还了,权当是分担一下我那部分的房租和水电费了。” 第81章 “不用。”对于唐亦楠要分摊房租的事,林研想都没想就强硬地拒绝。他收了钱,头也不回地朝自己房间走去,说:“我说了房租不用你出钱,这钱我下个月一定连本带利还你。” “哎你这人……” 唐亦楠还未说完话,林研就走进房间啪的一声关上房门,彻底隔绝了与她的交流。 “随便你随便你!”唐亦楠无奈地叹了口气,单手提起行李箱,隔着对林研喊道:“那我走了啊,你一个人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房屋里头再无回应,唐亦楠也没空再去管他,看了眼时间后就急急忙忙推着行李出门去赶火车。 第45章 漂亮姐姐 林研的作息向来日夜颠倒,唐亦楠走后他打了一整天的游戏,睡了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他慢吞吞地洗了个澡,点了个外卖随便吃了几口,到夜里十点整准时来到便利店打卡替唐亦楠上班。 唐亦楠上班的地方是北大街路口转角的一家二十四小时连锁便利店。 这儿的工作制度是排班制,分早中晚班,晚班的工作时间是夜里十点到早上七点,做六休一,一个月到手工资四千二。 林研过去在这里干过半年,时隔一年再次回到这里,熟悉的感觉顿时扑面而来。 便利店的格局与一年前相差甚微,货架上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商品摆放整齐,到了夜间柜台上的热食已经所剩无几。 过去一年便利店人员变动很大,上中班的是一个兼职的女大学生,是林研先前没见过的面孔。 林研走进那扇贴着员工专用的门时,被这个小姑娘拦腰挡住了去路,林研于是向她解释自己是来替唐亦楠顶班的。 那小姑娘迷惑地眨眨眼,林研就拿出了唐亦楠的铭牌给她看。 小姑娘的嘴巴逐渐张成o型,圆框眼镜下眼底闪起惊讶的目光:“可楠楠姐说来顶班的是个漂亮姐姐……” 眼前的男生白皙瘦削,如果只看头发和背影,确实会被人认成是女生。可凑近了其实很容易看出来他是男生,他的五官柔而不娇媚,眉眼的神情和举手投足之间也没有半点的女性化特质。 “……”林研穿上了唐亦楠的工作服,闻言微蹙着眉,眼神锐利地往她身上一瞥,似有些不悦,反问道,“姐姐?” “不不不,”小姑娘立刻慌忙摇起了手,“楠楠姐跟我开玩笑来着,我也没想到你会是男生……” 林研冷哼了一声,没再理她。 两人一同走到柜台的后面,那小姑娘好几次试图想教他收银台以及那些机器应当如何操作,可林研始终冷着一张脸,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一天之前唐亦楠就在同样的位置,在便利店闲暇之时,她架着二郎腿往凳子上一坐:“我那姐们儿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啊,可惜脾气差得要死,对谁都吊着一张别人欠他一个亿的臭脸。他到时候要是对你甩脸子,你可别往心里去啊,别理他就成。” 小姑娘局促地开始抓耳挠腮,心想唐亦楠形容得果然不错,面前的这个“姐姐”确实不太好相处。 凭借着过去的经验,林研花了不到十分钟就熟悉了夜班的流程,熟悉完了后他瞥向身边的那个小姑娘,主动询问:“你叫什么?” 那小姑娘没想到他会主动找自己搭话,顿时受宠若惊:“啊,我叫苏佳,大家都叫我佳佳,你也可以……” 还没说完,林研就朝她微微颔首:“哦,苏佳。” “……” 夜里的便利店人流稀少,偌大的便利店里只剩下两个人。林研站在收银台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商品的条码,问身旁的苏佳:“你楠姐还说我什么没有?” “啊?” 苏佳微微愣住,从唐亦楠对他的评价里挑挑拣拣,竟然挑不出除了漂亮以外的一句好话。 她想了想后小心翼翼地说:“……她说你长得好看,脾气还特别好,非常人美心善。” 苏佳说到最后底气都快没了,说完还心虚地眨了眨眼。 林研缓缓转过头看向她:“她真是这么说的?” 唐亦楠口中的那个“姐们儿”脾气奇差,缺乏耐心,阴郁孤僻没朋友。用她的话来说,她至今都还没与林研闹掰,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那张漂亮的脸。 正是因为唐亦楠先前在苏佳面前说过不少林研的坏话,预防针足足打了有十公斤,生怕单纯善良的大学生苏佳会忍受不了林研的坏脾气。以至于苏佳真正见到他本人后竟觉得,林研真人比唐亦楠形容的要正常很多。 她在内心权衡了很久,为了维护林研和她楠姐的友谊,毅然决然地心一横闭眼道:“没错!” 林研若有所思地点头,似是相信了。苏佳松了一口气,而后只见林研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这种话都说的出口,她会遭报应的。” 苏佳立刻就慌了神,刚想开口说其实不是这样的时候,紧闭的便利店大门被推开,进来了一个顾客,是一个行色匆匆的中年人,他飞快地拿了一瓶水就来前台付钱。 林研时隔一年再一次干回老本行,拿着扫码枪为客人结账,整套动作都相当熟练。苏佳也因此放下心来。 一般便利店晚班只会安排一个人,苏佳早就到了下班打卡的点,却待在店里迟迟没有回去。 过了凌晨十二点已经几乎没有客人来了。林研拿着纸杯吃着这一天剩下的关东煮,看着苏佳在水池拿着清洁海绵洗关东煮的锅。这本该是夜班员工的活,苏佳却抢着帮林研干了。 第82章 “你怎么还不走?”林研靠在柜台边上问她。 苏佳埋头刷锅:“楠楠姐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让我有时间就留下来帮帮你。” 林研问:“她有这么好心?” 洗完锅后苏佳又卖力地擦着柜台:“她说请你帮忙顶班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你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她不想看你太辛苦。” 林研将信将疑:“她真这么说?” 这回苏佳没有说谎,这句话确实是唐亦楠说过的。 “是啊,”苏佳说,“楠楠姐这个人虽然平时说话满嘴跑火车,但人还是非常好的,我来这儿的半年来她也没少帮我。” 林研没说话,却也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唐亦楠虽然傻得要命,但为人仗义直爽,很少有人会不乐意与她交朋友。 林研将吃完的关东煮丢进垃圾桶后,就清点起收银台里的纸币,核对这一天的营业收入。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打开看见唐亦楠给她发了一张火车到站的照片。 南城西站。 林研恍然回想起来,唐亦楠与顾成阳来自同一座城市。 自c城站至南城西,四年前顾成阳离开c城时,坐的也是这一班列车。 这本是无关紧要的回忆,可看到那张陈旧的火车站牌,林研总是没来由地想到一些过去的事情。 于是他脑海中闪过一个更加无关紧要的疑惑。 这个地方是盛产傻缺么? 时间悄然来到了零点,苏佳帮林研做完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后就被林研打发回家了,临走前还不忘对林研说,万一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给她打电话。 林研表面上敷衍地答应了,但完全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前半夜林研穿梭于货架之间,检查临近过期的食品,最后拿着塑料筐装满了一箱过期的面包熟食,将前半夜的工作做完后已经过了凌晨一点,接着便是一段无所事事的时间,直到四五点的时候开始准备早餐,蒸面包、烤肠与关东煮。六点之后陆续会有进来买早餐的顾客,那往往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时间段,直到七点左右迎来上早班的同事,与对方换了班以后,这一天的工作才算结束。 林研过去并不排斥在便利店的工作,因为这是一项他为数不多能做好的事情,至少过去在这里工作的半年里,他并没有因业绩或是态度不佳被老板辞退。最终选择离开是他主动提起的辞职。 有时候林研觉得就像这样领着微薄的工资,如一只蚂蚁般在这座城市里活下去也并不差。 至少他能活着。 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能活下去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第46章 “他喜欢你?” 第二天傍晚,苏佳站在收银台之前,目光却始终打量着面前那个高大帅气的顾客,竭力掩饰着内心看到帅哥的澎湃:“一份奥尔良鸡腿饭,一份关东煮,一共二十元……鸡腿饭需要加热吗?” 面前这人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付了钱后沉声道:“要。” 他穿着一件棉夹克,鸭舌帽之下的脸锋利俊朗,五官深邃立体,身材也挑不出半点毛病,宽肩窄背,身高目测有一八五往上。 这是一张非常符合年轻女孩审美的长相,这其中包括二十岁的苏佳,在等待鸡腿饭加热的过程中她甚至还忍不住偷偷拍下了他的侧脸,发到了名为“单身姐妹花”的宿舍群里,疯狂打字表达着自己看到帅哥的激动。 这天夜里十点林研照常来便利店上班,还没走到门口,就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林研先看到了顾成阳。 便利店里灯火通明,透过厚厚的透明玻璃,林研一眼就看见他坐在靠窗的高脚凳上,吃着那份经过加热的鸡腿饭,塑料饭盒的旁边,还放着一杯关东煮。 林研站在窗前犹豫了半晌,最终伸出两根手指,敲了敲面前的玻璃。 两个人在偌大的城市里碰见的概率微乎其微,林研没想到会这么巧,他从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的相遇,可从顾成阳讶异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他并不知道林研这几天在这里工作。 隔着玻璃林研看见顾成阳张了张嘴,可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林研没去理他,转身走向了便利店的门口。 一晃神的功夫林研就推门而入,顾成阳的目光紧紧锁着他的身影。可他还要工作,并没有闲工夫和顾成阳打招呼,一溜烟就进了员工专用的暗门。 三分钟后,顾成阳径直走到收银台前,上下打量着换上了工作服的林研,神情逐渐变得僵硬:“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林研看着他,平静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上班?” 话音刚落林研便毫不犹豫地反问:“和你有什么关系?” 顾成阳沉默了半晌,便利店的工资微薄,他并不觉得如今林研还需要靠这点收入维持生计。但同时他也没有任何立场去问林研为什么在这里工作。 “那天是我身上没带够钱,现在碰见了,我这就把钱还你。”林研主动挑起了话题,他拿出手机很随意地放在顾成阳面前,“麻烦给一下收款码。” 顾成阳在手机屏幕上划拉了两下,忽然顿了顿,最终亮出的二维码并非是收款码,而是一张名片。 林研没来得及看清楚就扫了,定睛一看反应过来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收款码。” “没有这个东西。”顾成阳说:“想还就还,不还就继续欠着。反正你欠我的也不止这些。” 第83章 其实顾成阳若是主动要加他微信,他也不会拒绝,毕竟考虑到要当很长一段时间的炮友,总是用短信联系也很麻烦,之后就算不联系再删除拉黑便是了。 只是林研从未想过顾成阳会以这种生硬的方式,加上他的微信。 他没有展开更深层次的思考,立刻发起了好友申请:“行啊,那麻烦通过一下,我现在就转给你。” 苏佳上完厕所回来发现林研已经到岗了,同时完整地错过了两人的对话。 她将湿漉漉的手放在裤腿两侧蹭了蹭,瞄见那个帅哥依旧坐在那里,立刻对着他的背影又拍了几张照片,还跑着凑到林研旁边小声道:“你看那边那个男生帅不帅?” 林研忙着擦拭台面,闻言抬起头,顺着苏佳指的方向果不其然看见顾成阳的背影。 他淡淡地问:“帅吗?” 苏佳依旧心潮澎湃:“帅啊!我在这工作到现在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帅哥。” “我觉得不怎么样。”林研说。 “你什么眼神啊。”苏佳反驳道,“这长相放我们学校都是校草级别的大帅哥了!我室友还说他长得像最近很火的一个rapper呢。” 林研不屑地哼了一声,简直对现在女大学生的审美持严重怀疑态度。 苏佳正犹豫要不要上去搭讪,林研却拍了拍她的肩,认真道:“人模狗样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劝你别上头。” “你——”苏佳还没找到话反驳,林研就慢悠悠地去货架放东西了。 因为第二天早上还要上早课,苏佳这天走得比较早,便利店里很快就只剩下了林研一个人。 送货的卡车停在门口,林研出去清点货物,路过顾成阳身边时,发现对方早就吃完了那份鸡腿饭,此时正戴着耳机,在一本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东西。 运货的司机运来的货物堆在门口,大大小小的箱子堆了十来箱,虽然数量不多,但大多都是啤酒饮料。 整箱的饮料又大又沉,过去唐亦楠想节约时间,曾不知天高地厚地一次性搬两箱,起身那一刻一下子闪了腰,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休养好。 与唐亦楠这种脑子里装满稻草且空有一身蛮力的傻缺不同,林研在这儿工作的半年里,从来都不需要主动去干这种体力活。 用唐亦楠的话来形容就是,他其实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来获得便利。 停在门口的卡车上跳下来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他一路小跑着走到林研面前。 “林研,听楠楠说你又来上班了。” 面相憨厚的年轻人咧开嘴笑起来,露出八颗整整齐齐的门牙。 “她回老家有事,我来替她几天。”室外的温度低至零度以下,林研微微朝他颔首,声音和外面的气温一样冷淡,“好久不见,阿城。” 名叫阿城的男人是便利店的运货司机,二十七岁,单身。单身的原因很简单,他有一个难以诉诸于口的秘密,他是个同性恋。 过去他喜欢林研这件事是整个便利店的员工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就连唐亦楠都曾有意撮合过他俩。 可这些年里林研虽然没什么钱,却从不乏追求者。前两年唐亦楠在ktv当服务生,林研跟着她去过几次,还替她顶过班,那段时间他只要他出现,不过十分钟,铁定就会有人过来搭讪。 后来出了一些事情,唐亦楠因他被ktv开除,林研便很少再去那些灯红酒绿的地方。唐亦楠也不再图来钱快而去做这种经常会被客人揩油的服务生,沉下心来在便利店找了个稳定的工作,还拉着当时还是无业游民的林研一起。 对于在乌烟瘴气的夜场里见过大场面的林研而言,便利店的日子忙碌却无聊,就连出现一个追求者,也是个相当无趣的人。 哪怕当初林研明里暗里拒绝过他好几回,阿城依旧不屈不挠,林研便没再管了,后来成为新大陆的制作人后他索性辞了职。 一年没见林研没什么变化,性格内敛的送货司机利落地将货物从卡车上一箱箱搬下来,目光却片刻不离地瞅着林研。 “我特地和同事调了班,为了来和你见一面。” 林研没去搭理他的眼神,拿出了一张写着清单的纸和笔,核对着货物的数量,语气很随意:“真有你的,给我平白增加这么多工作量。” 阿城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小事小事,还是和以前一样,我来替你搬进去就行。” 林研清点完数量就转身进了便利店里,示意阿城把东西都搬进来。 正值青壮年的男人有着用不完的力气,连小推车都用不到,一摞三个大箱子捧在手里,堆得连脸都看不见了。 林研悠哉地走到靠窗的吧台椅边上。顾成阳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上拿着笔和纸,笔触摩擦纸面的声音沙沙作响。 把便利店当图书馆用,真是有才,林研心里忍不住想。 他将桌上客人留下的包装袋和塑料碗筷收拾干净,走到顾成阳旁边,指了指他手边的包装袋,问:“吃完了吗帅哥?” 顾成阳停笔摘下耳机:“你说什么?” “……” 林研不想再重复一遍,于是不由分说将桌上的垃圾通通收拾起来拿在手里,其中还包括两串还没吃的关东煮。 顾成阳还没来得及制止,眼睁睁看着那两串没吃的关东煮被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听见林研冷冷地问:“你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第84章 “我待在哪儿是我的自由,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是林研自己以往惯用的口头禅,没成想这会儿却被他学了去。 林研哑口无言,翻了个白眼没去理他,正准备回到收银台时,那边的阿城很快就将所有的货物都搬进了仓库。 林研忽然折身回来,坐到了顾成阳旁边的高脚椅上。 他一手撑着桌面,脸上露出笑盈盈的笑容,神情暧昧,有些许轻佻的意味。 “怎么和我没关系。睡都睡过了,你怎么还翻脸不认人。” 一眼就看出那笑容和眼神并非出于真心,顾成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平静地问他:“你想说什么?” 名为阿城的年轻人在便利店仓库里反复纠结了很久,最终鼓起勇气走出门,可内心的胆怯依旧令他连头都没法抬起。 就算是被拒绝过无数次也没有消磨他的执念与决心。 “林研,货都替你搬进去了。你明天有没有空?能不能约你一起去看电影……” “想去开房吗,帅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阿城愣愣地抬起头,入眼所见的是林研与另一个男人坐在一块儿,手指紧贴。 林研的嘴角正勾勒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神片刻不离地注视着他身边的男人。 “你们……”阿城瞳孔紧缩,不由退后半步。 林研立刻缩回了手,眼神里却丝毫没有被撞破的慌乱,他平静地像阿城介绍:“介绍一下啊,这我男朋友。” 平静到自然的话语让顾成阳心里都不由一愣,那似真似假的笑容和暧昧不清的话语,一瞬间让他都分不清现实和虚假。 林研极少会露出这种笑容,所以过去每一次顾成阳都印象深刻。恍若是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这种既视感或许是在那个表白未果的夜里,两人站在一个简陋的舞台上,第一次唱着他们自己的歌。林研的脸上也是这样的笑,他告诉顾成阳说我看到了你未来的样子,你站在万人空巷的舞台上,所有人都为你振臂欢呼。 又或者是那天深夜里,顾成阳喝醉了酒,林研贴在他的耳侧问他喜欢的到底是作为制作人的wildfire还是现实里的林研,然后任由他亲吻自己手上的伤疤。 那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却依然历历在目。 那瞬间,顾成阳有一种他们好像从未分开过的错觉。 林研对阿城说:“你刚刚想说什么?” 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却洋溢着淡淡的笑,阿城从未见过林研对任何人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阿城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没什么……我…我没想到你已经有男朋友了,真是抱歉。” 顾成阳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那个穿着工作服的货运司机。他将林研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像是雄性动物宣示主权那般,而后朝面前的阿城抬了抬下巴。 “没关系,现在知道了就行。” 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阿城相信了这件事后,很快就驾着大卡车离开了便利店,估计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出现。 阿城走出便利店那一刻林研就挣脱了顾成阳握住他的手,从高脚椅上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很快就消失不见。 “我正发愁要怎么打发他,谢谢你陪我演这一出。”他不疾不徐地对顾成阳说,“没别的意思,我要是不这么说,他大半夜都得赖在我这儿。我可不喜欢他。” 顾成阳搓了搓手指,面不改色地问:“他喜欢你?” 林研心里吐槽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你就可以去死了,但话到嘴边还是和和气气道:“这人过去追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可他追求人的方式实在是毫无新意,无非就是吃饭看电影,买花买巧克力……无趣得像个未经世事的高中生,甩都甩不掉,我那时候真的快烦死了。”林研看着顾成阳,很认真地说,“说起来倒是和过去的你很像。” “……”顾成阳回想起那个货运司机的长相,不由蹙了一下眉,“你过去对我到底有什么误解?” “无所谓,”林研说,“反正我早就没兴趣陪你们玩这种高中生的纯爱游戏了。” 顾成阳将耳机和纸笔收好,从高脚椅上站起身,修长的大腿几乎要高过了椅子的高度。 “那我想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离开便利店之前,顾成阳问林研:“你在这儿工作,有休息日吗?” 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林研还是低头看了眼唐亦楠发给他的排班表,说:“明天我休息,怎么了。” 顾成阳看他状态还不错,便点点头:“那好,明晚十点,我要在老地方看到你。” 第47章 时间管理大师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怎么无精打采的?” 周末的便利店人流如织,苏佳忙前忙后地送走了几位客人后,终于有闲心关照起林研来。 林研倚在柜台边低着头,瘦削的下颌线埋进阴影里,闻言顿了好几秒,才慢吞吞回答苏佳:“上课去了。” “上课?”苏佳惊讶地瞪大了眼,一脸懵懂地看着他,“大半夜地为什么要上课?还有你的额头是怎么回事,撞到了哪吗?” 林研抬手摸了摸额头,那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多了一块青紫色。 “没有,”再次开口时他的嗓音还有些艰涩沙哑,“被人打了。” 第85章 苏佳瞳孔紧缩:“我去,什么情况,谁打的你?” 林研耷拉着眼皮,无心回答她的话,随口敷衍道:“上课迟到被老师打了。” 苏佳已经完全想不明白了:“什么跟什么啊!我怎么半个字都听不懂。” 林研早已无意于回想昨夜的疯狂和歇斯底里。他甚至觉得顾成阳这四年来不仅没有和别人上床,甚至都没有自己解决过,否则他妈的精力为什么会如此旺盛?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问,”林研烦躁地揉了揉发酸的肩颈,而后冷着声说,“赶紧下班吧你,这儿没你的事了。” 连拖带拽地将烦人的女大学生打包赶出便利店大门后,林研耳根子清净了不少,直至深夜,忙完了一切后迎来了漫长的空闲。 便利店的音响里放着舒缓的流行乐,林研坐在收银台前,百无聊赖地拨动着收银台的抽屉。 自昨晚后,他与顾成阳没有再联系。作为时下炙手可热的说唱新星,林研随便上网一搜就能知道他的行程,音乐节结束后他留在c城,是为了录制一个名为《全名大逃杀》的娱乐综艺。 这种娱乐综艺录制起来往往十几个小时连轴转,林研刷到了一张粉丝偶遇的路透图,是在两人上完床后的第二天清晨。 顾成阳的体力向来令人叹为观止,过去他和林研在床上抵死缠绵一宿,第二天依旧能精神抖擞地去工地干活。如今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路透的照片上顾成阳在c城某个游乐园里,穿着一身运动衣,头顶绑着发带,打扮得像个青春阳光大男孩。 现在也算半脚踏进娱乐圈的人,路透图底下有不少犯起花痴的无知粉丝,刷屏的评论成百上千。 林研内心冷笑,对这些看不到顾成阳真面目的粉丝而感到悲凉。 什么阳光男孩,分明是时间管理大师。 数日后。 “你怎么回事啊,酒吧附近不是没有便利店,为什么非要跑两公里来这种犄角旮旯里买东西?” 说话的男人染着一头张扬的红发,头顶的几根毛发乱糟糟地翘了起来。他刚喝了酒从酒吧里出来,浑身散发着熏人的酒气。 顾成阳没去理会他,眼神朝那家灯火通明的便利店扫去。 “还以为这c城有多好玩呢,结果就这么丁点大,我来这儿七天打了六天游戏,实在没什么地方可逛的。你当年到底为什么想不开来这种地方做音乐?” 红发男生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醉酒后走路的身姿都摇摇晃晃,满脸都透露着不屑。 “我看这里的环境也不怎么样嘛,没几个正儿八经玩说唱的人,音乐节倒是办得风生水起,我看内什么新大陆,就丫的一半死不活的厂牌。听说你还去参加他们的聚会了?你能不能别和他们混在一起了。” 顾成阳全然没有听那人喋喋不休的话语,他站在便利店门口驻足,隔着厚厚的玻璃看见林研倚在柜台前,清点着收银台里的现金。 他撇过头,对身旁的人说:“别跟着我了,时盛,我给你打个车,现在就给我回去。” 时盛愣了半秒,那张微红的脸涨得更红了,他极力反驳道:“谁跟着你了……我是来买烟的!” 还未等顾成阳反应过来阻止,时盛早已嘟囔着走进便利店。 他一进门就双手插兜站到收银台前,身体歪斜着靠在货架上:“来包烟!” 似是为了证实自己买烟的意图,他的声音铿锵有力。 面前的收银员将不同数额的钞票整齐地叠放在柜台上,闻言头都没抬,只是淡淡道:“没有。” 时盛看着眼前这人的头发与相貌,醉醺醺的脸上微微一愣,随后略有些嫌恶地小声啧了一下:“噫,男的啊。” 唐亦楠从南城回来的前一天晚上,是林研替她代班的最后一天。 临近过年,街道上挂起了各式各样的彩灯,便利店门口也贴上了红色对联与福字。 这段时间的生意好了很多,就连夜班有时也忙得脚不沾地,林研多次烦得想罢工,但耐不住唐亦楠每天准时打电话来查岗,林研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竟硬生生地忍到了最后一天。 深夜的便利店里遇上醉鬼的概率很大,林研早已司空见惯,对那揶揄的语气毫不在意,依旧垂着眼自顾自数钱,只是被难闻的酒气熏得直蹙眉。 似是不满眼前这人的态度,时盛不耐烦地抬脚踢了下柜台,连带提高了音量:“什么破便利店连烟都没有?!” 林研这才抬起眼,入眼的便是那一头嚣张的红发以及跟在他身后匆匆走进便利店的人。 顾成阳进门后一把拽住时盛的手将他往回拉,后者踉踉跄跄地倒在顾成阳怀里。 手忙脚乱之中顾成阳有一瞬间对上了林研的目光,他看清了那张白皙的脸上那块明显的瑕疵,额头处的淤痕过了很多天也还没有褪去。 顾成阳只是匆匆地看了一眼,时盛就挣扎着直起身,像是喝得断了片似的,趾高气扬地跑到柜台前发起了酒疯:“你这人什么态度,听不懂人话吗?!老子要买烟!给我烟!” 说罢他大手一挥,不由分说地将摆放在柜台边上的货架推倒,货架上的口香糖和避孕套顷刻间散落一地。 顾成阳怔了怔,看着满地散落的商品,一把揪着时盛的衣领:“你他妈的发什么疯,赶紧给我回去!” 第86章 他罕见地发了火,那神情仿佛像是一个没有约束好孩子的家长。 林研仍站在柜台后面没动,他知道这个发酒疯的人是谁,firework的主理人十叁。十叁本名叫时盛,因其有两个姐姐,在家排行老三,所以给自己取了这么个艺名。 林研没看过那个知名综艺《嘻哈之城》,对firework的了解仅限于周围朋友只言片语的聊天。 佩奇曾提起过这个叫做十叁的rapper,说他也是个家境殷实的富二代,脾气暴躁不好惹,在节目里佩奇屡次想与对方结识,都遭到了冷待。 而在节目里时盛是仅次于顾成阳的人气王,但他的人气大部分并不是来自于他的实力,而是来自于他与顾成阳的cp。 随着主流化的发展,说唱圈也遭遇到饭圈文化的侵袭,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cp同人圈的飞速发展,各路牛鬼蛇神纷纷显形,就连佩奇与方随景都有一个名为“顶级佩方”的超话。 而在荒原与十叁的cp一度登上了哈圈cp榜单的第一。粉丝眼里这对cp好嗑的点在于,时盛一个到哪儿都扯着嗓子嚣张无度的拽少爷,唯独在面对顾成阳时会服软示弱,而向来以和善友好示人的顾成阳却会被他牵动情绪。 若非是时盛这一通酒疯,林研想必是没机会见到顾成阳这副生气模样的。 在顾成阳严肃的呵斥之下,时盛果真没了声响,使劲揉了两把头顶的红发,睡眼朦胧地嘟囔着想抽烟,在即将昏睡过去时,整个人歪斜地往顾成阳身上扑,场面有种说不上来的亲昵。 若是把便利店的监控拷出来发到网上绝对是能上热搜的程度。 林研走到柜台前将倾倒的货架扶正,抬眼便看到这一幕。 网上的传闻真真假假,林研其实没兴趣顾成阳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觉得这个场景非常滑稽。 他脑子里飞快打着算盘,正欲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没料到下一秒顾成阳忽然一个过肩摔,将时盛摔倒在地上。 无论是动作和力度,都看上去非常不留情面。 林研:“…………” 时盛骨架小体重轻,被抡在地上是发出重重的闷响,随后是一声悲痛的惨叫。 对于趴在地上无法无法动弹的时盛顾成阳显得很冷漠,他快步走到林研旁边替他拾起散落的商品,语气里带着歉意:“他喝醉了,给你添麻烦了。” 仿佛是在极力撇清关系,但话语里又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无论两人过去发生过什么,顾成阳这个人向来拎得清是非对错,至少穿上裤子时还是很有礼貌的。 “我过去见过的醉鬼多了去了,这算什么。”林研瞥了眼身后瘫倒在冰冷地面上的时盛,面色一凝,随后对顾成阳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他知道你背着他和别人打炮么?” 顾成阳微微愣住,过了好几秒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说:“不是的,我和他不是这种关系,他是……” “用不着和我解释,”还未说完就被林研打断,他将落在地上的商品尽数拾起,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一丝喜怒,“就算你俩是真的也没关系。反正我这个人也没什么道德。” “不是……” 林研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早点带他回去吧,别妨碍我上班。” 把时盛扛着送上出租车,顾成阳并没有离开,而是隔了十多分钟,又回到了便利店里。 过了十二点店里渐渐冷清起来,林研抬头看了眼时间,原以为不会再有别的顾客来了,他低头坐在收银台前玩手机,听到“啪嗒”一声,一份鸡腿饭被扔在自己面前,那人说“结账。”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研头都没抬,熟稔地把鸡腿饭拿去给他加热。顾成阳也并未吱声,仿佛是习惯了他的冷漠。 顾成阳买了东西还是和那天一样,坐在门口,戴着耳机写歌词。 他买了东西,林研也懒得再赶他走。 24小时便利店是守夜人的归宿,过去两人时常做歌做到凌晨,顾成阳就会带着林研去到附近的便利店吃便当和关东煮,然后坐在门口的高脚椅上,一同听歌听到天亮。 曾几何时他们无话不谈,如今却是无话可谈。 这天晚上林研接到临时通知又有一批货物要送来,而这次的司机不再是那个老实憨厚的阿城,而是一个他先前没见过的面孔。是个约摸四十多岁的大叔,动作和穿着十分老练,这人核对了数量以后,把大箱小箱的饮料食物扔在门口就离开了。 数十箱的货物在门口堆成小山,林研几乎没有思考就回到店里,目光投向那里面唯一的活物。 “喂,过来帮我搬东西。” 顾成阳摘下耳机抬起头,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林研抬了抬下巴,冷淡道:“不是你是谁,这还有别人么?” 顾成阳也并非不愿意帮他忙,只是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林研使唤起他来还是这么得心应手,而他竟也没理由拒绝。 把货物搬进了仓库,并没有让顾成阳费多大的劲,林研丢给他一袋即将过期的面包当做是报酬。 顾成阳接过面包:“谢谢。” 林研说:“我明天不在这儿上班了,你也可以不用再来。” “为什么?”顾成阳抬起头问他。 “哪来的为什么。”林研有点不耐烦,“还不是你在这里整天影响我工作,我早不想干了。” 第87章 或许是因为几个小时前时盛在便利店耍酒疯,顾成阳对这件事还抱有歉意,他闻言愣了愣,把面包揣在手里,站起身告诉林研:“哦,那我现在就走。打扰到你了,对不起。” 没想到他会当真,林研不希望顾成阳觉得他在自己心里有多重要一样,于是很快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还真信?怎么这么蠢。”林研告诉他,“我朋友在这儿工作,她最近有事,我来替她上几天班,明天她回来我就不用干了。明白了么,白痴。” “噢,这样。”顾成阳又坐了下来,事实上他压根也没打算走。他沉吟片刻,问:“是很重要的朋友吗?” “重不重要跟你有关系?”林研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很随意地搭在柜台上。 顾成阳摇头,顿了顿,他问:“那是不是意味着你接下来就有时间了。” “干什么,想上床?早说啊。只要你开口,我没时间不也得抽出时间来陪你吗,嗯?” 他眼神片刻不离地盯着顾成阳,见对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便伸手勾住他的后脖颈,贴近他的耳边,声音很轻地嘲讽他:“不过,我倒是担心你哪天会精尽人亡。” 近乎咫尺的距离,顾成阳缓缓抬起手,犹豫了半秒,还是撩起了他垂在脸颊一侧的头发。 额头的淤痕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下。林研微微愣住,眼神往上瞥。 “用不着你为我操心,多关心你自己吧。”顾成阳的声音认真又诚恳,他盯着林研的额头,蹙起眉,语气里隐约还能听得出一丝自责的意味,“下次不要用这种方式让我停下来了。” 第48章 长命百岁 唐亦楠回到c城是在傍晚时分,她特地挑了个林研很有可能还在睡觉的时间回来,就是为了不与他打照面。 可当唐亦楠拖着行李箱来到合租房门前时,却发现自己过去几个小时内所设想的方案全都无济于事。 因为林研把门反锁了。 她只好从大包小包的行李里拿出一顶鸭舌帽,将自己纷乱的头发整理干净,然后把鸭舌帽扣到头顶,帽檐压到最低。 她此刻的模样确实在短时间内无法见人。脸上被揍的伤痕还没有消肿,眼角处的淤青依旧隐隐作痛。 林研要是看到她这副模样,必定免不了会对她一顿奚落。 唐亦楠给林研打电话,可林研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干什么,电话始终无法接通。她将行李箱放在门口,自己靠在行李箱上昏昏欲睡,手里反复拨打着电话。 昏暗无光的屋内,音响震耳欲聋,林研在做伴奏。他有段时间没有做歌了,当下在做的是一个星期前在聚会上答应杨非曼却还没有发给他的伴奏。 林研的精力早就不如当年,也没了当初做音乐时废寝忘食的热情。如今成为制作人也单单是为混口饭吃,有灵感就做歌,没灵感就去干别的。 曾经除了顾成阳很少有谁夸过他,他却自认为是做音乐的天才,为此将这个爱好视作生命。如今他收获到了很多人的赞捧,反而没有多大感觉了,只当那是年少轻狂时的黄粱一梦。 前段时间陆天逸坦言说他曾担心林研会像上一个制作人kt一样,被别的唱片公司挖走。林研觉得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一来他没这么大的野心跳槽,二来他觉得自己的天赋与水平也就那样,加之他古怪孤僻的性格,怎么可能有会唱片公司愿意挖他?也只有新大陆这种温和派的厂牌能够包容他。 看到唐亦楠的电话是在半个小时后,走去开门时发现对方早已坐在行李箱上睡着了。林研不由分说的拉着行李箱的杆子进门,唐亦楠吓了一跳,从睡梦中惊醒,然后下意识地捂住了脸。 林研并没有说什么,他一早就看到了唐亦楠脸上的伤,也压根没有心思去问她这个伤是怎么来的。 “你妈手术做完了?”林研问。 “嗯,已经出院了。”唐亦楠的语气听着有些微弱,不像平时咋咋呼呼的样子。似是不愿意多提这件事,毕竟回去的这七天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像个奴仆一样被那家人使唤,刚做完手术有点儿力气的母亲一睁眼看到她,就骂骂咧咧地怪她还不结婚,还指望着用她那彩礼钱为儿子在县城买一套房。而那个不懂事的弟弟只知打游戏,与她唯一的交流,就是向她索要零花钱去买最新的苹果手机。 这一脸的伤则是因为她不愿意与一个大她十二岁的男人相亲,而被父亲所打的。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似乎总会有个令人惧怕的父亲。 所以等到母亲手术后恢复了自理能力,唐亦楠立刻就以要工作赚钱为由回到了c城。那一刻她觉得林研说得对,将自己的感情浪费在这样的家人身上就是对生命的亵渎。 唐亦楠进门后,林研问她:“饭吃了吗?” 说着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份吃剩的外卖放到微波炉里加热。 唐亦楠的鼻头有些发酸,好像这些年来她遇到的所有人都好过自己的家人,就连向来情感淡漠的林研在此刻都像个小天使。 “研研……” 林研将热完的外卖放到桌子上,唐亦楠正欲伸手拿时,却被林研一巴掌拍开了手。 “干什么。”林研将外卖护在手里,冷声道,“这是我的,想吃自己去买。” “……”唐亦楠怔怔缩回手。 确实不该相信这个小没良心的会这么体贴。 第88章 林研吃起了自己的晚饭,唐亦楠只能坐在他对面眼巴巴地看着。坐了一天的火车,中午她只吃了几块面包垫了肚子,如今早已饥肠辘辘,却也没有胃口吃饭。 林研对她的状态置若罔闻,边吃饭边玩着手机,像是当她不存在一般,半分怜悯都未曾施舍。 唐亦楠不太好受,她垂下头,整张脸都被鸭舌帽挡在了阴影之下,她顾自反思道:“我以后再也不去管他们的事了。” “干嘛不管,”林研冷笑一声,语气毫无波澜,“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这么喜欢犯贱,干嘛不在南城多待几天陪陪你那亲爱的父母。” 林研说话向来不留情面,可唐亦楠再怎么样也懂得忠言逆耳的道理,明明听不下去,却也无力与他辩驳。 林研缓缓放下筷子,话语里的讥讽愈发刺耳:“唐亦楠,我还以为你会等到被他们吸干了血横死街头的时候,才会后悔呢。” “不要说了……” 几日来压抑的情绪令她无比消沉,林研尖锐的话语此刻对唐亦楠来说就像是扎在心头的刺。 “别我还没死你就先死了,到时候我可懒得替你收尸。”不带任何感情的嘲讽一句句地往外蹦,“不过或许等你哪天死了,连个能为你哭的人都没有吧。真可怜。” “呸呸呸,”唐亦楠终于忍不下去立刻拍案起身,“你他妈能不能说点好的?” 林研没有理她,唐亦楠在沙发上休整了片刻肚子就开始饿起来了,于是她出门去街边的小店吃了一份炒饭,回来路上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催促她赶紧凑钱为弟弟交下个学期的学费。 她的弟弟中考没有考上普高,母亲又不甘心让他去念职高,为此一咬牙托关系让儿子进了所私立高中,一年光是学费就要四五万。 父亲是做生意的,生意好的时候这个数目的钱也不是拿不出来,可近两年市场不景气,生意惨淡,一年到头赚的钱也只是堪堪交房租。 于是这个学费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唐亦楠身上。起初唐亦楠觉得都是一家人,帮一把就帮一把,可几年下来,自己那微薄的收入刨去日常必要的开销,剩下的几乎都进了她父母的口袋。 即便如此,她妈妈还是觉得不够,唐亦楠费心和她解释,说你动手术已经花了不少钱了,自己实在是没有办法在短期内赚到这么多钱。可母亲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无理取闹。 “我不管,你必须赶紧把钱凑齐给我打过来,不然你就别想回这个家了!” 挂断电话的时候,唐亦楠正好走到家门口,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其实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唯一的想法是觉得,这个威胁简直拙劣得可笑。 起因在于母亲为了弟弟上学,卖掉了原先的房子,在学校附近买了间两室一厅的学区房,面积还没有她和林研所住的这间租房大。 这件事没有人通知唐亦楠,以至于她去年国庆节回家,敲开门发现里面是一家陌生的面孔。后辗转几个小时才来到了她家的新住处,然后毫不意外地得知,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压根就没有她的房间。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很多,在来到c城打工之前,唐亦楠总是习惯这样的生活,譬如饭桌上最大的一块红烧肉永远属于弟弟,又譬如弟弟从来都不需要做饭洗碗,从小到大都能吃饱穿暖,就算成绩再差也可以上高中,甚至未来还能上大学。 唐亦楠前半辈子都活在这样的小县城里,转折点在三年前,她轻信同乡的人说的话,说c城的工资待遇都好过他们的老家南城,于是三年前那个夏天她便只身前往c城打工。 三年下来她并不觉得大城市的工资待遇和自己老家有什么不同,甚至有时候工资还没有南城高。 可她发现这里的人和老家的人却有着天壤之别。尤其是这里的女孩儿,竟有很多都是独生女,比如在便利店里兼职的苏佳,她其实并不缺钱,来便利店里上班只是为了赚取额外的生活费来追星。很多个晚班的夜里,唐亦楠听她畅谈那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总觉得这是在电视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这要是在她的老家,只生一个女孩的家庭是会被街坊邻里笑话的,而这里甚至还有上门女婿的说法。 想到过去某一天苏佳听到唐亦楠攒钱是为了给弟弟交学费后大吃一惊的表情,然后对她说:“楠楠姐这又不是你的义务,你可不能当扶弟魔啊,这钱留着自己花不香吗?” c城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崭新的,以至于原本那一套深入她骨髓的纲常伦理在此刻突然间失效了。 唐亦楠决定暂时不去理会这如催债似的讨钱,短暂的逃避可以给予她喘息的机会。 回到家里时林研已经没有在做音乐了,而是戴着耳机在电脑前玩一款第一人称的射击游戏。 唐亦楠站在他背后看了一会儿,随后搬了把椅子坐到他旁边。 林研的桌子很凌乱,桌面上散落着很多张稿纸,唐亦楠随便拾起一张,上面都是她看不懂的文字和音符。 林研从游戏中分神半秒,瞥了她一眼后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怎么现在年轻人都爱玩这种游戏啊。”唐亦楠盯着面前眼花缭乱的屏幕,长叹了一口气忧愁道,“我弟也爱玩,都快上高三的人了,心思却一点都不在学习上。每年砸这么多钱进去供他读书,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大学……” 第89章 林研专注在游戏上,没有去理会她的话语。但唐亦楠并不介意,她这个人只要一闲下来就忍不住说起那些家长里短,很多时候她只想找个倾诉对象,并不在乎林研是否真的在听她讲话。 唐亦楠盯着手边的稿纸出神,思绪随着上面杂乱的音符而越飘越远,直到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唐亦楠转头一看,毫无意外又是母亲的电话,她盯着亮起的屏幕许久,迟迟没有拿起手机。 “吵死了。”林研手握着鼠标,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要接就接,不接就挂掉,不挂就滚出去。” 唐亦楠犹豫片刻,拿起手机摁下了挂断键,然后又干脆利落地将手机关了机。 林研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一丝诧异。 唐亦楠飞快地捕捉到他神情的变化,眨了眨眼问他:“怎么了,很意外?” 那个向来愚笨而不自知的人头一回对捆绑她的家庭做出反抗,对于林研而言确实是头一回所见。 至少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虽然你讲话难听,但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很对,包括佳佳也一直在劝我,不要总是充当被吸干的血包。”唐亦楠叹了口气,语气却很轻快,“这次回去挨了骂也挨了打,我也算是看清楚了,他们没一个人真正在乎过我,我又何必上赶子去自讨苦吃。” 这番话发自肺腑,林研却没有理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道:“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活不长,但现在看来…你至少不会死在我前面,恭喜你。” 唐亦楠向来忌讳死这个字眼,总觉得晦气,听到这话瞬间瞪大了眼:“你这人!怎么老是死不死的!” 顾不上别的,唐亦楠站起身从身后去捏住他的嘴巴:“快点给我呸呸呸!” 林研猝不及防地被堵住了嘴,他瞳孔紧缩,立刻奋力挣扎起来,一把将她的手甩开,蹙着眉恼怒道:“唐亦楠,你是不是有病!” 挣扎之中鼠标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林研电脑里操控的人物被对手一枪打死,屏幕暗下来出现game over的字眼。 “我才没病,我当然会好好活着!” 唐亦楠俯下身,在他耳边歇斯底里地大吼,像是一场畅快的宣泄:“我们都会长命百岁的!!” 【作者有话说】 小唐(认真):他讲话真的超难听。 顾成阳:啊是吗,我觉得还好吧…… 第49章 瑕疵演出 在c城的综艺录制即将告一段落,firework的其他成员和公司的工作人员都打道回了南城,顾成阳则比他们晚回去一天。 离开c城前一个晚上顾成阳发消息给林研,想约他见面。 林研隔了很久才回复他。 —老时间。晚上十点。 顾成阳看着手机屏幕斟酌许久,低着头删删改改,还是把消息发了出去。 —明天早上我就离开c城了,今天能不能约你吃个饭? 林研那边回复得很快,回复的是一张照片,内容是一个空碗。 —不巧。刚吃完。 —我待会儿还有事。没时间陪你吃饭。 顾成阳还没来得及失落,很快林研又给他发了一个定位,是一条街的位置。 —十分钟。你不来我就走。 定位的地方是城南大学城附近的夜市。即使是冬天,晚间的夜市依旧热闹非凡。夜市里蒸腾的热气抵御了冬日的寒冷,穿梭于人来人往的街头的大多是年轻的大学生。 林研这种时候经常会喜欢去c城的大学附近,他喜欢这种人多热闹,还充满青春与活力的地方。 他坐在露天的夜市摊子前,十分钟倒计时结束的前几秒,顾成阳气喘吁吁地在他对面坐下。 虽然不能理解顾成阳为什么要找他吃饭,他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好到能一起吃饭的地步。 可毕竟顾成阳按时出现了。按照约定,林研只好随便给他点了份炒饭。周六夜里人流量大,恰逢饭点,等到夜市摊主把炒饭给他们端过来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 林研烦躁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告诉顾成阳:“我赶时间,赶紧吃,吃完了带你去个地方。” 顾成阳看着眼前那碗热气腾腾的炒饭:“什么地方?” “别问这么多。”林研低头用手机回消息,说,“我一会儿还有事情,没时间陪你玩。” “什么事情?” “别问。”林研说。 这顿饭吃得异常草率和匆忙,最终顾成阳三两口吃完了炒饭,跟着林研打车来到一条旧街,走到某个小巷深处,顾成阳才知道林研口中的地方其实是个酒吧。 酒吧的门很小一扇,走进去才能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位置偏僻的酒吧生意却意很好。喝酒的人不少,里头的卡座上座无虚席,多是打扮时髦的俊男靓女。舞池很大,还有一个供表演的舞台,台上带着墨镜的dj像模像样地挫着碟,高频次的鼓点声震耳欲聋。 在躁动的舞曲下林研捂住了耳朵,连说话都要大声:“待会儿演出有一个小时,你要是受不了就回酒店等我。” 顾成阳问:“什么演出?” “脱衣钢管舞。”林研神情淡漠地看着他,“感兴趣么?” 这时候穿着性感身材火辣的女人从后台出来,酒吧内掌声与喝彩声此起彼伏。她来到舞池中央,抓住那根闪着银光的钢管,在音乐的烘托下跳起了妩媚多姿的舞蹈。 第90章 顾成阳的脸色变了,他不由分说地去抓林研的手:“跟我回去。” “骗你的。”看着他一脸凝重的表情,林研瞬间失去了逗乐的兴趣,随即看向台上的方向,“八点有个乐队演出,我负责打鼓。” 实际上林研和这个乐队的人不熟,这间酒吧的老板与他是旧相识。 那个家财万贯的精英律师,在三年前承包下了这座酒吧,后来因工作出国,直到最近才回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重组当年的乐队,邀请林研过来演出。林研如今不喜欢干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但碍于情面不得不答应。 因时间匆忙,林研与乐队排练磨合时间都不到两天,他告诉顾成阳最终的演出效果并不会好到哪去,让他不要抱有期待。 比起钢管舞,乐队演出倒是让人尚可接受,可林研对于这场演出兴致缺缺,让顾成阳一眼就看出了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因为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林研绝不能接受音乐上有瑕疵。 酒吧里的灯光幽暗,门口有人进进出出,顾成阳极力将林研挡在自己身前,避免外人接触。 “你如果不想演就跟我回去,干嘛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林研眯了眯眼,耳朵里嗡嗡的:“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演?” 过去顾成阳常跟他说的话就是“做你想做的事情。” 因为他知道林研最烦别人的控制与摆布。如果是林研想做的事,他绝不会是这种敷衍的态度。而此刻他几乎把“我不想干”写在了脸上。 顾成阳上一次见林研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在为他和佩奇录那首《疯人乐园》的时候。 “不用,成年人的世界哪有想不想的。” 林研无声地呼了一口气,心情却莫名舒畅了,看顾成阳的眼神都莫名变得顺眼起来。他余光瞥见酒吧内一对路过的男女狐疑地盯着两人所处的位置,于是立刻拿出口罩给眼前的人戴上。 “干什么?” 顾成阳满脸疑惑,却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口罩是小一号的,戴在自己脸上有些紧。 “就这么想被别人认出来?”林研瞪了他一眼,语气揶揄,“你现在可是大明星。” 由于嘻哈音乐受众面小,顾成阳在圈内爆火,年前录的几个国名综艺也还没有播出,如今大众知名度还略显一般。 顾成阳一本正经道:“没有人会认得我。” “别说了,”林研指着酒吧内最角落的座位,“要么回去,要么低调去坐好。我没时间和你瞎掰扯。” 乐队演出是从八点开始,台上的乐手与主唱还在调试设备和话筒。林研将绑在后面的头发拆了,又将卫衣的帽子扣在头上。他把口罩给了顾成阳,自己就只好用头发和帽子尽量遮住面容。 站在舞台中央的主唱是个小个子女生,看见林研立刻走到他身边,操着糯糯的闽南口音,小声道:“老师……我们擅自调换了位置真的没事吗,老板不会骂我们吧。” 林研看了她一眼,说:“就算有事也和你没关系。” “可是我唱歌真的不好,待会儿演砸了怎么办啊?” “你只管唱就行了。”林研坐在原本属于她的架子鼓前,把鼓槌拿在手里转了一圈,低着头尝试各个鼓的音色,“如果他不付你报酬,告诉我,我去找他要。” 舞台的灯光暗下来,在演奏开始前原本喧闹无比的酒吧进入的短暂的安静。 前奏与第一段歌词只有吉他与合成器,台上的主唱似乎并不熟练,声音青涩又颤抖。 直到进入第二段,鼓点才响起来,所有乐器声音接踵响起,弱化了主唱颇有瑕疵的声音。 林研什么乐器都会一点,比起钢琴,架子鼓并非他擅长的。四年前他与顾成阳开始筹备他们人生中第一场livehouse演出时,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他们决定采用现场伴奏而非放录音带。可因为资金有限,专业鼓手收费高得吓人,林研一气之下就打算自己练。 那时经常在酒吧演出的还有一个乐队,和他们关系还不错,林研蹭了他们的排练室,借了乐器学了两个月的鼓,学到那十多首歌的每个鼓点都烂记于心。接近演出日期的时候,他们已经排练到无比默契的程度,可最终那场演出还是取消了。 这仿佛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后来顾成阳再也没有唱过两人合作的歌曲。 正如林研所说,这并非是一场完美的演出。可顾成阳还是鼓起了掌,正当他等待第二首歌时,却远远地看见林研站起身从台上离开了,径直走向了舞台一侧没有灯光照射的地方,直至整个人融入黑暗。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乐队演出被迫暂停。 “过来。” 站在暗处的人朝他招手,语气里带着不可拒绝的命令。 林研将鼓槌放好,朝这个说话的人走去,很快就受到了劈头盖脸的质问。 “我这么用心为你准备顶级的音响和乐队,你却让那个鼓手去唱歌?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面前的人身姿挺拔,穿着考究的白衬衫与西装裤,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举手投足间尽显精英的特质。 “你只让我配合乐队排练,没规定我一定要唱歌吧,秦律师?”林研没有正眼去瞧他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放进嘴里,语调漫不经心。 “这么久不见,学会抓我话里的漏洞了?”秦昼不由分说地夺过他嘴里的烟扔在了地上,又粗暴地扯下他的卫衣帽子,林研并不反抗,索性把打火机也丢了,态度冷淡。 第91章 “我好不容易回国一趟,”秦昼一反方才的粗暴,轻柔地去抚摸他的头发,“乖,我想听你唱歌,让我听你唱首歌吧,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林研记不起和这个人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也懒得去回忆,只是冷淡道:“嗓子毁了,唱不了。” “你放屁,三年前我带你去医院检查,医生亲口告诉我你的声带已经恢复了。” “唱不了就是唱不了。” “当年你勾引我的时候不是这个态度,我是一次性筷子吗,被你利用完了就扔?” 林研不耐烦地看着他:“我说了,我不喜欢别人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再说谁勾引你了 ,麻烦自恋也要有个度。” “那你还答应我?” 林研讥讽地笑了:“我有的选吗?” “你当然没得选。”秦昼冷声道,“当初为你的故意伤人罪责做无罪辩护可是让我费了不少劲,如果不是我,你如今应该在监狱里待着,而不是在这里给我讨价还价。” 【作者有话说】 没有好到能一起吃饭,但可以一起睡觉 o.0 ps:律师是炮灰2号,不会有太多戏份…… 第50章 一如既往的疯 很久没见,面前这个人模狗样的精英律师所展现出的强势气焰不减当年,让林研一如既往本能地感受到不适。 林研垂着眼,在昏暗的后台,他的神情晦涩不明。 见他不语,秦昼挑了挑眉,俯下身凑在他耳边轻声道:“所以乖乖听我的话好吗,宝贝?” 林研并没有躲避他的靠近,反而缓缓抬起头,那张冷白素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最真实的神情。 “我今天答应你配合乐队演出,是看在过去你帮过我的份上,否则你现在根本不会好好躺在我的通讯录里没有被我拉黑。”林研神色淡漠,语气冷静克制到感受不出任何情绪,“你拿那件事威胁我么?行啊,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替那个人渣起诉让法院改判。我相信你有本事能让我在牢里蹲到死,大律师。” “……”大律师没料到这个威胁压根就不起效,恼怒之下他将林研推到墙边,一把握住他的手摁在墙上,“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吗?” 林研丝毫没有被他的气势所吓住,反而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另一只手悄然伸进口袋里。 “啪。”是一声细微的弹簧响动。 很快秦昼就感觉到自己腹部被什么东西抵住了。 他一寸寸往下看去,那是一把尖锐的弹簧刀被林研捏在手里,顶着他的下腹部,锋利的刀尖闪着惨白的弧光。 秦昼愣了神,林研依然没有说话,眼底的笑意愈发浓郁,却带着骇人的肃杀。 那眼神仿佛在说,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算了算了,果然没办法和一个疯子谈法律和道德。” 秦昼觉得林研不像是在开玩笑,立刻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掸了掸落在肩上的灰尘:“你他妈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疯,躁郁症一点都没治好吗?” “别废话了。”林研将弹簧刀折叠起来放好,“你到底要干什么。” 秦昼咳了一声,将衬衫的褶皱捋平,随后又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领结,表面看上去还是那个衣冠楚楚的正派律师。 “工作关系我最近接触到不少国外知名音乐学院的教授,我把你的作品发给他们,他们对你创作的音乐非常感兴趣。在我看来,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出国深造,那几个教授从事音乐教育传播几十年,在业内德高望重,届时还可以为你写介绍信。只要你答应跟我一起出国,无论是资金还是名校offer、高薪工作,通通都不是问题。” 他说完林研沉默了良久,那神情仿佛在认真思索,也像是在发呆。 半晌后,林研看向他:“说完了?” “说完了。” “你最后一句话是什么,能不能重复一遍。” “记性差成这样,吞安眠药吞傻了吧,”秦昼鄙夷地啧了一声,但还是重复道,“我说只要你答应……” “我不答应。”林研立刻打断他。 秦昼的表情僵了僵:“你不考虑考虑?” “不考虑也没的商量。”林研拾起地上的打火机,连同那把出门前匆匆带上的弹簧刀一同塞进兜里,“你的好意我领了,可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感兴趣。还有事吗,没有事我先回家了。那几个乐手的出场费记得给他们结。” 说罢他微微欠身贴着墙正欲离开这幽暗隐蔽的后台。 秦昼眼底的玩世不恭渐渐消失,黑沉的眼眸逐渐流露出怀念与不甘来。他看着林研瘦削的背影,再次开口时的声音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严肃:“你当真就打算在c城这个小地方一直庸碌到死?林研,你被困在原地太久了,只有我能给你真正的自由。” “说心里话,我一直都觉得你跟我是同一类人。” 林研站在原地转过身,这是他认识秦昼以来,头一回在这个衣冠禽兽模样的人脸上,看到一种名为正经的表情。 林研忽然折身走回去,再一次走到秦昼的面前,伸出手轻柔地拂过他的衬衣领,那是一个颇为暧昧的举动。 秦昼定定地站在那里,喉结不由得上下滑动,轻柔的动作浅尝辄止,林研抬起眼,目光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揶揄:“谁和你是同一类人。” 说完他便收回手扭头离去,背对着秦昼,他平淡道:“别自我感觉太良好,没人能给我自由。” 第92章 林研从后台走出来,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那通道门后的顾成阳,距离他与秦昼说话的位置很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但林研并不在意这些话会不会被听到,他朝顾成阳看了一眼,便做了个招手的手势:“走,跟我回去。” 顾成阳快步跟在他身后,穿过舞池与卡座来到大门口。他问林研:“不演了?” “金主爸爸不满意,还演什么。” 乐队演出草草结束,林研知道自己不可能会完整地演完一个小时,所以排练时压根就只练了一首歌的鼓。 当年他迫于生计在这个酒吧里短暂地当过驻唱,秦昼也是那段时间认识的他。后来出了一些意外林研的嗓子受了伤,恢复以后却再也没有唱过歌。 秦昼在国外有稳定工作,回国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回国都会以各种借口要求林研上台唱歌。林研不知道这个人为何对让他唱歌这件事情抱有这么大的执念,甚至在他嗓子受伤恢复后,不惜从别人手里盘下了这间酒吧。 可林研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开口唱歌,后来在新大陆厂牌成员做歌的期间也只管制作混音,不再参与旋律部分的创作。 走出酒吧大门,林研随手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后司机询问目的地,林研心不在焉,报出了自家小区的地址,几乎是同一时间顾成阳说了某个酒店的名字。 前排的司机微微诧异:“你们到底去哪,我该听谁的?” 林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说错了地址,对司机说:“听他的。” 他把头倚靠在窗边,手里不停拨弄着那把弹簧刀。傍晚凉风习习,他的心绪也随着风飘往远处。 半晌后,他对顾成阳说:“下次直接来我家吧。跟你去酒店半夜回去还得打车,麻烦。” “你的嗓子受过伤?” 出租车内安静昏暗,上车后良久林研才听到顾成阳这样问。 林研懒懒地扭过头去看他,“你都听到了?” 顾成阳点头,手里还拿着那个林研上台前塞给他的口罩。 林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你怎么不问那个人和我是什么关系。” 从那个律师对林研说出那句“乖乖听话好吗”之后,顾成阳就知道林研不可能会对这样一个人产生什么正向的感情。 可按林研的脾气,能让他忍受长达十三分钟单方面装逼输出的人,实力还是非同小觑的。 回想起那人与林研暧昧不清的动作和对话,顾成阳攥紧了口罩,神情晦涩不明,淡淡地回答:“你好像跟他关系还不错。” 林研简直气昏了头,想骂他眼睛是不是瞎了。转而想起什么,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跟那个红头发的非主流关系不也挺好。” 顾成阳愣了几秒才想到他说的红头发非主流是谁。 想到这里顾成阳就忍不住蹙起眉:“我跟他关系不好。” “鬼相信。我看你们关系明明好得要死,你来个便利店他都缠着你不放。” “不,我跟他的关系很差,”顾成阳认真而迫切地向他解释,“他很没边界感,总是乱动我的东西。我不喜欢他,前两天还跟他吵过一架。” 那天从便利店回去后,时盛跑到顾成阳房间里,擅自打开他的行李箱动了他歌词本。这触及了顾成阳的底线,他火冒三丈,为此那天晚上和时盛大吵了一架。 林研冷哼一声,揶揄道:“真是罕见,能惹到让你发火,想来是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不是的,”顾成阳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脑袋一昏,问林研,“你为什么在意这个,你是在吃醋吗?” 林研瞪大了眼,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忍不住提起声音:“你发什么神金!你算什么东西啊,谁有功夫吃你的醋,想什么呢。” 顾成阳想来也觉得是,可眼下林研把话题扯远了 ,他并不关心这些,依旧坚持最初的问题:“你的嗓子为什么会受伤?” 车内的空调开得让人头昏脑胀,林研打开车窗的一条缝隙,很快冰冷的晚风灌了进来。林研打了个寒颤,脑子也清醒了。后知后觉,对自己刚才说出的话感到离谱。他为什么要在意顾成阳和时盛是什么关系?莫名其妙。 林研没有回答,顾成阳就一直问:“为什么啊。” “你烦死了。”林研瞥了他一眼,“能不能闭嘴。” 顾成阳想起不久前林研与那个律师的对话,知道林研的嗓子后来应该恢复了。恢复了就好,他放下心来,点头道:“行,那我不问你了。” 车内再次陷入寂静,林研吹了几分钟的冷风,就把车窗也关上了。 许是从再次见到秦昼开始,记忆就像这风一样源源不断灌入自己的脑袋。顾成阳追问的时候他觉得烦,不问了他又控制不住想说些什么,意识到起伏不定的情绪又开始操控起他的行为,林研恨透了这种感觉,却又无能为力。 想跳窗,想杀人。 林研对顾成阳说:“你很想知道吗?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话音刚落,顾成阳就不假思索地点头:“想。” ◇ 第51章 薛定谔的边界感 出租车在车水马龙的黑夜里行驶,驶向城西的方向。 “三年多前,我找不到工作,在那间酒吧里卖唱。那时候唱一整晚的报酬是一百块钱,已经够便宜了吧,那个酒吧老板还不愿意付我工资。后来我去要钱,他非逼着我喝下那杯刚烧开的热水才愿意放过我。”林研低着头,手里把玩着那把弹簧刀,语气很随意,“嗓子算是坏了,所以第二天我气不过,就拿刀去捅了那个人渣两刀。可惜的是没能把他捅死。” 第93章 他把一切都描述得云淡风轻,血腥又难堪的场面全都被模糊带过。再浓墨重彩的疼痛经过了时间的洗礼,都只剩下了淡淡的伤痕。 “后来你也听到了,那个律师,秦昼,他帮了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可能是因为我有躁郁症吧。最后没让我坐牢,只是把我送到精神病院里,治疗了三个月就让我出来了。” 或许是当初在医院里做了好多次电休克治疗,林研对那段记忆有些模糊不清了。就算是能想起来的部分也觉得陌生,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那时候秦昼替他打官司,帮他治好嗓子。可等三个月后出院,这个律师就因工作出国了,与林研失去了联络。 再一次联系是在两年前,那时候林研已经和唐亦楠合租在了城南的廉租房里。有段时间秦昼三番两次找上门来,林研不堪其扰,差点想跟他同归于尽,好在秦昼那会儿回国只待了没几天又飞回去了,林研才终得清净。 对于这种傲慢自负的年轻律师来说,事业远大过于一切,林研心里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无足轻重。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学历眼界与家世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哪怕林研真看上他和在一起,也一定会惹来很多麻烦。林研知道秦昼嘴上说的好听,但根本不可能为了他这一个没名没姓的小人物去放弃自己的事业或是对抗自己的家庭。 所以可以解释为什么当初秦昼愿意费尽力气帮林研打官司,却在林研出院以后与他失去联络。而如今大费周章的组齐乐队让林研回来唱歌,说到底不过就是把他当做一个闲暇之余解闷的玩具,站在客人的立场要求他为自己服务。而林研内心真正在想什么,对于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回想着这一切,林研的声音越发阴冷狠厉:“说是能给我自由,却总拿以前的事威胁我。烦死了,恶心人的东西。” 手上的弹簧刀不停开了又关,林研此刻的心境和当年犯事时一样,想做一些冲动的事,尤其想拿刀捅人。 没给那个花花公子的脸上划两刀简直是让他后悔莫及。 这么想着,顾成阳不知是什么时候挪到了他的旁边,按住了他的手,悄然从他手里拿过了那把弹簧刀。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刀已经被顾成阳拿在了手里。 林研扭过头,听到顾成阳对他说:“如果你哪天忍受不下去,不要自己动手。我可以做你的刀。” 林研不屑地笑了:“如果我想杀人呢,你也愿意替我做?” 昏暗的车后座上,顾成阳脸上的表情很淡,声音也是,他说:“愿意啊。” 来到顾成阳所住的酒店刚好是夜里十点。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顾成阳在里面洗澡。 林研已经无聊地在屋里转了好几圈了,不知道该干什么,偶然瞥见了放在角落的行李箱。 想起顾成阳说他和时盛吵架是因为对方很没有边界感,动了他的东西。 林研毫不犹豫地径直走过去打开了它。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顾成阳是一个边界感有多强的人。 行李箱里除了几件常穿的衣服裤以及日用品外没什么东西。中间隔断处有一个隐蔽的小夹层,林研打开了它,看到里面有一本a5大小的记事本。 本子很破旧,七零八落地被撕成碎片,是用透明胶带一点一点粘起来的。林研对这本子还尚存一点印象,里面写着的歌词是他们当初一张情歌ep的初稿。 林研想不明白顾成阳如今为什么还要留着这种东西。 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箱子里,压根儿就没什么能让他提起兴致的事物,林研看了一眼后就索然无味地合上了行李箱。 凌晨三点的酒店房间里灯还大开着,顾成阳从背后紧紧地把林研搂在怀里。自重逢以来他们事后很少有这种温存的时刻。 林研把这当做对方做事做到位的奖励,所以破天荒地没有抗拒这种温存。 低沉的嗓音从背后传来,顾成阳的声音里带着模糊不清的气声:“那个律师的名字是叫……” 见他想不起来,林研啧了一声,回答:“秦昼。” “哦,之前没听清楚。”顿了顿,他又说,“我有个问题……” 林研打断他:“没谈过。也没上过床。” “不是,”顾成阳说,“我想问的是,这真的是他的真名吗?” 林研说:“鬼知道,但律师执照上总不可能还用假名。” 顾成阳思索片刻,认真道:“怎么会有父母给孩子取一个和禽兽双押的名字,这太奇怪了。” 林研愣了愣,觉得他思考问题的角度很好笑:“干嘛?你很在意这个?是吃醋了吗?” 原模原样的话还给他,可对方并不像自己那样暴怒。而是沉思了片刻,说:“他想让你跟他出国?我不希望你跟他走。” 那个律师开出的条件很诱人,如果是一般人可能就听信了。顾成阳虽然知道林研不会答应,内心却总归还是有点难以言喻的惴惴不安。 林研问:“那如果我真的走了呢?” 顾成阳不假思索:“我会去找你。” “有病。”林研翻了个身,正对着与他对视,“干什么,你就这么喜欢跟我上床啊。” 带着笑意的眼睛扑闪地眨了两下,并非是刻意的举动。顾成阳喉结几不可见地滑动,在对上这样的视线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 第94章 半晌,他沉声说:“你就当是吧。” 过去几次林研从未在酒店里留过宿,每次都是等做完了或是等顾成阳睡着后就走出房间,有时会直接回家,有时会在附近找个地方坐到天亮。 在情绪高涨思维奔逸的时期是这样的。事实上这段时间,他很少能在晚上睡着觉,一天三四个小时的睡眠都绰绰有余,每次睡前心脏都突突跳得厉害。他心里清楚这样下去或许会因为过劳而死,一边又隐隐期待着可以在某天无声无息地猝死过去。 而这一天他却睡着了,虽然睡眠时间依旧不长,可却睡得很安稳。甚至并没有做什么可怕的梦,只记得自己一直被一个人抱着。 醒来后顾成阳已经走了,昨晚他就对林研说他是早班的飞机,离开c城当天晚上还有别的工作。 林研在酒店待到退房才离开。回到家的时候,正好遇到穿着睡衣拿快递回来的唐亦楠。 她抱着满满一摞高到把脸都挡住的快递,艰难地走进电梯。林研伸手替她扶着,问她买的是什么东西,她说都是衣服和化妆品。 这个向来在衣食住行上苛责自己的吝啬鬼,这段时间却突然性情大变了,林研觉得很不可思议。 唐亦楠笑嘻嘻地跟他解释:“那是因为我明白一个道理,我该对自己好一点了。该吃吃该喝喝,这样才能长命百岁!” ◇ 第52章 向前看 唐亦楠能不能长命百岁林研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很大概率会英年早逝就是了。 在临近春节的时候,他反常地忙了起来。起因是在读大学生佩奇与杨非曼寒假期间都闲出了屁,两人臭味相投,也暗中较劲,佩奇在杨非曼那间狭小的出租屋里待了半个月,结果写出了一整张专辑的歌。 说唱歌手的灵感有时候往往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林研起初对他并不抱希望,结果听完了这几首demo之后,第一反应居然觉得意外得不错。 在此之前panda也在筹备他的个人专辑,在春节前也确定了所有曲目,到了录音与后期混音的阶段。 年前的c城下起了雪,林研照常出门去录音室,完成几首歌收尾阶段的录音工作。 这几天林研都在为panda的新专辑录音,比起给佩奇或是杨非曼这种毛头小子做歌,他与panda的合作就顺畅很多。 来到录音室的时候,panda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私下里panda不会戴面具或是墨镜,眼下那片淡褐色的胎记在录音室的暖黄灯光下十分显眼。 林研打着哈欠进门,panda转头看见他一副疲惫的样子,不由一愣:“你的眼袋怎么这么重,昨晚没睡好么?” 问完以后panda忽然想到林研上回给他的答案,顿时心头一紧。 而林研却并没有给予令他面红耳赤的回答,而是淡淡道:“被陈佩琦拉着聊了一宿,他这张专辑做完能耗掉我十年阳寿。” “这小子第一次出专辑,难免对自己要求高些。”panda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关切道,“不然你今天还是回去休息吧,我这几首歌改天录也成。” “不用。”林研坐到调音台前,头都不抬地调试起设备来,“我改天还不一定有空。” panda只好作罢,等他进了棚以后录音就正式开始了。作为一个玩了十多年音乐的og,panda的基础功还是相当扎实的,一般一首歌的录音时间不会超过两个小时。 临近傍晚录音室的门突然开了,林研全神贯注地听着音响里的伴奏,而后就听见佩奇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佩奇举着手机,对着偌大的录音室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拍摄,并且自言自语道:“家人们,这里是我们新大陆的录音室,是我们陆总花重金一手打造的,看看这豪华装修,是不是很气派啊?” 林研在录音时忍受不了耳朵里出现杂音,立刻将鼠标一扔,皱着眉冲着佩奇道:“你来干什么?” 这头的佩奇立刻按下结束录制的按钮,对林研说:“林老师我来录个vlog,你们不介意吧。” “录vlog干什么?” “给粉丝看啊,跟杨非曼那小子学的,他说咱厂牌缺少曝光,得多和粉丝互动互动才行。”佩奇说着又打开了录制键,拿摄像头对着林研的脸。 林研有点懵,紧接着看见佩奇在那头笑得灿烂:“给家人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厂牌的制作人lynn,林老师来和大家打个招呼!” 林研没去理他,朝他比划了一个中指,对着摄像头道:“滚。” “哪有你这么对我们粉丝家人说话的啊,”佩奇打趣道,“说点好听的嘛。” 林研说:“滚远点。” “……”佩奇憋笑憋得手机都没拿稳,转身把镜头对向了录音棚的另一边。 录音间内的panda看见摄像头对着自己,立刻捂着脸转过身去:“别拍我啊。” “没事的panda哥,我后期会给你打上马赛克的啦,怎么样,跟大家打个招呼?” panda依旧背对着镜头不肯露面,佩奇只好将摄像头转向自己,对着屏幕说:“哈圈十大未解之谜之你们一定好奇panda长什么样吧?那肯定是不能让你们看到的。不过可以偷偷预告一下,大家可以期待一下panda哥的新专辑,我听过demo,相当炸裂哦!” 在佩奇的多番劝说下panda才勉强转过身,面对摄像头的眼神依旧躲闪。佩奇让他和粉丝打招呼,他也只是支支吾吾地说了句:“大家好。” 第95章 接着佩奇在录音棚里举着手机对着他们的录歌现场录了半个小时,林研没panda身上的那种好脾气和耐心,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开始赶人:“素材够了没,录够了就滚,别打扰我们工作。” 能让佩奇在这儿录这么久,林研已经非常大气了。佩奇这次vlog的主题是厂牌成员的日常,前段时间他进c大跟着一帮大学生混进了方随景的课堂里,被发现后几乎是一秒就被方随景拿着课本赶了出来。 而上个礼拜他去到陆天逸的公司,赶上网店在直播卖货,佩奇没见着陆天逸,却被直播间的工作人员瞧见了,二话没说就拉他去直播间热场,在众人起哄之下,硬着头皮在直播间唱了首《小猪佩奇》,后来直播片段被说唱公众号剪辑发到网上,堪称年度十大社死名场面。 “录够了录够了,”佩奇倒也识相,连忙关闭了录制,乐呵呵地回去了,离开之前贴着门框对两人说,“等我回去就把视频剪出来,到时候记得给我点赞哦!” 林研没有去理会他,只有善良的panda与他挥手道了别。 录完了专辑里的曲目,两人也早早收了工,录音室外的天空早已漆黑一片。雪此刻已经停了,在路上积了几公分厚,踩上去十分松软。 panda在出门之前带上了口罩与冷帽,将自己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外面的风冰冷刺骨,街道上空无一人。林研站在录音室门前,正发愁这恶劣天气还能否打到车,下一秒便看见panda推着一辆电动车走到他面前。 “要不要我搭你一程啊?” 他不唱歌时说话的语调总是慢吞吞的,身上穿的依旧是那件黑色的老款羽绒服,整个人融入在黑夜里,却并不显得冷清。 林研走过去,看清了panda那辆座驾后略一怔愣。 这辆风烛残年的电动车也不知开了多少年,坐垫掉皮掉得不成样子,还有破了几处洞,露出里面黄色的内胆,车把手上的后视镜掉了一个,另一个也摇摇欲坠。 林研问他:“你这车是去叙利亚开了一遍吗?” panda一下子没听出来他的弦外之音,片刻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浅笑道:“这车买来都快十年了,是有点旧,但性能还是挺好的,前段时间我刚给它换过电瓶。后座宽敞,载人也没事儿。” 林研踌躇了好一会儿,头一回展现出惜命的神态来。panda见状告诉他自己过去在这c城送了七八年的外卖,一次磕碰都没有发生过,让林研大胆相信他的开车水平。 路上寒风刺骨,林研缩着脖子躲在panda的背后,panda的骑车技术与他自己说的一样稳当。他看上去很喜悦,也格外话多,一路上告诉林研这里的每一条街到都是他非常熟悉与怀念的。 他怀念起过去拮据贫穷却快乐的日子,说自己还在念书时家里穷连自行车都买不起。那时陆天逸是比他大两届的学长,两人认识后一起玩说唱,他就天天搭着陆天逸的二手电动车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间。 panda在一处繁华的十字路口红灯前停下了电动车,前后都是灯火璀璨高耸入云的写字楼,他抬头望去,告诉林研陆天逸的服装公司总部就坐落在其中一处大厦的十二楼。 陆天逸如今开着各种各样的豪车,住的是全c城最豪华的别墅,林研很想知道,同时间出道的两个人如今生活境遇迥然不同,panda内心就没有一丝微妙的异样情绪吗? panda给予他的回答却是,一点儿都没有。 他说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的权利。当年他在学校因相貌被同学欺负孤立时,只有陆天逸向他伸出援手,后来两人玩说唱,他从battle mc一步一步转型创作自己的歌曲,这期间全靠陆天逸的帮助,这份恩情他一辈子都无法忘却。 林研问他:“既然你对他没有一点儿芥蒂,那当初为什么要执意解散deep,不再跟他合作?” “因为他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如今的我们心境都变了,也没办法再像过去那样意气风发了。”panda坐在前座,冷风灌进他的脖颈,说话时还冒着热气,他坦然地说,“毕竟那些属于过去的东西,不能放嘴里咀嚼一辈子,人啊,要向前看。” 林研坐着panda的电动车来到自己小区楼下的时候,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了。 panda贴心地嘱咐他早点休息,朝他挥手告别后便一溜烟开走了,很快就湮没在了黑夜里。 ◇ 第53章 黑料 佩奇那张嚷嚷了小半年的新专辑终于有了起色,所以林研给panda录完了音后,没两天就马不停蹄地给佩奇那几首歌进行录制。 佩奇的专业水平不怎么样,稀奇古怪的想法却一大堆。林研为了防止自己血压飙升还特地叫了panda过来监棚。 “我这段能不能改成反拍flow啊,我觉得这样比较帅。” 林研说:“可以,你到时候唱现场别车祸就行。” “……还有这段的back up我想给它去掉,可不可以换成旋律的和声?” “行,那你向我保证不要跑调可以吗?” “我可不可以……” “你他妈别录了。” “……” 佩奇今天录的是一首偏技巧流的歌曲,想要在某个段落里加上段反拍,初衷是好的,为了打破听众对他只会唱口水歌的刻板印象。可他的实力实在是有些不尽人意,揪着那一段flow练了将近两个小时,练到口干舌燥喉咙冒烟都还捋不顺歌词。 第96章 就连panda都忍不住建议他还是改成正拍吧,不然这首歌录到凌晨十二点都不一定录得完。 佩奇只好无奈妥协,录制接近尾声时,佩奇才有空看了一眼手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微信消息99+,未接电话也有十几个,全是来自他北城的好朋友杨非曼。 “出大事了,赶紧去看微博热搜!” 佩奇心里一阵紧张,点开了杨非曼发给他的截图。是一条类似于营销号的爆料贴,内容是c城某知名厂牌的黑料,其中涉及到了多位厂牌成员和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佩奇看到这条帖子的第一反应是,什么玩意儿,像咱这种过气厂牌都有黑粉了? 第二反应是看到这条营销号的帖子下评论不过几十条,热搜却被顶到了高位,显然是有人花钱买的热搜。广场上的路人看到后纷纷表示这几个人是谁? 原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仔细一看不难看出是有心之人拿一些真真假假的陈年老事做文章,有些事情连佩奇都不怎么了解过。 “这个帖子说陆总的品牌里某个系列的设计涉嫌抄袭某国外不知名艺术家,真的假的啊?” 佩奇也将这条微博转发给了在场的林研和panda,panda看完以后哭笑不得:“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哪里是什么不知名艺术家,其实是当年陆哥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为了参加设计比赛取的英文名而已。” “哟,陆总这英文水平还上国外留过学啊,雅思别是作弊的。”佩奇有些诧异panda居然连这么多年前的事情都记得。可想想他与陆天逸认识了这么些年,了解这些也正常。 顺着这条爆料翻下去,他忽然面色一凝:“这帖子居然还说我伪造c大文凭,冒充c大学生,我、我他妈什么时候说过我是c大学生了?!我从来都没有否认过我是在c大旁边的工程学院念的大学好吗!两个学校挨得太近也是我的错?” panda罕见地噗嗤一笑:“还不是因为你不正经念书,整天跑去c大勾搭女生?” 佩奇反驳:“谁让我们学院男女比例七比三,连他妈实验室的小白鼠都全是公的!我不得去旁边美女云集的c大多交点异性朋友啊。” panda走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针见血道:“你哪是去看美女啊,分明就是看不惯随景这么受学生喜欢吧。” “方随景说你要是再混进他课堂去捣乱,他就要通知警察来把你抓去拘留了。”林研转头看他,淡淡地问,“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这么想杀了你?” “也没什么啊。”佩奇老实道,“只是偷偷地改了他的教学ppt,把他上回喝醉酒的照片放上去了,让他在全班人面前社死了而已。” 佩奇早就看不惯方随景这种表面上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大学老师,私底下烟酒都来脏话连篇的虚伪模样了。本想借此机会让爱慕他的女大学生看清这斯文败类的真实面孔,结果这张照片一经流出,方随景的课程更加火爆了,甚至有那么一批人争先恐后地想约他去喝酒。 佩奇至今都想不明白这小白脸的人格魅力到底在哪,引得这么多女大学生对他如此流连忘返。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这些爆料到底是哪来的啊。”佩奇看下去,看到某条内容时有些不可置信。 如果说前几条爆料都是子虚乌有的瞎扯,那下一条就显得有几分煞有其事。 爆料说原新大陆成员jzone早年因不知名原因入狱,如今在c城监狱里服刑,还附上了一张模糊的判决书。 当时jzone退出新大陆时对外声称的理由是要出国深造,但近几年一直都没有任何动静,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如今爆料称他是进了监狱,倒是炸出了一波新大陆当年的老粉丝。 关于他入狱的原因,评论里更是众说纷纭:有的说他是卖粉,有的说他打人,还有甚者说他强/奸幼女,不然刑期为何会这么长? 佩奇加入新大陆的时间晚,jzone比他早一年退出厂牌,所以对他了解并不多,林研更是连这个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看到这条爆料的两人纷纷将目光看向了在场唯一的老人panda。 panda沉思了片刻后,才告诉两人:“jzone他的确是进了监狱,但没网上传的那么恶劣。” “那是什么原因啊?”佩奇立刻关切地问,“我当初听陆总说他是985的高材生,没道理犯这么蠢的错误。他到底犯什么事儿了?” jzone原名蒋政华,c城人,大学在首都念的财务管理,毕业之后先后在知名事务所、投行里工作过。工作了三年后没有选择继续留在大城市打拼,而是回到c城,用攒下的钱入股朋友开的一家公司,成为了财务负责人。 jzone在大学毕业那年就加入了新大陆,在此期间,虽然工作忙碌,jzone却一直没有放下自己的爱好,工作与做歌兼顾,那几年里也发了不少质量上乘的歌曲。 “说来话长,他那时候太相信自己的朋友,被那个朋友用他的名头挪用了不少公款,那些钱进了他的账户他自己都不知道。后来公司被有关部门查出了问题,追根溯源查到了他头上。当时他就在我们原先的工作室里录音,录了一半就被警察带走了,戴上铐子的时候他自己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职务侵占不是小罪,怪就怪他自己疏忽,太轻信了的朋友,等到事情发酵对方已经把自己在这起案子里摘得干干净净,留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给他收拾。后面找来打官司的律师也不大靠谱,总之就是很倒霉吧,他最终因为缺乏关键证据还是被判了六年。刑期判下来后他在里面给我跟陆哥写信,信里他说为了避免给厂牌造成不好的影响,执意让我们发声明,说他要退出新大陆。我跟陆哥商量了之后都觉得如果明说他是进了监狱,对他的影响不好,就暂时用出国留学这个理由瞒着。不过他心态倒是挺好的,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出狱,前段时间他信里告诉我们,说他出来后还要接着唱歌写歌。我告诉他新大陆永远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第97章 佩奇听完后倒吸一口凉气,对jzone那个朋友破口大骂起来,同时也也对jzone这个人产生了强烈的敬意。虽然含冤入狱很倒霉,但在他看来,jzone绝对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哥们儿。 佩奇非常想认识一下他,于是拍着胸脯告诉panda,等jzone出狱那天,他们一定要为他办一个最好的欢迎仪式。 【作者有话说】 1.5w的榜,在努力产出了啊啊啊 ◇ 第54章 无欲无求。 所有人都没把这件事当回事,佩奇甚至还准备开香槟庆祝,庆祝他们这个过气厂牌第一次上热搜。 直到新大陆反黑小卫士·杨非曼过了一天带着电脑,火急火燎跑到录音室过来找他,告诉他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的时候,佩奇还在呼哧哈啦地啃着他的肯德基奥尔良烤翅。 杨非曼看到他这个样子气得急火攻心:“你们都被黑成这样了,你怎么还吃得下去的!” “啊?我看到那条黑热搜了,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佩奇天真地朝他眨眨眼,一脸淡定地抹掉了满嘴的油,“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傻缺,你们这个黑热搜很明显就是被人用来挡刀了啊!” “挡刀是什么鬼,我只知道插刀教。”佩奇没懂他说的,看着他依旧一副激动的模样,便宽慰道:“哎呀,被黑几句就黑几句嘛,黑红也是红。往好处想至少我们上了热搜了呀。” “......算了算了,”杨非曼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自己昨晚连夜做的ppt,从源头开始向佩奇分析这件事情。 这件事的导火索是前天晚上,某个知名爆料博主发了一条微博。 “明日大瓜,关键词:说唱选秀节目里大火的厂牌。” 佩奇看到这里心想,哟呵,咱都这么火啦。可接着看下去就发现这条微博的评论里清一色都与新大陆无关。 “卧槽,难道是南城的firework?” “说唱选秀节目,那不只有嘻哈之城了呗,那个人均学历中专的普男聚集地?” “搞不好是吸毒嫖娼,搞说唱的能有几个是正经的。” “这节目真正大火的厂牌......也就只有firework了吧。” 在爆料还未发布之前,评论区里几乎没有提及新大陆的,而是将爆料的对象纷纷指向了firework。就连firework的粉丝都在内部猜测会是什么事情。 以至于新大陆那几个无关痛痒的黑料爆出来的时候,关注这件事的人都表示不可置信。 “传闻中的大火厂牌,就是这他妈是谁?” “吓我一跳,还以为是firework呢,所以和我厂没关系吧?” “弱弱问一句,啥时候新大陆也算大火厂牌了?他们代表作是啥,小猪佩奇?” “别逗我了,这也值得上热搜?你哈圈是没什么料可发了么?” 这会儿佩奇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紧接着听杨非曼说道:“我顺着最源头的那条爆料顺藤摸瓜查下去,找到了这个营销号背后的操控团队。巧合的是我有做自媒体的同学和这个团队里的人认识,然后我顺利加到了这个人的微信,最后得到一张狗仔与某公司公关的聊天记录。” 聊天记录的截图大意就是狗仔手里握着一条重磅爆料,足以毁了其公司某个艺人的职业生涯,甚至能让整个说唱圈都为之动荡。最终这个公司的公关以高价买下了这条爆料。 聊天记录里赫然显示这家经纪公司的名字“时代星辰”。 时代星辰是与黄桃tv合作的经纪公司,很多该平台出来的选秀艺人大多都会签约时代星辰,其中就包括了firework的全员,以及《嘻哈之城》里很多别的选手。 看到这细致无比的ppt,佩奇简直叹为观止:“没想到你小子有两把刷子,还做ppt,要不要这么卷啊。我弄小组作业的时候都没你这么认真。” 杨非曼很随意地耸耸肩:“中南传媒大学新闻与传播专业优秀毕业生是跟你开玩笑的?” 中南传媒大学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双一流学校,其新传专业更是在国内顶尖,对于佩奇来说那简直是妥妥的学霸。 佩奇惊讶道:“卧槽你学新传的?我有个朋友卷生卷死的搁那考研呢,你咋这么闲?” “啊,这个嘛......”杨非曼朝他微微一笑,波澜不惊道:“其实是因为我保研了。” “......”佩奇受到了来自同龄人的重锤,心里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踏平了他的文化荒漠。 佩奇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伤心太久,转而指着杨非曼的ppt回到了话题,急不可待地问:“所以我们上热搜根本就不是因为我们火了,而是替人背锅来着,是吧?是这样吧?” “没错,你以为就你那千八百个粉丝还真能上得了热搜。”门外传来悠悠的回答声,是林研和panda一同走进来。两人去外头吃了个饭,等到林研觉得自己血压不高了,才回来接着给佩奇的新专辑录歌。 杨非曼这回看到panda硬生生地按耐住了自己激动的心情。想到上回他第一次见到panda也是在这个录音棚里,因为头一次见到活的偶像他激动地流下了眼泪,结果吓得panda在厕所里躲了十分钟才出来。 后来佩奇才向杨非曼解释说,panda是个老社恐人了,你一上去就又哭又抱的是想吓死他吗? 所以第二次见面杨非曼显得淡定,微笑颔首打招呼,动作一气呵成:“panda老师您也在呢。” 第98章 panda有些手足无措,想到上回见面时的尴尬场景又恐惧起来。但又想到毕竟人家是自己的粉丝,他觉得这回至少应该说点什么,于是脸上强撑着露出礼貌的微笑:“听说你保研了,恭喜啊。” 头一回听到偶像跟自己说话,杨非曼简直开心坏了,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激动,只是谦虚地摆手:“谢谢panda哥,我会继续努力的!” panda又朝他回以一个肯定的微笑,随后就以要给佩奇的新歌录back up为理由躲进了录音室。 自从在节目里1v1输给了杨非曼之后,佩奇无论是在学历、实力还是人气方面都免不了被人拿来与杨非曼比较,然后不出意外地被对方全方位吊打。 而这回佩奇终于在和这个同龄人的较量中扬眉吐气地赢了一次,因为他拥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他来自c城,杨非曼触不可及的偶像,却是最关照他的好哥哥。 在进去录音之前,佩奇又就刚刚的事问杨非曼:“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爆料对象原本是南城的firework?因为对方塞了钱,营销号才拿新大陆挡枪的?” “是啊。”杨非曼点头,“那个营销号没有明说,但我觉得十有八九是他们主理人十叁吧。我早前就听说他这个人风评不是很好,最近网上还扒出来他高中的时候参与过校园暴力,但没有引起广泛关注,估摸着也是被压下去了。据说他家挺有钱的,要想摆平这件事儿也不难。” 林研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但也不明白杨非曼为何这么笃定这黑料一定就是十叁的。 佩奇也同样问出了这个问题:“为什么一定是他,不能是别人么?” “你是说荒原吗,”杨非曼想了想,认真道,“虽然我也不是很喜欢他,可这人底裤都被他粉丝扒出来了,愣是一点黑料都没挖出来。唯一的黑点应该是他刚出道那几年在评论区经常和粉丝对骂的聊天记录吧。但这也没啥,谁还没点年少轻狂的中二黑历史呢。” 林研:“…………” 佩奇也说:“荒原我可太了解了,你塌房他都不可能塌房的。我上节目那会儿海选的时候和他住了一个礼拜,那简直是无欲无求到了一种境界,一心扑在音乐上。” 杨非曼表示赞同:“嗯,确实。” 两人的对话平平无奇,隔了一会儿后林研却不知为何忽然掩面笑了起来,止不住地笑了好一会儿。 这让佩奇都摸不着头脑,没明白笑点在哪,只好弱弱询问:“林老师你笑啥呢。”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林研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咳了两声,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解释说:“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好笑的事。” 笑死。顾成阳。无欲无求。 能让林研这个脸上万年露不出笑容的人觉得好笑,一定是什么特别有趣的事。佩奇好奇死了,追着问:“什么好笑的事啊,我也想听听,告诉我嘛。” 林研觉得烦,冷冷地朝他使了个眼神:“你别废话了,赶紧进去录吧,好意思让panda在里面等你这么久。” 佩奇这才反应过来,然后立马起身:“好好好。” 虽然panda非常大度地表示没有关系,佩奇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在杨非曼羡慕的目光下进了录音室,进去前他还冲杨非曼挑了挑眉,做口型道:“羡慕吧,略略略。” 杨非曼恼怒地朝他竖了个中指,只恨自己不是c城人,否则站在panda怎么也应该是他才对。 年前的工作总算是忙完了,除夕的晚上林研照例是和唐亦楠一块儿过。 对于他们而言除夕没有别的庆祝仪式,草草吃了顿晚饭后林研就被唐亦楠拉着看春晚。 然而说好的要一起等零点倒计时,唐亦楠却在清一色的假唱和全程无笑点的小品中逐渐昏睡过去。 林研倒是全无睡意,打开朋友圈随意往下一刷,杨非曼回到了北城与家人一同过年。佩奇在年夜饭桌上还不忘奋笔疾书写歌词。陆天逸拍了一段女儿坐在妻子怀里咿咿呀呀唱歌的视频,视频里全家人欢声笑语,而视频到结束的最后几秒则意外出现了panda的身影。他坐在沙发的一角,正满脸欣喜地看着陆天逸的妻女。 panda与陆天逸早年成立了名为deep的说唱组合,后来组合解散,解散后两人除了新大陆cypher以外,再也没有合作过。起初外界传闻是两人感情破裂,可panda不仅没有退出新大陆,和陆天逸私下关系依然甚好,逢年过节还会与陆天逸一家聚餐。 后来传闻变成了两人发展道路不同,这倒是有几分真实。陆天逸几年前曾退出过说唱圈一段时间,再次回归时已经结婚生女,靠着几首唱烂的老歌开巡演上音乐节,为此被粉丝诟病心思完全不在音乐上,回归了个寂寞。 而panda却从未离开过这个圈子,他几乎每年都会发新专辑,会尝试不同的风格,但从不像如今一众rapper那样赚流量恰烂钱。 虽然现在不需要去送外卖维持生计了,可他的生活依然拮据,尤其是和赚得盆满钵满的陆天逸相比,生活质量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林研想起前段时间他还坐过陆天逸的豪车,光是车里的内饰就够panda买十辆电动车了。同时期出道的两人过去是默契无间的二人组,如今的处境却天差地别,引发了不少粉丝的唏嘘感慨。 如今说唱歌手的处境早已不再是当年,随着《嘻哈之城》的爆火,上过节目的没上节目的多多少少都分到了一杯羹。也不知何时圈内刮起了一阵奢侈炫富的飓风,大家不再比较谁更真实,而是比谁身上的名牌更多鞋子更贵。与之相伴的是也不再比较谁的flow更强或是歌词更打动人心,而是比谁的制作更精良谁更会营销。 第99章 像panda这种在整个说唱圈都是罕见的,他不求名利,几年里婉拒了不少节目与商演的邀约,收入来源仅是专辑的销量与音乐平台的版权收入,以及偶尔参与的巡演和音乐节。 和顾成阳一块儿做音乐那会儿是林研最年轻气盛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瞧不上圈内的大多数人,却唯独在听到panda的歌曲时表示过肯定。 过去林研曾坚定地以为顾成阳也会是这样的人,可现实告诉他,他当年还是看走了眼。 不过如今他对这个圈子和文化没太多感情,为新大陆做歌也纯粹只为混一口饭吃。哪怕是看着顾成阳如今在商业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的内心依旧波澜不起。 因为他深知站得越高,摔得越惨的道理。 或许是这届春晚太过无聊,将近零点时林研忽然涌上一阵困意,身旁的唐亦楠早已熟睡地流起了口水,全然没有女生的样子。 在即将坠入梦境之际,一道轰鸣般的响声平地而起,林研浑身一颤抖,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而后他感受到窗外闪起的亮光,这才发现是外面在放烟花。 林研蹙着眉想站起身去拉上窗帘,心跳却快得厉害,快得让他喘不上气,连站起身的动作一时都无法做到。 直到心跳逐渐平稳,他才缓慢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烟花依然接连不断地升起,在空中绚烂地绽放,直至熄灭。 他的意识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的清醒,头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到某种躁狂的状态结束了,结束得毫无征兆,让他自己都猝不及防。 他盯着窗外不停眨眼。奇怪,明明上一秒窗外的烟花还是五颜六色的,现在眼前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 他以为自己花了眼,闭了闭眼复而睁开。 这次不仅看不到色彩,连声音都听不太到了,耳边只有嗡嗡的耳鸣声。 这段停药的时间他觉得自己状态好得出奇,好到让他错以为自己真的恢复了,甚至都能云淡风轻跟顾成阳提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可此刻悲伤痛苦以及各种说不清的情绪像丝线一样绞住了他的心脏。那一刻他迟钝地发现,一切都是假象。自己还是那个需要依赖药物生存的弱者。 在意识还未完全被低落情绪侵入的那几秒里,他努力思考着这一次转变的原因。是那个律师的三言两语勾起了那段落魄的往事,还是顾成阳的出现又一次打乱了他原本淡如死水的人生? 很快他悲伤地发现,都不是。他的情绪转变与任何人无关。 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弱者,一个活了二十多年还没活明白的病患,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总能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 身体没来由地疼痛起来,可他却说不清是哪里在疼。 如果本能的求生欲还在期待着有人能在这时候帮帮他的话,那他好像找不出第二个人。 在一阵阵没有色彩与声音的烟花里,他打开手机,点开那个名为“疯狗”的备注,在聊天框里编辑信息,因为手止不住颤抖,简单几个字他都打错了好几次。 ——新年快乐。有空来c城找我。 信息发送成功的那一刻,窗外再无动静,烟花在零点一刻平息,电视里的春晚响起了难忘今宵的歌声。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天空,林研没来由地哼起了这首歌。 曾经这首歌于他而言是低落时的希冀,如今只剩下了漆黑一片的麻木。 “我要你来爱我不顾一切,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长期没有开口唱过歌的嗓音嘶哑艰涩,一点都不好听。 曾经能游刃有余唱下的歌,如今被唱得不成曲调,支离破碎。 他的声带确实完全恢复了,没有一点儿问题。只是他已经无法再开口唱歌了,至于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悲伤到极点的时候,他觉得很可笑。自己竟然连这点恐惧都无法战胜。 ◇ 第55章 私闯民宅啊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肿莫爱你都不嫌多……”年初一的傍晚,唐亦楠一边哼着歌一边坐在梳妆台前为自己化妆。 新年期间正是便利店最忙碌的时候,对于唐亦楠这种缺钱的人来说,有了三倍工资的诱惑,她都恨不得24个小时都在上班。 因为心情不错,鲜少捯饬自己的唐亦楠还在上班之前美美画了个全妆。 “叮咚,叮咚——” 唐亦楠在屋内换衣服换到一半,门铃声在此刻突然响起,她闻言连忙提起裤子,往客厅跑去。 “来了来了!” 能在这个点上门的除了林研那几个厂牌里的朋友便不会有其他人,唐亦楠在转动门把时发现门根本没锁时,便忍不住道:“门没锁直接进来就行了,还敲什么门啊……” 可看清门外站着的不是那个顶着拖把头的大学生,也不是那个又高又帅的语文老师,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唐亦楠还未从脑海中搜刮出这张脸与之配对的人名,只听对面的男人开口询问:“林研住这儿吗?” 此话一出唐亦楠便意识到这人是先前没有见过的面孔。 但这种情况对于唐亦楠而言早就见怪不怪,林研自从做了什么音乐制作人以来,就总有人来家里找他。 唐亦楠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而是抬起头,细细打量着面前这张脸,片刻后嘴角露出一丝意义不明的笑,她轻声喃喃道:“哎呀真是……怎么和这家伙勾搭上的男人个个都这么帅。” 第100章 顾成阳没能听明白她在自言自语什么,只见唐亦楠朝他招了招手,语气没有丝毫生疏的意味:“找研研是吧,他不在家,你先进来坐吧。” 顾成阳跟着她进了屋子,心里微微诧异为何这个女生对于陌生男人没有丝毫防备。 唐亦楠在玄关处换鞋。又去房间里拿来了自己装着工作服的包。 “我要去上班了,你就在这儿等他一会儿好了。”唐亦楠顺手指了指沙发的位置。 顾成阳终于忍不住问:“你就这么放心让我进来?” “研研经常让别的男人来自己家里,两个人躲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一整晚,都不知道在干点什么。”唐亦楠看着对方怔愣的表情,爽朗地笑了两声,“大惊小怪什么,你是这个月的第三个。” 顾成阳的神情逐渐变得不太明朗,他目光落在唐亦楠手里那件蓝色的工作服上:“你在便利店上班?” “是啊,”唐亦楠也垂眼看了眼手里的工作服,埋怨道:“大过年的还得去上班,生产队的驴都没我忙,要不是节假日三倍工资老娘才不干这种苦差呢!” 顾成阳往四周打量了一圈,不大的客厅里非常杂乱,沙发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看颜色和款式,应该都是唐亦楠的。 看着对方打量的眼神,唐亦楠难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家里有点乱,你可别介意。” 顾成阳摇摇头,收回了眼神,问:“林研去哪了?” “不知道啊,他的行程可从来不向我报备,你要是有急事自己打电话给他不就好了。” 唐亦楠笑了笑,下一秒她手机的闹钟响了起来,提醒她上班时间只剩下十分钟,于她是连忙道:“不说了不说了,我要去上班了,迟到了又要扣工资,拜拜咯!” 她飞快地收拾好东西,背对着朝顾成阳挥手,小跑着出门上班去了。 林研从外面回来已是六点一刻,来到门口时手里提着大袋小袋的重物,正思考着要怎么腾出手去开门,下一秒门把手一响门开了。 看到顾成阳从里面出来,林研并没有很惊讶,只低声说了句:“私闯民宅啊。” 说着他提着东西走进去,顾成阳仍站在门口玄关处没动:“你那个室友让我进来的。” “唐亦楠?你碰到她了?”林研将买来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很平静地问。 顾成阳没吭声,林研顾自去厨房洗手。 “这女人心可真大,也不怕放进来的是个入室强奸的罪犯。” 顾成阳最终还是关上了门,回到了客厅,打量起这套公寓,两个卧室一个客厅,面积虽不大,但两个人住着足够宽敞了。林研的卧室是朝南的主卧,房门虚掩着,从缝隙里能看到一张略显凌乱的电脑桌。 顾成阳想起唐亦楠见到他时见怪不怪的眼神,他便问:“你经常让别的男人来你家?” 林研甩了甩湿漉漉的手从厨房出来,走到顾成阳旁边:“谁告诉你的?” 顾成阳的目光瞥向屋子的另一个房间,林研立刻意识到又是唐亦楠那个大嘴怪。 “是啊…虽然是我让你来的,但你来之前好歹提前打声招呼吧,让我好安排时间。毕竟我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有空洗干净了在床上等你。” “……”眼看对方没有否认自己的话,顾成阳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太明显的阴郁:“那些人是谁?” 林研反问他:“和你有关系吗?” 顾成阳抓住林研的肩膀不让他走,重复地问:“你说清楚。” “我不习惯住酒店也不喜欢出门,告诉你我家的地址是为了图个方便,别得寸进尺。”他微微抬头,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你如果在意的话,现在就可以滚。” 最终顾成阳松开了手,选择妥协。 林研从外面回来还没有吃晚饭,去厨房找了一圈只找到一袋唐亦楠减肥时期吃的全麦吐司。有吃的总比饿死强,林研于是倒了一杯水,坐在餐桌前吃了起来。注意到顾成阳一直盯着他看,林研还主动将手中的吐司掰开一半递给他:“吃不吃?” 顾成阳看着那袋不知过没过期的吐司:“你就吃这种东西?” 过去林研因为生病总是食欲不好,顾成阳就变着法子给他做各种菜,为此四年间修炼出了良好的厨艺。 “不然呢。”林研见他没接便收回了手,心说你以前一天三顿全吃馒头我可都没说过你什么。 顾成阳四周望了望,打量起林研从超市里拎回来的那些东西来,里面大多是生活用品,有一双女士的棉拖鞋,还有几本厚厚的书籍。 顾成阳也顾不上知道他买这些东西的意图是什么,四周找了一圈,没能找到像样的食物。 厨房和冰箱里都干净得吓人,一看就是很久没开火的模样。 顾成阳实在是看不下去,转身出门去楼下超市买了些食材,再用厨房里的挂面做了两碗青菜肉丝面。 林研原本就没胃口吃饭,只想找点东西垫垫肚子。可他没想到那全麦吐司的味道竟这么难吃,和纸板没什么区别,简直味同嚼蜡。他吃了两口觉得反胃,便没再吃下去,也不打算再吃别的东西。 直到一碗冒着热气的面出现在他的面前,顾成阳拿着另一碗顺理成章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吃吧。”顾成阳对他说。 林研靠在椅背上,没什么力气地抬起眼皮:“你让我吃我就吃?” 第101章 顾成阳双手环胸,眼神直盯着他:“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别的事。” “……” 虽然没什么食欲,林研还是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水蒸气升腾而起模糊了他的面容,他咬断嘴里的面,对于顾成阳这种强行介入他生活的举动并不在意,因为一切都在他的预想之内。 ◇ 第56章 良药 到了夜里才是成人活动的时间。 林研率先去洗了澡,让顾成阳在房间里等着。 顾成阳走进了那个朝南的卧室,里面的布置很简约,只有一张床、一张电脑桌以及一个书架。顾成阳进门后率先注意到的是放在床头的一袋药。 拆开塑料袋,里面的药和四年前林研吃的那些出入不大。那几盒药上贴的标签显示,林研上回去医院配药的时间是一个月前。 不过分地说,顾成阳过去对这些药物的名称、剂量以及副作用的了解,到了几乎倒背如流的程度。 精神类疾病不会这么快痊愈,所以对于林研如今还在吃药这件事,顾成阳并不意外。但只要按时吃药,定期复查,减少外界的刺激,也并非没有痊愈的可能。 四年前顾成阳离开c城那会儿,林研的病已经得到了很大的好转,发作的次数很少,服药的剂量比第一次去医院检查时减轻了很多。甚至最后一次复查医生还说他有很大几率能康复,可以不用再吃药。 以至于那年分手的时候,顾成阳曾天真地以为林研让他离开说的那些话不是气话,也不是受躁郁症影响,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他以为林研是真的不需要他了。 怀着侥幸心理,重逢后顾成阳不止一次地祈祷林研如今不再受疾病困扰。 可看着原模原样的药物,以及他这段时间反复无常的精神状态,顾成阳的心里陡然一沉。 当他拆开其中一盒时,却发现里面的药物只少了不到四分之一,远没有到一个月该有的剂量。 他切实地体会过擅自停药会有怎样的危害。 下一秒拿在手里的药被人不由分说地夺了过去:“没人教你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吗?” 林研刚从浴室出来,他把头发盘了起来扎成低低的丸子头,额前垂落着几根头发洗澡时沾上了水,湿哒哒地贴着脸颊。 顾成阳问他:“你今天是不是还没吃药?” 林研将那袋药塞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露出毫不在意的神情:“吃了药还怎么和你上床。” 夜色正浓,没有完全拉上窗帘的窗口露出漆黑的一角,正月的夜空里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林研不去管顾成阳蹙得更深的眉头,面无表情地将他推到床上,很快便开始宽衣解带。 这一次顾成阳一反常态地握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纤细的手腕很轻松就能被掌掴,顾成阳意识到他比十月份第一次重逢时好像还瘦了些。 林研尝试挣脱却发现无济于事,便瞪了他一眼,遭来了对方的问话:“你多久没有按时吃药了?” 林研并没有回答,依旧在试图挣脱禁锢,他低声冷冷喝道:“关你什么事。放开我。” 顾成阳盯着他,眼底只有迫切的恳求:“告诉我,好不好。” 林研这一次擅自停药或许可以追溯到那场ufun跨年音乐节的前夜,那段时间林研明显能感知到自己处于某种轻度躁狂的时期,对于吃药产生了极度的抗拒。停药期间虽然偶尔会出现短暂的躯体化反应,但林研在这期间大部分时间里精神都异常专注,甚至还为panda与佩奇这两人录完了新专辑里的大部分曲目。 林研渐渐不再反抗,索性屈起腿,整个人坐到了顾成阳身上。顾成阳松开了手,任由他搭着自己的肩膀。 “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和戒断反应一模一样。我吃或不吃没有任何区别,我对我的身体很了解,你不用担心我会死在你床上。” 顾成阳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告诉林研:“戒断反应和药物副作用是两码事,别拿生死开玩笑。” 林研看着他的眼神,那漆黑的眼底谈不上是心疼,更多的可以说是责怪。 责怪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是责怪他这样轻浮随便地和人上床? 可这副残缺羸弱的身躯,连他自己都不在乎,也瞧不上。 顾成阳不会明白,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包括自己的生命。所以事到如今他不想再看见顾成阳还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宁愿被憎恶,也不想被可怜。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在担心什么?觉得我满足不了你?”林研大口喘着气,顿了顿,提高了音量,“没关系啊,你不满意我不要钱不就好了!” 顾成阳搂着他的后腰,安抚道:“林研,别说了,你现在需要休息。” “休息个屁!”难以自抑的情绪让他的手都颤抖起来,“你是在可怜我吗?我求你了,别这样看着我。明明恨我恨得要死了,却还这副假惺惺的样子,不觉得恶心吗?” “没有,我不恨你,”顾成阳握住他颤抖的手,缓缓摇头,“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恨过你。” “……” 林研已经不想再跟他说下去了,企图转移注意力。他伏身紧贴着顾成阳,身体随着重力慢慢滑落,隔着布料他伸手触摸,随即笑了起来。他跪坐着弓下腰,直至脸颊几乎要紧贴到那个部位。 第102章 顾成阳恍然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立刻推开他,脸上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你要干什么?!” 林研轻笑:“干什么。当然是给你提供全套服务了。” 无论是过去还是重逢以来林研从来没有为顾成阳做过这种事。过去对于林研来说屈居人下已经让他很不舒服了,更遑论让他做这种卑微讨好的事情。 顾成阳松开了手,声音有些发抖:“……我不要你这样。” 林研垂下眼,再次尝试了几次,都被顾成阳强硬地拒绝。他只能遗憾地眨眨眼:“我以为男人都会喜欢这个,没想到你不喜欢啊,真是可惜。” 顾成阳的脸色并没有他预料的那么难看,这让林研感到无趣。下一秒顾成阳不由分说地将他脱下的衣服扔到了他的身上。 “衣服穿好。” 丢下这句话顾成阳便匆忙起身,离开了房间。 隐约听见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顾成阳再次回到房间是在十分钟后,他洗过了澡,拿着一杯水递到林研的面前。 林研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地瞥了一眼,只装作没看到。 顾成阳打开床头的抽屉,从那几板药里抠下对应的剂量,连同水一并递到他面前。 “顾成阳,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林研终于装不下去,颇为恼怒地看着他,“要上床就上床,不上就滚蛋。” 顾成阳依旧举着水杯不为所动,告诉林研:“先吃药。” “我不吃你能拿我怎么样?” 其实林研知道这些药物的副作用远小于发病或是戒断反应带来的痛苦,可他就是不想吃。 顾成阳见他不愿意,便只好来硬的,他将那几粒白色药片丢进装着水的温水里,直至完全溶解,透明的水变得浑浊起来。 “会有一点苦,但你不吃,我也只能这样了。” 林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顾成阳用手掐住了下颌。他将混着药物的水喝进自己的嘴里,然后便蛮狠地吻了上来。 林研瞪大了眼,他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苦涩的药物顺着嘴唇流入齿缝,一点一点地被渡进自己的口腔。 挣扎之中玻璃水杯被林研推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最后一滴混着药物的水被渡进自己的喉咙,感受到压制着自己的力道渐渐变轻,林研骤然将顾成阳推开,弯下腰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重逢以来的第一次接吻就这么潦草结束。 过去在让林研按时吃药这件事情上顾成阳下过不少苦功夫,连哄带骗、诱导强迫通通都干过。 那时顾成阳脾气好到可以在任何事情上做出忍让和妥协,唯独在这件事上非常强硬。因为关乎到林研的健康和性命,他不能有半点马虎。 以前他也试过用这种方式让林研吃药,然后那天他就被赶出了家门。 所以这一次顾成阳也已经做好林研会厌恶地将他赶走的准备了,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在意林研喜欢或是讨厌他。 讨厌就讨厌吧,总比不对他施舍任何感情要好一些。 最终林研的脸颊与眼眶都微微泛起了红,才渐渐停下了咳嗽。 他抬起眼,看着正欲走向门口的顾成阳,立马叫住他:“你去哪?” 顾成阳站在原地,回头看他。 答案显而易见。 在你让我滚之前先选择离开。 “回来。”林研的语气冰冷,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跟我上床。” 林研看上去并没有因为对方强迫自己吃药而恼怒,还一反常态地让顾成阳接着和他上床。但因为他的情绪很不稳定,顾成阳并不觉得今天是个好时机。 在他踌躇的瞬间,林研弯下腰颤抖的拿起一片破碎的玻璃,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手腕。 像是为了达成某种目标一般,林研迫切地想和顾成阳上床,在玻璃碎渣刺破皮肤的瞬间,被匆忙走来的顾成阳一把夺走。 “你疯了?!” “你三番五次出现在我面前,不就是想来确定我过得有多不好么?现在你看到了,我过得一点儿都不好。” 林研低着头,有气无力地把手撑在床上,凌乱头发之下的脸早已苍白如纸。 对于林研来说,最令他恐惧的并非是漫长难熬的抑郁期和伴随而来的躯体化反应,而是当他的情绪达到最高的某个节点时忽然下坠,有如过山车般毫无征兆地从喜到悲。这时常让他觉得自己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 “你告诉我别拿生死开玩笑,可我能活到现在就是最大的玩笑。我可以告诉你,这几年里我住过桥洞捡过垃圾,吃不饱饭,没钱看病。我去找工作,每找到一个工作不到一个月就会被辞退,因为我有躁郁症。我交不起房租,不止一次被房东赶出来。你觉得我为什么能活到现在,我靠什么活到现在?” 那一刻由泥块筑成的脆弱自尊轰然倒塌,林研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在顾成阳面前,尽管这并非他的本意。 他头痛欲裂,仿佛觉得身上的每个部位都疼痛难忍,就连呼吸都无法喘过气来,他双手抱着上臂,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肉里。 顾成阳怔愣了数秒,意识到他企图用指甲划伤胳膊后,立刻拉过他的手抓在了自己手里。 他脑海里浮现出林研这几年独自生活的样子,呼吸都变得紧促了。 许是看到顾成阳脸上露出的神情并非怜悯,而是难过又悔恨,林研才暂得喘息的机会。 第103章 在还尚存一丝清晰意识的时候,林研说:“我告诉过你我嗓子是怎么坏的吧?其实不只是那样。” “那时候我去要工钱,那个老板却把我带到一个房间里,说只要我用手帮他弄出来,就把钱给我。我那时候真的走投无路了,稀里糊涂答应了他。可真正做的时候他的要求却越来越过分。” 顾成阳心里猛然一震,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林研刚刚会一反常态地主动要求为他那样做。 “我从没做过这种事,不肯做,他就不让我走。我害怕了,告诉他我不要钱也可以。可他还是不让我走,我问他要怎么做才肯放过我。” “他说,那你这辈子都不要唱歌了。” 顾成阳怔愣地看着他,屏息凝神,像是震惊到连呼吸都忘了。只听林研接着说下去:“其实没关系,因为第二天我就把仇报了。后来嗓子也恢复了,但是、但是我发现,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唱歌了。”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变调,却依旧在努力控制情绪:“你知道吗,不是我唱不了,而是我不敢。我已经不敢再唱了。” 对于林研来说,宁可当初嗓子被毁,永远唱不了歌,也好过现在这种因恐惧而无法再开口唱歌的情形。这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是一个连这点心理恐惧都无法战胜的弱者。 这种思维一旦形成,林研再也无法摆脱自我怀疑和鄙夷的陷阱。每当陷入情绪低沼,这便成了自我攻击的最佳利刃。 事实上在坚硬的外壳底下,他的灵魂一碰即碎。 “我不能再开口唱歌,那个禽兽却还三番两次逼着我唱。我真的想死,拿我当什么啊,凭什么都这么对我。” 在林研一遍又一遍唾弃与憎恶的时候,顾成阳终于在懊悔中回过了神。 他双手将对方抱在怀里,摩挲着他后脑勺的头发,泛红湿润的眼睛却异常镇定:“不会了。以后不会有人强迫你做不想做的事了。” 林研说:“可你刚刚还逼着我吃药。” 顾成阳愣了愣,立刻道:“对不起……” “算了,不想跟你说了。” 紧绷的肩膀陡然松懈,刚刚那一番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此刻他就像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般依附在对方的身上。 房间里寂静的没有声音,隔了半晌后,顾成阳才开口道:“林研,你听我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可以有害怕的东西,可以脆弱,也可以胆小和逃避。因为你是活生生的人啊。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永远无坚不摧,也不可能没有恐惧的事物。”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在呢喃,却字字清晰:“所以不唱歌没有关系,以后再也唱不了也没有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此刻林研的思维像是生锈的齿轮无法转动,也无法去理解和感受顾成阳说的每句话。只是通过某几个关键词,想起过去他曾在自己抑郁期时写下的一首歌。 那是在很多年前,有一次林研抑郁非常严重,持续了整整一个月,顾成阳根据他那时的状态写出的歌词。那时林研躺在床上没有力气动弹,顾成阳就坐在床头把写下的歌词唱给他听。 低沉却柔和的声音,在昏暗无光的房间里响起,通过时空的细缝在五六年后的今天,被林研再一次听见。 “无数个失语的凌晨你对着镜子祷告,控诉这世界糟糕疯狂得像是强盗。你在黑夜里哭泣像是婴儿躲在襁褓,只有帕罗西汀才是最后拯救你的良药。” “白色的药物逐渐麻痹你的神经,直到连黑夜白昼都无法具体分清。你说你快要疯了,悬崖边上摇摇欲坠,我愿誓死守护你,不为瓦全宁为玉碎。” “但锋利的刀刃还是刺透了你的皮肤,滚烫的鲜血不断从灵魂中涌出。脉搏逐渐微弱,像是天使坠落,你要逃离这人间,不管是非对错。” “这不是你的罪过,不是你的罪过,我从不相信命,但上帝容许你脆弱。这不是你的罪过,不是你的罪过,你来人间一趟,生命不只有被迫。” …… 怀里的人突然没了声音,只剩下胸口仍在不停起伏,他的每一次喘息都缓慢而沉重。好像对于此刻的林研来说,连呼吸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顾成阳渐渐松开了抱着他的手,不出意外他看见了林研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那张泛白的脸如同枯木般死气沉沉。 还未来得及与这样的眼神对视,顾成阳的眼前就陷入了黑暗,林研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下一刻唇齿相碰,林研吻了上来。 被夺去了视力,其余感官便更加敏感,顾成阳的耳边只剩下两人唇齿相碰与粗重的鼻息声。林研曾告诉过他,如今他们之间,只有性,没有爱。 所以这个吻并不温柔,甚至很痛,与其说是吻,用撕咬来形容或许更为贴切。顾成阳的下唇被咬破了,舌尖缠绕着淡淡的血腥味,但他并没有因此放手。 “对不起,林研,对不起。” 松开了手掌和嘴唇,林研又被顾成阳抱在了怀里,听到他一声声地向自己道歉。思维从混沌中短暂剥离,林研对他的反应感到很奇怪:“明明是我把你赶走的,你为什么要道歉。” 挣扎着推开了他,再一次对视时林研看见他的嘴唇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 林研把那只遮住他眼睛的手掌放在眼前,看到那上面的一大片湿润,迟钝地意识到,那是顾成阳的眼泪。 第104章 直到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哭腔,林研才意识到他是哭了。 “不是你赶我走的。是我把你丢下了,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的。” 像是没有办法理解他这番话,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哭。林研没有精力思考下去,只好用手去抹开他嘴角的鲜血,对他说:“别废话了,做正事吧。” 早已把最初来时的目的抛在脑后,当林研再一次提出要做时,顾成阳还是踌躇了,然而林研接着说,如果不想的话,他就拿别的东西自残。 顾成阳知道林研一定会说到做到,最终还是答应了他。 这次林研不像过去那样强势霸道,也没有像前几次那样主动挑逗。 他只是闷声不吭地将头埋进枕头里,像是连疼痛都感知不太到。顾成阳担心他是不是晕了过去,扶着他的后脑查看情况时,林研才缓缓睁开眼,告诉他:“别停,继续。” 这一晚仅进行了一次便草草了事,顾成阳并不觉得以他的身体状态能承受更多。 或许是近半月没有过好的睡眠,又或许是药效起了作用,结束以后林研变得昏沉无比,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行动力,他蜷缩着侧躺在床上,裸露的蝴蝶骨线条流畅优美。 顾成阳坐在床头,点燃了一根烟,烟雾袅袅升起,身旁的林研咳嗽了一声,睡梦中蹙起了眉。 顾成阳于是把烟掐了,站起身扔进了电脑桌旁边的垃圾桶。 忽然踩到了什么,发出清脆的声响,顾成阳低头看去,发现那是一张写满音符的稿纸。林研的习惯还是和以前一样,创作状态随心所欲,喜欢把灵感记录在纸上,丢的到处都是。顾成阳曾说他不像个音乐人,倒像是个作家或是诗人。 顾成阳想起了他们共同创作的那张名为《野火燎原》的专辑。这张专辑如今在业内的评价依旧很高,可他近年来却从未在现场演唱过这张专辑里的任何曲目。他的微博里还保留着这张专辑创作的历程,至今也还有人在他的微博底下孜孜不倦地询问他是否还会与那个名叫wildfire的制作人合作。 可wildfire早在四年前就消失在了c城,是顾成阳弄丢了他。 他拿起那桌上凌乱放置的纸稿,发现里面有林研为panda的某首歌创作的hook,有新大陆今年cypher的大致曲风框架,还有为佩奇的某首歌里修改了一遍又一遍的歌词。 顾成阳知道,其实林研一直都在坚持做音乐,只是合作的对象不再是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那稿纸上的内容,那头昏沉的林研忽然有了动静。 “别……”他想睁开眼,但仍处于虚脱之中,声音气游若丝。 顾成阳手中拿着一张稿纸,寻声望去,看见林研的手紧紧攥着被子的一角,紧闭着双眼,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冷冽,他对顾成阳说:“别碰我的东西。” 语气里充满了戒备与警惕,却又像是梦中呓语,下一刻他没了声响,沉沉地睡过去了。 顾成阳怔愣地盯着他片刻,不知为何触电似的放下了手中的那张稿纸,随后不再去看一眼。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分两章发的,奈何找不到断的地方,所以一起发了 ◇ 第57章 本能的依赖 林研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深陷幽暗的丛林,孤身面对野兽,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勇士的名字,勇士却没有如愿出现。最终他被撕咬地只剩下一具苟延残喘的身躯。 他的魂魄像是在大海里漂了起来,耳边是海浪涌动的声音,他的身体在海里浮沉,模糊中他听到了顾成阳的声音。 “我不恨你,林研。” “自始至终我都不曾恨过你。” 林研想,你当然不该恨我,因为我从未做错什么。 可是我应该恨你,恨你一无所知。恨你把我从黑暗的泥沼里带出来,却又丢下我不管。 林研大口喘着粗气,挣扎着从梦境中醒来,额头冒着涔涔的冷汗。阳光透过虚掩着的窗帘直直照射进来,他抓过手机,发现自己这一觉竟睡到了上午九点。 他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顾成阳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屋内的每一处角落都比昨晚干净整洁,像是被人清理过,就连自己的身上也不知是何时被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短袖。 唯有电脑桌那块区域依旧凌乱不堪,想起自己陷入沉睡前对顾成阳说的最后一句话。 顾成阳似乎真的没有碰他的东西。 手机上多出了一条消息,是顾成阳发给他的。 —临时有事,我先回去了 林研抱着手机,并不明白顾成阳为何要向他报备自己的行程。 但很快又收到一条信息。 —下周二复诊,不要忘记 复诊的时间写在病历本上,和那几盒药放在一起,想必是昨晚被顾成阳不小心看见的。 林研盯着信息看了半晌,最后暗骂了一句,并没有回复他。 这一天是大年初二,所有录音与制作的工作都被安排在了年后,没有工作安排的时候林研会屏蔽一切有关音乐的事情,任何人都没办法通过电话或者微信找到他。 没有家可以回去过年,所以新年这几天里林研几乎没有外出,他将那些与工作相关的稿纸收好放进抽屉里,然后便开始不分昼夜地打游戏。 从那晚发现他没有在好好吃药开始,顾成阳便每天都雷打不动地一天三次提醒他按时吃药。 第105章 隔着屏幕的提醒起不了什么效果,林研看着心烦,索性把手机关了机。 也自然没有好好吃药。 幽暗的屋内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开着暖空调,林研除了拿外卖几乎从不出门,连同居一室的唐亦楠都鲜少能与他碰面。 唯一一次与唐亦楠交流,是对方提着那袋他超市买来的生活用品,问他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的,放在桌上好几天了。 林研这才回想起来他原定要在第二天要去监狱里探望一个人,结果睡醒却将这件事情完全忘在了脑后。 错过了监狱规定的探视时间,便只能等待下个月。那个一年半载都等不到亲人探视的女人,在热闹的新年里会不会觉得孤独? 可林研当下无心去思考这个。自从除夕夜那天晚上开始,他就感受到自己状态的每况愈下,情绪越发不受控制,似乎是这一年来状况最差的一次。 从辗转反侧的失眠,到整日整夜昏昏沉沉地睡不醒,记忆力与兴趣减退,头几天他还会上网打游戏,后来甚至动都懒得动,日复一日地躺在床上,消磨漫长孤寂的时光。 顾成阳兴许还不知道,一模一样的药放在四年后已经对他不管用了。所以吃与不吃对他而言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只是加重了戒断反应和抑郁症状。 只是还好,这是他尚能忍受的状态。 歇斯底里的绝望呼喊伴随而来的是蠢蠢而动的求生欲。他的灵魂像是被硬生生割裂成了两半,一半叫嚣着要痛苦地死,另一半却仍在渴望生。 所以他像是出于本能般给顾成阳发了消息,希望对方能来找他。 那微渺到近乎无人问津的渴求,跨越了一切恩怨纠葛与重重误解,最后在意料之中的地方得到了回应。耳边再一次响起那句歌词:“这不是你的罪过,我从不相信命,但上帝容许你脆弱。” 选择脆弱的不一定就是弱者。帕罗西汀或许没用,但另一种帕罗西汀似乎在此刻生了效。 顾成阳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他的出现的确让林研短暂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候。但林研并不为此感到庆幸。他悲哀地发现,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他还是会本能地去依赖顾成阳,一如依赖药物一样依赖着他。 到了约定的复诊日,林研依旧闭门不出。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顾成阳又一次来到了c城。 来到林研所在的租房,这一回给他开门的依旧是唐亦楠。 唐亦楠忙了好多天,终于迎来短暂的假期,她看到顾成阳立刻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帅哥,又是你呀?” 顾成阳没有空与她寒暄,单刀直入地问:“林研呢?” 面前的人浑身散发着寒气,像是急切地从某个地方匆匆赶来似的,唐亦楠有些懵:“研研在家啊。” 顾成阳跟随她的眼神瞥向主卧那扇紧闭的房门,二话不说地径直走过去。 唐亦楠立刻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连忙拉住他的手,神情里的笑意渐渐淡去,她对顾成阳说:“别去敲他的门。” “我有事情找他,别拦我。” “哎,你这人……”唐亦楠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随即大喝一声:“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顾成阳愣了愣,转头看她。 唐亦楠没好气地双手叉腰:“他从不允许别人敲他的门,他连这个都没有告诉过你吗?” 顾成阳站在原地,沉声说:“我已经一个礼拜没有联系上他了。” “这很正常啊,”唐亦楠耸耸肩,“他没工作的时候都这样,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十天半个月都是常有的事,谁都找不着他。” 看着他这副着急的模样,唐亦楠招呼他去沙发坐一会儿,还好心地去接了杯热水递给他。 顾成阳忽然意识到林研似乎并未将自己的病告诉过这个女人,于是试探性地说:“今天是他去医院复查的日子。” “医院?”唐亦楠陡然直起身,“我从没听他提起过啊,研研生病了?难不成你是医生?” “我不是医生,但他每个月都要去医院复诊拿药,”顾成阳顿了顿,“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唐亦楠仔细思索了片刻:“好像确实有这回事,那是因为他神经衰弱,总是失眠,所以定期要去医院配安眠药,这……应该不是什么大病吧?” 这让唐亦楠想起上回自己连上了一个多礼拜的晚班,生物钟调不过来整夜睡不着,她向林研讨过安眠药,可林研小气得很,说一盒药好几十块钱,硬是不给她吃。 以唐亦楠的学历与认知,即使知道林研有病,也恐怕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精神类疾病的原理,所以她并不把林研的病当一回事。 顾成阳无心向她解释,开始询问起林研在房间里待多久了,一日三餐和睡眠是否规律,药有没有按时吃等等诸多问题。 “停停停,”唐亦楠双手比了个暂停动作,“首先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他几点吃饭几点睡觉。再说这么大的人了,你还担心他会出事不成?早上我还见他出来丢垃圾呢,别担心哈。” 唐亦楠对她能一口气说出逻辑这么通顺的话而洋洋得意,很快又听见顾成阳询问:“他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挺正常的啊。”唐亦楠说,“半死不活的。” 顾成阳:“……” “别误会,我和他认识三年了,他那脸色就没好过,像是每个人都欠他八百万似的。”唐亦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警惕地凑到顾成阳面前,蹙起眉低声问,“怎么你好像完全不了解他的样子,你到底跟他到底熟不熟啊?” 第106章 顾成阳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别人质疑自己和林研不熟,可如今林研身上的确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比如他不知道为什么林研会不允许别人敲他的门。 “我也不知道,研研从来没有说过为什么。可能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声音吧。”唐亦楠眼睛转了转,告诉顾成阳,“就好像从小我老爸打我的时候通常都是在饭桌上,挨打的次数多了,我就会害怕听到碗筷碎裂的声音。” 唐亦楠只想到她三年前和林研刚合租的时候曾敲过他的房门,结果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她担心是出了什么事情,于是推门而入,看到的却是林研脸色惨白地缩在房间的角落里。 后来唐亦楠渐渐发现,无论是外卖快递送货上门,还是有认识的人来家里做客,林研只要一听到敲门声,整个人的状态就会显得非常恐惧。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唐亦楠也不是没有过好奇,可林研从不会告诉她为什么。 直到某一天她吃完饭在厨房刷碗,不慎打翻了一个陶瓷碗,碗摔倒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时候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抱着头就往桌下躲。 这件事情以后她就不再问林研为什么害怕敲门声了,因为她知道林研或许和她一样,有害怕的声音和无法言说的过去。 顾成阳坐在她的对面,两条腿修长地挤在沙发与茶几之间。唐亦楠朝他笑了笑,从茶几上拿了一包烟,在他眼前晃了晃:“不介意我抽烟吧。” 顾成阳摇头表示不介意,唐亦楠还是起身去打开客厅的窗户,寒冷的风灌了进来,将刺鼻的烟味吹散。 唐亦楠站在窗边,对寒冷的风毫无知觉,直到顾成阳走到她身边,问她:“现在还会这样吗?” 唐亦楠将手伸出窗外,抖落了烟灰,闻言挑挑眉,自然而然地以为他问的是林研的事。 “不知道啊,我已经很久没有去敲过他的门了,包括他那些和他做音乐的朋友也知道这件事,所以他们有事情一般都只会打他电话,如果电话打不通,就说明他没空或是谁都不想见。这种情况经常有,他脾气就是这么古怪的,你不要太担心啦。” “不,我问的是你。”顾成阳指了指她额头若隐若现的疤痕,“现在还会挨打吗?” 唐亦楠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从落地窗的玻璃中模糊地看见自己被风吹乱的刘海与袒露的额头,以及右边眉毛上方的疤痕。 从未有陌生人在意过这种细节。唐亦楠慌忙地将刘海压下去挡住额头,又掐灭了烟把窗关上。 她与林研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林研会将自己的情绪与过往藏得极深,不让任何人瞧见。而唐亦楠却能把自己不幸的家庭和过去,云淡风轻地告诉任何人,哪怕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因为乐观坦然,她很少能接收到来自他人的关心与安慰。久而久之,连唐亦楠自己都默认了自己内心的强大和无坚不摧,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 可真当有人关心她时,向来善于交际的她此刻却不同以往的支支吾吾起来:“我…我,怎么可能!上回我那老爹拿巴掌呼我,我反手就躲了过去!处心积虑想让我嫁给内个三十多岁的老头,说白了不就是想要把我卖了拿那点彩礼么?老娘才不上当。” 唐亦楠对着空气刷刷挥舞两拳,咬着牙气愤地小声道:“下回再敢动我一下试试,给他吃两拳。” “没本事的男人才会用暴力解决问题。”顾成阳对她说,“没有任何人可以安排你的人生。” “你说话真有文化,”唐亦楠嘿嘿地笑了两声,身姿慵懒地倚在窗边,“比研研说话好听多了,他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啊,就只会嘲讽我。” 唐亦楠又说林研嘴巴很毒,却又不是那种非常会骂人的人,也说不出什么脏话,翻来覆去无碍乎是“傻子”“蠢货”“白痴”。她不反驳纯粹是不愿与他计较。 顾成阳回忆起过去,想到其实某种意义上林研一点都没变,在熟悉的人面前依然挑剔直爽,也依然容易得罪人。 忽然听到一声短促的笑,唐亦楠放下了手中的拳头,看见顾成阳的脸色挂着淡淡的笑容。她向来没皮没脸,可看着这张帅气的脸,忽然没来由的脸颊一阵微热。 “别说我了,你说研研每个月都要去医院复诊?到底为什么啊,很严重吗?我看他最近的状态好像是不大好,整个人都蔫了吧唧的。”唐亦楠的神情飘忽不定,努力回想起林研这段时间的种种,然后说,“他前段时间工作挺忙的,总是往录音棚跑,又替我在便利店顶了一个礼拜的班,会累一点也是正常的吧?他身子本来就不太好,早知道不让他替我顶班了。”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顾成阳心里斟酌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将他所知晓的事实全部告诉唐亦楠。 林研的性格执拗,根本就没有办法让他完全配合看病吃药,更何况现在已经不再是四年前,顾成阳如今已经没有太多立场去干涉他的生活了。 可无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未来还是否会有联系,顾成阳都不愿意看到林研过得痛苦,尤其是在得知他这几年的经历之后。 顾成阳思索片刻,给唐亦楠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你这些天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他的情况。如果可以的话,一定要劝他去医院复查。” 顾成阳只待了不到半小时就告了辞,唐亦楠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 第107章 光看正脸看不出来,可看着他的背影,唐亦楠恍然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样的背影她似乎在哪见到过。 ◇ 第58章 不开心 58. 因为顾成阳的话,唐亦楠也不得不开始留意起林研的精神状态来。 那天是傍晚时分,唐亦楠休息日在家窝在沙发里看了一天的电视。年初的c城依旧分外寒冷,玻璃窗外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林研是这个时候打开门出来的,从听到动静那一刻唐亦楠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朝他望去。 他的头发比年前更长了一些,略有些凌乱的垂在胸前,微微低着头,被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研研!”唐亦楠率先开口叫他,但林研置若罔闻,仿佛没听到般拖着步伐朝门口走去,他的手上还提着一个装着外卖盒子的塑料袋。 唐亦楠只好一个箭步走到他身边,林研后退半步,迟钝了片刻才看向唐亦楠,轻声吐出几个字:“干什么。” 唐亦楠上下打量着他的穿着,见他只穿了薄薄的长袖与棉裤,就用责怪的眼神看着他:“你在空调房里待傻了吧,现在外面零下好几度,你就穿这么点就想出门,不怕冻感冒吗?”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夺过那个塑料袋:“反正我待会儿还要出去,垃圾我去替你扔了!” “哦。”林研闻言没有多余的反应,接着便朝房间里走去。 “等等,”唐亦楠在这时拉住了他,瘦削的手腕被她一手握住还绰绰有余。随即她脸上露出笑容,如往日般插科打趣道,“我说你每天躲房间里干啥呢,大过年的还不出门,身子都要发霉啦。” 林研的情绪原本就不太好,唐亦楠这番话语让他平添了几分烦躁:“不关你的事。” “我俩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怎么就不关我事?”唐亦楠依旧不懈地在他耳边道,“我这两天难得休息,待会儿吃过晚饭我们一起去逛街怎么样?” “我不去。”说罢他便试图甩开唐亦楠的手,可因长期缺少进食与睡眠的身体令他的力气还抵不上一个女人。 强撑的意志已经无法支撑林研再与她产生更多的交流,他此刻只想回避与任何人的接触,将自己缩在昏暗的房间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唐亦楠依旧固执地牵着他的手不放,试图让林研答应陪她一起出门,撒娇似的晃动着那羸弱的手臂。 “别管我了,唐亦楠。” 林研再一次张口,语气里有种说不上来的疲惫无力。 唐亦楠有些呆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才看清楚林研此刻脸上的神情,那副原本清冷尖锐的眼眸此刻却半垂着,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像是毫无生气的木偶。 “研研……”唐亦楠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轻声问他,“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仿佛有种脆弱的壁垒在此刻被轻而易举击溃,下一刻林研脸色终于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如梦初醒般将眼底的窘迫收起,然后使尽力气将唐亦楠推开,冷冷地说了句:“我没有。”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仿佛再多待一秒,那层禁不起拷问的脆弱外壳就会被轻易击碎。 当晚夜市的烧烤摊上,唐亦楠将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向对面的顾成阳说了这件事。 “你不说我还真没有留意,我发现研研的状态好像确实不太正常,一副情绪很低落的样子。” 她还说起自己去翻了那袋被林研扔掉的外卖塑料袋,然后毫不意外的发现,里面的饭菜几乎一口都没有动。 唐亦楠大口吃着面前的烤羊肉串,吐槽道:“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我看他这么瘦都是挑食挑的。” 一直沉默着的顾成阳听完唐亦楠所了解的情况,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过了很久才出声反驳:“他其实不怎么挑食,胃口不好基本都是受情绪影响。你之前从来都没有注意到他情绪上有什么问题吗?” 唐亦楠撑着脑袋仔细想了想,然后缓慢地摇头:“我心思没那么细,很多时候都不太能注意到别人的情绪变化,再说谁叫他整天都摆着一张臭脸,我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天生就这样,还是真的不开心。” 言归正传,对于坚信天大地大干饭最大的唐亦楠来说,这世界上没有难过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可如果是胃口不好的话……唐亦楠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顾成阳:“那这该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让研研开心起来?” “没有特别的办法,只能等他哪天自己想从那扇房门里出来了。”顾成阳低垂着头若有所思,压低的鸭舌帽沿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尽量不要去安慰他,他不喜欢被人视作病人或弱者。” 唐亦楠听得云里雾里,却不由得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情,立刻瞳孔紧缩地盯着顾成阳:“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和研研到底什么关系?” 拥挤的夜市小吃街人流涌动,嘈杂的说话声与笑声不绝于耳。顾成阳没有立刻回答,想来林研或许不大愿意承认他俩过去的关系,于是在心里斟酌了片刻,他才说:“他给我做过歌,以前我们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欸,我就知道你也是搞说唱的!”唐亦楠瞬间有了兴趣,拿起手机:“但我怎么不认识你啊,你网名叫啥?让我去搜搜看。” “不用搜了,没什么名气。”顾成阳打断了她,将这一话题跳了过去,思忖片刻转而问唐亦楠,“能不能拜托你帮我给他带点东西。” 第108章 第二天顾成阳拿着几个保温饭盒找到唐亦楠,让她把林研点的外卖换成这饭盒里的菜。唐亦楠起初是不信的,心说换了菜色林研的胃口就能变好了不成? 可唐亦楠还是照做了,在林研出门拿外卖的时候丝毫不客气地对他说:“你点的那份外卖被人偷了,你就吃这个吧。” 然后不由分说将那装着饭盒的袋子塞到他手里。 林研异常地没有反抗,只是盯着那饭盒看了几秒钟,就拿着它回到了房间里。 等到下午唐亦楠才发现这饭盒不知是何时被林研扔了出来,就扔在他房间的门口不远处。唐亦楠心说这方法果然也不管用,但打开那饭盒一看,却看到饭盒里的菜所剩无几,就连米饭也被吃掉了大半。 菜是普通的家常菜,口味偏清淡,是虾仁滑蛋和骨头汤,还有一道菜是手撕包菜。 唐亦楠翻来覆去盯着这几个饭盒看了许久也没看出来这几道菜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能吃总比厌食强,将这事告诉顾成阳之后,顾成阳就开始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一直到两天后唐亦楠结束假期回去上班,两人见面的地方才从小区楼下变成了便利店。 后来有一次林研忽然问起为什么好端端给他送饭,唐亦楠就胡诌说是附近的土菜馆刚开业,她去抽奖中了头等,拿了张会员卡能去店里白吃白喝一个月,她吃完了好心打包一份回来给他吃。 唐亦楠对于帮助顾成阳给林研送饭这件事还挺乐意,同时也格外好奇,为什么林研别的饭菜不吃,偏偏会吃顾成阳带来的东西。 顾成阳告诉她是寻常的外卖重油重盐,林研胃不好,吃多了会不舒服,他也不喜欢吃很咸的东西。 唐亦楠想到自己作为南城人口味向来重,每次炒菜都是往致死量里加油盐和辣椒。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林研吃了这么久她做的饭,明明不合自己的胃口,却从没向她提过半句意见。 唐亦楠又问顾成阳他那些饭菜又是从哪家店买的,连包装盒都这么精致,一定价格不便宜。 顾成阳却说告诉她这都是他自己做的。 唐亦楠瞪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怎么都想象不到面前这个人高马大的帅哥下厨做饭的模样。 这些天来顾成阳对于林研超乎寻常的关心让唐亦楠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隐秘的嫉妒,便酸溜溜地小声道:“我还从来没有收到过别人亲手做的饭菜呢。” 顾成阳诚恳地告诉她:“如果你想吃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做一份,但你不要让林研知道这些菜是我准备的,否则他就不会吃了。” 唐亦楠拍着胸脯向他打包票:“我办事,你放心。” ◇ 第59章 前男友 那天午休时间,唐亦楠照常提着饭菜给林研送去,外卖小哥都没她这么准时。 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她却发现这天林研没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而是在客厅里穿上厚厚的羽绒服,一副要准备出门的样子。 唐亦楠提着保温盒还没说话,林研就出声道:“你去告诉顾成阳,别再给我送这些东西了。” 唐亦楠愣在原地,寻思着她也没暴露什么,便打起了哈哈:“你在说什么啊,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人啊。明明是我看你这段时间胃口不好,好心给你带饭,你咋还不领情?” “你连我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都不知道,”林研捂着嘴巴咳嗽了两声,再次开口时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就不怕他下毒害死我。” “不可能!”唐亦楠瞳孔紧缩,大声反驳,“他看着不像这样的人啊!” 唐亦楠不愧是脑子缺根筋的傻子,三言两语就被套出了破绽。林研平静地看着她,一把夺过她手中提的袋子,不由分说地扔进垃圾桶,随后便打算出门。 后知后觉自己说漏嘴的唐亦楠并没有实情败露的慌乱,尤其是看着顾成阳精心准备的饭菜被这样毫不留情地扔进垃圾桶后,心里陡然升起一阵不悦。 唐亦楠径直走到垃圾桶边上将饭盒重新拾起:“不管你跟他什么关系,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关心你,你不能这样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林研问她:“我跟他是什么关系你又知道多少?” “就算只是普通朋友,你也用不着这样吧?” “朋友?”林研顿了顿,指着自己说,“他告诉你他是我朋友?” 唐亦楠看见林研眼底露出了嘲讽的神情。她其实更倾向于认为顾成阳也是林研的追求者,苦苦追求多年还爱而不得的那种。 可这么直白说出来又不太好,斟酌了片刻她道:“他说他是玩音乐的,你以前给他做过歌,我想……这难道还不能算朋友?” 可林研接下来的回答却让她无比惊讶。 “是啊,做歌能做到床上去的朋友。”林研淡淡地说,“他都不肯告诉你,我是他的前男友。也没告诉过你,我四年前嫌他穷一脚把他踹了,然后为了钱和别人上了床。四年后他突然重新找上门,不计前嫌地关心我,好像过去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如果没有什么别的目的,你觉得我会相信么?” 爆炸的信息量轰炸了唐亦楠的脑袋,这其中的关系复杂得超过了她的想象,她缓了许久才缕清思路,便喏喏道:“他或许是对你还有感情呢…” “他很会给人制造那方面的假象,或者说他对每个人都一样。说实话我从不觉得他有多喜欢我,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林研的语气毫无起伏,顿了顿,他说,“如果他对我还存有感情,那也绝不应该是爱。” 第109章 林研在脖颈上系上围巾,拿上年初买的那袋衣服与日用品准备出门。这是他时隔半个多月后头一次出门。 唐亦楠仍在思索着那番话,眼看着他在门口换鞋,连忙拉住他:“你去哪?” 林研说:“探监。” 唐亦楠知道林研有个阿姨早年因过失伤人进了监狱,这几年来林研时常回去探望她。 唐亦楠并没有多想,目送着林研出门后,魂不守舍地回到屋内。她盯着那原封不动放在餐桌上的饭盒许久,越想越不对劲,直到某一瞬间她恍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冲出门去追问林研。 林研已经进了电梯,门徐徐关上的前一秒,唐亦楠气喘吁吁地跑到电梯前。 “我不相信你说的。”唐亦楠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镇定,“你一定有什么苦衷,研研,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 唐亦楠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当初她与林研最穷的时候两人挤在城中村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租房内,那时唐亦楠忙着打工赚钱,林研也经常不见踪影,直到有天一个年轻的高富帅将奔驰大g开到拥挤破败的城中村里,捧着鲜花来找林研告白,唐亦楠才震惊地得知这个年轻律师喜欢林研很久了。如果换做唐亦楠估计老早就屁颠儿屁颠儿跟着有钱人跑了,林研却从未正眼看过他一眼。 其实从第一眼见到林研的那一刻起,唐亦楠就觉得林研和她这种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人是不同的,他身上那股刻在骨子里的骄傲自持,是经历过多少贫困潦倒都无法被磨灭的。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钱和别人上床? 下午一点唐亦楠赶回便利店上班,发现有几个年轻的女生在门口逡巡,不时对着便利店里面拍照。 唐亦楠上前询问,那几个女生兴奋地告诉她里面坐着的是个很有名的说唱歌手,名字叫做荒原。 前段时间他上了综艺,他的真名也在综艺里暴露。叫顾成阳,和林研说的名字能对上号。 唐亦楠于是打开手机搜索,才发现顾成阳口中的没什么名气,指的是微博粉丝上百万,大多数歌曲下的评论都赫然写着1w+。 后来这几个女生鼓起勇气进门,与顾成阳打招呼。后者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认出来,最终出于礼貌,答应了她们的合照请求。 原来这就是没什么名气吗?目睹一切的唐亦楠懵懵地想。 许是为了不在人流量多的午后惹人注意,顾成阳只在便利店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唐亦楠换上工作服开始上班,却因为林研说的话,整个下午都魂不守舍。 在她的印象里,林研向来都是一个情感非常淡漠的人。虽然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却也从不乏追求者,无论是当初那个年轻帅气的律师,还是一年前便利店那个司机阿城,都曾毫无保留的表达过对他的喜爱。 可唐亦楠即使知道林研喜欢男的,却也没见过他谈恋爱,因为林研好像谁都不喜欢,也不会为任何人牵动情绪。她甚至觉得林研说自己是同性恋也是骗她的。 过了两个小时顾成阳又从外面回来了,他买了一份饭加一份关东煮,付完钱后就一直都留在便利店里,坐在门口的高脚凳上写歌,或是听音乐。 唐亦楠用抹布擦拭着台面,整理柜台上的东西,整理到一半蓦得猛然想起了什么。 不对,林研并不是没有被别人牵动过情绪。 记忆里是有一次的,他甚至还曾为那个人哭过。 当初林研替唐亦楠在ktv顶班,却害她丢了工作,林研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似乎不太好意思,就说要请唐亦楠吃饭。 地点是在城南的大学城附近,和寻常一样随便吃了一顿饭。本来林研情绪很正常,直到一群大学生模样的人吵吵嚷嚷进到店里,林研在抬头的某一瞬间忽然整个人都僵住不动了,连饭都没再吃。 他的目光紧盯着什么,唐亦楠试图随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发现他正死死盯着他们后桌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年轻俊朗的侧影,那个男生笑着在与同学玩笑打闹。 原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这顿饭还没有吃完,林研就反常地慌忙走了,什么话都没有说。 等到唐亦楠追出去找了好几条街,才找到林研,发现他躲在了一个巷子里。 唐亦楠站在隐蔽的巷口,远远看到林研蹲在地上哭。像是哭得很难过,他把头埋在手肘与膝盖之间,哭声也从小声啜泣变成低嚎。 那时候唐亦楠看到林研这副样子非常震惊,也不知所措。 因为林研是一个几乎不会落泪的人,至少唐亦楠从没有见林研在她面前哭过,一次都没有。 想来一定是他不愿意见却又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才能让他这般伤心。 那天唐亦楠头一次在这种事情上展现出超高的情商来,她没有走到林研面前问他为什么要哭,也没有告诉他说我看到你哭了。而是折身回到了他们吃饭的餐馆,找到了那个让林研选择慌忙逃离的人。 可意外的是,当唐亦楠问那个大学生认不认识林研的时候,那个人表现出的意外和陌生是下意识的。唐亦楠也由此知道他只是附近c大体育学院在读的学生,与林研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关系。 这在过去成为了唐亦楠一直很好奇的地方,可如今过了很长时间林研从未主动提起,她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第110章 下午三点,顾成阳安静地坐在便利店门口,偶尔会抬起头,看看窗外的车与人流。 从这个角度唐亦楠能看清他的侧影。 尘封的记忆被重新勾起。唐亦楠终于想起来,为何在见到顾成阳第一眼时就觉得对方似曾相识。眼下便利店门口的侧脸,与记忆中那个大学生的脸重合,又慢慢分离。 她确信这两个并不是同一个人,只是从侧面与背影看上去十分相像。 记忆中的线索不断串联起来,在那个模糊的结论得出之后,唐亦楠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终于在做了长达一个小时的心理斗争后,唐亦楠走到顾成阳所在的位置,在他对面果断地坐了下来。 她对顾成阳说:“研研告诉我你是他的前男友。所以你现在这么关心他,是要来找他和好的吗?” 许是没料到林研会承认他们以前的关系。顾成阳错愕了半秒,就听到她接着说:“如果不是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找他了。如果是的话,我就帮你。” …… 那个下午唐亦楠与顾成阳聊了很久,在把那天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后,唐亦楠说:“我刚刚看到你坐在那儿,就觉得你长得跟那个人很像,尤其是侧脸,简直一模一样。可是后来我意识到我想错了,不是你长得像他,而是他长得像你。” “说实话,我不知道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但他居然会因为看到一个侧影跟你像的人,就紧张慌乱地逃跑,然后躲起来哭。我之前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你真的是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人吧。” 【作者有话说】 小唐:还得是我 ◇ 第60章 探视 c城女子监狱的探视时间为一个月一次,这个月恰逢过年,探视时间比以往每个月份都要早,是在元宵节之后。 林研办好了手续,所带来的物品也经过了审查,等了约摸半小时便轮到了他探视的时间。 隔着厚厚的玻璃,对面的女人约摸五十岁上下,穿着深蓝色条纹的狱服,齐耳的短发表面有几缕暗沉的银丝。 她坐了下来,看见林研后脸上露出喜悦又温和的笑,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后却几不可见地蹙起了眉。 她满眼写着心疼,拿起电话,对林研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又瘦了。” “上回说好了年前来看你,但那天我睡过了头,忘记了。”林研没有多看她,低垂着眼眸摆弄着将电话线,语气不冷不淡。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歉意,但女人依旧十分欣喜:“没事儿,你来看我一次我已经很开心了,不用老是挂念着我,真的,我在这儿一切都好。” 她说起自己在监狱里做工,前段时间在裁衣服,这段时间在做纸袋,还认识了一个老大姐,是砍伤了丈夫进来的,没把丈夫砍死,判得比她轻一些。 这个监狱里的女人,是当年林研那个单身汉邻居四十多岁才娶回家的妻子。 她和林研一样也姓林,那时候林研和顾成阳都管她叫惠萍阿姨。 他们与惠萍阿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是在来她嫁给那个单身汉的第二年,那男人身上的诸多陋习才原形毕露,酗酒赌博以及家暴。 她不记得那是男人第几次对她施暴,她被揪着头发,被打得浑身是血,剧烈的疼痛早已麻痹了她的四肢,直到声响惊动了外面的人。 是邻居家那两个搞音乐的男孩。 那时候顾成阳推门而入,一拳砸倒了她的丈夫,而林研则一边镇定地拨打医院电话,一边过来检查她的伤势。 后来等她伤势好些后,曾偷偷地拿着水果去向他们表示感谢,两人也多次警告着她的丈夫,于是这个男人在后来长达一年的时间里都不敢再对她施暴。 她膝下无子,便下定决心要好好善待这两个小孩。原以为未来的生活会这样一直相安无事下去,直到顾成阳忽然离开了c城,她才得知原来林研与他分手了。 后来那男人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又开始变本加厉地对她施暴,直到某天她实在无法忍受下去,拿起了水果刀手起刀落,一刀捅进了丈夫的心脏。 法院的判决下来,她被判了六年,还有两年即将出狱。她没有别的家人,这期间里只有与她无亲无故的林研来看过她。 林研听她讲述,反应很平淡,就像是一个正处于叛逆期与母亲没有什么共同语言的男孩,只是随口点头“嗯”“哦”的敷衍了几句。 但女人并不恼,在有关监狱的话题结束,两人短暂地陷入沉默之际,她伸出手放在玻璃上,轻柔地做出抚摸地动作,幻想着自己真的摸到了面前这个男孩。 也幻想着面前的男孩如果真的是她的儿子该有多好。 “小研,我在里面过得挺好的,你呢,你过得好吗?”面容温柔的女人轻轻地问他。 “还行吧,就这么过呗。”林研说。 一如平常的母亲,话题总是琐碎,女人关心地问他平日里的日常起居以及工作,又聊起最近的天气,让他平日里出门多添些衣服。 最终聊无可聊,林惠萍便开始关心起他的感情状况:“你也该到谈恋爱的年纪了,最近有没有遇到心仪的男孩女孩?” 早在几年前她就知道林研的取向,也坦然接受这一事实。她并不关心林研未来的另一半是男是女,只关心对方能否真的对他好。 第111章 林研沉默地拿着电话,迟迟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林研才抬起头,对她说:“顾成阳前段时间来找我了。” 女人显然一愣,自从她入狱以来,就从未听林研再提起过这个人的名字,虽然也很在意顾成阳的现状,可当初两人分开时闹得很不愉快,所以她也从不敢在林研面前提到这个名字。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想到的是那张医院的检测报告单。于是她下意识地问林研:“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好得不得了,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后遗症。” “那当年的事情……他知道了吗?” 林研摇头,没说话。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告诉他?” 林研依旧摇头:“就算他真的知道,也没有任何意义。过去了这么多年,事实已经不重要了。” 女人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他姐姐,你们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当初我和他姐姐也有一面之缘,本以为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情。可话说回来成阳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他要是知道了当初的事情,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她依然没有放弃劝说,只要有一点苗头,她都希望林研可以与顾成阳解开误会冰释前嫌。毕竟他们之前的感情是那样要好。 直到林研冰冷的声音开口打断她,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漠:“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跟他不会有可能了。” 玻璃后的女人显然一愣,布满细纹的眼角落寞地垂下去,她还想再张口辩解什么,却听见林研下一句是:“我先走了,下次有时间再来看你。” 走出监狱已经将近下午五点,冬季的c城天黑得早,天空比来时俨然已经暗沉不少。 女子监狱所在的位置偏僻,也没有通地铁,林研几个小时前打车过来花了他将近一百块钱。寒风吹过,他裹紧了围巾,看着手机里仅剩不多的余额,还是选择了坐公交车。 城际公交班次不多,林研上车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车上人不少,大多是年后从邻市回c城的打工者,车上满满当当没有空位,林研上车后即刻就后悔了,他不想在这摇晃的公交上站上两个小时。 好在走到后排正好有人下车,林研顺势坐上了那个靠窗的位置。开了空调的公交上闷热不堪,林研摘下围巾叠放在腿上,手指略过衣服的一侧时忽然摸到了一个坚硬的卡片。 他拉开那一侧口袋的拉链,果然从里面拿出来一张银行卡。 是顾成阳当初给他的那张卡,里面有三十万块钱。卡并不是新的,边缘处有轻微的磨损,上面也不少划痕。 公交车在靠近站牌的地方减速,林研打开车窗的一条细缝,寒风几乎是立刻灌了进来,他拿着这张卡将手伸出窗外,想像丢垃圾一样将它扔掉。而此时公交车稳稳停靠在公交站牌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偌大的广告牌。 “翠园华府,精品住宅,首付十万起——” 虽然当初顾成阳离开前把所有的积蓄都留了下来,但林研这几年过得还是很糟糕,花光了钱也无处赚钱,无处居住食不果腹。仿佛把所有没经历过的苦难都经历了一遍。 所以当有了稳定的收入和住处后,林研以为自己会感到满足。但是安稳的日子过得多了,他发现自己也是个不会满足的人。 从和唐亦楠挤一间的老破小搬到了宽敞的精装公寓,到如今他忽然生出了买房的想法。 摆在他面前的现实问题还有很多,譬如林惠萍过两年出狱,她年纪大了,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亲人。林研觉得自己至少有义务为她解决将来的住处问题,否则这个女人就真的无依无靠了,就像过去的他一样,哪怕死在某个黑暗角落里也无人知晓。 人的欲望与需求总在无限增大,像无止境的黑洞。唐亦楠信誓旦旦地说他不是见钱眼开的人,放在过去这话或许是对的,可如今他已经不是孑然一身,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理想主义者。 他的理想被现实击垮,早已无法再忍受太多的贫穷和不幸了。 ◇ 第61章 是我的错 下了公交车天已经完全黑了,夜色里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林研低头走路,把半张脸都埋进围巾下面,走到他租房所在的居民楼楼下的时候,遇到了顾成阳。 顾成阳还没等林研走过来就快步迎了上去:“你去监狱见了谁?” “又是唐亦楠告诉你的?这个女人怎么什么都往外说。”林研漫不经心地抱怨着,抬眼瞧见顾成阳脸上急切紧张的神情,“去看谁你还猜不到么?当年我们在c城也没别的熟人了。” 这是林研为数不多提起他们的过去,顾成阳犹豫了一会儿,试探性地询问:“是惠萍阿姨吗?” 林研点头:“嗯。” 虽然猜到了答案,但顾成阳心底依旧陡然一沉,没等他问,林研就说了原因:“她杀了人。” 林研的语气很淡,好像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生与死皆是平淡至极的东西。 “那年你走后没多久她丈夫就回来了,回来后还是和以前一样天天打她。后来有天深夜她趁那男人睡着,拿刀捅死了他,然后就进了监狱。” 顾成阳四年不在c城,对这里所发生的事情都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在他离开c城一年后再回来时,他们当年所住的那一整栋楼都已经换过了一批人,原先的住户通通搬走,没多久就被附近一家工厂租下做了员工宿舍。 第112章 后来顾成阳在周边辗转问过不少人,才得知这栋楼里曾发生过一起讳莫如深的命案,才使得当年的住户纷纷搬离,至于命案的具体细节并没有人知晓,顾成阳也未曾打听出来。 “她被判了多久?”顾成阳追问。 “六年。” 顾成阳面色愈加凝重,林研却无所谓道:“你犯不着为她担心,她待在里面可比待在外面精神多了。与其整天胆颤心惊地忧惧自己会不会挨打,倒不如一刀了结来得痛快。反正我觉得这么做不亏。” 当年惠萍阿姨作为他和林研的邻居,帮助过他们许多,同为在外打拼的异乡人,顾成阳那时也早已把她当做了自己的亲人看待。得知这件事情后,他心里并不好受。 他问林研:“下次我能去看她吗?” “要办手续。你要是不觉得麻烦可以去。” 林研说话冒着雾气,在冷风里打了个寒颤,觉得两人在这种天气的室外讲话属实好笑,旋即让顾成阳跟着他进了居民楼的大厅。 他的状态相较于那天晚上已经好了很多,但看着依旧没什么活力,顾成阳问他晚饭吃了没,他摇了摇头。 顾成阳走过去按了电梯的上行键,对他说:“我送你上去。” 林研也没什么反应,默许顾成阳跟着他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里还有两个男人,从负一层的地下停车场上来。林研看见里面有人时明显瑟缩了一下,快步走到了最里头的角落里。他把羽绒服的帽子扣在头上,还戴着围巾,把自己裹得很严实。 电梯里灯光很暗,在上行的过程中,林研总感觉到有目光朝他这边看,这让他感到浑身不适,肩膀也紧绷了起来。 然而紧接着视线所及之处变得更暗,他微微抬眼。顾成阳不知是何时挡在了他的身前,像巍然不动的山。 走到家门口,林研拿出钥匙开了屋门的锁,他没有阻止顾成阳跟着他一起进来。 事实上他还没有从原先的状态走出来,只是惦记着今天是去监狱看望林惠萍的日子,才不得不强撑起意志走出房门,回到家的时候早已经精疲力尽。 一回生二回熟,顾成阳这次来到林研的住处时比前几次更加熟练,他走到厨房,把傍晚时做好的几个菜拿进微波炉里加热,俨然像是这个屋子的主人一般。 两个小时前唐亦楠把他叫到家里来坐,眼看着到晚饭时间,就顺便跟她一起做了晚饭,然后就听她说了一些她与林研过去的事,也得知林研下午去的地方是监狱。 把菜热好端出来后顾成这样阳叫林研过来吃,林研仍然坐在沙发上发呆,顾成阳只好走到他面前,蹲下来轻声对他说:“过来吃饭。” 林研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走到餐桌前坐下,审视着这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喃喃道:“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顾成阳把碗筷递给他:“傍晚的时候,和唐亦楠一起做的晚饭。” “你们倒是熟得挺快。”林研不屑地哼了一声,“她对你这么殷勤,总不能是看上你了。” 顾成阳倒是毫不避讳地说着实话:“她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 “还不错那你跟她在一起好了。” “林研。”冷不丁被叫了名字,林研抬起眼与他对视。半秒后顾成阳才说:“我喜欢的不是女生。” “那你喜欢男生?” 林研明知故问。 “一直以来都是。” “那你真是个变态。” 顾成阳点头同意:“嗯。” 出乎意料的坦诚让林研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低头将两口米饭扒拉进嘴里。顾成阳沉默地看着他吃饭,就像他们还在一起时那样。那时林研总是以胃口不好为由不好好吃饭,顾成阳就会这样坐在他的对面,守着他把饭吃完。 只是区别在于,过去顾成阳需要像哄孩子一样哄着林研,现在却不用。林研很快就食不知味般吃完了大半碗米饭,连菜都没吃上几口,对于他来说吃饭像是只为生存。 期间顾成阳对他说:“我找人帮你预约了明天下午的门诊,让我陪你去好不好。” 林研埋头吃饭,闻言顿了顿抬起头看了顾成阳一眼,后者立刻改口说:“让唐亦楠陪你去也行。” “我和她住在一起的时候,每次犯病都躲着她,我不想让她觉得我真的是个精神病。”林研顿了顿,说,“可她现在知道了,你告诉她的?” 林研虽然用了问句,但心里却笃定是顾成阳告诉了唐亦楠自己的真实状况。 唐亦楠之前就知道林研有这方面的问题,但因为林研时常在犯病的时候避着她,加上唐亦楠本身是个神经大条的人,所以从未把这当一回事。可如今唐亦楠不再像过去那样肆无忌惮和口无遮拦,而总是一副担忧的模样看着他,像是深怕他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顾成阳没有否认,但并不是他主动告诉唐亦楠的,唐亦楠出于对林研的关心,穷追不舍地问了他半天,他愣是没说。直到后来唐亦楠偷偷看了林研过去的诊疗单,上网搜了半天,学了很多这方面的知识,才知道这大概是个什么病情。 不过顾成阳不觉得唐亦楠知道这件事有什么不好,因为相处的这几天下来,他认为唐亦楠可靠,是能代替他去关心照顾林研的人,也不会因为林研生病而轻易离开他。 林研将碗里剩下的米饭全都扒进嘴里,随后把碗筷往桌上一放就站起了身。 第113章 “你告诉她我有躁郁症,那她又跟你说了些什么?” 唐亦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把什么都往外说。林研能想到顾成阳认识她这么些天,一定从她口中知道了不少过去的事。 事实确实如此,那天下午在便利店里,唐亦楠坐在顾成阳的对面,几乎把她与林研如何相遇,如何住在一起,又如何走到今天的事情通通讲了个遍。 她和林研相遇是在一个雨夜,那是她推着行李箱来到c城的第一天,就遇到了站在江边护栏前独自淋雨的林研。 那时唐亦楠以为他是想不开要自杀,立刻扔下行李扑过去把他拉了回来。 唐亦楠什么都没看清,什么也没问,看着对方的背影以为是个脑子糊涂的失足少女,等到她把人一路拉到自己预定了破旧小旅馆,才发现对方竟是个男生。 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贸然将一个男生带到了自己屋里。唐亦楠率先感到害怕。而林研也察觉到了她这份害怕,什么都没有说就打算离开。 只是害怕他再度轻生,唐亦楠没有放他走,还告诉他要是不介意就在这里住下。 话是这么说,可正当两人共处于一室唐亦楠作为一个女孩子还是胆怯的。那时候林研就一边擦着自己湿透的头发,一边对她说:“你放心,我是同性恋。” 后来两个人在一块儿合租,林研没有工作,头一年全凭唐亦楠去螺丝厂打工赚来的钱交房租。许是觉得两人都是身处异乡的流浪人,唐亦楠对林研很关照,最穷的时候她自己都到了买不起泡面的程度了,还想着留一半给林研吃。 在最艰难的时候一直是唐亦楠帮着林研,所以近年来林研重新做回制作人的老本行,手头渐渐富裕起来后,也开始在各方各面帮衬着唐亦楠。 去年唐亦楠那对吸血鬼父母找上门来要求她回南城相亲,林研把唐亦楠挡在后头,与他们吵了一架,吵完后连夜带着唐亦楠搬家搬到了现在住的城西公寓。如今唐亦楠的家人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公寓位置偏僻,但与他们以前住的老破小不同,安保措施不错,不会随便放外来人进门。林研考虑到了这个才选择了这里,哪怕唐亦楠的父母再找上门,也不一定能进来。 在讲完这一切后,唐亦楠认真地告诉顾成阳:“研研从来都不会说自己做了什么,但我知道他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所以他不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这样做。” 当下,顾成阳惊讶于林研敏锐的洞悉力,对上他毫无波澜的神情时,还是选择说了实话:“她告诉我她不相信你会跟我为了钱跟我分手。” “那你信吗?” 顾成阳不假思索:“我也不信。” “为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林研看着顾成阳,半晌后,他说:“我明天会去医院,但不需要人陪我。” 语气称得上心平气和,说完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徒留顾成阳和一桌盘子和碗留在餐桌,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林研这是答应了他的请求,虽然对林研这般配合的态度感到意外,但心底还是松下一口气。 顾成阳将餐桌收拾干净,接着洗好了碗,这才有时间拿出手机查看。 手机里有两条医院的挂号短信,一条是c城第二医院的精神科,时间是明天,另一条是脑外科,时间是三天后。 后一条被自动忽略,他把第一条短信的图片,发送给一个头像是雪山的微信联系人,然后打字: —谢谢。 回到客厅看见屋门开着一道缝隙,唐亦楠在外面探头探脑了半晌才进来。 得知林研终于愿意去医院后,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双手比着大拇指竖在胸前:“还得是我吧!又是帮你送饭,又是费心思让你们独处,你不得谢谢我。” “嗯,谢谢你。”顾成阳诚恳地朝她笑了笑,顺手抓起茶几上一个苹果想递过去给她。只是不知是没拿稳还是怎么回事,苹果还没递过去,就从他手中滑落,顺着茶几了掉到了地上。 顾成阳微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唐亦楠反应很快,立刻弯腰把苹果捡了起来。 “对不起,”顾成阳歉意地看着她,“换一个吧。” “没事儿。”唐亦楠不拘小节,又许是糙惯了,拿起苹果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就咯吱咯吱地吃了起来。 手指渐渐恢复了知觉,此时手机屏幕亮起,弹出一条消息。 —你自己的也别忘了。 顾成阳看着手里的消息,不知为何,一个模糊的答案突然浮现在脑海里。但很快又被坚定地抹除。 “所以你们之前为什么分手啊,我可不相信研研说的鬼话。要让他说一句真心话,那是比让太阳从西边出来都难。”唐亦楠嚼着苹果,扭过头看他,非常好奇,“所以你告诉我,到底是谁的错?” “他…不会有错的。”顾成阳收起了手机,非常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是我先骗了他,又因为我的懦弱,把他弄丢了。” 隔了半晌后,他说:“是我的错。” ◇ 第62章 “就到这里吧。” 林研说过他去医院不要任何人陪,但第二天到了约定的时间,唐亦楠从便利店匆匆赶回家里,告诉林研自己请了半天的假,一副担忧的神情看着她。 林研不由分说地把她刚脱下来的工作围裙甩给了她,冷着脸让她滚回去上班。 第114章 三言两语把唐亦楠打发走,收拾好东西出门,又在小区门口看见了站在保安亭边上的顾成阳。 他似乎已经站在这里等了很久,手指关节都泛着红,他告诉林研:“从这里去医院的地铁不方便,我给你打了车。” 林研没有说话,把先前看病的病例揣进羽绒服的口袋里,等了两三分钟,顾成阳订的网约车稳稳当当停在了他们面前。 林研上车后,顾成阳也跟着进来,先是和司机确认了手机号和目的地,再是告诉林研:“我送你到医院门口。” 约摸二十分钟的路程,林研只字未语,只是闭着眼靠在车窗边。 期间顾成阳在与人打电话,许是担心打扰林研休息,他刻意压低了音量,但林研也能从顾成阳单方面的回话里知道,顾成阳明晚还有一场在南城的音乐节演出。给他打电话的正是他经纪人,此刻正在与他沟通今晚彩排的事宜。 或许是那天晚上他发疯拿玻璃碎片刺自己后,顾成阳就发现他的病一点儿也没好,也从唐亦楠口中得知他这些年过得很糟糕,所以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开始像过去那样担心他的病情。 这俨然已经超过了林研对他们如今关系的定义。可他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去想顾成阳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要这样做。 可他的确必须去一趟医院,安排在年后的工作还很多,虽然新大陆的人气远不及如今正火的rapper,但也在去年签约了举办ufun音乐节的经纪公司。这件事情是陆天逸与ufun主理人牵的头,在去年年终的会议上,双方达成了音乐节与巡演的合作企划,免不了有许多新歌等待制作与发布。林研并不想因为自己而拖累了整个团队的工作进度,而他自己也想趁着这个时机多挣点钱。 可他现在的状态做不好任何事情,即使相较半个月前恢复了一些,有了出门的动力。可反复无常的失眠与偏头痛依旧干扰着他的心绪,他必须在开工前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顾成阳把他送到了医院门口,就没再进去。 林研进了医院后,发现顾成阳给他挂的是一个专家号,医生正是过去为他诊治了三年的那个医生。他姓白,三年前因工作调动从第四医院转到了当地的第二医院,职位也上升成为了主任医生。他如今在c城是很有名的专家,一号难求。 林研在过去几年里也并非没有去过医院,只是他跟着唐亦楠搬了很多次家,从城南搬到城西,去医院也都是就近随便找的。为他诊治的那些医生多是半吊子水平的庸医,问了不到两句就让他填表做检查,接着就是开药,这些药的副作用都不小,对于他的病也没有多大用处。 后来林研就不大爱去医院,一是因为没钱,二是断断续续吃药不仅没效果,还副作用不断,他就索性不怎么会去了。 等他拿着药从医院里出来,顾成阳坐在一楼大厅里,耳朵里套着有线耳机。他看上去有些疲惫,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目假寐。 他近期的工作大多都在南城,年后一直奔波往返南城与c城之间。这两个城市的省份毗邻。四年前顾成阳坐上离开c城的绿皮火车时,觉得这三百多公里的路途是那样漫长难熬,在那一年之后南城与c城之间通了高铁,现代交通发展迅速,顾成阳几年里无数次往返于这两座城市之间,仅需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就可从南城到达c城。可明明路程越来越近,他却觉得自己离这座曾经理想中的城市愈加遥远。 林研站在他面前俯下身扯掉了他其中一个耳机,顾成阳即刻从昏沉中清醒过来,睁眼就看见林研一声不吭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医生配给他的药。 顾成阳知道自己如今无法干涉对方太多,只是将耳机收进口袋里,对林研说:“我送你回去。” 林研点了点头,等到两人走出医院,他就不客气地钻进了顾成阳打的车里。 在除床上以外的地方,两人实在没什么话可说,顾成阳向来是个沉闷的人,加之这段时间工作忙碌,他头一回在林研面前展现出疲惫来,在车上闭了一会儿眼睛就睡了过去。 等到车开到目的地,林研才轻拍了他的肩膀把他叫醒。下了车以后,他才把手里的药攥紧了,对顾成阳:“就到这里吧。” 这是他今天开口对顾成阳说的第一句话。这几天对方的确帮了自己,按照人之常情,林研无论如何应该对他说声谢谢。可他一向来就说不出什么好话,也不是会领情的性格。 好在顾成阳识趣,明白了林研这是在赶他走的意思,于是点头说了声:“好。” 林研本来可以直接走,却怎么都挪不动步伐。而顾成阳说了“好”后也并未行动,两个人就这样站着,在天寒地冻的c城新年之初。 林研忽然感受到某种灵魂的失重,让他对如今的一切感到陌生。他不知道顾成阳究竟想做什么,顾成阳对他的态度越温和,越趋向于四年前,他就越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不希望自己变得像过去一样,只知道本能地去依赖顾成阳,把后背完全托付给了他,而自己什么都不会做。 以至于顾成阳离开后的几年里他好不容易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适应了在最难熬的时刻独自面对痛苦和疾病之后。顾成阳却又出现了。 哪怕隔着层层误会,顾成阳依旧会像过去那样对他的任何情绪照单全收,也总是不断试图从他身体里拽出过去那个需要依赖对方而活的灵魂。 第115章 或许这就是顾成阳的报复。先获取他的完全依赖,再默不作声地离开,这无异于再一次让他只身面对地狱。 内心不停地用这个想法说服自己,他才得以找到出口。 事实上林研现在状态差到了极点,他很想歇斯底里地让顾成阳滚,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可怎么都无法说出口,他清楚自己不再像过去那样尖锐刻薄,也不会把所有情绪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最终心里的话挑挑拣拣说出口的是:“顾成阳,你不要总觉得没了你我不能活,这些年没了你我照样活得好好的。你也不要觉得你做这些,我就会感激你。” 这一点儿都不像他,那样温和,那样没有杀伤力。 “我知道。”顾成阳看着他,“我没想过让你感激我。”我只是不想看着你痛苦。 顾成阳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不仅对于他的话充耳不闻,还伸手摸了他垂在胸膛的发尾:“你头发比以前长了。” 在手指接触的一瞬间,林研立刻往后退了半步,当现实开始脱离掌控后,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冷声道:“不关你的事。” 文不对题的回答让林研倍感焦躁,他不由分说甩开了顾成阳的手,“你能不能听我说话?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你不想看到我,我就不来找你,但你要记得按时吃药。”顾成阳的态度超乎寻常的温和。 或许是想目送林研进去,或许是不知道这次走后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又或许是因为不舍。他没有半点要先走的意思。 c城室外温度直逼零下,两个人都在等着对方先离开。 最终选择妥协的还是林研,可选择转身离去前,他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顾成阳。 想到昨晚他问顾成阳,那你信吗。 顾成阳的回答是,我也不信。我不相信你是这种人。 接着林研就想到了那张被扔在地上的银行卡,想到了这段时间因此而产生的纠葛。 他觉得很荒谬,既然不信,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顺水推舟告诉你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现在却说你不相信,真是虚伪。 他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离顾成阳很近的位置,近到两人几乎要紧贴在了一起,他抬起头,缓慢把手伸到了顾成阳的后脑勺处,摩挲起那上面的疤痕,然后声音轻柔地问他:“这里被切开的时候,痛不痛啊。” 林研说话的热气拍打在了顾成阳的脸上,从远处看这几乎是个相当暧昧的举动。 顾成阳瞳孔紧缩,僵直在原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错愕地看着林研。 林研顾自说下去:“应该是很痛的。可我应该比你更痛才对啊,你却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后林研沉默地往回走,顾成阳本能地想跟上去,林研却背对着他,声音也变得异常冰冷:“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们就永远不用再见了。” 等到林研走进小区,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里,顾成阳还呆愣在原地,像是思维都被室外的低温给冰封了。 几分钟后一阵车门关闭的声音响起,在空无一人的门口显得格外突兀。 “看不出来他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吗,你怎么还这么不死心。” 高跟鞋走在水泥地面上发出踏踏的声音,朝顾成阳走过来的女人穿着干练的灰色呢子大衣,大波浪的卷发垂到腰间。 顾成阳越过她,望向停在不远处路边的黑色轿车:“你跟踪我?” 女人眉眼间带着上位者的气场,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我不跟踪你怎么能想得到,过去了这么多年,你竟然还是非他不可。我也想不到你追人的方式居然可以蠢到这种地步。” 顾成阳愣了愣,神情躲闪:“我没追他。” 而后他听见女人踩着高跟鞋快速走到他面前,声音也刻意提高了好几个音量:“没追他你三天两头跑来c城,没追他还在他家附近小区租了房子。一年到头都不主动联系你姐一次,头一回开口找我帮忙,就是拜托我帮他预约c城医院精神科的专家号。哦,你这不是在追人,难不成是在做慈善?你还不承认。我顾雪凌聪明一世,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蠢货弟弟。” 顾成阳没有心情再去回应她,只是迫切地问:“四年前我生病的事,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是你告诉他的?” 顾雪凌看着他这副落寞失神的面容,终于猜到了林研离开前对他说了什么,这时她神情里的锐利才渐渐淡去。 “没错,就是我告诉他的。”顾雪凌非常坦然地说,“你非要让我向他隐瞒这件事,也应该早就能想到我不会听你的。如果不是他知道了这件事,你就会因为拒绝治疗而错过最佳的手术时间,现在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不是还在这儿向我兴师问罪。”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才让你愿意配合治疗,但你应该谢谢他的。”顾雪凌想起了什么,轻蔑地笑了,“他躁郁症这么严重都知道要去医院,不像你,蠢成这样。” “说真的,你当初但凡要不这么固执,他都不可能这么果断地把你甩了。所以顾成阳,这是因为你自己的愚蠢种下的恶果,你觉得你能怪得了谁?” 【作者有话说】 现实part再一次结束,下一章要回过去咯 过去part2 理想世界 ◇ 第63章 屋里下雨 来到c城的第三年,《野火燎原》诞生了。 第116章 整张专辑一共十二首曲目,由顾成阳创作并演唱,林研包揽了所有曲目的编曲与制作,并为其中三首歌唱了hook。 这是两人自从做音乐以来,正式发布的第一张专辑。专辑发布于那年的4月29日,没有预热也没有宣传,却在圈内结结实实地小火了一把,荒原旅客的音乐人账号粉丝由几千涨到了几万。当时国内为数不多的hiphop公众号与电台都对这张专辑表达了高度的赞扬。 这张专辑为他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名声,但他们的生活并未因此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改善。顾成阳依旧每天出门工作,林研则会在制作一些伴奏发到网上,以较低的价格卖给那些没什么名气的小rapper。 当时国内玩hiphop的人很少,但大环境相较于后来还是好很多的,这一批人几乎都是出自对这种文化的热爱,林研在闲暇之余经常会低价或是免费帮一些同好做beat或者混音,也算是为了他们喜欢的文化能够得到更好的发展和传播。 此前“荒原旅客”这个微博账号几乎都是林研在用,发布一些歌曲的预告或是分享创作灵感。谈不上是运营,主要是林研在现实生活中除了顾成阳之外,几乎没有能与他有共同话题的朋友,网络便是一个很好的分享平台。 那天林研正坐在电脑前浏览网页时,在正式发布专辑的微博评论区看到一张图,是一幅用铅笔绘制的素描,画上是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下方还有一串用艺术字勾勒出的英文“spread like wildfire”。 发这幅画的作者是经常出现在他们歌曲评论区的一个粉丝。 林研翻了他的微博,发现对方从他们开始发布第一首歌曲开始就已经在关注他们了,期间曾多次转发过他们的歌曲,算是为数不够的死忠粉。 林研看到那张画后鬼使神差地出了门,去附近找了一家纹身店,在未曾了解这家店的水平的情况下,直接把这张图给店里的老板看,问他能不能纹这个图案。 那老板拿着手机端视了很久,最终表示可以。 两个图案面积都不小,从中午一直纹到了天黑。林研回家后没多久就拆开了那裹在腰上用于防菌的保护膜。 纹身纹得很精细,图案也与原图相差无几,林研站在镜子前看了一会儿,拿起手机对着镜子拍了几张照片,一时兴起顺手发到了微博上,配文是一团火焰的表情符号。 这是这个微博账号上第一次分享生活照。照片拍到的只是腰上的纹身,并没有露脸。 发完后林研便没再管,戴上耳机去打游戏了。这段时间顾成阳早出晚归,总是出奇的忙碌,一直到夜里十点才回来。 林研听到声响摘下一个耳机,目光依旧紧盯着眼花缭乱的电脑屏幕,头也没回道:“回来了?” 夜里淅淅沥沥地下过小雨,顾成阳进来时身上还带着寒气,他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后径直向林研走去。 “嗯,给你带了夜宵。”他把装着打包盒的塑料袋放在林研的手边。 林研依旧紧盯着屏幕,语气没什么起伏:“放那吧。” “好。” 顾成阳说完没离开,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他打游戏,瘦长白皙的手指灵活地敲打着键盘上的按键,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林研专注于游戏,并没有看到顾成阳微微蹙起的眉头。 顾成阳不懂游戏,也没时间玩游戏,只是呆呆看着林研操控的角色和不断变幻的场景地图,直到几分钟后,电脑屏幕忽然一暗,跳出结算界面以及胜利的标志,顾成阳便看出来这一场游戏结束了。 林研几乎是立刻将鼠标往前一推,撑着扶手直起身,手搭在顾成阳的肩膀之上。顾成阳没反应过来,被林研双手环着脖颈往他身上倒去。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林研正常音量说话的声音有些清冷,此刻压着嗓子,倒是多了几分慵懒暧昧。 两人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几乎贴着鼻尖,林研刚才专注于游戏,反应难免有些冷淡,现在游戏打完了,便迫不及待想与顾成阳亲热。 倒也像是迫不及待在弥补刚才对他的冷待。 夜里下过小雨,顾成阳出门时没有带伞,此刻额头与发丝都沾着雨水。 林研盘着腿坐在椅子上,攀附着顾成阳的脖颈,饶是竭力直起身子,也依然比顾成阳矮上半个头。 林研很少会有这种主动的时刻,顾成阳很吃这一套,若是过去顾成阳绝对会忍不住把喜悦之情写满在脸上,将一整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可今天顾成阳反应却比以往迟钝,望着林研含着笑的湿漉漉眼神,过了好一会儿才俯下身去吻他。 冰冷的嘴唇像是在雨水中浸透过,丝丝凉意与甘甜通过相触的舌尖传至味蕾,夹杂着若有似无的烟味。林研不由自主地蹙眉,那是薄荷糖都无法掩盖住的烟味。 即使察觉到了对方的那一丝不悦,顾成阳依旧执着于往愈加深入的地方探索,粗重的喘息拍打于他的鼻尖,他也未曾停止。 在这个愈加深入的吻中林研不断地往后靠,脖颈与后腰一点点弯曲成弓形的弧度。 搂住后腰的手掌轻微颤动着,在耳磨私语林研不知不觉被对方抱着坐到了桌子上。 很快搭在腰上的手掌顺着衣摆的布料,触碰到了他的皮肤,顾成阳的手上有茧,粗糙的触感令其本能地把腰挺得笔直。 对方似乎是有意识地将手掌紧贴在那块触感与颜色不同的皮肤上。林研犹如惊弓之鸟般颤了颤。 第117章 “……痒。” 短促的音节从被堵住的喉间发出,林研随即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顾成阳于是听话地松开了。 窗外的小雨又下了起来,这个带着雾气的吻宣告结束后,林研刚想推开他,却被顾成阳紧紧搂在怀里。 顾成阳的后背淋过雨,烟味已经消散了,身上只剩下薄荷混杂着雨水的潮湿。林研放弃了推开他的念头,将头埋进他的颈肩,于是嗅到了那雨水的味道。 这竟然莫名给予他一种屋里在下雨的感觉。 直到林研的耐心宣布告罄后,顾成阳才缓缓松开紧拥的怀抱。 只是在对视后,林研意料地没从他脸上看到喜悦的神色。甚至还有一丝异样的情绪,林研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顾成阳眼神下瞥,目光停留在林研的腰间,那劲瘦白皙的腰间被宽大的布料遮挡着,下摆处一小块皮肤裸露在外,水墨色的纹身若隐若现。 顾成阳这才开口询问:“你去纹身了?” 林研同样垂下眼,掀起衣服毫不避讳地把完整的纹身露出来:“是啊,怎么了。” 侧腰本就是敏感的地方,被掌心的茧摩擦的触感还历历在目。 顾成阳刚才精准的摸到了那块地方,显然是看到了他发的微博,而后他觉得对方明知故问。 顾成阳片刻不离地盯着:“为什么要发到网上?” 这个问题让林研有点摸不着头脑,那不同于往常的温柔与耐心在他本就不苟言笑的脸上持续不了多久。林研一把推开了顾成阳,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语气颇有些严厉地质问他:“我想发就发了,难道我发什么东西还要跟你报备不成?” 顾成阳从不会与林研吵架,这是林研头一回在他脸上看到近乎凌厉的神态。但这种凌厉在林研的质问下持续不过几秒,便又恢复了以往的温顺和局促。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纹身很好看。”顾成阳眉眼间难以察觉的阴郁很快不见了。他拿起桌上的打包盒子拆开,递到林研面前:“一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林研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看去,顾成阳给他买的夜宵是在城市广场边的一家日式章鱼烧,城市广场与顾成阳打工的地方并不顺路。他坐了好几站公交车特地去买来这份章鱼烧,只是因为昨晚林研睡觉前随口提了一句想吃。 可林研此刻并不关心这个,他不明白为什么顾成阳明明好像在生闷气,却又不想让他看出来。 林研向来爱憎分明,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他并没有去接顾成阳递过来的打包盒,直言不讳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没什么,”顾成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今天有点累,我先去洗个澡。” “哦。”分明把心事重重写在了脸上,却不肯承认,林研也没兴趣问下去,顾自吃起了桌上的章鱼烧。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花洒声,林研边吃边刷着手机,意外看到了微博消息栏里跳出了99+的红色气泡。 林研不由一愣,点开才发现是自己傍晚时发的那几张照片仅仅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引来了数百条的转发与评论。 他们不久前发布专辑时的热度也不过如此。 虽然照片没有露脸,但评论里的粉丝从各个角度分析得出这照片的本人不可能是顾成阳,因为顾成阳早年在网上露过脸,无论是身材还是肤色都与照片毫不相干。再根据纹身的内容很快粉丝们便得出结论,照片上的人只能是出现在荒原旅客的每一首歌里却从未露过面的制作人wildfire。 在无数的疑问中林研亲自回复了一条评论,肯定了他们的猜测。于是评论底下又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我原先一直以为wf老师是三十多岁的宅男大叔,没想到这么年轻,皮肤这么好。” “这个腰又白又细,真的不是女孩子吗?” “真人一定更好看吧?” “好看,爱看!” 林研最初只是单纯的想分享一下纹身,没想到引来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评论。 有人在前排评论区跪求他露脸,有人求他多拍几张,还有甚者…… “斯哈斯哈……老婆的身材好辣。” “啊啊啊我的梦中情0,我爆炒!” 看到最后几个字眼林研立刻把手机倒扣在桌子上。 有病吧。 时间将近十二点,顾成阳用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问林研什么时候回房间睡觉,林研说自己还要打几把游戏,让他先回去睡。 或许是这一天的确太过疲倦,顾成阳只叫林研不要玩太晚后便回了房间。 林研打开游戏界面,心思却始终在别的地方。结合顾成阳回家时的反应与评论区里那些不堪入目的回复,林研陡然意识这两者的关联。 他心不在焉地操控着鼠标和键盘,却因为接连的失误,没过几分钟自己的角色就死亡了很多次。直到引来了队友的开麦指责,林研才索然无味关了电脑准备回房间。 房门关得紧闭,林研没有多想便推门而入。 床板微微晃动着,发出很轻的声响。原以为顾成阳早就睡下了,但后者却躺在床上,一只手拿着手机,紧盯着屏幕上的内容。 下一刻林研陡然看到了某个画面,立刻关上了门。 作为一个二十岁的成年男性,有这方面的需求并不奇怪。林研甚至下意识地贴心为他关上了门,想等到他完事了以后再进去。 第118章 如果是正常情况,林研或许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当他背靠着门板,回想到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幕时,难以言喻的震惊才后知后觉地传入他的神经末梢。 因为顾成阳紧盯着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他发在微博上的那几张照片。 当林研再一次推门而入时,顾成阳早就已经收起了手机,他看着林研走进房间,眼神里的心虚和惊慌难以掩饰。 顾成阳从回家到现在的一切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尽管这个解释无比荒谬。 林研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对着我的照片……?顾成阳,你怎么这么变态啊?” ◇ 第64章 神明馈赠 顾成阳一副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模样,慌忙从床上坐起身,然而下一秒就被林研不由分说地推倒在床上。 林研也上了床,跨坐在他的腿上,毫不犹豫地解开纽扣脱下了上半身的衣服。 常年不出门的皮肤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但侧腰却并没有因为缺乏锻炼而过分瘦弱,相反线条紧致流畅,那火焰形状的纹身点缀在白皙的腰间,显得尤为刺眼。 这也证实着微博上那一片夸赞声并非空穴来风。 顾成阳的神情尤为局促慌乱,林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扯起一丝讥诮的笑。 “不是爱看么?对着照片发。情多没意思。” 顾成阳的耳后根早已因羞愧和躁动而变得火热,他深藏于心底的丑陋不堪就这样暴露在林研面前。 他的确无法忍受林研将自己放在公众平台上供所有人审视,他多希望林研像现在这样,只在他面前展露真实。他甚至想把他藏起来,不被任何人觊觎或掠夺。 可他也深知林研是一个以自由为信条的人,并非他一个人的所有物。 可此刻林研却做着和往常很不一样的事,他慢条斯理地俯下身凑过来,白皙劲瘦的腰隔着衣服布料紧贴着顾成阳的小腹。顾成阳浑身都颤栗起来,下意识地垂下了眼。 他过往所有的克制与隐忍在此刻毁于一旦,因为他面前的人是他最爱的人,是他时刻都珍藏于指尖的神明,但此刻却化为了勾人心魂的恶魔,一举一动都蛊惑着人心,无时无刻都牵动着他所有的感官与行为。 后来林研凑得更近,一把抓起他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他发烫的脸颊。 “看着我,继续啊。” 犹如命令的话语让顾成阳没有半分拒绝的权利,他望着身前那袒露的胸膛,只好笨拙地继续。 他觉得面前的人此刻是魔鬼,是引诱他堕落的路西法,迫使他将最肮脏与卑劣的自己和盘托出,然后清醒却可耻地沉醉在其中。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前所未有地愉悦着,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灵魂与肉体间的交融,浑身上下的所有感官都像是被潮水淹没,这种感觉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过瘾。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窗外的夜色已然陷入无尽的黑沉。在一切结束之后,顾成阳只觉得积压的疲惫此刻一下子涌上了自己的脑海。他昏沉地躺在床上,看见林研甩着酸痛的手,从床上一跃而下,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顾成阳却在这时毫不犹豫抓住了他的手,不想任由他离开。 林研扭过头看他,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随即脸上露出了安抚的神情:“不早了,赶紧睡。” 腰上黏糊糊的感觉很难受,他只想赶快去洗个澡。可想了想,林研又补充道:“那条微博我删了。你不喜欢,我下次不发了。” 难得一见的温情像是神明给予信徒的馈赠。 顾成阳前所未有地感到心安,他看着眼前的画面愈加模糊,没过多久便沉沉地睡去。 像浮士德一样,那一夜他好像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恶魔。 林研久违地睡了一个安稳无梦的觉,醒来时顾成阳已经不在床边,应该是出门工作去了。他在家里面待了一整天,直至太阳下山,顾成阳依旧没有回来。这几天他出奇的忙碌,原因在于前段时间忙于录制和修改歌曲,顾成阳从原先工作的地方辞了职,后来专辑发布后他又找了新的工作,林研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做些什么。 林研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很少会出门,这天夜色渐渐浓郁,林研望着窗外火红的晚霞,破天荒地有了想要出门的冲动。 这一年五六月的c城还没有正式进入夏季,傍晚的风吹过发梢带着一丝暮春的凉爽。林研把手插在兜里,穿梭在那几条熟悉的街道之间。 没过多久他便感到无趣。准备返程回家的时候,眼前的一家琴行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家琴行不知是何时开起来的,位置在街道偏僻的角落里,与整条街道的烟尘气息格格不入。 林研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它的门口。店面装修简约大气,一架黑色的钢琴摆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 自幼与各种乐器打交道的缘故,林研隔着玻璃窗便能看出来那架钢琴价值不菲。 店内空无一人,十分冷清。这种琴行本应该坐落于高端商场,或者是更繁华的商业街,开在这破旧的老街道生意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自从来到c城后,林研再也没有摸过琴,他在门口伫立许久,看向那架钢琴时,他想起自己年幼时的课程里充斥着各种辅导课与兴趣班,他对于那些国际象棋、美术绘画或者马术通通不感兴趣,唯独在上钢琴课的时候才能专注。 第119章 林研在很小的时候就顺利通过了钢琴的考级。兴许是见他在音乐上展现的天赋,他的母亲逐渐将他往这方面培养。可当兴趣变成了压力,面对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弹奏比赛,林研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对钢琴产生了极大的厌恶,这种厌恶一直到他着手学习编曲后才得以缓解。 可好景不长,他学习编曲没多久后就被母亲发现,后来争吵之下母亲砸坏了他的所有乐器,包括那架昂贵的钢琴。自此以后林研再也没有碰过这个乐器。 手指不由自主地攥成拳,林研闭了闭眼,准备离开时却看见有个人出现在了自己身前。 那人悠悠开口:“站在门口看这么久,要不要进来试试看?” “不用了。”林研正欲往回走,却被那人拉住了手。 “我这店在这儿开了半个月了,一直没什么生意。好不容易迎来一个客人,你哪怕是不买看看也好啊。” 林研站在原地,自下而上扫视着面前的人。他约摸二十多岁,穿着考究,戴着金丝边眼镜,中分的刘海做过卷烫,看上去颇有艺术家的气息,也像是音乐学院的学生。 林研也不知为何就被他推进了店里,被迫走马观花似的,看了一圈那些琳琅满目的乐器。 年轻的琴行老板八百年才迎来一个客人,抓着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一路关于这些乐器的知识。 最后两人走到了那架价值不菲的钢琴前。 林研并没有听进去他在讲些什么,顾自坐在了琴凳上,打开了琴盖。 带着艺术家气息的琴行老板讲起这架宝贝钢琴更是侃侃而谈,说它如何从首都运到c城,说它在整个首都也不超过十架,光是保险费就高额得吓人。 然而下一刻林研伸出双手重重地在黑白琴键上拍打下去,四组和弦震耳欲聋。 “当当当当——” 琴行老板登时被吓破了魂,前一秒还在说自己如何宝贝这架钢琴,后一秒就听见这架钢琴传来极具冲击力的声音。 “啊啊啊,轻点啊我的乖乖!” 琴行老板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琴被这样粗暴对待,但惊吓过后并没有出言阻止,因为林研已经接着弹下去了。从前四个音响起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这个人是会弹琴的,且指法很专业。弹奏的这首歌也并不陌生,是贝多芬的《命运》。 他发现这个年轻人的水平了得,渐入佳境时琴声却戛然而止。林研没有弹完,只弹了其中一部分,没有再继续下去。 他放下琴盖准备起身,又被琴行老板拦住,问他为什么不接着弹下去,林研说:“这东西很贵,弹坏了我赔不起。” 琴行老板知道这是借口,所以摆出一副求贤若渴的姿态:“你要是能把它弹坏我当场就把它吃下去。” 林研没有理会他的挽留,告诉他自己今天只能弹到这儿,但兴许明天还会过来。 琴行老板闻言咧开嘴朝他笑,欣喜地对他说:“明天一定要来玩啊。” 那天之后林研出门的次数渐渐变多了,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路过这家琴行门口,然后走进去弹一会儿琴。 曾经烂熟于心的曲谱在时隔多年后依旧留有记忆,在不知不觉中,林研放下了曾经的抵触。他在这些天的弹奏中明白,他其实从未厌恶过钢琴,只是不喜欢被功利地裹挟着往前走。 在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中,弹琴成了林研唯一的消遣。 琴行老板对于他的到来非常欢迎,因为他的弹奏,驻足于琴行门口的顾客变多了。还在开业半个月以来破天荒地卖出了第一把吉他。 那天在林研弹完一首《月光》后,琴行老板双手环胸大大咧咧地站在一旁,回想到林研这几天弹奏的曲目都是出自同一位大师之手,便问他:“喜欢贝多芬?” 林研点头:“嗯。” “贝多芬的经历和他的作品都太痛苦了,而且他的曲子都好难,听到他的音乐总能让我想到小时候被钢琴老师支配的恐惧。”他倚着钢琴,流露出深深的遗憾,“可往往伟大的艺术都是源自于痛苦,这或许就是我无法像那些大师一样功成名就的原因吧,毕竟我的人生太一帆风顺了。” 从他这些天的只言片语中林研了解到他是个大学毕业不久的音乐生,家境殷实,不缺钱花 ,哪怕是在犄角旮旯里开一家注定会赔钱的琴行,对于他的家庭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告诉林研,他这一生太过顺利,家庭关系和睦,从小父母对他宠爱有加,最大的难题是对抗漫无边际的空虚和无聊。 但林研一点儿都不羡慕他活在象牙塔般的生活,对他话语里总是不经意流露的傲慢更是不屑一顾。 “痛苦可以是艺术的灵感来源,但不是艺术的全部,痛苦只是痛苦,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林研看向他,淡淡地说,“你没办法像那些大师一样功成名就只是因为你没天赋,跟你一帆风顺的人生没有关系。” “你——”琴行老板瞪大了眼,脸色变得铁青,他手指这林研在空中停顿数秒,随后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没啥天赋,学音乐只是因为我文化课更差,哈哈。太对了,我欣赏你的直率哦!” 看着他听到毫不避讳的讥讽话语,居然还一副兴奋又殷切的样子,林研简直怀疑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受虐倾向。 后来琴行老板又抓着林研聊起了莫扎特,聊起肖邦,聊起柴可夫斯基以及很多有名的音乐家。虽说这人的水平一般,但对古典乐的了解颇深,对于不同音乐家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 第120章 林研觉得他不该在这儿开一家注定会倒闭的琴行,而适合走别的路。 后来的某一天,林研离开前对他说:“你确实没什么音乐的天赋。但我觉得你可以努努力去当个老师,然后开一个音乐鉴赏的课程。” ◇ 第65章 心事 林研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等他离开琴行后漫无目的地走过几条街,回到家里时已经很晚了。 夜幕低垂,老旧的街道和小区仅剩几盏昏暗的灯。林研同往常一样回到出租屋,楼道很黑,走廊的灯光却是亮着的。林研踏上最后一阶楼梯之前,远远地就看见他们那间屋子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顾成阳这段时间忙着攒钱忙地脚不沾地,专辑制作完成以后,林研一天能与他接触的时间少之又少。 所以林研这段时间总是感到无所事事,他联想到了那位对抗空虚无聊的琴行老板,紧接着又想到自己和顾成阳在c城待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他们住的这间租房一个月房租水电多少,也不知道自己每月看病的医药费是多少。只知道顾成阳总有办法攒到足够的钱,其余时间便都花在音乐创作上。 反应过来的时候,林研意识到自己不过也是活在象牙塔里的人。只是他这个塔并不奢华,甚至有些破旧,但却能给予他无限的自由和安全感。因为他知道顾成阳爱着他。 他站在幽暗的楼道口,看见顾成阳靠在门口抽烟。后者不像平日里那般总是挺着背,此刻看上去有些疲倦,耷拉着眼皮,偶尔拿出手机看一眼屏幕上的时间,更多的时候是盯着头顶的白炽灯无神地发着呆。那身影有种说不上来的难过。 林研确信顾成阳此刻看不见他所在的位置,否则不会露出现在这副神情。 顾成阳一贯在他面前所展露的状态总是乐观热忱的模样,就像是勇敢沉稳,毫无心事的大型犬。他的童年和家庭不幸福,但他并没有因此变得阴沉或者尖锐地对抗社会,他创作的歌曲会折射社会现实,但鲜少会有完全消极或是黑暗的部分。 哪怕林研不是一个敏锐的人,也很难不看出来,此刻站在门口的顾成阳似乎有什么心事。 林研没有思考下去,径直走出幽暗的楼梯口,如同往常一样朝那间租房门口走去。 顾成阳听见动静,抬头就看见林研走过来的身影。他脸上的疲惫很快就一扫而空,还没向林研露出笑容,余光就瞄到自己手上夹着的烟。 他四处张望有些慌忙地寻找着垃圾桶,但老旧小区的走廊墙上只有小广告。 林研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傻站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进去。” 顾成阳没有找到可以灭烟的地方,情急之下想出的办法竟是直接用手指掐灭了烟头。 灼热的烟头在那一刻烫破了皮肤,顾成阳疼得蹙起了眉。 林研也看到了这一幕,没来得及多想,走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烟头,不由分说地扔到了地上。 “你有毛病啊。”林研握着他的左手,幸好那指尖只被烫破了一小块皮,“犯什么傻,我又不是老师,用得着这么害怕么。” 顾成阳摸了摸后脑勺,笑了两声:“刚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过以前在学校里抽烟,确实被教导主任抓到过好几次,条件反射了。” 林研松开了手,没再理他,伸手去按动门把手,却发现门依旧锁着。 他扭过头疑惑地看着顾成阳,后者立刻解释:“没带钥匙。” 林研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插进钥匙孔,开门的动作干净利落,他边开门边问顾成阳:“那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顾成阳说:“你的手机关机了。” 林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手机不知是何时没了电。 “哦。”林研问他,“等挺久了么?” 顾成阳摇头:“我也刚回来不久。” 两人一同进了门,林研率先走到电脑桌边上给手机充上电。 顾成阳有些局促,木讷地站在门口,等到林研扭过头来看他,他才转身关上了门。 难得的出门让林研感到些许疲惫,同时给了他创作的灵感,他一回家便迫不及待打开音乐制作软件,从素材库里找出适合的钢琴音色,将它融入到前段时间做的伴奏之中。 顾成阳不知道是何时过来的,他洗过了澡,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站在林研身后待了片刻后,才轻手轻脚地搬了椅子,坐到了他的边上。 林研感受到他身上的水汽,按下了键盘的暂停键,顺势摘下耳机看向他。 顾成阳指了指屏幕,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 “前几天做了一半做不下去的歌,今天突然有灵感了。” “能不能给我听听?” “等做完再说。”林研丢下这句话后就戴上耳机,接着操作着屏幕里的音轨。 顾成阳不知所措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再出声打扰他。 时间悄然来到深夜,屋子里只剩下林研操纵鼠标与键盘的声音。 顾成阳强撑着沉重的眼皮迟迟不肯睡去,林研分神之际瞟了他一眼,让他困了就去睡觉。 顾成阳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然后伸出手用力搓了一把脸,强行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固执地要陪伴在他身边。 林研无可奈何,他发现顾成阳最近变得有些沉默,也有些缠人。林研能看出来,这段时间以来顾成阳似乎有什么心事,其实在那天的晚上之后,林研心头一直有这个困惑,但始终不知道要如何向顾成阳询问。想着想着却不由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第121章 窗外的天空被夜色完全吞没,林研这才将伴奏的工程文件保存。 他刚想叫顾成阳来听,转头却瞧见他两眼紧闭,双手虚虚地搭在扶手上,俨然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不知道他是何时睡着的,微仰着头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下颌线锋利流畅,鼻息间传来均匀而平稳的呼吸声。 林研没再出声,做口型暗骂了一句白痴,本想不去管他,却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知怎的突然挪不动步伐。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林研才会认真地观察对方的脸。 顾成阳似乎从未想过好好捯饬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洗得发白的短袖,乌黑粗密的头发挡着眉毛以上的皮肤,参差不齐毫无造型可言,一看就是自己拿剪刀剪出来的杰作。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很好看的,在传统意义上可以称得上是个帅哥。这是林研一向来对顾成阳外貌的评价,即使他从未当着对方的面这样夸过他。 林研又向他凑近了一些,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一下下地拍打在自己的下巴上。 视线越过顾成阳瞄向了身后紧闭的窗户,林研看到那块漆黑的玻璃上反射出自己的影子,屋子内灯光黑暗,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偶然间想起很多个气氛旖旎的夜晚,顾成阳总喜欢盯着自己看,目光灼热又深情,好像在盯着什么神圣而不可企及的事物一般。 而此刻林研盯着面前的玻璃,镜中的自己双唇紧闭,目光死气沉沉,脸色中透出一股病气的苍白。他忽然忽然有些费解,顾成阳为何会对着这样一张脸产生不一样的感情。 可这样的疑虑仅仅持续了几秒便被林研打散,因为他知道顾成阳喜欢他,远比他自己还要更喜欢他。 他的目光从对方的眉眼到鼻尖,一寸寸地打量下去,直至聚焦在那干裂起皮的嘴唇上。 干涩的喉间不由自主地滑动了,偶然想起那个冰冷刺骨的夜里两人第一次接吻的情形。 林研一直都知道顾成阳喜欢他,至于喜欢的缘由他从不去考虑,或者说是本能地逃避这个问题。那一夜过后他理所应当地接受了顾成阳对他的爱,同时他也发现自己并不排斥顾成阳与他之间的亲密举动,于是顺理成章的,他和顾成阳在一起了。 在一起之后他会主动与顾成阳亲吻或是拥抱,然后看着对方在沉默的接受中慢慢变得面红耳赤,深深地压制着那掩饰不住的欣喜若狂。他很喜欢看顾成阳这副样子,像一个青涩纯情,经不起半分挑逗的学生。 无论是主动的亲吻拥抱,还是脱了衣服为对方解决需求,林研潜意识地认为,他做这些是出于回馈顾成阳这些年来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至于他对顾成阳的感情,他其实从未真正审视过。 毕竟一个精神状况不稳定的躁郁症病人的喜欢算不上什么珍贵的东西。 望着睡相安稳的顾成阳,他无声地凑得更近了一些,然后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他对着那干燥的嘴唇吻了上去。 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他还是希望这种相安无事的平静生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林研只是趁他睡着时留下了一个蜻蜓点水似的吻,可顾成阳依然抖了抖,挣扎着即将醒过来。 想到自己的偷亲行为即将被发现,林研忽然觉得脸颊燥热,在顾成阳醒过来之前,立刻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等到顾成阳迷迷糊糊地醒来,便只看到了林研离去的背影。 ◇ 第66章 退缩 在五月的某天,顾成阳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他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找到路边一处石凳上,迫不及待拿出纸笔记下了这段时间所有的收入与支出。 将手机上的余额与口袋里的现金加起来,扣去月底该交的房租水电,他在那本写歌词的本子上加加减减,最终得出了一个令他满意的数字。刨去日常必要的开支,他甚至还觉得剩下的钱可以支撑起一些日常起居之外的娱乐活动。 那天是周六,是顾成阳这段时间以来头一回天还没黑就回到了家,可狭小的屋子里没有人影,林研不在家里面。晚霞透过窗户照射进来,为窗边那黑了屏的电脑屏幕镀上一层淡淡的红色。 想到林研前段时间说起旧街的巷子里开了家琴行,他总觉得林研此刻或许会在那里。 顾成阳来到旧街的时候,西边的天空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抹夕阳,路上汽车大灯闪烁,街道两旁的店铺亮起了颜色各异的招牌。 周六傍晚正是街上人头攒动的时候,走过附近最热闹的街道,道路两边违停的汽车和各式各样逆行的电动车硬是把双车道的道路堵的拥挤不堪。 穿过琳琅满目的店铺,街道深处亮起的灯逐渐变得稀疏起来,人流量也少了许多。顾成阳在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了与这条街道格格不入的一个店面。 走到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他就隔着厚厚的玻璃窗,看到了坐在那架漆黑发亮的钢琴前弹琴的林研。 透明的大门前挂着营业中的字样,但门是关着的,应该是里面开了冷空调,放在墙边的空调外机呼呼吹着,路边的野草在灼热气流下有气无力地晃动。 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顾成阳站的位置听不清林研弹奏的是什么,但从他的动作和神情能看出来他很投入。旁边休息区的沙发上还坐着几个人,是两个小孩和一个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他们很认真地坐在那儿,像一场小型音乐会的听众。 第122章 林研这时候应该是开心的,顾成阳这样想着,并不忍心去打断他,尽管他很想知道林研在弹奏着什么。 林研并不嫌弃他的粗粝,但很多时候他在面对林研时,总会产生一种本能的退却。如同此时此刻,顾成阳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灰尘的衣服和裤腿,再看面前那装修得简约高级的店铺,总觉得林研本该就属于那里,而自己却与这格格不入,他甚至不敢进去打扰他。 林研弹完一首曲子后,坐在沙发上的两个小孩立刻啪嗒啪嗒地拍起了小手,随后一改刚才的巍然不动,顽皮地在真皮的沙发上爬上爬下。 他们一会儿爬到钢琴底下,一会儿在沙发上蹦得不亦乐乎,一会儿又伸手去抓钢琴老板的眼镜和微卷的头发。 “别闹了,大毛二毛!”忍无可忍的男人呵斥着他们,“别逼我打你们啊。” 钢琴老板本名叫冯程,小名叫冯程程,是这俩熊孩子的倒霉叔叔。 冯程的亲哥前段时间来了趟c城看望他,见他整天游手好闲,没过两天就甩手把自己那幼儿园刚放暑假的双胞胎儿子送过来叫他照看。 冯程自然是反抗过的,可经营的这家琴行至今仍是入不敷出,全靠父母砸钱才堪堪没有倒闭。他若是今天没有答应他哥照顾孩子,明天他哥就能说服他父母断了他的经济来源。 所以他看着这两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只能自认倒霉。 呵斥对于这两个孩子而言毫无用处,只是惹得他们变本加厉。小一点的二毛甚至还坐上了他的肩膀,用奶里奶气的声音嚷着:“坐飞机咯——” 眼看着前两天刚做好的发型被扯得凌乱不堪,情急之下冯程只好求助林研。 “我要被他们搞死啦,你倒是快弹啊。” 说来奇怪,这俩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在店里面上窜下跳一整天,唯独在林研弹琴的时候安分得不像话。 林研只是随意地按下几个琴键,在琴声响起的那一刻,两个孩子立刻正襟危坐,屏息凝神,一动都不敢动。 起初这两个孩子一点儿都不惧怕林研,甚至还会爬上琴凳去扯他的长头发,或者在林研弹琴的时候用小胖手在琴的最右边敲出极不协调的尖锐音节。 林研放任他们调皮了一首曲子的时间后,冷着脸揪着他们的领子,一手一个把人提了起来,吓得俩小孩一动都不敢动。 其实林研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但那俩小孩却怕他怕得真切。 在这两个五岁不到的小孩认知里,他眼神里的阴沉不像是假的,说出的话也不像是假的。 他说:“再捣乱就把你们的手都剁了。” 林研弹奏着一首再简单不过的曲目,依旧震慑住了两个小孩。他的思绪飘向了门外,不经意间却在门口的阴暗处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靠在墙边,依旧抽着烟。 顾成阳怎么会在这里? 带着这样的疑问,音乐在此刻戛然而止,林研站起身朝门外走去,两个孩子听到琴声停止立刻大松一口气,冯程匆匆站起来想叫住他。 “喂,你去哪啊?” 没等来回应,他却被不知何时爬到地上的二毛绊了一脚。 “啊!” 冯程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伴随着两个孩子咯咯的笑声,他看见林研头也不回地走出琴行的大门。 外头闷热的气息是下雨的前兆,顾成阳看见林研出来时明显瑟缩了一下,但并没有蠢到像那天在家门口一样用手指把烟掐灭。 因为兜里那包没剩几根的便宜香烟在刚刚的半个小时里已经被他抽完了。只剩下几个烟头七零八落的掉在地上,顾成阳穿着泛黄的帆布鞋,用磨得开裂的鞋底将那几个烟头踢进了墙角的杂草丛里。 林研没有注意这一幕,他走到顾成阳面前,什么话都没有说。 沉默了片刻,当顾成阳正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林研不解地指着他身后呼呼吹着热风的大功率机器:“喜欢吹空调外机?” “……” 顾成阳在门口这么久没感知到温度,此刻却觉得燥热了起来,他连忙挪了挪位置,没再让空调外机的热风吹到自己。 林研这才得以瞥见被顾成阳用鞋子挡在后头的烟头,凭借烟头的数量就能推测他在门口站了多久。 林研问:“看见我怎么不进去叫我。” 顾成阳愣了愣,说:“我在外面等你就好。” 林研盯着他,他有时候不明白,顾成阳与他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在某些时候仍然会这样小心翼翼。明明表白的时候这样直白真切,却在真正相处时让林研觉得他总在掩藏着自己的真实情绪。 无论是散落一地的烟头,还是充满疲惫的眼神,都让林研觉得,自从专辑面世以来,顾成阳好像并不怎么快乐。 可偏偏林研从来不是一个能够提供正向情绪价值的人,他不清楚要如何开这个口,也不知道要如何解开顾成阳的心结。 他甚至都摸不清顾成阳的不快乐到底源自哪里。最终他还是决定不再去深究什么,朝顾成阳招了招手:“走吧,回去了。” 对他从顾成阳身边擦肩而过,后者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林研头也没回:“还能去哪,回家啊。” 街上到处都飘着蒸腾的香气,各种饭店与小吃摊门前都热闹非凡,几个小孩儿在街上你追我赶地窜来窜去,送外卖的电瓶车为了躲避这些贪玩的孩子,险些连人带车摔倒在地。好在最后没有损伤,倒霉的外卖小哥也只能冲着孩子的监护人吼两句,吼完后匆匆驾车离去送那单快要超时的外卖。 第123章 太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街道两边的路灯纷纷亮起。顾成阳跟在林研后头,看着他落在肩膀的发丝在微风里飘荡,想起那家林研拿赚的第一桶金宴请他的海鲜餐厅,他上午路过,看见餐厅前停着一辆大车,上面载满了连夜从沿海城市运来的新鲜海货。 顾成阳想到他与林研已经许久没有在一起去外面吃过一顿饭了,于是收拾好心情,快步走上前,兴致颇高地对林研说:“明天我休息,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饭吧,你想不想吃海鲜?” 林研看了他一眼:“不想。” 顾成阳没有料到林研会拒绝得这样果断,他顿了顿,安慰自己或许是林研变了口味也不一定。最近电影院上映了一部国外科幻片,当初预告播出的时候顾成阳就听林研提过,等上映了想去看一看。顾成阳将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两张皱巴巴的电影票,犹豫了片刻,问他:“那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最近有一部……” “不去。”这回林研连话都没有让他说完,语气更加干脆。 冷漠的态度让顾成阳惴惴不安,他下意识地脱口询问:“为什么?” 林研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看见几只蜻蜓在空中盘旋低飞,远处的天空飘来大块黑压压的乌云。 快要下雨了,他心想。 林研忽然间觉得自己很恶劣,仿佛在故意报复似的,报复顾成阳的不坦率。他知道自己这样的回答会不可避免地让顾成阳受到打击,可还是拒绝了对方满怀期待的邀请。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却以操控他人的情绪为乐,他心里越是清楚顾成阳将自己消极的情绪藏着不让他看,越是想要试探他所能容忍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于是林研在认真解释自己为何不想去的缘由,和沉默以对之间,选择了最差劲的处理方法。 “不想就是不想,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林研冷冷地说,“你想去就自己去,我没兴趣。” 顾成阳怔愣了许久,果然没再说话,捏着电影票的手松开了又攥紧,最终还是颓然放下。 在这之后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他们一同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走进居民楼所在的小区,回到了他们的租房里。 顾成阳并没有因林研的回答显露出太多的失落,他照常去楼下的超市买菜,简单做了三个菜,吃完饭后林研去打游戏了,他就坐在沙发上,打开歌词本在上面涂涂写写。 等到林研站在他面前,问他在写什么的时候,他将本子护在了胸口摇头说,“没写什么。” 林研不由分说地从他手中夺过了本子,翻到最新一页。 纸上确实没写什么,杂乱无章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线条,横竖交叉的模样让林研想到一个成语。 心乱如麻。 纸张的最上方有一行被线条遮盖的大字,依稀能看出上面写的是:理想主义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行字被用黑线加粗,又被无数线条挡住,不知道写下它的人想表达什么。 “理想主义有什么意义。”林研念出这几个字,然后抬头问顾成阳,“你说呢?” 顾成阳苦恼地笑了,摇头说不知道,接着又说自己最近确实没有什么好的灵感,写不出满意的歌词,有点郁闷。 林研将本子扔回给他,顾成阳忙不迭地双手捧着。林研很快就看见,他食指的指甲盖下方那块泛着血红色的伤口至今还没有痊愈,边缘处还化起了淡黄色的脓。 是当初他拿手指掐烟头时不小心烫到的伤口。 林研抓着他的手,问他为什么还没好。 顾成阳说:“手指经常沾水,好得慢。” 林研以前犯病的时候拿烟头烫过自己,明白这种程度的烫伤即便沾水,也不该这么久了还没有好,顾成阳手上这个甚至还有愈发严重的趋势。 即便知道顾成阳是在胡扯,这种小伤依旧并不足以激起林研的同情心,好在顾成阳从他手中抽回了手,告诉他这种伤口无关紧要。说着又露出了一贯的笑容,像是毫无破绽般。 虽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林研意识到仿佛有道透明到几乎看不见的壁垒竖在两人中间。 ◇ 第67章 忍你很久了。 c城这段时间总是下雨。 那天夜里已经不知道是凌晨几点了,窗外的风声呼啸,即将迎来的是c城入夏后的第一场暴雨。 林研迷迷糊糊地在风雨声中醒来,睁眼后意外瞥见顾成阳挺直背僵坐在床头,木讷地盯着窗帘之间的细缝,像是毫无生气的木头人。 林研立刻瞪大了眼,睡意全无,张口便骂道:“你他妈的大半夜不睡觉,坐在那儿想吓死谁啊?” 顾成阳立刻浑身抖了抖,他也没想到林研会在此刻醒过来且被他吓到,连忙回到床上安抚对方的情绪。 “我……对不起,没想到会吓到你,”他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我就是有点儿睡不着。” 林研摸着黑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板自己吃的盐酸帕罗西汀递给他:“把这个吃了,吃了就能睡着了。” 林研原本就是随便说说,顾成阳却真的接了他递过去的药,没料到他真的想吃,林研立刻把药夺了回来。 “想什么呢,这是能随便吃的吗?” 林研说完就不由分说地折过身背对着他,“别吵我,赶紧睡觉。” 顾成阳注视着他的背影,久久后顺从地平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不再做声,仿佛这样他就真的睡着一样。 第124章 黑夜漫长得就像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隧道,在这条隧道里时间变得缓慢而沉重,窗外风声呼啸,阵阵闷雷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没几分钟后,倾盆的大雨一泻而出,屋顶被砸得啪啪作响。林研的睡眠本就很浅,终于在这风雨声消磨了最后一丝困意。 林研看见平躺在自己旁边毫无声息的顾成阳,听着闷雷由远及近,他预料到什么似的,没有多加思索,翻身压到对方的身上。黑夜里他将手攀附着顾成阳的肩膀,肢体相触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顾成阳紧绷着的肌肉,知道对方压根就没有睡着。 顾成阳几乎是同时便睁开了眼,林研贴着他的鼻尖,瞳孔在灰暗的夜色里同样乌黑发亮。 “这么紧张干什么。”林研低低地说着,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上。 “扑通、扑通。”肌肤之下的心脏有规律而急促地跳动着。 下一刻闪电透过窗户照亮整个屋子,随之而来的是轰鸣般的雷声,窗外大片的乌云不知是何时遮盖了他们所在区域的天空。 林研贴在顾成阳胸膛的手瑟缩地颤抖着,即便有所准备,他依旧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吓了一跳。 顾成阳浑身的肌肉不再紧绷,他看见林研苍白的面容里透露出的惊恐之色。 林研一直都害怕雷声,也不喜欢滂沱的大雨,于是顾成阳抱着他的肩膀,背部发力,像是在慢慢长夜里终于等到了自己发挥作用的那一刻,他很轻松地就将林研搂在了自己的怀里:“让我抱着你好不好?” 窗帘的缝隙时常亮起惨白的弧光,雷声在大雨声中从不间断。 林研没有反抗,因为对闪电的恐惧,他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尖锐凌厉,而是把脸埋进了顾成阳的胸膛。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顾成阳感受到林研在一声声的巨雷中越发瑟缩。在把他抱在怀里的那几分钟内,顾成阳短暂地把自己的忧虑抛在了脑后,他对自己说,至少此刻林研是需要他的。 雷声间或平息的时候,顾成阳注视着林研后脑勺的发缝,没来由地说:“天气预报说今天夜里有雷暴,我担心你会害怕。” 林研的呼吸逐渐平稳了,声音闷闷地从胸口的地方传来:“你就因为这个一晚上不睡觉?” 顾成阳犹豫着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自己不睡的原因远不止这些。 他想起他们前不久发的专辑,想起了林研腰间的纹身,想起林研拒绝他时的冰冷眼神。 创作这张名为《野火燎原》的专辑期间顾成阳辞去了原先的工作,和林研一起窝在那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屋子里,为了最终效果的完美呈现,顾成阳把他写好的歌词删删改改,录音也录了一遍又一遍,尽管没日没夜地改词和录音他时常把自己弄得口干舌燥疲惫不堪,但一首接一首的歌曲就像是他和林研的孩子,顾成阳看着它们诞生,心里的喜悦可以冲散一切。 制作专辑的那段时间是顾成阳来到c城后最快乐充实的时间,像是一场彻底的狂欢。以至于在专辑全部发表以后,他重新回到枯燥又现实的生活中,日复一日为生计奔走忙碌,他被狂欢之后随之而来的巨大落差感打得猝不及防。 顾成阳在创作的过程中从未想过所谓的大众流行度,可真正发现自己的作品影响力远不及预期之后,他忽然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他自认为完美无缺的专辑虽然在质量上广受好评,但就影响力而言,就行一颗投入大海的小石子,激不起任何水花。 这张专辑是在很多年后顾成阳参加节目一炮而红后才被人发现,被津津乐道并传播分享,然后被大部分的说唱听众称为是黄金时代的沧海遗珠,被他的歌迷一直奉为他所有歌曲里最好的作品。 但事实上,在它刚发布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它的收听量都非常惨淡。他和林研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件事,他也未曾看见林研为此事而发愁担忧。 他以前或许也不会在意这些所谓的名利。直到他看见林研坐在一尘不染的琴行,游刃有余地弹奏着他擅长的钢琴曲,与那个身上带着艺术气息的男人愉快交流。他接着看见那个琴行透明的玻璃上贴着一则招聘启事。 招钢琴老师,工资面议。 他意识到林研会的东西很多,他会很多种乐器,会复杂的编曲,如果没有选择做说唱,他本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得到更好的发展。 与之相反的是,顾成阳深知自己除了说唱什么都不会。是林研从一开始给予了他自信,让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走这条路。 可就算是他擅长的领域,他真的是有天分吗? 在这几年里顾成阳总是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林研因为最初的欣赏,几年来无私地帮他做了数不清的歌曲,可这些歌曲最终的收听量和影响力总是不尽人意。 林研会为此感到失望吗?会因为失望离他而去吗? 在重复而枯燥的劳动里,顾成阳一刻不停地忧虑着这件事情。他惴惴不安,无所适从,总是做着自己注定不会成功的噩梦。 整日的焦虑让他在夜里难以入眠,就像是困扰了林研很多年的失眠症在这段时间里传染到他的身上。在睡不着的夜里顾成阳终于理解到林研曾面对的痛苦中的千分之一。 他原本以为他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然而下一秒林研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 “我真的忍你很久了,顾成阳。”林研平静地说道。 第125章 窗外的雷声渐渐平息,林研已经不需要瑟缩在顾成阳的怀里了,他在黑暗中坐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顾成阳。 事实上顾成阳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的确让林研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不解。 就像是一个站在他门口锲而不舍按了很久门铃的人,等到他真的鼓起勇气为这个人敞开大门的时候,这个人却突然不进来了,而是站在门口徘徊犹豫,偶尔一言不发往门内看一眼。 林研不知道他到底在害怕什么,也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顾成阳心中忽然警铃大作,黑暗中他的脸色变得不安起来。 林研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瞬间的神情,他瞳孔微微紧缩,终究是没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而是窸窸窣窣地把手沿着他的胸膛往下摸索下去。 在某个地方停住不动了,顾成阳触电似的弹开,他喉咙发紧,声音也抖得不行,“你……你在干什么?!” 林研料到他是这种反应,眼底略过一丝嘲讽的神情:“这会儿装什么正人君子啊,上次不是还爽得要死吗?” 顾成阳忽然感觉到脸颊一阵燥热,难为情地缩了缩脖子。 林研看着他,不停摸索着往下。 看着顾成阳早已红透了的耳垂与脖颈,他笑了笑,手上的愈加肆意妄为。窗外的闷雷声掩盖了掌心与那个地方的声音,也掩盖了两人的喘气声。 林研体验过他惊人的持久力,不得不双手交替着。 一想到林研白天还在用这双手弹着一尘不染的钢琴,像高贵优雅的王子,晚上却在做这种事,顾成阳越发燥热难耐起来。 林研累得满头是汗,某一瞬间他后悔了,自己为什么非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爽到了别人,自己却捞不到半点好处。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然没有切身经历过,但他认为男人之间床上的事情和男女之间差不了太多,于是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然后抬手掐住了顾成阳的脖颈,手因为酸痛而微微颤抖着,仿佛连带着虎口那个锁链纹身都在晃动。 “给你一个机会,想占有我么?” 某一瞬间顾成阳就像一头饥饿已久的困兽,迫不及待想将眼前的人撕碎占有,可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让顾成阳意识到这样做的后果,他猛然摇头:“不,会伤到你的。” 林研没想到他会不愿意,愣了愣,依然执拗地盯着他。 顾成阳低低地说:“什么措施都没有,你会受伤。” 林研看他一副认真的表情,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清纯还是流氓。” 顾成阳没有说话,滚烫的脸颊悄然红到了耳根。 林研松开了手,看向他的眼神无辜:“所以该怎么办,我已经没力气了。” 顾成阳还是一言不发,抱着他的肩膀翻过了身,然后环着脖颈抱住了他,肌肤紧贴,林研的后脖颈能感受到顾成阳呼出的热气。 大腿间那深深浅浅的疤痕粗糙不平,被顾成阳用同样粗粝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那些疤痕原本应该早就没有感觉了,此刻却被摩挲得些发痒。 后来手掌被替换成了别的东西,林研不由自主夹紧了些。 ……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风雨声已经停了,从浴室里出来后林研套上了干净的睡衣,顾成阳一声不吭收拾着那张不能再睡的床单,接着从柜子里拿出新的床单铺上。 他弯着腰铺床单,忽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顾成阳浑身抖了抖,随即闻到了林研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 “别闹。”顾成阳摸了摸勾着他脖子的手,扭头轻声道,“我们没有别的床单了。” 林研闻言从背后踢了他一脚,不屑地笑了起来:“别吹牛逼,真以为自己不会灰飞烟灭?” 虽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让他有些不爽,但林研通过这次总算看清眼前这厮的流氓本事,也确信他也就只有表面看着老实,说不定心里早就把今天发生的一切意淫千百遍了。 顾成阳铺好了床,立刻把林研拉上了床,把他压在身下,脸不红心不跳,无比诚恳道:“只要看着你,无论多少次都行。” 林研踹了他一脚:“滚蛋。” 在林研眼里,痛痛快快地做一次比任何拐弯抹角的沟通都有效,事实也确实如此。他看见顾成阳笑了,他的笑很收敛,但能看出来发自内心的喜悦。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笑得最发自内心的一次。 林研原本无意于去打听他不快乐的缘由。可此刻看着这样一个无论何时只要给予他一点点的希冀,就能获得无限能量的人,林研忽然从这些天来的细枝末节中抽离出至关重要的线索。 到了要睡觉的时候,不似第一次入睡时那般紧张。如果说白天顾成阳的情绪还在因为各种琐事而被牵绊着,此刻他便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顾成阳把灯关了,两人平躺在床上,黑暗中林研没有回到最初的话题,而是平静地开口问枕边的人:“顾成阳,你喜欢我吗?” 虽然这个问题毫无征兆,但顾成阳折了个身看向他,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喜欢。” 他的头枕着手臂,看见林研平躺着,呆呆注视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林研同样侧过身,盯着他的眼睛又问:“那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顾成阳显然一愣,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回答是仿佛显得自己太过自作多情。可如果不是,林研又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第126章 倾盆的雷雨过后c城迎来了真正的夏天,这个季节昼长夜短,外面的天不知是何时蒙蒙亮了起来。 顾成阳在沉默了数秒后,刚想要给出自己的答案,林研却适时地捂住了他的嘴巴,把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林研低声在他耳边说,“别说话,睡觉。” ◇ 第68章 高兴的事 以往林研去医院复诊拿药都是顾成阳陪他一块儿去,林研不喜欢去医院也不喜欢吃药,大部分时候都是顾成阳软磨硬泡,低三下四地恳求他,他才愿意去一去。 这次原本定好复诊的时间是在六月份的第二个周末,林研却偷偷打了医院的电话,将时间更改到周四的下午,并且没有告诉顾成阳。 于是在周四下午他顶着炙热的太阳来到附近的地铁站,这次他决定一个人去医院。放在过去他都会觉得自己疯了。 在地铁候车厅,林研对比着手机上的导航和头顶的路线标识,跟着三三两两的人钻进了地铁车厢。 下午一时的地铁上人还不多,林研坐的那排座椅上只有他一个人。对面坐着的是一对年轻的情侣,男生横着屏幕拿手机专心致志地玩游戏,女生穿着短裙在车厢里被冻得瑟瑟发抖。 林研戴上耳机打开音乐软件,在曲库里翻翻找找了很久也找不到自己此刻想听的音乐,最终他点开了一首顾成阳的歌,是那首《soulmate》。 林研平日里很少会听他们的歌曲,因为在制作的过程中他就把这些歌听过成百上千遍,甚至比顾成阳本人听的还要多。他对歌曲里每一帧、每一个细节和鼓点都了如指掌。 他以为自己不会在除制作外的时间去听这些歌,可手还是不自觉地点开了播放键。 对面的女孩戳了戳旁边男友地肩膀,小声说自己冻得受不了,能不能陪她去别的车厢里坐。男生不耐烦地把她的手推开,告诉她等这把打完再说。 林研歪着头靠在最左侧的扶手上,耳机里那首3分21秒的歌已经循环到了第五遍,也没见那男生把那把游戏打完。 最终是女生自己受不了,气鼓鼓地站起来一个人跑去了别的车厢。 那个男生朝着女生离去的方向暗骂了一句,然后依旧低头打游戏。 到站的提示音和车门的关闭音让耳机里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林研把音量加大,鼓点层层递进,人声也愈加真切,好像是顾成阳在他耳边说话似的。 “……我所有遗失的美好,是和你在一起时的每分每秒,是春去秋来的飞鸟,和你上扬的嘴角。动人的情话无须多说,我与你的默契一个眼神就能捉摸,不要在意那些冷眼赤裸,因为在你背后的人是我……” 林研仰起头,面前空无一人,那个男生打完游戏马不停蹄地跟去了女生所在的车厢。 他想起去年夏天第一次和顾成阳坐这班地铁时被冻得厉害,因为中间几节车厢是整趟地铁里最冷的地方。后来每一次坐地铁,顾成阳都会多带一件外套,每当林研与他有眼神接触时,后者都会关切地问他冷不冷,随时准备把外套递给他。他又想起那个夏天第一次去医院,回来的时候顾成阳为了听清他说话选择了蹲在他面前。那时候林研觉得他蹲下来的样子像极了地铁上那只巡逻犬。 到医院已经是下午将近三点的时候。以精神科闻名的c城第四医院除了那几个有名的诊室其余地方都很空闲。林研来这里已经是轻车熟路。给他看病的医生一年前还只是个主治医师,今年不知不觉已经升到了副主任医师。 那是一个笑起来挺亲切的医生,讲起专业知识来一套一套的,但林研总觉得他吊儿郎当不着调,扒掉那件白大褂,没人会觉得他是个名牌医生。 看到林研坐在对面的第一秒,医生就问他为什么这次顾成阳没有跟着一起来。林研没理他,他紧接着又打趣,说等自己过几年升到主任医生,再来找他看病就得挂专家号了。 林研让他别说废话了赶紧看病,那医生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开始问那几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林研如实回答,这半年来他的情况好了不少,医生开药的时候减轻了好几个药物的剂量。 林研问他什么时候可以不用吃药,他没有给出准确回答,说只要坚持下去中途不擅自停药,好转的可能性很大。 把打出来的单子递给对方的时候,医生看了他一眼,好奇他谈恋爱半年了,如今感情状况如何。 医生知道两人在一起是去年年末的时候,当时顾成阳伤了腿,刚出院不久,即便这样,到了约定的复诊日,他还是陪林研一块儿过来复诊。 当时医生看着顾成阳拄着拐杖在外面等,问林研他怎么了,林研皱着眉说他有毛病,腿都断了还非得一块儿过来,像个顶级的白痴。 骂完以后他又笑了,坦率地告诉医生他们在一起了。 林研淡淡地回答:“早把他甩了。没看到我一个人来的么。” 医生立刻表示不可能,林研问他为什么,医生说看他的状态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不像是一个分手的人。 林研有时觉得他们这种当医生的当真可怕,好像掌握某种能看透人心的能力似的。 不过林研这次瞒着顾成阳独自一人来复诊,的确是有问题想要咨询一下医生。 “我最近总觉得他不对劲,像是有事情藏着不让我知道。他昨天告诉我了一部分,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林研认真地说。 第127章 医生眨了眨眼,立刻正襟危坐:“难不成他有生理上的缺陷,或是什么难以言喻的隐疾?” “……” 林研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晦涩,医生很想告诉他自己有个大学同学在二院的男科是主任医师,医术非常精湛,专治不孕不育。 看着他露出惋惜又同情的神情,林研强忍着拍桌骂人的冲动,面不改色道:“不是这个问题,我怀疑他有焦虑症。” 顾成阳回家的时候发现林研不在,原以为他依旧会在那家琴行里,可当他找过去的时候那个叫冯程的琴行老板正站在门口,撕下贴在玻璃上的招聘广告。 他的头发凌乱地不行,像是头上顶了一个鸡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谁打过架。琴行内有两个小孩在休息区你追我赶,叫声透过玻璃门都隐约能听见。 顾成阳问他林研今天有没有来过,他的第一反应是问顾成阳:“林研是谁?” 得知他问的是那个会弹钢琴的长发男生,冯程摇摇头,说他很多天没来过了。 顾成阳开始困顿起来,他想不到这个点林研还会去哪。 冯程倒是个自来熟,他盯着那张招聘广告看了一会儿,把它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你和他认识吧?他钢琴弹得特别好。我看他整天游手好闲的,还想让他来我这儿上班呢,毕竟我这琴行开业以来卖出的唯一一把吉他,还是他替我卖掉的。” 当时有个小姑娘看他在店里弹琴,以为他是店里的老师,想跟他学。结果林研说她手指又短又粗,不适合弹钢琴,但那姑娘不气馁,林研叫她试弹了好几样乐器,最后让她买了把吉他,然后让她把音乐当个爱好,不要在这上面花太多钱和精力。 顾成阳微微警惕:“他答应你了吗?” “哼,当然没有,”说到这儿冯程又气又笑,“他这人倒挺有意思,说自己脾气不好,怕我这个破地方容不下他这尊大佛。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这样形容自己的,他还说我这店不出一个月就得倒闭。” 顾成阳看他撕掉了招聘广告,就问:“那你现在招到人了吗?” “没有。”冯程望向空空荡荡的店里,波澜不惊地告诉他,“被他说中了,我这店还真快倒闭了。” 离开琴行后顾成阳给林研打电话,才知道对方在从医院回来的地铁上。 顾成阳第一时间来到地铁站,结果在地铁口从太阳落山等到天黑也没见林研从里面出来。 地铁站外面的车位早就被占满了,有几辆靠在路边停靠的小汽车被贴上了罚单,马路牙子边上支起了好几个小吃摊,有的卖淀粉肠、还有卖糖葫芦和柠檬茶的。 顾成阳坐在地铁口不远处的石凳上,他没告诉林研自己在地铁口等他,害怕与对方错过,所以片刻不离地盯着地铁出口的地方。 看着各色各样的人乘坐扶梯从地铁口出来,却怎么也等不到自己想见的人。 这期间有好多成双成对的人从他身边经过。有的去买淀粉肠,有的一同坐上了路边的出租车,有的手牵着手在街头散步。 顾成阳第不知道多少次看手机上的时间,隐约有些不安起来。距离他给林研打电话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而从第四医院到这个地铁站的时间撑死只需要一个半小时,哪怕林研再磨蹭,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应该到了。 当把手机再次调到拨电话的界面时,他看见不远处的出站口又上来了一批人,顾成阳终于见到了自己等待许久的人。 林研穿着一件淡灰色的卫衣外套,这件衣服是顾成阳的,穿在他身上显得非常宽大。他站在两个嘻嘻哈哈的学生妹后,带着耳机,两只手很随意的插在衣兜里,一只手上还提着一袋用透明塑料袋装起来的药和病历本。 顾成阳没有立刻过去,他看见林研紧抿着嘴唇,面无表情地从地铁口出来,看上去并不怎么喜悦,甚至有些烦躁。和那两个蹦蹦跳跳的女孩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林研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地铁口前面的站台上,低头拿出手机搜索着什么。 顾成阳是这个时候走过去的,林研搜好了步行的导航路线后,一抬头就看见顾成阳人高马大的站在他面前。 他显然是被吓到了,下意识后退半步,手机险些掉到地上,被顾成阳眼疾手快地接住。可插在耳机口上的耳机被扯掉了,里面的音乐立刻从扬声器里响了起来,是那首他听了一路的《soulmate》。 林研硬生生将脏话忍着没说出口,连忙从顾成阳手里夺过手机,把耳机重新插上。 顾成阳在触碰到林研手指时感受到冰冷的温度,说:“你的手好冷。” 此时虽然是傍晚但室外的温度还是逼近三十度,旁边马路边上那个卖淀粉肠的大爷早已经热得满头大汗,汗珠在昏暗的灯光下晶莹剔透。 可林研的手脚总是冰的,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 “地铁里空调开太冷了,还好带了件外套。”林研扯了扯衣服,把手藏到袖子里面,淡定地说。 原本每次复诊他们在五点之前就能回来,轮到林研独自去看病时,他没有经验,既弄错了时间也坐过了地铁,所以回来的时间比以往晚了两个多小时。 林研当然不会告诉顾成阳自己犯了这么蠢的错误,尽管他知道就算告诉了,顾成阳也不会嘲笑他。 好在顾成阳并没有去问他为什么折腾到这么晚才回来,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独自一个人去医院。而是把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捂着。然后问他:“你饿不饿,要去吃点东西吗?” 第128章 林研任由顾成阳握着自己的手,他挨了一路的冷,此刻觉得顾成阳的手像火炉。 地铁站附近是一条还算繁华的商业街,充斥各种五颜六色的店铺,林研驻足在一家龙虾馆门口看了一眼,想到顾成阳对这东西过敏,最后走进了它旁边的烧烤店。正宗的新疆烧烤,羊肉都是现切现串的,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羊膻味。 等到吃上滋滋冒着热气的烤串,林研身上的寒气才被彻底驱散,他把外套脱了递给顾成阳,顺便问他:“你最近都在干什么工作?” 这是顾成阳头一回听林研好奇他的工作,他把外套放在凳子上,说:“在工厂开叉车。” 林研又乘胜追击地问:“叉车是干什么的,长什么样?” “用来把货物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顾成阳想了想,从手机里翻出来一个叉车的工作视频递给林研看,告诉他叉车的基本操作和工作要领。 林研半蒙半懂地看完了,把手机还给他:“干这个工作累吗?” “不累,”顾成阳笑笑,“和以前干的活比起来轻松多了。” “以前你都干些什么?”林研问。 顾成阳咬了一口羊肉串,在脑中回忆起来,然后一五一十告诉林研:“在工地搬过水泥,仓库里面运过货,还有在快递站里分拣快递,其他的大多都是一些短期工,我也记不太清了。” 林研想起自己之前曾突发奇想偷偷跟着顾成阳观察过他的一天,看着他在暴烈的阳光下搬着沉重的货物,汗水把整个后背都浸湿了也不知疲惫。林研有时候想不明白,差不多的人,为什么有的人肩膀上可以负担这么大的重量。 林研低头盯着放着烤串的白瓷盘,他轻声问:“很辛苦吧?” 顾成阳猝不及防地愣了愣,迟钝地感觉到林研自打今天从医院回来,就变得有些不一样。因为此前林研鲜少会在意他在外面做什么工作靠什么赚钱,更不会去关心他累不累苦不苦。 顾成阳咽了口唾沫,老实说他有点不太敢相信林研会这样问,但还是照实回答:“没,不辛苦,都是些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的体力活。我的力气有的是,不怎么会觉得累。” “真的吗?”林研淡淡地问。 “嗯,厂里年纪最大的大叔七十一岁,按道理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了,可他还在厂里搬货,头发花白了一大片,力气却比很多年轻的都要好。他每天很少说话,大多数时间都在闷头干活,听别人说他的儿子早些年被骗去国外打工,很多年都没有音讯,他妻子身体不好,前段时间查出癌症,现在在医院里面做化疗。”顾成阳叹了口气,露出哀怜的神情,说,“和他比起来,我幸运多了,怎么算得上辛苦。” “哦……” 林研没有想好怎么措辞,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拿了一路的病例和药丢给顾成阳,顾成阳在得知医生为林研减少了剂量后忽然腾得一下站了起来,连带身后的椅子都差点翻倒,他一改方才的阴郁沉闷,紧紧注视着林研。 林研环顾四周,发现旁边坐着的人都纷纷在看他们,他立刻拍了拍桌子,小声道:“你干什么,脑子抽了?” 顾成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坐下说:“没……我就是太高兴了。” 他说话时声音都发着抖,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来,却怎么看都有种苦涩的味道,但又像是苦尽甘来的神情。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林研情绪稳定、身体健康更令顾成阳高兴的事了。 林研推搡了他一把:“等我哪天不用再吃这些该死的药以后你再高兴吧。” 从烧烤店里出来,顾成阳还是很高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他看见林研低着头整理领口的褶皱,突然很想抱住他。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林研猝不及防被紧紧地拥在一个温热的怀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感受到脖颈被强有力的臂弯勒得喘不上气。 他用力拍打顾成阳的后背:“你发什么疯?!” 顾成阳这才松开了手,连忙道歉又止不住地傻笑。 林研看他这副傻子模样也发不出什么脾气来,拿手肘往他肚子上锤了一下,不再去理会他。 顾成阳也不再说话,手上拿着药物和外套,寸步不离地跟着林研边上,像一个恪尽职守的保镖。 “好无聊。”林研自言自语地说着,他低头盯着地面坑坑洼洼的水泥马路,心情很好地踢飞了一颗小石子,他想了一会儿扭头对顾成阳说,“去看电影吧。” ◇ 第69章 路灯下的理想 顾成阳上次买了电影票,但没能成功和林研一块儿去看,等到林研主动提出想去看电影的时候,这两张票的场次又过了时间。 林研在摆满电影海报的休息区看顾成阳和前台那个卖票的小姑娘交涉半天,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两手空空,表情有些发愁:“她说这部电影晚上没有场次了,要不我们看点别的?” 林研走到前台,抬头看了一眼当下正在上映的几部电影,那部科幻片上映之前造势很足,预告片也十分吸金,没道理排片这么少。 问了前台卖票的小姑娘,后者刚坐下开始摸鱼玩手机不到半分钟,见到有顾客又站了起来。她告诉林研近期上映的电影多,这电影票房不好,所以一天只排了下午两场。 说完她四处探头望了望,发现影院店长此时不在,才小声告诉林研:“别看,是部大烂片。正片和预告片完全就是虎头蛇尾,看了就是浪费钱。” 第129章 顾成阳打开手机搜索这部电影的影评,不出意外几乎全是差评。 电影院大屏上清一色都是喜剧片和爱情文艺片,林研看了许久依旧兴致索然,问顾成阳有没有感兴趣的,后者也是摇头。 最终林研说:“算了,不看了吧。” 但走出电影院之后,林研还是想和顾成阳一起看电影。 坐电梯离开时,他偶然瞥见电梯墙上张贴着一张广告,上面写着:灯塔私人影院,新店开业观影五折起。 他忽然想到了这一晚的去处。 他们来到这家位于商场c座的私人影院,在前台买了双人的观影套餐。 私人影院的房间很干净,有床有沙发,还有一个巨大的投屏,房间里是淡淡的消毒水和香薰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沙发的旁边有一个小冰箱,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饮料和啤酒。 林研把遥控器丢给顾成阳,让他挑选想看的电影。顾成阳拿着遥控器选了很久,最后在一众烟花缭乱的电影海报里点开了一部美国上个世纪的老片子,叫《死亡诗社》。 他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是初三那年,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脑也没有手机,他成绩一般,没有学习的心思,有时候还会学着那些不学无术的同学去学校附近的黑网吧上网。 但和别的人不一样的是,他去网吧从不玩游戏,而是找各种网站下载和听全球各地的说唱歌曲。当时在小学和初中学生里最流行的游戏是一款第一人称射击游戏,顾成阳不会玩,于是周围的人都嘲笑他是土鳖。 他也很少看电影,当初选择在网吧打开看这部电影的契机,是语文老师在课堂上向他们推荐过它,说这是一部有关理想主义的电影。 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未来该何去何从。所以选择了看这部电影。 黑网吧里的空气浑浊不堪,每一寸空间里都遍布了久久不能散去的烟味与汗臭味。旁边的人拍打着鼠标大喊大叫,对游戏里的队友破口大骂,屏幕里是颜色各异的生化<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和女鬼。 他戴上网吧的劣质耳机,仍然无法隔绝旁边粗鄙的骂声和键盘鼠标的敲击声。 为此他将声音开到最大,他印象最深的是那句:“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 关了灯以后私人影院的房间里只有幕布上投射出的光亮。 这是林研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看名字他起初以为是一部恐怖片,看着看着却发现不是这样。 影片接近尾声时,屏幕里那个少年在演出完《仲夏夜之梦》后被父亲强制带回家里,戴上演出时的花环站在满是雪的窗边,最后死在了父亲的枪下。 这是当初看时令顾成阳印象最深刻的部分。当看到那位父亲在睡梦中被枪声惊醒,看到父亲发现倒下的孩子,母亲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顾成阳的心依旧为之震撼。 他屏息凝神,沉浸在电影的情节里,下一刻却听到一声短促的笑。 顾成阳转过头去,林研倚在沙发上,微弱的光线下勾勒出他清晰的侧颜。他目光聚焦在荧幕上,那个笑容转瞬即逝。 “我早猜到他会自杀了。”林研喃喃道。 顾成阳问他:“什么时候?” 林研没说话,站起身从旁边的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然后仰头喝了一口。 他不常喝酒,奇怪的味道进入口腔时他本能地感到不适,因为动作急促,少量啤酒顺着他的嘴唇边缘流了下来。但他并没有停下来,直到喝完大半罐,他才逐渐适应这个味道。 他把剩下的递给顾成阳,顾成阳接过的时候听见他说:“nothing,他说nothing的时候。真正想死的人,是没有力气再去解释什么,也没有办法去声嘶力竭的。” “他可能就是在某个非常寻常的午后,就想去死了。” 在影片末尾的二十分钟里林研一直在喝酒,喝到耳朵都变得通红依旧面无表情,顾成阳想阻止他的时候,发现他的眼角划过一滴泪珠。 林研不想让顾成阳看见自己流泪,于是垂下头用头发挡住了脸,一直到影片结束顾成阳都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们从影院里出来已经将近十二点,林研头一回喝酒加上喝了不少,在街上走路时腿都打着晃。 顾成阳想要扶着他,却被他一掌拍开,无奈只好紧跟在他后面。 凌晨的繁华路段依旧热闹非凡,打扮光鲜亮丽的年轻人们出入着街边的酒吧和餐馆。 喝醉酒的林研和平日里大不相同,他摇摇晃晃地独自走着,走到一处人流不多的地方,他忽然停了下来,大声念出了那部电影里的台词:“oh captain,my captain。” 街上三三两两的人纷纷转过头,好奇地盯着他。 顾成阳连忙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再一次被甩开,林研不耐烦地说:“我没醉,别烦我。” 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他用力抓了抓头发,直到那头发在路灯下变得凌乱不堪。 顾成阳看着他的身影,不知为何脑海里响起电影里的台词。 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义。并汲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以免让我在生命终结时,却发现自己从未活过。 他慢吞吞地走在前面,顾成阳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头。放在平日里林研非常抗拒运动,能坐着绝不站着,能坐车就绝不走路,可喝醉酒的林研不一样。从这个商场回出租屋的路程并不短,等两人走出繁华路段,来到人烟稀少的旧城区,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第130章 那是他们最常路过的街区,此时两边的店铺早已门窗紧闭,街道上空无一人。 林研原本就不多的醉意在晚风中渐渐消逝,他走在前面,路灯下的影子拉得很长,又慢慢缩短,紧接着再变长,周而复始。 顾成阳一路盯着面前的影子,直到这团黑色的倒影不再发生变化,他抬头看见林研直直站立在某个路灯下,一动不动,在充斥着蝉鸣声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孤独清冷。 “都是狗屁。”林研突然说。 “什么?”顾成阳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问,理想主义究竟有什么意义吗?”林研扭过头去看他,在明亮的路灯下整张脸都格外清晰,脸上的醉意也淡去了大半,“我以前觉得,只有死亡才能打破现实的绝望,你却说这个世界上有和死亡一样能够战胜绝望的东西,那就是理想。你当时向我描绘你理想中的世界,带我来到这座城市。现在却问这样的问题。” 林研笑了,有些许嘲讽的意味:“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当初信誓旦旦告诉我的一切和我们现在所坚持的东西都是狗屁。” 凌晨的街头异常安静,除他们之外只有皎洁的月亮挂在天边。 顾成阳没想到林研还会记得这件事。 他无法赞同,却又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他颓唐地用手搓了一把脸,说:“我会写下这个问题,是因为我这段时间状态不太好,没灵感,写不出好的歌词……好像感觉一切都有点力不从心。” “我知道。”林研回头瞥了一眼路灯边上的地面,然后不嫌脏地在马路牙子上拉着顾成阳坐了下来。林研扯着他的衣袖,像是在若无其事地拉家常:“我们一起做音乐多久了,两年多?三年?” 顾成阳说:“三年零一个月。” “这么久了啊。”林研感叹着。 “这么久却还没能做出一点成绩来,”顾成阳坦言了自己的忧虑,“老实说,这会让我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在专辑的成绩不尽人意之后,顾成阳变得有些不太自信,甚至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去研究如今的音乐平台的榜单里那些热门说唱歌曲,研究完了以后,他照着模板写了那么一首歌,在落笔写完最后一个词,并且在脑海里想好这首歌的编排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如果他把这首歌给林研听,林研绝对会毫不犹豫把它扔进垃圾桶,并且把他骂一通。 那绝不是他想做的音乐。所以他撕掉了这一页稿纸,然后再下一页用圆珠笔重重写下了理想二字,他知道自己不该屈服于现实和金钱,但他也知道他们如今的生活不该这样一直下去。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所爱的人。爱是常觉亏欠,他可以庸碌拮据,但林研不可以。尤其是当他确认一段关系之后,他迫切地想证明自己拥有创造理想国的能力。可事实却总是事与愿违。 “对不起我?”林研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仿佛觉得不可思议,“你这话说得好像你做歌写词完全是为了我似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成阳连忙解释,“如果未来五年、十年我依旧是这个样子,永远无法登上更大的舞台的话。” 他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我无法想象这样的未来。同样我也担心你会不会对我失望。” 他想起一年前他们在城市广场用廉价的音响和麦克风唱歌,那个时候林研说他应该要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唱歌。 那时候他意气风发,对未来抱有诸多幻想,而如今却陷入了无止境的迷茫。 可林研却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秒,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会。” 他随手捡起地上一节树枝,拿着它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涂涂画画:“我知道我平时脾气不太好,不管是音乐上还是生活上我都没少骂过你。但是…我从来没有对你失望过,这是实话。” 顾成阳呼吸一滞,好像有一个沉重的鼓点在此时敲击了他的心脏。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听专辑里的歌,从头听到尾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我觉得它不仅仅是你,也是整个说唱界近三年最好的作品。”林研顿了顿,说,“现在这些歌没有什么反响,只能说明现在听众的审美还跟不上,况且专辑才发布了多久,两个月还不到吧?好的东西就算过去十年也不会被人遗忘,顾成阳,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也要对我有信心。” 顾成阳听完他说的话,恍然间那画在歌词本上犹如绳结般混乱交错的线条被通通解开了,他一直以来对未来的惶恐和焦虑在这浓郁的夜色中不复存在,转而变成了一种更加坚定而有力量的东西。 “你说得对。”顾成阳拾起脚边一颗石子,在地面上画下一个白色的正方形,他沉沉地呼了一口气,“是我太杞人忧天了。” 林研过去打死都想不到,他这样的人有一天会站在心灵导师的位置帮别人解心结。 一年多前林研因躁郁症躯体化最严重的时候,顾成阳寸步不离地陪伴他,瞻前又顾后。那时顾成阳写了一首歌叫做《帕罗西汀》,被收录进专辑里,引起了不少粉丝的共鸣。这首歌当时反响不大,却在很多年后爆火,与那个时代的年轻人产生碰撞,评论区甚至成了很多失眠患者的聚集地。 那个看似不靠谱的心理医生告诉他的话还算准确。因为擅长共情所以能写出引起人共鸣的歌词,可越是这样他的内心就越敏感,也容易陷入精神内耗。 第131章 林研拿出手机,从里面翻出一条条留言给顾成阳看,“这些歌的评论里面,有刚结束高考的,有因为抑郁而彻夜难眠的,还有从我们发布第一首歌就一直在关注的粉丝。你应该知道,这些歌只要能帮助到哪怕一个人,它的存在就是有价值的。” 顾成阳注视着屏幕上闪着的微光和那些来自四海八方的留言,心中忽然涌上了前所未有的暖意,来自那些素未谋面的人,也来自身边的那个人。 “理想本身是空洞的,是人赋予了它价值。无数人为它奋不顾身,赴汤蹈火,甚至愿意为它死去。可理想赐予人希望的前提是,它是因为人的存在才熠熠生辉。” 林研把手机放下,长叹一口气:“你不用担心我会离你而去,因为从一开始我们的理想就是同一个。你愿意为它奋不顾身,我也是一样的。” 他很少会说这么多话,说完话没有去看顾成阳的反应,而是望向空无一人的街道。像是月亮和路灯的光亮杂糅在一起都洒在了他的脸上,衬得整个人安静又柔和。 两个人静静地坐在路灯下,间或看见街道上驶过几辆车。林研拿出耳机给顾成阳听前段时间做的伴奏。 这首伴奏没有用到复杂的编曲,甚至没有用到鼓点,贯穿始终的只有一个音色并不明亮的钢琴,到间奏时响起的弦乐晦暗却并不恢宏,让顾成阳的脑中浮现出的是漫天灰尘的工地,混杂着汽车尾气的老旧街道,以及暗无天日潮湿发霉的出租屋和熠熠生辉的理想。 在昏暗的路灯下,顾成阳执笔写词,黑笔摩擦着纸张在夜色中沙沙作响。 那灵感犹如泉水般涌入脑海,顾成阳几乎一刻不停地将歌词写满了一整页纸。 林研拿起一根地上的树枝,扬起手,将它分叉的地方对准头顶的月亮,像是把整个月亮都收入囊中。 顾成阳把歌词写完后,跟着伴奏轻声唱出来,林研靠着他的肩膀,用树枝在地上敲起节奏,仔细听着他的歌词,为他调整修正每个段落。仿佛找到了他与顾成阳最初做音乐时的青涩与执着。 为了录下最初始的demo,顾成阳在路灯下唱了一遍又一遍,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回荡盘旋。 在这个简陋的舞台上,只有月亮是他们的听众。 ◇ 第70章 生日 天气一天天炎热起来,东大街那家琴行终于要倒闭了。 林研那天傍晚路过的时候看见琴行门口停着一辆大货车,那架钢琴被纸箱和塑料膜层层包裹,两个工人正小心翼翼地把钢琴搬上货运车。 冯程在离开c城前,准备把能带走的贵重乐器都打包带走,带不走的就放在店里骨折价卖掉。 周边的居民不知都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当晚店内涌满了人,挂在墙上的吉他、尤克里里、电子琴上都用显眼的标签贴着前所未有的便宜价格,乍一看让人以为是某个服装大卖场。 林研走到门口的时候冯程看见了他,还特地从人堆里挤出来和他打招呼。他把林研拉进店里让他随意选一样乐器带回去,林研没有像店里其他顾客那样,争先恐后地挑选贴着骨折价的乐器,反而是注意到角落的一把没人关注的口琴。 他毫不犹豫地挑选了它,没有别的原因,这是顾成阳唯一会的乐器。 虽然知道琴行倒闭造成的几十万亏损对于冯程来说无关痛痒,但林研没有白拿人好处的习惯,争执半天最后还是把该付的钱付了。 问及未来的去向,冯程说他可能会回首都,但大概率可能会出国留学,因为他忽然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标,想努力成为一个能开设音乐鉴赏课的老师。 那天他还兴致高昂地向林研讨要联系方式,林研拒绝了他,说萍水相逢,有缘自会再见。 拿着口琴从琴行里出来,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林研发现街对面不知何时开起了一家蛋糕店。在路灯边站了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个穿洛丽塔的女孩儿走到他边上递给他一张传单,是这家蛋糕店的宣传广告。女孩说自己是店员,让林研加她微信,订蛋糕可以优惠还能送货上门。 穿洛丽塔的女孩儿活泼可爱,宣传起来非常卖力:“咱家款式多多,给家人、爱人、男朋友女朋友,甚至宠物定生日蛋糕都可以哦!” 最终林研还是加了她的联系方式,因为莫名想到顾成阳的生日好像就在不久之后。 七月份的c城酷暑难耐,即便到了傍晚空气里也像是弥漫着滚烫的热气。 这段时间厂里特别繁忙,需要工作的日子里顾成阳常常加班到很晚才会回来。林研早已习惯了这种节奏。 他在路边摊打包了一份炒饭就回家了,回去的路上他盯着手上那张传单,对顾成阳的生日感到模糊。 先前聊天时顾成阳好像提起过自己生在七月份的尾巴,是狮子座。 可7月23号到月底,哪一天才是顾成阳的生日?那时候林研对这档子事完全漠不关心,顾成阳也从未庆祝过自己的生日。 现在想来,他和顾成阳认识这么久却连对方的生日都不知道,未免有些太过意不去,可如果直接开口问又显得过于刻意。 这个问题困扰了林研好多天,他上网一通搜索终于找到了方法。他执行力很强,当天就抓住机会趁着顾成阳去洗澡的功夫翻开了他的钱包。因为网上说身份证上肯定会有出生日期。 打开那个外皮磨损严重的旧皮夹,林研第一眼没见着身份证,反而意外看到了里面有一张他自己的照片。这张照片不知道是顾成阳什么时候拍下来的,是一张侧脸照,他坐在电脑前不知是在做歌还是玩游戏,身上的白色宽大短袖没好好穿,若隐若现还露出了白皙的锁骨。 第132章 根据彼时的穿着和照片的磨损来看,兴许是去年夏天。 可此时林研没有时间去管这个,他连忙拿出顾成阳的身份证,却发现上面的时间并不是七月末,甚至还不在狮子座的范围内。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停止,顾成阳一边擦头一边从里面出来,看见林研表情复杂地拿着他的钱包,意识到他放里面的照片很有可能被看到了,立刻走到他面前,神情慌乱得像是做过坏事一样。 林研当下却没有追究照片的事,而是举着他的身份证,放在他面前与他真人比对,照片上的顾成阳还不到十七岁,那张脸还带着一股学校的书卷气,远比现在要青涩得多。 过了半晌,林研问他:“你这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不对吧?” “啊?”顾成阳凑过去看,后知后觉才意识到,然后告诉林研,“嗯,大概是当初上户口的时候写错了时间。” 林研:“这还能写错时间?” 顾成阳说:“那时候挺正常的,我们那儿有父母为了让孩子早上学,身份证上写早两年的都有。” 意识到这个方法根本没办法知道顾成阳的生日,林研心里来气却无话可说,最后抬手往他肩膀上锤了一拳。 “?”顾成阳眨巴眼睛,没明白,“打我干什么。” 生怕顾成阳察觉到他的心思,林研二话不说立刻把自己那张的照片从钱包夹里抽出来,“照片没收,谁准你偷拍我照片打印出来放钱包里的。” 顾成阳顿时急了,擦头发的毛巾掉到了地上也不去管,连忙凑过来要抢,小声恳求道:“我没事的时候看看还不行吗?” 林研把照片举得很高:“什么年代了还搞睹物思人那一套,我又不是死了。” “……哦。” 顾成阳神情复杂地瞅瞅林研,又瞅瞅他手上的照片,尽管他能很轻松地从林研手上抢过照片,但还是不敢妄动。他泄了气,湿漉漉的头发没精打采地垂在额头上,不时滴下几滴水珠。 林研看他的模样,特别像一只受了委屈的狗。 想到别的方法是在两天后,那天林研坐在电脑前修改音轨,顾成阳正拿着一盒用清水洗过的葡萄过来给他吃。 看到顾成阳过来,林研立刻关掉了音乐制作软件,转而打开了游戏界面。 “过来陪我玩游戏。”林研说。 顾成阳看着完全陌生的游戏界面,和那些花里胡哨的像素小人,颇有些犹豫:“我不会玩这个。” “很简单的,我教你。” 在林研简单的介绍过后,顾成阳大致了解这是一款双人游戏,需要两人默契配合才能通关。顾成阳对自己的游戏水平心知肚明,因此他更犹豫了:“我要是拖你后腿怎么办?” “让你玩你就玩。” 林研不耐烦地拍了下桌子,顾成阳立刻乖乖坐下了,他嘴里还咬着一颗葡萄,林研方才拍桌子吓得他还来不及嚼,就连忙像捣蒜似的点头,含混说:“好。” 玩游戏的第一步是注册名字,这游戏取名不能用中文,只能用英文字母和数字。顾成阳不知道给自己的像素小人取什么名字,瞥见林研给自己取的名字是:linyan0330 “你为什么在后面加上自己的生日?”顾成阳问他。 林研拿起一颗葡萄,回答他:“因为linyan被人注册掉了。” “这样啊。”顾成阳在机械键盘上敲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露出些许苦恼的神情,“我的名字也被人注册了。” 林研心说我早知道了,这名字就是他提前用小号注册的。 “你也可以在后面加数字。” 他低头寻找脚边的垃圾桶,心想这次总算能成了。等他把裹着葡萄皮的纸巾扔进去,就听见顾成阳啪啪敲着键盘,注册好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这次总算没有重名。”他的神情很高兴,得意洋洋地向林研展示自己取的名字。 林研抬起眼皮看见他注册的名字里压根没有与生日有关的数字,而是一串像是英文的东西。 linyandegou “…………”林研甚至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啥意思。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握拳又松开,极力遏制着内心的抓狂。他有时候的确无法理解顾成阳的脑回路。 “喜欢当狗,下次要不要给你挂个狗牌在身上?” 顾成阳笑了起来,那笑容让人怎样都无计可施,他点头,轻声说:“好啊。” 林研一天比一天苦恼,他没想到想知道顾成阳的生日是哪天都是如此困难的事情。 又过了几天,林研什么也没多说,只让顾成阳把手机给他。 顾成阳愣了愣,拿出手机犹犹豫豫地不敢递过去。 林研瞥向他,冷冷道:“怎么,手机里有秘密啊。” “没有,没有秘密。”顾成阳强装淡定,后背却冒起了冷汗,最终还是把手机递了过去。 手机里当然没有什么秘密,但手机壳里面却夹着一张照片。当初林研把他钱包里的照片没收了,他隔了几天又打印了一张,塞在了手机后边。 生怕照片被林研看见,顾成阳此时脑子里也想不到什么别的。直到林研拿着他的手机一番操作后又还给他,说:“给你下了个游戏,待会儿一起玩。” 上回玩的那个像素小人的通关游戏,林研也是第一次玩,但他学得很快,玩了几把后就掌握了游戏的要领,反倒是顾成阳玩到最后还稀里糊涂,过关全靠林研指挥。最后一关需要一些操作上的技巧,顾成阳好几回操作不当害得两人都过不了,最后还是林研一人操纵两个小人才得以过关。 第133章 林研一度怀疑顾成阳的游戏细胞是不是死绝了,否则怎么会一点天赋都没有。 顾成阳对林研居然还愿意和他玩游戏这件事颇感意外。 林研经历过上回的大风大浪,眼下已经心平气和了:“这次是经营类游戏,不需要操作,没脑子都能玩。” 林研给顾成阳下的是一款经营类恋爱手游,那极具少女心的画风和精致的人物建模,与他平日里玩的那些打打杀杀的游戏大相径庭。 顾成阳问他:“这好玩吗?” “好玩。”林研淡定点头,然后手把手教他应该如何注册账号。 其实这款游戏一点儿都不好玩,林研查了各种资料,精挑细选选出它是因为,这游戏注册时需要填写id,性别和生日。 顾成阳埋头戳着屏幕,填写繁琐的注册流程,随口问:“性别和出生年月也要填啊…能随便填么?” “不行!”林研立刻抬起头瞪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又轻咳一声,淡淡道,“照实填就行,又不会泄露你隐私。” “哦。”顾成阳点头,滑动着手机屏幕,林研装作漫不经心瞥一眼,才得以终于见到那个日期。 7月27日。 ◇ 第71章 第二次机会 顾成阳当然不会想到林研大费周章地翻他身份证、教他打游戏,只是为了拐弯抹角地知道他的生日。 那天夜里林研在路灯下与他谈心解开了困扰他很长时间的心结,所以他这几天总是很轻松。下班回来的路上他插上耳机,播放起林研前段时间新做的伴奏。 这首伴奏采样了贝多芬的《月光》,林研曾说过这是最喜欢的一首钢琴曲。 顾成阳闭上眼听着这个伴奏,脑海里浮现出那天凌晨的夜里,林研在月光下走路的场景。他的背影孤独自由,却也如太阳般强大且炙热,让顾成阳至今都流连忘返。 与此同时,歌词伴随着旋律犹如月光般倾泻在他的脑海里。 …… 月亮她告诉我你有杀死太阳的能力 伴随月光的旋律,你有动人的神秘 当你出现时,光芒穿透乌云和缝隙 所有星辰都暗淡,所有喧嚣都沉寂 夜班的公交车上人不多,顾成阳坐在摇摇晃晃的后排,在备忘录里敲下歌词的最后一个字,刚好听到到站的广播声。 夜幕早已落下,公交站台附近漆黑一片。顾成阳没能注意到和他一同下车的还有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 从公交站到租房需要走过好几条小巷,顾成阳戴着耳机走在前面,那人如影随形地跟在他后头。 直到闻见身后有劣质刺鼻的烤烟味传来,顾成阳才转头,在昏暗的路灯下,注意到后面的男人是住在他们隔壁的邻居。 这男人起初是个单身汉,后来不知何时娶了老婆。顾成阳在清晨的公交车上偶尔能碰到那个瘦小的女人提着菜篮去农贸市场。 他们刚搬进来没多久的时候林研曾和这个男人起过冲突,顾成阳对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看了他一眼后便扭过头去,快步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一直走到居民楼下,顾成阳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那扇勉强只能通过一个成年男人的单元楼大门被挡得严严实实。 他知道这个中年男人一直跟在他身后,却不知道对方为何要拦他去路。 顾成阳摘下耳机,平淡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后者深吸了一口烟,狠狠将烟蒂丢在地上:“我警告你这个毛头小子,没事少管别人家务事。” 顾成阳恍然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什么事。 半个月前的一天他在楼梯上遇到了男人的妻子,对方摇摇晃晃地提着两桶大瓶装的矿泉水准备上楼梯,踏上第一个台阶就险些摔倒,顾成阳及时扶住了她。 感受到对方明显的瑟缩与颤抖,顾成阳当即觉得反常,因为她在燥热的七月依旧穿着长袖衬衫,将脖颈和手臂捂得严严实实。紧接着顾成阳就发现了她手臂上布满了淤青和伤口,透过劣质布料渗出了鲜血。于是顾成阳立刻带她去医院进行了简单的包扎,还留给了她自己的电话号码。 “我那天没报警,是因为她拼命拦着我。”顾成阳想起那个瘦小女人手上的疤痕,心底陡然升起无济于事的愤怒和悲哀,他看向男人,“你活了这么大年纪,唯一的本事,难道就是打女人么?” 顾成阳平日里看上去沉默老实,当初这个男人与林研起冲突时也只是一声不吭地挡在他前面,至今手臂上还留有当初被啤酒瓶碎片划到的伤疤。 所以听见他这么说,男人自然是不愉快的。他狠狠地瞪了顾成阳一眼,随后往地上呸了一声:“老子教训老婆还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你就算叫警察来有什么用,你以为他们会管?” “我报过警,没有用。只会让他下一次打得更狠。”那天在夕阳下,顾成阳陪女人从医院包扎回来,听见她苦笑着说。 顾成阳并不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正义凛然的人。他知道自己无法成为救世主,也拯救不了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不幸者。 所以他深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那个女人再一次走进那扇房门,走进黑暗。就像过去无数次面对自己的家庭一样。 很多年前当他拥有了足够抗衡父亲的力量,想拉自己的母亲脱离苦海的时候,后者却只会胆小懦弱地依附在男人身后。她被那愚昧封建的思想禁锢荼毒了半辈子,哪怕丈夫如何暴力对待她,她也不敢反抗,更不敢离婚。甚至为了所谓的脸面,她还会让顾成阳去向挨了揍的父亲道歉。 第134章 在南城度过的十七年里他悟出最深刻的道理,即是自己没有办法拯救别人,因为有的人根本就无可救药。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追的她,那时候她家里人看不上我,硬是让她嫁给了别人,结果她嫁进那家人还不到五年,就因为生不出孩子被婆家赶了出来。现在她40岁了,没有别的男人想要她,也只有我,前两年拿了八万八彩礼去她家里提亲,她爸妈过去瞧不上我,那时招待我的时候那叫一个热情,脸都要笑僵了,没两天就让她嫁给了我。她爸妈拿了我的钱给家里盖房子,你觉得她会和我离婚吗?不会的,她不敢。”那男人痞痞地站在门口,说这段话是脸上得意洋洋,他对顾成阳说,“都是男人,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顾成阳已经不打算与他纠缠了,退回半步微微扬了扬头朝他示意,神情淡漠。 男人本想就此让开堵住的路,却犹豫片刻脸上露出一个嘲讽又同情的笑容。 “我说像你这么大的年纪的男生,怎么没见你你往家里带女人?凭你这长相,想跟你结婚的工厂小妹,不是一抓一大把?你要是能言善道几句,就连女大学生也能泡到吧。” 说罢男人鄙夷地撇了撇嘴,“整天和一个不男不女的精神病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我劝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成阳揪起衣领,这股力量不容反抗,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就狠狠地砸在了墙上,随之而来的是背部的剧痛。 夜里七八点的居民楼门口昏暗无声,只有楼道里一盏微弱的声控灯因周遭的动静忽明忽灭。 眼前那张老实面孔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骇人与冰冷,男人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我亲爹八岁的时候打断了我一条腿,我一直记着,记了很多年。十四岁的时候,也同样打断了他一条腿,后来他看到我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个。”顾成阳手背上的青筋骤然暴起,越发用力揪起他的衣领,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我和谁混在一起连他都不敢管,你算什么东西,跟我说这些话。” 许是没料到这个一向沉闷的年轻人会有这般反常的举动。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男人立刻低了头。 “……行行行,你当我没说过这些话,你松开我好吧?” 那男人许是被他眼底的阴鸷吓到了,等到顾成阳松开手后,他立刻后退两步连摸带爬地走上了楼梯。 顾成阳站在原地,总觉得自己身上沾上了难闻的烤烟味,所以他等着身上的气味完全淡去才走上楼。他走到门口却没有立刻进去,等收拾好心情,推门而入的时候却发现屋子里一片黑暗,他想要伸手去开灯,却被一双手拉进了屋内。 林研抱着他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吻上他的嘴唇。在黑暗中,顾成阳先是错愕地睁大眼,不明白林研此刻在搞什么名堂,紧接着他就在这柔软的交融里渐渐失了智。 林研压着他吻了很久,久到骤然松开时因短暂的缺氧而喘上了气。他搂着顾成阳的脖颈,说话都带着若有似无的气声。 “等你很久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在顾成阳的后颈上用力掐了一下,似在表达自己的不满,语气却是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顾成阳垂下眼,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下一刻林研掀起他身上的衣服,手指摸索着往上,与他的腹部、胸膛温柔触碰。 如果说他的动作像是一条灵巧的鱼,顾成阳此刻就像是溺毙在大海里的愚蠢人类。 林研洗过澡,顾成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清香。他的头发又长了不少,自然垂落在靠近胸膛的地方。顾成阳搂着他的腰间,摸到不同往常的滑软面料,这才注意到林研穿的是新衣服,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衫,扣子只随意地系着几颗,隐约露出白皙的胸膛和锁骨,下摆堪堪遮住大腿根部。 林研半蹲下去,在靠近沙发的地方摸索着拿起装着两个盒子的塑料袋。 “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别用没有措施当借口。”林研贴着顾成阳的胸膛,靠近对方的耳垂轻声说着,他的气息炙热,语气却越发阴冷,“否则我就把你那东西切了,让你亲眼看着我跟别人上床。” 丝丝热气入耳,即使知道林研这么说是玩笑话,顾成阳却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玩笑。他蹙起眉:“你要是真的敢这么做,我就把你的手脚都折断,让你这辈子也没办法走出这扇门。” 像是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燃烧的欲火,顾成阳扣住林研的肩膀将他抵在门板上,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研胸口处的衬衫扣子随着顾成阳的动作滑落,他把手背在身后,丝毫不在意自己裸露在外的半边肩膀。他的模样温和柔软,像是顺从极了,可自下而上望的眼神里却没有半点仰视的意味,也并没有因为顾成阳威胁的话语而起半分波澜。 顾成阳一只手搂着他的后腰,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下颌,林研垂下眼眸,乌黑的睫毛浓密纤长,盈着几分雾气,他的嘴唇柔软湿润,泛着淡淡的红。 顾成阳虚虚托着他的下巴,即将吻下去时,门外却突然响起一声玻璃制品摔碎的声音。 “什么声音?”林研怔愣地往周遭张望。 紧接着传来女人尖锐的惨叫,两人心里同时警惕起来。顾成阳确信,这声音隔着两道门,来自于他们隔壁房间的那个长期忍受丈夫家暴的女人。 第135章 ◇ 第72章 我应该怕你吗? 两人踹门而入,看见的是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她躺在地上胡乱挣扎着,额头的伤口血流不止,那个手持破碎酒瓶的男人就站在不远处。 林研蹲在女人旁边,用颤抖的手拨通了报警电话,他为女人检查伤势,后者的面容早已因瘀痕和血迹变得模糊不清。 身后传来了男人的叫声,林研循声望去,顾成阳毫无怜惜地揪着那个男人的头发,朝他的脸挥舞着拳头。 前一秒还在使用暴力的男人下一秒却成了被暴力的对象。 顾成阳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道,很快男人就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身旁的女人气息逐渐微弱,林研胆颤心惊地看着她渐渐合上了的眼睛。 “你醒醒,别睡。”林研摇着她的肩膀,心底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他立刻抬起头,大声喊着顾成阳的名字,“你快过来看看,她晕过去了。” 然而顾成阳却充耳不闻,手脚并用,将眼前的男人揍得血肉模糊,尽管男人早已失去了挣扎的能力。林研看着这一幕愈发觉得异常,顾成阳似乎不只是想给予男人一个教训,而像是在下死手。 “顾成阳!”林研瞪大了睛,惊恐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在这声呼唤下顾成阳瞬间定住了,接着大梦初醒般松开了男人的衣领,后者顺着墙壁昏倒在地上。顾成阳扭头看向林研的时候,手臂和脖子上有几处伤口还渗着鲜血,是方才那被男人挣扎时划伤的,他眼神木然,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般。 林研站起身,没留意脚下,被散落在地上的瓶子绊了一脚,在摔倒之际,顾成阳很想过去扶住他,却像是被某种力量拖拽着,怎么都挪不动步伐。 好在林研只是踉跄了一下,并没有摔倒,他三步并两步走到顾成阳身边,顾成阳却下意识后退半步。 “你这人……”林研喃喃着,没有片刻犹豫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他,那件洁白的衬衫很快就被染上了鲜血。 像是药效迅速的镇静剂,顾成阳很快被拖回了现实,情绪也逐渐平缓。他带着血的双臂悬在空中,无所适从地愣在原地:“别抱,我身上脏。” 林研并不听他的话,反倒是抱得更紧了,他将自己的脸贴近顾成阳脖子上的伤口,血迹很快就粘上了他的脸颊和头发上。 林研仰起头,白色衬衫的一处领口被血染得深红,像是绽放于深渊的玫瑰。 “没关系,是你的血。”他伸出手摸着顾成阳的脸颊,轻声说,“不脏。”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都无比混乱。救护车和警笛声由远及近,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堵满了楼梯口,家暴的男人与被家暴的妻子都被送去医院,林研也陪着顾成阳去简单包扎了伤口。男人坐上救护车没过多久就清醒过来,义愤填膺地控诉顾成阳对他使用暴力,却矢口否认自己家暴妻子的事实。 将近零点一刻的时候,他们坐上警车去派出所做笔录,男人依旧是那一番说辞,直到急诊室里的女人从昏迷中苏醒,在警察面掀前起自己的衣服,展示自己身上的伤口。警察一看便知事情的原委,铐着男人审讯了一个钟头,那男人才交代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等到所有事情处理完,从派出所出来已经是天蒙蒙亮的时候了。回来的出租车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林研将顾成阳的手紧紧攥在手里,扭头看向窗外时,两侧的街道已经零零散散支起了早餐的摊子。 回到家的时候他们都格外疲惫,顾成阳想打开屋里的灯,林研却抬手阻止了他,把他拉进了里屋的房间,声音嘶哑地说:“陪我睡一会儿吧。” 顾成阳在房间里脱下了身上的衣服换上了新的一件,接着他看见林研躺在床上,身上那件白衬衫上的血迹早已变成干涸的深褐色。 “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去洗洗。”顾成阳对他说。 “不用洗,我说了是你的血,不脏。” 林研还是想让顾成阳陪他睡一会儿,于是顾成阳躺在了他的边上。折腾了一夜,顾成阳却意外地没有睡意,他睁眼盯着天花板,听到林研在他枕边说:“那个畜生把他老婆打成这样,警察也不拘留他么?” 隔壁的女人虽昏迷了半个小时,然而医院的验伤结果出来,她的伤还未达到轻伤标准,最后警察叫那男人写了保证书,教训了几句就把人放了。 林研对此结果有些愤懑不平,顾成阳却扭头看他,语气平淡地说:“打架打惯的都知道拳头落在哪里最疼,有些伤表面看着挺严重,但实际上一个要害都没有碰到,那男的是个惯犯。” 林研想起那男人在救护车上疼得嗷嗷直叫,却被医生告知全是皮外伤,他冷哼一声,瞥向顾成阳,一针见血地说:“你也是吧。” 顾成阳抿着嘴,没有否认。林研过了很久开口问:“你以前是不是经历过,这种事情。” “嗯。”顾成阳轻轻点头,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像是从某种旧的留声机里传来,“以前我爸就是这么个人,从我记事起他就打我妈,打我姐,打我。他在家里说一不二,一贯的思维就是想用暴力让我们都怕他。” “你怕他吗?”林研问。 “我不怕。”顾成阳坦然摇头,脑海里闪烁起那些无关紧要的回忆,平静道,“我打不过他的时候不怕他,我知道他下手再狠也不敢打死我,不敢打死我妈和我姐。可等到我能打过他的时候,他却很怕我,因为他料不准我哪天真的会杀了他。林研,你知道吗,认识你之前,我觉得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第136章 十七岁以前的顾成阳疯过,叛逆过,八岁那年他放跑了他姐姐之后,父亲的拳头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怀恨在心,却从不言语,等到他有足够的力量反抗,第一次出手就默不作声地把父亲打进急诊室。后来次数多了,进出派出所的审讯室也成了家常便饭。他在学校里打过最嚣张跋扈的富二代,也吃过最严厉的处罚。因此他被人忌惮和畏惧,就连校外手段最狠的混混见到他都退避三舍。 他保护过被家暴的母亲,却被母亲指责是不孝子,说他儿子打老子成何体统。街坊邻居落井下石,说他长大以后会和他爹一个德行,会是社会渣滓,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林研因躁郁症而无法被大部分人理解,可顾成阳知道他深埋在层层面具之下的,是赤忱的理想主义,是一颗纯粹无暇的心脏。 而他算是什么呢? 他的理想一早就不纯粹,是基于林研和他所喜欢的音乐才得以存在的。若是没有这两样,他或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因手刃亲人而进监狱,或者在十七岁的夏天站上天台,然后在那一天浑浑噩噩地死去。 顾成阳心里清楚,自己无法拯救别人,是因为他才是那个深陷泥潭之中难以被拯救的人。 可林研听完他的话却捂着眼笑了起来,语气轻蔑而嘲讽:“难怪你昨晚会说要把我的手脚折断,让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出门,我当它是玩笑话,可扪心自问,你是不是真这么想过啊?” 顾成阳没想到林研会提起这些在当时情景下口不择言的话语,他正想出口解释的时候,林研却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还拿我的照片貲味,我光是夹紧了蹆就能让你兴奋好几次。没人知道你这么变态吧,你这个暴力狂、披着人皮的疯狗,我应该怕你吗,嗯?” 顾成阳立刻摇头,迫切地沉声道:“你说得对,但你不用怕我的,因为我不会伤害你。如果我哪天真的害你受了伤,我一定会亲手折断自己的手脚,向你赔罪。” 林研仿佛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他坐在顾成阳的身上,将衬衫的扣子一个个解开。 他抬手勾住顾成阳的下巴:“你真是太自以为是了,一条光是看到我脱衣服就会忍不住发。情的狗,到底有什么值得我害怕的?” 顾成阳哑口无言,只是羞愧地垂下头。 解到最后一颗纽扣时林研明显察觉到身下那人呼吸的频率逐渐变得急促,似火烧般红透了耳根。可林研却并没有解开那颗纽扣,而是下了床光脚走出房门。 他去外厅捡起昨天晚上被扔在地上的塑料袋,起身时瞥向窗口,太阳即将升起,几缕光线透过窗帘照射在电脑桌旁边那个蛋糕上。 放置了一整晚的蛋糕早已坍塌变形没了最初的样子,依稀能看见白色奶油上用红色的字眼歪歪扭扭写着生日快乐几个大字。 林研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便略过这一幕折身回到房间。 他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床上,紧接着脱下昨晚出门前匆匆套上的运动短裤。身上便又只留了一件白色衬衫,与昨晚一样。唯一的不同之处是这件衬衫如今沾上了顾成阳的血。 林研跨坐在顾成阳身上,揪着他的领子再一次不由分说吻下去,动作却不像昨晚那么温柔。因为温柔仅限于昨天,如今早已过了时效。很快林研就把对方的嘴唇咬出了血。 伴随着血腥味,他贴着顾成阳的耳边,用嘴唇不断摩挲着他的耳垂,直到让他的耳垂也染上红色。 “其实我很讨厌穿白衬衫,买这件衣服纯粹是为了,跟你做ai。” …… 尽管事先做足了准备工作,但从未被侵入过的领域被贸然攻占,林研还是本能地感到不适与难受。 他的嘴角紧抿着,下颌线流畅而凌厉,眼神冷漠地不知看向何处,几秒后又蹙眉闭上了眼。那是强忍疼痛的表情,顾成阳微愣了一秒,于心不忍般放缓了动作。 犹豫之际,林研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看见顾成阳这副踌躇的模样,烦躁地啧了一声,随后把背在身后的双手伸到前面,扣住顾成阳的手腕,将他张开的虎口对准自己的脖颈狠狠地用力。 力量施加在顾成阳的手腕,却作用于他自己的咽喉。 强烈的窒息感令他一时无法开口说话,睫毛也轻颤着。顾成阳因他突如其来近乎自虐的动作而乱了神,他想拨开林研握住他手腕的手,却被后者用尖锐的眼神制止。 “你连让我受到这点疼痛都紧张得不行。”林研喘着息,说,“又怎么敢肖想我能给予你别的东西。” 手指在对方的作用下不自觉用力,顾成阳混沌的意识逐渐清醒起来。不得不承认,林研这副强忍疼痛的模样令他着迷极了。习惯了这张无可挑剔的脸上总带着高不可攀的骄傲神情,顾成阳偶尔也想享受这种操控他人身体与感官所带来的快感。 看着林研的脸颊因窒息而泛起了红,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倔强冷漠,顾成阳莫名地,想看到这张脸上露出脆弱求饶的神情。 他低声说:“是你说的。一会儿别喊疼,因为我不想停。” 林研厉声道:“别他妈废话,喊了跟你姓。” 挑衅的话语生了效,顾成阳不再收敛本性,动作愈加粗暴,短暂地不再考虑这是否会伤到对方,只是沉迷于情yu之中,肆无忌惮地宣泄着本能的欲望。如顾成阳所预料的,无论如何林研都不曾吭一声,即使床单早已被他抓的满是褶皱。 第137章 顾成阳很喜欢从正面盯着林研的脸。 在长达四年朝夕相处的窥探里,顾成阳对林研的每个表情变化都了如指掌,喜悦或是难过,抑郁还是躁狂。 于是在最关键那一刻,他看着林研的脸,骤然用力。 “顾成阳,你他妈……啊!” 尖锐的声音在末尾硬生生变了调,意识到这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林研当即羞愧得无所适从。 顾成阳大汗淋漓地看着他,眼角的笑意很浓,他讥诮地说:“喊这么响,原来你这么想跟我姓。” …… 林研低估了这件事情所需消耗的体力,在后半程几乎是接近昏迷的状态。 后来在浴室被顾成阳抱着清洗时短暂地清醒过。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后,又沉沉地睡去。 窗帘的遮光效果很好,到日上三竿的时间屋内依旧一片昏暗。像是昼夜不分一般,两人在阳光炙热的下午相拥而睡。 到了傍晚时分,原本燥热的天气一下子变了天,窗外雷雨交加,乌云密布在头顶的天空。 顾成阳是被雨声砸醒的,醒来时林依偎在他的怀里,他轻手轻脚地走下床,把换下的床单与脏衣服扔进洗衣机,路过电脑桌时终于发现了放上面的蛋糕。 蛋糕与清晨时分相比更加看不清原本的模样,上面几个生日快乐的大字也都糊成了一团。 顾成阳错愕了数秒,立刻打开手机,手机上的时间验证了猜想后,他的心脏瞬间缩紧了。 林研不知是何时醒来,也不知是何时走到他身边的。 顾成阳听见声音,颤抖着问:“蛋糕是买给我的吗?” 林研觉得他明知故问,慢悠悠地回答:“不然还有谁昨天生日?” 补过的生日对于林研来说毫无意义,所以他本想在顾成阳醒来之前把蛋糕偷偷拿去丢掉,可自己却睡过了头,还是叫顾成阳发现了这个早已面目全非的蛋糕。 尽管他挑选图案和预定时间,甚至为了知道顾成阳的生日都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可林研并不觉得可惜。 “放了一天肯定坏了,拿去丢了吧。”他轻飘飘地说。 但顾成阳却无动于衷。他打开透明塑料的盒子,将蛋糕拿了出来,用叉子叉起一块吃了起来。 林研见状想阻止他,顾成阳却一口将蛋糕吞了下去,边吃边含糊道:“没有坏,还能吃的。” 林研也拿起叉子吃了一口。蛋糕确实没有坏得彻底,可让原本成型的奶油此刻却化出了水,口感很差,黏腻得让人恶心。 “不好吃。”林研吃了一口就把叉子扔进垃圾桶。 顾成阳却像是从没吃过蛋糕一样,食不知味地狼吞虎咽吃掉了大半。直到他在甜腻的蛋糕里尝到了咸味,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是何时留下了泪水。 林研原本不想让顾成阳吃这个蛋糕,却在看到他流泪后愣了数秒,转而递给他两张纸巾。 他拿着纸巾想把脸上的眼泪抹干净,不知怎么越抹越多,直到纸巾都被泪水浸得湿透。 “我没有想到你会给我过生日,我早该发现的,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的好意。” 林研原本或许会因为顾成阳不争气的流泪而出言嘲讽,或是心生不耐烦,但他并没有。他只觉得他心里像是有东西浓得抹不开一样,让原本坚硬的外壳有了裂缝。 林研以前一直都心安理得的接受着顾成阳的好意,却从未考虑过对方的感受。后来他渐渐发现顾成阳总是精确地记着所有有关自己的一切,却从不言说。 那一刻林研终于明白了自己对顾成阳的感情,也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爱是常觉亏欠。 “对不起我什么?我以前从未记得过你的生日,昨天也没来得及对你说一句生日快乐。”林研顿了顿,说,“如果现在补上,你会不会觉得失望?” “不会,”顾成阳立刻摇头,哭得红肿的眼睛重新燃起了光,“我没有失望,我哭是因为我太开心了,我太开心才忍不住想哭。” 他激动地连说话都语无伦次,像是一只得到一点点肯定与表扬就会拼命摇尾巴的大型犬。 隔了很久,等他情绪平稳下来,林研才没来由地问他:“顾成阳,你相信我吗?” 顾成阳毫不犹豫地点头,林研淡淡地说:“你怎么不问我你应该相信我什么。” 顾成阳说:“无论是什么,我都我无条件信任你。” “不,你得问。” 于是顾成阳重复了一遍林研的前一句话:“我应该相信你什么?” 林研说:“相信我也能给予你毫无保留的爱。” ◇ 第73章 类似亲情 在那天之后,林研在这种事情上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乐趣。那一阵子他们不分昼夜地做/爱、写歌,林研用手机录下过两个在床上的喘息声,然后将这声音采样进伴奏里放给顾成阳听,顾成阳当即因这首暧昧又缠绵的伴奏而羞愧难当。然而过了几天他却写下了一版歌词,歌词远比伴奏更加露骨。在录音的时候几次都差点录不下去,总是录着录着两人就不知不觉贴到一起,然后莫名其妙厮混一整晚。 林研曾说不知道顾成阳是清纯还是流氓,是因为顾成阳有时像个十八岁的处男,逗两句或是接个吻都能把他弄得脸红心跳,可到了真正亲密接触的时候却像是个情场老手,不仅翻云覆雨的能力了得,事后还总能把他伺候得服服帖帖,甚至写起小黄歌来都无师自通。 第138章 这首歌成功发布之后,林研会把它一遍遍循环播放,伴随着歌里和现实中的喘息声,林研紧闭着眼,枕边的床单攥得皱成一团,他会强忍着尽量不发出声音,因为他知道一旦出声只会迎来更猛烈的冲击。歌曲循环无数遍之后,汗水浸湿了两人的头发,林研半句话都不想再说,顾成阳就会把他搂在怀里,一遍遍地对他说我爱你。 除了这首不正经的歌之外,那段时间里顾成阳尤其爱写情歌,后来林研索性将这些歌整合在一起,以ep的形式发布在那年的七夕节当天。 发布后他们的音乐人账号下有条评论被顶到最上面:又是情歌又是情歌又是情歌!两个月发八首情歌,知道你小子谈恋爱了,但能不能不要别这么秀?考虑考虑你七夕节当天还在网吧吃泡面的粉丝兄弟吧! 看到这条评论的时候顾成阳和林研在外面过节,林研夹起一块烤得滋滋作响的牛五花往顾成阳碗里放,见他一直盯着手机,便 问:“傻笑什么呢。” 顾成阳快速打下几个字回复后,立刻放下手机专心约会:“没什么,只是觉得七夕节还是单身狗的人很可怜。” 春去秋来,过了十月份c城一下子入了秋,那天顾成阳下班回家,远远就看见对门那个瘦小的女人在他们家门口徘徊。 她其实也不过是四十多岁的年纪,眼角的皱纹和半白的头发却衬得她比实际年龄老了将近十岁。 她见到顾成阳的时候有些局促不安,顾成阳担心她又遭遇丈夫家暴,此刻是前来求助的。然而她却摇头,说自己身上的伤已经养好了大半,是因为顾成阳那次把她丈夫打了以后,那男人再也没敢对她用过暴力。 她又说她男人前几天跟同乡的人北上打工,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说完又犹豫了好久,才把藏在身后的两提塑料袋拿出来,塑料袋里装着的一提是香蕉,另一提是橘子。 “一直很想找你们道谢,也没找到合适的时间,趁那男人不在家,我才有机会来当面找你们道谢。” 她的声音里带着南方女人的含蓄和软糯,和她饱经沧桑的外貌相比倒是显得年轻许多。 顾成阳有些意外,下意识想推辞她的好意,然而她却一个劲地把这两袋水果往他手里塞。 “我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这些水果你们就拿去吃吧,以后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们也可以尽管来找我。” 这两袋水果很沉,沉到把女人的手掌都勒出了血色的沟壑。把水果塞给顾成阳后她就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屋内,生怕顾成阳再推辞。 顾成阳提着水果回到家里时还有些想不明白,直到林研掰下一根香蕉表扬他:“刚念叨着想吃水果你就买回来了。” “不是买的,是隔壁那个阿姨送给我们的。” 林研盘腿坐在床上,吃着香蕉低头玩手机,漫不经心地回答:“哦,这样啊。” 顾成阳觉得他的反应过于平淡,于是往他边上挪了挪,认真问:“可是她为什么要送我们这么多东西?” 林研淡淡道:“正常啊,你救了她,她感谢你,才过去多久你就忘了。” 顾成阳当然没有忘,可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那女人却这样兴师动众地感谢他。他十几岁时把他父亲揍进医院,他母亲只会责怪他丢人。 他思考了很久:“正常吗?” 林研顿了顿,眼神从手机上挪开认真地盯着顾成阳的眼睛,反问:“不正常吗?” 顾成阳没再说话,而是同样剥开一根香蕉,他咬了一口,沉默地咀嚼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意识到是他自出生以来吃到过的最好吃的香蕉。 因为那一天他得到了挺身而出的馈赠,也救下了年少时的自己。 兴许是隔壁的男人出了远门,他瘦小的妻子这才有了出门走动的机会。邻里之间通过那天的事后知道她过去的遭遇,也心生怜惜,在各种事情上都力所能及帮衬着她。住在楼下的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阿姨,还为她在楼下的超市找到了一份收银的工作。 自从有了挣钱的能力后,她不再像最初来到c城时那样胆小局促,反而变得开朗起来,她通过在超市的工作认识了绝大部分的邻居,并且和他们建立起良好的关系。 事实上任何一个女人都能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只要她不再活于男人的阴影之下。 在这些邻居中她关心的依旧是住在隔壁的两个年轻人,毕竟年轻人没有父母帮衬,在大城市生活并不容易,所以她会隔三差五过去串门,为他们带上一些东西,有时候是超市打折的水果和鸡蛋,有时也会给他们送去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 她会尽自己所能去帮他们做点打扫卫生洗衣,做饭这些家务事,每天早上或是傍晚出门前她会习惯性敲门,问他们有没有垃圾需要她顺便带下去。 一来二去她也逐渐与他们熟络起来,那个长得高大的男孩总是很客气,待她也很有礼貌,而另一个留着长发、面容清秀的男孩却不怎么爱搭理她。 当初她来c城的第一天就曾遇到过他,她丈夫说一个男生却留着长发,是精神病,但她不这么觉得,她只觉得这男孩只是性格有些内敛罢了。 顾成阳很多时候都不在家,平日里女人与林研接触的时间反而更多。她似乎很想介入到他们的生活里,所以在过来串门的时候,总会趁机问一些他们生活上的事情。 第139章 譬如她看见林研在玩游戏,会好奇地凑过来问他玩的是什么,她看见林研坐在电脑前做伴奏,尽管无法听懂,也会夸他做的音乐很好听。知道他们是在网络上小有名气的说唱歌手之后,她就把楼下超市的歌单全都换成了他们的歌,逢人便说,咱们小区以后会出大明星。 林研一开始会嫌她打扰自己的正常生活,后来却逐渐适应了这个女人的存在。听她说起自己年轻时喜欢过的歌手,林研就顺势用电脑放起那些千禧年代的歌曲,然后就会听见她站在窗边一边擦窗,一边轻轻哼唱那首《那些花儿》。 尽管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喜欢些什么,但她觉得年轻人喜欢的东西都挺酷。她想赶潮流,就叫林研在自己的手机里下了几款小游戏,茶余饭后的时候也会抱着手机喜欢玩几把消消乐。 后来她得知林研和顾成阳一个是首都人,一个是南城人,是瞒着家里人离家出走跑来c城的。她一开始有些不解,直到林研对她说:“如果我的母亲是和你一样的人,我一定不会离开家。” 有一阵子c城似乎在举办什么大型活动,对外来人口排查很严格,那天房东拿着登记本一个个去敲门登记租户信息,敲到他们那一层的时候,女人正在隔壁帮他们收拾屋子。 她率先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房东看见她的名字,就问林研:“她是你妈妈?” 林研之前一直听邻居叫隔壁的女人惠萍,他与顾成阳便也叫她惠萍阿姨。接过本子的时候才知道她与自己一样姓林。 女人玩笑似的打趣:“您见过儿子跟妈妈姓的吗?” 房东见怪不怪:“上门女婿咯。” 林研潦草地写下他与顾成阳的信息,把笔和登记本还给房东的时候,反问他:“你觉得我俩长得像吗?” 那个年过六十的房东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煞有其事地说:“别说,还真有点儿像。” 林研与林惠萍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 那天林惠萍知道了林研的出生年月,不知为何有些感伤,她说那一年她怀过一个孩子,后来流产了,如果孩子能出生,年纪应该跟林研一般大。 “你跟我妈也差不多大,如果你不介意我现在还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你就把我当成你儿子好了。” 林研本是随口一说,林惠萍却凑到他面前,认真告诉他:“不,你才不是废物,我相信你未来一定能成为一个很厉害的音乐家。我的孩子如果能活下来,绝对没你有出息呢。但是没出息也没关系啊,只要他正直善良,过得开心就行。” 那一刻林研内心其实很受触动。那些被他母亲视作垃圾的音乐和理想,在另一个母亲眼里,却是珍贵且值得骄傲的宝物。 可惜世界永远都是不公平的,能当好妈妈的人无法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而能够出生的孩子却拥有不了正常的家庭。 【作者有话说】 今天去看了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 希望另一个世界的你们也能一起站上大舞台。 ◇ 第74章 奔赴新年 他们发布的情歌ep在那年冬天意外有了热度,而专辑里那首《soulmate》则成为了他们这几年发布的歌曲里第一首评论过千的歌。 起初顾成阳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同,直到某天他走在街头听见一家奶茶店里放着他们的歌,他才切切实实体会到这种奇妙的感受。他拍了视频发给林研,语气里难掩激动,林研却嘲笑他没见过世面。 后来是新年将近之际,c城繁华路段开了一家新酒吧,那个酒吧老板不知是从哪儿找到了顾成阳的联系方式,自称自己是他的粉丝,邀请他来为自己的酒吧开业演出。 开业那天演出效果很好,顾成阳唱的绝大多数是能点燃气氛的燥歌,在舞池里的客人都高举双手在震耳欲聋的鼓点下狂嗨,林研则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远远看着顾成阳在台上唱歌互动,习惯做一个隐匿在聚光灯幕后的制作者。 林研举起手机录下顾成阳唱歌的样子,然而刚开始录制,画面里就出现一个从人群里挤过来的身影,他抬起手臂冲着林研的镜头打招呼。 这人打扮潦草,身上穿的衣服松松垮垮,看上去像棉麻质地的日式服饰,嘴唇附近冒着一圈胡渣,像是个四处流浪的文青。 林研认出来他就是那个邀请顾成阳来酒吧唱歌的老板。他放下手机,意识到对方是在跟自己打招呼。 “你是他的女朋友吗?” 酒吧里嘈杂一片,他的声音很快被湮没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人群的欢呼声中。 林研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歪了歪头瞧他从人群中挤过来。 “我是说,试音的时候我看到你们是一起过来的,你就是让荒原两个月发八首情歌的女朋友吗?”酒吧老板终于穿过人群,走到林研身边,却发现他误以为的女朋友个子挺高,居然只比他矮上几公分。 角落的位置灯光昏暗,酒吧老板一开始压根没看清他的脸。 林研对于被人认错性别这件事早已习以为常,他说:“你再仔细看看。” “ohh,that's crazy,哥们儿你长得真漂亮。”酒吧老板在反应过来后连声道歉,喊来服务员给他送来两杯鸡尾酒,把其中一杯亲手递给林研。指尖触碰那一刹那,酒吧老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看林研又看看台上的顾成阳,“你不是他女朋友,那你们俩……” 第140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141章 顾成阳目光一刻都不能从林研身上挪开,他问:“你真的什么都能做到吗?” c城的沿江大道上还汇聚着无数凌晨出来跨年的人,街头表演的艺人在江边广场上吹着口琴,琴声悠扬,引得许多人驻足聆听。 在一片喧嚣与嘈杂中,林研很轻快地告诉他:“当然,你的野火无所不能。”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江边忽然放起了烟花,遮盖住了街头艺人的口琴声。 所有人不约而同抬头往上看,有两个女生兴奋地合起双手,闭上眼睛许愿。 在烟花中流连忘返了一阵后,顾成阳扭头问林研:“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林研盯着黑夜中绚烂的烟花,他说:“我的愿望是成为一个健康的正常人,不用再吃药。” 说完林研偏过头去看顾成阳,眼睛里的光比烟花还要亮。在此起彼伏的响声中,顾成阳轻轻勾起他的下颌,温柔地与他接吻。 来到c城的第四年,他们的感情与黑夜里的烟火一样盛大夺目,亮如白昼。 一阵冷风吹过,顾成阳把他搂在怀里:“林研,会越来越好的。” 浓得无法化开的爱意与炙热的理想,伴随着象征希望与璀璨的烟火,在此刻一同奔赴崭新的一年。 【作者有话说】 回忆的部分结束了,下一章又又又回到现实 现实part3 野火燎原 ◇ 第75章 新年祝福 新大陆开年的第一次聚会是在一家位于江边的民宿餐厅。二楼的露台上支起了烧烤的架子,各式各样的酒水饮料摆满了整张桌子,放在地上的音响里放着轻松的funk音乐。 乍一看乱哄哄地挤满了人,但实际上就只有新大陆的几个内部成员、包括他们的经纪人、dj以及编外人员杨非曼。 露天烧烤主打一个完全自助,从串肉到烤肉全需要自己动手,于是当其余人都在烧烤架前忙活的时候,唯有佩奇单手拿着个相机东拍西拍。 方随景坐在小板凳上被热气熏得满头大汗,看见还在悠哉悠哉拍来拍去的佩奇,顺手抄起地上一个水瓶朝他镜头砸去:“别拍你那破vlog了,快点过来帮忙!” “欸,砸不捣。”佩奇偏头灵巧一躲,水瓶正正好砸在端着一盘烤肉从他背后路过的panda头上。 许是这次聚餐都是熟人,原本甚少参与厂牌活动的panda也来了。其余人都在吵吵嚷嚷地打闹玩笑,只有他在兢兢业业干活。可即便这样也难逃倒霉的横祸。被砸中的那一瞬间,他当即疼得捂住了头。 离他最近的杨非曼见势不对立刻过去一手扶住他,另一只手接过他手里险些掉落的餐盘。 坐在方随景边上烤肉的陆天逸也猛得站起身去检查情况,得知panda并无大碍后,旋即没好气地看着佩奇,展露出鲜少作为老大哥的威严:“你不干活就算了,怎么还净添乱呢!” 佩奇拿着相机不知所措,瞪着大眼指着方随景:“明明是他扔的瓶子,怪我干什么?” 方随景回怼:“看你碍眼!” panda只是被突如其来的瓶子下了一跳,实则并没有受伤,他不想看着气氛因他而被破坏,连忙笑着打起圆场:“好了别吵了,我也没什么事,都干活吧大家。” 被教训了一顿的佩奇仍有些不服气,瞄见林研一个人站在远离喧嚣的露台围栏边上,立刻拿着相机朝向那个地方,放大镜头,小声说:“林老师不也没干活,搁那抽烟呢。” 画外音是站他边上的杨非曼拍了拍他的背:“兄弟,人家没和你一样捣乱啊。” 佩奇将相机高高举在手里,把镜头转向了自己,委委屈屈道:“看到了吧家人们,我说我在新大陆遭到了霸凌,你们还不相信,现在该信了吧。有录像为证,这几个人都欺负我。” 方随景冷笑一声:“那你去报警。” 一个两个都在针对他,佩奇气哄哄地站起身离开,扔下一句:“不跟你们玩了!” 众人全然没当一回事,唯有panda以为他真的不开心了,立刻放下手里的烤串签子追了过去。 不出几米之外露台的边缘,和那边香气四溢的烧烤架与人群是完全不同的景象,那里寂静辽阔。佩奇小跑着离开众人后就来到了这里,遇到了站在栏杆边上独自抽烟的林研。 从栏杆处眺望远方是辽阔的江景,江对岸的高楼大厦闪烁着通明的灯光。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天空与地平线接壤的地方还残余一抹微弱的虹光,映照出天边层层堆叠的云。 panda追过来的时候佩奇正抓着林研给他拍照,语气里早已没了方才的委屈和恼怒。 “林老师保持这个姿势别动,对,就这样,头再撇过去一点,我靠绝了,简直太好看了!” “你长成这样不去当网红简直太可惜了,我这套图要是发到网上去涨几百万粉丝都是不是小问题。” 林研站在夜色渐暗的江边露台上,风吹起他垂落在肩膀的长发。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一根烟,在佩奇的镜头下缓缓吐出烟圈。 “笑一笑,笑一笑,不要冷着一张脸。”佩奇盯着镜头笑嘻嘻道,“上回那个vlog发出来,粉丝们都说你长得可好看,就是表情太凶了。” 眼看着要求越来越过分,林研终于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拍够了没?” “我再拍一个远景,很快!你不要动!哎呀——”佩奇拿着相机往后退,一不留神就撞到了过来找他的panda,佩奇立刻放下相机,连声道歉,扭头看见是panda后,不好意思地叫了他一声,“panda哥。” 第142章 panda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没打扰你们拍照吧。” “没有没有!”佩奇连连摆手,忽然脑瓜子灵机一动,对panda说,“你看这儿的江景这么好看,哥我也给你拍几张照吧!” panda出道十多年至今还不肯露脸,说到底就是对自己的样貌感到自卑,尤其是眼下那块硕大的胎记,让他始终都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佩奇举起手指发誓:“你放心,照片我绝不会发到网上的。” panda本想推辞,佩奇却还在兴头上,另一边林研也往边上挪了挪让出了拍照的最佳位置。panda不想扫他们的兴,加上佩奇百般保证不会把照片发上去,他才半推半就地走了过去。 panda站过去的时候明显很局促,与戴着面具在台上唱歌时游刃有余的状态不同。佩奇为了缓解他的紧张一直在找话题与他聊天。 “上次vlog发出去,大家都说panda台上这么凶歌词这么犀利,台下居然是这么温柔的人。”佩奇想起当初拍vlog时的不易,立刻带上了哭腔,“上次vlog方随景把我从课堂上赶出去,陆总害得我去直播间唱歌,也只有你们没让我贡献社死名场面了,呜呜!” 林研站在一旁听得浑身难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说你被霸凌也真是该的。panda却被他这话逗笑了,渐渐地放松下来,佩奇得以捕捉到一张他垂眼笑的照片。 拍完了照片佩奇拿着相机在两人面前一张张翻过去给他们看。林研对照片没兴趣,panda却凑在相机前看得很认真,佩奇站在一旁直夸他这组照片氛围感太绝了,panda说林研才是适合做模特的那一个人。 佩奇说:“林老师去当网红一定能赚大钱。” 林研倚着栏杆眺望江对岸的夜景,冷冷地哼了一声:“不稀罕。” 他想从口袋里拿烟却发现烟盒空了,panda发现后立刻拿出自己的烟递给了他一根,同时自己也拿了一根放在嘴里,顺手帮林研点燃。 佩奇刚把相机调成录像模式便录下了这一幕,看着两个人倚在栏杆上抽烟,佩奇忽然心生一个想法,兴致勃勃地对两人说:“现在我们来做个访谈吧。” 说罢他把相机对准panda,语气也变得正经起来:“粉丝们都很关心panda老师的新歌,所以在这里panda老师能否透露一下新专辑的制作进度呢?” 这一年的冬天是个暖冬,三月份还没有到天气就已经开始回暖,傍晚徐徐的微风拂面,并没有让人感觉到寒意。 panda的状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松弛,也没有第一次面对镜头时的慌乱,认认真真地回答佩奇说下个月会发布新歌,整张专辑全部发布会在五月份,顺便还透露了新大陆这一年的巡演企划。 问到林研的话题就开始变得不正经,当初佩奇发布的首个vlog在粉丝圈内有了不小的热度,其中引起广泛讨论的就有首次在镜头前露脸的林研。业务能力好的制作人不稀奇,但长得好看并且业务能力好的制作人在这个圈子里几乎没有,林研是头一个。于是视频发布没多久,很快就引起了无数粉丝的好奇。 佩奇于是见势给林研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希望他多和粉丝互动,但林研至今还没发过一条微博,粉丝却蹭蹭蹭涨了好几千。 比起panda一本正经颇有温度的回答,林研的回答显得非常冷漠。被问及微博什么时候营业,他说下辈子,问及能不能把这组照片发上去,他说想都别想,问及能不能应粉丝要求尝试穿女装。他掐了烟,盯着佩奇手里冰冷的镜头,说出比这更冰冷的话:“做梦呢。” 另一边灯光之下的露台上,一群人围在满满一桌的烤肉啤酒前面,杨非曼隔着老远叫他们三个过去吃饭,panda远远地应了一声,刚想动身,却被佩奇拦下来:“访谈还没结束呢。” “最后一个问题,”佩奇扭过身站到两人中间,俨然像是个真正的主持人,他大声问,“新的一年,两位有没有什么对大家的祝福?” panda愣了愣,回答得很官方,祝大家工作顺利学习进步,祝厂牌成员们都越来越好。 panda回答问题的时候林研开小差刷起了手机,看到一个好友几小时前的朋友圈里罕见出现了顾成阳的身影。 那人是林研常去买设备的音响店的老板,他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与顾成阳的在一处商业广场前合照。林研一眼就认出了这是c城临东路的城市广场,是当年他和顾成阳住在那儿附近时最常去的地方。 合照上方的配文则是“偶遇荒原,本人很帅,且很随和[龇牙]”。 …… 林研盯着照片看了许久,心情复杂。半个月前他对顾成阳说不想见到他,他还真就没来找过自己。 不过这的确符合顾成阳的性格,他能预料到那天分开前自己说的那些话,可能会让对方难受很久。 可难受归难受,林研哪能想到顾成阳连正事都忘了做,来了c城居然都不来找他。 这让林研莫名烦躁。他很想撬开顾成阳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主动去找他绝对是不可能的。年前发的那条消息已经是林研的底线了。眼下要是再向顾成阳主动开口,岂不是显得是他上赶子求着挨//cao。 这么想着,等到panda回答完,林研依旧盯着手机屏幕没有分神,一直到佩奇cue他,他才抬起头。 “林老师呢?”佩奇笑着问,“你的新年祝福是什么?” 第143章 “我?”林研面不改色地屏蔽了音响店老板的朋友圈,随后收起手机,缓缓盯着镜头的方位,没有多加思考就脱口而出:“祝大家都有性生活。” “……”佩奇一副炸裂的神情扭头看向林研,“这么说你有吗?” 林研想了想:“好像有吧。” 佩奇震惊之余,觉得奇怪:“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好像有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我原本的炮友脑子抽风跑了。现在缺一个长期稳定且主动积极的炮友。”林研朝佩奇举着的镜头抬了抬下巴,“怎么,你要给我招募一个吗?” 佩奇又一阵惊呼:“真的假的啊,你别骗我。” 林研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指了指身旁的panda:“不信啊,不信你问他。” 被祸水东引的panda闻言像个高中生似的立刻羞愧难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招呼两个人赶紧回去喝酒吃肉,然后迅速离开了镜头的范围。 ◇ 第76章 c城往事 因为这次聚会上都是熟人,大家的状态也比跨年音乐节佩奇请客的那次海底捞要更加随意。众人吃着烤串,喝着啤酒饮料,嘻嘻哈哈谈天说地,佩奇一直拿着相机录vlog,直到喝酒喝上了头,录vlog的人才换成了杨非曼。 杨非曼出生在北城,但母亲的祖籍在齐鲁之地,他有一半那儿的血统,喝起酒来比在座的各位酒量都要好。 正是因为佩奇醉倒后他充当起这次vlog的主持人,才得以了解到不少关于新大陆不为人知的事情。 譬如网上很多人对佩奇的实力争议不断,认为他德不配位,一定是走后门才加入的新大陆。 但事实上佩奇的加入却是陆天逸极力邀请的。当年陆天逸把事业重心重新扭回到说唱上,便开始探索起新的曲风,也与最初和panda一起做音乐的初衷越来越偏离。 当时trap在国内玩的人寥寥无几,也就是那个时候刚刚高中毕业的陈佩琦在网络上发布了自己的第一首trap单曲《步入陷阱》。这一下子引起了陆天逸的注意,后来他在c城举办个人演出,邀请了彼时刚上大学的佩奇过来做热场嘉宾。那时佩奇虽然发布的歌曲不多,但他从初中到大学几乎一次不落地参加校园歌手大赛,舞台经验十分丰富,上场短短十分钟就让观众high了起来,那场演出结束后陆天逸就邀请他加入自己的厂牌。 而方随景的加入则是佩奇引荐的,那时方随景研究生还没毕业,佩奇对陆天逸说他有个在首都读研的哥哥也玩说唱,想邀请他一块儿加入。 这段往事是陆天逸讲的,说到这儿喝得颠三倒四的佩奇踉踉跄跄走到镜头前:“大伙儿给我作证啊,谁再说我是走后门的,或者说我是新大陆赠品的,我就跟谁急!明明……方随景他、他…他才是赠品!” 方随景一把糊住他的脑袋把他往回拉:“话都捋不顺了,歇歇吧您。” 陆天逸也喝了不少酒,但多年应酬的经验没让他喝醉,他晃着酒杯眺望着远处的江对岸:“那个时候多热闹啊,七八个人一起挤在当时那个破录音棚里录cypher。后来jzone走了,阿叙走了,kt也走了,退圈的退圈,转行的转行,到现在就剩咱们这几个了。” 杨非曼作为新大陆的老粉,知道陆天逸说的这几个人是谁。jzone和阿叙是新大陆为数不多坚持了很多年的早期成员,jzone和方随景一样是985的高材生,其风格以硬朗尖锐的boombap为主。阿叙则没读过什么书,出生在c城一个偏远的小县城里,在做说唱之前是发廊里的洗头小哥,歌曲的风格多是写实的人文主义。四五年前两人陆续离开厂牌,jzone明面上出国留学,实则进去蹲了大牢,后没多久就在网络上失去了音讯,但在监狱里一直和panda有书信联系。阿叙则因为远在老家的父母病重而不得不回去照料,后来据说他放弃说唱重新干回了理发的老本行,和曾经的兄弟朋友断了联络,至今也没人知道他身处何处。 至于新大陆前制作人kt则是所有人都不想提及的人,就连向来好脾气的panda谈及这个人也摇头叹气说,这个人没什么好提的。 “什么没什么好提的,我就要说,kt这个%motherfxxk&#狗东西#。”醉醺醺的佩奇嘴里冒出一连串中文夹着英文不堪入耳的脏话,让摄像的杨非曼都吓了一跳,连忙把录像给关了。 杨非曼还在《嘻哈之城》比赛时就听佩奇提起过,kt这个人问题很大,当年还在新大陆的时候就骚操作不断,譬如跟厂牌成员借钱拿去赌博不还,说好了给他们的伴奏一转头就加价卖给别人。一年前离开新大陆后还联合他如今的唱片公司和新大陆打官司,力图要回当初无偿授权给他们的歌曲版权。 “我当初一个月生活费就2000块钱,都借给他了,他都没还我啊!我吃了一个月的白菜馒头,一个月!真是日了狗了,我也要跟他打官司!”佩奇掩面抹起了眼泪,语气里尽是心酸。 骂完了kt,佩奇一转头又夸起了他们如今的制作人。林研没想到自己坐在角落里全程没有说话也会被冷不丁提起。 佩奇说林老师不仅业务能力好,做的每首歌都认真负责,说着就拿起一瓶酒踉跄地走过去,高高地冲林研举起酒瓶:“感谢711让我们相遇,林老师,来,抱~抱一个。” 佩奇像个熊一样猝不及防地扑过来,林研下意识站起身,让他扑了个空。随后不由分说夺过他手里的酒瓶,把他往椅子上一推,用酒瓶指着他警告:“别逼我砸你。” 第144章 杨非曼举着相机录下了这一幕,忽然好奇林研加入新大陆的契机。 在此前他从没有在说唱圈里听说过这一号人,他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在短短一年内就为新大陆制作了不少品质优良的歌曲。 当初kt离开后,新大陆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制作人,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布新歌,厂牌一度分崩离析。那时佩奇在录音棚里窝着emo了一天,又听到新大陆与kt的官司败诉的消息,这不仅意味着先前制作好的歌曲无法发布,很多以往的歌曲受版权限制也不能在现场演唱。佩奇当时的心情跌落至谷底,半夜与方随景出来喝酒,喝醉了站在路边哭,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兄弟一场,kt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 方随景架着喝醉酒的佩奇,不知不觉就从录音棚路过了彼时林研上夜班的便利店。佩奇原本一直没动静,抬头看到那个偌大的711标识时,他忽然吵着要进去买水喝。 两人进了便利店很快就被林研认了出来,新大陆与kt的版权纠纷那段时间在说唱圈里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林研也不拐弯抹角,问他们现在是不是缺制作人,他或许可以试试。 而林研就如杨非曼所说的,就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那天之后他跟着方随景他们去了录音室,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将他们所有版权有问题的歌曲通通替换了伴奏,音源也重新上传,一下子为他们解决了不少当务之急。 佩奇后来对此的解释是,他对hiphop的热爱感动了上帝,上帝派林研过来拯救了新大陆。 林研与新大陆的磨合也极其顺利,就连常年不与别人合作的panda对他也很赏识,一年来用他的伴奏写过不少歌。 他有一套自己的制作流程与体系,让所有人都很难相信他此前从未发布过自己的音乐。林研对此从没有做出过回应,只说:“你们就当我是凭空冒出来的吧。” 露天平台上欢声笑语不断,不知是谁带起了头,聊到了去年那档节目。佩奇和杨非曼回忆起当初比赛的时光,又说起今天晚上在c城博览中心举办的巡回演唱会。 《嘻哈之城》节目结束后,热度依旧不断,主办方趁热打铁从去年节目结束后就在各地举办了巡演,巡演的嘉宾多是节目十强,首当其冲的就是冠军厂牌firework,其次是北城的uknow和首都的八达岭厂牌。自去年先后在首都以及沿海各大城市举办了巡演,年后的第一站是南城,第二站则是c城。 说起如今大火的firework,陆天逸说:“他们现在势头很猛啊,我那个还在念初中的侄女知道我做说唱的,吵着闹着问我认不认识十叁,认不认识荒原,能不能向他们要签名合照。” 佩奇说:“你侄女什么品味,喜欢南城那几个小白脸不如喜欢我,我免费请她来看我演出,坐第一排!” 杨非曼推了他一把,揶揄道:“你小子年前又是请客吃饭,又是和荒原合作,不是跟他们关系挺好的吗?怎么过了个年态度转变这么快?” “荒老师是好人我承认,可那十叁太他妈不是东西了。” 年前上热搜那次,杨非曼怀疑营销号爆新大陆黑料是替firework挡刀,当时佩奇发微博澄清的时候顺带调侃了两句,没有指名道姓,底下却纷纷猜测他是在暗讽firework。于是firework的粉丝坐不住了,痛骂他阴阳怪气,追着他骂了好几天。 到这里还只算是粉丝间的小打小闹,结果过了年后网络上风波依旧不断。十叁在粉丝群里开麦,话里话间都是嘲讽新大陆是过气厂牌,蹭他们的热度炒作,还扬言要来c城打他。 此话一出舆论纷纷炸了锅,佩奇年轻气盛,自然不服气,在微博附上截图艾特了c城警方,公开与他叫板。结果微博没发出去几分钟,经纪人就打电话让他把微博删掉,叫他不要惹是生非。 就算秒删了也被有心之人截图传到了十叁那里,后者直接连发了好几条微博骂他怂货。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友让他们不爽直接出diss,别在微博打字。 陆天逸前段时间和经纪人吃饭,对这件事情也有所耳闻。作为主理人的他相当peace,劝佩奇踏踏实实做音乐,不要惹火上身。 其余人则是在杨非曼的科普下才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点开名为“firework-十叁”的微博,发现他于刚刚发布了一条新的微博。 配图是今晚c城巡演结束的大合照,所有的表演嘉宾都在舞台上,身后是成千上万的观众。放大看其余人不是比着大拇指,就是比自己厂牌的招牌手势,唯有十叁双手比在胸前,冲着镜头竖了两个中指。 照片已经是明晃晃的挑衅了,配文则更有意思:“c城小 人多。” c城,小人多。 这条微博引起了众怒,佩奇立刻拍案而起:“这他妈的跟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有什么区别?!” 这回不只是佩奇,杨非曼也坐不住了。新大陆的粉丝群里也有不少人扇风点火,艾特佩奇别废话,赶紧出歌diss。 “这个diss我出定了,你们谁都别拦着我。” 佩奇当即就跟林研要伴奏,要狠的炸的,越凶越好。杨非曼也有同样的想法,也向林研要伴奏,要更狠的更炸的,越凶越好。 哪能一下子给他们变出伴奏,林研无语地看向两人:“你们看我像不像伴奏?” 互相diss在这个圈子里并不少见,北城uknow素来与首都的八达岭厂牌关系不好,早年互相出歌diss了好几个来回。去年在那档节目上也是火药味四起,节目还未播出时许多人就猜测冠军会在这两个厂牌中诞生,可最终却是南城firework在好多个知名厂牌里杀出重围一举夺冠。 第145章 除了uknow和八达岭,其他大大小小的摩擦也从未断过,diss也是说唱圈内最重要的文化之一。 可新大陆与别的厂牌不同,无论是陆天逸还是panda,或是早年退出厂牌的阿叙和jzone,他们自出道来似乎就从未与他人结过怨,留给大众的印象始终与c城这座城市一样,温和谦逊、包容与和平。 头一回与别人起争端,陆天逸被佩奇他们气势汹汹的模样惊了惊,想出言相劝,却被panda制止了。 panda看向身边曾经并肩作战的好友,接着看向面前浑身带刺的年轻人,那眼神说不上是欣慰还是怀念。 “他们年轻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我们就别插手了吧。” 兴许是头一回看到panda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在徐徐的夜风里,陆天逸也感叹道:“时代果然变了啊,panda。” ◇ 第77章 无法回应 是夜,《嘻哈之城》巡回演唱会c城站。 舞台聚光灯晃眼,顾成阳站在黑暗处,放眼台下座无虚席。等到他头顶的灯光亮起,台下巨大的尖叫声响起,透过耳返在他耳边形成无法忽略的声浪。 这是顾成阳这半年来第二次来到c城演出,上一次是ufun音乐节。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c城的观众比其他任何一个城市都要热情,在很多年前他就这样觉得。 紧接着台上音乐响起,顾成阳唱起那几首演出的既定曲目,回馈着观众的热情。 他所演唱的曲目都是他在《嘻哈之城》节目上现场创作的歌曲,每一首歌在现场听来都极具感染力,他用一首在节目里一举夺下冠军的《ghetto flow》将整场演出带上了最高潮。 早已烂熟于心的歌词和伴奏让他的每一场演出都显得格外游刃有余。台下的back up像军训般整齐划一,甚至不需要他开口,那些粉丝也能完整演唱他那些难度不算高的歌。 整场演出下来他的表现依旧无可挑剔,也收获了全场最响亮的尖叫呼喊。只是相较于往常,这场演出还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小插曲。 在唱最后一首歌之前,照例会有一小段休息时间让他与台下的观众聊天互动,当他介绍最后一首歌前,台下突然响起了参差不齐的呐喊声。 顾成阳摘下耳返,嘈杂一片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有的喊着他的名字,有的喊着firework的口号。 当他准备重新戴上耳机时,在一片声音里却忽然听到了几个不寻常的声音。 起初只有几个人喊,像是海面上不足挂齿的小波浪,但没过多久越来越多的人被领头的声音所感染,声浪逐渐增强,直到顾成阳终于听清他们喊的是什么。 是“野火燎原”。 那一刻他的心脏猛然一颤,声浪就犹如同底鼓和军鼓交替般传入他的耳膜。那声音越来越响,犹如新年的烟火在黑夜中炸开,那瞬间绚丽夺目,最终化为一片灰烬。 “我们以后要出一张专辑,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野火燎原》。” “我们以后要一起开巡演,要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唱歌。我能给你做歌,能给你打鼓或是做dj,还能跟你在休息室里打炮。你上哪去找这么全能的男朋友?” “你真的什么都能做到吗?” “当然,你的野火无所不能。” …… 这半年里有许多人问过他为什么从来不唱当初在c城做的音乐,明明那些歌也很好听,即使他在节目里从未演唱过,也不妨碍这些歌如今火得一塌糊涂。 可为什么就不唱了? 顾成阳无法回答,也不能回答。 就像是这一次,明明话筒就在他手里,他却无法回应台下那些炽热期待的目光。如同无数次在采访里回避这个问题一样,顾成阳几乎是立刻就让身后的dj放接下来的伴奏,震耳欲聋的音响立刻掩盖了台下的呐喊声。 唱完歌后他连招呼都没打,也没有参与最后的合照。而是直接从台上离开,走进昏暗的舞台通道,直到再也听不到台下的声音。 顾成阳在一间无人的杂物间里待了很久。久到演出结束观众尽数散场,他才走出来。 舞台通道人来人往,带着对讲机的工作人员小跑着协调音乐节的各项收尾工作。顾成阳魂不守舍走在狭窄的通道里,一不留神就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面前的人手里拿着电话,操着一口c城方言,撞到顾成阳后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顾成阳这才收回了所有思绪,他认出了这人是经纪公司给时盛配的助理小徐,年后刚入职不久。 小徐年纪不大,留着一头锅盖发型,看穿着像是个刚毕业的青涩大学生,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要工作了,就迅速挂了电话。 “你是c城人?”顾成阳回想起他电话里熟悉的口音,问他。 “啊,是的。”小徐愣了愣,然后告诉他,“我老家是c城的,在首都念的大学,毕业以后就进了时代星辰。这不,我妈知道我回c城了,还催我回家呢。” 顾成阳朝他点点头,说今天演出结束以后没有其他工作,让他可以早些回家。 顾成阳没有回休息室,在外面待了一会儿,打开手机一下子看到了时盛发的那条颇具争议的微博。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如果新大陆那边不回应,时盛再怎么嚣张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但显然新大陆并不准备忍气吞声,佩奇更是直接转发了时盛发的微博,让他等着diss。 第146章 当初顾成阳以自由人身份参加节目,二十强诞生赛时被节目组与firework共同邀请加入厂牌。节目上配合打造出团魂精神,然而事实上他与firework的关系并没有非常熟络,节目结束后更是各自忙着各自的工作,也很少有相聚的时间。 所以顾成阳一直都不知道这双方的人是怎么吵起来的。等到他真正关注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佩奇已经与时盛在微博上互相攻击了好几个来回了。 走回休息室的门口,他却听到里头隐约有争吵与推搡的声音。 顾成阳推门而入,争吵声愈发激烈,处于暴风中心的是时盛与他的助理小徐。而一屋子的人包括经纪人、化妆师和工作人员都愣愣地呆在原地。 时盛揪着比他还要高半个头的助理的领子,恶狠狠道:“你再替新大陆说一句话试试,信不信我明天就让公司开除你!” 初生牛犊不怕虎,初入职场的小徐并不害怕面前这个趾高气扬的主子:“我没说错啊,是你招惹别人在先,就怪不得别人想要diss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发现事情的走向逐渐脱轨时,众人纷纷上前劝架,试图把两人拉开,却无济于事。 时盛气极了提高了音量:“你让我讲道理?那我就让你明白我他妈才是道理!” 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时盛直接拿起桌上一个未盒盖的保温杯,毫不犹豫将里面滚烫的热水往小徐身上泼。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小徐凄惨地叫了一声,直接捂住脸蹲在了地上。 顿时休息室里乱成了一锅粥。 顾成阳见状立刻推开人群朝他们走过去,他站在小徐前面看着时盛,语气冷静克制,却很明显夹杂着怒意:“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时盛方才还气势还很凶,顾成阳一过来他就不说话了。 顾成阳蹲下来检查小徐的伤势,后者的手臂与脖颈均有明显的烫伤,有几处还烫起了泡,这种程度得去医院处理。 等到顾成阳把小徐从地上拉起来,时盛终于开口说话了:“你来得正好,你厂牌的兄弟马上就要被人diss了,你就没有什么要表态的吗?” “你自己惹出来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顾成阳神情冷漠地掠过他,淡淡道,“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不要像个没成年的孩子一样。” 顾成阳没等他回答,也不管他的脸臭成了何等模样,立刻带着小徐上了一辆出租车,跟司机报了离这儿最近的医院地址。 ◇ 第78章 去我家。 出租车上顾成阳告诉小徐,时盛没有权力开除他,让他不用担心。 小徐则说就算他不被开除,也一定会向公司辞职,理由是他这个艺人太难伺候了。 时盛在未参加节目之前就是圈内有名的富家少爷,别人是做说唱赚钱,他则是花钱做说唱。在圈子里大多数人还是一穷二白的时候,他就能动用关系请到国外的大牌制作人给他的歌混音。他在衣食住行上更是挑剔得不行,一有不称心的地方就拿身边的助理撒气。 “他一定知道我是c城人,才处处看我不顺眼。”小徐抱怨起来,同时想不明白,为什么时盛对c城的敌意会这么大。 顾成阳说:“他不是对c城有敌意,而是对我有敌意。” 小徐闻言大惊:“怎么可能,你们都是南城人,还是同一个厂牌的,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他针对你做什么。” 顾成阳没有告诉小徐,年前他跟时盛在c城因一本破旧的歌词本吵过一架后,两人就很少说过话了。 顾成阳与时盛认识的时间很短,关系也远没有人们以为的熟络。半年多之前时盛带着厂牌成员参加《嘻哈之城》,海选时就注意到单枪匹马报名参加比赛的顾成阳,而恰巧顾成阳同样来自南城。 当时作为firework主理人的时盛迫切想通过节目让大众熟知自己的城市与厂牌,只是苦于没有强劲的实力与那些老牌rapper争夺名次。在节目录制之初,时盛就觉得顾成阳实力不容小觑,曾不止一次向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加入自己的厂牌。 起初顾成阳以曲风不同为由拒绝。然而因为当时录制进程过半,顾成阳的实力在前期的几首歌曲中就已经展露头角,节目组有意打造黑马夺冠的热点。可这种节目向来没有无名无姓的自由人取得桂冠的先例。为了更好展现厂牌对抗的爆点,节目组也希望能促使顾成阳加入家乡厂牌。 顾成阳权衡了利益后,就同意了加入firework。 “或许是他觉得我一个南城人,不该和新大陆的人走太近吧。”顾成阳说,“他想带动南城说唱发展,而我只想好好做自己的音乐,无关地域。我跟他的理念一开始就不一样,所以后来不可避免就有了分歧和矛盾。” 小徐愣了愣:“既然你们理念不同,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加入firework?” 顾成阳平静地告诉他:“firework需要通过我打开知名度,而我需要这个冠军站上更大的舞台。是很现实的理由吧,我跟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更像是利益交换。” 听完他这一番后小徐傻了眼,连他这样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这种内幕。更别提网上磕cp的粉丝们还觉得他们之间关系有多好,其实他们根本不熟。 “所以你跟十叁根本就不熟吗?难怪你从不参与他们的厂牌聚会。到头来是被他们孤立了啊?” 顾成阳摇头:“没有被孤立,只是性格不合,不是一路人罢了。” 第147章 “其实我也觉得你们不是一路人,”小徐看着他,认真道,“而且无论是曲风还是性格,你都更适合待在c城,因为你的歌词犀利,但性格并不尖锐,这和新大陆很像。我不明白你当初都跑来c城做音乐了,为什么后来却又回去了呢。” 顾成阳长久没有回答,小徐也以为他不会答了。 出租车驶过一条隧道时,他听见旁边那人低声自语。 “是我配不上这里。我配不上他。” “什么?”小徐猛然抬头,在暮色之下看到了一张悲伤落寞的脸,恍惚间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下一秒顾成阳就恢复了神情,朝他摇头:“没什么。” 一转眼出租车抵达了医院,顾成阳送小徐去急诊室处理伤口,自己则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待。 急诊室里人来人往,顾成阳无心去听人群的喧闹,也没有去看手机,只是盯着地板的纹路看。直到一道身影站在他的面前:“顾成阳?” 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疑惑,顾成阳抬头看见对方的脸,居然还能想起来这位是四年前为他诊断的脑科医生。 “刚刚结束多发伤会诊,今天我值班。”似是看到他眼神里的疑惑,医生简单解释了原因,便在他旁边坐下,“在电视上看到你拿冠军我还觉得不可思议,居然真的是你啊。看你现在好好地待在这儿,手术什么时候做的?” 医生眉开眼笑,露出庆幸的神情。 顾成阳告诉他:“当初确诊后一个月,回老家南城做的。” 四年前顾成阳曾在工地晕倒,被工友送到了这家医院的急诊室,他醒过来后去拍了脑部ct,就是眼前这个医生看着他的脑部ct报告告诉他,他脑子里长了一个3厘米的肿瘤。 虽然大概率会是良性肿瘤,但不排除有恶化的可能,当下最好的解决方法是立刻动手术。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猝不及防,顾雪凌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在他确诊后不到一周就赶到c城,劝说他去做手术。 可那时顾成阳不愿意配合治疗,一直到一个月后母亲去世,顾成阳回南城后再次晕倒,顾雪凌一边应付着南城那些烦人的亲戚,一边托人为顾成阳在南城当地的医院安排手术。 手术并没有完全成功,脑内的肿瘤虽是切除了,但顾成阳却因为术后感染陷入了长达几个月的昏迷。昏迷醒来后又被告知因肿瘤位置的特殊性,以及遗传因素,他脑内的肿瘤复发概率要比普通人要高好几倍。所以那时候顾成阳在医院里陆陆续续治疗了将近一年才出院。出院后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去医院复查,若是五年内没有复发的迹象才算是完全康复。 顾成阳这几年里定期会去复诊,复诊结果皆是好的。也不可避免留下了后遗症,基本上都在复健的过程中逐渐恢复了,如今偶尔还会出现控制不了手部活动的情况,上回复诊医生告诉他这并无大碍。 了解完顾成阳治疗的过程后,医生松了一口气,告诉他这已经算是万幸了,如今几年过去,复发的可能性其实已经很小了,让他放平心态,不用太担心。 “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忙,先走一步了,”临别前医生站起来对顾成阳说,“既然病好了就好好生活,你还年轻,不要像那个时候那样放弃希望。” —— 佩奇和杨非曼打了鸡血一样要出diss,林研连夜为他们挑选制作适合他们的伴奏,到后半夜把伴奏发了过去。这俩小子灵感爆棚,不到半天就写出了歌词。第二天傍晚林研醒来就被他们叫去了新大陆的工作室。从录音到后期制作又忙碌了一晚上,几人效率很高,当晚就把合作的diss曲发布在了微博,用了还不到24小时。 这首歌里佩奇用了一贯的洗脑喜剧唱腔,幽默中不失嘲讽,而杨非曼部分的歌词则是犀利的攻击。两人一动一静,歌词从《嘻哈之城》亚军的“德不配位”,音乐节破音走调的“半开麦”,到近期的挡刀事件,几乎全方位将时盛成名以来所有的争议都diss了遍。 因为是赶工制作,这首歌质量不算上乘,但不乏有爆点,发出后在圈内引起了不小的讨论。不仅是新大陆和firework双方粉丝的混战,也激起了不少理中客与乐子人网友看热闹的兴趣,纷纷艾特时盛出来回击。 林研这几天睡得很少,为了帮他们制作diss曲更是连夜赶工,美式咖啡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等到这天深夜把歌做完,终于得以放松时,他却已经没了任何睡意。 佩奇和杨非曼这两个小子头一回出diss,兴奋劲还没过,因歌曲爆点众多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其中还有不少是夸他们的,两人的嘴角更是咧上了天。 夜里十二点,正当两人兴致勃勃讨论待会儿该去哪儿吃夜宵庆祝时,林研的手机响了。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后他立刻站起身,走向门口。 等他接完电话回来就收到了佩奇发出的夜宵邀约。但林研此刻没空去和他们吃夜宵,回录音室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匆匆离开了。 “你跟这个号码的主人是朋友吗,他现在喝醉了倒在路边,不省人事,他的手机掉地上被我捡到了,你能过来看一下他是什么情况吗?” 发来的位置是一个偏僻的公园里,林研打车到定位的地址,远远就看见那个身着黑色羽绒服的女生向他招手。 “人呢?” 女孩指了指身后,顾成阳就仰头靠在公园的木质座椅上。凌晨的户外气温低至零度,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寒风刮过让他不由打了个哆嗦,模样看着倒是十分可怜。 第148章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林研转头看向身后的女生:“他手机通讯录里没别的活人吗,干嘛偏偏打给我。” “我捡起他手机的时候,页面就停在跟你的聊天框上,”女孩把揣在手里的手机递给林研,瞥向不省人事的顾成阳,“他醒着的时候喊了你的名字,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他对象呢。” 林研没再说话,朝顾成阳走近,一下子就闻到了那无法散去的酒精味,他叫了几声顾成阳的名字,后者依旧没什么反应。 “他没事吧,要不要打120啊?”身后的女孩紧张地小声道。 “没事,只是喝醉酒睡着了。”林研疲惫地闭了闭眼,不愿再解释太多,对女孩说,“我带他回去吧,谢谢你。” 女孩走后林研叫了出租车,他没把顾成阳叫醒,等车停在面前后直接架着人把顾成阳推进了车后座,自己也坐了进去。 车内幽暗的灯光映照出他冒出胡渣的脸以及淡淡的黑眼圈。林研不知道他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只觉得他看着很累,非常累,累到仿佛连睁眼都没有力气。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响,林研顺势拿出来才发现这是方才女孩递给他的顾成阳的手机。他原本没兴趣去看顾成阳的消息,只是手机没有设置任何密码,一打开就立刻解了锁,屏幕依旧处于微信的界面,里面有无数未读的红点气泡。 顾成阳自今天下午开始就没再看消息,那些未读的红点林研下划了许久都没划到尽头。消息有来自于经纪人,助理,各种商务演出的对接,同厂牌的成员与无数与工作有关的人,以及顾成阳的姐姐顾雪凌。 而林研与他最近的一条消息是女孩用他的手机发送的位置信息。林研起初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孩会把电话打给自己,后来发现顾成阳将他的对话框设置成了置顶。即便两人的对话寥寥无几。 出租车行驶在零点的高架桥上,沉默寡言的司机经过一天的疲惫,无心关照他人的悲欢离合,车里安静得出奇。 林研靠在窗边看窗外看得出神,一直到旁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扭头看见顾成阳迷迷糊糊地从沉睡中醒来。 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林研,顾成阳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地四处张望。 喝醉酒的感觉很不好,醒来后顾成阳的头依旧又晕又痛,神智仍然属于迷茫状态。 他先是意外地看向林研:“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研没有理他,而后他才慢吞吞地用双手搓了一把脸,低声自语:“我好像喝断片了。” 顾成阳开始用手掌拍脸,掐自己大腿,尝试了很多方法让自己清醒过来,却都无济于事,依旧思维混沌,晕头转向,他迷瞪着眼呢喃地问林研:“我们去哪儿?”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林研这才舍得搭理他一句,他说:“去我家。” ◇ 第79章 用不着道歉 等到出租车停到林研家楼下时,顾成阳意识终于清醒过来了一些,但走路依旧很不稳。 林研把人拽出租车,又一路摇摇晃晃架着把他带进电梯,密闭空间里很快就弥漫起淡淡的酒精味道。 上楼的过程可谓艰难无比,林研还几次险些被绊倒,可他却出乎意料的耐心十足。走到家门口他单手扶着顾成阳,另一只手摸索起口袋里的钥匙,说话带着微微喘息:“来c城不来找我,还以为你有了别的马子。” 原以为顾成阳醉得失去了意识,可听到这话他却有了反应。 “没有……”他含混不清地回答,“只有你一个。但你那天说不想见我,我就不敢来找你。” 林研心里翻了个白眼,说:“只是那天而已。” “……啊?” “啊你妹。” 顾成阳过去也会喝酒,但很少会醉成这样。林研想起他手机里那一堆未读的工作消息,“喝成这样,明天不用工作了?” 租房的门不是很好开,林研松开了顾成阳,用双手才打开门。他推门进去开灯,刚扭头想把人叫进来,却发现对方蹲在了地上。 林研没有明白他在闹哪出,想伸手拍他起来时,却看见他盈满泪水的双眼。林研顿住了动作:“这是干什么。”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狼狈,顾成阳连忙埋下头去抹眼泪,抵不住眼泪越抹越多。他哭泣是没有声音的,只是在边抹泪的时候边含混说着什么。 林研仔细分辨,才听懂他说的是:“不想去工作。”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小腿,将头埋在胸前,语气里充满了疲惫,林研头一回见他有如此脆弱而缺乏安全感的一面。 这倒是激起了林研的兴趣,他问:“为什么不想?” 顾成阳说:“很累。” “你有什么可累的。”林研双手抱胸,淡淡道。 顾成阳埋着的头,断断续续地将所有内心话和盘托出,他说他不想工作,不想巡演,不想参加音乐节,不想上节目,也不想当明星。 “当明星不好么?这可是别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啊。” 顾成阳抬起头,自下而上地看着林研,那张憔悴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坚定地摇头:“不好。” 似乎一点都没变,他总会在喝醉的时候变得更坦诚。 “我做着自己不喜欢的音乐,唱着自己不想唱的歌,做不成自己想做的事。”说着他再次垂下头,低声自语,“我觉得一切都好没意义啊……” 第149章 林研愈发觉得这画面滑稽好笑,抬脚踢了踢他的小腿:“告诉我这些干什么,你他妈也得抑郁症了?” “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顾成阳撑着地面,慢吞吞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我只是想告诉你,离开了你以后,我过得一点也不开心。” 顾成阳扑了上来,一把将林研抱在怀里。林研微微蹙起眉,却并未把他推开,而是贴着他的耳边轻声问:“那你怎么不去死。” 空气中沉默了半晌,林研听到那个抱着他的人平静地说:“嗯,差点儿就死了。” 顾成阳抓住他的手腕,缓慢地将他的手抬到自己右侧头部,摩挲着那个埋在发缝间的弯刀型疤痕。 林研触电似的把他推开,看见顾成阳满眼的懊悔盖过了疲惫,他气游若丝地说:“我这里做了手术……恢复得不好,进了icu,过了很久才醒过来。” 顾成阳做这个手术之前被医生告知风险很大,下不了手术台也是有可能的事。手术勉强成功后他就因为颅内感染和发烧进了icu,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昏迷,醒来后因为吞咽障碍很长一段时间都靠着胃管进食。等到体征稳定后开始做康复治疗,一直到状况稳定,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当年收拾行李从他们的住所离开后,顾成阳不知道该去哪儿,晚上收到了顾雪凌的消息,得知母亲去世,他就去了南城。 他本想给自己几天缓冲与思考的时间,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昏迷病倒,会就这样一去不返。等到一年以后再次回到c城,他已经找不到林研了。 林研听完后并没有多大反应,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屋内,见自己没有被拒之门外,顾成阳也跟着走了进去。 林研自顾自地开灯,把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毫不在意:“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干什么呢,希望我可怜你还是祝贺你。” 顾成阳立刻摇头,问他:“你那时候,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林研双手环胸靠在墙边,静静看着他。 顾成阳不气馁地又问了一遍,林研烦得啧了一声:“知道还问。” 顾成阳双手用力搓了一把脸,然后捂住了眼睛:“当初我没有故意不告诉你,我只是太害怕了,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我不想就这么死了,我想活着回来见你的。可我没想过会这么久…久到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我已经联系不上你了。 “你想活着回来见我?”林研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可那个时候,我活着也不想再看到你啊。” 毫不犹豫的回答令空气都瞬间凝结了半秒。顾成阳的眼底露出深深的难过,红肿的眼眶里再次盈满了泪光,他垂头丧气地不再说话,像是犯了错不敢再吱声的狗。 ——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林研发现他与顾成阳的感情出现了裂痕,他也讲不清。 或许是顾成阳在他们的事业刚有起色之时突然晕倒在工作的地方,送去医院后检查出脑肿瘤,却瞒着不告诉林研。或许是从顾成阳的姐姐顾雪凌找到他的住址,三番五次地找上门来,每一次都被他拒之门外,却又毫无理由。 又或许是在他满心欢喜地跟顾成阳准备着他们首场专演的时候,顾成阳的姐姐单独见了他,带着那张脑部ct报告,告诉了他顾成阳这段时间以来想方设法隐瞒着他的事实:他脑子里的肿瘤必须要动手术,拖得越晚对生命的威胁也越大。 林研心高气傲了将近二十年,从不相信上帝,也不惧怕疾病与鬼神。如果头一次因为什么心生恐惧的话,一定是那天从顾雪凌的口中得知,顾成阳并不打算配合治疗,原因无非是手术的开支是他无法负担的天文数字,而他也不肯接受姐姐姐的救济,意志一天天消沉下去,和等死没有什么两样。 顾成阳在他抑郁的时候,总是说的好听,一到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却比任何人都要软弱胆怯。他对林研说不该拿生死开玩笑,可他又何曾在意过自己的生死。 林研当他是做最信任的人,任何事情都不曾隐瞒过他。可顾成阳却从未信任过他。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无法挽回的事实,那时的他当然不可能不生气。 “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吗,我把我的弱点、我的卑劣,我所有的一切都赤条条展现在你面前了,我是那样的信任你,可你自始至终都不曾相信过我。” 林研平静地问他,“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我给你机会了。在你姐姐把你的检查报告给我之后,我等了好几天,等着你主动告诉我。可你一直没有开口。为什么?顾成阳,拿我当傻子一样瞒着很好玩吗?” “不,我没想过不告诉你。”顾成阳迫切地说,“但是4月29号,是我们第一场专演。我本来想在那之后告诉你的。” 4月29号,是他们第一场专演的日期,也是《野火燎原》发布一周年的时间。 从他口中听到这个日期,就像某个尘封已久的记忆盒猝不及防地被打开了,后来这场演出没有如期举行,《野火燎原》的大部分歌曲也从未在现场被演唱。 “林研,其实我一点都不坚强,一直都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我不是因为不信任你,而是…而是因为我自己也不敢去面对这个事,我很害怕自己真的会死。我还没有和你完成一场属于我们的演出,我不想就这么死了……” 顾成阳颓然倚在墙边,声音也变得哽咽:“但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一点用处了,我知道,你会因为我的软弱和怯懦而对我失望,没关系的,我对自己也很失望。我好像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林研,对不起。” 第150章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林研的呼吸停滞了片刻,他近乎无声地呼了一口气。 如今他已经不会再像十九岁时那样轻率地把一个人安排进自己的余生。他知道在一段感情中一旦陷得越深,所造成的影响就越具有毁灭性。他不可能再重蹈覆辙。 这是他一早就悟出的道理。所以在过去他所设想的未来里,他与顾成阳不会再有重逢的那一天。如今即便意外重逢,他也仅仅把对方当做萍水相逢的过客,需要考虑的只有眼前的欲望,谈不上任何亏欠与怨恨,所以无需忏悔道歉。需要接受道歉的也并非是他,而是四年前的自己。 “别对不起了,谁又能想到后面的事情呢。”林研语气平和,他从容地拿起手边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过去了这么久,你用不着再向我道歉了。我也没这么小气。” 顾成阳用手揉了揉发红肿胀的眼,他呆呆问林研:“那你现在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 “你是不是蠢,”林研顿了顿,看着那双脆弱通红的眼,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笑,“没有什么生不生气的。毕竟你不也看到我跟别人上床了,不是吗?” “为了赶我走吗?”顾成阳顿了顿,小心斟酌自己的话,“其实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的。你如果不想见到我的话,不用告诉我任何原因,我一定会走。” 林研毫不犹豫地说:“那你现在就滚。” 顾成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踌躇不决。 林研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他把那瓶只喝了一口的矿泉水直接举过顾成阳的头顶,然后倾倒下去。 顾成阳闭着眼,透明的水顺着他的头发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弄湿了他的脖颈和领口,直至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睁开眼时他的神情迷茫又呆滞。 林研说:“你看,你就是这样的人。一定要等最坏的结果出现你才愿意接受事实。” 顾成阳这才抹去脸上的水,思绪却没有因此变得清醒,他眼神仍有些迟钝,直到听见林研说:“那是两码事。你才不值得我做到那个地步。” ◇ 第80章 各取所需 这天唐亦楠在便利店上晚班,林研本想留顾成阳在家过夜,可思索片刻后就后悔了。他扔下顾成阳,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关门上锁,顾成阳不知所措,反应过来后下意识想拍门,可想到唐亦楠曾说过的话,举起的手顿在空中又放下,他只好喊着林研的名字,反复问:“你让我去哪儿?” “随便你。” 扔下这句话后门内就没了声音,这让顾成阳想起他们刚来c城那会儿,林研总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关一整天。那时候顾成阳坐在门外写歌,总是幻想着林研此刻究竟在想什么,每当他想去感受林研所承受的千分之一的痛苦时,林研却只会把自己状态好的那一面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那时的林研冷淡疏离,直到当他们建立起更深刻的交流后,林研才会在顾成阳面前展露自己的真实和喜怒无常,以及躁郁症发作时痛苦而狼狈的另一面。那是他对顾成阳产生了绝对的信任之后才会做的事。 联想到林研此前从未告诉唐亦楠自己患病的事实,顾成阳陡然意识到,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让林研毫无保留的信任了。 林研当初这样信任自己,而他却做了些什么呢? 顾成阳深吸一口气,身体缓慢地沿着门板滑落,他背靠着坐在林研的房门口,无声地注视着空荡荡的客厅。 酒精在体内的作用把他的脸衬得绯红,哭过的眼眶里充斥着红血丝,因干燥和悲伤再次浮起水光。 这一夜两个人都怀揣着不同的心绪而难以入眠。林研躺在床上,神情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面对死亡产生恐惧是人之常情,何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场四月末的演出对于他们的意义。所以他能明白顾成阳并非有意对他隐瞒,很多年前就明白。可当现实逼迫他必须做出选择时,他似乎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 “一个县城里走出来的女人,凭什么进公司短短几年就坐上今天这个位置,靠的还不是这种不择手段的损招吗?你要是害死了她唯一的弟弟,你觉得她会不会放过你?” “……脑瘤要是等到恶化再做手术就危险了。你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接受我,才是你现在唯一的出路,我不会比他差的……” 那是他第一次从用理想主义编织的象牙塔里走出来。那段任何时候都难以启齿的过往,那隐匿于内心深处的,只有他一个人拥有的记忆,是他往后几年里都无法摆脱的梦境。 他曾试图忘记这一切。可循环往复的梦境却一遍遍加深着那些记忆。好像所有人都能拥有安稳的人生,唯有他被困在那个阴雨闷热的傍晚。 他想过如果换做如今的他或许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可那时的他像是失去了明辨是非与反抗的能力,冲动地接受了那样的现实,选择了退让与逃避。 而在这记忆重现的梦境里,他意识到那看似天衣无缝的行为逻辑实则掩藏着经不起推敲的漏洞。 可他不敢去求证,也不愿意面对那埋藏在蒙太奇式谎言下的真相。因为无论是何种真相,都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他心中的火焰早在最为灼热之际就被大雨浇灭,往后四年皆是寒冬,再无燃起的希望。 林研从抽屉里拿出自己常吃的药,他很少有这种主动情愿吃药的时刻,可此刻他只想用安眠药逃避这胡乱的思绪。 第151章 服下比平常多一倍的剂量后,他躺在床上又过了不知多久,才渐渐陷入了昏睡。 如蛆附骨的敲门声在耳边响起,又是同一个梦。 —— 第二天林研是被一阵手机闹铃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从床尾的外套里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还未等他张口,手机里就传来一个干练而严厉的女声。 “终于接电话了啊,顾成阳,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林研很快就认出了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意识逐渐清醒过来,也意识到顾成阳的手机从昨天晚上起就放在自己这儿,忘记还给了他,此刻则被他当成自己的手机接了起来。 林研的神情里闪过片刻阴沉,电话里顾雪凌全然没有意识到对面的不对劲,依旧喋喋不休地指责着:“为了火你还真是什么卖身契都敢签啊,三十七页的合同里面有多少霸王条款你签之前有没有看过哪怕一眼?违约金多少你仔细看过吗?还一签就是五年,我找律师看这份合同,人家都说你他娘的是个人才啊,将来有经济纠纷你花多少钱请律师都打不赢官司。我真是服了,等你哪天被那个所谓的经纪公司卖了,你兴许才知道自己有多不长眼睛!” 林研疑惑地皱起了眉,顾成阳这是签了什么合同,惹得对方如此生气。 “我说了你现在搞说唱我不反对,但你能不能有哪怕一点智商让自己不要吃这种亏?等到你公司和你经纪人为了赚钱玩命压榨你的剩余价值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有多蠢了!我顾雪凌聪明一世怎么会有你这么糊涂的弟弟!” 电话那头的女人发泄完了愤怒,没听到对面发出一点儿声响,深吸一口气,“别给我装死,说话!” 林研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不好意思,我不是他。” 顾雪凌听到不属于自己弟弟的声音立刻噤了声。可这个声音太好分辨了,哪怕过去的交集只有寥寥数语,顾雪凌也立刻反应过来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你是林研?” “嗯。” “顾成阳他人在哪儿?”再次开口时顾雪凌的声音早已没了方才严厉的压迫感,反倒是温和了不少。 林研拿着手机下床,推开房门,入眼就看到那个瑟缩在客厅沙发上的背影。 想来昨晚他没有手机,也无处可去。 “他在我家。”林研走过去,看见顾成阳还闭着眼,补了一句,“还没醒。” 向来条理清晰的顾雪凌此刻却噎住了,她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了几秒,对林研说:“行,那你等他醒了,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说完这句,顾雪凌便挂断了电话。 想到昨晚顾成阳喝醉后说起过自己不想演出不想做明星,结合顾雪凌在电话里说的霸王合同和经纪条约,许是顾成阳自己也意识到了公司为他安排的行程工作的不合理之处,才会这样反常地借酒消愁。 林研揶揄地想,原来所谓风光无限的大明星生活,也并非想象中这么好过。 这天顾成阳是自然醒的,睁眼后率先映日眼帘的是放在茶几上的早餐三件套。林研房间的门敞开着,顾成阳踱步过去,看见林研坐在电脑前玩游戏。 林研盯着屏幕,没有片刻分神:“茶几上有早饭,买给你的,吃完你就可以走了。” 顾成阳无所适从地站在他身后:“昨天是我喝醉了,抱歉。” 林研淡淡说了句:“没事。” 顾成阳望向放在茶几上的早餐,以及醒来时身上盖着的毛毯,因为这种无声的关心而短暂地庆幸着。 “林研,”不知哪来的勇气,顾成阳开口问他,“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 顾成阳没有得到回应,可他并没有觉得尴尬,看着眼花缭乱的电脑屏幕,林研打完一局游戏后才眨着酸涩地眼睛转头看他。 “什么关系?”林研放下鼠标站起来,垂着眼似在思考,随后告诉顾成阳,“各取所需的关系。” 顾成阳思忖片刻:“只能是这样吗?” 林研立刻道:“你还想怎样?” “没有。”顾成阳低头眨了眨眼,那语气有些心虚,像是在掩饰自己的自作多情。 “你昨天喝醉了,说了很多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我没有因为你不告诉我你得病了而生你的气。或许当时是生气的,但现在已经不会了,一切都过去了。”他径直走向床头,拔下数据线,把顾成阳的手机还给了他,“你姐给你发了很多消息,回她一下吧。” “好。” 顾成阳接过手机,却并没有去看里面的任何信息,而是走到茶几边,吃起了林研买给他的早餐。 他吃得慢条斯理,像是在极尽所能拖延离开的时间。林研也不说破,只是倚在门口看着他。 暗潮汹涌的情感就这么隐匿于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 一直到离开之前,顾成阳才开口问他:“那下次来c城,我还能来找你吗?” 林研双手环胸,目送着他走出门,悠悠道:“可以啊。” “好,”顾成阳站在门口,终于露出一个短促的笑容。转而他认真地说,“既然是各取所需的关系,那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都可以。” ◇ 第81章 变化 等顾成阳离开c城后,林研就开始全身心投入到了开年的工作之中。三月的c城气候回暖,万物复苏,年后说唱音乐市场也迎来了雨后春笋般的发展。各类音乐节与现场演出遍地开花,综艺节目与各种晚会也融合了不少说唱元素。 第152章 佩奇与时盛的diss之战也逐渐升级,佩奇和杨非曼的歌一经发出就引来众议,时盛也于两天后发布了dissback。但因为时间紧迫,这首歌制作粗糙,后期像是没混音就直接发了,这一下子就暴露了他唱歌的最大缺点——音色普通,缺乏力度与颗粒感。 dissback发布后时盛因实力拉胯引来群嘲,先前吃瓜的说唱听众纷纷选择站队新大陆,只有些许firework粉丝还在孜孜不倦地为时盛与各路人马对线。 这头佩奇的diss曲发布后得到了新大陆厂牌的其他成员力挺。连panda与陆天逸这种崇尚和平的老前辈,都在这次diss大战中转发了好几条佩奇发歌的微博。而反观firework这边,厂牌其他成员或多或少都表示了对兄弟的支持,可唯独顾成阳在这次事件中一声不吭,从未在社交平台上提起过任何有关内容。这引起了firework粉丝们的不满,纷纷在顾成阳的微博下面评论,让他为自己的兄弟发声。 可顾成阳自始至终都没有作出过任何回应。 直到三月下旬的一场在首都的商业演出,一个网络博主受主办方邀请,对参演的嘉宾进行后台直播采访。 当这个博主走进顾成阳的休息室后,弹幕上就不断地刷起与这件事有关的字眼。 彼时顾成阳正在化妆和弄造型,他看上去很疲惫,仿佛闭上眼睛随时能睡着一样。化妆师也在不停地用粉底液拍打着他眼下的两块青色。 直播的博主便是在他化妆的间隙对他进行的访问。然而顾成阳的态度并不好,被问及接下来是否会发布新歌、最想与哪位艺人合作,以及是否会有巡演的规划时,他的回答通通都是敷衍且模糊不清的“不清楚”“不知道”“没想法”。 接受采访的时候他远没有节目里表现出的那般谦逊温和。这个传闻中好脾气的冠军rapper,此刻看人的眼神仿佛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戾气,让采访的视频博主都心生畏怯。 等到问起对于前段时间的diss大战的想法时,顾成阳则满不在乎地看着镜头,轻声道:“关我什么事?” 直播的博主连忙追问他:“你们不是同厂牌的兄弟吗?为什么在这次diss中不帮十叁说话?” 此时恰巧到顾成阳准备上场的时间,他站起身,离开休息室前对着身后直播的视频博主说:“不要问我这种问题,我跟他们不熟。” 这段直播采访视频直接在网上炸了锅,“firework内部不和”在圈内引起众议,而热门话题里有不少人表示此前就有蛛丝马迹表明顾成阳与firework的成员关系并不熟络。譬如厂牌聚会的合照里从未出现过他的身影,有去过现场的歌迷则表示顾成阳和时盛在演出时没有互动,下了台更是零交流,关系比陌生人还陌生。 虽然这次事件的主要矛头是时盛将个人恩怨上升到地域歧视的行为,但说到底最先挑事在微博阴阳怪气的还是佩奇。 基于不同立场无论是站队哪方都有各自的理由。而这个圈子向来将地域文化与厂牌理念刻入骨髓,既然同属一个厂牌,无论是否参与这场唇枪舌战,也应该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 此前不少人还认为顾成阳不发声是出于自己的考量,这次直播则直接让顾成阳背上了“背信弃义”的骂名。 当晚的演出现场,望向人声鼎沸的观众席,听到无数的掌声与喝彩,不喜欢他的人或许会这件事而失望离去,但喜欢他的人依旧会站在台下为他热血高歌,为他摇旗呐喊。 然而顾成阳麻木地听着看着、感受着这聚光灯下的一切,内心早已波澜不起。原本他参加演出就很少说话,这场更是从头到尾都未曾说过一个字,只是埋头唱歌。 他像是被丝线操纵的木偶人,循规蹈矩地完成着每一场大同小异的演出。 仿佛如今的演出早已偏离初心,那些他曾经日思夜想,无比渴望站上的舞台,在此刻显得了无生趣。 南城firework与c城新大陆之间的beef最终演变成firework内部不和,这是让所有人都意料之外的进展。不久之后时盛的一场深夜直播更是将舆论推向了最高潮。 与顾成阳排满了行程通告不同,时盛在节目结束之后鲜少参加演出。一是因为他的形象与歌词都不如顾成阳正面,人气也比不上后者。二是因为时盛参加节目后,他家里就为他所签约的时代星辰经纪公司投资了一大笔钱,如今正是经纪公司幕后的最大股东。于是他在自己的行程规划上有很大的自由度,他本人也属于玩心大过事业心的富二代,节目一炮而红后愣是让经纪人推掉了许多演出邀约,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花天酒地。 这场直播开始的画面就是时盛刚在酒吧里疯玩了一夜后回到住处,醉醺醺地打开了摄像头直播。这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染着一头张扬的红发,脸颊泛着红晕。或许是这段时间深陷舆论漩涡,如今的时盛与去年在节目里的形象气质有了很大的差异,那时他还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少年气息,穿着时髦的棒球服,头上绑着五颜六色的发带,在舞台上张扬肆意地喊着要将南城说唱带到全世界。 那时候的时盛身材精瘦,但两颊饱满,而如今过了不到一年,他的外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的脸颊两侧明显凹陷下去,像是被吸走了精气神。也许是喝醉酒的缘故,他直播时双目无神,总是不安地瞟向别处,脑子混乱,说话也吐字不清。 原本时盛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粉丝互动,可直播弹幕里满屏都是顾成阳的字眼,这让他拧紧了眉头,甚是不耐烦地一根接一根抽烟,然后爆起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猛料。 第153章 问起前段时间不合的传闻,时盛回应:“你们以为我们有多团结友爱?都是节目里演出来的,下了舞台没了摄像机,我们一句话都不会说。他这个人无聊透了,一天到晚除了唱歌就是写词,连酒吧蹦迪都没去过,土鳖一个。” “那为什么还要邀请他加入厂牌?”时盛眯着眼念出弹幕里的问题,“你们以为我想跟他做队友啊?都是节目组安排的,交换利益而已,脑残才想跟他做队友。” “交换了什么利益……他想赚钱,而我想让冠军留在南城,没错,就是这样。穷惯了的人逮到机会就想往上爬,你们别不信,否则他为什么节目一结束就马不停蹄地跑音乐节接广告?为了圈你们的钱呗。你们看他海选的时候穿的什么破衣服破鞋,抽烟都只抽最便宜的白沙,穷酸!” “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人嗑我跟他的cp,别来恶心我了大姐们。他是同性恋,我可不是。” 看着屏幕上不停滚动的评论,时盛口不择言地越说越起劲:“什么,你们不知道啊,就跟他以前内个制作人。你们以为他以前写这么多情歌是写给谁的?真是恶心死了……说到这个我就生气,一个大老爷们为了个破歌词本跟老子吵架,我真服了。” —— 隔天佩奇邀请林研以及杨非曼等人去他家打电动,正巧聊起了这件事情。 佩奇握着手柄,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机:“当初荒原告诉我他跟十叁关系不熟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岂止是不熟,简直是有仇啊。” 杨非曼与他凑在一块儿,接话道:“害,我早告诉你这节目全是剧本你还不相信,现在知道综艺节目水有多深了吧。” 佩奇叹着气点头:“不过这小子转移话题倒是有一手啊。荒原以前那个制作人叫啥来着?野火?说是以前荒原出的一张情歌专辑,全是写给他的。现在外头都在传荒原和他制作人真的在一起过,都没人在乎咱的diss大战咯。” 杨非曼嫌弃地打量了他一眼:“哎呀,人家那是个英文名,wildfire,洋气着呢。” “好吧。”佩奇低头挠了挠鼻子,“我之前没听过这个名字,今天才发现原来他热度这么高。” “你不知道很正常,那是因为你刚玩说唱那年,正是他消失退圈的那年。” 佩奇放下手柄,掰着手指数自己入行的年份,讶异道:“没想到啊,都退圈这么久了,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对他的事津津乐道。” 杨非曼这才开始侃侃而谈:“孤陋寡闻了吧,你知道人类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研究ufo和外星人,为什么孜孜不倦地探索星辰大海吗?从传播学的角度讲,因为神秘的事物往往更能激发人的兴趣。wildfire这人过去非常低调,这次事情发生后,有人去翻关于他过去的资料,愣是一点照片和痕迹都找不出来。他唯一存在过的地方就是荒原的歌里。” “然而只是神秘还远远不够,wildfire最让人震惊和惋惜的是他超强的业务能力。《野火燎原》这张专辑你知道吧?荒原的成名之作,也是他出道以来最厉害的作品。这张专辑从伴奏的制作到后期录音混音,全都是他一个人包办的。那可是四年前啊,稍微有点名气的rapper伴奏都是youtube或者别的国外网站上买的,可他愣是能做出一整张专辑的原创beats,关键是质量还贼高。你说放到现在能有几个制作人能做到?” 这话佩奇就不爱听了,他冲不远处玩着swich的林研扬了扬下巴:“喏,林老师就能做到。虽然kt那货是王八蛋,但他也勉强能行吧。” “啊,啊……那确实,可大环境今时不同往日,那个时候那种条件能做出这样的音乐,真心挺厉害的。”杨非曼想到了什么,“对了,网上还有人说咱林老师就是wildfire呢。” “什么!真的假的,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佩奇猛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正襟危坐道,“话说荒原以前不就在c城做音乐吗,这太巧了吧!” “不是,你听我……” “林老师!”这边的佩奇早就忍不住,冲林研大喊,“wildfire是不是你?” 林研从屏幕里抬起头:“什么。” 佩奇兴致勃勃地挪到林研身边:“wildfire啊,荒原以前内个制作人,老牛逼了。” “……” “是你不?” 林研冷声道:“谁说的?” 佩奇目光瞥向杨非曼,后者如芒在背,林研也转向他:“你说的?” “没没,不是我说的!”杨非曼连忙摆手,“都是网上那些人瞎传的,我可从来没说啊。” “就算是瞎传的,那总有一定道理吧……你也说了像wildfire那样的制作人全国没几个,如果他真是林老师,那我们新大陆岂不是赚大发了。” 佩奇已经在那儿幻想着走向人生巅峰,在鸟巢开演唱会的美好未来了,谁料林研冷不丁道:“不是我。” “嘎?” 林研重复一遍:“不是我,别给我乱造谣。” 杨非曼用力往佩奇头上一拍,有理有据分析道:“你能不能动脑子想想,林老师今年才多大,荒原出道那是啥时候,八年前!估摸着那会儿林老师还在上初中吧,谁他妈十五六岁不上学,苦哈哈地跑去做音乐啊?家里人不给他腿打断咯!” 林研:“…………” 佩奇嘴巴张了张:“啊这……” “再说了,wildfire和林老师有半点相似的地方吗,风格不像,性格也不像,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来自c城,但c城这么大,别跟网上那群乌合之众似的,逮着一个制作人就猜他是wildfire行不行?那网上还有人猜是kt呢,你怎么不说。” 第154章 佩奇仔细回想也觉得这个说法的确站不住脚,毕竟当初他与荒原合作时,林研对荒原表现出的瞧不起不是假的。也很明显能从两人的性格与气场里看出来,这俩人完全合不来。 佩奇慢半拍反应过来,语气里还有些失望:“这么说你真不是啊?” “你觉得呢。”林研冷冷看了他一眼,随后朝杨非曼扬了扬下巴,“你还挺能分析,不愧是研究生。” 杨非曼没听出来林研话语里的揶揄,洋洋得意起来,而此时缩在一旁的佩奇这才摇摇晃晃举起手,“不过……也有十五六岁就苦哈哈跑去做音乐的,你别不信。你的研究生思维还是太局限了。” 杨非曼:“啊,谁?” “你的偶像啊,panda哥。” ◇ 第82章 隐秘过往 “野火燎原。” 林研坐在床头抽烟,呢喃着念出这几个字。 顾成阳弯着腰收拾床铺的动作顿住了,只见林研凑过来捏住他的下巴,饶有兴趣看着他:“你的粉丝一边追着网暴我,一边却在嗑着我们过去的cp,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事。” 前段时间时盛在直播间爆料,非但没能将祸水东引,反倒是牵扯出了顾成阳和他前制作人wildfire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过往。 时盛当然不会知道,如今的世道,真正厌恶同性恋的人已经不多了,在知晓顾成阳是潜藏深柜后的路人或粉丝,不仅没有对他路转黑,甚至还嗑起了他与他前制作人的cp。 那段时间各路网络侦探巡着蛛丝马迹,极力证实着他们曾在一起的过往。 他们扒出来的不仅是五年前那一整张关于爱情的ep,还有《soulmate》里那句“你是这荒凉原野里春风吹不灭的野火”。以及他们最早发布的歌曲,《风中有朵雨做的云remix》里那几句:我想随心所欲地漫步在陌生的街道,与另一半灵魂,邂逅于黄昏的街角。我与他成了彼此最后的依靠,像雨和云那般紧密相连,又互相需要……” 这些歌里大部分都已经下架,却首首都彰显着他们从知己变为恋人的过程。更有甚者翻出了很多年前,两人还未成为rapper与制作人之前在贴吧的聊天记录。那些青涩懵懂的初识,一无所有时的互相扶持和依靠,点点滴滴的过往重见天日。同人女早就写起了文章,将他们的过去补全,字里行间情真意切,让人深受触动。 而昔日的天才制作人为何突然销声匿迹,荒原又为何沉寂三年不出歌,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切的一切都引起人们的无尽遐想。 嗑cp热潮过去后,不知是谁起的头,开启了一场寻找wildfire的热门话题。粉丝们纷纷猜测wildfire的现状,只是在网络上有关他的资料少之又少,最后扒出来的唯一的影像资料,就是一张四五年前的模糊照片。 照片是在一个灯光昏暗的酒吧里,顾成阳与他的制作人坐在吧台的最角落。 照片里的年轻人的脸被帽衫遮住看不清长相,但能看清此人留着长发。 也正是这张照片,让所有人让林研成了wildfire的重点怀疑对象。同为c城的制作人还留着长发,怎么会有如此的巧合? 林研是那天从杨非曼的口中得知,网络上有人将如今的他与过去的wildfire联系在一起。 那天之后林研终于打开了佩奇先前为他注册的微博账号,他没干别的,花了一整晚抨击与否认了所有怀疑他就是当年的wildfire的猜测。 林研虽然业务能力过关,但性格古怪孤僻,讲话也刻薄直接,这是新大陆粉丝都知道的。也正因为如此,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坚定认为林研不可能是wildfire。 因为wildfire如今在他们眼里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存在,他踏实做歌,低调谦逊,从未惹事生非,过去没火只是因为时运不济,如今的评价则彰显出是金子总能发光的道理。就跟现实中的人一样,一个人如果活到死,不一定会被人铭记,可一旦他死在最美好的样子,往后百年都会被人怀念。 林研在和顾成阳粉丝对线的过程中,对有关对方的一切都表示出轻蔑的态度,他不留余力地发表动态,他说那些认为他是wildfire的观点简直是无稽之谈。他还表明自己根本瞧不上顾成阳这种流量rapper,并且不可能专门给他做歌。这一系列发言打消了网友认为他就是wildfire的疑虑,同时也遭来了顾成阳那些真爱粉的谩骂。 顾成阳的粉丝们认为他既然不是wildfire,否认就好,没必要连带着如此贬低他们的偶像。在这条评论下,林研敲字回复:“你们的偶像就是垃圾,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顾成阳说。 “说什么?” “说你不是wildfire,让他们不要再来打扰你。” “行。”林研满意地点头,随即伸手把烟头按进窗台的烟灰缸里碾碎,“你索性再发条微博吧,说wildfire四年前死了。” 顾成阳愣了许久:“原因呢?” 林研说:“自杀。” “……”顾成阳犹豫了半晌最终拿起手机编辑文字,想了想还是把文字尽数删掉,决定再与林研商讨一下,“真的好吗,这样他们该认为我那三年没发歌是给在你守寡了。” “别,我可受不起。”林研撑着床站起来,光脚下地走过去,一把夺过顾成阳的手机,“磨蹭什么,让你发就发。就算他们真这么以为,对你也没任何损失,顺带还给你立住了深情人设,不好么。” 第155章 林研低着头快速编辑声明,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发布的按钮,像是发布的是个无关紧要的日常一样随意,发完后又把手机丢给顾成阳。 他的大腿与后腰还酸痛着,走路踉踉跄跄,一不留神便跌倒了,后背撞在了坚硬的床脚上。 林研眼前一黑,霎时间疼得差点晕过去,顾成阳赶忙走过来把他扶起。 顾成阳掀起林研身上的短袖,看到眼前一幕他才知道林研撞上后背为何会这么疼了。 那原本光滑白皙的后背上此刻烙上了许多条触目惊心的抓痕,有几条红肿的甚至渗出了鲜血。那侧腰的纹身上也点缀着几个若隐若现的吻痕与淤青。乍一看像是被人施暴过似的。 顾成阳看完倒吸一口凉气,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竟都是他干的。 “愣着干什么,抽屉里有碘酒和药膏。”林研三下五除二就把身上那件短袖脱了,示意顾成阳给他处理伤口,还不忘埋怨,“你那狗爪子是多久没剪过了。” 倒不是在意身上的伤痕,只是单纯嫌弃顾成阳干活粗糙。 顾成阳低头认错,认真给他抹药。林研玩起手机,偶然刷到一个短视频,配乐是一首发布在多年前,但没多久就被林研下架的歌曲。这段时间几乎所有过去被林研下架的歌曲都在以资源包的形式在网络上流传,歌曲的数量之多让林研都为之震惊。 “真是开了眼了,为什么当初我上传不到半个月就下架的歌都有人保存下来,一些歌我自己都不记得曾经做过。” 顾成阳沉默片刻,说:“或许是因为一直都有喜欢我们的人。” 林研不屑地哼了一声:“得了吧,我可不记得以前有这么多死忠粉,一首歌评论能过百都谢天谢地了。这些个人现在个个冒出来,当初死哪去了。” 林研的状态很松弛,如今他能很坦然跟顾成阳说起过去的事,这让顾成阳感到意外。林研同样下载了网上流传的资源包,一首首打开了里面的歌。他显得颇有兴趣,顾成阳听见不同类型的歌曲从手机里响起,倏然间想起他们刚到c城那会儿,他与林研挤在一张狭窄的旧床上,破旧的老电风扇吱吱作响,林研翻看着他那本老旧得发黄的歌词本,听完了他手机里的所有小样。那天他们聊了一整夜,怀揣着年少的梦与希望的火,一同走上那条从未有人成功走过的死路。 那时候林研平静地对抗着躁郁症带来的痛苦煎熬,顾成阳则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一笔一笔攒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声卡与音响。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们创作出第一首真正属于他们的歌。他们在狭窄逼仄的出租屋里写下牧羊少年和美人鱼的故事。他们穿梭于街头,聆听每一个城市的倒影,在空无一人的凌晨街道上,在路灯与月光下写下关于理想主义的颂歌。 当spread like wildfire的水印响起,希望的灯塔就此点燃,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林研用手机播放着过去的歌曲,他声音开得很大,边听边吐槽过去的制作粗糙,录音也很随意,像是用小霸王录音录出来的音质似的。潦草听了几首当初被他下架的歌,也终于明白自己当初选择下架是有原因的,无论外界的评价多高,林研依旧对这些歌不太满意。他并非对顾成阳或是自己的水平不满,而是当初廉价的制作设备做出的音乐早已跟不上时代的发展,除非再录一版重置过的版本。只是如今他不可能再与顾成阳一起做音乐了。 在林研放歌的时候,顾成阳敏锐听到一道不属于歌曲里的声音传自己的耳朵里,那像是呼喊的声音似乎来自门外。 他为林研涂完了药膏,把衣服递给他:“外面是不是有人?” “不可能,你听错了。”林研头也没抬,注意力全在手机上,忍不住皱起眉,“这些歌传播的意义是什么,你能不能让你那些脑残粉别再发这些劣质音源了。” 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人打开,毫无征兆出现在门口的人正是新大陆的厂牌主理人陆天逸陆总。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向门口望去。 “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陆天逸瞪大了眼,脱口而出,“刮骨疗毒还是练玉女心经?” 然而下一秒他就瞥见了房间角落里那被团成一团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床单,以及丢在垃圾桶里的套子。 “......” ◇ 第83章 基于现实 六目相对,陆天逸看着赤裸上半身坐在床上的林研,又看着在他旁边的顾成阳,紧接着他看到林研锁骨、腰上以及背上那些不同程度的抓痕和淤青。他倒吸一口凉气,半分钟的头脑风暴里他脑补了他进来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顾成阳有些难为情地别过了头,而林研则若无其事套上了自己的衣服:“陆总,也太没礼貌了吧。” “我前几天说要找你讨论专辑的事,不是你让我今天过来的吗?”陆天逸低下头盯着地板,压根就不敢直视眼前这一幕,仿佛社死的人是他自己一样,“我在外头喊你半天没反应,消息电话也不回我,这才进来的。” 林研想了想好像确实有这回事,都怪顾成阳今天来得突然,让他彻底把陆天逸这事忘在了脑后。 林研看陆天逸一副被吓得丢了魂的模样,考虑到对方的心情,没多想就下了逐客令。 “不好意思啊陆总,要不你明天再来找我吧。” 第156章 陆天逸很听劝,机械般摇了摇头就落荒而逃了。等他走后顾成阳这才转过头,问林研:“怎么办,被他看到了。” 林研则显得非常淡定:“无所谓,看到就看到了。” 顾成阳意识到,唐亦楠此前说林研总是让不同的男人来家里,一呆就是一整晚,事实上就是新大陆的成员来找他做歌。委婉地向林研问起这件事情,林研冷笑一声:“你才知道?” 顾成阳讷讷低下了头,像是在为自己的问题感到无地自容。 林研歪了歪头,俯下身与他对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满脑子都是银秽色情。” 顾成阳:“……” 他这副面红耳赤的纯情模样惹得林研愈发不满,他伸手去掐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仔细端详片刻,林研贴过去在他耳边充满挑衅似的说:“你就是条管不住自己的贱狗 ,我说的对吗?” 顾成阳就着被掐的姿势艰难点头,盈着雾气的眼睛晦涩不明地盯着面前的人。 林研加大了力道:“说话。” 他咬着牙挤出一个字:“对。” 林研满意地勾起嘴角,松开了钳制,几乎是立刻他的手腕就被顾成阳紧紧握住。他的手被往下带,精准地摸到了某处。他微微一愣,只见顾成阳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林研垂着眼没有说话。 半晌后,他冷哼一声,轻声道:“从哪里学来的骚话。” 他顺着顾成阳的动作,毫不犹豫地往下拽。接着从床头随手抓起一盒东西塞给对方。 …… 在洗完第三遍澡后,林研意识到这次是真正结束了。他趴在床上,松弛地合上眼,拖着长音:“真累啊。” 坐在床边的顾成阳拿着烟手顿了顿,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懊悔:“很抱歉。” “……不是指这个累。如果上床还觉得累的话那谁都不用活了。”林研不留余力地白了他一眼,伸手夺过他手里的烟猛吸一口,解释道:“是工作上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或许是因为开年来能赚钱的通告不多,新大陆这一年跟打了鸡血似的卯足了劲,都在准备发专辑或是ep,就连工作重心早已在服装事业上的陆天逸也破天荒的想在今年发几首新歌来筹备这一年的厂牌巡演。 林研也因此比较忙碌,开年后不是在录音室就是在家里做后期,这天晚上也是他这半个月来头一次难得的休息。 对于新大陆这一年的企划,顾成阳也略有耳闻,而不只是新大陆,这一年有很多rapper都有发新歌的计划。顾成阳知道,他有很多粉丝同样期待着他发新歌,只是无论是微博评论还是节目后台采访,顾成阳从未给出过任何准确的答复。 因为自从在《嘻哈之城》里拿到冠军后,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写出过满意的歌曲了。工作忙碌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过去他为了赚钱没日没夜地打工,依旧能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或者是嘈杂的公交车与地铁上抽出时间来写歌。而如今他早已没了当初写歌的状态,他也渐渐发现自己早已偏离了最初做音乐的本心,那时所热爱与珍视的一切,如今却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想起去年他来c城与林研见的第一面,就是为了与佩奇录制一首合作歌曲,而如今距离录制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多,这首歌依旧迟迟没有发布。 顾成阳便问林研:“去年我给佩奇feat的那首歌,今年还会发吗?” 林研说:“你问他去,别来问我。” “听说新大陆今年有很多歌要发。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很忙?” “是啊,忙死了。”林研闻言不留余力地白了他一眼,嫌弃地说:“所以这个时候别跟我聊工作了,可以吗?” 顾成阳愣了愣:“你把这当成工作?” 林研慢条斯理地抽着烟,淡淡道:“是啊,对我来说能赚钱的都是工作,包括跟你上床。” 顾成阳心里一沉,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又不知哪来的勇气,他开口问林研:“我们以后还能一起做歌吗?” 林研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就冷声道:“想什么呢,不可能了。” “如果跟他们一样,我也给你钱呢。” 林研耐心宣布告罄,他瞥向顾成阳,眼神里没了任何情绪:“顾成阳,你搞清楚一点,我给佩奇、给陆天逸或者是新大陆的任何一个人做歌,不是因为他们能给我钱,而是因为我想,是我愿意跟他们合作。” 换言之,林研并不认为自己还会愿意再与顾成阳一起做歌。 他顿了顿,没将这后半句话说出口,而是直直看向顾成阳的眼睛,认真道:“你能明白吗?” 那片刻房间里安静得出奇,顾成阳明白林研没把话说清楚也是留给他最后一点尊重和体面。他突然开始后悔自己不识趣地问出这个问题,或许在听到林研能坦然聊起过去的时候他就已经该知足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再次让气氛陷入尴尬之中。 顾成阳自觉地点点头,某一刻他并不觉得难过或是失落,反倒是有种释然的情绪占据着他的大脑。 “我明白,没关系。”顾成阳语气很平静,也没有任何情绪,“我一直都知道,如今那些听众里有很大一部分喜欢的是过去的荒原,而非现在的我。” 顾成阳知道,以他如今的状态写出的歌曲,哪怕是制作人依旧是林研,也无法再重现《野火燎原》时期的水准。所以与其打碎人们对他们的幻想,不如就让那些美好永远留在过去。 第157章 房间里久久都没有说话,只剩下两人抽烟时平缓的呼吸声。 一直到墙上的时钟渐渐走向凌晨三点,林研才问他:“那现在的你是什么样的人?” “随波逐流的庸人,或者如你在微博上说的,恰烂钱的流量rapper。”顾成阳平静地告诉他,“网络上很多对我的批评都是对的,我上那个节目不为别的,只是为了钱和名声。” “你倒是还挺有自知之明,至少比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半吊子强。” 林研嗤笑一声,这是他们为数不多心平气和的谈话,他赞同顾成阳说的话,并且说,“没什么不能承认的,现在谁做这一行不是为了钱呢,我也是一样的。毕竟理想再美好也不能当饭吃不是吗。” 顾成阳以为自己会因为林研偶尔流露出的温情而欣喜若狂,可此刻他却提不起半分精神,只是前所未有的觉得疲倦。 林研趴在床上,白皙细长的手夹着烟垂落在床沿上。顾成阳在朦胧轻薄的烟雾里,看见对方的脸上露出了同样疲惫的神情。某一瞬间他察觉到其实林研也不快乐,也在为当下感到迷茫。 那些曾经被他们引以为傲与视若珍宝的理想,在现实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成人的世界里没有乌托邦,对于被现实击垮过的人而言,理想主义早已不再是现实的解药。 顾成阳望着他的侧影出了神,直到对方缓缓偏过头来看他,他才下意识地与他对视。 林研心平气和地问他:“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呢?你心里清楚,你不可能靠着翻来覆去唱那几首歌过一辈子。” 顾成阳表情微微一颤:“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关心你?开什么玩笑。”林研把手里的烟掐了,撑着床坐了起来。他嘴角扯开一抹嘲弄的笑,凑到顾成阳耳边一字一句冰冷道,“我是在等你哪天摔下来,你摔得越惨越狠,我就越高兴。” 呼出的气息温热地拍打在顾成阳的耳边,令他感受到一阵酥麻。这给予他一种哪怕是恶毒诅咒也是馈赠的错觉。 过了半晌,顾成阳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轻声说:“好,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作者有话说】 审核大大求放过qaq ◇ 第84章 没有在一起 那天林研交代陆天逸第二天来找他,可到了第二天陆天逸却并没有准时出现,甚至在往后的一个礼拜,他都没有主动联系林研来讨论所谓的新歌企划。 顾成阳自那天离开c城后就进入了连轴转的工作模式,各种商务合作和品牌代言蜂拥而至。四月中旬的某天,各大平台发布了他与其代言的某款饮料合作的推广曲。此前无数粉丝对于他的新歌翘首以盼,哪怕等来的是首商业广告曲,粉丝们依旧守着歌曲上线的时间点,第一时间听了这首歌。 然而这首万众期待的歌最终不尽如人意。即使大家对于广告歌的歌曲质量期待值并不高,但点开这首歌的听众没有一个不是皱着眉关掉播放器的。 因为这首歌与顾成阳以往的所有歌相比都差太多了,flow简单乏味,歌词不知所云,就连制作也是相当草率的。哪怕是最死忠的粉丝都无法硬夸一句好听,很多人在听完这首歌后纷纷发出相同的疑问“荒原是不是被夺舍了?” 一时间“难听”一词被顶上热搜,在这一时间段,顾成阳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的位置。有人说他江郎才尽,有人说他找了枪手,也有人说他被娱乐圈的乱花渐欲迷了眼,早已忘了做说唱的初心。 林研吃饭的时候恰逢看到热搜,点开这首歌纯粹是因为猎奇,他倒是想见识下这首歌究竟会有多难听。 哪怕他如今不在乎顾成阳对于自己事业的选择,但这首歌完全是刷新了林研作为制作人所能接受的底线。 只听了不到一半,林研就对这首歌的水平有了明确的认知,他生怕自己再听下去会犯抑郁症,便试图关掉音乐播放器。而这时他那年久失修的手机却不适时卡顿住了,任凭他如何点击屏幕和按音量键都无济于事。 “啪!”一气之下林研重重把手机摔在地上,屏幕在手机落地那一刻四分五裂,同时音乐也停止了播放。 “……” 林研低声骂了一句,他很想把顾成阳抓来质问清楚或者打一顿。因为他觉得即使他们以后不会再有合作,顾成阳也不该写这种垃圾污染别人耳朵。 可后知后觉他又怀疑,顾成阳放任自己的名声变差,是不是真的在践行那句“不会让你等很久”。 喝了一大杯水后林研才堪堪冷静下来,这个离奇的想法也被抛之脑后。他用力抓了一把头发,在情绪勉强恢复正常后才捡起破碎的手机出了门。 此行的目的地是panda的家,panda在年后把家搬到了城西,租住的房子距离林研家不到两公里。 panda此前不知道林研会来找他,开门后还很惊讶,林研二话没说把手机递给他:“帮我看看,还能修好吗?” panda当年初中毕业就辍学去参加地下battle比赛了,后来靠说唱连吃饱饭都困难的时候,在陆天逸的鼓励和支持下半工半读去念了中专计算机。拿到学位证以后他在一家手机电脑维修店工作过一段时间,先前新大陆的成员们手机或电脑出了问题,都会找panda维修。陆天逸创业之初曾在市中心租下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那时初创公司人手紧缺,panda就充当过一段时间的技术员,当时办公室十几台电脑都是他一个人采购组装好的。 第158章 林研被panda招呼进他在城西租的屋子,这是个一室一卫的单间,整间屋子只有简单的床与一个书桌,虽然被panda打扫得很整洁,也难以掩盖这间屋子的简陋寒酸。 林研心里不免五味杂陈:“没本事的流量rapper赚的盆满钵满,有实力的低调歌手却过成这样,真惨。” 林研为他鸣不平,panda却非常佛系,表示对自己的现状很满足。他从柜子里拿出维修手机的工具箱:“人家能上节目凭自己的本事赚钱,而我却连露面的勇气都没有,在这一步我就输了。所以没什么好羡慕嫉妒的,大家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林研看着对方熟练地用螺丝刀拆开自己的手机,不屑道:“哼,上那个破节目的都是没实力的垃圾faker。” “没有啊,我觉得荒原就挺有实力的,我最近写了一首歌,倒是挺想跟他合作……” “啪!” 林研几乎是下意识的用力拍了下桌子,把桌子上的零件都震得跳了起来,连带把panda都下了一跳。 “?”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度,林研压抑住心中的不耐烦:“他有个锤子的实力。你想跟他合作的话,别找我要伴奏做后期。” panda低着头仔细拆卸着手机的零件,莞尔一笑:“你这么瞧不上他,为什么当年还给他做了这么多高质量的歌呢?” 林研神情微微一愣:“……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panda问他:“四年前那个消失的制作人wildfire是你吧?” “不是。”林研即刻否认。 “那你身上的刺青为什么和wildfire当年的水印一模一样呢?spread like wildfire,总不可能因为你是他的狂热粉丝。” 林研沉默片刻,在明白一切后知道自己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了:“……陆总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panda没说话,像是默认了,林研冷哼一声,没忍住揶揄起来:“表现出一副连gv都没看过的吊样,结果连我身上的纹身长什么样都看得一清二楚,陆总真不愧是og。” panda张了张嘴,想开口辩驳什么,却发现林研说得没半点问题,又自觉闭上了嘴。 陆天逸那天撞破林研与顾成阳在一起后,第二天没敢去找林研聊音乐上的事,整个人都魂不守舍,过了好多天恰逢panda来他家里做客,陆天逸就把看到的这些都告诉了panda。 比起陆天逸那天的所见所闻,panda在知道林研就是wildfire并没有特别意外,反而还有更在意的事情。他对林研说:“很多年前荒原旅客刚开始发布歌曲的时候我就一直有关注,那时候他的制作人——wildfire最擅长的就是大刀阔斧的改编和采样,他做的伴奏放眼整个国内都是独一无二的风格,因此也造就了野火燎原这张专辑。你们那个时候下架了很多作品,唯独留下了这张专辑,想来你自己对它也比较满意吧。” 林研坐在panda的床上,双手撑着床沿,摩挲着那块满是划痕的老旧木板,低头看着地板,沉默不语。 panda继续说:“其实陆哥跟我讲这些的时候我没有很意外,我只是好奇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你愿意重新跟他在一起,却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wildfire?” “没啊,”林研突然抬起头,说,“我没有重新跟他在一起。” panda显然一愣:“那陆哥告诉我,你们那天在床上……” “我只是跟他睡了几觉,除此之外没别的关系。” panda略有些惊恐地瞪大了眼:“你们没有在一起,为什么要睡觉?!” “为什么要在一起了才能睡觉,”林研对于他这种传统单纯的想法非常不解,平淡道,“没见过分手变炮友的吗?你以为之前跟我上床的炮友是谁。” panda闻言仿佛三观被刷新了一遍,耳根悄然泛起了红色,他不再说话了,只是埋头修手机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过了很久panda才被迫接受了这个现实。他对林研说:“可是不管怎么样,离开了wildfire的荒原旅客,确实比不上从前了。” 林研双手抱胸,眼神木然:“几分钟前你还说他有实力,怎么这会儿就变脸了。” “我没有否认他的实力,我只是觉得他现在写出来的歌明显有失水准,想来也是为了迎合大众做出了让步吧。我也跟很多听众的想法一样,觉得你当年给他制作的那些歌曲,才是他迄今为止最好的作品。”panda平静的话语里带着遗憾,“你真的不会再跟他合作了吗?” 和佩奇那些小孩不一样,在panda面前林研很自然地把自己放在一个后辈的位置,也认真思考起他说的这些话。林研拿出打火机放在手里随意地把玩着:“panda哥,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我过去同样问过你,为什么要解散组合不再跟陆总合作,你还记得当时你是怎么回答的吗?我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毕竟那些属于过去的东西,不能放在嘴里咀嚼一辈子,人啊,得向前看。 panda顿住了手里的动作,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眼底浮现出遗憾亦或是感概的神情,他轻声说:“不一样的,至少你们曾经相爱过。” “这当然不一样,只是就音乐而言,跟相不相爱有毛线关系。”林研没多想,说,“我的意思是在我眼里,有些人只能共苦,没办法同甘。过去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他的心态早就变了,而我也变了。我理解不了他现在做的音乐,他也不再适合我如今做的伴奏。我是跟他谈过恋爱上过床,但哪怕没有这层关系,我也不可能跟他合作了。” 第159章 音乐是早就溶于他血液里的东西,他无法从制作人的身份中剥离。这是他唯一擅长的东西,他得靠这个赚钱吃饭和生存。 站在舞台中央的歌手是主导者,而制作人是聆听者,是将那些虚无的天马行空的想法描绘成具体音符的执笔人。 林研描绘过佩奇独树一帜的本土化“西海岸”,描绘过panda聚焦于社会现实的市井烟火。他可以配合任何人创作出他们想要的伴奏和旋律,这是身为制作人这一身份所具备的能力。 可林研自己都快忘了,他最初做音乐从来都不是为了配合谁,他只想描绘自己的理想世界。制作于他而言并不是演唱的附庸,当初能与顾成阳合作这么久,只是因为顾成阳想表达的理念与他的一致而已。 可如今当音乐与金钱名利这些商业化词汇产生关联后,那纯粹的理想主义就不复存在。从重逢那一刻起林研就意识到,他已经无法从如今的自己与顾成阳身上再找到这份纯粹了。 panda听完沉默了很久,最终点头告诉林研:“嗯,我能懂。” 短暂的沉思过后,panda想起当初解散组合后,陆天逸那张专辑正是找彼时作为wildfire的林研混音。当初萍水相逢,如今兜兜转转对方竟然就坐在了自己面前。 这天panda一改往日的沉闷寡言,说了很多话,他感慨缘分奇妙,感慨时光飞逝。也不知不觉袒露了心里的秘密。 说起往事时,他告诉林研:“我当初执意要解散组合,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理念不合,只是因为,他要结婚了。” 林研不解地抬头:“什么?” 一下子无法将两者关联在一起,只见panda抬手摸着眼角的胎记,说,“初中的时候因为这个胎记我被人霸凌,他救下了我,成了我整个学生时代唯一的朋友。后来在他的驱使下,我乐此不疲地听说唱,琢磨韵脚,钻研歌词,去参加battle比赛。别的人选择成为rapper的理由或平凡或高尚,但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而我当初选择这一条路只有一个理由,因为这是他喜欢的东西。” 不像是回忆往昔,而像是在缅怀一段回不去的感情。林研蹙起眉:“所以你对他……” 答案在他嘴里呼之欲出,panda却出声打断,亲口承认:“对。我以前的确喜欢过他。” 像是一击沉重的鼓点在狭小的屋子里重重敲下。 林研一时错愕,脸上难得浮现出震惊的神色。他拿出烟给自己点了一根,把剩下的丢给了panda:“你接着说。” panda并没有接他的烟,隔了很久才平静地开口:“解散组合的头两年,我根本没办法再去面对他,一直到小溪出生,我才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小溪是陆天逸的女儿,panda很喜欢这个孩子,也是因为她的降生,看着对方身边有爱他的妻子与女儿,panda才彻底放下了最初的执念,把那深埋在心底的爱慕遗忘在过去。 “所以panda根本就不是听众眼里多么神乎其神的rapper。”他说,“只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庸人,是连爱意都不敢宣之于口的胆小鬼。 ” 听完这一切,林研不可谓不惊讶,一个表面平静到无欲无求的人,内心竟也有这般波涛汹涌的过去。但仔细想想,也并非是无迹可寻。这也能解释了为什么panda这么多年依旧形单影只,也从没有过任何感情传闻。 “陆总知道你喜欢过他吗?” “他不知道,他一直把我当做兄弟,”panda摇头,“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林研问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跟你讲这些,但一直以来,我也很想掰开了跟别人讲讲我自己的事情,只是一直都找不到人说。我知道,我再不说出来,这些事就真的一辈子烂在心里了,我不想这样。” panda吸了吸鼻子,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衬衣像是穿了很多年,但很干净,袖子被挽到小臂的位置,他的穿着打扮与他这间简陋的租房像是要融为一体。在这个纷扰的圈子里浮沉这么多年,他依旧与最初的模样一样,能够随时隐没于茫茫人海。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能公开自己的取向,不在乎他人的言论和评价。前段时间跟你朝夕相处地做专辑,我也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胆小了。我知道我不能把这些话一辈子藏在心里,就像我不能永远都躲在面具之下一样。” 不知不觉林研意识到panda竟然跟他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他不觉得自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情感聆听者,但在面对对方如此真诚坦露真心的一面,他也不难为之动容。 林研想了想,颇有些郑重其事地说:“不管怎么样,既然你愿意跟我说这些,谢谢你信任我。” 这让panda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头,无所适从地垂下头,再次抬起头时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切。 “扯远了,言归正传呢,我想说的是,我从没觉得你给我、给新大陆做的歌不好,但你自己没有发现吗,只有在成为wildfire的时候,你才是真正的你。你有你自己最独特的风格,就像野火一样耀眼,而真正能让你将你的作曲天赋运用到极致的,也只有那一个人。”panda告诉他,“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既然你都愿意跟他上床,想来也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有些人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我不想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去遗憾。” 第160章 ◇ 第85章 不真实的梦 自从那天从panda家回来,林研总是不自觉地会思考他和顾成阳如今的关系。 那首广告歌曲发布后,顾成阳原本就褒贬不一的风评愈加急转直下,他的微博底下多出了很多尖锐的批评与嘲讽声音,顾成阳对于这些流言蜚语充耳不闻。然而瘦死的骆驼依旧比马大,即使遭遇非议,他的商演和各种通告也从未断过,毕竟他的受众里还有相当一部分很闲又有钱的饭圈迷妹,为他打榜投票反黑。 而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江郎才尽的前提是他得是个江郎,那象征着他辉煌过去的专辑,《野火燎原》几乎每个时间段都会被拉出来怀念重温,像遛狗一样每天遛一遍。 林研原以为那则用顾成阳名义发出的声明能让他撇清自己与wildfire的关联,然而如今的网友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有人分析那则声明的遣词用句和语气都和顾成阳平日里的文字习惯大相径庭,也有人觉得这段话一定是wildfire联系顾成阳发布的,有人认为wildfire发布这则说明是因为早已下定决心退圈不再做歌,自然也有人不相信wildfire真的死了,且死于自杀。 “既然你不希望我们再寻找wildfire,那我们将不再打扰你,希望你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好好活着,感谢你曾经存在过。” 这是顾成阳那条声明底下,被赞到最上面的评论。 林研偶尔也会觉得,有关wildfire和荒原旅客的一切真的就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顾成阳说自己没有办法再回到当初的状态,他又何尝不是呢。所以与其破坏歌迷眼中的美梦,倒不如就让这段过往永远都留在过去。 只是看着昔日的合作伙伴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林研一方面觉得他自己作死,另一方面却觉得丢人。 毕竟他过去对于顾成阳的实力还是认可的,以至于尽心尽力、呕心沥血地帮他做了很多歌,像是毫无怨言默默无闻的免费劳动力。这段过去越被反复歌颂神话,越显得他过去看人的眼光很差。 尤其是这种话从他向来尊重的前辈panda口中说出来后,林研甚至觉得顾成阳如今败坏的名声里得有他的一半。 真差劲,真丢人。 他的想法愈加坚定,必须、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就是过去那个大冤种制作人。 那天深夜,新大陆的两位大佬,陆天逸和panda同时收到两条相同的封口令,警告他们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第三个人。 之后的半个月里林研一直在为panda五月即将发布的专辑做最后的完善工作,panda自从搬家后就经常来林研家走动,大多数时候都是与他沟通音乐上的事。 陆天逸也在挣扎了很多天后才敢来找林研重新洽谈新歌的计划,偶尔与panda碰上面,三人还会一起去吃个饭。 一切都按部就班,前辈们的口风很紧,没有将他们知道的秘密透露给任何人,甚至包括厂牌的其他成员也都浑然不知。 起初在得知panda曾暗恋陆天逸多年后,林研看到这俩人在一起还感到尴尬。后来看到panda与陆天逸相处时坦然大方,与寻常的朋友间相处模式别无二致。林研这才明白过来,对方是真的放下了。 再一次收到顾成阳发来的信息,是半个月后。这半个月来,两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好像除了上床睡觉,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们联系的地方。 可顾成阳这条消息不是找他上床,而是发了挺长一段话。大意是他这段时间比较忙,抽不出时间来c城。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去处理一些事情,等尘埃落定后再来c城找他。 林研草草看了一眼,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跟他说的。 他没有回复,把手机放到一边,无意间撇到了桌子的角落里用刀划出的三个正字。只有一个正字少了最后的一横。 原来这么快。 panda让他不要有遗憾,可林研却觉得如果他们的关系就停留在那个时间点。那么至少于他而言,并不存在任何遗憾的地方。 他从不允许自己做太久的梦,这正好给予了他充分思考的时间。他得好好想想,在最后一次结束之后,到底要如何与顾成阳一刀两断。 在收到顾成阳这条消息的第二天,一段颁奖典礼上的表演上了热搜,与之关联的热词则是“车祸现场”。 在这场假唱横行的颁奖典礼上,顾成阳选择了真唱。视频里顾成阳前半段唱得好好的,除了气息不太稳之外没有别的问题。问题出现在第一段副歌之后,不知为何他频频进错拍,并且出现了大量的忘词。唱到最后他背对舞台,伴奏还未结束就匆匆离了场。 放在这种大型直播的活动上,这已然是明晃晃的演出事故了。此前很少有人会质疑顾成阳的现场水平。这次事件之后网络上顿时猜疑不断,直到有典礼的工作人员解释,称顾成阳唱到一半突发性耳聋,没有听到伴奏,这才造成了演出事故,而他下场就立马去了医院。 突发性耳聋的病因是睡眠不足,导致精神压力过大。这段时间顾成阳的经纪公司为他安排的行程非常紧密,通常当晚在一个城市演出完后,连夜就得赶去另一个城市彩排,使得他几乎没有一点休息的时间。 在医院的强制要求下,顾成阳得以取消了部分行程。短暂地休息了三天后,恢复正常生活状态不久,他又马不停蹄去参加下一场活动。 一次位于沿海h市的音乐节演出,担任压轴嘉宾的是顾成阳,与他同行的是firework的另一位核心成员时盛。 第161章 时盛在节目播出后参加的演出远没有顾成阳多,人气却依旧居高不下。 前段时间时盛与新大陆发生beef,顾成阳没为时盛说话,坊间传闻两人不和,时盛更是在直播里爆了不少他的猛料。 事实上那之后两人没再有过任何交流,关系僵持到了冰点。此次演出是两人时隔将近一个月后的首次同台。 灯光绚烂的舞台上,震耳欲聋的音响与声浪从下午持续到了晚上。顾成阳的表演时间被安排在时盛之后,走到昏暗的候场区,顾成阳就听到了那些伴奏backup盖过原声的歌曲,他面无表情地被迫听完了所有演唱。 直到时盛演完离开,两人擦肩而过时,他突然对顾成阳挑眉笑了笑。 在这个向来目空一切的年轻人脸上,这并不是一个真心的笑容。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最后一次说话应当是在c城巡演的后台,顾成阳维护了助理小徐,并让对方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时盛不是一个愿意主动求和的人,顾成阳隐约意识到接下来的表演似乎无法顺利进行。 这场演出开始前,顾成阳的听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戴上耳返后,他的前两首歌一如既往发挥平稳。 原以为是自己多心,到了第三首歌问题才真正出现。这是一首相对躁的曲目,在伴奏达到最高潮的那一刻,顾成阳的耳机里倏然出现一道极其尖锐的高频率声音,像电流一样,不断刺激着他的耳膜。 这绝非是他耳鸣,因为这声音原原本本就来自于耳返内。 顾成阳不得不摘下一只耳返,勉强演出完第三首歌,想趁歌曲间隙找中控台的工作人员反映此事,dj却不等他动作,直接放起第四首歌的伴奏。 耳机内的尖锐响声仍然存在,已经将他的耳朵刺激到疼痛的程度。 蓦然想到换场的时候时盛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一下子明白了一切的原因。 第四首歌前奏结束进入verse演唱,顾成阳毫不犹豫的摘下了耳返。音乐节不同于live house,现场嘈杂不堪,在舞台上根本听不清鼓点与伴奏。 顾成阳抛弃了原先的走位,自始至终都站在鼓手旁,听着那夹杂着无数杂音的鼓点,演出完剩下的两首歌。 演出时台下的粉丝同样为他捏一把汗,看见他在台上不断调整耳返,担心他是不是耳朵没有好全,好在演出顺利完成,没有出现那次典礼一样的车祸现场。 有惊无险地完成演出,本是值得庆幸的事。可当台下的喝彩与尖叫响起时,顾成阳却觉得没劲透了。 演出结束,走回休息室的路上,时盛早已等候他多时,只为问出那一句:“耳朵还好么?” 心知肚明是谁在他的耳返里动了手脚,顾成阳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愤怒与不满。他若无其事地摘下耳返,平静道:“想让我出糗,大可不用这样大费周章。” 时盛被他波澜不惊的回应弄得更抓狂,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本来你好好的跟我们一起回南城做音乐,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结果你偏偏要和c城那帮人混在一起。我跟他们beef你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一下,非但不帮我说话,还在那儿落井下石。顾成阳,你到底是哪一头的?” “哪头都不是。”顾成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嘲讽地勾起嘴角,看向他,“帮你说话?你想要听我说什么,是说你不分场合霸凌同事和助理的事,还是说你在巡演后台因为嗑药嗑到昏迷被抬进医院的光辉事迹?” 后台的休息室嘈杂混乱,戴着耳麦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没有人知道两人具体在说些什么。 “别妄想那这些威胁我,你有证据吗?就算有你又能怎样,别忘了公司是跟谁姓的,把你的通告费拿来给我做公关也是我一句话的事。努力拼命赚来的钱,进不了自己口袋。这种感觉不好受吧?” 顾成阳没说话,像是默许了他的话。 时盛走到顾成阳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咬牙切齿道:“珍惜你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吧,我们能把你捧上去,照样能把你拉下来。” 顾成阳全然无视他话语里的火药味,只是冷漠地抬了抬下巴,语气相当平淡:“随你啊,最好把我弄死。” “……” 事实上时盛与顾成阳并非一直都是争锋相对的关系。 节目录制前期,是时盛在听说南城还有这样一位说唱歌手后,先主动向顾成阳递出的橄榄枝。节目里他对任何选手都不屑一顾,唯独对顾成阳还算热情,那时他的确抱着欣赏和认可的态度邀请对方加入自己厂牌的。 可顾成阳彼时专注比赛,几次三番都不愿意加入他的队伍,直到节目组出面才促成这番合作。 节目结束后顾成阳时常缺席厂牌活动,无论时盛如何邀请,对方依旧不咸不淡,经常给他一种用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他意识到顾成阳私底下所表现出的性格其实与节目上表现出来的有很大出入,说好听点是沉默冷淡,说不好听点就是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譬如两人头一回发生冲突的那次,是在节目录制结束后,年前在c城录制综艺节目的最后一晚。 那天晚上时盛无意间看到了顾成阳的歌词本,也意识到这是对方过去那张情歌ep的歌词初稿。 紧接着他就发现每一首歌的末尾都写着相同的文字。 【for my love wildfire】 时盛也因此明白了顾成与他过去那个制作人的真正关系。那时候时盛其实没有流露出什么厌恶情绪,甚至还觉得随意翻看别人的隐私不好,所以被发现后他第一时间道了歉,态度也算诚恳,却并没有得到谅解。 第162章 那次看上去情绪平和稳定的顾成阳,一反常态的因为这件事而莫名其妙地朝时盛发了一通火,还险些和他大打出手。 时盛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主,从小到大过着锦衣玉食呼风唤雨的日子,哪受过这种气,当即就与他起了争执。 原本顾成阳加入自己厂牌,却还像个隐形人似的独来独往,从不参与厂牌活动,也不和厂牌成员合作,这已经令时盛很不爽了。然而当下却为了这么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要这样大动干戈,这简直让时盛原本就积攒了不少的怒气值抵达了顶峰。 这场争执以时盛把那本歌词本撕得七零八落作为结局。 之后两人的关系就逐渐交恶。时盛觉得自己比赛期间昏了头,后悔因为对方同是南城人就把他拉进自己的队伍。顾成阳也压根不想再维持表面关系,连同框出现都避之不及。 可回想起来,他们之间矛盾的根源仅仅只是那本被撕碎的歌词本。 不愿意浪费口舌,顾成阳与他擦肩而过,走出没两步,就听见身后时盛的声音:“我真的不明白,一本破歌词本而已,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当然重要。”顾成阳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他轻声自语,“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 ◇ 第86章 失联 在即将进入夏天的五月,杨非曼正式加入了新大陆。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城人,这个消息一经官宣便引起了不小的争论。毕竟不管是资源还是环境,杨非曼的故乡北城其实都略胜c城一筹,也更适合年轻人做说唱。而放眼整个说唱圈,很少有人背井离乡去另一座城市做音乐的,此前也从未有过c城以外的人加入这个新大陆本土厂牌,杨非曼是头一个。因此此消息一出,有人说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人说他离经叛道。 在官宣杨非曼加入新大陆的同时,陆天逸也官宣了厂牌cypher与下半年巡演的安排。 cypher计划于月底发布,林研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做完伴奏发给厂牌的成员了,像收作业似的收齐了所有人的demo后,便找了一个大家都空闲的时间完成录制。 在陆天逸创立新大陆的第一年,就曾立下过一个传统——无论厂牌发展如何,每年的cypher都必不可少;无论成员空闲或是忙碌,都得抽出时间一起完成合作曲目的录制,而不是交一段干声就草草了事。 虽说新大陆在圈子里不算最出名,但成员们也不见得都有空,陆天逸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经营和管理公司,方随景要给学生上课还要写课题报告,而佩奇和杨非曼大四临近毕业,都在为论文答辩的事忙得团团转。 说是cypher录制,实际上就是变相的厂牌聚会,因此新大陆厂牌的cypher也被称之为厂牌一年一度的团圆饭。 得益于《嘻哈之城》带来的热度,以往几年的cypher只有音源,再不济就剪个字幕mv草草了事,今年陆天逸却宣布,等歌曲制作完了就要拍真人mv,大成本大制作的那种,预算给了好多个w。 杨非曼听闻此事受宠若惊,对佩奇说:“陆总不会是因为我加入才拍的mv吧?这多不好意思啊,怪隆重的。” 看着他的嘴角比ak还难压,险些咧到后脑勺,佩奇毫不犹豫地泼他冷水:“想什么呢,你小子哪能有这么大排场。陆总要拍mv只能是因为今年是新大陆的十周年。” 林研先前根据每个人的demo安排了他们的顺序,佩奇年纪最小打头阵,陆天逸则作为资历最深的主理人放在最后出场,现场录音也是遵循了这个顺序。 佩奇昨天熬夜写论文,眼下困得不行,被林研第一个赶进录音棚的时候还很懵圈。杨非曼隔着厚玻璃与他四目相对,扭头问旁边的林研:“林老师,真让他第一个录啊?” “嗯,按顺序来。”林研此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对他说,“下一个到你,好好准备。” “啊……”杨非曼欲言又止,回到后边的沙发上坐下,“那估计还久着呢。” 林研曾设想过凭着佩奇的水平这段verse不到三四个小时是录不完的,可他没料到佩奇这小子成绩差就算了,态度甚是不端正,不仅词没好好背,连flow都排得一塌糊涂。进棚半小时一句完整的歌词都没录下来。 “陈佩琦!” 林研气得抓起旁边一罐薄荷糖就往嘴里倒,panda一看情况不对赶忙停下了背词走到了主控台边上。 里头的佩奇戴着耳机,看到林研表情很臭,立刻乖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林老师,这段时间忙着写毕业论文,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好好练习,状态也不好……” 后来panda自告奋勇要进棚给佩奇顺flow,林研也没再说什么。 录音被迫暂时停止,杨非曼盯着录音棚里的两个人,嚼着薄荷糖的牙齿嘎吱作响,眼睛仿佛随时都能喷出火来:“凭什么,这小子救过panda哥的命吗,凭什么panda哥对他这么好!” 陆天逸见林研的表情依旧很差,生怕他甩手不干了,非常好心地走过去安慰他:“别气啊,这小子水平差不是一天两天了,别放在心上,消消气消消气。” 陆天逸摆烂了将近一年没进过录音室,也很少与林研在棚里打交道,自然不知道这是给佩奇录音时的常态。林研也懒得告诉他自己压根没生气,只觉得他的反应有点过,并不想去搭理。 方随景觉得陆天逸大惊小怪,略带嫌弃地看向他:“人家一没掀桌子二没砸东西,你这话说的好像林研脾气多差似的。陆总这是多久没录歌了。” 第163章 “听说隔壁北城的仓老师前段时间给人录音,气得音响都砸了,吓死人。”杨非曼附和道。 “不是,苍老师,谁?”陆天逸听到这名字恍惚了,迷惑地眨巴眼,“是我认知里的那个苍老师吗?” “uknow的制作人仓鼠,名儿是这么个名字,听着可可爱爱的,结果人是个身高188往上的黑皮壮汉,寸头大金链的特别凶。uknow老大哥lizer搞说唱多少年了,平时都怕他。录节目那会儿我看到他就躲,生怕他看我不顺眼把我gang gang了。”杨非曼直直看向陆天逸,“陆总这是多久没关注圈里的事了,连这都不知道哇。” 陆天逸:“……” 话里话外都是对陆天逸这种半退圈rapper的揶揄,陆天逸心大脾气好,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就恼羞成怒,可被怼得哑口无言时,说不害臊还是假的。 panda神情疲惫地从录音室推门出来的那一秒,里头的佩奇拿着写着歌词的白纸冲外面大喊:“我们顺好了,可以开始录了!这次我保证不浪费你们的时间。” 有了panda的辅助,佩奇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录音也顺利了起来。录完他的这一part外面的天早已黑了,因为赶时间,众人点了外卖围在录音室里将就着吃。 杨非曼去外头上厕所,回来的时候是跑着来的:“我这儿有瓜你们要不要吃?” 陆天逸朝他身后瞅瞅,像个哈士奇似的,一脸疑惑地问:“瓜在哪儿?现在还没到西瓜上市的时候吧?” 所有人: “……” 佩奇挡在他前面,两眼放光地问杨非曼:“什么瓜啊,说来听听。” 作为厂牌的八卦源泉,杨非曼往沙发一坐,所有人的眼神都望向了他,他咽了一口唾沫:“我有个学新媒体运营的朋友,在时代星辰做宣传统筹,她告诉我荒原失联了。” “啊,啥时候的事儿?” 众人皆露出震惊的神色,杨非曼接着讲: “说是上周六,他和十叁参加同一场音乐节,十叁故意在他的耳返里做了手脚,害他差点耳朵又聋掉。两人为此在后台大吵了一架,吵完后人就不见了,已经好几天没人联系上他了。” panda猛地抬头看向林研,林研冲他微微摇头,示意他自己并不知情。 “谁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方随景问。 “嗯。”杨非曼说,“现在他的经纪人助理疯了似的满世界找人。因为他后面还有很多行程,他再不出现违约金可不是小数目。” 佩奇听完后,说: “要我看完全是因为十叁这人太小心眼了,在耳返里做手脚这种事都干的出来,这是多大仇多大怨。” “谁说不是呢,你们没发现吗,就是从他们不合的消息流传开来后,网络上关于荒原的黑通稿就一篇接着一篇。还有荒原这段时间玩命似的接了这么多商业活动,搞不准就是为了解约呢。毕竟时代星辰最大的股东是十叁他老爸。换做是我,也不愿意累死累活还给一个背刺陷害自己的同事打工吧。” 众人纷纷摇头叹息,林研想起顾成阳那天夜里酒后嚷着不想工作,想起顾雪凌那通电话说他不长眼签的合同是卖身契。 林研这回觉得他姐姐说的在理,再名利双收有什么用,还不是蠢到家了。 佩奇啃着他最爱的奥尔良烤翅,吃得满嘴都是油也不忘八卦: “吃瓜吃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俩的关系会变成这样。明明在录节目的时候感觉还好啊。” 陆天逸这才顿悟:“原来此瓜非彼瓜。” 杨非曼沉默片刻,冷静地分析起来:“其实在我看来也不完全是十叁的错。我那朋友告诉我,荒原这人看上去沉默温和不争不抢,但实际上特别难接近。你见他在圈内有什么关系特别铁的朋友吗?没有吧。” 杨非曼说时盛虽然表面看着脾气暴躁,但任何情绪都写在脸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心思特别单纯那一类。而顾成阳则完全相反,表面看着处变不惊,但没有人能看出他内心真正在想什么。所以杨非曼断定,两人会起冲突绝对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 杨非曼在这头分析得头头是道,却没注意佩奇的脸色变了样。 “你他妈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啊。他人明明挺好的,当初海选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愿意跟我住一间,只有他选了我。后面我找他合作他也二话不说答应了。人只是性格内向了点,却被你说成这样。我真的是看错你了!” “我只是客观分析啊,你冷静一点。” 杨非曼也是出乎意料,佩奇却还在气头上:“说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这么帮着十叁说话,还跟我出什么diss,录什么cypher?去南城加入firework好了啊。” 杨非曼被说得哑口无言,脸色不太好看。 前一秒还是好哥们的两个人后一秒就吵了起来。还在瓜田里的其余人迟钝地反应过来,纷纷前来劝架。 panda与方随景怎么劝说都无计可施。林研则很淡定,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始终沉默不语。 眼看着气氛有些微妙,陆天逸站起身,往两人头上一人敲了一下。 佩奇和杨非曼被敲懵了,都抬起头,只听陆天逸说:“都是自家兄弟,你犯得着为了个外人和自己人上纲上线?” “还有你,别老用你那套理性分析去揣摩人心。” 陆天逸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语重心长道:“你俩有这功夫多琢磨琢磨韵脚行不?别老在瓜田里面蹦跶了。” 第164章 前不久还像个掉了线的老年人被轮番奚落,此刻却化作了团队里不可缺少的定心骨。在这番话下这俩人两个年轻气盛的小孩也很快冷静下来,都表达了自己的歉意,然后握手言和。 这瓜吃得让所有人都忘了正事,直到游离世外的林研冷不丁开口,语气里带着疲惫和不耐烦:“到底还录不录,不录我走了。” 在这间录音室里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制作人,在林研这番威胁后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都默默回到原位,开始背词和练习。 林研这几天本来心情就不太好,这帮rapper还都跟小学生春游似的无组织无纪律,光顾着吃别人的瓜,没一个人想着录音的事。还得靠他像个纪律委员似的提醒着他们,简直了。 好在佩奇的部分录制完毕后,其他人的部分就顺利多了。录方随景的部分时林研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个陌生的号码,他盯着电脑里的分轨接起电话。 “是林研吗?” “嗯,是我。”以为是推销电话,林研心不在焉,注意力还全在伴奏上。 “我是顾雪凌。”对面的人没有半句废话,开门见山地就问他,“顾成阳现在有没有跟你在一起?” 棚里的方随景唱完了一遍,林研却迟迟没有表态,只是垂着眼不知盯着电脑上的哪块屏幕。 等到旁边的panda察觉到了什么,提醒了他一句,他才缓过神,告诉里面的方随景说要暂停一下。 “没有,他没跟我在一起。” “那他去哪里了,你不知道?” 林研拿起电话推门走出录音室,电话里女人压迫性极强的审问让他感到很不耐烦。 “腿长在他自己身上,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严肃,再次开口时顾雪凌声音轻了一些:“……你们吵架了?” 林研觉得莫名其妙:“谁没事跟他吵架。” “好吧,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林研准备回录音室,一转头就跟刚出来透气的陆天逸撞了正着。 “……” 夜色里两人站在台阶上抽烟,烟雾在幽暗的路灯下袅袅升起,陆天逸还是忍不住问林研:“你真的不知道他去哪了吗?” “一个个都来问我,我怎么知道。”林研有点烦,摁灭了烟就回到了录音室里。 ◇ 第87章 顾雪凌 顾成阳失联了,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接下来一连两三天顾雪凌给林研打了很多次电话,他只接起了第一次,往后再打来便没再搭理过。 林研不知道为什么顾雪凌笃定他一定知道顾成阳的行踪,就像不知道顾雪凌四年前为何一口咬定,只有他拥有能让顾成阳乖乖配合治疗的能力。 林研这几天没怎么回家,基本上都在工作室做后期。那天佩奇过来,看到他开了静音的手机亮了又灭,就提醒他:“林老师,有人给你打电话。” 林研压根不去看,说:“不用管,骚扰电话。” 佩奇说: “可你给她的备注是蠢女人耶。” 林研这才瞟向放在一旁的手机,恰好屏幕又亮了起来,他就接起了电话。 “研研啊,我可不可以借你的电脑用用,佳佳给我做了份简历,我想找网站投一投试试。” “你用吧。” 林研没怎么犹豫,他知道前段时间唐亦楠工作的便利店因经营不善暂停营业了,唐亦楠也因此丢了工作。 许是在便利店上夜班的时候和那个大学生混得太熟,唐亦楠耳濡目染从她那儿学到了不少年轻人的理念。丢了工作以后,她不再满足于干那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流水工或者服务员。苏佳也告诉她工作要好好找,不仅好心给她做了份简历,还向她推荐了好几个招聘网站。 “啊,找工作怎么这么难!” 一小时后,唐亦楠瘫倒在林研平日做歌和打游戏的电脑前,戴着耳机与电话那头的苏佳连声抱怨。 电脑里的招聘网站上消息眼花缭乱,唐亦楠投下去的无数简历都杳无音讯。 唐亦楠知道自己学历不高,所以压根没考虑过什么高薪和双休的待遇,只想找个文员或是客服这类工作。工资不用太高,能养家糊口就行,并且能不与社会脱节,也能正儿八经地领到苏佳口中非常重要的“五险一金”。 可毕竟学历是块敲门砖,就算再拉胯的公司,对客服或文员的岗位要求都要大专以上,再不济也得是高中。 唐亦楠看着自己手上那张破旧的初中毕业证,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凑这种热闹。她想要是再找不到工作,还是找个厂打螺丝算了。 苏佳在那一头鼓励她:“不要气馁啊楠楠姐,你这个年纪进厂打螺丝,那你以后一辈子都得打螺丝了。” 唐亦楠抓狂地浏览着无数招聘信息的网页,这时,外头的门铃响了。 想不出来这个时间会有谁来找上门,唐亦楠匆匆挂了苏佳的电话,穿上拖鞋跑去开门。 “谁啊?” 站在门外的是个女人,她看到唐亦楠的第一秒愣了愣,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告诉她:“我找林研。” 女人脸上的妆容淡雅精致,穿着白色西装外衣,看着干练又严肃。 唐亦楠好像天生就对这种气质成熟且气场强大的女人有一种莫名的畏惧,尤其是自己身上还穿着一件破旧的卡通睡衣,头发两天没洗过,乱糟糟的,整个人看上去局促又猥琐。跟眼前的女人待在一起简直像是两个次元的。 第165章 “啊……研研不在,你找他干什么,你是谁啊,跟他有什么关系?”唐亦楠有点怂,边说话边往家里倒退。 “我这几天联系不上他,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顾雪凌眼看着面前的女孩往后退的同时即将被身后的鞋架绊倒,立刻上前扶住了她。 “……” 被鞋架绊倒的那一刻唐亦楠几乎是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要完了,然而下一刻她就被眼前的女人搂在了怀里。 闻到了女人身上干净的木质香水味,唐亦楠蓦地直起了身,离开女人半尺远。她第一反应是担心自己头上的头油会弄脏女人的白西装。 “我叫顾雪凌,我跟林研只有过几面之缘,关系并不算熟。不过我有个弟弟,跟他认识很多年了。他叫顾成阳。” 唐亦楠低头想了很久,才意识到女人是在认真回答她的问题。 “研研应该没什么事吧,刚刚我给他打电话他还接了。”唐亦楠不由自主看向林研的房间和里面亮着的电脑,像是在为自己的话做充分的补充证明,“我说我想借他的电脑用一下,他同意了,就在一个小时前。” “这样啊,那看来他并不想见我。” 女人思忖片刻,从包里拿出手机,刚打开没几秒又放下了。她对唐亦楠笑了笑:“没关系,知道他没事就行,那我就先走了,不叨扰你们了。” 兴许是觉得顾成阳是个好人,那他的姐姐应该也不会坏到哪去,又或者是出于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总之在顾雪凌转身就走的那一刻,唐亦楠鼓起勇气叫住了她。 “他这段时间比较忙,没接到你的电话也是情有可原。要不你先等一会儿,我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唐亦楠很快就当着顾雪凌的面拨打了林研的电话,不出意外地接通了。她问林研什么时候回家,林研似乎是被打扰了工作,并不怎么耐烦,回答她:“鬼知道,看进度吧。” 唐亦楠却不依不饶,问他具体的时间,林研才说,今天不会很晚,大概傍晚的样子。 唐亦楠挂了电话向顾雪凌解释,说林研是做音乐的,是很厉害的制作人。 顾雪凌点点头,说:“我知道。” 唐亦楠给她倒了水,让她在客厅里等一会儿,而自己则进了林研的房间里,完成她先前没完成的简历投递。 顾雪凌于是坐在沙发上,拿出随身携带的轻薄笔记本处理公务。 唐亦楠进去没多久,又步履匆匆地走了出来,面色紧张地左顾右盼。像是找到了救星,她立马走到顾雪凌面前:“里面的电脑不知道为什么黑屏了,我试了几次都打不开,你能过来帮我看看吗?” “好。”顾雪凌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跟着唐亦楠进到林研的房间。 顾雪凌径直走到电脑桌前,蹲下去检查电脑的主机与电源线。她没有去关注林研房间里的陈设,毕竟这涉及隐私。 唐亦楠在一旁又焦急又害怕:“这电脑里肯定有很多重要的东西,要是真被我弄坏了,我都不用活了!” 话音刚落,电脑屏幕随之亮了起来,顾雪凌站起了身,告诉唐亦楠:“没被你弄坏,是电源线松了。” “……”唐亦楠想到自己刚刚急切的模样,简直快被自己蠢哭了。她的表现就像一只乡下没见过世面的老鼠,明明是在自己的家里,她却觉得格外无地自容。 替她解决了麻烦,顾雪凌本想出去,却不经意间瞥见了唐亦楠放在桌上的简历与初中毕业证书。 “你在找工作?”顾雪凌问她。 “啊……是的。”唐亦楠手指抠着衣袖,倚在桌前,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坐下。 顾雪凌说:“你的简历可以给我看看吗?” 唐亦楠并不觉得这是需要征求她意见的事,点头说:“你看吧。” 那上面写着她的本名,顾雪凌并不理解为何会有父母会在自己女儿的名字里加一个“男”字,这不好听,甚至可以说是很难听,而且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的寓意。而当她看到学历那一栏里写着“茂县中学”,顾雪凌就能理解了这个名字为何会存在。 顾雪凌说:“我老家也在南城,茂县离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很近,大概不到二十公里。” “真的吗?” 唐亦楠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气场很强的女人会跟她来自同一个地方,很快在外地遇到同乡的喜悦掩盖了她内心那点局促。 她用自己故乡的语言对顾雪凌说了一句话。 顾雪凌拿着简历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抖,面露不解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南城的方言,问你有没有吃过饭。” 南城话和普通话相差很大,外地人很难听得懂,唐亦楠本想用这种方式拉进和她的距离,但看样子顾雪凌好像并没有听懂。 “抱歉,我很早就离开南城了,不太会说那儿的话,也听不太懂。”顾雪凌顿了顿,告诉她,“我吃过饭了,就在来这儿之前,在酒店楼下吃的。” “哦,好。” 顾雪凌似乎很认真地在看她的简历,还问她为什么只念到初中就不念书了。 唐亦楠遗憾道:“没办法,那个时候家里没钱供我上学,只好去打工了。” “除非是私立高中,南城的公办的普高或职高收费都不高,如果家里确实困难还可以申请补助,你这个年纪,在南城要是想读书就不存在读不起的情况。”顾雪凌近乎一针见血地说,“你家里还有个弟弟吧。” 第166章 唐亦楠有点震惊:“你怎么知道,我弟念的就是私立高中。” 顾雪凌冷笑了一声,神情像是在说果然如此。 “……” 唐亦楠紧张了起来,哪怕此前林研总说她家人都是不要脸的吸血鬼,苏佳也总劝她不能当扶弟魔。她也从没有因为自己的家庭而感到自卑,她知道生在这样的家庭并不是她的过错。 可唯独这一次,在顾雪凌面前,她头一回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故事里那个滑稽又可怜的小丑。那贫瘠而无聊的过去,就浓缩在顾雪凌手里的那张简历上,明晃晃的,很刺眼也很难看。 她感到局促不安,想到过去她曾和林研看过一部音乐剧,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个被绑在刑架上的卡西莫多。 顾雪凌并没有关注她的内心想法,只是简单扫了一眼唐亦楠的工作经历,问她:“为什么前年这个时候,有大半年的空窗期没有工作?” 唐亦楠探过头去小心地看了一眼,解释说:“那段时间不是没有工作,而是在ktv当服务生,但感觉这段工作经历不太好也没什么用,就没有写上去。” 某某电子厂螺丝工,711便利店的服务员,大润发超市的收银员……顾雪凌看着这些字眼,告诉她:“可你写上去的这几段工作经历,对于你期望的这两个岗位——文员或是客服,同样没什么作用。” “……” 为什么感觉像是在面试啊,压力好大,唐亦楠内心咆哮了起来。 这个时候门口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唐亦楠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她告诉顾雪凌:“好像是研研回来了。” ◇ 第88章 风雨前夕 林研自然不会想到自己家里会出现第三个人,他低头刷着手机进门,另一只手扶着松垮挂在左肩上的双肩包:“唐亦楠,你工作找到没有,没找到可以去我朋友那里……” 直到走到房门口前抬头,他才猝然顿住脚步,话也没有再说下去。 顾雪凌也没说话,这是四年后她第一次正式见到林研。 与四年前相比变化并不大,林研依旧留着特立独行的长发,喜欢穿简单宽松的衣服。那张脸依旧好看且清冷淡漠,好像遇到任何事情他都能置身事外。 林研看到顾雪凌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好像笃定了自己不接她的电话,她就一定会找上门来。他知道顾雪凌有办法弄到他的电话,自然能找到他的住址,就像四年前她能找到顾成阳一样。 林研略过两人,把背包挂在衣架上,眼神更加冰冷了一些。 “唐亦楠,你认识她吗,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唐亦楠刚想开口解释,顾雪凌就抢先一步对他说:“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还是找你弟。”林研站在门口靠墙的地方,并没有去看顾雪凌的眼神,“我说了我不知道他在哪,你问我一百遍也没用。” 顾雪凌把手里的简历还给唐亦楠,朝林研走了过来,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嗒嗒作响。 “是吗,所以你不关心他去了哪里,也不关心他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林研淡淡地说:“关我什么事,我关心他干什么。” 顾雪凌走到他面前,直直盯着他, 半晌终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还以为你们重新在一起了,看来是没有啊。” 顾雪凌比林研矮上半个头,气场却完全不输对方。唐亦楠看到顾雪凌朝林研走去的时候,后者明显有一个后退的动作,手指也不自然地蜷缩了起来。 唐亦楠倏然意识到,林研似乎有些怕他眼前这个女人。 得出这个结论的唐亦楠整个人都僵硬住了。她看到顾雪凌会害怕胆怯,是出于乡下老鼠进城的自卑心理,可那是林研,把骄傲刻在骨子里的人,他必然不会像自己那样自卑,也没道理害怕任何人。 想到林研当初在ktv替自己顶班时,曾被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骚扰觊觎,即使那个男人体型比他大一倍,林研也未曾露出过任何惧怕的神情,毫不犹豫就抄起酒瓶砸破了对方的脑袋。 虽然这害唐亦楠丢了那份工作,但唐亦楠并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 眼下林研其实是有一些局促的,因为他自始至终也没有直视对方的眼神。 “如果你是来劝我和他分手,那你想多了。我没有跟他在一起,往后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顾雪凌反问他:“谁说我是来劝你们分手的?” “那你来干什么。” “我以前对你不了解,不理解顾成阳为什么会喜欢你,加上他那时的病,我也无暇去关注到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过现在我想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女人的话语理智而克制,没有什么温度,态度却是诚恳的,“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对你很感兴趣。” 末了她冲林研笑了笑,一个非常得体而看不出破绽的笑容。 “你像是在讲鬼故事。”林研觉得浑身发寒,他抬起眼,乌黑的眼眸里看不到一点亮,“你所说的感兴趣,就是趁顾成阳不在的时候,跑到我面前来把我骂一顿?” 他不会忘记四年前那个傍晚,眼前这个女人也似今天那样,不打一声招呼就找上门,甩给他一张脑部ct报告,然后用最简单直接的话语,将他们的理想贬得一文不值,不留余地地奚落他们所坚持的一切,最后让他认清现实,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第167章 “一切的兴趣爱好都是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你看看你们现在的生活,连基本的物质需求都无法达到。” “你们现在的收入来源仅仅是顾成阳工地上干的那些苦力活。那以后呢?他脑子里的那个东西只会越来越严重,等到他没有办法工作了,你们怎么办,靠什么生活?靠这些,还是靠所谓的理想?” “而且你还有躁郁症,平时你们也没少跑医院吧?这个病有多难治你自己清楚。等到顾成阳自己都自顾不暇了,你觉得你到时候会怎么样?”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向你隐瞒这一切,但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一个亲人了,过去他想干什么我都不会管,可如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放弃自己的命。我想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该怎么做。” “认清现实吧,我求你们。” 那个女人将真相告诉他后,看上去像是给予了他选择,可到头来他依旧没得选。所以他不明白对方为何如今还能这样堂而皇之地来找他,对他说这些话。 “原来你还在对我说的那些话而耿耿于怀。那时候是因为顾成阳不愿意配合治疗,我拿他没办法,所以才找上你。那天我可能是贸然对你说了一些让你不舒服的话,你如果很在意这个,我可以为当初的无礼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把我情急之下的话放在心上。” 顾雪凌这段话已经是常年作为上位者的她,近年来给出的最好态度以及做出的最大让步。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但讲道理,选择跟他分手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从来没有干涉过。” 林研不以为然,平静地问:“我自己的决定?你给我机会选了吗?” 顾雪凌正欲开口解释,林研打了一个制止的手势,看向角落里默默吃瓜的唐亦楠,对她说:“唐亦楠,你出去吧,去哪都行,我有话要单独跟她讲。” 唐亦楠不知所措,在林研的注视下,她不敢拒绝,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头,贴着墙溜出了门。 目视着门被完全关上,顾雪凌才重新看向林研:“我虽然说了不好听的话,但我从来没让你们分手,这是真的。我告诉你顾成阳一直隐瞒着你的事,只是想你能说服他接受治疗,这是唯一的途径了,这世界上只有你还能劝得动他。” 顾雪凌的态度越是坦然,越让林研觉得荒谬不真实,再次开口时他声音都带着抖:“只是这样吗?你当初对我做的,只是这样?” 顾雪凌反问:“还能怎样?” 林研不愿意再回想那天的经历,顾雪凌却像个浑然不知的局外人。 他激动或是愤怒到了极点并不会发疯似的大喊大叫,而是平静得和往常别无二致。 “果然那个人说得没错,你这种人只会在乎自己的利益,不把别人当人。耍着不择手段的阴招,事后却还能独善其身,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甚至还能站在上位者的角度假惺惺地施舍怜悯。我确实不该跟你们有纠缠,否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顾雪凌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林研说:“你装什么傻啊,那个是你下属还是司机的人,不是你派来找我的?你来找顾成阳的时候他就在楼下等你。我总不可能认错人。” 顾雪凌毫不知情的反应让林研觉得很好笑,他捂着胸口的手抖得厉害,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挤压蹂躏,疼得喘不上气。他竭力用背支撑着墙面,才不至于让自己因这种反应而摔倒。 “当时顾成阳他妈快死了,我赶飞机去南城,临近登机还联系不上顾成阳,所以拜托了那个分部的经理去找他,我只是想让他告诉顾成阳尽快去南城。但因为一些原因,没过多久我又打电话告诉他不用过去了……” 顾雪凌脑子里快速思考着,极力回想起四年前的一切。当回忆到这个重要节点时,她蓦得瞳孔紧缩,怔怔地看向林研:“他最后还是去了,是吗,他没有见到顾成阳,但他见到了你,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还是……对你做了什么?” 林研朝她低吼:“别说了。” 林研过于激动的反应验证了那个荒诞又离奇的猜想,顾雪凌不敢再细想下去了。 四年前顾成阳得知母亲死亡的消息后,失魂落魄地回南城参加葬礼。那时顾雪凌只知道他与林研分手了,至于原因,顾成阳没有告诉她。顾雪凌也觉得她弟弟跟她的关系,没有好到会向她分享自己被甩的理由。 这段时间顾雪凌见顾成阳总是乐此不疲地往c城跑,每次都是无疾而终,她偶尔也会好奇他们当初分手的原因。为何当年林研能如此绝情地把顾成阳甩了,难道真是因为她的那番话戳了他的痛点,亦或是不想被顾成阳的病拖累? 可是仅因为这个就要分手吗?他可能会因为顾成阳的隐瞒而生气,但没理由因为这个就草率分手,毕竟他们当时的关系是那样要好。 去年的时候得知顾成阳终于找到了林研,顾雪凌也顺便调查了一下这个人。那时她意识到林研或许就是这样的人,骄傲且苛刻,容不下伴侣有半点隐瞒与背叛。 可直到四年后的今天,顾雪凌一直解不开的疑惑,以及那残忍的而被忽视的真相才逐渐浮出水面。 林研面色苍白,瑟缩着靠墙抱着双臂,这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动作。他盯着地面,声音嘶哑无力:“我从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你们要这样报复我。” 第168章 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局促让顾雪凌的声音也变得艰涩起来,她迫切地解释着:“你相信我,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也从没想过要害你。” 林研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仿佛连站立都显得摇摇欲坠,但他依旧在强撑着不让自己显得过于狼狈。 “别再说了。” 在轻声吐出这句话后,他便再没有说话的力气。 顾雪凌觉得自己不该再问下去了,也知道再多的解释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只有找到当初的真相。 她匆忙拾起自己的包,离开之前,她对林研说:“我一定会去查清楚真相的,你要等我。” 因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家的时机合适,唐亦楠出门后没有走远,一直在附近闲逛。直到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才看到顾雪凌步履匆匆从里面出来。 唐亦楠刚鼓起勇气想笑着跟她打招呼,顾雪凌却只顾低头发消息,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与她擦肩而过后立刻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唐亦楠有些失落,怅然若失地回到家里时,房间里安静得吓人,正疑惑着,很快就看见林研靠着墙坐在自己房间的地上。 他一动不动地垂着头,头发散乱地遮着半张脸。唐亦楠大惊失色地小跑过去:“研研你为什么要坐在这儿?赶紧起来呀,地上凉。” 林研依旧不为所动,骨节分明的手环抱着膝盖,指尖还微微发着抖。 半晌,他才嘶哑着声音说:“我没力气,你能不能拉我一把。” “……好。” 他的状况看上去非常不对劲,唐亦楠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的胳膊把他扶到了床边。林研坐在床上,告诉唐亦楠他想睡一会儿。 唐亦楠肚子里有一大堆问题,顾成阳的姐姐跟他说了些什么,他们之间过去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她走后林研突然间就变成这样了。 可话到嘴边时对上林研木讷阴沉的眼神,她什么都问不出口了,因为知道即使问了林研也不会说,反倒还可能刺激到他的情绪。 从林研房间关上门出来后,唐亦楠一直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她关门前让林研有需要喊她,可林研房间里始终没有声响。 唐亦楠担心得坐立难安,直到接近十点的时候,唐亦楠终于忍不住,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林研的房门。 林研依旧曲着腿靠在床上,维持着她出门前一样的姿势。唐亦楠怀疑过去的三个多小时里他根本就没有挪动半步。 过去林研总喜欢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锁就是几天甚至十几天,那时唐亦楠还觉得他是个十顶十的宅男,怎么能这么久都不出门。 如今她才意识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林研一直都在平静地和自己心中的黑影做斗争。就像此刻那样,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看上去毫无波澜,但内心或许早就千疮百孔了。 但他从来不说,放在过去,林研一定会把门锁上,不叫人看见自己脆弱无助的一面。可如今他瘦削羸弱的身躯像是被抽干了活力,却连锁门的力气也没有了。 唐亦楠开始怀念那个总是板着一张脸,会骂她“蠢货”和“白痴”的林研,那个极度不耐烦却还是会替她顶班工作的林研。那个刀子嘴豆腐心从不把关心挂在嘴边,却能让她在异乡体会到有“家人”感觉的林研。 唐亦楠尝试过联系顾成阳,可电话和消息发过去都杳无音信,去网络上搜索才了解到这个当红歌手这些天来遭遇的非议,和突然失联的消息。 连他的亲姐姐都尚未能联系到他,唐亦楠也不抱有希望了。 她不清楚林研和顾成阳以及顾成阳的姐姐之间过去发生过什么事。但她能断定,无论发生过什么恩怨纠葛,那也一定,一定不可能是林研的错。 唐亦楠把冒着热气的面放在了林研的床头柜上,告诉他多少得吃一点东西,说完后唐亦楠便打算离开,转过身却听到床上传来的声音。 她回头看见林研环抱着小腿把自己缩成一团,他把头埋进膝盖里,手指蜷缩着,指甲深深地扣进肉里。 “都是我自作自受。”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的哭腔。 唐亦楠的心脏仿佛抽动了一下,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剥开了一切故作强大的伪装,她听见了小声的啜泣,和细若蚊呐的低语,那声音都来自于林研。 “你知道吗,根本就没有人真的想害我。” 林研机械般缓慢地抬起了头,唐亦楠于是便对上了那双布满了绝望的眼睛。 “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过去part3 记忆留白 ◇ 第89章 固执 四年前,c城国际机场。 “真是个蠢货,蠢透了。” 坐在汽车后排的女人盯着手机屏幕里弹出来的消息,墨镜之下的眼神凌厉而冷漠。 前排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西装革履,握着方向盘的手冒出冷汗,说话时声音打着颤:“顾总,是不是我们有什么地方招待不周?” 顾雪凌把眼神从手机上挪开,淡淡开口:“是我个人的私事,跟你们没关系,开车吧。” “好的。”驾驶座的男人赶忙发动汽车,行驶在笔直的机场大道上,“顾总您这是第一次来c城吧,时间还早,要不要我带您去逛逛当地的景区,或者吃点特色美食?” “不用了,”顾雪凌打断他,“直接送我去酒店。” 第169章 “好。” 汽车在五星级酒店的门口稳稳停下,c城分部的市场经理对她的招待极其周到,不仅亲自去机场将她接到酒店,还亲力亲为地为她搬运行李。尽管五星级酒店有专人负责运送客人行李的人。 “顾总,我叫陈亮,是c城分部市场部经理。有关华中地区项目的文件我发送到您邮箱了,希望您能过目。” 酒店大堂里,这个四十岁上下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这样介绍着,并向顾雪凌展示自己的工牌。他彬彬有礼,谈吐得体,忽略他那自机场见面后就过分鞍前马后的献殷勤行为,看不出什么其他毛病。 “好的,我会看的。” 顾雪凌朝他点头,在酒店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电梯,陈亮穷追不舍地追到了电梯前:“顾总,关于这次项目的负责人,希望您能考虑一下我。” 电梯门关上之前,顾雪凌说:“明天开完组会再讨论这件事。” 这次来c城,顾雪凌有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是作为集团首都总部的总经理,来c城分公司视察,同时推进企业在华中地区几个重要项目的落地。第二件事是私事,找到她那个不成气候的弟弟,解决他的脑子里那个三厘米的肿瘤。 三个月前那次跨年夜,顾雪凌第一次主动联系顾成阳后,两人就一直保持着偶尔的联系,却从未提过见面。像是两者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 打破平静的是近期顾雪凌收到的一份脑部ct报告。发件人是她一位大学同学,如今在c城第二医院心血管内科担任副主任医师。 得到这份报告的契机是,顾成阳当初因晕倒被送进急诊处的时候,这位大学同学正在急诊科会诊,检查结果出来后,她第一时间就通知了顾雪凌。 “问了脑外科的主任医生,虽然很大概率是良性肿瘤,短期内对生命不会造成伤害,但肿瘤的位置不好,一旦发作就有致命危险。专家的建议当然是尽快安排手术。” “不过你弟弟拒不配合治疗,连住院观察和定期复诊都不配合,醒来后拿到报告就回家了,医院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也不接。” 一大清早,华扬集团c城分部的茶水间内就对这位空降的总裁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管理层空降了一个总部来的顾总,来盯项目的,那些个项目组的大佬们一大早就去17楼会议室开会了。” “听说了听说了,据说她是老董事长退休之前亲自任命的总经理,手段了得,刚上任不到一年就大刀阔斧地搞改革,总部不少老员工都被她给优化掉了。” 茶水间内充斥着浓郁的咖啡香气,三个市场部的女生兴致勃勃地聊着关于大佬的八卦,三人凑在一块儿,聊着聊着话题的劲爆程度逐渐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其中一位女生压低着嗓音,煞有其事地告诉另外两位:“而且听说这位顾总似乎很讨厌男人,总部很多男总监或高管都被她打压过,反之她经常提拔女性高管,导致现在总部管理层男女比例严重失衡。所以集团内部很多男高管瞧不起她,说她手段阴损,还有人说,她是靠爬老头的床才上位的……” 下一刻茶水间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劝你们少在背后嚼舌根。” 突如其来的声响把里面聊八卦的人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女生直捂胸口,没好气地看着那个拿着陶瓷杯进来的同事:“我去,叶子,你吓死我了!” 被唤做叶子的女生不去看她们,径直走向饮水机,淡淡地说:“吓的就是你,小心隔墙有耳。” 项目会议持续了一整天,顾雪凌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外面走廊的灯完全熄灭,整个楼层只剩零散几盏灯前还坐着加班的人。 顾雪凌站在十八层的落地窗前能俯瞰整个c城的夜景。 c城的总裁办公室与她在首都的办公室一样空旷安静,顾雪凌站在窗边凝视着底下川流不息的马路。半晌,她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倦意。在她脱离了顾总的身份而重新变成顾雪凌之后,孤独感立刻就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身体的每一部分。 对于三十二岁的顾雪凌来说,她身上贴满了各种标签与经历。生活在不幸的原生家庭,有着重男轻女的父母,年少时脱离家庭独自求学,一纸录取通知书将她从南方的县城带到大都市,毕业后入职场打拼,不到十年就跻身首都最年轻的企业家行列。 集结了地狱开局与成功逆袭的人生,若要让她说遗憾,或许就是在她俯瞰灯火通明的城市的时候,总是发现,万家灯火里没有一盏灯是为她而留。 整个办公室静得只剩下钟摆声,顾雪凌从包里拿出一张边缘磨损的旧照片。照片上的男孩不过四五岁,穿着肥大的上衣与短裤,盯着镜头的眼神木讷,看上去智商不太高。 如果那个躺在icu病房里生死未卜的女人不算的话,照片上的男孩就是顾雪凌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三四月份的c城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雨,天气再度放晴时,气温已经直奔夏天。 距离华扬集团c城分部所在的大厦不到三公里的地方,是一个很大的建筑工地,那里挖掘机与铲车的声音整天轰隆作响。 烈日下,顾雪凌时隔十三年再次见到自己的亲弟弟,就是在这个尘土飞扬的工地上。 重逢时顾成阳第一眼就认出了顾雪凌,而顾雪凌几乎用了半分钟,才将面前这个健硕高大,剑眉星目的成年男人与记忆中的男孩划上等号。 第170章 毕竟顾雪凌离家那年顾成阳才八岁。 尽管他满头大汗,浑身肮脏的模样显得有些狼狈,但他还是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跟着顾雪凌来到一处阴凉的地方。因为顾雪凌对他说:“我想找你聊聊。” 原本顾成阳那张灰头土脸的脸上还有久别重逢的欣喜,直到顾雪凌提起那张脑部ct报告后,他就像是变了个人,神情也变得阴郁起来。 顾雪凌没想到无论如何劝说,他竟然都不愿意配合手术治疗,态度坚决得像一头犟驴。他甚至还给顾雪凌下了逐客令,让她赶紧离开,不要影响自己工作。 顾雪凌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就说:“如果你是担心钱的事,那大可不必,我会替你承担医药费。” 嘈杂的工地上,顾成阳沉默了很久才问她:“你现在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些?” 眼前的少年比自己高了将近一个头,顾雪凌穿着高跟鞋也不得不仰着头,告诉他:“以我是你的亲姐姐。” 没想到顾成阳却说:“八岁那年我姐姐就走了,现在过去了十三年,我怎么知道你就是她。” 顾雪凌简直觉得不可理喻:“要我去给你弄来亲子鉴定报告?” “你有这东西吗,有我就认。” 顾成阳的声音沙哑疲惫,像是长期吸入了工地上的尘土,与漫天黄沙融为一体。 没有亲人重逢的喜极而泣,说完这句后顾成阳便回去工作了,不再去理会他这个十三年未曾谋面的姐姐。 顾雪凌当然不可能蠢到真的去给他弄亲子鉴定报告,就像她不可能不相信眼前这个叫顾成阳的年轻人不是她弟弟。 十七岁高中肄业离家出走,来到c城打杂工做苦力,像是社会底层的马仔,甚至还患上遗传性的脑瘤,前途未卜,看不到一点儿好的未来。 即便顾雪凌不想承认,但这就是她弟弟,和小时候一样愚笨固执,他的现状与顾雪凌年轻时所设想过的他的未来如出一辙。 c城的工作很忙碌,大大小小的会议排满了所有工作日。那几个重要项目的进展也并不顺利,市场部陈经理发给她的文件是一回事,项目真正实施和推进又是另一回事。这中间的差距就跟方便面的外包装上的“图片仅供参考”一样。 陈亮在会议和工作汇报上说得天花乱坠,推进过程中却纰漏百出。在一次会议上顾雪凌适时地提出过几个问题与改进方向,却发现他对项目的细节知之甚少。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将精力全放在表面功夫与溜须拍马上,连开会ppt都并非他亲自所做。 这样的人如若放在首都,不出两天顾雪凌就会让他打包走人,即便给到最高待遇的赔偿金也无所谓。因为她的手下不需要不干实事的人。 然而这是c城分部,并非她主管的区域,她此行唯一的目的就是确保华中地区项目的有序推进。其余只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没道理再去多插一脚。 另一边即使顾雪凌三番两次去找过顾成阳,对方依旧不肯答应她配合治疗,他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冷漠,最后一次甚至将她拒之门外。 顾雪凌在职场叱咤风云了近十年,头一次遇到这种无计可施的境况。 四月上旬,项目终于取得了一定的进展,顾雪凌也终于迎来了近半月来的第一次准点下班。 在得知顾成阳这段时间经常出入一家位于c城市中心繁华路段的酒吧后,那天顾雪凌下班后也去了那里。 酒吧内的光线摇曳生姿,音响震耳欲聋,吧台与卡座里坐满了时尚的年轻男女。 顾雪凌在最角落的吧台处看到了顾成阳,与之同行的还有另一个留着长发的男生。 顾雪凌在调酒处随便点了一杯酒,调酒师将酒杯沿着桌面送过来时,下面压着一张门票样式的纸条。 “凭任意消费即可观看演出。” 那张略显浮夸的门票上用涂鸦的字体写着:荒原旅客&wildfire专场演出,日期:4月29日。 调酒师贴心地向顾雪凌解释,荒原旅客是当地的一个rapper,过去几个月经常会在这家酒吧演出,4月29日的这场演出是他的首个专场。 调酒师还告诉顾雪凌,荒原与他的制作人很巧今天也来了,就在吧台最角落的那里。 顾雪凌随着他指的地方望去,那是顾成阳所在的方向。 酒吧内声音嘈杂,顾成阳每次与身旁的男生说话都得贴着对方的耳朵。他与身边这个留着长发的男生看上去关系极好,顾成阳时不时会用手摩挲着他的长发,还会喂他吃水果和零食,这些动作已然远超普通朋友间的亲昵。 在灯光闪烁的酒吧里,顾成阳脸上始终都挂着松弛的微笑,而那个长发男生的脸上却极少有表情。唯一一次的笑容是他拿起一杯酒,却并非要自己喝,而是俯过身去用手捏住了顾成阳的下颌,然后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将酒全都灌进了他的嘴里,动作甚是粗暴。 顾成阳一开始很惊讶,却并不反抗,任由着他强迫自己喝下这一杯酒。看着顾成阳被酒呛红了脸连声咳嗽,淡红色的鸡尾酒从嘴角滑落。那个男生的脸上才露出今夜的第一个笑容。 酒吧的灯光闪烁的很晃眼,在某些时间段会完全暗下去,视线偶尔会被觥筹交错的人群遮挡。顾成阳再一次出现在顾雪凌的视野里时,他正用手勾着身旁那男生的后颈。 在灯光最暗的时候,顾成阳亲吻了他的额头。 第171章 【作者有话说】 这是过去的最后一个part,总共三章。之后就全是现在式啦 ◇ 第90章 喜欢男人 顾雪凌在酒吧里逗留的时间很短,出来的时候陈亮的车已经稳稳当当停在酒吧门口了。 这位c城市场部的经理在工作之余对她十分殷勤,甚至还自发做起了她在c城的司机。 顾雪凌甚少会主动找他说话,而这次当车开回酒店的途中,顾雪凌却问他:“你知道一个叫做荒原旅客的歌手吗?” 陈亮摇头说不认识,汽车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下,隔了一会儿他转头问顾雪凌:“您说的这位是您的弟弟吧,他是个歌手?” 顾雪凌从未主动向别人提起自己在c城还有个弟弟这件事,然而公司人多嘴杂,不出半个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顾雪凌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也任由他们议论。 前排的陈亮迅速就在车里搜起了名为“荒原旅客”的歌手。 “能搜到他的音乐。”点开某首歌之前,陈亮向顾雪凌征求意见:“想听听看吗?” “别放了,没兴趣听。” 顾雪凌摇头,她不想跟这位经理谈论太多工作之外的事情。 周一又是一整天的例会与项目汇报。陈亮是个聪明人,华中地区这几个项目对于整个集团而言十分重要,如若成功推进会是一个很有力的跳板,陈亮想将项目全权抓在手里,显然也有不小的野心。 顾雪凌是一个关键砝码,决定着项目的核心人选以及完成后的功劳主次。而最终负责人也迟迟没有定下,因此陈亮自顾雪凌飞机落地后,就一直热衷于在顾雪凌面前鞍前马后地刷存在感。 这一天顾雪凌又针对项目的具体细节提出了几个针对性意见。开完一整天的会后她又回办公室参加了一场总部的远程会议,处理完几个文件,准备离开公司时已经过了夜里十点。 —顾总,您离开公司随时打电话给我,我送您去酒店。 陈亮三个小时前给她发的短信,顾雪凌到现在都没有回复。 这个点除了外部审计的会议室还灯火通明,其余办公区都空无一人。顾雪凌以为不会有人此刻还留在公司,而在路过市场部办公区时,她却看到还有一台亮着的电脑。 在工位加班的是个女生,此刻正聚精会神的盯着屏幕里的文档,手指敲着键盘啪嗒作响。她的桌上还放着一杯冰美式。 顾雪凌走近,看到她电脑里的文档内容正是她在白天开会时提出的那几条改进意见。 看到顾雪凌走过来,她低低地叫了一声“顾总”后,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眼神依旧盯着屏幕。 “为什么还没下班?” 顾雪凌问她。 “领导安排的工作没做完,”女生告诉她,“针对您提出的这几条意见,给出合理的解决方案,今晚就得发给他过目。” 女孩儿口中的领导是谁不言而喻。顾雪凌看了她电脑里的文档,发现她给出的解决方案倒是很有建设性意义,再询问了几个关于项目的问题后,顾雪凌发现女孩完成得很认真,对项目的细节也十分了解,和那些趋炎附势只会溜须拍马的男人大相径庭。 顾雪凌感到意外,因为每次组会她都没见过这个女生,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可她对项目的了解程度却大过于组内的任何人。 “这个项目在孵化阶段就一直都是我和我的同事在推进,我们做了大量的市场调研,通宵加班赶稿,制定出了最终方案。可等到最终上报到集团的时候,项目组里却没了我们的名字。” 出乎意料的坦诚,女孩的回答异常平静,好像这种事情此前就经历过无数次一样,早已见怪不怪。 顾雪凌问她:“功劳都被人抢走了,你怎么还能心平气和地在这里加班?” “毕竟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项目,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女孩敲着键盘的手停了,拿起手边那被冰美式一饮而尽,她看着顾雪凌,清秀的脸庞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不过我已经决定好了,干完这一票就离职,管他爱谁谁。” 她的眼神里没有下级对上级的卑躬屈膝,也没有趋炎附势,只有坦然与平和。 隔了很久后,顾雪凌问她:“你是哪个部门的,叫什么名字?” “市场二部,叶浔。” 那天之后顾雪把将叶浔和她同期的几个伙伴调进了项目组,这番人员调动在项目组内部引起轩然大波。但顾雪凌并不在乎他们怎么讨论,还将一些关键指标任务分配给了叶浔让她全权负责。 得到了项目组老大的信任与放权,叶浔与她的团队伙伴也全力以赴地放手去干。她们加入后效率很高,好几个项目组先前难以攻克的环节都出乎意料地被她们解决了。 来c城的第一件事基本不会再有差错,项目推进与落地只是时间问题。第二个件事却迟迟没有进展,顾成阳甚至都不愿意见她。 因为顾雪凌对叶浔及其伙伴的重用,市场部的陈经理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和那些头发稀疏,肚子隆起的中年领导很不一样,陈亮很难去揣摩顾雪凌的想法。顾雪凌虽然重用了市场二部那几个年轻人,却并没有架空他的权力,想来这与他是叶浔的直属领导有关。只是顾雪凌依旧迟迟没对这个项目进行过任何评定与表态。 那天接近傍晚的时候,顾雪凌坐上陈亮的车,她没回酒店,而是向他报了一个老旧小区的地址。 第172章 崭新噌亮的汽车七拐八拐进入一条无名小巷,街道两旁堆满了杂物,迎面同样驶来一辆汽车连让的余地都没有。 顾雪凌并没有告诉陈亮这个地址是什么地方,但陈亮能猜得到。毕竟这是近期公司上下都在传的一件新奇事:顾雪凌一个雷厉风行的华扬集团总经理,她的亲弟弟却在c城工地搬砖做苦力。 陈亮那辆刚做过保养一尘不染的新车,在破旧居民楼下格格不入地停了将近十分钟,才等到目标人物从小巷的拐角出现。 陈亮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顾雪凌的弟弟,因为能从眉眼里看出来迎面走来的男生与顾雪凌有三分相像。 看着顾成阳和别人牵着手,从他车窗右侧经过,陈亮忍不住转头问顾雪凌:“没想到您弟弟还有女朋友啊,长得倒是挺周正的。” 顾雪凌在后座用电脑回复邮件,抬头瞥了一眼两人的背影,又把视线挪到电脑屏幕上 ,边打字边说:“是个男的。” “什么?”陈亮没反应过来。 “他旁边那个长头发的,是男生。”顾雪凌解释着,按下邮箱里的发送键,面无表情地说,“挺能耐的,连男人都能搞上。” 听不出来这语气里是不是嫌恶,前座的陈亮眼底闪过一丝阴沉,斟酌了片刻,问她:“顾总,您排斥同性恋啊?” 顾雪凌合上笔记本电脑,望向窗外,回想着那天酒吧里顾成阳与那个长发男生甚是亲密的举动,她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笑,悠悠地说:“倒也没有排斥吧。只是觉得很可笑,他爸妈求神拜佛求来的宝贝儿子,还指望他能延续香火。结果他居然喜欢男人。” 顾雪凌手肘撑在窗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搭着自己的额头,那双深邃而凌厉的眼被埋进阴影里。 瞥向外头被黄昏铺满金色的巷道,顾雪凌笑了起来,像是在笑这世界的离奇与荒诞。 半晌,她几乎是喟叹地轻声重复:“这太可笑了。” 简直就是报应。 那个躺在icu病房里的女人,知道这件事后兴许会直接死不瞑目。 陈亮不敢吱声,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到顾雪凌那副阴冷的神情,后背倏得冒起了冷汗。 顾雪凌打开车门下车,陈亮几乎是立刻解下安全带跟她一起下去,还没等他关上车门,顾雪凌就对他说:“陈经理,你先回去吧,我到时候自己打车回酒店。” 陈亮没想到顾雪凌这会儿就让他走,看着顾雪凌即将迈入那扇老旧的居民楼大门。他意识到自己憋了一路没敢问的问题再不问就没机会了。情急之下陈亮对着顾雪凌的背影说:“好的顾总,还有关于项目负责人的事我还是希望您能……” 顾雪凌没有回头,甚至连他的话都没有耐心听完就打断了他,回答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再说吧。” 这无疑是给他判了死刑,等顾雪凌进楼后,陈亮颓然地坐到驾驶座上,久久都没有点火。一切的伪装在此刻全然退下,眼底再也看不到往日的恭维与曲意逢迎,取而代之的只有无尽的阴沉与怒火。 意识到这些天来做出的所有努力都即将功亏一篑,他抬手重重地往方向盘上砸了一拳。 “操!”他咬牙切齿,终于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地方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容,“不过是一个靠爬老板床才上位的臭婊子,装你妈的威风,等着瞧吧。” 陈亮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在车内待了一段时间,刚准备点火,却看到那扇居民楼大门里出来一个人。 是那个与顾成阳一同牵手回家的男生,他双手插着兜,走得很慢,垂着眼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从顾雪凌口中听到他是男生之后,陈亮的目光就不自觉地跟着他的脚步而移动。 直到他从车边经过时蓦地停下了脚步,注视着车内的陈亮。 陈亮不经心头一紧,转而想到透过深色的车窗膜从外往里看应该看不清什么,而自里向外却能清晰地看见他的相貌。 他看着很年轻,还是十几岁少年的模样,面容冷白而眉目清秀,自下而上的角度能清晰可见那漂亮流畅的下颌线。他的目光清冷深沉,嘴角紧抿着,像是心情不太好。 用美来形容一个男人,多少带点不可言说的意味,但陈亮一时间竟想不到除美之外的词来形容眼前这个少年。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然后摇下车窗,询问他:“你是顾总弟弟的男朋友?怎么出来了?” 林研没想到车里会有人,顿了顿,回答他:“没兴趣听他们姐弟吵架。” 回答完后就冷漠地收回了盯着车窗的眼神,转身沿着巷道离开。 陈亮将车窗完全摇下,探出头去,冲他的背影大声问:“你要去哪?” 林研回头瞥了一眼,淡淡道:“关你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叶子友情客串(^o^) ◇ 第91章 回忆终曲 那天顾雪凌和顾成阳吵了一架。 也是那天顾雪凌才真切察觉到顾成阳和小时候很不一样了。那个从小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只知道愚笨地跟在她后面的傻弟弟,长成了她意料之外的样子,固执己见,冥顽不灵,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顾成阳那副看淡生死的态度早已超过了她所能忍受的极限,她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只好无可奈何地朝他低吼:“你为什么就不肯听我的,我是你姐姐,我还能骗你不成。” 第173章 “四岁那年你说要带我去镇上买糖,我听了你的话,跟着那个陌生的阿姨走了。你那时候没告诉我她是个人贩/子。”顾成阳平静地对她说,“你当初明明这么讨厌我,为什么现在又要来找我?” 顾雪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呆愣在原地,久久都没开口。 林研就是这个时候出门的。他不想去听这些他们姐弟之间的恩怨纠葛。 顾雪凌没能想到她的弟弟还能记得这件事,或者说她潜意识里从来都没有觉得,那个年纪的顾成阳能够理解那个女人就是人贩/子的事实。 顾雪凌不知道她年幼的弟弟是怎么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他灰头土脸回到家已经是一天之后了。面对焦急害怕的父母,弟弟只说是自己想出去玩儿,走到了镇上却迷了路,一个好心人让他在家里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把他送到了村口。 只字都没提是顾雪凌带他去的镇上。 顾雪凌当年的确恨他,恨他的出生让她原本就艰难的日子更不好过。 哪怕如今功成名就,顾雪凌也不愿意回忆她曾经在南城的一切,回忆那个连呼吸都没有自由的地方。 在顾成阳出生之前,即便再艰难,她也不惧怕任何现实的困境。那时一百块的学费和二百块的伙食费,她的父亲不愿意给她交,没有关系,她可以省吃俭用自己攒钱。寄宿学校里只有她没有像样的被子和床垫也没有关系,她可以用旧报纸当床垫,用蜡烛取暖。 因为贫穷和瘦弱在学校里遭受欺凌更没有关系,她相信只要自己成绩够好,考上大学,就能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座让她窒息的小县城。 可当那个被全家都寄托希望的弟弟出生,一切都变了。 他自然地享受着家里人给予他的优待,哪怕家里有一个残暴的父亲与懦弱的母亲,他们也从未在学习与生活上苛责过这个弟弟,而是尽己所能的将他培养在温室里。 弟弟的出生,让顾雪凌过去所有的如履薄冰和悬梁刺骨都显得很可笑。苦难嚣张地踩上她的头顶,嘲讽她像个可怜的笑话。 好在这个弟弟自懂事起就不顽劣,甚至有些不大聪明,他从不会和顾雪凌作对,那双瞪着的大眼永远水汪汪的,他温顺迟钝,总喜欢屁颠颠地跟在她后面。 哪怕顾雪凌经常会在父母看不到的地方欺负他恶劣地对待他,以宣泄心中的不满,这个弟弟却依旧毫无察觉似的对她百般讨好,甚至还会把自己的零食或者一两块的零花钱尽数分给她。 可即便如此,顾雪凌依旧恨他,恨他存在的本身。恨他让那原本就难以忍受的黑暗,变得更加难熬。 只是在这天之前,顾雪凌一直都不知道原来那时年幼的顾成阳是知道自己恨他的,恨到不惜利用他的信任,将他卖给人贩/子换取学费。 她的弟弟并不是忘记了,而是忍受了,忍受她因遭遇不公而把怨恨转嫁到自己的身上,尽管他本身没有任何错误。 可就是这个看似懵懂无知的男孩即使知道自己的姐姐对他百般厌恶,依旧在八岁那年,在她即将被父亲强暴时,义无反顾地挡在她面前,即使遭到了父亲的打骂也毫不动摇。 那幼小的身躯好像在告诉她,离开了以后,就不要再回头了。 顾雪凌也不知道三个月前的跨年夜,她到底是带着何种心情,拨通了那个在手机里存了很多年的电话。 或许是想到当年幼小的弟弟挡在她面前喊出那句“姐姐快走!”后,一定会遭到父亲更严厉的毒打。抑或许是好奇,当初那个温顺的小孩十多年后会长成什么样子,如今过得还好吗。 在无数个冰冷孤独的黑夜里,顾雪凌内心深处还是向往着那一点点属于家的温情。 血缘关系是束缚人的枷锁,同时也是无法割舍的纽带。所以她无法放任顾成阳的生命受到危险,可她也深知自己再也没有立场去规劝他。 在知道劝顾成阳主动接受治疗这件事行不通后,顾雪凌才找到了林研。 此前顾成阳让她不要把自己生病的事告诉林研,所以那个长发男生一直以来都被蒙在鼓里,或许在林研的视角里,顾雪凌三番两次找上门的行为就像是一个不怀好意的神经病。 顾雪凌不明白为什么她弟弟非要瞒着他。直到看到顾成阳带他去医院的就诊记录,顾雪凌才知道原来他有躁郁症。 顾雪凌是个商人,她一贯的思维方式就是在短时间内找到最优解,为了达到目的可以采取任何方式,不必在乎他人情绪。她可以为了项目推进大胆启用新人,不考虑所谓的人情世故。此刻她也断定,要让顾成阳配合治疗,林研才是那个最主要的突破口。 可那次谈话并不愉快,林研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刻薄冷清。或许是得知了她在顾成阳小时候的恶劣行径,不仅对她的到来毫不待见,还冷言冷语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顾雪凌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一度处在躁狂期。 林研说她虚情假意,说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惺惺作态,说她不配成为顾成阳的姐姐。 顾雪凌觉得林研骨子里是和她有点相像的,总是习惯用下颌角看人,骄傲强势,也绝不低头。 知道多说无益,顾雪凌只好把顾成阳的检查报告给他看。不像顾成阳那样担惊受怕又瞻前顾后,顾雪凌打从心底里就从不把心理疾病当做一回事。哪怕知道林研是个病人,顾雪凌也没有考虑他能否接受,只将他们的现状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让他认清现实,考虑清楚。 第174章 从他们的租房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城中村路边的灯泡昏暗无比,顾雪凌没有打车,而是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 再次抬头时看到一辆公交车停在不远处的站台上,顾成阳从上面下来。 看到她过来的方向,顾成阳原本舒展的眉顿时紧蹙,对她说:“你不用再来劝我了,我不会听你的。” 这么多年来头一次遭到这样的冷待,顾雪凌觉得自己已经被磨到没脾气了。 “那你就打算这样一直拖着,拖到不知道哪天突然死掉?”她冷笑一声,问,“你觉得这样对别人公平吗,尤其是跟你在一块的那个男生,你打算瞒他到什么时候?” 顾雪凌面不改色地隐瞒了她去找过林研的事实,因为她想知道顾成阳真正的想法。 出乎意料的是,顾成阳耐心地回答了她:“4月29号是我们的首次专场演出,这场演出我们筹备了很久,对我们来说有很大的意义。所以等演出结束后,我会亲口告诉他。” 虽说只要没有突然发作的意外情况,晚这十多天再治疗也不会有差池,但顾雪凌还是不屑一顾:“告诉他之后呢?你们一个心理有问题,一个脑子有问题,到时候要靠什么赚钱看病?” 虽然脑子有问题这句话让人很难不去怀疑她话里有话,但顾成阳不在意,他姐姐的问题永远都很现实,现实到让他不知道从何作答。 顾成阳想了很久,才说:“我当然知道我脑子里的瘤是个什么情况,我不是不愿意去面对,我只是不想被你推着去接受这个现实。你把你的想法强加到我身上,做着你自认为对我好的事,但我不喜欢这样。你告诉我要立刻接受治疗,但现在我只想好好地先把演出做完,再去想别的事,如果真的差这几天就错过了治疗,那我也认了。” “我有自己的计划,哪怕未来我真的穷困潦倒看不起病,这也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因为这是我的人生。” “还有,如果你是觉得亏欠或是愧疚所以来找我说想要帮我的话,其实是不必的。因为不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我都没有怪罪过你,你也不用想着要帮我什么。” 在过往的人生里顾雪凌无论遇到多么高压和艰难的困境,都没有像此刻一样劳心劳神却毫无解决的办法。或许像她这样的人天生就该斩断亲情,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与软肋,否则就是活受罪。 事到如今,她也已经累了。 “你说得对,这是你的人生,我无权干涉。”顾雪凌长舒了一口气,神情无喜无悲,“那就说好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因为这件事来找你,等明天公司的项目结束,我就回首都。下次见面,你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管。” 顾雪凌最终的妥协让顾成阳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他朝顾雪凌点头:“嗯,谢谢你。” 路边的香樟树枝繁叶茂,城中村的夜里寂静得吓人,唯有虫鸣声间或响起。c城是一座富有人情味的城市,可顾雪凌并不知道她下次来会是什么时候。 想起前些日子南城医院的护工打来的电话,告诉她那个女人状态不好,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身体的各个器官,恐怕时日无多了。 “你妈快死了,到时候你要去南城参加葬礼吗?” 临别前她随口向顾成阳提起这件事,语气随意到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顾成阳呼吸一顿,反问她:“你会不会去?” 顾雪凌却笑了,说:“当然去,不仅要去,我还想拔了她的氧气管,亲手送她最后一程。哪怕她不想见我,我也要见她最后一面,让她知道送她最后一程的人是她曾经最深恶痛绝的女儿。我要她死前都看着我的脸,到了地狱也别想睡一个安稳觉。” 顾成阳抿紧了嘴,神情复杂地看着顾雪凌。 “干嘛这么看着我,觉得我很可怕吗?可是没让医院吊着她的命,我对她已经够温柔了。” 顾成阳知道他们的父亲临死前,医生都劝家属放弃治疗,顾雪凌却硬生生用最好的营养液和药剂给他续了半个月的命。因为得知车祸给她父亲的五脏六腑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唯独意识是清醒的。这意味着他能真切地感知到自己所经历的痛苦,能听到声音却无法动弹,不能说话,不能活动,任何事都做不了,甚至连选择死亡的自由都没有。 那时候顾雪凌甚至放下了首都的工作专门飞到南城待了半个月,在父亲临死前还有意识的时候,她尽职尽责每天都在icu里待满一个小时陪他说话。 没有人知道她每天在父亲耳边说了什么,只知道那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宣告死亡那天,被推出icu病房时还恐惧地瞪着双眼,至死都没有瞑目。 顾雪凌淡淡地笑了,这时候她的眼底露出些许凌厉的神色,明明笑着却让人不由自主感到森寒与不安。 顾成阳觉得这才是他姐姐真实的状态,心狠冷漠,能游刃有余地把一切都掌控在手里。如果说她对母亲已经很温柔了,那么对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仁慈。 “所以你到底去不去啊?”顾雪凌又问他。 回过神来,顾成阳说:“去的,有消息通知我。” 顾雪凌没能如愿拔掉她妈的氧气管,回到首都后没两天就有个临时会议需要她亲自去往欧洲。 接到南城护工的电话时她刚好结束那个重要的会议,挂断电话她立刻就订了最近一趟回国的机票。 第175章 她也不知道林研到底有没有劝顾成阳,离开c城后她就没再联系过她的弟弟,任由他自主选择自己的人生。 在国际机场的贵宾室,登上飞机前顾雪凌本想通知顾成阳,但怎么都无法打通他的电话,想发短信又觉得对方一时半会儿可能不会看。 思来想去顾雪凌想到的效率最高最快的办法,就是把电话拨给了那个c城分部的市场部经理。 “你去一下顾成阳工作的地方或者是他家,告诉他他妈快死了,让他尽快去南城。” 挂断电话没多久,顾雪凌的手机上收到一条视频,是护工发来的。视频里躺在病床的女人满头白发,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形容枯槁,她戴着呼吸机,惨白的嘴唇呢喃地说着什么,双目紧闭,看上去很不安。 跟随视频一同发来的是一条简短的文字。 —她说想见儿子。 顾雪凌盯着消息看了很久,久到连视线都模糊不清,微微发抖的手指才将与护工的对话框关闭,然后重新拨打了陈亮的电话。 机场里响起英语播报的登机讯息,她站起身走向登机口,语气一如平常一样冷漠镇定:“不用去找顾成阳了,等我下了飞机,我会亲自告诉他。” 与此同时,c城大道上被堵得水泄不通,大片乌云低低地压在半空,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一会儿去一会儿又不去,拿我当狗使唤吗?!” 陈亮挂断电话,气急败坏地捶打着车窗,前面的车尾灯从一个红绿灯亮到下一个红绿灯,一时半会连调头都做不到。 他神情阴冷,咬牙切齿般自语:“你不让我去,我还偏就要去。” 现实part4 陨落希声 ◇ 第92章 “我要见你。” 林研第一次来南城是在五月末,从c城南站到南城西站的高铁仅需要一个半小时。 在他的印象里,南城一直都是一座封闭落后的城市,到处都是被众山环绕的小县城,以及一辈子都无法走出县城的男男女女。 可下了火车林研才蓦然发现,南城的市中心和c城一样,也有纵贯南北的江河,江的一岸也有高耸入云的cbd大厦与商业街。而在最繁华的地段,在高楼大厦隔着几条马路的地方,也有破败拥挤的城中村,以及无数来自各地的打工者。 走出地铁站,他跟着步行导航走进一栋老旧的筒子楼。全国的城中村或许都长一个样子,有着生锈的铁门,发霉的台阶与贴满各种颜色小广告的墙面。 踏上那结着蜘蛛网的楼梯时,林研产生了错觉,像是回到了五六年前还和顾成阳在一起时住过的那间出租屋。 他目标明确,缓慢地迈着步伐,顺着楼梯走到四层的时候停住了脚步,然后向左转,抬头看到挂着402门牌的房门。 当所有人都慌忙寻找顾成阳的时候,只有林研知道他在哪儿。 一天之前,终于拥有了一点行动能力后,林研给顾成阳发了一条语音消息:“你在哪儿,我要见你。” 他说的是“我要见你”,而并非“我想见你”,这是个不容拒绝的命令句。因为林研知道,只要他想见到顾成阳,他就一定能见到。 预料之中的,隔了将近一个小时,林研收到了顾成阳的回信,是一个在南城的定位消息。 第二天他就买了从c城至南城的火车票。 林研刚走到门口停下,就听见屋内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拧动把手的声音。像是伺机等待了很久,甚至不需要林研主动敲门,面前的门就打开了,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林研下一秒就见到了顾成阳。 像是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他扯了扯嘴角,朝林研勾出一个寡淡的笑容:“你来了。” 顾成阳应该是刚洗过澡,身上穿着宽大的家居服和短裤,头发还湿哒哒地滴着水。 林研瞥了他一眼,没问进门是否应该换鞋,他什么都没说,就双手插兜走进了屋里,毫不客气,熟稔地像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等林研进来后,顾成阳关上了门,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林研打量了一圈这间屋子,一室一厅,主屋朝南,格局与几年前c城那间出租屋很像。屋子像是被刻意收拾过,客厅的茶几和沙发整洁干净,地面一尘不染,垃圾桶里也没有一点残余的垃圾。 “这段时间你就躲在这里?”林研问他。 “嗯。” 顾成阳原本还有些局促,以为林研会问他为什么突然不跟所有人联络,到底想要干什么诸如此类的话。但林研并没有提起这件事,只是淡淡地问他:“这房子是你买的?” “是租的。” “赚了这么多钱还住这么破的地方,不觉得寒碜吗。” 顾成阳愣了愣,说:“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换的。” 林研不屑地哼了一声:“算了吧。” 他的目光瞥向墙面的电脑桌,上面摆着几份文件样式的东西,看上去像是某种合同或者法律文件。 许是注意到了林研的目光,顾成阳不经意地挪了挪身子,挡住了林研看过去的视线。 “你有没有吃过饭,现在饿吗?” 林研觉得他挑起话题的方式既别扭又生硬,但并没有挑破,只是收回了眼神,说:“饿了,你这里有东西吃?” “有的,我刚打算做饭,等我做好了,要一起吃吗?” 林研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味道,心说你分明是刚洗过澡,连头都没吹。不过五月的南城已经入了夏,不吹头发也没有关系,客厅的窗大开着,带着热气的风吹进来,很快就能把头发吹干。 第176章 林研没有回答他,顾成阳就权当是默认了。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占据了屋子的小小角落。顾成阳熟练地开始淘米,洗菜切菜,短袖下的肌肉线条紧致流畅,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照射进来,在小麦色的皮肤上镀上一层金色。 林研倚着沙发出神地站了很久,直到听见顾成阳打开煤气灶的声音,他才百无聊赖地走到窗边。 蓦然想到八年前也是同样的夕阳下,林研来到c城的头两天,他把身体探出窗外,固执地想用手去抓住那夕阳下跳动的光线。 那时顾成阳以为他想寻死,大惊失色地拦住他,可没过多久又告诉他,你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即使是死我都不会阻止你。 他说:“在任何时候你都是自由的。” 林研的身体仿佛还承载着十五岁时那个死里逃生的破碎灵魂,以至于这一次他也这么做了,他把手伸出窗外,想去抓住那夕阳下仅存的几缕光线。 可这次他并没有抓住。 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的时候,就被西边厚厚的云层遮挡住,吹到脸上的风也从带着热气变成了没有温度的冷风。 林研收回了手。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么他并不觉得失望。 他转身回到屋内,路过墙边的电脑桌,这才看清了上面那些文件的内容。这几天他的思维有些迟钝,用了好一会才想明白这几张纸的作用。 原来顾成阳这段时间躲在这间位置隐蔽的出租屋里,对所有人都避而不见,并非什么都没有做。 他在筹划着和经纪公司解约的事。 炒菜的声音滋滋作响,热气源源不断地冒出来,顾成阳的脖颈与额头都热出了汗。 隔着油锅冒出的蒙蒙雾气,顾成阳时刻关注的林研的一举一动,看着他站在电脑桌前待了很久,顾成阳并没有上前阻止。 他不介意让林研知道自己的计划,如果林研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回答。 可林研并没有兴趣问他。哪怕他看到了桌子上的文件,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眼神,然后就回到沙发坐下,开始低头看手机。 饭菜都做好了,是简单的三菜一汤,顾成阳把冒着热气的碗盘端到桌子上,然后叫林研过去吃饭。 狭小的屋子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也很平常,平常到和过去在一起时的每一顿晚饭没有任何区别。 两人没怎么说话,唯一一次对话是吃到一半时林研捂着嘴打了个喷嚏,又清了清不太舒服的嗓子。 顾成阳看向他:“你感冒了吗?” “鬼知道。”林研吸了吸鼻子,“可能有点吧。” “我去给你泡个感冒冲剂。” 顾成阳正准备起身,林研却叫住了他,说:“不用了,我待一会儿就走。” 吃完了饭顾成阳自觉地把碗筷收拾起来放进洗碗槽里,水声哗啦啦作响,顾成阳弯腰洗碗的时候,林研就站在他身后。 隔了很久,他听到身后的人说:“不问问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语气依旧平淡得毫无波澜,顾成阳当然知道,林研来找他不可能只是单单为了吃一顿饭这么简单。 “嗯,想问你的,”顾成阳把冲过水的碗沥干,“为什么来找我?” 然而林研没有回答,而是没来由地问他:“卫生间在哪,我想洗澡。” 把洗完的碗放在碗架上,顾成阳甩了甩沾满水的手,他有些不明白林研说的,一会儿说待一会儿就走,一会儿却又要洗澡。但他还是带着林研打开那扇主卧的房门,给他指了指里面的卫生间。 林研很快就拉开了拉链,把外套的卫衣脱了下来。顾成阳这才看见,他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衬衫。衬衫宽大并不是很合身,却与他们第一次时林研穿的那件很像。 某个不切实的预想忽然进入自己的脑海。顾成阳呆了呆,看着林研走进了卫生间锁上门,他才魂不守舍地走出房间。然后去客厅翻箱倒柜,找到了一盒感冒药。 在卧室卫生间的水声停止后,顾成阳才端着泡好的感冒冲剂走进去。 没一会儿林研从里面出来了,他光着脚,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因为下摆很长,看不出来他里面有没有穿裤子。 看着他白皙光裸的大腿,顾成阳不由自主地别开了眼,然后伸了伸端着杯子的手:“把感冒药喝了吧。” 林研光着脚走过来,脚底的水渍留在了地板上,他几乎没有犹豫,从顾成阳手里接过杯子,顺从地把那杯感冒冲剂一饮而尽。 “喝完了。”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喝完了,林研当着顾成阳的面把水杯倒扣,没有一滴水流出来。 他直直看着顾成阳,眼神让顾成阳觉得如果自己刚刚递过去的是一杯毒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他洗完澡没有认真擦,此刻大腿和脖颈上还残留着很多水珠。顾成阳看见后,就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毛巾以及一双拖鞋。 “会着凉。”说着他用毛巾给林研擦拭着脖颈和头发,然后是大腿,膝盖和脚踝。 林研没有动,看着顾成阳默不作声的半跪下来,低着头,认真擦拭着他身上的水珠,最后为他穿上拖鞋。 “顾成阳。” 林研叫他,他便抬起了头。被风自然吹干的头发没有好好打理过,头顶有一簇还高高翘着,顾成阳的手还搭在他的脚踝上,维持着穿鞋的动作。 第177章 下一秒林研伸手揪住了他的领子,把他拉了起来。以林研的力道当然拉不动他,是顾成阳顺着他的动作站了起来。 林研抓着他的领子用力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倒在了床上。 林研坐在他的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了吗?” ◇ 第93章 没有下次了 夜里十点的南城还没有入睡,推开一道缝隙的窗外是马路,汽车与电动车驶过的声音不绝于耳。 顾成阳卧室的床很软,整个屋里最贵的东西估计就是那张席梦思床垫了。被套与床单都是干净的,头埋进枕头里时能闻到被太阳晒过的味道。 结束的时间和林研预期的差不多,侧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忍不住困意,想阖上眼沉沉睡去。又想到自己来之前就没计划在这里过夜,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挣扎着想爬起来。然而身体又沉又软,手脚也酸疼着,他试图撑着床坐起来,却一不留神扑倒了。 头摔在了顾成阳的大腿上,后者看着他方才的举动,捞起他的手臂就把他搂在怀里。 顾成阳侧过头看他:“不再睡一会儿吗?” 林研任由他搂着自己:“我说过了,我待一会儿就走。” 肩膀上的手臂无所适从地动了动,林研偏过头看见顾成阳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 “这个点没有从南城回c城的火车了。” 顾成阳想让林研考虑一下明天再走,林研却说:“想回去就一定有办法。” 枕着顾成阳的肩膀靠了几分钟,林研渐渐恢复了力气,用手拍了拍顾成阳的手臂,轻声说:“就到这儿吧。” 顾成阳松开了手,林研面不改色地爬起来穿上衣服,再穿上裤子。下了床他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看着床上的顾成阳,神情欲言又止。 顾成阳对他说:“下次还是我来c城找你吧。” 想着这样他就不需要连夜离开,也不用在两座城市间奔波,然而林研却垂下了眼,平静地小声说:“哪还有下次。” 顾成阳没反应过来:“什么?” “没有下次了,顾成阳。”林研抬起眼,嘴角扯开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丢给顾成阳。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给了我这张卡,里面有三十万,当然现在里面的钱已经被我转出去了。按照之前说好了算,一共十五次,今天就是最后一次。”林研双手插在兜里,面无表情地告诉他,“我不喜欢欠谁的,所以来找你。做完这一次,以后我们不用再联系了。” 顾成阳的表情和预料之中的一样震惊错愕,怕他觉得自己是在开玩笑,林研索性当着他的面,删除了手机里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像是一盆突如其来的凉水在头上浇了个彻底,顾成阳失魂落魄地挪到床沿,迫切地去拉林研的手,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为什么……林研,为什么?” 甩了两下没能甩开,林研冷漠地垂着眼,不耐烦道:“没有为什么,交易完成,我们的关系就结束了。” “你想要钱,我还能再给你。”顾成阳自下而上看着他,盈着雾气的眼底尽是小心翼翼的哀求。 林研想到外面桌上那几份文件,露出嘲讽的笑容:“赔完经纪公司的违约金,你还有钱吗?” 顾成阳顿了顿,说:“钱还可以再赚的。” “可不好意思,我不需要了。”林研不假思索地告诉他,“现在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所以就这样吧,顾成阳,一切都结束了。” “…真的吗,你真的这么打算?”顾成阳依旧不依不饶地问。 “我想我表达得很清楚,别再问了。” 他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给足了对方体面和尊重,最后也没有想把关系闹得太难看。他以为顾成阳能够理解,可当下后者似乎没有半点要放手的意思。 眼神冷冷地瞥向紧紧扣着自己手腕的手,林研问:“你什么意思。” 抓住他的手骤然用力,林研一个趔趄摔倒在床上,顾成阳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摁着他的后背把他压在床上。 “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情。” 林研难以置信,动了两下发现反抗毫无用处,他费力扭过头去,对上了顾成阳不知何时变为阴沉麻木的眼神。 “按照我们见面的次数,你的算法似乎是一晚上才算一次。现在才哪到哪儿。” 顾成阳轻而易举就把林研的双手禁锢在背后,确认对方没有任何逃脱的余地,另一只手揪起他的头发。林研被迫仰起头,听到那人俯下身在他耳边说:“这么轻易就想走,做梦呢。” 能想到顾成阳会挽留,却想不到是这种方式。林研只是错愕了半秒就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他放弃了挣扎,也没有力气挣扎,任由对方再一次把他抱在怀里。 意外的顺从与配合让顾成阳松懈下来,松开了禁锢着他的手。几乎是立刻,林研一巴掌就朝顾成阳的脸扇了过来。 “啪。”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 很快顾成阳的半张脸上出现了巴掌的红印,疼痛感还没消失,另外半张脸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林研左右开弓,顾成阳也没有反抗,等到把他两边脸都打得红肿起来,林研才停了下来。 顾成阳一把抓住他的手扬起来对着自己的脸,语气和表情皆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第178章 “解气了吗,没有的话接着打。” 话音刚落,顾成阳松开手,林研却没有再打下去。 他像是企图用这种方式让林研回心转意,但林研压根不可能再回头。 “本来想给你留点体面的,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 他重新脱下衣服,动作干脆利落。直到暖黄色灯光肆无忌惮地打在他在白皙的腰间,他不再去看顾成阳:“别废话了,继续吧,干到能让你满意为止。” 然而漫漫长夜,如果他们的结束仅仅只是这样,岂不是枉费了他大老远从c城跑来南城。 在一次大汗淋漓的宣泄之后,林研攀附着坐在顾成阳身上,用手指轻轻勾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起那张隐忍地蹙着眉,且看不到任何快乐的脸。然后他平静地开口:“我之前一直觉得,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很多事情不用说得太明白。但我没想到你好像还是这么蠢,蠢到一定要我把话说得很难听,你才能听进去。既然如此,那我回答你几个问题吧。” 像是预料到林研接下来会说出不好听的话,顾成阳握住他挑衅的手指,双目死死地盯着他。 林研面不改色,任由对方擒住自己的两只手腕,压过头顶。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不想再跟你合作。” 林研因疼痛本能地蹙起眉,却没有停止说话。 “因为你现在,在我眼里,跟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没有任何的区别。你现在唱的那些歌,都是屎,垃圾,难听死了。让我提不起任何兴趣。” 顾成阳短暂地松开了禁锢,然而下一秒林研毫不犹豫往前扑,用指甲狠狠用力,在顾成阳的后背划出几道红肿的血痕。 后者也此停下了动作,林研喘着息,对上他阴沉猩红的眼:“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承认自己是wildfire?” 接着他嘲讽地笑了起来:“因为跟你在一起的那四年,对我来说就是职业生涯的最大污点。我不想承认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觉得很丢人。” 林研对疼痛的感知很迟钝,过去顾成阳总是小心翼翼深怕弄疼他或是伤到他。林研不喜欢这样,于是总喜欢说一些刺激他的话。因为对他过于了解,林研知道如何轻而易举地勾出他内心深处最暴戾的那一面。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林研都知道,在他与顾成阳的关系里,虽然被动承受的人是他,可牵着颈绳的人亦是他。 所以没有丝毫可以畏惧的地方,即便此刻头被迫重重地压进枕头里,连呼吸都变得费劲,双手也被什么东西禁锢在了背后,林研依然有恃无恐。 没有挣扎的余地,可他还能开口说话。声音隔着布料会变得模糊不清,他就竭力提高了音量,语气里没有除厌恶之外的其他情绪:“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给你做歌了,跟佩奇合作的那首歌,是最后一次……一想到你的声音出现在我的伴奏里,我就觉得恶心,想吐。” 被剥夺了视觉,触感在黑暗里更加敏锐,除了疼痛,林研还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滴答答落在了他的脊背上。 一直到结束,林研才回过头看到顾成阳的脸。打量着他的脸怔愣了数秒,林研终于明白落在他背上的是什么。 于是苍白的嘴角勾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他的声音气游若丝:“明明痛的人是我,你为什么要哭成这样。” 时针滴答往前走,不知是到了凌晨几点,窗外已经陷入死寂一样的黑沉,再也没有车辆驶过的声音。 林研头一次觉得黑夜可以这样漫长,比以往任何一个辗转难眠的晚上都要难熬。漫长到像是等不到明天的太阳升起。 他之前没有想过,原来亻故爱是一件可以这么难过的事。 ◇ 第94章 不要走 像是失去了时间概念,林研不知道最后是如何结束的,只记得最后残存一丝意识的时候,他问顾成阳是不是希望我死在你床上。 那时候顾成阳好像一边哭着道歉,一边抱住他,说求求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林研很想说,被你gan成这样,哪还有离开的力气。 然而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头痛欲裂。思绪变得无比混沌,喉咙干涩地像是被灌进了沙子,身体一阵一阵发冷,接着又是发热。 感受到身上被裹上厚厚的被子,不停出着虚汗,滚烫的额头上毛巾被换了好几次。迷迷糊糊他听见顾成阳在耳边轻声说:“你发烧了。” 接着嘴巴被撬开,被灌进了一颗不明药物以及温水,药片在嘴里融化,舌尖缠绕着浓浓的苦涩味道。 像是失去了自主思考的能力,林研本能地没有吞咽,直到迷蒙间有人对他说了句“咽一下”,喉间才下意识滑动,将药物吞进胃里。 林研真正意义上的醒来是在第二天接近傍晚时分。 顾成阳端着粥和药物进来的时候,林研睁开了眼,平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等到顾成阳走到床边,林研才慢吞吞偏过头去看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什么时候让我走?” 顾成阳默不作声地放下手里的东西,避而不答,只说:“你的烧还没退。” 林研没再说话,撑着床想坐起身,他的动作迟缓无力,最后是顾成阳扶着他坐起来的。 顾成阳拿勺子喂林研喝粥,后者没有反抗,却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把一碗粥喝掉了小半。 第179章 喂完粥以后,顾成阳拿出一粒退烧药递给他,林研没有要接的意思,顾成阳只好亲自喂。可牙关紧紧闭合在一起,顾成阳无从下手,只好轻轻捏着他的下颌,语气像是哄孩子似的地说:“张嘴。” 林研张开了嘴,等到粗粝的两根手指伸进嘴里,林研几乎是立刻就咬了下去。 感受到一道目光死死盯着自己,顾成阳疼痛地蹙起了眉,可他并没有强行抽回手指,直到指关节被硬生生磨出了血,林研才肯松了口。 知道清醒状态下的林研不可能会是温顺的,所以顾成阳压根没去管被咬伤的地方,接着喂他喝水,然后告诉他:“烧退了才能走。” 林研咽下了退烧药,又闭着眼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很快就睡着了。 再度醒来时看见顾成阳拿着一根透明发光的东西在空中甩动,然后俯下身,塞到他嘴里的时候对他说:“是体温计,不要用牙齿咬。” 烧退了一些,林研意识到似乎自己每次睁开眼,都能看到顾成阳寸步不离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有时会为他替换额头的毛巾,或是擦去他满身的汗。就连林研想去上厕所,他都恨不得跟在后面。 时间又悄然来到了零点,顾成阳依旧坐在床边,像是每一秒都是在倒计时,所以倍感珍惜,与他分开一秒都会留下遗憾。 林研翻了个身把头对着墙面,不让顾成阳看着自己。 半晌后,他忽然轻声问:“顾成阳,你是不是希望我永远都不要好起来。” 顾成阳怔了怔,却坚定地回答:“不,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健康。” 再一次醒来外面已经是艳阳高照,大脑的混沌与疼痛感几乎都消失了,额头也恢复了正常温度。 林研从床上起来,第一次没见到顾成阳在房间里。 他来时穿的衣服被顾成阳洗过了,如今已经晾干,被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 盘算着时间,只是比原定的计划晚了两天而已。其实也无所谓。 林研利索地把衣服穿上,却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翻遍了整个房间也没有找到。 他索性不找了,走出房门那一刻,听到厨房传来声响,是顾成阳在做饭。 他嘴巴里叼着一根烟,面无表情地翻动锅铲。一米八几的身高让他身上那件小熊样式的围裙显得非常滑稽。 看到林研出来他愣了数秒,然后立刻掐了嘴里的烟,又把锅铲放下。 林研隔着餐桌,平静地对顾成阳说:“我要走了。” 像是一个非常寻常的午后,非常寻常的告别。 他没有说再见,是因为已经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 顾成阳出乎意料地没有阻拦他,也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神伤感又遗憾,像是在为没能最后一起吃上一顿饭而感到惋惜。 然而林研走到门口,却发现门把怎么都拧不开,他用力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济于事。扭头寻找顾成阳,却发现他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那双通红的眼泛起了点点光泽,顾成阳小声地哀求他:“不要走好不好。” 难怪方才自己说要走没有被阻止,因为顾成阳早就把门给锁了,而客厅与房间的窗都有防盗窗加固,根本没有任何出去的余地。 顾成阳还在耳边乞求着他不要离开,林研却觉得十分可笑:“你把门窗都锁死了,却求着我不要走?” 无意间瞥见卧室房门凭空多了一个能从外面反锁的门栓,林研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他确信他来时那里是没有这个门栓的。 本以为烧退了就能离开,所以他才愿意配合吃药。现在想来是他小看了顾成阳。 林研的目光移向那扇可以反锁的卧室门,轻笑起来,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是不是我走进这扇门你就会把它锁起来,你早就想这么干了是吧?你把我的手机也藏起来了。压根就没想过让我离开,是不是。” “不…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 顾成阳心虚又窘迫,苍白地向林研解释着。然后又走到茶几前蹲下,颤抖着在抽屉里翻找出那被藏起来的手机。 只是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把手机还给林研,就听到嘭的一声闷响。转头发现林研回到了房间里。 屋子里再度恢复了安静,直到空气里弥漫起焦糊的味道,顾成阳才魂不守舍地挪动脚步去厨房关火。 顾成阳的确这么想过,也付诸了行动。 那是因为那天晚上无论他如何哀求林研不要离开,林研也没改变想法。第二天清晨趁林研熟睡之际,他鬼使神差出了门。直到把最后一颗螺丝拧紧,看着门上凭空多出的门栓,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怕。 残余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顾成阳不能这么对待林研。可那天之后林研像是放弃了离开的念头,一次都没有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过。 那天晚上,顾成阳把做好的饭菜与水果一起送到林研的面前。 林研依旧毫无反应,连眼神都不曾施舍给他。当顾成阳打算像在他发烧时那样准备亲自喂他时,他终于有了反应。 林研夺过了顾成阳手里那个盛着排骨汤的碗,毫不犹豫将碗倒扣在他的手臂上。 汤汁顺着手臂全部洒在了地板上,顾成阳怔怔地看着林研,直到被烫红的手臂传来火辣的疼痛,他才缓慢地蹲下身子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碗。 顾成阳说:“是不是太烫了?对不起。等不烫了我再给你拿过来。” 第180章 没能等来林研的回应,顾成阳拿着抹布和扫把将地上打扫干净,简单地冲洗了一下被烫伤的地方,然后从高压锅里重新盛了一碗汤。等到碗的外壁摸上去变成温热,他才重新回到房间里。 林研没什么胃口,就着汤吃了小半碗饭耐心就已经告了罄,顾成阳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强求他,只好把碗盘端出房间拿去厨房清洗。 顾成阳想办法弄来了林研平日里吃的药物,等到了夜里九点左右,他拿着药和温水走进房间。 林研依旧坐在床上,眼神一动不动盯着窗外黑沉的天空。他手上不知何时多出来半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此时被他放在手里把玩着。 顾成阳摸索着自己空荡荡的口袋,忽然心里一沉,他大步走上前,忧虑地看着林研:“你感冒还没恢复,不能抽烟的。” 林研充耳不闻,当着他的面把烟点燃,拿在手里却没有抽,而是盯着烟头一点点燃烧。烧了将近一半,他不动声色地伸到垃圾桶边上把烟灰抖落,眼神瞥见了放在床头的药物和水,林研的动作一凝。 顾成阳就坐在床头,眼神关切地看着他。几乎是立刻,林研拉扯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掌向上摊开,然后毫不犹豫将烟头往他手心的纹络上重重撵下去。 烟味里夹杂着被烧焦的味道,顾成阳疼得蹙起了眉。 林研扔掉了烟头,紧接着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然后点燃,再次拿在手里盯着它燃烧殆尽。 顾成阳掌心朝上,放在腿边,被烟头烫伤的地方焦黑一片,能看见下面的皮肉组织。 当第二根烟烧到一半,林研再一次将烟灰抖落。而下一刻顾成阳就主动把摊开的手掌伸到了他的面前。 第一次被烫伤的地方依旧钻心得痛,所以伸过去时他的手还本能地发着抖。再往上看,手臂上被热汤烫伤的地方没这么快好,此刻还泛着异样的红。 即便如此林研也不曾施舍他任何怜悯,再一次面不改色地把烟头烫到了他的掌心上。 疼痛如期而至,疼得额头都冒起了冷汗。可比起疼痛,顾成阳此刻庆幸的却是,还好林研没有抽烟。 更加值得庆幸的是,在他的手掌被烫出三个疤痕后,林研吃了他递过去了药。 ◇ 第95章 你看着很累 那之后顾成阳意识到,只有看到自己受伤,林研才肯吃药或者吃饭。 所以之后的几天里顾成阳就用这个方式盯着林研吃东西。 尽管这会给他留下很多伤口,但这不失为一个好的方式。对于顾成阳来说,伤口疼在他身上总好过疼在林研自己身上。 毕竟如今他能为林研做的也就只有这点东西了。 有一回林研默不作声地砸碎了一个玻璃杯,顾成阳就捡起一块玻璃碎片递给他,示意他用这个来划自己。 林研也的确这么做了,他用尖锐的玻璃在顾成阳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很长的口子,顾成阳一声不吭地承受着疼痛。直到鲜血染红了床单与被套,林研才把沾着血的玻璃碎片扔在地上。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像是心照不宣似的,每次让林研吃东西,都需要顾成阳付出一定代价作为交换。 当意识在药物的控制下得到了一定好转,林研看着顾成阳伤痕累累的手臂,以及两只手掌被烫出的层层叠叠的烟疤。他想不通他和顾成阳如今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或许顾成阳一早就知道伤口划在他身上比划在林研自己身上有效,所以犹如献祭似的奉上了自己的一切。 这让林研意识到,如果某天自己说想要他去死,顾成阳也会毫不犹豫划开自己的胸腔,亲手奉出那颗血淋淋跳动着的心脏。 在除了床上以外的地方,顾成阳永远都在示弱,却也永远都摸得清他的软肋。 毕竟他们两个人之间,向来都是痛的那个人掌握主动权。 林研再也主动没有提过要走的事,甚至没有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 就像是被剪断翅膀的鸟,早已没了展翅飞翔的意识与能力。他日复一日地待在顾成阳亲手为他打造的囚笼中。除睡眠以外的时间里,他几乎都躺在床上盯着墙壁或天花板。有时候他也会勉强坐起来,坐到床沿上,抬头盯着窗外那一方蔚蓝或漆黑的天空。经常一盯就是一整天,让人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虽然脑海里有过罪恶的想法,可顾成阳从未限制过林研行动的自由。他出门从不会锁门,甚至有时出去买东西或是办事前,他会故意将门开着,也会把林研的手机放在十分显眼的位置。 顾成阳以为林研会趁他不在悄悄离开,可每次心惊胆战地回来时,总能发现林研依旧待在房间里,甚至手机放置的位置都没有挪动过半分。 林研不再想走,可顾成阳并没有因此觉得好受。他用上了过去能让林研在抑郁期得到缓和的所有办法,却未能奏效。 他意识也许正是因为他,才让林研处于这种难过痛苦的境地。他担忧着林研这样下去思维会逐渐钝化,会真的失去行动与思考的能力。 如果结局是如此,他宁愿林研远走高飞,去到一个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好好生活,再也不与他联系也没有关系。 在这种无声的较量与折磨中,率先败下阵来的依旧是顾成阳。 那天是接近傍晚的时候,六月的南城天气诡谲多变。中午时还艳阳高照,下午四点,天气台就发布了雷电红色预警。 第181章 顾成阳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感受到强烈的风吹过脸颊。 窗外飓风呼啸,客厅与房间的窗都大开着,顾成阳心头一紧,快步走进里屋。看见林研依旧和往常一样坐在床边,盯着乌云密布的窗外。他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地飘动着,一下一下拂过白色衬衣的衣领。 顾成阳无声地走到他身边,后者维持着原来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把顾成阳当做了空气。 顾成阳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这几天他几乎每时每刻都被林研当做空气。 很快一阵细微的嗡嗡声吸引了顾成阳的注意,顺着林研的眼神望过去,他见到窗户的玻璃上有一只蜜蜂,不停的撞击着透明的玻璃。顾成阳忽然明白林研把所有窗户都打开的用意。 可蜜蜂能看见光却无法识别障碍物,明明窗户大开着,却仍然固执地在有玻璃的地方用身体撞击。 毕竟没有人类变通的智慧,对于蜜蜂而言,有光的地方即是出路。所以它只能在不停地尝试,不停地撞击和不停地失败中,寻找到万分之一的逃生机会。 顾成阳不知道这只蜜蜂在他来之前尝试了多少次。直到他听见林研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所有的窗都给你打开了,为什么还是飞不出去。” 平淡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悲哀,像是在对蜜蜂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林研第一次开口说话。顾成阳恍若隔世,很快便将两者的处境联想在一起。 下一刻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蜜蜂撞击玻璃的声音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在顾成阳的耳朵里变成了震耳欲聋的轰响。 而在林研话音刚落的半分钟后,那只蜜蜂终于飞了出去。 顾成阳无声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就看见林研站起身去关上窗户。而他自己也走向客厅去把那边的窗户关上。 呼啸的风被关在了窗外,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顾成阳再一次走到房间里,林研已经不再盯着窗外看了,而是一动不动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在进行了很多天的思想斗争后,顾成阳终于忍不住试探性地询问林研:“……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林研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回答他的依然是沉默。 顾成阳的心理防线此刻已经全然崩塌,他觉得自己输得彻底。如果这时候林研提出哪怕一丁点要走的意思,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因为他不愿意再看到林研这样折磨自己。 以为不会等到回答了,可林研却在几分钟后将视线挪到了他的身上。房间里昏暗无光,林研大半张脸被埋进头发的阴影里。 窗外的天更暗了些,高耸的树被风吹弯了腰,乌云压得很低,轰隆的雷鸣声从远处传来,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顾成阳没来由地想到,正常情况下林研听到这话一定会说:“有病吧,这种天气出去走。想让我被雷劈死就早说。” 而如果情绪处在躁狂时,林研一定会拉着顾成阳出去,还会觉得被雷劈死也无所谓。一起死对于林研来说可能是同归于尽,对于顾成阳而言则是殉情。所以顾成阳甘之如饴,愿意陪他一起疯狂。 而此刻顾成阳想象不出林研会给予他怎样的答案。 终于当视线在自己身上聚焦了半晌后,顾成阳听见林研小声对他说:“你就不怕我跑了么?” 他的声音微弱却是在认真询问,可这个问题在顾成阳听来却比外面的雷声还要震耳欲聋。 显然林研会这样问,是打从心底就默认自己走不了的事实,所以压根没想过要离开。 这让顾成阳得到了一个绝望的结论,林研当初放弃生命也要得到的自由,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进到了另一个牢笼。区别在于过去他会奋起拼死反抗,如今只是麻木接受。 是他亲手磨灭了那个明亮又闪烁的灵魂。悲哀与难过在心底油然而生,顾成阳从未如此刻一样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对不起,我知道因为我的一己之私把你留下来是不对的,对不起……” 跌跌撞撞跪倒在床边的时候,顾成阳的声音也颤抖不堪,带着明显呜咽,他恳切地去抓林研的手,“你随时都可以走,我不会拦着你了,对不起。” 因为哭泣的缘故,脚边的人肩膀抖得厉害,泪水滴落在了林研的手上。 “我走不了的。蜜蜂还能撞玻璃,而我连试错的力气也没有。” 林研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泪水,想不明白顾成阳为何而哭,或许是因为看到他这副模样喜极而泣呢。毕竟他如今是一个就算把囚笼打开也无法逃脱的废物,连小小的蜜蜂都比不上。 他问顾成阳:“你不该高兴吗,你可以一辈子把我留在这个地方了。” 顾成阳抬手不停地抹着眼泪,却不知为何越抹越多,视线早已模糊不清。 “不,你不需要试错。我可以送你回去,你想坐车还是坐高铁,都可以的。在把你安然无恙地送回c城之后,你不想再跟我有联系也可以的。你不想再见到我,我就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再也不来打扰你。” 然而林研却自嘲般轻笑了一声,顾成阳愣神,仰起头看他。 “c城?我为什么要回那个地方?那儿只是你曾经的理想国和乌托邦,又不是我的家。”林研平淡地与脚边的人对视,认真地对他说,“顾成阳,你让我去哪?我没有家可以回。” 第182章 顾成阳哭得喘不上气,模样滑稽又可怜,被单被源源不断的泪水打湿了一片,到最后他除了“对不起”之外,已经无法再做出更多解释了。 很多年以前是他一意孤行把林研带来c城,也是他先把c城设想成他们的第二个故乡。可到头来,率先离开这个理想国的人也是他。 林研没有想到顾成阳会哭成这样,像是把罪行都揽在了自己的头上,不停忏悔哭泣,祈求着林研的原谅。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乌青的眼袋让林研意识到,他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睡过觉了。 林研没来由想起,他手上被烫出的烟疤还没有愈合,此刻沾上了泪水应该会很痛。 某一瞬间林研也想对他说:“可是顾成阳,我如果真的想走,是谁都拦不住的。” 可话到嘴边他突然意识到,潜意识里有一道微弱的声音依旧在希望着有人能拦住他。以至于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在这几天里短暂地被动摇了。 可林研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因为破碎的灵魂在回忆里被凌迟了太久,早已无法承载太多重量了。 既然结果无法改变,那么与其看着对方越陷越深,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给予他任何希望。 等到顾成阳终于停止了哭泣,林研挪了挪位置,对他说:“你上床睡一会吧。” 顾成阳趴在床沿,呆呆地看向他,哭过的眼睛红肿不堪,他缓慢地摇头,说: “没关系,我不用睡的。” 想到自己还得准备晚饭,哪怕林研现在想要离开,他也希望他们可以再吃最后一顿饭。 于是他试图站起,却发现腿在地上压了很久,早已变得麻木,在他站起的那一刻,身体不由自主再次直直地跪倒在林研的脚边。 这次林研索性从床上站了起来,对顾成阳说:“你看着很累,睡一会儿吧。我这几天已经睡得够多了。” 顾成阳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站起来爬上床然后躺下的,或许是在林研说出那句“你看着很累”之后,身体里那根紧绷的弦忽然陡然松懈了。 在与经纪公司解约的这段时间本就身心俱疲,此外他还不分昼夜地照顾着林研的饮食起居。在过去将近一个礼拜内,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很快漫无边际的疲惫在此刻占据了他的大脑。眼皮也重得抬不起来,思维也变得混沌不堪。 可心里有另一个声音不停地促使他打起精神来,因为他意识到林研或许会在他睡梦之际选择离开,他并不希望与林研的告别是这种悄无声息的方式。 在空中汇聚的雨点在此刻倾盆而下,雷声自远而近响彻城市的上空。 过去林研惧怕雷声,在这种天气根本不敢拉开窗帘。而此刻他却走到了窗边,眼底没有半分恐惧。顾成阳不知道林研是从何时起不再惧怕雷声的。 林研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雷雨,没来由地问顾成阳:“你记不记得分手的那天,我让你去买止痛药,你比平常晚回来了半个小时。” 顾成阳不明白林研为什么会问这个,只记得离开c城那天,头顶的天气也是这般阴沉昏暗。 他侧着头,眼神片刻不离地看着窗边的林研,说:“记得,本来一下班就能回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工地附近那家药店关门了。我跑到一公里之外的地方才买到止痛药。” 那天林研说有重要的事要与他谈,所以顾成阳不敢怠慢。那一公里几乎是全程是跑着去的,可即便如此依旧没能搭上公交,等了十几分钟才等来下一班。一来一回就耽误了将近半小时。 林研扭过头看着床上的顾成阳,原本那张白皙清秀的脸在昏暗的房间里变得模糊不清。顾成阳的意识同样也模糊起来,陷入昏睡前他只记得林研似乎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好像轻声说了句:“如果那天没让你去就好了。” 顾成阳太困了,困到压根没有思考林研为什么这么说就睡着了。 因为太过于担心林研会在他睡梦中离开,所以顾成阳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迷迷糊糊之中他还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四年前林研和他提分手的那一天。 那天他同往常一样回家,没有在家门口遇到那个提上裤子仓皇逃离的陌生男人,走进屋子也没有看到林研与别人上床的痕迹。 林研如往常一样坐在电脑桌前,听到他回来的声响,几乎是立刻站起身,然后毫不犹豫地把那份顾雪凌留下的那份脑部ct报告扔过来,质问他为什么要瞒着不告诉自己。 顾成阳心虚地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只是手忙脚乱地接着那份报告。 林研气得打了他,然后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成阳迷茫地摇头说我不知道。 他以为下一秒林研就会提分手的事,然而林研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以后别再犯蠢了。” 顾成阳愣愣看向他,只听见林研对他说:“一起面对啊,白痴。” 林研说完就抱住了他,掐着他的脖子与他接吻,唇齿交融中,顾成阳感受到泪水打湿了他的脸颊,可奇怪的是,哭的人并不是自己。 那只能是林研。可他为什么会哭呢? 顾成阳很想问林研,为什么当初只是看到一个与我很像的背影,就会哭呢。 其实我在你心里也并非是无足轻重的人吧。 然而终归只是一场梦而已,顾成阳没来得及思考就挣扎着醒来。梦里的泪水不是真的,而嘴唇的触感却是无比真实。 第183章 顾成阳睁开眼就看见林研坐在床头俯下身盯着他,距离很近,近到像是刚刚吻过他一样。 见到顾成阳睁眼,林研脸上露出片刻的怔愣,旋即很快站起身。 意识到林研没有在他睡着时离开,顾成阳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下一秒,他立刻拉住了对方的手,迷迷糊糊地问:“……你刚刚是不是亲了我?” “没有,你在做梦。” 林研否认地很快,即刻甩开了他的手,转过身去只让顾成阳看见自己的背影。 顾成阳却盯着他的背影,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他喃喃道:“那我希望这个梦永远都不要醒。” ◇ 第96章 梦该醒了。 自从来到南城的第一晚过后,林研就没再碰过自己的手机。起初他还能通过日出与日落计算自己在这里待了几天,可到后来睡眠逐渐变长,一天之中白昼的时间也慢慢变长,他再也算不出来自己究竟在南城待了多久。 他只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梦里他无需思考,无需隐藏真实的情绪,也无需去考虑自己的未来与过去,只需要一味地活着,然后活下去。 可梦总有醒来的一天,对于顾成阳如此,对于他而言亦是如此。 顾雪凌找到顾成阳在南城的住址是在三天后。 她喘着粗气,走进这间隐匿在破落城中村的小屋时,第一件事并非去关心那个失联已久的弟弟。而是在客厅里四处张望,最终眼神落在了里屋房门口那个被拆除的门栓上。 顾雪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过去打开那扇门。 推门而入时,林研正坐在床边,仰头望着窗外的天空,整个人因背光而蒙上一层寡淡的灰。他身上不着寸缕,秀长乌黑的头发垂落在瘦削的后背与胸前,遮住了大半张面容。 所幸的是顾雪凌站在门口的视角,只能看见一个光裸苍白的后背。 听到声响林研迟钝地扭过头。 在对上他麻木空洞的眼神时,顾雪凌错愕地睁大了眼,随即立刻转身回到客厅。 林研很快就听见门外传来清脆的巴掌声与打骂声。他闭了闭眼,缓缓站起身,去衣柜里拿自己的衣服。 “非法监禁是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你是真疯了!所有人都找你找疯了,你却在这里干这种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跟你那个畜生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变态,我就不该对你还抱有幻想的。早知道你这么不要命,四年前我就应该让你死在南城,葬礼也索性跟你妈的一起办了!” 林研面无表情地系上纽扣,听着外面的声响没来由地想到,原来顾雪凌对她亲弟弟讲话都可以这么难听直接。那么对他的态度的确可以称得上客气了。 顾雪凌连打带骂,高跟鞋一脚踢在了顾成阳的膝盖处,曾受过两次伤的膝盖如今已经无法承受太多外界伤害了。顾成阳说不出话,吃痛地半蹲下来,嘴唇发白,面露苦色。 他这副反应让顾雪凌都怔愣了:“能不能别装了,我根本就没有使劲。我警告你不要碰瓷!” 顾成阳依旧蹲在原地没有起来,顾雪凌气昏了头,扬起手上的手提包狠狠地砸到他的脸上。 而下一秒一道清亮冷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他没有监禁我。” 顾成阳在听到林研声音出现的那一刻,终于支撑不住地摔倒在地上。顾雪凌一寸寸地扭过头,看见林研已经穿戴整齐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路过顾成阳身边时他顿了顿,然后面不改色地走向茶几,弯腰拿起了在那儿放置了很久的自己的手机。 走到顾雪凌的面前,林研慢条斯理地告诉她:“不是装的。他膝盖以前受过两次伤。尤其是第一次的时候,伤得很重,一直都没有恢复好。” “林研……” 顾成阳试图站起来却发现无济于事,只好一遍遍地叫他名字,企图让他转过头来看自己一眼。 林研转过身,自上而下看着顾成阳。 他微微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也像是无话可说。最终挑挑拣拣,他对顾成阳说的是:“我要回c城了。” 顾成阳那双泛红的眼睛怔怔看向他,依旧试图站起身想离他更近一点。 林研没有这么多时间和耐心等他站起来,索性大步走到他面前蹲下。 近乎咫尺的距离,林研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作何表情,顾成阳的双眼被眼泪模糊了视线。想来他应该是看不清楚的,于是林研坦然露出了一个很淡、但近乎温柔的笑。 紧接着他抓起顾成阳后脑勺的头发,毫不犹豫地亲吻下去,如他们第一次接吻时那样毫无章法,像是极力在彼此身上留下最后一抹痕迹。 唇齿分离之际,林研轻声贴着他的耳边说:“顾成阳,梦该醒了。” 说完话他就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没有再去看顾成阳的表情。 对于林研来说,从此刻起时间就成了沙漏,只剩下倒计时。 林研离开后,顾雪凌看着地上的顾成阳,没再与他说任何话,捡起地上的包也匆匆出了门。 林研在房间里待了太久,久到出门走在马路上时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午时的南城艳阳高照,酷暑难耐,他走了没一会儿后背就冒起了热汗。 一辆黑色汽车在自己的右侧缓缓停下,车窗摇了下来,顾雪凌摘下墨镜,对他说:“你要去c城是吗?我送你回去吧。” 第184章 车内的空调调到了刚好适宜人的温度,车载香薰是冷淡的木质香。林研靠在舒适的椅背上望向车窗外不停后退的街道绿化,不明白为什么顾雪凌会亲自开车。像她这样地位的人应该有专门的司机才对,可林研并不对此感到好奇。 汽车平稳驶在南城的大道上,顾雪凌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与车辆。隔了很久,她才尝试开口问林研:“顾成阳真的没有监禁你吗?” “有所谓吗?就算是真的,你会送自己的亲弟弟去坐牢?” 林研终于明白为什么顾雪凌会这么好心送他回去了,说到底还是为了她那个唯一的亲人。毕竟对于身居高位的顾雪凌而言,有个坐牢的弟弟并不是什么体面光彩的事。 可下一秒顾雪凌却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会,做错事就要承担后果,我不会包庇他。” 汽车驶过匝道开上了去往c城的高速收费站,车内的导航告诉林研,这次车程将近四个小时。 林研想不通顾雪凌到底在想什么,索性不再想了。 他转头看向窗外,渐渐闭上眼,轻声问:“那个强/暴我的男人呢,他承担后果了吗?” 顾雪凌心里一颤,过去几天里她将当年的事情抽丝剥茧调查清楚后,一直想找机会跟林研谈谈,却不知如何开这个口。 如今林研主动问起,倒是让她减轻了些许开口的负担。 汽车行驶在车辆稀少的高速上,过了半晌,顾雪凌平铺直叙地讲起了她调查到的所有真相。 “那个人叫陈亮,四年前是集团c城分部的市场部经理,也是那时我来c城出差,工作上的主要对接人。” “在工作结束我离开c城的半年后,他因工作上的失职被c城分部裁员。过了不久他在酒吧对一个未成年图谋不轨,事情败露后他被判猥亵罪入狱一年。出来后没几天,兴许是受到了受害者家属报复,他在自家小区里被人殴打致残,废了一条腿。但因为缺乏关键性证据,一直没能找到施暴人。” “可以说是报应吧,他因此丢了工作,也没有得到赔偿,如今还在为了这件事四处申诉。两天前我去见了他一面,他…他承认了当初对你做的那些事情。” 顾雪凌顿了顿,余光瞥向副驾驶座上的林研,发现后者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便接着说下去:“四年前我以为他只是个会溜须拍马的草包,除此之外人还算老实,其余对他没什么特别印象。以至于半年后得知他被裁员,我也没有过多留意,更没有把他与你联系在一起过。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的确是我没有想到的。” 顾雪凌两天前找到陈亮的时候,他在c城一家老旧的工厂里做仓管员,工资微薄,从前的西装衬衣如今变成了洗得发白的t恤,与四年前那个西装革履的市场部经理判若两人。 顾雪凌知道,因为可耻的案底与残疾的腿,如今没有一家大型企业再愿意接纳他,所以他如今只能做这样的工作。 再见面时陈亮身上再也没有当年市场部经理的意气风发,却也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曾多次猥亵他人的罪犯。在工作中他待人和善,脾气也不错,顾雪凌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燥热的仓库里配合盘点工作。 而在见到顾雪凌后,他脸上那副好面孔立刻变得阴沉下去。顾雪凌单独见了他,那时陈亮的脸上早已没了当年的曲意逢迎。在摘去了顾雪凌下属的身份后,他看向顾雪凌的眼神里,终于露出了潜藏了多年的仇恨与厌恶。 顾雪凌质问了他当年的事情,他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死死盯着顾雪凌,声音发狠:“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发现我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你。事事总被一个女人强压一头的感觉真是不爽啊。” 那仇恨的目光对于顾雪凌来说无关痛痒,她只是垂着眼,语气冷漠:“我不在乎你厌不厌恶我,我只关心我想知道的事。你最好立刻告诉我,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陈亮依旧盯着她:“你看,就是这种看蝼蚁的眼神,像是一个没有正常情感的机器。你不知道我当初有多恨你看我的这种眼神。” 顾雪凌根本不关心眼前的蝼蚁到底有多恨她。盘问无果后,她的耐心告了罄。她知道即使陈亮不说,她也能通过别的手段让他亲口承认,只是效率会低一点而已。 不想浪费口舌,顾雪凌果断地起身,转身离开之际,陈亮却在她背后慢悠悠开了口。 “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对你弟弟那个小男朋友做了什么吗?说起来还都是因为你,才让我拥有了跟他的缘分。” “当年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他,本来以为没什么机会再见了,可你那天让我去找你弟,我就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见到他。结果没想到,真就让我碰到他了,而那个时候恰好你弟还不在家。” “……我知道我罪无可赦,可是顾总,你以为你就是什么好人了吗?你知道他见到我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他以为我是你派来逼他跟你弟分手的。哈哈哈,你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也不怎么样嘛。其实也不难想到,毕竟谁都知道你是个多么傲慢,手段多么阴损的女人……这是多好的理由啊,与其让他恨我,不如让他恨你。反正恨你的人已经够多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还有一半没写完,先发了 有点emo t-t ◇ 第97章 不再想要 四年前射出的子弹在此刻正中眉心。顾雪凌是一个走上一条路便不会再回头看的人。她过去从不后悔自己做的任何事,可就在两天前,在得知事情的全貌后,她从那个闷热不堪的工厂仓库里出来,头一次后悔四年前来c城的那段时间,没有把精力全花在工作上,亦或是后悔在收到那张脑部ct报告的时候,没有假装没看到。 第185章 再次开口的时候,顾雪凌的声音变得没那么平淡:“归根结底还是怪我在工作上树敌太多。当年我其实知道项目组内部那些高管,对我这个空降的领导并不信服。可我依旧没有对他们设防,因为我从不觉得他们能对我造成什么威胁。” “那时我若是多留一个心眼,都不会发生那样的事,这是我的疏忽,对不起。是因为我的傲慢,才让你付出了代价。” “接下来我会搜集证据提交法院,无论如何我都会替你讨回公道。” 顾雪凌非常正式地与林研道歉,又提出了切实可行的办法。这是她一贯的作风,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切实的行动,就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刃,总能直击要害。 其实在很多年前,林研就觉得如顾雪凌这样的人,应该不屑于用那种低劣的手段去迫使他与顾成阳分手。 可那时的他过于年轻莽撞,非黑即白,认定了事实就很难再改变想法。 哪怕后来有过怀疑,他也不执着于探究当年的真相,毕竟即使知道,他也没办法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更没有任何本事与手段去报复谁。就连那段记忆他都做不到去触碰与回想半分。 他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 林研始终觉得人必须依赖某种情感才能活下去,这种情感可以是爱,也可以是恨。 过去他尚且可以依靠憎恶与麻木苟延残喘地活着。如今现实却告诉他,他憎恶又害怕了四年的人,不仅对他的遭遇毫不知情,甚至自始至终都站在他这边。 那些上位者动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解决的事情,却是困扰他多年的梦魇。而那个真正加害于他的人甚至不需要他来报复,就已经得到了报应。 这让他过去所有的憎恶与恐惧都毫无根据。他所有遭受的伤害都是加害者为了宣泄对他人的不满。没有人视他为眼中钉,所以一切皆是他自讨苦吃。 如今当那被掩盖的记忆被拉扯至阳光底下,连同那迟来的正义一起将他再次推向那个风雨欲来的下午。他再一次见到了过去那个无力反抗的自己。 挥之不去的憎恶不知何时变成了如潮水般涌动的悔恨。他想,那个时候或许不该控制不住情绪,三言两语惹怒那个本就不怀好意的男人,也不该自乱阵脚,断然轻信了那人的话。 再往前推,他其实不该去怪罪顾成阳向他隐瞒病情,因为他在得知真相后的第一反应同样是逃避,害怕他们好不容易筑起的理想国就此崩塌。过于理想化的人总是受不了一点现实的挫败,所以他才在顾雪凌向他袒露真相后,过了这么多天才决定与顾成阳摊牌对峙。 一旦有这样的想法在脑海里生根,他就克制不住再去想起那段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被反复碾压的过往。自我怀疑的藤蔓将他裹住,带着尖刺的枝条无数次刺向他的胸腔,逼使他无法喘息。 越是这样想就越是没完没了,他知道懊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情绪。 但至少他不后悔在那个时候将顾成阳推离自己的世界。 他宁愿充当恶人,宁愿站在自欺欺人的面具背后,也不想站在受害者的角度去面对一切。那样太难看,战栗的身躯被反复鞭挞,像是浑身上下都被打上了屈辱的烙印。那样的他也太软弱,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被迫接受那样的事实,然后本能地逃避。 命运总会不适时地与他开玩笑。或许他的生命早该终结在十五岁那年的暮春,这样他就不必在任何人心里留下那些无法抹去的划痕,也不会担心有人因他的离开而难过。 事实上这几年里他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他尝过自由的味道,建立过自己的理想世界,也曾感受过刻骨铭心的爱。 划破天空的火焰足够深刻,他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了。 林研告诉顾雪凌:“一切都过去了,我不在乎。你也不需要为了我跟他打官司。” 说出这话的时候,林研并没有任何释然,只剩下漫无边际的迷茫。 顾雪凌却执意说:“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坚持。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是我的义务。哪怕打官司行不通,我也会用其他方式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林研终于把眼神从窗外挪到了旁边的顾雪凌身上,后者目光锐利直视前方,情绪一如她开车一样平稳。 其实早在顾雪凌认识他之前,林研就对顾成阳口中的这个姐姐很感兴趣。如果没有后面的事情发生,他觉得自己应该会乐意与顾雪凌这样的人打交道。 他知道对方不是一个会被轻易撼动想法的人。沉默了半晌,林研说:“算了,随便你吧。” 汽车行驶在高速上,完全封闭的车窗外只剩下闷闷的风声。 顾雪凌握着方向盘,那个带着恶意的声音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中。 “你得到了别人得不到的名和利,可到头来连你的亲弟弟都不相信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真正相信你的人吗?” “不过说起来,你弟弟那个小男朋友gan起来可真带劲啊。他跟你弟估计平时也没少干,现成的工具床头抽屉里都有,一应俱全。可跟我上床的时候,他却哭得像是第一次挨c一样……” “其实他看我的眼神跟你看我的眼神很像,装得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本质上也就那么一回事。他在我身下哭得梨花带雨向我求饶的时候,我真想知道,如果被这么对待的人是你,你会不会求饶?你还会不会露出那种恶心的看蝼蚁一样的眼神?” 第186章 顾雪凌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她微微仰起头,眨了几下眼。 林研看见了她发红的眼眶,有些惊讶,他垂下眼淡淡地说:“你居然也会哭。” 顾雪凌连忙拾起边上的墨镜,架在鼻梁上方,声音听不出什么异常:“会哭说明我还是人,不是没感情的机器。” “没人说你是机器。”林研说,“不过这个世界上应该很少有什么人或事能够让你伤心的吧。不像顾成阳,矫情又脆弱,只知道哭。我实在想象不到你们真的有血缘关系。” 林研似乎有意想让车内的气氛与话题变得轻松起来,说起顾成阳的时候,他把车载音响里放的音乐换成了节奏欢快的funk音乐。 “那只是在你面前,从四五年前跟他有联系到现在,我可从没见他哭过。不过正如你所形容的,他从小就这么个人,好像除了一颗真心,给不了你任何东西。”顾雪凌的状态也渐渐平和起来,她问林研,“我很好奇你当初跟他在一起,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林研想了想,摇头说:“我不知道。” 或许他当初想要的仅仅就只是那一颗真心而已。可如今他已经不想要了,他什么东西都不再想要。 在车驶入c城的范围后,林研突然对顾雪凌说:“你查到的那些事情,就不要告诉他了吧。” 顾雪凌问他:“为什么?” “他总习惯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咎于自己头上。”林研说,“但这件事与他无关,也不能怪你。告诉他除了徒增悲伤外毫无意义。”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其实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是尤为轻松的。至少他不必被回忆所折磨鞭打,也很少会做那些如蛆附骨的梦。有人会甘愿承受他所有喜怒无常的情绪,会小心翼翼将他捧在手里,试图将那些破碎的拼图拼凑完整。 可这样对顾成阳并不公平,他不应该守着这样一个毫无用处且随时都会覆灭的身躯过一辈子。他这段时间受的伤和流的眼泪已经够多了,林研不想再看到他因为无力回天的过往难过。 没想到他坚硬外表之下,有截然不同的另一面,顾雪凌顿了顿,轻声道:“他连非法监禁这种蠢事都做的出来,你却还在考虑他的感受。” “我说过了,那不是监禁。我只是看他可怜,留下来多陪了他几天而已。”林研望着窗外,清冷的声音里像是夹杂着漫无边际的疲惫,“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困得住我。” 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奇怪,却怎么也说不上来。顾雪凌沉默了片刻,说:“当初顾成阳也是这样,非不让我把他生病的事告诉你,你们这点倒是很像……算了,告诉他与否或是还要不要跟他在一起,这都取决于你。你们之间的感情我不干涉。” “不会在一起了。”林研平静地转过头,告诉她,“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我已经跟他告过别了。” 【作者有话说】 为啥有种要be的赶脚了啊啊…但xql是不可能be的! ◇ 第98章 76 将他送回c城后,顾雪凌就离开了。分别前,顾雪凌再一次提出她会想办法去解决这件事。 林研不明白为何顾雪凌对于这件事会有这么深的执念,甚至在意程度都大过他本人。 但他没有精力去思考,回到c城后他就开始一件件着手去处理他在南城这段时间里,脑海里罗列出来的所有事情。 回到c城的第一天,他先是跑了几家银行,取出了他所有的存款。顾成阳当初给他的三十万,以及这半年来的所有收入,再加上以前存在唐亦楠那儿的钱,加起来刚好能够买得起他与唐亦楠现下所住的这套两室一厅公寓。 这件事情林研早在去南城之前就已经与房东联系过,且签订了购房合同,也把大部分房款打到了房东指定的账户。原本约定两天后,也就是去南城的第二天付清剩下的钱,并办理过户手续的,可林研没想到自己会在南城待这么久,久到等他回到c城时,那位房东就已经去外地出差了。 房东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人,在c城一家大型公司里从事运营工作,平时工作日理万机,与林研通电话已经是很晚的时候了。 “这么多天联系不上你,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毕竟合同都签了,房款也付了大半,没有突然跑单的道理。” 电话里房东小姐得知林研安然无恙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松弛的笑意。她告诉林研她还是不明白,为何一定要买下她这套地方偏僻交通不便,还贬值很快的老房子。她甚至还好心对林研说:“城西前段时间新开了一个楼盘,各方面条件都比我这个房子好的多。你不再考虑考虑?” “不用,懒得换了。”林研不想废话,只挑重点的说,“剩下的房款都已经打到你卡里了,什么时候方便去办手续。” 电话那头的房东小姐却说:“我这段时间都在外面出差,几乎没有时间回c城。” “要多久?”林研问。 对方想了想:“半个月吧。” “太久了,等不了。” “……” 房东小姐不明白这个古怪的租客明明此前能无声无息地失联十多天,此刻却等不了这半个月。 电话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那该怎么办。”林研轻声地叹了口气,声音听着苍白无力。 “你如果真的着急的话,那还有一个办法。”房东小姐说,“我让我爱人跟你去办手续吧,房子本就是她名下的,我去不去其实都一样。只是我怕她不愿意一个人去,得先问问她的意见。” 第187章 “好。” 挂完电话后过了半个小时,房东小姐给予林研答复,说她爱人同意了,然后把对方的联系方式给了林研。 与房东小姐口中那个爱人约的时间是第二天的下午两点。 早在出门前林研就提醒过唐亦楠带好她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可临近目的地的时候唐亦楠才发现身份证忘记带了。 唐亦楠以为林研一定会跳起来打她,然而林研没有半句苛责,只是低头在手机上给她打了车,让她赶紧回去拿。 唐亦楠走后,林研独自在房屋交易中心等待,大厅上的时钟刚好走到两点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一个清瘦的女生从里面下来。 她穿着黑色短袖衬衣与宽松的休闲裤,从头到脚都是清冷的黑色系,一头日系短发松散地垂落在颈肩,看上去有种生人勿近的气质。 与房东小姐给予的相貌特征能对上号。 而对方显然也认出了林研,刚下车就四处张望,然后很快就把目标锁定在他身上,走过来时手上还拿着一个透明文件袋。 “你好,是叶浔让我来的,她兴许跟你提过。我是她的…爱人。” 声音低沉温软,与气质不太符合。林研简单地与她打了招呼,说明了唐亦楠忘带身份证的事,向她表达了歉意后,她大度地表示没有关系。 两人都不是什么爱说话的人,交换了必要的信息后,就沉默地坐在大厅里等待。 等到唐亦楠这个关键人物风风火火闯进交易大厅的时候,已经是十分钟后了。 唐亦楠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被林研摁着赶紧办手续。 等到手续全都置办完成,唐亦楠这才意识到,林研前段时间买下的这套房子的房本上,只写了她一个人的名字。 唐亦楠激动得语无伦次:“不是,你,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 “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林研看着她,说,“这不是你的梦想吗?” 因为老家的房子里没有自己的房间,所以唐亦楠曾不止一次提起过,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在c城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可梦想是梦想,现实是现实。唐亦楠从没有想过林研真的会帮她去实现这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c城购房中心的效率很快,手续办完后,过了不到半个小时新房本就拿到手了。 唐亦楠像是拿烫手山芋一样拿着那个红色封皮的证书,紧张地问林研:“是我的梦想没错,可这钱都是你出的啊,为什么只写我一个人的名字?” 林研说:“你以为是让你白拿的吗,有条件的。” 唐亦楠正襟危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只听林研说:“你知道我有个阿姨在监狱里吧,她还有两年才出来。我的条件就是等她出来后,拜托你帮我照顾好她。” 唐亦楠没顾上答应这简单的要求,立刻攥住林研的手,不安地问:“那你呢,研研,你要去哪儿?” 林研甩开她的手,平静地说:“我会有更大的房子和更好的去处。这用不着你来操心。” 回到c城的第三天正好是c城女子监狱的探监日。 六月中旬的c城热得像是炭烤的火炉,来时的路上林研的脸颊就被晒得发烫。时间过得飞快,他记得上次来看林惠萍还是冬天,一转眼脚下的城市早已入了夏。 隔着厚厚的透明玻璃刚坐下,林研就直奔主题,告诉林惠萍说他有个关系很不错的女孩,是个南城人。家里人对她不好还重男轻女,她一个人在c城打工,日子过得孤苦伶仃,人很傻但很善良。林研说希望林惠萍出来以后可以跟她好好相处,到时候能在c城好好活下去。 这番话让林惠萍一时摸不着头脑,她的第一反应是关切地望着玻璃另一头的林研:“……怎么光是为我们打算,那你自己呢?” 与唐亦楠的反应如出一辙,林研不觉得这是需要他翻来覆去解释很多遍的事情。他沉默了半晌,只对女人说自己要离开c城去别的地方。 他说:“说了你也不知道,别问这么多。” 走出监狱已经将近下午五点,室外的气温仍旧酷暑难耐。等公交时林研就觉得自己浑身疲乏得厉害,伴随着头晕耳鸣,他连自己是如何上的公交,如何坐下的都没什么意识。 他闭眼紧蹙着眉靠在窗边,自南城回来后他的身体就愈发虚弱,也容易疲倦。以为又是什么躯体化反应,直到有什么人轻拍了他的肩膀,小声问他:“哎,小伙子,你是不是有点中暑了。” 林研挣扎着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能看出来对方是个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年迈老太太。只见对方窸窸窣窣地从她那破旧泛白的布包里翻来倒去,最终翻出一小瓶藿香正气水递过来。 “呐,把这个喝了,身体会舒服很多的。” 老太太年纪虽大,精神状态却好得出奇,她普通话很标准,言语之间能想象到对方年轻时一定饱读过诗书,是个文化人的样子。 林研慢吞吞地接过那瓶藿香正气水,咬着吸管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喝完后林研对她说:“谢谢你。” 老太太露出和蔼的笑容:“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吃药,绝对不要强撑着。” 或许是公交车上开了空调,加上这瓶藿香正气水起了效,林研感觉自己不适的状态在渐渐恢复。 在摇晃颠簸的城际公交上,旁边的老太太居然还有喋喋不休说话的力气。她很健谈,说起自己年轻时候是个中学老师,很受学生们的喜爱,就连班上最调皮捣蛋的学生也都听她的话。她说起她的女儿与女婿都是大公司的高管,总说要接她去市中心住大房子,可她不答应,还是喜欢住在以前学校分配的小房子里。 第188章 路上她一直在自顾自说着自己的事,也不管林研有没有认真听。 老太太翻来覆去说的永远都是那几件事,起初林研没有觉得什么异常,只觉得对方健谈又啰嗦,可听下去却越发感到不对劲。 当老太太第三次提起那个班上最调皮的学生时,却忽然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学生叫什么名字。 而林研明明记得,几分钟之前她还说起过,那个学生叫罗宾。 老太太慌忙地抬起手抓自己的头发,接着林研就发现她的右手小臂上写着三行字。 前两行字是—— 杨槿叶,定安路幸福小区 如我走失请联系: 第三行写的则是她女儿与女婿的联系方式。 准确来说这三行字不是写上去的,而是刻在她手臂上的纹身。 林研想到她总是翻来覆去讲着那些事,或许是她潜意识里都不愿意忘却的记忆。 而此刻她怎么都想不起那些重要的事,逐渐变得惶恐不安时,林研抓住她的手,问她:“杨老师,如果按时吃了药,病也好不起来,该怎么办。” 也许是这声杨老师,让老太太惊恐的情绪得到了缓解,她推了推眼镜,一丝不苟地回答林研:“那也要乖乖听医生的话,只要不是什么绝症,只要配合治疗,就一定能好起来的。” 林研没再说话,老太太却关切地拉过他的手:“孩子你生了什么病?是几年级几班的,叫什么名字?告诉老师好不好。” 林研意识到这世界上多的是不公平的事。譬如让一个心善朴素的退休老师,到了本该颐养天年享清福的年纪,却患上无法治愈的阿兹海默症,这就非常不公平。 在公交车到达定安路站后,林研就带着老太太下了车。他联系了老太太手臂上的电话,把人送到了幸福小区一幢居民楼下的时候,一对中年夫妇已经在楼下焦急等待多时了。 太阳在将近七点时才落山,天边徒留一片火红的晚霞。林研将老太太安然无恙地送到她女儿手上,收获了一连串真诚激动的感谢话语。 临别之前老太太还执拗地抓着林研的手不放,她连声说:“好孩子,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 第99章 54 本着做好事不求回报也算是给自己积德的理念,林研婉拒了老太太与其女儿要请他上家里做客的邀请。 太阳落山后天很快就黑了,他离开幸福小区走到马路上,却蓦然感到迷茫。因为他从没来过这里,脚下这片街区是他完全陌生的地方。 城际公交的最后一班车也在半个小时前发出,眼下林研并不知道要怎么回到他城西的公寓。 傍晚的气温终于不再炎热,林研低头漫无目的地走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越往里走街两边亮起的灯越少,门窗紧闭的店面就越多。 人迹罕至的黑夜像是幻化成了索命的铁链,林研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恐惧,只是本能地加快了步伐。 伴随着沉重的心跳与喘气声,他终于在走过一条完全黑暗的道路后迎来的光亮和声响。 光亮源自于这条旧街尽头唯一亮起的理发店,而声音则是这家店的音响里所放的歌曲。 几乎是立刻,那股莫名的巨大的恐慌被完全驱散。 伴随着强而有力的鼓点,声音由远及近传入他的耳朵里。 “…… 日月星辰轮回更替 逃生出口加速封闭 你不停奔跑着 只为躲过这难熬的冬季 可这个季节不只有漫漫长夜 还有雪花 熬过寒冷冰冻的日子 离春天还会远吗 密密麻麻的伤口层层叠加 到了来年它定会愈合结疤 站在云层之上俯瞰大地 这将是你给予命运的最后绝杀” 耳边熟悉的嗓音越来越响,最后一个唱段结束后,林研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这家理发店的门口。 播放的歌曲是《帕罗西汀》的后半段。 当初林研在制作这首歌的时候,他根据顾成阳的歌词,把前半段的伴奏尽可能做得压抑沉重,是为了烘托出后半段的希望与新生。 当初无论是他还是顾成阳,在创作这首歌时的侧重点从来不是前半段的“你要逃离人间,不管是非对错。” 而是后半段的“这个季节不只有漫漫长夜还有雪花。” 他们当初想要阐述的核心只有一个,即是无论被疾病和伤痛如何撕扯折磨,这个世界上仍有可以期盼的春天,与不被放弃的希望。 帕罗西汀可以是任何形式的药物。只要尚且能鼓励或是挽救一个人,它的存在便是有价值的。 林研过去坚信这一点。但也仅限于过去。 “哥们儿,要不要进来理个发。” 一首歌结束,声音从侧方传来,林研转过头去看到一个个子很高,身材精瘦的男人。他手上抓着一块毛巾,腰间别了好几把理发用的剪刀。 许是店内空无一人冷清至极,理发师都不得不出门招揽生意。见林研迟迟没有回应,理发师又劝他:“理一个吧,你的头发太长了,夏天会很难打理的。” “可我身上没什么钱了。”过了很久,林研对他说。 理发师回答:“没关系的,我不收你的钱。” “那我要染发呢,也不用钱?” “不用的,你想染什么颜色都可以免费。” 店内的音响里一首歌结束,自动跳转到了下一首。熟悉的前奏猝然响起,林研很快就听出这是出自他自己手里的歌。是新大陆不久前在五月底刚发布的cypher。 第189章 一顿免费的午餐摆在面前,林研直接走了进去,也不管对方会不会把他迷晕了噶了他的腰子。 洗头的过程中,店内的音响一首接一首的播放起新大陆的歌曲。 洗完后坐到椅子上,林研看见墙上的镜子旁贴了很多照片,这些照片皆是新大陆的演出合照。从七八年前只有寥寥数人的livehouse,到不久前观众人山人海的ufun音乐节。 理发师放下了用毛巾包裹的头发,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林研盯着墙上发黄的照片与身后的理发师,率先开了口:“你是阿叙,对吧。” 理发师愣了愣,然后点头承认:“嗯,是我。” 过去林研曾听闻阿叙当年退出新大陆后,与所有人都断了联系,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他如今干回了理发的老本行。 而眼下墙上那张陈旧发黄的老照片上的人影 ,与身后理发师的相貌对上了号。 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后,理发师才问:“新大陆……厂牌的兄弟们现在过得都还好吗?” 林研扭过头看他:“你认识我?” “我在他们发的vlog里见过你,知道你是他们现在的制作人。你给他们做的所有歌我都听过,panda前段时间发的新专辑我也听了,很好听,也很厉害。”阿叙由衷地告诉他。 林研没说话,他接着问:“你还没告诉我呢,他们现在过得还好吗?” 林研淡淡地说:“你这么关心他们过得怎么样,不如亲自回去问问。” “不。”阿叙苦笑着,说,“当年在厂牌最难的时候,我选择了离开。现在他们都走起来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回去。” 林研却摇头,对他说:“以前有个人告诉我,c城是一座有温度的城市,能包容一切外来人,是所有理想主义者的乌托邦。新大陆是最能代表c城的厂牌,他们知道你离开有自己的苦衷,所以没有人会怪你。” 身后的理发师沉默了很久,再次开口时声音也发着抖,他说他明白了。接着他看向镜子,问林研头发想染成什么颜色。 望着镜子里垂在胸口的头发,林研闭了闭眼,没有思考很久,他告诉理发师:“火焰是什么颜色的,染一个和那差不多的吧。” 回到c城的第四天,是新大陆原定要给cypher拍mv的日子。 之所以这次要兴师动众斥巨资拍mv,是因为panda前些日子说自己不想一辈子都躲在面具之下。陆天逸当即拍案而起制定了这个企划,向panda建议说不如就让这个mv成为首次露脸的时机。 前期的筹备中,大家都想让林研也出镜,毕竟这个制作人除了才华之外,还有一副好皮囊,就算他不愿意多露面,客串一下做个背景板也是相当养眼的。 可林研此前一直没有同意。而在从南城回来后他却破天荒答应了,他心里想的是,反正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 mv的拍摄分好几个场景,白天的景是在一栋烂尾的废弃大楼里,而夜景是在凌晨的沿江大道上进行拍摄。 林研到的时候现场已经架好了摄像机,无人机也在大楼上空盘旋。恰逢阴雨天,废弃大楼的色调晦涩阴暗,与摄影师想要的效果很接近。 在大楼顶层一间临时搭建的休息室里,服装师与造型师忙前忙后为厂牌成员化妆和换衣服。 而当林研一进门,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忙碌,不下十双眼睛都直直看向他,神情错愕。 被盯得无所适从,林研啧了一声:“干嘛,都见鬼了?” 众人依旧傻了眼,哪里是见鬼,分明是被他一夜染色的头发惊到了。 他的头发从发根至发尾变成了白金与橘红的渐变色。为了染这个头发,作为理发师的阿叙昨夜忙碌到了凌晨一点。染完发后,阿叙又将林研原本整齐的发尾剪得更立体更有层次感,更加贴合他所形容的火焰特征。 这种配色大胆新颖,但凡理发师技艺不精或是顾客的脸顶不住,都会是赤裸裸的车祸现场。 可最终呈现出的效果还是很好的,所有人看见林研都忍不住啧啧称赞,说这个发型与发色很适合他,还有人问他打听理发店的名字。 化妆师小姐姐看到他更是灵感爆棚,抛下众人把他拉到小角落里,非要先给他化一个与发型适配的妆容。 林研的五官并不需要太多的修饰,底妆部分仅仅只是打了薄薄一层粉,侧重于遮盖住他的眼袋。 眼妆则是重点,化妆师先是给林研挑了一副浅金色的美瞳。林研以前没戴过这种东西,本能地想抗拒,却还是被热情似火的化妆师强行摁着把美瞳塞进了他的眼睛里。 林研长吸了一口气,如果不是看在他们的化妆师是个女生,他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 紧接着他就被迫接受着一堆刷子糊墙似的在他眼睛上刷来刷去。 化妆的过程中就被不少人拍照,化完之后更甚。他不关心自己的脸被化成了什么样,只觉得自己像猴一样被人围观拍照。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他又一次深刻体会到,像他这样的人确实只适合待在幕后。 林研突然有些后悔一时冲动染了这么张扬的发色。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算了,反正是最后一次。 下午四点拍摄正式开始,原本答应了是来做背景板的,可真正看到现场的拍摄,林研待了不到一分钟就甩下众人,扭头走了。 他在前面走,摄影师的助理在后面追,问他为什么撂摊子不干了,林研边走边回答:“一个人在前面跟着音响对口型,后面几个人不是站桩就是在盲人摸象。这太他妈傻了。谁爱拍谁拍,反正我不拍。” 第190章 “说唱歌曲的mv不都是这回事嘛,帅就完事儿了。”摄影师的助理噔噔噔跑到他面前,“拍的时候可能是有点傻,可最终效果绝对是帅的!我师傅的水平那是杠杠的,我向你保证!” 与说唱圈里那几个半吊子摄影师不同,此次拍摄mv的摄影师是陆天逸花重金请来的,知名摄影师兼mv导演,在国内外都颇负盛名。 在摄影师助理好说歹说劝服之下,林研才勉强回到了拍摄现场。 林研回去后却从摄影师口中得知自己不用当背景板了,有更重要的镜头等着他拍摄。 与冒失青涩的助理不同,那个资深摄影师一丝不苟地看着他,说这样一张脸如果只是当个背景板就太可惜。他想拍一些林研单独的镜头,作为穿插在mv里的分镜。 一个景拍完以后,林研就被摄影师带上了天台,在不同的角度和场景下拍了无数条分镜,从天亮拍到天黑,那首cypher也在耳边循环了无数遍。 过程中摄影师的小助理在一旁拿着相机给他拍了很多照片。等到拍摄结束后,助理拿着相机跑过去向林研分享自己拍的照片。 林研站得腰酸背痛,原本没有兴趣看什么照片,在助理翻看照片的时候却不经意瞄到一张正脸照。 林研让摄影师助理把这张照片放大,照片里林研站在天台边缘,双手插进兜里,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头,背景是阴沉一片的天空。 助理评价道:“这张好看是好看,就是没什么艺术感。放大了看很像在拍证件照。” 林研却盯了很久,说:“我觉得很好,很适合做遗像。” “说什么呢,”助理觉得他在开玩笑,便也玩笑似的说,“那怎么也得把背景p成白的才行吧。” 林研低声笑了。过了很久,他对摄影师助理说:“等会儿把这张照片发给我吧。” ◇ 第100章 321 林研拍完了自己那部分就回去了,没有参与凌晨的夜景拍摄。 回到c城的第五天,他去新大陆的工作室里,连夜将之前拖欠的伴奏与混音做完了发给对应的人。然后拿出硬盘,将自己此前空闲时做的所有伴奏都拷进了工作室的电脑里。 cypher的mv原定计划拍两天,眼下其他人的拍摄还没有结束,下午林研又回到那栋大楼里找厂牌的成员,但不是为了拍摄的事。 化妆师小姐姐见到林研又追着要给他化妆。想到昨晚回去为了摘那该死的美瞳,差点让他把眼珠子扣出来,林研这次抵死都不愿从。 林研去的时候正好在拍摄panda单人的部分。两栋大楼之间的连廊上长满杂草和青苔,panda在好几个机位的摄影机下唱着自己的part。 镜头之下他眼角的胎记很显眼,此前化妆师建议过想把他的胎记遮盖住,或者在此基础上画上别的图案。可panda却通通拒绝了,选择以最真实的自己出现在镜头之下。 不把那最令他自卑的部分袒露出来,那他的露脸就毫无意义。 mv里他一路从杂草丛生破败不堪的荒地,走进那栋昏暗的大楼,紧接着穿过连廊走到室内,镜头一转,他来到了被各种聚光灯与氛围灯笼罩的舞台,他站在台上享受着掌声与灯光。下了舞台后他又回到一间狭小的录音室,戴上耳机。 panda演唱部分对应的mv片段,无论是拍摄还是立意,皆是整个片子里最用心的一段。 导演所要表达的是作为这个领域的先驱者,他在无人之地开疆拓土,一步一个脚印,哪怕被舞台与灯光笼罩,也能做到不失本心。 在如今充斥着纸醉金迷,崇尚流量为王的圈子里,panda此前从未发布过自己的看法。而在这首cypher里他的歌词与唱腔都尤为犀利,在镜头前的表现同样锋芒毕露。可等到拍摄结束,所有人为他一镜到底的表演而喝彩时,他只是腼腆地笑笑,又变回了平日里内敛的模样。 休息间隙,林研把panda和陆天逸叫了过去,给他们推了一个人的微信名片。 两人皆有些懵圈,林研向他们解释,说这人是c城本地的一个制作人,在音乐平台上的id叫多莉6ll3。 林研此前听过多莉制作的歌曲,觉得他水平不错,制作风格也很多样,但因为没有好的发展平台一直不温不火。 前段时间林研加了他的联系方式,与他聊过几句,得知他很喜欢新大陆,擅长的风格也与新大陆的成员们不谋而合。林研认为双方如若合作,应该不需要太长的磨合期。 简单解释完了这一切,林研告诉panda与陆天逸,让他们有想法可以去找这个人合作。 陆天逸听完后颇为紧张,他问林研这么说不会是撂摊子不想干了吧。 panda同样是一副担忧的模样看着他。 林研知道他们会是这种反应,他说:“看看上半年我给你们做了多少歌。不想我猝死的话,接下来就让我多歇歇吧。” 唐亦楠前段时间丢了工作,之后在林研的帮助下,去陆天逸的服装公司做起了直播助理。 唐亦楠在入职之前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样一个职业完全长在了她的天赋点上。 入职第一天她被安排在直播间旁观学习,可就播到一半的时候,发生了一点突发状况,直播间的专业场控因急事临时请假了,又没有人能顶得上。唐亦楠眼看着场子有些冷了下来,也顾不上第一天上班的紧张,秉承着不让任何一句话掉在地上的习惯,她立刻一拍案,学着短视频里的那些中控,顺着主播的话大喊了一句:“想要的在评论区扣一个要字!” 第191章 接着唐亦楠像个捧哏似的配合主播完成了下半场直播,虽然还不甚熟练,但整个直播间的热情都被她带了起来。 后来复盘时唐亦楠的带教主管都愣了,直接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对她说:你他娘的就是干这块的料。 唐亦楠或许缺少学历,可最不缺的就是工作热情,她入职不到一个月就跟直播间的人打成了一片,从主播到运营,所有人都很喜欢她。 回到c城的第六天,林研在网络上联系了买家,打算卖掉他房间里那几个设备与音响。 唐亦楠睡醒已经是中午了,前一天她上了晚班,这天是休息日,刚走出房门就被客厅里堆叠的纸箱拦住了去路。一抬头就看见林研正忙前忙后地把那些音乐设备从房间里搬出来。 在得知林研打算把这些东西卖掉后,唐亦楠震惊地问他为什么,林研只说:“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要了。” 最近林研做了很多奇怪的事,准确来说是从南城回来后,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十多天前他曾告诉唐亦楠,说他要去南城找顾成阳。结果这一去就是十多天,还杳无音信,唐亦楠急得差点想报警的时候,林研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回来以后他变得就跟以前不太一样。以前林研那张脸上万年都露不出一个笑容,可这段时间他却总笑着,不仅买房写了唐亦楠的名字,对她的态度更是变得既温柔又有耐心。 思来想去应该是去南城待的那十多天让他有了这种转变。于是在帮他把打包好的包裹送到快递小哥手上后,唐亦楠凑过去,神神秘秘地问林研:“偷偷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要跟谁私奔了啊?” 林研闻言先是一愣,然后轻声笑了,朝她歪了歪头:“你猜。” 唐亦楠本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手里的电话蓦然响起,是公司的同事打来的,问她要不要晚上一起聚餐去吃烧烤,唐亦楠欣然答应。 挂完电话后林研正好问起她最近工作怎么样,唐亦楠说起这个就兴奋,她告诉林研她现在的工作很有意思很好玩,同事之间的氛围也很融洽,并且由衷地对自己的现状感到高兴。 她如今能有这样的工作与住处,这全得倚仗林研的帮衬,一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开心地抱住林研。 “研研,我真的太爱你了!你就是我在c城遇到的最好的人。” 过去林研肯定会觉得肉麻矫情,然后不耐烦地推开眼前的女人。可这次他却任由对方对自己又搂又抱,被唐亦楠搂着脖子的时候,他认真思考得出了神:“不知道林阿姨出来以后可以做什么工作。” 唐亦楠松开了拥抱,也开始考虑起这个问题。想到林研那个阿姨出来后也怎么也得半百了,以前从林研口中得知这个女人前半辈子过得很辛苦,唐亦楠不忍心再看她奔波劳碌,便说:“她这个年纪不工作也可以啊,到时候我们养她嘛。” 林研想了想,点点头,说:“也是啊。” 这让唐亦楠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苗头:“你最近怎么老是在规划以后的事情,你以前不会考虑这么远的。” “没什么,”林研淡淡地说:“考虑得长远一些,总比什么都不考虑要好的多。” 回到c城的第七天,林研一大早就去了医院复诊,提着一袋药回来的时候唐亦楠正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地做饭。 他把药放回房间里,出来就看见唐亦楠把几个菜往餐桌上端。林研过去帮忙,等到把所有菜都端到桌上,他看着眼前的菜色,恍然意识到以前唐亦楠炒一盘菜恨不得放半盘辣椒,但不知是何时起菜里的辣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都是符合他口味的菜。 他没有去问为什么。如往常一样,两个人一起吃饭。 直播间也和便利店一样是排班制,唐亦楠这天排到的是下午一点的中班,眼看着时间快要到了,唐亦楠碗筷都来不及收拾就匆匆准备出门。 她站在玄关处换鞋,却听到林研在身后叫她:“唐亦楠。” 唐亦楠转过头,林研慢条斯理地从餐桌边上站起身,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他低着头,平淡地说:“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唐亦楠赶着出门,一时没想起来答应了他什么事,只是小鸡啄米式地点头,然后满口答应:“知道啦知道啦。”她想反正以后再问也不迟。 ◇ 第101章 顾成阳知道林研下定决心不再想联系他,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这几天里他克制着自己不去找林研,只想再快一点解决合约的事。 林研离开南城的第七天,是他的复诊日。在把与经纪公司的解约文件准备得差不多后,顾成阳还是没忍住偷偷跑来了c城。 林研拉黑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顾成阳没办法联系他,只好找唐亦楠打听他最近的动向。 电话里唐亦楠那边声音嘈杂,顾成阳问她林研今天有没有去复诊,唐亦楠扯着嗓门告诉他林研一大早就去过了,叫他不用担心。 唐亦楠从直播间里抽空偷偷溜出来,走到了安静的茶水间。她边接水边告诉顾成阳:“研研最近的状态好得不得了,好像整个人都变开朗了。不仅买房写了我的名字,还说等监狱的阿姨出来让她跟我一起住。对了,他还去理了发,染了个超好看的头发。” “买房?” “是啊,他没有告诉你吗?”唐亦楠说,“我问他房子留给我了那你自己去哪,他还神神秘秘的不肯告诉我。我看呀,他是打算和某人私奔了噢。” 第192章 她口中的某人是谁不言而喻,可顾成阳毫不知情的反应让唐亦楠愣了愣,但她旋即心大地表示:“他一定是给你准备惊喜呢。绝对的。” 下午四点半,顾成阳从高铁走下来,一路小跑着出站,期间他越发觉察到不对劲,心跳也随之快了起来。 出了高铁站,室外燥热的空气一股脑地席卷了四肢百骸。c城夏天的太阳一如过去那般毒辣。 “真正想死的人是没有办法声嘶力竭的。可能就在某个非常寻常的午后,他就想去死了。” “顾成阳,梦该醒了。” 耳边响起的是那道清冷的声音,顾成阳的心猛然一沉。一个模糊却又像是正确答案的猜测灌入他的脑海。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像是陷入了冰窖,浑然感知不到炎热。 “你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或者回家去看看,他这样的反应很不对劲。完全不对。”电话里顾成阳恳切地对唐亦楠说。 唐亦楠接好了水回到直播间,却觉得莫名其妙。她以为林研去了趟南城两人已经重归于好了,但从顾成阳的反应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可她还是没有多想:“你来c城了就自己去找他嘛。我还在上班呢。” “我正要去。” 电话那头顾成阳已经马不停蹄坐上一辆出租车,向司机报了林研所在的小区地址。 挂断电话之前,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声音还带着喘息,却异常冷静克制,他对唐亦楠说:“他做的这些事情不是因为他状态变好了。恰恰相反,他像是在跟你们告别。” 顾成阳紧紧攥着的手像是要抠出血来,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镇定。 他争分夺秒地赶到林研家里,就像很多年前那个风雨欲来的下午。心里祈祷的只有快一点,再快一点。 顾成阳的话让唐亦楠产生了疑心。她打了林研的语音电话,不出意外没有打通。 然后瞥见她与林研的对话框里最近的一条,是一张白底的正脸照。是林研昨天发给她的,她问林研为什么要发给她这张照片。林研没说是什么原因,只说是证件照,兴许以后有用。 那时唐亦楠没有多想,此刻却后知后觉,越看那个白底越觉得那像遗照。 下一刻她猛然站起身,神色忧郁不安。整个直播间的人就连主播都朝她看过来,问她怎么了。 唐亦楠颤抖着拿着自己的手机,连包都忘了收拾。她声音都哆嗦着,告诉她的同事:“抱歉……我要请个假。” “呜哩——呜哩——” 宽阔的c城大道上,鸣笛声响彻整条马路,救护车一路疾驰,连闯了四五个红绿灯,最终驶进了城西最近的中心医院。 在抢救室的大门关闭,灯牌亮起后,唐亦楠终于颓然跌倒在门外的排椅上,然后放声大哭。 “我早就该想到的……他把房子留给我,把林阿姨托付给我,还有那张遗照一样的照片……我怎么这么蠢,不仅一点没察觉出来,还觉得很高兴,我怎么能这么蠢……” 泪水顺着脸颊不停滑落,弄花了她脸上精心化好的妆容,可此刻唐亦楠早已顾不上,心里只有无止境的后悔。 半个小时前唐亦楠回家的时候,顾成阳已经在了,正在试图打开林研主卧那扇卫生间的门,踹门的声音震耳欲聋。 等到门终于被打开,两人发现林研时,他靠在卫生间的墙角坐在地上,嘴唇苍白,双目紧闭,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 他的手还攥着腹部的衣料,无声地透露出他在休克之前经历了怎样的绞痛。在他腿边放着的,是整整一袋空掉的药盒。 卫生间里暗淡无光,鲜艳的发色垂落在他的脖颈与胸前,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 像是即将陨落熄灭的火焰。 吞药是一种漫长且痛苦的死法。可林研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他吞下了攒了很久的药物,将近有一百多颗,然后无声无息地躲在卫生间里,从里面反锁上门。 任谁也无法想到,他会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安静午后决心去死。甚至于他寻死之前没有半点让人觉得异常的地方,他如往常一样和唐亦楠在家吃饭,去新大陆工作室里做歌,参与拍摄了厂牌的mv,还去监狱里探望了阿姨。 阳台上晾着的衣服随着风左右摇晃,吃饭的时候林研还对唐亦楠说:“你下班回来,记得帮我收衣服。” 如果不是顾成阳意识到不对劲,唐亦楠当天下班回家发现林研没有在家,也只会当他是出去了。根本不会想到他把自己锁在了卫生间里,更想不到他会吞下这么多药物。 从抢救室里送出来一张病危通知书,在得知林研的状况不容乐观后,唐亦楠哭得越发厉害。 懊悔与后怕占据了她整个大脑。直到顾成阳拆开一包纸巾,递过来让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然后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不要自责了,这不能怪你。” 从发现林研自杀到把人送到医院的整个过程里,无论是拨打急救电话,还是毫不犹豫地签署病危通知书,顾成阳表现出来的模样都镇静得吓人。 “他已经尽己所能顾全所有人了,肯定不希望看到你再为他伤心。”顾成阳出神地望着抢救室亮起的大灯,闭了闭眼,低声道,“不管结果如何,是生还是死,我们都应该祝福他。” 唐亦楠匆匆请假离开没给任何理由,陆天逸打电话过来关心的时候,才意外得知了这件事。 第193章 没过多久的凌晨时分,厂牌的所有成员都放下了手头的事,一同赶了来。 除了陆天逸和panda,其他成员在看到顾成阳也在抢救室门外时都颇为惊讶,可眼下他们更关心的还是林研的状况。 从深夜等到黎明,经过十多个小时的抢救,清晨时分,戴着口罩的医生推开门出来,告诉他们病人暂时脱离了危险,幸好送到医院及时,倘若再晚半个小时都不一定能抢救回来。 抢救室的灯光关闭,接着门被完全敞开。林研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的时候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洗胃的过程并不好受,甚至比吞药的过程还难受数倍。管子从鼻腔插入胃里,伴随着生理性呕吐,喉咙似火烧一样疼痛,嘴巴里充斥着药物的苦涩味道。 尽管如此,他却没有再像十五岁第一次自杀醒来那样,绝望到歇斯底里地想着再去死。这次醒来时,他只是前所未有地觉得内心很平静。 他看着围在他身边忧心忡忡的一群人,声音微弱嘶哑:“我这个烂人何德何能让你们这么多人牵心挂肚。” 当他对这个世界不再抱有幻想时,这个世界对他却突然善良温和了起来。 再次陷入沉睡之际,他听见的是顾成阳的声音,那个声音在他耳边说:“不,你不是烂人。你只是一个病人。” 耳边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后,林研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的世界万籁俱静,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缕在黑暗里漂浮了很久的孤魂野鬼,毫无目的地穿梭在虚无的时空里。 脑子里所有想法都被排斥在外,最终剩下只有一个念头。 太累了,他想。 那个声音时刻萦绕在他的耳边,歇斯底里地质问着这一切。 为什么会生病。为什么会遭遇这一切。为什么光是活着都需要费尽力气。为什么快乐永远都极其短暂,而痛苦却总是格外深刻。 这种感觉十分难熬,像是有一把时刻悬在胸口的钝刀,他不知道那生锈的刀刃会在何时毫无征兆地刺破他的心脏。 所以好累,迫不及待地想得要解脱。 于是他决定在命运将他杀死之前率先终结这一切,坠入原本就属于他的深渊。 可下一秒,一双厚实的手臂在后面紧紧托住了他。 那个声音对他说:“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城市。” “在病房里等我,我一定带你离开。” …… 林研还没回头,面前的虚无与黑暗像是被撕开了一条缝隙,那条缝隙越来越大,透着亮如白昼的光,直到将他整个人都包围起来。 骤然间时空变幻,如同濒死前的走马灯,属于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梦里林研回到了十五岁时住过的那个病房。 苍白而虚弱的少年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目光紧盯着护士离去的方向。 少年紧抿着嘴,自他醒来之后,这个现实世界里唯一愿意聆听他说话的人也匆忙离去。 可他并不在乎。因为他还有要等的人。 等到病房内再无声响,林研站在角落,看着他缠满纱布的左手,问:“你在等什么呢?” 少年将目光挪到了他所在处的地方,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出现,平静地回答:“我在等那个人带我离开。” 林研问他:“那个人是谁?” “他是我的朋友。”少年强调地说,“唯一的朋友。” 林研朝病床走近,站在他面前:“你知道他会带你去哪儿吗?” “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 “因为他是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了。” 林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垂下眼,轻声问:“真的要跟他走吗?离开了以后你还是会面对周而复始的痛苦和失眠,还是会觉得活不下去,还是会…会想要去死。” 在他的问话中,林研没有注意到,少年原本双目无神的目光变得愈发坚定。 直到那苍白的面容上勾勒出一抹笑意,他淡淡地问:“那你现在自由了吗,林研?” 林研跨越时空,看见十五岁那个远比现在坚毅果断的自己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目光炽热地等待着什么。 林研犹豫片刻,朝他点头:“嗯。” 少年天真的目光片刻不离打量着他,迫切地问:“可以染发,可以纹身,也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音乐,对吗?” 林研说:“对。” “那就好。”少年长呼了一口气,轻松道,“我不害怕痛苦和难过,我也不怕死,我什么都不怕。” 两个小时后少年终于等到了那个要带他离开的人。离开之前他把压在枕头下的手机拿出来递给林研。 “这里有很重要的回忆。”他语气平淡,说,“再见了,林研。我不后悔我现在的选择。你也不要替我后悔。” 接触到手机的那一刹那,一条条消息从手机里蹦出,被尘封的记忆源源不断地涌入自己的脑海。那是少年最珍贵的记忆,也是绝境之中唯一能够抓住的稻草。 …… 20x8年,6月10日,荒原旅客回复了你: “谢谢你喜欢我的声音。老实说这是我自在网络上发布歌曲来,收到的第一个夸奖。说真的,我非常乐意与你合作。” 20x8年,8月19日,荒原旅客回复了你: “让我推荐歌曲吗,或许你有没有听过《stan》?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英文说唱歌曲。两个月前在我最迷茫的时候,它曾帮助过我。我的梦想就是成为像eminem那样的说唱歌手。” 第194章 “我的录音设备确实很糟糕,就只是一台手机与一副耳机而已……不过我最近在打工攒钱,打算买设备和声卡,到时候就可以学着像专业rapper一样录音了。” “我现实中也是一个话很少的人,几乎没什么朋友。我总是独来独往,因为遇不到能让我感兴趣的人。” 20x8年,12月17日,荒原旅客回复了你: “呵呵呵,旋律部分你将就听吧。我确实很不擅长唱旋律,你愿不愿意教教我啊?” “这首歌是今年夏天时写的。那段时间我因为人际关系和家庭,对现实中的一切都失去了希望。我帮助了一个被校园霸凌的同学,可不久后他竟然和那个施暴者沆瀣一气,反过来污蔑我,我受到了学校的处分,还险些被退学。在那之前,我保护了被父亲家暴的妈妈,妈妈尽管被打得鼻青脸肿,却在我揍他丈夫的时候,本能地护在了他身前,大声指责我不该这么不懂事,不该这么不尊重自己的父亲。”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办法拯救任何人,也无法被拯救,于是写了这首歌曲。歌词是不是听上去很压抑?因为那个时候我找不到生存的意义了。但写完之后我却觉得很轻松,尤其是拿你的伴奏把它录下来之后,我豁然开朗,好像又找到了继续下去的动力。” 20x9年,3月21日,荒原旅客回复了你: “你这个想法太酷了!我每天都迫不及待想跟你见面!” 20x9年,4月29日,荒原旅客回复了你: “你的存在不是错误的,你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跟你一样,我也有一个窒息又可怕的家庭,所以我特别能理解你的感受。” “你愿意让我带你离开吗?我知道一个地方,是一座很漂亮且很有温度的城市,据说那里不会排斥任何一个外来人,是所有理想主义者都向往的乌托邦。你想不想跟我走?你只要答应,我就立刻买最近的车票来首都找你。照我说的做,我一定能带你离开。” 【作者有话说】 反正他都不难受他只要自由~(dbq) ◇ 第102章 对不起 仲夏日是北半球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这一天的太阳侵占了原本的黑夜,使得夜晚不再那么漫长难熬。 烈日灼烤大地,窗外蝉鸣聒噪。单人病房里厚厚的玻璃窗与窗帘隔绝了所有的炎热与光线。 黑夜与白天对于昏迷不醒的林研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不知是昏睡了多久,林研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唐亦楠坐在床头的椅子上闭着眼打盹,其余没有别人。 林研撑着床艰难坐起身。过去昏迷的24小时里,他没有任何进食,只靠营养堪堪维系生命。如今他的身体还非常虚弱。 他发出的动静吵醒了打盹的唐亦楠,后者见他醒了立刻连滚带爬地扑过来。 “研研,你终于醒了。” 唐亦楠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即刻盈满了泪水,林研看着她,轻声问:“现在几点了。” 唐亦楠立刻掏出手机,对他说:“早上九点半。研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从抢救室出来后,你又昏迷了一天一夜。” 林研垂着眼眸,似乎是在思考自己的处境。半晌后,他打量着干净整洁的病房,问她:“顾成阳呢。” “他出去买东西了,很快就回来,你等他……” “不。”林研却撇过了头,声音是不带一丝情绪的阴冷,“不要让他来见我,我不想看到他。” 他的回答让唐亦楠出乎意料,她讷讷道:“可是多亏了他你才能脱离危险,这两天一直都是他在忙前忙后的照顾你。” “你的意思是多亏了他我才能活下来?你觉得我应该对他感恩戴德才对吗?” 林研的唇色很白,恢复了清醒的意识后,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歇斯底里:“是我求着他救我的吗?!你们问没问过我想不想活下来?” 林研的情绪突然变得异常激动与惊恐,他急促地喘着气。挂着药水的左手垂在一侧,林研重重拍打着床沿,白皙的皮肤上顿时青筋凸起。 唐亦楠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连忙压着他的手,连声祈求:“研研,你先不要激动…我求求你,不要激动……” 唐亦楠抱着他的手臂,哽咽地哭了出来。林研听到哭声,呼吸才逐渐平稳,他闭上眼,尽管声音轻得发虚,却依然彰显出凌厉来:“你去转告他,如果他还是执意要来,我一定当着他的面死给他看。我说到做到。” 这是林研又一次死里逃生后,给予顾成阳有关过去所有恩怨纠葛的最后回答。 犹如一声沉重的心跳,预示着最终结果的尘埃落定。林研气游若丝地说:“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 话音刚落,叮铃咣啷的声音在门口平地炸起,是什么东西突然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掉落在地上的是从超市里买来的一些日常生活用品,饭盒以及一些食物。 林研隔了一会儿才睁眼,只看到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唐亦楠被吓得不敢不答应他的话。 这句话也许是同样威胁到了顾成阳,往后几天里,病房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 只是每当林研下床路过窗边时,总能看到顾成阳在住院部门口的树荫下徘徊。 偶尔他会一动不动地靠在树边仰起头,注视着住院部大楼某一层的某个窗口,表情专注到像是真的能看到里面的人一样。 第195章 这段时间林研身体虚弱,总是昏昏沉沉。也许是在各种药物的干涉下,他情绪变得像一摊死水那样毫无起伏,对死亡的欲念也不再强烈。 直到某天,林研站在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又一次看到了楼底那个因为遥远而显得渺小的身影,萧瑟又执着地伫立在那里。 林研仅仅是看了一眼就触电似的重新将窗帘拉上。 “对不起,对不起……” 他靠在窗边身体无意识地滑落,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不受控地颤抖起来,汹涌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我总是在用最伤人的语言把你赶走,可这不是我的本意。 我真正想说的是,爱我一定很辛苦吧。 所以不要再爱我了。 其实林研在郁期最严重时都很少哭泣,他不是一个会流泪的人。那一天却反常地哭了很久,积攒的情绪瞬间爆发,哭到声音都变得沙哑艰涩。 最后失去意识,陷入沉沉的昏睡前,他还在反复地说着对不起。 唐亦楠与护士一起合力将人拉上了床。看着紧闭着双眼的林研,她知道那意义不明的道歉是对谁说的。 但林研不知道,那人根本就不需要他的道歉。 事实上他不需要对任何人感到抱歉。 在脱离生命危险后,林研被转进了c城第二医院精神科的住院部,主治医师依旧是那个好几年前第一次为他诊断出双相情感障碍的白医生。 得知林研转院的消息后,他第一时间就赶到了住院部。彼时林研吃下药物刚睡着不久,医生在他的病床前自责地闭上眼,喃喃道:“最后一次复诊,居然连我都骗过了。” 与三年前那次因过激伤人行为被送进封闭式的精卫中心不同,这次根据医生的诊断结果与病人的选择,林研被安排进了非封闭的单人病房,还需要亲属24小时陪同。 陆天逸也因此给唐亦楠批了长假,让她可以安心照顾林研。 在医生的建议下,林研接受了一个疗程的mect治疗。 他过去在精卫中心经历过这种治疗,深切地体会过电休克给他的身体造成的副作用。 不到迫不得已他是不肯接受这种治疗的,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还尚能接受,他唯独受不了的就是记性变差,记忆受损,好的坏的记忆一并都会被抹除。以至于做完治疗后,他都觉得自己反应迟钝得像个智商有缺陷的笨蛋。而那些暂时被抹去的记忆,不论好坏,隔一段时间都可能会被再度想起,也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 住院的这段时间里,厂牌成员们都时不时会来看他。他们并没有把他当成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怪物看待。而是和往常一样,向林研分享自己最新的灵感与demo,告诉他这段时间发生的趣事,也都默契地闭口不问他自杀的真正原因。 陆天逸会带着他刚上幼儿园小班的女儿来看他。那天四岁多的小溪坐在陆天逸的大腿上,一本正经地向林研表演幼儿园老师教她唱的儿歌。 在被爱浸透的土壤里生长的小孩总是善良的。听爸爸说这个哥哥生病了心情不好,她便在爸爸准备去看他的时候,自告奋勇地要跟过来。 林研住院以来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就是小溪用胖乎乎的小短手在空气中认真比划,奶声奶气地扯着清澈的嗓子唱着:“在小小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种小小的种子,开小小的花……” 后来佩奇和杨非曼这俩小子听说了这件事,隔了一天也屁颠屁颠地赶了过来,在林研的病房里合作表演了一首改编的rap版《小小花园》。 就像是被格式化的大脑正在一点一点恢复感知情绪的能力。那天林研脸上终于露出了往日里最为常见的不耐烦。最后两人不出意外地被林研冷着脸赶了出去。 入院将近半个月后,林研的思维一直都处于一种非常混沌的状态。以至于病房里的饭菜不知自哪天起变成了特殊的保温饭盒,他也是隔了很久才发现的。 饭盒里是他四年多之前最常吃的几道菜,伴随而来的是饭盒底下时常夹着一张明信片。明信片的背面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清一色是全国各地景点的风景照,正面则是清晰整洁的字迹,每一张开头都是同样的文字: to wildfire 结尾也是相同的落款: from 荒原旅客。 林研出乎意料地没有把这些明信片丢掉。 顾雪凌提着包来到病房的时候,他安静地坐在病床上,低着头翻看手里那一叠厚厚的明信片。 “没想到你不愿意见顾成阳,却愿意见我。” 林研反应慢半拍地抬起头,顾雪凌已经毫不客气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林研偏过头去看她,平静地说:“我想去死跟你没有关系。” “那跟顾成阳有关?” 林研坦然摇头:“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注意到他手上拿的东西,顾雪凌好奇地探过头去看。跟随着她的眼神,林研蹙了蹙眉,立刻把明信片都塞进了枕头底下。 顾雪凌此行来的主要目的,主要是关心林研的身体情况,然而林研不乐意回答这个话题,情绪也不太高昂。于是她只能说点别的,她发现提及顾成阳时,林研并没有很大的抵触,也没有阻止她,便尝试说起了有关他的事。 “相信你也听说了,他当初一声不吭地失联,躲在南城的出租屋里,是在解决和经纪公司的合约问题。但那个合同里霸王条款居多,他如果要打官司必然处于劣势。我当初给他的建议是让他再等等,等到时机成熟再解约,可以避免不必要的赔偿。可他好像一刻都等不下去,哪怕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不在意,一心只想着马上解约。这就可能导致他会因此赔得倾家荡产,甚至还会欠上一屁股债也不一定。”顾雪凌说完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真是一如既往的蠢,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196章 林研听完脸上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他说:“所以你又要指望我去劝他,跟四年前一样?” 顾雪凌闻言却立刻摇头:“怎么可能,我只是单纯地来向你分享他现在的处境。我以为你听到应该心情会好一些,所以才告诉你。” 可顾雪凌并没有从林研的脸上看到一丝高兴的神情,紧接着她又解释说:“我如果要帮他,根本就不需要看他的脸色。我大可以直接帮他把违约金付了,这点钱对于他来说或许是天文数字,对我来说却不算什么。我也可以给他提供好的律师团队,不需要他自己来操半点心,就能帮他在诉讼过程中把赔偿款压到最小。” 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挲着指腹,林研若无其事地转头望向窗外飞过的麻雀,隔了半晌后才轻声问:“所以你会帮他吗?” 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顾雪凌明显地怔愣了半秒,转而认真而试探地反问他:“你希望我帮他吗?” 回答依旧出乎意料,林研说:“他是你弟弟。” “我六亲不认,道德绑架对我没用。”顾雪凌立刻道,“但如果你开口,我兴许可以考虑帮他。” “那你为什么要道德绑架我。”林研说,“你好歹毒。” “别说没用的。你只要回答是与否就行。” 林研没再说话,依旧紧盯着窗外。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顾雪凌不明显地呼了一口气,松弛地勾起嘴角,说:“你对他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吧,你还是在意他的。” “你想多了。”林研看向她,神情里依旧无喜无悲,平铺直叙地说,“随你帮不帮他。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他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 “你最好是这样想。”顾雪凌说,“其实用不着我们去为他操心,毕竟他自己都不在意解约造成的后果和带来的麻烦。” “不过换个角度讲,他唯一没有做的蠢事,就是没把他跟你合作的那些歌的版权签给经纪公司。所以解约对他来说就是失去了这一年来赚的钱,以及再也唱不了节目上火的那些歌而已。” 顾雪凌说,“在我看来,我觉得他的做法实在是蠢透了,浪费了一整年的时间却没捞到半点好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可他却觉得这是很小的代价,所以才一点都不在意。” 在那一叠写给wildfire的明信片里,荒原旅客告诉他:“……当初参加节目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证明,我能够像你当初对我期望的那样站上最大的舞台。” “事实证明我做到了。我完成了你对我的期望,可身边站着的人却不再是你,所以再大的舞台与再多的掌声都变得了无生趣。” “解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因为我留住了最珍贵的东西。其余一切金钱名利于我而言都无关紧要。哪怕一无所有,在任何时候我都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 林研脖子微微往后仰,枕在柔软的靠垫上,肩膀松懈下来,他盯着眼前白得发亮的墙壁,声音毫无波澜:“是啊,这已经是很小的代价了,不是吗。” “没想到你竟然能够理解他,我是理解不了的。” 想到林研的回答竟与顾成阳拒绝她帮助时的回答如出一辙,顾雪凌哑然笑了,“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去搞懂你们这些理想主义者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了。” 这一趟并非一无所获,林研的状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一些。想起前段时间听唐亦楠说起林研刚醒来那天的反应,顾雪凌便试探性地问他:“老实说,你这么不想见到顾成阳,究竟是因为憎恨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 林研沉默不语,依旧盯着墙壁,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问题。 没有等来他的回答,顾雪凌便准备离开:“算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 第103章 头顶烈日 走出病房门,顾雪凌低头打字发消息,安静空荡的医院走廊上,有两个年轻女孩迎面与她擦肩而过。 其中那个短发的女孩低声说:“其实那天办过户手续的时候,我就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很浓的,像死亡一样的气息。如果我那个时候就说出来,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好啦姜黎。”另一个女孩亲昵地搂着她,用手摸她后脑勺的头发,低声劝解她,声音柔和而清澈,“他连死亡都是选择了一个不伤害任何人的方式,想必是不愿意看到你因为这个而自责的。” 声音与相貌都与记忆里相差甚微,顾雪凌收起手机,快步走到那两个女孩面前,目光注视着那个清秀温婉的长发女孩:“叶浔?” 女孩儿将注意里投到她身上,错愕了半秒,也同样立刻认出了她:“顾总?好巧,你怎么会在这?” 顾雪凌看着她,莞尔一笑:“如今我已经不再是你的领导了,就不用这样叫了吧。” 当年在项目结束之后没多久,叶浔就向华扬集团c城分部提出了离职的申请。 得知她要离职的消息顾雪凌并不意外,分公司内部几个领导人之间党派斗争严重,各方利益关系牵扯不断,对新人的打压也很严重。顾雪凌很早之前就想对其组织架构进行调整洗牌,奈何当初她自己在首都也才刚站稳脚跟不久,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这些事,自己手里掌控的势力也不足以她将手伸到千里之外的c城,这个计划便被搁置了很多年。 第197章 可当年顾雪凌还是不想放弃这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在叶浔提出离职申请的后一天,她还专门打电话询问其愿不愿意接受工作调动,来首都加入自己的团队。 叶浔当时拒绝了她,理由是自己的家人朋友都在c城,她还是更倾向于在c城谋取一份稳定的工作。 当年项目组的经历在叶浔的简历上留下了至关重要的一笔,这也成为其日后事业上的关键跳板,使得她离职后成为多加公司竞相争取的对象。 所以如今叶浔在c城另一家大型公司高就,事业蒸蒸日上,也有一部分是顾雪凌当年慧眼识人的功劳。 三言两语的寒暄里,顾雪凌得知这个曾经一手提拔的项目组得力干将,如今则是林研的房东。前一天出差回来后,叶浔从爱人口中得知这件事,便和爱人一起打算今天来探望他。 顾雪凌的目光落到叶浔身旁那个女孩身上,后者始终低垂着眼眸,对于这种社交场景显得颇有些局促。叶浔却自然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向她介绍:“姜黎,这是我上份工作的领导。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同时叶浔也向顾雪凌介绍,说这是她爱人,是一位从事木雕行业的工作者。 简单地打过招呼后,顾雪凌注意到姜黎手上提着一个用透明盒装着的木雕摆件,想来是探望病人的伴手礼。 见眼前的人对自己手里的东西感兴趣,姜黎便提起来向她展示。 这个木雕很精美,显示出雕刻者的水平非同一般。木雕的主体是一棵光秃秃只剩枝干的树,树干上遍布了深深浅浅的划痕,以及各种被灼烧与砍伤的痕迹。 然而却有一片新长的嫩芽,翠绿的颜色点缀在枝干的顶端,是整个木雕作品里唯一具有色彩的部分。 “这个木雕是有名字的,叫枯木逢春。”叶浔看着那片新生的绿芽,对顾雪凌说,“也算是我们对他的祝愿吧。” 在七月中旬的一天,顾成阳和经纪公司成功解约。 进展比想象中的顺利很多。解约的事情尘埃落定后,顾成阳去南城收拾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退掉了那间租房,把钥匙还给房东,然后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坐上了从南城至c城的火车。 回到c城的当天晚上,他在微博宣布自己即将隐退的消息。 前段时间的解约事件已经引起了广泛的讨论,这条微博一出便又引起轩然大波。 而他的名字自《嘻哈之城》夺冠那晚后,在当晚又一次登上了热搜榜单。 对于此事网络上众说纷纭,有人惋惜他陨落得迅速且无声,有人觉得他落到这个地步是咎由自取。 也有人肯定他的幡然醒悟,说他流量至上的娱乐圈里走了一遭,最后还是选择了回归真实。这是一件很hiphop的事。还有人在评论里汲汲期待着他下一次回归。 回到c城后,即使知道自己不一定能见到林研,他依旧会每天去住院部门口徘徊。林研不愿意见他,他就会厚着脸皮请求唐亦楠或者是新大陆的朋友,给林研送去自己做的饭以及饭盒下压着的明信片,然后得到一点关于对方的消息。 对林研是否会看明信片的内容,顾成阳没有抱很大的希望。 后来从唐亦楠口中得知,林研并没有把那些荒原旅客写给wildfire的明信片丢掉后,他欣喜若狂了一整天。 他来到c城重新生活,用自己剩余的积蓄在医院的附近租下了一间房子,打算舍弃了明星的身份,和以前一样找一份普通的工作,然后静下心来写歌。 林研不愿意见到他,他就不再去打扰。可他不会放弃音乐,也不会放弃给林研写信。 他从不奢望能得到回信,也不再像很多年前那样因为得不到回应而惴惴不安。早在六月初单独相处的那十几天里,顾成阳就明白,他爱林研这件事本身就与林研无关。 原本打算这样下去,转折点是在八月上旬的某天,顾成阳去监狱看望了林惠萍。 探望的审批流程繁琐复杂,花了很长时间才得到允许探视的审批。审批下来的当月顾成阳就在探望日前往了c城女子监狱。 起初林惠萍见到顾成阳如今安然无恙的模样还很喜悦。原本她就希望顾成阳与林研可以重归于好,解开过去的矛盾。可没几分钟她就得知了林研自杀未遂的消息。 这宛若一场倾盆大雨,将她先前的喜悦冲刷得一干二净。 她一反常态,神情激动地喘着气,迫切地对顾成阳哀求道:“放过他吧,求你们放过他。你们已经害过他一次了,现在还要害他第二次吗?” 顾成阳呆滞地说不出话,直到林惠萍痛苦地闭上眼,缓了很久,才向他道出那年林研与他分手的真相。 那天顾成阳离开c城后,林研几乎丧失了所有求生欲,等到林惠萍推门而入时,他已然形容枯槁,因发烧和身体感染陷入昏迷。后依靠着林惠萍的悉心照料,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在林研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的过程中,林惠萍发现他与从前的模样大相径庭。他眼底的光鲜不复存在,他开始变得胆怯,变得抗拒出门,也会因为门外一点点小动静而惊恐不安。 起初林惠萍并不理解为何他们的分手会如此惨烈,也无法想象那个闷热的下午林研经历了什么。 直到在他们房间里看到了那张脑部ct报告,再结合林研的所有表现,她才拼凑出那残忍的真相。 第198章 厚厚的玻璃内,女人哭嚎着,歇斯底里地说:“你根本不知道他受了多大的委屈。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凭什么!” 顾成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监狱的。他走在路上,头顶万里无云,毒辣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烘烤着大地,也烘烤着他的头顶与脸颊。可他已经麻木到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 他想过林研可能是因为不爱他了才会跟别的人上床。后来得知林研早就知晓了他的病情,他便觉得对方对自己失望,是为了赶他走才这样做。 这几年里他辗转反侧,想过很多很多种原因与理由。 却独独没有想到过,这竟然不是林研自愿的。自始至终都不是他自愿的。 汗水与泪水混杂在一起,没有落到地面就在燥热的空气里蒸发升腾。他步伐沉重,脚上像是套着千斤重的锁链。 等到再无力气,顾成阳抬头,凝望着头顶的烈日。那瞬间他觉得太阳灼烧的并非是他的眼睛,而是心脏。 他想,原来这并不是林研第二次尝试失败。而是第三次。 原来林研早在那个时候,在说出那些最绝情的话的同时,就已经把那唯一的逃生出口让给了他,并且未曾想过自救。 原来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能完全相信,林研真的给予了他毫无保留的爱。 当天,顾成阳以最快的速度抵达首都,去到他姐姐的办公室。在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的第一眼,顾雪凌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他知道了什么。 当初与陈亮的谈话顾雪凌全程录了音。 把录音完完整整的在顾成阳面前播放了一遍后,顾雪凌平静地问他:“听完这个以后,你确定还要继续下去吗?” 听录音的过程中,顾成阳始终在刻意让自己保持冷静。只是搭在桌子上的的小臂早已青筋凸起,指甲也把手掌掐出了血痕。 对于顾雪凌的问题他没有回答是与不是,而是在沉默了半晌后,他说希望顾雪凌能把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和住址给他。 顾雪凌看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呼吸一滞,警告他说:“别做傻事。” 顾成阳却摇头,声音缓慢而嘶哑:“他说得没错,我总在最坏的结果出现后才肯接受事实……这次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 第104章 忘记我也没关系 上午十一点,医院里人来人往,四楼骨科诊室里,戴着眼镜的医生敲键盘的声音啪啪作响。 “回去注意休息,别干体力活,避免剧烈运动。不想到等老了以后拄拐杖现在就上点心吧。二十多岁的年纪,膝关节脆得跟五六十岁的老头一样。” 老式打印机滋啦运作,医生毫不客气地把就诊卡和处方单一并塞给眼前还在神游的病患:“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 顾成阳反应过来,从医生手里接过处方单,瞄了一眼,又是那些大差不差的药膏。 “贴这些好起来太慢了,能不能给我配盒止痛药。” “去去去!想什么呢,你以为止痛药是什么好东西。治标不治本还可能伤胃!不许吃。”医生非常不耐烦地把病人赶出了诊室,“跟你说了多休息,多休息,少走点路比你吃什么药都强!” 曾经两次受过伤的膝盖因没有得到妥善治疗,而演变成了时常会复发的旧疾。 以前尚且能在工地一刻不停的劳作一整天,运动方面更是长跑短跑都不在话下,如今却再也无法承受太多的剧烈运动与长途跋涉。 顾成阳乘坐电梯下楼缴费取药。即使忍受着膝关节钻心的疼痛,他依旧面不改色。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他走路的姿态与寻常人的细微差异。 他当然知道止痛药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听林研的话,让他去买他就去买了呢。 节假日的上午c城第二医院大厅里来往的人很多,顾成阳站在取药窗口排队。 窗口内的药剂师把瓶瓶罐罐的喷雾与药膏塞到他的手里,交代着用法用量。 顾成阳接过了,就朝医院大门走去。 路过电梯口,一扇电梯门此刻刚好打开,从里面走出很多人,也有不少人挤着进去。让本就不宽阔的走廊显得更加拥挤喧闹,顾成阳也被挤着停下了脚步。 “说了我自己能走,不用你扶。” 声音不大,甚至听着有点虚弱,但在无数嘈杂的喧闹声中,顾成阳还是准确地辨别出了林研的声音。 顾成阳呼吸停滞了半秒,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手里的药抓紧。他一寸寸地扭过头去,在人来人往的电梯出口,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一抹鲜艳的橘红色。 “好好好,我不扶着你,那你摔倒了可不关我的事噢。” 林研每次做完电休克都会本能地排斥别人的肢体接触。唐亦楠没办法,只好松开手,片刻不离地盯着他的背后,谨防他摔倒。 身后的电梯徐徐关闭,原本拥堵的走廊里顷刻间没有了人。不知为何林研忽然顿住不动了,目光呆滞地盯着眼前的某处。 顺着他的眼神唐亦楠抬眼便看到了顾成阳。 林研从昏迷中醒来时的那一番话还历历在目,她不由得心头一紧。 与此同时顾成阳的心情也同样紧张。 然而时隔一个多月后再次见面,林研却并没有像刚醒来时那般情绪波动。 没有任何喜悦和悲伤,甚至于他的眼神与看到任何一个陌生人时的眼神没有任何区别。 第199章 林研只在顾成阳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就面色如常地垂下了眼,与他擦肩而过,摇摇晃晃地朝医院的大门走去。 唐亦楠欲言又止地看着顾成阳,又看着独自走远的林研。内心挣扎了片刻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电梯口又重新多出了好几个等电梯的人。顾成阳片刻不离地盯着林研远去的背影。 直到林研与唐亦楠彻底消失在门诊部的门口。嘈杂的喧闹声重新灌入他的耳膜,他才缓缓挪动步伐。 送林研回住院部的路上一路无言,等到林研进了病房门后说他想睡一觉,然后将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唐亦楠才得空跑了出来。 见面的地点依旧是前门花坛的树荫下。 唐亦楠告诉顾成阳,说这是林研最后一次做mect,医生说如果情况稳定,可能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顾成阳绷直的肩膀骤然松懈,而想到林研在电梯口那个极为陌生的眼神,他的心中的忧惧却没有减去半分。 唐亦楠似是看穿了他心里在想什么,连忙宽慰他:“他每次做完这个脑子都不太清醒,过个两三个小时就能好。是正常的,你不要太担心。” 顾成阳点点头,对她说:“好的,谢谢你。” 和以往每次会面一样,唐亦楠都会在最后问他:“要我帮你给他带点什么东西吗?” 然而这次顾成阳却说:“不用了,我这段时间不会再来打扰他了。” 他的回答出乎意料,唐亦楠这才注意到对方今天两手空空,没有带任何东西。 唐亦楠下意识地说:“可万一他除了你做的饭什么都不吃怎么办。” “那几道菜我都教过你了,你现在也会做。吃不出来什么区别的。” “那明信片呢,也不送了?” 顾成阳点头:“嗯。” 他站在树荫底下,脚下那块土壤在日复一日的站立和守望中,被鞋底磨出微微凹陷的状态。 谈话过程中,他的眼神始终会望向住院部大楼的某个房间。尽管除了透黑的窗玻璃看不到任何东西,可他却总是固执地望向那儿。 唐亦楠怔愣片刻。就这么打算放弃吗?明明眼神里还写满着不舍和想念。 她心里突然涌上一阵难过,蓦然想起两人在电梯口对视的模样,她迫切地对顾成阳说:“你是不是怕他把你忘记了?不会的,他只是太久没有见你了。他第一次做完电休克看到我的时候也很陌生,后来才慢慢恢复。而且医生都说短暂的失忆是正常现象,重要的记忆就算忘了也是能想起来的。” 一阵风过连带卷起路边的落叶,太阳落入云层,树荫下被切割的光斑不分大小与形状,通通陷入了阴影里。 顾成阳收回酸涩的目光,然后很轻地摇头:“没关系的,忘记我也没关系的。” 他闭了闭眼,无声地呼了一口气,声音低沉缓慢:“我以前以为我会成为治愈他的药。但我现在发现,可能我才是造成他痛苦的根源。” “如果忘记我能让他不那么痛苦的话,我希望他还是把我忘了吧。” 顾成阳说完后,和往常一样同唐亦楠告别,然后转身离开。 太阳又从云层中出来,光线重新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投射到地面上。唐亦楠被倾泻的阳光晃了晃眼,她望向顾成阳离去的背影,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了阴影里。 ◇ 第105章 光与暗 “啪嗒。啪嗒。” 下午五点半,一场雷雨过后c城的天空依旧乌云密布。 两边堆满杂物的老旧街区破落不堪,坑坑洼洼的巷口转角潮湿逼仄。 四周静极了,跛脚的中年人屏息凝神,走在那条回家的必经路上。 “啪嗒。啪嗒。” 弹簧刀打开又合上的声音越来越近。 看到那闪着寒光的刀刃在远处的空气中晃动,他又一次陷入了绝望。 这已经是他连续一个礼拜在同一个巷口,遇到同一个人了。 他决定像过去那几天一样快步从那人身边经过时,那个穿着黑色帽衫的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弓着腰想快步脱身,然而不足半秒的时间里,那人用几乎无法反抗的力量,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推在了墙边。 脊背撞到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也几乎是立刻,那把弹簧刀就略过他的脸颊重重地插在墙上。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眼前这人的声音和电视网络上那些公开的视频资料里差距很大。阴冷低沉,像是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温度。 陈亮惊魂未定地瞥向那把离他眼睛不足两厘米的刀刃,声音早就破碎不堪:“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即使那张锋利俊朗的脸被帽衫完全挡在了阴影里,陈亮也不可能不认识这个人,这个当年让顾雪凌觉得比工作还要头疼的弟弟。 此刻面前的人并没有在意陈亮说了什么,而是自顾自说起了他要说的话。 “好消息是,顾雪凌的律师昨天告诉我,因为他们提供上去的证据不足,法院还没办法对你做的事进行立案。”顿了顿,他的嘴角扯开一抹笑,“连法律都没有办法惩罚你。恭喜啊。” 最后三个字说出口时的咬字很重,没有半分恭喜的意味,却还是让陈亮悬着的一颗心陡然放下。这与他过去两个月里查阅多方资料后,所得到的结论完全相同。 第200章 顾雪凌再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嘴上说说而已。毕竟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缺乏有力的证据,哪有这么容易追诉。 所以他挺了挺脊背,再次开口时早已没了先前的慌乱,甚至语气里还带着得意的讥讽:“我什么事都没有做错,法律凭什么惩罚我?” 话音刚落,插在墙上的刀瞬间被扭转了方向,等他反应过来之际,那把刀的刀锋已经贴着皮肤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再说一遍。”面前的人声音依旧阴冷得没什么起伏,“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陈亮哆嗦着脖颈,尽力避免与那阴鸷的眼神对视,他依旧满不在乎道:“连你姐姐都不能拿我怎么样。你能做什么?别异想天开了。” 顿了顿,施加于脖颈的力量骤然松懈,陈亮听到眼前的人冷哼了一声:“别急,你还有坏消息没听呢。” 他把弹簧刀从墙上拔起,视若珍宝地把它握在手里,然后拿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沾上灰的锋利刀口。 他垂着眼爱惜地看着手上的刀,一边擦拭一边说:“顾雪凌做了太久的上位者,能想到的办法就只有用法律解决问题。你说她阴狠不择手段,但至少,她的手段是干净的。” 手里的动作顿住,面前的人再次抬起眼看他,他说话很慢,语调也没什么起伏:“可我跟她不一样。我十几岁就出来混社会了,我遇到过很多人,很多事。像你跟我这种底层杂碎心里在想什么,我比谁都清楚。我的时间不值钱,所以有的是精力跟你耗。耗到死也无所谓。” 在那与顾雪凌有几分相像的眼睛里,陈亮能很明显的看出二者的区别。顾雪凌看他的眼神始终是冷漠的,不屑的,是那种高高在上看蝼蚁般的眼神。 而她的弟弟看向他的眼神则是平视的,熟稔的。像是透过那黑漆漆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他能看到很多年前的自己。 他看到了那个在事业接连遭受打击的边缘人,看到了那个在情感上被父母痛斥,被同伴不解,最终被裁员,被赶出家门的同性恋。 而当下,在这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面孔里,陈亮看到了那同样因绝望勾起的阴暗欲念,以及因此而滋生的犯罪想法。 他心里一沉,慌不择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你、你这样威胁我,就不怕我报警吗?” “报警。”眼前的人轻声念出这两个字,“你猜警察把我抓起来之前,我会不会先捅死你。” “法治社会,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会被判死刑,会被枪毙。”陈亮的声音越来越惊恐,近乎悲鸣,“你会下地狱的!” “偿命?我才不在乎,我早该死了。至于下地狱,自从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我每天都活在地狱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后悔我当初真的相信了他能看上你这种人。” 顾成阳把那把弹簧刀小心翼翼地收起,然后装进自己的口袋里,爱惜的程度像是连碰一下都觉得胆战心惊。 这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顾成阳打开,是一串没有任何备注的号码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很模糊,像是狗仔偷窥的视角,但能看出是一群人打扮时尚穿着夸张的年轻人,正结伴走进一个中高档的公寓。 他盯着照片看了不到几秒钟,敲下一个字发送,然后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做完这一切后,他将目光重新投向了眼前的人。 陈亮本打算趁其不注意偷摸离开,却被这样的眼神震慑到无法挪动半步。 “被裁员,进监狱,像狗一样被打断腿,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住在这条连监控都安不起的破街区……陈经理,你不要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够不幸了。” 对方慢条斯理地说着,声音像是从地狱里面传来,言语间那落向他的眼神,逐渐由阴冷转变成不加掩饰的怜悯。 像是同样在怜悯他自己。 “想知道地狱是什么样的吗?我会让你知道的。真正的不幸才刚刚开始。” —— 林研出院的日期是在八月中旬,出院的前一天下了近一个月以来的第一场雷雨。 像是一下子浇灭了笼罩天空的烈日。第二天天气放晴,虽艳阳高照,却已经远不及前几日那般炎热了。 唐亦楠刚入职没多久就因照顾林研而请了近两个月的假。出院那天是工作日,林研说什么都不愿意让她陪同,只让她赶紧回去上班。 只是他没想到刚赶走了一个,又迎来三个。 新大陆的陆天逸,panda以及方随景一大早就来医院接他,说是要替他收拾东西接他出院,并办理出院手续。 上周五林研的银行卡上收到了陆天逸转来的一笔钱,金额不小。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钱,当天问了才从对方口中得知,是他当初放在工作室电脑里的伴奏,被他们全买下了。 给出的理由则是怕重蹈当年与前制作人kt版权纠纷的覆辙,索性一口气把版权买断。 但林研知道这不过是托词,因为那些伴奏能不能用上都还不一定,就算全部用上,也压根值不了这么多钱。 《嘻哈之城》第二季海选于两天前开始录制,佩奇与杨非曼今年依旧报了名参加。 两人此时正在首都的一个体育馆里等待海选考核,所以缺席了接林研出院。 因为上一季的爆火,今年争先恐后想分一杯羹的rapper比去年多了不少。 从佩奇发来的照片中能看出来,体育馆里乌泱泱一片人。可这些个平日里打扮张扬,气势能够拽上天的rapper坐在候场区,却个个都看着有些萎靡不振。 第201章 林研这才得知是因为他们昨天连夜被抓去进行了尿检,大多人一整宿没睡。 至于这突袭尿检的原因,则是firework的时盛在昨天下午因聚众吸毒被带去警局,此事连带影响到这个节目的录制。 虽然被公关压着,但还是有照片和视频泄露,这件事迅速在网络上发酵起来。因为涉嫌违法,情节恶劣,网络上的声讨声不断。不论是针对时盛的,还是针对说唱这个文化的,几乎全是负面的内容。 因此《嘻哈之城》的制作组也胆战心惊。倘若影响扩大,节目说不定也会因此无法顺利播出,甚至于录制也可能会被随时叫停。 那天上午林研换下了穿了近两个月的病号服,穿上了宽松的短袖。两个月前染的头发如今长长了一些,发根处出现了黑发,林研随手拿了根皮筋把头发绑了起来。 panda走到他身边,说:“阿叙前段时间联系我了,他说他很感激你那天对他说的话。” cypher的mv发布以后,panda如今出门已经不会再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了。那天在医院里,他对林研说:“当年他离开那会儿陆哥创业没多久,我也还在送外卖。虽然大家都没什么钱,但凑一凑总能把他父母的医药费凑齐。可他这人就是死脑筋脾气倔,说什么也不肯拿我们的钱。后来他一声不吭地离开,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跟我们所有人都断了联系。这几年里我也尝试过找他,却杳无音信,简直比监狱里的jzone都还难联系到。我以为他真的不想再跟我们有联系了,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让你碰见了他。我也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没有忘记我们。” 电话里阿叙说自己这几年一直在后悔当初的离开,并且就这件事向他们道歉。 panda却觉得很没必要,告诉他不用后悔自己的任何选择。陆天逸则直截了当地问他,还想不想回来做音乐。 他说想。他们便对他说,新大陆随时欢迎你回来。 病房里面的东西不多,他们没一会儿就把病房收拾成了原来的模样。 准备离开的时候,林研踌躇了一会儿,告诉他们:“我之后可能没办法再给你们做歌了。” 三人不约而同放下手里的东西,看向他。那神情里或多或少皆是惋惜与不舍。 最终率先开口说话的依旧是panda,他说话的声音始终是温良的,永远带有温度,他说:“没关系啊,这十多年里我送走了很多旧人,也源源不断迎来新鲜血液。对于每一个要离开的成员,我都会跟他们说同样的话。就是不管你走到多远的地方,c城永远都是你的家乡,新大陆也永远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陆天逸与方随景也同样点头,告诉他:“我们也随时欢迎你回来。” “对。” 林研望着那棵住院部楼下一年四季都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在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他坦然将窗户打开。清晨微凉的风徐徐灌入,淡金色的光线毫无保留地照射在他的脸上,并不让人觉得灼热。 或许当年顾成阳来c城所要追寻的理想国与乌托邦,此刻却先被他找到了。 办理了出院手续后,陆天逸和panda率先把病房里的行李打包带去了楼下,说要把车开过来。 从病房走到住院部门口的路上,便只剩下两个人,方随景问林研:“接下来想好要去哪儿了吗?” 林研迟钝片刻,摇头说:“不知道,可能想到处走走。” 脑海里闪过一些零零碎碎美到不真实的风景照,他对方随景说可能会想要去旅行。 方随景说自己刚好有个做旅行社的朋友,他顺势把微信推给了林研,让他有需要可以联系这个人。 林研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相较于往日更加沉默,像是有什么心事。两人一同从电梯里出来,方随景打趣地问他:“听说做mect会让人失忆,你没忘记什么吧?” 林研顿了顿,回答他:“放心,没忘记你们。” 方随景哈哈一笑,追着问:“那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在711便利店。”林研不假思索,说,“我不至于连这都忘了。” 清晨的住院部大楼里空空荡荡。迈出大楼的那一刹那,远处的树荫下有一抹黑色的人影簌簌而动。 林研的目光朝那边看去,那道黑影一转眼就消失在了与人同高的花坛后面。 【作者有话说】 是谁私藏了老婆的刀我不说 ◇ 第106章 谢谢你 顾成阳只想在林研出院那天远远看他一眼,却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轻易就暴露。 所以他慌不择路地选择离开,却不知道具体该往哪儿走。他匆匆将帽衫的帽子扣在头上,从花坛一路穿过停车场,走进门诊大楼。 远离喧嚣嘈杂的缴费挂号大厅 ,他屏着息走进一扇偏门,而下一刻,一道声音在此刻不远不近地落在他的后面。 “顾成阳。” 像是什么咒语似的,顾成阳听到后立刻停了下来,站在那挂着安全出口指示牌的楼梯口。 想到上回见面时那个陌生的眼神,顾成阳在准备转过头时出现了明显的犹豫。 就在这不到半秒的犹豫里,林研替他做出了决定。 “不用回头了,就站在那儿。”林研站在他身后,“正好,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顾成阳就像是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林研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林研让他不要回头,他就安静地呆立在那里。他片刻不离的盯着门上那发着绿光的安全出口,然后等待下一道指令的发出。 第202章 四下无人的楼梯口很昏暗,不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了那道熟悉的、理性总是大过于淡漠的声音。 林研对他说:“不管是活下来还是去死,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关系。你不用对我的选择感到自责或是后悔。在南城待的那十几天,也是我自愿留下来的。” 顾成阳点了点头,从林研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帽衫的细微抖动,他说:“嗯,我知道的。” 林研盯着那个好像即将就要融进阴影里的人,接着说:“还有,我要走了,过段时间会离开c城,具体去哪儿我也不知道。你不要来找我。” “好,我不来找你。”顾成阳答应他,隔了半晌用嘶哑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林研的确无法给出回答,顿了顿,他说:“如果我不回来呢。” “不回来也没有关系,你自由就好。”顾成阳没有犹豫地回答他。 没说出口的话是,但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等你。 瞳孔被盈起的水汽所遮蔽,安全出口的标识愈发模糊看不清。同样模糊的视线里,他像是回到了六月份中旬的南城,那一天他得到了一个非常模糊,但无限接近温柔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完全出自内心,没有被任何情绪操控。 那个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的吻究竟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而当初为何看到与他相似的背影就会哭泣,这也不重要了。 过了一会,林研朝他点头,说:“好,那我走了。” 这次他同样没有说再见。 刚准备离开,顾成阳突然叫他,声音不大不小。 “林研,”他说,“谢谢你。” 顾成阳至始至终都没有转头去看他,但能察觉到对方闻言顿住了脚步,兴许正直直盯着自己的后背。 他闭了闭眼,眼眶里的泪水无声滑落,再次睁眼后,安全出口的标识重新变得清晰。 声音若有似无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听见两个月前林研离开前对他说:“顾成阳,梦该醒了。” 此时在昏暗的楼道里,顾成阳对林研说:“谢谢你,给予了我一个完整的梦。” 林研没有与他说再见,那么他从此刻起就可以开始等待重逢,等待下一个梦。 — 半个月后,林研离开了c城。 这个消息没有太多人知道,离别那天唐亦楠送林研去了火车站。 那天是周末的下午,和林研在车站告别后,唐亦楠就坐上了一号线的地铁,在一个名为临南路的地铁站下车。 目的地是一片位于c城中心位置的老旧街区里的综合楼。这几幢综合楼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建筑,因政策与各方因素导致其还迟迟没有拆迁,在一众商业圈与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附近显得格格不入。 唐亦楠七拐八拐走进阴暗潮湿的巷道,两边堆满的电瓶车与垃圾桶,越往里走可供人通行的路就越窄。 环境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来到其中一栋楼的三楼,唐亦楠站在一扇生锈的铁门前敲门。结果迟迟都得不到回应。不知是这栋楼里哪户人家在炒菜,楼道里刺鼻呛人的油烟味熏得她直皱眉。 唐亦楠只好发消息,过了五分钟以后,面前的门打开了。 里面的人耳朵里塞着一副耳有线耳机,对唐亦楠说:“抱歉,我戴着耳机,没听见敲门声。” 唐亦楠进门,发现这是一间小的不能再小的屋子,堪堪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与桌子,甚至于连空调都没有。 这地方又破又小环境还差,唐亦楠想问他为什么不住好一点的地方,可话到嘴边,她联想到自己刚来c城的那一年住的房子也不过如此。 那时候的她吝啬节俭,一赚点钱就恨不得马上打给自己的父母,所以住的房子也是最便宜最破的,那时候的她不会在意房子有多破旧,只会在乎房租的价格。 以前的她愚笨而不自知,后来也许是林研潜移默化间改变了她,她才渐渐把追求放在这生活质量上,而非家庭的爱上。而她发现自从她不再给家里打钱后,她就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脏乱破旧的环境了。 她想倘若自己能早点幡然醒悟就好了,前两年也不至于过得这么凄惨。如果能多攒下一些钱,兴许在林研打算买房的时候,还能豪气地甩出她自己的那一部分。然后非常有底气地告诉林研,这房子要写我俩的名字,你的阿姨也得由你自己来照顾,不要甩给我。 顾成阳把房间里唯一的椅子搬给她坐,唐亦楠告诉他林研上午的时候就走了。顾成阳问她林研去了哪里,她郁闷地摇头。 顾成阳垂着眼,苍白地笑了笑:“他不让你告诉我是吗?没关系的,你不用为难。” “不,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说着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但走之前,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信封里是林研原封不动还给他的明信片,还有一根录音笔。 顾成阳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这两样东西翻来覆去的看。 小小的屋子里面连窗都只有很小一扇,一天之中太阳能晒进来的时间都少的可怜。唐亦楠知道这样的屋子住久了会影响心情。就像此刻她就觉得顾成阳的心里在下雨。 “虽然他没有说,但我知道一些明信片他都看过一遍了。”唐亦楠对他说,“这根录音笔里的内容是他很早之前就录好的。他说里全是对你说的话,所以我也没有听过。” 第203章 “好,谢谢你。” 顾成阳把明信片拿在手里一张张看下去,每张明信片的页脚上都有轻微的磨痕。只是看过一遍后他却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将所有明信片都翻过来,又重新看了一遍。 不对,少了七张。 他闭了闭眼,脑海里一张张闪过这消失的七张明信片。他将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然后忽得笑了。 他或许知道林研会去哪儿了。 明明前一秒还下着大雨,这会儿又万里无云,晴得可怕。看着他把明信片与录音笔仔仔细细地收好,唐亦楠便也打算起身告辞。 临走前,顾成阳说:“外面的路不太好走,我送你出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逼仄昏暗的楼梯。 啪嗒一声,唐亦楠的手机从包里掉了出来。顾成阳蹲下来替她捡起,然后替她拉好敞开的拉链。 顾成阳提醒她:“这个地方很乱也没有监控。丢了东西不好找,要小心。” 唐亦楠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五味杂陈。哪怕他如今不做大明星了,应该也不至于落魄到这种地步。他这副处境也不可能会是林研想要看到的。 “那你能不能换一个好一点的地方住?”唐亦楠对他说,也像是在对从前的自己说,“如果有难处你可以告诉我,我现在也有点能力可以帮别人了。” 从楼梯口走出来,周遭的环境终于敞亮了一些。顾成阳看见她伤感的表情,似是明白了她心里在想什么。 “不是的,我没有缺钱。”顾成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他解释说,“因为有些事情要解决,这里是最方便的。我不会一直在这儿的,你放心。我也没有过得不好。” 送走了唐亦楠,顾成阳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在楼道里他迟钝了片刻,目光打量了同一层楼另一间紧闭的房门。 他眯了眯眼,没有同往常一样去敲门。因为今天有值得高兴的事,不值得被肮脏的东西破坏心情。 ◇ 第107章 为你而活 六楼是一个很好的楼层,如果跳下去能够生还的概率应该微乎其微,也不至于摔成太难看的肉泥。 顾成阳顺着狭窄的楼梯,打开那扇通往楼顶布满灰尘的门。 与学校的天台很不同,城中村的楼顶破败不堪,长满了青苔和杂草。就连视线也被各种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大厦遮挡。 十年前的少年脸上与手臂都裹着纱布,嘴角的淤痕渗出了血液。他站上天台,手里拿着他曾视若珍宝的磁带与耳机,以及一张学校的处分通知书。 楼顶的风微冷,晚霞染红了整片天空。顾成阳蹲了下来,把所有的明信片都放在地上。在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才拿出录音笔,在那个耳机孔上插上了耳机,然后闭上眼打开那段录音,没有去看录音的长度。 少年戴上耳机,点开了音乐播放键,温柔的女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与过去很多次一样,他习惯性让音乐占据他的整个世界。 “my tea's gone cold, i'm wondering why i got out of bed at all, the morning rain clouds up my window and i can't see at all。” 录音的开头有将近十几秒的静默,伴随着铝箔药片被拆开的声音,顾成阳听见林研叫了他的名字。 “顾成阳。”声音逐渐靠近,林研像是坐了下来,在咽下一部分药物之后,他平静地说,“当着你的面我没办法说出这样的话,所以录音录给你听吧。” “那天在南城是我骗你的,那不是我的污点,恰恰相反,和你在一起的那几年,是我过往的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所以其实直到最后,我还在怀念我们过去的记忆。那时候那么穷,却又那么天真地把理想视作生命的一切。” 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在头顶,教学楼楼顶的天空很宽阔,不远处在操场上不少学生在打球在玩闹,只是喧闹声被耳机完全隔绝。少年望着远处的一切,喧闹与他无关,他没有朋友也没有玩伴,大多数时候他都孑然一身。 他拿出打火机把那张处分通知书点燃,火焰在纸上跳动,他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中,看到了一张张狰狞的脸。 见义勇为无法得到褒奖,帮助被施暴的人却会反过来被污蔑处分。从一早他就该知道的,善意无法得到回报,毕竟课本里那个被反复歌颂的精神榜样,甚至都没能活过二十二岁。 他把磁带从盒子里尽数抽出扔到地上,地上即将熄灭的火焰被再度引燃。 每当他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什么人的时候,现实却告诉他无法拯救任何人,也拯救不了自己。 前两天他的母亲居然还要求他去向被打的父亲道歉。那个亲生女儿都不曾放过的人渣凭何值得道歉,他极力辩驳后,才从母亲口中得知八岁那年,姐姐当年的遭遇竟也得到了母亲的纵容和默许。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可以这样荒诞离奇。如果一把火可以烧毁这个世界,他会毫不犹豫做出这个选择。 可没有这样的火。他对自己说,既然无法拯救任何人,那就在这里停下吧。 伴奏里响起尖叫与哭喊声,他闭上眼睛。紧接着耳机里响起车辆撞击声和落水声。 即使是在生与死的岔路口,他还是想等到耳机里的歌曲放完,再了结这一切。 许是隔着耳机的原因,林研的声音不同往日里的冷淡,反而听上去很温和。 “我最近总在反复思考一个问题,最终得出了答案。我发现,事实上我一直都没有适应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我总是习惯依赖你,像是依赖药物一样。最后那几天里,我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和你重新开始。” 第204章 “可太晚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了。我也没办法再给你正常人的爱,能给予你的或许只有痛苦和伤疤。我不想这样,与其活着伤害你,伤害我自己,伤害身边的所有人,我还不如……算了。” “你曾说过,你尊重我的一切选择,包括死亡,不是吗?黑夜好长,这次我没办法再等到天亮了。” “and even if i could it'd all be grey, but your picture on my wall, it reminds me that it's not so bad, it's not so bad.” 在副歌结束的那一秒,少年睁开眼,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点开,那是一条贴吧的消息,两个月前发布的帖子下,有人回复了他。 20x8年,6月10日,@wildfire回复了你的帖子: “你的声音不错,有兴趣跟我合作吗?我最近在学编曲,简单做了几个beats,你可以听听看。” 处分通知和黑色磁带在地上燃烧,发出难闻的刺鼻的味道。 他怔怔地盯着屏幕,天空中飘起了细密的雨点,密密麻麻地滴落在手机上。他视线变得模糊,好像看不清那是雨点还是眼泪。 耳机里的歌曲结束,他却迟迟没有做出选择。好像有一道带着病气的清冷嗓音在耳边响起,那个声音在反复问他,真的结束了吗? 录音里的声音逐渐虚弱,在不长的录音里好几次出现了拆开药盒的声音与喝水吞咽的声音。 “如果我消失在了仲夏夜的破晓之前,请不要为我担心。因为在另一个世界,我一定能迎来接近永恒的白昼。顾成阳,我如今自由地选择了自己的命运,而你的人生也不该再为我停留。” 顾成阳知道,林研在至死的那一刻都在顾全身边的所有人,这之中自然也包括了他。 所以在录音的最后,林研对他说的话是:“顾成阳,好好活下去。然后,忘了我吧。” 少年一动不动站在学校的天台上。耳机自动循环,播放到下一首歌,在长达半分钟的钢琴前奏后,电吉他短促而激昂的扫弦声响起。 “look' if you had one shot' or one opportunity, (嘿!如果你有一次机会,) to seize everything you ever wanted…in one moment, (只有一瞬间的机会 去抓住你想要拥有的一切,) would you capture it or just let it slip (你会紧紧攥住,还是就让它这样溜走。)” 曾经循环过无数遍的歌,如今却给予他第一次听的感觉。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这次心里的声音变成了他自己。 紧接着,手机再度震动。屏幕亮起,锁屏界面跳出来一个弹框。 【wildfire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听录音的过程中,顾成阳烧掉了那几张明信片,就像很多年前他烧掉处分通知单和磁带一样。 耳机里的录音停止,林研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忘了我吧。 看着眼前的明信片被烧成灰烬,他恍若闻到一股塑料磁带被燃烧的刺鼻气味。 他摘下耳机,站起身,隐约看到那长满青苔的楼顶边缘,还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破旧的校服,浑身是伤,头上缠着纱布。他戴着耳机,手里拿着处分通知书与一卷磁带,望着远处的晚霞,看上去落寞绝望。 顾成阳知道他耳机里放的音乐一定是《stan》。 看着他点燃手里的纸,顾成阳没有去管他,转身离去。 因为他知道这个少年在不久后会与一个名为wildfire的网友相识。那人会成为他少年时期的唯一朋友,后来还会成为他的知己与爱人。他会把他视若珍宝,奉若神明。 “做不到。”顾成阳把录音笔紧紧拿在手里,一步步走下楼梯,“林研,你让我忘记你,我做不到。” “因为在很多年前,在我们还未曾谋面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为你而活了。” 远处天空中的飞鸟掠过交错的电线,霞光穿破云层和高楼间的缝隙。少年转身离开天台,向他的火焰奔赴而去。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是最后一卷。虐的部分终于结束了啊啊啊,脑袋秃秃 outro:枯木逢春 ◇ 第108章 “看看纹身?” 九月末的c城比过往每一年都要早入秋,下过一场雨的街道上凉风阵阵。 “阿嚏——”佩奇冷地缩了缩脖子,快步跟上前面的人,喋喋不休地追问,“我说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说好的要给我做歌,结果才做两首你就不给我做了,为啥啊,到底为啥啊?” 面前的人穿着格子衬衫,打扮一丝不苟。他闻言顿下脚步,转过身,推了推鼻梁上那厚得有好几毫米的眼镜,语气一本正经:“不是不给你做,是我的寿命已经到了极限,没办法继续了。” 佩奇愣了愣,气得直接揪住了他的衬衫衣领:“不想给我做歌你直说好了,别找这么扯淡的理由好吗?” 面前这人一哆嗦,但依旧四平八稳地解释:“没有骗你,克隆羊多莉的寿命就是六年。我以前发过誓,如果这个时间了还没有等到我偶像回来的话,我就退圈,再也不碰音乐了。” 佩奇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抓狂了起来。 林研推荐给他们的这个制作人业务能力确实还不错,但很明显脑子绝对有大问题。 前段时间时盛吸毒进戒毒所,这件事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比想象中的大。《嘻哈之城》第二季海选阶段刚录完就被上面叫停。佩奇刚在海选拿到通行券,第二天就灰溜溜地卷铺盖回了c城。回到c城后又得知厂牌下半年的巡演因场地没有批下来,只能延期的消息。 第205章 而随着学校开学,杨非曼留在首都读研,方随景也回了c大上课,所有人都忙忙碌碌。到头来只剩下了佩奇一个毕业即失业的无业游民。 本想趁着空闲多做几首歌,可谁知林研推荐的这个大学专业是生物工程的年轻制作人,还他娘的是个一根筋的傻缺,说不干就不干了,不干的理由还如此扯淡。 “你他妈…你偶像谁?” 佩奇咬着牙道,他直直盯着眼前的人,如果后者下一秒开口说的名字是哪个去世的外国黑人兄弟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一拳砸到他脸上。 多莉一脸认真:“wildfire。” 拳头没能砸下去,佩奇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谁?” “wildfire。”多莉重复了一遍,解释道,“就是荒原旅客以前的制作人。我是因为他的音乐才接触说唱的,可很多年前他就消失不见了,这几年里我一直在等他回来。” 佩奇又愣了愣,随即立刻爆笑起来,他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差点以头抢地,笑到路过的行人都纷纷转头看他。 “……”多莉不解地看向他:“佩奇,你是发疯了吗。” 许是终于意识到被围观,佩奇立刻站起身,拉着多莉进了旁边的一家星巴克。 进了星巴克佩奇还笑了好一会儿,才告诉多莉真相:林研就是他的偶像wildfire。 可谁料多莉并不相信,他执拗道:“你胡说。林老师都在微博上承认他不是了,虽然我知道他也很厉害但肯定绝对不可能是wildfire。wildfire一定是个低调谦逊有涵养的制作人。”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林老师高调傲慢没涵养?”佩奇咳了一声,想到林研那几条辱骂顾成阳的微博没有删掉,至今还在被顾成阳的迷妹们追着骂。再联想到林研的性格,的确跟谦逊有涵养搭不上边,他悻悻道,“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要搁以前我也不相信。” 多莉蹙起眉,起身就想走:“所以你不要再骗我了。” “不是,我骗你干嘛!”佩奇拉住他,据理力争地提高了音量,“陆总都亲眼看到他跟荒原待在一块了,还看到他身上的纹身了呢,不会错的。” 自从林研住院期间他们经常在医院看到顾成阳的身影后,这个秘密已经是新大陆内部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可多莉作为一个外人显然不了解这么多,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你有证据吗,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骗我的。不然直接给他打电话,他亲口承认我才相信。” 说着多莉就果断给林研拨了视频电话过去。 佩奇撇撇嘴:“林老师在旅游呢,肯定不会接你电话的。” 然而电话打过去不到半分钟就嘟的一声,接通了。 林研那边哗啦啦的水声很大,而他似乎在走路,看到屏幕里两颗挤在一起的脑袋,他喘着气在一处地方停下来,看向镜头淡淡道:“找我干什么。” 佩奇看着背景里山川秀丽的景色:“哟,林老师你在山上吗,这是哪儿啊,好玩吗,看上去风景真不错。” 林研完全忽略了他不着边际的问候,不耐烦地问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佩奇只好三言两语阐述了事情的经过,最后说:“我不是故意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但如果我不说这小子可能马上就要去死了。所以你能不能证明一下你就是wildfire啊?” 一直没说话的多莉推了他一把,小声说:“不是去死是退圈,你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 “有区别吗,不是你说你寿命才六年的吗?!” “那是克隆羊多莉的寿命。” “你他娘的不是就叫多莉?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取这么蠢的艺名。” “小猪佩奇听上去更蠢。” “那老子本来就叫陈佩琦啊!” 佩奇的声音越来越大,反之多莉说话永远都是那副半死不活的语气,这让佩奇气得感觉头顶的脏辫都要冒烟了。 电话这头两人还在争执不休,下一秒林研就开口问:“要我怎么证明?” 两人立刻噤了声,佩奇原以为林研根本不会搭理他们且会马上挂掉电话,可没想到林研居然真的在想要怎么证明。 于是佩奇眼珠子一转,说出了一句非常没头脑的话。 “看看纹身?” “……” “……” 空气仿佛凝结住了,只剩下电话那头哗哗的水流声。 林研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最后实在没忍住怒斥:“滚,有病!告你们性/骚/扰。” 在林研毫不犹豫摁断了视频通话后,多莉责怪地看着佩奇:“你怎么想的,光天化日之下让人家给你看纹身,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你脑子才有问题!”佩奇感觉自己血压都要高了,“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不是你自己不相信我的吗?” 话音刚落多莉的手机里收到一条林研刚刚发来的消息。他盯着屏幕半晌,声音也逐渐颤抖起来:“……我现在相信了。” 佩奇凑过去看他的手机,只见那条通话记录下方,林研给他发了一句话。 —六年前我告诉过你,wildfire不会给除荒原旅客之外的人做歌。 之后的半小时里,多莉的情绪一直处于一个激动到魂不守舍的状态。嘴里反复念叨着:“他居然没有忘记我。” “他还记得我是谁。” “没想到他一直都没有离开。” 第206章 “前段时间他还夸了我。” 佩奇几乎不懂林研的这句话对于多莉的意义,他坐在边上嗦着手里的抹茶星冰乐,在耳朵快起茧的时候,他幽幽道:“你是复读机吗?” 多莉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他看了一眼佩奇,蹙起眉,长长叹了一口气,表情有点悲伤:“就是因为他告诉过我不会给荒原旅客之外的人做歌,我才转做制作人的。没想到他说话不算数,还不是给你们做歌了。” 见他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佩奇若有所思地盯着桌面,波澜不惊道:“他说得没错啊,wildfire的确没给除荒原旅客外的人做歌。他在新大陆的id又不叫这个。” 话虽这么说,可佩奇依旧很意外。因为他没有想到,林研此前在网络上据理力争地否认了这么久,这次竟然这么坦然就承认了以前的身份。 自从相信了林研就是自己的偶像之后,多莉的态度简直出现了180度的转弯,不仅没再提退圈的事,还追着佩奇问林研的动向。 “我看看啊,他前段时间先是去了西双版纳,不得不说那里的美女真多啊,下次我也要去。后来他又去了丽江,估计是在那儿待了好多天吧。然后又去玉龙雪山,那里是真漂亮啊……现在估计又去别的地方了吧。”佩奇面无表情地刷着手机里的照片,看到林研一分前发的照片,一拍大腿道,“我说电话里他那边水声为啥这么大,原来是贵州那边的瀑布,这地方上回我还去过呢。” 多莉愣了:“你是怎么知道他去了哪儿的?” 佩奇于是把手机里的聊天记录给他看:“喏,他在我们厂牌群里发的啊,每到一个地方他就会发照片,虽然我问他什么他都不答只发照片,但貌似这趟旅行他心情还不错呢。” 一张张照片看过去,多莉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佩奇问他:“怎么了。” 多莉指了指他的手机,一本正经地问:“这什么群,能不能拉我进去。” 佩奇哼哼了几声,把手机收了回来护在手里:“这是我们厂牌的内部群。显而易见,是要加入我们新大陆才能进。” “那要怎么加入你们?” 佩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惬意地扬了扬下巴,冲他嗤笑道:“哟,不是信誓旦旦说要退圈吗,现在又不退了?” ◇ 第109章 邮箱 wildfire: 前几天忘了跟你说,我找到工作了,在城西一家网吧做网管。最终选择了这份工作我自己也很意外,毕竟我对游戏一窍不通。所幸这份工作只要掌握一些基本的电脑知识就够了,简单地培训过半天,三天前就上岗了,目前没遇到什么问题。虽然每天的工作时间很长,但大部分时候都很清闲,尤其是夜班的时候,有很多空余时间可以写歌。 我想做一张专辑,只是目前还没有想好什么样的主题,写了几首歌也不是很满意。不过没关系,我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顾成阳闷头删删改改,又将邮件一字一句仔细通读一遍后,才按下发送键。 “阳哥,十七号机的客人要一桶红烧牛肉面!”不远处拿着簸箕与扫帚的女孩冲前台大喊。 “好。” 顾成阳应了一声,放下手机,没一会儿把泡好的泡面给十七号机的客人送去。 机位上的客人专注玩着一款第一人称射击游戏,片刻不离盯着屏幕,还不忘对送泡面过来的网管说一句谢谢。 这游戏早十年玩的人还很多,只是近几年新兴游戏层出不穷,这款游戏也逐渐没落。且因这游戏竞技性大过娱乐性,很认电脑和参数设置,鲜少有人会在网吧里玩这个。 在这里工作了这些天头一回看见有人在网吧玩这游戏,顾成阳送完泡面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他身后看了许久。 他知道林研玩这个游戏很厉害,具体厉害到什么程度他也没什么概念。只记得有回林研与同一场的队友起了争执,被对方拉去单挑,结果林研轻松就把对方单杀了十几回。 直到客人一场比赛打完,喝着矿泉水扭头看向他:“哟,兄弟你也玩这游戏吗,要不要来切磋一把?” 顾成阳摇头,告诉他:“我不会玩。” 客人摘下耳机,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他呼哧哈啦吃起泡面,直言不沉迷游戏才是吾辈楷模。 “我前女友就是因为我玩游戏不陪她逛街把我甩了……我那时候难过得昏天暗地在网吧上了三天网,几个通宵下来直接心律不齐,被拉去医院抢救都。唉,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客人连连唉声叹气,这时网吧里走进来几个小年轻,顾成阳看过去,快步走去前台。 为这几个小年轻开了四台机子,顾成阳又迎来短暂的空闲。他又一次摸出手机,第无数次打开邮箱,那些发出去的邮件始终都没有出现已读标识。 邮箱是林研过去为新大陆制作音乐时用的工作邮箱,挂在他微博的首页上,也是如今顾成阳能与林研联系的唯一途径。 不过到今天为止还是单方面联系而已。毕竟从新大陆的成员口中得知对方还会不会接着做音乐都不一定,这邮箱也很大概率不会被使用。 工作日下午的白班与深夜里的晚班一样清闲,和他一块儿上班的女孩刚巡逻回来,就一屁股坐在前台,二郎腿一架拿出手机开始玩游戏。 女孩叫小朱,二十岁还不到,留着利落的短发染着黄毛,一副假小子模样,手臂还有一串纹身。她年纪比顾成阳小得多,却在这工作一年多了。顾成阳来的第一天她就把自个儿的摸鱼技巧倾囊相授,俨然是个名副其实的老油条。 第207章 她玩的是吃鸡手游,手法娴熟地开着倍镜在屋子里蹲人的时候,她瞥了一眼旁边的顾成阳,对方一丝不苟地坐在前台发呆。 即使把摸鱼方式都教给了对方,但这个新同事显然很不上道,空闲时间除了偶尔戴着耳机听歌和捧着手机敲字,大部分时间都是像这样坐着,像是在思考什么,也像是在发呆。 “哎,我说你这样多无聊啊,没事的时候打打游戏,时间才过得快。” 顾成阳闻声回过神,朝她摇头:“不会打。” 小朱低头划拉手机:“不玩这个儿?没事儿,我有个哥们儿晕3d也不玩,那别的呢?” 顾成阳接着摇头。 小朱显然不相信像他这年纪的男生有不玩游戏的,她不信邪地一连串报了七八个游戏的名字,顾成阳依旧每个都摇头。 “那你没什么别的爱好吗?” 这话问倒了顾成阳。除了音乐以外,他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别的爱好。 “那你的生活也太枯燥了吧。”小朱一脸诧异地看着他,评价道,“像个老年人。” 顾成阳思索片刻,觉得小朱的话很中肯。曾经他的人生以林研为中心展开,可如今林研走了,不再想要见他。那他往后的人生似乎失去了一切支点,只能依靠等待和思念而活。 网吧每隔一个小时都要去巡逻,小朱告诉顾成阳这由两人交替完成,两点那次是小朱去的,三点这次就轮到了他。 巡逻基本上没什么特别的事,在整个网吧走一圈便结束了。 只是这次他结束巡逻回来时,远远看到一个气质和网吧这种地方格格不入的女人。对方穿着洁白干练的白衬衫,一头卷发被绑成了低马尾,此时正站在前台和小朱交流。 顾成阳顿了顿脚步,面色如常地走回去,随后就瞧见小朱一直对他挤眉弄眼。 顾成阳走到女人身后:“找我?” 顾雪凌几乎是同时扭过头,视线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她如今已经无暇去质问顾成阳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上这种纯纯浪费时间的破班了,只是意味不明地呼了一口气,像是通知般对他说:“有事找你,找个地方单独聊聊。” “可我要七点才下班。”顾成阳抬头看了眼时钟,有点为难地告诉她,“不然你等等。” “你让我上哪等?”顾雪凌环顾四周,这破网吧连个休息区都没有。况且要她浪费时间等这么长时间,简直是无稽之谈。 顾成阳斟酌片刻,对她说:“要我给你开台机子吗,还能上网打个游戏什么的。” 顾雪凌有时候真的非常佩服这个人的脑回路,让她在网吧上网打游戏,这传到公司估计能成为公司上下所有人的笑料。 “第一,我不打游戏。第二,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你。”顾雪凌极力压抑着自己的不耐烦,“我晚上七点还有视频会议,没时间跟你说废话,到底走不走。” “有什么事情不能在这里说吗?” 顾雪凌扫视了一圈这人多眼杂的网吧,说:“不行。” “那就等我下班吧。”顾成阳说。 “……”顾雪凌看着他这副这说不过五句话就能气死人的模样,还是她印象里那个固执的蠢货。 只是还没有想到办法到底要怎么样对付这个脑子转不过弯的蠢货,下一秒顾成阳低头发了条消息,然后抬眼对她说:“走吧。” 顾雪凌怔愣片刻,听见顾成阳对前台的女孩交代了几句,然后对女孩说了“谢谢”和“辛苦你了”。 十分钟后,两人去到城西一家高档茶室的包厢内。 顾成阳原以为他姐如此郑重其事找他能有什么事,然而顾雪凌只是从包里拿出几份文件,告诉他陈亮一事的最新进展。 此前她的律师通过走访调查了解到这几年里遭到男人侵犯的受害者不止一个,她们也掌握到了一些确切的证据与证词,有把握对此事进行立案。 顾雪凌此行是来告诉顾成阳,这件事迟早都会解决,不要冲动之下干出什么违法犯罪的事。 起初顾成阳找她要陈亮的住址的时候,她不可能不留心眼,生怕这个蠢货真做出什么傻事来,就一直派人盯着。结果顾成阳还算安分,确实去找过他几次,但没在明面上做什么过火的事。 可她对顾成阳向来不放心,认为还是有必要亲自来跟他说明此事。 顾成阳浏览着桌上的几份文件,沉默片刻,语气不咸不淡:“我在你眼里的智商是不是还比不上小学生?” “难道不是?”顾雪凌真诚发问。 “……” 顾成阳没说话,他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下,打开一段视频,然后把手机和耳机一同推到顾雪凌的面前。 视频画面昏暗,镜头对着一个跪在地上的男人。所处的地方像是一个废弃的铁皮仓库。 顾雪凌戴上耳机,视频里的雨声很大,砸在铁皮顶上轰隆作响。 陈亮比她上次见面时更加瘦削颓丧,整个人像是老了很多岁。他跪在地上,浑身发着抖,身上那件洗得发黄的短袖也被雨水淋得湿透。 镜头就这么对着他定格了十几秒,直到镜头一阵晃动,随着脚步声慢悠悠朝他靠近。 视频里的男人惊恐地发着抖,像是饱受精神折磨。他不敢出声也不敢抬头,直到镜头外那个冷漠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画面变成了完全的黑暗。 第208章 “叫什么名字。” “……陈亮。” “职业。” “仓管员。” 在事无巨细的问话里,他承认了四年前那个下午自己所有的所作所为。 与其说是聊天不如说是审讯,时间地点人物一概清晰完整,顾雪凌很快就判断出这段音频作为证据的重要性。 顾雪凌没有听完,或者说是不忍心再听下去,她关闭视频扯下耳机,长呼了一口气缓和情绪。 此前因为对方的拒不配合,加上顾雪凌并不屑于跟这种人渣蝼蚁对话,所以并不抱让他自己承认罪行的希望。 如今他亲口承认自然能大大提高诉讼效率,可顾雪凌对顾成阳何时做的这一切无从得知。 “这个能派上用场吗。”顾成阳声音没什么起伏,轻声问。 “能。”顾雪凌抬眼看他,语气里带着责怪,“为什么不早拿给我。” “没来得及。”顾成阳波澜不惊地告诉她,“你派来跟踪我的那个人可能没跟你汇报,他也许以为昨天晚上我在出租屋里睡觉,但实际上我出去了。视频也是那个时候录的。” 他态度看似漫不经心,但顾雪凌也察出两个关键之处。一是顾成阳知道她在派人暗中盯着他,却一直装作不知道。二是他有能力摆脱这种监视,因为昨天夜里顾雪凌的确收到了他在出租屋里睡觉,没有出门的消息。 所以更无从得知顾成阳究竟对陈亮做了什么,才使得他精神崩溃到承认自己的罪行。 顾雪凌意识到她的弟弟其实并没有如她想的那样冲动莽撞没头脑,可她当务之急没有去细想这个,她保留了视频,低头联系律师,并抽出思绪对顾成阳说:“这是很关键的信息,对案件进展很有帮助。但接下来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我会跟律师解决。” 顾成阳看上去对她的做法没有意见,他把文件整理好还给顾雪凌,像是如释重负地笑了,对她说:“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做的这一切。” 他的语气里有前所未有的真诚,这几年顾雪凌与他很少有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话的时候。 或许这是自她离开家的那年后,顾成阳第一回与她站在同一战线上,为了同一个人。 那个男孩外表冷漠刻薄,内心却比任何人都善良,善良到即使遭遇不幸,却在这么多年里都没有想过去报复任何人,只是一次次试图抹杀自己的存在。 可本不该如此的。做错事的人才要付出代价,而不是让受害者困在回忆里备受煎熬,只有把恶意终结在黎明之前,才能让值得活下去的人迎来真正的新生。 她觉得顾成阳一定也是这样想。 顾雪凌无端想到当年父亲去世的那个夜晚,等到殡葬车将那具冰冷的尸体从医院拉走后,她独自驱车一千多公里,披星戴月返回首都,从黑夜到黎明,一刻都没有停留。 那段时间首都总伴随着雾霾天,空气浑浊得像是裹挟着沙砾。可那个晨光熹微的早上,空气却格外清新。阳光肆无忌惮的洒在写字楼上,似乎也在庆祝某种新生。 “只是想力所能及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而已。”顾雪凌淡淡地说,“没有及时发现公司存在这种品行恶劣的员工,也是我的过失。” 这段时间公务繁忙,顾雪凌看了眼时间,收拾好东西起身准备离开。 顾成阳也同样起身,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茶室。分别之前顾雪凌回过头,微微扬起下巴,看着那个高出她许多的弟弟。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仿佛那一刻她才将眼前的人与不顾一切挡在她面前的小孩渐渐分离,她意识到如今他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的事业,也有想要追随的人,并非是完全的空想主义。 顾雪凌难得轻笑了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还有什么事?”顾成阳问她。 她摇了摇头,片刻后,难得温和地说:“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有时间再见。” 说完她朝自己的车走去,顾成阳目送她离开。 夕阳映照着她的脊背,像是无法被任何磨难打倒,一如八岁以前印象里的模样。 ◇ 第110章 过去的照片 在出门就是人挤人谁出门谁倒霉的国庆假期,林研在走过几个地方后,突然回了趟c城,当然是在瞒着所有人的前提下。 半个月之前在丽江的客栈,林研认识了一个年轻女孩。女孩大学毕业没急着工作,而是学外国人给自己来了个gap year,从七月份开始,就在这个客栈里做起了义工。 她每天的工作除了打扫卫生,接待客人,还得遛狗。没正经上过班的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林研在那儿住的几天里,经常看到她牵着一条比自己体型还大的阿拉斯加犬从前院跑到后院,累地气喘吁吁还乐此不疲。 女孩性格开朗,跟每个旅居的客人都能聊上几句,那天傍晚她在种满花草的院子组织围炉煮茶,林研在一人一狗的盛情邀请下也被迫加入。 夜色下,她问所有人从哪里来的,问到林研的时候,只从他口中听到了“c城”两个字后,女孩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这座城市给予她的印象。 她说起高中时的毕业旅行,说起c城丰富多彩的市井生活,说起她至今都对临江东路与城市广场的美食念念不忘。侃侃而谈之后,她说下回有机会一定要再去一趟c城。 这段时间林研辗转去过很多地方,看过鲜花怒放的古城与巍峨绵延的雪山,看过烟水交融的瀑布和绿如翡翠的湖面。 第209章 可留给他印象最深刻的画面,却是在那个夜幕低垂的客栈小院里,那个作为义工的女孩,说起c城时眼睛里透进的光。 林研以前不觉得自己会对某座城市产生别样的感情。可或许是真的在这里待了太久,也留下了太多太深刻的记忆。 以至于短暂离别后,再一次回到这片土地时,竟也给他一种回归故土的亲切感。 他没能想到顾成阳当年理想中的城市,最终却成了他的归属。 在这将近快十年的时间里,c城的旅游业发展迅速。临江东路是他很多年都未曾踏入的地段,林研过去在这儿附近住过四年,后来多次搬家,便也没机会回去。 再一次来到这里,这条路俨然焕然一新,如今是c城著名的繁华路段与商业街。 与多年前相比,很多沿街商铺与店面都改头换面,林研在手机上搜索,发现很多年前他常吃的一家章鱼烧至今屹立不倒。 在某种强烈的直觉引领下,林研跟着手机上的导航来到了章鱼烧的新址。 过去狭小逼仄的店铺如今变成了整洁宽敞的门面,可见老板是真的赚到钱了。 正值假期,章鱼烧的门口排起了队,里头的老板也忙得不可开交。 林研要了个中份,付完钱就站在一边等。 戴着口罩的老板做完打包好,抬起眼看到眼前的顾客。忽然愣住了,迟迟都没有把手里的章鱼烧递过来。 “是你。”他眼神片刻不离地看着林研,“你终于回来了。” 林研觉得莫名其妙:“你认识我?” 当初他的确跟顾成阳来这里买过几次,老板也依旧是几年前那个中年男人。但林研不觉得只有几面之缘,对方竟还能记得自己。 老板顾不上后面排长队的客人,把工作交给了身后的两位帮工,然后就擦了擦手,让林研跟他进去。 在最里头的桌子前两人面对面坐下。章鱼烧老板从身后柜子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推过来:“这个人是你没错吧?” 一张手掌大小的照片,边缘处已经泛了黄。这是一张正脸照,不知是何时拍下的,照片里的自己坐在饭桌前,眼睛却没有盯着镜头,显然是偷拍的角度。 林研从小到大都很少拍照,他的手机相册里几乎没有任何自己的影像资料。 这是他头一次认真看自己过去的照片,就像是跨越时空跟多年前的自己对视。 能猜到原因,但林研依旧问:“你这张照片哪来的?” “大概是三四年前,就这块地方,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这里,拿着这张照片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章鱼烧老板隔着玻璃窗望向人流络绎不绝的广场,说:“他经常来的,所以这里所有店铺的老板都认得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头发很短。脑袋上有一个很显眼的疤,把我的小娃娃都吓哭咯。可能看着比较凶,我还以为他是个社会人,这疤是打架留下的。我那时候脾气也上头,看到他这幅样子就骂了他两句。他马上跟我道了歉,也没解释啥。之后每次过来他就都戴上了帽子。来的次数多了,我发现他人其实还怪有礼貌的,每次来都买很多东西,然后就是找照片上的这个人。一来二去我也跟他熟了起来,后来问起,我才知道他脑袋上的疤不是打架打的,是做开颅手术留下的。早说嘛,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找照片上的这个人。是不是女朋友哇?他说不是的,是他男朋友。我想,哇,你们现在这些小娃娃真是时髦。” “他说他做了手术,好几个月都躺在床上醒不来,醒来后又下不来床。刚刚恢复就马上过来咯,他说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c城。可他醒来后却怎么也找不到你了。” “前段时间不是管控了嘛,小本生意不好做。很多店面都关了。就我这一家搬了个地儿才活了下来。” “那个时候我还担心这么多店都关了,万一你回来了他不知道怎么办?结果没过几天他就过来找我说,找到你咯,就在c城。我问他那你们有没有见面,他说还没有嘞,他要先去首都参加个比赛。之后他就再没来过咯。” 窗外的街道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国庆假期里,这座城市接纳并热情招待着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 像是跨过了时间的洪流,林研透过厚厚的玻璃窗,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刻不停地奔走。 他跨过白昼与黑夜,盛夏与寒冬,终于在某天他驻足停了下来,隔着透明玻璃窗,与多年后的林研对视。 那模糊的眉眼间有歉意,有喜悦,也有悲伤。 林研收回了眼神,问面前的老板:“他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沉思片刻,老板说:“大概是去年三四月份吧。” 与章鱼烧老板告别,林研也结束了一天的出行,回到酒店里他明明不想去在意,却总是不由自主想起白天的对话。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年的十月,三四月份是林研给新大陆做歌还不足半年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从未在网络上留下过自己的照片,就连制作人id都没有注册。 对方是何从得知的呢? 第二天,佩奇全副武装,戴着口罩与帽子,避开人流来到了临江东路一家酒店顶层的房间。 就像谍战片里接头的地下党羽,作为唯一一个知道林研改道回c城的人,佩奇定然不负使命,没将这个消息泄露给任何人。 第210章 本以为对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交代他。可林研一见面,就问他第一次认识顾成阳是什么时候。 佩奇于是回忆起来,他说是去年五月份录节目海选,两个人在同一个标间住了一个礼拜。说起这个,佩奇还记得最初他的室友并非是顾成阳,只是因为自己睡觉打呼磨牙说梦话,住进酒店的第一晚原先的室友就跑了。后来没有人愿意与他住一间,只有顾成阳主动提出换房与他住。那个时候佩奇就坚定不移地认为对方是好人。 那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佩奇回忆起来却还觉得历历在目。 “不过说起来第一天认识的时候,荒原就问我,你们是不是有个新的制作人,还问我你长什么样。我那时哪能想得到你们以前的关系啊。手机里也没有你的照片,我就跟他形容是你留着长头发,长得很好看,业务能力一级棒。他那个时候只是点了点头,没什么别的反应。在那之后他总是闷头写歌或者练习比赛曲目,我跟他聊天接触其实不多。所以后来他能答应跟我合作单曲我也挺意外的。” 在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之后,佩奇也恍然意识到林研把自己叫过来的用意,也同样诉说着自己的疑惑:“所以他那个时候就知道你是我们的制作人了是吧?可他是怎么知道的,他那之前也没见过你啊。难道是听编曲听出来的?可多莉那小子是你死忠粉,都没有听出来,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啊?” 送走了佩奇,林研不再好奇顾成阳是怎么知道新大陆的制作人就是他的,他只觉得这人又蠢又拙劣。 没有命中注定的相遇,只有精心策划的重逢。这个人参加比赛,签订合约,拿到冠军,收获无数听众与粉丝,只为以最好的面貌出现在他们重逢的时刻。 他以为把自己收拾干净,打扮成人样,不再像过去那个灰头土脸被赶走的丧家犬,林研就会因此多看他一眼。 他那时太过于在意自己是否能站上更大的舞台,能否取得更高的成就。可他不知道,其实林研从未厌弃过那个尚且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 第111章 日出 林研只在c城短暂地逗留几天就离开了,国庆假期结束,一窝蜂的旅游高峰期随之落幕。 就连从c城开往沿海的列车车厢内,都少了很多精心打扮、热情高涨的旅客,剩下的只有在全国奔波出差的商务人士,以及死气沉沉的返校大学生。 伴随着邻座睡觉时的平稳呼吸声,林研打开背包,从最里面的夹层翻出一叠明信片,拿出几张已经标上了记号放在一边。 并非是特意挑选的地方,只是实在不知道该去哪儿,才随意拿了这几张。 其中一张是晚霞渲染下的西湖。照片里的残阳即将消逝,却在沉入永夜之前,依旧竭力在天地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林研并不喜欢日落,夕阳意味着迟暮与生命枯竭。意味着在那之后便是漫无边际难熬的长夜。 原本对于即将到来的行程毫无期待,可来到杭州的第一天,他却在看到日落之前,率先看到了日出。 这是一座年轻的城市。那天晚上他辗转反侧睡不着,凌晨三点从酒店走出门,路过一个便利店,看到里面坐着个穿衬衣的年轻人,他专注敲着电脑,屏幕上都是些看不懂的代码数字。 c城灯火通明的便利店里,总能迎来喝醉酒发疯的醉汉。可在这座城市,深夜会出现在便利店里的多是戴着耳机与电脑的年轻人,他们从事各行各业,为了生活与理想奔波劳碌。 比不上c城到了过了凌晨还灯火璀璨的商业街。这个时间点杭州白天最繁华的地段也陷入了沉睡。 困意逐渐被黑夜所泯灭,夜晚依旧漫长且难熬,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这空旷的城市,不知走了多久,天渐渐亮了起来。 清晨的西湖笼罩着一层轻纱似的雾气,几个年轻人围在一个架起的摄影机前,调试相机参数。 林研缓缓抬头,才看到昏沉的夜已然被东边的一抹亮色所掩盖。他意识到这几个年轻人架起摄像机,是在亟待日出。 林研在他们的身后不远处同样等待。二十多分钟后,太阳终于挣扎着从天空的尽头缓缓浮现。那几个年轻人拿着手机拍摄着眼前的画面,神情惊叹亦或是欣喜。 林研从背包里拿出那张明信片,举在手里。那一刻他发觉原来日出与日落是这样相像的。 他将明信片翻了过来,上面的文字在游历了很多个地方后变得模糊褪色。 那上面写着—— 看到背面这张照片,我忽然想到一句话。但是太阳,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 生命是夕阳与旭日的轮回,在这个轮回里希望与绝望的并存。或许在太阳没入地平线的时候,迎来的不一定是漫长黑夜,也可能是向死而生的开始。 值得称赞的日出让旅途变得不再乏善可陈。 西湖边上的商业街总是热闹的,尤其是节假日,地铁的出站口总被堵得水泄不通。 几近黄昏的时候,逛街游玩的人在附近络绎不绝。林研低头穿过人群,一处通往地下商场的台阶上坐满了人。他站在另一头的围栏往下看,那一块空地上放着移动音箱与话筒,有人在准备表演。 恍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在城市广场开全国巡演的小胖,前段日子小胖还联系了他,得知他在旅行,孜孜不倦地想邀请他今年冬天去东北找他玩。 第211章 在这座城市街头演出屡见不鲜。从背面往下望的视角,只能看到表演者的后脑勺,那人头戴鸭舌帽,穿着一身皮夹克,拿起有线话筒哟哟了两声。 “下面表演的歌曲,致敬我的偶像。” 表演者的声音低沉沙哑,没有多余废话,他放起了前奏。短促激昂的鼓点伴随一个水印响起:“spread like wildfire。” 表演者压低帽檐高举手臂,他提高音量,“这首歌,向过去的荒原旅客与wildfire致敬。”声音情真意切,让人为之动容。 “…………” 林研僵在原地,一时间迈不动步伐,表情趋于石化。 围观群众的热情被带动起来。林研呼吸顿了顿,在前奏结束前的那一秒,他迅速转过身,默不作声地从围观的人群里离开。他以前不知道尴尬到无地自容是什么感觉,现在他知道了。 不知道这个表演者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音响,分贝高得吓人。走出十几米远,声音依旧清晰可闻。 他唱的那首与专辑同名的《野火燎原》难度并不低,一首歌里光是flow就变换了十几种,密集的歌词与变换的节奏其实很难把控。而表演者几乎一字不落表演完了这首歌,没有抢拍与落拍,可见其实力尚可。 林研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走进商场的其中一座,声音终于从耳边消失。过了很久等到他出来,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天空。 可街头表演者的演出还没停止,他一首接一首演唱着《野火燎原》里的曲目,围观的群众也多了数倍。 林研认命了,也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忍着强烈的羞耻心,倚靠着一楼的栏杆往下看。表演者很投入,每首歌的歌词都烂熟于心,唱腔里也有模仿原唱的影子,可见其真的十分热爱他的偶像。 震耳欲聋的音响也没有盖过旁边人的讨论声。两个女生看了很久的表演,孜孜不倦地聊着这些歌曲的原唱,多为夸赞的话,说他不仅长得帅唱歌好听,性格也超有个性。因不满经纪公司给他安排的行程,他便解约隐退,丝毫不拖泥带水。 又说起同公司同厂牌的成员吸毒被抓,而他没有与其同流合污。前段日子还被人偶遇他在网吧做起了网管,外面世界纷纷扰扰,他却过起了普通人的生活。 两人的攀谈声不断,也引来了别人的注意,观众里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朝她们看过来,告诉她们这个小有名气的rapper,以前曾是他的高中同学。 两个女孩显然不信,眼镜男解释:“你说的这个叫荒原的rapper。本名叫顾成阳,是南城人对吧。” 女孩点头,男人便若有所思地垂下眼:“那就对了。” 女孩儿们显然很兴奋,抓着男人便问:“那他高中时期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很受人欢迎呀?” 这个眼镜男思索片刻,半晌,用回答泼了两人一盆冷水:“什么呀,跟你们说的完全不一样,他高中时候一整个就是那种阴郁批,平时不爱说话,也没见他有什么朋友。整天戴着耳机听音乐,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他还会跟人打架,经常下手很重,整个学校几乎没什么人敢去惹他。” “不是吧,”其中一个女孩惊呼道,“可他看着完全不像是会跟人起冲突的那种人啊。” 顾成阳在节目里的表现完全就是个温和佛系的淡人,沉默寡言,不争不抢。因为太过于佛系淡定,网上有人评价他能拿冠军凭的全是硬实力。 “不是我骗你干嘛。他的确不是什么会主动惹是生非的人,但当年南城七中很乱的,性格孤僻没朋友的人最容易被欺负。起初也有那种校霸和外头的混混,以为他闷不吭声的好欺负就去招惹他,结果压根儿就不是他的对手。后来据说他初中就把自己亲爹打进过急诊室好几回,连他亲妈都害怕他。这些传闻后传开了,也就没人敢去招惹他了。” 那女孩还在为自己喜欢的歌手打抱不平:“那这也是别人先撩者贱,谁让他们欺负人呢!” “他当年确实跟现在很不一样。我高二的时候跟他分在一个班,大概是在下半学期的时候,他好像是因为帮了个被校园霸凌的人,结果反过来被那人出卖然后被处分了。其实在这之前,他偶尔还是会跟别人说话的。但这件事情之后他就更冷漠孤僻了,别人主动找他说话他都不理。后来他也不常来学校上课,来学校的那几天我见到他,我都觉得他的眼神特别压抑特别可怕。” “我没觉得他是个坏学生或是怎样,但他当年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表面闷声不响,但心里似乎藏着很多仇恨和不满似的。就有种好像他一旦选错了路,就会马上犯罪进监狱的感觉。后来他辍学了,没人有他的联系方式,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再一次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就是知道他成了说唱歌手,还拿了节目的冠军。”那个同学说到最后,眼神里尽是感叹,“没想到他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和以前完全是两个人。” 女孩们原本还因为遇到顾成阳以前的高中同学而兴奋,可一番话听下来,这两个女孩脸色不约而同都难看了几分。 等到底下的表演者最后一首歌曲结束,其中一个女生便忍不住骂了起来。 “我去你的!你能不能不要在这里叨逼叨了,你跟他很熟吗?就主观臆断觉得他会进监狱。哪有你这样的人啊,就算你们是高中同学又怎样?” 另一个女孩同样气鼓鼓地瞪着他:“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现在的发展比你好,心里不平衡吧!” 第212章 这话让眼镜男登时炸了毛:“不是我嫉妒他干嘛,无冤无仇的。我就说了说自己的想法而已,又没骂他,你们这小姑娘家家不要血口喷人好不好!” 男人的手指在空中比划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最终愤然放下,扭过头扬长而去。 街头的表演者结束了自己的演出,唱完最后一首歌后,他喘着气,真诚热切地讲自己的结束语:“感谢中文hiphop曾经存在过这样优秀的rapper和制作人。” 此时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隔着衣服布料震动了下,林研摸出来,一封新的邮件如期而至。 演出结束,群众散场,林研跟着人群,漫无目的地走在异乡的街道上。 他觉得很奇怪,这趟路途明明只有自己一个人,他却总能在意料之外的地方了解到与那个人有关的事。 ◇ 第112章 已读回执 wildfire: 你说你没有办法给我正常人的爱,可这没有关系。我不会像过去那样因为没有得到你的回应而惴惴不安。我对你的情感也不足以成为你的负担。 毕竟我能为你做的事情真的很少,就像是你每一次陷入情绪低谷的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在你身边,劝说你吃药。除此之外我做不了什么,大部分时候还是你一个人在孤军奋战,最终战胜心魔的依旧是你自己。 而我只希望我对于你的意义是,当你觉得很累,想倒下的时候,不要害怕,我会在你身后接住你。 你知道吗,在对抗命运的征途里,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所以我真的没有办法做到忘记你。 哪怕永远得不到你的回信也没有关系。我不会停止写信,也不会停止爱你。 from荒原旅客。 9月2日 整整齐齐的几十封邮件躺在收件箱里。林研每天都能收到邮箱提醒,此前却从未点开过。 林研半个月前不明白为何对方在真相还尚未解开时,就一次又一次在c城找他。此刻他也不明白对方为何要乐此不疲地给他写信。 一次又一次将他推开,换来的却是更加义无反顾的追随。他想象不到为何有人会这样执着于自己。像是把这一行为刻进了骨髓里。 那天夜里他实在闲来无事,打开了自己许久未用的邮箱。那个给他写邮件的人像是把他当成树洞般,诉说着自己的日常生活。 他说他想来到c城重新生活,舍弃明星的身份,静下心来写歌。于是他在附近租了房子,和以前一样工作,生活。 他说c城和四年前变得很不一样,如今没有学历找工作真不容易,他忽然意识到当初这么莽撞地放弃学业或许是不对的,但他不后悔。 他说他找到工作了,在城西一家网吧做网管,平时工作不忙,有很多空余时间可以写歌,他能遇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有人问他手上的疤是哪来的,问他是不是以前遭遇过欺凌。他说没有,他们还不相信。 “有人推荐我去做祛疤痕手术或是用纹身掩盖。可为什么要去掉呢,这是你留给我的印记,我希望这些疤痕一辈子都不要淡去。” “有病。”林研望着这一行字,暗骂道。随后点开下一封。 “我多希望你可以为了爱而活着,可活着的前提是自由。我更希望你能自由,所以无论生或者死,我都会祝福你。如果你真的死了,那我一定会在不久之后来找你。可你要我活着,那我就听你的话,我会好好活着。” 邮件里,名为荒原旅客的发件人说,他最近看了一部电影,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 他说善良的人连死都在顾全别人。他看完感动了很久。 里面有一句话是要么死亡,要么好好活着。他说,一个人的爱微不足道,那一群人的爱呢?既然活下来了,就看看身边的人吧。 爱是永恒不变的主题。唯有爱可以超越时间与空间。生活在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无法脱离他人而独立存在。 过去林研不希望自己成为需要依赖他人而活,也不被他人需要的人。 不依赖他人而活对林研来说很简单,他从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但不被人需要却无法由他自己决定。 这趟旅途里他很少会去看来自c城的消息。打开新大陆的群聊,这一天是陆天逸女儿小溪的生日,佩奇在群里传了好几张生日派对的照片,照片里那些个平日狂拽酷炫的rapper都穿上了可爱的卡通服。合照里多了两个新面孔,一个是前段日子宣布回归的理发师阿叙。另一个是个完全陌生的面孔,他留着一头利落的板寸,林研猜他或许是刚出狱不久的前厂牌成员jzone。 杨非曼因在首都上学没来得及参加,所以合照里陆天逸便把他和林研的照片举在了手上。 多莉在不久前加入了新大陆。这个来自c城的小孩性格执拗,脑子缺根筋,想法和脑洞都非常与众不同。在得知林研就是当年的wildfire后,每天都在孜孜不倦地给他发消息,发自己做的歌和伴奏,问他专业上的问题,还问他什么时候会回c城。 唐亦楠在前段时间顺利通过了试用期的考核,如今已经是一名成熟的直播间场控了。林研有时打开购物软件,偶然能在那个直播间里听到她的声音。她经常会给林研发来她与同事们聚餐或是加班的照片。 某个深夜里,她反常地给林研发了很多条语音消息。 “研研,我刚跟同事喝完酒,现在在回家的路上。我最近都好开心啊,做着我喜欢的工作,认识了很多好朋友,工资都比以前翻了一翻。我是真的出息了哈哈哈。等你回c城你就会发现,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唐亦楠了!” 第213章 “前段时间我妈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我弟大学没考上,让我在c城给他找个工作。我说让他去工厂打螺丝还能包吃住。我妈说她儿子怎么能去干这种体力活呢。我问她那你女儿刚来c城的时候没日没夜去工厂打工,钱全给你们了,你有没有心疼过我一句?她沉默了很久后挂了我的电话,说我没良心。” “哈哈哈说我没良心,真的好好笑哦。” 语音消息里她一直在笑,笑着笑着却又哭了起来,哭到连声音都发着颤,哽咽着录下了最后一条语音:“研研,你在哪儿啊,还会回c城吗?你回来好不好。” 消息发出没一会儿她又撤回了。林研没告诉她自己听到了这些语音消息,只是装作视而不见。没隔几天唐亦楠又开始重新分享自己崭新快乐的生活。 邮箱里最后一封邮件,时间在当天的晚上七点,不同于之前的邮件只有文字,这封邮件里多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只黑白相间的猫。 wildfire: 网吧的同事说我的生活太枯燥乏味,在她的建议下,我去流浪猫收容所收养了一只小猫。是一只一岁多大的奶牛猫,起初我觉得它眼睛大大的很可爱,可凑近了才发现这猫戒备心很强。收容所的志愿者说它被人收养了两次,又被送了回来,理由是它太凶了,总把人抓伤,但我还是收养了它。 不出意外,我同样被它挠伤了好几次,去医院打了疫苗。小猫总是不听我的话,我意识到我好像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主人。可是我不后悔收养它,因为它不能再被抛弃第三次了。 只是苦恼还不知该叫它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为它取个名字。 from荒原旅客。 10月17日。 晚上七点,顾成阳准时与上夜班的同事交班,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小朱急急忙忙跑过来,不由分说的往他手里塞了一整袋猫罐头与猫粮。 顾成阳蹙起眉,不肯接:“你自己也没什么钱,就不要给我这些东西了。” “谁说是给你买的,我这是给你家猫买的!”小朱垂下眼看着顾成阳手上被猫挠伤的伤痕,吸了吸鼻子,“本来就是我建议你养的猫,结果害你被挠成这样。”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猫是我自己选的。”顾成阳不客气地把袋子还给她,“我不要,你拿去喂流浪猫吧。” “好了,非要我直说吗。”小朱急得跺了跺脚,最后别别扭扭地低声说,“谢谢你替我教训那个人渣。” 顾成阳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半晌后接过了那袋猫粮,说:“好,那我收下了。” 那是在一个礼拜之前,顾成阳上午半天都没有看到小朱,也没有从老板口中得知她请假的消息。打电话过去也无人接通,莫名有些担心,一直到下午小朱才回来上班。 她的眼睛很肿,像是哭了很久,手上和脖子上也都是被打的伤痕。 顾成阳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问了她好几次,她也只是摇摇头不肯说。 小朱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与她相依为命的只有奶奶。因为从小没有人管束,她也自知不是学习的料,所以高中没念完就早早辍了学,来网吧打工。 所以顾成阳知道她这伤痕不可能是被家暴的。而在入职的头两天,他就知道对方还有一个男朋友,在对面街道的一个理发店里做学徒。 此刻从她的状态来看,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她始终不答,顾成阳就直接问:“你男朋友打的,是吗?” 问完这句话,小朱就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小朱外表是假小子的模样,可因为从小没有父母,她一直都很缺爱。所以当有人向她表白,跟她说我喜欢你的时候,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就跟那个人在一起了。 哪怕对方身材瘦削,没什么本事,却因为一张还不错的脸,小朱和他在一起了两年,也死心塌地地爱着他。她攒下工资给他买球鞋买游戏,几乎把大部分收入都花在了他身上。可对方却一转头就去泡别的女生,事情败露以后那男的也不装了,不仅动手打了小朱,还说了很多侮辱她外貌的话,扬言过去两年里只把她当提款机。 知道了这件事后,那天下班,顾成阳跟着小朱去到了那男人的出租屋里。 打开门狭小的屋子,里面乌烟瘴气的 ,对方躺在床上叼着烟玩手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也没有出去工作。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顾成阳就把人拖下床,不由分说把他打了一顿,又让小朱把之前送给对方的东西全都打包带走。 在把那些球鞋衣服,游戏碟片通通搜刮走后,出租屋里只剩下了空荡荡的一张床,以及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 他身上那件衣服也是小朱送给他的,所以理应被她扒了带走。 提着一个很大的黑色塑料袋出来,顾成阳问小朱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她毫不犹豫地说:“都拿去烧掉,捐给别人我都嫌晦气。” 于是他们去到一片空旷的荒地,点了一把火烧毁了一切,他们看着那些曾经送出去的礼物和真心在火焰中变成灰烬。 那里埋葬了一个少女虚妄的爱情。 顾成阳拿着小朱送的猫粮,如往常一样回到家里,坐上四楼的电梯,门打开后外头漆黑一片。走廊的灯昨天夜里就已经不停闪烁,到了今天已经彻底坏了。 顾成阳摸黑拿出手机,准备打开手电筒,打开手机那一刻他就怔愣住了,在黑暗中蓦然睁大了眼,盯着手机屏幕久久没有挪开。 第214章 手机里出现的,是好多条已读回执的消息,甚至于他盯着手机的几分钟内,还在不断弹出新的消息。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翻出钥匙,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打开的房门。 屋里明亮的灯光亮起的那一霎那,客厅里就有一道身影簌簌而动,奶牛猫从自己的窝里挪出来,尾巴高高翘起,瞪着大眼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是察觉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它又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顾成阳抹去眼泪,关上门。把猫粮放在门口的柜子上,这才转身蹲下来,朝角落里的小猫招手。 ◇ 第113章 狗の名字 “顾成阳,过来。” 深秋的海风里夹杂着凉意和咸咸的潮湿。林研倚在一栋海边别墅的门口,不远处的花坛后面,一只短腿幼狗从草丛里冒出,摇着尾巴朝他跑过来。 林研默不作声把拌着狗粮和蔬菜的陶瓷狗盆放在地上,小狗尾巴甩得更起劲了,望眼欲穿地盯着地上的食物。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却愣是不敢吃。 林研搬来一把露营椅坐下,看着小狗朝他扑来即将蹭到自己裤管的那一霎那,他立刻揪住狗的脖子,单手将它拎了起来,放在眼前。 小狗垂着两条前腿在空中摇晃,安分地接受审视。半个多月前被其他流浪狗撕咬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左后腿因伤口被剃掉毛发的地方也重新长出了一层薄薄的绒毛。 看了一圈后,林研把狗放下,轻声对它说:“吃吧。” 接受到指令的小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离开杭州后的一个月里,林研一路往北,沿着海岸线路过很多个海滨城市,最后在威海停了下来。 海边的城市最大的优点便是随时都能吃到最新鲜的海产品。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二天夜里,林研从一家海鲜餐厅里出来,意外听到了马路边的草丛里传来哼唧唧的狗叫声。 那时这条黑黢黢脏兮兮的狗被撕咬地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很虚弱但求生欲很强。林研走过去查看,发现它还留有一口气,于是把它带到了附近一家宠物医院里为它医治。 林研原定于一个礼拜前离开威海,去往别的地方,却因为这只狗的伤还未好全,也还没找到能够收养它的主人,林研的计划被迫推迟。 一星期前小狗出院,林研在附近辗转问了半天,才找到一家容许旅客携带宠物入住的民宿。林研带着狗一边为其养伤,一边寻找能够领养它的人。 门口传来丁零当啷的铃铛声,扎着双马尾的女孩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走进来,是民宿老板娘的女儿欢欢。 “小黑黑~”欢欢开心地跑到正在吃饭的小狗面前蹲下,伸手去摸小狗的脑袋。小狗咧开嘴摇着尾巴去蹭她的小腿,蹭了一下又跳回去吃一口饭,接着又去蹭一下,又回去吃饭。 看着在自己腿边和狗盆前来回跳跃的小狗,欢欢忍俊不禁,被小狗蹭得呵呵笑不停。 可小狗还是陀螺似的蹦蹦跳跳,像极了不好好吃饭的小孩。 林研坐在椅子上低头看手机,往这边瞥了一眼,然后道:“顾成阳,吃饭。” 小狗立刻不去蹭欢欢了,开始认真吃饭。 欢欢撑着膝盖站起身,走到林研边上:“大哥哥,你为什么要给它取这个名字啊,一点都不好听。” 林研对她说:“你试试用别的名字叫它,看它理不理你。” 欢欢不信邪,对着小狗喊:“小黑黑,过来。” 小狗无动于衷。 “汪汪,过来。” 小狗依旧闷头吃饭。 欢欢连续叫了七八个名字,小狗全然不理,一直到喊它顾成阳,它终于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欢欢不解地歪着头,嘟起嘴,“为什么一定要叫这个名字它才理我啊。” 林研也很不解:“鬼知道,邪了门了。” 小狗受伤被送进医院的当晚,林研出于恶作剧这么叫它,结果这只狗后来竟只认这个名字。用别的名字叫它都没反应,非常邪门。 欢欢很喜欢小动物,但因为家里有个对猫狗过敏的妹妹,所以一直都没有机会养。前段时间听妈妈说民宿来了个带着小狗的客人。欢欢一听高兴极了,每天放学就爱来民宿找小狗玩。 这天她从她的粉色书包里掏出一个新鲜玩意,是个拍立得。这拍立得是她上大学的表姐半个月前送她的生日礼物。这东西简直让欢欢在学校里成了被羡慕的对象,不少小朋友争先恐后想让她为其拍照。 可摄影大师欢欢拍照也是很挑人的,不是她的好朋友她不会轻易拍。 林研带着小狗在自家民宿住了一个礼拜,欢欢也与他认识了一个礼拜,很快被她划进了好朋友的范围。所以这天她主动提出要为林研和小狗拍照。 林研把狗放在腿上,看着年幼的摄影师举着拍立得各种找角度,最后咔嚓一声,相机里吐出一张照片。 等照片上的色彩浮现出来,林研瞄了一眼,照片画面清晰角度正常,拍得还可以。 欢欢熟稔地从书包里拿出黑笔,在相片下方的空白处写下日期和内容,一边写一边念叨:“11月14日,林研和小黑黑。” 林研把狗放下,瞄了她一眼,说:“不,写林研和顾成阳。” 笔触一顿,欢欢嘟起嘴:“为什么一定要叫这个名字啊,不好听欸。” “让你写你就写。”林研脱口而出,可顿了顿,他说,“算了,随你吧。” 第215章 毕竟不是自己的狗,最后欢欢还是听了林研的话写了他说的名字。又因为顾字的笔画太多,欢欢想了半天也不会写这个字,最后写了拼音。 这个海边的城市比他去过的以往任何一个城市生活节奏都要慢,租一辆电动车骑在沿海大道上,迎着海风,能够很轻易地追赶到日落。 夕阳西下的时候,林研带着欢欢和小狗去海边玩了一圈。回到民宿时,老板娘也就是欢欢妈妈,已经坐在院子里等他多时了。 她是个热情健谈的女人,也很喜欢小动物,因为家里养不了狗,便经常会去给附近的流浪猫狗喂食。 从林研入住自家民宿开始,她便发动自己全城的人脉,为小狗寻找能领养它的主人。 一看到林研回来,这女人便兴高采烈告诉他,有个朋友的女儿看到照片一眼就相中了小狗,有领养它的意向,她就把林研的微信推给了对方。 林研对她说:“谢谢。” “甭客气!”女人把小狗抱在怀里逗它玩,略有些惋惜地问林研:“这么听话的流浪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果不是妹妹对这些过敏,我都很想养它呢。在这陌生的城市你能捡到它就是缘分,你真的不打算把它带回去自己养吗?” 林研通过了那个要领养狗的女孩的好友申请,闻言从手机里抬起头,不假思索道:“不了吧,我已经有一只狗了。” 第二天那个女孩就来到民宿见了小狗。小狗性格温和也自来熟,遇到谁都爱摇尾巴。女孩喜爱得很,当天就把狗抱回了家。 把小狗妥善安置好后,林研也没了留在这里的必要,第三天就坐上了去往首都的动车。 若非是顾雪凌给他发消息,林研其实不想来这个地方。 这几年里他唯一一次来首都,是去年佩奇参加《嘻哈之城》的时候,为了他那两首歌的编曲林研被特地叫了过去,在那待了不到两天,工作结束就回去了。 再往前就是十五岁之前。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被记住的回忆。 原本打算见完顾雪凌就离开,结果这位上市公司的女老板这段时间忙得出奇,林研在酒店硬生生等了她好多天,对方都没空跟他见面。 又没有想去的地方,林研便抱着笔记本电脑在对方安排的高级酒店里窝了两天,等到第三天他才勉强出门走了走。 然而林研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对方给他安排了在首都的所有衣食住行,他没什么好抱怨的地方。 等到第四天傍晚,顾雪凌才结束手头的工作,亲自驱车来酒店楼下接他去见面的地方。在公事上她会让专门的司机接送,一旦碰到私人的事,她还是习惯自己开车。 夜幕下,汽车驶过东三环与国贸桥,两侧高楼大厦的繁华与科技感是林研去过的每个城市都无法比拟的。 他望着那写字楼里一格格亮起的灯光,意识到这是顾雪凌所在的世界。 哪怕连轴转地工作了很多天,这个女人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倦意,娴熟地开着车,驶过她无比熟悉的高架桥。 “首都好玩吗?老实说我在这里待了十几年,没去过故宫也没去天安门看过升旗。不明白为来这儿旅行的游客为什么挤破了脑袋去看这些,真的很无聊。”车里,顾雪凌问他,“你去哪里玩了?” 林研低头沉默了很久,才说:“昨天去了故宫。” 顾雪凌哑口无言,顿了顿道:“你逛了吗?” “没有。有点不舒服,随便看了看就回去了。然后半夜睡不着,路过天安门广场的时候看了升旗。” “…………” 气氛有点尴尬,可顾雪凌表面依旧维持镇定自若的模样,蹙起眉问:“你现在还是会经常失眠?药有在吃吗?” 林研靠在椅背上,轻轻呼了一口气,平淡道:“吃药只能让我的情绪不失控。失眠头痛,以及别的躯体化反应不会因为吃药而消失,我早就习惯了。” 顾雪凌沉吟片刻:“我以前确实低估了精神疾病会对人造成的伤害。” 并不想听到别人对自己的病评头论足,林研看向窗外,没再说话。 【作者有话说】 此卷又名 研研旅行日记 ◇ 第114章 值得喜欢 很快车就开到了目的地。一处能够看到cbd夜景的顶楼西餐厅。 明明只是单纯见个面,但顾雪凌约的这个地方像是有几千万的项目要跟他谈似的。 顾雪凌熟练地跟服务员点菜,林研撑着下巴俯瞰城市夜景。将近有十年没有涉足的地方如今对他而言无比陌生,与顾雪凌相比他觉得自己倒是更像个外乡人。 比不上在沿海地区的各路海鲜餐厅里大快朵颐,这些摆盘精致的高档货于他而言食之乏味。 吃饭只是其次,顾雪凌自己也没吃两口,手机里的消息不断。最近有很多项目扎堆,她几乎每隔一会儿都要回复一些工作上的事。 林研告诉她实在没空可以去忙,不用管他。 顾雪凌拿着手机啪啪回复完最后一条消息,便把手机静音倒扣放在桌上,态度很坚决:“不,我他妈也是需要休息的好吗。等手头这些个项目收尾我也要去度假了。” 顾雪凌终于得空可以专心吃饭。期间想起了什么,她告诉林研,陈亮死了。 林研愣了愣:“怎么死的。” 顾雪凌简洁道:“跳江,淹死的。” 第216章 “为什么?” 顾雪凌手里的动作一凝,她若有所思,没有立刻回答。 而后她看见林研捏着手里的杯子,那张常年冷淡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许紧促的神情。 顾雪凌眯了眯眼。她知道那个死不足惜的男人并不值得林研露出这样的神情,那就只剩下唯一的可能。 “你是不是想知道,这件事跟顾成阳有没有关?”顾雪凌轻声问他。 林研讨厌被人妄加揣测自己的内心想法,抓住杯子的手陡然松懈,他立刻否认:“不是。” 顿了顿,他冷声道:“不说算了。” 顾雪凌知道弯弯绕绕地打探与兜圈子对林研无效,便跟他解释了起来。 她提及顾成阳手里那段男人承认罪行的视频录音,在拿到关键证据后,顾雪凌将此事交给了信任的律师。可过了没多久,她们却得知了男人死亡的消息。 那段时间c城总是下雨,水位线上涨,男人跳江以后隔了很多天才被发现,打捞上来的时候尸体已经高度腐败了。 考虑到两人在吃饭,顾雪凌没有多提及对方的死状。 推算死亡时间,大概是发生在法院送达传票之后的第二天。顾雪凌一开始担心这事和顾成阳有关,还找人去打探了情况,结果得知此事时公安已经排除他杀可能,并且出具了死亡证明。 顾雪凌也不算意外,毕竟在供认罪行的那段视频里,她就看出来男人的精神状况就已经濒临崩溃。那张法院传票兴许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活到中年还一事无成,被亲人朋友抛弃,身体残疾,坐过牢有案底的社会底层渣滓,活着浪费社会资源,死了还给有关部门添堵。 顾雪凌冷漠地陈述着这一切事实,话语里尽是鄙夷厌恶,还隐约透露出“就这么轻易让他死了”的不甘。 知晓全貌后林研的表现却很平淡。原以为他会对此避而不谈,但顾雪凌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想看一看那段视频。 连她都没有看过第二遍,顾雪凌面色一凝:“你真的要看?” “嗯。” 林研始终觉得自己的内核是个非常懦弱的人,永远都在逃避现实,逃避不愿意面对的真相。 可同样他也知道逃避只是暂时管用,再不足以致命的尖刺也会在某一天刺破心脏。只有把刺连根拔起才能杜绝一切后患。 就如同此刻。 如果早几年林研可能还不会这么心平气和。或许会应激,会无处遁形,会像是被撕开丑陋伤疤那样觉得难堪。 可真的等到记忆重现,他却觉得陌生,关于那个人,他的声音和相貌,还有那段经历以及他所描述的事实。 都仿佛离现实很遥远。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里做过的电休克治疗,导致他对往事变得模糊,也或许是这几年他脑海里的记忆被更多更深刻的记忆所掩盖。 以至于再一次直面这些记忆,他仿佛从原本的视角脱离,情绪里只有与顾雪凌一样的厌恶,却没有痛苦。 那个跪在地上忏悔求饶的男人并不足以令他释然或者放下,也没有所谓大仇得报的畅快淋漓。 唯一的想法便是,这样的人如何配成为困扰他的梦魇,更不足以让他感受浸入骨髓的疼痛。 当他不再孤身一人,感受过无数充盈的爱之后,他意识到自己不再需要依靠憎恶而活,也不再被痛苦支配。而是拥有足够的底气能够藐视苦难。 事实上从医院醒来后,他已经很久没做过那样的梦了。 梦里出现更多的是现实中的人和事。有欣赏他照顾他的厂牌朋友,有亲如手足的好姐们儿,还有身处牢狱却时常挂念他,不是母亲胜似母亲的女人。 以及那个永远对他敞开怀抱的,殚精竭虑爱着他的人,那个总是默不作声握住他刺向自己的尖刀,像是永远都感受不到疼痛的人。 视频的最后男人看着镜头外的人影露出惊惧的表情,然后以他的痛哭求饶为结束。 顾雪凌其实想象不到镜头之外的顾成阳是何等神情,她不由自主地对林研说,“……他的确不完全是个蠢货,有时候他的心机和城府是我想不到的。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有反社会人格。” “你第一天知道?”林研却没有半分意外,淡淡道,“你以为你顾雪凌的弟弟能是什么正常人。你们一家没一个正常的。” “……” 顾雪凌没好气地看着他:“小唐每天跟你生活在一起,究竟是怎么忍受你这张嘴的。” 林研不假思索:“因为我好看。” “哈哈哈哈。”顾雪凌爽朗地笑了起来,水晶吊灯下她晃动手里的酒杯,一尘不染的桌子上灯影幢幢。她面带醉意地举起酒杯,对林研说:“碰一个啊。” 酒精能让人抛去一切缜密的思考,得到短暂的放松。顾雪凌问他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林研说第二天一早要去哈尔滨见朋友。 顾雪凌诧异道:“你还有哈尔滨的朋友?” “很多年前认识的。”林研顿了顿,问她,“你为什么这么惊讶,我看着很像交不到朋友的人吗。” 顾雪凌摇头:“我工作了这么多年,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不少。还是更欣赏你这种真实直接的性格。林研,你值得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林研猝不及防地微愣片刻,像是无从作答,最终只是垂下眼,轻声说了句:“哦。” 第217章 酒过三巡,已经过了晚上八点。林研不喜欢喝酒,那瓶红酒顾雪凌一个人喝了大半。她面色红晕,站起来时整个人都摇摇晃晃,可说话依旧条理清晰,她对林研说:“我明天休息,本来想带你去玩的。既然你另有安排,那下次你来首都我再招待你吧。” 没想到顾雪凌是个爱喝酒但酒量又不怎么样的酒鬼。林研看着她拿着车钥匙,走路都走不稳的模样:“你还要开车?” 顾雪凌朝他摆手:“没有,找了代驾。我给你叫了司机,待会儿会送你回酒店。我晚上还有个会,就不送你了。” 林研顿时大开眼界:“喝成这样你还要开会?” 在服务员的引导下两人离开包间,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厅,顾雪凌神情疲惫地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啊…脑子糊涂了。准确来说不是开会,是约会。” 约会。林研努力理解这两个字。 他以为像顾雪凌这种事业心与野心都极强,踩着苦难往上爬的女人,应该一辈子都不会轻易对凡人动心。 所以当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很难不让人好奇。他问对方:“什么样的人能入你的眼?” 两人走进电梯,顾雪凌毫不避讳地告诉他:“一个朋友的女儿,是政法大学的研究生,还没毕业的时候那朋友托我给她在公司找个实习岗位。从对方发来的简历上看履历经验都不错,本来以为是个好苗子,就答应了。结果等人入职了才发现,这他娘的是个刺头。” 实习是幌子,把集团法务部闹得鸡犬不宁也是吸引她注意的手段。等到法务部部长不堪其扰连夜告御状告到了顾雪凌面前,顾雪凌不得不把人叫来办公室批评教育的时候,这个刺头才收敛起那副懒散叛逆的模样。 彼时顾雪凌刚摆出领导的架势,还没来得及对她严肃批评,她却将自己长达数年的注视与暗恋和盘托出,然后直白地看着顾雪凌的眼睛,笑得灿烂:“我是来追你的。” 顾雪凌摸出手机,看到那数十条未接来电语与微信留言,皆来自同一个人,她草草扫了眼消息,就关掉手机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跟我是截然不同的人。如果要形容的话,就是我恪守了一辈子的原则和秩序,从不允许身体里的火车错轨。而她是个绝对的秩序破坏者。” 走出一楼电梯,顾雪凌告诉林研送他回酒店的车已经在门口等候了。林研出门便坐上了车,与她挥手告别。 司机载着他驶过停车场,不经意间往窗外瞥去,他远远看见顾雪凌来时停靠在那里的车旁边靠着个人。那人体型纤瘦,穿着高帮靴与短裙,一身朋克打扮。她嘴唇上的唇钉在路灯下发亮,下眼睑化着很浓的烟熏妆。 汽车从她面前开过,林研看清了那妆容精致的脸上厌世又空洞的神情。 的确像个秩序破坏者。但很快她脸上露出了笑,笑得稚气未脱,空洞的眼底被爱意填满。因为她目光注视的是顾雪凌走过来的方向。 ◇ 第115章 白桦林 十一月末的北方陷入了冰冻,整个哈尔滨都被白雪覆盖。林研刚出高铁站,一眼就在出站口见到了等候他多时的小胖。 小胖还是原来的小胖,身材看着更瘦更精壮了些。就是那张脸依旧圆乎乎的,笑起来也和从前一模一样。 四年前林研换了手机后两人就断了联系。一直到前段时间,小胖不知怎的弄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又把他加了回来,然后就开始执着地邀请他过来玩。 其实当初两人在c城也不过萍水相逢,没有更深的联络。可小胖见到他就飞奔过来与他拥抱,难掩喜悦之情。 从高铁站去往小胖家的路上,他一路向林研分享这次为他安排的旅行计划,林研在他翻开手机备忘录的时候,无意瞥见了他的壁纸是一张与女生的合照。 林研指着照片上那个笑起来酒窝很明显的女孩,问他是不是女朋友。 小胖羞涩地红了脸颊,点头说是。他告诉林研他与女朋友是大学时认识的。两人如今都毕了业,在哈尔滨一同经营一间商铺。 到达目的地,林研推着行李箱穿过装修奢华的客厅,跟着小胖上楼,来到对方此前为他收拾干净的朝南卧室。 小胖平日里穿着朴实打扮低调,却是个家境殷实的富二代,家里住的是带着大花园的别墅。 偌大的别墅里空空荡荡,没有其他人的影子,小胖说他的父母前段时间去国外旅游了。早些时候阿恒还会来陪他一块住,但几天前他也离开了哈尔滨飞往南方。说是要陪女朋友考研。 林研第一反应是问:“他也有女朋友?” 脑海里浮现那个穿着西装出手阔绰的年轻人,没想到小胖与他如今关系依旧要好,也没想到这俩人居然都有了女朋友。 小胖认真点头:“是的。他跟那个女孩子是网恋认识的,阿恒很喜欢她,还准备为了她去南方工作呢。” 又想起前一天连顾雪凌都摇摇晃晃地说要去约会。林研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这世界上一下子多了这么多成双成对的人。 抵达哈尔滨的当晚小胖带他去逛了中央大街,一起吃了晚饭。不避免地聊起过去的事,小胖向林研坦言当年阿恒带他去全国散心去各地街头演唱的那段时间,是他抑郁最严重的时候。而林研与他一起唱的那首《生如夏花》,则成了他当时支撑他好好活着的最大动力。如今他已经完全摆脱疾病困扰,不再需要靠药物治疗了。 第218章 林研没想到自己当初随时手的举动竟能如此鼓舞到别人。他也没想到小胖前面铺垫了这么一大串,是为了回到家以后,给他看一段储存在他家电脑里很多年的视频。 小胖告诉他视频是当年他与顾成阳在台上唱歌时自己用手机录下来的。此前他通过网络多少得知林研如今不愿意承认与顾成阳当年的关系,所以这段视频一直被他保存在电脑里,从未在网络平台发布过。 他不清楚林研是否还愿意面对这些回忆,所以打开电脑文件后迟迟不敢动。 直到林研毫不犹豫地替他按下播放键,淡淡道:“这有什么不能看的。” 画质模糊的视频里他与顾成阳在那个简陋的舞台,唱着那首《城市的倒影》,录像与音响设备都非常简陋粗糙。但时隔多年以后,小胖依旧能从这段模糊的视频里感受到一种最原始蓬勃的生命力,他们的歌声里凝聚着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最闪烁的理想。 而林研看完以后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蹙着眉评价了一句:“这衣服太土了吧。” 小胖关了视频,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他:“你跟阳阳…你们现在怎么样了啊……” 看不下去他这挤牙膏似的问话,林研说:“早分了。” 小胖表情有点呆滞也有点难过,他问林研为什么他们会分开。 这个问题林研一下子也答不上来,思考了很久,他才说:“因为我们都有病。” 小胖告诉林研他家前段时间在三楼装了个星空影院,想邀请他一起看电影。 在氛围感拉满的星空顶之下,小胖问林研想看什么电影。林研想了半天,模棱两可地形容,那个叫什么的男人想去死。 因为给出的关键词太少,小胖翻来覆去找不到这个奇怪的片名。林研只好打开手机重新看了眼邮件。 最终小胖打开了那部《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 电影是部好电影,让人看完很感动。可从后半段开始小胖几乎全程在流泪,看完后还抱着林研哭个不停。 林研能做的只有给他递纸巾。 他其实很不解,这是一个温暖的故事。为什么他们都要哭呢? 与小胖相处的几天里,林研总能看到他提到女朋友时甜蜜的表情。在哈尔滨游玩了几天后,小胖邀请他一块儿去往更北的漠河。林研便问他为什么不带上女朋友一起。 从小胖口中得知是担心他俩在一块儿免不了可能冷落他,林研内心翻了个白眼:“你们玩你们的,别管我。” 他再三让小胖带上女友,于是在出发前往漠河之前,林研见到了小胖的女朋友琪琪。 琪琪个子不高,喜欢穿可爱卡通的衣服,笑起来比照片上更好看些。 如果不是一开口就带着东北大碴子的口音,林研会以为她是从南方来旅游的大学生。 琪琪性格热情开朗,一见面就是大大的拥抱。女孩的怀抱很小,却足够温暖,像是白雪覆盖的东北平原上一抹亮色的暖阳。 林研原以为哈尔滨的冬天已经够冷了,在开往漠河的雪国列车上,亲眼看见车厢连接处冻起的冰霜,他才体验到真正的极寒之地。 琪琪此前就来漠河玩过,此行自发做起了三人小队的向导。 这座县城的常住人口很少,马路上极其空旷。苍茫的雪白之下,颜色鲜艳的苏式建筑成了唯一的亮色。 第一天琪琪带着他们在县城待了一天。第二天坐上当地人的车去往更北的地方。 公路两旁结满冰霜的白桦林美不胜收,林研一路望着窗外,旁边的小胖哼起了歌:“呐啊呐啦那片白桦林……” 琪琪本来拿着镜子整理刘海,闻言看向小胖:“你又搁那儿叽里咕噜唱什么呢。” “等着我回来在那片白桦林。”林研低声念出他模糊不清的歌词,说,“他唱的是朴树的白桦林。” 小胖非常不可思议,没想到这他都能听出来,立刻大声对自己的女友强调:“你看研研都听出来了,你这次不要说我唱歌难听了!” 话音刚落,林研紧接着淡淡道:“没一个字在调上的。你唱歌怎么还是这么难听。” 小胖:“……” 琪琪笑得前仰后合,隔着中间的小胖伸手过去找林研击掌。 小胖郁闷地抿起了嘴。琪琪立刻放下镜子去捏他的脸和鼻子:“哎哟大宝贝,你唱歌难听也不妨碍我爱你呀。” 很轻易地被哄好了,小胖又全无心事地笑了起来。想起了当年的合唱,他知道他自己唱歌难听,也知道对方唱歌是真的好听。 他很想再听林研唱歌,可再三询问只得到后者的摇头,说自己不想唱。 小胖不太明白,想问他为什么,却被琪琪一个眼神制止。 来到目的地的白桦林,这里的景色比公路两旁的白桦树更加壮观。地面积起厚厚的雪,茂密的树木傲然挺立在极寒深处。 厚厚的羽绒服与口罩帽子遮挡了大部分严寒。天地间苍茫一片,模糊了喜与悲,林研在这片雪白里前所未有地感到平静。他往深处走,好像听到有悠扬的手风琴从远处传来。 小胖与琪琪已经兴奋地在白桦树下玩闹拍照,一不留神转头,发现林研不见了踪影。 两人同时心头一紧,四处张望,却又同时听到了模糊的歌声。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第219章 鞋底踩在雪地上声音嘎吱作响,两人屏息凝神朝那歌声走近,清亮的嗓音里带着很浓的故事感。 “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年轻的人们消逝在白桦林……” 不远处,林研背靠着坐在一颗最大的白桦树下,身上那件雪白的羽绒服与天地融为一体。他吟唱着间奏里的旋律,松弛的嗓音轻软和缓,与他说话时总带着冰质感的声音很不同。在零下几十度的漠河,像一阵从很远的地方吹来的春风。 结满冰霜的睫毛颤抖起来,不知为何,琪琪听着这样的歌声蓦得流泪了。 等到发现了两人的靠近,林研才停下来站起身。看到他们的神情他不由一顿,用眼神询问。琪琪连忙抹去眼泪,破涕为笑地说:“没什么…你唱得太好听了。” 林研对他们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刚刚是不是你们在叫我?” 琪琪和小胖都愣了愣,摇头说没有。 “是吗。”林研望向白桦林的深处,低声道,“我好像听到了手风琴的声音。也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 三人玩了一圈,继续往祖国最北点靠近,在夜幕降临时来到了他们在北极村落脚的客栈。 漠河的黑夜格外漫长,下午三四点天就开始变黑。在客栈里吃完饭,又在附近逛了一圈后,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夜里的漠河又下过了雪,暖气很足的屋内能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 或许是那顿晚饭吃得太早,过了夜里十二点琪琪饥肠辘辘去敲小胖的房门。两人拿着泡面溜出房门想找热水,不经意间瞥向窗外,却发现外面呼啸的雪地里站着个人。 那件雪白的羽绒服很好辨认。林研很快被两人拉回了屋内。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浑身上下都带着极寒的冷气。 被问及为什么大半夜去外面,林研说他在屋子里待不住,很想出去走,他想等日出。 琪琪看了眼时间,刚过凌晨十二点没多久。北方的冬天昼长夜短,等太阳升起都要早上八点左右,真的要从现在开始等吗? 她与小胖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发现了自从白桦林回来,林研的状态就隐隐有些不对劲。可最终谁也没有去问,只是不约而同一致决定:“我们陪你一起等。” 在铺着红色大花床单的炕头上,林研吃了他们分享的零食泡面。不知不觉原本孤独面对的黑夜变成了三个人的卧谈会。 夜里正是思维最为活跃的时候,前半夜还能一起嗑瓜子聊天,到了后半夜琪琪第一个熬不住,打起了瞌睡。 林研对他们说:“我是不想睡觉才在这里等的,你们不要陪着我了,去睡觉吧。” “不,我要等。”琪琪一个鲤鱼打挺,挺起脊背,她态度很坚决,不知是从哪里找出一罐茶叶,拿热水给自己泡了杯特浓红茶。她笑的时候两个酒窝很明显:“不只是陪着你,我们也很想看日出。” “没错。”小胖重重点头,也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势必要与她争一争守夜冠军的头衔。 一夜无眠,等到第二天太阳终于升起时,三人一同出门去到被白雪覆盖的江面上。琪琪拿着装满热水的保温壶与铁勺,兴奋地告诉他来大东北一定要玩泼水成冰。 背靠着日出,林研尝试着用力将水泼了出去,滚烫的水在零下几十度的气温里瞬间结成水雾与冰晶。在空中360度绚烂地炸开,像是雪白色的焰火。 不会有比十二月的漠河更漫长冰冷的黑夜了。可就是在这样的黑夜里,他还是等到了日出。 新生的朝阳为雪地铺上了一层金黄色,他往后倒去,在雪地里躺下。突然感到高兴,旅行的意义在此刻最大程度具象化。虽然这趟旅途足够愉快,但这一天的高兴,是过去三个月里从未体会过的。 小胖和琪琪轮流玩起了泼热水的游戏。林研拿出手机,就在两分钟前,邮箱里再一次收到新的邮件。手指在空中停顿半秒,他点开了邮件的内容。 wildfire: 昨天下了一场雪,c城真是一天比一天冷了。你那边天气怎么样?不管在哪儿,都要记得多穿些衣服。 昨天夜里下班回家的路上,见到了一个长头发的男生。说来羞愧,我把他当成了你。 即使能想到那不可能是你,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上前询问了。最终结果不出所料,我的询问在他诧异的目光下尴尬收场。 回到家的时候我才想到你的头发现在已经不是黑色的了。 一直都没有问过你,那是代表火焰的颜色吗?不管那是不是,真的很好看。 最近写了几首还算满意的歌,很想唱给你听。 日子按部就班,井然有序。好像每天都没有什么新鲜的事可以跟你分享。 对了,网吧的女孩子最近在追一部电视剧,每天都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地说起剧情的内容。剧里女主角听着歌,想念着男主角真的把自己带到了他的身边。好神奇,好像爱真的可以跨越时间和思念。 我多希望我的思念可以随着耳机里的旋律,把我带到你的身边。 我真的好想你啊。 from荒原旅客 12月6日 天地万物在此刻万籁俱静。林研放下了手机,不远处的小胖与琪琪仍玩得不亦乐乎。 他缓缓闭上眼,听着风拂过脸颊与雪慢慢融化的声音。 优美到令人心碎的手风琴再一次从内心深处传来。 第220章 “长长的路呀就要到尽头,那姑娘已经是白发苍苍,她时常听他在枕边呼唤,来吧亲爱的来这片白桦林。” “在死的时候她喃喃地说,我来了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 心里的歌曲结束播放,睁开眼的瞬间,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这趟旅途是时候该结束了,就在此刻,结束在这冰天雪地的漠河。 他希望不久的将来他的躯壳可以长眠于此。可此时他的灵魂却迫不及待想要回归故土,去见他最想见的人。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xql见面倒计时—— ◇ 第116章 我好想你 看完日出,从雪地里归来,小胖和琪琪意外得知林研想一个人提前回去的消息。 可他们的旅途还没有结束,他们还没好好逛过北极村,没去祖国最北点打卡,也还没去那个很有名的漠河舞厅。 在两人依依不舍的挽留中,林研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他说:“总要留下一些遗憾,才会有下次再来的理由。” 这不会是他最后一次来漠河。可于他而言,这次旅途的终点,只能停留那一刻,停留在在北极村早上八点二十三分日出之下的雪地里。 虽然很不舍,但小胖与琪琪都很尊重他的决定。 林研买了下午三点从漠河回哈尔滨的班次,在离开北极村之前,林研与他们一同去了漠河的最北邮局。 小胖买下一张明信片寄给如今在南方城市的阿恒,祝他女朋友考研顺利,琪琪也寄给了自己在异乡的朋友。 前段时间在哈尔滨街头,林研把旅途中的照片打印了出来。如今他把这些照片连同两张拍立得,一同装进一个信封里。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把这封信寄往了c城。 林研下午抵达了漠河站,与来时一样买了卧铺。这个时间回去的人不多,他所在的这节四人软卧车厢里本站上车的只有他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彻夜未眠,林研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躺到卧铺上,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夜里七点,车窗外漆黑一片。林研走出车厢去买了桶泡面,回到车厢时对面的下铺多了个背着吉他的年轻人。 “你好呀。” 年轻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看他拿着方便面还从包里翻出两根火腿肠送给他。 林研泡方便面的时候,对方一直举着一个小型摄像机拍来拍去,做各种介绍,在闲谈中,林研也由此得知他是个在全国旅居的旅游博主。 当那个摄像机扫过他的时候,林研下意识挡住脸,有点烦躁。可看着泡面里那两节火腿肠,又觉得拿人手短,只叫对方视频发出去给自己打上码。 短暂的聊天后,对方把摄像头架在了自己床上,然后窸窸窣窣地拿出吉他。一阵扫弦声在密闭的车厢里响起,他弹着吉他唱起歌。 “开了灯眼前的模样,偌大的房,寂寞的床,关了灯全都一个样……” 他唱歌的声音干净透亮,能听出来音准和弹吉他的底子都不错。 林研内心评判着,此刻却无暇听歌。他正在专注为自己预定从哈尔滨到c城的票。此前从小胖那儿得知,回c城坐高铁和飞机都行。高铁只需到站后在哈尔滨站直接换乘,抵达c城是第二天晚上十点半。 飞机倒是会比高铁早到两个小时,但需要打车去机场,有点麻烦,而且东北这段时间常常下雪,会影响航班起飞和降落,所以不确定因素很大。 两个小时而已。权衡之下林研不假思索就买下了高铁票。 买完票后吉他的扫弦声骤然在耳边放大,唱歌的声音也随之嘹亮。林研放下手机,注意力也被对方的歌声吸引过去。 “我还踮着脚思念,我还任记忆盘旋,我还闭着眼流泪,我还装作无所谓……” 歌词里的思念情真意切,林研都不知不觉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手机在此刻震动,林研瞄了一眼,他在一分钟前在与小胖和琪琪的三人的小群里截了自己乘车信息的截图。琪琪在这张截图下回复: —想你的人一定在那里等你,去见你想见的人吧!但到了c城不要忘了给我们报平安哦。 紧接着她又发来一张照片。是他今天早上在积满雪的江面上背靠着日出,泼水成冰的照片。 林研知道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东北女孩有着一颗非常敏锐细腻的心。 她告诉林研,希望你往后在面对失眠的时候,都不要觉得是在忍受黑夜。而是在盼望日出。 “我好想你,好想你,却欺骗自己,我好想你,好想你,就深藏在心……” 吉他的声音骤然减轻,他听见年轻人唱完了最后一句。 可紧接着他的耳边又响起了另一道声音,与歌声缠绕在一起。没有那么真切,像是文字具象成了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我多希望我的思念可以随着耳机里的旋律,把我带到你的身边。” “我真的好想你啊。” 两道声音融为一体。一首歌结束,林研发现对面的年轻人红着眼低下头抹起了眼泪,看上去情绪异常低落。 林研向来是个很难与他人共情的人,此刻却不由自主地询问对方:“你唱这首歌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那人用纸巾抹干了眼泪,悲伤而小声地说:“我以前有很多很多朋友,可他们都在一场火灾中丧生了。每次唱这首歌我都在想念他们。” 第221章 “……抱歉,请节哀。” 林研信以为真,并切实为他感到难过。可谁知下一秒对方就立刻笑了起来,及时澄清:“哈哈哈哈骗你的,这是电影的情节啦!” 林研蹙起眉疑惑地看着他,只见对方一改方才低落难过的模样,眉飞色舞眨着眼,兴致高昂地告诉林研:“其实唱这首歌的时候,我在想我女朋友。我跟她高中就在一起了,后来上了同一所大学。现在在一起七年了感情还是很好。可前段时间她去国外出差,我已经半个月没和她见面了,啊,我真的好想好想她……” 林研:“…………” 年轻人还在回忆起与女朋友的种种甜蜜,全然没有注意对面的人脸色很差地站了起身,一句话也没说,推开车厢门离开了。 林研把吃完的泡面丢进垃圾桶,然后在卧铺车厢门口的走廊过道上坐了很久。他望着窗外漫无边际的黑夜,从未体会过的孤独感在此刻油然而生。 他退掉不久前刚预定的高铁票,转而买了那班比高铁早两个小时到c城的飞机票。 他改了主意。两个小时太久,他一刻都不想在异乡多待了。 第二天,一切都比想象中的顺利,下午四点林研抵达登机口,坐上飞机,找到自己的座位。 飞机起飞前,他在邮件里敲下几个字,等到关闭通讯设备的提醒响起,他按下了邮箱的发送键,然后开启了手机的飞行模式。 —— “今天是休息日,在家里待了一天。白天写了一首还算满意的歌词,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得很快,写完就已经是下午了……” 客厅角落里,顾成阳熟练地铲去盆里的猫砂,奶牛猫缩在猫抓板上懒洋洋地打哈欠。 铲完猫砂,顾成阳撕开一根猫条,小猫闻声而动便走了过来,顾成阳一边喂它吃,一边抚摸它背上的毛。 “值得高兴的是,养了两个月的小猫终于跟我熟络了一点。也变得不再那么抗拒人的接近了。不过只有喂了吃的才可以摸,不给它吃东西就不让摸。还是有点伤脑筋。” 喂完了猫,顾成阳拿清洁工具将屋子里外打扫了一遍,以确保房间时刻都是整洁干净的模样。 十二月的c城四点多天色就已经渐暗了。顾成阳打开冰箱看着里面的蔬菜和肉,忽然出了神。 “昨天去超市买菜的时候,很巧地遇到了唐亦楠。很久没见,她真的跟以前不太一样,她说她不会再受原生家庭的束缚与困扰了,我由衷为她高兴。我想你也一定会替她高兴的。” 日子按部就班,井然有序。他往后走的每一步都在恪守着林研留给他的话。 无论林研是否还会回来,遥遥无期的等待也能给予他无限动力。 与过去的每一天一样,顾成阳从冰箱里拿出蔬菜,连同洗菜篮一同放进水池。 就像是一节有序行驶的列车,他过着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生活。 顾成阳这样想着,直到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片刻。他拿出来看到上面赫然多了一条新邮件。 那一刻时间就像是被按了暂停,他盯着邮件上短短几个字的内容反复看了数遍,拿着手机的手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他不再去管洗了一半的菜,立刻关闭水龙头,从厨房一路飞奔至客厅,然后匆匆出门,离开之前还给小猫的碗里添了两勺猫粮。 原本按部就班的生活即将脱轨,那邮件里赫然写着: 【12.7,20:15,c城机场t2】 ◇ 第117章 “好久不见。” c城国际机场人流络绎不绝。林研在飞机上睡了一觉,醒来飞机就已经落地。比原地时间还要早半个小时。 一天之前他还觉得路程太过漫长。可直到真正踏入这片土地,时间又像是被按了加速键。 这一觉睡得昏沉,以至于推着行李往出站口的方向走时,他都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还停留在东北平原的上空。 出站口的地方零零散散站着好几个女生,举着灯牌与横幅,大概是某个小爱豆的粉丝。 林研匆匆扫了一眼,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第一时间准备给小胖与琪琪发消息。 可解除飞行模式那一秒,手机里便接连不断地疯狂弹出新消息,新大陆的群里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几百条消息硬生生让他的手机陷入了卡顿。 他专注于和手机做斗争,全然没有注意到那道隐匿的视线自他在出站口出现那一刻,就片刻不离地紧盯着他。 林研一边低头往外走,另一边不断地点击屏幕,试图将手机从卡顿状态下挽救回来。略过那堆站在出站口的栏杆外翘首以盼的粉丝,手机直接黑屏,彻底没救了。 视线范围内多了个全黑的身影,还没来得及抬起头看清对方的脸,他就迎面撞进了那人的怀抱。 这是一个严密而紧实的拥抱,隔着羽绒服他能感受到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这直接将他的灵魂从东北平原的上空拉回了c城。 林研想起手机黑屏前的最后画面,他说:“飞机提前到了,现在才八点。” “我知道。”那人说,“但看到消息我就过来了,一直在这里等你。” 在邮件里有说不完的话,可真的见面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顾成阳想起很多年前那辆从首都至h城的大巴上,他们第一次从网络上谈天说地的wildfire与荒原旅客,变成现实中的林研与顾成阳,也是这般无从开口。 第222章 最后把想说的话挑挑拣拣,他说:“好久不见。” 隔了几秒钟,他听到怀里的那人问:“三个月很久吗?” 依旧是那道无论何时都淡漠如水的声音,无论多久没见,顾成阳都能想象出林研说这句话的神情。 “是三个月二十三天。”顾成阳纠正着,极力压抑着情绪和哽咽的声音,他说,“我很想你。” 顾成阳紧紧搂着他的背,头埋进对方的脖颈。无人能懂也无法言说的思念在此刻达到顶峰。跨越了时间与空间,他对神明许下的心愿头一次应验了。 嘈杂的机场里喧闹声不断。打电话的女白领从两人身边匆匆掠过,几个年轻学生嘻嘻哈哈憧憬着旅行。栏杆外亟待已久的粉丝发出尖锐的爆鸣,紧接着热情地与她们姗姗来迟的小爱豆打招呼。 有太多的离别与重逢在此地发生,他们就像是在这偌大的机场里渺小而微不足道的存在。那长达数年的沉重思念,在这里都变得轻盈。 林研久久没有开口。拿着手机的手垂在了身侧,任由对方的拥抱与靠近。直到耐心宣布告罄,他才闭了闭眼,说:“顾成阳,放开我。” 厚实强壮的双臂依依不舍地从他后背脱离,与面前的人对视,林研不出意外看见了那双被泪水模糊的双眼。 三个月二十三天前是他们最后一次说话的日子。可像这样面对面的场景,或许还要追溯到六月中旬的南城。 那的确是隔了太久,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也实在太多,多到无从说起。可林研并不想在这里与他上演互诉衷肠的久别重逢戏码,直截了当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扔给他。 “你不是想做专辑吗,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顾成阳眼神里闪过片刻迷茫,他看着手里凭空多出的u盘,下意识问:“你不是去旅行了吗,为什么……” “不可能只是吃喝玩乐,我不做歌靠什么赚钱。”林研不留余力地讥讽他,“白痴。” 顾成阳片刻不离地盯着手里的u盘,像是在对待某种宝物般,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金属u盘上凹凸不平的纹路。他扬起嘴角,欣喜若狂地说:“好,我会认真听的。谢谢你。” 然而下一秒手里的u盘又被夺走:“等等。” 笑容在脸上凝结,顾成阳抬头看林研,只听他说:“我一个伴奏能卖两万块钱,你现在还有钱买吗,穷鬼。” 顾成阳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答案:“我买不起,怎么办?” 林研把推了一路的行李箱丢给他,转身就走,背对着他道:“那就用别的东西换。” 早在前一天的雪国列车上,在订好机票后,林研就预定了机场附近的酒店。 两人一同来到酒店,明亮的大床房里,林研将脱下的羽绒服扔在电视机柜上。他坐在柔软的床上,随手扯掉了后脑的发绳,轻轻甩了甩头,原本松弛盘起的头发披散下来。 顾成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即是从东北回来,可他里面只穿了一件宽松的毛衣,覆盖在那单薄的身躯上。 林研双手撑着床沿,见眼前的人一动不动,便毫不客气地抬起脚踢了踢他的小腿。 “别发呆,干正事。” 顾成阳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两盒东西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这是十分钟前林研在酒店附近的便利店里指使他去买的。 所以自然能明白林研口中的正事是指什么,顾成阳也将自己的大衣脱了下来,与他的放在一起,然后说:“好,我先去洗澡。” 只是还没迈开步伐,就被踩住了脚。 “我让你去了吗?” 顾成阳回头,林研还是坐在床边,抬着头那样看着他,是自下而上的目光,却总显得凌厉而威严。 林研的目光极少会为他停留,即使是在拥有无数相顾无言默契的晚上,林研也总喜欢背对着他,将头埋进枕头里。哪怕是正面的姿势,他也总仰着头,只叫顾成阳看见那白皙流畅的下颌线。 所以每个在他身上停留的目光都极为珍贵。 这也让顾成阳形成了一种特定的习惯,他总习惯于通过林研的眼神,揣摩他的真正意图。 这一次也是如此。 顾成阳一言不发地蹲下身,半跪在地上,用手轻托起对方的脚踝,低着头为他脱去脚上的鞋袜。 林研抬脚勾起了顾成阳的下巴,后者顺从地仰起头看他,目光犹如注视神明,随后勾起嘴角对他笑。 林研抿着嘴,顺着他的喉结与胸膛往下滑落,伴随着对方的轻微颤栗,脚趾抵在了下/身的某处。 隔着布料也能明显感受到变化,林研讥讽地哼了一声,随后粗暴地揪起他的头发,把他往自己的胸前拽。 顾成阳踉跄了一下,坐在了地上,模样狼狈,却仍是那样目不转睛看着他:“那我们一起洗好不好?” …… 第二天清晨蒙蒙亮时,太阳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屋内,一道细长的光线洒落在地面上。 躺在身边的人仍在熟睡,林研摸索着拿出放在枕头下的手机。 早上七点。 这种状态下不到四个小时已经是很长的睡眠了,没有做梦,也没有惊醒。 林研侧躺在床上,闭眼无声地呼了一口气。他撑着床想坐起身,腰间却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酸痛,迫使他无力地滑倒在床上。 事实上他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四肢酸痛,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下来重组过一样。 第223章 “……” 屏着气息在床上缓了半晌,房间里静极了,就连身旁传来的平稳呼吸声都变得尤为刺耳。 他终于无法再容忍下去,忍着痛翻过身,跨坐在对方身上。然后毫不留情地对着那张熟睡的面孔啪啪扇了两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尤为响亮。顾成阳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紧攥住眼前的手,却在意识到那是林研后,又怔怔放下。 “你醒得好早。”他温和地望着林研,说话尾音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蒙,全然没有因对方的粗暴唤醒而气恼,也没有去管自己被扇红的脸。 他试图坐起身,把林研拉进自己的怀里,可当手掌触摸到月要间的那一霎那,却被林研嫌恶地一把推开。 林研用手指着他,身体微微后仰,语气很冷地警告他:“别碰我。” 顾成阳的目光下移,停留在纹身着墨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心地问:“这里还是很疼吗?” 林研:“废话,你他妈自己坐上面试试。” 仿佛昨夜那不计后果与歇斯底里的索求还历历在目,顾成阳下意识辩驳:“是你自己要在上面的。” “我不在上面你现在就在床底了。”林研说,“顾成阳,你下次要是再扭捏地像个没跟人上过床的处男一样,就给我滚,我找别人去。” 这种威胁的话对于顾成阳而言很奏效,昨夜他害怕林研受伤,于是小心翼翼克制自己,不敢再过火。直到林研用这样的话威胁他,他才认真起来。 林研总会因为他偶尔流露出的怜惜而心生不快,却也十分享受看他的理智被欲望一点一点强占的过程。 顾成阳这个人非常矛盾,他总是因担忧让林研受伤而瞻前顾后,像个隐忍克制的君子。林研就非要撕碎他虚假的伪装,勾出他拥有野兽般占有欲的另一面。 林研用手指勾着他的下颌,欣赏够了他那副隐忍又小心的模样,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准备起身。 可下一秒顾成阳伸出手,指尖在他的脖颈擦过,林研定定地愣在原地,泛着点点淤青的皮肤被粗糙的指腹摩挲得刺痛又发痒。 林研眼神往下瞥,不由自主滑动喉结。那种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扑面而来,这种感觉十分神奇,五感因逐渐稀薄的空气而变得模糊,唯有快感无限放大。 林研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的确离不开顾成阳。无论多久没见,他们的身体永远比灵魂要更快熟知彼此。 顾成阳只是将他贴着颈侧的几缕头发拂到耳后,就收回了手,没有露出与昨晚同等的神情。他低声下气,向林研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 第118章 “不认识。” 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林研光着脚下床,走到窗边拉开了酒店的窗帘。 清晨的阳光正好,为十二月的c城平添了几分暖意,地面上车水马龙,林研俯视着这座川流不息的城市,脑海里的思绪一刻不停。 “你不是在网吧上班吗?”林研头也不回,对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的顾成阳说,“今天不用上?” 顾成阳回答他:“要上的,但我没去。” 林研:“干嘛不去,你被开除了?” “没有被开除,”顾成阳看了时间,若无其事地说,“今天是早班,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我一会儿跟老板请个假。” 来不及是托词,他的确是单纯不想去上班。林研的出现打乱了他原本的生活节奏,他此刻多希望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跟对方待在一起,还不由自主思考起什么时候辞职比较合适。 可下一秒林研就对他说:“请毛线假,你这样消极怠工迟早被开除,赶紧滚去上班。” 顾成阳愣了愣:“那你呢?” “你管我?”林研转过头冷冷瞅了他一眼,半晌他说,“我跟你一起去,你上你的班别管我。给我开台机子,要网速快的。” 顾成阳显然跟不上他的思路:“啊?” “啊什么啊,我不像你姐,不是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大忙人,我闲得很。” 林研双手环胸懒散地倚靠在落地窗前,低垂着眼皮不知在看什么。他早起身上随便套了件衣服,领口有些宽松,隐约露出半截锁骨,锁骨下方有吻痕。 从昨晚到现在的一切都显得尤为不真切,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可此刻顾成阳才逐渐相信,林研真的回来了,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不是在做梦。 见顾成阳半天没反应,林研用两根手指戳着他的肩膀,不耐烦道:“到底行不行啊。” 顾成阳这才清醒过来:“嗯,行的。” 最终顾成阳快速地收拾好赶去上班,并没有迟到,来得还比同事小朱早了些。 清晨的网吧里还没有客人,林研是第一个。顾成阳给他开了电脑,又给他拿了份早餐,林研一声不吭地接过放边上,手握鼠标开始研究起眼前的电脑。 昨晚在床上消耗了不少体力,早上还腰酸背痛得不让碰。顾成阳想到这个,就担忧地将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身上,他低声问:“你没问题吧?” 林研第一次来网吧,还很新奇,注意力全在屏幕上,压根没去理睬顾成阳的话。 见对方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顾成阳也没再多打扰他,只说:“那我先回前台了,有需要随时叫我。” 同样没能等来回应,顾成阳只得面色如常地回了前台。 第224章 其实网吧里每台电脑的网速都一样快,采集完信息,充了钱后可以自由选择座位。可林研没什么经验,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就被顾成阳安排在了一个偏僻、但能在前台被看到正脸的位置。 林研挑选半天,最终玩的依旧是很多年前常玩的那款射击游戏,他戴上耳机后神情专注地盯着屏幕上的画面。 小朱这天比较倒霉,她那辆二手电动车在上班路上坏了,推去修理店维修却被忽悠着以旧换新换了辆新的,忍痛割爱花了她大半月的工资。 然而刚提上新车没多久,就被一个有过修车经验的朋友告知,这点问题她修一下都花不了几十块钱,她这显然是被修车店的内个人给驴了。 小朱又气哄哄地回去讨要说法,然而对方早就快人一步把她那辆旧电动车卖给了废品回收站。 这下直接死无对证,小朱郁闷地回来上班,还迟到了一个小时。本想找顾成阳好好诉说一下自己的倒霉,结果不论她说什么,顾成阳的回答都有口无心,态度也极其糊弄。 看着他一整个早上都出神地盯着角落的客人看,小朱都忍不住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瞅瞅他又瞅瞅角落的客人,狐疑地问:“干嘛一直盯着人家漂亮小哥哥看啊,你们认识?” 顾成阳这才立刻收回了眼神,对她摇头,淡淡道:“不认识。” 到了下午来上网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同时也迎来了这个网吧游戏时长top3的顾客——那个常驻十七号机、因沉迷游戏而被女友抛弃、一到周末便雷打不动来这里泡上大半天的礼貌大学生。 因为他酷爱吃红烧牛肉面,加之一头染烫的卷毛,小朱就戏称他为泡面哥。 网吧对泡面哥而言是除了宿舍外的第二个家。他熟门熟路地来找顾成阳开机,本来径直准备走向自己的常驻位置,却无意间瞥见最边上座位前的电脑屏幕上,与他玩的是同一款游戏。于是他立刻抛弃了自己原本熟悉的位置,当机立断开了林研旁边的那台电脑。 这个人显然没什么边界感,自己的游戏还没有打开,就好奇地凑到林研旁边,观看起他的操作来,过程中还不停地予以点评。 “哟,兄弟,你这狙打得真六哇。” “这波绝对在b点,信我信我。” “哎呀可惜可惜,差点就赢了。” 林研本来自己玩得好好的,耐不住有人像苍蝇似的在耳边叫。一局结束他快被烦死了,摘下耳机目光投向眼前的奇葩,还没开口骂,就对上了他清澈又愚蠢的眼神。 林研于是改了主意,主动问他要不要来pk一把。 泡面哥蓄势待发地搓搓手,欣然应战。结果却意外地被对方摁着暴打,连杀了十几回。 看着他挫败的神情,林研毫不留情地讥讽:“我都快一年没玩这游戏了,你还打不过我。你好菜啊。” 泡面哥也是个好脾气,被对方这么说他也不生气,只觉得难为情,毕竟谁都知道电子竞技,菜是原罪。他还虚心像向林研讨教游戏方法,收获了“菜就多练”的四字箴言。 原以为这人被这样痛扁一通就能安静闭嘴,但许是因为有什么不说话就会死的毛病,他热情地拉着林研聊天,一刻不停,说着说着话题就从游戏跑到了别处。因为沉迷游戏被对象甩了的事,他几乎要跟认识的每一个人都说一遍,自怨自艾的模样像极了祥林嫂。 过去别人给予他的反馈都大同小异。或是劝解他不要总是沉迷游戏,或是无关痛痒地安慰他几句。有几个损友总拿这事落井下石,说他这德行注定要孤独终老。他自损惯了,对这些话也毫不在意。 可这一天他从旁边的年轻人口中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答案。 林研对他说:“那是因为你女朋友不够爱你。” 泡面哥愣了愣:“此话怎讲?” “我跟我前任在一起的时候,天天打游戏不理他,他都不会说什么,屁都不敢放一个。我冷暴力他把他甩了,拉黑他的所有联系方式,他还孜孜不倦给我发邮件说想见我。” “这么痴情啊。”泡面哥没有想到这年头还有这种舔狗,内心却无比羡慕地泛起了酸意,他好奇地问,“都这样了你还不给人家机会吗?” 林研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给。蠢死了这个人,我不喜欢他,这辈子都别想跟我在一起。” 泡面哥很仔细地想了想:“那既然如此,你得跟人家说明白啊。” “说什么。”林研迟疑地顿了顿,“为什么要说明白?” “你不喜欢他就不应该吊着他,浪费人家大好光阴不说,说不定还会给他带来心理创伤呢,这多不好。” 泡面哥此刻化作了正义使者和情感专家,结果他旁边的年轻人非但不接受劝告,还拉着一张脸,很恶劣地甩下一句:“关我屁事。他心甘情愿被吊着,你管得着吗你。” 说罢林研便带上了耳机不再去理会他,重新开始打游戏。 没想到旁边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哥心肠却比铁还硬。泡面哥迟钝地眨了眨眼,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人啊这是。” 下午三点,林研终于在打了小半天游戏后感觉到了疲惫,站起身准备活动活动,不经意瞥向前台,发现那里空无一人。那个黄毛女孩兢兢业业地在包厢里打扫卫生,而顾成阳却不知上哪摸鱼去了,半天不见踪影。 这副德行居然还没被开除,林研心里揶揄地想。 第225章 在走去卫生间的路上,他却意外在走廊尽头一个隐蔽的杂物间里看到了顾成阳的身影。只是顾成阳旁边还站了一个人,两人面对面,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 那人穿着呢子大衣,长相清秀斯文,他一直在说话,说着说着还上了手,他自然地把手搭在了顾成阳肩膀上,拿出手机要与他合照。 顾成阳竟也没拒绝,对着摄像头露出了标准的公式笑容。 林研看着这场面歪了歪头,半晌后,面不改色地走进卫生间。 等他出来的时候,两人结束了谈话,正从杂物间往外走,那个斯文男人双手握住顾成阳的手,不停向他点头鞠躬,握了很久才松开,然后与顾成阳告别,快步离开。 林研双手插兜返回大厅,身后传来一个急匆匆凌乱的脚步,那人走得很快,擦肩而过时还不小心撞到了林研的胳膊。林研首当其冲便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 那人撞了人回过头,连忙道歉,说话细声细气。林研随意地扫视一眼这个打扮很干净,面容清秀,甚至还喷了香水的男人。 不是林研刻板印象,但这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某种特殊的信号。 还真是意外惊喜。 瞥见他手里拿着一叠明信片一样的东西,林研摇头,微笑着说了句:“没事。”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剧情还剩8%左右,大概再有两周可以完结。 快要完结的时候碰到沉重的榜单任务,不巧这周工作忙到飞起,更不巧周末还要出门。 一个灵感枯竭的小女孩轻轻地碎了 ◇ 第119章 悖论 临近傍晚是网吧最忙碌的时候,社畜下班学生下课,还有好些个上了一下的午网,嗷嗷待哺要吃东西的客人。 顾成阳和小朱两人不停补货,开机子,打扫卫生,等到忙完这阵子,顾成阳才得空偷偷去打量那个坐在角落里,认真玩游戏的客人。 除了诸如泡面哥这种把网吧当家的常客会和网管多说几句话,一般的客人除了开机子买吃的以外,几乎都没有什么需要和网管交流的地方。 所以顾成阳基本上没有能与林研说上话的机会,更何况林研在来的路上还特地警告过他:“别他妈跟别人说你认识我,也别过来烦我。” 近在咫尺却没法说话,这让顾成阳感到苦恼。他黯然神伤地看了眼时间,离下班还有一个多钟头,他头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缓慢。 可没过几分钟前台主控电脑就收到一条呼叫信息。顾成阳盯着机主的号码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见林研这会儿没在玩游戏了,而是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在看手机。 顾成阳立刻站起身,走过去。林研从手机里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这电脑卡住了,你看看。” 声音冷淡疏离,像是完全的陌生人。 顾成阳点点头,喉间挤出一个字:“……好。” 林研放下手机,双手环胸靠着椅背,没有半点起身让座的意思,控制着转椅往边上懒懒地挪了挪,为他腾出操作的空间。 顾成阳只好蹲下来检查主机,又看了看显示屏。 林研坐在他身后面,看着他一番操作,忽然噗嗤一声笑了,悠悠地嘲讽道:“不是,哥们儿,你的解决办法就是重启电脑?上岗前培训过没,这样都没被开除吗。” 顾成阳哑口无言,他半蹲着摁下了键盘上几个按键,又拿着鼠标不知怎的操作了一通,最后电脑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他站起身,对林研说:“好了。” “……哦。” 林研挪到电脑前正要检查,恍然想起什么,没去触碰鼠标键盘,转而要求边上那人把他碰过的地方都擦干净。 顾成阳没反应过来,只听他面无表情道:“我有洁癖,谁知道你这只手有没有摸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顾成阳手指抖了抖,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好的…等我一会儿。” 他答应得很快,匆匆去前台拿来干净的抹布和消毒酒精。 接着他拿起酒精在键盘与鼠标上喷了几下,又拿着抹布仔细擦拭。林研瞥了眼放在桌沿的那个塑料瓶装的酒精,侧过身去故意用手指勾了勾,乘其不意把瓶子推到了地上。 顾成阳认真擦完一遍后,抬手想去拿酒精却拿了个空,往下一瞥便瞧见瓶子在地上翻滚两下,正好落在了林研的脚边。 完全能想到这瓶子是怎么掉下去的,可他还是毫无脾气地朝林研笑笑,随后蹲了下来去捡地上的瓶子。 只是还没有碰到那塑料外壳,他的手就被视线范围内唯一的那双黑色马丁靴重重踩在了地上。 猝不及防地,顾成阳一下子不敢动了。紧接着鞋尖转动,皮革材质的鞋底恶劣地抵着他的手背在地面上碾了两下,碾得他的指关节生疼。 他一寸寸抬起头,目光湿漉漉地望着面前这个架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的人,后者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将近半分钟后,身后传来脚步声,有客人经过。林研不动声色得松开了脚,而顾成阳也拿着酒精站起身,状似若无其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颔了颔首,很有礼貌地告知眼前的人:“都擦干净了。” 林研冷哼一声,这才终于放过他:“行了,滚吧。” “好。”顾成阳点点头,说罢便拿着抹布与酒精回到前台。 第226章 重新打开游戏,林研还没来得及进入匹配界面,就感受到旁边一道幽幽的目光朝他看过来:“我感觉你这个人素质不太高。” 泡面哥刚才专注于游戏,没有看到却听得真切,林研前面这一系列行为,完全就是赤果果的刁难,还很没礼貌。得亏那网管哥们脾气好,连这种有辱人格的行为都能容忍。 林研呵呵冷笑了一声,告诉他:“你才发现吗,我这个人一向来就没什么素质。” “……” 虽然对方非常神经质的行为让他很不解,但好歹两人都喜欢玩同一款游戏,所以泡面哥在破口大骂和好言相劝中,还是选了后者。 “这个网管他人很好的,脾气好做事快,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针对他。哪怕是你自个儿心情不好,也不能随便把气随便撒在别人头上吧……” 对方絮絮叨叨劝解着,像唐僧念经似的,让林研听着很头痛,胸口又闷了起来。他闭了闭眼,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努力平复心情。 林研瞥了一眼前台的地方,顾成阳此刻正垂眼看着自己破了皮的手背,看不清神情。他另一只手拿起酒精喷雾,在空中停顿半晌,最终没有喷下去,也没去管那红肿的伤口。 见对方没有理会自己,泡面哥也不气馁,还凑过来小声地对他说:“而且你看到他手上的疤没,虽然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但看着就挺惨的……你这么为难人家,真的不好。” “……”林研不屑一顾,“那又怎样,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啦,你能不能有点起码的同理心啊?” “我为什么要有这种东西。”他的声音堪称冷血,“这点打击就受不了的话,还出来做什么工作,去死好了。” 泡面哥惊奇地瞪大双眼,一向来好脾气的他此刻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啪得一声把鼠标拍在桌面上,说话音量也大了几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简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林研缓慢地重复他的话,眼神里已经写满了不加掩饰的冰冷与厌恶。 “我觉得你也挺不可理喻的。请问我是杀人了还是犯法了,需要你来对我的行为指手画脚?除了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指点点,你还有别的本事吗?这么喜欢说教,也没见你为社会做出什么贡献啊。唯一的贡献就是在游戏里贡献人头吧。靠,我都不想说,游戏打得烂成这样还来网吧丢人现眼,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24k纯菜鸡。我看你前女友跟你分手不是什么神神叨叨的原因,单纯是因为你打游戏太菜吧?真没用,我要是你早就恨不得一头撞死了。” 泡面哥显然是被这一席话说懵了,也因为对方的话语而面红耳赤,他深吸一口气,气势弱了下来:“我好心好意劝你,结果你非但不领情还反过来骂我,真没见过你这种人。不跟你吵了,真是有病。” 林研笑了:“是啊我就是有精神病,要不要给你看诊断书?说真的,要是我现在手里有把刀,我一定会用来捅死你。” 泡面哥原本准备收拾东西搬回自己的原位,不愿在他旁边多待。此刻突然愣住原地,火气也渐渐小了,在他那充满攻击性的话语里意识到对方有些不对劲。 他怯怯道:“你冷静一点……这里是公共场合,不要乱来啊。” 他们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其他客人的注意,邻座的几个大哥纷纷过来围观,好在只是口头争吵,还没有动手。 顾成阳几分钟前去隔壁仓库搬货了,小朱在前台远远就关注到了这一幕,看着争吵愈演愈烈,急得团团转却不敢上前劝止。 此前网吧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吵架和肢体冲突,她深知这不是她一个女孩子就能制止的。直到看见顾成阳推着小推车进来,她才宛若抓住救命稻草般把人拉过去。 顾成阳被小朱拽得晕头转向,定睛看见林研站着靠在电脑桌旁边,手掌撑在桌上微微发着抖。顾成阳神色一沉,立刻快步朝暴风中心走过去。 穿过议论纷纷的围观人群,他走到林研与那泡面哥面前。林研看了他一眼,没再争吵下去,垂下眼推开人群,径直朝门口走去。 赶来劝架的人还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一个当事人就单方面休战了。顾成阳也顾不得别的,立刻跟着他出了门。 小朱见状留在大厅里维持秩序,把围观的群众都赶回了原位。 酒吧位于城西一条商业街的三楼,林研沿着走廊走到底,打开最里面安全出口的门,走下楼梯。 安全通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紧随其后的脚步与他交叠,他走到二楼与三楼的转角处时,顿下脚步,扶着楼梯扶手,难以抑制地喘着气。 几乎是立刻,有人从背后紧紧将他搂在怀里。无法被纾解的尖锐与躁狂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林研毫不犹豫抓起那只环抱在自己胸膛的手,扯开袖子,朝那小臂狠狠咬了下去。 身后传来一道紧促的闷哼声,没有挣扎与反抗,只是一味承受着对方给自己带来的疼痛。 林研咬了很久,直到头顶的声控灯熄灭他才松口。 “我根本不想跟他吵,但我他妈就像是吃了炸药一样,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头顶的声控灯又一次亮起,他盯着手里那被咬出血痕的手臂,喃喃道,“……真是疯了。” “我知道…我能明白,林研。”顾成阳把头埋进他的颈肩,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怀里,声音很闷却无比轻柔,“没关系,现在没事了。” 第227章 “本来这个时候我应该还在漠河,再过几天回哈尔滨,可行程还没有结束,我就提前回来了。因为我意识到自己很不正常,我在那儿待不下去了。我给你回邮件,没有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我不想在别的地方发疯。” 他的声音急促又凌乱,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理智,像是有一团扯不断的黑线包裹着他的思绪。 “我就不该跟你来这里。就应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这样再怎么发疯的也没人看见。而不是像这样一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人现眼。” 顾成阳耐心地听着他的每句话,而后贴在他的耳侧,声音很慢:“这不是丢人的事,林研,你只是病了,我知道你已经最大程度控制自己了。至于别人怎么看,是他们的事。” “我当然知道,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只是觉得…很无力。” 明明已经很配合治疗了,但不管做多少次电休克,大把的药吃下去,还是无济于事。希望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被磨成灰烬,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林研在过去几年里经历过无数次以为自己即将好转的假象。每当这种希望达到顶峰时,现实又总狠狠地给予他一击。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敢再抱有任何希望了,可无论如何他依旧没办法坦然接受这样的宿命。与其一辈子被这样不受控的情绪困扰折磨,他宁可成为一个短命鬼。 然而顾成阳不假思索地对他说:“那我就一辈子陪着你,不管你是什么状态,只要你还需要我,我都会陪着你。双相跟任何一种慢性病一样,都就是至死方休的事,我不怕你好不起来。” 内心汹涌的潮水在此刻慢慢平息,林研摩挲着对方手掌心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 他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通过伤害自己的方式来疏解情绪了。因为这些会流血溃烂的疤痕逐渐转移到了顾成阳的身上,而后者一直都默不作声地承受着,并且甘之如饴。 “疼吗,顾成阳。”林研将他的手掌摊开,放在眼前,那些扭曲的疤痕在微弱的灯光下一览无余,林研盯着看了很久,问他,“疼不疼。” 林研的肩膀很薄,像易碎的花瓶,顾成阳小心翼翼地抱着,并不怕被尖锐的棱角划伤。 “不疼的。”他说,“我不怕疼。我只怕你离开我。” 四下寂静无声,唯有平缓的呼吸,林研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犹如鼓点的心跳,也听到自己说:“为什么离不开我,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顾成阳翻过手掌,与他十指相扣,语气笃定而真诚。 他说:“你是我的整个世界。” 掌心的温热传递到他的神经末梢。林研觉得顾成阳好像的确有一种特殊能力,总能在大多数时候平稳地处理和对待他任何不可控与极端的情绪。 就如同此刻他渐渐地将方才的争吵抛之脑后,脑海里只剩下了身后之人的呼吸与温度。 “世界”这个词太过于宏大,林研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足以与之匹敌的分量。可顾成阳的语气又过于笃定,并不像是在夸大其词。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吗?那个时候你在我的帖子下留言,说我的声音不错,问我有没有兴趣跟你合作。” 似乎是梦里出现过的记忆,可这几年里他因为吃药或者治疗而忘记太多事情了,记性也大不如前。可即使记忆模糊不清,但林研知道以自己的性格,当初在顾成阳帖子下留言,并不会出于何种特殊目的,仅仅只是觉得他的声音不错而已。 “所以呢?”林研问。 “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如果你当初没有回复我的帖子,或者我们没有因此结识,我会怎么样。”顾成阳抬起眼,注视着头顶昏暗的灯光,“或许我早就已经放弃音乐了,也不会来到c城。或许我会庸庸碌碌地结束自己的一生,也可能马上会死。” 林研不知道的是,他眼里无关痛痒的初识,对于顾成阳而言则是一道难能可贵的光,照亮了他腐朽而又破败的少年时期。 于是他以这束光为引,固执地将那个素未谋面的网友wildfire视作救命稻草。 而往后他的一切选择与决定都是基于此而做出。 林研怔怔地盯着地面,他听见顾成阳说:“人的劣根性在于写日记都无法对自己坦诚。我在邮件里告诉你我会听你的话,好好活下去,这是假话,实际上没了你我根本就活不下去。因为从很多年前开始,我就一直在为你而活,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顾成阳眼底闪着泪光,却遗憾地笑着,他告诉林研:“如果你真的死了,却让我好好活下去,这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林研闭了闭眼,长呼了一口气,毫不犹豫挣脱怀抱。他转过身,直视对方泛着光的眼睛。 顾成阳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在床上总是背对着不愿意看他,林研从没有解释过原因。 事实上他害怕看到对方那将自己视作一切的眼神,那眼神全神贯注却流露出极度自私的占有欲,总让他想起那个令他窒息却无法逃避的母亲。 林研始终都不愿意把这两者划上等号。可他不得不承认顾成阳带他离开,将他带到这个全新自由的世界,实际上却是另一个禁锢着他的囚笼。 林研不想看到有人因他而死,可顾成阳却说没有你我活不下去,这何尝不是另一种以爱为名义的占有呢? 第228章 林研以为自己一生都在追求自由,实际上却至死都被爱束缚着。 他意识到这两者根本就是悖论。只要他无法割舍掉爱,就永远都得不到绝对的自由,也做不到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 锁链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好像同样束缚了他自己。而他们的命运从很早之前就已经紧紧缠绕在一起了,谁都无法挣脱。 他陡然意识到真正偏执的人从来都不是他,是顾成阳。应该极少有人会像他一样将另一个人视作自己生命的一切,哪怕是死都在所不辞。 在将这一切的因果理清之后,林研忽然释怀了,既然无法割舍,那他就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让他得不到自由的人。 他缓缓走近,用手钳住顾成阳的下颌,迫使他看着自己,顾成阳顺着他的动作,半晌都不敢喘息。 林研盯着自己那个从手腕至虎口的纹身,轻笑了一声。 他对顾成阳说:“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对你的惩罚呢。” ◇ 第120章 剩下的交给我 林研从不掩饰自己的需求,在静谧无声的楼道里,顾成阳于是搂着他的腰,但小心避开了不被允许触碰的地方,与他接吻。 他们在忽明忽灭的灯光下交换彼此唇齿间的温度,林研以前从不觉得接吻能给他带来什么,此刻他却在身体的窒息中得到一丝灵魂的喘息。 不知吻了多久才分离,林研靠在墙边,额头与脖颈出了一层薄汗。似乎是因为透支了情绪与精力,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不明显的倦意。 顾成阳问他要不要一起先回去,林研却只休整了片刻,就冷冷瞥了他一眼:“如果我是你老板,一定第一个开了你。”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径直走上楼梯回到网吧。 当情绪回归至相对正常的临界点,网吧里也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林研去向那个被他骂了的泡面头道歉,说自己没控制好情绪,不是有意骂他的。后者也冷静下来,同样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忙朝他摆手,而后抓耳挠腮了一阵,小心翼翼地看向林研,问他说自己有病的事是不是真的。 林研拿起耳机,闻言不疾不徐:“几个月前我还在医院里做电休克,你觉得是不是真的。” “啊……”泡面哥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关切和惶恐。 “我知道我这种情况就不该出门,但实在是控制不住。我平时没这么神经质,也一直在定期复诊吃药。”顿了顿,林研淡淡地说,“放心,不会拿刀捅你的。” 如果先前就已经够愧疚了,林研这一番话更是让你他的愧疚值到达了顶峰。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林研拿起旁边的水瓶喝了一口水,对方的反应让他很不解,给他一种自己再多说一句话,对方都会忍不住给他跪下道歉的错觉。 于是林研不再说话,戴上耳机专心打游戏。 晚上七点小朱一到点就立刻打卡下班,脚底抹油般离开了网吧。顾成阳也准时与晚班的同事交了班。 他去员工休息间脱下工作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行李箱,那个一早从酒店带过来,陪林研去了很多地方的行李箱。 四下无人,他推着行李走到林研旁边,凑过去小声告诉林研自己下班了。 然而林研一局游戏还没有打完,并没有去理会他,顾成阳就自觉站在一旁耐心等待。 等到一局游戏终于结束,林研关掉电脑站起身,朝那个角落里始终盯着他的人打了个手势。 顾成阳立刻走到他身边,林研穿上自己先前脱下的羽绒服外套,对他说:“走了。” 傍晚的气温直逼零下,林研身上那件外套松垮地披着,即将走出网吧大门的时候,顾成阳快步走到他面前,弯下腰替他拉上拉链。 “啪嗒。” 林研身后传来有东西掉落的声音,那个泡面哥从卫生间出来,瞪着很大的眼睛震惊地看向两人所在的方向,震惊到手机都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顾成阳越过林研的肩膀看着他。后者只觉大脑一片空白,那个他眼里好脾气的网管在此刻变得无比陌生,他面无表情,眼神里写满了冷漠与警示。 泡面哥突然间后背一阵微凉,想到了在黑夜里蛰伏的危险动物。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他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死了。 网吧里大厅里声音嘈杂,林研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也没注意到眼前人的神情。 顾成阳为他拉好拉链,还贴心地替他整理了头发。 身后又传来急促的声响,似是又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这次引起了林研的注意,抬起眼正欲回头看时,被一旁的人扯了扯衣袖。 顾成阳神色温和,轻声对他说:“走吧。” 顾成阳如今的住处离网吧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走路几分钟就能到。 可傍晚的c城很冷,街上的人连说话都冒着白气。顾成阳担心林研受冻,便不自觉去牵对方的手。 顾成阳的手一如既往的温热,林研的声音比晚风还要冷:“我在东北待了半个多月,不至于怕这点冻。” “哦,好吧。” 顾成阳心虚地点了点头,发现对方话虽这么说,却并没有要甩开他的意思,所以顾成阳依旧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直到林研用大拇指摩挲起他手背被蹭破皮的关节处,他才陡然一僵。 林研也察觉到对方的反应,毫不犹豫甩开了他的手,嘴角勾起轻蔑的弧度:“怎么,还没洗干净?” 第229章 顾成阳知道对方意有所指,也想起了那个下午来找他谈话的年轻人。他向林研解释,那人是他一个粉丝的哥哥,他弟弟不到二十岁,却因为得了绝症可能活不久了。那个哥哥专门从别的省市跑来c城找顾成阳签名合照,只为完成弟弟最后的心愿。 两人一同走到顾成阳所在小区的单元楼下,顾成阳迫切地对林研说:“真的只是一个粉丝的哥哥而已,我可以向你发誓,我跟他没有别的关系。” “跟我解释这么多干什么,以为我猜不到吗,白痴。”林研扔下这句话便自顾自走进单元楼,不再去管对方。 顾成阳在原地愣了神,等到他拖着行李箱迈上台阶,抬眼便看见林研已经进到了电梯里。而那扇电梯门正徐徐关闭。 顾成阳只好飞奔过去,在电梯门关闭前一秒赶上了电梯。 林研跟着顾成阳进门,灯亮起的那一秒就有一道黑影出现在客厅的角落里。 那只奶牛猫听到开门的声响就立刻从窝里出来,却在看见顾成阳身后还有一个陌生人后,立刻吓得四处逃窜,闪电似的躲进了沙发底下。 林研甚至连猫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光是看到一道黑影。他疑惑地蹙起眉,问顾成阳:“你不是说它很凶吗。” “是很凶但胆子也很小。”顾成阳朝他笑笑,“本来以为养了两个月会好一点的,但还是这个样子。它之前没见过你,等熟悉了你的气味以后它就自己会出来了。” “哦。” 林研向来对猫科动物没什么兴趣,尤其是这种见人就躲的猫,不仅提供不了任何情绪价值,还得像伺候大爷似的伺候它。 所以不能理解顾成阳为什么要养这样一只猫,但他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从手边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电脑。 他得感谢现代科技发展,一台macbook,一副耳机和一个音乐制作软件,就足够他在旅途中随时随地进行创作了。 顾成阳看着林研捧着电脑专注地敲键盘,好奇凑过来,看见了满屏花花绿绿的音轨,还没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林研一把推开:“别管我,干你自己的事情去。” 他的习惯还是跟过去一样,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不喜欢被任何人打扰。 顾成阳其实没什么事情可做。他去为小猫铲去猫砂,在陶瓷猫碗里添上了新粮。又将客厅与房间的卫生打扫了一遍。 做完了一切,他就坐在沙发另一头,看着林研专注敲伴奏。林研不愿理他,养的那只猫也怂得一直躲在沙发底下不出来。明亮的客厅里只剩下了林研敲键盘的声音。 顾成阳无所事事地发起了呆。不知过了多久,沙发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而下一秒林研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脚边。他眼神从电脑上挪开,一垂头就看见脚边缩着一团黑黢黢的东西。 他整个人往沙发边上挪了挪,结果这猫不知怎得像是又受到了惊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窜回了角落里的猫窝,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我没踢到它啊,”林研有点错愕,他看向顾成阳,“你这猫这么容易应激真的没问题吗?” “它可能还是不太适应,毕竟之前这间屋子没有别人来过。” 顾成阳拿起一根猫条朝猫窝走去,费了老半天劲才把小猫引诱出来。小猫一边舔着猫条,一边瞪着大眼看向林研所在的地方。 林研看了眼,明白了,这猫只是单纯在怕他而已。 等到顾成阳把小猫的情绪安抚好,林研也没在做伴奏了。他踌躇片刻走过去,问林研:“你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 林研不假思索地回绝他:“你自己取,又不是我的猫。” 顾成阳失落地垂下眼,余光瞥见林研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u盘,把它插在了电脑上。 “你那个小粉丝的愿望是什么?”林研问他。 顾成阳转过头,看见林研在往那u盘里拖文件,手指停顿在鼠标触摸板上,迟迟没有把那文件放进去。 “他想再看一次我的现场演出。唱那首从来没在现场唱过的《野火燎原》,这是他最喜欢的歌。” 脑海里闪过那个在街头表演的年轻人,以及那句“向过去的荒原旅客与wildfire致敬。” 林研手指微微颤抖,声音依旧波澜不惊:“那他的病还能活多久?” 顾成阳想起这个粉丝的哥哥给他看的照片,给予他一种无力的悲伤。年轻的少年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身穿病号服,鼻子上插着氧气管。虽然很虚弱,却依旧冲着镜头笑。 “不知道,”顾成阳摇头,“他哥说要看过后续的治疗情况,可能是半年,也可能是一年。” “半年够了。”林研顿了顿,不假思索地把那个刚完善好的伴奏放进u盘里,再扔给顾成阳。 顾成阳手忙脚乱地接过u盘,听见林研对他说:“给你一个月时间,把专辑的歌词和曲目都定下来。剩下的交给我。” ◇ 第121章 加好友(失败) 林研在顾成阳的出租屋里住下了。像很多年前一样,顾成阳会给他听他新写的歌,他们也会在床上亻故爱。 林研问他新专辑的想法,他说他还是想延续过去的风格。顾成阳会听着林研的伴奏去写歌词,林研也会根据他的歌词来制作伴奏。 只是林研是个工作习惯还相对老派的old school,在前期的曲目敲定与制作的过程中其实对设备没什么要求,但他还是用不习惯那台笔记本电脑。 第230章 于是三天后他就联系了那个他过去经常光顾的音响店的老板,跟他预定了一些设备,第二天去他店里拿。 顾成阳很想跟他一起去,林研不让。他说:“那个胖子认识你也认识我,我都能想象出来他见到你的反应。你别去了。” 顾成阳诧异地指了指自己:“认识我?” 林研没说话,把那胖子老板从屏蔽的状态中解除。打开他的朋友圈往下翻了半天,才翻到那张合照。 顾成阳盯着那张本人很帅且很随和的照片看了很久,也没有想起来自己是何时拍的这张照片。 林研啧了一声,揶揄道:“毕竟找你签名合照的人多了去了,你不记得很正常。” 这几天林研也算是明白顾成阳没被网吧开除的原因了。哪怕他如今是隐退状态,仍然抵不住隔三差五就有粉丝来找他签名合照。 并没有脑残粉追星的场面,这些粉丝大多都很懂礼数,知道顾成阳在网吧上班,基本都只是来合个照,不会过多打扰他的生活。有的还能顺便照顾一下网吧的生意,替网吧做做宣传。 林研很想知道这些人跟当初在网络上追着他骂的是不是同一批人。不过如今这些言论也渐渐销声匿迹,也许是潮水退去,留下的才是真正热爱这个文化的人。 为了不引人注意,林研去了两天之后就不再跟着顾成阳去网吧了,而是待在家里专心做他的伴奏。 这对于林研来说没什么所谓,却大大减退了顾成阳上班的欲望。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是休息日,林研居然不愿意让自己陪着他去买音响。顾成阳不明白为什么林研这么不想跟他同屏出现。 林研不留余力地白了他一眼:“你就这么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 心里默默涌上的那种委屈忽然消散,顾成阳咽了口唾沫,他尝试问林研:“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林研盯着手机跟那个胖子老板确认型号,轻飘飘回答他:“炮友啊。” 嘴角的笑容戛然而止,顾成阳不甘心地问:“可你都帮我做专辑了。” 林研放下手机,掀起眼皮,抬手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脸颊:“想什么呢,这顺带的。只是让你陪我上床的报酬而已。所以劝你好好表现,要是让我不满意,我还是会分分钟让你滚蛋的。” “……嗯。” 顾成阳并不急于否认这种关系。可思索半天仍是有些苦恼,他眼看着林研把那胖子老板从屏蔽状态中解除出来,而自己至今仍躺在对方的黑名单中。 忽然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他对林研说:“这些音响设备都挺贵的,我给你转点钱吧。” 林研神色一顿:“你不是没钱了吗。就你现在这点工资还能买得起什么。” “不是啊。”顾成阳说,“钱还是有的。” 林研:“你姐说的,说你为了解约都赔得倾家荡产了。” 顾成阳顿了顿,认真向他解释道:“她骗你,违约金是赔了很多,但也没至于倾家荡产吧。解约不是一时兴起的,前半年就有在计划了。在南城那几天也一直在跟他们谈判,运气比较好,让出了节目上那些歌的版权,他们还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 同一件事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林研觉得自己此刻陷入了罗生门,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 顾雪凌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撒谎骗人,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对于这个事业有成的女企业家而言,资产不到七位数都约等于倾家荡产。 确认了顾成阳并没有倾家荡产,林研问他:“那你还买不起我的伴奏?” “因为你的音乐是无价的。”顾成阳脱口而出,随后看向林研,告诉他如今有很多版权公司和音乐平台想要出高价拿到《野火燎原》专辑的版权,顾成阳从没动过要卖掉它的念头。 林研问他:“你干嘛不卖?” 顾成阳非常郑重地说:“这是我们共同创作的专辑,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不让出这张专辑的版权,是顾成阳在那三十七页的经纪合同里提出的唯一要求,当时签订合同时他还只是个初露锋芒的年轻黑马,节目组与经纪公司都迫切地想要签下他,所以欣然答应了他这微不足道的要求。 只是谁也没能想到他这张专辑的热度日后能高过节目里的热单。也成为了顾成阳能毫无顾忌解约的最大筹码。 林研想不明白当初很多年都无人问津的专辑,如今却个个都把它当做宝。他轻笑一声,故意问他:“那还有谁能决定,我吗?” 顾成阳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答案显而易见。 林研垂着眼,语气冷淡:“别开玩笑了。我只管制作,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版权纠纷你自己看着办,别来问我。” 末了,他很随意地补上一句:“我相信你。” 林研无条件的信任令顾成阳欣喜若狂。惊喜之余,他仍试图想给林研转钱付那笔设备的费用。 林研觉得麻烦,无情地拒绝了他,并且说:“我不至于这点钱都没有,你要计较这个就别干了。” “不,不是的。”顾成阳这才慌了神,立刻拿出手机,打开好友验证的界面,小心翼翼地问他,“我只是想,你能不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啊?” 林研淡淡地瞥了一眼,手上没什么动作:“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好加的。有事电话联系,没事别来烦我。” 第231章 在林研组装好自己的音乐设备后就正式投入了创作,他的效率高得吓人,几乎每天都能创作出好几个伴奏。 虽然没能从对方的黑名单中被释放出来,也没能再次加上好友,但顾成阳每天都在用林研的伴奏写歌,一旦戴上耳机就连漫长难熬的夜班都过得飞快。 顾成阳没有立刻从网吧离职,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节奏。 事实上他与林研并不需要一天24小时都待在一起才有灵感。他们需要适当的分离,需要独自思考,寻找灵感,在不同想法的碰撞后,他们才能创作出属于自己的音乐。就像很多年前创作那张《野火燎原》一样。 c城的冬天一天比一天冷,清晨的窗外俨然结着厚厚的冰霜。那天早上,林研刚推开房门就瞧见顾成阳养的那只奶牛猫端坐在门口,瞪着大眼看着他。 作为原住民的小猫一开始见到林研会惊恐地躲起来,后来在习惯了这个外来入侵者后,便不再躲着林研。 林研径直走向餐桌吃起顾成阳上班前留下的早饭,完全忽视了这个小家伙的存在。 他对待猫的态度与任何人都不一样,从不会主动去摸它逗它,甚至于连眼神都不曾施舍给它。或许正因为如此,小猫对于这个入侵者的感情除了恐惧之外,更多的是好奇。 譬如在吃早饭的时候,林研每次抬眼,都能看见这只猫一直瞪着眼睛望向他所在的地方。 林研心想简直了,顾成阳喜欢盯着别人看,他养的猫竟然也是这副德行。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林研承认自己多少带点个人情绪,他随手抓起桌上一个小鱼形状的玩具往远处丢,厉声道:“看什么看。” 抛物线在空中划过,下一秒小猫“咻”的一下往他扔的方向窜过去。 林研吃完早饭,没再去管猫,回到房间里戴上耳机开始做伴奏。 然而没过几分钟他就感觉脚边簌簌而动,他垂下头查看。发现那只猫嘴里叼着小鱼玩具,嘴里呜呜得叫着,还不时用下巴蹭着他的裤腿。 这几天刚好赶上网吧制度改革,原先的两班倒变成了三班倒。这天顾成阳下午五点就下班了,下班之前他接到了自称是邮递员的电话,说有一封寄给他的信。 顾成阳本以为是什么诈骗电话,结果对方精确无误地报出了他的名字与地址。他这才半信半疑地去取信。 他想不出来会有谁给他写信。直到接过信件,看见那熟悉的字迹与漠河北极村邮戳的时候,他才猛然惊醒,甚至没来得及拆,他就飞奔回到了自己的家。 进门没在客厅见到猫,打开房门便一眼瞧见林研坐在电脑前处理分轨。而那只猫则蜷缩在他的手边,呼呼大睡。 看着此情此景,他脑中顿时一片空白,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啊?” 要知道他跟这只猫相处了两个多月,都没能完全获取它的信任,除了喂食的时候,这只猫几乎都不让摸不让抱。一旦摸了它免不了被一顿挠,顾成阳为此甚至还买了一副防咬手套对付它。 然而此刻这只在他面前戒备心极强的猫,竟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在林研的手边。 “我也不知道。”林研也很不理解,盯着那团黑色毛茸茸的东西,平淡道,“它自己凑上来的。” 可此刻顾成阳无暇去顾及这个,他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拿出那封跨越三千多公里的信,问林研:“这是你寄给我的吗,里面是什么啊?” 林研盯着这封一个礼拜前自己亲手寄出的信,他没想到这么远的距离,竟然真的能寄到。 “上面都写了名字了,还能寄给谁。”林研说,“里面就几张随手拍的照片…问我干什么。你自己看不就好了。” 信封里大约有十多张照片,都是清一色的风景照。顾成阳认出了好几个地点都对应了那几张消失的明信片。他一张张翻看过去,看得很慢,也很仔细。 在这一堆照片里还夹着两张质感与大小都与其余照片都不同的拍立得相片,上面还出现了林研的身影。 第一张照片里的林研怀里抱着一条棕黑色的狗,坐在像花园一样的地方。 “林研和顾成阳。”顾成阳念出照片下方的题字,他把照片正着反着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脸上流露出不解,“我在哪儿呢?” 林研瞥了一眼:“你看清楚,上面哪儿有你。” 顾成阳更想不明白了,接着翻到第二张照片。这张的背景是海边,林研坐在沙滩边的椅子上,旁边有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小女孩手里抱着的是那条黑棕色的小狗。 照片下方的题字赫然写着:“林研,欢欢和顾成阳。” 顾成阳想了很久,将信将疑地看向林研:“你不要告诉我这条狗的名字就叫顾成阳。” “是啊,你有意见?”林研压着嘴角,偏过头去,满不在乎地回答他。 顾成阳低着头盯着照片,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他抬眼看见林研手里拎着一个小鱼玩具,有一下没一下逗着桌上的猫,手掌撑着下巴,看上去兴致索然。 再看两张照片上的林研都带着松弛的笑意。顾成阳脸上的表情不知是遗憾还是惋惜,他缓缓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喜欢狗不喜欢猫,当初我应该领养一只狗的。” 林研还没什么反应,小猫却像是听懂了什么似的,原本用手追着玩具玩得不亦乐乎,却在他话音刚落那一刻僵直了身躯。 第232章 林研看着他那副认真思考的面孔,不由嘲讽地笑了:“你脑子里在想点什么啊?有你一只狗还不够,你这么希望我养别的狗?” 想起那只在威海的小土狗,林研当初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为它治病,又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为他寻找领养人。小狗的优点是听话聪明,许多指令一学就会,也从不伤人。缺点是不管谁去摸它抱它,它都不会反抗,会对着任何人笑脸相迎地摇尾巴,完全是讨好型狗格。 这也是林研不想养它的原因,他并不想要一只能被任何人轻易驯服的宠物。 他伸手去摸手边的猫,忽然觉得顾成阳这只猫还是有它的优点的,至少不会冲着谁都摇尾巴。 “不,你有我就够了,林研。我会很听话,只听第一个人的话。”顾成阳放下照片,对他说,“你不需要别的狗了。” 林研没说话,低着头若有所思,似乎在犹豫。 顾成阳眉头几不可见地紧蹙了一下。他站起身,走到林研面前蹲下来。 “可以吗?”他迫切地问。 林研这才懒散地把视线移到眼前的人身上。犹如在评估某种物品般自下而上打量着他,目光从脚踝到弯曲的膝盖,再到肌肉线条明显紧绷的脖颈,最后停在了脸上。 顾成阳因这突如其来的对视而心生颤动,事实上每次林研长久注视他都会令他的心跳加速。只见林研嘴角慢慢浮现出笑意:“那得看你表现啊。” 说着他随手往桌上拍了一下,手边的小猫立刻识趣地跳下了书桌,窜回客厅的小窝。 林研顺手抓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夹在手里。顾成阳以为他想让自己帮他点,林研却先行一步拿起打火机,自己点燃了手里的烟。 于是顾成阳安分地盯着他与他手里的烟。在烟头燃烧殆尽之际,林研夹着烟的手往前伸,他条件反射似的把手掌伸过来。 似乎对他的反应颇感意外,林研停顿了数秒,随后俯下身与他凑得更近。 他并没有把烟头摁上去,只是把烟灰轻轻抖落到了对方的手上。 接着林研把手插进他的发丝间,拽着头发把人往后扯。 顾成阳神色一顿,眼神不由自主往下看,烟头就隔着分毫的距离悬在他的喉结前,仿佛能真切地感受到那炙热的灼烧感。 他并不知道林研在想什么,只是坦然闭上眼,岿然不动地迎接着对方给予他的一切。 一秒过去,两秒过去,疼痛没有如期而至。发痒的喉间止不住想发出点声音,可就在下一刻所有的声响都被那冰凉而熟悉的嘴唇堵住得严严实实。 林研吻了他。不似过去那样毫无章法,这个吻像雨水划过他的嘴唇,柔软,冰凉,留给他一片雨后的潮意。 顾成阳茫然睁开眼,所有的视线重新聚焦,目光所及之处,林研眼含笑意地看着他:“可以啊。” 接着他说:“你合格了,好狗。这是奖励。” ◇ 第122章 甘之如饴 一天天下来,顾成阳很难不发现自己含辛茹苦养了两个多月的小猫,一朝之间认了别人当主人。 这只猫在除了喂饭的时间里依旧不让他摸,却会在任何时间对林研敞开肚皮。尽管林研很少主动与它亲近,甚至于一次都没有给它喂过吃的。 这年头连猫都会审时度势,分得清谁才是这间屋子里掌握话语权的人,知道看人下碟,也知道真正应该讨好的人是谁。 但顾成阳并没有因此感到失落,反倒还觉得欣喜。林研偶尔会将注意力分散到小猫的身上,会去摸它的头或是陪它玩玩具。 每次看到这幅景象,顾成阳都会莫名觉得高兴。 他当初在一群温顺可爱的猫里,偏偏一眼相中了被关在在最角落笼子里的这只。 选猫的时候收容所的志愿者再三提醒他这只猫虽相貌不错,却性格恶劣不好养,让他谨慎选择。可就是有某种说不出来的直觉,告诉他必须收养这只猫。 而在他坚定提出要领养这只猫之后,那志愿者却立刻感激涕零地握住他的手,欣喜若狂的模样仿佛像是摆脱了什么大麻烦。 那天吃过晚饭,顾成阳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与猫做斗争,林研见状不留余力地嘲讽他:“真不知道你养了这么久在养点什么。” 顾成阳没有因区别对待而恼火,还是一如往日地给猫喂食铲屎,他告诉林研:“它愿意亲近你,说明你们之间有特别的缘分。” 林研当时没理会他的话,却在那天晚上睡觉之前,忽然拍了拍顾成阳的肩膀,说:“还是给你的猫取个名字吧。就叫刺猬好了。” 回到c城的一个多礼拜后,林研在那天早上照镜子时偶然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距离他心血来潮把头发染成这扎眼的颜色已经过了半年,中途补过一次,眼下越看越觉得不顺眼。所以他再一次心血来潮去附近找了个理发店,把头发重新染回了黑色。 染完头发天色已经渐暗了,路过顾成阳工作的网吧,恰巧快到对方下班的时间。林研索性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时间刚过整点,顾成阳就从里面出来了。 看到林研的头发又变成了过去的黑长直,顾成阳在原地顿住,愣了半秒才向他走过来。 林研双手插在兜里,看着他走近:“干嘛,没认出来?” “没有,只是有点意外,你为什么又把头发染回来了?” 第233章 听出他语气里有惋惜的意思,林研垂下眼:“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了。你有意见?” 顾成阳立刻摇头,凑到他跟前自然地紧贴着把人搂在怀里,用手指摩挲着他发尾的头发:“没有意见,你怎样都很好看。” 两人一同走在回去的路上,林研告诉顾成阳他给小猫买了个猫爬架,叫他过两天去取。 顾成阳有些意外他会给小猫添置玩具,虽然林研时常表现出一副不咸不淡的态度,但对这只猫却意外地上心。 愉快应下后,顾成阳忍不住欣喜地扬起嘴角,林研嫌弃地用胳膊肘锤了他的腰,冷言道:“跟着你这么窝窝囊囊过日子难怪它不愿意亲近你。你这爹当的也是绝了。” 顾成阳当即窘迫难当地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我第一次养,没什么经验。” 林研说:“谁不是第一次。” 顾成阳愣了愣,看向他:“这么说你愿意跟我一起养刺猬了是吗。” 林研没说话,甩开他的手快步往前走。顾成阳落后半步紧紧跟在他后面,不依不饶地说:“那以后我当爹你当妈,我负责铲屎喂食,你负责逗它玩好不好啊?” 在回到租房的一条必经小道上,林研停下步伐,扭头瞪了顾成阳一眼:“做什么梦。老子是爹,你当什么关我屁事。你当孙子吧。” 顾成阳又重新把人搂在怀里,温顺地应和:“好好好我当孙子,你让我当什么都可以。” 街道上人来人往,林研在外头可不想像那些情侣一样招摇过市,本能地想推开顾成阳,然而下一秒对方搂着他的手掌骤然用力,不容挣脱的力道紧扣着他的肩膀。 林研偏过头去,发现顾成阳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变成了更严峻的神情。 在终于用余光瞥见那抹消逝的人影后,顾成阳顿住脚步,低声对林研说:“别动,有人在跟踪我们。” 在原地停顿数秒后,顾成阳带林研走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巷子,这并非是回去的路。 林研将信将疑,因为他压根就没注意到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人跟踪,直到顾成阳带着他快步穿过两条巷子,直接找到了那个躲在墙根处的背影。 林研瞅了眼身边的人,心说这人的反侦察意识这么恐怖该不会是身上真有什么案底吧。 那个跟踪他们的人模样看着精瘦年轻,留着板寸头。原以为是什么狂热粉丝之类的人,结果对方意识到自己跟踪被发现,第一反应竟不是逃跑,而是二话不说就挥拳朝着顾成阳砸过来。 林研瞳孔紧缩,下一秒那挥舞过来的手臂就被顾成阳以更快的速度握住,对方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余地,就被顾成阳推到墙边,压着肩膀与手臂紧紧按在墙上。 顾成阳往下瞥,在对方把另一只手伸进口袋的那一秒,就迅速去扣住他的手腕。 “啪嗒。” 伴随着那人疼痛的嘶吼声,一个金属利器从他的手尖滑落。 顾成阳瞥了眼地上的水果刀,讥讽道:“戒毒所没待够,还想去看守所待几个月?” 那人被压在墙上无法动弹,他的脸涨红了几分,大口喘着出气,神情愤怒激动:“就是你他妈的害我进去的!你这个阴沟里的臭虫,不要脸的告密者……我的职业生涯都被你毁了!” 林研这才发现这人竟然是南城那个非主流,剃光了头发一下子没能认出来。 顾成阳说:“毁了你职业生涯是你自己,没人把叶子送到你嘴边逼你吸。” 时盛咬着牙,恶狠狠道:“我呸,你不去报警谁能知道?费尽心思把我送进去了你自己得到了什么?你就这么恨我吗?” 与对方激动的状态截然相反,顾成阳的态度始终都很平静,情绪泛不起一丝波澜。 “不是我要把你弄进去的,恨你的人也不是我。既然有人费尽心思也要毁了你的前途,你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伤害过什么人?” 时盛陡然停滞了呼吸,半晌没有说话。顾成阳骤然松开了钳制他的手,说:“得罪的人太多,想不起来了?” 时盛紧盯着顾成阳,满怀恨意的眼里像是要冒出火来,他用手指着对方:“不管是谁要害我,一定都跟你脱不了关系,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 林研不知是何时走到了两人身边,他一言不发,弯下腰捡起那把地上的水果刀。 “别等了。”话音刚落,林研就把那把水果刀递到他面前,面无表情道,“有仇不当场报是要留着过年吗。” 时盛这才将眼神挪到林研身上,上下打量着他,半晌哼了一声:“是你,果然你就是他以前那个制作人。” “你管我是谁。”见他不接,林研强行把刀柄往他手里塞,握住他的手腕抬起,泛着寒光的锋利刀尖对准顾成阳所在的位置。林研低声对他说:“不是要报仇吗,往脖子上捅试试。放心,他不敢反抗的。” 时盛一时搞不清楚当下的状况,这俩人难道不是一伙儿的吗,那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林研压根不给他思考时间,抓住他的手高高扬起,毫不犹豫地往下扎。顾成阳竟也没有闪躲,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个活靶子。 时盛瞪大了眼,来真的? 在刀尖掠过眼角的那一秒,他下意识松开了手掌,水果刀再一次掉在了地上。他的后颈早已附着一层薄薄的冷汗。 第234章 林研停顿半秒,松开了手:“口口声声说不会放过他,现在给你机会又不肯动手,那你揣一把刀在身上打算干什么,过家家吗。无聊。” “你!”时盛从未见过这种行事古怪神经质的人,气极到不知该说什么。 林研往前半步,站在顾成阳面前看着他,冷声道:“我走了,把你跟他之间的恩怨解决完了再来见我。” 他态度冷漠,说完这句转身就走了,没有半分犹豫。 看着林研离他而去的身影,时盛魂不守舍地愣在原地,一扭头就被顾成阳摁住了肩膀。 “我再说一遍,你被警察抓走和送进戒毒所,都跟我没关系。你我都清楚这圈子里的烂人烂事多了去了,没有你充当出头鸟也会有下一个。如果你要把账算在我头上的话,也可以啊。” 像是一贯伪装的恶魔露出真正的獠牙,那副沉着冷静的老实人面孔不复存在。时盛甚至都不太敢去直视他的眼神。 顾成阳贴在他的耳侧,轻声说:“不怕死的话,尽管这样做。” 时盛惊恐的睁大了双眼。随后钳制住他的力量骤然松开,他像是被打了诅咒般贴在墙边。而顾成阳则向着林研离开的方向匆匆跑去。 顾成阳气喘吁吁地回到家,直奔里屋。林研背对着门盘腿坐在床上,名为刺猬的奶牛猫安静地蜷缩在他的腿边。林研低垂着头,把手搭在猫的背上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猫背上的毛发。 顾成阳停顿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 林研听到声响没有抬头,只说了句:“这么快。” 语气里听不出喜怒,顾成阳脱了鞋,蹑手蹑脚爬上床,从背后抱住他:“嗯,都解决了。你不要不肯见我。” 顾成阳把头深深地埋进对方的后肩胛,说话带着闷哼声,这是个极具缺乏安全感的动作。 重逢以来林研总能见到对方患得患失又无比卑微的模样,像是渴求乞怜的流浪狗。 他垂下眼,看见那环在他的脖颈处的小臂与肘窝,不由觉得嘲讽。总是摆出一副卑微乞求的模样,却也总牢牢抓住他最脆弱的咽喉。 林研问他:“那把刀捅过来的时候,你为什么站着不动?” 顾成阳不假思索道:“我知道他没这个胆子。” “你对他挺了解啊。”林研冷笑了一声,“那你一定也了解我,我有这个胆子。” 顾成阳侧过头看见他眼睛里闪过的阴冷,手足无措地松开了手。 林研挣脱了他的怀抱,直白地告诉他:“那个人对你的感情很强烈,尽管那种感情不是爱而是恨。但我还是很不爽,我不想看到别人对你有这么强烈的感情。” 林研承认他对顾成阳有一种很极端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过去他会逃避自己的这种感情,试图像正常情侣那样对待他。而现在他开始不再规避这种情感,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占有欲。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在顾成阳的脖子上栓上一条铁链,让他只为自己一个人而活。 可正是这种常人无法忍受的情感,对于顾成阳而言却是求之不得。他甘之如饴地接受这一切,对林研说:“我知道了,对不起。我保证不会再让他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林研没再说什么,冷静下来后,他才问顾成阳:“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他被抓跟你有没有关系?”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一天orz ◇ 第123章 只为我而活 顾成阳愣了半秒,沉默地拿出手机,给林研看那长达数页的聊天记录。 起初那个id名为‘埃德蒙’的人只是通过微博私信联系顾成阳,给他发了一大段时盛在高中时期参与校园暴力的文字爆料。 还有几段视频,模糊的影像里内容大同小异,皆是几个人围着殴打一个男生的视频。 彼时顾成阳与时盛不合的消息在网络上引起热议。这个叫埃德蒙的人或许正是知道两人关系不好,便试图怂恿他以此为矛,向大众揭露时盛过去的恶行。 埃德蒙此前早就在网上四处申诉爆料,却未曾引起广泛关注,甚至于他的帖子还被官方删除。走投无路之际才找到顾成阳,希望借他的热度曝光此事。 可顾成阳却并不接受他的提议,也不愿意帮他,哪怕知道这个网友正是视频里那个惨遭霸凌的瘦弱男生。因为他知道这些模糊不清的影像与一方之言并不足以成为切实的证据,即使在网络上发布也会被冠以空穴来风的名头。 那时顾成阳无关痛痒地安慰了他几句,告诉他自己也无能为力,帮不到他。可这个埃德蒙却丝毫不气馁,像是把他当做救命稻草般,阐述自己的计划,告诉他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一命抵一命。 到底是怎样的恨才驱使一个人拼上性命也去报复另一个人?怀着这样的好奇,顾成阳在来到南城的第一天,终于接受了那人的邀约,与他见了一面。 埃德蒙不是外国人,是实打实的南城人,顾成阳直到最后都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只知道他与众多同龄的南城人一样,家境普通,早年辍学打工,如今就职于一家小型工厂,年纪二十出头。他有着普通人的长相与穿着,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他手臂与脖颈上布满了狰狞的疤痕。 现实中的埃德蒙无法拥有巨额宝藏,也成为不了基督山伯爵,只会拥有烂泥一样的人生。还会因为那三年噩梦般的高中经历而身陷囹圄,往后余生都无法从那场黑色的梦里醒来。 第235章 他讲述了自己那些遭遇霸凌的经历,在短短的对话中,顾成阳不难理解对方的怨恨。 作为施暴者的人参加节目,平步青云,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星。而受害者却因为那段噩梦般的经历高考失利,患上严重抑郁症,找不到好的工作,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他不甘心,所以在网络上爆料施暴者过去的恶劣行径,然而无论在网上如何声讨,热度总能被施暴者的公司压下来。 说完这一切后,埃德蒙仍把希望寄托在顾成阳身上,可顾成阳依旧不认为自己能够帮到他。 直到后来林研来了南城,因抑郁伴随的躯体化反应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顾成阳深知这种情况不能离开药物干涉,可精神类药物并不容易买到。顾成阳那时很焦灼,然而因为相似的病症,埃德蒙帮顾成阳弄来了林研吃的药。 出于感谢,顾成阳诉他比起一命抵一命,其实有更好的方法。时盛虽然看着不学无术,但对说唱音乐的那番热情却是真切的,他比任何人都在乎自己的作品与名声。 因为这个最大的弱点,顾成阳告诉了他一个相对可行却伴随风险的办法,需要花费很长时间隐忍蛰伏,希望也很渺茫,但如若成功,一定能将他从高坛拉下来。 顾成阳只是给予他了思路以及时盛的住址,没想到对方真的坚持不懈去跟踪蹲点。终于在八月中旬的某天,掌握到了确凿的证据。 紧接着就是时盛被警方带走,事情发酵后他的歌曲被全面下架,涉毒艺人无法再参加公开演出,与封杀没有区别,甚至整个说唱圈也因此事而动荡。 那人与顾成阳最后的联络是那天下午他通过短信给顾成阳发的一张照片。此后便再无音讯,他的微博账号也于当天注销,至此从人海里消失。 顾成阳此前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自己与他的联系。因为越少有人知道他们两者的关联,就少一分暴露的风险。 无法拥有巨额宝藏,也没有酣畅淋漓的复仇。但顾成阳仍希望他消失在人海之后,能迎来崭新而平静的人生。 林研在知晓了所有因果关联之后,只问了顾成阳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顾成阳说:“因为我不想对你隐瞒任何事。” 林研没有思考太多,他从顾成阳手里夺过手机,把里面那些聊天记录尽数删除,抹去了顾成阳与那个受害者的最后联系。 林研把手机还给他:“这世上没有埃德蒙这号人了。如果那个非主流还不肯善罢甘休的话,那么你就是埃德蒙。” 以时盛一出戒毒所就气哄哄来找顾成阳算账的架势,他不找到罪魁祸首绝不会放弃。 顾成阳是公众人物,时盛无论如何也不敢拿他怎么样。而那个人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普通人,如若真相曝光,保不准会受到怎样的报复。 顾成阳愣了愣,林研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得到。可林研身上就是有一种他不曾拥有的英雄主义与纯白心脏,这种无论经历多少苦难创伤都无法磨灭的善意,是顾成阳在任何时候都无法企及的。 埃德蒙曾向顾成阳坦言最初自己去找他寻求帮助,也是因为听了他过去的歌而受到鼓舞。所以埃德蒙并不相信,那个会在歌里为底层发声,充满人文主义关怀的荒原旅客,现实中却与那些旁观者一样对他的遭遇无动于衷。 在表达了这样的不解与失望后,顾成阳告诉他:“过去的荒原旅客不是由一个人缔造的,那个鼓舞到你的人也不是我。” ——是他那无论被打碎重组多少次,依旧明亮闪烁的另一半灵魂。 顾成阳不会拒绝林研的任何要求,帮助他人无法为他带来成就感。但林研希望他这样做,他就愿意去做。 他觉得林研真的很可爱,面无表情拿着玩具球逗猫的样子很可爱,愿意为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打破自己规则的时候很可爱,甚至于拿刀要捅他的时候都非常可爱。 他始终觉得林研才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即使他的心脏被伤害、被打碎过,却依旧可以承载整个世界的重量。而反观他自己的心却狭窄而自私,只能放得下林研一个人。 顾成阳这样想着,鼻头泛起了酸。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林研,觉得对方配得上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林研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丰富的内心活动,解决了事情后,就低着头正儿八经思考着音乐上的事。 他拿着玩具球晃动,时而压低,时而举得很高,就是不让小猫用手够到。等到玩够了,他抬手把球远远地丢出门外,小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房门,林研也站起身去关门,毫不留情地把那只蠢猫关在了门外。 他背对着顾成阳,敲定了计划:“晚上把前面定的那几首歌的demo录一下,我们现在的进度太慢了。” 顾成阳略一怔愣,应下道:“哦,好。” “还有你前两天写的那首歌词,我觉得还差点意思,要放进专辑的话还得再改改。” “嗯。”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带着微颤,林研没有多想,关了门往回走,恰巧对上了顾成阳泛着红的双眼。 顾成阳从情绪里抽离出来,他低头抹了下眼睛,随后立刻拿出自己的歌词本翻到最新的那一页,迫不及待想跟林研分享自己今天刚改过的歌词。 “你干嘛。”林研快步走到他面前,“让你背黑锅委屈你了?” 第236章 顾成阳抬起头,意识到林研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便习惯性地朝他笑:“没有委屈,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虽然他态度真诚,但这话在林研看来显然没什么可信度,配上这双红肿脆弱的眼睛,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像是在勉强。 林研冷静下来以后,本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他并非真的想伤到顾成阳,如果万一真出什么意外,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后悔,或许也会让顾成阳难过。可他就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行为。 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油然而生,林研撇过头不去看他,若无其事地盯着脚下的地板,有点别扭:“那你哭什么。” 顾成阳心里翻涌得更厉害了,那种情感就像泛滥的河水,控制不住地决堤。 “因为我觉得你特别好。”顾成阳加重了语气,又郑重其事地重复道,“特别特别好。” 他站起身走到林研跟前,抬手去整理那垂落在胸前略显凌乱的头发,发自内心地喟叹道:“我何其有幸才能站在你身边啊。”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林研抬起眼,看见顾成阳又露出了那种装不下第二个人的眼神。 像是无形的藤蔓把他紧紧包裹住,他头一回觉得这种情感不是束缚,而是一种绝对的安全感。 那一瞬间脑海里有关音乐的计划被冲散,半点灵感都不曾剩下。林研鬼使神差地从顾成阳手里夺过那本歌词本,无情地把它丢到地上。 林研对他说:“既然你说我是你的全世界,那你一辈子就只能为我而活,可以做到吗?” 没等顾成阳回答,他便接着道:“可以的话,我就答应你一个愿望。” ◇ 第124章 我会跟你殉情的 晚上要录的demo最终还是没有录成,林研那天允许了顾成阳在做的时候看着他。结果他实在是低估了自己的自制力与对方的持久力,一番折腾竟然莫名其妙地折腾到了将近天亮。 第二天早上林研是被饿醒的,他迷迷糊糊地醒来,又把顾成阳摇醒,让对方去弄吃的。结果等人走后,他又睡着了。 隔了几分钟后他再度睁眼,才真正清醒过来。身边没人,顾成阳估计去买吃的了,林研从床上坐起身,看见满地狼藉,想到电脑里那半分没动过的音轨,以及被打乱的计划和不知被他扔去哪里的歌词本。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春天还没到呢。这样下去真的会完蛋的。 顾成阳拎着早餐回来,一进门就感受到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紧接着他听到凄厉的猫叫声从阳台传来。 窗大开着,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射进屋内。林研趴在栏杆上,穿着单薄的睡衣,整个上半身都探出了栏杆以外。 那只奶牛猫不停叫唤,焦急地在他两腿之间窜来窜去。 看见这一幕,顾成阳紧张地捏紧了手,才不至于让手里装着早餐的袋子掉在地上。 “林研。”顾成阳叫他,“我回来了。” 听到身后的声响,林研撑着栏杆直起腰,扭头便对上了顾成阳蹙起的眉头下,略显忧虑的神情。 他顺手将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扎起来,看着顾成阳:“你这什么表情,怕我寻死啊。” 顾成阳不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摇摇头。他走到林研身边:“你刚刚在看什么?” 林研撑着栏杆,向他指了指阳台外檐墙壁上的一条缝隙,在这条弯弯曲曲的缝隙里,赫然长了一株翠绿色的杂草。 这株连名字都叫不住的野草即使活在狭窄的细缝间,依旧在寒风里傲然挺立着。 林研觉得这很神奇,就用手机拍下了它的照片,记录了它当下的样子。他好奇这个生长在寒冬裂缝里的野草,接下来究竟会走向枯萎还是会继续生长? “我觉得它会继续长大。”顾成阳盯着灰白墙面上的那抹绿色,对他说,“不要小瞧生命的力量。” 林研闭上眼,平和而沉重地呼吸,像是在感受大地的心跳。良久后,想起方才转头对上顾成阳紧张却克制的神情,他扬起嘴角轻盈地笑了。 “老实说,如果我现在还总想着要去死的话,是不是有点太不负责了。不管是对你,对我自己,还是对身边的人。虽然我现在不这么想,但不能向你保证以后我不会这么做了。” 冬日的暖阳洒落在大地上,抵御了清晨的寒冷,他从未有过如此轻盈的时刻,仿佛灵魂即将飘起来。 “死其实是很容易的事,不过要真正下定决心却需要积攒很大的勇气。”林研眺望着远处,说,“我以前总害怕它对抗它,但现在我好像学会了,应该平和地面对它。” 栏杆上冰冷的手忽然被暖意覆盖,林研偏过头去,看见顾成阳半张脸在太阳之下,还有一半笼罩在阴影里。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想陪你一起面对,”他盯着东边升起的那抹朝阳,神情里既有喜悦,也有遗憾和懊悔。 “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这次我都不会松开你的手了。” —— 时间悄然来到十二月下旬,这年的冬天仿佛格外短暂。林研在顾成阳的出租屋里闷了半个多月后,让顾成阳陪他回一趟城西的公寓,他要去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 他们去的那天屋子里空无一人,唐亦楠估计是还在上班。 林研走进自己那个房间,将近半年没人居住房间里,陈设依旧洁白如新,没有半点灰尘。可见唐亦楠平日里有多兢兢业业打扫这个房间。 第237章 林研从储物间里拿出一个大行李箱,让顾成阳把他衣柜和抽屉里的东西都装进去。 顾成阳有些错愕地问他:“你不打算回来住了吗?” “房子都是唐亦楠的了我还回来干嘛。让她答应我的事也不会因为我没死而不做数。”林研双手抱胸,漫不经心地回答,“再说这次没死,下次也不一定不会死。天灾人祸,谁能保证将来不会出意外。” 顾成阳开始干活,把衣服从衣柜里拿出来整齐地放在床上,闻言轻声说:“还有我在呢。” 他的本意是有自己在,不会让林研出意外的。但林研显然理解错了方向,走到他面前,毫不客气地对他说:“做什么梦,我死了你也别想活。忘记我以前说的话。” 顾成阳想了想,随后回答:“好,我会跟你殉情的。” 林研没再理他,走出房间去客厅里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木雕摆件样式的东西。 林研把木雕塞到他的手里,说:“这个也拿着。” 顾成阳盯着手里那个雕刻精细的手工木雕,脑海里忽然有了灵感。这段时间与林研讨论专辑的主题,他们所能设想的主题与框架过于宏伟和虚无,找不到一个确切的支点。 而此刻他看着手里那个木雕,陡然意识到那些宏大主题也可以凝聚着一个很微小的点,可以是这棵枯木顶端那抹嫩芽,可以是阳台墙缝里那棵野草。也可以是世间万物。 希望总在绝境之后诞生,如同枯木逢春。 林研在这间屋子里的东西不多,堪堪只装满了一个行李箱。 顾成阳手里拿着木雕,推着行李箱出来,林研在窗台边为唐亦楠养的植物浇水。 正准备招呼顾成阳离开时,下一秒客厅的门锁转动,门被推开了。 唐亦楠手里抱着两本厚厚的书,单手不好操作,她费劲地把钥匙塞回口袋,还在想自己出门前居然忘记锁门了。下一秒她蓦然看见眼前出现的人,脑海里原有的一切都变成空白,两三秒后,她立刻尖锐地叫了出来—— “研研!” 林研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连唐亦楠的脸都没能看清,就被对方冲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而后他就听到了怀里女孩的哭泣。 唐亦楠边哭边锤他的背:“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你怎么能去这么久啊,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你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 唐亦楠哭了很久,哭到直打嗝,差点喘不上气。林研无奈地把人推开,看见她那张拧成苦瓜似的脸,笑出了声。 顾成阳拿了几张纸巾给她递过去,唐亦楠接过,往脸上胡乱抹了两下。 林研说:“我是走了不是死了。你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我哭丧呢。” “什么死不死的,”唐亦楠听到林研这样说,好不容易平稳地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她急得躲起脚,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你…你不准再死了!你要是死了我就每天跑你坟前哭,吵死你,让你后悔就这么死掉!” “你……”林研睁大了眼,指着她的手指悬在半空,最后没好气地放下,淡淡道,“放心,不会让你有给我哭坟的机会的。” 唐亦楠方才跑过来抱他,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林研走过去把书起来,看清了这是两本成人自考的教材。 唐亦楠喝了一大杯水,才终于从重逢的喜悦中回过神来。 林研把书递给她:“你这是打算干什么,重新考高中吗。” “是成人自考,”唐亦楠严肃纠正他,“而且不是考高中,我要考大学!” 唐亦楠接过这两本书,手舞足蹈地告诉林研自己的备考计划,她要先考专科再考本科,假以时日成功上岸,到时候就是堂堂正正的大学生。 说这些话时她昂首挺胸,眼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光亮。 此前唐亦楠就总在微信里跟他讲述自己的生活,隔着网络就如同隔着一层雾。林研今天才真切地见识到这个女孩身上焕然一新的改变。 林研一向来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此刻他却忍不住认真地对她道:“唐亦楠,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拥有更好的未来。” 感人至深的重逢戏码演不了多久。看见林研把自己的东西都打包进了行李箱,唐亦楠顿时难以置信。连忙从顾成阳手里夺过那个行李箱,死死护在自己身后,说什么都不许林研搬走。 顾成阳与她抢夺了几次,唐亦楠索性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像是个拦路抢劫的野蛮女劫匪。 这让顾成阳无从下手了,他不好对女生动武,无奈之下只能用眼神向林研求助。 林研也很无奈:“你不让我搬走是有什么阴暗癖好吗,喜欢看两个男的整天在你面前晃悠?” “当然喜欢!”唐亦楠掷地有声地说:“这玩意儿叫什么嗑…嗑cp是吧?你们的cp在网上可火啦,多少人想嗑都嗑不到呢。” 林研骂她:“你有病。” 唐亦楠坐在行李箱上滑到两人面前,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人。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吃起瓜:“你们现在是已经和好了是吧,是重新在一起了吗?” “没有。”林研扭过头,冷声道。 “骗人。”唐亦楠故意拉长音调,“都打算同居了,还说没有呢。” 几分钟前还跟他相亲相爱,一把鼻涕一把泪,结果用不了多久就原型毕露了个彻底。 第238章 林研简直快烦死了,垂着眼皮冷淡道:“行,这行李箱我不要了,你留着玩吧。” 说罢就拉着顾成阳准备离开。 唐亦楠没想到他来真的,立刻大惊失色地窜起来,跑到门口拦住他们的去路。 “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好歹一起吃顿饭吧,我请客!” 林研刚想冷硬回绝,却见对方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们,停顿了半晌他最后还是勉强点头同意了。 【作者有话说】 刮风下雨睡不着,爬起来更新。谁家好人11月还刮台风啊qaq 完结倒计时—— ◇ 第125章 带着我的祝福走 目的地是城西一家小有名气的星级餐厅,唐亦楠似乎是做好了大出血的觉悟,让他们敞开了点。 林研没也没跟她客气,把菜单上热门的几样东西都点了一遍。唐亦楠虚弱地咳了两下,捂着胸口忍痛表示没关系。 唐亦楠很好奇林研这段时间去了哪儿,餐桌上一直揪着他聊旅途中的所见所闻,林研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 虽然聊得很愉快,但唐亦楠不难发现这顿饭下来,基本上都是她与林研两个人在吃饭聊天。顾成阳几乎没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动筷,手头上唯一做的事就是戴着透明手套给林研剥虾剥蟹,夹菜倒水,眼神几乎没有从林研身上挪开过半分。 唐亦楠几次让他别光顾着给林研做事,自己也吃。顾成阳每次都点头答应,实际却没有任何要改变的意思。 林研很自然享受着对方的服务,没有任何局促。这让唐亦楠想到刚认识林研那会儿,虽然对方也过得很贫穷,但她始终觉得林研跟她这种见识短浅的乡下老鼠是很不一样的,像是天生就应该被人捧在掌心的那一类人。 这种感觉在此刻具象化,竟然没有任何违和感。 直到林研用筷子的底端抵住顾成阳为他夹菜的动作。 “够了,我不吃了。”他放下筷子,淡淡地对顾成阳说,“你自己吃吧。” “好。” 顾成阳这才摘下手套,认真开始动筷。 看着这一幕,唐亦楠在餐桌那一头长呼一口气,内心波涛汹涌。 合计着她前面说这么多次这人压根没听进去,只听林研一个人的话? 这时服务员端来水果拼盘,顾成阳拿起一片西瓜递给林研。林研只咬了尖尖处最甜的那部分果瓤,又重新还给顾成阳。后者很自然地接过,吃掉了剩下的那部分。 唐亦楠喝着啤酒猝不及防被呛到了,心里暗骂一句臭情侣。 或许是她过去没怎么见顾成阳和林研同频出现过的原因,她总觉得在林研身边的顾成阳和她所认知里的顾成阳不太一样。 就像是此刻,两人坐在她对面,顾成阳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里目光都聚集在林研身上。端茶递水,无微不至。 反倒是林研的表现始终很冷淡,也像是习以为常。 不过一切都显得非常水到渠成,就好像本该如此。 唐亦楠越来越扎心,后悔自己就不该上赶子花钱看他们恩爱。难受得一罐接一罐的啤酒灌下肚,扶着墙从包厢出来,找服务员结账的时候还险些多按了个零,吓得她立刻清醒了大半。 从餐厅出来时已经过了夜里八点,城西的商业街上热闹非凡。 唐亦楠早已喝得晕头转向,七荤八素,踉踉跄跄走在大马路上,旁边机动车道上疾驰而过的汽车接连不断,街道两旁的霓虹灯光明亮璀璨。 与好友重逢,其实是很开心的,唐亦楠突然停下来,对着车水马龙的马路大喊大叫。 傍晚的风有点大,她的声音很快就随着风飘到了更远更黑的地方。 此前见识过这货发酒疯的模样,林研立刻一个疾步走上去把人拉回来,指着她鼻子警告她别丢人。 唐亦楠却不容置哙地甩开他的手,做出赶人的手势,大声道:“别管我,你们走吧!带着我的祝福走,过你们的小日子去吧!” 她用醉醺醺地双眼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两个人,随即眯了眯眼,神情悻悻然。 “孩子都快出生了,还炮友呢。”她朝林研凑近,故作夸张地低声说:“明明爱得要死,还不肯承认,研研你真不坦率。” 说完后看见林研一副要刀人的眼神,她立刻仰头大笑了起来。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林研也没有小气到跟一个丧失行为能力的醉鬼计较的程度,只是看着唐亦楠的背影,随口说:“这些女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爱喝酒。” 唐亦楠手舞足蹈地一蹦一跳,站在两人面前倒着走,乐呵呵道:“还有谁啊,介绍我认识呗,我可喜欢跟小姐姐们喝酒了。” 林研朝顾成阳抬了抬下巴:“他姐啊。” 后退的脚步猝然停下,唐亦楠恰巧站在路灯底下,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她凝固着笑容的脸。片刻的失神在漆黑冬夜里,与呼出的热气一同转瞬即逝。 唐亦楠一改方才不好好走路的模样,她转过身走在两人前面,声音也慢吞吞地从前面传来:“雪凌姐这么厉害的人,酒量也一定很好呢吧。” 林研:“不,她酒量比你还差。” “真的假的…” “但酒品比你好多了。” 唐亦楠半晌没说话,几个黏糊的音节从鼻腔里蹦出,听不清说了什么。但立马变规矩了,许是觉得羞愧,不仅不再大吼大叫,走路都在控制自己走直线。 第239章 回到公寓,灌了不少酒加之吹了一路冷风唐亦楠愈发难受起来,走进单元楼,她像是没了魂一般倚靠在墙边,捂着头眉间紧蹙着,脸色也逐渐发白。 林研瞥见她苍白的嘴唇:“没事吧你。” 唐亦楠呢喃道:“好疼,好像有电钻在钻我的脑壳……” “真是服了你了。喝成这鬼样子给自己找罪受。” 看着对方支撑不住沿着墙壁即将滑倒下去,林研上前扶住了她松软的手臂,然后把人塞到了顾成阳手里,交代他:“你扶她上去,我去买点醒酒的东西。” 顾成阳立刻拦住他:“我去买吧。” “不要,我受不了这醉鬼。”电梯大门在一楼徐徐打开,林研不由分说把人推进电梯,自己转身离去。 密闭的电梯里只剩下了两个人。顾成阳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女孩,劝解她:“下次不要喝这么多了,对身体不好。” 唐亦楠闭着眼靠在电梯边,咧开嘴笑:“我高兴嘛……” 顾成阳扶着她在沙发上躺下,又去饮水机接了杯热水,放在她手能拿到的地方。然后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等林研回来。 头疼得厉害,唐亦楠连眼睛都睁不太开,挣扎着掀起眼皮,率先入眼的是茶几上的水杯,紧接着就是放在水杯旁边的那两本书。 为什么要在这个年纪考大学呢?唐亦楠迷迷糊糊地想。放在以前她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记忆回到林研住院期间,顾雪凌来探望的那个午后。那天下午在病房外,顾雪凌简单地与她寒暄过几句。了解到她现在的工作,顾雪凌对她的选择表示赞许,还建议她可以想办法提升一下自己的学历。 那时候唐亦楠大惊失色地说:“我这个年纪再去考大学,会不会太晚了点?” “不晚,任何时候都不晚。”顾雪凌当时给予她的回答是,“出生在南城的女孩生来就比别人少很多机会。既然有机会摆在眼前,那就更要牢牢抓住。如果有困难,可以随时找我。” 唐亦楠总共跟她没见过几次面,印象里她每次都是风尘仆仆地来,又风尘仆仆地走。好像总能非常游刃有余地把一切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无论是事业生活,还是自己的命运。 后来唐亦楠得知顾雪凌名下有个基金会,专门针对南城失学女孩的精准帮扶。她在网络上浏览信息,看到有无数女孩走出围城来到大城市念书,得到了重新书写命运的机会。 许是从那时起,唐亦楠的心里就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也是从那时起,那样一个站在高处光芒万丈的女人,成了她往后努力的方向。 在沙发上躺了几分钟后,唐亦楠像是短暂的清醒了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挪到顾成阳的旁边,突然问:“雪凌姐谈恋爱了是吗?” 顾成阳略一怔愣扭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猜的嘛。”唐亦楠笑笑,“以前从没见她发过朋友圈,但这段时间她发了很多在国外度假的照片,和一个女孩子。” “嗯。”顾成阳说,“是她女朋友。” 唐亦楠眼底的神情变得涣散,但很快接受了这样的现实,还问顾成阳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顾成阳与那个女孩也只是短暂地接触过几次。她是顾雪凌身边最信得过的律师,年轻,张扬艳丽,特立独行,是个无论是对待工作还是感情都过分执着的人。顾雪凌在认识她之前是个坚定的单身主义,却没能架住对方入室抢劫般的追求。 回想起顾雪凌朋友圈里发的照片,原来那个强大且孤独的人脸上也能露出洋溢着幸福的松弛笑容。 唐亦楠坐在沙发上,仰头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罩,她闭上眼,透过眼皮她依旧能感受到头顶的光芒。 良久后她睁开眼,脸上露出夹杂着释然与喜悦的笑:“真好,祝福她们。” 唐亦楠拿起茶几上的书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她小声补充道:“也祝福你和研研。” 顾成阳看着她眼里闪烁着点点星光,轻声笑了,没来由道:“上次跟她见面,聊起你。” “她说她为现在的你感到很高兴。” —— 林研买了醒酒药和蜂蜜水回来,还没开门就听到里面嚎啕大哭的声音。 他推门而入看见唐亦楠坐在地上,人趴在茶几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顾成阳蹲在她旁边,安抚地看着她。 林研在门口愣了愣,快步走过去,问顾成阳:“她这是疯了吗。” 顾成阳说:“可能心里有太多情绪,让她发泄出来也好。” 林研没说话,把买来的东西塞给顾成阳,后者接过起身去了厨房。 等到顾成阳拿着泡了蜂蜜水的杯子和药出来,唐亦楠已经趴在茶几上睡着了。 顾成阳与林研相顾无言地对视半秒,随后一起把人弄进了房间。看着蜷缩在床上的女孩,林研又为她盖上了被子。 房间的门被轻轻关上,没了醉鬼的大喊大叫,屋子里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门外,顾成阳小声问林研:“要走吗?” 林研说:“等她醒了再走吧。” 顾成阳点头:“好。” ◇ 第126章 等我回来 “你们昨天是不是揍我了,为什么我的头这么痛。” 第二天唐亦楠捂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出房门,入眼就瞧见林研和顾成阳坐在餐桌前吃早饭。 第240章 “昨天就应该把你又哭又闹还在马路边耍酒疯的样子录下来发到网上去。”林研把喝了一半的豆浆塞给顾成阳,头也没抬,“省得你今天还有力气在这里颠倒黑白污蔑我们。” “……骚瑞啊,我下次不喝这么多了。”唐亦楠对自己酒后的德行心知肚明,略带歉意地慢吞吞走过来,一屁股在他们对面坐下,“我还以为你们走了呢,你们怎么没走啊?” “是他看你喝成这样,怕你半夜出事才没走的。”林研说。 “咳,咳。”顾成阳喝着豆浆猝不及防地被呛住了,余光瞄见林研的眼神,连忙点头,掷地有声道:“对。” 唐亦楠啃着包子,没顾上戳穿,目光迫切地在两人中间逡巡:“你俩,该不会一宿没睡觉吧。” 林研说:“睡了啊,怎么可能没睡。” 唐亦楠表情迟滞了片刻,意味深长地眨眨眼:“是睡了,还是……睡了?” 脑子转了个弯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看着她那副求贤若渴的模样,林研差点没忍住把手上的杯子扔出去。 “你管我睡什么,关你屁事。看你这会儿精神挺好的,昨天就应该把你扔马路上让你自己回来。”林研抽了张纸擦嘴,吃完了早饭,立刻站起身拍了拍顾成阳的肩,“走了,回你那。” “好。”顾成阳站起身,颔首微笑地对唐亦楠说,“那再见。” “哎,哎,你们真是太无情了!”唐亦楠连忙把那半个面包一股脑塞嘴里,站起身跟过去,“一起走呗,我也刚好要出门。” 接着两人就看见她以闪电的速度在五分钟内收拾好自己,穿戴整齐,挎着个帆布包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 一同出门坐电梯下楼,顾成阳看向她:“我记得你昨天说今天是休息日。” “所以我要去图书馆学习啊。”唐亦楠拉开拉链给他们展示包里的教材和平板电脑,笑嘻嘻地说,“我是认真的,等我考上了再请你们吃饭啊。” “你赚的那点工资不会全花在请客吃饭上了吧。”林研悠悠地说,“你到时候要是真考上了,换我们请你。” 唐亦楠仰头大笑,对着林研道:“行,就冲你这句话,我高低得吃到你们大出血!” 林研轻笑了声没再理会她。走出电梯,顾成阳对她说:“期待有这一天,加油。” 三人在小区门口分道扬镳,早高峰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电瓶车鸣笛声不断。 与两人告别后女孩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扬长而去,消失在晨光熹微的道路尽头。 —— 林研回c城的消息不胫而走,临近年末,佩奇打了三通电话让林研来参加厂牌的年底聚会,美名其曰为他接风洗尘。林研心说他离开c城就三个月时间,接哪门子的风洗什么尘。他看着手机里那一连串找他约歌的消息,没理由不怀疑这是一场鸿门宴。 可林研向来吃软不吃硬,耐不住对方几次三番邀请,最终还是答应了。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还不够,佩奇还得寸进尺地想让他带上顾成阳一起。 林研想都没想当即拒绝:“让他来干什么,又不是你们厂牌的人。” 佩奇难掩激动道:“他实力这么强,当然是邀请他加入我们啦!” “为什么要加入你们,他也不是c城人吧。”林研平淡地说。 佩奇反驳:“杨非曼也不是啊,我们新大陆只认实力不认户籍。只要有一颗热爱音乐的心,都可以加入我们!” 顾成阳虽然不是c城人,但在c城生活了这么多年,c城话说得比本地人还地道,再加上他与林研的那层关系,没理由不加入新大陆。 佩奇在电话那头热血激昂地描绘新大陆成立十一周年以来的宏图伟业—— 新的一年要是既有老人回归,又有实力派加入,那简直强得可怕,绝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势必成为全国t0级别的最强厂牌。 对面的大饼画得栩栩如生,林研略显不耐烦地呼了一口气,然后泼他冷水:“不会的,他不可能加入任何厂牌。” “为什么啊…”佩奇小小声道,“你问问他嘛,万一他想加入我们呢。” 抬眼瞥见远处戴着手套给猫喂食,又不知何原因被猫凶狠哈气的顾成阳。林研冷笑一声,淡淡道:“由不得他想不想。” 感受到了某种独裁统治的杀气,电话那头佩奇屏气敛息了好一会儿,才换了个口气问:“你们现在是重新在一起了吗,楠楠说你家都搬了。” “没啊,”林研漫不经心地回答,“只是跟他睡了几觉而已。” 那只叫刺猬的小猫不知为何今天脾气大得很,居然对着给它喂食的主人又哈气又挠,还险些抓伤了顾成阳的手。林研蹙着眉看不下去,索性站起身走过去。 只是下一秒电话那头突然响起别的声音,像是有水杯倒翻的声音,紧接着又窸窸窣窣响起了有人小声“嘘”的声音。 林研猝然站在原地,警惕地问对面的人:“你旁边还有别人?!” 林研很快意识到佩奇居然开着公放在跟他打电话,不出意外的话此刻正有一堆人围着电话偷听他们的通话。 林研还没来得及发作,电话那头很快变得嘈杂不堪。 陆天逸说:“跟你们说了不要这么八卦,现在被发现了吧。” “不好意思啊,咳,咳……都怪我。” “panda哥你别这么说。”电话那头杨非曼的声音非常大,先声夺人的架势,“林老师我可以向你作证,都是佩奇这小子非要开公放的,跟我们没关系!” 第241章 多莉:“嗯嗯,我也可以作证。” “作什么证。”方随景不疾不徐,“分明是他按头强迫我们听他打电话的。” 手机在一群人手里夺来多去,佩奇不可思议瞪着那不知何沆瀣一气的三个人,怒不可遏。 紧接着又是一道陌生的声音:“你好啊,我是刚从监狱里出来的jzone,很期待能跟你认识。” “卧槽老蒋你要不要这么正经……” …… 在喧闹嘈杂的声音里林研再也听不清对面在吵些什么。 “一群偷窥狂。”林研平等地diss电话那头的每一个人,“你们都是有什么阴暗癖好吗。” 短暂地平静了半秒后,电话那头又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笑声。 “听说你还会继续做音乐,我们真的很开心。” “新大陆没有你,就像西海岸没了dr.dre一样黯淡无光。我们不能没有你啊。” “我们都很想你,聚会一定要来啊!” “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 林研挂了电话才反应过来最后那句没头没脑的祝福,但他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没听出来这句话是谁说的,拉黑套餐终究没能派上用场。 放下手机抬头,发现顾成阳还在跟猫作斗争。他快步走过去蹲下来,拎着后颈把猫拎起来,动作一气呵成。 早就看不下去了,他指着手里的猫教训道:“不想吃就别吃了。辛辛苦苦伺候你,还特么跟个大爷似的挑来挑去。” 这只猫的嗅觉味觉都灵敏得可怕,掺了一点鱼油的猫粮罐头都不肯吃。以前还能把鱼油混进它常吃的冻干或猫粮里骗它吃下去,后来次数多了这招也不管用了。 小猫对鱼油的厌恶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见到掺着鱼油的食物就躲,追着它喂还生气。 顾成阳有点苦恼地说:“不然试试换个牌子的鱼油吧,这东西闻着确实不太好闻。” “换什么换,都是你惯的。饿它一两顿就老实了。” 林研毫不客气地扔下猫就拉着顾成阳回房间了,全然不管小猫的死活。 话是这么说,可顾成阳后来还是偷偷瞄到林研面不改色地在手机上搜索了‘猫不肯吃鱼油怎么办?’,并且在这个话题的网页上浏览了很久。 —— 跨年夜前夕,林研让顾成阳留在家里陪猫过,他得去跟厂牌成员聚会。 顾成阳知道新大陆的成员都是很好的人,也帮过林研很多,某种意义上算是他在c城的第二个家。所以他并不会觉得失落或是怎样,也不会去干涉林研的任何决定。 月底的最后一天,顾成阳站在门口,看着林研打算出门,问他:“要我送你过去吗?” “不用。”林研说,“回来可能会很晚,你别等我了。” 顾成阳摇头告诉他:“我会等你的。” 林研不想让顾成阳与别人社交,不想让他接触自己的朋友,也不允许他加入任何厂牌。因为既然答应了他一辈子就只为他而活,那就不能言而无信。 可林研转念又觉得,凭什么顾成阳就得围绕着他而活呢。他以后会有更广阔的天地,也必然会接触到更多人。像狗一样把人拴在身边,跟他自己那个精神病母亲有什么区别。 可每当这样的想法无端冒出来时,他总能看到顾成阳那炙热的,像是时刻都无法从自己身上挪开的眼神。 自愿把锁链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又把链子的另一头递给他,让他的控制欲得到满足。但实际上林研知道,顾成阳有挣脱锁链的能力,无论是十七岁抛弃一切离家出走,还是干脆利落的和经纪公司解约。他不在乎亲情,也无所谓名利,很少有他真正在乎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可以困住他的筹码。他心甘情愿被困在原地仅仅是因为—— “我爱你,林研。”临别之前,顾成阳还是没忍住向林研索取了一个拥抱,“能不能让我等你回来?” 林研闭了闭眼,最后点头,答应了他这微不足道的要求。 不听话的小猫需要被教训,听话的狗也能得到奖励。在离开之前,林研抬起下巴,凑上去亲吻了顾成阳冰凉的嘴唇,又如同嘉奖般揉了一把他后脑勺的头发。 “我不可能只是你的制作人。但wildfire的名字只属于你。”林研对他说,“在家里乖乖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说】 这是倒数第三章 ,明天或者后天完结~ 突然很不舍qaq ◇ 第127章 我也有一点想你。 聚会地点在城西一家高级私人会所里,这家会所不对外开放,只接受贵宾的预定,吃喝玩乐样样都是顶配。会所平日里接待的客人大多数都是一些洽谈合作的精英人士,连服务员都个个是精挑细选的美女。 虽然不太符合一群说唱歌手的调性,但没人会跟钱过不去。而会选择在这种高档地方攒局的人除了厂牌老大哥陆天逸,不会有别人。因为平日里太过谦和随性,也只有在这种真金白银砸下去的场合,众人才能真切体会到陆天逸是个正儿八经的老总。 林研放眼望去聚会上都是熟人,只有多莉和jzone对于他而言是第一次见面。 多莉在很多年前就是wildfire的粉丝,因为听了他与荒原旅客的音乐而入行。最初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个rapper,早年发布过几首单曲但没什么热度,还总被批声音太虚歌词太假。后来他闭门造车,捣鼓出几个伴奏倒是有了点反响,近两年陆续合作过几个地下音乐人,误打误撞就做起了幕后。几月前加入新大陆于他而言是事业的新起点。 第242章 多莉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带着一副框架眼镜,像个情绪稳定到爆的技术宅。然而聚会上第一次见到林研,却一反常态激动地又哭又抱,一如杨非曼第一次见到panda时的模样。林研差点没忍住一巴掌把人扇飞。 但其实无论是隔着屏幕还是现实里,林研都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实打实的仰慕。 他有时也会感慨时光飞逝,入行将近十年,不知不觉自己竟也混到了前辈的位置,也成了那一盏指引后来人的微弱灯火。 在勉为其难给对方画下以后一起合作的大饼后,多莉才欣喜若狂地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手。 紧接着另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迫不及待挡在林研面前。此人体型健壮,皮肤黢黑,带点江湖气息,看着像社会人,说话却彬彬有礼:“你好,我是jzone,久仰大名,很期待能跟你合作。” 即便早有耳闻,但这是林研第一次和jzone见面。 这人虽看着社会,却是个实打实的学霸。当年毕业后能一边搞音乐一边顺便把注会证书考了,如今就能监狱里边踩缝纫机,边抽空在牢房里写歌,一出狱就各种联系制作人录音做歌。 或许寻遍整个c城都找不到有比他心态更好的人了,一般人从监狱里出来都像个与社会格格不入的异类。可他却没有半点与社会脱节的意思,刚出狱没两天就宣布回归。 入狱五六年,厂牌成员早已大换血。可因为jzone这人重情重义,在哪儿都混得开。不出半月就跟佩奇他们几个年轻人混得很熟了。 刚出狱那会他的头发光秃秃的特丑,后来长长了些,就找阿叙剪了个干净利落的板寸。配上他那张带点锋芒桀骜的脸,没人会觉得他刚从监狱出来,反倒像是刚从军队退伍似的。 阿叙自从回归后因其出众的理发技术,成了新大陆所有成员的御用理发师。 又因其为人随和,性格内敛,在其余人搁那里咋咋呼呼喝酒疯玩的时候,阿叙就跟同样与世无争的panda一起坐在角落里,分享对方保温杯里的养生茶,再聊一些音乐与过去的事。 林研离开的这段时间还发生了很多事。譬如方随景跟佩奇妈妈给他介绍的那个女博士在一起了。对方是c大化学专业的硕士生导师。两人瞒着所有人偷摸谈了半年恋爱,进展飞速,还打算明年扯证结婚。 很多人好奇方随景一个文学生,与一个理工科硕导是怎么聊到一块的。方随景笑得灿烂,答非所问:“你们怎么知道她发sci的论文致谢里感谢了我,她爱我爱得要命。” 众人沉默:“…………” 堂堂c大文学院老师阅读理解能力堪比小学生。 果然爱情令人降智。 与方随景这种闷声干大事的行事作风不同,杨非曼谈恋爱就高调多了,对方是传媒学院的校花,一等一的大美女,也是微博上小有名气的网红。两人刚在一起就迫不及待公开了,就在两个月前,如今感情如胶似漆,杨非曼聚会都不忘跟对方视频通话。 眼看着自己的好兄弟个个脱单,自己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找不到对象,佩奇简直难受疯了。一杯接一杯喝酒,一不留神又喝多了,跌跌撞撞跑去卫生间好几次。 经历了短暂的寒冬之后大环境逐渐回暖。嘻哈之城今年停办,但有知情人士称明年兴许会重启,赛制也会有所改变,选拔标准也会更加公开透明。 第二年的很多演出也陆续批了下来,包括他们的原定于去年下半年的厂牌巡演。新的时间定在了三四月天气回暖的时候,但还没有官宣。 说起这些时,他们让林研也一起跟他们巡演,林研想了想,说c城那场他会去,其他城市就不跟着他们跑了。 林研自六月份起将近半年没参与过制作,他从未亲口承认过有关wildfire的事,但在圈内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想找他约歌的人从c城排到了北城,这次聚会上成了众人争相抢夺合作机会的对象。 林研索性告诉他们自己最近都没时间,要过一阵子才有空。 其余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都表示理解。 小别胜新婚,懂得都懂。 唯有多莉没有祝福,像只蔫吧的小动物,看上去不太高兴。也跟佩奇一样喝起了闷酒。 “啊——有鬼!” 突然,一声尖锐的惨叫划破天际,众人猛然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佩奇脸色惨白地从卫生间的方向跑过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说出的话很吓人:“卫生间窗外面有个人,不对…不是人,是鬼!这房子有鬼!肯定有鬼!” “你在说什么啊?” “喝多了吧你。” 所有人的反应都很平淡,都觉得是他喝多了,并没有很在意。但佩奇还是坚信自己真的看到了一个一身漆黑的鬼,站在簌簌而动的树丛边,浑身漆黑只有眼睛是亮的。 林研若有所思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没说话。 后来陆天逸叫来了会所的服务员,由对方引领在卫生间附近里里外外搜查了半天,并没有找到什么可疑人物。 陆天逸拍着背安慰佩奇:“别自己吓自己,二十一世纪了哪来的鬼。” 在他一番唯物主义的论调下,佩奇也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心情平静下来。在酒精作用下他昏昏欲睡,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鼾声如雷贯耳,足够吓走方圆三公里内的恶鬼。 一群人闹到很晚,等到跨年的钟声敲响,崭新的一年如期而至。杨非曼又打开手机与异地的女友通话,喝得烂醉的佩奇在新年倒数最后一秒清醒过来,在零点零分时大喊了一句“新年快乐!”后,没两分钟又陷入沉睡。 第243章 所有人都沉浸在新年的兴奋与希冀之中,林研看了眼时间,在这份祥和的喜悦里先行离开了。 远离了喧闹,外面的灯光并不暗,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还装着灯带。但里面的水晶吊灯过于明亮,以至于他一下子无法适应外面的黑夜。 私人会所依山傍水,附近人烟稀少,只有远处几栋独栋别墅泛着星星点点的光。位置偏远但基建设施完善,马路主干道整洁宽阔。连空气中都格外清新,没有半点城市的烟尘气。 林研在服务员的引领下走到门口,很快听见后头急促的脚步声,他扭头看见panda同样出来了。 林研疑惑地看着他,用眼神询问。 “年纪大了熬不住,先回去睡觉了。”panda朝他笑笑,走到他面前顿住,没来由道,“原来那个鬼是你。” 对方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后,林研下意识往后看,顾成阳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不足一米的地方,穿得一身漆黑。在夜色下他仿佛能随时湮没在黑夜里。 林研盯着他,那双低垂淡漠的眼眸仅仅是无意间从自己身上掠过,就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顾成阳喉间一紧,他以为林研下一秒开口会质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或是说一句“谁让你来了。” 但林研只是抬了抬下巴,淡淡地提醒他:“跟你说话呢。” 顾成阳这才回过神,明白了他的意思,上前主动与panda打招呼。 panda虽然不再像过去那般封闭,但社恐拘谨的性子依旧没变,简单的打过招呼后就匆匆与他们告别了。 四下寂静无人,仿佛连空气都即将凝结。 “不是让你陪猫吗,为什么来找我。”林研问。 “它想见你。” 顾成阳说着转过身,林研这才发现对方背了个包,是那种便携式的太空舱。那只奶牛猫正瑟缩在透明的罩子内一动不动,眼睛在黑夜里闪烁着幽暗可怖的光。 林研走近,用指关节在透明罩上敲击了两下,那只猫见到他立刻扒拉起透明罩来,还发出呜咽的叫声,委屈得像个在押囚犯。 林研眼神锐利,他加重了语气:“到底谁想见我。” “我,是我想见你。”顾成阳立刻道歉,“对不起,没听你的话。可我真的太想你了。” 隔着坚硬的透明罩林研逗了一会儿被关在里面的小猫。在小猫哀求委屈的目光里,林研无动于衷地挪开眼神,没再去管它。他对顾成阳说:“走了,回去吧。” 也许是顾成阳态度诚恳的缘故,也许是累了,林研竟然没有过多苛责他。这反倒让顾成阳有些不知所措。 见他反应迟钝,林研问他:“怎么了啊。” 顾成阳摇头,立刻跟上他的步伐,轻轻地笑了:“没什么,还以为你看到我们来会不高兴。” 林研喝了一点酒,眼下脑子有点发晕。他盯着顾成阳看了半秒,很快挪开视线。 “谁动不动不高兴,我脾气很差吗,顾成阳。” 顾成阳用手背碰了碰他微微发烫的脸颊:“不是的,你脾气很好。如果惹你不高兴的话,那一定是我的问题。” 林研拍掉了他触碰自己的手,自己快步走在前面,不想去理他。每当顾成阳朝他靠近,他又加快步伐拉开距离,顾成阳只好放缓脚步,紧跟在他的后面。 月光毫无保留的倾斜在大地上,路灯下只剩下一前一后两道频率相近的人影。 林研在路尽头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背对着顾成阳,脚下的影子被无限拉长,他慢悠悠地开口: “零点的时候他们都在给亲人打视频电话,或者发消息。那个时候,我看着他们……” 他转过头,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昏暗又皎洁。他对顾成阳说,“我也有一点想你。” ◇ 第129章 【完结章】新的开始 回城西的车上,林研靠着车窗无神地望向窗外,渐渐阖上眼。 林研原本没有感觉到累,是在见到顾成阳之后,一种莫名的疲倦感入侵他的大脑。 “困了吗。”顾成阳轻声对他说,“睡一会儿吧。” “嗯,到了叫我。”说罢他闭上眼歪着头,靠在车窗上。 顾成阳看着他调整坐姿,停下了原本的动作。 几分钟后,林研不太舒服地蹙起了眉,似是车窗坚硬靠着不舒服的缘故。 于是顾成阳挪到后座中央,搂过他的肩膀把人往自己的怀里抱,林研顺势倒在了他的胸膛里。 城市的灯光透过窗玻璃,在那张清冷精致的面孔上若隐若现。 顾成阳始终垂着眼看他。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可以让他将所有的目光都肆无忌惮地停留在对方的面容上。 当他沉浸在这种充盈的满足感中时,突兀的猫叫声忽然在密闭的车厢里响起。顾成阳扭过头,看见那只猫不停的在扒拉着透明罩,瞳孔在黑夜里发亮。 像是被噪声打扰了休息,怀里的人呼吸频率发生了微弱的变化。 顾成阳立刻屏息凝神,伸手在玻璃罩上无声地抚摸而过,又将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小猫竟真的听话地缩了回去,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在抵达目的地的前两分钟林研醒了,短暂的睡眠让他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跟着顾成阳下车,他才发现目的地并非是公寓所在的小区,而是街道附近的空地。 第244章 这是一片很大且绵延起伏的草坪,可那广袤翠绿的草地经过秋冬两季,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干草,在夜色里呈现出灰黑色。 林研问:“来这里干什么?”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很多个烟花几乎同时引燃,陆续升腾至半空。林研扭过头,看见那萧瑟寂寥的夜空像是被五彩斑斓的星火点燃,白色烟雾与灰烬一同升腾。 林研缓缓睁大了眼,他头一次这么近距离观赏烟火在眼前绽放。他想起了很多年前沿江大道上的跨年夜,以及在那个夜晚,他许下的有关于未来的所有愿景。 在阵阵响声中,林研清晰地辨别出一道声音来自于他的身边。 “新年快乐,林研。”顾成阳说。 林研只有在烟火绽放时才能看清对方的脸。在光影的变换中,那张侧脸从额头至下颌勾勒出一道无可挑剔的轮廓。变化莫测的色彩在他深黑色的瞳孔里不停闪烁。 顾成阳的目光在烟火间流连忘返,林研却不自主地注视着顾成阳。那深邃漆黑的眼眸里时常流露着一种隐忍慈悲的情感,在烟火最为璀璨的时候,他闭上眼,几秒钟后复尔睁开。 几乎是同时,林研轻声对他说:“新年快乐。” 十多分钟的烟火转瞬即逝,再耀眼的光也在虚空中化为尘埃,消失在黑沉的夜中。 “很好看。”他这样评价道。 实际上烟花是很容易就能看到的东西,即便如此林研每次在夜里遇到,还是会忍不住驻足停下,直到所有火光散尽才会收回视线。很多年前他就希望自己的生命能像划破夜空的焰火一样,可以短暂,但必须深刻。 林研没有去问顾成阳这场盛大的烟火是不是他准备的,而是问他:“你刚刚闭上眼睛是在许愿吗。” “嗯。”顾成阳看着他,点头。 “许了什么愿?” “希望你健康平安,无灾无虞。” 林研冷笑了一声,小声说了句:“老套。” 的确很老套,也没什么新意,却是实打实的心愿,也是能想到的唯一的心愿。 “那你的愿望是什么?”顾成阳笑着问他。 恍然间他觉得夜空中的烟火好像还尚未结束,而眼前也不再是荒芜的草地,而是广阔无垠的江面,周围熙熙攘攘,他们正处在人声鼎沸的沿江大道上。 五年前林研的眼里闪烁着比烟花还亮的光:“我的愿望是成为一个健康的正常人,不用再吃药。” 而万籁俱静的此刻,林研的声音裹挟在冷风里,他说:“我没有愿望。” 顾成阳略一怔愣,只听他接着道:“我以前有过很多愿望,后来一个都没有实现。那时候我以为我们的事业刚刚开始,但实际上已经快要到了尽头。所以许愿对我来说没有用,需要依靠信仰活着的人才会相信许愿。” 五年后的林研像是早已摒弃了那些天真的想法,经历过不止一次的命悬一线之后,他的眼底只剩下了坚韧与冷静。可下一秒他的嘴角弯出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 “如果真要有的话,那就希望你的愿望都能够实现吧。” 眼角的笑意愈发浓郁,林研觉得至少此刻他的喜悦与轻松是完全发自内心的。 像是心里有一个小小的角落专门用于存放那些喜悦的时刻,这些时刻像尘埃那样渺小,可当它们一点一点汇聚,却能如焰火一样刻骨铭心。 ——至少此刻他希望自己可以和顾成阳一起,长久地活下去。 —— 新年伊始,c城迎来了新一波的寒潮。 自从那次新年聚会之后,林研就没有再出过门,与顾成阳形影不离地待在一起。明明只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却觉得像是过了很久一样。 顾成阳在林研规定的期限内定下了专辑所有的曲目。在进棚录音之前,林研一直在根据歌词调整最终版本的编曲,这是制作过程中一项繁琐且庞大的工作。 好在他这段时间精力还不错,足以支撑那些大量的后期工作。 躁期时他思维奔逸,总是忍不住想往外跑,无论刮风下雨。可正常情况下,他并非是一个热衷于出门的人,也很懒得动,工作起来更是会完全忘记时间。 所以当顾成阳说起唐亦楠推荐的一家面馆,并问林研想不想一起去吃时,林研当即表示:“出去吃多麻烦,你点外卖啊。” 顾成阳告诉他:“可这家店没有外卖。” “那你去打包回来。”林研毫不客气道。 他说什么都不愿意出门,并且觉得顾成阳是不是脑子有病,为什么非得吃那家面馆,不能吃点别的吗? 但实际上顾成阳因为看见林研总是坐在电脑前敲伴奏,一坐就是一整天,也变得越来越宅。他觉得这样不行,长期久坐对腰和颈椎都会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如果对方因为为了做歌让自己的身体受伤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我就是想跟你出去走走。你看你每天从早到晚都坐在电脑前,这样对身体不好的。”顾成阳走到林研面前蹲下,诚恳耐心地建议他,“你需要运动。” 林研垂下眼,对上他那认真的眼神,轻笑了一声,同样诚恳地看着他:“我需要哪门子运动,床上运动得还不够多吗?不够的话今晚多运动运动。” “…………” 劝说对方出门无果,顾成阳只好另寻他法。可在他想到理由之前,就被林研赶出门去买吃的了,点名了要吃他说的那家面馆。 第245章 顾成阳出门后,林研在把完成的工程文件保存好,揉了揉酸痛的眉心,终于舍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走出房间,整洁的客厅里一尘不染,小猫懒洋洋地缩在窝里,肚皮圆滚滚的肥了不少。原本见到他就会从猫窝里钻出来的猫,这段时间也懒得出奇,整天都缩在窝里睡觉。 林研走到落地窗前伸展了一下脖颈,忽然窗外白茫茫的天空里飘起了雪花,他神色一顿,推开窗走到阳台。 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从空中飘落,像无数只银白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在空中翻转盘旋,最终落到大地上。 “下雪了,下雪了!” 一道稚嫩的嗓音从底下传来,林研靠着栏杆往下望,看见一个女人抱着怀里的孩子站在楼下的阳台上。虎头虎脑的小孩在妈妈怀里手舞足蹈,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迫不及待地用手去抓窗外的雪。 他仰着头,看见了楼上的林研,愣了半秒后热情地招起手,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 林研同样朝他挥手,几片雪花落到他的手背上瞬间融化,给予他冰凉而纯净的触感。 他定定地待在原地,视线范围内被纯白色填满。恍惚间想起那句歌词—— 这个季节不只有漫漫长夜还有雪花。 熬过寒冷冰冻的日子,离春天还会远吗。 他嘴角微微上扬,发自内心地笑了。不经意间瞥见阳台那株在细缝里生长的杂草,比半月前更长了些,甚至于根除还长出了第二株细芽。 他拿出手机拍了照,回到客厅想发给顾成阳看时,却发现对方竟然还不是他的好友。手指在屏幕上停顿片刻,而后他不假思索地做了一点更改,并发起了好友申请。 面馆里萦绕着浓郁的牛肉汤与香料的气息,店里的长条木桌上坐满了人,笑声和谈话声此起彼伏。 这是城西最为知名的一家牛肉面馆,哪怕地处街道深处也生意非凡。 顾成阳站在取餐的地方安静等餐,忽然间门口几个年轻人不约而同望向门外,发出了惊叹声。 是外面下雪了。 几个年轻的女孩按捺不住喜悦,放下筷子直奔门外。 顾成阳接过店家递来的打包盒推门出来的时候,街上的人都停下了步伐,纷纷拿出手机拍照,那几个女孩难掩激动地笑着,还有人拍视频给异地的朋友家人表达喜悦。 下雪是一件值得快乐的事。 顾成阳站在原地停顿了片刻,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在周围那像是要冲破寒冬的喜悦与喧嚣中,他拿出手机,一朵雪花立刻落到屏幕上,晶莹剔透。在那雪花下方的屏幕上跳出来一个弹框—— 【wildfire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感谢大家一路陪伴,番外会在之后不定期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