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节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作者:天行有道 文案 穿成世家大族的卑微庶女,徐宁兢兢业业谨小慎微,嫡姐穿金她不敢戴银,嫡姐夹菜她不敢转桌,嫡姐打牌她绝不敢自摸,只要她安分守己当条咸鱼,应该也能谋个好结果吧? 她不贪多,嫁个差不过门第的官宦子弟,吃吃喝喝过一生就够了;至于她身份尊贵的大姐姐,自然得指给皇亲国戚,方不辜负此等美貌门楣。 然,出阁前夜,嫡姐忽然伙同穷秀才私奔,留下一地鸡毛熙熙攘攘。 众人簇拥而至,“三姑娘,为今之计,也只有你代为嫁到静王府了。” 徐宁:…… 若她记得没错,这位殿下可是日后从他那帮兄弟里脱颖而出,成功登上大宝的人物。这等泼天富贵,她能消受得起么? 更别提,为人还生得芝兰玉树,怎么看都不亏呀。 * 徐馨冷眼看着庶妹上了花轿,心头暗自窃喜。 还好她出嫁前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己是一本书的人物,静王血染旌旗战死沙场,留下她青春美貌独守空房,不像她现在挑的这个,虽然暂时落魄,日后却会连中三元衣锦还乡。庶妹苦了半辈子,就让她当个富贵寡妇吧,不枉她们姐妹一场。 然而徐馨等啊等啊,也没等来徐宁守寡的消息,反倒是静王身子愈发强健,到最后还成了储君! 而她自己也没当上状元夫人,酸秀才考了三次依旧名落孙山,她真怀疑自己当初怎么会看走了眼! 若干年后,尘满面鬓如霜的徐馨进宫探望皇后娘娘,说起昔年旧事,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两相对质,徐宁方才恍然: 她穿的是原著,嫡姐看的却是同人。 老天爷真的很会恶作剧啊。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爽文 轻松 主角视角徐宁齐恒 一句话简介:被迫替嫁后,我笑得想死 立意:存好心,说好话,行好事,做好人 第001章 徐宁 人间四月,芳菲未尽。 很好的阳光伴着阵阵花香洒在松软舒适的床榻上,徐宁不自禁打了个清爽的喷嚏,悠悠醒转,“什么时辰?” 侍女半夏迈着稳稳脚步进门,娴熟地将铜盆巾帜放在一旁木架子上,“姑娘,该去向老太太请安了。” 诚意伯规矩大,往往未至五更丫鬟仆婢便已忙作一团,倒是她们这一方小院能偷得浮生半日闲,这自然是因为姑娘御下温和的缘故。 但,焉知不是三小姐自己想偷懒呢?半夏清楚地知道自家姑娘起床气有多大,每晚必得睡足五个时辰,否则第二日定是恹恹的——但,姑娘向来罕言寡语,真如此也看不出来就是了。 徐宁抛给她一个讨饶的眼色,意思大人不记小人过,她没旁的爱好,只睡觉一项难道有错吗?没有比这更省钱的兴趣了。 奈何半夏忠心为主,嘴里犹自噜噜苏苏,“二小姐天将明就去了松鹤堂,您就算不跟她比,好歹不能差得太远罢?” 到底是府里的老封君,当孙女的多多尽孝吃不了亏,如今大姑娘的婚事业已尘埃落地,下剩两个小的总得为自己打算,而名声犹如锦上添花,将来说亲时大有裨益。 徐宁但笑不语,倘若讨好老太太有用,她也不介意费点功夫。但,老太太娘家文府早已没落,如今只剩得空架子,连爵位都不剩,唯一一个出色些的子侄辈,如今倒还在这府里当清客外兼打点牙祭,穷愁潦倒,委实看不出有甚得意处。 她亦知道老太太有意当红娘,将这府里的姑娘指过去一个,结为秦晋之好,好为娘家牵线搭桥,那她更不敢凑上前了。 何况老太太性子孤拐得很不易相与,与大老爷、徐宁的爹爹徐建业亦非亲生。嫡子早亡,不得不捏着鼻子将庶子抚养成人,如今庶子羽翼丰满,在府里说一不二,可想而知老太太心里是何滋味,不能对供她衣食的家主开刀,底下儿孙却免不了招些晦气。 但只要不被她揪住错处,便没什么好怕的。 徐宁梳洗完施施然坐到镜前,打着呵欠任由半夏为她挽发。 半夏执起一支赤金红宝的步摇,“姑娘,今日打扮得娇艳些罢?” 大小姐出阁,做妹妹的添点喜气也是应当。 徐宁打量着镜中清水出芙蓉的面孔,仍是摇头,“不必。” 她太清楚徐馨的脾气,事事都要争先,容不得旁人出半点风头,何苦在这关口与她置气?等徐馨走了,有的是机会打扮。 半夏无可奈何,只得如往常一般用通草绒花做点缀,又加了朵压鬓的玉蝴蝶,于灰扑扑中多了抹亮色。 徐宁满意颔首,“这样就很好。” * 踩着点来到松鹤堂里,当中已黑压压的围坐了一屋子。 迎着老太太凉飕飕的眼风,徐宁处变不惊,恭敬俯身,“孙女给祖母请安。” 看什么看,她并不曾耽误时辰,反正老太太又不会早些开饭——特特将她们拘在这里,就为了恩威并施呢。 二姑娘徐婉多等了半个多钟点,腹中早已饥肠辘辘,自然没好气,出口便是夹枪带棒,“还是三妹清闲,日上三竿才起身,不像咱们都是劳碌命。” 大姑娘徐馨微不可见皱了下眉,说谁劳碌命呢?谁跟你一样。 但见徐宁姗姗来迟,多少有些不悦,虽则小妹一向对她俯首帖耳,也没有叫她干等的道理。 徐宁不慌不忙,露出一抹抱歉的笑,“昨儿忙着为馨姐姐高兴,快子时才沾枕,故而今早起得有些迟,馨姐姐不会怪我吧?” 原来如此,徐馨释然了,她在家习惯了众星捧月,理所应当觉得所有人都该把她当主角,小妹如此为她牵肠挂肚,她又怎么会怪罪呢? 徐婉没想到世上竟有这种假惺惺的人,大姐也真是傻瓜,什么都信,遂冷笑道:“真的吗?不是因为嫉妒才睡不着觉?” 徐宁眼珠滴溜溜一转,依旧笑吟吟的,“二姐推己及人,也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 “你!”徐婉当即眉立。 待要还嘴,却被徐馨及时制止,“行了都别争了,一家子姊妹该和和气气才是,光天化日岂不叫人笑话?” 所幸徐馨虽孤高自傲,也知晓大宅子里最重要的是体面,她身为长女更有义务出来主持公道——至于底下弟妹们是否妒恨,那有何关系?正佐证她这门亲事的珍贵,高兴还来不及。 几人相继入座,徐婉脸上仍旧气结。偏这徐宁花言巧语,专会哄得嫡母与大姐高兴,明明父亲最疼自己,姨娘也比那位得宠,自己的吃穿用度反及不上她,真真气煞人也。 徐宁安之若素,内宅是女人们的天下,光父亲疼爱抵什么用?庶务全归嫡母操持,寄人篱下还不得老老实实的。徐婉却是抓住了次要矛盾而忽视主要矛盾,活该过得艰难点。 老太太看着一屋孙女争奇斗艳,心中莫名惆怅,骨肉虽多,没一个与她有血脉至亲,来日她若撒手去了,还有谁能照拂文家?不成,她得早些让这事落地,等徐家与文家再结一门姻亲,她也能安心闭眼了。 徐宁明知上头在打量自个儿,也懒怠理会。她是决计不会扶贫的,虽说以老太太的眼力,不会太坑害自家孙女,可十几年来她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何能去吃糠咽菜?由奢入俭难。 老太太若真为娘家好,想必也会挑中徐婉,诚如徐婉自己夸口,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哪怕为了爱女不受委屈,将来也会好好维系与文家的交情。 想明白这层,徐宁也就安心用膳了,她从不肯亏待自己的脾胃。世间之大,唯饮食与睡眠不可辜负。 幸好她随遇而安,亦不挑嘴,十分好养活,尤其她饮食习惯与两位姊姊大相径庭——徐馨为了打造人设,恨不得吸风饮露,每顿只用半碗米饭,一碟子小菜,另外喝点汤就是了;徐婉处处与大姐别苗头,亦不肯落后,且她因是早产儿缘故,本就体弱,膳食愈发清淡,恨不得餐餐喝粥。 只徐宁是无肉不欢的,且偏爱浓油赤酱的菜色,落在徐馨眼里,就觉得小妹十分知趣,这才叫本分的,不敢与她争抢。 但,今日餐桌上多出的一道清蒸鲥鱼同时引起众人注意。 鲥鱼原是贵物,产量稀少极难养活,多作为进献给宫里主子们的贡品,别看这短短数寸的一小条,外头几十两还未必能买到呢。 想必是沾了静王府的光。 未婚夫送的东西,徐馨怎么也得尝尝聊表敬意,然而徐婉怎肯由她独享这等稀罕?两边几乎同时伸出筷子夹住鱼身,却又都不肯松手,争抢之间,那条鲥鱼在餐桌上摔得稀烂。 徒留下姊妹俩大眼瞪小眼。 徐宁平静放下碗筷,揩了揩嘴,“我吃好了。” 愉快地起身离开,瞥了眼几乎不成模样的“贡品”,心中并无半点不舍。 这么小小窄窄的一条,不知有无二两肉。且清蒸的水产品再好,总带点子腥气,不如红烧干煸麻辣剁椒来得美味。 她又开始怀念娘做的松鼠鳜鱼了。 * 虽然不必苛求纤瘦,可太胖了也会有碍健康,饭后适当散步消食是必要的。 徐宁绕着松鹤堂转了个大弯,方才优哉游哉回到自己所住的小跨院中。 她生母杜氏正在窗前刺绣,一针一线,平稳地落在绣布上,没有半点错乱。 徐宁知道这是心定的缘故,杜氏早已过了争宠的岁数了,早几年或许还指望给她生个弟弟,但,那之后再无消息,杜氏也渐渐歇了念头,横竖她现在过得不错,女儿也乖巧听话,那些个勾心斗角的事,让别人去做罢。 直至女儿坐到她身边,杜氏才发觉,咬断一截线头,“怎么不多待一会儿?陪老太太说说话。” 徐宁笑道:“松鹤堂又不缺我一个。” 何况老太太与嫡母王氏关系太差,这几年只剩下面子情,徐宁自然知道该选哪边站——王氏当年生下第一个儿子时,老太太借口她庶务繁忙,也为了让她安心繁育子嗣,竟强行将孙儿抱到松鹤堂抚养。后来王氏虽使计将椿哥儿要回来,可到底也已经迟了,椿哥儿更亲近他祖母。 这件事成了婆媳间的一根刺,从此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恨不得生吞了彼此。 但照徐宁的看法,全怪便宜爹不作为,既怕得罪嫡母,落个不孝的罪名,又拗不过发妻,结果干脆躲了起来,任由两个女人来回拉扯。 要不怎说婆媳问题的关键在于老公态度呢? 徐宁决定,她日后要嫁的人家决不能为这种琐碎头疼。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她还有很多乐趣没尝够呢。 第002章 发财 徐宁低头看向母亲手上的绣活,“这是给大姐姐添妆的吧?” 盛开的并蒂莲上栖着一对红毛绿嘴的水禽,应该是鸳鸯,但在徐宁看来更像野鸭子——不过也说不准,貌似古人所谓的鸳鸯就是指赤麻鸭? 她也是道听途说。 其实徐馨哪瞧得上这点东西,府里自会为她置办十里红妆,杜氏之所以亲力亲为,不过是做给嫡母看罢了。 正如徐宁处处避其锋芒,时不时还得讨好一番徐馨,杜氏也在身体力行表达她对太太的诚意:她不比方姨娘工于内媚,处处挑唆老爷为其出头,要在内宅安稳栖身,不左右逢源怎么能行?太太便是她的靠山。 所幸她人老实,这些年谨小慎微规行矩步,膝下又没儿子,太太才对她少几分戒心。 但愿太太看在她勤谨侍奉的份上,日后给宁姐儿指一桩好亲事,她便知足了。 徐宁虽然两世为人,对这个话题仍有些抵触,按现代观点她实在太小了,去年才行过及笄礼,这么快便要说亲,紧接着便是怀孕生孩子,想想都觉头皮发麻。 且古代产妇死亡率惊人,徐宁实在不想赌运气,能迟点还是迟点好。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2节 她抱着母亲胳膊撒娇,“娘,我还年轻呢,不着急。” 杜氏叹道:“你也不过比婉丫头小半个月而已。” 当年她跟方姨娘一同遇喜,明明大夫说她产期在前,结果倒是方姨娘先发动了,生下来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又自带胎里弱症,甫一露面便吸走她父亲全部心神,嘘寒问暖关切备至,连带着后出世的徐宁无人问津。 杜氏至今想起来都引为憾事,何况当初连名字都起好了,按着平上去入,徐宁、徐婉,本该是她的宁儿在前头,谁知方姨娘平白闹这么一出先声夺人呢? 徐宁安慰道:“这也怪不得爹爹,谁叫我那时候长得不好看。” 她可是自带记忆,幼时便常听乳母们讨论,说三小姐一头稀稀朗朗的头发,眼睛要睁不睁的,愁煞个人——徐宁心想俺是在假寐呢,你们懂什么? 现在倒是女大十八变,如出水芙蓉般亭亭玉立,连徐婉也被她给比下去。 难怪近年来徐婉对她敌意日盛,明明以前两人没什么纠葛。 但徐宁也不在意,她没什么远大志向,所图唯温饱二字。以她的身世,要寻一桩门当户对又殷实的亲家不算太困难,也无谓与徐婉发生冲突——京中纨绔子弟多的是,哪里容不下一对姐妹花呢? 当然要是知根知底的就更好了,能减少许多无谓风险。从这个角度,亲戚也是不错的选择。 譬如嫡母所在的王家,子孙昌盛,盲人摸象也能摸到几个合适的,等她私下看好了再求嫡母从中说项,岂非顺理成章? 当然这话不能告诉姨娘,杜氏思维传统,本质上还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那一套,让她越过徐建业自己拿主意是万万不肯的。 故而徐宁也不叫娘操心了。 她笑着起身告辞,“女儿还得回房做功课,晚些再来陪您用膳。” 杜氏悠悠叹了口气,宁姐儿经过这些年熏陶,行不动裙笑不露齿,任谁都会称赞她是个标准淑女。可杜氏却总有种无力感。也只有对着她的时候,宁姐儿才会多几分情绪,在外始终是无可挑剔的,可一个挑不出错的年轻姑娘,当真过得快活么? 说来说去,总是她无用之过。 * 若徐宁听见杜氏这番心事,定会觉得母亲庸人自扰。维持形象对她而言并不费多少工夫,还能使她过得更好,那何乐而不为呢? 至少连偏心眼的爹都承认她是个懂事孩子,从不敢在份例上有所苛待,这就够了。 半夏看着她写完一副大字,屁颠屁颠拿到墙上挂起来,忽然想起,“对了,文先生昨儿托人送来一套文房四宝,我忘了告诉姑娘。” 徐宁轻轻皱了下眉,她的功课并不算很出众,而是巧妙地维持在一个平衡点,比大姐姐稍差一些又比二姐姐略好一些的程度。 当然她也不是故意这么做的,繁体字真的很难看懂——徐婉进度那么落后纯属她自己偷懒,或者说身体太差,十天里倒要请五天病假,能学些什么? 所以文先生实在不必对她另眼相看。 等半夏将东西拿来,徐宁脸色更见凝重,别的也就罢了,那支笔可是上等湖笔,文思远每月十两银子的束脩能负担起此物么? 她不假思索道:“退回去。” 就算为着师徒情谊,她也不能收这份厚礼,何况男未婚女未嫁,谁知道文思远抱着什么心思? 即使有老太太背书,她也不愿嫁去文家。她承认文思远相貌尚可,品德暂且看来也无甚挑剔处,但,徐宁实在不愿守着破落户吃苦,何况文家如今连勋贵都算不上了。 年岁也不太合适,文思远已经二十出头,就算他三年后高中罢,如今还是个穷秀才,这中间难道要她拿嫁妆银倒贴?何况高中后翻脸无情的多的是,徐宁看了太多话本子上状元郎抛妻弃子的悲剧,实在不愿去赌一个男人的良心。 半夏见她这般疾言厉色,哪里还敢耽误,托了二门上的小厮就急匆匆将东西退回去了。 想起文先生容貌俊俏,忍不住俏脸绯红,“其实……姑娘如若有心,收下那支湖笔也可。” 徐宁翻了个白眼,知道半夏并非春心萌动,而是看多了西厢牡丹一类故事,自个儿也想当个慧眼识英雄的红娘。 但徐宁并不想培养这支潜力股,千辛万苦供出个举人然后被人摘桃子?还不如一开始就选条舒服的路。 被文先生这么一闹,徐宁觉得自己该避点嫌才是,正好最近读礼记读得她眼花缭乱,不如让半夏帮她告个假。 半夏苦着脸,“用什么理由呢?” 姑娘也知道,她最是笨嘴拙腮的。 徐宁想了想,“就说我得帮大姐姐绣嫁妆。” 一床喜被半丈宽,怎么也得费两三个月工夫。 半夏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您要帮大小姐缝被子?” 她太知道自家小姐的绣工了,那速度跟蜗牛似的,说不定被子没缝好大小姐就已经出嫁了! 徐宁理直气壮,“为的正是如此。” 难不成真要她把那些歪歪扭扭形似蜈蚣的针脚送上去献丑吗?她才没那么傻呢。 半夏:…… * 徐宁这厢忙着打发烂桃花,那头徐馨跟徐婉大吵了一架,仇恨更上一层楼。 徐婉由于在祖母房里丢了面子,势必咽不下这口气,候晚上父亲回来,便哭哭啼啼找上门去告状,声称大姐姐气不忿将一碗热汤倾在她身上,这会儿胳膊上还有老大块红印呢! 说着说着还掉下了金豆子。 徐建业瞧着心疼不已,一面叫人取治烫伤的獾油膏来,一面雷霆大怒传召大小姐。 对亲姊妹都能下如此狠手,难道真是翅膀硬了反了天了?还是因为将嫁去王府,便不把自己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来的却非馨姐儿,而是暌违已久的老妻。 王氏一个眼色示意嬷嬷们带二小姐退下,自个儿从容走上前去。 徐婉不敢违拗,只抛给父亲一个委屈巴巴的眼色,暗示他老人家替自己做主。 徐建业愈发不忍,瞧瞧婉儿被欺负成什么样了? 偏偏还有这样一位偏心溺爱的嫡母,做了错事不叫女儿出来认错,只一味护短。 迎着丈夫气愤目光,王氏冷笑道:“您瞪着我做什么?听了人家一面之词,就想发作馨姐儿,怎么还怪我来得不是时候么?” 徐建业道:“你倒是评评理,馨姐儿好端端作甚欺负她妹妹?” 王氏此前已听女儿哭诉完始末,自然知晓来龙去脉,至于那碗汤是被人泼的还是不慎碰翻了都无所谓,总归徐婉挑衅在先,难道要她教大姐儿忍气吞声? 快要当王妃的人,本来也无须受这等闲气。 徐建业怒道:“不过是一条鲥鱼!” 王氏反唇相讥,“您也知道那是鲥鱼,宫里送来的罕物,老太太都没动筷子,她怎么倒先动手了?” 虽然是老太太自己不要的——今儿是初八,循例吃斋的日子,但就算如此,于情于理也该问上一句。 徐建业哑然,王氏乘胜追击,“您就说馨姐儿该不该教导她妹妹?难道由着家里乱了规矩,将来带到那府里去么?她是要当王妃的人,总不能让人笑掉大牙。” 其实徐馨可没想那么多,单纯见不惯有人踩自己头上罢了,但经王氏这么一辩,俨然她最识大体。 谁跟她过不去便是同整个王府过不去。 徐建业深知老妻不过强词夺理,兼仗势欺人。但他一向拙于言辞,到这个关口也只能作罢。 夫妻俩各自偃旗息鼓,如往常一般分房别居,直到次日,两人却不约而同地想起……似乎有个被他们忽略掉的人。 于是,徐宁收到了父亲送来的一沓银票以及嫡母赏她的一匣银元宝。 在徐建业那头,正该叫大姐儿学学她妹妹的安分随时,别仗着出身就轻狂跋扈不知所以;至于王氏则纯粹跟丈夫打擂台,你既偏宠狐媚子,我偏偏抬举另一个,叫你有气没处撒有劲没处使。 徐宁:……她最近做了什么好人好事吗?貌似没有。 原来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发财了! 第003章 谋划 吵架归吵架,但王夫人善识大体,并不肯落个苛待庶女的污名。故而次日量体裁衣、让管家嬷嬷开库房取绸缎,连徐宁徐婉一并算在内。 徐宁得了实惠,对这些花把势就不怎么看重了——衣裳不过是面子,可在这内宅千百双眼睛盯着,打扮得花枝招展并无益处,反而徒添麻烦。 远不如银子用途广泛,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即是。 何况嫡母名义上给诸位小姐一同裁衣,可明眼人都瞧得出,徐馨才是其中主角:她要出嫁了,不多做几身鲜明彩焕的衣裳怎么能行?王府居大不易,她代表的也是诚意伯府颜面。 徐宁微微欠了欠身,含笑道:“大姐姐先挑吧,咱们不着急。” 徐婉顶见不得她这副奴颜婢膝模样,谁跟你咱们? 她却是不懂谦逊的,扬眉上前,就在那一箩筐丝线捆着的布匹里挑挑拣拣起来,“正说今年开春的衣裳怎么还没送来?只当太太忘了呢。” 内涵王氏怠忽职守——虽也是事实,可谁不知里头苦衷?岁末温妃娘娘才派人来提亲,两边拉拉扯扯,又得忙着三书六礼,可不就得小半年工夫? 王氏才不信婉丫头会没衣裳穿,方姨娘得宠多年,老爷私自赏她的体己便数不胜数,还为一匹布斤斤计较,真是贪得无厌! 徐馨沉下脸,她早烦透了徐婉这告状精,自己那天不过泼了她一点汤水,就大惊小怪到父亲那儿告状,害得爹娘起了龃龉——她再糊涂,也知道诚意伯跟王氏之间貌合神离,可身为子女,哪有不期盼家庭美满的?她不能怪父亲耳根子软,便只有恨方姨娘母女狐媚挑唆了。 徐馨淡淡道:“放下。” 徐婉哪里肯,她觉得手上这匹布质地青嫩,正合自己的肤色,听说还是苏州来的宋锦,愈发爱不释手。 徐宁轻咳了咳,看在同是庶出份上,忍不住教她个乖,“二姐,这是温妃娘娘赏的绸缎。” 意思等做成衣裳,得去温妃跟前谢恩的,总不能娘娘那儿无法交差吧? 往小了说是徐馨丢面子,往大了说整个伯府都得受牵连。 唇亡齿寒,徐婉知道厉害,只得依依不舍放下,心下着实恼恨:娘娘之所以提这门亲事,听说是曾祖父曾对温家有大恩,不但将温老太爷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后来还不辞奔波帮着温家平反,因此府中人口得蒙大赦,娘娘也才有幸进宫。 如今娘娘的日子好过了,便想起当初的一饭之恩来,说到底不过是回报徐家,跟娶谁什么相干?徐馨之所以脱颖而出,不过仗着她是太太所生罢了。 而自己就因为托身在姨娘肚里,错过如此良缘,徐婉想想便不平衡。看着眼前花团锦簇的贡缎,更觉得自己如小丑般,不过是旁人眼里的陪衬。 那厢徐馨冷着脸挑完,又随意拣了几匹妆花缎子扔到徐宁怀中,徐宁嘴上谦辞,实际好处一点没少占,都叫半夏给接过去了。 等徐婉回过神来,眼前剩下全是些暗沉老气的料子,这还挑什么挑! 憋了满肚子火无处发泄,又不便对大姐姐开炮,徐婉只能找徐宁晦气,“三妹,听说文先生送了你一套文房四宝?所值不菲。” 徐宁望着她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心想她是如何得知的?莫非方姨娘如此神通广大,府里府外都遍布人手? 又或者,是文思远自己走漏的消息?想将他俩温水煮青蛙似的绑在一块,等谣言越传越烈,父亲不得不捏着鼻子将自己许配过去? 徐宁心里转了千百个弯,面上却不露声色,“确有此事,但我已命人退回,想必先生弄错了。” 徐婉毫不掩饰幸灾乐祸,“我瞧着未必是误会,先前咱们一起上课时,先生便对你格外垂青,回回点你起来提问,连你的功课也看得格外仔细,怕不是日久生情了吧?” 虽说老太太本就有意指婚,可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人怎么想是一回事,私底下也得规规矩矩,谨守着男女之大防,若是暗通款曲眉目传情,传出去岂不叫府里蒙羞? 是人都难免八卦,徐馨也来了精神,“真的吗?文先生心悦三妹?”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3节 文思远确实生得玉树临风,但因是长者,又隔着师徒之谊,徐馨往日只拿他当夫子看。如今想想,姓文的的确对三妹格外注意,那一份殷切体贴,是对旁人都不曾有的。 徐馨莫名有点不舒服,她习惯要当这世上最好的,人人都该爱着她捧着她才是——但,反正她都要出阁,无谓因这点小事闹得不痛快。 徐馨难得拿出长姐风范,“文先生也算是个实诚人,若三妹也对他有意,或者我可以帮忙说上一嘴。” 这话倒发自真心,堂堂伯府的庶出女儿也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嫡出女儿尊贵多了,至于聘礼,老太太那儿多少还有些体己,想来不至于太寒酸,当然,杜姨娘倘求一求,或者母亲也愿意帮衬点——徐馨自己挑中了世上最得意的一门亲事,乐得从指头缝里施舍点给姊妹们,反正她也不会给太多。 徐宁先扔给徐婉一个杀气腾腾的眼色,镇住那张胡说八道的嘴,“二姐上月一共就去了学堂八天,倒记得先生点了我几次名,真是好记性。” 徐婉哑然,这不是说她信口胡诌么?虽然是她编的,可旁人点出事实却让她生了好大的气呢。 待要辩驳,徐宁懒得与她饶舌,只从容看着徐馨:“我不知旁人怎么想,可我对先生只怀着孺慕之思。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身为弟子更得尊重。大姐姐,如今你的婚事要紧,咱们别乱传这些闲话罢。” 她竟公然教训起自己来……但小妹这般义正辞严,似乎真是清清白白?若非受了冤枉,好端端也不会发起脾气。 不知怎的,徐馨心里反而太平了些。她宁愿文思远对她们一视同仁,最好是维持现状,这样,她才能安心出嫁。 * 王氏请的都是手熟的老裁缝,没多久就给几位小姐一人赶出了四套衣裳。 本打算迎亲那天一同站出来供人相看的,但,徐宁却早早地上了身。 因王氏的娘家人来了。 几位舅太太都在暖阁里陪王氏说话,徐宁也趁机进去应了个卯。她天生有个本事,极容易讨长辈们欢心,徐宁猜测这是因为她内心老成的缘故。别看她这会子面貌稚嫩,谁知道这具躯壳里装着个二十多岁的灵魂呢? 成年人跟成年人的对话总是简单的。 她不去讨好老太太只因她不想,并非她不会——谁叫文思远阴魂不散总缠着她,徐宁实在很难对文家人产生好感。 若是在现代,反手就一个举报让这不修师德的家伙下岗了。 几位舅太太都对徐家这庶女很满意,她竟记得她们每个人的喜好,连要喝几分烫的茶水都一丝不错,委实是个伶俐人儿。 等徐宁出了门,何大奶奶便对王氏道:“你们家三丫头出落得越发秀外慧中,是否也该打算起来了?” 王氏自家闺女有了着落,对这些赞美并不怎么生气。何况宁姐儿乖巧妥帖,往日对她亦算得关心尊敬——不管是不是装的,能做到这样就很不错了。 她也乐意帮徐宁找一门体面亲事,可长幼有序,总得徐婉先定下才好提徐宁的。偏老爷对那蹄子爱逾珍宝,方姨娘又是个眼高于顶的,差不多的达官显贵竟还看不上,不是嫌这个暴发户,就是嫌那个太纨绔,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癞蛤蟆还挑起天鹅肉来了! 何大奶奶笑道:“我看,你也用不着麻烦了,亲上做亲不就很好?” 王氏讶道:“嫂嫂的意思……” 她倒是没想过让徐宁嫁去娘家。似诚意伯府这种门楣出来的女孩子都有大用处,尤其老爷的官阶蒸蒸日上,若能与上峰或同侪结亲,彼此扶持,岂非大有裨益? 王家老爷外放了好几年了,这几年重心已不在京师,与徐家往来也不甚频密。 会不会太浪费了? 何大奶奶道:“你家老爷心偏到胳肢窝里,专疼那伶俐嘴乖的小妖精,眼里哪还放得下旁人?与其白白耽搁人家,倒不如你捞她一把,她还打心底里感激你。左右这婚事不急,先合了八字,换了婚书,嫁妆聘礼慢慢备着,待定好日子再来迎亲,岂不从容得很?” 王氏觉得是个主意,只是人选么……长房的几个侄儿她舍不得,太不三不四的也嫌晦气——到底她是伯府主母,给庶女定的婚事太不像样也惹人笑话不是? 徐宁站在廊下,听嫡母絮絮讨论她的婚事人选,嘴角不自禁地露出抹笑意。 其实她一开始挑中的就是王家,知根知底,又沾亲带故,比盲婚哑嫁强许多。何况几位表哥她大多已见过,没有长得很丑的,谈吐也还算得斯文。能力虽瞧不出来,但王家反正也不缺银子,坐吃山空都尽够了——最早便是两淮盐运使发家,如今又成了晋地富商,产业遍布各地,真真拔根毫毛都比腰粗呢。 至于远嫁,那更合她心意。虽然徐家这帮子人在她看来很好敷衍,可能自立门户不比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强?日后倘有合适的机会,她甚至想将杜氏一起接过去,相依为命,怎么也比现在舒坦。 反正杜氏对便宜爹那张老菜帮子脸早就看腻了,男女之间相处个七八年,本身就剩不下多少感情。方姨娘能十年如一日对徐建业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才真真叫人钦佩。 第004章 意外 徐宁未在窗下久待,恐有人瞧见起疑。 女孩子想要好亲事并不算错,但太过主动就不够矜持了,恰如男人个个想要做官,写出的诗文却俱是淡泊名利,不得不说有种含 蓄的幽默。 其实徐宁所求并不多,嫁给差不多门第的官宦子弟,吃吃喝喝过一生就够了;至于她身份尊贵的大姐姐,自然得指给皇亲国戚,方不辜负此等美貌门楣。 离了夫人所在的东暖阁,徐宁一径来到小跨院的梢间中,甫一进门里头便鸦雀无声。 总是如此,似乎她天生就有种冷场的本事,和同辈们在一起相处时尤为明显。其实她并不算年纪最长的那拨,但这些人仿佛对她分外……敬畏? 这固然离不开徐婉的挑唆,但,事实上她也与她们产生不了共鸣。嫡出的瞧不上她,庶出的见她那样捧着自家长姐,几乎没一点儿主见,也难免心生鄙薄。 而她处处表现得无可挑剔,引得各家夫人们交口称赞,似乎又有种“别人家的孩子”的错觉,试问谁想跟这种人打交道呢? 但,徐宁并不在意这样单纯的喜恶,孩子就是孩子,人世间要操心的事多着呢,等她们再长大几岁,就会明白什么叫无可奈何,而这点根本不算什么。 徐婉最先站起身来,笑道:“三妹妹。” 当着人她对徐宁尤其亲切,如此好衬托对方冷淡——瞧瞧,明明是她百般示好对方却不领情,可见往日里谁欺负谁。 徐宁看穿她的心思也懒怠理会,而是越过徐婉肩膀,看向坐在她身后的那名少年。 倘她没记错,这位是王家二房独出,排行第六。 王珂感应到她视线,有些羞涩地起身,“宁妹妹。” 对着她是宁妹妹,那位却一口一个阿婉,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也难怪,差生总是最有共鸣的。徐宁素闻王六被家里溺爱,性情柔弱,又总爱与姊妹丫鬟厮混一处,换句话说有点娘炮,唯独在功名上不肯用心。这些显而易见的坏处以前是她首要排除的,但,穿来古代这么久,有才干但野心勃勃的男子,远不如一个无能良善的男子值得信任,只瞧她爹便知了。 嫡母王氏出身世家名门,本人也是才色俱佳的标准淑媛,如今还不是驴粪蛋子外面光?过得劳心费力。 王六或许没什么主见,可只要她有主见就行了,这样的人是连狂嫖滥赌都不肯的。 徐宁如此想着,让婆子再去端几碟点心,另带一壶浓茶来。 徐婉皱眉,“这普洱茶如此涩口,怎么不换碧螺春?” 言下之意,未免太过怠慢客人。 徐宁笑道:“普洱消食解腻,和甜食搭配最合适。”轻轻瞥了王珂一眼,“六表哥你说对不对?” 王珂最爱吃甜的,但自从坏了一颗牙后,母亲便不许他多沾,逢着作客才能偶尔打打牙祭。 徐宁如此说,他自然又惊又喜,忙不迭点头。 徐婉分外无语,虽不知小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既然自己在这,岂能容她事事称心如意了去?于是不着痕迹地坐近了些,又从架子上摸出本《七侠五义》来,撒娇道:“表哥口齿最好了,讲故事给我听罢。” 几缕发丝从耳畔垂下,淡淡幽香渗入王珂鼻尖,让人不自觉神魂颠倒,他哪还说得出拒绝之语? 遂清了清喉咙,开始充当说书先生,其余兄弟姊妹也都凑上前来,要听听他讲的这一段故事。 徐宁也寻了张软榻坐下,做出专注聆听的模样。无奈那里头的情节早就滚瓜烂熟,实在提不起兴趣,倒是王珂的声音温醇悦耳,颇有催眠之效——以后让他唱摇篮曲一定不错。 困意渐渐上来,势必不能再待了,徐宁捂着嘴起身,避免呵欠被人看见。 大伙儿听故事听得入迷,并无人过分注意,倒是王珂悄悄抬眸,小心看了她一眼。 徐宁抱歉地笑笑,佯作更衣转身离开,嘱咐守在门外的婆子把冰盆挪远些,四角各摆一个就够了。如今还不到酷暑天气,少爷小姐们身娇肉贵,着了风寒可不太好。 这话若让徐婉听见,定得埋怨她小气,但……反正她的好意无须要她领受。 姨娘这会儿多半在午睡,她天天鸡叫五更就去太太跟前伺候,大半天都在站桩,也就中午这会儿方能歇歇。徐宁想了想,还是别去打扰了。 她记得父亲书房里有一本《弁而钗》,十分香艳引人入胜,她才翻了上册,今日正好把剩下的看完。 徐宁提着衣裙一路小跑,然而才穿过回廊,便与一服彩鲜明的男子打了个照面。 刹车不及,差点撞上来人胸膛,幸亏她运动天赋惊人,硬生生愣是站稳了。 徐宁轻快地施了一礼。这人头戴玉冠,身穿蟒袍,足踏皂靴,可见身份贵重——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谁。 静王来了前院却不令人通报,可见与父亲有要事相商,不欲妇人们理会。 说到亲事,尽管如今盛传的版本是温妃娘娘知恩图报深明大义,可徐宁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温家当年虽蒙平反,可也是从头开始,温妃能从一个普通秀女登临高位,又顺利生下皇儿赐封为王,可不是靠着心软善良就能办到的。何况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爹爹升了工部侍郎后才提,到底是想报恩呢,还是有利可图呢? 当然,对徐家也是双赢就是了。 至少传言有一条不假,静王齐恒的确形貌昳丽,五官精细得如同画笔所描绘,冷冷淡淡的眉眼仿佛藏着万丈丘壑,让人不自觉地望进那两汪深潭里去。 当然,这些与她没什么关系,有个位高权重的姐夫并不会让她身价倍增,反而多了许多掣肘。与其徐馨当了王妃后天天把她叫进府中炫耀,她还是远嫁最好了。 徐宁垂下眼睫,恭敬地退到一旁。这走廊虽窄了点,也不至于并排两个人都站不下,此举只为彰显身份罢了。 静王却并未承情,反而直直开口,“你便是本王的未婚妻?” 徐宁心头一万头草泥马路过,就算她与徐馨容貌有几分相似,也不能真的认错人啊,这误会可大发了! 连忙再施了一礼,急急道:“臣女乃徐家幺女,排行最末。” 至于名讳就不必告诉外男了。 静王唔了声,“的确,听闻徐家大小姐性喜奢侈,最爱盛装丽服,你比你姐姐俭朴多了。” 徐宁内牛满面,她今日可穿了最好的一件衣裳,朱红缎面上绣着大片的紫藤萝,已然十分靡丽。本意是想吸引那几个表哥,谁知表哥没注意,倒是让……她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不过静王那话到底是夸徐馨还是贬徐馨呢?徐宁不敢乱接,万一弄巧成拙就是她的罪过了。 好在静王不像个多事的,轻轻颔首便从她身旁经过。 徐宁舒口气,扶着栏杆正欲起身,哪知屋漏偏逢连阴雨,王珂不知从哪瞧见了她,一脸欣喜奔来,这回却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徐宁听到一声闷哼,想必是冲着下巴去的,这也难怪,静王比王六高快半个头,只是骨肉亭匀,看上去并不十分矗目。 未免阎王爷责难,徐宁赶紧拉着王六跪倒一旁,“殿下恕罪!我表哥性子鲁莽,不是有意冲撞殿下的。” 一语点出来人身份,暗示王六也跟着求情,这事便揭过去了。 然而王珂哪见得这等场面,早就吓得面色发白、腿脚都软了。但见他两股战战,颤巍巍开口,“臣、臣……” 徐宁都快气死了,你一个白身称什么臣子,草民不就够了。 生怕火上浇油,按着王珂的头又低下去八度,讪讪道:“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孩子计较。” 的确也还是个孩子,若非徐宁在场,有那点微薄的自尊心撑着,王珂都快吓得尿裤子了。 玄色衣角缓缓消失在视野里,徐宁心头大石方才落地,俯身再拜,“殿下慢走。” 忽然想起自己忘了问他伤情如何,弄得跟肇事逃逸似的,罢了,王府里应该不缺太医。 徐宁叹口气起身,把王珂也一并拉起,这小子连衣领都湿透了,里头想必更是汗出如浆。 徐宁委婉道:“表哥,我叫人带你去更衣吧。” 王珂呆呆发愣没反应过来,徐宁无奈,只得唤来二门上小厮,让他去内院领一套大爷平日穿的衣裳——大哥徐椿常往松鹤堂去,老太太那里应该有备用的,估摸了下,两人身量也相仿。 王珂好容易回神,忽一眼瞥见衣角上有几点可疑的水渍,裤/裆处也……赶紧伸手捂住,笨拙地辩道:“宁妹妹,这不过是……”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4节 徐宁忍俊不禁,却还是体贴地转过身去,任由王珂拿手帕匆匆擦干,口中体贴道:“我明白,六表哥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不管怎么说也算意外之喜。男人最好面子,这件事注定是她俩之间的小秘密,王珂不得不对她曲意逢迎以维护形象。 往后她要拿捏他就更容易了。 等于她不费吹灰之力打了胜仗,可怜这傻小子,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第005章 不忿 徐宁就近带王珂去书房换了衣裳,自个儿还当了回望风的门神。 她自然不曾偷窥,有礼有节的大姑娘可不会做这种事,哪怕她已决定嫁给他也一样。 何况王六郎的身材实在乏善可陈,白倒是白,可就跟白斩鸡似的,让人提不起兴致。徐宁决定以后让他加强锻炼,虽说夫妻生活并非必要,但至少得给她一个孩子吧,这世道没儿子的寡妇过得有多艰难。 待王珂整装完毕,徐宁简单清理了一下,又往桌上香炉里洒了把熏香,方便掩盖气味,这才带上门出来。 王珂红着脸,“三妹妹……” 徐宁含笑,“表哥放心,我不会告诉爹爹的。” 虽说不算什么大问题,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徐建业对王氏那几个草包侄儿本就有些瞧不起——可他倒是愿意扶持方姨娘娘家,呵呵,男人。 她这样善解人意,王珂更感动了,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在此之前他权当徐宁是位值得尊敬的大姐姐,但,经过这出两人无疑变得更亲密了。 她身上那种沉稳与大度真是少有,令王珂想到自己的母亲。 徐宁道:“表哥怎么会追到这边来呢?” 明知道他是来找她的,却还故意装作不懂,就为了亲口从他嘴里听到答案。 王珂脸更红了,像炒过煸熟了的番茄汁,讷讷道:“我以为你嫌七侠五义不好听,想问问你要不要换个故事。” 徐宁:…… 她爱听的那种,对面怕是讲不出来哦。 罢了不调戏纯情小骚年了,徐宁微笑道:“咱们过去罢。” 她俩过了这么久一同回来,难免引来诸多侧目,意外的是连徐馨也在,原来她适才在自己房里打盹,这会子醒了,才懒懒前来走个过场——本身徐馨就有些目无下尘,加之是要当王妃的人了,更觉得自己与这些人隔着天堑,要不是为了母亲面子,她才懒得敷衍呢! 徐婉敏锐地注意到对面目光交织,不禁微带点醋意,“六表哥,你干什么去了?” 她对王珂并不敢兴趣,更是绝没有要嫁他的打算——夫人跟方姨娘仇深似海,她若是嫁给夫人娘家,那边可不得使劲磋磨,她才不会傻到往火坑里跳呢! 但,她又乐于享受王珂追捧,那种若即若离的快意令她分外熨帖。然而还不到两个时辰,一切就都变了样! 明明六表哥之前最喜欢她的,这会儿怎的跟徐宁分外亲密起来?真是活见鬼! 王珂尚未开口,徐宁已娴熟地编出谎话,“六表哥听说咱们府里新盖了个园子,执意要我带他过去瞧瞧,这才耽搁了。” 徐婉不信,就这么简单? 徐宁懒得与她歪缠,径直转向徐馨,“大姐姐,适才我仿佛瞧见静王殿下,你是否该去打声招呼?” “真的?”徐馨还从未见过未婚夫的面呢,尽管外头将静王描绘得如何惊才绝艳,但总归隔靴搔痒,落不到实处。 倘若本尊竟是个丑八怪,她岂非亏大了? 徐馨心中痒痒,恨不得腋生双翅飞到那边去,然而碍于未嫁女的矜持,面上反而装作无所谓,“来就来罢,有什么大不了。” 徐婉嫉妒得两眼放光,怎什么好事都能让小妹碰上?她忍不住扒着王珂追问,“六表哥,她说的是真的吗?” 殊不知只会勾起王珂之前尴尬,他脸上褪去血色,含糊点了点头。 居然真有此事,徐婉快气炸了,换做她跟静王殿下偶遇,必得牢牢抓住机会——说不定静王会对她一见钟情呢,那结亲的人选就从大姐姐换成她了。 可惜就差一点点,她与准王妃之位失之交臂。徐婉捶胸顿足,十分懊悔。 其余人等则忙不迭追问静王相貌,是否真如传闻里那样恍如谪仙下凡?这样的亲戚等着灯笼也难寻,往后不知能否有机会见上一面。 徐宁一一对答如流,不过文字总是差了点味道,且她虽为颜控,但更注重实际,静王这种名草有主的金龟婿对她而言欠了点吸引力。 徐馨却越听越觉得芒刺在背,到底还是按捺不住,让侍女去前院带个口信,就说晚上留他用膳。 众人会心一笑,徐馨嘴硬道:“怕人家觉得咱们失礼罢了。” 料想未婚夫不会不赏脸,就算拒绝,也得给个合适的理由——这么多人看着呢。 然而现实却比徐馨想象的更糟,侍女回报静王在一刻钟前就已离开了。 王珂反倒松了口气,还好,不然他恐怕得想法子尿遁,谁知道皇亲国戚这么吓人,当时他差点以为自己小命不保了! 幸亏有三妹妹在。王珂看向徐宁的眼神充满感激,简直视她如救世主。 徐馨的海口夸得过大,这会子当面碰壁,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徐宁安慰,“殿下许是有要务在身吧,横竖以后多的是机会,大姐姐不必着急。” 徐婉虽也为没见到静王真容有些失望,但徐馨吃瘪更令她高兴,当下笑吟吟道:“再怎么忙碌也不至于见个面的工夫都没有,我看是没把大姐姐放心上,大姐姐若真嫁过去,恐怕还有委屈受呢。” 这话实在太刻薄,纵使徐宁舌灿莲花也没法圆。 徐馨恶狠狠瞪了徐婉一眼,铁青着脸掉头离开。 * 王家几位夫人难得来京城一遭,自不可能让她们住客栈去,王氏早命人将荷香苑一溜厢房收拾出来让嫂嫂们暂住,因何太太提到说亲之事,不免又留了个心眼,想着不如趁此机会一并解决了?她也少桩烦恼。 徐家从未有过这么多宾客,一顿饭吃得着实热闹,美中不足是大小姐未曾露面,说是犯了胃气疼。 如此蹩脚的借口,诚意伯着实恼火,当着亲家却也不好发作,只能板着脸以表态度。 饭桌上气氛诡异,徐宁却举动如常,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她才不会跟美食过不去。何况今天的菜色比往常丰富多了,一道烧鹿筋软烂又有嚼劲,配着它能多吃两碗饭——当然是指巴掌大小的碗。 那厢王珂亲自剔了小半碗鱼肚子上的净肉,屁颠屁颠跑到徐宁跟前,“三妹妹,你尝尝这个,可鲜了。” 徐宁其实不太爱吃鱼,但伸手不打笑脸人,王珂态度这样殷切,何况琐碎功夫都做好了,便含笑沾了点油醋汁放进嘴里,“果然很鲜甜。” 王珂咧着嘴面露得色。 徐婉很不满他这叭儿狗似的模样,“六表哥,你把净肉都挑了,咱们吃什么?” 叮嘱他该一视同仁。 然而王珂还真就忽略了这位表妹,一提醒方才醒悟,又跑去端了碟白灼虾来,“你吃这个吧。” 自然,全都是带壳的。 徐婉忍了又忍,想说你不该剥好了再给我么?但,到底还是咬牙忍耐下去。 这下她可以肯定徐宁会妖法了,否则六表哥不会那么容易被她迷惑了去——真是活见鬼! 第006章 怪梦 王氏看在眼里,深觉纳闷。 她记得娘家侄儿们往日对宁姐儿多是淡淡——这也难怪,宁姐儿的脾性并不很讨男子喜欢,太讲究教养,难免失之沉闷无趣。不比婉丫头弱质纤纤,惯会倚姣作媚,想是方姨娘自小熏陶所致! 倒是六郎生就一双慧眼,没把珍珠当鱼目。 也是他的造化。 王氏心里转了十来个弯,决定改日同二嫂子说道说道此事,当然交换庚帖得等馨姐儿出阁以后,这孩子唯我独尊,断不能容忍别人排到自个儿前面。 想起女儿娇生惯养,王氏不由得叹了口气,当初椿哥被老太太抱走,徐馨又是养在她身边第一个孩子,难免溺爱了些,原以为长大后能慢慢调理改正,哪知愈演愈烈,到底还是走得太顺了! 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她这个样子,让王氏如何放心将徐馨嫁到王府去,静王可不会处处捧着她纵着她。 尽管腹诽,到底母女情深,席散后王氏还是拣了几样女儿爱吃的菜色亲自送到闺房中去,一推门却唬了一跳。徐馨趴在枕头上,两眼肿得如桃儿般,披头散发像个女鬼。 王氏赶紧将门掩上,省得丑态被人瞧见,又吩咐婢女取些冰块来消肿,这才爱怜地将女儿搂到怀里,“傻孩子,怎么弄成这样?” 原以为不过是赌气,哪晓得真伤着了。 徐馨哇地放声痛哭,王氏断断续续听了半日,方才弄清楚始末,不禁失笑,“就为这种小事?” 多的是未婚夫妻互相避嫌的,拜堂那日总能见着。静王此举,恰恰说明他是个守礼的君子。 徐馨哽咽道:“可他都专程到家里来了,也不想看我一眼。” 她虽算不上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在京城也颇有声名,徐家大小姐的美貌是人人夸赞的,谁知静王对她没半分兴趣,这让她多少有些自尊受挫。 王氏心想别人夸你多是看在你父亲面上,你还当真了?但徐馨显然分不清客套与实话的差别,王氏也不便打击女儿自信——何况馨姐儿样貌确实不差,摸着良心也不能说她难看。 可静王要娶的只是徐家大小姐,与她本人并不相干,她该如何对女儿讲述其中的差别呢? 徐馨趴在母亲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泣着,王氏没奈何,只得道:“这样吧,下次殿下再过来,我让你躲在屏风后头悄悄瞅上一眼,你看如何?” 然而徐馨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不像儿时一颗糖就能打发掉。她凄然抬头,“温妃娘娘为何不叫陛下圣旨赐婚呢?” 去年楚王要娶李阁老的孙女,惠妃可是亲自去向皇帝求了圣旨呢。她自认不比李凤娘差,嫁的夫婿也是半斤半两,凭何婚事要被人压上一头?李家底蕴还不如徐家呢! 王氏哑然,李阁老清流出身,为人刚直有侠气,本不欲与皇家联姻,面对惠妃招揽也多番推阻,若非如此,惠妃何必去求皇帝——君无戏言,圣旨一下再不能改。 可徐家与温妃娘娘一拍即合,自然无须多费周折,如常倩人说媒下定也就是了,往好处想,正显得温妃娘娘为人宽厚,给了他们家选择的机会,只是于情于理,都没必要拒绝这桩婚事罢了。 偏大姐儿糊涂,一味在面子上逞强,也不看看李凤娘嫁得高不高兴,楚王定亲之前府里先有了两名侧妃,其中一位据说还珠胎暗结,到时候若生出个庶长子来,不定如何自处呢。 王氏劝道:“你先胡乱吃点东西,等明早眼睛消肿了,娘带你去松鹤堂请安,让你祖母消消气,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 料想还是在兄弟姊妹前丢了面子下不来台,可小孩子嘛,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就过去了,谁会当真? 馨姐儿就是太别扭,远不及宁姐儿那般心胸旷达,也不知随了谁。王氏思来想去,她自认是天下第一等厚道人,馨姐儿多半随她那个小肚鸡肠的爹了。 徐馨并未从母亲话里得到多少宽慰,但哭累了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等王氏一走,到底还是将碗里小半个馒头掰碎了慢慢吃起来,菜汤混杂着眼泪,也不知是苦是咸。 她承认自己此前对静王殿下抱有过分的期许,可那不是应该的么?谁不想嫁个两心相悦的丈夫,举案齐眉郎情妾意,难道非得如自家爹娘这般貌合神离? 看着方姨娘日日上门挑衅,母亲还得忍着气同她周旋,徐馨便觉一股寒意漫上心头,她以后也要过这种日子么?跟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日复一日慢慢老死。 这晚,她做了个怪梦。 朦朦胧胧中,徐馨仿佛见到那恍若谪仙的男子,两人皆身披红绸,他牵着她的手缓缓下拜,声音平淡而温存,波澜不惊。 似乎于灰暗中窥见一抹亮色,原来她要嫁的是这样出色的夫婿,徐馨感到由衷喜悦。 但,快乐并未维持多久,下一幕她便仿佛被扼住咽喉,那人暴戾地斥责她只知富贵享受,还误打误撞收了人家贿赂,害他被御史台参奏。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5节 徐馨由衷感到委屈,她怎么可能做那些事,光徐王两家的资财就足够她挥霍半辈子的,除非……这时候母家已经败了。 不管因何缘故,她跟静王的感情日益冷淡,又因为她入府多年没生下孩子,温妃娘娘竟放话要挑两个人到身边伺候,徐馨只觉腔子里有如火烧,恨不得从喉咙伸手出去,狠狠扇那女人几个耳光,敢这样对待她! 幸好,侧妃尚未确立,静王却接到诏令领兵出征,徐馨松了口气,现在没人欺负她了,她可以过点安生日子。然而幸福总是短暂的,没过多久传来消息,静王血染旌旗战死沙场,留下她青春美貌独守空房。她不得不遵从圣意,从宗室里挑了个男孩过继到自己膝下,为静王一脉延续后嗣,可又怕那孩子念及生母对她阳奉阴违,徐馨便使计将那女人治死了,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到底还是东窗事发,她被折磨下狱丢进大牢,临终时只有三妹妹来看她,原来时移世易,当初三妹妹被祖母嫁给文思远,这桩谁都看不起的亲事,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文思远连中三元平步青云,三妹妹遂也鸡犬升天衣锦还乡,她这点子施舍与好意,不过是报复自己当初的炫耀罢了。 徐馨一口老血,可笑啊可笑,原来三妹妹才是故事里的主角,而她们这些人不过是陪衬罢了。枉她风光得意了半辈子,到头来还是黄粱一梦,她素日的心高气傲简直像笑话。 偏徐宁还面带微笑看着她,“大姐姐或许有所不知,文状元当初喜欢的是你,只是自惭身份之别,不敢前来提亲罢了。我真得感谢大姐姐割爱,否则哪有今日苦尽甘来?” 徐馨仿佛想起花丛后躲躲闪闪的那双眼睛,原来,文思远竟是深爱她的。而他之所以对三妹这样好,也不过是看她的面子,是三妹沾她的光才是! 而她却因为一时门户之见错过属于自己的天定良缘,徐馨愧悔不已,忍不住又喷出一道鲜血,软软昏倒在潮湿腐败的稻草上。 一阵天旋地转,徐馨倏忽睁开眼,下意识摸向周遭,柔软的床榻已被冷汗浸得冰凉透湿。 梦境里的一切如此具体真实,仿佛的的确确发生过一样,但,怎么会?她徐馨这般天之骄女,当真会沦落到那种地步么? 外头有人叩门,是徐宁清脆的口音,“大姐姐,你起身了没?太太让咱们一并去向祖母请安。” 若非嫡母交代,她才懒得这么早起呢,一日之计在于晨,多珍贵的。 徐馨抹了把湿漉漉额发,镜中人苍白如鬼,可她也懒得梳妆了,只沙哑着喉咙道:“进来。” 徐宁方才小心翼翼来到跟前,她承认自己吓了一跳,原来嫡姐素颜这么恐怖么?看来婚姻果然是坟墓,还没走进去就已经被摧残得不成人形了。 不过高情商的徐宁还是尽力夸赞嫡姐美貌,面容憔悴,就说她有古典美,反正国画都不怎么写实;神情枯槁,就夸她身段苗条,体轻似燕,多有赵氏姊妹风范呀! 放往常,徐馨定得被这些恭维哄得陶陶然,但今日却只是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徐宁莫名有些心虚,“大姐姐,你怎么了?” 徐馨的回话更令她摸不着头脑,“最近,文先生有来找过你么?” 徐宁当然坦诚没有,她自认拒绝得已经够清楚了,何况,这会子王六才是主要目标,旁人她才不感兴趣呢。 徐馨仿佛松了口气,“那就好。” 徐宁敏感地捕捉到这份古怪,大姐姐为何对文思远如此在意?一个教书先生,又是马上要分道扬镳的了,难道还惦念着师徒之谊? 生怕被她瞧出端倪,徐馨掩饰着起身,“咱们走吧。” 看来,小妹对文思远并无男女之思,而文思远也没那么非她不可。那么,即使自己从中横插一杠子,也不算抢她的罢。 徐馨深知自己不该听风就是雨,胡乱就将怪梦当真。但,临死前的惨淡一幕却如梦魇一般扎根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心情沉重地出了门。 第007章 变化 徐馨无心妆饰,潦草扑了点脂粉便跟着徐宁来到松鹤堂里。 徐婉可不会顾及这姊妹俩颜面,明明知道嫡姐心绪不佳,却还故作关切问她脸色,又瞥了眼徐宁,“小妹今天来得倒早。” 暗指她以前常常迟到。 徐宁甜甜一笑,“因为松鹤堂中有我想见的人呀!” 字面意思当然是奉承祖母,可王珂听在耳里,难免有些别样滋味,不由得心动神摇。 三妹妹……是特意为了他才早起么? 不敢多想,怕自己神态把持不住,反而出糗,遂讪讪地拿着一包物事上前,“老祖宗,这是我娘从晋州带来的土仪,还请您笑纳。” 左不过是些人参、灵芝、鹿角、松茸之类。 东西不算难得,可有这份心就很可贵了,老太太神色缓和了些,“代我谢过你娘,就说我改天向她问好。” 王珂忙道:“老祖宗这话就折煞咱们了,您是长辈,自然该晚辈们来向您请安,哪有让您纡尊降贵的道理?” 看来王六还有点情商,待人接物也不错。徐宁满意颔首,只要不碰上静王那种瘟神,她这位夫君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老太太也很满意,她膝下无儿无女,看人也习惯利益交涉,但这傻小子分明没有讨好她的理由,态度还这样热切,可见是副实心肠。 这让老太太对王家多少有些改观,竟破天荒地留他们用膳,又指案上两个寿桃让给六郎端去。 寿桃是面衣做的,有拳头大小,不但饱满而且硬挺扎实——老太太信佛又怕死,每日清晨将新鲜刚做的寿桃摆在菩萨跟前上供,放到现在已经凉透了。 王珂向徐宁投来求助的目光,这么大可怎么吃呀?可老太太非逼着他享用,吃不完还要生气似的。 早知道就不多嘴了,可他想着毕竟是三妹妹的祖母,爱屋及乌,来日或者能帮忙说句话,谁成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徐宁看他吃瘪还挺有趣,可想想到底跟自己有关,遂还是站出来解围,“祖母,这寿桃是供佛的仙品,怎可沾了凡俗浊气,您还是另外蒸些让表哥带回去罢。” 老太太不甚高兴,但徐宁所言也有理,万一菩萨怪罪起来就不好了,她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二三十年。 王珂如蒙大赦,悄悄向徐宁作了一揖,徐宁也微微屈膝还了一礼。 乍看去倒跟夫妻对拜一般。徐婉心下更添郁闷。 饭后,徐婉拉着王珂要去放风筝,说什么都得挣回这口气,她就不信了,自己样样都比徐宁强,六表哥眼里会只有小妹没有她? 王珂却不过情面,只能答应,却又想拉徐宁一起去,“三妹妹,你也来罢。” 徐宁笑着摇头,她的目的并非与王珂谈恋爱而是要嫁给他,但这一点,王珂自己怕是无法做主——他这种富贵公子,一草一纸皆来自家族,离了王家根本寸步难行。 因此讨好他母亲才是最管用的,毕竟话语权在二太太手上。 二太太必不会乐意见到未来儿媳妇天天领着独子游戏享乐,在那之前她可得留个好印象才行。 于是徐宁以正经事为由推辞了,她旷课这么久,先生那里也该有个交代。想来文思远碰了软钉子,多少学得老实些了。 王珂只得踉踉跄跄被徐婉拖走,遗憾而去。 这厢徐宁方整理完多日功课,徐馨却道:“三妹,我和你一起去。” 徐宁:…… 她还以为大姐姐自动辍学了呢,这段时日见她忙着呼朋引伴,享受旁人的祝贺与恭维,还以为徐馨将诗书丢得一干二净——王氏的意思也差不多,功课可以先放一放,要紧该请几位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她规矩礼仪,好让她进了王府不至于生疏冒犯。 哪知嫡姐锦绣皮囊下居然藏着一颗学霸心。 徐宁自然无可无不可,多个电灯泡更好,文思远便不敢造次了。 两人来到竹林边一处风景优雅的雅舍,文思远正在临风吟诵,书声琅琅,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搭配一袭青衫,更显风姿潇洒。 挑剔如徐宁也不得不承认,文思远的确比王珂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可那又如何,贫贱夫妻百事哀,有情饮水饱这种话也只有傻姑娘会信了。 她可不做恋爱脑。 文思远见二人前来也怔了怔,但玲珑如他很快便摆出一副为人师长的态度,有条不紊接待自己的女学生。 浑忘了前不久还小小地越过一次界。 只是送东西而非写情书,徐宁自不会放到面上指摘,那样有失风度,何况文思远必有无数说辞辩解——这种长袖善舞之徒,自然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也侧面印证此人不牢靠。 徐馨盯着他倒是出神,直至先生连唤了两声方才醍醐灌顶,赶紧将这段 时日临摹的字帖取出。 文思远对这位大小姐的态度一向刚柔并济,既不过分苛责,也不过分阿谀。以前徐馨觉得此人有些迂腐,但,这会子却令她心折。 甚至从眼角眉梢中她仿佛能窥见文思远对她的情意,一个字一个字帮她挑里头错处,当然,写得好的地方也不吝夸赞,又大肆表扬她不忘初心,快要做王妃的人了,还在学业上这般刻苦,堪为我辈楷模,不知要羞煞多少寒窗学子。 徐馨羞答答垂下粉颈,耳根露出一抹红来,被夸得很是受用。 徐宁默默翻了个白眼,里头字帖倒有一半由她代笔,还好她善于模仿笔迹,反正打小也这么过来的——大姐姐要操心的事太多,又是吟诗作对,又是庖厨刺绣,又是管家算账,若要样样全才,除非是千手观音。 当然过后她也能捞些好处,在利益驱动下,徐宁心里才勉强平衡,傻子才白干活呢! 敷衍完徐馨,文思远才转向徐宁,借着翻看课业的工夫,悄悄压低音量,用只有两人才听见的声线道:“三小姐,我送你的湖笔为何不肯收下?” 果然没能死心。徐宁微微一笑,“家中多的是狼毫,实在不必先生破费。” “但……”文思远想说他专程托朋友买来,那样又太招摇了,一时间进退两难。 其实他早有此心,也不是近两日的事——他知道自己妄图求娶徐家女是高攀,但,表姑婆信誓旦旦愿为他作保,文思远多少有些心动,若能得徐家助力,对自己日后科考踏入仕途大有帮助。 而他思来想去,也只有徐宁最合适。大小姐身份尊贵,王夫人又跟表姑婆势成水火,断不能答应;二小姐又是伯爷掌上明珠,且脾气不好相与;反倒三小姐年纪虽轻,却是难得的沉稳,这几年他冷眼旁观,觉得徐宁堪为良配,这才下定决心要来追求。 尽管拿不出丰厚聘礼,可他必会好好待她,男主外女主内,同心协力彼此扶持,相信必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只要熬过最初几年苦日子就好。 但徐宁既不愿同甘,更不想共苦,只笑盈盈拒人于千里之外,“婚姻大事唯父母做主,先生若有意,就遣媒人上门吧,自然,我父亲绝不会答应的。” 言下之意,最好还是省点功夫,别白白折了面子。 文思远才发现三小姐是如此牙尖嘴利油盐不进,她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娴静温婉平易近人,相反,却在内心矗立起密实的高墙,谁若想接近,必将为城楼上刀剑所伤。 这样锋利带刺的玫瑰,他是再不敢攀摘了。文思远唯有苦笑,“三小姐的意思我已明白,您会如愿以偿的。” 徐宁抬了抬肩膀,示意他该保持距离。 文思远果然退后半步,不过一刹那的工夫,他已恰如其分恢复到师长该有的风度。 徐馨方才瞧见他俩背着人说悄悄话,心里已然不舒服,这会子忙凑上前来,“先生,我想给温妃娘娘写一封请安帖,不知该如何起草,您能否帮点小忙?” 她轻轻咬着嘴唇,眼神中流露出哀求意味,如一朵风中摇曳的小花般楚楚动人。 徐宁:……这还是她认识的大姐姐么? 以往求我怎么不学着点低声下气?反而颐指气使的,活像旁人欠她。 到底是欺软怕硬。 第008章 画像 因女儿背地里多番埋怨,对这桩亲事总有不足之处,王氏便惦记着什么时候让两人见上一面,她相信传言不假,静王殿下的风采无人能出其右,但,也得女方肯信不是? 毕竟是个孩子,长这么大未曾离开家中半步,骤然要与旁人同榻而眠,总归还是有点恐慌的。 然,自那日一别之后,静王再未来府上致礼,王氏心急如焚,催着丈夫尽快安排,入秋就要迎亲了,那时候临时抱佛脚哪还来得及? 追问的次数多了,诚意伯亦有些不耐,“静王日理万机,总有应接不暇之处,你再等等。” 王氏一片慈母之心,怎忍见女儿备受熬煎?若静王当真对馨姐儿毫无情意,那就算嫁过去也不会幸福。 她想了想,“既如此,老爷何不给静王下帖子,请他来府上作客?” 诚意伯呵斥道:“糊涂,妇人之见!” 女方上赶着男方像什么话?且不论温妃娘娘求亲的由头是什么,一口一个报恩都给足了伯府面子,自己等于被架在了高台上。若这会儿巴巴地黏上去,旁人只会觉得徐家趋炎附势,恬不知耻。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6节 他入仕多年早就悟出了道理:既要做官便得做个好官,无论背地里是否沾染苟且,面子上工夫得做足,如此才能名利双收。若只为贪一时之利而不顾名声,那等上峰用不着你了,便是卸磨杀驴的时候。 他才没那么愚蠢。 再说,他下帖子人家一定就会过来?静王名义上唤他一声岳父,那是对他尊重,他若胆敢摆老丈人的谱,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与其白白碰个钉子,还是安生些好。诚意伯瞪了眼自家愚妇,“馨姐儿不好好绣嫁妆,成日琢磨些有的没的,你该好好提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点小事有什么可计较!” 王氏唯有冷笑,嫡长女的姻缘是小事,也亏他说得出口!若换做婉丫头出嫁,只怕他早就鞍前马后打点起来了,唯恐那蹄子有分毫不如意。 她怎就挑了这么个人? 王氏只怨从前瞎了眼,惟愿女儿别重蹈覆辙,过得比她还不如。 好在,半月后长公主于珠蕊园设宴,遍邀京城闺秀赏花吟诗,徐家诸位女儿也在受邀之列。 王氏方才松了口气,长公主乃当今皇上亲姐姐,地位尊崇,虽为寡居,差不多的人家都得给她面子,便是皇亲国戚想必也会顺路去讨杯水酒喝。 不愁见不到静王本尊。 也说不定长公主本就有撮合之意,听闻她与温妃娘娘自来交情不错。 王氏便将女儿叫到身前,嘱咐她到了那日该如何行礼如何表现,也别失态叫人笑话,到底是公主府邸,做客之人还是该低调些。 徐馨消沉地应了声是,实在提不起兴致。 温妃会做人,她去信不久就寄了回信来,信上附带了静王种种饮食习惯以及她额外要求的一张画像,不难猜到她的目的,想提前打听恒儿喜好,方便做个合格的王妃。 碰上这样好说话的婆婆,她该庆幸祖上烧高香才是。 但,徐馨情绪反倒更为低落,别看温妃这会子对她好,她可是清楚地记得,梦里自个儿是怎么被未来婆婆指着鼻子唾骂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只因为她没生下孩子,便该受这份闲气?也不瞧瞧温妃养的什么好儿子,十日里倒有八日不与她亲近,她纵有千般手段也难施展呀。 那些难听的辱骂言犹在耳,徐馨愈发烦恼不宁,但更令她心惊的是,画像上的人物与梦里有六七分像,还是由于画师笔锋太过飘逸的缘故! 此前还能自己骗自己,说她是杞人忧天,但,这会儿徐馨却不得不将其视作上天的一种警示,避免她重走那条泥潭似的老路。 但,她该如何对母亲说呢?母亲定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且兹事体大,不可能说退婚就退婚——早些不提,偏这会子反悔,显得背信弃义。 而温妃也未必似表面那般和蔼,结亲不成反倒结仇了,倘若她竟伺机报复?脸上的红印历历在目,徐馨可不能被她慈眉善目的假象给骗了,她就是头笑面虎! 徐馨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对母亲直言,只好按下不表,思量着待见了静王殿下再说——或许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与她梦里那人并不相似。 那她也就无需烦恼了。 * 徐宁原本想推掉宴会,她对这类人多的场合向来兴致缺缺,别看珠蕊园听着气派,可占地就那么点大,几百号人聚在一起跟下饺子似的,还得顶着满头烈日,何苦来哉! 更别提园里遍植各种奇花异草,姑娘们又都是一身脂粉香,这许多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想必更呛鼻了,万一再碰上个有狐臭的呢? 徐宁宁愿待在家中躲懒,反正有王六相陪,说不定还能一举拿下呢。 杜氏却力劝她出门,“姑娘家家,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作甚?难得公主盛情相邀,何妨凑凑热闹,以后等你成了亲,想出去都未必有机会。” 徐宁笑道:“娘,您不是不愿意我到处乱逛?” 小时候她可没这么文静,反而是个野丫头,有一回偷摸爬树差点掉下来摔死,杜氏急得又是延医问药又是诵经念佛,好容易缓过气来,自那之后便盯她盯紧了。 而徐宁也渐渐体会到母亲难处,在这偌大宅院里,只有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若一方有个三长两短,另一方该如何活下去? 从此才学得懂事起来,认认真真当她的小棉袄。 娘今日一反常态,着实令她有些费解。 杜氏没说话,只担忧地瞅了她一眼,那一眼如同电光火石般透彻。 徐宁蓦地醒悟过来,她这段时日所作所为母亲都看在眼里,不加制止,只是出于对她意愿的尊重。 但,杜氏并不希望她绑死在王六这棵树上,诚然王珂是她目前的最优解,但,以成年人的眼光看,王珂不算个很有担当、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 所以才要她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徐宁莫名有些忧伤,她一直以为杜氏是个柔懦木讷的妇人,在婚姻大事上没什么主张,可这一片爱女之心却发自肺腑,无可推诿。 徐宁最终答应了母亲提议,尽管她不觉得自己能找着比王珂更合适的对象——这么有钱又傻的真是打着灯笼也难寻了。 地主家的傻儿子却也找上门来,姊妹们都走了固然令他感到几许冷清,但他尊重她们的意愿,并不会阻拦。 他来是想托徐宁帮他问问静王殿下伤势,那日不巧冲撞了贵人,尽管贵人未怪罪,但他总归有点忐忑。 若无事当然最好,否则,他打算送点药材到王府上去,以表赔罪。 胆子比麻雀还小,人家指不定忘了这回事呢,你还非要他想起来。徐宁虽有点看不上王珂优柔寡断的做派,但还是温声道:“怎么不找大姐姐?” 人家是未婚夫妻,更合情合理吧,她凑过去算怎么回事。 王珂吐吐舌,“大姐姐近来脾气不好,我不敢见她。” 徐宁想起来徐馨最近的古怪模样,觉得情有可原,她见了都害怕,更别说长在温柔乡里的王珂了。 于是含笑答应下来。 女眷们出行,照例该由家中男丁护送,徐宁本希望王珂主动提起,路上也能再说些话亲近亲近,但,王珂也不知没想到这回事还是太放心她人品,叮嘱了一句路上平安就兀自转去了。 果然呢,缺乏危机感的时候,男人往往不怎么乐意追求。 徐宁决定略施小计,母亲不是让她多看看外头男人么?她可得遵从母命,回来挑几个俊俏的故意告诉王珂,倒要看看他是否还沉得住气。 说不定长公主本就有这种意思,否则将世家贵女们召集到一起作甚?还不是方便相亲,对长公主自身也颇有裨益——但凡事成,少不了她一杯谢媒酒,人脉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 长公主与当今并非一母同胞,她一个孀居的女子能在京中活得如此滋润,并拥有本朝最大的封地与食邑,很难说没有几分手腕。 结果还是由大哥徐椿送她们过去。 徐馨本就心绪不宁,加上与胞兄感情欠佳,便懒怠理会——打小看着母亲与祖母如何明争暗斗,大哥却不由分说站在祖母那边,活脱脱是个白眼狼。 徐宁却觉得乃人之常情,十月怀胎固然辛苦,但养恩也不可忽视。文老太太就算与媳妇打擂台,可她对孙子的疼爱当是真的,试问徐椿如何能不问青红皂白就去诋毁祖母?本朝以孝治天下,照顾老人便是最大的孝。 因而他也着实为难,只恨一个人不能剖成两半,好叫祖母与母亲重归于好罢了。 等下了车,徐宁含笑道:“大哥,你且找个茶寮歇歇吧,若晒出暑气,老祖宗会担心的。” 徐椿感动地朝她点点头,还是三妹妹待人好。 徐婉翻个白眼,真是贱骨头,遇着谁都去讨好,没一点自尊么? 徐宁心说自尊算个屁,你有得宠的姨娘,有个偏心眼的爹,什么事都有人帮你办好,知道什么叫柴米油盐么? 她只知道这世上没钱寸步难行,而她所做的一切无非让自己在府里的处境好一点,再好一点,仅此而已。 此时已有三三两两的女眷擎着伞向园中走去,徐宁一行也跟在后头。 越往里去,徐馨的脚步越发虚软。真相就在眼前,只隔着一层窗户纸,她反而害怕将它戳破。 徐馨终于下定决心,从袖中掏出那封卷轴来,“三妹,你帮我瞧瞧,这画上是否静王殿下?” 虽然是温妃送的,可万一负责此事的太监弄错了呢?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往后会落到那般田地! 小妹见过静王殿下,她只能寄望于这唯一的证人。 徐宁:…… 大姐姐最近闭门不出,原来是抱着静王画像日日瞻仰?她好爱他。 不过画像都有了,何必还问她?莫非嫌画得不够帅,不足以展现静王摄人心魄的风采? 迎着她哀求目光,徐宁展开卷轴细细端详起来,有好事人陆续簇拥上前,虽然是长公主操持的宴会,倒有不少冲着静王来的,谁叫这位殿下深居简出,多少人望梅止渴总难一见。 正看得入神时,斜刺里忽有一只手将卷轴夺去。 徐宁纵使涵养良好,遇到这种冒失鬼亦有些来气,正欲呵斥,却在见到那人眉眼的瞬间化为哑然。 静王粗粗看了两眼,品评道:“画得不好。” 徐宁心说你就吹吧,单眼皮都给你修成了双眼皮还要怎样?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旋即才意识到对面似乎误会了什么,忙辩解道:“殿下,这画作并非出自臣女之手。” 可她也不知从哪得来,正要询问大姐姐,却见大姐姐一头栽倒在地,昏……昏倒了! 第009章 多舛 变故来得突然,众人都有些手忙脚乱。 徐宁虽也情急,但还是当机立断将一块披风解下把徐馨密密实实包裹起来——夏日衣衫薄透,外头又尽是人来人往,她躺的位置保不齐有走光风险。 这厢一壁掐人中及虎口,一壁将装有药油的小瓶伸到病人鼻下,好让她深深嗅闻。 但就算是这样,徐馨也没醒。 徐宁没奈何,只得道:“烦请各位帮帮手,先把我大姐挪去清净些的地方罢,像是中了暑气。” 无论是否真的中暑,她都只能这么说,总不能是见了静王太过激动吧? 最好是就近去珠蕊园歇歇,长公主想来愿意行个方便? 赏花宴就算了。 可话音方落,她便感觉披风下那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侧首望去,只见徐馨闭目摇了摇头,幅度之微,唯有她才能瞧见。 莫非大姐姐在装晕,抑或只是身上乏力? 凭借多年来的默契,徐宁意识到徐馨并不想留下。她能怎么办呢?庶女岂敢作嫡女的主。 徐宁便对徐婉道:“大姐姐这副模样不宜在外头久站,咱们先回去吧,改日再来向公主赔礼。” 徐婉不甚乐意,静王殿下还在呢,凭什么她要为大姐牺牲这次鱼跃龙门的机会? 哪知静王听见她们言谈,居然乐意送她们一程,徐婉不由得笑开了花。静王殿下对她的吸引力远胜于奇珍异卉,这下她对公主府也无甚留恋了。 徐宁却觉察到握着她的手猛然一僵,似乎徐馨很抵触这个提议,为什么? 古里古怪。徐宁赔笑道:“何必劳烦殿下……” 静王神色清淡,“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态度却是不由分说的强硬,言毕就命仆从备马。 徐宁不敢再拒绝了,出嫁从夫,人家那位可是名义上的丈夫。 她只得忙里偷闲给大哥徐椿捎去个口信,一行人坐上静王安排的马车,浩浩荡荡回伯府去。 路上,徐婉不住掀起帘栊,想瞧瞧前头那位如何丰神俊朗,可惜静王只留给她一个高傲的背影,徒惹心折。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7节 徐馨靠在迎枕上,仍然闭目装死,对徐婉逾矩的做派恍若未觉。 徐宁更纳闷了,以嫡姐的脾气,凡被她视作囊中之物的,皆不许旁人沾染分毫,忽然间怎变得如此大度了? 马车来到伯府门前,徐宁先让半夏送大姐姐回夫人那儿去,这厢又谢过静王护持之恩,又礼节性地开口,“殿下可要进门喝杯茶,略坐一坐?” 这不过是句客套,正常人都不会当真,然而静王似乎不懂什么叫谦虚,径自点点头,“可。” 徐宁:…… 只得叫人去准备最好的明前龙井,这点子茶叶还是人家走后门送的,她凭借与嫡母的交情勉强分得一小袋,珍贵得很。 回头定得让嫡母给她添上,她是帮她们招待的呢。 还好有徐婉这个花痴,她能省点力气。哪知眼错不见,面前便已空空如也——原来徐婉折腾了小半天,妆也花了头发也乱了,得赶紧回房补补妆才是。 只留下徐宁干坐着,又不好把客人晾着不管。 所幸她待人接物自有章程,并不怯场,只是碰上静王这样的,着实有些借不上力。 她搜肠刮肚只能寻到与大姐姐相干的话题,趁着泡茶工夫絮絮闲聊几句,左不过是些干巴巴的家常。 静王的回答就更乏善可陈了,看得出他对徐馨其人乃至整个徐家都兴致缺缺,之所以同意结亲,不过遵从母妃之命。 ……好难聊。 可巧茶水上来,徐宁便专注品茶,兼连吃带拿桌上的小点心——没一会儿碟子里便去了大半。 这不能怪她,匆匆去往公主府又匆匆回来,谁还顾得上填肚子? 静王倒是个非礼勿视的,没太在意她吃相,只自顾自打量屋内陈设,其中一架绣着诗句的炕屏由徐宁亲手织就,不知哪位书法名家的草稿,被她拿来磨练绣工,照着笔锋一针一线细细勾勒,倒也似模似样,绣完了嫡母说很好,竟公然摆了出来,在十三四岁的她看来,着实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现在倒是快落灰了。 徐宁讪讪地过去拿手绢擦了擦,“字是好字,可这么一装裱倒显得做作。” 静王神色如常,“无妨,书法本就是要给人看的。” 徐宁:…… 人家不都说读书写字为陶冶性情么?你倒好,这么赤裸裸的功利。 也可见此人脾气多么古怪,难怪徐馨要装晕呢,谁对着他能不冷场? 徐宁只好继续喝茶,间或拿余光悄悄瞟上两眼,下巴光洁,肌肤如玉……很好,没什么伤疤,她可以放心向六表哥交差了。 正沉吟时,静王霍地起身,徐宁以为他要走了,如释重负,忙站起来恭送,“殿下留步。” 其实是逐客,贵人事忙,就不留他用膳了。 哪知静王转了转手中杯盏,神色分外无辜,“茶味太涩,可有饴糖相佐?” 徐宁:……你也怕苦? 现在的男人会不会太娇气了? 一通忙活,总算让客人宾至如归。王氏安顿好女儿前来时,就看到静王与宁姐儿正在谈论茶经,气氛似乎格外融洽。 她忽然有种错觉:这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徐宁见到嫡母如见救星,连忙抽身,“太太来得正好,我看看大姐姐去。” 不待王氏发话便一溜烟跑远了,再聊下去,她怕连自己看小黄书的事实都会暴露无遗,谁知道静王这么能刨根究底? 难怪便宜爹不敢请他到府上来,这人有点天然呆,她爹这种老狐狸怎么消受得起?毕竟天然克腹黑嘛。 徐宁本想径直往东小院去,可大姐姐这会儿还在歇息,只得罢了,忽一眼瞥见王六在柱子背后偷偷摸摸,便笑着唤他出来。 王珂摸着头上前,“三妹妹,你怎这么快回来?” 其实他早从奴仆口中得知始末,不过白问一句。 徐宁笑道:“怎么不到花厅去坐?我泡了你爱喝的枫露茶。” 王珂连连摆手,他连跟父亲叔伯相处都嫌拘谨,怎么敢跟那种大人物对坐?嫌命长不是。 徐宁道:“那有什么,殿下为人随和,很好说话的,你去了就知道了。” 这话固然出自她的恶趣味,然而语气温煦、如沐春风,故而王珂也没在意她说话的内容,只痴痴望着她,满眼心醉神迷。 徐宁忖道,已经有七八分入港了,只消再添把火。遂掏出腰间别着的手绢,轻柔地帮他擦拭额角,“瞧你,明明没跟咱们一道出门,却满头大汗。” 王珂口干舌燥,心头狂跳不止,三妹妹与他靠得如此之近,他仿佛能嗅到她白皙肌肤上的每一寸芬芳。 如同诗里所写的那般,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他舔舔嘴唇,觉得自己势必得说点什么,“三妹妹……” 徐宁洗耳恭听,不错,就是现在,她即将迎来人生最大的转折:以王珂的脾气,只要对她表了白,必定会负责到底。 二太太疼爱独子,又有嫡母帮她背书,想必会顺水推舟。她梦寐以求的美好生活近在咫尺。 但,就在表白呼之欲出的刹那,王珂却仿佛瞧见什么可怕的东西,瞳孔倏然放大,不假思索便逃也似的跑开了。 徐宁:……我的手绢! 算了不值钱,有信物在手,王珂再来找她也方便些。 但为何忽然泄气了呢,明明气氛都已经烘托得恰到好处了。 徐宁百思不得其解,一回头,却发现身着月白衣裳的齐恒静静站在廊下。 如同谪仙,却是足以把王珂吓走的魔鬼。 徐宁不由得扶额,她还真是命途多舛。 第010章 决定 静王怎会出现在那儿?莫非茶水喝多了,找不到地方小解? 徐宁不知他站了多久,也不知他听见了多少,但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的形象或许有点点崩坏……在此之前她一直是知书达理循规蹈矩的人设,可适才对王珂所做的,在任何男子看来都像是勾引。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尽管她本意也不那么纯洁罢了。 他应该不会向嫡母告状吧?堂堂静王怎可能管这种闲事。 可他若真的说了,徐宁的计划便泡汤了。王氏再与她亲厚,也不可能任由狂蜂浪蝶引诱她的好侄儿,到底还是操之过急了,徐徐图之或许没那么显眼。 可王家不可能在徐家久住,不趁现在把握机会更待何时? 徐宁心中忐忑,生怕嫡母将自己叫去问罪,好在府里风平浪静。而静王略坐了坐便离去了,临走时留下一匣清心丸,自然是给徐馨医病所用。 看来他真的相信大姐姐中暑了。 徐宁松口气,想在聪明人面前捣鬼总是麻烦,可大姐姐为何躲起来不见呢?那回没见着未婚夫婿,她还生了满肚子气。 或许又是欲擒故纵的把戏也说不定。徐宁感慨女人心海底针,她要学习的还多着呢。 晚上仍在松鹤堂用膳,徐馨称病,而王珂这个爱热闹的竟也借口脾胃不佳,王氏只得拣了几样他爱吃的菜色送回荷香苑去。 老太太感慨,“往常没觉得,今儿人一少便分外冷清,来日大姐儿出了阁,我这老婆子更加孤零零的。” 大把年纪贪心未足,怎么,还想她牺牲一个孙辈?王氏心中冷笑,面上只客气道:“老祖宗说哪里话,咱们还能长长久久作伴呢。” 熬吧,看谁能熬死谁。 老太太没接茬,而是岔开话题,询问起小辈们的功课来,当然万变不离其宗,目的还在她那好侄孙身上,“思远老大不小了,身边也没个可心人,你得空帮忙留意留意,若有合适的告诉我,人家辛辛苦苦这些年,也别薄待了他。” 说的比唱的好听!一个月十两银子束脩,哪家教书先生有这般宽裕?王氏自己的月钱都才二十两!更别提逢年过节送的鸡鸭鱼肘不算,还得额外包个红封犒赏姓文的,这都是看在老太太面子。 死老太婆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捞钱不算,还想再捞个人!她就那么傻,由着人搓圆搓扁? 诚然王氏可以把徐婉推出来堵老太太的嘴,但一来老爷把婉丫头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定不肯放人;二来,王氏实在不认为文思远够得上徐家门第,老太太若真为他好,到外头聘个小家碧玉作正头娘子,没准还能夫妻伉俪举案齐眉,老爷也肯慷慨解囊,非得揩自家油水去肥外人,傻子才做赔本生意。 至于徐宁,王氏更不肯了。到底长在她膝下,不说寻大姐儿一般体面亲事,也不能太过寒酸,否则岂非叫外头议论她亏待庶女? 一顿饭吃得硝烟四起,老太太不高兴,王氏也相当愤懑。 冷着脸散了场,老太太自去念她的佛,王氏则将徐宁叫到跟前,虽然侍女已清清楚楚讲明了,可她总觉得里头有蹊跷。 大姐儿好端端怎会晕倒?莫不是徐婉那蹄子做了什么,想破坏大姐儿的姻缘——王氏对方姨娘母女实在提不起好感,一出点事难免甩锅到她们头上。 但这回的的确确是误会。方姨娘的手段徐宁算领教过,但徐婉比起她娘就差多了,来来回回就撒娇告状装可怜这几招,看都看腻味了。 更高端的招数她也想不出。 何况徐馨是装晕,能赖谁算计?徐宁当着嫡母面没拆穿,只婉转道:“大姐姐对这桩亲事怎么想的,太太可有问过?” 王氏不假思索,“自然是百十个愿意。” 当王妃有什么不好?大姐儿素来心气高,样样都要做最好的,能把同辈姊妹们都踩在底下,她求之不得。 以前宫里凡赐下某样东西,哪怕只是个扇坠,她都得锦盒装着四处显摆一番,还不足以说明她对这桩亲事的重视吗? 徐宁忍俊不禁,知女莫若母,这话果然不错。 变化是从她收到温妃娘娘的回信之后,莫非娘娘信里说了什么,令她心生畏惧?宫廷里规矩大,害怕不适应也正常,可左右静王已经开府,她又不用天天跟温妃在一处,逢三五日请个安便是了,能有多少麻烦? 王氏甚觉心累,这一家老小没一个叫她安生,唯一一个懂事体贴的,又是从别人肚里爬出来,到底隔着一层。 王氏道:“你得空多劝劝你姐姐,她素日也就肯听你的。” 徐宁含笑点头,她咋不觉得自己的话管用呢?徐馨那种牛心左性,凡是她自己认定的,十头牛也拉不回,自己这跟屁虫就更聊胜于无了。 不过顺嘴答应两句也没什么,毕竟她一直都在提供情绪价值嘛。 王氏宽慰许多,又道:“六郎之事……你暂且不必着急,他原性子怕羞些,等找着机会我会好好跟他说的。” 还有什么可说,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不过由嫡母代劳自然更加便利,说不定还能顺势将婚书留下。 徐宁愉快地答应下来。 * 徐馨原本是装晕,可喝完母亲端来的安神汤竟真个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王氏守在床畔嗔怪道:“你素日身子健朗,好端端怎会晕厥?亏得王爷体贴,亲自将你送回,来日你得亲自感谢他才行。” 女孩子柔弱点不妨事,还会更招男人疼惜,这一点王氏从方姨娘身上深有体会,可她并不希望女儿习得那般做派。娶妻娶德,当家主母怎能娇滴滴的?何况那么多人瞧见,万一传扬开来,还当她身患隐疾,对馨姐儿的名声可不利。 徐馨听见静王两个字脸都白了,昨晚她又将那怪梦重温了一回,喉咙里仿佛仍有被人扼住的滋味,火辣辣喘不过气来。 她实在经受不起此等折磨,拼着名声尽毁,她也不能嫁到静王府去。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8节 她扑进母亲怀里放声痛哭,“娘,您帮我退了这门亲吧!” 王氏如遭雷击,委实不敢相信。上次馨姐儿抱怨这桩亲事,还是与李凤娘别苗头,责怪温妃不肯为她求来圣旨。 这回竟直截了当要求退婚。 王氏沉下脸,“胡闹!” 聘礼都下了,忽然又反悔,当是小孩儿过家家? 徐馨红肿着双目,“娘,女儿是认真的。” 事到如今已无需隐瞒,徐馨断断续续将那个怪梦娓娓道来,只略去了自己收受贿赂一节——本来也无足轻重,就算她不做那些事,静王一样会死于沙场,她才是被他连累,后半辈子过得凄凄惨惨。 那张令她憧憬不已的脸孔,这会儿却几欲作呕,她恨不得连画像都拿去烧掉,眼不见为净! 王氏还当因为什么,不过是怪力乱神,失笑道:“梦中所见岂可当真,你也忒顽皮。” 她何尝没在梦里对那老虔婆破口大骂,可有用么?现实里一样得恭恭敬敬。 徐馨几近崩溃,“是真的,静王殿下跟我梦里所见一模一样!” 此前她俩从没碰过面,怎可能那么巧? 王氏想了想,“也许你在别处见过也说不定。”静王相貌出了名的好,口耳相传多少有点印象,做梦又不是百分百还原,有个大致轮廓就觉得是了。 又笑着给女儿讲了个倩女离魂的故事,“大概你俩正如牡丹亭写的那般,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徐馨看出王氏就没当真,这令她有点伤感:原来,口口声声把她当掌上明珠的娘亲也不过如此。 什么都比不上徐家的前途重要。 她还想尝试一把,“娘,你真的不怕女儿当寡妇吗?” 王氏义正辞严告诫女儿,不能随便诅咒亲王,这话被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况且怎么可能? “静王殿下患有哮症,咱们又不是不知,连骑马都得小心翼翼,更别说带病亲 征。” 这梦实在无稽。 但若人家定要他死呢?徐馨把后半句咽回去,娘是不会助她解除婚约的,她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王氏又絮絮安慰了一番,并答应改日带她去灵岩寺参拜,好祛除那些缠绕她的邪祟——也怪馨姐儿不积福,平日但凡待人宽厚些,哪会招来宵小之辈惦记? 正好再为六郎求支姻缘签,若他与宁丫头当真合适,这桩亲事便再无顾虑了。 徐馨躺在床上,整个地觉得彷徨无依。 娘常对她说,嫡长女要有嫡长女的责任,可为何她非得被枷锁束缚?她也不是自愿投胎到她腹中的。 这个家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该如何自救? 脑海中蓦地浮现一袭青衫,那人笑意温煦,谆谆教诲她世间所有的道理。 徐馨忽然翻身下榻,从床角抽屉里翻出那本字帖来,隽秀字体旁烙着一行行笔酣墨饱的批语,乃文先生精血诚聚。 父亲看不上他,母亲看不上他,可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穷了点、家境简薄了些而已。 他需要一个真心爱他的女子,与他携手共度短暂的艰难时光,韬光养晦,直至一飞冲天。 徐馨只觉腔子里怦怦跳动,再也按捺不住,满怀激动寻出纸笔,将自己一腔心事诉诸其上,若他同意,那,后面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辗转反侧一宿,次日清早,徐馨将已经封口的书信交给贴身丫鬟娟儿,珍而重之命她千万送到文先生手里。 娟儿奇道:“您怎不亲自交给他呢?” 徐馨仓促一笑,“我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该少见外男才对。”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家里起疑。这事得办得静悄悄的,才能水到渠成。 至于她走之后家中会找谁顶缸,想来多半还是三妹。也罢,三妹往日待自己不错,就让她做个富贵寡妇罢,反正她这人没什么脾气,就算要过继旁人儿子,多半也是乐于接受的。 而自己只需暂且蛰伏,静静等待文思远发迹即可。 徐馨长长吐了口气,她只能抓紧文思远,如同快要溺水的人抓紧唯一的一块浮木——但愿他别辜负所托,后半辈子就全指望这场豪赌了。 她一定会赢。 第011章 失踪 王氏原不信噩梦、预兆这些歪理邪说,可被馨姐儿含悲忍泪一通哭诉,到底有些疑神疑鬼,遂又找到老爷,问能否跟静王殿下磋商,将婚期再延缓数月。 或许到那时候,馨姐儿便能想通了。 诚意伯烦透了王氏这些陈词滥调,“王孙娶妇,你当是民间娶亲,一纸婚书便完事了,得经礼部审核流程,连吉日也是钦天监卜算,岂容你我主张?” 还讨价还价,美得你! 王氏愁容满面,她也是没办法,倒宁愿亲事简单点呢,谁知道泼天富贵偏偏落到自家头上,反而担心一口吃成个大胖子。 唉,静王在她看来是千般好万般好,可馨姐儿怎的就不中意呢? 诚意伯冷眼瞧着自家老妻,这母女俩镇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是想不明白,最要紧别给他添乱就最好了——他才刚得升迁,正是急于站稳脚跟之时,这桩亲事合则两利,倘静王殿下愿搭把手,将来入主内阁也是情理中事,否则若是惹恼了那边,静王甚至不必多做什么,一道明升暗降的圣旨便足以将他打入谷底,譬如外放。 外头的官品再好,哪及京官当得舒服? 诚意伯警告道:“你好好盯着大姐儿,别叫她再生出事端来。她不愿意,有的是人愿意嫁到王府去,倘殿下动了另立正室的念头,回头别来我跟前哭。” 王氏心中一凛,多的是觊觎这块肥肉的,尽管温妃求娶的是嫡出之女,可若老爷将婉丫头记在她名下,来个移花接木,或是索性让婉丫头跟馨姐儿一同嫁去王府,那馨姐儿以后的处境可就麻烦了。 说什么也不能让方姨娘母女得了意去。 王氏计议已定,便去外头觅了些弹词、话本之类让徐馨慢慢翻看,婚前恐惧乃人之常情,当年她出阁之前心里也慌得不得了呢,可等跨过那道坎便没什么——女人这一辈子,真正操心自己的时候其实很少,等做了当家太太,操持家业管理庶务,还得忙着生儿育女孝敬翁姑,哪有闲工夫胡思乱想? 这会儿她是把静王想得遥不可及了,以为如天上神祇般难以接近。王氏便要让女儿知道,男女情爱并不可耻,而与静王这样的男子相识相知,更是天下间最大的欢愉。 徐馨把母亲的忠告记在心里,可当她吟诵着弹词上口角噙香的诗句时,眼前涌现的并非静王冰冷俊美的面孔,而是文思远那双如春风解冻般带着笑意的眼睛。 纵使结了冰的寒潭,也会融化在他温柔动人的眼眸里。 从那以后,徐馨再未提起做梦之事,王氏也配合地装作忘怀,馨姐儿到底是个好孩子,虽然娇惯了些,大是大非还是很分得清的。 等迎亲的花轿来了便好了,了结这桩大事,她也去了块心病。王氏又有点埋怨王府效率忒低,成个亲恁般费事,然而温妃色色都要准备齐全,也是为表对伯府重视,王氏既觉骄傲,又有点幸福的烦恼。 她的女儿,生来就该享受世上最好的,谁忍心叫她吃苦受罪呢? 徐宁先前为了对嫡母表忠心,答应帮徐馨缝制一床百子千孙的喜被,才缝了一半王家人便来了,自然便将这件事搁置,忙着应酬客人。 但凡那几位太太在场,徐宁都会将半成品拿出来绣上几针,好叫未来婆婆瞧瞧她多么贤惠,娶了她一定不会吃亏。 哪怕去烧香拜佛也一样。 这会儿坐着马车往灵岩寺,徐宁故技重施,王二太太瞧见便笑道:“这料子似乎不是整块,倒像是拼凑起来的?” 姑奶奶虽不算多么宽厚,但也不是刻薄的人,何至于苛待庶女,还是这宁丫头故意借此告状呢? 王二太太一双火眼金睛落在徐宁身上,倘是心机深沉之辈,她可得掂量掂量,是否该让六郎娶她进门。 徐宁神色不改,“舅母好眼力,这是我往日积攒所得,都是从京城全福太太们那里讨的,我想着大姐姐风光出嫁,什么奇珍异宝没有,也不稀罕金银俗物,便想为她缝一床百家被,祝她添福添寿,儿孙满堂。” 王二太太恍然,眼里颇有动容,“难为你一片心。” 徐宁温顺垂首,“太太平日待我极好,我没什么可孝敬,只能尽点微薄心意罢了。” 是个知恩图报的,不枉姑奶奶一番栽培。王二太太审视片刻,满意颔首。 徐宁便知自己顺利通过面试,很好,这下最后的阻碍也没有了。至于她进了王家是当牛做马还是自娱自乐,谁管得着?反正铁饭碗已经到手,只要她不犯七出,谁也不能休了她去。 王珂送来凉茶解暑,趁机道:“三妹妹,我那把扇套破了,你能否另外缝一个?” 王二太太呵斥道:“胡闹,你妹妹又不是绣娘,你倒使唤起来了!” 徐宁微笑:“不妨事,扇套也不是很费功夫的东西,六表哥尽管交给我罢。” 这玩意可比被子简单多了。 王珂乐不可支,蹬鼻子上脸还想再要个香囊,被母亲骂走了。 王二太太看那女孩子八风不动模样,着实钦佩。虽然出身差了点,配六郎却是绰绰有余。 罢了,只要性子好会疼人,别的也不算什么。 王二太太决定回晋城便立刻叫媒婆提亲,这样的鲜花可不能被旁人摘走了。 一行人在正殿祝祷完,徐馨便面露倦容,“娘,我有点乏了,想先歇歇。” 灵岩寺乃京中大寺,每日香客络绎不绝,且不乏从外地专程来参拜的,寺院自然备有供女眷休憩的禅房。 王氏望着她眼下乌青心疼不已,“去罢,别睡太久,仔细晚上难眠。” 徐馨恹恹点头,打着盹向一处僻静禅房走去,王氏怕打搅她休息,也不许人吵嚷,只让丫鬟娟儿跟紧些,另外派了个婆子照应,好随时吩咐。 她自个儿却无甚困意,加上有客人在,便道:“咱们去后院看看枫叶吧。” 灵岩寺的红枫乃是京中盛景,许是终日聆听佛音的缘故,比别处尤为茂密,叶片颜色也正,浓烈如血。 虽然还不到时节,兴许碰碰运气,有红得早的。 王二太太无可无不可,知道六郎想跟徐宁多待一会儿,索性成全孩子们,有大人盯着也更安心些。 哪知来到枫林门前,里头却被戒严,禁止闲人入内。 王氏咦道:“不知哪位贵客驾临?” 比诚意伯府的面子还大。 小沙弥面露难色,讪讪道:“是静王殿下与几位大人。” 王氏恍然,朝臣们有时也喜欢在寺院集会,名为辩论经义,实则是商量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实在寺庙这种地方要比别处清净,也更为安全。 这还是老爷告诉她的,王氏本人并不十分感兴趣,不过是一帮同流合污的禄蠹。 看来静王并不像表面那般光风霁月。 木已成舟,王氏自不可能为这个悔婚,只含笑道:“那咱们就不打扰了。” 二太太闻弦歌而知雅意,亦很识趣,“姐姐,咱们再去求个签吧,看这回能否上上大吉。” 求的当然是姻缘。 二太太睨了儿子一眼,王珂羞红着脸跑开了,徐宁则装作不懂,仍坦然微笑着。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9节 万一求到下签该如何?她总得盯着些,必要时花点银子贿赂那知客僧偷梁换柱——什么姻缘天定,她只信人定胜天。 正要转身,哪知枫林里的人似乎完事了,陆续出来。静王换了一袭较正式的蟒袍,平静道:“徐夫人可要赏景?请自便。” 又让沙弥煎些茶水好生招待。 外人看来自然是给丈母娘面子,但,徐宁隐隐约约觉着,他仿佛瞥了她一眼。 定是错觉,总不见得静王为了让她一饱眼福才提早收工吧、 徐宁摇摇头,觉得定是自我意识过剩,她又不是玛丽苏女主。 方才一行人出来时,连空气都仿佛冰冻,直至静王等散去后,王二夫人才胆敢玩笑,“啧啧,以前每逢上京,都觉得你们伯府的规矩算大了,这皇亲国戚谁知更不一般。姐姐,外甥女到那府里还能喘气不曾?” 这也正是王氏所担心的,成亲只是第一步,往后还有数不尽的难关。 惟愿大姐儿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罢。 灵岩寺的红枫开得虽早,也只有一小片枫林染了颜色,像少女唇上点染的口脂,浅淡、苍白,透着无尽凄凉。 王氏触及心事,不免在树下多站了两刻钟,直至微风卷起瑟瑟寒意,她才疲倦道:“走吧,去叫醒大姐儿,咱们该回府了。” 然而,方才被她派去的婆子却匆匆赶来,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太太,大小姐不见了!” 脸上每一块横肉都在哆嗦,无疑知晓兹事体大——她不过抿了口茶水,哪知困意反倒上来,等睡醒时里头早已人去楼空,连包袱也不见了,莫非遇上打家劫舍的强人?可寺院哪有这般来去自如。 王二太太是个机敏人,已然觉出不对,倘徐馨是被人掳走,不会半点动静也无,除非…… 当着姑奶奶她可不敢说这话,正要安慰,却见王氏两眼一翻,笔直地栽倒过去。 寺中顿时兵荒马乱。 第012章 私奔 王二太太毕竟是外路来的亲戚,做不了徐家的主,只得先派马车将姑奶奶送回伯府,这厢又将徐宁王珂及一众丫鬟婆子叫来密密叮嘱一番,今日之事不许外传——真要是强人掳走倒好办呢,通知官方发布缉捕文书便是,可大姑娘自己跑了算怎么回事? 徐宁向来懂事,故而二太太也不怕她走漏风声,倒是自己那个口无遮拦的败家子得看紧些,近段时间就留在荷香苑,尽量别出门了。 王珂摸不着头脑,悄悄问徐宁,“大姐姐许是嫌寺里沉闷才出去散散心,有什么可着急的?” 大伙儿个个愁眉苦脸,真是匪夷所思。 徐宁:…… 六表哥这种人大概是当不成好父亲的,他自己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罢了,只要他老老实实当个摆设,一切听候她差遣,徐宁也不介意身边多个甩手掌柜。反正女人治家总比男人强得多,丧偶式育儿在她看来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尤其在这种有钱有闲的大家庭,她有信心让孩子们感受到充分的母爱。 徐宁温声道:“表哥,你不是要香囊么?回头我写张单子与你,你自个儿挑挑,看装哪几味草药罢。” 帮他找点事做,省得给大人们添乱——徐宁有种预感,这次的风波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好戏还在后头呢。 王氏本就一时神智迷乱,回府之后很快苏醒,连忙抓着弟妹的手,“快,快着人去报官!” 二太太按着她胳膊款款道:“是,自然是要报官的,可这事只能悄悄的办,你得顾着馨姐儿名声呀!” 无论被人掳走抑或私逃,这么不尴不尬在外头过上一夜,任谁都会误会徐馨清白已失——倒不全是贞操的问题,仅仅这种猜测便足以三人成虎。 等馨姐儿回来,怕是只好去上吊。 王氏的手颓然滑落下去,口中喃喃自语,不知是埋怨自己太过粗心,还是后悔教养女儿不善。 旁观者清,二太太比王氏这个当事人冷静许多,“姐姐你想想,馨姐儿这阵子见过什么人,说过哪些话,可有异样之处?” 一语惊醒梦中人,王氏立马将徐馨院里的仆从尽数唤来,务必要拷问殆尽,若不肯说实话,休怪她家法伺候。 许是被主母疾言厉色的模样吓住了,到最后还是一个婆子颤颤巍巍出来,说道曾见大小姐身边的娟儿姑娘曾私自去竹林找过文先生,貌似还带了封东西。 但当时她只以为娟儿自己春心萌动,到底文先生模样不差,多的是小丫鬟对他倾心,可谁知道娟儿是帮大小姐保媒拉纤呢? 二太太啐道:“糊涂,越说越不像话了!” 心下却已认定八分,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大姑娘近来文静许多,还当是学乖了,哪知不声不响闯出弥天大祸——放着好好的王府不嫁去投奔一个穷秀才,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婆子忙自扇耳光,讪讪道:“奴婢失言。” 见王氏没有别的交代,赶紧撤退。这家看来是待不得了,她也得另谋出路才是。 王氏尽管在震惊中,却还是差人去竹林查看文思远的房舍,不出所料,里头早已席卷一空,连衣裳被褥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可见是谋划好的。 二太太劝道:“也不能十分怪大姐儿,人家存心不良,她能有什么办法。” 为的坐实徐馨被人“诱骗”。 王氏冷笑:“她可不傻,还知道姓文的没处安身,愿意为他遮风挡雨呢!” 适才搜检徐馨的屋子,发现抽屉里原本给她压箱底的三千两银票不翼而飞,可见徐馨并非头脑发热,而是深思熟虑仍然要跟文思远私奔,甚至不介意用她的钱养活这个男人。 何止单纯,简直愚蠢! 二太太无话可说,临在徐家最风光得意的时候发生这种事,任谁都会唏嘘。 但与此同时,她又有种隐约的快意——大姑子乃家中独女,千尊万宠,又是王家嫁得最好的一个,连女儿也有幸将这份荣光延续下去,以至于王氏每每归宁,娘家人都如众星拱月一般。二太太夹在其中,滋味着实难言。 至少现在姑奶奶没法在她面前摆谱了。 二太太重新劝了一回,方才愁眉紧锁回荷香苑去——晚上吃什么好呢?昨儿六郎说那道荷叶鸡甚是酥烂、入口即化,那就还是这个罢。 王氏坐困愁城,惟愿丈夫早些回来,好商量个主意。哪知她盼星星盼月亮,快要化作了望夫石,才见徐建业姗姗来迟。 徐建业其实在府衙里就已接到消息,但王氏嫌丢人信上并未明说,徐建业便没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说实在,他与王氏之间早就相敬如冰,倒是方姨娘的温存十年如一日得他厚爱,一月里头歇在王氏府里的时间屈指可数,今日倒也差不多了。 说不定老妻孤枕难眠才催他早些回来。 徐建业瞧见王氏满脸怨怼,自以为幽默地道:“行了,我这不是到家了么?瞧你这急三火四的脾气!” 王氏恨不得狠狠挠他两爪子,馨姐儿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也是被她不着边际的爹养出来的。 她顾不上客套,赶紧将灵岩寺种种一五一十倒了个干净。 徐建业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莫不是馨姐儿迷了路,误打误撞与你们走散了?” 王氏没好气,“灵岩寺又不在山上,况且香客众多,她不会问路?” 怕是有意避开耳目,生怕被人找见。王氏后悔为何要出来进香,早知徐馨心生异志,她就该将女儿关在家中,拖到成亲便万事大吉了。 大姐儿一向听她的话,若非被人挑唆,也不会翅膀硬了要从她身边飞走。王氏恨不得将那小白脸碎尸万段,原为可怜他赏他一口饭吃,怎料却是引狼入室,硬生生养出个祸端来。 王氏忽然想起,“老爷,松鹤堂必然知晓。” 京城居大不易,文思远家境潦倒,想要安身立命必得有人扶持,除了老太太谁能帮他——这老不死的,当初害了椿哥不算,还想害馨姐儿,她做了什么孽要被如此对待! 徐建业跟妻子想到一处,可他也清楚嫡母的为人,“母亲即便知道隐情,也不会透露半字。” 早几年文老太太就提起要给文思远觅桩亲事,顶好亲上做亲,徐建业本来一直装傻,可最近实在被催逼得太狠,便也琢磨着不妨让徐宁嫁去——宁姐儿的性子跟谁都能过得不错,她又是淡泊惯了的,想必能够安贫乐道。况且,自己总会给她一笔不菲的嫁妆,不会亏待小两口。 可谁知文思远胆大包天,竟把主意打到馨姐儿头上,虽不知他是几时起这心思的,但看馨姐儿不问一字便随他远走高飞,可知筹谋已久。 老太太更是乐见其成,大姐儿即便当了王妃也不会给她什么好处,可若嫁给文思远,便等于两家绑在一条船上,可谓终身有靠了。 徐建业自认是个心软的好人,既不能跟大姐儿断亲,也不能去质问嫡母——百善孝为先,老太太定不肯说,他能有何办法?难道狠心将老太太饿死? 只能发动现有人脉,悄悄打听他俩藏身之地,或是威逼或是利诱务必先将人带回,至于如何严惩,往后再说。 王氏见丈夫从容不迫安排下去,心情也平静了些,还是男人家有决断。她还真怕丈夫一怒之下宣布与馨姐儿断绝关系,放任女儿在外头自生自灭,可见丈夫虽然惊愕,并不怎么生气,她反而由衷生出点感动来。 哪知徐建业话锋一转,“待找回馨姐儿,你打算怎么办?” 王氏不假思索,“当然是与静王殿下成亲。” 可瞧见丈夫脸上讥诮的冷色,她蓦地醒悟过来,脸色也苍白许多。 无论馨姐儿是否失身,她都不可能嫁给静王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徐家丢女这么严重的事,当面不说,背地里却传得沸沸扬扬,早晚得走漏出去。 真让徐馨坐上花轿,反而是给王府蒙羞,结亲不成倒成结仇了。 她不能冒这个险。 王氏隐约觉出丈夫话里意图,“老爷待如何?” 徐建业当机立断,“换人。” 女儿在他看来不过是种政治资源,一座沟通诚意伯府与静王府的桥梁,既然馨姐儿承担不起这份福泽,那让旁人去也是一样。 方姨娘就曾半真半假抱怨过多次,让大姐儿去当王妃简直是桩笑话,她那样骄纵的性子,如何能治理好王府,在宫中与各位娘娘主子们左右逢源。这实在不算一步妙棋。 婉丫头就出色多了,性情柔顺也肯听劝,至少不会闹出格。 王氏不料老爷竟打的这个主意,怒从心头起,尖声道:“她休想!” 让那小蹄子顶替馨儿嫁去王府?当真会做梦!拼了这条命她也不会让方姨娘如愿。 徐建业蹙眉,觉得老妻实在不识大体,当务之急是将这桩丑闻遮掩过去,她还只管争风吃醋。 王氏情知老爷对方姨娘母女滤镜太深,自己即便对他讲述徐婉种种坏处,他也不会相信,便另辟蹊径,“婉丫头打小体弱多病,服药就没断过,连学书都三天打鱼两天嗮网,老爷以为她能管理好偌大一个王府么?何况,子嗣也是件麻烦。” 当初温妃相中大姐儿,可是明白觉得她年轻体健好生养的,谁愿意娶个药罐子回来? 这倒也是事实,徐建业无可否认,“那你说怎么办?” 王氏道:“老爷莫非忘了还有个人选?” 杜姨娘老实易掌控,在她看来至少比方姨娘放心多了。至于三丫头素来柔懦没主见,纵使当了王妃娘娘,也飞不出五指山去。 大姐儿即便当不成王妃,日后在亲妹子提携下或许也能寻桩不错亲事——她是决计不会让馨儿嫁给文思远的,死也不行! 第013章 易嫁 王氏起初尚心存希冀,盼着女儿想通了也许会自己回家来,每日着人将徐馨闺房收拾齐整,就为了营造无事发生的假象。 但,三日之后依旧不见消息,王氏方才死心。徐馨铁了心不肯让人找到,即便强行缚回,她也不会乖乖坐上花轿的。 她怎就生了这么个犟种? 王氏每日去松鹤堂中请安,老太太还装作没事人样问她怎么不见大姐儿,连文思远也不见踪迹,她还打算叫他来写幅寿字呢。 王氏恨不得撕烂那张皱巴巴的老脸,跟她在这装模作样打哑谜?她看老虔婆倒是巴不得快些事破,生米煮成熟饭,她便不得不捏着鼻子将女儿许配给文家——兴许连私奔都是老虔婆授意,文思远哪有这个胆子从王府抢人?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0节 徐宁敏感地嗅到最近府中火药味儿,但她也没多想,仍旧如常练字、绣花、做几个不痛不痒的活计。 她答应王珂的香囊当然不能完成太快,否则王珂就有理由归家去了。 她虽然盼着王家找媒人说亲,但在此之前多培养点感情总是好的,听说男人对初恋往往难以忘怀,她为何不能试着成为王珂的白月光呢?婚姻同样需要经营,有个事事顺从自己的丈夫总是好的。 徐馨不见了,这事在府里已不再是秘密,倒是少有人将她与文思远的出走联系在一起,毕竟大小姐眼高于顶,哪会看得上一贫如洗的教书先生。 徐宁却想起嫡姐有几回在自己跟前莫名其妙提起文思远,似乎有种奇怪的妒意。那次一同到学里去,她看文思远的眼神水汪汪的,跟饧着蜜一般,浓到化不开。 谁成想一对自私自利的父母竟生出个恋爱脑傻白甜,放着荣华富贵不要,甘愿为爱撞大墙。 但,文思远真爱徐馨么?徐宁不这么认为,甚至文思远先前对她的追求也像是势欲熏心的表示。 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徐馨竟一点不怀疑,还抛下一切跟他私奔,徐宁真觉得嫡姐的脑子是否烧香时跟香灰一起倒掉了? 她倒不怕文思远始乱终弃,就算对方是真心罢,可聘为妻奔为妾,能有什么好下场? 也许文思远还得靠着徐家,会好好敷衍徐馨,但,这种一看就充满利用算计的感情,其中滋味也只有自己知道。 徐家这回走了步臭棋,与静王府的联姻注定要泡汤了。 徐宁并不十分担心,此事不雅,即便静王记恨,也不会明面上对付徐家,顶多暗地里使点绊子。而王家的势力尽在晋州那边,对即将远嫁的她可谓毫无影响——只要适时地将杜氏接过去就行了。 她却想不到嫡母会主动找到自己。 王氏派人来请,徐宁还以为她要讨论与王家的亲事,要掩盖一桩丑闻,就得用另一个新闻,后世那些压热搜的不是普遍操作么? 然而,嫡母说的却是让她代替馨姐姐出嫁。 徐宁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来真的?她没听错? 王氏拉起她的手,勉强笑了笑,“我知道委屈了你,可这会儿咱们伯府正在危难关头,你若不肯帮忙,我又能找谁去?” 这段时日宁姐儿与六郎如何眉目传情暗送秋波,她都看在眼里,王氏也知道两个孩子彼此中意,要拆散一对有情人是过分了些,可比起便宜方姨娘那个贱人,侄儿的终身在她看来也不算什么了。 不蒸馒头争口气,倘若徐婉真成了王妃,来日怕是要逼着徐建业休妻,再将方氏扶正。王氏光想想这种可能,心便凉了半截。 徐宁确定嫡母并非在诳她,差点笑出了声。 她为什么不愿意?简直乐意极了。且不提静王无论相貌气质还是谈吐举止都比王珂强得多,何况原书里头,这位殿下可是日后从他那帮兄弟里脱颖而出,成功登上大宝的人物。这等泼天富贵,她能消受得起么? 徐宁一时陷入踌躇,当王妃自然是比寻常人家正妻更好的。像王氏还得虑到丈夫休妻的风险,可身为上了宗室玉牒的王妃,静王若想休掉她,还得向皇帝请旨、经礼部审核,除非她自己犯错,否则便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可实操起来能有这么容易?嫡姐跟静王早已合过八字,连婚书都换过了。 徐宁沉吟不语。 王氏见她发呆,以为她仍恋栈六郎,少不得舌灿莲花,额外许给她许多好处——也包括原打算让馨姐儿带去王府的若干陪嫁。 徐宁听到这里才真正心动,别的都是虚的,银钱却是实打实的。过遍手便成了她的东西,谁也休想抢走。 她缓缓开口,“太太打算怎么做?” 不见得伯府会承认事实,这事到底有伤风化,倘温妃知道了,还会不会继续结亲呢? 王氏轻咳了咳,虽则她与老爷一早商量好的,可毕竟有些尴尬。 徐宁听了一息方才明白,原来夫妻俩打的这个主意。先让她以徐馨的名义嫁去王府,左右她与大姐姐相貌有几分相似,上点妆,乍一看也不十分能认出来,之后再报她病殁;能敷衍过去当然最好,再不济,就把她记到王氏名下,左右温妃求娶的只是嫡出之女,也没说是否王氏亲生。 徐宁轻轻道:“您别忘了,静王殿下是见过咱们的。” 她不信一个正常人会脸盲到这种程度。 王氏略显窘迫转过脸去,她当然明白,所以才准备了第二招嘛,尽管有点玩文字游戏的嫌疑,可也能堵上温妃那边的嘴。只是经此一出,两家再不可能交好如昨,也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 在她看来这还是宁丫头沾光了,正庶之别哪那么好模糊,她若不开口,宁丫头嫁过去怕也只是个妾室!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氏自认仁至义尽,没有半点对她不住。 然而徐宁只平静注视着对面,“太太,别的我都能答应,可唯独这一条不能,我只能以徐家三小姐的身份出嫁,且,一定要是我娘的孩子。” 她福了福身,“请恕我难以从命。” 说完,便昂首走了出去,徒留下一脸愕然的嫡母。 晚上徐建业回来,王氏仍旧气难平,“混账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一个个都反了天了!” 以为她很愿意认养妾室生的贱种么?敬酒不吃吃罚酒,若非馨姐儿扔下这么个烂摊子,她何至于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还受小辈的气? 徐建业奇道:“她当真不愿?” 又或者欲拒还迎,想自高身价? 王氏哂道:“我看,她心里就只认杜氏那个娘。” 这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王氏自认平日待庶女不差,吃穿用度虽比馨姐儿略逊一等,放在外头也是副小姐了,她倒好,吃了吐吐了吃,还敢来要恩人的强! 可见跟徐婉那蹄子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徐建业反倒啧啧两声,三丫头看着像块闷葫芦,谁成想颇有气性。徐建业非但不觉恼怒,反倒另眼相看:乌鸦有反哺之义,羔羊有跪乳之恩,当年他为了继承爵位,迫于无奈尊文老太太为母,生母却被撂在一边,后来郁郁而终,连神牌也只能摆在祠堂的偏门,至今思来仍觉愧怍。 徐宁倒是做了他不敢做的事。 徐建业叹道:“三丫头年轻,脾气倔犟在所难免,你慢慢劝着便是,左右婚期还有两月,何必着急。” 他倒是宽宏大量,连累她当恶人。王氏不无怨念看着丈夫,这辈子她的委屈都是由他给的,临了还怨自己不够贤惠,她又做错了什么? 西跨院里,方姨娘听完婆子禀报,阴沉着脸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徐婉腾地站起,实在不敢相信,“爹爹想让三妹代替大姐姐出嫁?他怎么能!” 莫非往日疼她都是假的不成?明明她样样都比徐宁强,出了这种事,第一时间也该想到她才对。 方姨娘冷笑,“怎么不能?看老爷最近镇日歇在谁院里,便知道他听谁的话了。” 王怡兰这老不羞的,女儿失踪还有空厮缠老爷,惯会夹缝插针。 徐婉想起婆子后半句,不由得撇撇嘴,“可三妹还不愿意呢!” 拿腔拿调,分明是她得了好处,倒做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来,假仁假义的东西! 不就是顺从嫡母么?这有什么难的,改个称谓多简单。 方姨娘心中一噎,王怡兰若对婉丫头说这话,只怕婉丫头早就忙不迭地答应了,她可懒得理会亲娘什么感受。 同样是做人,差距便在这儿。 方姨娘叹道:“事已至此,你我都省点力气罢。” 她虽然也眼馋这桩好亲事,可老爷不与她商量便私自定下 了,可见心里也觉得三丫头更合适。 罢了,宫门一入深似海,于婉儿未必是好去处。京中多的是好儿郎,即便不能嫁给静王那般出色夫婿,老爷也不会薄待了她。 人这一辈子还得学会知足,方姨娘虽然处处与太太比着暗中较劲,于儿女的终身却很清醒——横竖徐馨一头扎进了臭水沟子,婉儿怎么也不可能嫁得比她更差了。 方姨娘收拾起桌上绣品,“走吧,咱们去给你三妹妹道喜。” 一方面给自己结个善缘,另一方也让太太对杜姨娘母女更为妒恨——方姨娘浸淫深宅多年,最清楚什么叫借力打力。 徐婉却压根不想做这些场面工夫,凭什么三妹就能有如此福气,这不公平。 既然她得不到,那别人也休想得到。 徐婉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没错,只要温妃娘娘和静王殿下知晓事情原委,骗局自然而然就拆穿了。 她有义务主持公道。 第014章 坦白 杜氏也从徐建业那里听闻此事,老爷的意思让她帮着劝劝,又反复渲染这桩亲事千般好万般好,错过了多么可惜。 杜氏并不稀罕与皇亲国戚结亲,但,静王殿下至少为人比王珂有担当,且洁身自律,府里至今连个通房侍妾也无,就算不对宁姐儿一见钟情,至少会以礼相待——比王家那般复杂的家庭要好得多。 她实在不愿女儿才离狼窝又入虎穴。 这些年,宁姐儿如何在太太跟前做小伏低的,杜氏皆看在眼里,只埋怨自个儿无能,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王家虽不及徐家尊贵,可强龙难压地头蛇,宁姐儿真嫁去晋州,不也得战战兢兢谨小慎微,这种日子当真是她想要的么? 杜氏不希望女儿因为自己的缘故放弃一桩美满姻缘,诚然让徐宁记到王氏名下她会忍不住心酸,但,凡事有得必有舍,只要宁姐儿日后过得舒坦,她也没什么可埋怨。 听说她还把太太呛了一顿?这孩子怎如此轻率! 徐宁看着母亲忧心忡忡面容,含笑道:“娘,您怕什么?现在是他们求咱们,不是咱们求他。” 甲方的权力就是开条件,那么容易让便宜爹如愿了,往后岂非觉得她太好拿捏? 何况,她并不想“认贼作母”,王氏再好,在方姨娘进门之前,杜氏也没少受她欺负,后来转而拉拢杜氏,不过是联吴抗曹的权宜之计,就算这般,杜氏仍旧得自污,荆钗布裙、天天鞍前马后地服侍她,外头看了谁不以为是王氏的奴婢? 徐宁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当然很能感同身受,让她认王氏为母,给她摔盆捧碗,杜氏却日复一日过着从前那种日子,良心如何能安? 杜氏叹道:“娘只怕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徐宁道:“那也无妨,反正这会儿有人比咱们更着急。” 没了王府她还有王家,六表哥已经掉进她精心编制的罗网了,正是流连忘返的时候,这便是她为自己找寻的退路。 反正怎么也不会吃亏。 何况,王府当真是好去处么?替嫁,说得好听,到时候真相暴露,静王与温妃碍着恩情不会对徐家怎样,她却成了贪慕虚荣的宵小之徒,不得不被迫背起这口锅。 到时,她在王府就成了个空架子,还有谁会看得起她?这才真真是捡芝麻丢西瓜。 无论如何,她都不当第一责任人。徐建业与王氏若想她帮忙收拾烂摊子,就老老实实把事情圆好了,否则别怪她撕破脸。 杜氏不及女儿聪慧有远见,但也承认此言有理,天上掉馅饼一不小心也是能砸死人的,唉,还是谨慎些罢。 正相顾无言时,外头婆子来报,方姨娘求见。 徐宁笑道:“瞧瞧,人家的消息多灵通。” 这府里永远是见风转舵,连方姨娘都自降身价屈尊讨好,可见替嫁的人选还真就非她不可。那么,下次便宜爹再来,应该会带上较优厚的议和条件。 杜氏当机立断,“你先进里头去,娘来应付。” 方姨娘虽是头老狐狸,可杜氏与她相处多年,打太极的工夫还是会的。 方姨娘先是恭贺了杜氏嫁女之荣,转而就挑拨起太太跟杜氏关系,又称赞徐宁高风亮节,不忘生母——不过口吻着实古怪,仿佛徐宁那番剖白只是做做样子,装给外人看的。 杜氏明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嘴上只管装傻,一问摇头三不知,除了哦就是啊,弄得方姨娘也疑疑惑惑,莫非老爷真的什么都没跟她说? 刺探一番仍没探出虚实,方姨娘只能铩羽而归。 杜氏送客回来,叹道:“瞧吧,往后府里还得热闹。”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1节 徐宁笑眯眯剥了碗松子穰儿,分一半给母亲,“管她呢,咱们只管乐咱们的。” 记名问题僵持不下,徐宁每日仍装得跟没事人般,照旧去嫡母处请安,让王氏揪不住她错处。不过王氏也没闲工夫同她置气,馨姐儿迟迟不见踪影总归是个麻烦,又怕是被人谋财害命甚至抛尸荒野,成为游魂野鬼,文思远那个败类可会帮她好好收葬? 整宿整宿做噩梦,王氏脸都是白的,也没气色待客,干脆把一切亲朋故旧拒之门外,称起了病。得空却必得去灵岩寺念几句佛求一碗符水,以图心安,也盼着徐馨说不定会故地重游,让她母女二人见上一面。 这日有客造访,二门上的小厮寻不着话事人,辗转又求到徐宁这里。徐家规矩姨娘无权管家,二小姐又是个不着调的,相形之下三小姐都可靠多了。 徐宁其实已猜到是谁,不过等正式见面的时候仍震了震,想不到苦主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她看静王头上那顶乌紫色的冠帽都像泛着绿光。 来者即是客,徐宁态度和蔼地迎上前来,“殿下怎的贵步临贱地?臣女深感蓬荜生辉,可惜家父不在,未能陪您说话。” 一通寒暄八面玲珑,却是不着痕迹地下达逐客令:没有正经事就快走吧,这里不欢迎。 然而齐恒兀自在上首紫檀木扶椅坐下,目光看向一旁空空荡荡的小方桌。 徐宁:…… 没办法,只得让婆子奉茶来,又差人去请王氏,然而家仆却道太太往灵岩寺去了,估摸得半个时辰才回。 这可麻烦了。 徐宁又小心翼翼瞥了眼不速之客,莫非他是来找大姐姐的,自己该寻个什么合适的理由呢?生病,还是也跟嫡母一起去进香了? 齐恒呷了口茶水,平静道:“本王这趟过来,是因为有人寄来一封密函,不知孰真孰假。” 说完从袖中掏出信笺,上头的蜡封已经去掉,可见他确实看过。 徐宁大致猜到因为什么了,心中暗骂方姨娘聪明一世,怎就生了这么个蠢货? 徐婉的字迹虽然潦草且有意掩盖,可朝夕相处的她怎么会瞧不出来? 徐宁匆匆阅毕,心里已从石破天惊转为一潭死水。 还好徐婉尚有点理智,只说嫡姐逃婚,没敢说与人淫奔,那样会破坏整个家族声名——包括她自己的。 徐宁坦然望向对面,“殿下想知道什么?” 这句话便是承认了,纸包不住火,只消从府里调几个下人审问,一切便会水落石出。 静王当然有资格愤怒。 他却并没有发怒,只屈起白皙如玉的指节,轻轻叩了叩桌案,“因为什么?” 自然询问的逃婚缘由。 还好,这一点徐宁跟便宜爹早就排演过,“大姐姐身负隐疾,自惭无颜服侍殿下,又不忍退婚,才起了这个糊涂念头,还望殿下原谅她一时鲁莽,饶恕则个。” 所谓隐疾有很多种,多的是不能见人的,什么鸡眼、赘疣、白癜风,女孩儿家好面子很正常,静王也不可能叫人扒了衣服查看。 算是给彼此都留脸面的一种做法,他自己不是还有哮症么?虽然很轻微就是了。 齐恒点点头,“就为这个?” 那不然呢,徐宁有点无语,非得将话说穿了,人家移情别恋不要你?那你是不是要找找自己毛病? 徐宁委婉道:“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可殿下想必也听说过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命中无此缘分,便各自安好罢。” 这话都能算明示了。 齐恒却仿佛听不懂似的,“徐家待要如何?” 莫非还想要精神损失费?徐宁有点恼火,退婚对女子的确伤害颇剧,可对你一个大男人影响趋近为零好不好? 多的是前赴后继想嫁他的,何必拿腔拿调作出受害人姿态。 但徐宁再看向对面,却发现对面似乎只是单纯地在提问,眸子里没有半分不悦之色。 ……是她狭隘了。 到这个关口,徐宁还有什么可藏私,一股脑将便宜爹的计划和盘托出。与其等进了洞房才发现骗婚,还不如及早坦白,争取从宽处理。 到底还是嫌丢人,徐宁涨红了脸,汗湿的头发乌溜溜缠在脖颈上,小蛇般钻进衣领里去,愈显出那片欺霜赛雪的肌肤。 齐恒只瞥了眼便及时挪开视线,“你答应了?” “当然没有。”徐宁果断回答,“父亲要我记在太太名下,还要改族谱,我不愿意。” 这就更不必隐瞒了,因为她的确这么想的,倘静王不能接受娶庶女为妻,也是人之常情,她正好收拾收拾,仍旧投奔六表哥去。 齐恒略感意外,“为什么?” 一个名字而已,有那么重要? 徐宁干巴巴笑了下,“殿下,您生来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如何能体会我的心情呢?” 她无法忘怀曾受过的委屈,记得小时候常常穿嫡姐的旧衣,凡是徐馨不喜欢瞧不上的,都一股脑推给她,又多次帮她背锅领父亲责罚,尽管王氏偶尔也居中调停,不过是怕她离心,从此少了一条好用的狗罢了。 她怎么能答应这种条件?忘却出身、忘却名姓,就好像否定了那个曾经的自己。 就算吃惯了嗟来之食,她也想任性一回。 所以这桩婚事成不成,对她其实没那么重要。徐宁屈膝蹲了个万福,快步离去。 齐恒望着那女孩子清瘦如竹的身影,若有所思。 第015章 定亲 徐宁发表完那番慷慨陈词,过后心里却也有点发虚,一口气连喝了两大盅凉茶方才冷静下来。 装逼真不容易,何况在静王这个京城公认的逼王面前。 但辩论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若不一气呵成表明态度,等静王反应过来,就该抓她话里的小辫子了。 所以她得及早离场。 半夏看她面前的茶盏已经空了,又给续了水来,“姑娘,您是不愿嫁给静王殿下吗?” 方才说得那样决绝,言辞尖锐,换做她是殿下都要动气了。 “谁说我不愿意?”徐宁望着镜中自己,脸色苍白,颧骨却怪异地红透,如同抹了胭脂一般,可见她的心情实在跌宕。 有机会成为王妃,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但,事情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摇尾乞怜、卑躬屈膝只会自降身价,到最后落得一场空更会让人笑掉大牙;既如此不若坦荡些,这样在希冀落空的时候,她还能保留一份自尊。 她已经做了所能做的,剩下的,就听天由命罢。 徐宁莞尔,“天凉了,该做点热乎乎的吃食,我让你炖的牛肉羹熬好了没?” 半夏轻快道:“听姑娘的吩咐,送了两罐子到荷香苑去。” 徐宁颔首,“很好,舅母难得过来一趟,该让她尝尝我的手艺。” 一方面证明她绝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小姐;另一方面,王珂也是个贪吃鬼,看见了必会问起,便知道她还记挂着他——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这种小恩小惠是最能收买人的。 就着干炸软馒头片吃了小半碗牛肉羹,胃里升腾起舒服的暖意,徐宁再让人去花厅打探,来人回说静王殿下已经走了。 很好。 晚上诚意伯进门,家仆很自然地向他汇报此事,诚意伯难免对女儿有点埋怨,“怎不多留一会儿?” 难得有这种机会,宁姐儿该施展手段笼络殿下才是——倘静王殿下自个儿移情别恋乐意换亲,伯府也就无需在道义上被人指摘了。 想的真美,什么好处都想占?徐宁鄙薄地瞥了眼父亲,泰然道:“殿下不是来作客,是来兴师问罪的。” 诚意伯正含着的一口茶差点喷出,问罪?莫非已经东窗事发了? 徐宁点点头,“二姐去了一封告密信。” 以防父亲疑她栽赃,干脆连证物一并呈上,“您瞧瞧,是否她的笔迹?” 诚意伯气了个倒仰,婉丫头虽然爱耍小聪明,在他看来也还识大体,这回却公然跟自己对着干,把伯府的脸面扔在地上叫人踩,生怕静王不来作践? 还好信上语焉不详,倘知道大姐儿与人私奔,静王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好容易令散了的三魂六魄归位,诚意伯深吸口气,“你是怎么应对的?” 徐宁很无辜,“当然说实话呀。” 她一个弱女子能怎么办,人家不用刑她都吓得腿软了。 诚意伯又是一口气提上去下不来,怎就没一个顶事的,这是嫌他活得长哩! 等等,方才他进门时,见厅内陈设十分齐整,似乎没有摔破砸碎的迹象,地上也没干掉的茶水印,莫非殿下并不怎么生气,还是箭在弦上引而不发,等明日再找他问话呢? 诚意伯满腔意气化为乌有,也顾不得亲事还能不能成了,只疲倦地摆摆手,“你先回去。” 徐宁正要告退,又听他道:“去告诉你二姐姐,让她好好养病,无事就别出门了。” 这是要禁足的意思。 徐宁心中雪亮,恭恭敬敬应了声是。瞧吧,再怎么疼爱都是有限度的,便宜爹平常把徐婉看得如眼珠子心头肉,可但凡涉及阖府利益,他也会硬起心肠。禁足只是第一步,怕是连方姨娘都得失宠一阵子,足够她们娘儿俩发愁了。 当然,这并不关徐宁的事,她不会求情,也懒得落井下石。 各走各的路罢。 * 齐恒并未立刻回王府,而是先去了一趟宫中。 不出所料,母妃也收到了同样的密信——那人生怕事情闹不大,谁会这样仇视徐家? 温妃的态度就比儿子激烈多了,她在宫中见惯种种阴私,自然分外敏锐。信上说徐家大姑娘有隐疾,可为何早些不提,临了却来这么一出,把人当猴耍么? 里头怕是有些别的缘故。 温妃恨恨道:“来人,传诚意伯夫人觐见。” 她得问清楚,好好的人怎么就失踪了?既然一开始就不愿结亲,照实说了一拍两散便是,何必弄这些鬼蜮伎俩,叫人恶心。 齐恒劝道:“您为了也是白问,徐家自己都找不出人来,如何能给您交代?” 温妃道:“那就让五城兵马司去搜,掘地三尺,我就不信还能上天了!” 除非徐大姑娘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否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能寻出端倪来。 “这又何必?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事,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去搜,岂非闹得满城风雨?” 温妃看着一脸冷静的儿子,很怀疑是不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这人怎一点脾气都没有?被未婚妻甩了不要,正常男人都咽不下这口气。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2节 齐恒无奈,“您也知道,这桩亲事本就是您愿意的,我可从没发表意见。” 温妃无言,可还不是为他好?徐大小姐的门楣、出身、品貌哪点配不上他?现在看来品行差了点,但也是后话了。 “听说你到徐家去过了?他们怎么说的?”温妃想起午后就叫太监去请过,那会儿只说王府没人——看来恒儿与她是同时收到的密信。 齐恒想起那女孩子有条不紊的应答,唇边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意,“徐家意思,让三小姐以身代嫁。” 温妃这会儿着实有点恼火了,让个庶女滥竽充数,算盘打得可真精,仗着先人那点交情就这样肆无忌惮,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本宫绝不答应!” 齐恒安抚母亲自有一套,先叫人在殿里点上温妃爱用的熏香,又亲自沾了薄荷脑油帮温妃按摩两边太阳。 他这样从容不迫,身边人也不自觉受到感染,温妃叹道:“听你的口气,似乎你想同意?” 别看她平时似乎说一不二,可温妃知道这个儿子素有主意,但凡他决定的事,旁人再难更改——当初他不反对与徐家结亲,只是觉得没必要罢了。 这会儿怎么又肯了呢? 难道徐家三小姐太过出色?若是过分狐媚妖冶的,温妃倒得留个心眼。 齐恒不置可否,只道:“您当初向徐家提亲,只是为报恩,既如此,选谁不是一样?左右为求个好名声,不妨气量开阔些,没的叫人议论咱们挑三拣四,拿着鸡毛当令箭。” 温妃哂道:“那也犯不着以庶充嫡,或者徐家愿意做点别的工夫倒也罢了。” 齐恒道:“徐家倒是想,可她不肯。” 因将徐宁那番铿锵有力如同金石掷地的言辞娓娓道来,记得这样清楚,可见他十分激赏。 温妃道:“她这是做给你看呢。” 儿子还是太天真,以为长在闺中的娇小姐必然纯洁如纸,殊不知多的是算计——若不这样说,恒儿如何会对她另眼相看?这种话术在宫里屡见不鲜,当年景德帝要晋封她为妃时,她也是一辞再辞,难道她真的不愿? 齐恒想了想,“三小姐不像那种人。” 何必冒着激怒他的风险设局,就不怕他翻脸? “那是你涵养好。”温妃哼道。总之她可不愿迎一个出身低微的儿媳进门,大不了退亲另娶别家便是。 齐恒温声道:“当初您向父皇祈求将孩儿过继给仁孝皇后为嗣时,还记得父皇怎么对您说的么?” 温妃当然记得,这是她毕生耻辱所在。 当年仁孝皇后病重,各宫嫔妃蠢蠢欲动,都想着一争凤位,她虽然也有点希冀,但还是理智压过了感情——比起强敌环伺的中宫之位,太子之位无疑会更加保险。 于是仗着蒙先皇后举荐,亲身到仁孝皇后榻旁服侍汤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并最终借着仁孝皇后的嘴说出想要立恒儿为嗣。 景德帝冰冷的一眼几乎令她瘫软在地,而他所吐出的言语更如同一个恶狠狠的耳刮子,令温妃脸颊火辣辣的疼,“人连生母都不认可,与禽兽有何分别?” 随后好一阵子,温妃成了满皇宫的笑柄,费了好大的劲方才重新复宠。这件事却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每每想起都如鲠在喉。 如今她阅历见长,当然知晓当初的举动多么愚蠢,也难怪皇帝一眼看穿她的意图,大发雷霆。 齐恒按住她拿着白玉扇子的手,“母亲,孩儿纵使心系青云志,可也无须您用自个儿的牺牲来成全。恰如父皇所言,血脉亲缘是这世上最不可分割的东西,不是么?” 望着那双澄澈眼眸,温妃到底叹了口气,“罢了,就依你。” 也算徐家有福,千挑万选还真挑到个中意的。 她也实在没力气折腾,但,为防徐家再出尔反尔,她得加重保险。 温妃亲自去皇帝跟前求了圣旨,整个徐家炸开了锅。 第016章 圣旨 担心静王前来问罪,诚意伯终日提心吊胆,大姐儿的事注定瞒不住了,人家会不会伺机报复。 他连府衙都不大敢去,这半年静王殿下奉命来吏部办差,每日也总要巡视个两三趟的,难道他该称病? 称病太久也不行,侍郎一职可是肥缺,他不愿意多的是人想干,稍稍露出点怠惰来,保不齐就被顶替掉了。 唉,天底下怎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徐宁见父亲镇日嘘声叹气,很有些瞧不上,这会子知道害怕了,早前也不想想捅了多大的篓子。 到底一家子骨肉利益相关,徐宁还是贴心地帮父亲想了个法子,“您何不主动提出退婚呢?” 就以大姐姐隐疾为名,反正都这样了,不可能更差,索性还显得光明磊落。静王为了面子考虑,说不定还会维持原判,如此一来,徐家的名声反而得以保全。 诚意伯皱着眉,“万一殿下真的答应?” 那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徐宁彻底无言,以退为进都不懂,就他这样还想入内阁当首辅呢,不如找块豆腐撞死。 看来便宜爹不会有什么大出息,早些洗洗睡吧。 圣旨来的那日适逢休沐,故而诚意伯有幸亲迎,可瞧他满头大汗的模样,便知底气着实发虚:莫非静王在万岁爷跟前参了他一本,要削了他官职?他这侍郎还当不当得成? 然而等听完圣旨内容,徐建业的嘴便张开不响了。 内侍见他目光茫然,轻笑道:“伯爷怎不起身谢恩?” 徐宁忙捅了捅老爹胳膊拐,众人方才齐齐俯身下拜,“谢主隆恩。” 这厢又轻声吩咐半夏,“去把我妆台上那盒金珠取来。” 御前的人轻易得罪不起,总得给点好处,他们才不至于造些口舌业报。 内侍看在眼里,就觉得这徐三小姐果然是个懂事的,且十分能干,否则怎能从嫡姐手上抢来这么一门好亲?日后有缘自己不妨多结交结交。 掂了掂金珠的分量,内侍含笑纳入袖中,“咱家这就走了,伯爷无须费事。” 徐建业方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应该礼节性地留张太监喝杯茶,唉,今日真是忙糊涂了! 这时候再说也迟了,只能讪讪地将人送到门口,临了又塞了封银子,指望他在温妃娘娘跟前帮自己说点好话。 当爹的还不如女儿伶俐,真是罕事。张太监笑了笑,乘轿离去。 回至府内,众人团团迎上前来,王氏再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出:温妃素来不是最爱挑剔么?当初连大姐儿都被她评头品足指摘了一番,何以会放任庶女成为儿媳?何况圣旨指名道姓为徐家三小姐,可见她是心里有数的。 方姨娘则一阵含酸,再想不到看着笨笨的三丫头竟因祸得福,唉,婉儿不写那封信该多好,早知静王殿下如此好说话,她本来也可以为女儿争上一争的,这下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温妃重脸面,自然容不得心术不正之人嫁去王府,尤其诋毁的还是自家姐妹。 面上却强打起精神恭贺杜氏——瞧太太一脸吃了苍蝇的模样,怕是该恨上这母女俩了,总算有点热闹可瞧。 徐建业经历了从大喜到大悲再到大喜的转变,整个人近乎虚脱,更令他费解的是,到底如何发生的? 遣散闲杂人后等,徐建业将女儿唤到书房。 徐宁就显得平静许多,这桩亲事于她虽是意外之喜,但也未必毫无可能,至少现在看来温妃静王都是理性的人,选择了消耗最少的办法。 徐建业看在眼中,更怀疑她与静王早就有了幽期密约,若非两人暗通款曲,怎会轻易答应换人? 徐宁唇边露出讥讽的冷色,“父亲眼里我便是这等人么?还是把殿下也视作色欲熏心之徒?” 徐建业讪讪道:“爹不是那个意思,你又何必动气……” 不管怎么说这桩亲事都于徐家有利,他自然得接受,何况圣旨都宣读了,也容不得他反对——想他堂堂一个伯爷还得对女儿做小伏低曲意讨好,徐建业难免有些憋屈。 徐宁道:“殿下都不在意嫡庶,您以后也别老把嫡庶挂嘴边了,没的叫人议论伯府轻狂浮浪,没点大家气度。” 徐建业忙道:“爹明白,都明白。” 立刻吩咐管事将三小姐的份例提到与大小姐一等,论理徐婉也该一视同仁,奈何徐建业还记挂着告密之仇,非得责罚一番才解气。 可是温妃念着报恩也就罢了,皇上为何也不问青红皂白就同意了呢? 到底是爱子,不该这样对待呀。 徐宁道:“依您看,五殿下口碑如何?” 静王序齿行五。 徐建业说起女婿那叫一个钦佩,“才干优长,乃人中之杰。” 否则如何能压倒前头那几个兄长,隐隐有与东宫争锋之势? 徐宁道:“或许正因如此,陛下才想压压他的势头。” 狮群里只能有一只领头的雄狮,年长的狮王日益老迈,看着底下啸聚山林,心里岂有不害怕的? 适当打压也是种平衡。 温妃母家不显,但也正因如此,倘若她想为儿子结门好亲,朝中多的是世家遥相呼应,三个和尚没水喝,能一家独大自然最好。 温妃却是知晓景德帝猜忌多深,于是另辟蹊径,借着报恩为名方便韬光养晦,徐家,不过是顺势而为的那个势罢了。 徐建业被说服了,真如此倒令他放心不少,看来人家不会为大姐儿迁怒到他头上,他也能松口气了。 对徐宁越发慈爱,“好孩子,难为你这阵子殚精竭虑,回去养养精神,别的自有爹娘为你操心。” 大姐儿这一出走倒省事不少,她的嫁妆顺理成章挪到三丫头身上,无须另外置办——就算徐馨这会子再回来,徐建业也懒得给她一厘钱,她乐意跟文思远吃糠咽菜,受些罪原是应该的。 杜氏应酬完来访的乌合之众,脸上亦有些疲态,可想到女儿终身得以解决,又发自内心感到高兴。 她拉着徐宁的手谆谆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就安心准备出嫁罢。” 顿了顿,“王家那头,娘会好好跟他们说的。” 徐宁点头,“我明白。” 她是静王的人了,该少与外男见面,婚前尤其该避嫌。她将是个合格的王妃,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挑不出错处。 杜氏知道她的心性,身为母亲,实在没什么可教导的,她的那套早就过时不适用了,而宁丫头打小也比她更坚忍更有决断,她唯一能嘱咐的只有一句,“若受了委屈,只管回来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哪怕她只是个失宠的妾室,在老爷跟前说不上话,但,她也会拼尽全力捍卫她的女儿。 徐宁感觉眼眶热热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滑落。 她埋在母亲肩头,用力将那点泪意憋回去,只瓮声瓮气唤了声娘。 杜氏轻轻拍打着她瘦削的肩胛骨,“娘在呢。” 徐宁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第017章 绝食 听见要把徐馨的嫁妆给徐宁,王氏当即便炸了,“老爷在同我玩笑么?”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3节 为了让馨姐儿风风光光嫁去王府,她费了多少心力,出了多少银钱:到京城最大的珍宝斋打造的各式头面,珍珠、宝石、翡翠、珊瑚,几乎不带重样的;绫罗绸缎、丝帛绢锦亦是所费不呰,加上妆匣、拔步床、闷户橱、樟木箱等等不胜枚举,连恭桶都有镶金银铜的三种,此外如文房四宝、乐器古玩、瓷器碗碟等等,加起来也有万余两银子,这些东西,竟要她通通拱手让人? 更别提里头还掺杂了她的陪嫁,区区一个庶女怎么配? 诚意伯皱起眉头,“你别一口一个庶女的,宁姐儿出身再低,也是温妃娘娘亲自挑中的人,何况杜姨娘毕竟出身良籍,怎就被你说得卑贱不堪了?” 王氏咬着嘴唇,在她心里还真就把杜氏母女当奴婢使的,就算先前跟老爷商议好让宁姐儿替嫁,她也没想过会有任何变化,宁姐儿仍旧仰她鼻息,而杜氏则天不亮就到她房里来立规矩——只有这般,她心里才顺些。 谁成想往日呼来喝去的贱仆会飞出手掌心呢? 王氏讥嘲道:“老爷当真疼爱宁姐儿,莫非忘了您还有个女儿流落在外?” 可怜馨姐儿生死未卜,有人就忙不迭占她的便宜抢她的东西,馨姐儿回来瞧见该有多伤心! 诚意伯心想多亏你那丧德败行的好女儿,否则自己怎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还好如今两难自解,不思悔过也就罢了,居然还埋怨起恩人来。 本待训斥两句,可瞧见王氏双目红肿眼泪汪汪的模样,到底心生不忍,“不过暂时挪用片刻,等馨姐儿出阁另外置办,否则仓促里如何来得及?” 如果徐馨铁了心嫁给文思远,他这当老子的才不愿破费,顶多出栋宅子充作容身之地便是。 王氏仍不肯将就,既这般,拿出三分之一她们就该知足了,杜姨娘眼皮子浅能见过多少好东西?若还得寸进尺,属实贪得无厌。 诚意伯跟老妻简直没法沟通,“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宁姐儿代表伯府颜面,若咱们在嫁妆上亏待,岂非存心轻慢于人,若叫温妃娘娘得知,伺机在御前告上一状,你我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且这桩婚事乃陛下所赐,无论愿或不愿,阖府都该装得高高兴兴,这才叫歌功颂德,哪有给皇帝甩脸子的? 一通威逼利诱,总算把王氏吓得理智几分,不情不愿让仆妇去找徐馨的嫁妆单子,虽然放在那里就没动过,可还是得一一核对,以防临时出些舛错。 诚意伯想了想,“另外,从公账划两万银子,让宁姐儿贴身收着,充作私房。” 往后宫里宫外进进出出,都少不了沟通打点,那些内侍可是老油子,笑脸迎人都能给你撕下一块肉来,囊中羞涩怎么能行? 王氏肉疼不已,当年她初嫁来时,伯府只空有个爵位的虚架子,若非她用自己的嫁妆银慢慢充实,如何撑得起偌大门庭?如今老爷倒是发迹了,可她的嫁妆也已混在里头,谁还分得清哪份是谁的资财? 在她看来无异于自己掏钱去养别人的女儿,这女儿还不肯认她为母,她怕是天底最大的冤大头! 诚意伯懒得与她饶舌,“你不给,换我给也是一样。” 有何分别?以他对那小蹄子如今万千宠爱的架势,怕是两万银子还嫌不够,还得另外多塞些。 王氏只能及时止损,忙道:“家里庶务何必您操心,交给我便是。” 诚意伯轻哼一声,早这般乖觉不就没事了? 王氏想起远道而来 的娘家人,叹了口气,“弟妹那头我该怎么说呢?” 本来谈的好好的,回去后就找人来说媒,如今倒好,竹篮打水一场空,六郎知道不定该如何痛心! 诚意伯素来看不起软软弱弱的侄儿,偌大个人没半点男子气概,便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多劝劝他罢,既然他跟三丫头命里无缘,趁早断了念头也好。” 这人真是个冷心冷情的,可惜馨姐儿没继承到半分,王氏一想起女儿说不定在破庙挨穷受冻,整个人就都不好了。 都怪文思远灌的迷魂汤,她可怜的大姐儿哟! * 因荷香苑所处偏僻,远客们得知消息自然慢了一步。她们又不是这家主子,用不着跪听圣旨。 王氏亲自去找弟媳妇说明此事,脸上着实有些愧怍,虽是阴差阳错,到底坏了六郎姻缘。 王二太太却是善解人意,“这也怪不得姐姐,他们天潢贵胄决定的事儿,咱们能有什么办法?” 王氏这几日各处受气,倒是在弟妹这里得到些安慰,两人本来有些面和心不和的,这会儿反倒亲密无间起来。 絮絮说了些宽慰之语,王二太太话锋一转,“六郎是个孩子倒也罢了,哄几句完事,可老爷那里我怎么交代?” 要知月前她已修书一封寄回晋州,怕是家中都盼着玉成佳偶,这下可丢脸丢大了。 王氏却不料弟媳妇如此轻率,埋怨也晚了,她素来在家中以长姐自居,分外要强,不肯露出半分窘迫,这回怕是要遭娘家人耻笑。 唯有指望二太太帮她圆过去。 二太太一双乌溜溜的眼仁如琉璃珠子一般,泛着幽暗的光,“我自然是愿意帮姐姐,可是……” 怎么也得给点好处费吧,千里迢迢往来一趟,岂有叫人白干活的道理? 王氏暗暗咬牙,一个个都来算计,还嫌她不够焦头烂额? 无奈把柄在人家手中,三丫头跟六郎的事断不能传到静王耳边去,一旦事破,她们倒是可以回晋州一走了之,自己可怎么办? 这哑巴亏只好捏着鼻子认下。 王氏道:“我在朱雀街有五间铺子,正愁没人帮着打点,就劳烦弟妹你多费心了。” 二太太眉花眼笑,“自当为姐姐分忧。” 京城的铺子可不比别处,一年出息抵得上晋州十年的,这样无本万利的买卖,她怎么会不愿意? 看来这次探亲十分值得,虽然丢了个好儿媳,可换来五家铺子也不吃亏——何况,这儿媳本就是八字没一撇的东西,何须难过? 二太太是个乐天派,京中女子娇生惯养,未必能适应晋州水土,好在那边多的是佳妇,有了这些银两,再挑一个轻而易举。 等人离开,王氏便猛地掀翻桌案,任凭上头陈设稀里哗啦坠落一地。 她算看透了,什么骨肉亲伦,都是算计! 世间总有不如意处,二太太尽管接受良好,王珂却做不到她那般心无挂碍。甫闻消息之初,他便如遭雷击,迫切地要去寻姑父姑母对质,二太太好容易才按下,地契还在人家手里没过户呢,闹翻了不就一无所有了? 她以为儿子会和往常那般,烦恼一阵便没事了,但,素来温顺的六郎这回却分外执拗。 而他所能采取的唯一反抗便是绝食。 二太太起初没当回事,儿子什么德行她太了解,打小就没吃过半点苦头,顶多饿上两顿就乖乖服软了。 然而三日后,王珂依旧紧锁房门粒米未进,送进去的膳食全然没动过,二太太这才慌了神,赶紧着人请大夫来,思量一番,又差了个婆子来寻徐宁。 她没强求外甥女过去探望,只让婆子将六郎此刻的境况一五一十道来。 徐宁还是挺意外的,王珂这么个贪吃鬼居然会绝食?她以为绝一顿宵夜就不错了。 看不出来,这人倒是个多情种子。 第018章 马车 徐宁自认不能算个善人,尽管生平未做过一件坏事,可行事皆从利己出发,很少施舍无谓的慈悲。 但,这回的的确确是她有负于人在先——她设法令王珂爱上了她,这份爱也许不多,但对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而言,已经弥足珍贵。 因她而起,自然也该因她而终。 徐宁放下手中针线,对那婆子道:“烦请妈妈为我引路。” 她还没亲自去过荷香苑,一方面是为了避嫌,另一方也是为了避免与王家产生过多纠葛,距离产生美,很多滤镜凑近了就会破碎掉的。 杜氏欲言又止,无疑是怕女儿一时心软招来弥天大祸。 徐宁笑了笑,“娘放心,我去去就回。” 她对王珂并非一往而深,自然也不会冲动行事,只想求个心安而已——是她错估了王珂的意志,此人比她料想中更脆弱,或者说更坚强,居然想得出绝食这种主意。 她当然不能放任府里出现人命官司,还是在成婚前夕,多不吉利。 一路上婆子悄悄打量着她,实在搞不懂三小姐有何魔力,引得大把男人为她害相思。诚然美是美的,可远不到勾魂摄魄的地步,从她毫无抵触顶替嫡姐亲事来看,多半也是个势欲熏心之徒,只怪自家主子猪油蒙了心,竟迷上这种货色。 徐宁忽然道:“你是跟着舅母来的?” 婆子一时失察,好容易回过神来,忙点头哈腰,“是。” 徐宁却不再言语。 婆子背上冷汗直冒,糟了,人家一定记恨上她了。她怎么忘了,如今三小姐可是府里的大红人,她勾勾指头,就有一帮奴才鞍前马后为她效力,自己怎么能私下议论她呢?怕是过不了多时就得撵出家门。 浑忘了世上根本不存在读心术。 而徐宁也只是白问一句,她才懒得介意别人对她的看法。装聋作哑方能清净度日,过分在意闲话只会徒添烦恼而已。 王珂正趴在床头饮粥,忽一眼瞥见她立于门首,忙要从榻上跳下,然而腰身发软,手脚也没力气,差点栽倒在地。 二太太忙叫人将他扶住,对徐宁的到来亦有些意外,看来外甥女并非不念旧情之人——这自然是好事,就算六郎不能娶她过门,往后没准能借着王府之力谋个一官半职的,不看僧面看佛面。 徐宁笑道:“听说六表哥生病了,娘让我过来瞧瞧,看来是白担心了。” 能吃能动,比她预想中的情况好得多。也是,天底下哪有真把自己饿死的蠢人。 王珂羞怯地瞥她一眼,又看向母亲,许多话当着人如何能说? 二太太深知外甥女是个明事理的,倒也不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借口煎药端着食盒走了,却贴心地将木门留出一道窄缝,方便窥探。 王珂嘴边还有未擦拭完的汤渍,他也没留神,兀自要来牵徐宁的手,“三妹妹。” 徐宁不着痕迹避开,“六表哥,你仔细着了风寒。” 示意他将被褥捂好。 王珂方才意识到自己只穿着亵衣亵裤,羞缩地躲进去,却到底按捺不住一腔热情,“三妹妹,听说你被指婚给静王了,你是迫不得已的,对不对?” 这个,算不算被迫呢?反正不是由她主动。徐宁含糊着点点头。 王珂愈发来了精神,“我就知道。” 他热切地盯着徐宁,“三妹妹,你随我走吧,咱们一起离开这儿,越远越好。” 徐宁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可等她明白过后,脸色便沉下。 王珂这是邀她私奔?好像徐馨跟文思远那般? 她立刻制止这份妄想,“表哥慎言,皇命难为,岂是你我所能左右?” 王珂的眸子暗淡下去,这计划本是临时起意,他自己也知道多么困难,却不料徐宁拒绝得如此干脆。 这让他多少有了几分清醒,“三妹妹,你是心甘情愿答应她们的么?” 徐宁一开始想缓缓而治,避免他受太大刺激,可见王珂糊涂到起私奔这种鬼念头,她必须快刀斩乱麻,“表哥,你我缘分已尽,往后便各自安好罢。这桩亲事虽是始料未及,但于我、与我娘都将大有裨益,我自然不会拒绝。” 王珂嘴里有些苦涩,“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也都是哄我的么?” 他并不迟钝,自然看得出徐宁有意向他示好,否则,他的目光怎会从婉妹妹身上挪开,转投向她呢? 而今却告诉他不过做了场大梦,他不禁有些恍惚。 徐宁很坦率,“自然不全是假话,可人在不同处境总有不同出路。当时嫁给你是最好的打算,我总得试一试。” 既然有了更好的抉择,她又何必舍近求远呢?嫁去王府,她一样能安富尊荣,甚至更好地庇护娘亲,这些,都是王珂无法带给她的。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4节 二舅母这样精明富于算计,她不得不付出更多精力,早晚还得跟婆母发生冲突,到那时,六表哥会站在哪一边呢? 他是个孝顺的儿子,现在虽然在与母亲对抗,也不全是为她,更多为了自己——否则,怎会不过问她的意愿就私自决定她的归属? 徐宁道:“表哥,也许你爱上的不过是段模糊影像。” 等某天发现她跟这个影子并不完全相符,甚至大相径庭时,他还能保有现在这般单纯不顾一切的热忱吗? 王珂无言,只呆呆望着她。 少年的梦来得容易,也散得容易,她不过提早帮他戳破。徐宁站起身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如何,六表哥都不该轻易毁伤,这是最大的不孝。” 顿了顿,“若没有旁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一等。”王珂忽然开口,身体里蓦地迸发出一股力量,他快速翻身下榻,从抽屉里搜出一包东西,“还给你。” 是她之前做的香囊、扇套,还有那条帮他擦过汗的丝巾,上头香味已褪得干干净净。 ——他大概有一点恨她。 了结了也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徐宁从容将旧物收起,“我走啦。” 不说再见,是因为可能再也不见。 等脚步声渐渐远去,王珂才僵硬地从墙壁转过脸来,她如一缕轻烟般消散无踪,仿佛从未来到过他身边。 心中陡然空空荡荡。 * 解决完王家的事,徐宁松快一大截,立刻泡了个热水澡缓解疲乏。 半夏还沉浸在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悲剧里,眼眶红得如兔子般,“姑娘何必逞强?想哭就哭出来吧。” 徐宁:…… 她真没觉得有什么可难受,不过是段无疾而终的初恋而已,况且本就是逢场作戏。 就算她真对王珂有意思,也没必要伤春悲秋哭哭啼啼,人世间可不止男女之情这一种乐子,亲情、友情、乃至口腹之欲怎么就不珍贵了?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那才可笑呢。 徐宁懒懒趴在浴桶上,“你这么同情他,不如你嫁他吧。” 半夏立刻收住眼泪,“那怎么行,婢子生来就是要服侍姑娘的。” 这才像她的榜样,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徐宁捏了捏半夏红艳艳粉嘟嘟如仙桃似的脸颊,笑眯眯道:“就知道你不肯吃亏。” 半夏哼哼两声,她才不会去晋州呢,听说那里风尘多得怕人,米面里全是沙子,哪比得上京城饮食/精细、起居优渥。 跟着姑娘一样能吃香喝辣,她可不稀罕当少奶奶。 当然也得姑娘得宠才行,在哪里都是拜高踩低的。半夏于是又尽职尽责往浴桶里添了两瓢鲜牛奶,撒上些玫瑰花瓣,把姑娘泡得白乎乎香喷喷的,姑爷见了才会爱不释手——或者爱不释口。 隔日,长公主府又送了张请帖来,这回受邀的嘉宾便再无悬念了。 且不提徐婉还在禁足,就算没有,王氏也不肯叫她去。两女争夫这种丑闻有过一次便够了,再来一次她可吃不消。 不过她仍得叮嘱徐宁,到了那儿务必得表现得仪态端方,断不能叫人看笑话。 徐宁笑道:“太太放心,我身子健朗,断不会在珠蕊园前昏倒的。” 明摆着刺她那回徐馨丢脸的事。 王氏气结,想骂她两句又不能够,人家现在是准王妃了,比自己这个伯爵夫人位份还尊。 只得板着脸,“你知道就好。” 徐宁没想和嫡母打嘴仗,小吵怡情大吵伤身,点到即止就是了。 “这回还是大哥送我过去?”她询问。 合着正房都得给她当狗腿子。王氏恨不得叫她自己雇车算了,可转念一想,方姨娘最近对那母女俩可是一盆火似的上赶着,她不肯,自有枫哥儿替她——方姨娘养的那个贱种,千伶百俐,和他娘一副德行,不定得如何巴结,到时候好处不全让人家占去了? 权衡下,王氏只得不情不愿让人去请长子过来。 出乎意料的是,门前却停了辆极宽绰的马车,王氏正纳罕时,就见几个老仆分成两列严整排开,恭恭敬敬立于门首。 叫人一问才知,原来是专程来接三姑娘的。 王氏干笑两声,“公主当真客气。” 不知三丫头命里交了什么运道,能得这些贵人垂青。 徐宁却认得马车背后的徽记,那次徐馨意外晕倒,众姊妹便是坐这个回来。 她讶道:“太太,仿佛是静王府的车驾。” 第019章 比试 王氏脸色十分难看,原先馨姐儿在时,静王几曾这般郑重过?还管接管送,真是变了天了。 不知三丫头有何媚术,哄得个个都对她死心塌地——想起鬼门关上走一趟的六郎,王氏愈发悲从中来,倘若馨姐儿没出走,她便可顺顺当当把三丫头嫁回娘家去,两边都没烦恼了。 徐宁却十分淡然,“殿下只是怕再出意外罢了。” 相信静王也记得那回徐馨晕厥之事,是否装的不好说,他绝对不想再来一回。 派侍卫相送,既是保护,也是监视。但,徐宁本就胆大包天,哪怕真是场鸿门宴,她也没有逃避之理。 遂坦然朝着车驾走去。 王氏想说话又开不了口,只能拼命朝徐宁使眼色:没规矩的丫头!人家客气,嘴上好歹谦虚两句呀,辞一辞才叫闺阁风范。 碍着外人在场无法明说,眼珠子都快翻出来了。 徐宁笑道:“太太还有什么交代?没有我便去了。” 真真可笑,圣旨都收了,还闹这些假模假式,怕人家悔婚不成?所谓矜持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鱼儿都咬钩了,还费闲工夫作甚? 遂坦然向领头管事施了一礼,又有半夏识趣地将一锭银子塞过去。 管事笑纳,心里称赞准王妃大方体贴,谁愿意在日头底下久站呢?那些个扭扭捏捏的娇小姐只会自矜身价,半点不体谅他们当奴仆的,三姑娘却着实响快。 还未入府便多了些好感,命驾车之人留意路况,尽量减少颠簸。 徐宁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静王与温妃虽接纳了这桩亲事,对她的考察绝不会少。她的身份在这里放着,他们也不会明着刁难她,但,关于她够不够格当王妃,却是要试探一番的。 公主府的宴会便是契机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可怕的。徐宁想到一路走来种种,苦尽甘至,至今都恍然如梦。 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她定会牢牢把握。 马车在珠蕊园前停下,还是熟悉的铜门,门环上雕刻着凶神恶煞的兽头,不过工匠当时大概走了神,下刀歪了点,使神兽的表情很有点囧,看上去不像镇宅,反倒是亟待人抚摸的萌物。 徐宁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等着有人引她进去。 约摸一刻钟后,才见侍女鱼贯出来,向她浅浅施礼,“对不住,让姑娘久等了。” 徐宁含笑道:“无妨,公主殿下贵人事忙,一时忘了也是有的。” 丫鬟被她刺得面上一红,再不敢怠慢,急匆匆领她入内。 穿过曲折蜿蜒的回廊,再绕过一方曲水流觞的荷塘,徐宁总算见到那位威仪赫赫的长公主,以及在她身侧略显讶异的——静王齐恒。 齐恒意外她今日打扮得如此……鲜艳夺目,之前几次见她,徐宁都穿得十分朴素清雅,今日倒如蝴蝶展翅一般,是做给他看的么? 五彩斑斓的颜色交织在她身上倒不显俗气,反而有种杂糅的美感,愈显出清凌凌的眉眼、淡樱一般的唇。 徐宁见静王盯着她瞧便知对方会错意了,她真没有女为悦己者容的意思,单纯因这几匹绸缎乃温妃所赠,不穿出来显摆一番怎显得重视? 谁想到温妃娘娘的审美如此……热闹,她出门前都捏了把汗,好在效果差强人意,果然青春才是最大的本钱,以她的年岁,穿得再老气也不至于跟个太妃似的。 长公主轻咳了咳,五郎真是,大庭广众就这么盯着人家姑娘瞧,也不嫌失礼。 自从孀居后,长公主多了个做媒的爱好,又因为皇帝把定亲的人选换成了徐家庶女,心里着实为侄儿打抱不平:就算嫡出大小姐有隐疾,又何必认定了徐家,另外择一户门第样貌相匹配的不就得了? 故而方才也是她命人给徐宁下马威,但见徐宁进门之后,决口不提多等一刻钟的事,长公主便知道这是个沉得住气的。 因笑道:“来者是客何必拘束,都散了吧,本宫请你们来是为赏花,可不是要你们立规矩的。” 打一巴掌给颗甜枣,果然是皇室惯用伎俩。 徐宁亦不拘泥,懒散地绕着石径穿行,悠闲打量花圃中盛放的奇珍异卉——明明有现成的土壤栽种,却偏偏要用陶盆装裹整齐划一排开,大概皇家都这么不接地气。 她看着只觉做作,让半夏帮她去茶亭内弄点酒水点心来,这么干站着多没趣儿。 何况她与在座宾客并不十分相熟,以往都是大姐姐接待他们:同为有头有脸的人物,彼此也更有共同话题。 她不识旁人,有人却识得她,永宁侯府九小姐林娇儿素与徐馨为闺中密友,一厢情愿认为徐宁抢了徐馨婚事——虽然事实也差不太多,但更具体的她就不知了。 徐馨近段时日闭门不出,焉知不是伤透了心?至于那所谓的隐疾她可从未听说过,说不定就是被奸人害得破了相呢! 罪魁祸首如今却坐收渔利——更可气的就算这样温妃娘娘也没想到她,明明她家世也不差呀,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林娇儿气势汹汹过来,“徐三!” 徐宁没反应,林娇儿便想去捉她衣领,哪知徐宁碰巧转过身来,她重心一晃,差点栽倒在地。 亏得两名仆妇及时搀住,才不致过于狼狈。 徐宁指了指自己,“你叫我啊?” 林娇儿十分恼火,不然呢,难道她喊的是鬼? 不怪徐宁迷糊,京中女子少有以排行称谓的,就算众目睽睽不宜喊出闺名,好歹也叫一声三娘吧?莫非她长得像男的? 徐宁笑眯眯道:“你有何事?” 这里可是公主府,要找茬总得有个由头,否则打的可不是她的脸,而是长公主的脸。 林娇儿一时语塞,好在她有些机变,指着花圃里那些灿若朝霞的名种道:“你可愿与我比试?” “不要。”徐宁干脆拒绝。 她看起来很闲吗?玩这种小儿科把戏。 “你!”林娇儿气结,奈何许多人正朝这边看,等于她自己把自己架住了,骑虎难下,只得咬一咬牙,“我跟你赌一百两的彩头。” “真的?比什么?”徐宁总算来了兴致。比起香花,银钱对她的吸引力无疑更大。 就算得了便宜爹那些丰厚陪嫁,也不妨碍她另外挣点零花嘛。 林娇儿松口气,她还真怕徐宁不跟她赌,那自己只能灰溜溜吃瘪。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5节 这下终于来了精神,指着廊下那一溜菊花道:“谁能叫全它们的名字,谁便是今日魁首。” 说罢得意洋洋望着徐宁,想她一介庶出,见过多少好东西,这等知识也不是能从书本上习来的。 徐宁倒听说过不少名贵菊花品种,什么紫龙卧雪、朱砂红霜、瑶台玉凤,朗朗上口且高端大气上档次。 但,要她一一与实物对上号就太困难了些,这不但需要专业的花卉鉴别知识,更考验她的记忆。 她又不是过目不忘的神童。 林娇儿见她踌躇,愈发面露得色,答不出来便乖乖交钱吧,今日非得叫她人财两失。 哪知徐宁略一沉吟,召来半夏吩咐几句,半夏答应着,不多时领了个人来。 林娇儿险些跌破眼睛,亏她怎么敢想! 齐恒则皱起眉头,眼下是什么情况? 徐宁笑靥如花,“臣女听闻殿下博闻强识、学富五车,想请您帮忙辨识这些菊花分属何种类别,可有哪些说法?” 她好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若她像个白痴,岂非显得他这当夫君的眼光不佳?于情于理,也该帮她圆了这一关才是。 ——大不了赚来的银两对半分。 她觉得自己很厚道了。 第020章 胜负 齐恒仍是一副无动于衷态度,摸不准徐宁这是当着人装傻充愣呢,还是故意拿他作秀呢?但无论哪种,他都懒得配合。 诚然他对这女孩子分外注意,但也不过出于普罗大众广泛的好奇心,似乎每次见她,都能发现她独具一格的一面:最早会面,是主动帮她那个傻表哥打圆场,而后便是珠蕊园前,从容应对长姊晕倒的突发事件,彼时他以为不过是个老实本分的小妞,然而紧接着去徐府作客,便凑巧撞见她含情脉脉盯着那傻小子,似乎正在暗送秋波。 他在宫廷浸淫多年,自然分得出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毫无疑问,那只是雌兽在俘获她的猎物罢了。 秉着点恶作剧的念头,他撞破了她的好事,她虽气恼,举动依旧如常,灵岩寺偶遇,她巧笑倩兮,哄得周遭人服服帖帖,可见本事。 ——也许从那时起,他便有了改易王妃的念头,徐馨出走不过提供了个契机罢了。 揭露告密后,徐宁在他面前的一通剖白亦让他认识到这女孩子有着种种不得已,许是感同身受罢,他不愿再费心神,回去后便与母妃敲定此事。 但,这一切的出发点不过是“方便”,倘徐宁以为借他的势便可耀武扬威颐指气使,无疑打错了主意。 气氛有些沉闷,林娇儿极力克制自己不露出笑容来,她就说嘛,静王殿下怎可能听她摆布,这徐三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长公主则略表同情望着廊下的小姑娘,五郎自幼性情寡淡,莫说是未过门的妻子,即便真个过了门,五郎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帮她撑场面的——说到底不过是桩政治联姻,徐三小姐若抱有过多期许,怕是要痴心错付。 徐宁是在摸爬滚打里过来的,根本不懂尴尬为何物,既然静王不愿当导游,她便自己动手,信步来到一株葳蕤盛放的盆花前,“殿下,这种叫什么?” 林娇儿心想这人还真会自吹自唱,本待大发慈悲帮她解围,身后却传来清晰稳定的声音,“绿水秋波。” 林娇儿一惊,忙转过头来,却见到静王面无表情的脸,然而声音分明是从他唇间发出的。 “这种呢?”徐宁饶有兴致地往前挪了挪。 “紫龙卧雪。” “还有这个?” “白玉珠帘。” 徐宁渐渐悟出规律,敢情是根据颜色划分的,这就容易多了嘛,之后无须静王代为解惑,她自己也能拼凑个七七八八来——看来这人是个惜字如金的,多说一句话会要他命呢。 到最后一核计,徐宁答案的正确率竟有九成,反倒是林娇儿不知精神恍惚还是怎么地,连及格都不到。 徐宁笑眯眯地伸出手去,“愿赌服输,林小姐,劳烦你破费了。” 她竟是认真的。长公主微微讶异,看来侄媳妇半点都不肯吃亏。 本待出来打圆场,小姑娘彼此游戏何必闹得伤了和气,怎料林娇儿却已红着眼搜出一百两银票,“给你。” 徐宁对着阳光看了足足有半刻钟,似要分辨钞票是否伪造,把林娇儿气了个倒仰,怒从心头起,“我还要再比一场,徐三,你怕不怕?” 原来天底下真有嫌钱多的傻瓜。徐宁微微一笑,“可。” 她怕什么,反正有准未婚夫婿兜底——就算他不情愿,她反正也赖定他了。 林娇儿娇生惯养,虽然轻狂,倒没什么坏念头,而她想出的尽是些阳谋,“这第二场,我要与你赛诗。” 这个朝代处于开明到封闭的过渡,女子们虽也讲究三从四德,私底下的消遣却也不少,斗草簪花、吟诗作对皆在其列,但到底少有系统训练,比起才思敏捷信手成句,更多的还是以背诵前人诗句为主——这个就纯粹考验记忆天赋和刻苦程度了。 林娇儿显然没这么容易放她过关,比拼的就是才气,鉴于七步作诗太过严苛,便改为一炷香之内。 题目么,当然就取现成的咏菊。 徐宁差点笑出声来,这不是正合她意么?除了陶渊明他老人家太泛滥了不便写,后世关于菊花的诗词不胜枚举,光是“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和“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这两句便足以技惊四座了——诸位王亲在场,前者是反诗不合时宜,后者的气节却是人人都爱称赏的。 红楼里林妹妹螃蟹宴上夺魁的那三首也足够吊打全场了。 徐宁略一思忖,便提笔挥就,命人誊抄呈上。 林娇儿还在那里奋笔疾书,见周遭鸦雀无声,匆匆瞥了一眼,顿时面若死灰,咬着嘴唇将宣纸撕得一干二净。 若非有诸多闺秀在场,怕是她已然嚎啕大哭起来。 不必细问,胜负已分。 与林娇儿交好的两位姑娘忙上前抚慰,又对徐宁怒目而视,“徐三小姐,这诗当真是你所作?” 言辞固然尖锐,却也道出众人心中疑惑:从未听闻徐家幺女有诗才传世,若真如此,又何必敝帚自珍? 怕是从哪剽窃而来。 徐宁笑眯眯道:“我从未说过出自我手,倒是你们,当真没有半点藏私吗?” 谁都爱面子,姑娘们起诗社,请家中清客相公们代笔是常有之事——世上愚昧者甚多,根本她们对这项并不十分兴趣,只想求个好名声,增加些吹嘘资本罢了。 甚至有几家枪手共通,这诗还是明码标价买来的。 二人俱面露尴尬之色,要指责别人,自己先得站得住理,然而她们亦不清白,又如何能言之凿凿呢? 何况徐三那首浑然天成,大气磅礴,怕是出自名家手笔——徐家舍得下这么大血本,可见对庶女多么重视。 她们自然不敢随便看轻了。 眼见硝烟已经平息,长公主适时站出来解围,“各位赏花赏累了,请到前厅小憩片刻,本宫备了些许薄酒,诸位尽可自行品尝。” 公主府的桂花甜酒是出了名的,还有各种内造点心,精致细腻,十分爽口。 徐宁倒是惦记着在外不可吃太多,然而实在难舍,要不打包回去?身边没带食盒,因让半夏去将车上装脂粉钗环的木匣子取来,虽然有点小,不过,能装几块是几块。 半夏刚走,余光便瞥见一角衣裙匆匆向这边过来,林娇儿沉着脸手里举着一杯酒,正要往她身上倾倒——泼湿衣裳算不上什么报复,但,不如此难消心头之恨。 然而徐宁眼疾手快,抢在酒杯跌落之前握住对方手腕:打小她便很注重锻炼身体,天天做广播体操,论气力可比这些娇小姐强多了。 林娇儿瞪着眼,试图让酒杯朝徐宁那侧倾去,然而她羸弱的手臂仿佛被铁钳箍住一般,不但纹丝未动,反而调转了头,似要泼入她怀中来。 林娇儿不由得面露惊恐之色。 幸好赶在惨案发生之前,徐宁及时撤手,只见清亮的酒液银线般溅落在地,绕着林娇儿精致的绣鞋画了个圆,却并未沾染分毫。 只盛酒的器具已然四分五裂。 长公主闻风而来,正撞见满地狼藉,“怎么回事?” 徐宁笑道:“殿下无忧,不是什么大事,林姐姐与我比赛掰腕子呢。” 长公主:…… 这个林娇儿竟如此年轻气盛,掰腕子是男人的游戏,她一个女儿家凑什么热闹?竟如此粗豪! 还气得摔东西,可见为人多么浅薄浮躁。 阿弥陀佛,还好恒儿没瞧上她,这样的娶回来定是搅家精罢。 第021章 报复 对比产生美,多亏林娇儿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徐宁相形之下倒显得贤淑稳妥多了。尽管略有点小脾气,但也无伤大雅,娶个庸庸碌碌只会忍气吞声的王妃有何用处?该威严的时候就得威严,人才知道敬畏。 长公主对今日一番考察很满意,看徐宁也越发和颜悦色起来,“阿恒,你亲自送三小姐回去。” 又叫人包了几样点心并两坛子桂花酒酿一并带走,倒省得客人开口。 徐宁情知适才馋相被人瞧见,不由得晕生两靥,“公主,我自己可以雇车。” 这一带乃京师最繁华的街市,多的是租赁行。 长公主皱眉,“你一个女孩儿家哪能孤孤单单的,多不安全。” 说罢不由分说命人将马厩里那匹青骢马牵出,马车么,现成的就有。 徐宁还欲推辞,齐恒已起身向外走去。 徐宁踌躇一番,仍是咬牙跟上,再假惺惺下去,就有故作可怜的嫌疑。对不同男人要有不同应对方案,似静王这般聪明人,花言巧语对他没用,倒不如说真话。 不过她真觉得静王没必要护送,本来嫡母就对她处处逾制颇有意见,若还做得太过显眼,怕是要生吃了她——在正式出阁之前,她不愿有何风波。 “殿下,劳烦您把我送到拐角处就行了。”稍微折中。 徐宁的语气是很诚恳的,甚至可谓推心置腹。然而在齐恒的角度,仅能瞧见她低垂时露出的一截粉颈,以及湖蓝衫裙下微微颤动的莲瓣,如同池上水波,勾得人心中痒痒。 他不着痕迹挪开眼,“无妨。” 徐宁好容易明白,这便是 他的回应。可恶,你自然无碍,受累的是我好么? 但是要说服此人比说服石头还难,徐宁只能认命地坐回到马车上,心里琢磨着编个什么合适的由头,譬如她脚崴了?这般显得合情合理些。 半夏抱着两匣子点心,悄悄隔帘张望,“姑娘,静王殿下时不时回头看哩。” 比之上回似乎颠倒过来,那次婉小姐频频借目传情,殿下只是无动于衷,可见殿下真正在意的只有自家姑娘而已。 半夏打心眼里为徐宁高兴。 徐宁哂道:“大概怕我偷溜了罢。” 吃一堑长一智,落跑新娘的故事岂能重演?但静王也太多虑了些,周遭都是他的人,自己插翅也难逃,有什么可担心的? 半夏觉得自家姑娘看人看事太悲观,“您怎就不能相信,殿下真心对您好呢?” 因为我对他也不是真心的呀,徐宁在心中默默道。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6节 投桃报李这个道理她还是知道的,既然她只把齐恒视作长期饭票,就别怪人家把她当成饭搭子。 但除了爱情,她是否能尝试建立超越男女之情的友谊? 下车后,徐宁掏出三百两银票——品花赌注一百,斗诗又足足添了一倍,还好林娇儿是个信守承诺的,不必她上门去要。 从中抽出一张来,忍痛递向对面。本来应该只给五十,奈何她没有零钱找不开,只能大度些了。 算是谢他帮忙的酬劳。 齐恒瞥了眼春葱似的指节,“不必,你自己留着。” 也是,堂堂王爷哪看得上这么点小钱。徐宁于是心安理得收回,又从袖中掏出个荷包来,“虽到了秋日,最近天气分外和暖,我见您常着深色衣衫,想必免不了蚊虫叮扰,便特意做了个香囊,时时佩戴,可保无虞。” 虽是惠而不费的东西,可为了挑拣上等艾叶、藿香、薄荷也用了不少功夫,又一针一线缝合成型,可见诚意。 齐恒终于有所动容,但看向徐宁的眼神却带了点怀疑之色。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徐宁蓦地想起林妹妹的名句: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都有? 徐宁讪讪道:“殿下放心,这东西我只做了一份。” 王珂那边不需要她再送了,况且既将旧物原样退回,等同于斩断情丝。 齐恒嗯了声,相信她有能力处理好这些徒劳无益的人际关系——倘他将娶的王妃对旁人心有所属,到底他也面上无光不是? 见他坦然将荷包悬在腰际,徐宁方才松口气,这便是建立交往的第一步,就算表面夫妻,当着人也得和乐融融不是? 将来温妃娘娘面前,还需要他多配合呢。 徐宁又道:“我听闻殿下所患哮症……不知可有适宜的方子,我也能为您另外做几个香囊,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入秋了还好,逢着春日花粉高峰季节,哮症尤其容易发作,得备点平喘解痉的中成药。 齐恒淡然道:“此事自有府医料理,无须姑娘操心。” 徐宁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着恼,只暗自琢磨着,莫非他这哮喘竟是假装的不成?历史上为了图谋大业韬光养晦的不在少数,越王勾践还能卧薪尝胆十年呢!故意露个把柄与人,好让敌方降低戒心,不失为种自保的手段。 不对,原书后期静王好像因哮症身处险境,差点性命攸关,但,具体情节她却想不起了——谁叫他俩都不是主角,配角没人权哪! 这么一寻思,静王和管事都已走远,半夏急道:“您快叫住呀!” 这么难得的相处机会,哪能放任从手里溜走,公主府的宴会可不是日日都有的。 保不齐下次见面就已是红烛高照。 徐宁想了想,“挺好的。” 她对着名义上的未婚夫多少还会有些不自在,既如此,不妨干脆跳过那一步,等拜完堂就好了。一回生一回熟,他自去图谋他的千秋大业,她也能安心当她的管家夫人,男主外女主内,多好的合作关系。 半夏:…… 这一点都不浪漫,人家还没看够呢! * 内造的点心不宜久放,徐宁于是差半夏分送给各处,除了老太太所住的松鹤堂外,王氏和方姨娘处也都送了些许,另外配一盅甜酒。 方姨娘长袖善舞,回赠了些自家做的风腌柿饼,好叫杜氏母女尝尝新鲜。 徐婉很瞧不上这副笑脸迎人模样,“娘,您何必对她们百般讨好?” 她这一天气都要气饱了,明明公主府送了帖子,她却如困兽般关在笼子里动弹不得,而徐宁在外不知如何风光。 一想到此处,牙根都要咬碎了。 方姨娘叹道:“否则我还能怎么办,上赶着与她们作对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情势已然无法更改,她只能认命,好歹给自己找条路子——说起来都怪婉儿糊涂,不但得罪静王那头,连老爷也不似从前疼爱,原先答应的好亲事不定会怎么样呢。 方姨娘心比天高,断不能坐以待毙,“你爹耳根子软,慢慢哄着,总会回心转意,到时候再让你三妹从旁劝上一嘴,这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你放心,娘不会叫你所托非人的。” 嫡庶虽说是道坎,可老爷正在春风得意之际,多的是同侪想与他攀交情,从中挑个差不多或是略次一等,也堪为婉儿良配,等枫哥儿再大些便去乡试,或是靠荫补谋个一官半职,她方家总归也能出人头地。 徐婉听着母亲畅怀日后,脸上仍是一片郁卒。 姨娘为她谋的亲事再好,终究不及三妹妹的好,凭什么,明明是同等出身,她却注定要被她压上一头? 她不甘心! 方姨娘其实也没那么好受,尤其在收到徐宁近乎施舍般赐下的糕点,更令她有种屈辱感。可连她都膈应,大房那位更不消说了。 王氏才真叫自顾不暇,女儿迟迟不归,侄儿又寻死觅活闹绝食,非将这个家搅散了不可。 方姨娘叹道:“你六表哥当真可怜,本来都情投意合了,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搅和这桩天赐良缘,我看,没个三五月是缓不过来了。” 然而棒打鸳鸯的是皇帝,叫他往何处说理去?这才真真叫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徐婉蓦然想起那两人之前举动,六表哥固然情根深种,但,三妹频频朝他献媚,似乎也不是全无好感。 莫非她仍惦念着六表哥,这阵子才不敢去荷香苑看他?近乡情更怯,多看一眼都倍添痛苦。 难怪她对静王总是不冷不热的。 徐婉只觉心如擂鼓,腔子里激荡得厉害,她忽然想到一个计划,这或许是对三妹绝佳的报复。 如果一定要嫁人,为何她不能嫁给六表哥呢?本来她俩才是最早交好的,是三妹后来居上抢了她的东西。 她不过拨乱反正罢了。 而这将成为梗在徐宁心中的一根刺,注定会令她抱憾终身。 徐婉不自觉微笑起来,望向镜中娇柔妩媚面容。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徐宁大吃一惊的模样。 第022章 归来 徐宁本是无心之举避免浪费,但恰如方姨娘所言,落在旁人眼中却是明晃晃的挑衅。 王氏就恨不得将那些糕点扔去喂狗,什么稀罕物儿,也拿来她面前显摆,当她没吃过内造的点心么?虽然的确稀罕——老爷人情往来偶尔也能得些供奉,但泰半都送去松鹤堂了,死老太婆自然是不懂关怀儿媳的。 但,靠沾庶女的光才能尝尝滋味,这却令她倍觉屈辱,又不能真个喂狗,传到外头,还当她一个伯夫人瞧不起公主府的手艺。 末了只得赏给身边伺候的妈妈们,人家自然求之不得,说不定还念着三小姐的好。 王氏愈发气闷,便欲将徐宁叫来问询,哪知下人回报,三小姐已经歇下了。 王氏不信,赏赏花喝喝茶,能有什么受累处? 婆子道:“听闻永宁侯府九小姐找咱们小姐麻烦。” 王氏气平了些,当王妃也未必处处如意,享多少福,便得受多少苦,遂不咸不淡道:“让她好好歇着罢。” 婆子见如此,知趣地将后半截话咽回。 罢了,让太太暂且高兴些罢——她若知晓三小姐非但没受委屈,还牙尖嘴利怼得林娇儿哑口无言,不定会作何感想。 徐宁美美睡了一觉,次早又收到长公主送来的许多礼物,她知道这是补偿:昨儿林娇儿是怎么刁难她的,公主皆看在眼里,身为主人不能平息纷争,自然是她的过失。 但公主也是为试探她的心性才会如此,好在,这一关已平稳度过。 徐宁照例匀了些用来邀买人心,又挑出几匹质地上佳的料子,让杜氏赶着做几身衣裳。 杜氏低调惯了,又崇尚俭朴,“你自己收着吧,娘又没什么需要见人的。” 徐宁嗔道:“这叫什么话?大婚那日您得出来待客罢,被人瞧见还当我多么不孝,连累殿下也得受指点。” 她知道杜氏是怕碍太太的眼,可唯独这件事上嫡母没什么话好说:好歹是当朝王妃的娘,穿的太寒酸岂非叫人笑话?也显得她刻薄妾室。 太太还是要脸面的。 杜氏无法,只得请人拿到裁缝处,照她素日尺寸赶一套礼服出来。 又谆谆拉着徐宁的手,“长公主有没有为难你?静王殿下待你如何?” 重点还是后半句。 徐宁笑道:“您放心,我会好好跟殿下相处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她以诚相待,什么坎儿过不去?况且她心志坚定,这会儿也不过把原先用在王珂身上的那套原封不动挪到静王身上就是了。 现在她正在着手给静王缝制一条白玉腰带——别问她怎么知道尺寸,徐宁的眼睛就是尺,多年来察言观色的眼力不是白练的。 何况男子中像静王那么细的腰身似乎少有,明明看肩膀不窄呀,徐宁不由得揣测起衣裳底下是何等劲瘦有力的身材,她可不希望未来老公是个病秧子短命鬼,就算胎里弱,也得督促他加强锻炼才是,日后还指望夫荣妻贵呢。 徐馨的庚帖已经退回,婚书也另外制了两份,明确由三小姐与静王府结亲,在那之间当然还得合过八字。但这种事当然无非走个流程,不管哪座寺庙的高僧都会蒙着眼睛说天生一对大吉大利,否则若验出不对来,皇帝那里如何交差? 已经发出的圣旨总不能再撕了! 至于定礼,好在尽是些无主之物,只消将箱子上的封条略微改动只字片语就是,内务府乐得清闲,只在原先额度上另外加了一成。徐宁估摸着应该是齐恒的意思,这厮一点人情都不想欠,看来那个香囊送得十分值得。 ——她更有理由送他腰带了。 徐宁这厢忙忙碌碌,那头未来婆婆也没闲着,温妃给她送来两个积年的老嬷嬷,说是教她宫廷礼仪。 徐宁自认为礼仪已经学得很好了,可能宫廷规矩与别处不同?遂还是欣然接纳。 但在上课过程中她发现,这两位主要是来给她传道受业解惑的——具体点,让她认识宫里形形色色的主子。 为此还特意带了一本图册,各人旁边配着简笔肖像。 徐宁惊奇地发现温妃并非她想象中国色生香的大美人,微圆的脸,杏眼桃腮,似乎还带点双下巴,不过是传统审美里很有福气的长相,想必也是因为这点才能出头:一开始选上去当宫女,先皇后无嗣,使劲提拔身边人,大概看重她好生养。 温妃也确实不负所托,没多久便诞下静王。想到齐恒龙章凤姿的好相貌,徐宁猜想大概是基因突变吧,没听说当今皇帝是美男子呀。 教习嬷嬷见她目不转睛盯着温妃画像瞧,遂轻咳了咳。 徐宁回过神来,含笑道:“温妃娘娘天然妙目,正大仙容,如九天玄女转世,我才一时看得入迷。” 寿嬷嬷生得瘦长庄严肃穆,冷道:“宫中主子轻易不许议论,姑娘还须谨言慎行。” 福嬷嬷短胖脸儿笑容可掬,“私底下倒无妨,在外头姑娘还须慎重些,别轻易叫人揪住话柄,防人之心不可无。”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徐宁炯炯有神心想,是她俩本就性情如此,还是温妃特意交代的呢? 但,反正她与她们不会有太多来往,等出阁之后便桥归桥路归路了——教习嬷嬷也算高等仆人,在宫中可是有编制的,自不会纡尊来王府。 因此她在态度上也无须有偏颇,平常心对待便是,趁这个机会多多掌握些温妃与静王的脾气喜好才是重中之重,那关系到她日后能否安然躺平,衣食无忧。 徐宁泰然自若,福嬷嬷寿嬷嬷却密切观察她一举一动,希望能逮到些许疏漏,好回去向温妃娘娘交差。 但,到底令她们失望了。 在娘娘的构想里,三小姐自然会亲近温和宽厚的福嬷嬷,疏远严厉刻板的寿嬷嬷,这么一远一近,自然能窥见这女孩子天性中的怠惰之处,也是她不堪为王妃的明证——诚然圣旨无可更改,但,娘娘要接纳庶女做儿媳,总得寻点心理安慰不是?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7节 然而徐宁只展示出身为学生的敬业,至于老师秉性如何,那不在她考虑之列,更不想走歪门邪道,去贿赂两人帮她说好话——太多的银子她出不起,太少人家也看不上,还是省省吧。 到最后两人不得不承认,徐三小姐是她们带过最优秀的一届学生,这不在乎她个人能力如何,而是三小姐那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态度,恰恰是最适合在宫中生存的。 于是欣然回去复命去了。 徐宁交上了满分答卷,连王氏都对她另眼相看,诚意伯更不消说,连着几日宿在杜姨娘房里——他觉得这便是最好的示好方式。 可惜杜氏早已过了重温鸳梦的岁数,反而悄悄告诉女儿,她觉得老爷最近有点力不从心了,或许该找个大夫瞧瞧。 徐宁:噗! 当然不能跟娘说多虑,显得她一个姑娘家懂得太多了,可在她认知里,便宜爹这种岁数还能苛求什么呢?大部分的中年男人都是如此啊。 反正杜氏也不图那点事,适当的恩宠就很足够了,睡素的还是睡荤的对她而言没太大分别。 眼瞅着伯府紧锣密鼓张罗与静王的婚事,家中忽然来了位不速之客,正是失踪已久的大姑娘徐馨。 她穿着整整齐齐,脸上也没有半分愧疚之色,仿佛只是外出旅游了一遭,只头上梳着的妇人发髻泄露了曾经发生什么。 王氏又惊又喜,忙不迭扑上去抱住徐馨,眼泪如断线珠子般坠落下来,嘴里心肝肉的乱唤,只恨不便扒开她衣裳细瞧,但凡少一根头发丝儿,她都会要了文思远的命! “你到底去哪儿了?知不知道娘这阵子有多担惊受怕!” 无论如何,回来就好。王氏搂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又是哭又是笑,真情流露,瞧着着实令人肝肠寸断。 诚意伯的牙关却咯咯作响,这个孽障,丢他的人不算,居然还敢腆着脸回来,他宁愿馨姐儿死在外头,还能当没生养这个女儿! 当即大喝一声,“取家法来!” 王氏大骇,刚回来怎么就要动鞭子?她不忍瞧见女儿被抽打得皮开肉绽景象,忙上前架住丈夫,“老爷消消气,这不是打一顿能解决的事儿!” 又拼命朝徐宁使眼色,示意她帮忙求情。 徐馨慌忙躲到柱子背后,似乎有朝门外逃的架势。 罢了,既然她是最终受益人,出出力也是应该的。徐宁叹口气上前,“太太说得对,您要动手也请问清楚再说,看大姐姐战战兢兢模样,总不至于这会子又将人吓跑吧?” 顿了顿,“而且,家里没藤条了。” 这才是重点,难不成拿烧火棍行刑? 诚意伯:…… 第023章 寡断 王氏深知许多事拖着拖着便过去了,怎忍心女儿受片刻皮肉之苦?从小到大她都没动过馨姐儿一指头! 于是一面朝徐宁使眼色,示意她安抚老爷,自个儿便带着徐馨绕过花厅悄悄回后厢去。 徐宁跟便宜爹没多少共同话题,本来他也没怎么疼过她呀!不过因利而合。 好在静王还是可以说道说道的。 遂拣日前公主府中见闻娓娓道来,诚意伯果然听得聚精会神,光是静王与温妃娘娘还不够,若能与长公主也有所结交,对他的仕途将大有裨益。 但长公主是个有钱的寡妇,外男不宜招惹,此事只好拜托宁姐儿去做。 徐宁笑道:“我倒想帮爹爹的忙,怕人家怨恨我抢风头。” 林娇儿不就是个例? 诚意伯没当回事,在他看来宁姐儿出身在那里,受点委屈也是应该的,忍一时风平浪静。 徐宁冷笑,若徐婉被人指着鼻子挑衅,怕是便宜爹早就急吼吼出头了吧——别看徐婉这会子禁足,那也是因她做了错事,象征性地罚一罚,否则干嘛不请家法呢? 徐宁道:“我不知林小姐受了谁的指使与我过不去,可她公然发难,摆明了没把伯府放眼里,爹爹难道任由她踩到头上么?” 诚意伯好面子,受不得激,如此一说果然恼羞成怒,“混账,我岂会怕他?” 这说的当然是永宁侯。子不教父之过,他可不会跟区区小女子过不去。 试想那林宽同窗时便与自己不对付,仗着好家世没少作践他,虽然后来一样承爵,可伯跟侯到底差了一等。奈何大家都在朝内当差,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好十分撕破脸。 这回却是他自己将靶子送上。 诚意伯沉下脸,吩咐管事,“下个月林老夫人的寿礼不必送去了。” 不还以颜色,还真当徐家好欺负。此时在徐建业眼里,俨然演化成两个家族的意气之争。 徐宁放心了,不必她自己出手,林家也会约束好林娇儿的嘴,不许她到处浑说。 省却多少工夫。 未几,大小姐归来之事便已传遍阖府。 杜氏悄悄道:“怎么就她一个?” 不是说跟文思远同时失踪的么? 徐宁莞尔,“娘,您把她想得胆子太大了。” 真带上文思远进门,嫡母恐怕会立刻晕倒,况且文思远怎么敢回来?真这么干,便宜爹就不止请家法,而是拉去沉塘。 现在好歹有一层遮羞布挡着,只说徐馨去庄子上养病,勉强还能挡挡外头流言蜚语。 杜氏难免为女儿紧张,“不会影响你跟殿下婚事吧?” “当然。”皇命难违,谁敢抗旨,且看徐馨梳着妇人头的模样,便知她已决定一条路走到黑——王氏压根不敢问她是否失身,只尽可能回避掉这个问题。 可徐馨的归宿无疑成了压在每个人心上的大石。 徐宁不管这些,她的终身大事都还没解决,还顾得了别人? 怎料嫡母却鬼鬼祟祟来跟她商议——王氏不敢跟老爷提起此事,怕一点就炸,诚意伯早就放话,等宁姐儿出阁,便让徐馨落发出家,伴着青灯供佛了此残生。 可王氏怎能放任女儿去当姑子呢?若非如此,却只好自尽。 徐宁唯唯不语,其实只要肯出笔丰厚嫁妆,给徐馨另找桩亲事并不困难,多的是贫寒子弟期盼上进,但王氏显然不满足于此,她要的是门当户对。 京城是没办法了,附近大都知根知底,唯有远嫁才最合适。 而王氏想出的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希望侄儿能当这个冤大头。 徐宁都难免对王珂产生同情了,造了什么孽摊上这家子,虽然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可嫡母提出的办法未免太不像话。 徐宁婉转道:“表哥不会答应的。” 当日灵岩寺人去楼空,王珂可是亲历者,他再单纯,又岂会猜不到发生什么? 然而王氏一意孤行,事到如今唯有娘家能帮她遮羞,她本就没打算听取旁人意见,之所以来找徐宁,只希望她别添乱罢了——六郎对宁姐儿多么言听计从,若她拦阻,这事便黄了。 徐宁当然答应,她跟王珂已然断的干净,犯不着再去人家面前挑唆。 只她以为嫡母的计划绝不会成功,却不料王氏巧舌如簧,还真把二太太给说动了。 大姑子的态度可谓极尽谦卑,只求她给馨姐儿一处容身之所,好生养着便是……作为补偿,她愿意让馨姐儿带走一半的家产作陪嫁。 这条件谁听了能不心动! 当然王氏话里或许有水分,可哪怕只得三四成,也是金山银山,这么一头肥羊错过未免太可惜。 二太太遂坐到儿子床头,谆谆对他讲述这桩亲事好处。 王珂已然恢复饮食,只意态依旧消沉,每日呆呆躺着,不知身在何处。 捕捉到徐馨这个名字时,他茫然转过头来,“大姐姐?” 二太太道:“你馨姐姐被歹人诱骗,受了不少委屈,倘若咱们不帮她,她还能指望谁去?” 王珂沉默下来,原来说的是婚事啊,可现在他觉得那些都跟自己很遥远了。张灯结彩,洞房花烛,夫妻交拜……得是跟喜欢的女子一起,否则,有什么趣儿? 二太太只当他介意徐馨失贞,忙道:“娘也不是勉强你与她在一起,你若不喜欢,娶回来当个摆设便是,这还不简单?” 男人三妻四妾稀松平常,到时候娶几房美妾,等生了儿子,挑个合适的记到徐馨名下,谅来她也没什么话说。 王珂感到很疲倦,浑身跟散架似的没一处着力点,他恹恹躺回到被中去,懒得见人。 二太太便当他默认了,六郎性情柔顺,从来最听她话,馨姐儿纵然骄傲点,去了晋州谅来也不敢拿乔,不怕她飞出手掌心去。何况有这么大的污点在,往后婆婆跟前如何抬得起头? 二太太越想越觉得这亲事好极了,早先怎么没意识到呢?当然大姑子主动来提更好,求人总是要理屈三分的。 这日徐宁从松鹤堂请安回来,正碰上一身新装的王珂,较之日前颓唐,今日的他似乎多了点精神。 徐宁含笑点点头,“大姐姐在里头呢。” 徐馨最近往松鹤堂来得越发勤快,跟文老太太也变得亲热起来,祖孙俩时常一同用饭,叫诚意伯一面欣慰女儿懂事,一面又怀疑恐怕因文思远的缘故——老太太在其中到底充当何种角色,有没有为那两人提供便利,这真是个迷。 王珂听她提起徐馨,便知道母亲那个荒唐的主意她也听说了,急急道:“三妹妹……” 徐宁温和洗耳恭听,“表哥但说无妨。” 王珂话到嘴边却又给咽回去,只苦涩道:“三妹妹,你最近过得好么?” 又来了,潜台词还是“我过得不好”。徐宁见识过不少感情丰富的物种,但像王六这样优柔寡断婆婆妈妈的真是少有。 她不觉叹了口气,“表哥在意的便只是我么?怎不问问大姐姐在外如何,二姐姐禁足解了没有?” 因为我只关心你。王珂扬起瘦削苍白脸庞,凄然一笑,“是我疏忽了,谢妹妹提点。” 徐宁并非要教训他,“我只是觉着,人得先自爱而后才能爱人,六表哥这样不思饮食,非但伤人,亦且伤己,我瞧着也难受。”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似乎是对爱情的绝妙赞誉。可人生不单单只有爱情这一件事,要考虑的多着呢。何况王珂还是王家二房独苗,将来这一支都得靠他撑起,这样自暴自弃怎么能行? 王珂怔怔看着她。 徐宁正色,“表哥,我希望你学会自己决断,无论何时,都不要轻易妥协,大丈夫当顶天立地,你说是不是?” 也是婉转劝他,别被长辈牵着鼻子走,就当内疚感作祟吧,徐宁还是希望他能娶个彼此情投意合的妻子——她这段一开始就是逢场作戏,不能算。 而且嫡母出的主意一听就不会成功,怎么能瞒着老爷进行呢?还带走一半家产,真想得出来! 徐宁言尽于此,王珂却仿佛仍有话说,好在不知从哪冒出的徐婉帮她解了围。 她笑吟吟道:“六表哥,你到哪儿去了?我正找你呢。” 终日闲着无聊,便又托人从外买了不少话本子当消遣,就等着六表哥这位说书先生上门,她连茶水都备好了。 一面说着,一面警惕地望向徐宁:这人未免太贪得无厌,那头缠着静王,对六表哥也丝毫不肯放松,老天爷怎么不降道雷把她劈成两半呢! 眼看王珂张口结舌,再度陷入两难局面中。徐宁笑了笑,抽身离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罢了。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8节 第024章 落水 徐馨尚不知母亲盘算把自己嫁给娘家表哥,徐宁也没去她跟前通风报信——人家才是血浓于水的母女,她一个外人挑拨离间算怎么回事? 何况,徐馨无论嫁给文思远还是王珂都与她不相干,她不是救世主,只能尊重旁人命运。 自打回府后,徐馨当着父亲面如同老鼠见了猫,背地里却已恢复往常的快活气氛,可见在外并没受多少苦。 这也不奇怪,话本子上多的是遇人不淑的盲目少女,那是为警告世人,可她内有母亲替她分担忧虑,外有老太太帮她运筹帷幄,有什么可怕的?文思远不敢对她不好。若负了她,便会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还不如牢牢巴紧徐家这颗大树。 徐馨也不糊涂,知道文思远这么爽快同她私奔,心思未必单纯,而在两人朝夕相处中,她多多少少能觉察出隐约的疏离,可那又如何?就算他更中意三妹罢,三妹已是别人家的媳妇,早晚他得认清现实,渐渐移情到她身上。 她只要耐心等待。 话虽如此,可当徐馨看到徐宁房里整抬整抬的箱笼,还是不可遏制地生出点嫉妒,父亲可真大度,给三妹这么多嫁妆,而母亲居然也不置一词! 徐宁淡淡道:“这都是托姐姐的福,怕我身份低微给家中丢脸,只好多带些身外之物,强充门面。” 徐馨气平了些,也是,越缺什么越想要什么,温妃多半瞧不上这桩亲事,若再无嫁妆傍身,恐怕连面子都敷衍不过去。 倒是静王仿佛待她不错,几回亲身接送,哼,男人都是见色忘义的! 徐馨酸溜溜道:“殿下气度高华,必然看不上这些俗物,妹妹你也太小心了。” 徐宁道:“也不尽然,嫁妆箱子倒罢了,尚可鱼目混珠,人要是偷梁换柱就成了笑话,大姐姐你说对不对?” 徐馨总算想起来自己才是逃婚的那个,心虚不敢再对——她当然料到自己出走扔下多大的烂摊子,几个妹妹夹在期间也免不了受连累,可她骄纵惯了,向来觉着旁人给她擦屁股都是应该的,哪里管人家委不委屈? 看来三妹风光背后有不少辛酸,罢了,让她消停几日。左右她能得意也就这两三年。 徐馨想到梦里静王懒近女色的模样,多半是这位不能生,却硬推到自己头上,害她背尽黑锅。三妹这一嫁过去,没准先守活寡后守死寡,也真难为了她。 还是自己聪明早早抽身,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这辈子,她定要活出个名堂来。 徐宁不痛不痒刺了嫡姐两句,见徐馨非但不恼反倒神情悠然,便懒怠说话了。看来恋爱脑有个好处,把人的脾气都给磨平了,文思远真有两下子。 可惜静王却是块硬邦邦的臭石头,火烧不烂斧凿不穿,让徐宁颇觉棘手。 她给齐恒的腰带已经做好了,但就这么干巴巴送去好像太突兀了点?没头没脑,像黄鼠狼给鸡拜年。 半夏提议道:“何不写封信捎带上?” 话本子里经常鸿雁传书,有时候明明一墙之隔愣是要借物传情,似乎爱情的含蓄美妙全在这上头。 徐宁觉得那人未必有工夫看自己的信,而且她不擅长写情诗,难道化用前人诗句?不可,公主府的宴会上她已经说过有人代笔。 静王偏偏又是个认死理的,卖弄些半通不通的文采,没的招人嫌恶。 徐宁搜肠刮肚,只能拣最近府中琐事落于纸上,什么后院的野鸭留下一窝蛋啦,猪圈的母猪下了一窝崽呀,都是平淡中见真意,也许他会喜欢听也说不定。若真个感兴趣,她不介意再讲讲母猪的产后护理。 在信的末尾,她稍稍透露了徐馨已经回来,倒不是怕他报复——静王自诩君子,怎会跟区区小女子计较,何况已经时过境迁了。 不过还是得做个免责声明,省得日后寻她不是。 写完之后便是蜡封,然而半夏操作时不慎将一滴烛泪落在信纸上,怕小姐怪罪,背地偷偷铲去,又原封不动交给门上家丁,嘱咐速速送去王府——阿弥陀佛,她这红娘当得真可谓尽心尽力了。 且喜齐恒有读信的好习惯,用粉红色的花笺,想不注意也难。 姜管事笑道:“老奴糊涂,忘了是哪个不着调的送来。” 多半是那些倾慕殿下风姿的贵族小姐,唉,都定了亲还有狂蜂浪蝶往身上钻,他看自家主子跟祸水也差不多了。 及至注意到信封背后落款,他才吃了一惊,忙又将适才包裹寻出,是一条玉做的腰带,裹以软缎,十分柔腻滑顺。 便讪讪道:“三姑娘当真费心。” 可到底未过门,这般主动会否太过亲昵?招人诟病。 齐恒淡淡道:“大约是想投桃报李。” 其实多的一成聘礼是长公主送的添头,他并未多话,看来竟招人误会,不过送一条腰带就想打发,这女子着实精明。 她本来也是半点亏不肯吃的,不是么?想到赏花宴上徐宁慧黠灵动风姿,齐恒忽然有些走神。 旋即才注意到信纸上那点莫名印迹,她哭了,因何? 忽然升起一览为快的兴致,下意识展开,满纸却都是些嘀嘀咕咕,齐恒不免皱眉,这都叫些什么事?谁关心她家多了几只猪崽子! 及至看到书信最 末,齐恒方才恍然,原来这才是重点。 徐馨归家了,她这位替嫁王妃难免不尴不尬,是怕失去梦寐以求的尊位,才设法试探自己吧? 着实多虑了,他可不是在意嫡庶的糊涂人,何况婚事一变再变像什么话,娘娘也丢不起这脸。 姜管事见他闭目出神,忍不住开口提醒,“殿下,您看是否回点什么?” 他对徐三小姐印象不错,那样谨慎守礼的人,对着殿下却会露出小女儿情态,殿下未免太冷淡了,多叫人伤心。 人家送腰带,回赠一把团扇就挺好,顶好再加上殿下自己的题字,三小姐必定如获至宝。 不过这样就太肉麻了,殿下未免肯同意。 姜管事脑补完一出缠绵悱恻小剧场,可等见到主子拿出的回礼,却是大跌眼睛。 他不免咽了口唾沫,“单只这个?” 齐恒颔首,“你好生送去罢。” 徐三蕙质兰心,必能明白其中关窍:王妃之位一定是她的,恰如这尊东西般屹立不倒。 她也能得些安慰。 徐宁做梦也想不到王府会给她送座不倒翁来,这算什么,拿她哄小孩儿玩?静王是这么富有童趣的人么? 有点怀疑底下擅做主张。 可姜管事诚恳面容让徐宁硬生生将质问收回去,只含笑道:“替我多谢殿下,我很喜欢。” 说完又让半夏塞了把银子。 可这东西她该如何处置?拿它当镇纸罢,根本压不住东西;放在窗台当摆件罢,夜里瞧见还怪瘆人的。 且这不倒翁上的老头模样实在滑稽,徐宁多瞟两眼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最后只好让半夏收进箱笼,连同嫁妆一起陪送到王府去。 半夏心想,殿下果然厉害,两下子就把姑娘给逗乐了,这才叫天生一对呢! 殊不知徐宁背后议论静王小气,哪怕不送衣裳首饰,送点吃食也好啊,那条腰带费了她半年月钱呢。 真是赔本买卖。 不过当老公的省俭点也是好事,反正她马上就是王妃了,无须计较蝇头小利——在管家这种事上,女人总归比男人要强得多。 徐宁清点完嫡母送的嫁妆单子,又把内务府的礼单照样清点一遍,只觉神清气爽,白花花的银票在向她招手,马上她就能脱离苦海了。 就在她美滋滋畅想未来时,一个炸裂新闻打破了府里多日来的平静。 二小姐徐婉不慎落水,表少爷王珂自告奋勇要去救她,结果双双落难,等府里家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捞上来,两人已湿漉漉抱成一团,二姑娘的酥/胸紧贴在表少爷后背上,差点叫人看个精光。 王氏很不幸二度晕厥,怎么老天爷总是跟她作对?这下可好,馨姐儿的姻缘又泡汤了。 第025章 祝福 意外发生得太突然, 徐宁也有点始料未及。 “怎么回事?”她问母亲。 杜氏才从太太处过来,陪着王氏骂了半天方姨娘,正觉得口干, 徐宁适时地将一杯桂花蜜酒递过去,还是那回从公主府带回的。 杜氏浅酌两口, 通体舒畅, 方才一五一十对女儿讲述起来,其实也没什么, 怎么看都像意外,徐婉虽然体弱,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难免贪玩,一时失脚也是有的,王六郎又一贯爱与红妆为伍,瞧见美人落难, 自然义不容辞——只想不到他也不善洑水,还差点被婉小姐带下去, 命丧黄泉。 虽说被家丁看去有失体面,可总不能眼睁睁放着不管不是?这下倒好, 闲话全传开了。 杜氏叹口气, “太太觉得是方姨娘所为。” 偏赶上大姐儿要与王六说亲出了这档子事, 也难怪太太疑心, 可照杜氏看来,方姨娘这回说不定真冤枉。 王家除了有几个臭钱,无权无势, 图什么?还是远嫁。况方姨娘向来眼光于顶, 五品以下的京官尚且看不上结亲,太太娘家更不消说了。 怕是这会儿方姨娘也同样怄气。 徐宁忽道:“其实, 也不算什么大事。” 虽然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生死关头难道还得避嫌?若说为顾及徐婉名誉,难道救她的是个乞丐也得捏着鼻子许配过去?还不是因为王珂身份恰当,这才犯难么! 杜氏点头,“也对,管住底下嘴别叫他们乱说便是。” 横竖太太与方姨娘彼此看不入眼,硬做亲家有什么意思? 王氏也如此想,她疼爱至深的六郎作甚要被那小贱蹄子拖累?是她自己走路不长眼睛失脚落水,凭什么六郎倒得为她负责?不可理喻。 但,出乎意料的是,王珂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徐婉情况,并义正辞严表示自己愿娶她为妻。 王氏气结,侄儿怕是被湖底水鬼迷了心窍了,急忙去探他额头,看有无发烧。 王珂露出苍白微笑,“姑姑您别担心,我好得很。” 好了还说胡话?王氏左耳进右耳出,一面延医问药,一面又差人去灵岩寺求些符水回来,怕真有邪祟缠身,好去去晦气。 诚意伯斥道:“糊涂!怪力乱神也可尽信?” 本来没什么,这么大张旗鼓一闹岂非人尽皆知,若真叫外头觉得邪祟缠身,往后侄儿跟婉丫头都不好说亲了。 王珂这回如此有担当,却令诚意伯稍稍改观,素来嫌他软弱颟顸,原来关键时刻并不含糊,就凭他跳下去救婉丫头的这份勇气,也值得大肆褒扬。 王氏急道:“老爷,您当真要将婉丫头许给六郎?” 诚意伯摸着颌下长髯,“有何不可?” 以前他也觉着婉丫头心性该嫁进高门大户,可她贸贸然写信给静王告密的举动着实大扣分,如此不分轻重,让他怎么放心借她联姻?来日闯下弥天大祸,他也未必有本事护短! 索性安分知足,嫁给家中知根知底的亲戚也就是了,六郎性情温雅,与婉儿素日也颇相好,虽则后来移情别恋,那也是宁姐儿横插一杠子的缘故……算了不提了,可巧来了这出,焉知不是老天爷要他们重聚? 还有一桩,徐婉从小体弱多病,若嫁进公侯之家为冢妇,持家上难免遭人诟病,倒不如王珂这等富贵闲人,每日赏花弹琴、吟诗作对为乐,轻松许多。 王氏哂道:“这是要弟妹受累了。” 诚意伯轻咳了咳,“自然不会亏待你娘家,该有的东西都得备足,就按宁姐儿的嫁妆例折半如何?” 不敢与王府比肩,可五成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9节 这才像话,王氏终于平衡了些,可转念一想,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是要她破费,气煞人也! 徐婉体质荏弱,加上在湖里呛了点水,醒来时间也更晚。这会儿大夫都走完了,只剩下母女二人。 方姨娘对女儿还是有点了解,知道她不是喜欢冒险的那种人,遇见小水沟都得踌躇半天,那么深的池塘,怎么说栽就栽进去了? 怕不是故意。 徐婉只管装傻,咬死了她想折柳条编花篮,言毕小心翼翼望着母亲,“娘,太太那头怎么说的?” 若付出这么大的牺牲还不能达成所愿,她真可以去死一死了。 方姨娘嘲道:“还能怎么着,她自己的好侄儿把人看光了,难道还想躲起来当缩头乌龟?” 这么说,六表哥同意娶她?徐婉腔子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两颊流露出不自然的红晕。 “那、您是如何回应的?” 方姨娘并不想接过太太递来的橄榄枝,架不住老爷也在一边劝说,害得她骑虎难下。她虽然得宠,倒不是调三斡四那等贱妾,当着老爷面尤其得扮贤良人,怎么敢把话说死了?只好唯唯答应下来。 大不了买通高僧批命,就说婉儿与王六郎八字犯克,能缓一时是一时。 徐婉不同意,但见她流下两行眼泪,哽咽着道:“娘素来教导女儿从一而终,如今我已与六表哥有了肌肤之亲,不嫁他还能嫁谁?若您一定反对,女儿唯有自尽一途。” 说完倔强地闭上眼睛。 这傻孩子,从一而终是说给那些蠢男人听的,自己几时教过她认死理?方姨娘气得肝疼,苦口婆心劝她,“太太向来视你我如仇,你嫁去焉能好过?” 王家那样复杂的家庭,连她听了都觉胆寒,更别说婉儿了。本来还有机会飞出五指山,这下却是自投罗网。 徐婉固执道:“六表哥会护着我的。” 王六那个软蛋,自己都应接不暇,还有余力保护别人?方姨娘眼睛歹毒,却也知晓这话女儿不爱听,便换种说法,“百善孝为先,他未必拗得过家中长辈。” “那我也不怕,再说了,不还有爹娘你们在么?”徐婉自信满满道。 可是晋州鞭长莫及,那府里可不像这边,她能对里头风吹草动了如指掌。 方姨娘望着油盐不进的女儿,忽然间泄了气,她想起曾经的自己——当时她也不顾家中反对,一意孤行给徐建业做小,害得爹娘差点与她断绝关系。但,宁为富家妾,不做穷汉妻,她并不后悔当初决定,否则如何会有现在富足安稳的生活? 区别在,当时她是为了生计,可女儿只为虚无缥缈的爱情,但愿王六对得起她这番痴心! 徐宁没工夫看戏,她自己都忙得脚不沾地,婚期在即,她的嫁妆先要送进宫中“晒一晒”,让温妃与其他娘娘好好瞧瞧,好展示伯府诚意,之后再原封不动抬去静王府。 这些事王氏无暇操心,干脆都交于她,徐宁也乐意接手,银钱一项再慎重也不为过,否则若被那些居心叵测的暗中克扣,她能找谁评理? 还是杜氏抽空提了句,该去看看那两位伤患。 徐宁无法,这就是人情来往的弊端,多做许多无用功。人家一个愿娶一个愿嫁,要她操什么心! 她巴不得躲得远远的。 王二太太见她带着礼物上门,脸上笑意堆出花来,要不怎说这位舅母八面玲珑呢?无论如何都吃不了亏。尽管事态一再变化,她总能立于不败之地,何况,娶二小姐也是桩合算生意,姑老爷最疼的便是她,嫁妆想来不会少,方姨娘为人厉害了点,可晋州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自己无论如何磋磨徐婉,方姨娘都没法撺掇伯爷出头。何况徐婉也未必多么差劲,到底是完璧之身,总比残花败柳强得多。 当然,她最要讨好的还是徐宁这位未来王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跟她混少不了好。 徐宁三言两语打发走舅母,方才来到床侧,这回就不必坐下了,她说两句便走。 “你是真心想娶二姐姐吗?” “当然。”王珂闭着眼不敢看她,五脏仿佛拧成一团。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是为了报复她弃他而去,还是为了报复这个家,报复他们随意戏弄他的人生? 他只知道,从自己冲动说出那句话开始,一切已成定局。 徐宁点点头,“很好。” 她没什么要说了,这世上多的是痴男怨女悲欢离欢,人人不过是幕布后的戏子,她身为观众无须打扰,只要静静地看这出戏演完。 理解,尊重。 “三妹妹不祝福我吗?”话音方落王珂便后悔了,事到如今他还想证明什么,难道以为看她心痛,他心里会好过一点儿? 但是徐宁没有半点难过模样,反倒浅浅绽出一个笑,“祝贺表哥,愿你们夫妻和睦,白头到老。” 这句话是真心的,虽然她猜到王珂与徐婉并非彼此相爱而结合,可世上多的是凑合着过的夫妻,其中不乏很幸福的例子。 但愿他们能成为其中一对。 王珂看她欠了欠身潇洒离去,眼中只留下怔忪。 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粉碎了。 第026章 大婚 王珂与徐婉的婚事就此悄然已定, 只待快马取回王六庚帖,便可走三书六礼。 诚意伯的意思,就在京中成婚倒还便宜, 言下之意想为女儿撑腰。二太太自然无可无不可,徐家愿意破费, 她乐得省一抿子, 至于六郎会否被误会招赘……说实话,给徐家当赘婿也不丢人。 京城如此繁华热闹, 她都想一辈子住下去了。 徐婉也松口气,看来她做了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再无人能阻挠她了。倒是她不着痕迹破坏了大姐姐的亲事,也抢了三妹心心念念的情郎,徐婉感到无比开心。 于是自作聪明跑来徐宁跟前炫耀。 然而徐宁只以种看傻子的眼光看着她,令她渐渐恐惧起来, 她怎么忘了,自己可以告密, 别人一样可以告密,万一三妹把这些事抖落出来…… 便嘴硬道:“你尽管去六表哥跟前胡说八道, 他不会相信的。” 徐宁淡淡道:“我没你那么闲。” 忽然觉得十几年来跟徐婉明争暗斗是场笑话, 对方比她想象中粗蠢太多。 她知道有些人为了报复会做出不理智的事, 可为此搭上终身——恕她实在难以理解。 徐婉见她神色漠然, 心底那点不确定慢慢扩大,她当真不难过?不会偷偷躲在被子里哭吧? 徐宁还是那句话,祝她和王珂白头偕老。 “我当然会, 你在王府可别丢咱们家的脸。”徐婉嘴上逞强, 却有一丝懊悔漫上心头,如果三妹没那么在意表哥, 她做的一切不就白费了么? 但是为时已晚,她即将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一群陌生的亲戚,而她们全都是嫡母的爪牙,将肆无忌惮亮出锋刃。 徐婉顿觉胆寒,尖叫一声跑回房里,她迫切需要从母亲那里得到安慰。 徐宁轻哂,就这点胆子还想算计别人,算计自己倒差不多。 再度提笔给静王府写信,这回又加上了爆点头条,似乎静王对她“勾引”王珂之事有些耿耿于怀,那么,为了让未婚夫释怀,给他吃颗定心丸也是应该的。 现在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静王不必担心她与王六旧情复燃了。 齐恒很怀疑这女孩子是否把自己当成发泄口,怎每回都有噜噜苏苏许多话说,他一点都不关心她家中琐碎。 姜管事心想,那您还不是看得津津有味。 打起精神笑道:“三姑娘这回又送了什么东西?” “没什么。”齐恒自己都未察觉语气里有些失望。 然而包裹里除了那封短笺什么也没有,似乎徐宁只为向他汇报任务——好像他真会吃那傻小子的醋似的。 齐恒觉得徐宁自视太高,但不得不承认,此举莫名令他有些暖意。 好歹她还是在意他感受,看来,她会尽职尽责扮演好一个合格的妻子。 那便拭目以待。 齐恒望向阴雨蒙蒙的窗外,自言自语道:“这雨下了快半月了吧。” 姜管事适时地耷拉下脸叹口气,“是啊,也不知大婚那天会否放晴。” 钦天监定的吉日就在五日后,可若雨势连绵不断,岂非有些扫人兴致。还容易被骂晦气——诸皇子皆已长成,明争暗斗愈烈,稍稍一点瑕疵都容易被揪住不放。 徐宁却没怎么为大雨发愁,她坐轿子的怕什么,抬轿子的人才倒霉。杜氏已然做好准备多给赏钱,日子改不得,只好辛苦些了,背地里将钦天监那群禄蠹骂了个遍。 或许徐宁命里便是个有福胚子,明明大婚前天还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可到了正日子,却万里无云晴空高照,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强行撕扯开了,诚意伯啧啧称奇,三丫头终究不凡。 杜氏的手艺尚不足应付此等大工程,遂请了京城最好的梳头娘子来为女儿挽发上妆。 别的尚好,绞脸着实让徐宁疼得龇牙咧嘴,多年来的好涵养几乎毁于一旦,那人甚至足足绞了一刻钟! 好在效果确实不错,镜中人皮色白净许多,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晶莹剔透,让徐宁勉强觉得物有所值。 新娘妆与日常妆不同,为着久坐出汗,必得厚厚的涂一层粉底方可保险,脸刷得跟白墙一样,乍一看赛过僵尸,难怪新娘子总说大婚是自己人生中最漂亮的一刻,这种情况哪还辨得出丑人! 徐宁只觉口鼻都无法呼吸了,趁杜氏出去倒茶,伺机请那梳头娘子手松些,简简单单画个淡妆即可。 娘子有些犹疑,“这……” 从未听过如此要求,再怎么天生丽质也不能瞎糟蹋呀。 徐宁绷着脸顿时多了几分气势,“你照做便是。” 如果未来夫君连她素颜都不能接受,那这婚结着有什么意思。 娘子再不敢违抗,当王妃的人气性就是大,她这升斗小民唯有听吩咐办事。好在徐宁本就生得五官秾丽,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乍一看也跟精心描摹过似的。 杜氏进来也没瞧出端倪,她没正经成过婚,只一乘小轿抬进府里,自然不知新娘子该是什么模样。 嫡母王氏倒瞧出点不对,可时辰已经晚了,再不容耽搁,当下一面催促轿夫快来,一面叫人去寻长子,好来背妹妹上花轿——这可是有脸面的事,断不能让方姨娘生的贱种占去先机。 照规矩还应当“哭嫁”,但徐宁一则对着嫡母哭不出来,二则,许多宾客攒聚在一起,嘈嘈切切,令她耳边嗡嗡,心中也有些慌乱,就更僵硬了。 王氏也没精力与她扮演母女情深戏码,直接让徐椿把她背上花轿,别误了拜堂。 徐馨看着那一袭红衣,下意识抿唇。 王氏只当她是羡慕,安慰道:“放心,以后你出阁的排场不会比她差。” 三妹已经是王妃了,焉能胜过?除非进宫做娘娘,她可一点都不想伺候老皇帝! 徐馨默默告诫自己,无谓计较一时之长短,三妹的巅峰就在此刻,往后只会走下坡路,而她的福气却在后头。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得让父亲母亲接受文思远才是。好在,她已想出办法。 徐馨微垂眼睫,按下那一抹外露的精光。 徐椿不算体格强壮,但他背着徐宁的每一步却十分稳当,足可见小心翼翼,生怕将她摔着。 送到八抬花轿前,徐宁猫身钻进去,隔着喜帕对他道:“哥哥,你回去罢。” 能听见大哥微微的喘气声,真叫他受累了,怪不好意思的——自己不算很重呀,看来还是平日缺乏锻炼的缘故。 徐椿停了停,忽地说道:“三妹,你在王府一定要过得开心。”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20节 自个儿觉得老大难为情,快步跑开了。 徐宁失笑,笑毕却有点怅然。大哥这是真心话吧,明明同病相怜……夹在祖母和母亲的战火间,徐椿这长子当得着实举步维艰,但作为徐家内定的继承人,他注定是走不脱了,只好将最诚挚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但是世上真的有自由这种东西吗?谁都被条条框框束缚着,而她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走向另一个囚笼。 但她至少能选择用何种方式面对。 徐宁重新振作精神,虽然开局不利,至少现在她已走得很顺,剩下的,就看命运肯不肯配合了。 徐家离静王府其实不远,正常就半个多时辰脚程。但按照惯例,仪仗还需绕城一圈,边放鞭炮便撒些铜钱花纸,好让民众也跟着沾沾喜气。 轿夫们训练有素并不显颠簸,于是徐宁干脆在花轿里打起了盹,直至有人来搀她的手,她才迷迷糊糊醒转过来,当然隔着喜帕什么都看不见。 拜堂就是电视剧里那套章程,没什么特别,但从傧相的称谓,她猜测高堂只来了温妃娘娘一位——看来静王在诸皇子里并不算很得宠呀。 听说楚王大婚时皇帝可是亲自去了的。 当然原也无碍,对她这个懒散人而言,省事点更好。 夫妻交拜后便是送入洞房,徐宁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只觉饥肠辘辘,耳边还时不时有女子的脂粉香与欢声笑语,应该是她的妯娌们? 偏她一个都不认识,无从搭话,当然这种场合也不需要新娘子开口。 等会儿该不会还有闹洞房罢?徐宁胡思乱想着,她最怕这个了,皇家按说没那些陋俗,可再怎么高雅地闹洞房一样招人讨厌。 且她已经没精力做游戏。 周遭忽然安静下来,陆续可听见窸窣脚步声,想必那群人不约而同退了出去。不消说,除了静王谁还有如此威慑。 徐宁屏气凝神等着新郎官来揭盖头,却半晌不见动静,遂小心翼翼将红布掀开一条窄缝,只见齐恒高大身量笔直立于跟前,正瞬也不瞬看着她。 脸上仿佛还有点可疑红晕,他喝醉了?徐宁嗅到很明显的酒气。 正迟疑要不要自己动手,却见对方忽地粲然一笑,徐宁竟有些晃神,原来这人笑起来如斯好看,失敬失敬。 忙镇定心神,避免失态,她还等着他走流程呢。 好在齐恒尚残存一分理智,晃悠悠走到桌前拿起那杆喜秤,哧溜将徐宁头上喜帕掀起。 总算自在了,徐宁正欲伸个懒腰,就见那方红布在空中滴溜溜转了个圈,啪嗒又落回她脑袋上。 哥们,您搁这表演二人转呢? 第027章 请安 眼前一片漆黑。 徐宁没想到自己刚嫁来就撞见静王不为人知的一面, 脸上很有点囧,且喜红布盖着瞧不出来。 可现在该怎么办,难道要她自己掀开?听说会不吉利的——徐宁虽然是个无神论者, 但这种事总归讲个好意头不是? 正琢磨时,齐恒撑着最后一口气揭开喜帕, 迷迷瞪瞪看了她一眼, 咣当倒在桌上呼呼睡去。 徐宁:…… 她真没想到静王酒量如此之差,要知道自个儿五岁就能喝二两烧酒了, 怎么堂堂一个男子汉还不如她?莫非因为那哮症的关系? 今晚看来是没法圆房了,虽则徐宁也没准备好——她光忙着盘算嫁妆, 杜氏塞给她的避火图连一页都没看,属实盲人摸象。 这下倒能喘口气,与陌生男子肌肤相亲总归是需要心理建设的。 徐宁费了老大力气将齐恒搬回床上,想了想, 还是为其除去外袍,再覆上锦被, 否则和衣而卧容易伤身。 劳累半天,腹中越发饥馁, 而桌上却有酒无菜, 王府下人办事未免太不尽心。 要知她除开早上喝了两口稀粥, 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花轿里让她顶着的平安果早被她啃得渣都不剩了。 放眼望去,茫茫都是生客,好在她带了半夏, 遂让半夏去寻姜管事来, 她记得这位,十分老实巴交好说话。 姜管事还当因为什么呢, 难道要他指点如何行周公之礼?殿下天资聪颖,就算未经人事,他找来的那本小册子说得也已经很清楚了,按说没难度呀。 急匆匆赶来,就见一袭红衣的新王妃金刚怒目立于门首,害他唬了一跳。 徐宁礼貌侧身,示意他看床榻。 姜管事一拍脑袋,都怪他!明知殿下酒量不济,当时该多劝着点,谁叫楚王他们没安好心,死命往里灌酒,这下好端端的洞房夜都给破坏了! 徐宁叫他来并非问罪,而是请他吩咐厨房另外置一桌酒菜,最好再加点热汤面。 “应该不难办吧?” “不麻烦,不麻烦。”姜管事连忙赔笑。这倒是他的疏忽,光记得殿下晚上不爱用夜宵,却忘了如今又添了位新主子。 能时时将自家主子的喜恶放心上是好事,徐宁很欣赏这等忠仆,不过姜管事也该认识到夫妻同为一体,无论静王是否娶她回来当个摆设,她都是不容置疑的王妃,自然也该以同样态度尊敬对待。 没多久,热乎乎的面条便已呈上,约莫是现擀的,一指粗细,十分柔韧有嚼劲,汤头则是羊肉熬的,撒了芫荽芝麻和花生碎,香气扑鼻。 徐宁忍不住食指大动,见半夏在一旁咽唾沫,遂请她坐下一同品尝。 半夏摇头,“婢子不饿。” 姑娘跟两位嬷嬷学规矩的时候她也在一旁看着呢,知道进了王府就得谨言慎行,不比家中自在。 徐宁强行将她按在座椅上,“怕什么,这儿又没别人。” 半夏仍想拒绝,架不住肚子实在叫唤得厉害,方大着胆子举起碗筷,徐宁趁机往她碗里夹了个蟹粉狮子头,这下,半夏再无理由拒绝,不能浪费粮食啊! 主仆俩正热火朝天大快朵颐,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哼,吓得半夏差点噎住,连忙起身麻溜站到门边去,假装自己忠于职守。 徐宁则不慌不忙转头,“殿下醒了?” 酒醉过后会有片刻麻木,对周遭事物感觉迟钝,这个她深有体会,因此一点也不担心迁怒。 况且她早就为齐恒准备好醒酒汤和醒酒石,不能说她不尽责,这会儿便将那块冰凉的小石子往他舌下一放——按中医理论,寒水石有清热降火、除烦止渴之效,不过徐宁表示怀疑,这不就是后世最常见的那种大理石么?路边一抓一大把。 但古人信这个,她也没必要特立独行,反正凉凉的含着挺舒服。 那醒酒汤却是酸笋熬制,气味古怪,齐恒下意识皱起眉头。 得嘞,这位爷也是个难伺候,徐宁眼珠子一转,把桌上佐餐的小番茄拣了几颗装盆端来,酸溜溜的一样能解酒。 怕他吃不惯,又道:“要不要淋点蜜汁?” 她很喜欢水果配蜂蜜的吃法,尽管蜂蜜不便宜,好在家底经得起造。 齐恒果断将小番茄放入口中,眉毛都不皱一下,“你晚上这么狼吞虎咽,倒不怕积食?” 话还说得委婉,桌上琳琅满目尽是些鲜虾蹄子脍、猪肚鸡、溜鳝段,还有一大碗满满当当的水盆羊肉。 白日里吃都嫌发福,何况晚上? 徐宁愉快地眯起眼睛,“不过偶尔放纵一回,又不是天天这么折腾,殿下难道总是一成不变?” 齐恒轻哼一声,懒怠作答。 徐宁咋舌,一个人严于律己到这种程度,那肯定不正常。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迅哥儿的话准没错。 她倒有点同情他了,徐宁趁机怂恿,“那殿下也尝尝鲜罢,正好都是现做的,还没放凉。” 齐恒无甚胃口。 徐宁察言观色,便将面汤另外舀了小半碗呈到他面前,她估摸着这人跟自己一样都没怎么吃过东西,不过男子耐力强,也许不觉得。 齐恒这回没再驳她好意,接过来小口啜饮,大约是想暖暖身子。 徐宁头一回发现有人吃面能跟品茶似的,姿势优雅美妙至极,不禁叹为观止。 齐恒受不了她欣赏的目光,冷冷道:“看什么?” “看你啊。”徐宁直抒胸臆,既然都成亲了,无须假装矜持。 “咳咳。”齐恒差点让面汤给呛着,毁了自己谪仙般人设,恼怒瞪她一眼,却到底拿她无可奈何。 徐宁则诡异地在他耳根处发现一抹红,看来静王殿下没怎么被人调戏过呀,也是,谁敢调戏他? 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 本来新婚夜还应该吃个交杯盏,但两人都默契地没提这话,齐恒是不宜饮酒,徐宁则是想象不到——交杯酒的姿势难度太高了点,她生怕胳膊打折。 还是省掉这一步吧。 徐宁向对面道:“殿下,不如我先去洗漱?” 齐恒颔首,面皮重新绷紧。姜管事说的不错,他记性很好,那本小册子上的内容记得一字不差,不过实践起来具体如何,还有待摸索。 洗漱无疑是敦伦之前的暗号。 于是在徐宁裹得香喷喷的回来之后,齐恒也自觉去了净室——就只一墙之隔,中间凿空,以屏风隔断,为的就是夜里起身方便。 他素性好洁,又是生平第一遭,自然慎之又慎。 等他确保周身无一丝尘垢、干净清爽地上榻时,却发现新夫人用一副杏子红绫被密密包着,安然眠睡过去。 这么快? 齐恒略觉诧异,试着拉了拉被角,纹丝不动。 罢了。 徐宁次日起身,发现身侧已空空荡荡,赶紧掀开被褥,衣裳整齐,毫无凌乱迹象,可见齐恒并未碰她。 难道昨夜睡得太死了?这不能怪她,谁叫他一个大男人洗澡磨磨蹭蹭,自己干躺着难免犯困,徐宁估摸着最少有一个时辰,因她数了半个多钟头的羊呢。 算了,错过就错过罢,谁叫他前半夜吃醉酒来着,她也应该怨他。 这会儿倒是两清了。 徐宁尚在发呆,就见那定力十足的男人迈着悠然步伐进门,“还不梳洗?等会儿得去向娘娘请安。” 他倒是衣着笔挺。 徐宁试图从他脸上发现一点宿醉后的迹象,可惜失败了,人无完人,静王为了维持完美必定下过不少功夫,她唯有甘拜下风。 当然徐宁也不是吃素的,尤其在大场面应对上。身为标准儿媳当然不能在婆婆面前迟到,这关乎温妃对她的第一印象。 于是徐宁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刷牙洗脸梳头化妆这几项操作,掐表之精准,连特种兵都叹为观止。 早膳就不必用了,昨晚吃了那些东西, 这会子肚子仍有些发胀,饿一饿正合适。 徐宁忽然想起一事,伸手去扒夫君衣领。 齐恒骇道:“做什么?”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21节 光天化日就动手动脚,被人瞧见像什么话。就算昨夜没行周公之礼,也不能就在马车上补吧? 徐宁满脸无辜,“我看你起没起酒疹子。” 否则若被温妃娘娘瞧见,不会怪自家宝贝儿子贪杯,只会怨她这做媳妇的照顾不周。 倒是静王为何这么大反应?俨然一副小媳妇要被逼良为娼的架势,徐宁囧了个囧。 齐恒:…… 再度深吸口气,“本王没事,你不用担心。” 那当然最好了,徐宁默默缩回手去。不过夫君这一惊一乍的模样瞧着怪别扭的,他不是以高冷著称吗?看着完全不像…… 也许她才是被骗婚的那个。 第028章 躺平 快至宫门时, 徐宁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准备元帕。 不对,是根本就没有——都没圆房哪来的落红? 要不, 就临时刺几滴血在手绢上?用他的,她最怕疼。 徐宁于是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放柔声音糯糯唤道:“殿下~” 以前她每次想要什么东西, 都这么对杜氏撒娇,娘亲很受用。当然便宜爹身上没试用过, 她也不知男人吃不吃这一套——应该会吧,她自觉长得还是挺可爱的。 然而齐恒只管闭目养神, “何事?” 徐宁趁机再挨近些,“那个,昨晚……” 齐恒隐约能嗅到她身上松针的气味,这令他有些走神, 似乎早上没看见她熏香,莫非是天然自带的? ——当然不是。徐宁很讨厌刨花水黏糊糊的味道, 每次都让半夏先用松针滤过,天长日久自然而然就沾上了。反正松针清淡得很, 似有如无。 这么一打岔, 齐恒没听见她的苦恼, “你说什么?” 徐宁顿觉羞耻, 他是故意的,还要她复述一遍?这人真是坏透了! 好在姜管事耳聪目明,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虽然有打搅二人打情骂俏的嫌疑, 也还是体贴地出来帮新王妃答疑解惑。 徐宁才知道原来时下成婚并不讲究这些, 细想也是,如果一个男子连自家妻子的贞洁都无法保证, 那未免也太庸碌无为了。 徐宁咦道:“就不怕有人鱼目混珠?” 这么看大姐姐太委屈了,失身也不妨碍当王妃呢。 姜管事轻咳了咳,“回王妃的话,床笫之间,处子与妇人当然还是有所不同。” 这个就看男子的经验把握了。 齐恒不禁瞥了这忠心的老仆两眼,他懂得倒多,深藏不露。 姜管事未免主子寻自个儿麻烦,赶紧将话题岔开,又说起选秀其实也没那么在乎验身,本朝有位皇帝就偏爱成熟有风韵的女子,他在任最长的一位皇后还是二婚进宫呢——后来这些严格都算她的子息。 徐宁听得津津有味,她开始喜欢这个时代了。 然而注意到旁边一脸便秘的表情,徐宁知趣打断,“姜总管,您就在外候着罢。” 宫里不许外人擅入,这位到底是没净身的。 姜管事称了声是,恭恭敬敬将马车赶到一边。 齐恒见她坦然指挥府里下人,也无二话。既然结为夫妻,他尊重她,也会予她应有的权利——前提别手伸太长。 进了贞顺门,两人换乘辇轿,因是新婚,便共坐一顶。 宫里的轿子却有些逼仄,加之石径崎岖溜滑,难免有些颠簸。徐宁很努力地拽着上头流苏,避免自己撞到静王身上。 她就诧异齐恒为何能“坐如钟”?难道运用了传说中的内力? 齐恒很想告诉她,只要她别手贱将屁股底下那个鹅羽软垫拆下,就不会有此困扰——木头当然嫌滑。 可瞧见她左支右绌模样,忽然觉得十分有趣,遂转过头,假装欣赏窗外风景。 脸上又恢复酷酷的表情。 徐宁心想,看来温妃娘娘教子不善,难怪这么大才脱单,要不是徐家大发慈悲,怕是现在还单着呢。 好容易来到永福宫,徐宁提着裙子下来,努力将上头压出的褶皱抚平,看静王不管不顾朝前走,忍不住唤道:“殿下!” 好在齐恒耳朵没聋,“又何事?” 你说呢,赶着投胎呀?徐宁翻个白眼,疾走两步来到他身边,不着痕迹挽起他手臂。 面对齐恒疑惑目光,徐宁泰然自若。 新婚夫妇就得有新婚夫妇的模样,装也得装得恩爱些,何况温妃一口一个报恩,那自然不能对人家女儿太差,否则倒叫皇帝以为别有居心。 她知道便宜爹近年来是块香饽饽,屡得高升,但至少明面上不得与储位之争沾得太深不是? 齐恒不意她有如此眼界,思量片刻,再未抗拒。而且,那只手臂柔软芬芳,似乎并不讨厌。 温妃已在花厅摆好阵势,进门便闻见缕缕茶香,徐宁深吸口气,含笑道:“娘娘的手艺惊若天人。” 温妃凤眼斜飞,“你怎知本宫手艺?” 似乎还是第一次见面——本来她应该在婚前召徐三进宫一趟,可想想还是算了,徐家这样不识抬举,她也没必要考虑徐家面子。 当然是你那两位教习嬷嬷教的啊。徐宁但笑不语,只从色香味各个维度将这盏茶使劲夸了一番,其中不乏引经据典。 温妃道:“你读过陆羽《茶经》?” 徐宁谦虚低头,“闲来无事,偶有涉猎。” 这玩意就跟八股文一样,多背背总有用得上的地方,反正她会的只有那两句。 说完亲自斟了杯茶,恭恭敬敬用托盘端着奉上。 温妃先不忙接这盏媳妇茶,而是侃侃对她讲起当王妃应有的规矩——明明特意做过岗前培训,好像她忘了这一茬似的。 偏偏徐宁还不能指责温妃健忘,那是大不敬,她知道婆婆是想给自己下马威,只好暂且忍着。 好在她以前在嫡母身边没少端茶递水,早就磨练出来了,手上那一层薄茧足以帮她抵御热度。 温妃见她谈笑自若,倒也纳罕,看来真不是个娇气的,徐家下了番功夫培养。 本想继续晾一晾,齐恒适时提醒,“母亲,那茶得趁热才合口,再放怕就凉了。” 温妃只得见好就收,命她撤去托盘,侍立一边去。 儿子居然破天荒帮个女子说话,看来这徐三确有过人之处,温妃不禁起了点兴趣,拉着她的手谆谆盘问。 徐宁习惯了扮猪吃老虎,在外头怎么可怜怎么来,当下也不隐瞒,将自己和姨娘在家如何度日一一道来。 人们总是对弱者颇多同情,太卑微的人,是连对手都不配当的。 温妃果然叹道:“也真难为你了。” 还以为徐三手段卓绝才被诚意伯挑中,却原来是不过是无奈之下的权衡。大姑娘不着调,二姑娘又性狭妒忌爱惹是生非,也只有她舍身饲虎——在温妃眼里,自家那冷冰冰的儿子还真跟猛虎差不多。 齐恒仍面无表情,只眉头轻挑,他印象中的徐宁可没那么柔弱,只瞧她如何对待王家人的,怕是阖府都被她玩弄于鼓掌。 母亲这样老练的也会着道,可见这女孩子表演功底多么深厚。 徐宁甜甜说道:“娘娘不必为我担心,如今不是苦尽甘来了么?” 回头望着她“爱慕已久”的夫婿,“殿下待我很好,能每时每刻陪在殿下身边,我真的很高兴。” 谁都不会怀疑她眼里的真诚——这可是一张长期饭票啊,她怎么舍得撒手呢?当然得牢牢抓紧啊。 温妃很满意,她并不喜欢三从四德那套,却乐意叫儿媳妇一心一意崇拜她的儿子,至少得与大业无碍。 徐宁的表现堪为良配。 婆媳俩密密地叙了会儿话,颇有相见恨晚之感,温妃乘兴拉起她的手,“走,本宫带你到甘泉宫拜谒。” 继先皇后薨逝,当今未再立继后,阖宫以陈贵妃为尊,今日正好是请安的日子。 徐宁虽不抗拒见客,可能否让她先填饱肚子再说啊?昨晚的都消化差不多了,这会儿正觉腹鸣如鼓。 温妃却也绝口不提早膳的事,莫非宫里的娘娘都是仙女,吸风饮露就能活? 齐恒就看到她顺手往袖子里藏了两块糕,还偷偷摸摸东张西望,生怕被人发觉似的。 有贼心没贼胆。齐恒轻笑出声,叫来司膳太监简短吩咐几句,自个儿也抬步跟上。 甘泉宫已黑压压围了一屋子人,似乎不全是嫔妃,有几个年岁与徐宁相仿,衣裳打扮也差不多,应该是她的妯娌们。 可能是专程来打量她的,徐宁莫名有种动物园猴子被人围观的窘迫感,她若是孙大圣就好了,拔根毫毛就能遁回水帘洞去。 温妃显然习惯这种场合,很娴熟地为徐宁一一引见,徐宁则点头微笑行礼一条龙,姿势行云流水,可见嬷嬷们没白教导。 又试图将眼前这些人与花名册对上号,陈贵妃乃六宫资历最深者,为景德帝诞育长子安王,面庞十分端凝方正,很有气质的那类长相;胡贵妃则妩媚撩人,一双眼睛勾魂摄魄,年近四旬,望去仍如三十许人,难怪盛宠不衰,而她所生的吴王也颇得圣眷,较之安王平庸,更多了几分聪明灵秀,难怪皇帝这些年委决不下,迟迟不肯立长子为太子。 这便是位份最尊的两位,下来便是三妃。惠妃所生楚王,同样俊秀聪颖,然而人品似乎颇多诟病,婚前弄出庶长子的便是他;丽妃无子,只一个女儿,但从封号便可看出是个明眸善睐的美人,景德帝许她位列三妃,显然始于颜值。 相形之下,排位最末的温妃就妥妥母凭子贵,徐宁不禁为自家婆母掬一把同情泪,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她这日子恐怕少不了煎熬。 难怪心心念念要把静王捧成太子——只有等坐上太后之位,她才真正算熬出头了。 徐宁很庆幸身边拥有两位卷王,她不贪多,人家吃肉,她跟着喝口汤就行。 等着坐享躺赢吧! 第029章 八卦 鉴于她跟这些娘娘都不太相熟, 徐宁决定少说话。 在人多的场合,羞怯点往往不是坏事,长辈们也更喜欢乖巧听话的女孩子。尤其能当上一宫主位的都是心有七窍, 同类相斥,反而瞧不上那些人精。 胡贵妃暗自打量一番, 觉得不愧为小家子出身, 狗肉抬不上席面,难为温妃绞尽脑汁把她求来。 既如此, 自个儿越发得捧着她,好叫温妃难堪, 反正温妃愚蠢瞧不出来,还当她是拉拢呢。 遂笑吟吟地招手示意徐宁上前,又从腕上褪下一个缠丝玛瑙玉镯给她,“温妃妹妹眼光极佳, 这模样当真惹人怜爱。今日初见,来不及备礼, 权以此物相赠,还望妹妹莫嫌弃才好。” 温妃忙道:“她小孩儿家哪里生受得起, 姐姐太客气了。”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22节 胡贵妃坚持要给徐宁戴上, 徐宁只好含羞带怯收下。但是这种御赐之物都由内务府登记在册, 不能随意变卖, 也无法折现,她还宁愿收些金子银子什么的。 胡贵妃见她宠辱不惊,也自诧异, 想那伯府虽然富贵, 她一介庶女能见过多少好东西,还是温妃有意栽培的缘故? 她倒也上道。 胡贵妃起了头, 其余嫔妃也纷纷解囊,即便身无长物,但无论一支钗或是一对耳环,徐宁都欣然笑纳,并不因礼物的贵贱显出分别来。 陈贵妃看在眼里,对这女孩多了几分欣赏,叫太监取来一匣金叶子,“留着回去赏人罢。” 这回才真正送到徐宁心坎里。 徐宁心悦诚服跪拜谢恩,胡贵妃从鼻子里哼了声,轻蔑转过头去,还当她淡泊名利,原来是不识货——那只玛瑙镯可比这盒金子值钱多了。 应付完长辈们,几个妯娌又簇拥过来,都是青春正盛的女子,嘈嘈切切十分热闹。 其中那位深目高鼻、鬒发如云的,想必便是艳名远播的李凤娘,难怪楚王惦念难舍,拼着得罪李阁老也要将她娶回家。 她看徐宁的眼色既好奇,又带着隐隐戒备。 徐宁想起嫡姐曾嫉妒李凤娘得了赐婚圣旨,那时说起来分外不服气,可李凤娘本人似乎是不愿意这桩亲事的,楚王风流滥情,纵使容貌出众,也不过徒有副臭皮囊而已。 何况府里侍妾还先一步诞下庶长子,纵使按规矩记在王妃名下,到底意难平——到时候生下嫡子该怎么算呢? 徐宁对李凤娘有些同情,遂尽可能释放善意,“早就听闻四嫂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凤娘扯了扯唇角,并不接话,这下,谁都看得出她态度冷淡。 徐宁不解她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她们以前见过么?还是把跟徐馨从前的恩怨也算在她头上? 但,徐宁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那种人,人家不睬她,她也无须自讨没趣,转头跟其他两位嫂嫂闲聊起来。 安王妃笑眯眯的观之可亲,吴王妃仿佛腼腆些,说话轻言细语,看上去都挺容易相处。 李凤娘却又没来由插入她们的聚会,从鬓边取下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学着胡贵妃的模样要给徐宁见面礼。 徐宁的笑容僵在脸上,长辈发红包那叫慈爱,可平辈之间算什么?打赏,还是施舍? 李凤娘旁若无人看着她,显然故意有此一举,她若收下,便坐实了眼皮子浅;若不收,则有悖自己一番好意。 温妃不意李凤娘会突然发难,这楚王妃平日性子冷淡些,也还不是爱作践的人,为何同徐三过不去? 徐宁到底是她的儿媳,温妃不能叫她在人前失了面子,正欲解围,徐宁已笑眯眯开口,“谢四嫂美意,不过妾身初来乍到,还是不劳各位破费了。” 这话自然是说给安王妃与吴王妃听的。 两人同时会过意来,这个李凤娘可真是,自个儿非要摆阔,不是令她们为难?自己是给还是不给? 偏偏她俩都没有李阁老那种身家,头上插戴俱是按照规制来的,少一样都得设法补上,哪能随便赏人? 纷纷对李凤娘怒目而视。 徐宁这招就叫祸水东引,巧妙地将李凤娘与自己的矛盾转化为与两位嫂子的矛盾,她就不信这厮连基本礼节都不顾了。 惠妃眼瞧不对,连忙借口倒茶将李凤娘支开,省得她继续丢人现眼。 她早就瞧不上这个自命清高的儿媳妇,若非儿子寻死觅活非要娶她,她可不想把这么个丧门星娶回家来。 京中并不止李阁老一门显贵。 一场干戈消弭无形,众人继续谈笑自若,倒是温妃对徐三小姐有了新认识。不卑不亢,张弛有度,刚才那番话说得可真聪明呀。 回到永福宫,徐宁惊讶发现桌上已摆好热腾腾的早膳,除了豆浆饼子花卷油条,光粥品就有七八种,甜的咸的应有尽有。 看来宫里日常餐点也比外头强出百倍。 徐宁以目示意,这是谁准备的? 齐恒没说话,只眉梢衔着微微自得。 做好事不留名,你以为你活雷锋啊。徐宁并非假客套那种人,遂心安理得坐下品尝,也无须拘泥吃相——反正温妃不在,不怕盯梢。 听宫人说娘娘最近一个月都没用早膳,习惯如此。徐宁炯炯有神心想,那温妃瞧着还是如此富态? 看来减肥的关键不在节食,而是多动。 两人的吃相形成鲜明对比,一个风卷残云,一个慢条斯理,但最后却几乎同时收工。徐宁不认为自己吃太多,一定是静王嘴比她大的缘故,胃容量=横截面x速度。 用完膳,便该去向娘娘告别了。 温妃也没兴趣留他俩说话,正凭借意志顽强地与饥饿对抗,皇帝这半个月已去了丽妃处三次,却一次都没来相邻的永福宫,好胜如她,哪里甘心认输?而丽妃最值得称道的便是那把杨柳纤腰,温妃决定取其精华为自用。 徐宁心想这叫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换个赛道就解决了,多简单的事。 但是温妃不撞南墙不回头,除非尝到教训,否则她不会放弃。或许也因为这个,齐恒并未深劝,他看母亲午膳晚膳都用得不少,饿是饿不着的。 临走时,温妃指了指屏风边上两个丫鬟,“你刚进王府,也没几个得力的人,把她们拨给你伺候罢。” 徐宁早注意到王府没什么女眷,除了姜管事这种下仆,大部分都是太监,想来是齐恒不惯与异性接触缘故。 或许也因这个,温妃才没给他安排通房,现下倒是寻着光明正大的理由。 徐宁瞧见那两个容貌姣好的宫娥,心领神会温妃打着什么主意,要开枝散叶,光一个王妃怎么够呢?自然多多益善。可她又不好明着说这话,便借徐宁的手。 徐宁当然不会拒绝,身为王府女主人,只带半夏一个是太简陋了点,半夏又不是三头六臂,总得有人分忧才是——内务府调理出来的,业务能力应该不差。 遂欣然答允,至于带回去是做侍妾还是继续做丫鬟,不都她说了算么? 儿媳妇这样识时务,温妃很满意,恒儿性子古怪顽拗,得有个明理的时常劝着,才能叫她省心。如今看来,徐三小姐是最合适的人选。 姜管事瞧见两人身后那道亮丽风景线,眼睛瞬间睁得老大,待要发问却不敢,只眼巴巴瞅着新王妃。 徐宁道:“娘娘怕府里的奴婢不够使,遂又拨了两个,姜管事你看着安排罢。” 一名白芷一名红芍,淡雅艳丽各具千秋,可见温妃眼光颇佳。 白芷沉静,红芍则要伶俐些,上前一步道:“王妃主子,奴婢挽得一手好发髻,可要奴婢为您理妆?” 半夏很机警地拦住,“不用,你去马车后头伺候罢。” 哼,想抢她的位置,没那么容易。 红芍经此一呛,眼眶顿时含泪,可怜巴巴望着徐宁。 徐宁含笑挽起齐恒胳膊,“殿下,看来外头风沙太大,咱们先进去吧。” 齐恒没作声,对她如何处置那两名宫婢并不感兴趣,似乎婆媳间总免不了要斗法,而他只想偷得浮生半日闲。 徐宁咬着嘴唇沉思半晌,忽然说道:“殿下,李凤娘不会心悦您吧?” 否则想不通四嫂好端端的敌意从何而来,女人之间的争斗不是为了利益便是为了爱情,而她跟李凤娘当然没利益冲突可言。 “本王如何知道。”齐恒意态懒散,可见这桩公案也是他漠不关心的。 倒是徐三的态度令他有些兴味,刚进门就学会吃醋了?他慢悠悠睁开眼皮,想看看新婚妻子是否正委屈地噘着嘴,哪知正撞见徐宁一脸兴奋的面容。 真是太有意思了,没想到她身边就有如此狗血八卦,当嫂子的恋慕小叔子,这是要演甄嬛传还是孝庄秘史?又或者金瓶梅? 总不见得还会有血溅鸳鸯楼吧。 徐宁忽然吩咐停车。 姜管事屁颠屁颠跑来,“王妃有何吩咐?” 徐宁让他顺便买几袋香瓜子带回府里,日后恐怕好戏不断不得不看呢。 齐恒:…… 第030章 现状 快到王府时, 徐宁才注意到齐恒跟自己走的同一方向,已经成婚了,应该不需要再特意接送吧? “殿下, 您今日不用去官衙?” 她不知静王具体在哪个部当差,这些皇子似乎来去无踪, 哪边都能沾点, 今年大抵在吏部多些——毕竟便宜爹就是吏部侍郎么。 某种意义上,她跟徐家一起嫁进了王府。 齐恒容色淡淡, “适逢休沐。” 徐宁恍然,原来还有新婚假, 皇帝老儿真是太体贴了,那么,她是否该抓住机会跟夫君培养感情? 不过待会儿她还有一件大事要做,那就是清点宾客们送来的贺礼, 金钱与男人,实在难以取舍。 齐恒并不打算与她独处, “我去书房。” 姜管事怕王妃吃味,忙解释道:“殿下每日照例要读两个时辰书的。” 徐宁佩服地竖起大拇指, 学而时习之, 不亦乐乎, 有个上进的老公真不错呀。 她当然不是那种工于内媚的下流女子, 整日把夫君缠在榻上,遂含笑道:“殿下若不介意,便让姜总管将历年的账目都送到我这儿罢。” 给自己找点事做, 也点明了她不会去书房打扰。 齐恒很欣慰她如此识相, 对徐宁急于操持庶务并无不满,早晚她得熟悉起来。 红芍忽然眼睛一亮, “殿下,奴婢帮您研墨罢。” 红袖添香伴读书,该是何等赏心悦目景致。谁能想王妃如此大度,主动给她创造机会,她自然得把握好,生就这副绝世姿容,谁甘心一辈子当个奴婢? 可惜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齐恒甚至懒得多话,一个眼色命姜总管出来训斥,“糊涂东西!书房也是你进得的?” 王爷常在里头面客,又藏了不少奏折密函,除了几个心腹内侍轻易不许出入,这位倒好,堂而皇之就敢进去刺探。 红芍张口结舌,“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没人睬她,姜管事早抛之脑后,一溜烟跟着殿下进去。 这厢徐宁对白芷道:“你随我到库房盘点罢。” 白芷低眉垂目,“诺。” 心下松了口气,看来她已通过王妃主子考验——和红芍不同,白芷一开始就摆正了位置。倘温妃真有意令她们承宠,就该直接以侍妾名分赐下,而非现在这般糊里糊涂的。 娘娘不过在考验王妃驭人之道如何,既如此,她何必多走些弯路呢?早早看清楚阵营,谁才是她需要效忠的人。 自然,要获得王妃信赖非一朝一夕之功,日久见人心,她相信王妃不会后悔今日选择。 几人各归其所,只剩下红芍孤零零站着,她再顾不得自尊,涎着脸讨好道:“徐王妃,奴婢也可为您分忧。” 即便不论美色只论算账,她也比白芷强得多,凭什么让那位占先? 徐宁想了想,“那你就去把庭院里的落叶清扫干净罢。”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23节 这静王府什么都好,唯独梧桐种太多,她最厌这种树,一到秋天稀零零满是碎叶,气味还怪难闻,虽然知晓是取“有凤来仪”之意——庄子有云,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她还宁愿多种点竹子呢,起码夏日幽凉。 红芍不敢置信,她这双柔若无骨的嫩手去拿扫把?要知道她自打进了内务府就没干过粗活呢,连那些太监都对她颇多照顾。 徐宁挑眉,“你不愿意?那行,我这便禀报娘娘送你回去。” 红芍连忙打住,她本是奉娘娘之命而来,若第一天就打道回府,岂非坐实了毫无用处?娘娘也不会再留她,多半遣送出宫或是随便配个太监。 她可不甘心碌碌无为过一辈子。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红芍含悲忍耻答应,“奴婢遵命。” 半夏看她那副弱柳扶风模样,很是不可思议,扫个地而已,做这些娇样子给谁看?她家小姐都没这般娇生惯养呢。 准备找几个婆子去挫挫红芍锐气。 徐宁摆手,“不用。” 这种人你越搭理越来劲,不理她,慢慢的也就泄气了。 再说哪用得着半夏吩咐,这王府的家生子儿便非善茬,左右徐宁初来乍到,凡事以息事宁人为主,索性睁只眼闭只眼吧。 姜管事开了库房,将一箱箱贺礼分门别类摊在桌上,看得出他虽是男子,却粗中有细。不过偌大一个王府,里里外外都要他操心着实太辛苦了些,如今王妃嫁来,他也能省点力气了。 安王府和吴王府送的贺礼大致都在规章内,不过论起衣裳精细和首饰做工,明显吴王府要更胜一筹,吴王妃应该没这种胆量,多半还是胡贵妃的意思,可见随着皇子们年岁越长,内廷的斗争也日益白热化。 楚王府的则略减一等,到底惠妃位份在那两个之下,不过其中一匹绣着杜鹃的布料很是引起众人注意。 白芷诧道,“这杜鹃嘴边怎么有点点红斑,别是染坏了吧?” 乍一看有点像梅花,但既无枝丫,孤零零放着有何意趣? 姜管事跟着静王耳濡目染,也爱引经据典,“看着像杜鹃啼血。” 半夏顿时眉立,“说什么呢,这般晦气!” 自家小姐刚嫁过来就咒她吐血,哪有这样做人的? 姜管事忙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陪笑道:“老奴糊涂,说句玩话,王妃莫放在心上。” 楚王府有何必要同殿下过不去?就算政见不同,也犯不着在这种小事使绊子,除了坏人心情毫无益处。 徐宁心想,保不齐还真是李凤娘的意思。婚姻不幸的人往往见不得别人幸福,她也不是针对自己,换做别人坐在这个位置,李凤娘一样会看不顺眼的。 徐宁从不庸人自扰,更不相信歪理邪说,杜鹃啼血听着似乎晦气,可细想想意境也很凄美不是?何况这料子的配色确实不错,做成衣裳一定好看,遂欣然命半夏收下。 姜管事称赞自家王妃当真豁达。 徐宁笑笑,这种伎俩实在无伤大雅,换做她是李凤娘,就把绣有翟凤的衣裳给死对头送去,僭越之罪可比虚无缥缈的诅咒厉害多了。 忙到晌午方才大致清点完毕,只一箱未具署名的令众人困惑不解,翻看里头,都是些陈年布料,早就过时了的,有资格踏进王府的都是名门世家,谁这般没眼色? 姜管事一拍脑袋,“定是三皇子府送的。” 之所以称呼序齿,是因为这位皇三子并未得赐爵。他生母何嫔因为获罪早就入了冷宫,犯的还是最不齿的通奸,当年为了保住何氏性命,三皇子不惜自残双腿以博同情,事后景德帝虽开恩饶过何氏,母子俩却再不得欢心,每逢年节赏赐也无他们的份,过得跟隐形人般。 后来出宫开府,三皇子分得的也是最僻静荒凉的所在,远离城郭,令人十分扼腕。而他那条残腿因未得及时救治,渐渐恶化,至今已和废人无异。 姜管事说起来十分扼腕,想何嫔也曾十分得宠,甚至比三妃还更胜一筹呢,谁成想会落得如今地步? 半夏咋舌,“她是被冤枉的么?” 姜管事讪讪道:“宫闱之事晦暗难明,谁又能知呢?” 徐宁却从姜管事话里拼凑出大概,原来,三皇子便是书里的男主——不怪她现在才发现,原书就是那种很古早的狗血救赎文,通篇他呀她的,全靠情绪驱动,没什么故事情节。 怪不得三皇子现在还没成亲,原来是在等女主啊,他俩也算同病相怜,女主本来是个世家傻儿,因钦天监卜卦两人八字契合,其余嫔妃也乐得再羞辱三皇子一把,便促成这段姻缘。后来女主开了神智,任劳任怨照顾三皇子的腿疾,两人便渐渐处出了感情,女主也凭借圣母光辉将原本暴躁阴戾的夫君感化成深情暖男,当然故事不会到这里结束,女主后来为三皇子试药误打误撞伤了眼睛,自惭形秽不想拖累他,于是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结局当然有情人终成眷属,女主的眼睛好了,三皇子也奇迹般能走路了,彼时已经登基的静王便赐了一块物产丰饶的好封地,让他们到世外桃源隐居,过上幸福生活——这得归功于他俩后期站准了队。 凭心而言,徐宁看的时候还是挺津津有味的,谁不爱一波三折的狗血爱情呢?当时她一度幻想自己穿成女主后会怎样,不过,她可没耐心去感化一个暴躁如野犬的男人,谁要是天天对她发脾气,多半她就一个大嘴巴子扇过去了——瘸子就该被处处忍让?这世上又不止你一个可怜。 还是现在好,静王情绪多稳定呀,何况生得赏心悦目。光是看着他,她都能多吃两碗饭。 第031章 癸水 齐恒乃注重规矩之人, 并非他对圆房多么看重,而是在他认知里,这也是成亲必不可少的一环。 强迫症就是容易钻牛角尖。 于是今晚他循例来到王妃房中, 可迎接他的并非徐宁欢天喜地面容,只见那女孩子抱着个汤婆子, 正趴在榻上哼哼唧唧。 齐恒皱眉, 又想作什么幺蛾子? 然而徐宁已经没力气耍赖,只恹恹道:“殿下, 我癸水不巧来了,您还是到别处歇息罢。” 真不是假装, 连她也想不到月事会这般突然,明明以前都很准的,莫非这阵子事情太多,破坏了身体节律? 怕对方不信, 她道:“要么我把月事带子拿给您瞧。” 这个总做不得假。 齐恒无语,什么话题都不避讳, 她倒坦白,是太把他当自家人了吧? 他并没空寻根究底, 只携了本书卧到床头, 专心致志翻看起来。 徐宁有点不自在, 月事期间难免有点味道, 他或许闻不出,女 儿家心思敏感却难免耿耿,“要不您到书房睡吧?我把红芍拨给您伺候。” 反正那丫头求之不得, 一盆火似的上赶着。 齐恒瞪她一眼, 徐宁知趣闭上嘴,看来静王不喜欢太过妖妖调调的女人, 是以前受过刺激?也对,温妃时常被胡贵妃与丽妃挤兑,当儿子的看在眼里难免膈应,久而久之成了过敏源。 未免她胡思乱想,齐恒道:“你不必绞尽脑汁赶本王出去。” 头三日必得歇在王妃房里,这是规矩,景德帝也不愿见儿子们坏了规矩——如楚王那般恣意妄为的毕竟是少数。 齐恒更不消说了,反正他意志坚定,在哪都能睡得舒服。 可我不舒服呀。徐宁悄悄腹诽,肚子那儿尽管有汤婆子捂着,却是治标不治本,依旧有股隐隐的绞痛,红糖水她都灌了三碗了,再喝下去不是治病,成了催肥。 徐宁小声道:“殿下,您能帮我揉揉小肚子吗?” 在家时多是杜氏着意抚慰,偶尔半夏也会搭把手,可这会儿只她跟静王穿着寝衣独处,自然不好再叫半夏进来。 她看人的时候眼睛是湿润的,像淋过雨的猫儿,异常乖顺可怜。 齐恒不知是否有所触动,竟真个放下书册,将手搭在她小腹上,缓缓揉按起来——当然,得隔着衣裳,他可不是趁人之危的流氓。 力道恰到好处,有种推宫活血的既视感,不愧是习过武的。徐宁夸赞道:“殿下真厉害,以前没少练吧?” 这一句又将他给得罪了,齐恒静默地收回手去,重新捡起书看。 徐宁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误会了自己话里意思,她真没骂他眠花宿柳啊。 解释又怕越描越黑,徐宁只好遵循沉默是金的原则,等着危机自动过去。 但,小腹那里刚舒服一会儿,又开始隐隐作痛,徐宁只好撇开脸面,从被窝里蛄蛹着缓缓向他靠近,直至两人肌肤相贴——这人虽然性格冷淡,身子却异常暖热,跟个天然的暖宝宝似的。 有了他,哪里还用得着汤婆子? 好在齐恒没将她推开,于是徐宁凑不要脸抱着他胳膊,兀自沉沉睡去。 次日乃三朝回门,齐恒早让姜管事准备好三色礼,徐宁则按品大妆,她惊奇地发现肚子完全不痛了,看来人体工学比土方子还管用。 齐恒瞥见她喜笑颜开模样,又被无语到了,回娘家这般高兴? 徐宁心想你懂什么,痛经是女人的天敌,你一个臭男人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扶着他的肩膀正要出门,却发现道旁那棵梧桐树下,一袅袅婷婷的身影正临风而立,似乎曼声吟唱某种闺怨诗。 齐恒没见过这等新鲜,“她怎么了?” 徐宁哂道:“昨儿被我罚洒扫庭院,大约心有所感罢。” 就是姑娘你要勾引能否隐蔽着点,这么明晃晃的生怕不被人注意是吧? 看着满地飘零落叶,齐恒语出惊人,“此女不善洒扫,让她去浣衣房吧。” 徐宁忍俊不禁,在古代,洗衣服可是比扫地拖地更受累的活计,本来古人的衣裳就偏繁琐累赘,泡过水会变得更重,力气小些的绞都绞不动,再怎么纤纤玉手,在皂角水里泡上两三个月,也跟枯树皮差不多了。 齐恒这个臭直男,半点都不解风情。 红芍听见传召,喜滋滋跑来跟前,以为鱼儿终于上钩,然而在姜管事吩咐完后,顿时花容失色,朝徐宁投来求助目光。 徐宁总不能当面驳齐恒的话,这王府她虽是总经理,上头还有董事长在呢,遂耸耸肩不置可否。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位红芍姑娘想成就一番事业,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夫妻俩默契离开,只留下红芍一脸绝望,真后悔当时为何向温妃娘娘毛遂自荐,现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路上,徐宁笑着对齐恒道:“殿下,其实您不用特意做给我看的。” 身为主子,却故意去刻薄一个奴婢,自然是为了表明跟她站在一条线上,也是间接帮她这位女主人树立威严。 齐恒淡淡道:“你多心了。” 多心就多心吧,反正她很满意。徐宁的目标不是找到灵魂伴侣,身为夫君,只要对她有足够的尊重和放任即可,钱在哪爱在哪,至于别的,她并不很在乎。 而齐恒这位封建士大夫楷模无疑完美符合甚至远远超过她的标准,徐宁心想,她恐怕得感谢嫡姐一辈子,若不是她,自己哪能得到这样一门好亲? 感谢命运的眷顾。 诚意伯府众人也已做好接驾准备,像太太王氏尽管对庶女横挑鼻子竖挑眼,但木已成舟,面子功夫必得做足。 徐宁有幸见到平生最丰盛的一顿筵席,天上飞的海里游的无一不有,乖乖,这得花多少银子?从持家的角度无疑是种浪费。 徐宁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开始转变眼光,难怪常听人说胳膊肘往外拐,当太太和当姑娘确实大不一样啊。 徐馨也被迫出来露了露脸,老躲着不是个事,遮遮掩掩还当心里有鬼。 面貌自然与以前无有不同,王氏也舍不得叫她真毁了容去,对外只宣称爱女得了蛇缠腰——亦即后世所谓的带状疱疹,这么一大圈还是挺吓人的。 齐恒礼貌性地问起大姑娘好了没有。 王氏当然说没有,还故意渲染得分外猛烈,好增加大姐儿的可怜之处,博取更多同情。 反正静王又不能掀开衣裳检验。 徐馨不知学乖了还是怎么的,变得异常配合,饭桌上简直毫无胃口,她最爱吃的大黄鱼,王氏特意让人放到她跟前,她一筷子都没动过。 只喝了小半碗汤,便声称胃里不舒坦回房去了,王氏也没理会,装得真像,挺好,这下再不怕静王怀疑了。 因是难得的家族聚会,王家诸人也在应邀之列,王珂原本只在角落里默默扒饭——他不善交际,二太太也不想勉强他,横竖有宁姐儿那桩公案在,低调些更好。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24节 哪知王珂却突然端着一碟剥好的蟹黄蟹肉来到跟前,鼓足勇气道:“三妹妹,我记得你爱吃蟹黄拌饭。” 二太太与王氏均大惊失色,六郎这傻孩子,献殷勤也不看看场合,人家正儿八经的夫婿在那呢。 齐恒却若无其事,只平淡地抬手挡了挡,将面前一道姜母鸭挪到徐宁跟前,“谢了,她现在不能吃这些。” 果然三丫头手段非凡,这么快就笼络得静王言听计从,还肯为她争风吃醋。王氏看在眼里佩服不已,自家那个傻女儿怎么半点都没学会呢? 徐宁却很知道,这都因自己说了癸水方至,痛经的人当然不能食用寒凉之物,静王这点生理常识是有的。 奈何隐私不便宣之于口,徐宁只好默认了两人是在秀恩爱。 王珂泱泱回到座位上,那厢徐婉很是不服气,缠着表哥为她剔鱼剥虾,反正都快成婚了,亲近些也应该——即便她现在对这桩亲事有些隐隐懊悔,当着徐宁的面尤其不肯露出分毫,她就不信无法将六表哥的心抢过来。 焉知她费尽心机的,却是旁人根本不要的。 徐宁看腻了饭桌上虚情假意,吃了约摸七分饱,便借口离场,去后厢房看望大姐姐。 她跟嫡母一样,都以为徐馨是在装病,哪知进门一瞧,却发现徐馨扶着桌角干呕,却又呕不出什么,只是几滩清水而已,憋得脸都红了。 徐宁诧道:“姐姐,你怎么回事?” 虽然以前两人是上下级关系,多是她给她摇旗呐喊当狗腿子,可朝夕相处总归有几分情谊。 “没什么,近来总懒懒的没胃口。”徐馨拿帕子揩了揩嘴,“你跟静王过得如何?” 当着矮人莫说短话,徐宁自不会向她炫耀自己与齐恒有多恩爱,只含糊其辞敷衍过去。 倒是徐馨这分外反常又分外熟悉的举动令她一个激灵,想到某种猜测,“姐姐,你癸水几日没来了?” 徐馨一僵,不敢置信怔在原地。 第032章 误会 好半晌, 徐馨掰着指头数了数,脸上一片茫然,“四天?还是五天?我记不得了。” 她习惯了处处要人伺候, 前面颠沛流离的时候哪顾得上,虽然带了个娟儿, 不过是怕她告密, 一出京城徐馨就把娟儿打发回乡下老家了,以至于月信日子紊乱竟也不觉得。 徐宁看她的模样便知道问不出来什么, 但若徐馨未跟文思远发生不才之事,就应该斩钉截铁说没有, 现在这样,只能说迟早得中招。 徐宁扶额,“这事还是得跟太太商量。” 当务之急当然是请大夫,确定是生病还是怀孕——总有万分之一侥幸。前者当然好办, 如是后者……问题可就大了。 徐馨忙抓着徐宁手,拨浪鼓般摇头, “不行!” 她怎么敢让王氏知道?原来还有一层遮羞布挡着,母女俩没将话说穿, 若真个提出请大夫, 母亲就明白她清白已失, 一定大发雷霆。 春葱似的指甲留得老长, 掐得徐宁手心生疼。她一面使劲将那只爪子拨开,一面款款起身,很是恨铁不成钢, “你难道还想瞒一辈子?等到瓜熟蒂落才后悔么?” 未婚先孕莫说在古代, 即便在现代也会被人戴上有色眼镜指指点点,这可关系到一家子名誉。 徐宁即便奉行自保, 这会儿也无法置身事外,“我去跟太太说,你不用怕,我会好好劝她的。” 徐馨仍旧泪盈于睫,趴在桌上泫然欲泣,直至徐宁离开,她才悄然抬眸,缓缓绽开一个笑来。 有三妹给她作证更好,这下,母亲定会深信不疑。 王氏正看着饭桌上那对青年男女发愁,以前她是瞧不上徐婉,可既然决定要成亲了,六郎老这么冷冷淡淡怎么能行?婚姻旨在结两姓之好,若促成一对怨偶,她这当姑姑的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何况还有嫁妆问题。老爷虽然放话按宁姐儿的一半给徐婉置办陪嫁,可他如此疼爱那小蹄子,多半还会额外给些私房,这简直如同在王氏身上割肉一般——人家是嫁女求荣,到她这里还得倒赔钱,两个都还不是她亲生的! 但嫁妆乃女子护身之物,天经地义,王氏也不便置喙,若能叫六郎哄得徐婉撒手,把嫁妆箱子交给王家保管,这钱不就又流回自己口袋了么? 王氏埋怨侄儿不解风情,说几句好话哄哄能怎的?女人有时候争的就是那一口气! 徐建业婚前不也对她甜言蜜语如胶似漆,婚后才渐渐故态复萌,她不是也没招么?可叹王家尽出些老实人,不像这伯府,一家子鬼灵精。 正扼腕时,婆子过来悄悄说了几句。 王氏蹙眉,三丫头当了王妃还成天鬼鬼祟祟,没出息。 既欣慰又有点惋惜,若馨姐儿如约嫁去王府,该是何等风光得意,出行前呼后拥,众星捧月,她是天生的衣架子,派头足,可不会像三丫头这般窝囊,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然而等听完徐宁汇报,王氏脸上顿时像吃了苍蝇,再笑不出来,“你说真的?” 徐宁怎么敢骗她,也没必要啊,“太太还是快找个郎中过来吧,最好是平时常走动的……” 王氏尖声道:“不行!” 如果真是有孕,这一来不就阖府皆知了?就算她能令大夫保密,可馨姐儿院里人多眼杂,总有个把走漏风声,那时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徐宁:…… 也不能放着不管呀,难道等显怀才临时抱佛脚? 她婉转道:“或者太太到药铺子里去求副落胎方子。” 有则除弊,无则预防。虽说这一类的药多半对母体有所妨碍,可总比十月怀胎损伤小多了。 而且,就算文思远肯负起责任,这么带球逼婚也不是个好主意。文家虽是个落魄世族,族里也很有几口人,徐馨大着肚子嫁过去顶容易被拿捏——虽说三贞九烈是束缚女性的枷锁,然而在这个时代,不够自尊自爱确实会陷入道德困境。 王氏一下子老了十岁,眼角细纹清晰可见,此前她还能强装乐观麻痹自己,馨姐儿是她生的,血管里必然有王家人的骄傲,即便一时跟昏头跟人私逃,她也会设法保全贞操,不叫旁人为她担心。 然而现实却结结实实给了王氏一耳光,从她没事人般的态度,多半还是自愿——她的女儿,怎能如此不顾廉耻? 有一刹那,王氏真恨不得像老爷说的,把徐馨送去尼庵当姑子算了。可毕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十月怀胎多少辛苦,就这么舍弃,不但对不起馨姐儿,也对不住她自己。 王氏深吸口气,“你是个懂事的,先别告诉旁人,免得多生事端。” 怕她去静王面前诋毁,又冷着脸道:“你们都是徐家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知道轻重。” 徐宁心说她还没这么闲,齐恒也未必在乎——他连前未婚妻具体患什么隐疾都懒得多问,可见眼里已经没这个人了。 而徐宁身为外嫁女也无意插手娘家事务,帮徐馨带句话,算是成全往日姊妹情意,剩下的,让她们自个儿窝里乱去罢! 徐宁信步来到杜氏住的小跨院里,正经宴会姨娘不许上桌,但厨房也不敢怠慢,另外拣了几样好菜专程送来院里,还配了饭后甜点和佐餐的佳酿。 杜氏早已习惯这种日子,看上去还挺怡然自乐。 徐宁却有点不是滋味,早前她决定嫁去王家,打算找机会把姨娘接到晋州去,母女俩和乐融融的过日子。现在当然不可能了,徐家也不会放人。 在外,姨娘是她的掣肘,她不能罔顾徐家;在内,她又是姨娘心中牵挂,为了这个,徐家也不敢太亏待杜氏。 也算某种平衡罢。 但,看着母亲闭门独饮,徐宁终究心情复杂。她也盘膝而坐,随手抓起盘里的桂花蜜藕大吃起来。清爽的藕片浇上蜂蜜和糖桂花,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杜氏啪打掉她的手,瞪眼道:“越大越没规矩!用筷子。” 亲自给她拿了碗筷,又盛了碗汤——那藕虽是腌过的,毕竟乃生冷之物,秋日里还是吃点暖胃的东西才好。 见徐宁不管不顾,她诧道:“方才席间没用膳么?” 徐宁摇头,“大姐姐没胃口,我看她去了。” 哪怕为了在静王跟前做做样子,她也得适时表示关切。杜氏知道宁姐儿难处,女人这一辈子似乎就没轻松时候,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还得周全好婆家与娘家关系,处处是机关算计,片刻松懈不得。 当初她支持宁姐儿嫁去王府,到底算不算好事呢? 杜氏迟疑,“你与静王……” 只要夫妻恩爱,再大的难关都不成问题。可她看静王不似王六那般好哄,就怕不吃宁姐儿那套。 徐宁当然不会说自己还没与齐恒圆房,徒惹母亲担心,只笑道:“您只瞧我的好气色便知我好得很,殿下又不是夜叉罗刹,还怕他吃了我不成?” 杜氏被她逗笑了,翻身从抽屉里寻出一个包裹,“本想出嫁前给你,那会子忙忘了,好在还来得及。” 打开一瞧,却是二百两银票。徐宁皱眉,“这又是为何?您自己留着吧。” 伯府规矩,姨娘的月钱才二两银子,杜氏又不像方姨娘那般得宠,能搜刮便宜爹的私库,就靠那点紧巴巴的月例,她得攒多长时间? 怕是毕生的积蓄都在这儿了。 杜氏却固执地放她手中,“我吃穿住行都在府里,哪有用钱地方?你拿去,好歹能救个急什么,以备不时之需。” 她知道老爷出手阔绰,可那是老爷的,不像这个,全然归她自己的心意。 徐宁只好收下,眼圈渐渐红了起来,这二百两在她看来比便宜爹给的两万陪嫁还更珍贵。这辈子,大约不会有谁比娘亲对她更好了。 新婚不宜在娘家留宿,于是夫妻俩用过晚膳便告辞了。 齐恒注意到她脸上有些异色,“眼里进沙子了?” 想她并非软弱性子,有什么好哭哭啼啼的。 徐宁一梗,被他瞧出来还真是怪丢脸的,这话又让自己没法接,只干巴巴点点头,“是,殿下要帮我吹吹么?” 其实是玩笑话,齐恒却真个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起来,又朝眼睑处轻轻吹了口气。 徐宁皮肤敏感,被他弄得麻痒痒的好不难受,急于挣脱差点倒地,亏得齐恒及时揽住她的腰,两人以极尽暧昧的姿态交叠在一起。 徐婉出来送客瞧见,气得浑身发抖,好没廉耻,光天化日干这种勾当! 正欲找人围观,可巧王珂过来,刚好落入眼帘,脸色顿时惨白几分。 徐婉暗自得意,不见棺材不流泪,这下六表哥总该死心了。她顺势道:“表哥,昨儿我托人买了两只兔子,不知如何喂养,你来帮帮我罢?” 说罢便去牵他衣袖。 王珂仍直勾勾望着门外,却到底没能拒绝,转身僵硬地跟着徐婉离去。 第033章 合卺 返程路上, 徐宁愀然不乐,似乎有心事。 齐恒瞧出来了,但并未多问, 夫妻之间要坦诚相待,可也不代表事无巨细都得向对方禀告。 她尊重他的自由, 他亦然。 徐宁在马车上闷坐了一会儿, 自个儿却先开口了,“殿下, 做妾是件很辛苦的事吗?” 本是有感而发,话已出口才察觉失言, 她可不敢影射温妃娘娘! 好在齐恒没往那方面想,“你要给本王纳妾?” 徐宁暴汗,当然不是!她除非闲出屁了,自个儿给自个儿找竞争对手? 面露讪讪:“我随便说的, 您别放在心上。”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25节 齐恒道:“也难,也不难。你若自甘卑贱, 分毫不求寸进,那自然是极容易的;若是心比天高, 不甘居于人下, 总有许多不足之处。” 徐宁:……倒也不用这么哲学。 她觉得静王多少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求上进, 想求便能得到么?方姨娘这般得宠都没能把王氏从太太的位置上挤下来,只敢悄悄吹些枕头风,可见做妾本就是种环境。至于杜氏, 她从开始就没得选, 父母双亡六亲无靠,在亲戚家寄人篱下, 总算生得有几分颜色,算是不幸中之万幸,被当时外放的徐建业看上了,五百两银子带回府中,钱货两讫,一刀两断。 若叫杜氏自己来选,怕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归宿。徐建业生得文质彬彬,虽免不了有些常人好色毛病,却并不滥情,府中至今只得两位妾室,该有的吃穿也没薄待她的;太太王氏尽管刚愎自用,也还不是刻薄狠毒的性子,曲意讨好便可安然无事。 若再想要求更多,似乎倒是她太贪心了。 徐宁幽幽叹了口气,以她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杜氏无疑身在囹圄。但,多年来她早已习惯这种生活,甚至离开熟悉已久的环境,可能还会分外不适应。 如果她执意要去拯救她,是不是太自负了? 齐恒忽然开口,“到家了。” 一面说着,一面先一步下车,又伸出半条胳膊供妻子搀扶——自从徐宁在永福宫前说了他一回,齐恒现在很注意这种小细节。 徐宁搭着他的肩膀轻快跃下,“有劳王爷。” 不知怎的,静王府的空气令她松泛许多,没有娘家那种处处逼仄的感觉,大抵这里的人要稍稍可爱些罢。 尽管一个两个都是面瘫。 徐宁看庭院里的梧桐也不那么讨厌了,落叶松脆厚密,踩在上头沙沙作响,仿佛某种悦耳音符——晒干了做书签一定不错。 身后传来同样低沉悦耳的声音,“人贵自重。” 徐宁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仍是在回应她那个做妾的话题,看来静王是推己及人了:刨除销声匿迹的三皇子,诸皇子中他可谓出身最不显的那个,但,齐恒并不觉得自己就比别人差,他的天赋、智慧、勤学无一不在促成想要的结果,他理应值得那个位置。 徐宁含笑道:“自然。” 这样上进的老公谁不爱呢?用不着她鸡娃,他自己就在朝梦想奋斗,比起什么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之类的鬼话,徐宁觉得静王这种实诚性子还更可爱些。 而身为一个合格的贤内助,她也会在精神上默默予以支持,更多的就有心无力了。懒人有懒福,她还是当好拉拉队罢。 * 痛经虽然麻烦,但好在徐宁月事期不长,一般两三天就褪干净了。这阵子她也把母亲送的那套避火图悄悄揣摩了些,以前都是理论知识而非实战,这会子大开眼界,原来古人一点都不比今人保守。 那上头的姿势就有好几种她未曾见过的,有的还非能独立完成,得两三位抬着才行,难怪她看话本子里奇情异志,常有丫鬟们搀着自家夫人入洞房的。 当然她耻度没那么高,也做不到让旁人围观自己行周公之礼。半夏这丫头脸皮比自己还薄,更不能委屈她了。 不过正常的合卺还是要的,徐宁就琢磨着该如何发出信号,要不,让姜管事递个信儿?不成不成,让外人掺和进来太羞耻了。或是把干净的月事带子亮出来,表明葵水已退,可以那啥?呃,貌似也挺无语。 齐恒当然不会主动问她,君子坦荡荡,他尊重妻子的私隐,也相信妻子不会刻意相瞒。 徐宁几番委决不下,转眼又到了进宫向娘娘请安的日子。 温妃敏锐地注意到她没带红芍进宫,是嫌弃那丫头不中用,还是嫉妒其美色? 徐宁无法对婆母撒谎,直言红芍去了浣衣房。 温妃哦了声,看儿媳的目光瞬间犀利起来,五日前她赐的人,这么快便被打发走,新王妃的醋意未免太重! 她本不觉红芍配得上侍妾之位,然而徐宁这样直接反抗她的权威,多少令温妃有些恼怒。 徐宁正要说话,齐恒轻轻站了出来,“母妃明鉴,是儿臣命她去浣衣房。” 温妃一怔,“她怎么得罪你了?” 齐恒从容道:“身为奴婢不思本职,屡屡犯忌,自己分内事都做不好,儿臣实不愿这等人在眼前。” 如此说来,倒是恒儿主意?他素不爱美艳妖娆的,温妃也知道,不过男人家嘴里说的跟心里想的往往不是一回事,景德帝还口口声声不近女色呢! 会否是王妃借他手除去眼中钉?但要恒儿如此配合,也得徐三自己拿出本事才行。 倒是个不可低估的庶女。 温妃并不忌讳耍心眼,宫里度日没点自保之能怎么能行?但心思须用在正道上,倘徐三日后借恒儿的势为娘家牟利,她多少得防着点。 女人的心只有生了孩子才能定下,温妃道:“你嫁过来日子也不短了,该适时给皇家添位子嗣,开枝散叶,多向你几位嫂嫂学学。” 徐宁:…… 没记错的话,她成亲还不到十天吧,怀哪吒也没这快呀。 至于她的妯娌们,安王妃吴王妃都可算老人了,李凤娘倒是新婚,可那孩子也不是她自个儿生的呀! 温妃的要求属实像那种蛮不讲理的甲方,以她挑剔性格,庶子多半不算,得嫡长子才满意。 长辈说话要听从,徐宁唯有低眉顺眼应了声是,但是这档子事光她努力还不行,得男方也配合。 成不成是能力问题,做不做就是态度问题了。 于是在走出宫门的时候,徐宁轻轻捏了把身边人的手,又朝他挤了挤眼睛。 ——应该暗示得很明显了,再读不懂,他就是个呆子。 是夜,齐恒果然来到寝宫。徐宁穿着一袭桃红色亵衣,面含春色,还特意让半夏点了两只儿臂粗红烛,营造出新婚夜那般浪漫气氛。 令她失望的对面却没穿一身红,到底不是心有灵犀,算了将就些吧。 她牵起齐恒的手,努力抛给他一个妩媚的眼神,但是用力过猛,差点让眼皮抽筋,徐宁连忙正色,果然她不适合勾引那套,还是快些步入正题罢。 齐恒从进来时眼睛便是放空的,及至她引他到酒桌旁,更显目光茫然,“你怎么能饮酒?” 不是该杜绝辛辣刺激吗? 讨厌真会装模作样!徐宁笑盈盈给他斟了大半杯,“如此良辰美景岂可辜负?当交杯共饮。” 自己面前则一口气斟满,没办法,谁叫她酒量比他好。 齐恒看了又看,忍不住道:“无需勉强。” 徐宁一饮而尽,脸上酡红如醉,软蛇般缠到他身上。 齐恒定力却不是盖的,使劲要将她推开,他觉得徐宁大抵是被母妃那番话刺激到了,但,真不必如此刻意。 二人尚且年轻,不必急于子嗣,母妃也不过惯常说些场面话罢了。 徐宁觉得这人有点假正经,她看错他了。 伸手点了点他下巴,仗着酒醉肆意胡为,“若不是为这个,你今晚为何过来?” 心知肚明的事,还在这装呢。 齐恒哑然,“我以为你又想揉肚子。” 这等亲昵举动,也只好夫妻间做,难道还能找姜管事代劳? 徐宁:……竟真是个块木头。 她以为自己脑回路就够脱线了,没想到有人比她还奇葩。 但是来都来了,难不成无功而返? 徐宁仍旧抱着他的颈子不撒手,又轻轻扭了两下,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应该受不住。 齐恒果然状若难耐,额边有细密汗珠沁下,但还是不想令她受伤,轻声道:“癸水刚完或许不太合适?要不缓几日。” 徐宁实在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她是来月事又不是坐月子,这人眼里的异性是有多脆弱啊?难不成女儿家都是豆腐做的? 然而下一刻,双唇蓦然被人含住。 徐宁迷迷糊糊中心想,还是激将法最管用。 男人的自尊心呵。 第034章 热闹 徐宁此前设想过新婚夜的种种情况——她自己是没多少实际经验的, 全凭道听途说。 按照普适性的观念,男子只知一味粗暴,女子唯有被动承受, 这档子事本无多少快乐可言;而在小说与影视剧里头,又往往将男子描绘得如何雄姿英发, 而女子虽然婉转求饶, 多多少少有种渐入佳境的意味在里头。 可是徐宁窘迫地发现,两种情况套在她身上都不太合适。固然她没感受到愉悦, 但似乎也没多少痛苦可言,因为进行与结束都太快了。 静王的温柔当然是一部分, 不过……好像这档子事没法自控吧? 她觉得自己就像搓了圈麻将,还是看别人胡牌的那种。 齐恒却是小心翼翼,生怕伤着她似的,“如何?” 徐宁的眼睛没法说谎, 身体反应骗不了人啊。不过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静王的确是位初哥, 或许她该以资鼓励? 于是她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还行, 有待进步。 齐恒一下子泄了气, 板着脸起身到净室梳洗, 不过从踉跄脚步看得出还是微带懊恼的:他性子要强, 处处都要做到最优,但这种事显然无法纯靠天赋。 徐宁躲在被窝里偷笑,她太快乐了, 还能见到不可一世的静王吃瘪——浑然忘了这关系到自己以后的性/福生活。 等齐恒整理完心情回来, 徐宁已经闭目睡去。真也好装也罢,这种情况回避尴尬才是良策。 总不能对他说一回生二回熟吧, 多难为情! 次日徐宁醒来,枕边人照例不知去向,她记得今日休沐,怎不多睡一会儿? 半夏进来为小姐梳妆,口中道:“王爷一大早练剑去了。” 她仗着面善,这几日没少跟姜管事攀交情,姜管事尽管分外警觉,但关于王爷的日常起居却是知无不言——知道半夏帮自家王妃打听,倘若王妃服侍得王爷高兴,他们做下人的也能省点心不是? 积极锻炼身体,还是为了躲开她?徐宁饶有兴味,这下非得去欣赏一番不可了。 经历昨晚后,她感觉两人无形间更亲密了一层,下意识就想开开玩笑——其实,她对那种事真没多么热衷,就算他本钱单薄,她也会多担待的。 唯有野兽才只知交/媾,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便在于丰富的精神世界,赏花、听戏、看话本子,这些在她瞧来有趣得多。 剑术还从未见识,徐宁立刻披衣下榻,让半夏打洗脸水来匀面。她不爱用铅粉,薄薄涂点胭脂就够了。 正要出门,白芷却闯了进来,看模样很有些局促,却终是扑通跪倒在地,“王妃主子,奴婢想求您个恩典。” 半夏瞪大眼,这位莫不是也想爬床?温妃娘娘怎么教导下人的,身边净出 些狐媚子。 徐宁神色平静,“说来听听。” 知道是什么事,她才好决定要不要答应,恩典也不是随便就布施的。就算白芷看着比红芍老实,不代表就能放心让她分宠。 多少前车之鉴还不够么? 白芷重重磕了两个响头,“奴婢求您将红芍调回来。” 半夏松口气,徐宁则有种意外之外又果然如此的感觉,早该想到她与红芍交情不错,否则温妃不会放心将她俩赐下——彼此扶持,又有那么点利益冲突,方不至于闹出大乱子。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26节 徐宁淡淡道:“可是她来找过你了?” 白芷默然无言,原本她也觉得红芍自作自受,可看了对面泡得浮肿的双手,总归于心不忍。物伤其类,焉知她不会落得这般红芍这般境地? 徐宁欣赏重情之人,但规矩就是规矩,“此事乃王爷发话,我初来乍到,想也不便置喙。” 白芷面露失望。 徐宁话锋一转,“但,你且去告诉她,若她日后表现得当,或者我会捞她出浣衣房,机会能否把握,全在于她自己。” 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整日洗浣衣物也太可惜了,若运用得当,能帮不少忙呢。 白芷喜上眉梢,谢了恩就到外头传话去。 半夏愤愤道:“我看这位也是个有异心的,小姐你怎么还肯放心用她?” 那些装绸缎首饰的嫁妆箱子一来就交给白芷保管,就不怕她监守自盗? 徐宁微微一笑,“不打紧。” 身外之物都是次要,要紧的两万银子都藏在床底暗格内,钥匙只她与半夏知道。至于那些衣裳头面看着华丽,轻易又不可变卖,偷盗来又有何益? 白芷若够聪明,就知道一顿饱与顿顿饱的区别,她脚踏实地跟在徐宁身边,没准能熬成掌事姑姑,再指一门好姻缘,可比贪图点小恩小惠强多了。 其实徐宁觉得白芷今日举动也有作秀之意,若是真那么关心红芍,怎的三言两语就收心了,也不再继续求情? 她能试探人家,人家当然也能试探她,这种斗智斗勇才有意思。 徐宁拎着食盒来到东跨院,此地有一方小小校场,正合骑射锻炼之用。 徐宁原以为白芷说的是“练剑”,还在肖想齐恒白衣长剑是何等潇洒风姿,及至身在场中,才发现是“练箭”。 无缘得观古意,不过画面也很诱人,齐恒扎着马步打着赤膊,露出宽肩窄腰与八块腹肌,比男模不差什么。 分明身材有力,怎的床笫间却不堪大用? 徐宁正感慨时,那厢齐恒余光瞥见,手指微抖,羽箭险险擦着靶心穿过,只差毫厘。 内侍及时将其搬开,再换上新的草垛子。 齐恒却放下长弓,径直朝王妃走来。 徐宁笑眯眯揭开食盒,“我炖了几样汤羹,想请殿下尝尝鲜。” 枸杞炖羊肉、乌鸡炖黄芪、百合甲鱼汤,都是补肾固气的好药。 齐恒眼皮跳动,声音有隐隐压抑的怒火,“徐宁!” 故意送这些东西,是为了嘲笑他么? 当着他的面,徐宁干脆捧起汤碗,吨吨吨干了一大半。 齐恒皱眉看着她。 徐宁揩去唇边汤汁,“殿下就这般心胸狭隘吗?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还是说过于敏感,会风声鹤唳到如此地步?” 齐恒沉默以对。 徐宁极力忍住快要逸出的饱嗝,拉着他的手诚恳道:“昨晚之事,我与殿下都不曾想到,这并非一人之错,既如此,何不同心协力,共同找出解决办法?” 她私心里觉得对面责任更大些,但婚姻毕竟是公摊制,若事事都锱铢必较,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徐宁之所以将话说开,也是希望他别心存芥蒂,第一次对男女而言都是有特殊意义的,多少初哥为此留下心理阴影,万一他以后再不进她房门……虽然于她没差,可总得防着温妃唠叨不是? 剩得小半盅汤羹,徐宁另外用干净容器盛起,殷勤递到他唇边,“你尝尝,这个不是药,很好喝的。” 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她可不认为他需要到喝补药的程度:毕竟硬件不差,想来纯粹是技巧问题。 齐恒望着她笑靥如花面容,到底浅浅啜饮了两口。 徐宁让内侍将食盒送回去,这厢又顶替了方才侍者的位置,踊跃道:“要不您再练会儿?我来帮您拔箭。” 齐恒不语,披上衣裳朝场中走去。 徐宁难掩失望,还真当她来看箭呀,她看的是人有木有?包得严严实实,一点春光都瞧不见了。 齐恒弯唇,黝黑眼瞳里似有愉悦之意。 他抬臂、张弓,只听嗖的一声,箭矢稳稳落在红心上。 * 静王如何私下钻研且不提,徐家那头掀起轩然大浪。 王氏不敢为徐馨请大夫,可看着女儿日渐不思饮食,心里火急火燎,于是一面着人搜罗安全无害的堕胎方子,一面催着诚意伯速速将文思远缉拿归案。 她就不信,京城这么点地方,一个大活人还能插翅飞了? 就在徐家兵荒马乱之际,文思远主动上门投案,诚意伯大怒,命家仆用麻袋将其套起,要活活打死。 可却被王氏及时拦下,“老爷休要动气,且听听他怎么说。” 诚意伯气道:“还有什么可说,连你也想网开一面?” 换做以前,王氏当然随便丈夫怎么处置,哪怕扔去山中喂狼也好。可如今馨姐儿这般情况,延挨不得,仓促里又找不着合适的,六郎已经被方姨娘母女攥住,若实在无法,只能退而求其次。 好劝歹劝,总算哄得老爷先将人扣下再说。那头文老太太不知从哪听见消息,竟差了一帮婆子到大姐儿院里,围得铁桶也似,声称要保住文家香火,连王氏送的饮食都要反复验过,生怕王氏居心叵测,害了馨姐儿肚里那块肉——老太太尚不知文思远生死存亡,自然得留着这点骨血。 王氏猜到是方姨娘告的密,只有她唯恐天下不乱,遂冲去方氏房里揪着头发撕掳一番,方姨娘不敢还手,却护着头颈大声呼救,一时间,嚷得府里人尽皆知。 徐宁听完半夏绘声绘色形容,着实叹为观止。 她才离家几天,比以往十年的热闹还多,不能亲见真是可惜了。 第035章 落定 王氏跟方姨娘撕扯一回, 痛痛快快发泄了多年怨气,把那狐狸精捶得哭天喊地,自个儿却也吃了点小亏, 被方氏逮着机会在脸上抓伤两道。 只能拿脂粉稍稍遮盖。 婆子拿棉签点着为其上妆,悄悄道:“西苑那位午后请了大夫。” 王氏忍着脸上一抽一抽的疼痛, 冷声道:“不用管她。” 府里这会儿人人忙得焦头烂额, 谁还有闲工夫体谅?她就不信那蹄子能伤到哪儿去,跟自己这些年所受的委屈比起来, 王氏还觉得适才下手不够狠呢。 婆子想了想,陪笑道:“其实, 这事方姨娘也做不得主。” 王氏当然明白,方氏不干,旁人也可能告密,罪魁祸首还是松鹤堂那位, 可她能有什么法子?难道把婆婆的人手全给撵回去? 谁叫人家是老封君,只要一日不死, 这府里她就是最大的。 最可气还是馨姐儿,自己掏心掏肺待她, 她还左耳进右耳出, 胳膊肘朝外拐;老虔婆一门心思算计, 她倒喜欢得跟什么似的, 连安胎药都顿顿照喝。 王氏越想越觉烦躁,“馨姐儿现在如何?” 婆子道:“听您的话,还在安生禁足呢, 叫身边人都严密盯着, 不许跟外头来往,更不许传递书信。” 那就好, 文思远被扣押起来的消息,王氏暂且不想让女儿知道。她自己亦是过来人,知道有些事越是阻拦越容易激起逆反心理,馨姐儿若知道文思远被关在柴房,保不齐会偷偷去看他,两个人愈发情比金坚拆不开了。 没有孩子还好说,晾一阵就慢慢淡了,可偏偏有了……想起那个孽种王氏便脑仁疼,她一点都不想当这来路不明的干外婆! 老爷是这府里主心骨,王氏思量再三,还是只能去寻他。 她本以为要多费番唇舌,或者万不得已得将馨姐儿有孕之事和盘托出,到时要杀要剐,拼着以命相抵。 怎料才起了个头,诚意伯便道:“差人去文家拿他的年庚八字,跟馨姐儿的合一合,看是否犯冲。” 王氏一怔,老爷不是不愿意么? 诚意伯瞪着眼,否则还能怎么着?生了个不知廉耻的女儿,往上数是他德行有亏,出门都得被人戳脊梁骨。 趁现在知道的人还少,赶紧“胳膊折在袖里”,把这事悄悄地办了,或许还能挽回些颜面。反正馨姐儿有隐疾在身,低嫁也说得过去。 答应得这般痛快,王氏难免又有些不甘,猜着是否方姨娘吹了耳边风——因自己打了她一顿,伺机报复? 这么一来,馨姐儿彻彻底底被两个妹妹比下去了。 王氏道:“如此便宜文家?” 平白无故多了个媳妇,还是伯府嫡长女,文家脸都要笑花了,更别提还有陪嫁过去的丰厚嫁妆——王氏对女儿并不吝惜银钱,可一想到这钱都进文家人口袋,说不定连老太太也分一杯羹,她就跟吃了苍蝇般膈应。 诚意伯筹之烂熟,“倒也不用费事。” 他已经想好了,就在朱雀街买一栋大宅,拨三五丫鬟、二三护卫,这就很够使唤。家具不用另外打新的,就把馨姐儿房里那些照样搬去,本来也不是多陈旧的东西,刷点新漆,很可敷衍得过。 嫁妆么,他看两三千银子就够了,文家家贫,聘礼他也不要多的,出一架拔步床,几套被褥陈设,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 王氏气结,这就是老爷想的好办法?三丫头陪嫁带了两万银子和许多田庄地产,二丫头虽然差些,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有小一万银子,到馨姐儿却只值三千,谁是嫡谁是庶? 诚意伯淡淡道:“各人有各人造化,她既选了这条路,受点罪也是应该的。” 三千银子算什么委屈?外头贫苦人家,二十两银子就够过一年的,无非不能像以前那般穿金戴银玉盘珍馐而已。 食得咸鱼抵得渴,馨姐儿但凡有点气性,也该知道敢作敢当。 诚意伯这几日将文思远历年做的文章抽出来瞧了瞧,算不上字字锦绣,在清客里头也算出类拔萃的了。馨姐儿若是有造化,将来指不定能挣个诰命当当;若是没有,这些本钱只要不滥用,拿去钱庄存放好好打点,也足够她后半辈子温饱无忧。 她千尊万宠养大的女儿就只配温饱么?王氏还想据理力争,可想到女儿遇喜,那口气到底咽了回去。 她哪还有谈条件的资本?等拖到四五月显了怀,馨姐儿便只能任人拿捏。 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否则老爷得知内情,真有可能送馨姐儿去死——尼庵也不会收孕妇的。 王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两腿如同灌铅般沉重,强自支撑来到女儿房中,对她说了老爷决定。 徐馨却很想得开,她不会一辈子挨贫的,等文思远连中三元,怕是娘家人个个都得来巴结她,谁还敢瞧不起! 遂含笑道:“我知道,娘已经尽力了,我不会怪爹爹的。” 反正钱花完了只管来要,她就不信王氏舍得不给——母女连心,看着她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娘心里能好受么? 徐馨并不打算为此降低物质水准,居然想用她房里的陈设当陪嫁,真亏爹干得出来!等去了朱雀街她马上找人换新的。 王氏见她如此体谅,愈发哭得肝肠寸断,馨姐儿什么都好,可偏偏跟她一样缺乏识人之明,她好歹寻了个伯爷,忍气吞声苦尽甘来,可馨姐儿找的什么人呀!她做梦也想不到女婿会是个穷秀才,还是个二十出头的老秀才——若真有本事,年少就该扬名立万,老了才发光发热的,她只能想到一个范进中举,还是疯子! 正潸然泪下,眼睛忽然瞥见窗台上飘飘荡荡一块布料,泪水瞬间收住,那上头暗红色的血迹分外瞩目。 徐馨循着母亲目光看去,暗道不妙。 糟糕,月事带忘记收了! *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27节 徐宁听完半夏回话,脸上分外愕然,“太太要我回家一趟?” 真是奇了,这种事按说该背着人才是,还嫌不够丢脸的。 半夏说不上所以然,“许是希望您帮着劝劝大小姐罢。” 徐宁失笑,她若劝得动徐馨,嫡姐也不会养成这副德行。 罢了,左右她也想瞧瞧热闹,何乐而不为,遂让白芷给姜管事带个口信,就说晚上不回来用饭,请王爷自便。 她没用王府的马车,让半夏另外去牙行雇辆翠幄青绸车,还是低调点好,省得惹人怀疑。 一进门,王氏气势汹汹冲上前来,抬手要给她一耳光,亏得半夏及时拽住。 王氏不敢置信,小蹄子反了天了,胆敢与她动手? 半夏毫无畏惧,她的身契早在小姐出阁便已赎回,如今她只认小姐这一个主子,才不怕别人呢! 徐宁慢理云鬓,“太太有什么话大可好好说,何必动粗?”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当她是从前那个呼来喝去的庶女呢。 王氏这一巴掌真打下才叫不妙,敢对当朝王妃行凶,严重点可是要被送进大理寺的。 许是被她一番气势震住,王氏愤愤收回手臂,辞锋仍旧毫不客气,“我问你,为何伙同大姐儿骗人?” 徐宁一怔,她骗谁了?自己都想不起。她可从没编过谎话,顶多适量增减些信息而已。 太太这口锅扣得她猝不及防。 王氏见她装傻充愣,愈发怒不可遏,“你还装,馨姐儿明明就没身孕,你为何伙同她沆瀣一气?” 徐宁一怔,半天方才明白过来,原来徐馨没怀孕呀。她这位大姐当真出息,连她都给哄过去了! 事已至此,分辩无益。徐宁淡淡道:“太太既然说出沆瀣一气,便该知道谁是主谋谁是从犯,太太从小教导我要以大姐姐为尊,事事顺其心意,我又怎么敢违抗呢?” 王氏语塞,干站着无言以对。 徐宁懒怠睬她,径直越过她身侧向里走去。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女儿,就来找别人的女儿撒泼,她看嫡母越发昏聩了。 王氏这样无能狂怒,多半也是由于事情已经定下,无力更改——她那个便宜爹,居然真舍得将徐馨嫁给文思远,徐宁不得不高看他两眼。 能大度撇开门户之见,接受这样一桩姻缘,也算另种意义上的众生平等。 半夏道:“要不您还是做做样子吧?” 说两句漂亮话也不会少块肉,反正伯爷多半不肯听劝。 徐宁果断拒绝,“不要。” 她当然知道便宜爹这会儿正难受着——就算徐建业没那么疼爱徐馨,但徐馨也是长女,亦是他唯一的嫡出女儿,花那么大力气培养,却与人私逃还差点珠胎暗结,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放? 同意这桩亲事,一多半出于赌气。反正不能再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罢。 知道他不舒服,徐宁就舒坦了。和被他辜负的女人比起来,这点委屈实在不算什么呢。 第036章 先生 徐宁进门便看见一身家常打扮的徐馨, 在外头受了些苦,气质变得沉静许多。 只眼角眉梢流露出的自鸣得意展示出骨子里还是从前那个人。 徐馨很温柔地向她施了一礼,“三妹, 母亲没难为你罢?” 颇有点幸灾乐祸意味,显然是她故意诱导王氏, 以为主意是徐宁出的——现在她都佩服自己怎么那么聪明, 能想到此等好办法。 母亲若要怪罪她,势必得将三妹拖下水, 可三妹已经是王妃了,能怎么办?只能认下哑巴亏。 反正计谋已经成功, 三妹是否自愿来当污点证人,都无关紧要。 徐宁不生气,如果嫡姐利用她来谋求好处,那她倒会刮目相看, 但,徐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往火坑里跳——宁愿背负未婚先孕的骂名也要嫁给文思远, 这叫自甘下贱。 还好她没真的失身,也许是理智回笼, 也许是想保留文思远对她的新鲜感, 避免始乱终弃。 可她孤男寡女跟人家在外头过了那么久, 其实也和失节无异了。 徐宁笑了笑, “姐姐美貌聪慧,定会得偿所愿。” 徐馨斜斜睨她一眼,三妹是真心祝贺她么?还是故意说些酸话?别看这会子光鲜亮丽, 内里怕也有不少酸楚罢。 她想起梦里屡屡独守空房的窘境, 试探道:“三妹,王爷待你如何?” 徐宁颔首, “很好。” “明人不说暗话,跟我你还客气?”徐馨拉起她的手说体己话,“我不是问你吃穿用度那些,是问床笫间他待你如何?体贴还是粗鲁?” 大姑娘真不害臊,半夏瞪大眼,这也是能随便问的么? 徐宁却早已习惯嫡姐口无遮拦,“尚可。” 总之就是普普通通,没什么亮点可言。当然,头一遭行周公之礼难免生疏,熟能生巧,相信会有改善的。 徐馨不信,静王真能人道么?及至瞥见三妹眉宇间那抹黯然,似乎印证心头猜测,果然夫妻生活不谐。 遂掩口轻笑,“妹妹还需多努力啊。” 半夏见她越说越不像话,轻轻蹲了个福,“大姑娘,王妃还得和我们姨娘请安,就不多叨扰了。” 徐馨已经获得想要的信息,乐得放她离去。果然呢,一切如她料想的那般,三妹就等着孤独终老罢。 她轻轻抚摸平坦肚腹,脸颊流露出一抹晕红来。最初寻上文思远,不过图他出人头地,日后终身有靠。然而在外颠沛流离那段时日,他待她嘘寒问暖,无不周详,没要她动一根指头、出半点力气,她只要舒舒服服等着他伺候就行;有回她嫌嘴里味寡,他不惜跳进冰冷的湖水里,就为了捕条鲜鱼给她煮汤,自个儿却寒气侵体,烧了大半夜才缓过来。 而他更没有片刻试图占她便宜,总是谨守男女之分,这样有礼有节的君子,怎叫她不倾心相待? 徐馨几乎想不管不顾将自己交给他算了,总算她还记得母亲教导她的,女子应当矜持,太容易得到男子往往就不加珍惜了,于是她勉强按捺住那种疯狂渴念,又绞尽脑汁想出这个高明主意,总算得以让家中妥协。 现在,她就等着文思远用八抬大轿接她过去,做他明媒正娶的妻。 * 杜氏见到女儿却吓了一跳,上次回门才多久,别是跟静王闹别扭了罢? 徐宁笑道:“您别担心,是太太的意思。” 杜氏松口气,“太太是急昏头了,你别跟她计较。” 就算最开始是宁姐儿提的,可还不得怪馨姐儿装的太像么?天天茶饭不思,不是遇喜难道还是犯相思? 再说了,王氏身为人母都如此草率,也不请大夫来验身,倒指望宁姐儿是神仙,一眼望穿肚里玄机? 杜氏按着女儿的手谆谆道:“别为不相干的人操心,难得回来,咱娘儿俩好好说说话。” 是怕徐宁耐不住性子跟嫡母吵闹,虽说王妃位尊,但百善孝为先,忤逆长辈总归为人不齿。 徐宁才懒得置气呢,如果嫡母听她的买包落胎药回来,事情早就水落石出——徐馨没怀孕,这胎当然打不下来,从身体反应就可见一斑。 王氏迟迟委决不下,活该被她宝贝女儿拿捏。 晚上诚意伯进门,见院中多了辆马车,也以为徐宁跟静王口角,跑回娘家置气,一个个都不叫他省心,到底生女不如男。 及至听完来龙去脉,心底暗骂老妻糊涂,什么好事还嚷得人尽皆知? 面上只慈祥对徐宁道:“既然来了便留宿一晚,明早爹亲自差人送你回去。” 怕她住久了静王怪罪,特特强留只一晚。 徐宁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可不是白说,便宜爹就身体力行在践行这点。 还好她对他从无期待,这辈子有娘亲相依为命就够了。 诚意伯又一叠声唤人去把三小姐闺房收拾出来。 徐宁淡淡道:“不用了,我跟姨娘睡。” 猜也能猜到她原先住处就只剩间空房,王氏不会为她一个庶女浪费资源,那些个博古架、屏风、彩陶碗多半已进了库房,有些说不定还送出去了,仓促里往哪寻来? 且多半是未打扫过的。 诚意伯面露讪讪,无疑他太清楚夫人脾气,“也好。” 半夏为她除去簪珥,任秀发瀑布般散落下来,口中嘀咕,“也不知白芷看不看得住那些箱子。” 等回去定得仔细清点一番,少一样都得兴师问罪。 徐宁却想到让姜管事传的话,也不知齐恒会不会多心,她真不是嫌弃他才回娘家睡呀,本来还想好好探讨一番闺房之乐哩。 夜色昏沉。 齐恒静静坐在堂内,新房还是那个新房,但门窗上贴着的囍字却仿佛有了些陈旧之感,燃了一半的红烛耷拉在桌上,如同嫠妇泣泪。 她才离开半天,府里就仿佛一点活气都没有了。 齐恒捏紧手中的秘戏册子,不着痕迹叹了口气,看来,他还得勤加研习才是呀。 * 回家无需伺候,徐宁本想美美睡个懒觉,岂料一大早就有人来叩门,害她美梦做了一半,硬生生给刹住了。 对扰她清梦的自然没好气,“不是说用过早膳再走么?” 这么快就来逐客,是真把她当外人。 诚意伯陪笑道:“宁姐儿,柴房里那位……他想见你一面。” 如今提到文思远三个字都嫌晦气,舌头像叼着千斤重橄榄。 徐宁很警觉,“他见我做什么?” 一甩衣袖,“您替我回了他罢。” 女儿们一个赛一个脾气大,诚意伯只觉他这当爹的毫无权威,相形之下,宁姐儿直来直去反倒好点,比那些背地里耍心眼的强——长女次女接连忤逆他的心意私自成婚,着实让他气的够呛。 诚意伯道:“你与他有半师之谊,见个面也是应当,以后就无谓再来往。” 如果必要,他倒希望静王拉文思远去当个笔帖式,好歹有份差事糊口,省得天天叫他倒贴。伯府又不是金山银山,禁得起这般作耗?他的钱也不是容易得来……虽然不全靠俸禄,但能叫人私下纳贡也算本事。 从来都是别人来孝敬他,几曾到他孝敬别人?还是丈人孝敬女婿,闻所未闻! 徐宁见便宜爹气得鼻孔都撑大了,倒觉好笑。想了想,天地君亲师,她致个意也算应当,遂让婆子引她过去。 柴房里外都落了锁,只窗棂上开了个一尺见方的小洞,可以送些食水,跟狗洞似的——显然是怕姓文的私逃。 徐宁就站在狗洞外头,轻轻朝里打量。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28节 文思远尽管处境窘迫,形容却不见狼狈,依旧穿着整洁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举手投足自有种翩翩风度。 难怪徐馨会被迷得神魂颠倒。 文思远隔着纱幕与她招呼,“王妃。” 徐宁轻轻颔首,“先生安好。” 此人私德不论,本职工作没得说。有一阵子,她很怕不能融入这里的文化,连字都认不得,如何能与旁人沟通交流? 是文思远一笔一划悉心教导,让她渐渐习惯,也对周遭环境有了更多认识。她打心里是感激他的,不出意外,他们应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但从文思远私自送她文房四宝的时候,关系就变质了,那时她才隐隐认识,此人平静外表下蕴含的野心,她回绝了他的礼物,也拒绝让文思远将自己当成跳板,只不曾想,这么快他又找到一座更合适的。 徐宁道:“先生身处陋室,仍能处变不惊,叫人着实佩服。” 这话自然是讥讽,刘禹锡所作陋室铭头几句“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诱拐无知少女,德在哪? 文思远笑道:“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王妃这样尊贵之人,自然无从体会。” 徐宁挑眉,这是向她诉说苦衷?可是,他并不需要向她解释。 两人的师徒关系已经结束,如今文思远对她而言,是个毫不相干的人。 徐宁淡淡道:“先生若无旁的事,不妨就此别过。” 文思远忽道:“只要王妃您一句话,我即刻向伯爷拒婚。”什么嫁妆,什么晋身之路,通通可以不要。 淡金色的阳光照在他鼻梁上,沁出微微细汗,可见十分认真。 半夏惊得手帕都掉了,什么鬼,他娶不娶大小姐,与王妃主子何干?脑子有毛病! 徐宁容色不改,只轻笑道:“这是你的事,何须对我证明什么呢?先生未免自视太高了。” 可笑至极,到这关口,居然还想试探她对他的心意,且不提徐宁一向谨守师生之分,就算她有那种意思,文思远难道就舍得为她放弃徐家这颗参天大树吗? 自私的男人,总是会为自己找到种种借口,来证明所作所为都是情非得已。 她没空陪他游戏。 第037章 契合 转过走廊, 徐宁看见一脸阴沉的徐馨。 想必,她也是偷偷来见文思远的,在此处站了有多久了? 让她听见也好, 徐宁自认方才态度足够坚决,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遂含笑朝徐馨点点头, 从容越步。 肩膀相接的刹那, 徐馨咬牙切齿,“算你厉害!” 都成亲了, 还能让人家对其念念不忘。之前她不理解,为何二妹对三妹这样防备, 迫不及待要嫁给六表哥,回来后更是形影不离,原来真个放松不得——她就是祸水。 看下来,倒是三妹得了方姨娘真传。 徐宁无意理会这种莫名其妙的醋意, 如果一个人只会从情敌身上找毛病,那未免太狭隘了。 况且, 她与徐馨真的算情敌吗?文思远肉眼可见只有利用,无非徐馨身份更高, 而她更符合贤妻的标准而已——有这功夫撕扯, 不如及早擦亮眼睛, 另寻良配呢。 秉着最后一丝姐妹之情, 徐宁还是予以忠告,“大姐,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这样盲目赴汤蹈火, 仔细要吃大亏的。” 徐馨嗤之以鼻,“用不着你操心, 还是管好你自己罢。” 身为人妻,倒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藕断丝连,不知妇德为何物。她若是杜姨娘,必定羞愤欲死。 你一个任性私奔的好像没资格教训别人罢?徐宁神色微妙,实在没工夫浪费在斗嘴上,欠身而去。 跟文思远一番会晤,徐宁饭都吃不下了,直接命下人备马。 诚意伯得知姐妹俩在连廊争吵,感谢她没跟徐馨计较,“还是王妃宽宏大量,回头我会跟馨丫头好好说的。” 言毕面露踌躇,“馨丫头的婚事……静王那头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庚帖已经退还,按理就该桥归桥路归路。可谁叫皇亲国戚的心思捉摸不透,万一发作起来,岂非吃不了兜着走?本来么,徐馨以隐疾之名退婚,就该矢志不嫁,方可杜绝流言蜚语,然这么快觅着后路,总归惹人疑猜。 还是得徐宁帮忙圆场。 徐宁哂道:“您的意思我明白,放心,我自然不会跟自个儿过不去。” 静王的心情就是晴雨表,为日后的幸福生活着想,她也得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诚意伯眉开眼笑,“以后得空常回来,爹爹竭诚欢迎。” 徐宁装作没听见,兀自放下车窗,手里摆弄着杜氏新腌的一盒蜜饯,若不是有娘在,她可懒得再回来。 她戴了十余年面具,过得像个假人,今后,总算可以做回自己了。 甫一回府,半夏便快步冲进库房,将那些嫁妆箱子一一打开验看,丝毫不顾及白芷面子,就为了杀她个出其不意。 徐宁颇觉好笑,“咱们才离开一晚,她若这么快动手,倒真成傻子了。” “说不定有人财迷心窍呢?”半夏对宫里的人总归不放心,何况还是温妃娘娘赏的,天然立场对立。 徐宁扶额,要这么说,连静王也该防了,他还是温妃独子呢,关系更不一般。 好在半夏检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失窃,方才松口气,看来白芷还有点自知之明,要么就是胆子太小。 徐宁故意笑道:“要不要拿去外头铺子验验真假?说不定已经被掉包过了。” 半夏轻轻啊了声,她怎么没想到这层?立刻翻看最贵重的几样首饰,看上头的宝石有无松动迹象。 徐宁:…… 她不过开个玩笑,这傻丫头却当真了。 正欲拦阻,那头姜管事和白芷却过来了,徐宁不由得面露尴尬。虽说上级有怀疑下级的权利,可被人当面撞破就太难为情了。 就连半夏也有点窘,方才她看过了,颗颗色泽都跟新的一样,可见是原封未动的。 白芷却若无其事,还上前帮她收拾起 来,“姐姐是怕首饰积灰罢?放心,我每日都用细绒布擦拭,过两月再拿去铺子里炸一炸,不会变暗的。” 徐宁暗暗夸赞这姑娘的高情商,半夏忠诚性子却不够圆滑,往往容易得罪人,有个能帮忙敲敲边鼓的就最好。 这厢又转向姜管事,“昨晚我不在,府里都还好罢?” 姜管事点头哈腰,“一切无虞,王妃尽可放心。” 想了想,还是直言相告,“不过殿下房里的灯多点了半个时辰。” 意指静王睡迟了。 徐宁无言,早睡晚睡不都很正常么,谁能保证一沾枕头就打呼噜?但看姜管事大惊小怪模样,显然齐恒以前作息都很有规矩,说亥时躺就不会子时歇。 难道是因为念着她?不对,应该是念着那种事。听闻初尝人事的男子往往不知餍足难以自控,她才离开一晚,他就耐不住了。 徐宁脸上有点热辣辣的,真不害臊,还特意借底下人的嘴说与她听,难道怕她拒绝?她葵水最早还得二十天才来,真是多虑了。 遂朝姜管事点点头,“我明白了,等殿下回来,我会好好跟他说的。” 姜管事:…… 说什么?他不过怕殿下犯了失眠症,想问问是否该请个太医什么的,或是开点安神汤。不过王妃似乎另有良策,那就无须他操心了。 齐恒还未抵达,就看见一翠袖青衫女子倚门而立,翘首盼望。 她没食言,果然只去了一天,心下忽然轻松。 候他下车,徐宁快步上前,为他将披风解开,又把个半温的汤婆子塞到他怀里——知道他怕烫,龇牙咧嘴就不好看了。 齐恒意外她如此体贴,在娘家受气了,特意来寻他撑腰? 以前他不屑为之,但今日心情好,乐得宽限一回,“有什么要求就说吧。” 徐宁嗔道:“什么话?无事就不能来见你。” 至亲至疏夫妻,终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太冷淡也不好罢? 齐恒未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她这副阿谀奉承模样却也不讨厌,由着她去。 直至私下用膳,徐宁才将嫡姐终身有靠之事娓娓道来,当然她没提徐馨自己找的文思远,而是将文思远描述成一个有侠义心肠的正直之士,日日在伯府教书,对她们这些女孩子呵护备至,如同半个父兄一般。 正是他听闻大小姐因隐疾被退婚,可怜她命薄多舛,因此自告奋勇上伯府提亲,又顺利通过诚意伯的考察,收为东床快婿。 尽管她描述得天花乱坠,齐恒并未被这浪漫的爱情故事打动,只轻哂道:“从贫苦的私塾先生,一跃而成伯府亲家,你这老师眼光果然不错。” 还是男人最了解男人。徐宁不意他这么快看破,讪讪道:“文思远不为求财,虽然聘礼简薄,但嫁妆我父亲也不打算多出。” 两三千银子,的确可算九牛一毛,若为赚钱怕是要大失所望。 齐恒不以为然,“有伯府这般人脉,银钱又算得什么。女婿可称半子,伯爷膝下诸子又尚未长成,将来若要用人之际,少不得便是机会。” 这话倒是,几个弟兄里头,徐椿木讷,徐枫油滑,徐檀还尚在混混沌沌年纪只知玩耍嬉闹,相形之下,文思远的确显得稳重可靠许多。 别看便宜爹嘴上嫌弃无比,若真有用处,他不介意与文思远重归于好——利益才是第一位的。 徐宁带着几分慎重问他,“您不生气?” 这事究竟透着几分诡秘,以齐恒的聪明,未必看不出徐家串通一气哄他。他或许不在意徐馨归属,可凭空冒出个身份低微的连襟,总归还是挺噎人的。 齐恒从她碗里夹了颗蜜饯,淡淡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大姐姐或许如红拂女那般巨眼识得英雄。” 徐宁汗颜,这是祝福还是讽刺?怎么听都像后者。 随即才注意到,自己碗里的蜜饯已去得七七八八,这可是娘亲手为她制的,总共只得一盒。 徐宁向对面怒目而视。 齐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那句话得罪她了,怪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稍有不慎就容易破防。 遂重新安抚道:“放心,你才是嫁得最好的那个,她们都不如你。” 徐宁:……这是夸她还是变相夸自己呢? 好一个厚颜无耻的男人。 经历过初夜的小小挫败,这回两人都小心许多,开始顾虑对面感受。齐恒以虔心向学的精神钻研了好几本秘戏图,徐宁则在脑中将前世所看的几部高能动作片仔仔细细回味了一番,论身材,齐恒或许没他们壮实,但硬件并不差呀。 这档子事毕竟不完全靠体力的。 一室黑暗中,他密密贴着她,觉得嗓子眼有些干哑,“如何?” 是该缓些,还是急些,全凭她主张。他将做到最大限度的尊重。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29节 徐宁则气他为何突然停顿,不上不下卡着多难受,且这话叫她怎么答?说舒服还是不舒服都很羞人呀! 反正比上次肯定好受许多。 她抱着他的肩膀,在他臂上轻咬一口以示回应:就这样吧,别再多问了。 齐恒低笑一声,拥着她缓缓沉入春宵帐暖中去。 姜管事远远看见那屋里熄了灯,打着呵欠回房补眠。 很好,不用熬那劳什子安神汤了。 第038章 抢食 未免夜长梦多, 诚意伯急于甩掉这块烫手山芋,跟文家那边商定好,本月底就成婚。 王氏觉得太过仓促, “会否着急了点?” 她还得向晋州那边亲戚发请帖,赶过来总得十来日工夫, 再加上安顿住宿, 哪里忙活得来? 诚意伯被老妻气笑了,“你要请多少宾客, 非闹得人尽皆知不是?” 多亏三丫头得力,静王那头愿意息事宁人, 可他们家也不能故意去扎人家的眼!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好女婿,倒得让左亲右邻纷纷围观,他这块老脸都没地搁。 王氏何尝不知就里, 可那毕竟是她亲生女儿,大姐儿找的亲事再差, 她这为娘的也该帮她撑起场面来,否则如何过意得去? 诚意伯道:“你那弟妹不是还没走?让她捎上六郎, 我这边再喊几个同僚聚一聚, 凑个三五桌就够了。” 朱雀街那宅子虽大, 有几处还没修缮好, 开伙也不方便,就让附近酒楼包办席面,也还便宜。 也只好如此。王氏又道:“三丫头那边也得送张帖子吧?” 静王可以不来, 她这当妹妹的焉能不为姐姐祝贺?吃不吃席面倒是次要, 份子钱得留下,已经是王妃了, 出手不能太小气——王氏想起那些陪嫁就心痛,总得挽回点损失。 诚意伯眉心突突跳动,想训斥她一顿,还是算了,“你看着办罢。” 王氏心满意足去买红纸笔墨,时间再紧,她也得帮馨姐儿安排得妥妥当当,不让女儿受半点委屈。 诚意伯望着老妻雀跃模样,轻嗤一声,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肯请人家还未必肯来哩,还以为宁姐儿是从前那个任你搓圆搓扁的庶女? 想起那丫头一双冷沉沉的眸子,诚意伯滴溜溜打了个寒噤,这丫头的眼睛跟他、跟杜氏都不十分相像,却无端让他想起静王,也是同样深不可测。 真是活见鬼。 徐宁收到烫金信笺,看都不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对半夏道:“去把妆台下第三个抽屉那套头面找出来,给大姐姐添妆吧。” 那套翠玉首饰是出阁时嫡母所赠,不算昂贵但也不便宜,徐宁分毫未动,索性物归原主。她不想沾王氏的好处,亦不想有何瓜葛。 半夏依言用锦盒装裹,“那小姐您会去喝杯水酒么?” “当然不。”徐宁对徐馨无甚成见,但文思远着实令她恶心坏了,万一他当众再说出些故作高深的话来,自己如何下得来台? 三人成虎,她不希望静王对她有何误会。 反正徐馨也不乐意见她,她去了只会让气氛更加紧张,何苦来哉? 至于礼金,随大流即可,谁规矩王妃就得多出?她可不是来当冤大头的。 王氏看见回信里夹着薄薄银票,脸色顿时青了几分,及至来人将一个螺钿匣子奉上,里头是整套光洁如新的头面,方才缓和许多。 徐馨撇撇嘴,羊毛出在羊身上,有什么可高兴? 她迫不及待,“三妹妹要来么?” 王氏摇头,徐宁信上说身子不爽快,懒怠出门,请她们见谅。 三丫头倒不是爱撒谎的性子,或许真有其事?王氏杯弓蛇影,不免联想到女儿之前神态,“莫不是有身孕了?” “当然不会。”徐馨斩钉截铁。梦里她嫁给静王那么多年连个蛋都没下出来,三妹怎可能这么快便有? 话说得太快,王氏略觉尴尬。虽则那日她跟三丫头差不多撕破了脸,可私心里她并不希望馨姐儿宁姐儿闹得太僵——宁姐儿尽快诞下子嗣地位稳固,对伯府利益也是有好处的,更别提文思远以后少不得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 她是不信一飞冲天,真有本事早该崭露头角,何必蹉跎至今。 徐馨却盲目乐观,在她看来不过是预支以后的幸福生活,何苦白白委屈自己。 “娘,您再借我一千两罢。” 王氏皱眉,“你爹给你的那些都用光了?” 三千银子虽然不多,细水长流也够五六年的,更别提她平日除月钱还额外给了不少零花,连个子儿都攒不下? 徐馨大大方方道:“娘,您到外头打听打听,米是什么价钱,菜是什么价钱?可不比您嫁过来那时候了。” 当然这些不过是次要,主因还是徐馨出手太阔绰,既然挑的夫婿在外人眼里不尽人意,她越发不能自贬身价,样样都要最好的,说要搬去新房的那套家具,她嫌式样老气,一股脑叫人拆了重打;又另外置了二十件新衣,头面不算,新婚那日的珠冠务必得尽善尽美,每颗珍珠都得有拇指肚大小,哪怕这辈子只穿一次。 还请了京中最好的梳头娘子来为她理妆,那婆子能说会道花言巧语,一口气又赚走五十两,徐馨不以为意,等郎君做了大官,多少银子挣不到,很不必为难自己过得紧巴巴的。 原本诚意伯已经为女儿女婿找好席面,不必他们另外掏钱,可徐馨嫌那间酒楼档次太低,多跑了两条街另换一家,这回菜品方才满意,鲍参翅肚自不消说,待客的茶水也须用上等明前龙井,方不辜负她这般身份。 王氏痛惜女儿这等浪费,可她亦是个好面子的,已经谈好总不能再把定金要回来,只得忍着心痛又给了徐馨一摞银票,叮嘱她务必勤俭持家——说了也是白说。 眼看女儿欢喜离去,王氏只觉脖颈被人勒住,差点喘不过气来,一个个逮着她揉搓,她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 婆子陪笑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大姑娘往后会明白的。” 说到底还是夫人溺爱之故,拿出点狠劲打骂一回,大姑娘多半就乖乖听话了。慈母多败儿,怎么就不明白了? 王氏长长吐了口气,她还没核对这个月的账目,不用看也知道定是入不敷出,几时能发笔小财倒好了,偏偏都只会啃她肉吮她血。 忽然想起一事,“铺子里的出息可都送到了?” 三月一结,差不多正是日子。 婆子点头,“北城的都到了,南城还得缓两日。” 王氏心念一动,老爷给三丫头的陪嫁铺子多在南城,虽然地契易主,里头的人手想必还未动过,都是她熟知的那些。 “你去告诉他们,上季的出息,一半送去王府,一半仍旧送来我这里。” 三丫头虽然学过管家,到底是纸上谈兵,也没到那些店铺去瞧过,怎知道一个月能赚多少银子?有五成就该心满意足了,横竖她吃住都在王府,哪用得着额外开销。 婆子一怔,“这……不妥罢?” 她跟三姑娘虽来往不多,那位性子却不像好糊弄的,以前有人欺负杜姨娘无宠想暗中捣鬼,最后不是被赶走就是卖给了人牙子,可见三姑娘其实记仇得很。 无奈王氏吃了秤砣铁了心,“有何不妥,她一个晚辈,难道还能与我呛声?” 莫说那本就是徐家产业,自己只拿一半,若再自私点儿,即便全占去又能如何?没倒逼她跟静王要钱,王氏自觉已经很宽厚了。 * 半夏虽未亲去赴大小姐婚礼,可她也有几个要好的姊妹,回来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徐宁听了满耳朵,着实得趣。想不到她没去打扰,这亲事竟也办得不太平。 首先就是那所谓的八抬大轿——便宜爹不愿招摇,只雇了辆两人抬的小轿子,前面摆一朵大红花聊作点缀,本意试想速战速决,快些拜了堂就算完事了,偏偏徐馨非得绕城游行,行至一僻静小巷时,差点被个醉汉撞翻,害她昨日吃的酒菜呕出来不少,连嫁衣上都沾了斑斑污迹。 本来装作无事也就算了,适逢早上下了点雨,偏徐婉嘴快非得嚷出来,宾客们方才恍然大悟,相继皱眉捂鼻——怪道厅里气味难闻,这徐家大小姐未免太邋遢了! 徐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亏得王氏及时安抚,她才铁青着脸行完仪式。 文思远也好过不到哪儿去,他面貌老成,又蓄起京中时兴的长髯,就有不知情者将他错认成未来岳父的兄弟,闹了个大乌龙——谁叫诚意伯保养得宜,这几年春风得意,越活越年轻了。 诚意伯笑呵呵的,王氏在一旁脸垮得像霜打的茄子,他俩算一辈,那自己成了什么?老不羞的东西! 万幸过程虽然波折,最后还是如愿送进洞房,可见小夫妻双双累得半死不活模样,这周公之礼就别想了。 半夏说起来乐不可支,徐宁也微微一笑,才刚成亲就意外频出,可见真不吉利。 真希望那家人还能维持好心情。 齐恒从不论旁人是非,专注用膳,自顾自地从她碗里舀走一勺干烧虾仁。 徐宁柳眉倒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他抢食了,别是故意的罢? 齐恒恍若未闻,继续把她刚盛的一碗汤端走。 徐宁忍无可忍,“殿下!” “怎么?”齐恒轻轻抬眸,单眼皮下凤眸清澈,鼻梁挺直,秀逸天成。 别想用美男计糊弄。徐宁板着脸,指了指被他夺去的青花瓷碗,一而再再而三,是可忍孰不可忍。 齐恒恍然,“这个?我以为你帮我试菜。” 他也是最近才发现,自己与王妃的口味十分投缘,经她试验过的东西,往往难吃不到哪儿去。 齐恒是懒得在饮食琐事上费心的,既然有更方便的捷径,何必舍近求远呢? 徐宁:…… 可都被你吃了,我吃什么? 气鼓鼓地正要抗议,齐恒已慢条斯理揩了揩嘴,旋即优雅起身,“我好了,夫人且慢用。” 徐宁:好恨! 第039章 吵架 徐宁不知齐恒为何故意跟自己过不去, 她没得罪他呀!可谁叫她住人屋檐下吃人家的饭,严格说起来,这屋里一草一纸都是他的, 徐宁自然没法为这个闹脾气。 只得吩咐膳房,以后她的饮食都准备一式两份, 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她看齐恒比偷吃的厨子还可恶。 姜管事瞧着暗暗好笑,未免殿下与王妃产生罅隙, 遂还是悄悄对徐宁讲明其中关窍,原来静王从小就是个学人精, 什么东西瞧着好的,都一股脑兼收并蓄,取其精华为自用,莫说饮食了, 以前在宫中,连衣裳都得照着旁人增减, 否则冬日不知严寒、夏日不知酷暑,委实是个木头人儿。 徐宁心想, 可不就是嘛。若非偶尔还能见着对面笑上一笑, 她真怀疑枕边是具机器披着人类皮囊。 连床事都得照着数据库增益改进……徐宁老脸微热, 这点倒不坏。 姜管事又道:“还不止, 殿下开蒙晚,却从幼时便手不释卷,无人给他分析讲解, 便自个儿跑到皇子们读书的文渊阁里, 隔着窗户暗自记诵,众人皆笑。” 自然以为小儿游戏, 但后来一同进学,五殿下展露出惊人的天赋,丝毫不逊于长他几岁的兄弟,于是皇帝才另眼相看,开始召他入养心殿垂问功课。 否则温妃不会有胆量请求将其过继给先皇后,当然这是步臭棋,那又是后话了。 徐宁咦道:“只是默默记诵,那别人怎么知道的?” 按姜管事意思,当时齐恒还只是个小透明,按说不会特别注意。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30节 姜管事挠挠头,“这个我就不知了。” 他是开府后才分来,并非自幼服侍王爷长大,大约只有亲近些的宦者才知道底里。 徐宁唔了声,几乎立刻断定这是齐恒在给自己造势,好比历史上那些英明神武的天子总是生来不凡,伴随种种异象,其实不过是胜利者在给史书镀金。 齐恒此举大约也一样,不过做得更聪明隐蔽些,想也知道,皇子们读书的所在怎会无侍卫把守,由着一个小屁孩闯进去?不科学嘛。 至于有无人看出其中门道……她相信是有的,可善于利用舆论也是种智慧,安王吴王怎就造不出神童之名,是他们不想吗?山鸡变不成凤凰嘛。 徐宁对老公腹黑没半点意见,只要不是针对她,她乐得举双手支持。但她有点怀疑,真有人会图省事到完全照她口味吗?以后她故意在菜里多放些辣子,看他怎么办! 徐宁计划尚未实施,便接到一个新任务,要去参加楚王府长子的百日宴,这孩子虽是侍妾所生,但因记在王妃名下,故此也要办得风风光光的。 齐恒向来与这位四哥不睦,便以政务繁忙为由推脱,让妻子代他走这一遭,顺便将贺礼奉上。 徐宁知道,这又是对她的测试,红白喜事向来是官宦人家的交际场,在独立承办以前,你首先得保证自己能对这种场面应付裕如。 毫无疑问,里头大多数贺客都跟她不熟,但徐宁有个好处,就是轻易不露怯,心里再虚,面上也是八风不动——换句话说,能压得住场子。 她从容点头答应,“殿下忙去吧,交给妾身便是。” 齐恒深深看她一眼,“你初来乍到,人生路不熟,我让向荣陪你过去。” 徐宁记得这个名字,是陪伴他的小太监,听说也是服侍时间最长的一位,想必智商情商都很拔尖。 她含笑道:“这位向公公是否还有个兄长叫欣欣?” 齐恒不解。 真没幽默细胞,徐宁准备的笑话瞬间冷场,“欣欣向荣嘛,您难道没听过?” 齐恒:……听着并不好笑。 重新嘱咐几句,便让姜管事去将府里对牌取来,这意味着徐宁能随意支配府里人手——是否包括他身边那些,这个么,则有待商榷,徐宁也不想去试探老公底线。 反正她对太监没什么偏好,还是赏心悦目的宫娥用着舒坦。 但向荣几乎第一眼就叫她喜欢上了,此子看上去还不到二十,面白唇红,貌若好女,见着半夏白芷等人便赶着唤姐姐,一口流利的京片子清脆悦耳。 徐宁忽然懂得戏班子里为何爱用男扮女,确实这种雌雄莫辨的魔力最能引人入胜。 但他能被齐恒看重,靠的并非长相,而是熟知京中掌故,开口便能背出李阁老一家宗谱,非但记性超群,还得下苦工不可。 徐宁假作闲谈暗暗刺探,得知似他这样的内侍还有十余人,且各自有一项独特技能,有的善于辨识药材,有的精通乐理,有的擅长甄别宝石真伪,有的善于溜门撬锁,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徐宁恍然,这分明是把太监当暗卫使唤,大隐隐于市,谁也想不到静王身边就蓄着这么一批奇兵,真是人不可貌相。 而向荣这样坦诚,多半也是得齐恒授意,他对她这般信任……徐宁一时说不上什么滋味,看来齐恒倒是毫无挂碍把她当合作伙伴了。 当然也是自信能拿捏住她,她若敢背叛,或许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徐宁脑补完一出杀人灭口戏码,面色凛然,“很好,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服侍罢。” 向荣立刻拜倒,行稽首大礼。 乖得不像话,徐宁对古人的早熟有了更多认识,她以为自己就算那个另类了,但毕竟是穿越而来,心智与别个不同,然而这些土生土长的,就因为出身低微,不得不早早学会察言观色,被迫自立,固然叫人佩服,又如何不可怜? 遂让半夏将向荣尺寸记下,回头去铺子里裁两身新衣,可怜见的,袖口都脱线了。 向荣明知内宦该低调行事,但对于王妃好意并未反驳,还甜甜露出一个笑。 半夏被那笑容晃花了眼,徐宁连唤三声方才听见,下意识晕生两靥,匆匆领命而去。 徐宁摇头,真是情窦初开了,见着个俊俏的便难以自控。当然她可舍不得让半夏嫁太监,怎么也得寻个家底殷实的正常男子,才不枉半夏伺候一遭。 到了正日子,齐恒早早避到官衙中去了,徐宁则慢悠悠等到日上三竿才命备车,去得太急,倒好像上赶着巴结楚王似的,且听姜管事说,她大婚那日,楚王与楚王妃亦是晚了三刻钟才来——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徐宁都记着呢。 掐着点正要出门,外头又有人来报,说是南城几间铺子送钱来了。 徐宁暂时没空招呼,让他们将银票和账册留下,回头慢慢核对。 向荣心细如发,回来告诉徐宁那几人脸上似有不安,但并未多言,而是急匆匆驾车走了。 莫非账册里头有玄机?徐宁想不出理由,都是用熟了的老人,就算不服她,也该服便宜爹才是。 便宜爹更看不上这三瓜两枣的。 半夏道:“说不定急着小解呢,这几日忙着算账见人,肯定灌了不少茶水。” 徐宁扑哧一笑,这丫头真是个活宝。 向荣则难得露出点窘态,当太监的小解都不怎么方便,听着怪难为情的。 半夏意识到失言,赶紧将话题岔开,她不是有意伤人,希望他别因此讨厌她才好。 徐宁叹的那口气更长了。 楚王府的庭院早已熙熙攘攘,比之静王府地处清幽,里头张灯结彩分外热闹,虽是白天亦火树琪花辉煌灿烂,映得天上红日都失却颜色。 李凤娘则打扮得格外秾丽,她本就五官深刻醒目,加意拾掇,愈显得鬓如刀裁眉似墨画,额间那枚花钿更为她增色不少。 但当见到徐宁孤身前来时,脸上笑意明显淡了淡。 徐宁知道她想见谁,面上只做若无其事,“路上遇见堵塞以致迟了些,四嫂不会怪我罢?” 正常人都是礼多人不怪,李凤娘仍旧笑着,声音却没有半分客气,“明知集市喧闹,必然会有所延误,弟妹为何不早些出门?” 难道是看不起她这百日宴?虽非她亲生,却也是楚王名下第一个孩子,谁敢怠慢? 宾客们敏锐意识到空气中弥散的火药味,纷纷投来视线,没听说李阁老跟诚意伯有何恩怨,怎么如此针尖对麦芒? 永宁侯府林娇儿也在贺客之列,本待幸灾乐祸,可想起上回在徐宁身上吃的亏,到底没敢轻举妄动,只盼着楚王妃给点力,好歹让徐三尝点苦头。 徐宁很知道,自己该趁势道个歉,好化干戈为玉帛。 但不知怎地,想起李凤娘屡屡挑衅,她忽然起了点恶作剧的念头,故意柔柔一笑,“我也想早起,可新婚燕尔,闺房内总有许多为难之处,四嫂你也是过来人,应该能够体谅罢?” 这意思明摆着说静王精力旺盛不肯放人。 李凤娘勃然变色,好个不知廉耻的狐狸精。 向荣则暗暗为自家主子竖起大拇指,吵架么,比的就是谁更能豁出去。 不愧是夫妻,这脸皮都快赶上殿下了。 第040章 心惊 李凤娘却没徐宁开的起玩笑, 这话令她没法接。 而且,她与楚王感情并不和睦,满京城都是知道的——起初都以为楚王对她垂涎若渴, 是她不肯屈就。然,只有李凤娘自己知道, 最初嫁过来那阵, 她也是愿意跟齐懋做对好好夫妻的,可家里只教她贞静, 身为贤妻,更不可令丈夫流连于床帏之内, 于是齐懋每每进门,李凤娘都推三阻四,久而久之,齐懋便觉冰冷无味, 故态复萌,重新偏宠起那几个妾室来。 李凤娘一颗心仿佛被黄连汁子泡过, 满满都是苦意,而她与静王其实并不相熟, 只在前年花灯节上远远见过一面, 那样光风霁月的男子, 谁嫁给他都会过得很幸福罢? 如果不是惠妃抢先替楚王提了亲, 也许如今嫁给静王的就是她了。 人最放不下,便是已经失去与从未得过,而这对李凤娘兼而有之, 试问她看徐宁如何能有好气? 徐宁这会儿炫耀与静王两情缱绻, 在她看来更是明晃晃的示威。 李凤娘正要揪着她不检点说事,徐宁没空与她歪缠, 娴熟跟迎面走来两人招呼,“大嫂,二嫂。” 安王妃吴王妃都来为侄儿捧人场,见着她热情寒暄,“五弟妹。” 都察觉到庭中微妙气氛,她们并不知原委,只当李凤娘为庶长子操持百日宴没好气——这人可真是,要么干脆别认,认都认了还甩脸子,不是明摆着叫人说你做嫡母的不慈? 吴王妃心细如尘,拉着徐宁衣袖咦道:“这杜鹃鸟嘴边怎么有血点子?殷红一片瞧着怪吓人的。” 五弟妹瞧着是个厚道人,怎这般轻率,参加喜宴还穿得不吉利。 徐宁笑道:“是么?我并没注意。四嫂好心送来,我就照样裁成衣裳了,想着今日穿上道贺不是更好?” 真是个实心肠,吴王妃目光多了几分暖意。 李凤娘却是一副无所谓态度,“许是绣房的女娘绣偏了吧。” 她大大方方承认,吴王妃便再不好多说什么。 徐宁只管微笑,这事最好的办法是对她道歉,再亲自带她进屋换件衣裳,李凤娘平白要落个粗心大意悭吝刻薄的名声,由得她去。 宾客已忍不住窃窃私语,都说李阁老教导有方,门下子弟无不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如今瞧着全不是那么回事,可见里头掺杂水分。 安王妃身为长嫂,主动出来解围,“快把郓哥抱出来瞧瞧,让咱们也掌掌眼。” 又道院中风大,该多裹几层襁褓再抱出来。 李凤娘对庶子无甚好感,见安王妃卖弄亲热更是鄙薄,她倒堪称贤妻,可府里妾室却没一个生出孩子,流的流死的死,活下来全是嫡出骨血,谁知道是不是只笑面虎? 等孩子出来,众人团团围上前去,纷纷夸赞玉雪可爱。 徐宁对人类幼崽无甚好感,头大身小,头发又稀郎朗的,实在不如小猫小狗来得可爱,只保持安全距离礼貌微笑。 又从颈间解下一挂长命锁,以作见面礼。 李凤娘盘在手心掂了掂,半开玩笑道:“金无足赤,不知是包银还是包铜的?” 小姐再小气也不会在礼数上欠俸,这话实在冒犯。半夏扬眉就要出面反驳,徐宁及时将她拦下,“四嫂若不放心,只管拿去铺子里验看,假一赔十。” 最后一句口吻蓦然轻松,众人相继捧腹,以玩笑应对玩笑是最合适的做法,可见静王妃多有风度。 一时间都对徐宁十分欣赏。 向荣也悄悄松口气,看来不用他出手了——殿下让他相机行事,免得王妃为难,可他瞧着王妃主子聪慧过人,哪里用得着旁人襄助? 李凤娘几番发难都被巧妙化解,险些撑不住表情,强笑了笑将襁褓接过,“弟妹似乎很喜欢郓哥,可要亲手抱抱他?” 开玩笑,从哪看出她喜欢了?不去找那两位生了孩子的,倒来麻烦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倘若不小心磕着碰着,岂非全赖在她头上? 徐宁敬谢不敏,“还是让大嫂来罢,我没个轻重,怕摔着他。” 就知道你不敢。李凤娘总算找回点颜面,转头跟安王妃吴王妃说说笑笑起来。 这回轮到徐宁发难了,“进来这么久,怎么不见楚王殿下,四嫂,别是你把人藏起来了吧?” 方才几轮交锋已显示静王妃是个爱开玩笑的,众人也不以为忤,反而纷纷附和,要请楚王出来一见,更有看不惯李凤娘做派的,巴不得她出出丑:楚王乃贪花好色浮浪子弟,别是又到哪家秦楼楚馆去了吧? 李凤娘冷笑,她岂料不到有此一出,早早就跟齐懋约定,今日必得老实待在家中,否则休想她操持百日宴,自己骨肉他这当爹的都不上心,指望别人不成? 遂让丫鬟去后堂唤楚王出来,亦有压倒徐宁之意:齐懋别的不论,皮相着实没话说,与静王恰似春花秋月各具千 秋,他若是个丑八怪,李凤娘宁可吊死也不会嫁到王府来。 哪知等了快一炷香的工夫,依旧不见动静,李凤娘有些焦躁,该不会偷溜出去了吧?这混账! 正气恼时,方才那丫鬟匆匆跑来,附耳说了几句,李凤娘脸色铁青,不假思索朝后堂走去。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31节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徐宁隐隐有些猜测,小声问吴王妃,“这楚王成了亲还是老样子?” 吴王妃含蓄点头,男人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改造好的?何况李凤娘只会用强,结果便是越推越远。 没多会儿,就见几个婆子架着一雪青衫裙的女子出来,脸上仿佛着了几掌,血迹殷殷。 李凤娘神色冷厉跟在后头,“取家法来,不打足二十杖不许停手!” 齐懋又气又恼,方才不过跟府里侍婢偷空亲个嘴儿,还未正式入港,怎料却被逮了个现行,还好衣裳整齐,否则更丢人了。 当着许多宾客他不便发作,唯有小声央求,“凤娘,你大人有大量饶恕一回吧,改天、改天我定亲自向你赔礼!” 李凤娘恨不得将奸夫淫/妇打包扔去乱葬岗,然而她不能,身为楚王妃,她能做的只有在规则内行事,并尽可能淸肃家门。 遂板着脸道:“她不知检点,私自引诱殿下在先,我自然得按家规处置,殿下一定要为她求情,莫非是您强逼的不成?” 齐懋哑然,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霸王硬上弓,那他成什么人了?当着这些达官贵客,总得保住颜面。 遂冷哼一声兀自回房,两耳不闻窗外事。 而阶下那女子的告饶声逐渐喑哑,十板子下去,眼前已一片模糊,分不清哪是衣裳哪是血肉。 徐宁看着触目惊心,正要求情,吴王妃捏了捏她的手,又轻轻摇头。 李凤娘摆明要立威,怎么可能听劝?何况她与徐宁不睦,只怕越劝还发作得越厉害,反倒弄巧成拙了。 见场上噤若寒蝉,李凤娘十分满意,就该这样才好,看往后还有谁敢无视她这位王妃。 见阶下行刑的婆子似有停滞,李凤娘眉立,“愣着作甚!继续打。” 二十板子打完,那摊血色已凝成一团。婆子弯下身探了探鼻息,“回禀王妃,没气了。” 李凤娘不为所动,只淡淡嗯了声,“让她家里把人领回去,取四十两银子发送。” 按照旧例只得二十两,她足足添了一倍,自觉仁至义尽。 徐宁忽然感觉胃里十分恶心,忍了又忍,总算没有呕出声来。她对吴王妃道:“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二嫂你帮我告个假吧。” * 今日六部事务结束得早,齐恒得以早早入门,原以为徐宁会等晚宴过后才回来,怎料马车好端端停在庭院,看上去有段时间了。 向荣蹑足上前,低低说了几句,齐恒微愣,“我进去看看她。” 暮色已经渐渐笼罩,寝殿却未掌灯,齐恒摸索着点上,等到昏黄的烛火慢慢晕开,就见徐宁抱膝坐在床头,神色怔忪,不知想些什么。 难道真如向荣所说那般,从未见过生死打杀之事,被吓着了? 齐恒却是不善安慰人的,温妃虽然偶有犯糊涂的时候,但从不内耗,总能很快调整心态,换句话叫皮实,故而即便经历那么大的羞辱,依旧能在景德帝身边屹立不倒。 而徐宁……照他看亦非脆弱之辈,何至于此? 天大地大吃饭为大,不填饱肚子怎么能行?齐恒正要劝她多少用点晚膳,腰上忽然一紧,那女孩子柔软双臂轻轻将他抱住。 他僵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要不,就由她抱着? 徐宁得寸进尺,越性将脸贴在他胸口,就一会儿,母亲不在,她需要片刻的温暖与偎靠。 齐恒感觉前襟那儿有些濡湿,犹豫刹那,还是抬手摸了摸她头发,他记得小时候温妃常做这个动作,应该能稍稍安慰到她吧? “楚王妃给你委屈受了?”他试探问。 徐宁摇头,李凤娘要杀鸡儆猴,儆的也不单是她,她犯不着为这个害怕。 她只是头一次发现,她所处的世界如此真实,而人命也是……如此不堪一击。在此之前她多少抱了点游戏人生心态,对周遭事物冷眼旁观,然而现实却给她上了血淋淋的一课。 如果她没托生在富贵之家,而是贩夫走卒,或者干脆为奴为婢,那个女子会否便是她今日下场?而她如果没嫁给静王,而是嫁给楚王那种毫无责任纨绔子弟,她又会不会变成第二个李凤娘? 前者令她失去生命,而后者,却会渐渐令她丧失做人的基本。 她感到不寒而栗。 第041章 出门 徐宁在齐恒胸膛趴了一会儿, 渐渐缓过劲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好端端跟他说这些作甚?她是兔死狐悲,可他一个大男人如何能够体会?对牛弹琴。 其实她也不应苛责, 齐恒第一时间赶来看她,展示对她的关心, 她该感激才是。 齐恒察知怀中人收住眼泪, 明白最难熬的时刻已经过去,适时道:“先洗脸, 还是先吃饭?” 晚膳早已备好,但厨房碍于情势不敢送来, 他叫人又热了热。 徐宁不好意思抬头,“先洗脸罢。” 她这副模样如何能够见人?肿的跟桃一样。 背转身用热毛巾仔细敷了敷,庆幸油灯下不是那么明显,徐宁倒有功夫开起玩笑, “可惜,没带几样好菜回来, 花了那么些银子呢。” 都扔水里了。 齐恒答非所问,“其实, 我见过的比你多上许多。” 徐宁一怔, 半晌才意识到他在回应那桩人命官司, 皇宫里的腌臜当然不可胜计, 李凤娘好歹还是当面杖杀,宫里光销声匿迹的冤魂便是未知数。 但这种比惨并不能让徐宁心里好过些,“所以殿下便干看着么?” 要他匡扶正道是强人所难, 按岁数看, 静王不过是个大孩子,楚王更是他兄长, 难道他还能指责兄长不是? 徐宁自知站着说话不腰疼,她就是有点儿烦躁。 齐恒慢慢扒着饭,平静说道:“要想改变周遭,自己得先变得强大。” 醒掌天下权,如果他能成为制定规则的人,何愁做不到世间清平?但在实现目标之前,他最需做的便是隐忍。 徐宁蓦地想起礼记里那篇《大道之行》也,原来这便是齐恒所追求的道。用法家的手段,来兑现儒家思想的理想境界,不得不说挺好玩的。 而他最后还真的成功了,虽然不知有无达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徐宁希望能看到那一天。 她忽然望着齐恒眼睛,真诚地道:“殿下,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在此之前她多少有点得过且过思想,随便齐恒对她怎么样,她都能过下去。自今日始,徐宁决定稍稍发挥点主观能动性,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于预言,万一中途有何变故呢?身为王妃,她也得努力点才行,不能尸位素餐。 而她的首要任务便是照顾好他,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个好底子怎么能行? 虽然那句话听着很像咒人…… 齐恒面无表情,“放心,本王不会比你先死。” 诅咒反弹。 徐宁摸摸鼻梁骨,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呀。算了看在他今日安慰她份上,姑且不与之计较。 徐宁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殿下,我想把红芍从浣衣房放出来。” 再待下去,那双美手真要变成鸡爪了。 齐恒没多问,“随便。” 只别在他方圆以内碍眼就行。 徐宁乐呵呵答应下来,相信红芍经过这段时间改造,心性必然有所进益——否则再扔一回,看她还老不老实。 是夜熄灯就寝,徐宁悄悄道:“殿下,咱们换个姿势吧?” 她这具身体尚未发育成熟,不想那么快有孕,但吃药又很难避开府中耳目,至于计算安全期……这个齐恒比她记得还熟哩。 思来想去,只能剑走偏锋,听说女上位不易怀孕,徐宁决定试上一试。 齐恒在这方面单纯得像白纸,自然无异议,不过见徐宁猛地改变姿势,还是吃了一惊。 徐宁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殿下,想象你我在大草原上驰骋,迎风而立,多么自在。” 齐恒:……并没有。 还是要他代入马或骡子一类的牲口,这个,有点难为人吧? * 次日妯娌们一齐进宫请安,几人脸上都不太好看。 打杀奴婢不能算新鲜,谁家没死过几个奴才,可当面撞破这样血淋淋的,总归是令人反胃。 李凤娘却若无其事,“听说五弟妹身子不爽先走了,可还好罢?” 徐宁决定不把她当人看,而是被异化了的“物”,这样多少气平些,“尚可,睡一觉精神好多了。” 李凤娘轻笑,“也是,有五弟陪伴,妹妹自然香梦沉酣。” 明知道说这种话对她自己也是种刺激,李凤娘还是要说,徐宁觉得此人简直有受虐癖。 安王妃吴王妃见她言语不堪,恨不得捂上耳朵,拉起徐宁胳臂,“快走吧,别误了向娘娘请安。” 昨日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陈贵妃脸上有些愠怒,“楚王妃,你身为皇室宗亲,内命妇之表率,当谨言慎行,别叫臣民议论你私德不检。” 胡贵妃掩口而笑,“可不是,当庭就要杖杀,还血淋淋叫人围观,本宫活了这些年都未见过此等景象。” 其实胡贵妃以前也是个烈性子,没少折磨宫娥太监,岁数上来才渐渐收敛,被她说起来却多么悚然听闻似的。 李凤娘端端正正施了一礼,“妾身只是依照规矩行事,亦并未下令挞死人命,无非那贱婢体弱,挨不住二十板子而已,敢问二位娘娘,如此便要将妾身治罪么?” 惠妃忙起身呵斥,“放肆!甘泉宫岂容你胡言乱语?” 又陪笑望着上首,“她性子迂腐不知变通,嫔妾回去会好好教导她的。” 心下万分气恼,早知道不该娶这丧门星进门,好歹诗礼人家,学得这般尖酸妒忌。她若是背地里悄悄处置,惠妃也就不说什么了,可偏要当众嚷出来,让懋儿的脸往哪儿搁?如今倒好,人人议论楚王风流,楚王妃狠毒,坏的还是她这一脉名声! 原本还指望她生下嫡子好叫懋儿收心呢,她不把府里弄得家烦宅乱就不错了! 陈贵妃犯不着自降身份去教训别人家儿媳妇,见惠妃识相也就点到即止,“你们也须引以为戒,别让外头流言蜚语坏了德行,听明白了么?” 徐宁同两位嫂嫂齐齐下拜,虚心领命表示受教,心下无端叹了口气:谁都没觉得李凤娘打死人命有何不对,只是谴责她不该如此明目张胆而已,或许这便是皇宫里的生存法则罢。 晨会散后,惠妃自去留李凤娘说话,徐宁则跟着安王妃吴王妃一道出宫。 吴王妃消息灵通,“听说楚王偷偷给了那家里五百两送葬费。” 安王妃颔首,“四弟倒也算得尽心。” 五百两对蓬门荜户可谓天价巨款,那家里高兴还来不及,即便女儿活着当差,一辈子都未必挣得回来,这下倒是够本了,想必不会再找麻烦。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32节 徐宁唯有冷笑,人走茶凉再来嘘寒问暖有何用处?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真有心不如跟着殉情去。 吴王妃知她心软,因劝道:“那婢子也未必真正无辜,否则为何不作分辩?你也勿需深究。” 楚王年轻俊俏,多的是人芳心暗许投怀送抱,说不好是否真正冤枉。 徐宁知道二嫂不过要她想开些,勉强笑了笑,表示她听进去了。 可无论被逼无奈抑或半推半就,都不该换来香消玉殒这种下场。就算有错,那女子遭到的惩罚已远远超过她应该承受的部分,命运何其不公。 * 白芷领着红芍前来报到时,徐宁已将账册翻完大半。 大体还是能对得上的,但在细枝末节颇有出入,譬如说,第二季度的利润比第一季度明显减少,夏天不该是旺季么? 她怀疑有人做账。 徐宁再看向一旁摞着的银票,六百两,其实不少,毕竟铺子是可以长期经营的,积少成多,而她暂时也没有额外花钱的必要。 只是这般瞒上欺下,真当她好糊弄不成? 半夏揎拳掳袖,准备带一批侍卫上门清算去,揍得他们头破血流眼冒金星,倒要看看谁还敢捣鬼! 徐宁哂道:“他们哪有这种胆量,怕是奉命而为。” 要贪早就贪了——其实铺子里的掌柜也没少干过,但都是鼠窃狗偷似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敢做得太过分。 人家为你经营,捞点油水也是应当,故而只要无伤大雅,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但这回的事显然透着古怪。 半夏也不傻,略一思忖便已明白,“定是太太主意,从别处破费,就想小姐您帮她填上,她怎么不去抢!” 徐宁赞许地看她一眼,这便是直觉的好处,能及时抓住主要矛盾。 半夏忙道:“您快写信告诉伯爷。” 能治住太太就只有老爷出马,否则今日敢算计铺子,明日怕是要将嫁妆整个搬空了。 徐宁很知道便宜爹脾气,关乎自身利益的时候比谁都急,其他事就只会打太极。自己已经出嫁,在他看来责任便了了,为了照顾新嫁娘面子或许会训斥太太一番,但也治标不治本,保不齐王氏下次还会这么干,难道次次等着便宜爹为她出头? 求人不如求己,徐宁不想欠无谓人情,况且谁知便宜爹会不会帮她?在他看来说不定左手倒右手,乐得及时止损哩。 徐宁正凝思时,余光瞥见水洗得发白的衣裙——在浣衣房历尽磨难,红芍低调许多,为着今日要来见她,还特意换了身旧衣,不事妆饰。 她也听说楚王府命案,唯恐徐王妃要效仿那恶妇行径,将她活活打死,着实捏着把汗。 徐宁眼中并无敌意,只有对美的欣赏,布衣荆钗难掩绝色,果然天生尤物。 她忽然开口,“白芷想必对你讲清楚了?” 红芍忙并拢裙摆跪倒施礼,“是,谢王妃恩典。” 经此一事,她再不敢胡乱肖想。富贵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跟她所受的辛劳相比,静王那点如画般的风姿都不算什么了——又不能当饭吃。 徐宁满意颔首,“很好,你随我来罢。” 她要带自己出门?红芍满腹狐疑,看着王妃吩咐人备车。 白芷猜出些许,“王妃许是要到铺子里去。” 红芍更不懂了,好端端怎么要逛街,难道看她穿着太简朴,想为她置几身新衣?这也太善解人意了吧! 白芷悄然翻个白眼,洗衣裳莫非把脑子给洗坏了?不对,这人本来就不聪明。 只得耐心解释,“应该是要见那些掌柜们。” 虽然不知王妃为何浩浩汤汤带上一大批人,或许为镇场子?可身为属下,就该尽心竭力助阵才是。 红芍是真有点糊涂了,尽管她看出王妃没有要她命的打算,可她生得美貌总归是个祸端,也许是想用别的法子把她打发出去? 不伤及人命还能得个好名声,最好便是指婚了。 但就她平日所见的那些掌柜们,未免太老了些,有些头发花白牙齿都掉了。 红芍轻轻埋怨,“王妃太不厚道。” 这样的如何看得上眼?若是年轻些的,或者她也就答应嫁了。 白芷:…… 姑娘,你戏真多呀。 第042章 账本 徐宁没管红芍如何胡思乱想, 亦未多做解释,跟姜管事知会一声后,便高高兴兴带上众人出发。 半夏还沉浸在以武服人的念头里, 觉得王妃必有高招,“小姐, 进去之后咱们需要做什么?” 她愿意打起十二分精神! 徐宁笑道:“什么也不用, 看上喜欢的东西只管买下,我掏钱。” 是某种暗语吗?一发信号就齐齐上去将那些奸恶之人擒拿?半夏未明所以, 算了她只管听命行事。 红芍心念一动,低头望向腰肢, 她虽是刻意打扮低调,但也的确没几件好衣裳穿。浣衣房那种地方弱肉强食,她才去两天值钱东西就被洗劫一空,哪里还敢露富?饶是如此绸缎衣料也被抢去, 穿不下宁可撕碎也不还给她,至今想起来都跟噩梦一样。 青春少艾哪有不爱打扮的, 如果王妃真个请客……她倒真想放开手眼挑选。 许是察觉到她意图,徐宁温声道:“你年纪轻轻, 该穿得鲜艳些才是, 待会儿多拿几匹花布罢。” 红芍微微脸红, 愈发认准了王妃要帮她说亲, 算了,嫁给老头子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家底殷实能保她衣食无忧就行——反正一般老骨头早已丧失功能, 想必没空来烦她。 到了南城, 徐宁直奔她名下的绸缎坊。 钱掌柜隔着柜台远远瞧见,立刻坐直身子, 料定王妃要来兴师问罪。谁叫伯夫人太贪,一下子去了六百两,任谁都看得出账面上亏空,他又不能自掏腰包填补,只得硬着头皮将账抹平了。 也做好东窗事发准备,可只要抵死不认,王妃又能奈他何?生意有好坏之分,不可能每个月赚的一样,大不了斥他无能便是——京城居大不易,在这里做长的都是人精,钱掌柜自然两边都不肯得罪,私心也有点藐视徐宁,刚出阁的小姑娘,怎斗得过老奸巨猾的狐狸?比起夫人总是容易应付的。 徐宁见他赔着十二分小心,便知道此人多么滑不留手。 但,她本就不为找茬而来,只微微笑道:“新进的绸缎到货了吧?” 原来只是贪新鲜,钱掌柜恍然,“您何必亲身前来?让小人送去府上就行。” 徐宁摆手,“不是帮我自己挑的,是给她们。” 钱掌柜循着视线望去,见三四个年轻女子登门眺望,模样甚是俏丽,看打扮仿佛丫鬟之流,可丫鬟哪用得着如此费心? 钱掌柜笑道:“有批柞蚕丝的货正合适。” 既然不是主子,那用次一等的就行了。 徐宁慢悠悠打量着他,看得钱掌柜汗毛倒竖,他真是糊涂了,王府岂会缺那点银子,别说丫鬟了,一条狗都得穿金戴银,唯恐跌了脸面呢! 急忙命伙计将最贵最精细花色最耀眼的面料搬出,好让那几位从容挑拣,这厢又陪笑道:“王妃请进屋里喝口茶。” 徐宁从善如流随他进去,可见真是来消遣。不得不说,这店里的茶比起伯府也不差什么,可见平常没少揩油。 钱掌柜频频向外张望,不年不节的,忽然要裁制新衣……就算邀买人心,也不必如此区别对待,看起来都是丫鬟里头最出挑的。 难道是要献给静王?三小姐当真贤德,才刚成婚就想着为夫君开枝散叶了。 也未必纳妾,说不定只是找个借口打发出去,他记得伯夫人刚嫁来时,就把原先老夫人赏给伯爷的几个通房全都给配了婚,照样在他店里订的喜服。 不知自己是否有机会?钱掌柜望着那名红芍的悠然神往,他虽然有妻有子,可却都在滁州老家,如能在京城纳房小星,该是何等神仙快活…… 徐宁见这老东西的魂已经被红芍勾去,悄悄问向荣,“你会不会开锁?” 向荣一怔,随即点头,溜门撬锁虽非他专长,可平时跟同事耳濡目染,多少学了点。 “那好,你去帮我偷一样东西。”徐宁附耳说了几句。 没一会儿,向荣便借口茶水喝多了腹痛,溜到后院解手去了,一壁留意一壁打听,观察钱掌柜卧房所在——说实在,这差事对他并不陌生,不过以前王爷都交由别人去干,头回亲自动手,想想还有点小刺激呢。 徐宁只管悠闲等待。 那厢红芍已经被各色昂贵的云锦、宋锦、蜀锦晃花了眼,十分委决不下,王妃客气几句,她岂能不识抬举,真把自己当客人? 钱掌柜则是目眩神迷,“您别担心,我给您打个对折,不会太破费的。” 那敢情好。红芍感激地瞥他一眼,这位倒是不错,出手大方,岁数也不算很老——除了外貌欠佳了点,一口抽水烟抽出来的大黄牙,隔着丈许仿佛能闻见臭气。 罢了,不亲嘴倒也没什么,以后叮嘱他多用熏香,少来近身,也不是不能忍耐。 红芍正纠结要不要为了几匹布牺牲自己,那边徐宁接到信号轻巧起身,“挑好了吗?” 红芍怯怯点头,“是。” 就是贵了点,她有些不好意思。 怎料徐宁问都不问,就命伙计照原价装裹起来,还谢绝了钱掌柜要打折的提议。 红芍吃了一惊,王妃竟是认真的?没打算将她卖掉? 徐宁笑道:“愣着作甚?还不快拿着。” 一匹纱连同里头用以固定的毛竹板也怪重的,红芍吃力抱住,有种扎实的感觉,心下却似怔忪:王妃好像对她怪好嘞。 钱掌柜万分失望,王妃不肯占他便宜,他也没能占到美人便宜,娶小星的梦想到底破灭了。 之后,徐宁又相继去了赵掌柜的珍宝斋与郭掌柜的胭脂铺子,这便是她名下最大的三宗生意。 如法炮制,让红芍等人放开来挑选,她则暗地放出向荣,如猎犬般嗅探想要的目标,做得十分隐蔽。 最后大功告成,三家竟无一人察觉,这得归功于向荣老练,另一方面,则是红芍容貌实在优秀,但凡是个正常男人,见了她多半走不动路——齐恒不算。 黄昏时分,马车满载而归,徐宁笑容满脸让她们将东西带回去,再私下分一分。 红芍这会儿仍不敢相信王妃真是带她逛街的,居然没趁机让人牙子将她拐走。 忽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竟主动示起好来,“这盒水粉颜色匀净,不伤肌肤,配王妃正合适,还是留给您使罢。” 虽是借花献佛,但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东西了。 徐宁道:“给你的你便收着,何必弄些假模假式,叫人不自在。” 红芍便不敢多言,低眉垂首应了声是。 徐宁又抬了抬下巴,“让白芷带你回去歇息,养足精神,改日说不定还得出门。” 红芍恍恍惚惚,足下轻飘飘的,如同踩在九霄云端,阿弥陀佛,王妃这菩萨心肠来得真是突然,又不像要把她献给哪位恩客的样子,莫非是想自己收用?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33节 身子突然一僵,她可没有磨镜之好,也从没想过那种事!王妃如果一定强行……那她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白芷见她咬着嘴唇,脸上时悲时喜,唯有轻轻摇头:显然,这姑娘的脑子在浣衣房已经待得不正常了。 晚上齐恒回来,徐宁拿着一匹布在他身上比划,既然要裁制新衣,不如连他的份也捎上。但徐宁知他脾气挑剔,不敢擅自决定花色料子,还是得问过他再说。 还有尺寸,得尽量贴服身量,徐宁之前给他缝过腰带,原本估算得好好的,可最后上身还是短了半寸,她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手艺不佳,执意认为他在那段时间吃胖了——心宽体胖么。 后来还是姜管事想的巧宗儿,多加一截碧绿丝绦,正好用来挂玉佩。 齐恒道:“听说你今日去了市集?” 姜管事事无巨细都向主子禀报,固然是他尽职尽责的表现,但徐宁听着就有点像挑唆。 连忙辩称自己用的是私房钱,没有走公账,这方面她分得很清白,王府的日常开销及基础维护自然在齐恒权责之内,除此之外的零花她不会滥动他的。 以此保证她俩不会因为银钱争吵。 齐恒倒是没打算跟她分太清,日子一长,怎么可能泾渭分明?但见徐宁兴兴头头模样,他也不去打击她积极性。 徐宁小声道:“殿下,您知道我今日干了什么?” 看她眼角眉梢按捺不住窃喜,齐恒怀疑这人吃错了药了,方才他刚下衙门,就有人拉着他询问王妃身边那名绝色女子是谁,连他那好四哥都仿佛蠢蠢欲动,特意差了个小厮暗中窥探,想看看是怎么个天仙,是否被他笑纳了——静王妃可真贤惠呀!不像自己家的母老虎。 她特意带红芍到街上溜达一圈,难道就为了造势? 徐宁:…… 当然不是,这都叫些什么人呀!果然男人就没一个正经的。 她指着案上一摞灰扑扑的东西,含笑道:“殿下,关键在这儿。” 齐恒恍然,是账本呀。 第043章 厨子 再是经验老道的商人, 通常都会留个底本,亦即所谓原始账本。一方面是为了心里有数,另一方面, 能在京城站稳脚跟的谁没点背景,沟通打点, 暗度陈仓, 这部分的款子是不能露在明面上的,万一东窗事发, 也可作为对证,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 那六百两的去路想必也在其中。 但徐宁并没有工夫一一核对, 她要做的只是釜底抽薪,遂扬了扬那几本账册,含笑道:“您瞧,这下谁还敢不听话?” 掌柜们的黑历史在她手里, 那可是命门。 女孩子眉眼弯弯,一副亟待人夸奖的表情。 齐恒本不想让她轻易得逞, 却不知怎的,竟真个点了点头。 徐宁仿佛被顺毛抚摸的小猫咪, 惬意得不知所以, 总算她没忘记对面功劳, “还得感谢殿下将向荣赐给我。” 鸡鸣狗盗虽然为人瞧不起, 可多少聪明人都栽在这上头?可见静王眼光独具。 徐宁又极力夸赞了一番向荣好处,嘴严、忠心、机灵,生得还那么漂亮, 小脸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又白又嫩, 让人忍不住捏上一把! 齐恒听得渐渐黑脸,“行了, 这有什么好说的。” 心下莫名怪异,他清楚徐宁爱美人——看她怎么对红芍的便知了,可太监到底算半个男子,她这样不吝欣赏,一点也不考虑他的感受么? 他缓了缓情绪,“你能确保这些都是真的?” 狡兔三窟,按理不该放在同一地方。虽说为安全起见,一般人都会将重要物件随身携带,可也保不齐有个把突发奇想。 徐宁掸了掸封皮上的灰,狡黠一笑,“我没说都是真的呀,不过,只要有一本真的就够了。” 三家铺子盘根错节,彼此勾连,一家落难,另外的如何能置身事外? 想装死,那就等着扇大耳刮子吧。 钱掌柜万般不舍送走王妃一行,心里还在留恋红芍那丫头妩媚多情,怅然若失——若他亲自向王妃请求,王妃会不会答应呢?还是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最看重的一个伙计快步过来,低低道:“方才王妃身边小太监说要解手,问我茅房在哪里,我才指了地方,前边有人招呼,就没理会。” 本来掌柜让他们盯着,以防王妃突然发难,可见那行人和和气气,渐渐也就放松警惕,思来想去,还是禀报一句。 钱掌柜道:“顺路而已,随他去吧。” 什么小太监,活脱脱就是个小白脸,谁知道跟王妃闹些假凤虚凰勾当,静王让这种人留在身边,还真不怕绿云罩顶。 忽然想起一事,“不好!” 匆匆来至后院卧房,揭开枕褥一瞧,原本该有的账册竟不翼而飞,中了人家计了! 钱掌柜情知不妙,连忙去找珍宝斋的赵掌柜,果不其然也丢了。能这样巧合,除了王妃干的还能有谁? 赵掌柜叹道:“看来,咱们小觑了三小姐。” 郭掌柜比这俩机智,底本放在最亲近的一个外室那里,旁人轻易够不到手,王妃拿走的不过是本空壳,如何能威胁他? 当下打着哈哈便欲敷衍溜走。 两人齐齐眉立,“老郭,你别想抽身,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谁怕谁? 郭掌柜苦着脸,你们惹出的麻烦,作甚得他来填限?好没道理。 可谁叫大伙儿都不清白,遇上这帮损友,只好自认倒霉啰。 王氏正盘算将府里妈妈送一个到徐馨身边,那宅子都是生人,女儿娇生惯养未必宾服得住,然而婆子们纷纷推三阻四,不肯从命——伯府里过得多么滋润,餐餐有鱼有肉,到那边待遇大滑坡不说,大小姐那性子也不是好相与的,隔三差五打鸡骂狗,谁甘愿受气?姑爷又是那副德行,说句不中听的,连她们都瞧不上呢,寒门出贵子,也得看这贵子扶不扶得起,大小姐怕是瞎了眼。 王氏耳边竟没一句中听的话,可谁叫她自己都瞧不上文思远这位女婿,底下人自然是见风使舵的。 万般无奈,王氏便打算将最器重的韩妈妈派去,这韩氏原是她陪嫁,跟随她从晋州到京城来,兢兢业业伺候她快二十年,骤然要分开还真有点不舍。 韩妈妈则是相当气愤,她跟着太太千里迢迢出生入死,如今岁数大了,满以为能过点舒服日子,谁知太太还不肯放过,要她去那边吃糠咽菜,服侍大小姐一家,说句难听的,养条狗都该 有点感情吧?她生来就是奴才命? 且喜客人上门打岔,韩妈妈赶紧躲开,自个儿琢磨着是否要另谋出路,她有见识有经验,还烧得一手好菜,差不多的人家都愿意要她,永宁侯夫人某次还半开玩笑抛出橄榄枝,要挖她过去,不过那府里人际关系也挺复杂,韩妈妈想想便罢了。 哪里能寻着体贴好说话的主子,让她安享晚年?韩妈妈忽然想起嫁进王府的三小姐。 王氏听见三家掌柜齐齐上门,着实出乎意料。 不是才送了钱来,莫非哪里漏了,还有多的?见猎心喜,急忙命人设宴招待。 怎料钱掌柜开口就要将先前那六百两退回去,王氏不由得垮下脸来:“这叫什么话?老爷请你们为做生意,不是当主子供着!” 哪有奴才问主家倒找钱的道理。 几位掌柜对视一眼,显然早就编好说辞,“如今租子见长,柴、米、油、煤都得要钱,小的们还得再进一批货,委实周转不来,还望夫人您行个方便。” 说得好听,到嘴的东西岂有吐出之理?王氏冷笑,别是三丫头找他们来的吧,可他们又何必如此听话?难道嫁了个王爷,就真把自己当皇亲国戚了? 淡淡道:“若我不肯呢?” 静王妃有本事就来抄家,真当她怕了不成? 钱掌柜微微欠身,“如此,那咱们只好跟伯爷详谈了。” 顿了顿,“不过,有些事恐怕就不能帮夫人瞒下了。” 王氏眼皮跳动,当然不是指她私占三丫头嫁妆,老爷才不在意这点小事,而是别的——以前这几间铺子还没归到三丫头名下时,每年的出息也不是年年送来府里,让老爷过目的仅是一小部分,另外的,有些送回娘家,有些则进了赌坊。 彼时她初来乍到举目无亲,心情苦闷,结果就被某个刚认识的官夫人引诱,玩起了叶子牌,初时小小的发了几笔小财,胆子渐长,妄想投入更多,便打起铺子主意,总算有赚有赔,没酿成大祸。 如今瘾渐渐淡去,还以为这桩陈年往事不会有人提起,哪知钱掌柜竟以此来要挟他——老爷向来视赌如仇,倘若得知,怕是立即休了她都有可能。 面对心照不宣的秘密,王氏气焰瞬间矮下去,只好咬牙将那六百两取出——还好她尚未动用——气咻咻地朝桌上一摞,“拿去!” 钱掌柜笑容满面收起,“多谢夫人。” 王氏恨不得撕烂那张老脸,一个个都反了天了,是从什么开始,身边全都失去控制? 还有馨姐儿,王氏郁郁叹了口气,“韩妈妈呢?” 儿女都是债,为娘的怎忍心见她们受苦?她也不奢望徐馨过得比徐宁好了,好歹调理出个模样,别落人话柄。 另一个婆子赔笑上前,“方才便没见着,许是去厨房了吧。” 最后一遭,尽好本职工作也是应当。王氏颔首,“等忙完了让她来见我。” 馨姐儿打小嘴巴挑剔,外头找的厨娘总归不如家里,至于月钱,大不了她额外补贴便是——当然这一点王氏并不会提前说明,奴才们惯会得陇望蜀,对她们太好往往得寸进尺,相反,雪中送炭却会记得恩情。 这便是王氏最得意的驭人之道,馨姐儿要学的还多着呢。 * 徐宁收到掌柜们恭恭敬敬送来的银两,亦遵照约定让向荣将账本还回去——她私下让白芷另外拓印了一份,这个就不必实话实说了。 钱掌柜等人俯首帖耳,表示往后唯王妃之命是从,绝不敢阳奉阴违。 徐宁笑道:“诸位这话就折煞我了,和气生财,我看起来很难说话吗?” 钱掌柜讪讪表示,往后有何吩咐只管交代,他定将王府放在伯府之前,谁成想三小姐如此厉害,比老江湖还老江湖,自己可真是终年打雁被雁啄了眼。 好在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徐宁轻轻敲打一回收效显著,方才心满意足命红芍送客:这个就叫先苦后甜,不费一文,能看看美人的脸那些臭男人都该物超所值。 半夏抚掌大乐:“小姐都不用亲自出马,让他们狗咬狗可真痛快!” 想想太太在家该郁闷成什么样,半夏简直比吃了人参果还舒坦。 徐宁笑了笑,“收起来吧。” 半夏答应着正要起身,二门上小厮来报,有个年逾五旬的婆子求见。 主仆俩面面相觑,不记得这么个人,半夏道:“婢子去瞅瞅。” 不等徐宁发话,便一阵风似的赶去,须臾带着韩妈妈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热泪满眶道:“王妃主子,求您收留老奴,给老奴一条活路罢!” 徐宁:…… 嫡母的人缘究竟是有多差,这就逼上梁山了? 鉴于韩妈妈手艺不错,徐宁决定将人留下,至于身契的事,回头跟便宜爹说一声便是。 晚上齐恒回来,便看到一桌子精心准备的家常菜,又见徐宁满怀期待望着他,忽然多了点不可言说滋味,叹口气道: “其实,你毋须如此费心。” 亲自洗手作羹汤,就为了换他展颜一笑,这女子未免忒老实。 说完抬起她的手,想看看烫了几个血泡,然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34节 齐恒:白感动了。 第044章 食言 徐宁还在滔滔不绝夸赞韩妈妈的厨艺, 见对面神色冷淡,她再迟钝,也觉出点不对来, “殿下是嫌我偷懒了?” 常言道新妇三日下厨房,但这规矩仅适用于民间, 但凡体面些的官家都舍不得让女眷们弄得遍身油污烟熏火燎, 皇室宗亲更不消说了。 齐恒默默,“没有。” 没有即是有, 这人就是个老古板。徐宁想起姜管事常说自家殿下多么规矩,一言一行莫不遵照周礼来, 现在看来倒不单是人设,他就是这么迂腐。 徐宁也只能勉为其难道:“既这般,下回我亲自给您治桌酒菜罢。” 齐恒终于有所反应,抬眸瞥她一眼, 眼神里却是不信任的。 徐宁一言九鼎,“您等着瞧吧。”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真当她手残?当然成品如何她就无法保证了,只要他敢吃她就敢做! 齐恒:……现在撤销提案还行么? 徐宁不管, 兀自炫耀她是如何从钱掌柜手里将那六百两抢回来的, 真可谓不费一兵一卒, 以后殿下若想量体裁衣, 只管交代一句,想打几折就打几折——她敢担保钱掌柜绝无异议。 齐恒用完了饭,慢悠悠饮汤, “你若缺钱, 我让老姜拨些给你。” 意思没必要同娘家闹太僵,看她也不像毫无牵挂的, 若将诚意伯府得罪狠了,至亲可怎么办? 他还没穷到六百两都出不起。 徐宁笑吟吟道:“你的钱是你的钱,我的钱是我的钱,怎么能一样?亲兄弟尚且明算账呢。” 齐恒微微有点不舒服,说不上为什么。 徐宁却仿佛他肚里蛔虫似的,一眼看穿其想法,“我知道殿下不愿与我算太清,免得生分,但正因如此,一分一厘都得有个去处,才不至于乱中出错。” 多少恩爱夫妻因为银钱生出嫌隙的,家庭结构的一切问题都能归结为经济问题,退一步讲,真吵起架来也有理有据,否则情绪上头,胡乱嚷嚷些我吃了你的,你又拿了我的,不是火上浇油? 齐恒承认她说得有理,母妃也从来不向父皇讨赏,哪怕在最捉襟见肘的时候,宁愿变卖绣品过活,也不肯到其他宫里摇尾乞怜,正因如此,景德帝才对温妃保有一丝尊重,使之与丽妃之流以色侍人的区别开来。 但齐恒还是希望建立稍微亲密一点的关系,或者叫依靠?她事事亲力亲为,干劲满满,显得愚夫毫无用处,齐恒想想还是挺郁闷的。 成婚之前也没料到妻子如此能干呀。 徐宁当然不知夫君心思如斯细腻,正大快朵颐吃着韩妈妈最拿手的香肉卷饼,见他盯着自己瞧,只当他馋劲犯了,遂亲手包了个眼疾手快塞到他嘴里。 “食不过三,您吃一个就好。” 松软饼皮里裹着满满的肉臊子与剁得细细的水芹菜,风味独特。 齐恒计上心头,“下次,你就做这道菜吧。” 补充道:“记得从饼皮擀起。” 徐宁:…… 白眼狼!早知道就不投喂他了,这不是自己给自己上难度么? * 徐宁找了个机会,让便宜爹将韩妈妈身契送来,考虑到物价变迁,当时多少银子买的,她添双倍。 没跟嫡母商量,是怕王氏趁机作妖,卡着不肯放人——本就不是个心胸宽广的,又被她摆了一道,只怕这会儿心里正憋着火呢。 诚意伯并不在意区区一个厨娘,倒是王家那头来了信,催二太太赶紧回去,免得撞上大雪封山。 王家的意思,是还到晋州成婚,二老爷倒是有骨气,不肯叫儿子入赘,生怕王珂再待下去就变成别人家的儿子了。 诚意伯只好依从,婉丫头远嫁本就不易,若还得罪婆家,将来得受多少闲气?但他也不肯委屈女儿,想着就在京城治几桌酒席,请几户相熟的宾客,好歹面子上过意得去。 这就是真爱与任务的差别,徐宁几乎要为嫡母掬一把同情泪了,怎么徐馨就没这种待遇? 反正她就是个看戏的,无须真情实感,徐宁道:“既如此,咱这边的亲戚就不必再往晋州了,一并请来就好。” 否则路途遥远不说,还收两笔份子钱,人人都得议论伯府吃相难看。 诚意伯也如此想,他小心翼翼望向女儿,“婉丫头大喜那天……你会来吧?” 彼时徐宁已经跟静王定了亲,可说到底,婉丫头总归是从她手里把王六抢去的,诚意伯担心小女儿心存芥蒂。 徐宁心平气和道:“过去种种都如过眼云烟,我自然不会介意,只要二姐姐过得舒坦便好。” 几个女儿里头数她最体贴,诚意伯再度庆幸当初决定多么正确,三丫头确实是最合适的王妃人选,往后他这当老子的说不定还得靠她呢。 以便宜爹对徐婉的疼爱程度,礼金按理是要丰厚点的,但徐宁想了想,面无表情从红包里抽出两张来。 可不是她嫉妒,长幼有序,不能压过给大姐姐的呀,便宜爹要怪就去怪徐馨好了,谁叫她找文思远这么个窝囊废。 姜管事听说王妃要赴宴,特意准备了驷驾,这可不是普通马车,而是出行正规典礼时应有的仪制——以前诸侯王入京朝拜,都得套上四匹马拉的马车,久而久之成了固定章程。 姜管事此举显然是为了帮她撑场面。 徐宁却没那么虚荣,乞儿卖富反露贫相,弄得跟个暴发户似的,再说,她自己一个人去,搞这么大排场不算逾制么? 姜管事笑道:“此乃殿下之意,既是陪您省亲,自然要办得风风光光的。” 说话真叫人舒服,徐宁面露颐然,随即却是一怔,他也要去,为什么? 囧了个囧,总不至于怕王珂当场逃婚罢——谢天谢地,她真没那么大魅力。 * 为着表少爷新婚在即,诚意伯特意命人将荷香苑收拾一通,窗纱换成红的,门上贴着囍字,又买来几十盏大红灯笼挂在廊下,远远望去云遮雾罩,美不胜收。 只当事人的脸色却不怎么好,在那满目鲜红映衬下,王珂愈见憔悴惨白,当时他本下定决心要对徐婉负责,可真快到这天了,反倒忐忑不安起来。 他跟二妹妹在一起,真的会幸福吗?他能否当好一个合格的丈夫,让上下所有的人满意,夸赞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说也奇怪,当时他以为自己将娶三妹妹时,尽管对未来十分模糊,心情却是坦然而坚定,自信没有跨不过的坎;如今轮到二妹妹,那些事反倒桩桩件件具体起来,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会吟风弄月、赏花观鸟,跟众姊妹在一起便是世外桃源,可如今……他马上要成家了,他的身份不再是儿子、兄弟,而是相公,不久之后可能还会成为父亲。 可他根本还没做好为人父的准备,甚至当他想起要与徐婉圆房时,便莫名的一阵心慌气短。 他开始觉得这是个错误。 二太太知道爱子脾气,本就秉性优柔,府里乱糟糟的让这孩子更紧张了,遂柔声安慰了两句,又软硬兼施警告, “两家庚帖都已换过,若这会子反悔,让你姑丈颜面往哪搁?你二妹妹的名声也将一败涂地,你想毁了她半辈子不成?” 王珂勉强镇定心神,“我明白。” 他也就只敢想想,真让他到徐建业跟前陈情,还未出门两条腿就已发软——他承担不起这样严重的后果,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 二太太略微心宽,还是老一套安慰儿子,“不用怕,你二妹妹再是心高,到王家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调理调理便好了。再不济,娘为你纳两房妾室,总能挑个中意的。” 她知道方姨娘背地里瞧不上这桩亲事,妄图高攀达官显贵,可也不瞧瞧自家女儿是个什么货色,六郎配她还嫌委屈哩,若不是为了嫁妆,谁耐烦同这家人敷衍!妻不妻妾不妾的,腌臜透了。 二太太满怀热情来到王氏房里,准备同她谈谈早先答应的五间铺子,过去这么久,地契也该过手了吧? 然而王氏此刻却换了副口吻,冷淡非凡,“这阵子我想了想,晋州远隔千里,弟妹你有心也照管不到,还是算了。这样吧,我另外多出一副头面让婉丫头带去,总不至于让六郎吃亏。” 二太太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耳朵,出尔反尔?区区头面怎能跟生钱的铺子相比? 正要发作,王氏一手将她按住,“这不单是我的意思,也是老爷的意思。” 最初答应安抚二太太,是因为六郎没了宁姐儿,怕他心里过意不去。可如今都瞄上婉丫头了,她又何必锦上添花?方姨娘就这么一个女儿,很该为她慷慨解囊,王氏觉得用不着自己破费。 二太太面红过耳,急得两腮都是汗,“她归她的,姐姐你身为当家主母,怎能让个姨娘给压过去?” 这回戴高帽对王氏没用,她可不愿让那对狐媚子母女得了意去,何况手头的确紧——才在徐宁那里吃了亏,自然得想法子找补回来,这府里哪有人体谅她? 二太太费了半天唇舌,对面依旧不为所动,只得怏怏离开。 她倒想翻脸,可徐家位高权重,哪是区区商户得罪得起的,只怨当时糊涂没立下字据,谁料到堂堂伯夫人也会食言,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徐婉正好过来请安,顺便再谈谈嫁妆的分配问题,不巧撞见未来婆母,忙笑着上前敛衽施礼。 二太太正眼都不瞧她,径自拂袖而去。 徐婉呆若木鸡,自己几时得罪她了?好没道理。 第045章 溺爱 徐婉不知二太太何以对自己态度大变, 她出身是不够光彩,可也未见得差到哪儿去,三妹都能嫁郡王, 她嫁个商贾还嫁不得?何况王家先前只字不提,没理由这会子倒来挑剔。 至于品貌, 徐婉自认放在京中贵女里头也算佼佼之辈, 除开身子差了些,可这并不算劣势——前朝就已流行弱柳扶风般楚楚之姿, 甚至有宫人竞相缠腰以致饿死的,多少人羡慕她西施抱病还来不及, 除非二太太跟农家妇一般目光短浅,只盼儿媳跟母猪一般接连下崽儿,那倒是有可能嫌弃。 许是跟太太商量嫁妆有所嫌隙吧,可都出自晋州, 姑嫂俩好得同穿一条裙子,好端端怎会拌起嘴来, 谁还争多论少不成? 徐婉百思不得其解,只盼着自己多心了。 然而自那之后, 二太太便再无单独找过她, 有几回她奉姨娘之名到荷香苑送东西, 二太太也总是推脱, 徐婉这下方才肯定,婆婆真的对自己有成见。 心下忧虑不已,悄悄对王珂道:“舅母似乎不喜欢我。” 其实就想得句准话, 将来婆媳间发生冲突, 六表哥可得站在她这边才行——她是远嫁,无父母亲族相护, 若连相公都向着自家,那真得打落牙齿活血吞。 王珂镇日跟失了魂魄一般,哪里理会得这些小事,勉强劝道:“我娘并非刁蛮妇人,你好好同她讲理,她必然听得进去的。” 言下之意,还是该多多讨好才是。 徐婉分外不愉,如果婆媳和睦全靠媳妇委曲求全,这种婚姻有什么意思? 她使出惯技撒娇,“六哥哥偏心,你忘了以前说过要一生一世护着婉儿,如今全忘了?” 刻意忽视那只是扮家家酒时候的戏语,而她的岁数也不再适合这般黏腻口吻。 王珂默默望着未婚妻,忽然想起若是三妹妹在,定不会叫他为难。三妹妹为人风趣幽默,对长辈又恭敬体贴,必然能处理得恰如其分——原本母亲就很喜欢她。 可惜物是人非,到底都不一样了。 徐婉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对这桩婚事忽然也有点怀疑,她费尽心机将六表哥从徐宁手里抢来,到底是对是错? 可她已经没有反悔的机会了,徐家已经退过一次亲,断不能再退第二次,而她也没有王氏这样的好母亲帮她收拾烂摊子。 方姨娘毕竟只是姨娘,能做的有限,对女儿知无不言,将她那些调理男子的法门倾囊相授。 徐婉听得莫名厌烦,“娘,这些都是妾室所为,您要我学得跟她们一样狐媚不成?” 言毕才发现方姨娘面色尴尬,知道她这话伤了母亲的心,奈何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好硬着头皮,“我是说王家乃规矩人家,看不起那些挟邪媚道。”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35节 这意思还是嫌她不入流。方姨娘既生气又羞愧,但女儿所言也有理,哪家的婆婆都不会愿意媳妇过分黏着相公,尤其王珂还是独子,这样看,稍稍疏远些也好。 遂将她那套理论搁置,转而一五一十清算,“这些是我历年攒下的私房,约摸有五千之数,你带一半去,外加这些首饰,剩下的留给你弟弟,我这桩责任就算了了。” 又叮嘱女儿,“你父亲给你的那一万银子在公账上,她们不敢妄动你的,日后王家想扩充生意,或是帮六郎捐个官儿,你可相机行事,稍稍帮上一把。至于娘给你的这些,千万好好揣着,谁都不许知道,连王六也别告诉。” 徐婉有些惊疑,“娘不是常告诫我,夫妇之间贵乎坦诚么?” 方姨娘失笑,“傻丫头,那是哄你爹的,你还真信?” 她面子上对徐建业总是一副崇拜爱慕到忘乎所以的地步,心里却很清楚,这个男人并不值得托付终身,或者说所有的男人皆是如此。色衰爱弛,等她老的样子不能看了,徐建业还会像现在这般宠她么? 她自然得为自己打算,若事事偷心掏肺绝不隐瞒,她也攒不下这许多私房——看看杜姨娘那蠢货便知了,怕是这些年捞的还不足自己零头。 偏偏杜氏养了个好女儿,临了绝地翻盘,方姨娘不得不承认西苑那位好运气。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她唯有接受现实,只盼着枫哥儿将来蟾宫折桂光宗耀祖,好歹别叫她输太惨。 看女儿沉默,方姨娘就知道她不爱听,因劝道:“六郎是个好孩子,可耳根子太软、容易摇摆不定,能听你的,也能听别人的,你别催逼得太严,得刚柔相济,动之以情,他才飞不出你手掌心。” 若是在京城,老爷还能管住王珂不许纳妾,可去了晋州天高皇帝远,谁能保证王家不蓄娈宠不纳小星?别的不提,婉儿身子弱不易生养,倘若王家以子嗣为由要置偏房,谁还能反对? 方姨娘只能尽可能利益最大化。 徐婉忽然哇的一声投入母亲怀里,“娘,我害怕!” 现在知道怕了?可也已经晚了。方姨娘幽幽叹了口气,早些听她的该多好,省得隔着千里举目无亲。 说起来都怪大姐儿,她若不跟姓文的私奔,徐宁便不会被抵给静王,只怕已然顺顺当当跟王珂成婚——阴差阳错害了她的婉儿。 这笔账,她早晚得跟太太讨回来。 * 四匹马拉的车驾就是威风,还都是清一色乌云盖雪,油光水滑的黑色毛皮,四足却洁白如雪不带一根杂毛,徐宁很好奇齐恒从何处寻来?这得费不少银子吧? 姜管事忍了忍,总算没告诉王妃那蹄子是他亲自看着人染的,没办法,不能为这点事劳民伤财。 为殿下颜面着想,他还是瞒着罢。 一路上徐宁还在劝说齐恒改变主意,“您又是何必?回封信就算交代了,我父亲也会很高兴的。” 齐恒淡淡道:“无妨,岳父大人盛情相邀,我总得赏脸。” 场上忽然出现这么位大人物,怕是宾客都要被吓跑了,更别提还这样高调:徐宁瞥了他修长骨节,怀疑他故意戴这么大颗玉扳指,不会是故意跟王家斗富的吧? 王家到底不比石崇,没那个底气跟皇室较量。 徐宁忍不住道:“莫非您还在介意六表哥之事?” 齐恒木然看她一眼,徐宁知趣闭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她从没听说温妃生了个醋缸子呀!况且这也什么好醋的,他早知自己对王珂不过是利用。 大抵雄性动物天生就爱争斗。 徐家门前巷子停不下这般宽绰车马,姜管事只好在一旁拐角处歇脚。 王珂一身大红喜服正在招揽宾客,远远望见徐宁下来,眸子倏然亮起。 可随即瞥见搭在她胳膊上的那只手,又瞬间暗淡下去,快步上前施礼,“草民拜见静王、王妃殿下。” 比起那回尴尬初遇,现在王珂的举止合宜了许多。 徐宁含笑道:“六表哥无需多礼,咱们都是专程来道喜的。” 齐恒仿佛着意打量了一回,看得王珂这位新郎官分外不自在,只得连声请进。 徐宁悄悄在齐恒腰间掐了一把,本来六表哥胆子就小,别吓着人家!万一害他结亲不成,谁肯负起责任? 齐恒面无表情,好歹再未释放杀气,可见他也担心王珂结不成婚。 比起紧张到失态的新郎官,文思远这位连襟就从容许多,十分娴熟地同静王抱拳施礼。他是秀才,见官可以不跪。 齐恒一眼看出这是个有傲气的,若无几分本事,也不会令伯府嫡长女折节下嫁。 徐馨见两人大方闲叙,悄悄松口气,她真怕相公跟静王不对付,这两人可是情敌一般关系呢——若非小妹与她容貌五分相似,静王怎么会看上她?无非退而求其次。 徐馨想起来暗自得意,她虽然痛恨梦里齐恒害她孤苦无依,可真有男子对她念念不忘,也能证明她的魅力,她自然求之不得。 可怜小妹夜夜同床异梦,不知如何辛酸。 徐宁看大姐姐在一边傻乐,知道这人又犯神金,甚至懒得问她为何过来——她跟徐婉又不要好,难道会诚心恭贺? 徐馨当然对方姨娘母女没好感,此行无非看在王家面子,顺道再找王氏要点救济金,如果份子钱也能分她些就更好了,左右这钱都是太太收着。 徐宁看她死乞白赖模样,很怀疑对面根本空手而来:她这位嫡姐究竟多不会持家,这么快便坐吃山空了? 真难为嫡母给她当现成的血包,早晚这份家私得被搬空不可。 惯子如杀子,古人诚不欺我。 第046章 霸道 姊妹俩以前就不投缘, 加上一个高嫁一个低嫁,更没多少共同话题。 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忽然与她这般亲近, 莫非是为借钱的?徐宁打定主意一旦嫡姐开口,便推说嫁妆都被齐恒搜刮去了——夫为妻纲, 让他背点恶名不算什么。 幸好徐馨尚有底线, 自尊也不容许她向小妹透露自己境况窘迫,若知道她时常回娘家打秋风, 小妹不得笑死? 今日她却是为了另一件事而来。 “听说明年秋闱陛下有意点位皇子监考,我家那口子有意赴试, 不知能否先做几篇文章请妹夫过目?” 文思远还是很聪明的,早几年便已通过院试取得禄米,算是最年轻的那批生员,本应继续参加上届乡试, 偏赶上家中至亲亡故,不得不守孝三年, 以此才耽搁了。 这次机会断不能再错过,徐馨想着事在人为, 就算她对相公中举有十足把握, 可谁知会不会是明年?她可没耐心久等。 既如此, 适当的外力辅佐也是有必要的, 正好小妹嫁了王爷,这么强的关系怎能不用上? 徐宁大开眼界,姐姐可真是越来越能折腾了, 把全家当许愿瓶呢。 她笑了笑, “皇上虽有此意,可还未指明哪位王爷主考, 怎见得就是我家那口子?况且姐姐你也知道,本朝对科举舞弊之风抓得甚严,这档子事还是莫趟浑水的好。” 徐馨见她轻描淡写拒绝,下意识便想发怒,念及宾客众多还是忍下,故意亲狎地凑上前,“俗话说得好,举贤不避亲,又没让妹夫闭着眼乱点皇榜,有什么可忌讳。就算妹夫不当主考官也无妨,他跟那些王爷都相熟,随便荐上一荐,人家多半肯过目,这事就算办成了。” 说得好听,若是寻常走那些人路子,东西能不能到手两说,光是敲门所需的见面银便所费不呰。 归根究底还是想省钱。 徐宁以前倒没发现她这么能算计,可见没有天生的蠢材,“这些话,你跟姐夫商量过么?” 徐馨脸上有些不自在,“你先答应着,回头我再跟他提。” 文思远那个人清高得很,若知道她走后门定不高兴,可她还不是为他好?朝里有人好做官,有时候不是单凭真才实学就能平步青云的,她可不甘心一辈子当个秀才娘子。 徐宁正色,“如此,姐姐还是商量过再来回我吧,否则王爷那里我也不便交代。” 其实就是婉拒的意思,然而徐馨听不大出来,只觉得一口一个回字十分刺耳,好像自己是她丫鬟似的!才当了几天王妃架子便搭起来了,怪道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姊妹俩一起来到徐婉房里看她梳妆,脸上都很不高兴。 徐宁是没想到娘家人还真打算借裙带关系牟利,半点不考虑她在王府处境,才刚成婚吃相就这样难看,人家能瞧得起她? 徐馨则是发现自己没想象中那么能忍,原本她盼着先苦后甜,也相信众姊妹中自己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然而片刻的冷遇已经令她难受——今日来贺的宾客,人人对着静王夫妇前倨后恭,唯恐马屁拍不够似的,相反她跟文思远简直像隐形人,从早上都现在连杯茶都没喝,连母亲都把她给忘了。 难道这种日子她还得熬上五年、甚至十年?徐馨想想便有些胆寒。 眼看那两人不对付,搁平时徐婉定得使劲挑唆再狠狠嘲笑一番,然而她自己也正心绪不佳,恹恹的懒于开口。 三人僵硬对坐,不像送嫁倒像停灵,气氛尴尬极了。 亏得方姨娘长袖善舞,快步过来捧着女儿的脸使劲端详一番,“不错,这样就很好。” 胭脂涂得多了点,非如此不足以呈现好气色,反正到晚上就化得差不多了。 又朝徐宁深深作了一揖,“王妃大驾光临,妾身荣幸之至。” 伸手不打笑脸人,徐宁因从袖中掏出一封银子,“我没什么好东西,二姐姐远途辛苦,留着路上打打牙祭罢。” 都是王二太太先前给她的见面礼,既然不再来往,徐宁干脆折了现还给王家媳妇,羊毛出在羊身上,两不相欠。 方姨娘喜形于色,还是三小姐大方,亦可见她如今十分受宠,否则哪能做这样的主——就算换婉儿嫁过去,也未必能跟静王彼此投契,命里无时莫强求,方姨娘想想便释然了。 相形之下,徐馨就分外难堪。她此行确是两袖清风,连礼金都没带,反正王氏会帮她记上,谁知道她来吃空饷? 可偏偏徐宁这么一比,顿时让她脸上挂不住,“我来得匆忙,没带什么值钱的,这对绿松石耳环给妹妹添妆吧。” 方姨娘多么老辣,早看出大小姐如今的日子过得比她还不如,哪里肯收? 多番推阻无果,徐馨干脆一把塞到她手心里,“行了,你留着吧,再推我可就翻脸了。” 方姨娘遂含笑收下,低头觑了眼,成色并非上佳,想来贵重不到哪儿去,怕是婉儿也瞧不上。 但,放在别处用场可大着呢。方姨娘借着喝茶功夫将耳坠纳入袖中,这可是 大小姐亲自递来的把柄,她务必得好好珍藏。 未几,外头通报迎亲的队伍来了。其实王珂就住在荷香苑中,离此地并不遥远,还是诚意伯交代特意围城绕了一圈,好做做样子。 新郎官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见到新娘,诚意伯将府中清客相公召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设据关卡,又是联对子又是赋诗,有些题目之刁钻简直闻所未闻。 王氏差点没被丈夫气个半死,到底要不要嫁?六郎若有这本事老早就考状元去了,谁还稀罕你家庶女? 亏得有文思远这个智囊暗中参谋,勉强答了上来,王氏也对大女婿稍稍改观,可她怀疑本就是老爷跟文思远串通好的——不过想让外人瞧瞧,王珂这位女婿多么优秀,说到底还是给婉丫头争面子。 这人心偏到胳肢窝去了! 王珂一身狼狈闯进来时,头发已有些凌乱,胸口的大红花也歪掉了,他正要开口,忽一眼瞥见站在窗侧的徐宁,不禁愣住。 徐宁适时将严妆已毕的徐婉往前一推,含笑道:“瞧瞧谁来了?” 徐婉则垂头假装羞涩,但捏着徐宁的手冒出涔涔细汗,可见是真紧张。 徐宁不禁想起自己出阁那日,从一个家门踏入另一个家门,总是会有几分担心畏惧罢?无关嫁的是谁,而是人的本能反应。 幸好,静王的表现慢慢缓解了她的焦虑。 徐宁下意识朝人堆里望去,正好与一脸淡然的齐恒对了个正着,他在哪都是最不合群的那个,看似冷漠寡情难以接近,但,日渐相处下会发现——就是个天然呆而已。 智商满分情商负分,但,一家子只要有个情商高的就行了。徐宁遂朝他微微一笑,表示自得。 齐恒不知怎的,却还以她一个春风解冻般的笑脸,弄得庭中丫鬟都有些失神。 徐宁既觉赏心悦目,又觉此人不守夫道:人家的婚礼你这样搅局,真不怕被揍吗? 还好徐婉低着头没瞧见,而王珂心绪纵横,亦无力注意周遭,他惟愿这一天快点结束。 背徐婉上花轿自然归她同胞兄弟枫哥儿,这差事王氏就不去抢了,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她不想沾那家人的光,那家子最好也别来烦她。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36节 伴着锣鼓喧天声,花轿渐渐远去,徐宁收拾收拾也准备回家了,诚意伯还想留她用饭,徐宁以精神不济为由回绝了,王氏则从头至尾未发一语。 诚意伯还不知三丫头与老妻为了六百两闹得不对付,只当她仍惦记着王珂。唉,真是孽缘,到头来三丫头抢了大丫头的,二丫头又抢了三丫头的,就没一桩称心如意? 只盼三丫头长点记性,别在静王跟前流露出来,男人吃起醋可也是不好哄的。 诚意伯便不强留了,随意塞了两把喜糖就命送客。 徐宁随手剥出一枚放在嘴里慢慢含化,偏硬质的糖果,里头加了松瓤与蜂蜜,甜而不腻。 她没问身边人要不要,看他一口洁白如大理石的牙齿,可见生活十分自律,温妃肯定连零嘴都不许他吃的。 哪知唇上忽然一凉,旋即便感觉齿缝间空空荡荡,奇怪,她的糖呢? 徐宁立刻朝对面望去,却见齐恒还是那副死气沉沉模样,只腮帮子一下一下动着——他好像不懂如何含食,正在尝试将其嚼碎。 徐宁:……太过分了! 先前抢她碗里的也就忍了,现在居然还上虎口夺食,要不要这么霸道? 第047章 干活 罪证快要被消灭, 徐宁无力抢回,只得罢了。 暗暗诅咒他生蛀牙,疼不死你。 怎料齐恒精明得很, 吃完了那颗糖,便取出茶壶漱口, 一板一眼十分小心, 可见他对自个儿的身子极其注意——徐宁的阴谋注定不能得逞。 见妻子满脸哀怨望着他,齐恒将茶壶向她推了推, 想是渴了? 徐宁当然没拒绝,别到头来自个儿生起蛀牙才倒霉呢, 这时候可没有牙医帮她根管治疗。 茶水里似乎加了桂花和丁香,余香满口,越发让徐宁觉得这位是个注重生活品质的人,可怎么沾了她口水的倒不嫌弃了? 徐宁不认为方才那是个吻, 蜻蜓点水似的,一下子就结束了,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哪有人搞突然袭击? 看来是等她先尝尝味道, 就好像以前帮他试菜一样, 徐宁如此想着, 略略心安。 干坐着不像话, 徐宁便提起那会子徐馨的要求,在她看来自己做得很对,静王注重声名, 她当然得为他杜绝一切流言蜚语, 莫说大姐姐了,即便便宜爹亲自开口也不行。 怎料齐恒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你若想帮忙,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只知这文先生是三姐妹恩师,料想徐宁从他身上获益匪浅,看谈吐举止便知了,哪个能天生习来? 有这层关系,稍稍周济些也应当,且适才徐家一番闲叙,齐恒对文思远的印象并不坏,他本就没多少门户之见,何谈耻与连襟为伍,听其自报家门,文家早先也是诗礼人家,近些年才渐趋没落,不失为可以栽培的好苗子。 徐宁并不怀疑文思远的能力,只因此人心计深沉,多少有些提防。当然,她不会刻意阻挠文思远晋身仕途,只是不能在自家开这个口子罢了。 但她又不能对齐恒讲述以前恩怨,为了一个王珂都近乎闹得天翻地覆,若知道文思远曾追求过她那还得了? 徐宁道:“我是为殿下千古名声思虑,不愿您落个拉帮结派的污名。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希望徐家更胜一层楼,可我能侍奉殿下身侧已然三生有幸,实在不敢妄求别的,叫人说我恬不知耻攀附皇恩,还望您如之前一般待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话半真半假,却是揣摩了齐恒的心意说的,入情入理。 齐恒望着楚楚动人的小妻子,忍不住俯身而下,轻轻附在那两片双唇上。 ——这回才是真正接吻。 * 徐馨在徐宁处碰了个软钉子,路上便没好气,活像人欠了她三百贯似的。 文思远只当她没要来钱,因劝道:“何必多生是非?咱俩挤一挤,撙节着也就过下去了。” 他自小过惯了苦日子,没觉得穷是什么大问题,何况自从进了徐家讲书,薪饷已然提高许多,每逢年节还有鸡鸭鱼肘,实在没理由抱怨。 他也知道徐馨娇生惯养——她肯背弃一切与他私逃,文思远还是挺佩服这份胆量的,虽然他娶徐馨的目的最终还是为搭上徐家这架通天梯,但也不妨碍他好好待她。 故而这段时日徐馨脾气渐长,将屋里家具尽皆换过,宰了肥鸡又要肥鸭,还一口气辞掉三个丫头——就因为他进门时多看了两眼,文思远也由得她折腾,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徐馨为了这段婚事已然付出太多,他唯有容忍。 幸好岳丈诚意伯待他不错,尽管对他的处境睁只眼闭只眼,但肯纡尊跟他说话,这就算原谅了。文思远也清楚,自己务必得做出一番成绩来,方可令徐家人对他刮目相看,为此他全力准备明年乡试,以图一鸣惊人。 而静王殿下亦是人中之杰,这让文思远稍稍松了口气,他也听说当今要命皇子主考一事,若个个都似这般秀外慧中,定然秉公执笔,他被发掘的机会也更大。 偏徐馨忍不住牢骚,叽叽呱呱埋怨徐宁多么冷酷无情,文思远听着听着脸色阴沉下来,“你找过静王妃了?” “是。”徐馨理直气壮,夫妻体同一心,她自然要为他分忧。 文思远忍住没当场呵斥,深吸口气道:“科举应试最讲究公平,殿下高风亮节,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更别提他跟王妃夙有旧怨,这下怕是帮倒忙——倘若王妃起了报复之心,故意去静王耳边吹枕头风,让殿下误以为他是个卖身求荣的小人可怎么好? 徐馨不懂他为何生气,自己明明在尽力帮他,委屈得金豆子都快掉下来了,可看对面没有半点要安慰的意思,只得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 思来想去也理不清头绪,只能认为是小妹的错:原来相公还想着她!唯恐在老情人跟前丢脸呢。 这个徐宁真是晦气,四处招蜂引蝶,闹得家家户户不得安生,老天爷有眼无珠,怎么不干脆收了她? 徐馨愤然转过脸去,冷战就冷战吧,她是不会主动认错的,况且何错之有? 她为他付出这么大的牺牲,他居然不识抬举,还是娘说的对,男人尽是没心肝的。 * 至家门口,半夏牵着徐宁下来,一眼便瞧见自家小姐红得过分的双唇,奇怪,方才席间菜不辣呀,挺清淡的。 略一思忖明白过来,愤愤瞪着齐恒,姑爷好没廉耻,在马车上就敢毛手毛脚,让小姐的面子往哪搁? 齐恒视若无睹,问来迎接的向荣,“宫里可有消息?” 向荣一五一十禀报周详,别的都不与徐宁相干,倒是温妃娘娘突发奇想,请她明日过去。 并不是规定请安的日子,徐宁咦道:“是否娘娘抱恙在身?” 侍疾倒是臣媳分内之举。 向荣摇头,“娘娘没提。” 徐宁就觉得婆婆这是要给自己下马威了,扭头婉转道:“殿下会陪我一起进宫么?” 你也不能看着媳妇被你娘欺负罢。 奈何齐恒另有差事,并不肯为这个告假,他歪头想了想,“要不你就称病罢?” 徐宁:……这馊主意比她还没水平。 徐婉前车之鉴就在那里,天天装病,到最后谁都知道她是个病秧子,差不多的人家都对其退避三舍,否则方姨娘何必眼看着王家将人娶走?这不是没备选嘛。 她要是用这招,马上就有被拆穿的风险,万一温妃请个太医来,不就全露馅了? 徐宁只好认命,但为了表示惩戒,今晚决定不跟齐恒一起用膳。 齐恒愣道:“怎么?” “生病。”徐宁很干脆甩下两个字,是他教她的,现在用不就正合适? 齐恒:…… 忽然不知晚上吃什么好了,真头疼啊。 虽然担心温妃发难,次日徐宁还是按品大妆、满脸堆笑地进宫请安去,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初五,不如见招拆招。 她把白芷跟红芍也带上了,尤其红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艳光四射,省得温妃怨她嫉妒。 红芍吃一堑长一智,如今只想低调过活,对王妃的操作分外警惕。静王殿下是块凿不穿的石头,王妃看来也没有让她爬床的打算,为何忽然带她进宫呢? 难道是要伺候……陛下? 这可不行,她还在内务府时就听了满耳朵的恐怖故事,知道那些得宠嫔妃是怎么迫害新人的,更别提她还是宫女出身,毫无根基;况且,她本是温妃打发要赐给静王的,如今伺候不了儿子又去伺候老子,算怎么回事?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干不来这荒唐勾当! 红芍只觉两腿跟筛糠似的,拉着白芷手,“好姐姐,要不你帮我请个假吧?” 白芷虽然也蒙在鼓里,可经过这阵子相处,早看出王妃行事自有章法,对下人更是难得体贴,但凡她们不愿意做的事,王妃绝不会强迫。 一番软语安慰,总算令红芍稍微淡定了些,可在瞥见王妃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时,还是忍不住心尖一颤。 徐宁琢磨着要不就让红芍回话吧?一般的婆婆虽然会讨厌正妻,但对浓妆艳抹的妾室更加忌惮,红芍这副妆扮都快赶上她了,温妃见了必定起疑,到时候让红芍引开全部火力,自己就安全了。 可等见面之后,主仆几人齐齐傻眼。 徐宁虽然猜着温妃要发难,可也不外乎宫里老三样,抄经刺绣捡佛米,难不倒她,然而温妃的喜好却别具一格,居然是……种地。 看着眼前足有半亩见方的菜园子,徐宁很怀疑自己是否走错地方了,这还是那个金碧辉煌的永福宫么? 温妃倒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点名她就是请徐宁来帮忙的。 事实上这片菜圃开垦足有十年了,虽然产量不丰,每到年底多少会有些收成,这些个瓜豆菜蔬,温妃不但自己留用,还会遍请各宫一同品鉴,连景德帝都夸赞她质朴难得、有天然意趣——其实就为尝个新鲜。 但温妃却从此尝到甜头,将兴趣发展成事业,并决心在儿媳妇身上传承下去,她渐渐老了,挥不动锄头,儿媳妇身强力壮却正合适。 徐宁:……现在称病可还来得及? 耳边忽然传来吭哧吭哧喘气声,转头一瞧,发现红芍挽起衣袖裤腿,已然奋力干起活来——不用嫁老皇帝真是太开心了,她更宁愿种菜呢。 第048章 肥田 温妃布置完任务, 便施施然进里间小憩去了,外头太阳毒,她可不想晒得浑身黑黢黢的。 这是很自然的, 虽然她在种地,可多数时候只动动嘴皮子, 大部分的活计都交由下人完成, 顶多皇帝过来时挥两下锄头装装样子罢了——要是真那么辛苦,也不至于这般富态不是? 对徐宁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若不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温妃定会借题发挥, 某种意义上,说是婆婆刁难儿媳妇还真没错。 半夏望着偌大的菜园子瞠目结舌,徐宁亦叹了口气,她在家便是把懒骨头, 能多赖一刻钟绝不早起,叫她辛辛苦苦汗滴禾下土, 这不是要她命么? 至于红芍,尽管态度值得表扬, 可看她才干了一会儿就香汗淋漓模样, 可知全交给她也是不现实的。 白芷已自发自觉拿了把铲子开始锄草, 撒种浇水这类轻省活计则留给半夏, 她知晓自己是后来者,比不得半夏姑娘在王妃心中分量,自然得从细微之处讨好。 但就她们这几个人, 还都是不足二十的姑娘家, 干到天黑都未必干得完哩! 半夏搀着徐宁,“小姐留心足下, 仔细弄脏衣裙。” 这衣裳还是新做的,为了谒见温妃娘娘特意穿上,谁成想娘娘如此不留情面,好心当成驴肝肺! 徐宁尽量从客观层面考虑问题,温妃只是让她交差,并没说不许扩充人手,人多力量大,多叫几个帮忙不就行了? 一旁站着几个横眉竖目的宫婢,皆上了岁数,可见是温妃心腹,特意指派来当监工。 徐宁使个眼色,半夏会意,悄悄从袖里塞过去两张银票,“还望姐姐行个方便。”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37节 理所应当碰壁,监工们毫不客气退回,“姑娘还是省省吧,早完事早交差,娘娘自然无话可说。” 油盐不进,看来平日从温妃那里得了不少好处,哪看得上这仨瓜俩枣的? 半夏铩羽而归,神情颓丧,“小姐,您看这……” 难道真要脸朝黄土背朝天,累得骨头都散架?她倒是还好,小姐凭何受这种罪?温妃娘娘也太无理取闹了,若让静王知道一定会心疼的! 徐宁眼珠子一转,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半夏鸡啄米般点头,接了对牌快步朝外跑去。 两位掌事姑姑并未拦阻,只冷笑不语,想摇人?宫门有禁卫军把守,看她能带多少人来;若是向静王报信,静王这会儿还在六部呢,她一个小丫头连地方都不知,如何闯的过去? 白费心机。 再看徐宁,却是神情悠闲同白芷探讨起那些野草长势,又命里头送点茶水给红芍,好好的美人脸色发白嘴唇都干了,瞧着真是不忍。 红芍感激涕零,“谢王妃体恤,奴婢不打紧的。” 只要不把她送给老皇帝,什么都好说。 徐宁轻笑道:“那怎么能行?看你累得面黄肌瘦,有人可是要心疼的。” 这说的当然是温妃,到底是她送来的人,怎么舍得薄待? 无奈红芍太会脑补,闻言色变,莫非真要将她送去皇帝榻上?才喝了半口水便立刻卖力耕耘起来,她喜欢做粗活,让她留下伺候吧,她真不是做主子的命呀! 日头渐渐偏移,照得院里金黄一片,灼人得很,两位掌事姑姑也有些站不住了,正欲到廊下寻张椅子稍坐,却见篱笆门不停晃动,须臾,一大群太监宫女直冲进来,好一似地动山摇! 进门后也不打声招呼,飞快趴在地上扒起土来,连工具都不要。 掌事姑姑看得目瞪口呆,这都哪里冒出来的人,做甚往永福宫扎! 抓着一个太监肩膀便要问询,那人睬也不睬用力挣脱,差点没把她手臂甩脱臼。 还是旁边一个好心答道:“听说有人发现金子,见者有份,我们特来寻宝的。” 掌事姑姑一头雾水,什么金子?她待了这些年都没听过,神神叨叨。 众人拾柴火焰高,太阳还没下山,半亩的菜园子已被掘地三尺,各处翻得松松垮垮的,露出里头新鲜湿润的泥土。 看样子是没有了,四处一片唉声叹气。 半夏适时上前,一人赏了两枚金瓜子,聊作补偿。虽然没能发财,也算稍稍得到慰藉,众人于是欢欢喜喜离去。 徐宁望着眼前焕然一新,含笑道:“姑姑,去请娘娘出来吧,可以准备撒种了。” 还未反应过来的二人:…… * 温妃美美睡完午觉,听闻园子已经垦好,着实吃了一惊。近半个月都没怎么下雨,菜圃经过烈日曝晒,土壤板结得厉害,没个三五天松动不来。 她本意只想吓唬徐宁,省得儿媳妇恃宠生娇,把她不放在眼里,倒没打算让她过分受罪。 然而徐宁完成得这样出色,还这般迅速,简直如有神助。怎么办到的,莫非真是请神作法? 忽然起了一丝敬畏之心。 徐宁笑眯眯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没什么的。” 怎么可能,偌大一片土地,得请多少帮手,发多少薪饷?更别提宫里当差的不比外头,人家可不是轻易使唤的动。 说是以德服人还差不多——跟李凤娘那个动辄打死奴婢的泼妇相比,自家儿媳妇明显贤惠多了。 温妃认准了徐宁是在谦虚,叹口气道:“行了,洗洗手进来用膳吧。” 可巧齐恒闻讯赶至,虽然知晓温妃不是恶人,可徐三能说会道掐尖要强,万一言语里有何冒犯就不好了,遂还是亲自过来看看究竟,省得事态加重。 出乎意料的是,殿里气氛十分融洽,母妃还特意让小厨房准备几道徐宁爱吃的菜肴,热情洋溢,似乎真把她当女儿对待。 齐恒觉得自己大概白操心了。 徐宁刚洗完手便瞧见他,忽然突发奇想,蹑手蹑脚来到他背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只肥美的楸甲幼虫要往他头上放——当然不是真放,只吓吓他,知道这人好洁癖。 齐恒及时反应过来,但并未被吓着,反而饶有兴味捏起那只肉虫端详,“这是什么?” 徐宁大失所望,他居然不害怕! 只得解释这玩意是天牛小时候的模样,正打算钻进土里越冬的,不过对农桑有害,故而发现了就该第一时间消灭。 齐恒频频颔首,颇为赞许,妻子虽不爱读书,却杂学旁收,这也是种本事。 瞥见温妃出来,徐宁连忙将肉虫塞回衣兜里,准备带回家装瓶抚养,她还没见过这玩意孵化的模样呢,正好长长见识。 因上一茬的菜蔬刚收割过,温妃无缘请他俩品尝田园风光,只准备了几样腌菜。虽然萝卜块略小、菜根也略嫌干瘪,徐宁还是尽责地赞不绝口,表示多亏婆婆治理有方才能年年丰收。 温妃却非睁眼瞎子,她自己种的跟外头买来的完全是两回事,明明翻土撒种浇水锄草除虫都一样不落,可收成实在对不起付出,年年除了往皇帝太后两处送些,就剩不下什么了。 连亲儿子都不得沾光。 齐恒神态自若,说实话,他更愿意到外头去买,母妃这些只能当减肥餐。 徐宁小心翼翼道:“您可有施肥?” 前世她外婆家住乡下,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不是说把种子往地里胡乱一撒就可以不管的,那跟靠天吃饭有何区别? 温妃不喜质疑,“自然有。” 每顿用剩的菜汤她都叫人泼洒到田地里,从哪来回哪去,应该不至于土壤贫瘠。 难怪呢,那点子稀汤寡水抵什么用,还未必能吸收。徐宁大着胆子道:“娘娘,施肥不是这么施的,要用更有效的肥料才行。” 她看永福宫上下人口不少,供半亩菜地应该管够了。 温妃尚没意会过来,“什么意思?” 徐宁以袖掩口,小声道:“夜香。” 这才是纯天然无污染的有机肥,乡下人家都这么干,否则哪能看到勃勃绿意?自然棵棵都生得干瘪萎靡。 只有被粪水滋润过才能汲取营养,这也是外头菜蔬好吃关键。 齐恒默默放下碗筷,看来自己真得减肥了。 第049章 宫宴 温妃并非糊涂人, 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是听过的。 不过,作为标准的名门淑女,心理上怎可能毫无抵触?生理上也接受不了啊。那菜圃离寝殿也就数丈远, 真用了徐宁之法,恐怕得“满室飘香”了。 以后人来人往岂不笑话?便是万岁爷恐怕也再难踏足。她种菜的目的本为讨景德帝喜欢, 而非将人越推越远, 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即便徐宁提出可以搭设暖棚,以此来杜绝气味兼避免霜冻, 温妃仍旧将头摇的跟拨浪鼓般,她宁愿减少收成, 也不愿用粪水去浇灌那些要吃的菜蔬,光是想想都难以接受。 徐宁看出婆婆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好退而求其次,“如此, 娘娘不妨多种些葱韭蒜、茄子豆角之类。” 豆角自己就能固氮,无须额外施肥, 而茄子跟葱蒜之类套种,既能合理利用空间光照, 还可有效抵御病虫害, 一举多得。 温妃觉得是个主意, 别的不提, 那韭黄薤白便是阖宫都喜欢的,陛下尤其钟爱。 徐宁对齐恒偷笑,“不止, 韭菜还能壮阳呢。” 她看温妃一定不介意再生个二胎。 彼时齐恒放下碗筷正在漱口, 闻言差点没呛死,恼怒地瞪了徐宁一眼, 上辈子有仇吗,想害他可以直说! 温妃也察觉了,“恒儿,怎么只用这么点?” 以前每次来她宫里都能干掉两大碗饭——当母亲的,总是乐于见到孩儿胃口大开。 齐恒只含糊说在府衙里已经用过了。 徐宁知道怎么回事,定是被夜香二字倒了胃口,这人怪脆弱的,还不如你娘呢,瞧人家多有滋有味。 齐恒彻底服气了。 回去后,徐宁随手将那只天牛幼虫交给红芍,“你替我养着罢,记得放在炭火多的暖房里,好让它尽快孵化。” 快到年下了各家都忙,半夏白芷另有任务在身,看来看去还是红芍最清闲。 红芍捧着那硕大肥美的玩意儿几乎晕倒,要知道她最怕虫子了!本待拒绝,可想起心中忧虑,如她不能证明自己有用,说不定哪天王妃就把她送人了。 遂还是鼓足勇气答应,“王妃放心,奴婢定会照顾好它的。” 许是感应到这句话的决心,肉虫子在她掌心轻轻蠕动了下,红芍强忍住尖叫,好险没把它丢出去。 转头让小丫头拿个玻璃罐子来,底下铺厚厚一层棉絮,再珍而重之置于其上,她发誓养自己的孩子都没这般精心。 又小心翼翼道:“请问王妃它吃什么?” 这个徐宁也不太懂,只知道素食,“左不过弄些杨柳叶子就够了。” 红芍松口气,她真怕还得亲手去抓小虫子喂养,简直不幸中之万幸。 徐宁吩咐完红芍,想了想,转身又去了厨房,端起一摞香肉卷饼朝书房走去。 人是铁饭是钢,她可不希望老公年纪轻轻饿出胃病来。 齐恒并无感激,要不是她害的,自己怎会才用三分饱?只能算罪魁祸首良心发现。 她倒识相,还记得先前约定,答应为他做这香肉卷饼。 齐恒拈起一张,饼皮的厚薄、层次、颜色与先前一模一样,“这是你亲手做的?” 都快赶上大厨手艺了,莫非竟是个天才? 徐宁面不改色心不跳,“当然。” 不过她只负责和面的那部分,擀面这种技术活还得交给专业人士,否则做出来的饼有拇指粗细,该如何下咽? 不过馅料的调配却是她亲力亲为,还照着齐恒平日口味做了改良,确保万无一失。 齐恒略尝了尝,再挑剔的舌头也择不出毛病来,可随即才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 “你洗了手没?” 他记得对面那只手可是摸过虫子的。 徐宁:……应该有吧?忘了。 *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38节 年关将至,徐宁除了每日看看账本又多了一项任务,那便是给各位交好的世家送礼。徐馨跟文思远就算了,送礼还得还礼,省得人家麻烦,徐宁干脆利落将这家划去。 其余的自有章程,遵照旧例就行,诚意伯府另外添些也就差不多了,都是姻亲,无须介意枝叶末节。 可唯独要送去温府的徐宁不知该如何办理,她是新妇,或许该表示一下诚意?当然这主要取决于温妃态度,只要娘娘满意了,温家人即便不满意也没话说。 徐宁让向荣去请齐恒来,自个儿且在洒金梅花笺上端端正正写下外孙媳几个字。 齐恒进门时,便看到暖融融的阳光照在她脸颊上,依稀可见几根细微茸毛——定是当初绞脸没绞干净。 想起出阁那日她是如何跟梳头娘子斗智斗勇,坐在椅上猴儿似的没个定性,齐恒忍不住微笑起来。 徐宁性急,快步招他过来,请教该如何措辞。 齐恒倒也没推三阻四,兀自站到她背后,半俯下身,握着她的手缓缓执笔,落纸平稳而坚定,墨迹都不乱。 徐宁靠着他胸口,几乎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莫名呼吸一乱。其实以前便宜爹跟文思远也这么教过,那种感受却截然不同。 难道是因为齐恒身上的熏香?她分辨不出来,左不过龙脑冰片之类,十分清爽好闻。 忽然发现他腰间还别着她送的香囊,半年过去差不多快褪色了,气味也近乎没有,要不,给他再做一个? 正胡思乱想际,齐恒蓦然发声,“小心。” 徐宁险险回神,蘸了墨的狼毫笔在花笺上划出长长一道印记,还好没溅到衣裳。 她有点难堪,让人家白劳动了。 齐恒却不在意,另取了张空白信纸,“无事,重来。” 徐宁再度体会到情绪稳定的好处,这种夫君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求啊。 遂重新集中注意,开始认认真真书写,这回她真把自己摆在了温家孙媳妇的位置,希望来日见面愉快罢。 半夏奉命正要送茶饮来,甫一推门,便瞧见这副岁月静好景象,又默默掩上门出去。 白芷咦道:“怎么回来了?” 莫非嫌沏得不合口? 半夏很老成地摇头,“你不懂。” 其实她也不懂,可见到那样子,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该前去打扰:让小姐跟姑爷多享受会儿二人时光吧,虽然她很瞧不上静王自命不凡样子,可只有与他在一起,小姐会笑得这样甜美羞怯——太不容易了。 本朝规矩,每年除夕都会遍邀阖宫嫔妃与王室宗亲举办宫中家宴,也包括那些得宠的大臣们。但到了景德帝这儿,因为虑及腊月三十乃阖家团圆,不忍叫人家骨肉分离,遂改为小年举办,即二十三、二十四这天。 静王府也在受邀之列。 徐宁没想到自己竟能比便宜爹先一步参加此等盛会,不知徐建业心里该多哀怨——中年人也得多努力啊,再熬一熬等入了内阁或是升作尚书,或许就有机会收到请柬。 当然,不排除他会一辈子待在这个位置。 徐宁颐然望向镜中,两眼有神,双颊红润,活脱脱年画上走下来的送财童子,是最不容易出错的妆扮。 半夏小声道:“其实还能再美些。” 各府妯娌都会来,免不了又是一番比较,安王妃吴王妃倒罢了,已经过了争奇斗艳岁数,可作甚要被楚王妃踩着扬名?她看小姐样貌一点都不比李凤娘差呢。 徐宁含笑道:“这样就很好。” 能够讨长辈喜欢,又不招致同行嫉妒,她只想安安静静吃顿饭,不愿有任何风波。不知皇家的年夜饭多么丰盛?听说连甜品就有二三十种之多,其余炒菜、炖菜、汤饮更不消说了。 为了方便大快朵颐,她还特意空出肚子,午膳只吃了小半笼水煎包,这会子已消化得差不多了。 但却是值得的,毕竟这种场合打包太丢脸,只能尽可能往胃里装。 出门时,齐恒打量她一袭善气迎人装扮,不着痕迹点了点头。 他自己则遗世独立,墨狐皮的大氅,里头是驼色织锦袍子,愈衬得整个人仙气飘飘,超凡脱尘。 徐宁在心中默念:装逼遭雷劈。 仿佛掐着时间似的,两人在宫门外正好遇见楚王一行。这俩口 子一下赛一个爱俏,楚王收拾得跟小李广花荣似的,身披貂裘头顶朱缨,唇红齿白顾盼神飞;李凤娘则活脱脱是只开屏的孔雀,往那一站便凛然不可接近。 楚王含笑道:“真巧,五弟也来了。” 徐宁:……那不然呢?难道还能告假? 随即便注意到齐懋那双贼目时时向自己这边张望,下意识将红芍护到身后。 看来传言不错,这楚王果然是个色中饿鬼。再待下去,怕是红芍也会被李凤娘打死。 第050章 刺客 徐宁当机立断, 命红芍回去将遗落的平金手炉取来。 红芍亦识相,马不停蹄告退,她可不敢招楚王殿下的眼, 被楚王妃打死都没处诉冤的! 望着那袭倩影消失在雪地里,齐懋脸上难掩失望, 就不知那女子是否五弟新纳的侍妾, 问又不好问得——他这当哥哥的总不能去抢弟弟的人。 若只是寻常宫婢倒好说了。 忍不住对李凤娘埋怨,“方才我见马车里就有多的手炉, 怎不借给弟妹暂用?” 李凤娘根本不睬他,一扭头扬长而去。 齐懋跺了跺脚, 只得跟上,自从李凤娘当着他的面挞死玉奴,他对这位王妃是又敬又怕,偏偏惠妃还叮嘱他多让着李凤娘些, 到底人家是李阁老的嫡亲孙女,又占据大义名分, 闹出去可不太好听。 齐懋想想都窝囊透了。 徐宁懒得给这两人眼神,那什么锅配什么盖, 外人就别操心了。 微凉的指尖忽然一暖, 却是齐恒不着痕迹用衣袖包住, 徐宁一怔, 意识到自己所用的借口被他当了真。 不禁笑道:“殿下,我不冷。” 她身子骨好得很,哪里真缺手炉呢? 齐恒却固执地牵着她, 徐宁吐吐舌, 只得罢了,内宫门前北风料峭, 有人给她当暖宝宝,她当然求之不得。 李凤娘远远瞧见,神色更冰冷几分。 至清音阁却满室生春,四角都摆着熊熊火盆,地上又铺着毡毯,踏实厚密,踩上去如同走在云端。 徐宁再次为皇家的富贵华丽所震撼,光是这一天用的炭就有成百上千斤罢?烧的真是钱。 她却考虑到通风的问题,为着嫔妃公主们身娇体弱受不得寒,门窗都得堵死了,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更别提新鲜空气,这要是哪块炭燃烧不充分,岂非导致集体中毒? 难怪宾客脸上都有种不正常的狂欢模样,再荣幸也未至于此,怕是脑子已经有点不清楚了。 所幸王妃们的座次在下首,靠近西南角所在,真有事也不容易波及。 徐宁放眼望去,见景德帝是个国字脸的中年人,不算难看,但也绝称不上俊俏,看来皇子们的好相貌皆来源自他们母妃。 安王妃已到诸位娘娘跟前敬了一巡酒,吴王妃因为刚诊出喜脉,便把这项蠲了,只以茶代替。 下剩二人,李凤娘木然道:“我饮酒容易起红疹子,算了。” 数月前两位贵妃刚训斥过她,她自然犯不着自讨没趣。 徐宁没办法,借口被人家抢先用掉,只得盈盈举杯上前,好在她生来海量,并不怕什么。 陈贵妃听闻她被温妃薅去种菜一事,对这女孩子挺有好感,换做寻常千金小姐哪里受得这等辛苦,她却不吵不闹,是个可造之材。 胡贵妃则看热闹不嫌事大,“要说咱们几个,当属温妃妹妹最接地气。到底历尽磨难,当初跟着父兄被流放时,想来没少种菜养鸡自力更生吧?” 温妃绷着脸挤不出半点笑容,胡氏当着儿媳妇说她是罪臣之后,叫她颜面往哪搁? 齐恒察觉这边动静,下意识投来视线。 徐宁则不慌不忙道:“妾听闻太祖皇帝白手起家,太祖皇后亦善事农桑,养蚕缫丝供其生活,为天下贤妇之表率,可见磨难往往能砥砺心志,否则何来如今太平盛世,贵妃娘娘,您说这话对不对?” 否定了她,便等于否定开国皇后,那可是资历最最深厚的老祖宗。 胡贵妃凤眸微眯,真是个能说会道的。 温妃则板着脸道:“阿宁,不许对长辈无礼。” 名为斥责,实则是帮她撑腰。胡氏堂堂贵妃,真要跟个小孩子计较不成? 徐宁笑眯眯应了声是。 胡贵妃到底浸淫深宫多年,顺势借坡下驴,满饮一杯就让徐宁退下。 齐恒不着痕迹挪开视线。 回到座上,吴王妃悄悄咋舌,“你胆子太大了!” 不过能让她那位不可一世的婆婆吃瘪,还真挺新鲜——虽然吴王妃没在胡贵妃跟前犯过错,也没受过训斥,可她不得不承认,婆婆的性子一般人着实消受不来。 徐宁莞尔,“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自己遍身罗绮,就看不起干苦力活的,也不想想,若无农民辛苦稼穑,工匠汗流浃背,商贾卖力运输,哪来如今的富贵乐业?坐享其成还要说风凉话,这种人纯属欠揍。 忽然发现旁边座上空空荡荡,“四嫂呢?” 吴王妃光顾着欣赏徐宁舌辩群儒,并没注意,“许是更衣去了吧。” 才来便更衣?尿频也是病得治啊。 徐宁摇摇头,转而欣赏起殿上歌舞来,可紧接着,她就在那群舞姬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李凤娘! 原来她方才真是去更衣,却非徐宁理解的意思,而是换了一身更轻便贴身的装扮,就为了此刻当堂献艺。 安王妃吴王妃齐齐目瞪口呆,这位弟妹还真是一鸣惊人。 李凤娘且舞且笑,媚眼如丝,一举一动莫不尽态尽妍,看得出颇有功底。原来李家并不迂腐,诗书之外,还准许族中女眷练习舞艺,这一手藏得够深的呀! 闪转腾挪际,李凤娘还有空朝徐宁投来讥诮的眼色,像是在说:你可能?你可会? 徐宁微笑不语,她确实不懂跳舞,可那又怎样,难道李凤娘真觉得这是出风头?堂堂王妃以身献艺,还是当着若干宾客的面,这可真是…… 楚王起初还在得意妻子给他争光,显然这一出是两人提前商定好的,他本就是个爱出风头的人,自然乐得成全。但,接触到周围那些或痴迷或垂涎的目光,楚王忽然警惕起来,他再迟钝,也不能容忍别人用这种眼光打量他的妻子,这和秦楼楚馆那些任人狎戏的伶官有何区别? 吴王妃悄悄对嫂子道:“弟妹真是大胆。” 虽说舞姬为了方便动作,穿着暴露乃情理之事,可楚王妃的身份这么干就很不合适了。那件桃粉色的纱衣紧紧裹住她玲珑浮凸身段,若隐若现,欲遮还羞,着实引人遐思。 安王妃这般厚道人也微不可见皱了下眉,陛下还坐在上头呢,儿媳妇给公公献舞,说出去总归不好听,难道想效仿唐玄宗故事? 陈胡两位贵妃倒是淡定自若,陈贵妃是见怪不怪,懒得讲人家是非,可心里自然是鄙夷的;胡贵妃么,连打赏的物件都准备好了,就等李凤娘舞毕过来谢恩,她好趁机夸赞——或者叫羞辱更合适。 惠妃如坐针毡,混账!这样的事也不跟她商量,她若一早知道断不会同意,已经开幕再阻止也晚了,倘若皇帝真个看上李氏……惠妃瞥了眼身边高座,见景德帝沉静如水,并未目眩神迷,方才松了口气。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39节 儿子更是个糊涂的,自家婆娘管不好,由着她出来丢人现眼。惠妃暗暗咬牙,差点没被这对孽障气死。 箫鼓声歇,李凤娘亦随之停下脚步,微微喘着气朗声行礼,“臣媳恭祝皇上寿与天齐、仙福永享……” 话音未落,舞伴里一名青衫女子忽地快步上前,大喝一声,“昏君,还我全族命来!” 但见寒光闪过,殿里乱成一团。 齐恒在意外发生的瞬间便已作出决断,自个儿上前保护温妃,又命向荣快步来到徐宁跟前,列开阵势。 吴王迅疾起身,“有刺客,快护驾!” 他自个儿的胳臂方才被划了一道,正汩汩往外渗血,却顾不得请太医,而是有条不紊指挥起殿内人手。至于那名女刺客,已被他在后颈轻轻劈了一掌,昏死过去——没有取其性命,自然是要留待问话。 女眷们被紧急安置到偏殿暂歇,李凤娘呆呆站在原地,神情复杂。适才那刻她清楚看见,静王对徐宁的关心溢于言表,而她呢,却只得一个抱头鼠窜的楚王,浑然不顾她的生死。 一阵穿堂风过,她清楚地摸到胳膊上簌簌而起的肌栗,真冷啊。 冷透了。 * 经过一番排查,确定有问题的只得一人,徐宁夫妇方才得以由侍卫护送出宫。 吴王妃有身子的人惊魂未定,怕出何差池,徐宁叮嘱她记得清大夫瞧瞧,若是胎动不宁,最近就别出门了,安心保养要紧。 吴王妃感动不已,她的丈夫固然是忠肝义胆一心向公,可这样冷落她跟腹中孩子,多少还是令她有些难过。 徐宁的安慰恰如雪中送炭。 她握紧徐宁的手,叮嘱她以后有空常来府上坐坐,徐宁自然含笑答允。 等坐上回家的马车,徐宁才长长吐了口气。 齐恒摸了摸她额头,不见发烧,“吓着了?” 徐宁摇头,“没有。” 她就是觉得今儿这事挺蹊跷的,刺杀本就是个技术活,在现实生活里几乎不可能完成,何况还是弱女子。譬如利器,刀剑之类根本不可能带到殿上,方才她看得清楚,那不过是一根用来表演的竹杖,顶多末端削得尖锐一点,但就这样要想刺入人的咽喉,除非她是武林高手,更别提景德帝跟前还有重重宫女太监,随便找个人挡刀,这计划就注定失败。 齐恒赞许地瞥她一眼,看来他这王妃颇具慧根,“你既明白,就不算上当。” 横竖不关他们的事,走着瞧吧,是骡子是马总得牵出来遛遛。 手里捧的茶已经冰凉,徐宁从暖壶里重新斟了一杯,这会儿才觉得腹中饥肠辘辘起来。她真傻,正餐还没上来怎么就离场了?梦寐以求的皇家顶级菜肴啊! 齐恒无言,吃货就是吃货,都什么时候还惦记那些? 徐宁酸溜溜道:“你当然不在乎,秀色可餐,看都看饱了吧?” 齐恒危险地看向她,目光几能杀人,徐宁自悔失言,他最受不了那些无聊揣测,却还是嘴硬道:“瞪什么瞪,反正我又不是你心里的第一位。” 事件发生时,齐恒第一反应是去保护温妃,却派内侍来她这边,固然乃人之正理,徐宁也没资格去跟他们母子多年感情相比,但这不妨碍她说两句酸话。 既然凑合着过,就不必故作情深了吧? 齐恒默然刹那,忽地说道:“向荣的功夫比我好。” 徐宁:……这跟她说的有啥关系? 细细品咂,又好像有那么点关系,因为向荣的武功更好,所以才派来她这边,亦可见,她在他天平的权衡上丝毫不逊于温妃。 这算是变相的表白吗? 徐宁的脸慢慢泛起红色,故意缩了下手,“这茶真烫。” 仿佛受不住热才会如此。 齐恒抬手轻触杯壁,满脸不解,“哪有,都凉透了。” 徐宁:……她最痛恨他的诚实。 第051章 糕点 徐宁想吃年夜饭的愿望到底实现了。 才回府没多久, 就有宫中宦者奉上谕送了满满一大匣子菜肴,煎炒烹炸煮,琳琅满目。 徐宁笑道:“这也是殿下安排?” 齐恒诚实摇头, 不是他的功他绝不霸占,“宫中赐菜, 规矩如此。” 以前也有没接到帖子或是因病没去成的, 景德帝都会赐下御菜以示恩遇,今儿想必是情况特殊, 为着闹刺客无法宾主尽欢,索性把剩下的分一分, 也省得浪费。 徐宁垮下脸,“让咱们吃剩菜呀。” 皇帝老儿太不体面。 好在打开食盒瞧了瞧,大部分都是完整的,想来宾客们忙着欣赏歌舞, 都没怎么动筷子。就是这一路上快马兼程,碗碟已经冷若冰霜, 摸上去冻手,且好几个炒菜盘子凝结着厚厚一层猪油, 瞧着便腻味, 实在难于下咽。 幸亏宦者没盯着他们当场享用, 徐宁道:“要不, 撤下去再热一热?” 齐恒赞同,他热衷养身,从来不饮冷汤。 徐宁差不多也是如此, 只一样除外, 那便是鱼——红烧过的鱼放凉之后,汤汁会结成胶冻, 连同那酥脆弹牙的鱼皮,实在乃人间至味。 徐宁按捺不住心中痒痒,连筷子都没用,直接一指头下去,掀起巴掌大的鱼冻就往嘴里放,跟偷腥猫儿一般吃得满嘴油光。 见对面盯着自己,徐宁以为他也馋了,干脆大发慈悲,“你也尝尝?” 齐恒摇头,他可不喜欢这样毫无吃相地进膳。 徐宁撇嘴,规矩是用来约束别人的,他却一味自苦,怪道生活中除了工作就没半点旁的乐子。 她却是信奉人生得意须尽欢,剩下的半扇鱼,徐宁也懒得再拿去厨房加热了,直接倒拎着尾巴一口咽下,再吐出来只剩下干干净净的鱼骨,堪称绝技。 齐恒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也不知想些什么,“你很喜欢吃鱼?” 徐宁摇头,并不尽然,像多刺的鲥鱼和鲫鱼她就不喜欢。 忽然想起一事,笑道:“殿下可还记得,年初曾派人给我娘家送了半篓子鲥鱼?” 为了那点奇珍异味,大姐姐跟二姐姐差点打起来,闹得不可开交,谁能想到现在她成了可以尽情吃鲥鱼的那个? 齐恒想不起这事,“应该是母妃的意思。” 就算岳家他也懒得费力讨好,诚意伯府又不是没厨子,何必他来操心? 徐宁杏眼圆睁,“所以说您没情调。” 哪像她又是做香囊又是做腰带,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娶到她是捡到宝有木有? 齐恒深刻检讨一番,貌似自己的确一直在接受对方好意,却没主动做过什么,除了那回送她的不倒翁,遂诚意问道:“你需要我如何?” 他可以尝试改进,只要不太困难。 徐宁想了想,貌似还真没有什么,吃穿住行,她样样比他在行,至于琴棋书画那些自己又不十分感兴趣, “要不,您还是送我个不倒翁吧,得纯金的。” 齐恒:……俗不可耐。 鄙视归鄙视,齐恒还是让姜总管将府库钥匙取来,好让徐宁可以尽情赏鉴其中宝藏:徜徉在铜臭的海洋里,他的小夫人比吃了仙丹还通体舒畅。 徐宁森森觉得,知我者,静王也。 为着宴会上差点酿出事故,宫中戒严尤甚,原本循例该向娘娘们请安的日子也被迫推迟。而那个胆大包天的少女也被投进刑部大牢,皇帝着大理寺严加拷问,务必要问出真话来。 到底血肉之躯,七十二道刑罚还未挨过一半,刺客便已吐口,原来她是苗人,本是南疆一位寨桑之女,数年前安王殿下还是大皇子尚未授爵时,奉命亲征南蛮,实则他不通武艺,战术亦是泛泛,只起坐镇稳定军心之用,然他属下的将领贪功急于冒进,竟擅自屠了整座寨子,还放火烧了个干净,未曾想会逃出此女,隐姓埋名来到京城,又苦心孤诣混入掌管宫中乐艺的南府,伺机行刺。 当然,具体内情是安王自己补充的,他真不懂如何打仗啊,全都交给底下自己拿主意,谁知道他们会瞒着他干出如此恶行?他可真是冤透了! 景德帝信没信不好说,反正下令找出当年负责此事的将领,夺其军功,抄其官邸,并于午门前廷杖一百——实则便是要其性命。 听见仇人断气的消息,少女也在狱中咬舌自尽,含笑九泉。 此事就此告一段落,然风波并无止息,原本安王那边的人打算于年后上书,促请皇帝尽快立太子,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本是写在礼法里的规矩,眼看皇帝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如不尽早稳固国本,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岂非重现太宗朝时血流漂杵之祸? 偏偏在这关口,安王派系被扇了重重一掌,忙着请罪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冒进? 安王几次想到养心殿陈情都被皇帝近臣挡了回来,着实委屈,他确实失察,可他真不是有心的啊!想他平日里战战兢兢,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可能故意纵容手下屠寨呢? 陈贵妃也病倒了,皇帝下令将宫中事务暂且交由胡贵妃打理,亦未亲去陈贵妃床前探视,只让太医延医问药即可,一时间,甘泉宫变得门可罗雀。 与之相对,胡贵妃的住处却热闹非凡,嫔妃们争相到昭阳殿里请安问好,俨然胡氏已成为内定的女主人——无论为继后,或是未来储君之母,将来都将稳稳压过她们这些人。 比起大皇子的昏懦,二皇子无疑英明神武许多,面对刺杀那样果决,又雷厉风行查明真相捍卫公道,颇有景德帝当年纵横捭阖之风范,若真要议储,舍他其谁? 反之,楚王静王这两家就显得冷冷清清。齐恒倒罢了,虽然无功却也无过,齐懋则被李凤娘拖累得够呛,谁叫那女刺客是混在他媳妇的伴舞团里?说他对这事毫不知情,谁都难以相信。 齐懋恨不得赌咒发誓他是清白的,都是奸人要害他!但是吧,现在朝臣们的重心都不在他身上,本来也没考虑过让这风流成性的楚王当太子,谁管他冤不冤枉? 齐懋只好灰溜溜躲回家中去,偃旗息鼓准备过年,惠妃也急得嘴角起了燎泡,若非年下不宜张扬,万岁爷也没发话,真恨不得让儿子把那刁妇给休了,活脱脱一个丧门星! 陈贵妃并未召人侍疾,因此徐宁也不必往宫中去,差人备了份礼就算了,当然,她给两位贵妃的礼是一模一样的,并未因一个得势一个失势显出偏颇来。并非她自命清高,只是懒得学那起子小人见风使舵,何况她心里明镜似的,将来登基的可是自家郎君,随便两家怎么争去,都是炮灰! 至于给三妃的年礼自然循例稍减一等,温妃虽是她亲婆婆,徐宁明面上也不好区别对待,只能私下孝敬。好在温妃明理,并不介意,且她这会儿顾不上此等小事:眼看胡贵妃要上位,温妃心里跟油煎似的,胡氏有多跋扈她皆看在眼里,真由着此人当上皇后或是吴王成了太子,往后还有她好日子过么? 碍于形势,温妃也不得不随波逐流,日日到昭阳殿做小伏低去,为了这个,她也不愿徐宁进宫,被她瞧见多么丢脸! 徐宁觉得这个年还是挺清闲的,除了回娘家小住几天,跟杜氏叙叙母女之情,此外便只剩下同妯娌们的应酬。 吴王风头正劲,吴王妃也跟着水涨船高,可她脸上却没多少喜色,反而对徐宁叹道:“如今大嫂不大肯理我了。” 她跟安王妃两家本是旧识,还在闺中便时常鸿雁传书,出了名的手帕交,后来同嫁一对兄弟,感情更上一层楼,怕是亲姊妹都未必有她们这般亲厚。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安王妃的态度明显冷淡下来,非但不肯上门,连她送过去的鹿角参茸也都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吴王妃挺难过的,她知道嫂子疑心安王被吴王害了——是不是陷害,吴王妃也不好说,她从来不问丈夫朝政上的事,可她相信大理寺的审判,那些个官老爷都没二话,可见还是安王自己的问题更大。 她也不能为这个疏远丈夫呀! 可你也不能拦着人家疏远你呀,徐宁心说。很明显,安王妃是把夫家的利益置于自己之上的,其实原也不矛盾,寻常人尚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进了皇室,自然要事事以天家利益为先,哪怕为了表明态度,她也得跟吴王妃划清界限。 徐宁安慰道:“大嫂子只是心绪不佳罢了,你无须介怀,过阵子便会好的。” “但愿如此。”吴王妃叹口气,紧紧拉着徐宁的手,“你可不许势利眼,咱们得常来常往才好。” 言毕,就有侍女呈了一盘子糕点来,吴王妃笑着推向她,“我近来脾胃古怪,你帮我尝尝。” 徐宁拈起那薄薄的云片状糕点放入口中,舌尖甫一触碰,神色瞬间冷凝,“二嫂,这点心是谁做的?”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40节 第052章 任务 吴王妃诧道:“怎么了?” 还以为徐宁跟自己一样口味挑剔, 瞥了眼对面平坦如昔肚腹,也不像有身孕的样子…… 忽然微微脸红起来,忘了人家是新婚, 怎可这般疑邻盗斧? 奈何徐宁长了条灵巧的舌头,从小就擅长辨识各种食材, 这归功于她天生是个老饕。 指着那盘糕点道:“若我猜得不错, 这里头放了分量不轻的山楂。” 孕妇都爱吃酸,像家宴上宫人也贴心将吴王妃跟前的酒水换成酸梅汤, 可唯独山楂活血破瘀,轻易不可多食, 否则容易滑胎。 吴王妃白了脸,她自然相信徐宁不会无端进谗,可这点心是柳侍妾送来的,而柳侍妾温顺乖巧, 跟她的关系还挺不错。 徐宁道:“二嫂若不放心,可请个经验老道的点心师傅来检验, 看是否如此。” 吴王妃深吸口气,“不用了。” 懒得再用那盘点心, 直接命仆妇端去倒掉。 徐宁察言观色, “二嫂可要召柳氏细问?” 吴王妃摇头, “她必然不会承认, 或者推称意外。” 又不能对其用刑,到底柳侍妾为殿下育有子嗣,得顾着小皇孙颜面——但正因如此, 说她不知道山楂害处, 吴王妃全然不信。 她就是有点伤心,想不明白柳氏为何要出此下策, 明明以前总是一口一个姐姐叫着,她相信那不是伪装,谁能十年如一日这样掏心掏肺对另一个人? 可是一夜之间全都变了,好似身边全都是些面目可憎的怪物,她都不知该相信谁好。 为何如此? 徐宁叹道:“嫂嫂须知,财帛动人心,而权力,往往是比财帛更具有诱惑的东西。” 以前吴王只是个皇子,顶天了去封地做个藩王,没什么可争之处,妻妾们自然也都相安无事,可如今眼看着要成为太子了,自然都想为自己的孩儿打算——柳氏也无非铲除眼中钉罢了。 吴王妃浑身一凛,像是力气都抽干了似的,整个人异常颓唐。 她对徐宁苦笑道:“我还是觉得原来那样好,是不是很傻?” 宁愿不当劳什子太子妃,嫁个富贵王爷平安终老,日子或许会快活许多。 徐宁未置可否,她又有什么决定权呢?天下不过是男人的战场,而女人们则是他们背后附庸,能做的实在有限。如吴王妃这般,不过是被时代洪流推着被迫向前罢了。 她不记得原书里吴王下场,是被圈禁还是流放,抑或被赶去封地自生自灭?无论如何,她决定保吴王妃一命。 徐宁真诚道:“嫂嫂,你若放心,让这孩子认我为义母,将来我会照顾好它。” 吴王妃答应了,虽然感激徐宁一番心意,但并未当回事——静王位列老幺,温妃又在妃位之末,这母子俩能说上什么话呢?无非空口安慰罢了。 但就连这种安慰于她也是奢侈,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无论如何,她都感激徐宁。 徐宁载着满满当当的谢礼回了家,几乎是她送去的两倍,其中更不乏什么千年灵芝万年人参之类。 姜管事对自家王妃佩服得五体投地,人家送礼都是咬牙破财,独他家还能财源滚滚来,王妃这赚钱的本事,无人能出其右啊。 齐恒也很意外,二哥那个人他是知道的,虽然谈不上悭吝,但也不会无端给人好处,怎么这回如此大方? 徐宁得意非凡,这自然得归功于她,娶了朵交际花你就偷着乐吧! 得知她短时间跟吴王妃建立起深厚友谊,齐恒笑道:“原来如此。” 他自然是不会去给二哥当狗腿子的,哪怕为了大业忍辱负重也罢,他有他的尊严,但,徐宁要迂回的走夫人外交他也不会制止,由着她自己发挥罢。 徐宁觉得吴王妃是个挺可怜的人,天性感情丰富,只能从人际交往中汲取养分,哪知却一而再再而三遭到背叛——大嫂子倒也罢了,本就阵营不同,可柳侍妾大概让她伤透了心。 这都得归咎于罪恶的封建制度,如果女子也能有和男子一样的机会,四处游历建功立业增长见闻,吴王妃又何必沉迷于微妙的同性恋爱里,她与吴王不过是包办婚姻,自然不会在意对方态度,可是那些她曾付出过真心的就不一样了。 当然,如若吴王对她一心敬重,府中绝无其他莺莺燕燕,相信吴王妃也乐意跟丈夫互相扶持共同分担,但很显然,吴王没把她当回事,要争太子都不跟她商量,也难怪如此落寞了。 徐宁自下往上细细端详了齐恒一番,觉得还是她嫁的男人好,虽然人情世故堪忧,至少对她够坦白,也没那些妻妾勾心斗角之类给她找麻烦——不排除齐恒是自己怕麻烦,光是她一个就够他受的了。 齐恒被她盯的略微不自在,“怎么?” “无事。”徐宁满意道,只眉目间透出狡黠的微光,弄得人提心吊胆。 齐恒自我反思,是否昨晚上的表现让她不满意了?老是照本宣科,总有乏味的时候,要不,再让姜管事去弄套秘戏图来,他看她挺爱尝试新花样。 不过今晚不行,得养足精神。 齐恒道:“明日,你随我去一趟温家罢。” 徐宁:……这么快?她根本没准备! 可是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不对,是外公外婆……更不对,她才不丑!算了,还是冷静一下,想想该如何应付。 徐宁本待同齐恒商量,却见那位已施施然进书房去了,虽然没挂上“闲人勿扰”的牌子,但毫无疑问,现在是公务处理时间。 徐宁只能气咻咻进屋,比起见温妃,这回的探访更令她紧张。自古都是隔代亲,尤其温妃还是家中独女,老人家对这唯一的外孙自然疼爱备至,反之,对外孙媳妇却不知会如何挑剔。 温妃久在深宫,处处谨遵礼法,即便心中不悦也不会表现出来,可老头老太们就说不准了,辈分在那,怕是当场甩脸子也有可能。 半夏劝道:“您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不敢难为您的。” 她对自己小姐有信心,相貌优秀脾气又好,合该是个天生的万人迷,谁看不上她定是眼光不佳!再说了,堂堂王妃之尊,品阶比那二老还高,这世上从来先论尊卑再论辈分,谁还敢倚老卖老不成? 徐宁稍稍释然了些,再不济也得念着徐家当年帮温家平反的功绩,不看僧面看佛面,恩将仇报可是要被吐唾沫星子的。 谁知半夜方才想起,她应该打听一下二老喜好,方便见机行事,怎料去推身边时,齐恒兀自岿然不动。 她朝他耳边呵气,试图将他唤醒。 齐恒闭着眼,心中管自念着戒色六字真言,万分恼火:这会子才想起缠他,早干嘛去了?他可不想舍命陪君子,这一折腾,准得奔着天明去了。 强忍着烈火焚身只管装死。 徐宁尝试无果,只得怏怏停手,算了明早再问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等身边安然入睡,齐恒才又悄悄爬起,去冲了个凉水澡,感觉那股灼烧略淡了些,可随即而来的两个喷嚏让他知道,大事不妙了。 次早醒来,徐宁容光焕发,身边人却恹恹的没精神,她探了探他额头,果然有些微热,好端端怎会感冒? “要不改天再去?”这样子怎可出门。 齐恒摆手,已经说好的怎可推迟,叫外祖那边以为他故意耍人。 徐宁无法,只得吩咐马车多铺一层毡褥,窗户也用油布加固,路上带个风炉方便随时能喝到热水,汤婆子也不可或缺。 齐恒见她面面俱到,心底生出一丝暖意,打从母妃之后,这该是第二个如此照顾他的人。 但紧接着,徐宁就找红芍去了。 红芍正一板一眼看着玻璃罐里黑黢黢的东西,那条肉虫子不知何时停止了蠕动,渐渐开始化蛹,长出坚固外壳,这让她原本的害怕减轻不少,甚至好奇起破壳之后会是什么模样——难道会如蝴蝶那般,生着美丽双翅,在花丛间翩翩起舞? 不由得心醉神迷。 徐宁很知趣地没对其剧透,就让她多留会儿幻想吧。提早知道,红芍多半就要放弃这差事了。 见她过来,红芍猜到又要带自己出门,这回王妃带的什么算盘,是要她去铺子里,还是带她进宫? 她仿佛有所察觉,王妃并非想将她送人,而是借用她的美丽做点事情——具体什么红芍也不知,可能只是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遂踊跃道:“您有何差遣尽管吩咐 ,婢子定当遵命。” 徐宁笑了笑,“没什么,你跟着去温家罢,殿下染了风寒,多个人方便照应。” 红芍就悟了,王妃要拿她当挡箭牌呀,长辈赐妾乃常事,可见到她这么个风情万种美艳迷人的“侍妾”在侧,自然再张不了口。 遂踊跃地拍了拍胸脯,“您放心,婢子定当恪尽职守,不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靠近殿下分毫。” 徐宁:真的只要煎煎汤药就可以了……不用这么卖力吧? 第053章 作客 徐宁原本以为, 堂堂一个皇子的母家,即使不住在权利中心地带,应该也差之不远——京城世家大多比邻而居, 一来联姻甚多,七大姑八大姨的, 方便彼此见面;二来, 真有什么意外也容易得到消息,这一代的子孙虽未见过兵变, 长辈们却是亲身经历过太宗皇帝膝下诸子如何流血厮杀的,焉知不会重演? 城门失火, 殃及池鱼,保命当然在第一位。 走了快两个钟头,眼瞅着要出皇城了,马车依然没有停驻迹象, 徐宁忍不住道:“殿下,还有多久才到?” 齐恒裹着厚厚的狐皮大氅, 原本苍白的脸色被风炉一熏,反倒显出病态的嫣红来, 如果捧心的西子投胎转世, 大概也就是这副模样。 他轻咳了咳, 望向窗外, “应该快了。” 徐宁嘀咕,莫非脑子烧糊涂了不成?哪有人赶着往郊外住的。 她极目远眺,几乎能望见连亘在一起的庄田, 应该也有徐家那部分。在春日里想必能见到森森绿意, 然而此刻只留下漫天苍黄。 像是拜访聊斋里的洞府,平地起高楼, 雕梁画栋沸反盈天,可等次日酒醉醒来,却发现身在荒坟,而昨夜热情招待的主家不过是青冢白骨。 徐宁悚然,如果真是鬼故事,说什么也不能久留,谁知道魑魅魍魉会否变化成温家人模样? 齐恒素知她想象力丰富,也懒怠理会,只接过红芍递来的药汤——为着要帮王妃阻挡那些莺莺燕燕,红芍打扮得格外出挑。齐恒不知主仆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亦无心多问,他现在病中,脑子混混沌沌,实在顾不上来。 徐宁从手心里绞了两大团膏药,便要往齐恒太阳穴上贴,感冒的人容易头疼,鼻塞声重好不难受,以前杜姨娘就这么给她治的,再戴上顶兜帽,防风又保暖,否则光喝那些苦不拉几的汤药,多久才能见效? 齐恒皱眉,他可不想脑门上多出这么些玩意儿,怪模怪样。 徐宁老实不客气地往他颊边一拍,“宁要风度不要温度,殿下这么大的人还任性?” 齐恒无法,只得乖乖由她摆布,还好徐宁没让他戴那种少奶奶坐月子式的头巾,否则真要羞愤欲死。 徐宁给他的兜帽是亲手缝制的,仿着雷锋帽的款式,两边帽檐格外拉长,像某种动物的耳朵,随着头颅摆动还会一扇一扇,格外俏皮可爱。 暖和倒挺暖和,就是不知那俩立耳有何作用。齐恒板着脸,有意不去深究是否某人的恶趣味。 红芍看得咋舌,王妃还真是胆大包天,敢这样戏弄殿下。但,就以她个人的审美来看,那帽子确实挺好玩的,于严肃中透着几分活泼,所以殿下也不怎么生气吧。 这个就叫打情骂俏。 徐宁原以为要径直出城,岂料在离城门两丈远的时候,马车硬生生拐了个弯,朝着一条僻静小巷驶去。 好吧看来温家就在城内,只是住得偏了点,徐宁正如此想着,却见眼前渐渐开阔,如同桃花源里所写的那般,“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望着眼前巍峨的庄园,徐宁肃然起敬,她就说齐恒怎可能亏待自己母家,这才叫财不外露,好处都在里头哩。 其实建筑算不上多么高大,但是占地极广,估摸着总有半公顷的样子。里头布局则颇有田园风味,花木葱茏,鱼池、果林、菜地应有尽有,看来温妃种地乃家学渊源,砌墙的无非普通青石砖,看不出名贵之处,而在犄角沟壑则多借用紫藤、丝萝等灌木围成篱笆,颇有天然意趣。 其中乱石林立,这个徐宁就看不懂了。 齐恒道:“外祖父爱研究阵法,这庭院布局便是照着八阵图而来。”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41节 徐宁从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顶多叫人看得眼花缭乱迷了路,还能飞天遁地不成?只好唬唬不懂行的外人。 且据说诸葛亮去世后,八阵图早已失传,温家又能从哪得来? 倒是这庄园所居地势恰恰绕开城门,徐宁不由得心想,若真发生兵变,从此处突围倒挺合适,而偌大的占地面积不知能蓄多少私兵——她这位相公还真是不简单呀! 温家人听见消息,已齐齐在角门处等候,虽有辈分之别,可对面乃天潢地胄,无敢不尊礼数,已黑压压地跪满一地。 齐恒快步上前将两鬓斑白的二老搀起,“外公外婆再如此,可真是折煞我了。” 二老眼眶含泪,嘴唇颤动说不出话来,无疑对齐恒这位外孙也十分喜爱,见到他才会喜出望外。 徐宁有样学样,去搀另外几个,温老太爷只得一子,看上去面貌比她想象中年轻许多,可见在家也是宠爱备至,没吃多少苦头。 她笑着虚扶了扶,“舅舅好。” 温大爷连声告喏,“不敢当,不敢当。” 他妻子则在一旁腼腆微笑着,岁数按说已过四十,看去仍如三十许人,可见感情十分和睦。 徐宁松了口气,一个有爱的大家庭,通常也不会太为难外人。 另外一个面貌年轻些的,想必便是温家表妹了,看见她,就好像小家碧玉四个字活过来,十分清秀细致的脸儿,绷得紧紧的,跟齐恒一样的单眼皮,不过生在女子脸上多少减了几分颜色,嘴唇略薄,显得硬朗,看上去不是很好相处。 但徐宁还是让半夏取来见面礼,一个小小的梳妆匣子,里头放着两支钗,几枚金锞子,并一盒上等的内造胭脂。 都是亲眷,不便过分隆重,倒像摆阔似的,但就这份礼也很难得了。 女子直挺挺地接过蹲了个福,“谢王妃赏。” 脸上看不出半点笑意。 温舅母只得帮着圆场,“长宁一向怕生,王妃莫与她计较。” 徐宁笑道:“原来表妹唤作长宁呀,可巧我单名一个宁字,倒是投缘。” 本是套近乎,却仿佛戳着对面痛脚似的,温长宁道:“母亲,等会儿怕是要刮风,我先把晾的衣裳收屋里去。” 是个勤快姑娘,莫非与她这懒虫天生气场不合?徐宁摸不着头脑。 温舅母脸上笑意更勉强了。 好在温老爷子机伶,道风口里不宜久站,速速请客人进去。 红芍很自然站到徐宁身侧,跟半夏一左一右呈包抄之势,温舅母多看她两眼,神色亦黯然几分。 徐宁大致拼凑出真相,悄悄问齐恒,“你家中表妹可有议定亲事?” 齐恒奇怪地瞅她一眼,“没有。” 好端端怎么提起这话? 徐宁懂了,应该是背着人跟温妃提的,但很显然,温妃并没有答应。虽说亲上加亲乃寻常事,可皇子娶亲往往得慎之又慎,毕竟岳家是极大的助力。就算她不让儿子娶表妹,温家也得支持齐恒,既如此,何必白白浪费机会? 徐宁了然,看来便宜爹吏部侍郎的身份助益良多啊。 倒是温老爷子怎么才是个礼部从五品员外郎?温舅舅更差,只在刑部任刀笔吏,温妃就一点没想过扶持娘家吗? 齐恒佩服她总有那么多疑问,眉毛抽了抽,“外祖父年事已高,实在不宜担任过重的差事,以免操劳。” 这话,徐宁不信,要知道温家可是出过国子监祭酒的,这么大落差,当真能心理平衡? 忽地灵光一闪,温家这两门官职虽不起眼,却涉及礼部与刑部,再加上便宜爹所在的吏部与齐恒自己掌管的工部,妥妥的盘根错节,就不知安王所掌的兵部与吴王所掌的户部有无安插人手,这里头怕是暗藏玄机呀。 她到底嫁了个怎样的丈夫…… 齐恒知她善于脑补,也懒得废话,直接抬步进门。 古朴雅致的花厅内,桌椅摆得一丝不乱,看得出都是些上年头的家具,隐隐窥见细碎的裂纹,连扶手也因长期抚摸而有了一层温润的包浆,坐上去却十分舒坦。 可见主家很懂得招待客人。 徐宁细细品着香茗,不知是金银花还是别的什么药材,十分清凉解渴,一口下去让她长途跋涉的疲倦扫荡一空。 看来温家是个很有格调的地方,她开始喜欢这里了。 至于齐恒跟他家人的闲谈,徐宁插不上嘴,索性两眼放空,这里不知能不能逮到野味呀,没看到兔子锦鸡什么的,这么冷的天,池塘里的鱼想必都冻死了,但应该能挖到菱藕之类? 她好久没吃过现切的鲜藕了,就算老了点,拿来炖排骨莲藕汤也好啊。 正觉口舌生津,上头忽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静王妃,不知你意下如何?” 徐宁:…… 说什么来着,她根本就没注意!拼命朝齐恒使眼色暗示这人救她,奈何糟老头子坏得很,装作不知。 徐宁深吸口气,谁怕谁呀,真当她就尬住了? 遂莞尔一笑,柔声说道:“外公何必见外,唤我阿宁就好。” 看,她多会转移话题。 第054章 聚餐 齐恒对她的厚脸皮叹为观止, 假作抿茶,掩去唇边那抹笑意。 徐宁正沾沾自喜随机应变,就见方才那个穿藕荷色衫子的姑娘直冲进来, 满脸是泪道:“祖父不要阿宁了吗?” 又愤愤瞪了徐宁一眼,都怪这位, 抢她的表哥, 抢她的婚事,如今连她的昵称都要抢, 世上竟有这样贪得无厌的家伙! 徐宁方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位叫长宁, 想起之前在家中也是如此唤她的,自己一来便要改弦更张,难怪她生气。 温舅母怔了怔,随即连忙起身呵斥, “长宁,不许胡闹!” 又对徐宁欠了欠身, “小孩子不懂规矩,王妃莫与她计较。” 这话已经说了两遍, 温舅母甚是心累。 徐宁拿得起放得下, 是她挑起的麻烦, 没什么不敢承担的, 遂坦然笑道:“原赖我一时糊涂,忘了与表妹重名,外公还是唤我三丫头罢。” 叫家中排行, 这个总没问题。 她如此落落大方, 温家人都松了口气,怪道能当王妃, 确实涵养好,至于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就无从论证了。 温舅母借口带孩子下去梳洗,自顾自离了场,温舅舅则去盯着厨房做饭,他是个颇为憨厚的中年人,尤其热衷庖厨,虽然大部分时候不是菜烧糊了就是饭锅炸了——今儿当然不能由他亲自主厨。 淸完场后,温老爷子目光灼灼看向徐宁,“听说,恒儿原本议定的你们家大小姐?” 这回徐宁总算听清楚了,就不知是否她错过的那个话题,抑或换了个更刁钻的? 齐恒放下杯盏,身躯瞬间绷直,如果徐宁不能完美应对,他将负责打退唇枪舌剑,到底夫妻利益是一体的。 但,徐宁怎会被这么点小事难住呢?她含笑点头,“是。” 为何不能承认?是温妃先开口求娶,诚意伯府则是处于被动的那方。 温老爷子道:“可最后却换了你,这其中有何缘故?” 温家家风清正,不代表老爷子就像张白纸,那些个妻妾互斗、姐妹阋墙的故事屡见不鲜,如果徐宁是靠着争风吃醋扳倒她大姐姐,老爷子便不得不重新审视这门亲事。 当然,他也有点为自家孙女可惜,长宁虽然戆直了点,但品性不坏,加以梳理,未必不可为王妃。 只因温妃一意拦阻,他才不好说什么罢了。 徐宁道:“并无缘故,我大姐姐身患隐疾,自惭退婚,我则顺势被娘娘选上,仅此而已。” 徐馨后来主动下嫁给文思远,似乎坐实了传言的可信,否则伯府嫡长怎可能与穷秀才为偶? 老爷子并未深究此事,只道:“即使如此,你不该主动谦辞?孔融让梨,尚且为人千古传诵,还是富贵弥天,使你无法拒绝?” 真是个狡猾的问题,她若认了,若等于贪图静王妃的位置;假使不认,又更添虚伪做作之嫌。 徐宁道:“依您的意思,有才之人都不该毛遂自荐是吗?自来明君礼贤下士,不惜千金买马骨,就为了仁人志士能脱颖而出,若个个都只顾谦辞推让,天下怕是要大乱了。” 她这句话的语气有点冲,温老爷子竟也不生气,“既是贤君能臣,自不会使明珠蒙尘,如此,谦辞一番又有何妨?昔日汉王三顾茅庐,卧龙先生固三辞之,难道碍着他们君臣相得?” 所以这俩都早死了啊,留下个阿斗让人耻笑。 徐宁心中如此想,面上并不肯露出。她算是瞧明白了,老头子纠结的纯属程序问题,嫌她当初姿态不够谦卑,太过急功近利,可那是圣旨,辞一辞难道有用?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齐恒有点坐不住了,今日这番言论并非两人商议好的,他也没料到外公会突然发难,可若是让徐宁当场被问得哭出来……他还真想看看徐宁梨花带雨的样子,但,并非现在。 正要开口,徐宁已扬起头颅,再出惊人之语,“敢问老大人,当初温妃娘娘请求先皇后立殿下为嗣时,您心中作何感想?” 她也不是没脾气的,不是爱找茬吗?干脆反将一军。 温妃当年争储的姿态可比她难看多了,要么,承认自己教女不善,要么,干脆收回这番问话——她敬他是位长辈才多番礼让,可不是怕他。 温老爷子大眼瞪小眼瞅了半晌,忽地抚掌大乐,“好个伶牙俐齿的三丫头,娘娘果然没看错人!” 徐宁:……什么鬼,难道又是试探? 这当王妃比高考还难呀。 温老太太亦顺势起身嗔道:“孩子们难得过来一遭,瞧你把人给吓的,就不怕客人气跑?” 按了按徐宁肩膀,“略坐坐,饭菜马上就好。” 虽然明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但徐宁还是被这温柔姿态给暖到了,她想起前世住在乡下的外婆,每次过去总是忙个不停,杀鸡宰鱼,准备最好的东西给她享用——然而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外婆,只有梦里依稀还能回忆起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 徐宁低头搵了搵眼角,那里仿佛有些濡湿。 齐恒瞧见,忽然说道:“阿宁,你陪我出去走走。” 徐宁抬眸,略带薄嗔,都说了别这么叫她,容易引起误会——他那表妹会不高兴的。 齐恒却很固执,反正他只打算这么唤她。至于表妹,真的就只是表妹而已,若非今日说起,他都不知有个“长宁”。 本来以为叫长安来着,他另外一个表弟唤作长恭。 徐宁从善如流跟在他身后,散散心也好,怪道都说人与人有代沟,这上了岁数的果然麻烦。 冬日百花萧瑟,唯独寒梅凌霜而立,屋外就种着一丛白梅,丫杈上可见斑斑点点,像是昨儿落上去的雪迹,唯有缕缕幽香透露出那并不是雪。 徐宁正觉心旷神怡,忽然一阵北风呼啸而过,下意识缩起脖颈。 一眼瞥见齐恒没戴兜帽,忙去捏他的手,“冷不冷?” 本就风寒未愈,再一受凉,病情更要加重。 齐恒摇头,“我代他们向你道歉。” 徐宁失笑,“这有什么,再说了,他们是他们,您是您,何必由您致歉?”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42节 虽说她有点受到冒犯,可里外分得还是很开的,她跟静王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家子,这些无非杂七杂八的亲戚而已。让她没脸,亦是让齐恒没脸,干这种事的温家才叫糊涂呢! 齐恒微微站定脚步看着她。 徐宁看那架势像要索吻,这可不行,她才不想被传染!要不,就简简单单亲一下,浅尝辄止?只要不经过体/液交换,应该没问题吧。 徐宁忙于天人交战,好在里头开饭的声音打断暧昧气氛。 未免老太太亲自出来摇人,徐宁赶紧拉着齐恒,“咱们快进去吧。” 齐恒低头看向衣袖,牵着他的那只手柔软有力,令他想起小时候尝过的一种奶团子,白白的,想咬上一口。 最终还是按捺住绮思,算了,等晚上再说。 先吃饭。 与她重名的小姑娘说是身子不舒服,没来入席,温舅母叫人端了点饭菜进屋,又抱歉地朝徐宁道:“她不惯拘束,自个儿用膳还便宜些。” 徐宁当然没提出质疑,反正看不惯她的也不在少数,一个人不可能让世上所有人都喜欢,这是至理名言。 懂得回避就已经很好了。 满桌子菜却很对她胃口,现摘的瓜果豆蔬,码得整整齐齐的蜜汁莲藕,莱菔(萝卜)炖羊肉,鲫鱼豆腐汤,苦瓜酿肉丸,都是极家常极健康的东西,让这几天吃腻了山珍海味的徐宁十分中意。 而蒸米饭剩下的米汤更是她心头好,热乎乎稠兮兮,还带着点淡淡甜味,她一口气连喝了三碗,哪怕没菜,就着这汤拌饭她也能风卷残云。 随即才意识到自己太贪多了,忘了身边人的份,“要不我再去灶下帮你盛点?” 就不知还有没有多的。 齐恒摇头,“不必。” 看她吃得这样香甜,他胃里已然舒服很多了。 徐宁自觉内疚,遂用笊篱帮他漉了一碗鲜鱼羹,留神撇去那些细刺,又挑了几块软嫩适口的白豆腐,“虽病中需要净饿,也不可一味清淡,这鱼汤最是补身,你尝尝。” 齐恒看着一块块白花花的嫩豆腐,莫名又想起些不可描述的画面,赶紧张嘴咽下。 却不料那豆腐刚从锅里捞起,滚热得很,差点没把他烫死。 徐宁嗔道:“您也太心急了,不会晾凉再吃?” 一面让半夏倒凉水来,徐宁则亲自翻看他舌苔,看有无烫出毛病——本就只能喝粥,这下怕是雪上加霜了。 齐恒有苦说不出,只好板着脸不做表情,活像犯了错的乖宝宝,任人教训。 温家二老对视一番,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虽然过程曲折,但好在外孙子这桩姻缘还是挺美满的。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大概这就是命里造化罢。 徐宁检视一番并无溃疡,亦放下心来,把自己碗里的烧茄子分成两半,一半给他,如今也只好吃些软烂食物,怕万一咬着舌头不好对付。 不得不承认,这些菜蔬长得真好,可见温老爷子在农活上明显比女儿有天赋,或者说更为费心。 只是偌大片庄园,是怎么兼顾施肥的?莫非城里的夜香最终都送来此地? 齐恒:…… 他但愿这辈子都不要听见肥料两个字。 第055章 家庭 临走时, 温老太爷送给夫妻俩好几麻袋豇豆、茄子、菘菜、红薯、芋头,另有熏鱼腊肉大几十斤单独封存,为着马车放不下, 又另外雇了辆板车,用老黄牛来拉。 徐宁囧了个囧, 这浩浩荡荡的阵势, 不知道还以为她俩打劫来了。 不过对温家人的盛情她却是真心感激,简单推辞一番后, 便欣然接受。她这体质,一到冬日里便容易上火, 又兼整日坐在暖房里被炭盆围着,正想点新鲜可口菜蔬,温老太爷这礼物送得可谓投其所好。 老两口看出她确实喜欢,愈发笑得见牙不见眼, 换做个秉性颟顸的,哪里看得上这些粗鄙之物?早就嫌弃起来了。 温舅母催了好几次, 女儿仍旧不肯出来送客,只好推称肚子不舒服。 徐宁会意, “孩子还小, 再大几岁便好了。” 她这个岁数知道什么呢?就因为婚事不偕, 便觉得伤了面子, 怄气怄到现在,殊不知以后要操心烦忧的多着呢。等她以后嫁做人妇便会明白,这世道对女子的磋磨不止一句“你不配”那么简单, 多的是伤心流泪处, 那时候可未必有温家人这样絮絮安慰她了。 换个角度,没成功倒是好事, 近亲结婚有多危险,古人尚无意识,徐宁却是知道的,若生出个智障儿来,两家怕是要翻脸,结亲倒成结仇了。 齐恒虽欠缺人情世故,出于礼貌还是问上句,“怎么不见表弟?” 温舅母脸上旧的烦恼被新的烦恼替代,“他在东山书院,总得过两日才能回来。” 这是附近最有名的私塾,但凡有点身家的都会将子弟送去培养,温家也不例外。这会子温舅母反倒后悔了,那里头泰半是纨绔子弟,斗鸡走狗无所不为,唯恐宝贝儿子被他们带坏,误人子弟。前几日她亲去送了趟束脩,见塾里正在举办蹴鞠大会,锣鼓震天好不热闹,温舅母着实忧虑——说是不想贻误学业才推迟过年,怕是忙得乐不思蜀了吧。 徐宁笑道:“蹴鞠可强身健体,也未必是坏事。” 像齐恒这样患有哮症的,想踢球都不能够,只能孤单单练箭,她瞧着都可怜,难怪从小到大没几个好朋友呢。 温舅母欲言又止,到底忍着羞耻道:“这孩子打小就有些好动毛病,看书没几下就坐不住,哪还敢由着他胡闹?” 听着像是多动症导致注意力不集中,徐宁婉转道:“可有请过大夫?” 温舅母叹道:“我何尝不是这般想?遍寻名医未果,说我庸人自扰。” 那看来不是病理性的,单纯不爱读书。但在这个以科举晋身的时代,无法考取功名也就杜绝了向上的可能,温家就这么一棵独苗,自然不肯见他玩物丧志的。 徐宁想了想,“舅母何不请人到家中教导?” 表弟这性子显然不适合集体学习,太容易分心,若进度赶不上,又怕产生自卑心理,恶性循环。 倒不如因材施教,反正温家不缺那点银子。 温舅母道:“仓促里上哪寻好的呢?” 温家并非显贵,虽有个皇子母族名号,但自从温妃被皇帝训斥后,差不多也成了京中笑柄,在那之后淡泊自抑、低调做人,虽然清净不少,可也因此与京中最繁华的勋贵圈子失去联系,哪有知根知底的可以相信? 徐宁笑道:“舅母若不弃,我这里倒有个人选,回头我帮您问上一句,成不成再另说。” 文思远的才华还是值得认可的,以前面对她们三姐妹都能游刃有余,教导个小骚年想必不在话下。也省得徐馨动不动回娘家打秋风,天天坐吃山空,不穷才怪! 温舅母拉着她的手,“那就有劳外甥媳妇了。” 从称谓上便自然而然亲近许多,又让丈夫再去割两刀腊肉并几节香肠,“些许微物,不成敬意。” 徐宁其实不太爱吃香肠,嫌弃油大,可听说里头包的是蒜香排骨,立刻改变主意。 排骨好啊,她最爱啃排骨了。 最后美滋滋背着个布包上车,把齐恒挤兑得没地方坐,“要不你去牛车上吧?” 齐恒:……认真的吗? 好在徐宁自己也觉得这主意太荒谬,怎能把病人赶去吹风?换她也不合适,没点功夫真担心从麻袋上摔下来! 那就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徐宁扭扭捏捏道:“要不我坐你腿上吧?” 或者换过来也行,可男子骨架跟女子不是一回事,她怕盛不住。 齐恒没意见——当他没表示反对的时候,通常也就是同意。 徐宁于是往里挪了挪,斜签着坐下,说是靠他身上,其实也就沾了点腿根儿,体谅他是个病人,自己抱着这一大袋东西还是挺有分量的。 只这姿势多少有些别扭,徐宁转头望着窗外,假装看风景。 齐恒则瞬也不瞬盯着她的后脑勺,活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徐宁暗暗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可看的……难道发髻歪了? 越想越觉可疑,不会真梳偏了吧?那方才大家伙儿都看着…… 忍不住就想用手拨弄,却忘了怀里还抱着东西,差点掉在地上,亏得齐恒眼疾手快帮她扶稳了。 这么一闹,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凑近几分,徐宁几乎能数清楚他眼睛底下的睫毛。 还有他微微泛红的脸皮,应该是发烧吧? 现在接吻,会不会大大增加传染的风险?徐宁正迟疑要不要贴上去,对面那两片嘴唇忽然翕动了下,“有人来了。” 徐宁快速后撤,并挺直腰杆,然而已经晚了,那袭红影一闪而过,显然不愿打扰。 这丫头,不知道又会如何多想哩。 红芍正觉心惊肉跳,忽见半夏端着满满一壶滚茶前来,连忙拦下,“别,待会儿再过去。” 半夏不悦,“王妃交代过每两个时辰殿下都要服药的。” 那也不能故意煞风景呀,再好的补药也抵不过情投意合,说不定一番体贴温存之后,殿下就奇迹般痊愈了。 红芍跟这笨丫头解释不清,只能眼睁睁放她过去,惟愿王妃宽宏大量,别跟陪嫁丫头计较——算算时辰,差不多快完事了吧?病人多半不能持久的。 瞧她多机智。 半夏出现在窗口上,两人已端正姿态,正襟危坐,反正半夏这个角度看不到底下是何模样。 徐宁接过她递来的滚水,“姜呢?” 太医专程交代过,这味药要用老姜当药引子,她不知有无道理,不过还是照办,当成安慰剂也使得。 半夏才发觉自己给忘了,这姜得现削皮才有效力,可锉刀在哪儿? 复回去找寻。 红芍见她这副模样,小心翼翼道:“王妃没说什么吧?” 半夏满脸懊恼,“别提了,都怪我糊涂,这会儿问我要刀子呢。” 红芍:……不用这么狠吧?因为撞破奸情就得杀人灭口? 皇天菩萨,她保证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的! * 收到的年货太多,静王府这么几口人消灭不完,徐宁遂又送了些给妯娌们,可她们多半看不上这等土仪,只好意思意思。 此外便是杜姨娘,但单给她一人送也不像话,那府里少不得要周全些,省得闲言碎语。 徐宁遂亲自去了诚意伯府一趟,正月里,本就是走亲访友的最佳时节。 赶了巧,她的两位姐姐也都在。 诚意伯红光满面,女儿们齐聚一堂,虽然所嫁各异,总归是对他这当老子的一片孝心。 对徐宁送的土仪也很满意,大鱼大肉吃多了,正觉嗓子眼齁得慌,别看这点菜蔬寻常,外头市面上涨了快十倍价钱哩。 徐宁笑向徐婉道:“六表哥怎么没来?”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43节 她没问徐馨,实在是那声姐夫喊不出口,还是自家人亲切些。 徐婉神色十分微妙,她这趟按理该和王珂一起回来,然而就在不久前两人刚吵了一架,她便赌气自己叫了辆车离开晋州,总算一路顺风,没出什么意外。 这事情说大不大,左不过婆媳那点子龃龉。王二太太劝她把名下的铺子换了现银存进钱庄——她陪嫁的那些铺子庄田都在京城,不易亲自照管,只能每年由专人将收成和分红送去,谁知道底下会不会捣鬼?又没千里眼架着。 原本王二太太所言也有理,可徐婉牢记着方姨娘嘱托,对夫家不可轻信,尤其王二太太提议的还是存在王家票号,更让徐婉觉得婆婆存心不良,才刚进门就算计她的嫁妆,有这般坑媳妇的么? 于是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王二太太当时便给气病了,是不是真病不好说,反正喊着胸口疼,王珂听他娘发了半天牢骚,回来也劝媳妇,分明帮她省事,怎么连自家人都信不过?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徐婉简直要气炸了,他不帮她倒罢,居然还反过来怨她不识抬举? 她怎就嫁了这么个有眼无珠的东西! 第056章 装死 毫无疑问, 王珂就是个妈宝男,而徐婉早就知道这点,不过自信能在婚后改造他罢了。奈何事与愿违, 王珂依旧处处听他爹娘的,这让徐婉多少有些自尊受挫。 所以才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 徐宁冷眼旁观,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王珂一介布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离了家门寸步难行,你让他如何跟家中作对?也太痴心妄想了些。 当然, 铺子折现听着就不靠谱,王二太太也不能说是好心,换做徐宁亦不肯将钱存在王家票号,但她不会当面跟婆婆起冲突, 而是迂回解决,至于京城难以管理的问题, 何妨跟诚意伯明说以物易物,另外购置晋州那边田舍铺面, 这不就尽在掌握了? 徐婉显然想不到这点, 忙着伤心遇人不淑去了, 徐宁也懒得提点, 各人自扫门前雪,还不是求仁得仁。 诚意伯被女儿哭得头痛不已,只好答应她暂且留下, 可出嫁女没有在家中常住的道理, 还是得找时机将她送回去——但以徐婉的脾气,除非王珂亲自来接, 否则她绝不肯答应。 诚意伯又有点埋怨侄儿,堂堂一个大男人作甚跟媳妇置气,你就不能先让一步?再说了,女婿给丈人拜年原是理所应当,你就找个 借口登门拜访能怎地? 徐宁笑道:“怕是六表哥做不得主。” 二太太一招装病就把儿子拿下了,偏拦着不许出门,他能怎办? 诚意伯叹口气,总归是婉丫头无能,换成宁丫头,保准把王珂辖制得服服帖帖的,只瞧她跟静王便知了。温妃那样难缠,提起儿媳妇还不是满口称赞?可见悟性是天生的。 然而错误已经铸成,他当老子的想法,若再过两天仍无动静,少不得对王家那边服个软,或是让点利润,否则天天看婉丫头待在府里,傻子也知道怎么回事。 正觉心累,看一旁徐馨没事人模样,诚意伯皱眉,“思远呢?” 徐馨不慌不忙,“您放心,我们好着呢。” 她可不是因为吵了架才回娘家,只是懒得招待文家那帮穷亲戚而已,一个个衣衫褴褛头发打结,身上不知藏了多少虱子,回头别传染给她,遂一早命丫头闭了房门,把她那些珍贵箱笼悉数锁起,自己施施然出来溜达。 诚意伯:……你一个当家太太,不在家招待客人,居然还躲懒?这要是传开去,他温家女儿还有何教养可言。 本待骂她两句,亲戚们都在,罢了,只道:“你去同你母亲说话吧。” 但愿王氏能好好教教她,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哪能由着怕苦怕累?就算是下嫁,可她总如此折腾,大女婿早晚也得起嫌隙不可。 徐宁觑准时机,“大姐姐,我和你一起去。” 总算还记挂着嫡母,诚意伯松口气,三个女儿里头,当属老幺最懂事最令他省心。 可他却忘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若非自己以前若有若无的忽视,徐宁也不至于一步步跟他离心。 王氏见到女儿正高兴着,可随即瞧见跟来的徐宁,脸色瞬间就不好了。总算她还知机,强撑着要下床行礼,“臣妇参见静王妃。” 徐宁当然不能让她滚落到地上,虚虚抬手一扶,“自家人何必见外,免了吧。” 王氏面容稍霁,总算她还念着养育之恩,不算全无心肝。 徐馨快人快语,“娘,您怎么又病了?” 还不是让你给气的!王氏有口难言,年底一对账,那数字着实令她心惊,本来三位姑娘的嫁妆便所费不呰,偏偏方姨娘还挑走了最赚钱的几家铺子,老大还时不时过来要钱……年初又是红白喜事的多发季,少不得往来打点,再这般下去,她只能靠自己的私房钱来填空了。 当然这些不能明说,被三丫头听见不定如何笑话,王氏只有气无力道:“时气不好,着了点风寒。” 徐馨立刻高兴起来,不是大毛病就放心多了,正好她还有事相求。 她倒不避讳,兀自对王氏提出,想从她名下拿两间铺子学着管理,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王氏却是知道女儿多少斤两,当初给她的都是动产,衣裳、首饰方便变卖随时换钱,田地要靠天吃饭,店铺要靠人吃饭,都不是容易事。 这会儿贸贸然提出做生意,不是存心给她添堵么?万一赔了亏的可都是她! 王氏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差点上不来,好半天才缓下,“你若缺钱只管张口,何必费这些工夫?” 这话虽然说出来有些偏袒,当着徐宁恐怕吃心,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然而徐馨还真不是为钱而来,她虽然大手大脚,宅子里该修缮的修缮、该换的也都换得差不多了,暂时没有需要破费的地方——难道要她为文家那帮穷亲戚添置新衣换新被褥?她才不肯呢。 只是这会儿忙着拜年往来不绝,她又不便见天儿在娘家躲着,不妨找点事情做。 王氏无法,只得寻了两张铺子文书,又差人去跟那边掌柜说一声,好让大姐儿熟习熟习。 徐宁只管微笑看着,做生意需要天赋更需要耐心,就徐馨这急三火四脾气,看账本恐怕跟看天书似的,还不如徐婉呢。 王氏想起徐宁怎就能将掌柜们治得服服帖帖,到底不甘心,“你有不懂的地方,多跟你三妹妹请教,她必然肯指点。” 徐馨可不乐意,“您就这般看不上我?做生意有什么难的,您等着吧,保准半年就给您翻一番。” 她才不觉得自己哪里比人差,三妹会的她一样会,左不过对方有着王妃之便,人人多几分尊敬罢了! 王氏彻底无话可说,看来馨姐儿是被她教得太自大了,若嫁入寻常功勋之家,馨姐儿或许还能做番样子,只消多指派几个得力仆妇便行,自有人为她鞍前马后撑起架子。可是如今事事要亲力亲为,馨姐儿便原形毕露了。 她真的该看好这桩亲事吗? 从嫡母房里出来,徐宁便抽空提起温家表弟请先生的话,她没让人找文思远,既是因为身份有别,也不想徐馨有所误会。 但徐馨却看不上区区一个教书先生的差事,眼看秋闱在即,该好好准备应试,等着功成名就,谁稀罕去当西席吃人家的饭? 便是徐宁提到的那些隐性福利也是她嗤之以鼻的,她也不在乎一年四季的新鲜菜蔬,高兴了天天下馆子都行,真当她是混日子的? 徐馨草草施了一礼,“替我谢过殿下,实在时机不巧。” 真是,还当什么好差事巴巴说给她听,三妹眼皮子也太浅了! 看着徐馨扬长而去,半夏分外恼火,“大小姐也太不尊重了。” 徐宁不生气,这种人就是缺少社会毒打,以后有她吃亏的时候。 左右她只是当个中间人,成不成无关紧要,反正提前打过预防针。 徐宁来到母亲房里,杜氏正借着窗户雪光在编一串璎珞,神情分外专注,徐宁上前将油灯的火捻子点燃,皱眉道:“这样昏暗,怎么也不照灯?” 杜氏讪讪道:“外头亮堂得很,很够用了。” 娘就是这么个习惯,往好了说是俭朴,往坏了说是抠门,一时间却也难改,徐宁只能慢慢让她纠正,“熬坏了眼睛又得请大夫,花的钱可不止这点灯油费。” 杜氏放下手里活计,失笑道:“行了不做了,被你数落得跟什么似的。” 徐宁拾起那枚璎珞,“这是给谁做的?” 花色太繁丽了些,自己戴怕是艳了。 杜氏一把夺过去,“打着玩玩,不为别的。” 徐宁察言观色,“娘,您该不会有了吧?”怎么看都像小孩子带的玩意。 杜氏照地上啐了口,“胡说八道,连你娘都打趣起来!” 眼中却有些怔怔,打从那个孩子小月之后,她一直未能再生养,自己也知道机会渺茫。没能让宁姐儿多份依靠,总归是她这为娘的不是。 徐宁劝道:“您太钻牛角尖了,谁说女子不如男?难道我就不能赡养您照顾您了?何况您又不贪图府里家私,有没有子嗣什么要紧。” 如今太太跟方姨娘就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将来恐怕还有得闹,杜氏虽无子嗣,却可超然于是非之外,也算另种意义上的自保。 安慰母亲一番,徐宁便打道回府。 齐恒自上回出门之后,风寒又加重些,好在适逢年假,可以安心在家养病。姜管事将一应访客杜绝在外,只留拜帖,方便王妃按图索骥。 徐宁大致翻了翻,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人物,也难怪,如今吴王最为炙手可热,谁能与他比呢? 来至寝殿,徐宁蹑手蹑脚上前,只见那厮正闭目安睡,五官精致绝伦,端然如画中仙。 面庞也白皙透明得不像活人。 徐宁忽然起了点好奇,伸手往他人中处探了探,这一下差点没厥过去,居然毫无鼻息。 莫非在她离开的时候发生了意外,是煤炭中毒,还是发烧烧死了? 徐宁颤颤巍巍魂不由主,大着胆子正欲再探,被子上方那双眼睛忽然睁开,直勾勾望着她。 徐宁尖叫出声,“诈尸啦!!” 第057章 议储 短暂脑子短路过后, 徐宁马上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怕? 就算真个遭逢不测,最少也得七七四十九天才能还魂吧, 哪有人这么快尸变? 他分明在骗她! 徐宁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她恨恨瞪着对面, 恨不得立刻给他一拳,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戏弄姑奶奶哩! 她真的出手了, 然而拳头还未落到他胸膛上,便被齐恒紧紧包住, “玩笑而已,别生气了。” 说得轻巧,换你试试,不被吓出尿才怪。 然而徐宁用力想了想, 还真想象不出齐恒遭受重大变故是何模样,他这张脸怎么看都与悲伤难过不沾边——说不定就跟庄子一样, 老婆死了还鼓盆而歌咧。 徐宁收回拳头揉了揉,那一下跟抵在铁板上似的, 可见齐恒身子已大好了。 懒得再用手, 直接上前额头抵在他额头上, 据说这样测得的温度更精确些, 很好,已经退热了。 齐恒望着近在咫尺的两片朱唇,正琢磨要不要亲上去, 徐宁却已然分开, 走了个胡旋舞的步态,翩跹而去。 临了却朝他嫣然一笑, 顾盼生辉。 齐恒:…… 这回可真是自作自受,谁叫他先耍人来着?唉,悔之已晚。 玩闹归玩闹,夫妻俩晚间一起用膳时,已然和好如初。 徐宁说了文思远无法应招一事,让齐恒差人去温家送个口信,另聘严师。头一遭办事就无功而返,她觉得怪丢脸的,谁知道徐馨爱惜面子甚于里子?这么好的工作机会都不要。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44节 齐恒倒不介怀,“这有何碍,你尽你的心就够了,舅舅舅母亦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徐宁笑盈盈托腮望着他,“当然,家学渊源,所以温妃娘娘才生得出你嘛。” 齐恒握着茶杯的水不觉顿住,耳朵边缘又红了。 果然,对这种闷骚型男就得打直球,百试不爽。徐宁尽情调戏一回,十分惬意。 到了深夜共寝之时,齐恒要来抱她,徐宁板着脸将其推开。齐恒无法,只得平躺回去。 又过了一会儿,那只胳膊再度悄悄伸来,徐宁仍拒之门外。 如是者三,到第三次徐宁终于接纳,也表示了“原谅”。 这回明显感觉男人卖力多了,较之往日更加持久,徐宁不得不承认温老爷子所言有理,有时候欲擒故纵一下,会有更好的效果。 瞧瞧,她今晚上多谦卑多淡定呀。 * 齐恒风寒虽然痊愈,可为着底子还不够稳固,徐宁让他尽量别出门,有什么事自己代劳即可——这半年来她把京中世家认得都差不多了,照猫画虎,些许表面功夫难不倒她。 何况有吴王妃在呢,她家王爷炙手可热自己又怀着身孕,到哪都是众星拱月,徐宁跟着二嫂,自然而然能沾不少光。 李凤娘就惨了,为着那回献舞惹出麻烦,如今人人都对楚王府敬而远之,连宴会都不下帖子——要知道去年百日宴,京城过半叫得上名号的世家都去了,按规矩是要还礼的。 依徐宁想头,这还正好,只进不出,礼金不就全落自己荷包了?然而李凤娘自尊心巨强,深以为耻,即便人家没请,她也要包个大红包过去,提醒别忘了她这号人物。 楚王较之以前就收敛多了,不敢四处寻芳猎艳,只安心龟缩家中,伴着娇妻美妾过活,实则却是苦中作乐,李凤娘不许他碰那些妾室,自个儿却又冰清玉洁得跟个天仙似的,每次入寝前都得洗三遍澡,磨磨唧唧,到最后兴致全无,要不怎会两看相厌呢? 这些闲话是怎么传出的?得归功于各府的丫头们,别看帝都是达官勋贵们的战场,可真正撑起这张关系网的却是数不胜数的底下人,谁家厨房吃些什么,谁家老太太多打了个喷嚏,都能传得惟妙惟肖。 就有传言楚王看上了静王妃身边某个丫头,想立她为侧室呢。 红芍听见这些话,心情越发郁卒,徐宁更不敢轻易带她出门了,为了宽慰,还将红芍叫来跟前,确定她对楚王无意后,便道: “你放心,王爷与我都不会随便将你交出去的,你且安心住下便是。” 红芍感激涕零,发誓要做牛做马报答,之后便勤勤恳恳侍奉起那只罐子来——现在倒盼着那虫子慢点孵化,她好有个长长久久的差事,省得东想西想。 徐宁抽空跟齐恒说起,这口风怕是楚王自己放出去的,否则王府那么多丫鬟,谁知道他钟情哪个。 眼下的问题是,该怎么令这位风流浪子打消主意? 她总不能真让红芍当侍妾。 齐恒道:“四哥的性子,除非那人已有家室,否则恐怕老惦记着。” 徐宁愁容满面,她总不能随便将红芍配个小厮,就算红芍愿意,这种盲婚哑嫁未必能幸福。何况,似红芍这等天生丽质,多多少少有些心高,即便一时肯将就,日子久了总归会有些意难平。 齐恒道:“那就打发她去庄子上吧,冷一冷,或许四哥慢慢就淡忘了。” 微微带点敌意,“你这样爱惜她。” 徐宁失笑,怎么连红芍的醋都吃? “我还不是为你名声着想,兄弟俩为了女人争风吃醋,传出去岂非笑掉大牙?” 何况这事答不答应都是错,不给让齐懋记恨,若是给了,红芍落到李凤娘手里也难逃一死,到时候兄弟间更添嫌隙,怕是景德帝听见也要申斥。 齐恒无话可说,论诡辩从来不是这人对手,随她去罢。 红芍听见自己要被送去庄子,急得磕头如捣蒜,她自认已经够老实本分了,怎么王妃还是不要她?就算她不如白芷聪明,可她能做的事也多着呢。 徐宁安慰不是要将她丢弃,只是暂且避避风头,过阵子就接回来。 红芍半信半疑,“真的?” 徐宁指天发誓,等玻璃罐里那只虫蛹孵化完全,必定会去庄子上接人。 这个明确的日子让红芍稍稍心定,不过,她总有种异样的感觉:莫不是静王殿下嫉妒她得王妃喜爱,才故意找借口将她支走吧? 赶忙摇摇头,她怎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荒唐了。 红芍离开后,徐宁发现齐恒脸上笑意变多,“殿下怎么了,有什么可高兴?” “无事。”齐恒自然否认,然而唇边那个微笑的梨涡藏都藏不住。 徐宁觉得此人越发古怪了。 刺杀案渐渐归于平息,这段时间诸王皆无动作,呈现出诡异的风平浪静之像,可大伙儿心知肚明,均势已经被打破,接下来就看谁能更进一步。 元宵节方过,朝野重回正路,吴王一系终于耐不住了,由胡国公牵头,联络御史台翰林院一帮大臣,请求立二皇子吴王为太子。 胡国公乃三朝元老,虽为贵妃母家,但与胡贵妃的骄纵奢侈并不相同,一向兢兢业业,未肯越雷池半步,属先帝钦点的股肱之臣。以他的身份提这话似乎不合适,但,举贤不避亲,趁着安王派系元气大伤,此时不提更待合适? 众多执着笏板的朝臣屏气凝神,静候示下,景德帝却未置可否,只将此事按下不表,容后再议。 这不能打消吴王党派的积极性,没有否定即是肯定,只消再添把火,兴许皇帝就能拿定主意了。 然则两日之后,传出的消息却令人大跌眼镜,景德帝突然去了甘泉宫询问陈贵妃病势,还亲自喂她服药,大有感情复苏之兆。 胡贵妃气得摔了一整套茶盏,再想不通问题出在哪儿,流程分明走得好好的,只差临门一脚——莫非不该让父亲他老人家牵头?可再要找个更合适的,也比不过三朝老臣分量。 温妃差点笑出声来,胡氏也太心急了,才刚扳倒安王就想着收割果实,却不想皇帝如何多疑,素日就爱在几个皇子中搞平衡,哪能由着胡氏称心如意? 也不排除景德帝私下查出什么,当年屠寨那事本就疑点重重:原本吴王毛遂自荐要去平叛,皇帝念及长幼有序才点了安王,胡氏想必怀恨在心,做点手脚构陷并非毫无可能——只是过了这么久才揭穿,这步棋走得还真是长远。 现下两败俱伤,倒是她的机会。 温妃惬意抿了口茶,准备联络朝中亲信,好好给皇帝上点眼药:这些年她明面淡泊无争,背地里可没少抓贵妃小辫子,到必要时候,便是扳倒胡氏的关键罪证。 徐宁忙道:“娘娘不可。” 温妃轻轻挑眉,“为何?” 她对徐宁的态度虽有所改观,也不过拿她当个摆设,念在她将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条,才勉强赏她几分薄面,心里并没很当回事。 徐宁道:“如今陛下决心未定,态度才会左右摇摆,您这一跳出来反倒集火于一身,实在不智。” 她虽不懂朝政,但幸亏看的宫斗剧权谋剧不少,对人心多少有几分揣度。 更重要的是,明明什么都不做就能躺赢,为何非要弄巧成拙? 第058章 危险 凭他们眼下实力, 如何能抵御来自两方围攻? 温妃听着有理,可错过这等机会实在可惜,难道眼看着别人啃下这块肥肉?惠妃可也不是吃素的。 徐宁道:“您这会儿非但不能往是非里钻, 还得尽量远离是非,倘能想个法子, 向陛下表明您没有争储的野心就更好了。” 具体怎么做她不知道, 这非她所擅长,她只能提供思路。 温妃寻思一回, 抚掌道:“好孩子,难为你如此灵醒。” 徐宁松口气, 得亏温妃肯听劝,换做个冥顽不灵的,自己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知道温妃有要事相商,她就不在这碍眼了, 略坐了坐便告辞。 温妃含笑目送她离开,对身旁女官道:“你瞧, 这徐家果然不容小觑。” 女官轻言细语道:“她是把娘娘当自家人呢。” 换做个漠不关己的,即便胸有丘壑, 又哪里肯这样推心置腹, 遇事不躲着就算好了。 温妃叹道:“是啊, 今日我方明白, 她对恒儿原是两心相知。” 被错解为痴情一片的徐宁并未把这事放心上,出了宫便直奔街市去了,上元夜的花灯会她还没逛够, 趁铺子里大清仓, 正好多买些灯笼回来自娱自乐。 还有各种馅儿的元宵,齐恒从来不肯吃这些油腻腻糯叽叽的东西, 嫌不好消化,连餐桌都不许呈上,害得徐宁只能瞒着他偷吃,她容易嘛她! 书房里的静王殿下忽然打了个重重喷嚏,明明风寒已经痊愈,谁在背后骂他? 幕僚顾维章捧着一摞帛书过来,“这些,还有这几封,都是弹劾吴王殿下与胡家的。” 朝臣们惯会闻弦歌而知雅意,眼看皇帝态度有变,自然跟墙头草般转了方向,当然,其中少不了陈贵妃手笔——陈老大人可是当朝太傅,位列三公,虽然两年前卸任了,可门下子弟无数,朝野里头一半以上皆受过他老人家恩泽,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是那么好扳倒的? 只瞧陈贵妃精神日益焕发便知了。 顾维章小心道:“殿下可有想好如何?” 如暂时无法自立,不妨拉拢一个打击另一个,再伺机吞并之,以观后效。 齐恒断然道:“不可!” 父皇只是身子欠安而非年老昏聩,岂能坐任皇子们拉帮结党?若他如此旗帜鲜明站队,只怕第一个被踢出去的就是他。 顾维章也如此想,方才那句不过试探主子心意而已,遂含笑道:“殿下稳坐泰山,皇上自然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扮猪吃老虎这招虽然人人都知道,却并非人人都会用,无他,实在太考验耐心。尤其在那张象征天下权力的龙椅面前,很少有人能完全稳得住。 齐恒却很习惯,自己已经在寂寞孤单里浸泡得够久了。当初温妃一言惹来雷霆之怒,他们母子几乎成了过街老鼠,谁都能踩上一脚……好在,那些已经都过去了。 他深吸口气,“娘娘性情急躁,怕一时转不过弯来,得遣人知会一声。” 顾维章忙道:“微臣省得。” 正说时,外头内宦递进一封密信来,齐恒看毕如释重负,“无须费事了。” 却是温妃提醒他切勿轻举妄动,在景德帝面前尤其要小心谨慎,莫轻易发表意见。 顾维章讶道:“娘娘怎的如此明智?” 话已出口便自悔失言,这不明摆着说娘娘以前蠢么?虽然温妃的确不怎么聪明,可对子骂母这就太过分了。 内侍甚为机灵,只阐述事实不做解释,“听闻王妃今日请安去了。” 顾维章悟了,是徐王妃的功劳呀!也难怪,长得便一副贤内助模样。 笑容满脸道:“殿下得此贤妻,大功将成指日可待。” 齐恒:…… 他倒是挺意外的,实在没看出徐宁有从政方面的才能呀,还以为这位志趣全在赚钱方面。 她去主动劝说温妃亦是始料未及,齐恒自信慧眼识珠,徐宁对母妃不过是表面尊敬而已,和她对徐家老爷太太并无半点分别——相比之下,她对温舅母都要热情洋溢得多哩。 今日却如此反常,难道,是为了他? 齐恒就觉得心情挺复杂的,自己小气尖酸,不惜把红芍从她身边调走,她却不计前嫌,满腔肺腑为他着想。 他简直像个小人!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45节 傍晚徐宁带着大包小裹回来,就发现齐恒站在门外翘首盼望,这让她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该不会专程来逮她的吧? 正要解释自己并未报复消费,买的多是些打折品,齐恒却伸出食指抵在她唇间,让她不要说话,继而沉默地牵着她往里走去。 徐宁恍恍惚惚,今儿是什么日子,他的生日?早就过了,她的也还未到。 结婚纪念更不可能,古人哪有算这个的。 地上铺着锦毯,踩上去柔软却又沙沙作响,两旁盛开的鲜花是在暖房催放的,香气浓烈,中人欲醉。 徐宁有种如梦似幻般的感觉,更别提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全是她爱吃的——换句话也是齐恒爱吃的。 可一个个圆滚滚肥嘟嘟饱满赛过婴儿脸蛋的元宵就定是为她做的了。 可她偏偏已经在外头吃了两大碗,这会儿实在撑不下了…… 奈何盛情难却,徐宁只能勉为其难用勺子舀起一个放到唇边,轻轻咬破,咸香细腻的黑芝麻馅立刻流出,整个口腔都仿佛为之融化。 徐宁摸着肚子,还是只能抱歉地讲出实情,勉强吃下去也是为难自己,大过年的可不好请太医! 齐恒并不见怪,只道厨房还有不少生的,回头叫人冻起来,这种天气放上十天半月也没问题。 徐宁更感动了,如此佳夫,妇复何求? 可她还是不信齐恒只是单纯想讨好她这么简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定有别的目的吧? 齐恒拉着她的手十分感慨,“今日才知本王错看了你,你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徐宁:…… 不,她是刀子嘴刀子心,遇见乞丐都会远远躲开,是什么叫他如此误会? 直至齐恒说起她进宫开解温妃,徐宁方才恍然,抿唇一笑,“我与殿下同舟共济,自然是无须分彼此的。” 换做他在场,一定也会及时拦下,到底关乎着整座王府身家性命不是? 齐恒慨然道:“是啊,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可贵。” 他的妻子,这样爱他,敬他,而又有开明的大局观,能娶到她,实属三生有幸。 下意识俯下头去。 他脸上有种温柔缱绻的神气,这回,徐宁没再拒绝,而是微微踮起脚尖,坦然又享受地接受这一吻。 ——忘了漱口,好在,都是黑芝麻的甜香,应该没什么吧。 就是模样有点不雅,看来临睡前要多刷几遍牙了。 徐宁原本以为,温妃所谓的表态不过是对景德帝叙旧情,再多说几句诸如臣妾母子只想安度残生、清净度日之类不痛不痒的话,却不曾想,她这位婆婆竟祭出了大杀招。 温妃请求皇帝将膝下诸子分封,至于她自己,若万岁爷喜欢,便留她身边伺候,若不喜,便赶她去藩地当个王太后罢。 不得不说,此招甚为高明,当是静王一派集体商议后才决定。本朝皇子就藩乃是旧俗,凡储君议定,其余皇子都会悉数赶去封地,以图四方稳固;到了本朝,因先皇后始终无出,其余嫔妃亦舍不得儿子早走,此事便不了了之了。且盛京乃龙气所钟之地,集天地之灵粹,谁肯远离权利中心? 温妃此举,恰恰表明自己毫无争储野心,比之昔年那个草率的过继提案,实在高明太多。 然而……徐宁压根没想过自己要外放呀! 她满以为自己会安心当个太平王妃,顺顺当当等着夫君登基,之后再以皇后的名分陪他在宫里一起老死。 若是繁华一些的还好说,可齐恒位居老五,温妃又不甚受宠,哪有什么好封地给他?去到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怕是跟开荒没两样,徐宁可不想实地上演鲁滨孙漂流记。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跟着六表哥去晋州度日呢。 齐恒是天生的政治动物,做戏亦要做到十分,内阁那道奏章甫一呈上,他便回来着人收拾行李——瞧见了吧,他可是真心愿意就藩的。 至于徐宁,齐恒也不作他想。此前王妃已然表现出同甘共苦的精神,自然会陪他将这份深厚的革命友谊持续下去。 徐宁想了又想,还是决定遵从本性,遂真诚地对齐恒道:“殿下此去山长水远,愿您一路顺风,妾身无才无德,定会替您好好照看府中,伺候好娘娘的。” 话说得够客气了吧,还拉了个温妃当挡箭牌,不过也在理呀——景德帝肯定不会让嫔妃跟着到藩地去,一来还年轻,二来留在身边也能当成人质,彼此掣肘。 她自然有义务照顾好婆母,否则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向夫君交差? 徐宁满以为这番措辞足够漂亮,怎料齐恒的目光瞬间危险起来,“你不愿意?” 他放下手中家什,一步步朝她走来,气场瞬间暴涨两米高。 徐宁喉间咕咽了下,现在是要干嘛?强制爱吗? 第059章 裂隙 但齐恒并非意欲施暴, 他就不是那种人——譬如周公之礼这事,只要徐宁推说身子不爽或者癸水方至,甭管真假, 齐恒都会老老实实去躺书房,要不就是搂着她睡素的, 非常体贴入微。 徐宁起初以为那是皇家规范教导, 后来想想,大概是天生的, 只瞧楚王便知了,一样的师傅教出来, 怎的只知逞凶纵欲? 齐恒则是从不愿勉强,这源于一种普适性的尊重,以前徐宁很欣赏这点,但这会子但令她有点害怕。 齐恒冷冷淡淡瞥她一眼, “你是不能去,还是不想去?” 徐宁觉得自己的花言巧语完全被人看透了, 再搜肠刮肚寻些理由,也不过白费心机, 她只能迟疑着点点头。 ——承认后者。 齐恒颔首, “我明白了。” 之后未再多问一句, 只命人将行李打包, 再去租车行问问,能否多雇几辆车,别的好说, 他书房里那些典籍便已多得汗牛充栋, 舍弃什么都不能舍弃这些精神食粮。 徐宁松口气,看来他默许了自己的提议, 这样也好。作为补偿,她会帮忙照顾好温妃,是真心的——当初连嫡母王氏都能敷衍得妥妥体贴,这点子小事自然难不倒她。 高兴之余,又将府中奴仆尽皆唤来,问他们谁愿意跟着往封地去。未见得是桩好差事,所以也不能亏待他们,除了照平日份例增加三倍外,还每人赠送五十两金子,这样赤裸裸的诱惑,足以让人肝脑涂地了。 一切安顿好,徐宁就等着圣旨下来齐恒好启程,在那之前要不要温存几日,譬如来个分手炮什么的?但这话她不好意思提,除非齐恒向她开口,自己也就半推半就了。 然,这晚齐恒并未来寻她,徐宁自我安慰,一定是怕分散精力耽误赶路。 但,两晚,三晚,眼瞅着正月都快过了,齐恒依旧没来房中留宿,这让徐宁后知后觉感到,自己是不是被冷落了? 甚至连用膳都有一顿没一顿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官衙和宫里温妃娘娘那儿,大概真是挺忙。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依然在按照她的口味点菜——许是懒得费脑筋罢。 徐宁悄悄泛起嘀咕,虽说去藩地是桩大事,得尽量准备充分,可也不至于这么久都没点风声传出吧,莫非景德帝爱子情切,舍不得这群小崽子们? 向荣不忍见王妃被蒙在鼓里,还是抽空告诉她,“陛下不可能同意分封的。” 徐宁震惊脸,“为何?” 不是祖宗规矩么。 向荣素来钦佩王妃颇有些小聪明,但现下看来正是这点小聪明误了她,“如要分封,先得确立太子,陛下正为了不愿立储才跟朝堂僵持,又怎可能真个准王爷就藩呢?” 若说一视同仁,盛京哪位 皇子都不留,那也太不像话了,可一旦确立了要留哪位,也就间接点名了议储对象,景德帝是不会任人这般猜度其心意的。 徐宁越听越糊涂,“可你主子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向荣笑道:“戏假情真,若非殿下对此深信不疑,皇上又怎会相信王爷真的无意角逐皇位呢?” 徐宁服了,好个老毕登,居然故意演戏骗她,亏她慌得跟什么似的,比那天装死更可恶! 向荣悄悄道:“王爷怎么跟您置气了?” 是啊,本来该她恼火才对,结果反倒这位始作俑者颇有怨言:早知道是假装,她也就顺势跟他演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了,哪怕化蝶也要天涯海角永相随。 现在却是人设崩塌,叫齐恒一把扯开她的伪装。 见向荣一脸八卦,徐宁板着脸:“不关你的事,忙你自个儿的去!” 向荣咋舌,一向温厚的王妃娘娘脾气也不容小觑啊,可他怎么瞧着有点恋人间吵嘴斗气的迹象呢?难怪话本子常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他今日算见识到了。 明白齐恒因何生分,徐宁也颇有点自悔,都怪她太急躁,若耐心等上几天,也就不会有信息差了,现在却让之前所做的工夫全都付之东流,可归根结底,也要怪齐恒对她抱有太多不必要的期待:没错,她是挺喜欢他,可还远远到不了深爱的地步,或者说,她更爱自己——谁不爱自己?他这皇位难道是为她争的吗? 总之,徐宁再度体会到王珂那时候的感觉,但那时有圣旨救了她,让她顺利抽身,这回,却没有另一个齐恒来救她出水火了。 要她对齐恒道歉?她按不下面子,这也不是道歉能解决的事儿。 不管怎说,日子还得照过,反正她是堂堂正正的王妃,谁也亏待不到她去。 徐宁如常走亲访友,府里少了个说话人,更需要人际交往来弥补空缺。 吴王妃跟她已成密友,虽然刺杀案无波无澜过去,安王也已起复,可这两位妯娌的感情到底回不到从前了。 吴王妃带着点讥讽的冷笑,“她现在忙着向六宫讨好献勤,说什么都要将安王留在京中呢。” 甚至主动提出愿意带上孩子去封地为质子——这份魄力,吴王妃倒是挺佩服大嫂的。 不是人人都能看穿皇帝态度,如楚王就觉得自己被齐恒背刺了,老五这个杀千刀的,自己不想争储随意,做什么拉上别人?他可不愿离开这片繁华地带,离了京城,上哪还有温柔乡可供偎红倚翠?只能天天在梦里回味珠娘绿娘巧娘她们绰约迷人的风姿——都是他相好的妓子们。 总之为着这事,楚王背地里将齐恒骂了千百遍,若非这厮时常不在家,真恨不得提刀杀上门去,偏只有王妃在——这他可就舍不得了,楚王自认是个怜香惜玉的君子,五弟妹虽然平日朴素了点,拾掇拾掇也是个美人,哪里肯对她下毒手呢? 徐宁:…… 啐!这贪多嚼不烂的东西。 合着她还得感谢他手下留情咧。 吴王妃失笑道:“四弟只是嘴上说说,没那个胆子。” 怕是他背地里埋怨景德帝的次数更多,无人敢张扬开罢了。 与之相反,安王与吴王则对这位默默无闻的五弟态度大为改观,觉得他挺识相,自愿退出竞争——毫无疑问,俩人都认为自己将是留下的那个。 吴王妃握着徐宁的手谆谆道:“大嫂这阵子定会对你使劲拉拢,你可别被她骗走了呀!” 徐宁忍俊不禁,怪道都说爱之深恨之切,现在闺蜜变敌蜜了吧。 得她再三保证,吴王妃方才放心,却不知徐宁已经答应明日赴安王府上宴会——并没有违背誓言呀,她才不会被谁拉拢呢,还不许她骗吃骗喝? 日子过得这般逍遥,与齐恒的那点小小不愉快似乎也烟消云散,不过在酒酣耳热际,徐宁却不免想起那人冷淡的眉眼,以及被她调戏时止不住的害羞模样,还有……他轻轻抚摸她时那发热的掌纹。 再想下去就不对劲了,徐宁摇摇头,她一向豁达的人生观不容许她栽倒在一个男人身上,那是太危险的。情之为物,从来只可作为调剂,过日子才最实在。 徐家这会儿的日子就有些不太平。 等了足有快一个月,好不容易盼到王珂来京师,可徐婉张口便要将其撵出家门,即便王珂辩称家中生意如何忙碌,又要侍奉母亲病躯,徐婉只是不信,若真有诚意,不会将她晾着不管,这种勉为其难的求和她才不要,如果郎君和婆婆不老老实实道歉认错,她情愿在娘家住一辈子! 王珂被迫寻了间客栈栖身,奈何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随身携带的两千两银票竟被人洗劫一空,亏他还以为同住的那位老先生热心肠,待他如他乡遇故知,谁知竟是个大骗子! 尝够了人情冷暖的王珂实在灰心,宁愿借钱也要回去——反正岳丈家里已经来过,礼也送到,他的任务算完成了。 诚意伯一个头变成两个大,那边还没哄好怎的这边又怄气起来?虽说家里不缺一双筷子,可为了徐婉名声着想,他也不能让女儿长期待在娘家,来来往往的亲戚都看着呢,像什么话? 王珂更绝,张口便是和离,“既然二妹看我不顺眼,勉强过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回头我会写封放妻书,连同嫁妆一齐送来,姑丈您也各自保重罢。”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46节 徐婉走得匆忙,那些笨重家什都没带,王珂亦不愿占她便宜,横竖物归原主便是。 诚意伯张口结舌,才成婚不到一年就分道扬镳,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急性子吗?他跟老妻虽然互相看不顺眼,凑合着却也过了二十年呢。 这么看,自个儿简直是男人中的楷模。 第060章 解释 明知贤婿不过在赌气, 诚意伯却也无可奈何,王氏只管装病,压根不想插手——她巴不得婉丫头和离呢, 横竖两人还没孩子,男子另娶, 即便不如伯府, 也差不到哪儿去,可婉丫头顶着弃妇身份, 哪里还能寻着好人家?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这当老子的纵使智比诸葛, 也想不出好办法来。 万般无奈下,诚意伯还是找到最器重的小女儿,求她施以援手。 徐宁觉着未免太可笑些,她算哪根葱, 还得帮忙料理姐姐姐夫的情感问题? 诚意伯讪讪道:“话不是这样讲,六郎以前就最肯听你的……” 现在说不定还惦记着, 否则怎会毫无犹豫跟婉丫头和离?唉,都是阴差阳错。 徐宁刺道:“您也知道是以前, 现在使君自有妇, 罗敷自有夫, 我再插一杠子算怎么回事?” 还当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呢, 她可不是专门为娘家收拾烂摊子的。 更别提齐恒那么个小心眼,若知道她私下见王珂还了得——本身自己这边也好不到哪儿去。 诚意伯见女儿态度斩钉截铁,唯有尽量软语相求, 仅此一次, 下回、下回他绝不敢再拿这等琐事来劳烦她。 若婉丫头还敢作妖,即便王家不提, 他也会亲自押着徐婉上门请罪去。 百善孝为先,念在便宜爹语气诚恳,徐宁还是答应了这事。 但,她可没说去见王珂,身为王妃,尤其得谨言慎行,不可叫人抓住把柄。就算齐恒这会儿对她疏远了些,为终身幸福计,她也不能故意给他添堵呀。 诚意伯惊疑不定,“你想如何?” 徐宁微微一笑,“您瞧着吧。” 就算不用她出马,这事也不难办。 徐宁设法将自己要与王珂见面的消息传到徐婉耳里,徐婉果然坐不住了,她怎会忘记,六表哥本就对那蹄子情根深种,这会儿见了面,恐怕如干柴烈火般不可收拾,就算三妹不肯抛下一切与他私奔,可也保不齐暗通款曲——那些京城贵妇人的丑事,她素日可是没少听的。 且据说这阵子静王殿下总不在家,怕是王妃也觉着寂寞难耐。 徐婉咬牙,“她就是这种脾气,抢了大姐姐的不算,如今还想抢我的。” 方姨娘也趁机劝她与王珂和好,虽然欢喜女儿待在身边,可总不能这么过一世,何况嫁妆都扣在王家那边,谁知道那位诡计多端的二太太会否来个釜底抽薪? 钱财才是立身之本,丈夫的情意其实没那么可贵,当然,如有本事两样都要那是最好。 徐婉斗志昂扬,“您放心,我明白怎么做。” 说什么都不能让徐宁捡了漏去——哪怕如今的王家在徐宁眼里已不值一提,可她还是固执地认为这是块香饽饽,否则,她当初的牺牲就是大错特错了。 徐婉飞快起身穿衣,冒着风雪孤身赶到王珂所住的客栈,那之后如何,自然再不消说——方姨娘传授给她一套独门秘笈,能教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在生命的大和谐前,任何嫌隙都会化为乌有。 未几,徐婉便跟着王珂回晋州去了,也松了口,答应将京城的铺子田庄换成现银存在王家票号,不过,每月都得将账册送来给她过目,以确保没有蚀本。 这便是婚姻里最常见也最无奈的妥协。 不过在徐宁看来,这位二姐的段位还是低了点,她满可以趁机提出插手王家生意,反将婆婆一军,会攒钱不如会挣钱,然而却白白错过这次机会,到底该说她短视呢,还是恋爱脑呢? 至少求仁得仁,她算顺心遂意了。 徐宁准时到永福宫中请安,温妃如今对她亲切不少,看出她是个头脑清醒的,可堪为恒儿贤内助。 不过,也用不着天天来她面前尽孝吧?她自认为还没老到不能动的地步。 徐宁笑意谦和,“娘娘不喜我伺候么?” 温妃:…… 这个么,可叫她怎么说,诚然徐宁言谈举止无可挑剔,那股子落落大方的派头,简直像天生就该当王妃的。 但,就凭她梳头能梳成四不像,抄经能抄成鬼画符,温妃觉着,自己对儿媳妇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可见人无完人,有点缺陷还更真实,幸好,这些都是小问题,可以改正。 温妃拉着她的手悄悄道:“最近怎么总是错开来请安?” 她眼光老辣,自然看得出那点儿女间的恼人情丝,可是没道理呀,分封的主意还是徐宁提的,能为什么置气? 徐宁:……不,还是你们母子功劳,我可没那么厉害。 总不能对温妃说自己不愿跟去封地,这话一出,便显得自己是个没责任感的。 只讪讪道:“怪我贪眠,每每起迟,殿下顾全我的颜面才会如此。” 温妃懂了,原来是秀恩爱呀,这倒好事,她也巴不得快些抱孙子呢。 正欲细授她些房中经,好一举得男,外头宫人来报,“殿下驾到。” 徐宁这会儿见他仍有些不自在,便要往屏风后躲,温妃却不许她撤退,“急什么,等用了膳一齐回去不迟。” 徐宁无法,只得强忍着尴尬留下,与齐恒见了礼。 齐恒态度不见异常,仍泰然自若,用饭的时候,还亲手给她剥了只虾。 徐宁觉得这人怪会装相的,这段时间不是他在对她冷暴力吗?得亏她有颗金刚心,刀枪不入。 现在却又跟没事人一样,连温妃都给骗过去,也难怪之前她会中招。 这么一想,徐宁顿时又有了底气,没错,分明她才是被算计的那个,为何她要承受这些? 早春的夜黑得早,两人从永福宫出来时,天上已布满点点星子,如同一只只闪烁的眼,正俏皮地眨着。 齐恒不紧不慢往前踱着步子,似乎在等徐宁跟上,然而徐宁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已落后一大段距离。 等她发觉自己被远远撇下,还以为齐恒故意如此,快步上前,带着点愤慨道:“殿下要与我置气到什么时候?” 齐恒望着她闪闪发光的眸子,倒是没想过她会激怒成这样,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 比平日更鲜活些。 他淡淡道:“不知。” 言下之意,他有生气不理人的权力,旁人管不着。 徐宁几欲吐血,堂堂静王殿下竟如此幼稚,他是三岁小孩吗? 她深吸口气,“殿下是气我不愿跟您去藩地吗?” 之前虽未明说,可彼此都知道只有这个理由。当然,齐恒知道那是做戏,可徐宁却当真了——若非如此,他还看不出她心底的真实想法。 徐宁哂道:“殿下之所以气恼,无非因我不愿与你同甘共苦,可是,我为何非要吃苦?这桩亲事乃陛下圣旨赐婚,娘娘又以救命之恩相挟,徐家才同意的,诚然我容貌欠佳,德行亦有所缺失,因此就觉得我不配为王妃么?可当初也没人强迫殿下你接受呢。” 齐恒心道,我从没说过你容貌欠佳,作甚要白添一句? 徐宁道:“殿下觉得我自私自利,吃不得苦,可是,一个人能起居优渥,丰衣足食,为何非要受那些莫须有的苦头?难道我留在京城,便是不支持殿下大业?可我即便去了藩地,也未必就能全心全意效忠于您呀!” 更可能还是添麻烦,一群男人赶路有多快,若带上她,少不得还得再带上半夏白芷红芍等等一干侍女,这其中的琐屑便多了,怕是原本一个月的路程得延长两倍,难道齐恒愿意眼见如此? 齐恒不语,听着虽然有理,总觉其中颇多谬误,“其实,你是舍不下京中富贵吧?” 一针见血。 话说到这份上了,徐宁不再隐瞒,很爽快点头,“是。” 她才不信有情饮水饱这种鬼话,因她是真正挨过饿受过冻。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三姊妹一起玩耍,不慎打破了个祖上传下来的古董花瓶,大姐姐有嫡母撑腰,二姐姐有方姨娘狡辩,结果就剩她被罚去祠堂跪足一天一夜,那样冷的天,她穿着伶仃单薄衣衫,打着哆嗦,只有杜氏偷着给她送来半个冷馒头,还不敢叫人发觉,怕加重处罚。 从那时她便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过得好,这样的经历,绝对不要重演。于是她一改之前孤僻傲岸,开始学着讨好嫡母嫡姐,并一点点把她们变成自己的护身符,形势比人强,在温饱面前,稍稍弯下腰算得了什么呢? 齐恒没听过这个故事,可看徐宁脸上表情,哪怕其中有艺术加工成分,大体应该是真的——难怪她顿顿胃口好得惊人,活像上辈子没吃过饱饭似的。 徐宁没打算博取同情,这段往事是连她自己都不愿回想的,因为实在太羞耻太难堪了。 可她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自己所作所为——好吧,确实是博取同情。 齐恒沉默片刻,“所以你后来才挑中王珂?” 王家的富贵的确足以令人心动,对一个未见过世面的女孩子而言,更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徐宁颔首,这倒没什么可隐瞒的,反正他早就看去了。 齐恒莫名觉得心头那块阴霾散了些,之前他原本觉得,徐宁对王珂的引诱,多多少少有些知好色而慕少艾的成分,现在看来纯粹贪图人家的钱。 可是没关系,他更有钱——还有势,这是王家远远比不过的。 齐恒道:“本王明白了。” 徐宁很佩服他的领悟力,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反正无须真的就藩,何苦为个不存在的矛盾争得面红耳赤呢? 她满怀希冀,“那您不生气了?” “谁说的?”齐恒睨着她,她只是阐明了不想去封地的理由,却没阐明对他的心意,这个,不该言传身教一下吗? 徐宁:……俺信了你的邪! 第061章 千秋 嫌弃归嫌弃, 是夜徐宁仍旧半推半就地入了港。 分手炮没达成,反倒成了和好炮,两人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仿佛小别胜新婚。 别样甜蜜。 徐宁从不觉得床笫之欢是件很羞耻的事儿,男人与女人交流, 不就是最好的方式么?若个个都似李凤娘那般扭扭捏捏, 就别提繁衍后代了。 不过,她还是慎重地采取了脐橙式——并非她拒绝要孩子, 人老了发秃齿脱的时候,总会盼着膝下有个伴, 慰藉孤单。 可她但愿是在这具身体发育的更成熟的时候,譬如温舅舅和温舅母那样,按岁数计,温舅母最少是在十八岁之后才生下长女的。 她亦希望能缓两年, 尽管皇家医疗条件与别个不同,可能省一分风险是一分不是? 至于中间会否有何变数, 就非她所能考虑了。 齐恒起初觉得这姿势有点古怪,次数多了, 反倒渐渐习惯, 说实话, 比他自己来还更省力——可见一山更比一山高, 徐宁这懒人同样嫁了个懒相公。 雨散云收后,她伏在他身上,媚眼如丝道:“殿下分明在做戏, 为何不跟我商量?”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47节 如果明说了, 不就没这些误会了吗?可见根本没有把她当一家子。 秋后算账不止他会,她也会——现在想来, 这厮光明磊落不到哪儿去。 齐恒把玩着她一缕濡湿黑发,淡淡道:“忘了。” 徐宁:…… 她以为他会找什么超凡脱俗的借口,然而就这么简单?太敷衍了吧。 然而齐恒澄明的眼睛表明他并未撒谎,确实那会儿百业缠身,连温家都没来得及递信——夫妻本是同林鸟,分封又算不上大难,哪里就各自飞了? 再绕下去就陷入死循环了,徐宁不与他争辩,现在追究谁是罪魁祸首已无意义,她紧靠着他肩膀,腻声道:“不管怎样,以后可不许再瞒我。” 若她一个王妃还得事事从向荣那里打听,未免太过窝囊,纵为了面子也不能如此。 齐恒承认自己确有不周之处,并答允往后会让徐宁接到第一手消息,夫妻之间这点义务是该尽到的。 当然他也有条件,“若真有分封那日,你可愿随我就藩?” 徐宁满口答应下来,画饼充饥还不会嘛,反正现实又不会遇到这种难题。 可她万万想不到,日后真就把自己给坑了,可见人不能随便发誓,会造口舌业——当然,这是后话。 齐恒得了她的保证,方才心满意足。然而消停了没多会儿,徐宁再度精神抖擞下达战书。 齐恒微微讶异,“还来?” 徐宁理直气壮,“素了这些天,一次便足够么?” 言下之意,他简直不像个男人。 任何男人都受不了不行这两个字,齐恒黑了脸,高举旌旗,务必要打赢这场尊严保卫战。 次日,姜管事发现自家主子难得告了假,这二月第一天上朝从来是慎之又慎,莫非还惦记着分封的事,想叫皇帝更怜惜些? 直至王妃一脸严肃告诉他,去库房里寻些益气补血的药材,做成汤药送去。 姜管事忍不住惊呼,“殿下又病了?” 哪就这样娇弱,才出风寒又缠绵病榻,今年这天也不冷呀。 齐恒轻咳了咳,“照王妃说的便是,无须多问。” 姜管事定睛瞧去,气色还是挺好的,只眼下乌青明显,他这老江湖顿时意会,常言道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殿下还是要善自珍重呀! 不过,好歹还是后继有人,也算值了,遂悲喜交加到库房寻党参黄芪去——这种事好问大夫?幸亏他比大夫懂得还多哩。 二月二龙抬头后,之前留中不发的奏折终于被驳回,这也明确了景德帝态度:暂时没有分封打算。 温妃与齐恒皆松口气,看来这步险棋赌对了。楚王亦如蒙大赦,看样子,他至少还能再快活几年,都怪老五,害他这提心吊胆,足足一个月都没心思碰女人,如今可得报复性地消费回去,是找绿娘还是巧娘,算了干脆两个一起。 隐约记得五弟身边似乎有个姿容绝艳的丫头,叫什么来着……懒得管了,天下美人多得是,他齐懋可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相比起两个弟弟,安王与吴王却着实有些怅然若失,父皇不肯明确名分,也就意味着他俩还得继续争斗,终究吃了不是嫡子的苦,若能托生在先皇后肚里,何至于这样麻烦! 亏得此话没被陈贵妃胡贵妃听见,否则怕是要活活气死。 吴王妃倒是称愿了,她本就没把握夫君能封太子,如果也要就藩,她是跟去好还是不跟去呢?挺着个大肚子,路上不定如何麻烦,可若留在京师,面对胡贵妃这种人神共愤的恶婆婆,那简直比自己养胎更糟。 幸亏万岁圣明,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至少她的难题迎刃而解了。 吴王妃谆谆拉着徐宁的手,“太后娘娘的千秋,你打算送什么贺礼?” 嫔妃们有品阶高低,可几个孙媳妇都大差不差,自然还是送价值差不多的礼物更好。省得谁压谁一头,回头再起嫌隙。 徐宁跟齐恒商量过,仍旧照往年的例,命工匠打造一尊白玉观音像便是。 吴王妃打趣道:“你请菩萨,那我请个西王母也就差不多了。” 大嫂子那头,虽然两人交情不比从前,可安王妃向来谨慎,想必不会太出格,倒是李凤娘这刺头难驯,去年那场献舞弄得妯娌们脸上无光,这回不知又要行出些什么新文来。 徐宁道:“二嫂若不放心,就差人去问一声罢。” 她自己实在懒得跟李凤娘打交道,光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做派就接受不来。 吴王妃颔首,“也只好如此。” 回头亲自写了封长信问候,又点明李凤娘若钱不凑手,她可以暂且帮忙——李阁老清流传家,并非婪取财货之辈,一时拮据也是有的。 哪知发过去却如石沉大海,连个回话都没有,吴王妃气了个臭死,她枉活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样不通情理之人! 徐宁估摸着正是吴王妃那句借钱害了她,她虽一片好意,落在李凤娘眼里却像是瞧不起——俨然把自个儿当内定太子妃一般呢,谁稀罕她假惺惺施舍冷饭! 鉴于她跟李凤娘有旧仇,徐宁也当不了和平使者,只能絮絮安慰二嫂一番,别为这点小事动胎气,太不值了。 温妃得空亦将儿媳唤进宫去,询问她贺礼备的如何,徐宁照实说了,又道:“娘娘打算如何?” 她们这些隔了辈的也就罢了,平时不常见面,温妃天天在宫里,如能设法讨好太后,对齐恒也大有裨益。 温妃叹口气,“你不知,慈宁宫那位极难取悦。” 莫说她了,昨儿南阳侯夫人进宫请安,照样被撵出去,那还是太后娘娘的母家呢。 徐宁悄悄道:“民间传言果真?” 邓太后性子孤拐,与娘家关系不睦,这个她亦略有所闻,听闻老南阳侯临终前悲泪纵横,想要见女儿一面,可邓太后就是不允,待老侯爷断了气,还抚掌大笑,“苍天有眼!” 她以为是杜撰的,哪会这样夸张? 温妃却颔首,“是真的。” 邓太后生辰在二月里,民间传言,二月生的女孩不祥,这本就是庸人牵强附会,无须当真。偏赶上那日南阳侯带夫人去寺中进香,路上遇见一帮山贼,打斗中坠下悬崖,南阳侯断了条腿,侯夫人则于恐慌惊惧中产下一女,血崩而亡。 至此,南阳侯方信了禅师批语,此女生来克父克母,若留她家中,贻害匪浅,于是未满两岁就将邓太后送去庄子,指派了个婆子照顾,实则也是饥一顿饱一顿,那婆子只管自己快活,银钱尽数挥霍,还是附近农家见其可怜,时常送些米面菜蔬,小姑娘方不至饿死。 南阳侯后来另娶续弦,过得亦是和和美美,生儿育女,渐渐将这倒霉孩子抛诸脑后。岂知到了选秀那年,继妻所生两女一个意外破相,一个得了肠痨,不得已,只得又将长女接回。彼时的邓大姑娘年满十八,生得亦是花容月貌,唯独一双手粗糙如树皮般——那是长期劳作留下的印记,抹再多脂膏也无法细嫩如初,南阳侯只得让人做了身宽袍大袖的衣裳,好稍稍遮掩。 原本只图走个过场,岂料邓太后正投了先帝爷眼缘,一下就被留牌子。先帝爷见多了有板有眼的名门闺秀,忽然来个新鲜别致的,十分得趣,宠爱弥甚。 南阳侯惦记着女儿天生孤寡命格,小心给皇帝打了预防针,先帝爷却笑道:“朕是真龙天子,若还压不过她这命格,岂非成笑话了?” 并没很当回事。 而高僧的谶言亦未成真,承宠年余后,邓姑娘顺利诞下一子,生得肥壮可爱,见人就笑,先帝愈发欣喜。原配皇后甫一过世,便将邓氏扶正,过后虽也渐渐失宠,可皇后与太子之位却到底坐稳了。 但,终其一生,邓太后都未帮扶过娘家半分,本朝律制,皇后母家循例该封一等承恩公,邓皇后偏是不让,道自己与娘家已经恩断义绝,互不干涉,她性子强硬,旁人也不好劝得;后来先帝过世,当今即位,再度提起要擢升外祖父一家,邓太后同样给拦住了,宁愿南阳侯府沦为京中笑柄。 原本精神矍铄的老侯爷忽然抱病,痰迷心窍,很难说是否让大孝女给气的。 温妃感慨道:“太后娘娘,实在是个记仇的人。” 徐宁心说记什么仇,这才是妥妥大女主剧本。若非邓皇后固守本心杜绝外戚干政,很难说先帝会否对她这样信任,毕竟“要”的最高境界就是“什么都不要”;当然,邓皇后荣升太后之后依然跟娘家水火不容,这个,多半就带点私人情绪了。 徐宁道:“太后娘娘有什么兴趣吗?” 温妃自己虽然摆过婆婆的谱,可提到婆婆还是一样害怕,实在邓太后脸上总是冷冰冰的,顶难见到笑模样。 而且这位太后与寻常的贵妇人大不相同,她虽出身名门,却几乎由农家养大,举止也与京城人士大不相同,用胡贵妃她们的话说,应该叫粗俗。当时南阳侯虽请了几位教习嬷嬷紧急培训,邓太后却全然没当回事,还抄起砚台将人打得头破血流,更别说学规矩了——便是现在,也无人知道邓太后是否有所改善。 陈贵妃与胡贵妃都对慈宁宫保持敬而远之态度,表面上忌惮,私底下很有些瞧不上,横竖太后娘娘关起门来自娱自乐,对哪位孙儿都一视同仁,何必管她怎么想? 温妃虽然有意讨好,却也无计可施,隐约想起一样,“太后娘娘似乎爱听戏文。” 也不能说爱,但常召南府那帮乐妓过去表演,脸上亦是淡淡的,并不见喝彩。 听完这番描述,徐宁心中大致有了规划,她轻手轻脚上前说了几句。 温妃面露犹疑,“使得么?” 徐宁笑道:“试一试又何妨。” 不成功,也无非扫了太后娘娘的兴致,但邓太后并不像会苛责的人,只是脾气略微孤僻些罢了,大不了俯首请个罪,笑一笑便完事。 可若成功,对今后将会大有好处,本朝以孝治天下,若能得太后娘娘美言两句,焉知皇帝心中不会有所倾斜?将来议储时,亦多几分胜算。 温妃也可将功抵过,将昔年阴霾扫荡一空,何等痛快。 当然,徐宁也有自己的私心,她实在看腻了华而不实的宫廷歌舞,如能注入点新血,增加些观赏性,也省得她干坐着打呵欠了。 二月十四这天,齐恒早早换上一身补服,徐宁也装模作样帮他理了理领子——她自己的吉服都穿不来,得两个丫鬟帮忙,这种更不消说了。 齐恒也习惯交由内侍负责,对徐宁时不时表演贤惠,见怪不怪。 他道:“你先去贺皇祖母,待酉时我让姜管事去接你。” 为着女客众多,皇子们不宜擅入内宫,多为夫人代劳。以前他没娶妻,只好亲力亲为,不过,他很怀疑徐宁能否应付的来。 皇祖母那脾性可不是好相与的。 徐宁眉眼弯弯,“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齐恒面无表情,他还记着就藩的事哩,徐宁非要装记性差,他只好给她留点颜面。 怕她有何疏失,到底派向荣陪她进宫,虽然这种场合没内侍说话的份,但向荣熟知世家家谱,多少能帮忙提个醒儿。 徐宁随手掐了掐向荣的小嫩脸,心情甚好,“多谢殿下。” 向荣唬得往半夏身后躲,瞧殿下眼中的杀气都快漫出来了,阿弥陀佛,他可不想明早被发现暴尸街头。 好在齐恒并未多话,只以眼神对徐宁这种胡乱揩油的行为表示谴责——晚上还不够她掐的?这会儿都觉得背上隐隐作痛咧。 向荣松口气,总觉得殿下近来愈发喜怒无常了 ,做奴才的可真不易。 他还记得本职,一路上很痛快地就把邓家家谱背出来了,包括族中每人官位。 徐宁听来听去,还真没有一个身居要职的,最高也不过四品,属实有点寒酸,“可有与京中其他世家联姻么?” 比如皇子母家什么的。 向荣点头,“自然有。” 不过这些冲着邓家权势去的人,最后无一例外自食苦果,要么被外放,要么从实职转成虚职,半点好处都没尝到,久而久之,邓家成了孤岛一座。 徐宁:…… 看来,太后娘娘真的很记仇呢。 慈宁宫内张灯结彩,嫔妃、公主与年幼的子女们齐聚一堂,可因着邓太后本人兴致缺缺,气氛实在不怎么热烈。 吴王妃悄悄道:“你怎么这会子才来?” 当然是忙着确认工序去了,但这话徐宁不好明说,只温煦地笑了笑。 胡贵妃忙里偷闲瞥她一眼,掩口道:“怎么不见温妃妹妹?莫不是忘了今日乃太后娘娘生辰?” 她这针对并非毫无来由,皇子们也许愚蠢,会被静王那道自请就藩的帛书迷惑,她可不信世上真有淡泊名利的好人,怕不是以退为进。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48节 也不排除胡贵妃单纯想找点麻烦,这宫里的女人本就没一个能入得她眼的。 徐宁含笑道:“今早上娘娘发现备的贺礼有误,得重新着人斧正,因此迟了些,还望太后见谅。” 所以还是没当回事,胡贵妃撇撇嘴,这样轻描淡写,就该治她个不敬之罪。 然而太后未发话,胡贵妃也不好多说别的。 邓太后仍是那副意兴阑珊模样,并未因生辰而高兴,大抵这日子令她想起的尽是些不快活的事情。 太监们一一将礼单呈上,口中高唱,遇见中意的,邓太后才会命人取其细看,否则,不过往库房一扔完事。 徐宁看着有趣,这怪脾气跟她家祖母文老太太如出一辙,但文老太太是因为死了嫡子,对承爵的庶子这一支分外看不入眼,又不得不仰赖庶子过活,才在沉默中变态。 邓太后则是平等地瞧不起所有人,明明白白告诉对方,我就是不喜欢你,你也无须白费心机。 入得法眼者自是寥寥。 倒是长公主送来一件紫貂皮大袄,体谅皇娘身患风痹之症,每到阴寒天双膝作痛,邓太后听着十分动容,叫人还了一斛明珠过去。 徐宁就觉着,这位太后娘娘也不是毫无人情味么。 胡贵妃瞧着很是不忿,她们这些有子有女的嫔妃,居然还敌不过一个寡妇,老东西莫不是吃错药了。 外头又有太监来报,南阳侯夫人求见。 邓太后脸上才浮现的笑意立刻淡下。 这个侯夫人自然并非当年继母,而是她同胞兄弟之妻。老侯爷本有意将爵位给续弦之子承袭,奈何长女入宫之后水涨船高,被名利诱惑,才不得不让元配之子承袭——早知孽女压根不想扶持母家,还不如干脆让给幼子呢。 陈贵妃是个体面人,若让南阳侯夫人长跪在外,慈宁宫面上亦还不好看,因劝道:“母后不若见上一面罢,让她进来请个安就算完了。” 横竖一年仅此一回。 胡贵妃难得与陈贵妃意见相同,她们这些名门贵胄,无论内里斗得如何激烈,面上都得一团和气,无他,这才叫世家风范,刻在骨子里的高贵典雅,只有暴发户才不讲体统呢。 邓太后未置可否,可看样子是默认了,侍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出去宣召。 未几,南阳侯夫人被领进门,年过花甲的人了,头发白了大半,又在寒风中冻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着实辛酸。 众人瞧她步履蹒跚模样,亦心生不忍。 南阳侯夫人颤颤巍巍拜倒在地,“臣妇奉家夫之命前来拜贺,愿娘娘千岁安康,长乐无极。” 邓太后开口便是惊人之语,“南阳侯死了么?你这样急着见哀家。” 南阳侯夫人窦氏忍不住痛哭起来,“娘娘,臣妇知您怨恨老侯爷,可老爷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呀!” 当年邓太后被送去庄子时,老爷还只是个四岁孩子,他能知道什么,怎么敢跟父亲作对?邓太后这种迁怒实在毫无来由。 照窦氏的看法,人死如灯灭,就算太后娘娘如何怨恨生父,可肇事者都已经入土了,为何还要揪着不放?连同家中子弟也迫于淫威,如鼠辈们见不得光,枉为后族,却半点得不到旁人尊敬,反被嘲笑。 窦氏哀痛愈甚,掩面泪流不止。 嫔妃们瞧着也甚是恻隐,都是世家出来的女子,自然知道被轻视是何等滋味,比起吃不暖穿不暖,这种精神上的践踏更令人无法忍受。 太后娘娘的确做得太过分了些,若能趁此机会冰释前嫌,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四面静肃中,传出一个轻飘飘的声音,“所以,南阳侯夫人今日是为爵位而来?” 窦氏愕然抬首,想看看谁在说话,循声望去却只见到个美目流盼的年轻女子,陌生至极。 徐宁故意拖长音调,“看来,夫人不是真心为太后道贺呀。” 第062章 口舌 此话一出, 胡贵妃先就皱起眉来,想在座多少皇亲国戚,哪就轮得着她说话的份?纵然自恃王妃之尊, 也得考虑辈分问题,南阳侯夫人可是跟她祖母一般的人物, 这样大呼小叫, 真是霸道! 但毕竟是别人的儿媳妇,胡贵妃不便越过去教训, 只恨温妃不在,由着徐宁撒泼, 这家怎么一个比一个颟顸? 陈贵妃到底持重些,轻咳了咳,暗示徐宁注意身份。 徐宁笑嘻嘻地打了个千儿,“贵妃娘娘, 您嗓子不舒服,还是吃伤了东西?” 陈贵妃再不好说得, 原本她对徐宁尚有些好感,如此一来, 却烟消云散。妻贤夫祸少, 老五娶了这么个媳妇, 将来怕少不了麻烦。 窦氏经此一番打岔, 重新蓄力,眼泪珠子跟流不完似的,再度伏地痛哭, “太后明鉴, 臣妇怎么敢对您不恭敬?您可是咱们邓家的天呀!” 徐宁明明说的是心不诚,这会儿却偏扯到恭不恭敬上, 分明大事化小。 邓太后仍旧不为所动,只眉目攒聚着怒气,显然这样道德绑架的次数多了,总会有绷不住的时候。到时候,慈宁宫恐怕声名狼藉——南阳侯府是豁出去了,既然不让他们好过,那太后自己也别想好过,大不了两败俱伤! 徐宁轻轻上前,佯作赔礼,却暗运巧劲将窦氏搀起,“夫人慎言,举头三尺有神明,朝堂之上又有万岁爷,您方才那番话让太后娘娘何以自处?” 不知道的还以为邓太后野心勃勃、想要垂帘摄政呢。 窦氏不由得收住泪,十分错愕望着这不知从哪冒出的小妮子,如此能言巧辩,慈宁宫从哪寻来的帮手? 邓太后也不禁多看了徐宁两眼,原以为她不过巧舌如簧拍些马匹,可话里句句条理清晰,让人挑不出错来,委实是个人物。 徐宁无须介绍,直接自报家门,“我乃静王殿下之妻。” 静王那样高风亮节人物,怎娶了个泼货?窦氏几欲吐血,勉强抓着她胳膊恳求,“王妃可怜可怜老身,帮臣妇向太后娘娘求求情吧。” 这就赖上她了?徐宁挑眉,合着她不帮忙是冷血寡情,若帮了忙,成功了还好,不成功怕是要惹慈宁宫厌弃。 还敢说你这老虔婆不是居心叵测? 徐宁笑了笑,“若其中确有情有可原之处,说句话不算什么,但我有一言请教。” 窦氏拿袖子搵去鬓边老泪,“王妃请讲。” 徐宁慢吞吞道:“适才夫人所言,侯爷因为年幼才未能帮太后娘娘说话,这话果真吗?” 窦氏鸡啄米般点头。 徐宁道:“那后来,侯爷有无去庄子上看过?” 见窦氏面露迟疑,她故作惊叹,“原来一次也没有啊。” 就这样还敢说自己是好哥哥呢,连亲妹妹的生死都漠不关心,这家人怎么好意思讨爵? 窦氏方才意识到她话里陷阱,哭道:“我夫君怎么敢违抗先老侯爷,老侯爷早就发话,若有人敢瞒着他偷偷探视,定会将他两腿打断!” 父慈子孝,这样的权威,一个孩子岂能违抗,王妃未免太过苛责。 徐宁颔首,“是啊,以前不敢反抗令尊,这会儿却有胆子来慈宁宫前讨爵,看来,太后的话还不及公侯之语管用。” 转头对吴王妃笑道:“咱们今日算长见识了。” 吴王妃被徐宁点醒,也终于破开那层迷障,天地君亲师,这君怎么也得排在亲前头,可邓家人的做派完全就是胡搅蛮缠,全不管太后之前如何吩咐,只一味用苦肉计想让邓太后对他们低头,这和藐视君上有何区别? 若真为太后好,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中,或以书信打动,而非现在这般,当着许多贺客的面让邓太后下不来台。 之前她怎么会被那些眼泪蒙蔽? 眼看周遭气氛起了变化,开始窃窃私语,议论邓家形迹可疑,窦氏不禁慌了手脚,顾不得再卖惨了,直接站起身来跟徐宁对刚,“王妃,听闻您也是庶出,想必没少吃过苦头,难道您忍心跟家中断绝关系?骨肉亲伦乃人间正理,若连至亲都不认,那和畜生有何分别?” 这话就差指着邓太后鼻子骂了,徐宁着实佩服这老虔婆胆量。 她也懒得废话,直接朝邓太后俯身施礼,“皇祖母,此人不顾您的寿诞,来宴会上大肆喧哗,有违宫中法度,依律该责打三十,以儆效尤。” 窦氏一听便慌了神,她这般岁数哪里禁得起杖责? 然而邓太后已经发话,“准。” 这下,陈贵妃等人想求情也不能。 自有识趣的宫人将窦氏拖出去,只闻外头传来一声声惨呼,令观者心惊肉跳。当然,这些侍人都是做熟了的,手上留有余地,不会真个要窦氏性命——好好的寿诞,见了血也不吉利。 窦氏被打得半身血肉模糊,还得强撑着进来谢恩,徐宁自作主张派了乘小轿送她回去,如此恩威并施,省得慈宁宫遭人诟病。 相信受过这番教训,邓家多少能消停一阵。 静王妃如此长袖善舞,把慈宁宫的奴仆指挥得团团转,邓太后未置一词,无疑是默认她的做法。 李凤娘看在眼里,分外不是滋味,凭什么她能靠几句花言巧语哄得人人高兴,天下没有这种道理。 遂朝邓太后陪笑道:“妾身也有一样薄礼进献给皇祖母,还望皇祖母笑纳。” 语毕击掌三下,就有宫人捧着一个巨大托盘进来,上头施金错彩,俨然是一件耀眼夺目的凤袍。 得四个宫女提着才不至于拖曳地上,摊开来更显华丽无比,衣领、前襟以及袖口上点缀着一排排圆润硕大的明珠,连纽扣都仿佛是宝石做的,猫儿眼、祖母绿,闪烁着幽艳迷人的光泽,动人心魄。 吴王妃未曾想李凤娘懒得回她信,背地里却在忙这些,不由得讥笑道:“弟妹出手当真阔绰,这件凤袍当所费不呰吧。” 李凤娘淡淡道:“劳二嫂记挂,我还薄有些家私。” 事实上她耗费了大半的陪嫁,又变卖了近百亩庄田,方才绣成这件奇珍,如不能在太后寿诞上一鸣惊人,心血就全白费了。 但世事总有不如意处,邓太后淡淡道:“这衣裳我不配穿,拿回去吧。” 李凤娘脸上差点就挂不住,怎么可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皇祖母德隆位尊,儿孙们自当以天下养,何来靡费之处?” 惠妃正心烦着,李氏未免太擅做主张!这样大的事也不跟她商量。 她才不信李凤娘用的全是私房,怕是齐懋也暗中补贴不少——懋儿这软耳根子,人家但凡对他施舍个好脸,他就巴巴贴上去了。 奈何同气连枝,惠妃还是得帮忙说好话,“臣妾知道您崇尚俭朴,但体谅孩子们一片孝心,就收下吧。” 邓太后也无二话,叫人跟那些屏风茶具之类一齐收到库房里去。 惠妃好险没被噎死,看样子太后压根不打算穿,早知道还不如退回来——那凤袍上的金子宝石拆下来变卖,多多少少还能捞回点本钱。 现在却是石沉大海,连个响都听不见。 徐宁委实被这家子蠢乐了,明知邓太后出身贫苦鲜见富贵,想必以前没少被其他嫔妃借这事挤兑,你还故意做件触目显眼的衣裳来刺她心,这不是给和尚送梳子么? 活该没个好脸。 李凤娘被隔壁幸灾乐祸架势气个倒仰,僵着脸道:“不知五弟妹给太后送了什么礼物?” 徐宁含笑道:“我比不过四嫂出手大方,只略尽绵力罢了。” 李凤娘略微气平些,谅她也拿不出好东西。 须臾吃完了寿面,邓太后请大伙儿到后院观戏去。偌大凉棚里搭着高台,后头则是一排排铺着毡褥的藤椅,依势而就,排与排之间有恰当的高度差,因而不会产生视线阻隔问题。 吴王妃讶道:“以前都是在暖阁里叫一班小戏,今儿怎么换到露天了?” 徐宁笑道:“皇祖母一时心性也是有的。” 心知肚明怎么回事。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49节 还好天气已渐渐和暖,四面又烧着炭盆,并不很冷,但徐宁还是让人多拿两个鹅羽软垫垫上,又搬了个风炉来,方便随时可以喝到热茶。 吴王妃笑道:“难为你如此体贴,我怕生受不起。” 徐宁道:“二哥不在,我自然要代替他多多照顾,谁叫你是我二嫂呢?” 吴王妃方才心安理得坐下。 安王妃远远瞧见两人如此亲昵,不知是何滋味,看上去分外落寞。 徐宁暗道:少女情怀总是诗。 第063章 投缘 南府那帮乐工吴王妃大多认得, 以前胡贵妃也爱吹拉弹唱,常在宫里奏乐,她也有幸当个陪伴。 但今日上来的这些她却一个不识, 仪态也与南府不同,多少有些散漫随意, 要不就是步伐僵硬跟挺尸似的。 吴王妃诧道:“几时换了这些人?” 她养胎不过几个月, 宫里居然天翻地覆。 徐宁嘴上说,“谁知道呢。” 心里暗暗佩服温妃手脚之快, 她不过提供了个方案,婆婆就雷厉风行将事情给办妥了。看来, 温妃是真的很希望儿子能成为太子,难怪当初会情急乱智。 其余人不似吴王妃这般熟稔,俱正襟危坐等着听戏。一般来说听戏有雅俗之别,似胡贵妃这种端庄典雅的贵族女子, 听的多数为《锁麟囊》《柳迎春》《长生殿》之类,逢着太后千秋这等日子, 要么就是《麻姑献寿》《八仙报喜》,图个热闹。 但今日这出戏显然别开生面, 上来就有个涂花脸的俏皮女子上来一通吟唱, 继而却见人抬上来一口棺材, 那女子还作势拿斧头将棺木劈开。 胡贵妃铁青了脸, 荒谬,这曲目是谁排的?寿诞竟弄得这般不吉利。 待要叫管事们过来审问,奈何太后尚未发话, 只好暂且按下不表。 吴王妃也被那棺材给吓住了, 怕看却又忍不住想看,悄悄问徐宁, 这是讲什么的? 徐宁便告诉她,这出戏叫《大劈棺》,不是悲剧,其实是滑稽戏。讲的是庄子之妻田氏立誓夫死不嫁,庄子遂假死以试其真心,结果田氏真个上当,还在孝期就被楚国王孙看上,意欲琵琶别抱,怎料这王孙有心痛病,须服人脑髓方能痊愈,田氏遂劈开棺木,欲取亡夫脑髓,却不料庄周“诈尸”,死而复生并痛骂田氏,田氏于是羞愤自尽。 编这出戏的人定是个腐儒,想要警告世上女子安分守己从一而终,殊不知只会沦为笑谈——这出戏在民间流传甚广,大多只为看个新鲜别致,没几个认真往深里想。更何况,守寡不过是有钱人的把戏,那些穷苦人家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闲情叫媳妇守节呢? 吴王妃是个感情丰富的,瞧着还挺催泪,“就算要改嫁,好歹过个一年半载,哪能坟前就勾搭上了?” 难道往日夫妻恩义都是笑话不成? 徐宁道:“庄周丧妻之后还鼓盆而歌咧,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自己都没把老婆当回事,凭什么要求老婆为他从一而终?这世道讲究你来我往,切莫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当然,这些不过是杜撰的故事,无须当真。 吴王妃听得咋舌。 其余嫔妃虽有些按捺不住好奇观看的,却大多觉着上不了台面,尤其之后的几出也没强到哪儿去。 如《纺棉花》讲的是张三外出经商,妻子王氏在家纺纱春心荡漾,唱着小调自娱自乐,张三回来后想看老婆起没起外心,隔着窗户彼此试探,其中穿插各种诙谐俚俗小调,最后开门相见,夫妻俩大团圆。 这些曲目多源自民间传奇掌故,登不得大雅之堂,其后又有几折出名些的,如改编自水浒的《坐楼杀惜》,改编自西游的《大闹天宫》,更令胡贵妃坐立难安,觉得有失身份,那一声声奔雷般的叱咤听得她耳朵疼! 胡贵妃实在忍无可忍,对邓太后陪笑道:“南府今日实在荒唐,净弄些不入流的来,臣妾回去定会好好责罚他们。” 邓太后面无表情,“是么?哀家听着挺好的。” 胡贵妃:…… 老虔婆莫不是吃错药了,往日那么好的丝竹管弦都不爱听,却爱这口? 每出戏谢幕之间,又有不知从哪冒出的杂耍艺人上台,表演些吞剑、顶碗、走钢丝、胸口碎大石之类的戏法,嘈杂非凡,嫔妃们都感到耳朵里嗡嗡作响,邓太后却是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又叫侍女抓了一大把金瓜子,上去分赏给那些人——对向来刻薄的太后娘娘而言,这出手委实算大方了。 吴王妃也很意外,可转头瞧见李凤娘吃了苍蝇似的脸色,不禁高兴起来,亏她花那么钱绣制凤袍,还不如这些市井玩意更能讨太后玩心,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到最后一折戏时,邓太后指着其中一张分外眼熟的面孔讶道:“她是谁?” 两位贵妃明知道也不肯说,纷纷摇头。 散场后,温妃方才卸了油彩,施施然上前来,腼腆道:“臣妾无才无德,唯有效仿戏彩斑衣博您老人家一笑,还望太后见谅。” 看得出登台表演挺羞耻的,尽管她只唱了一小段。 徐宁很佩服婆婆豁得出去,但这样也更显情真——除非太后真个铁石心肠,否则必会动容。 显然,邓太后就是个朴实的老太太,且口味和一般农妇没啥差别。 她竟开恩允许温妃坐到身边去,还热烈地探讨起戏文来。 胡贵妃嫉妒得帕子都要撕碎了,温妃那个猪脑子怎会突然开窍?再说,她怎么知道太后喜欢这些。 连自己都还蒙在鼓里。 瞧见婆婆那样子,吴王妃知道自己该撤退了,否则待会儿定会拉着她大发牢骚。 尽管有些依依难舍,但吴王妃还是借口胎动不适,先回家养着去,叮嘱徐宁记得帮她告假。 李凤娘瞧见徐宁那副胜券在握模样,蓦地心中一动,会是她想的招么? 是夜,温妃难得被留慈宁宫用膳,原本还想留徐宁作伴,徐宁婉言谢绝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才是做好事的最高境界。 何况齐恒还等着她哩。 徐宁快步来到宫门外,果然就看到那辆眼熟的马车,而齐恒正风度翩翩在一旁侯着她。 想来也有半个时辰了。 徐宁刚做成一件大事,迫不及待要同他分享,尤其今日十分热闹,还掺杂了南阳侯夫人被打跟李凤娘献衣,这么多新闻混杂在一起,先说哪件好呢? 齐恒却只神情专注看着她。 然后,在徐宁还未来得及张口的时候,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住她的唇。 徐宁一开始脑子是涨的,而后,她才缓慢意识过来,这种场合,似乎不该有这样私密动作。 里头的宾客还没走完呢。 待要骂他两句,然而齐恒完全没有做错事的内疚,反而悄悄询问她,“可好?” 是问吻技长进了吧! 徐宁面无表情,“还行。” 他应该等了很久了,嘴唇有点点生硬,不似平日那般柔软。不过,也可能是她错觉,毕竟徐宁自己嘴唇也是木的——为了实地验收成果,她方才到现在还没喝一滴水呢。 齐恒便欲再试,徐宁抓着他衣襟,“回去再说。” 他们有的是时间,何必急在一时。在家还更安全。 齐恒摸摸鼻子,他其实更喜欢这种人前鬼鬼祟祟的感觉,别样刺激,这便是俗话说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么? 但,这话可不能告诉她,得顾全形象, 他毕竟号称谪仙呀——虽则早被她毁得差不多了。 晚间同房共枕时,徐宁方抽空告诉他这一天的壮举。 齐恒恍然,怪道最近母妃不见踪影,原来是在忙这些。 “你竟不告诉我。”带点嗔怨。 徐宁道:“娘娘是怕连累殿下。” 毕竟这些不过是猜测,谁能保证一定成功?万一惹得太后雷霆大怒,齐恒也能撇清干系。 爱子之心,真真令人感慨。 齐恒叹道:“往后切莫如此。” 徐宁笑道:“没有往后了。” 今日,不过是给邓太后一个契机,身为六宫实际上的女主人,她本可以随心所欲找乐子,何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等她渐渐尝到权力滋味后,便是两位贵妃手忙脚乱时候——没错,这其实一箭双雕。谁叫她们既争储又争权,太贪心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种手足无措,恰恰便是旁人最好的契机。 徐宁又絮絮对齐恒讲述今日那些戏文,还模仿田氏花腔唱了两句,这倒不难,那段坟前调情近乎白话,俏皮流利,可见劳动人民智慧结晶。 齐恒起初听着有趣,可随即才意识到好像有点不对?当着亡夫勾搭新宠,很难不叫人代入躺板板的那个。 尤其徐宁口角轻快,半点没有同情迹象。 他忍不住道:“若我是庄周,你也会如此?” 徐宁答得干脆,“当然不会。” 这就是个不存在的命题,他要代入也该代入楚国王孙吧?换做徐宁压根不可能嫁给庄周这种穷鬼,哪怕他不诈死,自己或许也会先下手为强。 齐恒:……很好,现在变潘金莲与武大郎了。 合着他是西门庆? 次日,慈宁宫忽然赐下一斛南海珍珠,又传召静王妃面见。 齐恒道:“皇祖母多半已知道是你所为。” 徐宁虽然不愿邀功,可也禁不住人家非要表扬——温妃本就是个藏不住事的,胆小又小,多半邓太后一审就什么都招了。 齐恒很为她高兴,能得皇祖母青睐,这得是多不容易事,以前安王妃天天去慈宁宫抄经,皇祖母都懒得跟她多说一个字呢。 徐宁却没他这样乐观,自己昨日虽然让邓太后畅快了,但,那些节目到底登不得大雅之堂,万一太后娘娘后悔起来,觉得失了面子可怎么办? 她就怕是场鸿门宴。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宫,果然邓太后脸上冷若霜雪。 徐宁也不敢笑,讪讪施礼,“皇祖母寻妾身有何事?” 邓太后瞥她一眼,随即叫人递来本册子。 徐宁揭开一瞧,懂了,原是意犹未尽啊。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50节 第064章 告状 虽蒙太后召见十分荣耀, 但徐宁还是牢记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遂谦虚道:“妾身不懂这些,皇祖母还是问温妃娘娘罢。” 当媳妇的怎么能抢婆婆功劳, 一方面温妃就不是心胸宽广的,另一方面, 让她顶在前头, 徐宁做起事来反倒更加方便。 合则两利。 邓太后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就别装了”几个大字,昨儿温妃虽亲自上台演了一段, 看得出是临时排的,肢体动作十分僵硬, 邓太后与她谈论戏文内容时,温妃也只是唯唯,可见一知半解。 邓太后是缺少良好教育又不是傻,自然分辨得出谁才是幕后操盘手——老五竟是个有造化的, 能娶这么一位贤惠又能干的王妃。 话都点到这份上了,再否认倒显虚伪, 徐宁只好厚着脸皮承认下来。但她与邓太后非亲非故,做这些事无非出于拍马屁, 多少有些难为情。 邓太后道:“这又何妨, 在宫里过日子的, 谁没有两副面孔, 你无非比她们更直白些罢了。” 难道陈贵妃胡贵妃会对自己真心孝顺?邓太后心里清明着呢,以为给她上几个尊号、把宫室修缮得华丽些就算好了?拍马屁都拍不到点子上。 徐宁:措辞可真够辛辣啊。 难怪太后娘娘平日总是板着脸甚少说话,这嘴巴叭叭的, 一般人还真受不住。 显然邓太后也憋得够久了, 从先帝那时候就在忍,强迫自己不可露怯, 务必彰显出世家贵女风范,到了景德帝即位,为怕给儿子丢脸,也只能压抑性情天天听那些枯燥无味的雅乐,这郁结于心,脾气能好么?偏邓家两口子还时不时过来添堵。 直至昨日才真正畅快了一回。 邓太后牵着她的手坐下,今日都是内亲,就不必在外场了,只简单在暖阁里摆了一班小戏。 曲目仍是昨日排的那些,但邓太后新鲜劲尚未过去,听着仍觉有趣。 她恍若无意问徐宁,怎么懂得这些? 徐宁从进门就打起十二分精神,留心不出现任何纰漏,虽然她就为讨好太后而来,但若太刻意或许会起到反作用。 遂含笑道:“妾身和姨娘以前住在乡下时,常有小戏班子走街串巷,村里人齐聚一堂,两个铜板就能从黄昏看到天亮,因此略微知道些。” 这个其实是杂糅了她前世经历,小时候长在外婆家,逢到有人办红白喜事,都会请乐队之类助兴,那些老手艺人,本就吹拉弹唱样样来得,戏也会唱,虽然不及正经剧院里那样清亮悦耳,嗓子也因抽烟喝酒倒了不少,但在年幼的她听来,着实别有一番风味——现在想想,她怀念的不过是童年。 邓太后诧道:“你还去过乡下?” 徐宁颔首,甚至杜姨娘也是从乡下出来。当然,这辈子她都没曾见过外祖,当初杜家因为家贫将女儿卖断时,就白纸黑字写明了,以后银货两讫各不相干,无论发迹或者潦倒,都不必女儿再来操心。 杜姨娘很能体谅父母苦衷,实在家里吃饭的嘴太多养活不起,怨不得她们,能给自个儿寻个好去处,就已经是莫大的恩德。后来她在诚意伯府站稳脚跟后,也曾试图去找过那家人,奈何杜家早已搬走,左邻右舍又不知去向,只得罢了。 照徐宁看法,这家人只能叫还有点骨气,并不能说善良,真是一穷二白怎么不卖儿子非要卖女儿?黑市上男娃可比女娃值钱的多哩。再者,口口声声一刀两断,却还是把卖身钱给拿走了,当真“清高”得很。 没机会再来往,堪称幸事。 邓太后听说徐宁在乡下长大,便不再言语,无疑触及到她心事——当时她被赶去庄子时,可是连看戏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远远羡慕路边上的吆喝。 一时间不知道谁更惨。 这番推心置腹到底让两人距离拉近许多,没一会儿,邓太后就同她悄悄议论起戏台上那小旦的长相来。 说是小旦,其实为男人反串,不过生得清秀俊俏,一举一动尽态极妍,比女子还娇柔妩媚,无怪乎堂堂太后也会看得老脸微热。 徐宁表示很能理解,男人至死是少年,怎的女人上岁数就非得清心寡欲?何况邓太后并未似吕武那般豢养男宠为人诟病,只是稍稍寻求点精神慰藉罢了,难道连这也要抹杀? 但这对从小受三贞九烈熏陶的贵女无疑是难以理解的,难怪温妃接受不了,才过了一晚便落荒而逃。 徐宁便没这些顾虑,见邓太后感兴趣,越性给她老人家介绍几出粉戏,如《画堂春》《铁弓缘》《游龙戏凤》之类。 所谓粉戏,即是掺杂了少儿不宜内容的戏文,更有不少口耳相传的荤段子。如讲述曹操与人妻故事的《战宛城》,里面《入帐》一节格外生动活泼,邹氏和曹操同入罗帏,旦角把两只三寸金莲露在帐外(实则是踩的高跷),又在内剧烈摇动帐子,最后还要从帐中扔鸡蛋清到观众席,其意如何,不言自明。 放现代,应该和现场观摩车震差不多了。 邓太后听得老脸滚烫,“这样大胆。” 徐宁笑道:“不过图一乐而已,这还只是京戏,像黄梅调里头,不堪入目的多着呢,回头找机会排给您看。” 她自己其实没多大感觉,因为明知道 是假的嘛,又因为扮演者是两个男人,跟看基片差不多,还是搞笑类的。 比起后世丰富多彩的文娱活动,这点实在是毛毛雨。 可对邓太后就已经大开眼界了。 经过这次面谈,邓太后对孙媳妇拜服得五体投地,看完戏后又顺势留徐宁用饭,还请她在宫中小住几日。 徐宁道:“怕是惹六宫非议。” 从来没这种规矩,她一个王妃又不是没自己官邸,哪能天天住在宫中。 邓太后眉立,“谁敢议论,哀家拔了她的舌头。” 徐宁方才心安,差人向府中送信,暂且离开几天。并非她不愿给齐恒暖床,实在身不由己,让他先冻着罢。 谁叫他之前故意冷落自己来着,活该受些教训,徐宁暗暗得意。 慈宁宫上下奴才忽然发现,自家主子好似突然变了个人,不但脸上常常露出笑意,话也变多了,以前谁见了她都大气不敢喘,如今气氛变得轻松随意,都自在不少。 觉得静王妃简直是观音菩萨派来拯救她们的,于是争相讨好,那种架势,简直比邓太后还希望她长住。 徐宁于是成了阖宫焦点,走到哪都众星拱月,御花园那些名贵花卉本来不许任意攀折,她一句要插瓶,就有人恭恭敬敬捧来送她,邓太后更是爱她爱得跟什么似的,不但同吃同睡,连洗澡都得她在一旁讲故事,仿佛心智一下退化成幼年。 她这般炙手可热,难免引起胡贵妃危机感,以前邓太后对孙辈一向淡淡,相形之下,吴王这个聪敏伶俐的反倒出挑些。可现在有了个走歪门邪道的静王妃,吴王就变得一点都不起眼了,万岁爷迟迟不肯立太子,想必心中有所动摇,如能有人推波助澜一把……不行,她不能让人抢占先机,就算静王本人没有争储的野心,可他若站队安王那边,对自己却是大大不利。 胡贵妃就去找了陈贵妃,道应该联起手来将徐宁逐出宫去。 陈贵妃不想费事,“太后娘娘难得有个说得上话的,咱们何必扫她的兴?” 胡贵妃道:“可她引着太后娘娘狎戏子,这个姐姐您也不管?” 外头的官夫人也有按捺不住寂寞去姘戏子的,多数人家都不敢让这种丑闻流传开来,顶多往寺庙一送完事。 可太后娘娘乃天下人之母,别说真个私通,即便稍稍逾矩点儿,引来垢谇谣诼,也会让陛下颜面无存。 胡贵妃添油加醋,“姐姐,您乃嫔妃之首,肃清宫闱乃您职责所在,若您都不顾,妹妹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陈贵妃明知对方是在捧杀,奈何句句说在点上,由不得她装聋作样。她既有意登上凤位,便不能任由那起子小人兴风作浪,把慈宁宫弄得乌烟瘴气。 陈贵妃到底起身面圣去了,她还是聪明的,将皮球踢给皇上,让景德帝自己抉择。若他选择网开一面,自己便不好多说什么;否则,也是人家母子内部纠纷,与她无关。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景德帝早已听说静王妃如何大显神通,把自己那生人勿进的老娘哄得团团转,不过太后年轻时候吃了不少苦,后来又为了他一意压制娘家,不使外戚坐大,这些,景德帝也都看在眼里——皇权至上,他若有意扶持邓氏,太后再反对也无用,现在这般不过是权衡之后的结果,无非他唱红脸、太后唱白脸罢了。 第065章 哮症 有人告状告到跟前, 景德帝自不能视而不见,思量一番后,还是亲身去了慈宁宫。 徐宁正狐假虎威把个年方十六的小旦唤到跟前来, 准备掐掐他的脸呢,手感一定很不错——邓太后也就三分钟热度, 上回那个虽然俊俏, 可一见她就吓得眼泪汪汪的,令她兴味索然, 遂迅速转移目标。 这个明显比那个要圆滑成熟得当,看五官分布也已长开, 徐宁很怀疑他谎报了岁数,指不定已年过二十,听说戏班子里是年岁越小越吃香的。 举止也没有半分羞怯,反倒于含蓄中透着股任君采撷的意味, 徐宁很怀疑,即便邓太后要收这乔官当面首, 他也会慨然同意,被富婆看上是多好的事呀。 可惜邓太后并没有那种意思, 并非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是, 她对先帝还是挺有感情的——当初正是先帝爷从一众知书达理色艺双绝的闺秀里挑中了她, 使她脱离苦海,她又怎会不感激这番知遇之恩呢? 如今不过找找乐子,看着这些花朵般娇艳迷人的面孔, 让她想到自己年轻时的岁月, 苦乐交织的、难以忘却的回忆。 徐宁也打算顺便沾光,这就跟现代的明星握手会差不多, 能在戏班子里熬出头的,多少是个角儿,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多么难得。 然而还不待她伸出咸猪手,太监那句皇上驾到就把她吓得缩了回去,赶紧屈膝行礼,再不敢胡作非为。 景德帝瞧着倒觉可乐,老五这媳妇胆子可真不小,竟调戏起伶人来了,就不知老五背后作何感想。 徐宁实在冤枉,她才刚起了点贼心有木有?连毛孔都没碰到哩。 景德帝命其起身,对邓太后笑道:“朕听闻慈宁宫热闹非凡,如今瞧着果然不一般。” 邓太后懒得睬他,一看便知有人告状,否则皇帝岂会白跑一趟? 宫里就是这点讨厌,她堂堂一个太后都不能找点乐子,举动都有人监视,这和以前被关在庄子上有何分别? 景德帝知母后不愿自己扫兴,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母后要听戏,南府那里就有不少好本子,朕让他们天天排演,又何必……” 瞥了眼抖得跟筛糠似的小旦,婉转道:“听这些村野俚语,不登大雅之堂。” 无须细审,他也知道方才排的是什么,那罗帐就架在高台上哩。 邓太后愈发面若寒霜,她当然知道儿子为她好,可她不是来听教训的。 徐宁大着胆子道:“陛下错怪太后娘娘了,诗词有优劣之分,戏曲却无雅俗之别,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能让观众喝彩的便都是好戏。” 景德帝淡淡道,“哦,这《入帐》也是?” 声音里多了几分威严。 徐宁并未害怕,反倒暗戳戳想着,您一口叫得出名字,莫不是自己也私下看过? 当然她没拆穿,只从容道:“自然,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有何污秽可言?西厢、牡丹,京城几乎人人都能传诵,里头也不乏两情欢好之语呢。” 按老学究的标准,这两部是否也该被贬为低俗?那世上简直无戏可听了。 邓太后来了底气,没错,凭什么那些贵妇喜欢的就是好的,她听的就是坏的?简直毫无道理。 景德帝没见过这么会诡辩的人,大部分一见到他就吓得两腿发软了,哪还能振振有词?老五那笨嘴拙舌的,娶的媳妇竟是这般。 景德帝不与她争辩,而是另换了个话题,“方才你要做什么?” 别以为他瞧不见,儿媳妇的手快伸到那小旦脸上去了,得亏儿子生得够俊,否则头上怕是会多出顶绿帽子。 徐宁毫不心虚,“儿臣想知道他脸上油彩怎么画的,好为太后登台献艺。” 景德帝道:“身为内命妇,一举一动皆为臣民窥探,当谨言慎行。” 这话也顺便点了温妃,可见景德帝对戏彩娱亲其实是不太认可的。 徐宁道:“郭巨埋儿奉母,董永卖身葬父,尚且为后人所称道,只是演几出小戏便可令太后娘娘舒心,开怀畅意,有何不可呢?” 景德帝被怼得哑口无言,这样看,好像确实不算什么大事。比起李凤娘那回当庭献舞惹出的麻烦,徐宁只是关起门来自娱自乐,似乎还显得克制多了。 徐宁道:“支持陛下的自不消说,那些拦着不让陛下对太后娘娘尽孝的人,才真正其心可诛,陛下当严查才是。” 这话成功引起景德帝疑心,太后散淡惯了,久不问六宫事,陈贵妃又何必多此一举?莫非忌惮静王妃得太后青睐,唯恐储位有变?好个陈氏,俨然把自己当成太子之母了。 温妃母子自请就藩,且不似作假,景德帝心里去了许多防备,只是寻常尽孝,本不必大惊小怪,那些借题发挥之人,背后算计却不知如何龌龊。 景德帝转了好几回念头,本想说教的心也淡了,罢了,母后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放纵些便放纵些,即便真弄个面首在宫里,他……也装作看不见罢了。 他又不是秦始皇,还怕赵姬弄出个私生子夺了权位。 景德帝道:“如此,你便好好陪伴太后吧,只别忘了老五那边,叫他牵肠挂肚。” 女人家相夫教子才是第一要务,母后也真是,让人家小夫妻分隔两地,自己还怎么抱孙子?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51节 徐宁恭敬应是。 皇帝去后,徐宁才长长松了口气,感觉背上都汗湿了。天子之威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真不是盖的。 邓太后夸她口齿伶俐,不过方才登台演出那番话就算了,她一个刚成婚的姑娘家,怎么好演那种戏,老五面子上也搁不住。 若是夫妻合演倒也罢了。 徐宁:……您老人家真不是在开车吗? 景德帝回去后将陈贵妃训斥一番,又把协理六宫之权移交给胡贵妃,显然是怪她不该趁乱拱火。 陈贵妃笑都笑不出,再想不到那边相安无事,倒把自己给赔进去。 侍女朝昭阳殿方向指了指,“明知那位没安好心,您怎么还肯听她话?” 这下可好,始作俑者反倒捡了漏去。 陈贵妃木着脸,她能有什么办法,身为贵妃就得维持六宫安宁,难道要她眼睁睁瞧着却什么也不做?那也不是她了。 侍女无言以对,她这主子就是左性了点,丁是丁卯是卯的,可你还没当上皇后,就拿皇后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是否太自以为是了些? 人得先认清楚自个儿身份,才能想其他呀! 胡贵妃成功压了老冤家一头,心中固然遂意,却也对徐宁更加警惕,能从万岁爷手底下全身而退,这姑娘口齿真不是盖的。再想想自家那个泥人似的儿媳妇,胡贵妃就十分怨念,这徐氏女若早生几年,将她聘来给吴王做正妻该多好——至于自己看不看得上一个庶女,胡贵妃就懒得考虑了,反正她只是想想而已。 如今落入敌手,便注定要做对头。 当然,胡贵妃变脸的速度亦是一绝,既然太后喜欢,皇帝也不说什么了,那她当然得好好奉承这位娇客才是。于是徐宁见天儿都能收到胡氏送来的吃食绸缎,着实啼笑皆非,她这也算狗仗人势了吧,否则堂堂一位贵妃,何必对她卑躬屈膝。 温妃暗骂胡氏阴险,别人的儿媳妇要你示好个什么劲,唯恐徐宁被口蜜腹剑迷惑了去,还好徐宁很清楚,每日都会来永福宫请安——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散步减肥了。 温妃就劝她该回去看看,几日不见消息,也不知王府里如何了。 徐宁也想啊,但是邓太后不肯放人,她能有什么办法?直至长公主进宫填了她的缺,徐宁才得以抽身,由着她跟邓太后夸夸其谈去——这位更是重量级,毕竟公主府上是真养了面首的。 习惯了皇宫里的骄奢淫逸,如今骤然呼吸到外头新鲜空气,徐宁精神为之一振。 可惜没见到那人前来迎接,令她有点点失望,明明她已经给府里送了信,就不能稍稍告个假吗? 好在姜管事是办事办老的,由他来或许更为妥帖。 徐宁由半夏搀扶着上车,到底按捺不住,隔着车窗问了句,“你家王爷呢?” 姜管事就盼着这句话呢,当下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原来齐恒因犯了哮症卧床静养,大夫叮嘱不得见风,因此只好由他代劳。 徐宁觉得自家夫君真是娇弱啊,这不妥妥男版林黛玉?真怀疑书里那个王朝能延续几年,难不成以后还要她垂帘听政? 姜管事见她一副轻描淡写神情,很是不忿,“王妃,主子可是为您病倒的。” 怎能毫不当回事,还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呢? 徐宁愕然,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姜管事便告诉她,虽然太后这几日留她在慈宁宫暂住,可静王依旧会于晚间在此等候,就盼着太后心血来潮或是腻了,将她撵出宫来,他好随时接应。 徐宁:……这是见不得我好啊。 “本来春日里花粉就多,殿下又穿得单薄,这一下寒气侵体,旧症便又复发了。”姜管事语气十分沉痛。 本来他是很喜欢王妃的,可殿下为了她作践成这副模样,着实觉得王妃像个红颜祸水。 徐宁:谢谢,这好像夸人的话。 她忍不住道:“既如此,你们怎不帮殿下戴个幂篱什么的?总好过在风口里干站着。” 明知他有哮症,还故意让他吸入那些花粉,别是存心的吧? 目光瞬间凌厉起来。 姜管事:……好办法,他怎么没想到? 等等,不是他来质问王妃的么?怎么王妃反倒质问起他来?这下有理也变没理了。 第066章 砍树 打趣归打趣, 徐宁依然归心似箭,她可不希望失去一张长期饭票——虽然历史的轨迹就在那儿,可万一她这只蝴蝶影响了整个进程该怎么办?无论如何, 她都希望齐恒平平安安的。 见面之后,徐宁心中大石方才落地。 谁叫夫君气色比她想象中好得多, 细腻红润有光泽。相比之下, 她因为择席在慈宁宫天天睡得不安稳,看起来更像个病人。 都怨这老奴夸大其词。徐宁嗔怪地瞪了姜管事一眼。 姜管事摸摸鼻梁, 他若不说得严重些,怎么能让王妃快点回来?而且出门的时候殿下分明一脸菜色, 这会儿王妃回来,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往外透着光辉,简直了! 闻到屋子里弥漫的药味,徐宁知道这病不是装的, 娴熟地坐到床头,给齐恒掖了掖被, “您可真是,我若有消息自然会命半夏带回, 您又何必天天去守着?” 齐恒不自然地别过头, “没有, 就去了一两次。” 老姜恁般多嘴, 作甚要一五一十告诉王妃?怪丢脸的。 姜管事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都是他的错行了吧?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遇上这对冤家。 正要认命撤退,好让他们小两口说私房话, 徐宁又道:“殿下平时吃什么药?” 姜管事老老实实道:“还是照太医院开的方子, 叫蛤蚧定喘丸。” 因春日里花粉飞絮多发,王爷每日上朝前都会服上一丸, 原本好好的,偏那日给忘了。结果他赶到时,殿下脸色已然青紫,姜管事心里也颇懊悔。 徐宁想了想,“是药三分毒,总这般不是办法,传令下去,将方圆十里的杨柳悉数伐去,只留那些枝叶坚固不易飘絮的树种。” 比起吃药,这个法子无疑要简单省事得多。 姜管事眼珠子好险没跳出来,王妃进宫一趟怎就跟换了个人般?要知静王府向来以和煦体贴著称,从没有侵占人家一草一纸的,如今凭空弄出这样一道诏令,不知会引来多少流言蜚语。 齐恒也觉得不妥,正要说话,徐宁却拍拍他的手,“没有什么比你的身子更重要,就听我一言吧。” 声音格外婉转动听,跟掺了蜜糖似的,齐恒哪还反抗得了?只好同意,“照王妃的话办罢。” 姜管事暗自嘀咕,这新王妃真和妲己褒姒一般了,虽未敲髓剖腹,可这般举动势必会怨声载道,早晚殿下的好名声得毁在她头上。 家门不幸啊。 徐宁懒得管底下怎么想,她从邓太后身上学到一个道理,当你站到足够高的位置,你就是上帝。没看连皇帝都拦不住太后娘娘养小旦么?可见真理往往掌握在强权手中。 她兴致勃勃跟齐恒讲述起慈宁宫中见闻,齐恒一开始听着还挺有意思,及至讲到她和皇祖母如何对那反串的戏子上下其手,脸色便一寸寸黑下来。 徐宁尚未意识,还在描摹小旦的肌肤如何嫩滑柔腻,跟鸡蛋清似的,真好奇用了什么保养品,莫非是戏班子里的不传之秘? 见齐恒面朝着墙壁装睡,徐宁方才醒悟,得,这人又醋上了。 不至于吧,她单纯把人家当姐妹看的,还送了两套女装给乔官呢。 考虑到此人小心眼,后半截徐宁就不说了。她试探着叩了叩齐恒肩膀,“你生气了?” “没有,有点犯困。”齐恒拿被子蒙着头,故意打了个呵欠。 “你就是生气了。”徐宁笃定道,有点义愤,“我是为了哄太后娘娘高兴才帮忙捧场,你怎能无端猜疑?” 垂着头嘤嘤呖呖以帕拭泪,当然是干嚎,这点小事才不足以让她伤心呢。 满以为演技精湛,然而从指缝里偷偷看去时,却发现齐恒不知何时已转过脸来。 糟糕,被识破了。 徐宁只好收住眼泪,拿出粉镜自照来掩饰尴尬。 齐恒忽道:“你敢发誓吗?” “什么?”徐宁愕然,好端端这是玩哪一出。 齐恒神色肃穆,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发誓你对本王忠心不二,绝无异心。” 原来为这个,有什么难的,她俩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会站他这边。 徐宁举手向天,轻轻松松就要发誓,怎料齐恒还有后招,“如违此誓,从此食无甘味,睡无温床,冻饿而死。” 好狠!徐宁彻底服气了,她对别的没太大要求,甚至布衣荆钗都行,可唯独吃和睡万万不能委屈自己。 齐恒显然一早便抓着她软肋。 奈何骑虎难下,徐宁只好委委屈屈发誓,别了乔官,别了芳官,别了蕊官,以后只能看不能摸,你们可别忘了我呀。 到底有些不甘心,徐宁道:“殿下只知严于律人,那您自己呢?” 其实,他本可以不予理会,在这个以夫为天的时代,男人与女人的权力从来都是不对等的,徐宁自知不过在做困兽之斗。 然而齐恒却很坦然举起手掌,认认真真道:“恒一生唯王妃一人而已,如违此誓,便叫五雷轰顶,不得超生。” 徐宁着实被惊着了,这会儿齐恒可没把握能登上皇位呢,他就没想过以后怎样?成了皇帝还六宫虚悬、不设妃妾?那简直是圣人。 她怎么有点不相信呢。 齐恒懒得与她辩,只道:“你看着罢。”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自然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他倒是怀疑她能否始终如一。 这个,齐恒实在多虑了,要知道徐宁最爱的一直是她自己呀,怎么可能变? 不过,对方这副郑重其事态度,意外地让徐宁品咂出些许甘甜来。好像齐恒比她以为的要更喜欢她一点。 真不错。 比起王珂那般青涩朦胧的心动,还是成年人的爱情更令她舒服。 徐宁羞答答望向对面,两人都觉得这种情境下似乎该做点什么,接吻还是…… 眼看两片嘴唇慢慢贴合在一起,徐宁蓦然缩回,糟糕,她忘了早上吃的是松花糕,那里头有不少松花粉吧?万一加重病情可不得了。 还是漱个口为宜。 齐恒却拉着她,“不必,御膳房早就不用松花粉了。” 徐宁小小惊讶了下,“是因为殿下吗?” 看不出来景德帝挺体贴儿子的嘛,原来皇宫也有人情味。 齐恒摇头,“是因为松花太贵了。” 本身长在高处采摘不易,年年都有摔死人的,后来便干脆将这项给蠲了,改用糯米粉代替。 徐宁:……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52节 * 姜管事手脚极快,虽然觉着王妃这项任务不近人情,但为殿下身子着想,也是件益举,遂迅速召集十几名工匠,以静王府为圆心,浩浩荡荡杀将开去。 王妃给了他银子,交代适当予以补偿,但其实附近住的都是名门,并无平头百姓,姜管事略一说明来由,便笑呵呵地答允了,只是几棵树而已,犯不着跟王室宗亲过不去。 因此伐树进行得分外顺利,可唯独在路经南阳侯府时碰了钉子,说门前那株垂柳乃昔年普贤大士所栽种,庇佑邓家先祖至今,代表着邓氏一门百年运道,怎容人轻易毁去? 姜管事以为对方不过要钱,提出愿意厚偿,然而南阳侯府愣是不允——老夫人这会儿还卧床修养呢,他们可没忘记静王妃是如何折辱邓家的。 姜管事才不跟他们废话,方圆十里数邓家这株垂柳最为枝繁叶茂,路上又无阻碍,东南风一吹,便都飘飘荡荡飞进王府去了,说什么都得斩掉。 他带的都是王府护卫,邓家那些家丁怎么敢拦阻,便动手也打不赢呀,结果还是眼睁睁看着姜管事拖着齐腰粗的大树扬长而去——王妃吩咐过,枝叶得斫尽了才好,最好拿去河边焚烧,剩下的树身倒是可以做木材。 邓家人白白受了欺负,哪里咽的下这口气,飞快递了状纸进宫,当然,他们不敢把矛头对准静王,而是指向静王妃——静王妃虽出身公侯之家,可邓家也是堂堂外戚,被这样蹬鼻子上脸作践,放哪都说不过去吧? 景德帝十分头疼,一方面那是自己舅舅,血浓于水,总不能太过冷漠绝情,且这事邓家的确占理,哪有不经商量就去伐人家树的? 但另一方面,小五这病也的确该审慎些,王妃这事做得尽管粗糙,却是一片好心。景德帝没想到徐宁对齐恒竟是一番赤胆衷肠,看来自己错估她了。 说到底只是棵树,景德帝自然盼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也不会贸然将徐宁收监了去,而是派个小太监来询问,她想怎么解决?或是跟南阳侯府那边议定赔偿? 徐宁不慌不忙,提出要查看邓家地契,若验证无误,那棵柳树确在邓家地界上,她甘愿受罚,随便邓家如何处置。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阖宫都觉得静王妃吃错药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树就长在门口,难道她还想说不是? 把大伙儿当成睁眼瞎子呢! 第067章 凤印 胡贵妃高兴坏了, 正愁抓不住徐宁把柄,这就递上刀子了?面上假惺惺帮徐宁求情,背地里却撺掇胡家火上浇油, 最好能帮着将静王妃告倒。 世间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静王妃倒了, 静王难道还能独善其身么? 陈贵妃亦风闻此事, 不过,自从被皇帝削了六宫之权后, 她便谨慎许多。 侍女小心道:“要不,咱们也添一把柴?” 万一静王妃真的墙倒众人推, 好处可都被别人拣了。 陈贵妃摇头,“算了吧。” 她现在方知,做是比不做更大的错,且自从去年刺杀案后, 皇帝待她早不比从前,她还有什么脸面谏言? 且她觉着, 那个庶女绝非轻易能倒下的人物,从她对慈宁宫所作种种, 看似毫无章法, 实则处处有迹可循, 否则何以能从皇帝责问下全身而退? 邓家想要报仇, 怕是没这般容易。 相比外界喧嚷,慈宁宫的邓太后却是毫无动作,可原本她才是该出来圆场的那个人。论亲, 邓家是她母族;论理, 静王妃近来对她百般示好,众人皆看在眼里。 如不想大动干戈, 顶好由太后勒令静王妃去邓家道个歉,这事便不了了之了,南阳侯府不敢也不能不给面子。 “说起来还是静王妃吃亏许多。”贴身嬷嬷叹道。 邓家逮着这件事大做文章,尤其老太爷和老夫人相继病倒,似乎坐实了那颗树确有神力,再演变下去,就该成静王妃存心诅咒,不让邓家好过了。 邓太后哂道:“未必,你等着瞧吧。” 她虽不知徐宁查看地契有何用意,想必里头另有玄机。这女孩子行事往往别出心裁,还真叫她好奇呢。 诚意伯从年初便为家中儿女弄得焦头烂额,一个只知要钱,一个只知同夫君闹别扭,原本觉着三丫头是个懂事的,谁成想也不消停,你说你好端端得罪南阳侯府作甚,就算太后娘娘不认,别人谁敢不承认他是国舅?论根基,诚意伯府还不如人家一根手指头哩。 王氏冷嘲热讽,“何止,邓老夫人还是她下令给打的,半边身子都瘫了,这会儿仍下不来床,三丫头可真出息!” 她虽无缘进宫,走亲访友大伙儿都没少谈论这事,静王妃好大的威风!区区一个晚辈敢对长辈大呼小叫呢! 还好徐宁已经出嫁,否则谁家摊上这种儿媳妇,怕是倒了八辈子霉。 显然,大伙儿都成功将自己代入进了邓老太太,毕竟王氏来往的都是些差不多岁数的夫人们,早就生儿育女了的。 诚意伯眼皮狂跳,三丫头在家还有所收敛,如今行事愈来愈大胆了,难道真是一朝得志便猖狂? 不成,他得备份厚礼送到南阳侯府去,打伤了人哪能若无其事。 王氏道:“把我房里那株千年人参送去吧,左右我也没处使。” 她的病是心病,被大姐儿给气的,可如今能给徐宁添添堵,王氏反而舒坦不少。 诚意伯觉得有理,万一邓老夫人死了罪过可就大了,便吩咐人拿去,可随即一琢磨,“不对呀,宁儿若是犯了忌讳,怎的皇帝却不见问责,太后娘娘还召她进慈宁宫陪伴?” 怎么看也不像做错事的样子。 王氏语塞,她哪知道原委,“兴许太后娘娘宽宏大量,不愿跟个小孩子计较罢了,她倒好,这又把人家镇宅的神树给伐了,我看她就是皮痒。” 一而再再而三,邓家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先前那顿打好歹是在慈宁宫,没人敢出来作证,如今砍树可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这不活该让人家揪住小辫子么? 王氏难免怨言,“她是王妃之尊,人家不能拿她怎样,可老爷您是她的生父,就不怕邓家拿咱们开刀?”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小小一个徐家可承担不起。 这句话把诚意伯最后的顾虑也给打消了,急吼吼地便要登门赔礼,然而方命人备车,就有个眉眼机伶的小太监上门送信,展开一瞧,却是徐宁叮嘱他按兵不动,不可跌她的份。 王氏哂道:“她是故意让老爷难做,您别管她了。” 年纪轻轻知道什么利害,就会争强好胜,殊不知伯府里一针一线来之不易,若由着她作践下去,早给糟蹋完了。 诚意伯沉吟,徐宁若只为赌气,就不会贸然送封信来,看来多半有后招。自己这么一低头,能否讨好邓家难说,静王府是铁定给得罪了。 两相权衡,倒不如装聋作哑的好,到底徐家在一条船上,大厦倾颓,谁都无法避免。 诚意伯伸出去的脚慢慢缩回,且等等,又叮嘱王氏,最近也不要去寻邓家女眷说话,若管不住嘴,就别出门了。 王氏气结,三丫头到底下了什么迷魂咒,一个个信她跟听玉旨纶音似的,不可理喻。 齐恒自然坚定站在自家夫人这边,何况这事本就因他而起,他怎么能反咬王妃一口呢? 因此即便两位大哥纷纷劝他将徐宁摘出来,齐恒依旧不为所动,每天如常上朝,脸上正气凛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苦主,而南阳侯府纯属无理取闹。 邓家儿孙纷纷气结,人家不过长得磕碜点儿,就贸然揣测真的好吗?这个看脸的社会。 开弓没有回头箭,静王妃屡屡寻衅滋事,他们自然要斗到底,于是当景德帝提出要看看邓家地契时,儿孙们毫无犹豫就上交了。 等邓老太爷垂死病中惊坐起,已经晚了,再想将这些蠢材叫来跟前唾骂,也是白费力气,唯有慨叹家门不幸。 景德帝看着那张详尽备至的地契,脸上笑容渐渐淡去。 吴王未知底里,还在假惺惺帮齐恒说情,“看在五弟年幼无知份上,父皇便从轻发落罢。” 景德帝指着图上某处,冷声道:“二郎,你掌管户部,可知这地契有何不妥?” 吴王心内嘀咕,邓家自己占理,难道还会拿张假的来糊弄?不可能呀。 一看才知,何止不假,简直真得不能再真了,若早知会惹来弥天大祸,邓家怕是不敢纠结那棵柳树了吧。 景德帝哂道:“你也发觉了是吧。” 吴王冷汗津津,暗自叫苦,须知京城世家宅邸各有规制,即便有钱,也不能想建多大就建多大,甚至每个爵位都有严格划分,譬如周礼有云:公之城盖方九里,侯伯之城盖方七里,子男之城盖方五里。 到了本朝,因为世家发展到一定程度,京城这块地方,随便抓个路人祖上保不齐都做过贵族,更不可能任由建起连天豪宅。 而南阳侯 府占地之广,远远超出侯爵应有的规制,这得耗费多少工匠,浪费多少银钱?更别提,或许还侵占了不少民庄民宅。 只因外头看着不显,旁人也未往里头细想罢了。 吴王连忙叩首,“父皇,儿臣不知这些!” 心下万分懊悔,早知道就不帮邓家说话了,谁知道这家人恁会捅娄子,做了坏事藏着掖着也就罢了,还傻乎乎出来炫耀,活该丢人现眼。 景德帝道:“你奉命去查,务必要让他们吐得干干净净,不许有一丝隐瞒。” 吴王明知这差事费力不讨好,也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谁叫他先前扮好人来着,这会子也不得不做恶人。 母妃啊,您可把儿臣坑惨了。 虽然诸多埋怨,但吴王还是铁面无私抄检了邓家,又将一批家仆给下了狱,本就事发突然,自然来不及对口供,很快便都招了。 原来从五年前邓家祖宅便已发展到如今规模,为着一点点扩建,周围十来户民居都被迁走,其中还有个老顽固分外执拗,愣是不肯搬家,推搡中不慎撞地而死,邓家人怕见官,暗中托顺天府拿六百两摆平此事,衙门里或许还有记档。 至于建宅子的钱是如何来的,则十分语焉不详,吴王不敢再审,怕邓家人连里子都保不住了。 这会儿好歹伤的是面子。 景德帝不用细看那份口供也知道舅舅一家丢了多大的脸,十分气不打一处来,他原以为邓家人虽然糊涂,也不过意在讨爵,谁成想背地里就敢这么张扬,借着国舅之名胡作非为——这么看来母后倒是有远见,真要是封了承恩公还不定会怎么样。 景德帝大笔一挥,将邓家子弟的官职悉数减了一等,这还是念在往日旧情的份上,否则,早把爵位也给褫夺了。 邓家人如遭雷击,不是在说柳树的事吗,怎么忽然间却要贬官?好像有哪不对。 然而,谁还管得那棵镇宅神树?即便柳树的确在邓家原本的地界上,可那一点都不重要了。 景德帝想到胡贵妃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又是替小五求情又撺掇邓家将事情闹大,心里也自有些膈应,这会儿脸上无光,就更觉得贵妃讨嫌。 即便吴王事情办得漂亮,也没能将母妃脸面给拉回来。 景德帝决定将协理六宫之权收回,当然不能再还给陈氏,显得他太善变了,好在,宫里不是还有人选么? 景德帝就想请老母亲出山,然而邓太后岁数大了,实在懒得理会六宫琐事,每日听听戏看看杂耍该有多好?小五媳妇嘴甜伶俐,可比那些嫔妃叫她舒心多了。 太后一味推辞,景德帝也无法,只是,该给谁好呢?丽妃空有皮囊,至于惠妃——楚王的坏毛病一多半是让她给惯的。 兜兜转转,他倒想起一个人来。 温妃看着红布上那块金灿灿的印章,差点眼睛没给晃花,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这当真是给本宫的?” 虽然只是代掌凤印,对她来说也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天上掉馅饼了! 第068章 借口 温妃几乎不能相信, 差点以为自己是在梦里,恨不得立刻捧起那块凤印,咬咬是不是真金铸的。 不过, 这样就太丢脸了,温妃遂还是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命好好打赏来人——她身边的侍女无疑同样昏了头, 捧出的金瓜子快有一座小山高了。 还好娘娘尚在兴头上,无暇计较这些小事。 徐宁笑嘻嘻地进门来蹲了个万福,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温妃见她如见财神爷, 那股热切劲儿是从未有过的,不但赶忙请她入座,还亲自给她斟了杯茶来。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53节 亦可见景德帝这回的举措多么合她心眼。 可她却不知徐宁是怎么办成的,先前温妃碍着妃位之尊才没对邓家低头, 心里却也打着鼓,当媳妇的胡作非为, 身为长辈也是有责任的。但作为一个爱子情切的母亲,别说只是斫去方圆十里的杨柳, 哪怕把全京城的树砍了都使得! 谁像邓家恁般小心眼, 一棵树都还斤斤计较, 如今跟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真是活该。 但,万岁爷怎就忽然想起让她协理六宫呢? 这个么,徐宁能说她也没料到么?谁叫胡贵妃太沉不住气, 两面拱火架桥, 自以为能渔翁得利,哪知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风水轮流转, 来到永福宫这儿,大约也是宫里实在没人了。 徐宁笑道:“这自然是因为陛下信任娘娘的缘故,可娘娘您也别太喜出望外了,懂得居安思危才是长久之理。” 当晚辈的教训长辈原是不该,可谁叫靠着徐宁才有这番风光?温妃把儿媳妇当成活菩萨,非但不敢质疑,反而听得格外专注。 她自己是穷人乍富,也没打算去跟两位贵妃较劲,到底人家资历深厚,在宫里威望日久——温妃打算假意将账册送去两宫请教,她俩必不肯接,如此实权到手,面子也做足了。 可见十几年宫廷生涯不是白干。 徐宁对温妃表现很满意,婆婆虽算不上绝顶聪明,好在是那种一点就透的人,加上胆子小,让她作威作福她也不敢——有这些基础,至少不会对齐恒继位造成阻碍。 徐宁对凤印兴致缺缺,这六宫由谁掌管也无关紧要,不过落到温妃手里倒是方便了她,以后请安可以只来永福宫便可,不必再到甘泉宫和昭阳殿去了。 临走时,温妃又搜罗了几种丸药让她带去。 徐宁嗅了嗅,有些气味殊异,她对医道知之甚少,但基本理论是有的,譬如,热性跟寒性的药材不能同服,“这些都是用以治哮症的么?” 温妃略有些不自在,“当然。” 回去后,徐宁先拿着那锦盒同齐恒过目,虽说当娘的不会故意害孩子,可她怕温妃被人利用,如今静王府炙手可热,多的是牛鬼蛇神羡慕嫉妒恨。 齐恒略瞟两眼,便从中拣了几丸随手扔掉。 徐宁大骇,还真有毒?娘娘也太粗心了吧! 齐恒见不得她大惊小怪,“都是些房中助兴之物,以前每每进宫请安,娘娘都会随手塞我兜里。” 对自家老娘十分无语,就这样不信任您儿子吗?血气方刚年纪哪里用得上这些! 徐宁心说那可不见得,多的是银样镴枪头,驴粪蛋子外面光的。 见齐恒面露不悦,赶忙找补,“娘娘只是急着抱孙子而已,你不用介怀。” 齐恒瞥她一眼,“是啊,这本该是你的责任。” 徐宁好险没被茶水噎死,用得着内斗么?她俩才是同一阵线的有木有? 虽未明确沟通过,但徐宁估摸着两人想法应该差不多,都不想太快要孩子,一来还在事业上升期,匀不出空档操心家庭琐事;二来,这差事到底有些风险,万一她不幸挂彩了,谁来当他的贤内助? 庶长子更不可能,瞧瞧楚王府那个乌烟瘴气模样,便知遵循正统才是维/稳之道。 当然,这或许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根本原因是温家人生育机能没那么强大,看看温舅母,看看温妃娘娘,膝下多是独苗——说不定那药没送错哩! * 温妃得势,最高兴的当属诚意伯了,毕竟两家份属姻亲,同气连枝不是? 这会儿他早把温家人给忘了,实在那家子太过低调,甚少与京中勋贵走动。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有何用处? 诚意伯赶紧备了两份厚礼,一份送去永福宫,一份送到静王府去。 虽不知宁丫头是怎么办到的……一开始好像是为砍树?后来好端端拐到地契上去,反而揪出邓家把柄来,真是意想不到。 三丫头真是个运道旺的,这会儿谁还记得她是罪魁祸首?嘿,连他当老子的也跟着沾光。 王氏着实气结,活见鬼了,还以为徐宁必得栽个大跟头,怎料次次都能逢凶化吉,难道真是抢了馨姐儿的运道? 改日必得去庙里拜拜菩萨,问能否有法子扭转。 诚意伯想了想,“还有,把杜姨娘的月例改成二十两。” 之前送礼什么的王氏也就忍了,诚意伯这出神来之笔着实暴击,“老爷,我的分量也才二十两银子,你想让她与我平起平坐?” 但凡规矩点的人家,宠妾灭妻也得有个章程,譬如按例姨娘就只得二两银子,如今一下子涨到十倍,也难怪王氏无法接受。 她难得帮死对头说起话来,“方姨娘每月也只得二两,您让她何以自处?” 不过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账面上的玄虚,实际方姨娘暗中得老爷赏赐,她则有王徐两家生意补贴,都不止这个数目。 但诚意伯正因为自己早已冷落杜氏多年,这会儿人老珠黄,也无法再去宠幸,自然得从面子上补足——否则宁丫头瞧见她娘受了委屈,哪里还肯提携徐家? 在诚意伯这里,感情也等同于生意,两者实在不必分太开。 看老妻失魂落魄模样,他温声道:“对了,把椿哥儿中秀才一事写在信上,让王妃高兴高兴。” 王氏方才精神一振,前不久院试结果出来,徐椿被录取了,徐枫却落榜,王氏着实扬眉吐气,虽说自家儿子是占了岁数大读书久的便宜,可这一出一进,足够让方姨娘难受好一阵了。 诚意伯对女儿们虽然有失偏颇,儿子大体还是一视同仁的,无论嫡庶。 无他,女儿总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再怎么能干也有限,可儿子却代表着徐家家传,伯府这一支能否长久繁荣昌盛下去,就看子孙们争不争气了。 “枫哥儿年纪轻,不比他大哥持重,这也算不得什么,你别老去挤兑人家,叫人说你当嫡母的没气量。” 王氏撇撇嘴,那还不是方姨娘先来挤兑她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不过以牙还牙罢了。 眼看长子出人头地,王氏悲喜交加,总算她的孩子争气,没被方姨娘的孽种被比下去,可美中不足,一个是徐椿太过亲近老太太,回来先去松鹤堂报喜;其二,则是对姊妹们的区别对待,徐椿写的两封家信,给徐宁的明显要情真意切得多,徐馨那儿反倒只得寥寥数语——徐婉远在晋州就不提了。 难道功名未就便想着拜高踩低不成? 诚意伯没好气,“椿哥儿是副直肠子,自然谁亲近他他便亲近谁,你不妨问问馨姐儿作甚连她亲弟弟的学业都不在意。” 徐宁反倒问了几次,可见忙碌之余十分关心。 王氏无言以对,徐馨满心扑在今年秋闱上,四处钻营走访,似乎很笃定文思远一定能中举——别是招邪祟了罢? 王氏虽也盼着女婿出息,可这八股向来三分人力七分天意,否则年年哪有那么多哭天喊地的?有时候不入考官法眼都得被涮下来呢。 她宁愿女儿分点心在铺子生意上,那可是最值钱的几间铺子,全靠它们这日子才能有点盼头哩。 正胡思乱想时,诚意伯又道:“再写信问问萧家,是否该走三书六礼?若能赶在春日成亲,倒是好意头。” 徐椿身为伯府长子,诚意伯自然万分重视,早在五年前亲事便已议定。这兰陵萧氏乃是望族著姓,眼高于顶,寻常人家连门槛都过不去,不过后来穷了,诚意伯才逮住机会,托了不少亲朋故旧帮忙说和,又有他昔日恩师背书,萧家方才点头同意这门亲事。算算年纪,姑娘差不多也十五了。 先头是为了功课耽搁,可这会儿姊妹都已出嫁,家中冷冷清清,也该添点活气。 王氏不悦,椿哥儿也要参加今年秋闱,新婚燕尔那心还能收得住?虽说以徐椿眼下学识,绝无可能一次就中,但,也总得给他个机会认真准备吧? 诚意伯道:“萧家门风一向端肃,那女孩子我也见过,规矩得很,不会缠着椿哥的,你大可放心。再说了,赶在考试之前成婚正好,到时候落榜,咱们也有理由,不怕别人议论了,你说是不是?” 王氏:……貌似是这个理。 伯爷脑瓜子可真灵呀。 第069章 笑话 徐宁得知大哥考中秀才, 心里也颇高兴。 她对徐椿还是挺有好感的,这人虽性子木了点,可诚笃本分, 至少由他继承伯府会更加放心。创业不易,守成更难, 诚意伯府是在便宜爹手上发展起来的, 徐枫也随他爹脑子活泛,好耍鬼心眼, 不过,将来徐家只要在这个位置上坐稳便够了, 自作聪明,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看看邓家便是前车之鉴。 徐宁从便宜爹送的礼中挑出几样适合男子穿戴的,又着意添了几件奇珍异宝,方重新包好叫人送回——自然是给徐椿的新婚贺礼。 其他人才犯不上她操心呢。 半夏道:“老爷将杜姨娘月例升作二十两, 与夫人平起平坐,也算尽心。” 徐宁哂道:“不过是做给我看罢了, 有甚么稀奇?” 早些不当个好丈夫好父亲,如今见她发迹了, 便前倨后恭, 徐宁最厌这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难道以为一点小恩小惠就能将她收买, 重新扮演父慈女孝去?未免将她看得太轻了。 半夏默然, “对姨娘总是有好处的。” 徐宁叹息,这便是血缘的牵绊,杜氏在那府里一日, 她便不得不牵肠挂肚。便宜爹也算摸透她的心思, 知道如何将风筝线拽在手里。 其实,即便他不如此, 她也不会做危害徐家的事。在这个时代,女子的荣辱与家族总是息息相关的,她不能也不必与徐家撕破脸。 徐宁想了想,“让姨娘安心将银子收下,别的无须理论。” 诚意伯这一过分抬举,必定会令太太跟方姨娘不高兴,但正因如此,两人都盼着坐山观虎斗,谁都不肯先出手。 至于后面的,容她再想想办法罢。 半夏答应着,又将铺子里的消息一一禀报,掌柜们自从上次敲山震虎后,无不老实本分许多,只瞧这第一季度送来的花红比去年多了多少,便知他们以前可没少贪。 当然徐宁秉持着既往不咎原则,徐家的损失何必她来主持公道呢? 半夏小心翼翼道:“如今他们遇到了点麻烦……” 其实也不算麻烦,只是有点得罪人,可大小姐纡尊降贵前来借钱,他们给还是不给呢?虽说大小姐如今只是个秀才娘子,三小姐却成了王妃,可到底一家子骨肉,多少还是得赏脸吧? 徐宁诧道:“她这么快便缺钱了?” 年初徐馨找王氏要铺子还没多久吧,哪就一下子全赔光了?若非她们这些千金小姐连骰子都没见过,徐宁真怀疑嫡姐被赌坊的人给诱骗了。 说起八卦半夏顿时来了精神,却原来徐馨借钱并非为自己挥霍,她是真心想要做成一番大事的,奈何眼光实在欠佳——之前听说岭南荔枝昂贵,一颗能卖一两银子,便费心拖了十几棵到京城来,岂料压根无法种活,没多久枝叶便掉光了,更别提开花结果;又有苏州来的一批缎子,说是行情紧俏供不应求,岂料路上翻了船,半舱的布都进了水,生霉虫蛀,哪里还能卖得出去? 她又不敢将实情告诉王氏,只好灰溜溜借钱周转,还特意交代掌柜们帮她隐瞒。 她不敢到钱庄借贷,自然是因为这些票号都与徐家有来往之故。 真是意外之喜,居然犯到她手里了,她不坑点都对不起人。不对,应该叫帮助,她不帮徐馨还有谁能帮她呢? 徐宁吩咐道:“去告诉钱掌柜,大姐姐想借多少就借她多少,若现钱不够,从我这里挪用也可。” 半夏,“啊?” 小姐几时这样大发慈悲了?就算念着姐妹之情,也不能白给人填无底洞呀,何况成了婚不分彼此,这也是静王殿下的损失呢。 徐宁微笑,“自然不是无条件的,你让她拿名下几间铺子来抵。” 王氏到底商贾出身,精明得很,当初给徐宁置办嫁妆时便只挑了边边角角的几家,最赚钱的全捏在自己手里。 如今却是个大好机会。 半夏讶道:“可地契并不在大小姐手里。” 太太只是让她照管,说白了跟掌柜们差不多。 徐宁笑意溶溶,“她会有法子弄到手的。”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54节 嫡姐虽然缺少大智慧,小聪明却不少,尤其在坑自家人这方面,她当初借着烧香拜佛私奔这招就令徐宁耳目一新。 王氏虽然精细,耐不住家贼难防,到时候有她痛哭流涕的。 半夏想了想,“大小姐未必肯上当。” 虽然嫁给了穷秀才,可带过去的嫁妆也不少,那些个头面首饰,随便变卖几套就够使了,何必往圈套里钻? 徐宁莞尔,是啊,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可谁叫徐馨不正常呢?比起抵押自己压箱底的宝贝,她还更宁愿坑妈呢。 * 温妃照徐宁说的,并不肯喜形于色,依旧谨守着妾妃本分,待两位贵妃亦不倨傲,还摆出一副老实请教的姿态来。如此,陈胡二人亦不敢拿大,谁态度差点,另一个保不齐就会将温妃拉拢过去,到时自己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 因此反倒着意示好,仿佛她俩谁都盼着温妃接掌凤印似的。徐宁觉着景德帝大概是个数学家,深谙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图形。 一时间,六宫和睦融融,祥和一片。 慈宁宫家宴时,邓太后难得夸赞起温妃来,要知邓太后向来惜字如金,以前两位贵妃兢兢业业当牛做马时,都没从她老人家嘴里得过半分肯定呢。 陈胡二人对视一眼,各自都有点憋屈。 温妃则依旧谦虚地道:“多亏两位姐姐指教有方,臣妾才不至于生出纰漏。” 瞧瞧,才刚掌权就学会打官腔了,惠妃眼睛里几乎生出钩子,原本她也是有机会的,可谁叫温妃养了个好媳妇,哄得太后晕头转向,这才帮温妃说话——显然,惠妃并不觉得自己有何问题,坚持认为那对婆媳靠拍马屁才得封官。 她一个眼色,将李凤娘往前推了推,陪笑道:“太后,凤娘昨儿看了几个好故事,让她念给您听罢。” 凭什么只有静王妃懂讨好?她能做的人家一样能做,无非舍不舍得下脸面罢了。 李凤娘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因她的缘故皇帝险些被刺杀,阖宫都议论她不详,千秋宴送凤袍又没讨着好,反而徐宁跟个跳梁小丑似的,疯疯癫癫取得老太后欢心,想起来都窝火。 李凤娘不得不放下身段,不光为了惠妃,也是为了自己——她才不信自己会被那徐家庶女比下去。 为了展示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特意换过妆扮,穿着素淡,不戴金饰,以此最大限度接近太后她老人家喜欢的模样。 当然,做那件凤袍便已耗去她过半家私,这会儿李凤娘不得不节衣缩食起来。 邓太后还是挺随和的,愿意给晚辈们表现机会,哪个上年纪的老太太不喜欢一群漂亮小姑娘围在身边呢?连红楼梦里的贾母都不能免俗呢。 因此徐宁识趣退到一旁,她并不怕同台竞技,本身就没什么技术含量可言。 无非看能否投太后的缘罢了。 李凤娘放弃歌舞,转而面向自己不熟悉的领域——讲笑话。她昨晚背了大半本笑林广记,又得惠妃指点,特意挑了几个老少咸宜的荤段子,原本成竹在胸,记得也颇熟,可这会儿将从嘴边冒出时,却是磕磕绊绊,词不成词,句不成句。 像叼着个千斤重的橄榄。 李凤娘涨红了脸,她家历代书香,把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高贵,如今却要违背良心,效仿佞幸内宦所为……那日献舞也就罢了,好歹是雅乐,不过博君一笑,可这荤笑话算得了什么! 李凤娘深吸口气,“皇祖母,妾身有点不舒服,想先行告退。” 邓太后摆摆手命她自便,没见过这样无趣的,怎么跟风流放诞的老四凑到一起?难怪水火不容。 又示意徐宁上前,还是老五媳妇最舒服自在。 徐宁便凑趣给邓太后讲了个段子。 说的是一家丈夫死了,妻子一边哭一边使劲对着尸身摇扇子,邻居就纳闷呀,天气这么冷,为何还要打扇?那老婆泪眼婆娑道:“我相公临死前有交代,‘你若要改嫁,须待我肉冷’。” 心里着急啊。 这故事其实并不算好笑,放在笑林广记也是偏无趣的那拨,嫔妃们神色都有些勉强。 邓太后却乐不可支,拍了拍徐宁手背,“看来田氏糊涂,早知道该对着棺材多扇几下扇子呢。” 显然联想起大劈棺里庄子之妻那个典故。 徐宁莞尔,“光是打扇抵什么用,照我的意思,干脆搬一盆冰块倒进去,保准一下子便冻透了。” 邓太后捧腹,指着她几欲喷饭,“真真是个促狭的!” 众人当日虽也在场,却没几个认真听戏的,尤其还是那等荒诞不经戏文,简直污人清听。 唯有徐宁方才对得上太后脑电波,一老一少密密对谈,好不热闹。 陈贵妃胡贵妃相视一眼,看来,她们两家的儿媳妇也不必白费功夫了。静王妃这本事,旁人还真模仿不来,这才叫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第070章 胡子 景德帝进门时正听见一片欢声笑语——虽然徐宁讲的笑话并不好笑, 可大伙儿为讨太后欢心,都很捧场,尤其丽妃等大字不识几个的, 笑得格外热烈,唯恐落于人后。 景德帝也被气氛感染, “在聊什么呢?这般热闹。” 奈何嫔妃们伴君如伴虎, 见他进来立刻屏气敛声,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景德帝摸摸鼻子, 他就这般扫兴? 还属徐宁胆大,脆生生道:“都是些俚俗村语, 皇上恐怕不爱听。” 景德帝其实很感兴趣,但以他的身份,笑得前仰后合就太不庄重了,只好打消念头, 又责备地瞥了这女孩子一眼——成日引着太后与她胡闹,再这般下去, 慈宁宫怕是要变成戏台了。 身为人子,景德帝甚少见母亲脸上如此舒展, 哪怕在他登基尘埃落定的时候, 母亲眸中始终笼罩着一层忧悒之色……这些年, 母亲过得很不快活罢。 景德帝到底心软了, 罢了,偌大把岁数,何必理会外头臣民如何评判, 人生得意须尽欢, 谁知道太后还有几年好活,总得让她老人家在最后的日子快活些。 景德帝决定睁只眼闭只眼, 又说起将邓老太爷外放一事,为着当年侵占宅第打死人命,景德帝十分震怒,将邓家全部男丁的官职都降了一截,舅舅身为当家人亦无法免俗。可过后回想起来,又有点愧悔,遂决定明降暗升,将舅舅放出去当个从四品的地方知府——此前老爷子只在朝内领虚职吃空饷,几乎干预不到什么。 徐宁觉得这位皇帝陛下真是个妙人,若是年轻之辈,自然巴不得到外头历练,有所长进后再回中央便可如鱼得水,可邓国舅已年过六十了,难道还指望东山再起?怕是死在外头都说不定。 还有窦氏这位老封君,自然也得跟着前去,可怜她伤未好全又得颠肺流离,怕是得用担架抬出去呢。 皇帝简直绝了,徐宁很怀疑其实是变相帮太后娘娘出气,省得在跟前碍眼。 这对她亦是好事,尽管她不惧怕邓家报复,可大象被蚊子叮一口也是怪难受的,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能够井水不犯河水当然更好。 邓太后脸上不见喜色,只有很平静的厌恶,“皇帝看着办罢,哀家只想颐养天年,别的什么都不愿管。” 嫔妃们面面相觑,太后这性子的确果决冷情了些,到底血缘之亲,便这样冷眼旁观?如此看来,静王妃怕是打错主意,想啃下慈宁宫这块肥肉,也得看人家念不念你的好呢。 两位贵妃齐齐松了口气,看来,太后是不会干涉储位之争的,这样更好。 温妃虽感到失望,可还记得徐宁忠告,喜怒不可形于色,因此只略微垂下眼睫,并无其他表示。 景德帝看在眼里,心中便有计较,忽然对温妃道:“今年秋闱主考,朕看,便让恒儿历练着去办吧。” 轻飘飘的一句如同重磅炸弹,掀起惊涛骇浪。 胡贵妃先就忍耐不住,“皇上!” 科举考试以前归吏部负责,改元之后则归了吏部,可无论哪种都跟静王不沾边——他外祖父虽说在吏部任员外郎,可上头还有侍郎跟尚书呢。 景德帝漠然道:“你有意见?” 语气已然不善。 胡贵妃情知自己暴露得太快,可皇帝放手交给老五这么重要的任务,她岂能甘心? “静王以前从未办过此等差事,臣妾是怕……” 景德帝道:“哪有人天生什么都会,谁不是慢慢历练着来,你进宫之前连账本都不会看哩,如今不也做到贵妃了。” 胡贵妃几欲吐血,有这般揭人老底的么? 徐宁则忍俊不禁,看来,皇帝不像是那种会被宠妃辖制的庸碌之辈,可也难说,指不定他还以为两人在打情骂俏呢——齐恒没准就遗传了这种超绝钝感力。 胡贵妃不甘地看向一旁陈贵妃,难道你愿眼睁睁看着静王坐大?到时候老幺抢去储君之位,兄长们该何以自处? 陈贵妃只轻施一礼,“臣妾会让安王从旁辅佐,绝不使陛下烦忧。” 胡贵妃险些气炸,好个没骨气的墙头草,这就甘心给别人的儿子当附庸了? 她亦不甘示弱,“吴王也会好好指点他五弟的。” 是指点而非协助,她可不会卑躬屈膝去当陪衬。 景德帝由着她嘴硬,总归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又对徐宁道:“回去告诉阿恒,叫他用心些,别辜负朕的期望。” 这就纯粹勉励性质了。 徐宁含笑欠身,“妾遵旨。” 她才不信皇帝这么简单立齐恒为太子呢,顶多决赛圈再多一人罢了。听闻海边渔民为了怕捕捞上来的鲜鱼死掉,常会往桶里顺便放几条泥鳅,四处游窜方才不至于缺氧而死。 齐恒或许就是那条泥鳅,实在他的年纪比起两位哥哥要太小了,不至于让景德帝牺牲一切为他铺路。 温妃眼角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万岁爷还是很疼她们母子的嘛,怎可能一点夫妻之情都不顾?就因为她当年犯的一点小错就将她打入冷宫,那未免太残酷了。 徐宁看在眼里,决定让婆婆多高兴几天,她也怪不容易,提心吊胆十几载,终于等到扬眉吐气,要她强装没事人实在太难为了些。 这点事皇帝并未下旨,只让太监传了道口谕就算完了,这多多少少减轻了点徐宁的紧张——放现在,那便是主持高考,关系着多少学子的前途命运,更别提还有背后数以千万计的家庭夜不成寐。 稍稍犯点小错,徐宁都会觉得罪孽深重。 齐恒却是泰然自若,名为监考,其实他更多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主考官还是礼部侍郎,此外又有翰林院众位大臣共同坐镇,只要他不胡乱指挥,基本是不可能出错的。 徐宁道:“那也得仔细。” 她怕有人暗中捣鬼,安王倒罢了,胆怯庸碌,可吴王摆明了将这差事视作囊中之物,皇帝却心意扭转,他怎能服气呢? 齐恒不欲她担心,“我自有章程。” 却是承认妻子所言有理——怎么看这差事都是他从二哥手里抢来的,莫非二哥还是受了邓家连累缘故? 那邓家怕是要遭殃了。 齐恒深知吴王报复心多强,如今这一外放,难保路上出点差池,遂唤来姜管事,命他暗中派人盯着些。 徐宁赞叹不已,“夫君真是心善。” 她宁愿嫁的老公圣母些,一个对旁人心狠的人,焉知他日不会对自己也狠? 齐恒哂道:“我不欲为他人做嫁衣,” 倘若邓国舅跟国舅夫人不幸病殁,首当其冲便是他会被父皇忌惮,到底血缘之亲,怎么能痛下杀手? 唯有邓家二老活得好端端的,他才能稳稳站住理,是他宽宏大量不跟欺负过自己的人计较,方能心胸豁达网开一面。 徐宁:呃,貌似是咱们先砍了人家树……谁欺负谁呀? 算了京城哪还有人记得柳树的事,自从没了那些无孔不入的飞絮,齐恒精神好转不少,也不用镇日蒙着面纱打扮得跟采花大盗一样了。 徐宁忽然想起,“对了殿下,您能否再拨一支护卫到我哥哥处?”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55节 两边婚事业已谈妥,按照规矩,徐椿要亲往兰陵萧家迎亲,琅琊郡(今山东临沂)虽然不远,中间却隔着崇山峻岭,艰险重重。 她就怕遇上山贼麻匪什么的,外头雇的镖 师总不及自家来得方便。 当然,这算她承他的情,毕竟狐假虎威。 齐恒并无二话,直接让向荣点名带去,他本宦者出身,如今齐恒有意让他挂名当个内官什么的,慢慢走到台前,做起事也更加方便。 徐宁瞅着他眉清目秀的娃娃脸,总觉得不太有杀气啊,能吓跑那些山贼么? 虽说向荣武功不错,能不动兵戈总比大开杀戒要好。 徐宁遂想了个主意,让半夏去取一捧马鬃毛来,拿墨水染了色,黏在向荣嘴唇上,这就成了凶巴巴的大胡子,远看过去霸气侧漏。 向荣啼笑皆非,把眼瞅着齐恒,您不能纵容王妃胡闹罢? 齐恒端详片刻,果然皱眉,“这样不妥。” 向荣松口气,还是殿下厚道,他可不想顶着这副乞丐般的粗狂面孔,被暗卫们瞧见还以为他沦落成要饭的呢——要不他干脆去城隍庙打劫? 徐宁很不高兴,这人就爱跟自己唱反调,沉默点会死啊。 但,这回她跟向荣都想错了,只见齐恒捡起剩下的马鬃毛在向荣鬓边比划两下,“这里也该贴上,更逼真些。” 否则上半张脸光秃秃,下半张脸杂草丛生,谁看了都会怀疑有木有? 向荣:…… 他错了,就不该指望殿下,这俩分明一丘之貉。 谁来救救他呀! 第071章 诊脉 向荣的委屈自不会有人倾听, 而且静王夫妇俩对自个儿的杰作都很满意,顶着这张脸出去,别说麻匪, 便是黑白无常也会被吓跑的。 唯独半夏让向荣心里的郁闷稍稍缓解,她称赞他颇具男子气概, 比以前更加威风英俊, 往那一战就能迷倒万千少女。 向荣心里那叫一个美哟,要知他因为这副貌若好女面孔, 打小便没少被取笑,后来净身成了太监, 更是自卑满满,觉得自己与阳刚两个字无缘了,若非殿下慧眼识珠将他捞出来,只怕他这会儿还在永巷操持贱役呢。 他望着半夏红喷喷的双颊, 忽然一阵悸动垂下头去,这女孩子双眸清澈得跟山间溪涧一样, 哪是他这般腌臜之人所能沾染? 人贵自知,他俩还是保持距离好了。 徐宁把这事跟家中一说, 诚意伯也颇欢喜, 他虽意在磨练长子, 也怕椿哥儿真有何三长两短, 静王殿下愿施以援手,那自然再好不过。 当然,他明白此为徐宁功劳, 谁叫他养了个好女儿? 除了再度提起那二十两月例好叫徐宁宽心外, 诚意伯还顺便同她分享了个喜讯:杜姨娘老蚌生珠,如今竟怀上身孕了! 诚意伯十分自得, 可见他老当益壮,身子骨虽然不比从前了,本事却分毫没减,谁能想到人进中年还有这般奇遇呢? 徐宁小小吃了一惊,她知道杜氏一直盼着能再养个孩子,可这都多少年了,怎就忽然有了? 并非她心怀嫉妒,生怕多个弟弟妹妹跟自己争宠,只这事透着古怪,偏赶着便宜爹将杜氏月例提到与夫人一等,姨娘就遇喜了,不是明摆着树大招风么? 且她记得杜氏与她提过,当年小月之后,大夫诊断难以再怀上身孕——当然也不是毫无可能。 莫非她娘就是那个万里挑一? 诚意伯只当她高兴傻了,“去看看你娘罢,她这阵子也够乱的,几日没睡个整觉。” 暗示自己整宿整宿陪在杜氏身边,天下还有比他更体贴的夫君吗? 徐宁翻个白眼,有时候想想人的自恋大概是天生的,他这副模样跟大姐姐简直一模一样。 杜氏确如丈夫所说,眼下挂着黑青,不过精神依旧很好,她本就是偏稳重的个性,如今诊出喜脉,更加小心谨慎得跟什么似的。 眼看她一步路要走半刻钟,徐宁也不劳母亲过来迎接了,直接上去将她按在榻上,“您与我还讲什么礼数,这会儿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大龄产妇本就不易,放古代,杜氏这基本能算高龄了。凭心而言,徐宁并不愿母亲冒着生命危险再去生育,但,若是杜氏自己的想法,她也无法阻止。 杜氏面上有些赧然,“前几天总是脾胃不佳,又屡屡想吐,还以为吃伤东西,谁知小日子也晚了,这才半信半疑,找大夫来一瞧,方知是滑脉。” 因是隔着帘子问诊,一开始人家还以为是哪位少奶奶,后来才得知是位徐娘半老的姨奶奶,差点唬了一跳。 徐宁却笑不出来,听着怎跟徐馨以前假怀孕的症状那么相像呢,当然,杜氏不会蓄意假孕争宠,这个她能保证。 她听说有些女人因为太过渴望有孕,身体会出现一些假性反应,杜氏会否也是这般? 徐宁关切道:“娘,您除了恶心干呕,还有没有别的?” 假性怀孕是身体的自我欺骗,当然不可能和真怀孕完全一样。 杜氏如实答了,最近胸脯常常肿痛,如厕也变得频繁,且经常有类似发热的现象,早上一摸额头竟是滚烫的,还好自个儿慢慢消了。 听上去跟怀孕的人没有半点不同——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徐宁记得王氏怀三弟徐檀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些症状。 看来是真有了。横竖肚皮骗不了人,十月后自见分晓。 徐宁宽慰了母亲两句,这才起身去见王氏。防人之心不可无,她需要确保杜氏养胎不被打扰。 王氏料定了对方要来敲山震虎,干脆称病不见。 她这会儿心慌得厉害,徐宁步步高升,连她身边的人也跟着水涨船高,温妃掌凤印,静王当主考,本来,这些都是长面子的事,徐家也该与有荣焉。但,徐建业那个老东西似乎忘了她才是三丫头的嫡母,居然有意让杜姨娘与她平起平坐。 现在就让杜氏享有夫人月例,将来三丫头若帮她娘求个诰命,杜氏岂非要踩在自己头上了? 何况西厢那位还有了身孕,纵使年幼,可谁知老爷还有多少寿数?一个一个熬下去,没准笑到最后,她的孩子成为继承基业的那个。 王氏心乱如麻,已无心思考是男是女的问题,等到瓜熟蒂落再做决断已来不及了。 因此之故,她实在无法面对三丫头,在她面前装作慷慨大度,稍稍露出点异样,自己这贤惠主母就扮不下去了。 徐宁叩门无果,只得罢了,让半夏吩咐厨房,待会儿送一碗红枣猪肚汤给嫡母。 红枣,自然是早生贵子,猪肚,则是请她宰相肚里能撑船,事情已然无法更改,还是看开些罢。 王氏若足够聪明,就该主动庇护杜姨娘生下孩子,一来全了她贤良的名声,二来,也可拉拢杜氏共同对付方姨娘,要知道伯府诸子里头,徐枫才是跟徐建业最像的那个。 昔年刘邦因为一句“如意类我”就想改换太子,何况区区一伯府呢? 可惜,徐宁的良苦用心被糟蹋了,门前马车甫一离开,王氏就怒气冲冲让人将那碗红枣汤端去倒掉。 还早生贵子呢,这帮没良心的,逮着她使劲欺负,真当她娘家无人了? 她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去晋州,那里有生她养她的爹娘,有她幼时珍惜喜爱的一切——然而她再也回不去了。 丫头暗中将这番切磋汇报给方姨娘,方姨娘不禁微笑。 夫人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但这种单纯早晚会害了她,瞧瞧,不过略施小计便中招了。 比起王氏,她的危机感才是最深重的,嫡道为尊,徐宁的生母即便封得再高,也越不过太太地位去,况王氏已经是三品淑人了。 但自己可怎么办,婉丫头远嫁,膝下只一个枫哥儿,枫哥儿尚且年轻,不知几时才能出头,眼瞅着杜氏母女日渐风光,将来这府里怕是连她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她自然要早做打算,最少,也得毁掉太太跟杜姨娘的结盟。 眼下便是个契机,太太性狭妒忌,种种龃龉加起来,已经濒临爆发,倘她忍不住对杜姨娘的孩子下手,这伯夫人的位置还能否坐稳呢? 丫头嗫喏道,“可是姨娘,咱们都知道,西厢那位根本没有……” 方姨娘莞尔,“这才更好。” 倘若太太没能害了杜姨娘的孩子,却误打误撞拆穿她不过是假孕,那杜氏也要被老爷嫌弃,怎么看都不吃亏。 何况,这事多半两败俱伤,即算是假的,太太已然起了害人的心思,老爷能放过她么?静王妃亦不肯善罢甘休。 鹬蚌相争,她只要坐享其成便好。 丫头拜服,“姨娘神机妙算。” 方姨娘漠然品着茶,这可都是人家逼她的,她不过为求自保而已。在这内宅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容不得半点手下留情。 * 徐宁回到府中,依旧有些耿耿,便宜爹请的大夫按说是他信得过的,但,会否有误判的时候? 她就问齐恒,“殿下可知太医院哪位太医长于妇科?” “怎么,你不舒服?”齐恒下意识往她小腹处瞥了眼,还是很平坦呀。 徐宁恼道:“不是我要看病!” 她怎么会怀孕,就算有,也不可能这么快肚子就变大——当她是妖怪呢? 听完她的猜测,齐恒倒没怪她多疑,只颔首道:“事出突然,谨慎些也是应该的,葛太医擅长妇人方,以前宫中嫔妃遇喜多会找他请脉。” 不过这位葛大夫恰巧家去了,齐恒让姜管事持自己的拜帖去把人请来,料来得三五日工夫。 耽误人家休假,实在不好意思,但徐宁也顾不得许多了,她希望能多一重保险。 “不过,你打算怎么跟岳母说呢?”齐恒瞥她一眼,慢条斯理说道。 这声岳母叫得还真顺口,徐宁红红火火想着。但齐恒的顾虑也是她的顾虑,虽然她是为母亲好,可杜氏会否高兴呢? 听起来好像她很不愿姨娘生下孩子似的…… 徐宁叹息,一般人家自然无须考虑这些,可谁叫她是胎穿的,心知肚明,自己与姨娘不过半路母女。 她不想破坏这份朝夕相处的感情。 齐恒帮她出了个主意,要不,就以挂念家中老人为由,帮全府都给请一遍脉。 这倒是个办法,不露痕迹就能查明真相,不过,会不会太麻烦人家了? 徐宁记得葛大夫貌似也有五十了,这诊脉可是体力活,回头累瘫了岂不成她罪过? 齐恒姿态轻松,“无妨,他只为要紧些的主子请脉,余下交给他手底下的药童即可。” 正好那些都是学徒,纸上谈兵久矣,只缺出师,趁机让他们练练手,也算实践出真知了。 徐宁:……这么看,葛大夫貌似还欠他们人情? 两相抵消,看来诊费不用付了。 第072章 查证 葛太医生得童颜鹤发, 仙风道骨。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56节 饶是徐宁这种不信神佛的见了,都觉得是个半仙,尤其这人生着一把洁白如雪的长胡子, 面庞却细腻丰嫩,不见一丝褶皱, 驻颜有术啊——真想向他请教一番, 谁不渴望青春永驻呢? 体力也不像这个岁数,据闻姜管事是强行把他从床上拽起来的:葛太医纳了五房美妾, 个个风姿绰约,工于内媚, 难怪动不动要休假,天天在太医院清心寡欲哪里挨得住? 这回要不是看在静王面子,加之许了高额酬金,他才懒得出山。 徐宁夸赞道:“大人耄耋之龄, 依然精神矍铄,瞧着实在可佩。” 葛太医瞪大了眼, 但,脸上并没有被恭维后的喜悦, 反倒气呼呼转身走了。 徐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哪句话说错了? 姜管事哭笑不得, 悄悄告诉徐宁, “葛太医才三十多岁。” 徐宁:“啊?” 看着完全不像啊,亏她还以为对面善于保养,原来搞错了? 姜管事掩口, “他是少白头。” 徐宁恍然, 难道脸上不见皱纹,她就说嘛, 七八十的人怎可能夜御数女……这下误会大了。 都怪齐恒,早些知会她一声该有多好,也不至于弄出这些乌龙来。 姜管事觉着殿下恐怕是故意的,自从王妃嫁过来,殿下的性子活泛许多,古灵精怪,连装死都敢扮,还有什么不能?不过,这样的殿下倒让他觉着多了几许人味儿,以前总板着副冰山脸,跟罗刹鬼似的,难怪能止小儿夜啼呢。 为夫妻二人感情着想,他就不揭穿了。 好在葛太医脾气虽大,正经工作并不肯耽误,况且钱都收了,怎么能不办事? 没多久便拎着药箱跟徐宁出门,带着十来个粉妆玉琢的药童,徐宁一方面觉得这人是颜控,一方面又怀疑那些恐怕是他的私生子——古人发育早,算算岁数,还真差不多哩。 但这种事去问本人也不会承认的,徐宁只好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眼下重点还是搞清楚姨娘是否真的怀孕。 此前她已知会过府里,诚意伯也挺高兴,觉得三丫头到底孝顺,人一上岁数难免七病八痛的,可太医们循例只为皇宫和各位宗亲府上效劳,寻常人没那么多机会享受额外待遇,他自然不能错过——反正是女婿掏钱。 王氏虽觉着黄鼠狼给鸡拜年,可来都来了,她也没什么反对理由。见葛太医须眉皆白,仙气飘飘,陷入跟徐宁那般思维怪圈,同样认为是个得道之人,倒收起先前轻视态度。 待葛太医诊完脉,说她肝郁气滞,最近定然遭遇不快之事,王氏立刻佩服得五体投地,细细问他如何开方,又额外叫人送了五十两银子。 徐宁偷眼看去,那方子上不过是些寻常补药,横竖吃不死人。 忽然感觉这钱她也能赚,难怪市面上那些半仙总能唬得一愣一愣的呢。 诚意伯倒没太大问题,无非肾气亏损,恐有脱发,该吃些首乌、黑芝麻之类补补身子,诚意伯唯恐尴尬,赶紧岔开,暗暗琢磨着回头打听哪里有上好的首乌,最近总觉头发白得厉害,恐有早衰之像。 徐宁:……你也不看看人家,三十多岁头发就白完了。 便宜爹这还算好哩。 轮到给杜氏请脉时,众人都分外专注,诚意伯虽料着这胎不会有什么问题,却还是想听个准信儿,到底府里许久没有新生儿坠地。 王氏则难掩妒火,别过脸去不愿再看,还在胎里就这般大张旗鼓的,哪日生下来真是个男丁,老爷不定会如何重视。 方姨娘则似乎比杜氏本人还要紧张,诚意伯几回催她倒茶,她跟没听见似的,诚意伯颇有不悦:这人的心也是给惯大了,放年轻时候,他说东哪里敢往西? 徐宁密切注视方姨娘脸上一举一动,就算有利害冲突,这人也太在意了些,像嫡母那般才是正常表现吧? 方姨娘察觉对面盯着自己,掩饰着起开,“我去给老爷沏壶菊花茶。” 却是心不在焉,连茶叶弄错了都不知道,等递过来时诚意伯皱眉,“我素日只喝黄山贡菊,怎的换了杭白菊?” 方姨娘回过神来,连忙陪笑:“贡菊没了,我去松鹤堂看看。” 诚意比斥道:“罢了。” 客人还在府里,东跑西窜像什么话,一点子菊花都问老太太要,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呢。 方姨娘今日屡屡在雷区蹦迪,自己却毫无所觉,徐宁看在眼中,眸色更深了几分。 葛太医这次请脉格外的长,过了许久,才将食中二指从帕子上移开。 诚意伯急不可耐,“如何?” 方姨娘的心提到嗓子眼,若贸然被揭穿,她的那些伎俩就都白费了。 好在葛太医只是含笑拱了拱手,“恭喜伯爷,您会心想事成的。” 方姨娘松口气,那方子可是她花重金从苗人手里得来,京城这些庸医哪里识得,是她白担心了。 随即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太过露骨,忙讪讪道:“如此,夫人和我也都放心了。” 又谆谆拉着杜姨娘的手,传授她许多经验之谈,最重要的是,是如何生个男孩,若能像椿哥儿那般稳重,枫哥儿那样聪明,集二人所长于一身,那就再好不过了——显然,她太知道如何刺王氏的心。 王氏已然忍无可忍,连送客都懒得敷衍,一摔房门便躲了进去。 徐宁瞧着方姨娘喜形于色模样,心底异样更多几分,就算为了给太太找不痛快,她这高兴也太瞩目了些,像是发自内心的。 但,可能么?方姨娘有这般豁达大度? 回到王府,徐宁给了酬金,待要遣人好生送葛太医进宫,葛太医却意味深长道:“王妃娘娘,令堂这一胎多半生不下来。” 徐宁早有此预感,可她奇怪这人方才怎么不说? 葛太医的本职是给各宫主子请平安脉,见多了嫔妃之间勾心斗角,自然也深谙此道。 “令尊正在兴头上,若骤然说破,您觉得他会如何想?” 诚意伯待人,向来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倘他怀疑杜氏故意假孕骗他,那杜氏的日子就很难过了,虽说碍着徐宁身份,明面上不敢如何,可深宅大院里头,要对付一个人的法子多的是。只消他稍稍改变态度,自有宵小之辈一窝蜂上去作践。 徐宁身在王府,怕是鞭长莫及。 因此葛太医为她着想,才暂时隐瞒下来,“当务之急是要揪出谁在背后设计令堂,找到真凶,疑心当然不攻自破了。” 徐宁沉吟,“大人能肯定么?” 她就怕误诊,万一杜氏真个遇喜,却因为她插手发生差池,那她恐怕难辞其咎。 这句话无疑又得罪了葛太医,白胡子气得一吹一吹的,几乎就想撂挑子不干,请她另请高明罢! 总算他还记得静王对自己知遇之恩,当初有个贵人逼他谎报月份,甚至以下狱相挟,亏得殿下与温妃娘娘施以援手,就为了这份雪中送炭之情,他也得尽力。 葛太医只得耐心解释,杜姨娘的脉象看上去很像滑脉,但若留心观察,能发现一条细细的黑线,当是用药所致。 徐宁目光微动,这个确实,杜氏肌肤冷白,仔细看还是挺醒目的,只是一般人家女眷也不会无端挽起袖口,是而才能瞒天过海。 而葛太医之所以心细如尘,也是因为之前见过类似的,“若下官猜的不错,此药当来自黔地苗寨,西南一带流传甚广,只因蛮荒之地,少有人识。” 徐宁只知道苗人擅长制蛊,却不曾想医道也如此厉害,也是,巫医不分家,最早那批游方郎中本身也爱装神弄鬼。 只是京城哪来的苗民?去年闹刺杀的倒是个苗族少女,可她蛰伏许久,想来不敢随便到外面走动。 徐宁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方姨娘有个远亲貌似是从贵州来的,当时她们姊妹刚刚进学,徐馨才学了个黔驴技穷的成语,还故意问徐婉黔地的驴子是否真那么蠢,把徐婉都给气哭了,觉得大姐姐指桑骂槐,闹到便宜爹那儿,又是好一顿安抚。 本来是桩无足轻重的小事,这会儿倒是对上号了,可见方姨娘心思多深,伏线千里,谁知道哪天派上用场。 徐宁谢过葛太医答疑,又衷心祝愿他儿孙满堂,这般仁心仁术,不传承下去真是可惜了。 哪知马匹又拍在了马蹄子上,葛太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姜管事蝎蝎螫蛰告诉王妃,葛太医去年才被某个小妾戴过绿帽子,生了个黑黢黢的野小子,葛太医大怒,可他又好面子不肯宣扬,只把人赶到庄子上,还得养着那娘儿俩,可从那之后葛太医便分外警惕了,每回行过房事都会给妻妾灌下避子药,以防有何不测。 王妃祝他儿孙满堂,属实往他心上戳刀子。 徐宁:……原来如此。 看来那些药童也是清白的,是她误会了。 她好奇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姜管事得意非凡,“自然是殿下找人暗中查证。” 徐宁:这、亏得葛太医把齐恒当成恩人,齐恒却悄悄调查他的黑历史留作把柄,属实痴心错付呀。 第073章 呆子 徐宁正纠结如何对杜氏说明真相, 不让娘受到刺激,还不能打草惊蛇,使方姨娘有所警觉——到底她没证据, 且方姨娘做事极为细致,只瞧她这些年如何在伯府屹立不倒便知了, 诚意伯早年也不是没纳过其他妾室, 可无不结局潦倒,失宠的失宠发卖的发卖, 可见方姨娘着实厉害。 除非她自己露出马脚,否则如何揪她的小辫子。 白芷悄悄上门, 说红芍从庄子上回来了。 红芍是偷跑回来的,自知违背禁令,不敢来向王妃请罪,在她那里躲了两天, 肉眼可见憔悴不少。白芷觉得这也不叫事呀,因此还是大着胆子过来“告发”, 希望看在她态度诚恳份上,王妃能网开一面。 徐宁心里已有计较, “你让她自己来说罢。” 却没提是否原谅。 白芷无法, 只得照实对红芍说了, 劝她态度诚恳些, 服个软儿,王妃兴许就大发慈悲既往不咎了——毕竟她这张脸可是大杀器呀。 红芍虚心受教,画了个漂漂亮亮的妆、哭得梨花带雨的过来了。 其实, 她真不是受不了庄子上的苦, 是被王妃交给她的那只玻璃罐子给吓的。原本她悉心照顾这东西,就盼着哪日蛹化了, 飞出只漂漂亮亮的大蝴蝶来,谁知前几日天气和暖,罐子里果然有了动静,她欣喜若狂,凑过去看时,被那黑咕隆咚的玩意吓了一跳。 好个丑八怪,快有她巴掌大,浑身漆黑布满盔甲不说,还长着两只硕大如钳子般的长螯,威风凛凛凶神恶煞,唬得她心胆俱寒,连滚带爬赶了回来。 她不敢埋怨王妃,可王妃从没说过孵化出来的会是这种东西呀,早知如此,宁死她也不干的。 红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模样愈发楚楚动人。真要是退而求其次,她倒宁愿去陪楚王那个花心大萝卜,也不要跟一只虫子作伴。 美人落泪,总是令人心折。徐宁心底的计划渐渐成形,递过去一方手帕让红芍擦擦,再这么不顾形象,鼻涕该滴到地板上了。 红芍哽咽着,颇有点破罐子破摔架势,只要不把她送回庄子,让她去浣衣房洗衣服也使得。 怎料徐宁却道:“怪我不好,你哪里做得来这些活计,还是派个轻省些的罢。” 红芍警惕地望着她,王妃又想如何恶作剧? 徐宁柔声道:“你代我回徐家照顾我娘,如何?” 这倒是个不错的差事,徐家自有下人,她只要端茶递水即可,可是好端端的,为何要将她送去呢? 徐宁便说了杜氏有孕一事。 红芍张口结舌,“可、奴婢并不懂这些呀!” 她还是黄花大闺女,更别提生养了,总不见得将来还要她喂奶吧。 徐宁笑道,“这倒不必,你帮忙盯着我娘饮食即可,尤其别处送的吃食衣裳,更得慎之又慎。” 红芍懂了,原是让她过去当探子呀,看来诚意伯府妻妾相争十分激烈。 这个她倒很在行,当下拍胸脯保证,“您放心交给奴婢便是。”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57节 半夏撇撇嘴,“这位能中用么?” 傻不愣登的,怕是还不如她懂得多呢,若非自己要随时照顾小姐,半夏恨不得一身二用,腋生双翅飞到那边去。 徐宁笑道:“红芍本来也不必懂。” 姨娘既无身孕,难道还怕红芍照顾出差池?大体上不错就够用了。 更重要的是,她站在那里,活脱脱就是一道亮丽风景线,足以勾起方姨娘心底的危机感,后面会发生什么,徐宁还真有点好奇。 她忽然想起,“对了,红芍自己回来,那只锹甲虫呢?” 半夏奉命过去垂询,刚哭完的红芍脸上一片错愕,貌似她把那只虫给忘了……天哪,她完全忘了! 徐宁派人回庄子找寻,玻璃罐好端端躺在地上,楸甲正吃力地顶开软木塞想从里头爬出,好在向荣及时捡起,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布袋罩上,方才不至于功亏一篑。 徐宁端详手心里的小可爱,比她想象中要更大些,看来这只楸甲的确天赋异禀,最为难得的是,饿了这些天居然一点没瘦! 向荣:……多亏他及时喂了两把桑叶好么? 不管怎么说,这差事还是交给他合适,让女孩子跟虫子为伍是太难为了些。 半夏小心翼翼靠近,“我能摸摸它呢?” 向荣将楸甲转移到手背上,用两指捏住那对巨钳避免伤人,方才说道:“你摸吧。” 被制服的楸甲温顺得很,半夏用指腹碰了碰乌黑光亮的脊背,惊叹道:“它好乖呀。” 向荣微微红了脸。 徐宁:……夸的是虫又不是人,你脸红个泡泡茶壶? 这两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月末,徐椿顺顺当当带着萧家小姐回来,徐家难得双喜临门,陷入久违的热闹之中。 听闻杜氏有身孕,徐椿先有点错愕,随即便展颜笑道:“太好了,我也盼着姨娘能添个小弟弟,将来好教他读书习字。” 王氏觉得儿子真是心大,但,好歹话说得体面,总比授人以柄要强。 方姨娘柔柔道:“大少爷有所不知,这阵子府里为了杜姨娘的身孕忙昏头了,静王妃来特意请了太医来诊脉,可见有多重视。” 这话自然是说给新妇听的,瞧瞧,徐家根本没把你当回事,为了个姨娘闹得兵荒马乱,让萧家何以自处? 萧兰芝腼腆微笑,并不觉此话有何异常。 杜氏再迟钝,也听出方姨娘这是有意拱火,待要质问,红芍上前一步帮她将披风系上,莞尔道:“姨娘此言差矣,王妃牵挂这一胎,可对大公子也不曾放松呀,连车队都是咱们王妃所赠,您这话实在有失偏颇。” 方姨娘的笑容冻在脸上,以她的身份,真有丫鬟敢与她顶嘴,拖出去打一顿就是了,可偏偏这人出自王府,不看僧面看佛面,她还处置不得! 方姨娘原本想不懂,徐宁为何会派个丫鬟来照顾杜氏,年纪轻轻懂得什么,及至见了面方才明白,原来打的这个主意,就为了杜氏孕中不能行房,特意找个人来固宠,母子俩俨然把偌大家私视作囊中之物! 当然,做女儿的给父亲找小老婆,传出去不好听,静王妃也不敢直说,可红芍生得如此貌美,男人一见就挪不开眼,哪还用得着多费唇舌? 方姨娘强笑道:“王妃身边的人果然聪敏伶俐。” 红芍言辞轻倩,“不敢,只是耳濡目染,多少有些进益罢了。” 搀起杜氏一只手,“姨娘,外头风大,咱们进去罢。” 杜氏从善如流,她虽不解红芍来意如何,但,女儿总是为她好的。原本杜氏见此女容貌出众,担心是个绣花枕头,可这段时日侍奉她十分尽心,连她夜里咳嗽一声红芍都会起来嘘寒问暖,倒让杜氏生出几分感动来。 亦可见女儿在那府里过得不错,身边人才会对其忠心耿耿。 诚意伯瞥见红芍纤柔袅娜身段,亦十分神往,半边身子近乎酥倒。不过,他可不敢贸然要人,红芍身契在徐宁手里,当老子的为这点事开口也太丢脸,再则,徐宁原话不过照顾杜氏生产,之后还得再接回去,可见这人多半另有用处——说不定是给静王准备的哩。 还是女婿艳福不浅,诚意伯不无妒忌的想。谁叫他没托个王侯身呢?人比人气死人。 方姨娘看在眼里,银牙几乎咬碎,若等老爷真个动心,那时再阻止便晚了,不成,她得防患于未然。 萧兰芝只是简单见了个面,之后便被送到京城一户有名的全福太太处,到正式婚礼之前,小夫妻仍得保持距离。 可徐椿那个心痒啊,竟半夜里想偷偷翻围墙溜出去,可他低估了自己本事,差点摔个狗吃屎,亏得底下有棵歪脖子树将他挂住,否则真要摔断了腿还怎么成婚? 王氏气了个倒仰,命令小厮丫鬟们严防死守,以免儿子鬼迷心窍做出不才之事——老爷真是昏头,早说了等秋闱结束再迎亲该多好,这下椿哥儿满心满眼都是那小娇娘,哪里还读的进书去。 这些,都是红芍在信上告诉她的。不得不说,虽然红芍文笔欠佳,偶尔还会有词句谬误,但描摹起身边囧人囧事却是绘声绘色,哪日改行写话本子一定不错。 徐宁还没见过那萧兰芝的长相,好奇美不美,假如以她为标杆的话能得几分呢? 红芍这回是学精了,不肯轻易钻入陷阱,她照实说了,在大公子眼里,萧家小姐当是人家第一殊色,她在他跟前站了快半个时辰,大公子也没多瞅她一眼,满心满眼都是快过门的小妻子。 出师不利啊。 徐宁忍俊不禁,拿着那封信 去给齐恒展示,“你瞧瞧,她还怪失望。” 大概女人们天生就爱比较这些吧,尤其红芍还是个公认的美女,被无视难免受挫。 齐恒淡淡道:“这有何难。” 当初红芍用尽手段也没将他迷惑住,可见他的定力比起大舅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宁颔首,“也对,看来你俩都不正常。” 她大哥便是公认的呆子,说不定还有点近视——这个徐宁无从验证,可从他常常两眼放空来看,总归视力是没那么好的。 第074章 解暑 这个时代当然没有检测视力的——大洋彼岸或许已经衍生出配镜行业, 但,尚未传到东土来,这里的人们自是一知半解。 徐宁虽为上帝视角, 但并非全知全能,顶多对生产力水平有大致了解罢了, 要她去发明个新东西, 或是推动社会进步,她自认没这个实力。 左右徐椿那点近视影响不到正常生活, 毛笔写出的字有斗大,怎么还会妨碍到视力?估摸着嫡母太吝啬, 不肯多点几盏油灯罢了。 徐宁默默吐槽一回,又觉得这般倒是好事,至少大哥眼里除了新嫂再看不见旁人:大部分的妻妾斗争都是由男主人不作为导致的,还是一夫一妻制最好。 虽未亲见, 徐宁还是差人往萧兰芝处送了点日常用品,怕她住不惯, 那位全福太太只是远方姨母,不比自家, 寄人篱下滋味总是难受的。 萧兰芝亲自写了几封回信感谢, 用的是素色花笺, 字字娟秀, 笔走龙蛇。看得出这位姑娘是个受过良好教育且胸有丘壑的人物——字品如人品。 徐宁除外,她的字即便写得再差,也是普天第一等贤良人, 毕竟邓太后为她背过书的。 齐恒忙着准备今年秋闱, 徐宁除了到慈宁宫和永福宫两处请安,此外便是忙着铺子生意。 如她所料, 徐馨在经历短暂纠结后,到底还是放手一搏,把地契抵押给了钱掌柜——是暂时,等她赚够足够银两就会赎回。 钱掌柜笑呵呵转头就把地契交到徐宁手中,他才不信这位文夫人有本事赎回呢,三岁看老,大小姐打小就不是生意场上材料,伯夫人将她当冢妇培养,又哪里需要亲自沾染铜臭呢? 倒是三小姐不显山不露水,还真是个人才,先前偷账本不过弄小巧,可这半年来足不出户就能将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见天生是吃这碗饭的,钱掌柜再不敢搁她面前捣鬼。 徐宁认真检查三遍,确定嫡姐没拿张假地契来哄她——不晓得该说徐馨太蠢还是太实在,这样轻而易举将母亲的产业交出去,王氏知道会吐血罢? 徐宁仔细锁进箱箧里,好奇道:“她当真说会在两个月内还清?” 钱掌柜颔首,大小姐那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差点没让他笑出声来。 徐宁琢磨着,徐馨哪来这么大口气,莫非想去赌场翻盘?那可真是大错特错。混黑/道的可没她这般好说话,一个不留神,全部身家都被坑光也是有可能的。 徐馨要作死不关她的事,可她也不能放任整个伯府都被拖下水,徐宁便让钱掌柜盯着些,发现有何不对,及时来向她禀报。 钱掌柜答应着,不免感慨,还是三小姐有眼界,这般心胸气量,当初却险些错过王妃之位,那就太可惜了。 老天爷还是厚道的。 为着徐椿犯起了思春症,镇日愣愣望着窗外发呆,诚意伯跟王氏一合计,还是快点将人娶进门罢,省得他老惦记着,再没心思读书——远香近臭,萧家小姐虽然出色,可等相处一阵或许便腻味了,少年人的热情往往来的快去得快。 王氏这般安慰自己,她可不愿儿子媳妇一团火热,并非她心窄见不得人好,实在萧家乃是名门望族,比她王家商贾出身强多了,若再有椿哥儿撑腰,她这婆婆还如何降得住? 家庭之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她在老太太底下挨了那些年的磋磨,好容易熬出头,难道还要再受媳妇的气么? 徐馨给娘出了个主意,让她将身边得用的丫头放下去两个,一来避免萧兰芝宠擅专房,二来也可充作耳报神,时时打听那边动静。 王氏断然拒绝,“不可。” 徐家规矩,两年无所出方可纳妾,当初她正是靠着这条禁令才阻止方姨娘进门,虽然后来依旧得逞,可好歹让她生下了长子,方姨娘不得不退后一射之地。 她自己就是正室,自然知道无论如何都得保障正室利益,家风才不会乱。 徐馨撇撇嘴,娘做事就是太束手束脚,才会让人爬到头上,换成是她才不管流言蜚语哩,自己过得舒服最重要。 一语点醒了王氏,赐妾不可取,但赐几个漂亮丫鬟倒使得,横竖儿子看上便顺便纳作通房,看不上,放那儿也能刺萧氏的心。 徐馨这才高兴起来,大嫂还未进门,人人便称颂其美貌气度,浑忘了她这位大小姐昔年如何风光,真是可恶。 总得让萧兰芝受点教训才好。 但王氏宁愿去牙行寻出色的买两个回来,她身边这些都是用老的了,平时替她掌管各项家私,哪能随便放走? “对了,琥珀说你前阵子归宁,还去了我房里,为的什么事?” 那日她正好到灵岩寺烧香转运,只错开半个时辰,回来便听说姑奶奶已经离开,王氏难免觉得女儿嫁人后越来越没规矩,哪像个作客的样? 徐馨打着哈哈,只说家里有事临时将她叫走了,哪里敢承认自己是来偷地契的,那不是做贼心虚吗? 她赶紧扯开话题,“听说三妹妹送了个丫头来照顾杜姨娘身子?” 王氏冷笑,“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还瞧不出来么?说是丫头,生得妖妖调调,水蛇身子杨柳腰,眼睛一个劲往伯爷身上瞟,若非你爹向来持重,怕真要着了她的道。” 后半句纯属王氏自己脑补,红芍要说感兴趣,也是对年轻的那个兴趣更大。 徐馨劝道:“三妹妹倒不是那等人,只是害怕杜姨娘身孕有何差池罢了。要我说,您就看开些罢,膝下有两个男丁,何必忌惮黄口小儿,何况姨娘肚子里是男是女都未知呢。” 王氏有些意外,她竟这样帮徐宁说话? 徐馨讪讪道:“一家子骨肉,难免有牙齿磕着舌头的时候,可外人眼里我与她都姓徐不是?” 何况拿人手短,她才向徐宁铺子里借了贷,自然不敢得罪对方——虽说她对自己将要进行的生意颇有信心,可赌石这档子事总是有风险的,万一竟亏本了呢? 好在大伙儿都是要脸面的人,谅来静王妃不至于赶尽杀绝,真个要收了她的产业。 倘徐宁听见这番话,定会呵呵,生意场上哪有什么人伦天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诚意伯找灵岩寺的高僧卜过吉日,月末就敲锣打鼓准备成亲了。 为着齐恒忙于跟翰林院诸位大人商量考卷,徐宁请他自便,连具体日子都未告诉,哪知到了出门这天,齐恒却一意孤行地跟了上来。 徐宁觉得这人脑子找抽,非得跟她对着干是吗? 但齐恒却记得她说起大哥大嫂时那副酸溜溜的口吻,似乎很羡慕人家鹣鲽情深似的,身为一个合格的夫婿,他自然得帮爱妻找回场子来。 于是齐恒寸步不离帮她举着油纸伞——哪怕这会子是阴天,每隔半刻钟就问她热不热,又机械地递来一碗薄荷香薷解暑饮。 听说是他亲自熬的,难怪苦掉渣。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58节 徐宁忍无可忍,有你这般作秀的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把柄被我攥着哩。 最后她逼着齐恒喝下那碗汤饮,方才结束这场荒唐闹剧,齐恒忙着漱口,可见味道的确黑暗——早知道就掺点糖了。 呃,那样怕是更糟糕……姜管事默默将吐槽收回,罢了,殿下第一次下厨,原谅他罢。 就很像个慈爱的老父亲。 徐馨远远瞧见,觉得这俩货未免太不自重,当着人就敢打情骂俏,哪有点王爷王妃的模样? 心里却无端失意,她嫁给文思远也有半年多了,两人却是相敬如宾,从未这般恩爱黏腻过——拌嘴却不少,却往往以两人假装失忆而告终,她原以为他会出尽百宝来哄她…… 现在想来,当初私奔时候的礼遇,并非他对她多么敬重,而是本性就如此,到底是岁数问题么?可她看她爹都不这般,偶尔她娘怄气,诚意伯还会说几句甜言蜜语哄哄人哩。 这回也借着温习功课没来登门。虽说徐馨并不愿让人议论她嫁了个穷秀才,可文思远真的躲起来当缩头乌龟,又叫她觉得这人没担当。 风雨同舟,什么坎儿过不去,难道她嫁给他是件很丢人的事么? 徐宁远远瞧见嫡姐一脸落寞,就知道这位别扭劲又犯了,换做她是文思远恐怕也会抓狂,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到底怎样才能满意? 何况今日乃人家婚宴,这般挎着个苦瓜脸不是煞风景? 徐宁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劝解,想想还是算了,人家亲爹亲妈都不操心,何必呢。 齐恒却善解人意,让人端碗解暑汤过去,“你姐姐定是中暑了,瞧她脸色白的。” 徐宁:…… 直男的关心永远这么幽默。 第075章 胭脂 徐馨分到一碗莫名其妙的解暑汤, 勉强倒也得了些安慰,这可是被她抛弃过的男人,居然还对她念念不忘, 要是当初…… 可等她带着感动尝过一口,却几乎连昨晚的隔夜饭都吐出来, 怎么回事, 别是故意整她的罢? 看对面脸色却又不像,或许只是火候问题? 此为亲王所赐, 说什么她都不能露出嫌弃之色。 徐宁就看着嫡姐硬生生将那碗苦药一饮而尽,还强撑着行了谢恩礼, 方才飞也似地跑到净房吐去,心下着实佩服,有这份忍功做什么不行,何必非得钓上文思远呢?或许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王氏过来没瞧见长女, 诧道:“大姑奶奶呢?” 婆子低声道:“更衣去了。” 什么更衣,怕是尿遁罢。方才王氏检视几家送来贺礼, 见徐馨送的实在拿不出手,几匹褪了色的绸布, 首饰也多为旧年款式, 心下十分郁闷, 好歹是你嫡亲兄长, 你便破费点又能怎的? 为了个秀才都能一掷千金,到娘家这儿反倒满腹穷酸相,惹人笑话。 王氏不愿女儿丢脸, 亦不想他们兄妹间起隔阂, 少不得自掏腰包另外添些,也不能太显眼了, 往年跟今年的绸缎看着就不是一个样! 相比之下,徐婉的手笔却阔绰许多,虽因路途遥远未能亲自上门,却千里迢迢送过来一座赤金鸳鸯屏风,上头的毛羽纤毫毕现,可见除了材料之外,做工也是笔不小的费用。 宾客们都啧啧称奇,方姨娘亦与有荣焉,瞧瞧二姑奶奶多给她长脸。 王氏气恨徐婉故意摆阔,想到这钱或许是王家出的,不免更加肉痛,花她娘家的钱给方姨娘争光,她这个主母活得究竟有多窝囊? 本就心绪不佳,待见到静王府送的礼,王氏那股气实在憋不住了。 居然只是本书? 亏得他俩还用红布装裹盛在锦盒里送来,她当是什么稀世奇珍呢! 王氏脸上的笑意终是淡去,“王妃娘娘当真大方。” 这显而易见的讥讽让诚意伯有些挂不住,恼怒地瞪了老妻一眼,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有你这般斤斤计较的么? ——不过,这份礼也实在太薄了,当初他可是送过去不少陪嫁呢,饶是诚意伯也难免觉得女婿没眼色。 徐椿意不自安,他倒是不在意这些微末小事,然而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着实令他有些紧张,不会吵起来罢? 萧兰芝轻轻上前两步,素手将封皮翻开,喜道:“夫君,此为颜氏家训真迹。” 颜氏家训人人都听过,诗礼之家大多以此勉励族中子弟,可真迹两个字就着实难以置信了,这书不是失传了吗? 纷纷凑上去围观。 徐椿讶道:“你怎么知道是真迹?” 诚意伯暗暗皱眉,长子这情商,不是怀疑静王作假么?亏得人家不计较。 他才不在乎真呀假的,总归体面最要紧。 萧兰芝珍惜地将书捧在怀里,含笑道:“我家中就有一封颜之推的亲笔书信,自然能够分辨。” 颜之推的书法虽不及其后代五世孙颜真卿那样出名,但也是笔力遒劲自成一派,萧兰芝能说这种话,可见颇有研究。 徐宁笑道:“王爷那里还有篇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嫂嫂若喜欢,改日我便取来。” 本来齐恒是打算送这个的,但徐宁觉得婚宴上不吉利,遂还是换了换。未曾想萧兰芝便是此道中人,这下正好投其所好。 萧兰芝忙道:“此等孤本还是留在王府更加安全,王妃若不弃,改日容我摹刻一份罢。” 这就很满意了。 看看,人家才叫高情商。诚意伯松口气,再度佩服自个儿眼光,徐椿的性子,就得萧家女儿才压得住。 宾客们回过神来,齐齐上前道贺,萧兰芝应对得宜,并无半分羞缩怯场之态,好似她并非头一日过门,而是久在徐家主持中馈惯了的。 诚意伯喜上眉梢,对老妻道:“往后你也能松泛些了。” 王氏气结,这就想架空她了?老的少的没一个好东西。 方姨娘看在眼中,暗暗好笑,刚进门就闹得鸡飞狗跳,往后怕是好戏不断。 待四下无人时,徐宁才悄悄问萧兰芝,当真有颜之推的书信?她以为齐恒的府库里已经把颜家手稿搜罗得差不多了。 萧兰芝一怔,方才诚实回道,方才她是故意那么说的,不想气氛弄得太僵。 随即却又莞尔,“但我知道王妃待我好,定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徐宁被哄得飘飘然,答应再让她临摹一套《多宝塔碑》。 齐恒觉得妻子没救了,往日多精明的人,怎的会叫个认识没多久的哄得团团转? 徐宁道:“她只是临几副字而已,有何不可?” 齐恒不这么想,认为萧兰芝是故意套近乎,想她从琅琊孤身亲来,无依无靠,自然得寻个靠山,好助她在徐家立足。 京城这块地方,寸土寸金,别看萧家在兰陵名头大,入了京可就不够看了。 徐宁道:“那也没什么不好。” 像她不也千方百计寻了邓太后做靠山么?生在这世上,懂得自谋生路是好事,若萧兰芝是个三步不出闺门的弱质女流,恐怕早就被徐家这摊浑水吞得渣都不剩了。 虽然看上去交了心,两人也保持书信联络,但徐宁并未告知大嫂姨娘身孕有假一事。若是个糊涂的,刚进门就发现丈夫多了个兄弟分家产,必定会恼羞成怒,正好借机试探对方人品如何。 而那罪魁祸首,多半也会把握住这点。 果然,红芍发现方姨娘跟萧兰芝走得很近,诚意伯虽未明确将中馈移交给儿媳妇管理,却也放话让她试着历练。王氏心不甘情不愿,撺掇几个厉害点的婆子给萧氏下马威,忙着跟儿媳妇斗法,倒是没空去管杜姨娘的身孕了。 方姨娘则是忙得热火朝天,一边暗示杜姨娘腹中是个男胎,一边时不时在萧兰芝跟前夸耀红芍美貌,女人对这种事总是格外警觉,谁知道这美貌丫鬟会入儿子还是老子的法眼呢? 红芍着实叹为观止,方才信了王妃所言,这方姨娘无愧搅屎棍之名。 但,终究只是些言语挑唆,不算真凭实据,方姨娘嘴碎点也不能就此给人家定罪。 直到这日,红芍带着一盒胭脂上门。 胭脂是萧兰芝赏的,但并非直接送给她,而是方姨娘先提起兰陵胭脂膏子做得好,颜色匀净,也不沾灰。萧兰芝便随手从妆奁里拿了几盒,送给太太和几位姨娘处。 红芍这盒自然是杜姨娘的份,但杜姨娘自从遇喜后便不事妆饰,市面上售卖的铅粉再好,怕伤及胎儿她也一点不用,宁可素面朝天,左右她不靠宠爱度日,随意罢,知道红芍爱美,便顺手把胭脂给了她。 若是寻常玩意儿,自不必郑重其事,徐宁咦道:“可是其中有何不妥?” 红芍以前在内务府便是派管胭脂水粉的,还会瞒着各宫娘娘偷偷试用,她自己就是里头行家。 “王妃猜的不错,里头掺了些旁的东西。” 初时不觉异样,渐渐却会干枯起皮,到最后满脸斑驳难看死了,可见这人心有多坏,不知道女子容貌比生命更可贵么? 徐宁沉吟,“会否萧兰芝所为?” 再怎么知书达理,可嫉妒乃人之天性,看看李凤娘便知了,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红芍摇头,“我刚拿到手还是好端端的,是今早上才发现调换。” 虽然只是膏体颜色的细微改变,但因她入府前就存着警惕,对身边一切风吹草动都十分戒备,是而还是注意到了。 姨娘的住处在西厢,大少爷跟少奶奶却住在前院,萧兰芝怎么会到后边来?这么点时间,也不足以收买人手替她卖命。 况且萧兰芝也无法预料姨娘会将这盒胭脂赏她,唯有熟知姨娘日常习惯的人,方能算计得如此精确。 徐宁叹道:“果然如此。” 虽然猜着方姨娘不会坐以待毙,可这么快便动手,还想一箭双雕,这人的心也忒阴了——万一红芍用了萧兰芝的胭脂而烂脸,萧兰芝便会被指为嫉妒无法容人,将来如何在府里立足?打击了长房一脉,徐枫便可脱颖而出,反正杜姨娘的孩子生不下来,她自然有把握牢牢将老爷攥在手里。 徐宁披衣起身,“走吧,你随我去见姨娘。” 红芍有些犹疑,她毕竟不是太医,说的话未必管用,而且,这盒胭脂她根本未曾动过,仅凭口述不足以为凭吧。 徐宁无语,“那你想怎样?” 自己要来告发,这会儿又说证据不足,别是退堂鼓吧? 红芍灵机一动,“奴婢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身侧道,“半夏姑娘,可否借你的妆奁一用?” 半夏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见徐宁点头,只得勉强同意。 红芍侧身步入内室,捣鼓了约摸一炷香工夫,再出来已是改头换面。 徐宁望着她脸上密密麻麻的红疙瘩,眯缝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蒜头鼻,香肠嘴,着实佩服这姑娘的牺牲精神。 手艺也堪称惊人,这特效妆跟易容术都快差不多了。 半夏先是错愕,随即便咬牙切齿,“想不到我的胭脂也被下毒了。” 连她的美貌都遭人嫉妒,可见世上人心多坏。 红芍:……嗯,你对自己有啥误解?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59节 第076章 审问 徐宁原本做了漫长的心里建设, 可等真正坐到母亲身边时,却无论如何都张不了口。 她清楚地看见杜氏这段时间如何欢喜,为了那个莫须有的孩子, 她寄托了全部的热情与指望,如今却要告诉她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 她该如何接受呢? 徐宁尚在斟酌词句, 杜氏却已轻轻叹道:“你今日过来是想告诉我,这个孩子是不存在的, 对么?” 徐宁怔怔看着她,“您都知道了?” 杜氏颔首, 她只是平庸了点,人又不傻,那日葛太医来为她请安,迟迟不作回应, 她就猜着怕是有异样——若真是喜事,哪用得着这么费劲? 何况, 是否真的有孕,身为母亲多少会有所察觉。 她摸着平坦如旧的肚腹, 神色却是怅惘的, 无疑她感知不到里头小生命的存在。 徐宁劝道:“您别伤心, 这次只是运气不佳, 往后还有机会。” 杜氏笑着拍了拍她手背,“娘都这把岁数了,难道还真指望老蚌生珠, 有你一个娘便知足了。” 她唯一遗憾的只是没让徐宁多个弟弟, 好叫老爷儿女双全。 徐宁撇撇嘴,心想便宜爹可不稀罕, 多的是女人为她生孩子,杜氏这番心意固然珍贵,也得看人家珍不珍惜呢? 便宜爹显然配不上人家对他掏心掏肺,可谁叫杜氏这辈子就他一个男人?年轻时那点温存,足以令她缅怀终身,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杜氏佯装洒脱把手头几件活计撇开,本是做给她腹中孩儿的肚兜,“看来安胎药也不用喝了。” 本来存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想着或许诊断有误,但,如今水落石出,她也只能接受现实。 徐宁本来想说那就做给您外孙吧,话到嘴边硬生生转了个弯,“我拿去送给二嫂吧,正好她快生了。” 吴王妃预产期在五月底,这个时代生孩子可是件大事,胡贵妃老早就派了好几个精奇嬷嬷水上嬷嬷灯火嬷嬷前去伺候,围得跟八卦阵似的,她看吴王妃貌似更紧张了,这得背负多大的心理压力。 论理,徐宁本该以身作则予以母亲安慰,可生孩子这种话不能随便说说,至少现在,她还没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看杜氏一脸颓丧,徐宁有意叫她打起精神,“娘,您可不能就这般泄气,得找出背后害您的人,这事才算完。” 杜氏懵懵懂懂,她原以为自己太想怀孕才导致月信紊乱,原来不是? 她是半点没把人往坏处想,徐宁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甚至于她怀疑多年以前那场小产也是方姨娘一手策划——彼时便宜爹迷上了一名姓白的歌姬,一时兴起将其带回家中抬为姨娘,不久之后杜氏却被验出喜脉,这白姨娘不知脑子哪根筋犯抽,竟故意将杜氏推下台阶,结果杜氏意外小产,而白姨娘彻底失宠并被赶出伯府,再度回到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去,不久之后便死了。 方姨娘却重新将诚意伯的心收拢回来。 现在想想,很可能是这位自导自演的一出杰作,否则哪会这么巧? 杜氏面露怔怔,“你是说,我上回身孕也是假的?” 是不是,徐宁无从验证,到底时过境迁,人证物证也都不在了,可她只能引导母亲往那方面想,一个本就生不下来的孩子,多少会令她心里好受些。 徐宁趁热打铁,“便为了府中太平,咱们也得将此人揪出来。” 经她一番开导,杜氏心情总算缓解不少,可她深知方姨娘绝非那么容易能被揪出狐狸尾巴——事实上哪怕在入府七八年以后,她也依然以为方氏是个心地纯良的可怜人,若非后来为了女儿彼此争斗,她怕是一辈子都看不穿方姨娘的真面目。 杜氏苦恼,“咱们没证据啊。” 这么贸贸然去告发,老爷定不会相信。 徐宁莞尔,“幸好,这回她却走了一步臭棋。” 说罢击掌命红芍进来,杜氏瞥见红芍容貌唬了一跳,原本如花似女的大闺女,怎的成了这副德行? 红芍扮丑也有一套,哭哭啼啼控诉方姨娘对自己的迫害,她不过生得漂亮点儿,至于这般招人恨么?她又不是徐家的家生子,无非暂且挪用几日,有人却迫不及待想要她性命呢! 红芍的眼泪不但对男人有用,对女人也是大杀器,杜氏听完立刻心生恻隐,都怪她把胭脂转送给这姑娘,好端端让人家遭这些罪。 徐宁道:“所以啊,您必得为她主持公道。” * 诚意伯进门时,府里已经灯火通明,辉煌一片。 今儿是谁的生辰?他的还早,老太太也不用这般大肆铺张啊。 及至瞥见那身杏黄服饰,才意识到静王妃“作客”来了。诚意伯有点微妙的不爽,三丫头如今架子越来越大,连他当爹的风头都给比了下去,属实倒反天罡。 再说了,非年非节的,谁请她过来?就算她娘有孕,可嫡庶不可乱,谁家天天把个姨娘捧得跟主母似的,叫人笑话。 女婿得空也该教教她。 想起素来油盐不进的静王,诚意伯微不可见皱了下眉,这人性子也难处,可三丫头怎么倒在那府里混得如鱼得水似的?真是奇哉怪哉。 再走近些,诚意伯方才看清地上跪着的熟悉身影,诧道:“妙容?” 方姨娘一瞧见他,眼泪便如断线珠子般下来,恨不得抱着他大腿痛哭。 诚意伯一时心软,便要将其搀起,王氏轻咳了咳,正色道:“老爷,烦请您听完是非曲直再做定夺。” 明晃晃的烛火下,徐宁高坐在正殿那张紫檀椅上,王氏与杜姨娘则一左一右居于两侧,俨然三堂会审的阵仗。 王氏虽气愤她在自己家里摆王妃架子,不过,今儿审的是方妙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故此,她也就不计较了。 诚意伯知道方姨娘心眼多,背地里没少打骂丫头、或是置些私房田产什么的,但,都是些小打小闹,为枫哥儿日后着想,他也愿意睁只眼闭只眼,今儿是为什么把那两边都得罪了? 他有意缓颊,“来人,这么晚了还不扶杜姨娘回房歇息,有身子的人可禁不起熬夜。” 杜氏神情一黯,多么难得的关心,却是怕她看另一个女人的笑话。 王氏按捺不住喜色,“老爷,杜姨娘并无身孕。” 今日才叫双喜临门,她许久没这般舒心过了,想想真是后怕,还好她没糊涂到对杜氏出手,否则徐宁准会将矛头对准自己——方妙容这毒妇,心计当真可怕! 诚意伯呵斥道:“胡说,葛大人亲自诊的脉,你连太医院都信不过?” 王氏正要开口,徐宁已命半夏施施然上前,将一份脉案呈上——葛太医做事都有后着,口说无凭谁会信重。 诚意伯看毕,额上青筋突突跳动,居然还真是场误会。 徐宁这个死丫头,早些不说,偏拖到现在,却不知他在吏部已经传开了,就差分发喜帖,回头还得一一解释,他成了多大的笑话? 事已至此,他自然知道方姨娘因何而跪,“这与妙容有何关系?” 别是杜氏故意诓他,又想赖在方姨娘头上。 徐宁恨不得剖开便宜爹脑瓜子看看里头是什么货色,事实摆在眼前都看不见? 王氏也是难得公道一回,“老爷试想,杜妹妹若真想害方姨娘,何必提早揭露,到时候诬赖方姨娘害她小产不是更好?” 这些后宅中隐私手段,她没用过不代表不知情,只是自矜身份,不愿与那起子小人同流合污罢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诚意伯蓦地想起以前白姨娘推害杜氏小产一节,莫不是……不,不会!枫哥儿的母亲怎么会是那种人,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 但徐宁今日要审的并非这桩公案,而是另外一节,她不知方姨娘是如何让杜氏中招的,那个太难追根溯源,幸好,还有另外一个突破口。 “幸好姨娘身子无损,此事无须深究,但还有一件事,希望父亲能给我个明确的解释。” 随着她话音落下,半夏适时的让开两步,露出身后被挡着的红芍来。 诚意伯唬了一跳,他隐约记得这丫头生得十分俏丽多姿,今日怎倒像个活鬼?莫不是妖怪变的。 红芍以袖掩面,断断续续哭诉自己如何被一盒胭脂毁了容貌,碰巧昨日有人撞见方姨娘身边的绿羽去过杜姨娘所在西厢,此事万万抵赖不得。 王氏瞧着也十分后怕,她最近忙着与儿媳妇打擂台,那盒胭脂还未来得及启用,可谁知方姨娘是否背地里偷梁换柱,想故技重施毁掉她的脸? 双手合十念起佛来,亏得苍天有眼。 她身旁婆子欲言又止,太太真是……太自信了,哪怕照照镜子也知道方姨娘不必如此呀。 诚意伯听到此处,心里已然信了七八分,“当真是你所为?” 若是别的,他还能帮忙遮掩过去,可这红芍是静王府的人,他不得不考虑静王面子,况且,方姨娘还试图诬陷给萧家,一旦成功,两家的结盟将形同虚设。如此居心叵测,着实令诚意伯恼怒。 方姨娘转过头,何止凄楚、几乎是绝望般地看着他。 可诚意伯已然不会被眼泪迷惑,大是大非面前,他从来分得很清。 方姨娘横一横心,“敢问那盒胭脂何在?” 再是罪大恶极,也得让她看看证据才能心服口服罢。 红芍不怕她当庭毁尸灭迹,坦然将完好无损的胭脂盒交到她手里——当然,红芍悄悄用刮刀抹去了一点儿,假装成使用过的迹象。 却见方姨娘看都不看,用指甲挖起一大勺便疯狂 往脸上涂抹,等到满张脸都涂满可怖的红色,只剩下眼睛鼻子露在外头,方吐口气冷笑道:“谁说它有毒?” 第077章 耳环 众人起初都被她举动唬了一跳, 还以为方姨娘心神大乱发疯了,这会儿方才明白她用意何在。 的确,要证明一样东西有毒无毒, 唯有亲身试验才知,而方姨娘就在身体力行证明这点。 徐宁蹙眉, 她不知方姨娘是提前备有解毒的药物, 或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照红芍说法, 那毒发作是慢性的,万一拖上三两个月, 只怕方姨娘早已有了金蝉脱壳之法。 何况方姨娘心细如尘,倘若让她看出红芍脸上的烂疮是画上去的,事情将更加不利。 唯有速战速决。 徐宁正想拿王府威势来恫吓,原本沉默着的萧兰芝却轻轻上前一步, “媳妇可以证明,胭脂的确被换过。” 方姨娘轻哂, 以为她想拿膏体颜色说事,可每盒胭脂又不能保证完全一样, 能证明什么? 却见萧兰芝轻轻将胭脂盒翻过来, 赫然露出底下一个烫金的“萧”字。 方姨娘眼底讥讽之色更浓, 事实胜于雄辩, 还想找什么借口? 连徐宁都觉得这人莫非吃错药了,你家标记就在底下呢。 然而萧兰芝却摇摇头,“不对, 我送的根本就不是兰陵胭脂, 不信,可以拿母亲那盒比对。” 早有知趣的婆子去王氏妆台下取来, 果然,那不过是一盒普通胭脂,香气、颜色都看不出有甚稀奇之处。 反而红芍手里的那盒才是正统萧家胭脂,方姨娘光顾着栽赃嫁祸,却忘了比对到底有何不同。 王氏气结,好个刁钻滑头的儿媳,拿市面上的东西来糊弄,当她稀罕几盒胭脂么? 萧兰芝腼腆一笑,“母亲勿怪,我因出来得匆忙,忘了从家中带些,只好滥竽充数,你若喜欢,我让他们送来便是。” 其实萧家这胭脂生意早就不自己做了,无非挂个名儿分些花红而已,光兰陵本地就有不少贴牌的。 王氏实在无话可说,摆摆手,“罢了。”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60节 若非她这出神来之笔,只怕方姨娘还会逮着机会反咬一口,细想倒是因祸得福。 方姨娘几欲吐血,千年打雁被雁啄了眼,谁料到她会上了个小丫头的当? 倒显得她方才那般做作成了笑话。 这会子后悔也晚了,方姨娘只能尽量打同情牌,争取从宽发落,“老爷,我不是有心的,且看在我服侍您十几年,为您生儿育女的份上……” 搁平时,诚意伯或许还会有所心软,可面对这张鲜红面孔却只觉得悚然,他微微阖目, “正因为了枫哥儿的前程,我才不能视而不见,有这样的姨娘,枫哥儿当何以自处?你去庄子上罢。” 方姨娘拉着他衣袖的手一松,差点瘫软在地,实在不能相信自己会这么倒了。 然而诚意伯的决断还不止于此,除了交代连夜将方姨娘送去庄子,还命将方姨娘身边服侍的人悉数押去柴房审讯,务必要让她们将方氏以前所作所为吐个干净,若有一字藏私,即刻交由顺天府拷问。 杜氏觉着老爷此举太过绝情,想要开口,徐宁轻轻摇头——便宜爹这回可不单为她们出气,更重要的是危及到伯府利益,哪怕为了给萧家那头一个交代,便宜爹也不能轻纵了方氏。 这是原则问题。 杜氏只好住口,兔死狐悲,回头送点银子也就是了,好歹庄子上除了冷清点,不会受太多罪。 王氏十分称愿,膈应她多年的死对头终于落难,总算消了她一块心病。 就想趁机将徐枫要过来,她膝下已有二子,再多一个也不算问题,若枫哥儿听话且出息,将来她身为嫡母也能沾光,否则,不如就此养废,省得给徐椿徐檀使绊子。 诚意伯却对着杜氏道:“枫哥儿虽已长成,也不可无人照拂,往后就烦你周全些罢,我知道你妥帖。” 此举意在安慰杜氏膝下孤清,也是知道以她为人,必会好好对待徐枫。 徐宁本不欲母亲接这烫手山芋,可见杜氏满怀触动,到底还是把话给咽回去,她娘就是这点不好,见着人就爱心泛滥。 罢了,虽有得罪太太的风险,可这两年得罪的还少么?不差这一桩。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王氏也只能按下失望,勉强恭喜了杜氏几句,这会儿她还宁愿杜氏自己有孕呢,偌大家私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身上,可徐枫本就聪敏早慧,将来又有王府撑腰,这万一…… 诚意伯看起来分外疲倦,最心爱的妾室犯了错,显得他识人不明;而杜氏的身孕是场乌龙,又似乎佐证他真的老了,可孩子们都不具备独挑大梁的能力,他身为老父亲,还是得担起这份担子呀。 诚意伯对女儿道:“你若不嫌麻烦,就留下歇息罢。” 徐宁大功已成,并不想面对眼前这桩烂摊子,由他们自己收拾去。 况且齐恒不见自己,多半也得折腾,她总得可怜可怜姜管事他们。 徐宁执意离开,诚意伯也没留她,三丫头这事办得漂亮,却也同时在朝他捅刀子,他都不知自己该是喜是怒。 再看老妻,活像过年似的,可见在她心里,打倒方姨娘比什么都重要。 这种就是缺乏远见。 诚意伯道:“再有几个月就快秋闱了,你多多照顾椿哥儿饮食起居,府里的事让媳妇操心罢。” 乍一听似乎交代反了,可诚意伯做事自有其用意。 王氏本来想跳脚,这不是明晃晃夺她权?可转念一想,若让萧兰芝去照顾徐椿,椿哥儿就别想念得进书了,老爷安排不无道理。 罢了,姑且让她半年,左右这府里人丁都是她用熟了的,她就不信萧兰芝指挥得动。 几人各怀心事,诚意伯府这场闹剧方才谢幕。 徐宁原本以为,齐恒又会跟前几回那样,点着油灯等着她,然而,她进门的时候却是漆黑一片。 徐宁并未放松警惕,她还记得他装死吓她的事哩,指不定就埋伏在角落里,想伺机来个恶作剧。 她顺手抄起桌上烛台,准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来个迎头暴击。想拿她开涮?哼,她可不是吃素的。 然而一直走到床边,也没任何动静,倒是枕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居然睡着了?徐宁略觉意外,有种吾家大儿初长成的欣慰,就得早早习惯才好,否则哪天没了她该怎么办喲。 她蹑手蹑脚除去外袍,轻轻掀开被褥钻进去,留神不发出任何响动,很快,她也迅速沉入梦乡——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也实在太累了。 徐宁并未察觉,在她入睡之后,隔壁那双手悄悄伸来,环抱住她的腰身,心满意足挨着她躺下。 次日醒来,徐宁发现两床被子变成一床,莫非被她无意中蹬地上去了? 唤红芍等人进来询问,几人坚称不知——殿下临走时交代过,要她们保守秘密,可这有什么好保守的,不就是闺房之乐么? 不说她们也会照办哩。 红芍还保留着昨天的晒伤妆,不敢洗脸怕被徐家那头看见,然她素来爱美,成天这么晃来晃去还是挺难受的。 徐宁不欲强人所难,直接命她去把妆卸了,反正姨娘无需养胎,徐家那头也不必再去了——为萧兰芝着想,徐宁也不愿添乱,毕竟红芍跃跃欲试想征服她那个木头哥哥呢。 红芍兴兴头头出了门,半夏又风风火火闯进来。 她一晚没睡好,今早上便迫不及待跑去徐家打听消息,果然大有斩获。方姨娘身边的婆子兵败如山倒,很快便稀里哗啦吐了口,不但交代了用苗人药陷害杜姨娘一事,也承认了昔年白姨娘失宠是她家主子捣的鬼,此外又有涉及大老爷从前几名通房的,不胜枚举。 徐宁听得只唏嘘,千里之穴毁于一旦,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她也算间接帮嫡母除去劲敌了。 半夏却神神秘秘道:“可是,太太也没讨着好。” 因方姨娘去庄子前爆出个惊天秘密,说大小姐跟府里小厮有私情,早就不是清白之身,那回还是夫人遮掩,将那个小厮撵走了,后来实在瞒不住,怕嫁去王府惹人笑话,这才想到退婚,哪里是看上穷秀才了,根本是无计可施下寻的退路——似乎暗示徐馨在嫁给文思远之前就已失贞。 徐宁:……她错过了什么? 方姨娘不会以为凭几句信口浑说,就能毁掉王氏母女的清誉罢。 半夏看热闹不嫌事大,“可她言之凿凿,还拿出了一双布靴、一对耳环为证。” 这下,大小姐真的要麻烦了。 第078章 踩点 方姨娘这出谁都料想不到。 谁知道她临走还会咬徐馨一口, 图什么呢?但细思起来,亦非无迹可寻,在方姨娘的视角, 胭脂事件就好像王氏婆媳跟杜氏母女串通好的,就为了引她入局, 她焉能不恨?说什么都得拉个垫背的, 大小姐向来是太太的眼珠子心头肉,她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诚意伯头痛不已, 原本对方妙容的那点怜爱也荡然无存,但, 更令他气结的是,徐馨在第一时间就赶回家来,口口声声要与其对质。 谁都不知信是如何送到文府的,但徐馨却是暴跳如雷, 她不但在家同文思远咒骂了方氏一番,还立刻就要赌神罚誓以证清白。 诚意伯神色十分微妙, “你告诉女婿了?” “当然。”徐馨振振有词,本就是栽赃陷害, 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她与相公成婚之时是否完璧, 难道她自己会不知道?相公也不是傻子。 诚意伯轻咳了咳, 心想这种事听在男人耳里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无论结果如何,到最后总会有个疑影儿。 但这话不好对女儿明言,说出来, 好似他也成了疑神疑鬼的那种人。 他原本打算胳膊折在袖里,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把方姨娘往庄子上一送, 谁还管她日后怎样?至于她所说的是否实情……左右都已时过境迁了,他这当老子的,难道还要把出嫁女拉回来浸猪笼?没这道理。 然而徐馨意气太盛,非但不要旁人帮她遮掩,还自己卷入是非中去,诚意伯无法,只得命人去将方氏拘来。 王氏听见消息亦是捶胸顿足,早知道昨晚就该叫人堵上方姨娘的嘴,由着她红口白舌玷污徐馨清誉,更怕女婿心里有点什么——她虽瞧不上文思远,可都这关口了,难道还能命两人和离?这种理由写的放妻书,往后想改嫁都嫁不出去! 罢了,当面锣对面鼓问清楚也好,王氏一面稳住儿媳,命她去前院书房陪徐椿温习,一面快步朝后堂走去。 萧兰芝善解人意,“娘有什么吩咐,让我帮忙也使得。” 王氏讪讪道:“不用,你多陪陪大少爷罢,明日再来定省也使得,记得让厨房备盅甜汤,怕他待会子口渴。” 萧兰芝愉快答应下来,打她成婚以来,婆婆总变着法儿不许她跟相公亲近,却还口口声声想早点抱孙子,她就奇怪了,不多多相处,孙子能从哪儿冒出来? 今日总算能松泛一大截。 想起徐椿清凌凌的眉眼,她拉着他的手往她身上放时那种害羞模样,萧兰芝不自觉微笑起来。虽然尚有不足,但,家里为她挑的这桩亲事已经是最符合她预期的了。 这样很好。 徐馨见到披头散发被赶出来的方姨娘,上前就是一个耳光,“贱妇!” 诚意伯皱眉,虽然妙容获罪,但到底也是长辈,馨姐儿太不自重了。 方姨娘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轻轻朝脚边啐了口,“我比不得大小姐,未婚失贞还挑三拣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谁更贱?” 整宿没洗脸,涂上的胭脂褪了色,这里一块那里一块,露出斑驳红痕来,看着甚是吓人。 唯独眸子依旧亮得出奇。 徐馨恨犹未解,还想上去掌掴,总算王氏尚有几分理智,低低道:“再打下去,你爹该不高兴了。” 诚意伯倒不是心疼爱妾,方姨娘这鬼样子不值得让他怜香惜玉,可家里何时成了全武行当?整个跟泼妇骂街似的! 王氏深吸口气,叮嘱自己不能跟疯狗对咬,“这靴子是谁的?” 随随便便拿双鞋就说是证物,她还觉得保不齐方姨娘自己和人私通哩! 方姨娘斜睨着她,“太太可还记得荣禄?” 诚意伯约略还有点印象,是二门上的小厮,生得很是俊俏,身段比起梨园中的旦角也不差什么。不过,他本人不好那口,倒是同僚中有此道中人问过两回,后来貌似被撵走了?他也懒得多问,怕于自己清名有碍。 方姨娘慢理云鬓,“太太忘性未免太大,这人可是您亲自赶走的,就因为撞破了他跟大小姐私情。” 王氏额头青筋暴竖,“胡说!” “太太总算记起来了,”方姨娘格格笑着,“您当然不敢明说缘由,只称他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才被撵出府去。可我就奇了怪了,一个二门上的小厮,平时哪里有跟内院女眷走动的机会?别是贼喊捉贼。这么看,还真称得上手脚不干净。” 诚意伯皱眉,荣禄待人接物虽不出众,也还算得上勤勤恳恳,没听说哪里毛手毛脚,真要是惯犯,不可能只偷一回,怎么别人不见失窃? 不过,诚意伯既将庶务交由老妻打理,自然要给予她足够信任,这点鸡毛蒜皮还不值得发难。 徐馨也赶忙道:“娘,真有此事?” 她原以为方姨娘是信口胡诌的,可听起来貌似母亲跟这人有过节,为什么倒是直说呀!这可关系到她清白。 王氏暗暗气苦,她确实借题发挥诬赖了荣禄,可那是有缘由的,谁叫荣禄偏巧撞见赌坊里的人来送债票子,唯恐他在老爷跟前泄了底,这才防患于未然,可以说她生平做的唯一一件错事,不过,她也给了足够的遣散费,让荣禄回老家度日,实在可谓仁至义尽。 可是仓促里让她从哪找人来对质?那家人恐怕早就搬走了。 方姨娘却是说得绘声绘影,“两年前我的丫头夜里出来小解,可巧撞见一个鬼影子匆匆翻过围墙,还以为进了贼差点喊出来,那位吃了一吓,才落下这双靴子,以及兜中掉下来一对耳环,我为太太脸面着想才不敢声张,哪知太太却是要赶尽杀绝,隔天荣禄就失踪了。” 这话不但如亲见一般,且暗示王氏犯有人命官司,荣禄只怕已然命丧黄泉,她惧怕太太狠毒才隐瞒至今哩。 徐馨看向她指尖提溜的那对耳环,果然是旧物,“不对,这是我送给二妹妹添妆的!” 好个恩将仇报的方妙容,她难得发回善心,居然被对面如此设计。 方姨娘笑吟吟道:“谁会拿有年头的旧物送人?大小姐向来自矜身份,当咱们都是傻子么?” 徐馨几欲吐血,那是因为她根本没打算送好不好?当日空手而来,本想说几句漂亮话就混过去的,谁知道徐宁那蹄子非要摆阔,害她不得不有所表示,谁知徐婉没带走,却被方姨娘暗中扣下,伺机报复。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61节 徐馨当机立断,“我卸下这对耳环的时候,三妹妹也在,父亲不信,只管传三妹妹来问。” 方姨娘撇撇嘴,“谁不知道太太与杜姨娘交好,你俩又是一起长大,她哪敢说你半句不是?” 她算瞧出来了,这家里只自己是外人,所有人联合起来害她,怪不得大小姐一走,三丫头就急吼吼地将婚事接过去,不过是狼狈为奸。 今日她说什么都不能让那边好过。 诚意伯道:“宁儿是不会说谎的。” 说罢让亲信带封密信到王府去。 王氏心下一沉,虽然方姨娘误会她们沆瀣一气,可她太知道自己以前是如何对待杜姨娘母女的了,无非亲近点的奴才而已。 万一徐宁记着以前积怨,帮方姨娘作伪证——不,她甚至不必多说,只要摇头装不知道就够了。 方氏已是强弩之末,若自己再一倒,府里便唯杜姨娘为尊,徐宁……她会怎么做呢? 王氏感到彻骨寒意。 * 徐宁没空管徐家的事,她对桃色新闻不感兴趣,无论真假,嫡母若连这点自辩的本事都没有,未免太不中用了。 她这会儿忙着跟齐恒出游呢。 齐恒被钦点为今年秋闱的主考官,自然得提前踩点,熟悉一下考场。而徐宁得知以后,便踊跃地要随他出来——她太怀念了,距离高考足足过去二十载,几乎忘了学生时代是何模样,那种紧张刺激的氛围对她十分新鲜。 别看她相貌比那会儿还嫩,可毕竟换了芯子,心境早就沧桑不少。 齐恒未知内情,只当她舍不得自己,心里怪得意的。原本只是例行公事,这会儿倒多出些流程以外的趣味,想着不如多逗留几个时辰。 不得不说,齐恒的节操有崩塌之嫌,这多亏姜管事买回来的几本秘戏图,让他觉得天地骤宽,原来,那档事并非只能在房中做…… 譬如王府这辆马车就足够宽大舒适,还铺有绒毯,熏香一点,跟寝殿没两样。 徐宁没注意他那张冰清玉洁的脸下藏着龌龊念头,只顾兴致勃勃朝外张望,原来贡院有这样大,这可比以前充作临时考场的教学楼要宽绰多了,且基本是平层,想必里头更是大有乾坤,否则哪能容纳若干学子? 她突发奇想,“咱们能进去看看么?” “当然。”齐恒本就是来视察修缮情况的,三年才用这么一次,自然得装饰得修整雅洁,不失皇家风范。 可是要离开软玉温香的马车,莫名有点失落呢。 徐宁悄悄抓紧他的手,眼睛发亮嘿嘿笑着,“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搁以前,误入考场可是要被抓起来的,谁知道是替考还是帮着作弊?以至于每逢六月高考季,她骑车路过高校时都会远远避开,生怕瓜田李下。 如今却能堂而皇之地进去,她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齐恒显然误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喉间不自觉动了动,在里面……做贼?不太好吧,神圣之地岂容玷污。 还是,她就喜欢这样刺激的玩法? 第079章 问罪 齐恒还在犹豫, 徐宁已是快步跳了下来。 站在近处,更显出这座建筑的宏伟,坐北朝南, 约略可见大门五楹,望里却看不到头, 听吴王妃她们说, 足足占了四条街。 齐恒道:“原是前朝礼部衙门旧址,后来才改作贡院, 自然气派非凡。” 徐宁恍然,难怪有种古朴厚重味道, 让士子们在这里考试,是为了提前沾染官味吗? 往里走可见二道门,同样一排五间屋子,有龙门、明远楼、致公堂、内龙门、聚奎堂、会经堂等处。 明远楼前有棵大槐树, 看上去颇有年头了,枝繁叶茂, 树身却是黢黑,树皮亦偶有剥落, 斑驳丑陋, 说实在, 与面前雕梁画栋的楼宇不太相称。 齐恒道:“此树唤作文昌槐, 相传乃文昌帝君下界所种。” 文昌帝君乃是掌管文运功名的神仙,徐宁失笑,果然什么都讲究个好意头, 就跟现代纷纷挂柯南一样。 她好奇摸了摸皴皱的树皮, “它天生就长这样吗?” 齐恒摇头,“是因为九年前一场大火。” 那是史无前例的灾难, 谁都不知道从哪走水,可彼时的监察御史不顾人心惶惶,愣是锁上大门不许出入,以致烧死举子九十余人,伤者更是不可胜计。 因伤亡惨重,舆情亦是分外激烈,景德帝下令判处监察御史剐刑,弃之菜市,与此案有干系的上百名官吏亦被牵连,或革职或流放,当然,比起遭受生离之苦的百姓而言,也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徐宁听得汗毛倒竖,想不到这地方如此邪门,“是意外还是人为?” 齐恒摇头,“未知。” 官方说法是烹茶时火星溅出,点燃了一旁考卷,可事后,景德帝却以雷霆手腕清算了临淄王一党,似乎临淄王有意倒逼民情生起动乱。 如今这位先帝爷最疼爱的幼子已然身死魂消,自然无从问个仔细。 徐宁不敢往里走了,怕遇上冤魂索命可怎么办?当然,她是无辜的,可失了神智的厉鬼不认人呀。 齐恒也很体贴随她驻足,带她去看看另一边考棚,这个就是徐宁熟悉的模式了,洋洋洒洒上万余间,果然高考在哪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 看上去与普通厢房一般无二,中间却是隔断了的,窄窄一长条,说是茅房还更确切。 徐宁囧了个囧,不知里头有无设恭桶什么的,还是要等考完才能上厕所? 这个,她就没兴趣深究了,有伤大雅——至少她考试那会儿是连茶水都不敢多喝的,时间即是金钱,谁不想多做几道题呢? 反而学渣老是动不动举手,所谓懒人屎尿多。 齐恒道:“以前考棚都是木质,那场大火后改为砖墙瓦顶,门窗也不可一例封死。” 徐宁颔首,吃一堑长一智,人命最大,现在至少逃生方便许多。不过凡事可一而不可再,应该不会再出现类似重大事故了——除非有人故意使绊子,譬如让齐恒栽个大跟头什么的。 她四处环顾一遭,见窗棂门缝的宽度足以塞进两张手纸,“这般会否方便作弊?” 齐恒道:“所以得多派禁军。” 徐宁心想,那要是某个有钱的收买监考员呢?不过能参加乡试的基本都是秀才,四书五经是念熟了的,若要在众目睽睽下将各种大部头集注带进来,那也不是能瞒人的事,吃力不讨好。 难怪只听说泄考题的,可见作弊也分难易啊。 大致参观后正要出门,却见一个细眉细眼的内宦带着一帮杂役进来。 徐宁认得他,“黄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黄太监姿势优雅地施了一礼,“老奴奉吴王殿下之名带人前来洒扫,或有梁柱掉漆、门窗脱落,也好及时修补。” 真是善解人意,可他貌似忘了,这差事皇帝是交给静王? 徐宁正要说话,齐恒按住他的手,“算了。” 徐宁无法,只得负气出门,沿途还不忘碎碎念,“真不要脸!” 好歹是当哥哥的,这样抢兄弟功劳,羞不羞啊? 齐恒瞧见她这副模样倒觉好笑,“又没抢你的,何必义愤填膺。” 徐宁替他叫屈,“夫妻本为一体,你被人欺负,我能不生气么?” 他却是个泥人脾气,人家都踩到他头上了,还装得没事一样,徐宁倒替他窝囊。 齐恒静静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不着急,咱们有的是机会。” 徐宁诡异地沉默下来,她嗅到一丝危险信号,的确,齐恒不像那样心胸宽广之人,吴王这会子飞龙骑脸,只怕转眼就该被坑了。 她掩饰着开窗透气,想起此地离吴王府不远,顺便去看看二嫂罢。 齐恒:……刚才不还老大气么?这么快就上门示好? 徐宁理直气壮:“他是他,二嫂是二嫂,怎么能混为一谈?” 她可不是安王妃那种人,为了丈夫把私交都给断了。 再说,反正吴王讨不着便宜,就当提前为他默哀好了。 齐恒认命地催车夫改道。 徐宁道:“您不用陪我,我自个儿去就行了。” 无奈齐恒还惦记着秘戏图上香艳撩人场面,意犹未尽,只是板着脸,一言不发坐着。 徐宁悄悄看他,觉得这人嘴上说不气身体却很诚实,果然男人的肚量也没比女人大多少。 到了吴王府,徐宁直奔后院寝殿。 她本来想先将方才所见所闻透个底,如果合适的话,让二嫂劝吴王上门道个歉,如此,一场干戈便能消弭于无形,总比兄弟俩私底下明争暗斗的强。 景德帝身为人父,必是愿意看见儿子们兄友弟恭的。 然而吴王妃的脸色实在很不好看,虽说七个多月是要辛苦些,可也不至于憔悴成这般。 徐宁准备的话咽回肚里,上前握住她的手。 吴王妃叹道:“难为你还惦记着我。” 徐宁想问怎么回事,可适才送安胎药的丫鬟过来了,又怯怯道:“王妃,茂竹想向您请安。” 吴王妃才好转的脸色再度灰暗下去,疲倦摆手,“不必,让她自己好生待着。” 徐宁接过送来的汤药,小口小口喂吴王妃喝着,并未多问半字。 她虽八卦,却还记得基本礼貌,不窥探人家私隐。 吴王妃喝完了药,揩了揩嘴,又从盘子里捻了颗蜜饯放进嘴里,苦笑道:“你一定很奇怪吧,茂竹是我的陪嫁丫鬟,我却这样冷淡。” 徐宁还真没什么印象,实在她被这些人名弄得头疼,连温妃宫里的尚且认不全呢,哪会留意一个小小陪嫁? 然而吴王妃大吐苦水,她只能当个安静的听众。 从对面断断续续的倾诉中,她勉强梳理明白,原来是吴王跟老婆带来的陪嫁搞上了,起初不过暗度陈仓,想着等生完再求名分,免受刺激,谁知半月前吴王妃请安归来,听闻卧室内有嘤嘤呖呖之声,原以为太监宫女胡乱串些勾当,岂料走近了却是…… 她想起那两截白花花的肉/体就犯恶心,简直像交缠在一起的蛆虫。 既然撞破,吴王索性就过明路,将茂竹抬为侍妾,指了间小院就让住进去了。 吴王妃毕竟不是李凤娘那等烈性子,做不出生死打杀之事,可她也烦透了这两人,巴不得再也不见。 吴王倒也罢了,孕中本就不宜留宿,可茂竹却痛哭流涕,非要求得主子原谅不可,遂天天来寝宫门口求见,还动辄长跪不起。吴王以为妻子故意磋磨,不免愈发着恼,以为她仗着身孕拿乔,这半个月都未踏足房门了。 吴王妃心里憋屈啊,她也不是不能容人的,若丈夫好言好语跟她商量,或是茂竹有意求她引荐,她也愿意成全,而非似现在这般不明不白混在一起,将她尊严置于何地? 徐宁身为外人,只能尽量劝和,“大约怕你受刺激……”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62节 吴王妃冷笑,“他背着我干出这等勾当,就不怕我受刺激了?发乎情止乎礼,连这么点欲念都不能克制,与禽兽又有何异。” 徐宁无话可说,这本来就是吴王过失,哪怕在三妻四妾合法的古代,此举也是极不合规矩,要知茂竹身契还在吴王妃手里呢,吴王妃但凡狠心点儿将人发卖,吴王又能到哪找去——当然,或许本就是段露水情缘,无足轻重。 勉强劝解了吴王妃几句,叮嘱她当务之急是好好安胎,徐宁方才心情郁闷从里头出来。 见到齐恒第一眼,她便按捺不住,“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齐恒:……他做错什么了他? 就因为多看了两本秘戏图,不至于兴师问罪罢。 第080章 郁闷 徐宁知道自己的迁怒很没来由, 然而一次一次见到身边男人的劣根性,难免让她对男人这个物种产生怀疑,莫非雄性天生就做不到专一?据说广为流传的鸳鸯也是滥情的, 真正做到一夫一妻的是赤麻鸭——被名字拖累,难怪无人在意呢。 幸好齐恒懵懂的反应令她稍稍释怀, 他这种人, 即便有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估摸着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姜管事呵呵, 王妃真是太小瞧殿下了,难道没听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在马车上, 徐宁一五一十将二嫂境况和盘托出,她以为齐恒会跟着骂吴王,顺便表明自身坚贞不移;或者,如果他还念着点兄弟情的话, 大约会反过来说两句好话,劝和不劝分。 然而齐恒思考的角度却截然不同, “你说茂竹是二嫂的贴身陪嫁?” 徐宁点头,是啊, 一面却有些警惕, 这人莫不是动心了吧?想也不对, 红芍那样的美人他都懒得多瞧, 怎可能对个素未谋面的这般兴趣,难道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齐恒忖道:“茂竹最近见过什么人?” 徐宁的脸垮下来,舌尖难得漫上点酸意, 这么关心别人家的小妾, 就不怕被说聚麀之诮?哼,齐家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齐恒后知后觉发现她脸色不快, 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徐宁咄咄逼人,被她说中了吧,还真是远香近臭。 齐恒唯恐越描越黑,顾不得再委婉了,直接道:“我是说,茂竹爬床是否得人授意?” 他在认真思考这里头关窍,毕竟吴王妃嫁过来有多年了,那茂竹 是她的陪嫁,按说天天都能见着。就算吴王碍着面子不肯下手,茂竹若真有意,难道不会求吴王妃给她正名?这也不是头胎,多的是机会让她陪寝。 且听徐宁所说,事发之后茂竹十分愧疚,天天去吴王妃寝殿前跪求原谅,难道她不知主子正在气头上?这样火上浇油,只怕会适得其反。 徐宁被他说得疑疑惑惑起来,“你的意思,茂竹故意为之?” 齐恒颔首,否则难以解释此女种种古怪举动,她与吴王妃本为一体,得罪了二嫂,对她没半点好处可言,到头了也只是个侍妾,吴王不可能将其扶正——除非,茂竹被人收买了来搅浑水。 若吴王妃受惊之下早产,或者干脆胎死腹中一尸两命,那吴王与尚书府的结盟必将瓦解,即便不然,夫妻俩感情愈发冷淡,往后谢尚书还肯不肯继续为吴王效力,实乃未知之数。 此为离间计是也。 徐宁还真没往这方面想,涉及到皇权争斗,那点儿女私情似乎都可忽略不计了。但吴王妃毕竟遭到身边人的双重背叛,为了叫她振作,也为求个心安,还是查明真相的好。 立刻让向荣多多留意吴王府中动向,尤其那形迹可疑的丫头,有什么消息及时禀报。 齐恒叹道:“你这样关心二嫂。” 徐宁白他一眼,她虽不在意吴王生死,可二嫂却是盛京里头难得对她好的人,且不同与邓太后那种,多少带点利益因素,二嫂的热情却是毫无掺杂的。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她希望二嫂能平平安安将这个孩子生下。 话说回来,就算遭人算计,但若不是吴王管不住下半身,茂竹也没这么容易得手——男人果然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生物。 齐恒轻咳了咳,嘲归嘲,别把他给骂进去了,他自问可是行的端做得正的。 回到王府,门房通报诚意伯府派人来过。 徐宁咦道:“为的什么事?” 门房摇头,“不知,只有信函为凭。” 徐宁就猜着多半不可告人了,打开一瞧,果然是徐馨那桩桃色新闻。 她这位嫡姐还是一样没脑子,人家设了个套就急吼吼往里钻,这种事何必自证?方姨娘既然意在攀诬,不予理会就是了,她还偏偏搅乱一池浑水。 徐宁没力气对簿公堂,直接写了一封回信命人带去,自然,她是会帮徐馨澄清的,这无关私心,只是单纯的利益导向——王氏膝下有两位嫡子,方姨娘一女已经出嫁,一子交由杜姨娘抚养,便宜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个废妾将嫡妻告倒的。 何况,她的确见过徐馨添妆的那对耳环,方姨娘闹这出,属实有点无理取闹。 齐恒咦道:“你怎知方氏说的是否那对?” 徐宁笑了笑,“是不是都无所谓,父亲大人只要我一句准话就够了。” 她现在是静王妃,家中地位最尊之人,她说的话便是金科玉律,虽然有些霸道,但世间真理往往如此。 齐恒心道那还有我在你之上哩,但当着爱妻的面他自不能实话实说,何况床笫之间,的确徐宁在上的时候更多些……他并不知自家是异类,还当家家户户皆是如此,这么看,也难怪吴王会被个丫鬟霸王硬上弓了。 * 徐馨心急地等待徐宁过来为她撑腰——她就没王氏那般觉悟,还当静王妃是从前那个任她呼来喝去的三丫头呢。 哪知家仆回来,却说静王妃出门了,不知几时能归。 徐馨气结,别是故意的,想要让她难堪? 王氏则微微阖目,看来,徐宁果然记仇得很。 方姨娘愈发有恃无恐,目光兴奋得跟淬毒一般,“这般污糟之事,静王妃哪里肯沾染?还嫌脏了耳朵呢!” 徐馨烦乱至极,她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难道还说不清了? 正一团喧嚣时,忽闻铿锵顿地声,却是文老太太拄着拐从松鹤堂出来了。 诚意伯忙迎上前去,“您身子不好,怎不多加休息?” 为了这种事惊动嫡母她老人家,他身为庶子怪惭愧的。 王氏含恨瞪了方姨娘一眼,又是这贱人唯恐天下不乱,连老太太都给找了来。 方姨娘咧着嘴乐呵,她偏要嚷得人尽皆知,文老太太并非大姐儿的亲祖母,却是大姑爷正儿八经的血亲,她会帮谁还用问么? 等到徐馨被扫地出门,她待要看看太太脸上还如何挂得住。 文老太太威严环顾四周,方姨娘想凑上前再讲一顿来龙去脉,然则老太太睬都不睬她,只平静道:“不是说送到庄子上去么?” 诚意伯陪着笑,“儿子也正想着,可她……” 老太太断然道:“不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咱们来京城这些年,见过的风浪还少么?她既满嘴喷粪,找人灌碗哑药,拉下去自生自灭便是。” 方姨娘难以置信睁大眼,怎么会?想要辩驳,可厅中婆子知趣得很,早在诚意伯挥手刹那便一窝蜂迎上前去,拿抹布死死堵上方姨娘的嘴,又将手脚用麻绳捆缚起来。 没多会儿,方姨娘便周身瘫软无力挣扎,死狗般被人拖下去。 王氏颇意外婆婆会帮自己说话,难道自己这些年看错了,老虔婆竟是刀子嘴豆腐心? 想要过去示好,然而文老太太依旧冷淡,只对儿子道:“出嫁女不宜在娘家久留,待会儿找人送大姑奶奶回去罢,动不动跑娘家像什么话!” 诚意伯含笑应了声是,果然母亲是最在乎体统的,说白了,这事闹穿对谁都没好处,难道馨姐儿与人有染,文相公脸上会很光彩么?不,只会同样遭到耻笑。 为彼此着想,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或许该说粉饰太平,但,却是唯一有效的办法。 拐杖声才离开,外头小厮快步捧着一封书信进门,里头不出所料是静王妃亲笔。 王氏看罢松口气,总算徐宁还惦记着那点庇护之情,没有落井下石。 诚意伯的脸色则十分耐人寻味,三丫头看都没看证物,就直说自己见过那对耳环,到底是真心作证呢,还是仅仅为帮忙而帮忙? 徐馨却是如蒙大赦,反正她的清白问题解决了,谁也别想再给她泼脏水——依她的意思,恨不得立个贞节牌坊才算对得起这份冤屈。 王氏劝她回去好好跟文思远分说,男人家嘴上不介意,心里总是爱计较的,何况女儿的确鲁莽了些:迫不及待向女婿展示那封信,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徐馨信心满满,“您放心,他自然是最信任我的。” 事情不出所料,徐馨一口气讲述完整个洗刷冤屈的经过,连杯茶都没喝,文思远只是简单笑了笑,“解决了就好。” 徐馨怕他心怀芥蒂,赌咒发誓自己真的不记得那啥荣禄,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何况在她眼里,夫君才是举世无双的美男子,旁人怎及得上呢? 文思远轻抚了抚她的脸,“多谢夸奖。” 说罢,仍旧回书房温习去了。 徐馨听着里头朗朗书声,又想到方才淡漠到近似玩笑的触碰,终于意识到他真没生气。 不知怎的,她竟有些郁闷。 她引以为傲、看得比性命更可贵的贞洁,在他眼里莫非就一钱不值么?还是,他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呢? 第081章 聪明 自从发现吴王瞒着老婆孕期出轨, 徐宁对此人的印象更差了。 原本以为此人是个志诚君子,虽有些小谋小算,也无伤大雅, 权力斗争本就容不下儿女情长。 然而算计到自家夫君头上,便是可忍孰不可忍——人性都是双标的, 她跟安王毫无瓜葛, 自然不在意这俩如何兄弟阋墙。 可谁叫吴王贪心不足,还想在亲弟弟这儿分杯羹呢?惹到她算是踢到铁板了。 再度进宫时, 徐宁到底按捺不住,对婆婆诉说贡院那边所见所闻, 也包括吴王先派人前去洒扫修补,意欲揽工之事——他若自己花钱就算了,偏偏账目最后还得赖在齐恒头上,人家便活该当冤大头? 温妃听了也自气恼, 这吴王还真是一点体面都不顾,莫非扳倒安王给了他信心?可人家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的老大, 尚未被废黜,这庆功宴未免开得太早了些。 温妃道:“让恒儿放心, 我必帮他出此恶气。” 徐宁跃跃欲试, “您想怎么做?” 温妃冷笑, 她自不会去景德帝跟前告黑状, 何况是皇帝自己说要兄长们相帮恒儿,如今虽然主客异势,到底只是鸡毛蒜皮, 贸贸然去诉苦, 倒显得她不顾情面。 她身在内宫,也没法去收拾一个成家立业的皇子。 但好在, 凤印不是攥在她手里么?胡贵妃的儿子跟恒儿过不去,这笔账,她总得讨回来不是? 徐宁拜服,怪道都说居移气养移体,婆婆如今也真是进益了。温妃现掌着宫权,想查账顺理成章,胡贵妃过得那般奢靡,钟鸣鼎食,炊金馔玉,仅靠区区份例便能维持?说出去都难信。 这里头的玄机怕是多着呢。 术业有专攻,温妃干这项比她在行,徐宁也不跟婆婆抢风头,琢磨一番,转道去了慈宁宫。 邓太后见面就嗔她多日不来,自己想探讨戏文都没个作伴的,虽有长公主作伴,可公主是个寡妇,总不好时常进宫。 说归说,徐宁看出来邓太后已然习惯自己找乐子。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她只需提供个思路,邓太后便悟道了,如今每月都会派太监到集市走访,有何奇技淫巧只管搜罗来,她还打算五月五找一帮侍卫在御湖上比赛划龙舟呢。 徐宁便趁机提议可以在湖边建一条御街,让太监宫女充作摊贩卖些粽子鸭蛋五毒饼菖蒲酒之类,岂不更应景儿?也方便人家饱餐,到底赛龙舟是个力气活儿。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63节 邓太后听着越发得趣,“还是你有主意。” 徐宁道:“能博太后一笑,便是妾身无上福泽了。” 又叹道:“二嫂最近总是闷闷的不痛快,不知您能否赐些药什么的,也好叫她开怀。” 她没明说吴王跟丫头有染,此事毕竟乃丑闻,吴王妃脸上也不好看,况且,太后未必肯为这个出头,到底吴王才是她孙子。 只是希望慈宁宫赏点脸面,好让吴王妃稍稍舒心些。再则,看在皇祖母份上,吴王也不敢太放肆。 邓太后道:“这有何难。” 开库房让人取了两只山参送去,又依依拉着徐宁手,“倒是你,几时能让哀家听见喜信儿?” 徐宁微微脸红,“这也不是急得来的事儿,时机到了自然会有的。” 邓太后瞥着她,“看来是小五不中用。” 徐宁更无地自容了,不能让齐恒白担了污名,少不得又是一番费力解释。 邓太后老怀甚慰,子嗣的事不着急,不过小五夫妻感情这般要好,着实令她放心不少。她仅仅得宠三年,就生出了皇帝,小五媳妇的运道只怕还在她之上哩。 两人絮絮聊了会儿闲话,徐宁方才叙起正题来,主要还是因为温妃查账的事,得提前打个预防针,再则,胡贵妃的性子必不会坐以待毙,这把火很有可能烧到慈宁宫来。 当然,她早有对策,只需要太后娘娘适当配合就行。 邓太后频频点头,并不介意自己被当枪使,她都这把岁数了,偏心点很正常,自然是谁孝顺她她就疼谁呀! 不出所料,温妃放话要彻查六宫用度,还提前到皇帝处请了旨。 胡贵妃顿时警觉,满宫里数她开销最大,不是冲她来的还能冲谁?可温妃素来懦弱卑怯,怎的会突然发难?当真会咬人的狗不叫。 胡贵妃可不是傻子,由着她拿自己开刀,立刻就反问,慈宁宫是否也要彻查?要知道太后娘娘自从被静王妃引上歪路,这几个月歌舞戏文就没断过,认真追究起来,怕是不比她花费的少。 若温妃不敢清算,便坐实了欺软怕硬,只敢挑软柿子捏;若是连着慈宁宫一并彻查,便得得罪太后,其中利弊,可得仔细掂量掂量。 胡贵妃有恃无恐,并不怕拉慈宁宫下水,横竖她失了宫权,也得不到太后娘娘欢心,能坏到哪儿去呢?大不了一起死。 温妃正踌躇时,慈宁宫却是大大方方将账册送来,身先士卒好叫她看个仔细,省得有人拿着鸡毛当令箭,背地里搬弄是非。 连景德帝都起了好奇,太后这几个月比往年多花多少,他自然看在眼里,银子还是他给的呢,又不能凭空变出来,太后还真破罐子破摔了?岂非令他难做。 然而等看完那本账册,景德帝着实不可思议,实在这开支比起昭阳殿里可谓凤毛麟角,怎么可能? 胡贵妃同样难以置信,一口咬定账册是伪造的。 徐宁淡淡道:“贵妃慎言。” 身为宫嫔指责太后弄虚作假,未免过于放肆,她一个贵妃连正经儿媳都算不上哩。 胡贵妃自悔鲁莽,但当着景德帝的面,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分说,“臣妾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皇上恕罪。” 紧接着急忙翻开那本账册,上头条目清晰,并未有分毫疏漏,可当看到戏班子和杂耍团的开销后,她顿时瞪大眼,怎可能才这么点,当人家做慈善么? 徐宁坦然道:“皇上礼遇太后,不惜以天下养,臣民感念其孝心,亦甘愿配合倾其所有,博得太后片刻欢颜,贵妃有何不满么?” 实则是那些钱并未走公账,而是借由太后私库发出来的——邓太后自己也吃过苦头,才不愿亏待这些手艺人呢,且她很清楚,明面上的赏赐越多,被那些太监老油子克扣下去的也多,这个法子倒是能最大限度保障人家利益。 徐宁能想到做账,还多亏钱掌柜给她的启发。 胡贵妃几欲吐血,她并不傻,自然看得出账面有问题,但,徐宁拿孝道说事,她又能怎么办,难道要说皇帝对太后的孝心不足以感天动地? 那她得罪的就不止太后了。 胡贵妃只能咬牙低头,“臣妾知错。” 心知到底是被温妃婆媳给算计了。 景德帝没好气道:“既然认错,就回宫好好待着吧,无事不必出来。” 又下令裁撤昭阳殿一半的侍从宫人,身为嫔妃,过得比他还享受,确实太不像话。 徐宁心说胡贵妃还是吃亏在年纪大了,放在青春正盛的时候,撒撒娇儿,什么麻烦都能过去,可谁叫贵妃已经年逾四十了呢?再怎么精于保养,敷再多的粉,眼角细纹依旧掩盖不住,所以说,人还是得认命呀。 景德帝看徐宁同样没好气,老五媳妇太过鬼灵精,整日里不是忙着讨好这个就是算计那个,他不喜欢油滑钻营之辈。 架不住太后受用,景德帝只得罢了,又叮嘱徐宁,身为王妃,相夫教子才是第一大事,以后别老往宫中跑了。 徐宁天真道:“可是皇上,您方才说本朝以孝治天下,难道儿臣不该对母妃、对太后娘娘尽孝么?” 得,又被她给绕进去了。景德帝无话可说,只得拂袖而去,暗暗诅咒老五媳妇下辈子变个哑巴,看她还如何神气得起来。 徐宁才不怕哩,她有手有脚,还懂识字,多的是法子与人沟通,便是化作雀儿,也免不了叽叽喳喳。 除非来日托生成一头老黄牛,那倒是只知勤勤恳恳埋头耕地了。 这晚,黄牛来耕耘时,徐宁乘兴告诉他,自己与温妃是如何设计胡贵妃并摆了对方一道的。 自然是为了帮他出气。 只有在这种时候,齐恒反应才最诚实,不吝于夸奖她的急智。 他叼起她指尖轻轻含吮着,令她感到轻微战栗,像肥皂泡在皮肤上破裂那种错觉,酥酥麻麻的。 下意识退后,觉得今晚的齐恒似乎不太一样,更……色气?更有攻击性? 她奇怪他怎么会的,别是被楚王那帮人带坏了吧? 齐恒微微一笑,“书中自有颜如玉,你说呢?” 将长发绾至肩后,再度俯身而上。 徐宁心想,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他这是拿自己做实验了吧? 不过,似乎也不坏,由他去罢。 等等,这样的宝贝他怎可独享,不该大家共同研习吗?徐宁咬着他耳朵,“书呢?” 齐恒轻描淡写,“烧了。” 不过,他全都背了下来——当然不能叫她提前看到,否则哪还有新鲜感? 在这方面,齐恒可谓无师自通的聪明。 第082章 吃亏 向荣奉徐宁之名调查那名叫茂竹的侍妾去向, 但,一直盯了半月,也不见茂竹有何动作, 而是安分缩在吴王府里,近乎闭门不出。 久到徐宁以为齐恒推断失误。 直至这日, 向荣拿着一份细表前来, 意思您看过便知了。 徐宁还真没想到竟被齐恒料准了,然而那信上的另一位主角却是她意想不到的, “你确定没看错?” 心知问了也是白问,以向荣的眼力与对京中世家的熟悉程度, 怎可能出错?何况,他连时间地点都记得清清楚楚。 徐宁叹口气,备车去吴王府看望二嫂。 吴王妃最近的心情好转许多,并非气消了, 而是想开了,作甚要为那两个不相干的贱人怄坏身子, 太医已经诊断过,她这胎是男胎, 待孩子生下, 她便安心守着世子度日, 再不理会其他——有尚书父亲的面子在, 吴王不敢不立嫡长。 见到徐宁,她含笑招呼,“多亏你替我美言, 慈宁宫才送来那两支参。” 尽管邓太后身强体壮, 甚少有生病之时,那些山参在库房里几乎已放得药力全无, 但,太后的赏赐本身就是一种抬举。 吴王不敢朝她甩脸子,反而客客气气要来求见,吴王妃很爽快地拒之门外,至于茂竹更是吓破了胆,打那天后再没来门前罚跪——可见她也知道她的存在就是种膈应。 徐宁道:“咱们是妯娌,应该的。” 吴王妃叹息,“话虽如此,细微之处最见真情,旁人却连走几步路都不肯。” 李凤娘倒罢了,两人本就互相瞧不上,可大嫂……从前是那样要好,如今却形同陌路,着实令她寒心。 徐宁犹豫片刻,从袖中掏出那封字纸递过去。 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她也不能担保自己找到的就是罪证,信与不信,全看二嫂自己——左右她只当个传声筒。 吴王妃咦道:“这是什么?” 徐宁抿唇,“是茂竹与韩国公府来往的凭据。” 韩国公府正是安王妃的娘家。 吴王妃色变,“这不可能!” 茂竹怎么会跟韩国公府有来往,大嫂娘家人又为何要见自己身边侍女,想关心她的身孕,大可不必这样鬼鬼祟祟。 徐宁怕她受刺激,叫人兑碗槐花蜜水来,凝神静气。 吴王妃却比她想象中要坚强,或者说,愤怒盖过了伤心,她扬起那张字纸,咻咻喘气,“原来茂竹是得她们授意才会缠上王爷,为的是针对我而来?” 徐宁并未多说,但吴王妃自己也能猜到,难怪这般巧合,敢情是人家布的个局,幸而她命大,若真个母子俱损,岂不令亲者痛仇者快! 可巧侍女通报安王妃求见,吴王妃目眦欲裂,“传!” 徐宁原本该回避,但才来就请辞似乎不妥,只好干站一旁,静静欣赏这闺蜜变敌蜜的把戏。 须臾就见那珠围翠绕的妇人进门,安王妃尚未意识发生何事,含笑道:“五弟妹也在,咱们竟想到一处去了。” 徐宁尴尬点头,可真是怪难为情的。 吴王妃藏不住事,她根本不打算虚与委蛇,只目光灼灼道:“茂竹,是大嫂你的人吧?” 安王妃竟也不抵赖,“是。” 得知吴王妃胎象安稳时,她便知晓这步棋已经臭了——要茂竹爬床使得,但,要她背弃旧主甚至谋害旧主性命,她还做不出来,奴性是根植在骨髓里的。 听见对面亲口承认,吴王妃怒火攻心,不假思索便是一掌掴去,难以相信大着肚子还能有这般力气。 安王妃嘴角沁出血迹,她却出奇镇定,反冷笑道:“只许你们来害安王,却不许安王还手,天下没有这种道理。” 她坚信夫君是被陷害的,最可气的是罪魁祸首在那之后步步高升,安王却只能在兵部挂个闲职,皇上连他权柄都给夺了。安王胆子本来就小,经此一事更是时常发噩梦,非但陈贵妃瞧着痛心,安王妃亦是同仇敌忾。 吴王妃表情沉痛,“那是他们的事,与咱们何干?” 她总以为无论储位斗争如何激烈,她和大嫂还能跟从前一样要好,现在看来,是她太天真了。 安王妃冷笑道:“妹妹,你我都已身为人母,难道你不想给腹中孩子最好的一切?” 成王败寇,当个落魄藩王,与被废黜没什么分别。年轻的时候成天想着伤春悲秋,数不尽的少女情怀,可如今嫁做人妇,肩上便有自己的担子。既然安王与吴王势不两立,她俩自然也是不死不休的。 安王妃并无愧悔之念,“妹妹大可以告诉吴王,看他是否相信,还是会觉得你是个妒妇?” 破镜难重圆,吴王夫妇之间的裂隙已经铸成,再想愈合可没那么容易。何况吴王妃先前发了那么一顿火,吴王早就恼了她——没准还真觉得她是个醋坛子,故意往茂竹身上泼脏水呢。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64节 安王妃扔下两支拇指粗细的山参,扬长而去。 徐宁拾起来瞅了瞅,比太后赏的要新鲜,想必药力更足,“拿下去让她们煲了吧?” 安王妃再狠应该也不会实名制下毒,那和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有何区别。 吴王妃难受得很,事到如今,她倒不知谁真心对她好了,“阿宁,你总不会同我翻脸罢?” “当然。”徐宁宽慰道。 毕竟她一开始就抱着塑料姐妹花的心态跟二嫂交朋友,这种精心设计的友谊自然最为坚固。 况且她根本没把吴王妃当成对手,这种心软又感情用事的好人,笼络她用处反倒更大。 徐宁道:“姐姐打算如何处置茂竹?” 知道她是安王妃的人,也就无需惦念从前那点主仆之谊了,既然身契在吴王妃手里,那么要杀要卖都随她意,徐宁虽然不赞成见血,可有时候一口气总得发泄出来,省得抑郁而死。 吴王妃苦笑,“其实,她的身契在大嫂手里。” 茂竹不是她娘家的家生子,而是出阁之前安王妃送她的,说帮她分忧。小姑娘懂得什么,对未来难免心怀恐惧,她也就欣然接受了大嫂好意,谁知却是这么个分忧法。 现在想来,大嫂或许那时就想在她身边插个钉子,是她瞎了眼,错把鱼目当珍珠。 两个小姑娘在闺中时便无话不谈,自然再没提过身契这回事。 徐宁莞尔,“这下,倒是不用你费力找证据了。” 要控制一个人有千百种方法,安王妃却选了最笨的一种,早些不撇清干系,留着这个祸根,不是明摆着茂竹是韩国公府派来的么? 就算他们本来没有这种意思,在吴王这个多心的看来,亦是疑点重重。 吴王妃恍然。 * 吴王并不知家中已然风起云涌,进宫请安一趟,被胡贵妃吵得脑仁疼,听半天才知父皇裁撤了昭阳殿一半宫人,还命她将内务府的亏空添上。胡贵妃心里那叫一个冤呀,她就不信只她一人揩过公账的油,如今竟全赖给她,好没天理! 吴王听闻永福宫忽然对自家母妃发难,亦是一脸懵,温妃他是知道的,庶母里头再和气不过,从不肯轻易得罪人,怎的此番一改往昔、变得如此强硬? 他亦不记得自己有何得罪处,只除了派黄太监往贡院洒扫一节——其实,他并没打算抢齐恒差事,无非向小弟展示身为兄长的权威,省得给点阳光就灿烂,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他自认手段足够温和,又没当面锣对面鼓撕破脸,莫非齐恒去他娘跟前告状?这没骨气的妈宝男。 吴王额头突突跳动,也只能勉力安慰母妃,暂且把这关渡过再说,好在母子俩名下产业不少,虽然吃了暗亏,拼拼凑凑也能圆过去,再不济,便从胡国公府挪用些也使得。 拆东墙补西墙,这边还没搞定呢,那头齐恒差人来要钱了,还附了份账单明细,上至屋顶上的片瓦,下至贡院门口那两尊石狮子,务必要修缮得尽善尽美。 吴王气结,他就派人走个过程,凭什么问他要钱? 齐恒派来的内侍却是听不懂人话的,鬼迷日眼要睁不睁,“不是殿下自请来指点我们王爷么?” 不能光动动嘴皮子,也得出钱出力呀。 吴王很想把这蠢货打一顿踢出去,然胡贵妃刚被皇帝训斥,他这做儿子的再犯错,便是明晃晃往枪口上撞,谁知道齐恒那小子是否背地里蓄势待发,等着参奏他一本呢? 数罪并罚,可非简单几句求情能饶过去。 吴王只好捏着鼻子认下哑巴亏,为着现银不够,还被迫立了张借据,心里别提多窝火了。 第083章 收网 吴王妃并不是一个喜欢内耗的人, 虽然,与安王妃的友情破裂令她十分伤心,不过现在已有了别的寄托, 哪怕为腹中孩子,她也得振作起来。 茂竹自然不能在眼前了, 她还没心胸宽广到留下叛婢同吃同住。 等丈夫回来, 吴王妃便跟他说了茂竹之事。 吴王怀疑妻子出于嫉妒才捏造这些谣言,否则为何早不提晚不提, 偏偏在他发话将茂竹抬为侍妾之后? 可这会儿胡贵妃一系元气大伤,他也没力气折腾, 省得父皇知道他帏薄不修,再添一重麻烦。 只想着含糊敷衍过去。 吴王妃很坦然地叫了茂竹过来,没有动手打骂,只是心平气和要将其发卖——牙行收人一般都要验过身契, 但,没有身契其实也能交易, 只要要求够低,无非价钱低廉点儿, 卖去的地方更不堪点儿, 譬如花街柳巷之类。 茂竹几欲晕厥, 颤颤巍巍看向对面吴王。 吴王差点被她楚楚可怜的目光软化, 好容易才按捺住,只要试上一试,不打紧。 茂竹被这两口子出神入化的演技给吓住了, 哇的一声痛哭, 到底承认她是韩国公府买来的人,就连身契也还留在那边, 就算要发卖,也应先知会旧主一声。 吴王牙关咯咯作响,好个老实卑弱的大哥,背地里鬼点子还真不少,他竟着了这竖子的道! 吴王妃淡淡道:“该如何发落,还请殿下做主。” 吴王冷道:“差人去韩国公府拿回茂竹身契,当初多少银子,本王照付便是。” 谅着韩家做贼心虚,不敢狮子大开口。 掌事太监讪讪道:“那么海棠苑那边?” 这侍妾之位是否照封不误。 吴王没好气,“还住什么海棠苑,赶去磨坊舂米便是。” 茂竹周身瘫软,再想不到自己一念之差会落得这般下场,可她也是身不由己的。 然而这会儿她的委屈可没处诉了,吴王本非重色之辈,得知有人故意算计,哪里还肯顾念旧情。 对妻子,他也同样不悦,人家的婆娘都是尽心帮自家夫君分忧,他这位倒好,只图自己享受,若非她沽名钓誉不叫他近身,自己又何必暗中偷欢?但凡大度点儿,主动来找人侍寝,也就没这些破事了。 吴王不欲跟妻子讲和,最低限度,也得对方先低头才行。 然而吴王妃只轻轻巧巧施了一礼,“殿下慢走。” 她找他来只为解决茂竹的事,可不是为重修旧好,有了儿子,她还稀罕当爹的做什么呢。 * 徐宁连消带打,给两位王亲添了不小的麻烦,心里别提有多得意——让他们忙着内斗去罢,她这厢也能松快些。 更有一桩喜事,钱掌柜发现徐馨手上资不抵债,别说本金,连利息都付不出。 看来,是时候收网了。 徐宁钓了半天的大鱼,终于等到验收成果,怎叫她不高兴? 要说徐馨现在做的生意也很有意思,虽然不是赌博,但也稍稍沾点边,名为赌石。须知翡翠在开采出来时,有一层风化皮包裹着,无法知道其内的好坏,需要切割后才能知道翡翠的质量,而这种目睹的过程,也跟赌桌一般能带给人新鲜刺激。 多的是人一夜暴富,但也不乏有人为此倾家荡产。 徐宁不知嫡姐是怎么想到这条路子的,她以前只在缅北、金三角那些鬼地方听过此类行当,总之正经人还是少沾染的好,莫非真是家学渊源?钱掌柜跟她说王氏以前去过赌坊时,她还不肯相信呢。 当然,徐馨更可能是被人引诱,赌石市场多的是鱼龙混杂,远非她一个闺阁千金所应踏足,而这宗生意不但需要 丰富的经验,更需要足够的运气与胆量。 显然,徐馨两样都很欠缺,她信不过雇来的人手,唯恐他们背着她捣鬼,非要亲自出马,然而剖出来的要么空空如也,要么尽是些残次品,有价无市,倒是那些她没耐心查看匆匆卖出去的原石,过后却被发现剖出美玉,徐馨懊悔不已。 中途倒也遇上过两块好的,然而因她一惊一乍,害得工匠持刀的手发抖,导致上等翡翠出现裂纹,虽然最终得以售卖,可盈利实在寥寥。 就连徐宁也觉得嫡姐怎就那么背运呢。 当然,这些不关她的事,她只在意嫡母名下的铺子。 眼看着已到了一月一度的催债之期,而徐馨从上月拖延至今,依旧没能将利息还上,徐宁当机立断,“让钱掌柜将那几间铺面查封,人手也悉数换掉。” 本来不该这样狠心,但王氏可不是好糊弄的,唯有速战速决才能占得先机。 半夏会意,“是否让赵掌柜郭掌柜也来帮忙?” 徐宁颔首,“去传吧。” 商人重利,这几位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必得狠狠扯下一块肉来,即便徐馨能在短时间内凑到赎金,怕也于事无补。 诚意伯府中,徐建业正跟老妻商量该备什么礼到王府去。 为的自然是徐宁肯帮徐馨证明清白一事。 王氏很是心不甘情不愿,那封信早点来倒好,还能算雪中送炭,可偏偏是在老太太发落方姨娘后才送来,顺水人情谁不会做? 诚意伯无言,“你讲讲良心,静王妃还能掐着点送信?你当飞鸽传书呢!” 王氏只是舍不得,为了这点子谈不上帮忙的小忙,又得让她破费,她是金子打的不成? “要么,去铺子里挑几盒胭脂送她好了。” 诚意伯没好气,“回头用着不好烂了脸,再叫人说你故意害她?” 前车之鉴这么快给忘了,虽说方姨娘已倒,可背地里恨静王妃的也不在少数,他可不想给人家当枪使,什么吃食、胭粉能免则免。 王氏听着有理,看来只有送首饰最合适,至于衣裳,徐宁穿的都是时新宫缎,她那些早就过时了的,更加拿不出手。 诚意伯道:“越性凑一整套头面送去,省得寒酸。” 王氏心里在淌血,老爷就会动动嘴皮子,压根不知柴米贵,照这般用法,过不了几年就该坐吃山空了。 正打算找人问问可有卖剩下的钗环链镯胡乱配一套出来,却见铺子里那几个老掌柜先行过来了,个个淌眼抹泪,悲怆万分。 难道遇上打劫的不成?天子脚下谁这般大胆。 一问方知,却原来徐宁派人去接手了,王氏几欲晕倒,“你们都是死人不成,由着她蹬鼻子上脸?” 诚意伯皱眉,老妻这话也太冲动了,有失风度。 掌柜们蝎蝎螫蛰道,人家拿着借契来赶人,他们哪敢违抗?要知道王府可是设有府兵的,钱财都是身外物,哪比得上性命重要。 王氏不信,说抵押就抵押了,都还没经她过目呢,怕是唱些空城计。 这些无胆鼠辈,人家一诈就唬得跟什么似的,还得她亲自去问问仔细。 诚意伯未明所以,估摸着徐宁手底下的人狐假虎威,自己未必知情,因劝道:“见了面好好说话,别冲撞王妃。” 他这可是为老妻着想,但瞧徐宁在宫中连胡贵妃的面子都不给,可知辈分什么的着实没被她放在眼里。 王氏心说胡家那是外人,她可是负担养育之恩的嫡母,能一样么? 天大地大越不过一个理字,无论品阶高低,这事她都占理。 王氏气势汹汹驾车出门。 等到了王府跟前,心底忽然露怯,不知她今日的头梳得好不好,衣裳够不够体面,王府那帮下人更与别处不同,惯会狗眼看人低的。 正踌躇时,红芍端着一盘脏水推门出来,往墙根底下一泼,瞥见她道:“太太,您怎么来了?”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65节 总算有个相识的。 王氏还记着这漂亮丫头,先前脸烂得那般厉害,如今竟全恢复如初了?看来遇上神医呀。 只头上仍梳着丫髻,可见并未被静王收用过,她这三姑奶奶,到底是位心窄的。 王氏愈发不安起来,如果人家非要强夺她的铺子,她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等会儿被赶出门才叫丢脸呢。 红芍见她不接话,只得重复了一遍。 王氏方才回过神来,陪笑道:“没什么,只是想来问问王妃身子是否安好。” 那也用不着亲自过来,派个大夫不就是了。红芍含笑道:“王妃就在里头小憩,婢子这便为您通传去。” 王氏慌得连连摆手,“不必,我、我改天再来吧。” 她记得徐宁以前起床气就大,如今成了王妃,怕是愈发厉害。自己迎头撞上,保不齐会被府兵乱棍打死的。 说完,便匆匆告辞。 红芍看她脸色青白交加,着实莫名其妙,还问王妃身子,她瞅着诚意伯夫人才更该看大夫呢。 半夏闻声出来,“怎么回事?” 红芍照实说了。 半夏心知肚明,必是为那几间铺子,不过怎的灰溜溜自己走了?大概明知道理亏吧。 王氏满头大汗回到府中,诚意伯打趣道:“你去的倒快。” 虽然知道徐宁不会留老妻喝茶,可也不用跟一阵风似的吧,谈判谈了个寂寞。 王氏这会儿才觉得擂鼓似的心跳平复几分,相比较静王府,诚意伯府才是名正言顺她的地盘,这里的空气令她感到安逸舒适。 方才,她是太过着急了,不理青红皂白就去问罪,徒然授人以柄,还得白纸黑字才更有底气。 就好像那回徐宁查问邓家地契一样,她也应该带着证物前去,证明她并非无的放矢。 王氏在梳妆匣里翻找一番,不禁傻眼,她的宝贝地契呢? 怎么凭空消失了。 第084章 赌石 王氏首先就怀疑起手底下几个亲信婆子, 她这屋平常人都不许擅入,就连萧兰芝来请安王氏都会特意避开,能知道她藏地契所在, 必然是跟她年深日久的人。 婆子们纷纷叫屈,她们可不敢做这掉脑袋的事, 何况地契偷去又有何用, 不能吃不能卖就是张废纸,她们也没那个关系网变现呀! 王氏听着有理, 况且都是用熟了的,真要是出个叛徒, 她反倒痛心疾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难道会是徐宁差人偷的?她早眼馋这几间铺子。 诚意伯服了老妻这理解能力,“你动动脑子,真是三丫头干的, 何必光明正大叫人查封?” 背地里偷梁换柱的办法多的是,她若有心, 根本不必令王氏知道。 王氏喃喃,“还能有谁?” 婆子们对视几眼, 最终还是年纪居长的站出来, “太太, 年初您到灵岩寺烧香, 大小姐曾经来过。” 王氏怒道:“你们怎不拦着她?” 婆子十分无奈,那可是太太嫡亲闺女,谁能阻止?再说了, 过后也不是没禀报, 太太不也没当回事么? 王氏无言,影影绰绰记起有这么件事, 可她再想不到徐馨会私自进她房门偷她东西,以往馨姐儿但凡向她讨金讨银,她哪回没满足过?何至于此! 诚意伯心道真就像老话说的,三岁看老,打小他就觉着馨姐儿刁钻古怪,虽是嫡长,并不十分讨人喜欢,远不及婉儿温顺可爱——显然,诚意伯为自己偏心找到了个合适理由。 亏得文家穷,馨姐儿若嫁给高门显贵,再闹出这偷鸡摸狗的事来,他当老子的脸都得丢光了。 王氏眉心攒聚着怒气,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她自己的女儿,她自认打小按大家闺秀的规矩培养,从未行差踏错,为何嫁了人会是这般?似乎从馨姐儿铁了心跟文思远私奔开始,整个人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王氏疑神疑鬼,“馨姐儿别是叫邪祟附体了吧?” 诚意伯唬了一跳,“青天白日,说这些怪力乱神之语!” 他看老妻只是不肯接受现实,多的是数典忘祖之辈,好歹馨姐儿只是抵押几间店铺,没把整个伯府都卖出去不是? 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恶人还得自己来做,王氏万分心疼,枉她是当家太太,这府里却没一个肯顺她的意,变着法儿同她作对! 徐馨被叫来时,还以为母亲思女情深,美滋滋准备再借点儿本金呢,怎料王氏却恶狠狠瞪着她,模样不像慈母,倒像地底爬出的罗刹。 徐馨瑟缩了下,“娘找我有何事?” 王氏恨不得给她一耳光,“你还有脸说,云掌柜他们都找上门了,说静王妃要查封铺子,这会儿流离失所,不知该怎么办好!” 她也不能由着这些老人流落街头,否则自己名声就泡汤了,少不得还得另外出钱打点,让他们暂且住客栈去。 徐馨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尖声道:“她怎么敢!” 自己仅仅拖欠一个月而已,徐宁竟这般不留情面,是忘了自己在徐家长大,吃了十几年徐家饭? 这会子恩将仇报,简直可恶。 不行,她得找徐宁算账去,徐馨气冲冲就要出门。 王氏忙拉着她,“站住!” 女儿怎比自己还糊涂,静王妃纵然绝情了些,可也是照章办事,你能说她有错?回头有个三长两短,她怕没法跟列宗列祖交代。 好说歹说才算劝住女儿,王氏又细问她这阵子搞些什么名堂?那铺子哪怕她天天不闻不问,按理也赔不出许多来,怎的到她手里却比流沙跑得还快。 徐馨便扭扭捏捏将这阵子的“生意”说了,她也是一片好心,想在爹娘面前证明自己,等到挣了钱,还要好好孝敬王氏哩,包括文思远中举之后往来打点都需要银子,她这不是想日子越过越好么? 王氏气结,什么叫眼空心大,这便是!可见平庸有平庸的好,总比没本事还要自作聪明的强。 王氏冥冥之中觉着,或许老太太当年将椿哥儿抢去是明智之举,若嫡长子也出落得这般德行,她真可以一头撞死了。 她深吸口气,“铺子里的事你别管了,余下的娘来替你料理,你安心照顾女婿饮食起居,准备秋闱便是。” 徐馨道:“不成,还有一半的原石没剖开呢!” 还惦记她那劳什子翡翠,王氏自己便从赌坊里摸爬滚打过来,很清楚这玩意一旦沾上再难摆脱,趁着尚未成瘾,还是及早抽身的好。 徐馨其实自己也厌了,加上开了许多也未见到上等翡翠,便勉强答应下来。 王氏道:“常言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那脾气也得改改,镇日绫罗绸缎不离身,哪像个秀才娘子模样,我看女婿都不似你这般。” 有几回前来赴宴,文思远穿的都是布衫,人家就没觉着寒酸,照样谈笑自若——王氏以前觉得女婿浑身都是毛病,可有了女儿做对比,忽然间也就顺眼起来了。 徐馨撇撇嘴,“我给他做了几身绸衣,他非要穿布的。” 王氏道:“因为他认得清自己身份,有多大肚量吃多少饭,没有功名,家境又不富裕,难道一身罗绮人家就看得起他了?” 老爷以前常说人贵自重,王氏原本不以为然,可受了这些教训也不得不承认,什么佛要金装人要衣装都是屁话,不这么说,铺子里的生意怎会兴隆? 哄哄别人使得,骗自己就不必了。 王氏又问徐馨带去的嫁妆还余下多少,得知尚有一两千银子,便道:“这些无须动用,余下的首饰、不穿的衣裳都拿去卖了吧,能省一点是一点。” 又严词告诫女儿,往后缺钱了自己想办法,别再来问她要,她是不会再上当的! 徐馨从母亲脸色看出这回来真的,气焰渐次低下去,只能窝窝囊囊应了声是。 没办法,谁叫她得让人帮忙收拾烂摊子? 真让她节衣缩食过日子,她却没心理准备。徐馨咬着嘴唇,只盼着几个月后相公真能中得解元(乡试第一名),她就能扬眉吐气了。 王氏接手了那批原石,灰溜溜又前往静王府,希望徐宁能将这些东西收下,再把她的铺子还回来。 徐宁嗤之以鼻,真当她傻,放着现成赚钱的铺子不要,倒去赌运气? 她见都没见嫡母,直说自己到吴王府去了。 王氏接连吃了闭门羹,也猜着徐宁故意躲着自己,不得已,只得央杜姨娘帮忙,便看在一同侍奉老爷的份上,她到底也不曾亏待过她呀! 杜氏终究是个心软的,劝女儿得饶人处且饶人,别真个撕破脸,百善孝为先,她若是做得太过火,也难免为人诟病。 在诚意伯与杜氏两头说和下,徐宁到底还是退让了——当然,只是稍稍退让。她把其中一间铺子还给了王氏,至于另外两间,等凑够赎金再说吧。 她可不介意拿庄子田地来换。 王氏暗暗叹惋,这静王妃简直有百八十个心眼,徐馨哪怕能学到其中一成,也足够受用终身了。 要知田庄这些乃是一个家族赖以为生的资本,真沦落到卖田的地步,也就离败落不远了,徐宁吃准了她不敢。 也罢,能及时止损,总比什么都捞不到要强,王氏无奈签下不平等条约。 殊不知徐宁也很无奈,她可没打算靠翡翠赚钱,只是给杜氏脸面才接下这宗蚀本生意,她还嫌亏呢。 看着从采石矿拉来,堆得满满一院子的原石,半夏小心翼翼拿指头戳了戳,“这里头真有美玉?” 灰不溜秋的,她家乡山上遍地都是这种石头,大姑奶奶是有多蠢才会被骗呀? 徐宁无精打采,眼瞅着天都快黑了,也没处寻工匠去,链锯也不凑手。 只得对一旁齐恒道:“殿下,劳烦您高抬贵手吧。” 正好看看他武功如何。 齐恒从善如流让向荣取来长剑,暗运指劲,一剑下去就看到火花四溅,然而在火花的间隙,隐约能见到温润至极的绿光。 徐宁的心仿佛要从腔子里蹦出来,“殿下,您且等等。” 也未必就是赚了,说不定只那一小点,跟剥榴莲肉似的。 不过总得试试,徐宁请齐恒别忙着一剑劈开,而是沿纹理缓缓剥离那些石料,最终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扇硕大无朋的玉璧。 众人目瞪口呆,原来赌石还真能挖出宝藏呀,王妃这运气简直逆天了! 齐恒看着剑刃上坑坑洼洼的卷曲,嘟囔道:“可惜了这把剑。” 徐宁:……嗯,你是不是搞错了重点? 第085章 龙舟 初次试水便运气爆表, 这让徐宁愈发觉得信心十足,隔天就找了一批工匠将那些原石全都剖了,当然, 并非个个都能开出欧皇,最终也不过十几二十块产玉, 而足够大块且质地上佳的更是寥寥无几。 但, 就凭昨天开出的那扇,徐宁便已经赚了, 她对齐恒道,可以将此玉璧略经雕琢, 制成一架翠玉屏风送给太后娘娘,应应端午节景儿——这样价值连城的翡翠,有市无价,寻常人家哪买得起, 若切成小份又可惜了。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66节 齐恒还在为他那把报废的宝剑默哀,徐宁看着实在没好气, 答应为他到铁匠铺子里制把新的,这总行了吧? 齐恒方才欢喜起来, 让她把剑柄也捎去, 得打造一把跟原先一模一样的, 长度宽窄分毫不差, 所谓新不如旧。 徐宁觉得这人简直分不清好赖,有那扇翡翠,哪怕打造百把宝剑都使得, 他却浑不在意似的——难怪当初心安理得就肯接受易嫁, 物犹如此,人何以哉, 嫡庶的区分可比这俩差别小多了。 剩下的零碎产物,徐宁挑了颗最大的给齐恒镶嵌到冠上去,余下的制成耳环,半夏红芍白芷人人有份——其实她觉得向荣戴起来也挺好看,无奈这小子忸怩得很,愣是嫌女气不肯要,徐宁只得罢了。 她又悄悄送了对翡翠手镯到杜姨娘处,让自个儿戴着玩玩,虽说以她现在的身份送礼乃寻常事,但未免多生是非,还是低调点好。 杜氏也猜着翡翠来由,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又叮嘱她财不外露,自己知道就好。至于归还给太太……杜氏只是善良又非圣母,自然不会那么傻,本就是买断了的东西。 王氏吃了闷亏,连着几天在床上躺病也没缓过来,哪怕诚意伯留宿也一样——方姨娘一倒,这府里越发冷清了,只一对烧糊了的卷子配他,不将就些能怎样? 然而王氏想到那些钱就遍体难受,这两年家中喜事不断,她的腰包反倒越来越瘪,都快前胸贴后背了。 或者,她该把媳妇的要过来?萧家虽不比从前兴旺,嫡女出嫁嫁妆总是不菲的。 王氏没敢跟诚意伯商量,怕丈夫嫌她贪得无厌,而是委婉将萧兰芝找来,询问她体己如何。 萧兰芝何等剔透,立刻猜到嫡母垂涎自己陪嫁,真是可笑,堂堂一个伯夫人,小家子气到这般地步。 她倒并非吝啬,将来徐椿要捐官,或是家里遇上什么麻烦,她也愿意周济,可嫡母摆明了想要中饱私囊,这就很过分了。 说句难听的,哪怕遇上天灾人祸,拿去施粥施饭、修桥修路也好呀。 她家里受的是正统教育,为这点子事回娘家似也不妥,萧兰芝沉吟再三,选择给徐宁写信,这家人里头,还就属当王妃的三姑奶奶是最明理的。 徐宁也没想到嫡母会昏聩到这般田地,莫非算计媳妇嫁妆乃是王家家传?浑忘了徐婉先前是怎么气回娘家的。 徐宁跟萧兰芝虽非一见如故,但也算得有缘,便贴心教她个乖,让她向徐椿求助。 萧兰芝眉心微蹙,夫君性子再软和不过,他真能为自己挺身而出吗? 但徐宁信上言之凿凿,萧兰芝决定一试,这晚便除去簪珥,披散着头发对夫君垂泪,既然婆母容不下她,连她的私房都想抢去,那就写封休书送她回兰陵吧,从此一别两宽各不相干。 徐椿印象中的妻子向来端凝持重,还从未有这般委屈落泪的时候,不免诚惶诚恐,抱着她絮絮安慰半夜,到疲倦了才沉沉睡去。 次日,徐椿大着胆子来质问母亲,为何要抢媳妇嫁妆。 王氏冷着脸,“这是她对你说的?” 徐椿道:“孩儿知道母亲处处看兰芝不顺眼,但,世间万物越不过一个理字,咱们徐家也没穷到须觊觎媳妇嫁妆,若母亲再有下回,孩儿自请搬出府去,您瞧着办吧。” 说完,便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子离开——他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两腿抖得跟筛糠似的,哪里还说得出口? 徐椿这难得的雄起竟镇住了王氏,王氏一时竟哑口无言,半晌,才轻轻对身旁婆子道:“瞧瞧,如今人人都敢顶我的嘴了。” 婆子笑道:“哥儿年岁渐长,脾气大些也是有的。”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个个都来朝她撒气?王氏心中不悦,难免对丈夫埋怨,怪道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椿哥儿这都学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诚意伯听罢却是喜上眉梢,男子汉大丈夫没点意气怎么能行,他原担心长子个性太软,先前被老太太辖制,过后又被他娘辖制,如今瞧着,还是可以调教的嘛! 娶萧兰芝真是娶对了,否则徐椿这辈子都未必能立起来。 王氏好险没被噎死,这父子俩简直跟她命中犯克! 五月初,徐婉跟王珂回京过端阳,这回夫妻俩倒是没吵没闹,看上去还挺相敬如宾的。 然而也只是貌合神离,二太太先前抢占嫁妆而不得,之后便变着法儿寻徐婉麻烦,最多的,当然嫌她是个药罐子不能生。徐婉打小体质不好,自懂事起便喝药,吃的各类汤药比饭还多,自成了亲,大夫亦叮嘱她少行房事,避免肾阴亏虚。 其实,这忠告根本也是白费,王珂一月里头能来她房里两三回就算多了,哪有禁欲必要?可落在二太太眼里,便是拦着她抱孙子,人家娶媳妇谁不为传宗接代,偏她占着茅坑不拉屎,祸害谁呢! 当面都骂得这样难听,背地里更不消说,徐婉实在气苦,又怕婆婆剑走偏锋,塞几个美妾什么的,便自作主张将身边一个陪嫁丫头开了脸,给王珂当通房,总算方消停了。 王氏冷眼瞧着,那丫鬟里眉眼间有几分静王妃的模样,怪道侄儿心甘情愿哩——事到如今都还忘不了那位,可见真是个祸害。 徐婉虽然勉强堵了婆母的嘴,自个儿并不十分好受,谁愿意与人分享丈夫,更别提,她跟徐宁以前也是颇不对付的——只待青桃怀胎生产,立刻找个由头打发出去,她可不比太太糊涂,有了庶子就不能有姨娘,这般才能永绝后患。 徐婉环顾四面,“姨娘呢?” 自然不是站在近处的杜氏,而是生养她的方妙容。 王氏并不觉为难,不过,这档子事无须自己亲自告诉她,遂找了个婆子,一五一十说明详情。 徐婉杏眼圆睁,急促站起身来,“不可能,姨娘定是被冤枉的!” 饮了哑药,还被送去庄子自生自灭,姨娘那样好强的性子,哪禁得起这般磋磨? 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下来,徐婉立刻找到诚意伯,她要见见方姨娘。 诚意伯不耐,“见了面又能怎样呢?你姨娘已经不能说话了。” 徐婉固执道:“那我也得瞧瞧。” 能写字便能交流,她总得问个仔细。 诚意伯踌躇,没法告诉她方姨娘神智不太清楚了,上个月他才派人瞧过,方姨娘蓬头垢面,抓着马粪往嘴里塞,那种模样实在难堪。 诚意伯自己尚且不忍直视,何况是方妙容亲生的女儿? 无奈徐婉执意如此,诚意伯只得派人护送她前去,多叫两名家丁,疯子发狂起来可是不认人的。 徐婉扭头瞧着王珂,“你不来么?” 她多么希望王珂能跟她叫声娘,姨娘这辈子不曾为人正室,好歹私底下给她点尊荣体面罢? 诚意伯看女婿迟疑便知他不想去,“你们母女俩叙旧,拉个大男人作甚,我还想六郎陪我下棋呢。” 徐婉只得失望离去。 这厢王珂感激望着岳父,诚意伯摆手,“不用谢。” 齐家治国平天下,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殊不知这第一样便不比平天下简单。 都是过来人,他也愿意教侄儿个乖,无论心里怎么想,面子上总得敷衍敷衍。女人么总是得哄的,你但凡对她施舍个笑脸,哪怕一分钱不带回家也使得,反过来,你若成天板个脸死气沉沉的,那就难免鸡飞狗跳。 王珂表示虚心受教,又小心翼翼道:“姑父,不知三……静王妃现下过得如何?” 诚意伯滴溜溜瞟他一眼,合着自己教导这小子全没听进去呀,谁的婆娘谁操心,你成日挂念三丫头算怎么回事? 难怪徐婉不高兴。 至于徐宁,她有什么难的,那种性子嫁给谁都能过得不错,何况静王又是这等体贴——非要选对神仙眷侣的话,大概也只有这俩了。 要不怎说诚意伯有先见之明呢?但,再睿智的老人也会有犯错时候,静王夫妇这会儿却正在怄气呢。 起因正是邓太后举办的赛龙舟,她一个人欣赏不算完,还把内命妇全都给找了来,公主、长公主、嫔妃、亲王妃,个个都能一饱眼福。 沿岸则是一排排的凉棚依势而建,原是徐宁想的主意,里头摆上各色小摊,卖些餐饮点心简单饰品之类,一则增添热闹氛围,二则也让宫女太监们趁机赚点外快,定价自然是比外头要高的,反正命妇们不缺这点银子。 徐宁跟吴王妃坐在凉棚里,谈天说地好不快活,徐宁自己买了份冰碗,吴王妃则挑了个五毒饼细细品尝,“还是太医说的,月份大了不能总缩在家里,得出来走动走动才好。” 徐宁笑道:“这个自然,老躺着哪有力气,到时候生孩子才麻烦哩。” 况且她也听说,孕晚期因为激素影响,那啥的欲望会格外强烈,吴王妃跟吴王尚在冷战,自然不宜圆房,只好看着龙舟上那些年轻健壮的肉/体纾解一下啰。 人非圣贤,吴王妃瞧见那些打着赤膊的俊俏侍卫,不禁老脸微红,吃吃笑着跟徐宁讨论起来。 徐宁本就有意令她开怀,加上自己也是色批,更加无所顾忌,“这个不错,那个也很好,有八块腹肌,比静王殿下还厉害哩!” 正说得热闹,一扭头却是哑然。 齐恒黑沉着脸立在那里,说谁不厉害呢?他也有八块,只是长得不明显怎么滴? 第086章 比赛 吴王妃见势不对, 立刻推称暑热难耐,摇摇晃晃到树荫底下纳凉去了。 徐宁大呼二嫂没义气,干留她跟齐恒面对面得多尴尬?奈何吴王妃脚程飞快, 她也不便追出去,只能讪讪道:“殿下来多久了?” 齐恒面无表情, “不久, 也就听见一句话而已。” 偏偏就是这样巧,作孽的老天。徐宁赶忙解释, “是二嫂乐在其中,我陪着她夸两句, 附和而已。” 齐恒呵呵,还真会推卸责任呀,二嫂本就贞静,又是个快临盆的孕妇, 说她会贪看侍卫?他怎么就不信呢。 便光是附和,也用不着踩一捧一, 他哪里就不如龙舟上那些人了。 若非碍着光天化日,非得撩起衣衫叫她瞧瞧, 什么是祸从口出。 徐宁自知理亏, 也只好暂且放下面子, 殷切给他切了两瓣蜜瓜, “您尝尝,可甜了,在井水里湃过的。” 齐恒正觉口渴, 便坐下享用起来, 徐宁知他好风度,分成一小块一小块摆在碗里, 用牙签叉着吃也方便。 一边假惺惺为他打扇,一边问他那翠玉屏风可有平安送到——到底是价值连城的玩意儿,总得亲自盯着些才放心。 齐恒道:“无事。” 除了路上碰见楚王,要揭开布帘看看那玉山,齐恒三言两语把他吓唬走了。 徐宁大拍马屁,“到底是您威仪赫赫,四殿下才不敢造次。” 齐恒白她一眼,四哥那外强中干模样,说车上躺了头老虎他恐怕也会相信。 两人正叙些闲话,慈宁宫的太监过来了,说太后娘娘请他们前去。 原是邓太后突发奇想,打算赌点彩头,就以御湖两头为限,谁最先抵达终点,谁就是优胜者。 这就跟陪老太太抹骨牌一样,无非应个景儿,众人都很识趣。 向来低调的齐恒这回却自告奋勇,他也想加入比赛,去划那龙舟。 邓太后有些担心,御湖说大不大,里头水还是挺深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如何跟皇帝交代? 本待劝阻,那头楚王见他毛遂自荐,亦是跃跃欲试,不就是划船么,他自来水性颇好,有浪里蛟龙之称,不妨手底下见真章。 徐宁翻了个白眼,确实浪,不过是被翻红浪的浪。 演变到这一步,似乎已不再是单纯的看热闹,而成了诸皇子意气之争。胡贵妃向来以自家儿子为傲,自然当仁不让,“太后,吴王亦颇识得人性,怎么能少了他?” 安王本来是最不擅长洑水的,可弟弟们都站出来了,他怎能露怯,只好硬着头皮加入比赛。 四叶扁舟一字排开,皇子们都未携带贴身侍卫,自然是想真刀真枪较量,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嫔妃跟宫女,皆未见过此等奇景。 尤其齐恒还仿着那些侍卫模样,把衣裳脱了系在腰间,露出光洁如玉上身——虽是偏薄身材,但块垒状的腹肌还是挺明显的,在日色下熠熠生辉,不免又迎来纷纷喝彩。 楚王暗骂老五狡猾,划个船都不忘勾搭小姑娘,他这花间游子怎能被比下去,于是很爽快把上衣给脱了,他就不做那半遮半掩的虚伪,越性还把腰带往下拉了拉,引得人无限遐想。 吴王见此,当然不肯示弱,照模照样也赤体横陈,不过因为岁数大的关系,看起来总不及两位弟弟那般精壮,白倒是白,跟堵白墙似的,一马平川。 安王骑虎难下,他的身材更没看头,可独他穿着衣裳也太难为情了,只得咬牙学样,可他本就肤色偏黑,呈现在众人面前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黑胖子,吴王那儿好歹还有零零星星鼓掌,到他这里却鸦雀无声。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67节 安王妃别过头去,这都叫些什么事呀,还嫌不够丢人现眼。 徐宁站在婆婆旁边,温妃道:“听说你俩给太后献了座翠玉炕屏,是真翠?” 她自个儿拇指上也带着个翡翠扳指,儿媳妇前几日给她的——并非徐宁小气,而是温妃位份只在妃位,戴太贵重的反倒不相宜,落人话柄。 徐宁点点头,把开采原石发财一事说了。 温妃难以置信,“你那姐姐竟如此大方,甘愿拱手让给你?” 过程当然没这么简单,不过内情就无须让外人知道了,徐宁微笑,“我俩在闺中时便好得形影不离,感情自然不错。” 温妃啧啧称奇,这徐家教女还真有一 套,看来她不用担心孙儿孙女往后的品行问题了。 倒是齐恒,温妃知他素日是个寡淡的,又惯会藏拙,怎么今天却跟憋着口气似的,一股脑冲在前头,两条船桨都快搅出火星子了。 徐宁当然知道为什么,不就是想证明自个儿体力超群呗,其实真不用跟侍卫比较,人家那身材是风里来雨里去磨砺出来的,比不过又怎样?她嫁的是他而非别人,就像她会拿别人打趣却不会拿他打趣,因为在意,所以慎言。 邓太后这当老祖母的难得见到孙儿们同台竞技,虽说都是皇子辈在她心里无高低之别,但因她喜爱徐宁缘故,倒也愿意看着齐恒获胜。 叫宫女将桌上那盘金锞子拿来,准备分赏彩头。 李凤娘难掩妒忌,她以前虽对齐恒有些私心爱慕,但,更在意的还是自己面子,齐懋这没用的东西,差事比不过别人也就罢了,连划龙舟也要稍逊一等,这第二还不如不做。 勉强朝徐宁笑道:“恭喜弟妹了。” 语调里的阴阳怪气令人无法忽略。 徐宁觉得这人简直神烦,屁大点事都耿耿于怀,至于吗? 眼看着齐恒将要触及红线,不知哪个眼尖的发现安王小船翻了,肥壮的身躯在水里载浮载沉,立刻惊呼道:“不好,大殿下溺水了!” 仅仅是刹那迟疑,齐恒纵身一跃而下,调转方向朝大哥那边游去。 李凤娘松口气,很好,这回齐懋总算能给她挣点面子。 齐懋也如此想呢,偏偏快靠岸的时候,一个美貌宫婢眼波流传,朝他嫣然一笑,齐懋顿时魄散魂消,身不由主。 这一耽搁,吴王刚刚好超过他。 胡贵妃得意非凡,瞧瞧,谁的儿子最有出息。 另一边齐恒背着湿漉漉的大哥上岸来,安王虽不幸呛了点水,但好在进的不多,一通按压后神智已缓过来,只模样实在狼狈,都怪这群臭弟弟害他出尽洋相,当然,老五人挺好,可再想到主意本就是老五提的,安王倒不知该感激他还是该怨他了。 安王妃一叠声找人用担架把夫君抬进偏殿去,再去太医院传个太医来,她可不希望留下什么后遗症,影响储位确立。 胡贵妃见人没什么大碍,下意识撇撇嘴,干脆溺死了该有多好,她的儿子便成长子了。 都怪老五这好管闲事的。 好歹赢了比赛,勉强也能得些安慰,胡贵妃正要催促太后论功行赏,邓太后却叫人端着一盘金锞子上前,又招手示意刚换了衣裳的齐恒过来。 胡贵妃傻眼,却又不忿,比赛就是比赛,要嘉奖他救人之功那是另外的事,怎可混为一谈? 邓太后淡淡道:“你当哀家老眼昏花了么?” 规则里说得清楚,只要船身先靠岸即可,那会儿老五虽然跳水,可船头由于惯性还在向前,分明早了吴王一刻。 就事论事,便该老五赢。 胡贵妃无语,这是钻空子呢,太后摆明了偏心。 齐恒并不谦逊,坦然收下那盘金锞子,却又从背后伸出一枝荷花,递到徐宁身前,“送给你。” 花瓣上还滴着水,可见是那会儿新摘的,花苞却又委顿成一团——他在救人的时候,也没忘记这份礼物。 在座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声,都说静王殿下不懂情调,可这份浪漫心思,比楚王那些个花言巧语来得珍贵多了。 静王妃真幸运,能嫁给这般夫婿。 众目睽睽,徐宁只得含笑收下,尽管她私心更想要盆中那些金锞子。 不过,齐恒的壮举却也超乎她意外,就算是作秀,却也成功让她感动到了——看在荷花份上,她姑且原谅他那副白斩鸡身材吧。 第087章 阳谋 胡贵妃惯会见缝插针, “听闻静王为太后娘娘进献了一座翡翠屏风,不如让咱们开开眼罢。” 屏风就在堂中,邓太后遂请大伙儿进屋一同饮用冰碗去。 胡贵妃本就存着挑刺之心, 加上怀疑屏风是假的——世上哪有这么大块的翠?即便真有,又哪里舍得送人, 留着自己赏玩不是更好? 徐宁气定神闲, 道若是不信,只管请工匠来鉴别, 其实何必费事呢?在座娘娘们便是珠宝首饰里头行家,是真货还是假冒, 轻轻扫两眼不就看出来了。 这个,胡贵妃也得承认,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到底是送给太后娘娘,若敢弄鬼可是欺君之罪。 她就是见不得两口子出尽风头, 还有,能送这般价值连城的礼物, 得搜刮多少民脂民膏?看来静王也不怎么清白呀。 徐宁信口胡诌, 说是某处地震, 意外从山里发掘的, 当地人视为祥瑞,不敢藏私,才想着进献给皇家, 实则是他们一片忠心。 胡贵妃面露狐惑, “真有此事?” 徐宁从容颔首,哪处没发过天灾?但凡翻出某地县志, 总能找到什么洪水呀、泥石流呀、地龙翻身之类的记载,次数多了便不足为奇。 邓太后信以为真,叫人搬去佛堂里供奉,不可怠慢,这可是百姓们的心意啊! 胡贵妃看在眼里,就知道徐宁这番马屁又拍到太后心坎上了,真真这蹄子命好,连上苍都格外眷顾。 不过,她是否也能借鉴一二,依托祥瑞来给吴王造势?翡翠什么的就算了,太难得,不过,白熊、白鹤、白虎之类还是挺容易弄到的。 席散之后,徐宁陪齐恒打道回府,因方才落水怕受了寒气,这会儿非不许他骑马,逼着他跟自己一同坐车,连座椅底下冰鉴都给撤了。 齐恒没怎么样,徐宁反倒闷得难受,怎跟蒸笼似的? 齐恒看她这般,“你挨着我罢。” 说什么胡话,他是个冰箱会制冷不成?徐宁尝试着往旁边挪了挪,还真觉得气温低了几度,莫非是传说中的修罗阴煞功? 齐恒笑笑,“心静自然凉。” 扯淡,鬼才信。徐宁往他胸口探了探,看亵衣换过不曾,贴身的衣裳尤其得仔细,捂湿了是最容易感冒的。 齐恒被她一通乱摸弄得口干舌燥,声音喑哑道:“休要玩火自焚。” 徐宁莫名其妙,什么霸总语录,女人,你在玩火? 只是关心他有木有?正欲再看看亵裤,齐恒忍无可忍,翻了个身,将她压在沁凉的竹夫人上。 两片火热的唇挨上来时,徐宁清楚感知到什么叫冰火两重天,似乎,也并不坏。 眼瞅着快到门前那条小巷,姜管事正欲请示,是从前门进还是后门,然而当靠近纱帘时,里头传来的呢喃之声令他面红耳热。 罢了,干脆再绕一圈吧,看这样子还早得很。 * 徐婉原本以为母亲是在装病,然而等去了庄子,方姨娘的种种表现实在不像个正常人,根本连她都认不出来了。 任凭徐婉如何痛哭流涕,方姨娘都只会痴痴傻笑,还请她用饭——那不过是用落叶和马粪堆出来的玩意。 徐婉瞧着都恶心,想到姨娘天天过的是什么日子,更觉难受,遂叮嘱贴身照顾方姨娘的婆子,让她们务必多费心些,还让给姨娘弄些正常饮食,别叫她卧病。 婆子们只顾垂手而立,显然太太交代过,让她们由着方姨娘自生自灭,连老爷都不管了,她们又何必理会二姑奶奶怎么想? 徐婉无法,只得将簪珥钗环悉数除下,连同身上值钱东西一并递去,“还望妈妈们行个方便。” 这回,总算得了几句敷衍回应。想到自己不久后又得回晋州,徐婉心内实在酸楚,等她离开此地,谁还保证姨娘会否被苛待? 见她两鬓光秃归来,王珂唬了一跳,还当遇上劫道的,京城居然如此危险? 徐婉泪水涟涟,表示愿跟他长住京城,好时刻照拂庄子上的生母。 王珂已经听岳父详述完事情始末,婉转道:“姨娘犯错合该受罚,岳父只是让她到庄子上避风头,已经很宽厚了。” 照他的意思,实在不该得寸进尺,没准还火上浇油,让方姨娘处境变得更坏呢。 徐婉哀怨地望着他,这就是个没志气的,连句自立门户都不敢跟家里说,但凡他拿出点气概来,就说要到京城做生意能怎的?谁甘心一辈子窝在小地方,吃不饱饿不死,大姐姐都知道催着文思远考取功名,她却甘心嫁入商贾之家,这般看来,她连大姐姐都不如! 徐婉实在劝不动王珂,又放心不下让他独自回去——青桃虽是她选中的人,如今气焰可不比从前当丫头的时候了,万一趁她不在胡作胡为,把她权柄架空了可怎么好?徐婉虽放心不下方姨娘,也不能牺牲自己的前程陪姨娘去死。 她思虑再三,偷偷去见了徐枫,叮嘱同胞兄弟万不可忘了血仇,这家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把他们当眼中钉肉中刺,真信了那些人的话才叫傻哩。 徐枫已非懵懂稚童,自不是三言两语所能挑唆,不过,亲姐姐的话到底让他有些动摇,加上方姨娘的惨状就在那里,他怎能视而不见呢? 杜氏隐隐察觉到徐枫对自己的疏离,也猜着二姑奶奶同他说了什么,可到底只是养娘,不好前去质问。 徐宁劝母亲想开些,不必投入太多感情,若是三四岁抱来,那还有可能养熟,可徐枫已快十四了,怎可能毫无芥蒂转头认她人为母? 虽然诚意伯的意思是让杜氏膝下多份指望,但徐宁看得清楚,这任务是个烫手山芋,杜氏教不好为难,教太好也同样为难——庶子聪明才智太显,岂非威胁嫡子地位? 既然徐枫同她生疏,那杜氏只管他吃穿住行也就是了,旁的让诚意伯去操心,子不教父之过,难道他还想推卸责任? 养老更不成问题,有她在呢,反正徐宁以前就这么想的,以后也不会将母亲撇开,别人瞧着她是顾全娘家,其实,她只是看在杜氏份上才不愿跟那家人过多计较,谁沾谁的光还不一定呢。 五月底,吴王妃平安生了个大胖小子,阖宫欢悦。 徐宁比照着去年送李凤娘庶长子的礼,足足又添了一倍给吴王府送去,不单因为嫡庶有别,也因为她跟吴王妃的感情与别个不同。 温妃的礼当然另算,如今执掌六宫,太简薄了不行。不过温妃却也是真心高兴,并不嫉妒人家先抱了嫡长孙,还盼着徐宁过去沾沾喜气呢。 徐宁:勿cue。 不得不说,对幼儿的怜爱大抵是人类天生共性,就连胡贵妃这样刻薄的,也劝儿子日后多陪陪王妃,待她好些。 吴王妃躺在床上,虽有些疲倦,气色却是红润有光泽,可见她对这孩子报了多大指望。 安王妃笑道:“还是妹妹有福,我当年怀老大的时候,足足生了一天一夜。” 两人自决裂以来,甚少这般心平气和说话,吴王妃淡淡道:“常言道先苦后甜,大嫂如今把什么磨难都尝过了,往后才会顺顺当当的。” 这话明摆着刺人,安王妃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略说了几句闲话,便借故离开了。 徐宁走到床前劝道:“她也是好意,你何必夹枪带棒?” 吴王妃道:“我见不得那些做作样子。” 她向来如此脾气,经历茂竹那件事后愈发看开了,人活一生还是得恣意些,太想做别人眼里的好人,就难免受些闲气。 故此她也懒得理那些假客套了,安王妃好歹还说了两句话,李凤娘她干脆就没让进门,反正人家多半嫌她这产房腌臜,两厢清净更好。 吴王妃叹道:“我还羡慕你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凡事都不藏着掖着,却人人都喜欢。”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68节 徐宁莞尔,这是天赋有木有?开心果与啰嗦婆往往只一线之隔,她的话无非正踩在点上罢了。 鉴于吴王妃对她推心置腹,徐宁还是劝她别跟安王妃闹太僵,至少得顾着面子情。并非她危言耸听,李凤娘那个人,得罪了好歹是有数的,见招拆招也能有所准备,而安王妃的心思多深,便连徐宁也无法捉摸。 诚如李凤娘所言,安王妃成日摆着贤妻良母的款儿,府里却连一个庶子都没有,妾室们不是流产就是绝育,不觉得很诡异吗? 吴王妃哂道:“我岂会怕她?” 茂竹的事已经给过她教训,如今她把身边凡是可疑点的丫头悉数换过,才不怕大嫂玩阴的。 徐宁含笑道:“我只是提个醒儿,你心里有数最好。” 事实证明,徐宁永远都具有先见之明。 安王妃很快便出招了,但,并非吴王妃想象中的阴招,而是阳谋。 安王妃特意跑去胡贵妃跟前,称邓太后独住慈宁宫十分冷清,若能有个小皇孙作伴,也好安慰她老人家膝下寂寞。 胡贵妃凤眸微眯,当她看不出安王妃心里的算计么,不就是盼着自己跟媳妇生隙?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相反安王妃提出的建议却是好处多多。 徐宁那蹄子靠着宫外邪门妖术哄得太后开怀,占尽风头,但,再热闹的戏文也不及一个会哭会笑会动会闹的孩子来得可贵,若邓太后能因小皇孙而对吴王多些眷顾,她们母子的大业便指日可待了——她不动,保不齐别人先动,安王妃便育有好几位嫡子,李凤娘膝下是个庶子,更是随便都能舍出去。 若让这两人占据先机,自己再来提便晚了。 胡贵妃当机立断,派人去吴王府上,将小皇孙抱离王妃身边,改日她带着孩子去慈宁宫请安,太后必然问起,便可趁势留下。 吴王妃不意孩子才刚裹进襁褓,转眼便要骨肉分离,只觉天都快塌了。合着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只为了给旁人做嫁衣么? 第088章 做人 徐宁正忙着跟姜管事对账。 以前她是不会跟王府里讨论财政问题的, 顶多拉上半夏白芷她们几个偷偷商量,可过了这些日子,彼此熟得不能再熟, 再闹得跟防贼似的也不像话。 当然,主因还是齐恒压根不关心她有多少体己, 姜管事唯主子马首是瞻, 自然也不敢打探。 可这会儿听白芷一本一本的报数,姜管事实在有些目瞪口呆, 他记得王妃刚嫁来时陪嫁不过两万银子多一丁点,这才过去不到一年, 怎么就已快翻倍了?或许王妃存在钱庄有些出息,可刨开府里日常开销,以及交际场上用度,怎么也攒不下这些。 是哪家票号如此慷慨, 他倒想听听。 半夏翻个白眼,这还是府里老管事呢, 如此愚昧。 白芷便笑着帮忙解释起来,她也是过来后才发现静王妃有个好习惯, 不爱像其他命妇那般存死钱, 而是尽可能的多“用”出去。 徐宁名下产业分为三类, 田庄、屋舍以及铺面, 前者自然不消说,谁家都爱买田。至于后两者,其中诀窍可就大了, 除了必备的行宫、隔三差五要去歇脚的地方, 其余闲置的宅邸徐宁都租赁出去,京城毕竟乃举国繁华之地, 多的是富户想来瞧瞧新鲜,有她静王妃的名声做担保,销路自然是不用愁的。 至于店铺,她名下的三家自不消说,包括从王氏那里搜罗来的两家,五家铺子的好生意足以让她过得很滋润了,而每季掌柜们送她的花红,徐宁又拿去开更多的铺子,这个就跟连锁店差不多,有总店的口碑,分店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此外或有人愿意加盟,徐宁也肯分杯羹,只要按时交租子就行。 当然,质量才是重中之重,但凡被她发现缺斤少两或是弄虚作假的,一律撵走不用,情节严重者扭送到京兆府——静王妃的状纸,府尹怎么敢不接呢? 大抵她人品攒的好,出道以来还没遇见敢在她眼皮底下捣鬼的,生意会蒸蒸日上也就可想而知了。 姜管事听得佩服不已,“王妃慧智,小人望尘莫及。” 徐宁笑道:“你们王爷并非想不到,是懒得去做罢了。” 像她这般豁得出脸面的毕竟是少数,士农工商,商贾往往被视为下九流,太太们虽然热衷管家,又哪个肯认真抛头露面去外头做生意呢?可不叫她钻了空子。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收益最大的。 徐宁也并非无所不用其极,相反,她很注重声誉,除了这些普通产业,她还会从盈利里额外拿出一部分,约摸半成到一成,用来购置祭田、开办义塾等等,这就不为挣钱了,纯粹是做慈善,也是留个后路——抄家入罪的时候,祭祀产业是不必被没收的。 姜管事:……听着怎么像咒人呢? 呸呸呸,殿下才不会被抄呢! 徐宁也愿意事事都朝好的方向发展,但人要懂得居安思危,万一齐恒将来真的……守着这些最后产业,她当罪妇至少不会过得太凄惨。 这些举措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她的名声比那几个妯娌好得多,或者说,知道她的人要多得多,甚至有受过她恩惠的人背地里编造歌谣,夸她是观世音菩萨转世呢。 姜管事心想,那自家殿下算什么,玉皇大帝?不对,玉帝貌似跟王母是一对吧。 正神游天外时,吴王妃贴身丫鬟过来了,姜管事怕她们妯娌有女人间的私房话要说,识趣避开。 等听完一番哭诉,徐宁方知二嫂的孩子连夜被人抱走了。 侍女抽泣道:“王妃急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冲进宫跟贵妃娘娘对质。” 徐宁忙道:“那怎么行,你可得拦着她。” 月子里不好好坐,往后可是要落下病根的。 可胡贵妃为何突然将小皇孙抱走?她看起来也不像喜欢养孩子的人,听说胡贵妃极注重美貌身段,当年刚产下吴王便催人炮制瘦身瘦脸的香膏,吴王连她一口奶水都没吃过——虽说宫里规矩是让奶娘抚养,可此举未免太绝情了些。 侍女道:“听说贵妃娘娘受安王妃挑唆,要将世子送到慈宁宫去。” 吴王妃的孩子虽还未得册封,可按照礼制,一个月后吴王就该上奏表,顺理成章的事。 听见是安王妃的主意,徐宁便不意外了,这就难怪了,当日拂袖而去,原来是憋着后招呢,关键她还打着为太后好的旗号,叫人无法反驳。这样心机深湛的人,徐宁庆幸没跟她做对头,亏得她嫁给安王这个碌碌无为的,但凡换成吴王跟楚王,都免不了兴风作浪。 不过胡贵妃亦非善茬,她跟安王妃的私房话怎么会传出来,还不是贵妃默许么?这才叫狗咬狗一嘴毛哩。 徐宁写了封亲笔信让金桔带回去,嘱咐吴王妃好好养身,余下的,自己会替她想办法。 她并不觉得邓太后乐意养孩子,年过六旬的人了,每日听听戏该多清闲,儿啼女哭怎么耐得住?老人家本就容易神经衰弱。 徐宁先去了趟宫中,如果邓太后自己否决了,那自然皆大欢喜再好不过。 怎料邓太后却是笑容满面,看着嬷嬷怀中襁褓婴儿,“你瞧瞧,这孩子多乖,白白嫩嫩,煞是惹人爱。” 她素来不喜胡贵妃,难得这回竟做了件好事,邓太后许久没尝过含饴弄孙滋味,怪新鲜的。 徐宁的心沉下去,没想到贵妃这招还真摸着脉门了,这会子再说二嫂思念孩子的话,怕是要被视为扫兴。 徐宁勉强笑了笑,看着那美滋滋酣睡的小崽子,唯有叹息,这货未免适应力太强了些,但凡吵闹几下呢,如果人人带他都很容易,那自然留在慈宁宫也顺理成章了。 回去跟吴王妃一提,吴王妃不免又是心酸落泪,挣扎着想要起身,“不成,我得进宫向太后请安去。” 若养熟了,只怕慈宁宫更不肯放人,将来就藩,难道她还得跟孩子分隔两地? 徐宁心道吴王恐怕巴不得如此,有人当内应不是更好? 当然现在提这些太煞风景了,徐宁只得努力跟二嫂保证,无论用什么办法,她一定会将孩子带回来。 吴王妃眼泪涟涟要给她磕头,表示愿结草衔环以报,徐宁忙将她搀起,“何必?难得相识一场,为彼此出力是应当的,你非要下跪倒是折我的寿!” 一番劝解,吴王妃方才收住眼泪,又勉强喝了些粥水。看徐宁忙前忙后,心内更是感动,她跟五弟妹认识不到一年,尚且这般为她奔走,反观大嫂,却一次次在背后捅刀子。 等此事毕,她绝不与韩家善罢甘休,韩青娘,你等着! 徐宁虽然嘴上答应得爽快,其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终日茶饭不思的。 齐恒将一勺燕窝递到她唇边,徐宁啊呜咽下,便听他慢条斯理道:“二嫂自己的麻烦让她自己解决,你又何必操心?” 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了,未曾经历十月怀胎,当然无法体会母子分离的苦楚。 徐宁撇撇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都答应了难道还食言?” 齐恒自己也到慈宁宫去过,还抱了小侄子,“确实挺乖的,见了人就笑。” 徐宁惊道:“我以为你不喜欢小孩子。” 齐恒眼皮微抬,“谁说我不喜欢?” 随即却又补充,“我更喜欢自己的。” 徐宁:……这是委婉地向她催生么? 算了装没听见,他又不用亲自生,说话当然轻巧。 不过连齐恒这位新手抱小皇孙都不吵不闹,可见那厮有多自来熟,她想从慈宁宫把人要过来,真是不容易呢。 白芷提议道:“若太后娘娘自己烦厌了呢?” 徐宁蹙眉,“你的意思……” 白芷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轻轻写了个药字。 不一定是毒药,譬如搀些黄连之类的苦汁,就足以让个婴儿烦心大哭了。 半夏恍然,倒真是个好点子,想不到白芷看着闷声不响,偶尔却能有惊人之语。 白芷也不欲揽功,说完这些仍旧查账去了,那才是王妃吩咐她的正经活计。 徐宁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白芷最近可有见过什么人?” 半夏咦道:“小姐是怀疑她吗?” 她觉着白芷挺好的,入府以后一直沉默寡言兢兢业业,只会做事从来不会乱抢风头——比红芍那咋咋呼呼的小蹄子强得多。 能令半夏都讨厌,可见红芍真成女人公敌了。 徐宁笑了笑,心底疑惑反倒更深。正因她深知半夏说的都对,可一个向来谨小慎微的人物,忽然变得伶俐,还主动向她献策,会不会太奇怪了? 第089章 鹬蚌 自从多了个孩子, 慈宁宫也变得热闹非凡,连小厨房都生机勃勃。 炉子上热气蒸腾,仆婢们忙进忙出乱作一团, 要给邓太后熬制养身的补药,还得准备阖宫解暑的汤饮, 当然, 也不乏小世子的,昨晚上起了点凉风, 今早太后娘娘摸着小皇孙额头有些微热,尽管太医说了不打紧, 架不住太后仔细,还是开了点不温不火的太平方来,等会儿兑在牛乳里让他服下。 徐宁假作巡视,笑问道:“哪罐是给小世子的?” 她自来在太后娘娘跟前十分得脸, 厨娘们自不敢怠慢,朝着一盅咕咚作响的指给她看。 偏巧这会儿正是传膳时候, 那人忙得不得了,徐宁便道:“你先去吧, 我帮你盯着火候, 这汤药总得半个时辰才滚。” 文火慢炖么。 厨娘感激不已, 答应着出去了。 徐宁瞅着四下无人在意, 方才款步来至炉边,从袖里摸出一个瓷瓶来,正要向罐中倾倒, 却闻平地一声惊雷, “你在做什么?” 众人齐齐下跪施礼,却是邓太后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而她身边的李凤娘则十足幸灾乐祸,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总算逮着狐狸尾巴了。 邓太后面若寒霜,十分愠怒,她知道徐宁与吴王妃交好,也猜着徐宁不会袖手旁观,可以为顶多把孩子带出去让吴王妃看两眼罢了,却不曾想会是背地下药这种方式,怎么,想叫人以为她当曾祖母的不慈、故意虐待孙儿么? 李凤娘告密时,邓太后原本不信,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可辩?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69节 徐宁安分跪在地上,一语不发——当然,为颜面着想,是在邓太后自己的寝殿里,堂堂王妃岂能被宫人看笑话? 未免冤屈平人,邓太后还是请了照顾小世子的太医来,太医打开瓶口嗅了嗅,又拿筷子沾了点放进嘴里品尝,方才心平气和道:“启禀娘娘,这是人乳。” 李凤娘的得意僵在脸上,什么,人乳?怎么可能?分明该是下药才对。 邓太后皱眉,“怎么回事?” 这一桩又一桩的,着实令她犯糊涂。 徐宁娓娓说道:“臣妾虽与吴王妃交好,又怎肯令皇祖母脸上蒙羞那般龌龊,况且,是药三分毒,吴王妃也不会准许臣妾伤害世子的。这瓶子里头不过是二嫂新挤的奶水,臣妾念在她思子情深,才带来让小世子尝尝罢了。” 没想到闹出这么大乌龙,邓太后好生无语,“既这般,你怎不早说?” 徐宁委委屈屈,“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太后娘娘要打要骂,臣妾自甘承受。” 傻东西,哀家若一怒之下将你投入暴室,你是否还得以死明志?邓太后原以为老五媳妇是个聪明狡黠的,哪知却一腔愚忠,让她又气又怜,不知该怎么办好。 李凤娘眼看徐宁轻轻松松扭转局势,气得脸都青了,“太后,就算情有可原,可她擅动小世子的饮食也是事实,今日敢偷换人乳,哪天没准就真下药了,太后娘娘,您断不能轻纵呀!” 邓太后烦透了李凤娘无事生非,“来人,送她去佛堂跪三个时辰,没哀家吩咐不准起身。” 还特意送了一摞妙法莲华经供其抄诵,平静心神。 李凤娘看徐宁的眼神恨不得生吃了她似的。 徐宁微笑以对,技不如人就老实憋着,成天闲折腾不是找抽么? 这厢邓太后方牵着徐宁手叹道:“好孩子,错怪你了。” 徐宁措辞无可挑剔,“不怪您,都是那起子小人挑唆,您也是关心则乱。” 她对邓太后从始至终都保持适当距离感,自然不会因这点子冤枉而难受,唯有真正在意的人才能伤害到她。 经历这出,相信邓太后由于内疚会对她更好,她其实赚了。 徐宁含笑,“太后,我又找人排了几出新戏,您也来瞧瞧吧,” 邓太后忙着亲小曾孙的肉脸蛋和肉屁股,倒有好几日不曾听戏了,正觉瘾头上来,欣然答应。 不过,跟徐宁以前找的那些或黄暴或低俗的戏文不同,今日的剧本似乎正常许多。 邓太后看着看着,脸色渐渐凝重。 待用膳时,忽然放下筷子叹道:“把人送回去吧。” 这个人当然指的是小世子。 徐宁故作吃惊,“太后怎么了?” 这么快就厌烦了新玩具? 邓太后白她一眼,嗔她明知故问,“你点那么些戏叫哀家听,不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寻儿记》《碧云簪》《三娘教子》《李逵探母》,桩桩都是讲骨肉人伦的,她再听不出便真是傻子了。 虽不知是徐宁的主意还是吴王妃本就是这么想,但邓太后原是个通情达理的老太太,她贵为太后,也不能叫人家母子分离。 徐宁笑盈盈给上首夹了条子母鱼,“臣妾只是觉着,凡事最贵重也贵重不过您的玉体,偌大年纪,还辛苦为儿孙操持,何苦来哉?人家的事让人家烦忧去,您若当真喜欢,等二嫂出了月,抱着小世子时常进宫给您请安就是了,骨肉齐聚一堂,岂不更和乐融融?” 见邓太后并未反驳,徐宁又小心翼翼道:“况且虽说是隔代亲,可差了辈的,总归没那么真情实感,自己的儿女才该多疼哩……” 这也是她经验之谈,前世她是外婆的小棉袄,舅舅舅妈却总当她是眼中钉,彼时她认为是大人们心胸狭隘,后来等她渐渐长成,反而觉着人之常情,若非确实偏心,谁会吃饱了撑的跟个垂髫小儿计较呢? 别看邓太后这会儿疼小世子疼得跟什么似的,那些皇子公主没准都在背后咒骂,便是景德帝自己,难道就没点微微的不舒服么?他出生那会儿正是邓太后最忙碌的时候,又要斗嫔妃又要斗娘家,还得分心邀宠,怕是没多少功夫放在幼子身上,景德帝不知是何滋味呢。 邓太后被她一番妙语逗笑了,随即却轻轻长叹起来,吩咐掌事宫女去将皇帝请来。 她印象里,很久都没跟儿子一起用过膳了。 景德帝正觉莫名其妙,还当母后想将老二家的长留在慈宁宫——这个么,照他看其实不妥,倒不是怕老二家的舍不得,而是抚养这种行为本身就带有一定政治倾向,将来议储时母后若帮吴王说话,他是听还是不听呢?岂非徒增困扰。 哪知进门却听见小世子已经被 送回,不由得吃了一惊,母后这么快就回心转意了? 邓太后不欲多言,只平静道:“皇帝用过膳不曾?没有就来用些吧。” 细心拨去那条红烧鱼上头的姜丝,“哀家记得你只吃仔姜,明日叫他们换了来。” 那不过是儿时顽皮作祟,这些年景德帝的口味早就变了,不过,太后难得这般温情脉脉与他说话,他亦识趣默认。 细想想,这般时光还真挺难得,他不再作为一位皇帝、一位父亲,而仅仅是别人的儿子,可以尽情享受体贴与照顾。 徐宁知趣告退,把桌上一盘辣炒花蛤打包走了,她最近挺爱吃辣的。 景德帝心想,莫非又是她的巧思? 老五媳妇可真是……人中之杰啊。 * 一场风波消弭无形,吴王妃倍感庆幸,把徐宁更是看得如救世主一般。 自从小世子回来,她成天要抱着,片刻不肯放松,哪怕手酸了都不舍得放下。看她那副模样,当真抢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其实,徐宁觉得胡贵妃所言有理,好歹听上去还挺冠冕堂皇的,“你还年轻,正是适宜生育之龄,小世子虽讨喜,难免碍着你与吴王相处,不如让乳娘带几天也就是了。” 虽说吴王已有了庶子,但胡贵妃这样出身的人无疑只看重嫡子,一个在她看来还远远不够。 自然多多益善的好。 吴王妃冷着脸道:“我的孩子,只有我最疼他,怎能放心交给别人?” 况且,她对吴王早就冷了心肠,有这么一个血缘之亲也就够了,她压根不愿再委身于人。 徐宁劝道:“总得多做几手准备。” 吴王妃轩起秀眉,“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宝,不让他受半点伤害,他父王也不会再有别的孩子来与他争宠。” 徐宁心头一跳,二嫂这话信息量巨大啊,什么叫不会有别的孩子,她想把吴王阉了还是怎么滴? 但看吴王妃不欲多说,徐宁只得罢了,又道:“大嫂那头,你打算怎么办?” 虽说这事全赖胡贵妃颟顸,可到底安王妃才是那个操盘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活活想把人恶心死。 吴王妃哂道:“我自然不会放过她。” 眉宇间颇有些咬牙切齿,可见梁子已经结下。 不久,邹尚书联合御史台诸位大臣,一举弹劾韩国公满门,举朝哗然。 不怪众人吃瓜,这邹韩两家不是一向交好么?往上数三代都沾亲带故哩,更别提,两家的姑娘还一同嫁进皇室,这等缘分,寻常人岂能求来? 如今居然说翻脸就翻脸了,莫非两位皇子的斗争已进入白热化,不得不兵戎相见? 邹家虽然来势汹汹,证据准备得也很充分,但,韩国公府亦非吃素的,很快准备好了凌厉的反击——要知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比起费尽心机自证清白,不如搜刮对面的罪证来得方便。 反正这些世家有一说一,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几十年屹立不倒的,都不怎么清白。 两边唇枪舌剑,愈演愈烈,看来这场斗争最少到年底才会有结果。 徐宁很欣慰,虽然有点对不起人,不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们静王府只要等着捡漏就好了。 第090章 真题 “停, 不是一百三十贯,是一百四十贯,你又算错了。”红芍皱眉嗔道, “你近来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 要知以前白芷可是对账的好手, 可这个月已经有三次被她挑出毛病, 奇哉怪哉。 白芷默然,“我去方便一下。” 红芍不免叽咕, 这种症状,多半是思春了, 不知看上了哪家男子?只要不是门第太过悬殊的,王妃都能说得上话,何必躲起来自己钻牛角尖?真不明白。 半夏大摇大摆过来,“白芷呢?小姐找她。” 同样是丫鬟, 就只有她敢称呼小姐,仿佛王妃仍未出阁一样。正如半夏讨厌红芍, 红芍也同样意识到人家对自己的敌意,“更衣去了, 你过会子再来。” 半夏登时眉立, “不过叫她看看账本, 就找各种法子躲懒, 宫里出来的也这般没规矩?” 红芍笑道:“是啊,内务府自然少教,可有一点咱们拿得住, 不会跟太监眉来眼去。” 当谁瞧不出来似的, 跟那小白脸向荣成日打牙犯嘴,说没点内情, 谁信? 半夏老脸红赤,“说谁呢?” “谁心虚就说谁。”红芍毫不示弱。 半夏一时无言,两人正对峙时,白芷从院后出来,听闻王妃找,怔了怔,颔首道:“谢姑娘传话,我随后就去。” 半夏方才满意,这才像有规矩的样子,趾高气扬离去。 红芍倒觉好笑,“成天拿着鸡毛当令箭,方才被我排揎一顿,才老实了。” 又问白芷,“王妃找你何事?” 年初才对过账,按说不必跟铺子里的掌柜打交道,至于别的——不是她吹牛,白芷的用处还没自己多呢,毕竟会管家的比比皆是,如此天生丽质却是罕见。 白芷摇头,“去了就知道了。” 心下倒已有所预感,罢了,该来的拦不住,早晚都得面对。 寝殿里,徐宁已经支开闲杂人等,只桌上一炉熏香袅袅点着。 闻着那清冽的檀香味,白芷心情平静许多,她不假思索,掀裙跪在地上。 徐宁悠悠道:“知道我为何找你来么?” 到这关口,再撒谎也是枉然,白芷垂头,“因为奴婢私见楚王妃。” 不止是私见,确切地说,是达成了一笔交易,否则她不会暗示徐宁给小皇孙下药,而李凤娘那么巧带着太后前来捉赃,自然是有人通风报信的缘故。 只没想到徐宁棋高一着,非但不曾上当,还将计就计摆了李凤娘一道。 技不如人,自然该当认输。 徐宁深深吸了口四散的香气,显然,她心里不是不愤懑的,但更多的却是困惑不解:白芷,为何要背叛她?她自认待这些人不薄,连红芍这般起初没安好心,她都能网开一面,难道她的人格魅力还及不上李凤娘么? 而她也不觉得白芷能被钱收买,作为铺子里的副掌柜,她赚的总不会比李凤娘能给她的少,何至于此? 白芷默然,“王妃听说过一句话吗?宁为鸡头,不做凤尾。” 其实,她本不算是个安分的人,当初温妃娘娘选择将她俩赐下,看中的也正是这点。但,不同于红芍千方百计想当侍妾,白芷更多的是想发挥自己才能,她擅长刺绣、烹饪,精通术数,本来是个绝佳的人才,然而,当她踏入王府之后才发现并无太多用武之地。四季衣裳自有府中绣娘操办,至于庖厨,王妃更喜欢从徐家跑回来的那厨子,算账就更不消说了,王妃本就不逊于她,何况以王妃的精明,宁愿自己亲手打理,也不能全权交给别人。 她渐渐发现自己泯然众人,就连红芍似乎都比她用处更大,而王妃也明显喜欢红芍多些,无论去温家还是回徐家都得捎上她,而自己只能沦为陪衬,她岂可甘心呢?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70节 于是当李凤娘派人来找她时,她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尽管她明知楚王妃的愚蠢,但,为何不赌一赌?若徐宁轻易中计,证明她未遇明主,合该弃暗投明,相反,若王妃洞悉了李凤娘的伎俩,那她……也死而无憾了。 白芷俯身再拜,“奴婢无才无德,背信叛主,悉听王妃处置。” 横竖她的身契捏在王妃手里,想怎么料理都行,大不了,仍旧将她卖回给牙行,继续过那颠沛流离的日子,她也认了。 然而沉默良久,上首却轻轻开口,“罢了,你下去吧。” 白芷一怔,王妃竟还愿意她留下?她以为最少也该被撵出家门才是。 徐宁莞尔,“我为何要赶你走,难道你留下来不是用处更大?” 李凤娘那个粗蠢的,难得想到收买人手这种主意,她自然得好好利用起来,比起赶走白芷再让李凤娘对府里其他侍婢下手,倒不如让白芷当好这个双面间谍,往后没准能立大功——楚王的风流花心虽是出了名的,可谁也没规定花心就不能当太子呀,说不定景德帝还以为是雅事呢,何况惠妃出身高贵并不逊于两位贵妃,这么块唐僧肉,总有人想啃上一啃的。 白芷按捺住心头激动,哑声道:“诺。” 显然,这种任务可比天天看些无聊账本有意思多了。 收拾好心情正要告退,徐宁忽道:“知道楚王妃为何挑中你么?” 从难易程度言,明显红芍更容易被收买。 白芷摇头,她又不是李凤娘肚里的蛔虫。 徐宁不言,只坏心眼地将桌上一面小菱花镜递去,让她揽镜自照。 白芷:…… 合着王妃的意思是嫌她不够美貌啰,不足以挑起李凤娘的妒火。 换成红芍,那是看一眼就要生气的程度。 白芷默默退下,心想,王妃还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呀。 齐恒辗转打听清楚经过,奇怪她何以这般宽仁待下,徐宁只道:“没什么,觉得她也怪不容易。” 身为女子,本身就面临着诸多掣肘,而奴婢的身份更加以人重重桎梏,白芷不能像个男人那样建功立业,只好窝起来搞宅斗啰。 若齐恒真的登基,或许可给白芷封个女官做做,否则总归可惜了。 徐宁道:“对了,秋闱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记得高考出卷人都会集中安置在一个密闭空间里,避免泄题,古代虽说人口少,但录取的也少,难度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差不多。 会不会有人提前买通出卷人,到时候直接搞个真题啥的。 齐恒摇头,“按理不会,连我都得到八月才知,谁这般大胆?” 徐宁也只是说笑,“翰林院那帮老大人两袖清风,没准还真有几个缺银子使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可是帝都乡试,规模更与别处不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齐恒自去找人留神,他头一遭主考,自然盼着能办得圆圆满满的,方不辜负父皇信任。 徐馨一脸喜色回到家中,老妈子笑道:“姑奶奶遇上什么好事儿?” 徐馨懒得与她解释,优哉游哉直奔书房,文思远正在挑灯夜读,十年寒窗只为今朝,上回因孝期错过,这次可万万不能再出岔子。 徐馨本待恶作剧吓他一吓,然而文思远就跟脑后长着眼睛似的,“不要胡闹。” 这人真没意思,徐馨索然无味,“人家不过想逗逗你,瞧你认真的!” 文思远耐心道:“秋闱在即,我没空理别的,你若觉无聊,不如回娘家去。” 回娘家回娘家,把她赶走就如意了?何况徐馨早已不是家里的小公主,自从她败光王氏两间铺子后,母亲待她冷淡许多,她才不想回去看人眼色呢。 又有方姨娘闹的那出,诬陷她跟小厮苟且,尽管看上去她最后胜了,可徐馨很知道那些碎嘴婆子背地里怎么想的,谁叫她放着好端端的王爷不嫁偏要嫁给穷秀才,任谁看都像心里有鬼,她又不能逢人便解释她做了预知梦! 徐馨咬着嘴唇,只要夫君这回中解元便好了,她不信还会有谁看轻她,时间会证明她的眼光是正确的。 思及此,徐馨从袖中掏出一包油纸裹着的东西,放在桌上。 文思远瞥向她。 徐馨得意洋洋,“那么多典籍你一本本翻去,如何记忆得来,这东西可是我花重金得来的,你只消熟读成诵,必能中得魁首。” 文思远甚至懒得打开,“招摇撞骗,无须理会。” 妻子乱花钱也不是一两次了,横竖她花自己的钱,文思远管不了她,只要别插手到他身上就行。他自信凭真才实学就能中举,何须走这些歪门邪道。 徐馨忙道:“是真的,你不信自己看看。” 而且也不止她一家在买——以前在闺中时多少有几个手帕交,虽然她低嫁了,并没因此断绝联络,连门路还是那些小姊妹给介绍的呢,据说是今年考题。 文思远慢悠悠道:“若真有泄题之嫌,万岁爷必会严查,你想他们敢冒着杀头之罪胆大妄为么?” 嘱咐徐馨,“拿去扔了吧,谁都别告诉。” 徐馨撇撇嘴,好心当成驴肝肺,不听就不听,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作甚? 凭什么拿去扔掉,花了她五百两银子呢,当是天上掉下的不成?今时不同往日,凡事都得省着点,娘可不会再帮她补贴亏空了。 徐馨很快想出条好计策,对了,她为什么不能转卖给别人?这东西自家不要,多的是人想要,就算是假的,哄哄傻子也好呀,说不定还能趁机宰上一笔。 她真是太聪明了。 徐馨心情好转起来,但她也没别的门路,就从亲朋故旧里随便挑一个吧,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谁叫她助人为乐呢? 第091章 速食 八月的天已然带些津津凉意, 虽用不上炭炉,徐宁还是在薄衫外边加了件大氅,齐恒则打扮得更严实, 头上戴着幂篱,乍一看跟个养在深闺的娇娇小姐似的, 自然是考虑到他那哮症缘故, 秋日里别的花没有,桂花气味却是最冲的。 齐恒颇为无言, 用得着这么郑重其事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病秧子。 徐宁坚持,“小心驶得万年船, 注意点总没错。” 往他荷包里塞了好几种平喘解痉的药丸,以备不时之需,幸好贡院附近没多少桂树,否则她恐怕又要当一回伐木工了。 齐恒心头一暖, 被人关心的滋味当真不错。 他本来奇怪徐宁为何会跟他一同过来,还以为她宁愿在家睡大觉呢。 殊不知徐宁只为贪看新鲜, 这种考场纪实许久都未经历过了,怪怀念的——反正她又不用考试, 乐得自在。 贡院门口密密罗列着一队禁卫, 搜身过后才许进入, 自然是防着有人夹带小抄, 更有甚者,还有找人替考的,因此侍卫们须对着花名册一一比对, 确定无误方可放人。 齐恒也不例外, 虽然他就是主考官,但一应规则皆与考生等同, 这般方显得铁面无私。 徐宁咋舌,真严格。 检查完后,齐恒就该进场了,女眷们则留在外头。 他望着徐宁闪闪发亮的眼睛,忍不住想在那两片光泽的嘴唇上亲一下,到底还是按捺住了,只轻轻用手摩了摩她脸颊。 徐宁耳根发烫,这种温情的小细节比法式湿吻更令她悸动,怎么回事? 但很快,李凤娘的前来便令她春心顿消。 上个月天天被太后罚去佛堂抄经,李凤娘脸色憔悴不少,本来是那种鲜嫩多汁的白皙,这会儿却成了死人一般惨白,怪道宫里娘娘们都喜欢用这招磋磨人呢,确实厉害。 知道她过得不好,徐宁就开心了,“四嫂怎么也来了?” 楚王可没担差事,他连四书都背不出呢,让他监考岂非贻笑大方。 李凤娘道:“我家中兄弟今日赴试。” 徐宁哦了声,难怪呀,是助阵的,这么一说她倒想起来了,徐椿貌似也报了名,虽说不过走个过场,但也得勉励不是? 方才没瞧见他,想必是从另一扇门进的,不知萧兰芝来了没有,这干等着也没趣儿,徐宁打算让人送些茶和点心过去。 李凤娘跟白芷忙里偷闲对了个眼色,确定白芷没被发现,方才安心。她并不怕那两人联合起来设计自己,徐宁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倘知道白芷叛主,还能留下她么? 上次的事是她太心急了,没想到徐宁太谨慎,到底没敢在罐子里下药,但,马有失蹄,日后总能逮着机会。 她只要耐心等待。 李凤娘寒暄一番,便借故离开了,看来她主要目的不是为娘家兄弟加油,而是来试探徐宁的。 徐宁摇头,当王妃当得这般不知所谓,真是大开眼界。 待要吩咐侍从将马车赶到巷尾槐荫下,忽然瞥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徐宁立刻招呼起来。 徐馨根本不想理她,从自己手上坑走那么多钱,她看徐宁就跟看瘟神似的。 何况,两人的打扮根本天差地别。徐馨采纳母亲建议,将值钱的衣裳首饰都换成便宜的,自以为天生丽质难自弃,殊不知居移气养移体,自从成了秀才娘子,她的气韵早就不比从前了,如今荆钗布裙,看上去也只有更像个生活窘迫的贫家妇。 反观徐宁,却是遍身锦绣,头上首饰贵精不在多,仅那支珊瑚步摇便流光溢彩,让人挪不开眼,真真如神仙妃子下凡。 人家主动唤她,徐馨也只好驻足,干巴巴上前福了福身,“王妃安好。” 徐宁笑道:“文夫人当真贤惠,亲自送夫赶考,可见诚心。” 一口一个文夫人,生怕忘了她是秀才娘子。徐馨到底按捺不住,“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我夫君定会高中的。” 徐宁蹙眉,又是如此,她真不懂徐馨这种诡异的自信从何而来。 其实,文思远高不高中也碍不着她什么,无非徐家更有面子罢了,徐宁笑道:“那便祝姐夫旗开得胜,姐姐心想事成。” 徐馨潦草地肃了肃,告辞而去。 半夏讶道:“她好似很有底气。” 徐宁并不在意,“谁知道呢。” 白芷想了想,“奴婢听闻,京中有人大放厥词,说是押中了今年考卷。” 还是李凤娘无意间提了一嘴,她便记下。 徐宁道:“年年都有招摇撞骗的,不足为怪。” 什么天师、半仙,吃饱了撑的花那冤枉钱,能猜个寿命就算不错了,如能精准地命中考题,那也一定非天意而是人为。 前去打听的小太监回说徐家少奶奶果然来了,徐宁干脆乘兴将马车赶过去,与萧兰芝汇合一路。 萧兰芝见了她也颇欢喜,“不意能在此遇上王妃。” 徐宁往里头指了指,“今年皇上点了静王主考。” 萧兰芝恍然,原来有这么层关系,可夫君怎么没跟她提过? 徐宁笑道:“大哥不想被人说吃软饭的。” 以她跟大哥关系,徐椿本来是最有理由来求齐恒放水的人,但,徐椿一次都没向她提过此事,可见人贵自重——或许也知道自己水平有限,再怎么放水也难以通关罢。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71节 徐宁安慰道:“今次只是试一试,三年后再考,那时便有把握多了。” 徐椿脑子是不够活泛,但好在古代都是文科题,勤能补拙,靠死记硬背,也能得个勉强及格成绩,至于能否更上一层楼,就看个人天分了。 萧兰芝谢过她好意,眉目间仍是满满的挂念与担忧,似乎比里头考试的人还紧张。 徐宁察言观色,笑道:“大嫂当初是怎么相中我大哥的?” 萧家虽家风甚严,但也从未听说牛不喝水强按头,多多少少还是会尊重一下女儿意愿。 萧兰芝掩唇,目中有些神往。其实,她最初对徐椿的印象并不算多么好,生得呆头呆脑,一紧张起来就结结巴巴的,父亲给他出的五道题他竟错了三道,俨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彼时的萧兰芝并未多想,只觉得命既如此,人何以哉。家里的生意接连赔钱,早已不复昔年盛况,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内里却已然糟透了,与诚意伯府的联姻好歹能稍稍续命,让她们萧家多苟延残喘几年。 那时萧兰芝只抱着凑合过日子的心态。 然而在上京途中,赶路错过了宿头,不得不在山谷里安营扎寨,偏偏又有一群饿狼嗅见活人气奔袭而来,徐椿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子弟,却勇敢地挡在她身前,口口声声道狼群吃饱了便会离开,她可借机脱身。 萧兰芝只觉得好笑,就他那身无二两肉,还想以身饲狼?但,也就从那时,她忽然觉着,此子或许可托付终身。 徐宁听着怪浪漫的,不过这应该叫吊桥效应吧,人在危机状况下产生的生理变化,其实做不得数。 罢了,反正现在也是皆大欢喜。 萧兰芝敛衽向她致谢,“还得多亏王妃派的府兵。” 否则再是感动,也免不了为饿狼所饱餐。 徐宁摆手,“不妨事,我还多几条狼皮褥子呢。” 又问萧兰芝,“太太最近可有难为你?” 萧兰芝默然,夫君性子虽好,婆婆与她想象中可谓大相径庭,她原以为好歹是个伯夫人,多少文雅知礼的,怎料遍身铜臭不说,行事也常常惹人笑话。 只能期待以诚意慢慢感化了。 徐宁心道那可不嘛,王家本来就是商贾出身,徐建业早年还在宦场打拼时,能娶到这么一门亲不知道多高兴呢,某种意义上,说便宜爹是个凤凰男还真不错。 外头站久了冻脖子,徐宁提议先找间酒楼暖暖身,顺便饱餐一顿。 萧兰芝欣然答应,却又叹道:“夫君在里头不知如何受罪。” 乡试规矩要比三场,每场一天一夜,但考完一场能歇两天,时间倒也算得充裕。不过在此九天期间,考生是不能离开贡院的,吃喝拉撒都在里头解决。 以前还能自带炉灶,吃些热腾香喷的食物,但自从那场大火后,为了杜绝隐患,考生便只能带干粮和水了,可想而知吃得有多苦。 萧兰芝的担心不无道理。 徐宁想起齐恒来,亦感同身受,虽说监考官有特权,可以齐恒的脾气必是不愿搞特殊的,跟考生们同饮同食,以他这般挑剔,还真是怪难为人的。 徐宁忽然觉着,为什么她不能创造一种直接用热水冲泡的速食呢?当然,这个时代是没有方便面的,可作为穿越女,本身就可以苏一苏嘛! 第092章 预感 徐宁说干就干, 很快就凭借记忆摸索起来。 自制方便面其实并不困难,把面条煮软后过一遍凉水,晾干后拌上各种调料, 放入预热好的油锅里炸至金黄即可。 难的是如何让口味符合当下人的脾胃,火候不同, 成色也会不一样, 这都是需要验证的东西。 半夏等人还从未见过这新鲜玩意,用水冲一冲就能吃, 做梦呢?倒是红芍提起她们家乡的一种名小吃,“馓子”, 俗名虾散,同样也跟炸制的细面条差不多,一般都为干吃,酥脆可口, 不过也有用来泡豆浆或汤水的。 硬要说有何不同,大概也就是方便面更劲道耐泡吧。 徐宁考虑的也正是这点, 得跟干粮一样能充饥才行。 阖府奴婢都来试吃,听闻是王妃想出的主意, 自然无敢说不好, 不过徐宁请她们细致写下品尝感受, 并附了一份打分表, 以此测试出最适合普罗大众的口味。 好评最多的是七分油炸制的,这也难怪,古代少油少糖, 自然缺什么便稀罕什么, 何况方便面如此畅销,可见人类骨子里就是热衷油炸食品的——但七分也就是极限了, 再往上则面条太焦,口感难免变差。 但考虑到能上京赶考的,家境大抵都过得去,应该不会太馋油荤,于是徐宁在调查表的基础上又酌情减了点,这回,半夏白芷等人纷纷叫好,她们日常跟着王妃吃香喝辣,更在乎食物本味。 红芍是个例外,她太注重身材,面条只吃白水煮的。 半夏见徐宁用筷子在面线上压出一道道细褶,诧道:“这是什么讲究?” 徐宁但笑不语,不过是顺应后世潮流罢了,想想这个世界若能跟现实有所互通,没准她还能间接改变历史,成为第一个发明方便面的人呢。 很快,头一批样品就做好了,姜管事看着塞了快有半辆马车的方便面,十分瞠目,王爷与徐家少爷纵使鲸吞牛饮,哪里吃得下这许多! 徐宁轻轻松松道:“吃不完,就分给旁人嘛。” 当然,她可不是白好心,而是想借机推开销路。若这道速食产品真能为时人接受,那将是极大的商机,或许能发一笔不菲的财呢! 单单只做个贤妻良母,她眼界没那么狭窄。 姜管事唔了声,看着另一辆车满载的货品,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卤牛肉、盐酥鸡、花生米、蛋饺、香豆干,还有各色果子蜜饯,乖乖,一碗面倒得十来样小菜配它,早知道方才就别忙着胡吃海塞了。 原不是什么稀奇之物,跟简简单单的面条组合起来倒成了奇观。为了照顾大多数人的口味,也为了避免过敏发生,徐宁送来的面饼除了盐巴跟少许辣椒面,基本是没加其他调味料的,这样干巴巴吃起来难免无趣,若不在配菜上花点心思,人家哪瞧得上呢? 当然,齐恒那份是她单独准备的,毕竟这厮忌口太多,又爱挑刺,她自然得费点劲,天地良心,照顾他比照顾大熊猫还尽力呢! 不出所料,徐宁送去的东西很快就被洗劫一空,为了便于保存,士子们带去的不是烤馍便是馒头窝窝,嘴里都快淡出鸟来,就算有几根咸菜佐餐,这么干嚼也跟块抹布似的,更别提馒头还不耐储存,基本两天之后就开始发霉变硬了,谁敢冒着生命危险跟肠胃过不去? 因此人人皆对静王妃推出的新花样趋之若鹜,徐椿原本没把那简简单单的面饼当回事,怎料同行们一个个如狼似虎,恨不得把他扒光了才算,他拼尽全力才勉强护住两块,还不敢当他们面泡开,只能躲起来干嚼——咸浸浸的还挺有滋味。 免费试吃过去,学子们仍意犹未尽,纷纷打听起这东西的来路,徐椿不得已,只好说出是他妹妹静王妃的主意。 同窗们恍然,王妃呀,那就不好勉强人家了,不过小徐同学,你能否送信回去问问?他们也不白吃,照样会付钱的,还望静王妃悬壶济世,可怜可怜则个。 徐椿不得已,只得勉为其难写了封家信,表示他是受人所托,妹妹若觉为难呢,他回绝了便是。 徐宁当然求之不得,别看这玩意定价不高,销量可比绸缎珠宝什么的好多了,何况原材料便宜易得,过程亦不费工,她都不必额外请人,把王府里召集起来就是了,反正有手有脚的都能做。 当然,工钱照付。 半夏很高兴,自家小姐这般有商业头脑,不过她也担心,万一被别人学了去可怎么好?岂非要跟雨后春笋般冒出许多竞争对手来。 到底没多少技术含量。 徐宁并不介意,她自己也是站在前人肩膀上,要学就学啰,反正这时代又没专利可言,大家各凭本事吃饭。 就算同行截胡她也不怕,说白了这玩意并非日常所需,仅仅特殊时候的消遣,胜在保存便利罢了,若有新鲜出炉的米面菜汤,谁还稀罕?说便宜,也远不如窝窝头之类,非得平民之上才消费得起,这种时候就全看品牌了——皇家制造当然比三无产品更具有号召力。 景德帝听闻贡院流行一种叫方便面的玩意儿,也起了好奇,抽空来温妃宫里看看新鲜。 温妃颇觉汗颜,“您知道的,老五媳妇素爱胡闹。” 景德帝对徐宁是否守规矩已经不做幻想了,只想看看那面是什么样,温妃这当婆婆的,多多少少会有点孝敬吧? 温妃对那奇形怪状的面饼实在不敢尝试,弯弯曲曲跟蚯蚓一样,看着都头皮发麻,老五媳妇怎么想出来的? 见皇帝执意要尝,温妃只得拆开一包,叫人倒壶滚茶来——既然打开了市场,徐宁干脆一鼓作气,连粉包和酱包也给造出来了,当然,保质期肯定比不上日后那些,毕竟没添加防腐剂嘛,胜在天然。 成型的面饼缓缓散开,伴着酱料在滚水里载浮载沉,景德帝耸耸鼻子,“好香啊。” 温妃讪笑,心底馋虫无端亦被勾起,似乎比面馆里现做的还更吸引人? 不过,吃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到底是速食产物,不及现擀的劲道。 温妃道:“听说煮出来的会更好吃一些。” 这也是徐宁告诉她的,贡院里是没那条件,只得勉强对付几口,一点点煮开当然味道会释放得更充分。 不过温妃觉着,她都能自己开火了,想吃什么直接令小厨房做去,何必费这工夫?有种脱裤子放屁的美感。 景德帝深以为然,“老五媳妇是个有脑子的。” 这玩意吃多了也腻,架不住刚推出来,自然受到追捧,世人往往最爱跟风。等这阵风过去了,估摸着生意也该淡下,后来者想学她,多半也只能喝点汤。 谁说不是呢。有个会做生意的儿媳妇自然是好事,温妃也不去眼馋心热,横竖徐宁往后的产业,往后也会留给她跟恒儿的子嗣,温妃巴不得多多益善,只是这子嗣为何总不 见人影?天知道她多想抱孙子呢。 关了九天禁闭出来,齐恒整个人都消瘦一大截,反观徐宁脸庞却圆润不少,显然最近没少加餐——并非她贪嘴,可总得犒劳犒劳陪她辛苦的打工人呀! 徐宁悄悄道:“我给你做的面饼是加了料的,尝出来没?” 别人都是面粉加鸡蛋,而齐恒那份却是额外搀了虾滑的,口感更加香甜细腻。 齐恒摇头,“他们抢着要尝,便都给他们了。” 徐宁的脸垮下去,这人可真是,一点都不顾及她心意,换做他送她的礼物被人抢走会怎样? 小妻子当街发怒,齐恒反倒心情大好,用手指卡了卡她鼻翼,“开玩笑的,统共就那么点,我哪省得送人?别生气了,生气容易长皱纹。” 混账,这样耍她,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徐宁决定回府之后务必要好好教训这无赖,当然,从明天开始——今晚还得交公粮哩! 考虑到此人太欠,徐宁决定连九天的份一同收了,弄不死他! 徐椿见两人当街亲昵,踌躇一番,还是煞风景地过来,谢徐宁为他改善饮食。 徐宁趁机问他考得怎样。 徐椿无奈摇摇头,“草民才疏学浅,唯有尽力而为。” 齐恒道,“无愧于己则可,其余的交由上天安排罢。” 静王殿下难得主动安慰人,徐椿简直受宠若惊,站在原地不知怎么样好。 没办法,她这大哥天生也是个怯场的,徐宁只好让他草草谢恩,早点回家跟萧兰芝团聚去,小夫妻这些天不见,大约也跟干柴烈火差不多了。 另一边,文思远从容过来,拱手施礼,“殿下、王妃。” 看他春风满面模样,便知考的应该不错。徐宁道:“提前恭喜姐夫了。” 文思远连连谦辞,“不敢当,不敢当。”可眸中的踌躇满志掩盖不住。 齐恒倒也是个惜才之人,纡尊同他多聊了两句,若文思远真个有幸入朝为官,有这层姻亲关系,将来招致麾下自然再好不过。 等人离开,齐恒便咦道:“你怎么好像不高兴似的?” 徐宁感叹,“没什么。” 她只觉得,嫡姐冥冥中倒霉得很,这回当真能如愿么?实在不敢太乐观。 第093章 变故 就跟高考估分一样, 人对自己水平如何,大致心里都有数。如徐椿就很清楚,他这回只是正常发挥, 以他现有的学识,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尽力, 落榜亦是意料之中。 诚意伯虽然盼着儿子成材, 但似徐家这般门第,科举并非唯一路子, 荫补或者捐官,多的是法子可想, 何必汲汲于短暂失利?何况三年后也还有机会呀。 得家人宽慰,徐椿心里舒服许多,现有娇妻在侧,圣贤书对他的诱惑似乎也没那么大了, 正好享受闺房之乐。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72节 王氏则不免嘀咕,都是萧兰芝拖累的, 整日缠着椿哥儿不放,人家哪还能安心攻读?都说萧家重规矩, 养出来却活脱脱是只狐媚子, 她这辈子净碰上狐媚子! 相比之下, 徐馨就要春风得意多了, 虽然文思远不肯同她多说,可从神态里也能推断出八九不离十,虽然没用上她买的考卷, 但凭真才实学也能有不错结果, 她果然跟红拂女一般慧眼识英雄! 就不知中了第几名,就算没拿解元, 能名列前茅也算扬眉吐气了。 好容易熬到一个月后,黄榜贴出来,文思远中了第二名亚元。徐馨有点小失落,打听得解元乃礼部尚书他侄儿,堵着的那口气才舒缓不少,难怪呢,谁叫人家关系强,本来她也可以去求徐宁的,可自从年初碰了壁后,徐馨再不敢妄动——反正多半又碰一鼻子灰,徐宁那蹄子,装得一副清高目无下尘,赚起钱来却毫不手软,真真是个贪得无厌的。 徐椿则不出所料落榜,萧兰芝安慰道:“没事,我爹爹还想你帮他打点那边生意呢,你得空正好。” 女婿视为半子,徐椿好歹年纪轻轻考中秀才,萧家那几个连禄米都领不上呢,老丈人自然还是挺看重他的。 徐椿却自知不是生意场上材料,打算婉言回绝。 萧兰芝道:“试试有什么要紧,横竖盈亏自由我家负担。” 架不住人家盛情相邀,徐椿也只能无奈答应,却想着是否能跟妹妹请教请教?他看徐宁做生意怪厉害的,先前那炸面饼就令他耳目一新。 徐宁也赞成大哥到萧家历练历练,不过劝他先等等,说不定事情有变。 徐椿愣道:“结果不是已经出来了么?” 他确实技不如人,没什么可说的。 徐宁也不好明说,只叫他回去静候消息,徐椿无法,只得照做,妹妹自然是不会骗他的。 等齐恒回来,徐宁便问他,“消息果真么?” 齐恒颔首。 徐宁勃然色变,旋即却是一声长叹,这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顺天府乡试共录取一百六十名,徐椿正好卡在一百七十上下,而这回的事情牵连甚广,等那二三十名清出去,徐椿也就能顺利补位了。 忧的是,闹出这等事来,齐恒到底也脸上无光。谁能想到向来清廉的邬老大人会晚节不保,干出这等丑事来,他也倒霉,老来得子,偏偏又患上肺痨,赶上那几天病情急剧恶化,请大夫来治,人家狮子大开口,说的些药都是闻所未闻的,叫他哪里买得起,这救命钱又不能赊账! 邬老大人这才一时糊涂走了歪路,但据他说自己只卖了一人,是个祖籍余杭的富商,为何那份考题会流传甚广,这就不得而知了。 徐宁道:“你说会否……” 这病来得太巧,谁知是天意还是人为,或许人家就想恶心齐恒一下呢,到底皇帝钦点他主考,出了事全都是他责任。 齐恒木然,“我已派人暗中查证。” 徐宁怕他生气,安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别太担心了。” 齐恒其实没那么在意,比起以前贡院大火,这点子不过毛毛雨而已,何况,正因为是冲他来的,他反而不必着急——父皇英明,自然看得出谁在背后推手。 他倒怕徐宁为他着急,瞧瞧,嘴角都起了燎泡了。 徐宁不好意思地按按嘴唇,其实是贪吃羊肉锅子上的火,正琢磨着是否该请太医开点药,却听齐恒道:“对了,你大姐夫这回怕是不妙。” 徐宁一怔,“文思远不是第二名亚元么?” 难道他也卷入舞弊案里?可这种水平根本不用偷买什么考题吧,从没听说省状元市状元是靠作弊得来的。 齐恒道:“这倒不知,不过有人供出,文夫人曾向他兜售过一份考卷。” 顺藤摸瓜,想瞒也瞒不住,何况徐馨为了取信买家,不惜自曝身份,说她是诚意伯府嫡长女,这么一推论,翰林院自然怀疑起文思远成绩的真假来,宁杀错不放过,这个亚元总得撸了去。 徐宁无语,难怪徐馨前阵子眉花眼笑,高兴得跟吃了人参果似的,原是这个缘故,她到底多缺钱? 鉴于她跟徐馨关系,徐宁更跟吃了苍蝇似的,“该不会怀疑是咱们府里走漏的消息?” 齐恒摇头,他并未直接接触考卷,那些大儒商量好后就将试题封起来了,他只负责保管而已,原件都还好端端放着呢。 徐宁松口气,这般倒是还好,横竖邬老大人自己都认了,很不必他们再来分担火力。 可她就奇了怪了,既然急需救命钱,为何不找齐恒帮忙,非想出这种馊主意? 看了看齐恒生人勿进的脸,徐宁默默将话题咽下,算了无须多问,问了伤自尊。 徐馨正在娘家同母亲炫耀夫婿高中,又假惺惺安慰王氏,大哥考不上也无须着急,大不了还能捐官么。等妹夫步步高升,将来也多少会提携大舅子的。 王氏虽嫌弃女儿没眼色,可文思远得中亚元,她当丈母娘也与有荣焉,“难为你还真是个福气好的,不枉你爹你娘一番栽培。” 徐馨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叫你们成天羡慕三妹妹,她徐馨难道会一辈子穷困潦倒不成?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往后路还长着呢。 正欲趁热打铁同母亲要点零花钱,静王府派了个小太监前来传话,王氏不能不率领众仆妇出去面见。 待听完那道口谕,众人脸上齐齐露出喜色,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大少爷运气也太好了! 王氏则忙双掌合十念了几声佛,定是她到灵岩寺求菩萨保佑缘故,老天爷才高抬贵手帮了椿哥儿一把,她一定以后勤去烧香! 徐馨撇撇嘴,只是靠递补勉强得个低等名次,何必乐得这般?真是眼皮子浅。 她倒好奇哪几个倒霉蛋出局了,泼天富贵都留不住? 小太监亦知无不言,然而张口念出第一个名字,徐馨便觉脑袋血往上冲,两耳嗡嗡作响,眼前近乎一片漆黑,亏得王氏搭把手,才勉强站稳了。 怎么可能,她听错了?文思远中的可是亚元,好端端怎么会当不成了! 王氏也觉事出意料,可女婿到底隔了一层,这点子悲伤早就被长子的喜悦给冲淡了,因劝慰道:“或许人家弄错了也说不定,回头你再问问仔细……” 徐馨哪还有空搭理,出门雇了辆车便直奔朱雀街去了。 回到文宅,文思远正在收拾东西,其实并不多,包袱里头仅几件换洗衣裳,并一摞书而已。 徐馨愣愣道:“你往哪去?” 文思远并未朝她发火,虽然猜到多半因那份秘卷拖累,自己才会被取消名次。 但,这会儿他连生气的心情都没了,只平静道:“我到附近问问,可有私塾要请先生。” 三年之后又三年,他总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坐吃山也空,何况,他的妻子明显是不会持家的。 现在他觉着,老天爷兴许同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当初他以为攀上徐家便登上了通天梯,然而现实却让他重重跌了一跤,还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不得不说莫大讽刺。 徐馨呆呆看他离开,只觉彻骨寒冷,有那么一会儿,她几乎想不顾一切跟出去,但最终还是颓然跌坐在椅上。 让彼此都冷静一下吧,她不希望他再讨厌她了。说实在的,她现在都有点讨厌自己。 宫里,温妃主动退还了那枚凤印,亦默认交出了协理六宫之权。虽皇帝尚未发话,可她难道要等人家上门问罪么?这般还能留得体面。 看徐宁面色消沉,温妃反笑着劝她,“掌了快半年的凤印,可把我累死了,如今反而落得自在。” 协理六宫有什么好,没皇后的名分还得背皇后的责任,里里外外都要她操心,还得一碗水端平,稍稍偏颇点儿,便心生怨妒,她真佩服陈贵妃胡贵妃是如何坚持这么多年的,也罢,如今还叫她们操心去,自己可不管了。 温妃淡然道:“让恒儿也想开点儿,谁还没点磕磕绊绊的,过后也就淡忘了。” 当年她被景德帝指着鼻子唾骂,羞辱可比这回严重多了,但凡心气弱点,就该一索子吊死。恒儿好歹只是失察,并未犯错,是遭别人算计——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皇帝比她更明白。 第094章 质疑 许是被温妃态度所感染, 徐宁躁动不安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的确,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她怕什么。 为此, 她决定如常出去走动,正好娘家有了喜帖来, 徐宁遂收拾心情赴宴。虽徐椿中的名次不高, 诚意伯还是为此大摆筵席,少年人么, 最需要的便是鼓励,且一年内相继中得秀才举人, 即便称不上神童,那也远远超脱常人了。 因此诚意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见徐宁孤身前来,谅着女婿正在失意, 遂又宽慰了她几句。人生在世难免不如意处,往后再接再厉便是, 被人坑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他也很能体会, 想当初他不还为三个女儿的婚事焦头烂额么? 徐宁唯有讪笑, 齐恒心态比她还好哩, 故意装出一副自闭模样, 叫人以为他受了委屈,实则是在韬光养晦——这小子心眼多着呢。 而她身在交际场,却不得不被迫承受各种或真心实意或虚情假意的安慰, 罢了, 谁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她自然得与他同舟共济。 萧兰芝有条不紊接待来访宾客, 没有半点瑟缩之态,言谈举止全然不像个新妇,众人纷纷夸赞徐家有福,儿子出息,娶的媳妇也是聪明能干的。 王氏听着深觉郁闷,合着她就没半点功劳?椿哥儿莫非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更令她担心的却是馨姐儿,那日负气出门后再不见消息,她差人到朱雀街打听,说文秀才不告而别,文家大宅门户紧闭,上去叩门也无回应,王氏生怕徐馨会想不开,不就是一次失利么?用得着跟丢了魂似的! 虽则她也搞不懂文思远为何会作弊,是朝廷误判,还是被人陷害?这个大姐儿也真是,什么都憋在心里,急不死人! 正出神时,门童禀报大姑奶奶来了,王氏忙命请进。 徐馨却不急着向母亲请安同大哥道贺,而是笔直来到徐宁跟前,一双眼睛直勾勾望着她,“静王妃,别来无恙。” 她这几天不知向王府递了多少封帖子,皆如石沉大海,还当徐宁会一辈子躲起来了。 徐宁猜着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想到嫡姐阴魂不散,居然跟到娘家来,这却不好轻易打发,“大姐姐,你也是。” 徐馨微微咬牙,“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要见你。” 徐宁故作懵懂,“我还真不知道。” 就算知道能怎样,这是朝廷大事,哪是她一介命妇能插手的,把她当阿拉丁神灯使唤? 徐馨看着她那副事不关己态度,愈发愤懑,“你明明清楚,我夫君是被冤枉的。” 能中亚元的人,何必靠作弊这种龌龊手段,况且她很确定,当时她将考卷拿回去的时候,文思远一个字都没看过! 静王身为主考,难道不该主持公道么? 徐宁道:“此事自由翰林院与礼部裁决,殿下无非挂个名而已,大姐姐休要强人所难。” 她轻轻瞥了徐馨一眼,意思很清楚:若非受她连累,文思远本不必无辜抱屈,肇事者哪还有脸质问? 徐馨脸上一白,气焰低下去,她忍着羞耻,扑通跪倒在地,“恳请殿下再给我夫君一次机会。” 重新赴试也好,另外命题也行,真金不怕火炼,文思远自然能证明清白。 哪怕让三司监考她也没意见,徐馨只希望能弥补先前过失,别因她一时的疏忽铸成大错。 众目睽睽下,宾客们见到这等奇景,纷纷投来视线。虽说皇家规矩大,可到底是亲姊妹,不必这般卑躬屈膝吧,还是静王妃非要摆架子? 徐宁并未感动,反而轻轻笑起来,“大姐姐,你果然一点都没变。” 徐馨愕然抬首,不解她话中之意。 徐宁缓缓道:“从我进门到现在,你未问我一字安好,亦不曾关心殿下是否被舞弊案连累,口口声声只有你那剥夺名字的相公,文夫人,你关心的究竟是公道,还是一己荣辱,相信你自己最清楚。” 从来如此,她这位嫡姐的本性一向是自私的,儿时打破花瓶不敢承担,如今明明是自己的错处,不思悔悟,还非得归咎到别人头上,到底缺少社会的毒打。 徐馨没等到想要的结果,反受一通嘲讽,未免恼羞成怒,“徐宁,你别太过分了,当王妃就能目中无人,让亲姐姐给你磕头作揖?” 徐宁神色不改,只居高临下望着对面,她还真有这个权利。倘若她要以大不敬之名治罪徐馨,旁人又能耐她何? 那一眼让徐馨感到奇耻大辱,恨不得当场撕掳起来。 王氏赶到时,徐馨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眼看就要爆发,王氏赶紧上去将女儿抱住,虽不知发生何事,冲撞静王妃可不是小事,尤其当着许多贺客的面,想装聋作哑都不行。 一面让婆子先将大姑奶奶带到后堂梳洗,一面便冲着徐宁陪笑道:“她小孩子不懂事,王妃别跟她计较。” 其实徐宁年纪更小,但嫡母这话她也懒得反驳了,只轻描淡写道:“无妨,家里少条失教,难免如此。”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73节 又是指桑骂槐,王氏好险一口气厥过去,三丫头的嘴越发毒辣了,当着面就敢排揎。 然而身份有别,她也只能忍气吞声,“是,臣妇回去定会好好管教。” 徐宁不欲多说,放下贺礼就转身离开,萧兰芝还欲挽留,看徐宁朝她使眼色,也便意会——婆婆这性子,往后还是在外头来往更方便些,横竖徐宁铺子里的东西不错,她很喜欢,一月总要去个三五趟的。 从徐家出来,穿过拐角,马车差点撞上个醉汉,徐宁以为是无家可归的乞丐,正准备给点银子打发他走,岂料那人在瞧见她的瞬间立刻酒醒,羞惭站到一旁。 而徐宁也认出他来,“姐夫为何不回家去?” 徐馨定是由于见不到他才会心态失衡到处发疯,照她说只是耽搁三年而已,何至于跟天塌了似的——就当再守一回孝不行么? 文思远瑟缩不言,昔日意气风发荡然无存。 徐宁看他穿着打扮,约略猜出大概,“先生如今在何处高就?” 说到此,文思远唯有苦笑,原本他履历很不错,好歹曾在伯府任职,可自从出了泄题这档子事,差不多的人家看他都戴有色眼镜,唯恐他将家中儿女带坏了,而附近好点的私塾顾及口碑也都不愿请他。 想找个清静无扰的,除非躲到乡间去。 徐宁虽不喜此人,但这回真算个无妄之灾,罢了,看在以往师徒情分上,她还是决定给个机会,“先生若不弃,我倒认识一家正好想请塾师。” 那回她替温家出面,被徐馨给拒了,风水轮流转,如今徐馨瞧不上的,却成了赖以为生的衣食父母,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事到如今,文思远哪还有资格挑剔,对徐宁这番雪中送炭更是感激不已。 徐宁摆手,“不必,你还是先去探探究竟罢,人家未必肯请你。” 虽然看在静王面子上,这个忙多半是要帮的,文思远自己也清楚,王妃到底是个念旧的人。 徐宁道:“待洽谈好后,记得告诉你夫人一声,省得她牵肠挂肚。” 只这一句,便令文思远心底那点绮念烟消云散。王妃顾念的哪里是他,不过因他是徐家姻亲罢了,他实在不必自作多情。 好歹有了栖身之所,解决了温饱,才好思量日后。文思远抖擞精神向徐宁告了别,赳赳而去。 徐宁注意到他并未回朱雀桥,而是直奔温家方向,唯有摇头。看吧,男人都是事业脑,成天纠结情呀爱的女人们可以省省了。 徐宁把这事跟齐恒一说,齐恒也觉得可行,正好能弥补他的过失,好好一个亚元没了,也是朝廷损失,而这一切归结起来都属他失察之过。 徐宁嗔道:“这关您什么事?都是姓邬的责任。” 邬老大人已经自请乞骸骨,发生这场意外,他自然无颜在翰林院奉职。原本还应交由大理寺刑拘,可谁叫法理不外乎人情,真要让他死在狱中,景德帝也背不起逼死老臣的罪名,干脆便准了。 而对齐恒,面上自然是要冷一冷的,可在后宫,景德帝却并未疏远温妃,反而连着五日召她侍寝,可见孰是孰非,皇帝心中清明得很。 徐宁抓重点的能力向来与众不同,“连着五日召寝?上了彤史不曾?” 这个涉及到有没有明确的性行为,以防生了皇嗣无从对证——这把年纪,多半也就随缘了。 齐恒颔首,他也正纳闷呢,父皇母妃竟如此恩爱。 徐宁啧啧,景德帝的体力还真是不容小觑呀,这本事跟小年轻也差不多了,反观她眼前这位,从来没有连着奋战的时候,一周里头顶多也就三四回,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歇。 齐恒黑了脸,作甚用那般眼神看他?怪怪的。 他还没怀疑父皇弄虚作假呢,那彤史上天天都有记号,鬼才信他如此能耐!就算有道长进奉的仙丹,人身也不是铁打的。 第095章 有孕 齐恒忙着韬光养晦, 徐宁也乐得清闲,除了偶尔到铺子里照管生意,便是缩在厨房捣鼓各种吃食。 方便面的成功让她信心增长不少, 看来后世的食物在当今并非无法接受嘛,这也难怪, 很多现代甜品就由老祖宗的心血重重改良而来, 譬如双皮奶在她看来其实跟糖蒸酥酪差不多。 徐宁决定再试试别的,从口味考量, 首先便是冰淇淋跟蛋糕——如果她能顺利做出蛋糕,那奶油泡芙肉松小贝等等也就指日可待。 简易冰淇淋其实不难, 奶油鲜果搅一搅混一混就是了,冰块在王府可不稀罕,如今天气渐冷,冰窖里的储存只会更多。蛋糕则着实难倒徐宁, 如何控制温度烤得均匀就不说了,仅蛋清的打发就是个问题, 没有打蛋器,只能全程手动。 一通下来, 徐宁只觉手都要断了, 搅出来的泡沫依旧蔫答答的, 少得可怜。 为她脆弱的腕关节着想, 徐宁机智止损,没有蛋白应该也行吧,反正她已经加了发酵粉——其实就是块酸酸的死面疙瘩, 做馒头剩下的, 不得不另外加些碱面调味。 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半夏看着她辛苦做出来的蛋糕样品,觉得跟烤馍差不多,一咬下去,嘎嘣,差点碎了颗牙。 她诚恳地道:“小姐,您如果讨厌谁,就把这东西送她品尝罢。” 徐宁:…… 没办法,看来不能偷懒。好在王府里工匠够给力,徐宁不过画了张潦草的示意图,人家就帮她把蛋抽给做出来了。 有了这玩意加持,总算能省点力气,这回做出来的虽然质地依旧不够细腻,好歹能入口了。 重阳节时,徐宁便带了一篮自制的小蛋糕去请邓太后尝鲜,还特意用糖浆调成山茱萸的模样嵌在蛋糕上,应应节景儿。 邓太后赞不绝口,老人家都爱甜食,这玩意可比重阳花糕还松软。又一人切了点分给嫔妃们品尝。 嫔妃们只能违心说好,这样甜腻腻的,吃下去定得胖好几斤,静王妃果然貌美心毒,变着法儿坑她们呢! 陈贵妃并不奇怪太后对徐宁的亲切,从景德帝的态度便能看出,此番并无深责之意,静王夫妇亦并未被民愤裹挟,反倒有不少为他们喊冤叫屈的,可见这两口子的名声经营得有多好。 陈贵妃也不欲触霉头,而是说起另一件事来,那便是三皇子的终身大事,本是排行居中的皇子,如今底下兄弟们一个个都已成家,他却仍孑然一身,看上去总是不妥。 每逢佳节倍思亲,邓太后虽跟孙辈们没太多来往,到底血脉相连,还是挺关切的,“忻儿今年加冠了吧?确实该留意起来,京中若有好的淑女,你们看着安排罢。” 惠妃很是不屑,“一个贱婢的种,也值得大操大办么?” 何嫔因为私通才进冷宫,谁知道三皇子是否皇家血脉,何况这人双腿已残,脾气也不好,哪个世家瞎了眼才把女儿嫁他呢! 这话邓太后不爱听,沉下脸来。 惠妃还欲唠叨,见此方才识趣住嘴,反正她娘家是不会跟三皇子结亲的,但凡沾亲带故点的都不行。 胡贵妃原本缄默着,这会子却盈盈笑道:“温妃妹妹娘家侄女,听闻还待字闺中罢?” 转头朝众人笑道:“当初温家本来想将女儿许给静王,温妃偏偏不许,想来眼界不知道有多高呢!” 温妃简直气结,这话不知是谁传出去的,偏偏又被胡贵妃当场嚷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大图谋! 当着太后面,温妃也不便撒谎,只好低声下气道:“确实未曾许人。” 太后颔首,“那便找个机会,让那孩子进宫看看吧。” 又吩咐在座嫔妃,“你们家中若有适龄亲眷,也只管带来,若真个人才出众,哀家自不会亏待她。” 显然在邓太后眼中,能嫁进皇家便是莫大荣幸,没有配不配之理——虽也是事实,可但凡有点良心的,谁忍心好端端女儿家往火坑里跳呢? 回到永福宫中,温妃再也按捺不住,狠狠咒骂起胡贵妃来,这毒妇就是见不得人家好,那么好的姻缘,她自己怎么不往前凑,胡家也不是没女儿——貌似还真挑不出适龄的,大的太大小的太小,难怪胡贵妃乐得说风凉话。 如今倒好,她特意在太后跟前提了温家一嘴,长宁不想来也得来。 想起命途多舛的侄女儿,温妃脸上那叫一个愁哟,她也不能让长宁故意摆烂逃避中选,太后面前失仪,同样也是大不敬。 徐宁沉默不语,她虽得太后喜欢,但,这档子事却不好劝得,三皇子不能一辈子孤家寡人,太后是定要为他挑个妻子的,区别只在于是哪家。偏偏胡贵妃先声夺人,在太后心里先种了根钉子,只要温长宁品貌不是太差,多半也就是她了。 外人眼里胡贵妃怕是一番好心呢,放着自家亲戚不管去抬举别人家,多仗义啊。只有温妃这种与她相交日深的,才瞧得出对方只为恶心自己,偏偏这种损招还无力招架。 徐宁想劝又无从劝起,她印象中女主应该是个傻儿,多半不是温长宁,但,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又如何对婆母明说呢? 且她也无法保证,万一温妃放心让侄女儿进宫却被挑中,岂非成她责任? 温妃焦灼地踱着步子,要堵上胡贵妃的嘴且让太后无处发作,当务之急是得为长宁寻桩亲事,嫁杏有期,太后也无话可说。 可是,仓促里让她到哪寻去?她父兄二人品阶本就不高,若还嫁个更低的,温妃自己也不甘愿。 为今之计,温妃只能想到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要么,让长宁给恒儿做侧妃吧?” 当哥哥的总不能跟弟弟抢人,尽管三皇子本人并无此意。 徐宁一怔,没想到温妃提出这种主意,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纳侧?说得真好听,大约在这些人眼里,根本就没有从一而终的概念罢。 温妃转头发现她脸色难看,意识到自己话说的太急太快,哪个女人愿意跟人分享丈夫?到底不是能随便接受的。 若两人交恶也就罢了,当婆婆的无须理会媳妇感受,偏偏温妃对徐宁印象不错,而徐宁嫁过来年余,明里暗里还帮了她不少忙,她实不该忘恩负义。 思及此,温妃口气委婉了些,“不过暂时对付一阵,等过后……” 徐宁面无表情,过后又能怎样,当个侧妃又被放出去,还有人家敢娶么?何况,齐恒与温长宁又是表亲,青梅竹马之谊,本就比她更近一层,难保不会日久生情。 便是温妃,别看这会儿对她好像有愧似的,日子久了,没准又和和美美和稀泥,说不定还要催生呢,到底她身为正妃至今无所出,让侧室代劳不是情理之中? 徐宁想要说话,胃里却一阵恶心,情不自禁呕出口酸水来。 温妃:…… 就算不待见她提的办法,也犯不着如此作态,天底下还有冲婆婆甩脸子的媳妇? 几个侍女拿着抹布上前揩拭,眼角眉梢分外不屑,静王妃是太狂了,仗着得太后宠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终于要栽个大跟头,早晚的事。 半夏见她们粗手粗脚,没有半点恭敬之态,忍不住喝道:“都仔细些,我们王妃可是有身子的人。” 温妃一怔,旋即却喜上眉梢,“果真么?” 徐宁无法,只得道:“葵水迟了有五六日。” 是不是有身孕,她也不好说,但以前信期都挺准的,除了刚嫁过来那阵水土不服。 可她暗自琢磨,书上说的,那种姿势应该不易怀孕呀,莫非齐恒是天选之子? 但愿是闹乌龙吧。 温妃岂容马虎,立刻借着请平安脉的名义去传葛太医来。 徐宁见着此人,心中大石立刻放下,老顾客了,自然会帮她圆谎的,葛太医先前一摸脉就能识破杜姨娘并未怀孕,如今,自然也能帮她骗过温妃——虽然有点不厚道,但,她暂时未能想到很好的借口来阻拦温长宁入府,怀孕却可解燃眉之急。 温妃也不希望第一个孙辈出什么 意外吧。 葛太医装模作样捻了捻须,“王妃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确为遇喜之兆。”旋即便开了副保胎药,命按时煎汤送服。 温妃喜得念佛不迭,一叠声让人打赏,又叮嘱徐宁早期务必得仔细,待三四个月胎气稳固,那时方可放松些了。 绝口不提纳侧妃的话。 徐宁笑了笑,感叹宫里人翻脸比翻书快,这会儿她即便吐得满地污秽,大约也无人在意罢。 出了永福宫,徐宁诚心对葛太医道:“亏得大人念旧,帮我在娘娘面前掩饰,否则真不知该怎么样好。” 葛太医顶着张仙风道骨的脸正在数怀中银票,闻言莫名其妙看向她,“掩饰什么?” 徐宁:……难道她会错意了?方才不是联合起来演了出戏?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74节 葛太医没好气道:“老朽说的都是真话。” 温妃娘娘才是老主顾,他怎么可能帮着静王妃去骗娘娘呢,那不是找抽么! 第096章 陪伴 葛太医飘然而去, 留下徐宁站在原地发呆。 她对怀孕没什么实感,果真她肚子里踹了个小生命么,马上她就要做妈妈了? 可是, 她根本就没有为人母的心理准备,她能顺利将这个小东西抚养成人, 让它成长为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孩子么?诚然她自己距离这些也有点远, 然而,人总是会在下一代身上寄托所有, 她该严格还是放松些,会不会因太过重视而起到反作用呢? 半夏就不似她这般忧心忡忡, 根本她就没怀疑过小姐早晚会有孩子,如今来了,那自然是天意,要欣然接受的。 半夏高高兴兴准备去通知向荣, “得快点向姑爷报喜。” 徐宁连忙拦住,“别。” 看半夏一脸疑惑, 她顿了顿,“我自己跟他说罢。” 她相信齐恒也未做好心理准备, 就像她不觉得自己是位好母亲, 同样, 徐宁也不认为齐恒会是个好父亲——他撒娇、臭美、好吃醋、爱使小性儿, 无论哪条都跟她理想中的慈父不搭边,非要说的话,徐宁觉得诚意伯当爹都比他强呢。 可真是愁坏人。 她俩就像一对早恋的青少年, 因为意外擦枪走火, 迫于种种原因,还不得不将孩子生下。最好的办法, 自然是送人之后继续学业,不过现在当然不可行——若是男胎,基本就是未来世子,若为女胎,多半也是个郡主,这样的身份哪有人家敢接手? 而且,徐宁也不确定自己会否改变心意,说不定她会很不舍呢?血缘的羁绊,本身就是世上最玄妙的东西,上辈子,她没有成家,也没有属于自己的骨血,或许,这是老天爷冥冥之中予她的慰藉。 齐恒回到府中,发现众人态度十分古怪,个个朝他会心一笑,却欲言又止,令他疑心今儿不是重阳而是除夕。 遂悄悄问姜管事,“王妃要过寿了?” 没道理呀,他理应没记错徐宁生辰,若忘了带礼物给她,迎接他的必是狂风骤雨。 姜管事也想不出所以然,可能成婚周年庆什么的?时人虽不过这些,但王妃脾气向来古怪,她那些穷讲究谁又能知。 便道:“待会儿您道个歉罢。” 伸手不打笑脸人,谁叫他们王爷乾纲不振,凡事先认个错,王妃也就发不出火了。 齐恒:…… 须臾备了膳,齐恒见桌上菜色较往常十分丰盛,还多添了几道汤饮,愈发怀疑是什么大日子。而对面徐宁神色怔忪,不辨喜怒——果然,就等着兴师问罪呢。 齐恒清了清喉咙,正要先行认错息事宁人,对面忽道:“我有喜了。” 齐恒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喜?” 姜管事嘴巴大张,原来如此,这可真是意外之喜,难怪殿下无从准备呢!见齐恒还在一边发傻呆,姜管事赶忙给徐宁敬了杯酒,不对,是茶,“恭喜王妃,贺喜王妃,府里终于要添位小世子了。” 徐宁没接那茶,只淡淡道:“还不知是男是女。” 到这关口,齐恒终于反应过来,仍跟梦呓似的,“当真有了?” 下意识瞥向她衣裳底下肚腹,似乎在说,也没见变大呀。 徐宁脸颊染上一层薄晕,微微羞恼,才一个月怎么可能鼓起来,当吹气球呢! 要不说姜管事伶俐,眼看殿下跟块木头似的,也不知关心关心,少不得他来圆场,赶紧地让厨房盛碗鸡汤来,有身子的人得好好补养,花厅四角摆上炭盆,这屋子进了风也怪冷的,拣上好的银霜炭,以免熏着王妃,再把前儿娘娘赏下的虎皮褥子包在绣墩上,另外寻件大氅来——那副热络派头,不像照顾刚怀胎的孕妇,倒像七八个月已经快临盆了。 这么一打岔,总算让齐恒游离的三魂七魄归位,他却不知该怎么样好,只拉着徐宁的手严肃道:“很好。” 听在徐宁耳里好似在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徐宁可真是服气了,她以为自己就够迟钝的,岂料这位的反应比她还离谱,又不是他怀,用得着这么吃惊么? 她故意道:“殿下是不高兴?” 齐恒没听清楚,下意识就想点头,反应过来又忙摇头,急得脸都憋红了,他怎么会不高兴?他盼这天不知道盼了多久! 徐宁看在眼里,心情稍霁,总算当爹的肯重视这孩子,否则只她一人面对十月怀胎,她真不知该如何撑下去。 齐恒理智回笼,话也变多了,絮絮问她这阵子身体有何不适,还有,既知道有身孕,为何不早些告诉他!让他牵肠挂肚。 徐宁当然说是意外,本来,温妃都不提纳侧妃的话了,她当媳妇的为了家庭和睦合该保密。 但,心底总是有点微妙的不爽,徐宁干脆照实说了,有身子的人理应矜贵些,偶尔口无遮挡算得什么。 齐恒听罢便皱眉,“母妃真是老糊涂。” 当初舅舅主动提起都不允,如今倒要纳表妹做妾,这是抬举还是折辱?两边都不痛快。 徐宁酸溜溜地道:“是啊,叫你失望了吧。” 齐恒白她一眼,他若真对表妹有意,何至于拖到现在?没感觉就是没感觉,过多少年都一样。何况他已有了正妻,自然得维护正妻的尊荣与权力,即便徐宁并未怀孕,他也不会采纳母亲提议的。 齐恒道:“温家的事你别管了,这阵子好好养胎要紧。” 他自己从未当过爹,对此自然一头雾水,姜管事虽说懂得多吧,可一个外男不宜与内眷走得太近,便是徐宁身边那些丫头,看上去也都倒三不着两,没一个可靠。 齐恒想了想,“我向岳父大人修书一封,把杜姨娘接过来罢。” 当娘的亲自照顾女儿自然更为稳妥,且到底是生养过的,知道忌讳,做起事更便宜。 难得他肯知人善任,不懂不要紧,最怕的是不懂装懂,徐宁遂欣然接纳。她本就担心母亲在那府里过得不痛快,能接到身边自然更好,可惜只是暂时的,若能让诚意伯写一封放妾书,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惜便宜爹精刮得很,无论如何都舍不下这块香饽饽。 伯府里,听闻女儿有孕,徐建业亦是喜上眉梢。到底三丫头厉害,不显山不露水的,这就揣上龙种了——呸呸呸,是龙种的龙种,他可没敢大逆不道。 原本他就打算,若三丫头成婚两年仍无出,他这当老丈人的便亲自送几个美妾给女婿,以表诚意,如今可好,用不着再费心搜罗。 王府来要人,徐建业自不敢不给,忙命请杜姨娘出来相见。 王氏大感不忿,从来以嫡为尊,名义上她才是静王妃的母亲,就算要找人陪产,也该请她才是,杜姨娘也配? 徐建业知道她羡慕那府里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没好气道:“你去?我还替王妃捏把汗呢!” 人心隔肚皮,不是亲生的谁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女人生孩子本就如同走鬼门关,但凡有三长两短,不但王氏被疑,整个诚意伯府都会被她葬送进去。 王氏气结,合着伯爷心里她是坏心眼的嫡母?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她。 徐建业懒得与老妻歪缠,只道:“你去也行,要么,这府里让杜姨娘来管罢?” 王氏闭嘴,比起假惺惺扮演母女情,她当然更在意握在手里的权利。横竖徐宁那蹄子也不待见她,她去了落不着什么好,怎可能让杜姨娘趁机鸠占鹊巢呢? 王氏道:“她去也行,枫哥儿得留下。” 并非王氏忽然爱惜起庶子来,而是怕徐枫被王府里荣华富贵迷晕了眼,回头养得心大起来就不好收拾了;再者,朝夕相处总能有点感情,那小子嘴甜舌滑、心眼又多,万一哄得静王夫妇扶持庶枝,将来她的孩子该往哪儿站? 王氏自然得将隐患扼杀在摇篮里。 徐建业没意见,穷养儿富养女,他也不希望枫哥儿小小年纪学得骄奢淫逸起来,还是留在家中更好,又叮嘱王氏一碗水端平,横竖椿哥儿已经成家立业中得举人,徐枫威胁不到他的。 王氏满口答应,又叹道:“还是三丫头命好,大姐儿至今无所出,文思远说是去当塾师,又不带她,这会儿分隔两地,不知该怎么办好!” 说着便欲垂泪。 徐建业猜着女儿女婿起龃龉,多半跟那舞弊案有关——他这大姐儿素爱自作聪明,这回无非又捅娄子了吧? 照他看,冷一冷倒是好事,小别胜新婚,总比天天腻在一起的强。大姐儿也该长点记性,人这一辈子谁没犯过错,知过然后能改,那才是聪明人,否则,怕是要一条路走到黑。 第097章 劝说 得知女儿有孕, 杜氏高兴得不知所以,当天便急吼吼赶来了,甚至忘了先请示齐恒——没准女婿只是客套客套呢? 可见关心则乱, 再小心谨慎的人也难免犯糊涂。 这种时候,杜氏展现出超凡的行动力, 再不像伯府里那个唯唯诺诺的婢妾, 而是麻利地指挥起徐宁身边侍女来,无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 杜氏都能准确无误派给她们活计,半夏白芷红芍这几个更不消说, 必得随时保证,至少有两位照应在女儿身边,当然,休息不够也不行, 于是实行轮班制。 杜氏很快排了张表出来,照着上头一丝不苟前来报到, 有事还得另外请假。 红芍悄悄对半夏道:“杜夫人看着不像好欺负的性子呢。” 王妃与其生母当真在那府里过得不如意么?她倒替诚意伯夫人捏把汗呢。 半夏板着脸,“关你什么事?当你的差去!” 她可没忘记红芍过去的劣迹, 如今小姐怀着身子不能侍寝, 怕是又有人蠢蠢欲动, 她得把这些狐狸精盯死了。 这倒纯粹是冤枉, 红芍早已不作他想,何况王妃待她这样好,她怎可能干出孕期爬床这种不齿勾当?若静王殿下这么容易上钩, 她反而看不起他了! 倒是殿下那娘家表妹, 听闻不日就要入府?这才是头等大敌,别搞错对象啊。 宫中嫔妃常有三四个月胎气稳固之后才爆出喜讯的, 但徐宁只是皇子妃,自然不在此列,齐恒连个妾室都没有,她防谁呢? 况且,早早放出消息,也方便温妃请最好的太医来照料,那些补药都是得开了条子才能领的。 得知老五媳妇遇喜,邓太后最是得意,大手一挥就赐了好几把玉如意给徐宁安枕,光颜色就有红、白、绿好几种,想来最好的玉材都在慈宁宫了。其余嫔妃也得纷纷有所表示,两位贵妃自不消说,余下的按照位份依次减等,温妃不便越过陈胡二人,把多的赏赐让掌事女官悄悄送来,两不耽误。 吴王妃来看徐宁时便嗔道:“瞧瞧,太后对你多好。” 她当初有孕时慈宁宫可没什么赏赐,便是诞下小世子后太后赏的那些,也都不及现在多呢。 徐宁道:“哪里,皇祖母还是最喜欢你的,否则怎会将小世子抱去身边抚养?” 这人轻嘴薄舌,惯会往心口捅刀子,吴王妃作势要拧她嘴,徐宁笑着闪躲,吴王妃到底怕伤着她,装腔作势一番也就罢了——她如今身躯累赘,稍微动动就大喘气,也怪累的。 本就不是纤细瘦弱的类型,产后发福,不免又富态了些。面庞看去倒是还好,吴王妃生得端凝大气,脸若银盘,眼如水杏,胖了也不会太难看,可是腰上的赘肉实在藏不住了,幸好马上就要入冬,衣裳穿多,也不太显。 徐宁看在眼里,深觉担心,一年后她不会也变成这副模样罢?果然生育是对女人最大的摧残。不成,看来她还是得节制点,管住嘴迈开腿,自暴自弃的下场便是连自己都嫌弃! 吴王妃如今是看开了,她才懒得管别人想法,反正吴王甚少对她房里来,也不怎么到其他侍妾那儿去,做对清心寡欲的夫妻正好。 徐宁心念一动,“传言难道是真的?” 吴王妃莫名其妙,“什么传言?” 徐宁轻咳了咳,这得感谢葛太医为人八卦,而且,他不止精通妇产科,还有另项技能也十分出色,那便是炼制房中丹,否则怎的不但嫔妃信任有加,连皇帝也对他如此青睐呢? 据他说,二皇子最近没少向他讨要房中丹,当然,效果就见仁见智了。 吴王妃撇撇嘴,“扬汤止沸,由他折腾。” 可见完全没把葛太医的神技放在眼里。 徐宁就好奇呀,她哪来的自信? 念在两人交情好,再者,吴王妃也自觉这事做得十分得意,遂悄悄告诉徐宁,她进了一批棉籽油,掺在吴王日常饮食里,天长日久,吴王的男子机能会被慢慢破坏,最终导致无精不育——葛太医那些丹丸药力再好,终究治标不治本。 这还是吴王妃从一本古籍里看来的,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谁知效果甚好,如今,她总算体会到报复的快乐,怕是胡贵妃也想不到儿子会栽在她手里罢。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75节 徐宁:……果然,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读过书的女人。 看吴王妃一脸兴奋,大有向她传道的意思,徐宁想了想,还是敬谢不敏。她腹中这个未知男女,做不到釜底抽薪,再说了,那档子事的滋味其实不坏,她何必斩断今后的快乐源泉呢?如果齐恒哪日真叫她失望了,大不了各奔东西,强行留下也只会彼此折磨。 徐宁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吴王妃出于信任才暴露秘密,徐宁总不能背叛盟友,赶紧晃了晃脑袋尝试忘掉,又岔开话题,“对了,太后娘娘要为三皇子选妃,你可曾听说了?” 吴王妃的消息网不比她差,甚至邹家还差人来问呢,但,并非想避祸,而是希望选上,虽说三皇子资质远不及其他,基本无争储可能,但,毕竟是凤子龙孙,哪怕嫁过去当个摆设也好呀!正因三皇子自身不足,其他方面自然得降低要求,牺牲一个不相干的庶女或远房亲戚,换来满门荣耀,这交易可太值了! 徐宁:……果然天底下什么人都有。 看来温妃担心得太早了,这么多人趋之若鹜,温长宁未必能选上,何妨再等等。 温家由于住得偏远,往来多有不便,两封信几乎同时送到,这下着实喜忧参半。 静王妃怀孕自然是好,有了正统嫡出,府里才能蒸蒸日上,没看楚王府乱成什么样? 可邓太后这心血来潮着实就令她们始料未及了,加上胡贵妃从旁撺掇,如今想让长宁称病都不行,万一真被太后指婚……即便三皇子没那些毛病,老太爷也不放心让孙女嫁去,他们家已经出了一位皇妃一位王爷,若再与皇室结亲,传出去像什么话?岂非有贪慕虚荣之嫌。 温老太爷自己就是从摸爬滚打中过来的,辛辛苦苦流放十载,莫非姻亲徐老爷帮他平反,只怕现在仍在那鸟不生蛋的地方点灯熬油混日子呢。 富贵迷人眼,能远离富贵才是真正的智慧呀。 温舅舅干巴巴道:“如今,可怎生是好?” 太后有召,不得不从,又因为前年长宁婚事受挫,这两年夫妻俩都没敢提结亲的事,如今竟没个备选,委实无奈! 月前来投靠的文秀才倒不错,斯文有礼,相貌也好,可惜已是成家的了,不能夺人所爱。 温老太爷捋须不言。 温舅母沉默半晌,忽道:“不如请殿下纳侧。” 要不怎说姑嫂俩心有灵犀呢,虽然温妃信上没提,但温舅母已然猜了八九不离十:先前,是温妃不需要娘家助力,才另寻了佳偶。可如今侄女儿有难,娘娘又怎能坐视不理? 温舅舅暴跳如雷,“不行!” 这叫什么主意,他好好的女儿又怎可能与人做妾?为正妃尚且担心她受委屈,更别说居于人下了。何况静王妃刚刚怀孕,平白送个人添堵算怎么回事?徐家也不能答应。 温舅母被他一通呵斥亦颇委屈,若有更好的法子,她犯得着出此下策?外甥好歹是看着长大的,人品习气都有保证,真要是碰到个三不知,他难道能放心? 温舅舅梗着脖子,“反正我就是不答应。” 非要做妾,那还不如聘给三皇子,好歹明媒正娶,出入都被人瞧得起,好过一辈子低眉垂目直不起腰来,看看娘娘,如今难道就过得很如意么? 老太爷打断二人争吵,轻叹道:“罢了,此事仍需从长计议,先瞒着长宁好了,她心气高,让她知道还不定怎样。” 却不知温长宁躲在篱笆背后已然听见,眼泪不自觉流下,随手抹了两把,手背顿时黢黑,被冲刷出道道沟壑——原是方才在灶间沾上的炭灰。 都怪她给家里添这么多麻烦,表哥不肯要她,如今终于有人瞧得上她了,却是个性情古怪的瘸子,怎么也走不到一路去。 她留在世间又有何用? 温长宁随手捡起一块石片抛进水里,看它笔直地飞溅过去,荡起圈圈波纹,这游戏她以前常玩,如今却没有丝毫快乐而言。 望着水中清晰的倒影,有那么一会儿,她几乎想不顾一切跳下去,好让两者融为一体,如此,烦恼也都可消了罢? 身后急促的话音传来,“温姑娘,河边湿滑,小心足下。” 文思远提着长衫小跑过来,自己一个趔趄差点滑倒,总算他顾念那身新作的衣裳,好容易站稳了。 他虽没听见确实消息,可见这家子郑重其事模样,也猜到发生大事,可无论如何,都不该舍弃生命。譬如他遭受的打击就够大了,怎么他就没想过寻死呢?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温长宁瞧着他那副狼狈模样,却是忍俊不禁,轻轻一跃便自池边跳开,“先生放心,我会洑水。” 淹是淹不死的,方才,她只是想一想而已。 但经过这番插曲,温长宁心情却是松快多了,她幼时习过少许武艺,即便嫁给三皇子也没什么可怕的,真打起来,还不定谁输谁赢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很不必现在就吓破胆。 文思远看她哼着小曲扬长而去,不由得摇头:自己也太好为人师了,这毛病得改。 第098章 耻辱 温家到底想不出适宜办法, 不得已,还是得请示温妃。 温妃同样无计可施,这些天, 她把各种能装病的套路都想遍了,然而没一件能瞒过太医院耳目, 万一邓太后心血来潮上门问诊, 岂非弄巧成拙了? 除非真病,但要侄女儿自己服毒或者毁容, 温妃又哪里舍得。 她遂将齐恒叫到跟前来,问他该如何应对——如今徐宁有孕, 温妃不便明着说赠妾的话,但,恒儿但凡念着点兄妹之情,或者愿意给长宁一片容身之所。 说起来, 儿子也有好几日没向她请安了,朝里如今甚是清闲, 多半陪王妃养胎呢。身为人母,温妃不可遏制有点隐秘的占有欲, 满宫里谁不把皇帝当摆设, 都知道嫁的男人靠不住, 其实也跟寡妇带儿差不多。 不过她好歹知人情懂分寸, 不像胡贵妃那般变态,恨不得把吴王攥在手心里。 齐恒坦白道,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 表妹若一定不想赴太后之约,最好是快点定桩亲事, 他人脉虽然不广,但也颇有几名备选,正好秋闱过了,从中挑个青年才俊,也不算什么难事。 温妃哀怨道:“区区白身,哪里配得上你妹妹。” 正经连个庶吉士都没挣上呢,若是明年春闱过后,状元榜眼探花什么的,倒还拿得出手。 齐恒想了想,“刑部侍郎去岁刚刚丧偶,膝下并无子息。” 倘有人代为之说项,或可一试。此人相貌才学俱佳,唯独痴长几岁,但正值盛年,亦不算短处,总比一树梨花压海棠好。 温妃对儿子十分无语,“方刚那人,硬邦邦像块臭石头,你表妹娇花软玉一般哪处得惯?” 何况他这老婆没娶几年,正值芳龄就得痨病死了,难说不是被克的。这等命格,得八字重才压得住,寻常人哪生受得起? 齐恒蹙眉,“母亲,命理之说岂可尽信。” 温妃连连摆手,反正就是不行,她怎可让长宁为人续弦?就算不必当后母,可要到前妻牌位前叩头这点就够膈应了,况且方刚据闻是个情深的,对亡妻念念不忘,长宁嫁过去不得坐冷板凳么? 齐恒心说我也很情深呀,怎的您就觉着静王府是个好去处了?哦,合着在这边独守空房更惬意? 母子俩不欢而散,温妃生气儿子不肯意会,主动帮她分忧解劳,而在齐恒角度,母亲不挑明也差不多挑明了,明知道他不乐意,何苦多费唇舌?白白惹人不快。 齐恒悄悄对徐宁道:“母妃也是越发糊涂了。” 徐宁莞尔,“关心则乱,娘娘也是人之常情。” 两人都知趣地不曾挑破,齐恒怕她知道温妃意欲纳侧会多烦多思,而在徐宁角度,到底人家才是血脉相连,她一个外人少掺和为宜,说谁的坏话都不好——到时候冰释前嫌,连累她当恶人。 反正邓太后又没选中她家亲戚,她才不着急呢。 拖着拖着,终究还是来到死线,邓太后亲派马车去各家接闺秀进宫,而温长宁不得不被迫梳妆打扮,前往宫中见驾。 徐宁真是服了这家人的行动力,合着干着急去了?哪怕推说女儿走亲戚也行呀,她就不信温家没个七大姑八大姨在外地。 这下倒好,自己要当待宰肥羊,活该被人磋磨。 温长宁那身打扮更是让徐宁眉头一皱,知道温家意在低调,可人人都打扮得花团锦簇,独你一个这样俭朴,不是明摆着鹤立鸡群么?何况三皇子也是苦惯了的,见她这般陋质玉颜,没准还觉得同病相怜,非她不可呢。 徐宁当机立断,往那掌事宫女袖里塞了枚银子,“烦请姑姑进来喝杯茶,略歇一歇。” 宫女嘴上道:“王妃太客气了,奴婢还等着回禀太后呢。” 脚步却很诚实地进门,还是静王妃人好,听说该府上点心吃食也是出了名的——横竖不差一时半刻,太后要等就等呗。 使了个眼色命白芷拖延时间,这厢徐宁便拉着温长宁一径来到自己闺房。 温长宁还当她要携自己私逃,使劲想要挣脱,她可不敢连累爹娘! 徐宁倒觉好笑,真是个孝心可嘉的,难怪明知火坑还往里跳。 她也不多废话,直接命红芍将最好的衣裳首饰取来,脸上也涂上最好的脂粉,厚厚一抹胭脂,从眼皮直拉到腮边,愈显得面若桃花,肌映流霞。 原本只有七分颜色,这么一拾掇倒是个美人。 温长宁:……表嫂好像很希望她中选的样子。 她倒是无不无不可,但,这么急不可耐将她推给三皇子,多多少少会让人有意见。 红芍翻个白眼,不欲自家王妃被人误解,“姑娘可听说过,大隐隐于市?” 想不引起注意,最好的办法并非衣着朴素行事低调,那样反而显得刻意,将自己与周遭融为一体,不表露半点特殊之态,这才是上策呀。 温长宁半信半疑,实在她很清楚,自己入选对徐宁只有好处——她不信这位表嫂会一无所觉,就算她容貌欠佳,论本事也不及表嫂那么能干,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种威胁。 谁不想尽可能铲除竞争对手呢? 徐宁见状,索性与她开诚布公,“我知道,娘娘有意许你为侧妃,不妨告诉你一句实话,我是不会同意的。” 而且,她有充足的把握阻止,就算纳侧,也得上宗室玉牒,即便温妃执意,凭她在邓太后那儿的分量,徐宁也有把握扭转乾坤,更别提,齐恒还牢牢站她这边。 她根本没把温长宁视作竞争对手,撇开相貌资质不谈,只瞧影视剧里,青梅往往打不过天降,就知道胜负手很明了。 子嗣更不成问题,近亲结婚,生出来的往往是歪瓜裂枣,如何能与她的孩子争竞?这不搞笑么。 因此徐宁今日只是单纯为那点亲戚情分才来帮忙,或者说同为女性的怜悯,三皇子那种奇葩,不是寻常人能hold住的,温长宁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还是别飞蛾扑火的好。 见到妆饰一新的温家小姐,掌事姑姑并未起疑,静王妃果然是最尊崇太后娘娘的,这般郑重以待,可比那些个心口不一的强多了。 徐宁笑了笑,不多解释,只请姑姑代为向太后问好,她胎气未稳,就不去凑热闹了。 过后,还是吴王妃暗地告诉她,这趟见面会很不愉快。 问题不在那些世家贵女身上,虽然各怀心事,可没一个敢在慈宁宫撒泼,太后面前俱是恭恭敬敬的。反倒是应邀前来的三皇子,毫无顾忌瞥了贵女们几眼,似乎读懂她们眼里勉强似的,冷冷扔下句,“我不要娶这些庸脂俗粉”,便拄着拐离开了。 邓太后气得肝疼,她何曾被人这样打脸过?还是个区区孙辈。景德帝知道后,虽有些埋怨老娘多事,却还是颁下口谕召老三入宫问罪,你猜怎么着,三皇子直接称病不来!反正这些年皇帝都没正眼瞧过他,大不了继续克扣待遇罢了,他就不信能把自己贬为庶人。 光脚不怕穿鞋的,景德帝还真无计可施,虽然他厌恶何嫔母子,但若过分亏待,臣民就该议论他这位父皇不慈了,景德帝只得借坡下驴,派亲信大臣上门骂一顿完事,连陈胡两位贵妃也吃了挂落,谁叫她俩无事生非,好容易重掌凤印,净会给朕添麻烦!再有下回,不如仍旧还给温妃完事。 贵女们虽松口气,但也同样受到奇耻大辱,一个冷宫废妃生的皇子,居然敢说她们是庸脂俗粉,要上天不成? 温长宁也有同感,尤其三皇子那句话还是正对着她说的,更令她心中郁郁。当着家里人,她并不肯露出分毫,如今他们倒跟过年似的,巴不得烹羊宰牛大肆庆贺。 文思远倒是瞧出些许,悄悄对她道:“人贵自重。” 他从这女孩子身上仿佛窥见曾经的自己,同样的心高,同样的不甘平庸,然而,却屡屡被现实的重压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他至今都未放弃中举的希望,坚信自己只是明珠蒙尘,终有一日会得见天光,她又何必妄自菲薄?论出身背景,她可比他强多了,又有一群关心爱护她的家人,不像自己全凭单打独斗。 温长宁瞥他一眼,“先生说话真是老气横秋。” 明明只比她大几岁,何必总拿着过来人姿态?好歹留两撇胡子才更有说服力吧。 文思远打着哈哈,他这须髯太过粗硬,不像人家飘然而袅,留长了不好看,故此总会及时刮去。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76节 挺感慨,原来他也有过年轻的时候啊。 第099章 抢戏 为着三皇子的亲事, 众人皆自讨没趣,反倒是最开始极力反对的惠妃得了意,早说了贱婢之种无须赏脸, 瞧瞧人家可有感激半分? 不过,这倒令她灵光一闪, 遂向景德帝提议, 不如将城中适龄女子的八字拿去请钦天监合一合,若卜出来合适, 便赐给三皇子为正妃,岂不皆大欢喜? 景德帝不信天定姻缘这套, 可以老三那孤寡脾气,由着他如此折腾下来,恐怕这辈子都讨不着老婆,不如自己做主赐了婚也就是了, 省得外头闲言碎语。 难为惠妃偶尔能想个好主意,景德帝刮目相看, 不免多召幸她两天,把个惠妃乐得跟什么, 她还从没摸过凤印, 几时皇帝开恩赏她玩玩就好了。然而景德帝端水归端水, 心里自有杆秤, 让惠妃协理六宫,那六宫指不定得乱成什么样,为耳根清净, 他也不能这么胡来。 主意是惠妃提的, 景德 帝便将此事交由她办,惠妃看着满宫宿敌, 难免踌躇满志,琢磨该坑哪家好呢?可惜三皇子只能娶一位正妃,不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太遗憾了。 那些不希望娘家亲眷中选的,或是病急乱投医想分杯羹的,都纷纷来讨好惠妃,都知道这里头关窍多着呢,八字合不合,还不是钦天监一句话的事,指望惠妃娘娘高抬贵手,别为难她们就心满意足了。 惠妃眼看门庭若市,心里别提有多舒服,然而各宫主位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坐如钟”,没一个来她跟前委屈说情,又令她有点微妙的不愉,装,继续装,倒要看看你们能淡定到几时。 跟猫捉老鼠似的,惠妃有意延挨着日子,就为了多享受几天众星捧月的快感,还是景德帝偶然问起,她才恍做醒悟,叫来钦天监监正询问进度。 结果却令她惊掉下巴,扶乩了几回,都指向她杨家一位族亲之女,可那孩子幼时曾发过一场高热,早就形同痴傻,连吃喝拉撒都不能自己料理,让她为皇子妃不是白白惹人笑话么? 景德帝看惠妃的眼神分外冰冷,以为她借机为娘家牟利,本就是个嫁不出去的傻儿,如此一举两得,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么? 但,皇帝有言在先,遵从钦天监批语,故此并未反对,潦草写下一封赐婚圣旨便命送去杨家,回头却令敬事房收起惠妃绿头牌,显然,也昭示着这位娘娘从此失宠。 惠妃简直欲哭无泪,她真没打算给家里攀亲,到底是谁要害她? 然而已经无从查证,三皇子那句庸脂俗粉得罪的人太多,世家们从来自视甚高,何曾被人如此辱骂轻贱过?难得有个报复机会,自然得牢牢抓住。 至于惠妃,她那点心思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娘娘们略施小计就能令其玩火自焚。至于是大伙儿串通好的,还是误打误撞的巧合,却不得而知。 温妃松口气,不管怎么说,长宁算安全了,不必忙着将侄女儿嫁出去,可以从容挑一个。能当正妻,自然比委身做妾要好。 侍女嗔道:“早这般想就没事了,奴婢瞧着,静王妃真真算得心胸宽广,前阵子表姑娘要进宫,王妃还亲自为其梳妆打扮,换您能做到这般?” 这侍女乃温妃陪嫁,情分非同寻常,故而许多话也敢口无遮拦。 温妃笑道:“行了,你还教训起我来了,我那不是病急乱投医么?” 孕中最忌多忧多思,但愿徐宁没把那些话往心里去。温妃赐了些上好的血燕给静王妃补身,聊表歉意。 侍女道:“打一巴掌再赏颗甜枣,换做奴婢是静王妃才高兴不起来呢。” 何况只是一点子燕窝,人家难道稀罕? 温妃无言,只得又开库房取了几样奇珍,早晚她这府库得被搬空了,其中的一些她自己都还没赏玩过哩。 罢了,皇嗣为大,只要徐宁能平安生产,也就不枉她费的这番工夫。 侍女方才喜笑颜开,若问她为何帮静王妃说话,那自然是因为静王妃待人好呀,以前有什么新鲜东西新鲜吃食,除了送往慈宁宫,连她们也能跟着沾光,拿人手短,顺水人情有何要紧。何况,娘娘已是日薄西山,这宫里也不能当一辈子差,将来另觅山头,也得静王妃帮她打点呢。 相比起吴王妃的诧异,徐宁对这个结果就毫无意外了,果然,万事万物都有其运行的轨迹,就算多了她这只蝴蝶,剧情还是顽强地被扭转回来。 傻子配瘸子,倒也算天生一对,反正这杨姑娘又不会一辈子傻下去,就不知真女主穿过来没有。 反正徐宁没打算跟老乡相认,就让两条平行线各自发展吧,各人有各人要走的路,非弄个什么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也没必要。 倒是送礼的讲究是个问题。 她刚嫁来时,前面几位皇子都已成家,只收礼还没送出去过,这回也无例可援。 吴王妃道:“三殿下只是成婚并未赐爵,要么,就酌情减一等罢。” 皇帝现在都不肯给他封王,可见是真没把这儿子放心上,杨姑娘心智未全,多半这王妃册封礼也可省了。 徐宁道:“若以品阶论自然,可到底那是殿下亲哥哥。” 法理不外乎人情,何况他俩处境已够窘迫了。 吴王妃对吴王早就冷淡非常,什么兄弟不兄弟,她原不在意,不过,听闻内务府置办的聘礼甚是简薄,惠妃恼恨杨九害她失宠,多半也不会让娘家多出嫁妆的,可怜见的,好歹是头婚,这日子该怎么过? 吴王妃黑化归黑化,只针对她厌恶的人,对旁人还是挺心软的。见徐宁如此说,两人便商量着,不如在绸缎箱子里多塞些银锭银票之类,如此不惹人注目,也能确实改善那两人生计。 齐恒将财政大权交由徐宁把持,自不会反对,他只奇怪王妃何以对三哥三嫂如此重视,往常也没见她多么滥好人呀。 谁叫人家是男女主,得罪了主角能有好果子吃么?徐宁现在就盼着剧情能按部就班发展下去,只要三皇子跟杨九儿能顺利修成正果,齐恒这皇位多半也就板上钉钉了。 来贺的宾客并不太多,除了杨家象征性出了几位长辈,余下皆为她们这帮妯娌们,至于三皇子生母……何嫔娘家早就凋敝,即便一息尚存,可女儿做下此等丑事,也再无颜出来见人的了。 三皇子面无表情,看不出特别高兴,也看不出愤怒来,即便他要娶的是个傻子,对他似乎没太大区别。 为着新婚不宜拄拐,陈贵妃特意派了两个太监搀扶拜堂,然而三皇子倔强得很,宁可一瘸一拐惹人注意,也不肯叫他们搭把手。 吴王妃唯有轻轻摇头。 徐宁却注意到,三皇子跨过门槛的时候,那杨九儿轻轻牵了他一把,三皇子赌气甩开,杨九儿也不恼,仍旧嘻嘻笑着——果然无知无觉。 大堂里霉气太重,连新郎新娘身上的喜服也像旧布料做的,格外黯淡。饶是徐宁也觉得这婚事办得太不体面,就算皇帝授意无须张扬,也不能怠慢至此吧? 吴王妃见她出汗,只当是人多给闷的,赶紧扶她去内室坐坐,又告诉她一个巧宗儿,把盐渍青梅放在舌下,能缓解不少。她当初怀胎的时候,身边就常备一盒蜜饯。 那梅子还是吴王亲自为她腌的呢,不提也罢。 徐宁看出二嫂仍未能完全忘情,因劝道:“难得糊涂。” 若实在做不到,就无须勉强自己,反正吴王这个样子也掀不起大浪了。 吴王妃涩涩一笑,“都是些过眼云烟。”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她跟吴王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徐宁无话可说,她跟齐恒好似没热恋过就已步入老夫老妻阶段,但是现在看来,这种感情貌似更加稳固,至于刺激……反正也没少干。 吴王妃的境界,她大概永远无法体会。无论何时,徐宁都把爱自己放在第一位上,人生在世,光是活着就很不容易了。 见她迟迟未归,其余几家夫人也纷纷前来查看,谁叫静王妃是太后娘娘跟前的大红人,又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凡她指头缝里漏点儿,也就受用不尽了。 如今静王妃有孕,她们更不敢怠慢,一窝蜂上前关怀,有给她递枕头的,有给她开窗通风,当然更不乏端茶递水的,那股子热络劲儿,好像在静王府赴宴一般。 徐宁头一次体会到动物园里大熊猫的感受,虽然挺高兴,但,会不会有喧宾夺主之嫌? 还好三皇子夫妇都非正常人,不在意这种小事,否则,她铁定要被列入黑名单。 李凤娘站在人堆外边,远远瞧见徐宁跟个国宝似的春风满面,心底不免妒火中烧。腔子里也跟塞着团猪鬃毛似的,极不舒坦,俯仰之间,弯下腰重重干呕起来。 安王妃从善如流道:“弟妹,你怎么啦?” 李凤娘拿帕子揩了揩嘴角,羞答答的道:“不知怎的,最近总是反胃想吐,又时常晕眩,扰了各位雅兴,真是抱歉。” 她身旁侍婢一个激灵赶忙接道:“王妃,您信期迟了快半月,莫不是……” 李凤娘嗔道:“不许胡说!” 转过头继续干呕起来。 众人见状哪还有什么不懂,纷纷上前嘘寒问暖起来,李凤娘一脸娇羞,却坦然享受成为焦点的滋味,两手谨慎地按在肚腹上,仿佛她这孩子是纸扎的,风一吹就会跑。 这下,再无人关注洞房花烛。 徐宁跟吴王妃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太刻意了吧? 第100章 新妇 虽不喜李凤娘乔张做致, 徐宁与吴王妃还是礼貌地上前祝贺。 吴王妃爱孩子,看在李凤娘怀有身孕份上,难免对她多宽待几分, “方才见妹妹饮了小半杯酒,不打紧罢?” 有身子的人该时时注意, 烟酒辛辣怎么能沾。 李凤娘脸色一变, 强笑道:“只是点玫瑰甜酒,不打紧, 谢嫂嫂提点,以后我会记住的。” 吴王妃犹自絮叨不已, 她自己刚生完有经验,恨不得将知识悉数传授给人——看李凤娘的模样也不像能养好孩子的。 李凤娘一改方才不可一世的模样,唯唯听劝,唯恐哪句话说错又犯忌讳, 那杯酒是她太轻率了。 徐宁看在眼里,更添疑心, 再瞧安王妃俨然看热闹的阵势,心内便已恍然:一山更比一山高, 李凤娘那点伎俩在身经百战的老狐狸跟前实在不够看的。 鉴于新婚夫妇一个怪一个傻, 众人连闹洞房的兴致都没有, 略坐了坐便散去了, 所谓喝杯水酒,还真就是叨扰。 徐宁回去学给齐恒听,觉得李凤娘那副模样实在可乐, 连别人的婚宴都唯恐盖过风头, 迫不及待要出来显摆,但愿她这胎能平安生下, 否则有够闹腾的。 齐恒对别人的孩子不敢兴趣,只在意徐宁肚子里的那个,上头摸了摸,居然毫无动静,莫非跟他一般性情孤僻、懒怠理人? 徐宁嗔道:“现在能摸出什么,总得四五个月才有胎动。” 齐恒想了想,“那我天天来陪它说话,到时候一伸手就知道是它爹来了。” 徐宁:…… 想得美!肯定要学会认娘的。 不曾想齐恒对胎教如此有研究,倒让徐宁多了分紧迫感,对了,让姜管事找本二十四孝来,天天耳濡目染才能长成好孩子——当然,事母得排在事父之先,反正故事的顺序不都由她排么。 不过姜管事那里的书良莠不齐,得好好挑挑才是。 徐宁一拍脑袋,糟糕,忘了叫人送几本避火图去,皇帝只让内务府打点,人家又不上心,根本无人教三皇子这档事如何做呢。 齐恒脸色古怪,“你还真盼着他俩圆房?” 徐宁理直气壮,“太后娘娘之所以赐婚,不就是为了给皇家开枝散叶么。” 三皇子只是断了两条腿,第三条腿又没废,何况这是后天因素,按理不会传给下一代才是。 不过齐恒所言也有理,三皇子这形态,让他自己动估计没办法,也许该教给杨九儿?看她还知道扶人,也许不算很傻,略经指点说不定就开窍了。 日子已然十分难过,若不寻点乐子可怎么过,何况由女方掌握主动权往往好处多多,勤加练习说不定还食髓知味呢。 想起天真无邪的傻姑娘将倔强别扭的三皇子压在身下,三皇子满面屈辱又不得不从,徐宁怎么还有点隐隐兴奋呢,这可太合她看黄雯时候的胃口了。 转头一瞧,发现齐恒脸色泛红,还竖起了旗帜,徐宁不由得坏笑起来,这也太容易应激了吧,仅仅一个月没叫他碰,就生涩成这般? 看他慌忙掩饰,徐宁柔声道:“殿下,可要我帮您纾解么?” 齐恒望着她两片殷红的唇,情不自禁点点头。 然而他实在想多了,徐宁可做不来那种事,能贡献出五指姑娘便已是无上恩泽。没一会儿便推称手酸,把他赶到净房自己解决去了。 姜管事觉得自家王妃真是恶趣味,一定勾上人的火来,又不负责到底,这不纯粹耍人么?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77节 也就殿下心甘情愿被其辖制,唉,家家有头河东狮。 皇子妃成婚次日,规矩要向各宫嫔妃请安,因杨九儿情况特殊,邓太后原本不作他想,打算请两个宫女搀着拜见一趟就算完事了。 岂料与她想象中殊异,明明昨天还是个流着鼻涕只知傻笑的大姑娘,今日却跟常人无异,恭恭敬敬捧着茶具,“皇祖母请用茶。” 邓太后以目示意那两个女官,莫非是她们教的? 女官们齐摇头,见面便已是这幅情况,她们也纳闷呢。 杨九儿十分紧张,捧着茶想放又不敢放,她知道自己穿过来最好是维持原状,可她根本就不懂扮演傻子呀!太过刻意,怕会更加惹人起疑。 徐宁含笑道:“太后您瞧,果然一冲喜就好了,可见钦天监那卦象确有门道。” 众人于是恍然,纷纷夸赞起钦天监监正本事高深,当然,也多亏太后皇上知人善任,只两位贵妃面露疑惑也不好作声——明明人是她们收买的,这会子非说是天意,难道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邓太后并非虔诚的佛教徒,但秉着宁有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还是欣喜地接纳徐宁观点,又催人赶紧去三皇子府上瞧瞧,或许两条残腿已经好了? 徐宁:……这个,恐怕没那么容易。 杨九儿坦然奉了茶,之后又到各位妯娌跟前见了礼,轮到徐宁时,为谢她方才解围,含笑道:“静王妃果然风姿淑丽,令人心生倾慕。” 徐宁有意试探,“你怎知我是静王妃?” 杨九儿同样一怔,她确信以前从未见过徐宁,可这些人的模样就仿佛自然而然出现在她脑海里一样,怎么回事? 徐宁隐隐觉着,女主可能不是单纯穿越,大概本就有一缕残魂附在原先的杨九儿身上,这也是命里缘分,难怪那么凑巧,她一穿来人就好了。 本着不打扰剧情的想法,徐宁含笑道:“开个玩笑,三嫂勿怪。” 杨九儿方才松口气,又凑趣道:“五弟妹气质脱俗,如鹤立鸡群,自然见之不忘。” 可惜马匹拍得不甚高明,胡贵妃等人都有点微妙的不愉,合着她们是鸡? 李凤娘则更气恼,但凡有点眼力劲的,都该瞧得出她比徐宁漂亮得多,这帮趋炎附势的东西,就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俯身作势又要干呕,却忘了此乃邓太后的慈宁宫,邓太后最好洁的,赶紧叫人搀她出去,再点上两把熏香,省得脏了这块地方。 惠妃虽不喜李凤娘娇生惯养屡屡生事,可到底腹内是她嫡孙,总归是要贺一贺的,齐懋那般风流,她还当府里要被庶孽占满呢,因含笑道:“凤娘近来夜不能寐,常自难眠,不如太后娘娘赏她点什么,以作安枕之用?” 自然是冲着徐宁先前所得玉如意说的,那回邓太后可是一口气赏了十来把,她不求多,一把总得要吧? 邓太后颔首,吩咐宫人,“把神龛前供着的佛经给楚王妃送去。” 没有比这个更能宁神静心的了。 惠妃:…… 她求的是赏赐,谁要那干巴巴的佛经?还特意交代开过光的,难道凤娘肚子里是个恶鬼得佛法镇压才行? 可拿不准太后是否故意,谁叫凤娘不及徐宁那蹄子嘴上抹了蜜似的,哄得老人家非她不听非她不信,即便真是前后脚生下世子,恐怕太后也只记得静王府那位了。 惠妃窝窝囊囊应了声是,暗自祈祷徐宁腹中是个女儿,否则这一家三口加起来,满皇宫都要没地方站了! 徐宁陪着邓太后用完早膳,方才起身告辞,很知道太后故意冷落李凤娘给自己撑腰,虽然这种伎俩在她看来小儿科了点,但不得不说还挺受用的。 人们往往讨厌偏心,可要是被偏心的是自己呢?太后娘娘那么多儿孙,难免有所疏失嘛。 经过御花园时,徐宁被一阵吵嚷吸引注意,定睛望去,发现颐指气使的正是一身红衣的李凤娘,而在她面前,杨九儿瑟缩的像只鹌鹑。 徐宁命驱车上前——她得太后允准,经过宫门时无需下轿,可以自由出入。 “四嫂,莫忘了长幼有序,你岂可对三嫂无礼?” 她懒得追问到底因何冲突,反正多半是些鸡毛蒜皮。可在宫里,奉行宫规才是一切行事准则,杨九儿身份再低,李凤娘名义上都得恭恭敬敬唤她一声嫂子,怎可倒反天罡? 李凤娘冷笑,“弟妹原来也知道长幼有序,可你见我却不下轿,这是该有的规矩么?” 徐宁莞尔,“此辇轿乃太后娘娘所赐,体念我孕中劳累,莫说今日见到四嫂,哪怕狭路相逢的是皇上,也可以不必避让,四嫂是在质疑太后娘娘的决断么?” 当然说是这么说,真叫了景德帝肯定要行礼的,问题是,李凤娘有那个胆子自比皇帝么? 李凤娘脸色铁青,重重朝地上啐了口,拂袖而去。 徐宁让半夏把杨九儿扶到跟前来,还好,脸上没肿,可见李凤娘没敢在宫里动手,只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实在难看,就算没穿昨儿那一身红,也不必特意换旧的吧? 徐宁道:“我跟二嫂送你的绸缎箱子,你难道没瞧过?” 那里头不止衣裳,还有好几包散碎银子,足够解燃眉之急。 杨九儿轻轻摇头,她刚穿来哪有闲工夫清点贺礼,匆匆从柜子里找了身便换上了。再说她也没敢随便主张,三皇子满脸阴鸷,看着便是不好相与的。 徐宁扶额,不知该说她心大还是心实,“回去瞧瞧罢,别叫人以为三皇子虐待你。” 齐忻那人本就有点苦行僧的资质,杨九儿不动他当然更不会动,那些铜臭之物在他看来都在贬损他的尊严,他才不想接受施舍。 可是人家青春正茂的女儿家,凭什么陪你受苦? 杨九儿见徐宁语气凝重,不敢不应,可能里头有啥机密文件之类?乖乖,这个国家有多少秘密呀。 第101章 假装 徐宁又问她, 李凤娘作甚同她过不去?那个人虽然心比天高,也不至于无端找茬。 杨九儿摸不准头脑,她哪得罪楚王妃了?知道李凤娘有孕, 还特意上前道喜,祝她生的孩子跟母亲一样漂亮, 结果李凤娘勃然大怒, 说她故意咒人,她真冤枉死了! 徐宁:…… 这真是找抽, 李凤娘多盼望有个嫡子,你却咒她生女, 难怪人家动气呢。 杨九儿委屈极了,“可是,我也没明指男女。” 在她所处的时代,男孩子也可以很漂亮, 不对,有些甚至比女孩子更漂亮, 这人怎就听不出好赖? 徐宁想了想,还真是, 不过大齐王朝的男子都以刚毅为美, 显然是不会涂脂抹粉的。她在此生活太久, 早就入乡随俗了。 杨九儿则还有很多时间去习惯。 徐宁道:“往后你少跟楚王妃来往罢。” 少说话才能避免得罪人。 杨九儿笑道:“明白, 以后我只跟姐姐往来就够了。” 倒是个自来熟的小太阳,徐宁笑道:“我比你年长,私底下唤声姐姐, 当着人切莫如此。” 杨九儿表示受教。 看她蹦蹦跳跳离开, 徐宁忽然明白三皇子为何会爱上她,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 最向往的便是光亮。 她便是男主的那一束光。 然而过程太折磨了,虽则徐宁颇好狗血,可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时,只想打包将人送到大理寺去。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看来看去,还是齐恒最好。 杨九儿按徐宁说的回去打开绸缎箱子,不出所料发现银票,激动得不知怎么办好,又受之有愧,或者该退回来? 徐宁忙说不必,并表示一定要道谢的话,就给她未来孩子做几身衣裳罢,吴王妃想必也很乐意。 杨九儿满口答应,可等看到送来的样品,徐宁便改了口,让她缝几双鞋垫完事。 她以为自己绣工就够差了,岂料杨九儿针脚比她还粗,这要是让二嫂瞧见,定会笑掉大牙。 鞋垫反正穿在底下,绣偏了也瞧不出,无伤大雅。 李凤娘得了太后赏的镇宅佛经,不免更加着恼,却也不能说慈宁宫的佛经无用,只得又改口闹些别的毛病,不是腿疼就是肚子疼,把府里闹得鸡飞狗跳,齐懋本来挺高兴嫡妻终于遇喜,可李凤娘太能折腾,口味更是一日三变,他送的东西就没一样合意,总能择出毛病来。 齐懋本也是要人哄的性子,哪能天天低声下气,加之李凤娘有孕之后再不许他近身,他却是个无肉不欢的,哪里耐得住,逮着着空隙就要跟丫头们拉拉小手亲亲小嘴什么的,李凤娘看在眼里,各种小毛病发作得更厉害了。 王府的人天天来扰,惠妃不胜其烦,她本想请葛太医照顾李凤娘胎象,李凤娘却不肯,声称葛太医要照顾静王妃,不能叫他分心——奇哉,几时学得这般体贴了? 如今王府里就只两个外头请的大夫,惠妃实在不放心,又派了收生嬷嬷过去,然而李凤娘总不叫人家近身,只许她自己的乳母服侍,把惠妃气了个倒仰,天底下竟有这种儿媳妇,防婆婆跟防贼似的! 但愿她真能生下小世子,否则,自己总得好好收拾那贱人一番。 邓太后亦不喜李凤娘,但,更要考虑的却是别的。如今楚王妃有孕,也许还是个男胎,那楚王府的庶长子就岌岌可危了,谁能保证李凤娘不会将这个孩子视为威胁,意欲除之而后快? 经此提点,惠妃顿时恍然,命人将那个孩子接进宫来,在儿媳妇平安生产之前,她得亲自照料。哪怕李凤娘保证会善待庶子,惠妃亦不相信,她自己就是个心窄的,看别人也宽厚不到哪儿去。 本来想趁机做个顺水人情,帮太后缓解膝下寂寞,然而邓太后吃一堑长一智,不想掺和这些。且比起旁人的孩子,她还是更期待老五媳妇,不知会生出怎样个活泼可爱的小家伙?最好是像徐宁,像老五就废了。 临近腊月,一场突如其来的冬汛扰乱帝都平静,淮北许多难民涌入到京城来,又因为流离失所无处御寒,天天都能在城墙边发现冻僵的尸骨。 冬日水患本就少见,且近几年大齐王朝干旱频发,洪涝却寥寥无几,以至于上下都缺乏应对之策。如今事出情急,景德帝也只能召集满朝文武群策群力,加紧赈灾。 命妇们也不能置身事外,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纷纷捐出头面首饰,徐宁虽是个悭吝的,眼见此等惨象亦不能袖手旁观,将铺子里近一年半的盈利悉数捐出,众人纷纷称赞静王妃大方。 也有胡贵妃这等刻薄人难免嘀咕,怎么不干脆将铺子卖掉,到底花钱买名声——她自己名下的产业比徐宁只多不少,却只轻飘飘捐出两到三成利润,可见要换位思考是很难的。 徐宁是不想竭泽而渔,否则再有下回,她该拿什么应对? 安王妃身为长嫂,号召妯娌们在京中开设粥棚,一则粥汤可以暖身,二则也能提供简单的栖身之所,听钦天监夜观星象,最近几天保不齐会有冻雨。 到这关口,吴王妃不得不摈弃前嫌,跟大嫂共同操持,至于那两位有身孕的,不妨将银钱交由她们,让她们代为料理,省得辛苦操劳震动胎气。 徐宁婉拒了,她并非不放心吴王妃,是放心不下她的钱,身为一个合格的生意人,她得保证每一分每一厘都用在刀刃上,况且,只出钱跟出面是不一样的,光听名字,谁知道她们静王府背后付出多少?非得切切实实看到她的人,才会明白她所做的牺牲。 诚意伯听闻她要亲自驾车去往粥棚,觉得女儿太不理智,难民再大也大不过腹中皇嗣,倘若小世子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向静王交代?若实在不放心,可以让娘家人代办嘛,当爹的还能坑女儿? 连杜氏也觉着外头天寒地冻,很不必如此冒险,或者等胎气稳固之后也不迟,比方说再静养半个月。 然而徐宁很坚持,照目前的情势,年前灾情就该控制得差不多了,那时再出面又有何益? 阖府反对,齐恒却是唯一一个支持她的,自然因为他是利益导向,在大多时候,比其他人都要理智。 徐宁如此想,然而齐恒却道:“我知道反对无用,不如让你做点你想做的事,你会因此舒心些,对么?” 徐宁轻轻吻上他的唇,什么叫灵魂伴侣?这就是。 不过,齐恒要亲自陪她过去,以确保万无一失。徐宁也只能依从,退一步想,若真有难民失了智要来攻击马车,齐恒的武功也能抵御一二。 鉴于红芍长相太过妖孽,徐宁就不带她了,只挑了几个长相平凡的丫头,连白芷半夏也画着偏朴素的淡妆,倒不是怕遇上色狼——饱暖才能思淫/欲,人在极度饥饿的情况哪里还能起那种念头。 不过打扮低调点,也显得平易近人,可见她跟身边人都忙着为灾情牵肠挂肚,无心妆饰。 座椅底下有防火的暗格,炭盆生得暖热,于是温暖如春,根本不怕有着凉的风险。徐宁还觉得那件大氅过热,想脱了它呢。 齐恒原本以为她衣裳累赘,及至脱了外衣,才发现她肚腹仍高高隆起,不禁面露讶异,四个月的肚子有这般大么? 徐宁狡黠地从衣裳底下抽出个小枕头来,当然是靠这东西。 齐恒无言,本就有孕,为什么还要假装?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78节 徐宁道:“得方便人家看出来呀。” 否则她平平坦坦地抛头露面,跟妯娌们有何差别,又不能逢人就说自己有孕,做个假肚子可谓最明显不过了。 齐恒:“……人家也可能以为你是胖的。” 徐宁:去你丫的! 把枕头朝他身上一扔,早些怎么不提醒,亏她还沾沾自喜。 这下倒是无须假装了。 齐恒善解人意道:“这样吧,待会儿下车的时候我搀着你,你走慢些,人家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当丈夫的只有妻子有孕才会小心翼翼,这倒是普遍认知。 徐宁觉着可以一试,遂同意他的办法,来到车棚前,徐宁搭着他的胳膊,两脚几乎离地,那股颤颤巍巍模样别提有多仔细了。 吴王妃正在热火朝天往大锅里撒米,先瞅了一眼,心想老五夫妇可真恩爱,及至往地下看去,慌忙举着锅铲过来,“怎么回事,脚扭伤了?” 徐宁:…… 看吧,又是新的误会,就知道不可靠。 第102章 骚乱 徐宁总不能顺着话风往下编, 让二嫂以为她崴伤了,肯定得马上叫人送她回去。 忙扶着齐恒胳膊往外踢了踢,意思你瞧, 好着呢。 敢情两人挨着只为取暖,吴王妃白眼翻到后脑勺去, 从前还没见她这般, 怀着身子倒越发爱撒娇撒痴了。老五也是,看着冰冷冷的模样, 居然肯陪媳妇胡闹,当真人不可貌相。 出来施粥还能吃一嘴狗粮, 吴王妃没好气道:“外头风大,快进去罢。” 他们两家的粥棚紧挨着,这自然是齐恒主意,真有什么也方便照应。但照吴王妃的看法, 疼老婆就不该叫她出来,两口子联合起来作秀呢? 也亏得徐宁人好, 换做别个,吴王妃指定得参上一本的。 徐宁倒也没打算当甩手掌柜, 她虽不能做粗重活计, 洗洗米切切菜还是可以的, 然而齐恒连菜刀都不许她碰, 说是孕期不宜见利器,怕有血光之灾。 徐宁:excuse me?他几时学得这般迷信了。 甚至连弯腰都得让人盯着,好像她并非三四个月的肚子, 而是已经大腹便便到七八个月。徐宁想要抗议, 无奈半夏等人都忠实地遵照姑爷吩咐,可不是她们偏袒哦, 而是府里现今有三位主子,二对一,王妃自然是落于下乘的。 好么,不干活就不干活,那她做做样子总行吧?徐宁信步来到粥桶前,拿起大铁勺想翻一翻桶里粥汤,避免糊锅。 怎料齐恒一眼瞧见,粗鲁地从她手里将铁勺抢过去,“让她们来就是了,你操什么心?” 徐宁抗议道:“人家有别的事要忙。” 没看连红芍都热火朝天在那儿漉米么?虽是做慈善也得尽善尽美才行,总不能让人家吃夹生或者发了霉的陈米。 她不身先士卒就罢了,总不能拖人家后腿。 齐恒深吸口气,“你,去那边坐着。” 这是要接替她的意思?夫为妻纲,倒也合适。徐宁看他板着脸一言不发搅动粥汤,不禁颐然,虽然是个蹩脚的大厨,却颇有几分家庭煮夫模样。 他这身衣裳是新 做的,若溅上汤汤水水太不雅观,徐宁想了想,把腰间围裙解开给他系上,淡粉色的,将就些吧。 半夏扭头瞧见,好险没笑出声来,小姐可太促狭了。 红芍亦忍俊不禁,“王爷穿粉色也很好看。” 比平时多了几分亲和力,不再是那副生人勿进派头。 半夏冷下脸,“干你的活去!” 在浣衣房还没得着教训?再敢动歪心思,小心被撵出府去。 红芍满面委屈,她只是单纯以欣赏的眼光来看,才不是想要上位,自己心脏看什么都脏,没礼貌! 打闹归打闹,侍女们却是有志一同,知道这是帮府里扬名的好机会,自不敢怠慢。横竖赈灾又没花她们的钱,将来王爷王妃得了赏赐,她们却能跟着沾光,何乐而不为呢? 齐恒对周遭一切并不在意,虽然附近就他一个男子施粥,他看着却挺自在的,吴王楚王坐着轿子满城巡视,看哪里有伤员好及时汇报,见他这般,忍不住打趣起来,“你媳妇呢?” 齐恒道:“她怀着身孕不便,我代劳也是一样。” 顺势盛了碗粥出来,“你俩可要尝尝?” 他倒没有旁的意思,只请人试试火候,看滚了不曾。 二王皆对那糙米粥敬谢不敏,楚王后悔自己干嘛非得多问一句,他家媳妇也有身子呢,自个儿却在外头优哉游哉闲逛,这不显得他太没道义吗? 吴王则暗骂老五夫妇狡猾,有身孕不好好歇着,非来当显眼包,人家差他那一口粥汤吗? 再待下去,自己反而变相帮他造势,赶紧拉着楚王脚不沾地走了。 吴王妃脸上微微滑过一分怅惘,自己就站在旁边,他却连半句关怀都没有,到底相看两厌。 侍女走过来道:“主子,伙计们都嚷着饿,问几时开饭?” 吴王妃看了看钟表,“不用等日中了,先开饭吧。” 她们来了有小半天了,劳累到现在,着实已有些饥肠辘辘。吴王妃朝徐宁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徐宁请她们自便。 外头开伙不比家中,诸事皆不便宜,又因为身在粥棚,周遭都是些衣衫褴褛的饥民,大鱼大肉也不好意思,便是吴王妃自个儿,也无非两块馒头,并几样新腌小菜而已。 那莴笋圆子是干制的,盘成一圈,中间用豆沙团成花蕊,很像玫瑰花的模样,徐宁瞧着有趣,不免多问了两句。 吴王妃笑着递来:“你可要尝尝?” 徐宁摆手,她不想吃太咸太甜的东西,怕水肿。 旁边排队领粥的小女孩牵着她娘的手,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娘,我想吃馒头。” 刚出炉的,热气腾腾,松软得跟棉花一样,她印象里还是去外祖家时尝过一回,可惜外祖家已然不知去向,而她的家也在水患中不见。 妇人拍了拍女儿的手,安抚道:“先喝粥,明年娘蒸给你吃。” 吴王妃瞧着心生恻隐,这在她看来已属粗劣的饮食,别人眼里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遂将咬了半口的馒头递去,“你若不嫌弃,先尝尝这个吧,我再问问他们有无多的。” 妇人道了谢,接过来掰成小块往小姑娘嘴里塞,小姑娘惬意品尝着,仿佛那是世上最美味的糕点。 红芍看在眼里,感叹道:“吴王妃可真心善。” 半夏辩道:“我们王妃难道就不心善?” 这人简直是杠精!红芍几欲吐血,合着自己说什么她都得抬杠? 两人正说时,徐宁扶着腰过来,“聊什么?” 她是没想到这两人无时无刻都能吵架,哪有那么多精力,难道真是吵出了感情? 半夏将原委一说,徐宁脸色便不太好看,二嫂为人是容易心软,可是,好心也是能干坏事的,原本大伙儿都喝糙米粥,一视同仁,不分彼此,吴王妃自己开小灶也是她的事,人家不会嫉恨权贵,可你这当着面加餐算怎么本事?人家远道而来一路饥寒交迫,心底那根弦早就崩到极限,只需要一点刺激,便会冷不丁炸裂开来。 不患寡而不患均。 徐宁但愿自己想多了,然而,等她想出门瞧瞧时,帐篷外已乱成一团,无数的饥民眼冒绿光冲向方才那对母女,意欲抢夺半块馒头,吴王妃死命拦阻也喝止不住,急得嗓子都快哑了。 亏得齐恒带来的府兵持着武器上前,才勉强控制住事态,饶是如此,方才也在推挤踩踏中伤了不少人,煮粥的大桶也被碰翻,滚水四溅,不免又是满地哀嚎。 吴王妃这下受惊不小,白着脸,再想不到一时心软会酿出这等事故。 徐宁虽也有些惊魂未定,却还是着人先送二嫂回去,吴王妃抓着她胳膊,“方才那小姑娘呢?” 若因她的缘故连累那孩子丧命,她罪过可就大了。 徐宁宽慰道:“放心,没事的。” 适才她看得清楚,那妇人牢牢将女儿护在臂弯里,以身为盾帮她抵御一切风霜。女子本弱,为母则刚,难怪一口馒头都舍不得吃,全留给那小姑娘。 但愿母女俩个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齐恒交代府兵,将难民们严加看管起来即可,不许打杀,之后才回到徐宁身边,“你也回去罢。” 徐宁知道自己留下来反倒添乱,遂点点头,“你自己当心。” 出了这事,吴王必不肯背锅,指不定得栽赃到别人头上。 齐恒颔首,“我明白。” 所以他才会负责善后,到时候这些人都是证人。 殷殷嘱咐了几句,徐宁便乘车抄小路回家,杜氏听闻粥棚动乱,急得亦是坐立难安,见她平安归来方才安心,“早说了在家养胎多好,非要逞强!” 徐宁老实认错,是她太急于求成了,二嫂的事给了她一个很好教训,可见过分贪功也要不得。 杜氏本就心疼女儿,简单训斥两句,便叫人煮安神茶来。 “你还算好的,我听闻楚王妃更倒霉,连粥棚都被人夷为平地。” 徐宁讶道:“李凤娘?” 她月份比自己还浅呢,凑什么热闹。难道又是为了打擂台? 杜氏哪猜得着楚王妃心事,只听说那位用的是上等御田粳米,煮出来的粥汤色浅碧、格外香甜,可是僧多粥少,哪里够分的?这不,为了口腹之欲才打起来了。 徐宁:……很好,来了个更蠢的。 须知朝廷赈灾,向来只以温饱为限,所谓救急不救穷,人在饿急了的时候,能有点糙米麦麸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李凤娘为了出风头特意买来上等好米,难保不会有本地人士冒充饥民前去领取,贪小便宜从来屡见不鲜,能有多少进得难民嘴里?况且人性是最禁不起试探的,难民们喝惯了糙米粥,嘴里正觉寡淡,听说有如此珍馐,岂不蜂拥而至? 粥棚本就为临时搭建,用的也是最简易的木料,哪禁得起轮番冲撞,李凤娘这下可谓自讨苦吃——或许她也非刻意炫耀,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直接就把王府里库存的粮食拉来了,但,难道不会先问一声?徐宁也不知上哪买糙米,可她就会跟着两位嫂子学,这不妥妥当当的么。 徐宁道:“四嫂身子没事罢?” 杜氏摇头,当时情况那样混乱,很难说会否震动胎气,楚王府的人也奇怪,本该就近找个医馆请脉才是,她们倒好,直接把人给拉回去,倒不怕路上再出岔子? 徐宁心道,李凤娘这胎怀的还真特别,怕是个哪吒吧。 第103章 试验 施粥施得这般不顺, 几位皇子都上了请罪折子。安王妃那里虽然顺顺当当没出什么岔子,可安王身为皇长子,有义务管教诸兄弟, 他们犯错,自然也是他的疏失。 景德帝难得见到儿子们兄友弟恭, 却不料是在这种情况, 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法不责众,他也不能真个严惩, 只罚了每人两年俸禄拿来赈灾便是。 皇子们都有灰色收入,这点钱还真不放在眼里, 可老五倒霉,本是为了帮老二家的善后,怎的也要受罚?可见老二真没担当。 齐恒听完长兄一番噜噜苏苏,神色不改。他原以为大哥秉性老实, 其实并非如此,这不, 挑拨离间也挺熟练的么。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79节 面子上,他对兄长们从无不敬之处, 只忠实地扮演一个无害小弟弟角色。反正, 他是不会主动踏入战场的, 等他们厮杀完, 自己再去洒扫,这般方才合算。 吴王妃怪不好意思的,抽空又给徐宁送了些补品来, 并询问那对母女情况, 她自己不敢亲自去看,生怕见到血淋淋的。 徐宁道:“小的还好, 为娘的有几处脊骨折损,怕是得静养数月。” 吴王妃大惊,“那怎么行?” 让人家住外头也不放心呀,何况是两个弱质女流,要么接回府里来罢? 徐宁道:“二嫂忘了,就因为你那半块馒头惹出的麻烦,如今你便请她们来,她们也不敢的。” 王府里富丽堂皇,规矩却多,人家升斗小民见了面便战战兢兢,未必适合养病。 吴王妃愁眉,“倒也是,或者我另外给医馆送些银子,让他们单独辟间净室,供那对母女暂住。” 这倒是个主意,徐宁未再反驳,可如今医馆也有些供不应求了——并非人力资源不足,京城居处,天子脚下,医馆药房还是挺多的,但也正因为这些人习惯了赚富人钱,如今要他们白白招待外地来的乞丐,哪个肯甘愿? 没有药材,没有大夫,景德帝也无计可施,太医院的人手差不多已经抽调完了,除了几个留在宫中当值的,那是应急必备不可或缺,然而面对源源不断的伤患,实在叫人焦头烂额。 齐恒又告诉徐宁,如今京城还多了个卖“仙丹”的行当,不知哪个观的道士,谎称遇仙,买些面粉浆糊搓成的丹丸,说是吃上一枚,可保终日所需,腹中再无饥馁,可气的竟有不少信之不疑的,有人吃了那仙丹,真个觉得周身发热,披发赤足在雪地里狂奔,蔚为奇观。 徐宁:…… 她倒听见过一种说法,人在快死的时候,身体会急剧发热,哪怕冰天雪地也不觉寒冷,但,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并不能起到实际作用。 齐恒颔首,往往没多久,便会在城墙底下发现这些人的尸身,他派人缉捕妖道时,妖道竟还振振有词,说是羽化登仙去了,把齐恒气了个倒仰,直接命剥光了缚在雪地里,再喂以仙丹,看能否登仙。 徐宁佩服地看向自家夫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也蛮会的嘛。 “杀鸡儆猴,多来几个便老实了。” 齐恒叹道:“人家也是穷途末路,才会宁可信其有。” 倘还有别的法子,何必寄望于诸天神佛?迷信本来就是安慰人的玩意儿。 徐宁想了想,“医馆不肯收容难民,是因为银钱缘故么?” 齐恒颔首,朝廷再怎么慷慨,顶多也只能出市价的一半,这就赚不到什么利润了。可是朝廷自有朝廷难处,国库里统共就那么些,每年还有一大笔开支用于军费,若一下子花光了,明年的饷银从何处来?不能只顾眼前不管日后。 因此这般僵持下来,照他的意思,不如干脆收归国有,多派几个驻军去自然就老实了。 还好徐宁知道他说的是气话,换做普通人,她肯定得考虑移民了,有你这般办事的么? 不过齐恒的话却给了她些许启发,“如果朝廷不肯出钱,能否从别的方面予以补偿呢?” 比如可以按皇商的例,凡肯参与救灾的医馆,往后太医院都从此处进贡药材,这就很有体面了;或是赐块“医者仁心”“大爱无疆”之类的牌匾,由景德帝亲请墨宝,不比那些黄白之物珍贵多了? 齐恒陷入沉思,倒是个好主意,就不知人家是否上当。以前皇帝想对某人明升暗降,也会只给爵位不给实职,挂名而已,但凡有点进取心的,多半不愿如此。 徐宁道:“那怎么能一样,名气就是金字招牌,何况是万岁爷钦点的。你想想往后人家要看病,不得挑信得过的么?还有什么比皇上亲赐的匾额更有底气。” 她也就吃亏在手底下没开药铺,否则说什么都得请皇帝帮她挂个牌子,当然,徐宁不开药铺并非没钱,是怕卖出去的东西吃死人什么的,回头讹她一笔,她可受不了。 可眼看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但凡是个正常人怎么会不落泪? 齐恒沉吟:“此事我回头问问父皇。” 若真能办成,倒是一件功德。最好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城里伤亡只会越多。 徐宁道:“我还有几间旧宅,刚收回还没来得及赁出去,你拿去临时安置罢。” 按打地铺算,少说也能容纳几百号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之所以不接到王府来,并非她沽名钓誉,是怕饥民身上有寄生虫或者未知病毒什么的,影响胎儿就不好了。 齐恒吻了吻她额头,“得此贤妻,乃为夫毕生之幸。” 徐宁红着脸拍了拍他大腿,“快去吧,别腻歪了。” 昨晚上她见他冲了三遍凉水澡,再这样下去,怕是人家没病他先病了。 感受到手底下的肌肉紧绷,徐宁适时放开,好吧,看来她又火上浇油了。 得益于举国上下同心协力,年前总算传来好消息,城里的灾民控制得差不多了,而淮北一带凌汛亦有止息之像,进城的渐渐屈指可数:若非必要,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而徐宁因为在救灾之中表现出的聪慧与急智,还得到了景德帝的额外嘉奖,赐给她一块“妤夫泾妇”的匾额,齐恒让挂在堂中时时瞻仰。 此句源自诗经,形容女子姿容美丽、性情温柔,无疑是溢美之词,可徐宁听着怎就那么怪呢?当然,她很美,这她自己也知道,可是说到温柔,总觉得有那么点嘲讽的意思,难道皇帝嫌她手伸太长了? 而且那块牌匾怎么看怎么奇怪,要知古代字是繁体,景德帝又习得一手笔走龙蛇的草书,猛一看去,跟“奸夫淫/妇”相差无二——可不是她多想,刚挂上去,她分明瞧见半夏几个在偷笑呢。 但这么点小别扭,徐宁又不好对齐恒说得,显得她没文化,况且这句话原也不差,不过要换个情境,床笫之间,他俩有时候还真跟奸夫淫/妇差不多哩。 徐宁囧了个囧。 腊八节时,邓太后亲命御膳房熬了十来锅腊八粥,不但让命妇们尝鲜,还特意交代要分赏给那些无家可归的饥民。 太后娘娘许是一片好意,想着赏银子得经过层层克扣,还未必落得到人家手里,倒不如赐点粥实在。但,饶是徐宁也必须要说,太后娘娘养尊处优多年,跟社会脱节得太久了,这事实在办得夸不出口。 本身就不多,饥民却遍布城中,每人能分得多少?分不到粥的还得隔空称颂太后功德,恐怕怨声载道。 再者天寒地冻,稍稍见点风就冷了,难道为这个还特意开火?若跟糙米煮在一起,怕也失了滋味。 吴王妃用勺子搅了搅,“用的都是好料,太后娘娘也算费心了。” 大米、小米、玉米、薏米、红枣、莲子、花生、桂圆,说八宝还真有八宝,各个大锅里且不尽相同。 问题是,怎么送出去才不显寒酸呢? 徐宁道:“二嫂家里有剩下的菜蔬么?” 大户人家采办都是个大工程,又因为用料精细,那些边角料往往被弃之不用,什么菜帮菜叶,果皮果干,乃至猪羊下水等等,多的是沾都不沾的。 吴王妃面露迟疑,“你的意思,是把这些煮在一起?” 能好吃吗?不对,她的意思是,能入口么?她可不想害得人家生胃病。那太后娘娘不是赐福、倒成造孽了。 徐宁含笑道:“试一试嘛,好歹分量充足点儿,端过去好看些。” 正好做做试验,若这项能成功,什么火锅冒菜麻辣烫之类也都不在话下了。 第104章 设计 吴王妃原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很担心反响不好,再落个刻薄小气的名声。 但,效果却是出乎意料, 饥民们对这粥不粥饭不饭的菜汤十分热衷,甚至千恩万谢——比薄粥耐饥, 也比糙米更有滋味, 这么热乎乎的一碗喝下去,整天都不用再吃东西了。 吴王妃方才松口气, 她开始嫌不体面,用的都是新鲜刚买来的食材, 那些模样太过埋汰的,如鸡脚鸭掌之类也没敢掺进去,这会子方才多了点信心,把库房里吃不完的米面、丸子、熏鱼腊肉之类悉数取来, 有些已经是去年的东西,不过保存得仍很不错。 吴王妃道:“能帮一把是一把, 吃顿饱饭比什么当强。” 现在看来是她太自大了,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哪还管得了许多。 徐宁含笑道:“嫂嫂这样想就很好。” 受此启发, 饥民们也跟着学样学样, 开始煮起了大杂烩。谁家还没点剩饭剩菜呢, 稍稍施舍点人家, 良心多少会好过些,还不用掏银子。 外头食肆向来最会跟风,有那卖不完的菜肴, 也顺势一锅炖, 各桌滋味各不相同,颇具意趣。对老饕们而言, 能花较少的钱财尝到平时吃不到的食材,自然十分划算。 只是,这种新兴的把式该取什么名字呢?老板们十分发愁,一通乱叫既不方便定价,也不利于推广开去——既是生意,总归希望做大做强的。 对了,不是静王妃所发明?便请她老人家赐名罢。 面对蜂拥而至的笑脸,徐宁亦不推辞,这就跟方便面一样,没多少技术含量的东西,藏着掖着图啥?便民才是第一宗旨。 她想了想,“就叫古董羹罢。” 隐约记得以前就叫这个名字,模拟食物投入沸水时那咕咚一声,怪形象的。 不过在家,她还是更愿意简称火锅。怀孕之后胃口分外古怪,有时候饭点不想吃东西,灶间都封口了,过后却又泛起馋劲来,没有比煮一顿火锅更方便的了,冬笋、鱼排、虾仁、豆腐、藕夹、鱼籽、牛肚、羊肝,跟红薯粉在一起煮,香喷喷让人食指大动。若还嫌费事,那不有好几包方便面呢,稍稍煮几分钟就能捞起来,爽快极了。 齐恒对这新奇玩意敬谢不敏,一方面他不吃下水,另一方面,汤汁溅到衣裳忒麻烦。他也不许徐宁多吃,“五脏大都藏污纳垢,多食无益。” 还有那方便面,整个的跟油浸过似的,想也知道绝非健康食品。 徐宁没想到来古代还得被人严厉禁止吃这个吃那个,抗议道:“葛太医都没多说什么,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虽然火锅跟方便面在后世都是公认的垃圾食品,可你得拿出证据来呀,她就不信齐恒能出具个致癌报告什么的。 齐恒无话可说,默默看着她大快朵颐。 徐宁原以为他屈服了,怎料到隔天,葛太医却义正辞严给她列了张食物清单来,明确标注了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哪些又该尽量少吃,为腹中孩子着想,王妃也该忌口才是。 徐宁:……她能装看不见么? 以齐恒对她的纵容,多半是不敢朝她发火的,即便疯狂在雷区蹦迪又如何? 葛太医提醒道:“莫忘了,微臣每隔三日都会往永福宫请平安脉。” 徐宁知趣地闭上嘴,官大一级压死人,再得宠的妻妾,到了婆婆跟前也屁都不敢放,这是时代风尚。未免葛太医去温妃跟前告她黑状,她也只好谨遵医嘱了。 半夏看着一桌热气腾腾的锅子与蘸碟,跃跃欲试,“小姐,要叫她们撤下去吗?” 徐宁无精打采,“你们拿去分了吧。” 又得回归绿色饮食,想想都没意思,真难为吴王妃她们怎么撑过来的。之前还担心孕期进补太过到时候会难产,如今瞧着,别弄得营养不良就不错了。 白芷悄悄进来,附耳说了几句。 徐宁眼睛倏然亮起,“果真?” 白芷颔首,“她特意找奴婢前去,为的正是如此。” 真难得,正发愁该如何找乐子呢,就有人送上门来了,不接招倒像怕了人家似的。 可是,李凤娘先前不是好端端的,又是讨赏又是颐指气使,徐宁还以为她打算将孩子“生”下来,不管用什么法子,现在怎么改主意了? 白芷道,楚王妃原先是打算拖到怀胎,可楚王这阵子总不跟她亲近,再耽搁下去,月份就不太对了,若是从外头抱一个,风险却又过大,何况生产那日惠妃难保不来盯梢,想瞒天过海实在不易。即算成功,那孩子若跟父母长得不像,也难免惹人怀疑。 加上先前粥棚倾覆之事,已经物议如沸,惠妃几番要派亲信太医诊脉,恐怕已然起疑,眼看着快要显怀了,她总不能塞个枕头冒充肚子吧? 徐宁:……这事自己倒真干过。 总之思来想去,李凤娘还是决定甩掉这块烫手山芋,鉴于她跟徐宁的旧怨,这背锅侠当然非其莫属。 徐宁道:“她有没有说打算怎么做?” 白芷摇头,李凤娘也知道这事太大,没有直接令她帮忙,而是先问她答不答应,显然防着她告密。 徐宁当机立断,“答应她,但,不要答应得太快。” 要装作很痛苦纠结的模样,李凤娘以为有机可乘,才会加大筹码,到那时,白芷再设法从她手里骗取一件信物——否则红口白舌,说出去也没人信呀。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80节 白芷点头,并没觉得这任务多么为难,哪怕会被李凤娘发现灭口,她也不在乎似的。 徐宁半开玩笑:“当时,你不会真的在心底想了想吧?” 白芷歪着头陷入沉思,随即施礼告退。 徐宁:…… 果然这家伙是个危险角色,在没有足够的把握能驾驭她之前,徐宁还是宁愿重用半夏红芍那两位。亏得李凤娘算不上明主,否则要策反她未必毫无可能,谢天谢地,跟她有仇的都是蠢货。 转眼又到年底,为着去岁小年宴上闹出刺杀案,景德帝心有余悸,特意将阖宫家宴提前了两天,但因冬汛才刚过去,朝廷又拨了大笔款子拿来赈灾,太歌舞升平也不像话,景德帝只简单让南府拍了两出曲目,应应景就算了。 好在难民们都已得到妥善安置,那些流离失所的,正好站出来搭建屋舍,木料都是现成的,京兆府也会按天付以酬劳,当然不是铜板,而是以粮油代替。如此饥民的温饱得以解决。心理上也减少负担,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最大限度降低暴乱的可能性。 景德帝盛赞老五夫妇在赈灾中的卓越表现,还特意赏了徐宁一盅古董羹,当然是皇家规格式的,以燕窝打底,加了鲍鱼、海参、贻贝、口蘑等等八珍炖煮而成,鲜味四溢。 稍稍抿上一口,那香浓的汤汁便充塞着整片味蕾。 看李凤娘嫉妒得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徐宁故意道:“四嫂可要尝尝?” 她不介意分点与人。 李凤娘咬着牙关连连摆手,“不必,我最近唯爱吃酸的。” 说完特意叫侍女倒了盏没兑过水的酸梅汁来,看她闭着眼往里强灌的模样,实在很难相信她会觉得甘之如饴——酸儿辣女,自然是想强化这样一种印象,她腹中揣着的是位小皇孙,如此,当失去时才会倍感伤痛。 徐宁觉着怪好笑的,连她这种读书少的,都知道酸儿辣女是互文修辞,没看谁怀个孕就只吃酸或只吃辣了,她发明的古董羹还能一锅炖出百味呢,特特拿到大庭广众下显摆,只会显得此人有毛病。 确实没多少人在意李凤娘怀的是否男胎,楚王府又不是没儿子,庶子一样能承爵,便是惠妃,见识过儿媳妇种种胡闹行径后,想抱嫡孙的心也淡了,真要是生出个小世子来,李凤娘不得气焰越高?世子太像娘也不是好事,谁知道会否长成歪瓜裂枣,惠妃眼里,自家的齐懋当然是完美无缺的,那只能是李凤娘把他带坏了。 李凤娘偷瞟徐宁反应,见她专心观看歌舞,手上一抖,那杯酸梅汤无巧不巧倒在徐宁衣裙上,还好徐宁早有准备,特意穿了身旧衣,否则怪浪费的。 李凤娘连声抱歉,“都怪我不好,妹妹,我陪你去偏殿换身衣裳罢。” 她素来粗手粗脚,旁人也不以为怪。吴王妃就知道这人总得惹出点事来,起身道:“阿宁,我陪你去。” 外头夜深露重,两个孕妇哪能放心得下。 李凤娘岂肯容她坏事,忙道:“是我的责任,哪能让二嫂代劳。” 说完楚楚可怜望着徐宁,“还望妹妹大人不记小人过,给我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吴王妃蹙眉,一件衣裳而已,干嘛说得如此严重? 徐宁早有意看她耍的什么把戏,自然不会推辞,含笑对吴王妃道:“二嫂放心,我们去去就来。” 李凤娘冷眼瞧着,怕是没机会再相见了,谋害皇嗣还想善了? 畅音阁离偏殿并不远,只隔着段短短回廊,徐宁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若李凤娘认真听进去,必能知道那是对她的警告——现在回头是岸还来得及,否则,别怪徐宁不留情面。 两人原本并排走着,眼瞅快到台阶,李凤娘横一横心,闭着眼往下重重摔去,身下传来的剧痛令她几乎想失声大叫:她用药使月信提前,乍一看去,就跟小产的血迹一般无二。 更多的却是快意,李凤娘缓缓睁眼,想看看徐宁作何反应,惊慌、害怕?抑或下意识想要逃走? 没有用的,证据确凿,那么多宫人瞧见她们一同出来,少说也是畏罪潜逃。 但,出乎李凤娘意料的是,徐宁并没有多余的反应,而是靠着柱子,缓缓滑落下去,很快,她的头也偏到一边。 她竟比自己先晕了! 第105章 伤痕 眼看两人迟迟不归, 吴王妃赶紧带上几个侍女出来,顺便把门口值夜的侍卫给叫上了。 大红灯笼一照,正对上李凤娘惨白如纸的脸, 以及裙下一摊殷红。 吴王妃也算见过世面的,仍旧觉得骇然, “怎么回事?” 那一摔甚重, 李凤娘直不起身来,只能虚弱地道:“孩子, 我的孩子……” 吴王妃当机立断,“来人, 楚王妃摔了一跤,怕是有些不好,着人请太医来。” 李凤娘气结,合着这意思是她自个儿摔的? 待要推到徐宁身上, 然而徐宁好端端晕着呢,李凤娘实在无法解释是她推自己下去, 难道做坏事的还心虚? 未免太医请脉看出端倪,李凤娘忙道:“二嫂, 烦请您派人送我回王府罢。” 吴王妃很是不悦, “那怎么行?” 怀的可是皇家骨血, 出了意外李凤娘自己也承担不起。 李凤娘央求道:“二嫂, 等明日再说吧,我不想扰了陛下和娘娘们的兴致。” 她几时这般体贴了?吴王妃对李凤娘本就没多少好感,罢了, 自个儿都不在意腹中之子, 她又何必瞎操心,遂唤了一乘软轿, 命好生送楚王妃回去。 这厢才匆匆来到畅音阁禀报惠妃,又抽空给齐恒递了个口信。 惠妃听说儿媳妇出事,顿时坐立难安,难道会是静王妃干的?早就听闻妯娌俩不睦,可静王妃自己晕倒了,这又怎么回事?一头雾水。 徐宁悠悠醒转时,已经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枕在齐恒臂弯上。 齐恒冷眼看着她,“不装了?” 幸亏二嫂先叫他来,他才能及时发现端倪,若换做旁人,难以保证这出戏能否顺利演下去。 徐宁吸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一开始她是想假装来着,可之后真的犯困了,谁叫南府排的歌舞忒没意思,看得人直打呵欠,还不如她给邓太后找的乐子。 徐宁悄悄道:“她们说什么没有?” 李凤娘鬼心眼不少,到最后才肯公布计划,她只能随机应变,但看来对面也有些措手不及,这不,就被她打乱了吧? 齐恒摇头,“二嫂说她不小心滚下台阶。” 吴王妃自然是站她这边的,就不知道李凤娘会否改口,或者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倒盼着对方硬气点儿——与人斗,其乐无穷,这话是不错的。 最近都快闲出屁了。 徐宁在他膝上翻了个身,好躺得更舒服点儿,蓦然想起,“对了,那盅古董羹你带回去没有?” 齐恒沉默,“……忘了。” 景德帝赏的那锅子可比佛跳墙还贵重呢,怎么能忘?徐宁拿小拳拳捶他胸口,气死了,回头肯定得叫人捡漏。 说不定收拾残局的还会把鱼翅看成粉丝呢,暴殄天物。 齐恒心道,其实他也尝不出鱼翅跟粉丝有啥区别,不都一个味么? 但看爱妻如丧考妣的模样,齐恒还是答应明天帮她问问,实在找不出的话,就另外煮一锅向她赔罪。 徐宁道: “你亲自煮么?” “当然。”齐恒诧异她何必多此一问,不如此哪能表现诚意? 徐宁默默闭上嘴,她觉得,还是别抱有期待好了。 李凤娘到底心虚,没敢明指徐宁害她小产,而是默认了吴王妃的说法。 但,徐宁又岂肯轻易放过她?隔天就带着白芷去到慈宁宫,向邓太后阐明原委,也包括李凤娘是如何收买白芷、意图陷害自己的。 比起儿媳妇心思歹毒,惠妃更在意这孩子竟是假的,“静王妃可得慎言,你有把握凤娘她并未遇喜?” 徐宁坦诚,“没有。” 她不过是靠连蒙带猜,便是李凤娘也没明确对白芷说过自己假孕,只是试图想借这胎扳倒徐宁罢了。 惠妃如鲠在喉,儿媳妇小产,她原本觉着怪可惜的,可如果凤娘根本不曾怀孕,那她这几个月的嘘寒问暖就成了笑话!她好歹是位妃主,竟被人如此戏耍。 邓太后沉吟,“你说这些,可有何凭据?” 即便徐宁是她最喜欢的孙辈,她也不会听信一面之词。 徐宁让白芷挽起衣袖,露出腕上一对玉镯来,“惠妃娘娘您瞧瞧,是否四嫂之物?” 这还是她从方姨娘身上学到的,要扳倒敌人,就必须做好充分准备,方姨娘吃亏在她是个外姓人,敌不过徐家上下一心,饶是如此,也从徐家人身上狠狠咬下了块肉来,害得王氏母女失和,而徐馨到底亦被流言所污。 惠妃认得那对玉镯,还是成婚次日来敬媳妇茶时她亲赏的,若非李凤娘自己给出去,如何能到一个丫头手里? 要这般重利引诱,李凤娘打的什么鬼主意还用说么? 惠妃脸色铁青,即刻命传楚王妃进宫。 李凤娘本来还在装产后失调,想着静养到年后再说——虽说不是真的小产,可背上那一下摔的真够重的。 得知惠妃召见,心下便颇狐疑,但再想不到东窗事发了,还特意画了个憔悴枯槁的妆面,好尽量博取同情。 怎料见面之后,却黑压压围了一屋子人,惠妃更是厉声道:“跪下!” 事已至此,李凤娘哪还有不明白,立刻将矛头对准徐宁,“娘娘,都是她栽赃我,故意找人陷害。” 徐宁差点笑出声来,这不自爆卡车么,人家还没说呢你就知道什么事了? 更显得白芷方才所言真实可信。 为四嫂面子着想,徐宁就不留下旁观了,舒舒服服告退,只留下白芷同她们对簿公堂——若连这点自保的本事都没有,那白芷也不配在她身边干活了。 结果不出所料,邓太后请了三位太医联合看诊,皆指楚王妃未曾有孕,而李凤娘仅存的那点侥幸也消失无踪,只能涕泗横流跪求原谅:她太想有孩子了,谁叫楚王天天都睡在几个侍妾房里,不到她寝殿里,她逼急了才会出此下策。 惠妃差点没被她气死,不是你自己拦着不许懋儿亲近,这会儿倒说人家不来,有你这般颠倒黑白的么? 可当着太后面,惠妃到底没好意思将闺房私语宣之于口,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好在邓太后自有决断,命李凤娘回去闭门思过,以后宫中家宴也都不必来了,她自会派人赐菜去。 相比于上回抄佛经,这可是更加严重的处罚,等同于将她从社交场上除名,往后她这王妃岂非形同虚设,还有谁肯高看两眼? 李凤娘双膝一软瘫倒在地,可也不敢辩驳,她太知道邓太后的脾性,倘惹恼她老人家,恐怕不止被逐出宫那么简单,连玉牒上她的名字也要被划去了。 陈贵妃等人虽也觉得处罚过重,但,到底并未多说,拿皇嗣开玩笑是太过分了点,但愿楚王妃回去修身养性,早日求得太后谅解罢。 感谢李凤娘的失意,这个年过得清净许多,连节礼也不必送去了,反正楚王府这会儿门可罗雀,哪还有闲情走亲访友? 楚王对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倒不十分在乎,他本就是个浪子,潇洒惯了,哪里肯被家庭琐屑拖累?李凤娘是否假孕,根本碍不着他什么,可她害得自己跟瘟神似的见人就躲,这就忒可恶了,连翠红楼的头牌莺莺小姐见了他,都会问起他家中那个愚蠢的婆娘,楚王觉得这些人怎就那么闲呢? 徐宁因为身躯渐渐累赘,也减少了出门次数,只除了必备的几家,也多是人家前来看她,她烹羊宰牛准备待客就行了。 除了吴王妃外,杨九儿与她的走动亦渐渐频繁起来,谁叫她此地没个朋友,杨家那些亲戚又当她是心智未全的傻子,相形之下,跟静王妃还算有共同话题可聊。 徐宁也觉着这女孩子单纯讨喜,不过,对着这样一张年轻脸蛋唤她嫂子也难为情的,好在杨九儿并不介怀,两人索性你一个三嫂我一个姐姐的乱叫。 徐宁挺好奇男女主相处模式,这女孩子难道有受虐癖吗?由着人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当然,传言不可尽信,三皇子脾气未必坏成那般。 直到这日,杨九儿喝茶时挽起袖管,徐宁清楚地看见腕上几道红印,不由得沉下脸来,“你也太好性了,由着人家欺负到头上?” 就算杨家没人,也可以告到宫里去啊,邓太后最见不得打老婆的男人。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81节 杨九儿弱弱道:“你误会了,不是……” 徐宁痛心她这会儿还在帮忙遮掩,有没有点骨气,还是对权贵的畏惧已然深入骨髓? 杨九儿见说不通,只得叫了碗清水来,蘸了绿豆面子用力往“伤处”擦去,随即露出洁白如雪的手腕,“你瞧。” 她原本不爱化妆的,今早上突发奇想,觉着大过年该添点喜气好,又怕胭脂颜色选的不对,这才先在胳膊上试试。 不止她,三殿下胳膊上更惨烈呢。 徐宁:…… 第106章 过年 徐宁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理由, 在三皇子胳臂上试胭脂?亏她怎么想的。 这跟书里写的貌似不太一样啊,男女主不该虐恋情深吗? 徐宁咦道:“三殿下没欺负过你?” 杨九儿:……这话听着怪怪的,静王妃巴不得她被欺负? 她摇摇头, “没有。” 三皇子脾气是阴沉了点,也不怎么好相处, 但, 杨九儿不理会他就是了。到饭点就喊他一同用膳,至于晚上, 齐忻多数睡在书房,那间寝殿交由她一人独居, 她想怎么打滚放赖都可以,哪怕在上头做瑜伽呢。 最近一个月两人倒是熟稔了些,因快到年关么,多多少少有几家送节礼来, 杨九儿本来发愁如何还礼,齐忻让她不用理会, 说人家不在乎这些。可杨九儿不好意思,哪有只进不出的, 她就琢磨着缝几个福袋, 装些金子宝石什么的, 也就够意思了——原先她以为三皇子穷得叮当响, 嫁过来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库房里堆的东西不少,只是无人清洁整理罢了。 当然, 她知道静王夫妇最是风雅, 看不上这些铜臭之物,因此她决定另辟蹊径, 从园子里折几支红梅相送。她住的寝宫屋后就有一片梅林,冬日里看去红彤彤的,漂亮极了。 徐宁:! 是哪个造的谣言,说她视金钱如粪土的?她可没从没嫌弃过。 但,看着杨九儿满脸真诚,徐宁也只得罢了,难得有人把她捧如此之高,她就不破坏杨九儿心中的美好形象了。 徐宁只奇怪,三皇子从哪来的钱?何嫔虽也得宠过,可获罪之后便被封宫,按理她的私房也该收缴才是。 何家也并非大富大贵之家。 杨九儿咬着指头,她也不知,便是去问齐忻,齐忻总板着副死人脸——根本他就很少同她说话,杨九儿嘴唇都快磨破了,换来的也不过是几个单调的音节,“嗯”“好”“哦”之类。 徐宁看她这副越挫越勇的架势,总算明白为何她会是女主了,非得有百折不挠的精神,才能感化那座冰山,怎么不算虐恋情深呢? 杨九儿又讪讪道,对最近的灾情她也略有所闻,想着做点什么才好,不过府库里那些非她所有,不如把她身上那套头面变卖了,或可解燃眉之急。 徐宁蹙眉,“那怎么行,初一十五你得进宫朝贺,光秃秃的像什么话?太后娘娘瞧见也不高兴。” 虽然她正经婆婆隐居避日,可陈贵妃胡贵妃这些人眼光也都挑剔着呢,保持仪容雅洁,同样是身为宗妇的使命。 杨九儿面露踌躇,她就想做点什么才好,否则自个儿躲在王府吃香喝辣,人家却在冰天雪地里受苦受难,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圣母光环照耀大地啊,徐宁以前觉着这些长在象牙塔里的小妞太过天真,但,经历的事情多了,她反而宁愿世上这类人多些,单纯的善良,总好过无休无止的埋怨,还自以为看破红尘似的。 徐宁想了想,“这样吧,我先借你一笔银子,等你有余暇再还我。” 杨九儿惊喜不已,“那怎么好意思?” 徐宁笑道:“不妨事,就当你暂且将头面抵押在我这儿得了,放心,我总比当铺出价要高的。” 杨九儿千恩万谢,看徐宁这位弟妹亦倍觉亲切,浑然没发觉徐宁的小心思:等着看吧,人情就是这样越欠越多的。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到合适的时机,她自然会索要这笔债。 晚上齐恒回来,徐宁便跟他说了这件奇闻,如果三皇子的财宝不是凭空来的,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三皇子背地里做着其他副业。 齐恒对此不甚在意,三哥懂得自保倒是好事,尽管外头有不少谣传,说齐忻并非景德帝血脉,但齐恒可从未怀疑过三哥血统,无他,只因三皇子这副孤拐脾气跟他们的皇爷爷——太宗皇帝一模一样,天底下还能找到第二个这般怪胎么? 徐宁望着他那副自鸣得意模样,心想这人从没意识到自己有时候也挺轴的,若非遇上她,齐恒的口碑怕也好不到哪儿去,反正都是男人不喜女人不爱的类型,别看外表恁般吸引人,真说起过日子,没颗金刚心休想运筹帷幄。 徐宁呵呵两声,只盼着腹中孩子能跟她这般乖巧懂事,别学他爹那样——葛太医悄悄告诉她,腹中多半是个男胎,徐宁虽不知仅凭脉象是怎么看出来的,但葛太医经验丰富,还从没出过错,徐宁自然信之不疑。 然她还是叮嘱葛太医保守秘密,一则没十足把握就嚷嚷开不太好,万一再冒出个李凤娘来,她又该焦头烂额了;二则,万一生下来是位小郡主,难保有人会失望,她知道齐恒不在意男女,可是温妃……恰如普天之下的婆婆一样,永远盼着生出的第一个是孙儿,与其先喜后悲,不如提前打剂预防针,留点悬念。 齐恒轻轻将耳朵贴在她隆起的小腹上,聆听里头细微胎动。 徐宁故意问他,“孩子跟你说什么了?” 齐恒神色专注,“说你最近偷吃了两顿火锅,还下了三包泡面,他在里头都闻着味了。” 徐宁大惊,这也能知道?难道世上真有神迹,婴胎也能说话?可随即见齐恒满面促狭,方才意会,这人又拿她开涮呢! 定是府里几个耳目逮着她偷吃,借此来警告她,徐宁没好气道:“我可没瞒人,光明正大让厨房做了送来。” 只是那时候他恰巧不在家而已,难道她还要事无巨细向他禀报? 齐恒拉着她的手温声道:“我并没拦着你打牙祭,只是劝你注意身子而已,它不只是你的骨血,更是咱们的骨血,为人父母者,不都希望孩子们越长越好么?” 相处日久,齐恒早已摸透她的脉门,硬的不成就来怀柔,这会儿他轻言细语,比那些疾言厉色的警告更令妻子受用。 徐宁的头渐渐低下,仿佛满怀愧疚。 齐恒瞧着却又不忍,只是偶尔放纵一回而已,自己实不该太过苛责,便道:“这样吧,一月里头许你破两回例,这般可好?” 话音未落,就见徐宁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闪闪发亮,“说好了,不许反悔!” 齐恒:……又被她骗去了。 唉,一山还比一山高。 虽然因着冬汛生出些许波折,这个年依旧过得热闹非凡,诚意伯府双喜临门,长子娶亲继而中举,似乎坐实了徐家势头蒸蒸日上,前来走访的亲朋几乎踏破门槛。王氏也久违地体会到身为当家太太的风光,只一样美中不足,萧兰芝带徐椿回家过年去了,说她爹腿脚不便,经不得长途跋涉,徐椿闻言,立刻自告奋勇要去兰陵拜访老丈人,王氏虽有意让儿子出出风头,可过年都不在家中待客而是跟他媳妇,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毫无疑问,这场婆媳大战她又败了。诚意伯倒是无所谓,徐椿腼腆木讷,待人接物总差点,可不是还有枫哥儿在么?他年已十四,也该渐渐历练起来,方姨娘虽被赶去庄子,诚意伯不能当没这个儿子,反倒愈发要尽心培养,哪能由着他长歪了。 徐婉回来瞧见这般,心里方才熨帖了些,可继而听闻大哥中举,脸上又不怎么好过了,明明二哥比大哥聪慧,怎么至今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言语里颇多埋怨。 徐枫听着很是不快,以前姨娘天天训他也就罢了,可二姐姐已经嫁去王家,还总插手娘家的事,让人听见会笑话的。 徐婉火冒三丈,这就翅膀硬了,想捡高枝飞?姨娘不在,她们二房更该彼此齐心,哪能让长房看笑话? 待要继续耳提面命,徐宁不知何时轻飘飘地过来,“二姐难得回来,不先去拜见父亲,怎的教训起弟弟来了?父亲已将二弟交由我娘抚养,他哪里做的不好,杜姨娘自会教他,再不济,也还有身边嬷嬷们管教,何时轮到王家少奶奶在此大放厥词?” 徐婉下意识就想怼回去,回娘家还想摆王妃的谱?她也不过是泼出去的水。 可瞧见徐宁那身宽大衣裳,到底还是偃旗息鼓,万一这蹄子来个碰瓷自己可就麻烦了,谁叫她腹中那块肉金贵? 徐婉没这福气,但好在青桃已平安诞下一子,这趟归宁,她连庶子也一并带来给父亲瞧瞧,好让众人知道她多么宽宏大量。 原本青桃也想随行,徐婉当然不许,她认准了自个儿受孕困难,打算将这孩子据为己有,最好是想个法子解决了青桃,一劳永逸。 第107章 吵闹 晚间用膳时, 王珂亦瞧见徐宁高高隆起的肚腹,神色不由黯淡几分,却还是勉强向她道喜, 又从颈上解下一挂长命锁,作为给小世子日后的见面礼。 徐婉嗔道:“瞧你, 明年又不是不回来, 何必急在一时。” 顺势将他剥好的一碟蟹黄挪到自己跟前——静王妃如今怀着身孕,食不得螃蟹这等寒凉之物。 王氏虽厌恶方姨娘母女, 那孩子却是王家的种恨不起来,抱到怀里慢慢哄着, 甚是喜爱,“跟六郎小时候一模一样。” 婆子凑趣道:“可不是,细看还有点像静王妃呢。” 她是新来的,并不知这家内情, 只因徐宁乃座上位份最尊之人,帮着奉承两句罢了。 怎料徐婉闻言便摔了筷子, 声称身子不适先行回房去了。 婆子满面尴尬,不知哪说错话, 王氏也不便解释, 让她下去看看甜羮煮好了没有。 诚意伯看在眼里, 唯余叹气, 他是过来人,怎会瞧不出徐婉刻意挑了个跟王妃几分相似的丫头来收房,好把女婿心甘情愿拴在家里, 如今如愿以偿了, 却又生哪门子气?长得像静王妃本是情理之中,不像才奇怪呢。 到底还是太过心窄, 自己迈不过那道坎。 看徐宁津津有味吃着家常菜,全然没把适才插曲放心上,诚意伯愈发觉得三丫头得他真传,这才像个做大事的模样,儿女私情无非小节而已。 难得一家子热热闹闹吃顿团圆饭,就别想那些不痛快了,诚意伯待要举杯,却发现少了一人,“馨姐儿呢?” 从前她往娘家跑可是最积极的。 王氏无精打采,“给女婿送饭去了。” 文思远可真是,大过年也不回家,害得馨姐儿牵肠挂肚,就算从前有何龃龉,都快小半年了还不能冰释前嫌?这样耿耿于怀,不像个男子汉。 他栖身的那户人家也不帮着劝劝,哪有让私塾先生在自家过年的?人家还有家小呢。 王氏不由得瞥了徐宁两眼,说起来那温家还是姻亲,半点人情世故都不通,私自收留文思远就罢了,逢年过节也不来打声招呼,虽然送了点薄礼,不过是些自家种的菜蔬、咸鱼腊肉之类,温妃娘娘的母家竟如此寒酸! 殊不知此为温家表达亲近的方式,若非看得上眼,他们才不会送这些东西,日出日作日落而息有多辛苦,留着自己享用不是更好? 王氏正准备差人去温家看看,若是方便,就把女儿女婿一同接过来,齐聚一堂正好,她也懒得问女婿挣多少束脩了,照温家这寒酸模样,横竖多不了。 外头小厮跺了跺脚正要出门,就见一个面庞好似活鬼的女子直冲进来,倒唬了一跳。 徐馨直奔后堂,扑进王氏怀中大哭,“娘!” 脸上红白斑驳,泪水冲刷出道道粉迹,看上去活像块五花肉,还是夹生的。 王氏从未见过女儿此等情状,忙让人打洗脸水来帮她好好擦拭,大过年的,何至于这样狼狈? 文思远随后进门,亦是气喘吁吁,却还不忘先向岳父岳母、静王妃施礼,随即才上前去拉徐馨胳膊,“咱们回去再说。” 徐馨用力甩开,柳眉倒竖,“有什么可说的,自己做了亏心事不敢承认?” 徐婉机伶地支起耳朵,又怎么了,她只听说大姐夫落榜,可本就是天意弄人,大姐姐大姐夫怎的跟有深仇大恨一般? 王珂坐立难安,不欲掺和徐家家事,待要先行撤退,奈何徐婉听得入迷根本不想走,他也只好继续坐着。 文思远眉间攒聚着怒意,仍努力心平气和,“我都说了是误会,你看差了。” 他越是镇定,徐馨越感到背叛的苦楚,“文思远,你当我是瞎子吗,你俩分明搂在一起,怎么,还得怪我破坏了你俩好事?难怪你天天不着家,原是在外头另结新欢,好啊,我真是看错你了!” 文思远道:“你讲讲良心,我为何不肯回家,你难道心里没数?” 这句话是咬着牙关说出来的,费了十分力气。 徐馨也自有些心虚,但,她不能承认文思远对她的冷淡是为惩罚之前过错,只能归结到其他理由上。 枉费她天天翘首盼望,做着热汤热饭等他进门,他倒好,在外边跟别的女人有说有笑,他怎么对得起自己?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82节 徐宁听了半日,仍觉云里雾里,徐馨虽然莽撞,按说不会无的放矢,难道真是有所误会?可温家哪还有别的女人? “文先生,你不妨说明白,若真是误会立刻解开了也好。” 徐馨趴在母亲怀中放声大哭,文思远这会儿也顾不得避嫌了,只得开口解释,那会儿温家小姐发现他前襟上一颗纽子松了,才动手帮他缝补,实在没有别的意思,谁知徐馨贸贸然闯进来,二话不说破口大骂。 徐馨愤然抬眸,“你教的是温家少爷,怎会跟他姐姐有牵扯,还敢说不是故意?” 要她说,便是那温姑娘居心叵测故意勾引,当然文思远也没能很好地把持住,若非她去得及时,只怕早就干柴烈火不能自拔了。 文思远沉默下来,温长宁婚事屡屡失意,他才多安慰了两句,但,那仅仅出于男人普遍的怜香惜玉之心,并不为别的——即便有,他一个成了家的穷秀才,温家怎可能将女儿许人?如同云泥之别,连想一想都不该有。 徐宁这会子总算听明白了,原来这桃色新闻还关乎齐恒表妹,身为温长宁的表嫂,徐馨的妹妹,她本有义务居中调停。 可她实在懒得管这档破事,他们夫妻俩口角,不该牵扯到一个无辜的姑娘,绯闻一旦传出,文思远倒无妨,温长宁就别想嫁人了。 徐宁道:“还请先生给个说法。” 解铃还需系铃人,麻烦是他惹出来的,也该由他解决。 文思远颔首,“王妃放心,我会处理妥当。” 对徐馨道:“明天我就去温家请辞。” 徐馨面露喜色,她并不是很确定,但,从源头斩断总是最好的。那姑娘生得年轻秀丽,若任由文思远长久在温家担任西席,朝夕相见,难保不会日久生情。 本来她就看不上这寄人篱下的职业,那么空闲,跟她做点小本生意不好么?他头脑聪明,总归能赚到钱的,还不必分隔两地。 诚意伯也觉得女婿十分受教。 然而文思远下一句就令徐馨如坠冰窖,“我要同你和离。” 成婚一年多他也算看透了,根本他们在一起就是不合适的,不如趁早分开。 徐馨霍然站起身来,“我不答应!” 她绝不答应,千辛万苦选了这条路,如今却告诉她要前功尽弃,拿她当猴耍么?她徐馨可不是好欺负的。 诚意伯虽觉得女婿不近人情,然而徐馨这样坚决地挽留,同样令他面色尴尬:要吵架的是你,如今不肯分开的还是你,到底怎样才能满足? 大概女人天性都是善变的。 王氏虽巴不得这桩婚事作废,可女儿真要是被休了,将来未必寻得着好人家。且徐馨的脾气,还真就只文思远能够包容,王氏便劝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思远,还得深思熟虑为宜。” 文思远知道没那么容易脱身,他今日只是表明态度,省得徐馨继续胡搅蛮缠。 “我会写好放妻书,要不要接,请诸位商议后再做决定。” 说完,便顶着满头风霜出门。 徐馨呆若木鸡,再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只想给个警告而已,他道了歉认了错,保证跟那女子不再联系就是了,何至于此? 一顿饭吃得惊心动魄,王珂再不敢逗留,说什么都得拉着徐婉回房。 徐婉虽有心看看嫡母嫡姐的笑话,总算她懂得见好就收,再待下去,父亲脸上就该不好看了,遂知趣告退。 诚意伯十分疲倦,岁岁如此,一到过年总得有些不顺心的故事,难道是风水不好?他何尝不知道馨姐儿的难处,夜夜独守空闺,怨气自是越来越重,可再如何气恼,也得顾着男人家的面子,这么不顾体面地大闹,也难怪女婿撂下狠话。 诚意伯道:“阿宁,麻烦你回去跟殿下解释,我诚意伯向他赔罪。” 馨姐儿一路吵嚷回来,外头免不了有些风言风语,若真损伤温姑娘的名誉,那罪过可就大了,便是殿下跟娘娘也未必肯轻拿轻放。 徐宁颔首,“您放心,我省得。” 诚意伯扶额,还好萧兰芝不在家中,否则不知该如何看轻徐家——多亏他有先见之明,趁早把儿子婚事办了,照馨姐儿这般折腾法,没一个能安生的。 回府之后,齐恒脸色亦不甚好看,显然温家也有所知觉。徐馨这么一闹,但凡有点脾气的都受不住。 辞退文思远亦成了共识。虽然他这几个月表现不错,温长恭在他教导下也颇有进益,仓促里想再换个合适的先生,还真未必容易找到。 但,长宁的名声势必不能被玷污,温家这点上还是很拎得清的。 齐恒没好气,他原看文思远是个不错的苗子,怎料如此不知忌讳,本事再高,私德上若缺乏检点,到底不堪大用。 徐宁忍不住说句公道话,“表妹自己也该仔细些,瓜田李下,怎不叫人起疑。” 缝扣子是太亲密了点,温家又不是没仆人,若实在麻烦,脱下来拎在手里反倒自然点,冬日里又不止穿一件单衣。 温长宁据她看来,其实是有点缺爱的,先前没嫁成齐恒,她便心生郁闷,后来三皇子不选她,她又愤愤难平,这样一个人,别人稍微对她好点,很容易就沦陷了。 第108章 北戎 齐恒面冷心热, 素性护短,别看他平日与温家并不十分亲切,真发生冲突的时候, 还是偏向舅舅那边的。 徐宁本意也不是说温家坏话,只是点明两边都有责任, 见齐恒默认, 她便知趣闭嘴。 好在两人达成共识,罪魁祸首还是文思远, 他是个男人,若他行的端做得正, 不搞这些令人误会的事儿,还用得着起风波么? 齐恒叹道:“可见请先生不能请长得好的。” 稍微俊点,就容易使人分心,谁家没几个大姑娘小嫂子, 但凡春心萌动,总有许多尴尬之处。 徐宁道:“若是个歪瓜裂枣来讲学, 就更听不进去了。” 颜值也很重要有木有,学生时代稍微帅点的老师都能收获一大堆拥趸, 也没看成绩差哪儿去呀, 反倒是秃头班主任教的课总有开小差的, 要不靠武力镇压, 老早就作鸟兽散了。 齐恒瞥着她,“听说文思远以前给你们三姊妹授过课?” 徐宁点头,随即意识到话里那份微微的不信任, 立刻义正言辞, “我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 文思远还给她送过东西,这事更不能告诉他了, 醋坛子保准会气的冒烟。 徐宁机智岔开话题,“我看,还是尽快为表妹寻桩亲事罢。” 她是不赞成盲婚哑嫁的,可照温长宁的脾气,若再这样自由发展下去,难保不变成第二个徐馨。徐馨约文思远私逃的时候,两人好歹男未婚女未嫁,捏着鼻子也就认了,可温长宁将来真爱上有妇之夫可怎么好,难道要与人做妾?温家丢不起这脸。 齐恒颔首,“待春闱结束,我会跟舅舅商量。” 勋贵之家规矩太多,长宁嫁过去未必舒坦,倒不如在新晋士子里头挑个模样性情都过得去的,家境推扳些也无妨,有温家门第压着,谅人家不敢亏待。 二人计议已定,决定先将此事瞒着温妃,娘娘更是要脸面的,一旦得知,徒然生气不说,只怕还会逼着长宁远嫁,一家子都闹得不痛快。 文思远当天并未回朱雀街,随便找了间客栈栖身,身上别无余钱,本想将那件大氅抵押,想了想,却又换成里头夹袄。 隔间都是赌钱吃酒混子,间或传来不堪入耳之声,吵得他一宿无眠,想新春何等喜气,自己却这般伶仃寥落,委实可叹。 强撑着用冷水洗了脸,文思远打起精神到温家请辞。 原以为时候尚早,那家人或许正在安睡,哪知角门开着,温长宁静静立在道旁。 没有过多周折,她手里拎着个过分扎实的包袱,里头乃五百两银票,并文思远遗落在此的两卷书,一套文房四宝。 温家自然也不肯再留他了,原打算给三百两相送,温长宁又添了两百,“因我的缘故,连累先生抱屈而走,些许微物,不成敬意。” 晨曦微露,一点点淡色的日光照在她苍白脸上,如同雪中寒梅,冷冽的,却又无端观之可亲。 她并没有埋怨他,反而坦诚地帮他圆了体面,跟昨天徐馨的大吵大闹相比,何等大相径庭? 文思远笑了笑,将包袱推过去,“原本说好要教公子成材,半途而废已属我违约在先,哪里还敢索要酬劳?就此别过罢,谁也不欠谁。” 温长宁无法强求他收下,看他转身欲走,忽又将他唤住,踌躇道:“尊夫人莫非还在生气?” 言下之意,或许她该去解释一番。 文思远道:“她历来如此,过阵子就好了。” 这到底是他自家的事,不愿旁人插手。 温长宁面露黯然,“好。” 看文思远缓步而去,心下无端失落,方才刹那,她忽然有种强烈到不顾一切的念头,想告诉他,自己的确对他有些许好感,她缝那颗纽扣,也不是单纯的举手之劳。 但……还是算了,就这样吧,她原就是个只会添麻烦的人,即便真的表露心迹,人家也不可能接受她的。 倒不如给彼此美好怀念,如此,至少她还有可取之处。 徐馨坚持不肯在放妻书上签字,除非文思远明确指出她犯了七出,否则,凭什么要她接受?虽然她不曾侍奉翁姑,但文思远父母双亡,因此不能说她不孝;文家规矩, 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也不能拿后嗣无继当理由,至于悍妒之类,若他不怕败坏温小姐的名誉,就尽管去说吧,倒要看看谁更能豁得出。 徐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横竖她已经认准这个男人了,文思远不着家也无妨,哪怕化作望夫石,她也要等到他回心转意。 朱雀街那栋宅子太冷清,徐馨干脆将佣人遣散,自个儿住到娘家来。王氏原本担心女儿娇生惯养,住久了惹老爷说闲话,怎料徐馨经此一事成长许多,不但学着亲力亲为,还天不亮就去老太太院里站着立规矩,伺候梳洗——老太太是文思远的本家人,每个月余都会写信问候,徐馨自然想第一时间知道夫君消息。 王氏对丈夫叹道:“馨姐儿比以前懂事多了,可惜女婿看不见。” 诚意伯道:“早这般该多好,女婿也不会负气出走。” 亡羊补牢又有何用,夫妻间感情都破裂了。 王氏忧心忡忡,“还是没有思远消息?” 诚意伯摇头,失了温家照拂,他原本想另外给女婿介绍个差事,或者就让他负责枫哥儿的功课也行,然而文思远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愣是不知去向,或许故意躲着他们家。 若单纯只是找了个偏远些的私塾才好,诚意伯就怕他灰心失意下有何不测,譬如让野狼叼走,或是半路遇上麻匪——别看他囊中羞涩,长得还是挺不错的,没准会被掳上山当压寨夫人呢。 王氏嗔道:“都什么时候老爷还说笑,快些将人寻回来才是。” 且馨姐儿近来样子有些不对,太阳底下稍稍站久点便头晕,吃饭也总无精打采,强咽下去似的,跟她当初怀椿哥儿的时候一模一样。 鉴于徐馨劣迹在前,诚意伯半信半疑,别又是假怀孕罢? 王氏道:“文思远又不在,她装给谁看?” 何况是她自己观察所得,别人又不知情,老太太还觉得馨姐儿矫情做作,故意摆出这副柔弱姿态,吃力不讨好。 诚意伯忖道:“那就得空找个大夫来瞧瞧,若真有了,让她好好养着。” 寻常人家或许会担心再嫁的问题,他们伯府不至于连个孩子都养不起,且到底是文家一点骨血,留下来,老太太脸上亦好看些。 王氏愁容满面,“也不能让这孩子一出世就没爹,当务之急得先将人找到。” 诚意伯答应请五城兵马司的人帮忙。 王氏道:“还有静王那边也知会一声。” 馨姐儿到底是王妃亲姐姐,难道忍心瞧见受苦受难? 诚意伯看着妻子的厚脸皮,十分无言,用不上人家的时候就千般妒恨万种埋怨,如今需要人家帮忙了,又仿佛从前种种龃龉都不存在一般,太善变了吧? 然他还是赔着小心给王府递了口信,指望女儿女婿快点团圆,一个王氏就够使了,若徐馨也来烦他,他很怀疑自个儿会折寿——谢天谢地,他还想多活六十年呢。 齐恒自然义不容辞,真闹得人家妻离子散,长宁也难免为人诟病,流言可畏,世上的事都是说不清的。 当然他也仅能交给几名暗卫查去,自个儿暂且抽不出身来,为着北戎使节进京,阖宫都忙得脚不沾地,其他事只好先放一放。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83节 北戎乃大齐边境的游牧民族,虽土地不够富庶,物产亦不丰饶,然那里兵强马壮,擅长游击作战,时不时屡有滋扰,若认真派大兵压境,又似乎得不偿失,出征一趟军费粮饷所费不呰,即便胜了,也无非夺回几座空城,可若败了,却会严重影响士气,泱泱大国,连几个蝼蚁都应付不来? 芥藓之疾,虽无足轻重,却着实使人头疼。 好在,北戎这回非为进犯,而是来求和的,去岁老汗王驾崩,新王登基,意欲为长子求娶一位王妃,顺便开设互市,互通贸易,以作两国友好之桥梁。 徐宁觉着这人想得还怪美的,有求于人不说,还想顺便拐个公主回去,太贪心了吧? 齐恒道:“互市对我朝亦有好处。” 一个国家的发展离不开经济活动,可徐宁觉着不那么公平,北戎需要大齐的粮食、菜种、布匹、陶瓷,可大齐却没那么需要北戎的牲畜、皮货、山珍,说到底,这些自己也能产,到底谁有求于谁还用说吗? 齐恒叹道:“但最近北戎发现了铁矿。” 这才给了他们底气。武器,乃是军队赖以维持的资本,然则北戎缺乏足够的工匠,冶铁术也不够先进,所以才来跟大齐谈这笔交易。 徐宁目光微微凝聚,看来,和亲势在必行了。 若大齐不应,北戎便会去找周边其他国家结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景德帝势必不会放任威胁坐大的。 第109章 讥讽 北戎人历来只存在于街头巷尾的话本子里, 京城甚少有人见过,靠着口耳相传才有个大概印象。有说青面獠牙披发似鬼的,也有说兽头人身体壮如牛的, 总归与俊美不沾边,说到底和亲已是几十年前的事, 这些年井水不犯河水, 理他作甚? 先帝膝下只一位女儿,自然舍不得让她远嫁, 景德帝虽然有三五位,然要么已经出阁, 要么就是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如何忍心长途跋涉? 故此和亲虽是必然之举,可人选却成了问题。 礼部遂有人提议,不如就请孀居的长公主代劳?左右她已嫁过一次, 再嫁一回也无妨嘛,她是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 受了皇家这些年供奉,该是回报的时候了。 长公主当天就一路哭到慈宁宫, 她父皇母妃都驾鹤了, 宫里的人都不把她当人, 愣将她往刀山火海里推, 好歹先帝膝下只她一个女儿,如今个个都来磋磨,让他老人家九泉之下如何心安? 邓太后被她哭得头疼, 加上长公主亲娘去得早, 差不多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何忍心让她远嫁?皇帝若真如此不近人情, 恐怕会遭臣民口诛笔伐。 景德帝无奈,只得将礼部尚书叫来骂了一顿,谁叫他怂恿底下生事?礼部尚书满面委屈,还不是您授意的吗,否则他哪有这种胆子,嫌命长呢。 现在看来,派长公主和亲的确不是个好主意,别的也就罢了,长公主年已三十七,塔骨木王子却方二十,就算人家不嫌弃,景德帝也拉不下脸来,如此,只好另寻良策。 于是一面将使节稳在京城,一面安排阖宫家宴,好歹把这事办得体体面面的,宾主尽欢。 三皇子对这种场合向来敬谢不敏,杨九儿却喜欢热闹,天天闷在家中大眼瞪小眼多没意思,既然齐忻不拦着她出门,干脆她也就自己做主了。 而且她也对传闻中貌若夜叉壮如罗刹的戎狄人颇感兴趣。 然见面之后却是大失所望,倒不是说戎狄人长相俊美,根本这些人就跟丑或俊不沾边,一模一样的容长脸,下颚骨异常发达,跟发腮似的,放在西方或许是具有男人味的标志,可是配上细长的眼睛跟微微塌陷的鼻梁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杨九儿完全分不出大王子跟他身边的侍从有何区别,“哪个是塔骨木?” 徐宁道:“脖子上戴狼牙项链的那个就是。” 杨九儿定睛看去,确实身量要高挑一些,肤质更细腻,牙齿也更洁白,想必还是经过改良的结果。但说实话,黑成这副模样,也看不出来皮肤如何。 景德帝照例一套程式化的开场白,对远客表示热烈欢迎,塔骨木则礼貌地起身敬酒,目光灼灼掠过对面,似乎在分辨哪个是他未来的妻子。 很可惜,都不是。景德帝原本请长公主赴宴,然长公主还在为那番话怄气,压根不来捧场,她的座位只好空着。 被人毫无顾忌打量,吴王妃感觉有所冒犯,“这人好不知礼,女眷们不该避嫌么?” 徐宁小声道:“听闻草原上还有抢婚的习俗,看上谁就直接掳到帐篷里,之后顺理成章结亲。” 虽然大多为自愿,可是否真的情投意合又有谁知呢?那里的女子亦颇豪迈,大庭广众与男子调笑比比皆是,想必野合也不足为奇了。 吴王妃听得瞠目结舌,这可真是民风彪悍,就怕北戎王子将那套风俗带到宫里,看上谁直接掠走,岂不麻烦——和亲少不了陪媵,带几个美貌宫女亦属常事。 吴王妃忧心不已,早知道就不来了,万一塔骨木看上她可怎么好? 徐宁失笑,“放心,我想人家还是有分寸的。” 她们这些都是有品阶的命妇,哪能随便掳走,不怕惹人非议?徐宁则是最安全的那个,但凡不是瞎子,都看得出她身怀六甲,怎么也不至于搞错身份。 吴王妃看她不停往嘴里塞各种吃食,每上一道菜都得尝尝鲜,筷子就没停过,想问又不好问得——她在静王府难道天天忍饥挨饿,五弟这般狠心么? 要说齐恒实在冤枉,他自认给爱妻定的戒条够宽松了,架不住徐宁就爱偷吃:光明正大地允许反而没意思,背着齐恒打野食反倒饶有趣味呢。 徐宁悟了,原来骨子里她跟个渣男没区别。 酒过三巡,塔骨木正式提出求亲一事,话里可不怎么卑微,反而无所谓似的略带威胁,他来时顺便去了西羌与东离,那两国倒是有适龄的可以许配给他,若无缘求娶上邦公主,他不介意退而求其次。 景德帝笑意淡去,这小子竟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然而还真摸准了脉门,他可以不在意北戎求娶别国公主,却不得不在意那铁矿。 他沉吟片刻方才开口,“朕膝下诸女,最长者年只十三……” 这个岁数,按理也可以说亲了,但总归是不适合圆房的。 塔骨木立刻道:“无妨,可以先行婚礼,两年后再成合卺之事。” 他的汉话说得不错,对本朝典章亦熟极而流,可见有备而来。 景德帝不得不认真考虑,若真如此,倒不失为两全之法,虽则让爱女孤身在外不十分放心,可若塔骨木真能做到两年内谨守男女之别,此子未尝不可托付终身。 丽妃闻言不禁慌了手脚,酒盏倾翻在地,胡贵妃呵斥道:“贵客面前这般粗心,枉你也是宫中老人了!” 丽妃红着眼眶,她如何镇定得下来?她膝下只这么一个女儿,皇帝却要将她许配给北戎蛮子,十三岁的年纪就要去那冰冷偏僻的地方了此残生,为娘的岂能心甘? 邓太后见状,吩咐道:“温妃,你先带丽妃下去换身衣裳,别失了礼数。” 温妃在宫里的人缘向来不错,可碰到这么个烫手山芋,叫她也无计可施,只能叹着气起身。 徐宁从善如流道:“娘娘,我陪您过去。” 怕丽妃有气往别人身上撒,多个人好歹能照应点儿。 温妃感激她肯体恤,十分愧悔先前竟有让齐恒纳侧的想法,这样的王妃,真是打着灯笼也没地儿找。 来到自己的住处玉芙宫中,丽妃再也绷不住了,抱着女儿大哭起来。公主小名菡萏,看上去真如初开的荷苞一样,虽说年已十三,身躯幼细如稚童,这会儿听说自己要远嫁,亦不禁潸然泪下。 温妃劝道:“妹妹想开些,这和亲未必是件苦差事,好歹是去当王妃的,何况北戎王子也说了,两年之后再行圆房……” 丽妃道:“姐姐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又没女儿出嫁!那等风沙苦寒之地,换你你肯不肯去?” 说是等两年,谁知道北戎王子耐不耐得住,世上多的是色中饿鬼,便是真长到十五,公主这般荏弱,哪里禁得起那蛮牛磋磨,更别提北地饮食粗粝,种种风俗皆与京师不同,能否熬到成人还两说呢。 被人一通挤兑,温妃难免脸色尴尬。 徐宁虽也觉得婆婆缺乏情商,劝人哪有这等劝法?当然站在温妃角度,她自然得帮景德帝说话,到底和亲已是必然之举,只在心甘情愿还是被迫同意而已——倒不如大大方方些,皇帝还会多给些赏赐,对公主也会多加照应,否则得罪狠了,将来不闻不问岂非更糟? 徐宁也不言语,只默默叫人打盆热水来给丽妃擦脸,最好再施点脂粉,哭得两眼红肿,待会儿还怎么见人? 丽妃绷着脸,“我不回去。” 现在的她哪还有心情吃喝,看见那帮外地人就倒胃口。 徐宁道:“您当然得回去,还得表现得高高兴兴的。” 丽妃:…… 齐菡萏也收起啜泣,诧异地看向她,五皇嫂与她无冤无仇,作甚非得坑害她? 徐宁道:“娘娘当真以为,陛下会派公主和亲么?” 丽妃惊疑未定,难道不是?可方才看那意思,几乎就要当场定下来了。 徐宁也说不上来,但她有种直觉,这事应该没那么简单,不到万不得已,景德帝应该不会牺牲亲女儿这样无耻。 而一味哭哭啼啼毫无效用,只会惹人生厌,说不定景德帝一气之下,还真就把菡萏许给塔骨木了。 丽妃到底还是听从了徐宁建议,并非她耳根子软缺乏主见,而是事实证明,这位静王妃多数时候都很明智,只瞧她如何将宫里宫外收拢得服服帖帖便知了。 梳头洗脸,又画了个淡妆,丽妃方才整衣回到席间。景德帝果然神色轻松许多,没再提起和亲之事,只言饮酒,反倒是那塔骨木王子有些坐立难安,几欲重提,又被轻轻挡了回去。 胡贵妃轻笑道:“丽妃妹妹眼睛怎么肿的跟桃似的,别是偷偷哭过了吧?” 又望着温妃掩口道:“你也不帮着劝劝。” 徐宁觉着此人真乃后宫搅屎棍,不挑拨离间会死吗? 看温妃一口子堵在喉头下不来,显然也被胡氏气得够呛。 徐宁含笑道:“我瞧着娘娘嘴唇也有点肿呢,别是被蜜蜂蜇过了吧?” 胡贵妃下意识摸了摸唇部,难道胭脂膏子涂太多了? 随即却听徐宁道:“要不是被蜜蜂蜇过,说话怎会句句带刺呢?” 众人忍俊不禁。 第110章 行猎 胡贵妃叱咤六宫多年, 何曾被人这般当众奚落取笑过,粉脸微沉,“静王妃果然牙尖嘴利。” 温妃笑眯眯道:“她年纪轻不懂事, 贵妃娘娘不会跟小辈计较吧?” 只此一语便定了性,你愿意自降身份是你的事, 可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到时候下不来台的恐怕是你自个儿。 邓太后心性坦率,倒是听不出硝烟来, 反高兴道:“老五媳妇真是个促狭的。” 叫人赏她盏梅子露,似乎还想让徐宁润润喉咙, 再多说点。 至此,胡贵妃也无话可说,只心下对婆媳二人的恶感更上一层,虽则她从未将温妃母子视作竞争对手, 可宫里有这些拦路虎挡道,总归碍眼得很。 丽妃倒是松口气, 景德帝未当众宣布公主归属,证明此事还有可商量余地, 未必一定是她女儿——凭景德帝选谁代为受过, 只要不是她的菡萏便好。 之后数日, 皇帝叫人率领北戎使节将城中几乎逛遍, 大齐本就地大物博,而最繁华热闹的所在便是京师,若认真想将里头新鲜一一寻遍, 怕是一年半载都未必逛得完呢。 塔骨木心中焦躁, 他每每提及和亲之事,皇帝都轻描淡写打太极, 甚至连对铁矿也不甚感兴趣的模样,可他此番奉汗王之命前来,两件事都得办成,否则回去如何交代? 塔骨木虽长在草原,对人情世故并非一窍不通,遂开始给景德帝身边亲信送礼,当然也不乏诸位命妇——看来他很知道枕头风的威力。 徐宁悄悄对齐恒道:“想必王子在这上头吃了不少亏。” 他是先王后嫡子,奈何当今汗王又娶了年轻貌美的续弦,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新王后自然想将亲生子扶上大汗之位,不过北戎没中原这么多忌讳,王子们成年就可领兵,说到底拳头底下见真章,新王后不敢公然挑衅,便只好出些损招了。 但看塔骨木这副谨小慎微模样,可见他处境也着实不易呢,皇帝更不放心将公主嫁去了——能否继位还是两说,即便成了,这中间也少不了心酸苦楚,万一公主撑不到那日,不是给旁人做嫁衣? 塔骨木送的东西倒挺不错,人参、灵芝、鹿茸、犀角,此外,徐宁等诸位妯娌还都得了一小罐雪蛤油,别看才几两重,这玩意可值钱呢,尤其还是女人们的爱物,木瓜炖雪蛤,据说可润肤养颜,营养价值极高。 但徐宁自从知道雪蛤取自林蛙的输卵管后,对这东西就敬而远之,反正她是下不了口。 拿人的手短,要么还是退回去?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84节 齐恒道:“他既给你便收着,否则,还当咱们欲拒还迎,故意吊他胃口。” 横竖收礼的不止一家,刻意别出心裁反倒显得异类,万一让塔骨木起了戒心反倒不妙,还是随波逐流的好。 徐宁颔首,“那我便给二嫂罢。” 吴王妃不知是否月子里操心太过,这一年来复添了下红之症,淅淅沥沥难以止住,瞧着都瘆人,也让徐宁对即将到来的临盆之期多了些无端恐惧,若非月份实在太大,她真恨不得一剂药将它堕下——当然,这或许是怀孕期间激素水平急剧变化,让她精神过分紧张,真要是让她自己动手,她估摸着也是下不了狠心的。 齐恒天天听着就不说了,她身上挂着这么个累赘,更加能感知到里头胎动,到底是一条正在发育的小生命,她怎能不让它来到世间?无论顽皮还是乖巧,可爱抑或可恶,至少它的存在本身就象征着无限可能,徐宁不想将希望扼杀在摇篮里。 她镇定心神,“看你的意思,想必已有眉目了?” 齐恒颔首,景德帝一面命人稳住北戎使节,一面催探子快马加鞭前往打听,加之醉后吐真言,已然拼凑出七七八八,原来北戎新发现的铁矿并非外头传言的富铁矿,而是贫铁矿,资源含量仅在30%到40%,甚至更低,对北戎与周遭那几个小国而言,基本形同鸡肋,他们既无先进的冶铁技术,也没足够人力,除了大齐,还有谁能消化? 当然,数量也能弥补质量的不足,景德帝不会放任这么一座宝山白白落入人手,开通互市势在必行,只是这回,主动权可掌握在他老人家手里。 徐宁心悦诚服,“万岁爷果然高瞻远瞩。” 呵呵,其实是老谋深算,这头老狐狸就不是盏省油的灯,谁知道他是否坐任皇子们争斗无休呢?优胜劣汰,物竞天择,才能找出最合适的继承人,但愿他撑着能多活十数年,否则这么发展下去,大齐必乱。 徐宁忽然意识到,“所以还是得和亲?” 皇帝意欲将铁矿抓在手里,总得给人家点甜头尝尝,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齐恒颔首,“父皇意欲遴选京中贵女,代为出嫁。” 这倒是个折中的办法,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皇帝的亲生女儿躲过一劫,别人可就要倒霉了。不过,丽妃却是称愿了吧。 徐宁轻轻叹口气。 齐恒踌躇片刻,“这阵子,让长宁别再出门罢。” 徐宁道:“放心,出了文思远那档子事,她最近总是闷闷不乐,连舅母劝她她都不应,哪里有闲心出去?” 便是齐恒也没法再帮表妹遮掩,只是走了个教书先生,何必如丧考妣似的,难道真对那人有情?可这本就不应该的事,人家有妻有子,打从开始就该知道不可能呀。 齐恒无话,交代几句,便匆匆转去,他近来忙碌得很,两人已甚少独处,自然留意不到妻子需求。 徐宁咬着嘴唇,还记得从前跟二嫂打趣,说怀孕的女人越到后期越容易有那啥的欲望,当时只当是句玩话,如今才知确有其事。二嫂还能看看龙舟上的侍卫解解馋劲,她么,半夏连抽屉里那些偏香艳的话本子都不许她瞧,说是会影响胎教,万一小世子生出来是个流氓可怎么好? 徐宁:…… 她觉得这跟话本子没多大关系,毕竟他爹他娘也没好到哪儿去呀。 幽怨归幽怨,徐宁还是给温家送了信去,叮嘱最近少与人走动,就算有什么集体活动,也最好推辞,大不了称病便是。 温舅母知道利害,她当然不想让长宁嫁去那种地方,皇家体面与她什么相干呢?何况她们温家曾因冤假错案被流放,说起来还是齐氏欠她们的呢。 未几,景德帝游兴大作,宣布要在西山围场行猎,还让两位贵妃以自身名义遍邀京中女眷参加,以前这些都是男人们的活动,太太小姐们只能望洋兴叹,说是女人家胆子小,怕吓着她们,可谁规定女人就不能看打猎了?她们天天在家绣花泡茶,偶尔也想寻点刺激呢。 于是恩旨一下,踊跃应邀者甚多,独温舅母分外警惕,果断请辞,谁知道皇帝老儿打的什么主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有似温家这般嗅觉敏锐的,当然也不乏单纯只是来游山玩水的,譬如徐宁就见着了旧日宿敌、永宁侯府的九小姐林娇儿,她年初刚刚定亲,自是不怕北戎王子将她抢了去,背信弃义可是要遭口诛笔伐的。 趁着尚未出阁,找找乐子正好。 同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有长公主,先前皇帝屡番召见,她总是借故推脱,这回没请她,她反倒自己来了,显然是因为危机已经过去,乐得逍遥。 然而丽妃看见她可没好气,要知景德帝最初考虑的可是长公主呢,虽然年岁差距大了些,可两国结盟政治意义重大,难道只图般不般配?便嫁过去当个摆设、安富尊荣也就差不多了。 若非长公主那一通大闹,皇帝也不会将主意打到亲生女儿头上,她的菡萏差一点就要被牺牲了。 丽妃哂道:“公主殿下真是雅兴,这会儿倒不怕木秀于林?” 长公主傲慢地瞥她一眼,丽妃这种蠢货,居然也敢对她夹枪带棒,不就是嫌她没去和亲么?长公主冷笑道:“我可不是那见识浅的,区区一个王子就想打发,除非北戎王休了当今王后,否则,休想本公主从命!” 要嫁就嫁那个权势最大的,凭什么退而求其次? 众人皆被长公主这番言论惊呆了,一个孀妇竟如此心高,丽妃也无言以对,假作口渴转身倒茶去。 长公主视若无睹,只背地同徐宁咬耳朵,“一群没胆的怂货,就知道碎嘴嘀咕,遇上事就跟丢了魂样,我最瞧不起这种人!” 徐宁深以为然,长公主这种才叫活得恣意有木有?本就是先帝独女,又得太后厚爱,当今也不能将她怎样,说白了,还不是旁人看她脸色,凭什么管她怎么想? 何况长公主说得没错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要嫁当然就嫁最好的,以她的身份理应如此。 北戎王若真有诚意,倒真可以试试停妻再娶,他跟长公主年龄相近不说,长公主所能带去的嫁妆与政治资源,远远超过一个假公主的价值。 当然,北戎王是想不到这些的,所以他注定是个失败者。 第111章 挑战 这会儿说话的工夫, 侍卫们已然拉起护栏,将女宾与男宾隔开,御马尽管训练纯熟, 可到底外头不比宫里,怕见了生人发起性来, 反倒不妙。 至于北戎人带来的那些通体乌黑的骏马, 看上去更是野性难驯,让人望而生畏。 长公主却是跃跃欲试, 以前她没出阁的时候,常常溜到上林苑去骑个马射只鹿什么的, 自从嫁人之后反而被拘在闺中寸步不离,如今重新拾起雅兴,不免有些激动。 徐宁劝道:“公主千金之体,还是别冒险的好。” 长公主说笑呢, 她的岁数早禁不起马背上颠簸,只是忆起往昔, 眼里才有些活气,那是回不去的少年时光。 “说也奇怪, 上林苑那么大, 回回都能碰到梅花鹿呀狍子什么的, 甚少空手而归。”长公主语气十分得意, 她也就吃亏在生为女子,若是男儿,指不定能当大将军。 徐宁心道, 真不是人家故意放出来的么?上林苑本就是人工喂养居多, 呆呆笨笨只会吃饲料,平时走几步都嫌多, 说故意往公主跟前闯,简直匪夷所思。 长公主还津津乐道,不知说她天真还是装傻,怪好哄的咧。 其实这西山围场也以半驯化的居多,不可能真让猛兽冲撞圣驾,不过因着地方广袤,活动范围辽阔,多少要比上林苑中敏捷,景德帝选在此处行猎,兼有比赛与娱乐的双重意义。 人性都爱分个高低,虽两边都为友好而来,可论起骑射功夫谁更精通,不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北戎人自认马背上长大,是天生的猎手,而大齐官吏则觉着打猎跟行军布阵差不多,更偏向技术活,想凭借一腔蛮力取胜,那是异想天开。 起初只是辩论,渐渐升级为文斗,争得脸红脖子粗,景德帝出来圆场,塔骨木负气道:“口说无凭,不如真刀真枪较量一番?” 他这趟就带了三位精良的麾下将领,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可见有备而来。 是想向大齐示威?景德帝虎目微眯,原本只是玩笑置之,这下,却不得不认真对待。 遂也点了三名精锐,命他们点到即止,不可伤人——这话,简直没把北戎放在眼里。 塔骨木气得七窍生烟,“晚辈不才,愿亲身参与比试,不知皇帝陛下可愿赏脸?” 景德帝自不会纡尊降贵同他较劲,万一自己真个输了,岂非脸上无光?再者,也得提防放冷箭的才行,他可是大齐的顶梁柱。 塔骨木就知道,目光从诸王爷脸上掠过,“如此,不知哪位皇子甘愿奉陪?” 平辈对平辈原也合适,听他的意思,哪怕以一敌四都不在话下。 可景德帝又岂能以多欺少?单打独斗方显公平,遂淡淡道:“你们谁要应约?” 吴王一时陷入踌躇,大哥骑射功夫不佳,论理便该他接替才是,但,这到底不比做八股,舞刀弄剑总有风险,万一他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落下个终身残疾,岂非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了? 他并不畏败,可是,这样没好处的事,作甚非得涉险?除非父皇提前写好手谕,指明要他继位——这根本不可能的事。 正思虑时,楚王已是踊跃举起手来,“父皇,儿臣愿与他切磋一回。” 景德帝齿间清晰吐出两个字,“下去。” 看看齐懋那张被酒色掏空了的脸,马背上怕是坐都坐不稳,当是逛花街柳巷呢?若胯/下是头母马,只怕他整个人都要贴过去了。 楚王只得灰溜溜后退,他这不是怕父皇丢脸么?给您老人家争口气还不好,试都不试,怎知道必败无疑?不过近来总觉得腰膝酸软,看来真得向葛太医要几粒房中丹了。 吴王松口气,还好老四素来不靠谱,否则真让他占据先机,自己的面子往哪搁? 深吸口气正要出列,那厢齐恒已是翠袖青衫站了出来,抱拳道:“父皇,孩儿请战。” 他说的不是比试,而是请战,可见,深知这是关乎两国颜面的问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景德帝深深看他一眼,不知是欣慰还是感慨,“准。” 吴王大跌眼睛,“父皇,五弟有哮症,您怎可让他冒险?” 打着关心的旗号,却这样暴露亲弟弟的短处,景德帝神色冰冷,目光如针刺般袭来。 吴王一惊,可他说的是实话呀,难道出了事就高兴了? 塔骨木本就没把对面那文弱书生模样的家伙放眼里,听说有恙在身,心下更是松快,咧着嘴道:“决定了没?我不介意临场换人。” 官吏们皆大怒,这样傲慢!如此一来,人家更不好反悔。 齐恒从容施了一礼,便转身来至后场,准备更换骑装。 周遭用厚重的幕布搭成简易的更衣室,说点悄悄话也无妨。衣裳自然是备好的了,也极贴合身量,可原本只是让他骑马悠游散淡散淡,没想过要比试呀! 徐宁忧心忡忡,“你当真要去?” 她自己知道,齐恒的哮症并没外界传言那般严重,刻意营造一种顽疾缠身的错觉,不过是放烟雾弹。 齐恒的骑射她也很放心,就算达不到百步穿杨,也差不多了,否则怎能一发入魂?可这围场到底不比校场,一来地形复杂,会遇上什么坎坷都不好说;二来,周遭多种松树,如今正是松花盛开季节,她总不能让人将周围的林木全都伐去。 齐恒穿上劲瘦的骑装,任由她帮自己系上腰带,“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今正是向父皇证明自己的时候, 他怎能退缩?否则在景德帝眼里,他恐怕永远都是那个不堪大用的病秧子。 徐宁知他素性好强,也不好多劝,只拉着他的手轻轻按在肚腹上,“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它还在等你。” 她可不想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爸爸。 齐恒莞尔,俯身吻在她光洁额头上。 刹那间两人都有些心旌摇荡,徐宁先回过神来,勉强站定了,红着脸向他兜中摸去,“药带了没?别半路闹得发作。” 自从那回亲眼见过,他腰间的香囊便时时备着,徐宁还会定期更换,避免药力过效,今次当然也不例外。 齐恒轻轻咬着她耳缘,“别再往下,你摸错位置了。” 这混账,鼓囊囊的不是香囊还能是什么?徐宁瞪他两眼,这关口也不便发作,只能任由调戏。 等他去往比赛的会场徐宁方才想起,自己忘了提醒他戴顶帷帽,虽说跟骑装不太搭,可到底比吃药好点,可是跑起来会否影响呼吸?这个她也无法保证。 算了,两害相权取其轻罢。 比起齐恒镇定自若,塔骨木的神情更显轻松随意,只细长的小眼睛里泛着狡黠的光,让人觉着不怀好意。 徐宁微微蹙眉,这北戎王子莫非满肚坏水?方才她看地图,见景德帝安排的比试路线特意避开花木葱茏所在——到底是疼儿子的,他也不想害老五病情加重。 倘塔骨木想作何手脚,或许她该叫人盯梢才是。 偏偏向荣从来不在人多的地方出现,这会儿又不见了,徐宁正准备问问半夏,却见不远处,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孩子匆匆过来,旁人皆盛装丽服,独她一身家常衣裳,分外醒目。 见着徐宁,她赶紧上前施礼,“表嫂。” 徐宁着实有些无语,不都让你老实在家么?作甚非凑热闹,舅母也不看着点。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85节 温长宁满脸懵懂,“有个小太监来找,说娘娘传召,就在西山围场。” 温太太娘家有事归宁去了,原本她在家侍弄花草,这一听说,生怕温妃有何不妥错过消息,赶紧亲自来看看。 徐宁心想,温妃就算真要找娘家人,也该派亲信才是,哪会随便找个脸生太监?再说了,她一个小姑娘有何用,去了也是帮倒忙。 何况温妃今日礼佛,早定下要到宝华殿参拜,压根就不见客。 徐宁正要打发表妹回去,那厢胡贵妃香气缭绕地过来了,“哟,这不是温妃娘家侄女儿么,怎的贵步临贱地?” 温长宁俯身施礼,“参见贵妃娘娘。” “每常少见你走动,出落得倒是越发漂亮了。”胡贵妃笑道,“来都来了,便多坐会儿罢,到底是稀客。” 温长宁不惯热络,难免有些手足无措,徐宁却从她眼中窥见一丝歆羡,想来这种场合她没多少机会参与,可怜见的,罢了。 便默许她多待两个钟头。 温长宁如蒙大赦,又觉得自己给人添麻烦了,很不好意思,“有劳表嫂。” 徐宁让人搬张脚墩来,至于茶和点心就在正中央那副石桌上,可随意取用,这也算另种形式的郊游了。 胡贵妃摇摇摆摆离开,并未多说什么,徐宁松口气,她还真害怕这位娘娘过分热情。 那个小太监,会是胡贵妃所派么?可是,她何必如此,徐宁只觉一颗头变成两个大。 温长宁磕着瓜子儿,“对了,怎么不见表哥?” 徐宁道:“忙着与北戎王子比赛呢。” 她也不惯与这位表妹亲热,罢了,就当普通宾客招待还更好。 温长宁一惊,看她的眼神微妙起来,明知表哥有隐疾还怂恿他历险,真不是谋杀亲夫吗? 第112章 使计 徐宁知她误会, 也懒得多做解释,只道:“王爷的事他自有主张,旁人如何劝得。” 这话倒是, 温长宁素知表哥极富主见,若非有十足把握, 断不会轻身上阵——倒不如说整个温家都惜命得很, 自从尝过流放的苦头,便更知晓活着的可贵。 便是自个儿最窘迫难堪的那阵, 她也只是郁郁寡欢,从未想过轻生。何况, 那人还苦心孤诣劝她要珍重芳姿,她不该辜负人家一片好意才是。 温长宁张了张嘴,想问问文先生的去向,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算了,她有何立场?人家自有家小妻儿关切, 她无非是个不相干的人。 两人相对无言,正觉气氛尴尬, 原本在一旁观战的林娇儿满面笑容走来, “你就是长宁妹妹吧, 生得好生俊俏。” 这样一见如故, 令温长宁有些惶惑,她少与京中贵女们走动,虽然知晓这些人的身份, 却着实气场不大相融, “你认得我?” 林娇儿瞥了眼徐宁,含笑道:“王妃常跟咱们说起你呢, 果然是个文静的美人胚子,你得闲该多出来逛逛,成日待在家里不觉得闷么?” 温长宁细声细气道:“多谢姐姐,我自来身体不好,大夫嘱咐要多静养。” 这当然是托词,能帮着种地种菜,底子怎么会差?无非因幼年长在边关,含辛茹苦,多少带了点自卑来。 林娇儿却极是自来熟,“身体不好更得多加锻炼,老躺着人都躺瘦了。” 顺势拉起温长宁的手,“走,咱们踢毽子去,还是你想投壶?有的是人陪你。” 这林娇儿定亲之后居然转性了,难道真是女大十八变?见温长宁投来怯怯的目光,徐宁只得颔首,“想去就去吧。” 大庭广众下,谅林娇儿不敢耍心眼,顶多赚点彩头,这点银子温家还出得起。 她觉得自己就像被托付照顾熊孩子的亲戚,除非纵容没有旁的法子——温长宁当然算不上熊,可面对这样高敏感高自尊的人格,更得小心翼翼。 吴王妃走来笑道:“你这表妹倒是不错,可性子未免太腼腆了些。” 人的脾气往往是天性与环境的共同产物,温长宁养成这副模样,很难说是否家庭作用。温家过度的保护,对她到底是好是坏呢?徐宁叹气,都说穷养儿富养女,可落实到具体的孩子头上,自己也无非摸着石头过河。 她真担心自己能否是个好妈妈。 徐宁道:“方才,吴王殿下怎么不上?” 多少有些埋怨,若二皇子肯自告奋勇,齐恒也就不必以身涉险了。长幼有序,本来也是情理中事。 吴王妃哂道:“他就是这么个人,瞻前顾后。” 又要出名又不肯承担风险,多少机会都在犹豫中错过了。亏得吴王妃是个文雅的,否则定得脱口而出“软蛋”,人家楚王都不怕丢脸,你咋比楚王还怂? 也亏得吴王妃心胸豁达,并不在意风光被人占了去,“五弟有胆魄,合该他得好处,到底也是为咱们大齐颜面着想。” 都是一家子,何必争多论少,面对外敌自然该一致对外。 徐宁忧心忡忡,“我就怕有何闪失。” 吴王妃宽慰道:“放心,五弟的本事我清楚,错不了的。” 皇子们打小都在一同骑射,谁真厉害,谁在藏拙,彼此心里都有数。便是吴王还常同她抱怨,老五小时候还能与他不分轩轾,后来反倒一年不如一年,也不知是真是假——枪打出头鸟,合着他就该当活靶子被人算计? 不过齐恒的哮症年年发作,回回都得卧床静养一阵,这药方子总做不得假,故而吴王也不便以小人之心揣测。 徐宁抿唇不言,说不定吴王这回倒盼着齐恒输呢,自己再上去将功折罪。或许她心理阴暗,但也并非毫无可能。 骏马隐入密林之中便不见踪迹,女孩子百无聊赖,也各自斗草簪花起来。 吴王妃站得有些累了,看徐宁挺着肚皮纹丝不动,倒替她脚酸,“我扶你到边上歇歇?” 有孕的时候最容易水肿,她怀阿宝到六七个月的时候,根本就穿不上鞋,徐宁虽说比她强健点儿,可到底不是铁打的。 徐宁摇头,她想亲眼看着齐恒抵达终点。 吴王妃劝道:“还有两三刻钟呢,你站着也是白站,待会儿膝盖松了腿麻了,岂非倒让五弟为你担心?” 徐宁觉得有理,也确实口渴了,便同意跟二嫂进屋喝盏蜜露去,吴王妃搀着她正要转身,负责探路的侍卫匆匆赶来,“启禀二位王妃,西边那路口不知被谁给封了,殿下只能改道。” 徐宁一阵天旋地转,就只有这条路最偏僻空旷,如要绕路,免不了经过那片茂密森林,齐恒能顺利通过么? 吴王妃咬牙,“定是那北戎王子做的手脚。” 长得一副老实巴交模样,背地里却这样龌龊。 又劝慰徐宁,“别担心,老五不是备了药么?谅来无妨。” 松树生得都高,春日里又最是气候湿润,谅来没那么容易飘散。 徐宁定定神,“二嫂,烦请您着人问问,塔骨木出发前除了弩箭,还带了旁的东西没有?” 吴王妃见她表情凝重,也自不敢马虎,赶紧派亲信前往打探,结果不出所料,塔骨木竟随身带了一篓子花粉。 她气得咬牙,“好个卑鄙小人。” 徐宁不言,兵不厌诈,若这是战场,那更没什么好说的,她只盼着今日风向适宜,能最大限度降低花粉的影响。早知如此,说什么都得劝他戴上幂篱。 徐宁已经无意歇息了,吴王妃只能陪她翘首以盼,心里默念阿弥陀佛。不知过去多久,余光瞥见一银鞍白马的少年郎策马当先而来,顿时精神大振,“莫不是五弟?” 徐宁赶紧瞧去,除了齐恒还能有谁,一脸轻松随意,嘴边却还似笑非笑。 徐宁眼角抽了抽,装逼遭雷劈,这厮真不怕翻车呀? 在他后头距离不过丈许,正是北戎王子那头凶神恶煞的大黑马,塔骨木看来并未放弃,紧紧拉着缰绳,一只手却在半空中乱挥乱舞,跟跳大神似的。 吴王妃面色古怪,“他在作甚?” 总不见得要背后放冷箭吧,那就太有失风度了,也有违和谈的宗旨。 等靠近些,才发现塔骨木脸上有些崎岖,坑坑洼洼,他本是健康的古铜皮色,这会儿却无端泛起红来,还有不少馒头似的小疙瘩。 吴王妃讶道:“肿得恁般吓人,难道他也对花粉过敏?” 空出的左手仍在胡乱摆动,仿佛在对抗不存在的幽灵,细看方知,那是一群嗡嗡作响的蜜蜂,正围着他载歌载舞。 徐宁:……现实版香妃出现了。 尽管塔骨木奋起直追,最终还是以一步之遥惜败。他愤愤难平,若非静王故意射落蜂窠,他又岂会无端被那些虫豸追逐?以致乱了分寸。 但鉴于自个儿也心术不正,塔骨木到底没敢将花粉之事说出,授人以柄。 景德帝温声道:“来人,送王子下去梳洗,再敷上最好的玉露琼浆膏。” 徐宁道:“王子放心,这玉露琼浆膏功效显著,治瘀斑蛰伤最佳,不会让您面目有损的。” 何况塔骨木这张脸,毁不毁容没两样,本就生得平平无奇,多几道伤疤还更显特色呢。 夫妇俩一个嘴毒一个心黑,到底天生一对。塔骨木愤然甩开侍卫,气咻咻到里间去,他可是草原有名的美男子,多少姑娘爱慕他这张脸,说什么都不能让几只蜜蜂给毁了。 吴王难掩失望,老五运气当真不错,这都没能将他扳倒,却也只能违心地站出来恭喜,“还得是五弟少年英杰,帮咱们找回面子,当哥哥的不才,让人见笑了。” 本是自谦之语,这时候该有人捧场顺便夸夸他才是,然而众人都仿佛没听见一般,齐恒忙着应对妻子的嘘寒问暖,楚王则后怕地摸了摸脸蛋,阿弥陀佛,还好父皇没同意让他比试,他这张脸若毁了,那可是全天下女子的损失,善哉善哉。 吴王好生郁闷。 徐宁看着齐恒领了赏,便迫不及待将他拉到一边,看看那哮症发作没有,唯恐他硬撑着。 被人上下求索,齐恒甚是无奈,太不矜持了吧,多少人看着呢? 徐宁翻个白眼,只是单纯的关心好吗?别想多了。 所幸齐恒的情况比她预计中要好得多,呼吸并不急促,心跳也很平稳,只除了内衫汗透,待会儿换件衣裳便是。 齐恒握着她的手,温声道:“怕你牵肠挂肚,我不敢不仔细。” 这次比赛,他可谓发挥出了平生最好的水准,连药都没服。好在林中颇为开阔,其实没那般凶险。 徐宁奇道:“你怎么猜着他塔骨木随身带有花粉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法子可真聪明。 齐恒莞尔,“我当然知道,那花粉还是我叫人给他送的。” 难得塔骨木自己愿意往坑里跳,他岂能不成全?不止如此,他还特意吩咐往里头添了些蜂蜜,待会儿塔骨木洗澡的时候保准一身甜香,都腌入味了。 第113章 和亲 看把他得意的, 徐宁瞧见他那副臭美模样,总算忍住了没有抨击,人逢喜事精神爽, 且让他乐会儿罢。 “对了,长宁方才过来, 正好顺便向你道谢。” 齐恒蹙眉, “不是让她老实待在家中么?” 徐宁道:“她毕竟是个孩子,哪里关得住, 难得有机会来西山,长长见闻也好。”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86节 青春正盛的年纪, 天天过得如槁木死灰一般,换做她也受不住。 徐宁道:“我这就找她来。” 虽说以前有种种尴尬之处,可一家子哪有过不去的槛,说开了反倒自然。 然而让半夏寻觅一回, 却并不见温长宁的身影,连林娇儿也不知去向。 难道林娇儿把她带回自己家?才刚认识, 按说不该这样亲切,温长宁也不该毫不设防才是。 徐宁觉着头疼, 好端端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不见了, 何况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她自己又能跑到哪儿去? 齐恒见她过来时神色不对, 咦道:“怎么?” 难道是长宁不服管教?这丫头也实在任性了点,当嫂子的尚且不好劝诫小姑子,更别说表嫂了。 徐宁正要说话, 却要一个少女披头散发从里头出来, 塔骨木紧随在后,模样十分狼狈, 袒胸露背,腰间只围着张兽皮,十分有伤风化。 吴王这会儿方才来了精神,正色道:“王子,入乡随俗,京城不是你们北戎,这里的女子也不是随意能冒犯的。” 塔骨木气得暴跳如雷,激动之下连汉话都不会说了,还是身边翻译忠实帮他转达,原来王子方才到净室沐浴,木桶里热水都放好了,谁知屏风后躲着个女子正在宽衣解带,将他唬了一跳,还以为大齐皇帝为了牟利,不惜栽赃他的名声,故意找些莺莺燕燕来陷害他,他才看不上这些瘦弱跟小鸡仔似的中原女子。 此话一出,场上的女眷同时感到冒犯,吴王妃扭头呸道;“这蠢人!” 徐宁则仔细辨认那少女的相貌,虽然悬着心,可到底松口气。还好,温长宁这点自保还是有的,不曾暴露身份,否则,若被人知晓她与塔骨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势必有所嫌疑。 好在草原没那么讲究礼数教化,塔骨木自己也并不十分在意,含糊含糊,这桩乌龙也就过去了。 吴王亦打着哈哈,“原是误会一场,都散了吧。” 谅来北戎人再凶蛮,也不会光天之下强抢民女。 少女低着头往外走,似要远离这是非之地,徐宁瞧着有些不放心,欲让向荣跟去护送,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林娇儿不知从哪冒出来,拉着她的手喜滋滋道:“这不是温家妹妹么?还未告诉你,静王殿下刚刚赢了骑射,你是表亲,怎么也该留下道贺才是。” 徐宁心内暗叹,完了。 演戏的都少不了搭子,胡贵妃亦适时道:“嗬哟,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难得出来一遭,就撞上了贵人,静王妃,你可真是厉害呀。” 似要将矛头往徐宁身上引导。 徐宁冷冷道:“贵妃娘娘运筹帷幄,令人拜服。” 到这关口,她哪会看不出胡贵妃与林娇儿合谋,那太监必是贵妃派去的人,而引温长宁到塔骨木沐浴的净室,多半也是林娇儿所为,偏赶上景德帝要选闺秀代嫁,难为她们苦心孤诣布这个局。 胡贵妃以扇掩口,“出了这样的事,总归要请陛下做主的,静王妃,你该不会反对罢?” 温长宁望着周遭或嘲讽或庆幸的目光,忽然感到方才的欢迎就是场笑话,她还以为自己能真正融入这些人里,却原来,她们都当她是个异类。如今可好,有她挡枪,她们自然便安全了。 齐恒目光肃杀,“你先回去。” 温长宁嗫喏:“可是……” 齐恒深吸口气,“听我的。” 自顾自命人备车,温长宁只好简单挽了个发髻,忧心忡忡离开。她并未同林娇儿告别,显然已发觉被人设计。 但或许太迟了。 林娇儿眼中有微微内疚,但,还是按捺下去,她也是逼不得已。她家里意欲将她献宝换取前程,竟想推掉原来那门亲事,让她远嫁北戎——她虽看不上未婚夫那个纨绔子弟,但,总比嫁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莽夫要好得多。 可巧贵妃娘娘找上门来,愿意同她做笔交易,她不得不与虎谋皮,横竖温长宁的名声已经坏透了,跟她家那个教书先生不清不楚,还被人家娘子当面撞破,既如此,和亲又未尝不可?倒比嫁在近处还更风光哩。 这么一走神,却发现静王妃已近在咫尺,林娇儿自觉心虚,正要施礼,哪知脸上一阵掌风袭来,随即却是火辣辣的刺痛感。 她捂着脸皮难以置信,徐宁出阁之后竟这般蛮横霸道!在场人也都不管管? 然而,谁都不是傻子,方才她当着北戎王子的面喊破温长宁的身份,难道不是故意?世家长大的女子个个心有七窍,这点伎俩实在小儿科。 林娇儿也无法辩驳,然她亦是受人指使,正要全部推到胡贵妃头上,徐宁却道:“这么多年,你是她交的第一个朋友。” 林娇儿怔了怔,什么? 徐宁没再多说,木然远去。 * 胡贵妃当日并未拦着温长宁回家,乃是知道用不着多久,此事必会传遍大街小巷,流言是无法澄清的,反而会在各种添油加醋的想象中愈演愈烈。 仅仅三日功夫,却已经衍生出几十个版本,可见胡贵妃铁了心要推波助澜,不,也许还有另外几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让别人送死总比牺牲自个儿的强。 景德帝就试探性地问了温妃怎么回事,言下之意,不如顺水推舟玉成一段姻缘?温妃心里苦,她也不好拒绝得太干脆,那可是皇帝呀! 烦忧之下,只得又找了徐宁来,询问那天是何情况。 徐宁照实说了,她心思都放在齐恒身上,有失照顾,这才叫人钻了空子。 “长宁傻乎乎跑来西山也就罢了,你怎么不第一时间送她回去?”温妃实在气恼,小姑娘不懂事,你这表嫂难道分不清轻重利害? 徐宁默然,她确实判断失误,就因为一刹那的同情,怜惜温长宁平日缺少玩伴,这才默许她留下,如今怕是起到反效果,林娇儿的背叛,或许让她受伤颇深。 温妃知道自己是马后炮,换做自己处在那种局面,未必能比徐宁做得更好,可事情已经变得如此尴尬,关键是该如何解决,她总不能真的让长宁嫁去北戎吧? 得赶紧想个权宜之计,纳侧妃就算了,一来齐恒太轴,二来,一看就知道是临时起的馊主意,皇帝未必肯信。 要么还是来场暴病、或者干脆假死? 徐宁沉吟,“娘娘何妨听听温姑娘的意见呢?” 温妃摆手,“她能有什么意见,本就是个糊涂的。” 徐宁却很坚持,“到底是表妹的终身大事,您还是过问一句罢,也显得尊重些。” 一直以来,温长宁都被推着向前走,起初家里要将她许给表哥,被温妃轻描淡写给否了;后来又是太后一句戏言,陪同全城的闺秀一同来为三皇子选妃,如今关于和亲这种大事,温妃又一力替她主张,饶是徐宁也觉着,这姑娘未免忒可怜了些。 温妃到底还是听从了徐宁意见,并非儿媳妇的主意多么高明,而是无论暴病或者假死,都得长宁愿意配合——短时间内,她最好别出现在京城了。 温妃自然是替侄女儿着想,不愿她受尽风沙苦楚。 但,出乎意料的是,温长宁轻轻磕了个头,平静道:“娘娘,臣女愿意和亲。” 温妃眼睛瞪得老大,这是谁给她灌的迷魂汤?从来女子听见这种事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她倒好,还迎难而上。 “你可知和亲意味着什么?” 北戎那种地方,黄沙漫天,寸草不生,住处简陋不说,饮食更是粗粝,成天要与牛羊马粪为伴,哪怕嫁个普通富户都比那里好呢,天子脚下热闹繁华,去了那里可是要挨穷受冻的。 这自然是夸张,身为王室贫窘不到哪儿去,奈何物资有限,吃穿住行都得大打折扣,何况人生地不熟的,有谁会同她说笑安慰?怕是只好夜里躲起来默默流泪。 温长宁含笑道:“娘娘,这些我已经习惯啦。” 哪怕在京城,她也时常觉得寂寞,周围都是好人,关心她、爱护她,可是,没一个人懂得她,他们只愿她吃饱穿暖,再找一门合适体面的亲事,生儿育女,日复一日,如此循环——可是,她并不愿意如此。 她的人生理应能发挥更好的价值,和亲固然是项艰巨的任务,可也同时是契机,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她不觉得自己会比历朝那些远嫁的公主们差,她们能做的她一样能做,就算不懂,也可以学,至于她过去之后能否顺当……哪怕血染黄土,至少无愧此生。 当然,这些不过是她给自己戴的高帽子,究其所有,她不过想到外头看看,看看那些未见过的风光。 她得先走出去。 第114章 粮种 温妃亲自去找景德帝, 愿意以亲侄女代替公主出嫁。 连胡贵妃都吃了一惊,她原以为照温妃个性,必不会束手就缚, 怎么也该垂死挣扎才是——成不成功是一方面,可她就这么明晃晃将侄女推出来, 可真狠心呀。 胡贵妃对身边人讲, “换做本宫断断舍不下这副心肠,卖女求荣, 真亏她做得出来。” 侄女也是女,何况彼此都姓温, 就不怕娘家人恨上她? 宫人会意,“谁能有您这般慈悲为怀?” 心下却是洞若观火,可惜胡家没有适龄闺女,否则贵妃娘娘说什么都会抓住这个机会给吴王殿下铺路, 她才不愿便宜别人。 胡贵妃嘴上敞亮,背地里联络素日交好的妃嫔, 使劲散播温妃坏话,为国献身是大义之举, 可是逼迫人家献身就实属十恶不赦, 她们才不信好端端的小姑娘发了疯, 愿意嫁到北戎去。 独有丽妃将温妃视作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不管怎么说,她的菡萏终于解脱了,再不用担惊受怕, 遂一面往永福宫和温家两处送礼, 一面买通御前侍卫,求他们多多进言, 可千万要让皇帝答应温妃姐姐呀! 景德帝自非优柔寡断之辈,本身儿女众多,分到每一个孩子身上难免差点,别人的孩子就更用不着心疼了。 温妃如此深明大义,主动替他分忧,这才堪为贤内助之表率。 景德帝遂借机又举行了一场家宴,这回,温长宁有幸列在入选名单里,她妆饰一新,气定神闲步入大殿,只衣角的汗渍泄露她心底紧张——不知抓了多少下手腕。 在景德帝构想中,他是说一不二的天子,他决定的事别人只能遵从,绝无反对,何况他已就铁矿一事与北戎王子展开磋商,彼此都很清楚,北戎必须也只能找大齐合作,周遭无论西羌还是东离都不过是当障眼法的道具,既如此,双方何妨坦率些?他予他一个王妃,以及对应丰厚的陪嫁,他则放弃迎娶公主的计划。 塔骨木原本答应得好好的,可等见面却反悔起来,他认得这女子。显然,温长宁的美貌绝非一眼能使人心动的类型,哪怕在北戎也不过中人之姿,娶这样的王妃不怕被人笑话吗? 他原以为大齐皇帝会给他个丞相或者尚书之女,怎料却不过是个嫔妃的娘家人,听说岳丈不过是个从五品员外郎,这让他如何能心甘?何况本人亦非绝色! 温妃气结,这混账居然还嫌弃上了,若非他撞破长宁更衣,自己怎会陷入这般尴尬境地?她没找他发作算好的,他居然还敢挑三拣四! 更令她担心的是长宁,本身就有些敏感多思,这样被人当堂羞辱,愈发不堪。 然,温长宁并未发怒,相反,她还轻轻笑了笑。这些年受过大大小小的打击实在不少,若还像当初那般脆弱,她早该去上吊了。 “王子可曾听说过一句话,娶妻娶德,纳妾纳色?” 塔骨木轻轻睨她一眼,像是在说,你有德? 有德之人会跑去偷窥男子沐浴么? 温长宁无意解释那是个误会,她看出这北戎王子是个极度自恋的,澄清了人家也未必相信。 只从容舒展衣袖,“小女不才,会弹琴、下棋、写书、画画、绣花、烹茶,只除了跳舞跟作诗。” 这已经比很多人强多了,况且,对面这位都不会。 塔骨木嘟囔道:“都是些花拳绣腿。” 他才看不上这些风花雪月之技,北戎的兵强马壮,不是靠在闺中吟两首诗就能换来的。 “王子以为很容易么?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世间的每项技艺都得千锤百炼才能纯熟,可不比行军布阵容易。”温长宁摊开两手,向他展示掌心处的茧子,“我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千金,育苗育种、种植收割样样来得,王子以为我只会享福不懂吃苦,实在会错意了。” 塔骨木终于凝神,“你还懂稼穑?” 这趟过来,他特意向景德帝要了不少粮种菜种,但,没有专门的人教授也不行,他们那里都不懂如何侍弄这些稀罕物儿,诚然他可以再要几个农学博士,可谁知道人家是否听话?万一背地里使点绊子,他也察觉不了,总不能一剑杀了。 可王妃必定是与他齐心的,彼此利益一致,怎可能背叛他?虽则父汗与国内的人都对农桑不以为然,习惯了放牧牲畜维生,闲时到周遭劫掠一番、打打牙祭就是,可塔骨木很知道,只有依靠耕种才能养活更多人口,他可不满足于方寸之地,将来待他继位,须要慢慢坐大,再伺机向外扩张——当然,这些就不必告诉外邦人了。 塔骨木奇道:“你怎么会懂得?” 温长宁坦诚,她幼时曾随父母流放边地,不得不靠一双手辛苦打拼,别说庄稼了,就连树皮跟虫蛹她也都吃过。对了,那个地方离北戎似乎不远,说不定他俩曾经有幸见过一面。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87节 景德帝神色微微尴尬,温家蒙冤虽非他导致,可到底他也是先帝的儿子。子不言父过,后来纵使温家平反,这事也只能含糊过去,难道他要昭告天下,说先帝判错了案?所以温家也只能继续委屈。后来他有意给温父更高的职位,温妃却直言推辞,很难说是否心有怨言,罢了,好在此番可以稍稍弥补。 温妃眼中泪光点点,长宁是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可是,如今自己却要送她去受更大的苦楚——原本是想她留在身边好好享福的呀。 温长宁简单陈述完,觉得没什么可说了,剩下的,大概也只有对她容貌的不满意。其实她也不满意塔骨木的长相,可谁叫人家是天之骄子呢,生来就拥有选择的权力,而她只是被挑的那个。 温长宁道:“王子若心犹未足,我可请陛下挑几个美貌宫婢一同伴驾。” 这总可以了吧? 塔骨木摆手,“免了。” 他要那些花瓶干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多张嘴浪费粮食。 现在他对未婚妻倒是多几分好感,看起来还是挺结实的,应该足够抗造,性情似乎也还行,他顶怕路上听见哭哭啼啼的。 塔骨木望着座上拱手,“还望陛下尽快拟定婚期,我好及早返程。” 算他识相,景德帝满意颔首,吩咐钦天监卜定吉日,最好是在这个月,没有也得生造一个出来。 至于成婚的具体流程,就交由温妃准备罢,到底是一家子,让别人代劳也不安心。 温妃心情复杂,她既怕塔骨木拒绝,会让长宁名声雪上加霜,可对方真个接受了,又令她怅然若失,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来,说不定等她垂 垂老矣的那天,长宁都赶不及为她送终呢。 她谆谆拉着侄女儿的手,“照顾好自己,别让本宫为你担心。” 温长宁含笑,“姑母也请珍重自身,长宁日后不能在您跟前尽孝了。” 温妃眼泪又要下来,赶紧拿帕子揩了揩,“回家去吧,跟你爹娘好好聚聚,也叫他们有个念想。” 距塔骨木离京少说还有半个月的工夫,足以让她陪伴至亲,大约也是最后的相聚。 尘埃落定,几家欢喜几家愁,丽妃千恩万谢,慨叹温妃帮她挡枪,赶紧地又送了一匣子金珠来给长宁添妆,温妃看着里头华光耀目,心中着实不是滋味。 按照规矩,她得先收长宁为义女,之后才好名正言顺册封,虽说假公主比不得真公主分量,可终究是要上宗室玉牒的。 不知是否觉着妃位太寒酸,景德帝破例晋封温妃为贵妃,当然,陈贵妃也往上拔了一截为皇贵妃,如此才好腾出空档来。至于胡贵妃则在原地踏步,她琢磨着是否自己先前干的勾当被皇帝发现了,才让她跟温妃那个贱人平起平坐?一时间反倒不敢轻举妄动。 温贵妃冷哂,跟胡氏的账留待日后再算,但是帮凶她可不会放过。 于是很快,永宁侯府的九小姐生了场重病,经高僧卜卦,必得落发出家才能保全性命。林娇儿机关算计,到底还是落了个常伴青灯古佛的下场。 徐宁因在孕期不宜操劳,得空只去陪婆母说说话,其余的都无须她过问。 虽则不是她造成的,可到底亦有些内疚,看齐恒终日沉着脸一言不发,亦颇替他心疼:他与温长宁关系好坏且不论,那到底是他嫡亲表妹,感情上总是难以接受的。 然而圣旨已下,谁都无力更改。齐恒也只能尽量关照内务府,让他们不许偷奸耍滑,务必要比照着历代公主和亲的份例来,这些可是长宁以后的立身之本,哪怕看在嫁妆面子上,北戎也不敢太亏待她。 其中几个箱笼还真装着大袋粮种,有些尚未晒透晒足,泛着森森绿意。 徐宁随手捡起一把在手心搓了搓,“原来是真的。” 齐恒无言,当然是真的,这种便宜玩意儿还用得着弄虚作假? 徐宁道:“我以为会把种子煮熟了再送去呢。” 这样北戎人种一辈子也发不出芽来,记得以前看的童话故事,有个国王就是这么坑邻国的。 齐恒:…… 第115章 小气 徐宁自觉想的办法不错, 奈何这些人意欲彰显泱泱大国气度,皆不肯听她的。 徐宁也只能自我安慰,不听就不听罢, 反正等北戎日益做大富强,要操心的也不是她。自然, 这非一朝一夕之功, 塔骨木这会儿还未登基呢,说不定到时她已成了含饴弄孙的老太太, 又或者已不在人世。 真让那边看出蹊跷,倒霉的也是长宁公主, 毕竟她们远在京城鞭长莫及,可温长宁却要在异国他乡讨生活。这么一想,徐宁倒能理解齐恒了,为了妹妹不受连累, 他非但不能得罪那边,反而要尽力示好才是。 温长宁这个公主封得还是挺有排面的, 景德帝并不肯怠慢,而是义正辞严让礼部举行册封礼, 授以玉带, 按照序齿, 她比丽妃所出的齐菡萏还要大些, 因此也是名义上的长公主,丽妃对此并无不满,人家帮自家闺女挡了劫难, 她稍稍礼让些也是应该的。 倒是胡贵妃惠妃等人颇有微词, 在她们看来,高低封个郡主也就是了, 难道塔骨木还敢挑三拣四不成?皇帝这般大张旗鼓,把个臣子之女捧到天上,怕是要纵得温家生出野望来。 当然,当着温贵妃的面她们并不敢说这些话,胡氏自从看见林娇儿被如何送去庵堂的,心里便着实捏着把汗,怪道兔子急了也咬人,温氏平日里不声不响,报起仇来竟如此痛快,她胡家虽然家大业大,也禁不起小人暗害,必得仔细提防才是。 惠妃现今位份在温贵妃之下,就更不好作声了。 温贵妃看着往日的对头纷纷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并无多少喜悦之情,固然她是扬眉吐气了,可是,付出的牺牲未免太大。 奈何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断不能再缩回去。 温贵妃将罗列的清单呈给徐宁,“稍后你亲自送去罢。” 长宁既已受封,她的嫁妆自有内务府料理,不必温家再出半文。或者二老愿意另外添些,也得上报公中,怕有何掺杂,还是一笔笔记清楚为好。 她发了好几封诏书请弟媳妇进宫协商,温太太只管称病,温贵妃十分无奈。 “家里如今怕是已经恨上我了。” 不止弟妹,也包括已经年迈的双亲,恐怕都认定她是个贪慕虚荣的小人,否则为何至今无一封家书问候?又不是聋了。 徐宁宽慰道:“没有的事,定是百忙之中抽不开身来。” 温贵妃叹道:“你不必哄我,我知道的。” 甚至她自己心里都有点疑惑,难道她就没半分牺牲长宁的想法吗?沉浮深宫数十载,她太知道如何逢迎上意,有得必有失,为提升她们母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必要的付出亦是值得的,譬如这贵妃之位,焉知不是皇帝对她的补偿? 无非长宁的自愿态度掩盖了她心底那片阴暗罢了。 徐宁闻见殿里浓重不少的酒味,便知婆母此时的负罪感有多强。其实,她觉得温贵妃已经够善良了,论迹不论心,谁能保证想法永远清白、不染半点瑕疵?区别在,正常人能及时控制自己,而那些宵小之徒则会放任自流罢了。 徐宁差人将嫁妆单子送去温家,又召表妹来王府说话。 她是个务实的人,虽然怀疑过温长宁毛遂自荐是一时冲动,然而和亲的圣旨已下,两国连国书都换过了,此时再设法私逃,等于自寻死路。 她只能在最后的时间予以补偿,倘若表妹有什么心愿尚未达成,或者她可以帮点忙——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不是要她摘天上星星,徐宁都有法子可想。 温长宁摇头,“不用,现在就很好了。” 唯一的遗憾,便是那人仍不知去向,他大概也不知道她快要嫁人了吧。 可惜了,她原本想亲自告诉他。 徐宁见对面神情惆怅,只当她为乡愁困扰,身边总没个说话的人,也难怪她多思多虑。 尤其她在林娇儿身上栽了这么个大跟头,怕是更畏惧跟同龄的姊妹们玩耍了。 徐宁想了想,又去找了杨九儿来,询问她这阵子能否充当玩伴,多陪陪温长宁。 杨九儿一听便拨浪鼓似的摇头,“我不行的。” 她倒不是嫌弃温长宁,可她俩能有什么共同语言?人家是正宗的古代闺秀标准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对这些却一窍不通,只会几个简单的小游戏,什么踢毽子抽陀螺钓蛐蛐儿,下棋也只懂简单的五子棋,这不明摆着让人笑话? 徐宁鼓励道:“你就试试嘛,谁天生什么都会?” 她只是不想表妹成天暗自神伤,帮忙找点事消磨时间,混着混着就过去了。 杨九儿十分为难,架不住徐宁一腔盛情,再者人家对她颇多照拂,她总不能忘恩负义,遂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原本只是敷衍差事,岂料两三日后,杨九儿便如获至宝。新玩伴秉性聪慧,连她自创的扑克牌都能看懂规则,要知道她教了身边丫头快半年都不见长进呢。 可惜只能两人对打,三皇子是只晴雨表,脾气时好时坏的,更不愿参与赌博,杨九儿十分遗憾,若有三个人,正好可以斗地主。 温长宁性子虽然闷了点,好在杨九儿大大咧咧,并不嫌弃人家话少。且两人对待游戏的态度都一样认真,更让杨九儿相见恨晚,牌场如战场,要么就全神贯注投入进去,敷衍了事糊弄谁呢。 可惜婚期在即,这新朋友转眼就要远去,杨九儿当真不舍。 徐宁看在眼里,稍稍松了口气,她就知道三嫂有办法,跟三皇子那种奇葩都能相处得来,何况只是内向点儿的温长宁? 再冷酷的坚冰也会被炽热融化,女主果然是天生的小太阳。 齐恒见她这样为表妹着想,也颇感慨,“我原以为你有些瞧不上她,如今瞧着,倒比我做得还多些。” 徐宁叹道:“去年若是听娘娘的话,纳长宁为侧室,也就没这些麻烦了。” 他俩算不算无形中毁了一个女孩子的人生?可是,谁都无法预料以后,世上到处都是阴差阳错。 齐恒嗔道:“不许你再说这些话,都过去了还提它作甚。” 他最不愿将就,若为了护长宁周全便召她入府独守空房,那不但对不起长宁,也对不起自己。 何况,怎知长宁嫁去就过不好了?他对温家人骨子里的倔犟还是挺有信心的,无论遇到何种艰难坎坷,他们都不会轻贱自己,总有法子能渡过去,这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历代和亲的公主虽有芳龄早逝的,可也不乏活到八九十仍精神矍铄的,端看个人心境。 齐恒道:“说来好笑,塔骨木近来找我打听长宁日常起居,似有讨好之意。” 这人也真算得能屈能伸,原本瞧不上大齐偷梁换柱,可自从听闻长宁懂稼穑之技,便如获至宝。铁矿的事都闹开了,他以为北戎王子脸上多少会有些惭愧,谁知此人脸皮比城墙还厚,一副没事人模样,仿佛他撒的谎没被戳穿似的。 但也不得不承认,唯有这种人才能混得如鱼得水。齐恒本来不看好他继任大汗之位,这会儿反倒有所改观。 徐宁道:“你告诉他了?” 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就算塔骨木受利益驱动才来讨好公主,保不齐也能日久生情,她当然愿意促成一对佳偶,否则日日相看两厌,那日子还怎么过。 齐恒摇头,“当然没有。” 说是说了,不过是照着相反的方向说的。譬如长宁爱吃鱼,他偏让塔骨木准备油汪汪的红烧肉,可想而知表妹会是什么脸色。 徐宁:……太坏了吧,有你这般当哥哥的? 齐恒面露得色,“谁叫他算计我来着,我自然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花粉的事虽是他有意放任,可塔骨木轻易入局,足以证明这小子心术不正,为了赢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如今却前倨后恭,反过来找他帮忙,他便得让塔骨木知道,当他齐恒的妹夫可没那么容易。 总归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无碍两国体面,他就不信塔骨木敢为这个发作。 塔骨木并未发作,因温长宁并未表现些许不满,很平静地将那块肉咽了下去,还称赞味道很好——都是自家人,她当然看得出表哥耍的把戏,可是,表哥也不知道,自从几年前偶然被鱼刺伤着喉咙后,她早就不爱吃鱼了。 塔骨木尽管马匹拍在了马蹄子上,却也未叫她十分厌恶。 横竖她只是想换个环境,丈夫是否合心意,其实无关紧要。目前看来,塔骨木倒也不算太坏。 他或许永远也不会懂得她,这样更好,她的心门早就关闭,不会轻易朝人打开了。 是夜,她偶然在窗边发现一张信纸,是谁送的?问丫头,都说不见有人来过。她们家本就偏僻,这阵子忙着应酬宾客,老两口更是一倒头就歇了。 她怀着紧张的心情将信笺展开,上头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大字:路上平安。 心中大石倏然落地,至此,再无留恋。 第116章 锦鲤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88节 文思远回来得十分突然, 谁都没告诉,还是守在朱雀桥那边的老妈子发现灶间起了炊烟,担心走水这才爬起来查看, 原来是姑爷!姑爷还打算自己做饭! 徐馨一接到消息,马不停蹄就从娘家赶回去, 这段时间她住在徐家养胎, 固然十分安宁,可心却无时不刻不悬着, 这狠心的人,抛下她许久不闻不问, 若非她机灵,让婆子时时留意,是不是现在还要瞒她? 原本想痛骂他一顿,见了面却只是簌簌落泪, 泣不成声。 生怕他只是忘了行李临时回来拿,徐馨赶紧捂着肚子, “我有身孕了。” 似乎怕他不相信,赶紧补充, “是真的, 已经请大夫看过。” 文思远一怔, 颔首, “很好。” 面上多少松动了些。 徐馨看出他已不似当初那般怨怪她,心下一宽,怪道都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她固然鲁莽了点, 可也得体谅她孕中急躁啊,到底他还不是没良心的。 罢了, 回来就行。徐馨无意问他去了何处屈就,这段时间又赚了多少银子,她扪心自问,自己大概是将他催逼得太狠了,预言就在那儿,过分在意往往适得其反,何不顺其自然些?连大哥那样的榆木脑袋都能侥幸中举,没理由他会一辈子穷愁潦倒。 徐馨殷切道:“你饿了,我来帮你生火罢。” 烧得灰头土脸的,还怎么去外头教书。 见丈夫不解地看着她,徐馨抿唇一笑,“你别看我这样,这段时间我学的可多了,保准又快又好。” 娴熟地点燃火捻子扔进灶膛,便要往里递柴。 文思远随手接过,“我来,你去边上坐着吧。” 顿了顿,“有身子的人该好好歇着。” 徐馨唇畔笑涡更深,“我帮你择菜。” 婆子看在眼里甚为感慨,早这般彼此体谅该有多好,男耕女织,和和美美,作甚非闹得跟冤家似的。 随即就见大小姐将一筐水灵灵的青菜撂在她跟前,示意她去外头摘干净。 徐馨倒不是偷懒,而是她对家务活的娴熟程度并没达到她夸口的那般——王氏疼她跟眼珠子似的,哪里舍得让她劳累,更兼身怀有孕,所谓的亲力亲为不过是做做样子。 万一菜里吃出虫子来,不就白费了她一片苦心吗?可见专业事还得交给专人来做。 婆子唯有感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小姐还是那个大小姐。 徐馨夫妻团聚之事,家里也知会了徐宁一声,令她宽心。徐宁并不在意这两人爱恨情仇,可回回为了点陈芝麻烂谷子扰得旁人不得安生就实属作孽了,破锅配烂盖,还是锁死为好,差守卫送了点补品过去,算是庆祝他俩小别胜新婚。 至于温家那头,徐宁琢磨一番,还是隐瞒为宜。她不能保证温长宁对文思远是否怀着别的想法,或是单纯宾主之谊,可无论如何,都到这关口了,自然还是别起风波为好。有些感情丰富的人,往往一时冲动而改主意,谁知道表妹会否见到文思远又决定不嫁了呢? 好在,温长宁并未问起那位,而是一心一意绣嫁妆,不是带去北戎,而是留待家中二老追思她的一颦一笑——可惜这时候没有照相机,不然直接照几张全家福该多简单。 徐宁遂提议,不如请宫廷画师去为温家肖像,这些人的技法虽偏神似不重形似,但表情达意却是一绝。 虽说理论上只为皇帝和诸位娘娘们当差,可只要给足银子,谅来没有办不成的。 温贵妃听罢自是欢喜,随即却流露出少许失落,以她如今跟娘家的僵局,他们断不愿跟她一起入画的。 罢了,只要长宁能安心出嫁便好。温妃振作精神,“去罢,持本宫的手谕到兆祥馆去,须多少银两,让他们尽管开口。” 温贵妃这回下足血本,但徐宁是天生的谈判家,哪能由着人狮子大开口,况且这些家伙平时在各宫捞的油水就不少了,贪心未足,谁知道多的钱花到哪去? 最终以五百两银子敲定,童叟无欺。 领头的画师还想从静王妃这里饶点甜头,提议不如帮她跟静王殿下也作幅画作? 徐宁眼睛一翻,“免了。” 她还没死呢,要制成遗像供人瞻仰,再过六十年也还不迟。 画师唯有咋舌,静王妃这泼皮性子,嘴可真毒,但愿小世子别继承她那副尖牙利齿。 照徐宁的意思,除了手绘那份留在温家,还另外临摹一份送进宫中去,她知道温贵妃必定也想亲眼瞧瞧——万一娘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说不定这也是最后的纪念。 光阴荏苒,转眼已到送嫁之期,因近来时气不好,乍冷乍热,温贵妃也偶染风疾,有痰淤之兆,太医嘱咐该静静安养,徐宁也劝她,大体都料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让自己跟二嫂来就行。 然而温贵妃坚持从榻上起身,她必得亲自为长宁送别,否则这辈子都无法心安。 徐宁苦劝不得,只能由着婆母喝下分量沉重的汤药,又画了极其精致繁复的妆容,集威严明丽于一身——为了侄女儿的排场,她也算豁出去了。 钦天监卜定的虽是吉日,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偏赶着正日子乌云密布,仿佛连老天爷也觉着晦气似的。 塔骨木倒是很好,他习惯了应付变幻多端的天气,往往这种时候意味着草原上将有场丰沛的雨水,牛羊也会更加肥沃。 女孩子大抵是胆怯的,听着隐隐雷声,他握紧身边人的手,“别怕,离得远着呢,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 哪知话音方落便见电光掣亮,惊得嫔妃们个个花容失色。 塔骨木自觉难堪,只得小声道:“别怕,我长得比你高,要劈也是先劈我。” 温长宁忍俊不禁,这人还怪好玩的,“大喜的日子,不许说这些话。” 塔骨木嘿嘿笑着,不管怎么说,他可有媳妇了,回去定得羡煞那帮兄弟,叫他们还敢在自个儿面前装模作样,他媳妇还会种地呢! 齐恒亦掀开大氅,让徐宁躲到他臂弯里。 徐宁莞尔,“我不怕打雷。” 雷只劈恶人,她又没干亏心事。 齐恒无奈,“我怕行不行?” 徐宁只好顺从地挨过去,这人真是,胆子比麻杆还细,怎么长到现在的? 另一边,温贵妃跟弟媳妇却是相顾无言。温太太听说娘娘卧病,以为她不来,自己才敢放心送嫁,怎料见面又是尴尬。 好在,仪式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温太太转身欲行,温贵妃忍住咳嗽将她唤住,“妹妹,请听我一言。” 温太太苦笑,“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娘娘也有许多的不得已,可是长宁,她是臣妇唯一的女儿,要她远嫁,如同从我身上剜肉一般。这样的滋味,您是无法体会的。” 她俯身郑重施礼,“请恕臣妇难以奉陪。” 温贵妃唯有叹息,她知道一时半刻的,家中必定过不去这道坎,唯有时间才能治愈伤痛,可是要等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 她也曾是温家的女儿呀。 徐宁劝道:“您给他们点时间慢慢消化吧。” 将心比心,换谁身上都挺难受,这种事根本就无对错可言。 温贵妃拍拍她手背,“所幸还有你跟恒儿陪在本宫身边。” 吹牛是徐宁强项,“当然,咱们会一直陪伴您的。” 哪怕齐恒不在了,她也很愿意留在京城替他事母尽孝——就如同当初就藩时说的那样。 齐恒唇角微钩,小样,又想暗示他什么?他可没那么容易上当。 和亲虽在京城造成一时轰动,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日子还得按部就班过。除了杨九儿身边少了个玩伴,十分怏怏不乐。 她带着她那些“发明”来找徐宁时,徐宁眼角直抽抽,别以为她认不出扑克牌来。当然,她是不会承认的,当着杨九儿的面尤其还得装作不懂模样——老乡见老乡固然很感人,可是贸贸然相认,只会增加身份暴露的风险,她可不想被当成妖怪烧死。 杨九儿感到很失望,果然世间知音难觅啊。 徐宁没空理她,三言两语打发她回去,倒是春闱的结果已经出来,得赶紧瞧瞧去。 她对大哥徐椿的成绩原本不抱希望,本来中举人已经是撞大运,这回参加会试,强中自有强中手,走个过场也就差不多了。 岂料皇榜出来,又是大跌眼镜,徐椿竟以险之又险的名次挂在榜尾。 徐宁不敢相信,同样的剧本还能来两次? 齐恒也纳闷呢,大舅子为何次次都这般好运?本来以他的成绩该名落孙山的,岂料某家客栈的老板因与人有隙,仇家故意在水井里投了巴豆,于是住在里头的举子全都上吐下泻发挥失常,徐椿这才侥幸中选。 徐宁险些脱口而出干得漂亮,随即才意识到这话不太厚道,赶紧闭嘴,又以怀疑的目光看向对面,“别是你干的吧?” 齐恒:“……我没那么闲。” 大舅子中不中与他何干,真要作弊,面授机宜不是更快? 徐宁想想也是,看来她这大哥是天生锦鲤命呀。 第117章 吉兆 按照定制, 会试结束后即是殿试,在皇宫举行,由皇帝亲自出题, 贡士回答,依据答题的结果分成三甲。一甲录取三人, 即状元榜眼和探花;二甲若干, 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称同进士出身。 这就禁不得取巧了, 按照规矩,面圣之前须沐浴斋戒, 焚香更衣,连面目有暇都不得入内,更别说身带异味,指望人家闹肚子可不太现实, 且除了一甲固定授予翰林院编修、修撰之职外,其余人等并无太大差别。 以徐檀的伯府出身及与齐恒这层裙带关系, 在翰林院谋个庶吉士还是挺容易的。 齐恒叹道:“可惜,北戎人若来得再迟些, 表妹亲事多半也就定下了。” 虽不乏沧海遗珠, 可能在会试中脱颖而出的多为佼佼之辈, 齐恒业已看了好几位正当风华的青年才俊, 个个都做得亲家。 徐宁劝道:“过去的事就别提了,焉知表妹现今过得不好?” 温长宁那种脾气,嫁去规矩大的人家反倒受罪, 人家绵里藏针, 她就只会内耗,反而草原上没那么多规矩心眼,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怎见得不是条好出路呢?塔骨木除了相貌差些,各方面倒也堪为良配,粗粗鲁鲁,没准还能当开心果哩。 齐恒也只能这般宽慰自己,但他并不止为表妹婚事遗憾,年年恩科,都是诸皇子们广纳人才之时,趁气候未成,及时招致麾下,将来也好为自己效力。据他所知,安王与吴王便已挑中了好几位,最普遍的做法,便是从母族里指一桩亲事用以拉拢,既为姻亲,说话做事也更便利些。 可惜温家实在没什么人,故而贵妃娘娘虽有此心,却无处施展。 徐宁道:“一甲那几位也被挑走了吗?” 齐恒颔首,“探花已入大哥门下,至于榜眼,昨儿我才瞧见他在会宾楼跟二哥用膳。” 其实这届探花比榜眼才高,但探花一职非常人做得,得是容貌俊俏、超凡脱俗者才可担任,景德帝遂大笔一挥,将此人硬生生往后调了一名,也难怪人家郁闷,转眼就投效安王去了;至于吴王为何不肯抛出橄榄枝,只是同性相嫉,见不得人家比自己出挑。 倒是状元至今无意到何处高就,虽不少世家意欲将女儿许配给他,连李阁老都纡尊降贵前来问询,此人只是笑着摇头。 徐宁咦道:“他生得很难看么?” 齐恒摇头,“虽比不得探花那般秀逸天成,但也是掷果盈车、看杀卫玠之辈。” 可惜这样的美男子,早早便定了亲事,两人还是青梅竹马结伴长大,只是家境多少寒酸了点,。如今他口口声声要娶个村姑为妻,不少人家都在笑话呢。 徐宁莞尔,“信守承诺,不慕荣华,这样高义之辈,殿下更不能错过了。” 她想了想,“何妨请娘娘收其为义女呢?” 反正温贵妃已经收了个温长宁,再多个也无妨,这种口头上的虽比不上正式册封的,公主郡主是别想,但,讨个县君、乡君之类的封诰也挺容易,如今没了身份之别,也可成全一段佳话。 齐恒抚掌,“大妙。” 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叫人家承他的情,且那女孩子无家族依托,自然也不怕另觅山头。 望着徐宁赞赏不已,“得此贤妻,实乃愚夫之幸啊。”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89节 徐宁抿唇,“我不过想一出是一出罢了。” 世上有情人太少,怎么忍心拆散?她还算好的,盲婚哑嫁倒也处出了真爱,可那些勉强凑成的怨偶呢?月老太忙,顾不上凡夫俗子,她好歹有点能力,能帮一把是一把。 温贵妃虽身体欠佳,对儿子的事业向来重之又重,听说有机会拉拢当朝状元,自然不敢怠慢,“找个机会让那女孩子进宫来罢,见面之后本宫自有决断。” 若真是模样性情俱佳的,她并不介意多认门子亲戚,当然丑过无盐的就免了——颜控第一。 徐宁答应着,心想世人虽多忌讳以貌取人,但个个都在以貌取人,可见长相还真是最大的评判标准,外表不足以吸引眼球,别人凭什么注意你的内在?就拿她来说罢,齐恒若生得跟丑八怪一样,她也不会轻易答应替嫁,可见人的劣根性在所难免。 温贵妃打量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下个月就要生了吧?本宫让接生姥姥提前去王府住着,也好方便照应。” 为着徐枫身子欠佳,杜姨娘被召回伯府,左右徐宁胎气早就稳固,不必人时时看顾。母亲盯着,她想开点小灶都不容易。 趁宫人们下去倒茶工夫,徐宁悄悄上前,“娘娘,我有话和您说。” 附耳低语了几句。 温贵妃蹙眉,“这不太好吧。” 也忒冒险了吧。 徐宁目光闪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娘娘,咱们何妨赌一把。”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况且她既然敢提出来,自然有把握周全自身。 温贵妃无奈,知道她向来胆大心细,可是…… “你跟恒儿提过没有?” 徐宁想都没想,“这话我只跟您商量,咱们内宫女眷的事情,何必让他一个爷们掺和。” 万一失败,也可避免牵涉其中。 但这种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她们要扳倒的可是相当难以对付的敌人。 温贵妃斟酌再三,也只好叮嘱道:“你自己掂量着罢,只一条,凡事以你身子为先,不许胡来。” 徐宁笑盈盈点头,“当然。” 她才没那么傻呢,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无非挖个坑,看人家跳不跳就完事了。 虽只是三甲末尾,诚意伯依然老怀甚慰,他当年也是出了名的早慧,可就没长子这般运气,屡战屡败,说不定椿哥儿以后比他爹还出息。只有糊涂人才会嫉妒儿子成才,诚意伯这种大家长,自然巴不得雏凤清于老凤声,好让徐家世世代代绵延下去。 出了这般喜事,免不了又是广纳亲朋张灯结彩,就连徐椿的丈人、萧老爷子也拖着半边风痹之躯,不辞劳苦来为女婿道喜,父子俩愈发高兴,赶紧奉若上宾,瞧那老东西乐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可知这门亲结得有多争气。 王氏冷眼瞧着,能吃能喝,挥洒自如,哪里像有病的样子?可见大过年椿哥儿就是被诳去兰陵的,假以时日,没准待萧家比王家还亲,这没良心的爷俩! 徐馨劝道:“他要走动就随他去呗,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效仿孟尝君结交满天下,多门亲戚也不算坏事。” 她现在是想开了,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还是慢慢来为好。大哥先去翰林院站稳脚跟,将来也能拉妹夫一把,朝中有人好做官,再怎么志大才高,没人提携也不行。先前她处处跟娘家较劲是想偏了,她一个出嫁女,真遇上什么事儿,能给她撑腰的就只有娘家,譬如文思远不回来,难道她要孤零零在外头生孩子? 王氏看着她渐渐显怀的腰腹,嘱咐道:“你又何必亲自过来,叫人走一趟就是了。” 徐馨低眉,“我比不得三妹妹身娇肉贵,这孩子也免不得跟我受些苦楚的。” 静王妃出手阔绰,送的礼物也很是不凡,她没那般家底,只得亲自绣了幅“鹏程万里”的锦旗,来为兄长祝贺,相形之下不知寒酸到哪儿去了。 瞧见女儿委屈,王氏道:“椿哥儿是你同胞兄弟,咱们何必讲那些虚礼,你有这片心就好。” 少不得另外掏些体己出来让女儿捎带回去,怀孕的人不好好补养怎么能行,瞧她天天粗茶淡饭,脸都饿瘦了。 徐馨假意推辞,到最后还 是勉为其难收下,心底十分称愿,到底娘还是最疼她的:如今人人都议论静王妃腹中之胎贵不可言,她真怕母亲也跟着趋炎附势。 慈宁宫中,众人齐聚一堂陪邓太后说话,徐宁独在邓太后椅边置了张软榻,可见待遇特殊。好在她进宫次数不多,嫔妃们纵使吃点飞醋,倒还不十分嫉妒。 菡萏公主童言无忌,“五嫂,外头传言你做了怪梦,是真的吗?” 徐宁吃着梅花糕,愉快摆手,“没有的事,都是她们瞎传的。” 吴王妃嗔道:“还装呢,连我都有所耳闻,腾蛇乘雾飞入腹中,可是大吉之兆。” 她怀阿宝的时候正值内忧外患,又为那叛婢气得,天天夜里做噩梦,就没睡过一个整觉,哪像徐宁这般气色红润。 周遭七嘴八舌,徐宁不好意思地放下糕点,拍了拍手上碎屑,解释她从没说过这种话,都是王府里胡编乱造,起因不过是她窗边发现一条小蛇,慌得忙叫人铲走,不知怎的越传越玄乎。 不过那蛇也奇怪,通体碧绿,跟玉雕的一般,怪漂亮的。 陈皇贵妃熟读掌故,意味深长道:“昔年汉高祖斩白蛇而起义,静王妃这胎或许真是贵不可言。” 看向一旁沉默着的胡贵妃,“妹妹,你说是不是?” 胡贵妃笑意勉强,她本不愿相信,直到昨儿召钦天监来问卦,那番话却令她如坠冰窖。如若真让静王妃平安产下此胎,对她跟吴王许是大大的不利。 第118章 生产 胡贵妃原本不怎么相信这些, 架不住那钦天监监正言之凿凿,说什么东方大明,将于北方星宿不利, 她的昭阳殿可不就在北宫! 况且,这本就是胡家荐来的人, 有何理由对她扯谎?胡贵妃倒也怀疑过是否温氏做局, 可温妃自从昔年被皇帝训斥过后,行事收敛许多, 很不该这样冒进。 静王妃素来谨慎就更不会了,如今人人的眼睛都盯在她肚子上, 平白说这些话惹人嫉恨,有何益处? 胡贵妃神色几番变化,情绪实在跌宕,也没注意皇贵妃的问话便匆匆起身, “太后,妾身子有些不舒服, 想先回去休息。” 邓太后不置可否,冷淡地命人送她回宫, 古语说得好, 当局者迷, 越在意什么便越害怕失去什么, 在场除了胡贵妃,都没人把徐宁做的梦当回事,太子都还没立, 哪里就着眼起皇孙来, 皇帝也不可能为个乳臭未干的孙辈更换继承人选,不过付之一笑罢了。 徐宁笑盈盈品着茶, 若胡贵妃只是个没文化的粗俗妇人,大约烦恼一阵也就没事了,偏偏这位娘娘出身书香门第,自然知道汉书里头那句:太白经天,天下革,民更王。 天象的变化,往往与政权的更迭联系在一起,她可以不信,却担心皇帝相信。人啊,最怕的就是瞎捉摸,往往没病也要折腾出病来。 现在她可以安心等待收网了。 吴王妃并不在意徐宁怀的是否大贵之胎,她只要自己的孩子日后平安喜乐就好,那些个权力之争,掺杂进去未必是好事。 她摸了摸徐宁肚腹,“我认识一个有经验的稳婆,懂得调制恢复身段的香膏,等你生完,我让她帮忙调理去。” 接生姥姥一般找信得过的人,她就不掺和了,可产后也有许多方面需要注意,她作为过来人,自是因为交情好才给徐宁提供帮助,交情差的她才不告诉呢。 徐宁瞥了眼二嫂依旧圆润有致的腰身,好险没问出口:您生产前是有多胖啊? 这已经是调理之后的结果?真不是反向广告嘛! 不管怎么说,徐宁还是接受了吴王妃的好意,胖就胖点吧,谁都不可能一辈子腰肢楚楚如少女,气色好才是真的好,她也怕落下月子病产后风什么的——先生完再考虑罢。 齐恒也知道遇蛇的事,毕竟是他亲眼见着的,可怎么越传越烈,演化成腾蛇乘雾,他却摸不着头绪。 “你当真做了那梦?” 徐宁翻个白眼,“怎么可能。” 再说,当日俩人不是在一起呢,那其实是一条无毒的翠青蛇,为着追捕青蛙来到窗台上,徐宁原本想捉起来喂养的,奈何半夏等人坚决反对,说什么对胎儿不利——呵呵,其实是自己害怕吧。 徐宁只得罢了,为了一条爬宠弄得满屋子心惊胆战也不太好,何况这翠青蛇听说胆子极小,很容易应激吓死,秉着杀生不如放生的理念,徐宁让人挑去竹林扔掉,反正她屋里已有了只天牛,再多几个就真成动物园了。 流言扰扰,齐恒并不甚在意,他知道父皇不信这些异端邪说,只要自己稳得住,其实无关紧要。 他握着徐宁手,“再过数日就要生了吧,我告了假,安心在家陪你。” 徐宁嗔道:“何必如此,叫人说你不务正业。” 齐恒吻了吻她额头,“你就是千秋大业。” 肉麻兮兮的,徐宁耸耸肩,抖落一地鸡皮疙瘩,心里却泛起丝丝暖意,原来对着喜欢的人,情话却是这样动人,她再也不贬低言情小说了。 姜管事轻咳了咳,“殿下,接生姥姥已经到了,您看如何安置?” 宫里规矩与别处不同,对积年的宫婢们尤为尊崇,往往比那些位份低微的主子还更体面些,只瞧这些人的岁数,保不齐还有给齐恒收生过的呢。 齐恒命拨去东厢暂住,那儿地气暖和,以防有个头痛脑热,临时抽不开身来,不过他对葛太医还是更信得过些,宫里的接生姥姥虽经验丰富,可难免有倚老卖老之嫌,加上偶尔会用些土法子,什么热水淋头、生拉硬拽之类,他可不想孩子一生下来脑袋就是扁的! 徐宁忍俊不禁,“您太多虑了。” 齐恒故意逗她玩笑,长宁出嫁后,两人各怀心事,府里实不似以往轻松快活,好在,新生命的到来即将填补这份空缺,果然人丁兴旺才能家和万事兴。 徐宁的产期比想象中来得更快点儿,还在月底便已发动,稳婆却都说不足为奇,头胎多多少少会有点早产的,生的时候才叫费劲呢。 对了,葛太医为何不在?他大人一向负责王妃身子,得有人斟酌着用药啊。 齐恒沉下脸,“葛太医呢?” 姜管事低首下心,“从晨起便不知所踪,太医院那边也说没看到点卯。” 这人可真是,兢兢业业大半年了,临了怎忽然懈怠起来?帮王妃平安生下孩子,他也好讨赏呀。 齐恒声音微带急躁,“派人到家中去请,务必要将其带来。” 就怕吃醉了酒昏睡不醒,早知如此,干脆就该扣押在王府里。 姜管事:……那也过分了点,人家又不是囚犯。 偏偏葛太医是个注重享受的,他那栋豪宅远离城郭,在一处风景宜人所在,一来一回不知得费多少工夫,倘若王妃…… 姜管事明知任务艰难,也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速速命人备马——到这关口,他哪里还有闲工夫坐轿,少不得舍出这把老骨头颠簸一回罢。 另一边,向荣匆匆带了个面貌老成的年轻人过来,看服饰品阶,不过是太医院中学徒之流,但这已经是葛太医门下最得力的药童了。 据他自承,往日葛太医开的方子他都有一同看过,故而对王妃体质知之甚详。 齐恒阴沉着脸,虽则此人还未独立办过一件差事,可事从权宜,也只能交由他来。 “若王妃有何三长两短,本王要你提头来见。” 向荣暗暗捏着把汗,王爷素日最宽和的,今日怎如此严苛?要人家办事就得好言好语,这样厉声恫吓,不是白白得罪人么。 常山却安之若素,施了一礼便俯身进殿。 徐宁见他并无意外,而是立刻交代下去,命稳婆和她身边婢子都以常大人为尊,不得违误——不出意料,此番过后,常山理应能在太医院谋个差事了。 半夏和白芷都在外奔忙,红芍因为容貌生得得天独厚,原本在床边替徐宁加油打气,可半夏自从发现常山多望了红芍两眼,立刻怒气冲冲,脚不沾地将人给拉走了,小蹄子就会惹祸,这种时候怎么能分心? 齐恒按捺住波翻浪涌上前,见徐宁很有精神地吃东西,宽慰道:“葛太医就在路上,别担心。” 徐宁点头,将红糖发糕分给他一块,“你也尝尝,待会儿还有的熬呢。” 她已然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本来徐宁想问厨房要点面条汤,可稳婆婉转建议,最好少用流食——眼中的讳莫如深让徐宁顿时意会,不能细想,再想就没胃口了。 万一那种情况真的发生,她估摸着自己以后都没办法面对枕边人,要么,还是将他赶出去为好? 真愁人哪。 诚意伯今日适逢休沐,本想着睡个懒觉,哪知太阳还没晒到屁股就听见消息,静王妃要生了。 乖乖,他马上就能见到宝贝外孙了?得赶紧候着准备接驾。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90节 哪知来人又说葛太医忽报失踪,这会儿正在紧赶慢赶地找寻,诚意伯顿时沉下脸来,不着调的老东西,凭他天大地大,这几天都该匀出空闲才是,倘宝贝外孙有何不测,他定跟姓葛的拼老命! 要么他荐几个大夫过去?正好他认识相熟的。 王氏扯了扯丈夫衣角,“老爷,先听听王府那边怎么说。” 葛太医走了,太医院又不是没别人,哪里用得着外头大夫。她可不愿掺和这档子闲事,倘若徐宁是个没福气的一尸两命,回头赖在他们头上,她可担不起这干系,倒霉催的! 来人道已经有人负责照应,正是葛太医门下高足。 诚意伯略略心宽,这才像话,可三丫头头一遭生产,又遇上意外,怕是得吓坏了吧?当老子的也不便踏入产房,对了,他怎么忘了? 诚意伯赶紧命传杜氏过来,母女连心,当娘的在一旁,三丫头多少有些底气。 王氏笑意勉强,“老爷,按照规矩,得王妃亲自传召,杜姨娘方可入内。” 命妇尚且得守着礼制,一个妾更不消说。这么不明不白闯过去算什么?传开了得笑掉大牙。 诚意伯瞪着眼,王氏没半点心虚之态,她可不是故意唱反调,为老爷名声思虑才劝谏的。 好在,来访的小太监机伶得很,“伯爷爱女情切,殿下必然不会怪罪,待会儿奴才先进去通报一声就成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王氏无言,只得任由杜姨娘登上马车,打量她那一身行头,衣裳首饰都是歪的,脸上粉也没抹匀,丢煞人也! 第119章 取名 见岳母进门, 齐恒立刻起身相迎。 他对待杜姨娘与诚意伯夫人,礼数上并无任何区别之处,甚至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情绪要更亲近自然一些, 可见态度上的亲疏溢于言表。 杜氏见他脸色惶然,也不似以往那边拘礼, 反而温和地拍了拍女婿手背, “我明白,阿宁就让我来照拂吧, 殿下去外头守着便好。” 用不着多说,他们在意的是同一个人, 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出发点也都是为她好。 齐恒颔首,没有强求一定留下,诚然他希望能时时刻刻陪在徐宁身边, 但这种时候,徐宁更需要她母亲的帮助——血缘的力量是神秘不可分割的。 留恋地望了眼帐中, 齐恒踏步出去,眉间重新攒聚起怒火, 掘地三尺也要把葛太医挖出来! 徐宁反倒松口气, 他在这里, 她反而更加紧张, 生孩子的时候总归漂亮不到哪儿去,疼的撕心裂肺,他也只能干看着。且还有徐宁最在意的情况, 万一真的大小便失禁呢?她估计下半辈子都没法做人了。 母亲却无妨, 她本就是杜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这会儿才刚发动,腹下仍有一阵阵浪潮似的隐痛传来, 徐宁强打起精神跟母亲玩笑,“您就这么过来,太太没说什么?” 以王氏的脾气,理应千方百计拦阻,她巴不得徐宁一尸两命呢。有种人天生眼皮子浅,自然意识不到一个小世子能给徐家带来多少好处。 杜氏用浸湿的热毛巾给她擦汗,温声道:“别瞎说,家里都盼着你好。” 徐宁撇撇嘴,娘撒谎的时候老爱往地上瞟,生怕人家看出来似的,这毛病不改,以后到外头可怎么活哟。 不过娘能来她就很高兴了,徐宁本就不在意那家人的看法。 徐宁沉默半晌,“娘,当年您生我的时候,有没有一点害怕,或是盼着我死了?” 现在她就有这种感觉,什么为母则刚,都不及未知的恐惧来得深刻,听说当时便宜爹还在衙门里当差呢,杜姨娘一个人孤零零在厢房里生孩子,她所感知到的担忧害怕,或许比徐宁此刻更超出数倍。 杜氏拉着她的手有点出神,“当然。” 大夫也说了,她这胎肚子圆圆,多半是个女孩儿,阖府都没放心上。杜氏那时候被方姨娘挤兑得没地站,濒临失宠,自然盼着能有个翻身的指望,可郎中一席话却仿佛兜头冷水浇来,透心尽是凉意。 生的时候亦百般不顺,稳婆说她骨盘狭窄,孩子的头老是下不来,逼她使劲再使劲,杜氏累得都快虚脱了,心想生出来有何用,根本无人在意她们母女,不如一同到阎王爷那里算了。可想起怀胎十月的点滴相处,就只有它陪着她,杜氏不识字,叫人找了各种典籍来念给自己跟孩子听,每当这种时候孩子总是格外听话,也不踢她了,杜氏就觉着,这大概是生来的默契罢,她相信必将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徐宁听得入迷,原来她有成为才女的资质呢,可惜后来竟荒废了——等等,也说不定她打胎里就讨厌读书,一听见就打瞌睡。 “后来呢,生下来您该满意了?” 杜氏白她一眼,“哪有。” 她以为会是个玉雪可爱的小闺女,其实不过是个红扑扑的肉块,跟褪了毛的猴子似的,头发稀稀拉拉,眼睛也要睁不睁的毫无精神,要不是亲妈铁定得嫌弃。关键还爱吵闹,少喂一顿奶就嚎得跟什么似的,睡里梦里都不叫人安宁,杜氏每每夜游神似的起来换尿布,那阵子头发掉了一大把呢! 徐宁目瞪口呆,原来她小时候竟这么顽皮?她印象中长辈们都夸她早熟懂事呀! 杜氏道:“还不是被我给教的。” 太太那么个德行,大小姐又一贯骄傲自满目无下尘,再学着作天作地,不是等着自讨苦吃?好在徐宁虽开蒙晚,学起东西倒快,看她用脆生生的童音在自己面前背诵三字经时,她还是挺欣慰——天晓得,女儿三岁还不会说话,杜氏心里该多着急! 徐宁摸摸鼻子,莫名有点心虚,那是她故意装的有木有?她又不知道正常婴儿该是什么样子,弄得多智近妖,便宜爹保不齐得把她送进庙里去。 杜氏叹道:“不管怎么说,娘都很高兴你能到这世上来。” 那些孤单寂寞的日子里,若无徐宁陪伴,真不知如何熬过去。她很庆幸,自己当初拼尽全力将宁儿生下。 徐宁感动不已,本待多问问母亲小时候的趣事,然而胯/下一阵阵的湿意传来。破水,预示着她快要生了。 姜管事仍未赶回,杜氏这会儿也顾不得那怠忽职守的葛太医了,急急将常山唤到身前,事急从权,什么男女之大防都得撇开。 不过常山却谨慎地守在帷帐外头,一则宫里规矩如此,二则他毕竟是个生手,亲身上阵不如从旁指挥,由稳婆们负责收生事宜,有什么情况及时禀报,他好做出调整,又有一碗碗热腾腾的参汤从小厨房端来喂徐宁服下,徐宁有点崩溃,说好的少用流食呢?这会儿又不怕失禁了? 说实话,她已然感觉括约肌不受自己控制,难怪影视剧里常有人在厕所里生孩子,可真“顺便”呢。 两个时辰后,一声清脆婴啼划破寂静午后。夏天本就闷热,经过半天折腾,徐宁浑身上下更是湿淋淋的,如同水里捞出来一般。 好在大功告成,这桩劫难也算解脱了。 齐恒顾不得“产房禁地,不许踏足”的戒条,干脆利落直冲进来,谁说此乃血腥污秽之地,这里头可是他的妻儿。 他第一时间忙着关怀徐宁,徐宁略微心宽,“别担心,我好得很,都过去了。” 齐恒埋怨道:“你不知本王在外头度日如年。” 徐宁噗嗤一乐,稳婆都说她这生得算顶快的,像旁人那般折腾个一天一夜,他不得厥过去? 见齐恒脸色苍白嘴唇枯槁,可知的确消耗了不少精力,料想他也没空吃东西,正好半夏端了紫参雪鸡汤来,徐宁索性分他一碗,“您也尝尝。” 齐恒举起碗箸,随即想起岳母还在这儿,遂端过去,“您请慢用。” 杜氏摆手,她一个姨娘,在伯府时就习惯了饭食另开一桌,“待会儿我自个儿去厨房盛就是了。” 徐宁知道母亲脾气,当着人规矩大反倒不习惯,背地里跟那些丫头婆子还更自在,也便由得她去。 杜氏站起身来,想了想到底没忍住,“殿下不看看孩子?” 这两人从方才进门便忙着你侬我侬,浑忘了房里还有个小家伙似的。 齐恒一拍脑袋,赶紧命稳婆将婴儿抱来。 徐宁其实远远的隔着帷帐看了一眼,但心里实在没底,她以为娘说她小时候长得丑是诳她来着,可就她方才那眼,实在没法夸出口——说褪了毛的猴子都算高估了,那简直是颗皱巴巴的红皮花生。 也许她疲劳下产生幻觉也说不定,徐宁镇定心神,看着近在咫尺的柔软襁褓,好吧确实是只猴子,脸上活像被人打了一拳,鼻梁骨蜷缩在一起,倒是看不出塌没塌,最可恶继承了齐恒的单眼皮,不是说双眼皮是显性基因吗,怎么不随她呢? 齐恒的单凤眼倒是不难看,可那是五官脸型协调平衡后的产物,稍稍偏差一点儿,指不定就毁了整张脸——至少徐宁就不敢想象自己换成单眼皮是什么样。 齐恒却很高兴,搂着孩子亲了又亲,还照着五官一一比划过去,哪里像他爹,哪里又更像他娘。 徐宁只好干笑,不知道有没有男大十八变的说法,老天保佑,可千万给她个漂亮孩子呀。 本朝规矩,孩子记名须经礼部商榷方可纳入宗室玉牒,故而大名先不着急,倘若景德帝一时兴起要亲自给孙儿赐名那就更好了,到底这个孩子多半是未来的小世子。 齐恒的意思,可以先起个小名,方便称呼。 徐宁不假思索,“就叫阿丑吧。”人如其名,也不算辱没。 齐恒抗议,二哥家那位唤作阿宝,听起来就很珍贵,他的孩子岂能被比下去? 徐宁道:“民间俗传,起个贱名容易养活,以防阎王爷勾了魂去。” 有没有道理另说,反正吴王妃的孩子是挺多灾多病的,隔三差五头疼脑热,二嫂连求神拜佛都使出来了。 阿丑总比二狗、铁蛋、牛粪之类好听多了吧。 齐恒仍是抗议,他可没觉得自家孩子丑,老这么叫万一引发心理阴影可怎么好? 徐宁无言,“总得有个说辞罢。” 齐恒斟酌再三,“叫阿笨吧。” 小孩子呆呆笨笨点也不招人讨厌,听着还觉亲切——他抱了这么久也不见襁褓有何反应,大约是有点笨,他本来盼着儿子一出生就能唤他爹呢。先前在胎里不都已经教过四书五经了么,这么快就忘了? 看齐恒满脸失望,徐宁心说,你也没比我高明到哪儿去。 傻爹。 第120章 告发 得知静王妃平安生产, 胡贵妃虽然恼怒,却也无计可施。 谁成想徐宁这蹄子如此命大,没有主治大夫还能顺顺当当将孩子生下, 听说只用了两个时辰——她当年生吴王的时候,半个太医院都给搬来了, 也还足足费了一天一宿, 人比人气死人! 早知如此,就该想点别的办法, 但,支走葛太医本来也是下下策, 若非静王府上下包围得跟铁桶似的,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她又何至于此,更别说下毒了。 好在, 那孩子据说相貌平庸得很,并不似传闻里隆准龙颜, 原来是虚惊一场,害她提心吊胆大半月。她就说嘛, 龙生龙凤生凤, 一个庶女的种能强到哪儿去。 是她太杞人忧天了。 胡贵妃定定神, 叫来宫人, “把人放回去。” 目光微凛,“让他管好自己的嘴,若不想开罪本宫, 就守好秘密, 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聪明人理应有这份见识,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区区一个太医,还没有同她斗的资本。 吴王才从户部衙门出来,忙得脚不沾地,连口水都没顾上喝,这会子捧着碗茄汁鸡汤面大快朵颐,闻言诧道:“什么人?” 胡贵妃脸色微有些不自然,“你不用管,吃完了忙你的去。” 那些个内苑阴私她可不愿儿子沾染,当太子最重要是头顶清白、手脚干净,他只要安安稳稳等着人将他捧上那个位置就行了。 吴王很是无奈,“母亲,我早同您说过,不该做的事别做,您安心当您的贵妃不比什么都强?” 且他心里坚信,父皇属意的储君人选必然是自个儿,既无嫡长,便该选贤举能,他怎么看也比大哥那个废物强得多,这不明摆着的么?倒是母妃屡屡生事,叫他左右为难,如今还好,只是些小打小闹,不痛不痒,将来等他登基,若还管东管西自行其是,他这皇帝岂非成了傀儡? 胡贵妃哪知道儿子心里的弯弯绕,她千方百计帮他铲平障碍,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怪道都说儿孙是父母的债。 好在,母子俩都是心宽的,吴王也只是白问一句,他才懒得管内廷那些争风吃醋的琐事呢,左不过看哪个嫔妃不顺眼了呗。 一碗面吃完,吴王惬意地打个饱嗝,“这浇头真是不错,我让厨房给您盛碗来?” 胡贵妃没好气,“不用!” 气都气饱了。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91节 一直等到天黑,姜管事才看见姗姗来迟的葛太医,正欲上前叨扰,岂料葛太医就跟没看见他似的,门一关就熄灯歇下。 姜管事也不好硬闯进去,他是来求人的,不是来得罪人的,正左右为难时,好在府里见他迟迟不归送了信来,得知王妃平安生产,姜管事方才松口气,亏得王妃有福,否则他这趟罪过可就大了。 照墙根狠狠啐了两大口,姜管事方才拂袖而去。 回来添油加醋一说,齐恒面色也不太好看,“明日再叫他过来,本王亲自问他。” 姜管事心中称愿,让你这老东西摆架子,如今踢到铁板了吧,殿下脾气再好,可关乎王妃却是重中之重,你还敢不当心,嫌命长了吧! 齐恒本非讲小话之人,可葛太医几番作态,免不了发些牢骚。 徐宁仿佛一点都不生气似的,“那您慢慢问罢,也许他有何苦衷也说不定。” 这会儿她正把阿笨搂在怀里,揭开半边衣裳松松掩着,殊不知这欲遮还羞的模样更令人口干舌燥。 齐恒下意识别过脸去,“娘娘不是送了乳母过来?让她们喂便是。” 并非他拦着不让王妃养孩子,而是徐宁眼下面临一个顶尴尬的问题:她还没奶。 稳婆们都笑说这种情况并不稀奇,开点催乳的方子,弄点鲫鱼汤、猪肘子喝一喝,过两天就好了。当然,也不排除奶孔堵塞,因此让徐宁将孩子抱在怀里,或许慢慢啜饮着就通达了。 徐宁没有养孩子的经验,起初很担心小小的利齿会咬伤自己,岂料阿笨乖巧得很,在她臂弯安静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吮吸她胸口的皮肤,两片嘴唇就跟海绵似的一压一挤,有种奇妙的舒服。 谁说这孩子笨?明明很知道心疼他娘。 唯一的麻烦在于,他一点劲都不用,几时才能通畅?徐宁这会儿已然感觉局部有些隐隐胀痛,看来稳婆们说得对,她不是没奶,只是排出不畅。 徐宁忽然唤道:“殿下。” “什么?”齐恒勉强回过神来,难道要他帮她?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看了眼襁褓里的小家伙,他自认要比阿笨做得好的。 徐宁微微脸红,这人想什么呢,不知所谓,“麻烦您帮我拿几只干净的大碗来。” 还是自己动手罢,只白扔了也糟蹋,不如暂且存起来,好在天气虽然渐热,冰库里冰倒是不缺的。 齐恒答应着,略微有些失望,好在他及时恢复正人君子本色,听见淅淅沥沥声音响起,识趣背转身去,“这几天免不了宾客盈门,我帮你推了吧,让你好好休息。” 徐宁其实很乐意跟人说说话,尤其是吴王妃,顺便交流一番育儿宝典,但想到月子里不便洗头洗澡……还是算了,她可不想一身邋遢地见客。 徐宁真怀疑古代女人坐月子怎么熬下来的,尤其是夏天,那会儿她提了嘴身上黏答答的都是汗,想去净房冲一下,杜氏便唬得大惊失色,拣了十几种闻所未闻的月子病来劝阻她,她头一次听说月子做得不好还会变痴呆的,确定不是一孕傻三年吗? 奈何身边都这么劝着,徐宁也只好随波逐流。嫁人就是这点不好,当姑娘的时候任性些也无妨,出阁了就得考虑种种人情规矩,她这王妃兴许还没个村姑过得自在呢。 齐恒专门又请了天假来兴师问罪,岂料依旧没等来罪魁祸首。姜管事一大早便去葛家门前堵着,怎料扑了个空,询问看守的老仆方知,他家大人进宫去了——便是畏罪潜逃,也没有躲到宫中去的道理。 非但姜管事一脸懵逼,刚下朝就被堵住的景德帝亦是相当震撼,因葛太医一来就将胡贵妃给告了,确切点说,告的是胡家人。 景德帝已听说老五媳妇临生产没了大夫,在他看来自然不算什么,宫里多的是太医,随便调一个过去便是,他那么多嫔妃,也没见哪个难产而亡的。老五故意嚷得人尽皆知,知道的说他心疼媳妇,不知道的怕也觉着小题大做有失体面。 当然,葛太医渎职也是肯定,景德帝料着他会去王府请罪,却不料竟来到自己跟前,还一口咬出胡家。 景德帝不由得沉下脸,“葛玉章,你可知污蔑皇亲国戚是要掉脑袋的。” 胡氏虽然跋扈,却还知道轻重,以往含酸拈醋打骂几个嫔妃,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可是算计皇嗣甚至意图谋害,这可非同小可。 “你有何凭据?” 葛太医敢来告状,自是做了两手准备,胡家人假借山贼之名将他最疼爱的幼子绑去,让他无暇顾及静王妃分娩,殊不知那孩子乖觉得很,悄悄拾起一枚掉落地上的铜钱,众所周知,胡家票号出了名的,看那上头标记也能略知一二。 景德帝端详他掌心里的东西,“钱庄做的四方生意,未必乃胡家所为。” 流落到他人手里未为不可。 葛太医知道,胡贵妃擅宠多年,必有其厉害之处,而皇帝亦难免念及旧情。 他轻轻将铜钱翻了个面,“皇上您瞧。” 上头清清楚楚刻着黄龙通宝几个字。 此为前朝货币,早已不在市面流通,只在几家有名的票号有零星私藏,而京城,这几乎是胡家人的专属,试问区区山贼如何能够见到?真有这等珍物,也犯不着落草为寇了。 葛太医再上门时,已是春风满面,无疑这正是他跟静王妃做好的局。岁数大了,总是想踏踏实实寻个靠山的,怎么瞧静王妃人品心地都比那几位可靠得多。 况且他又不是诬赖,谁叫胡贵妃这样按捺不住呢?胡家人如若不出手,他也就老老实实来接生了,何必便宜徒弟——常山的学问都是他教的,葛太医千叮咛万嘱咐,让徒儿将静王妃这半年来的脉案背得滚瓜烂熟,方肯让他放心试用,他自己虽不在现场,但若静王妃有何差池,葛太医必会冒着十万火急赶来,绝不让王妃与小殿下受半分损伤。 齐恒听见这番推心置腹之语,实在不知作何表情为好,怪罪?可他不过是听徐宁吩咐,且最终帮了个大忙;原谅?自己身为王府之主,居然从头至尾蒙在鼓里,焉知不是对他权威的践踏? 葛太医 讶道:“原来王妃没告诉您?微臣还以为殿下什么都知道呢。” 言毕适时地捂上嘴,假装不经意脱口而出。别怪他祸水东引,自保是人的本性,所以殿下,您还是好好跟王妃理清恩怨去罢。 小老儿溜了溜了。 第121章 处置 见齐恒气压低沉进来, 徐宁便知晓他一定从葛太医那里听说了什么,这没义气的,还指望他能保守秘密呢, 岂料反手就将自己给卖了——诚然无可避免,齐恒非要追问, 你也不能不答, 可就不会想点委婉点的说辞吗? 这样子就是要三堂会审,徐宁深吸口气, 将裹着孩子的襁褓往他手上一放,那沉甸甸的分量压得齐恒虎躯一震, 才几日就重了这么些?阿笨喝奶别是鲸吞牛饮罢。 见对方面露困惑,似是不解她所为,徐宁故作镇定,“我还有事要忙, 殿下帮我带会儿孩子罢。” 齐恒答应着,却没立刻避出去, 今日事今日毕,他可不能由着爱妻蒙混过关, 非问个清楚不可。 左右都是枕边人, 无须害臊。 徐宁见他如此, 也不介意, 兀自将松散的衣襟拢上,让半夏帮她篦头发——杜氏不许她洗头,怕伤风, 她只能想个巧宗儿, 这么密密地篦过去,再撒上一层类似滑石粉的发粉, 青丝也就不会出油了,同时还可避免长虱子。 白芷则端着一大盘热水来为她擦身,拧湿的热毛巾从脖子一路擦到脚底,虽然害怕受凉,让那层黏答答的细汗留在身上更加恼人。 为了挡风,红芍还吭哧吭哧搬了座炕屏来,奈何房间就那么点大,多多少少有走光之处,在齐恒的角度,颇觉着“犹抱琵琶半遮面”,难道想以此令他服软,不再追究之前的所作所为么? 然而齐恒真是想多了,徐宁这会儿可没勾引他的心思,对着这副腌入味的胴体她自己都嫌弃得不得了,更别说当成武器,便是齐恒突发奇想要同她温存温存,她也得将他推一边去。 梳理完后,徐宁方才慢条斯理将孩子接过,“我来吧,该喂奶了。” 她这样大喇喇地解开衣裳,半点不觉得尴尬,显然有恃无恐——当着孩子总不好骂当娘的吧? 齐恒也觉着了,暗叹妻子狡猾,可他铁了心要将这事说开,反正阿笨听不懂。 “葛太医之事,是你有意设计?” 他就说为何那么巧,偏赶上生产当天不见人影,而葛太医麾下的爱徒常山也不见半点焦急之态,但凡是个有孝心的,总该关切几句才是,可见不是临危受命,而是势在必得。 徐宁小心字斟句酌,“殿下言重了,我没那么大本事……” 她哪能控制胡贵妃所作所为,绑票不还是胡家人干的吗?她不过顺水推舟了一把。 齐恒气结,“有何区别?” 都是让自己身处险境,幸而这回吉人天相,若真有何差池,谁担待得起? 这会儿他当然已明白,什么螣蛇入梦根本是她杜撰好的,光是府里说几句闲话,哪那么巧传到宫中去?她这是请君入瓮,等着胡贵妃钻坑里。 见他眼神吓人,徐宁弱弱辩道:“你也别怪我,这都事先同娘娘商量好的。” 凭她一人本事,哪能收买钦天监,总得有人配合,才能叫胡贵妃顺利上当。在她看来本是一次大大的胜仗,本该举杯欢庆才是,岂料却惹来许多埋怨,她才冤呢。 齐恒冷哼,“嚯,合着连母妃也知道,只我一人蒙在鼓里?你俩可真够能耐呀!” 那可不,徐宁面露得色,随即才意识到对面不是在夸她,忙正襟敛容。 她扯了扯齐恒衣袖,小声道:“我们也是为你好。” 胡贵妃屡屡生事,皇帝却总是雷声大雨点小,看着实在烦心,除非诱使她犯下大错,否则胡贵妃只怕还会继续蹦跶。水蛭咬不死人,可冷不丁吸你两口血也够麻烦的,何况胡贵妃图谋匪小,纵使她将皇贵妃视作最大的竞争对手,可焉知得势后不会再铲除别人呢? 要杜绝麻烦,最好便是先下手为强,这样风险是可控的。 一番温声软语,到底令齐恒有所软化,他叹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拿自个儿的身子冒险。” 徐宁心中微暖,他最在意的是她而非子嗣,对一个古代男子而言,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遂含笑道:“殿下放心,以后再不会了。” 认错归认错,眼底可没有半点知过能改的意思,显然她觉着这事办得十分漂亮,若还有合适机会,不介意再来一次。 齐恒蹙眉,溺死的都是会水的人,阿宁这胆大虽是好处,可若不加以收敛,早晚也得害了她,他务必得想个法子纠正。 徐宁并没注意到夫君态度异样,还当自己撒娇卖萌起了作用,愈发志得意满。正好阿笨吸奶也吸饱了,徐宁将孩子调了个头,给齐恒看他恬静睡颜。 最初那层红色胎皮褪去后,阿笨显得白净秀气了许多,五官也舒展开来,而徐宁经过仔细观察后发现,他并不是单眼皮,而是不甚明显的内双,无非先前被层层褶皱覆盖住了,这样看,至少还有蜕变成美男子的可能。 徐宁喜滋滋道:“倒是有点像他堂伯父。” 说的当然是楚王齐懋,诸皇子中,数老四老五模样最为俊俏,但齐恒相貌偏威严冷冽,不似楚王温柔多情,故此,桃花反倒不及他四哥旺。 “万一以后说亲的踏破门槛该怎么好啊?”徐宁发起愁来,虽说古代男子三妻四妾乃寻常事,不过,能娶得知心人才算不虚此生,她真怕阿笨日后挑花了眼。 当然学得跟楚王那样滥情更不行。 齐恒望着她烦恼模样,心说八字都没一撇,你就想到二十年后,会不会太着急了点? 不过他也同意该让阿笨少见楚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天耳濡目染好人也得学坏,再说了,谁要像那混球?他瞧着阿笨长相可要正气多了。 跟当爹的一样。 胡贵妃满以为葛玉章没胆子宣扬开来,岂料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公然跑去御前告状,这会儿再逼他改口也迟了——胡贵妃本想以妻儿相威胁,岂料探子来报,姓葛的一早便将娇妻美妾膝下儿女远远送出京城,皆不知去向。 狡兔三窟! 胡贵妃气结,这会儿也只能咬死不认,奈何人证物证俱在,而景德帝亦火速派人抄检胡国公府。事情来得突然,胡家人都无准备,那些个金银财宝古董珍玩尽皆留在库里,还贴了封条,按侍卫长的意思,怕是要悉数收缴上去。 哭哭啼啼求到跟前来,除了被胡贵妃训斥两句又能有什么办法?都怪你们办事糊涂,白白落下把柄被人指摘,连她也跳进黄河洗不清。 好在,胡家尚有几分灵醒,任凭如何用刑拷问,愣是不肯牵扯出贵妃跟吴王来。胡贵妃方才松口气,算他们识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有自己在,胡家尚可东山再起,说白了,谁家还没点阴私龌龊,便是皇帝也只能以贪污罪论处,将谋害皇嗣之名宣扬天下,他丢不起这人! 胡贵妃满以为,皇帝至多冷落自己几天、或者数月,过后她上前服个软儿,这事也就悄没声儿地过去了。岂料圣旨传来,皇帝竟将她降为嫔位,并禁足昭阳殿,无诏不得出。 胡嫔双膝一软,当即跪倒在地,再想不到皇帝会绝情至此!她可是正一品贵妃,皇次子生母,如今却屈居区区嫔位,连丽妃惠妃等人路过也能踩上一脚,让她情何以堪? 其实,景德帝本来有点犹豫,胡氏伺候他多年,这些年亦算得尽心尽力,骤然施以重罚,还真叫他为难。何况,胡氏口口声声称自己鬼迷心窍,若非静王妃信口开河,说自己腹中之胎贵不可言,她又怎会一时糊涂起了歪念? 邓太后道:“老五媳妇一向爱说笑,你我又不是不知道,她也没单独讲给贵妃听,无非当句玩话在哀家跟前提了一嘴,谁知道贵妃会往心里去。” 景德帝道:“只是个没出生的皇孙,贵妃实在不必……” 胡氏心窄爱较劲他多多少少有些了解,若非对他有情,也犯不着隔三差五地闹一闹,景德帝人到中年,还是挺享受红颜知己为他争风吃醋的,除非涉及到底线,他愿意网开一面。 邓太后冷笑,“这才叫稀奇,还没出生就恨得跟乌眼鸡似的,意欲除之而后快,等生出来还得了?皇帝,哀家瞧着贵妃心胸可不小啊!” 正是这句话给胡贵妃画上了催命符,对胡氏在内苑的所作所为,景德帝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是把手伸到储位上来,就着实超越了他能容忍的范畴。来日他若不立吴王为太子,胡氏是不是还得把他干掉?便是立了,怕也想着早日当上太后呢!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92节 第122章 指使 未免自个儿心软, 景德帝还特意将胡嫔禁足,以防胡氏得空出来见他——女人的眼泪是攻克男人的利器,见面三分情, 他总不能叫人说他狠心不是? 如此,胡嫔最后一道生门也被堵死, 再是淌眼抹泪, 又有谁能看见,谁会动容? 吴王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再想不到父皇会雷厉风行至此,害他连半点准备都没有。他并非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可是母亲她一向心高气傲,骤然落得如此地步,如何能撑下去? 只得一面托人周全昭阳殿的衣食,盯着胡嫔不许自裁, 同时又四方寻机求情,父皇这里是走不通的, 谁叫胡家撞在枪口上,他身上淌着胡家人的血, 越发得避嫌, 不得已, 只得求宫中两位位分最高的主子, 邓太后是他亲祖母,陈皇贵妃虽与母亲有隙,然, 毕竟是个敦厚人, 多多少少会有些怜悯才是。 令他失望的是,皇祖母干脆闭门不见, 邓太后这把岁数,只管颐养天年,谁得势谁失势与她何干,以往慈宁宫冷清寥落,也不见嫔妃们来与她说说话,若非老五媳妇孝顺,只怕她现在都还点灯熬油似的混日子呢。 陈皇贵妃倒是给吴王指了条明路,让他去求静王夫妇,到底这事因静王府而起,只要当事人既往不咎了,万岁爷多少得网开一面罢。 吴王遂怀着满心期待找到五弟,在他看来,老五媳妇只是受了点虚惊,实际又没啥损失,何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家子和和美美不是更好?他愿意以钱财弥补,五弟只管开价——胡家虽然抄没了不少,但好在有许多产业挂在吴王与胡嫔名下,那些是不必入官的。 齐恒被他这番厚颜无耻的言论给气笑了,“若今日受害的是二嫂,二哥还能泰然处之么?” 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白问,二哥二嫂可没他俩这般恩爱,在吴王眼里,邹氏能平安诞下小世子、给他传宗接代便已是功成身退,至于她本人如何,吴王并没那般在意。当然,邹氏若真为人所害,他也一定要为她报仇的,这无关感情,而是道义。 吴王到底没能劝动齐恒,老五这厮打小就是个冷血动物,对他这亲哥哥都未必有几分尊重,更别说区区庶母了。 可是,女人的心总要软得多,邹氏不是跟老五媳妇交好么?让她帮忙劝劝,或能见效。 见丈夫变了个人似的软语相求,吴王妃白眼翻到天际,可她还是受命而来,白给的好处何必不要呢?吴王答应将百十亩田庄转到她名下,她总得为小宝攒些本钱才是。 反正也没人知道见面之后说些什么。 吴王妃精神抖擞前来探访,并未劝说徐宁宽宥,反而陪她结结实实骂了胡贵妃一顿,不对,应该叫胡嫔了。 天底下竟有这种毒妇,视人命如草芥,哪怕是她的婆母,她也深以为耻。倘若有人要害她跟小宝性命,她必定得生啖其肉。 吴王妃牢牢抓着徐宁的手,“妹妹,你可别被那起子小人糊弄了,就算你求情放她出来,她也不会感激,没准还得变本加厉来报复。” 婆婆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真要让胡氏东山再起,必定后患无穷,为天下太平,她老人家还是老实关着吧。 徐宁被吴王妃一番义愤填膺之语给逗笑了,“多亏嫂嫂仗义。” 吴王妃摆手,“咱俩什么交情,说这些。” 她这样公然背叛丈夫,没有半点愧疚胆怯,可见那棉籽油效果着实不错,吴王以后不会再有别的子嗣来与小宝争竞了,哪怕为自身着想,他也得护住这最重要的血脉。 两人闲聊一回,徐宁道:“小宝的大名,我记得是叫齐沄吧?” 正好景德帝给阿笨选的大名是齐沣,一个水流汹涌,一个水流丰沛,他们这一代算是跟水杠上了。 只徐宁忍不住吐槽,风云风云,再差个雄霸就齐活了。 吴王妃正准备问问徐宁,那纤体的香膏用了不曾,见齐恒进来,识趣闭嘴,这等私房话,还是留待以后再说吧,男人们别知道的好。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吴王妃起身告辞,齐恒亦欠了欠身表示送客。 他脸色不太好看,“二嫂是来劝你帮胡嫔求情的?” 徐宁嗯了声,做戏的最高境界便是让周围人相信,她不能叫二嫂白干活呀,还有小侄儿那份家私呢。 齐恒道:“你随便听听即可,无须理会。” 想了想,“嘴上答应两句无妨,反正现在没法儿出门。” 这回,夫妻俩竟想到一处去了,铁面无私虽是正义之举,却多多少少缺了点人情味,尤其在景德帝这么个别扭人眼里,他可以处置胡嫔一家,可别人若也跟着落井下石,那就有失气度了。 不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齐恒尽管冷冰冰的,徐宁则表示同情心软而又毫无办法,她拗不过自家夫君,况且月子才刚坐到一半,也实在下不得床呀! 如此,情跟理都能占据不败之地。 徐宁笑道:“二嫂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该怎么说。” 吴王虽然也不笨,架不住太自负了,被身边人捧到云端,自然看不穿底下九曲心肠,让他干着急去罢。 徐宁道:“对了,满月礼筹办得怎么样了?” 难得可以偷会儿懒,她索性将一切托付给齐恒,看他料理这些人情往来怎样——根本难不倒他,以前徐宁没嫁来时,府里照样也得打点,不过多数为姜管事分内职责罢了。 这回是自家儿子,齐恒自得亲力亲为。 旁的都好说,唯独宴请宾客有些为难,宗亲们倒也罢了,温徐两家必得亲至,然则为着长宁和亲一事,温贵妃已跟娘家闹得势成水火,几乎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但若不请温贵妃,齐恒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不给外公外婆下帖子就更失礼了。 徐宁也沉默下来,这可真是难办,其实温长宁每月都有信来,说她在北戎过得很好——真假不论,有那些嫁妆傍身,塔骨木不敢待她太差。 可是仍不足以化解温家与贵妃恩怨,温太公就明说了好几次教女无方,难以置信会养出这种卖亲求荣的女儿。 徐宁往日觉得这老头心地不坏,如今才发觉是个老顽固,“他这样清高,当初送贵妃娘娘进宫选秀时,怎么就不怕人议论他贪慕虚荣了?” 齐恒身为晚辈,不便言长辈是非,只叹道:“本朝定制,凡官吏适龄之女必得参选,皇命难为,况且,娘娘她本是自愿的。” 若贵妃没进宫,当然也不会有他了。 徐宁道:“可表妹也是自愿的呀。” 温贵妃又不是吃人的老虎,非逼人往火坑里跳,若非温长宁心怀大义,自愿舍身明志,温贵妃又何必成全——固然此为锦上添花的托辞,可礼部都这么夸了,温家何不干脆应下?垮着脸给谁看,难道向皇帝表示不满? 虽说皇帝没给温家赐爵,可长宁封了公主,温家在京城的腰杆也直多了,以往空有个皇亲国戚的名头,根本无人放在眼里,如今远的不提,自荐要为大公子授课的便多如过江之鲫,何愁西席之选。 照她说,着实有点敬酒不吃吃罚酒。 齐恒无言以对,清官难断家务事,他无论站哪一边,都会伤另一边的心,只能无脑和稀泥。 徐宁也只是背地牢骚两句,当面若敢这么说,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就得扣上来了。宗法制社会里,辈分还真挺有用处,当然,皇权永远在父权夫权之上,可谁叫温贵妃只是被娘家伤透了心呢?她若真能狠心断绝来往,那倒也无碍了。 正说话时,杜氏端着一大盘艾蒿泡过的热水进来,给徐宁擦身的工作原本交由半夏等人负责,可杜氏自从发现女儿腰下长了几颗红疹后,便坚决将活计揽过来,她可不放心那些粗手粗脚的毛丫头们。 齐恒不忍见其劳累,再者也想在岳母跟前好好表现,便欲殷切接过,“我来罢。” 可杜氏对他更不放心,女婿皮糙肉厚,连水温多少都试不出,哪里知道烫了还是凉了?碍于身份还骂不得,活脱脱给自个儿找罪受呢。 徐宁也不愿要他插手,月子期间让男人伺候总是怪怪的,等她瘫痪或者变成植物人也还不迟。 齐恒只好讪讪掩上门出去,有点失落,原来他这么不招人待见。 好在,徐宁柔声呼唤令他精神一震,“殿下。” 齐恒及时转回半颗头来,终于意识到他的好了?他可不是好吃懒做的废物。 徐宁指了指地上那盆脏水,“烦请您把这个倒了,不介意罢?” 细致活不行,粗活想来没问题。 男人就得卖力气嘛。 齐恒:…… 第123章 和好 看静王听话地端着那盆水出去, 杜氏方抽空告诫女儿,“私底下别总是颐指气使的,就算殿下爱重你, 也得顾着身份之别,他是君你是臣, 哪能动不动呼来喝去?” 徐宁心说难道要公然颐指气使?那齐恒更没面子吧。 当然娘也是为她好, 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将尊卑之别牢记在心, 便是徐宁亦很清楚,她能这么旁若无人对待齐恒, 无非仗着对方宠她罢了,可若哪天齐恒不再宠她、或者根本就拿她当个正妻的摆设呢,那她该何以自处? 徐宁不能细想,再想下去情绪就不美好了, 本来月子期间就容易多思多虑,倘若齐恒跟其他男人没两样, 日后逃不脱变心的可能,她愈发得趁着他还爱她的时候作天作地, 不然, 倒像是吃亏了似的。 贤惠, 像二嫂贤惠了半辈子, 抵什么用? 徐宁吸吸鼻子,不说这些了,“娘, 我让你买的炸酥蟹, 捎来了没?” 因伤口还未养好,齐恒禁止她吃鱼虾之类发物, 又为着要喂奶,天天只能吃一碗不加盐的大猪肘子汤,徐宁觉着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她并不排斥肘子,可顿顿吃也腻呀,何况还是白花花的清汤。 这不,逮着机会让娘帮忙打打牙祭。 杜氏亲手剥了只蟹往她嘴里送,嗔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从来只会辖制她娘,自己造了什么孽? 徐宁看着拇指肚上黄豆大小的肉沫,很不满意,“娘,这么点塞牙缝都不够。” 炸酥蟹本就用的是小螃蟹,剥出来就没了。原就是连壳吃的东西,裹着面粉炸得脆脆的,一咬一声响,正好还补补钙。 杜氏道:“空嘴吃你不怕咸?” 起身给她倒杯热水来。 徐宁性急,左右开弓一手一个,很快就消灭了大半,杜氏看得咋舌,月子餐是有多难吃,这点零嘴都当成宝。 徐宁拉着母亲正欲诉苦,冷不防瞧见齐恒进来,忙闭上嘴。 却忘了唇上还沾着金黄的面粉渣。 齐恒明明瞧见,也只做不觉,只丢给徐宁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意思以后得空再收拾她。 徐宁暗暗叫苦。 杜氏却会错了意,以为二人当她的面眉目传情,遂赶紧叮嘱女儿,出月之前千万不可同房,旁的也就罢了,这条绝对纵容不得,关系到终身哩。 徐宁:……娘究竟想哪儿去了。 这么看来,自己不会是徐家最纯洁的一个罢,阿弥陀佛。 尽管徐宁对吴王妃的“劝说”不置可否,但吴王还是坚持不懈地送各种赔礼来,大概坚信“女人是水做的”,假以时日必能打动。 除开过于贵重的那些,其余的徐宁都照收不误,她受了惊吓,拿点精神损伤费不算过分吧?不要太贵重的东西,主要怕那些是赃物,到时候清算还得退回去。 半月之后,徐宁自我感觉良好,恶露也排得差不多了,每日除了兼职奶妈外,也让姜管事将宾客的清单拿来过目,虽说姜管事对该请哪些人心里有数,可具体的座位安排也是难题,得根据官职、辈分、远近亲疏等等做出调整,他一个下人自不敢擅专,还得主子拍板定案。 杜氏怕女儿太过劳累,徐宁却闲着也是闲着,她乐意找点活干,如今铺子里那几个丫头帮她管理得井井有条,掌柜们也都宾服住了,她倒觉得无所事事。 也不能生了孩子就成天围着孩子转呀。 杜氏劝说无果,觉着自家这个女儿大抵真是有造化的,她也不盼鸡犬升天,可若宁姐儿有出息,当娘的总是倍感欣慰,谁说女子不如男?她生的丫头比那些纨绔子弟强的多哩。 徐宁将姜管事送来的名单改了改,大致安排好座位,只留下最亲近的几家随机应变,怕临时有事空出来、或者添张桌椅什么的,也有余裕。 唯独温家那边,究竟该如何安置为好? 齐恒这日从永福宫回来,叹道:“娘娘说下月她要吃斋,就不来满月宴了,你得空带着孩子去一趟便是。” 听起来就很像托辞,吃斋哪天不行,非得撞日?大概贵妃也觉着同娘家见面尴尬,索性避开,也省得儿子难做。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93节 徐宁道:“这样对娘娘太不公平了。” 堂堂一个贵妃还得给臣子让道,若非念及旧情,贵妃想收拾娘家也不过区区一指头的事,左右齐恒早已长成,她压根用不着温家,温家敢公然与她置气,无非仗着贵妃纵容而已——好人就得被拿枪指着。 齐恒感慨,“但外祖父外祖母当年对母妃亦是真心疼爱。” 流放边地那会儿,一家子都过得苦,仅剩下的一点肉菜也让给她吃,罪民要服苦役,温贵妃那时候身子不好,锄两下便气喘吁吁的,家里也常帮她分担,略微粗重点的活计都尽量代劳——这些,自然是母妃后来告诉他的,那段日子虽然辛苦,但却是她最珍视的时光,一家子在一起吃糠咽菜,心里也无比满足,好过现在,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远隔天边,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一回。 徐宁道:“可若外祖父不犯事,也没那些麻烦了。” 虽然是冤假错案,但可见温太公实在没多少政治头脑,站队都站不好,轻易被人摆布,愚蠢怎么不算一种过错呢? 见齐恒投来嗔怪的眼光,徐宁只能举手投降,罢了,人自家都没意见,她一个外人就别随意品评了。 当务之急是如何让太公与娘娘重归于好——徐宁虽往温家去的不多,但也知道那边当家做主的其实就只有一位,当娘的怎会不心疼儿女呢?温老太太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必然是着急的。 没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少不得她来当和事佬。 齐恒咦道:“你想怎么做?” 徐宁踌躇满志,“你别管,安心筹备满月宴便是。” 她儿子人生中第一件大事,务必得办得热热闹闹尽善尽美,徐宁才不想有何缺憾呢。 回头便找葛太医来,她这里已安顿得差不多了,无须天天盯着,照着方子煎药就行,便真有不懂,去问他徒弟常山也是一样,常山如今已成为太医院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才封了吏目,假以时日定可平步青云。 听说要去为温家二老诊病,葛太医很是不悦,上年纪的人谁没个七病八痛的,这叫富贵病,也不算什么疑难杂症,无非耐心些、慢慢治着就是了,根本用不着他这等神医出手。 一眼看出王妃不过借他的名头尽孝,好精的算盘! 徐宁柔声道:“我正因信不过旁人,才只能求大人襄助,大人莫非连我这点小小心愿都不肯满足么?” 葛太医嗤之以鼻,他跟静王妃打了这两年交道,已然看出对方是什么德性,用得着你的时候便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用不着了便弃如敝履一脚踢开,傻子才肯上当! 再说,他帮忙扳倒胡嫔娘娘,自认已仁至义尽,不能总逮着一只羊薅吧?他也想安生歇歇,去跟娇妻美妾团聚一番呢。 徐宁眼珠一转,“您这样贸然出走,就不怕吴王暗中捣鬼?” 葛太医轻哂,以为他想不到?正因害怕二殿下寻衅报复,他才想出去避避祸,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徐宁莞尔,“非也,如今皇城脚下,吴王不敢轻举妄动,殿下与我也还能护着你,可若大人一走了之,只怕半路……” 她轻轻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暗示吴王可能派遣刺客,假托漕帮或者山贼之名,杀完了再一弃尸,又有谁能为他洗雪沉冤? 葛太医脸上果然不自在,轻咳了咳,“如此,微臣便多留两日罢。” 他不敢去太医院,担心吴王找他麻烦,这般,温家倒是个不错去处,离宫远,小住几日也很正常。不过,王妃还是得给他派几名护卫呀,他真怕明早起来发现颈部凉飕飕的。 徐宁自然答应。 温家的事解决了,剩下便是娘娘那边,要哄不能只哄一头,两头就得兼顾,须知大人怄气起来有时候比孩子还认真。 徐宁假托贵妃的名义请葛太医去温家看诊,只因人老了愈发惜命,没什么比风烛残躯更重要,可是温贵妃……她实在想不出娘娘缺什么,或者说,该用什么法子讨好? 婆婆又不像邓太后爱听戏,请个小戏班子便喜上眉梢。 思来想去,还是得从吃食着手,口腹之欲是谁都避免不了的。 徐宁对温贵妃的饮食习惯不了解,只能求教齐恒,怎料齐恒也说不上所以然,支支吾吾半天,只能说出个粳米粥——跟没说有何区别?宫里粥饭那是必备的主食,毫无新鲜。 不怪齐恒敷衍,他是真不知道,宫中素来讲究食不过三,非但皇帝如此,谨慎些的娘娘也会有样学样,下毒虽说是个笨办法,保不齐有人起糊涂念头,因此不让别人摸清口味方是上上策。 再者,自从他进学之后,多跟兄弟一起,母子俩也甚少同桌用饭了,温妃秉着一片慈母之心,准备的往往都是他爱吃的菜肴,他又如何知道母亲爱吃哪些? 看他这模样,徐宁便知道为何女儿被叫做小棉袄了,儿子们都是没心肝的白眼狼!她以后可不能把阿笨教成这副德行——当然她也没温贵妃这种慈母之心,厨房里天天都是别人爱吃的菜,她可受不了! 齐恒自觉歉疚,答应到温家那边打听,外婆对母妃的喜好想来了如指掌。再者,她也是盼着两边重归于好的。 徐宁道:“记得问几样边地常备的菜肴,我好收拾了让人送去。” 忆苦思甜,回忆往往是最能触动情肠的东西,不信娘娘看了不动容,当然,也不能太难下咽,那就适得其反了,到底娘娘养尊处优了这些年,由奢入俭难。 边地贫窘,食材想必高明不到哪儿去,但只要不是蜈蚣蚂蚱那种玩意儿,徐宁都有办法做成人类爱吃的模样,谁叫她来自一个美食大国呢。 第124章 秘技 徐宁原本只是让葛太医帮温家二老调理一下身体, 开些温补的药做做样子即可,岂料葛太医回来后却一脸严肃告诉她,老大人腿上长了附骨疽, 怕是要刮骨疗毒。 徐宁似懂非懂,怎么还学上关二爷了, 听起来是要开刀? 葛太医叹道:“老大人这脓疮想必有年头了, 一直忍着,自个儿胡乱敷些草药, 却是治标不治本,若不趁早剜去, 恐危及性命。” 幸而这回他发现得及时,再迟些,便是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 不过这样大的事,他无法独立承办, 得多请几位同僚助阵,再者得备一套趁手的刀具, 并止疼的麻沸散,方敢尝试。 徐宁忖道, 要上报太医院, 势必得传遍宫里, 娘娘那里估摸着瞒不住了。罢了, 性命攸关,哪里还顾得上面子不面子的。 遂亲写了一封手谕让白芷带进宫去,温贵妃果然心急如焚, 父亲可真是, 这样的事也瞒着她,难道真没把她当至亲骨肉? 她却清楚记得, 以前在边 地时饮食匮乏,只附近有一畦池塘,每逢夏末秋初生些菱藕,父亲在冰凉的池水里碰运气,摸黑总能带回几节来,便是一家子难得的佐餐佳肴,想必从那时起便留下了病根,可既然有这症候,死撑着作甚?如今日子可好过多了,再不比从前低眉顺眼仰人鼻息的时候。 她虽然告诫家中低调,也没让他们没苦硬吃啊。 听徐宁的意思,若非实在受不住疼露了出来,葛太医还未必能发现。温贵妃再也按捺不住,求了口谕便急急忙忙备车出宫,直奔朝思暮想的娘家去。 过后听来访的温家下人说,手术很成功,原本葛太医对他自个儿研制的麻沸散不十分有信心(因方子早就失传了),岂料温老爷子愣是一声不吭纹丝不动,由着他剖开皮肉仔仔细细剜去疮毒,后又敷上拔毒生肌的药粉——便是铁骨铮铮的八尺男儿到这关口往往也止不住泪流满面,老爷子可真是条汉子! 徐宁听得忍俊不禁,太公只是怕在女儿跟前丢脸吧?先前单方面冷战许久,怕是自个儿也有些下不来台,若还让女儿见到自己软弱狼狈模样,该如何收场?他这一家之主可就当不下去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 罢了,如今总算重归于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算温太公对和亲一事仍有微词,也不好再借这桩拿乔,除非他拒不接受葛太医诊治——又哪里舍得这条命呢?他还盼着长宁平安回来见她爷爷呢。 料理好娘家琐碎,温贵妃方才安心回宫,又顺道来王府探视儿媳。 见婆婆春风满面,徐宁便知道,她一定跟温家谈妥了——如此甚好,她还想美滋滋收两份礼金呢。 满月宴怎能不来呢?这可是光明正大宰客的机会。 徐宁含笑道:“如今该再无嫌隙了吧?” 作势要起身行礼,温妃忙按着她,坐月子还管那些虚把式作甚,老老实实养好身子比什么都要紧。 她望着徐宁嗔道:“你这孩子,谁要你多事。” 显然已经猜到,永福宫那些小菜都是徐宁差人送的,但,若非家里告知她口味,她也断乎想不到此处。 徐宁知道婆婆明贬暗褒,欣然接纳:“娘娘尝着可还适口?” 温贵妃感慨,“菜式倒是一样,可到底与当初不同了。” 譬如有道赛螃蟹,用鸡蛋与鱼肉制成,口感嫩滑,滋味可与真正的蟹肉媲美,因而得名,原是平民家庭吃不起山珍海味的代替。徐宁还特意加了蜂蜜与砂糖调和,甘美无比。 可是边地哪里捕得到鲜鱼?往往是拿豆腐捣碎了代替,加点酱油就能下饭了,儿媳妇虽然一番好意,可的的确确适得其反。 徐宁摸摸鼻子,这倒的确意想不到,说起来她并没吃过真正的苦,徐家虽非钟鸣鼎食之家,也从不缺衣少食的,难怪贵妃觉着她为赋新词强说愁。 但,对徐宁一番心意温贵妃还是挺珍视的,“也难为你赤胆忠肝替本宫着想,旁人就没这片心。” 这说的自然是齐恒,还是独子呢,就任由她跟母家闹僵,也不想点办法?哪怕着急一下呢。 徐宁坦然腆着脸,并非她不为自家夫君分辩,实在这人情商堪忧呢,娘娘的话句句在理,哪点冤了他? 当然她不能陪婆婆骂儿子,遂及时转移话题,“娘娘,满月礼那天您会来罢?” 少了这位贵宾,总归是不够排场。 温贵妃道:“自然。” 如今跟娘家都冰释前嫌了,还有什么可忌讳,至于吃斋,她才不愿吃斋呢,谁甘心回到以前苦日子去? “沣儿呢?抱来让本宫瞧瞧。” 温贵妃是不会跟着唤阿笨小名的,她的孙子理应聪明伶俐。 徐宁让乳母将孩子取来,温贵妃搂在怀里爱不释手,“果真跟恒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徐宁恍然,原来齐恒以前也长得不好看呀,那她就放心了。 此趟身无长物,温贵妃干脆解下一个赤金盘螭璎珞圈给阿笨挂在脖子上,大大的一个圆,套在上头未免太宽松了点,“回头让工匠改一改,收收紧。” 徐宁答应着,多的部分正好再打一对手镯——给自己带。 反正她还得养阿笨十几年,先揩点油也无妨嘛,徐宁心安理得占儿子的便宜。 温家事毕,日子也已定好了,徐宁让姜管事将请帖挨家挨户分发出去,确保万无一失。然而,总有耐不住性子的想提前来看看阿笨,譬如杨九儿罢,她自己没孩子,看别人的孩子分外亲切,轻轻握住阿笨那细小柔软的指尖时,更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徐宁暗道大惊小怪,故意逗她,“这么喜欢,干嘛不自己生个?” 心里很清楚,八字没一撇的事,男女主多半还没圆过房呢,甚至到结尾都看不出有上三垒的迹象——整部书都忙着谈情说爱去了,哪里有闲工夫造人? 本是随口一提,怎料杨九儿却扭扭捏捏告诉她,昨晚上跟三皇子已经行过周公之礼了。 徐宁愕然,进展比她想象的要快呀,人不可貌相,看来男主不是天生的性冷淡。 杨九儿却很苦恼,昨晚上两人贪杯,多吃了几口酒,迷迷糊糊的……她也不知怎么就走到那一步了。根本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虽说两人成婚已经大半年了,她还是没法将齐忻当成丈夫,起初相敬如宾,后来倒是渐渐敞开心扉,也不过多说些话,连知己密友都谈不上,何况郎情妾意? 徐宁听着就觉得这姑娘口嫌体正直,三皇子腿脚不便,你若不愿意直接推开就是,就这么半推半就地入了港,可见心里还是默许的。 也难怪,杨九儿穿来之前是个傻子,杨家早当她是隐形人,何嫔进了冷宫,上头亦无婆母过问,两边的家长放任不管,连小两口暗生情愫都懵然不知。 既然已经擦枪走火了,徐宁觉得自己作为过来人该指点一二,若想要孩子,以后就好好相处;若暂时不想,就另外做点别的功夫,别等事到临头才后悔。 杨娇儿今日并非同她聊这些,她压根还想不到那么长远,身为情窦初开的少女,她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甚至不知该如何继续面对齐忻——为了躲他,才特意跑到静王府来。 徐宁避免使用喜不喜欢这种过分深奥的字眼,只审慎问道:“昨晚上,你可觉着舒坦?” 杨娇儿红着脸摇摇头,随即却又迟疑着点点头。她从来没经历这等事,只感觉奇奇怪怪的,肯定谈不上舒服,但好像,她也没那么排斥? 原来三皇子是个童男子呀,难怪功夫不到家。徐宁按捺住挖到八卦的喜悦,正色道:“夫妇之间贵乎坦诚,你得将自己的感受明确告诉他,这样,他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再有下回,好歹不是摸着石头过河,熟能生巧,这档子事尤其得勤加练习方可获取欢愉。 杨娇儿怯怯道:“这样他会不高兴吧?” 若自己老实跟他说了,她几乎可以想见齐忻的反应,多半臭着脸离开她的闺房——既然她不喜欢,那就无须打扰了。 徐宁耐心道:“你可以慢慢同他解释呀,如若他尊重你,必定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 整本书男女主都在解决沟通不良的问题,徐宁自觉看完都变恋爱大师了,作者或许在按头嗑她的绝美cp,可徐宁只觉得纯纯水字数之嫌,正常人哪有这么不长嘴的! 杨娇儿臻首低垂,片刻后又弱弱抬起,“可是,我想让他高兴。”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94节 徐宁彻底服气了,所以说,男女主早早就是双箭头对吧?那还分分合合多次,简直有毛病! 她深深吸气,告诫自己不该同书中人物较劲,只低首下心道:“这也好办,让他以为你乐在其中就行了。” 床帏之内要假装还不简单,反正天底下的男人都自大得很,满以为个个都是金枪不倒一夜七次郎,殊不知多的是银样镴枪头。 女人要哄骗他们太容易不过了。 徐宁便悄悄传授了几句不传之秘,虽非切身体会,却是她从前世看的小电影里得的经验之谈——不得不说,那种片子其实挺考验演技的。 杨九儿认真点头,同时发出灵魂拷问,“姐姐,你也这么干过吗?” 徐宁很随意地摆摆手,“偶尔啦。” 有时候实在没精神,又不想扫对面兴致,适当敷衍一下有助于维持家庭和睦。 反正齐恒又不是纵欲狂魔,很容易解决,不至于大战个三天两宿的。 杨九儿:…… 大人的世界真奇妙,长见识了。 第125章 见面 经徐宁一番开导, 杨九儿心情轻松多了,大概是她自己看得太紧张,这事其实没那么重大, 她跟齐忻无非发生了一点超越友情的关系,对, 没错, 就是这样。 她骨子里是个现代人,很不该把贞洁看得比命大, 就当是酒后的一场意乱情迷不行么?至于今后……看情况吧,反正她对他没那么讨厌, 只要他不用强,适当配合也未尝不可。 整理好情绪,杨九儿方拿出随身携带的礼物来,原来她给阿笨织了几条围嘴, 小孩儿喝奶总是咋咋呼呼的,很容易漏撒到衣襟上, 动不动换衣裳得多麻烦,有了这个就方便多了。 徐宁谢过三嫂好意, 可拿着那块布料左看右看, 还是没瞧出杨九儿说的好处, 这样薄而透气, 做成内衣只怕还实用点,若要当围嘴,只怕还得缝一层棉花内衬不可, 否则淅淅沥沥全都渗下去了。 幸亏来往的是她, 换成别人,定得埋怨送礼的不懂人情世故, 好在,短时间里应该没别人要生孩子了。 徐宁命半夏好生送杨九儿出门,半夏回来却道,方才在大堂里瞧见静王殿下,脸色仿佛不太好的样子。 徐宁顿觉悚然,方才那些话不会让齐恒听去了吧?她自认音量放得够低,周遭也都是些口风紧的人,按理不会说三道四。 再者她也没说齐恒坏话呀,只是悄悄抒发了点感想而已,本来讲的都是事实。 正胡思乱想时,齐恒推门进来,徐宁立刻正襟危坐,一副好学生上课不专心被抓包的架势。 齐恒莫名其妙,“方才三嫂来过了?” 他只远远地瞧见个背影,没过去打招呼,实在那府里上下性子都别扭古怪得紧,一般人都得敬而远之,也就徐宁这样的跟她十分投契。 徐宁心说我俩可是从未谋面的老乡,能一样么? “殿下这会儿怎么回来了,今日似乎并非休沐?” 当然她更关心齐恒回来多久了,应该不会站在门外偷听吧?此非大丈夫所为。 齐恒道:“今日甚是奇怪,父皇让我去户部衙门,还特意嘱咐我看看往年账目。” 徐宁脑袋飞速转起,户部掌管钱粮,乃是一个国家的经济命脉,向来是由吴王负责的。莫非皇帝对胡嫔余怒未减,特意给机会让齐恒动手? 不由得喜形于色,“这可是扳倒吴王的大好机会,殿下可别错过。” 齐恒摇头,“不。” 皇帝若真许他对付吴王,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来,何必这样迂回辗转。何况罪魁乃胡嫔与胡家,皇帝已经发落过了,等于惩罚的范围与程度都有了把控,他再生事反而不妙。 徐宁咦道:“或许皇上对往年呈上的账目心存疑虑,想让您查个仔细?” 胡家揭露的只是冰山一角,这些京城世家盘根错节互相勾连,背地里的关窍多着呢,若治理得当,或许也是个证明自己的大好机会。 齐恒缓缓摇头,“我觉着没那么简单。” 贸贸然得罪一大批人,也等于自断后路,蝼蚁尚且贪生,他若斩尽杀绝,不知要面临多少麻烦——朝廷积弊已久,要治理也只能徐徐图之,这东西又不比毒疮可以一整块剜去,若不能及时补好,只怕接下来他便是被献祭的那个。 故此齐恒借口更衣先回家中来,为的就是留出时间给那些人“准备”,这会儿风声已经放出去了,想必他们会交给他一份满意的答卷,或是推几个出头鸟卸磨杀驴,或是将往日亏空的账面填平,总之直觉告诉他,最好是先按兵不动。 饶是齐恒聪慧过人,也摸不准景德帝究竟何意,按说吴王被胡嫔连累,多半就要退出储位之争了,可就算要扶持他,也不必做得这样显眼,这不明摆着让他被二哥针对么?吃进嘴的肉谁肯吐出去,何况父皇并未明确让他接掌户部,而是从旁襄助,这样模棱两可的差事,更令人横生戒备。 徐宁也猜不透所以然,可作为侥幸看过结局的人,她的态度自是十分乐观,“皇上器重殿下,也肯委以重任,您也别太多思多虑了。” 齐恒不愿她太担心,也便顺势岔开话题,问起她身子恢复得怎么样,若仍有不虞,他不介意多推迟几日。 徐宁愉快地甩开膀子,“已经壮的像头牛了,不信你瞧。” 怎料太久没活动,差点脱臼,亏得收势及时,饶是如此,也疼得她龇牙咧嘴。 齐恒倒觉好笑,让人取冰袋来帮她冷敷,又叮嘱道:“别逞强了,到正日子那天再出来见客,又没人催命。” 徐宁撇撇嘴,到底也只能乖乖照做,小心驶得万年船,她还是多听听“老人言”吧。 既然夫君不愿她操心,徐宁乐得当甩手掌柜,整日干躺着无聊,她索性琢磨起吴王妃送她的纤润膏来,用着有十来日,瘦是没见瘦,肌肤倒的确白皙细腻了不少,可这么坐着不晒太阳,是个人都能变白。 好在不是那种死白死白的惨淡皮色,稍稍上点胭脂,还是挺健康的。 半夏等人更是不住嘴地夸她,产后更见风韵,从前只是亭亭玉立的荷花,如今却像艳冠群芳的牡丹,端的是花中之魁。 明知人家不过在拍马屁,徐宁依然听着很高兴,果然封闭久了虚荣心也会成倍滋长。 她光顾着给阿笨做虎头鞋虎头帽,等到了满月宴的前夕方才想起,她自己的衣裳还没准备呢,本来季季都会新做,可最近的一批也是四月送来的,那时候她还大腹便便呢。现在脸虽然没瘦多少,肚子上那块累赘可结结实实去掉了。 徐宁赶紧让人翻箱倒柜,务必要找出一套纤秾合度、最能修饰她身段的礼服来,然而,不是袖子窄了就是腰身宽了,总没一件上下都合适的衣裳。 红芍当机立断,“这会儿也没处请裁缝,婢子帮您就地改一改罢。” 徐宁有些踌躇,礼服都是内务府的手笔,针脚繁琐的很,万一拆开了无法还原怎么办?她可不想花大价钱再去定做。 红芍自信满满地道:“您瞧着吧,必不会让您失望的。” 说着就让半夏掌灯,白芷帮她穿针理线。 几个平日互相看不惯的丫头此刻难得众志成城,徐宁也没想到红芍有这份手艺,恍惚有种勇晴雯病补雀金裘的既视感。 先前担心她美貌糟蹋,这会儿即便有谁上门求娶,徐宁也舍不得放人,如此物美价廉的裁缝往哪寻呀! 趁底下忙碌,徐宁让厨房准备一大锅糖蒸酥酪,累够了当然得适当补充营养,正好她自个儿也想解解馋。 坏处却是,次早起来发现衣裳又短了半寸,好在用腰带可以稍稍弥补,勉强也抵得过了。 齐恒很仔细地搀着她出房门,跨过门槛时还特意抱了她一把,生怕她摔着似的。 徐宁啼笑皆非,“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用得着这般作态。” 搞得她跟大病初愈一样。 齐恒一本正经,“新嫁娘当然得尽心呵护,没听过一句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徐宁轻轻瞪他一眼,以前给他机会不调戏,这样庄重的场合反倒轻嘴薄舌起来,男人都是贱骨头。 她推他一把,“你先出去待客吧,女眷们我来迎接便好。” 齐恒方才笑着转身离开,看他步履轻快,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齐家治国平天下,至少第一项已经大功告成了。 徐宁则默默打量来访的官家命妇们,还好,跟这些人比起来,她的腰身还不算太粗,怪道俗话说心宽体胖,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难免会显得富态。 这让她身材焦虑减轻了不少。 尤其在见到几乎快认不出的大姐姐之后,要知徐馨以前也是很苗条的,如今却跟吹气球一样胖起来,横平竖直立在那里,简直像一座肉山。 也难怪,已经七个多月了么。 徐宁正欲上前招呼,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三妹妹。” 她这才注意到挤到一边的徐婉,本就生得弱不禁风,偏偏今日宾客众多,乍一看去,她简直像被徐馨夹在胳肢窝里似的。 徐宁终忍不住笑出声来。 二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徐馨暗暗腹诽:这是嫉妒,每天一碗碗补药喝下去,能不见胖吗?等生完,自个儿肯定会跟从前一样美丽动人,肯定比现在的静王妃强多了。 徐婉倒是不用担心外貌歧视,可她敏锐地意识到对方是在嘲讽自己没儿子,一家子姊妹里头,独她膝下空空荡荡,原本想着青桃生了就去母留子,偏偏这贱婢狡猾得很,特意去求王二太太庇护,一时反倒动不得。 连王珂也仿佛有移情之兆,还是那张脸的缘故,她知道他心心念念记挂着谁。本来对她娘家的事毫不热衷的,这回却说什么都要来京城道贺,徐婉苦劝不住,心下不免更加幽怨。 本以为王珂见了徐宁产后发福的难看模样,或许会断掉念想,怎料徐宁却比从前更显绰约风姿,看着这张粉光脂艳的昳丽面庞,徐婉深深觉得自己来此是个错误。 第126章 闹事 心中虽有不平, 面上却仍得客客气气的,比不得做姑娘的时候,可以任性使气——那时候有爹爹为她撑腰, 可现在,爹爹会帮哪边还未可知呢。 徐婉很是郁闷, 强露出笑脸给徐宁道喜, 好在,她带来的贺礼十分丰厚, 虽是王家出的钱,长的却是她的面子。 再看看旁边徐馨拎的那只提篮, 徐婉不禁露出讥讽之色,想来不过是些鸡鸭鱼肘之类,真亏她拿得出手。 “大姐姐当真勤谨持家,与先前不同了。” 徐馨很是恼火, 自从文思远归家之后,她有意收敛脾气, 加上大夫也说动怒对腹中孩子不好,她自认比先前和蔼多了, 可是人家光明正大挑衅到脸上了, 叫她如何能忍——正因徐婉说的都是实话, 才更刺着她痛处。 待要发作, 徐宁轻轻接过她手里的提篮,揭开油纸包一瞧,含笑道:“是会宾楼的点心, 大姐姐怎知道我正想这个?当真如及时雨。” 说着就让半夏摆上一碟来供人品尝。 不动声色地化解尴尬, 徐馨脸上也缓和许多,“你喜欢就好。” 徐婉撇撇嘴, 两人几时这样好了?也对,以前是三妹当大姐的狗腿子,如今主客异势,也真亏大姐受得住这份落差。 徐宁才懒得跟这俩交心呢,无非王府乃自己主场,见不得有人在此生事,再者,她从徐馨身上赚的也不少了,两间铺子,外加那些赌石剖出的翡翠,犯不着在意三瓜俩枣的。 徐婉自讨没趣,少不得另换一副嘴脸,殷切地陪着徐馨说起话来,她在闺中没几个手帕交,加之远嫁多年,京城里差不多已忘了她,若再没个至亲搭理,可真要冷场了。 徐馨本就是喜欢人奉承的,虽则众姊妹有钱的有钱有权的有权令她十分尴尬,可如今徐婉转过头朝她示好,她仿佛又回到旧日安逸的空气里,神情也无意间倨傲许多。 徐婉暗暗恼火,都沦落到这步田地,居然还敢朝她摆谱,不就是仗着那个肚子么?倘若…… 彼时她正搀着徐馨胳膊踏上台阶呢,足下忽然一滑,很不小心地往旁边摔去,徐馨被她一撞,差点滚落在地,亏得半夏搀扶及时,否则真栽个趔趄可不得了。 饶是如此,徐馨捂着肚子脸色发白,汗珠子也从鬓边滴落,似乎有些震动胎气。 好在并未见红。 徐宁关切道:“很难受吗?不如先送你回去?” 徐馨摇头,这一闹开,文思远也得陪她折返。她还希望相公跟那些大人物说说话呢——说不定就有哪个慧眼识珠的,能发掘这头千里马,再不济,攒点眼缘也好。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95节 有了孩子,她更盼着夫君出头,否则孤儿寡母如何过活? 徐宁无奈,只得让人扶她到偏殿休息,再拿自己的名帖去请常医正过来,这个面子常山不能不卖。 徐馨虽然很想跻身名利场中,却也知道子嗣为大,遂遵从徐宁提议。 徐婉亦殷切道:“大姐姐让我来照顾罢。” 徐宁的目光如针刺般向她袭来,门口的台阶她日日都命人擦拭,绝不会生出青苔或者水迹,哪那么容易就滑倒了?倒是徐婉方才那出实在可疑,不像失足,倒像是故意朝徐馨肚子上撞。 若大姐姐真在王府出了意外,家中必不会善罢甘休。 徐婉自觉心虚,不敢装好人了,讪讪坐到一边喝茶去。打小就觉着三妹妹的眼神令人害怕,有种看破一切的诡异感,以前势单力孤不敢找她麻烦,如今强弱已经颠倒过来了,她自然生怕徐宁看出点什么。 好在,没有证据,她不敢将自己怎样,私设刑堂可是为人不齿的。 徐宁实在懒得睬她,只吩咐红芍将人盯紧些,别叫她再借机生事,自个儿还得赶着迎客,今日来访的大鱼甚多,可不能让一只小虾米坏了心情。 贵客一般都会姗姗来迟,等着压轴,但二嫂三嫂因与她亲厚,自然早早前来致礼,安王妃是个八面玲珑的,也不肯落于人后,不过徐宁一向对其敬而远之,心机过分深沉的人,往往容易使人生出戒备。幸好,安王妃嫁了个无能的丈夫,这是她的不幸,却是徐宁的万幸。 妯娌之中,唯独李凤娘没来,自被邓太后狠狠罚过之后,她总觉丢脸,许多场合都不肯露面,可无论如何,满月礼这种大事也得捧个人场,可见她对徐宁的嫉恨实在已经超出理智,连流言蜚语都不顾了。 李三太太为此特意向徐宁致歉,直言自个儿教女不善,看那副卑辞厚礼架势,若非人实在太多,她就要当场给徐宁跪下了。 没办法,她是李阁老的儿媳,得为李家利益着想,凤娘得罪静王妃无妨,李家却承受不起这番炮灰。再者,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楚王实非可造之材,如今吴王又被生母胡嫔连累,陛下属意的继位人选是谁,不就呼之欲出了么? 于情于理,她都不敢与这尊大佛结仇,就算不能沾沾光,好歹别受到池鱼之殃。 徐宁笑着将她搀起,“夫人太严重了,一码归一码,我又怎会跟您过不去呢?” 李三太太千恩万谢,本来想借机再帮女儿求求情的,可在吴王妃一番暗示下,只得罢了,人家宽宏大量,她可不能得寸进尺,能保全自身就很不错了,哪里还管得了其他。再者,静王妃并没有做些什么,是凤娘非要同她置气,想到此李三太太就一阵窝火,你俩可是正儿八经的妯娌,作甚要窝里反,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蠢哪! 嫡母进门时,徐宁并未特意相迎,待她跟那些夫人们一般礼数,王氏尚来不及发作,就听说女儿动了胎气,急急到偏殿看望徐馨去,好在常山已来把过脉,道只是受了点惊吓,开些安神定惊的药就没事了。 王氏看徐宁的眼光不禁带点嗔怪,你大姐姐挺着个肚子来给你道喜,就该奉若上宾,怎么还能让她出事?若非诚意伯千叮嘱万嘱咐让她一定等到散席,王氏这会儿就该带徐馨家去了。 温贵妃来得最晚,这原是应当的,一则出宫一趟不易,各方都得交代清楚;二则,当贵妃的总得有点架子,要不怎显得出天家风范来? 这会儿听说贵妃驾临,命妇们无论身份高低,都齐齐屈膝跪迎,一派鸦雀无声。 温贵妃春风满面进门,上来就拉着徐宁手扶她起身,“你才刚出月子,别劳累了。” 其实徐宁足足坐了四十天,筋骨早就养得强健无比,多动动反而舒坦,然而婆母非要体恤,她也只好笑纳。 王氏看在眼里,心中咕嘟咕嘟冒起了酸泡儿,她横看竖看也没看出三丫头有何本事,哄得人人对她言听计从,连贵妃都把她当掌中宝似的,图什么? 天底下的稀罕事可真不少。 她这种人温贵妃自不会放在眼里,当初结亲看的是徐家老爷子的恩义,后来则是徐宁一步步靠自己征服了她,左右都跟这位太太不相干。 尤其王氏脸上有种粗蠢之相是她最为讨厌的,她并非歧视商贾出身,可是追逐铜臭还明晃晃露在脸上,这就着实登不得大雅之堂了,也没见她送的礼比旁人格外阔绰呀! 须臾,命妇们各自入席,座次都是预先安排的,彼此并无异议,温贵妃身份尊崇居于上首,由王妃们陪伴服侍,那也是她应得的。 可永宁侯夫人环顾四周一番,忽然哂道:“我竟不知哪来的规矩,咱们这些正儿八经的嫡妻要沦落到与妾室同席了。” 哪怕寻常人家也得讲究嫡庶之别,何况堂堂王府?静王妃这做派,委实有些糟践人,她们是来捧场子的,可也不能把她们当睁眼瞎吧? 徐宁听见动静前来时,场上气氛已分外冷凝。她自然是顾不上吃席的,忙得不可开交,各桌都得问候一番,还得注意菜上齐了不曾,酒水可有疏漏,方才不负地主之谊。 听闻此处吵闹,便知道有人借机生事,这永宁侯夫人正是林娇儿的嫡母,虽非亲生,不过林娇儿以恶疾为名被送去庵堂落发,已是大大伤了侯府颜面,难怪她要借题发挥。 只徐宁却不曾想她会拿杜姨娘说事,座位是姜管事安排的,让杜氏入席想必是齐恒的主意,确实不太合规矩,但,徐宁并未改动——破例就破例吧,她孝敬自己的生母难道有错?就为了庶出之身避免被人提及,让杜氏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她做不来这种事。 杜姨娘意不自安,原本她不想过来的,架不住那姓姜的管事非将她按在座上,果然生出乱子,想静静地吃顿饭都不成。 或者她还是下去罢。 见母亲面露退缩之意,徐宁眼里反倒冒出两团火来,她冷笑道:“我倒想请永宁侯夫人讲讲,本朝哪条律例规定过,正房不可与妾室同席?” 就算有,永宁侯夫人也背不出来,她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只知享受。徐宁这一问虽令她有些哑然,气势却分毫不落,“谁家也没这种规矩,便是静王妃,您难道愿意跟妾室同桌吃饭?哦,臣妇忘了,静王不曾纳妾,到底王妃心胸豁达,才这般站着说话不腰疼。” 几乎明指徐宁悍妒,你自个儿都不许妾室碍眼,又作甚好端端来帮个姨娘出头,不觉得太双标吗? 语毕又拿胳膊肘拱了拱王氏手背,意思我帮你出气呢,你可得记着这份情。 王氏简直气苦,她何尝不想把杜姨娘撵出去,可她岂敢?徐宁把婆家娘家都给收服了,她一个孤家寡人能怎么办? 尽管看着碍眼,王氏也只想装作视若无睹,安安静静等散席就完事了,谁知这蠢妇非要闹,还打着她的旗号,这下自己丢脸不说,回头徐宁还把仇记她头上,她比窦娥还冤! 第127章 冷情 若非碍着宾客众多, 加之林家备着贺礼前来,伸手不打笑脸人,徐宁早命人将这多嘴多舌的老婆子撵出去了。 人家安排座位, 要她操什么心,由着她在这里喧宾夺主?但同时徐宁也很清楚, 永宁侯夫人所言恐怕道出了在场某些人的心声, 她的出身在那里,是改变不了的, 原本当王妃也就罢了,有杨九儿这个垫底, 也不算太出格,可齐恒眼看着要成为太子,而她也将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难怪这些自命不凡的夫人们接受不了呢。 永宁侯夫人无非比她们更有胆色、敢于直言罢了。 徐宁冷笑道:“百善孝为先,夫人是要本王妃将孝道弃之不顾么?” 永宁侯夫人道:“臣妇岂敢, 可您的嫡母在这儿,也不见王妃嘘寒问暖半句, 倒对一个妾室关怀备至,恕臣妇直言, 您有些尊卑颠倒啊。” 也多亏今上未立继后, 倘皇后尚在, 徐宁敢将温贵妃置于皇后之前, 抽她一顿嘴巴子都算轻的。 王氏下意识直了直脊背,没错,就算三丫头不是她亲生的, 对她未免太怠慢了点, 哪家嫡母须受这等闲气?好歹她也是代表伯府脸面来的呀。 看着永宁侯夫人有恃无恐的模样,徐宁现在就想抽她几个耳刮子, 再把热汤热饭浇她脸上。 理智让徐宁勉强按捺住了,她不能在这时候动怒,反而着了对方的道,坐实了家教不善,待要继续分说,温贵妃已然循声而来, “本宫当是谁在此狺狺狂吠,原是林夫人,许久不见。” 永宁侯夫人见了她便不自在,虽不知温贵妃是如何办到的,可娇儿的的确确是在家里中的毒,头发掉了大半,脸上还长出红斑,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硬着头皮取消婚事——莫非连侯府也有温氏安排的人手,还是被她买通了? 想到睡里梦里都有人监视,永宁侯夫人便仿佛脖子被人掐住似的,喘不过气来。 这会儿众人已齐齐起身施礼,连王氏也举杯相迎,唯独永宁侯夫人尚未反应过来,怔怔坐着。 温贵妃当然不会同她客气,“来人,林夫人藐视王法,目无尊上,拖出去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她可不怕打搅宾客们的兴致,本就是杀鸡儆猴——胡嫔一倒,就有不少流言说她密谋害了胡氏,意欲扶自家儿子上位,如今温贵妃干脆将流言坐实了,横竖陈皇贵妃是位佛爷,她若不拿出点威势来,宫里得乱成什么样?胡氏行事尽管跋扈,她那套也自有用处。 永宁侯夫人来不及分辩便被堵上嘴带走,众人看在眼里,皆有些凛凛。 温贵妃淡淡道:“我生平最见不得这等糊涂人,身为妾室就该妄自菲薄卑躬屈膝?照她的意思,本宫也不配跟诸位王妃同席,你们以为呢?” 众人齐齐欠身,“臣妇不敢。” 吴王妃忙里偷闲跟徐宁对了个眼色,十分无奈,就算要给下马威,也别拿她们扎筏子呀,她得罪谁了? 徐宁给她多敬了杯酒以示抚慰,心下对婆婆这出刮目相看,不管温贵妃是否意在帮她撑腰,总之她有种见到盖世豪侠的既视感,原来被人保护的滋味如此美妙啊。 愈发觉得嫁给齐恒是件幸事了——咳咳,她可不是为了他娘才嫁他的。 虽多了点小小插曲,过后筵席的气氛仍十分融洽,不过众人言辞更谨慎了些,等到贵妃离开,方才有所放松。官大一级压死人,这话真不是编的。 而徐宁则故意把阿笨抱出来游行一圈,好让这些夫人们再出点血,尤其永宁侯夫人,她挨了打也不敢走,到底贵妃尚未发话呢,少不得忍着疼等筵席结束。 她给的见面礼是其余人的两倍——还算识相。 徐宁特特道:“夫人可要亲自抱抱他?” 永宁侯夫人屁股上皮开肉绽如针刺一般,光坐下便疼得钻心,更别说怀里再背个重物了。 然而徐宁如此要求,她亦不敢不应,忍着疼正欲接过,徐宁却又将手收回去,“玩笑而已,夫人切勿介意。” 她可不敢让生人抱,万一摔着可怎么好? 永宁侯夫人目眦欲裂,居然如此耍弄自己!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猛灌了两口酒方才作罢,王氏好心提醒道:“伤口未愈,不宜饮酒的。” 永宁侯夫人懒怠理她,方才怎么不说?活该被人作践。当正妻当成这般德行,她也算大开眼界,换林家,哪个姨娘庶女见了她不是战战兢兢服服帖帖,敢要她的强,也得看有无本事! 偏偏今日碰上刺头儿,永宁侯夫人只能自认倒霉,宴席方散,便忙不迭告退,再不抓紧回去敷药,血肉都得粘在衣裙上,更是钻心。 杜姨娘一顿饭吃得提心吊胆,压根尝不出滋味如何,这会儿也得空同徐宁辞别,女儿坐完月子,她这当娘的也该功成身退,再留下来可真就不合规矩了,况且,她也有点挂念枫哥儿——虽是老爷寄养在她膝下,可杜氏为人忠厚,着实当半个亲生子来疼。 徐宁对母亲着实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方才林夫人就差指着她鼻子骂,她却跟没事人似的,还一副对方很有道理的样子,难道就甘心守着贱妾本分,让人看扁么? 但,杜氏所受的教养如此,在她那套理念里,天理伦常自有规程,妾室合该尊敬主母,子女合该孝顺父母,若非姜管事糊涂,她本来也不该跟太太比邻而坐的。 好在已是时过境迁,她权当没这回事,谅来太太宽宏大量,不会与她计较。 徐宁无奈,只能尊重母亲意愿。 齐恒招呼完宾客过来时,便见徐宁站在晚风下一脸落寞,“怎么了?” “没什么。”徐宁摇头,将怀中襁褓裹得更紧些,以免阿笨着凉。 方才一刹那,她几乎自暴自弃,想着自己这般兢兢业业、百般经营为的什么,难道出人头地也是错? 好在,阿笨的啼哭让她清醒,她不能改变别人,唯有坚持自己,这是她的道。 她一定会走下去。 齐恒拨了拨儿子颈间的长命锁,失笑道:“怪道难受哩,脖子上挂这么些东西,怎不累赘得慌?” 一一替他解下,果然阿笨停止手舞足蹈,陷入舒服的安眠中。 徐宁没对他解释前因后果,只说宾客们太过热情,迫不及待要送东西。 齐恒听见自家崽子如此招人喜爱,愈发眉眼弯弯,“挺好,到时候百日宴再请她们过来,省得牵肠挂肚。” 徐宁眼角抽了抽,满月、百日、周岁,这么频繁地敛财,她们静王府真要成为人民公敌了。 徐馨歇了小半天工夫,总算感觉舒坦了些。常山背地吐槽,一大半是心理作用,毕竟手背上连点皮都没蹭破,哪就这般严重了? 徐宁请她不妨小住两日,徐馨婉言谢绝,王府里规矩大,她可住不惯,再则,要知道妹夫以前是同她定亲的,这么朝夕相对,万一旧情复燃可怎么好?她可不想文思远有何误会。 徐宁将自恋之语悉数从耳边过滤出去,听多了感觉思想都受污染,果然她跟嫡姐就不是一路人。 人家不愿意她也懒得强留,只从宾客们送的贺礼里拣了几样山参茯苓之类让徐馨捎回去,聊表诚意,徐馨欣然笑纳,怀孕最需要补充营养,省得她另外再买补品。 徐宁看着她塞了个皮球般的硕大肚腹,很怀疑照这样补给下去,徐馨的孩子还能否平安生下,阿弥陀佛,惟愿老天保佑。 诚意伯从王氏那里听闻永宁侯夫人受罚经过——当然王氏本意还是吐露自己所受的委屈,与她什么相干,还白白受顿排揎,贵妃话里句句指桑骂槐,她这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 诚意伯没好气,“谁叫你一声不吭的?在外你跟杜姨娘是一家子,人家明着挑衅,你脸上难道好看?就该骂回去才是。” 但凡王氏肯出来圆场,说是自己主动邀杜姨娘上座的,也就化干戈为玉帛,何至于闹成僵局? 王氏委委屈屈道:“那,人家也没说错呀……” 本来在伯府就没这样规矩,凭什么到了王府得破例,就为杜氏养了个王妃女儿?她生了个举人也没到处揽功哩!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96节 诚意伯对老妻的智商彻底服气了,鸡同鸭讲还是省点力气,自个儿却抽空来徐宁跟前,表示他跟徐宁是同仇敌忾的,如有必要,不介意多骂几遍永宁侯夫人。 徐宁道:“不必了,父亲的心意我已明白,此事便到此为止罢。” 便宜爹的道德准则十分灵活,哪里有好处哪里便肯钻营。今日是徐宁为王妃,他自然愿意捧着杜氏跟老妻平起平坐,可若当初婚书未改,仍旧是徐馨嫁过来,只怕他就该帮王氏把杜姨娘踩到脚底了。 正因徐宁看得清楚,才无话可说。父女之情就省省罢,她宁愿谈生意。 第128章 态度 诚意伯热脸贴了冷屁股, 脸上依旧若无其事,被自家闺女甩脸子有什么要紧,人一旦发达, 气性往往也跟着见长,好歹三丫头只是私底下摆摆架子, 当面并不敢如何, 如此一想,心胸也就放宽了。 共坐一条船, 便该同舟共济才是。 诚意伯陪笑道:“宫里头可有何风声传出?” 这问的自然是立储的话,可惜他非皇帝身边近臣, 不能时时刺探其心意,要知道他也盼着早日成为国丈呢——别看士林中个个清高,提起外戚都是讳莫若深,可真有法子靠裙带关系上位, 只怕早就一拥而上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傻子才肯错过机会。 徐宁颇觉无语, 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八字都没一撇, 就想着当国丈, 不是咒皇帝早死?景德帝如若听闻, 必得将其枭首示众。 徐宁不耐烦地摇摇头。 诚意伯略感失望, “可要为父帮忙谏言?” 当然非他一人,他在吏部经营多年,多多少少有些人脉。俗话说举贤不避亲, 这会儿正在立太子的紧要关头, 由他振臂一呼,不就顺理成章了么? 照他看, 皇帝心中已然有意,只是缺个起头的罢了。 徐宁忖道,不破不立,老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当然,此话不能由父亲开口,得另外找几个代言,顶好是御史台或者翰林院的,他只要躲在后头摇旗呐喊即可。 诚意伯欣然领命,女婿的前程即是他的前程,他怎么敢不用心? 徐宁又叮嘱道:“父亲切莫指名道姓扶殿下上位,只提醒陛下宜早立国本,另外,遵从长幼之序。” 诚意伯不解,按长幼,静王不就太吃亏了么?他可是最小的那个。 徐宁摆手,“无须多问,照做便是。” 去年吴王跟胡贵妃便吃亏在这上头,事情做得太点眼,总是容易让人起疑的。何况当皇帝的哪个没身反骨,朝臣们越提立长,只怕他越思立贤——如今也没得挑了,不是么? 诚意伯心悦诚服,三丫头这聪明劲真是少有,可见自己当初没选错人。 陶陶然欲要离开,徐宁忽然想起,“对了,爹爹可有留二姐姐在家中暂住?” “自然。”家里还不至于负担不起两双筷子,女儿女婿难得回来,总得让他们瞧瞧京城风光才是。 徐宁道:“您还是快打发她走罢。” 接着便将徐馨惊胎一事说了,虽没有确凿证据,她瞅着徐婉那模样就像不怀好意,让这姊妹俩住一起,怕是早晚还得出岔子。 诚意伯半点不信,婉丫头有何理由跟馨姐儿过不去?就算闺中闹得不愉快,那也已经是过去的事,谁还记得。 徐宁无非提个醒儿,信也好、不信也好,都不与她相干,手心手背都是肉,左右吃亏的是便宜爹自己。 “您就当我调三斡四好了,言尽于此,来人,送客。” 诚意伯一腔乌火无处发泄,三丫头这倒霉催的,一定要搅得家烦宅乱她才痛快,待要问个仔细,又怕坐实了徐婉下的黑手,更不好收拾,只能憋着火回去。 徐馨听说永宁侯夫人拿王氏之名借题发挥,也劝母亲,“那林家算什么东西,也配拿人当枪使,您当时就不该理她。” 林娇儿心高气傲目无下尘,打小两人就互相看不上,听说她落发当了姑子,徐馨高兴得不得了,这才叫人贱有天收,活该么! 王氏哼声:“你当你娘心窄?你三妹妹问都不问一句,就让杜姨娘与我挨着坐,她心里可还有我这个嫡母?” 似乎谴责徐宁刻意隐瞒。然而她很清楚,这事问不问都没差,难道她还敢回个不字?无非礼数上更周到罢了。 徐馨道:“贵人多忘事,兴许忙坏了罢。” 她虽对徐宁一向有些酸溜溜的,却没觉得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有何大不了,坐哪不是坐?杜姨娘一年到头躲在小灶间里,难得让她出回风头,由她去呗,反正丢脸的也是徐宁,人家背后议论只会说静王妃不懂规矩。 反而永宁侯夫人如此一闹,活生生把火力吸引过来了。 徐馨劝道:“您还是看开些罢,跟个姨娘置什么气,等静王当上太子,有您享福的时候。” 到时候父亲成了国公,太太自然便是国公夫人,用得着争短论长? 王氏哂道:“做梦更快,真有那天,人家想的也是亲娘。” 徐馨笑道:“那倒不会,律例现放着呢,杜姨娘至多封三品淑人,如何能与您并肩?” 王氏方才气平了些,也亏得杜氏识相,还知道回来,她只当掉进福窝乐不思蜀呢! “你倒帮你三妹妹说话。”王氏瞥了女儿一眼,不咸不淡地道。 印象里馨姐儿对徐宁多是有些瞧不起的,难道因后者成了王妃,馨姐儿也学着见风转舵起来? 徐馨倒也实在,“我觉着,三妹妹与从前没什么变化。” 虽则徐宁以前捧着她乃生存所需,可自负如徐馨自然看不出来,只觉得徐宁发达了也并未忘本,待她还是一样好——那些补品就能看出诚意。 王氏有意提起损失的几间铺子,转念还是算了,女儿身怀六甲,自己又何必刺她,平白不利于安胎。 徐馨道:“况且,三妹妹总比二妹妹好多了。”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徐婉让她想起来就犯恶心,反倒是徐宁真心实意请她到后殿歇息,还帮她找太医,那种热忱总归假装不来。 王氏听此话有异,连忙追问。 徐馨照实说了,虽则她并未看得十分清楚,可她直觉徐婉那时候故意朝她身上撞,就好像巴不得自己滑胎似的。 王氏脸色慢慢变了,方姨娘这个毒妇,生出来的崽种也不是些善茬,竟敢朝馨姐儿下手! 她必得问个仔细。 徐馨忙道:“您别着急,无凭无据,别冤屈了平人。” 她可不是帮徐婉说话,实在太知道二妹妹在爹爹心中分量,如今的她可没本事跟家中撕破脸。 王氏也明白,这么红口白牙出来指认,必会被以为栽赃,可若就此含糊过去,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到底还是去丈夫跟前暗示了一番,二丫头心术不正。 诚意伯原本对徐宁所言不以为然,哪知老妻也如此讲,不由得将信将疑起来,“馨姐儿真是这么说的?” 王氏嗔道:“馨姐儿自己吓掉了半条命,哪里敢作假?” 她俩总不至于联合起来污蔑徐婉,诚意伯那点偏袒之念被理智冲淡不少,然他究竟是位慈父,不可能因为一点猜疑就将徐婉叫来跟前兴师问罪,因道:“让六郎早些带婉丫头家去罢,上有高堂可孝,下有稚儿待哺,怎好在外头久留。” 王氏巴不得眼中钉快些离开跟前,闻言自是称愿,紧赶慢赶让人传话去。 徐婉不意凳子还没坐热就接到逐客令,很是委屈,如今连爹爹也不待见她了,谁叫她没嫁进高门显贵?换做她是王妃,才不信家里敢这样怠慢她。 王珂耳听这些牢骚,不以为意,“你若想多留几天,我着人定客栈去。” 徐婉酸溜溜道:“是你有舍不下的人罢。” 王珂无动于衷,前日他远远地看了静王妃一眼,知道她过得很好,于愿足矣,贸贸然再去打扰她,倒是他不识相。 相见不如怀念。 徐婉顿觉索然无味,这京城本就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看久了只觉厌烦疲倦,何况姨娘都不在了,她还能孝顺谁陪伴谁去? 遂着人收拾行李,准备即日返程,“青桃呢?” 这蹄子的心真是放野了,仗着生了儿子,也不来她跟前伺候,早晚她得收拾! 王珂淡淡道:“她少来京城,我便给了她点银子出去走走。” 你怎不干脆陪她去?徐婉有意酸上两句,可瞧见夫君那副冷心冷面模样,到底还是咽回。只暗自腹诽,你就装吧,生怕担个宠妾灭妻的污名被岳家指摘,当她看不出! 其实,王珂对青桃还真没多么热情,倒是徐婉终日疑神疑鬼,反而变相地把他推到青桃身边去。他有时也奇怪,明明从前他也是很喜欢二表妹的,何至于会走到如今相看两厌的地步,难道真是远香近臭? 半夏收到一封陌生的拜帖,过来呈给徐宁,徐宁先也愣了会儿,随即才意识到,这是王珂那个妾室。 “她想拜见我?” 半夏点头,信上还特意点名携王家子前来请安,“大约是想求您庇护罢。” 徐宁还真想瞧瞧,那个青桃是否长得像自己,可很快,这点好奇就消退了,是不是又何妨,王家的事早就与她不相干了。她从前是徐家女,如今是齐家妇,王珂不过是她生命中的浮云。 “告诉她我没空,打发点赏钱便是。” 徐宁无意掺和别人家的妻妾争斗,倘若王珂故意借青桃来试探她,她更得表明态度:她对他,根本就毫无旧情可言。 从来没有。 第129章 储位 徐宁自觉这场满月宴办得很出色, 倒不是说收了多少礼金——她布置的菜色绝对对得起礼金——而是,从来访的宾客中看,他们对齐恒成为太子并没有多少抵触情绪。 诚然立太子取决于皇帝心意, 可若朝臣群力反对,终是不美。民心所向, 方可当得长久。 永宁侯夫人这种愚妇就不消提了, 她自作主张出来维护正统,反而成了温贵妃立威的活靶子, 只怕永宁侯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他们林家并未站队,本可安安心心度过这场权力交接, 哪知被愚妇连累,若静王认真记仇起来,怕是他也得辞官当和尚去。 好在,一码归一码, 齐恒并未将内帷之争带到官场上来,他忠实履行景德帝交待给他的任务, 调停六部,了结往年积压的官司, 并以温和有力的手腕给出合适的解决方案, 于是乎, 那帮子老臣无不对年轻的五皇子另眼相看, 倘皇帝真有此意,或许竟是百官之福啊。 徐宁却深知齐恒脾气蔫坏,这会儿隐而不发, 不外乎权力还没拢到手里, 一旦时机成熟,必以雷霆之势清除这帮禄蠹, 别被他人畜无害的表象骗了。 徐宁身为忠实的合作伙伴,自当竭力配合,永宁侯夫人挨了顿毒打,她反而好言好语送去祛瘀止痛的药膏,俨然扮起了唱红脸的角色。当然,她送的东西侯夫人断不敢用,唯恐里头下毒呢。 对妯娌,徐宁亦极尽嘘寒问暖之能事,她与吴王妃素昔交好,杨九儿亦蒙她照拂颇多,便是李凤娘称病没来满月宴,徐宁也差人送了席面并几包喜糖过去,哪怕李凤娘扔掉喂狗呢,反正她的心意是尽到了。 相形之下,倒衬得安王妃这位长嫂略显冷漠寡情。但安王妃素以贤惠著称,自不会与她计较,否则不就崩人设了么?故此徐宁的合纵连横之路走得十分顺畅。 又过了半个月,在坚持不懈的锻炼和各种药膳辅助下,徐宁的腰身总算瘦了下来,虽还称不上苗条,好歹比怀孕前只多出了二指粗细,勉强能看得入眼了。 她抱着孩子去慈宁宫请安,邓太后亦赞不绝口,“难为你肯吃苦,哀家就没你这份虔心。” 邓太后打做姑娘的时候忍饥挨饿,好容易脱离苦海,饭量自然见长,要她刻意节食去恢复身段,她可做不来,于是另辟蹊径,到外头找了个针灸大夫,每日扎扎穴道,你猜怎么着,还真就瘦了不少。 徐宁:……有这种巧宗儿居然不早告诉她?亏她每天勤走一万步,脚趾都磨出水泡了。 邓太后笑道:“是个走方郎中,早就不在京城,谁知他去哪儿,你问了也是白问。” 徐宁方才气平些,总算努力没有白费。 邓太后与她打趣一回,惆怅道:“亏你如今闲来无事,咱们才能说说笑笑,以后可就成大忙人了。” 话里已然算得明指:既无皇后,太子妃也有分担宫务之责,到时候紧着王府与宫中两处,怕是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那还有空到慈宁宫来?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97节 徐宁心中一动,含笑道:“臣妾是个懒散人,惟愿偷得浮生半日闲,皇祖母实在多虑了。” 聪明人说话都不点破,邓太后自然明白,徐宁的意思是不会修改旧制,即便当了太子妃,也不会同陈皇贵妃温贵妃抢权——懂分寸,知进退,确是上上之选。 便就邓太后自身而言,也舍不得徐宁这颗开心果,有才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能哄她解闷的却少之又少,她才懒得理会外头纷纷扰扰。 景德帝再来时,邓太后便提起立国本一事,“皇帝春秋虽盛,可为了天下稳固,还是宜早确立东宫之选,以免有心之人虎视眈眈,反而不利。” 景德帝目光微动,“可有人与母后说了什么?” 邓太后神色如常,叹道:“哀家老了,连重孙子都已看到,实在没什么不足。近来总觉腰背酸痛,饮食也无甚胃口,想着大限将至,约略也就在这几年。” 景德帝立刻关切,“可有请太医来瞧?” 母亲抱病多是儿子过失,若他勤些来慈宁宫请安,或许能及早发现——老五媳妇倒是有见识,年年请葛太医到温徐两家给二老做体检,自己混得竟不如小辈了。 邓太后拍了拍儿子手背,笑道:“不打紧,人之寿数自有天定,哀家享了这些年的福,哪怕即刻驾鹤,也是功德圆满。” 景德帝心意已定,“实不相瞒,关于储君之选儿子自有章程,迟迟不肯揭露,只怕百官会有揣测。” 邓太后淡然道:“你自己拿得定主意便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子终究是臣子。” 邓太后自己虽不过问政事,却很清楚先帝那套杀伐决断,主弱臣强,其结果必然是走向乱世,一个英明的天子能允许人提出决策,却绝不会由人左右决策,这才是帝王心术。 徐宁接到慈宁宫递来的消息,如同吃了颗定心丸,她知道自己赌对了。臣子们高举旗帜,皇帝或许会暗生疑窦,可唯独母亲是他不会设防的,连对胡嫔皇帝尚且能网开一面,何况生他养他的太后? 接下来,只要等待喜信即可。 当然,吴王不会善罢甘休,这阵子他甚至连禁足的胡嫔都顾不上了,而是一股脑地奔走忙活,意图粉碎齐恒的“阴谋”,并笼络群臣扶自己上位。当然,他做的越多,结果只会适得其反:一个急功近利的太子,是达不到景德帝标准的。 徐宁原以为,王珂夫妻至少会等过了中秋再走,难得来趟京城,不借机向姑父兼老丈人尽个孝?然而两口子似乎都没兴趣游历帝都风光,急吼吼地雇车离开,活像赶着投胎似的——多半在徐家讨了没趣,便宜爹嘴上不信,其实也怀疑他疼爱至深的掌上明珠不是个好东西吧? 粉转黑回踩是最糟糕的。 临走时,王珂特意送了一套十二生肖的金器,个个都有巴掌大小,可见实在破费。徐宁感到幸福的烦恼,她这个视财如命的舍不得不收,但,拿人手短,你得还礼罢? 好在以前赌石赚了几块上等翡翠,便从中挑出质地最精良的,雕琢成一块辟邪玉牌送给他家独子,勉强也算抵得过了。 徐宁意在两清,不过这样金灿灿的东西实在没法藏,放哪儿都刺眼,可万一齐恒瞧见,吃起醋可怎么好?这段瓜葛可不好解释呀。 怕什么来什么,到底还是让齐恒给发现了,“谁送的?” 徐宁含含糊糊,只说是通家之好。 “是个远亲罢,难怪连咱们孩子的年庚都不知道,送了一整套生肖来。” 徐宁松口气,连忙附和,原来有这种解释,她怎么没想到? 齐恒弯唇,在她耳畔轻轻啄了下,“无妨,咱们一年生一个,保准都用得上就是了。” 徐宁:…… 想得美!看把你能的,母猪下崽都没这速度,你咋不干脆去当猪八戒? 徐宁则打定主意要当嫦娥仙子,坚持少生优生的基本原则,等到儿女双全,也就能凑成一个好字了。 转眼到了中秋,阖宫又是一片喜气洋洋,温贵妃尤其春风满面。盖因景德帝突然放话,要宣布太子人选。 实在太过意外,还以为至少会舌辩到年底呢。 不知怎的,徐宁感觉手心津津的满是冷汗,难道太紧张了?这种感觉就跟大哥等着放榜一样,生死悬于一线,其实原不是那么严重的事儿,明明当时她还嘱咐徐椿好吃好睡呢。 吴王妃倒是心平气和,不管吴王还是静王当太子都好,对她没什么差别,“你瞧,有人过来了。” 却是李凤娘袅袅婷婷端着杯波斯进贡的玫瑰甜酒,要敬她俩一杯,然而脸上笑容实在勉强得很。奈何楚王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她总得为今后打算,提前讨好未来的储君……家眷。 吴王妃跟徐宁都不是记仇脾气,浅抿一口就算完事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俩可不想多说废话。 李凤娘白讨没趣,回到座上狠狠瞪了远处齐懋一眼,都怪他,但凡能干点儿,自己也不至于白起这个名字,叫凤娘的却当不成真凤,倘若当时家里果断点儿,早早将她许配给其他皇子,何至于受这些委屈! 徐宁多喝了点酒水,感觉小腹涨得难受,正欲起身出去更衣,怎料景德帝却开口了,“太后劝朕早立国本,朕思量至今,也觉得当是时候,趁今日宗亲都在,便将此事了结了罢。” 尿意硬生生被憋回去,徐宁屏气凝神,如同死囚听候发落。 然而,当景德帝吐出名字的那刻,她身子仍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总算两脚跟生了根似的,没有当场失态。 吴王妃蹙起眉头,“怎么会是大哥?” 她对安王倒是没啥意见,实在这个名字平淡得有些意外。早从先皇后仙逝时,朝臣便已就立储之事众说纷纭,当时诸皇子都是懵懂稚童,看不出有何才干,立长便是众望所归。可这些年皇帝迟迟不肯采纳,反而在皇子们皆已长成,安王的平庸展露无遗时,忽然说起立长,倒像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徐宁望着景德帝那张处变不惊的老脸,无端打了个冷颤,也许,他看中的正是长子的平庸呢?只有庸才才不会危及帝位,等他年近迟暮、过够了当皇帝的瘾时,再大发慈悲将帝位让渡出去。 陈皇贵妃出身名门,自己亦满腹才情饱读诗书,很不该将儿子培养成这副模样。但现在看来,她才是最有先见之明的那个。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位天子。 第130章 分封 李凤娘看着死对头竹篮打水一场空, 心里别提有多得意,往日你压我一头又如何,不过是枉做嫁衣, 这会儿看你还如何笑得出来! 然而李凤娘还没得意多久便被浇了瓢冷水,景德帝发话, 依照祖制, 除储君镇守京城外,其余皇子皆须前往封地就藩。 此话一出, 顿如石破天惊炸开了锅,谁都不意皇帝如此雷厉风行, 将立太子与就藩两件事一块办了,会不会太仓促? 温贵妃方才便如泥胎木塑,这会儿回过神来,强笑道:“万岁爷想得真是周全, 不过……” 景德帝宽慰道:“别担心,朕给小五选了块好封地, 不会让他吃亏的。” 如此,温贵妃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皇帝色色都考虑齐全, 她若还有意见, 岂非坐实了觊觎储位?即便真有, 也不能这时候表达出来。 无声看了眼徐宁,轻轻叹息。 吴王妃如丧考妣,她虽然不介意安王当太子, 可是这么快就藩, 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再好的封地也没京城过得舒坦, 虽说天高皇帝远,可衣食住行才是关键呐。 安王妃捧着两杯酒从从容容来给几位弟妹践行,吴王妃方才注意她今日衣裙格外与众不同,质地看似平平无奇,用的却是极为奢华的软缎,上头的图案都是用银线穿插编织,柔和而不反光,细看才发觉精美无俦。 遂不阴不阳地刺了句,“大嫂真是匠心独运。” 安王夫妇必定一早就得到消息,才会有备而来,瞧这段时间其他府里忙忙碌碌,只怕跟看笑话一般罢? 横竖两人已撕破脸,吴王妃也不怕她。 安王妃柔柔一笑,“我祝二位前程似锦,一路顺风。” 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横竖她已苦尽甘来,乐得展现胜利者的豁达。 这回,徐宁跟吴王妃很有默契地一饮而尽, 心里不痛快,唯有酩酊大醉方可解忧消愁。 席散之后,徐宁并未立刻回去,而是设法找到慈宁宫的掌事姑姑,希望她给太后娘娘递个口信。 然而,邓太后不愿见她。从方才席间的罕见沉默来看,此事也有点出乎意料,然她能做的只是在皇帝背后推上一把,与皇帝心意背道而驰,或是设法扭转其心意,这些,邓太后是办不到的——她能安富尊荣多年,皆因她跟景德帝利益一致,若她试图干预朝政,那便生生断了这份母子之情。 徐宁只得失望而归,看来,她跟太后娘娘都一样受骗了,不,应该说自视太高。从一开始,景德帝属意的储位人选便是安王,其他人不过是烟雾弹,或者叫磨刀石,如今没有用处了,自然得赶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而齐恒的藩地也不像皇帝说的那样动听,要知道彼时的巴蜀还不像后世那般富庶,乃巫医瘴疠集聚所在,物质条件更不能与京城相比,无非自给自足而已。 但也有个好处,地势便宜,易守难攻,乃古来兵家必争之地,要知道刘皇叔便是在此发迹的。 齐恒从席间便平静非常,或许隐隐有些失望,然而现实如此,他也只能选择接受。 “你不用跟我就藩,留下来照顾娘娘罢。” 徐宁不假思索,“不,我要去。” 语毕却有些吃惊,对话内容何其相似,然而那时,他俩的观点截然相反。 难道不知不觉中,她已离不开他了吗? 齐恒失笑,“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餐风露宿,舟车劳顿,你向来吃不了苦,何必跟来?” 徐宁辩道:“谁说我吃不了苦?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要知道最初商量替嫁时,她便是靠一篇娓娓动人的凄惨身世来打动他的,虽有艺术加工成分,大体也还是真话。虽说由奢入俭难,怎见得她就不能习惯了?好歹是当主子,比当奴才强罢。 齐恒耐心劝道:“太后娘娘和母妃最喜欢你,你留下来陪她们不是更好?” 徐宁拨浪鼓似的摇头,“他们离了我照样安富尊荣,可你离了我却会生不如死。” 老实说,她对邓太后是有些失望的,原先祖孙俩好得同穿一条裤子,把她当心肝肉来疼,却原来都是表象,情意三千不敌血缘半分;至于温贵妃,诚然她在此事亦是受害者,可好歹多年枕边人,怎就瞧不出皇帝究竟属意谁呢?害得徐宁也跟着空欢喜。 徐宁说什么都要离开这块伤心地。 她麻利地拧了拧齐恒胳膊,“你别替我担心,先想想自己罢,坐了这些年轿子,怕是连走路都忘了吧?到了穷山恶水,自己得铺床叠被,烧火炊饭,真真比服苦役还难耐,一个人如何应付得来?” 她极力将藩地渲染成悲惨世界,为的就是不被撇下,齐恒本来想笑,末了却只是轻轻叹口气,抚上她乌黑柔软的发鬓。 有妻如此,他忽然感觉心底那点难受减轻许多。 徐宁精神抖擞,“你别丧气,自来天下有能者居之,那位子安王还未必坐得稳呢,咱们只要静观其变即可。” 最重要的,她是看过剧本的人,要她否认自己的记忆,不如重新投胎。就算这其中有何问题,结局肯定不会改变。 一切发生皆有利于我,或许这便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心志苦其筋骨”罢。 鉴于静王妃在满月宴上表现得太高调,俨然胜券在握的模样,众人这会儿都等着看她笑话。 徐宁才不会叫这些小人称愿,要她躲起来暗自神伤?做梦! 她如常到宫中请安,慈宁宫虽进不去了,可还有她正经婆婆在呢。 温贵妃无精打采,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从前的心气都没了。这会儿见徐宁过来,只当她请求留京——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倒也正常。 温贵妃不愿当恶人,也无力跟儿媳妇相争,要留就留吧,横竖都这样了,她身边多个伺候人也没差。 哪知徐宁却慷慨陈词,意欲跟夫君共同进退,这让温贵妃对其刮目相看,莫非她帮恒儿找了个真爱? 或许只是一时意气,到那里就知道后悔了。 温贵妃也懒得劝她,只道:“如此,便把沣儿给本宫罢。” 孙子还不满三月,自然禁不起路上颠簸,她可不愿有何三长两短。 徐宁不卑不亢道:“娘娘,殿下与我商量好了,阿笨咱们也得带去。” 温贵妃蹙眉,“他还这么小。” 并非想霸占孙子,实在见不得齐沣在那种地方吃苦。 然而徐宁态度同样坚决,怕路上受罪,大不了行程慢些,左右乌泱泱一大堆侍从照看,阿笨又不会爬,吃喝拉撒都在马车上,与王府没什么两样,多找几床柔软厚实的被褥,布置得舒坦些也就是了。 她可不放心儿子留在京城,一旦有何变数,这便是活生生的人质,怎么能把弱点暴露在敌人眼皮下? 温贵妃听着有理,也便不再勉强,“你自己安排罢,本宫懒得理这些琐事。”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98节 看她那副生无可恋,徐宁忍不住劝,“娘娘,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您别怄气了。” 温贵妃苦笑,“怄气?本宫哪还有资格。” 她只感觉自己上了人家大当,给她希望又硬生生敲碎,原来这些年,她在景德帝心中的位置并无变化,还是先皇后身边那个奴婢,连给死人提鞋都不配。 徐宁从永福宫出来,又抽空到其他宫室探访一番,陈皇贵妃那里自不消说,已是宾客盈门,连门槛都快被踩破了;胡嫔出不了门,自然也无法到皇帝跟前质问,只能背地发泄,听说昭阳殿又碎了两套茶具——可见胡家实在有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至于惠妃则是出宫看望她那宝贝儿子去了,盖因楚王接到圣旨便一病不起——真不是装病拖延,是被景德帝选的好封地给吓的。 闽南被视作蛮夷之地就不说了,听说那儿还男风盛行,契兄契弟数不胜数,他这等好相貌,到那里不就跟羊入狼群一般么? 父皇是真恨他呀! 第131章 激将 楚王之所以装病, 一多半被他那年轻貌美的妻子挑唆。原本他对就藩还是有点心理准备的,既无缘储位,分封便是迟早的事, 何况诸兄弟中,他最服气的便是大哥——只有大哥没嘲笑过他, 也只有大哥没把他的才学比下去! 况且闽南又不是岭南, 未必清苦到哪儿去,关起门来照样当他的土皇帝, 谁还敢薄待他不成。直至李凤娘翻出县志,讲了几个男风盛行闹上官府的故事, 楚王方才脸色发白,他可不想一觉醒来发现被人撅了! 后又说起当地土司有生剥人皮生砍人头的风俗,楚王顿时两股战战、几欲尿流,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真能斗得过这些恶汉? 李凤娘就劝他不若装病,能挨一时是一时, 说不定到最后皇帝心软,将他留下也未可知。 楚王听从妻子建议, 蒙着被结结实实发了身汗, 待惠妃前来便唬了一跳, 怎烧成这般? 李凤娘委委屈屈道:“殿下向来身子荏弱, 哪里禁得起长途跋涉,就算要去封地,也得将身子养好再说。” 这话, 惠妃实在不好接, 以往眠花宿柳时怎没看出荏弱来?皇帝也不是瞎子。 可打心里她也是不赞成儿子离开的,留在京城还能有一线指望, 若真个安分守己去往封地,顶天也就是藩王命格。隔着千里音讯全无,要改天换日谈何容易。 遂照模照样报上去,又找亲信太医弄了点发热的药,吃得苦中苦,为博皇帝同情,这点牺牲是必要的。 景德帝不置可否,只派人前往王府查看,齐懋夫妇少不得又花重金收买,李凤娘也不吝惜她那些头面嫁妆了,横竖去了闽南也无处插戴——人家不爱美女爱姣童。 齐恒看着四哥一家里里外外折腾,哂道:“白费心机。” 凭这点伎俩就想打动父皇,真当皇帝是吃素的不成?与其这般拖拖拉拉令人生厌,不如走得干脆点儿,还能赢得几分尊重。 齐恒已托买办买了百十头骏马,用来拉人载货,另有米面、菜蔬、肉食若干,选的都是易于保存的品种,这么些人客栈都容不下,少不得就地安营扎寨。 徐宁更是突发奇想,打算买一大批鸡鸭,路上现杀现吃,岂不美哉,还能预防虫害——万一遇上蜈蚣蝎子什么的爬上马车,鸡可是蜈蚣天敌,看过西游记的都知道。 齐恒:“……粮食怎么办?” 若尽供鸡鸭,人可就没得吃了。再者奴仆们都是精打细算的主,看见牲畜跟自己吃一样的东西,难免忿忿。 徐宁一拍胸口,“这容易,多买几袋谷糠麸皮便是。” 再者每日的剩饭剩菜也都能解决,外头不易储存,最好一日食一日毕,省得吃了变质的食物闹起肚子,更加麻烦。 齐恒见劝不动她,遂直指核心,“粪便呢?” 一路走一路臭气熏天,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住。 此话提醒了徐宁,还得顺便找几个拾粪工,多的攒起来还可卖给附近农家当肥料,一举多得。 齐恒:……罢了,对牛弹琴。 撇开鸡鸭不提,“趁现在有空,你回家中瞧瞧罢,顺便道别。” 徐宁正有此意,再者,她想买的是肉质健美紧实的走地鸡,得问问母亲哪里才能买到正宗的。 其实她更想带杜氏一同回封地去,可如今……要是块好封地也就罢了,偏偏远在蜀中,为杜氏考虑,还是留在京城更滋润点。 伯府里的人见她态度不比平时,肉眼可见显出冷淡来。这也难怪,先前都以为她将成为太子妃,自是鞍前马后奉承不迭,如今山鸡变不成风凰,他们还巴巴地凑过来作甚? 王氏更无意与她废话,“杜姨娘就在里头。” 原本徐宁倒霉,她该称愿才是,可该有的好处没能得到,倒显得她之前委屈都是白受,早说了三丫头是个没福的,偏老爷天天做梦,如今总该清醒了罢?不成,她得赶紧往太子府送份大礼去,可别因静王迁怒她们呀。 徐宁习惯了嫡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做派,安之若素,直奔西厢房去。 杜氏正在听徐枫背书,为着能教导孩子功课,她近来也跟着识了点字,感觉饶有趣味,原来刺绣之外,文字也有这等妙处,怪道人家说口角噙香呢。 见徐宁进来,怪不好意思起身。 徐枫亦乖巧地唤她,“三姐姐。” 原本一直唤静王妃,后来杜氏让他改口,语气才不那么生分。 徐宁摸摸他的头,又往他手心塞了块流心软糖,“乖,出去玩罢。” 徐枫很无奈,他都十五了,三姐姐还总把他当小孩子呢。 到底还是听话告退。 徐宁望着母亲那副恋恋不舍神情,踌躇片刻,还是问道:“娘,您愿不愿意跟咱们到封地去?” 虽还没问过齐恒,但谅来他不会反对,至于便宜爹的意见更不重要,徐宁有的是办法令他同意——实在不行就把姨娘偷出来,女儿都能与人私奔,一个妾又怎么啦? 杜氏却轻轻啊了声,十分意外,这跟喜欢不喜欢无干,她本就没想过这种事。 徐宁看出母亲猝不及防,只能硬生生掰回来,“您别认真,开个玩笑而已。” 杜氏方才松口气,拍拍胸口,“你吓着娘了。” 她习惯过平静安稳的日子,这辈子连家门都少出,更别说京城了,那在她看来是不可理喻的事。 徐宁只能扪心自问,一只羊习惯了生活在羊圈里,你非逼它出去经历风雨,还说是许它自由,会不会太自大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她跟杜氏的思维模式注定是不相通的,若是杨九儿在这里,或许会更有共鸣——可惜皇帝不肯给三皇子爵位封地,自然她也没法走出去。 杜氏见她神色怔忪,只当她仍在为立储之事发愁,“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别难过了,估摸着皇帝只是让静王出去历练,过几年就会再召回来的。” 这话未免太乐观,藩王们无诏而返乃大忌,除非国丧,那倒是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徐宁不欲母亲烦忧,转而说起买鸡鸭的问题。 杜氏倒也乐意她补补身子,可关键在,本来路上就不好睡,再弄些家禽天天打鸣,还让不让人活了? 一句话成功让徐宁打消念头,比起吃穿住行,睡眠质量无疑是最大的问题,宁可食无肉,不可寝无足,黑眼圈可是最要命的。 最后只买了几只嫩生生的小母鸡,闲时可握在手里当宠物把玩,非到了需打牙祭之时,也能补充点油水,妙哉妙哉。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为防生病,带个太医也是必要的。 徐宁一眼便相中葛太医,还是用熟了的人好使,换别人她才不放心。 葛玉章见多了这位娘娘的善变面孔,严词拒绝,他才不甘放弃太医院的优渥岗位,跑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就算拿之前那件事来要挟他,他也不怕,横竖吴王也要往封地去,哪顾得上追杀个小小太医? 王妃若定要用人,不妨带常山去,他很痛快地将徒儿给卖了,弃车保帅。 徐宁眉眼盈盈,半点看不出着恼来,“大人就不想看看蜀地风光?听闻那里有许多未开化的山间密林,多的是珍奇药材。” 葛玉章耳朵动了动,身为一个有志向的神医,他自然无法抵御这种诱惑——忍忍,只是画大饼而已,认真他就输了。 徐宁哂道:“听说那里的人只信奉巫医,大人是怕去了会被当成江湖骗子吧。” 葛太医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胡说八道!” 他葛玉章的医术岂容质疑,哪个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简直荒谬! 徐宁一番激将,到底激出了葛太医半生意气,等他反应过来也晚了,只能感叹误上贼船,静王一家没个好东西! 罢了,他在太医院待了半生,也该出去游历游历。然而葛太医毕竟是个性情中人,别的可以没有,那些个娇妻美妾岂能撇下? 哪知回去一提,众人纷纷做鸟兽散,莺莺燕燕们唯恐避之不及,葛玉章不由得痛彻心扉,原来素日海誓山盟皆为镜花水月。 徐宁怕他反悔,只能托付红芍,让她得空哄着些,当然,也别叫人家占了便宜,到底葛太医是有家室的。 红芍拍拍胸口,“您就放心交给我罢。” 她看葛太医,就像看被胡萝卜吊着的驴子,实在没什么可怕,何况人都这么老了,就算想做点什么,也有心无力罢? 半夏忍不住咳了咳,“人家还不满四十。” 红芍睁大眼,“啊?” 可她瞧着胡子头发都白透了,这家伙得多早衰呀! 第132章 念想 虽对葛太医的长相不甚满意, 但红芍依然干劲满满。 能让这么一位仙风道骨的神医为她倾倒,自然是桩得意事,虽不过游戏一场, 可到底是件稳赚不赔的生意——若能趁机讨些回春丹、养颜丸之类就更妙了。 葛玉章虽是个少白头,面庞着实保养得不错, 可见有真本事呢。 红芍收拾行李时, 便多带了几件掐腰的衣裳,男人看脸也看身段, 似葛太医这种整日在宫廷间穿梭的,燕瘦环肥恐怕都见得多了, 非得别出心裁才能拉得住他。 琢磨半晌,把春天穿的纱衣也找出来,现在是用不上,可这一去不就到年底了, 早晚的事。匆匆落脚,王妃未必赶得上给她们新做衣裳。 一旁的白芷却有些心不在焉, 红芍都装了半箱子了,她却还在窗下发呆, 不免嗔道:“愣什么愣?快点呀!” 时间不等人, 真要出发也就一眨眼的事, 半夏那蹄子可不会专程来通知她们。 白芷有些迟疑, “你……当真想去?” 红芍没注意她语气里的停顿,自然也没觉着白芷不情愿。她压根就没想过这种事,良禽择木而栖, 既然认准了静王府, 就该风雨相随,何况留在京城又能去哪儿, 回娘娘身边?娘娘也不缺人使唤呢。 白芷面上笼罩着一抹忧愁,“可这一去,也许再回不来。” 红芍总算察觉她神色异样,原来她在为这个担心呀。也难怪,白芷素有些志向,自是不甘心只当个藩地女奴的,将来多半得配人,配的还不是家乡人,换谁都心有戚戚。 红芍却笑道:“可我相信,终有一日,咱们还能再回来。” 王妃是不会任由别人将自己逼上绝境的,哪怕周围的路都堵死了,她游也要游回来。况且朝夕相处,红芍多少能看出徐宁对杜姨娘的感情,若非打定主意来日还会再见,她岂会忍心将姨娘撇下? 白芷咦道:“你怎么知道?” 红芍态度爽朗,“我猜的。” 她这辈子虽然多番猜错男人的心思,可在女人身上还没犯过错,也许老天爷该叫她托个男身会更有用处,那她就直接朝王妃使劲去了。 白芷:…… 算了,她姑且相信一回红芍的直觉,以后若真个回不来,就拖着红芍作伴去,谁也别想好过。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99节 静王府里忙忙碌碌热火朝天,楚王府只管装病,至于吴王,在最初死寂般的沉默过后,竟选择跪到勤政殿前。 当然,他比楚王有自尊,不是来摇尾乞怜祈求皇帝收回成命的,而是希望带着胡嫔一起就藩。此前也有旧例可援,生了孩子的嫔妃可自请跟着儿子往封地去,称王太后,虽不比正儿八经的皇太后位高权尊,但在一方小小天地里,也算得如鱼得水。 但,多适用于年老色衰的嫔妃,已经不得皇帝垂爱的——胡嫔如今虽也被厌弃,可难保皇帝哪日不想起她来,她真能舍得离去? 徐宁蓦地意识到吴王此举多么狡猾,须知胡嫔犯错才被幽禁,要么,皇帝赦免她以前的过失,放她出来跟儿子团聚;要么,就只能漫无天日地耗下去,横竖吴王也是不愿就藩的。 他给景德帝出了个大大的难题,可皇帝还不能拿他怎样,本朝以孝治天下,谁都不能指责吴王此举无理。 齐恒阴沉着脸,这么一来,大伙儿倒是都走不成了。未免夜长梦多,他是想早日到封地去的,也好韬光养晦休养生息,谁知二哥凭空来这么一出,倒累得他难做。 为难是一方面,被人架在火上,不能不有所表示。 徐宁道:“咱们要不要也问问娘娘?” 万一吴王成功的话,或许也能把温贵妃捎上——诚然徐宁并不愿婆婆跟着,婆婆为人好是一回事,可朝夕相处就是另一回事了,远香近臭,到时候升起摩擦,两方面都不痛快。 齐恒颔首,“也好,你去问问罢。” 徐宁真后悔自己多嘴,白当滥好人,害得她骑虎难下。 事已至此,也只能捏着鼻子往永福宫去。 好在,温贵妃也不乐意就藩,并非她舍不得宫里荣华富贵,而是只有身在京城,她才能帮儿子留意这里的一举一动——不约而同,婆媳俩都觉着安王这储位坐不长久。 徐宁松口气,两难自解,她可以对夫君交差了。 吃了些茶和点心,徐宁便问道:“吴王殿下当真不吃不喝跪在勤政殿外?” 温贵妃颔首,眼中撇过一丝厌恶,胡氏是她设计扳倒的,若真放出来,只怕头一个报复的就是自己,她可不愿节外生枝。 徐宁忖道,人又不是铁打的,吴王跪足了三日夜,居然还有力气叩头,这其中定然有何诀窍。 “当真无人给他送饭?” 温贵妃没好气,“宫里人又不是瞎子,还能有假?” 她倒巴不得吴王饿晕过去,这般软硬兼施,万一皇帝真同意胡嫔就藩,再把她也放出去,她该怎么办才好? 也不能让齐恒背个不孝的罪名呀。 徐宁琢磨着,吴王若全凭一腔意气硬撑,那是自寻死路;可若是耍些别的花招,就算皇帝不理论,陈皇贵妃也不肯睁只眼闭只眼,总得给他揪出来。 毕竟皇子们滞留京师,威胁的乃是储君利益,皇贵妃绝不会坐以待毙的。 徐宁懒得管了,拜别了温贵妃,便直奔慈宁宫去。 虽则此前对邓太后颇有微词,可毕竟是她平生唯一的忘年交,念在太后娘娘昔日对她和和气气,徐宁选择释怀。 她道明来意是来辞行,邓太后果然未再推脱,叫人给她开门。 见面之后便叹道:“你别怨哀家,哀家首先是大齐的太后,皇帝的母亲,其次才是你们这些人的皇祖母。” 皇帝已经颁下圣谕,若她执意跟皇帝较劲,只会动摇朝廷统治,对小五等人也不利。 徐宁乖觉颔首,“臣妾明白,只是遗憾无缘再服侍您,日后身在蜀中,也会时时向佛祖祝祷,保佑您身体康健、顺遂无忧。” 邓太后道:“你有这片心就很难得了。” 说着让人去帘后取来一包东西。 徐宁眼睛放光,她来此的目的正为这个,到了封地得大兴土木,修建藩王府等等,多的是需要花钱的地方,走前不多搜刮些银两怎么能行? 待会儿她还准备到陈皇贵妃惠妃丽妃处也去一趟呢,虽然她跟这些人不熟,可来者是客,不妨碍赏点儿饯别礼罢?以后可都见不到了。 太后这般郑重其事,可见礼物分量实在不轻。 徐宁摩拳擦掌,岂料打开一瞧,却是块明黄色的绢帛,依稀像是诏书之类?可给她这个作甚,这东西她也不敢变卖呀! 待要看个仔细,邓太后却按着她手,“别着急,将来或有用得上的时候,到时候再看吧。” 徐宁只能听话合上。 邓太后又从鬓边拔下一支金凤钗,“此物可做凭证,你安心收好,别弄丢了。” 钗尾虽是九股,可颜色暗淡,像旧时的东西。这么多年都没拿去炸一炸,可见主人多么懒散。 谅来值不得多少银子,徐宁掖在袖中,感慨太后娘娘为人小气,罢了,好歹是个念想,权当故人之情罢。 临走时,还是歌颂了一番皇恩浩荡,以示她跟齐恒对景德帝绝无埋怨,只怀孺慕之思——这么可疼的孩子,真舍得将他赶走吗? 邓太后叹道:“哀家倒盼着皇帝深思熟虑。” 若只是草草决定,皇帝这个自作聪明的计划,迟早会引火烧身。 第133章 热闹 怀里揣着东西, 便暂且不好往别处去了。 但徐宁自不会放过这个敛财之机,回去后便请来府里师爷,命他捉刀, 写几封言辞优美、感人肺腑的诀别信送往各宫,还得是不带重样的——以防娘娘们串供后露馅。 半夏不十分有信心, “她们真舍得破费?” 徐宁笑道:“试一试, 不给也无妨。” 反正她的面子已尽到了,要不要施恩, 那是人家的事。 事实证明,娘娘们还是很热爱攀比的, 丽妃才送来一斛南海珍珠,惠妃转头就送了一盒金叶子,至于陈皇贵妃更是善解人意,直接给徐宁送了两千两银票来, 仿佛抢了那个位置觉得很抱歉似的。 或许是种变相的羞辱,但对徐宁有何损失呢?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美滋滋将银票收下,希望恨她的人都拿钱砸死她罢, 她不介意靠这种方式发财。 丽妃为着和亲之事, 对温贵妃与徐宁颇多感激, 这个自不消说, 至于惠妃倒也不纯为攀比——无论徐宁真心还是假意,那封信的确动人得很,令她面上倍觉光辉, 反倒李凤娘那个蠢货只会在家哭哭啼啼, 也不来她跟前致个意,同样做儿媳妇的, 差别为何如此之大? 倘叫徐宁说,您这婆婆跟别人家的也不能比呀,当然,这毕竟乃惠妃家事,徐宁就不干涉了。 有了启动资金,做起事来更加方便。徐宁将京中趁手的庄田都给变卖了,一部分带走,一部分存在杜姨娘那儿,至于铺子暂且不好转手,又怕钱掌柜他们瞒着她捣鬼,便另外雇了个副掌柜,彼此制衡彼此监视,如此,好歹不会坑她太多。 她这厢忙忙碌碌,杨九儿却跟夜游神似的到处乱窜,吴王妃算是爱屋及乌,待她还算不错,不过这会儿可顾不上她了,吴王天天在勤政殿外跪拜,吴王妃也得一天三趟跑去看他,不厌其烦,给他送饭,为他添衣——当然,这些吴王一概不要。 可吴王受不受用是他的事,吴王妃若不做做样子,人家就得说她不贤了。 杨九儿感慨当女人不易,幸好三皇子脾气冷淡,却还从未给她添过麻烦。 徐宁笑眯眯的,心说二嫂子恐怕巴不得去看吴王受罪,这俩夫妻早就闹得跟仇人一般了,哪还有何恩爱可言? 杨九儿好歹看了点历史剧,颇有些政治嗅觉,悄悄道:“吴王此举,算不算要挟陛下?” 换做她是皇帝,怕是会火上浇油呢。 徐宁颔首,“算。” 可景德帝有何办法?人家光明正大的阳谋,他不受也得受着。 当然景德帝亦是牛脾气,换成正常的父子关系,看儿子这般可怜,怎么着也得问候两句才是,景德帝偏偏装聋作样,可见心里着实恼火。 这件事僵持下去,不知会如何收场。 “吴王殿下若意欲留在京城,其实有个更简单的办法。”徐宁淡淡道,“只消胡嫔病殁就是了,他要结庐守孝,自然无法往藩地去。” 吴王是个孝子,不能强迫他娘暴毙,就不知胡嫔愿不愿意做出牺牲呢? 杨九儿听得咋舌,至于吗,这也太狠了。她名义上的婆婆何嫔娘娘,进冷宫这么些年,都没想过自戕呢。 杨九儿清清喉咙,“其实,我今日过来有件事求你。” 正是为何嫔,好歹她嫁过来有年余了,却连未来婆婆的面都不曾见着,多少说不过去。何况齐忻嘴上不提,杨九儿心里知道,他也是很在意的,这母子俩阔别多年,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隔着海角天涯一般,就算皇帝迁怒三郎,好歹也不能隔断人家母子之情吧? 杨九儿就想着,她能否见见何嫔,帮她与齐忻传几句话,也不枉天理伦常。 徐宁目光锐利,“是你的意思,还是三皇子的意思?” 杨九儿忙道:“真是我自己想的,他虽然有意,可怎么敢违背他父皇呢?” 她要捎进去的书信也不过是普通家信,事无不可对人言,要拆开验看也无妨。 徐宁望着眼前这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真真切切希望男主别辜负她——无论是否齐忻蓄意诱导,杨九儿这份冒险精神都着实可佩。 徐宁遗憾道:“抱歉,我帮不了你。” 若她成为太子妃,手握宫权,或许能帮杨九儿暗中斡旋,可现在都成泡影了。 杨九儿叹息,“是啊,我本该想到。” 这真是定数,虽说立太子与她根本不相干,可储位之争还是影响到她所在的三皇子府。 “不过,我可为你指条明路。”徐宁忽道,“你不妨求求皇贵妃娘娘。” 杨九儿咦道:“皇贵妃,她会愿意帮我吗?” 她对这位娘娘了解不深,看起来是个明哲保身之人,未必肯淌这摊浑水——皇帝虽未明确禁止探望何嫔,可天威难测,谁人胆敢触碰逆鳞,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勾当? 徐宁莞尔,“皇贵妃当然不会答应,可以她的脾气,也不会当面拒绝。三日后,你再到温贵妃娘娘宫中去。” 杨九儿更困惑了,“你让我求助贵妃娘娘?” 且不提温贵妃已经失势,倘她说话管用的话,干嘛不一开始就找她呢? 徐宁摇头,“不,只是单纯向娘娘请安,记得坐久一点,之后再如常出来,记得脚步轻快点儿、脸上笑涡加深一些。” 杨九儿仿佛明白了,这意思让她演一出戏? 徐宁莞尔,她也是近来才发现,皇贵妃不似她以为的那般淡泊名利,反而十分在意她儿子的储君之位。如今分封在即,藩王们却花样倍出,皇贵妃心里自然着急,担心储位生变,她得多找几个外援呀,三皇子再不得宠,也是堂堂正正的帝王后裔,平时陈皇贵妃或许瞧不上他,可若温贵妃伸出橄榄枝,陈皇贵妃必会截胡。 她要三嫂利用的正是这种危机感。 杨九儿心悦诚服,“姐姐冰雪聪明,真乃女中诸葛。” 徐宁汗颜,她要真是女诸葛,怎会猜不透景德帝心思、还被摆了一道? 事已至此,她只能认栽。徐宁转身走向梳妆台, 从抽屉最底下抽出一个木盒,远行在即,别的都还好说,唯有这只异宠无法随身携带,红芍她们陪着颠沛流离已经够受罪了,也不好再劳烦人家。 杨九儿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假如她不害怕的话。 事实证明,徐宁没看错人,杨九儿一见那只天牛就喜欢上了,小心翼翼让它爬到手背上,足有半个巴掌宽,通体乌黑,跟披着雄赳赳的盔甲似的。 她咋舌不已,“姐姐,你是怎么养的,竟如此驯顺乖巧?” 徐宁道:“它久在人堆里,早就习惯了。” 说也奇怪,长这么大徐宁从没见它飞过,她有点疑心是只断翅的天牛,要不然就是基因缺陷品种。 杨九儿更喜欢了,这样罕见的东西,可不舍得让它飞走,如今徐宁说要托付给她照顾,她求之不得——回去藏在袖里吓一吓齐忻,倒要看看他能否绷得住那张冷脸。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00节 徐宁:……姑娘,玩笑一时爽,小心火葬场。 罢了,人家夫妻情趣,要她操什么心。 临走时,杨九儿为了表示诚意,也从兜中掏出一包银子来。她家财不多,逢年过节总会有些赏赐,左右无处花费,都攒下来了。 她原以为大家伙儿能长长久久在一处,谁知故人们一个个都离开了,独她留在京城冷冷清清,想想真是怪难受的。横竖一点心意权当表示罢。 徐宁使劲推辞,拗不过只能收下,拎在手里掂了掂,嚯,还真不少。 恭敬不如从命啰。 齐恒回来时,特意给她带了两身男装,都是照着她身量改的,十分合乎体态。 徐宁立刻来了精神,这是要她玩制服诱惑?哎呀呀,真大胆。 齐恒抛给她一个白眼,“路上未免引人注目,还是扮作商队更便宜。” 这话倒是,虽说就藩,可一看就是王孙公子,保不齐就有匪盗虎视眈眈,宁可低调些好。 徐宁欣然从命,敢情是怕她美貌引人垂涎呀,果然是个大醋坛子! “红芍呢,她好像也不怎么安全。” 齐恒不以为意,“你看着安排罢。” 徐宁心想,红芍这细皮嫩肉的,哪怕扮成男子也免不了引人遐想,还是画丑妆更保险些。 回去一提,红芍虽百般不情愿,也只能无奈答应,见半夏负手而立在那取笑,忍不住怒从心头起,“王妃,她怎么不用变装?” 半夏得意抬起下巴,“我是主子的亲信,怎可同日而语?” 红芍哼声,“也难怪,长成这副德行,自是比我安全多了。” 半夏尖叫一声,伸出五指便欲挠花她的脸,红芍岂肯罢休,拿起一面梳妆镜左推右挡,顺便好让半夏照照自己是何模样。 两人从前厅斗到后院,虎虎生风,不分胜负。 徐宁让白芷取来一张躺椅并一碟糖瓜子儿,惬意地靠在上头,“往后到蜀中不乏乐子了,关起门来就是一出小戏。” 白芷:…… 第134章 真假 徐馨破水的消息传来时, 徐宁着实吃了一惊。 倒不是因为早产,她自己头胎也没挨到预产期,而是据闻大姑奶奶听见皇子就藩的消息, 这才忽然动了胎气。 徐宁:…… 这就很怪异了,就不就藩与徐馨有何相干, 难道舍不得她这位庶妹?她俩还没这般情深似海罢。 又或者是挂念齐恒?更离奇了, 姐姐跟妹夫有何说不清道不明的,难道是懊悔当初逃婚、想破镜重圆不曾? 总之, 徐宁心下甚异。 看着伯府来的老妈子战战兢兢跪在阶下,半夏也同样不爽快, 人家忙进忙出,谁还有工夫管你家姑奶奶生孩子,以前又不是没经过! 然而掐指一算,伯府的确许久没孩子降生了, 大约嫡母关心则乱、真个指挥不来罢。 老妈子鸡啄米似的磕头,“求王妃高抬贵手, 好歹去看看罢,大小姐这胎难产, 怕是有血崩之兆。” 早说了孕期别吃那么多, 还一味进补, 能不难受么? 徐宁深觉无语, 虽则她自己也是分身无暇,但还是决定前去一遭,看看究竟怎么个情况, 又着白芷拿她的拜帖去请常山常医正过来——葛太医忙着春宵苦短日高起, 临别前总得叫他跟如花美眷好好温存温存才是。 徐宁原本以为,婆子话里颇有夸张, 无非王氏信不过外头大夫,想从她这里借几个太医使唤。 怎料见了面才知,徐馨情况实在不妙,她自己生产时没照镜子,不知是何模样,但,很不该面如活鬼。 徐馨本就是个响当当的美人,哪怕孕期长了斑,风韵也未稍减,这会儿却活像奈河桥下爬出来的浮尸,汗珠子也是白的,像黄泉渗出的浊水。 嘴里却还有气无力念叨着:“静王、静王……” 王氏脸色十分尴尬,做姐姐的惦记妹夫,放哪儿都嫌丢人现眼,就算三丫头顶替了大姐儿婚事,可木已成舟,有什么好恋恋不舍?何况静王自个儿也是泥菩萨过江,趁早离了这冷灶还清静。 她讪讪道:“馨姐儿这是替你们悬心呢。” 自个儿也觉得解释得十分牵强。 徐宁蹙起眉头,她于男女之道虽不甚通,自认还不是傻子。女子若对男子有情,如杨九儿对三皇子,眼角眉梢藏都藏不住,徐馨怎么看都对齐恒没啥感情,她那颗心若非放在文思远身上,也不会陪文思远挨穷受冻了。 徐宁淡淡道:“或许大姐姐真舍不得咱们去藩地罢。” 许是被藩地两个字刺激,徐馨蓦地抓紧她的手,喃喃道:“不该是这样的!” 哪样?徐宁满头雾水,又被她抓得生疼,不得不用力将那几根指头掰开,转头向王氏道:“大姐夫呢?” 王氏满眼恨恨,“谁知道,多半还在私塾。” 偌大个人寻不着好差事,只能去荒山野岭,每个月两吊钱束脩,吃不饱饿不死,若非有她照拂,馨姐儿早就饥肠辘辘了。 徐宁无语地瞥了眼嫡母,敢情是您喂胖的呀?惯子如杀子,怪道会难产。 这会儿已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徐馨神志不清,王氏只得同徐宁相商,叫了稳婆过来,稳婆低着头汗出如浆,道大人孩子难以两全,还望主家早点拿个主意才是。 王氏如遭雷击,竟会至如此地步?一时间心乱如麻。 徐宁倒是泰然自若,拿了块细棉布帮产妇慢慢擦汗,“你们且招呼着,若实在无法可想,再来禀报。” 有时候情况未必那么严重,无非怕主家责怪,才提前给自己找个退路。 徐宁知道顾虑,令她们宽心,“徐家一向宽厚持家,即便有何闪失,也不会迁怒无辜,你们只管尽力便是。” 稳婆们方才吃了颗定心丸,自顾自忙碌起来。 另一边,久居后院的文老太太拄着拐前来,满目威严,“听说大丫头难产?” 王氏暗暗恼火,是哪个不长心地跑去惊动老太太?她太知道这老虔婆的脾气,才不是挂念馨姐儿,是担心她那曾外孙子。 果然,听说徐馨情况不妙,文老太太当机立断,“无论如何都得保住孩子。” 那可是思远唯一的血脉,没了他还怎么跟文家交代。 王氏愕然,大声道:“老太太!” 文老太太冰冷地看着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王氏咬着嘴唇,她私心里当然更想保全女儿,外孙到底隔了一层,可身为伯夫人,同样她也很清楚,若去子留母,馨姐儿将会受到多少诟病。倘叫女婿知道,怕也只有被休一途,跟死有何两样? 且在这府里老太太虽不管事,辈分为尊,自己的话反不及她管用。 文老太太不是来跟她商量的,只要能保住文家子息,馨姐儿即便舍身取义又如何?人人都会称赞她的牺牲,给她竖座节烈牌坊,文家的子子孙孙也会敬仰供奉,不比苟活下去更有意义? 徐宁唇边露出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祖母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么爱牺牲,当初怎不拼命养个亲生子出来,反倒让庶子承爵?也对,别人的孩子当然不心疼。 “什么?”文老太太疑心自己听错了,这府里还有人敢同她呛声? 徐宁无意与其争辩,直截了当发话下去,“能母子俱全最好,若不能,则尽量保大。” 文老太太铁青着脸,宗室里可不理辈分这套,徐宁以王妃之尊发号施令,便连她也无法反驳。 王氏悄悄松口气,看徐宁的目光多了分感激,患难见真情,不管往日有多少罅隙,至少她对馨姐儿还是不错的。 反观婆母则着实令她齿冷,现下看来,当初馨姐儿被诬陷私通时老太太肯出来说情,根本不是心疼馨姐儿,不过怕她那好侄儿丢面子罢了! 产房乌泱泱站了这么些人,稳婆们顿觉压力倍增,下手也多了几分谨慎,好在身穿官服、头戴官帽的常山进来,令她们齐齐松口气。 常山并无寻常那些男女忌讳,很坦然地到屏风后瞧了瞧,随即就命取剪子来。 王氏唬得面容失色,莫非要剖腹取子?这和杀鸡取卵有何分别? 徐宁也纳闷呢,莫非这常山是个天才,现在就发明了剖腹产,可后续缝补伤口和避免感染是个大麻烦罢? 好在常山解释,只是将宫口稍稍剪开些许,方便胎儿娩出。 老太太本就对他一个大男人钻进钻出不悦,听说还要动刀,那郁闷更是摆在脸上,“可会影响日后同房?” 徐宁翻个白眼,都什么时候还惦记这个呢,真是人老心不老——大约她太脏了,人老太太只是关心能否再生育。 常山想了想,含笑道:“若护理得宜,料想不会有何妨碍,当然,得保持心胸愉悦、饮食健康才好。” 这也算给自己作了份免责声明,便真出了事,也是你们府里过失。 老太太便不言语。 王氏憋了半天的火,到这儿实在忍不住了,“来人,扶老太太回去歇息。” 站了半天,也不给张凳子坐坐,文老太太自个儿亦觉怄气,甩开侍女的手,兀自拄着拐往后院去了。 没了眼中钉,王氏方才冷笑出声,“就惦记着给她文家传宗接代,当谁稀罕似的!” 若非馨姐儿脑子进水,文思远能讨着这般好老婆?得了便宜还卖乖,当真不自量。 大约她觉着跟徐宁关系拉近许多,徐宁却无意维系这份战友情,巴巴伸着脖子往里头够去,可惜屏风太高,实在瞧不见——她挺想看看古人是怎么实施会阴侧切术的,又怕鲜血淋漓看了会做噩梦,心里万分纠结。 王氏自讨没趣,觉着有些冷场,然而若不是徐宁,今日还真不知如何,人得知恩图报,往日那些旧怨,也就一笔勾销了。 她掩饰着起身,吩咐厨房去热点鸡汤来,馨姐儿得好好补补,客人们也能尝尝鲜。 徐宁觑准机会,正准备看看究竟,岂料常山冷不防出来,差点撞个正着。 他朝徐宁点点头,“母子平安,王妃也可放心了。” 特意在里头洗干净手,以免红彤彤的吓着人。 徐宁咦道:“怎么没听见哭声?” 机伶的稳婆陪着笑脸,“在他娘肚子里憋得久了点,不妨事。” 说完一个巴掌重重朝婴儿屁股上拍去,果然洪亮的婴啼随即响起。 徐宁:…… 她出生的时候貌似也不哭不闹,不知娘是否请人拍打过她屁股。 那么久的事,徐宁当然已记不清了。 徐宁对襁褓不感兴趣,只草草瞥了眼,很好,比阿笨生下来还丑,就是胖点壮点,最少也有八斤重。 难怪徐馨看上去跟大病初愈一般,肚里揣着这么个累赘,能不累么?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01节 当着嫡姐的面,徐宁还是违心的夸赞了一番小崽子的相貌,徐馨听得如沐春风——果然母亲对孩子的优点都是无脑相信的。 但,徐宁更想搞清楚的,是她为何会惊动胎气,难道真是舍不得她吗? 徐馨心虚地垂下头,这其中的理由,让她如何对三妹启齿? 她之所以对分封有那么大反应,是因为记忆里根本就没这件事,静王一直安安生生待在京城,之后被人设计出征,战死疆场。 可是一切都跟她想的不一样了,到底梦里是真的,还是她现在经历的这些是在做梦? 第135章 辞别 见徐馨恍恍惚惚, 徐宁也懒得追问,只道:“你好好养着身子,大姐夫即刻便会过来。” 文思远那头差不多该收到信了, 凭他多么了不起的差事,人家拼死拼活给他生孩子, 怎能不亲自过来看看? 徐馨脸上有些难堪, 若真个命不久矣,或许她也就豁出去把什么都说了, 然而……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这会儿她也没了不顾一切的勇气。 姊妹俩各怀心事, 一个为封地发愁,一个则为往后前程烦忧,俱是愀然不乐。 亏得徐馨还有点基本礼貌,见徐宁特意赶来陪伴, 又二话不说给她找太医,多多少少还是挺感动。 正要说话, 徐宁却摆手,“免了, 换做别人难产, 我也会义不容辞, 谁叫我天生副菩萨心肠呢?” 抱孩子的稳婆扑哧一声, 转过脸去偷笑,气氛倒是松快多了。 徐馨心想:三妹还是一样厚脸皮。 可偏偏这样嘴毒的人却肯办实事,反观二妹人前温文尔雅, 背地里不给她使绊子就不错了, 相形之下,着实唏嘘。 思及此, 徐馨压低声音,“三妹,往后陛下若要求静王殿下亲征,请你千万劝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徐宁莫名其妙,一个藩王,哪里轮得到他亲征,那蜀地也没挨着边境呀。 徐馨着急起来,“总之,听我一句便是,你也不想做寡妇罢?” 徐宁心说,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当寡妇还真挺好的,没了齐恒还有世子,保不齐还能垂帘听政,当一把王太后的瘾呢——当然,前提是她能宾服住巴蜀那些人。 有那么多优秀例子在前,大约她也不会做的太差,然而徐宁究竟是个懒散性子,管管家已属极限,要她跟天天那些臭男人打交道还是省省罢。 为她今后的平淡生活着想,保佑齐恒长命百岁。 徐馨见她答允,方才松口气,本待趁机说几句体己话——刚在生死关头走一遭,勾起她许多离愁别绪来。 文思远进门打断姊妹俩推心置腹。 徐馨一看见他就把什么都给忘了,只剩下满腹委屈跟埋怨,他哪知道自己方才被老太太欺负成什么样?她还没死呢,就急急忙忙要保小,又担心往后不能再生了——这孩子虽说姓文,可到底跟老太太有何相干?她始终是徐家的人! 早知道,说什么徐馨也不肯回娘家生孩子,找间破庙还安生呢。 文思远温声安抚妻子,“我明白,岳母都跟我说了。” 方才一进门王氏就拉着他喋喋不休,言语里颇多埋怨,似乎很希望他去教训教训老太太。于情,那是他姑婆婆,自小待他不错;于理,也没有晚辈训斥长辈的份。 然而文思远还是答应去一趟松鹤堂,他也觉着老太太这事办的不地道,什么舍母保子,难道希望他跟伯府做仇家?他还年轻,以后也不是不能生了,若徐馨不在,他一个鳏夫拖着孩子日子能好过得哪儿去? 文思远虽对徐馨没多少感情,却终有份责任,当时他不曾抛下她,如今自然更不会。 徐宁无意打搅他俩恩爱绸缪,转身欲走,岂料文思远忽地朝她跪下,平举双手,像是费了极大的力气般,砰砰砰朝她磕了三个响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如此卑微,可见诚意。 徐馨瞪大眼,搞不懂他为何如此。 徐宁淡声道:“先生无须客气,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不过,你我的师生之情也到此为止。” 往后她不会再管徐家抑或文家闲事,当然,隔着千里,她也管不到了。 望着那袭衣角消失在回廊里,文思远有些惆怅,他相信静王妃看得出他的意思——本来他想投诚,如果可以的话,跟着一起到巴蜀去,静王殿下初次就藩,正是用人之时。 然而王妃回绝了他的请求,不知是信不过他呢,还是觉着他留下来照顾徐馨会更好些? 罢了,他已做了他能做的,大约命中注定得扎根于此罢。 文思远叹口气,见乳母抱着孩子前来,也便耐心跟徐馨讨论起孩子形貌,以及该如何取名等等。 徐馨自觉劳苦功高,撒娇撒痴指使他干这个干那个,一会儿肚饿一会儿口渴,文思远一一照做,殊无埋怨,这让徐馨甚为满意,难怪人家说孩子是拴住男人的利器,如今她算体会到了。就算分封一事给了她不小打击,可只要相公勤勤恳恳励志向上,她终究能赢来圆满结局,无非比梦里迟些罢了。 反观徐宁,从此远离京城繁华,在藩地不知得受多少罪。罢了,每逢年节她送些土仪过去,也不枉这番姊妹之情。 进十月,北风啸叫,愈发透着森森凉意。势必要启程了,否则大雪封山,路上堵住可有好受的。 徐馨身子亏虚过重,暂且恢复不来,满月宴自然得推迟。但徐宁本也无意参加,提前差人送封贺仪便是。 倒是这宫里……什么时候辞别?总不成二皇子耍无赖,他们也跟着耍无赖罢。 所幸,事情很快有了转机,吴王在勤政殿前被虫蚁啮咬,苦不堪言,脸上身上满是红肿,疼得遍地打滚儿。经宫人们查验方知,原来他里头那套中衣,两截袖子糊满了面粉跟糖浆,难怪才跪了几天就破破烂烂的,敢情他靠这个偷吃呢! 徐宁还以为是多么高明的计谋,能买通人给他送饭,敢情玄机就在眼皮子底下。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好歹是皇子之尊,没人敢去搜他身上。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约还是被皇贵妃看出端倪,才有了那群蚂蚁罢。 徐宁笑道:“只听说画饼充饥,原来衣裳也能充饥,真是大开眼界。” 齐恒哂道:“自作聪明。” 若老老实实叩头下跪,父皇或许心软几分,如今可谓都白费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徐宁倒觉得吴王此举挺有创意,像童话里的糖果屋,“倘有人给我送件糖饼做的衣裳,上面铺满坚果、葡萄干、桂花丝儿,我肯定高兴。”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先不提这种衣裳没法穿上身,便以古代贵妇的衣料尺寸,这得耗费多少粮食?还不易保存,端的是暴殄天物。 吴王那件衣裳到现在没发霉已经是奇迹了,大约跪在外头天冷的缘故,也亏得这几日没下雨。 齐恒不着痕迹瞅她一眼,暗暗记下。 徐宁道:“吴王解决了,那么楚王呢?” 跟其他人相比,齐懋就是直白地耍赖,明摆着告诉众人“我不愿走”,但这种也是最难缠的,除非你把他硬塞进马车,否则难免故技重施。 然而景德帝雄才伟略,哪会被一哭二闹三上吊吓住,齐恒道:“父皇请太医院院判为四哥施针去了。” 不是说身子不爽么?这就给他好好爽爽。 徐宁莫名觉得牙酸,害怕打针大概是人类的普遍心理,别说装病的楚王,便是真病人也禁不起这般折腾呀。 光是想到背上插满密密麻麻的银针,徐宁整个人都不好了。 “看来,楚王殿下不日也得投降。” 齐恒颔首,“咱们也早做准备,该出发了。” 结果不出所料,楚王只是看了眼药箱里的器械,便奇迹般不药而愈。李凤娘甚是气恼,这没骨头的,还怕被人扎死不成?这么一试就试出来了,当真是扶不起的阿斗,难怪皇帝看不上。 事已至此,再无理由赖在京中,闽地路远,楚王夫妇须尽快出发,方可赶在年前抵达。 徐宁投其所好,特意差人送了本春宫册子去,楚王欣然笑纳,还是老五媳妇贤惠,比他家的母老虎醋坛子强多了。 可等看清图上画的什么,楚王便忍不住大吐特吐,那分明是两个抱在一起的男人,作甚要勾起他心理阴影来,他原本都快忘了闽地契兄契弟之风。 对外徐宁当然解释送错了,过后又拿了几本正常的去,可楚王已然兴致全无,很怀疑自己余生再硬不起来。 齐恒摇头,“何必这样促狭。” 徐宁莞尔,“不趁现在捉弄他,往后恐怕再没机会。” 况且对楚王这只游历花丛的蝴蝶而言,这点惩罚算得了什么?她还觉得太轻了呢。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至于王府驻军,一部分带走充当护卫,另一部分,齐恒给了他们饷银,命他们各自遣散回乡种地去——不过徐宁很怀疑事情未必有这样简单,齐恒特意回了温家一趟,不知商量些什么,她可是知道温家有老大个校场呢。 当然这些不关徐宁的事,徐宁于是睁只眼闭只眼。 吴王妃来向她辞行,吴王分得的封地其实可算诸兄弟中最好的,晋地多矿产,晋商在举国亦是出了名的。 她只怕到了那儿饮食不惯,听说晋人爱食酸?家家户户都酿一大缸醋,光是想想胃里都冒酸水。 徐宁道:“虽说入乡随俗,可你是王妃之尊怕什么,大不了膳食命人单做便是,我想吴王不缺这点银子。” 吴王妃哼道:“我岂会差他那几个钱?” 徐宁笑道:“话虽如此,用他的钱不是更痛快么?” 很轻易就将二嫂给说服了。 吴王妃深以为然,她的钱还是安生存着为好,便问徐宁可有推荐的钱庄票号。 徐宁自然说起王家,吴王妃恍然,“哦,你那二姐姐似乎嫁去那边罢?” 她正愁没个说话的人,日子得多无聊,有这层关系就好说了。 徐宁虽不待见徐婉为人,好在徐婉大体还算识眼色知分寸,在比她尊贵的人面前断断不敢造次,由着她阿谀奉承去罢,左右吴王妃心地澄明,断乎不会被糊弄过去。 见二嫂身边只带仆妇,连个乳娘也没有,徐宁讶道:“阿宝呢?” 吴王妃叹息,“送到我娘家去了。” 邹尚书夫妇正觉膝下寂寞,有外孙陪伴无不开怀。 “你怎么舍得?”徐宁难以理解。 当时安王妃使计,要把阿宝送到慈宁宫去,吴王妃哭得肝肠寸断——要说不放心,邓太后也不是会亏待曾孙子的人呀。 吴王妃显然有些难舍,“阿宝身子弱,我怕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不好收拾。他也劝我,让娘家照应更周到些,况且不日就会团聚,无须急在一时。” 这个他自当指吴王。 徐宁敏锐地捕捉到未尽之意,二嫂大抵一心扑在孩子上,也没察觉这话说得古怪。 看来,吴王不打算在晋地久留,这会儿便已归心似箭了。 第136章 狼群 红芍如约画了丑妆, 原本白皙秀丽脸庞涂成蜡黄皮色,鼻梁和脸颊还点了许多麻子,加之那身丝毫显不出身段的粗布衣裳, 乍一看去,倒真跟卖苦力的伙计一般无二。 半夏忍俊不禁。 红芍飞给她一个白眼, “笑什么笑,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02节 当然还是好得多的,半夏跟着徐宁, 也作男式打扮,然她生得圆脸丰腮, 本就带几分稚气,即便改装,不过是个可爱些的书童罢了。 红芍十分哀怨,怎么她就不行呢?然而半夏明白告诉她, 即便她扮成书童,也一看就是暖床用的。 红芍扔起抱枕就要捶她, 半夏咯咯闪躲,笑闹成一团。 徐宁不得不出来调停, “安生些吧, 生怕人家看不出来你俩是女儿身?” 半夏理了理云鬓, 从背兜里掏出两枚香喷喷的卤鸡蛋, “吃吧,丑狐狸。” “人家吃的是白煮鸡子儿,读书也读半吊子。”红芍机敏, 当然听得出人家拿她打趣, 醒世姻缘传里狐仙转世的女主角就爱吃煮鸡蛋,“好啊, 你竟敢背着主子看杂书?” 生怕徐宁听不见似的,无疑是赤果果的告状。 半夏轻快地怼回去,“你没看过,怎知道我说什么?” 至此,红芍完败。 徐宁不免怀疑自己御下是否太宽纵了,尽管她不赞成朱熹那套存天理灭人欲,可当着她的面就敢交流看杂书的经验,会否太放肆了点?正经女儿家成天看些情情爱爱的,也的确无甚益处呀。 徐宁以目示意,身为王府大家长,这本来该是他的责任罢?是时候拿出魄力来了。 然而齐恒唯有摊手,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哪有资格发作?除非连王妃一并处罚——她以前也没少看。 徐宁哑然,随即轻咳了咳,她那是有正当目的好不好?不然怎么身心交流,夫妇之道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得慢慢研习呀! 假作看向窗外树木,一棵棵绿意森然,亭亭如盖,不由得想起那句诗: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真羡慕四哥。” 齐恒无愧与她心有灵犀,居然猜得出她在想什么,“你说的是岭南罢?闽南哪有荔枝。” 徐宁嘴上不饶人,“你又没见过,怎知道没有?” 反正一样靠南边,谅来气候差不多。倒是她这会儿要去的巴蜀没听说什么有名的果子——如果辣椒这种红彤彤的玩意儿也算水果的话。 越想越觉得嗓子眼里冒烟起来。 前头马车上的壮汉回头道:“小兄弟,看你像个读书人,怎恁般孤陋寡闻,咱们合江荔枝也是出了名的。” “真的吗?”徐宁惊喜不已,生怕露出女儿情态,赶忙压低声音。 那人笑道:“自然,不过你们来得不是时候,才过季节,再想吃可得等明年了。” 徐宁瞬间失望,还不如不说呢,白白扑个空。 算了,有总比没有好,大不了挨到明年便是,她在巴蜀总得长住一阵。 她大着胆子奉承那壮汉,“您知道的真多。” 壮汉颇为自矜,“当然,走南闯北,没点见识怎么能行?” 他便是这队马商的头领,唤作毛大虫,自然是诨号,不知是因为脸上那两条疤呢,还是由于虎虎生威的体格。 依徐宁之意,不若叫毛毛虫更合适,瞧他胳膊跟手背一簇簇的黑毛,简直是野人啦! 好在一路上毛大虫待他们甚是不错,不仅指点如何炊饭,最要紧知道在哪寻找水源——三天不吃饭饿不死,不喝水可难行。 可见齐恒的决定十分正确,一早便寻上这批马商,只消交些许保证金,便等于拥有天然的保镖跟导游,比自个儿摸着石头过河的强。 毛大虫也纳闷呢,这几个客商年纪轻轻,怎么连个正经女眷也瞧不见,领头的两个尤其亲密非常,颇有契兄契弟之风范。咳咳,他倒不是歧视那档子事,可阴阳调和乃人间正理,怎么着也得把传宗接代解决了吧。 若说是父子,年岁上未免不太像。 正胡思乱想时,末尾负责值守的护卫来报,有一匹骏马伤重不治,问该如何料理。 徐宁先庆幸有马肉吃了,一路上尽是干粮烙饼,舌头都快磨出泡了,难得开荤,不由得摩拳擦掌。 怎料毛大虫却面色凝重,“看这样子,像是被狼啃的,今晚上得小心了。” 吩咐兄弟们自去抄家伙,轮班值守,又对齐恒等人笑道:“咱们怕是被狼群盯上了,晚上睡觉各自都警醒些,别一觉醒来骨头都露出来了。” 徐宁心惊肉跳,只听说巴山楚水凄凉地,没人跟她说四川还有狼呀,不见得这么倒霉罢? 齐恒虽也意外,却还是从善如流地点了十几名护军帮忙守夜——都作寻常打扮,可体格健硕不似普通仆役,披坚执锐时更散发着凛凛杀气。 毛大虫便知这行人不凡,或许客商此举亦有警告他的意思,怕他从中捣鬼,然而眼下危险在即,不是起内讧的时候,故此毛大虫也只装作不知,很爽快地接受齐恒帮助。 徐宁忧心忡忡,想问葛太医要些驱赶狼群的药材,哪知葛玉章情况更为不妙,他习惯了养尊处优,以前坐马车只在城里逛逛,几曾长途跋涉?一路上被颠得七荤八素,光顾着上吐下泻去了。 翻遍药囊,也只有些防蛇虫的雄黄粉之类。 听说狼群来袭,葛玉章比他们尤为恐慌,他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医不留在宫里享福,急吼吼地跑出来作甚?悔之晚矣! 即便红芍拉着他的手絮絮安慰,收效依然甚微,没办法,她现在无法色/诱只能声诱,声音的魔力比之容貌总要稍逊一筹。 到最后只能恩威并施地恐吓,即便现在送他回去,就不怕路上撞见狼群?到时候任其宰割,荒山野地里都没人给他老人家收尸呢! 葛太医两腿顿时发软,罢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好歹给他留个全尸。 哀求红芍留下来陪他。 红芍义正辞严,“人家会误会的。” 男女授受不亲没听过吗? 葛太医忙道:“不要紧,就说你是我新收的药童好了。” 虽然是最丑的一个 ,不过,勉勉强强也能作伴罢。 红芍无法,又将白芷请来,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葛太医进帐篷里——这老家伙腿软得跟面条似的,身子还怪沉哩! 至于徐宁,当然是跟齐恒共寝,会引人误会也无妨了,她可不敢一个人待着。 齐恒摸了摸她冰凉手心,竟有工夫调侃,“你还知道怕?” 徐宁嘴硬,“谁怕了,我是不放心你。” 可眼见着天一寸寸黑下来,不由得毛发森竖。这简直像怪兽片里的场景,待会儿不会还看到狼人罢? 毛大虫吩咐人送来玉米浓汤,给他们补充体力,里头暗红色的肉块不消说来自那头受伤的骏马,可怜的家伙,往日任劳任怨,如今还得沦为食粮,真可谓榨干最后一寸价值! 物竞天择,自来如此,徐宁忍着微微腥气小口咽下,虽说她武力值几乎为零,可起码逃跑的时候不能拖后腿。 喝完了她才想起,自己太不小心,万一里头搀了迷药可怎么办?马商也见不得都是好的,趁他们睡梦一网打尽,死了也没处说理去。 齐恒淡淡道:“他们不敢。” 端起碗豪迈的一饮而尽。 此前他也怀疑,毛大虫是否故意将他引上险路,然狼群却是不认人的,即便拖人下水,自己又如何全身而退? 而毛大虫眼里的神色亦不似假装,用人不疑,齐恒选择相信一回。 他紧了紧被褥,将徐宁拢到自己怀中,“睡吧,无须多想。” 徐宁哪还睡得着,生怕明早起来发现自己两条腿都没了。 然而,尽管这样惊险刺激的情况,她却依然缓缓沉入梦乡,直至半夜,一股尿意将她惊醒——都怪那碗汤! 徐宁摸索着要走出帐篷,虽说身边就有恭桶,可她怎好意思当着人面上? 怎料齐恒却倏然抓着她,“小心!” 周遭幽怨的嚎叫声响起,如嫠妇之泣诉,徐宁听得头皮发麻,谁也没告诉她狼吼的声音这么像婴儿。 忽然想起阿笨来,好在阿笨由向荣亲自照顾,以他的武艺,自保想必不成问题。 外头砍杀声此起彼伏,这群畜生竟半点不怕人,看来打定主意要饱餐一顿。 徐宁硬生生将尿意憋回去,下意识抓紧齐恒衣袖。 齐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见一道黑影闪过,立刻拔剑劈去,黑血飙出,帐篷顿时染红了一块。 徐宁心惊肉跳,然而说时快那时快,又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袭来,这回直取齐恒后背,徐宁不假思索,大叫一声,执起桌上烛台奋力掷去,果然那家伙意图闪躲,就在改变方向的片刻,齐恒又是一剑,手起刀落。 狼血的腥味充斥帐中,分外刺鼻,然而,仅凭这两具尸首足以吓退数不胜数的猛兽么? 狼群虽然怕火,可营地上早就篝火遍布,可见已经习惯行路的客商,而火光也不过聊以震慑而已。 齐恒凝眉思索,“你方才似乎大叫了一声?” 徐宁汗颜,不会被她吓到了吧,她承认那一声有些破音,可人在危急关头哪还顾得上娇滴滴的。 齐恒摇头,“不,我是说声响。” 仅凭刀剑能杀到几时,何况狼群从四面八方而来,防不胜防。或许,他们可以人为地制造一些响动,来逼退这群牲畜。 他想到从京城带来的炮仗,能否派上用场,总得试一试。 第137章 掉包 可巧毛大虫到这边来查看情况, 齐恒便趁势将徐宁托付给他,并叮嘱他千万保重自身,不必硬撑, 如遇险境,立刻撤退为宜。 毛大虫感慨兄弟二人情谊深厚, 当即拍胸口担保, 江湖中人,这点义气还是有的——何况, 他收的过路费实在不少。 齐恒欲将宝剑留给徐宁护体,徐宁摇头, “给我我也不会使,反而容易误伤旁人。” 毛大虫深以为然,说实话,他看见那吹毛断发的玩意都提心吊胆。 齐恒无法, 只得将颈间挂着的牛角哨子取下,让徐宁有事便吹号, 他定会第一时间赶来。 徐宁莞尔,“你速去速回。” 看着齐恒匆匆消失在暮色里, 这厢她也没闲着, 飞快踢倒箱笼, 将一件件衣裳撕成碎布, 继而绑在树枝上,浇点灯油,便是现成的火把。 这会儿也顾不上浪费不浪费的, 保命第一。 毛大虫见他细皮白肉, 原以为是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子弟,岂料遇事却临危不乱, 还这样有条不紊布置周详,倒由衷生出点钦佩来,遂也上前帮忙。他手劲大,再坚韧的材料到他手里也跟纸片似的,自是更加省力,可里头瞧着怎么有几件女装呢? 下意识瞥了徐宁一眼,徐宁泰然自若,横竖火把映衬下,脸上的红色瞧不出来。 毛大虫将疑问咽回肚里,罢了,人家私底下的爱好与他什么相干?早听说京城繁华丰饶,各种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他若大惊小怪,倒成乡下来的土包子了。 不多时,周遭便已火把林立,映照得如白昼一般。徐宁手里握着短匕,警觉望向四面,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劳累齐恒拯救,那匕首虽杀伤有限,然即为锋锐,用来戳瞎眼睛最好——不单防狼,也防着身边这只大虫。 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岂能随随便便交底? 毛大虫却颇有同袍之谊,怕她紧张,还插科打诨讲了几个荤段子,幸而徐宁是见惯世面的,不至于露馅——不得不说,男人大概天生要粗鲁点儿,她给邓太后讲的都能称高雅了。 忽然想起邓太后送她的诏书,虽不知有何益处,但徐宁一直锁在箱笼里,这会儿四处乱成一团,倘弄丢了可没处找——万一被火烧毁就更糟了。 赶紧往最里边翻去,幸好,油纸包着尚在,徐宁赶紧掖入怀中,藏在衣裳衬里。她包了好几层裹胸,这会儿倒是十分方便。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03节 毛大虫明明瞧见,却未多问,反而徐宁解释道:“家中薄有几亩田产,怕人惦记,便将地契随身带着,以防不测。” 匪徒们爱取金银财宝,对这些死物多半兴致缺缺,故而徐宁有此一说。 毛大虫打着哈哈,迅速将视线撇开。 徐宁略微起疑。 眼下却顾不得内斗,许多双冒着绿光的眼眸在夜色中浮现,跟小灯笼似的,格外瘆人。徐宁清晰地感知到皮肤上生起一颗颗肌栗,方才跟齐恒在一块还不觉得,大概是生同衾死同穴,可这会儿若葬身狼腹,可没人给她收尸。 毛大虫咽口唾沫,亦颇紧张,他虽见惯生死,可向来人死他生,似今天这般命悬一线,结结实实捏着把汗。 信义固然重要,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那么一刹,他几乎想扔掉徐宁逃走,徐宁却道:“毛大哥,面对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可不能露怯,你退一寸它们便进一寸,不若强硬些个,它们反倒不敢轻举妄动。” 猛兽虽然可怖,可血肉之躯都怕受伤,尤其当对面手执利刃时,这种时候比拼的就是气势。 毛大虫脸上一红,情知退意被人看出,他颇具廉耻,这会儿说什么都得硬撑。旁光一扫,果然狼群的包围圈在悄悄缩小,漆黑的指爪也在不经意间探出,跃跃欲试。 毛大虫心一沉,执起火把以弯弓搭箭的姿势掷出,直取头狼心窝,然那匹头狼分外敏捷,轻轻一跳便避开,火把落到另一狼身上,疼得它龇牙咧嘴,但很快,便又有后来者将空缺补上。 终有一战。 毛大虫微微阖目,片刻后下定决心,向徐宁使个眼色,意思要带着她冲出去。 徐宁会意,跟毛大虫背对背站立,避免腹背受敌,同时一手擎着火把,一手举着匕首,做保命之用。 两人脚下缓缓挪动,意欲后撤。 眼瞅着到了最薄弱的边缘,毛大虫大喝一声,长刀直往眼前狼头劈去,而徐宁瞥见黑影袭来,便立刻执刃刺向两抹绿光,她不欲恋战,只图瞎眼,好让这些畜生无法定位追踪。 顷刻间,匕首已糊满腥臭狼血,湿滑黏腻,徐宁几乎握不住刀,然而依旧硬撑着,她不能成为负累。 然,毛大虫尽管悍勇非凡,在斩杀了十余头狼后亦显出力竭之像,这些畜生竟仍未有退缩之意!依旧虎视眈眈! 眼瞅着突围无望,忽然一阵尖锐的爆鸣声响起,继而白雾弥漫,刺鼻的硝烟味冲塞营地。 狼群们靠视觉和嗅觉分辨猎物,如此一来,不免六神无主,躁动难安。 毛大虫屏气凝神,这会儿可也是同样烦躁,那些畜生是瞧不见他了,可他也同样迷失方位,该怎么跟兄弟们会合。 徐宁轻快地道:“跟我来。” 在大雾中娴熟地左右穿行,如同诸葛亮过八卦阵一般游刃有余,毛大虫看得啧啧称奇,这帮客商都是些牛人啊! 他又哪里晓得,齐恒身上的荷包是由徐宁亲自缝制的,里头装着防哮喘的药,她自然识得那一缕细细的药香。 可这种信息就不必告诉生人了。 到了安营扎寨的地方,见徐宁平安无事,齐恒松口气,至于皮肉有无伤损,那得脱了衣裳才知,晚上再说罢。 命人搬出带来的两口大鼓,使劲拍响,震耳欲聋响彻天际,冥冥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赴而来。此外,又让侍卫望空射出火箭,虽难以瞄准,却能起到极好的震慑作用,很快四面八方便有嚎啕响起。 渐渐地,那些嚎叫慢慢远去,直至消失无影。可见狼群亦会权衡利弊,自知不敌,不妨暂且鸣金收兵。 白烟散后,毛大虫赶紧检查他那批马商兄弟,好在除一人伤重不治外,其余都在可控范围内,遂集资敛葬了那人,又给其家眷送去笔丰厚的抚恤费,如此,也不枉多年比肩奋斗之情。 葛太医颤颤巍巍从一具狼尸下爬出,两腿抖得跟筛糠似的,方才着实吓得不轻,即便红芍解释侍卫会保护他们,葛太医仍是提心吊胆,到最后无法,红芍只得跟白芷齐心协力把他扮成死尸,有气味掩盖,万幸没被发觉。 不过那股淡淡的尿骚味和两腿之间可疑的水迹就…… 葛太医老脸泛红,“是那畜生屙的尿!” 才不是他被吓得失禁了,输人不输阵。 徐宁无言,罢了,之后还得靠他救死扶伤,给神医留点面子罢。 向荣跌跌撞撞抱着孩子前来,他更是个机灵的,一听见狼嚎就抱着阿笨往旁边山洞里钻,洞口窄,那蠢物怎么也进不来,只能望着干瞪眼,最后被爆竹声吓跑了。 但,那洞穴的确窄得过分,饶是向荣练过缩骨功,身上也有多处擦伤,好在他把小世子保护得严严实实,瞧,白白嫩嫩跟新的一样! 徐宁谢过他大恩大德,让半夏陪他进帐篷敷药去,自个儿且接过阿笨慢慢哄着。婴儿无知,可经过方才一番折腾,着实也累的够呛。 毛大虫惊奇地看着她一顿操作猛如虎,“徐兄弟还会哄孩子!” 京城里的男人也太难当了罢,样样都得学。 徐宁头也不抬,“当然,他是我生的,怎么能不会。” 语毕才发觉说漏嘴,只能垂头假装无事发生。 殊不知毛大虫三观都快被震碎了,男人也能生孩子,乖乖,他算是见识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再见齐恒时,毛大虫便语重心长拍了拍他肩膀,“辛苦你家那位了,真不容易。” 忍着流言蜚语生儿育女,还对他不离不弃,便是真老婆也没这般贤惠。难怪他孤身在外仍旧落得逍遥自在,有这等“贤内助”,可不就跟做了夫妻一般么? 但凡有点良心,可千万别辜负人家。 齐恒:…… * 即将抵达巴郡时,两伙人终于分道扬镳,毛大虫自掏腰包买了好几十坛子好酒,请众人开怀畅饮,以此饯别。 至于先前遗落的狼尸,徐宁希望将毛皮带回去制成褥子,毛大虫也都慷慨答应了。 酒过三巡,在场已是倒了大半。齐恒在外甚少喝得烂醉如泥,可为了避免人家劝酒,亦埋头做假寐状。 毛大虫试探了一会儿,方才蹑足来到墙角,从背篓里抽出一包东西。 齐恒心头微凛,下意识按住腰间佩剑。同样装睡的徐宁却握住他的手,轻轻摇头。 齐恒有些意外,但还是照做。 次日,毛大虫那帮已是人群楼空,万幸酒钱先付过了,无须他们结账。 徐宁检视包裹后,了然于胸,“不出所料,果真有备而来。” 接着才向齐恒解释,她怀疑毛大虫盯上她身边的一样东西——杀害藩王乃灭九族之罪,即便以重利相诱,人家也未必肯干。 可是偷盗就不一样了。 临别前她去慈宁宫拜访过,想必那帮人也怀疑邓太后给了她些额外好处,会这般想的,多半陈皇贵妃,或者安王妃。 当然,也不排除吴王楚王等人嫌疑。 她掏出油纸包时,分明已说了是地契,可毛大虫仍紧盯不放,可见受人之托,连他也未知具体什么东西。 不如来个请君入瓮好了,索性叫他得手,省却多少麻烦。 齐恒瞥她一眼,“可你必定已掉了包?” 徐宁莞尔,“当然。” 不过,好歹兄弟一场,又同生共死过,她且不去捉弄他了,只将纸包里的密旨换成一套精装版《品花宝鉴》。 希望毛大虫看完后能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有那么多好得同穿一条裤子的爱兄爱弟,谁还稀罕女人哪。 第138章 权力 可惜, 毛大虫接受力远没徐宁想象中强大,他识字不多,却怕那本书里藏着何机密, 特意请了个秀才先生念给他听,结果半本还没念完, 毛大虫一个月的饭都快吐光了, 可气的是还得忍受别人异样眼光——天地良心,他可是顶天立地的阳刚男儿! 至于毛大虫会否直接拿品花宝鉴回去复命, 徐宁就不得而知了,左右她跟邓太后那点爱好阖宫皆知, 比这更出格的不是没有,信不信随意罢。 徐宁跟半夏等人忙着将剥下来的狼皮制成褥子,原本她想着净肉也不能浪费,然而烹煮之后实在难以下咽, 那股子腥臊味总难除去,只得罢了。 拣要紧皮货带走吧, 四川虽是盆地,冬日里也湿冷得很, 没点御寒手段怎么能行。 徐宁挑了张尺寸较小的完整皮子, 给阿笨做成襁褓, 既舒服又保暖, 手脚俱全,帽子一盖,活脱脱跟个小狼崽似的。阿笨喜欢得不得了, 在里头格格笑个不停, 侍女们却挺害怕,万一哪天认错了是真的可怎么好? 半夏很不屑地将小世子接过, 同时炫耀起自己遇险时的英勇举动,她自己还亲手砍死了两只饿狼呢——真假存疑,至少她那种派头看上去还是挺能唬人的。 何况有狼牙为证——她特意从尸首上扒下来的,让向荣帮忙制成项链,觉得很有特色。 快到巴郡时,徐宁才重新换回女装,要迎接各地来的属官与他们的夫人们,打扮自然也得彰显身份。好在那日虽烧毁了不少布料,最要紧的吉服还在,无须另外订做。 大齐实行封国郡县并行制,然,大概最近几任皇帝子嗣都不丰厚,这分封制约等于名存实亡,譬如蜀地罢,就已有近百年不曾迎来国君。 故此齐恒这差事十分新鲜,而本地官僚对这位即将就任的上峰亦心怀惴惴,不知是个什么脾气。 第一印象很重要,面子功夫总得做足,看着底下献上来的金银绸缎、米面钱粮,齐恒一一笑纳,路上消耗了不少物资,正好得以扩充。 可当底下意欲献美时,齐恒不便当场翻脸,只派人去将红芍请出——用药水除去脸上麻子,露出本来肌肤,再换上华衣美服,红芍仅仅站在那里便光彩照人。 无须多说,属官们都识趣地将先前准备好的美人退回去。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原来王爷身边已有了这般绝色倾城之佳丽,哪还看得上庸脂俗粉?再不顾廉耻地贴上去,倒成了自取其辱。 齐恒终于明白徐宁为何那般宠爱红芍,这女子确实挺有用处,至少短时间内可以消停些了。 为首的汪太守汪云海脸色有些勉强,可见献美乃他所安排,如今碰了个软钉子,难免臊得慌,却还是打起精神请静王殿下暂且入住府中——不,或许如今该称蜀王了。 圣旨虽然月前就已颁下,可修建藩王府毕竟是个大工程,非十天半月所能完成,总得有个栖身之所,故此汪太守的好意可谓雪中送炭。 齐恒望着眼前偌大恢弘的太守府,不难想象赋税都到了何处,难怪没钱大兴土木。 他也不拆穿,只微微一笑,搀着徐宁往里走去。 徐宁悄悄道:“我听人说,汪太守是本地的土皇帝,瞧着分毫不错。” 巴郡其实只占了巴蜀四分之一,可瞧汪太守这气势,哪里像个偏安一隅的,只怕早已将附近收服了,难怪齐恒前来他老大不乐意——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就算划江而治井水不犯河水,他权柄也得大削,何况景德帝那道圣旨写得十分笼统,并未明言让齐恒治理整块蜀地还是剩余的四分之三,在汪太守看来,难免有吞没之忧。 齐恒朝徐宁比了个嘘的手势,意思人家地盘,说话得小心些。 他自然知道跟汪太守早晚必有一战,现在却还不是时候,且观望着吧。 万幸,汪云海尚算识相,将最气派最富丽的一栋宅院拨给贵客暂住,里头楼台水榭应有尽有,还有个漂亮的花园子,种着各种奇珍异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跟个小型的皇宫也差不多了。 徐宁再度感慨这些地方豪强过得有多滋润。 她这边还没安顿好,外头就纷纷有帖子送来,都是请她去作客的,徐宁让白芷一一替自己回了,路上舟车劳顿,这会子实在没工夫敷衍应酬。 只除了一位。 汪太守的夫人郭氏特意来向徐宁致礼,她是个热情爽朗的性子,满口流利的京片子,可见是从外地远嫁来的。 特意置了好酒好菜,邀请徐宁赴宴去。 徐宁正愁烦该不该推脱,岂料另一头又有个容貌娟秀的丫头过来,匆匆递给她一封帖子,看烫金落款,分明出自汪云海的二房。 郭氏变了颜色,“她算什么东西,也敢叫王妃过去?” 连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太守夫人,尚且规规矩矩前来问安,那位倒好,竟想让王妃捧她的场子,好不自量! 侍女似乎并不害怕郭氏,草草行了一礼,便扬长而去。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04节 郭氏照地上啐了口,“小妇养的贱蹄子!” 徐宁观其面相举止,似乎不是生来粗野,大概也是这些年憋屈得太久了,便含笑道:“夫人与她有何过节么?” 一语触动郭氏伤心事,拉着徐宁大吐苦水。原来她名义上为太守夫人,在府里说话却毫无分量,尽管生养了嫡子,汪云海对她依旧淡漠,毫无半点夫妻之情,只心心念念后纳的小星,对那贱人多番宠爱,连家计也交给她操持,久而久之,郭氏无形中便被架空了。 郭氏自认并非悍妒之人,哪怕让她平起平坐也就认了,哪家会公然宠妾灭妻?何况那香怜儿除了名字好听,容貌并非绝色,瘦瘦巴巴弱不禁风,除了会倚姣作媚看不出半点好来,郭氏很怀疑她靠邪术迷惑了汪云海的心——她那干娘便是本地有名的巫婆。 徐宁啼笑皆非,这怎么还扯上怪力乱神来? 郭氏见她不信,忙道:“真的,臣妇可不敢诳您。” 汪云海将那对神婆母女奉若圭臬,府里但凡有人生病,不请大夫不问郎中,只叫那巫医来念两句咒,再服点自个儿捣制的丸药,静静休养两宿便没事了。 徐宁咦道:“夫人试过吗?” 郭氏虽然时常气恼,倒还不怎么生病,可前阵子她生养的大公子着了风寒,便是鬼婆来驱厄的,果然蒙上被发完汗就没事了。 就算如此,郭氏也感激不起来,她宁愿找外头大夫呢。 徐宁心道,普通感冒不好也难,认准了是个装神弄鬼骗子。 “夫人若不嫌弃,就留下来用膳罢,正好他们也要炊饭。” 徐宁跟郭氏颇为投缘,确切点说,她喜欢跟没心眼的人打交道。不过初来乍到,还是身边熟悉的环境更加安全,涉及到饮食尤其。 郭氏欣然答应,显然她目的不在一顿饭,而是高兴有个说话的人,静王妃能过来真是太好了。 * 西边院落,眉眼紧俏的香怜儿正在生闷气,她这几年顺风顺水惯了,甚少碰壁,岂料这个徐王妃一来就给她脸子瞧,亏她还特意准备山珍海味,真真敬酒不吃吃罚酒。 等汪云海回来,香怜儿便依偎向他怀中,一边撒娇一边埋怨,希望夫君帮自己主持公道。 诚如郭氏所说,香怜儿单论容貌算不上分外出色,无非肤色白点,一白遮三丑,额头偏窄,眼距却又略宽了些,只眉心那粒红痣令她显得伶俐可人。 香怜儿说着说着,手便不老实地向衣裳下摆伸去。 汪云海略微气粗,按着她道:“别闹,这会子没空陪你耍。” 香怜儿撇撇嘴,“大人向来说一不二,怎么,如今也得做小伏低陪人卖笑?” 汪云海叹道:“我何尝愿意屈居人下,人家可是奉皇命而来。” 这静王虽是头遭离开京城,名声却早就传开了,只瞧他争夺储位失败,为他叹息扼腕的人却不在少数,便可知其能耐。 香怜儿咯咯笑着,“大人害怕被取而代之吗?” 汪云海唯有叹息,只是被贬官倒还好,可一山不容二虎,倘若静王立意要治死他,他又能到何处说理去? 香怜儿寻思一回,眉间露出狠厉之色,“既如此,干脆先下手为强。” 汪云海唬了一跳,忙去捂她嘴,“乖儿,这话可不能乱说。” 香怜儿道:“无毒不丈夫,难道大人就愿意仰人鼻息、跟条野狗一样摇尾乞怜过活?且此事做得隐蔽些即可,找个推锅的,到时候大人出来主持公道为殿下报仇,不是更能服众?往后地位也能稳如泰山,没准连皇帝都得夸您呢!” 汪云海目光微动,显然,这话说到他心坎上了。 第139章 神药 郭氏原本担心徐宁初来诸事潦草, 意料将庖厨借几个与她使唤,岂料徐宁连厨子都备好了,食材更不消说——民以食为天, 徐宁刚来就打发人到附近探路,尤其关注菜市与杂货铺所在, 这都是关乎日常生计的。 郭氏心胸磊落, 并不芥蒂人家反客为主,还很乐意尝尝家乡菜。要知此时的巴蜀, 辣椒并不十分风靡,烹饪多以花椒茱萸等调料为主, 一顿下来舌头都是麻的,更别说脑袋了。 偏汪太守别的事上十分精心,唯独吃喝却肯将就,叫郭氏这么个娇生惯养注重享受的看来, 不由得暗暗叫苦。 初来乍到,徐宁只吩咐买了些家常菜, 左不过醋溜鳝段、红烧狮子头、八宝鸭、粉蒸肉等等,郭氏却吃得津津有味, 看表情几乎都热泪盈眶了。 巴巴望着徐宁, “王妃娘娘, 以后臣妇能常来吗?” 徐宁莞尔, “当然,区区小事何必客气。” 太守夫人虽不得宠,可身份在那里, 耳濡目染必定见得不少, 往后许多事还得朝她多打听呢。徐宁总觉得这地方处处透着诡秘,那汪太守看着更像是个心术不正的, 但愿是她多心了才好。 郭氏临走时很痛快打包走两大盒饭菜,她儿子才八岁,正是需要长身体的时候,顿顿清汤寡水的实在愁人。 余下菜色徐宁让半夏她们拿去分掉,自个儿一路奔波劳碌,却是无甚胃口,她只想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 半夏备水时,齐恒回来了,徐宁方才想起,自己忘了准备他的饭,不过那么多属官盛情相邀,也足够他饱餐了吧? 怎料齐恒被那些阿谀奉承倒足了胃口,哪里还吃得下?何况话说得虽多,却没一件触及到实处,譬如王宫的问题就迟迟无法解决。 徐宁心领神会,必定汪云海允诺了好处,底下才会众口一词,如今齐恒想从他们手里挖出钱来,无异于登天,煮熟的鸭子岂肯飞掉? 徐宁想了想,“若不经他们手,殿下私自安顿呢?” 虽然有点程序问题,但齐恒身为蜀王,本身就有对附近绝对的掌控权,若直接从采石场挖来砖石、从林场伐来木料,这便省了好几趟转手,无非多费点人工罢了。 以王府的规模,那么多石料估计难寻,可在巴蜀这种地震高发的地方,木头制的房子可能还更可靠点。徐宁对后世那场大灾难多少有些心有余悸。 齐恒叹道:“即便伐树,要加工成木料,再一点点搭建亭台楼阁,也得小半年工夫。” 这段时间办公难免得受影响,官员倒是好说,暂且赐了头衔命他们各回各家,朝务可怎么办? 徐宁笑着拍拍身边上等的花梨木桌椅,“不是还有太守府么?汪太守都不介意,您又何必太过谦虚?” 至少汪云海暂且没那个胆子撕破脸,便借他的地方办公,哪怕住上十年八年,汪云海怕也不敢有意见——私底下怎么想就不知了。 齐恒道:“只好如此。” 旋即释然起来,汪云海将他接来府中,未尝没有立下马威的意思,可他何必乖乖听从摆布?索性借这地方做道场,让汪云海和底下属官们看看巴蜀真正的主人是谁。 在那之前,他还得先做点什么。 齐恒命向荣取来纸笔,飞快地写下色正芒寒四个字,让人拿去制成匾额,悬挂在高堂之上。 徐宁笑道:“殿下要当青天大老爷吗?” 齐恒捏了捏她风尘仆仆的脸,“有何不可?” 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拿来断断官司。要让巴蜀的人都认识他,没有比口耳相传更便捷的了。 徐宁笑道:“那得把脸涂黑了才行。” 说着就要找油墨来。 齐恒指了指自己脸,“现在还不够黑吗?” 两人这一路上晒的,虽然够不上黑炭头,也跟在京城的时候迥异,反观汪云海一家却个个白得跟萝卜似的,不知是谁在养尊处优。 自己都没抱怨,他反倒苦不堪言,到底是吃不得苦的富家公子。徐宁睨他一眼,正好底下回说洗澡水放好了,便道:“殿下先去洗漱罢,我让红芍服侍。” 话里自然而然有点促狭的意味——她并未交代,那会子却主动将红芍推出来,误叫人以为是他侍妾,莫非本有此意? 齐恒用脚趾头都猜到这位醋劲犯了,可见女人惯会心口不一,别看她疼红芍疼得跟什么似的,自己真要将红芍收房,不定得怄成什么样。 当下懒懒道:“不急,你先去罢。” 可恶,居然不敢正面回答她问题。徐宁略微气恼,抬脚往里走去,岂料身后竟亦步亦趋跟着,回头瞪他,“作甚?” 齐恒含笑摊开两手,“我得服侍你呀,你后背自己能搓上?” 徐宁轻哼一声,算是默认。这一路上就没好好泡个澡,难得有机会,自然得尽情享受——他愿意候着,那是他的事,只别往她桶里钻就行,她可不想洗鸳鸯浴。 半夏叹口气,将阿笨抱去给乳母照应,看这架势,两个时辰都未必洗得完呢。 她还是先吃饭罢。 * 净房里的热闹自不消提,但据现场收拾的人说,场面实在狼藉,差点以为府里遭了贼,要报给汪太守去。亏得半夏机智拦下,这要传出去还得了,主子的脸都得丢尽了。 反观徐宁却是容光焕发,大抵浮力作用,她觉得比以往还舒坦点,腰不酸腿也不痛了,或许该写进教材里。当然,这种教材只能私下传阅。 半夏很是为难地对她道:“王妃,不如以后我带小主子睡罢。” 省得来回颠倒,累得慌。 徐宁不解其意,“为何?” 她跟齐恒是旷了太久,才破天荒地荒唐一回,怎可能夜夜天雷勾地火,那成什么人了。 半夏心说真的吗?我不信。小世子聪明得很,她可不愿阿笨夜夜听见妖精打架,好好的苗子给养歪了。 鉴于徐宁不想讨论这种话题,半夏只能暂且搁置。 倒是小世子虽还没到断奶的年纪,也该慢慢添加些辅食了,半夏想从本地找个专精此道的厨子,伺候小主子饮食起居,更放心些。 徐宁道:“你看着安排罢,有不懂的只管去问郭夫人。” 半夏答应着,忽然想起,“对了,葛太医身子欠佳,您看是否该找大夫瞧瞧?” 徐宁有点意外,神医还得找人看病? 然而葛太医情况实在不妙,路上素了一个多月,刚来就忙着开荤,肠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骤然大鱼大肉的,怎能不受伤? 何况葛玉章一向娇惯,路上数他埋怨的最 多,大抵真挺脆弱的。 俗话说得好,医者不自医,未免这把老骨头折在自己手上,徐宁还是决定找郭夫人问问。郭夫人一听便道:“这好办,午后我请葵巫来一趟便是。” 葵巫便是那香怜儿的干娘,也是极得汪云海信任的一位。 徐宁咦道:“夫人不是不信这些么?” 郭氏有些赧然,讷讷道:“葵巫确实有真本事。” 实则是汪云海一早告诫她,不许她跟静王妃走得太近,怕她上当。郭氏也知道自己毛病,脾气太躁,嘴又敞,顶容易被套出话去,虽则她跟汪云海已没多少夫妻情分,可总得为嫡子着想。 何况葵婆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不是体面些的人家,她还不肯去呢。 徐宁拿不定主意,只得亲去问葛玉章,岂料葛玉章精神大振,有意会会这巫婆,看看有何蹊跷。徐宁无奈,只得劳郭氏请去。 她原以为这等装神弄鬼的人物,外表必定独树一帜,像电视剧里那般发蓬蓬面似鬼,有时还会涂满油彩,一看便知难惹。 然而现实中的葵婆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老太太,年五六十,头发虽有些灰白,却梳得整整齐齐,脸上亦是慈眉善目,看不出半分凶相。 代入红楼梦里的刘姥姥都毫无违和感。 但,只一点便可知其不凡。当她听说葛玉章是从京城来的神医,眼中竟无半分敬畏,依旧泰然自若,要么她在此地地位卓然,要么,便是完全没把葛玉章放在眼里。 而她看病的方式也极其简单,并无望闻问切等等琐碎流程,只草草询问了症状,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里头尽是绿豆大小的丹丸,黑黢黢的,有种莫名香气。 做完这些,便领了赏银大步离去。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05节 葛玉章哭笑不得,他就不勉强人家尝粪了,可这等治病法也太敷衍了吧? 郭氏上前嗅了嗅,“没错,就是这个味。” 先前儿子发风寒时,葵婆给的也是此药。 徐宁满头雾水,“你是说,她对谁都如此?” 太夸张了,天底下还有包治百病的神药? 郭氏摆摆手,小心道:“所以才叫大巫嘛。” 本就有沟通鬼神之力,否则怎会人人信服? 徐宁眼看说不通,只能先让白芷送郭夫人回去,自个儿来到床头,见葛玉章拿着瓷瓶细细端详,还剖开一丸略尝了尝,“大人有何发现?” 葛玉章微微阖目,“微臣一时也说不好,可里头……仿佛掺杂有阿芙蓉。” 第140章 暗讽 见王妃不解, 葛玉章特意翻出本草集注给她瞧,那上头不但标识了药性,还配了图。 徐宁倒吸口凉气, 这玩意不就是罂粟吗?其汁液提取物则是后世鼎鼎有名的“大烟”,几乎催生了近代战争的爆发, 但凡有心人加以利用, 可是遗毒无穷的祸根。 难怪对谁都开同一副药,阿芙蓉本就有麻痹镇痛之用, 症状不那么严重的,可不就觉得好过多了, 渐渐也能挨到自愈;即便治不好,人家也会说命该如此——不知有多少人吃这葵婆的药上了瘾,谁还管里头有何掺杂? 兹事体大,徐宁必须问个仔细, “您敢肯定?” 葛玉章颔首,“此物在京城少有, 微臣也只偶然见得一回,断不会有错。” 没想到这方寸之地居然卧虎藏龙, 须知阿芙蓉喜温暖潮热、地势高之处生长, 巴蜀即便偶有几株, 也不过寥寥, 这葵婆要控制如许人等,少说得种个几亩,这份本事若用于正道, 得培育出多少珍奇药材, 偏偏走上邪路,端的是误入歧途! 徐宁冷笑, 什么正不正邪不邪,无非来钱快罢了,或许赚钱还不是葵婆主业,瞧她一手勾结汪云海,把自己捧成一方大巫,改日汪云海若起了谋逆之心,只怕还要奉她作国师呢! 真真庙小妖风大。 见识过鸦片战争的残酷,徐宁断断不能容忍此举,立刻便要去告诉齐恒,让他将汪太守找来对质。 葛玉章连忙拦住,“王妃三思,如今敌暗我明,敌强我弱,暂不可轻举妄动。” 何况周围早已被葵婆收治得服服帖帖,等同于洗脑,到时候汪云海一声令下揭竿而起,来个瓮中捉鳖可怎么好? 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民心可不在殿下这边哪。 徐宁恼道:“难道就由着她们肆意猖獗么?” 葛玉章极为欣赏王妃正义之姿,有这等血性才算跟殿下相得益彰,可此事急不来。 “急脉缓受,宵小之辈不得长久,早晚有露出马脚时候,到时一网打尽不是更好?” 葛玉章却被那巫婆燃起斗志,既然并非邪术而是用药,那他就没什么可怕了,这可是自个儿强项,倒要看看谁更胜一筹。 徐宁渐渐冷静下来,是她太操之过急了,忘了根基未稳,不宜打草惊蛇。 嫌恶地望着那瓷瓶,恨不得立刻拿去用石灰烧化,然而葛玉章留着或有用处,徐宁也只能勉为其难装作看不见。 “对了,里头阿芙蓉含量有多少?” 先前郭夫人的大公子也吃过这药,不会已经成瘾了罢? 葛玉章道:“这瓶尚好。” 想来葵婆也知道此物难得,除非疑难杂症方敢下猛药,像泻肚这种小事,搀个一星半点则可。 徐宁方松口气,别的也就罢了,她这方宅院断不能被渗透,尤其饮食。忽然想起让半夏寻的厨子,还是不必了,阿笨的辅食自个儿单做最安心。 半夏不好意思,“可是咱们都不会呀。” 以前也是贴身服侍小姐的,几曾洗手作羹汤? 徐宁道:“这个简单,弄些水果菜蔬蛋黄切碎了搀进米汤里,捣成糊糊,能有多难。” ……听起来很像猪食。半夏推心置腹,“太为难世子了罢。” 这怎么咽的下呀? 徐宁不以为意,“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教育得从娃娃抓起,打小娇生惯养能有什么好,等他长大就明白,往后要吃的苦头还多着呢。 半夏只能为阿笨默哀了。 待齐恒回来,徐宁到底按捺不得,对他讲述了葵婆的诡计。 齐恒若有所思,“你说那东西黑乎乎的,还带股子异香?” 徐宁点头,继而瞪大眼,“您该不会也见过?” 她可不愿嫁个瘾君子啊! 幸好,齐恒只是瞥了眼,并未上口品尝。他记得那是十岁出头的时候,有回哮喘发作得格外厉害,某个游方郎中便推荐了这药,烤盘上黑糊糊的一层,怪模怪样,那香气也甚为诡异,似苦非苦,总之难以下咽。 徐宁按着胸口忙念了声佛,“殿下真是吉人天相。” 若她猜得没错,那玩意当是精炼过的大烟,成瘾性可比葵婆给的丸药强烈多了,亏得齐恒没用,否则恐怕一辈子受人辖制。 齐恒叹道:“是啊。” 现在想来,即便他跟母亲韬光养晦,人家终免不了视他为仇,入了宫门,便注定逃不脱阴谋诡计的漩涡。皇室无父子,天家又哪来的亲情? 徐宁宽慰道:“好在,咱们如今不是躲开了吗?这地方山明水秀,若能相伴终老,也不失为乐事。” 齐恒笑道,“如卿所愿。” 捏紧她的手悄悄道:“要不,晚上再一起共浴?” 男人的思维跳跃性都这般大吗?徐宁略觉无语,大概真是憋得太狠了,偶尔开回荤便念念难舍。 她有点别扭,让人看到席子上一汪汪都是水,像什么话?收拾的人也难为情呀。 齐恒脸上红了红,愈发压低声音,“无妨,这回咱们不用席子,我叫人换了大桶。” 等徐宁进了净房,便着实叹为观止。那确实是个大桶,几乎能在里头游泳了,以后用不上了,还能给阿笨当玩具呢。 * 香怜儿找人留意东苑一举一动,然而直到晚间,也未传来任何异样,方才安心。 药丸是她故意命干娘送去的,意在试探对面底细,如今瞧来,静王带的不过是个庸医,她们可真是多虑了! 去了块心病,香怜儿愈发有恃无恐起来,趁郭氏外出烧香去了,特意找来一帮官夫人给静王妃道喜。 她名义上虽为汪云海二房,然太守不管到哪儿都带着她,敷衍应酬也都由她打点,谁对她不是毕恭毕敬的,偏静王妃一来就给她甩脸子,香怜儿是个记仇的,务必得找回场子来。 徐宁见了此人也没好气,她对出身没啥意见,对做妾的女人也能体谅,可明知故犯,放任阿芙蓉这种东西肆虐,属实违背了做人的原则。 哪怕郭氏不来诉苦拱火,徐宁也恨不得将这香怜儿千刀万剐方才解恨。 香怜儿明明瞧见对面敌意,心情反倒异样舒畅,毫无疑问,静王妃嫉妒她美色,怕她缠上静王罢——好巧不巧,香怜儿对齐恒还真有那么点意思,看他生得不错,到时候或可请太守饶他一命,留着做个禁脔也就是了。 不成那也没法子,相比之下,汪云海才是她要牢牢掌控的那个:权力第一,她自然得挑个听话的。 此前齐恒退回美女的事已经传开了,香怜儿不说静王洁身自好,当着这些夫人的面只称静王妃善妒,无法容人——要诋毁一个女人,就得从她最在意的地方下手。 徐宁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轻轻击掌,就见红芍盈盈捧着茶盏出来。 看清楚,是那些美女自惭形秽被吓跑的,关她什么事。 众夫人的眼睛都看直了,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绝艳之女子。 香怜儿笑吟吟品着茶,一语惊破梦中人,“红芍姑娘当真是殿下侍妾吗?” 她慧眼如炬,自然看得出一个女子被没被人碰过身子,这红芍举手抬足瞧着可是冰清玉洁得很呢。 徐宁感慨一番老司机的眼力,到这关口,不承认也不行了,总不能叫她把红芍送进齐恒房中,好砸实了吧? 好在,红芍这些年来颇有历练,她不慌不忙瞥了眼香怜儿,“实不相瞒,殿下与王妃虽有此意,可奴婢自己不愿。” 就有快嘴快舌的夫人忙问道:“为何?” 她生得再漂亮,也不至于连静王都配不上她罢,忒心高了些。 红芍含笑道:“夫人,凡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谁不愿得一心人。侍妾再好,终究只能以色侍人,我所要的,是能相知相许、共度一生的男子,为荣华富贵把尊严骨气都丢了,未免得不偿失。” 好厉害的嘴!香怜儿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烧。 第141章 极品 红芍这番唱作俱佳, 让徐宁都忍不住击节称赞,果然这丫头是个可造之材,自己只消轻轻一点拨, 她便知道该如何连消带打。 如今不但很好的帮自己圆了谎,更令香怜儿脸上无光——满座这些个夫人里头, 只有她是自甘委身为妾, 指桑骂槐可不就是骂她? 偏红芍还明知故犯,“香姨娘, 婢子可不是在说您,您别往心里去啊。” 香怜儿银牙几乎咬碎, 狗仗人势,以为她便不敢发作么? 然而……她还真就不敢发作,官大一级压死人,汪云海虽是一方霸主, 头上还有静王在呢,而她说破天也不过是汪太守纳的二房, 底气就欠在这上头。不是没想过让汪云海将她扶正,可干娘警告她, 以她的出身, 想入汪家宗祠乃是痴心妄想, 与其休了郭氏再来个厉害的, 不如留着这愚妇,行事反倒更为便宜。 谁知道郭氏会跟静王妃联合起来挤兑她,当真臭气相投! 勉强调理了气息, 香怜儿朝身边亲近的夫人道:“您听听, 我说的没错吧,红芍姑娘可不是妾室。” 暗示王府里没人, 可以继续送美,哪有男人不重色的,眼前这个看得着吃不着,不就得找旁的途径泻火么。 然而众夫人只管沉默,红芍那番话,着实令她们心有戚戚焉。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哪个女孩子成婚之时不盼着郎情妾意举案齐眉?将心比心,连她们都无法做到宽宏大量毫无醋意,又怎能故意给王妃添堵呢?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香怜儿眼睛都快眨烂了,愣是无人在意,心下好不郁闷。 临走时,徐宁一人送了一匣子京城带来的内造点心——在座有不少跟着夫婿外放来的,尝尝家乡风味,也能勾起故土之思。 轮到香怜儿时,徐宁却赠给她一匹粉红绸缎,还特意强调是最新的款式,很适合她拜访郭氏时候穿。 香怜儿脸色铁青,恨不得将那匹布撕碎,她自然听得出言外之意,嘲讽她只配为人妾室。 其实凭汪云海对她的宠爱,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穿什么颜色不行,郭氏也不敢拿这个发作。偏偏静王妃此举,如同在她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徐宁看着客人拂袖而去,心情分外舒畅,让人拿盐水将庭院里里外外清扫一遍,她可不希望有何余毒留下。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06节 至于红芍,她那番言论不知怎的被传开了,人人都夸她是个高风亮节的奇女子,而齐恒也收获了许多同情——堂堂王爷连个婢女都搞不定,还得看人家脸色,呜呼哀哉。 齐恒哭笑不得,也只好认了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名,好歹知道他心有所属,以后想用美色贿赂他就省省罢。 徐宁打趣道:“殿下怜香惜玉,不该有所表示吗?” 爱人不能嘴上说说,得有实际行动才行。她已经做主将红芍月钱添了一倍,其他赏赐总得齐恒来给。 齐恒摆手,“你看着安排罢,只拣那大而笨重的给她送去,这样,她不易变卖,日后也好追讨回来。” 徐宁捧腹,“殿下可真是精打细算。” 亏得红芍早对齐恒无意,便真有意,面对这么个小气鬼滤镜也得碎光光了。 齐恒叹道:“你哪里知道我的难处。” 宫殿的开销,属官的俸禄,桩桩件件都是花费,景德帝只管让儿子接手藩地,却不知无钱寸步难行,他要当个好官,便不能狮子大开口,底下孝敬之中,钱财一概退回,只将实物留下,要转手变卖颇需一番功夫,还不能做的太显眼,否则岂非一下子暴露财政危机? 能省一点是一点。 徐宁嗔道:“那也不能太抠了叫人笑话。” 连葛玉章出手都比他大方哩——葛太医不知从哪听说红芍事迹,称赞她的节烈,倒为自己那点儿龌龊念头羞愧不已,本想将红芍收房的,现觉着耽搁人家好姑娘,干脆收作义女,还送给她老大一套绿松石头面呢。 齐恒来了精神,“葛太医的私蓄竟如此丰厚。” 心下琢磨着,若借他的老本暂且挪用片刻,他会不会答应? 徐宁道:“老大人脾气怪着呢,您可别打他主意。” 除非葛玉章自己愿意给,否则便是只雁过拔毛的铁公鸡,徐宁已经在他那里碰过壁了,很不愿夫君再去丢脸,何况将葛玉章得罪狠了有甚好处?现正用得上人家呢!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齐恒长长叹了口气。 徐宁知他烦恼的还是修建宫殿之事,大兴土木,稍有不慎便会落个搜刮民脂民膏的罪名,若有旧的藩王府倒好,修整一番也能住,偏偏却是从零开始,怎不叫人着急? 汪云海当然负担得起,然而这老狐狸自不肯轻易襄助,何况谁都不清楚他有多少私房,便是想开口,也没个方圆。 凭心而言,徐宁亦不愿在这太守府长住,寄人篱下不说,身边还有个神婆的干女儿虎视眈眈,想起那阿芙蓉她便膈应,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倘若她们竟将主意打到阿笨身上……徐宁简直不敢往下想。 她忽然灵机一动,“倘若汪云海主动将咱们赶走呢?” 齐恒失笑:“你的意思,是叫他甘愿前功尽弃,还自掏腰包安置咱们?” 汪云海肯收留这尊大佛,必然有其用意,他虽是一方太守,然,终究只是个臣子,名不正则言不顺,不若狐假虎威更得力些;倘他野心再大点儿,意欲挟天子以令诸侯,便更不会轻易放齐恒离开了。 徐宁道:“那是因为尝到甜头了嘛。” 属官们日日都来谒见,无疑满足了他充分的虚荣心,可若付出跟回报不成正比呢,他还肯这么干吗? 齐恒豁然开朗。 * 汪云海日理万机,可对家里并没有撂开不管,他自己也是慢慢做大的,自然很知道银钱来之不易,谁都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然而,月底翻看账本时,汪云海眉毛便皱成大大的川字,径直问到郭氏面前,“怎么这个月的用度竟添了八千两?” 郭氏无动于衷,“我又不管事,问管事的人去。” 好处轮不到她,坏处却要让她背锅,想得还怪美的。 汪云海无言,当初是他放任怜儿架空郭氏,可他满以为郭氏不会甘心认输,多少得从旁插一杠子,两人互相监督,府里账目也更清明些。 岂料郭氏竟真个无欲则刚,任由怜儿骑到她头上,怪哉! 看着汪云海匆匆离去,郭氏轻轻朝地上啐了口,她并不傻,香怜儿那屋子虽跟铁桶似的,也被她见缝插针安了两个眼线,故而郭氏对家计并非一无所觉,自然看出里头端倪,但,何必要提醒呢?让他们自个儿乱去罢,横竖她没享多少福,自然也不怕吃更多的苦。 汪云海对妻子的品行还是信得过的,就有点怀疑银子被香怜儿搬到娘家去了,她虽是孤女,可干娘葵婆膝下还有七八个弟弟妹妹呢。但,葵婆又何必这么大开销,知道她种植神药所费不呰,可这份支出汪云海早就悄没声儿安到公账上去了,私底下还来揩他的油,未免太贪得无厌些。 香怜儿见他气势汹汹,自个儿可也没好气,“您好意思说呢,都怪您惹出的麻烦。” 朝东苑努努嘴——原来这八千两多半来自静王夫妇的杰作,确切点说,是静王妃的杰作。也不知徐家怎么教她的,堂堂一个名门淑女,买东西居然要靠赊账。 这段日子她一天三趟往外跑,看见什么都喜欢,迫不及待要搂回府里,却又总说现银没带够,让人家记在纸上,身份在那里,自然也无人起疑。可等店家拿着债票过来时,东苑那扇角门却怎么都敲不开了。 不得已,只好来前院打听。香怜儿却是要脸面的人,由着一帮闲汉乌泱泱聚在太守府前,像什么话,少不得先帮徐宁付掉,支出便是这般越攒越多的。 汪云海目瞪口呆,“你不会去找王妃对质?” 香怜儿叹道:“我也想啊。” 可每每提起赊账的事,徐宁总是将话题岔开,她身边那三个丫头更是千伶百俐,一会儿倒茶一会儿端点心,总不让人有空闲之时,偏偏香怜儿要管教府里许多下人,自个儿亦是分身不暇,总不能老耗在东苑,少不得略坐坐就走。 倘若这些还能视作误会,是她小人度君子之腹,那么之后发生的种种便坐实了静王妃是位悭吝之徒。 盖因徐宁也来过她这小院几次,起初香怜儿还是挺高兴的,觉得堂堂王妃肯为她折腰,然而徐宁开口便是“这套鸡翅木家具不错,放我那花厅正好”“这个多宝阁挺别致,搬去我床头罢”“这好似前朝遗下的古董,哎呀妹妹可真是善解人意,知道我正想这个呢”。 香怜儿望着空空荡荡大殿,很是哀怨,“您瞧,家里都快被她搬空了。” 汪云海:…… 第142章 摆脱 香怜儿家里可容不下这么尊大佛, 一个月八千两,一年就将近十万两白银,这么简单的账谁都会算, 她总不能也学静王妃赊账吧? 被人占便宜还在其次,可万一静王妃意在试探太守府的家底, 难道还要继续纵容她吗? 汪云海目光微动, “你说她是故意?” 香怜儿没这么说,她眼里的徐宁不过是个浅薄无知的女人, 仗着出身得了门好亲事,不像她事事都得亲力亲为。 但也正因为两人性格经历大相径庭, 香怜儿才愈发眼里揉不得沙子。 “还是打发她走罢,再这么下去,家里得乱成什么样。” 她记得西山那儿就有块别院,把静王夫妇赶去正好。虽说那也是汪云海的产业, 横竖空着也是白空,不如暂且安置——左右他们住不长的。 汪云海却不甚乐意, 那宅子气派恢宏,比之行宫也差不了多少, 原是他留待日后养老用的, 岂能白白便宜别人。 “容我再想想罢, 也未必就到水火不容地步。” 汪云海当然不愿放弃眼前好处, 那对夫妻虽然麻烦,可看在眼皮子底下方才安心,如若脱离控制, 还不定怎么样呢。 “随便您吧。”香怜儿劝不动他也懒得劝了, 只命人取她的水烟袋来,里头当然不是普通烟丝, 而是干娘精心炮制的物件。 每逢心情愁闷时,她总得抽上两袋,烦恼于是一扫而空,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见汪云海神情专注,她遂递过去,“您也试试?” 汪云海见识过那神药的厉害,自是有些踌躇,他与葵婆属于互利共赢,因财而聚倒也牢靠,可若是上了瘾,从此沦为傀儡,那就非他所愿了。 香怜儿轻蔑地撇了撇红唇,“爱用不用,有你这般婆婆妈妈的。我抽这水烟有年余了,您可瞧见有何不妥?不过闲来无事解闷的玩意儿,你不想它,自然也就断了。” 一番怂恿,到底还是令汪云海跃跃欲试,接过来吸了口,那滋味并不十分美妙,苦味浅而淡,说不上有何益处。 只周身的确轻快了些,仿佛飘飘然。 香怜儿笑道:“初尝都是如此,多抽两口便晓得其中妙处了。” 越性叫人点上烟灯好烧烟炮,如此方才过瘾。两人对榻而吸,好不快活。 徐宁故意弄出种种奇葩操作,居然没能将人吓退,心下亦颇为纳闷,这香怜儿的涵养竟如此之好。 莫非她太客气了,还得多捞点才行? 郭氏十分善解人意,听说她去香姨娘处要东西,还特意送了几件陈设过来——她主动表态,如此慷慨大度,香怜儿自然不好借题发挥。 临走时郭氏又透露给徐宁一个信息,香怜儿极其讨厌猫狗,不知是幼时被咬过还是怎样,看见便躲得远远的,后来汪云海沦为她裙下之臣,府里更是连狗叫声都听不见了。 郭氏十分遗憾,她早就想买只叭儿狗给孩子作伴,却一直未能成行,谁叫人家身娇肉贵呢?自然都得给她让道。 徐宁觉得这郭夫人真是个妙人,句句看似都是家事,实则却在为她提供切实可行的建议。看来郭氏并非不懂宅斗,只是势单力薄、没人给她撑腰罢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徐宁当机立断,让半夏去集市买些猫狗回来,要活的,如若没有,就从路边拣些流浪的也行,只当献爱心了。 齐恒同样不喜猫狗,他这个却是客观因素,空气中飘散的毛絮易诱发哮喘,为此,徐宁只能吩咐侍从勤加打扫,再多洒些水便是。 当然,为保险起见,还请齐恒室内也戴上帷帽罢。 齐恒瞪眼,这多不方便,难道连亲嘴还得隔着层纱布吗? 徐宁忍着笑,“您且忍忍罢,挨过这几天就好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她就不信汪云海的涵养好到能容忍她在府里胡作非为。 半月后再度见面,汪云海终于恭恭敬敬请他们到西山别院去。 香怜儿的抱怨是一方面——她被狗叫声弄得神经衰弱,何况徐宁根本就没约束那些畜生,任由他们遍地撒欢,于是各处都是狗粪猫尿,这对天生洁癖的香怜儿来说无疑又是一重打击,为此她不惜一天洗十次澡,也不让汪云海碰她了,总觉得身上有何气味。 府里原先还有几个得宠的妾室,但都被香怜儿借故打发走了,汪云海也不好舔着脸皮回老妻房里,何况郭氏保养得再好,也是年逾四十的人,皮肉跟年轻小姑娘自不能比。 独守空房多日,汪云海备受煎熬,若单是后宅的不如意就罢了,可他臆想中的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未出现,官吏们每日天不亮就来点卯,可都是直奔花厅,压根不往他哪里去——齐恒在花厅设了公堂,挂上匾额,每日在那里断官司,无论大小,只要是讼师呈上来的状纸,他都愿意听上一听,甚至无钱请不起讼师的,他还会让身边小太监帮忙口述记下,那几个太监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个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 这才多会儿工夫,静王的名声就已传遍大半个巴郡,把他当青天大老爷捧着,汪云海这个正儿八经的地方官反而退后一射之地。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哪是瓮中捉鳖,分明是鸠占鹊巢。 若任由静王夫妇胡闹下去,早晚太守府得改姓齐,为此,汪云海只能及时止损。先前赔进去的就当打水漂罢,他再也不想看见这对瘟神了。 得知汪云海终于松口,徐宁亦缓口气。她这法子实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香怜儿固然难以忍受,而她也发觉照顾一群猫猫狗狗并不比养孩子简单,因这些家伙根本听不懂人话——那些屎尿不但出现在香怜儿院里,她这里同样比比皆是。 真佩服后世那些养宠物的是怎么将爱宠训练得炉火纯青的,至少徐宁的爱心已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如今大功告成,徐宁将猫狗们托给附近相熟的农家喂养,当然也会给足抚养费,并叮嘱会暗示回访——怕转眼就给宰了吃了。 郭氏道:“王妃多虑了,在农家,猫能捕鼠,狗能看门,他们才舍不得杀掉。” 徐宁此举间接满足了她一个心愿,以后她可以带孩子偷偷前去把玩。至于太守府,只要一日还笼罩着香姨娘的阴霾,便注定没法子的。 西山别院定期有人洒扫,那里的卫生不必担心,可刚去怕是顾不上开伙,故而郭氏特意备了一桌席面,到时候只需蒸饭,或者煮点面也能对付。 徐宁含笑道:“夫人有心了。” 葛太医瞅着几道菜面露疑惑,还特意用筷子夹起嗅了嗅,“夫人,厨房里可有何人去过?” 郭氏微微愠怒,“大人怀疑我下毒吗?” 莫说她跟静王妃交好,即便交恶,也不会用这样愚蠢的法子,亲自陷自己于不义。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07节 葛太医摇头,“不是毒,是药。” 徐宁立刻明白过来,“跟葵婆先前送的差不多?” 这巫婆好生可恶,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活像上辈子有仇似的。 郭氏不知阿芙蓉的危害,可她知道是药三分毒,哪有人好端端添这个的。 “我找她算账去。” 徐宁连忙拦住,“算了,以后再说。” 此刻无凭无据,还容易被反咬一口。若徐宁真个吃下具有成瘾性的饭菜,那自然中了香怜儿诡计;即便发现端倪,可东西是郭夫人送的,也能顺利离间她们,一箭双雕。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徐宁尚可一走了之,可郭夫人没法子,她只能叮嘱郭氏加强戒备,若无必要,最好别跟香怜儿起冲突,她看此人挺自负的,瞧不起的,多半也懒怠下手。 郭氏苦笑,“我明白,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么?” 其实,只要汪云海肯站在她这边,哪怕来十个香怜儿也不怕。然而,伤她最深的却是自家夫君哪。 第143章 家书 双方都不愿意多做纠缠, 故此行李收拾得很快。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还是最初带来的那些,至于徐宁从香怜儿院里搬走的大件, 她带着还嫌累赘呢,索性借花献佛, 还给人家吧。 当然外头欠的债就一笔勾销了——徐宁除了饮食, 本就并非爱好享受之人,何况巴蜀之地虽非荒蛮, 比京城不知差了多少,哪有入得她眼的?往往转手就给变卖了, 饶这般,她自个儿倒挣了约摸六千两银子。 考虑到汪云海就是个贪官,敲他一笔竹杠不算过分。 齐恒望着她喜气洋洋模样,顽皮心起, 忍不住上手掐了掐她鼻梁。 当着人,徐宁最不喜动手动脚的, “做什么?” 齐恒面不改色,“有只小飞虫。” 等徐宁靠近时, 他却蓦地将捏紧的两指松开, 似是任由它飞去, 于是徐宁到底看不清那虫子长啥样, 唯有半信半疑。 齐恒道理却是一套一套的,“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人生在世, 须多积阴骘。” 徐宁便不好追究了。 半夏与 白芷对视一眼,双双摇头, 谁说殿下性情寡淡?偏对着主子这般促狭,人家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她瞧着男子也差不多哩。 西山别院听名字偏僻,其实离太守府并不遥远,更不用说远离集市了。想来汪云海是个爱热闹的,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清闲日子实非他所愿。 不过考虑到睡眠质量,汪云海还是将附近民居做了清理,只留下寥寥几户农家作为点缀,否则可真成人间孤岛了。 徐宁松口气,古时候交通不便,她还真担心没处买菜去,眼瞅着要过年了,集市都得关闭,府里却面临弹尽粮绝,有这些农家就好说了。 她准备多买些鸡鸭鱼肘回来做成熏腊制品,以前都是到外头买,或是温徐两家送来,今年她打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岂不更具趣味? 徐宁牢牢抓着齐恒胳膊,“殿下可不许躲懒,要帮忙才行。” 齐恒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君子远庖厨。” 此非他之专长,他可不想在人前丢脸。 徐宁眉立,“你若不肯,这个月就别到房里来了。” 齐恒滴溜溜打个寒噤,难道除夕夜还得落得孤家寡人么? 罢了,妻子就这点小小心愿,做丈夫的理应豁达。 别院里忙得热火朝天,人人都觉着新鲜,以前都是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谁知道王妃这般有雅兴呢? 然而,徐宁尽管斗志昂扬,实操起来才发现自己只会纸上谈兵,别的不提,杀鸡该怎么杀?拎着两只膨大的翅膀无所适从,理智上知道往脖子上割一刀就行了,可它老是扑腾,弄不好就得溅一身血。 还有,拔毛该怎么拔,总不能连皮带骨吃下去罢? 徐宁有心借齐恒那把宝剑一用,想想却又太夸张了,有种杀鸡焉用牛刀的既视感。至于齐恒,他正忙着给花鲢鱼去鳞呢,看那样子却亦是笨手笨脚,鳞片弄得满地都是。 徐宁甚是心累,顾不上指摘他了,好歹人家亲力亲为,还干了点实事。 可随即才想起来,以前奶奶告诫过她,杀鱼不能把苦胆碰破,否则就全糟蹋了。 正要出言提醒,可已经迟了,齐恒麻利地开膛剖肚,却未注意避开脏器,只见鲜绿的胆汁喷涌而出,很快覆盖上整条鱼身。 齐恒满脸无辜,徐宁连骂他的心都没了,只能让人多打点水来,尽量冲洗干净——若实在无法食用,当然只好舍弃。 “对了,红芍呢?” 都说秀色可餐,这丫头偏偏不在。 白芷默默递上一方棉帕供她揩拭,“跟葛太医上山采药去了。” 葵婆的出现激起了葛玉章胜负心,他希望能研制出一种药,能克制阿芙蓉的毒性,最少也得降低成瘾的可能。尽管徐宁觉着希望渺茫,若真能成功,却是利国利民的益举,她自然不会拦阻。 红芍身为义女,岂有不帮忙之理?她这会儿体会出葛玉章的“良苦用心”了,小妾不能随便使唤,女儿却无妨,毕竟百善孝为先嘛。 红芍虽然颇多腹诽,可谁叫葛玉章送了她那套头面呢?拿人的手短。采药虽然辛苦,但也并非毫无益处,葛太医传授她好几种保养肌肤的秘方,试用过后,果然觉着皮肤白皙水嫩了许多,红芍干起活便更任劳任怨了。 要叫徐宁说,天天窝在不见日光的深山老林里,想晒黑都难,这丫头被人骗了还帮忙数钱呢! 罢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关她的事,可眼前怎么办? 徐宁看着满院的家禽牲畜望洋兴叹,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太兴奋,这些家伙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排便了,到处都是屎尿臭气,将心比心,她终于体会到香怜儿的感受——害人之心不可有。 万幸,半夏急匆匆地赶了来,身后跟着个包头巾的中年妇人,模样朴实无华,正是住在附近的一户农家,唤作阿庆嫂。 这阿庆嫂手脚极为麻利,没一会儿就把满院乱跑的鸡鸭赶到一处,又吩咐人烧一大锅滚水来,只往里兑了点凉水,便娴熟地将拧断脖子的白羽鸡扔进去,开始拔毛。 徐宁意欲从旁协助,哪知才把手伸进去便烫得赶紧缩回,这水哪怕没有一百度,少说也有七八十。 阿庆嫂笑道:“您大人细皮嫩肉,哪里做得这些力气活,水若不烧滚了,毛羽都紧紧黏在皮肉上,才弄不下去呢!” 徐宁只能感慨,术业有专攻。瞧人家手上那些老茧,都是切身经验。 齐恒故意刺她,“所以说没本事就别逞能,何必东施效颦?” 徐宁瞪他,“你也不过半斤八两,说风凉话倒算得第一位。” 阿庆嫂笑道:“王妃勿怪,殿下总比我家那口子勤快多了,别说杀鸡宰羊,连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民妇又能到何处埋怨?” 不独她一家,附近住的大多如此,巴蜀这地方,土壤肥沃,又大多数时候风调雨顺,稍稍用点力气温饱就不用愁了,又有谁肯辛苦耕耘?只阿庆嫂是个有志气的,盼着儿女出头,将来或有机会到外头闯荡,得多给他们攒些本钱才是,顶见不得丈夫那副懒散样子。 徐宁识趣地没问她为何不和离,这个世道,独身女子是很难活下去的,更别说拖家带口,那简直等着人上门欺负。何况阿庆嫂的丈夫虽不尽人意,矮子里拔高个倒算不错了,除了爱撞丧两口黄汤没别的坏毛病,比那些狂嫖滥赌的强,故此她简单抱怨两句,就又轻快地揭过去了。 临走时,徐宁特意交给她一封银子,算是辛苦卖力的酬劳,余外还赏了几枚金锞子,让她带回去给孩子赏玩。 阿庆嫂千恩万谢,觉得皇天菩萨真是厚道,巴巴让她碰上这位贵人,她决定了,以后等孩子们长大,男的就送到静王身边当差,女的就让服侍王妃为奴为婢,好歹历练几年,也算不虚此行。 徐宁啼笑皆非,这大娘算盘倒是精刮,把她一家都得惦记上了,可她哪需要许多人伺候? 要当面回绝,又有点伤感情,何况阿庆嫂根本不听她多说,一溜烟跑远,似是生怕她要回那些金锞子似的。 徐宁只得罢了。 院中一片狼藉,好在该拾掇的都拾掇得差不多了,徐宁命将抹盐后的熏鱼腊肉都拿去晾晒,趁天气晴好尽快风干,避免腐坏。 葛太医回来时,便有幸尝到刚出锅的酸菜炒鱼杂、鸭血粉丝汤以及各种千奇百怪的杀猪菜,调料虽然不多,胜在食材新鲜,原汁原味,是不同于宫廷御膳的另一种妙处。 连红芍这样注重身材的都忍不住大快朵颐,她爬了将近半面山,累得气喘吁吁,腹中更是饥肠辘辘,哪怕端上一整头牛她也吃得下! 阿笨还在长牙期,自然嚼不动这些东西,但,他也分得一碗鲜美的鸡茸粥,还兑了牛乳,小嘴砸吧着别提有多美了! 齐恒望着满室安宁,喟叹道:“吾愿终老是乡。” 徐宁微笑,这或许是齐恒的真心话,不过,世事的发展往往非人所能预料。 徐宁的态度是既来之则安之,但并不表示她跟京城断绝了联系。她把闲暇时间都用来写信,有给杜姨娘的家书,当然也有给邓太后、温贵妃和景德帝的。 信里的内容并无太大差别,不外乎汇报自己在此处生活安好,顺便关切远隔千里的人们近况。 示弱比强硬更管用,所以皇帝,您千万别忘了您的好儿子啊。 第144章 斗法 即使远离京城, 但巴蜀地方的年味依旧很足,家家户户挂上红灯笼,有从集市买的, 也有自己做的——这地方别的不多,树林极是茂密, 随便弄点什么植物的汁液, 往布上一糊就成了,至于竹编的灯笼骨架, 那更是人人都会的手艺,美中不足这种染料容易褪色, 所幸一年只此一回,倒也算不上靡费。 至于福字和对联,那却非穷苦人家所能享用,以往都得咬紧牙关抠出两枚铜子来, 但今岁不同,静王殿下免费发送, 童叟无欺,听闻对联上的字还是殿下亲自书写的呢! 徐宁原本想着, 那么多副对联, 请几位师爷代工也就行了, 横竖没几个人识得静王真迹。然而齐恒不愿弄虚作假, 哪怕年底诸事繁琐,也还是拨冗写了好几十副不同的楹联,让姜管事务必完好无损地分发下去。 可当汪太守闻听消息厚着脸皮前来讨要时, 齐恒却直接拿向荣的字敷衍过去——他跟他许久, 学得有七分像,瞒天过海自是容易。 徐宁头回发现夫君竟如此双标, 不过,她喜欢。 爆竹声中除旧岁,可惜带来的不多,大半也都在那次狼袭中损失掉了,徐宁甚是叹惋。别的还有法可想,可面对火药这种至高无上的发明,她身为穿越女亦束手无策,真有这本事,早就揭竿而起自立门户了。 只剩寥寥两挂,留待正月初一放罢。徐宁让半夏将风腌好的熏鱼腊肉送几挂到阿庆嫂家去,虽说人家不缺这些,可宫里调味与别处不同,多少尝个新鲜,再问问可有鲜鸡蛋买些回来,王府里就是这点不便,想养些活禽忒为麻烦。 半夏回来后道那家子忙得厉害,不过还是抽空给了她五十个鸡蛋,再不够,也只能到别家买去。 徐宁奇道:“宋家忙什么呢?” 这阿庆嫂可是个响快人,巴不得同她做生意,岂有往别处赶的道理。 人家不搭理她,半夏也顾不上细问,“仿佛听说在办嫁妆。” 徐宁更纳闷了,以前跟阿庆嫂聊天,彼此也算知根知底,知道她最大的女儿还不满十三,哪有这么快嫁人,还是说订婚? 若真如此,念在阿庆嫂这阵子对她照顾,送点添妆也是应该的。 回头跟齐恒商量,齐恒道:“你看着安排罢。” 自己却也有些意外,盖因这巴郡有条州律,男不足十六、女不足十五不许议亲,虽说法不责众,民间多的是看对眼便草草定下亲事的,可就在他眼皮底下如此莽撞,会否太罔顾上意? “你抽空打听打听,是哪家儿郎。” 这个他不说徐宁也会照做,好歹相识一场,她自然不愿好人家的姑娘往火坑跳,总得人品信得过才行。 还不待她探听清楚经过,阿庆嫂却哭上门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前襟都哭湿了,那可是她刚制的新衣,弄得这样埋汰,可见何等着急上火。 徐宁让半夏倒盏热茶来,好叫她慢慢说。 以往这嫂子是个口齿伶俐的,今儿却不知怎的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徐宁听了半日也没听出究竟,只知道她想取消婚事,“嫂子,你就算再着急,也得告诉我亲家是谁呀!” 阿庆嫂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哪有什么亲家,是嫁给山神。”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08节 徐宁愣了愣,不意听见这种答案,“什么山神?” 阿庆嫂方才断断续续讲述起来,原来此为本地旧俗,每逢年底,就得献上一名清清白白的美女给山神当媳妇,名为娶亲,实为献祭。尽管葵婆说得好听,声称那些女孩子都得天上享福去了,可阿庆嫂亲眼看着走进山洞里的人再没出来过,谁知道是生是死?连尸骨都寻不见。 半夏白芷面面相觑,从来只在地方县志里见过这等异闻,还当是上古未开化时候的风俗,怎么现在还有人冥顽不灵? 徐宁并未觉得骇怕,反倒有种异常的愤懑从腔子里满溢出来,双眼亮得怕人,“你是说,人选由葵婆指定?” 阿庆嫂点头,“葵巫擅长扶乩卜算,点到哪家是哪家。” 被选中的女孩子非但不能伤心,反而得以此为荣,欢欢喜喜置办嫁妆,高高兴兴出嫁,好求山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但,或许正因如此,巴郡这些年都没什么太大的灾祸,对葵婆自然越发深信不疑。 徐宁唯有冷笑,她不信汪云海对此毫不知情,更有甚者,恐怕彼此勾连。好一招杀鸡儆猴!谁想跟汪云海作对,就得掂量掂量,家里人能否承担得起这份后果,难怪整个巴郡都对汪云海又敬又怕,得罪他便是得罪山神,谁敢呢? 徐宁将阿庆嫂搀起,“嫂子勿忧,我既然知道,便不会坐视不管,找机会把大丫带到我这来吧。” 大丫便是阿庆嫂的大女儿。 阿庆嫂心乱如麻,她原希望王妃能将人远远送走,可听王妃的意思,是要留在此处? “若开罪山神,民妇怎么担待得起?”阿庆嫂嘴唇簌簌发抖。 徐宁是压根不信这些歪理邪说,她穿的又不是玄幻小说!与其大丫走后,葵婆再挑个人出来献祭,还不如将这事挑明了。她便要坦坦荡荡告诉众人,有她在一日,休想为难这些无辜的女孩子。 阿庆嫂也无法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来找王妃求助,总不能把那些话都给吞回去。 晚上齐恒回来,徐宁颇为义愤讲述这害人的勾当,言语里恨不得将汪云海碎尸万段,那葵婆也该凌迟处死。 齐恒沉吟,“她这一路过来,居然畅通无阻?” 汪云海定下人祭,就该把人盯紧才是,怎的这样疏忽? 徐宁嗔道:“你疑心她编故事吗?谁会这样诅咒自家?” 阿庆嫂眼角眉梢真情流露,并非作态,再说这也不是能瞒人的事,稍稍打听便能出来。何况徐宁已叫侍卫去后山看过了,的确有个黑黢黢的洞穴,洞口还摆着一对花烛,“山神”想必就住里头呢! 齐恒并非毫无同理心,身为父母官,本就该为民请命,遂默许了徐宁做法。 隔日,阿庆嫂亲自将大丫送来,是个清秀瘦削的姑娘,薄有几分颜色,也难怪会被山神看上。 言谈之中,徐宁只觉得大丫乖巧讨喜,眉宇却有些郁郁寡欢,不像她这个岁数的人,农家的孩子虽然早熟,哪来许多烦恼? 多亏半夏有办法,仗着天生会攀交情,不多时便已撬开大丫的舌头。原来葵婆盯上她家并非无的放矢,早在几个月前,王妃还没来时,葵婆就想把她说给自家小儿子,可村里人都知道那是个傻子,成天半痴不呆,口角流涎,偶尔还会打人,葵婆却说是“请神”,被打的自然是“逐厄”,因她积威日久,没人敢与之争辩。 可偏偏阿庆嫂一家回绝了这门亲事,原以为好生将聘礼退回去就是了,哪知葵婆怀恨在心,在献祭名单上做了手脚——在此之前,她们对山神娶亲都是深信不疑的,然而实在太过巧合,怎么看倒像是葵婆报复。 徐宁握着大丫冰凉的手,肯定道:“这就是报复,所以你也无须内疚,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何错之有?” 难怪阿庆嫂过来时语焉不详,原是怕说出原委显得像借机生事,她的确与葵婆有罅隙,可大丫好端端的不该遭这罪呀! 半夏忧心忡忡,“如今咱们把大丫藏起来,不知他们会不会找别的女孩子代替。” 徐宁冷声,“他们真敢才好。” 人祭早已被取缔,就算方外之民不通教化,也不该擅行生杀予夺之权。她恨不得现在就去掀了祭台,把葵婆一帮人通通扔到山下喂狼。 然而,即便她放出消息新娘在此处,外头依旧没什么动静。葵婆仍旧当她的巫医给寨子人看病,似乎没发觉祭品已经脱离掌控,至于汪云海,据郭夫人的反映,则天天红光满面,醉得不省人事,谁叫年底应酬太多,他这位一把手自不能免俗。 郭氏倒是辗转听说那女孩子的事,她知道徐宁一向心善,此刻却劝她最好别插手。 徐宁莞尔,“夫人也当我怕了他们不成?” 郭氏欲言又止,叹道:“唉,那巫婆有呼风唤雨、通天彻地之能。” 有一回大旱,她说哪天有雨,结果还真就来了,这不是神仙是什么? 换言之,她虽不太信山神,却对葵婆的本事颇为忌惮,怕她拿这个扎筏子。 徐宁不以为意,“预测天象,上达晴雨,本就是钦天监的责任。” 齐恒这趟就藩所带的官吏,不乏精通天文历法之人,便真斗法也不怕,倒要看看那巫婆有几斤几两。 郭氏佩服她的胆量,敢情静王妃是钟馗转世、专爱降妖伏魔呢! 第145章 阴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徐宁没把葵婆的巫术放在心上,除非真能沟通鬼神,否则她平生不做亏心事, 有什么可怕的? 过年才是眼前的第一件大事,徐宁仍旧兴兴头头的, 包红封, 包饺子,准备守岁的各种小游戏——当然也包括对应的各种奖励, 赢的人都有彩头,为此, 半夏等人无不跃跃欲试,就连姜管事都厚着脸皮想来讨杯酒吃,他家眷都在京城,一个人冷冷清清得多难熬。 大丫是个懂事的, 跟她娘一样勤快又能干,看见谁百业缠身, 就忙不迭过去搭把手儿,因此众人待她的印象倒都不坏。 徐宁留下她却不是要她为奴为婢, 这么处处使唤人家, 倒显得她居心不良。 然而大丫脸上只是默默, “让民女做点事, 民女心里还好过些。” 否则白吃白住,她自己过意不去。 徐宁也无可奈何,怜惜这女孩子命途多舛, 好好的怎会遇上这桩冤孽, 因劝道:“你放心,有我在, 葵婆那干人必不敢来找麻烦。” 大丫脸上仍有不安。 徐宁知她心系爹娘,于是告诉她,自己命侍卫暗中监视,倘若葵婆或者汪太守意图对阿庆嫂一家不利,她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其实,徐宁倒盼着那边能快点动手,好叫她能揪住汪云海的小辫子,否则这样没头没脑,她亦不好发难。 然则,汪云海似乎深谙敌不动我不动的道理,迟迟未见消息,这让徐宁怀疑自己是否高估了他们,可能鼠辈天生胆小,轻轻一吓就退缩了? 直至除夕,徐宁召集众人热火朝天煮饺子呢,还特意在其中几枚包上铜钱,吃到铜钱的人明年将有好运——半夏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在铜钱穿孔处绑上细细的棉线,如此好运只她一人独享,殊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红芍早偷偷将线剪断,到时候吃着咯牙可别怪她! 徐宁唯有默默祝祷,希望没哪个傻子给囫囵吞下去,这时候没外科手术,噎死了可别怪她。 葵婆一行正是在这时找上门来。 徐宁听见笃笃的敲门声,心下便已知其然,挽着齐恒胳膊娇声道:“怕是来要债的,殿下陪我出去看看吧。” 齐恒知她故意行下马威,也只能由她。 门打开,赫然是一帮浓墨重彩的土著,为首的正是葵婆,额头点着朱砂印,两颊用油彩画出诡异莫测的图案,瞧着很是瘆人。 徐宁吃准了这巫婆是在装神弄鬼,自然不会怕她,只礼貌问道:“您有何事?” 鉴于葵婆在此地颇有声望,体面还是要给。 葵婆一改先前慈眉善目之态,眼神极其凌厉,仿佛真叫山神的使者给附体了,往里头遥遥一指,大喝道:“宋家女子何在?” 徐宁瞥向一旁的汪云海。 汪云海乃此地父母官,想来是无须毕恭毕敬,然而此刻对着葵婆却是卑躬屈膝、极尽点头哈腰之能事——连他都如此作态,民众对山神的信奉自然更进一层。 汪云海对静王夫妻亦很是客气,“听说宋家的大姑娘跑到这地方来了,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话说得很巧妙,是大丫自己跑来的,而非徐宁蓄意收留,暗示她可以撇清干系。 徐宁冷笑,“原来如此,太守大人竟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没答是,也没答不是,反而将矛头对准汪云海身上,叫汪云海心里一咯噔,人人都对蜀中大巫深信不疑,怎么王妃却跟视而不见似的,难道已看穿他算计? 便是汪云海自己,也没法说是纯然的唯物主义者,葵婆在他眼里虽算不上无量神佛,但还是很厉害的。 正因如此也不能违拗。 当下赔笑道:“王妃折煞微臣了,不过事关重大,微臣不能不陪着走一趟,若真有何误会立刻澄清了也好。” 自甘为葵婆附庸,意思献祭并非他所主导,乃本地山民的共同愿望。 徐宁望着天,“即便我说没有,大人也不信罢,是不是还得将王府翻过来搜查?” 这别院本是汪云海的底盘,徐宁反客为主,他竟也不着恼,仍旧颤巍巍道:“王妃还请行个方便……” 葵婆却大马金刀往前一站,“如此,说不得得罪了。” 居然真要进里搜查——明明面前就有好几个官,这老虔婆脸上殊无畏色,仿佛为山神效忠,一下子让她胆子都变大了似的。 汪云海搓着手,臊眉耷眼努力圆场,“有话好好说,两位又何必动气……”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演技可真精致。 徐宁冷笑连连,说什么她都不会将大丫交出去,齐恒却上前一步开口道:“没错,宋姑娘就在此地,不知您找她有何事?” 很好,他的意思竟是要当面拆穿,徐宁索性退后,让夫君跟他们对峙去。 汪云海也不意静王殿下这般直白,踌躇片刻,还是坦诚道:“是要许配给山神。” 齐恒冰冷的目光向他袭来,“哦,你身为巴郡太守,理应知道本朝早已废除人祭,怎么还明知故犯?” 汪云海涨红了脸,一个个就会拣软柿子捏,嗫喏道:“殿下有所不知,正是为了本地安泰,才不得不如此。” 身后那些涂着油彩的村民神情静默而肃穆,可见默认了汪云海的说法。 齐恒轻嗤一声,拖长音调,“这般说来,若不照办,山神就会开罪于民,这是神佛还是妖魔?” 葵婆脸上隐隐有怒气攒聚,竟敢如此亵渎她敬仰的神明! 汪云海则飞快摆了摆手,悄悄道:“殿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东西可是有灵的。” 齐恒倏然无惧,态度清朗,“若真有灵,尽管来找本王麻烦,本王何畏之有?” 至此,汪云海也无法,讪讪向葵婆道:“大巫,您看……” 葵婆扭身转头就走。 徐宁忽道:“等一等。” 汪云海以为她要将人交出来了,眼中异色闪烁,岂料徐宁端出的却是一盘白生生的水饺,想是刚从锅里捞出来的,鲜灵可爱。 她含笑道:“大过年的,来者是客,吃点东西再走罢。” 伸手不打笑脸人,在汪云海的眼色下,葵婆板着脸抓起一枚,然而才咬下便闻嘎嘣一声,她面色古怪的缓缓取出,原来是枚铜钱。 徐宁笑得前仰后合,“听闻大巫精通卜算,怎的连里头包有铜钱都预知不到,让您受惊了。罢了,此物能带来好运,保佑您来年身体健康、顺遂无忧。” 葵婆原本枣红色的面皮黑成紫酱颜色,怒气冲冲拂袖而去,显然这下子丢脸不小。 徐宁随便一试就叫她露馅,却还假借开玩笑之名,让人发作不得,只汪云海心下愈发警惕,除去静王夫妻之心也更深了些。 徐宁再转向他,已是面无表情,“我不知大人是真正无辜还是狼狈为奸,可若想找宋家泄愤,就休怪殿下与我不顾情面。” 这是提醒他不许找阿庆嫂麻烦。 汪云海除了说好还能有何办法?来时气势汹汹,去时抱头鼠窜,像极了落水狗。 徐宁松口气,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孬种,也不难对付嘛。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09节 转头对众人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准备酒菜,待会儿得守岁呢。”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忙忙置办筵席去,这回的步伐却轻快多了。 齐恒捏紧她的手,“饺子还有吗?” 贪吃鬼,早说是肚饿,她会不给他留?徐宁娇嗔地瞪他一眼,“有,不过是生的,得现煮。” 齐恒思索一阵,“要包铜钱的。” 凭什么不给他赐福,他也想接接好运——不是山神,而是她的祝福。 徐宁扑哧一乐。 一顿年夜饭其乐融融结束,徐宁也没忘记差人到外头打听,怕葵婆抓不到祭品,又找其他女孩子代替。 但一直到家家户户燃起爆竹声,后山依旧静悄悄的,汪云海更是早就回了太守府抱着温香软玉入睡,莫非这顿正面刚起作用了?可汪云海会如此容易认栽吗? 不但徐宁满头雾水,齐恒也想不明白,他那番话本有激怒对面的意思,可汪云海真个退缩了,反而破坏他的计划,如此,也只能继续僵持下去。 阿庆嫂来将大丫接回,献祭的日子已经过去,她的女儿已安然无恙,不愿再给王妃添麻烦。 徐宁倒不介意身边多个人,直言大丫若是喜欢,再多住阵子也行。 阿庆嫂连连摆手,“算了,她不懂规矩,何必留在府里添乱,等我回去教好她再说。” 徐宁不能阻止人家骨肉团聚,只得撒手,只阿庆嫂眉梢流露出的些许愧怍令她深感迷惑,似乎不止是单纯的打扰那么简单。 但很快,徐宁就明白了。 开春后,一场凶险万分的瘴疠蔓延开来,起初不过是上山打猎的猎户,然此瘴疠的感染极强,渐渐的,身边接触者相继倒下,凡是中招者,无不突发高热昏迷难醒,身上长满又红又大的毒疮,甚至口吐白沫,看着甚是骇人。 就连最好的大夫都对此束手无策,而葵婆则是讳莫如深,只道天意难测,连她也无法可想。 很容易使人联想到错过的那场献祭,毫无疑问,这是山神发怒了。 半夏现在出门买菜都得乔装打扮,还得专挑清晨人少的时候,因为真的会被扔臭鸡蛋! 额头现在还有老大个包呢!红芍举着个剥了壳的热鸡蛋在她脸上滚来滚去,听她絮絮埋怨,“这些没脑子的蠢材,居然怪到主子头上,说是您害得山神成不了亲,山神才会降罪的。” 徐宁冷静听着,并没很将流言当回事,山神若真动怒,最该获罪的不该是她吗?怎么她却安然无恙,难道神鬼也怕恶人? 毫无疑问,此非天意,乃是人为。但,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徐宁忽然想到,“最近怎么不见阿庆嫂?” 红芍接口,“听说为了避祸,一家子早就搬走了。” 徐宁干笑,“她们倒像料着会有今天似的。” 心下倏忽雪亮,如同有电光划过。山神娶妻本是秘密,汪云海本可以瞒着他们,可偏偏却让葵婆闯进来求助,莫不是故意放任?出于天然的正义感,她与齐恒势必得阻止献祭,但,焉知这不是汪云海计划的一环呢,若非如此,山神怎么有理由发怒? 如今可好,瘴毒蔓延,可她也成功激起民愤,接下来,他们要做什么呢? 齐恒乃凤子龙孙,她亦是入了宗室玉牒的皇子正妃,依照刑律,杀了可是要诛九族的,便是汪云海也找不来这种打手。 可是,若齐恒死在愤怒的民众手里呢?法不责众,何况天高皇帝远,说不定到最后尸骨无存,更别说调查了。 好一条毒计! 诚如徐宁所料,葵婆闭关多日,总算与山神取得沟通,要平息这位神祇的怒火,再找个新娘怕也不中用,得由本地身份最尊贵之人甘愿以身献祭,亲自上达天听,或可一试。 齐恒居然还笑得出来,“昔日释迦牟尼割肉喂鹰,想不到本王也有这福分。” 徐宁没好气,“你想成佛吗?我可不陪你。” 当神仙得清心寡欲,怎及人间快活——这山神如此六根不净,怎么没被雷劈死! 第146章 爆发 葛太医对此亦无计可施。 并非他医术不佳, 实在这瘴毒来无影去无踪,恼人得很,仅从症状来推测,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除非能确实找着下的那毒, 才能对症下药——他万分肯定必是葵婆手段, 否则怎会那么多人同时染上?他天天到山上去都好得很,简直不科学! 但, 仅凭一己揣测无法将这恶妇抓起来,难道任由她逍遥法外? 至于汪云海在其中扮演何种角色, 自是昭然若揭。 郭氏悄悄来找徐宁,也是想劝劝她。 身为汪云海枕边人,她对丈夫的秉性心知肚明,虽不知事情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可汪云海那个人睚眦必报,唯利是图, 怎么肯错过机会?只怕巴不得将静王给逼上绝路才好。 郭氏的意思,徐宁夫妻最好是远远离开, 或是将此事上报, 等带够充足兵力才来平乱, 要么, 就干脆请旨换块封地,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地方有什么好? 徐宁看出郭夫人眼里的真诚, 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 诚然这两个办法都有可取之处,但, 无论哪种,徐宁都无法采用。 齐恒那样高自尊之人,怎肯灰头土脸悄悄遁走?就算景德帝不怪罪,从此也成了宫中笑话。 徐宁虽比他能屈能伸,也还是要面子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她自然得陪他共进退。 对郭夫人的提议只能敬谢不敏。 郭氏唯有叹息作罢 ,将带来的半车菜蔬都给卸下,足够府里几天嚼吃了——知道如今出行不便,省得再到外头挨臭鸡蛋。 徐宁感慨人间自有真情在,她遇见的还是好人多呀。 半夏她们很有精神彼此打气,觉得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连红芍,自从被葛太医认了干女儿,原本只想躲懒的,这会儿也铆足劲跟着翻看医术研习医理,或许能在无意中发现治疗瘴毒的办法呢?那麻烦就迎刃而解了。 徐宁也在翻书,但翻的不是医术,而是史书,以前的人遇见这种事都是怎么解决的?有参考答案才方便做题呀。 直至某天看见《史记·滑稽列传》,徐宁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西门豹治邺这篇不就跟眼下的处境很像?虽然一个是河伯一个是山神,大差不差。 人家可是很干脆地把巫婆跟贪官都给扔水里去了。 齐恒叹道:“像也不像,咱们遇见的这几位要麻烦的多。” 书里是县民衔恨已久,西门豹才顺水推舟,但葵婆虽然搞人祭,却也扎扎实实是驰名一方的大巫,她又用那些丸药不知俘获了多少傀儡,哪是轻易能打倒的?汪云海就更狡猾了,从来不以自己的名义征收苛捐杂税,而是让底下人代劳,譬如底下征七成,他挑挑拣拣改为五成,如此反成了大善人,人家还得感谢他哩! 再者,瘴毒总得解决,否则哀鸿遍野,有何生趣。 徐宁有点懊丧,“这么说是没用了?” 齐恒看她日夜劳心,深觉甜蜜,宽慰道:“容我再想想,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个出路。” 徐宁自私点心想,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管闲事,年年有那么些倒霉的女孩子,怎见得宋家就该当特殊,何况,阿庆嫂事后避而不见的态度已然很能说明问题,她恐怕早就知道葵婆有这手,却故意隐而不报,联合起来诱她入局,是她被那张朴素的面孔蒙骗,太轻信了! 牢骚归牢骚,徐宁并没派侍卫去把宋家抓起来,她不是睚眦必报的人,或许人家真有苦衷,升斗小民哪能违抗强权暴政? 再次见到大丫,徐宁愣在原地,这女孩子竟自己跑来了。 大丫脸上掺杂着坚决与愧怍,她太知道自己给静王殿下带来多少麻烦,她这趟过来,便是想要解决麻烦。 徐宁闻听她要主动献祭,第一反应是脑子进水,哪有人自己往火坑跳的? 她对这女孩子的情绪十分复杂,有怜悯,有不忍,也有那么一点点的衔恨——明知是被葵婆欺压,就该找葵婆算账去呀,帮着算计别人算怎么回事,合着好人活该被拿枪指着? 然而,她毕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徐宁无法太过苛责。 “你这趟出来,阿庆嫂还不知道吧?快回去报平安,这会儿他们想必正着急呢。” 大丫咬着嘴唇,一扭头冲出去,消失在茫茫细雨中。 徐宁叹息,有时候孩子比大人更有担当更有骨气,但,抵什么用呢?根本汪云海跟葵婆的目的就不在她,无非顺藤摸瓜当个药引子而已,即便她现在跳出来自我奉献,也于事无补。 流言发酵到一定程度,汪云海终于上门了。 这阵子,齐恒装作若无其事,却以称病为由推卸了朝务,只在各处散心,汪云海便知道,自己这招攻心之战起了作用。 他承认静王殿下是个好人,爱民如子——换做是他,若有谁敢在背后垢谇谣诼,老早就抓进大牢酷刑伺候。 静王殿下却不肯,或者说,他爱名声胜过爱利益。 汪云海一来,先帮着痛骂那群刁民,有病不快去治,好好的添什么乱,随即又羞愧表示,他枉为本地父母官,竟帮不上半点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兢兢业业多年,一直安分守己,可面对这么大的舆论压力,连他也无力澄清。 为今之计,只好请静王殿下暂且避避风头,他已然将车马找好了,还额外附送五千两银票,足够负担回京城的盘缠。 汪云海凭心而言,觉得此举堪称厚道,两虎一斗必有一伤,他只是请对手退出角逐而已,很过分吗?巴郡的水太深,齐恒这么一个年轻王爷哪里理得清楚,不同流而污就算不错了。 齐恒静静看着他,“这是大人的意思?” 他在想汪云海究竟笼络了多少人,总不见得只手遮天罢。 汪云海笑容谦虚中透着得意,“微臣深思熟虑才过来的,还望殿下听微臣一言。” 能在这地方混得如鱼得水的都不是傻子,那帮属官仰仗他威势久矣,他差不多已笼络六成,就算有个把孤高自许的,也不过两成之数,剩下两成还在观望,仅凭这么点力量,试问静王要如何扭转乾坤? 齐恒淡淡道:“你的意思本王已经明白,你先下去罢,本王会酌情考虑。” 汪云海知趣告退,越是身份贵重之人越是好面子,不肯轻易服软,但听这话,静王只怕已萌生退意。 如此甚好,非到必要,他不想走到鱼死网破那步。 待汪云海离开,齐恒面露愠色,一脚踢翻桌案,“竖子!胆敢威胁本王。” 徐宁难得见他如此动怒,却第一时间先去观察茶几有何损失,这可是上等的黄花梨。 齐恒无言,忙着关心东西却不来关心他? 徐宁笑道:“你真个生气,反而中了他的计了,他若有胆子大动干戈,又何必威逼利诱?” 齐恒不愿用武力镇压,是因为不忍,汪云海却是由于不敢,太守名义上虽能掌管一定兵权,可他哪敢让人知道他蓄了多少私兵?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到时候齐恒一声令下,四面八方都得赶来驰援。 这会儿不过是心理战,离正面交锋早着呢。 齐恒气平了些,看着已经裂成两半的黄花梨桌案,略感歉疚,“这个怎么办?” 拿去当柴烧? 徐宁想了想,“这本是太守大人的东西,让他找人来修补罢,要么另换一副。” 当然,得汪云海自己掏钱。 齐恒:…… 庆幸自己有这么位才貌双全的夫人,更庆幸她只坑别人。 * 齐恒照两人商量的继续装死,他不着急,着急的就该是汪云海了。汪云海好大喜功,非等他露出马脚来,才好抓他的小辫子。 然而变故陡生,这日,徐宁听说后山那边有动静,仿佛已经搭好祭台准备人祭,她立时想起先前跑来的大丫,莫非是她? 这妮子真个冥顽不灵!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10节 徐宁再坐不住了,她得亲自瞧瞧,到底是条人命。 齐恒亦面色凝重随她起身,“我陪你去。” 夫妻俩顾不上备车,急吼吼地出门,远远便听见喧嚷之声。徐宁极目眺望,果然瞧见红木搭成的高台,上头绑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涂脂抹粉,做新娘妆扮,说不上容貌秀丽,只觉得鲜艳而凄怆。 她看得不甚清楚,但地下那位却很熟悉,正是暌违已久的阿庆嫂,正趴在架子上哀求。 大丫不肯下来,她脸上有种凛然赴死的神情,抱定宗旨要以一己之身消弭祸端。 阿庆嫂劝说无果,只得又掉转头来,央求那帮蒙着黑布的村民——瘴毒未除,他们脸上多有溃烂,正因如此,个个眼里透着怨愤。 明明是“山神”降罪,他们却不敢怨恨山神,反而迁怒到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头上,意欲拿她泄愤,十足可笑。 徐宁望着这群愚昧的人,快步上前,将缚着大丫的绳索解开。 阿庆嫂终于瞧见她,脸上划过一丝愕然,继而羞愧交加,捂着脸呜呜啜泣起来。 第147章 刑罚 阿庆嫂除了痛哭别无二话, 而适时赶来的汪云海脸上亦流露出些许哀戚之色,但那并非同情,更像是兔死狐悲般的嘲弄。 徐宁蓦地转向他, “太守大人便眼睁睁看着么?” 人殉不但触犯刑律,还有违道德, 但凡稍稍有点同理心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汪云海万分尴尬, 这静王妃活像跟他有仇似的,专逮着他咬, 早知如此,该先设法收拾了这泼妇才是。 当着人他自不敢发作, 只低低道:“王妃,宋姑娘是自愿的。” 牛不喝水强按头,他还能拦着人家自戕不成? 心里未尝没点感慨,居然真有这般节烈大义的女子, 若真有山神,恐怕也会被她触动——然而, 这终究是场骗局,因而宋大丫的牺牲注定徒劳无功。 葵婆重新换回那套古里古怪的装扮, 嘴里念念有词, “该上路了, 别耽误吉时。” 大丫脸上不见惶恐, 反是微笑,她朝母亲轻声道:“娘,您别担心, 等我面见山神就会向他陈情, 求他饶恕咱们,将降下的灾殃收回去, 大伙儿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重新将松开的绳索缚上,又朝徐宁道:“王妃娘娘也莫替我委屈,这是我应该做的,算不上牺牲。” 她新学了两句佛偈,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本就是她惹出的麻烦,希望山神大人看在她诚心悔过的份上,能涤清她的罪孽吧。她愿以全部的身心奉献给山神,永生永世对他效忠,只希望以后别再有无辜的女孩子受害了。 阿庆嫂的眼泪簌簌而落,她后悔从前将大女儿教得太好,早知如此,该让她学得自私点儿,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她以为她现在就能好过吗? 徐宁咬着嘴唇,她讨厌这种伟大,更讨厌周围这些听风就是雨的帮凶,莫非人类的本性就是彼此伤害?抑或看着别人痛苦,他们方才能好过些儿? 那瘴毒可真是报应。 葵婆高高扬起右手,做了个起的手势。 一群壮汉抬起花轿,面无表情朝里走去。 眼瞧着快到洞口,沉默良久的齐恒忽道:“且慢。” 汪云海松口气,他还真担心静王殿下不按他划出的道走,若宋大丫真个献祭,他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 幸而,静王终究是个善人,他就喜欢对付善人。 汪云海堆起浓浓的笑走过去,“殿下有何吩咐?” 快!下旨把这些粗俗愚蠢的刁民抓起来吧!汪云海只觉肌肤里每一寸血液都在沸腾,矛盾激化到这种程度,势必得有个了结,他巴不得齐恒拿这帮人开刀,如此,他才有理由把他一步步推到整个巴蜀的反面去——失民心者失天下,很快他就会尝到代价的。 然而齐恒深吸口气,却道:“山神当真是因为怪罪本王才降下瘴疠么?” 汪云海一怔,莫非静王殿下也信了?他以为京城来的人多少有几分聪明呢。 如此倒也不坏,恐惧更能磋磨一个人的心志。 葵婆在汪云海授意下,很是淡定道:“不错。” 齐恒叹息,“看来,的确是本王的过失。” 汪云海心底迅速点头,就该这么想,所以你还是快走吧,巴蜀容不下这尊大佛。 怎料齐恒随即却从袖中掏出一封东西,“本王数日未眠,呕心沥血,写下这封罪己诏,希望能求得山神原恕。” 白布上殷红点点,不知是否真个用鲜血书就,然汪云海并不在意,静王此举虽出乎意料之外,于他却是同样有利——古来皇室遭遇天灾,往往会下罪己诏来平息民怨,那还得是有担当的帝王才行,一般人做不出来,何况,承认自己德行有亏,便意味着威望的流失,从此往后还如何服众? 静王自以为退一步海阔天空,殊不知一步错步步错,到最后恐怕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汪云海强忍着兴奋,便欲上前接过,他定会将这封罪己诏广而告之,使劲宣扬,瞧瞧,瘴毒当真是静王导致,这样天命不佑的领导者,你们当真愿意跟随他吗? 眼看就要触及,齐恒却又蓦地缩回,皱眉道:“此物须献给山神,你急什么?” 汪云海傻眼,哪有什么狗屁山神,他见都没见过,不过是唬人的玩意儿! 齐恒环顾四周,喃喃道:“得找个信使帮本王送去才行。” 徐宁对齐恒此举拍案叫绝,原来他还藏着这招! 夫妻间心有灵犀,徐宁当然懂得他的意思,立刻道:“让葵巫去罢,她最擅长与山神沟通。” 葵婆那张端庄持重的老脸好险没绷住。 汪云海与她同坐一条船,自不能看着队友落难,情急生智,“叫大丫送去,本就是指给山神的!” 徐宁拨浪鼓似摇头,“非也非也,宋姑娘连山神的面都没见过,哪里知道分寸?何况先前姻缘不偕,山神早就恼了她,再叫她来不是火上浇油么?” 笑容满面转向葵婆,“能者多劳,还是请您老人家走一趟罢。” 侍卫们知机,立刻压着葵婆走到山洞口,再狠狠往里一推! 葵婆倒也艺高人胆大,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退缩,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否则谎言岂非一下子就戳破? 等到人影消失不见,徐宁方才松口气,总算扳回一局,让这老巫婆受点罪,还远远不足以偿还她犯下的恶业! 汪云海已然呆若木鸡,事情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好像做梦一般。 齐恒气定神闲,“诸位不必着急,等葵巫带着好消息出来,自然能见分晓。” 村民们半信半疑,倒是没打算跟齐恒对质,更没想到山洞里一探究竟——只怪葵婆人设营造得太好,大伙儿都以为她是神通广大的半仙,刀枪不入无所不能,只是到山神老爷的仙宫走一遭,能有什么麻烦? 若真能求来福报治愈瘴毒,往后他们必定更加勤于供奉山神,还会给葵巫也修座庙宇,感恩她庇护这些朝不保夕的可怜人。 事情峰回路转,阿庆嫂眼泪都干了,只呆呆望着,等反应过来,忙不迭向徐宁叩头,她不知葵婆是否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可无论如何,只要不是她的女儿送死便好。 徐宁对阿庆嫂的观感十分复杂,既气恼她被人利用,可眼看她为女儿奋不顾身也难免动容,最终只剩下一句幽幽长叹,“带大丫回去罢,我不希望再见到她。” 这是提醒阿庆嫂最好换个住处,搬到谁都找不着的地方去——葵婆这个麻烦虽然解决,可还有太守在呢,难保汪云海不会迁怒。 阿庆嫂忙不迭答应下来,她本就有意迁居的,只舍不得艰难开垦出的几亩田地,然而经历如此风波,她势必不敢留下了,好在先前徐宁断断续续给了她不少赏银,足够她另谋生路——思及此处,阿庆嫂愈发羞愧,也愈发感怀起静王妃的好来。 汪云海神游的魂魄终于归位,望着齐恒吃吃道:“殿下,是否该请人进去瞧瞧?” 洞穴里神秘莫测,保不齐有何猛兽之类,葵婆到底是个老人,还指望她徒手肉搏不成? 齐恒淡淡道:“有山神保佑自然无恙,先前那些女孩子不也好端端的么?” 汪云海哑口无言,既是给山神做新娘,他自然不能说那些祭品都下了黄泉。 静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下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汪云海唏嘘不止。 春日风冷,徐宁没兴趣在外头久站,拉着齐恒要回家去。 看汪云海那副依依不舍模样,她猜测天黑之后,汪云海必会派人到里头找寻——半天功夫,想来葵婆还不至于饿死。 到时候这俩不就又狼狈为奸了。 齐恒莞尔,“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就算汪云海不去找,他也舍不得葵婆就此死去,还等着她来炼制解药呢。 这段时日,齐恒悄悄命人在后山挖了条暗道,正好与那洞穴相连,葵婆不会遇见豺狼虎豹,只会遇见他埋伏在那的暗桩,等着自投罗网。 等逮着人后,侍卫们便会将洞穴那头封死,任凭汪云海想破头也想不出葵婆是如何失踪的,恐怕真以为被山神奉若上宾呢! 徐宁佩服万分,果然老奸巨猾,她才发现齐恒身上有这种蔫坏蔫坏的气质。 不过,她很喜欢。 傍晚,葵婆被五花大绑带到王府来,嘴里还塞了块臭抹布,避免她乱喊乱叫惹来注意。 任何人在此种情况下都做不到冷静,这老虔婆也一样,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葵婆愈发激烈地挣扎起来,她再糊涂也知道上了人家的当。 葛玉章轻轻叹息,王爷把差事交到他手里,要他务必问出解药方子来,他还真觉得有点难办呢。 要知道他这个人最心慈手软了。 葛太医晃了晃手里布袋装着的毒蜂,以及一罐子密密麻麻的蚂蚁,先从哪样开始呢?这刑罚的滋味可不太好受呀。 第148章 心眼 汪云海忧心如焚, 暮色四合时,便忙不迭派人去山洞找寻,然而里头早已人去楼空, 就算被猛兽吃了,也该有个尸身才是? 莫非让狼群叼走了? 汪云海本来不信遇仙的, 这会子也觉着莫非山神显灵, 才把葵巫摄走?他当然不觉得那俩会好好沟通,这些年打着山神名义为非作歹, 只怕山神早就恼了,得狠狠问罪呢! 接下来, 岂非就轮到他? 香怜儿见丈夫冷汗涔涔,很是鄙弃,“大人一向睿智,怎么今儿这样糊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干娘必定让他们抓去了,就等着你自投罗网呢!” 汪云海咦道:“你是说静王?” 香怜儿点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自然看得出所谓罪己诏, 无非是那夫妻俩设的一出奸计, 如今对面有人质在手, 一时反不敢轻举妄动。 汪云海愈发不安, 他的老底葵婆可谓心中有数,倘若被反咬一口…… 香怜儿哂道:“放心,我干娘并非不讲义气之人, 只要大人尽快捞她老人家出来, 自然相安无事。” 汪云海愁容满面,他倒想啊, 可静王冷心冷面,静王妃又惯会装傻充愣,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 香怜儿出主意,“让太太去罢,她跟静王妃交好,见面总是三分情。” 徐宁再见到郭夫人时,忍不住笑出声来,之前住太守府也就罢了,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搬到西山还来往这般频繁,是真不怕辛苦? 郭夫人哼道:“你当我愿意,还不是那狗东西低声下气,非求我过来。”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11节 老实说,听见葵婆去见山神了,她心里怪高兴的。不管真假,那幽冥洞府总归不是好去处,让老虔婆受点罪挺好。 可汪云海非是不信,反倒怀疑人被静王府抓起来了? 徐宁笑道:“太守大人可着实冤枉,昨儿王爷亲手写下罪己诏,让葵巫送去,大伙儿皆看在眼里,这总做不得假。” 何况汪云海必会派人盯着,若有证据,早就上门来问罪了——他断想不通秘密在后山那条暗道。 郭夫人颔首,“我也这么想。” 她此来一是因丈夫所托,二也是想跟徐宁见面说说闲话,平常自己待在家有够闷的,这会儿吃着京城带来的点心,品着宫里炮制的龙井香茗,别提有多惬意。 “你说,山神会既往不咎吗?” 她也认得几个猎户,常给太守府提供肉食,一个个脸上烂得跟什么似的,胳膊手腕也全是脓疮,郭夫人吓得最近都断荤了,天天吃素,生怕被传染上。 徐宁含笑道:“神佛有灵,一定会体察民生艰苦的。” 她相信葛太医的本事,宫里那是什么地方?能从里头脱颖而出,绝不可能天真无知傻白甜,葛太医虽没去过天牢,可犯人用药都得经过太医院,自然知道他们手段——哪怕只学两三成,也尽够葵婆受的了。 郭氏美滋滋喝了顿下午茶,回去后就跟丈夫打太极,说她什么口风都打听不出来,可能真是误会了,静王妃就不知道这事。 汪云海也无法了,或许静王妃真被蒙在鼓里?想来那夫妻俩虽然恩爱,静王也未必事事都跟她说。 可是要从静王那里下功夫,就更费事了。 汪云海心烦得很,最近老觉得胸闷气短,跟堵着点什么似的——自从上回抽了香怜儿那水烟,便老惦记着,隔三差五得吸两口。 这会儿也得解解乏。 香怜儿给他看已经空空如也的水烟袋,“烟丝没了,连我也愁烦呢,大人且忍忍罢。” 汪云海虽不知葵婆究竟制的什么东西,但也知道与寻常烟丝不同,心里固然害怕上瘾,可他一向自制,无非疲倦时提提神而已,料想没多大隐患。 岂知这玩意潜移默化,一沾上哪有抽身的? 这么看来,真得把葵婆救出来不可。 香怜儿一面安慰他,一面悄悄把两瓶子丸药锁回抽屉里去,她倒不是为汪云海着想不愿耽误他,实则自己也只剩得两瓶,得省着点用呢——这阵子干娘忙着散播瘴毒,自然无暇制药,如今被人掳走,就更成奢望了,往后不知有没有得吸。 香怜儿心里的愁闷比汪云海只多不少。 她忽然道:“还是我亲自去向静王妃求情罢。” 自嘲地笑了笑,“静王妃一向视我如仇,如今肯对她折腰,不知道该多得意,等她松懈下来或许便可寻隙而入。” 汪云海感慨地拉着她手,“卿肯为我分忧解劳,实乃为夫之幸。” 香怜儿抿唇一笑,不管成不成功,她都得在汪云海面前有所表示。干娘没了,她更得抓紧这唯一的靠山。 何况她已准备了两套方案,软的不成就来硬的,静王妃即便智赛诸葛,也逃不脱她这五指山。 徐宁闻听香姨娘前来,便知道对方无事不登三宝殿。 来者是客,她自然不会摆谱不见——这么大一只肥羊送上门来,且得好好宰她一笔呢。 比之往日穿金戴银飞扬跋扈,今儿的香怜儿淡妆素裹,活脱脱像只无害的小绵羊。 她是来为她过去的失礼道歉的。 徐宁乐道:“妹妹并未得罪过我,何出此言?” 香怜儿噎了下,亏她脑子转的飞快,转头就扮起楚楚可怜来,声称她先前那副作态都是被汪云海指使的,故意给远客们下马威。 徐宁佩服她能屈能伸,可怎么说起汪云海的坏话来,她俩不是一路的么? “原来妹妹竟颇有苦衷?” 香怜儿叹口气,“王妃别看奴家得宠,其实在太守府过得连狗都不如,汪太守拿我当个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来,何曾有半点尊重?所谓的宠幸,不过借我跟太太打擂台罢了,郭家在京城势大,他又是借着郭家才爬到如此地位的,自然生怕太太气焰日高,乾纲不振。” 徐宁意外吃了口瓜,敢情汪云海还是个凤凰男,难怪疑心病如此之重。 香怜儿这番话倒也入情入理,十分里掺杂七分真,若换个人说不定就轻信了,然而因为阿芙蓉的关系,徐宁对此女实在无甚好感,她这副假模假式在徐宁看来更是作呕。 不得不说,香怜儿挺聪明的,借着诋毁汪云海来与她套近乎,仿佛她俩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徐宁自然得承这份情,转头命人换好酒好菜来。 香怜儿松口气,却听徐宁道:“妹妹既然心向正道,不知可有意帮我个忙?” 香怜儿忙道:“王妃请讲。” 有舍才有得,她做好了出血的准备,却不料徐宁张口就要一万两,说是要开挖沟渠,铺设栈道。 香怜儿有些牙酸,她不缺钱,可对方会否太贪心了点,还刚好卡在她付得起却又肉痛的金额上。 “您要这些做什么?” 徐宁道瞧着附近许多良田荒芜,甚是可惜,想好好将此地建设起来,走长久之计。 这俩竟是不打算走了,香怜儿呷了口酒,心下很不痛快。可随即瞧见徐宁眼神闪烁,仿佛明白过来:说是要修桥铺路,谁知道这一万两用在谁身上?过遍手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原来静王妃也不是好人呐。 香怜儿虽然鄙薄,却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转头便含笑道:“王妃放心,妾定会尽力办到。” 打了几回交道,她已然看出对面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若不能除去,何妨共存?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好大家分嘛。 香怜儿自觉与徐宁更亲近一层,趁着酒劲道:“不知那罪己诏送到山神处没有?妾能否一观?” 徐宁眼珠滴溜溜打了个转,“这就要看妹妹有多少诚意了。” 正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香怜儿头回遇见比自己还贪的,大开眼界。 她刚刚才被敲诈了一万两,若这时提出赎回干娘,不知对方要如何狮子大开口。 香怜儿决定暂且忍耐,让王妃瞧出她的迫切,这人赎起来就更麻烦了。 抚了把红彤彤脸颊,“瞧我,醉得不成样子,能否到外头走走,散散酒意?” 徐宁当然不会拒绝,还亲自陪她在园中散步,方便监视。 香怜儿嘴里说着从未来过别院,可观其行止,对园里的一花一木都很熟悉,无非想借机试探葵婆关押何处罢了——她自然无从查起,葛玉章那审讯室是个地底密室,原本用来存放熏鱼腊肉的,这会儿把通风口一堵,外表看上去跟地板一模一样,里头气味更是难耐,倒要看看那巫婆能熬多久。 香怜儿走了个遍也没发现端倪,很是失望,勉强对徐宁道:“有劳王妃了,不知妾能否看看小世子?” 按着胸口垂泪,“妾承宠至今,膝下却依旧空空荡荡,多年来终无所出,不知是否上辈子伤了阴骘……” 这话还是有几分真情实感的,她想取郭氏之位而代之,自己的本钱却不足,说到底是个没孩子的贱妾,如同空中楼阁。也因此之故,她才没对郭氏的大公子下死手,想着以后说不定还得借这孩子立身呢。 徐宁心说可不是伤了阴骘!坏事做多了,遭报应不是应该的? 料着她光天化日不敢怎么样,但徐宁还是以阿笨熟睡为由,只让香怜儿隔着窗户远远瞧了瞧。 香怜儿连声夸那孩子可爱,心下已有计较。 一物换一物,这回静王妃不同意也得同意。 大方给了几样见面礼,香怜儿便匆匆告辞了。 徐宁握着手里几样金打的首饰,转头让人拿去铺子里融掉重铸,不管里头有何蹊跷,熊熊大火下都将无所遁形。 她才舍不得全部丢弃呢,得把金子留下。 第149章 菩萨 香怜儿主动前来求和, 半夏等人都很高兴,可见太守府里都是些色厉内荏货色,轻轻一吓就六神无主了。 至于她提出的那宗生意, 不妨先答应着,等银子到手了, 放不放人还不是一句话。大不了让葛太医暗里做点手脚, 把葵婆价值榨干了,还个空壳子回去, 那边又能怎样? 一头牛剥两次皮,这买卖可谓十分划算。 徐宁笑笑, 她才不觉得香怜儿会乖乖任她拿捏呢,同是爱钱如命的性子,推己及人,她也不愿受人要挟。 何况, 她也没兴趣跟香怜儿做长期生意,那不就成了狼狈为奸? 今日一番斡旋已经是底线了。 徐宁命半夏将阿笨抱来自己房中, 让白芷红芍也都警醒些,最好做两班倒, 避免睡得太死。 白芷意会, “王妃担心香姨娘会来偷孩子?” 徐宁颔首, “防人之心不可无。” 香怜儿态度那样热切, 总是令人起疑,她才不信这人忽然变得喜欢孩子,虽说阿笨的身份在那里, 香怜儿不敢对他怎样, 无非拿他交换人质,可想到葵婆那些稀奇古怪, 徐宁总是放心不下——近墨者黑,她跟她干娘保不齐也学了几成本事。 白芷想了想,“如此,奴婢倒有个主意。” 听了她的办法,徐宁觉得甚好。 最初几天风平浪静,府里没半点异象,叫徐宁疑心自己是否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直到第四日清晨,婴儿房里的婆子匆匆过来禀报,放在摇车里的襁褓不见了。 徐宁望着白芷相视而笑,“还真被你说中了。” 白芷略微抿唇,脸上难得露出自矜之态,可见被王妃夸赞很是称愿。 婆子们满头雾水,小主子失踪,怎么王妃还跟没事人般?天底下居然有这种亲娘! 半夏抱着一模一样的红缎子襁褓从后头出来,含笑道:“妈妈们放心,世子好着呢。” 白芷的办法便是唱出空城计,他们不是要掳人么?索性让他们称愿,横竖那红布里只是具惟妙惟肖的木偶而已。 香怜儿知道已打草惊蛇,想必不敢再来。 未几,太守府扔出来几具面目模糊的尸身,未知名姓,只匆匆让拉去乱葬岗掩埋。徐宁一听便知道是府里豢养的刺客,到底有些后怕,明目张胆就敢这般行凶,遂请示齐恒,提出加强别院戒备,省得那俩狗急跳墙。 看来葵巫之事还得快些解决才行。 哪知这巫婆骨头硬得很,葛太医在她身上割了好几道口子,浇上蜂蜜,引来蜜蜂蚊虫叮咬,葵婆愣是一声不吭,抵死不招,大概她也知晓静王夫妇 不敢将她弄死,早晚能挨到干女儿女婿救她的那天。 葛玉章周旋多日依旧不见成效,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若非要从她嘴里套出瘴毒的解药方子,他才没空废话——还被这老贼婆啐了满脸唾沫星子,可惜他这副玉树临风的俊俏脸孔! 葛玉章恼羞成怒之余撂下狠话,若还死撑,他便今天砍只手明天砍只脚,把葵婆做成人彘,再每天喂碗猪油拌饭,等她变成个大圆球,倒要看看受不受得住。 饶是葵婆艺高人胆大,眼中也掠过一丝恐惧之色,可生来的审慎令她闭口不言,她必须稳住,才能换得较优厚的价码——最低限度也得还她自由。 见葛玉章气咻咻出来,徐宁笑道:“她还不肯吐口,大人莫非真要把她做成人彘?那样还能活吗?” 葛玉章叹息,他若有这种本事,哪还需要到巴蜀取经,直接就成一代神医受天下供奉了。 徐宁想也如此,古代这种医疗环境,光伤口感染都是个大麻烦,想卸去四肢还苟延残喘,简直像天方夜谭。她一直觉得史记里那段有夸张成分,偏偏影视剧里效仿的不少,搞得人彘很稀松平常一样。 徐宁道:“她咬死了装聋作哑,大人也没办法,咱们还是另辟蹊径罢。”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12节 香怜儿的所作所为提醒了她,如果把葵婆那几个孩子捉来呢?虎毒不食子,况且人老了总是容易心软的,若当着葵婆的面将他们折磨一番,没准有奇效。 葛玉章:…… 王妃这心比他还狠呐,人不可貌相。 葛玉章却做不来伤害无辜之人,葵婆的子女并未听说有何恶行,只除了那个心智全无的傻儿,欺负人家总感觉怪怪的。 徐宁于是教他个乖,隔着屏风施刑,多用些辣椒水老虎钳之类,疼的人撕心裂肺,实际伤害并不严重,如此葛太医良心宽了,也能达到目的——葵婆听见那些惨烈的嚎啕声,当真能无所动容?除非她不是个人。 都说重刑之下必多冤狱,可心慈手软也会误事。葛玉章发自肺腑觉着,有时候该学学王妃那套简单粗暴的办法。 因为葵婆真的招供了,她一人不打紧,可她舍不得这些孩子们,最终只好泪眼婆娑在状纸上画了押,叫葛太医十分汗颜,到底谁才是反派呀! 当然他也留了个心眼,并未因感动而放松警惕,葵婆吐露的药方未知真假,便暂且在她小儿子身上试用一番——当然,得先叫他染上瘴毒。 反正这傻儿没少仗势行凶,若非他盯上宋家大丫,那姑娘怎会差点被献祭? 眼看幼子疼得满地打滚,葵婆目眦欲裂,本来还想耍点小聪明,这会儿也不得不将遗漏的两味药添上。 她瞪着葛玉章,恨不得一口水将他吞下肚来。 葛太医淡然收起药方,轻飘飘道:“看我作甚?本大人已有家室,犯不着再收一房老妾。” 葵婆几欲吐血。 幸好,解药没带掺杂,眼看那傻子两三日后脓疮便已渐渐结痂,葛玉章方才松口气,他又在原有的基础上稍稍加以改进,确定毒副作用降到最低,这才慎之又慎地交给齐恒。 照葵婆的供词,她散播那瘴毒是下药在水井里,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太守府跟别院都安然无事,这两处的水井是自打的,未与外界连通。 如今要清除瘴疠,有样学样即可。 但齐恒并不打算轻轻揭过,他舍下脸面写了罪己诏,总不能令它白费。 徐宁打趣道:“怎么,你也要去见山神么?” 她可不愿走进那山洞,谁知道里头有何埋伏,汪云海可不是善茬,也许就等着瓮中捉鳖。 齐恒当然没那么傻,有信使代劳,何必白费力气。 反正解药到手里了,不如就说是山神托梦,如此,巴郡的人才好承这个情。 徐宁看出他是在借力打力,虽说搞封建迷信她不太认可,可要潜移默化取代汪云海的位置,树立威信,没有比这个更快的了。 齐恒更打算将功劳让给她,就说山神给她托梦,赐予良方。 徐宁失笑,“山神好端端找我作甚?” 齐恒想了想,“可能看你长得漂亮,想抓你过去当新娘?” 徐宁滴溜溜瞟他一眼,“可你可得盯紧点,说不定哪天我真去了。” 齐恒顺势拥她入怀,“我可不想便宜别人,今晚咱们就入洞房。” 世上若真有山神,只怕会气得从洞府里跳出来,这么迫不及待给他戴绿帽子。徐宁轻轻啐了口,觉得这人越发没个正经,仗着天高皇帝远无人管束? 明儿她就给贵妃娘娘写信去,不管从哪方面看,她生的儿子都比温贵妃生的儿子强多了。 香怜儿还在琢磨该如何不露声色将干娘救出来,街上便已流传起山神娘娘的功劳——没错,徐宁这位静王妃居然也跟山神搭上边了。 山神娘娘赐下杨枝甘露,泽被苍生,凡服下此物者,三五日间即有好转之相,因此缘故,众人对瘴疠的恐惧渐渐打消。 甚至忘了此事本就由静王妃而起——是她拦着不让宋大丫献祭。 香怜儿知道王府有个神医,可她不信神医能这么快想出破解之法,多半是那夫妻俩弄的幌子,葵婆一定在她们手里。 她抓着汪云海,务必要他揭露静王妃的阴谋。 汪云海没好气,人家可是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他再去诋毁有什么用? 说来说去都怪这母女俩浅虑,早些让他备份解药方子该有多好,等他治好了瘴毒,静王妃再来拾人牙慧也是无益。 到底对他不够信任。 香怜儿望着眼前贪得无厌的男人,恨不得挠花他的脸,他靠着干娘捞了多少好处,居然还嫌不足? 干娘熬不住了才叫那起子小人得逞,他可一点都没起过解救念头。 心浮气躁下,香怜儿只觉瘾头又上来了,将汪云海骗出去,才背转身猛吸了两口。 眼瞧着烟丝快要用尽,心头愈发不安,已经如愿以偿了,静王府为何还不放人? 第150章 惨案 葛太医自然不会轻轻松松放人。 瘴毒的事情虽然解决, 可阿芙蓉却比瘴疠危害更大,牵连更广,身为一个心系苍生的好大夫, 他怎么也得连根拔除。 葵婆起初不愿吐口,这宗生意可是她老本行, 还仗着它东山再起呢, 架不住葛玉章故技重施——他才发现这老虔婆居然有颗慈母之心,譬如那阿芙蓉罢, 膝下儿女就见都未见过,可见她自己也知道这东西不好, 宁可害别人也不愿让亲生骨肉沾染。 无巧不巧,葛玉章前日上山时正好发现一株野生的阿芙蓉,不知是哪飘来的种子,落地生根, 长得分外茁壮,他也是制药的行家, 当即便把蒴果给摘回来,本来是想留作标本的, 这会儿正好吓吓对方。 灰绿色的果实, 用刀轻轻一割便留出乳白色的浆汁, 散发着清苦气味。 葵婆勃然变色, 这东西她天天经手,自然认得,连她自个儿都不敢用, 更别说那帮孩子们了——香怜儿不算, 她不过是认的干亲。 万般无奈,葵婆只能招认。常言道狡兔三窟, 那些阿芙蓉她也没种在一处,而是零零碎碎散在各地,以免一个地方出了意外,另一地能及时补上。 葛太医问明所在,便到集市上买了好几袋子石灰,大刀阔斧直奔龙潭虎穴,面上罩着棉纱做的口罩——是王妃亲自为他所做,格外密实,几乎连呼吸都困难,当然更令他难受的是殿下眼神,叫人胆寒,总不见得连他这把老骨头的醋都吃吧? 葛玉章将那些阿芙蓉的植株连根拔起,一股脑拖到人迹罕至的密林,这才敢点火烧化,饶是他做了好几层防护,依旧能闻见那股昏昏欲睡的迷幻气味,鸟兽更不用说了,一个个跟吃醉了酒似的东倒西歪,可见厉害。 等焚烧得差不多了,葛玉章才又浇上生石灰,避免死灰复燃。观天台说了明日有雨,到时候石灰遇水沸腾,将进一步摧毁阿芙蓉的残尸,这么冰火两重天下来,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 只可惜这片山林,最近五年都难以恢复元气,恐怕会寸草不生。 为了百姓,也只能如此。 照徐宁的想法,葵婆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不如就地处决,然而葛玉章另有打算,一来看那些孩子楚楚可怜,不忍叫他们失去双亲——葵婆的丈夫早已在一次地震中殒命,那之后她拖儿带女,或许因此才起了糊涂念头。 再则,葛玉章毕竟是个惜才之人,一件东西有利还是有害,端看用它的人如何执刀,譬如阿芙蓉罢,只要炮制得当,用料合宜,同样可以是一味好药。 他这趟出门认识了许多珍奇药材,有些只在古籍里头看见过,自然难以割舍,想设法移栽到京城去,可如何让这些宝贝适应北地气候,却非他所擅长,有个帮手就好办多了。 徐宁当然没意见,齐恒全权交由葛玉章负责,便可知其信任,何况葛玉章的确立功最多。 她只担心,“大人有把握收服她么?” 没了爪牙的老虎同样是老虎,放身边早晚是个隐患。 葛太医笑笑,小人畏威不畏德,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自己也没打算靠真情感化——对着葵婆那张老脸,哪还说得出情话来? 他只悄悄在葵婆身上埋了一截金针,里头贮藏着他精心调配的秘药,随着时日过去渐渐释放到血液、骨髓,渐渐痛楚难当,当然,只要每个月按时服下解药就没问题,否则……嘿嘿。 徐宁对这老实巴交的大夫刮目相看,决定以后切不可得罪他,万一给自己也来上这么一针,她可受不了! 以后还是让红芍代为传话吧,连见面最好能省则省。 至于阿芙蓉的解药,葛玉章经过这阵子研究已有了头绪,这个就不用再假托山神,直接仿照葵婆先前的做法,将研碎的药末掺入到水井里——病去如抽死,当然得一点点拔除。 然,葛玉章毕竟不是神仙,他做的药只能针对那些成瘾轻微的,若天天吸食成了常态,乃至一粥一饭都毫无滋味,那神仙来了也难救。 幸好阿芙蓉本是罕物,葵婆也没舍得大手一挥随便送出去,对那些家徒四壁的贱民,往往只弄些罂粟壳之类的边角料滥竽充数,因此拔除起来反倒容易。 可是达官贵人就不同了,葵婆送给他们的都是至精至纯的妙药,效果已然强上十分,可想而知断吸后的下场? 且单门独户,水井也多为单独开凿,葛太医没法把解药弄过去。 这倒是方便了齐恒,他正愁烦自己初来乍到难辨忠奸,不知哪些为可用之人,葵婆却帮他分辨出来了,那些个精神萎靡、脸颊潮红,动不动打呵欠的,一看便知可疑。 徐宁小声道:“说不定你讲话的内容太无趣,人家听着乏味。” 她记得学生时代就经常有打瞌睡的,尤其那些无关紧要的选修课,经常卧倒一片,老师们也见怪不怪——反正期末考就知道厉害了。 齐恒瞪她,徐宁果断闭嘴,好严格的老师! 幸好她已经从学生晋升为师母了。 齐恒道:“我自不会冤枉无辜。” 葛太医还告诉他,服药的人有个症状,瞳孔格外尖利,细窄如针,跟猫儿眼一样,这可比呵欠石锤多了。 靠着葛玉章教他的法门,齐恒很容易察觉出哪些人曾走过汪云海跟葵婆的路子,暂时按下不表,可是要留待秋后算账的。 汪太守是个精明人,发觉静王殿下有意在拉拢一拨却疏远另一波,好巧不巧,那些都是他曾经示好过的,虽未必个个入他门墙,多少有几分亲厚。 枪打出头鸟,未免静王拿他开刀,汪云海干脆利索称起了病,避避风头。再者,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葵婆久不送药来,他只觉心慌气短,腔子里跟有一千只蚂蚁在爬似的。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找个正经大夫来瞧瞧,看能否戒除,然而,当时那种欣快的滋味始终萦绕在他神念中,久久不去。若世上真有神仙的话,当时他一定腾云驾雾去了仙宫,看着仙娥们载歌载舞,莺声燕语,中人欲醉。那种意境远非人间所能比拟,甚至比当巴郡太守来得更为快活。 他到底还是起身去了香姨娘院中。 香怜儿正在用银匙将丸药往嘴里送呢,剩的药越来越少,她舍不得一下子用尽,干脆用刀剖开,每次只服四分之一丸,聊以解馋。 可这会儿瞧见太守进门,她赶紧一股脑吞下,倒了个干净。 汪云海顿生疑窦,“什么东西,是你干娘送的?” 香怜儿赶紧将瓷瓶往背后藏,陪笑道:“只是些寻常补身子的药材,大人你也知道,我素来体质柔弱……” 汪云海却已嗅到那股幽微如鼻的香气,下意识沉下脸来,他总以为自己跟怜儿交心,却不料这种事还来瞒他——本就是她引他入局,现在用不着他了,就把他闪了? 汪云海冷笑,“你干娘制的那泥丸,到底是救命的药,还是送命的药?跟那日你送我的烟丝是否同种东西?” 香怜儿难掩紧张,“大人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自不敢承认,那药能使人登上极乐,也能使人万劫不复——干娘不在,那药她自己也制不出来,这会儿开诚布公等于死路一条。 眼看汪云海神色有些癫狂,香怜儿便知晓他熬得太狠了,恐怕已出现戒断反应,她自己有药撑着倒是还好。 疯了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香怜儿悄悄取过桌上匕首防身,然而汪云海的力气哪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比,不过一抬手,匕首就已到对方手中。 她骇然跌坐在地,“大人,你想做什么,我是怜儿呀!” 汪云海眼中却仿佛已瞧不见她,他觉得脑子异常混沌,周遭也仿佛拢着层迷雾似的,看不分明,只有那股似有若无的香气缠绕着他,指引着他。 他必须缓解这股饥渴。 * 徐宁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什么,汪太守把香姨娘杀了?” 向荣点头,脸上掺杂着厌恶跟恐惧,确切点说,香姨娘是被汪太守给吃了。王爷的人匆匆赶到时,香怜儿只剩下半张脸,周身血肉模糊,活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汪云海还浑然不觉似的抱着她,在她脸上轻轻啃着,如同接吻一样缠绵。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13节 向荣发誓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场面。 虽未曾身临其境,徐宁亦感到一阵恶心,下意识堵上阿笨耳朵,哪怕襁褓里的婴儿什么也不懂。 她自己则捧着个痰盂轻轻干呕着,实在消化不了,这种恐怖电影似的情节居然会发生在现实中,可见那阿芙蓉多么可怕。 半夏咋舌,“那、人还活着吗?” 向荣摇头,就算能抢救过来,可对一个女子而言,以那种模样苟活还不如去死。 晚上,徐宁让人将餐桌全部换成素菜,她现在听不得任何肉呀荤腥之类的字眼。 都怪汪云海,她恐怕也得改吃斋了。 齐恒倒是心情不错,他还没动手呢,汪云海便已自曝其短,这下倒是好办多了。 徐宁道:“只是没了个姨娘,恐怕不足以让他一败涂地。” 她只喝了两口粥便开始漱口,实在这事太重口了,不过香怜儿的身契在汪云海手中,齐恒想以此来攻讦,恐怕作用不大。 齐恒接过她手里的半盏茶,很是愉悦,“虽不足以致死,可是疯子怎么能当一城太守?” 说完梗脖将香茗饮尽。 徐宁:那是漱口水……算了。 第151章 和离 汪云海醒过神来, 也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他怎么也不敢想像这副惨状会是自己造成,曾经如花似玉的美人,鲜红淋漓躺在那儿, 若非看她穿的衣裳,甚至认不出那是香怜儿。 汪云海万分懊悔, 当时怎的那般控制不住——只是后悔, 悲痛却是不多的,他爱的不过是怜儿的皮相, 可如今生生被他毁去了。 当务之急是得赶紧清理现场,身为朝廷命官, 死个把人当然算不得什么,可那也不过是私底下的默契,公然行凶,保不齐就会被参上一本, 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抓他马脚。 然而还不待他动手,就已经有旁观者嚷出来了, 齐恒那边的人更是雷令风行赶了来,杀他个措手不及。 汪云海合理怀疑身边有静王埋藏的探子——事实还真被他猜对了, 齐恒可没打算见招拆招, 要制服敌人, 最好是先下手为强。 这回可是人家主动将把柄送上门的。 汪云海态度冷静, 随时准备接受审讯,身为巴蜀最大的地方官,他有一百种法子为自己脱罪, 何况香怜儿得罪的人不少, 多的是想置其于死地的,而他自己至少明面上还是个一心为公的好人。 然而齐恒压根不打算与他对簿公堂, 反而装作一副为汪云海开脱的模样,要帮他把杀人罪掩饰过去,只是看他精神实在不济,得请大夫来瞧瞧。 徐宁觉得夫君深谙现代司法的精髓,那些个杀人犯不是总说有病来着?好避免服刑。只是对汪云海而言,或许更愿意到天牢去。 葛太医轻飘飘地摸了摸汪云海额头,再望闻问切一番,便断然下了定论,太守大人心智迷乱,状若癫狂,不宜继续操劳,须静静安养才是。 这是光明正大夺他的权!汪云海挣扎得更厉害了,然他越是如此,旁人越唯恐避之不及,谁都不想被疯狗咬上一口。 汪云海几乎绝望了,他现在觉得是做成的圈套,说不定连水烟也是人家哄他吸的,浑忘了自己当初抵不住诱惑。 汪云海的下属们闻讯赶来,想为长官求情,他们虽有些看透汪云海人品,不至于像平民百姓那样蒙在鼓里,可到底念在共事之谊,汪云海颇具才干,对他们也不错,否则单靠那么点俸禄,是实在没法养活一大家子的。 于情于理,他们都得给静王殿下施压,否则太守一倒,接下来是否得朝他们这些郡丞、长史、都尉开刀了? 齐恒笑道:“谁说本王要换太守?” 汪云海名义上与他平级,要行罢免,得请示中央才行。尽管由于路途遥远,许多封国都把这项蠲了,可齐恒向来兢兢业业,自然得按照流程来。他已然草拟了封书信,将前因后果写得明明白白,快马加鞭送回京城,要如何发落,静候圣旨便是。 众人无言,想不到静王行事滴水不漏,还如何能有异议? 齐恒又道:“不过在那之前,本王欲选出一位暂代太守之职,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眼睛齐刷刷亮起,脸上悲痛一扫而空,原以为静王会将这位置留给自己人,可听言下之意,似乎要选贤举能? 这下再顾不上汪云海了,谁做太守,都不及毛遂自荐来的好处更大。这般看来,汪云海还是长长久久疯下去更好。 齐恒看着这群虾米争抢饵食,掩去唇边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哪有什么一致对外,瞧瞧,内讧来得如此容易。 分而划之再各个击破,早晚,这巴郡当属于他的。 属官们把汪云海之事抛诸脑后,转而一心一意琢磨起该如何在齐恒面前表现,当然,王妃那里也不能落下。 徐宁于是收到各种形形色色的礼物,都是各家夫人前来拜访时“不小心”塞到她手里的。 她问过齐恒意见,太贵重的如首饰古董之类是不收的,过于直白的金银财宝也不行,她只要明确的物,如米面粮油、木料石料、绸缎布匹等等。众夫人虽觉得静王妃脾气古怪,也还是体贴地换了种送礼方式,毕竟得哄这位贵人高兴么。 徐宁大致能猜到齐恒用意,贪官禄蠹皆取自民脂民膏,齐恒想变相还之于民,粮食用来施粥施饭,木头石头修桥盖屋,布匹则可做御寒的衣裳,皆乃民生所必需。 徐宁对这些愚昧的人没什么好感,能把葵婆奉若神祇,可见眼界也就那样。她帮忙不是因为爱民如子,而是希望齐恒高兴——不知不觉中,好像齐恒的情绪也成了她的一种内驱力。徐宁摇摇头,若叫姑娘时候的她看见,定会嘲笑自己恋爱脑,可是,人总在渐渐变化不是么? 那时候的她纯粹以自我为中心,现在的她却有了许多牵挂的人和事,尤其阿笨,乃她跟齐恒血脉相连所在——徐宁不想称之为爱情的结晶,那样似乎太庸俗了,可无论如何,这孩子对两人都有着非常的意义。 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成人,仿佛余生都充实起来。 闻听过汪云海的暴行,徐宁对阿芙蓉更厌恶了,这东西果然能使人变成兽,她逼着葛太医将仅剩的标本交出来,当面销毁,渣渣都不剩。 葛太医大为可惜,“说不定世上最后一株呢。” 徐宁宁愿如此,奈何这东西是消灭不完的,指不定哪天就有人将其发扬光大,繁衍到世界各地——草木无情,真正难测的却是人心。 她只希望有生之年不要见到这种事。 郭夫人上门来了,她不是来送礼的,而是想求徐宁做主,让她跟汪云海和离。 她并不知案件内情,可汪云海连爱妾都能杀害,遑论她这位感情稀薄的发妻?她想起来都不寒而栗,哪还敢和汪云海待在同一屋檐下,父为子纲,孩子们天天看着这种父亲,也不会是什么好榜样。 其实汪云海已被齐恒用养病为由,送到一处僻静远人的湖边小筑,派了侍卫严加看守,有生之年大概都没法再出来,郭氏的担心实在过虑。 但徐宁也看得出,郭氏已经厌倦这段夫妻感情,只想解脱,她为何不成全? 郭氏惴惴道:“若他不肯……” 只有夫休妻,没有妻休夫,若汪云海不肯放她走,她也没法子。 徐宁笑道:“他必定肯的。” 汪云海现在跟囚徒没两样,怎么敢不听话?做小伏低还有一线生机,或许静王哪天开恩放他出来,否则,余生都只能顶着疯子的名头苟延残喘。 郭氏点头,“我也不要多的,只把我当初那些嫁妆还我便是。” 汪云海靠着她娘家才得以发迹,后来虽然翻了几番,郭氏也不眼馋心热那些脏钱,她只想清清白白的去。 当然,儿子得跟她,这是她唯一的慰藉。 徐宁道:“夫人是要回京城吗?” 郭氏面露迟疑,和离女在哪都惹人非议,她担心娘家不肯接纳,可是这地方一来与她气场不合——她待了这些年,依旧听不懂本地土话,跟听天书似的。 二来,她预备将儿子培养成栋梁之才,当然得请好先生,最好以后能进国子监。 这倒是个麻烦,倘若郭家不肯支持,她一个带孩子的独身女人在哪都得吃闭门羹。 齐恒掀帘进门,“夫人若不嫌弃,本王认识几位太学的师长,或可修书一封,帮您代为说合。” 郭氏感激不已,连忙朝他鞠了个大大的躬,“那就有劳殿下了。” 静王的面子是谁都要给的,有了他的帮忙,人家自然愿意网开一面。齐恒此举,轻而易举帮徐宁还了从前的人情债。 至于府里那些东西,郭氏反正也带不走,干脆都捐出去,任由徐宁夫妇处置。 徐宁道:“殿下要搬去那边吗?” 出过凶案的地方,多少有些膈应。但偌大的太守府究竟比这别院宽绰许多,办公起来更加方便,她也只好牺牲小我。 齐恒捏捏她的脸,“算了,还是此地山明水秀,住着更舒坦。” 徐宁眉花眼笑,屁颠屁颠找人将太守府封起来,就算她不住,也不许别人鸠占鹊巢。再者,郭夫人哪天说不定还回来呢。 看她一脸雀跃的模样,齐恒心道这人真好哄。 跟她在一起,自己也仿佛越活越年轻了——不对,本来他也不老。 第152章 糖衣 郭氏没有立刻就走, 她想留下来等过完小世子的周岁宴。 相识一场,这点情面是要的。 不提徐宁都快忘了,她是去年四月底五月初生的阿笨, 霎眼已经进三月了,这阵子忙着整顿瘴疠与收拾汪云海等人, 倒忘了接下来那件大事。 阿笨的第一个整生日当然怠慢不得, 即使远离京城,没有亲朋好友来贺, 徐宁也得给他办得风风光光的。 郭氏自告奋勇要帮她准备抓周的东西,入乡随俗, 当然得按照本地的习惯来,也更方便打成一片。 徐宁笑道:“那我便尽托给姐姐了。” 郭氏拍胸口,“放心罢。” 她家大郎也在一旁拍手叫好,这样自己就可以偷懒两个月了, 只管尽情玩耍——看得出来,父子俩没多少感情, 可谓君子之交淡如水。 郭氏板着脸,“休想耍滑头, 娘会天天来检查的。” 大郎苦着脸, 悄悄看眼徐宁。 徐宁会意, “白芷识字, 我让白芷代劳罢,保准帮你管得服服帖帖的。” 汪云海这一疯,郭氏又当父亲又当母亲, 放儿子身上的心不免更多了三成, 却不知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为叛逆,你约束他越严, 保不齐越是逆反。 不若宽严相济的好。 郭氏知道王妃给自己台阶下,顺手推舟答应下来,琢磨着等世子周岁宴一过,便立刻带大郎上京请严师。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孟母三迁为的正是如此。 徐宁忽然想起,已有数日不曾翻阅京城来的书信,遂命半夏找出,果然厚厚一摞放在那里,还有好几个大而沉重的包裹。 打开来一瞧,果然是提醒她莫忘了办周岁宴的,温徐这两家亲厚的更是干脆将贺礼送了来,杜姨娘跟温贵妃因着私人缘故,送礼的分量格外加重些——杜氏如今也算熬出头了,方姨娘一倒,她在府里地位仅次于太太,又因为徐枫今年考中了秀才,老爷喜欢得不得了,给了许多赏赐,那孩子也是个孝顺的,把值钱东西大多给了养母。 故而杜氏十分欣慰。 徐宁轻轻摇头,母亲仍和从前一般单纯,若真亲厚,哪还用得着分彼此?徐枫此举,恰恰是因为不想欠杜氏人情,可见此子脾性孤拐。 罢了,既然母亲看不出来,她又何必点破,或许善意的谎言对杜氏来说更好,她前半生已经够苦了。 温贵妃那封信则是冗长得多,近半篇幅都在闲话家常,讲述些宫中琐事,叫急性子的人简直没办法读完,然而毕竟是婆母手书,徐宁还是用足耐心,一个字都不肯漏掉,中途喝了两盏茶,还去了三趟厕所。 她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14节 齐恒回来时,徐宁直接将书信捧到他跟前,示意他自己用横线标出的部分——徐宁确信这才是贵妃娘娘想要表达的重点,前面那些长篇大论不过是铺垫,怕有心人起疑罢了。 齐恒果然皱眉,“父皇竟开始服丹?” 举凡皇帝开始沉迷丹药追求长生,基本就是朝政混乱的开始,秦始皇那样雄才伟略尚且力有未逮,何况区区凡人?又有前朝红丸案牵连甚广,齐恒原以为,景德帝不该如此糊涂才是。 有病就该找大夫,葛玉章虽然离开,太医院又不是没别人? 徐宁轻咳了咳,“或许太医也没办法治呢。” 贵妃信上尽管写得隐晦,她也大致能猜到,景德帝应该是那方面出了问题。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可也没见哪个男的人到中年就甘心服老的,什么洗脚城按摩房,没生意怎么会开得如火如荼? 景德帝终究无法免俗——贵妃是有权利查看彤史的,知道皇帝召寝情形,若无十分把握,她也不敢如此揣测。 子不言父过,齐恒纵使生气,也无可奈何。 他将书信看了又看,眉头蹙得更深,“服丹竟是二哥提起。” “可吴王殿下并未揽功,反而宽宏大量让了出去,道士和丹方都是太子亲自派人找的。”要徐宁说,这位殿下可真是进益了,从前事事争先抢在头里,如今却肯委曲求全,甘为太子麾下附庸。 但,这当真是件好差事吗?历史上因服丹引起的风波不胜枚举。 当然陈皇贵妃跟太子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们不干,吴王就自己去干了,到时候功劳可全都是人家的。 景德帝服完丹药后精神日益矍铄,或许真有作用。 齐恒忧心忡忡,“你哪里知道利害,丹药无非发其表,看着强壮,底子却会越来越虚透,父皇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 徐宁跟生父没啥感情,体会不到 他这好大儿的孝心,只道:“可咱们远在巴蜀,鞭长莫及,能有什么办法?” 景德帝若肯听劝,也不会上这些人的当了。良药苦口利于病,可偏偏世人都是爱听甜言蜜语的。 齐恒沉吟再三,还是决定修书一封送往京城,希望景德帝摒弃丹药,保重龙体——就算父皇在立太子一事上坑了他,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父皇往不归路上走。 至于温贵妃那里就不必了,齐恒叹道:“我不愿连累母妃。” 父皇纵使迁怒,也只迁怒他一人而已。 徐宁拉着他的手,宽慰道:“放心,陛下会没事的。” 她不觉得安王或者吴王有那个胆子谋害圣驾,安王当上太子尚不足一年,不见得这么快就等不及;吴王或者衔着恨,然而弑君毕竟是太大的罪名,到时候皇城一声令下,四面八方都会赶来勤王,齐恒跟在闽地的齐懋也会立刻发兵,他怎么担待得起? 但这事的确透着古怪,徐宁想起吴王妃曾透给她的秘密,那回她用棉籽油害得吴王再起不能,不知这回的事是否有何联系呢? 人间四月芳菲尽,周岁宴在即,徐宁也顾不上其他了。杨九儿贴心地给她送来一套手作绘本,据说是自己编纂的,然而徐宁一看便知道源自安徒生童话,无非做了本土化处理——到底是穿越女,技多不压身哪。 因是凭记忆改写的,词句难免粗糙,不过拿来当启蒙读物倒是正好,徐宁便让半夏抽空念给阿笨听,及早给他些熏陶。 阿笨对安徒生童话不感兴趣,惬意打着呵欠,几个侍女倒是聚精会神,尤其在听见小美人鱼变成泡沫之后,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齐恒进门时,瞧见的便是这副哀鸿遍野的惨状,唬了一跳,还以为阿笨出事。 徐宁听小美人鱼的故事听得太多,已然心如止水,只道:“她们在感慨鲛人泣珠呢。” 中国的美人鱼当然便是鲛人。 齐恒松口气,“你若想要珍珠,我那里倒有两斛。” 尽管他一再表示不愿收受贿赂,架不住有人非给他送,偏偏还是他正打算用的,未免寒了臣子之心,齐恒也只好同流合污——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奇怪,你收了人家东西,人家反而更信得过你。 徐宁道:“我要珍珠作甚,妆奁都多得戴不完了。” 自从产后发福,愈发注重首饰搭配,那种大颗的珍珠尤其显得脖子短,徐宁因此敬谢不敏。 齐恒朝她勾勾手,示意她过去。 都老夫老妻了还弄得神神秘秘,徐宁臊得面红耳热,且喜众人都沉浸在爱丽儿的悲剧里无心注意,她便蹑手蹑脚上前。 她跟着齐恒来到隔壁厢房,只见桌上放着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宇——确切点说是微缩模型,可是亭台楼阁应有尽有,门窗还是能推开的!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徐宁喜道:“这是给阿笨的礼物?” 看大小,的确很适合婴儿爬来爬去。 齐恒颔首,“你再仔细瞧瞧。” 徐宁尝试拈起一片窗扇,终于发现玄机,这窗户竟是能吃的!跟桃酥一般脆脆的,十分可口。 可口当然是想象,她才舍不得破坏。 其余屋宇楼台当然也都由各种食材搭建而成,连草坪上的白霜都是撒上去的糖分,一碰沙沙作响。 徐宁嗔道:“虽然费心,可也太糟蹋了。” 这玩意到阿笨手里,保准一天就变得不成样子。 齐恒笑道:“高兴就好,能得一笑,厨子们的工夫就不算白费。” 徐宁的目光转移到旁边架子上,那里搭着件深衣,仿朝服样式,却呈现出红丝绒蛋糕的质地,该不会…… 徐宁试着咬了口衣袖,果然绵软无比,入口即化。 这也太难为点心师傅了! 齐恒柔声道:“那回你说想要件糖饼做的衣裳,我便记在心里,让他们试着弄出来,如今瞧见可还满意?” 何止满意,简直惊艳得不得了!徐宁恍恍惚惚记起有这么回事,见吴王把糕饼藏在衣裳里偷吃才有感而发,不成想齐恒如此认真。 更想不到他会叫人做这样一件长长的曳地裙装——徐宁计划的是那种比基尼款式,夜晚穿戴在身,不但好玩,还更显风情。 看他一点点把她剥光,吃干抹净,该是何等刺激享受。 可是现在……徐宁再度瞥了眼面前宽大无比的衣裳,估摸着齐恒得把自己撑死。 第153章 地震 现实里的糖果屋被糟蹋未免可惜, 徐宁让厨房另外做一层饼皮擀制的酥壳,面粉里搀上坚果仁,烤出来真叫个硬邦邦脆生生, 她就不信阿笨能啃得动。 徐宁本来想用油纸做成保护罩,还是半夏劝她, “小世子就算不动, 这东西也放不了几日,天渐渐热了, 总会腐坏,您还打算留着过年不成?” 徐宁方才住手, 不过仍派人盯着,齐恒虽是一片好心,这种甜丝丝的玩意吃多了对牙齿可不好,她只把那件糕饼和饴糖做的衣裳留给阿笨把玩, 等齐恒发现的时候,上头已经破了好几个大洞了, 哭笑不得。 “干嘛不让他进屋子?” 徐宁道:“待客那日得摆出来赏玩呢。” 让众人都见到静王对小世子的重视,省得再起些别的想头——好吧徐宁承认自己是个爱吃醋的, 偶尔。 徐宁盘算得再好,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生辰那天清早半夏检查时, 发现糖果屋缺了老大个角。 起初还以为乳娘偷吃,然而乳母们赌咒发誓,碰都没碰过那玩意。 现在的人对鬼神还是挺敬畏的, 轻易不敢打诳语, 徐宁检查缺口时,看见边边角角有许多黏答答的痕迹——这狡猾的小东西, 乳牙咬不动,就用唾液濡湿了一点点啃食,跟个仓鼠似的。 阿笨犹自咧着嘴傻笑,胖乎乎的四肢在空中手舞足蹈,让人不忍心责罚。 乳母们逮着机会诉苦,“小世子现在可爱咬人了,奴婢们抱他都得小心翼翼呢。” 说完挽起袖口,向王妃展示手背上的咬痕,那其实不过是几个浅浅的牙印,跟图章盖上去似的,亦未破皮。 徐宁知道她们借机索要好处,却也是人之常情,谁当差不想多赚点银子?趋利避害乃是本性。 给她们点好处,才会更用心照顾小世子,于是吩咐下去,将乳母们的月钱各提一等,至于她身边这几个也不会吃醋——每常跟着她,隐性福利就够多了。 阿笨的习惯倒是得纠正。 徐宁蹙起眉头,决定让厨房弄几个粗粮纤维做的磨牙棒,好让阿笨慢慢啃食咬玩,这个年纪的婴孩跟小猫小狗没啥区别,甚至更淘气些,让他转移注意力,自己也好省心些。 半夏指着摇摇欲坠的糖果屋,“现下怎么办?” 小世子忒顽皮,偏偏咬的下面那块,失了重心,恐怕端出去便散架。 徐宁想了想,“找些鲜切瓜果垫一垫罢。” 她忽然悟到蛋糕店的蛋糕为何总是会摆上琳琅满目的鲜果,确实很容易滥竽充数。 经过众人一番巧思,看上去总算有模有样了。 来赴宴的夫人们更是分外捧场,对特制的大蛋糕赞不绝口,并提出想要尝鲜,好沾沾小寿星的喜气。 徐宁当然无法拒绝,不能叫人说她小气呀。于是命半夏拿小银刀分成整齐的方块,那沾了阿笨口水的部分,徐宁本来想偷偷扔掉的,架不住有人性子急,一把夺过去,还啧啧道:“果然香甜无比,不知用了什么配方?” 徐宁只能信口胡诌一番,若让对面知道真相,恐怕连隔夜饭都会吐出来。 郭氏也来帮忙,她认了阿笨为义子,自觉得负起干娘责任来——徐宁没好意思告诉她,阿笨已经有了数不胜数的干娘,别的不提,吴王妃跟杨九儿早就预定了,幸好亲娘只一个,这么想是否平衡得多? 太太们瞧见郭氏露面,气氛却是各异,本来么,郭氏以前为太守夫人时,虽未作威作福,却把她们当成足下尘泥,轻易难得个笑脸。妻贤夫祸少,汪云海做了那么多坏事,她身为嫡妻也是有责任的——死者为重,太太们总不好再怪罪香怜儿去。 如今更好,汪云海一疯,郭氏忙不迭和离,并意欲带儿子一走了之,可见此人多么冷血冷情,她的心肝怕不是寒冰做的! 安长史的夫人讥刺道:“今日方知有人厚颜至此,做了错事不思忏悔,反而旁若无人在外招摇,我若是她儿女,必定羞愤欲死。” 徐宁蹙起眉头,诚然她不觉得郭氏全然无辜,可凡事有度,郭氏和离时已将赃款退还,只带走自己那份嫁妆,还要如何? 反倒是这位安夫人咄咄相逼,还指桑骂槐拿儿女说事,委实其心可诛。 徐宁欲要帮郭氏出面,怎料郭氏却径直来到安夫人身前,叫半夏也捏着把汗,不会当庭打起来吧? 安夫人面上亦有些瑟缩,她知道郭家乃是武将出身,便是对面那个头也远远高于自己,真动起粗来未必是对手。 但,郭氏只是深深朝她作了一揖,心平气和道:“家夫以前多有过失,我在此向诸位赔礼,只求诸位大人有大量,只管朝我恶语相向,不要迁怒我的孩儿。” 安夫人涨红了脸,这样子她倒成了恶人,好一招以退为进! 徐宁却看得出,郭氏的态度十分真诚,本身她跟汪云海和离也就相当于割席,从前种种都可以不理论,可她却大大方方站出来,坦然承受不属于她的过失,可见心胸磊落。 徐宁笑盈盈道:“今日难得欢聚一堂,诸位何妨化敌为友,我这义姊妹将要远行,以后也见不着了,何必同室操戈,伤了和气?” 众人于是恍然,敢情认了义姊妹呀,难怪这种场合还敢出来。虽不知郭氏靠什么妖法收服了静王妃,左右犯不上跟她打交道,过去种种一笔勾销罢——何况郭氏这么一副面团似的模样,吵赢了也没意思。 安夫人能屈能伸,既恨自己当了出头鸟,又眼红郭氏能跟王妃攀交情,抢先举杯上前敬酒,“臣妇无才,不知娘娘能否赏脸?” 就差点名她也想跟徐宁义结金兰。 徐宁瞥她一眼,含笑道:“夫人年轻,与我当义姊妹太吃亏了,不如认作义母罢。” 众人哄堂大笑。 安夫人闹了个大红脸,踉踉跄跄回到座中,暗骂静王妃舌毒,谁要给你当义女,也不照照镜子! 殊不知在场多的是人羡慕,能得王妃青眼,别说当女儿了,哪怕当孙子也划算呀!辈分上矮一截又怕什么。 可是被安夫人这么一闹,还怎么好意思,只能埋头饮酒作酣醉状。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15节 酒过三巡,徐宁让人将抓周的东西抬出,那是个长条形的桌案,上头摆满崭新的各色物件,阿笨则打扮得跟个福娃娃似的坐在上头。 如同天底下所有爱孩子的母亲那般,徐宁也耍了点小小花招,将花朵脂粉钱币等远远放在长桌子的那头,阿笨要爬过去得走老长一段路——她个人是不怎么迷信啦,可总得有个好兆头不是?三岁看老,她可不愿阿笨被人背后议论耻笑。 相反,书本、软尺和毛笔这几样就在阿笨脚边,随便抓哪个都成。她希望儿子成为学富五车的智识之士,最低限度不能是个文盲。 为防意外,她还特意在文房四宝上喷了点阿笨爱闻的香水,理应万无一失才对。 但,不知是否周遭脂粉香太重,阿笨分辨不出来,只是呆呆坐着咬着指头,眼神一片茫然。 徐宁心焦,以目示意半夏过去,可任凭半夏拿着东西在他面前逗弄,阿笨仍旧置之不理,仿佛在思考什么。 徐宁几乎气炸,这会儿倒只管神游了,也不知随谁! 安夫人方才受的气总算平复过来,嘴边还露出微笑,看来静王妃生的竟是个傻子呀,也真难为她,还当个活宝似的!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气氛都有些沉重,夫人们忍不住悄悄打起呵欠,其中一位忽然指着道;“动了!动了!” 可不是么,阿笨咧着嘴,正拍手向母亲怀里扑来,徐宁实在没好气,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玩溜滑梯! 等等,桌子是平的,他为何滑得如此顺畅? 徐宁定睛一瞧,发现不是阿笨在动,而是桌子在动。 桌子在动?! 一股天旋地转随之袭来,众人忍不住尖声惊叫,而脚下的地面也仿佛跟波浪似的起伏着,站都站不稳当。 徐宁意识到地震来了,古代有个专门的说法,叫地龙翻身,碍于认知有限,以为是恶龙在底下咆哮作乱。 事实上也不比恶龙好多少。 徐宁冷汗涔涔,虽然知道巴蜀是个地震多发区,没想到这么快就让自己遇上了,当务之急得先疏散群众。 一面吩咐侍卫排好队将人送出去,这种时候队形成了摆设,即便用武力威慑,人在恐慌之下却是不管不顾的,依旧踩踏跌倒了不少。 喧闹声此起彼伏。 这样子哪里走得完,徐宁只能呼吁众人冷静,暂且躲到花厅那些宽大的桌椅下头——幸好汪云海留下的家具都是上等货色,结实耐用,不曾偷工减料。 她抱着阿笨,阿笨搂着她的脖子,奇迹般不吵不闹,乖乖在她怀里躺着。 徐宁望着他那双温顺灵巧的眼眸,忽然觉着这小子莫非真有些神通?莫非他是猜到地震快来才故意拖延的? 否则这会儿众人已经入席,可没那么容易走脱。 第154章 见识 地动并未持续太久, 在徐宁的感觉却仿佛过了一整年,等到桌椅的摇撼停止,耳边仿佛仍有种隆隆作响的错觉, 脚底也跟踩着棉花似的,分外酸软。 她战战兢兢抱着阿笨从桌底下出来, 眼见齐恒进门, 几乎是乳燕投林般朝他怀里扑去。 没办法,作为甚少经历过天灾人祸的新时代好好青年, 骤然逢此剧变,怎叫她不心惊胆战? 等她把齐恒的肩膀哭湿了一大片, 渐渐停止抽泣时,她才猛地醒过神来,大伙儿都看着呢,多尴尬! 齐恒面色微微发红, 又不好将她推开,说不出是甜蜜还是得意, 总之,还不坏。 众夫人都知趣面壁, 眼观鼻鼻观心, 没看出来王妃娘娘是这样娇嫩粘人的性子啊, 往常杀伐决断莫不是装出来的? 又有些惆怅, 到底是年轻夫妻,恩爱未减,像她们成婚已经七八年的, 感情都消磨得差不多了, 哪还学得出这种做派? 徐宁含羞带怯从他怀里起来,总算记起正题, “你们没受伤吧?” 齐恒当然不必问,看模样就好得很,况且男宾席在外头,多的是空档躲避。 女客的情况也不十分严重,倒有大半是在惊慌逃跑中踩踏扭伤的——徐宁预想中的天塌地陷并未发生,而担心的梁柱也无一根倒塌,不知是这屋子太结实,还是震级没那么厉害。 受伤最重的当属郭氏,她是被那块匾额砸伤的,方才安夫人急着逃跑,浑然没注意头顶牌匾将要掉落,郭氏提醒不及,生生帮她挡了一下。 解开衣裳一瞧,肩胛处老大块淤青,甚是骇人,不知是否伤筋动骨。 安夫人分外羞愧,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刚才她蓄意挑衅,给了人家那么大没脸,人家却不计前嫌倒过来救她,显得她枉做小人。 郭氏让侍女帮自己敷了金疮药,若无其事起身,“你不用放在心上,刚刚那种情况,是条狗我也会救。” 安夫人又是感动又是气愤,她知道郭氏意在帮她解围,不想她有心理负担,可是比作狗会否太过分了点? 她偏不承这个情,转头就让侍女取来一千两银票,要给郭氏当饯别之资。 郭氏也没拒绝,京城居大不易,孤儿寡母总有许多用钱的地方,有人乐意充冤大头更好。 好好一场周岁宴偏生被打搅,宾主心里都不痛快,但既是天灾,也无可奈何——张衡的地动仪也只能作震后预测,地震发生之前却是谁都无法未卜先知的。 只可惜抓周还没抓完,难道再摆一桌宴? 徐宁抱着阿笨甚是吃力,待要将他放下,却发现小团子手心牢牢握着什么,正是一支乌油油的狼毫笔。 想必方才从桌上滚落时,凑巧被他抓住的。 徐宁笑容满面,“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咱们的孩子日后必会勤学苦读。” 齐恒深以为然,不错,很像他,这才是他的孩儿。 目睹了前因后果的夫人们笑得一脸尴尬,当然谁也没傻到戳破,眼看静王殿下是个耙耳朵,何必自讨没趣? 筵席虽未开张,宾客也不敢久留了,怕再有余震什么的,与其命丧于此,不若回家都更安全。 徐宁也没强留,只人家红包都送了,空空荡荡回去怎么能行?索性让后厨将各种菜品打包,各人分送几样,这也就算沾沾喜气了。 齐恒深觉妻子长于持家,做事体面又大方,叫人好笑又不敢笑得:谁稀罕这几样冷冰冰的菜色,万一路上漏了还得弄脏衣裙,等马车一驶远便忙不迭扔掉。 到底情人眼里出西施。 徐宁原以为虚惊一场,事实证明她太乐观了,虽然西山受灾不重,可是巴郡其他地方却没能躲到这场浩劫,虽不知具体情况,估摸着有个六七级的样子。 也幸好巴郡的房子一向低矮,用的又是偏轻盈的木质结构,纵使倒塌,危害也比砖石之类要轻得多,虽然损失了不少牛羊畜马,人员伤亡不算很多,相比之下,心理损伤比身体损失更为严重,毕竟此等“天罚”可不常见,犹有余悸。 齐恒二话不说将汪云海的家产悉数捐了出去,用来开设粥棚,建造临时简易住所,徐宁也号召夫人们将不用的旧衣服捐助出去,虽然到初夏了天气和暖,夜里一个不小心也是能冻死人的。 这会儿也顾不上男女之大防了,男着女装,女着男装,只要能活命比什么都强。 郭氏闻听后,也把安夫人给她的一千两抚恤金捐出。 徐宁不想收,“这是你救人所得,以后还用得上,我怎么能拿你的?” 郭氏笑道:“民妇娘家来了信,愿意接纳我与大郎,这些钱也用不着了,该拿去更需要的地方。” 徐宁分辨不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善意的谎言,然而郭氏态度坚决,徐宁也只能由她。 不得不说,郭氏和离之后的做派颇有侠气,若非生于高门,又有儿女负累,说不定能成为一位云游四海的大侠呢! 一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好钢得用在刀刃上,徐宁吩咐人多买些糙米,陈粮也要,务必得渡过眼前难关。 然而世上有郭氏这等好人,也不乏势欲熏心之徒,趁着王府急需卖粮,市面上的粮价竟悄悄抬头,连糙米也比之前涨了一等,更别提其他粮食里头还带掺杂的——太守府的粮仓已经被搬空了,如今供不应求,自然由得他们戳弄。 齐恒阴沉着脸,恨不得将这些国贼禄蠹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抓起来,全家查抄!就算一时抓不着马脚,大不了罗织罪名,对付贪官污吏,以恶制恶未尝不是办法。 徐宁好言好语,费了半天功夫方才安抚住他,若效仿小人行径,自己不也成宵小了?何况汪云海虽然倒台,他那些余党依然蠢蠢欲动,妄图东山再起取而代之呢。 最近徐宁就有听到不少流言,说这场地震是因为她大肆铺张给阿笨办生日宴导致的,她听了实在无语,难道这里的人都不办红白喜事,怎么到她就天理不容了?她收的礼金也不比别人多呀! 还有说阿笨是凶星降世带来灾殃的,半夏等听后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将造谣生事的人抓起来千刀万剐,徐宁只觉得好笑,阿笨要真是凶星,她还用得着跟汪云海周旋那么久么?直接来个诅咒不就行了? 不过汪云海落得那副模样,搞不好真是被咒的,阿芙蓉之事,徐宁跟葛太医有志一同,都未宣扬开去,以防出现模仿犯,也难怪世上会有各种各样揣测,否则汪云海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地方官,怎会忽然凶性大发,杀了爱妾还生啖其肉? 总之,地震是在阿笨生辰这天发生的,徐宁责无旁贷,她身为藩王之妻,本就有义务保护这里的子民。 齐恒负责跟属官们交涉平衡粮价,徐宁要做的则是开源节流,节流已经无可再节,她自己的份例已经减为平时三成,饭菜里连荤腥都少见——当然也有她自己私心,得知香怜儿死状后,她闻见肉味便想吐,正好缓缓。 可王府统共这么点人,再省能省到哪去?关键还是要开源。 徐宁每天带上葛太医到山上采风,希望能寻见可食之物,奈何饥民比她们想的更焦渴,能吃的野菜早就挖光了,草根树皮都不剩,最后只能拿黄土充饥,幸好这里的土不是观音土,否则又得多几桩人命官司。 就在徐宁一筹莫展时,忽然来了喜报,侍卫们在葵婆老家地窖里发现了整整一屋子的木薯,粗略估算有五千斤重。 但木薯全株都是有毒的,以其块根尤甚。 很难说葵婆出于什么目的贮存起来,这些足够放倒半个镇子的人了,不死也得上吐下泻。 葛太医道:“此物有毒,怕是不济事。” 南越一带有种植食用木薯的风俗,就不知那里的人是如何处理的,这会儿又不能到南越去问,一来一回人都死光了。 虽说饥民顾不上有毒无毒,葛太医也不敢贸然给他们食用,后续治病可是个大项目,想把他累死? 幸好,徐宁身为现代人对木薯这种玩意并不稀奇,约略也听说过处理方法:削皮之后在水中浸泡,至少三个时辰,最好能浸泡一整天,中间还要定期换水,以最大限度去除毒素,再然后捞起来切块,在沸水里煮透即可。当然饥民们嗷嗷待哺,可能等不了许久,实践中慢慢尝试,总能找到最合适的方案。 还有一种办法,即是磨干成粉,和水混合搅拌成糊状,用小火煮熟便不断搅拌成透明,晾干后即可食用——亦即后世所谓的魔芋。 葛玉章听得如痴如醉,尽管心下有几许怀疑:王妃又不曾到过南越,从哪里学来?还这样绘声绘色。 对自个儿捣鼓出的新鲜事物,徐宁向来推称是书上看到的,葛太医寻不出疑点,只能勉强信服徐家有万卷藏书——诚意伯这老东西,装得一副庸庸碌碌模样,家中竟如此不凡,可见他看走眼了。 以后得空,也找他借几卷瞅瞅。 第155章 甘霖 五千斤木薯看着多, 可等削皮烹煮一通炮制过后,可用者也不过三千多斤,均摊给每个人实在勉强, 好在,解燃眉之急足够了。 齐恒那边也幸运地将粮价给打下来——并非那帮人忽然良心发现, 而是齐恒在太守府的密室里发现了一本汪云海私藏的小册子, 上头记载着他跟这些人的银钱来往,换言之也是黑历史。 原本双方都不清白, 互相制约,可汪云海已经疯了, 谁还能要挟他?如今害怕的只是另一边而已。 借由这本账册,齐恒成功说服了那帮清汤大老爷,他也不苛求,只是让粮价恢复到原本的市价, 且须允许赊账。至于能否还得起,那不是他要操心的问题。 属官们暗暗叫苦, 静王这是强迫他们半卖半送,合该当冤大头么? 其实亏是吃不了的, 赈灾所需的大部分是糙米, 本来他们也不十分瞧得上, 赚钱全靠精米白面之类, 哪怕全将糙米舍出去,也不过九牛一毛。只是被齐恒这样辖制,颇为不爽而已。 但, 有何办法呢?人家轻轻松松就捏着了他们的脉门, 早知如此,当初不该落井下石, 该留着汪太守才是,如今正是驱虎吞狼,悔之晚矣。 徐宁一边啃着鲜香麻辣的魔芋豆腐,一边咬着香甜软糯的珍珠圆子——木薯粉还剩了不少,干脆拿来做成零食了,时人对未知事物多怀恐惧,徐宁却不怕,这东西对她再熟悉不过了。 吃得满嘴油汪汪的,还让齐恒品尝。 齐恒拿手绢嫌弃地帮她揩揩嘴角,并未接那豆腐,他不吃辣,只就她的手咬了口珍珠丸子,确实脆爽弹牙,不过有点怪怪的,像嚼着块牛皮。 看他面露难色,徐宁实在忍不住发笑,“吐出来吧,瞧你难受的。”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16节 然而齐恒犹豫再三,还是给咽了下去,不知是怕浪费食物,还是因爱妻喂给他的。 过后赶紧要了一大杯清茶漱口。 徐宁知道木薯不是人人都吃得惯,原本想逗他玩来着,却不料齐恒竟如此认真,弄得她怪内疚的。 齐恒瞥她一眼,淡淡道:“知道错就好,回头记得补偿。” 徐宁假装听不懂,这闷骚的家伙!以前在京城还好,人多口杂,行房也是按部就班地来,这会儿无人约束,倒是越发肆无忌惮了——早知道别给他看那些书,谁知道他能过目不忘呢? 两人玩笑一回,齐恒说起正事,饥民都安置得差不多了,一排排新屋也跟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等到竣工便可住进去,趁这会子百废待兴,就有人提议让他举办场祭祀——以前每逢天灾,皇帝都会到天坛祈福,保佑大齐风调雨顺,无灾无难,巴蜀这地方也不例外。 可齐恒能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吗?君权神权虽为一体,可也未必时时兼容,以前汪云海靠把戏愚民,齐恒可不想效仿他行径。 他最厌鬼神之说,何况祭祀得有巫祝,以前这差事都由葵婆操持,按他的说法,葵婆已经向山神上供去了(实则被幽禁在葛太医处),难道要将她放出来? 齐恒太知道这老婆子的能耐,逮着机会便要兴风作浪,万一被她反咬一口,自己这段时日苦心经营岂非毁于一旦? 就算有葛太医的毒针作保,齐恒也无法安心。 徐宁却在出神,祭祀这法子看似愚昧,实则却是安抚人心的最佳手段,眼下正在惶惶之际,与其甘词厚誓那样麻烦,还不如就用神谕来得容易。 齐恒担心的是葵婆会东山再起,那么,换个人呢?不去诋毁山神的存在,只是另外找个代言罢了。 徐宁双目湛湛,“你觉得,红芍怎么样?” * 听闻红芍要代替葵婆住持祭祀,一口饭差点没喷出——别误会,红芍这种标标准准的淑女是不会失仪的,喷饭的是半夏,还都喷在了白芷裙摆上。 白芷黑着脸进屋洗漱。 半夏顾不得满嘴狼藉,“您在开玩笑吧?她怎么能行?” 红芍不爽地瞪她两眼,面向徐宁时又转为瑟缩,“王妃,我做不来的……” 徐宁奇道:“你不是会跳舞吗?” 据她所知,祭祀不过就那几个简单的流程,念一段开场白,跳一支装神弄鬼的巫舞,连结束语都不必,自有人代劳。 红芍摊开两手,苦恼道:“可是,奴婢学的并非这些。” 她虽然会跳舞,以前在南府听的都是些靡靡之音,教她们如何取悦达官贵人的,姿势要柔,要媚,要尽可能风姿楚楚。而巫祝之舞她虽未见过,据说要能使人产生敬畏之心,莫敢直视——完全南辕北辙嘛! 当然,如果王妃执意恳求的话……她或许也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自高身价是很普遍的做法。 可偏有人不按她剧本走,半夏附和道:“就是,她哪里懂这些,还是让我去罢!” 说完拉着徐宁衣袖撒娇个不停。 见她如此作态,红芍怒火蹭蹭往上冒,一把将她甩开,“我去就我去,要你逞什么能?” 旋即见半夏一脸奸笑,红芍方意识到中了人家激将法。 心下唯有暗叹,这主仆俩德性真是一模一样。 开弓没有回头箭,答应了就得将事情办好,红芍找了本关于祭祀的小册子,日日研习念诵,她不爱读书,到这关口也只能硬着头皮死记硬背,幸好台词不长,齐恒还专门找了个小太监帮忙提示对口型——到时候站在高台上,风声猎猎,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而她最擅长的舞蹈却成了难题,饶是徐宁给她找了两个教巫舞的老师——都是以前服侍过香怜儿的,也亲眼看香怜儿练过跳过,可见葵婆有意将干女儿培养成接班人。 只是这种舞极其另类,每一次踢腿、踏步都与寻常不同,看上去甚至可说毫无美感,看红芍香汗淋漓的模样,徐宁都有点同情 她了,这跟军训没两样嘛! 好在红芍天资聪颖,靠着勤下苦工,生生练得似模似样,伴着一旁激昂的大鼓声,竟颇有几分楚辞里头招魂的味道。 容貌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看到最后,徐宁甚至已忘了红芍的脸,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如同被催眠了一般。她约略咂摸出点滋味来,这种单调的舞步和节律上的重复,不断循环,可不就有种催眠一样的效果?难怪事后会有人情不自禁下跪,周身力气跟被抽干了似的。 据说在祭祀之前葵婆还会给众人奉上一杯亲手酿造的药酒,估计那里头是掺了阿芙蓉的,两相作用下,不被蛊惑才怪。 半夏来报安夫人求见,徐宁笑盈盈地请她进来,红芍未及避让,只好站到身后。 安夫人眼神闪烁,她此行是代表众人来向王妃示好,同时打探一下虚实,若齐恒夫妇因为祭祀弄得声名狼藉,那安长史就得考虑另外选边站了——让个婢女来主持祭祀,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徐宁明知安夫人没安好心,素日也讨厌这种两面三刀的家伙,不过,态度仍十分和煦,询问了安长史近况,还贴心请她一同观舞。 有外人在场,红芍舞得更为卖力,不想让自家王妃丢脸,到最后都有些气喘吁吁起来。 徐宁让白芷给她端了杯牛乳茶,扶她下去休息。 安夫人礼节性表示恭维,眼角眉梢颇有些不以为然。 这红芍姑娘的舞步的确不错,可是,到底欠缺熟稔,跟葵巫那般老辣流利不能比。 她知道王妃选人看脸,可美貌是把双刃剑,能让男子着迷,也能让女子妒恨,仅从这点看便棋差一着了。 送安夫人离开,半夏忧心忡忡道:“她那个大嘴巴,肯定会到处吵嚷。” 徐宁微笑,“要的正是如此,好了别管她罢,咱们找李监正去。” 到了祭祀这天,难得人头攒动,原本葵婆那套招数只能唬住百姓,官吏们碍于面子是不肯捧场的,今日却三三两两结伴而来,不知是支持齐恒呢,还是纯粹想看那夫妻俩的笑话。 红芍的出身不算很大问题,葵巫出身亦不高,但,人家毕竟是有真本事的,再加上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红芍这种年轻小姑娘怎么都难以让人信服。 但也多亏脸在江山在,男人们都秉持着极大宽容,反观他们身旁的女人则个个两眼冒火。川渝女子出了名的性烈,这小妖精若敢招摇撞骗,保准得撕下她那张画皮来。 看红芍一步步走上祭台,徐宁不自觉捏了把汗,她也知晓事关重大,若不能达到预期效果,莫说被嘘下场,红芍被当场打死都有可能。 齐恒自袖中悄悄握住她的手,目光十分温暖。他并未过问徐宁是如何培训红芍,但,他相信妻子,也知道她一定能行。 徐宁蓦然安心许多。 祭祀开始前,红芍照例请他们饮下药酒,只是普通的酒,并未掺杂阿芙蓉。 这点分量当然不足以将人灌醉。 徐宁瞥见安夫人悄悄将药酒倒掉,显然以为里头有何手脚,不禁莞尔。 冗长的开场白后,红芍开始起舞,起初身姿稍嫌僵硬,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渐渐的,动作越发从容舒展。她忽然意识到,这才是她追求的舞蹈的真谛,不为迎合取悦于人,只为遵从本心,随性,肆意,放纵,她甚至可以是天地间的主宰,再无人约束! 红芍脚下越来越快,如同苍鹰在云间翱翔,她觉得很累,可是从未有过的兴奋,她可以一直跳下去! 安夫人看得出,这次的舞比上次更好,但,仅仅如此还不够,王妃凭何那样自信? 眼眶忽冒出点点湿润,她万般诧异,不至于自己莫名其妙被感动了吧? 湿意越来越多,仿佛有只轻柔的手从脸上拂过,她愕然抬首,只见绵绵不绝的雨丝凭空冒出,勾连了天地。 天降甘霖! 第156章 家信 红芍的舞姿能否使人倾倒且不论, 可效果却是有目共睹的。 要知巴郡这地方已有半个多月未下过一滴雨,虽还未造成大旱,看样子也快了——先前因为地震之故, 众多百姓流离失所,不得不四处乞讨为生, 这会儿风波得以平息, 自然回归本职,想起稼穑来。 这场及时雨可真真浇在了他们心坎上。 安夫人哑口无言, 眼看周遭人等无不目眩神迷,齐齐俯身下拜, 她慌了手脚,竟也跟着跪倒下去,须臾方才想起,她是官身, 哪怕面对大巫也不必下跪的。 裙子已在泥浆中沾得透湿,万分狼狈。 但, 纵使再气愤,她却连腹诽都不敢了, 葵巫不知是否见了山神, 这红芍可的的确确是个妖孽, 仅凭一场舞蹈就能求来大雨, 谁听过,谁见过? 用不着再废话,红芍已凭实际行动征服了这群愚民, 更毫无疑问取代了葵巫的位置。美貌对她而言不是掣肘, 而是加成。 * 回来泡在浴桶里时,红芍仍旧簌簌发抖, 不是冷的,而是激动的。尽管她被浇成了落汤鸡,可那种滋味实在美妙。 她恨不得再来上一段。 半夏强硬地将她按倒在木桶里,“你省点力气吧,跳了那半天还不嫌累!” 红芍眼睛闪闪发亮,“你实话实说,我表现怎么样?” 两人平时没少打牙犯嘴,自然嫌隙不小,可作为亲身经历的旁观者,半夏不得不承认,红芍将主子交代的任务完成得很不错,满分十分的话她能打九分——扣掉的一分自然出自私心。 红芍更得意了,在浴桶里大秀美腿引吭高歌,看得半夏羡慕嫉妒恨,只恨老天爷偏心,怎不叫这双白皙光滑的腿长在她身上? 戏弄够了,红芍方才说起,那场雨为何来得恁般及时?就跟算准了一般。 半夏轻哂,“当然是找钦天监算过的。” 王妃苦心经营,选定吉日,就为了帮她营造这场神迹,如今她可谓名成利就了,别忘本才是。 舒舒服服泡完了热水澡,白芷又端上煮好的姜汤来,把个红芍美得跟什么似的。当初温贵妃娘娘想把她赐给静王为侍妾时,可曾想过她有这番造化?她算是明白了,当个神婆远比宠妾快活。 当然,这一切都是王妃的功劳,见到徐宁时,红芍依旧恭恭敬敬屈身行礼。 徐宁笑着让她平身,“你如今地位卓然,就不用客气了。” 以前葵巫见了汪太守也是不跪的,可见本地风俗如此,徐宁既然让红芍顶替葵婆位置,自然要给她相应待遇。 红芍谦恭道:“人贵自知,奴婢始终是王妃的奴婢,也不会忘了是谁提携我到今日。” 半夏撇撇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家伙也就只在王妃面前嘴甜了! 徐宁但笑不语,现在是不会,等以后呢?人一旦有了权势,免不了会膨胀,唉,她把红芍推到这个位置,也不知是帮人家还是害人家。 正寻思着,外头有人冒雨来找,想请红姑前去驱厄——没错,红芍现在也有自己的专属尊称了。 徐宁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毛病,一问才知,原是染了风寒。也难怪,一群人在大雨里稀里哗啦跪着,能不感冒么? 事情因自己而起,红芍有种义不容辞的使命感。她跟着葛太医颇学了点医理,简单的问病开方还是会的,就算治不好,跳支舞鼓舞气氛也行。 徐宁却拦着她,“不可。” 若随便什么鸡毛蒜皮都能请动,那大巫这种名号也就失去意义了,葵婆以前的架子摆得比汪云海还高哩! 红芍吐吐舌,意识到自己犯了王府舞姬的旧病,现在用不着低声下气了。 不过人家远道而来,总不好空手而归。红芍便想了个折中办法,写一道符书让其带回,充作安慰剂,反正风寒这类小病不用药也能好。 那人千恩万谢,又结结实实在门外磕了三个响头,方才匆匆而去。 红芍按着心口,陶醉得不知该怎么样好,当着徐宁面,勉强止住了那股荡漾。 徐宁又教她,以后可以用药汤书写符咒,再让人带回去吞服,这样可以切实起到疗效,而非仅仅招摇撞骗。 红芍拜服得五体投地,王妃比她聪明百倍,本来可以自己充当神使,却偏偏让给她,她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17节 徐宁但笑不语,她身为宗亲命妇,当修德自持,自然不便跟这些神神道道扯上关系,况且,她也没打算在巴蜀呆一辈子。冥冥中,徐宁总觉得还是要回去的。 往后来找红姑之人络绎不绝,连安夫人也慕名前来,她现在对红芍的本领深信不疑,更担心自己先前一时轻慢会引来神怨,迫切地想要赎罪。 红芍也学着葵婆赐丹,里头装的却是解阿芙蓉之毒的药剂,先前葛玉章将解药投在水井里,到底分量太轻,作用有限,还是得持之以恒才行。 至于汪云海处,齐恒本来也想送些药去,不知那阿芙蓉癖拔除了没有,不过侍卫们回话,汪云海如今疯疯癫癫,精神看着很不正常。 齐恒原本半信半疑,可听说汪云海连掉在地上的饭菜都照捡不误,甚至偶尔失禁,屋子里常传来屎尿臭气,方才卸下戒备。他那样刚愎自用之人,若非脑子坏了,怎会容许自己落得如此地步? 齐恒却没打算要他性命,嘱咐侍卫们好好照拂,务必留他苟延残喘。 徐宁一听就觉着这人中枢神经坏掉了,可见毒品千万不能沾染,放纵一小时,后悔一辈子!连葵婆这个制毒的自己都不敢吸,可见厉害。 不过,自从红芍出名之后,葵婆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再没有先前那种朝气。被葛玉章灌下毒针时都不见她这样消沉,可见仍心存幻想,以为凭自己在此地威望,终有一日能东山再起。 然而,如今却是从精神肉/体两方面打败了她,恐怕多年以后她也会沦为历史的尘埃,再无人记得,试问如何扬得起斗志? 徐宁的意思,本来是让红芍搬出去,这样面见信徒更方便些,然而红芍梨花带雨在她跟前一哭,她就又心软了——麻烦便麻烦点吧,也不知还能留得几时。 半夏吃着各地送来的供品却是不亦乐乎,现在她用不着另外买水果了,人家成筐往家里送。 徐宁翻看京城送来的家书,眉头略微蹙起。 临别时,她跟徐馨的关系虽有所缓和,可徐馨那个人,脾气傲,性子又犟,要她低头服软比登天还难。 写家书更不可能了。 可这封的的确确出自大姐之手,徐宁认得她的笔迹。就是这信上的内容么,让她哭笑不得,通篇杂乱无章,重点却只在一件事,王珂回家诉苦来了。 说是诉苦,更像是告状,她一个出了阁的大姑奶奶,原本是不该掺和的,可是隐隐约约听说徐婉外头有了人,她既是王珂的表妹,又是徐婉的姐姐,理应出来住持公道呢! 徐宁眼角抽了抽,字里行间幸灾乐祸几乎掩藏不住,这大姐是多盼着家里出事?倒也难怪,她素来跟徐婉关系不好,自然得帮表哥伸张正义。 据徐馨所说,徐婉交好的那位仿佛是个大人物,多半是个高官,因徐婉每每出去必得乘轿,两人幽会的客栈还有不少卫兵把守,看着唬人的很。 大概因此之故,王家才未立刻发作,他家虽说有个官身,主营还是商贾,哪有资本去跟这等冠冕堂皇的巨擘争斗? 况且家丑不可外扬,看徐婉每次回来衣裳都是齐齐整整,料想她没做出不才之事,王家的意思也只要她从此收心,在家相夫教子而已——青桃年初染了场大病,瞧着不能好了,左右是她的丫头,这孩子自然得归到她名下。 奈何徐婉如今就跟疯了似的,谁的话都不听,每日描眉画眼盛装丽服出去游逛,王珂管不住她,只能请岳父岳母设法。 诚意伯有意将二女儿叫回来训斥一番,这会儿家里摆开了龙门阵,甚是热闹。 徐馨话里很为王珂抱屈,又提及先前旧事,仿佛徐宁当初若跟了他,便不会落到如此田地。 徐宁只轻轻一哂,她活在这世上可不是为了去拯救谁的,人只能对自己负责,她毕竟不是上帝。 倒是那奸夫,她怎么越看越像二皇子呢?晋州本来也没几个大人物,以徐婉的个性,肥头大耳的必然瞧不上,吴王好歹有几分清俊。 可是,吴王怎么会看上她?或者说,出于什么目的才去撩拨? 已知吴王被棉籽油摧残,再不能人道了——也呼应了徐婉每每完璧归赵,可见他俩发乎情止乎礼,不是不想,可是不能。 这种情况自不会为美色所迷,他想借徐婉做什么呢? 第157章 出逃 吴王想做什么尚未可知, 可从他千方百计撺掇景德帝服丹,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景德帝这出立太子虽是败笔,可也激化了矛盾, 让某些人的狐狸尾巴提早暴露了。 幸好他们远在巴蜀,能得这一亩三分地的安全, 可是京城里的人呢?徐宁当初执意将阿笨带走, 就是为了不让他成为掣肘,余下的, 温贵妃乃一宫主位,掌协理六宫之权, 轻易不能拿她怎样,温家则是低调惯了,谁都没放在心上。 只怕吴王要借徐家大做文章。 想明白这层,徐宁便去找齐恒, 希望他能抽调些人手,在伯府周围密切监视——她知道齐恒在京城埋了不少暗桩子, 这些暗桩自是不能轻易动用,她也没打算让齐恒保护整个诚意伯府, 只是不能让杜姨娘受伤。 徐宁不无冷酷想着, 哪怕整个伯府死绝了也没关系, 只有娘是她一定要保全的。 齐恒当然责无旁贷, 还建议妻子写封信给岳丈大人,好好提个醒儿——徐宁只考虑到“威逼”的那层,却没考虑“利诱”, 徐建业可不是什么清正廉洁的人物, 万一吴王想与他谋求合作呢? 徐宁尽管巴不得便宜爹栽个大跟头,可谁叫伯府的利益与她息息相关呢?也只能勉为其难答允。 又稍稍暗示了下吴王那不足为外人道的病症, 希望他权衡利弊:一个丧失了生育能力的皇子,是注定没什么大作为的,何况吴王妃出身高贵又诞育嫡子,怎可能停妻再娶,劝徐婉早早歇了飞上枝头的美梦。 家书寄出,又是漫长的等待。徐宁归心似箭,并非她多么热衷八卦,而是现今京城里头波谲云诡,说不定哪日就变天了。 躲在这世外桃源虽好,难道还能呆一辈子? 幸好还有阿笨陪伴,小子聪慧,渐渐开始学着说话,牙牙学语,比先前更惹人爱。 徐宁跟齐恒为了阿笨先叫爹还是先叫娘却起了争执,在徐宁看来,他是自己一手奶大的,骨肉至亲,理当跟娘更亲近才是;齐恒不服气,儿子还在胎里时就天天给他念书,耳濡目染,否则焉能如此早慧? 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可以说是成婚以来最大的危机,可惜古时没有监控,这种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注定没个结论。 半夏将吃完饭的小世子搂在怀里,缓缓揉搓背部,好让他惬意地将饱嗝打出来,嘴里没好气道:“都别争了,他最先叫的是半夏。” 打从记事起就天天由自己作伴,能不跟她亲么? 齐恒不悦,怎么最先学的是个奴婢名字? 半夏跟徐宁习得油嘴滑舌,“奴婢想着,天地君亲师,爹娘这几个字分量是极重的,小世子口齿不清,说出来难免失了恭敬,不如先拿旁的练着。” 正好半夏十分简单,听着也顺耳。 齐恒瞥了徐宁一眼,颇觉好笑,像是在说有其主必有其仆。 两人争执到现在,气差不多也消了,为这么点小事吵架,跟毛头小子似的。且是当着孩子面,岂不笑话? 徐宁笑盈盈给他斟杯酒,“夫君海量,还请满饮此杯。” 称赞他心胸宽广。 齐恒接过来一饮而尽,“夫人大义,为夫知错。” 一笑泯恩仇,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阿笨看得目不转睛,显然在他小小的脑瓜里无法理解,半夏弯下身悄悄跟他咬耳朵,“这个就叫做床头吵架床尾和。” 不信走着瞧,到晚上保险如胶似漆了,今晚还是她带阿笨睡吧。 半夏料事如神,是夜夫妇俩还真久违地重温鸳梦。 可能正因为知道京城里头不太平,才有种别样的新鲜刺激,当成最后一晚似的,极尽颠倒迷乱。 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徐宁砸吧着嘴,用眼神示意他是否需要再来一次,外头门板砰砰作响,侍卫们有急报。 徐宁忙用被子裹好溜到床脚,留出地方给他更衣。 齐恒颇有些扫兴兼无可奈何,底下人太不会看眼色,还是得让向荣给他们好好培训。 他灭了灯,趿鞋下床,“你且眯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徐宁脸色微微泛红,这老不正经的,似乎还想挑灯夜战?谁等他! 徐宁本就有些困意,打着盹儿,慢慢竟睡了过去。 一梦黑甜,而齐恒竟才回来,发上犹挂着晨霜。 他面色凝重,“汪云海逃了。” 徐宁呆了呆,“果真?” 之前不是说汪云海疯了,还毫无顾忌随地大小便?若是个正常人,他可真豁得出去。 齐恒颔首,“看来是装的。” 目的只为了麻痹他们,侍卫们虽然勤勉,日子久了,难免有防守松懈的时候,汪云海便趁机溜之大吉——他是从河底暗道逃走的,水榭的地板开了老大个口子,不知他费了多少功夫挖出这条密道。 虽说齐恒已经用不上了,马上也会有新的太守走马上任,可凭空多出这么个变数,总是令人不安。 徐宁道:“确定他离开巴郡了么?” 见齐恒面容依旧阴沉,徐宁便意会,“你可是不能肯定?” 目前唯一的线索便只有那块被凿开的地板,水底又看不出脚印,谁知他往哪儿去了?倘若汪云海怀恨在心,想伺机回来报复,事情便不好收拾。 齐恒也想到这层,“我看,还需加强戒备。” 汪云海走了反倒是最好结果,天涯海角一别两宽,就怕他贼心不死。 徐宁颔首,“我会让他们盯紧门户。” 除了一前一后两扇正门,其余角门都暂时关闭,有紧急情况须向她禀报,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来。 照顾阿笨的那些个奶娘,有两个家在本地,徐宁也发了话,要么现在就归家去暂时放个假,要么,就不许擅离职守,直到她允准才可。 小世子身边可是肥缺,乳娘们哪里肯走,再回来指不定就没自己位置了,于是纷纷指天发誓,愿誓死尽忠。 汪云海出逃一事,齐恒并未对外宣扬,一来巴郡刚走上正轨,无须为此弄得人心惶惶;二来也须防着汪云海跟他以前那些旧部互相勾连,这些人表面顺从,谁知道心里怎么想,一呼百应再来与他作对也不是没可能。 只王府里一片风声鹤唳,红芍更是连门都不敢出了,虽说她有把握能令男人心软,可汪云海是个心理变态的疯子,怎么会被美色迷惑? 光是想起香怜儿的下场,她便不寒而栗。 半夏故意逗她,“你不顾大巫的名声了?” 天天让人家吃闭门羹,早晚怨声载道。 红芍啐道:“小蹄子竟拿我打趣!别人不知,你难道不知这大巫怎么来的?” 何况找她的是安夫人,能有什么大事,左不过想从她这里求些催情之药,想把夫君的心收拢回来罢了——不是她说,这些太太们安富尊荣不就好了,何必效仿妓子行径?留得住一时也留不住一世,老老实实熬到当老封君,多简单容易! 当然顾客就是上帝,红芍没义务给她传道授业,横竖葛太医那里就有不少房中丹,随便寻几颗对付过去便是。 她拉着半夏手,“你陪我过去找找罢。” 半夏嘴里嘲她胆小,却还是体贴地陪她走一遭,葛太医住的那地方颇为偏僻,离正殿老远,平日里就有些鬼气森森的,更别说现在了——不知是葛太医自个儿为避嫌才躲开女眷们,还是觉得这地方利于修行,总之,两人都不自禁抚了抚胳膊,仿佛起了鸡皮疙瘩。 红芍过去叩门,惊奇地发现并未落锁,奇怪,义父平日最谨慎的,怎的非常时期反倒粗心大意起来? 半夏不欲久留,“找了药就快走罢,谁知道那老家伙想什么。” 她对一切神神道道都敬而远之,更别提地窖里还关着个苟延残喘的巫婆。 红芍拨开书架后的暗格,取出里头瓷瓶,悄悄数了数,确定数目不错——虽是结的干亲,她也得关怀义父身体,祈祷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还好葛太医入蜀以来安分守己善自珍重,自己并未用过。 红芍倒了两颗藏入怀中,旋即却发现旁边那瓶乌头散不见了,这东西有大毒,义父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妄动,谁来过了?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18节 第158章 还魂 半夏咦道:“怎么了?” “没什么。”红芍含糊应了声, 不欲使她担心,这会子就盼着义父他老人家自己拿的,否则到了心术不正之人手里, 焉知会派上什么用场? “咱们快出去吧。” 这地方阴森森的,早告诉葛太医别种那么些竹子, 风一吹树叶沙沙就跟鬼影子一般, 哪怕没鬼,也得防着长虫猛兽呀, 竹叶青听说最毒了。 她重新将书架推回原来位置,正要去拉半夏的手, 然而门口不知何时竟站了个人影。 确切点说是两个人,葛玉章垂头丧气无精打采,脖子上架着柄匕首,他身后那人则异常魁梧伟岸, 只是周身脏污得很,衣衫褴褛, 头发结成一绺一绺垂下,不知道几天没洗, 比路边的乞丐还邋遢。 然则一双眸子仍神采飞扬, 可见他也没想到事情进展到这般顺利。 红芍失语, “汪太守!” 她骨子里对这些大人物总有些敬畏, 何况汪云海并未被明确贬官,最少也得等继任者来接替。 汪云海咧嘴大笑,“姑娘好眼力!” 老实说, 经过这么些日子磋磨, 他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来,天天装疯卖傻, 跟野狗一般摇尾乞怜,就为了在静王眼皮子底下求得一线生机,方才湖边临水自照,他竟有一阵恍惚,里头那个蓬头垢面的家伙当真是他吗? 死了的香怜儿见了怕也会觉着他可怜。 诚然他可以悄无声息离开巴郡,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就得眼看着半生基业毁于一旦,那对夫妻却能逍遥快活富贵无边? 这不公平,他得让他们也尝尝自己曾经历过的痛苦。 红芍历练至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看见只虫子都要大惊小怪的娇气丫头,她迅速冷静下来,“你想要什么?” 要钱当然好说,甚至不必殿下破费,她自己的私蓄便已不少——都是人家主动送过来的供奉。 若要还他自由,红芍也可装作看不见,横竖她一个弱女子也奈何不了他,大不了过后再通风报信,巴郡这么大,他能逃到哪去? 红芍忽然想起,自己这边还有个人质,或者可以用葵婆交换? 汪云海轻蔑一笑,“我要那老东西作甚?” 阿芙蓉虽是香怜儿诱惑他吸的,药毕竟乃葵婆所制,汪云海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戒掉毒瘾,对源头自然深恶痛绝——想不戒都不行,哪里还有烟叶供他吸食? 听说此物在番邦尤为盛行,等离开东土,大可以重新拾起。 汪云海阴测测道:“我要十万银子。” 半夏瞪大眼,真个狮子大开口,为着地动赈灾,王爷王妃将家底都掏出去了,这会儿连五万现银都未必拿的出。 待要破口大骂,红芍却按着她手,从容道:“可以商量。” 对付这种亡命之徒不能硬来,得先将其稳住,再慢慢设法。 汪云海欣赏地望着红芍天人之姿,若非跑路不便,他还真想把这美貌慧黠的小妮子带上,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红芍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要求,最好一次说完。” 汪云海抚掌,“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 衣袖摆动,一个亮晶晶的瓷瓶出现在他手中。 红芍认出正是丢失的那瓶乌头散,心下便知不妙,然还未等她想清楚,汪云海已开口,“我要你将此物加在静王与静王妃饭食中。” 乌头与鹤顶红断肠草那些东西不同,不会立刻殒命,而会一点点侵蚀内脏,直至肠穿肚烂,过程极为痛苦。 这是他为那对夫妇选定的最好的死法。 红芍心里骂了一千遍杀千刀的,这人当真歹毒,倒让她来当帮凶,自己若帮了他无论结果如何,还能有好下场么? 其实汪云海也想过亲自动手,然则如今王府实在戒备森严,插翅也难进去,非得身边人才有机会。况且,被身边至为亲近之人背叛,那可比中毒还难受。 汪云海越想越称愿。 他看出红芍在考虑,雪亮的匕首在葛玉章脖颈上轻轻比划,激得葛玉章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你可看清楚了,这老东西的命全捏在你手里。” 王妃固然待她很好,可义父也同样恩重如山,舍弃哪边都是悖逆。红芍心里天人交战,半晌后才轻轻点头,“我答应你,你把东西给我罢。” 半夏几乎叫出声来,小蹄子如此忘恩负义!亏得她跟红芍相交日深,料想对方不至于如此鲁莽,此番说法,想来只为稳住汪云海而已。 勉强沉住了气。 汪云海何等精明,目光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忽地诡秘一笑,“你先把毒药喂她。” 红芍愕然。 汪云海道:“她把咱们的计划都给听去了,你难道还想留她活口?” 眼神瞟过,像是在说,不该先表示忠心吗? 半夏只觉得骨髓里开始发冷,从来没有这样冷过,仿佛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她张了张嘴,想劝红芍顾念旧情,可是,她有什么资格?红芍若真叛主,第一个就得拿她开刀;若只是姑且虚与委蛇,就更得借她来获取汪云海信任。 怎么看都是两难! 半夏微微阖目,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她这全是为主子牺牲,以后每逢清明中元,记得来她坟前烧柱香啊!还有鲜花贡品也不能忘。 汪云海看她还在迟疑,手上多加了一分力道,锐利的刀锋割开皮肉,流出暗红的鲜血来,葛太医轻轻打着哆嗦,唯恐这人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宰了。 自始至终他没说半句话,可见是个贪生怕死的庸碌之徒,汪云海才敢放心以他为质。 红芍终是下定决心,缓缓朝对面走去。 没人说话,气氛紧张得几乎凝滞。 汪云海并不怕对方突然发难,不过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只是握着匕首的胳膊不自觉紧了紧。 葛太医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暗骂这哪像个地方官,简直是土匪! 红芍木然朝前走着,一滴晶莹的泪从她眸中滚落,如流珠泻玉,我见犹怜。 汪云海甚是叹惋,他知道这女孩子心里不好受,可没办法,只有她适合做这件事。若想借眼泪博取同情,却是打错了主意。 不过顷刻之间,红芍眼中就由悲痛转为怨愤,甚至给人杀气腾腾的感觉,脚步也不自觉的加快,那样子简直是朝汪云海扑来。 汪云海拽着葛玉章下意识退到门边,红芍却并未多看她义父一眼,而是瞬也不瞬盯着汪云海, “你不认得我了?” “什么?”汪云海只觉毛骨悚然。明明声音与之前无半分区别,却无端让人感到寒意。 红芍咯咯笑着,竟忽然开始起舞,身段分明柔媚至极,舞姿却有种说不出的扭曲怪异。 “这样你还认不出?” 汪云海睁大眼,这是巫舞!他记得,怜儿私下里曾跳过几次,可是从未跳完整段,她说此舞是献给山神的,凡人若存轻慢之心,必将招致天罚。 当时的他自然不屑一顾,只当是唬人的把戏,可是葵婆也只教给了她这干女儿,旁人怎可能会?还跳得这么像,这么好! 喉头蓦然发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握住脖颈,汪云海下意识脚下趔趄,喘着粗 气,“你是怜儿?” “香怜儿”笑得更欢,明明是侧对着他舞的,这会儿却几乎将头整个地扭转过来,直勾勾望着他,眼中并无半分情绪,“大人曾说要与我生同衾死同穴,这话还作数么?” 汪云海一阵恍惚,他杀怜儿并非出于本意,而是被药物麻痹了神智,过后他也颇为自悔,盼着能有个机会解释清楚,然而人鬼殊途,到底只是妄想。 他也想过或许怜儿会来他梦里相会,却再料不到是这种情况,借尸还魂?等等,她说要他记着誓言,莫非现在就要将他带到地府团聚? 不,他还要活,富贵、寿数,他还远远没有享够,凭什么为她的一己私欲就得牺牲他? 汪云海奋力挣扎起来,随即便感觉腰上一酸,缓缓倒了下去。 葛太医拍拍手,将银针塞回到药囊里,也顾不上擦汗——他这一天流的汗都能聚成个小池塘了。 红芍快步走来,想去探鼻息,“死了没?” 葛太医摇头,“这辈子是不能下床了。” 那一针扎得恰到好处,刚刚好能造成风痹,只可怜今后服侍他的人,端屎端尿得多糟心。罢了,这些事让王爷考虑去。 他看向红芍,脸上充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你怎么想到那一招的?” 多亏徒儿精妙配合,他才能逮着汪云海神志恍惚的间隙,抽空给他来上一针,否则贸然动手,只怕项上人头不保。 红芍莞尔,她自然是看到义父袖子发光才随机应变,至于扮鬼更不在话下,主持祭祀不也是跳大神的一种吗?她跟香怜儿本就师出同门,舞姿自然惟妙惟肖,只是没想到汪云海这么容易上当,还真把她看成香姨娘的鬼魂。 也亏得她从小在南府打下的基础,身子比旁人柔韧些,想把头扭成一百八十度可真不简单呢。 见半夏仍痴痴发呆,红芍只当她看得入迷,过去拍了拍她肩膀。 哪知半夏白眼一翻,扑通晕倒在地。 红芍:…… 有这么吓人吗? 第159章 宫变 幸好只是短暂晕厥, 开点明神静心的药就没事了。 可等红芍前来看望时,半夏仍只是唯唯,正眼都不敢瞧她, 还止不住地往床头缩,叫红芍哭笑不得, 往常看着无法无天的, 怎么胆子比麻雀还小? 罢了总得给她点时间缓缓,红芍这会儿没工夫打太极, 她得忙着给师傅清点库房余下的药材,唯恐有何闪失。 徐宁前来看望时亦嗔道:“人家救了你性命, 你怎么不冷不热的?” 当时那种情况,不管红芍选择站哪边,半夏都是首当其冲被牺牲的那个,也亏得红芍能随机应变, 想出扮鬼这招,方才不至于有何伤亡——对救命恩人如此寡情, 照她说有些忘恩负义了。 半夏讪讪道:“可我是真的害怕嘛!” 小姐是没见着,她可是正对着红芍, 眼睁睁看她面容扭曲, 眼睛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 像是要生剜了她。 接下来一个月都免不了做噩梦了。 半夏就觉得不是自然而然, 多半当时的某一刻,香怜儿真上了红芍的身,只是跟鬼压床似的, 过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徐宁啐道:“越说越不像了!” 害她心里也毛毛的。不管怎么说, 那香怜儿是被汪云海弄死的,冤有头债有主, 只要不瞎都知道该找谁算账去——横竖汪云海不是还没死么?这对老情人有的是时间死生契阔。 徐宁决定弄些艾叶满屋熏熏,艾草有辟邪除鬼之效,好歹别扰了府中安宁。 红芍的机智化解了一场危机,徐宁就想赏她点什么,可是金银财宝之类红芍又不缺,难道给她找几个俊男消遣消遣?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19节 徐宁囧了个囧,且不提红芍并非那种人,何况用俊俏小伙子来取悦她,还不知道谁占便宜呢。 徐宁思忖再三,总算有了主意,她想把红芍的身契还回去。 当然她自己做不得主,红芍是宫里赐下的人,得先问过齐恒。 齐恒殊无留恋,“你看着办罢。” 顿了顿,“也好,她原应得。” 徐宁看出他已对红芍有所改观,心情甚好,红芍因为出身缘故,以前多多少少为人所轻慢,美色于她虽是武器,却也往往使人忽略其内涵。不管是靠徐宁帮忙还是怎么着,她可的的确确混成一方大佬了,名成利就,再非南府那个只知以色侍人的舞姬。 何况,这回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花瓶——若她真个倒戈为汪云海利用,徐宁虽不至被瓶乌头散毒死,总归觉着麻烦。 徐宁径直将身契与了红芍,要不要当面撕毁,全看她的意思。 红芍很有些依依不舍,她是个无家可归之人,打小进宫,后又入了王府,如同无根浮萍一般随波逐流,如今重获自由,反倒无所适从。 徐宁笑道:“以后置几亩田地,买几间屋舍,大小也是个地主婆了,强如寄人篱下。” 奴籍不能蓄私财,徐宁知道红芍最近赚了不少银子,趁这机会明晰清楚也好。对她这般孑然一身,钱才是最大的安全感,索性过了明路,好过偷偷摸摸提心吊胆。 红芍泪如雨下,忽地扑入徐宁怀中,哽咽道:“王妃娘娘,我能唤您一声姊姊吗?” 她别无至亲,朝夕相处间,也就对徐宁多几分情愫。 “当然。”徐宁轻轻拍着她,一面嫉妒那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分点给自己多好;一面却又得以宽慰,还好红芍只把她当姐姐,当妈才奇怪呢——她还没那么老。 转瞬却又想起,叮嘱道:“私底下这么唤无妨,当面可别唤王爷姐夫。” 并非齐恒过于注重身份之别,他最讨厌缠夹不清的亲戚关系,连对徐家尚且淡淡,更别说其他了。 红芍破涕为笑,“我自然省得。” 趁着桃园结义,红芍又慷慨地送给阿笨一样见面礼——很好,这小子往后的干娘十根手指都数不完了。 经由此事,徐宁倒想起其他来,好歹跟着自己背井离乡、同甘共苦到现在,不能太委屈这些忠仆。半夏不须提,徐宁根本没要她身契,向来由她自己收着;至于白芷,徐宁有意放人,白芷反倒是态度坚决,并非她奴性坚强,而是她本意就要在王妃娘娘身边当女官的,至今也还在为这个目标不懈奋斗着。 徐宁觉得这位比自己更像个穿书的,事情发展到现在,连她都没把握一定能当上皇后,反倒是白芷坚信不疑,难道是直觉? 只得将底下人的月例都提了一等,以示褒奖。 半夏克服了心理障碍,规规矩矩去红芍跟前道歉,尽管见到人家仍会发憷,可红芍待她一如往昔,仍旧会为鸡毛蒜皮拌嘴吵架,她方才好过多了。 半夏抽空也会在红芍出勤时去帮她忙,一个跳舞,一个就在旁拼命敲着大鼓,轰隆隆如千军万马,什么邪祟都得吓走。 相应的,她也会分到人家给的小费,看半夏美滋滋来跟前炫耀,徐宁实在忍俊不禁。 曾经最正直不阿的半夏也学着招摇撞骗,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难道是她这个主子的错?上行下效。 可她只骗富人不骗穷鬼,徐宁自认为还有挺有侠盗风范的。 汪云海的处置成了难题,反正他已是活死人了,掀不起什么大浪,齐恒干脆扔给葛太医试药去,倘能为人类的发展做点贡献,也算给从前的罪愆赎罪。 但据葛太医实践,病人尽管无法动弹,头脑与肌肤仍有部分触觉,试药时的痛楚可想而知——自求多福吧! 勤政殿里。 首领太监郭槐狠狠瞪了眼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内侍,清了清喉咙,向着殿中道:“陛下,已经子时了,太后娘娘适才派人垂询,问您可曾就寝。” 这回新炼制的金丹似乎分外管用,皇帝每到夜间便精神焕发,能御数女,可早朝的时辰却越来越迟,叫郭槐这些人苦不堪言,他倒不是怜悯那些白等的大臣,实在夹在其间难做——皇帝风评败坏,倒霉的都是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太后娘娘一怒之下将他们全都杖杀了,又能找谁说理去? 里头并未作答,只见一个瓷盏斜斜飞出,亏得郭槐闪避及时,否则额头上定得缺个角儿,血流如注。 看着铺了一地的碎瓷,郭槐仍是心有余悸,景德帝却又不耐烦地唤他,“取朕的金丹来。” 还要?今晚上已经第四盒了。郭槐有些踌躇,是药三分毒,这东西如此厉害,可想而知副作用该多凶猛,万一出了岔子,他可担不起干系。 可皇帝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差,他能有什么办法?郭槐叹口气,到底认命地打开抽屉,翻出仅存的一盒丹药,琢磨着明天必得找太医来瞧瞧,就说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谅来能对付过去。 服下金丹后,景德帝面上笼罩一层赤色,像庙里红脸膛的神像,“方才是哪个怀疑朕气力不支的?” 帐钩放下,里头的声音愈发不堪起来,郭槐默默退下,他虽是个太监,天天听着也难以心如止水,如今宫里的气象跟当初真是大不一样了! 正欲借尿遁出去松松筋骨,里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像夜枭凄厉的呼喊。 郭槐便知不好,忙冲进去,也顾不得让那两个赤身露体的美人闪避,只定定望着榻上:景德帝面如金纸,早已人事不省。 好在气息尚存,郭槐只得一面叮嘱她们守口如瓶,自个儿且携了对牌,匆匆到慈宁宫报信去。这样大的事,终究得太后娘娘拿主意的。 小太监们虽一头雾水,可凭借在宫里生存的本能,知道利害,一个个守在殿外严阵以待,避免有人擅闯,却未发觉有个内侍悄悄来至后殿天井里,从袖中放出一只信鸽,看它展翅翱翔飞入天际,唇边露出诡秘的笑。 * 齐恒收到来自京城的急报时,已是接近年关,距离事发过去两月之久。 离奇的是吴王竟早早赶到京城,并以雷厉风行之势逼入宫中,要为他父皇讨回公道。景德帝至今仍昏迷不醒,太医诊断说是阳气亏损,内里虚耗。 炼制那金丹的道士已被下狱,一番折磨后受不住刑,吐口说是受东宫指使,陈皇贵妃与太子自然不认,架不住人证俱在,于是由皇太后下旨,将此二人禁足,那几个美人也被丢进冷宫。 徐宁诧道:“如今莫非吴王监国?” 齐恒摇头,“太后不问政,朝政大事皆交由内阁裁决。” 大哥的平庸是公认的,因此当景德帝立安王为太子时,内阁没什么理由反对,一个碌碌无为的君主远比一个野心勃勃的要容易打发,他们只需要大哥当个吉祥物便够了。 如今太子被关押,吴王也未趁机揽权,反倒在皇帝榻前扮起了孝子,每日延医问药嘘寒问暖,好不体贴。不但内阁满意,连邓太后也深受感动,不便追究其私离封地之罪。 看起来无懈可击,可总叫人觉得哪里怪怪的。炼丹的主意最早是吴王提的,如今却得以全身而退,一跃成了功臣,当然这锅陈皇贵妃跟太子也不算白背,谁叫她们一股脑往坑里跳? 徐宁对景德帝没什么感触,死活不与她相干,她只关心家里人。 “贵妃娘娘呢,如今可还安好?” 齐恒颔首,“母亲很好,但为了宫里头现下忙乱,她一人独木难支,皇祖母又请了胡嫔出来帮忙。” 到底胡嫔以前也是协理过六宫的。 徐宁神色微妙,邓太后可是最讨厌胡氏的,就算非常情况,怎么会松口放胡氏出来?何况胡氏是皇帝亲口下令幽禁,太后娘娘有什么理由跟亲生儿子对着干?惠妃丽妃也不是死人呐。 第160章 回京 如果胡嫔不是太后下令放出来的, 那就说明邓太后连宫内事都做不了主了。 徐宁心念一动,“咱们是否该回去瞧瞧?” 时间越长,吴王对朝政的把控只会越厉害, 他现在是不敢轻举妄动,可再过半年呢?到那时, 皇帝醒不醒来都无关紧要了。 齐恒叹道:“再等等吧。” 他心里的忧虑不比妻子少, 尤其母亲就在宫中,万一……恨不得腋生双翅飞回到京城去, 可藩王无诏返京乃是大罪,严重者可以谋反论处, 就算人家贼喊捉贼,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只能遣密探勤加打听,时时将京城消息报来,可到底如盲人摸象, 雾里看花。 这个年过得了无滋味,尽管巴郡已经步入正轨, 齐恒的话也被奉为圭臬,如今再无阳奉阴违之辈。可看着鱼贯来请安的太太们, 徐宁只觉得坐困愁城, 何况郭氏都走了, 哪里还有个说真心话的人? 唯一值得慰藉的, 是阿庆嫂送的节礼,竟是一整头肥旺旺膀大腰圆的野猪,据说是踩着捕兽夹不幸身亡的, 她们一家子消化不完, 索性借花献佛。 都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何况这么有分量的表示?徐宁兴高采烈打算做成烤乳猪——说乳实在有点冒犯, 这猪怎么看都上了岁数,好几百斤呢! 再好的东西吃多也腻,徐宁干脆办成篝火晚会,请附近的人都来飨宴,所谓与民同乐大抵正是如此。 宴会到了最高潮处,红芍还乘兴来了一支舞,当然不是那种求雨祭祀的舞蹈,而是纯粹娱乐性质的。 安夫人很不高兴,觉得大巫就该有大巫的架子,哪能随随便便给人跳,那不是太低贱了么? 可等红芍拉着她共舞时,安夫人便无话可说了,反倒有些受宠若惊,本地民风开化,并不以伎乐为耻,她年轻时跟姊妹们一同春游,也会在河边载歌载舞什么的,勾得那些青年男子们频频回顾。 如今在这灿烂的篝火下,众人的注视中,安夫人仿佛重拾了年轻时候的热情,翩跹作细步,舞得比红芍还卖力。而众人也捧场地予以喝彩,到最后竟手拉着手,跳起本地盛行的土风舞来,欢笑一堂。 徐宁感慨,果然艺术是相通的,而红芍已懂得其中真谛。如今的她已不再需要静王府的名头作靠山,仅凭自身也能一呼百应,游刃有余。 这大巫舍她其谁? 事实证明安夫人多虑了,红芍放下身段反而财源滚滚来,陆续有人家请她过去——到年下,家家户户都得祭灶神祭祖宗,若能请大巫主持祭祀,该多么风光荣耀,祖宗们也脸上有光。 红芍可没那么多功夫敷衍,挑挑拣拣,价高者得,还得是人品良好家中没出过丧德败行之徒的,她才肯去光顾。显然,她比葵婆更懂得如何约束民众,以药害人,不如以德服人,瞧瞧,没有阿芙蓉她不也干得很好么? 新年过去,京城仍旧一片死寂。没有消息,反倒越发让人觉着诡异。 她们在这地方无亲无故,徐宁也无须抱着阿笨四处拜年——尽管这小子见钱眼开,很愿意收那些太太们的红包,每见到一个穿金戴银的夫人,笑得总是格外甜,哄得人家心甘情愿掏出压岁钱来。 徐宁就纳闷这小子到底随了谁,不像她,可也不像齐恒呀,难道是隔代遗传?想起便宜爹当初是怎么哄王氏跟杜氏的,徐宁知趣闭上嘴,三岁看老,或许阿笨的教育她得上心了,以后得请个严师才行。 这地方师资力量太薄弱,还是得从京城找,唉,不知几时才能回去。 进二月里,京城终于有信函至。是关于赈灾的。 去年地震时,齐恒便送了奏疏上报灾情,理论上地方财政无法覆盖时,中央也应予以支持。尽管他靠着宰杀汪云海这条大鱼勉强渡过难关,可百废待兴,作甚要打肿脸充胖子? 怎料过了一年才有回应——当然也属常事,未免瞒报误报,皇帝得先着人打听具体情况,灾情严重到什么程度,再召集百官商议,由户部拨给相应款项,拖延再正常不过。 令齐恒意外的是这等诏书并非出自景德帝亲笔,而是内阁共同拟旨,末尾有阁老的落款。看来景德帝连执笔都不能了。 送来的赈灾款子比之实际所用,也不过区区三分之一之数。 徐宁冷笑,“这定是吴王主意。” 国库里再捉襟见肘,不会连这么点钱都拿不出手,何况过去大半年了,早该打听清楚,要么干脆不给,给这么点哄傻子呢! 齐恒冷静道:“他倒是想,可要如何堵住悠悠之口?” 为了怕他起疑,将他牢牢稳在巴蜀,吴王才被迫送来这道折子,却不料招惹更多怀疑。吴王自是不愿齐恒壮大,可赈灾却又名正言顺,才捏着鼻子给点银子敷衍敷衍,齐恒虽然不缺,却已看出,如今内阁已渐渐式微,否则必得撑住这场角力,跟吴王继续缠斗下去。 “咱们该回京了。” 再这么坐井观天,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徐宁表示赞同,“我这就收拾行李。” 看齐恒面露踌躇,她顿时意会,眉立道:“休想撇下我们母子。” 她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巴蜀该怎么熬,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要跟他一同直面。 齐恒略一沉吟,点头道:“好,咱们一起回去。” 徐宁方才满意,老实说,这地方她待得已有些腻了,风景虽好,看久了也觉无聊,吃的玩的用的更是远不能跟京城相比,换个环境正好重整一下心情。 半夏也如此想,尤其看见红芍混得风生水起,分外令她心酸。尽管两人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可人比人气死人,天天站她旁边就跟丑小鸭似的,还是回京自在。 白芷亦然,她本就不惧危险,反倒更看重随之而来的机会,不过一场豪赌,输了无非一死,可若赢了,她便可获得梦寐以求的女官之位——毫无疑问,这就是储君之战。 最为难的当属红芍,她自然愿意追随王妃,可若就此回京,等于放弃她在巴蜀打下的一切基础,她能顶替葵巫,自然也能有人顶替她,时间是不等人的。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20节 况且,她是个无根之人,家里当初把她送进宫是因为养活不起,也不求她有何回报,早已老死不相往来,她还有什么好牵挂? 徐宁温声道:“你即便随我回去,将来也不过相夫教子,随便找个好人家嫁了,何如留在此地发光发热?” 她是不赞成女人放弃事业的,何况红芍如此姿容,注定了狭隘些的男子只会将她视作花瓶,京城更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几时能找到知心人? 巴蜀对她而言却是众望所归,诚然巫术的力量不足以通神,可却切切实实能起到振奋人心的作用,如同安慰剂一般。 红芍对这里的人便是一出强有力的安慰剂。 经她一番开导,红芍总算下了决心,可仍旧眼泪汪汪的,“那您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这个,徐宁不能随便许诺,乱发誓是会遭天打雷劈的。她只能微笑,“就算我不来,你难道不能回京城去?”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到她这个地位想全国旅游都行,当然,前提得京城稳定下来。 红芍听出她在敷衍,扁了扁嘴,所以还是留自己一人孤孤单单的嘛! 葛太医轻咳了咳,怎么都把他忘了?他可没说要走。 昨儿就已向殿下递了辞呈,或者说请个长假,那些深山密林他还没逛完,不多走走多看看怎么能行? 正好留下来跟干女儿作伴。 红芍看他两眼,嫌弃地撇撇嘴角,“你太老了。” 感觉以后两人会干坐着打呵欠,怎么解闷? 葛太医气得吹胡子瞪眼,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这样咒你义父?他只是看着仙风道骨,内心活泼得很呢。 玩笑归玩笑,红芍对义父好意还是挺感动的,趁机又从他那里搜刮了两张养颜方子。 既然送出去了,葛太医也懒得再藏私,索性又给了徐宁一份,并求她帮忙转交给家中那几房美妾——虽说看到吃不到,也算他这做丈夫的一番心意。 徐宁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人就不怕适得其反吗?” 全是一屋子漂亮女人,小心后院起火呀,京城最不缺登徒子。 葛太医叹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她们愿意为我守着倒罢,若不愿,老朽也没法子。” 不过仍旧委托徐宁帮他告诉那些女人,自己在巴郡发现了巨额宝藏,见者有份,识相的乖乖等他回来分钱,否则就去喝西北风罢! 徐宁:…… 好家伙,果然男人都是诡计多端的! 第161章 君子 去时风和日丽, 两人的心情却笼罩着一层阴霾。前路种种皆是未知,祸邪?福邪? 徐宁尽管忧心忡忡,却还是强打起精神陪齐恒说笑, 无非是笑林广记那些故事,以前讲给邓太后时效果卓越, 奈何齐恒比她更博览群书——同样的笑话听一百遍就毫无新鲜感了。 可见读书多也不全是好事。 好在还有个阿笨, 他才刚学认字,嘴里咿咿呀呀的, 每每颠三倒四,逗得人哄堂大笑。 到底太小了些, 那些佶屈聱牙怎么认得来,徐宁买了全套的西游记连环画册供他消遣,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红楼更有门槛, 算下来也就这个最适合启蒙了。 阿笨不爱孙悟空,反倒对里头奇形怪状的妖怪, 每每效仿他们姿态对齐恒张牙舞爪,小鼻子一拱一拱, 甚是“凶猛”, 尽管在徐宁看来更像只四脚朝天的乌龟, 奈何齐恒却甚是捧场, 配合地摆出帅气的中招姿势,随即趁儿子不备,扑到他身上挠他胳肢窝, 父子俩闹得不可开交, 其乐融融。 徐宁佩服齐恒的童心,也真难为他,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陪阿笨玩耍,可能是因为景德帝小时候没关爱过他,想为儿子填上这份缺失的父爱? 子欲养而亲不待,他对景德帝纵有埋怨,这种时候也恨不起来——如果真是最后一面,更要迫切地赶去见他,否则岂非抱憾终身? 徐宁很能理解,她也同样归心似箭。 好在路上并无拦阻,更没什么下毒、放火之类的事发生,想来吴王那边仍被蒙在鼓里,不知山雨欲来。 按律,藩王返京须先上折,得到准许后方可启程。齐恒为杀他个措手不及,特意省略这道手续,当然,也很冒险。若景德帝依然平安,并且有能力处理政事,那齐恒此举便等同谋反;若只有吴王一人倒好说了,他俩身份相同,无权决定齐恒生死。 齐恒拉着徐宁手,感觉到底下冷津津的细汗,轻叹道:“此去一着不慎,你我就得诛九族了。” 徐宁嗔道:“你哪有九族可诛?” 景德帝若真震怒,那得连自己也算上,再加上其他宗室,这才够得上九族;徐宁倒是好说,诚意伯府首当其冲,她原也不太在乎那些人生死,可杜氏也在其中,免不了受到池鱼之殃,就为了这个她也得赌赢才行。 齐恒低笑,包住她的柔荑,“你便是我的九族。” 两人十指相扣,呼吸相闻,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慢慢地两片唇也贴到一起。 分不清是谁先开始的,或许齐恒主动,但徐宁却一反常态勾住他的脖子,以近乎决绝的姿态加深这个吻。 以前她过于羞赧,不愿在外头放纵,但今日不同,或许是想着“最后的晚餐”,什么体统、规矩,统统都抛到一边罢。此时此刻,她只要他,他也只要她。 半夏端着茶水还未靠近马车,远远便已听见那些面红耳热的声音,亏得她见多识广,居然心如止水,只面无表情告诉白芷,今晚小世子得由她们照拂了。 说不定得照拂到京城去呢。 徐宁当然没这么放诞,那种事也不可当成家常便饭,偶尔一次还可食髓知味,太多就流于肉/欲了。咳咳,少儿不宜。 三月春光未尽,马车已然抵达京城。里头未见萧条,仍旧一派繁华热闹气象,可见宫廷内部的波谲云诡,对升斗小民其实影响甚微。 齐恒原想扮成赶路的客商悄没声儿混进去,架不住这会儿仍是清早,正是城门守卫最有精神的时候,必得细细盘查问个仔细。 他们这行人自是拿不出路引的。 不得已,齐恒只能用符节为凭。 守门的将领瞥见“蜀王”两个明晃晃的大字,勃然变色,倘非有人故意假冒,难道是真的蜀王殿下回来了?可他并不曾听闻皇帝召藩王回京啊。 齐恒淡淡道:“如何?” 软的不成就来硬的,他带的三万兵丁可不是摆设。 城门卫冷汗涔涔,这是要逼宫啊,可他们这些人哪里能做主,同意是个死,不同意还是个死! 正左右为难,一封明黄色的绢帛递到面前。 徐宁温声道:“大人明鉴,我等并非无诏前来,乃奉命行事。” 她递过去的正是邓太后走前送她诏书。 城门卫是识字的,匆匆看毕,心头大石方才落地,确实是太后娘娘的手谕,上头还盖着慈宁宫的朱印。 徐宁又将鬓上那支金凤簪拔下,泰然道:“还有此物为证,你若不信,只管问太后去。” 城门卫忙陪笑道:“太后娘娘凤体抱恙,王爷和王妃回来尽孝也是应当的,小人如何敢拦阻?” 立刻吩咐放行,忽然想起,又叮嘱道:“二位殿下可带贴身宫人进京,那些将士就不必了。” 一排黑漆漆的盔甲看见就瘆人,哪里敢让他们进去搅风搅雨?也不知蜀王从哪训练出来的。 齐恒本就有意如此,带进去还愁没地方安置,只让他们在城外暂且安营扎寨,听候吩咐。 城门卫咋舌,乖乖,这京中怕是有大风雨! 平安度过此关,徐宁松口气,看来邓太后即便不管事,她老人家的话也还是顶用的。 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然有了正当理由,谁也不能说他们谋反了,可太后娘娘怎么料到会有今日,那手谕上还恰好写的凤体违和,真真神机妙算! 齐恒悄悄道:“诏书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徐宁:“……忘了。” 去了巴蜀以后日理万机,天天忙得焦头烂额,谁还有闲工夫管别的?这趟决定回京她才猛然想起,看来如太后所言,确是非不得已的锦囊计。 她惧怕耳目,也学他的样子压低声音,“咱们是先回府去,还是先到宫中请安?” 齐恒沉吟,“先回府罢。” 已经过了明路,就无须躲躲藏藏的,按照规矩,他得先上封请安折子,再等待传召。 如此甚好,徐宁带着许多行李,也嫌累赘得慌。既是回来“探亲”,有什么可着急。 静王府的布局一如往昔,只铜门上多了几道蛛网,庭院中那几株老槐树长得过分枝繁叶茂,都快伸进胡同里来了。 开了门,一股尘灰扑面而来,可见有多少日子未经洒扫。温贵妃但凡有点话语权,也不会放任到现在,可见实在力不从心。 当然也得谢天谢地,吴王没想到过来看看,谁家还没点瞒人的事,据她所知府里就有好几条密道是见不得光的。 徐宁这等勤俭持家的好女人,自是见不得屋内如此脏相,甫一进门便从杂物房里搬出工具,指挥仆役们里里外外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再用水清洗一遍,顺便将窗户都打开通风。 看她热火朝天模样,简直不像在生死关头徘徊的人,齐恒不知该说她心大还是该佩服她心大。 既来之则安之,在见到皇帝之前,他们根本无法可想。 齐恒镇定心神,提笔挥毫,在纸上一句句写下问候之语。 吴王仍在榻前侍奉汤药。 并非他沉迷扮演孝子,实在内阁那些老臣固若金汤,众口一词皇帝抱恙该由太子监国,断没有让藩王议政的规矩,横竖不让他插手。 可太子已经被禁足,难道再将人放出来?不成,到这个关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容不下心慈手软。 吴王眉间掠过一丝狠戾,倘若太子服毒自裁……不成,除非此事做得了无痕迹,稍稍露点马脚,便会令人起疑,到时候他花的功夫就白费了。何况太子一死,这储君之位同样也不是他的,除非皇祖母……可惜邓太后愣是油盐不进,任凭他说破嘴皮子,也不肯下诏改立他为储,不得已,他只能让皇祖母也病倒了。 拖得越久越不利,倘若五弟有何知觉,恐怕得添不少麻烦。 正心烦时,一个内侍匆匆跑来,说是胡嫔有请。 吴王知道他娘要说什么,左不过为了复位贵妃一事,他就想不明白了,等自己登基,他娘顺理成章便是太后,何必计较区区一个称谓?可胡嫔不这么想,她觉得母子俩已然胜券在握,让她恢复以前尊荣 有何不可,无非圣旨上盖个章而已,当了贵妃还更好帮儿子忙呢。 却半点不考虑此事何等麻烦,贵妃得有册封礼,得由礼部商量选定吉日,何时册封,哪处举行典礼,这其中多少环节,稍微出点疏漏,保不齐就被有心人看出破绽,何苦来哉。 胡嫔丝毫不考虑儿子苦衷,三天两头过来烦他,吴王简直后悔放他娘出来。 又一个内侍前来传话,吴王还当是他娘的马前卒,正没好气,可当听完来人言语,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才刚把赈灾银赏下来,五弟后脚便来了,脚程可真快!看来那封圣旨不过投石问路。 “你们怎么办事的,居然让他闯过城门?”吴王简直有些气急败坏。 内侍怯怯道:“蜀王殿下手中握有太后娘娘手谕,千真万确,他们不敢拦阻。” 吴王微微凝神,不自觉冷笑一声,看来他低估了皇祖母,就这样还能见缝插针将消息传递出去。 来了也好,正可瓮中捉鳖。 筹谋该如何布局,另一个侍人飞奔而来,手里捧着齐恒的请安信,墨迹都还是新的。 吴王匆匆看毕,眉头舒展开来。 五弟不愧为君子,这种时候还谨守繁文缛节,难怪人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21节 如此甚好,他本来还愁没地方打发,五弟自己送上门倒容易多了。 吴王叫来侍人,附耳吩咐了几句,侍人领命而去。 他回身望向榻中,景德帝面容一如往昔,安详,沉静,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 父皇天纵英明,平生只做过一件错事,可这件事却会误他终身。 吴王唇边逸出一抹讥讽的冷笑,拂袖而去。他并未注意,锦被下的五指不自觉弯了弯,似要握紧成拳。 第162章 软禁 直到傍晚, 宫里方有人至。带的也非诏书,而是一道口谕。 是皇帝病得太重,还是觉得父子之间无须那些客套? 来人倒是面善, 齐恒认得是在景德帝身边伺候的近侍,“有劳公公转达。” 内侍笑道:“殿下快随咱家进宫去罢, 别误了宫门下钥时辰。” 徐宁这会儿正招呼晚饭, 闻言甚是不悦,再怎么思亲, 也没有不叫人吃饭的道理。 待要怼上两句,齐恒按着她手, “无妨,我去去就回。” 内侍愈发欣喜,笑容直漫到脸上来,皇帝如此病重, 很不该喜形于色才是。 徐宁微微生疑,再定睛看去时, 那人已垂下头恭谨如常,令她疑心是否自己错觉。 徐宁扯了扯齐恒衣袖, “殿下先去更衣罢, 这一路回来风尘仆仆, 也没梳洗, 当心失了礼数。” 内侍想说什么,又知趣地缄默不言。面圣须仪容雅洁,莫说沐浴更衣, 焚香祷告都是应该的, 总归不能失了庄重。 避开耳目之后,徐宁悄悄将个香包挂在齐恒腰带上, 是葛太医研发的药效加强版,莫怪她多疑,防人之心不可无,多做点准备也是应该的。 齐恒定定看着她,眼中柔情满怀,“辛苦你了。” 气氛这样浪漫旖旎,徐宁却忍不住发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一刹那,她几乎想劝他别去,可是不能。她跟他不同,徐宁从没把徐建业当成生身之父,那只是个不相干的人,而齐恒对景德帝的感情却是复杂的,他此去并非面圣,只是一个孩子去见他孺慕已久的父亲。 所以徐宁也只是默默。 齐恒捏捏她脸颊,“别把菜吃光了,记得留我的份。” 什么时候了还有空玩笑,徐宁嗔怪地瞪他一眼,目送他一袭青衫潇洒而去。 到这会儿也觉得饿了,路上吃的多是干粮,单调乏味,虽然顾不得买菜,徐宁打算结结实实做顿大餐。 后院她开垦的菜圃,已经跟野草长到一起,根根都有膝盖那么高,徐宁拣鲜嫩的菜心掐了两把,到池塘里钓两尾鲜鲤鱼,葱韭姜蒜都是现成的,本就是最耐储存的调料。再加上张飞牛肉、青川黑木耳、渠县黄花、南溪豆腐干,便是满满一桌佳肴,可惜此时的巴蜀还未养成吃兔风尚,否则徐宁真想带几只麻辣兔头回来。 阿笨的晚膳则是一碗南瓜山药粥,再加上热腾腾的鸡蛋羹,蛋羹里洒了几根嫩姜丝充作肉沫,这傻孩子竟没尝出来——希望他以后不会对猪肉产生误解。 齐恒的饮食习惯说挑剔也挑剔,说简单也简单,徐宁将小青菜留出半碗,那扇鱼刮出肚子上的净肉,连同鱼汤一起篦出,令其自然凝结成冻——齐恒爱吃肉又非常怕刺,这法子最对他胃口,再加上清炒黄花,这就很使他满意了。 难怪皮肤那么好,可见良好的饮食习惯才是基本。 收拾完餐具,徐宁让半夏去添点灯油来,又剪了剪灯芯,好让屋子更亮堂些。 白芷已经带阿笨去睡了,半夏也有点犯困,捂着嘴打个呵欠,“姑爷说不定已经歇下了,小姐你还要等啊?” 一回到住处,半夏自然而然恢复了熟悉的叫法。 宫里留宿乃寻常事,徐宁也知道,不过齐恒再忙也会送个信来,不叫她无故担忧。没消息,就说明还得回来。 徐宁以前没尝过等人的滋味,身临其境似乎也不坏,在温暖的油灯下,静静地思念爱人,仿佛宇宙都沉浸在香甜的空气里,冒着粉红色的泡泡。 她觉得很充实,哪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这会儿也满足了。 半夏看得目瞪口呆,天老爷!小姐还会说这些酸掉牙的话,这还是她认识的小姐吗? 她很想表示感动,可对她这样一个恋爱经验为零的人,实在理解无能。 “婢子去把窗帘拉上。” 王府的窗户虽然糊着薄纱,奈何附近香花太多,有一种小蠓虫专会从窗纸的缝隙钻进来,咬人不疼,可是也怪麻烦的。 然而还不待她动手,外头便已响起砰砰砰的叩门声,分外激烈。 王府重地谁这般冒昧?半夏嘟囔着上前,甫一拉开门闩,就见向荣跌跌撞撞扑来,肩膀上还扛着个人,吓她一跳。 定睛看时,才发现那是姑爷,“殿下怎么了?” 向荣哽咽着说不出话,眼中含泪,“快请王妃。” 徐宁匆匆赶到,一见面心便沉下。她跟向荣齐心协力将人抬进内室,烛火下,齐恒面如金纸,本就白皙的脸容更多了几分惨白,乍看去奄奄一息,只胸腔那儿极速喘动着,显示出是个活人。 一看便知哮症发作,她顾不上责骂,赶紧将葛太医那药取来,原本黄豆大小的药丸捣成碎末,齐恒自个儿咽不下去,便嘴对嘴用茶水送服,到这关口,也无须计较外人在场了。 一通忙乱之后,齐恒喘息平复了许多,脸色也多了几分红润,只是仍旧昏迷不醒。 像是那回花粉的症状,也是足足养了半个多月。 徐宁略略心定,方才得空盘问向荣,“到底怎么回事?” 向荣哭丧着脸,他不是宫里伺候人,只能在外头等候,谁知主子进去时好端端的,出来后就成了这副模样,早知如此,拼着违误宫规他也得闯进去。 徐宁唯有叹息,能有什么办法,主仆俩都是最重规矩的人,却也因为这个遭人算计。 “你就没发觉半点不妥吗?” 向荣努力思索,恍然想起,那会儿听见几个小太监谈论,说是御花园夹道种了两排杨柳树,像是从宫外整株移栽过来的,分外娇气,要他们用心侍弄,却又不给赏银,都埋怨上头小气,恁般不厚道。 看来,是有人故意引齐恒走这条路。吴王布下此局,本就是为了对付兄弟吧,果然是个好哥哥,也真难为了他!如今正是杨花柳絮盛开之时,寻常人面对漫天飞絮都会不适,何况齐恒? 但就算如此,也不该发作得这般厉害,她不是让他带了药么? 徐宁解下齐恒腰间锦囊,打开瓷瓶,果然已少了数枚,可见齐恒已经服过,为何还会中招? 黑漆漆的药丸,散发着清苦气息,似乎并无太大差别。徐宁碾碎一枚,于掌心轻轻拨开,只见里头掺杂着些许灰褐色粉末,略尝了尝,味道迥异,忙呸呸两口吐掉。 果然,这药不对,想必中途被调换过了——面圣不许携带利器,想必吴王正是以此为由要求搜身,并趁机让内侍做了手脚。 半夏困意一些儿不剩,惶惶如惊弓之鸟,“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徐宁也了无头绪。但齐恒已经面圣,还能心平气和走出来,可见景德帝病得十分稳定,至少短时间是无虞的。 而吴王只敢背地里耍阴谋诡计,不敢当面锣对面鼓撕破脸,可见仍有顾忌——既然他已经达到目的,接下来不会再轻举妄动。 当务之急是先把齐恒治好,徐宁疲倦道:“明天再说吧,等明天拿我的帖子去请常太医。” 其他人她都信不过,但常山是葛玉章的徒弟,总归有几分交情在。 齐恒身边无须那么多人守着,徐宁让半夏等下去休息,养足精神才能继续战斗,只向荣大抵负罪感作祟,非得在外间守着,徐宁也只能由他。 烛火太亮,徐宁灭掉两盏灯,朦胧的光晕下,齐恒神色愈发安详宁谧,仿佛只是沉沉睡去。 徐宁不免扪心自问,来京城会否是个坏主意?倘若安分留在巴郡,吴王的手伸不到那么远,纵使他有忌惮,也得把京城这些烂摊子先收拾了再说。 人说孝感动天,可偏偏一片孝心害了他。徐宁唯有苦笑,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今时今日她对这句话终有体会。 做个蝇营狗苟的小人,当真比做君子更好吗?他是心怀磊落,可人家不是啊。 徐宁缓缓抚摸齐恒光洁如玉的面庞,无论如何,她不怪他,也唯有这样的人才值得她喜欢。 困意渐渐袭来。徐宁靠在他胸膛沉入梦乡。 次日天尚未明,徐宁便叫上半夏,带好拜帖要到常家宅院去,无论常山今日是否当值,她务必得将人截来。 怎料才推开门,就看见几个身披甲胄的侍卫立在外头,腰间还配着兵刃,一看便知宫里出来。 徐宁冷笑,“怎么,吴王殿下还想对命妇动武?” 她再怎么也是上过宗室玉牒的王妃,难道当她是贱命一条? 来人大概对宫中事略有所闻,知道静王妃不好惹,神色恭敬道:“不敢,上头有话,请殿下安心养病,其余琐事就无须操劳了。” 第163章 上门 说的真好听, 其实跟软禁无异,想将他们困在这儿一网打尽? 徐宁心中怒极,面上仍不动声色, “依你的意思,得了病不许出去看诊, 难道我家王爷是神仙, 能不药而愈?” 侍卫赔笑道:“王妃尽管放心,吴王殿下跟静王殿下乃是至亲, 自不会坐视不理,每隔三日都会请太医前来问诊, 药食悉备,咱们也盼着殿下早日痊愈不是?” 这位显然是在宫里打过滚的老油子,说话滴水不漏,可徐宁怎会听不出潜台词:所谓太医上门, 还不是由吴王指派,他们当真会帮着治好齐恒么?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 徐宁却也奇怪, 这种养病法一听就不靠谱,吴王倒不怕遭人非议? 待要质问, 侍卫已闻弦歌而知雅意, 含笑道:“并非吴王不近人情, 实在静王殿下患的乃是麻风, 此病最怕过人,小的们不敢不当心。” 做出一副惶恐模样,“王妃也须善自珍重才是。” 不知他是真信还是假信, 徐宁也懒得管了, 吴王这招釜底抽薪可真厉害,要知在古代, 麻风乃是同天花齐名的顽疾,偏巧他俩又是从巴蜀回来,那里瘴疠最是盛行,如此宣扬开去,保不齐倒真让民众信了十成十。 齐恒贸然回京尽孝也成了轻率之举,反倒吴王殿下当机立断封了王府,可见明智。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徐宁懒得再废话,正欲转身向里间去,忽然想起,“吴王想来不至于看咱们饿死?” 那人微笑,“自然不会,殿下说过衣食无忧。” 徐宁点头,“这还像话。” 府里乱糟糟如惊弓之鸟,直至徐宁将方才的话转达,众人肉眼可见松了口气,虽说为主子尽忠乃是本分,可若饭都吃不上了,哪还管得了其他? 吴王去晋州这几年当真进益不少,行事张弛有度、刚柔相济,他明明白白告诉这帮人,良禽择木而栖,跟着他好处多多,可若矢志追随静王,便只有在这栋森严的府邸里慢慢老死。 徐宁也不能责怪底下贰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有何义务赴汤蹈火? 半夏咬着嘴唇,她再迟钝,也已明白眼前处境如何艰难,难道只能等死? 徐宁叹道:“事已至此,且看看再说吧。” 幸好吴王没胆子下毒,她跟着葛太医耳濡目染,多少学了几分医理,中毒之人嘴唇发紫,指甲肌肤都会有淤青,齐恒并没有,可见那香包里多半放了性味对冲的药,加重了哮喘症状。 可不知具体成分,她也无计可施,早知如此应该将葛玉章带来,身边没个趁手的人,做起事来总是束手束脚。 吴王假惺惺请太医来问诊,徐宁肯定是不信的,太医院那帮人里头,她只觉得常山可靠,念在他师傅的交情,也理应帮这个忙,可是,该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 侍卫们包围得跟铁桶似的,仅凭几个弱质女流如何冲得出去,虽还有个向荣,武艺却非他所擅长。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22节 徐宁凝神想了想,“府里那些信鸽可还在?” 白芷心思细密,已经去后院厢房处看过,檐下挂的几排鸽笼早就空空如也,当初离家时,徐宁担心这些小生灵无人照顾会饿死,特意将锁匙打开,能重获自由就不错了,哪还顾得归家? 即便有一两只苟延残喘,鸽哨的声音也难以瞒过侍卫耳目,总归不够安全——如非必要,徐宁还不想打草惊蛇。 现在吴王打算将齐恒慢慢拖死,可万一他等不及可怎么好?能缓一时是一时。 正愁烦时,半夏轻轻呀了声,手里捏着只硕大无朋的天牛快步上前,足有小孩巴掌那么宽,模样十分欣喜。 “小姐您瞧。” 徐宁一时想不起,以为她在胡闹,“你想给阿笨作伴?不太妥吧。” 阿笨胆子再大,这玩意也不像孩子玩的,外头野生的虫豸,不知带着多少病菌,徐宁哪能放心让他靠近? 半夏嗔道:“小姐怎么糊涂了,您再瞧瞧,是不是很眼熟?” 经她提醒,徐宁端详片刻,恍惚想起自己曾把天牛交给杨九儿喂养,莫非这便是那只?自己跑出来了? 过去两年,徐宁实在无法肯定,半夏却言之凿凿,“不会有错,就是它!” 徐宁问她如何确信,半夏方才说起,曾经小姐让红芍负责这差事,可红芍胆小,十天里倒有八天让她帮忙照顾,可半夏忙呀,哪能天天盯着,结果某天这小虫自己偷偷摸摸翻出了玻璃罐,不慎掉进了妆盒里,身上染了许多胭脂,二人怕徐宁责怪,使劲擦拭想恢复原状,可肚子那儿仍留下指甲盖大小的一抹红,好在胭脂无毒,两人也就心照不宣瞒下了。 她将天牛翻开,果然漆黑油亮的腹部有道暗红色印记,尽管随着时间过去渐渐淡化,看着还是挺触目的。 半夏兴奋道:“小姐,或许咱们可以用它来传递消息。” 徐宁:……真是异想天开。 且不提天牛不像信鸽,脚上该怎么绑东西,便是真放走了,他认得路吗?能不能顺利爬回三皇子府上去? 半夏道:“死马当成活马医,试一试嘛,小姐您不想救姑爷了?” 徐宁心尖微颤,罢了,都什么时候还管科不科学,只要齐恒能顺利醒来,她愿意想尽一切法子。 白芷以前在宫里看工匠刻过微雕,也懂得如何在纸上写出极细小的字来,为了节省篇幅,徐宁省去一切寒暄客套,只简明扼要讲述了所处的困境,希望杨九儿看见之后能及时给她回复。 前提上是她能先找到天牛腿上绑着的信件,但愿这大大咧咧的姑娘能细致一回! 只要她发现端倪,徐宁相信如何阅读对她来说并不困难,杨九儿毕竟是现代人,凸透镜的原理是入门常识,就算身边没有趁手的工具,往玻璃板上滴点水就行了。 一切操作好后,天牛仿佛听懂人意,伸了伸腿,从窗口振翅高飞而去。 徐宁知道这是场豪赌,她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至于要花多少工夫,她毫无头绪。 她只希望一番心血不会石沉大海。 向荣仍在堂前罚跪,徐宁无法劝止,有些槛非得自己跨过去,旁人无济于事。她只能让半夏帮忙盯着些,别让他有三长两短,这府里再多个病人就真消受不起了。 齐恒仍静静躺着,所幸他病势虽未好转,但也未继续恶化,徐宁每日除了照顾阿笨,便是来榻前孤零零坐着,理智她知道该流点眼泪,可是却忍住不哭,她不能倒,这时候她可是唯一的依靠,若连她都露出软弱之态,这偌大的王府岂非片刻就要分崩离析了? 阿笨年少不知愁,每日仍是乐呵呵的,只固执地去扒拉齐恒,像是埋怨父王不跟自己玩,徐宁只得尽量给他找些旁的消遣,再就是饮食上变些花样——小孩子总是最重口腹之欲的。 虽是看人脸色过活,徐宁并未刻意撙节,吴王不是说保证衣食无忧么?她何必委屈自己,每日只管朝侍卫们提要求,宰了肥鸡又要嫩鸭,一会儿又说要会宾楼的酱肘子,一会儿又嫌荤腥太过,逼令他们弄些新鲜爽口的菜蔬来,总之没一刻消停。 侍卫们都惊讶徐王妃的好胃口,还以为她会终日哭哭啼啼以泪洗面,居然还有心思挑剔饮食,难怪人家说女人尽是没心肝的。 徐宁这个王妃蛮横霸道,相比之下,白芷姑娘就要善解人意多了。她虽不如红芍那般美艳不可方物,可是温声解语、柔情歀段,别有动心之处。 侍卫们天天当镇宅的石狮子也嫌闷呀,得空便找白芷调笑嬉戏,白芷也不恼,反倒极为配合他们唠嗑,一来二去,套出了不少消息。 这日她告诉徐宁,吴王偷偷写信召楚王回京,想必已经在路上了。 徐宁蹙眉,楚王那种蠢货,听见此等好消息哪有不心动的,恐怕信上甘言蜜语,扬言要与他分一杯羹,便是事后卸磨杀驴也未可知。 可若楚王来此,齐恒当然不必留了,吴王只需要一个支持他的好弟弟便可,就算显出纰漏,大可以推到楚王头上。 她也得抓紧时间。 徐宁正琢磨该如何反制,外头来报,有客人上门了。 难道是杨九儿?可她怎么进得来? 见到来人时,徐宁瞬间失望,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偏偏来讨嫌。 从做姑娘的时候,她与徐婉就没共同语言,如今各自嫁做人妇,当然更没话说。她更不相信徐婉会是好心前来看她。 徐婉的态度却极其和悦,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直直能望到人心里去,“三妹,许久不见,我挂念得很。” 徐宁能理解吴王为何会找上她,一个已经失去男性机能的男子,迫切需要从女人那里找回自尊,哪怕不为利用,徐婉的谦卑、柔婉、顺从对吴王也是大杀器。 当然他俩无非各取所需,徐婉肯给吴王当外室,绝非单单看中那张脸,必然还有些别的许诺——方姨娘的孩子怎么会吃亏? 徐宁发现她找到突破口了。 第164章 秘密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徐宁虽不信她好心前来特为看望自己,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转身请她入座, 又亲手倒了杯茶来。 “外头看守森严,你怎么进来的?” 还不待徐婉作答, 她便定定望着那杯茶水, “倒不怕染上麻风?” 徐婉本来还想托辞自己用银钱贿赂那帮守卫,然而徐宁说得如此直白, 她也装不下去,长叹了口道:“妹妹, 明人不说暗话,我自然明白静王患的不是麻风。” 徐宁眼神雪亮,那一刹那徐婉仿佛被看穿了似的,她低头抿了口茶, 轻声道:“家里的事,想必你已听说了。” 大姐姐向来是个嘴敞的, 遇上这等奚落她的机会,怎么会不大肆宣扬——从以前徐婉就最讨厌这点, 明明一家子姊妹, 她俩却拉帮结派大搞阵营, 显得自己像个外人。徐婉当然不肯承认性格缺陷, 只觉得自个人像被人孤立的小可怜似的,无端受了许多委屈。 她楚楚可怜抬起眼眸,“我也是身不由己, 一个商人妇, 在权贵面前哪有反抗的余地?何况你也知道,六郎心里一直惦记的就只有你, 若非碍于徐家门楣,只怕他早已将我休弃了。” 徐宁不置可否,这样说,是想引起她的愧疚感?可她凭什么要对别人的人生负责? “所以你自甘下贱,做了吴王的外室?” 徐婉正喝着茶水,差点被一口呛着,难免有些恼羞成怒。什么外室说得这般难听,她可没打算不明不白跟吴王过一辈子,早就有意同王珂和离,估摸着王家也肯同意,偏偏爹爹那个老迂腐,硬逼着她跟王珂和好,她又不能承认自己与吴王恋奸情热——说到底,他俩也还没发生夫妻之实。 吴王倒是会作态,说什么引诱良家妇女是他不对,愿意还她自由,可徐婉好不容易攀上这棵大树,哪里肯放弃?她不甘心一辈子当个庸庸碌碌的后宅妇人,三妹能成为王妃,论容貌论资质,她半点不比三妹差! 于是吴王请她帮忙时,她毫不犹豫答应了,她得有点用处,人家才肯要她,至于陷害妹夫……从来皇位能者居之,成王败寇,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徐婉以帕拭泪,轻轻巧巧扯开话题,“不说这些了,实不相瞒,就是靠这层关系我才得以进门,否则人家哪肯放行?” 这还像句实话。徐宁点头,“难为你了,不过我这里什么都不缺,实在不必二姐担心。” 说完便要送客。 徐婉忙道:“等等,你不想救妹夫了?” 见徐宁直视着她,徐婉按下心虚,低低说道:“静王殿下得的不是麻风,而是哮症,对不对?” 徐宁似有动容,“你如何得知?” 见鱼饵上钩,徐婉颇为得意,面上却做出同情模样,“我是私底下听吴王说起的,那些人太过分了,明知妹夫体质敏感受不得刺激,还特意引他往柳树林走,害他哮症复发。” 很是义愤填膺,又从腰间取下一个瓷瓶,“这是我专门请大夫开的丹方,制成蜜丸,每日服上三粒,十日后保准药到病除。” 徐宁神色似有缓和,伸手接过,“你说的是真话?” “当然。”徐婉忙不迭点头,轻叹道:“我是上了贼船脱不得身,可又岂能眼睁睁看妹夫撒手人寰?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你我以前虽有嫌隙,可到底为骨肉至亲,我也不愿见你落得孤家寡人。” 这番话入情入理,徐宁深受感动,让半夏将瓷瓶收在床头,又拉着徐婉手谆谆道:“不知该如何谢你。” 徐婉很是慷慨大度,“何须言谢,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静王一死,这差事也就了了。当然,她还是很有姐妹情的,谅吴王不会斩尽杀绝,横竖世子已经立了,依旧能够承爵,三妹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只是及不上她罢了。 徐婉正在自鸣得意,哪知徐宁却望着她轻叹道:“不知怎的,我反而替二姐担心呢。” “如今吴王有妻有子,跟你又不清不楚,纵使日后过了明路,你一个再嫁之身,又是残花败柳,能给你什么位份?日子一久,恐怕也就渐渐遗忘了。” 这正是徐婉最恐惧的部分,却兀自嘴硬道:“不会,吴王并非寡情寡意之人。” 不自觉竟说漏嘴了,可见她这外室当得毫不勉强。 徐宁道:“现在是不会,可是往后呢,豆蔻梢头二月初,聘聘婷婷十三余,男子最钟爱的,往往是年轻娇嫩的姑娘家呀!” 徐婉下意识抚上脸颊,仿佛已经花残粉褪、被人弃若敝履。衰老的确是谁都无法逃脱的魔咒,对于女人尤其如此。 “还有吴王妃,她当真会坐视不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何况你俩共事一夫。” 徐婉像是在说服她,也像在说服自己,“吴王妃贤德得很。” 她可不像李凤娘那般悍妒,至少吴王府里没出过人命官司。 徐宁轻轻一笑,“吕太后在成为太后之前,听说也以贤惠著称,过后还不是将戚夫人做成人彘?” 徐婉浑身一颤,她虽不觉得吴王妃有这份魄力,可自己的处境也的确岌岌可危,倘若吴王一直不给她名分,只怕……在外头料理起来,当然更加方便。 她不禁想向徐宁求助,可徐宁自己都是笼子里的困兽,又能如何帮她? 徐宁却很乐意为她出主意,“有子嗣就不同了,听说吴王府子息不多,倘若你能为他生儿育女,吴王总会多几分眷顾,你想是也不是?” 这话正说到徐婉心坎上了,她早就想要个孩子,当然她也不觉得自个儿身子有问题,定是王家风水不好,害得她多年无出,那王珂不就是单传? 还是遇见的人不对,她耐心调养月余,觉得身子比以前好转不少,未必不能孕育阴阳——她更有一重想头,吴王眼看着要登临大宝,说不定她的孩子也能有幸传承帝裔呢!吴王妃那孩子病病歪歪,看着就不是个有福胚子。 徐婉揉着衣角,完全被拖入节奏,“可是,吴王总不与我亲近……” 每每孤男寡女独自相处,吴王便化作正人君子,说是体谅她有家室,不愿她在王珂面前难做。而徐婉也不得不披着贤妻良母的皮与他端正相处,她太知道,一个女子若不够矜持,必将为人所轻贱。 起初她也以为对方欲擒故纵,可这都大半年了仍无事发生,徐婉只能自认倒霉,早知道还不如学潘金莲偷汉子呢。 做戏做到底,这会子她也放不开了。 徐宁笑道:“你也真是个榆木疙瘩,就不会想点别的法子,药铺里多的是助兴的药,你便买些回来,掺在饭食里又能如何?除非吴王是石头变的,否则必得上钩。” 徐婉恍若醍醐灌顶,她怎么没想到呢?还是三妹狡猾——说不定就是靠这招才拿下静王的,当真人不可貌相。 她却也知道利害,“若殿下发现,恐不会轻饶我。” 徐宁道:“人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你就不会每次少弄点,零零星星掺杂进去,神不知鬼不觉,或是哄他酒醉,稀里糊涂入了港,又能如何?” 三妹倒真是熟手,可怜静王被她玩得团团转。徐婉顾不上心疼妹夫,赶紧上药铺买药去,再晚怕就关门了。 连脚步都比来时轻快几分。 徐宁脸上笑容消失,让半夏将方才瓷瓶扔掉,不,最好是挖坑埋了,省得祸害路人。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23节 她才不信徐婉能好心送解药来,多半跟吴王串通好的,想让齐恒病势雪上加霜,她又岂能让他们如愿? 半夏道:“那您还反过来帮二小姐?” 太慈悲了罢。 徐宁唇角勾起,慈悲?她可不觉得。所谓催情之药,是要对正常男子才能起作用的,吴王却仿佛一口封底的大缸,还不断添柴加火,这能是好事?早晚得炸开来。 别怪她狠毒,她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三皇子府上还没来信么?” 半夏摇头,本就是赌时运,只能考验耐心了。 徐宁长长叹了口气,到底是天牛迷了路,还是杨九儿没她想的那般聪明?老天保佑守得云开见月明罢。 * 天牛回来已经好几日,却总是焦躁难安不肯回窝,饮食虽然照旧,态度却比以前散漫不少。啃树皮的时候老是心不在焉,东挪挪西走走,还时不时用触角来探喂食人的手。 杨九儿就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生病了?可是天牛有谁会看,太医院的业务也没广泛到这地步罢。 侍女道:“兴许前几天出去玩弄得太过脏相,您给它洗个澡罢。” 都知道皇子妃脾气好,乐意同她玩笑。 杨九儿却认了真,她也觉着天牛身上臭臭的,不知是墨汁的臭还是什么,总之有点古怪。 以前她怕伤着爱宠,都是拿细布打湿擦擦脊背就算完事了,这会儿突发 奇想,干脆连底下也擦拭干净,再喷点自制的花露水。 等她将天牛四仰八叉翻了个身,才发现其中一只脚白得异样,是沾了墙上的漆灰?伸手触碰,沙沙的像某种纸质。 天牛弹了弹腿,棉线松动,哗啦掉下一封小小的卷轴来。 杨九儿瞪大眼。 第165章 常山 徐宁这厢度日如年, 吴王那头却也没好过多少。 他并非草莽自负之人,纵使一切看似尽在掌中,但稍有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齐恒不死, 终究是重隐患。 还有五弟带回来的三万精兵,如今就驻扎在城外, 纵使这会儿安然无事, 可谁知哪天揭竿而起一拥而上? 诚然吴王掌握了禁卫军,不乏对抗之力, 可一来两军对垒必定损兵折将,他这头的损失也不会少, 难道由着旁人渔翁得利——太子虽然禁足,却还未死,至于四弟,表面上唯他马首是瞻, 可心底里的想法又有谁知道?权力的诱惑是无穷无尽的。 能智取何必力敌,吴王原想着派部将接掌三万精兵, 岂料那帮人桀骜得很,除了齐恒一字不听一句不信, 还公然找他要钱要粮, 吴王又不能不给, 否则由着这帮匪徒在外打家劫舍, 只怕会生出更多乱子。 他悠悠吐了口气,早知如此,当时就该一不做二不休, 要了五弟性命, 直接搜出符节岂不省事? 自己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内侍来报,徐王妃闻听宫里新上供了鲥鱼, 想弄几条过去尝尝。 吴王没好气,“这么点小事还要过问?都给她便是。” 没见过这样心胸豁达的女子,丈夫快死了还成天嘻嘻哈哈的,要这要那。她平白要弄个污糟的名声,吴王也由她。 左右这断头饭也吃不了几天了。 内侍讪讪道:“那么胡嫔娘娘……” 本来以嫔位的份例是不该享有这等贡品的,可胡嫔一贯掐尖要强,怎么肯落于人后?如今太后娘娘卧病,她又奉命管事,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去了。 吴王觉得手底下尽是些蠢材,不知变通,“把我那份匀去给母妃便是。” 比起口腹之欲,他更在意其他,区区几条鲥鱼算什么,等他登上龙椅,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内侍就等着这句话呢,他何尝不知道解决办法,但若上头不发话,底下人怎么敢擅做主张? 心眼都是炼出来的。 领命正要离去,吴王忽又将他叫住,“太医都在按时问诊么?” 内侍点头,陪笑道:“您这样关心静王殿下身子,他们自不敢怠慢。” 吴王轻哼一声,他可不希望五弟治好,最好是能越治越坏,早些撒手人寰。谁知五弟恁个命硬,这都过去快半月了,依旧毫无驾鹤迹象,莫非那府里风水太好? 想在饮食里动手脚更是困难,徐宁那个狡猾的东西,每每用膳前都会叫侍卫试菜,听闻她更是扬言,自己若是死了,必定不会放过害她之人,化作厉鬼也要报复!这本是无稽之言,架不住吴王自己心虚,少不得安分些,倘若这事闹大,自己纵使能够脱身,也难免惹上嫌隙。 内侍刚走,徐婉便来了。她有吴王的手谕,出入如无人之境。 吴王当初找上她,一则是为排遣就藩的苦闷,二则也是因徐婉从诚意伯府出来,跟静王妃有亲,日后或能加以利用。 相处久了,他倒觉着这女子真是不错,聪慧又极富才情,最难得温柔解语,不管他说什么,徐婉总是听得格外专注耐心,她这样的体贴,百炼钢也能化作绕指柔,吴王自是觉得比家里那个冷冰冰的黄脸婆强多了。 尤为难得的是,她还主动提出要帮他分忧,吴王原打算用完就甩开的,这会子却开始认真考虑,往后给她个妃子或嫔御的位份——皇后就不必了,吴王妃家世好又有嫡子,当个摆设正合适。 进门说不了两句话,吴王便拐到送药一事上,听说徐宁毫无芥蒂就收了,吴王心下微微纳闷,莫非这姊妹俩交情好到十分,徐宁居然照单全收? 徐婉嗔道:“您也忒多疑了,三妹怎么会防我?我俩以前可是最要好的。” 那你还忍心去害她枕边人?吴王把这句话咽回去,无论如何,阿婉总是为了他,是他连累她当恶人。 他拉着徐婉手,柔情似水道:“难为你了。” “只要能让殿下舒心,我便不觉辛苦。”徐婉娇羞垂头,“对了,今晚上……” 她特意支走王珂扫榻相迎,就为了一叙别情——自打回到京城,已经许久没私底下见过面了。 吴王实在有心无力,可也不愿让她扫兴,只能勉强应承下来。 罢了,像从前那般多饮点酒罢,等醉过去便完事了。 徐婉更高兴了,她听从徐宁建议,特意去生药铺子里弄了几包猛药,保准能使人狼性大发,就不信他不中招。 到时候她该矜持些还是放浪些好呢?前者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后者又恐使他扫兴。 那就欲拒还迎好了。 她相信自己的魅力,早晚,她得要他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个人。 * 常山在太医院一向以踏实可靠著称,原本按照流程,他去年就该晋升了,奈何皇帝突然病倒,整个后宫乱成了一锅粥,自然也不好再提升迁的话。 常山并未流露分毫怨言,仍旧勤勤恳恳当他的医正,逢到有人不得闲或是急需帮忙,他也会过去打个下手,于是人人都喜欢这颗好苗子,每逢太医院有什么好处,也都会分他一份。 可唯独静王府之事讳莫若深,任凭他如何旁敲侧击,也探不出半点口风来,为什么? 常山心下狐疑,偏偏给静王诊脉的太医都由吴王亲自指派,旁人插不进手,麻风的确是闻之色变的顽疾,可只要处理得宜也能加以控制,何必紧张成这般? 他悄悄看过那几份脉案,无一例外开的是太平方——宫里贵人难免有个三病两痛的,或为邀宠或为乞怜,太医院也须捧场,开些不痛不痒的蜜蜡丸子,甜甜嘴儿,敷衍过去也就是了。 难道静王其实没病?可吴王为何说是麻风呢? 常山只觉一个头两个头,因着师傅的缘故,他对静王府难免多几分注意,如今宫里一团乱象也就罢了,静王偏偏在这时候回来,当真不是时候。 师傅也在其中吗,他老人家可还安好? 常山正琢磨如何打听,就有人请他来了,来人呈的是三皇子妃名帖。 常山情知古怪,面上却不露声色,还对同僚们笑道:“大约京中又有喜信将至。” 众人意会,三皇子府上向来不与宫中相干,生病了也只是找外头大夫,几时请过太医院? 看来真是高兴坏了,只三皇子是个瘸子,皇子妃又当了十几年傻子,这生出来的皇孙还不定怎么样呢! 幸好陛下尚在病中,否则怕是要惊得再度厥过去。 徐宁天天找那帮侍卫的麻烦,倒不是真个挑剔菜色,实在是有气没处撒。 她当然知道他们不过听命行事,自己迁怒很没道理,可这股怒火若不宣泄出来,她担心自己会忧愤而死。 幸好,常山来了,她所做的工夫不曾白费。 见到那张方方正正的面孔,徐宁内心不消说是欢喜的,但却不敢表露出来,仍装作冷淡模样,“天天请些不温不火的庸医,吴王倒真是好心肠。” 侍卫们都装作没听见,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何况徐王妃口齿厉害,起初也有想跟她辩论的,最后无不败下阵来。 不若装聋作哑来得省事。 徐宁三脚两步领着常山进去,连门也没关——以防外头有人偷听。她这样门户大开,反倒不敢轻易上前来。 踏入内殿,徐宁便急急问道:“是杨九儿让你来的?” 常山点头,他从三皇子妃那里都听说了,知道形势如何险峻,因此不敢耽搁。今日原该是韩医正当值,他偷偷弄了点泻肚的药,韩医正一个时辰跑了七八趟茅厕,着实苦不堪言,只能请他代劳。 看他面无表情说出害人的计谋,徐宁倒觉心惊肉跳,感觉这位行事完全没什么道德负担呢。 还好他是站自己这边的。 检查完齐恒脉象,常山松口气,“王妃放心,尚有药可医。” 静王的病势不如他想象中那般糟糕,一来徐宁行事果决,当晚便服下葛太医给的救命药;二来,吴王虽吩咐太医们暗下针砭,可宫里都是些人精子,他们虽不敢违背吴王吩咐,可同样不敢背负谋害皇亲国戚的罪名,开的都是些中规中矩的太平方,对治病无利也无害,因此静王不至于恶化。 徐宁轻哼一声,这么看自己错怪他们了?那些人白挨她骂。 可谁叫他们自己不说清楚的,徐宁又尽当成吴王爪牙,当然得想方设法找不痛快,有个太医还被她用药汤泼了一脸——希望没毁容。 常山寻思一回,难怪坐他西北角的那个有几天上班时脸上包着纱布,原是这么回事。 正好,往日里他跟自己颇不对付,王妃帮他报仇了。 第166章 阵营 徐宁将之前那个香包取出来给常山过目, 她怕变质,用手帕包得好好的,存放在阴凉避光的地方, 以免性味有失。 但常山并未细看,一来要细细辨识药丸里的成分须花费不少功夫, 怕王妃等不起;二来, 他究竟不如师傅学问渊博见多识广,即便查清楚了, 恐也难制出对症的解药。 常山打算设法将齐恒体内的毒逼出来,以金针为主, 佐以泡汤(药浴),中间固然得受些苦楚,但却是最便捷有效的法子。 用人不疑,徐宁凝重点头, “好,那殿下便托付于你了。” 药材与金针倒是好说, 只是如今时气凉爽,谁会天天沐浴——这又不比现代, 古人洗澡尤其麻烦。 略一思忖, 徐宁朗声笑道:“劳您送来美容方子, 我可真是感激不尽。” 葛太医的确给了她一张养颜的秘方, 正好以此为托辞。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24节 说完,徐宁又让半夏去外头,找那些侍卫多多讨要些玫瑰、月季、茉莉、白兰之类香花, 这么点小要求, 甚至不必请示吴王,他们自己就能办了, 总比山珍海味来得简单。 以沐浴为借口,也可杜绝窥视,避免有人发现端倪——美色固然诱人,项上人头更加珍贵,徐宁不觉得自己的容貌能使人铤而走险。 交代完一应事项,徐宁又托常山向杨九儿致意,总算没白交这个朋友,她没有旁的谢礼,就以一罐茶叶相赠罢。 收到徐宁送的雀舌茶,杨九儿很是高兴,当初她不过随口提了一嘴,谁知徐姐姐这样放在心上,还专程为她从蜀中带来。 其实她对茶叶没什么研究,之所以挑中这雀舌,无非看它样子别致罢了——果然跟麻雀的舌头一模一样。 齐忻慢悠悠拄着拐进来,见她满面喜色,哂道:“又是那些长舌妇的东西?” 杨九儿脸上一红,她也不知误会从何而起的,怎么那些太太小姐竟会以为她身怀有孕?专程送了各种安胎的东西来,这几天简直门庭若市。 可她压根用不上! 又不能一个个去解释,说她肚子里没货,害得人家白高兴。其实她也知道,这不过是种必备的礼数,人家这会子巴结她,日后也是要还礼的,可无论如何,对她这么一个享受热闹的人,在空旷幽凉的环境呆久了,总是向往活人气的。 她上前帮忙搀扶,嗔道:“大夫说了,你现在还不能下地行走,怎么不遵医嘱?” 齐忻的腿疾,原本都以为治不好了,谁知年初来了个走方郎中,一帖药下去,居然妙手回春,可惜那人云游四海,否则杨九儿说什么都要介绍给徐宁认识。 齐忻抹了把额上汗滴,“大夫只是说要慢慢来,并没说不许下床。” 他这腿上肌肉痿痹已久,本来无知后觉,后经神医生肌活血,慢慢才有触感,多走几步便疼得钻心,饶是如此,齐忻仍坚持不懈锻炼。 他巴望着能快点好起来。 杨九儿知道因为什么,他不过是想证明给那些人瞧瞧,自己并非一个吃喝拉撒都得由人伺候的废物,可如今皇帝卧病,吴王又一心忙着夺嫡,谁会在意她们这一房? 杨九儿本来没打算将暗中往来之事告诉齐忻,她怕拖累他,再者,他到底会不会赞成呢? 可一旦事发,吴王若要拿他们开刀,齐忻也难幸免于难。杨九儿踌躇再三,还是颤巍巍说了,她倒不是在意大是大非,只是单纯因为跟徐宁的交情才冲动行事,细想想,其实是有点后怕的。 齐忻道:“你很喜欢静王妃么?” 杨九儿忙不迭点头,徐宁可以说她在本地最要好的朋友了——根本她也没别的朋友。 齐忻道:“那便没什么可愧悔的,你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杨九儿略感意外,“你不怪我?” 没跟他商量便擅做主张。 齐忻双目澄明,“你我夫妻本为一体,自当同进退共患难。” 杨九儿大为感动,她与齐忻尽管早有了夫妻之实,可两人仿佛总隔着点什么,未曾交心,因为这个,她也始终不敢要孩子——自己尚且是长不大的孩子,如何抚育下一代。 她不知齐忻看没看出她做的手脚,可他仿佛也极为配合,杨九儿也便心安理得接受他的默认。可是现在想想,也许那并非他本来想法,只是顾虑她才缄默不言呢? 以后她打算好好聊聊那件事,现在还不是时候。 杨九儿简明扼要将静王府此刻处境说了,尽管请来常山帮忙,她不确定这太医能发挥多少作用,吴王的野心却是昭然若揭,连楚王也跟他一丘之貉,倘若他俩联起手来,京城不定会乱成什么样。 齐忻沉吟,“四弟正在赶来路上?” 杨九儿点头,愁容满面,“万一在那之前静王还没医好,事情可就糟了。” 齐忻笑道:“四弟想来京城,或许没那么容易。” 杨九儿讶然望向他,她知道这厮腹黑得不得了,暗地里也在招兵买马,包括他母族何家留下的部将,如今也尽在他掌中。 可不到万不得已,这些人手是不可轻易调动的,何况他与吴王无冤无仇,作甚来这么一出?他恨的只是抛弃他们母子的景德帝,如今景德帝也遭报应了。 反倒吴王有意示好,对其伸出橄榄枝——他虽看不起三皇子这个残废,可要做储君就得得人望,能多拉拢一个总是好的。 联合吴王推翻景德帝,或许也是种快意的报复。杨九儿是这么想的。 齐忻的抉择却在她意料之外,他缓缓拉起她的手,温声道:“我只要你喜欢。” 千金博一笑不过如此。 杨九儿脸颊绯红,嘤咛一声飞奔入他怀中。 这一下撞得严严实实,齐忻忍住闷哼,没有告诉小妻子:最近大概真是胖了。 难怪外头都以为她有孕。 * 暖阁里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内侍悄悄咋舌,吴王殿下的脾气最近越来越坏了,动辄就要砸东西,谁得罪他了?难道是伺候病榻久了,幽闷迟迟得不到缓解? 吴王并非这等小气量之人,何况所谓侍奉汤药,不过是底下人呈上来的再过一道手罢了,根本用不着他费心。 他所烦心的,是楚王齐懋来信,说遇见一伙强人阻了路途,李凤娘还被掳到寨子里去了——他毕竟是个有责任心的好丈夫,就算这几年夫妻间吵吵闹闹不断,也不能坐视她被人欺辱失了清白不是? 齐懋逞着一腔孤勇上山营救,结果不出意料也被绑了,这会儿等着人去赎呢,二哥要是乐意的话,不妨借他点银子? 废物,都是废物!吴王愤然将书信撕碎,天底下竟有这种蠢材,拣现成的都不会,若非实在无人可用,他又岂会找上他? 怒犹未解,腔子激荡得格外厉害,五脏六腑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吴王情知有异,可他已经将威胁全部排除,谁会害他? 太医院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道是情绪不佳所致,劝他尽量想开些——可不是么,明明已经不能人道,却还大量服用催情的药物,这是自个儿找死呢!肝火虚旺不能排遣,短时间内看着意气风发,殊不知却是在大量透支元气,久而久之,必定酿成大祸。 当然,太医们都没糊涂到说实话,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这壮阳药定是吴王自己要用的,谁还能逼他不成?大伙儿心知肚明便是。 这日常山来施针时,趁机说了吴王最近的异常表现,仿佛格外暴躁易怒。 徐宁佩服徐婉的行动力,自己不过添了一把柴,她就把整锅水给烧开了,吴王等着自求多福罢。 壮阳药虽不是毒药,吃多了有甚好处?君不见汉成帝就是这么被赵合德害死的。 徐宁见常山取下齐恒背上插着的一排排金针,下意识别过脸去,她害怕那些个针眼,很担心会得密集恐惧症。 浸没药材的热水已经备好,就在净室放着。徐宁原本担心扎针后立即沐浴会不会有碍健康?血箭得从针眼里飙出来罢。 可她也不好多嘴,免得人家以为她质疑医术。 事实证明徐宁多虑了,她想象中鲜血淋漓的场面并未出现,齐恒干干净净泡在药汤里,肌肤瓷白得跟玉石一般——躺了这些天,更加细腻精致了,简直羡慕嫉妒恨! 徐宁感慨中医的神奇。 正隔着帘子跟常山闲话家常,半夏匆匆来禀,吴王到了。 徐宁身子陡然一僵,他怎会突然造访,莫非察觉了什么? 不成,如今正在紧要关头,断不能前功尽弃。略一思忖,徐宁当即宽衣解带,缓缓沉入到宽大的木桶中。 外头半夏和白芷壮着胆子阻拦,“我家主子正在净身,请恕不能相迎。” 吴王皱眉,“大白天沐浴?” 里头传来哗哗水声,隔着纱帘,隐约能瞧见影影绰绰。 当然那不过是屏风上衣裳的倒影,其实什么也瞧不见,徐宁故意令他误会,“有劳二哥关心,我这会子衣衫不整,难以见客,二哥且稍坐坐,我马上就出来。” 这话越发邪僻了,吴王不得不警惕,徐宁可不是那种会见风使舵的女人,她接近他,挑逗他,左不过想败坏他名声——横竖五弟半只脚踏进棺材,大不了一起死。 他可不想跟这对苦命鸳鸯共赴黄泉。 吴王冷声道:“不必了,本王挂念五弟身子,因此过来看看,既然无事,就此别过。” 徐宁咯咯笑着,那笑声在他听来又甜腻又刺耳,同样是徐家女儿,差别为何如此之大?难怪人说龙生九子各个不同。 还是他的眼光好。 第167章 骗局 未免外头起疑, 徐宁特意在池子里多泡了两刻钟,动都不敢动——堂堂吴王按说不至于猥琐至此,暗中窥探,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别说, 这药浴比起花瓣浴也差不了, 香喷喷的,感觉肌肤莹白剔透:其实普通热水泡久了也是这个效果, 可谁叫徐宁擅长自我安慰呢? 等到水快冷了,她才迅疾起身, 拿毛巾将身上擦干,一扭头,发现齐恒好端端在那坐着,两眼紧闭, 他个儿高,反正也淹不死。 徐宁正打算叫常山帮忙把人抬回床上去, 定睛一看,却发现人中处汩汩留下两道鼻血来。 难道起了反作用? 直至瞥见对面轻轻晃动的睫毛, 徐宁不禁咬牙, “你早醒了是不是?” 眼看着装不下去, 齐恒只得慢慢睁开眼睛, “我昏迷多久了?” 模样可谓天真无辜至极。 可鼻血却出卖了他。 齐恒若无其事擦了擦,“药性太燥。” 哼,鬼知道是不是心燥。徐宁这会儿也没法去求证, 方才是否被人看到赤体横陈模样, 左右夫妻这么些年了,还有什么可避讳? 现在还能冲动流鼻血才出奇呢! 徐宁板着脸, “你能自己起身么,还是我来扶你?” 齐恒原本想撒撒娇儿,多享受会儿难得的温存,可瞧见爱妻那副凶巴巴猛如虎的样子,到底识趣自己动手。 他躺久了的人,姿势难免有些笨拙僵硬,在徐宁看来倒像故意卖弄风情。呵!她对这副身架子可没兴趣,肩宽腿长,可就是瘦巴巴的,像只白斩鸡。 这可不赖齐恒,他刚回来还是挺有肌肉的,架不住水米不进多日,自然日渐消瘦。 看他晃晃悠悠随时要坠地似的,徐宁终忍不住过去搀扶,齐恒趁机蹬鼻子上脸,把一只胳膊架在她肩膀上。 徐宁瞪他,齐恒两眼立刻水汪汪的,仿佛刚出生的小奶狗那样嗷嗷待哺。 若非徐宁知道他骨子里就是个戏精,真以为自家郎君被夺舍了。 常山倒是见怪不怪,他亲手制定的疗程,对静王何时醒来大致有个估计,左右也不过最近两三日。 饿狠了的人忌食大油大荤之物,徐宁只让厨房煮些白米粥来,里头搀些剁碎的鸡茸。痛喝了两海碗,齐恒脸上方才恢复些血色。 看样子并无大碍,徐宁问道:“往后还得扎针么?” 常山摇头,“药浴仍得继续,以完全拔除余毒。” 但这个王妃自己来就行了,无须他亲自费神——代班的次数太多也不好,天天害同事生病,他良心上怪不安的。 徐宁道完谢,给了他一大封赏银,让半夏好生送他出去。师徒二人尽管是截然不同的脾气,一个活泼一个沉稳,但都同样踏实可靠。 照她看,常山还更像师傅一点。 齐恒见她忙进忙出,便劝她也用些。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25节 徐宁摇头,早上刚喝了一大碗鲜鸡汤炖口蘑,肚子涨得很,但为避免勾起对面馋虫,她只体贴道:“看你吃我就很满足了。” 齐恒愈发感动,想着自己生病期间爱妻如何茶饭不思日夜熬煎,良心更是大大的愧疚。 其实他全是脑补过度,徐宁尽管偶尔也会担心后事,大体上仍是吃得饱睡得香,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她怕什么?拼的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何况吴王明摆着不敢杀她。 但,眼看齐恒终于苏醒,徐宁还是挺宽慰的,或者叫如释重负,她并非柔弱无助的菟丝花,可弦绷得太紧,谁都有想喘口气的时候。 她也不是政治动物,没什么野心,此生唯一的目标,只是守好眼前方寸天地而已。 徐宁道:“吴王召楚王回京,似乎想夺你兵权,你可有对策?” 齐恒冷笑,“他是痴人说梦。” 那三万精兵乃自己千锤百炼锻造出来,除他之外不遵谁的号令,便有虎符,他自己不出面也是不行的。 徐宁略略心定,这样看,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齐恒却又摇头,“不,我不想开战。” 所有的战争,无论胜利还是失败,其结果一定是生灵涂炭,大齐建国之初,有过长达百年的战火袭扰,民不聊生,他不愿让历史重演。 徐宁感到意外,也有点无语,他不会想靠嘴炮招降吴王吧?这比童话故事还不切实际。 齐恒当然没这么天真,不过在他漏夜去看父皇的那晚,他明显感到景德帝动了一下,确切点说,是用微凉的手指搭在他腕上,不过很快就又缩回去了。 他觉得这是种谕示。 徐宁表情凝重,理智告诉她可能是种错觉,可感情上她也不好反驳——他毕竟不是吴王那种冷血动物,能眼睁睁看着老子驾崩无动于衷。 景德帝难道还有机会康复?若真如此,齐恒反倒不好轻举妄动了,吴王固然罪犯滔天,可他此时起兵也同样有谋逆之嫌,谁知道他是想解救景德帝还是要自己坐上龙椅去? 举目两难,徐宁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难道只有等? 齐恒叹道:“若终有一战,我等也须做好准备。” 他带来的精锐自不消说,还有戍守皇城的御林军,大半出自世家贵族,自幼接受忠君之训,未必肯跟着吴王犯此杀头大罪,倘若稍加挑拨……能否策反,总得试试。 即使不能拉拢,叫他们内讧起来,齐恒这方压力也能减轻不少。 徐宁忽然想起,“楚王呢?” 虽然齐懋手上兵力不多,蚊子肉也是肉。他又是个墙头草,只会摇旗呐喊,站谁不是站呀。 可惜齐恒看不上此等弱鸡,“听说四哥夫妻俩还在受困?” 堂堂王爷被山贼给绑了,说出去都贻笑大方。 不过齐恒觉着此事没那么简单,背后大抵另有高人。倘若真如他料想的那般……三哥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诚然父皇以前对三哥颇有不公,可三哥若是真恨,私底下早就找吴王密谋去了,可见此事仍有回转余地。 徐宁当然知道那小瘸子的名堂,但她穿书是个秘密,不能直言相告,也担心诱发蝴蝶效应改变大局。 反正齐恒冰雪聪明,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了,省得她再费脑筋。 徐宁这会儿只挂念在宫中的太后和贵妃,既然从徐婉那儿已得知诚意伯府安然无恙:便宜爹这老滑头,当然是不肯得罪吴王的,也说不定做着跟徐婉同样的美梦——二女儿当了贵妃,自己这国丈还不是一样吃香喝辣、富贵荣华? 幸亏他胆小又虚荣,否则硬刚起来,徐宁倒不知该怎么办了。 可是贵妃呢,这么久不见消息,不知是否平安?虽说留她活着更能掣肘齐恒,可温氏气性高,谁知道会否忍辱负重? 徐宁对齐恒道:“我想进宫瞧瞧。” 齐恒跟她心事相同,但并不想她因此冒险。母亲于他是生养之恩血肉至亲,但阿宁已深深嵌入他灵魂里,成为他今生今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徐宁微笑,“我可没说要偷偷摸摸的,是光明正大去看。” 很快,齐恒便知她打的什么算盘。 徐宁竟亲自差人找了吴王来,吴王这回全副武装严阵以待,唯恐这厮要给他安个调戏弟妹的罪过。 然徐宁却是一本正经客客气气的,只说要进宫求见太后。 吴王瞧见她那双慧眼,几乎福至心灵明白过来,却还是慎重问道:“王妃意欲何为?” 徐宁微笑,“自然是为了二哥想做的事。” 果然,储君之变已不是秘密,也难为她如此敏锐,竟能猜到他此刻所求。 吴王素知徐宁与邓太后交往深厚,倘若她能劝动皇祖母改立自己为储,那自然再好不过。 吴王松口气,周身那股威压瞬间消失,“回报呢?”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谁都不肯做赔本生意。 徐宁态度坦然,“我要你立我儿为王爵,世袭罔替。” 铁帽子王在本朝可不是随便能封的,得有极大的军功才行,徐宁此言可见胃口不小。 正因此吴王反倒更加放心,唯利是图才好拿捏,淡泊名利则需警惕。横竖日后封什么王,到底能承袭几世,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他立刻答应下来,又将腰间对牌解下,许徐宁自由出入宫中。 事情办得这样容易,连徐宁都颇觉意外。 她好像没明说要帮忙劝动太后罢,怎么吴王一厢情愿以为她是那个意思? 大概这就叫势欲熏心。 徐宁欢欢喜喜收了对牌,好心劝他最近少跟徐婉来往,二姐姐到底是有家室的人——瞅着吴王这副两眼乌青双目红肿的模样,只怕景德帝还没下黄泉,他自己就先去了。 吴王冷哼一声,并不放在心上。 兄弟阋墙,姐妹相嫉,左不过是些妇人间的愚蠢心思。阿婉算是白疼她这妹妹了。 第168章 脾气 徐宁原本想带阿笨一起进宫, 给他皇祖母磕个头请个安,吴王那边断然回绝。 倒不是担心一个两岁的孩子能做点什么,而是他本就对徐宁这番投诚半信半疑, 能减少一个变量自是好的。何况吴王将邓太后软禁起来,并不敢虐待, 固然是孝道作祟顾虑人言, 可也存着让邓太后自生自灭的心思。皇祖母若不在了,这宫里最后一个反对他的人也没有了。 可若邓太后见了曾孙重新燃起斗志呢?他是断断不会眼见如此。何况他能许的, 太后一样能许,就算五弟快不成了, 还有四弟在——哪个皇子继位对太后娘娘都没差。 徐宁暗骂吴王小心眼,她还真没打算借阿笨传递消息,纯粹为那点天理伦常,谁知此人风声鹤唳, 恁般气量! 不得已,徐宁只有将阿笨留在家中。 这个岁数的孩子正是黏人之时, 拉着她的衣袖依依不让走,徐宁给他讲了几个老掉牙的故事哄他熟睡, 嘱 咐半夏白芷好生照顾, 膳食单子她都拟好了, 吩咐厨房照做就行, 还有换季的衣裳,都在靠床边那个箱笼里,跟来时一模一样, 分毫未动。 白芷听着简直像交代后事的意味, 不敢深想。 半夏则是快人快语,“干嘛不让我陪您去?” 徐宁摇头, “他们不会准的。” 她孤身陷阵,本就有点赴鸿门宴的意味,若吴王中途反悔,派人将她诱杀,自己又能找谁说理去? 半夏唬了一跳,“那你还非要进宫!” 徐宁道:“我是为了自己心安,也是为了让殿下心安。” 不去一趟,永远也不知道里头怎么回事,也只有她能将这层窗户纸捅破。若她真的遇难,说不定倒是好事,冲冠一怒为红颜,她的牺牲保不齐能让齐恒一鼓作气干掉吴王呢,影视剧里不是经常有这种画面?队友祭天,法力无边。 什么时候还有空开玩笑,半夏已然潸然泪下。 徐宁打趣道:“还没死呢就忙着哭,等正式发丧还了得?” 半夏眼泪更汹涌了。 齐恒进门时,便看到这样一副肝肠寸断景象,不禁莫名其妙。 徐宁不想他多心,赶紧岔开话题,岂料更衣之时齐恒却附到她耳边悄悄道:“我会派人暗中保护,无须担心。” 徐宁一怔,什么时候传递的消息? 齐恒这才告诉她,门口那拨侍卫,其中一半已经被他的人手替换掉了,当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潜移默化,只怕这会儿即便面对面站着,都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 徐宁失笑,这算不算反包围?改日吴王若是再来,说不定能抓住机会一击将其擒杀。 听意思,齐恒已经联络好宫中埋伏的暗桩。 徐宁道:“圣上可还安好?” 齐恒摇头,吴王对勤政殿严防死守,除了亲信一概不许出入,显然他也知道皇帝是最后的王牌。 “你过去后不许冒险,能进则可,不能进就算了。” 徐宁点头,“我明白。” 额头抵着他额头,她是温热的,他却有些冰凉,仿佛比她还要紧张。 徐宁笑道:“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一定平安归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了他跟孩子,她也不愿这条命白白舍去。 徐宁用了饭才乘仪驾进宫,以免饮食里被人做手脚。 抬轿子的自然都是吴王的人,个个面容死板目不斜视,可见训练有素。尽管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人家也不肯放松警惕。 虽是盛夏,园中花木却显出荒疏气象,落叶萧萧。徐宁看着深感唏嘘,跟她离去时岂止大相径庭,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可见宫里乱成什么样,连侍弄花草的都不上心了。 抬轿子的未曾稍留,健步如飞直奔慈宁宫去,中途连个主子都瞧不见,若非路上太过偏僻,便是那些人都被吴王母子控制住了。 慈宁宫的风物却还照旧,庭院的花树修建得似模似样,至少吴王还不肯亏待这位皇祖母。 落轿后,徐宁未跟那些人招呼,知道他们不会擅自离开,连赏银都懒得给,横竖有吴王代劳。 慈宁宫的大门虚虚掩着,无须请人通传,显是为吴王方便。 徐宁蹑足而入,脚步虽轻,邓太后却已然发觉,不耐烦道:“哀家说了不饿,你们下去吧。” 徐宁笑道:“暑热难耐,孙媳知道皇祖母没胃口,特意来给您解忧的。” 邓太后诧然转头,瞧见是她惊喜不已,可随即却化为更深的隐忧,徐宁不会独自回来,那么齐恒呢? 她尚不知吴王以麻风为由将齐恒关起来之事,慈宁宫的墙密不透风,那些个恼人的消息自然入不得她耳目。 徐宁正要回话,转头瞥见角落里两个泥胎木塑似的丫头,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 没人动弹。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26节 邓太后神色愠怒,如今身边的人连她都做不得主了,就为这个,她也决不能成全那竖子的野心! 徐宁眼珠一转,“吴王殿下让你们时时守在太后身侧,寸步不离?” 这话问得太具体,其中一个迟疑着点点头。 徐宁冷笑,“是否连吃喝拉撒都跟着?吴王可真是不害臊!” 清了清喉咙,“本宫与太后娘娘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们若不避让,本宫只好让人拔了你们舌头,想必吴王也没意见。” 二人花容失色,她们不过是工具,没了还能再换一批,只是拔个舌头,吴王自然不觉得为难。 要不,就暂且躲躲?静王妃向来性情放诞,听说以前就爱给老太后弄些淫词艳曲来唱,这些话的确不是黄花大闺女该听的。 二人对视一眼,识趣退回到连廊上,眼不见心不烦,只要静王妃别将人带走就是了。 邓太后冷哼一声,“欺软怕硬的东西!” 她是身上没力,否则,杵着龙头拐也得痛揍一顿! 徐宁忙道:“可是吴王给您下毒?” 邓太后摇头,她没觉着中毒,只是手脚发软,隔三步就得歇歇,再就是老爱犯困,明明心绪不宁,睡得倒比以前好了。 徐宁心道这不是中毒是什么?无非人家下手轻些,不敢公然将皇祖母药死罢了。 她也没声张,怕邓太后心生恐惧,至少目前来看,吴王还不敢做的太过。 邓太后又问她府中如何,徐宁避重就轻,只道是出入平安。 邓太后便知晓,五孙子的情形恐怕跟自个儿一样,她叹息:“你让恒儿仔细些,能忍则忍,别在这关口较劲,哀家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便于愿足矣。” 徐宁眼眶濡湿,她总以为邓太后是只图自己享乐的那种人,然而此时此刻,她不过是个平常的祖母,一心求得子孙平安。 徐宁也向太后保证,自己会盯紧齐恒,不让他轻举妄动。 邓太后叹道:“皇帝生死不知,哀家牵挂的便只有你们这些人了。” 徐宁赶紧劝慰,景德帝吉人天相,必会逢凶化吉——并非她胡乱揣测,天气这么热,若皇帝真个驾崩,尸身早就臭了,怎可能瞒得住? 便为了儿孙,太后娘娘也须振作起来,方可渡过眼前大劫。 在她劝说下,邓太后勉强用了些温热的粥汤,看得出几乎是硬吞下去的。徐宁琢磨着该弄些开胃的瓜果,做成酸嘢那样,配粥吃正好。 正好找借口再来。 徐宁又伺机问她温贵妃近况,然而邓太后对此亦是懵然不知。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估摸着性命应当是无碍的。 太后久疏人陪伴,本想多跟徐宁聊聊天,奈何徐宁无暇多留,倒是以前给邓太后买的话本子还存了不少,找出来供她老人家闲时翻阅。可惜不能叫一班小戏,到底欠缺声情并茂——这就得怪吴王不体谅了,自个儿要尽孝却不懂投其所好,惹太后生气不是活该么? 离开慈宁宫时,徐宁望着回廊,笑眯眯比了个拔舌的动作,二人悚然,赶紧低下头去。 相信到吴王跟前也知道如何应对——不说话就是对她们自己最大的仁慈。 虽然过去两年,徐宁却还记得宫中条条道道,本想借口绕到勤政殿去,奈何轿夫死板得很,愣是不肯,她只能放弃。 而她想去永福宫的提议也同样被否决,可见温贵妃目前对吴王还是一张有用的牌,绝不许落入人手。 徐宁无法,但也不想就此离宫,稍作沉吟,她决定去向后宫实际的掌权人胡嫔请安。 轿夫们有点意外,这却是他们没想到的。 徐宁道:“胡嫔娘娘从前待我不薄,且名义上既是静王殿下庶母,也跟我的婆母没两样,难道我不该去致个礼么?” 吴王没特意交代,那便在许与不许之间。以胡嫔娘娘的脾气,皇子妃进宫而不向她问好,只怕她还要生气呢。 轿夫们商量一回,默不作声抬着徐宁往昭阳宫去。 第169章 前提 胡嫔对这位不速之客没什么好气。 并非她怀疑徐宁存心不良, 她对儿子的号召力还是很信服的,只是单纯看不起这等见风使舵的小人。 按理说以她的立场,徐宁此举当是弃暗投明, 奈何胡嫔的脑回路与旁人不同,这么轻易背叛自家夫婿, 焉知来日不会背叛别人? 而徐宁见她只是施施然微笑, 也不鞠躬行礼,就更令胡嫔生气了。 “静王妃一别多年, 莫非连宫中礼数都忘了?” 徐宁坦然扬着脸儿,殊无愧色, “妾自然记得,贵妃爵比诸侯王,妃位爵比列侯,可娘娘您只在嫔位, 嫔妾怕落人口实。” 胡嫔面若寒霜,这正是她痛楚所在。原本吴王好言安抚, 已经让胡氏打消复位贵妃的念头,偏偏徐宁旧事重提, 无疑又揭起伤疤。 纵然宫里没人敢看轻她, 可外头不这么想, 人家眼里她不过就是个低等嫔御! 胡嫔冷冰冰的坐下, 也不请徐宁入座,徐宁倒是自来熟地寻了张雕花梨木椅坐了。她可没打算就走,还得多探听虚实呢。 胡嫔却也消息灵通, “方才你往慈宁宫去了?” 徐宁颔首, “是。” “太后娘娘意下如何?”胡嫔闲闲道,话锋里却藏不住关切。 她自然知道徐宁是去当说客的。 徐宁叹道:“皇祖母不肯, 还把我骂出来。” 胡嫔轻哼一声,就知道是个没用的,偏吴王心软,还给她一条生路。邓太后若这般容易劝动,何必僵持至今? 徐宁态度诚恳,“太后娘娘心里存着气,自是听不进逆耳忠言,娘娘何不设法开解则个?” 胡嫔眉立,“本宫能有什么办法?” 太后一向不喜欢自己,这回解她禁足都瞒着慈宁宫那边,否则这会儿还被关着呢。 徐宁道:“能否将慈宁宫守卫撤去些许,每日带太后娘娘出来散散步,晒晒太阳,心情或许就松泛了。” 胡嫔却也机警,“太后凤体违和,该静静安养才是,如今暑热潮闷,这大毒日头照着,病更难见好了。” 徐宁便不好多说,虽则她确有意将邓太后救走,可若打草惊蛇恐适得其反。 “那么能否请戏班子进去唱几出小戏?您知道,皇祖母最好这口。” 胡嫔想了想,南府都是用惯了的人,大约无妨,这要盯梢也容易,怎么进来怎么出去,谅他们不敢造次。 徐宁松口气,只要撕开一点口子,后续总能找到机会。 “妾还想请娘娘示下,能否去永福宫一观。” 胡嫔凤眼斜飞,“你背叛齐恒,甘帮我儿争储,还有脸去见他母亲?” 徐宁委委屈屈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妾身只是想谋条生路而已,何错之有?温贵妃娘娘若要怪罪,嫔妾也无法了。” 这话还算老实,只是一口一个贵妃,听着太过刺耳,温氏算什么东西,也配压自己头上? 胡嫔咬牙,“她好得很,你就不必操心了。” 如今主客异势,自己又重掌宫权,胡嫔原本想去永福宫好好耍耍威风,给旧日仇敌一点颜色瞧瞧,偏偏吴王下令封了永福宫,不许闲杂人等打扰,而一应待遇皆照贵妃份例,不许苛待,比起自己幽禁之时何止好了十倍! 胡嫔纵使气得牙根痒痒,也只能望洋兴叹。 倒算吴王识相,但也可看出,他是打定主意将温贵妃捏作人质。 徐宁且喜且忧,只觉喉咙干渴,便向上头讨杯水喝。 胡嫔和她聊了半天,意外地还挺投契,便开恩让人奉茶来。哪知茶水甫一奉上,胡嫔便破口大骂,将那侍女踹翻在地,“混账东西,本宫让你们用今春进贡的明前龙井,怎么敢上去年陈茶?” 她可不是帮徐宁出气,纯粹觉得底下藐视自己——本身嫔位就当得不痛快,这些蠢奴才还不会看眼色,活该被打! 侍女有苦难言,分明娘娘交代要给徐王妃下马威的,这会儿却又迁怒。她深知胡嫔脾气,不敢分辩,只连滚带爬赶紧出去。 徐宁看座上余怒未消架势,暗暗吃惊,看来数年幽禁生活并未让胡嫔学会忍耐,反倒格外敏感易怒,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得亏自己不用在她手底下讨生活。 胡嫔在客人面前公然发作,也没觉着丢脸,只慢条斯理道:“本宫教训奴才,让王妃见笑了。” 徐宁唯有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 关于景德帝当然无须再问,胡嫔这样子,吴王定不敢让她去御前侍疾,问了也是白问。 眼看时候差不多了,徐宁起身告退,胡嫔也不多留,只叮嘱她回去管好徐婉,“你那二姐姐虽与吴王情投意合,可到底身份有别,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少来往为宜。” 瞧瞧多常见的话术。电视剧里那些豪门阔太也从不怪自家儿子风流花心,只怨外头贱婢蓄意勾引。 当然,胡嫔也许不过挂念吴王身子,担心他纵欲无度——吴王才不肯告诉她自己不能行房呢,男人可悲的自尊心! 再回府中,门口的侍卫们对她就客气多了,不管是吴王授意还是出于对她的佩服,徐王妃这么快能找到法子脱困,实乃女中豪杰。 徐宁试图辨认出哪些是齐恒安插的人,然终是徒劳,没办法,俊男美女都是少数,绝大部分是大众脸,哪怕朝夕相处都未必记得住。 她也懒得费心了,反正齐恒总不会弄错。 将今日所见所闻一提,齐恒也略略心定,他对温贵妃的感情还是要深厚些的,知道母亲无恙,心口大石方才落地。 至于景德帝那头,他打算另外设法,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吴王总不能将禁卫全调去勤政殿。 徐宁却担心吴王狗急跳墙,虽说景德帝死了没准更好,齐恒正可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可从感情角度,他自是宁愿皇帝好好活着。 “倘若咱们给吴王另外找个麻烦,你有把握混入勤政殿去么?” 照他的说法,皇帝月前已有意识,这会儿没准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哪怕口不能言,只要手脚还能动弹,便仍有翻盘机会。 他们还有常山呢。 齐恒眼眸发亮,“你有主意?” 徐宁也说不好,但,试试又不吃亏。 她原本想借着请戏班的机会冒险将邓太后劫走,可见识过胡嫔喜怒无常的脾气,徐宁有了个更妙的盘算。 之后数日,她如常到慈宁宫去“劝降”,其实只在陪邓太后吃喝玩乐,她在巴蜀学会腌制各种泡菜,萝卜、豇豆、嫩姜、青笋、芜菁,这种天气吃着甚好,试菜的侍人们都觉着爽口,徐宁于是又多带了些,人人皆可尝点新鲜。原本那些侍从对她敬畏又提防,这会儿却多了几分亲近。 吴王见她并未借机生事,也渐渐放松几分警惕,能不能劝动太后两说,他还是挺需要徐宁这个宗室遗孀帮他巩固贤名的,五弟一死,他便将人接进宫中,一则施恩,二则也可监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那小杂种的品行总得考量考量。 除却孝敬太后,昭阳宫徐宁也没落下。当然在胡嫔跟前徐宁就是另一副说辞了,胡嫔不喜太后,徐宁便帮她痛骂老虔婆种种刁钻古怪之处,别看自己在慈宁宫如鱼得水,背地里不知下了多少苦功!胡嫔厌恶温贵妃,徐宁更有同感了,自古婆媳乃天敌,温贵妃表面上温婉贤良善解人意,背地里对儿媳妇也不手软呢,当年成亲之时动不动将她叫到跟前立规矩,两脚起了血泡还不肯放松,她真是天下第一等苦命人也。 两人越说越投契,颇有相见恨晚之感。胡嫔原本对徐宁颇具戒心,这会儿也不再提防,直白对她诉苦,说自己盼着邓太后早死——虽说吴王登基,邓太后按理该升作太皇太后颐养天年了,可她老人家身强体壮,自己不知得受多少苦楚。 徐宁附和道:“可不是,若您当了太后还好,但若太后娘娘压着殿下不许册封,娘娘往后的日子可有得熬呢!” 胡嫔诡异地沉默一瞬,这也不是没先例的,以前登基的天子生母,并非个个都做了太后,也有因为身份微贱不得册封的。诚然她出身不差,可却是皇帝亲口下旨打进的冷宫,只这一条便叫吴王难以违逆。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27节 现放着陈皇贵妃、温贵妃、惠妃丽妃,哪个不是家世贵重出身名门,倘若给吴王另换个养母…… 胡嫔没兴趣继续谈天说地,推称身子不适,命人好生送客。 徐宁再欲求见,胡嫔都闭门不出。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徐宁终于对邓太后提起正题,劝她暂且服软,同意立吴王为嗣。 邓太后皱眉,她知道老五媳妇并非阳奉阴违之辈,难道这些日子对自己的好都是假的? 她实在搞不明白! 慈宁宫人多口杂,就算有唱戏的声音当掩护,徐宁也无暇多说,她只能请太后娘娘相信自己,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邓太后到底松动了,叫人去请吴王来,心里着实不痛快,受制于人还得帮人铺路,这多憋气。 徐宁道:“不过,您得让他答应,日后不可尊胡嫔娘娘为太后,终其一生只在太妃之位。” 算是个小小的前提条件罢。 对吴王,这自然没什么可说,他的孝心还不足以抵挡对皇位的渴念;可是对一个人意义就不同了。 仅仅无法复位贵妃,胡嫔都要闹得鸡飞狗跳,倘若被她得知…… 邓太后凤眸微眯,轻轻瞥了徐宁一眼,这妮子果真不容小觑啊。 第170章 灭亲 吴王不意徐宁真能劝得太后松口, 那份儿欣喜就不用提了。 激动之余,他甚至无暇思考旨意里的陷阱——邓太后可没瞒他,直截了当派人告诉, 当然算不上阴谋。 在吴王设想的种种刁难里,邓太后这道附加题可谓最不重要的环节, 他压根就没考虑过之后的事, 只要能亲政,封个太妃又算什么? 但为了表示孝顺, 吴王假惺惺掉了几滴眼泪,故作悲愤, “娘娘生我养我一场,若不能以尊荣报,却叫孙儿情何以堪?” 邓太后冷静看他作秀,“胡氏为人, 断不可母仪天下,且当年乃你父皇亲自将其贬黜, 幽禁昭阳殿,难道你要悖逆你父皇不成?” 话里的威胁意味很明显了, 皇帝的儿子不止一个, 他若不肯, 大可以再挑别的。 吴王感到浓浓警惕, 他虽看不起四弟那个废物,兴许内阁正是乐意废物坐天下呢。 顾不上深思,他赶忙接下手谕, 表示自己满腔恭敬, 绝无拂逆之意。 邓太后有些疲倦,“你回去同内阁商量, 该如何拟定诏书,再送来给哀家过目罢。” 立储是件大事,自然轻率不得,邓太后的朱印也得最后才能盖上。 吴王这会儿比小绵羊还乖觉,“皇祖母可是累了?孙儿扶您进去歇息。” 邓太后摆手,“不用,有老五媳妇陪着,你忙你的去罢。” 这徐宁倒有点意思,哄得太后寸寸让步,如今还得她来开解。吴王本打算用完后便卸磨杀驴的,如今却起了点惜才之念。 也罢,容她多活些时日罢,等五弟下葬,再让她殉情也还不迟。 吴王心急火燎去找那帮大臣,这厢胡嫔不知怎的得到消息,手里捧的茶杯再也握不稳,掉在地上。 她牙关战战,眼里并非伤心,而是气愤,还真叫徐宁那小蹄子给说中了!太后这样防着她,临了还不让她安生。 凭什么,她的儿子都要承继大统了,她却还得受人摆布! 胡嫔立刻召徐宁前来——徐宁正在跟邓太后密谋后续之事,倒也便宜,接到消息,便急急赶往昭阳殿去。 灵巧避开对面扔来的团扇,徐宁笑道:“娘娘作甚发老大的火?” 胡嫔瞪着眼,一双秀目睁得比铜铃还大,“你还有脸说,不都是你挑唆的!” 徐宁按着心口,十足受冤枉的架势,“娘娘明鉴,皇祖母她老人家自有主张,哪是我一个孙媳妇能影响的?” 这话倒是,胡嫔也不觉得邓太后会字字听徐宁的,多半还是那老虔婆自己的主意。 略微气平些,“依你看现下该如何?” 徐宁可不敢乱说,“难得皇祖母想通了,您也看开些罢,如今最重要的,是吴王殿下顺利继位不是么?” 胡嫔当然知道,可在她眼里这两件事不该冲突的!新皇之母为太后,自古以来莫不如此,怎么到她身上就两样了呢? 她想让徐宁再去劝劝,能否请邓太后修改旨意。 徐宁苦着脸,“娘娘可知君无戏言,万一太后不高兴收回旨意可怎么好,您得从长计议啊!” 还从长,她熬了这些年难道不够久吗?胡嫔目眦欲裂,她受够了仰人鼻息。 徐宁劝道:“您不必着急,皇祖母年事已高,大约撑不了太久,等她老人家驾鹤西去,到时便好说了。” 胡嫔冷笑,老虔婆病歪歪的,指不定活得比她还久,谁当皇帝她都是太皇太后,受万人景仰,享天下供奉,能不乐么? 若她此时阖眼倒好了,横竖景德帝一病不起,做母亲的伤心难抑也属寻常。 胡嫔心念电转,不欲徐宁看出端倪,摆手命她下去。 徐宁躬身告退,掩去眸中自得之色,果然是个心浮气躁的,这么快就耐不住了。 内阁大臣都是在官场泡久了的老油子,极擅长见微知著。太后娘娘这道旨意看似平平无奇,细查却颇有荒谬之处,皇帝虽然病重,但尚未驾崩,怎的就讨论起伺候妃嫔册封的话题来了,岂非太过不吉? 而吴王尽管这阵子做了不少功夫,百般笼络示好,人人却也看得出,他不过心虚而已。常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若真是他害了他父皇,扶这种新君上位,连他们的清誉也会受到影响,何谈流芳百世,恐怕会遗臭万年。 因此众人商议好后,便以无旧例可援为由,要查阅典籍细细参考,请吴王耐心等待些时日。 吴王纵使焦躁,却也拿这帮迂腐老臣无可奈何,以杀立威那是蠢材才干的事,他要当的可是仁君。 架不住有个扯后腿的老娘,这种时候还要给他添乱。 好不容易见到儿子姗姗来迟,胡嫔简直咄咄逼人,唾沫星子能喷到他脸上去。 总之一句话,还管不管老娘的死活了? 吴王甚是无奈,“这是皇祖母的意思,儿臣能有什么办法,你有气也别冲我撒。” 又劝母亲静心忍耐则个,等他亲了政,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胡嫔不管花腔,直指问题核心,“你就一句话,该不该立你娘为太后?” “自然是应当的,只是眼下不是时候。”吴王好言安抚,“皇祖母虽久不理政事,可她与那帮老臣大都结识,她的影响自是无法忽略。” 胡嫔几乎已绝望了,“你的意思,只要太后活着一日,本宫便永远无法得到应有的名分?” 吴王没正面回答,“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到时候儿臣非要让内务府给您太后待遇,旁人又有谁敢置喙?放心,您自然不会吃亏。” 话说得很巧妙,可是胡嫔却不好糊弄,凡事名不正则言不顺,就算给她超额的份例又如何,她还是得跟一帮太妃太嫔挤在乌泱泱的寿康宫里,人家也不用给她请安,背地里指不定如何耻笑,说起来有个皇帝儿子,结果还是落得跟她们一般下场…… 光是想想她便感到浸浸寒意,更别提邓太后性子多么严苛,稍稍出点错失,保不齐就得叫去申斥。儿子嘴上说帮她做主,可就他那么个和稀泥的脾气,当真能讨回公道么?人家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她却绕来绕去被堵在死胡同里,这辈子翻不了身去! 她感到异常无力,本来还想跟吴王商量商量,这会儿也无声吞没。谁都帮不了她,她只能自己帮自己。 “本宫知道了,你走吧。” 吴王只当她一时灰心,让身边侍女多多开解,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去。他忙着为天下大事操心,哪有闲工夫琢磨鸡毛蒜皮,待腾出手再说罢。 胡嫔伏在案上,目中渐渐显出厉色,片刻后唤来侍女,让她给宫外娘家人递信,设法弄来一样东西。 侍女有些踌躇,“是否先跟殿下商量?” 胡嫔冷声,“不必,他不沾手更好。” 只有死人才不会挡路,她不希望任何人扰乱计划。再者,她也得保护儿子的清白,万一东窗事发,不至于将儿子牵涉其中。 静王府的防守略微松懈,便多了不少来探路的,多是各家夫人送的帖子。她们迫切想要知道,静王是否真的不行了?吴王是否真要继位? 这关系到今后的站队问题。 徐宁当然不置可否,她在密切关注宫中动向,确切点说,是昭阳殿的动向。 幸好,胡嫔没让她等太久。 不多日,慈宁宫传来消息,邓太后服下胡嫔送的毒燕窝,当场呕血,命在旦夕。 阖宫哗然。 胡嫔自己也惊着了,她没想到那砒霜之毒发作如此之快,还有怎么都传遍了?服侍太后娘娘的不是自己人么? 吴王感到深深的挫败感,每当他感到胜券在握的时候,他娘总会送来一记窝心脚,好端端等着躺赢不行么?非得出此昏招。 这下却不好收拾。 内阁更是雷厉风行,要求吴王彻查此事,淸肃宫闱。既是有意储位,连这点担当都没有怎么能行? 事实上压根不用细查,送去慈宁宫的燕窝是胡嫔亲自看着炖的,而里头的砒霜药也是胡家人亲自去药铺里买的。也幸好外头卖的砒霜不纯,有些掺杂,否则太后娘娘早就一命呜呼,焉能吊住口气在? 饶是如此,救不救得活也是未知之数。 吴王只觉左右为难,若由他给母亲定罪,那他也落了个罪妇之子的名头,得位不正;可若私下包庇,内阁又怎能放心将他这种人推成储君? 且以大齐律论,毒害翁姑视同恶逆,而以妃妾之身欲害太后,更是等同于弑君,诛九族都不为过。 吴王纵使想宽限,也有心无力。 胡嫔慌了手脚,她还不想死,就算料着或许东窗事发,她也没考虑这么严重的后果。 这会儿当不当太后倒是其次了,或者废入冷宫贬为庶人?想到冷宫,她滴溜溜打了个寒噤,好死不如赖活,只要留得性命,总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吴王摇头,“太迟了,百官联名请愿,誓要治您于死地。” 巨大的绝望感占据胸腔,胡嫔只觉整个人一寸寸冷下去,可人急生智,总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样吧,你暗中将本宫送出去,再从天牢找个死囚扮成本宫模样,平息物议,待渡过此劫,日后再找机会把我接回来,你看可好?” 他娘居然还在痴心妄想,吴王唇角讥讽地扯了扯,“太迟了,母亲,孩儿下辈子再孝敬您罢。” 胡嫔只觉腔子一凉,雪亮的剑锋从她心口扎过去,再退出去时带了微微血色。 她有些恍惚,原来心头血这样少。 或许,他也是随了她罢。她们母子都是没心肝的。 第171章 中风 “逆子!”一声怒吼惊醒还在迷惘中的吴王, 他看着沾满血的刀刃,恍惚才意识到发生何事。 胡嫔尚未咽气,她挣扎着将头转了个弯, 想要捕捉声音的来源,而在见到景德帝的身影之后, 方才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28节 什么荣华富贵, 什么母仪天下,都比不上这一眼来得实在。 她输了, 可是输得心甘。 景德帝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病初愈的人不宜受这般刺激, 一旁的齐恒却未吩咐人将皇帝带下休息,只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包来,让景德帝深深吸上两口,振奋精神。 好容易走到这一步, 断不能再给吴王喘息之机,何况, 父皇自己约摸也是不愿离开的。 景德帝缓缓上前,齐恒并未拦阻, 只向侍卫们使以眼色, 加强戒备, 以防二哥突然发难。 吴王提着剑却是一片木然。 景德帝慢慢抚上胡嫔如花般的面容, 这一刻他想起的并非胡氏后来的娇纵跋扈,而是她初进宫时,那样的天真烂漫, 娇俏明艳, 她装作不识他的身份,引他到四处游玩散心, 让久被宫规压制的他终于觅得一线喘息之机。 毫无疑问,他是钟情于她的,然而帝王的心就那么多,在私心之外还有重重权衡考量,饶是如此,他也给她留了块空档,让她当他最宠爱的贵妃,谁 成想会走到天人两隔的地步? 到这会儿,他已然忘却胡氏种种不好,只记得往日柔情蜜意,就连她谋害太后的恶行,也连着胡氏的死一笔勾销。 随之而起的是对吴王的暴怒,“逆子,你怎能弑母?” 景德帝朴素的三观里,胡氏有罪也应交由大理寺裁决,吴王身为人子却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更是可恶。 吴王这会儿已然平复心绪,他扔掉那把长剑,“儿自知母妃罪不容诛,既不忍将其下狱审问,更不忍让母妃遭受种种酷刑折磨,一时冲动才起了拙志,父皇见谅。” 景德帝咻咻喘着气,被这番诡辩怼得说不出话来,他居然还敢妄称孝顺! 吴王望着对面谦恭无比的齐恒,忍不住出言讥讽,“到底五弟好手段,这么快便有了护驾之功。” 时至今日,他当然已明白自己被那小贱人给骗了,假意撺掇太后立储,趁他忙碌之际,暗中潜入勤政殿布置,延医问药。 他后悔自己为何没能再心狠点儿,干脆杀了父皇一了百了,什么千古名声,不过是成王败寇! 思绪剧烈翻腾,难免带出点在脸上。 齐恒知道他不甘心,自己总得让二哥死得明白。 轻轻击掌,便见一群身披甲胄的侍卫压着两个蓬头垢面的道士进来,正是当初为皇帝炼丹的仙师,瞧他们身上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可知受不住刑已经全都吐口。 吴王冷笑:“屈打成招,莫须有的事本王见得多了。” 不得不说,此人的心理素质实在太好。哪怕将幽禁的太子带出来与其对质,恐怕他也会抵死不认。 然而齐恒亦留有后着,他淡声道:“还有一人,不知二哥是否识得?” 吴王瞥见那个矮小佝偻的身影,神情终于稳不住了,这正是他安插在勤政殿的内侍,去年岁末景德帝骤然发病,正是这内侍飞鸽传书走漏消息,他才能第一时间赶来京师。 齐恒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二哥不会以为天衣无缝吧?” 聪明人做事都留有后着,这内侍亦不例外,想必那些书信他都做了备份。 看他耷拉着头无精打采的模样,断想不到是根背信弃主的墙头草。 吴王呼吸仿佛凝滞,他艰难地面向景德帝,“父皇,您莫非也疑心儿臣?” 景德帝无动于衷,他在立太子一事上或许做错了,幸好,错得不算太远。长子固然庸懦,次子却生就一副蛇蝎心肠,若让后者为储,还不知惹出多少风波来。 眼泪无效,吴王干脆收起那副乞怜之色,“到底是五弟好筹谋,轻而易举扭转乾坤。” 其实徐宁亦居功至伟,但自负如他,怎肯承认被个女人愚弄? 吴王冷冷道:“父皇要立五弟为储么?” 太子本就胆小,先前被他栽赃意图谋害龙体,又被禁足东宫,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吴王又让近侍时常过去危言耸听,企图恫吓太子自裁,虽未能成功,但据诊脉的太医言,太子已有些神志不清。 就算放出来,也和常人迥异。 齐恒喝道:“休要挑拨!乖乖伏诛便是。” 吴王哂道:“我以己度人,实在不敢相信太相信五弟孝心,你可敢发誓,对储位从无谋求?” 齐恒不言,冷冷看着对面困兽之斗。 吴王望着一派静默的景德帝,讥讽道:“您瞧,旁人的孝心也不比儿子多多少。” 景德帝历练数十载,很知道论迹不论心的道理,无论齐恒是否赤诚,他的所作所为已比其余诸子好上太多,景德帝又怎肯为一点私心责难? “朕看你真是糊涂了,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语毕挥手,示意御林军上前将吴王拿下——吴王手上虽有虎符,可说到底那只是块刻了印的石头,见到真人,谁敢不弃暗投明? 周围刀剑林立,吴王脸上却殊无惧色,莫非他还有后着? 齐恒略略蹙眉,旋即就听珠帘轻响,几个死士压着钗軃鬓松的温贵妃出来。 “母亲?” 难怪他派去搜永福宫的侍卫无功而返,原来温贵妃一直藏在胡氏的昭阳殿里——阿宁到底被骗过了。 这会儿不是打趣那妮子的时候,齐恒镇定心神,“你欲如何?” 温贵妃在暗室里待久了,这会儿骤然见到阳光,难免刺目,可等她看清眼前,便惊喜地要冲过去。 死士的匕首却牢牢镶嵌在她脖颈上,森森寒意令她猛然惊醒过来。 吴王近乎嘲讽地看着这般母子情深,“好死不如赖活,第一条自然是放我离开。” 齐恒无法做主,看向身侧景德帝。 景德帝不置可否,“第二条呢?” 吴王扬起唇锋,“您得亲自下诏,五弟今生今世不得不为储。” 损人不利己,他不好过,害他的人自然也别想好过。 温贵妃死死咬着嘴唇,她忍了半生,又争了半生,为的就是恒儿能出人头地,眼看着近在咫尺,难道前功尽弃? 景德帝怒意隐隐,声音却平静得可怕,“你以为如此就能威胁到朕?” 吴王不以为然,威胁是否管用,那得看对象是谁,他以目示意齐恒,就算父皇不忍心放弃你,你难道不会自己决断? 削手断足,或者最简单的,只要在脸上划上一刀,便可与皇位无缘,多轻而易举。 景德帝眉心出现重重的川字,他真是小觑了老二,到这关口还能兴风作浪。 经历诸多风波,景德帝已明白自己真正属意的太子人选是谁,断不能让老二坏了大齐国祚。 他轻轻给温贵妃递个眼色。 温贵妃心神一颤,明白皇帝用意。 若要自己不成为恒儿掣肘,她得主动赴死才行,冰凉的匕首就抵在喉间,只要用力往上一撞…… 死固然艰难,可只要牺牲她一个,便能换得天下太平。温贵妃苦笑,她在这个男人心底,终究是没半分分量可言。 就在她即将动手际,脚步声如奔雷般袭来,却是一身戎装的三皇子,素来不见天日的脸庞分外白皙,裹在漆黑甲胄里,惊艳而又妖异。 吴王心神大骇,三弟是从什么时候能行走的,他不是瘸子么? 而被齐忻押着的人同样面熟,正是吴王妃还有一个三四岁的稚童——他们唯一的嫡子。 齐忻道:“以物易物,这很公平。” 他甚少与人交谈,嗓子粗粝而沙哑,像剃刀片刮着喉咙,莫名瘆人。 吴王相信,自己这边一旦动手,那边两颗人头也会同时落地。 背上密密麻麻爬满细汗,但不过片刻,他便大笑起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诸君莫忘分我一杯羹!” 吴王妃面如死灰,她其实不是被齐忻抓来的,而是自愿成为人质,意在劝丈夫改邪归正。 谁知道吴王压根不拿她们母子当回事,显得她牺牲像个笑话。 景德帝脸上显出不耐烦来,懒得同这帮亡命之徒周旋,正要吩咐御林军放箭——温氏只要不死,他那里有上等的金疮药,总能救得回来。 哪知吴王大笑过后,面上却露出骇然之色,继而捂着喉咙,直挺挺地栽倒下去,双目圆睁。 死了? 常山在人堆里穿行,提着药箱快步跑过去,简单切过脉后,淡定道:“启禀陛下,乃大厥之症。” 亦即中风,下半辈子再不能动弹了——天天喝那么些虎狼药,这会儿情绪一激动,能不发作吗? 没猝死就算万幸了。 第172章 补偿 徐宁并未前往观战, 而是留在慈宁宫侍奉汤药。 黑沉沉的汤药喝进嘴里,邓太后眉毛皱得老高,明明是做戏, 可为了装得像些不让人起疑,不得不天天煲各种苦药, 一股子冲鼻气味——太医院开的虽是太平方, 也照样难闻得很。 徐宁徐徐将汤药吹凉,温柔递到太后唇边, “良药苦口利于病,您可得保重凤体呀。” 又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碟子蜜渍樱桃。 她天天带的蜜饯都是不重样的, 知道老人家嘴馋爱新鲜,有意减少糖的分量,将其做成茶余饭后的佐餐,如此无伤大雅, 对邓太后反倒有种寻宝似的乐趣——光是猜测哪种果子就够费脑筋了。 邓太后一鼓作气饮尽,忙不迭将樱桃放进嘴里, 沁凉酸爽的滋味直冲天灵盖,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人老了味觉退化, 正需要点开胃的东西。 徐宁也陪老人家一同品尝。 邓太后见她眉头都不皱一下, 意有所指道:“你最近挺爱吃酸的。” “天气太热, 荤腥油腻都倒胃口, 正好克化克化。” 对面完全没听懂言外之意,邓太后略感无语,她也不好将话点破, 倒像是催生, 五郎至今连个侍妾都没纳,大概她也颇有压力。 自己无谓多加掺和。 邓太后身子好得很, 并不需人日夜伺候,“你何不过去瞧瞧?” 估摸着这会子已结束了,她对景德帝的手腕还是有把握的,坐拥天下几十载,若这么轻易被人篡了位去,他这皇帝算白当了。 徐宁摇头,“我陪您静候捷报即可。” 她不过去,是不想成为齐恒的掣肘。并非她跟齐恒感情不够深刻,有些恋人觉着同生共死才是海誓山盟,可她要的是彼此都好好活着,携手走在阳光下,此为平生所愿。 谁知道吴王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事来,至少他不能用她来要挟他,那么,一切都有退路。 邓太后发觉自己低估了老五媳妇,她不只有小聪明,更兼具大智慧,来日若能入主中宫,必将是一位合格的国母。 邓太后拉着她的手,十分真诚地道:“恒儿能娶到你,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泽。”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29节 正常人或多或少该谦虚一下,但徐宁能是一般人么?她只微微一笑,“臣妾也这么觉得。” 邓太后更乐呵了。 未几,门口侍从来报,静王殿下求见。 邓太后促狭朝她挤挤眼,“人家满心牵挂,快去罢。” 尽管老五规规矩矩要来请安,可邓太后能是那煞风景的人么?她也年轻过,很知道这种时候小两口有说不完的话。 徐宁也不忸怩,“那臣妾明日再过来。” 春宵苦短日高起,怕是没那么容易,邓太后望着桌上仅剩的一小碟蜜饯,微微叹气,自己得省着吃了。 齐恒果然在门外站着,没有沾血,也看不出刀剑之类的外伤。 但徐宁还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个仔细,令他有种被剥光的错觉,忍不住咳了咳,“回去再看,这会儿不是时候。” 徐宁会过意来,俏脸绯红,谁跟你说这个,老不害臊! 在皇祖母面前腻歪有失礼数,等回去细细算账。 车驾已经备好,乃景德帝亲自指派的步辇,藩王规矩进宫不许乘车,如此破例,可见厚爱。 齐恒不是那等别扭小家子气,父皇所赏,他坦然领受便是——论做戏,没有比吴王更会矫饰的了,想必皇帝已尝够教训。 徐宁也得以跟着风光一回,但是轿子太高,总令她提心吊胆,有摔下来的风险,难为太监们健步如飞还能稳稳当当,果真术业有专攻。 她忽然想起,“贵妃娘娘呢?” 不知道救出来没有,论理,她也该去叙个旧的。 这就牵扯到另一个话题了,齐恒长长叹口气。吴王突然发病半身不遂,他那些死士没了号令,自然无须再要挟人质,早就齐齐引颈就戮——不愧是训练有素,一旦事破便即自裁,绝不给主子添半点麻烦。 好在两名妖道以及那个暗中报信的内侍已足够将吴王定罪了。 温贵妃心绪欠佳,又不肯让太医来诊脉,推称身子乏倦便回宫休息去了,谁都不见。 徐宁一听便知道被皇帝伤透了心,好歹枕畔夫妻多年,能不怪么?当时那种情况,景德帝居然毫无犹豫要牺牲她,实在令人齿冷。 齐恒倒觉得情有可原,父皇天纵英明,想必是权宜之计。人质之所以能成为人质,正因其分量若何,皇帝稍稍软弱点儿,岂非正中了吴王下怀?还不知如何得寸进尺。 为大局考虑,父皇也得装得无情点儿。 徐宁瞪着眼,“如此说来,换成我你也一样啰?” 齐恒坦坦然,“一样。” 不过他与父皇不同,若阿宁真个玉碎,他也不会独活——生同衾,死同穴,这是他曾经对她说过的。 徐宁无言,果然他俩价值观还是有些微差异。 齐恒身上有属于古人的浪漫情怀,觉得山无陵天地合是对爱情最高的赞美;徐宁不同,她承认情爱十分可贵,但,并不属于她人生的唯一。 幸好,齐恒是她的唯一,因此无伤大雅。 往后辉煌灿烂的人生路,他们将肩并肩走下去。 吴王这个将京城搅得满城风雨的罪魁祸首,原本应当收监的,但既然他已经遭到天罚,且是完全行动不便,那便无法下狱了。景德帝只将其幽禁府中,派太医好好诊治——太医们都很识相,吴王这种情形,当然是继续躺着为宜,左右保他不死就够了。 连爵位都没削,只是后代还能否承袭就很难说了。 吴王妃并不在意这个,但她渴望能与丈夫和离。很可惜,景德帝是个老古板,不许宗室出现这等丑闻,且吴王一倒你就做鸟兽散,岂非太过寡情?妻贤夫祸少,说不得景德帝也有些迁怒儿媳妇的意思。 这世上本就没绝对的公道可言。 徐宁从中斡旋,帮二嫂争取到独居一院的权力,好歹清静些,不必天天伺候病人。 吴王妃脸颊消瘦,精神却还尚可,只轻轻向徐宁喟叹,“早知如此,就该留在晋州。” 刚就藩时她跟吴王还是有过一段恩爱光景的,兴许同在异乡为异客,只能抱团取暖。可惜岁月静好抵不过坐拥天下的野心。 徐宁道:“等阿宝到了快开蒙的岁数,我再向母后求情,那时或许便好说话了。” 景德帝已经松口,欲立温氏为继后。既然决定让齐恒为储,那么于情于理,先明确嫡长是最好的。 先前便是做得不够细致,才让人钻了空子,皇贵妃到底也只是妃嫔之首,分量远不及一国之后来得重要,亦无力探讨政事,以致吴王一旦发难,便毫无还手之力——太子已经被放出来了,夺其名号,只称安国公,但恰如之前所言,神智似有些不正常,陈皇贵妃自请废为庶人,去儿子府上照料,寒度余生或许才是最好的自保。 虽是被人利用,可若不是婪取太过,请来仙师炼丹讨好皇帝,又怎会酿出后来那些风波?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只温贵妃有些反常,她迟迟不肯接下凤印,连内务府送的册封大典要用的九凤翟衣也给原封不动退回。 众人琢磨着温贵妃要学古贤妃那般三请三辞?可皇帝开恩许她为后已属破例,再一辞指不定就收回成命了。 徐宁倒是没在意婆婆闹什么别扭,架不住皇帝不急太监急,来访的命妇实在太多,她们迫切想知道这新后还立不立,得提前备好礼前去道贺呀。 齐恒大致猜得出来,可惜他是个男孩子,当不得妈妈的小棉袄。 徐宁身为委托人,只得尽心尽力跑一遭。 见面后她才发觉自己多此一举,温贵妃已经过了生闷气的阶段,正将那件深红色的翟衣铺在架子上细细检查有无错漏。 常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脸上殊无喜色。 徐宁正琢磨如何开解,温贵妃已然叹道:“本宫明白,你无须多说。” 皇帝此番抬举,与她其实没多大关系。三年前她送侄女儿长宁和亲,皇帝因此晋她为贵妃,如今许她为继后,也不过是褒奖恒儿的功绩,从始至终,她于他不过是件趁手的工具而已。 可能还有点儿内疚?当时他毫不犹豫要她去死。这点儿补偿实在微不足道。 徐宁默然,人家看得太清,她非要给温贵妃编织一个美丽的幻梦,倒像误人子弟。 温贵妃清醒许多年了,这些伤害不足以将她击垮。 其实她也没那么受伤,刻意离群索居,一则表示谦逊,二则,也是有意自高身价——让皇帝认为有所亏欠,她才能索要更多的补偿不是么? 如今她的册封礼想不隆重都不行了。 温贵妃笑了笑,眼里却透着心酸,“你瞧,我也是会利用他的。” 这算不算精神胜利?徐宁不得而知。幸好,她跟齐恒不必如此。 她惟愿世上少些怨侣,多些佳偶。与无爱之人度过一生,是太过痛苦的事。 第173章 归宁 都知道立后是在为立太子做准备, 于是在筹备立后大典的同时,太子与太子妃的相应事宜也被紧锣密鼓提上日程。 男子衣裳简单,尤其在皇家这种规矩森严的地方, 穿来穿去无非那几套式样,女子衣裳可花的心思就多了。 内务府特意讨好徐宁, 每每别出心裁, 却又担心马匹拍到马腿上,于是每完成一件样衣, 都得先送来王府过目。 徐宁光是研究衣裳就费了好几天工夫。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不能尽把那帮老油条往好处想, 谁知道里头有无个把与她有仇的想故意坑她,未免出错,依照旧例是最好的。 徐宁特意求见安王妃,不, 如今该称安国公夫人——皇帝虽然削爵,一应衣食并无苛待, 至少比起她娘家差不到哪儿去。 可对心比天高的安王妃就不是那么回事,她自认是妯娌中最聪明的一个, 论贤惠得体也远远比旁人妥当, 可偏偏是不起眼的五弟妹脱颖而出, 实在叫人难以服气。 而她实际并无错失, 归根结底只是运气不好,摊上个愚笨的丈夫跟毫无能耐的婆婆。 徐宁莞尔,她并不介意大嫂失礼, 因她很能理解此人心中不平。 诚然, 她觉得安王妃的埋怨有道理,但事实上,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当你站在人生的分叉口,如何抉择,将很大程度影响今后要走的路。 安王妃或许在嫁人一项无法抉择,可后来要给景德帝找仙师时,她本来也是可以劝阻的,如此贤惠又聪明的女人,看不出服丹百害无一利? 或许她也盼着皇帝早死,自己好早日再升一阶罢! 所以只能承担相应的后果。 安王妃最终没同意出借太子妃的冠服,她乐意给徐宁使点绊子,就当出口恶气也好——瞧瞧,她又选错了一次!若她肯虚怀若谷来跟徐宁和好,徐宁说不定会吩咐内务府私下关照,现在当然不必了。 徐宁拜托温贵妃寻出先皇后昔年为太子妃时的衣裳,作为参考——温贵妃现下独揽大权,这点小事当然不在话下。 与内务府送来的互相对照,式样没太大变化,不过腰身得收窄一点,袖子得放宽一点。 徐宁囧了个囧,先皇后莫非是苹果型身材?这衣裳怎么看也不像大美人穿的。 难怪连个嫡子都生不出,想必景德帝甚少去她房里。 齐恒见她叽叽咕咕,忍不住提醒,“不许议论先皇后。” 被人揪住话柄,便是条大不敬的罪状。 徐宁扁扁嘴,“知道了。” 如今还留在王府,都得注意隔墙有耳,来日搬去宫中不定得怎么样,怎么感觉太子妃还不如藩王妃自在呢? 但她也不会任性到说不当了,于是转而正色,“殿下放心,往后我一定谨言慎行。” 绝不给他丢脸! 齐恒失笑,“倒也无须这般,咱们私底下尽管轻松些儿,当着人注意便是。” 自个儿亦有些唏嘘,入驻东宫后,太监宫女都得足足添上一倍,以后享受闺房之乐怕都不容易。 想起墙根底下站满人的情景,徐宁不禁噗嗤一乐。 齐恒满眼哀怨,“你还笑得出来。” 徐宁清清喉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静王府又没没收,咱们可以悄悄溜出宫嘛。” 金屋藏娇似的,幽期密约,多刺激。 齐恒眸子一亮,这倒是个主意,不过他须防着皇帝将这座府邸另作别用。有了,就当做仓库罢,以后赈灾的钱粮都从此处周转,自己往来也名正言顺。 就不知值守的侍卫听见响动,会否把他俩当成老鼠——是个不错的玩笑。 宫中之事安顿得差不多后,徐宁带上阿笨归宁。 诚意伯这半年来过得跌宕起伏,几度悲喜交加,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不可谓不热泪盈眶。 他更庆幸自己生了两个好女儿,可以两头下注,就算婉儿那边不顶用了,现放着三丫头在呢。 徐宁对便宜爹的热脸视而不见,女眷们困于内宅消息闭塞也就罢了,她就不信徐建业当初一点风声没听到,明知女儿女婿落难,居然一次没来探视——就算进不了门,你好歹表示点态度呀! 人情凉薄可见一般。 幸而徐宁对他从不抱期望,自然也无所谓气恼,任由便宜爹卑躬屈膝曲意讨好,总之她可不想当工具人——倘将她这个太子妃视为进步的阶梯,他可打错主意了! 徐宁闲闲道:“二姐姐呢?”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30节 说起来徐婉帮了她不少忙,若非她天天给吴王灌那些猛药,吴王没这么容易病发。 徐婉自己是否乐见其成就是另一回事了。 诚意伯当然不敢安排两个女儿见面,二丫头糊涂,还要来找三丫头算账,埋怨三丫头坑害她。 她倒不想想,那种事怎么能被人知?别看吴王罪犯滔天,可皇帝仍手下留情,断不肯辱没这份慈父名声。 如今太医院众口一词,只道吴王情绪激动才导致中风,可若牵出用药的事来,徐婉怎么也得被杀了祭旗。为女儿性命着想,诚意伯也不能容她胡来。 诚意伯叹道:“王家放话要休妻。” 王二太太是最现实不过的,先前徐婉攀上吴王,人家方有所顾虑,再者也是不愿轻易让徐婉好过,如今吴王已经倒台,王家自无须再看脸色。 徐宁道:“和离也好,二姐姐嫁与六表哥这些年,不但情缘淡泊,亦且并无子息,好聚好散还能给彼此留几分薄面。” 其实和离与休妻无非说法上的不同,前者更有理由带走嫁妆罢了,以便宜爹的本事,这点想必不难办到。 诚意伯神色微微尴尬,本来还想小女儿帮忙从中说项,不想徐宁如此干脆。 “她也是时运不济。” 她们这种人家,生不出孩子倒不是大问题,抱养一个便是,可碰上那样难缠的婆母,再加上毫无感情的丈夫,神仙也难救。相比之下,三丫头的运道就好多了。 把所有事都归结为运道才是无能之辈。徐宁漠然道:“她太依赖别人,自是经不起半点风雨,人唯有自立方能自强。” 这点上徐婉跟方姨娘就只是形似而神不似,方姨娘尽管柔情歀段,在徐建业面前总是一副弱不禁风模样,可她从没把徐建业当成唯一退路,瞒着他置了不少庄田产业。 她人品如何且不论,这份态度还是挺值得敬佩的。 徐婉若能从此认清自身,知道求人不如求己,和离对她未必是件坏事。 徐宁不想多费唇舌,简单告辞便直奔后厢房。 杜氏这阵子也跟做梦一样,女儿突然回来了,女儿又被关起来了,如今却说要当什么太子妃,就连徐宁站在她眼前,她还不太敢相信是真的。 徐宁把脸伸过去,“您摸摸我这腮帮子。” 杜氏真个上手摸了摸,怕不肯定,还用力拧了两把。 徐宁疼得龇牙咧嘴,真是亲妈,下手这么狠! 杜氏方才有些实感,笑道:“真那么疼?我给你煮个热鸡蛋揉揉。” 徐宁摆手,“算了。” 阿笨还在走道里玩耍,让他瞧见亲妈这副模样,定得笑得四脚朝天。 还好就藩那几年徐宁磨炼得皮糙肉厚,这么点小红肿,不一会儿就自己恢复如初了。 杜氏细问她蜀中境况,徐宁秉承报喜不报忧的原则,只拣好的说,可巴山楚水凄凉地,杜氏怎么会没听过? 女儿现比从前沉静不少,可知也是陶冶出来的。 她喟叹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娘只愁不能时时在你身边照拂。” 徐宁笑道:“您还当我是三岁孩子么?您外孙子转眼也快要三岁了。” 招手让阿笨进来,小娃儿一步一个脚印,乖乖到他外婆面前作揖。 杜氏喜得不知什么样好,忙塞了两枚金锞子到他手里,阿笨扭头看他娘,像是在说,我可以收下吗? 徐宁可不是会没收孩子压岁钱的黑心家长,单纯因这小子脾气太坏,碰见什么都喜欢上嘴咬,那金锞子小小一块,万一误吞了可怎么好? 祖孙俩初次见面,徐宁不好驳母亲面子,只能婉转建议,换个大点的来。 杜氏从善如流,一壁去妆台下寻银子一壁摇头,宁丫头这贪财的脾气不知几时能改。 马上要当太子妃的人了,还斤斤计较蝇头小利,她听了都脸红哟! 第174章 禅位 阿笨不懂算数, 两块大银锭跟一枚金锞子价值差不了多少,前者抱起来却是沉甸甸的,心满意足。 杜氏看着外孙傻憨憨的模样, 更觉心喜。 徐枫那孩子虽然懂事,可毕竟隔了一层, 再者性子沉稳疏离, 甚少对杜氏这养娘撒娇,杜氏虽理解人之常情, 却难免觉得遗憾。 不过徐枫去年考中秀才,杜氏还是掏私房钱大摆筵席, 好好热闹一回——太太仇视方姨娘,必不肯在这上头用心。 人心并非捂不热的石头,那之后徐枫多少对她亲近些,杜氏琢磨着, 等徐枫考上举人,便央老爷为他说门亲事, 到时候见了面,给那女孩子一套头面, 她这养娘的职责就算尽到了。 徐宁笑道:“娘总是与人为善。” 杜氏叹息, “我不懂那些世故, 只求对得起自己就是了。” 徐宁虽偶尔也会怒其不争, 却不得不承认,若天下尽是她娘这种人,世间将变得多么美好。 她就不行, 当圣人太费力气, 还是无功无过的普通人更适合她。 正闲聊时,侍女通报大姑奶奶来了。 徐宁也有点“怀念”徐馨, 距离产生美,她现在想起的倒是小时候嫡姐那些有意无意的周济——当然,在徐馨看来或许更像施舍。可无论如何,多亏有她庇护自己度过衣食无忧的童年。 但徐宁也很清楚,若姊妹俩相处时间长了,她俩又会回到那种暗暗较劲的状态,远香近臭,人往往会对身边人诸多挑剔,谁都无法免俗。 还是现在这样若即若离最好。 徐馨是特意挑徐宁在的时候来的,当初她生下孩子没多久,三妹便跟着静王就藩去了。 徐馨原以为能舒舒服服赖在娘家,谁知月子刚一坐完,诚意伯便催王氏将她赶走,说是出嫁女没有在娘家长住的道理。何况椿哥儿媳妇也有了身子,两边挤在一块儿,如何照应得来? 王氏虽疼爱女儿,却更知道长子才是立身之本,何况大姐儿自幼娇宠惯了,再不学会自立,她难道能照顾一辈子?遂硬起心肠逼徐馨回老宅去。 不知是否诚意伯有意警告,明知女儿女婿生活窘迫,王氏也不敢过多周济。徐馨不得不学着驱使奴仆操持家业,没那些闲钱发工资,能裁的下人都给裁了,她每日早早去市集挑选便宜新鲜的菜蔬,讨价还价,一文钱掰成两半花,衣服破了也自己补——文思远固然可以卖文为生,可徐馨不肯叫他耽误课业,她全部的指望都在他身上哩。 徐宁见到大姐姐时唬了一跳,明明还在风华正茂之龄,两鬓却已显出苍苍之色,可见生活多能磋磨人的青春跟心志。戏文里那些状元郎每每发迹之后便踹掉糟糠之妻,大抵有迹可循。 还不待她开口,徐宁便让半夏掏出一沓银票来,不多,但足够解燃眉之急。 倘徐馨认真数过,会发现那数目与徐宁这些年的月钱惊人地吻合——姑娘们的月钱都由王氏发放,她这意思算还债,表示从此后便两清了。 但徐馨自是想不到这点,她望着徐宁只觉自惭形秽。 说实话,当初静王夫妻奉旨就藩时,她心底还是有点优越感的,三妹嫁得再好又如何,还不是要去那穷乡僻壤吃苦,自己纵使眼前潦倒,可天子脚下,寸土寸金,总归是要略胜一筹。 谁知过去数载寒暑,三妹风采一如往昔,反倒是自己被柴米油盐磋磨得失了往日锐气,红颜枯槁。 徐馨下意识抚上两鬓,触目惊心,时移世易,三妹从方方面面都打败了她,不战而屈人之兵。 徐宁却并没有跟她较劲的意思,她一直觉得只有自我意识过剩的人才会处处同人比较,人生苦短,把心思放在取悦自己不是更好? 哪怕这会儿她跟徐馨位置颠倒过 来,徐宁也不会觉得苦恼,只会为有个出色的妹妹而高兴——咳咳,有点像王婆卖瓜了。 看徐馨这副模样,的确也失去衣锦还乡的必要,反而叫人怜悯。 过分的好意反而刺心,徐宁不欲多说,而是岔开话题,左右那些银票足够表示诚意了。 “小外甥呢,怎么没看到他?” 孩子永远是最安全的话题,徐馨一扫方才颓唐之色,赶紧叫乳母将孩子抱来,两个小豆丁站一块,轮廓竟有几分相似,到底是表兄弟。 双方都觉得自家的更胜一筹。 徐宁按例赐下见面礼,让两个孩子自去玩耍,方才闲闲问起文思远的近况。 要她说,这位启蒙恩师可真是背时,上次本来有机会却被卷入舞弊案,今年又逢着宫中大变,改天换日,自然无暇安排科举。 三年之后又三年,谁知道到时会怎么样? 徐馨嘴唇簌簌发抖,她再是对那个梦信心十足,这会儿也难免觉得惴惴。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着她,她不由扪心自问,当初那个决定真是正确的吗? 徐宁并未深究,贫贱夫妻百事哀,内里多少辛酸不足为外人道。 不过文思远的情况并非个例,多少学子寒门苦读,就为了这三年一度鱼跃龙门的机会,轻而易举取消,不知得扼杀多少人的希望。 徐宁想了想,“待有空时我让殿下劝劝皇上,或能加开一期恩科。” 徐馨喜形于色,再顾不得矜持,盈盈拜倒在地。 她这辈子没对谁低过头,今儿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徐宁感慨,爱情当真能使人盲目至此,她原以为徐馨当初看上文思远是见色起意,哪知过去这些年仍不离不弃,可堪佩服。或许她低估了大姐姐,她比她想象中更能吃苦。 虽然这意味着往后还有吃不尽的苦。 从会客室出来,姊妹俩又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诚意伯也觉得诧异,看来大女儿能屈能伸倒是随他。 临走时,诚意伯强行给徐宁塞了两万银子,作为宫中打点的花费。以后入住东宫,各方各面都少不了人情往来,他将其视为必要的投资。 徐宁自是不要白不要,她不信便宜爹的家私都是规矩所得,从她这里过遍手,还更干净呢——变相洗钱罢了。 杨九儿脾气怕见生人,先前门庭若市时不敢过来,专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来造访。 徐宁谢她雪中送炭之情,杨九儿摆手,区区小事不值一提。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般才显出侠者风范。 她更关心那只天牛,最近老是夜晚偷溜出去,清晨才又鬼鬼祟祟溜回来,原以为是回老东家那里,可瞧徐宁模样,仿佛毫不知情? 徐宁抱着玻璃罐子细细端详,那大家伙的肚子比她之前看见仿佛更鼓了点,总不见得食量突然增加吧。 “莫不是怀孕了?” 杨九儿轻轻啊了声,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她跟这异宠朝夕相处,早已感情深厚,唯恐徐宁哪天会再要回去,现在问题却迎刃而解了。 等天牛顺利生产,分几只过来不就行了吗?对了,话说天牛一次能产多少枚卵来着? 徐宁运用她有限的生物学知识,歪着头想了想,“大概两百多颗。” 半夏正端着茶和点心过来,闻言又默默退出。 这两人兴趣会否太奇葩了吧,她听着都觉头皮发麻。 原本红芍写信说想回京探望旧主,半夏觉着还是不必了,她自己都想逃到巴蜀去。两百颗虫卵,哪怕孵化一半都够受的,光是想想天牛满屋爬的模样,她都要做噩梦了。 幸好徐宁没这种打算,天牛那对大钳子夹人还是挺疼的,她可不想应付鬼哭神嚎的阿笨——别误会,她可不是母爱泛滥,只是懒得费功夫哄罢了。 还是留待杨九儿自己处理罢,料想三皇子比她更需要头疼。 半夏松口气,这才着手给红芍回信,不过仍建议对方观望些时日。女人都是善变的,小姐尤其如此,说不定哪天人家改养蝈蝈了。 佛系庶女生存手册 第131节 温皇后的册封典礼极其隆重,立后大典上两人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任谁都觉得这是天底下最恩爱的一对夫妻。 景德帝身边老人死的死废的废,惠妃丽妃年轻时固然优秀,可是只长岁数不长阅历,到他这把年纪,还是得有个温柔可心的陪着,矮子里拔高个,温氏可谓他唯一的选择。 温皇后尽管在徐宁面前嘘声叹气,这会子眼里可没有半点不情愿的模样。或许嫔妃都是天生的演技派,能随时在爱与不爱之间切换——至少景德帝还是挺受用的,这样的感情既能愉悦心胸,还不必有精神负担,实乃上上佳选。 谁能说月老的红线牵得不是地方? 立后之后紧接着便是立太子,然而,就在诏书颁布不过十日,景德帝突然宣布禅位给储君,或许是厌倦了政事劳碌,又或许被那些丹药弄得有些后怕,如今的他只想保养好这副身子骨,安安心心度过晚年。 太子妃的册封礼理所应当被取消,先前的吉服也用不上了,内务府又开始为皇后朝服忙碌。 徐宁还是挺惋惜的,刚做好的衣裳却被束之高阁,亏她费了许多心思,还跟往年细细比对。 “要不,我也学母后辞一辞罢?”徐宁对齐恒道。 齐恒:…… 戏台还未搭好爱妻便已戏瘾大发,这么想演么? 第175章 结局 辞当然是辞不掉的, 就算景德帝只是心血来潮,可君无戏言,短时间怎可能收回成命。 一朝天子一朝臣, 就算他老人家日后反悔想要重新复位,朝臣们站哪边就很难说了。 温皇后更是乐得逍遥, 虽然她这皇后当的时间颇短, 可打从贵妃时候起便协理六宫,零零碎碎算下来也有三四年了, 很知道宫权这档子事便是块烫手山芋,干得好人家不领情, 干得差却免不了落埋怨。 她实在腻烦透了同那帮人打交道,还是安安生生颐养天年罢,能者多劳,这本就该是小辈们的差事。 当然, 样子还是得做做。于是齐恒夫妇在“推让”不过之后,欣然接下成命。 先前温皇后的册封礼倒像是练手, 一切章程都是现成的,但为表郑重, 礼部还是不厌其烦绕了个弯子, 认认真真询问每个当事人的意见, 之后才开始着手准备。 徐宁怀疑这些人莫非都是鱼的记忆, 刚过去几天就忘光了? 侧面反映出朝廷里有多少冗余公务。 齐恒暗中告诉徐宁,他打算在南书房设立一个处理政务的所在,只许亲信出入, 方便起草诏书, 否则事事都要经过内阁,政令传达下去未免太过艰难。 徐宁悚然, 这不正是军机处的前身么?看来封建社会的发展无非那套缩影,就不知这回是先资本后共产,还是跟她前世那般一蹴而就? 左右她也活不到那天就是了。 对齐恒的决定徐宁自然全权支持,不过她还是婉转忠告了下,这事最好办得隐蔽些,省得太上皇他老人家吃心——谁都不喜欢自己一退位便迎来大刀阔斧的改革,这不是变相否定他的睿智? 齐恒笑道:“放心,我自然省得。” 他在她面前从不称朕,徐宁也懒得纠正,就这样吧,忽然改变称呼倒显得生分,她宁愿他永远不变。 大婚前日,楚王夫妇踩着点回到京城,徐宁原本想差人问候一声的,若实在赶不及礼数就免了,如今当然不必。 有朋自远方来,她欢迎还来不及呢。 楚王一向性情疏阔,乐得讨杯水酒喝,只要有醇酒妇人相伴,在哪都是温柔乡。李凤娘脸上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尤其在她听完前因后果之后。 原来齐恒病愈之后便去找了他三哥,请求三皇子放人——不消说,那帮山匪正是三皇子的手笔。 齐恒倒不是顾念手足之情什么的,而是他当时对取胜尚无十足把握,乐得将这潭水搅浑,况且引君入瓮,将楚王调来京城更方便一网打尽,从而杜绝后患,怎料发生了这么多事,楚王夫妇仍迟迟不见踪影,齐恒还以为他四哥已灰溜溜逃回闽南了。 楚王其实有几分胆色,想着自己若能帮吴王登上大宝,便是从龙之功,居功至伟,何愁不能荣华富贵?给他换块好封地更是情理中事。 然而李凤娘劝住了丈夫,表示不必忙于启程,等吴王跟静王拼得两败俱伤时再来坐收渔利不是更好? 夫妻俩就这么一路游山玩水、载歌载舞,陶陶然回到京城,中途楚王更是没少猎艳,李凤娘强忍住将其推入湖心的冲动,想着等自己当了皇后再来收拾不迟——她看了那么些史书,多的是垂帘摄政的太后。 浑忘了自己膝下尚无嫡子,只有庶子。 然而等回到京城,一切全都变样,吴王竟败得如此迅速!皇帝不但改立静王为储,还这么快便禅位,老东西几时变得这般慈爱了? 李凤娘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十分痛心疾首,尤其听宫人们说起,吴王曾以温皇后要挟不许立齐恒为储,当时那种情况,倘若楚王在侧,不正是名正言顺的人选么? 就算不能为储,若立刻调转枪头对准吴王,大约也能得景德帝另眼相看。 李凤娘脸色灰败,这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为何幸运女神总站在徐宁那边? 但,也幸亏他们来得适时,以恭贺新君继位的名义求得原宥,否则藩王擅自离开封地,认真追究起来可是要问罪的。 楚王是个打蛇随棍上的脾气,趁机想求个恩典,谁当皇帝都好,能否给他换块封地?那地方他实在待得腻味了。 李凤娘也面露希冀。 齐恒笑眯眯道:“好啊,不知四哥可愿去蜀中接任?” 楚王识趣闭上嘴,比起巴蜀那种神秘莫测的恐怖地带,他还宁愿留在闽南忍受一帮小白脸的虎视眈眈呢。 楚王夫妇未能在京中久留,还得马不停蹄将老娘接回封地奉养——徐宁早看出惠妃是个挑事精,有她在,那帮太妃总难消停,为自己往后的清闲生活着想,还是尽快撵走这个刺头儿为宜。 惠妃虽舍不得京师繁华,奈何太上皇后帮她把行李都收拾好了,丽太妃更信誓旦旦保证会帮她服侍好太上皇——见风使舵的贱蹄子!这两人竟联合到一块去了。 惠妃满肚子怨气,可想而知闽地生活不会太平,徐宁为李凤娘掬一把同情泪,摊上这种婆婆,等着鸡飞狗跳去罢。 恶人合该恶人磨。 想留的留不住,想走的这么多年却没能走。杨九儿几番旁敲侧击,徐宁原本想过些日子再提的,可看她那副模样,也实在心生恻隐。 三皇子平乱也算得有功,景德帝却至今不闻不问,有些不近人情罢? 齐恒知道父子俩多年隔阂犹在,他沉吟道:“我亲自去跟父皇说罢。” 若父皇不允,那他……也只好忤逆一回了,助人为快乐之本。 万幸,景德帝还是挺通情达理,也可能他留着这茬就是为了让新君施恩?徐宁宁愿往好处想,否则若真忘了,那也忒叫人心寒。 三皇子的封地就定在晋州,那里原是吴王当初就藩所在,府衙官署一应俱全,倒也便宜。 但与此同时,三皇子还想把生母何嫔也接过去。 徐宁原本觉得操之过急,想劝他缓个几年,然而三皇子态度甚是坚决,徐宁也无计可施。 末了还是温太后亲自劝得太上皇松口,她知道景德帝对昔年那桩私通案颇有疑窦,未必全然相信,只是以他的身份如何拉得脸来?认错更是不可能的事。既如此,干脆将何嫔送去封地,眼不见为净,无须理会便是了。 景德帝采纳了这个折中方案。 徐宁佩服婆婆口齿,“还是母后有办法。” 怎么感觉退位之后还更恩爱了呢?有点言听计从那意思。 温太后微哂,什么恩爱,不过是临了找个知疼着热的人罢了。他这一辈子过得可真舒服,从前有先皇后,后来有陈皇贵妃,再如今又是自己。 温太后却没打算让他如意,她已然决定了,让景德帝跟那帮太妃住宁寿宫,自己搬到太皇太后的慈宁宫附近去住,一个东面一个西面,清清静静。 景德帝却仿佛将之视为欲擒故纵的手段,往后时不时打着尽孝的名义跑慈宁宫去,这却是后话了。 徐宁无暇理会长辈们枯木逢春的情缘,她最近忙着料理宫内种种琐事,又得应付宫外来客,委实无暇分身。 跟齐恒商量后好,决定封温家为一等承恩公,徐家却仅仅往上升了一截,封为侯爵。以后族而论,着实有点寒酸了。 徐建业埋怨女儿女婿小气,然而徐宁巧舌如簧,只道是温太后健在,不宜越过婆母家族,徐建业只好无话,再说下来,倒像是盼着温家早死。 与此同时,齐恒却破例赏了杜氏一等国夫人的封诰,连皇后嫡母王氏也落于其后,京城不免颇有微词,道是乱了尊卑。 齐恒当然不怕议论,天子一言九鼎,他说的话即是真理,何况王夫人的诰命来自丈夫,可杜夫人的诰命来自当今皇后,这不是很正常么?区区一个侯爷自是比不上皇后尊贵的。 众人被这套诡辩逻辑弄得哑口无言,一时却又挑不出错来,莫非当今真是个天才? 徐宁不管这些,她也并非有意打压娘家,只不想娘家借她的势狐假虎威罢了。从来外戚专权祸在千秋,至少在她有生之年,都不许徐家兴风作乱。 便宜爹高不高兴,与她何干。 将近一个月的忙碌之后,齐恒方才提起,想再办场大婚。 徐宁正在琢磨红芍寄回来的植物种子,看能否培育出高效有用的主粮,闻言笑道:“都老夫老妻了还来这套,羞不羞啊?” 齐恒看来并非说笑,“那怎么一样,当初你我成婚不过是彼此凑合,并非心意相通,不知马虎到哪儿去了。” 徐宁凤眼斜睨,说不尽的妩媚风情,“你自己爱假装别拉上我,我可是真心实意要嫁你的。” 不过当时她只拿他当长期饭票看待,现在么——当然是更值钱的彩票。 嫁给他的确是中大奖。 齐恒拉起她的手吻了吻,莞尔道:“随便你怎么说,你只答乐不乐意?” 似有如无地暗示她,“这回,送礼的人怕得将门槛踩破。” 徐宁眼睛倏然亮起,如能借机敛财,她不介意再结十次婚。 当然是跟同一个人。 两人兴致勃勃讨论起成婚的话题来,等说起筵席的布置,徐宁蓦地俯身,情不自禁呕出口酸水来。 齐恒诧然看向她,御膳房的菜色有那么差吗,听见都想吐? 她刚从巴蜀回来时,可是吃什么都津津有味。 徐宁轻轻瞥他一眼,不知该嗔他迟钝还是骂他愚蠢,末了忍着羞赧道:“傻瓜,就要双喜临门啦。” 齐恒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扶她躺下,一叠声地命传太医。 徐宁拽了拽他衣袖,他以为她要对他说些情话,赶紧将耳朵贴过去。 徐宁温柔开口,“夫君,这礼金咱们是收一趟呢,还是做两趟使?” 齐恒:…… 算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