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 第1章 《雾都》作者:那殊【完结】 文案 多伦,1772年,冬。 七个男人命丧开膛手后,第八个受害者出现。 第八个死的是个女孩。 故事从这里开始。 “他曾爱你,如炽热的少年。” ——斯芬克斯迷宫 >>>东方精怪 vs.西方超自然存在 >>>悬疑风,he 感谢@阅家催稿小分队 赐封~ 内容标签: 魔幻天作之合 悬疑推理 正剧 主角视角白薇诺兰 其它:西方超自然存在,东方精怪 一句话简介:九命猫x千面神 立意:独立自强 第001章 楔子 十一月的多伦城正值雨季。 雨丝细细密密,打湿了圣玛丽恩教堂后的草地。 白薇在教堂的老槐树下不知站了多久。她穿着薄薄的绯色衬裙,没有穿鞋,也没有撑伞。 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只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的草地。 草地上正举办着一场葬礼。 犹豫许久,白薇向葬礼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扯了扯衬裙,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葬礼上,男人西装笔挺,戴黑色圆顶礼帽。女人长裙及踝,在黑色的网纱帽上别了一枝白山茶。 没有人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着装与他们格格不入的白薇,他们皆神色不定地望着五步开外的空地。 那里横放着一口白棺。 棺未加盖,略高的棺壁挡住了他们探究的目光。老牧师站在棺前,一手捧着圣经,一手举着十字架,低声念着悼词。 雨声淅淅沥沥,却掩盖不住人群中的窃窃私语。 “第八个了。” “没想到第八个居然是瓦多佛家的女儿。” 这些低语落在白薇耳里,像蒲公英的种子,挠得她耳根发痒。 她定了定神,眯起眼望向牧师身后的几个人。为首的是瓦多佛子爵,眼窝深陷,面容憔悴,似乎女儿的死亡令他一夜苍老。 他的左手边挨着一位丰满的红发女人。白薇知道,那是他的情妇。女人绷着一张脸,手臂圈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少年。少年的眉眼与瓦多佛有七八分相似。 瓦多佛子爵的右手边也站着一个少年,十三岁,个子瘦小。他眼里泛着血丝,领口和袖口磨得泛白。 人群里飘来一声低低的叹息:“莲夫人去世多年,如今小路易又没了姐姐。可怜……” 教堂的钟敲响了十二下,老牧师收起了圣经。 “要下葬了啊。” 教堂后便是公墓。寿终正寝的、含冤枉死的皆葬在同一处;生前不论善恶美丑贫富,死后也不过盖着同样一抔黄土。土落碑立,人世间这一遭算是走完了。 两个家仆抬着凿好的墓碑过来了。墓碑上刻着亡者的头衔、姓名、生卒年及亲人寄语。 碑上有一处与其他文字不同,四四方方,线条复杂。 有人低声问同伴:“那刻的是什么字?” “你不知道吗,那是……” 变故发生在这一瞬。 家仆正准备按牧师的指示将棺盖合上时,瓦多佛子爵右手边的少年突然暴起,踢开家仆,一把掀开合了一半的棺盖。 “路易,你在干什么?!”瓦多佛子爵惊愕难当。 少年不答,反而抄起地上的一把铲子,用力一挥,成功逼退了试图靠近的家仆。观礼的宾客纷纷惊叫着后退,生怕殃及无辜。 人群流动,白薇却一动不动,定定地望着前方的闹剧。 路易喘着粗气,一手挥着铲子,一手探入棺内,单臂将棺里的人抱了出来。他太瘦了,这一抱竟脱了力,臂弯里的人摔到了草地上。 “啊!”路易气恼地嚎叫了一声。 他想丢掉铲子,将摔在地上的人抱起来,却瞥见那几个家仆正蠢蠢欲动,于是他怒气更盛,索性双手握住铲子疯也似的胡乱挥舞。 这下,没人敢靠近了。 “哎呀!衣服!” “凶手太残忍了……” 路易一愣,立刻扭过头去。只见棺内人的衣角挂到了棺上的钉子,罩在外头的白衣被勾开了一条边,露出了里头绯色的衬裙。 衬裙依旧维持着女孩死亡时候的模样,长长的口子从胸下一直延伸到小腹。衬裙的口子下,是一道八英寸的伤口。伤口敞着,血早已凝固,里头撕裂的脏器清晰可辨。 观礼的老爷太太们倒吸了一口气。胆小的女人见了那血腥的伤口,眼见就要昏厥过去。 伤口虽狰狞,却无损女孩的美貌。她骨骼纤细,五官小巧,有着多伦人所没有的雅韵。纵然生前经历了非人的痛苦,但此刻她的面容安详极了。 她仿佛睡去了,浓密的黑发垂散下来,铺开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路易噗通跪在了女孩面前,双手掩面,呜咽得像一只濒死的小兽。 “姐姐啊,姐姐……” 铲子掉落在地,然而没有人上前将少年拉开。大家下意识地噤了声,神色复杂地看着草地上哭泣的孩子。 他像大海中的孤岛,独自在空荡荡的世界里哭得伤心。 这时候,白薇动了。 她穿过人群,向路易走去。没有人拦她,连一声轻微的喝止也没有。 她悄无声息地站定在路易身侧,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然而,她的手虚虚穿过了少年的发顶。 第2章 一次,两次,她的手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在雨声的掩盖下,有人轻声提起了刚刚被打断的问题:“墓碑上刻的那几个看不懂的字,是什么呀?” 她的同伴回过神:“那是东方古国的文字,刻的是瓦多佛女儿的名字——” “——白薇。” 雨更大了。 1772年冬的多伦似乎比以往更加寒冷。 第002章 01 chapter01. 葬礼 这场小雨已在多伦下了整整一个月。 雨水打湿的路面滑得很,路上的马车皆行得小心翼翼,唯摄岚街的这一辆横冲直撞,胆量惊人。 “卢……卢克,我们可以慢一点吗?我感觉车轱辘要甩出去了!”安普紧紧巴住坐垫,险些哭出声来。 前头赶车的年轻人头也不回:“再晚就来不及了。我们要赶在第八具尸体被处理掉前,把它带回来。” “什么?你要把尸体带回警署?!” 卢克提高嗓音:“这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第八个受害者了。前七个受害者身份显赫,还没等我们充分调查取证,家族就把他们的尸体处理了。如果我们不能弄到第八具尸体,这个案子就没法破,那么接下来还会有第九个受害者。” “放心吧,我做过调查了。这第八位是瓦多佛家的女儿,瓦多佛家族没落很多年了,和上边的关系还算清白,这一次我们不会无功而返。” 马车速度不减,踩着雨点奔向郊区的圣玛丽安教堂。 出了城区,道路越发难走。乡间的泥土路被雨水搅得又软又黏,一不小心车轮就要陷进泥里。 卢克赶着马车,正要转过一个弯,突然斜刺里冲出另一架马车。卢克当即拉紧缰绳,然而晚了,对面的马蹄直直踏进了车厢。安普尖叫一声,与车厢一起倒进了泥地里。 马车倒地,缰绳崩断,受惊的马将卢克甩落在地,撒开蹄子跑没了影。 飞来横祸将主仆二人撞得有些蒙。卢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罪魁祸首停在了他跟前。 这是一辆华丽的马车,车主人非富即贵。 一柄大理石纹的黑色拐杖从马车内伸出,将车门挑开一条缝。 卢克探了探头,看清了马车内的情状。 车里坐着个高瘦的男人,四十来岁,五官深邃,生着络腮胡子。他穿着一身考究的深色长礼服,头戴一顶羊绒小礼帽,胸前别着一枚花纹繁复的族徽。 男人肩膀上停着一只虎皮鹦鹉,正探头探脑地打量着泥地里的卢克。 “没有受伤吧?”男人问。 卢克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泞:“人没事,就是这车……” “买车的钱回头我让人送到你府上。” 卢克连忙道:“车不要紧,麻烦的是我们的马跑了。” 男人沉默了一瞬:“上车吧。” 卢克没想到这位先生答应得这么爽快,连忙拉起安普上了马车。谁知上车后,两人对着干净的天鹅绒坐垫犯了难。他们刚在泥地里打了滚,弄脏了这昂贵的坐垫可怎么好? “坐吧。”男人说。 卢克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要去圣玛丽恩教堂,您在前面的岔口将我们放下来就行,我们可以……” 男人摆摆手:“我送你们到目的地。” 卢克和安普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意外。 “我是摄岚街警署的探员卢克,这是我的助手安普。”卢克笑嘻嘻地搓了搓手,“先生怎么称呼?” “诺兰。” 男人似乎不太爱说话,说完自己的名字后便闭目养神。卢克也不好再搭话,于是沉下心去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应对瓦多佛家的人。 这辆马车驶得比卢克那辆平稳得多。 卢克靠着椅背,昏昏欲睡。车窗外雨声簌簌,树叶沙沙,正是最好的催眠剂。 不知几度浅眠,卢克忽地惊醒,冷不丁对上一双绿荧荧的鬼火。他浑身一激灵,睡意登时跑了个干净。诺兰的那只虎皮鹦鹉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见他醒来这才挪开了鬼火一般的眼睛。 卢克抹了把脸,便见诺兰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 “到了。”诺兰说,“圣玛丽恩教堂。” 午后的雨下得更大了,透过雨帘隐约能看到教堂的尖顶。 “太感谢了。”卢克抓着安普跳下车。 安普小声嘟囔了一句:“谢什么啊,明明是他撞坏了我们的马车。” 卢克一眼瞪过来,安普不说话了。 卢克正要和诺兰道别,却见诺兰也下了马车。 诺兰仿佛看穿了卢克心底的疑惑,说:“今天我要参加一场葬礼,恰巧就在圣玛丽恩教堂。” 卢克心里一咯噔:“瓦多佛家女儿的葬礼?” “是。”诺兰点头。 卢克暗忖,这也未免太巧了。 诺兰撑开一把黑伞:“走吧。”虎皮鹦鹉扑棱着翅膀落在诺兰肩头。 卢克给安普使了个眼色,跟上了诺兰的步伐。 圣玛丽恩教堂后的草地上,葬礼已进行到了尾声。卢克心里焦灼,却不好就这么贸然地冲过去。好在虽然牧师的悼词结束了,白棺依旧停在原处。 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棺里的尸体掉了出来。尸体前跪着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正哭得肝肠寸断。卢克在大脑中搜索了一遍,很快确定了少年的信息:路易,死者同母异父的弟弟,瓦多佛子爵长子。 第3章 路易哭得撕心裂肺,在场的人不忍心上前打扰,于是偌大的空地上就只剩了这一人一尸。 卢克偏了偏头,见诺兰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空地。然而诺兰的目光既没有落在路易身上,也没有落在女尸上。他专注地望着一处虚空。 他在看什么?卢克狐疑,于是顺着诺兰的视线望过去,可那里除了一团空气,什么也没有。 诺兰对那个哭哭啼啼的少年和地上僵冷的尸体一点兴趣也没有。他感兴趣的是少年身旁的女孩。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骨骼纤秀,轮廓温柔。她脸小而窄,肤色白皙,乌发黑眸,这样深邃的黑眸在多伦是很罕见的。 她显然知道自己已经死亡,但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慌乱,仿佛平静地等待死神将她接走。 女孩若有所觉,抬眸向他看来。 诺兰不闪不避,迎着她的目光,行了个简单的脱帽礼。 白薇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能看得见她。 隔着雨帘,她望向那个挺拔的身影。他看上去很年轻,眼深鼻挺,轮廓分明,半长的浅金色卷发搭落到肩,眼瞳是极浅的绿色,唇薄且色淡,一看便是个冷漠疏离的人。然而奇怪的是,他年纪轻轻却穿着一身老气横秋的深色礼服,还拄着一根漆黑的拐杖。 年轻男人的肩膀上停着一只闭着眼的虎皮鹦鹉。白薇还待细看,那鹦鹉突然张开了眼,恶狠狠地瞪向她。 白薇浑身一颤,一股电流从头顶窜向四肢百骸。 那是恐惧。 她居然被一只鹦鹉吓到了。 白薇稳了稳心神,别开目光。路易还在哭,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停不下来。此前她从未见他落过泪,哪怕最艰难的时候这个孩子也咬着牙挺了过去,却不想他竟在她的葬礼上崩溃了。 她很想抱一抱她的小弟弟,可是她做不到。 人群忽然骚动了起来。白薇想,这些人的耐心应该就到这里了。果然,瓦多佛子爵走了过来,按住了路易的肩膀:“路易,和你姐姐说再见吧。” 路易渐渐停止了哭泣。家仆试探着过来搬动地上的尸体。这一次,路易没有阻拦。 “等等!” 白薇抬眸,只见两个浑身是泥的年轻人从人群中跑到瓦多佛子爵跟前。 “你们是?”瓦多佛子爵目露疑惑。 “我是摄岚街警署的探员卢克。”卢克掏出探员证,“瓦多佛小姐的死亡牵扯到一起连环杀人案,希望你们配合调查。” 瓦多佛子爵脸色一变:“一派胡言!薇只是遭遇了抢劫,那个抢劫犯正好是个暴徒,仅此而已。这和连环杀人案没有任何关系!” “况且警署已经定了案,你现在是要推翻你长官的结论吗?” 安普悄悄拽了拽卢克的袖子。卢克一把将袖子抽回来:“凶手没有抓到,案子就无法最终定性。尸体我们带走了,另请子爵大人和家人稍后抽出时间,配合我做一个简单的询问。”说罢示意安普将尸体抗走。 “我不准你带走薇!”瓦多佛子爵低吼。话音未落,几个家仆已挡在了安普和尸体之间。 两方僵持不下,观礼的宾客不知这边又出了什么状况,纷纷交头接耳。 瓦多佛子爵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你们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安普灰溜溜地回到卢克身边。卢克却不走,反而指了指宾客的方向:“我和那位先生是一起的。”卢克神色不变,心脏却跳得厉害。他只能赌一把,赌诺兰的身份和爵位在瓦多佛之上。 瓦多佛子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诺兰,顿时一愣。白薇也是一愣,竟又是那个老气横秋的年轻人。 诺兰显然不知道自己被点名了。他闲适地站在原地,逗着肩头的鹦鹉。 瓦多佛的反应给了卢克一颗定心丸。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卢克又道:“我是坐他的马车过来的。”他们到的晚,很多宾客都看见他和安普从诺兰的马车上下来。 瓦多佛子爵犹豫了:“这是那位大人的意思么?” 卢克不答反问:“您觉得呢?” “你在这里等着。”瓦多佛子爵狐疑地看了卢克一眼,超诺兰走去。 卢克一颗心又悬了起来。这下穿帮了,诺兰根本没有授意他这么做。瓦多佛子爵和诺兰已经对上话了,其间诺兰还往卢克这里看了一眼。这一眼平静无波,却叫卢克咽了一口唾沫。 一刻钟不到,瓦多佛子爵回来了。 卢克的心脏砰砰直跳,他临时又想了几套说辞,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到机会。未等他开口,瓦多佛已表了态。 “你可以带你的人过来,”瓦多佛说,“但尸体不能带走,等我招待了宾客,再安排时间和你谈。” 卢克一愣。 “你只有一天时间。一天过后,薇就要下葬。” 第003章 02 chapter02. 停棺 葬礼被迫中止,宾客悉数被安置在了瓦多佛家位于郊区的庄园。尸体没有再运回瓦多佛宅邸,而是暂时停放在教堂地下室。地下室的备用钥匙交到了卢克手中。 但一天内能做些什么? 请警署的验尸官到这里一趟,一个来回就是一天。 白薇抱膝坐在草地上,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位年轻探员头疼地挠着太阳穴。 她成为幽魂后,曾旁若无人地走进摄岚街警署,亲眼见卷宗上写着“入室抢劫,劫犯在逃”,可眼前这位探员却坚持,她的死牵扯到一桩连环杀人案。坊间也议论纷纷,说她是那个杀人魔的第八个目标。 第4章 真相到底是什么呢?白薇原本不在乎,可现在倒有些期待。她好奇这个年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探员最终会给出个什么答案。 “卢克,一天根本来不及。”安普哭丧着脸。草地上的宾客早就散了,现在这里就剩他们两个。雨还在下,他又冷又饿。 “要不算了吧。”安普吸溜着冻出来的鼻水,“摄岚街警署根本不打算把这个案子并入连环开膛案,光靠咱俩根本不可能破案。” 卢克皱眉:“得找可靠的人再验一次。之前署里的验尸报告,太干净了。”就像有人刻意掩藏了某些东西。 “不过很奇怪。”卢克摸了摸下巴,“警署似乎对这第八个死者尤为讳莫如深,哪怕前七个也没见他们这么紧张。难道仅仅因为瓦多佛小姐被发现死在费舍尔大人的宅邸?” 安普苦着一张脸:“费舍尔大人与皇室、教会的关系非同一般,人死在他的宅子里,这案子当然会被压下来。你说吧,现在怎么办?” 卢克一拍大腿:“我们把瓦多佛小姐的尸体偷出来带走。” 噗嗤。白薇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什么声音?”卢克警觉地转头。 白薇一惊,他能听到她的声音? 下一瞬,一只虎皮鹦鹉拍打着翅膀飞了过来。卢克微一愣,望向正朝这里走来的鹦鹉主人:“诺兰?” 白薇心口一跳,原来卢克听到的是鹦鹉的振翅声。她也望向这个一手撑伞,一手拄着拐杖的年轻绅士。 诺兰一路走来,目光分毫也未落在白薇身上。就在白薇以为先前葬礼上的对视只是她的幻觉时,他堪堪停在了她身侧。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他的伞正好遮住了她。 白薇眼神闪了闪,下意识抱紧了膝盖。 “大人,您怎么过来了?”卢克压下心虚,他没有想到诺兰居然帮着圆了谎。眼前这位身份尊贵,接下来也许还得仰仗他的帮助。 “你是负责这起案件的探员?”诺兰问。 卢克磕巴起来:“呃……其实我负责的是一起连环杀人案。我认为这个案子的凶手和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是同一个。” “认为?”诺兰看着他,“证据呢?” 卢克舔了舔嘴唇:“暂时证据还不太充分,所以我们来这边找一找突破口。” “找到了么?” 卢克哑了嗓子。瓦多佛子爵给了他一天宽限,但一天内很难有实质性进展,更别提尸体已被搬运多次,不少痕迹都被破坏了。 “还……还没有。”卢克咽了咽口水,“目前警署将这个案子定性为抢劫,我……呃……” 诺兰挑眉:“抢劫?也就是说这个案子的时效远远短于杀人案。” 卢克叹了口气:“是的。” “你打算怎么找突破口?”诺兰又问。 卢克忽然灵机一动:“大人有什么指教?” 诺兰拿拐杖点了点教堂的方向:“我们进去说。” 天已擦黑,雨势不减,风却大了起来。教堂里透出来的暖黄色灯光确实有些诱人。 卢克看了看冻得瑟瑟发抖的安普,欣然接受了诺兰的提议:“好的,先进屋。” 安普早就等着这声指令,捂紧大衣率先向教堂小跑而去。卢克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诺兰却不急着走。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声说:“一起走吧。” 缩在草地上的白薇忽地一个激灵,猛然抬头去看诺兰,正见诺兰低着头向她看来。他浅绿色的眸子毫无波澜,仿佛那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提议。 “不想去看看那个小探员能不能逮住杀你的那个人?”诺兰又道。 白薇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衬裙。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诺兰,接着小心翼翼地往他的伞底又靠过去几分。 诺兰肩膀上的虎皮鹦鹉突然伸长脖子,凑近了白薇。她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这只绿眼大鸟总给她一种不太愉快的感觉。 “黑莓。”诺兰低声呵斥了鹦鹉一声。 黑莓缩了缩脖子,不敢乱动了。白薇这才小步挪了回来。 诺兰走得很慢,确保女孩能跟上他的步伐。 “不用走得这么慢。”白薇低声说,“我现在挺好的,能走快。” 声音很小,像棉花落在银器里。诺兰看了她一眼,稍微加快了脚步。 “也不用给我撑伞的。”白薇仰头看着倾斜过来的雨伞和男人淋湿的肩膀,“我感觉不到雨,不怕淋湿。” 诺兰的脚步顿了顿:“你话很多。” 白薇轻轻地笑了:“喔,所以你真的可以看见我,还能听见我说话。” “真好。”她小声说。 教堂内点着几排烛灯。烛火印在穹顶和两壁的彩色玻璃上,跃着影影绰绰的流光。偌大的教堂主室,空无一人。 从东面耳室沿着旋转石阶往下,就是地下室了。地下室里,生锈的壁灯闪着昏黄的光。中央有几座石台,其中一个台子上正放着那口白棺。 卢克抖了抖外套上的雨水,将伞卷起抄在腋下,往壁炉里生了火。柴火烧得毕毕剥剥,总算添了几分暖意。安普哆哆嗦嗦地凑在壁炉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白薇走到了白棺前,低头看向棺内的人。她从未这样仔细地看过“自己”,那眉眼轮廓分明是她最熟悉的模样,却又显得陌生。她正出神,卢克径直走到棺前,一把掀开了棺内人的衬裙。 第5章 狰狞的伤口赫然出现在眼前,白薇下意识别开了目光。 “大人,你知道这几个月多伦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连环开膛案吧?”卢克凝眸看着伤口,头也不抬地问。 诺兰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听罢点了点头:“听说过。” “就在三个月前,有农夫在乡间小道上发现一辆废弃的马车。拉车的马和赶车的人不知去了哪里,只有车子停在路边。那农夫出于好奇,打开了马车门,发现车里躺着个被开膛破肚的男人。 “随后每隔半月左右,就会有一辆废弃马车被发现在连结城市与郊外的小道上,车上无一例外有一个惨遭开膛的男人。目前,已经有七个男人丧了命。” 卢克继续说:“这七个受害者皆死于开膛后失血过多。看刀口和伤口深度,凶器应该是一柄长约七英寸的多边开刃利器,有些像短刃匕首,但又不太贴切,因为刀口是多边的,匕首很难做到这样的工艺。” “凶手习惯先划破受害者的肠子,继而往上,”卢克徒手比划着,“一直划到胃袋顶端。无一例外。” 诺兰仰靠在椅子上:“听上去很疼。” “凶手还有一个习惯。”卢克声音一沉,“他在杀人前会先给受害者喂药。” “药?” “迷药,模糊人的神智。”卢克皱眉,“但现场都没有找到任何掺有该类迷药的食物,我至今不明白凶手是怎么让受害者服下药物的。” 诺兰点头:“先喂药,然后开膛。” 卢克:“以这样手法杀人,人不会立刻死亡。受害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却无力反抗。而且迷药麻痹的是四肢,痛感依然会清晰地传递到受害者的大脑。由此可见,凶手非常残忍。” “瓦多佛小姐的伤口和前七个人一样,同样的凶器,同样的手法。”卢克说,“所以我认为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但瓦多佛小姐的死亡与前七个受害者有两点不同:一是身份,二是现场。” “前七个死者皆为男性,且皆是多伦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三个爵位加身。瓦多佛小姐只是瓦多佛家族的一个女儿,并无声名,且瓦多佛家族没落多年,与前七位不可比。” “此外,前七位受害者皆死在路途中,只有瓦多佛小姐被发现死在了宅子里。瓦多佛小姐死亡的那间屋子还遭到了洗劫,丢失了许多贵重物品。也就是这一点让警方认为这是一起入室抢劫案。抢劫犯搜罗物品时正撞上了瓦多佛小姐,遂起杀意,且正巧选择了开膛这个手段。” 卢克一口气说完,征询地看向诺兰。 诺兰:“如果就是抢劫案呢?抢劫犯也许受到开膛案的影响,下意识也选了开膛呢?” 卢克似乎就等诺兰提出这个质疑。他踌躇满志地笑了笑:“这也正是我要说的。人们或许从报纸、传闻上知道多伦城内流窜着一个以开膛为乐的疯子,但他们并不知道那个疯子开膛的具体手法。从下往上,一气呵成,划烂脏器,这种手法只有那个疯子做得出来。” “况且,”卢克顿了顿,“抢劫犯为什么要给瓦多佛小姐喂迷药呢?这不合情理。” 诺兰问:“瓦多佛小姐胃里检查出了迷药?” 卢克一顿:“第一次尸检的时候,验尸官确实查出了迷药残迹,但是最终的验尸报告并没有将迷药写进去。” “为什么?”诺兰不解。 卢克吐出一口气:“这就不得不提到那间宅子的主人。” “这主人有什么特别?” “那座宅邸属于费舍尔大人。”卢克说。 “费舍尔?”诺兰微愣了片刻,“教皇身边的那位费舍尔?” 卢克看着诺兰,没有说话。 “噢——”诺兰敲了敲椅子扶手,“原来是那位啊,那可不太好办了。” 卢克抹了把脸:“费舍尔大人位高权重,生性风流。传闻他府上一直养着各色妙龄少女,以迷药佐兴,也确实再正常不过。这牵扯到了费舍尔大人的名声,自然会被压下来。” 诺兰看向壁炉边的白薇。自刚刚卢克掀开尸体的衬裙,她便不再看棺内的情状。她安静地跪坐在一旁,仿佛他们讨论的人和事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第004章 03 chapter03. 生骨 “听起来,确实是连环杀手的可能性更大。”诺兰收回了落在白薇身上的目光。 卢克有些激动:“行凶的手法和凶器造成的伤口是不会骗人的,如果真是抢劫犯临时起了杀意,不可能事先准备好同样的凶器,也不可能事先给瓦多佛小姐投药。这八条人命,都是一个人的手笔!” “确定了这一点,那么这第八个命案将给前七个带来突破性的进展。”卢克扬眉,“原本七位死者身份较高,社交圈复杂,很难锁定嫌疑人。但是瓦多佛小姐不一样,她不是名媛,没有活跃在社交圈,平日里可能接触到的人要少许多,将她可能接触的人与那七位所能接触的人取一个交集,能很大程度地缩小嫌疑人的范围。” “这依然只是你的推断,你准备拿什么证据证明是同一个凶手?”诺兰单手支颔,“重新做一次尸检,递交一份全新的尸检报告么?” 卢克正要点头,但很快意识到这个计划几乎不可能实现。一天内重新解剖,时间不够,况且瓦多佛小姐死亡已久,身体里留下的痕迹难以辨认。 第6章 “能帮我多争取几天时间吗?”卢克殷切地看向诺兰。 诺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提交了全新的报告,会被采纳么?” 卢克语塞。尸体内的迷药残余在第一次尸检时已经查出来了,却被人为抹去。腹部刀口的痕迹也早已鉴定,然而报告里没有提。 那该怎么办?卢克一口气哽在胸腔里。放弃这第八个死者,很有可能将断送掉这起连环开膛案的唯一希望。 安普试探地问:“要不,咱就算了吧?探长和署长都下了定论,就是抢劫了……” 卢克一眼瞪了过来,安普噤声。 诺兰说:“就按抢劫定案吧。” 卢克不可置信地扭头看诺兰。 “找到那个‘抢劫犯’,前七个案子的凶手也就水落石出。”诺兰缓缓道,“费舍尔丢了东西,作为探员你们应该帮他把抢东西的人找到,这样才算尽职,不是么?” 卢克一愣,很快回过味来:“大人的意思是……” 诺兰又道:“上头给案子怎么定性不打紧,一样查就是了。只是你们要抓紧了,抢劫案的时效不太长。” 卢克仿佛开了窍,愁容一扫而光。他还要再问细节,谁知脱口而出了另一个疑惑:“为什么帮我?” 这个问题惹得白薇也不禁侧目。这个人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要帮着卢克找出杀死她的凶手? 诺兰答:“受人之托。” 卢克和安普面面相觑,警署之内无人愿接这个烫手山芋,怎么还会有人想帮他呢? “我与你父亲是旧识。”诺兰说。 卢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您认识我家老头子?” 诺兰不置可否:“老卢克当年做探员的时候,可没有你这么冒失。” “咦?”卢克不解。 “你与我不熟,头次见面就把案子的细节和进展告诉了我。你怎么确定我不是利害关系人?”诺兰语气平平,“又怎么确定我不是凶手?” 卢克心下一惊。 “你没有想明白其中利害,就私自来瓦多佛家要尸体,如果瓦多佛家的人与凶手有干系呢?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你就是在给凶手提醒。你明天忙着对付这具痕迹灭失严重的尸体,瓦多佛家的人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将瓦多佛小姐的遗物处理干净。你无物可查,他们不漏口风,你去哪里查证瓦多佛小姐可能接触的人?” 卢克只觉得脊背起了一层冷汗,却听诺兰温和道:“当然,这些只是我的假设,没有依据。” 仿佛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卢克总算舒了一口气。 “怪我。”卢克挠头,“没考虑周到。” 安普张大嘴,还没回过神来。 卢克看了看白棺,又看了看诺兰:“那这个……” 诺兰淡道:“葬了吧。” 天已黑透,雨依旧哗哗下着,教堂内无法留宿,这荒郊野外只有瓦多佛家的庄园可去。 卢克本想在地下室凑合一晚,诺兰说:“去瓦多佛家的庄园吧,去看看瓦多佛小姐生前住过的地方。”卢克一想有理,于是准备搭乘诺兰的马车去往瓦多佛庄园。 卢克正三步并两步往旋转石阶上窜,未想突然撞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跟在后头的诺兰等人纷纷看向卢克,只见旋转石阶的阴影里慢腾腾地* 走出一个人来。 是今日主持葬礼的老牧师。 “你怎么在这?”卢克认出了老牧师。 老人紧了紧袍子,颤巍巍地开口:“我来看看你们是否需要什么。如果没什么需要,我就先上去了。你们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卢克瞪眼站在原处。这老家伙不知在那里偷听了多久的壁角,谁授意的?瓦多佛子爵? 诺兰却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走吧。” 白薇跟在诺兰身后,一同走出了地下室。卢克和安普走得快,已经奔着教堂后停着的马车去了。 诺兰放慢脚步等着白薇。 两人一前一后经过教堂主室,白薇突然停下了步子。 “怎么?”诺兰侧身问。 一股奇异的灼热感从脚底攀升而上,白薇下意识揪住了衬裙。 “我不知道。”她茫然地抬头看向诺兰。那股灼热感越来越明显,仿佛一团火在她的皮肤上灼烧。 “疼……”她试图抓住祷告席,可是她忘了自己已是一抹幽魂,什么也抓不住。骤然失了支撑,她摔倒在地。 疼。太疼了。她颤抖地蜷成一团。钻心的疼痛从皮肤上的烧灼蔓延到了骨头里,她的骨头和内脏撕裂般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她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被开膛破肚时的痛苦不及此时万一。 “啊——”尖锐的叫声刺破教堂的穹顶。可是除了诺兰,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听得见她的哭喊。 深夜的教堂静悄悄的,穹顶和四壁的彩色玻璃像一千只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一方空荡荡的祷告席。 诺兰肩头的鹦鹉突然张开翅膀,飞上了白薇头顶。 白薇一抬眸便对上了那双鬼火般吓人的绿眼,然而刺骨的疼痛让她忘记了恐惧。她直直望进黑莓的眼睛,仿佛掉进了两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恍惚中她听见有人在说话。 “诺兰,你看她的骨头和皮肤。”那个声音带着几分惊叹,“她正在生长。” *** 第7章 黑漆漆的树林里,卢克和安普勾着背缩在马车的坐垫上。夜间温度低,还下着雨,哪怕马车内也暖和不到哪里去。 “诺兰大人什么时候过来啊。”安普吸了吸鼻子,“这都好久了。” 卢克搓了搓手:“别吵吵。” 安普安静了两秒,忽然又道:“你发现了没有,这辆车有古怪。” 卢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懒得搭理他。 “我说真的。”安普神秘兮兮地凑近卢克,“这辆马车,没有车夫。” 卢克一愣。他一回想,还真是。从白日里那场意外,再到搭乘这辆马车,从头至尾他只见到诺兰一个人,确实没有马车夫。可是没有马车夫,马车是怎么行使到圣玛丽恩教堂的?难不成拉车的马自己认路? 两人对视一眼,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马车的门被人哗地拉开,夜里的寒风灌进了车厢。卢克和安普一个激灵,两个人抱在一团哇哇大叫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是诺兰的声音。 卢克轻咳一声,端坐好:“没什么,就是……咦,这是谁?” 诺兰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的怀里还蜷着一个人。那人身形纤瘦,裹在长长的礼服里。从礼服缝隙中垂落的长发可以判断,是个女人。 诺兰抱着人坐上了马车,黑莓扑打着翅膀落在了他的肩头。待诺兰坐稳,马车这才向前行驶。 颠簸中,裹着女人的礼服垂下了一个角,正好叫卢克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那是一张很年轻的面孔,五官小巧,肌肤白皙,她的左眼角下生了一颗红色的小痣,仿佛一滴血烫在了雪白的肌肤上。此刻她闭着眼,睡得正熟。 卢克眼尖地发现,女人没有穿衣服,她唯一的遮蔽物就是身上这件男式礼服。而这件礼服,本该穿在诺兰身上。 诺兰在教堂里耽搁了那么久,没想到竟带回了一个赤裸的女人。卢克再看向诺兰时,神色便有些微妙。 安普显然也好奇得很,三番两次想开口询问,都被卢克用眼神打断。 上车后诺兰本闭目养神,却被卢克和安普的动静闹得睁开了眼。他抬眸看了过来,目光沉沉。 “什么问题?”诺兰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耐。 卢克和安普瞬间安分了。眼见诺兰没有挪开目光的意思,卢克急中生智,指着诺兰怀里的女人,赞道:“大人眼光不错。” 诺兰正要抬起拐杖给对面一下,却感到怀里的人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下颌,似乎有要醒的迹象。他登时收住拐杖,不动了。 罢了。他再度闭上了眼睛。 马蹄嘚嘚,马车稳稳地向瓦多佛庄园驶去。 第005章 04 chapter04. 千面 白薇醒来时有些恍惚。 她望着床顶的幔帐,怀疑自己在做梦。这里的床、窗子、吊顶以及屋里的摆设看上去十分熟悉。她又回到了瓦多佛家。 天依旧是阴的,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白薇从床上坐起来,急急地掀开被子。她忽地一愣,只见被子下是一身干净的棉麻衬裙,原来那套沾了血污的绯色衬裙不见了。 她又看向抓着被子的右手。她的手实实在在地抓住了被子,掌心里传来被子的触感,干燥的,松软的,很舒服。她已很久没有触碰到东西了,手中传递过来的真实感令她贪恋。 忽然,一阵扑棱棱的声响,一只虎皮鹦鹉停在了她的被子上。这绿眼大鸟歪着脖子打量着她,眼睛咕噜噜直转。 “诺兰,她醒了。” 白薇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黑莓字正腔圆地吐出了音节。 “看什么看。”黑莓翻了个白眼,“没见过鹦鹉说话么?土包子。” 白薇依旧怔怔。她伸出双手一把握住了黑莓。手里触碰的是顺滑的羽毛,翎羽间有小小的绒毛刺出来,挠得她手心痒痒。这触感,分外真实。 “你干什么?!”黑莓奋力挣扎。 白薇抓着黑莓,左手一个用力,拔下了鹦鹉肚皮上的一根羽毛。 “嗷!”黑莓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放肆!把你的爪子挪开!” 白薇神色凝重。这好像不是做梦,可是分明又不太像现实。 边上有人轻咳了一声:“黑莓最讨厌别人碰它的羽毛,小心它啄你。” 白薇连忙撒手。黑莓咕噜噜滚倒在床上,嘴里骂骂咧咧:“愚蠢的人类!” 白薇转头,便见诺兰半躺在房间一侧的长沙发里。他穿着衬衫,身上盖着毯子,凌乱的头发耷拉下来,遮住了眼睛。他显然刚醒,以肘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诺兰问。 白薇僵着脊背摇了摇头:“谢谢,我很好。”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诺兰从沙发上站起来,利落地套上了马夹和外套。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白薇问。 诺兰慢条斯理地系着扣子:“你昨晚昏过去了,我带你过来的。” 白薇早已认出这是瓦多佛庄园的客房,看来这是瓦多佛家安顿葬礼宾客的房间之一。昨夜的记忆慢慢回到了白薇的大脑,她迟疑地看向诺兰:“我……复生了吗?” 诺兰系着扣子的手一顿。 “复生?”他似乎正琢磨着这个词,“这么说不大准确,或者应该说,你‘重生’了。” 白薇一愣。 诺兰抬了抬下巴,示意床头的梳妆镜。 第8章 白薇爬下床,往镜子前凑了过去。这一看,她不禁又是一愣。镜子里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唯一不变的是她的眸色和发色。整张脸最显眼的变化大概是她左眼角下方的肌肤了,那里生了一颗红色的小痣,像一滴血坠在眼角。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那颗泪痣,心内翻涌如惊涛骇浪。 “小丫头,你到底什么来路?”黑莓拍打着翅膀飞上了梳妆台,“我活了这么久,从没见过像你这样重新长出躯体的人。” “我……”白薇眼睫一颤,“我也不知道。” 诺兰穿戴齐整,将一套衣裙放在了白薇床头:“换上吧。” 诺兰继续道:“我会对外称你是我的养女,这些天劳烦你跟在我身边。” 养女?白薇心下古怪,抬眸便问:“你和我年纪差不多,说我是你的养女,未免太假了些,别人不会信吧。” 诺兰和黑莓皆一顿。 “哈哈哈你说你与诺兰年纪相仿?”黑莓嘎嘎大笑起来,“你可不知他多大岁数了……” 诺兰却问:“为什么这么说?” 白薇实话实说:“你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 黑莓突然止住了笑声。 诺兰看向白薇,问:“你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白薇见他神色认真,不像在开玩笑,于是硬着头皮答:“你很年轻……看上去不会超过三十岁,个子很高,头发是浅金色的,眼睛是很浅的绿色,五官……”她不知该怎么描述了。 她茫然又无措,不知为何这一人一鸟突然就严肃了起来。 半晌,诺兰敲了敲拐杖,说:“你看看,镜子里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白薇依言向镜子看去,这一看她不禁捂住了嘴。镜子里的诺兰是中年人的模样,棕发蓝眸,两颊生着络腮胡子。白薇又转头去看站在她身后的诺兰,镜子外的诺兰分明是个挺拔的青年人。 “再看。”诺兰盯着白薇的眼睛,“现在镜子里的我是什么样子?” 白薇扭头去看镜子,只见镜子里的中年男人正缓慢地改变容貌,瘦削的脸颊凹陷下去,络腮胡子慢慢消失,须发渐白,身形渐短。不一会儿,镜子里只剩下了一个佝偻的白发老者,而镜子外的诺兰依然是那副年轻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白薇喃喃。 “噫。”黑莓啧啧起来,“你这双眼睛可了不得,竟然能看到千面的本真模样。诺兰,你危险了哟。” 诺兰并不理会黑莓。他看了白薇半晌,说:“你现在已有了新躯体,这么穿单薄了。”他抓起沙发上的帽子:“你换衣服吧,我和黑莓先出去。”说罢就要离开房间。 “你到底是谁?”白薇脱口而出。镜子里,诺兰又变回了中年贵族的模样。 “镜子里是谁,我就是谁。” 咔哒。客房的门合上了。 卧室里就剩下了白薇一人。她怔怔地望着镜子,镜中的自己五官陌生,红痣灼人。 换好衣服后,白薇又在房间里磨蹭了许久。她打开门,见诺兰和卢克在楼道里说话。 卢克瞥见了从诺兰房间里走出来的白薇,立刻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嗨,你醒了!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白薇有些拘谨。 卢克一副了然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 安普也在一旁附和:“极好,极好。” 两人对着她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白薇有些困惑,她何时与这二人这么熟稔了?昨晚她失去意识后,发生了什么?她看向诺兰,可诺兰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端倪。 “上午的问话大概就是这样了。”卢克继续刚才的话题,“没问出什么特别的信息,他们一口咬定瓦多佛小姐平日深居简出,没有朋友,也不见有交往的人。” 白薇闻言,抬眸看了卢克一眼。 “这说不通。”卢克说,“一位深居简出的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费舍尔大人的宅邸?如果她从来不参加社交,又是怎么与费舍尔大人产生交集的呢?” 诺兰问:“你问过了哪些人?” 卢克:“问过了瓦多佛子爵身边的那位夫人,暂住在府上的亲眷,以及府里的几个下人。瓦多佛子爵早上没空,约在下午茶的时候与我谈。路易少爷情绪不太好,直到现在还锁在屋子里不肯见人。” “那位贝拉夫人,”卢克露出了头疼的表情,“非常难搞。” 正说话间,便见有人从楼上沿着楼梯往下走。那人红发蜜肌,玫红长裙,在一片缟素的瓦多佛庄园里分外惹眼。卢克一见来人,瞬间闭了嘴。 女人远远地看见卢克,绷着脸点了点头:“卢克警官。” “贝拉夫人。” 贝拉本要继续往楼下走,忽然收住脚步,往卢克几人走去。她停在卢克面前,视线却绕过卢克,落在了最末尾的白薇身上。 “真是漂亮呢。”贝拉眯了眯眼,“这样的黑发黑眼和雪色肌肤,放眼整个多伦,除了已经死去的瓦多佛小姐,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贝拉提起裙踞向白薇走去。她快要走到白薇跟前,诺兰肩膀一侧,正好将白薇挡在了身后。 “这位夫人?”诺兰仪态彬彬,目光却有些沉。 贝拉抬头看了看诺兰,似有些忌惮。她再看向白薇,眼里便多了一分讥诮:“可惜已经有主人了。” 第9章 贝拉退后几步,收起了情绪。临走前她对卢克说:“记得我和你说的,杀死那位小姐的嫌疑人。不要觉得葬礼上谁哭声最大,谁的嫌疑就最小。”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贝拉夫人这才昂着头离去。 看着红发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卢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就是那位贝拉夫人。”卢克抱着手臂直摇头,“她与瓦多佛在很多年前有一腿,后来断了联系。瓦多佛的原配去世后,她又和瓦多佛纠缠上了。哦对了,她和瓦多佛有一个私生子。” 卢克今日上午第一个见的就是瓦多佛的情妇。他在会客室里足足等了一个钟头才见到姗姗来迟的贝拉夫人。出乎他的意料,贝拉一开口就否定了警署的结论。 “怎么会是抢劫?”女人说,“哪里有贼敢去费舍尔大人的府邸上抢东西?” “是凶案。”她笃定,“凶手能进到费舍尔大人的府邸,肯定是熟人;杀掉瓦多佛小姐,必然是因为仇怨。” 然而久居内宅的姑娘能和谁结仇?要怎样的仇怨才能要了她的性命?贝拉夫人却讳莫如深起来。 卢克没好气地说:“贝拉夫人三句话里两句是假的,剩下一句莫名其妙。要我说,如果真有人与瓦多佛小姐结怨,最大的嫌疑人该是这位夫人才对。” 诺兰问:“贝拉夫人怀疑谁?” “路易。” 第006章 05 chapter05. 疑云 路易,瓦多佛小姐同母异父的弟弟,十三岁的瘦弱少年,据说因幼年丧母,性格略有些孤僻。 “理由呢?”诺兰问,“贝拉夫人说路易是凶手的理由是什么?” 卢克答:“她暗示路易和瓦多佛小姐自小感情不好。莲夫人在世的时候,偏宠瓦多佛小姐,惹得路易不满。据说路易七岁的时候曾设计将瓦多佛小姐推下了阳台,瓦多佛小姐险些丧命。” “这个杀人动机实在牵强。”卢克翻了个白眼,“况且就算小路易杀得了他的姐姐,他怎么杀得了那七个男人?我怀疑贝拉夫人就是来拖延时间的,早上之所以才问了这么几个人,就是因为她霸占了大部分时间。她一上午故布疑阵,试图说服我凶手是路易。” 诺兰却问:“瓦多佛小姐遇害那天,路易人在哪里?” “我见过贝拉夫人后,又问了几个庄园里的下人。那天路易在庄园里修剪花草,一天都没有出去。庄园里的好几个花农都可以作证。” 卢克耸了耸肩:“谁知道贝拉夫人是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瓦多佛家业才这样构陷路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见瓦多佛子爵了。”说罢单手扣上帽子,带着安普下了楼。 卢克和诺兰谈话时,白薇便待在一边。她只静静地听,不插话。现在卢克走了,楼道里只剩下了她和诺兰。她一语不发,垂着头等诺兰安排,如今她无依无靠,除了跟着诺兰,她无处可去。 “饿了吗?”诺兰转过身来。 白薇乖巧地点了点头。 黑莓从诺兰肩头探出脑袋:“诺兰,她看起来很能吃的样子,恐怕不太好养。” 白薇委屈地瞪圆了眼。水似的眸子,像两颗小葡萄。 黑莓瞪着铜铃大眼和对面的小葡萄对峙了两秒,当即败下阵来:“算了,喂她几个果子。” 诺兰敲了敲黑莓的脑袋,对白薇道:“走吧,下楼吃些东西。” 楼下的后堂是一间宽敞的茶点室,不少来参加葬礼的宾客坐在茶点室里喝着下午茶。 诺兰找了一处僻静的位子,领着白薇坐了下来。位子旁边挨着落地玻璃窗,窗外的梧桐叶被雨点打得摇摇晃晃。 桌上的糕点架上摆着甜点和果蔬,白薇专拣果子小口小口地啃。 诺兰啜了一口热红茶,说:“它让你吃果子,你就只吃果子?” 白薇还没来得及回答,黑莓已经叼了两块块蛋糕扔在了白薇的小碟子里:“拿去,拿去,都拿去!女孩子就是麻烦。” 白薇垂着颈,忍俊不禁地翘了翘嘴角。 “诺兰,你看她!太坏了!” 诺兰看了黑莓一眼:“安静。” 黑莓忿忿地将草莓啄出了一个洞。 白薇吃完了一块蛋糕,轻声问:“卢克要问的那些问题,为什么不来问我呢?”她曾和哪些人交往,她为何身在费舍尔的宅邸,这些事情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为何舍近求远呢? “是要问你的。”诺兰放下了马克杯,“卢克去问瓦多佛家的人,我来问你。” 白薇明白了:“所以你一开始就打算审我,对不对?” 诺兰单指敲了敲杯壁:“说‘审’不太合适。我不是警署的人,无权审;你是受害者,不必被审。我只不过想问一问情况,如果你配合,那么案子的进展会顺利得多。” “毕竟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死者能在我面前重新活过来。” 白薇点了点头:“你问吧。” “能给我描述一下,那天发生的事情吗?”诺兰看着白薇。 白薇静了一瞬,开始回忆:“那天……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也是这样下着雨,我在房间里看书,午饭过后费舍尔大人的马车就来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他们说我深居简出,也对也不对。十四岁以后我就被送到了费舍尔大人那里,大部分时间里我不在瓦多佛庄园。府里的下人见我时常闭门不出,其实那些时候我并不在房间内。我也确实没有什么社交圈,十二岁之前我母亲尚在世,她并不许我在名媛圈里抛头露面。母亲去世后我去到了费舍尔大人身边,更没有机会交际。” 第10章 “所以如果要说我曾与哪些人接触,就只有瓦多佛宅子里的人,以及费舍尔大人。” 白薇神色平静:“卢克推测的没错,我的社交圈很窄。如果一定要在我的社交圈和那七位死者取一个交集,那么大概就只有贝拉和费舍尔。” 黑莓觉得奇怪:“为什么不是瓦多佛子爵?瓦多佛和那七个死人接触的可能性更大吧。” “瓦多佛家族到了这一代,除了贵族头衔,其他的什么也不剩了。”白薇淡道,“他与上流社会接触的机会还不如社交女郎贝拉。” “后来呢?”诺兰问,“你到了费舍尔府邸后,发生了什么?” “我到费舍尔大人宅子里的时候,他不在。于是我去了自己常待的那间屋子。”白薇说,“我并没有撞见什么抢劫现场,也没有见到行踪诡秘的人。大概傍晚的时候,费舍尔大人回来了。我们吵了一架。” 诺兰凝眸。就在那个下着雨的傍晚,瓦多佛小姐死在了费舍尔宅邸的某个房间里。 “为什么吵架?” 白薇眼睫一颤:“他说我不太听话。” “然后?” “他摔门而去,房间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 诺兰耐心地听,接下来就是整个环节最重要的部分了。 “我有些犯困,想睡一会儿。这时候我听到有人开门进来了。”白薇回忆道,“我不太在意,因为费舍尔大人进门从来不敲门。我背对着门,听到金属刮擦地板的声音,就像……钉了马掌的马蹄。我转过身,那个人提起刀子扎了过来。”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我记不清他的样貌。”白薇摇头,“场面很乱,我很害怕,而且那时候我的四肢很迟钝,想来是被下了药。” 诺兰轻声引导:“再仔细想想,他长什么样子?” 白薇面色泛白:“我想不起来了。” 诺兰温和道:“你说的是‘他’,而不是‘她’,所以可以确定凶手是男性,对么?” “是的。”白薇点头。 诺兰体贴地给白薇倒了一杯热茶:“还有几个问题。” “你说。”白薇接过杯子,指尖泛白。 “你被送到费舍尔身边,是谁授意的?”诺兰问。 “我十四岁那年,是贝拉把我带到了费舍尔大人面前。”白薇顿了顿,“至于是谁的主意,我也不知道。” “那天是费舍尔要见你,所以派了马车过来接你?” 白薇点头:“费舍尔大人的时间不固定,通常他兴致来了,就派马车过来接人,兴致淡了就把人送回去。” “你能想到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下药的吗?”诺兰问。 白薇想了想,摇头:“不知道。从我上了马车一直到死亡,我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午饭是在瓦多佛庄园和大家一起吃的,应该也没有问题。” 诺兰“唔”了一声,换了个话题:“你与贝拉关系怎么样?” “我同她接触不多,”白薇坦言,“但我不太喜欢她。” “你觉得路易怎么样?” “路易啊,”白薇柔软了眉目,“他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小坏蛋。” “瓦多佛子爵呢,你们父女感情如何?” 白薇沉默了一瞬,说:“大人,我不姓瓦多佛。”她拿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一个汉字:白。 “我叫白薇。”她说,“白才是我的姓氏。母亲带我来到这里,但这里从来不是我的家。” 诺兰拄着下巴看向她。半晌后,他问:“那么,费舍尔呢?” 白薇手一颤,杯子里的热茶洒了出来。 诺兰不动声色地将白薇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费舍尔待你如何?” *** 瓦多佛宅邸顶层的书房里,卢克捏着帽子站在书桌前。桌子旁是两扇拱形落地窗,往外能看到远处的大片草地,以及圣玛丽恩教堂的轮廓。 “坐。”瓦多佛子爵对卢克道。 卢克回过神,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我听说你和贝拉谈过了。”瓦多佛子爵说,“她一向不识大体,如果她的胡言乱语给你带来了困扰,请不必理会。” 卢克笑了笑:“算不上困扰,她也认为这不是单纯的抢劫案。” “如果你有新的论断,请拿出证据。” 瓦多佛神色微愠,“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薇出事那天我一个人在书房,虽然当时我身边无人,但府上的人可以作证那天我没有外出。你居然怀疑这是我做的,太荒谬了!” “大人多虑了,这只是例行公事的询问。”卢克说。 卢克:“那天瓦多佛小姐为什么会在费舍尔大人的宅邸?” “薇说有东西落在了费舍尔大人的宅子里。”瓦多佛疲惫地撑着太阳穴,“所以我联系了费舍尔大人,让他来接人。” “瓦多佛小姐和费舍尔大人什么关系?” 瓦多佛身子一僵:“你什么意思?” “她如果没有与费舍尔大人走动,怎么会落了东西在费舍尔大人府上?”卢克不疾不徐道,“如果她与费舍尔大人交情一般,费舍尔大人又怎么会派车来接人?” 瓦多佛子爵沉着脸,没有说话。 卢克继续道:“听闻费舍尔大人是个风流人物,你把女儿送到他府上讨他欢心,好让他在仕途上帮衬你一把。我说得对吗?” “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瓦多佛冷声问,“你是来查案的,还是来侮辱我的?” 第11章 卢克盯着瓦多佛的眼睛:“所以我说得对吗?” 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突然,卢克的视线越过瓦多佛,落在了窗外的某一点上。天色渐晚,灰色的天幕下有一点红光分外扎眼。那是圣玛丽恩教堂。 瓦多佛子爵顺着卢克的目光看过去,不禁一愣:“起火了?这样潮湿的雨天,怎么会起火?” 卢克霍地站了起来。 “糟了,教堂地下室!” 第007章 06 chapter06. 家贼 茶点室靠窗的小座上,白薇煞白着脸垂下眼睑。 诺兰惬意地喝了一口红茶,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白薇的局促不安。 “他……”白薇斟酌着字句,“费舍尔大人待我……” “诺兰!”茶点室门口突然传来卢克的声音。白薇一个激灵,把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诺兰看着从大堂奔来的卢克,有些意外:“怎么?” “教堂着火了。” 白薇心下一惊,下意识扭头看向窗外。窗外天色阴沉,雨丝不断,遥远的天幕中似乎有黑云向这里压来。 卢克咬牙切齿道:“这种鬼天气,怎么会起火?只可能是人为纵火。我们赶紧去教堂一趟。” 诺兰拿起餐巾按了按嘴角,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白薇一眼:“别乱跑,等我回来。” 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其他客人的目光。白薇不便多问,只短促地点了点头:“好。” 诺兰和卢克离开后,茶点室里的窃窃私语声并未停止。白薇却不甚在意,她吃掉了碟子里的蛋糕,喝完了剩下的红茶,这才起身走出了茶点室。 大堂里乱哄哄的,府里的下人们皆奔走起来,要去教堂救火。 白薇转身上了楼梯。她并未在客房层停留,而是继续往上,一直走到了瓦多佛家女眷的楼层。她扫了一眼四周,随后拐进楼道。 楼道上见不到一个侍从,大家都忙着救火去了。白薇停在了楼道尽头的房间前。她抽出发卡中的铁丝,插进锁眼,熟练地勾住锁内机关。咔哒一声,锁开了。她闪进房间,反身落了锁。 房间内依旧保持着她离开时候的样子。被衾凌乱,窗帘半开。 白薇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还好,他们还没来得及动她的屋子。她快步走到梳妆台前,摸住台子底下的一块暗格,用力一推,暗格里弹出了个小抽屉。她将抽屉里的楠木四方小妆奁拿了出来,放进贴身的口袋。 做完这一切,她将暗格复原,又来到书架前,从书架第三层右手边往左数。数到第九时,往里一推,书架第九格的书应声而倒。这些书的后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白薇瞳孔一缩,伸手往书架里摸索。然而还是一无所获,母亲留给她的那本汉文手札不见了。 怎么可能没有?白薇皱眉,手札并无价值,谁会拿走它?况且手札上的内容皆以汉文写就,就算这里的人拿走了也看不懂。她不甘心,又把整层书架里里外外地找了一遍,依然不见手札的踪影。 正在这时,房间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白薇以最快的速度将散落的书堆回书架,提起裙踞跃向了房间的小阳台。她还未将气喘匀,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 通往圣玛丽恩教堂的郊区小道上,卢克抖着缰绳,焦躁地驱着马车。他扬声对马车内的诺兰道:“我核对了那几个人的不在场证明。无论是路易、贝拉夫人还是瓦多佛子爵,他们都没有时间作案。庄园里的亲眷和下人也都有不在场证明。但我总觉得瓦多佛子爵应该知道些什么,只是他不愿透露。” “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卢克大声说,“路易不见了。他从葬礼回来后就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可我下午去找他的时候,他的房间里根本没人。府里没有人知道,路易少爷去了哪里。” 诺兰抄着手臂,倚着车厢闭目养神,似乎没有听见卢克的报告。 黑莓仰着头看他:“你是不是担心那个小丫头一个人在庄园里会坏事?” 诺兰摇了摇头:“我在想白薇的回答。” “她的回答有什么漏洞吗?”黑莓问。 “没有漏洞。”诺兰说,“她的回答滴水不漏。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啊?” “她出人意料地镇定,一点也不像经历过开膛惨案的人。她的答案好似提前演练过,就像……”诺兰蹙了蹙眉,“就像她早就知道自己会以那样一种方式死去,并面对我提出的那些问题。” 马车距离圣玛丽恩教堂越来越近,卢克抬头就能看到烧红了的大教堂。雨淅淅沥沥地下,火势却无半点消停的迹象。 卢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马车赶进教堂后的棚子。他还未将车子停稳,突然四面八方飞窜出一群蝙蝠,劈头盖脸向马车砸来。 “见鬼!”卢克掏出火-枪朝天开了一枪,这群黑皮细眼的畜生才不情愿地四散开去。 卢克抬头,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止马棚,教堂的尖顶也环绕着一群蝙蝠。成群结队的蝙蝠像生啖人肉的秃鹫,盘旋在烧得滚烫的教堂之上,仿佛随时都会俯冲而下将火里的生命带走。 “诺兰,我们得动作快些。”卢克跳下马车,霍地拉开车厢门,“诺……” 车厢里空空荡荡,车内的一人一鸟不知所踪。 *** 第12章 瓦多佛庄园的房间里,白薇背贴小阳台,凝神听着屋里动静。来人步子既沉且稳,应该是一位壮年男士。那个人显然没有觉察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兀自走到书桌前翻找了起来。 白薇分辨出,那人先是打开了书桌上的装有笔墨纸砚的木盒,接着拉开桌子的抽屉。大概在拉到第四个抽屉时,那人停住了。他把抽屉里的某样东西拿了出来。 从上往下,第四个抽屉。白薇略一思忖,心里一沉。 那人在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并不急着离开。他打开了白薇的衣柜。 只听哗地一声,那人似乎将她衣柜里所有的衣物都取了出来。 他要做什么?白薇猜不透。 白薇往窗边挪了几寸,想看* 看那人到底是谁。就在她将脸贴近窗子时,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高频率的窸窣声。下一瞬,有什么东西打到了她的脸。 她定睛一看,失声尖叫。那是一群黑压压的蝙蝠。它们不知从何而来,此刻一个个地往窗玻璃上撞,撞得玻璃砰砰作响。 从溢出第一声尖叫起白薇就知道坏了。她连忙捂紧了嘴,只祈祷房间里的人没有听到。但显然事与愿违,那人停顿了几秒后朝着窗户走了过来。 连接着窗子的阳台很小,只要那人到了窗前,阳台上的一切将无所遁形。白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白薇以为自己要被逮住时,她忽觉腰间一轻,一股轻盈的力量将她往上一托,带着她瞬间离开了阳台。那股力量太快了,快得她还未看清是什么,人已站在了屋顶。 白薇惊魂未定,抬眸便见诺兰正站在她身侧。与此同时,楼下的窗子霍地被人推开,有人从窗口探了出来。 是瓦多佛子爵。 瓦多佛子爵左右张望,并没有发现异常。蝙蝠群被开窗的力道撞开,有几只想飞进房间,都被瓦多佛用手中卷起的衣裙拍落。 砰地一声,窗户关上了。窗外的蝙蝠群渐渐散去。 白薇捂着胸口,将目光转向身侧的诺兰。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诺兰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我说了,让你别乱跑,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我……”白薇想找一个妥帖的理由,但诺兰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你还要回房间吗?”诺兰问,“瓦多佛已经离开了你的房间。” “你怎么知道他已经走了?”白薇惊疑不定。 诺兰点了点自己的右耳:“听到的。现在房间里已经没有他的声音了。” 白薇一时哑了嗓子。她知道这个人身份成谜,身怀异术,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忐忑。诺兰似乎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我要回去。”她索性不再掩饰,“请将我送回我的房间。” 诺兰点了点头,单手环住白薇的腰。一个起落间,两人稳稳地落在了小阳台上。 白薇正要从窗子爬进去,却被诺兰拉住。 “嘘。”他轻声道,“等一等。” 白薇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她配合地止了动作。 屋子里静悄悄的。大约过了一刻钟,房间里响起了悉悉索索声。有人从床底爬了出来。 白薇瞪大了眼睛,只听诺兰在她耳边道:“我听到房间里除了瓦多佛子爵,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白薇神色复杂地看着从床底爬出来的路易。瘦小的少年穿着薄薄的套头睡袍,靠在床边不知想些什么。显然,他在白薇进屋之前就躲在了床底下。他看见了她的所有举动却一声不吭。同样地,他也看见了来去匆匆的瓦多佛子爵。 白薇的视线落在了路易的左手上。他左手攥着一本薄薄的册子,泛黄的封页上写着一行簪花小楷。白薇吐出了一口气,那册子正是她遍寻不见的汉文手札。 “我改变主意了。”白薇说,“我不想进房间了,我们走吧。” 第008章 07 chapter07. 交易 诺兰没有多问,扣着白薇的腰将她带离了这方小阳台。他的动作敏捷轻灵,像微风刮过,不曾带起半点窗帘的褶皱。 两人落在了宅子后的一片小树林。 天已经黑了,林子里的小道潮湿昏暗,白薇只能从前方宅子的灯火判断方向。所幸这里距离宅子不远,走上几步就能抵达宅子正门。他们可以混在救火的人里回到宅子,不会惹人注意。 雨依旧下着,两人都没有带伞。白薇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下一瞬,她眼前一黑,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兜头罩来。 她抬眸看了看走在侧前方的诺兰,小声说:“谢谢。” “不客气。” 白薇心里有些忐忑。她已经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可诺兰什么也没问。他好似碰巧路过,只不过顺手帮她解了围,但她知道,这一定不是巧合。 正出神,一条树枝挡住了去路。白薇低下头试图穿行过去,突然有什么东西打到了她的脸。她脚步一错,险些摔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冷不丁手背一阵刺痛,不知什么东西咬了她一口。 前方的诺兰忽然停住了步伐。 白薇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见诺兰转身捂住了她的耳朵。他弯着腰,微垂着头,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 白薇惊讶地瞪圆了眼。她从未这样近距离地看一个人的眼睛,眼前那对浅绿色的眸子像一湾碧水,攫取了她的所有注意。 第13章 她的耳朵被捂住,只依稀感到四周起了骚动。她听不真切,于是下意识地从诺兰的表情中寻找端倪。诺兰看上去很平静,嘴角开开合合,正对她说话。白薇依着嘴型,大概看懂了他的话。 他说:“这里的路不太好走,等一会。” 白薇不明白这条短短的连岔路都没有的小道为何难走,但她依然停住了脚步。诺兰身上有一股奇异的特质,让人下意识产生信任,并将自己交付出去。白薇被裹在一个暖和而寂静的小空间里,她贪恋这样的温暖,却又隐隐觉得害怕。在她短暂的十八年生命里,她极少对谁生出信任。 不知过了多久,诺兰松开了手。声音和视野重新回来了,白薇环视四周,先前垂落的枝枝桠桠都不见了,这一方土地空旷了起来。雨点打出的坑洼里,多了好些拳头大小的东西。 白薇心头一跳,抬头看向天空,只见一群蝙蝠稀稀落落地向远处飞去,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诺兰抬手压了压罩着她脑袋的外套,正好将她的视线挡住。他说:“刚刚一阵急雨,不好走。现在阵雨过了,可以走了。” 白薇顺从地点了点头:“好。” “手怎么了?”诺兰眼尖地发现了白薇手背上的伤口。 “没什么。”白薇下意识将那只手藏到了身后,“大概是刚刚被枝桠划破了。” 诺兰静静地看了白薇一瞬,又看了看昏暗的树林。他想了一会,转头对白薇道:“地上脏,我带你走吧。” 白薇点了点头,未料突然被人打横抱起。慌乱中她环上了诺兰的脖子。 原来他所说的“带”是这个意思。白薇有些窘迫,但也不好就这么从诺兰怀里跳下来,那样太失礼了。于是她缩着脖子向诺兰的肩膀靠去,企图离他的脸远一些。 诺兰的肩头垂着半长的卷发,柔软的发尖刺到了白薇的脸颊。她下意识又往后缩了缩,谁知诺兰转过脸来,与她四目相对。 “我很吓人吗?”他看上去很无奈。 白薇连连摇头。 诺兰好脾气地商量道:“那么可不可以不要老往外拱?虽然你很轻,但是每次都要把你拉回来,还要防止你掉下去,我总要费一些力气。” “对不起……”白薇不敢动了。 “还有,别对着这里。”他扭了扭脖子,“痒。” 白薇窘得连脖子带耳根都发烫起来。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小,“给你添麻烦了。” 诺兰不再说话,抱着白薇稳稳向前走。 白薇一双眼无处可放,于是望向了身后的树林。盛着雨水的坑坑洼洼中,除了那些拳头大小的东西,还有暗红色的液体和颗粒漂浮开来,像蜿蜒的血迹和撕碎的残骸。 她别开眼,不再去看。 诺兰的脚程很快,不一会儿两人就抵达了宅子的正门。宅子的门敞开着,此时并无救火的侍从通过。诺兰将白薇放了下来,取下了罩着她的外套。白薇看见那湿透的外套,耳根越发烫了起来。她再次小声道了谢。这一路上,她已不知说了多少遍谢谢。 “不必。”诺兰拎着外套,往门内走去。白薇连忙跟了上去。 几近深夜,大堂里不见人影。吊顶的大灯已熄,只留着几盏壁灯照明。白薇穿过大堂时,忽然听到一阵轻笑。她足下一顿,转头便看到了半倚在窗子边的贝拉夫人。 贝拉夫人红裙曳地,靠坐在窗台上。她手里拿着高脚杯,杯子里漾着棕红色的酒液。她身后的窗台上摆着五瓶起了木塞的红酒瓶。 “没想到大人也挺浪漫。”贝拉夫人似乎有些醉了,双眼迷离地看着阴影里的诺兰。 她侧过肩,拿酒杯点了点窗外的方向:“我都看到了,你们在雨里缠缠绵绵,难舍难分。”从这里往拱形的石窗外看去,正好能看见小树林通往大堂的一截小道。 诺兰没有反应。 贝拉夫人似乎觉得无趣,于是转头对着白薇道:“你叫什么名字?” “薇。”白薇眸光平静,“我叫薇。” 贝拉夫人一愣:“薇?” 忽然,贝拉夫人咯咯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也叫薇?果然啊,东方的妖精除都除不尽。” “你不知道吧?”贝拉夫人神秘地眨了眨眼,“莲夫人和她从东国带来的女儿,不是人。” 诺兰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却被贝拉夫人打断。 “嘘。”她说,“你不必为她辩白。已经有很多人被她们迷得神魂颠倒,很遗憾你也不能幸免。妖精迷惑了亨利,好不容易她死了,谁想她的女儿也不遑多让。现在她的女儿终于死了,大快人心。” 亨利,瓦多佛子爵的名字。 “贝拉夫人,你醉了。”诺兰转身就要走。 “跑什么?我又不咬人。”贝拉夫人勾起红唇,“我不咬人,妖精才咬人。” 诺兰并不在意。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白薇跟上。两人一直往上走,直到再也听不到贝拉夫人刺耳的笑声。 客房就在眼前,诺兰正要开门,却被一股力道拉住了手臂。他回过头,询问地看向黑发女孩。 深夜的走廊静悄悄的,壁灯摇曳着微弱的光。白薇仰头看着诺兰,黝黑的眸子里有情绪在流窜。 “你信吗?” “她说我是妖精,你信吗?”白薇轻声问,“我本该死了,但是现在我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你……怕吗?” 第14章 诺兰想了想,说:“如果你是妖精,那么我是什么?” 白薇一愣。走道的玻璃装饰钟映出了诺兰此刻的模样,他的脸正慢慢变化,颧骨突起又收缩,络腮胡子褪去又生长,几经变化后又恢复成了中年贵族的模样。 “你觉得我是什么呢?”诺兰的语气沉静而平和。 “这样的我,你怕么?” 白薇怔怔,一时失去了言语。 过了好半晌,她问:“你为什么帮我?” 诺兰好整以暇道:“你是连环开膛案的重要线索,我要找到答案,自然必须保护好你。与其说我在帮你,不如说我在帮我自己。” “你为什么要查这个案子?”白薇黑眸深深。 “我之前说过,受人之托。” 白薇静静地看着诺兰,不说话。 诺兰轻咳了一声,说:“之前与卢克说的,是诓他的,并不是老卢克托我查这个案子。老卢克确有嘱咐我关照他的儿子,但他并不知道连环开膛案。我查这个案子,的确受人之托,这一点不作假,只是委托的人不是老卢克。” “是谁?”白薇蹙眉。 诺兰摇了摇头:“那个人已不在这个世上。” 白薇一愣。 “委托我查案子的人与前七个死者没有关系。”诺兰说,“我也不准备介入多伦城复杂的政局和人情网。我要的只是一个答案。” “你想对凶手做什么?”白薇狐疑。 “不做什么。”诺兰道,“惩治凶手那是警署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白薇盯着诺兰的眼,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在说谎。好一会,她又问:“你要查的是连环开膛案的凶手,对吗?” 诺兰点头:“更确切地说,我接受的委托是查出杀死瓦多佛小姐的凶手。但凶手是同一个人,不是吗?” 白薇收回了目光。 须臾,她轻轻地笑了:“诺兰,我们做一个交易吧。” 诺兰挑了挑眉。 “我帮你找到杀死瓦多佛小姐的凶手,你收留我一段时间。”白薇眼里笑意不减,“你放心,我会尽快找到安顿的地方,不会麻烦你很久。” 诺兰有些意外:“这个交易听起来不错。” “你真是客气了。”他说,“你愿意跟着我,是我的荣幸。”说罢他微微欠身,打开了客房的门。 门内灯火昏黄,壁炉毕毕剥剥,壶里烧开的水正嘤嘤作响。 第009章 08 chapter08. 眼睛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连雨也浇不灭的火,终是在晨曦吐露时偃旗息鼓。这火起得诡谲,灭得突然,好似烧到时候了,便该熄了。教堂内里烧得只剩下了石壁,地下室里的白棺早已成了灰烬。 这场大火还烧死了一位牧师,据说正是为瓦多佛小姐操持葬礼的那一位。 卢克灰头土脸地回到庄园,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来到诺兰的客房前将门拍得砰砰响。 房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了诺兰卷发凌乱的脑袋。他穿着衬衣,扣子松开了几颗,露出一片精壮的胸膛。 “怎么了?”诺兰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倦。 卢克正要控诉昨晚诺兰不告而别,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从被子里冒出脑袋的白薇。 卢克一秒僵住:“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诺兰屈指扣了扣门背:“你等一会。”房门再度合上,独留卢克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 客房内,白薇已迅速跳下床,罩上了外套。昨夜她睡得并不安稳,她记挂着被路易拿走的汉文手札和被瓦多佛取走的东西。很多念头冒出来又散去,半梦半醒间一夜过去了。 诺兰刚合上门,彻夜未归的黑莓带着一羽毛的晨露从窗外飞进了客房。 “诺兰!”黑莓将爪子里的东西甩到了桌子上,“你来看看这个!” 白薇好奇地凑了过来。桌上是一只奄奄一息的蝙蝠。 诺兰已穿戴齐整,系着袖扣走过来。他看到桌上的蝙蝠,微一愣:“这是……‘眼睛’?” 眼睛?白薇不解。 诺兰看了她一眼,耐心地解释道:“这些小东西都是人为圈养的‘眼睛’,放出去再收回来就能看到它们侦查到的信息。我已很多年没见过‘眼睛’了,没想到多伦城里竟有会造‘眼睛’的人。” “怎么看?”白薇依然没明白。 “等一等。”诺兰拿了一方手帕,浸湿了水后拧干。 桌子上的蝙蝠很快失去了生机。它慢慢地瘪了下去,肉身变作了黑炭,一点点崩碎开来。一堆破碎的黑炭中,躺着两颗小小的珠子。诺兰隔着湿帕子将那两颗珠子拾了起来。 白薇惊疑不定地看着诺兰手中的珠子。 诺兰偏过头:“把那盆水拿过来。” 白薇连忙将水盆端了过来。诺兰把其中一颗珠子放进了水盆。珠子在盆底滚了两滚,定在了盆中央。很快,原本平静的水面起了波澜,水面上的倒影迅速发生变化。 白薇惊异地看了诺兰一眼,复又低头看着水面。此刻,水面上浮现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正是葬礼上念悼词的那位老牧师。 牧师背后是昏暗的楼道和摇曳的壁灯。他正急急往下走,足下是一层又一层阶梯。不一会儿,视野开阔了一些,他走到了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房间里三张台子,其中一张台子上放着一口白棺。 “教堂地下室。”黑莓啧了一声,“这个老家伙在我们走了以后又去了一趟地下室。” 第15章 老牧师掀开了盖着尸体的白纱,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死透了。”老牧师自言自语道,“第七天,尸体腐化。” 老牧师警惕地望门外看了一眼,似是不放心,走过去关上了地下室的门。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诺兰问白薇:“你认识这个人吗?” 白薇摇头:“葬礼上第一次见。”顿了顿她又想起了什么,“不过幼时母亲常带我去圣玛丽恩教堂做祷告,不知道那时候我是否与他碰过面。” 诺兰点了点头,取出了盆中的珠子,接着把第二颗珠子放入了水中。 水波漾开,画面中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背影。那人一头浓密的栗色长发,束成一股垂下宽阔的肩膀。黑色的礼服上绣着精致的三叶藤纹样,袖口处滚着金边。袖子下的双手骨节分明,白得刺目,左手无名指上套着一枚嵌有鸽血红宝石的戒指。 白薇见了这背影,脸色一白。 “你认得?”诺兰问。 此刻,画面里的人站在露天的阳台上,似乎有人在他身后说话,他微微偏过头来。他将要转身,突然画面里传来尖锐的蜂鸣。 水波剧烈晃动,画面陡然消失。 诺兰抚平水纹:“这只‘眼睛’被发现了。不过它还算走运,捡回了一条命。” 黑莓瞪着眼看白薇:“小丫头,刚刚画里的那个人是谁啊?” 白薇吐出一口气:“他就是费舍尔。” “唔。”诺兰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这时,门外传来卢克悲愤的声音:“诺兰,你好了没有?你们差不多可以了啊……” 房门突然霍地开了,靠在门上的卢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卢克抬头,见诺兰和白薇穿戴齐整地站在门后。 “你们……你们完事了?”卢克讪笑。 诺兰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事?” 卢克咽了咽口水:“想和你聊聊昨晚教堂失火的事,顺便想请你和我一起见一见小路易。这孩子脾性古怪,不太好对付。” 白薇心念一动:“你们准备在哪里和路易谈?” 卢克:“原本准备去他房间的,但是他似乎不大乐意我们进到他的房间,所以我想在庄园里找个安静的地方和他谈。” “不能在他的房间里问,在他的舒适区里是问不出东西的。”白薇略一思忖,建议道,“如果可以,向瓦多佛子爵借一间小的会客室吧。” 卢克一拍脑袋:“你说得有道理。” 诺兰看了白薇一眼,继而转头对卢克说:“就这么办吧。” 临走前,诺兰嘱咐了白薇一句:“我去和路易聊一聊,你自己别乱跑。” “放心吧。”白薇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这次她若是乱跑,可再没有人能救她于水火。 两人离去后,房间里只剩了白薇一人。黑莓不知飞去了哪里,大概诺兰交待了它别的任务。 白薇走进隔间的浴室,打开了浴缸上方的水笼头。锅炉将水烧得滚烫,不一会儿便热气氤氲。小小的隔间里弥漫着水雾,浴室的窗玻璃也模糊了起来。 她看了看房间,继而合上了浴室的门。她一件件地脱掉衣服,直到身上什么也不剩。 她在满室热气里轻轻吐了一口气,缓缓匍匐向地面。 水雾朦胧的浴室里,纤瘦的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 这猫儿白得发光,只在左眼下有一点小小的红斑,似一颗怒放的朱砂痣。 白薇适应了一下身体,轻巧地跃上窗台,从窗缝钻了出去。她回忆了一下路易房间的位置,以枝桠和窗台借力,几下蹿上了路易房间的阳台。 路易没有关窗,白薇轻而易举地从窗子进入了房间。 房间内的陈设与她记忆中并无二致,她跳上了床,掀开了路易的枕头。果然,那本汉文手札正躺在枕头下。她的小弟弟依然习惯枕着重要的东西睡觉。 白薇将汉文手札卷成卷,叼在嘴里,迅速撤离。她本要回房间,忽然改了主意。她向上一跃,往瓦多佛子爵的书房奔去。 *** 会客室里,路易正襟危坐在桌子一侧。他瘦削单薄,脸色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倒。 卢克清了清嗓子,敲着桌子问:“你姐姐遇害那天,你都在做些什么?” 路易低着头说:“我在花园里修剪花草。” “还有呢?” “没了。” 卢克追问:“这一天就没干点别的?” “没了。”路易说。 卢克看了看诺兰,心里有些烦躁。他早已问过了庄园里的下人,那天路易确实在院子里剪了一天的花草。不过事有古怪,路易以往并没有修剪花草的爱好,偏偏那天花了一整天的功夫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修剪了一遍。且当天还下着雨。 “你喜欢园艺吗?”卢克问。 路易答:“还行。” 卢克又问:“那天为什么顶着雨在院子里修剪花草?” 路易垂着头:“临时来了兴致。” 卢克憋得慌,只好换了个话题:“你与你姐姐关系如何?” “还行。” “你姐姐平时和哪些人来往?” “不知道。” “你姐姐出事那天,她有没有什么异样?” “不知道。” 卢克停住了问话。这么问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他翻了翻从庄园里其他人那里获得的关于路易的信息,随口问了一句:“听说你很喜欢小动物,尤其喜欢猫?” 第16章 路易一顿。 诺兰微眯了眯眼。他示意卢克,继续问。 卢克只不过想借这个问题拉近与路易的距离,好让他放下防备,谁知竟意外有了突破。 “你喜欢猫?”卢克问。 路易抿着嘴,不回答。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这么难答么?”卢克笑了起来,他正要问下一个问题,谁知对面的少年开了口。 “喜欢,我很喜欢。” *** 后半段路易的态度明显好转了不少。卢克还在继续和路易聊,诺兰则先从会客室里出来了。他拄着拐杖在原地站了一会,接着转身向楼上走去。 他很快走到了自己的房间前。他不急着开门,凝神听着屋内的动静。屋子里的窗应是半开的,有风和雨丝落进房间内,此外还有细细的水流声,唯独没有人的呼吸。 诺兰拧开门把,推门而入。 房间内一个人也没有。诺兰蹙了蹙眉,向隔间浴室走去。浴室的门关着,门上的玻璃氤氲着水汽,叫人看不清里头的情况。诺兰敲了敲门,无人回应。他不再犹豫,拉开了浴室的门。 浴室里的景象令诺兰一愣。 满室氤氲热气下,黑发少女趴着浴缸睡着了。她睡得正香,呼吸轻浅,几不可闻。 诺兰放轻步子走进了浴室。他单膝跪在浴缸前,审视着白薇。热气将女孩的皮肤蒸得粉嫩,湿漉漉的黑色长发飘散在浴缸里,像海藻,正与水纠缠。 忽然,她长睫一颤,睁开了眼。 “诺兰?”她初初醒来,黝黑的眸子里蒙着水雾,不期然间带了几分软糯的稚气,偏偏左眼下那颗泪痣红得灼人,似要烫到人的心尖上去。 诺兰动作一顿,别开了目光。 第010章 09 chapter09. 有狸 白薇趴在浴缸边缘,心跳如擂鼓。 她在去往瓦多佛子爵书房的途中半路折返,这才赶在诺兰上楼前回到了房间。此刻,她强压着呼吸的频率,生怕诺兰听出了端倪。 她悄悄瞅着诺兰的脸,可诺兰永远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半点情绪也不显露。 “这么快就问完了吗?”白薇主动挑起话题。 “卢克在问,我先回来了。”诺兰忽然身子前倾,靠近了白薇。 白薇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这一退,浴缸里的泡泡和水花就打在了诺兰身上。 “你……”白薇还没来得及问诺兰想做什么,就见诺兰伸臂拧开了热水的开关。 “水凉了。”他说,“这样洗是要生病的。” 白薇的心脏漏跳了半拍。下一瞬她陡然警觉起来,诺兰是不是看出什么了?但她并没有机会试探一番,诺兰在试了试水温后就退出了浴室,并绅士地拉上了浴室的门。 水流哗哗,浴缸里的温度正在向上爬。 白薇轻叹了一口气,身子一沉,将自己整个地浸在了温暖的水中。这一趟还算有收获,母亲留下的汉文手札以及楠木小妆奁都回到了她手中。 白薇擦着湿发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诺兰正靠坐在沙发里和黑莓说话。他们面前的小桌子上摆着一盆水,水盆边放着一堆小珠子。看来黑莓带回了不少“眼睛”。 然而这一人一鸟的对话却与“眼睛”无关。黑莓探头探脑地凑近诺兰,狐疑道:“诺兰,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 “嗯?”诺兰正研究其中一个小珠子,并没有在意黑莓说了什么。 黑莓左嗅嗅右嗅嗅:“是草莓!你身上有草莓的味道,好香啊!”话音未落,它又有了新发现:“为什么你身上会有泡泡?噫,泡泡也是草莓味的。” 诺兰皱着眉头将黑莓从身上拎下来:“你是狗吗?” 黑莓一个猛劲从诺兰的魔掌中挣脱,炮弹一样撞进了白薇怀里。 “咦?”黑莓在白薇怀里抖了抖脑袋,“怎么你身上也有草莓的味道?” “你们背着我做了什么?!” 白薇眼皮一跳,心虚地瞥了诺兰一眼。 这一眼落在黑莓眼里,更加坐实了它的猜测。它大声控诉:“你们背着我吃草莓了是不是?!诺兰,过分了啊!” 白薇心下一定,将黑莓捧到眼前:“你这小小一只鸟,脾气倒大得很。别人家的鸟都吃虫子,你吃什么草莓呀?” “你说谁是鸟?!”黑莓的胸腔鼓成了一个绒绒球,“我才不是鸟,我可是堂堂……” 诺兰轻咳了一声:“你快要把它捏坏了。” “哦。”白薇闻言松了松手。黑莓被这一打岔,瞬间把后头的话咽了下去。 “你说你不是鸟,那你是什么?”白薇凑近黑莓问。 “说了你也不懂。”黑莓挣脱开来,扑扇着翅膀飞到诺兰膝上,“哎呀你这个女人好讨厌。” 白薇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着在诺兰腿上气得跳脚的鹦鹉:“你这只小鸟真可爱。” 黑莓腿一蹬,摔在诺兰腿上,没了声音。 诺兰戳了戳黑莓的肚子,惊异道:“黑莓,你在害羞吗?” 虎皮鹦鹉突然炸开了羽毛:“你们这些人类实在太讨厌了!” “真难得。”诺兰看向白薇,“它很喜欢你。” “胡说!我才不喜欢那个臭女人!” “看,它脸红了。”诺兰毫不留情地拆台。 “诺兰!”黑莓忿忿道,“我再也不给你找‘眼睛’了!” 第17章 诺兰当即举手投降:“我的错,你说得都对。” 白薇走过来看了看桌上的小珠子:“这么多‘眼睛’,你们都要看完吗?” 诺兰点了点头:“是的,得尽快看完,这样才好找出答案。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干些别的。” 白薇并不知诺兰想要靠这些‘眼睛’找出什么样的答案,她也不关心,遂趿着拖鞋,回到了床上。 她在床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后,抬眸看了看房间另一头的诺兰。他和黑莓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水中的幻像,没有留意这边的动静。 白薇定了定神,拿出了那本汉文手札。 手札有些年岁了,纸张又脆又黄。白薇翻开了第一页,上头有一段用正楷写的小字: “东国有狸,生于夏茵。 狸分三族:白老,泼渊,梅花豹。 白老其族,百年一地藏。 地藏有九命,游走黄泉道。” 白薇抚过纸上的每一个小字,耳畔仿佛响起母亲温和的声音: “很久很久以前,万物初生,夏茵的土地上有了狸族。他们的外形、饮食起居与人族无异,大部分族人可以在人形与猫形间随意切换。早年各族兴盛,狸族曾与人族夹杂而居,后阖族隐遁于山林。 “狸族往下有四条支系,分别是白老、泼渊、梅花豹和滚地锦。滚地锦灭族后,狸以三族为大。其中有一族名叫白老,白老族人以毛发纯白为贵,每百来年会有一位地藏降生。这白老族里的地藏啊,有九条命……” 那时候白薇年纪尚小,以为这只是东国的山野传说。现在想来,母亲说过的许多话、做过的许多事,其实都另有深意。 从白薇有记忆起,每天大部分时间就是待在阁楼里接受母亲的教导。母亲不让她与多伦的贵族小姐们一起学礼仪,而是自己手把手地教。汉文古语、经史子集、琴棋书画,东国闺秀该有的,母亲一样一样教给了她,甚至经世策论、商贾之道和药石医理也有涉猎。此外便是每日不变的睡前故事:夏茵狸族纪事。 “你是东国人。”母亲时时耳提面命,“你是要回到夏茵去的。” 这样的陪伴在路易出生后也没有改变。 路易一出生就被送到了乳母处,母亲并未前去探看。在接下来的七年里,路易见到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白薇曾偷偷跑去看过她的小弟弟。小小的男孩子有一头棕色的卷发和浅蓝色的眼睛,他自己一个人坐在毯子上拍着小皮球。 白薇跪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路易,我是姐姐。” 小娃娃抬头看她,裂嘴笑出了一个口水泡泡。 白薇曾问母亲,为何不多陪陪小路易。母亲答:“时间不够了。”那时候白薇不明白为何时间不够,直到十二岁那年母亲去世。 临终前母亲对她说:“对不起,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教给你。” 白薇流着泪,不知所措。她不明白母亲为何要道歉。 “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些狸族传说吗?”母亲问。 白薇拼命点头:“记得的。” “不是所有拥有地藏相的婴儿都能成为地藏。”母亲望着窗外开败的梧桐花,“要想转化为地藏,必须迈过死亡这道坎。只有经历过一次非自然死亡,才知道自己是不是地藏。有的人看着像地藏,死了一次却再也没有活过来;有的人是真地藏,无灾无病寿终正寝,终其一生也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真地藏。” 母亲温柔地看着白薇:“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 十二岁的白薇懵懵懂懂,并没有听明白。那时候的她难过极了,在这陌生的国度里,她最亲的人要离开她了。 最后,母亲摸了摸她的头:“别哭了,其实呀我不是你的母* 亲。你的母亲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惜她比我还要短命。” 梧桐花落了地,莲夫人停了呼吸。 她留给白薇两样东西,一本汉文手札,一方楠木小妆奁。她不曾与路易道别,也不曾给他留下任何东西。 “喂,你个小丫头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呢?”黑莓扑棱着翅膀跳到了白薇的被子上。 “咦?”黑莓惊讶地凑近她,“你怎么哭了?” 白薇合上手札:“你看错了。”她扭头看向窗外,迅速擦了擦脸颊,这才转回头来。 黑莓好奇地看着手札封面上的字:“这是哪里的字,怎么奇奇怪怪的看不明白?” 白薇轻轻地笑了:“你这小鸟,竟然还识字。” 黑莓炸毛:“说了我不是鸟!” 白薇转头,见诺兰正悠闲地倚在沙发里,长腿交叠,目光温和。 他撞见她望来的目光,于是无辜地摊了摊手:“我们把这些‘眼睛’都看完了,黑莓现在很无聊。如果你嫌它吵,窗子就在你手边,你可以把它丢出去。” “诺兰?!”黑莓悲愤极了,“诺兰你没有心!” 白薇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 会客室里,卢克结束了对路易的问话。 “我可以走了吗?”少年有些拘谨。 卢克点点头:“回去吧,如果你想起什么重要的线索,请告诉我。这是我的地址。”说罢给了路易一张写着警署地址和他私人住址的条子。 路易收起了条子:“好的。” 少年走出会客室后,独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打开房门,快步向床走去。他的心脏怦怦直跳,手心隐隐冒出汗来。他一把抓起枕头,往下一看,枕头下的手札不见了。 第18章 心脏跳得更快了,有什么东西从胸腔底部涌了上来,滚烫而灼人。 路易滑落在地,捂住脸笑了起来。他咧着嘴,仿佛要将这些日子里的烦闷一倾而光。 笑着笑着,泪水从他的指缝里漏了出来。 第011章 10 chapter10. 告别 大火烧毁了瓦多佛小姐的棺木和尸身,葬礼是办不下去了。宾客陆续离开,瓦多佛庄园冷清了下来。 卢克和安普也收拾停当,准备离开瓦多佛庄园。离开前,卢克在餐厅里截住了诺兰:“客人都走了,瓦多佛子爵准备亲自给瓦多佛小姐下葬。尸体没了,所以就象征性地办一个简单的仪式,把瓦多佛小姐生前的几样东西葬进墓里。一会儿就要下葬了,你去吗?” 诺兰却转头问白薇:“你想去看看吗?” 白薇想了想,说:“去看看吧。” 圣玛丽恩教堂已被烧空,瓦多佛子爵等人直接去往了墓园。 白薇到的时候,瓦多佛子爵正往空棺里放东西。东西很杂,有她曾经穿过的衣服、用过的首饰,还有一柄雕花匕首。白薇的目光在棺内的东西上停留了片刻,随后移到了半跪在棺前的瓦多佛子爵。他看上去更憔悴了,深深的眼袋和松弛的皮肤使他看起来老了十岁。 贝拉夫人和路易也来了,就站在瓦多佛子爵身后。 封棺落土,这次下葬很快就结束了。瓦多佛子爵看到了卢克和安普,但他显然不打算理会这二人。他只在经过诺兰时停住了脚步。 瓦多佛子爵问:“大人,这个案子您还查吗?” 诺兰不答反问:“您希望我继续查吗?” 瓦多佛沉默了半晌,说:“就这样吧。再查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让她安安心心、干干净净地走吧。” 一旁的卢克和安普面面相觑。诺兰问:“您觉得这件事会是谁做的?” 瓦多佛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仍然摇了摇头:“抱歉,我什么也不知道。”他说完这句话,便在贝拉夫人的搀扶下匆匆离去。 卢克急得抓耳挠腮:“他说的什么意思?查了怎么就不能‘安安心心’‘干干净净’了?”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白薇淡道,“瓦多佛小姐被送到费舍尔大人府上,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虽然这层关系看似隐秘,但圈子里已经有不少流言蜚语,你再往下查,那些隐藏的龌龊事自然也要浮出水面。如果我是瓦多佛子爵,我也不愿见你继续查下去。” 卢克没想到白薇说得如此直白。他挠了挠头,说:“可是真相比名誉更重要。逝者已逝,那些声名都是虚的,只有把凶手找出来才能防止下一个受害者出现。” 白薇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我支持你。我相信你能把凶手揪出来。” 卢克有些不好意思:“线索虽然还不明朗,但总归有了头绪。经过这两天调查,瓦多佛庄园里的人都可以排除嫌疑。” “是吗?”白薇好奇,“既然瓦多佛庄园里的人都没有嫌疑,那么谁又可能是凶手呢?” “目前最大的嫌疑人是费舍尔大人。”卢克说。 一旁的安普已经开始唉声叹气。 卢克并不理会,继续道:“瓦多佛小姐生前能接触到的人不多,几乎没有人与之有较大利益冲突。她的交友圈里目前只剩下费舍尔大人还没有接受调查。费舍尔大人与瓦多佛小姐相处的时间甚至超过了瓦多佛小姐与家人相处的时间,且二人关系微妙,他们之间存在矛盾的可能性不低。 “不仅如此,费舍尔大人与前七位受害者皆有接触,且他与其中三位死者政治立场对立,与另四位存在生意上的纠纷。这样看来,费舍尔大人的嫌疑确实很大。” “我该去拜访一下费舍尔大人,顺便看一看瓦多佛小姐死亡的那个房间。”卢克殷切地看向诺兰,“诺兰,如果你能和我一同去,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白薇侧眸去看诺兰。多伦城中,没有人敢贸然将嫌疑人的帽子扣在费舍尔大人头上,更没有人敢去搜那位大人的宅子。卢克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探员,必然顶着不小的压力。 诺兰压了压帽子:“你要去的时候,可以提前知会我一声。” 卢克一扬眉:“好的好的。” 白薇抿嘴一笑,诺兰果然不惧烫手山芋。她微偏过头,意外地看见墓园门口站着个瘦削的少年。路易并没有跟着瓦多佛子爵离开,他似乎在等人。 卢克显然也看到了路易:“咦,路易小少爷,你怎么还在这里?” 几人已行至墓园门口,与路易面对面。白薇发现,今日路易状态不错,一扫先前的萎靡,整个人精神了不少。他还特意梳了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路易微欠了欠身:“我想再多看姐姐一眼。” 卢克安慰道:“你的姐姐去往了天堂的乐土,那里祥和安宁,她会过得很好。” 路易将礼帽扣在胸前,摇了摇头:“她不在天堂,但我相信她一定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过着她想要的生活。” 卢克耐心地开导:“所以是时候与她告别,继续你自己的生活了。” “我不会与她告别。”少年望向墓园,“她在的,一直在。” “谢谢你们还在寻找凶手。”他转身对着卢克和诺兰深深鞠了一躬,“如果你们发现凶手是个位高权重、不可撼动的人,也请你们能够为我姐姐讨一个公道。拜托了。” 第19章 诺兰看着路易,若有所思:“那么你觉得,凶手可能是谁呢?” 路易嘴唇发白:“凶手是一个恶魔,可怕的恶魔。” 诺兰静静地看了路易半晌,说:“我尽力。” 诺兰说完了话,冲路易略一点头作告别,又转头示意白薇一同乘坐马车。路易忽然开口叫住了白薇:“请问你是东国人吗?” 白薇闻言,略有些惊讶地转回身:“是的。”她不打算隐瞒,她的肤色发色以及体态特征都昭示着自己的东方血脉,说谎反而欲盖弥彰。 她望着路易,想看看他要做些什么。 少年看上去有些紧张,浅蓝色的眸子里似有一丝急切和忐忑。这让白薇想到小时候,她瞒着母亲去看路易,小路易不让她离开,于是偷偷地把她的鞋子藏起来。她问路易,我的鞋子呢?路易故作镇定地摇摇头,不知道呀。 那时候的他就是现在这副神态。 路易的喉结滚了滚。过了一会儿,他从身上掏出了一个薄薄的包裹。他用脖子和肩膀夹着伞柄,单手掀开包裹。 白薇一愣,包裹里躺着一件天青色滚云纹样的旗袍。 卢克一头雾水,下意识扭头看安普。安普的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谁也不知道路易少爷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是我母亲在世时给我姐姐做的旗袍。”路易说,“母亲本要在姐姐十五岁生日那天给她。据说十五岁是女孩子及笄的时候,在东国这会是一场盛事。可是我把这件旗袍偷偷藏起来了。” 路易腼腆地笑了笑:“小时候我很羡慕姐姐。母亲从来记不住我的生日,可是年年给姐姐准备生日礼物。我很委屈也很生气,所以就把这件旗袍藏起来了。没有想到,母亲还没等到姐姐及笄,就离世了。而姐姐十五岁生日那天,我也没有办法把礼物送出去。长大以后我时常后悔,应该对姐姐好一些的。” 白薇心下震颤。 “我可以把这件旗袍送给你吗?”路易小心翼翼地望着白薇的眼,“与其让它躺在冰冷的地底下,不如让它穿在合适的人身上。这样姐姐看到了,也会开心的。” 路易将旗袍递了过来,动作间带着少年人的执拗。白薇脑中嗡嗡作响,她想起了许多往事,那些快活的,悲伤的,统统涌现在眼前。十五岁生日那天,她在做什么呢?她在费舍尔精心为她编织的金丝笼里,不得自由。 白薇下意识接过了旗袍。她知道,她不该接的,可她的手不受控制。 “谢谢。”白薇说,“我会好好保管这份心意。” 少年听到这句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开心地笑了,眉眼弯弯,稚气十足。 白薇有些恍惚,路易的五官有九成继承了瓦多佛子爵,唯有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像足了莲夫人。 “如果可以,请多来瓦多佛庄园看看我呀。”路易悄悄地瞅了瞅她,小声说。 白薇笑了笑,没有回答。 路易抿了抿唇,妥帖地把眼里的失望压了下去:“抱歉啊,耽误了你们的时间。那么再见,一路顺风。” 白薇点了点头,握着诺兰的手,钻进了马车的车厢。 马车里有了女眷,卢克和安普不好意思待在车厢,于是坐去了马车前,卢克自发做起了车夫。马儿甩着蹄,嘚嘚向前跑去,将墓园一点一点甩在身后。 白薇从车厢的缝隙往马车后看去,只见路易还在墓园门口目送着这辆马车。他忽然往前跑了几步,后又停下,定定地站在原地,落寞又惆怅。 雨帘模糊了视野,白薇看不清路易此刻的神态。 这场景似曾相识。 小时候她找到了路易藏起来的鞋子,于是穿好鞋子,提着裙踞往外跑。小小的路易就在后头追,直到追不上了,他便停在原地,拿短短的手臂擦着眼睛。 马车驶出了墓园大道,路易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 第012章 11 chapter11. 回城 “他知道吗?”诺兰问。 “他不可能知道。”白薇摇头,“我没有告诉他。”话虽如此,但她心中却犹豫起来,路易看起来并不像一无所知的样子。 诺兰“唔”了一声,不再多问。他转而看向白薇膝上的旗袍:“这件衣服很别致。” 白薇弯了弯眉眼,将旗袍展开:“母亲曾说,这是东国姑娘穿的服饰。我只听她说起,还没有试过。” 诺兰拄着下巴,好奇地打量着旗袍。这旗袍立领窄腰,裙边往大腿跟处开叉,不难想象女子穿上后该是怎样的玲珑妩媚。 “什么是及笄?”诺兰似乎很有兴趣。 “东国女子十五岁及笄,意味着从女孩向女人的转变。”白薇笑着说,“大概类似于多伦的成人礼。行及笄礼时,女孩子要有母亲亲手做的衣裳,还要有一个发簪。这个发簪将由父兄为女孩子戴上,东国人也称此为‘加簪礼’。” “发簪是什么?”黑莓眨巴着眼睛。 “一种头饰。”白薇比划着,“大概这么长,像一根小棍子,上面雕着漂亮的花纹。当你把头发挽起来的时候,簪子能固定住你的发髻。”她把长发高高挽起,给黑莓做了个示范。 黑莓长大了嘴:“喔,我明白了。发簪就是雕着花的小棍子。” “对。”白薇莞尔,“挽发在东国习俗里也有些讲究,比如在婚礼之夜,新郎会……”她忽然顿住,为什么要给他们讲这些。 第20章 对面的坐垫上,一人一鸟一眨不眨地瞅着她,就等她给下文。 “新郎会干什么?”黑莓着急地扑棱了两下翅膀,“交-配吗?” 白薇一呛,剧烈咳嗽起来。她咳得连脖子带脸都红了:“你这小鸟懂得倒不少。” 黑莓一脸无辜:“这么基础的东西,很难懂吗?” 它扭头看诺兰:“难道只有我懂?” 诺兰大掌一拍,将黑莓从头到脚压成了个柿饼子:“听故事的时候,话不要太多。” 白薇咳完了,清了清嗓子,语气平平道:“新婚之夜,新郎会亲自将新娘挽发的簪子取下来。随后新娘的一头青丝便会散下,与新郎的发纠缠在一起,正所谓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诺兰听得津津有味,未料黑莓又挤出一个疑问:“不对呀,新郎头发那么短,怎么可能和新娘的头发缠在一起?” 白薇思考了半晌,温柔地回答:“所以像黑莓这样,毛发这么短的,在东国是不会有小姑娘喜欢的。” 这话似乎说得狠了,黑莓如遭重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诺兰有些不忍:“这下它要难过一个晚上了。” “没有关系呀。”白薇凑过去,悄悄对黑莓说,“她们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呀。” 虎皮鹦鹉忽而打了个嗝儿,从爪子往上腾地红了。 诺兰揉了揉太阳穴:“你这样说,它该膨胀了。” 白薇别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一时未忍住,嘴角溢出了一抹笑意。 马车正行到半道,突然停了下来。卢克在车厢外喊:“有一辆马车过来,路太小我让他们先过。” 乡间小道虽窄,但也不至于容纳不下两辆马车,除非另一辆马车的规格超乎寻常。 白薇心念一动,抬眸望向路的另一边。 迎面而来的是一辆四轮三驾马车。拉车的三匹黑马是从东博罗引进的混血良驹,非一般人能得。整个车厢大得足以容纳六个人,车厢外头以鎏金装饰,一直盘绕到马车底端。细看鎏金的花纹,竟是一簇簇盘根错节的三叶藤。 黑莓跳到了车窗沿,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噫。”它皱了皱眉头,“这味道我不太喜欢。” 那辆马车很快从他们身边驶过,溅起了一地泥泞。白薇还在收拾脑中的思绪,卢克就窜进了车厢。安普接替了卢克的车夫位置,驱着马车往前驶去。 “喏,费舍尔大人的车驾。”卢克努努嘴,示意刚刚过去的那辆豪华马车,“那个方向除了圣玛丽恩教堂,就是瓦多佛庄园。教堂已经烧毁了,你们说他这是要去哪里?” 白薇不以为意:“尸体烧得连灰都不剩了,他去做什么都太晚了。” 卢克神神秘秘地摇摇头:“那可未必,没准就是他烧的呢?” “什么意思?”白薇眼皮一跳。 “前七具尸体也是说烧就烧了。”卢克冷哼一声,“这一次教堂失火,怎么看都不对劲。八具尸体,全被烧了。这么看来,费舍尔大人的嫌疑更大了,只要他一句话,那些世家大族确实会把尸体迅速处理掉。” 卢克继续道:“如果火是费舍尔放的,那么他很可能就是凶手。否则他为何烧尸体,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白薇默默不语。眼下就有两个疑点:教堂的火是谁放的,又是谁放出了那群无孔不入的“眼睛”? “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那七个遇害者生前的经历?”卢克突发奇想,“阴雨天,在连结着乡间与城区的小道上,一辆马车孤独地行驶,车上载着非富即贵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开膛破肚。” 白薇失笑:“你要这么说,那么我们车上的人未免多了些。” “那倒也是。”卢克摸摸鼻子,“从那七辆马车的辙痕深浅来看,车厢里应该只坐了一个人。所以死者生前搭乘的马车总共载了两人,一个是那倒霉的贵族老爷,另一个是赶车的车夫。” 卢克一边比划一边说:“原本马车是向前行驶的,中途被埋伏在半路的开膛手截停,于是惨案发生。现场没有发现绊马索的痕迹,且马车和后来找到的马身上皆没有外力破坏的迹象,所以我认为马车是自发停下来的。” 白薇听得入神:“开膛手让马车自发停了下来?” “不错。”卢克说,“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开膛手和车夫有了接触。” 要想让马车自发停下来,那么必须发生一些变故,使控制马车的人拉紧缰绳,勒停奔马。而这个控制马车的人就是车夫。开膛手制造了某些意外,或传递了某种信号,车夫接收到了这些讯息,于是停了马车。 白薇也想到了这一层,于是追问:“你们找到车夫了吗?” “没有。”卢克叹了口气,“拉车的那几匹马我们都找到了,可是搜遍全城也找不到赶车的人。撞破开膛手行凶,车夫生还的可能性很低,但目前警署并没有接到相关报案,也没有发现车夫的尸体。” “我们仍在追查消失的马车夫。”卢克说,“那七辆马车都是租的,赶车的也不是他们府上的侍从,说明只能是他们从外头找的临时马车夫,但没有人知道这些车夫的线索。” 白薇好奇:“现场没有留下马车夫的踪迹吗?” “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卢克搓了把脸,“开膛手刻意抹去了足迹,这不难理解。但现场居然也没有车夫的痕迹,难道马车夫逃跑的时候还顾得上消除自己的痕迹吗?” 第21章 车厢里静了一瞬。半晌后,白薇试探着说:“有没有可能,马车夫和开膛手是同一个人?” 卢克沉吟:“不排除有这个可能。车夫这条线要查下去,就算他不是开膛手,他也是关键证人。” “马呢?”一直静默的诺兰忽然开了口,“你们在哪里找到的马?” 卢克一愣:“在多伦郊外。具体的地方等我回头把标注好的地图拿给你。” “说到这个。”卢克又想起了什么,“我原本想在地图上找出那七辆马车是否有轨迹重合,好判断开膛手的活动空间,可是那些轨迹没有半点重合,毫无规律可言。” 白薇脑想了想,问:“为什么一定要看重合的轨迹呢?如果把七辆马车的活动轨迹拼合在一起,找一个它们都可能到达的点,有没有可能找到开膛手的老巢?” 卢克被白薇大胆的提议弄得一愣:“可以试试。” 白薇又问:“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受人指使才杀了那七个人呢?” 卢克一时答不上来。 “不会。”诺兰说,“我倾向于认为,这样目的性强且计划精密的杀手,不会假他人之手,也不会受他人摆布。他想杀,于是便杀了。” “目的性?”白薇侧眸,“你觉得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觉得那几位该死。”诺兰斟酌道,“杀他所认为该杀之人,这就是他的目的。” “瓦多佛小姐也该死?”白薇挑了挑眉。 诺兰一顿,轻咳一声:“这个问题我可以不回答么?” 卢克听得正起劲,顿时不满:“有什么不好答的,快说说,瓦多佛小姐怎么就成了开膛手的目标了?” 诺兰面无表情地瞥了卢克一眼:“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开膛手本人。” 卢克噎了噎,不情愿地闭了嘴。 白薇却不生气,她托着腮笑道:“诺兰,如果你猜错了呢?” “那就推翻重来。”诺兰没有犹豫。 傍晚时分,马车驶进了多伦城。 白薇趴在马车窗上,看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莲夫人在世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带她来这里。 莲夫人总说:“了解一个族群的文化,就该到它的城市中去。你虽是东国人,但你也该看看多伦,这才不枉你在这里生活的这许多年。” 多伦城的马路比乡间小道宽敞多了。石头铺就的路上皆是来来往往的马车,有绅士不坐马车,跨着马慢行在街头。沿街商店鳞次栉比,店里的服饰香水甜点琳琅满目。收腰蓬裙的女郎正在商店的镜子前摆弄头上的网纱帽。身着工装裤的流浪画家坐在桥边,将女郎的身影勾勒进画布。 当——当—— 城中的钟楼敲了五下,惊起一群白鸽。 雨依旧细细密密地下着,像黄昏时起的雾,笼罩了整座多伦城。 安普将马车赶到了摄岚街。卢克跳下车,盯着马车好半晌,终于把藏在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诺兰,你这马车没有车夫,一会儿怎么把马车赶到你的府邸?” 诺兰的声音从马车内飘出:“不劳费心。” 卢克还没等到解释,就见拉车的马仿佛收到了什么指令,兀自甩开马蹄往前跑去。卢克惊得往后一退,险些被马车的轮子碾到。 安普激动地拍了拍卢克的肩膀:“我说吧,那辆马车有鬼!” “胡说八道什么!”卢克瞪眼,“哪里就有鬼了?” “卢克,那位诺兰大人该不会是……?” “少瞎扯!” 马车平稳地驶离摄岚街,拐进了另一条石头小道。白薇按捺住心里的好奇,看看诺兰,又看看黑莓,心里好似有一只猫儿在挠。 黑莓率先开了口:“诺兰,我就说你太懒了。车夫是不是又被你藏起来了?如果没有车夫,会吓到路人的。” “我没有。”诺兰看上去无辜极了,“因为总是下雨,车夫就会被淋湿,湿了会坏掉的。” 白薇不知是自己有问题,还是他们出了问题,否则为何他俩的对话她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她正觉得古怪,只见诺兰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往车窗外一丢。 那纸片迎风便长,瞬间鼓成了一个人形。纸人仿佛有了生命,摘下头上的黑色圆顶礼帽,优雅地欠身冲白薇行了一个礼。 白薇惊诧得瞪圆了眼。 纸人踩着风坐到了马车前,甩起了缰绳。马儿欢快地啼鸣了一声,似乎见到了合作多年的老伙计。 好奇心鼓胀到了极点,白薇本要问这是怎么回事,谁料甫一开口却是担忧:“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黑莓嘎嘎地笑了起来:“诺兰,你看她还担心你呢。” 诺兰转头看向白薇,目光温和又宁静:“不用担心,他们不会看见。” “这……这是巫术?”白薇只觉得自己语言匮乏。 “不。”诺兰笑了,“这是魔法。” 这是白薇第一次见诺兰笑。她惊讶极了,原来这个老持稳重的男人,也会笑呢。他笑起来,紧绷的面部线条瞬间柔和了下来,眸中的绿意漾开,似一湾浅溪,倒映着清冽的温柔。 这样近距离地看,才发现他的下巴上有一条小小的沟,内敛又性感,不知拇指摩挲上去会是怎样的感觉。 “到了。”诺兰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第22章 白薇连忙收神,她居然盯着一个男士看了许久,实在太失礼了。她掩饰住内心的局促,扭头往车窗外望去。 入目的是一幢独栋四层小楼。 小楼带着一个狭窄的院子,院中无花无草,泥土上铺着大小不一的石子。院子尽头是一扇门,门牌上写着“鸟居42号”。 第013章 12 chapter12. 鸟居 “鸟居?”白薇愣了愣。她实在想不起来,多伦城何时多了一条名叫“鸟居”的街。 诺兰下了马车,推开镂空的院门:“多伦没有‘鸟居’这条街。有时候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我们此刻身在多伦,又不在多伦。” 白薇茫然。 黑莓飞入了院子,嘎嘎笑起来:“小丫头,你再看看这条街。” 白薇左右看了看这条空荡荡的街,心中疑惑更甚:“41号和43号呢?”这条街上只有眼前这一栋小楼,不见车马,不见行人。 诺兰耐心地等在院门口,看白薇好奇地左顾右盼。他说:“我们从摄岚街的交叉路口往东拐,然后行驶到了这里。在你的印象里,按着这个路线走,眼下我们该在哪条街?” 白薇回忆了一会儿:“坎顿街。我们现在应该在坎顿街。” “你往来时的方向走两步看看。”诺兰拿拐杖点了点地。 白薇依言往外走去。她刚走了两步,忽觉耳膜里涌入了不一样的声音。她加快步伐又往前走了五步,耳中的嘈杂声瞬间放大了数倍。与此同时,冷清的鸟居不见了,眼前的街道人来人往,车马穿梭,正是白薇印象里热热闹闹的坎顿街。 白薇呆愣在街边。只这短短五步,竟然还藏了另一条街?她下意识回头,身后只有一家名叫“库奇”的烘焙店,哪里还有鸟居的影子?诺兰和黑莓也不知所踪。 雨丝细细地往下飘,落在白薇的眼睫上。她缩了缩肩膀,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下一瞬,一把黑色的大伞撑在了她的头顶上方。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诺兰。 “这里是坎顿街还是鸟居?”白薇仰头看身侧的男人。 诺兰看着她冻红的鼻头,说:“现在,这里既是坎顿街,又是鸟居。坎顿街是赛斯宾公爵住的地方,鸟居是我住的地方。” 白薇很快明白了,赛斯宾公爵就是诺兰当前这张脸的主人。诺兰借着那位公爵的身份,自然要落脚在公爵住的地方。至于如何将两个地方、两条街道合并在一处,她便不得而知了。 “鸟居哪里去了?”白薇问。 “它一直在。”诺兰握着白薇的手臂,带着她往库奇烘焙店里走去。他仿佛没有看到白薇欲言又止的眼神,兀自推开店门,走了进去。 烘焙店里没有糕点。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街道,鸟居42号正矗立在眼前。 “这……”白薇惊讶极了。身后的喧哗与眼前的静谧反差鲜明,这让她不禁怀疑是否置身梦境。 白薇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推门的是我,还能看到鸟居吗?” “不能。”诺兰说。 “那么如果我出了门,该怎么回去?” 诺兰顿了顿:“这确实是个问题。”他想了想,又说:“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白薇抬眸。 “得罪了。” 毫无预兆地,诺兰低下头落了一个吻在白薇的眉心。柔软的感触,像一枚羽毛拂面,痒痒的,还有些烫。 这个吻不狎昵,无暧昧,也许在诺兰看来这与长辈给小辈的早安吻并无不同,但白薇依旧心尖一颤。 “好了。”诺兰往后退了一步,“在一个月内,鸟居就会认为你是我的人,会自动对你开放。” 白薇的耳根后知后觉地烫了起来。她没有问如果这个月过了该怎么办,再吻一次吗? 诺兰很抱歉地说:“鸟居从没有住过客人,你是第一个。对不住了。” “你不用解释,”白薇笑了笑,“我理解的。” 鸟居42号的院门边,黑莓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怎么去了这么久?天都黑了!”它在空中蹦跶了好半天。它蹦着蹦着,忽然不闹了。 “咦?”黑莓绕着白薇飞了一圈,“小丫头,你身上的味道变了。” 诺兰轻咳一声:“黑莓,进去吧。” 黑莓开心得呜呼了一声,瞬间把白薇抛到了脑后。它像一颗小炮弹,撞开了小楼的大门,打着旋儿飞了进去。 白薇进门前心内有些忐忑,她不知道门后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但显然是她多虑了。 玄关后是一个明亮的大厅,大厅里放着长长的漆皮沙发和一张小几。一台老旧的木头三角钢琴立在沙发旁,钢琴上方悬挂着一个大大的鸟巢。鸟巢里堆满了小枕头小垫子和玻璃弹珠,白薇想那大概是黑莓的地盘了。 整座楼的大厅一通到底,从一楼的大厅可以看到四楼的穹顶。穹顶是透明的,外头的夜幕和星云清晰入眼。鸟居似乎与外界隔绝开了,多伦阴雨绵绵,而在这里竟然能看到久违的星空。 最让白薇惊讶的是小楼内的镜子。 从大厅开始,每一个楼层甚至每个楼梯的侧壁都装饰着各种形状的镜子。白薇每走动一步,都能在不同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她还不太熟悉这副新皮囊,因而每次在镜子里看到现在的自己,都要犹豫片刻。 黑莓飞过来,停在白薇眼前的钢琴上:“是不是不习惯看着这么多镜子?” 第23章 白薇扯了扯嘴角:“是有些不太习惯。” “诺兰要变换不同的样子,这些镜子能让他记住现在他是谁,该是什么姿态。”黑莓说,“当然,也能让他尽快适应新面孔。我觉得你可以利用这些镜子,适应一下你的新样子。” 白薇一想,确实有理。她环视了一周,见诺兰正将湿了的大衣和黑伞挂在架子上。他身边跟着那位纸人车夫。 车夫个子瘦高,白白净净,穿着多伦随处可见的黑色礼服,戴着一顶样式普通的黑色圆顶礼帽。这就是个扔在人堆里便找不着的白净青年人,若不是白薇亲眼见车夫是从纸人变来的,她也不会多看他哪怕一眼。 诺兰在与车夫说话。车夫一边听,一边顺从地点头,却从不回话。 “那是车夫。这个宅子里除了我和诺兰以外,就是他了。”黑莓跳到了* 白薇肩头,“车夫不会说话。” 白薇微愕:“他是个哑巴?” “诺兰造他的时候,没有给他声带。”黑莓撇了撇嘴,“诺兰喜欢安静,最烦有人在旁边叽叽喳喳。” 白薇诧异地看了黑莓一眼:“那你怎么没被赶出去?” “小丫头,怎么说话呢!”黑莓一翅膀呼在白薇的后脑勺上,“难道我很吵吗?尽瞎说!我明明安静文雅善解人意,诺兰就是看中我这一点才把我留在身边……” 话音还未落,诺兰远远地冲这边道:“黑莓,你安静一点。” 白薇忍俊不禁,继而若无其事地问:“车夫叫什么名字?” 黑莓被拂了面子,低下嗓音悻悻道:“车夫没有名字,我们就叫他车夫。” “咦?” 黑莓撇了撇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诺兰起名字的功夫可糟糕了。” 白薇来了兴致:“有多糟糕?” 黑莓压低嗓音:“我的名字就是他取的。” “挺好呀。”白薇也小声起来。 “本来不叫黑莓的。”黑莓表情忿忿,“是在我的抗议下才改的。” “原来叫什么?” “草莓……” “……” “还有呢……”黑莓正说在兴头上,冷不丁身后传来诺兰的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诺兰走了过来。他在自己的宅子里,故而不必再伪装成赛斯宾公爵的样子,于是脱了礼服,丢了拐杖,整个人显得放松而挺拔。 黑莓搓搓两片翅膀:“嘿嘿,我在跟小丫头介绍为什么你没给车夫取名。” 诺兰瞥了黑莓一眼,并不关心黑莓跟白薇说了什么。他直接将原委告诉了白薇:“取了名字会很麻烦。未取名前,这些生命是混沌的,取了名字他们就有了自己的想法。我喜欢身边的人和事简单一些,不必有太多心思。” 原来如此。白薇看向呆立在钢琴边的车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诺兰似乎看穿了白薇的情绪。他温和道:“如果有一天,有一个愿意负担他生命的人给他起名,我不会拒绝。” 白薇收回目光。她意识到自己造次了,于是转移话题:“为什么不雇佣一个真正的人来赶车呢?” 诺兰说:“我说过,我喜欢简单。与他们相处,总比与人相处要舒服得多。” 白薇愣了愣,一时无言。 “好了,去看看你的房间吧。”诺兰揉了揉太阳穴,看上去有些疲惫,“黑莓,你带她去。” 吩咐完了,他又想起什么:“我的房子很多年没有来客人了,你是这里的第一位女客。如果有什么不尽人意的地方,请一定告诉我,不必客气。” “谢谢。”白薇说。 黑莓在前头带路,白薇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房子的装饰。不难看出这幢房子的主人崇尚简约,楼梯和走道上除了镜子,再无其他装饰物。 “这些镜子也是诺兰的收藏品。”黑莓说。 白薇不禁疑惑,她实在看不出这些普通的镜子能有什么特别的收藏价值。 黑莓嫌弃地白了她一眼:“你看镜框。” 白薇闻言看向镜框。每个镜子的镜框竟都是不一样的,色泽、材质、纹理,无一处重复。 黑莓得意地指着其中一面镜子,说:“这面镜子的镜框是世界上最后一株无边木做的。三百年前,最后一株无边木将死的时候,诺兰把它保存了下来。” 白薇心念一动:“三百年前?”三百年前,诺兰就已经存在? 黑莓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白薇的惊叹,它有些不满:“对呀,不是谁都能取到无边木呢。” “黑莓。”,”白薇笑眼盈盈,“你和诺兰,谁的年纪大些?” “那当然是……”黑莓正要说话,突然意识到刚刚暴露了什么,“哎呀你这个小丫头为什么总是关注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 白薇瞅着黑莓,语气温柔得不像话:“黑莓,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诺兰喜欢身边的人简单、安静了。” 黑莓愣了两秒,瞬间变脸:“你什么意思嘛?!” 白薇别过头,奈何翘起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住。 “女孩子真是最讨厌了!” 黑莓生气了,怎么哄也哄不好。白薇被带到自己的房间后,这鸟儿只留下了干巴巴的几句话就飞走了。 “二楼是住房。注意不要太吵,诺兰也住在这一层。三楼、四楼不要去,切记切记!” 白薇笑着合上了房间的门。这是一间干净的小卧室,风格很诺兰。 第24章 房间里没有梳妆台,没有全身镜,也没有花里胡哨的墙纸,只有一张床,两个小柜子,一张小桌子和一把靠背椅。床上的被褥和枕头看上去柔软又舒适,一看就是晒过太阳的。白薇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太阳了,但在鸟居似乎日日皆是艳阳天呢。 她将随身带着的小箱子放到床头的柜子上。箱子里是一方楠木小妆奁、一本汉文手札和一件莲夫人亲手做的旗袍。 这是她与过去十八年唯一的联系,也是眼下她所拥有的全部。 第014章 13 chapter13. 梦魇 白薇换上了干净的衬裙,钻进柔软的被窝。 她仰躺着,将左手举至眼前。手背上有两个结了痂的小口子,看上去像某种动物的牙印。这是那夜在瓦多佛庄园的小树林里被咬的。彼时诺兰捂住了她的耳朵,阻断了她的视线,但她依然知道来袭的是一群吸血蝠。 她摩挲着手背上的痂印,困意阵阵袭来。 这半月来她一直没睡过安稳觉,今夜躺在这张陌生的小床上,她竟意外地感到安心。窗外不再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空气里不再有潮湿的泥土腥咸之气,她不必担心一觉醒来又身在哪个泥泞的街角,也不必担心睁眼便灰飞烟灭。日复一日的飘荡,比死亡带给她的恐惧更甚。 枕头干燥而绵软,窗外吹进来的夜风轻柔又温和。 白薇的眼皮仿佛灌了铅,恍惚间她又回到了十四岁的冬天。 那天,她登上了那辆鎏金三叶藤马车。马车里飘着浓郁的熏香,那香味甜得发腻,像泡了水的罂粟混合着玫瑰干。她局促地坐上了天鹅绒坐垫,这足够容纳六个人的马车独独坐了她一人。 白薇透过车窗往外看去,见贝拉夫人站在马车边,正和一位马车夫模样的人说话。女人红唇似火,身段袅娜,时而掩唇娇笑,时而将眼角的余光往马车上瞟去。那带笑的余光里蕴了几分讥诮,以及白薇看不懂的意味深长。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雨沫从车窗缝飘了进来,蒙上了白薇的眼。视线越来越模糊,她看到贝拉夫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瓦多佛庄园越来越远。她依稀认出了莲夫人生前住着的那栋小楼。挨着小楼的窗子是开着的,不知那扇窗子后有没有她的小弟弟。 马车驶离了白薇生活了十四年的庄园,载着她驶进了噩梦。 一路颠簸,白薇于傍晚时分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幢十三世纪的哥特式古堡,坐落在荒郊,四面环绕着黑色的铁栏杆。马车从铁门驶入,穿过荒芜的花园,最后停在了城堡的正门前。 白薇下了马车,由侍从领着走进了城堡。 城堡内部比外头还要昏暗,大块大块的窗帘布垂下来,将本就微弱的光阻挡在外。大厅不燃灯,只有楼上的房间从门缝里泄了一丝光,才让这偌大的厅堂不至于漆黑一片。 白薇适应了好一会才能看清城堡内的样子。她眯了眯眼,好似看到通往二楼的阶梯上有一团什么东西。她下意识走近几步,凑了过去。这一看令她浑身汗毛倒竖。 铺着厚绒地毯的阶梯上,躺着一位死去的少女。 少女尚有余温,花朵一般的脸上凝固着放肆的笑容,似乎死前一刻正登极乐。她的脖颈处渗出了大股大股的血。鲜血染红了她的衬裙,浸湿了她身下的地毯。 白薇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却见领路的侍从正站在她身后。他面容平静,好似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白薇心下一凉,隐约明白了贝拉夫人最后那抹笑容的含义。 正在这时,厚厚的地毯上传来了脚步声。有人从二楼拾级而下。 白薇抬头,便见一个青年人背着光向她走来。他个子极高,肩膀宽阔,整个人劲瘦而有力。在这样寒冷的冬夜,他只穿着薄薄的亚麻衬衫,衬衫的前襟敞开,露出了大片胸膛,以及胸膛上尚未干涸的血迹。 白薇的小腿肚子一颤。她咽了咽唾沫,抬眸看向走来的男人。她知道,这个人一定极度危险,但她也知道,现在跑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停在了白薇面前。他似乎很满意她此刻的镇定,于是伸手抚上了她的颈侧,微摩挲了几下。 白薇觉得脖子一疼。她低头看去,原来弄疼了她脖子的是一枚嵌在戒指上的鸽血红宝石。 “你的眼睛真漂亮,像暗夜里的星辰。” 这是费舍尔对白薇说的第一句话。 有风吹动了窗帘,城堡外的照明灯漏了一丝光到了室内,让白薇看清了那人的脸。那漂亮的,苍白的,叫人无法描述出的容貌,以及那双让人看了一次就不会忘记的,血红色的眼。 突然天旋地转,光影交织。城堡,费舍尔,死在静夜里的女孩,甜腻的车厢,统统不见了。 白薇尖叫着从床上弹起。 眼前是一方小小的卧室,深夜静谧,夜风温柔。白薇喘着粗气,双手捂住了汗津津的脸。真是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哪怕她有了新的躯体,新的生命,他也不肯放过她。 衬裙已经汗湿,粘在身上黏糊糊的。白薇掀开被子,准备换一条新的衬裙,突然她动作一顿,警觉地望向窗外。 窗外静悄悄的。从半开的窗子可以看到外头的夜色,以及一只巨大的眼睛。 白薇揪紧了被褥,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刻意。那只眼睛比整个窗口都要大,半开的窗子只能显露出它的半颗眼珠子。深色的眼珠在夜色的掩护下,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第25章 白薇不动声色地下了地,往柜子处走去。就在她要打开柜子时,她左手一错,迅速拧开门把跑出了房间,并在离开的房间的瞬间反手关上了门。 她背靠着房门平复情绪,未料眼前的景象令她一愣。夜里熄了灯,小楼四面却有光。这些光不来自壁灯,而来自墙壁上镶嵌的夜光石。每隔五步便有一颗夜光石,墙面上的镜子倒映出夜光石,使得夜光石的数量翻了倍,蓝莹莹的光照亮了整栋楼。 白薇往楼下大厅望去,厅内的鸟巢静悄悄的,黑莓应该已睡熟。她想了想,继而顺着二楼的走道往前走。黑莓说过,诺兰也住在这一层。窗外的眼睛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鸟居?她直觉有必要将此告知诺兰。 然而下一秒她又犹豫了,诺兰值得信任吗?如果那只眼睛就是他的手笔呢? 这个念头一起,她便觉得整个人泄了力。她从未觉得如此疲惫,像跑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路,到不了终点又回不到起点。 怎么办呢? 离开鸟居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窜起,可下一秒又被她否决。她走出了这幢房子,又该去哪里?鸟居甚至是独立于多伦的一个未知空间,门外的世界是她所不能想象的。 她坐在了楼道的地板上,茫然又无措。她仰着头,后脑勺抵着护栏,望向小楼的穹顶。 穹顶外,繁星漫天。 满天星辉璀璨却照不到她这一处角落。 怔然中,她左手侧的房门开了,有光从门内洒出,光中站着诺兰。他穿着睡袍,披散着头发,正向她看来。 “怎么坐在地上?”诺兰问。 白薇不答。这会是一个很长的回答,她不知从何说起。 “诺兰,”好半天,她开了口,“我的房间外有一只眼睛。” 诺兰看上去有些惊讶:“眼睛?在这里?” 白薇点头。 “不可能。”诺兰蹙眉,“那些‘眼睛’进不了鸟居。” 白薇抿了抿唇,不说话。 “你先起来。”诺兰向白薇伸出手。谁知她睬也不睬他伸出的手,兀自抱着膝盖,姿态防备。 诺兰叹了一口气,索性将她抱了起来。小小一团,轻的像一只猫儿,看上去乖巧极了。可显然这只小猫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听话。 白薇瞪圆了乌溜溜的眼,立刻挣着要从他怀里下来。 “别动。”诺兰低声说。 “你说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 白薇知道挣不过,于是别过头闷声道:“很大一只眼,半个眼珠子有窗口那么大,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诺兰沉吟半晌,抱着她走到了二楼的尽头。他单手推开走道尽头的窗,曲指敲了敲窗棂。不一会儿,窗外的空气一阵流动,一只半人高的大眼睛出现在了眼前。 白薇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是它吗?”诺兰问。 那大眼睛见了诺兰,似有些瑟缩,眨巴着眼不敢靠近。 诺兰对白薇道:“这不是我们之前在瓦多佛庄园见过的‘眼睛’,它是我们居住的地方,或者我们该叫它‘鸟居’。” “你不是好奇为什么鸟居能随处浮动吗?”诺兰说,“因为鸟居本身就是一个会浮动的生命,不过它的年纪很大了,这些年浮动的时候不多了。喔对了,它也来自东国,在你们的国家,人们叫它‘蜃’。” 蜃?白薇努力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隐约想起莲夫人曾与她说起过这种古老的生物。夏茵之北,有气名蜃,其形不定,变化多端,喜食梦境,天真烂漫。 “整条街,包括我们所住的房子,都是蜃的一部分。”诺兰继续说,“你刚刚是不是做梦了?这些年,这里安静了些,我和黑莓是不做梦的,鸟居自然觉得寂寞。难得来了客人,还是会做梦的客人,它大概激动了,这才吓到了你。” 白薇看了看窗外硕大的眼睛。此刻再看,这眼睛再无半分吓人,反倒像个气球,呆头呆脑。 诺兰又敲了敲窗棂:“吓了人,还不过来道歉。” 鸟居腼腆地往窗口靠近了几分,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看向白薇。 诺兰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孩:“你有没有什么想看的景和物?鸟居擅长化像,它见过的景,经历的事都能化成影像。它的年岁比你大得多,所见所闻也比你多得多,你想看什么景象,大胆说吧。” 白薇愣了愣,继而脱口而出:“我想看看……夏茵。” 夏茵,那个她出生却从未得见的地方。 话音刚落,窗外的夜色陡然起了变化。墨色的夜幕淡开去,化作了雾霾蓝的水。轻纱一样的长河蜿蜒开,流水淙淙,涟漪朵朵。 有莲花坞自拱桥下驶过,坞内女子面笼轻纱,倚舷而坐,眉眼轻挑便是一抹春色。桥上书生懵懵怔怔,红着脸往桥下掷了一枝裹着布帛的桃花枝。有燕飞过,衔走了桃花枝。卷着细枝的布帛散开来,飘飘摇摇落上了莲花坞。女子捡起一看,帛上一首七律情诗,墨迹未干。 白薇看得正入迷,忽然幻象消失,窗外复归一片夜色。大概她眼底的失落太过明显,诺兰说:“今天太晚了,如果你还想看,往后有的是时间。” 诺兰合上了窗子,却也不把白薇放下来。白薇心中的猜疑淡了,便也不排斥这样的怀抱,诺兰的怀抱温暖而干燥,很舒服。 “想睡了吗?”诺兰问。 第26章 白薇摇摇头。噩梦惊醒,睡意已无,她并不愿回到那个孤零零的小房间。 诺兰听罢,抱着她转身往回走。他走到了自己的房间前,单脚推开门,走了进去。 白薇第一次见诺兰的房间,不免有些好奇。诺兰的房间比她的那间客房大三倍有余,房间被分成了两个小隔间,稍小的一间是卧室,稍大的一间大约是起居室。诺兰将她放在了起居室的沙发上,自己坐在了书桌前的靠背椅里。 书桌正对着窗户,窗子是开的。诺兰转头冲白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白薇不解。下一瞬,她听到熟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从这个人物关系图来看,费舍尔大人的嫌疑非常大。明天我们务必要去一趟费舍尔大人的宅邸,用什么理由都行,就说他丢失的东西有了线索,我们要再勘察一遍现场……” 是卢克的声音。 诺兰的房间里怎么可能听得到卢克的声音?卢克在摄岚街,而鸟居在坎顿街,两条街分明隔着不短的距离。 诺兰眼里浮现淡淡的笑意:“是鸟居。鸟居现在正停在摄岚街警署外,他们看不到我们,也听不到我们说话。但我们可以通过他们的窗子听到他们的讨论,顺便了解案子的最新进展。” 白薇巴着沙发的靠背,跪坐起来:“我们能看到他们吗?”她的语气里满是惊奇。 “可以。”诺兰冲她招招手,“你过来。” 白薇小跑着来到诺兰身边。她肩膀一沉,一件呢绒大衣盖在了她的肩头,扑面而来是诺兰的味道。 “你看。”诺兰指了指窗外。 从这里往卢克的窗口望进去,正好能看到卢克在一块黑板上写写画画。安普倒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边抬头看,一边往本子里记东西。 卢克的黑板上贴满了各种照片、剪裁的新闻报道以及手写便签,黑板上的文字和箭头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有八张照片被贴在非常显眼的位置。前七张照片里皆是名流精英,想来是那七位死在马车里的老爷。第八张则是一位少女,正是白薇作为瓦多佛小姐时的模样。 所有的图像、文字最后都由无数个箭头汇总到了一起。最终的箭头指向了三个张牙舞爪的大字—— 开膛手。 第015章 14 chapter14. 轨迹 开膛手。 短短数月,这个名字在多伦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那八个人死相过于骇人,城中甚至传闻这位开膛手可能是某个嗜血啖肉的怪物。 但显然卢克并不这样认为。 黑板上的“开膛手”旁边,密密麻麻地写着卢克对这个凶手的推测性描述:三十五至四十五岁,男性,偏执狂,身材高大…… 白薇仔细地将卢克对于开膛手的描述看了一遍。 “他是怎么得出这些结论的?”白薇有些诧异。 诺兰倚着靠背,双手交叠:“卢克从凶手稳定的作案手法和对现场的处理看出,凶手身手敏捷,心理素质和随机应变能力极强,故而推断开膛手有较为丰富的社会阅历,年纪不会太小。而前七位死者所能接触到的人多在三十至五十岁之间,于是卢克得出了这个年龄区间。” 白薇下意识裹紧了肩上的呢绒外套。 “至于对身材体态的推测,”诺兰简单道,“主要依据凶手在现场留下的一个痕迹。” 白薇眼皮一跳:“痕迹?” 诺兰颔首:“开膛手非常谨慎,凶案现场清理得很干净。但在其中一个现场,他留下了破绽。” 此时,窗子里的卢克指着黑板上的一张照片对安普说:“……这个鞋印是个重要佐证。鞋子四十五码,说明开膛手个子不矮,至少六英尺。从鞋印深度看,他的体重约一百四十磅上下……” 白薇听得愣了愣:“这几个月多伦的雨就没停过,鞋印没有被雨水冲刷掉吗?”照片里的鞋印虽模糊却完整,没有雨水破坏的痕迹。 诺兰耐心地示意她看那幅照片:“你看照片的底色。” 白薇听罢眯起眼看向照片。照片里的鞋印已干涸,正印在一块木板上。她瞬间反应过来:“马车!” 诺兰赞许地点点头:“对。开膛手留了一枚鞋印在马车里。” “他怎会这么不小心?”白薇喃喃。 “鞋印在坐垫下的暗处,不仔细检查很难发现。”诺兰道。 那边卢克和安普不知讨论了什么,只见卢克展开了一张地图,用钉子固定在一旁的木板上。地图上有几个点被红色钢笔圈了出来,红圈旁边还写了几个符号。卢克一手拿着便签本,一手拿着钢笔,又往地图上添了几个叉。 白薇一眼就认出这是多伦城及其周边的地图,只是不知那几个红圈和叉代表了什么。她默默数了数红圈和叉的数量,七个红圈,七个叉,对称得很。 七这个数字让她思绪一顿。她明白了,那些红圈和叉,应该分别是发现马车和马的地点。 卢克拿着笔点了点地图上的红圈:“马车分布在多伦城周边的郊区小道上,这些地点分散且没有规律,只能暂且推测开膛手偏好在少有人烟的郊区小道上作案。” 他又比划了七个叉的位置:“马被发现的地点也在郊区,与马车位置不同的是,马要么停留在城门入口,要么停留在城门不远的交叉路口,这些地方人流量都不小。” 安普挠了挠脸颊:“他为什么要把马放跑呢?” 第27章 马被套牢在马车前,如果没有意外,它无法自己从缰绳里挣脱。而放跑马的这个“他”又是谁?马车夫还是开膛手?或者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卢克摩挲着下巴,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白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巨大的地图。她喃喃:“诺兰,你说马车和马被发现的地方,有规律吗?” “唔?”诺兰单手支颔,“你发现规律了么?” 白薇没有立刻回答,她又把所有的红圈和红叉看了一遍,似在做最后的检验。 这时,卢克放下了揉着下巴的手。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地图,自言自语道:“如果像白薇所说,不去找轨迹的重合处,而把它们看成一个整体,那么……”他咬开钢笔盖,用红色的钢笔将题图上所有的红圈连结在一起。 连起来的轨迹组成了一个不规则的闭合圆。 白薇抬起手,隔着虚空沿着卢克画出的圆划了一遍,最后落在了那个圆的圆心。 与此同时,一窗之隔,卢克兴奋地击掌:“找到了!”他一把将笔尖扎进圆心。 “七个地点,有且只有一个可以共同去往的地方——费舍尔大人的荒郊城堡!” 那座荒郊古堡,正是瓦多佛小姐死亡的地方。 白薇指尖发凉,浑身因不自禁的激动而微微颤栗。忽然,她手心一暖,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是诺兰。 “冷吗?”他问。深夜开着窗,摄岚街的寒气便会透过窗子侵入鸟居。 “不。”白薇摇了摇头,“我不冷。” 然而诺兰并没有因为她的回答而松手。手心传递过来的暖意让白薇身上的颤栗慢慢平复,她的神思渐渐回笼,理智告诉她,应该矜持地将手抽出来,可她的手一点儿也不听话,贪恋地留在了诺兰掌中。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诺兰一眼,正好撞见诺兰的目光。他也正看着她,浅碧色的眸子宁静而温和。他分明走过了漫长的岁月,可眼中却清冽依旧。 因为简单,所以澄澈。 蓦地,白薇想起了很久以前莲夫人说过的话:你看那一湾碧水,因清可见底便以为水浅可涉,其实那只不过是光影折射的假象。你若踏入你所以为的浅溪,深深的溪水顷刻就会将你溺毙。 白薇心下一惊,立刻将手从诺兰掌中抽出。 诺兰掌中一空,瞬间收回了目光。他似乎并不觉得唐突,只又恢复了疏离的模样。 “抱歉。”他说。语气诚挚而有礼。 白薇心中懊恼不已。她一向进退有度,极少这样莽撞,自从遇到诺兰,她仿佛变得不再像自己。 她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虽然马车的轨迹有了眉目,但还有很多疑团没有解决。我们还不知道是谁放火烧了教堂……” “是那位牧师。”诺兰仰躺回靠背,“主持葬礼的那位牧师烧了地下室,这才引起了那场大火。” 白薇一愣,她不过随口一说,没想过诺兰轻而易举就给出了答案。 “你怎么知道?”白薇问。这几日诺兰大部分时候都与她在一起,他从哪里得知牧师是那场大火的罪魁祸首? 诺兰拉开书桌下靠左的一个抽屉,从抽屉中拿出了一个玻璃盒。盒子里装满了淡蓝色的液体,无数只“眼睛”在液体中滚来滚去。 “那天我和黑莓把所有能捕获到的‘眼睛’都看了一遍。”诺兰说,“其中一个正好记录了起火前的片段。” 白薇想起来了,离开瓦多佛庄园的前一天,她一个人在床上翻看莲夫人留给她的汉文手札,诺兰则在房间另一头的沙发上看完了所有的“眼睛”。 “那天你看到的‘眼睛’记录了老牧师进入教堂地下室的画面,后来黑莓捕获了另一只‘眼睛’,那只‘眼睛’恰好记录了后续。”诺兰从玻璃盒里拿出了一个小圆球,放入一旁的水杯中。杯中瞬间起了幻象。 幻象展现了老牧师关门后的情景。他关上地下室的门后,不到一刻钟门内便起了火光。火是从地下室开始烧起来的,很快蔓延到门边。地下室的木门根本抵挡不住火势,火舌从烧毁的木门后窜出,舔过楼梯边的壁灯,一路往上。记录下这一瞬间的那只“眼睛”被火舌灼伤,吱吱叫着从窗口逃了出去。 “起火前地下室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口棺和这位老牧师。”诺兰抄着手臂看向杯中的画面,“火是不可能自己烧起来的,那么只可能是牧师放了火。” 杯中的幻象渐渐消失,白薇脑中混乱一片。她转头看向诺兰,茫然极了:“他为什么要烧掉尸体呢?他是……费舍尔的人?” 诺兰却道:“我不认为他和费舍尔有瓜葛。” “牧师的背景很干净。他在圣玛丽恩教堂待了五十三年,无亲无友,生活节俭。他的信仰十分坚定,这让他下意识与权贵保持距离。他从未和费舍尔有过接触,也没有理由与费舍尔攀上关系。他与你母亲的关系也许比他与费舍尔的关系还要近一些。” 白薇的心跳有些乱:“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诺兰说:“在我动身前往圣玛丽恩教堂前,我已经把所有相关人的信息都查了一遍。” “所有人?” 诺兰颔首:“瓦多佛家族所有的成员及支系,包括瓦多佛子爵的情妇和私生子;瓦多佛庄园的所有下人以及来往密切的其他人员;圣玛丽恩教堂所有的牧师、园丁、车夫,以及十八年来前去做祷告的人。除了这些,还有更多。唯一不甚明了的是莲夫人的背景和身份,她从东国而来,我只能查到她来多伦后的信息。” 第28章 白薇看着诺兰,指尖一寸寸变凉:“你……也查了我?” “对。”诺兰没有隐瞒。 “所以你知道我过去在费舍尔身边经历了什么。”白薇脸上血色尽褪,“对吗?” 诺兰犹豫了一瞬,点头:“知道一些。” “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还问我费舍尔待我如何。”白薇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想要问出些什么呢?” 一阵沉默。 片刻后,诺兰平静地说:“我受人之托,来这里找一个答案,事先做好功课是必须的。但就算我做了很多调查,也没法涵盖所有,总有事情在我的意料之外。”顿了顿,又道,“你就是我最大的意外。” 诺兰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在圣玛丽恩遇到本该死去的瓦多佛家女儿。他更不会预料到,活过来的瓦多佛小姐会有这样一副容颜。 白薇很快冷静了下来,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她抬眸望向诺兰:“那么你觉得,这个意外是好还是不好呢?” “好。”诺兰说,“出人意料的好。” 白薇笑了:“也对,死人活了过来,对你找到答案大有帮助呢。” 诺兰微蹙了蹙眉,正要开口却被白薇打断。 她说:“我答应你,会帮你找到杀死瓦多佛小姐的凶手。我说了,就一定会做到。这段时间暂住在鸟居,叨扰了。” “你不必这样客气。”诺兰说。 “很晚了,我该回屋了。”白薇脱下了外袍,叠好放在诺兰的腿上,“谢谢。” 诺兰没有动腿上的袍子,他只静静地看着白薇,目光如碧水,平和而澄澈。 白薇再看向那双清冽的绿眸,不再联想到旖旎与诗意。她冲诺兰点了点头,抱着胳膊离开了房间。 她还不忘帮诺兰合上了门。 房间内瞬间冷清了下来。诺兰坐在椅子上静默了一瞬,这才拿起了搭在腿上的呢绒外袍。他本要将外套放到一旁,无意间嗅到了一缕清香。白薇只穿着它不过片刻,上头便沾染了她的气息。这个味道很特别,清甜,淡雅却短促,一如它的主人,美丽,聪慧而机敏。 诺兰回过神,他看了看一窗之隔的卢克和安普,他们正在商量明天去费舍尔宅邸的事宜。诺兰敲了敲窗棂,对着空气低声道:“去瓦多佛庄园。”话音刚落,他又改了口:“去圣玛丽恩公墓。” 窗棂微微一震,有风掠过窗台,窗外的景象逐渐发生了变化。 窗外,夜幕沉沉,小雨绵绵,树叶窣窣作响,远风送来野兽的孤鸣。 鸟居正停在了瓦多佛小姐的墓碑前。 本该静谧的墓地上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喘息。有硬物铲入泥土,一下又一下,闷闷作响。诺兰坐在窗后,俯瞰着那个披着黑色长雨衣的人一铲一铲地挖开瓦多佛小姐的墓。 风大了些,刮掉了雨衣人的兜帽。红色的卷曲长发散了下来,其中一绺被雨打湿,粘在了那人火红的唇瓣上。 贝拉夫人把湿发掖到耳后,接着将铲子嵌入棺木,一把撬开了棺盖。 第016章 15 chapter15. 小丑 天刚蒙蒙亮,诺兰已穿戴齐整下了楼。 黑莓从悬挂着的巢里探出脑袋:“今天去拜访费舍尔吗?” 诺兰一边从挂架上取下帽子,一边点头:“对。” “不等等那个小丫头?”黑莓抬头望了望二楼那个紧闭的房门。 诺* 兰动作一顿,继而道:“不用,让她睡吧。” 黑莓撇撇嘴:“哎,她竟一点也不上心,就像死的人不是她,是别人似的。” “黑莓。”诺兰不咸不淡地看了黑莓一眼。 黑莓缩了缩脖子,悻悻地闭了嘴。 出了鸟居,外头的天瞬间阴了起来。雨丝像雾,网住了整座多伦城。 摄岚街警署的大门敞开着,门边的石阶上蜷着两个流浪汉。诺兰径直踩上了石阶,走进警署。他熟门熟路地来到了西侧的房间,敲了敲房门,里面没有动静。 诺兰拧开门把,推开了门。 门内,卢克和安普四仰八叉地躺倒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报纸,鼾声如雷。 “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黑莓扯着嗓子在房间里飞了一圈,惊得睡梦中的卢克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着火了?”卢克一顿嚎叫,直到在看到门口处的一人一鸟,这才安静了下来。 “诺兰?”卢克搔了搔乱蓬蓬的头,“你怎么来了。” 诺兰挑眉:“不是说今天去费舍尔的宅邸?” 卢克一呆,随即反应过来:“对对对,你等等我,一秒钟!”他火速跑到盥洗室洗了把冷水脸,含了一口薄荷清新剂,手忙脚乱地刮起了胡子。 他一边忙活,一边后知后觉地想,咦,诺兰怎么知道他们今天要拜访费舍尔? 忙活完毕,卢克抄起一件夹克披上:“妥了!”却见诺兰站在黑板前,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分析。 “啊,我正要和你说我的最新发现。”卢克有些得意,“这些马车的轨迹……” “都和费舍尔有关,是吗?”还未等卢克说完,诺兰已经说出了答案。 卢克一愣:“诶,你怎么知道?” 诺兰不答,专注地看着地图上四散在多伦城边的七个红叉。马车的轨迹有了线索,马的轨迹却依然没有规律。 第29章 “除了这个,我还有别的发现。”卢克不甘示弱。 “嗯?”诺兰头也未抬。 “自从锁定了费舍尔,很多看起来毫无关联的细节都有了眉目。”卢克说,“前七位死掉的老爷们,看似平时没有交集,但在一件事上他们出人意料地一致。” 诺兰抬起头:“什么?” “寻欢作乐。” 卢克继续说:“他们都有相同的癖好,喜欢收集美丽的妙龄少女。第一位被开膛破肚的是贝坎多大公,他出了名的好色,曾经在多伦城外秘密建起了一座寻欢作乐的宅子,后来被教会的人一举烧毁。第二位更是荒唐,光天化日之下在议院楼同时与六名少女作乐。接下来几位大同小异,都是私生活极为糜烂的表率。” “说到私生活糜烂,就不得不提到费舍尔大人。这位大人生性风流,府上不知储了多少位风情各异的姑娘。但他出名不止因为这个。” 说到这里,卢克刻意停顿了一秒。诺兰显然已上了心:“因为什么?” 卢克压低嗓音:“传闻他身边的姑娘,没有一个活得长久。但凡被他选中的少女,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暴毙。但总有女孩子前仆后继地拥入他的城堡,没办法,谁让他位高权重,又生得一副好皮囊?” 卢克靠近窗子,示意诺兰去看警署楼下的流浪汉:“看到那个老汉了吗?” 诺兰侧身看去,他今早刚刚从那老汉身边经过,只是未曾留意。 “他从四年前就在这儿了,说他的女儿被费舍尔大人害死了。那位姑娘被送到费舍尔的府上,后来失踪了。有人作证说,看到她离开了费舍尔的宅子,但那老汉一口咬定费舍尔杀了他的女儿。警署里无人管这个案子,他就在这里坐了四年。” 卢克叹了一口气。这个世上,每一天都会有数以千计的人失踪,每一个失踪的人只是万千失踪案的受害人之一,但这些失踪的人却是家人的唯一。 卢克缓了缓情绪,继续道:“费舍尔大人和第一位死者贝坎多大公除了政见上的矛盾外,其实还有摩擦。据说贝坎多看上了费舍尔宅子里的一位姑娘,正好那阵子两人在议院里因为某个提案吵得不可开交,贝坎多扬言要把费舍尔府里的那位姑娘弄到自己屋里。弄没弄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就在贝坎多放话的第二天,他最心爱的一匹马死了,被人放干了血。” “昨晚我查了查被两位大人争抢的姑娘,你猜她是谁?” “谁?” “死去的瓦多佛小姐。” *** 白薇醒来后又在床上赖了一会,这才下床洗漱换衣服。等她下楼来到大厅,果不其然诺兰和黑莓都出去了。 他们今天应该去了费舍尔的城堡。那个地方白薇这辈子再也不想踏进半步,故而今早她故意起晚了。 餐桌上有诺兰提前准备好的早餐:一叠松饼,一杯红茶,一盘金桔。桌子上还摆着一瓶野花,花瓣上尤带露珠。 白薇刚坐稳,就有人拿起桌上的餐巾,帮她系了上去。白薇诧异地转头,便见车夫站在她身后,澄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谢谢。”她说。 车夫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模样。 “你要来点吗?”白薇问。 车夫摆了摆手。 白薇这才想起,车夫是不会说话的。她一边用餐,一边看着车夫,忽而发现车夫有着和诺兰极为相似的眼睛,都是浅浅的绿色,都清澈得如同无波的春水。唯一不同的是,车夫的眼里多了几分稚气。 车夫觉察到了白薇打量的视线,于是生硬地别过了脑袋,目光四处乱窜,无处安放。再一细看,他的耳根红了。 白薇不禁莞尔,垂下眼睑不再去看。 吃过早餐,白薇准备出门,却被车夫扯住了袖子。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小袋子,不由分说塞进了白薇手中。 白薇狐疑地打开袋子的束口带,发现里头是一堆金币和银元。她惊讶地看了车夫一眼,正对上车夫笑眯眯的眸子。 车夫冲她摆了摆手,好似在说:玩得开心啊。 “谢谢。”白薇笑弯了眉眼。 白薇出了门,一路走到了鸟居尽头。再迈一步就要抵达多伦城的坎顿街了,她忽然回头,见车夫还站在院子里。他正目送着她,眼神欢欣又落寞。似乎没想到她会回头,他小小吃了一惊,整个脸颊都红了。 真是一个害羞的小纸人啊。 白薇抿嘴笑,冲他挥了挥手,这才迈过了鸟居与坎顿街的交界。热闹的喧嚣之声瞬间扑面而来,昭示着白薇从蜃的幻境走入了现实。 过去的十八年人生里,她从未独自出门,更遑论单独走在多伦的大街小巷,如今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才真切地感受到,那个被锁在高墙里的瓦多佛小姐彻底死去了。 白薇漫步在街头,却也没忘掉正事。她的口袋里躺着一张便签纸,上头写着一个人名和地址。那是莲夫人在汉文手札里给她留下的讯息。 “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面对生死与变故,请找到这个人。他曾是桑托群岛的人,与你的父亲是旧识。” 父亲。这真是个陌生的词。 莲夫人并没有在手札中对白薇的父亲过多着墨,只说他来自琴岛桑托,甚至连他的名字也未曾留下。白薇想,大概父亲在她的人生里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角色吧。 第30章 纵然这样想,白薇还是偷偷找来了桑托群岛的地图。她慢慢地有了概念:在距离多伦城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片广阔的海洋,大洋中心有七座小岛,组合起来看就像一把竖琴,而她的父亲大约就在其中的一根琴弦上。 白薇按着便签上的地址一路找到了一片老旧的街区。道路两边皆是上个世纪的老房子,好几面墙上满是色彩浓丽的涂鸦。 她提起裙摆,数着门牌往里走,最终停在了查令街58号门前。 那是一幢大理石房子。房子看上去很气派,有三进门,五层楼,顶上竖着歪歪扭扭的烟囱,只是大门落满了灰,窗台上的花草皆枯败了。 “您好,请问您知道这里的住户去哪里了吗?”白薇拦住一个居民,指着大门问。 被拦下的是一位老先生。他推了推眼镜,往大理石房子看了一眼,慢悠悠地说:“啊,他们离开有两三年了。” 白薇心里一凉。 “不过我估算着,他们今年该回来了。”老先生又说。 “具体什么时候呢?”白薇问。 老先生笑了笑:“快了。当你看到彩花铺地,鼓乐齐鸣的时候,就说明莱昂带着他的马戏团回来了。” 白薇跑了一趟没有找到人,不免有些失落。她正往回走,忽见一个年轻人往墙上涂鸦。那年轻人坐在简易的脚手架上,双腿夹着一桶颜料,手里的刷子蘸着五颜六色的颜料,就这么往墙上刷去。 白薇停下脚步,仰头看他作画。他画的是一个男人,大腹便便,小眼睛塌鼻梁,一脸恶相。她正看得认真,未料那年轻人转头对她笑:“你看我画得像不像?” 白薇一愣。这个年轻人脸上画着厚厚的彩妆,鼻头上顶着一个大红球,正是小丑的装扮。 只是这位小丑有些特别,他的左脸颊刻着一个图腾,似乎是一块时钟。 “你画的是谁?”白薇问。她不知他画的是谁,怎知像不像? 小丑笑了笑,挥动刷子在男人头顶上写了一个词:开膛手。 白薇眼皮一跳:“我没见过开膛手,不知他长什么模样。” 小丑挤了挤眼睛:“谁说我画的是开膛手。”他换了红色的颜料,往男人脸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白薇看着那触目惊心的红叉贯穿男人的脸,一直延伸到了他的胸腹。 “我画的是贝坎多大公,那个被开膛手杀死的家伙。” 白薇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丑张开手臂,对着白薇欠了欠身:“欢迎欣赏我的杰作。” 白薇顺着他的手臂看去,这才发现原来这一条街的墙面上都画着被红叉覆盖的男人,不多不少,正好七个。七个男人头上有一行用油漆刷出来的句子:上帝保佑开膛手。 “你不希望警方抓住开膛手吗?”白薇问。 小丑耸了耸肩:“在我看来,那些贵族老爷比开膛手可恶一百倍。如果可以,我希望开膛手永远不会被抓住。” “那么瓦多佛小姐呢?”白薇语气淡淡,“开膛手杀死了她,她何其无辜。” “开膛手不杀女人。”小丑说。 突然,街角响起了刺耳的哨声。白薇吓了一跳,转头便见几个巡警吹着哨子往这里跑来。等她回过头,脚手架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小丑的影子? 巡警气喘吁吁地停在白薇面前:“这位女士,请别让墙上这些污秽的东西脏了您的眼睛。”说罢他指挥着同伴,骂骂咧咧地开始擦墙上的颜料。 “这些社会的渣滓,多伦的蛀虫……” 白薇受了惊,加快脚步离开了这片街区。不知不觉中,她竟走到了摄岚街。 前方就是摄岚街警署,她下意识放慢了脚步,不知诺兰在不在里头。她犹豫片刻,决定绕开警署。 警署外的街角,三个青年人正围殴一个流浪汉,他们抢走了流浪汉手中的面包,又往他身上踢了几脚,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这场弱肉强食就发生在警署外,却无人在意,无人阻止。人们大概早已司空见惯,因为每天都有相同的戏码上演,而上帝垂怜不到角落的尘埃。 那老汉一声不吭地蜷缩在满是泥泞的街角。过了好半天,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掏出怀中的什么东西,小心地擦了擦。白薇正要从他身边走过,却被流浪汉怀里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幅人像画。 她又走了回来,半蹲下来,端详着老人捧着的画。 老人警惕地看了白薇一眼,要把画像藏起来。 “她很漂亮。”白薇说。 老人一愣。 画里的姑娘,眉清目秀,笑容明媚。画她的人一定怀着满腔的爱意,将她的每一个细节都刻画得栩栩如生。 白薇不禁又想起了四年前,那场忘不掉的噩梦,黑漆漆的城堡,染血的地毯和死去的少女。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来那位姑娘名叫瑞贝卡。 “你见过她吗?”老人浑浊的眼里升起了一丝希冀。 白薇语塞。 “她还会回来吗?”老人又问。 不会了。你的姑娘不会回来了。 白薇什么也没说,她在老人脏兮兮的帽子里留下了一枚金币,随后转身离开。 第017章 16 chapter16. 古堡 费舍尔的城堡坐落在多伦郊区。孤零零的哥特式建筑矗立在一马平川的坡地上,遥遥隔着光秃秃的山峦,颇有些荒凉。 第31章 诺兰和卢克为了赶脚程,没有乘马车,而是各自骑了马。安普蹬着他的矮脚马,坠在队伍最后,默默地祷告一会儿可别吃闭门羹。 安普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早已有人候在铁门前,好似知道今天会有客人造访。 管家冲三位欠了欠身:“大人说这两天会有人来我们这里查瓦多佛小姐的案子,吩咐我在这里等你们。请跟我来,大人一会就到。” 卢克耸了耸眉毛,下意识看了诺兰一眼,然而诺兰一点也不显惊讶,他配合地将缰绳交给侍从,跟着管家走进城堡。 城堡内并不像卢克以为的那样极尽奢华,大厅没有过多装饰物,只有脚下的地毯用的是上好的博罗绒。此刻正是白天,却窗帘紧闭,满室昏暗。 侍从领着他们走上大厅正中央的台阶,黑莓从诺兰的肩膀上飞了下来,在台阶的地毯上蹦跳了几下,又回到了诺兰肩头。 它用只有诺兰能听到的声音说:“好重的血腥气。” 诺兰没有回答,只压了压黑莓的脑袋。 “咦?这是什么?”卢克的视线落在了走廊的展示柜。 台阶尽头是二楼的走廊,走廊靠墙的一侧放了几个玻璃展示柜。这类展示柜在贵族家庭里很常见,柜里要么放着家族画像,要么放着书信或手稿。卢克注意到,眼前的这个展示柜里放着一根细长的金属小棍,棍子一头削成多棱尖头,一头雕成了蔷薇花的形状,十分精致小巧。 “啊,这是簪子。”管家说。 “簪子?”卢克摸着下巴问,“做什么用?” 黑莓在诺兰肩膀上跳了跳,很想抢答,但碍于诺兰在场,它决定乖乖闭嘴。 “这是东国女子的饰物,用来固定发髻。”管家说,“这是大人为瓦多佛小姐准备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可惜那一天还没到,便出了那样一桩惨案。” 卢克一愣。他没想到这个东西是女人的头饰,更没想到是要给瓦多佛小姐的礼物。他之所以注意到这根簪子,是因为簪子一头的形状与前七位受害者腹部的伤痕很吻合。开膛手用的就是这样一柄多边开刃利器。 诺兰若有所思:“这样的东西在多伦什么地方可以买到?” “买不到。”管家笑了笑,“这是大人亲手做的。” 这番话说得轻飘,却让卢克和安普面面相觑。什么样的人能让费舍尔大人亲手为她准备礼物?瓦多佛小姐与费舍尔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 “到了。”管家说。 他们停在了一扇红木门前。门后就是瓦多佛小姐身死的那个房间了。 管家转过身,低头行了个礼,随后道:“我知道外面将瓦多佛小姐的死与我们家大人联系了起来,也知道外面有很多不体面的传闻,但我想让诸位先生明白,费舍尔大人非常喜欢瓦多佛小姐,断然不会取走她的性命。瓦多佛小姐的死太突然了,大人深受打击,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走出来。” 管家接着说:“关于那些不靠谱的传闻,我想警署的验尸官最有发言权。你们应该已经检查出瓦多佛小姐依旧保有童贞,所以那些流言早已不攻自破。” 卢克撇了撇嘴,没接话。原先的那份验尸报告早就被改得面目全非了,报告上记载的数据,他是不信的。 “请吧。”管家打开了房间的门。 出乎卢克的意料,房间依旧保持着案发时的样子,卢克原以为这么多天过去,费舍尔早已叫人翻新了房间,但他竟没有这么做。 “摄岚街警署的长官们已经来查看过一次了。”管家说。 安普递了两双鞋套过来,诺兰和卢克分别套在了脚上,这才走进了房间。不难看出这是一间精心布置的房间,每一处细节都被布置者反复推敲,以达到舒适与美观的极致,可惜此刻房内一片狼藉,毫无美感可言。 房间地毯正中央晕染着暗红的血迹,那就是瓦多佛小姐断气的地方了。 诺兰戴上手套,半跪下来摸了摸血迹周围的地毯。就在他手边,倒着一个立式的小圆钟,钟面干干净净,指针早已停了走动。他拿起时钟端详了片刻,又放回了原地。 卢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问管家:“你们丢的贵重物品是?” 管家迅速答道:“丢的是一个金鸟笼。” “鸟笼?”卢克诧异,“长什么样子?” 管家徒手比划着:“鎏金的,大概这么大,装饰着三叶藤。” 卢克无奈:“没有图样吗?” 管家很抱歉地摇了摇头:“没有。” 卢克烦躁地挠了挠头,连失物的样子都不确定,怎么找?不过他很快就不恼了,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找失物,而是为了逮住开膛手。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缓而沉,听着有些厚重,像钉了马掌的马蹄。 咔哒,咔哒。 黑莓敏锐地抬头望向门口,浑身羽翎下意识紧绷。 诺兰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看向门口。门外的阴影里缓步走出一个高大的人来,那人披着厚厚的狐皮大袄,踩着一双漆筒马丁靴,苍白的面色透着一股萎靡之气,唯一双红棕色的眼冷厉如秃鹫。 “来了?”费舍尔走进房间,扫视了一圈,“有什么发现?” 卢克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大人物,心脏砰砰直跳,好半天才回神:“呃……如果有金鸟笼的图样,找到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第32章 卢克话还没说完就被费舍尔打断。费舍尔看向诺兰,微颔首:“好久不见,赛斯宾大人。” “久违,费舍尔大人。”诺兰拄着拐杖,点了点头。 费舍尔看上去很疲惫,他懒懒道:“鸟笼能不能找到无所谓,请一定要帮我找到杀死小薇的凶手。” “如果找到了凶手,请交给我处置。” 以如此漫不经心的口吻说着越界的要求,听得卢克胸中邪火嗖嗖地往上窜。卢克强忍着不悦,说:“嫌疑人未定,要说交给大人处置,还早了些。” 费舍尔瞥了卢克一眼:“怀疑我?” 卢克一滞。 费舍尔轻轻笑了起来:“如果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选择在我的城堡里杀人?” 此话一出,房间里一时沉默。 费舍尔继续说:“如果我当真是个傻子,偏要选在自己的住所杀人,那么我为什么要通知警方?我有的是手段让一个人死得干干净净,悄无声息,怎么会轮到摄岚街警署的小探员来我这里指手画脚?” 卢克涨红了脸,但不得不承认,费舍尔说得不无道理。 “就算人不是我杀的,但凡在我的地盘出了事,我也不会让警方介入。”费舍尔慢条斯理道,“可为什么小薇的案子你们会知道呢?因为那天正好我有客人,小薇房间的动静太大,不得善了,这才将风声泄露到了你们警署。” “你们难道不觉得很巧?”费舍尔冷笑,“凶手恰选在那天、那个时刻杀人,就是让我无法掩盖人死在我宅子里这个事实,好让我成为警方怀疑的对象。” “你们说,这像不像嫁祸?” *** 这一次现场取证与卢克设想的完全不一样。费舍尔说了那样一通话后,卢克以为他们要被赶出城堡了,谁知费舍尔在接下来的环节中非常配合,有求必应,有问必答,甚至在取证结束后差管家将他们送到了门口,可谓礼数周到之极。 “假象!糖衣炮弹!”卢克骑在马背上,依旧忿忿,“他别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的眼睛。” 安普只觉得脑仁疼:“诶,你这是不讲道理。” 卢克瞪眼:“你怎么知道费舍尔不是惺惺作态,反其道而行之,这样反而摘除了嫌疑。”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采样纸,“我取了费舍尔的鞋印,回去比对过后就知道,他是不是我们要找的开膛手了。” 这下轮到安普瞪眼:“你什么时候拓下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卢克得意地笑了两声,驱着马凑近诺兰:“这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费舍尔的马丁靴是多伦城的高级货,没几个人敢和他穿一样的鞋子,如果他的鞋印与案发马车上的鞋印吻合,那么费舍尔就是开膛手没跑了。” 安普又问:“那抢劫案怎么解释?开膛手还顺带抢了费舍尔大人的鸟笼?” “没有抢劫案。”诺兰道,“现场的抢劫是伪装的。” “咦?” “瓦多佛小姐于傍晚五时三刻死亡,但现场摔坏的钟显示的却是晚上七时三十分。抢劫和开膛应该发生在同一时间,劫犯毁坏的时钟不可能延迟两个小时才停摆。” 卢克立刻会意:“所以,是有人在凶杀案发生后两个小时伪造了抢劫案的现场!” 诺兰点头:“就现场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 “杀人后还能逗留在现场两个小时之久,这样的凶手我倒还是第一次见。”卢克冷哼一声,“除了城堡的主人费舍尔,我还真想不出谁会有这样的能耐。” *** 送走诺兰等人后,费舍尔独自往走廊另一侧的房间走去。房间没有落锁,他推门走了进去。 门内坐着一个人,那人见了费舍尔,瞬间紧张地弹了起来。 “大人,您要的东西我都带来了。”贝拉夫人局促地抓起了放在椅跟的包裹,“棺木里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费舍尔将包裹放在桌上,随意地解开束带。包裹里皆是些女孩子的玩意,衣着饰品林林总总,并不值钱。费舍尔的目光停留在一把雕花匕首上,他拿起匕首看了看,继而摩挲着匕首的底端。他微一用力,底端的弹簧扣就这么被打开,刀柄里掉出了个约七英寸长的簪子。 簪子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泛着冷冷的幽光,簪子一头雕成了一只蓄势待发的猫儿,另一头像箭矢,箭尖不知被什么染成了暗红色。 贝拉夫人惊疑不定地看着簪尖的那抹暗红,脊背已被冷汗浸湿。 不知过了多久,费舍尔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贝拉夫人如获大赦,匆匆行了个礼,慌不择路地退出了房间。 费舍尔拿着那根簪子,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宽敞的卧室里依旧窗帘紧闭,他走到正对着床的那面墙前,拉开了遮墙的帷幕。墙上是一幅巨大的油画,画的是一位妙龄少女。 画中少女一丝-不挂,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在胸前,越发衬得胴体雪白,肤如凝脂。少女左手提着一个金色的鸟笼,笼上的三叶藤垂坠下来,绕过她的腰肢,穿过她的私-处,最后一层层缠绕在她的小腿。 费舍尔望着油画,眸色渐渐转红。他走上前,贴上墙壁,吻住了画中少女乌黑的眼。 “小薇……你在哪里呢?” 第018章 17 chapter17. 入梦 诺兰回到鸟居时已近深夜。 小楼里静悄悄的,大厅里的烛火晃晃悠悠,有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车夫立在门边,等着他们回来。 第33章 “好香啊。”黑莓扑扇着翅膀寻找香气的来源。 诺兰脱下大衣,抬眸望了望二楼。二楼的客房依旧房门紧闭,不知门内的人在做些什么。 “诺兰你快来!”黑莓的惊呼从餐厅里传来。 诺兰一边松开袖扣,一边走进餐厅,只见餐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餐,都是些他未曾见过的料理,香味就是从这里来的。 黑莓已经开始大快朵颐。它每啄一口便要惊叹一句:“咦,番茄也可以和鸡蛋这么组合吗?酸酸甜甜怪好吃的。这个是什么,啊,是火鸡!为什么火鸡的肉可以这么嫩?车夫这些都是你做的吗?”它光顾着吃,根本没看到对面拼命摇头摆手的车夫。 诺兰坐了下来,低头便见红酒杯下压着一张小纸片。他拿起来一看,纸片上写着:谢谢你的早餐。字迹娟秀,笔锋清隽。 他切开一块小牛排送入口中,味蕾瞬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黑莓的反应不作假,确实好吃。 这是这么多年来诺兰在餐厅用得最久的一次晚餐。直到他见黑莓翻着圆滚滚的肚皮躺倒在餐桌上,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也撑到了。 黑莓打着饱嗝说:“这小鹦鹉的身体太影响我发挥了,我要变回本体,再吃几口。” 诺兰用餐巾按了按嘴角,毫不留情地说:“如果你变回去,那么你就进不了这个餐厅了。” 黑莓愣了愣。对喔,莫说餐厅,连整栋小楼都未必容纳得下它的本体,这可怎么办? “别吃了。”诺兰瞥了它一眼,“再吃就飞不动了。” 黑莓试着扇了扇翅膀,完蛋,好像真的飞不起来了。 诺兰无奈地摇了摇头,提起黑莓的爪子,往楼上走去。 黑莓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诺兰,你轻一点!我要吐了,我要……” 诺兰一把捏住黑莓的喙:“嘘。” 他正停在白薇门前,作势要敲门,忽而又将手收了回去。门内隐约传来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诺兰在原地站了一会,随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将黑莓丢在书桌上,拿起浴巾进了浴室。黑莓趴在书桌上,哼哼唧唧地蠕动了几步,很快又不动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诺兰穿着浴袍,湿着头发出来了。 “脑子能动了?”诺兰问。 黑莓勉力坐了起来:“能吧。” 诺兰绕开书桌,走到对面一把拉开了帘子。帘子后不是窗户,而是一堵贴满了便签和旧报纸的墙。墙上贴着的资料正与开膛手的案子相关,这些资料比卢克那块黑板上贴着的要完备得多,但也更零碎,普通人很难从这么多繁杂的信息中提炼出有效的线索。 诺兰扯过椅子,正对着那面墙坐了下来。这一坐便没了声音。 黑莓难得地闭了嘴,安安静静地栖在一旁。它知道,诺兰正在思考。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墙角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诺兰开了口:“卢克有一条思路很有启发性,他说前七位死者之间的联系是他们都热衷于寻欢作乐。正是因为他们有这个共同的特点,所以很容易成了开膛手的目标。” “那七位老爷为什么不约而同选择了私租马车,连侍从也不带一个?”诺兰摩挲着下巴,“也许因为他们正要去做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不太能放到台面上来。” “比如,与秘密豢养的少女作乐。” 黑莓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他们藏着掖着,就是为了去交-配?这有什么好藏的?” 诺兰顺着思路往下说:“寻常作乐自然不需要遮遮掩掩,也许他们有了更加刺激、更为不容世俗的玩乐方式。” 诺兰从墙上取下了七个透明的小袋子,里头分别装着几根色泽艳丽的纤维。 “这是什么?”黑莓凑上去看了看。 “这是我在那七位老爷的外套上找到的,他们的礼服背后都沾着几根这样的纤维。这是上好的博罗绒,只有极少数贵族能用得起这样的料子,比如费舍尔。” 黑莓歪了歪头:“这么说来,费舍尔的嫌疑依然很大?” 诺兰继续说:“博罗绒一般不作为男士礼服的材料,因为它不够挺阔利落,但它在贵族女性中很受欢迎。那七位老爷身上的纤维应该来自女人。” “女人?” 诺兰点头:“他们作乐的对象应该是一位贵族少女。平民女孩已不能满足他们猎奇的心理,出身世家的女子更能带给他们心理与生理的双重满足。这就解释了他们七人为何不约而同选择了秘密出行,因为他们的行为冒犯了贵族的利益。” 黑莓听明白了:“就像费舍尔,他将瓦多佛小姐秘密养在了自己府里。”瓦多佛家虽没落,但也是正经的贵族世家,如果将这层关系公之于众,哪怕强大如费舍尔也很有可能得到所有贵族的抵制。 “那位贵族姑娘案发当时也坐在马车里?”黑莓问完又觉得不妥,“可是卢克说马车里分明只坐了一个人。” “马车里确实只坐了一个人,就是那位贵族小姐。”诺兰躺回靠背,双手枕着后脑勺,“而那位贵族老爷没有坐在车厢里,他在前头赶车。这样的秘密出行,不好走漏风声,自己赶车确实是最为保险的做法。” 黑莓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所以不存在消失的车夫,被杀死的贵族老爷就是那个拉车的人!?” 第34章 诺兰颔首:“可以这么说。” “那车里的那位小姐哪儿去了?” “是啊,”诺兰摊了摊手,“她在哪儿呢?” 诺兰在便签纸上写下“贵族小姐”几个字,继而将便签纸贴在了墙上:“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所有的博罗绒都在死者背后?无论死者以何种姿态与贵族小姐接触,正面粘上博罗绒的可能性都更大,但我只在死者的后背上找到了博罗绒。” “博罗绒不是那么容易脱落的,要想让它粘在死者的外套上,死者的后背一定与那件博罗绒外套有了很重的摩擦。”诺兰说,“在当时的环境下,我所能设想的只有一种可能——博罗绒外套的主人从背后环抱住死者,然后双臂握刀,* 划开了他的胸腹。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开膛手总喜欢从死者的腹部倒着往上划,因为他开膛的角度让他不得不从下往上,否则他无法借力使力。” “当然,凶器未必是刀。”诺兰屈指扣了扣桌面,“也可能是簪子。” 黑莓呆了呆,一点一点捋清脑中的思路—— 穿着博罗绒外套的人杀死了马车里的贵族老爷。而只有贵族女子才穿这样材质的外套。 “你的意思是,开膛手是个女人,就是马车里作陪的贵族小姐?!” “不对呀。”黑莓很快反驳,“且不说一个女人怎么有力气杀死壮年男子,单就马车里留下的四十五码脚印怎么解释?” 黑莓又道:“那个小丫头也说,她看到的凶手是一个男人,就算她在慌乱的情况下记忆出了偏差,也不至于连男女都分不清吧?” 诺兰耐心地听完了黑莓的话,接着提了一个问题:“你说,如果凶手从背后袭击,被袭击的人有可能看到凶手的脸吗?” 黑莓一愣。 “前七个死者或许有可能知道凶手的面貌,因为他们本就与凶手相熟。但瓦多佛小姐不同,她的死更趋近于一场意外。单就意外而言,她不可能看到凶手的脸。” “那是怎么回事?” “两种可能。要么我的推测出了错,要么白薇撒了谎。” “至于马车上的四十五码鞋印。”诺兰目光沉静,“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话音刚落,突然整个房间狠狠颤了颤。 “怎么回事?”黑莓蒙了,拍打着翅膀跳到诺兰肩头,“地震了?” 诺兰蹙了蹙眉,转头望向窗外。敞开的窗子外不见清朗夜色,浑浊的黑雾弥漫开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吞噬整栋小楼。 “是鸟居。”诺兰眯起眼,“鸟居出了问题。” 他站了起来,手掌抚上墙面。突然整个墙面一震,墙上的镜子咣啷一声掉了下来,摔成了碎片。 “鸟居为什么会失控?”诺兰有些困惑。他闭上眼,试图与鸟居进行沟通,然而他无法感知到鸟居的精神世界。 忽然,诺兰想到了什么:“白薇……” 甫一冒出这个念头,诺兰便大步朝着白薇的房间走去。果不其然,大团大团的黑雾环绕在白薇房门前,时聚时散,蠢蠢欲动。 “这贪嘴的老蜃,吃了白薇的梦境,现在被困在梦里出不来了。” 黑莓暗暗心惊,它还未听说过有什么梦境这样厉害,竟能困住千年蜃。 “现在怎么办?”黑莓问,“需要我变出本体吗?” “不行。”诺兰说,“你如果出来,整个鸟居就毁了。” “那怎么办?” 诺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知道此刻根本进不去白薇的房间,更无法将她叫醒。 “我去把鸟居带出来。”诺兰有了决断。 黑莓变了脸色:“你疯了?!你觉得你比千年蜃还能抵挡幻境?” “黑莓,”诺兰说,“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拒绝。”黑莓气呼呼地说。 诺兰看着黑莓,不说话。 黑莓终是败下阵来:“我守在这里,你去吧。” 诺兰颔首,站在原地不动了。黑莓知道,他的精神力已经穿过黑雾,去往了白薇的梦境。 第019章 18 chapter18. 初拥 从看到那座荒郊城堡的第一眼起,白薇就知道自己又做梦了。她不禁叹了一口气,不喜什么,偏就梦到什么。 她穿着衬裙,趴在窗边看着远处的森林。自来到费舍尔的城堡,她便被安置在这间顶层的屋子里。这一年多里,费舍尔总喜欢把她带在身边,饮食起居,一样不落,只不许她出这个城堡。 起初,她每一天都在心惊胆战中度过,脑海里总会浮现台阶上死去的少女,她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也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然而她担心的事情一直没有到来,费舍尔没有碰她,相反,他似乎对她有足够的耐心,闲时还愿意教她一些东西。 日子波澜不惊,但白薇并没有被这看似平和的生活麻痹。午夜梦回时,她常听到走廊里隐隐约约地传来女人的喘息。每次经过走廊,她总会下意识看向地毯,看那博罗绒上是否又挂着新鲜的血滴。她也曾三番五次见那些侍从抬着盖有白布的担架由偏门走入城堡后的森林,但她从未问过白布下盖的是什么。 每一天,她会看到笑容和煦的费舍尔。他坐在藤椅上,膝上铺着柔软的毯子,见她来了,便笑着招招手:“小薇,过来。” 不会有人将这样的费舍尔与嗜血残暴的怪物联想在一起。日子久了,连白薇也一度忘了他们并不愉快的初见。 第35章 直到白薇十六岁的那一年夏天。 梦境一转,眼前的窗台消失了,白薇站在了铺着博罗绒地毯的走廊上。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她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纱质衬裙,头发带着氤氲的水汽,显然刚刚出浴。她的双手托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两个高脚杯和一瓶未开封的红酒。 白薇心一沉,她梦到了最糟糕的时刻。 她想醒来,可是她做不到,她只能像当年那样向着那个房间走去。 那一天,城堡里新来的侍从自作主张,让她代替另一位姑娘给费舍尔送酒。直到今日,她还记得那个月圆的夜晚,有风从城堡的窗口吹进了走廊,风是热的,舔上了她冒汗的鼻尖。 她敲了敲房门,里面传来费舍尔的声音:“进来。”她敏锐地分辨出,费舍尔的声音与往常有些不同,轻飘飘的,透着轻浮的愉悦。 白薇想,她应该扭头就走的,可是她的手不受控制,拧开了卧室的门把。 卧室内盛满了月光,白日里紧闭的窗帘此刻统统被拉开,夏夜的风吹拂进来,带来玫瑰草的暗香,却怎么也吹不散这一室浓浓的血腥味。 上好的博罗绒地毯上,费舍尔伏在一位金发女郎身上,狠狠地撞击。他一边动作,一边扣住女郎的脖子,一口咬开了她的侧颈。他仰着头,喉结滚了滚,仿佛喉中咽下的是最美味的葡萄酒。 他享受了片刻,这才转过头,却在看到门边的白薇时微微一愕:“怎么是你?” 白薇望着他赤红色的眼,强作镇定地停在远处。她很想掉头就跑,但她也很清楚,此刻落跑只会更加刺激捕食中的猎者。 “厨房的侍从让我把这个带给您。”她说。 费舍尔皱眉:“哪个侍从?”他显然很不悦,一把扔开衣衫破碎的女人,大步向她走来。 白薇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所幸托盘遮住了她的失态。 费舍尔很快走到了她面前。他像一堵墙,挡住了所有的光。 “洗澡了?”他低下头,凑近她的长发。 白薇点了点头:“我本来……打算睡了。”却被临时叫了起来。 费舍尔突然沉默了。 白薇等了许久也没等来费舍尔的吩咐,于是忍不住抬眸看他,却见他双目中的红色越来越浓,有细细的獠牙从他的嘴角伸出。她惶恐极了,她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这个男人更加兴奋了。 “既然来了,那就别睡了。”他抚上了她的脖颈,“我本要等到你十八岁再给你初拥。十八岁,太漫长了,看来我等是不到了。” “小薇,你符合我对初拥对象的一切幻想。”他喟叹,“你知道什么是初拥吗?” “初拥是血族挑选伴侣后进行的仪式,我们交换血液,达到灵魂的最终契合。” 顿了顿,他又耐心地解释:“噢,你得知道,交换血液比单纯将人类转换成血族要神圣得多。前者是血族的伴侣宣誓,一生只得一次,后者是血族的布施,将永不老去的青春与力量施舍给人类。除此之外,最次等的就是她们。”他指了指地毯上毫无生机的女人,“她们是食物。” “所以小薇,你是不一样的。” 白薇越听越心惊,她眼中粉饰的镇定彻底龟裂开。 大约是她眼里的害怕太过刺目,费舍尔安抚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别怕,初拥很快的,不疼。” “我的血将进入你的身体,你的血将流淌在我的血管,此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离。” 白薇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脖子一疼,有尖锐之物刺进了她的颈动脉。她再也伪装不下去了,哭喊着挣扎,可是那可怕的獠牙仿佛钉入了她的皮肤,怎么也甩脱不掉。 撒谎,疼,太疼了。白薇瞪大了眼,控诉般看向费舍尔,眼里有湿漉漉的水汽,似要结成雨滴摇摇坠落。 费舍尔动作一顿,眸色更深:“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会忍不住把你撕碎。” 白薇闷哼一声,她清晰地感到费舍尔的指甲嵌入了她的皮肤,硬生生扣下了一小块皮肉。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白薇以为身上的血液都要被吸干,费舍尔终于停了下来。他将她抱进怀里,靠坐在窗边,如情人般抚摸她的脸庞。 “感受到了吗?”他轻声说,“我的血液在你的身体里流淌。我也感觉到了你的血液,就在我的血管里,温暖的,很……” 费舍尔没来得及将话说完。 他瞳孔一缩,浑身的毛孔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撕裂开,每一个毛孔都渗出血来,汩汩地,像一口泉眼,源源不断地吐出水来。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看向怀里的少女:“你……你的血里有什么?” 白薇挣开费舍尔的怀抱,在一地血污中尽可能爬向离他远一些的地方。彼时,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浑身灼热,仿佛有一团火在血管里叫嚣。又过了一会,她开始咯血,像要把身体里不属于她的血液统统清理干净。 梦境开始剧烈地晃动,白薇的意识恍惚起来,她的脑海里有两重声音交叠着出现,一个是十六岁时的彷徨无助,一个是死后重生的冷静克制。 她听到费舍尔气急败坏地问:“你到底是什么?!” 十六岁的白薇或许茫然无措,但现如今的白薇可以笑着回答他:“我是什么?我是地藏啊,地藏血可比你这满身的腐朽之血矜贵得多。” 第36章 恰如莲夫人在汉文手札中所写:地藏血,至烈至纯,可焚一切污秽,不容他人染指。 窗外的风忽然猛烈起来,白薇偏过头,不期然间看到窗沿上趴着一只小小的蝙蝠。 她不禁一愣,那是一只“眼睛”。 十六岁那年的她并不知道那个小东西代表着什么,但此刻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无孔不入,秘密窥探着一切的“眼睛”。 所以两年前的荒郊古堡,有一只“眼睛”目睹了她和费舍尔之间发生的一切,而当时的她还不自知。 正在白薇出神之际,委顿在地的费舍尔突然一个暴起,单手擎住了她的脖子,一把将她掼在墙上。 白薇毫无防备,脊背狠狠撞上墙壁。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费舍尔,不对,当年的经历不是这样的,那日费舍尔被地藏血灼烧,养了足足三个月才能下床,绝无可能就地反击。 为什么……为什么这段经历在她的梦里变成了这样? 更让白薇惊恐的是,费舍尔忽然咧开嘴笑了。 “小薇,我找到你了。” 费舍尔的手指渐渐收拢,再紧一分,白薇的脖子就要被扭断了。梦境晃动得更厉害了,仿佛有两股力量正在对抗。 突然,费舍尔的手松开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崩裂开来,像一面摔碎的镜子,转瞬间成了齑粉。 白薇从墙上掉落,她已做好摔落在地的准备,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她跌落到了一个干燥而柔软的怀抱。 她一抬眸,便见到了诺兰的脸。 要命,梦到费舍尔也就罢了,为什么她还会梦到诺兰? 第020章 19 chapter19. 欲念 诺兰没有想到这次入梦会这样棘手。 他明白为什么鸟居食梦不成反被困在梦境中了。白薇的梦境里盘桓着一股外来的力量,这股力量蛰伏在白薇体内,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梦境原主的精神力和那股未知的力量纠缠在一起,扭曲了整个梦境,鸟居便迷失在了这个变了质的梦中。 梦境中的场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前一刻还在眼前的林间小道,后一刻便化为了悬崖,只有越靠近梦境原主,场景才会越细致、稳定。 诺兰知道这层规律,但他还是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找到白薇,似乎那股外来的力量在刻意隐藏白薇的所在。 诺兰找到白薇时,正见费舍尔为她初拥。诺兰有些诧异,他猜到了费舍尔是血族,但他从未想到费舍尔竟对白薇动了初拥的念头。 惊讶之余他又不禁困惑,如果白薇被血族转化成功,那么她将拥有不死之身,便不可能被开膛手杀死。现实中瓦多佛小姐死了,故而初拥应该是失败了的。但倘若初拥失败,被转化者将立刻死亡,而白薇却好好地活到了开膛手终结她生命的那一天。 这分明是个悖论。 然而很快,梦境给了诺兰答案:费舍尔血管崩裂,如坏掉的布偶,狼狈地委顿在地。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诺兰的意料,他不禁对白薇另眼相看,这个纤瘦的女孩竟有这样的力量,能让费舍尔失态至此。毕竟血族最引以为傲的便是掌控血液的能力,而白薇却给了费舍尔狠狠一个耳光。 月光下的白薇美得摄人心魄。费舍尔的血沾染在她的脸颊,好似一颗朱砂痣,纹在了她光洁的皮肤上。她分明浑身血污,却干净得像一朵待开的白玫瑰。 她的眼角眉梢带着十六岁少女的娇憨,亦透着一股看尽世事的冷静,前者来自诺兰未曾得见的瓦多佛小姐,而后者则源于他所熟悉的白薇。 诺兰未察觉到自己走了神,直到费舍尔的暴动将他的神思震了回来。他没来得及阻止费舍尔将魔爪伸向白薇,只能在费舍尔将要造成更可怕的后果前将他粉碎。 在他人的梦境中动手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被原主的精神力察觉,继而被梦境吞噬。但诺兰动手时一点也没有想到后果,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把费舍尔的手从白薇脖子上挪开。 他全然忘了,这只是一个梦,而白薇是梦境的主人,根本不会受伤。 让诺兰意外的是,粉碎了费舍尔后,梦境里的那股外来力量瞬间消失了。 那股力量的来源就是费舍尔吗?他又是什么时候入侵到了白薇的梦里? 可是费舍尔没有道理再接触到白薇。重生后的白薇是全新的个体,与过去的瓦多佛小姐没有半点关系。诺兰回忆起白薇重生后的点滴,到底是什么地方可能与那只吸血鬼产生交集呢? 记忆一顿,他想起了瓦多佛庄园的小树林,以及那群来路不明的吸血蝠。是在那个时候吗? 诺兰正苦思冥想,未留意怀中的白薇。待他再看向她时,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怀中的姑娘双颊潮红,看向他的眸子噙着一抹不怀好意。他从未在现实中见到这样的白薇,不禁生生一愣。 白薇也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她想,大概是费舍尔残存的血在她的身体里发生了反应。当年她成功地阻止了费舍尔将她转化为血族,却无法阻挡血族之血的后遗症。费舍尔的血液里含有致幻因子,令人亢奋、耽于享乐。那是最好的催情剂,令那些被咬破喉咙的女子哪怕即将赴死也忍不住情迷神往。 这本来没什么,自己待上一个日夜,等这阵难受劲过去就没事了。当年的瓦多佛小姐就是这么熬过去的。 第37章 但眼下的情况显然和当年不太一样,白薇的身边多了一个诺兰。她不禁想,是不是因她白日里曾对诺兰想入非非,这才在梦境中造了他的影像,让他来解她当年之苦。这样便说得通了。 于是白薇纤臂一伸,搂上了诺兰的脖颈。 她甫一抬眸便撞进了那对浅碧色的眸子,那湾平静的浅溪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层层涟漪。她第一次在诺兰的眼里看到了愕然。 白薇不禁暗暗咂舌,这个梦的细节太真实了。 如若不放纵一把,倒对不起这个逼真的梦了呢。 莲夫人若知道她变成了这副模样,一定要狠狠数落她。自小她在莲夫人处受到的教育便是克己复礼,人之所以为人,因其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 但莲夫人断然不会想到,白薇有一天会去到费舍尔身边。她在费舍尔身边见到了最真实的欲念与疯狂。费舍尔从未对她掩饰过这些,他不以为然:“为什么要克制欲望?它能让我愉悦,这就足够了。” “小薇,欲望不丢人,享乐也不可耻。如果你有能力满足你的欲望,那该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白薇轻轻地笑了。她看着诺兰,一把拽下他的领子,吻上了他的下巴。 那个若隐若现的小沟,是她垂涎已久的谷地,总算在梦里如愿以偿。只是诺兰为何穿着一身浴袍?方便她犯罪么? 诺兰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弄得一愣。他对这样的经历感到陌生,他常年游离于人世之外,冷眼看时代更迭,最不喜的就是和人类打交道,因而绝无可能与小小的人类女孩有这样的纠葛。且不说人类女孩,其他族类的女人也不敢靠近千面神,更遑论干出这样偷香窃玉的事来。 他呆在了原地,完全忘了反抗。 白薇吻过了诺兰下巴上的小沟,转而又啄了啄他的脸颊。她的身体燥热难耐,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 吃掉他。吃掉他。 于是她仰头去吻诺兰的唇。 诺兰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偏过头躲开白薇。他知道白薇的反常一定与费舍尔的血有关,他不该在此时趁人之危。 白薇扑了个空,呆愣两秒后,委屈地瞪向诺兰。为什么梦境造出来的这个诺兰这么不听话? 但她并不打算放弃。诺兰的躲闪反倒激出了她的好胜心,她迅捷地勾住他的脖子,一口咬住了他的唇。 诺兰吃痛,下意识张开了嘴,未料一条小舌趁机钻了进来,与他的唇舌纠缠在了一起。 一吻浅尝辄止,白薇笑意盈盈地退了出来:“果然是木头。” 诺兰眉心一蹙:“嗯?” “诺兰,你的技巧不行。”白薇的眼里尽是促狭。 “你还知道谁的技巧?”诺兰好脾气地问。 “我见过旁人接吻。”白薇说,“比如……” 白薇歪着脑袋,认真地回想起她见过的吻,譬如费舍尔……还没等她回忆出个头绪,突然唇上一热,诺兰毫无预兆地扣住她的后脑勺,撬开她的唇齿,捉住了她的舌。 这个吻开始得来势汹汹,结束得却如一场缱绻的春雨。诺兰退出她的领地,却不急着离开,有吻细细地落在她的唇瓣,似在安抚唇上每一寸滚烫的肌肤。 白薇怔在原处,唇上的热度还未褪去,又有一个吻落在了她的眼睛上。她听见诺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喑哑而温和。 “眼睛见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他说,“要用心去感知,心才不会骗人。” 白薇似懂非懂。她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浑身烫得仿佛要烧起来。她再也顾不得理智,用力拽着诺兰的领子,猛地往下扑。 四周的梦境倏然发生变化,阴森的城堡不见了,荒凉的郊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碧绿的湖水。湖上万里碧空,湖心一艘莲花小坞,而他们此刻正在这艘莲花坞上。 诺兰认出了这景象,这是鸟居变幻给白薇看的东国之景,这一处幻景便被白薇牢牢地记在了脑海深处。 他躺倒在船坞中,身上趴着柔若无骨的女孩。有风掠过湖面,拂上他的面颊。 东国连风都比多伦要温柔许多。 然而这清风不及此刻白薇半分温柔。她懵懂地俯下身,轻轻地咬开了诺兰的前襟。他分明能够阻止,但他没有。 他任她在他身上胡闹,还在她快要跌落下船的时候将她捞回怀里。 忽然,诺兰怀中一轻,白薇不见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蜷在了他的胸口。他一愣,就这么对上了猫儿水墨般的眸子。 这……是白薇? 小猫眯着眼伸了个懒腰,亲昵地蹭了蹭诺兰的下巴。 诺兰搂住小猫,并不惊讶于白薇的变化。他知道,她来自东国,身上藏着秘密。她不说,他便不问。而他自己也有许多未宣于口的秘密。 横亘在他们间的秘密这样多,而他们的交情却这么浅。 原本安安分分的小猫忽然从他指尖逃开,蹦跳着向湖面跑去。它足尖轻盈,像一只雪白的小蜻蜓,在湖面上跳着圆舞曲。 怀中一空,诺兰蓦地有些怅然若失。但他不打算把猫儿拎回来,因为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快乐。现实中的白薇永远机敏而小心翼翼,从未如此无忧无虑。 突然,虚空中传来了一串焦灼的呼唤:“诺兰?诺兰你听得见吗?找到鸟居了吗?” 是黑莓。 第38章 诺兰浑身一震,眼中渐渐清明。他扶着船舷站直了身体,转头看了看湖面。小白猫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停在湖心的某一点,歪着头望向他。 诺兰闭上了眼,凝神寻找鸟居的所在。四周的风猛烈起来,他找到了鸟居。与此同时,梦境开始震动。他蕴起力量,缓缓将鸟居抽离出来。 鸟居与梦境分离的瞬间,整个梦境崩碎开来。船坞不见了,湖不见了,湖上的猫儿也不见了。 是梦,便有醒的时候。 第021章 20 chapter20. 金花 白薇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她浑身酸软得厉害,昨夜一场大梦似乎耗尽了她的气力。最近不知怎的,老爱做梦,做梦便罢了,偏尽是噩梦。 不过昨夜那场梦有些不同,诺兰的出现令噩梦意外地变成了春梦。 她呆愣愣地躺在床上,突然将自己整个地埋到了枕头里。她对诺兰的幻想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么?连做梦也要轻薄他一番?冷不丁地,她想到了梦里诺兰的吻。那个吻太过真实,只要一想,她就忍不住面红耳赤。 她隔着枕头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想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捶出去。 还好是梦,否则她大概没脸再面对诺兰了。 这时,有人敲响了卧室的门。 白薇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敏捷地套上外衣。她正要踩着拖鞋过去开门,猛一停顿,又折回了盥洗室,迅速往脸上拍了拍冷水并擦干,这才稳着步子走向门边。 门外不是诺兰,是端着托盘的车夫。 车夫笑眯眯地对她比划:早餐已经好了,要下去吃吗? “好的,我这就去餐厅。”白薇暗自松了一口气,“谢谢你。” 餐厅的餐桌上有三份早餐,但只有黑莓恹恹地啄着餐盘里的豆子,不见诺兰的身影。 白薇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她正用叉子叉起一截通心粉,突然听见黑莓问:“小丫头,你昨晚做什么梦了?”她手一抖,叉子上的通心粉掉在了餐桌上。 “我昨晚没做梦。”白薇故作镇定地将掉在桌上的通心粉夹起来丢掉。 黑莓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白薇反应这么大,竟还撒上谎了。昨夜为了将鸟居从白薇的梦里带出来,他们忙活了将近一个通宵。诺兰神魂归位后,情绪有些古怪,它关心了诺兰几句,谁知诺兰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它合理怀疑,白薇在梦境里将诺兰暴打了一顿,诺兰自觉丢人,故而不愿多说。所以它一开始就不支持诺兰入梦,毕竟梦境的主宰是做梦的人,就算强大如诺兰,入了别人的梦也只有挨打的份。 黑莓这样想着,于是看向白薇的目光便有些复杂。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到底对诺兰有多大的怨气才会这么干? 白薇被黑莓盯得有些不自在:“你问这个做什么?” 黑莓啄了一口豆子,语重心长道:“你别看诺兰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其实他人不错。他待你算是好的了,他把鸟居的通行证都印在你身上了,这么多年,我从没见诺兰让哪个人进过鸟居,当年树人族的首领都被拒之门外……” 鸟居的通行证?白薇一顿,如果她没记错,那是一枚印在额头上的吻。她瞬间觉得眉心处烫了起来,连带着,她的耳根也慢慢升温。 “你在听我说话吗?”黑莓很不满,“诶,你脸怎么红了?” 白薇扭过头,试图转移黑莓的注意:“诺兰是不是特别讨女人喜欢?”问完她就后悔了,怎么又提到了诺兰? 黑莓倒没多想,它张口就说:“诺兰?嗐,就他?他的皮相确实讨女人喜欢,绅士起来也确实让人小鹿乱撞,但是他太懒了,才没闲工夫讨好女人,怎么可能得女人青睐?啧,女人简直是天底下最麻烦的物种……” 黑莓说得起劲,浑然忘了它旁边正坐着一位“天底下最麻烦的物种”。 白薇却被勾起了兴趣:“诺兰不喜欢女人?” “当然不喜欢。”黑莓说。 “那他喜欢男人?” 黑莓一愣:“这个我倒没留意,不过听你这么说,诺兰接触的为数不多的人确实都是男人……” 白薇心里有些痒痒,等着黑莓给下文,谁料黑莓抬头看了看她身后:“早啊,诺兰。” 白薇眼皮一跳,转头便见诺兰站在她身后,不知听了多久。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里带着淡淡的倦意。 “我吃饱了。”白薇当即扯下餐巾,准备离开。 “你这就吃饱了?”黑莓吃惊地瞪着白薇,“你就叉了一块通心粉,还掉桌子上了。” 白薇登时觉得全身的血都往脸上涌,她恨不得用草莓堵住黑莓的嘴。她没敢去看诺兰的眼睛,强作镇定地拉开椅子走出餐厅。她只想着快点离开,连早安都没顾得上与诺兰说。 黑莓目瞪口呆地看着白薇一阵风似的飘出了餐厅,啧啧称奇:“女人果然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动物。” 诺兰不咸不淡地瞥了黑莓一眼:“黑莓,你话太多了。” 黑莓没太在意,复又低头吃起了早餐。过了好半天,它才后知后觉道:“诺兰,你是不是嫌弃我啊?” 它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答。它抬头一看,餐桌边空无一人,就它一只小鸟儿寂寞地啄着小豆子。 “诺兰?难道你也吃饱了?”分明一口都没吃! 第39章 *** 白薇出了餐厅后没有回房间,她径直出了鸟居。 吵吵闹闹的街市终于让她的脸不那么滚烫了。脸不烫了,可是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她确实没有吃早餐,但她又不好意思回去,于是顺着坎顿街往下走,打算买一些食物。 走了两步,她停在了一家流动果茶店前。餐车就停在路边,玻璃柜里有许多颜色可爱的果茶。她站在餐车前犹豫了起来,不知该点哪一个。 “黄色的吧,”有人在她身后建议,“芒果的看起来味道不错。” 白薇忽地一愣,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她从餐车的玻璃柜上看到了那人的倒影。那是个清秀的年轻人,与她年纪相仿。 “好的,就它吧。”白薇终于下了决定。 身后的年轻人对着柜台说:“也给我来一杯,再加两块奶酪蛋糕。” 白薇点好了餐,侧身走到一边,忽而抬头看到了身后人的脸。那一身休闲工装站在她身后的,不是诺兰又是谁?玻璃柜里倒影的只不过是他新换的脸。 她不禁一愣,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诺兰穿工装,以往他总是以礼服示人,身上的每一个褶皱都妥帖得恰到好处,不像现在,衣裤松垮,头顶上戴着的帆布帽上还沾着一块油漆。 “你怎么来了?”白薇的耳根隐隐又开始发烫。 诺兰把其中一块蛋糕递给白薇:“我担心某位小姐兜中金币不够,一会肚子饿了该怎么办?看来是我多虑了。” 白薇莞尔,拍了拍兜里的钱袋:“车夫给的呢。” 诺兰听那钱袋里叮当作响,想来有不少金币。他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我说车夫怎么突然支走了那么大一笔钱,原来是替你要的。” 白薇:“我不会白拿,要还的。” “不用还,拿着吧。” 两人沿着飘雨的街道往下走,雨雾笼着街巷,模糊了远处的钟楼。远处的广场传来隐隐约约的喧嚣声,很是热闹。 “要到松胡广场了。”诺兰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果茶。 白薇啃着蛋糕,点了点头。喧闹声应该就是松胡广场传过来的,松胡广场是多伦最繁华的广场。 “开膛手的案子有眉目了吗?”白薇问,“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尽管说。” “是有眉目了。”诺兰说,“目前看来,费舍尔的嫌疑依然最大,就看卢克的检验结果怎么样了。”他没有提及自己的推测,只避重就轻地说了卢克方面的进展。 顿了顿,诺兰又问:“你确定当时看到的凶手是男性吗?” “是的。”白薇点头,“虽然记不清他的样貌,但我肯定是‘他’。” 诺兰又道:“这次取到了费舍尔的鞋印,与开膛手留在马车上的鞋印比对一下,应该就有结果了。” “是吗,那太好了。”白薇说。 两人走到了松胡广场。广场上彩旗飘扬,人头攒动,一队身着大红金边制服的年轻人吹着小号打着圆鼓走在路中央,他们一边演奏,一边撒着金花和彩条。人们一哄而上,抢着他们抛出的金花,连阴雨天也抵挡不住人们的喜悦。 白薇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情不自禁往人群中走去。诺兰跟在她身侧,虚虚环着她的肩膀,以防她被人群冲散。 “诺兰,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白薇踮起脚尖看向人们手中拿的纸片,可是她个子太小,淹没在人群中什么也看不到。 “抓稳了。”诺兰说。 话音未落,诺兰* 挽着她的膝弯,就这么把她举了起来。 白薇一声惊呼,抱紧了诺兰的脖子。 “放心,不会让你掉下来。”诺兰将头上的帆布帽扣在了白薇脑袋上,“小心雨。” 白薇一呆,还未来得及脸红,一朵金花就这么落在了她怀中。她瞬间忘了害羞,手忙脚乱地接住金花。金花的底端连着一张小纸片,上头画着一头踩着金山的雄狮。 “莱昂!莱昂回多伦了!” 白薇听清了人群中的欢呼,又垂头去看手中的纸片。雄狮的脚下,写着一行花体字:黄金谷马戏团,莱昂。 当金花铺地,鼓乐齐鸣,莱昂就带着他的马戏团回来了。 莱昂。白薇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诺兰托着白薇,眼和耳却留意着四周。果然,他在人群的角落里捕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声音,那是一只振翅的吸血蝠。吸血蝠的主人正隐在人群中,遥遥望着他们。 他猜的没错,费舍尔通过吸血蝠盯上了白薇,又靠白薇的梦确定了她的身份。 费舍尔的目光穿越人群而来,带着阴鹜的贪婪与欲望,牢牢地锁住了白薇。而白薇却对此一无所知,她满心欢喜地看着手中的金花,垂着头叽叽喳喳地和诺兰说话。 诺兰未留意她说了些什么,他一把将她放了下来:“该回去了。” 白薇突然被放下,视野瞬间缩了水。她正遗憾,冷不丁便撞上了诺兰的下颌。此时她被笼在诺兰怀中,她的唇正对着诺兰下巴上的小沟,只要她往前轻轻一碰,就能吻上那性感的谷地。 白薇心虚地看了看诺兰,谁知诺兰也正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绿眸里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影子,好似他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她的脸腾地红了,若无其事地别开目光,说:“哦,好啊,回去吧。” 诺兰将她搂在怀中,彻彻底底地将她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之下。他们在人群中穿梭,很快便甩掉了费舍尔的视线。 第40章 两人回到鸟居时,浑身都湿透了。他们带去的伞早就不知遗失在松胡广场的哪个角落。 门内,黑莓拍着翅膀冲了出来:“你们怎么才回来?刚刚卢克来了一趟,送来了检测结果。” “费舍尔的鞋印与开膛手的鞋印完全吻合。此外,在费舍尔的城堡里发现了一枚簪子,簪尖上有八位受害者的血迹。卢克说,费舍尔就是开膛手。” 第022章 21 chapter21. 先知 大厅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牛皮纸袋, 那是卢克留下的。 诺兰拆开封口,拿出了里面的东西。最为醒目的是两张照片,一张是两个并列对比的鞋印, 另一张则是一根古朴的金属簪子和拆成两截的雕花匕首, 想来簪子先前就藏在这柄匕首里。 簪子一头雕着一只伏地而跃的小猫,另一头雕成了多棱的箭尖, 卢克所说的“八个受害者的血”就在这箭尖上。 这簪子制作工艺精良, 放眼整个多伦,没有哪个工匠能做出这样别致的簪子。这些白薇再清楚不过了,因为这根簪子是莲夫人从东国带来的,曾经存放在白薇的房间里。 那天, 重生后的白薇回到瓦多佛庄园,她本要销毁这根簪子,但中途被瓦多佛子爵打断。瓦多佛子爵打开了她的抽屉, 取走了藏着簪子的那柄匕首。 白薇本以为这根簪子连同匕首已经封存在了瓦多佛小姐的衣冠冢里, 没想到此刻它竟出现在卢克的照片中。她没想明白, 为何卢克说簪子是费舍尔的? 白薇脑海里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但她什么也没说。 她适时地恭喜了诺兰一句:“这么快就找到了答案, 你终于可以向托付你的人交差了。”她的语气与往常无异, 甚至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欢欣雀跃。 诺兰将照片收回牛皮纸袋中:“看样子是有结果了。” 白薇并没有从诺兰的语气中听到半点喜悦:“为什么有结果了, 你看上去反倒不太高兴?” “还有一些问题没想明白。”诺兰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会解开的, ”白薇说, “既然卢克给了答案, 顺着答案往前推, 总会找到真相。” 诺兰忽而问:“你相信费舍尔是开膛手吗?” 白薇答:“我选择相信证据。” 两人一时无话。 黑莓感慨起来:“就这么确定开膛手是谁了?比预想中快啊。倒是你这个小丫头, 从头到尾都不上心,你就不想揪出杀了你的人吗?” “要听实话吗?”白薇笑了笑, “其实我并不在意开膛手是谁,会在意这个的是瓦多佛小姐,但她已经死了。” 黑莓不可置信地拧起了眉头:“这有什么区别吗?她就是你,你就是她。况且,如果不抓住开膛手,很有可能还会有第九个受害者,这些你一点都不关心吗?” “你关心吗?”白薇反问。 黑莓语塞。它当然不关心,诺兰更不会关心,他们本就不是人类社会的一员,之所以现在身在此处,不过是因为诺兰要找一个答案。 “也许根本就不会有第九个受害者呢?”白薇淡道,“就算曾经可能有,但现在你们已经找到了开膛手,只要控制住他,自然就不会有第九个受害者。” 诺兰看向白薇:“你很肯定不会有第九个受害者么?” “我只是希望不会有第九个倒霉蛋。”白薇目光坦荡地回望诺兰。 “诺兰,你不用担心,”她说,“你想要知道的,都会知道,只是还不到时候。” 诺兰看着白薇,仿佛看到了当初葬礼上那抹飘萍般的幽魂。她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尸体,等着死神将她接走,可是死神没有来,反而给了她一副新的躯体,于是她顺从地接受,从一无所有重新开始。生与死对她而言,似乎是再平淡不过的事情。而她才不过十八岁。 十六岁的白薇分明不是这样的。 诺兰记得梦境中看到的瓦多佛小姐,容颜明媚,神态娇憨。他不禁好奇,初拥失败后,白薇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但他知道,他不会从白薇口中得到答案。她不喜欢她的过去,也不谈那些往事,而他亦不愿再去揭那块伤疤。 *** 黑莓摸进诺兰房间的时候,见诺兰杵在书桌前发呆。他面前的书桌上摆着一个盒子,方方正正,约莫书本大小。 “既然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为什么不写进去呢?”黑莓停在桌面上,仰头看看诺兰,又看看桌上的四方盒。 这个盒子是诺兰的宝贝,从诺兰变为千面神的那一刻起,盒子就陪伴在他身边。他们之所以追查开膛手的身份,都是因为造了这个盒子的人。 诺兰摇头:“不是费舍尔。” 黑莓甩了甩脑袋:“你还认为开膛手是穿着博罗绒的贵族小姐?” 诺兰不说话。 “嗐,”黑莓翻了个白眼,“你猜错了,根本就没有博罗绒小姐。费舍尔是隐藏在多伦的血族,嗜血,残暴,病态,他符合开膛手的一切条件,你得相信证据。” 诺兰依然摇了摇头:“不是他。” 黑莓无奈:“要不你试着把费舍尔的名字写进去,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第41章 诺兰的目光落在了四方盒上。他停顿片刻,掏出钥匙打开了盒子上的锁。盒子里不是中空的,里头嵌着一本书,书页有大半本是空白的。 诺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翻开书的封皮。扉页上有羽毛笔写下的一行字:你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为千面吗? 这句话后头,另一个笔迹写着一个字:想。 那个“想”是很多年前,诺兰写下的。那个时候他刚刚成为千面神,丧失了此前所有的记忆,而他的手边正躺着这本书。 在诺兰写了那个“想”字后,书页上迅速浮现了下一句话:如果你想找到你的过去,那么请按着我的话来做。 仿佛有一个人藏在书里,与诺兰通过这本书对话。但诺兰清醒地知道,书里什么人也没有,这些话都是造了这本书的人预先设想好的。 诺兰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有人能预设他的人生,正如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成为一名千面。他只能告诉自己,也许造了这本书的人是一位先知。 诺兰继续往后翻,一直翻到了最新的一页,那页写着两行字: 多伦,1772年,冬,开膛手。 是谁杀死了第八个受害者瓦多佛小姐? 这两行字早在1650年就显现在了书页上,那个时候这片大陆上还未有一座城名叫“多伦”。 但诺兰并不着急,他耐心地等待着,因为他知道这座多伦城会如书页上写的其他事物一样应验。他一直等到了十七世纪末,得胜归来的法力沙大帝将一座平原上的雨雾之城命名作了“多伦”。于是他启程,前往了这座“多伦”城。 可以说,从多伦城存在的那一天起,诺兰就生活在了这座城中。 他在多伦城中生活了七十年,终于在这个冬天等来了开膛手连环杀人案。 诺兰沉默地看着那两行字,黑莓已经帮他把羽毛笔蘸好了墨水,就等他把凶手的名字写上去,然后看这本书会给出什么样的指示。 诺兰接过羽毛笔,很小心地把费舍尔的名字写了上去。这本书的年纪很大了,每一页纸已变得黄脆,诺兰总担心他的笔划太重弄疼了它。 当羽毛笔的笔尖落在纸上时,诺兰听到了书本里轻微的咔咔声。那是齿轮转动的声音,与其说这是一本书,不如说是一件精心打造的机巧之物。 当费舍尔的名字完整地写在了那行字的下方,书本内里的齿轮声突然加快了频率,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沙漏吸住了新鲜的墨水,不过两秒钟,勾勒成费舍尔名字的墨水便被吸食殆尽。 书页上空空如也,仿佛费舍尔这个名字从未存在。 黑莓瞪大了眼:“怎么会……” 诺兰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不是费舍尔。” “那会是谁?”黑莓傻了眼,“难道真是那个博罗绒小姐?可是那位小姐又是谁呢?” “诺兰,你心里有答案吗?” 诺兰沉默了。他心里有答案吗?有的。他很早以前就隐隐有了猜测,直到卢克送来了鞋印和簪子的照片,他才肯定了心里的猜测——他亲眼见贝拉夫人从瓦多佛小姐的墓中挖出了那柄雕花匕首。 他曾经也和黑莓一样苦思冥想,如果开膛手是女人,那么她该怎样撂倒比她更有力量的男性贵族呢?他想到了卢克说的细节,开膛手在开膛前总会给目标喂迷药。 怎么喂才能不被察觉又不落痕迹呢? 诺兰不禁想起起梦境中白薇的吻。最难消受美人吻,即使吻里有毒,也没有几个男人能抗拒得了,更遑论那群色令智昏的贵族老爷。 那位穿着博罗绒的贵族小姐会是谁? 她对玩弄少女的贵族深恶痛绝,既可以穿得起昂贵的博罗绒,又能轻而易举地弄到费舍尔的鞋印,不仅如此,她还是那根簪子真正的主人。 诺兰翻到了书本的最后一页,那页的封皮内侧画着一个人的肖像,那人面容娇俏,神色清冷,黑色的眼眸里仿佛盛着最寥远的星辰。 那人像极了重生后的白薇。 四百年前,造书之人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在末页刻上了白薇的画像。曾因为这个画像,诺兰走遍了各个大陆,但他怎么也找不到与画像上相似的人。直到半月前在圣玛丽恩教堂,他看见了重生后的白薇。 那个重获生机的姑娘,有着与四百年前画像中人一模一样的容颜,连眼角下的红痣也分毫不差。 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像一朵温柔的白玫瑰,怎么也不会让人联想到那个连续手刃数位贵族的开膛手。 然而诺兰并没有急着把白薇的名字写上去。他还有一些细节没有想明白,就像一面拼图即将竣工却差了最后一块。 “我要去一趟瓦多佛庄园。”诺兰说。 他要找到最后一块拼图。 第023章 22 chapter22. 鸟笼 诺兰选择在一个安静的午后再度来到了瓦多佛庄园。 这一次他没有扮作赛斯宾公爵, 也没有带黑莓。他化作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园丁,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瓦多佛庄园。 庄园内的缟素已全撤下,府内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再也看不出瓦多佛小姐死亡带来的阴影。 第42章 诺兰经由后花园来到了瓦多佛小姐的卧室下, 他凝神听了听四周的动静,接着轻轻一跃, 踩上了卧室的小阳台。 他推开窗子, 跨了进去。 如果白薇是开膛手,那么她作为开膛手留下的蛛丝马迹最有可能留在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诺兰打量着这个房间,就像审视着白薇过去十八年的轨迹。 房间已经被清空了大半,幔帐、被褥、衣物都被撤得干干净净, 独留光秃秃的梳妆台、一个很小的书架,以及一张老旧的书桌。比起大部分贵族小姐的卧室,这间屋子显得过于素净。 诺兰能够想象, 每天清晨, 白薇穿着绯色的小衬裙, 坐在梳妆台前梳理她浓密的黑发,她不像同龄的贵族小姐那样拥有数不完的漂亮首饰, 但诺兰知道, 梳妆完毕的白薇比她们都要美。 他走到书架前, 看了看架子上的书。书架上东倒西歪地摆着几本书, 皆是些古老的童话, 书上落了厚厚一层灰。书桌上的东西也被清空了, 抽屉里空空如也, 什么也不剩。 诺兰转了一圈, 没有找到关于开膛手的丝毫线索。他也不着急,就这么坐在白薇曾经睡过的床上, 一边听着窗外细细的雨声,一边整理脑中的思路。 表面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费舍尔,但隐藏的线索却让诺兰锁定了白薇。白薇应该是仇恨费舍尔的,否则便不会刻意留下那些足以指证费舍尔的线索。她自知杀不死身为血族的费舍尔,于是将七宗凶杀案嫁祸给他,企图借助外界的力量重创费舍尔。 在诺兰看来,白薇的这种想法虽有些小聪明,但未免稚气了些,更不提她还留下了那根簪子。她太不小心了,竟然将未经清理的凶器存放在自己身边。 诺兰没想明白,为什么白薇要杀死自己。如果只是想重创费舍尔,她没有必要赔上自己的性命,但她却用杀死前七个人的手法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她是想借死亡摆脱费舍尔的控制,获得新生吗? 诺兰倾向于认为,答案是否定的。白薇并不笃定自己能活过来,因为圣玛利恩教堂的那个夜晚,她即将重生时的茫然和无措不似作假。 她是预备要赴死的。 他不认为白薇是一个轻生的人,那么到底是什么让她选择了死亡? 诺兰正在思考,忽而一阵压抑的哭泣声传入了他耳中。那哭声夹杂在雨声里,像雏鸟的哀鸣,微弱而尖细。 他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凝神细听。不过片刻,他便锁定了哭声的来源。那哭声是从后花园传来的。 一阵微风过,诺兰已落在了后花园。 后花园边的走廊上,坐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他怀里抱着个空鸟笼,哭得正伤心。 诺兰一眼便认出,这个男孩是瓦多佛子爵与贝拉夫人的私生子。诺兰只在葬礼中见过他一面,印象里那是个存在感很低的孩子,一直躲在贝拉夫人身后,怯怯地看着观礼的客人。 男孩看到凭空出现的诺兰,吓得止住了哭泣。 “为什么哭?”诺兰放缓了语气。这个男孩似乎一点也没有继承母亲的精明与厉害,他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满了怯弱与害怕。 男孩抽噎了一会,接着小声地说:“我的鸟……鸟要死了。” 诺兰看了眼男孩的鸟笼,笼子里并没有鸟。 “你的鸟在哪里?” 男孩的声音更小了:“在……在路易那里。” 诺兰耐心地问:“那么路易现在在哪里?” 男孩抬手指了指后花园的深处。雨帘下,园子里的草木枯败的居多,也没有人收拾,于是挤在一处堵住了小道,令这个本就不小的园子更显得幽深。 诺兰往男孩所指之处走去。 越往前走,光线越暗。 终于,前方不再都是枯枝败叶,一个由木头和帆布架起来的帐篷出现在了诺兰的视野中。帐篷大约有半间卧室大,门和尖顶处插着几面歪歪扭扭的手绘骷髅旗和几根彩色的羽毛,看上去像小孩子的游戏据点。 诺兰凝神听了听帐篷里的动静,里面传来无数道不同的声音,有低鸣,有呜咽,有爪子挠地的声音,还有重物拱地的声音。 纵然诺兰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在掀开帐篷帘幕的瞬间依然被震在了原地。 帐篷里仿佛一个小型动物园,大大小小的动物蜷在帐篷两侧,有山兔,獾,火狐,孔雀,山雀,鹦鹉以及许多不知名的深山野物。没有绳子拴着这些动物,也没有笼子锁着它们,但它们一个个听话地趴在帐篷里,不跑也不闹,见了诺兰也不怕生。 诺兰想起来,庄园里的下人们曾说,路易小少爷很喜欢小动物。看来这里就是路易豢养宠物的地方了。 帐篷里除了这些小动物,并不见路易的人影。 诺兰饶有兴味地参观起路易的秘密基地。走着走着,他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他蹲了下来,捻起地上的泥土。这些土是新鲜的,干燥的,没有其他泥土的潮气。他一把挥开这层干燥蓬松的泥土,果不其然在土层之下发现了一道暗门。 第43章 他握住门上的铁环,用力将门从下往上拉了起来。 门下是一个人工挖凿的小道。 诺兰本打算合上暗门离开,毕竟他无意打扰路易的秘密花园,但暗道里的一样东西留住了诺兰的步伐——那是一根断裂的鎏金碎片,斜斜插在土里,依稀能够辨认出上头的花纹。 那花纹正是栩栩如生的三叶藤。 费舍尔声称,瓦多佛小姐丧命的那天,府上丢了一个金色的三叶藤鎏金鸟笼,而此处却发现了疑似鸟笼的残骸。 诺兰的瞳孔深了几分,他不再犹豫,矮身往小道里走去。 咔嚓一声,暗门在他的头顶合拢。 不知在甬道里走了多久,诺兰的视野豁然开阔起来,前方是一个地下室,四面用隔水层架了起来。 地下室内摆着两排密闭的玻璃缸,缸内放置着立起来的树枝,每一个枝桠上停满了蝙蝠。诺兰的到来惊扰了玻璃缸中的蝙蝠,无数蝙蝠扑腾开来,一下下撞击着缸壁。 这样数量庞大的蝙蝠群,诺兰本该一早就觉察出它们的存在,但玻璃缸阻隔了所有的噪声,哪怕它们此刻狠狠撞击缸壁,诺兰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诺兰震诧非常,他不仅惊讶于这里储存着数量如此之多的蝙蝠,更惊讶于这些蝙蝠的特质——它们都是经过改造的“眼睛”。 有人在地底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眼睛”饲养基地。 将动物改造成“眼睛”是一件难度相当大的工程。首先得选出合适的动物载体,不是所有的动物都适合改造成“眼睛”,哪怕合适的载体也未必能成为合格的“眼睛”;其次得有制造“眼睛”的方法,而这种方法在中古时期就被认为是黑魔法,早已禁绝。 诺兰很难想象路易这样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如何制造出这么多“眼睛”,而且这些“眼睛”显然资质优良,足见制造者技术之高超。 诺兰穿过两排玻璃缸,停在了尽头的一张石头堆砌而成的台子前。石台中央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夜莺。这夜莺品相上佳,眼睛上蒙着一层纱布,不知是不是贝拉夫人的儿子寻找的宠物。 台子左侧竖立着半人高的储物架,架子上摆着许多玻璃小罐子,每个罐子都贴着标签,罐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小珠子。诺兰一眼便认出,这些珠子皆是采集完毕的“眼睛”。 诺兰观察着罐子上的标签,发现大部分的罐子上都写着“薇”。不同罐子的“薇”后头,标注着不同的日期和一些诺兰看不懂的符号。 他思考片刻,取下了一个标注着“薇”的罐子。 第024章 23 chapter23. 窥探 小小的珠子躺在诺兰的手掌中, 与先前黑莓捕捉到的“眼睛”十分相似。看样子,先前他们遇到的“眼睛”就出自这个地下室。 储物架旁恰好有一个铜盆,里头是满满的清水, 也许“眼睛”的制造者就是用它来读取“眼睛”里的信息。 诺兰从罐子里随机拿出了一个珠子, 投入水中。水面漾开微微的波纹,很快浮现了画面。 画面里首先出现了一个高高的窗台。从“眼睛”的视角来看, 这个窗子似乎属于城堡中的某个塔楼。 “眼睛”悄悄地栖在了窗台一角, 正好将房间内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房内,白薇一个人坐在地毯上,膝盖上摊着一本书,但显然她的心思不在书本上, 久久也不见她翻页。 这时候的白薇还拥有着瓦多佛小姐的容貌,年轻而娇憨,眉目中却笼着淡淡的哀愁。 忽然, 房间的门开了, 少女一惊, 膝盖上的书滑落了下去。 费舍尔出现在了门边。他穿着睡袍,披散着头发, 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过来。”费舍尔躺在了房间里唯一的躺椅上。 白薇赤着脚走了过去, 乖顺地跪坐在椅根边。 “在看什么?”费舍尔问。 白薇一愣, 把掉在地上的书捡了起来。费舍尔看了看封面, 笑了:“念给我听。” 于是白薇开始念。她的声音平缓而低柔, 带着未褪干净的稚气, 但诺兰觉察到了声音里隐隐的颤栗。这个姑娘很聪明, 她没有被费舍尔英俊的外表和温和的态度所蒙蔽, 她虽未摸清他的企图,但已敏锐地感知到了危险。 猎者靠近猎物的时候, 总喜欢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好让猎物心甘情愿地作了那盘中餐。 白薇显然知道自己是猎物,她看上去温顺而听话,但她绝不会轻易将自己交出去。 诺兰站在幻象外,听着幻象里的白薇念着那本书。 那是一个古老的童话,讲的是一只小公鸡和一只小母鸡的故事。小公鸡和小母鸡相依为命,住在森林里的一座小丘上。有一天小母鸡外出觅食,被狐狸捉回了洞窟。小公鸡等啊等,迟迟没有等到回家的小母鸡,于是他出了门,踏上了寻找小母鸡的旅程。他翻越了一座又一座山丘,终于找到了狐狸的洞窟以及被锁在笼子里的小母鸡。 白薇念到这里,顿住了。 “后来呢?”费舍尔问。 白薇“呀”了一声:“后面没有了。”她举起那本书,后头的几页被人撕掉了。 费舍尔也不在意,轻嗤了一声:“又能怎样呢?不过是狐狸的盘子里又多了一道菜。” 第44章 白薇垂着眼睫,没有说话。 水中的画面就到这里。诺兰静默了一会,接着取出另一颗珠子,珠子里记录的依然是白薇身为瓦多佛小姐时的日常片段。诺兰又放了几颗珠子,无一例外,都是白薇在费舍尔城堡里的点滴。 造“眼睛”的人通过这种方式观看了白薇的生活,但要想看完这数以千计的珠子,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诺兰想象着,路易一个人坐在石台前,津津有味地看着一颗又一颗珠子,一看就是一天。 忽然,一颗珠子的幻象吸引了诺兰的注意。先前的幻象里,白薇多是安静的,费舍尔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从不逾矩多言,但此刻的这个幻象里,白薇第一次显露了她的情绪。 画面里,费舍尔站在白薇的房间里,低头对白薇说:“不能去,我比路易更需要你。” 白薇脸色发白:“他病得很重……” 费舍尔打断了她将要出口的话:“小孩子生个病很正常,不会有事。这就是路易为了吸引你注意的小把戏。” “拜托了……” “你想去,也行。”费舍尔笑着指了指塔楼的窗,“但是你只能从那里出去。” 塔楼足足有八层高,没有绳索着力点,也没有任何可攀之物。 “我要出一趟门,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不要在院子里看到你冰冷的尸体。” 说完这句话,费舍尔退了出去,并锁上了房间的门。 诺兰看着白薇在房间里一圈又一圈的踱步。隔着一层水幕,诺兰都能感受到她的无助和焦虑。 不知转了多少圈,白薇忽而停住脚步,望向了窗口。她走了过去,试探地往外探出了半个身子。突然,她不动了,她的头发卡在了窗顶的木刺里。 这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她急红了眼。 她别无他法,猛一个用力,硬生生扯下了一小块头皮,疼得她沁出了泪花。然而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这一使力让她整个身子都落到了窗外。 她摔下了塔楼。 诺兰心里一紧,下意识想捞住白薇,但她在画里,而他在画外。 跌落下塔的白薇并没有死,她变成了一只白色的小猫。 小猫儿站了起来,似乎有些懵。她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塔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爪子上的肉垫。 这显然是白薇第一次化形。她似乎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变成了一只小猫,但这疑惑和震惊只存续了片刻,她很快调整好状态,朝着瓦多佛庄园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跑过了辽阔的坡地,穿过了树影重重的森林。她不知跑了多久,一刻也未停歇,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瓦多佛庄园。她跃上了路易的窗台,进入了路易的房间。 路易正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他瘦得几近脱相,嘴唇干裂,额头上搭着的湿毛巾已经变得滚烫。 白薇跳上路易的床,焦急地踱步。她好像还不知道该怎么从猫变回人。 她把路易额头上的毛巾拽下来,叼在口中用水降温,再用身上的毛发将毛巾中多余的水分拭干,这才将毛巾放回了路易的额头。 睡梦中的路易感受到了额上的清凉,舒服地嗯了一声。 小猫儿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于是蜷在路易枕畔,轻轻地舔着路易的脸。舔着舔着,泪水就这么簌簌地落了下来。 画面再度戛然而止。 诺兰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不受控制地又开启了一个罐子,拿出了里头的珠子。终于,他看到了白薇梦境中的那场初拥。 诺兰大概摸清了罐子标签的意思,这些日期就是“眼睛”记录下事件的时间。他在初拥日期后的罐子里取出了一个珠子,放入水盆中。他想,从这些珠子里应该就能看到初拥失败后,白薇的遭遇了。 诺兰看着水面漾开,画面出现。 看着看着,诺兰陷入了沉默。他没看完这颗珠子就换了下一颗,然而下一颗珠子并不能让他紧缩的眉头舒展开。他就这么一颗一颗看了下去,将瓦多佛小姐生前两年的经历统统过了一遍。 诺兰数不清自己看了多少帧画面,他想,他大概知道为何短短两年,白薇会蜕变得如此彻底了。 “好看吗?” 安静的地下室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诺兰转头,便见路易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显然已观察了他许久。 “你是谁呢?”路易歪着脑袋,“你穿着庄园园丁的衣服,但我可以肯定,你不是我们府上的人。” 诺兰正要开口,突然舌头一麻,他说不出话了。一股奇异的感觉从他的后颈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腿渐渐无力起来,胳膊也软软地垂落了下来。 “喜欢这个吗?”路易说,“这是从鼬身上提取出来的,加了大剂量的马鞭草,经过十三次试验和调配,无色无味,对麻痹神经特别有用。” 诺兰看着纤瘦的少年慢慢走近。少年看着他,感叹道:“没想到你撑了这么久,那些贵族老爷不到一刻钟就完全动不了了呢。” 原来路易躲在暗处不仅仅是为了观察,他还在等药效发作。 第025章 24 chapter24. 地火 白薇连着三日没有见到诺兰了, 不知他在忙些什么。她问黑莓,黑莓也不知道。 第45章 “不会出什么事吧?”白薇有些担心。 黑莓嘎嘎地笑了起来:“你大概是全天底下唯一一个会担心千面神的人了。” 白薇心想也是,黑莓都不担心, 她又什么好忧心的呢?只是她不免有些遗憾, 莱昂的马戏团恰在今日首演,她本想邀请诺兰一同前去观看, 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两封金花请柬, 默默地把其中一封放在了大* 厅的桌子上。 白薇独自一人来到了大街上。这两日因为马戏团首演,街道上分外热闹,每走几步就能看到拉着手风琴的年轻人与三五孩童共舞,连一旁巡逻的士兵都情不自禁地踩出了欢快的鼓点。金花和彩屑落在白薇的肩头, 还有小孩子跑过来将玫瑰别在她的腰带上。 然而在这热闹之下,涌动着一股暗流。 时不时有人压低帽檐,行色匆匆地穿过热闹的人群, 还有三五成群的人在街角交头接耳, 不知在讨论什么秘事。但沉浸在喜悦的人们不会注意这些, 更不会有人留意到,常年守在摄岚街警署外的某个流浪汉失去了踪迹。 白薇经过那些低头密语的人时, 隐约捕捉到了几个字眼, 譬如“开膛手”、“费舍尔”、“凶手”。 她想, 卢克应该已经把费舍尔是开膛手的消息放了出去。不仅如此, 卢克还悄悄地放出了费舍尔残害数名少女的证据。 卢克这样的小探员, 将开膛手这个案子查到费舍尔头上, 警署里必然施加了不小的压力。这些由不同权贵势力组成的权力阶层不排斥公平与正义, 只是他们眼中的公平与正义是有限度的, 平民的眼泪在他们看来,实在微不足道。 但平民的力量, 往往也是这些贵族老爷最容易忽略和低估的。这些力量是一股地火,在多伦城里悄无声息地燃烧着。 白薇跟着涌动的人群,往马戏团的舞台走去。首演将在下午三点钟开始,此刻舞台前已水泄不通,口哨、鲜花、欢呼,充斥着整个松胡广场。 距离三点还差一刻钟,一匹快马从国会大院疾驰而来,穿过松胡广场,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白薇默默地计算着,第二粒火种大约已经点燃了。 很快,一则小道消息在人群里炸开——弗雷德亲王最宠爱的小公主有了下落。此前,这位小公主在晚宴上失踪,亲卫们遍寻无果,却于今日上午在费舍尔城堡后的森林里找到了她的尸骸。 安妮公主,白薇记得她。 初拥失败后,白薇被费舍尔关进了鸟笼。那是一个巨大的鎏金鸟笼,每一根杆上缠绕着精致的三叶藤,笼子门口处有一把沉重的大锁,唯一的钥匙藏在费舍尔贴身的口袋里。 那段日子是白薇一辈子也不愿去回忆的黑暗。 费舍尔每天换着花样折磨她,就为了能将他的血成功地融进她的身体。吸食、注射都不管用,于是费舍尔的尝试更加肆无忌惮。白薇时常被他的奇思妙想弄得体无完肤,但他又会用最昂贵的药水为她疗伤,而这疗伤也不过是为了下一次的折磨。 “小薇,你为什么要这么倔强呢?”费舍尔吻着她的额头,循循善诱,“接受我的初拥有这么难么?” 笼子里的白薇奄奄一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安妮就是在这时候来到白薇身边的。身份尊贵的小公主在晚宴上遭人诱拐,转手就被献给了费舍尔。白薇暗暗心惊,费舍尔的胃口已经这么大了么,连皇室也要染指? 少女被送来的时候,身上已满是伤痕。她趴在地上,低低地啜泣:“我讨厌现在的自己,像一只野兽。” 白薇从鸟笼里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不是你的错。”血族之血总会让人发狂、嗜欲,而费舍尔在享乐的时候总喜欢加大用血的剂量。 “我想我的父亲母亲,想我的弟弟。”安妮哭得很伤心,“那天中午我刚刚和弟弟吵了一架,我把他的木弓弄坏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他道歉……” 白薇倚着鸟笼的杆子:“我也有一个弟弟。” “你也想他,对吗?” 白薇疲惫地笑了笑:“他是一个调皮又难缠的小混蛋。” “但就算他再坏,我也很想他。” 安妮哭累了,喃喃地问:“你说,我会死吗?” 白薇坚定地说:“不会。” 然而就在第二天傍晚,白薇便看到一张蒙着白布的担架被抬出了城堡。白布下有一截蓝色镶金纹的丝带垂了下来,如果白薇没记错,那是安妮最喜欢的挽发带。 舞台上的喧哗将白薇从回忆中唤醒。 不知不觉中,三点整了。 多伦城中心的钟楼当当地响了三下,有礼花自舞台四周迸发,靓丽的女郎摇摆着裙踞出现在舞台上,首演的开场热舞来了。 与此同时,广场西侧的瞭望塔楼上有人大喊:“城外着火啦!城外着火啦!” 呼喊声很快便淹没在人群的欢呼声中,无人去管城外发生了什么。城外不外乎是那些贵族老爷的庄园、城堡和马场,跟他们平民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薇被人群带着来到了舞台前,此刻开场舞已结束,下一个表演者即将登台。 在欢快的小号声中,一个小丑骑着独轮车从幕布后滑了出来。他娴熟地抛着彩球,嘴里吹着滑稽的彩哨。 第46章 白薇看着那小丑,微微一愣。台上的小丑看上去很像她曾偶遇的街头涂鸦者。 她还未确定,就见小丑的独轮车驶到了她面前。小丑立在车上,变魔术般从怀里掏出了一枝玫瑰,递到白薇面前。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兴奋的笑声,一时口哨四起,金花漫天。 白薇下意识接下了那支玫瑰。谁知她接下玫瑰后,小丑的手并未缩回,似乎在等她的回应。 白薇有些蒙,不知该作何反应。她身旁的妇人笑着说:“你拿了他的玫瑰,就是答应了跟他一起上台。好孩子,去吧。” 当白薇站上舞台,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大概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面对如此之多的观众。她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得站在原处,求助地看向身边的小丑。 小丑笑眯眯地看着她:“又见面了,眼里有星辰的小姐。” 白薇一愣,恰看见小丑左脸颊上的时钟图腾,终于肯定这就是那日以涂鸦支持开膛手的小丑了。 “别这么紧张。”小丑说,“请赏脸与我跳一支舞吧。”说罢他跳下了独轮车,欠身行了一个优雅的邀请礼。 白薇又能怎么办呢?她笑着搭上了小丑的臂弯。 舞台上的音乐瞬间多情了起来,白薇跟着小丑的步伐,跳起了探戈。在舞曲即将终了的最后一个旋转,她听见小丑在她耳畔说:“如果你想做什么,请放心大胆地去做吧,我就是你的不在场证明。” 白薇惊疑不定地看着小丑。他怎么知道,她今日来松胡广场看首演,就是为了让全场的观众做她的不在场证明? 但小丑并没有给她发问的机会,他一个用力,松开了白薇的手。白薇借着他的力道,旋着舞步进入了幕布后。 在幕布即将合上的刹那,白薇看到小丑摘下了头上的彩色礼帽。 他笑着对她说:“上帝保佑开膛手。” 幕布刷地合上,世界安静了。 *** 诺兰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被捆在一把椅子上。地下室里安静极了,只能听见路易的呼吸声。 “醒了?”路易趴在石台上看着他,“你醒的时间也比预计的要快,按我给你下的剂量,你该昏睡三天三夜。” 诺兰活动了几下僵硬的脖子,说:“所以你才是真正的开膛手,对吗?” 路易笑了笑:“你觉得呢?” “我有个疑问。”诺兰目露困惑,“你是如何给那七位贵族老爷下迷药的呢?我想应该不是对我做的这样,你一定喂他们吃下了什么。” “我下了两次药。”路易歪着脑袋,“第一次下在空气里,第二次是我塞进他们嘴里的。你们检测出的是第二次的药,这药主要不是用来迷倒他们的,相反,是要刺激他们的肌肉和神经,放大他们感受到的痛苦。” 诺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么马呢?”诺兰又问,“杀死目标后,你骑着马逃离了现场,对吗?你骑着马抵达各处交通要塞,随后混迹在人群中离开。这些枢纽地带人流量很大,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小小的少年和一匹马,来往的人群还能帮你消除掉来时的痕迹,确实很明智。” 路易翘了翘嘴角,似乎有些得意。 诺兰话锋一转:“虽然你有小聪明,但你只是个不成熟的开膛手,白薇才是那个完善了整个计划的人吧。” 路易不笑了。 “我原以为,白薇是开膛手,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诺兰说,“第一起开膛案发生的时候,白薇正被费舍尔锁在鸟笼里,不可能有时间作案。” “杀死前七位贵族老爷的,是你。在你的计划里,第八个死的该是费舍尔,我说的对吗?” 路易面无表情地看着诺兰:“还有呢?” “但是白薇无意间发现了你在做的事情,她担心你杀不死费舍尔,反而引火烧身,于是做出了这个计划。计划里,费舍尔成了被嫁祸的‘开膛手’,你不必正面与费舍尔交锋,剩下的收尾都由她来完成。 “她很谨慎地做了两重安排。她先安排下了所有能够指证费舍尔的证据,随后又留下了一些不易被人发现但可以证明她自己是开膛手的证据。你姐姐的想法很明确,如果嫁祸费舍尔不成,她愿意成为开膛手,代替你背负罪孽。” 诺兰不由得佩服那个心思缜密的姑娘。卢克被她的第一重安排牵着鼻子走,认定费舍尔就是开膛手,而诺兰自以为窥见了真相,却不过是落入了她的第二重安排。 他从未怀疑过路易,正因为瓦多佛小姐遇害那日,路易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现在想来,那应该也是白薇事先安排的,她在即将赴死前叫来了她的小弟弟,嘱咐他在当日一定要出现在众人面前,并让众人记住他。 “你知道为什么你姐姐会选择以那样的方式杀死自己吗?”诺兰望着路易,“因为她了解费舍尔,如果一切都失败了,唯有她的死才能转移费舍尔的怒气,才会让他不迁怒于你。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在这个打算里,你一定不会有事,而她愿意为你去死。” 诺兰平静地说:“她很爱你。” 第47章 路易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只是想让她摆脱那个魔鬼……她每天都不快乐,我的心好痛啊,好痛啊……费舍尔必须死,所有伤害薇的人都必须死!我……我……” 我从未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路易的声音颤得更厉害了,泪珠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诺兰沉默地看着落泪的少年。看来白薇并没有将整个计划对路易全盘托出,至少她隐瞒了自己的牺牲,否则她的小弟弟绝不会允许她这么做。 真是一个孩子啊,诺兰想,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够杀死一只吸血鬼。 但这也不能怪路易,民间流传的绘本总将吸血鬼描绘成只要一缕阳光、一块木桩、一柄十字架或一束马鞭草就能杀死的脆弱生物。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血族不喜日光但不惧日光,木桩、十字架、马鞭草对他们没有半点作用。 路易低头擦了一下眼泪,未料抬头的刹那,诺兰已站在了他面前。 “你……你是怎么挣开绳子的?”路易惊恐得倒退了两步。 诺兰耸了耸肩,不无遗憾地说:“没办法,它们太脆弱了。” “你想要做什么?”路易警惕地瞪着诺兰。 “不做什么,”诺兰说,“只是看在一位朋友的面子上,我想告诉你一些事。” 诺兰拿起石台上装着“眼睛”的玻璃罐子:“你知道黑魔法是如何存在的吗?” 路易一愣,他显然没想到诺兰会与他说这个。 诺兰并不期待路易能给出像样的回答,于是继续往下说:“中古时期,大陆上各族并存,人类是弱势的一方。为了获取更多的资源,一小部分人类决定与魔鬼做交易,他们就是最早的那批黑巫师。黑魔法虽然赋予了他们无穷的力量,但也给他们带来了隐患。” “知道为什么黑巫师的数量越来越少么?”诺兰低头看着路易,“因为他们都遭到了黑魔法的反噬。所以路易,不要轻易和魔鬼做交易,它给你的,终有一天会加倍地取走。” 路易愣了一瞬:“可是,可是如果没有了它,我就不能保护我的姐姐。” “路易,你的姐姐已经死了。”诺兰说。 “她没有死!”路易激动起来。 “就算她活着,她也不希望看到你走这一条路。” 两人一时僵持。 半晌后,诺兰率先开了口。 “还有一件事。”诺兰淡道,“不要轻易尝试用迷药对付异族,因为普通的迷药对他们没用。” 路易不甘心地咬了咬牙,他以为自己成功地迷昏了诺兰,但显然他错得离谱。 “我该走了。”诺兰正了正帽子,“我得去找我的那位朋友。” 此刻,他的那位朋友大概正在前往荒郊城堡的路上,她也许将要给费舍尔带去最后的致命一击。 第026章 25 chapter25. 骨钉 多伦城外,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大火是从城堡的花园烧起来的,大批大批的平民涌入了花园,愤怒、咒骂、哭喊不绝于耳。 城堡内的侍从早已跑了个干净, 但费舍尔没有走。他异常平静地坐在塔楼的某个房间里, 看着火舌一步步向他逼近。 他不能走,因为他在等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 火光中走出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你终于来了。”费舍尔掀起眼皮看了来人一眼, “我就知道是你。” 白薇踩着火苗走向费舍尔:“别来无恙,费舍尔大人。” 费舍尔轻轻嗤笑了一声:“是我的失误,我不该把你从笼子里放出来。” “你确实有许多失误。”白薇眸光如水,“你当初就不该把我抓进你的笼子。” 费舍尔讥笑:“你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到底想做些什么?就算我是开膛手又如何, 你大可让警署的人来抓我。” “我从未想过要把你关进监狱。”白薇摇了摇头,“我这么做只是让你失去你引以为傲的地位、财富和声望。” 费舍尔一愣。 “你就算活着又如何?你将用你的永生见证自己成为过街老鼠,你再也不能堂而皇之地走在街道上, 人人谈起你将面带憎恶, 那些曾经因你的皮相和财富而爱慕你的姑娘将对你避之不及, 只要你在多伦一天,你就只能缩在你那见不得人的棺材里苟延残喘。” 费舍尔胸口起伏:“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吗?” 白薇轻轻地笑了起来:“费舍尔, 我太了解你了。你热爱名望、财富和美色, 失去了它们, 你将生不如死。” “你这么了解我?”费舍尔仿佛被踩到了痛脚, 怒极反笑, “你以为利用平民的怒火和皇室的力量就能摧毁我么?” 白薇歪着头, 不说话。如何利用那些迂回的关系网, 如何从错综复杂的利益间取得博弈的胜利, 这些都是她在费舍尔身边时,从他身上学到的。没有人比费舍尔更清楚, 这到底有没有用。 “小薇,我太惯着你了。” 毫无预兆地,费舍尔突然从椅子上暴起,单手钳住白薇的脖子,一把将她掼到书架上。 第48章 但白薇的反应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她不再如往日那般露出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神色。这一次,她直直地望进了他的眼底,仿佛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 她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我原本只筹谋着剥夺你的所爱,但现在我后悔了。” “什么意思?”费舍尔眯起了眼。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取走你的性命。” 费舍尔放肆地笑了起来:“你以为这场大火能烧死我?” “当然不能。”白薇说,“所以我亲自来了。” 话音未落,白薇握住了费舍尔掐住她脖子的那只手腕。费舍尔本不在意,但手腕上突如其来的剧痛令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白薇竟生生捏碎了他的腕骨。 “啊——”费舍尔怒吼着撤回了手。 空气重新涌入白薇的胸腔,她一边咳嗽一边冷笑:“费舍尔,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你所见的乖顺的我,那是已经死去的瓦多佛小姐,而如今的我是白薇。 瓦多佛小姐只拥有地藏血,而经由死亡洗礼的白薇则成为了完完全全的地藏,此后的每一次死亡都会给她带来更完美的身体与更强大的力量。 “那又怎样?”费舍尔嘴角一挑,“我单手就能捏死你。”他猛地一个鹊起,曲肘撞向白薇的腹部。 白薇敏捷地侧身,躲过了费舍尔的攻击,反手一个手刀砍上费舍尔的膝盖。她还在适应这具充满力量的身体,所有的动作未经训练,皆凭借着身体的本能。 费舍尔一击落空,双眼爆红,咆哮着向白薇扑去。 白薇知道自己并不占上风,于是靠身体的柔韧与敏捷一次次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费舍尔的攻击。 这一打就跑的路数彻底激怒了费舍尔,他不再有所顾忌,蕴起所有的力气向白薇的头骨击去。 白薇就等这一刻。 她一个翻身,双腿盘住了费舍尔的脖子,又从挽起的头发上抽出了一根状若簪子的东西,毫不留情地插进了费舍尔的颈动脉。 费舍尔撕裂的尖叫贯穿了整座城堡。 插入费舍尔脖子的不是簪子,而是一枚骨钉。 莲夫人留给白薇的楠木小妆奁中装的就是三枚骨钉。 据汉文手札所载,地藏九命,不死不灭,世间唯有地藏骨可取其性命。此刻,费舍尔脖子里的这枚骨钉就是地藏死亡后留下的一块尸骨。 日光、十字架、马鞭草,甚至地藏血都无法杀死这只吸血鬼。 那么地藏骨呢? 诺兰赶来的时候,见到的恰是这一幕。熊熊火光中,纤瘦的少女盘住了男人的脖子,一把刺穿了男人的脖颈。没了那根骨钉的束缚,她满头青丝一倾而泄,像热浪中唯一的一抹清泉,就这么淌入了诺兰的心脏。 很快,费舍尔的身体一寸寸崩裂开。 “小薇,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吗?”烈火中,费舍尔竟笑了,他扭曲的面容里带着一股莫名的兴奋,“我会回来的,小薇,我会回来的。” “不要紧。”白薇凑近费舍尔的左耳,低声说,“你回来一次,我杀你一次。” 话音未落,费舍尔在极度痛苦中化作了灰烬。 白薇失了支撑,跌落下来。她没有跌落在烧红了的地板上,她跌在了一个清凉的怀抱。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果然,她抬眸便见到了诺兰的脸。 “对不起,我来晚了。”诺兰说。 白薇蜷在诺兰怀中,一眼就看到了他身上被绳索捆过的痕迹。她低声笑了起来:“你这是去打架了?” 诺兰想了想:“算是吧。” “打赢了?”她问。 “赢了。” 诺兰看了看怀中还有心思坏笑的姑娘:“也恭喜你,你也打赢了。” 白薇将脸埋进诺兰的胸口,笑得肩膀震颤。 诺兰抬头看了看即将崩落的房梁,揽紧白薇,一个纵跳离开了这摇摇欲坠的房间。就在他们离开房间的下一秒,整个房梁架子塌了下来。 白薇缩在诺兰怀里,只听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她不知诺兰要将她带去哪里,但她一点儿也不担心。 诺兰停在了一座山坡。 从这片山坡可以清晰地看到燃烧着的荒郊古堡。天色已晚,古堡四周浮动着密密麻麻的火苗,像无数星火将城堡团团围住。 那些燎原不尽的星火正是举着火把的平民。 白薇平静地看着火舌如一条巨龙,将城堡里所有的罪恶吞噬得干干净净。然而就算城堡里的恶魔被烧成了灰烬,那些逝去的生命也不会再归来。 “诺兰,”白薇轻声说,“我杀了费舍尔。” “干得好。”诺兰说。 白薇闻言,诧异地抬眸。这可不像是诺兰会说的话。 诺兰捕捉到了她的目光:“看我做什么?” 白薇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诺兰,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应该多笑笑?” “没有。” “好,那我现在告诉你,你应该多笑笑。” 第49章 “为什么?”诺兰不解。 白薇眨了眨眼:“你笑起来才更讨姑娘们喜欢。” “我为什么要讨姑娘们喜欢?”诺兰越发困惑。 白薇无奈地捂住脸:“木头啊。” 诺兰看着白薇,认真地问:“如果我只对你笑,能讨你欢心吗?” 白薇一愣,下意识开口道:“要讨我欢心,这可远远不够呢。” “还需要什么?”诺兰好脾气地问。 白薇定定地望向那对浅碧色的眸子,那里似浅似深,叫她探不出究竟,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下巴上的小沟,他的一切,皆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这个令她怦然心动的男人啊。 “这得你自己慢慢琢磨。”白薇笑眼弯弯,“只有你琢磨出来了,才有意义。” 诺兰皱起了眉头,仿佛碰上了异常棘手的难题。 诺兰一筹莫展的模样让白薇觉得有趣。她与他的距离近极了,她的鼻翼间皆是他的气息,这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已亲密无间地走过了无数个日夜。 “诺兰。”她忽然唤了他一声。 “唔?”他显然还在思考刚才的问题。 白薇踮起脚尖,亲了亲诺兰的唇瓣。这个吻如蜻蜓点水,是她在梦里才敢做的事情,但倘若现在不做,她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偷罢一记香吻,白薇迅速往后退了好几步,好似怕他发怒要打她。 诺兰站在原地,眉目间微有些愕然。这副模样同白薇梦里一样,像极了不开窍的木头。 白薇遥遥地看着他,心里百转千回,她有无数话想说,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诺兰,再见。” 诺兰瞳孔一缩,下意识就要握住白薇,但他依然慢了一步。 他眼睁睁地看着笑意盈盈的少女忽然变成了一只白猫儿,转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下的丛林中。 第027章 26 chapter26. 尾声 沸沸扬扬的开膛手连环杀人案终是在一场大火里落下了帷幕。 恰在大火熄灭的那天, 连着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雨停了,雨雾缭绕的多伦城破天荒地放了晴。 见证了那场烈火审判的人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皆不寒而栗。据说, 当他们冲进城堡的废墟, 第一眼便看到了堆积如山的少女尸骨。甚至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装饰着城堡墙壁的是一个个白森森的骷髅。 流言传到了最后, 已辨不清哪些是真, 哪些又是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臭名昭著的费舍尔与城堡一起烧成了灰烬。那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来自城堡深处有如野兽般的嘶吼,那大概是那位血伯爵最后的声音。 此外, 还有一个小道消息传遍了多伦城:瓦多佛子爵的儿子失踪了。 第一个发现路易小少爷失踪的是府上的园丁。一日早起,他见后花园里本属于路易的小帐篷塌了。他过去一看,里面什么也不剩。 接到消息的贝拉夫人起初不信,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闯进路易的房间, 然而房间里空无一人, 只有一条美丽的博罗绒长裙静静地躺在路易的床上。 就在贝拉夫人靠近的瞬间,那条长裙突然着了火。火烧得很快, 不到片刻, 床上只剩下了长裙的灰烬。那些余烬仿佛有生命般自发组成了一句话: 姐姐, 等我。 贝拉夫人吓得面如土色:“把这鬼东西给我丢出去!丢出去!把那个东国妖精和她的孩子留下来的所有东西统统给我烧了!” 一阵兵荒马乱后, 瓦多佛庄园便有人传:路易小少爷追随着瓦多佛小姐一同去往了天堂。 这些消息都是黑莓叽叽喳喳说给诺兰听的, 但显然诺兰对此并不关心。自那夜归来, 他便时常神思不属。他本就不多话, 如今更是寡言。 黑莓认真地打量着诺兰, 并用一个刚从人类那里学来的新词形容此刻的诺兰。 “忧郁。”它说,“诺兰, 你现在浑身浸满了忧郁。” 它用爪子将自己的碟子拨拉到诺兰面前,不无同情地说:“这时候,你需要的是一颗草莓。” 诺兰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碟子里的草莓。他不太确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但显然不是草莓。 那晚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鸟居,只来得及看见白薇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卧室。卧室恢复了本来的模样,没有留下半点属于白薇的痕迹。看来她早已预谋了这场辞别。 他还看到了白薇留在大厅里的金花请柬。他翻开请柬,见里头有白薇的字迹。 “你要的答案:白薇。” 电光石火间,诺兰似乎窥见了那位先知的深意。先知书问:是谁杀死了第八个受害者瓦多佛小姐? 它不问谁是开膛手,它只问谁杀死了第八个人。 开膛手是路易,杀死第八个人的是白薇。 先知书想要的答案是白薇。 诺兰奔回房间,从抽屉里取出了先知书,并将白薇的名字写在了那个问题的空白处。他屏息凝视,等着先知书的回复。 书本中的齿轮咔咔作响,大约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书页上显现了一行字。 “你将深爱她,以你的身,以你的心,直到时间的尽头。” 第50章 这句话像一道咒语,直直击中了诺兰的心脏。他足足等了一百年,终于等来了答案。而这个答案似乎解释了这些天来他的一切悸动与反常。 很快,书页上又浮现了下一道指示—— “去吧,找到她。” 诺兰按了按眉心,他该去哪里找那只不听话的小猫呢? 仿佛听到了他心里的疑问,先知书上的墨水如有生命般自动排列组合,最终凝成了几个字: 蝴蝶夫人。 与此同时,多伦城的另一个角落,在那满是涂鸦的街区里,一道纤细的身影停在了一幢大理石房子前。 她停顿片刻,扣响了大门的锁环。 “你好,请问是黄金谷马戏团吗?我找莱昂。” 第028章 番外 番外. 小公鸡和小母鸡 路易很小的时候就发现, 他在瓦多佛庄园的地位有些微妙。 他是瓦多佛子爵的长子,但他并不像其他家族里的长子那样享有无尽的荣宠。瓦多佛子爵几乎没有尽到一个父亲该有的职责,这位没落贵族的后裔将自己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如何振兴家族上, 但很可惜, 他在仕途和人际关系上不太有天赋,于是他时常郁郁寡欢, 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他的长子。 而母亲对于路易而言更是一件奢侈品。他曾一度以为所有的孩子都和他一样, 一年到头见不到母亲。直到有一次,他偷偷跑去了母亲居住的塔楼,这才发现原来不是这样的,母亲只是不愿意陪他而已, 她所有的爱和温柔都给了另一个孩子。 他们叫她,薇。 路易曾记恨过白薇。但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慢慢发现, 给予了他人生所有温暖和美好的恰是这个夺走了他母爱的姐姐。 不知从何时开始, 他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白薇的到来。白薇完成了莲夫人布置的功课后, 总会偷偷跑来看他。她会在裙子里兜很多稀奇有趣的小玩意儿,献宝似的拿给他。 “路易今天乖吗?”她还很喜欢摸他的脑袋, 把他当做小娃娃。 路易最讨厌别人摸他的脑袋, 但白薇是例外。路易可以勉为其难地让白薇碰触他的脑袋, 甚至默许她像撸小狗一样揉乱他的头发。通常这时候, 他会躺倒在她的腿上, 听她糯糯的嗓音念着老掉牙的童话。 其实他早就把那本厚厚的童话书看完了, 白薇每说出一个故事的名字, 他就能在脑海里准确无误地翻找出对应的内容,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喜欢听白薇念, 光是听着她的声音,他便觉得快乐。 路易想,日子若能这样平淡地过下去,倒也不赖。他冷眼看着贝拉夫人与瓦多佛子爵藕断丝连,甚至那个私生子的秘密出生也没有给他带来太大波澜。他没有将贝拉夫人和她的儿子放在眼里,他有的是手段继承这个家族的爵位。 这些手段都是从瓦多佛子爵身上学到的。这位父亲在仕途上吃了许多闷亏,时常被各路贵族老爷耍得团团转,瓦多佛子爵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自己没能从这些阴谋诡计里* 学到半点教训,反倒是他的儿子从中窥见了些门道。 在路易原本的计划里,只要等他长大,他便能和姐姐过上自由快乐的生活。可惜很多事情并不在路易的掌控之内。 第一样脱离他掌控的是莲夫人的逝世。 路易对莲夫人的去世并没有太大的感触,毕竟他们间的母子亲情极为淡薄。在他的印象里,莲夫人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只是他没想到她竟油尽灯枯得这样快。 他本不打算去见莲夫人最后一面,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走到了莲夫人的房间外。就在那扇门外,他听到了一件令他心惊的事情。 姐姐原来不是他的姐姐。 那一瞬间,路易有些发慌,他本以为血脉将他和白薇绑在一起,天底下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没想到这个血脉是假的。更让他害怕的是,莲夫人弥留之际暗示白薇离开瓦多佛庄园。 路易的脑袋嗡嗡作响,他完全不能想象没有了白薇的生活该是什么样子的。他的世界很小,除了白薇,他不能再容纳更多的人了。他开始恨这个行将就木的女人,她除了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就没对他做过什么好事,如今竟连他唯一的姐姐也要夺走。 莲夫人的葬礼过后,白薇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哪怕路易怎么逗趣,都不能引她露出笑颜。 有一天,白薇试探地提及了离开。 “路易,你说如果我离开瓦多佛庄园会怎么样?”她问。 那一次,路易与白薇破天荒地爆发了争吵,动静之大惊动了整个庄园。也就在那一天,路易做出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举动——他失手将白薇推下了阳台。 窥探姐弟二人吵架的仆从皆惊呼出声。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死也得摔去半条命。 但白薇似乎出奇地好运,阳台下正好有人经过,将她接了下来。 当时路易长长舒了一口气,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这是脱离他掌控的第二件事。 接住白薇的是费舍尔。 那日,费舍尔不知因何缘故来到了瓦多佛庄园。他看到了白薇的脸,自此念念不忘。两年后,心怀鬼胎的贝拉夫人自作主张地将白薇献给了费舍尔。 第51章 贝拉夫人故意挑在瓦多佛子爵不在府上时送走了白薇。瓦多佛子爵得知此事后异常震怒,但他没有胆量向费舍尔要人。 最为失控的则是路易。他冲入贝拉夫人房间,一匕首刺入红发女人的左肋。那一刀若再偏上一分,刺的就是心脏了。 贝拉夫人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孩子竟然想要她的命。后来她每每向人描述起当时的路易,便不寒而栗:“他的眼睛是红色的,就像一头魔鬼!他和他的母亲,都不是好东西!” 路易为他的冲动付出了代价,他被瓦多佛子爵关进了禁闭室。但他一点也不难过,他甚至觉得不够解气,他的准头应该再好一点的。 哪怕被关在禁闭室里,路易也没有停止思念白薇。他的小姐姐过得好不好呢?肯定是不好的,那个臭名昭著的费舍尔怎么可能对她好? 他忍不住捶胸顿足,深恨自己的弱小。 就是在这个时候,路易见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人。 “被费舍尔带走的小姑娘,是你的姐姐?” 路易一愣,觅着声音看去,禁闭室的天窗外露出了一张脸。那是一张滑稽的脸,大红的鼻子,涂满油彩的脸,左颊画着个怪里怪气的时钟,头上还有一顶花里胡哨的礼帽。 天窗上趴着一个小丑。 路易不知这小丑到底怎么混进瓦多佛庄园的,他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小丑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看到你的姐姐。” “什么?”路易脱口而出。 大概少年眼中的渴望太过明显,小丑笑了起来:“我送你一对‘眼睛’,你可以通过它们看到你的姐姐。” 那个时候路易并不知道这是黑魔法,他也从未将黑魔法师与眼前的小丑联系在一起。 “眼睛”治好了路易的忧郁,他通过无数双“眼睛”再次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姐姐。令他稍稍安心的是虽然费舍尔声名狼藉,但他并没有伤害白薇。 随着路易的技艺越来越精湛,他尝试用蝙蝠做“眼睛”的载体,这样就能混在费舍尔的吸血蝠中,不引人注意。 路易从“眼睛”中窥见了许多秘密,譬如费舍尔是血族,又譬如那些消失在古堡里的少女们都去往了哪里。他开始隐隐担心,这只吸血鬼到底对白薇抱着什么样的企图呢? 那天,他趴在冷冰冰的石台上,隔着水幕看白薇给费舍尔念童话。 那是路易听过很多遍的《小公鸡和小母鸡》,狐狸夺走了小母鸡,独留伤心的小公鸡四处寻找小母鸡的下落。白薇没有告诉费舍尔故事的结局是什么,但路易知道,故事的末尾,小公鸡和魔鬼做了交易,拥有了对抗狐狸的力量,然而等小公鸡再次赶到狐狸的洞窟时,笼子里只剩下了小母鸡的一根羽毛。 听着这个熟悉的故事,路易突然害怕起来。不行,他得想办法把白薇带回来。 这个想法在他看到白薇被迫接受初拥时达到了顶峰。就在那一瞬间,路易冒出了杀死费舍尔的念头。 很快,路易开始了筹划。他利用“眼睛”里获取的信息铺开一张网,最后一点一点将费舍尔纳入网里。 小丑目睹了路易筹划的全过程,他似乎对此很感兴趣,甚至在某些细节方面提出了建议。 “你不用担心怎么潜入贵族老爷的马车,”小丑说,“这些小事儿交给我。” 临出发那天,小丑慷慨地给了路易一条博罗绒长裙:“穿它吧,足够匹配贵族小姐的身份。” 路易不疑有他。 路易挑选了七个对白薇有企图的贵族老爷。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他不敢面对男人的眼睛,于是选择从背后下手,到后来他越发得心应手,甚至开始迷恋生命从他手中流逝的美妙感觉。 这些肮脏的渣滓,他们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最终会死在他们所轻视的玩物手里。 七个死得不明不白的贵族令多伦城人心惶惶,不少老爷们相互猜忌,他们中的部分人隐隐猜测这也许和费舍尔有些瓜葛。路易不无得意地想,当这群满脑肥肠的贵族老爷看到费舍尔将以同样的方式丧命,那该是怎样戏剧性的巅峰啊。 谁知巅峰未至,白薇先发现了路易的计划。 路易第一次见白薇发那么大的火。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道费舍尔是什么人吗?你知不知道这多危险?” 路易乖巧地垂着头,任姐姐数落。他怎么不知道呢?他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他知道费舍尔是吸血鬼,他知道白薇可以变幻成一只可爱的小白猫,他还知道,在他高烧的那天傍晚,是谁拼死脱离了桎梏来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给他换了一块湿毛巾。 他都知道的。 亲爱的姐姐,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白薇单方面与路易冷战了半个月。半个月后的某一天,白薇找到路易,说:“我知道没法劝你放弃,那么我们改一改方案好不好?” 路易正因冷战而垂头丧气,眼下见白薇有了松动,于是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她的新计划。 每当路易回想起当时的草率,便悔恨难当,他不该答应的。 现在想来,当时有很多细节他该留意到的。譬如那天清晨,白薇摇醒睡了梦中的他,反复叮咛:“记得去前院修剪一下我留下来的花草,如果我回来看到它们哪里不好,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第52章 于是路易听话地在院子里修剪了一天的花草。 他把花草侍弄得漂漂亮亮的,满心欢喜地等着白薇回来。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他心爱的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 莲夫人临终时一语成谶,白薇永远地离开了瓦多佛庄园。 费舍尔被烧死在古堡的那天晚上,路易在白薇曾经的卧室里坐了一夜。 他想了很多,过去的,未来的,逝去的,新生的。 天边将吐晨曦时,路易下定了决心——如果魔鬼能使他强大,那么付出一些代价也没有什么。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本的买卖。 离开瓦多佛庄园前,路易烧毁了那本童话书。 小公鸡和小母鸡的结局不该是童话里那个样子的。 他们的故事远没有结束。 ——卷一·《开膛手》完—— 第029章 楔子 楔子 隆冬, 多伦城大雪飘扬。 城周的小道上铺满了厚厚一层雪,无数道深浅不一的马车辙痕嵌在雪地上,像这座城市额角的皱纹。 天虽冷, 人们却不甘于躲在壁炉边取暖。他们聚集到了松胡广场, 那里搭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帐篷,每到华灯初上, 帐篷里便会燃起篝火, 随后精彩奇妙的马戏表演将一一登台,热情似火的鼓乐将驱散冬夜的寒冷。 唯一叫人遗憾的是,莱昂并没有跟随他的马戏团回到多伦,于是接连几日人们都无法欣赏到最为经典的黄金狮表演。据说, 整个马戏团只有莱昂能驱使得动笼子里的那群狮虎。 但这个小小的遗憾并不能削减人们的热情,每当夜幕降临,帐篷外依然人山人海。 这一夜, 马戏表演散场得比以往早一些, 广场上残留着金花和彩屑, 雪花飘下来,很快将人们狂欢的痕迹掩去。 狂欢过后的松胡广场冷冷清清。在这冷寂的广场角落, 忽而传来了奶声奶气的声音。 “你要带我去哪里?”孩子抬头望着牵着他的老嬷嬷, “我的妈妈还在等我。” 老嬷嬷“嘘”了一声:“我要带你去个好地方, 那里有暖和的壁炉和吃不完的蛋糕, 在那里你会见到你的爸爸和你的新妈妈。” 小娃娃愣了愣, 似乎在壁炉蛋糕与母亲间做选择。他想了一会儿, 继而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我不要壁炉, 也不要蛋糕。我要我妈妈。” “真是个傻孩子。”老嬷嬷笑起来, “你的妈妈连喂养你的面包钱也没有,你要她做什么呢?” 孩子依然摇头:“我要我妈妈。” 老嬷嬷并没有理会孩子的话, 她兀自将孩子带到了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前。马车里空无一人,松软的坐垫上放了一只毛绒小兔子和一块裹着奶油的蛋糕。 “去吧。”老嬷嬷拍了拍孩子的背。 孩子忽然觉得害怕:“我不要,我要回去找妈妈……” 老嬷嬷一把抱起孩子,就要将他塞入马车。孩子更加恐慌,他奋力挣扎:“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我妈妈!妈妈!” 赶车的侍从见状,下了马车过来帮忙。他们合力将张牙舞爪的孩子塞进车厢,并仔细地锁上了门。 老嬷嬷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侍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跳上马车,驱动了车子前的骏马。他想,坐在车厢里的奶娃娃可真幸运,前方将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等着他,可这小崽子什么都不懂,竟还要哭闹。 车轮骨碌碌地向前转着,车里的孩子哭得声嘶力竭。他拍打着车窗,喊着要妈妈。 大雪肆虐的街道寂静无人,没有人听得见小娃娃的哭喊。 哭着哭着,那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侍从想,大概是哭累了。 恰在这时,携裹着雪沫的夜风中隐约传来了一道柔和的歌声。 “我亲爱的宝贝啊,你在哪里? 你蓝色的眼瞳是冬日最晴朗的天, 你蓬松的卷发是最柔软的棉花, 我爱你,我吻你, 可你却不要我了。 亲爱的宝贝啊,你还爱我吗? ……” 唱歌的是个女人。 女人的歌喉美得像冬夜里最轻盈的一朵雪花,侍从听着这似有若无的歌声,不禁浑身一热。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女人多情的眼、柔软的胸-脯和笔直的腿。 “我的宝贝啊,等着我……”侍从忍不住跟着哼唱了起来。他想赶紧办完这件差事,然后去到一个燃着壁炉的酒吧,点一瓶辛辣的麦芽酒,再一头扎进那溺死人的温柔乡。 马车嘚嘚地向前驶去,穿过寂静无人的街道,驶进了一幢别墅的大院。 最后,车子停在了一扇门前。 门前早已等着个管家模样的人。 “小少爷送来了?”管家问。 侍从努努嘴,示意车厢。 管家取出两块银币放在侍从手上:“辛苦了。” “小事,多谢大人的慷慨。” 管家打开车厢的门,忽而一愣:“孩子呢?” 侍从往后探过脑袋,也是一愣。车厢里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毛绒小兔子,兔子的脑袋上糊满了奶油。 那个孩子不见了。 侍从惊出一身冷汗。他爬进车厢,突然从车厢里飞出一只蝴蝶,迎面砸到了他的鼻子上。他一把挥开那只碍事的小东西,俯身将坐垫、座位底下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可依然没有找到孩子的踪影。 第53章 这怎么可能?一路上马车未停,车门紧锁,这么个巴掌大的奶娃娃能跑去哪里? 忽然,侍从似乎又听到了那熟悉的歌声。这一次,甜美的歌声并未让他浮想联翩,反倒激起了他一身的冷汗。 “亲爱的宝贝啊,你在哪里呢?负心的人儿啊,要心肝何用?” “若你不要心肝,那便挖来给我吧。” 第030章 01 chapter01. 斗牛 大雪纷纷扬扬, 清晨的光线阴柔柔的,打在塔楼的窗玻璃上。 白薇裹着毯子,靠坐在窗边的摇椅中, 一边啜着热腾腾的红茶, 一边翻着膝盖上厚厚的神话传说。她脚边的地毯上摞了好几本童话书,像一座小塔, 歪歪扭扭地立着。 这些童话与神话讲着光怪陆离的故事, 会飞的鱼,食人的树,怕光的血族,魅惑人心的蝶。 唯独没有能随意变幻容貌的人。 或许, 那不是人,只是长得与人相似罢了。 若是早几年,白薇是不会把这些故事当真的, 但谁又能想到她自己便是一只九命猫呢? 如果没有那场死亡, 她将毫无所知地带着一身地藏血直到百年, 那么终其一生她都将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莲夫人说与她听的那些狸族传说, 便永远只会是传说。 但或许冥冥中自有定数, 她还是成为了九命地藏。 一只流落在异国他乡的九命地藏。 她不知为何莲夫人要带着她漂洋过海来到多伦, 也不知为何莲夫人临终前对她的身世讳莫如深, 但她相信莲夫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也许这些秘密会随着莲夫人留在汉文手札里的指示一点点揭开。 白薇正要给书本翻页, 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她搓了搓手, 往壁炉里又加了一段木柴。 这里本是莱昂马戏团放杂物的阁楼, 被管家老霍普收拾成了勉强能住人的小卧室,但即使壁炉生了火, 这个背阴的房间依旧冷得叫人发疯。 老霍普也没辙:“唉,没办法了,整座宅子就这里清净些。我再给你加个火盆吧?” 白薇无奈:“谢谢。” 她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敲响了查令街58号的大门。那座大理石房子像一只沉睡的巨兽,静静地蛰伏在黑夜之中。过了许久,门后才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门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了半张稚气的脸。 应门的是个少年,身量未及白薇的肩膀。他懒洋洋地看着门外的不速之客:“有什么事吗?” 白薇:“我找莱昂。” “莱昂不在。”少年说罢就要关门。 白薇迅速卡住门:“我可以等他回来。” 少年上下打量了白薇几眼,开了门:“跟我来吧。” 门后是一个窄窄的回廊,再往后是一个小院子。院子四面悬着几盏马蹄灯,摇摇晃晃在夜雨中。昏暗的灯光隐隐勾勒出了院内草坪的轮廓,以及院子中央那个白色的喷泉雕塑。 “科恩,这是谁?” 白薇一愣,院子里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可问话的声音却近在咫尺。她见那少年仰头对着空气说;“找莱昂老大的。” 突然一阵风过,有人如鬼影般从不知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 “你要找莱昂?”那鬼影垂着头看向白薇。 白薇这才看清面前的男人。他身材极其高大,白薇需要大幅度地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他一头短短的灰发桀骜地炸开,像怎么也抚不顺的杂草。他面色不善地看着白薇,仿佛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不耐烦。 “是。”白薇说,“听说他不在,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吗?” 灰发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等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月,两个月?” 白薇眉心一蹙,她以为莱昂不过短暂地出了一趟门,她在这里稍等片刻就能见到他的面,未料莱昂似乎短期内回不来。 “我有很要紧的事情找他。”白薇说,“多久我都等,只是我现在没有下榻的地方,请问能不能暂时收留我。我可以给你们干活,来贴补开销。” 灰发男人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好似他早已料到她会有这番回答。 令人心惊的是,笑声不止这一道。无数的笑声,高的低的,粗重的尖细的,从院子的各个角落传来,这空荡荡的院子竟似不止一人。 “啊哈哈哈,女人,又一个追着莱昂追到了这里的女人。” “咱们来下个赌注,赌多久她会哭着从这里跑出去,我赌十分钟,两个银元。” “行吧,那我赌五分钟,一个金币!” 四面的嘈杂之声悉数落在了白薇耳中,她见昏暗的院子里浮动着影影绰绰的人影,但又看不真切,想找到声源,却无处下手——就像这个空无一人的院子里盛满了目不可见的幽灵。 “可以啊。”灰发男人不怀好意地笑着,“不过我们这里只缺个看门的打手,你看你行不行?” 白薇不用想就知道,这家伙在刁难人,但她只能点头,否则出了这个院子,再想进来是不可能的了。 她必须尽快找到莱昂。她对自己这副身体不甚了解,甚至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单凭她一个人摸索费时又费力,她亟需一个领路人,这个人就是莱昂。 第54章 莲夫人给了她莱昂的名字,说明莲夫人信任莱昂,而白薇信任莲夫人,所以她来到了这里,哪怕此刻院子里的情况不太对,她也没想着要逃跑。 “可以。”白薇一口应下,“我需要做什么?” 四面的笑声更大了。 灰发男人指了指院子里黑暗的某一点:“你得和我们的看门狗打一架。赢了说明你能胜任,你留下;输了,大门在那,请滚蛋。” 男人话音刚落,就见黑暗里走出一个铁桶似的男人。白薇有些蒙,那里分明先前什么也没有,怎么就突然多了一个人? 院子里的怪笑放肆极了。有人啧啧轻叹:“可惜了这么个漂亮的女人。” 立刻有人回应:“不怕,如果她被撕坏了,我可以帮你把她缝起来,保准看起来和新的一样。” 白薇仰头看向那只“看门狗”时,心内仍惊疑不定,直到对方一记铁锤砸来,才将她魂飞天外的神智给震了回来。 她原本站着的地方多了个肉眼可见的坑,白薇登时明白这不是闹着玩的。 在满院起起伏伏的呼声中,白薇有惊无险地躲过了几次攻击。突然,那铁墩似的男人瞅准空隙,一把揪住了她的长发,像玩提线木偶一样,狠狠将她抡在了地上。 白薇只觉得浑身的骨架都要散了,头皮针刺一样疼。她还来不及去看她的肋骨,就见那铁块头的大掌伸了过来。 这一次,他对准的是白薇的脖子。 白薇顾不得其他,当即一矮身,从铁块头的胯-下窜了过去,接着迅速反身跳上他的背,曲肘击向他的颈椎。然而,她的肘就像敲到了个厚厚的铁皮,对方不见反应,她却疼得抽了一口冷气。 铁块头怒了,企图将脖子上的白薇甩下去,但白薇仿佛一尾蛇,死死地缠住了他的脖颈。 白薇触手可及的地方,是铁块头的眼睛,这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之一。她本可以戳瞎他的眼睛,但她没有。她觉察出来了,这家伙虽有一身蛮力,但行动间并不灵活,脑袋似乎也不太灵光,也许她能用别的法子制住这个大块头。 她突然像游鱼一样向下一滑,倒挂在男人胸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曲肘击向他的腹部。这力气大得出乎她的意料,只见男人被这力道击得双膝着地,整个人在满是雨水的泥地上生生向后滑出了十六英尺远。 隐在黑暗处的旁观者们笑不出来了。 “我的乖乖……” “坎昆这是……被一个女人打得跪了地?” 铁块头仿佛遭遇了奇耻大辱,他大嚎一声,翻身跃起。等他再度双脚着地,泥地上的壮如铁墩的男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高约七英尺的斑头斗牛犬。 白薇惊诧得瞪大了眼。她的脑袋有一瞬的放空,这“看门狗”竟真是一条狗! 她还来不及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见斗牛犬张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这斗牛犬比那铁块头灵活了不少,竟咬住了她的长发和裙角,将她踩在了脚下。 白薇躺倒在泥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斗牛犬尖利的牙齿向她刺来。 原本看热闹的那些鬼影人竟不再发笑,雨夜的院子里一瞬间静得出奇。 斗牛犬的牙齿没有来得及碰到白薇的脖颈,它在即将咬碎猎物的极度兴奋中被白薇掰住了下巴与上牙。 那个身量不及它腿高的姑娘,以它的上下颌为着力点,硬生生撕碎了它的喉咙。 白薇像扔破布一样将斗牛犬扔在了泥地里。她蓦地意识到,自己先前不忍戳瞎这畜生的眼睛,实在有些愚蠢。 “我可以见莱昂了么?” 白薇的声音冷到冰点。她能感到身上的每一寸神经和肌肉在微微颤栗,她分不清是因为体力消耗太多而颤抖,还是因为这一场嗜血战斗而兴奋。 灰发男人愣怔在原地,似乎还未回过神来。眼前的女孩依旧瘦弱,苍白。她的长发和衣裙上沾满了泥泞与血水,紧巴巴地贴在身上,令她看上去更加瘦小。谁能想到她刚刚撕碎了一头体格是她好几倍的猛兽? “莱昂……莱昂大概一个月后会回来……”灰发男人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对着这姑娘说了实话。 白薇缓了缓语气:“那么我可以暂住在这里吗?我会好好看门的,至少比它强。”说罢她指了指委顿在地的斗牛犬。 男人眼皮一跳,他见白薇的指尖上正坠着一滴血。随着她的动作,那滴血被随意地甩到了地上,就像甩掉的是无关紧要的垃圾。 “我该住哪儿呢?”白薇又问。 灰发男人愣了愣,似乎住房这事儿不归他管。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当口,有人在院子尽头说:“勇敢的小姐,请跟我来吧。” 老管家霍普站在一盏马蹄灯下,笑眯眯地望着白薇。 圆滚滚的老头示意白薇跟上他的步伐,于是白薇向他走去。就在白薇经过院子中央的喷泉时,有两块金币咕噜噜滚到了她的脚边。 她脚步一顿,听到有人在她头顶上说:“拿着吧,我押了你赢。” 第55章 白薇抬头,便见那喷泉中央的雕塑正笑着对她挤眉弄眼:“这是我赢来的一小部分,别客气。” 她笑了笑,俯下身捡起沾了泥水的金币,放入了自己的口袋。 后来白薇搬进了守门人的塔楼,听舞姬莉莉安说起她和坎昆的那一架。据说那晚他们的动静太大了,惊动了马戏团里的所有人。 “那场决斗真是太精彩了!”莉莉安说,“布莱恩为此输掉了他的底裤。薇,你真该看看开庄时他的表情。” 布莱恩就是那个挑事的灰发男人。 “薇,你不要怪布莱恩。”莉莉安叹了一口气,“他被那些追着莱昂跑的女人弄得烦不胜烦。” “那也没有必要取人性命吧?”白薇蹙眉。 莉莉安咯咯笑了起来:“不会出人命的,巧手安格鲁会把受伤的女人缝起来,伤口愈合了连一丝疤痕也看不见,就是过程比较受罪,得疼上一段时间。这样疼一疼,自然就长记性了。不过也没有哪个女人像你一样,真敢和坎昆打架。” 白薇听说过这位巧手安格鲁,坎昆的喉咙就是他给缝好的。不过直到现在坎昆的声带都没好全,说起话来像个破风箱。 不知不觉中,白薇已在塔楼里住了三十个日夜。她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从窗口俯瞰马戏团的成员进进出出。遇上载着彩车的大队伍回来,她则拉响铃铛,让科恩打开正门。守门人的日子单调得很,根本没有什么需要她挥刀子动拳头。 这些日子,她多少也了解到了一些先前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这个马戏团里几乎没有人类,布莱恩是一头冰原狼,坎昆是一只斗牛犬,老霍普是树人族的一株鞭尾树,就连清纯可爱的莉莉安也是一条刚刚成年的花斑蛇。 这座马戏团就像一个庇护所,收容了许许多多不同族裔的落单者。这些落单者隐藏在人群中,低调而不张扬,他们中的大部分不懂人类的是非观,但他们不惹事,前提是无人冒犯他们的领地。 一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莱昂的消息。这位马戏团的主人似乎在外玩得野了,不太想回来。 白薇叹了一口气,呼出的热气在窗户上结成了一片小小的水雾。从她的塔楼,既可以看到院子也可以看到大门和门前的街道。 大约过了一刻钟,白薇又看见了那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女人每天这个时候都要来查令街58号,守在大门口挨个地问陆续开工的马戏团成员。 “你见过我的孩子吗?那天晚上我带他去松胡广场看你们表演,后来他走丢了。” “他大概这么高,深棕色的头发,眼睛是褐色的,他穿着深蓝色的条纹外套,他……” “请问你们看见过他吗?” 回答她的是一声声冷冰冰的“没有”,无一例外。 就算如此,女人依旧每日出现在大理石房子前,风雪无阻。二十天过去了,她依然没有找到她的孩子。 第031章 02 chapter02. 遗梦 “薇?” 白薇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 转头看向门边。木门被人推开,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是莉莉安。 白薇瞥了眼莉莉安身上如花瓣一样繁复叠缀的舞裙:“今天不要演出吗?” “要的要的,不过晚上才登台。”莉莉安蹦到了白薇身后, 巧笑倩兮。 “那找我什么事?”白薇猜, “难道是我要找的小丑有下落了?” 莉莉安摇摇头:“没有呢,薇你是不是记错了, 我们马戏团里没有你说的那个小丑。我挨个问了, 真没有。” 白薇蹙了蹙眉头。她分明在马戏团的舞台上见到了那个小丑,怎么会没有呢?她很想当面问问那小丑,为何萍水相逢,他却好似能看透她的心思? 莉莉安见白薇走神, 索性挑明了来意:“马戏团里新到了一批裙子,老霍普让我转告你,你也去挑几条。” 白薇愣了愣:“我有裙子的, 不用……” 莉莉安双手叉腰:“你穿来穿去也就只有一条裙子, 劳驾你可怜可怜它, 让它喘息一会可以吗?” 白薇低头看向身上洗得磨了边的裙子,还是决定据理力争一下:“我又不要上台跳舞, 穿那么好看做什么?” “因为你有一张好看的脸。”莉莉安拽住白薇的手腕, “好看的脸怎么可以配上快要破了洞的裙子呢?况且洛芙也在试裙子, 门外那群偷窥狂怎么赶都赶不走, 你想看洛芙哭吗?” 当然不想。白薇最不想见的就是女孩子掉眼泪。 她跟着莉莉安下了塔, 临出塔前还不忘敲了敲楼下的门:“科恩, 我去一下内院, 你帮我留意一下大门。” 门内的少年短促地应了一声, 白薇这才走出塔楼。 去往内院要穿过院子,白雪铺满了院子, 草坪、喷泉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喷泉中央的雕塑见有人来,立刻兴奋地扭过身子:“美丽的小姐们,行行好,让我靠一靠你们温暖的胸脯,我要冻死了。” 莉莉安生气地皱起眉头:“希德你快走开,你胳膊上的雪抖到我的新裙子上啦。” 希德摸了摸鼻子,下意识* 就要往白薇身上凑,却在看清白薇的刹那迅速退了回去:“啊,是我老眼昏花,没看到是你,薇。” 第56章 莉莉安咯咯笑起来:“怎么不让薇给你暖暖呢?” 希德伸长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我觉得其实我也不是很冷呢。”他只要一想起坎昆被撕裂的喉咙,顿时觉得这冰冷的雪花分外可爱。 “希德。”白薇笑着看向瑟瑟发抖的雕塑,“听说你昨晚又拿我做赌赢了一大笔钱,赌的什么?” 希德眨了眨眼,求生的本能告诉他绝对不能让白薇知道他们赌了什么。 “瞧我这记性。”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金币,塞进白薇手里,“居然忘了给你。” 白薇挑着眉垫了垫手中的金币。分量不少,看来赌得不小。 她平静无波地看了看讪笑的希德,把金币收了起来,决定回头再跟他算账。 白薇跟着莉莉安穿过院子,走进了另一条回廊,从回廊尽头的楼梯往上走。 阶梯上铺着柔软的地毯,两边的墙壁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油画。每幅画里都有一个男人,这些男人身处不同年代,身份各不相同,有的是骑兵,有的是乡绅,有的是商人,还有些更古早的,白薇便分辨不出了。 他们都是黄金谷马戏团的历任主人。 莱昂的画像并不在这些壁画中。据老霍普说,莱昂不喜欢自己的画像和死人像挂在一起,于是本该挂着莱昂画像的那个位置就这么光秃秃了许多年。 楼梯尽头的第三个房间就是姑娘们试裙子的地方了。白薇还没来得及进门就看到门边巴着的几个男人。 “你们干什么?!”莉莉安怒起一脚踹上离她最近的那个男人。 这一踹让那群偷窥狂瞬间四散逃散开去,他们动作敏捷,配合默契,显然干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被踹的男人也不跑,捂着屁股笑嘻嘻地看着莉莉安:“我说怎么没有看到你呢,原来搬救兵去了。” 男人看上去年纪很轻,拥有一副阳光的好皮相。他这么笑着看过来,很容易就叫姑娘们一阵小鹿乱撞。 但很遗憾,莉莉安显然不吃这一套。 莉莉安:“安格鲁,你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看你还能不能缝得回去!” 白薇闻言不禁多看了那男人一眼,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巧手安格鲁。在她的想象里,安格鲁应该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裁缝,未料竟是个年纪轻轻的浪荡子。 安格鲁搓了搓手,可怜兮兮道:“哎呀可饶了我吧,我花了三天三夜才把坎昆那小子给缝好,你还想让我缝?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安格鲁卖了可怜,又忍不住往白薇身上瞟,却在撞上白薇回望的目光时嗖地转过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了房间的门。 白薇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瘦高的男人装模作样地欠了欠身,卖力地行了一个礼:“小姐们,请吧。” 开门的刹那,门内飘出了一阵迷人的馨香,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传了出来。 “薇来了!” “太好了,看看那群讨厌的家伙还敢不敢乱看。” “薇,你快来瞧瞧我的这条裙子好不好看!” 房门在白薇身后合上,她仿佛从飘雪的冬天走进了繁花盛开的春日,那些娇艳的花朵们穿梭在五颜六色的裙子间,明媚了一室风景。 但这醉人的美景也有些瑕疵。 白薇走到房间的落地窗前,屈指敲了敲窗玻璃。躲在窗外偷窥的坏家伙们应声而落,叠罗汉一样摔在了积雪的庭院中。 “哈哈哈哈,快来看呀。” 姑娘们围在窗前,笑嘻嘻地指着雪地上狼狈的偷窥者。 白薇翘了翘嘴角,转头去看房间中央的高挑女郎。 女郎穿着鹅黄色的坎肩收腰宫廷裙,前胸和裙摆上缀满了珍珠。她提着裙踞,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兴致勃勃地望向白薇:“好看吗?” 白薇:“好看。” 洛芙很开心地眯起眼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隐藏的精灵耳便会忍不住冒出小小的尖来。 “我给你挑了几条裙子,你看看喜不喜欢。”洛芙小跑过来,一连被绊了好几次。 白薇看着那些粉嫩的裙子,犹豫起来:“我穿这些,不太合适吧……”一个看门的,怎么好穿得像贵族小姐一样艳丽。 洛芙站在白薇身后,将一条宝蓝色的裙子放到白薇身前比划:“谁说不合适,多好看啊。” “不过你为什么要把头发剪掉呢?”洛芙摸了摸白薇的齐耳短发,心疼极了,“那样漂亮的黑发,在多伦真的很少见呢。” 白薇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乌黑的长发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利落的短发。发尾不太听话,微微翘起勾住了她的下颌,更显得她下巴尖细。 为什么要剪掉呢? 也许因为,被坎昆揪着头发踩在泥水里的痛苦太过深刻,以至于白薇在搬进塔楼的第二天就把一头长发绞断了。 那一架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她不知未来还会面对些什么,但在足够强大之前,她不得不舍去那些会削弱她的东西。 令她舍弃一头黑发的原因不止于此,还有来自前生的阴影。在她还是瓦多佛小姐的时候,那个病态的吸血鬼就喜欢把玩她的长发。 “小薇,你的头发真漂亮。” 白薇摇了摇头,试图晃掉脑海中不愉快的回忆。费舍尔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里,但他留下的烙印比白薇以为的要深得多。 第57章 “薇,你在想什么?”洛芙晃了晃白薇的肩膀,“快去试试裙子,就这条。” 白薇回神,下意识接住了那条宝蓝色的长裙。 “不试了,你挑的准没错,就它了。”白薇一边说着,一边扛着礼裙坐到了房间的小沙发上。 白薇一个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听着姑娘们在一旁叽叽喳喳。窗外的雪越来越小,天边隐隐透下了一角阳光。 这样就很好,她想,有光,有笑闹,还有自由。 姑娘们闹着闹着,不知怎么回事,话题便绕到了白薇身上。 “薇,你到底喜欢莱昂老大哪里呀?”一个姑娘捂着脸问。 白薇暗自叹了口气。似乎整个马戏团都默认,她是莱昂的女人,她怎么解释都没有人信。甚至有人传,就是因为她穷追不舍,莱昂才迟迟不回来。 “莱昂老大当然不敢回来了。”白薇曾不止一次听那喷泉里的雕塑对着一票众人说,“回来还不得被撕破喉咙?你们品品,你们细品。” 每到这时候,坎昆就会适时地呼噜一声,从嗓子眼里发出惨不忍睹的破风箱音。 于是众人便不约而同地发出意味深长的“喔”声。 这样的事情遇到得多了,白薇连解释都懒得开口了。但此刻,问她的是香软软的小姑娘,她怎么忍心摆臭脸呢? “我不喜欢莱昂。”白薇第一百零一次说出了真相。 可惜这个真相遭到了第一百零一次的践踏。在场的姑娘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看呐,薇也会害羞呢。 白薇很无奈:“我不喜欢莱昂那个款。”虽然她并不知道莱昂长什么模样。 “那你喜欢什么样?”姑娘们又笑起来。 白薇忽而一愣,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一张脸,那张她刻意遗忘,却总在午夜梦回时钻进她脑袋的脸。 “我吗?”白薇来了兴致,她伸了个懒腰,双手枕着头,依着记忆描绘,“我喜欢的男人有高高的个子,头发是浅金色的,看上去很柔软。眼睛呢,是浅绿色的,像溪水,看上去纯良又简单,其实最不好琢磨他在想些什么。他的鼻子很挺,嘴很薄,喔,最重要的是他的下巴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小沟,吻上去就像……” 白薇顿了顿,发现姑娘们不再调笑,个个围坐在她身边,安静地听她描绘。 “像什么呢?”洛芙戳了戳白薇的手臂,眼里写满了好奇。 白薇眨了眨眼:“你们信吗?” 姑娘们愣了愣,继而把裙子统统丢到白薇身上:“嗨呀,所以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呐!” 白薇一边笑一边讨饶,直到她快要被裙子淹没,姑娘们才忿忿地放过了她。 有这么个人吗?白薇抱着喷香柔软的裙子,不禁也陷入了怀疑,在鸟居的短短数日确实就像一场梦,诺兰恰是那个梦中人。 那个木头一样不解风情的梦中人。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大声叫着白薇的名字。 “薇,布莱恩好像在找你。”洛芙从窗户向下看去,见布莱恩大步流星地往楼上走来。 嗯?白薇不明白布莱恩找她做什么。 白薇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房间的门就被人从外头霍地拍开。布莱恩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姑娘们也没料到布莱恩竟然门也不敲就这么进来了,于是捂着衣裙尖叫着四散奔开。 房间内的混乱让布莱恩本就不太好的脸色更阴沉了。他大步走到沙发前,垂头对着半埋在裙子里的白薇说:“快起来,你管辖的大门口,死人了。” “死人了?”白薇眼皮一跳。 “那个每天上门找孩子的女人,死了。” 第032章 03 chapter03. 13号 女人一动不动地趴倒在门前的街道上。 科恩和几个负责打杂的小伙子围在一边, 挠着脑袋不知该怎么办。街区上的其他住户听到动静,纷纷从窗子往外探,想看看马戏团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薇赶到门口时, 恰听见科恩对老霍普说:“没有呼吸了。” “能联系上她的家人吗?”老霍普问。 “她没有家人, 就一个儿子,还失踪了。” 老霍普的眉心拧起了个大疙瘩。他看到白薇后, 眉头一舒:“薇, 你来得正好,你……” 他话还没说完,地上的女人突然一阵痉挛。她像一条缺氧的鱼,挣扎着扑腾在雪地上, 不过片刻,她竟睁开了眼。 “活了!活了!她又活了!”科恩惊得蹦了起来。 白薇吓了一跳,只见那女人突然抬头, 双眼正与白薇相对。 那是一双灰败的眼, 冷冰冰的, 像刚从冰窟里挖出来的石头。 突然,白薇脚踝一凉, 女人的手毫无预兆地抓了过来。 “你看到了, 对不对?那天晚上, 你看到了……”女人恶狠狠地说, 握着白薇脚踝的手不住地颤抖。 布莱恩一把捏住女人的手:“松开。” 女人吃痛, 手却越抓越紧, 但人类细细的手腕怎么敌得过冰原狼的力气?眼见她的手就要被布莱恩捏碎, 白薇拍了拍布莱恩的肩膀, 示意他松手。 布莱恩不赞同地看了白薇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配合地松了手。 白薇蹲下身,视线与女人齐平。她轻声细语地问:“你说我看到了,我看到什么了?” 第58章 女人的牙关抖得厉害:“你一定看到了我的孩子。”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淌下她被风雪冻裂的脸。 “我什么时候看到的?”白薇又问。 “半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女人说,“马戏散场了,但是你还在。整个松胡广场,就只有你没有走。” 这番话听得在场几人不禁面面相觑。白薇自打来到马戏团便没有出过塔楼,更不可能出现在那夜的松胡广场。 白薇却不着急:“你确定,你看到的人是我?” 女人一愣,似乎有一瞬的迷茫。很快,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是你,我确定。” 布莱恩冷笑一声:“薇,别跟这疯女人浪费时间了。” 白薇看着女人,平静地说:“你看错了,那个人不是我。” “就是你!黑眼女人,就是你!我不会认错!” 老霍普叹了口气,转头吩咐科恩:“叫一辆马车吧,把她送回家。以后别再让她来这里,听明白了么?” 科恩应了一声,麻利地从侧门赶出一辆马车。布莱恩臭着一张脸,单手钳住女人,把她塞进马车。 女人并不配合,尖叫着挠上布莱恩的脸。这叫声太过凄厉,引得街区上的邻居纷纷侧目。 白薇看着布莱恩越发难看的脸色,不免担忧这只暴躁的冰原狼会不会一不小心扭断女人的脖子。 老霍普显然也有同样的担忧,他转头对着白薇说:“薇,你也跟着去一趟吧。” 有什么办法呢,眼下能压制布莱恩的大概只有白薇了。 “好的,放心吧。”白薇没有推辞,矮身钻进了车厢。 马车缓缓驶出查令街,在雪地上留下了两条歪歪扭扭的辙痕。雪依旧下着,但似乎比清晨那会小了一些。 “你们知道她家在哪儿?”白薇心惊肉跳地看着布莱恩异常粗鲁地把女人捆成了个粽子,于是试图找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 布莱恩冷哼:“还需要找么,谁不知道她住在霍克里奇街区?” 霍克里奇,多伦城有名的贫民窟。 那里是小偷、强盗、女支-女和通缉犯的聚集地,有着居高不下的犯罪率,它那自成一套的规则与体系,连卫兵与警署也不敢贸然碰触。无论平民还是贵族总会下意识绕开那片街区,害怕一个不小心便成了街头巷尾的一抹亡魂。 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她年幼的孩子居住在霍克里奇。 白薇不禁蹙了蹙眉。 女人自从被捆上后便不再挣扎,她目光空洞地透过车窗向外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她的孩子是怎么丢的?”白薇问。 布莱恩:“据说她带着孩子去看马戏表演,散场了以后他们没有走,就坐在马戏棚里,后来她把孩子留在棚里,自己出去买面包,再回来的时候孩子就不见了。” “马戏团里的人没看见孩子跑去哪里了么?” 布莱恩摇头:“那时候已将近午夜,我们忙了一天,谁会在意观众席里还坐着一个孩子?” 大家早就收拾妥当,开开心心地打道回府了。 白薇顿了顿,犹豫着问:“孩子的父亲呢?” 这个问题让车厢静默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布莱恩和那个女人同时开了口。 “他抛弃了他们。” “他死了。” 死一般的沉默。 布莱恩皱了皱眉头,继续说:“孩子的父亲是一位贵族老爷,那位老爷去皇家大剧院听歌剧时候看上了她,喔,听说那时候她是一位歌女。” 白薇看了看坐在身侧的女人,那女人又看向了窗外,仿佛没有听到布莱恩的话。 “贵族老爷很快厌倦了她,回归了自己的家庭,她则生下了孩子,搬去了霍克里奇。” 马车驶入了霍克里奇街区。 这是白薇第一次来霍克里奇。大雪掩盖了街道的本来面目,但雪融化的地方依稀能辨认出焦黑的痕迹和诡异的暗红色。街边的楼房皆门窗紧闭,灰色的墙面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攀附在上头的藤蔓早已枯死,像一块块龟裂的暗纹嵌在房子的肌理中。 天虽冷,但马路两边依旧游荡着无所事事的流浪汉。马车经过他们身边时,他们望过来的目光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与欲望。 “行行好,老爷,给一块面包吧。” 科恩手忙脚乱地把那些流浪汉赶开,转头问车厢里的白薇和布莱恩:“她住在哪一栋?” 于是白薇问那女人:“你家的门牌号是?” 女人硬邦邦地甩出一个数字:“13号。” 白薇一愣。13在多伦人看来是个很不吉利的数字,很多街区根本不设13号门牌。 马车越往霍克里奇深处驶去,却迟迟不见13号。科恩扭过头说:“12号和14号都过去了,就是没有13号。” 白薇见女人没有答话的意思,于是对科恩说:“问问路人吧。” 科恩停了马车,拉住了一位正要经过的中年人:“先生,请问13号怎么走?” 中年人戒备地看了科恩一眼,一语不发地指了指马车后的一条小巷。 那小巷挤在12号与14号之间,很难想象霍克里奇13号就在这条小巷之后。 小巷太窄,马车无法通过,他们只得下了马车。白薇和布莱恩送女人进小巷,科恩守在马车上等他们回来。 第59章 巷子里的雪化了一部分,脏兮兮的雪水泅满了石砖的缝隙和小坑。 所幸巷子不长,很快前方便豁然开朗。巷子尽头是一片有如废墟的空地,木棚子、帆布帐篷挤挤挨挨地凑在这块空地上,有些帐篷甚至破了洞,雪水就这么从洞口渗了进去。 这些窝棚里皆住着人。 形容枯槁的女人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坐在棚子的木檐下,冷漠地将奶-头塞进婴儿嘴里。肮脏的雪水从檐角滴落,混在奶水里一同被婴儿吮-吸了下去。 其他几个帐篷住着年龄不一的女人,她们不怕生,只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巷子口的不速之客,仿佛白薇和布莱恩只是误入此地的迷途羔羊。 “是这里吗?”布莱恩迟疑起来。 女人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她朝着那些屋棚走去。她走得踉踉跄跄,好似冻伤了腿,又像很久没吃上一顿好饭,虚弱得迈不开步子。 白薇和布莱恩对视一眼,跟上了女人的步伐。 女人停在了一间临时搭造的小木屋前。这间屋子虽看着落魄,但比起那些漏雨的帐篷,显然要体面得多。女人还未来得及开门,那扇劣质的木门便从里头开了。 开门的是个矮胖的女人。胖女人先是一愣,继而尖叫起来:“萨拉,你回来了!天啊,你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找到小麦克了吗?要我说就该马戏团负责,实在找不着孩子,就讹上他们一笔钱,总也不亏的。” 白薇清楚地看到布莱恩的额角腾地冒起了一块青筋。 萨拉似乎很疲惫,既不打算接茬,也不打算与白薇二人虚与委蛇,她拨开胖女人:“乔妮,有水吗?给我一杯水。” 乔妮愣了愣:“哦,哦,好的,你等等。”说罢冒冒失失地往回走,她肥胖的身子挤过狭窄的门道,碰倒了无数锅碗瓢盆,好些铁盆摇摇欲坠,险些掉落下来。 “你们要进来吗?”萨拉掀起眼皮看了白薇和布莱恩一眼。 布莱恩皱着眉头看着逼仄脏乱的木屋,浑身写满了抗拒。 白薇想,人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于是准备告别。她还未开口,身后一道熟悉的嗓音打断了她。 “薇小姐?” 卢克捏着帽子站在她身后,喜出望外地看着她:“许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你。” 白薇看着卢克,蓦地生出恍然隔世的感慨。世界如此之小。 “卢克警官,好久不见。”白薇说。 布莱恩抱着胳膊,警惕地看了卢克一眼。 “你现在住在哪里?”卢克满眼好奇,“诺兰找了你很久。” 那个名字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白薇的心脏微微一缩。 “你们还有联系?”白薇若无其事地问。 卢克摇头:“没有,开膛手的案子结束后的第二天,他来到摄岚街警署,托我查一查你的下落,后来我们就再没碰面。如果他知道你还在多伦,他一定会很开心。” 卢克说得简单,但其实他还隐瞒了一些事情。譬如那件案子结束后,他曾造访过赛斯宾公爵位于多伦的宅邸,却被告知赛斯宾公爵一直以来都在别苑静养,已经三年没有回过多伦了。卢克惊愕难当,当即回了乡下老家问自己的父亲,知不知道诺兰这个人。 老卢克的反应很有些耐人寻味:“诺兰?你知道诺兰?这一次你见到的诺兰是什么样子的?” 卢克一脑门子的疑问,但老卢克笑呵呵地说:“小子,不要太依赖你的眼睛,有时候眼睛是会骗人的。” 老卢克始终没有吐露诺兰的身份,他只告诉他的儿子:“你不用找了,你们若是有缘,还会再见的。只不过再见面时,你可得擦亮你的眼睛。” 白薇静静地观察卢克的反应,很快便得出结论:诺兰并没有告诉卢克开膛手的真相,或者至少没有把她做的事情告诉卢克。 她离开鸟居的其中一个理由便在这里了。诺兰在寻找杀死瓦多佛小姐的凶手,而她恰恰就是那个凶手。 她答应过诺兰,会帮他找到真相。从承诺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打算隐瞒,只是她总也忍不住思考:把自己的名字给了诺兰以后,他会怎么做呢? 诺兰一定不会伤害她,她想。但这只是她的猜测,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冒险。 白薇不敢面对答案,她害怕那个答案会让她伤心,于是她赶在答案揭晓前,跑了。 这段朦胧的悸动,就让它停留在最美好的地方吧。 离开诺兰或许会成为白薇一生的遗憾,但她情愿让这个男人成为她心头唯一的朱砂痣。 “卢克,你怎么会到这里呢?”白薇收拾好了情绪,看向这位年轻的探员。 卢克愣了愣,说:“啊,是这样的,我接了个案子,说住在霍克里奇13号的一位女士抢走了巴克勋爵的儿子,让我把孩子找回来。” 哐啷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板上。 布莱恩条件反射地将白薇推开,令她免于被溅出的热水烫伤。 白薇抬眸,便见萨拉面色煞白地站在原处,颤抖的手里抓的是装着水杯的托盘。 第033章 04 chapter04. 指控 萨拉见众人都在看她, 这才意识到失态。她手忙脚乱地去拿扫帚,要清扫地上的碎渣。 第60章 卢克默默观察了片刻,问:“请问你是萨拉吗?” 萨拉动作一僵。 女人不必开口, 卢克便已知晓答案。他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巴克勋爵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让我告诉你, 只要把孩子交出来,这里面的钱都是你的。” 白薇和布莱恩对视了一眼。这位巴克勋爵大概就是那位抛弃了萨拉母子的贵族老爷, 只是为何巴克勋爵却说萨拉抢走了孩子? 萨拉脸色发白地接过信封。她掂了掂信封, 信封很轻,里头只有薄薄一张纸,但她很清楚,这张薄纸将给她带来怎样的财富。 她捏住信封的一角, 轻轻一撕,信封连带里头的薄纸很快就成了两瓣。 很快,两瓣又成了四瓣, 八瓣。 萨拉将信封的碎片丢到卢克脸上, 冷冷地说:“你回去转告他, 那是我的孩子,让他滚蛋。” 卢克似乎早料到了这个局面, 他顶着满身碎屑, 平静地掏出了第二个信封:“那么你就得面对绑架的指控了。” “什么?”萨拉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的意思是, 我绑架了我的孩子?” “很遗憾, 巴克勋爵指控你绑架了他的儿子。” 女人气得浑身发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个王八蛋为什么这么干, 他不就是想让我的儿子给他多争得一份遗产么?凭什么……凭什么……” 卢克将信封放到门边的桌子上:“我很抱歉, 但我只是个传话人。” 这里的动静有些大, 周边帐篷里的人皆探头探脑地看过来,好奇的目光不加掩饰。 卢克知道他还是走的好, 省得在这里给人添堵。他扣上了帽子,对女人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冲白薇点了点头,接着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霍克里奇13号。 卢克前脚刚走,萨拉便软了腿,瘫坐在地。地上的雪水又脏又凉,可她毫不在意,她颓丧地耷拉着肩,似乎疲惫到了极点,先前拽着白薇脚踝时的气焰早已不复存在。 “怎么办啊。”女人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为什么糟糕的事情总是一起来……” 白薇能清晰地感知到女人的绝望和无奈。她单膝点地蹲了下来,递给萨拉一块干净的手帕。 女人也不客气,接过手帕用力地揩了揩鼻子。她抹了把脸:“我会找到我的孩子,我一定会找到他,一定会。” 白薇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你知道的,孩子不在马戏团,以后别来了。” “那我又能去哪里找?”女人看向白薇,满目悲伤。 白薇语塞。 她给不了答案,也不忍心撕碎女人唯一的希望。 白薇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沫,走回到布莱恩身边。 “我们走吧。”她说。 布莱恩点头,跟上了白薇的步伐。 两人穿过窄窄的小巷,回到了主干道。科恩坐在马车上,等着他们回来。卢克竟也没走,一个人站在马车边不知想些什么。 “薇小姐。”卢克看到白薇后扬起了笑容。 白薇看了他一眼:“你在等我?” 卢克挠了挠脸:“刚才那位女士还好吗?” “不好。”白薇说,“有人要抢走她的孩子,只要是个母亲,都不会太好过。” “你和她认识?”卢克更觉惭愧,于是换了个话题。 白薇摇头:“不认识。她说她的孩子在松胡广场走丢了,正好找到了我们那里。” “孩子丢了?”卢克一愣,“怎么丢的?” “萨拉带着孩子去看马戏,马戏散场后她去买面包,回来孩子就不见了。” 卢克眉心一凝:“第五个了啊。” “什么?”白薇侧眸。 “这是最近走丢的第五个孩子了,同样是雪夜,表演散场,母亲离开了一小会儿,孩子就不见了。” 白薇和布莱恩皆一愣。 “什么表演?”白薇眼皮一跳,“马戏表演?” 卢克:“话剧、马戏、木偶戏,各类表演都有,不过这些表演都在松胡广场。” 白薇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巴克勋爵知道孩子丢了吗?” 卢克的神色登时古怪了起来:“这件事,有些复杂。” 顿了顿,他斟酌道:“其实巴克勋爵已经知道孩子丢了。” “他派人跟着萨拉有一段时间了,他的人在那个雪夜找到了机会,哄着孩子上了安排好的马车。本来孩子应该顺利抵达巴克勋爵的宅邸,但奇怪的是马车驶到宅子后,车上的孩子不见了。” 卢克吐出一口气:“巴克勋爵的侍从亲眼见孩子上了马车,车厢也上了锁,他们一路未停地赶回宅邸,没道理孩子会在半道弄丢。” 布莱恩嗤笑一声:“哈,所以拐走萨拉儿子的是巴克勋爵,萨拉却找我们马戏团要人。” “勋爵大人认为是萨拉从中搞了鬼。”卢克无奈地说。 白薇明白了:“孩子根本就是巴克勋爵弄丢的,但他迁怒到了萨拉头上。” 卢克看向白薇:“薇,如果可以,请帮帮那位女士吧。”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她,别说是我给的,否则她大概是不会收的。” 第61章 白薇接过袋子。袋子分量不轻,里头叮当作响,应是些钱币。 “钱不多。”卢克羞赧地挠了挠头,“我也没剩多少了。” “我现在降级了,薪水少得可怜。因为开膛手那个案子,我开罪了顶头上司,如果不是皇家那边来了嘉奖,我可能已经不是探员了。” 当时他顶着无数压力,铆着一股劲追查费舍尔,已经有不少长官对他不满。走投无路之际,他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中提到了安妮公主失踪的真相,也正是皇家介入,才彻彻底底地扳倒了费舍尔。 摄岚街警署的几个长官碍于皇室嘉奖只能把他留下来,但自那以后他就被踢出了刑案组,只能接些诸如找孩子这样鸡毛蒜皮的小案子。 白薇静默了半晌。 她问:“怎么样才能回到你原来的位置呢?” “慢慢熬吧。”卢克苦笑,“起码先把手头上这个案子办好。” “卢克,”白薇看着年轻探员的眼睛,“你是个好人。” “诶?”这话来得突然,卢克一时没了反应。 他嘿嘿笑了两声:“谢谢。你这么说,我怪不好意思的,好人算不上,只能说问心无愧吧。” “那么我先回警署了。”卢克提起帽子,向白薇行了个告别礼,“下次见。” 卢克很快消失在了街区的转角处。 白薇收回目光,转头对布莱恩说:“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她转身走回了巷子。 布莱恩抱着手臂靠在马车外壁,冷不丁一块小石子砸到了他的胸口。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向那个罪魁祸首。 科恩盘腿坐在马车前,手里抛着小石子。他笑嘻嘻地看过来:“布莱恩,你说薇是不是老大的女人啊。” 布莱恩冷哼一声,没搭话。 “如果是,那她可是头一个没被你赶跑的‘老大的女人’。”科恩摸了摸下巴,“希德说,莱昂老大之所以迟迟不肯回来,就是因为打不过薇,你觉得呢?” “你有完没完。” 布莱恩脚尖踢起打到他的那块石子,微一使力,石子正中科恩的脑门。 “哎哟!”少年应声倒地。 白薇回到了霍克里奇13号。帐篷和棚子里的人皆好奇地打量着她,似是疑惑为何她去而复返。 萨拉已不在木屋前,木屋的门紧闭着。 白薇走上前,敲了敲门。 门内叮铃哐啷一阵响,似乎好几个锅碗瓢盆摔在了地上,接着是女人的咒骂声,但没有人来应门。 白薇也不着急,就这么等在门* 口。雪花落在她的脖子上,凉得她微微一缩,她一转头便见不远处的屋棚边巴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 孩子一张小脸脏兮兮的,膝盖上有好几个补丁。他从屋棚里探出了半个脑袋,一眨不眨地看着白薇,好奇的目光里又带了几分戒备。 这副模样让白薇不自禁地想起了路易。她的小弟弟也是这样,浑身是刺,却又忍不住向她靠近。 她当即柔软了眉目,冲那孩子笑了笑。 突然,屋棚里冲出一个女人,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她作势狠狠拍了几下孩子的屁股,嘴上不停地数落:“不许跟着陌生人,再不听话,就让拉诺萝拉把你抓起来!” 小娃娃哼哼唧唧地抱着女人的脖子,很委屈地“喔”了一声。 女人警惕地看了白薇一眼,重重地关上了屋棚的门。 恰在这时,白薇面前的门哗地一声开了。 萨拉站在门后,恹恹地看着白薇:“你怎么又回来了?” 白薇回神,将那袋钱币放在靠近门的桌子上。 萨拉一愣,不知白薇这是要做什么。 “你说你那天晚上在松胡广场看到了我。”白薇抖了抖衣服上的雪沫,“跟我说说吧,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孩子是怎么丢的,那天晚上的具体情况是什么样的,你一一说给我听。” *** 布莱恩和科恩等了足足一刻钟,才见白薇从小巷子里走了出来。 科恩扔掉了手中的小石子:“这下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走吧。”白薇提着裙踞,踩上马车。 布莱恩紧随其后,一步跨进车厢。 马车动了起来,碾过深深浅浅的雪地,缓缓驶离霍克里奇街区。 “布莱恩,那天晚上马戏团里最后离开松胡广场的有哪些人呢?”白薇靠着车厢问。 布莱恩:“最后一个表演节目是空中飞人,你可以去问问杂技组。” 白薇唔了一声,看向窗外。 此时马车已离开了霍克里奇街区,正往马戏团所在的查令街驶去。马车经过一个岔路口时,前方忽然传来了快乐的欢呼声,隐隐还夹杂着手风琴的乐音,似乎有人在唱歌。 “那是在做什么?”白薇好奇。 正赶车的科恩扬声道:“是松胡广场的新剧要上演了。” “新剧?” “对呀,”科恩说,“据说为了迎接即将来到多伦城的冯特大公,皇家剧院特意筹备了好几个月。” “那个新剧叫什么来着,喔对,叫《蝴蝶夫人》。” 第62章 第034章 05 chapter05. 打听 三人回到查令街58号时, 已近黄昏。 白薇一下马车就去了杂技组所在的中庭。 今日遇上卢克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更没有想到卢克因为开膛手那个案子险些做不了探员。 其实她该想到的,从她有意无意地引导卢克将线索指向费舍尔的那一刻起, 就隐隐注定了卢克会面临这样的境地。 不得不承认, 她利用了那个年轻的小探员。 他是个好人,而她所利用的恰是他的善良和正直。 白薇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 但她不愿见一个好人落得这样的下场。她想尽自己绵薄的力量帮一帮卢克。 这是她欠他的。 怎么帮呢? 她揉了揉太阳穴, 先帮卢克找一找那个孩子吧。她打算去问一问马戏团里的杂技组,也许能问出些有用的线索。 分给杂技组的房间在中庭的最底层,那里有整幢房子最大的厅堂,方便组里的成员随时练习杂技。 杂技组的房间常年敞着门, 大家来去自由,随意得很,于是白薇就这么径直走了进去。 她甫一踏入房间, 突然一大捧玫瑰花瓣从天而降, 撒了她一头一脸。 这花瓣太多了, 绵密的花粉直直呛进了白薇的气管。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含泪花地望向那个手提花篮的小少年。 那少年约莫八九岁, 一对蓝盈盈的眼睛, 穿着紧身的白色杂技连体衣。他倒挂在天花板垂下的尼龙绳上, 笑嘻嘻地看着白薇, 一派天真浪漫。 房间一角, 有人笑了起来:“哈, 有人进来帮我们做测试了, 篮子里的花瓣得减掉一些, 免得呛到观众。” 白薇揩掉因咳嗽沁出的泪花,抬眸便见巧手安格鲁撸着袖子站在墙边, 对着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又见面啦,薇。”安格鲁走过来,递给白薇一块手帕,“擦擦,别到时候传到希德耳朵里,变成了安格鲁把薇弄哭了。” 白薇接过手帕,诧异道:“你在杂技组工作?” “怎么,你以为我该在道具组给那群跳舞的小姑娘缝衣服?”安格鲁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你可真是太小瞧我了。” 白薇压了压唇,奈何没压下嘴角翘起的弧度。 “啧,你这是什么表情?”安格鲁瞪眼,“你站着别动,给我看好了!” 他小跑到一侧墙边,对着墙上的开关按钮一阵操作,紧接着天花板降下了几个半人高的圆环。圆环一个叠着一个,像泡泡一样晃悠悠地荡来荡去。先前撒花瓣的蓝眼少年欢呼一声,游鱼一样滑上了圆环。 不止那个少年,大厅里还有好些与蓝眼少年同样着装的少男少女,他们灵活地攀上圆环,开心地荡了起来。顿时,大厅成了悬空的海洋,圆环是深海里的气泡,那些少男少女恍若海底的精灵,踩着泡泡跳出了欢快的舞步。 安格鲁觑到白薇忽而变亮的眸子,不禁有些得意:“还不止这些。”说罢他又熟练地按下了几个开关。 随着他的动作,大厅里灯光噗地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深蓝色的荧光。这荧光仿佛深海里的藻类,一点一点游动开来,更衬得整个大厅如海洋般神秘。 “这都是你做的?”白薇不掩满目惊艳。 安格鲁强压下眉宇间的得色:“小菜一碟而已。” “安格鲁,”白薇笑了起来,“厉害啊。” “那当然,我的针不止能缝拢坎昆的喉咙,还能缝出整个海洋世界。”安格鲁按下一个按钮,让一个圆环降落到白薇面前,“你摸摸看。” 白薇摸上了圆环,惊异于圆环的柔软。她本以为这些圆环是金属做的,原来不是。 “是海藻。”安格鲁笑了,“莱昂说要这么一个节目,于是我让布莱恩去了一趟极地海,捞了许多浮生藻。” “薇,你看,它们还在呼吸。” 白薇感到手心里的圆环微微起伏着,像极了胸腔里绵长的呼吸。 突然,白薇手背一凉,有什么东西覆上了她的手背 她一抬眸,正对上一双蓝莹莹的眼睛。那个撒了她满头玫瑰花的少年正歪着头打量着她。 “你好呀。”白薇眉眼弯弯。 少年没有反应。 安格鲁说:“他是不会给你回应的,因为他是雪孩子。” “雪孩子?” 安格鲁点头:“他生前的最后一刻是在雪里度过的,雪留住了他的执念,给了他新的身躯。他的脑袋里已经没剩下多少东西了,只记得死前那个让他不得离魂的念想。” 白薇的心脏微微一缩。 “不止他,他们都是雪孩子。”安格鲁指了指在圆环上恣意舞蹈的少男少女,“雪孩子很脆弱,没有自保之力,时常沦为野兽的食物。所以每年落雪的时候,老霍普都会走遍大街小巷,把见得着的雪孩子带回来。” 白薇怔然。眼前的蓝眼少年看上去纯真又快乐,怎么也不会让人联想到死亡与痛苦。 也许当他们被野兽拆吞入腹时,也是这副天真浪漫的表情吧。 因为他们不谙世事,早已感知不到痛楚。 安格鲁揿下了几个按钮,不过片刻,大厅里的圆环缩了回去,蓝光消失,原本的灯光又回来了。雪孩子们也四散到大厅的各个角落。 第63章 “说吧,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安格鲁双手叉腰,看着她。 白薇说:“我想问一问那个女人丢孩子那晚的事。” 安格鲁挑了挑眉毛,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那天晚上,你们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吗?”白薇问,“也许你们看到了,只是忽略了。” 安格鲁轻笑一声:“怎么,你打算帮那个女人把孩子找回来?” 白薇张了张嘴,不知该从何解释起,索性避重就轻:“她挺可怜的。” 安格鲁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继而拍了拍手:“大家停一停,都过来一下。” 白薇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你竟还是这里的老大。” “老大算不上,”安格鲁笑着挤了挤眼睛,“老二勉强排的上。” 杂技组里的其他成员围了过来,听说白薇的来意,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那天晚上表演结束我好像看到观众席上有个孩子,但也不确定。” “有吗?我记得我们从后台出来,帐篷里就没人了。” “谁是最后一个走的,蓓姬吗?” 白薇耐心地听他们说,等他们说够了,她问:“你们有没有看到帐篷附近有个黑眼睛的女人。” 众人皆一愣。 白薇继续说:“身高大概与我相当,长发,穿着蓝色的长裙和貂皮短袄。” “没有吧……”他们面面相觑,“如果真有这样打扮的人,应该很惹眼才对。” 安格鲁插嘴道:“薇,整个多伦城除了你,我还真没见过谁有一对黑眼睛。” “你们再好好想想?”白薇不打算就此放弃。 根据萨拉的描述,那天马戏散场后,小麦克嚷嚷着要吃面包,萨拉无法,只得将孩子留在暖和的帐篷里,自己跑去买。 她跑了好几个街区,总算有一家面包店还亮着灯。买好面包后,她急匆匆地往回走,走着走着觉察出不对,有个打扮贵气的黑眼女人似乎尾随了她一路。 萨拉警觉起来,加快了步子。她自以为甩掉了那女人,谁知她在马戏团的帐篷外又看到了那个女人。这让萨拉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那女人就站在那里等着她。 再后来,孩子不见了,一阵兵荒马乱,她再也顾不得其他。 “你们说……”有个姑娘开了口,“这会不会是拉诺萝拉干的?” 白薇一愣,这名字有些耳熟。 “拉诺萝拉抢走了孩子。”姑娘笃定地以拳击掌,“入冬以来,多伦城丢了好几个孩子,大家都说是拉诺萝拉来了。” 白薇茫然:“拉诺萝拉是谁?” “你不知道吗?”旁边几个姑娘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据说是一个人类怨妇。她被丈夫抛弃,悲痛得失去了理智,在某一天夜里失手溺死了她的孩子。等她反应过来,孩子已经死了。她彻底发了疯,见着别人的孩子就以为是自己的孩子。哪家孩子走丢了,一定是被她拐走的。” “对,我听说人类幼崽最害怕听母亲说的话,就是‘快睡觉,拉诺萝拉来了’。” 拉诺萝拉?多伦城里真有这么个人?白薇一时没了反应。 安格鲁咳嗽了一声,摆手道:“你们别瞎说,百八十年前就有人在传拉诺萝拉,如果那真是个人类,现在早该躺进棺材了。这分明就是人类母亲为了让孩子听话,编出来的故事。” 姑娘们不乐意了:“安格鲁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呀,怎么好好一个孩子凭空就消失了?” 安格鲁被吵得没奈何了,扭头向白薇告饶:“你呀,也别指望能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他们自己的脑子就缺根弦,哎哟!谁!是谁刚刚拿鞋拔子丢我?给我站出来……” 白薇扶了扶额:“要不我改天再……” “诶,你等等。”安格鲁捂着脑袋拉住白薇,“那天晚上表演空中飞人的是蓓姬,她最后一个走的,也许看到些什么也说不定。不过她今晚恰好不在,等她回来了,我让她去找你。” “谢谢。”白薇由衷道,“那么拜托了。” 白薇走出中庭,天已完全黑了。 雪下得更大了,呼呼的夜风吹得她脸颊生疼。 白薇缩着脖子穿过庭院,正好听见希德在喷泉里哼哼唧唧。 不知是谁给这尊雕塑盖了一床被子,厚厚的被子被尼龙绳固定在雕塑身上,让整个雕塑看上去像一只滑稽的蚕蛹。 “薇,快帮我松松,我要被勒死了。”希德仿佛看到了救星,“胸口那里,帮我松松。” 白薇停下脚步,仰头对上希德殷切的眸子:“你告诉我,你又拿我赌了什么?” 希德一噎:“薇,我们回头再聊这个吧,好吗?” 白薇歪着脑袋看了他片刻,继而走上前,唰地一下勒紧了希德胸口的尼龙绳。 “嗷!”希德险些被勒得昏过去。 白薇温柔地笑看着他:“希德,晚安。” “薇!别走啊!嗷嗷!” 一回到塔楼,白薇便往壁炉里加了两段柴火,又把老霍普送来的火盆烧热,这才觉得回了暖。她脱下外套,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 第64章 茶叶还未晕开,房门便被敲响。 “进来。”白薇把茶杯放到桌上。 吱呀一声,门开了。布莱恩从门后慢腾腾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白薇诧异。 布莱恩站在门边,挠了挠头,好半天才从身后掏出一个大袋子:“给你的。” 白薇狐疑地接过袋子。袋子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些什么。她把袋子提到桌边,哗啦啦往桌子上一倒。 她一愣,竟是一袋子的童话书和神话绘本。 “这些都给我吗?”白薇看向布莱恩,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布莱恩难得腼腆起来,目光四处乱窜,就是不看白薇:“这些都是坎昆和我一起搜罗的。听莉莉安说,你最喜欢看这些小孩子看的玩意儿。” 白薇抚着童话书封皮上的纹路,笑了:“谢谢。” 布莱恩忽而道:“对不起。” “嗯?”白薇抬眸。 “你来的那天晚上,我那么做不妥。对不起。” 高大的灰发男人站在那里,懊恼地垂下了头,原本桀骜的发梢难得地软了下来,听话地垂落在他的额角。 有那么一瞬间,白薇觉得这头冰原狼像极了一只别扭却温顺的大狗。 “布莱恩,谢谢你的书,我很喜欢。”白薇抿嘴笑道,“也替我谢谢坎昆,哦,还有请转告他,见了我不用躲,我不会再对他的喉咙做什么。” 布莱恩眼睛一亮:“好的。” “那么,晚安。”布莱恩说。 他正要退出门去,突然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收回了脚。 “薇,还有一个事……”布莱恩犹豫着开口,“你能不能……” “什么?” 布莱恩似乎难以启齿,挣扎了许久终于说:“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族类吗?” 白薇眨了眨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布莱恩吐出一口气:“希德在全马戏团下了个赌,让大家猜你的本体是什么。我之前输了很多金币,所以我想……” 白薇明白了。 布莱恩当初下注,赌她不出五分钟就会哭着跑出去,结果他输得精光。这次他大概想直接来她这里讨个答案,做个弊,好把输了的金币赢回来。 “你赌我是什么呢?”白薇饶有兴味地问。 “啊?”布莱恩搔了搔头,“我还没下注……” 哦。白薇点了点头,还算谨慎。 “那么希德呢,”白薇又问,“希德觉得我是什么。” 布莱恩不做他想,很爽快地说了出来:“希德说,你要么是一头巨鳄,要么就是来自萨契克岭的大力野山猪。” 第035章 06 chapter06. 红裙 房间内死一般的沉默。 布莱恩突然觉察到一股凌冽的杀气, 兽类的的本能令他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肌肉。不过很快,那股杀气便消弭殆尽。 这杀气来得突然,走得飞快。 布莱恩下意识看向桌子前翻着童话书的白薇。她看上去与往常并无不同, 依然是那副安静温柔的模样。 刚刚的杀气, 一定是错觉。他想。 这时,白薇转头问:“你们都没能看得出我的族类吗?” 布莱恩一愣。说来也怪, 无论是什么样的族类, 隐藏得再好,都会留下蛛丝马迹,就算能骗过大部分人的眼睛,也一定瞒不住有经验的长者。然而全马戏团上下, 无人知晓白薇的原身,就连活过了好几个世纪的老霍普也看不明白。 这一度成了马戏团里最为神秘的话题。 老霍普曾摸着胡子说,薇要么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要么就是个极为珍稀的族类, 至少在这片大陆上相当罕见。 没有人相信薇是人类, 因为那夜她徒手撕裂坎昆的力气怎么也不可能出自一个柔弱的人类。 那么,她是什么呢? 这个内敛, 漂亮, 温柔而强大的黑眼少女, 她到底出自哪一个族类呢? 布莱恩忽然有些紧张, 也许今晚他就会得到答案。 然而他没有等来想要的答案, 只听白薇轻声细语地说:“我就这么告诉你了, 是不是对参与赌注的其他人不公平?” “这样吧, ”她说, “我给你个提示,能不能猜得出来, 就看你了。” 布莱恩来了精神:“你说。” “白色的。”白薇翘了翘嘴角,“我的本体是白色的,纯白色,没有一丝杂质。” 布莱恩愣了好半天,什么样的族类是纯白色的呢? 拥有白色皮肤或毛发的族类不少,他们大多生活在白雪皑皑的极地,白色的毛发是它们与雪融为一体的保护伞,但据他所知,哪怕极地的族类也少有白得不见一丝杂质的,他们往往夹杂着些旁的颜色,好让自己与灌木、石头也能契合。 老实说,拥有纯白色皮囊的族类很难存活在弱肉强食的荒野,他们太显眼,遇上猎者往往无法走脱。 也许这就应验了老霍普所说的,极为珍稀的族类吧。 因为娇贵,所以稀少。 而他们中能存活下来的,也因此磨砺出了强大的力量。 正如白薇。 布莱恩似乎想出了些头绪,但还没等他再进一步思考,白薇打断了他。 第65章 “很晚了,布莱恩。”她打了个呵欠,“你可以回去慢慢想。” 布莱恩如梦初醒:“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晚安。”他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带上了房间的门。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壁炉里的柴火发出毕毕剥剥的轻响。 桌上的红茶凉了,白薇没了再泡的兴致,于是整个人躺倒在摇椅里,拉过毯子盖住了膝盖。 她随手挑了一册绘本,放在膝上。布莱恩和坎昆送的这些书又厚又重,封面是树皮做的,看上去很有些年岁。 也许这些古老的的童话与传说里,恰有她想要的信息呢? 她这么想着,翻开了扉页。 翻着翻着,她没有找到千面的故事,却意外地看到了拉诺萝拉。 书里刻画的拉诺萝拉与杂技组的姑娘们说的一样,是个被丈夫抛弃的可怜人。她本是一位美丽的乡村姑娘,与偶然经过村子的贵族青年相爱,组建了家庭。谁知贵族青年很快另觅新欢,并要离开他们共同生活的村子。 拉诺萝拉带着她的两个孩子,一路追赶,可是狠心的男人驱着马车,带着他的情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拉诺萝拉愤怒得失去了理智,她把满心的怨恨撒在了她的孩子身上。 她的身边恰有一条河,于是她一时失控,把两个孩子淹死在了河里。 孩子咽气的那一瞬间,拉诺萝拉突然后悔了。 可是太晚了,河流冲走了孩子的尸体,独留女人孤零零地站在浅滩里,茫然又无措。 白薇一页页地往下翻,在故事的末尾看到了拉诺萝拉的画像。 炭笔勾勒出了一个瘦削的女人,长发凌乱,浑身湿透,她似乎经历了漫长跋涉,一路寻找着自己的孩子。 画像下,有人用羽毛笔写了一行批注: “如果有一天,你听到了拉诺萝拉的哭声,请别回头,跑。” 恰在这时,窗外的风呜咽起来,嘤嘤地拍打着塔楼的窗子,像极了女人凄婉的哭声。 白薇肩膀一抖,厚厚的书掉在了地上,一同掉在地上的还有一块长条形的纸片。 那纸片原本夹在书页里,被书本下坠的冲力给抖了出来。 白薇俯下身,把那纸片捡了起来。 那是一张印花的方形小卡纸,上面画着一个女人的背影,背影之上写着几个花体字: 《蝴蝶夫人》。 白薇一愣,这是皇家剧院的票,上映的是近几月来备受关注的歌剧《蝴蝶夫人》。票上写的日期是明晚八点。 这也是布莱恩和坎昆送给她的致歉礼物吗? 可是看他们二人不像对歌剧有兴趣的样子,况且《蝴蝶夫人》的首映一票难求,他们竟然弄到手了? 白薇挠了挠脸颊。 罢了,明日去问一问布莱恩吧。 *** 次日,白薇没有见到布莱恩。听科恩说,布莱恩跟着马戏团的车子出发去了松胡广场,要到午夜才能回来。 然而《蝴蝶夫人》八点就开场了。 白薇想了想,决定不能浪费了这张千金难求的好票。但很快,她发现了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她没有合适的裙子。 松胡广场的皇家剧院是整个多伦最有名的剧院,装潢考究,名流云集,宾客若在着装上出了差错,那将是件极其失礼的事情。 眼下白薇能拿得出的裙子只有莲夫人留下了那件旗袍,但穿着旗袍去歌剧院,显然不太合适。 白薇对着空荡荡的衣橱,不禁失笑。她竟也有为裙子发愁的一天。 忽然,她想到了洛芙给她挑的那条宝蓝色的裙子。放在哪儿了呢?她回忆了片刻,应该是落在姑娘们试衣服的大厅了。 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立刻往中庭跑去。 当她微喘着来到试衣厅,却发现厅门落了锁。 “薇,你在这里干什么?” 白薇转头,一眼便瞧见了正往楼上走的安格鲁。 “我的裙子……在里面。”白薇焦躁又无奈,难得地红了脸。 安格鲁哈哈笑了起来:“喔,这样啊。那可糟糕了,钥匙在老霍普手里,但是他人不在。” 白薇扶额。怎么办,破门?破窗? 安格鲁很仔细地观察着白薇的面部表情,试探道:“你该不会想踹门吧?” 白薇一眼瞪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安格鲁笑弯了腰,“薇你真是……哈哈哈哈哈……” 就在白薇要冒火的时候,安格鲁及时止了笑。 他眨了眨眼:“不然这样吧,我帮你做一条裙子。” 当白薇坐在杂技组大厅的石阶上,看安格鲁翻箱倒柜地找工具时,心里不禁怀疑自己的决定。眼前这位看起来相当不靠谱,到底能不能做出合适的裙子? 此时大厅里没有旁人,杂技组的成员们都去了松胡广场表演,没人管安格鲁怎么折腾,于是他把东西一样一样摆得到处都是。 终于,他靠着石阶坐了下来,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副圆框眼镜,挂在了鼻梁上。接着,他打开身旁的大木箱,取出了一团闪着细碎星光的酒红色布匹。那布匹似有生命,正缓缓起伏,布匹的颜色随着起伏而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第66章 “这是珊瑚藻。”安格鲁说,“与杂技圆环的冰蓝藻一样,都是布莱恩从极地海带回来的。” 白薇惊叹地摸了摸珊瑚藻:“真漂亮。” “留着你的夸赞,我还没开始缝呢。”安格鲁扬了扬眉。 白薇看了看他:“你的针呢?” “在这儿呢。”安格鲁笑着伸出了他的右手,须臾间,原本骨节分明的手变成了闪着金属幽光的针。 白薇瞪圆了眼,看着安格鲁的五指化作了粗细不同的的五根针。那五根针牵引着细线,灵活地穿梭在珊瑚藻中,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安格鲁……”白薇喃喃,“你的本体……是针吗?” 原来静物也能获得生命。不知怎的,白薇想到了鸟居里的车夫,那个其貌不扬的纸片人。 “那当然,”安格鲁说,“不过我们不像布莱恩那些族类,能够自己慢慢演变。我要想这样同你说话,必须借助一些别的东西。” “什么?” “魔法。”安格鲁说,“静物发生质变,靠的是魔法。机缘巧合之下,魔法驱动了我的生命,让我从一根针变成了会说话的人。同样地,希德也是如此,魔法让他从雕塑里苏醒了过来。不过如果有一天,魔法消失了,那么我们就只能变回原样啦。” 说话间,安格鲁已将裙子缝好了。 “试试。”他说。 白薇接过裙子抖了抖,酒红色的珊瑚裙一动便有细细的荧光流窜,美得不似凡间物。 白薇很快换好了裙子。裙子的尺寸刚刚好,线条美丽且柔和,每一个细节都被安格鲁收拾得妥妥帖帖。 “怎么样?”白薇提着裙踞,在安格鲁面前转了个圈。 安格鲁坐在石阶上,撑着膝盖,咬着眼镜腿笑道:“行啊,薇,你这么穿不输给那些跳舞的小姑娘。” “谢谢。”白薇笑眼弯弯。 安格鲁:“这都要晚上了,你打算穿得这么漂亮去做什么?” “几点了?”白薇忽然紧张起来。 安格鲁愣了愣:“七点半,怎么?” “歌剧要开始了!” “昂?” 白薇捂脸,从这里到松胡广场有一段距离,可她没有马车。 “安格鲁?”她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嗯?” “你能缝一辆马车吗?” “……” 当晚,一辆湛蓝如深海的马车在《蝴蝶夫人》开场前一刻钟抵达了皇家歌剧院。 宾客们发现,这辆马车的外观似乎闪着别样的光晕,像月光渗到了海底,一点一点漾开细细碎碎的波纹。 马车上走下了一位黑发黑眸的东方美人,眉目如画,红裙似火。 她孤身而来,没有男伴,像异域的妖精,提着裙踞,婷婷袅袅地走进了剧院的灯火流光中。 第036章 07 chapter07. 蝴蝶 皇家歌剧院内灯光璀璨, 大部分宾客已落座。 歌剧还未开始,舞台上的乐队演奏着轻柔舒缓的乐曲。乐音混合着席间宾客的低语和轻笑,这里就像一场氛围融洽的午夜小聚, 连空气里都浮动着慵懒和惬意。 白薇提着裙踞, 按着票上的数字寻找自己的座位。她找了一会,没能在大厅里找到她的位子。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女士。”侍者走了过来, 欠了欠身。 白薇赧然:“我好像找不到我的位子了。” “请给我看看您的邀请函。” 白薇将那张票递了过去。 侍者笑了:“您的座位不在这里,请跟我来。” 白薇跟着侍者,从大厅一侧的旋转楼梯往上走。越往上走,白薇越心惊, 这一侧的包厢看台皆是给高位者准备的,哪怕瓦多佛子爵也没能享受过这里的包厢。 布莱恩怎么可能弄得到这样的票?这张票根本就不是布莱恩的,更不是给她的! 侍者停在了一间包厢前, 微欠身:“到了, 女士。” 白薇僵硬地站在原地。这样的包厢通常不止容纳一人, 要么是贵族家庭成员结伴而来,要么是贵族老爷携女伴同来。包厢里的人大概还不知道, 这张票意外地落到了她的手中, 倘若他们生气, 说她是小偷, 那该怎么办才好? 白薇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托词, 未料侍者毫无预兆地拉开了包厢的幕帘。 她心脏一悬, 阻止的话根本来不及说出口。 然而她在看清包厢内的情状后, 悬着的一颗心落回了原处——包厢里一个人也没有。 “请吧。”侍者说。 白薇轻声问了一句:“请问包厢里还有人吗?” 侍者摇头:“没有, 女士。这间包厢只有您一个人。” 白薇暗自舒了一口气。 “谢谢。”她笑着对侍者说。 侍者退了出去。白薇踩上包厢的地毯,往里走去。包厢不大, 一张鎏金三脚桌,两把绒垫靠背椅,桌上的杯盏好好地倒扣着,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包厢正对着舞台,视野极好,足见这包厢的等级,也不难想象能订到这个包厢的人地位该是何等尊贵。 到底谁才是这间包厢原本的主人呢?为何这张上等票会夹在那本老旧的童话绘本里? 第67章 白薇无法得知答案,也不准备去探知其中的缘由,既然来了,那么就好好坐下来欣赏这场歌剧吧。 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高脚水壶里泡着玫瑰花茶,透着淡淡的馨香,甜而不腻,恰到好处。 忽然,舞台上的乐队停了演奏,大厅里的宾客瞬间噤了声。 不过片刻,低沉的大提琴悠悠奏响,琴音如流水,悲伤而沉重。琴音中,舞台的幕布缓缓向两边拉开。 白薇不禁挺直了脊背,凝神望向舞* 台。 她听说过这出剧。《蝴蝶夫人》说的是个悲伤的故事,歌女与贵族相爱,却惨遭抛弃。功成名就的贵族老爷在迎娶娇妻后仍不忘这位风尘中的初恋,于是又找到了歌女。只是这一回他不是为了再续前缘,而是要带走歌女与他的孩子。歌女为了能让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不得已同意了贵族的要求。 白薇不由得想起了关于拉诺萝拉的传说。蝴蝶夫人与拉诺萝拉遭遇了相同的背叛与抛弃,而她们的结局亦同样让人唏嘘:拉诺萝拉失控之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进而用整个余生寻找已经死去的孩子,而那位蝴蝶夫人送走孩子后郁郁寡欢,不久便上吊自尽。 她们都被爱人狠心抛弃,她们都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并且她们都在失去孩子后失去了她们自己的人生。 舞台中央,一身宝蓝色长裙的女人咏唱着高昂的歌调,低低的大提琴如泣如诉,竟似比女人的歌声还要悲伤。 剧里的词句是经过改编了的,透着一股纯真的哀伤,更加令人心碎。 “我亲爱的宝贝啊,你在哪里? 你蓝色的眼瞳是冬日最晴朗的天, 你蓬松的卷发是最柔软的棉花, 我爱你,我吻你, 可你却不要我了……” 观众席里,心软的人已经拿着手绢按了按眼角,这狠心的负心郎。 第三幕戏即将收场时,白薇忽然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花香。这花香与玫瑰花茶的淡香不同,似乎带着蠢蠢欲动的挑逗,一下一下撩着她的心弦。 她还没弄明白花香从何而来,便看到了突然涌入包厢的蝴蝶。 蓝色的蝴蝶悄无声息地从幕帘的缝隙处涌入,扇着翅膀悬浮在包厢的一侧。它们一只挨着一只,并不靠近白薇,隔着合适的距离与白薇两两相望。 舞台上歌声依旧凄婉,隔壁包厢隐隐传来叹息和唏嘘声,没有人注意到白薇的包厢里多了一群蓝荧荧的蝴蝶。 白薇脊背一僵,却见它们似乎没有敌意。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弄不明白这些蝴蝶到底想要做什么。 突然,那群蝴蝶变换了队形,竟幻化出了一只手的形状,撩起了包厢的帘幕。 那只手似乎在说:“请。” 白薇惊疑不定地看着那无声的邀请,不知该不该去赴这个约。 半晌,白薇站了起来,提起裙踞往幕帘外走去。她一出包厢,蝴蝶便从幕帘边飞散开,又汇聚到了她面前,引着她往更高的包厢而去。 走道里灯光略昏暗,厚厚的地毯掩住了白薇的脚步声,但她仍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不知走了多久,蝴蝶停在一扇幕帘前不动了。 白薇不知它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于是也停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所有的蝴蝶突然凝聚了起来,像一阵风,猛地荡开了这扇幕帘。 幕帘被掀开的瞬间,白薇看到了包厢里的人。 那人一头半长的浅金色卷发,身形挺拔,双腿修长。他正撑着头,聚精会神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并没有留意身后的动静。 只一个背影,白薇就知道包厢内坐的是谁。 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耳朵嗡嗡的,已经听不见舞台上的演员唱的是什么。 她从未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见到诺兰。 他在幕帘内惬意地听着歌剧,而她呆站在幕帘外,像一个莽撞的傻瓜。 引路的蝴蝶不知飞去了哪里,独留她在原地努力平复着心跳。 神智回笼的瞬间,白薇迅速侧过身子,背贴着包厢的外墙躲了起来。 包厢的幕帘已落下,她的动作够快,诺兰应该不会看到门外的她。 包厢内静悄悄的,没有椅子挪动声,也没有脚步声。 白薇暗自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往回退,屏着呼吸沿来路往回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她正要拉开包厢的幕帘,未料身后伸出一只手,替她掀开了幕帘。那只手的动作自然且得体,显然它的主人是骨子里的绅士。 白薇却僵在了原地。 她缓缓转过身来,果不其然看到了诺兰平静无波的脸。 “好巧。”她勉力扯出一个笑,“你怎么也来了?” 恰这时,舞台上的歌者正唱道:“……负心的人儿啊,你要跑到哪里去?” 诺兰看着臂弯下静若寒蝉的少女,云淡风轻道:“是我该问你,你要跑到哪里去?” 第037章 08 chapter08. 重逢 白薇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68章 所有的淡定和机敏都弃她而去, 她连一句缓和气氛的俏皮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凝滞的尴尬,来源于她隐秘的心思。她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且在临走前大胆地轻薄了他, 她原以为两人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 谁知他此刻正站在她面前。 他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浅绿色的眸子里透着似有若无的控诉。 白薇后悔不迭, 果然所有的孟浪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诺兰没有等来白薇的回答, 却也不着急,他偏了偏头,示意道:“我可以进去吗?” 白薇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看着诺兰气定神闲地走进了她的包厢。 诺兰环视了包厢一圈, 目光在三脚桌上停顿了片刻。桌子上只有一个杯子装着热腾腾的茶水,其余几个皆倒扣着。 “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诺兰转头看着白薇,好脾气地询问。 白薇连忙摆手:“不不不, 你坐。” 诺兰并不打算客气, 径直坐上了白薇坐过的那张椅子。 “你不坐吗?”他温和地看着她。 白薇愣了愣, 继而走过去坐在了诺兰旁边的椅子上。两张椅子挨得极近,她甚至能感受到诺兰温热的呼吸。他今夜喷了男士香水, 淡淡的伯爵茶的味道轻而易举地钻入了她的鼻翼, 继而盘桓在她的心口, 萦绕不去。 舞台上唱的什么, 她统统听不见了, 心跳乱得厉害, 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不能这样。白薇暗暗警醒, 不能叫诺兰看出端倪。于是她悄悄用足踝勾住椅子腿, 试图不露痕迹地把椅子拖向远离诺兰的那一边。 她勾了两下,椅子纹丝不动, 她又暗暗加大了力气,可椅子依然一动不动。她腹诽,她的力气不至于这样小呀。 “薇。”诺兰忽然侧过身来。 “什么?”白薇转头,恰与他望过来的眸子对个正着。 “你为什么要勾住我的椅子呢?”他看上去很疑惑。 白薇脑袋一轰,条件反射地低头看向椅子腿,却发现她没有勾错椅子腿,倒是诺兰不知何时伸出一条腿勾住了她的椅子,这才让她动弹不得。 她再抬头,便撞进诺兰带笑的眸子。 “薇,我很吓人吗?” 白薇当即摇头:“当然不……” “那你为什么总想着躲开我呢?”诺兰虚心求教。 白薇语塞。她也不想的,可是……可是诺兰知道的太多了。他纵览了她短暂且乏善可陈的十八年人生,亲眼见证了她游魂重生的瞬间,他亦知晓她所布局的开膛手连环案,他甚至见过了她的本体。 诺兰几乎知道与她有关的一切。 “诺兰,我是杀死第八个人的凶手。”白薇认真地说,“你受人之托要揪出来的凶手,可能恰好就是我。” “我知道。”诺兰说。 “我是凶手。”白薇怀疑他没听明白,于是又强调了一遍。 “那又怎么样呢?”诺兰双手交叠,微微往后仰靠进椅子,“受人之托的事情我完成了,但这和我自己想找你有什么冲突吗?” 白薇忽然想起卢克曾说,诺兰找了她许久,但她从未认真想过诺兰为何要找她。 “听卢克说,你在找我?”白薇犹豫着开了口。 “是。”诺兰点头,“我找了你很久。” “为什么找我呢?”她终于问出了口。 “因为我想见你。” 白薇一愣。 诺兰静静地望着她,眸光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半晌,他低低地笑了:“头发剪短了。” 白薇呆了呆,继而也笑了。她甩了甩脸颊边的两绺小碎发:“好看吗?” 诺兰一抬手便触到了她的发梢,短短的发梢俏皮地勾了起来,衬得她的脸巴掌样的小。 “好看。”他摩挲着她的发梢,从善如流道。 白薇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转移了话题:“今天怎么不见你带黑莓?” 诺兰淡道:“黑莓太吵了。” 白薇忍俊不禁:“这句话你若是当着它的面说,它会生气的。” 不知何时,他们的距离更近了。他往前坐了一些,倚着扶手与她说话,她为了能听清他的话,遂偏过身子,往他那里又靠近了几分。 舞台上的幕布拉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拉开,白薇却恍然未觉。 直到大厅里爆发出阵阵掌声,她才惊觉错过了许多幕精彩。 “演到哪儿了?”她问诺兰。 诺兰轻咳一声:“我也不知道。” 白薇失笑:“你花这么昂贵的价钱买了票,结果听也不听。” 她心猿意马也就罢了,没想到他也没听。 诺兰唔了一声,缓缓道:“我在听。” “那你听到什么了?”白薇觑他一眼,分明连唱到哪一幕了都不知道。 诺兰摸了摸下巴,没说话。 他当然在听,只是他听的与她不同,从进入这间包厢开始,他便专注地听着她的心跳。 她冷静自制地同他周旋,可她的心跳却如小鹿般欢欣雀跃。 第69章 表情会骗人,但心跳不会。 她的心跳因他发生了些微变化。 这变化于他而言比舞台上的歌剧要迷人动听得多。 再昂贵的价钱也买不到这样悦耳的韵律。 最后一幕剧落下了幕布,如雷的掌声在剧院内响起。 白薇忽而生出些怅惘来,这歌剧为何这样短,如果再久一些就好了。 剧院内的宾客鱼贯退场,诺兰站在白薇身侧,虚虚扶住她的腰,令她不被人群冲散。 剧院外,细小的雪花从天而落,在剧院外的霓虹灯下闪着绒绒的光晕。 白薇左右张望了两下,没有看到安格鲁和他的海藻马车。这家伙答应送她来剧院,却没有说会不会来接她。就眼下的情形来看,安格鲁显然把她抛到了脑后。 诺兰适时地说:“我有这个荣幸送你回家吗?” 白薇犹豫了片刻:“方便吗?” “当然。” 白薇已经看到了诺兰的马车。这一次,马车的驾驶座上不再空无一人,车夫坐在前头,驱着马车向他们驶来。 车夫依然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黑色外套,头戴一顶老旧的礼帽。他在看到剧院门口的诺兰和白薇时,眼睛猛地一亮。 他不会说话,但白薇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了明明白白的喜悦。 这个与她只有几面之缘的小车夫,似乎欣喜于与她的重逢。 马车停在了他们跟前,诺兰却不急着上车。他转头对白薇说:“时间还早,要不要去松胡广场走走?” 皇家剧院就在松胡广场的边上。晚上的松胡广场很热闹,马戏、木偶戏、民间杂技都在广场的一角支棱起自己的帐篷,无论平民还是贵族,都喜欢去那里逛上一逛。 白薇瞬间被勾起了兴趣。 “走啊。”她仰着头,眉眼弯弯。 他们并肩走到了松胡广场。今夜的松胡广场比往日还要热闹一些,人未走近,欢快的笛音已窜入耳膜。 木偶戏的帐篷前围了一圈孩子,大的有十三四岁,小的才堪堪七八岁的模样。他们举着小风车和小彩棒,哇啦啦地不知喊些什么。 白薇停了脚步,往舞台上看去。半人高的舞台上站着五个小木偶,他们皆是孩子的打扮,被身上的引线牵着,又蹦又跳。 其中一个小木偶歪着脑袋,细细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说:“妈妈呀妈妈,你在哪里呀?” 白薇驻足看了一会,看明白了。这出木偶戏讲的是五个孩子找妈妈的故事。五个小木偶和妈妈走丢了,他们结伴而行,试图穿过冰冷的雪原,寻找妈妈的踪迹。 五个孩子,什么也没有,他们又冷又饿,只能靠跳舞来取暖。 白薇觉得有趣,偏过头问诺兰:“你觉得结局是什么呢?” 诺兰挠了挠脸颊,他从不看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于是瞎猜:“结局自然是孩子找到了妈妈,皆大欢喜。” 白薇却摇了摇头:“那可未必呢。” 她指了指舞台上的孩子:“他们穿得这样薄,只有一个孩子戴了围巾和帽子,他们还没找到妈妈,就要被冻死了。” 诺兰低头看了白薇一眼。她为了要和他说剧情,下意识往他怀里靠近了几分,从他的角度看去,仿佛她正倚靠在他胸前,只要他稍稍抬手,就能将她拢进怀里。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微垂着头,安静地听她小声地说着舞台上的细节。 “你看呀,他们来到了冰湖。”白薇扯了扯诺兰的袖子,“鱼都在冰层下面,如果他们要想捕到鱼,必须凿开冰面,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可能会掉到湖里去……” 白薇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忘形。黑莓曾说,诺兰最讨厌话多的人,现在她拉着他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实在有些失礼。 于是她噤了声,紧张地偷觑了诺兰一眼。 “抱歉啊,”她赧然,“我是不是太吵了?” 诺兰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话,顺着她的剧情分析往下说:“你说他们会掉到湖里,可是如果只凿开一个小口子,他们还是会安然无恙的。” 白薇愣了愣,当即反驳:“只凿一个小口子怎么能抓得到鱼呢……”她全然忘了刚刚要问诺兰的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着故事剧情讨论了起来。他们讨论得兴致勃勃,不知不觉中,舞台上的木偶戏接近了尾声。 故事的结尾,只有一个孩子找到了妈妈,其余四个孩子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冰雪平原。 孩子们并不满意这个结局,好几个大孩子嚷嚷着,安琪和芬怎么会死掉呢?明明他俩的生存技能最好。 这结局令人唏嘘,白薇猜中了结局,却并不显得高兴。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可怜啊。” 诺兰安抚道:“这只是一个故事。” 白薇仰头看他,忽而促狭地眨了眨眼:“故事是经由人传唱下去的。如果很多年后,也有人传唱我们的故事呢?” 诺兰摸了摸下巴,认真地说:“那一定会是个好结局。” 第70章 木偶戏落了幕,看戏的孩子们却嚷嚷着不肯走。藏在幕布后的老板终于受不了了,从幕布上方探出个脑袋,凶巴巴地对那群孩子说:“快回家!不然就让拉诺萝拉把你们抓起来送到冰原去!” 拉诺萝拉这个名字一出来,孩子们立刻作鸟兽散,你推我搡地跑开了。 转瞬间,帐篷前就剩下了白薇和诺兰。 白薇目光一转,发现舞台下还站着一个人。那是一道纤细的背影,披着斗篷,斗篷下露出了半截宝蓝色的裙踞。 忽然,那人转过身来,与白薇打了个照面。 白薇不禁一愣,那女人正是刚刚皇家剧院里《蝴蝶夫人》的主唱,她脸上还带着演出时的浓妆,身上的演出礼服也还没换下。 女人大方地冲白薇绽开了一个笑脸,她的五官明媚生动,只是眼角的细纹昭示着她已不再年轻。 接着,那女人微微屈膝,向白薇行了一个老式的宫廷礼。 白薇一愣,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松胡广场上的礼乐小队吹着喇叭,踢踏着舞步从这里穿过。 待礼乐小队走过,蓝裙女人早已不知所踪。 “诺兰,你看到她了吗?”白薇下意识问身边的人,“唱《蝴蝶夫人》的那位女士。” 诺兰点头:“看到了。” 不知怎的,白薇忽然想到了今夜包厢中突然出现的蝴蝶。她又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剧院的?” 诺兰说:“我听到包厢外有你的声音。” 白薇呆了呆,她在包厢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唯一不受控制的就是呼吸和脚步,诺兰难道分辨得出她的呼吸和脚步声? 诺兰看穿了她的疑惑,于是耐心地解释:“一个人可能发出的声音很多,譬如手臂摩挲过衣料,前后脚掌落地的轻重,习惯性甩头时带起的头发的摩挲,这些都可以被捕捉到。每一个人的举手投足和生活习惯是不一样的,这也就注定了每一个人自带的声音也是不一样的。” 白薇只觉得不可思议:“你能分辨得出每个人?” “不能。”诺兰实话实说,“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揣测其他人的细节,也不会记住那些无关的细节。” 可是他记住了她的所有细节。 白薇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快了频率。 心跳虽快,但面上不露分毫,她故作镇定地看着诺兰,却不知为何,诺兰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写满了愉悦。 白薇不明白刚刚她的哪一句话取悦了诺兰,但她清晰地感受到,这次碰面以来,诺兰似乎比以往更爱笑了一些。 至少今夜在她面前,他笑了不止一次。 这与她印象里面无表情的诺兰不太一样。 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诺兰更令白薇心动。 她稳了稳心跳,终于想起了自己想要问的是什么:“你看到蝴蝶了吗?一群蓝色的蝴蝶,它们撞开了你包厢的幕帘。” “没有,”诺兰有些意外,“我没有看到你所说的蝴蝶。” 诺兰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问:“你呢,你为何会走到了我的包厢外?” 先知书指引着他来到了皇家剧院,那么她呢,是什么带着她来到了他的身边? 第038章 09 chapter09. 尾随 “蝴蝶?” 诺兰听了白薇的描述, 若有所思。 白薇看着诺兰,不知他在思考些什么。半晌,她终是按捺不住好奇:“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诺兰低头向她看来, 说:“我大概想到了。” “什么?” 诺兰煞有介事地说:“说明我们很有缘分。” 白薇呆了呆, 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诺兰说话的时候,总是严肃认真的模样, 这让她分不清他到底是认真的, 还是在开玩笑。 不过哪怕这只是个玩笑话,她的心情也止不住地雀跃起来。 诺兰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好心情,他的眉目柔软起来,语气温和而克制:“不管你看到的蝴蝶是什么, 我都很感谢它。” 感谢什么?白薇望进诺兰浅溪般的绿眸里。 感谢蝴蝶让他们重逢吗? 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她下意识别开了目光。再看下去,她就要溺毙在那湾浅溪里了。 “雪大了。”白薇紧了紧外套。 木偶戏的老板已经收摊, 松胡广场上的其他表演也陆续接近尾声, 只有广场正中央的黄金谷马戏团还亮着灯火, 时不时有欢呼和笑闹从帐篷里传出。 诺兰顺从地点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知何时, 车夫已驾着马车停在了他们面前。车门打开的瞬间, 车厢内的热气扑面而来, 令白薇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白薇登上马车, 隔着车厢小窗把地址报给车夫。车夫笑眼弯弯地点了点头, 驱着马车往查令街的方向驶去。 “查令街58号?”诺兰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 终于想起了那个地方, “你住在黄金谷马戏团?” 他瞬间想到了白薇离去那天, 留在鸟居的那封金花请柬,接着他又想到了更久以前, 他曾陪她去松胡广场看黄金谷马戏团的回归欢迎仪式。 第71章 所以早在那个金花漫天、鼓乐齐鸣的清晨,白薇就已经筹谋着要离开他了。 “是的。”白薇不打算隐瞒。她已做好了接受盘问的准备,譬如她为何去到了马戏团,再譬如她是否在筹谋着什么,她甚至已经为那夜她的强吻想好了托词。 她摩拳擦掌,就等诺兰发问。 谁知,诺兰开口问的却是白薇意想不到的问题。 他曲肘靠着车厢的窗子,很认真地问:“你不喜欢鸟居吗?” 白薇愣了愣:“喜欢的,我很喜欢鸟居。” “那么你不喜欢黑莓?”他又问。 白薇不知他要做什么,于是实话实说:“黑莓很可爱,我怎么会讨厌它呢?” “车夫呢?” “我也喜欢车夫。” 话音刚落,驾驶座上的车夫欢快地甩了甩缰绳,毫不掩饰他因白薇那番回答而愉悦的心情。 诺兰却在听到她的回答后沉默了下来。他看向白薇,神色莫辨,欲言又止。 白薇离开鸟居,那么必然是有什么不合她的心意。 她喜欢鸟居、车夫,也不讨厌吵吵嚷嚷的黑莓,那么令她不满意的还能是谁呢? 鸟居里统共只有寥寥几人,诺兰很难不进行自我检讨。 然而还未等他检讨出什么,马车已停在了查令街58号门口。 白薇正襟危坐,不明白诺兰为何是这副郁结的神色。 “到了。”她望了望车窗外,又悄悄瞥了眼诺兰,“谢谢你送我回来。” 夜里的雪越下越大,风呼呼地吹着,冷冽且刺骨。 “我送你到门口。”诺兰说。他下了马车,撑开一把大伞,将他们二人笼在伞下。马车与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他还能再与她待上一会儿。 可惜这段路短得可怜,很快就到了尽头。 诺兰站在石阶下,撑着伞看白薇提着裙子往大门走去。 白薇走到了大门的石檐下,忽然停了脚步,转过身来望向诺兰。他站在原地,仰着头看她。 “诺兰。”白薇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今夜很愉快,谢谢。” 说完了,她却依然站着不动。她在等他说话,她知道,他应是有话想对她说的。 诺兰望着石阶上亭亭玉立的姑娘,不禁又走了神。她似乎成长了一些,原本眉宇间残存的稚气如今已褪得干干净净,乌黑的短发衬得她更加利落灵动。她潋滟的黑眸脉脉地望着他,像东国最温柔的风,又似多伦最缠绵的雨。 诺兰突然觉得耳膜有些鼓噪,杂乱无章的心跳传入他的耳中,闹得他无法思考。 这一次,失控的心跳不是白薇的,而是他自己的。 “诺兰?”白薇又唤了他一声。 诺兰回魂,下意识便说:“以后我还能来找你吗?” 白薇忍俊不禁:“没有人拦你。” 诺兰又说:“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什么?” “不要再不辞而别了,好吗?”顿了顿,诺兰软了语气,“如果实在想走,请告诉我一声吧。” 这一次有先知书指引,又有蝴蝶带路,那么下一次呢?他又能去哪里找她? 雪落下来,堆满了诺兰的伞,可他毫无所觉,雕塑般站在原地,耐心又忐忑地等着她的答案。 “好。”白薇望着他的眼,“我答应你。” “诺兰,晚安。” “晚安。” 诺兰目送着白薇走进大门,直到大门合上,他才收回了目光。 车夫安静地坐在驾驶座上,冲着诺兰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纸片人的情绪从来不加掩饰,快乐与忧伤一向简单而分明。 他望着诺兰,亮晶晶的眼里流露着由衷的喜悦和祝福。 诺兰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万分庆幸今夜他带着的是车夫而不是黑莓,如果是黑莓,这时候一定会叽叽喳喳叫得他头疼。 诺兰垂着头站了一会,忽然兀自笑了起来。胸腔里忐忑而又甜蜜的悸动令他感到新奇,但他喜欢这种感觉,仿佛枯木般的躯体重新焕发了生机。 他拥有无尽的生命,每一个日夜于他而言并无不同,但现在,他开始期盼明天。 刚刚他已得了白薇的首肯,明天一早,他就可以来找她。 只这么一想,诺兰的心情便好了起来。他想着明日的安排,缓步向马车走去。就在他即将踏上车厢时,他的动作微一顿,松快的神色瞬间褪去。 风雪交加的夜里,有一道声音夹杂其中,细微却极为突兀。 “我来赶车。”诺兰对车夫说。 车夫茫然地看了看他,接着听话地跳下驾驶座,钻进了车厢。 诺兰坐上驾驶座,压低帽子,抖了抖缰绳。他漫不经心地赶着车,却凝神听着周遭的动静。 如果他没有听错,那道声音从松胡广场开始便尾随着白薇和他,直到刚刚白薇进入房子,声音的主人露出了些微破绽,这才让他逮了个正着。 马车经过查令街的某个街角时,突然停住。只一瞬息的功夫,驾驶座上已不见诺兰。 第72章 与此同时,街角的某个小巷中,有个高个儿的人影重重地摔落在雪地里。厚厚的积雪被砸出了个大坑,足见这一跤跌得有多重。 那人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呸呸吐掉嘴里的雪块和污泥。他踉跄地站起来,抬头看向巷子口的诺兰。 诺兰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眼前这人穿着花里胡哨的小丑服饰,红色的圆形大鼻头被撞歪了,滑稽地挂在脸上。 在对方那一身仿佛打翻了染缸的形貌中,诺兰很快锁定了某一处——小丑的左脸颊上刻着一个状如时钟的图腾。 那仿佛嵌进肌理的图腾是烧出来的——用烧得通红的铁钳往脸上作画,再擦去多余的血和腐化的皮脂,最后凝固而成。 诺兰对这种烙印手法并不陌生,中古时期的某一支黑魔法就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收纳信徒。 小丑站直了身体,眯着眼望向诺兰:“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说完他又摇头:“不对,这张脸我确实第一次见,但是你的气息我应该在哪里碰见过……在哪里呢?应该不会太久远,就在最近……” 突然,小丑噤了声。 “是你。”小丑缓缓地咧开了嘴,“你是薇身边的那个男人,可是为什么你和当时的样子不一样呢?” 小丑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展眉:“莫非……” “你是千面?” 小丑竖起一根食指,贴上嘴唇,笑得越发灿烂:“何其有幸,我竟见到了活的千面,我原以为千面早就消亡了。” 诺兰冷眼看着小丑,淡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活的黑魔法师,我原以为你们在中古时期就一个不剩了。” “千面阁下,你找我有什么事呢?”小丑揉了揉肩膀,“刚刚那一摔,真疼。” 诺兰面无表情道:“你为什么跟着白薇。” 小丑笑眯眯地说:“看样子千面阁下很喜欢那只小猫呢。” “为什么跟着她?” 小丑退后了几步,龇了龇牙:“你猜。”话音未落,他整个人腾空而起,拧身跃上旁边的烟囱。 但他没能成功迈出第二步。一股无形却强大的力量将他猛地一推,他失了着力点,直直坠下屋顶,轰地一声又摔回了雪地。 小丑趴倒在地,看着诺兰的脚步越来越近。 “为什么跟着她?”诺兰不失风度地问。他有无限的耐心,等着撬出小丑嘴里的秘密。 小丑干笑两声:“因为我爱上了她……嗷!”那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折断了他的手腕。 “好好好,我不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和千面阁下抢人呢?” 眼见他的另一只手腕也要遭殃,小丑连忙道:“我跟着她,因为她来自那个神秘的东国!” “东国?” “对,她是这数百年来第四个从东国来到这片大陆的永生者。但据我观察,她的永生似乎与我们这里的永生不太一样,她在不断的死亡中达到永生。” 诺兰眉心一蹙:“你想做什么?” 小丑忽而安静了下来。 半晌,他笑着仰头看向诺兰:“我们想让魔法永存。” “世界变化得太快了,自然里孕育的魔法在上万年的消磨中已不剩下多少,我要做的就是留住它。” “这和白薇有什么关系?”诺兰眉头皱得更深。 小丑自暴自弃地躺倒在雪地里,并不打算回答。 诺兰平静地说:“如果你胆敢伤害她,我会赶在那之前杀死你。我的双手已经沾了不少黑魔法师的血,不差你这一个。” “说,你想做什么?” 突然,小丑无声地笑了。 “不告诉你。” 话的尾音尚在,小* 丑却如炸开的烟雾,陡然四散开。顷刻间雪地上只剩下了一件光秃秃的小丑演出服。 诺兰吐出一口气,时隔多年,他又见到了黑魔法师脱身的惯用伎俩。 此刻那个小丑大概已逃到了千里之外,再追是不可能了。 但好在,到底从他嘴里挖出了一些东西。 巷子外,车夫又坐回了驾驶座,安静地等着诺兰。他见诺兰一脸阴沉地从黑魆魆的小巷里走出来,于是识趣地垂下眼睑。 “回鸟居。”诺兰踏入车厢,唰地一声合上了马车门。 *** 白薇与诺兰分别后,回到了塔楼。她踩着塔楼的一级级台阶,步履轻快得仿佛随时可以起舞。 走着走着,她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噢,诺兰那个木头。 她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忽然迎面一阵甜腻的烟草味袭来。她还来不及收住嘴角的弧度,就见房门口站着个陌生女人。 那女人一头大-波浪银发,挑染着几绺扎眼的孔雀绿,高挑丰满的身体挤在一条镶满亮片的露肩套裙中,冷艳又性感。她抱着胳膊,百无聊赖地吸着雪茄,尖尖的细跟一下一下踩着塔楼的地板。 女人转过头,看到了白薇。 “你可终于回来了。”女人弹掉雪茄上的碎屑,“我差点以为安格鲁耍我。” 白薇愣了愣,不知怎么回事。 第73章 女人突然促狭地眨了眨眼,压低嗓音道:“我现在相信你不是莱昂老大的女人了,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比莱昂性感一百倍!” 白薇又是一愣。 “你好,我是杂技组的蓓姬,听安格鲁说,你想找我问问那个孩子走丢的事。” 第039章 10 chapter10. 马车 塔楼小屋里的壁炉刚刚燃起, 一小团一小团的橘色火苗毕毕剥剥地跳动在柴火上。桌上的水壶嘤嘤地叫嚣着,壶肚里滚着刚刚烧开的热水。 “红茶可以吗?”白薇打开了一个茶包。 蓓姬翘着二郎腿坐在木椅上:“有酒吗?” 白薇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蓓姬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就一杯水吧。” 白薇将水壶内烧开的水倒入杯子, 递给蓓姬, 自己又倒了一杯热水,将玫瑰茶包放进杯中。 蓓姬托腮看着白薇:“你来这里之前, 应该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吧?” “嗯?”白薇正用茶勺搅拌着杯中的茶水。 “我能嗅得出来, ”蓓姬皱了皱鼻子,喟叹道,“那种藏在骨子里的优雅和矜持。” 眼前的黑发少女脊背挺直,颈项婉转, 举手投足皆是涵养。她并不自知,但蓓姬知道,这样的气质和仪态只有经过长年累月的教导与练习, 才能严丝合缝地融入生活, 成为习惯的一部分。 这是简陋的小屋和磨了边的裙子所无法掩盖的。 更遑论此刻, 少女穿着酒红色的礼裙,肩颈秀丽, 仪态万方。 裙衬人, 人映裙。 “那位送你回来的绅士是你的爱人, 对吗?”蓓姬问。 白薇握着茶勺的手一顿, 杯子里的水溅出来了两滴。 “他是我的朋友。”白薇语气淡淡。 “朋友?”蓓姬挑了挑眉, “为什么我的朋友不会用那样含情脉脉的眼神看我呢?” 白薇眼睫低垂, 并不说话。 “只是单纯朋友?”蓓姬舔了舔嘴唇, “如果你不要, 那我可下手了啊?” 白薇下意识一绷,瞬间抬眸。 蓓姬促狭地笑了起来:“看吧, 舍不得了。” “你喜欢他。”蓓姬笃定地说。 “别乱说。” “啧,年轻人。”蓓姬摇了摇头,“如果我是你,和这样英俊的绅士两情相悦,才不会像你这样磨磨唧唧。” “如果是我,今夜我就不会回来了。”蓓姬笑嘻嘻道,“不管怎么样,先睡了他。” 白薇心尖一跳,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她在鸟居做过的那个春梦。梦里她胆大妄为、矜持全无,梦里的诺兰温柔克制,好脾气地任她胡闹。 那个梦太过真实,以致于她现在还能记得那个男人滚烫的温度以及他利落的肌理线条。 打住。不能再想了。 白薇别开目光:“你说你是来告诉我孩子走丢那晚的事。那天晚上,你看到什么了?” “噢……”原本兴致勃勃的蓓姬扫兴地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 “那天晚上我确实是最后走的。”蓓姬说,“但是我离开帐篷的时候没留意周边的情况,也许我看到了什么,但是没放在心上。” 白薇不免失望,却听蓓姬又道:“虽然我没注意到,但是你比我细心,你可以自己来看。” 说罢,蓓姬伸手覆上自己的右眼,毫不费力地抠下了眼珠子。 白薇一抖,杯子里的茶水洒出了大半:“你……” 然而并未出现白薇所预想的血肉模糊的场面。蓓姬的右眼窝里是一块光滑的乳白色肌肉,没有血管、没有肌理,那一小块肌肉缓缓地脉动着,仿佛一张小小的温床,蕴养着这颗眼珠子。 “喏。”蓓姬把眼珠递给白薇。 “怎么?”蓓姬瞥了白薇一眼,“安格鲁没有跟你说吗,我的本体是一颗眼珠。” 白薇愣愣地看着躺在蓓姬掌心的眼珠子。与其说那是一颗眼珠,不如说它更像一颗小小的星星。那颗珠子里,似乎流动着星辰的光彩。 珠子虽然脱离了眼窝,但白薇能感受到它的生命。 它是活的。 白薇强压住心内的震惊,问:“我该怎么看?” “拿着它。”蓓姬说。 白薇照办。瞬间,那颗星星如有生命般钻入了她的掌心。就在肌肤与眼珠接触的刹那,她感到一股浩瀚而温柔的力量顺着她的掌心,涌入了她的心脏。 仿佛陷入了一张绵软的大网,白薇的视线渐渐模糊,光和影飞速交织。当她的视野再度清晰,眼前已不是狭小的塔楼,而是一片落雪的广场。 白薇一个人站在马戏团的帐篷边,杂技组的其他成员已经率先去往了马车棚,周遭静悄悄的,只有一片又一片的雪花不甘寂寞地陪伴着她。 这是蓓姬的视角。 白薇试着动了动脚,发现她并不能随意走动,她只能遵循蓓姬那晚的活动轨迹。于是她不再尝试控制这具躯体,只用眼睛留意四周的动静。 深夜的松胡广场空荡荡的,除了马戏团的帐子,其他表演的帐篷都已拆空。此刻,就连马戏团的帐篷里也空无一人,想来萨拉的孩子已经被带走了。 第74章 从蓓姬的视角能看到整个松胡广场,以及马戏团帐篷的大部分,可是白薇并没有看到萨拉描述的那个行踪诡秘的黑眼女人。 难道来晚了? 这时候,蓓姬动了。她打着呵欠,慢悠悠地往马车棚的方向走去,应是打算和其他马戏团成员一同回查令街58号。 白薇凝神打量着四周。通往马车棚的路上依然没有人,厚厚的雪地上连多余的脚印也没有。就在白薇即将抵达马车棚时,她终于在这一片荒无人烟的雪地上发现了一处不同。 在距离她不远的街边,停着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 在这样飘雪的夜里,马车孤零零地停在路边,尤为突兀。驾驶座上,马车夫握着缰绳的手停滞在半空,拉车的马也直挺挺地立在原地,仿佛他们周边的时间凝固了。 因为隔着一段距离,白薇无法看清那车夫的样貌和神态,但她从车厢外的烫金花纹里认出了这辆马车背后的主人——那花纹构成了巴克家族的族徽。 巴克勋爵,正是那位抛弃了萨拉母子的贵族老爷。 卢克说,那位勋爵大人派人尾随萨拉母子,并在当夜诱拐小麦克,把他骗上了马车。 那么眼前这辆马车,极有可能就是载着小麦克的那一辆。 白薇恨不得脱离蓓姬的身体,飞奔向那辆马车,可惜这是蓓姬的记忆,她只能跟着蓓姬的步伐,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离她越来越远。 雪越下越大,风卷着雪沫刮向那辆载着小麦克的马车。呜呜的风声听起来像女人的哭泣,惊悚又凄凉。 就在马车即将消失在白薇视野内的最后一秒,白薇忽而产生了一个疑惑。 太安静了。车厢里没有孩子的声音。 哪怕一声低低的啜泣也没有。 突然白薇眼前一阵晃动,光和影旋转着抽离而去,她再睁眼,松胡广场和马车不见了,入目的是她熟悉的塔楼卧室。 “有线索了吗?”蓓姬百无聊赖地托着腮,问道。 白薇静默了一瞬,将眼珠子递还给蓓姬:“有些收获。” “你知道孩子去哪了?”蓓姬熟练地把眼珠子按回去。 “不知道。”白薇摇头,“但我想,我知道接下来我该找谁了。” 蓓姬狐疑地眨了眨眼睛,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塔楼下的大门口传来熟悉的骂骂咧咧声。 “薇!你自己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在松胡广场等你等到了现在!” 白薇和蓓姬皆一愣,面面相觑。 是安格鲁。 “别躲了!我看到你房间的灯亮了!阿嚏——冻死老子了——阿嚏——” 蓓姬惊叹地鼓了鼓掌:“薇,好样的,你为了那个英俊的绅士,放了安格鲁鸽子?” 白薇来不及换裙子,提着裙踞就往塔楼下跑。怎么回事,她明明没有在皇家剧院外看到安格鲁和他的珊瑚马车,怎么就成了安格鲁空等了她一晚上? 她奔出塔楼,冷不丁迎面有一团小东西撞在了她的腿上。她脚步一顿,意外地看到了那夜撒了她一头玫瑰花瓣的蓝眼孩子。 “没事吧?”白薇蹲下身把孩子从雪地里扶起来。 那孩子呆愣愣地看着她,不说话。 白薇这才想起来,他是雪孩子,不会有反应的。 “薇!”安格鲁气鼓鼓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叉着腰瞪向白薇。 这声怒吼中气十足,引得内院和楼上的窗口瞬间挤满了人头。 院子里,毫不意外地响起了希德贱嗖嗖的声音:“哎呀呀,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女士们先生们,我们来赌一赌薇会跟谁,是我们风流倜傥的莱昂老大,还是我们玉树临风的巧手安格鲁?下注下注,买定离手!嗷——” 五根细长的钢针像箭矢一样精准无误地扎入了希德的屁股。 白薇不顾院子里的喧闹,皱着眉头看向安格鲁:“你说你在皇家剧院外等我了?” “你说呢?”安格鲁没好气地说。 “可是我从剧院里出来,根本没看到你。” “你瞎吗?我就停在剧院的左侧门。” 白薇回忆了一下,当即坚定地摇头:“没有,你没有在那里,我不会记错。” 安格鲁正要开口,突然又打了个喷嚏。 白薇忽而眉心一蹙:“你别动。”说罢她伸手抓住了安格鲁的领口。 “你干嘛?”安格鲁瞬间警惕起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忘形了,薇是什么人?那可是徒手撕碎了坎昆喉咙的人呐。 瑟瑟发抖的安格鲁没有等来白薇的怒气。 黑发少女捻了捻指腹的粉末:“安格鲁,你今天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什么?”安格鲁茫然。 “比如,蝴蝶。”白薇说,“蓝色的蝴蝶。” 她拍了拍手,把手中的粉末拍散,同样拍散的还有一只小小的蓝色的蝴蝶尸体。 第040章 11 chapter11. 捕捉 安格鲁依然警惕地瞪着白薇, 并悄悄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什么蝴蝶?”他紧张地捂住领口,“我不知道。” 白薇绕过安格鲁,来到了他身后的海藻马车前。她仰着头打量了马车半晌, 又绕着马车走了一圈, 最后停在了驾驶座的位置。她拉起裙踞,跃上了驾驶座。 第75章 安格鲁颤颤巍巍地说:“薇, 冷静, 你打我可以,但是不可以拆马车,我就剩这些极地藻了……” 白薇并不理会安格鲁,她坐在驾驶座上, 想象着安格鲁等在马车上的情形。夜里气温低,雪也大,为了尽可能避风雪, 通常驾驶座上的人都会下意识往马车檐下靠。于是白薇像安格鲁惯常做的那样, 抄着手, 弓着背,缩向了马车檐。 这一缩, 视野瞬间低了一些, 耳边的风声小了, 海藻马车的海洋气息扑面而来。 在这片淡淡的腥咸气息中, 夹杂着一缕似有若无的花香。 白薇觅着这缕淡得仿佛随时就要消失的花香, 终于在马车檐和车厢交接的缝隙里找到了一只小小的蓝蝴蝶。 蓝蝴蝶小心翼翼地栖在缝隙里, 微微扇动着翅膀。 “薇?”安格鲁狐疑地凑过来。 “嘘。”白薇头也不回, 竖起食指冲安格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别把它吓跑了。” “什么东西?” 白薇没说话,抬了抬下巴, 示意安格鲁自己看。 “蝴蝶?”安格鲁张大了嘴,“还真有蝴蝶。” “能帮我抓到它吗?”白薇小声问。 安格鲁摩拳擦掌。 “别伤害它。”白薇又嘱咐。 安格鲁笑了笑:“放心。” 也不见安格鲁有什么动作,只见马车突然发生了变化。原本静止不动的马车缓缓地脉动了起来,马车檐与车厢相接的缝隙肉眼可见地缩小,直到闭合不见。那只落单的蝴蝶就这么被包吞到了马车体内。 直到这一刻,白薇才深切地意识到,这辆海藻马车是有生命的。 过了一会儿,吞噬掉蝴蝶的地方鼓出了一个小包。那小包像海水凝成的气泡,咕地一下从马车脱离,飘飘摇摇地落在了白薇手中。 白薇小心地托着那颗气泡,端详着气泡里那只小巧的蓝蝴蝶。 这小东西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猎物。 “薇,你找这蝴蝶做什么?”安格鲁好奇地探过脑袋,他显然已经忘了被放鸽子的不快。 白薇不答反问:“你说你在皇家剧院左侧门等了我一个晚上,你确定中途没有离开,也没有打瞌睡?” 安格鲁莫名其妙地看了白薇一眼:“我驾着那么大个的马车能去哪里?打瞌睡?笑话,那么冷的天我还能睡得着?” “这么说来你一直看着皇家剧院的大门?” “当然。” “那为什么歌剧散场,我从剧院出来的时候你不叫住我?” 安格鲁忽地一愣。 白薇平静地看着安格鲁:“你一直盯着剧院的门,却没能看到从剧院里出来的我,是没认出我么?” 当然不可能。安格鲁当即在心里反驳,就算他没认出白薇,也不可能认不出他精心缝制的珊瑚裙。况且皇家剧院的观众并不算多,白薇又那样显眼,按理说他该一眼就看到她。 可是他没有。一整个晚上,他都没有看到走出剧院的白薇。 问题出在了哪儿? 白薇翘了翘嘴角:“想知道答案吗?” 安格鲁眼巴巴地望了过来。 “也许得等这只蝴蝶告诉你答案了。”白薇托起掌心的泡泡。 扒在窗口等着看热闹的人们见白薇和安格鲁莫名又和好了,于是一个个作鸟兽散。院子里再度恢复了冷清,只有希德哪儿也去不得,哼哼唧唧地拔着屁股上的钢针。 除此之外,院子里却还剩一个人。 白薇看向站在雪地上的蓝眼男孩。从她与安格鲁起争执,孩子就一直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走开,要不是白薇知道他是雪孩子,她一定会好奇这个孩子是不是在思考什么。 安格鲁见白薇看着那孩子,于是说:“他就是这样,一到下雪就会跑出来,不知要干什么。” “雪孩子都这样吗?”白薇问。 安格鲁摇头:“当然不是,那么多雪孩子就他特别钟情下雪天。按理说这些孩子是在雪地里咽气的,应该很讨厌雪才是,就这一个是例外。” 雪花飘下来,落在孩子的头发上、肩膀上和裸露的足踝上。他顶着雪,呆愣又固执地站在原地,任凭大雪把他盖成了一个雪团团。 “不用管他。”安格鲁说,“站够了他自己就会回杂技组。” 白薇收回了目光,却未收尽眼底的恻隐。 安格鲁见状,又说:“你别用这样的眼光看他。他已经死了,也许雪地恰是他死前的执念。他有一个愿望落在了雪地里,没准哪一天就能实现,你该为他高兴。” “是吗?”白薇笑了笑。 “谢谢你,安格鲁。” 安格鲁低头看向巧笑倩兮的黑发姑娘,忽然为先前自己的暴躁感到抱歉。他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说:“小事儿。”顿了顿,又咬牙切齿道,“等你弄明白了那只蝴蝶到底怎么回事,请一定要告诉我。” “好的。”白薇莞尔。 白薇最后看了那雪孩子一眼,转身回了塔楼。 大雪纷纷扬扬,孩子依旧固执地站在雪地里,仿佛在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 白薇回到塔楼的卧室,蓓姬已经走了。白薇换下了珊瑚裙,把裹着蓝蝴蝶的泡泡放在了桌子上。她正要收拾桌上的杯子,蓦地发现其中一个杯子底下压着一张纸巾。 第76章 四四方方的纸巾上,有一行用口红仓促写下的花体字。 “拿下他,不要怂。” 白薇捏着纸巾,想象着蓓姬写下这句话时恣意张扬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拿下诺兰么? 她认真地思考了其中的可行性,最后叹了一口气,不太容易呢。 这时候,被泡泡包裹着的蓝蝴蝶突然动了起来。它似乎才意识到被限制了自由,扑棱着翅膀在气泡里四面乱撞。泡泡被它撞得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裂开。 白薇不免有些担心,她试探着用指尖隔着泡泡戳了戳蝴蝶。这一戳,蝴蝶忽而不动了。它静静地栖在她的指尖处,黑色的复眼似乎正与她对视。 有那么一瞬间,白薇觉得这只蝴蝶是会思考的。 “你是谁呢?”白薇喃喃,“为什么会来到我身边?” 那些走丢的孩子,是否与你有关系? 而唯一能给她答案的蝴蝶却无法开口,只无声地栖在原地,轻轻地扇着它那蓝如荧光的翅膀。 第041章 12 chapter12. 初探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多伦上空的阴云洒向大地时, 查令街58号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马戏团的成员们进进出出,一趟一趟地把道具搬上彩车。数不清的鲜花、彩带和气球将门前的街道堵得满满当当。 这一天,来往的马戏团成员在经过门廊时纷纷放慢了脚步, 下意识地看向立在街边的一位男士。 那位先生年纪很轻, 穿着考究的炭灰色长外套,头戴一顶软边圆顶礼帽。他身姿挺拔, 仪态彬彬, 只是五官淡淡,容貌普通,是放到人堆里就找不见的类型,可惜了他那通身的好气质。 不过吸引了黄金谷马戏团成员的倒不是这位绅士, 而是绅士肩膀上栖着的虎皮鹦鹉。 他们都感受到了,那只鹦鹉绝不仅仅是一只鹦鹉。 或许他们中某些年岁小的无法看透鹦鹉的本体,但他们都分辨得出鹦鹉的眼睛。 那是一对幽魂眼。 唯噬魂者方能拥有幽魂眼。 那只虎皮鹦鹉应该是一头以噬魂为生的古兽。 远古的兽类如今已不多见, 更不提极为稀少的噬魂类古兽, 只是不知那位先生是如何控制住它的, 毕竟传说中能吞噬魂魄的兽类大多性格暴躁,皆以凶残、嗜血闻名。 不过眼前眼前这只确实有些不太一样。 就在刚刚, 那头凶狠的古兽转头问:“诺兰, 我可不可以先吃一颗草莓?” 那位先生冷冷地回答:“不行。” 于是虎皮鹦鹉难过地垂下了脑袋。 马戏团的成员们默默地别开了视线。 过了一会, 那位先生走到了马戏团的彩车前。 “你好, 请问白薇在吗?” 正在装饰彩车的马戏团成员对视了一眼, 找薇的? 彩车上的蓓姬听到问话, 立刻探出了脑袋。她好奇地打量了诺兰一番, 下意识就把他与昨夜送白薇回来的那位英俊绅士做了个对比。 一对比, 今天这个立刻落了下风。眼前这人虽然气质卓然,但长得还不如安格鲁, 这可怎么行。于是她再看向诺兰时,语气便有些怠慢:“你找薇做什么?” “我是她的朋友。” “哦,是吗?”蓓姬懒懒地把玩着卷发,“哪一类朋友?” 这个问题一时难住了诺兰。 蓓姬露出了然的神色:“如果你是薇的追求者,请尽早死了这个心吧,你赢不了的。” 诺兰微一顿,接着虚心求教:“为什么这么说呢?” “这是一个忠告。”蓓姬笑得意味深长。 说罢,她撩了撩银色的长卷发,将脑袋缩回了彩车中。 黑莓还没从震诧中回过神来:“诺兰,你还没开始呢,怎么就输了?” 诺兰面无表情地看了黑莓一眼,没有说话。 好在也不是所有人都像蓓姬那样率性行事。一旁装饰彩车的科恩凑了过来,小声说:“薇今天一早就出门了,如果你想找她,可以晚一些再来。” “知道她去哪儿了吗?”诺兰问。 科恩摇头。 “谢谢。”诺兰颔首。 诺兰抬头看了看大理石房子中的塔楼。塔楼最顶端的窗子是关着的,窗帘拉向两边,烟囱里没有壁炉燃烧产生的烟丝,也许屋子里的主人真的不在。 诺兰在原地站了一会,接着便从查令街58号退了出来,缓缓往外走去。 “就这么走了吗?”黑莓用力拍了拍翅膀,“不等薇回来?” 一人一鸟刚走出几步,迎面撞上了个穿着驼色大衣的年轻人。 “对不起对不起……”年轻人忙不迭地道歉。 谁知年轻人在看到诺兰后愣住了。 “你……” 诺兰也有些意外。他停了脚步,好整以暇地看着卢克。 卢克惊疑不定地看着诺兰。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但不知为何,他竟对这个陌生人生出了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这个人,是谁? 蓦地,他想到了老卢克对他说的话:如果有缘,你们还会再见面。 只不过到时候,你要擦亮自己的眼睛。 第77章 卢克的目光从诺兰的脸上移到了他的眼睛,最后落在了他肩膀的黑莓上。 半晌后,卢克摘下了帽子,扬起笑容:“诺兰,好久不见。” *** 白日的松胡广场虽不及晚上热闹,却依旧人来人往,鼓乐欢快。 白薇回想着她在蓓姬视野中看到的景象,凭着记忆往前走。终于,她走到了那天晚上巴克勋爵的马车停留的地方。 连日的大雪早就把马车周围的痕迹清理得一干二净。白薇环视四周,这里是松胡广场的一角,隔着喷泉能看到皇家剧院,再远一些就是多伦的标志性钟楼。 那夜,巴克勋爵的马车就在这里出了状况。马车夫失去了意识,马也被不知名的东西控制住了。 如果昨晚安格鲁与马车夫陷入了相同的境地,那么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前者错过了离场的白薇,后者对孩子的失踪毫无所觉。 他们的记忆在某一时刻被人抽走了,以致于他们对那段空白记忆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是蝴蝶吗?白薇沉思,是那群蓝蝶抽走了他们的记忆? 她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皇家大剧院,安格鲁和巴克勋爵的马车都是在这附近出状况的,海藻马车上恰又发现了蓝蝶的痕迹,这让她很难不联想到那群诡异的蓝色蝴蝶。 如果能进剧院探一探究竟就好了。 可是白天的皇家剧院大门紧闭,她不可能长驱直入,夜里剧院开放,可是她没有票,也没办法走进剧院。 白薇正凝眉思考,忽听旁边有人在说话。 “你也想去听摩罗夫人的《蝴蝶夫人》吗?” 白薇转头,只见不知何时她的身边搭起了个小帐篷。巧的是,那帐篷的主人恰是木偶戏的老板。 这时候,看木偶戏的孩子们还没来,帐篷前冷冷清清。木偶戏的老板坐在一张长木凳上,一手拿着小刻刀,一手拿着雕了一半的小木偶。 那夜白薇与诺兰同来看木偶戏,没太留意幕布后的老板,今日看来这老板只比白薇年纪稍长些,身材纤瘦,五官清秀。他的嘴角左侧还有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这令他在与人对话的时候总显得亲和。 “你也想弄到票的,对吧?”老板又问。 白薇回神,随即点头:“是啊,那票可太难搞到了。” 老板撇了撇嘴,忽而又扬眉道:“不过我们还有机会。这出《蝴蝶夫人》是特意为冯特大公准备的,那位大公因事耽搁了,眼下还没抵达多伦。摩罗夫人一定会唱到冯特大公来为止,所以咱们赶在那之前弄到票,也就行了。” 白薇索性走到木偶戏老板身边,问:“那位摩罗夫人是什么来头?” 老板说:“她呀,可是这片大陆远近闻名的歌者,据说是多伦城的贵族老爷们特意请来给冯特大公唱剧的。她成名的时候很早,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嘞。” 老板正说到兴头上,一不小心手中的木偶就掉到了雪地上,正滚在白薇脚边。 白薇蹲下身,捡起了木偶,发现这是那天晚上找妈妈的小木偶,芬。 “那天的故事真令人伤心。”白薇把木偶递给老板,“四个孩子最终都没能走出冰原。” 老板笑了起来:“故事算好的了,现实中有那么多的孩子,都没能找到他们的妈妈。故事里有一个能找着,已经很不错了。” 白薇想了想,说:“因为拉诺萝拉吗?天黑了,拉诺萝拉抢走了孩子。” 老板忽而没了声音。 半晌,他哈哈笑了起来:“那是唬小孩子的,你也信?” 笑够了,他冲白薇伸出手:“我叫塞翁,很高兴认识你。” “薇,幸会。”白薇弯了弯唇角。 这时候,帐篷前来了一小拨客人。塞翁拍了拍手站起来:“该干活了。” “再见。”白薇说。 “再见。”年轻的老板笑眯眯地说,“以及,你的眼睛真漂亮。” 帐篷前的客人越来越多,木偶戏很快便拉开了帷幕。白薇心里藏了事,没有心思看木偶戏。她驻足了一会,转身离开了这一处角落。 白薇一边往外走,一边看了看天。今日虽未下雪,却依旧是个阴天。此时约莫过了正午,距离太阳落山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她在等夜幕降临,等这片广场披上夜幕赋予的另一层面纱。 第042章 13 chapter13. 蛛巷 隆冬的多伦昼短夜长, 白昼还未舒展开,黑夜便已张牙舞爪地撑开了它的胸膛。 松胡广场的夜晚一向比白天要热闹得多,这份热闹不单单只停留在广场, 还蔓延到了与广场相接的一条条小巷。 只是这些曲折幽深的小巷与松胡广场有着不一样的热闹。 小巷夹杂在一幢幢体面的大理石房子之间, 从窄窄的入口可以望见里头挤挤挨挨的酒吧、破旧的烟草铺和闪着艳俗灯光的性-爱用品店。 一身皮草短裙的女郎倚靠在酒吧的门廊边,冲经过的男人抛着媚眼。女郎涂着鲜红色丹蔻的指甲间夹着一支廉价的烟卷, 淡淡的烟雾从烟卷一头飘散开, 带来不同于冬夜雪水的味道。 白薇知道,那是大-麻的味道。 这些巷子以松胡广场为中心,错综复杂地蔓延开来,像一只庞大的蜘蛛, 静静地蛰伏在多伦最繁华的地段,只等黑夜将它唤醒。 第78章 故而多伦人称其为蛛巷。 白薇穿梭在一条蛛巷中,眯着眼睛分辨巷子两侧的招牌。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独自来到这里, 但命运就是这样的奇妙, 从瓦多佛小姐死亡的那一刻起, 她的人生就已拐向了无法预知的岔路。 她像误入潘多拉魔盒的雏鸟,吸引了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 每一条蛛巷并不是一通到底, 巷中又分出了不同的小巷, 一个叠着一个, 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 白薇转过一个路口, 停下脚步辨别方向。左侧的橱窗边倚着个浓妆艳抹的男人, 他媚笑着向白薇吐出一口烟圈:“小妞, 要来这里逛一逛么?给你打折。” 白薇瞥了一眼橱窗里陈列着的一排排露骨的器官, 再看了一眼男人钉着钢环的裸腹, 于是一言不发地扭头往前走。 走了几步,她又倒回来, 在男人探究的目光中,问:“三叉戟酒吧怎么走?” 男人又吐出了一个烟圈,夹着烟点了点巷子深处:“再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左拐。” “谢谢。” 那男人挑了挑眉:“你要去三叉戟?” “一个人?” 白薇没说话。 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用白薇听不懂的方言说了一句话。 白薇也不理会,径直往三叉戟酒吧的方向走去。 三叉戟隐藏在蛛巷最不惹人注意的角落。白薇站在酒吧门前,盯着摇摇欲坠的招牌看了半晌,接着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浓烈的酒精,混杂着大-麻以及其他* 不知名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 白薇适应了一下光线,继续往里走。 这里是酒鬼和赌徒的天堂,据说巴克勋爵的那位侍从就是三叉戟的常客,自从他办砸了巴克勋爵交给他的差事,就被赶出了宅邸,流落在蛛巷。 那个雪夜,莫名静止在广场上的马车,大概只有马车上的侍从才能告诉白薇到底当时发生了什么。 然而要想在这个鱼龙混杂的酒吧里把人找出来,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白薇穿梭在不同的酒桌间,在昏暗的灯光下辨认一张张明灭不定的脸。她找得认真,不知不觉走入了酒吧的腹地。 再往里走一些,就是赌徒的领地了。 可是白薇毫无所觉。 前方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白薇抬眸看去,瞬间有什么东西向白薇砸来。她敏捷地一侧身,那东西重重地摔在了白薇脚边。 那不是东西,是一个人。 一个浑身被酒水浸湿的男人,小腿肚子正不住地打颤。 前方哄笑的人群让开了一条缝,白薇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围着的是一张赌桌。 赌桌尽头坐着个高大的男人,两臂肌肉贲张,上面纹着大团青色的图案。他的五官隐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真切,唯有嘴角叼着的烟卷闪着醒目的猩红色光点。 这群人大概没想到扔出来一个人,竟还砸到了另一个人。 被砸到的还是一个看上去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罕见的雪肤乌发,眉目绮丽。 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与这浑浊的空气格格不入。 于是,场子里难得地静了一瞬。 白薇足下一凉,她低头一看,地上的男人握住了她的脚踝。 握住她的那只手脏得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白薇不禁蹙起了眉。 他弄脏了她的裙子。 可这低头一眼,令白薇复又眯起了眼。 “利巴扎?” 地上的男人一愣。 “巴克勋爵府上赶车的利巴扎?”白薇又问了一遍。 男人张了张嘴巴:“你……你是?” 白薇挑眉。总算是找着了。 “利巴扎,还来吗?”赌桌边有人嗤笑道,“你还有九个手指头。” 白薇眼皮一跳,这才发现利巴扎的另一只手没了小拇指,鲜血汩汩地往外流。 “怎么,指望这小妞救你?”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笑。 利巴扎脸色煞白,但依然没有松开白薇的脚踝。 白薇望向赌桌:“他欠了你们多少?” 哄笑声更大了。 “小妞,你帮他还吗?”先前开口的那人笑得邪佞,“金币你大概是还不起的,不过如果你能让老大满意……”他故意停顿了片刻,留下了足以令人遐想的空间。 旁边几个男人嘿嘿地笑了起来。 白薇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境况。 她皱了皱眉,试图和他们讲道理:“我和这个人不熟,只是有事情来问一问他,能给我一些时间吗?不会耽误你们很久。” 那人走到白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知道每耽搁一分钟,这家伙欠的债会往上滚多少吗?” 白薇的眉头皱得更深。 对方笑得愈发放肆:“你考虑考虑,嗯?” 正僵持中,只听赌桌尽头有人道:“年轻的小姐,和我赌一局吧。” “如果你赢了,你可以把人带走。” 白薇望向赌桌尽头,看着那个从一开始便置身事外的头领。他叼着烟,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三个骰子。 “我不会。”白薇说。 他似乎笑了一声:“那你准备拿什么换他走?” 第79章 白薇说:“他欠了你许多钱,你再砍他几个手指头。如果不够,还有脚指头。等你尽兴了,我再带他走。” 大概没想到会等来这样的答复。赌桌边的一群人愣了一愣,地上的利巴扎颤巍巍地松开了抓着白薇脚踝的手。 “我要他的手指头有什么用呢?”头领叼着烟,笑容更深,“既不能买酒,也不能暖床。” “你说是不是?” 白薇低头看了看抖得更厉害的利巴扎,皱起的眉头一下子松开。 她踢了踢利巴扎脏兮兮的背:“你说得有道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好赌的人最终总会死在赌桌上,那也是他活该。” 利巴扎惊惶地瞪大了眼。 “打扰了。” 白薇说,“诸位请便。”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才迈出两步,就有两人挡在了白薇面前。 “老大说,赌一局。” 看样子,不赌还不能走了? 白薇停住脚步,思考了片刻。接着,她出手如电,一手扼住一个人的脖子,像提线木偶一样将那两人抓了起来,猛地砸向赌桌。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那群赌徒纷纷叫嚷着抱头后退。 白薇也不停顿,一把抓起地上的利巴扎,跃上了酒吧顶端的窗台。 她慢慢琢磨出味儿来,道理是讲不通的,拳头就是最好的道理。 白薇在纵窗而逃前,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底下乌糟糟的赌桌。一片混乱中,赌桌尽头的那个男人岿然不动, 他碾灭了烟,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回望的视线。吊灯晃了晃,正好照在了他的面庞上,以及森冷笑意下如野兽般的白牙。 电光石火的一眼间,白薇抓着利巴扎翻出了三叉戟的窗台。 *** 白薇扛着个男人,在蛛巷高高低低的屋顶上狂奔,直到视野里再也看不见三叉戟的烟囱,她才停下了步伐。 她找了个平顶的天台落脚,将利巴扎丢在地上。直到这会儿,她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弛下来,肌肉的酸胀和小腿子的颤栗一点点爬了上来。 夜里的风冷得刺骨,天幕沉沉,隐有落雪的趋势。 白薇一边缓和自己的心跳,一边冷眼看着缩在角落里的利巴扎。这个男人抖得像个筛糠,偷眼看着白薇,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问你一些事。”白薇说。 “您……您说。” “那天晚上,你奉巴克勋爵的命令,去松胡广场把他的私生子带回府。”白薇一边说,一边观察男人的神色,“可是你把那个孩子弄丢了。” 男人涣散的眼神在听到某一个节点时凝聚了起来。 白薇盯着他:“我想知道,你在赶车回府的路上发生了什么。” 男人佝偻起来,他安静地听着白薇说话,又好似什么也没听见。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驾着马车,一动不动地停在松胡广场边缘?” 白薇凑近他,逼着他看向自己:“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或者……你听到了什么?” 利巴扎抬眸的刹那,对上了白薇的眼睛。 “黑色的……黑眼睛……”利巴扎的脸突然涌上了一股诡异的潮红,他奋力挣扎起来,仿佛白薇是什么可怖的魔鬼。 白薇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狂,只得用力压住他:“利巴扎?利巴扎!清醒一些!” 她一个巴掌甩在利巴扎脸上。 短暂的一瞬间,男人停止了挣扎。他茫然地望着白薇,仿佛透过白薇看见了另一个人。 他翕动着嘴唇说了一句话。 “什么?”白薇没听清。 恰在这时,远处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紧接着,一阵悠扬的歌声自夜色里飘来。 不知名的女人正唱着咏叹调。 白薇这才发现,他们落脚的天台正好就在皇家大剧院的后头。 歌声就是从皇家大剧院传来的。 “啊啊啊啊啊啊!”利巴扎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竟一把挣开了白薇的压制,拔足奔向天台边缘。 “利巴扎!停下!” 白薇大骇。她冲向天台边缘,可是只来得及抓住利巴扎的袖角。 男人的身躯深深地砸在了雪地上,血从他的后脑勺漫开,像一朵妖娆的玫瑰,盛开在隆冬的深夜。 白薇趴在天台边,脑子嗡嗡作响。她在抓住利巴扎袖子的刹那,听到这个男人在喃喃自语。 这一次,她听清了。 利巴扎说的是,拉诺萝拉。 风呼呼地吹着,今夜的第一片雪花落了下来。 第043章 14 chapter14. 心意 天空仿佛打开了匣子, 大片大片的雪花覆了下来。 白薇看到周边的房子陆续亮了灯,原本死寂的街道上慢慢涌来了人。提着灯笼的居民不知嚷嚷着什么,谁也不敢靠近那个躺在血泊中的男人。 再过一会儿, 警署的人就该来了。 白薇缩回脑袋, 背靠着天台的石壁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她需要在警署的人来之前,清除这里的痕迹。 可是应该怎么做呢? 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有头绪, 只能凭着本能抹去她的脚印和两人厮打的痕迹。 还有什么遗漏的呢?她不知道。 第80章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快速处理完一切后, 白薇纵身跃上另一栋房子的屋顶。她下意识回头,望见皇家大剧院顶层的一扇窗子里,有个窈窕的身影正侧对着她弹着钢琴。 女人一边敲着琴键,一边咏着歌调。歌声飘飘摇摇, 四散在雪夜的风里。 两人隔着两栋楼的距离,但白薇却生出了一股荒诞的念头——窗内的女人看见了她。 风卷着雪花呼啸着吹来,白薇不再停留, 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夜色里。 与热闹的松胡广场不同, 深夜的查令街安静极了。 白薇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疾行, 很快便看到了属于黄金谷马戏团的那幢房子。 她在距离房子五步开外停了下来。 房子里的灯大多熄了,只有门廊上悬挂的马提灯晃晃悠悠地发着昏暗的光。 她不想吵醒其他人。她也没办法向马戏团里的人解释, 她为何晚归。 她抬头望向自己居住的塔楼。也许她可以变成小猫, 悄无声息地回到卧室。 “薇?” 白薇一惊, 转头便见一个人影倚靠着查令街58号的栏杆。那人影一动不动, 几乎与老房子融为一体, 连白薇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她的不远处, 站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来到白薇跟前。 他微蹙着眉, 打量着她。 “诺兰……” 白薇不受控制地局促了起来。她知道眼下的自己看上去有多狼狈——裙子上沾满了劣质的麦芽酒和脏污的雪水,发梢乱糟糟的, 挂着来不及融化的雪花,想来整个脑袋也好不到哪里去。 最要命的是怎么也散不去的大-麻味,这个味道连她自己闻着都忍不住作呕。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她不太愿意让诺兰看到这样的自己,虽然诺兰早已见过了她更糟糕的样子。 诺兰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冷吗?” “什么?”白薇茫然。她满脑子都是如何编个故事搪塞诺兰,谁知诺兰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诺兰没有继续问下去,他脱下大衣罩上了白薇的肩头。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白薇打了个哆嗦,因为过度寒冷而失去知觉的肌肉慢慢复苏。 她开始觉察出冷来。 直到白薇裹着毯子,捧着一杯热牛奶蜷缩在诺兰卧室的沙发上时,她才开始反思,自己到底是怎么被诺兰拐进鸟居的。 不仅如此,她还毫无防备地在诺兰的浴室里泡了一个热水澡。 就在她舒服地将自己沉入浴缸的时候,诺兰销毁了她的衣服。 她正头疼该拿那身衣服怎么办,衣服鞋子上沾满了利巴扎的痕迹,其中不乏明显的血迹。诺兰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她的烦恼,还给她送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这些衣服白薇不陌生。这是她暂住在鸟居时,诺兰给她准备的。 诺兰什么也没有问。在她把自己收拾妥当后,他也没有催着她离开,哪怕此刻鸟居就停在查令街58号的虚空里,与她所居住的塔楼仅一窗之隔。 他穿着家居服,半倚进躺椅里,很是闲适地翻阅着今日的报纸。 白薇一时恍惚,仿佛时光倒退,她又回到了刚刚来到鸟居的时候,她与诺兰就这么相安无事地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 “如果你累了,可以去卧室。”诺兰的视线没有离开报纸,“你的房间还和原来一样。” 白薇愣了愣,她没想到诺兰还留着她的房间。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愿再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塔楼,她想就这么和诺兰在一起,蜷在这方温暖的无人打扰的虚空里。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 “诺兰,”白薇啜了一口牛奶,“我惹上麻烦了。” 诺兰从报纸上抬起眼。 “巴克勋爵的侍从死了?” 白薇眼睫一颤。他什么都知道。 “不是我杀的。”她脱口而出。 诺兰:“这不要紧。” 白薇看着诺兰那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好似无论她闯了多大的祸事,在他看来都不过是小事。 这是一个奇异的夜晚。 白薇坐在诺兰身侧,回忆起今夜不同寻常的所见所闻。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狂。”白薇在沙发里蜷成了小小的一团,“他看上去……很害怕我的眼睛。” 她想起利巴扎看着她的眼睛时,那副见了鬼的模样。 诺兰摸了摸下巴,没有对她的眼睛多做评价。他问起了她描述的另一个细节:“你说,那个时候皇家剧院传来了歌声。还记得是什么样的歌么?” 白薇想了想,说:“像……歌剧的某一个片段。歌词听不清,但感觉唱的是一段很悲伤的故事。”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诺兰,你知道拉诺萝拉吗?”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拉诺萝拉?” 诺兰看着她,平静地说:“如果你要问是否有名叫‘拉诺萝拉’的异种生物,那么很遗憾,我在我所活着的岁月里并没有见过这样的生物。” “薇,拉诺萝拉只是一个传说。” 白薇沉默了半晌。如果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拉诺萝拉,那么为什么利巴扎死前不断地重复这个名字? 第81章 诺兰说:“虽然并没有你所认为的拉诺萝拉存在,但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某些生物,它们能够迷幻人的神智。” 白薇茫然地抬起头来。 “巴克勋爵的侍从和你的马戏团朋友也许正是被这种生物夺取了某一个片段的神智。”诺兰耐心地解释,“这类生物要想控制他人的神智,通常需要一些媒介,比如气味、图像,或者,声音。” “声音?”白薇缓慢地抓住了重点,“比如……歌声?” 诺兰点头:“那个生物也许选择了拉诺萝拉作为它的标志,并通过它最擅长的歌声作为媒介,以此蛊惑它的猎物。” 白薇眼中越来越亮,脑中混沌的线索终于有了头绪。 利巴扎赶着载有小麦克的马车正要穿过松胡广场,未料听到了那个未知生物的歌声,因此涣散了神智。而正在他失去意识的空档里,有人打开马车门,带走了小麦克。 安格鲁驾着海藻马车等在皇家歌剧院外时,应该也听到了相似的歌声,于是失去意识错过了离场的白薇。 只是歌声蛊惑利巴扎为的是带走小麦克,那么蛊惑安格鲁又是为了什么? 白薇没想明白,反倒打了个呵欠。她还要再问,却被诺兰打断。 “很晚了,你该睡觉了。”他拿走了她手上凉了的牛奶,“还有什么问题明天再问也不迟,我总在这里,不会像某人无端端地跑掉。” 白薇轻咳一声,心虚地别开目光。 她听话地站了起来,往窗边走去。窗外就是查令街58号。越过这扇窗子,她就能回到她的塔楼。 “诺兰,”她回头,“谢谢你。” 诺兰也站了起来,走到白薇跟前。 “还有一个事。”他说。 “什么?” 诺兰忽然抬手抚上了她的脸。 白薇一惊,但她没有躲开。她就这么任诺兰用拇指摩挲着她的眼角。 诺兰说:“我想应该有很多人对你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白薇怔然。确实有许多人这样说过,费舍尔赞叹她的眼睛如星辰,松胡广场的木偶师塞翁也赞过她的眼睛。 但是更多的人排斥她的黑瞳。因为她与他们不一样,于是她的黑眼睛就成了诅咒,成了贝拉夫人攻讦的对象,成了利巴扎眼里的魔鬼。 今夜,诺兰夸了她的眼睛。 费舍尔的赞叹出于不可告人的欲望,塞翁的溢美之词则多源于礼节,而诺兰不同,白薇能感受到,诺兰这番话的真诚。 他喜欢她的眼睛,所以他赞美了它们。 白薇正要道谢,未料诺兰俯下身,在她的眼上印下了一个吻。他濡湿的唇在她的眼上流连片刻,却不急着离去。 她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 “薇,”诺兰的声音有些嘶哑,“我喜欢你。” 白薇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心脏。 “我想,我或许应该像其他男士一样矜持一些,迂回一些,但是……” 但是那些欲擒故纵,那些甜言蜜语,他不会。 诺兰停顿了片刻,绿眸里的情绪隐忍而克制:“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把我的心意告诉你。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 “一天,两天,一个月,一年,十年,只要你愿意,都可以。我有漫长的生命,可以等你的回复。” “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告诉我。我总在这里。” “如果你不愿意,也不要紧。我还在这里。” “薇,晚安。” 第044章 15 chapter15. 通缉 当微弱的天光洒入塔楼的窗子, 白薇瞪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 她失眠了一夜。 一闭上眼睛,就是诺兰缱绻而克制的吻。再往下,大概她就要控制不住地在梦里冒犯那个男人了。 她知道自己心动了, 但理智告诉她, 诺兰是一团谜,思之慕之, 可唯独碰不得。 她捂住了脸, 企图让自己冷静一些。 可是一夜过去,她的心脏还是糟心地砰砰作响。 她不禁怀疑,诺兰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心烦意乱,神思不属。 偏他有这个魔力。 白薇索性掀开被子下了床。她拿起桌上的杯子, 咕嘟咕嘟灌了半瓶水。 桌上的气泡滚动了两下,里头关着的蓝蝶冲她扇了扇翅膀。 白薇拿起气泡,端详着里头的蝴蝶。 两夜过去, 蝶翼的颜色浅了一些, 荧荧的蓝光黯淡了下来。 白薇把气泡放了回去。她简单地梳洗过后, 下了塔楼。 时间还早,马戏团尚未开工, 院子里或躺或坐着几个杂技组演员, 还有几个白薇叫不上名字的驯兽师。 这些男人仿佛一点儿也不怕冷, 飘雪的天里围坐在院子里的雕塑边, 白薇不用靠近就知道他们又被希德拉着下注, 只是不知这回他们赌的是什么。 “薇, 早啊。” 正赌得热火朝天的男人们看到了白薇, 抬手打了个招呼。 希德正忙着, 听闻抬起头来:“薇!来啊,今天这局要不要也下一注?” 白薇抱着胳膊走过去, 挑着眉问:“今天赌什么?” 第82章 “赌后天晚上安格鲁的表演会卖出多少张票。” 这么无聊的赌注?白薇无言地看向希德。 希德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薇你不知道,安格鲁为了筹备这次表演花了大力气,不仅求着布莱恩带回了极地藻,还向老霍普借来了那群雪孩子。他说,这次演出铁定一鸣惊人,比莱昂老大的黄金狮表演还要卖座。” “这样么?”白薇来了兴趣。安格鲁曾经向她展示了表演的一部分,她想,她大概还是有些发言权的。 “你们押多少?”她问。 希德笑眯眯地指着雕塑的底座,那里用一条线串起了好几个小木块,每个木块上写着个整数,从10到300不等。 10到100的木块下面都有标注记号,其中以90的木块中记号最为密集。 黄金谷马戏团的大棚有150个座,下注90的最多。大部分人觉得,安格鲁的表演能卖出90张票。 希德说:“莱昂老大的黄金狮表演,最叫座的一次卖出了283张票。” 总共只有150个座,却卖出了283张票。 “你要押哪个?”希德搓着手问。 白薇拧着眉头,似乎很认真地思考。片刻后,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银元,放在了标记着300的木块下面。 “哦豁——” 男人们怪叫起来。这个姑娘一点也没给莱昂留面子。 希德拿着个棒槌敲着不知哪里来的铁皮:“薇,你怎么可以只下注一个银元?!你是看不起莱昂老大还是看不起安格鲁?” 白薇无辜地摊了摊手:“我没有钱呀。” 希德语塞。 “走走走,”希德嫌弃地挥了挥手,“扣扣索索的下次不带你玩儿了!” 白薇耸了耸肩,双手插兜往中庭走去。 穿过中庭的门廊,希德的咋咋呼呼的声音瞬间小了。 中庭西侧,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比划着对打。其中几个比划招式的,就有坎昆。 布莱恩枕着脑袋,仰躺在一颗矮橡树的粗枝上,看他们几个拆招。 这块地盘属于马戏团里的武师,白薇偶尔会来这边逗留一会儿。她想学一学怎样打架,可是马戏团里没人愿意教女孩子打架,就连布莱恩也婉拒了她。 “女孩子学这些做什么?”布莱恩说,“薇,我承认你很强,但是有我们在,怎么能让你挥拳头?保护你们,是我们分内的事。” 于是白薇至今空有一身蛮力,不知该怎么用。 这会儿,布莱恩老远就看到了白薇,举起手打了个招呼。 白薇冲他笑了笑,提起裙摆往门廊走去。杂技组的大厅就在门廊尽头,她熟门熟路地推开门,走进了大厅。 大厅里静悄悄的,杂技组的演员都不在。 厅内没有开灯,窗帘拉了一半。清晨的光从窗子的另一半投射进来,打在了环形的舞台上,整个舞台一半笼罩在晨光里,一半隐藏在黑夜里。 安格鲁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属于黑夜的那一半。 白薇还未靠近安格鲁,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这家伙,看样子昨夜过得很是恣意。 “安格鲁?”她双手一撑,跳着坐上了舞台边缘。 安格鲁打了个响亮的呼噜。 白薇静默了半晌,接着捏住安格鲁的鼻子。这位巧手大师憋了两分钟气,猛地从舞台上弹了起来,瞪着眼睛四面张望。 “谁?谁?是谁?” 白薇哈哈大笑起来。 安格鲁愣了好半天,才认出眼前这坏家伙是白薇。 “薇……”男人一边翻着白眼一边盘腿坐了起来。 “说吧,找我什么事?”他认命地看着这个乐不可支的黑眼女孩。 “没事就不能找你?” 安格鲁哼了一声:“没事薇小姐哪能大驾光临?” 白薇笑了:“对,是有事找你。那天晚上的事情大概有了眉目。” 当安格鲁听完白薇的推测,瞬间眉心拧成了个疙瘩:“你说是某种迷幻神智的生物搞的鬼?” “不应该啊。”他努力回忆起那天晚上的细节,“我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歌声,我就坐在那儿,等着你听完歌剧……” 他一愣。 白薇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 “我……”安格鲁咽下了一口唾沫,“我没有听到其他歌声,但是我听到了皇家剧院里传来的歌剧。” 歌剧穿墙而来,毫无阻碍地钻入了他的耳中。 “这个算吗?”安格鲁有些犹豫。 剧院里当时上演的歌剧是《蝴蝶夫人》。 白薇蹙眉:“可是我也听了歌剧,整个剧院的观众都听到了。” 但是只有安格鲁被蛊惑了。 中间还有什么细节被她遗漏了? “你还记得,你在剧院外听到的是哪一段歌词吗?”她问。 “这谁记得?”安格鲁一脸为难,“我平时又不听这玩意儿。” 他在白薇殷切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于是绞尽脑汁地回忆他到底听到了些什么东西。 “好像是唱什么,爱人啊,不要我了,蓝色的眼睛,总之就是一个女人被抛弃了。” 安格鲁说完了,见白薇没有反应。 “安格鲁,”白薇蓦地开了口,“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种蝴蝶,可以用歌声迷惑人的神智?” 第83章 “蝴蝶?”安格鲁说,“我知道一些蝴蝶可以用翅膀上的粉末迷昏猎物,但从未听说用歌声的,蝴蝶不会唱歌吧……” “谢谢,安格鲁。”白薇突然站了起来。 “诶?” “等我回来,应该就能告诉你答案了。” 安格鲁还来不及说话,就见白薇小跑着出了大厅。 酒精让安格鲁的大脑和动作都慢了几拍,半晌后他突然脸色一变,冲着门口大声喊道:“薇……薇!诶!快回来!” 他没来得及告诉白薇,那些擅用毒粉的蝴蝶相当危险。一颗粒肉眼不可见的粉末,足以使庞然大物顷刻间毙命。 *** 白薇裹着围巾,正往松胡广场而去。 皇家大剧院白日里没有节目,但歌剧的主唱往往会留在舞台上排练晚上即将表演的曲目。 她想见一见那位摩罗夫人。 那位盛名在外的演活了蝴蝶夫人的女人。 前方就是松胡广场,白薇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她微喘着气,停在了街的一侧。 街边的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演出通告以及寻人启事。 白薇拂开雪花一样的纸片,看到了几个孩子的寻人启事。寻人启事的落款是摄岚街警署,后面附着卢克的联系方式。 寻人启事上的画像正是那五个走失的孩子。 有意思的是,除了小麦克,其余的四个孩子都有着相似的体貌特征:蓝色的眼睛、金色的头发、圆圆的脸蛋。 他们约莫八九岁,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纪。 而只有小麦克,棕发棕眼,与其他四个孩子格格不入。 白薇揭开这几张寻人启事,看向了真正令她停下脚步的告示。 那是一张通缉令,上面以拙劣的笔触画了一个女人。 女人黑发黑眼,左眼角下有一颗红痣。 赫然是白薇。 通缉令右下角的落款处画着一只黑色的蝴蝶。 黑蝶展开的四翼上刻着一个淌血的叉。 第045章 16 chapter16. 歌女 自隆冬以来, 鸟居便扎根在了查令街58号。黑莓向车夫打了个赌,他们或将在这里待上更长的时间。 车夫不会说话,笑眯眯地点着头, 似乎对此乐见其成。 黑莓好奇地扭头看向二楼的房间:“诺兰还没有起吗?他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向作息自律的诺兰直到现在依然闭门不出, 实在有些奇怪。 “我去看看!”黑莓像炮弹一样弹起,打着旋儿直冲二楼而去。 车夫一惊, 条件反射地要拦住这小鸟儿, 可是太晚了,黑莓已经撞上了诺兰的房门。 诺兰是不会开门的,车夫想。 谁知,原本紧闭的房门自发开了一条缝。 车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看来昨夜薇小姐并没有留宿在鸟居。 真遗憾。他想。 黑莓乐颠颠地从门缝里蹦跶进了诺兰的房间。它发现诺兰已经起了,穿着家居服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诺兰?”黑莓惊讶道, “既然醒了, 怎么不下楼用早餐呢?” 诺兰转过头看了黑莓一眼, 没有答话。 黑莓早就习惯了主人爱答不理的性格,它自发跳上了书桌, 蹦蹦跳跳地找乐子。 “咦?”它忽然停了下来, “先知书呢?” 书桌上, 原本放置先知书的位置空了出来。 在黑莓的印象里, 先知书可是诺兰的宝贝。以往诺兰每天都要翻一翻先知书, 不过好像自从上次开膛手事件后, 诺兰翻阅先知书的次数明显减少了, 现在更是好几天也不见他碰先知书。 诺兰被黑莓的一声“先知书”唤回了神智。他拉开书桌的左数第三个抽屉, 从里头掏出了黑莓心心念念的先知书。 近来,他确实冷落了先知书。 此前, 他大部分时间里都在琢磨先知书的奥秘,他想知道这本书会如何带他找回过去。但如今,他的脑海中已经被另外一些事情占据,譬如白薇在哪儿,此刻在做什么,她是否在想着他,是否愿意回应他的心意。 这些琐碎的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悄无声息地将他的思绪占得满满当当。 遇见白薇以后,他不再执着于找寻过去,他开始想着现在,甚至隐秘地奢望着未来。 先知书仿佛窥见了他的心思。 在给出《蝴蝶夫人》的指示后,它便缄默不语。它似乎知道他已经找到了白薇,并洞悉了他此刻心境的变化。 “诺兰!书!先知书!” 黑莓激动的叫声将诺兰拉了回来。 他回神,不禁一愣。 只见原本静默了许多时日的先知书突然动了起来。 它仿佛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如今悠悠转醒。五脏六腑里的齿轮咔咔作响,半晌后,泛黄的纸业上慢慢显现出了一行字。 “圣诞夜,落雪时,不要让人靠近薇的塔楼。” 诺兰蹙眉看着先知书的指示。 这是什么意思?圣诞夜会发生什么,白薇会有危险么? 他看向书桌上的日历,距离圣诞夜还有一个礼拜。他拿起笔,将那个日子圈了出来。 不管那天会发生什么,他都会好好地看着白薇,无论是谁* 都不能伤害她。 第84章 哪怕她自己。 *** 白薇瞪着墙上的通缉令。 她的第一反应是利巴扎的死追查到她的头上了,可紧接着她就推翻了这个想法。昨晚的天台上除了她和利巴扎,再没有其他人,无人可指证利巴扎死前与她在一起。就算赌场里的那群酒鬼提到了她,警署也不可能这么快发布通缉令。 最重要的是,这张通缉令上没有警署的签章。 所以,通缉令不是警署的手笔。 那么会是谁呢?白薇盯着落款处的黑蝶,一时陷入沉思。 清晨的街道少有行人,白薇左右张望了一番,一把揭下了那张通缉令。 就在她撕下通缉令的刹那,整张通缉令化为了齑粉,细碎的粉末兜头撒了白薇一头一脸。 白薇没有想到会有这番变故。 她瞪圆了眼,茫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 但她很快收拾好了情绪。 不管通缉令到底怎么回事,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大约一刻钟不到,白薇来到了皇家剧院外。 只等剧院开门,她就要上门拜访那位摩罗夫人。不过以摩罗夫人的盛名,访客一定不少,摩罗夫人愿不愿意见她,这倒是个未知数。 但白薇已经想好了对策,如果摩罗夫人不愿见她,那她就化为本体,蹿上剧院的天台,潜入摩罗夫人的房间。 无论如何,她今天要见到摩罗夫人。 此时天色尚早,松胡广场冷冷清清,马戏团闭着篷,其他生意人大约也还赖在被窝里,唯有塞翁的木偶台子已经搭上了。 白薇搓了搓冰凉的手,抬步往塞翁的台子走去。 “嗨,早啊。”她说。 塞翁正忙着挂布篷子,听到声音先是一愣,接着笑了起来:“薇小姐,早啊。” 白薇仰着头看向这位忙上忙下的年轻老板:“这么早就搭起了台子,可是看木偶戏的客人还没起床呢。” “也不能这么说。”塞翁笑起来,左颊的笑纹里夹着一颗小梨涡,“你看,客人这不就站在我面前吗?” 说罢他指了指白薇。 “薇小姐弄到《蝴蝶夫人》的门票了么?”塞翁问。 白薇拉过一张长凳,坐了下来:“还没有,你呢?” 塞翁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可没那个好运呐。” “看样子你很喜欢摩罗夫人。”白薇翘了翘嘴角。 塞翁把最后一块篷布搭好,拍了拍手:“谁能不喜欢摩罗夫人的歌声呢?” “你说过,她会一直唱到冯特大公抵达多伦?”白薇问。 “是的。”塞翁一边松着筋骨,一边坐上白薇身旁的椅子,“虽说《蝴蝶夫人》是为了冯特大公特意准备的,但摩罗夫人愿意等着那位大公,也有她的私心。” “私心?” 塞翁眨了眨眼:“她与那位大公有过一段风流往事。” 白薇目露惊讶。 “那本来是一段人人称羡的爱情,可惜惨淡收场。”塞翁有些唏嘘,“冯特大公最终还是娶了公爵小姐,抛弃了摩罗夫人。” “大概这就是歌女的宿命,哪怕是摩罗夫人,也逃离不了这个魔咒。” 塞翁顿了顿,又说:“不过和其他歌女不太一样的是,摩罗夫人被抛弃后非但没有郁郁寡欢、形容憔悴,反倒越来越美、盛名越来越大。” “大家都说,冯特大公这次特地来多伦,其实也打算见一见昔日情人。”塞翁压低嗓音,凑到白薇耳边,“而且据说冯特大公的婚姻生活不太如意,他大约是想旧情复燃了。” “我看这事儿能成,”塞翁煞有介事道,“听说摩罗夫人改了《蝴蝶夫人》的部分歌词,就是专门要唱给冯特大公听的。这样的心意谁又能抵挡呢?” 白薇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她想,如果有谁能通过歌声蛊惑人心,那么这个人大概非摩罗夫人莫属。 诺兰所说的,以歌声迷惑他人神智的生物,是不是摩罗夫人呢? 白薇也不能给出肯定的答复。 于是她问:“摩罗夫人有孩子吗?” “诶?”这个问题问住了塞翁。 “孩子?没有吧。我从未听说摩罗夫人有过孩子。” 没有吗?白薇蹙了蹙眉。 如果摩罗夫人就是那只迷惑人心的蝴蝶,那么她假借拉诺萝拉拐走那些孩子,总该是有原因的。 拉诺萝拉因被爱人抛弃,失控之下亲手淹死了自己的孩子。 摩罗夫人,也是一位被爱人抛弃的歌女。 只是,摩罗夫人和拉诺萝拉之间的联系会是什么呢? 远处的多伦大时钟当当地响了起来,多伦城的晨间盛会从钟声敲响的时刻开始。 不多时,皇家大剧院紧闭的大门开了。 白薇站起身,拍了拍落了雪花的肩膀:“谢谢你塞翁,我该走了。” 塞翁冲她挥了挥手,惊讶地看着她走进了皇家剧院的大门。 *** 白薇简要地说明了来意。 年轻的侍从不失礼貌地表示愿意为她转达对摩罗夫人的问候,但白薇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侍从话语中的敷衍。 想见摩罗夫人的宾客不知凡几,其间不乏王亲贵族,但能得摩罗夫人亲自接见的却寥寥无几。 第85章 “谢谢。”白薇说,“我就在这里等吧。” 侍从欠了欠身,默许了她的提议。 白薇后知后觉地想,也许她该打扮得体一些再来的。 她低头笑了笑,安静地等在大厅里。 过了一会儿,原先接待过白薇的侍从走了过来。 “小姐,”他行了一个礼,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摩罗夫人正在楼上等你。” 白薇意外极了,片刻后点头:“多谢。” “请跟我来。”侍者恭敬道。 皇家剧院的后院是专门留给演出者的,但只有顶级的表演者才能在这里获得一个房间。 白薇被领到了剧院顶层的一个房间里。 房间的采光很好,窗边摆着一架上了红漆的三脚钢琴。 白薇认出了这个房间。利巴扎坠楼而亡后,她那匆忙一瞥望见的正是这个房间。 穿着宝蓝色博罗绒长裙的女人背对着她站在窗边。 女人听到声响,转过身来。 “你来了。”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非但不损她的美貌,反倒给她添上了几分岁月淬炼过的优雅与从容。 白薇想,其实摩罗夫人于她而言并不能算是完全的陌生人。 她见了她三次。 第一次,她在包厢里,摩罗夫人在舞台上。 第二次,她看完了一场木偶戏,摩罗夫人冲她遥遥行了一个宫廷礼。 第三次,她目睹利巴扎坠楼而亡,惊惶离去之际恰与摩罗夫人隔楼相望。 而这一次,她站在皇家歌剧院的房间里,摩罗夫人正站在她对面。 “我很久以前就在想,你该是什么样子的。”摩罗夫人歪着脑袋,笑得和煦,“如今终于见到了。” 第046章 17 chapter17. 拜访 白薇望着钢琴后的女人, 问出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我们曾经认识吗?” 摩罗夫人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笑了:“我想这应当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不过,”摩罗夫人拿来了两支酒杯, 往里倒了半杯朗姆酒, “我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你了。” “你不认识我,但我已经认识你很长时间了。”摩罗夫人将其中一杯酒递给白薇。 白薇接过酒杯, 心中越发困惑。 她在过去的十八年人生里, 是深居简出的瓦多佛小姐,是被费舍尔锁在鸟笼里的金丝雀,摩罗夫人是从什么样的途径知道她的呢? 白薇不禁怀疑,眼前的女人撒了谎。但女人眼里的怀旧之色不似作伪, 况且大名鼎鼎的摩罗夫人没有必要与她这无名小卒攀亲带故。 “我能问一问,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吗?”白薇问。 摩罗夫人抿了一口酒,眯起眼睛, 似乎陷入了回忆:“那可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得我都怀疑这是否是真实存在的。但事实告诉我, 那都是真的。许多年后,在这座多伦城里, 我会遇到你。” 白薇没有追问。她审视地看向摩罗夫人的眼睛, 企图从中找出些许端倪。 但她失败了。 那对浅蓝色的眼睛比白薇想的要深得多, 里面蕴藏着的故事, 以白薇当前的阅历是读不明白的。 摩罗夫人笑了笑:“你来找我, 应该是为了别的事吧。” 一句话将白薇的思绪拉了回来。 “是的。”白薇垂眸, “我今日来拜访, 确实是为了另一件事。” 她一边说着, 一边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上了三脚钢琴的琴盖上。 那是一颗小小的水泡, 水泡里包裹着一只蓝色的蝴蝶。 蝶翼微微翕动,闪动着微弱的蓝色荧光。 摩罗夫人的目光在蓝蝶上停留片刻,复又看向白薇。 “夫人,”白薇说,“近日有个孩子在松胡广场走丢了。那天夜里,孩子的母亲带着孩子去看马戏,结束的时候孩子肚子饿了,于是母亲把孩子留在马戏团的帐篷里,自己冒着风雪去买面包。可是等她回来,她的孩子不见了。” “有人看见,孩子走丢的那天晚上,您正在现场。” “所以呢?”摩罗夫人挑眉。 白薇不打算兜圈子:“是您带走了萨拉的孩子,对吗?” “您用歌声蛊惑了巴克勋爵的车夫,在他失去意识的空档里,您打开车门带走了小麦克。” 摩罗夫人静静地听着,不生气也不反驳。 白薇继续说:“这个冬天,松胡广场还走失了四个孩子。他们应该也在您这里吧。” “你的故事真有趣。”摩罗夫人轻轻地笑了,“你说孩子在我这里,可是你也看到了,我在多伦城只有这一个下榻处,这里能藏得住五个孩子吗?” “所以,孩子们在哪儿?”白薇问。 摩罗夫人收起了笑意:“你倒真是执着。” “你这样看着我,好像我就是臭名昭著的拉诺萝拉。” 她放下酒杯,示意白薇看向窗外。 白薇走到窗前,向下看去。这里是皇家剧院的顶楼,从窗子里可以看到整个松胡广场。此时,松胡广场已逐渐有了人烟,马戏团开篷了,大大小小的商贩陆续在广场上扎起了篷子,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在帐篷间穿梭。 “多伦的冬天总是这么冷。”摩罗夫人俯瞰着松胡广场,叹道,“每年这个时候,总是最难捱的。” 第86章 “你的故事里,孩子的母亲留着孩子在马戏团的帐篷里,自己出门买面包。我想问的是,她回到马戏团的时候,是否带回了面包?” 白薇没想到摩罗夫人竟问了这样刁钻的问题。 她没有问萨拉这个细节,她也不认为这个细节与孩子走丢能有什么关系。 摩罗夫人接着说:“萨拉离开马戏团后所去往的方向,并没有面包店。” 白薇一愣。 摩罗夫人看向白薇,眼里蕴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萨拉在多伦城里生活了许多年,不会不知道那条路上没有面包店。” “她离开,根本不是为了给孩子买面包。” 摩罗夫人满意地将白薇的惊愕收入眼底。她复又看向窗外,似是喃喃自语:“你知道,在这样难捱的冬天里,多伦城里会有多少拉诺萝拉么?” “你说,如果孩子心心念念要找的妈妈,其实原本就打算抛弃他,他会怎么想呢?” 白薇无法回答。 摩罗夫人也不催促,她踩着细高跟,从窗边踱到了梳妆台前,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样东西递给了白薇。 白薇下意识接了过来。 待看清摩罗夫人给她的东西,她不由一愣。那是一张精致的门票,上头写着《蝴蝶夫人》。 “这是最后一场《蝴蝶夫人》的门票。”摩罗夫人说,“如果你有时间,能赏脸光临吗?” 千金难求的门票正躺在白薇手中,她一时没了反应。 “怎么,”摩罗夫人笑了,“我记得你收到第一张门票的时候,是很开心的。” 白薇猛地抬眸:“是你……”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那张《蝴蝶夫人》的门票来自摩罗夫人。 “为什么?”白薇脱口而出。 摩罗夫人看着她,眼里又浮现了那抹怀旧的神色。 “因为……”她说,“我等着送出这张门票,已经等了许多许多年。” 直到白薇离开皇家剧院,她也没能想明白摩罗夫人那番话的深意。 她想,或许那位夫人错把她当做了某位故人。 是这张脸吗?白薇下意识抚上了脸庞,这张她重获新生后获得的新面孔。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白薇一路缓行着往回走。 她的思绪乱极了,她一会儿捋着小麦克的线索,一会儿又想着摩罗夫人看她的眼神,以及摩罗夫人最后的忠告。 临别前,摩罗夫人嘱咐:“冬天结束前,薇小姐就不要靠近蛛巷了。” 为什么呢? 白薇长叹了一口气。摩罗夫人,这个谜一样的女人。 “为什么叹气?” 有人在她头顶上问。 白薇抬头,便撞进了诺兰那对浅碧色的眸子。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回了查令街。诺兰站在查令街58号的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 诺兰摸了摸下巴:“我以为你承诺说,我可以来这里找你,这是句真话。” 白薇看着他:“这确实是真话。” “可是我总也不能找到你。”诺兰微垂着头,平静地说,“我以为这一次又要等到深夜。” 白薇笑了:“抱歉。” 诺兰挑了挑眉,并不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丝毫歉疚的神色。 他也不着恼,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白薇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便听诺兰问:“你刚刚去了什么地方?” “唔?我去了松胡广场……” 诺兰看着她,神色渐渐严肃:“那么你是在松胡广场沾染了这些东西?” “什么?”白薇茫然。 诺兰从她的肩膀上捻起了细微的粉末:“这是追踪粉。通常悬赏人头的时候,部分族裔会选择用这种古老的通缉方式。” “薇,你也许惹上了麻烦的人物。” 第047章 18 chapter18. 剖心 白薇又一次来到了鸟居。 昨天来时正是深夜, 鸟居里静悄悄的。现在天色尚早,白薇以为进门会看到哇哇乱叫的黑莓,但她的预想落了空。 大厅里依然悄无人声, 黑莓不知去了哪里, 连车夫也不在,只有墙角的落地时钟哒哒地晃动着。 “你打算用什么办法除去我身上的追踪粉?”白薇好奇。 诺兰领着她上了二楼:“洗掉。” 白薇狐疑, 这么容易就能洗掉吗? “当然, 普通的水是洗不掉的。”诺兰补充道,“你需要忍耐一下。” 当白薇看到一浴缸棕黑色的不明液体时,终于明白诺兰所谓的“忍耐”是什么意思了。 “我需要泡多久?”白薇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诺兰将一瓶沙漏放在浴缸边的架子上:“等沙子漏完。” “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诺兰丢下这句话后, 阖上了浴室的门。 白薇咬了咬牙,连人带衣服跳进了浴缸里。 她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了药水里,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这药水带着一股海洋的腥咸味, 还有一丝涩涩的苦味, 像木樨草, 又像泡了水的苦荷。 大约过了一刻钟,她将脑袋从水底抬了起来, 吐出一口气。 第87章 白薇闭着眼睛, 找了个舒适的角度仰躺在浴缸里。她仔细地捋着这几日内发生的事情, 到底是哪个环节让她惹上了这些追踪粉? 粉末应该来自于清晨的那张通缉令, 只是她不明白到底是谁要悬赏通缉她。 这些日子她在追查那几个失踪的孩子, 与之利益冲突最大的莫过于摩罗夫人, 但她直觉, 通缉令与摩罗夫人无关。 大脑中的记忆快速往回拉, 突然定格在了一帧灰暗的图像。 酒吧,三叉戟。 蛛巷。 她为了带走利巴扎, 打断了一场赌博。 她慢慢地回忆着那天蛛巷里发生的一切。 酒精、大-麻、血、不怀好意的哄笑,以及那位头领森冷的目光。 看来,那位头领也不是人类。 不知过了多久,浴缸边的沙漏终于走到了底。 白薇湿哒哒地跨出浴缸。她侧耳听了听卧室里的动静,里头安静极了,没有走动的脚步声,也没有椅子摇晃的轻响,连书页翻动的声音也没有。 白薇犹豫了片刻,脱下被药水浸湿的衣服,打开了淋浴。 她快速地洗了个澡,把身上残留的药水洗去,接着套上诺兰留在架子上的衬裙和棉绒衫。 临出浴室前,她照了照镜子,确定自己除了一头湿发外并无不妥,这才拧开浴室的门把走了出去。 此时已是傍晚,卧室里静悄悄的。窗外的夕阳照了进来,将整个卧室笼在了一片橘色的暖光中。 这里是鸟居,没有多伦的风霜和雨雪,只有如春的四季与和煦的清风。 诺兰就在这片微暖的夕阳余晖里睡着了。 他坐在温莎椅里,膝盖上摊着一本牛皮封面的书。他右手边的书桌上有一杯红茶,大约已经凉了。 白薇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她停在了诺兰身前。 短短一天里,她思考了许多事。她想了如何才能找回那几个走失的孩子,想了如何与摩罗夫人对峙,想了怎么应对利巴扎坠楼的后续,想了为何有人对她悬赏通缉。 可她唯独没有想过如何回应诺兰。 今日碰面后,诺兰一句也未提昨夜的心意。 他的一言一行与昨夜之前并无不同,这令她不禁怀疑,那个令她失眠了一夜的心意是否是她幻听了。 这时,窗外有风吹来,翻动了一张书页。 白薇条件反射地压住了那页书角。 她不想打破这份难得的静谧。 风止住了,她松了一口气。 她忍不住扭头去看诺兰,这一看,正对上诺兰睁开的眼睛。 此刻她正俯着身,与诺兰的脸仅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她甚至能感觉到诺兰呼出的热气。 诺兰没有说话,就这么靠着温莎椅,低头向她看来。 “我……呃,”白薇被那安静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慌,“我想让你闻闻,我身上还有没有追踪粉的味道。” 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 为什么要编出这种鬼话?!她应该冷静地把诺兰膝盖上的书拿起来,然后不失礼貌地说,我打算帮你把书收起来,吵醒你了么? 可是晚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没有关系,白薇自我安慰,她可以当刚刚说过的蠢话不存在,诺兰不会计较的。 她这样想着,准备若无其事地直起身,谁知诺兰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身前。 白薇没有半点防备,一个踉跄跌在了诺兰身上。 她惊惶地抬眸,眼里心虚与控诉夹杂,不免带了几分可怜的意味。 诺兰不为所动。 “不是要闻一闻吗?”他平静地说,“你离得太远了,我闻不到。” 他依旧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语气也如以往一般彬彬有礼。 在白薇看来,诺兰就没有不得体的时候。 哪怕在这个时候,他将她圈在怀里,低头抵上她的发顶,他的一举一动也不让她觉得丝毫冒犯。 反倒是白薇自己,胸腔里控制不住地小鹿乱撞。 不得不承认,诺兰宽阔的怀抱很舒服,带着干燥的阳光的味道,让白薇忍不住流连。 她感到诺兰在她的发顶嗅了嗅,又往她的脸颊上蹭了蹭。 像一只听话的小狗。 两人的距离从未这样近过。白薇眼睫颤了颤,便瞥见诺兰的眸子慢慢变深。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从来不会是乖巧可人的小狗。 “诺兰,”她小心翼翼地问,“我身上还有追踪粉的味道吗?” 诺兰停顿了片刻:“没有了。” “那么我可以起来了吗?”她问。 诺兰没有松开手。 “薇,”他说,“这不公平。” 白薇不解。 “你从来都是这样,随心所欲地靠近,然后不负责任地离开。” 这个控诉有些重。白薇瞪圆了眼。 但是她无法反驳。是她先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是她在离开前偷了诺兰一记香吻,也是她,胆子比松鼠还小,一有风吹草动便逃之夭夭。 “是因为上一次离开的时候我亲了你一下吗?”她气鼓鼓地说,“如果你觉得吃亏了,你可以亲回来。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第88章 诺兰不认同地蹙起了眉头:“账不是这么算的。” 那应该怎么算?白薇瞪着他。 诺兰忽然扣住白薇的脖颈,吻上了她的唇。他熟练地撬开了她的齿,企图征服她的唇舌。 白薇惊诧极了。她一直以为诺兰是一块木头,于情感一事迟钝得要命,绝不会有这样主动的时候。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木头也是有脾气的。 她慢慢地沉沦在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里。 迷迷糊糊中,她想起了曾经的那个梦。那个她与诺兰的春梦里,她诱着诺兰给了她一个吻。 那个吻与现在的这个吻像极了。 一吻结束,白薇不敢去看诺兰的眼睛。 她回应了那个吻,诺兰一定也感受到了。 不管她怎么嘴硬,身体是不会骗人的。 她喜欢诺兰。 诺兰没有揭穿她的心思。他抚着她的短发,低声道:“我们不会两清。” “薇,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顾虑。”他说,“如果你愿意,可以说给我听。” 白薇蜷在诺兰怀里,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她犹豫了片刻:“诺兰,你知道我的过去吗?” “不知道。”诺兰回答,“你愿意说给我听吗?” 白薇自嘲道:“好问题。” 她无意识地揪着诺兰胸前的扣子:“我不知道我的过去,不知道这副身体里到底藏了什么古怪,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又怎么和你说呢?” 她说完了,空气里安静了一瞬。 半晌后,她听见诺兰轻轻地笑了。 “很巧呢。”诺兰说,“我也不知道我的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千面,也不知道我的未来会走向何方。” 白薇惊讶地抬起了头。 诺兰的眸子平和又深邃,她能在那湾碧绿的浅溪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你看,我们多般配。”诺兰循循善诱,“我们同样没有过去,同样不知未来,但我想,也许我们可以携手过好现在。” 多么诱人的提议。白薇觉得自己快要被说服了。 “我说过,我有漫长的生命可以等你的回复。”诺兰正色道,“我说了,便不会反悔。但是薇,你得知道,无论是多么漫长的生命,都是有尽头的。” 白薇的心脏莫名地抽痛了一下。 “你不会让我等到那一天的,对吗?” *** 白薇离开鸟居时,夕阳收起了最后一丝余晖。 她一脚踏入真实的世界,迎接多伦的长夜与风雪。她下意识回头望去,目之所及是查令街上的匆匆行人,以及经久不化的厚厚积雪。但她知道,这片寒冷的夜色背后,有一片温暖的虚空,那里有人正目送着她。 只要这么一想,她的心脏便柔软了起来。 她吸了吸鼻子,推开了查令街58号的大门。门后,马戏团的成员们围坐在雕塑边,喝着酒甩着骰子下注。门廊后的姑娘们提着裙踞,叽叽喳喳地奔赴今夜松胡广场的表演盛会。门上悬挂着的马提灯晃啊晃,照到了院子里呆立着的雪孩子。 那个蓝眼的小娃娃一如无数个落雪的夜晚,安静地杵在雪地里,守着自己最后的愿望。 白薇忽地便释然了。 没有过去,看来也不是件很糟糕的事情。 毕竟她拥有着满是烟火气的当下,而她也许,还会拥有更多的未来。 第048章 19 chapter19. 约会 诺兰一直看着白薇走进查令街58号, 这才收回了目光。 他搓了搓指尖的黑色粉末。粉末飘散到空气中,自发组成了一只黑色的蝴蝶。蝴蝶的四翼刻着鲜血淋淋的叉,上头虚浮的血滴仿佛随时随地就要坠落下来。 粉末离开诺兰的指尖后, 指尖附近的皮肤瞬间变青, 继而变紫。眼见着马上要破皮腐烂,窗外的空气突然凝成一团混沌的气体, 呼啸着将诺兰的指尖包裹住。 气体蠕动着, 翻涌着,似乎正与指尖的毒气对抗。 沙漏落下第十粒沙子时,气团散开,诺兰的手指恢复如初。 “鸟居, 谢谢。”诺兰对着窗外道。 千年蜃像吞噬梦魇一样,吞掉了那团毒素,净化了诺兰的手指。 窗外的气流荡了荡, 算是回应了诺兰的道谢。 诺兰紧锁的眉头并没有因为手指复原而展开。毒粉来自某个小族群的蝴蝶, 这些黑蝶发出的通缉令不但能追踪揭下通缉令的人, 如果揭下通缉令的正好是被通缉的人,那么它还能准确地识别并毒死被通缉之人。 诺兰无法描述当他第一眼看到白薇沾染毒粉时自己的心情。 那是一种陌生的恐慌。在他漫长的生命里,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失去的寒意。 所幸那些有毒的蝶粉对白薇的特殊体质无用, 但即便如此, 这种恐慌非但没有减少, 反而愈演愈烈。 这就是为什么先知书给出了那样的提示吗? 圣诞夜还未到, 危险已冒了头。 诺兰屈指敲了敲窗棂。 “跟着这些粉末的味道。”他对鸟居说, “找到它的源头。” 窗外的景色陡然消失, 原本静谧安详的空气突然沸腾起来。 第89章 不知过去了多久, 当窗外的一切安静下来,诺兰看见了华灯初上的松胡广场, 以及隐藏在这片繁华背后的蛛巷。 诺兰换上了一张其貌不扬的面孔,叼着根劣质的烟卷,勾着背走进了蛛巷。 夜刚开启,三叉戟酒吧已人满为患。 诺兰熟门熟路地走进了酒吧深处的赌场。他站定在赌桌外,深深吸了一口烟,冲人群吐出了一个烟圈。 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场子里的人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钻了上来,顺着脊背往上爬,最后网住整个后脑勺,麻痹了大脑的神经。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弄明白这威压从何而来。 但赌桌尽头的头领不可能分辨不出来。 人群中心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骰子。他站了起来,分开人群,往诺兰的方向走来。 诺兰将烟碾灭,丢在地上踩了踩。 他看向蛛巷的赌场头子,那只隐藏在人类中的黑斑蝶。 “裘德?”诺兰抬眼。 裘德警惕地盯着面前这个瘦弱佝偻的男人。这个男人看上去是个被烟酒掏空了身体的老烟枪,但裘德知道,这绝对只是表象。 “有何贵干?”裘德面色不善。 “我看到了你的通缉令。”诺兰淡道,“你想要什么?” 裘德盯着诺兰半晌,突然桀桀地笑了起来。 “那个小妞很值钱吗?”他笑够了,说,“犯得着你们一个两个来我这里?” 诺兰眯了眯眼睛:“还有谁?” 裘德的目光玩味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诺兰也不恼,只不紧不慢道:“你想知道摩罗夫人来多伦是要做什么吗?” 裘德收起了一脸玩笑。 诺兰继续说:“我以为,你曾追随那只蓝蝶这么多年,应该想知道她的情况。看来是我想多了。” “小丑。”裘德恶狠狠地说,“在你之前,有一个小丑装扮的黑魔法师来过我这里,让我撤掉通缉令。” “他可比你有诚意得多,”裘德冷笑,“他至少带来了一麻袋黄金。” “是么?”诺兰不以为意。他附上裘德的耳朵,说了一句话。 裘德的眼瞳骤然紧缩。 诺兰面无表情道:“现在你觉得,我的诚意比起那个小丑来怎么样?” 裘德脸色极差,转身回了赌桌,毫不客气地将诺兰一个人留在原地。 诺兰波澜不惊地弹了弹衣服上的烟灰,佝偻着腰走出了赌场。 他就像三叉戟里最寻常不过的瘾君子,瞬间淹没在了纵酒狂欢的人群中。 就在诺兰离开后,赌场里僵住的众人发现那股寒气消失了,腿可以动了,大脑也不发麻了。 但当他们准备兴致勃勃地重回赌局时,却见他们的头领怒吼着掀翻了整张赌桌。 *** 清晨的霍克里奇街冷冷清清。 白薇凭着印象来到霍克里奇街14号,接着穿过12号和14号之间那条窄巷,抵达了霍克里奇街13号。 这里的屋棚依旧如她第一次见时破落不堪。她踩着脏兮兮的雪水,走到了萨拉的那间屋棚前。 白薇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 她站在原地等着。 “要等萨拉吗?”突然斜刺里插进一道声音,“她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这个声音。白薇一愣,低头看去,只见卢克坐在木棚边的挡板下,垂头丧气地看着她。 “卢克?” “我在这里等了两天了。”卢克抹了把脸,“她跑了。” 白薇闻言,一把扯开眼前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门内乱糟糟的,锅碗瓢盆倒了一地。不见萨拉,也不见萨拉的那位同居女伴。 卢克站在白薇身后,叹气道:“我问了附近的* 人,大概她是三天前走的。” 顿了顿,他艰难地开口:“她卷走了所有的钱。”包括他出于善意留下的那些金币。 白薇沉默地看着棚子里的一片狼藉。 摩罗夫人道出那个质疑时,白薇心里有一瞬动摇。但她不甘心,她非要亲自来问一问萨拉。没想到讽刺的是,她根本还来不及开口询问。 萨拉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白薇转头看向卢克,问:“后悔吗?” 卢克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悔什么?” “你辛辛苦苦地找孩子,但是孩子的母亲卷着钱跑了。喔,这里头还有你的钱。” 卢克挠了挠头:“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孩子的母亲跑了,我就不找孩子了吗?现在还不知道小麦克在哪个人贩子手下受苦,我不把他找回来,愧对我的警章。” “那些钱是我自愿给萨拉的,更不谈后悔。” 白薇静默了片刻。 半晌后,她拍了拍卢克的肩膀,转身离开霍克里奇13号。 独留卢克呆愣愣地立在原地。 *** 白薇回到查令街58号时,将近正午。马戏团里那群男人围坐在希德身边,不知聊着什么开心的事情。安格鲁也站在雕塑下,抬着头和希德说话。 “嘿,薇回来了!”有人率先看到了白薇。 安格鲁转过头来。 “哦呀,”安格鲁快活地挑了挑眉毛,“听说你押了我能卖出300张票。行啊,够意思。” 第90章 白薇这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 “今晚首演,来看吗?”安格鲁笑嘻嘻地问。 希德不甘示弱地弯下腰凑近白薇:“哎呀小薇薇,目前安格鲁的票才卖出了50张,看来你要输惨了。” 安格鲁一脚踢上雕塑的屁股:“怎么说话呢,这不还在售卖吗,你急什么?” 白薇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金币:“也给我一张票。” 话音刚落,她又改口:“给我两张。” 希德哈哈大笑:“你这是干什么,帮着安格鲁冲销量吗?” 白薇睬也不睬这聒噪的雕塑,扭头对安格鲁说:“两张,连座的。” “你的钱我可不收,票送你了。”安格鲁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两张票,“啊我身上带的票位置一般,要不你等我会儿,我给你拿两张好票……” “就这两张吧。”白薇笑道,“谢谢你,安格鲁。” 她拿了票,旋即便出了门。 安格鲁:“诶……你才刚回来,又要出去啊?不吃午饭了么……” 白薇小跑着来到了门外的栏杆附近。 她想了想,踱着步子走到了诺兰平时等着她的地方。 她不知该如何找到他,那么她就在这里等吧。 这一次,换她来等他。 原以为要等上许久,没想到只过了大约一刻钟,白薇便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皮鞋踩在雪地上,沙沙地响。 一步,两步,三步。 脚步声停了。 白薇抬眸,见到了诺兰。 “你在这里做什么?”诺兰问。 白薇瞅着他,不说话。 诺兰沉默了片刻:“是在等我吗?” “今晚有空吗?”白薇不答反问。 诺兰静静地看着她,试图从她的眼里找到些许端倪。 白薇在内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接着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马戏团门票,塞进了诺兰手中:“一起吗?” 诺兰抬起手,低头看向手心里的门票。 白薇说:“之前在鸟居,你已经拒绝了我一次,那次我想邀请你看黄金谷马戏团的首演,可是你连人都不在。怎么,这次你还要拒……” 她还没说完,便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的眼底慢慢漾起笑意。她张开手,环住了诺兰的腰。 “所以今晚你有空吗?”她又问。 “有。”这一次,他给了答复。 白薇微微仰起头,带笑的吻落在了诺兰的下巴,那里有她心仪的谷地。她细细地啃着,末了坏心眼地咬了一口。梦里才敢做的事情,终于叫她真正干了一回。 但谷地的主人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诺兰掐着她的腰,捉住了她的唇,不管不顾地吻了下来。 他的大掌从她的腰际游移着往上,在即将触及那片诱人的柔软时停了下来。 他在动情时仍然克制守礼,好似担心把怀中的人吓跑了。 “你在干什么?!放开那个女孩!” 白薇和诺兰皆是一愣。 白薇认得那个声音。是布莱恩。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今天用的是哪一张脸?” 诺兰思考了片刻,眉头不禁蹙了起来。 他现在的脸正是去蛛巷会裘德的那一张,实在不大体面。 诺兰还来不及细想,便听见耳边有疾风掠过。他条件反射地抬手,单手架住了布莱恩的攻击。 白薇抬眸便见布莱恩怒气冲冲的脸,以及一副护犊子的姿态。 “她是你这个垃圾可以碰的吗?!” “布莱恩。”白薇赶紧出声,“你误会了。” 布莱恩整张脸涨得通红。他在诺兰接住他的攻击时,就隐隐觉察出不对了。 人类是不可能扛下他这一击的。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形容猥琐,但他的眼睛疏冷高傲,与外表格格不入。 这应该是某个借皮而生的物种。 于是,布莱恩收回了手。 他面色不善地瞪了白薇一眼,抱着胳膊走进了查令街58号。 白薇回头看向面色同样不善的诺兰,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今晚你来接我的时候,换一张脸。”她勉力忍住笑,“换一张帅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要最帅的。” “比如?”诺兰好脾气地问。 “比如你自己的脸。” 第049章 20 chapter20. 首演 白薇走进查令街58号, 果然见布莱恩抄着手等在门后。 她挪着步子挨过去,小声说:“我不会被人欺负的,放心。” 冰原狼的眉心拧起了个疙瘩。 “我很能打, 你知道的。”白薇又补充道。 布莱恩冷哼一声:“你以为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可以闯天下了么?你知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头?越是看上去人畜无害的, 越是危险,越不能招惹。”更何况那个人的身手不在布莱恩之下。 白薇低眉顺眼地说:“你说得都对。” “但是你还准备和那个家伙打交道是不是?”布莱恩一眼就看穿了白薇的小心思。 白薇缩了缩脖子, 没吱声。 布莱恩看着她这副不成器的模样, 恨得牙痒痒。 第91章 半晌,布莱恩开了口:“你不是一直想学格斗吗?” 白薇惊讶地抬眸。 “我教你。”布莱恩说。 *** “所以,布莱恩松口了?”莉莉安双手合十,眼里冒着星星, “他愿意你跟着学格斗术了?” 白薇笑着点点头。 正在画眉的蓓姬闻言嗤笑一声:“学什么不好,学格斗?是想把男人打跑,还是想在床上把人打骨折?” 白薇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 如果她控制不好这身怪力, 会不会伤到诺兰, 毕竟诺兰看上去那么瘦削。 蓓姬描完了眉毛,媚眼一飘, 冲着白薇笑了起来:“我看正经的还是得到我这里学。” 白薇呆了呆:“学什么?” “你说呢?”蓓姬咯咯笑了起来。 莉莉安扯了扯白薇的胳膊, 压低嗓音道:“蓓姬姐姐技术很好的。” 接着, 她又补充:“我想学, 她都不肯教呢。”一副忿忿不平的艳羡模样。 白薇:“……”她好像明白她们说的是什么了。 蓓姬笑够了, 忽而神神秘秘地冲白薇道:“听说又一个男人上钩了。目前已经有三个了, 你打算先用哪一个?” “哪里来的三个?”白薇有些懵。 蓓姬掰着指头数给她看:“一号先生, 是你放了安格鲁鸽子幽会的那个。二号先生你没见过, 他来这里找过你,那时候你不在。他还挺特别, 养着一只鹦鹉样子的噬魂兽。三号先生就是刚刚惹得布莱恩不高兴的那个。” 白薇听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蓓姬口中的一号二号三号都是诺兰。 她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解释,其实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莉莉安哀愁地捧着脸:“所以莱昂老大呢?就这么被抛弃了么?” 蓓姬往脸上扑粉,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就兴男人勾三搭四,不准女人左拥右抱?” 白薇无奈:“我跟莱昂没有关系……”她甚至和莱昂素未谋面。 “是是是,我知道。”蓓姬一副与白薇统一战线的模样,“莱昂算什么,我们薇薇当然跟他没关系,有大把的好男人排着队等在薇薇的塔楼外边。” 莉莉安撅起了嘴:“那些男人哪个有莱昂老大厉害?” “厉害?呵,我可听说莱昂床上功夫不行。” 白薇无语望天。为什么就没有人愿意相信实话呢? “薇!你杵那儿干嘛呢?快过来帮忙!”安格鲁火急火燎的声音解救了白薇,也提醒了白薇为何她此刻会身在杂技组的大厅。 “安格鲁叫我来帮忙的。”她说得义正言辞,“你们慢慢说,我先走了。” 白薇脚底抹油,逃得飞快。 安格鲁正忙着检查海藻道具,分神瞥了白薇一眼:“跑这么快干什么,后边跟着豺狼虎豹啊?” 可不是。白薇腹诽,比豺狼虎豹还吓人。 安格鲁把一团海藻丢给白薇:“拿着。” 白薇接住:“要串起来吗?像挂在上边的那些一样?” “对。” 白薇正要开始干活,就听安格鲁状似若无其事地问:“你那两张票,是替你的情人要的?” “是一号先生,还是二号先生?”安格鲁憋不住了,“总不能是布莱恩见着的那个三号吧?据说三号长得很潦草。” 白薇:“……” “你就透露一下吧。”安格鲁用胳膊肘捅了捅白薇,“咱俩什么交情,你就说一下呗?” 白薇沉默半晌:“那你先告诉我,你押的是几号?” “我当然押一……”安格鲁连忙噤声。糟糕,说漏嘴了。 白薇皮笑肉不笑:“希德又偷偷拿我开庄了?” 安格鲁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看白薇。 白薇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安格鲁如临大敌:“你知道什么了?”他可什么都没说。 下一秒,“哎呀,你你你!你小心一点啊,这个极地藻很珍贵的!”安格鲁泪眼汪汪地看着白薇状似不经意地捏爆了一颗极地藻球。 白薇抬眸,温柔地笑了笑:“好的,我会注意。”话音未落,不小心又捏爆一颗。 安格鲁默默地咽下泪水。 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又打不过这姑奶奶。 白薇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海藻,心想好样的,希德知道了。 那就意味着,整个马戏团都知道了。 夜幕降临,查令街58号便展现了别样的热闹。 这份热闹不仅因为今夜安格鲁的海藻马戏首演,还因为今晚马戏团即将见证史上第一个踹掉莱昂老大的女人。 一时间,查令街58号欢快得像过节一样。 白薇原本计划和马戏团的大部队错开时间,等安格鲁他们出发了,她再去侧门和诺兰一同出发。 她怎么也没有料到眼下这种情况——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安格鲁大有不见到x号先生就不出发的架势。 “怎么能让那位神秘先生在侧门等呢?”安格鲁把桌子拍得砰砰响,“得让人来正门呀,否则显得我们待客不周。” 白薇提醒:“你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那位先生什么时候来?”安格鲁恍若未闻,“你们约的几点?” 白薇不答反问:“你今晚的首演卖出了几张票?” 第92章 “这不重要。”安格鲁梗着脖子,着急道,“他几点来?” 白薇:“这很重要,我押了你赢。” “哎呀怎么还不来……” 白薇一脚把安格鲁踹出了塔楼。 刚刚安静了几秒钟,塔楼的门又被敲得砰砰响。 白薇耐着性子拉开门,便见蓓姬站在门后。 “给你的。”蓓姬笑盈盈地将一个包裹塞进白薇怀里。 “不打扰你了。”蓓姬抛了个飞吻,识趣地帮白薇关上了门。 白薇打开包裹。包裹有两层,第一层都是些胭脂水粉,至于第二层…… 她看着第二层里花里胡哨的不正经玩意儿,顿觉有些烫手。 和诺兰约定的时间快到了。白薇迅速把包裹丢入床底,蹦起来梳妆打扮。 八点一刻钟,诺兰如约出现在了查令街58号的侧门。 五感敏锐如诺兰,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他感到有无数道目光或隐藏或直白地落在他身上,这些目光没有敌意,只是灼热得让他不太适应。 是马戏团里的人?诺兰猜测。他们为什么躲在暗处观察他,他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么? 诺兰仔仔细细地自检了一番,发现自己并无不妥。 于是他不再管那些目光,抬头看向白薇所在的塔楼。 马戏团的成员们可不像诺兰这样淡定。 “怎么回事?这是谁?”安格鲁揉了揉眼睛,“难道是一号?” “绝对不是一号!”蓓姬以拳击掌,“我见过一号,一号不长这个样子。” 院子里,等消息等得焦灼难耐的希德:“到底来的是几号啊?你们这是什么反应?”欺负他雕塑不能挪动么? 莉莉安小跑到希德跟前,在一干人等渴盼的目光中说:“来的不是一号二号,也不是三号。” “来的是新鲜出炉的四号先生!” 一片哀嚎。全输了! 诺兰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便见白薇从侧门里向他走来。 今晚她穿着深色呢绒大衣,掐得纤腰细细,颈项婉转。脖颈处绕着一圈白色的绒毛,托着她的短发和尖尖的下巴,端庄中又显得几分俏皮。 “很漂亮。”诺兰由衷地赞道。 “谢谢。”白薇笑着挽住了诺兰的胳膊。 诺兰问:“今晚你们马戏团有什么节目吗?这么热闹。” 白薇吐出一口气,无奈地说:“他们对你很好奇。” “我听着像在下注。”诺兰说。 白薇想起诺兰非人的听力,安格鲁他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动静早就被诺兰听了个干净。她笑着侧身搂住诺兰,把这令人啼笑皆非的始末说给他听。 “哦?”诺兰很快反应过来,“所以一号二号三号四号都是我。” “对,”白薇笑眼弯弯,“你现在是胜出的四号先生。” 诺兰兀自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白薇抬眸看他。 “所以没有别人。”诺兰看向她的眼睛。 白薇挑眉:“你倒是找出个别人来呀。” “那不行。”诺兰正色道,“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 白薇和诺兰乘坐着马车来到松胡广场时,马戏团的表演还未开始。白薇暗忖,大概安格鲁还在和希德争论怎么算赌金的事儿。 夜间的松胡广场依旧热闹。 孩子们跑来跑去,险些撞到了白薇。诺兰索性单臂环住白薇,将她笼在了怀里。 远处传来隐约的歌声,白薇分辨出那是皇家剧院的曲目。 可以预见今夜摩罗夫人的《蝴蝶夫人》应该依然座无虚席。 “马戏开始了。”诺兰说。 白薇回神,跟着诺兰进了马戏团的篷子。 观众陆续入座。白薇数了数,这一场次大概卖出了一百张票。虽然成绩不错,但是距离三百张还差得远。 她大概是要赌输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篷子里的灯灭了。紧接着,台上的幕布刷地拉开,无数极地藻闪着荧荧的蓝光从幕布后飘出。随着海藻出场的还有一群天真浪漫的雪孩子,他们在海藻间翩跹起舞,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整个帐篷陷入了蓝色的海洋世界。 白薇不出意料地听到了周遭传来的惊叹声。 舞台上,雪孩子们变幻着队形,极地藻仿佛有生命般散开又凝聚。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组成第一个造型时,舞台上突然传来了尖锐的叫声。 这叫声太过刺耳,观众们纷纷捂住了耳朵。 白薇下意识抓住了诺兰的手。 诺兰执起两人交握的那只手,吻了吻她的手背,说:“我在。” 尖叫声未停,舞台上有个什么东西像流星一样划过观众席的走道。 那流星带着蓝色的光,直直荡向帐篷出口处的幕帘。 没有人知道刚刚跑出帐篷的是什么东西。 舞台上的表演并不因为这个意外而停止。歌舞继续,蓝色的海洋世界依旧慵懒地展现着它的魅力。 渐渐地,观众忘记了那个短暂的插曲。 白薇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可没过多久,黑暗中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 她低头一看,便见一条花斑小蛇泪眼汪汪地咬着她的衣角,开口便是莉莉安委屈的声音。 第93章 “薇,雪孩子跑了一个。安格鲁没法抽身,所以让我把那个雪孩子带回来。可是我怎么知道去哪里找啊。” 第050章 21 chapter21. 灯灭 跑了一个雪孩子? 白薇转头看了看诺兰。黑暗中, 她看不清诺兰的神色。 下一瞬,她感到诺兰有力地握了握她的手。 “我们一起去找。”他轻声说。 舞台上的表演仍在继续,他们则轻手轻脚地离开观众席, 走出了马戏团的帐子。 晚上的松胡广场热闹非凡。木偶戏正演到高潮处, 一群孩子挤挤嚷嚷地围成了一个圈。杂技钻圈火龙盘踞了小半个广场,时不时窜出吓人的火花。各色餐车穿梭在帐篷之间, 兜售着零食和其他小玩意儿。 “我们该去哪里找呢?”莉莉安变回了少女的模样, 着急地问,“我们连他往哪个方向跑了都不知道。” 诺兰想了想,说:“雪孩子很脆弱,跑不远。他的体力极限不会超过松胡广场。” “以松胡广场为范围, 我们分头找。”白薇说,“这样效率高些。” 莉莉安点头。她伸着脖子张望了一下四周,指着广场东面:“我去那边看看!”说罢急吼吼地钻入了人群中。 原地剩下白薇和诺兰。 白薇抬头看向诺兰, 提议道:“我们一起吧。两个人一起找, 效率高些。” 刚刚还说分头行动效率高, 转眼就变成两人一块儿更高效。 白薇说得面不改色,仿佛这就是个真理。 诺兰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两人并肩往广场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拥挤的人群几次要把白薇挤散, 于是诺兰自然而然地揽住她, 把她往怀里带。 白薇对诺兰的怀抱已不陌生, 因此没有多想, 只乖顺地倚在他的胸膛前。 “你打算怎么找?”白薇问。那样小的一个孩子, 混迹在人来人往的松胡广场, 就算范围缩小到广场, 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诺兰环着白薇, 不紧不慢地穿梭在人群中。他似乎很享受此刻的光景,神色间没有半点找人的焦灼, 仿佛此刻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与怀中人踏雪同行。 “我在留意。”他指了指他的耳朵,“我在分辨人群里的声音。雪孩子跑得那么急,喘息声应该很重才对。” 白薇知道诺兰异于常人的听力,但她不免狐疑,这么嘈杂的环境中怎么捕捉人的喘息声?况且这里跑跑闹闹的孩子那样多,喘息重的肯定不在少数,这该怎么分辨?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诺兰的眼睛,却见他依旧是那副严肃认真的模样,于是心底的疑惑便淡了些。 诺兰总是靠谱的。她想。 “薇,你看那个,是不是很有意思?”诺兰侧头对白薇道,语气里很是轻快愉悦。 白薇顺着诺兰的目光,看向前方正表演叠罗汉的几个侏儒。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身边这个男人,分明玩性正浓。 诺兰等了一会儿,没等来白薇的回答,于是他双臂环住她的肩,将她搂了搂,说:“放心吧,那个雪孩子不会走丢的。” 白薇抿着嘴看他。 “等广场的人散了,我们就能看到他。”诺兰温声细语地说,“或者再不济,天亮了,他就会自己回来了。” “你这么肯定吗?”白薇还是有些不信。她曾听安格鲁说过雪孩子有多脆弱,一个不小心他们就会沦为野狗的盘中餐。 “我肯定。”诺兰的目光沉静且笃定。 “所以放轻松些,不要辜负了这个难得的夜晚。” 白薇一眨不眨地望着诺兰浅碧色的眸子。她知道自己被说服了。 谁说蝴蝶的歌声是蛊惑人心的利器?在她看来,诺兰的眼睛才是俘获她理智的毒药。 她没有忍住,踮起脚尖吻了吻诺兰的唇畔。 诺兰有一瞬的怔然。他不知道白薇突如其来的动情是因为什么。 但这不重要。他低下头,含住了她的唇,接着擦过她的脸颊,摸索着去往了她羞得通红的耳垂,以及那埋在白色绒领毛中,如凝脂般细腻的颈。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各个稀奇古怪的表演中,没人留意到白薇和诺兰。 这是人声鼎沸的松胡广场,这也是幽秘的,独属于他和她的无人打扰的空间。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轰鸣在松胡广场上炸响。 广场上的众人惊惶地捂住耳朵,乱哄哄地四散开去。所幸这轰鸣虽可怕,但只响了一声,且并未出现什么可怕的后果,于是众人纷纷僵在原地,不知下一步该作何反应。 在轰鸣响起的刹那,诺兰将白薇护进了怀里。等余声过去,白薇从诺兰怀中抬起了脑袋。 “怎么回事?”白薇茫然。 她话音刚落,便见松胡广场边,原本灯火辉煌的皇家剧院突然整幢灭了灯。紧接着,挨着皇家剧院的房子一幢接着一幢地灭了灯。周遭的建筑转瞬间全部陷入了一片漆黑。 灭了灯的房子里陆续涌出了人,他们中的许多人只穿着家居服,裹着毯子,惊慌失措地跑到了大街上。没人知道为什么整片街区的灯都灭了。 没了周围建筑的灯光,松胡广场瞬间暗了下来。 第94章 与此相比,那一条条昏暗的蛛巷反而显得亮堂了起来。光怪陆离的彩色灯光从蛛巷里投射出来,散发着媚俗的味道。似乎蛛巷里的人也很好奇,松胡广场发生了什么,于是他们一个两个地往广场走来。 此情此景,像极了蛰伏在地表深处的魑魅魍魉,正缓慢地逼近人间的羔羊。 胆小的孩子已经哇地哭了出来。 白薇却没有在意蛛巷的情况。她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了皇家大剧院。 所有灭了灯的建筑都涌出了人,唯独皇家剧院没有。 那些正在聆听歌剧的老爷太太们出人意料地安静,他们似乎没有一点不满和喧嚣,也没有一个人从剧院里跑出来,忿忿地打道回府。 此刻的皇家剧院,仿佛一座失去光明的死城。 诺兰显然也注意到了皇家大剧院的古怪。 “有人吸走了光。”他蹙着眉,“这个人现在很可能处于濒临崩溃的状态。”否则不可能失控到将整片地区的灯光都吸走。 白薇胸口起伏:“皇家剧院?” 诺兰颔首,当即揽住她的腰,纵身一跃,以鬼魅般的身手抽离了松胡广场。 无人察觉这里凭空消失了两个人,慌乱中的人们只觉得似乎刮了一阵风。风停了,未惊起一丝波澜。 白薇和诺兰落在了皇家剧院二楼的露台上。 两人毫不费力地从窗子翻进了剧院。二楼的包厢静悄悄的,一楼的大堂也寂静无人声。 白薇和诺兰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同时掀起了其中一间包厢的幕帘。 这是一个小包厢。有三个位子,位子上分别坐着一位中年军官和他的妻女。 三个人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一点也没有发现他们的包厢此刻正有不速之客。 白薇放轻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三人面前。 她眯起眼睛,打量着他们。只见军官丈夫正指着舞台上的某一点,和妻子描述着什么,年轻的妻子捂着嘴笑,他们的孩子坐在一旁咯咯直笑。 他们的神色生动非常,但这些神态和动作全都凝固了。 仿佛有谁按下了他们身上的暂停键,把他们固定在了某一个时刻。 白薇试了试他们的呼吸和脉搏。 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 白薇惊疑不定地看向诺兰。 “他们没有死。”诺兰低声说,“只不过呼吸和脉搏都静止在了某一个时刻。” 白薇松了一口气。 这场景似曾相识,她在蓓姬的眼珠里看到过类似的一幕。松胡广场外,利巴扎驾着马车停在路边,马和人的姿态皆凝固,而马车里的小麦克不见了。 果然是摩罗夫人。 白薇借着窗帘的掩护,看向楼下的舞台。舞台黑魆魆的,依稀能辨认出幕布是拉开的,以及幕布前钢琴和乐队的隐约轮廓。 就在这时,从舞台的方向传来一阵哭声。 那是女人的哭声,哀怨而凄凉,低回婉转,愁肠百结。 哭声里蕴藏的悲伤,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白薇却猛地一个激灵。她忽然想到了布莱恩送的童话绘本里的一句话。 “如果有一天,你听到了拉诺萝拉的哭声,请别回头,跑。” 第051章 22 chapter22. 复眼 白薇没有跑。 她犹疑道:“拉诺萝拉?” “那只是个传说。”诺兰依然是那个回答。他扣住白薇的后颈, 将她按入怀中,并捂住了她的双耳。 白薇的额头抵着诺兰的胸膛。耳朵里没有了凄厉的哭声,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 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些泛着蓝色荧光的小圆点。不知何时, 包厢里多了一群蓝蝶。 这些蓝蝶一直蛰伏在包厢里。它们密密麻麻地攀在包厢四壁,停在圆形的小茶几上, 甚至栖息在中年军官的大衣褶皱里。 白薇走进包厢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小东西, 昏暗的包厢掩盖了它们的踪迹。此刻,那些原本一动不动的蓝蝶仿佛收到了什么指令,一齐扇动着翅膀。每扇动一下,翅膀上的蓝光便浓烈一分, 没过多久,荧荧的蓝光便充斥了整间包厢。 与蓝光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些细细的粉末。它们泛着蓝光, 漂浮在空气中。 “诺兰……”白薇不太敢动, 于是轻轻地叫唤了一声。 诺兰没有说话, 只安抚地按了按她的后脑勺。接着,白薇便看到那些蓝粉仿佛被什么东西阻隔住, 如无头苍蝇般团团转悠着, 就是无法靠近他们。 蓝色的粉末附着在一切可以附着的物体上。座位上的那一家三口也沾上了蝶粉, 从鞋子到衣服, 再到眼耳口鼻, 无一幸免。 白薇突然有了个猜测, 也许军官一家身上的粉末一早就存在了, 只不过蝶翼扇起的蓝光让那些粉末显现了出来。 脑中灵光一闪, 她明白为什么同样听着歌剧院的曲目,安格鲁陷入无意识状态, 而白薇和其他观众却安然无恙了。 是因为粉末。 蝴蝶夫人的歌声不足以蛊惑人的心智,只有沾染了蝶粉的人听到歌声才会丧失神智。 安格鲁的海藻马车上留下了蓝蝶的痕迹,赶车侍从利巴扎的身上应该也残留着蝶粉,他们也许在不经意间吸入了一些粉末,从而沦为了任人摆布的猎物。 第95章 不知过了多久,诺兰松开了捂住她耳朵的双手。 舞台上的哭声消失了。包厢中的蓝蝶却没有消停,它们仍然扇动着翅膀,源源不断地往空气里输送蝶粉。 “我们得离开这里。”诺兰说。 诺兰侧身贴近包厢的窗子,望向一楼的观众席和不远处的舞台。他原地思忖了片刻,接着环住白薇的腰,两人越过窗子往下跃,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一根柱子后。 白薇探出脑袋看了看四周。一楼的观众与包厢中的军官一家一样,他们都维持着观赏歌剧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僵坐在座位上。这里的座位间也栖息着扇动着翅膀的蓝蝶,但比起包厢里的那些蓝蝶,它们的数量明显少得多。 蓝荧荧的蝶粉飘散在整个演出厅,唯有尽头的舞台上没有蝶粉的侵袭。 要想躲开蝶粉,最近的路径是舞台,然而制造出这些蝴蝶和粉末的罪魁祸首,极有可能就在舞台上。 白薇侧眸看了看诺兰。两人目光一触,便知晓了对方的想法。 去舞台。 诺兰揽着白薇,足尖掠过未被蝶粉沾染的空隙,直奔舞台而去。很快,两人落在了舞台边缘。木质的地板在承载了两人的重量后发出了沉闷的声响,这在安静的演出厅里显得分外清晰。 白薇下意识止住了步伐。 舞台正前方是一杆立式话筒,那是主唱的位置。而此时那个位置空空荡荡,本该拿着话筒的人不知去了哪里。 嘎吱。嘎吱。 木头地板又叫唤起来。 白薇不由脊背一僵。她和诺兰一步未动,那么现在是谁在走动呢? 她稳了稳心神,等着摩罗夫人从黑暗中向她走来。 黑暗中的轮廓越来近,来人却不是摩罗夫人,而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那个蛛巷中被众赌徒追捧环绕的头领。 那个通缉白薇的幕后人。 白薇骇得后退了一步,砰地撞上了诺兰的胸膛。 诺兰扶住了白薇的肩膀:“当心。” 白薇内心的慌乱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请你们离开。”男人的声音透着不善。 诺兰没有动:“裘德,你得把光还回去。” 白薇一愣。诺兰知道这个人? 裘德的脖颈上冒起一段青筋,他握了握拳,说:“暂时不行。” 诺兰:“你应该* 知道,这样大范围的动作会有多少反噬。” “不关你的事。” 诺兰并没有被这句不客气的话激怒:“没有光,世人就看不见了,对么?” 裘德的左脸颊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你是为了掩饰这个吗?”诺兰指向了舞台的某一处。 白薇顺着诺兰的手指望去,这才发现钢琴背后有一团黑影。那团黑影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诺兰开口,白薇不会发现那里还藏着别的东西。 黑影实在太大了,它的块头甚至超过了裘德。它蜷缩在钢琴后,就像一座沉默的大山。 白薇正打量着那团黑影,未料裘德毫无预兆地动手了。 那个肌肉贲张的男人在诺兰说完那句话后,突然面色涨红,一记重拳向诺兰砸来。 白薇吃了一惊,她不明白为什么裘德突然恼羞成怒,但她不允许有人当着她的面欺负诺兰,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大脑的指示,裘德重拳未至,白薇已一个暴起攻向了裘德的头部。 诺兰诧异地看着突然暴怒的白薇。她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凶巴巴地护在他身前。 这种被护着的感觉……当真新奇,以致于诺兰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 白薇一击得逞,也不恋战,转身就退,谁知裘德比她更快,一把捉住了她的肩膀。 这一抓令白薇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眼见裘德就要掐向她的脖子,突然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了裘德的手。裘德的整条手臂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豆大的汗珠从他狰狞的脸上滴落,似乎此刻他正遭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白薇愕然地转头,便见诺兰不知何时来到了裘德身后。他没有动手,但白薇知道,那股让裘德几乎失控的力量正是他的手笔。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布莱恩说的话:你以为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就能闯天下么? 布莱恩说得对,眼下的她确实弱小得不堪一击。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她依然处在食物链的底端。 诺兰倾下身,缓慢地逼近裘德,说:“你不可以碰她。” 裘德气得浑身发抖,他大吼一声,想要挣脱束缚。眼见他脖颈的青筋越来越粗,他却依旧无法摆脱诺兰。白薇不禁担心,再这样下去裘德会不会爆体而亡。 就在这时,黑暗中有人开了口。 “裘德,住手。” 白薇立刻认出这是摩罗夫人的声音,但令她惊异的是,声音来自钢琴后那团巨大的黑影。她怎么也无法把窈窕的摩罗夫人与那团分不清四肢的臃肿黑影联系在一起。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疑惑,黑影动了动,再度开了口。 “千面阁下,我替裘德的失礼向您道歉。以及很抱歉,我现在没有办法面对您。” 摩罗夫人第一次开口时,裘德便泄了气。 第96章 诺兰收回了力量,对着那团黑影说:“请夫人把光还回去。” 一阵沉默。 半晌后,摩罗夫人叹了一口气:“我会还回去,但不是现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带了几分怀旧:“你相信命运吗,阿方……”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在空气中炸开,盖住了摩罗夫人剩下的话语。巨大的光束从舞台的某一处迸射而出,像压抑许久的火山,一发不可收拾。 “糟糕。”诺兰脸色一变,“你们一次性收纳了太多光,现在盛光的容器支撑不住了!” 突如其来的光亮灼疼了诺兰和裘德的眼睛,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臂挡住了眼睛。 白薇却毫无所觉,她发现自己的眼睛似乎并不惧怕这样的强光。她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被光照亮的黑影。 那是一只巨大的蓝翼蝴蝶,硕大而滚圆的虫腹贴着舞台的地板,虫身趴在钢琴盖上,那一对漆黑的复眼直勾勾地望着白薇。 白薇终于明白,为什么萨拉和利巴扎都对黑色的眼睛耿耿于怀了——他们看到的不是摩罗夫人身为人类时的眼睛,而是此刻属于昆虫的黑色复眼。 被这样一对硕大的复眼盯着,白薇本该害怕的,但是她没有,因为她看到了从复眼里流下的眼泪。 蝴蝶会流泪吗? 过去白薇并不知道,但此刻她亲眼看到了两行蓝色的血泪。 蓝蝶静静地望着她,眼里是言语无法诉说的哀伤。 光一束接着一束地迸射开来,整个舞台突然狠狠晃动了起来,一个巨大的旋涡形状的口子出现在了钢琴周围。 白薇站立不稳,狼狈地跌倒在地。地面猛地倾斜,她不受控制地滑向了那个口子。她试图抓住钢琴腿,奈何抓了个空。 跌入未知的洞口前,白薇只来得及看到诺兰目眦欲裂的脸。 快闭上眼睛。她遥遥对着诺兰做出了口型。 强光很伤眼睛的,这个傻瓜。 第052章 23 chapter23. 蝶巢 白薇直直往下坠。 预想中的痛感没有传来, 她摔在了一块绵软的平地上。她用双手撑了撑地面,意外地感觉到掌心传来的弹性和纤维般的质感。 周围暗沉沉的,只有虚空中隐隐约约的蓝光可以照明。那些蓝光是从远处的光点群散发出来的, 遥遥望去就像一颗颗蓝色的星星。 白薇站了起来, 向着光亮的地方走去。 足下柔软的触感令她不自禁地悬起了一颗心,她总觉得自己不是在平地上跋涉, 而是行走在某种有生命的物体上。 这种感觉随着她靠近光源而越发强烈。 走了不知多久, 白薇停下了脚步。她呆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光源,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那些蓝色的发着光的球体并不是星星。 它们是一个又一个连接起来的茧。 椭圆形的茧有半人高,被细细的丝线悬挂在半空中。茧是半透明的,泛着蓝色的荧光, 白薇可以透过茧的外壳看到茧心里的纤维和液体,以及浸泡在液体中的小麦克。 小麦克和在松胡广场上走丢的四个孩子都被裹在了茧中。 令白薇脊背发凉的是,不仅仅只有这五个孩子, 每个悬挂在半空的茧里都裹着一个孩子。他们闭着眼睛, 蜷着身子, 漂浮在茧心的淡蓝色液体里。 稍让她安慰的是,那些孩子应该还活着。他们面色红润, 五官舒展, 仿佛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 睡得正香甜。 但白薇并不因此而彻底放心, 她发现每个茧的底部都开着一个口子, 口子连着一根较粗的丝线, 似乎将茧中的养分一点一点吸走。 她的目光顺着那些丝线一路找去, 最后落回了脚底。 吸取营养的丝线最终都汇集到了地下。 白薇就着蓝光重新审视脚下的地面。她跪趴下来, 整张脸凑近地面。这一看,她不禁神色一凛。 这哪里是地面, 这分明是一个巨大的茧! 厚厚的茧层下突然有什么东西游动了过来。白薇还来不及反应,便见一只硕大的复眼猛地贴上茧皮,正对上白薇的眼睛。 白薇大骇,整个人弹了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所以那些孩子都被作为养分,供养着脚下这个茧么? 白薇稳住心神,再度看向脚下的巨茧。这一次她看清了,茧里裹着一只蓝蝶。 她想她也许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这里是摩罗夫人的蝶巢。 白薇望向半空中的茧。这样多的孩子被困在这里,她该怎么才能把他们放出来呢?她试着扯了扯裹着小麦克的茧,但结成茧的丝比她想的要结实,于是她加大了力道。 就在白薇即将撕开茧皮时,有什么东西蹿上了她的脚踝。 白薇低头,只见足下的巨茧耸动了起来,茧的表面分化出新的丝线,攀着她的腿往上缠。白薇眉头一皱,腿上发力想挣脱茧丝,然而这些丝韧性十足,根本不受她的摆布。 茧丝如有生命般爬上她的大腿,缠上她的腰,眼见就要伸向她的手臂。 白薇急得额头冒汗,她破罐子破摔,咬破指尖,用力将血珠甩到丝线上。她也不知道这个办法管不管用,只求地藏血能有些作用。 第97章 就在白薇祈祷的关头,那几滴鲜红的血在碰到茧丝时突然炸裂开,燃成了一朵朵火焰堆叠的花。地藏血幻化的火花顷刻间蔓延开,将白薇身上的茧丝烧了个干净。 白薇一脱困便往外逃开。茧丝一路紧追不舍,她只得一边跑,一边将手上的伤口扯得更大,让地藏血逼退这些茧丝。 她知道这不是个好办法,茧丝无穷无尽,而她的血和体力迟早是会用尽的。 得离开地面。白薇想。于是她蕴力一跃,借着空中悬浮的小茧一路往上。 然而就在她的足尖踩上小茧借力时,那个看似无害的小茧突然裂开了一条狭长的缝,一口将白薇吞了进去。 白薇眼前一黑,所有的光亮骤然离她而去,视野里连微弱的蓝光也不复存在。她正奋力挣扎,一缕突如其来的灯光刺得她眯了眯眼睛。 她很快适应了光线,却在看到周遭的情景时不由一愣。 这是一个富丽堂皇的房间。 吊顶上是四盏水晶宫灯,柔和的光从水晶的各个切面折射出来,将整个房间笼在一片朦胧旖-旎的光影中。房间的窗子大开着,窗外是如水的夜色。 房间中央是一张覆着层层幔帐的大床,有隐约的人声从床上传来。 白薇愣怔了一瞬,轻手轻脚地向那张床走去。 她走到床边时,一阵女人的轻笑从幔帐深处传来,接着是男人低沉的闷哼。 白薇脑袋一轰,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 她顿时明白床上的人在干什么了。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么直挺挺地僵立在原地。 床幔突然被人哗地拉开,白薇避无可避地对上了床上的人。 她瞪着眼睛,看到了一脸餍-足的摩罗夫人。 眼前的摩罗夫人看上去艳丽极了,带着一抹明媚的娇憨,眼角未生细纹,眸里未含哀伤。 摩罗夫人随手扯了一件长袍裹住身子,婷婷袅袅地往窗台走去。 白薇正挡着摩罗夫人的去路,她还来不及躲避,便见摩罗夫人熟视无睹,穿过她的身体走了过去。 白薇一愣,便见床上的男人跳了下来,也毫不停顿地穿过自己,追向了摩罗夫人。 白薇这才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没有实体。 男人追了过去,从背后环住摩罗夫人。他垂头附在女人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女人咯咯直笑。 窗外月色正好,窗前男女情意正浓。 虽然此刻二人看不见白薇,但这根本无法减损白薇心里的尴尬。 她用手背贴了贴自己微烫的脸颊,想别开脸,目光却又忍不住往窗台瞟去。 就在白薇内心挣扎的关头,她眼前又是一暗。光倏然退去,世界再度黑暗。 这一次,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亮光。 黑暗中她听见女人痛苦的哭叫声,接着是婴孩的啼哭。 “他是人类。”是裘德的声音。 摩罗夫人气若游丝地说:“让我看看。” “真的……是人类啊。”摩罗夫人喃喃。 裘德:“冯特大公说他想要这个孩子。” “我不同意。”摩罗夫人一口回绝。 “他应该像人类一样长大。”裘德说。 这次,摩罗夫人沉默了。 白薇心下震颤。世人都道摩罗夫人孑然一身,但未料摩罗夫人是有过孩子的。 蓝蝶和人类诞下了子嗣。 当白薇的视野中再度有了光,她发现自己站在某个庄园的小庭院里。 摩罗夫人一身得体的绒面套裙,戴着一顶羽毛帽,正对着庭院前那栋小楼的窗口。 窗口里趴着一个八九岁小男孩。 “你下一次什么时候来看我呀?”男孩问。 摩罗夫人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脑袋:“那得等到冬天了。等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我就来了。” “你会来接我走吗?”男孩又问。 摩罗夫人沉默了片刻,问:“他们对你不好么?” 男孩闷闷不乐地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等今年落雪的时候,我就来接你。”摩罗夫人柔软了眉目。 “真的吗?”孩子一下子高兴起来。 “你不可以骗我哦。”他拉着摩罗夫人的手,“我们拉钩。” 白薇走近窗台,看清了男孩的脸。他有着天使般可爱的容颜,一头蓬松蜷曲的头发,以及一对蓝得像晴空一样的眼睛。 这张脸白薇并不陌生,那个常常流连在马戏团庭院里的雪孩子就有着这样一张脸。 只不过雪孩子的脸是冻雪般的煞白,而眼前这个孩子有着红扑扑的双颊,像一颗熟透的小苹果,柔软而香甜。 白薇的脑子嗡嗡地响。 她蓦地想到了从马戏团帐篷里逃走的雪孩子。他那样迫切地从舞台上跑走,是不是因为感应到了正在松胡广场表演的摩罗夫人? 而摩罗夫人呢?她又为什么突然发狂吞掉了整片街区的灯光,还失控地变回了本体? 那位优雅的蝴蝶夫人,是不是在演出途中,正好撞见了前来找她的雪孩子? 白薇还未想明白,便听到虚空中有人在呼唤。 第98章 “薇小姐。” 那是摩罗夫人的声音。 幻境里的摩罗夫人正在和她的孩子说着悄悄话,那么此刻呼唤她的,自然就是现实中的摩罗夫人了。 “薇小姐。”虚空中的摩罗夫人又唤了一声,“请你醒一醒吧。” 白薇也想醒来,可是她不知该怎么办。她只记得她被一颗茧吞了下去,紧接着就来到了这些回忆的幻境里。 摩罗夫人说:“你入侵了我的精神体,或许你可以试着用精神力把自己剥离出来。” 精神力?白薇闻所未闻。 只听摩罗夫人长叹了一口气:“你快醒来吧,再不醒来,千面阁下就要把整座皇家剧院拆干净了。” 诺兰?诺兰! 白薇一个激灵。诺兰还在外面等着她。 她着急起来,闭着眼睛胡乱用力,也不知哪里碰上了好运,她觉得体内有一股力量荡了荡,似乎正扯着她的灵魂往外走。 耳边隆隆的,幻境碎裂了。 第053章 24 chapter24. 遗弃 白薇再次睁开眼时, 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蝶巢。她被那颗小茧吐了出来,跌落在绵软的巨茧上。 蝶巢的光蓝幽幽的,笼着白薇面前的摩罗夫人。 摩罗夫人已经恢复了人形。她身着宝蓝色的演出长裙, 站在白薇两步开外处。 “薇小姐。”摩罗夫人目光平静地看着白薇。 白薇站了起来, 看向四面被茧丝粘连在一起的茧群。她的目光落在小麦克和那四个走丢的孩子身上。她早该想到的,那四个蓝眼鬈发的孩子无一例外像极了雪孩子。 除了那四个孩子, 其他包裹在茧里的孩子也大多有着与雪孩子相似的体貌特征。 摩罗夫人以雪孩子为模板收集了这一群孩子。 但也有例外, 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与雪孩子有共同点,还有不少孩子看上去与雪孩子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譬如小麦克。 “夫人,”白薇说, “那些走丢的孩子都在这里。”不止如此,连没在警署登记失踪的孩子也在这里。 “您为什么要把他们抓来这里?”白薇终于问出了口。 摩罗夫人并不因罪行被揭露而慌乱,她似乎已经料到白薇会问这个问题, 于是和缓道:“如果不把他们带来这里, 他们也许会和我的孩子一样。” 白薇一愣。和摩罗夫人的孩子一样, 怎么一样? “变成雪孩子。”摩罗夫人平静地说。 冻死在雪地里,若执念深的, 化为雪孩子;若死时已麻木的, 连做一个雪孩子的机会也没有, 只能腐烂在厚厚的雪地下, 待来年开春时与一地垃圾一起铲入扫雪的铁皮车。 白薇不知道这些孩子来蝶巢之前过着怎样的生活, 她只知道至少此时此刻, 他们都活得好好的。 “这里有二十六个孩子。”摩罗夫人继续说, “但只有五个孩子在警署的失踪人口里备了案。就算是这五个看似幸运的孩子, 你确定把他们送回去就是对他们好么?” 白薇一时无法回答。她想到了霍克里奇街13号人去楼空的屋棚,以及巴克勋爵不为人知的盘算。 如果小麦克离开蝶巢, 哪里又是他的好归宿呢? “薇小姐,如果你能找到更好的地方安置这些孩子,那么你可以把他们带走,否则就让他们留在这里吧。在这里,至少他们不必遭受冻饿,还能有一个美梦。” 梦里,他们有母亲柔软的怀抱,有热烘烘的壁炉,还有香甜的晚安吻。 白薇看向脚底下的巨茧。 所以并不是茧里的蓝蝶吸收孩子们的养分,而是这些孩子们靠着蓝蝶供应的养分维持生命么? “夫人,您是在用生命供养这些孩子么?”白薇问。 她想起了幻境里摩罗夫人年轻而明媚的脸,而眼前的摩罗夫人已眼生细纹,这中间不过才几年光景而已。 摩罗夫人不用回答,白薇已知道了答案。 “为什么?”白薇有些茫然。连孩子的至亲都放弃了这些孩子,为何摩罗夫人却将他们带回了蝶巢?哪怕善良正直如卢克,也未必能做得到。 摩罗夫人沉默了一瞬,似有些失神:“因为遗憾。” 就在这时,蝶巢毫无预兆地震了震。 摩罗夫人回了神,目露无奈:“薇小姐,你得快些离开了。千面阁下快要把我的巢捅破了。” 说罢,摩罗夫人如羽化般散开。 白薇恍然。蝶巢里的这位摩罗夫人,竟只是一道虚影。 随着摩罗夫人影像的消失,头顶出现了旋涡状的洞口。白薇连忙提气蕴力,跃上了开启的洞口。 洞口开启片刻后迅速闭合,白薇脱力地滚落在皇家剧院的舞台上。 她还未起身便被搂进了一个怀抱。 “有没有哪里受伤了?”诺兰的语气透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没有。”白薇攀上诺兰的脖子,借力站直了身子。她抬头的刹那愣了愣,皇家剧院的灯光已经回来了,然而灯火通明的演出厅内一片狼藉。观众席被荡平了大半,支撑着二楼包厢的柱子断了半截,整个二楼包厢倾斜着倒了下来,连带着幕布也被拉扯了下来,乱七八糟地挂在台阶上。 第99章 在这宛如经历了暴风洗礼的大厅里,裘德脸朝下栽在废墟般的观众席里,一动也不动。 “你打架了?”白薇瞪圆了眼。 诺兰一脸无辜:“我没有。” 所以这里一副末日浩劫的样子都是裘德一个人的功劳?白薇说什么也不信。 “观众呢?”白薇不免紧张起来。演出厅成了这副鬼样子,观众该不会被捶到废墟底下了吧? 诺兰轻咳一声:“鸟居把他们送走了,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到家了吧。”他自然不会说,千年蜃将那些贵族一口吞下,再把他们丢到了松胡广场。那些贵族老爷虽然看上去蠢了些,但不至于蠢得连家门也找不到,所以眼下他们应当抵达各自的府邸了。 他说的都是实话。没毛病。 白薇将信将疑。 直到被诺兰揽着肩走出皇家大剧院,白薇也没有见到摩罗夫人。摩罗夫人带着白薇离开蝶巢后,就这么消失了。演出厅里唯有裘德人事不省地躺在废墟里,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灯光回到了整片街区,松胡广场亮堂了起来。人们受了惊吓,不愿再在广场上停留,纷纷打道回府。没了客人,广场上的小摊贩也收了摊,一时间热闹的松胡广场难得地冷寂了下来。 白薇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她得找到雪孩子。 雪孩子没在摩罗夫人身边,那么他又会去到哪里呢? 松胡广场空旷了起来,正巧方便他们找人。 白薇和诺兰踩着厚厚的雪,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找了起来。白薇以为他们得找上好一会,谁知才转过一个帐篷,白薇便看到了雪孩子。 小小的孩子孤零零地坐在板凳上,呆呆地看着台子上已经落幕的木偶戏。 塞翁蹲在雪孩子面前:“小木偶找妈妈的戏已经演完了,你该回家找自己的妈妈啦。诶,你怎么还哭了呢?” 雪孩子垂着脑袋,默默地抹着眼泪。 木偶戏的老板正急得抓耳挠腮,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熟人:“薇小姐!”他笑了起来,冲白薇和诺兰招了招手。 白薇走到雪孩子跟前,半蹲下来。 塞翁压低嗓音对白薇道:“这孩子也真古怪,先前我见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了皇家大剧院。” 白薇眼皮一跳:“他进去了?” “怎么可能?”塞翁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皇家大剧院如果谁都能进,咱们还用得着为《蝴蝶夫人》的门票发愁吗?这孩子大概才跑到演出厅的门口,就被守卫丢了出来。” “被丢出来了啊。”白薇喃喃。 “可不是么?我看他一个人杵在剧院门口怪可怜的,于是请他来看木偶戏。”塞翁挠了挠头,“结果看了木偶戏,他好像更不开心了。” 白薇伸出手摸了摸雪孩子冰冷的脸颊。 雪孩子的泪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安格鲁说,雪孩子没有思想,他们的大脑里只剩下咽气时的那一抹执念。他们天真浪漫地活着,不问饥饱,不知伤痛。 可是眼前的这个雪孩子,哭得这样伤心。 塞翁忽而想到了什么。他扯了扯白薇,冲她使了个眼色。 白薇狐疑,跟着他站了起来,走到一边。 “怎么了?”她问。 塞翁搓了搓被冻红的手:“这孩子大概不会有人来接了。” “为什么这么说?”白薇蹙眉。 塞翁看了白薇一眼,苦笑道:“薇小姐大概不知道每年冬天会有多少孩子被遗弃在松胡广场吧?” “带着孩子看了最后一次表演,等孩子回头,父母早就离开了。这里人多,孩子想追也追不上。” 塞翁吐出一口气:“其实我觉着,如果多伦城真的有拉诺萝拉,也许是件不错的事。拉诺萝拉会把孩子带回家,总不至于让他们在雪地里挨饿。被留在雪地里的孩子大概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没能捱过这个冬天,要么……”他顿了顿,没有往下说。 “什么?”白薇不解。 塞翁面露不忍:“要么被带去了蛛巷。” 蛛巷,犯罪和情-色的云集地。这样小的孩子被带去了那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白薇想都不敢想。 白薇喃喃:“竟有这样狠心的父母。” 塞翁笑了:“薇,你生活在富裕的家庭里,不会知道有多少人为了一块面包疲于奔命。” “我不打算为这些不负责任的父母辩白,但我想说的是,这个世道比你想的要艰难得多。” 夜深,雪花一片挨着一片的落下来。 白薇只觉得心脏难受得很,她看向坐在长椅上的雪孩子,诺兰单膝跪在孩子面前,不知和他说着什么,孩子终于止住了哭泣。 “你以往遇到过不少这样的孩子吧?”白薇问,“他们被父母丢在你的帐篷前。” 塞翁没有反驳。 “那么你是如何处理他们的呢?”白薇侧眸看向塞翁。 年轻的老板沉默了片刻,抱着胳膊长长叹了一口气:“薇,我不是慈善家。” 木偶戏的帐篷是松胡广场最后一个关棚收摊的。 诺兰一手抱着雪孩子,一手牵着白薇,踩着积雪往回走。 第100章 两人还未行至查令街58号,雪孩子便从诺兰的胳膊上跳了下来。他又恢复了天真浪漫的模样,蹦蹦跳跳地向院子里跑去。在他短暂的记忆里,这里是他身为雪孩子的家。 查令街58号的大门今夜破天荒地开了半边,仿佛在等着哪个走丢的小家伙归家。 门内传来安格鲁训斥莉莉安的声音:“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不是让你去找雪孩子的吗?你知不知道雪孩子多脆弱,在外边会有多危……诶?你回来了!?” 于是训斥的对象发生了转移:“我说你这个小孩子怎么回事?第一次上台紧张也不能跑啊,你知不知道大家找了你多久?希德,笤帚在哪?得打一打才长记性……” 白薇停步在门外,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薇?”诺兰轻轻地问。 白薇忽然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了诺兰。她把自己整个地埋在诺兰的胸膛里,闷闷地说:“诺兰,我曾以为,我的人生真是糟糕透顶了。” 但其实,并不尽然。 她年幼失怙,却有莲夫人悉心教导,尔后身陷费舍尔的牢笼,亦有路易默默守候。 哪怕化骨重生,她也在马戏团里拥有了家人般的同伴。 而此时此刻,她的眼前站着她喜欢的人,她赖在他的怀抱里,感受着他落下的一个吻。 “那现在呢?”诺兰的声音温柔极了。 白薇坏心眼地将眼角的泪花蹭进诺兰的大衣。 “现在吗?”她笑了起来,“现在我发现,我比自己以为的要幸运得多。” 第054章 25 chapter25. 失去 一大清早, 安格鲁敲响了白薇的房门。 他等了老半天,房门才开启了一条小缝,门缝后头的白薇一脸睡眼惺忪。 “喏, 给你的。”安格鲁从门缝塞进了个包裹, “快换上试试,布莱恩在后院等你嘞。” 白薇低头一看, 是一套剪裁得体的裤装。她不由一愣, 裤装是男人穿的,多伦女性从来只着裙装。 白薇兴冲冲地换上了新衣服。无论是上衣还是裤子,皆尺寸贴合,安格鲁显然下了些功夫, 裤子的腰臀处尽显女人的曲线,与男人那些或直挺或肥大的裤子一点儿也不一样。 裤装确实比裙子方便得多,白薇原地走了几步, 只觉得步步生风, 好不自在。 白薇脚步轻快地来到后院, 见布莱恩正和坎昆喂招。布莱恩一记锁喉,将坎昆打趴在地。 安格鲁盘腿坐在长廊的栏杆上, 见着白薇便啧啧夸开了:“哦呀, 真不愧是我的手艺, 你们看看, 整个多伦谁做的衣服能比我做的好看?” 后院里的小伙子们都停了动作, 杵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白薇。 白薇被这么多人看着, 也不羞赧, 双手插兜原地打了个旋儿。 “好看吗?”她大大方方地问。 格斗组的男人们一个个红了脸。被打趴在雪地里的坎昆忘了吐掉嘴里吃进的雪团, 呆呆地说:“好……好看……” 坎昆话还没说完,就被布莱恩一巴掌拍进了雪里。 “薇, 刚刚那个招式看清楚了吗?”布莱恩问。 白薇愣了愣:“大概……看清楚了。” 布莱恩把坎昆从雪地里扯起来:“那就过来,和坎昆打一场。” 坎昆一个激灵,忽觉脖子隐隐作痛,上次被白薇撕裂喉咙的痛感似乎又上来了。 “你们看够了没有?”布莱恩冷冷道,“没看够的,过来跟我喂招?” 围观的男人们缩了缩脖子,赶紧你推我搡地让开了去,两两结对地练习起来。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白薇不知自己被甩进雪地了多少次,衣服里、头发上沾满了雪沫。 她和坎昆打了三场,又和格斗组的其他三个小伙子各打了一场,他们不因她是女人就放水。其间布莱恩叼着根草茎在一旁看,时不时出声指点几句。 白薇喘着粗气坐到一边休息,布莱恩递过来一壶水。 “薇,咱们格斗组的男人都没有你天赋高。”他咬开水壶的木塞,往嘴里灌了几口,说,“但现在的你打不过他们。” 白薇抱着水壶喝了几口,点头:“第一次能打赢坎昆,确实运气成分居多。” 无论是费舍尔还是坎昆,他们在面对她时都轻敌了,这才让她有了可乘之机。 安格鲁听罢整个人抖了抖:“薇,你已经很厉害了。” 布莱恩瞥他一眼:“当然,以薇现在的水平,掀翻安格鲁和希德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布莱恩你什么意思啊?!”安格鲁不满,他明明白白地从布莱恩的眼里读出了弱鸡二字。 “没什么意思,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布莱恩拧上了水壶的木塞:“如果你不够强,那么最后被丢弃在雪地里的就是你。” 白薇闻言微微一怔,接着便问:“听说每年冬天,都会有孩子被丢弃在松胡广场。是这样吗?” “你说呢?” 安格鲁换了个盘腿的姿势,“如果每年没有那么多被丢弃的孩子,那么老霍普领回来的雪孩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孩子被拐进了蛛巷呢?”白薇又问。 第101章 安格鲁遗憾地摇了摇头:“那么就算他变成雪孩子,也不会被老霍普捡回* 来。” “为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安格鲁说,“如果在蛛巷里咽气,那么他们在变成雪孩子后很快就会被吃掉,根本等不及有人把他们捡回家,所以老霍普从来不去蛛巷找雪孩子。” 白薇沉默了半晌,问:“昨晚跑掉的那个雪孩子,他是怎么被老霍普领回来的?” “他啊,”安格鲁挠了挠脸颊,“他倒是个例外。他当初能被老霍普捡回来实在走运。那个孩子从蛛巷里逃出来,跑到松胡广场,正巧碰上了老霍普。” “他是在老霍普的脚跟前咽气的。” 白薇指尖发凉:“怎么会从蛛巷里跑出来……” 布莱恩漠然道:“可能是被人拐进蛛巷的,也可能是被家人卖进去的,谁又知道呢?” 安格鲁和布莱恩似乎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他们开始讨论今晚的节目,盘算着下一场海藻表演能卖出几张票,以及如何从希德手中抠出几枚金币。 白薇却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直到科恩远远地喊了她的名字。 “薇,”看门的小少年冲她挥了挥手,“有人找你!” “谁?”白薇诧异。 白薇走出大门,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门边的萨拉。 几日不见,萨拉看上去更加憔悴了。她双颊凹陷,鼻头通红,似乎在雪地里跋涉了很久。 “薇小姐。”萨拉看到了白薇,眼睛亮了亮。 白薇皱着眉头看向萨拉。 萨拉扯了扯脏兮兮的外套,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口袋。 “请帮我找回孩子吧,”她把牛皮口袋塞进白薇怀里,“这是佣金,你看看够不够。” 萨拉局促地搓了搓手:“如果不够,我再想办法。” 白薇掂了掂手中的牛皮袋,神色复杂地看向萨拉:“你这几日是去筹钱了?” 萨拉愣了愣,接着点了点头:“我回了一趟乡下,找了许多人,换了一些钱。” “为什么想到来找我?”白薇淡道,“你应该去警署。” “我不相信他们。”萨拉胸腔起伏,“警署的人和巴克勋爵是一伙的。” “我实在不知道该找什么人了。”萨拉哀哀地看着白薇,“你能帮我吗?” 白薇想从女人的神态中找出些端倪,但她只看到了一个焦灼而无助的母亲。 “既然如此,你当初在松胡广场的时候,为什么想要抛下小麦克?”白薇的声音冷了下来。 萨拉突然脸色煞白。 她惊惶地看着白薇,仿佛看着一个能洞察人心的魔鬼。 过了许久,萨拉开了口。 “那个时候,是我鬼迷心窍了。”她苦涩道,“走出那个街区我就后悔了。” 白薇平静地审视着她。萨拉应该知道当晚巴克勋爵的马车就跟在他们身后,她大概经历了激烈的心理斗争,最终还是奔回了松胡广场。 “如果我说,小麦克已经死了呢?”白薇说。 萨拉愣住。 那一瞬间,她脸上所有的血色都消失了,她瞪着通红的眼睛望向白薇,仿佛在等白薇告诉她这只是个玩笑。 但白薇什么也没有说。 大约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他还活着。” 萨拉脱力般跌坐在雪地上,捂住脸又哭又笑。 “感谢上帝,感谢上帝……”萨拉不住地重复。 只有失去了,才知道曾经拥有的是怎样的宝贝。 拉诺萝拉在淹死了自己的孩子后,才猛然清醒,发了疯地后悔起来。 萨拉是幸运的,她的小麦克正蜷在蝶巢的美梦里,等着某天与她团聚。 而拉诺萝拉则是不幸的,她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白薇默不作声地把装满钱币的牛皮袋放在萨拉脚边。 塞翁在收摊前对她说了一句话:人心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但也没有你想的那样坏。 萨拉还是回来了。 这时候,卖报童举着报纸一路奔过查令街:“冯特大公抵达多伦了!冯特大公抵达多伦了!” 街坊邻居纷纷从窗子里探出了脑袋。 白薇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报纸,头版头条便是摩罗夫人婀娜的侧影。 “多伦城最后一场《蝴蝶夫人》今夜开幕!” 白薇皱了皱眉,她想起了无灯的皇家大剧院,以及坐在长凳上抹着眼泪的雪孩子。 昨夜,表演中的摩罗夫人应该看到了闯入演出厅的雪孩子,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孩子被剧院的守卫赶了出去。 为何不去追呢?以摩罗夫人的性格,她不会在意中断一场演出。 白薇想,这里头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或许,摩罗夫人在见到雪孩子前,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已不在人世,直到她看到了演出厅门口那个冷冰冰的小孩子。 所以她才发了狂,失控地化出了本体。 那一刻,怒火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 摩罗夫人和她的孩子约好了,这个冬天就来把他接走。 第102章 可是她为何没能将孩子接走,而那个孩子又为何流落到了蛛巷? 其中的缘由白薇并不知晓。 白薇折起报纸。 最后一场《蝴蝶夫人》,她该穿哪一条裙子出席呢? 第055章 26 chapter26. 终场 这一次白薇没有选择安格鲁精心缝制的珊瑚裙, 她挑了一条极为普通的裙子,裹上大衣和围巾,就这么出了门。她甚至没有乘坐马车。 街道两边的夜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最亮的莫过于皇家大剧院的灯光。 为了迎接冯特大公, 今夜的皇家剧院灯火通明。红毯从剧院大厅一直铺到了街道上,连结着松胡广场和剧院的街道戒了严, 士兵们分立两道, 驱赶着人群。 可即便如此,人潮依旧热情不减。 白薇在一群鲜衣华服的贵族中显得格格不入,但这一次她没觉得哪里不得体。也许是心态变了,她已不再有第一次观看《蝴蝶夫人》时的雀跃与热情。 侍者引着白薇往楼上的包厢走去。 这一次的包厢比上一次的位置更偏远些, 恰在走廊尽头,无人打扰。 白薇掀开包厢的幕帘,忽而一愣。 包厢里已经有了人。 身着礼服的男人靠坐在椅子里, 单手支颔, 望着舞台上垂落的幕布。 此情此景是那样熟悉。也是在皇家大剧院, 也是在铺着地毯的走道,诺兰坐在包厢里, 她站在包厢外, 只是那时有蓝蝶引路, 而这一次她自己走了过来。 白薇提着裙子, 蹑手蹑脚地走到诺兰身后, 捂住了他的眼睛。 “这位先生, 您走错了吧?”她翘了翘嘴角, “这是我的包厢。” 诺兰被捂着眼睛, 也不反抗,闻言甚至认真思考了片刻:“怎么会呢?这分明是我和我爱人的包厢。” “那么你的爱人在哪里?”她问。 “正捂着我的眼睛。”他答。 白薇忍不住笑了起来。 诺兰拉下白薇捂着他眼睛的手, 捉到唇边吻了吻:“手怎么这么凉,没有坐马车来么?” 白薇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脸颊:“走过来的。” 诺兰蹙了蹙眉,将她抱在了腿上。 白薇依偎着男人暖和的身体,顺势环住了他的脖颈:“这么巧,我们又在同一个包厢里。” “门票是摩罗夫人特意送来的。”诺兰说。 “是吗?”白薇有些惊讶,接着便轻笑出声,“第一次重逢也是摩罗夫人牵线,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在撮合我们。” 白薇越想越觉得有迹可循,不止是这两场歌剧,还有歌剧结束时的那个意外。本该来接她的安格鲁被蓝蝶迷惑了神智,于是她和诺兰在并肩度过了第一个夜晚。 “你认识摩罗夫人?”白薇撑起身子,垂头看向诺兰。 诺兰摇头:“虽然此前有所耳闻,但皇家剧院灯灭的那天晚上,我和她第一次碰面。” 可是摩罗夫人看着他们,却不像是看着第一次见面的不速之客。 白薇还要深想,舞台上的音乐打断了她的思路。 舞台的幕布徐徐拉开,今夜的《蝴蝶夫人》开场了。 摩罗夫人身着一袭华丽的宝蓝色曳地长裙,从舞台的升降梯缓缓入场。她本就美貌,盛装之下更是美得夺目。 第一声唱腔起的时候,高台上有人率先鼓起了掌。 白薇看向那个鼓掌的绅士。那是整个皇家剧院视野最好的看台,站在看台边鼓掌的就是今晚的主角,冯特大公。 冯特大公的脸与白薇在蝶巢幻境中看到的男人的脸逐渐重合。他看上去老了一些,但依旧英俊挺拔。 无论冯特大公与摩罗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在幻境的那个夜晚,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为什么叹气?”诺兰轻声问。 白薇还未回答,便被摩罗夫人吟唱的歌词打断了思路。 这不是陌生的歌词了。 “我亲爱的宝贝啊,你在哪里? 你蓝色的眼瞳是冬日最晴朗的天, 你蓬松的卷发是最柔软的棉花, 我爱你,我吻你, 可你却不要我了。 亲爱的宝贝啊,你还爱我吗? ……” “我先前在想,摩罗夫人还爱着那个负心汉吗?”白薇躺在诺兰怀里,轻轻地说,“现在我知道答案了。” 诺兰抚了抚她耳畔的短发:“答案是什么呢?” “摩罗夫人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世人都说摩罗夫人痴情不改,为了给冯特大公献唱《蝴蝶夫人》,特意千里迢迢来到了多伦,甚至愿意为他改掉歌词。 然而改掉的歌词里,那些充满爱意的描述:蓝色的瞳仁、蓬松的卷发,说的都不是冯特大公。 冯特大公的眼瞳是深灰色的。 摩罗夫人深情款款吟唱的人,从来就不是冯特大公,而是她的孩子——那个天真浪漫,每年等着母亲来探望他的蓝眼小娃娃。 可是就在最后一年,摩罗夫人没有在庭院的窗子里看到她的孩子。 亲爱的宝贝啊,你在哪里呢? 那个时候的摩罗夫人不会想到,她的宝贝在蛛巷。 第103章 诺兰抬头看了看冯特大公的高台,说:“但我看那位大公,应该对摩罗夫人旧情未了。” 白薇冷冷道:“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蝴蝶夫人》本是悲剧,故事的末尾,蝴蝶夫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但是摩罗夫人的《蝴蝶夫人》绝不会是悲剧。 那个优雅的,谜一样的女人所酝酿的应当是一场<a href=https:///tuijian/fuchou/ target=_blank >复仇剧。 就像歌词里说的—— “负心的人儿啊,要心肝何用? 若你不要心肝,那便挖来给我吧。” 然而一直到歌剧落幕,白薇也没有等来摩罗夫人的复仇。她所期望的如鬼火般的蓝粉、铺天盖地的蝶群,都没有出现。摩罗夫人没有失控,她用心地唱完了整场剧,赢得了所有观众如雷的掌声。 摩罗夫人在聚光灯下优雅地行了一个老式的宫廷礼,幕布在她身前缓缓合上。 剧院高台上,冯特大公面色激动地同随行侍从说了什么,接着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包厢。 他应当是往后台的方向去了吧,白薇想,在后台截下摩罗夫人,再邀她去包厢坐一坐,诉一诉衷情。 剧院散场时,白薇在雪地里眺望剧院顶楼的房间。那是摩罗夫人在多伦的休憩地,此刻那里正亮着灯。 诺兰揽着白薇坐上马车时,白薇依然想着心事。 “最后一场《蝴蝶夫人》就这么结束了?”她一时有些茫然。 诺兰:“是的。” “摩罗夫人就这么放过了冯特大公?” 诺兰却道:“恐怕不会。” 白薇转头看他,眼里是满满的疑惑。 “薇,你大概不知道摩罗夫人这一族类的特性。”诺兰拂去白薇发梢的雪沫,“他们本拥有无尽的生命,但从他们孕育子嗣开始,他们的身体就会快速地消亡。雌蝶吞噬掉与之交尾的雄蝶,接着用全身的养分孕育子嗣。” “理论上,蓝蝶如果不产子,他们可以活到时间的尽头,但现实恰恰相反,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绵延子嗣。” 白薇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摩罗夫人的衰老并不单单因为供养着那些孩子,她本就在缓慢地走向死亡。 她用生命孕育了她的孩子。 “摩罗夫人在产子后只有十余年的寿命。她没有时间了,她必须在冬天结束前与冯特大公做一个了断。” 诺兰平静地望向白薇,她的眼眶因震颤而微微发红。 他安抚地吻上了她的眼睑:“这就是自然界,无论多么漫长的生命,都是有尽头的。” 第056章 27 chapter27. 圣诞 最后一场《蝴蝶夫人》落了幕, 白薇不再奔波于查令街与松胡广场之间。她把自己关在塔楼里,思考如何将蝶巢里的孩子换回来。 摩罗夫人说,要想让那些孩子离开蝶巢, 必须先给他们找到归宿。 该如何安置那二十六个孩子呢? 白薇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 她拿出抽屉里的一叠信纸,用羽毛笔蘸着墨水写了上去。 转眼到了圣诞。 圣诞当日, 安格鲁将完成最后一场海藻表演。遗憾的是前几场海藻表演都没能卖出300张票, 希德已经下了断言,白薇这回输惨了。 为此安格鲁很是愧疚:“薇,我知道你对我很有信心,但其实也不必有那么多信心……”竟然一下子押了300张票, 莱昂老大最叫座的时候也没能卖出那么多张票呢。 白薇正好写完了最后一封信,闻言抬起头:“输了也没关系。” 安格鲁愣了半晌,觉得心脏暖暖的:“薇……” 白薇接着说:“才押一个银元, 赔不了多少。” 安格鲁:“……”刚刚他一定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感动。 谁知到了下午, 安格鲁突然发了疯似的擂着白薇的房门。 “薇!你快来看看!” “怎么了?”白薇站在门后, 一头雾水地看着兴奋的安格鲁。 “超过300张了!哦呀今晚的海藻表演卖出了340张票!!!我们的主帐篷大概要被挤爆了!” 白薇怀疑自己听错了:“当真?” 安格鲁抹了抹鼻子,不无得意地说:“那是自然, 只是没想到我的表演竟然能得到摩罗夫人的青睐, 我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摩罗夫人?”白薇有些意外。 “是啊, ”安格鲁喜滋滋地说, “摩罗夫人买了今晚的票, 于是大家都跟着买。现在还有人在求票, 可是早就已经没票啦!” 这夜, 黄金谷马戏团的帐篷盛况空前, 座位坐满了人,走道上挤满了人, 连帐篷边也全是挤挤挨挨的人群。 摩罗夫人准时到场。 白薇原以为现场大概率会出现混乱,安格鲁甚至做出了应对表演现场骚乱的十二套计划。 但他们预想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观众们自发地让开了道,只远远地瞅着摩罗夫人,眼里满是惊艳和仰慕。 平民百姓们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摩罗夫人。她的演出那样昂贵,她的身份那样不可高攀,可谁知现实中的她是这样亲切和温柔,她微笑着和大家打着招呼,甚至俯身摸了摸路边小儿的脑袋。 第104章 她像一个梦,谁也不想戳破。 今夜的演出尤为顺利。美丽的海底世界,精灵般可爱的雪孩子,每一处情节和音乐都美得恰到好处。 这一晚的表演,没有雪孩子逃出舞台。 演出结束,白薇在后台见到了款款而来的摩罗夫人。 蓝眼的雪孩子从同伴们中跑了出来,扑入了摩罗夫人的怀抱。 “你演得真棒。”摩罗夫人亲了亲雪孩子的脸颊。 雪孩子骄傲地扬起了脸。 他们就像多伦城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对母子。 白薇走到摩罗夫人跟前,说:“他一直在等你。” 摩罗夫人抱起了雪孩子,微笑地看向白薇:“薇小姐,也有人一直在等你。” “圣诞快乐。”摩罗夫人笑着说。 白薇目送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忽而抬头望了望路灯下的纷纷扬扬的雪花。 “圣诞快乐。”她也笑了。 查令街58号的圣诞夜热闹极了。 安格鲁的海藻表演成为了这一年度黄金谷马戏团最叫座的表演,为马戏团带来了大把的金币。但最让大家牙痒痒的是白薇釜底抽薪般的大获全胜,她赢走了一大笔钱,成了马戏团中数一数二的小富翁。 “今晚的酒,薇来付账!”希德心痛地嚷嚷着,老大不乐意地把一袋沉甸甸的金币交到了白薇手中,“明晚的酒也是,以后一整年的酒都得薇来付账!” 白薇举了举酒瓶:“大家尽情喝,都算我的。” 一片欢呼叫好声。 庭院里生着篝火,男人们围坐在篝火边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连管家老霍普也破天荒地小酌了几杯。蓓姬和舞蹈组的几个姑娘甩着裙踞,围着篝火热舞起来。 白薇坐在篝火边,拿过酒瓶喝了一口。酒一入喉就辣得她直皱眉头。 男人们笑起来:“薇,喝不惯呐?” 白薇舔了舔嘴唇:“我再试试?” 大家哈哈大笑。 篝火燃烧处,蓓姬一路扭着腰肢跳到了布莱恩面前,一把揪住布莱恩的领子,将他提到面前。 布莱恩惊得一哆嗦,酒水洒了一地。 这位格斗组组长条件反射地就要扯开揪着他的那只手,怎料蓓姬红唇一翘:“怎么,你要打我啊?” 布莱恩一愣,当即忘了动作。 蓓姬趁着这个空档,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勺,气势汹汹地吻了上去。 顿时庭院里口哨与哄笑齐飞。 可怜布莱恩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轻薄,竟瞪大了眼呆在原处。 蓓姬一吻过罢,一掌推开布莱恩的胸膛。 她抬手抹了抹唇上晕开的口红,转头对白薇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白薇读懂了她的口型。 蓓姬说:学会了吗? 白薇莞尔,冲着蓓姬遥遥举杯。 蓓姬咯咯地笑了起来,向白薇抛了一个飞吻,这才婷婷袅袅地踩着雪去往了另一边的篝火。 笑闹至半夜,白薇一个人抽身回了塔楼。 塔楼静悄悄的,大家都在院子里,连守门的科恩也丢下自己的职责,和希德甩着骰子。 白薇推开房门,点上了壁炉。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接着走到了窗边。 窗外是浓重的夜色和纷飞的白雪,远处传来圣诞的颂歌。 白薇推开窗子。 她对着夜色里的虚空轻轻叫了一声:“诺兰。” 诺兰。 这个全城狂欢的夜晚,她想和一个人度过。 白薇歪着头,认真地思考着鸟居到底在哪里。她将手伸出窗外胡乱抓了抓,好像这样就能将鸟居给抓出来。 就在这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白薇生生一愣。她猛一抬眸,便看见了诺兰。 虚空中渐渐浮现出了一扇窗子,窗子后头是诺兰的卧室。诺兰坐在窗前,从窗子里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 他们隔着两扇窗子、两个空间,双手交握。 蓦地,白薇知道鸟居在哪里了——鸟居其实就停在查令街58号。 原来诺兰一直在她身边。 白薇拽了拽诺兰的手:“你过来。” 诺兰凝了凝眉,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爬窗。 “你不想来吗?”白薇皱了皱鼻子。 话音未落,便有一阵微风掠过。诺兰越过窗子来到了塔楼。 这是诺兰第一次来到白薇的房间。房间很小,多了一个他瞬间显得拥挤起来。 但白薇并不在意。她走到诺兰跟前,环住了他的腰。 “我曾经做过一个很过分的梦。”她仰着头看他。 “什么梦?”诺兰低着头,眉目温和。 白薇轻笑了一声:“梦里……”她停顿了一下,“梦里我把你欺负惨了。” “怎么欺负的?”诺兰虚心求教。 白薇的眼里闪过一丝促狭。她用力一推,将诺兰推倒在了身后的床上,她顺着这股力道也倒向了床。 诺兰被推倒的瞬间,条件反射地将白薇护在了怀里,于是两人相拥着倒在了一处。 “是这样。”她吻上了他的额头,他的鼻尖,他的唇,以及他下巴上的小沟,“还有这样。”她毫无预兆地咬开了他的衣襟。 第105章 白薇停住了动作,去看诺兰的眼睛。 那汪碧色的浅溪慢慢变深,可依旧不见波澜。 原以为他开了窍,看来依然是一块木头。白薇有些生气,于是报复似的咬了咬他的喉结。 “薇,”诺兰忽而开了口,“你的梦里是不是有东国的湖,湖里还有一条莲花小坞?” 白薇瞪圆了眼睛。 “薇,那不是梦。” 碧绿的浅溪里漾出了笑意,而浅溪的主人突然一个翻身将白薇锁在了身下。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那个梦吗?”诺兰凑近她的耳朵,低声说,“梦里的细节我还记得很清楚。” 当诺兰的吻落下来的时候,白薇仍处于震诧之中。 她被动地承受着,却又控制不住地浑身发软。 “专心。”诺兰惩罚似的咬了咬她的嘴唇。 床是这样小,几乎容纳不了两个人。 可是这样的空间也够了,因为白薇从头至尾便没能碰触到床沿。 壁炉里的火分明并不旺,但塔楼里的温度却在慢慢攀升。 窗子蒙上了水雾,再冷的雪花都要融化在这里。 白薇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体有这样多隐秘的地方,但诺兰一一地把它们找了出来,打开它们,让它们疯狂地尖叫、颤栗、再化为窗玻璃上融化的雪花。 “薇,”诺兰温柔地吻着她汗湿的鬓角,“你说梦里是不是这样?” 白薇茫然起来。 梦里是这样,但似乎又不是这样。 诺兰读懂了她的目光。 “也许我记错了。”诺兰认真地说,接着便从后头扶住她的腰,“应该是这样。” 这下,不仅窗玻璃上的雪花融成了水,连檐角的冰凌也节节碎裂开。 统统化在了这难耐的热潮中。 黄金谷马戏团的圣诞狂欢还在继续,查令街的每一幢楼房里灯火暖融,远处的钟楼当当作响,圣诞颂歌辽远而悠长。 圣诞夜,不愿天明。 第057章 28 chapter28. 尾声 多伦城仍沉浸在圣诞的余韵中, 以致于过了足足一个礼拜,冯特大公的尸体才被发现。 他死在公馆里,赤身裸-体, 形销骨立, 身体有多处关节被扭成了匪夷所思的角度。 令人们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尸体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茧里。一股股茧丝从他心脏的位置吐出来, 将他从头到脚缠住, 悬空吊挂在房间里。 而他的心脏不知所踪。 白薇是从报纸上读到这些信息的。 此时天色尚早,整个鸟居静悄悄的。 她穿着衬裙,光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翻着今日的多伦早报。 诺兰拿着毯子, 从背后裹住她,隔着毯子将她搂进怀里。 他亲吻她的发顶:“不多睡一会?” 她倚在他怀里,把手中的报纸拿给他看:“你说得没错, 摩罗夫人会在冬天结束前做一个了断。” 这篇报道不止描述了冯特大公的惨状。 当警署派人去往冯特大公远在萨伦城的宅邸告知这一不幸消息时, 送信的人发现这座豪华的宅邸已没有一丝人气。 整个庄园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人们掘地三尺, 终于在一个隐蔽的地窖里找到了冯特大公的夫人。 大公夫人早已没了呼吸,她的眼耳口鼻处沾满了不知名的黑色粉末。现场的探员初步判断, 大公夫人的死因很有可能就是这些粉末。 现场还有一些意外发现。 这位出身贵族的大公夫人生前竟在暗地里进行不法交易, 她曾不止一次将冯特大公的几个私生子贩卖到不同的城市。 探员查到, 大公夫人最近一次交易对象位于多伦城蛛巷的人体器官黑市。 报道中对大公夫人的描述语焉不详, 但每一个字都令人不寒而栗。 白薇合上报纸, 叹了一口气:“你说, 摩罗夫人和雪孩子现在在哪里呢?” “无论在哪里, 都是他们想去的地方。”诺兰说。 他们彼此陪伴, 无论身在何处都是快活的。 白薇也想到了这一层。她转身揽住诺兰的脖颈,踮起脚尖去吻诺兰下巴的谷地。 她不再掩饰自己的喜欢。她喜欢他, 喜欢看着他,喜欢触碰他,喜欢他在她的身体里,喜欢他满心满眼皆是她。 地藏的生命有多长,她不知道。 千面的生命又有多长,她也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是,此时此刻他们相依相偎。 哪怕明日多伦毁灭,她也要缠着他到最后一刻。 “诺兰,你要当心了。”白薇认真地看着他,“你招惹了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甩掉的。”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没有跑掉。”她舔了舔嘴唇,“以后我会缠着你,时时刻刻地缠着你。如果你要像那些贵族大公那样混蛋,我可不会客气。”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满腹心思,手沾鲜血。 如今她打开了她的心,那么就不容许这颗心被辜负。 “诺兰,你是我的。” “哦,是吗?”诺兰平静地消化了她的独占宣言,接着商量道,“我可不可以把你刚刚说的话录下来?等你斗志薄弱的时候放给你听,提醒一下你是要缠着我的,不可以半途而废。” 第106章 “或者你给我写个保证书?”诺兰单手揽着她,另一只手去够书桌上的羽毛笔,“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你就写‘诺兰是薇的,薇会时时刻刻缠着诺兰’,”他想了想还觉得不够,“再加上一句‘薇必须谨记此条’。” 白薇不明白话题怎么成了这个走向:“你怎么说得好像我才是那个负心人?” 诺兰无辜地说:“难道不是吗?” 紧接着他下巴一痛,怀里的小猫气急败坏地咬了他一口。 “写就写!”她趴在桌子上,随手拿了桌上的本子就摊开写了起来,“后面得补一句‘诺兰如果不听话,打死’。” 还未落笔,她便犹豫,心想还是不要打死了,她舍不得。 白薇自顾闹了半天,忽然发现身后的诺兰没了动静,于是她转头望向诺兰:“诺兰?” 诺兰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手下摊开的本子。 白薇顺手拿的正是先知书。 在白薇翻开先知书的刹那,诺兰紧张起来,他担心白薇看到先知书上的指示后产生误会,但他的担心落了空。 摊开的先知书一片空白,先前的指示消失得干干净净。 泛黄的书页上,只有白薇留下的那两行字。 先知书从来不容纳多余的墨迹。 与它指示无关的句子立刻会被吞噬,可是白薇写的字却安然无恙地留在了书页上。 先知书静静地躺在白薇的手腕边。落了墨迹的那页纸甚至在白薇抬手的刹那,微不可查地卷了卷她的手指。 竟似一抹缱绻的留恋。 诺兰忽然想起了先知书不久前的指示。 圣诞夜,不要让人靠近薇的塔楼。 那夜,他警惕地隐在暗处观察塔楼的动静,可是什么危险也没有发生。 也正是那个平静的夜晚,他将铭记一生。 他想,也许他该重新审视先知书。 先知书说可以帮他找到过去,而它一步步地指示着他走向了白薇。 如果先知书没有撒谎,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的过去与白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诺兰?”白薇转过身,环住他的腰,“你不是生气了吧?那好吧,最后一句我不加……” 回答她的是来势汹汹的吻。 白薇微怔了一瞬。这个吻带着她所不明白的复杂情绪,她唯独能分辨出的是诺兰压抑着的深情。 她轻轻地笑了,一点点放纵自己沉浸在这个缠绵的吻中。 但诺兰想要的显然并不只是一个吻。 微风荡过窗帘,藏住了房间内的轻笑和低语。 桌上的先知书被吹得翻了好几页,哗哗的,像在哭,又好似在笑。 *** 当摄岚街警署正为冯特大公的离奇死亡焦头烂额时,卢克正满心舒畅地写着他的结案报告。 失踪的孩子回来了。不仅如此,还有好些没能登记在册的走失孩童也回来了。 小助手安普忧心忡忡:“咱们该怎么安置这些孩子?” 卢克扬了扬手中的信:“不用操心,已经有办法了。福利院愿意接收他们。” “开什么玩笑?”安普不信,“多伦的福利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怎么肯一下子收这么多孩子?” “这次他们很乐意接收。”卢克说,“因为好几位贵族老爷写信做了引荐。” 安普瞪大了眼睛:“你从哪儿弄来的引荐信?该不会是假的吧?” “假的又怎么样?”卢克淡道,“只要他们信了,又有什么分别?” 安普还是不放心:“这次的案子办得也太顺利了,也没看你做什么,竟然还真给你找着了。” 卢克没说话,低头看向手中的信。 信封和信* 纸皆是最普通的样式,封头盖着摄岚街的邮戳,一看就是在摄岚街警署转角的邮筒寄出的。 这封信详细地告诉了他应该去哪里找这些孩子,去之前应该做些什么,同时附上了几位贵族的引荐信。 这是卢克第二次收到这样的匿名信。 第一次的信让他成功破获了开膛手连环杀人案。 卢克打开一个铁皮匣子,将第二封信小心地放了进去,正好叠在第一封信上。 安普好奇:“卢克,那是谁给你写的信啊,这么宝贝?” “我也不知道。”卢克笑了笑,“但我可以肯定,写信的一定是个好人。” *** 雪停了,多伦的长冬即将过去。 扫雪的队伍驻进了松胡广场,扫雪工、铁皮车将广场占得满满当当。 负责扫雪的老工头忽然喟叹:“今年的冬天看样子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捱。” “怎么说?” “你看这些雪,干干净净。” 同样在扫雪的还有查令街58号的男人们。 安格鲁气喘吁吁地拄着扫帚,瞪眼看向趴在栏杆上的白薇:“你不过来帮我扫扫?” 白薇好整以暇道:“布莱恩说了,这是男人的活,不让我们女人干。” 安格鲁真想把扫帚丢在这女人脸上。 “你怎么没让雪孩子来帮忙?”白薇忽然想到,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那些雪孩子了。 安格鲁没好气地说:“他们已经走了。” 第107章 “走了?”白薇一愣,“去哪里?” 安格鲁看她一眼,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老霍普每年冬天都会带回来一群雪孩子,你以为咱们马戏团有多大,能容纳下年复一年的雪孩子?” 白薇好像明白了什么。 安格鲁继续说:“那些孩子已经在雪地里咽气了,雪孩子只是他们执念存在的一种形式。冬天结束,这些执念就会消散了。” 冬天结束,雪孩子就会消失。 就像冬雪融化于春日。 白薇忽然不想再看地上的这些雪,于是转身往塔楼上走去。 她正拾阶而上,忽然顿住了脚步,远远的有一对母子正向这里走来。 白薇的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 那对母子在查令街58号不远处停了下来。 白薇莫名有些失落。 她看错了。来的不是摩罗夫人和雪孩子,而是萨拉和小麦克。 萨拉看到了白薇,遥遥冲她鞠了一躬。 母子二人在原地站了一会,母亲便牵着孩子离开了。 他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查令街的尽头。 多伦的冬天,结束了。 第058章 番外 番外·最后一场雪 她在成为摩罗夫人之前, 是一只无人问津的小蝴蝶,懵懂地在山间游荡。 直到那个少年将她捡回了家。 那是一个奇特的三层楼小房子,隐在闹市中, 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机巧之物。 她以为少年是个魔法师, 但渐渐地她发现,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一个有着极高炼金术资质的人类。 少年教她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 告诉她如何隐藏在人群中不会引人注意。 她学得认真, 并越来越像一个人类。 有一天少年说,你该离开了。 临别前,少年送了她一个预言: 她将生于爱,也将死于爱。 “你会爱上一个人类, ”少年说,“这份爱本身并无特别,但它会给你带来全新且特别的体验。你可以拒绝, 但如果你选择接受, 那么就意味着你放弃了永生。”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笑了笑:“如果你想知道答案, 那么你可以去到一座叫多伦的城市。在那里,你会找到你要的答案。” 多伦?她暗暗记住了这个名字。 少年又说:“如果有一天你去了多伦, 请帮我办一件事吧。” “好的, 您请吩咐。” 她原以为很快就会找到那个答案, 但没想到一等就是漫长的几个世纪。漫长到这个世界几度更迭、魔法元素兴盛又衰微, 漫长到她曾与少年一起居住过的房子化为齑粉, 而当年的人类少年早已归于尘土。 在漫长的岁月中, 她成为了摩罗夫人。 声名、金钱、权势、爱情, 她都品尝过, 但并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痕迹。 这样的人生于她而言,实在有些无趣。 直到有一天, 她的身体里多了一个生命。 她惊讶地感受着这个生命,就像发现了一块新大陆。 于是她迫切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裘德。 裘德曾是黑蝶一族的执掌者,后被族群驱逐,误打误撞来到了她身边。 他们相互陪伴着走过了许多时光。他们是彼此最信任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朋友。 她可以没有情人,但不能没有裘德。 裘德闻言,当即色变:“你必须杀死它,否则它会杀死你。” 蝶之一族的诅咒她是知道的,这个孩子会拼命地吸走她的养分,它的出生便意味着她的衰亡。那一刻她隐约意识到,多年前的那个预言已经开始转动齿轮。 “我会的。”她这样对裘德说,“但我想再和它相处一段时间。” 裘德从来不忤逆她的意思,但这一次是例外:“如果你做不到,我会亲自杀死它。” 她觉得裘德小题大做,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几个月后她根本狠不下心来。 那个生命给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她开始期待这个小东西的每一次律动,满心欢喜地感受着它全心全意的依赖。 为了不让裘德伤害这个小生命,她连夜出逃。 当裘德满世界找她时,她正坐在壁炉前,和肚子里的孩子说着悄悄话。 她听说裘德勃然大怒,甚至造访了那位他万分鄙夷的冯特大公。 她轻轻地笑了。 她有些庆幸这是她独自孕育的孩子,不必有蝶族的雄性伴侣为此丧命。 然而她又不受控制地遗憾,如果她和裘德都只是普通人类该多好,那么这会是另一个故事。 在蝶族,不仅产子是诅咒,连爱情也是。 裘德还是找到了她。 彼时她快要临盆,祈求地看着他:“帮帮我,帮我生下这个孩子。”她没有吞噬任何一个蝶族雄性,仅靠自己的力量强撑着孕育了这个孩子,而此刻她已到了极限。她害怕如果她死在生产的过程中,那么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她知道裘德不会拒绝自己。 在裘德的帮助下,她顺利地生下了孩子。 令她欣慰的是,这个孩子是个人类,不必背负蝶族的诅咒。 第108章 她的孩子应该比她幸福。 裘德提议,将这个人类孩子送到冯特大公宅邸。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没有办法照顾好孩子,但她还是找了诸般借口,拖延了一年才将孩子交给冯特大公。 送走孩子的那天,她崩溃大哭。 裘德笨拙地安慰她。 冯特大公没有限制她探望孩子的次数,他甚至期待她常来,这样他们就能时常见面。但大公夫人显然不这样想,那个女人厌恶她的到来,总担心她要勾走冯特大公的魂。 裘德不满大公夫人跋扈的嘴脸,一度想拧下那女人的脑袋。 然而她并没有将大公夫人放在眼里,这个可怜的女人也只有用这样低劣的手段来博取丈夫的注意。 此后,她一年来探望孩子一次。 每次探望皆避开冯特大公,她没有兴趣与这位昔日情人虚与委蛇。剩下的时间里,她在寻找延长生命的方法。她想,至少她要陪伴孩子长大成人。 那个冬天,她本要接走孩子,可是她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组织绊住了。为首的自称守钟人,画着花里胡哨的小丑妆,指责她延续生命的行为破坏了魔法的平衡。 “夫人,您不能延续生命。”小丑说,“如今魔法凋零,要想维持平衡必须做出一些牺牲。”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冷冷地说。 小丑耸了耸肩:“夫人,您本在我们的狙杀名单上。但庆幸的是,您自己放弃了永生。” 她皱眉:“你们在追杀永生者?” “永生者占用了太多魔法元素,只有将他们身体里的能量反哺,其他更多的生物才能存活。你们已经活了这么长的岁月,是时候该离开了。” 她冷笑,简直荒谬。 她从小丑手中逃脱,受了一些伤。黑魔法师制造的伤口有些麻烦,但是她没有时间了,她得赶去庄园接她的孩子。 可是当她赶到庄园,她没能见到她的孩子。 “我的孩子呢?”她问大公夫人。 大公夫人答:“你问我,我又问谁去?” “大公在哪里?”她没了耐心。 女人破天荒地没有隐瞒丈夫的去向:“他在去往多伦城的路上,你可以去那里找他。你的孩子应该也在那里。” 养尊处优的贵族女人笑盈盈地看着她,眼里带着怨毒的快慰。 多伦?她一愣。尘封在记忆中的那个预言再一次冒了出来。 她没有多想,当即启程赶往多伦城。 然而当她抵达了多伦,冯特大公却迟迟未至。 她一边焦躁地等待着,一边出门寻找孩子的下落。 某一个飘雪的夜晚,她独自走在松胡广场,突然有人扯住了她的裙子。 她低头一看,便见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泪眼汪汪地望着她。 那个孩子有着湛蓝的眼睛。 她一时恍惚,她的孩子现在在哪里,会不会也像这个孩子一样被丢弃在了冰冷的广场上? “你要跟我回家吗?”她问。 孩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于是她伸出手,牵住了这个孩子。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她的孩子已经在松胡广场的某个角落里咽了气。 而她还在等着冯特大公亲口告诉她孩子的下落。 在等待的过程中,她还要办一件事。 她按着当年少年的嘱托找到了那个黑眼黑发的女孩。见到女孩的刹那,她一时有些惊异,她没有想到会在许多年后再次看到这样一张面孔。 当她见到那位千面大人时,终于知道为什么少年要他们重逢了。 她笑着留下了《蝴蝶夫人》的门票。 少年说过的话,全部应验了。 他说,多伦城会给她答案,那么她要的答案一定就在这里了。 她已隐隐预见到了结局——她的结局大约充满了遗憾。 所以当她在演出厅的门口看到她的孩子时,她竟不觉得意外。 她的宝贝,变成了雪孩子。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为什么心脏还是这么疼? 裘德在她发狂的瞬间用容器吸走了所有的光。他总是最了解她的,知道她不愿将自己这副模样暴露在灯光下,尤其是在她的孩子面前。 “我要杀了他们。”她说。 裘德说:“好。” 冯特大公是个什么东西,她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了,可他胆敢让她的孩子受到这样的伤害。那个龟缩在庄园中顾影自怜的女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还有那些蛛巷里的渣滓,统统给她的孩子陪葬。 复仇的过程很顺利,蝼蚁一样的人类根本没有能力反抗。 她不觉得解气,只无限地后悔,她本不该仁慈。 可是时间无法倒流。 她擦干眼泪,去往了黄金谷马戏团。 就算她的宝贝变成了雪孩子,他也在等她接他回家。 她头一次深恨,为什么冬天这样短。 最后一场雪落尽的时候,房间里没了雪孩子的笑声。 再没有人会扑进她怀里,撒娇着喊她,妈妈。 第109章 她觉得生命一瞬间被抽干。 裘德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在某个宁静的清晨,她一睁眼便看见了床边的裘德。 他仿佛有了预感,这几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她看着他,终于问出了藏在心底很多年的那个问题。 “裘德,你是不是喜欢过我。” 男人握着她的手,说:“是。” 空气静了一瞬。 “那么现在呢?” “从未改变。” 她凑过去,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颊。 一如这么多年,他们理智而克制的相处。 “如果……”她叹了一口气。 裘德没有等来她的后半句话。他的手心空了,床上的女人化作了蓝色的光点,消散开来,再也找不到痕迹。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男人沉默地垂下头,捂住了脸。 ——卷二·《蝴蝶夫人》完—— 第059章 楔子 楔子·咖啡 多伦城的雪化尽了, 不止松胡广场,其他街区的人流也渐渐多了起来。 空气里虽还带了冷意,但不可否认, 多伦的春日正悄然降临。 阳光灿烂的午后, 国王十字火车站隆隆地开进了一辆来自北方奥尔滨城的铁皮车。 火车靠站,乘客们提着大包小包从车门往下走。 人流中, 有个高大挺拔的绅士分外打眼。他戴着一顶深灰色的贝雷帽, 同色系的西装和马甲里头套着一件粉色的翻领衬衫,领边夹着一个烫金的兽首胸针,胸针的垂链一直挂到了左胸。 他压低帽檐,快速地穿梭在人群中。 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大喝:“莱昂!” 男人登时如被雷击, 一个鲤鱼打挺,竟然在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人群中拔足狂奔。 “莱昂!你给我回来!”追着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女人,白色的掐腰呢绒裙, 网面蕾丝斜边帽, 蹬着牛皮小高跟在人流面前急得直跺脚。 眼见男人跑得没了影, 女人拎着珍珠小方包,娇俏俏地落下几滴泪来。 她没有管周遭异样的眼光, 昂起头顺着人流往火车站外走。但显然,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多伦。她站在国王十字街边, 茫然地看着周遭来往的行人和马车。 突然, 一个矮个子迎面撞来, 扯下女人手中的小方包就往街道上跑。 “抓小偷!”女人惊呼。 可是那小偷跑得太快, 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女人又气又急, 正不知该怎么办时, 有人递过来一张干净的手帕。 她一愣,抬头便见一个身穿浅驼色西装的年轻绅士站在她身侧。 “你的手。”男人温和地说。 她这才发现, 自己的手在和小偷争执的过程中蹭破了皮,还粘上了不少灰。 “谢……谢谢。”她接过手帕,局促地擦了擦手。 她擦完了手,犹豫着要不要把手帕还给这位先生。红色方格花纹的帕子上沾了灰,这样还给主人实在不太礼貌了。 男人却不甚在意,只关切地问:“你还好吗?你需要处理一下伤口。” “啊,我没事。”女人说,“这只是小伤。” 男人蹙起眉头,似乎并不认同女人的话。 “这样吧,”他说,“前面不远有一家咖啡店,我能有幸请你喝一杯咖啡么?” 女人有一瞬的犹豫。她今天只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餐,而此刻她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她下意识望了望男人指着的方向。那里确实有一家小小的咖啡店,看上去干净、舒适、温暖,处处透着诱人;而眼前的男人,绅士、体贴、英俊,让人无法拒绝。 “那么谢谢了。”她不由自主地红了脸,答应了男人的邀请。 男人欠了欠身,彬彬有礼地站在女人身侧,与她并肩往街尾的咖啡店走去。 咖啡店里有些冷清,店内没有其他客人,吧台上也不见侍者。 女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咖啡店的主人可能去了后院,我去找找。”男人歉意地说,“抱歉得让你等一等了。” “没关系。”女人笑着说。 她看着男人掀开帘子走向后院,于是百无聊赖地打量起这间咖啡店。 店里布置得<a href=https:///tags_nan/wenxinwen.html target=_blank >温馨而舒适。这才开春,窗台上就已经摆上了耐寒的盆栽,有几株盆栽里已露出了小小的花骨朵。吧台上挂着一串风铃,贝壳形状的,上面串着很多生锈的金属球。吧台边还放置着一个书架,架子上摆着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她的目光落在了书架顶端的某一格。那里并排坐着两个小木偶,木偶的衣服上分别绣着它们的名字:安琪,芬。 很可爱呢。她想,这间咖啡店的主人一定是个心里有爱的人。 叮铃铃。 是帘子掀动触碰到了吧台上的风铃。 他们回来了。女人收回目光,转过了头。 *** 开春的多伦城依旧寒气逼人,人们总会不约而同在夜幕降临前回到自己的房子。 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区里,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女人于午后走进了国王十字街的一家咖啡馆,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女人再也没有出来。 第110章 夜色沉沉,国王十字街的某个角落,矮个子青年蹲在一杆快要熄火的路灯边数着今日的战利品。 满地战利品中赫然躺着一个女式珍珠小方包。 这时,一条细长的影子遮住了矮个子头顶的光。 矮个子警惕地蹦了起来,却在看到来人时放松了下来。 来的是个年轻绅士,穿着考究的浅驼色西装,只是西装的袖口粘上了暗红色的污渍。 绅士向矮个子抛出一块银元。 “你干得很好。”他说。 路灯晃了晃,复又归于平静。 第060章 01 chapter01. 莱昂 白薇是被黑莓的叫声吵醒的。 “诺兰!草莓没有了!” “什么时候才可以买草莓啊?” 小鸟儿嚷嚷到后面已经很有些委屈:“往年你都会带我买草莓的, 今年你理都不理我……” 白薇小心翼翼地将诺兰搭在她腰侧的手拿起来,然而还来不及得逞就被诺兰反手揽入怀中。 “再睡一会。”诺兰闭着眼睛,嗓音里带着睡意浓浓的鼻音。 白薇转动身子与诺兰面对面, 撑着脑袋看着他的睡颜:“黑莓要吃草莓。” “这个季节没有草莓。”他依然闭着眼睛。 她拽他领子:“它快要哭了。” “让它哭吧。”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 忽然攀上他的脖颈,坏心眼地往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这一次, 诺兰终于睁开了眼。碧色的瞳仁里倒映出女孩抿嘴偷笑的模样, 她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猫,洋洋得意地舔着爪子。 “我以为你应该很累了。”他沉吟片刻,“看来是我想多了。” 白薇赶在诺兰发作前,啄了啄他的唇, 像以往那样给千面大人顺毛。 但很遗憾,这次她的知情识趣没能凑效。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门口早已没了黑莓的声音。 白薇从余韵的颤栗中恢复, 起身抓起一件袍子裹住身体。 诺兰从身后贴了上来, 低声问:“生气了?” 白薇挣开他的怀抱, 跳下床去。 这是诺兰的卧室,但白薇熟悉这里就像熟悉自己的房间。不知道诺兰让鸟居做了什么, 他的卧室和她的塔楼实现了空间合并。她能从塔楼的房间内直接走到诺兰的床边, 诺兰亦能从卧室看到她在塔楼内的举动。 他们仿佛生活在同一个房间内, 只是房间一面是多伦的微寒初春, 另一面是鸟居的四季暖融。 有意思的是, 这个合并的空间只对他们二人开放, 旁人无从感知。 “真生气了?”诺兰的语气里难得地带了几分忐忑。 白薇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 赤着脚走向梳妆台, 却在转身的刹那没有绷住,一抹笑意就这么溢了出来。 这个卧室原先没有梳妆台, 但诺兰特地为她做了一个。 梳妆台是按着东国的样式做的,深褐色的木头上打了一层金棕色的蜡,上头细细地雕着蔷薇花的纹样,既有古香古色的韵味,又带了些十六世纪巴洛克的风情。 “这是无边木。”诺兰坐在地板上给梳妆台的四脚抛光时,指着纹理对白薇说,“无边木的纹理会随着主人的心境变化而生长。木纹即心纹,看着它就像在看着自己。” “很少有人会把无边木作为礼物。”诺兰说,“因为它是一个很私密的东西。” 白薇靠着诺兰的肩膀,闻言便笑:“可是你把它送给了我。” 诺兰转过头吻她的发顶:“只要你喜欢。”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这株无边木的主人是诺兰,原本的木纹昭示着诺兰的内心。诺兰把他的心明明白白地捧到了她面前,只问她要还是不要。而此后,木纹也会依着她的心境生长。他们的木纹将交缠在一起,追逐、拥抱、缠绵,相伴相生,不分彼此。 再也没有比这更浪漫的礼物。 鸟居的晨光洒进诺兰的卧室。 白薇坐在无边木梳妆台前,看向镜子里的诺兰。 他懒洋洋地屈膝靠坐在床上,毫不遮掩地看着她。 白薇耳根一烫,低头去看梳妆台。那里躺着一条琥珀材质的项链,水滴形状的琥珀里安静地立着一只蓝色的蝴蝶。 这是裘德送来的。 在雪化后的某个清晨,蛛巷里的赌博头子造访了查令街58号。 希德第一个认出裘德。他激动万分,殷切的目光里透露着终于见到同道中人的振奋,恨不得从雕塑里长出两条腿来向裘德奔去。 裘德没有理会希德赌一局的盛情邀约,他直接找到了正与布莱恩喂招的白薇。 “这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黑蝶依旧面无表情。 白薇接过那串琥珀项链,心脏有一瞬凝滞。 “她还好吗?”她问。 裘德沉默了片刻:“她走了。” 手中的琥珀项链顿时沉重起来。 “她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裘德继续说,“她说,小心守钟人。” 白薇一愣:“什么是守钟人?” 裘德摇头:“她没有说。” 直到现在,白薇也没想明白摩罗夫人最后留下的话是什么意思。 白薇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楠木小妆奁,将琥珀项链放了进去。项链旁边,躺着莲夫人留给她的三枚骨钉。 第111章 她抬头看向梳妆镜。镜子里的女孩黑发黑眸,左眼角下那颗棕红色的小痣如血般鲜艳。 而此刻,女孩的表情有一丝茫然。 “在想什么?”诺兰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 白薇回神,下意识捂住了敞开的楠木小妆奁。 自从诺兰知道骨钉可以杀死地藏后,他便一直想摧毁这三枚骨钉。可是白薇不同意,莲夫人将东西交给她,绝不是让她销毁的。诺兰最终还是妥协了,但要求将骨钉存放在鸟居,查令街58号的塔楼在他看来就像纸片一样脆弱,唯有鸟居这个无人可入的独立空间能让他稍稍放心。 诺兰本没有注意梳妆台上的骨钉,见她突然紧张,反倒多看了一眼:“我不动你的骨钉。” 白薇讪讪地收回了手。 诺兰从妆奁中拿出那条琥珀项链,拇指擦过琥珀的光面:“在想摩罗夫人的话?” “你知道什么是守钟人么?”白薇仰头看他。 诺兰想起了扮作小丑的黑魔法师,那个小丑隐在暗处窥探着白薇,他的脸上恰恰烙着一个时钟图腾。 “我不知道。”诺兰却道,“这个世上有许多未知生物,我也不了解。”在弄清楚原委前,他不打算多谈小丑的事情,毕竟那个黑魔法师与路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白薇最是重感情。 诺兰不动声色地将琥珀项链放回妆奁。他看着镜子里颈项婉转的女孩,若有所思。 “素了些。”他从后背环住她,摩挲着她的锁骨,“这里缺了一条项链。” 这样美的颈项与锁骨,值得世界上最昂贵的珠宝。 白薇皱着眉头反对:“我不需要项链。格斗的时候项链碍事得很,如果对手抓住了链子,下一秒就能把我的脖子拧断。” “这个你放心。”诺兰认真地说,“我给你准备的东西,绝不会削弱你。” 他吻她鬓角,耐心且执着:“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给你戴上项链。” “不是这条琥珀的,也不是别的。”他又说道,“要我送的。”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认真而执拗的蛊惑,更何况蛊惑她的是诺兰。 她正发楞,却见那对浅碧色眸子忽然漾起了满足的笑意。 “你同意了。”诺兰说。 白薇扭头就要推开他。这个男人真是太讨厌了,他能从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她的每一个细节推测出她的想法。 就像现在,他扣住她的腰,将她抱举起来,眼里尽是促狭的笑意:“薇,你的心脏告诉我,你不想推开我。” 谁说这是一个木头?这分明是一个混蛋。 白薇垂下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咚咚的擂门声打断了两人的笑闹。 敲的不是诺兰卧室的门,而是塔楼的房门。 白薇迅速从诺兰身上跳下来,越过两个空间的分界线,回到了塔楼。 塔楼没有鸟居暖和,她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薇!”是安格鲁的声音。 “怎么了?”白薇打开一条门缝。 安格鲁扬起大大的笑容:“你猜怎么着,莱昂回来了!” 白薇一时没了反应。她从深秋等到了隆冬,又从隆冬等到了开春,终于等来了莱昂。 “薇,你虽然移情别恋,但是别怕,莱昂不会那么小气和你计较这些……” 白薇竟也忘了反驳。 “你收拾收拾,莱昂老大就在庭院里。”安格鲁说罢贴心地替白薇阖上了门。 白薇在原地站了一会,慢慢地回过神来。她转头朝鸟居的方向望去,见诺兰也正看着她,他显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莱昂?”诺兰跨过空间分界线,走到白薇身前,“你等了很久的那位?” “是他。”白薇苦恼地捧着脑袋,“我的脑子乱得很。” “要我帮你捋一捋?” “不用。” 白薇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她想起了书架上的汉文手札,正要奔过去翻一翻,又顿住脚步,她得快些,总不好让莱昂等太久。 诺兰杵在原地,状似平静地说:“看来他对你很重要。”语气和要不到草莓的黑莓如出一辙。 白薇几乎笑出声来。她穿好了外套,在镜子前整了整仪容,接着小跑到诺兰面前,踮起脚吻了吻他的脸颊。 “乖,等我回来。” 砰的一声,塔楼的门在诺兰面前阖上。 *** 隔着远远的距离,白薇便听到了庭院里的喧闹声。 她疾步穿过门廊,却在靠近庭院时放慢了脚步。她有太多问题想问,但又不知能不能得到答案。如今解惑人就在眼前,她倒踌躇了。 白薇压着步子走进庭院,像一只探查未知领域的猫儿,好奇又不失警惕地打量着被人群簇拥的那个人。 莱昂和白薇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她以为,那个带领着黄金谷马戏团走南闯北的黄金狮应该像裘德一样魁梧高大,但眼前的男人虽身材高大,却与魁梧并不沾边。 他穿着稳重的深灰色西装,内里却是一件极尽风骚的亮粉色衬衫。他脱下了帽子,翘着二郎腿和希德说笑。他的五官虽不像诺兰那样出挑,但组合在一起令人觉得舒适、亲近。 布莱恩看到了白薇,于是低头和莱昂说了句什么。 第112章 莱昂转过头来,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片刻,很快落在了白薇身上。 白薇的心脏悬了起来。 莱昂望着她半晌,接着笑了起来,唇畔的笑纹让他看起来带了几分松快的烟火气。 “啊,我还在想希德跟我念叨的那位爱慕我,却又把我抛弃的小姐是哪一位,原来是你呀。” “好久不见,小猫。”莱昂笑着说。 白薇悬起的心脏咚地跳了一下,终于落到了实处。 第061章 02 chapter02. 旧事 “小猫???” 马戏团里谁也没想到白薇的本体竟是一只小猫。 一只撕碎了坎昆喉咙的……小猫? 希德哆哆嗦嗦地去翻他的记账本, 他当时押了什么来着?萨契克岭的大力野山猪! 他整个儿地僵住,仿佛看到了一把又一把金币骨碌碌地从他的口袋往外滚。 “老大,你确定没有搞错?”希德满怀希望地看向莱昂, “薇不大可能是一只小猫吧?” 莱昂摸了摸下巴:“不会弄错的, 她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呐。” 大伙儿又受了一惊。 薇不是追着莱昂跑的女人么?据说因为她追得太紧,莱昂都不敢回来了。怎么现在成了莱昂抱过的小娃娃? 白薇见怪不怪地耸了耸肩:“我跟你们说过很多次了, 可惜你们总也不信。” “希德, 你说是不是?” 她朝着那个表情逐渐崩裂的雕塑道。 众人都扭头去瞧希德。 那些关于薇的论断可不就从他这里来的? 希德不住地抹汗:“不能这么冤枉我,明明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这很重要吗?”安格鲁翻了个白眼,“反正薇已经接受了四号先生,你们现在谈这些有什么意义?” “是啊, ”蓓姬双手叉腰,“那位四号先生长得比莱昂帅多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埋汰起马戏团的主人来毫不留情。 莱昂也不生气, 翘着二郎腿坐在雕像边, 安静地听, 听到兴起处跟着大伙儿一起乐。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他才站起来, 拍了拍外套, 走到白薇跟前。 白薇下意识站直了, 仰着头看他。 从第一眼见白薇起, 莱昂就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雪肤乌发的姑娘俏生生地站在人群里, 哪怕穿着最普通的衣裳, 也难掩其丽质。她与马戏团中的其他姑娘不* 太一样, 她留着短发, 穿着男人才穿的裤装,额头上还有一道新鲜的划痕, 像是和谁打架留下来的痕迹。 那双黑眸明亮而生动,像极了她的母亲,但莱昂觉得,眸子里的神采更像她的父亲。 她像她的父亲一样有着谜一般的魔力,总能不由自主地吸引身边的人。莱昂回到马戏团后,不止一个人向他提到了她,他们不约而同地表达了同一个意思:希望莱昂留下这个小姑娘。连一向寡言的布莱恩也请求他不要计较白薇的“移情别恋”。 他们喜欢她,接纳她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而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几个月内。 白薇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莱昂的反应,她正纳闷,却听眼前的男人笑了起来。 “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让莲看到,大概她会气得昏厥过去。我以为莲养出来的孩子,该是穿着层层叠叠的宫廷裙,一整天坐在屋子里读书写字弹琴画画。” 白薇在听到莲夫人的名字时微微一怔。 莱昂的大掌覆上白薇的脑袋,用力地揉了揉:“不过我觉得挺好,那些累赘的蕾丝和烦人的礼教,就该让它们见鬼去。” “你长得很好,”他笑着说,“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白薇眼里的光弱了下去:“莲夫人她……” “我知道。”莱昂并不觉得意外,“你在这里,那么就意味着她已经不在了。” 白薇一愣。 莱昂说:“她带着你踏上这片大陆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不着急,慢慢来。”莱昂笑眯眯地说,“我们可以一边吃早餐,一边聊。” 莱昂冲众人挥了挥手,转身便往中庭走去。 白薇停顿片刻,小跑着跟了上去。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希德突然皱了皱鼻子,神神秘秘地说:“你们说,薇会不会是……莱昂的幼崽?” 蓓姬嗤笑一声:“你又开始编什么故事?” 坎昆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我觉得希德说的有道理,莱昂老大是狮子,薇是小猫,他们算是同一种族的,对不对?” 科恩也沉思起来:“至少是表亲?” “老霍普,你说呢?”众人殷切地望向马戏团中最年长的前辈。 老霍普笑而不答:“你们能看出莱昂的本体吗?” 大家面面相觑:“当然可以。” “那么你们看得出薇的吗?” 大家纷纷摇头。 “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老霍普捻着胡子,慢悠悠地说,“薇和我们来自不一样的地方。” “她不属于这片大陆。” *** 白薇跟着莱昂来到了这幢大房子的最深处。 第113章 以往她只在外门和中庭走动,没有再往里走了,马戏团的其他伙伴也不会往这里走,因为这里历来是马戏团主人的休憩地,而且深处的某个地方还关着几头凶猛的黄金狮。 他们穿过门廊,走上旋转楼梯,最后停在了一扇上锁的大门前。阳光从镂空的雕花侧壁洒向地面,在大门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莱昂扯掉大锁,推开了那扇门。 “欢迎。”他侧着身,笑看着她。 白薇走进门内,不禁瞪圆了眼。 她从未想到这幢房子里还藏了这样一个室内斗兽场。他们此刻位于斗兽场内,四面是高高的环形观众席,尽头横列着几个入口,每一个入口都遮着红绸布。 莱昂带着白薇穿过观众席,走向斗兽场中唯一的一块四角亭看台。 四角亭靠近墙壁,整面墙壁被巨大的幕布盖着。亭子四角垂下幔帐,用金丝尼龙绳束起来。地上铺着厚厚的博罗绒地毯,毯子中央架着一张矮几,四面环绕着几张矮脚软皮沙发。矮几旁边悬着一张宽大的吊床,看上去像是莱昂休息的地方。 “坐。”莱昂盘腿坐在地毯上,上半身靠着矮脚沙发。 白薇学着莱昂的样子坐下来。 莱昂从矮几底下翻出一瓶酒来,起开软木塞就往杯子里倒。 他将杯盏往白薇手边推了推:“我这里只有酒,没有红茶。” “能喝吗?”他曲着膝,单手搭着沙发的边,笑眯眯地看着白薇。 白薇垂头盯着酒杯看了一会,拿起来一口喝尽。她勉力压下那股辛辣,但显然有些难度,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莱昂哈哈大笑。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和你父母认识的。他们都是东国人,而我则常年流浪在各个大陆。”莱昂喝了两口酒,“其实我与你父亲是朋友,与你的母亲倒不很熟。” 白薇默默地将莱昂的酒杯斟满。 “你父亲是东国人,但他并不出生于东国,他生于琴岛的第七根琴弦。”莱昂转头看她,“你知道桑托琴岛吧?” “听说过。” “我和你父亲就是在琴岛认识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莱昂倚着沙发,眼神渐渐迷离,“你父亲成年后想去东国看看,于是拉着我前往东国。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东国封闭、排外,他们有自成一套的魔法运行机制,初到东国时我们吃了很大一番苦头,哪怕你的父亲是货真价实的东国人,也不能幸免。” “唯一的好事大概就是你的父亲遇上了你的母亲。”莱昂顿了顿,却道,“但其实我不觉得这是件好事。” 白薇神色一动。 莱昂瞥她一眼,笑了:“哈,我开玩笑的。他们的故事很简单,你母亲的家族不肯接受你父亲,于是你母亲就跟着我们离开东国,然后你出生。我参加了你的洗礼,接着便回到了我的马戏团。” “那么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呢?”白薇问,“莲夫人为什么总不愿对我谈这些事?” “你母亲的身体不太好。”莱昂说,“也许她不太适应东国之外的魔法元素,所以加速了衰亡。莲是你母亲的侍女,她接手抚养了你。但显然莲也不太适应这里的生活,早早去世。” 白薇静静地听着,没有再问。 莱昂看着白薇,忽而问:“你是不是好奇东国,想去那个国度看一看?” 还没等白薇回答,莱昂便兀自说道:“别去了,没什么好看的。好好待在多伦,或者你想去哪个大陆,我也能带你去走走。总归在这片土地上,我莱昂活着一天,便能护你一天。” 他晃着酒杯,垂下眼:“地藏虽有九条命,但也没什么可挥霍。你已经用掉了一条命,剩下的就不要再碰了。” “我的父亲……还活着吗?”犹豫片刻,白薇还是问出了口。 莱昂一时没了声音。半晌后,他抬眸看她,依旧是那副平易近人的笑脸:“他还在。” 白薇却沉默了。她想过这个问题,她的父亲这么多年从未找过她,很可能也不在人世了,但她没想到,父亲仍然活着,只是没有来找她罢了。 她不再询问关于父亲的信息,对于不相干的人,她一向吝啬时间与心力。 可莱昂不打算离开这个话题:“你想看看你的父亲么?” 未等她回答,莱昂已站了起来,一把扯下了盖着墙壁的幕布。 随着幕布落下,整面墙完整地展现在了白薇面前。同样展现的,还有墙上的壁画。 那是一副极近逼真的油画。 壁画中不同种族的生物怒吼、奔逃,似身处战乱,又似末日降临。 画很精致,但白薇看不明白,她只单纯地震颤于壁画传递出的恢弘世界。 “壁画记载的是这片大陆的第一次魔法大爆发。”莱昂解释道。 他指着壁画的最顶部对白薇说:“你的父亲在那里。” 白薇顺着莱昂的手势看去,便看到了一只展翅翱翔的火凤。深灰色的天幕上禽鸟飞窜,唯那一只火焰般的凤凰如烈日般夺目。 白薇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她的父亲是一只凤凰? 莱昂走到她面前,低下头看着她:“你完美地继承了你的母族,但是你的父亲也并非没有给你留下痕迹。” 第114章 他摩挲着她眼角如火如血的红痣。 “纯正的地藏一袭白毛,不会有一丁点瑕疵。”莱昂抚着那颗红痣,“但你不一样,你的身上流淌着两族的血。” 莱昂没有告诉白薇,许多年前,那些东国的老古董是这么评价白薇父母的结合——异域的扁毛畜生玷污了白老族最珍贵的明珠。 那些东国的深山古族不会知道,他们口中的扁毛畜生拥有怎样珍稀的血脉和强大的力量。 “薇,你的母亲很爱你,”莱昂忽然叹了一口气,“你的父亲也一样。” *** 诺兰回到鸟居的时候,夜幕已降临。 他经过大厅的悬挂鸟巢,不声不响地将一袋草莓放进了鸟巢里。 下一瞬,是黑莓惊天动地的欢叫声。 “诺兰!喔我就知道诺兰是我的小天使!” 诺兰没有理会黑莓的吹捧,他快速地走上楼梯,推开卧室的门。 卧室内,白薇还没睡。她跪坐在窗边,单手拨动着窗外的气流。窗外是一片沙沙作响的竹林和潺潺的流水。 鸟居又为白薇幻化出东国的景色来。 诺兰脱掉大衣,单膝跪在白薇身侧:“很晚了,该睡了。” 白薇依旧望着那片隐秘的山林,问:“你去过东国吗?” 诺兰摇头:“没有。” 他敏锐地体察到了白薇情绪变化的来源:“今天见到莱昂,不高兴么?” 白薇沉默了一瞬,说:“高兴的,他说了很多我原先不知道的事。” “但是他没有对我说实话。” 白薇趴在窗沿,想着今日的对话。莱昂说她的母亲跟随她的父亲离开东国,生下她后病逝,但她从莲夫人留下的蛛丝马迹中得出结论——她的母亲死在了东国。 九命地藏如何能病逝?又是什么让强大如地藏也无法避免地走向了衰亡? 莲夫人不告诉她,莱昂也瞒着她。 诺兰将她揽进怀里,低头吻她的眼睛:“没有关系,我们可以自己找答案。” “如果有一天我要去到东国呢?”她问。 他说:“我陪你。” 白薇眉目间的阴郁散去了一些,她转身揽住他的脖颈,笑盈盈地看着他。 “还有一件事。”她啄了啄他的唇角,“莱昂说,他想见见你。” 第062章 03 chapter03. 逮捕 莱昂没能如愿见到传说中那位样样打败了他的四号先生。次日, 摄岚街警署一纸拘捕令将他逮了去。 摄岚街警署来人的时候,白薇和科恩正驾着马车外出采买布匹。等他们回到查令街58号,莱昂已经被带走了。 “发生了什么?”白薇一脸茫然。 其他人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该扫地的扫地, 该准备节目的准备节目,希德甚至现场开了个庄, 让大伙儿押一押莱昂这回关多久才会出来。 “两天!”蓓姬丢下两枚银元和一块金币, “牢房里的条件多差啊,莱昂这样的臭脾气,两天是极限,不能再多了!” 安格鲁摸着下巴:“那可不一定, 上一次不就捱了两天半,这次我押三天。” 白薇试探地问:“莱昂以前被逮进去过?” “啊,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希德数着袋子里的钱, 晃着脑袋说, “都是些红粉知己惹出来的麻烦。今天闹个失踪, 明天来个自杀,无一例外都要留下一点线索指向莱昂, 好像这样就能拴住他似的。不过不用担心, 莱昂进去坐一坐, 呆腻了他自己就会出来了。” 在莱昂面前, 摄岚街的探员和士兵确实没有还手之力, 只要他想越狱, 谁能拦得住? 白薇无奈:“既然如此, 他为什么要进去?” “因为尊重人类社会的规则。”安格鲁说, “莱昂平时就是这么嘱咐我们的,除非实在忍不下去了, 还是尽量遵守一下人类定出来的规则。” 白薇不置可否,原来莱昂还是一个守规矩的好市民。 然而谁也没料到的是,三天过去了,他们没有等来回归的莱昂,却在报纸上读到了莱昂的大名:“黄金谷马戏团的主人——游荡在国王十字街的杀手!” 配图中的莱昂依旧穿着回来时的那身深灰色西装,他被两个探员夹在中间,低着头,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无端显出一抹阴鹜。 “开什么玩笑?”安格鲁险些把报纸撕碎,“莱昂才刚回多伦,怎么就扯上了人命案?”更要命的是,小报把莱昂描写成了一个专门猎杀年轻女性的变态杀手。 布莱恩皱着眉头翻了翻报纸:“我听说过,这一年来多伦一直有女人失踪。” 蓓姬不以为然:“这还用你说,在这片大陆上每时每刻都有女人失踪。” “你说的是半年前的开膛手?”安格鲁看向布莱恩。 白薇眼皮一跳,若无其事地说:“开膛手已经被烧死了不是么?” “我说的不是开膛手。”布莱恩摇头,“开膛手杀的是男人,而这个家伙掳走的都是女人。” 布莱恩接着说:“据说那些女人大多是外乡人,在国王十字火车站附近失联。失联的时间过长,警署认定她们中的大部分人几乎不可能生还。但因为没有发现尸体,所以警署没有对外公布她们的死讯,也没有定性这是专门狙击女性的杀手干的。” 第115章 可是眼前的报纸明明白白地用了“杀手”这个词,还把它安在了莱昂头上。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那么很有可能第一具尸体被发现了,”白薇放下报纸,“而且这具尸体和莱昂有很大的联系。” 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坎昆弱弱地开了口:“是莱昂老大干的吗?” 蓓姬一掌拍在坎昆的后脑勺:“莱昂这一年都不在多伦,上哪儿掳这些女人?现在他一回来尸体就找着了,我可不信里头没猫腻。” 坎昆烦躁地挠了挠头:“莱昂老大怎么还不回来。” “因为他不想。”白薇平静地说,“如果他逃了,那么黄金谷马戏团将再也无法立足于多伦。” 没有监狱能拦得住莱昂,除非他自己不愿走。 若是以往无伤大雅的小麻烦,他逃也便逃了,但这次的事情显然比过去那些乌龙严重得多。正因为不是他做的,他才不愿逃。 “麻烦。”布莱恩冷哼一声,“离开多伦,我们一样能找到地方安身。” 安格鲁叹了口气:“现在怎么办?” 布莱恩霍地站了起来:“我去一趟警署,劝他出来,大不了我们都离开多伦。” “等一等。”白薇按住布莱恩的肩膀,“我们还没有弄清状况,这就逃了?” 众人皆默。 历任马戏团主人带领众人经过数个世纪的打拼,才有了今天的黄金谷马戏团,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放弃多伦的落脚处呢? “我恰好有一个朋友在摄岚街警署,”白薇提议,“我去问一问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再决定是去是留,你们看呢?”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没人出声。 “我支持薇。”希德率先开了口。 白薇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希德坏笑着抛了抛手中的金币:“这个我有经验。押薇,准赢。” 布莱恩眉头皱得更深:“我和你一起去。”他不信任人类,这个狡猾的、满腹心计的种族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好感。 *** 白薇和布莱恩来到摄岚街警署时,恰见到安普出门取邮件。安普认得白薇,听罢他们的来意,很爽快地带着他们去了卢克的办公室。 “薇?”卢克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待弄明白事情的始末,卢克皱了皱眉头:“这件事不太乐观。” 白薇和布莱恩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卢克走到门边,四下看了看,接着关上了门。他从抽屉中翻出一份文件,递给白薇。 白薇翻开牛皮纸封皮,头一页就是一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双眼瞪圆的女人,穿着白色的呢绒裙,躺倒在一片泥泞中。脏污的雪水漫过她的小腿,一只脚的鞋子不见了,染了红色指甲的脚诡异地蜷缩着。 最让人不忍看下去的,是女人的手臂。她的两条手臂从肘部起被齐齐砍断,奇怪的是伤口没有淌出一丝血,她就像一个被折断胳膊的木偶,毫无生气地躺在多伦的街角。 “死者叫贝丝,上个礼拜抵达多伦后失联。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国王十字火车站,据火车站里的哨兵说,看见她在人群中追着莱昂跑,两人间似乎有些爱恨情仇。” 布莱恩听到这里,眉心凝成了个大疙瘩,他可烦透了莱昂这沾花惹草的体质。 白薇快速浏览了文件,问:“这是发现的第一具尸体么?” 卢克点头:“目前已知的在国王十字火车站失踪的女性有23名,只找到了贝丝的尸体。” “尸体在哪儿被发现的?” “就在国王十字街的一个垃圾场。” 在哪里失踪,就在哪里发现。 凶手连抛尸也没有找个远一些的地方。 “卢克,能让我见一见莱昂吗?”白薇请求道。 卢克面露难色:“他被关在地牢,负责的长官应该正在审讯,我没有随意出入地牢的权限。” 布莱恩还想说什么,却被白薇不露痕迹地扯住了袖子。 “那我们就先走了。”白薇道了谢。 卢克起身送他们二人。经过走廊的某个房间时,他状似无意道:“那个案子目前由霍尔长官负责,他是圣诞节后新调过来的。这是他的房间,所有材料都在这里。” “哦对了,他的屋子还在翻修,大部分时间不会上锁。” 白薇闻言,嘴角微微一翘:“多谢。” 两人出了摄岚街警署,布莱恩道:“用不着他带路,我可以潜入地牢。” “你潜入地牢做什么?”白薇淡道,“把莱昂打晕了扛出来?” 布莱恩噎了噎。他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别冲动。”白薇耐心地说,“这件事情确实太巧了些,给我一些时间,我们不必不明不白地离开多伦。” “着急总也解决不了事情,你说是不是?” *** 白薇交待了布莱恩一些事情,又敲响了老霍普的房门。她在老霍普那里待了一会,这才离开中庭,往塔楼走去。 不知不觉已夜深。 天幕深蓝而寮远,一颗星星也没有。 第116章 白薇经过庭院时被一颗松果砸中。她弯腰捡起松果,抬眸看向罪魁祸首。 希德抱着胳膊立在庭院中,正笑看着她。 “你相信莱昂么?”希德问。 白薇没有犹豫:“为什么不?” “如果真是莱昂做的呢?”希德又问。 “那么就让我和布莱恩踹开摄岚街警署的地牢,把莱昂扛出来,我们离开多伦。” 希德被她的回答逗笑了。他笑了一会,看着她的眼睛问:“不觉得那些女人无辜?” 白薇回望着他,没有回答。 希德收起了笑意:“薇,黄金谷马戏团在多伦还未建城时就存在了,不过那时候还不叫黄金谷这个名字。我们一直混迹在人类当中,我们表演他们爱看的马戏、赚他们的金币、穿他们的衣服、住他们的房子,但我们很少和他们打交道。遇到矛盾,我们有自己的解决方式,虽然简单粗暴了些,可也行之有效。我们从来没有、也从未想过和人类讲道理。” “这是第一次。”他吐出一口气,“我们第一次尝试和人类讲道理。” “所以,薇,请好好干。”希德又扬起了笑容,“如果这一次成了,”他努努嘴,示意脚边的牛皮口袋,“那么这些金币都是你的。” 白薇走过去,踢了踢那袋金币。 “少了点。”她皱着眉头说。 希德当即炸毛:“你从我这里拿走的金币还不够多吗?!” 白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走上前,张开双臂,用力抱了抱正在生气的雕塑。 “放心吧。”她说。 第063章 04 chapter04. 夜探 白薇带着一身凉气回到了塔楼。屋里没有点灯, 橘黄的暖光从房间的另一半照了过来。 鸟居的卧室里,诺兰穿着睡袍,膝上盖着珊瑚绒毯子, 靠在温莎椅里读一本书。他听见动静, 抬头向塔楼看去,见白薇搓了搓手, 小跑着越过空间界线来到了他身边。 “怎么又是这样晚?”诺兰握住她带着寒气的手。 “出了点事。”白薇搂住他的脖子, 亲昵地在他的脸颊落下一个吻。 诺兰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热水已经给你放好了。” 白薇却摇头:“我还有些事要办。” “现在?”诺兰蹙眉。 “莱昂遇上了点麻烦。”白薇说,“我得帮他。” 说罢她冲窗外道:“鸟居,劳驾往摄岚街警署停一停。”话音刚落,窗外的空气突然凝固, 接着景色一转,变成了摄岚街警署外的一条小巷。 “你要做什么?”诺兰看了今天的报纸,知道黄金谷马戏团的主人发生了什么, “劫狱?” “当然不是。”白薇失笑。 话音未落, 她已变成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 跃上窗台,往摄岚街警署三楼的某个窗口窜去。 诺兰并不意外, 只交待了一句“早点回来”, 便又低头看起了书。 化为本体的白薇在夜色的掩护下跃上了警署的窗台, 她凭着记忆来到了卢克指点的那个房间外。她的运气不错, 房间的窗子没有上锁, 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溜了进去。 房间里黑魆魆的, 白薇从兜里掏出一颗泛着蓝色荧光的海藻球, 借着荧光打量屋里的陈设。那位霍尔警官早已离开, 房间里乱糟糟的,档案、材料堆满了桌子, 还有些桌子放不下的,统统摞在了地上,东一块西一块,令人无处下脚。 报刊架大概还没送到,所有的报纸都堆在了房间唯一的沙发上,愣是在沙发上垒起了一座蔚为壮观的小山包。 白薇几个起落来到门边,确认走廊里空无一人,这才恢复了人形。 海藻球照到了房间一侧的黑板,黑板上用图钉密密麻麻地钉着照片、简报以及其他材料,其中一张照片赫然就是白日里卢克给她看过的贝丝的照片。 黑板中央贴着莱昂的近照,看样子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 白薇小心翼翼地越过地上的文件堆,走到那块黑板前。她凝神盯着黑板,试图在错综复杂的信息中还原这场杀人事件的全貌。 这位死去的贝丝小姐来自大陆的北面一座叫奥尔滨的城市,为了追逐心上人来到多伦。从警署掌握的信息来看,贝丝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国王十字火车站,不止一个人见她在站台上追逐一位英俊的年轻绅士。 那位绅士就是莱昂。 白薇摸着下巴,贝丝小姐在多伦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国王十字火车站以及出站口的街道,那么就意味着她是在位于国王十字街的出站口失踪的,然而要想在人来人往的国王十字街将一个大活人绑走无异于痴人说梦。 除非,她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跟着凶手走的。 贝丝在多伦举目无亲,什么人能打破她的防线让她心甘情愿跟着走呢? 警署认为,这个人是莱昂。 白薇却认为,如果真是莱昂,那么贝丝最后出现的地方将远不止于国王十字街。她在脑海中勾画着凶手的轮廓,那个凶手应该是个能让贝丝放下警惕的人,ta应该具有极具欺骗性的外表,或许是柔弱的女人,或许是英俊的男人,也可能是慈眉善目的老者,亦或令人怜惜的孩子。 第117章 白薇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张现场的照片上,从贝丝双臂的伤口来看,凶手很了解人体的骨骼构造,那两刀熟练、干脆且有力,使得创面整洁利落得仿佛一件艺术品。能呈现出这样手法的人,应该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于是她默默将脑海中老者、孩子和女人的轮廓划去。 显然负责这个案子的霍尔警官和她想的一样,他也认为凶手极有可能是个面貌英俊的壮年绅士。而这个条件,好巧不巧又和莱昂重叠。 白薇不由头疼扶额。 她的目光瞟向黑板的右上角,那里钉着二十多张照片,皆是不同女子的半身照。这些大概就是先前在国王十字街失踪的女子了。她们来自大陆北面的不同城市,体貌特征各异,唯一相同的是她们都是女性,且正值妙龄。 这二十三位女性失踪的时间远远早于贝丝,她们很大可能已凶多吉少。 剪报和照片旁还有不同颜色的粉笔做的批注,这些批注字迹潦草且多为简写和代号,看得白薇云里雾里。她下意识凑近了几分,发现每一个字母的前面都有沾着粉末的掌印。 这位霍尔警官似乎是位左撇子。 白薇揉了揉眉心,她得找到警署认定莱昂是凶手的根据。单凭前面两点并不能将凶手这顶帽子扣在莱昂的头上,所以警署到底还发现了什么? 莱昂的照片旁标注着几行简洁的粉笔字: 红方a, 斩骨刀, 1673, 杀手。 白薇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见黑板上再也找不出别的有用信息,于是又往身边的文件堆和档案堆里翻找,但这间屋子里的材料实在是太多了,光靠她一人漫无边际地找,哪怕找到天亮也未必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于是她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接着化身为小猫,从房间的窗子跃了出去。 白薇只听卢克描述过一次地牢的位置,但她很快地找到了入口。地牢大门紧闭,内里有灯火从门缝中映出,卢克说得不错,地牢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把守。 她轻悄悄地跃上地牢的一扇通风窗,从窗子的铁杆间隔挤了进去,顺利潜入了地牢。她并不知道莱昂关押的具体位置,只能顺着走廊一间一间牢房地查看。 地牢里光线昏暗,隔着十步才有一根火把别在墙壁的铁环里。白薇一路找到了地牢尽头也没有发现莱昂的踪迹。 怎么回事?她不免狐疑,难道她粗心找漏了? 她正要转身重新把牢房挨个找一遍,突然发现足下有些古怪。她俯低了身子,贴着地面匍匐前行。终于,她在某块木板下找到了答案。 有光从木板的缝隙漏了出来。 地牢之下还有地牢。 那么入口在哪里? 白薇转了一圈,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生锈的铜环。她化为人形,一把拉开了那个铜环。果不其然,原本平整的地板霍地裂开了一个方形的口子。 她又变成小猫儿,从洞口跳了下去。 这个地牢有些深,白薇落地时滚了几滚,这才站了起来。 眼前是石头铸成的空间,四面没有窗,空气沉闷且污浊,房间两旁的架子上放满了铁制的刑具,尖锐的头部上布满了斑驳的深色花纹。 白薇一眼就认出来,那些深色的花纹是经年沉积的血。 这是一间刑房。 白薇不敢久留,转身就要往走廊奔去,可是还没迈开步子,便听身后一阵悉悉索索。她登时汗毛倒竖,抬头的刹那与一张脸对个正着。 她竟没有发现刑房的角落里有一个绞架,而架子上绑着一个男人。 那人骨瘦嶙峋,几乎与架子融为一体。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头发结成了绺,垂挂在满是伤痕的脸上。 “水……” 白薇僵在原地。 “水……水……” 她现在是一只猫,但凡那人脑子清醒一些也不会对着一只小猫求助。 恰在这时,架子上的男人抬起了头,准确地转向了白薇所在的方向。白薇一惊,发现那人的眼窝处竟然没有眼珠。 “水……” 他又一次对着白薇开口。他分明已失去了眼睛,可望向白薇时竟让她生出一股如芒在背的压迫感。 白薇踌躇了片刻,迅速左右环视一圈,这才恢复了人形。她走到刑具架边,那里有一缸水,应该是用来清洗刑具的。缸里的水看上去不太干净,但好歹这是地牢里唯一的水源了。 她用水缸里漂浮着的木瓢盛了一瓢水,走到绞架边,将木瓢送到了男人嘴边。 男人也不讲究,就着木瓢啜了两口,接着大口大口地把瓢里的水咽了下去。由于喝得太急,水顺着他的唇角往下淌,沾湿了他身上布满泥泞和血痕的衬衣。 他身上无一块好皮,脸上也烙着铁印,这让人无法辨别他的样貌,唯一能分辨的大概就是他眼角下方的一块胎记了,那青灰色的胎记看上去像极了一块时钟。 很快水瓢就见了底。 白薇连忙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她后退两步,将木瓢放回水缸,变成小猫奔出了刑房。绞架上的男人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依旧面* 朝着她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18章 这一次,白薇很顺利地找到了莱昂。 三天牢狱生活让莱昂邋遢了不少,他还穿着那身灰色的西装,不过面料上沾满了尘土和泥灰,内里的粉色衬衫被扯掉了几颗扣子,歪歪地敞着领口。 白薇松了一口气。她害怕莱昂也变成刑房里那无眼男的模样,好在莱昂虽然吃了一些苦头,但显然没太遭罪。 莱昂正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仰头发着呆。他听见门边的动静,先是一愣,待看到白薇,他的脸色刷地沉了下来。 “谁让你来这里?”莱昂一把将白薇从地上抓了起来。 小白猫在大掌里挣扎了片刻便放弃了,任这个男人笨手笨脚地拍掉她身上沾到的泥灰。 莱昂把西装外套脱下来铺在地上,把小猫儿放在了外套上。 “你还好吗?”白薇趴坐在西装外套上。 莱昂双手交叉,哼了一声,笑道:“这里免费吃免费住,好得很。” “你好好想想,他们为什么咬定你就是杀死贝丝的凶手。”时间宝贵,白薇单刀直入。 莱昂愣了一愣,答非所问:“我以为来的会是布莱恩,打晕了也要把我扛出去。” 白薇叹气:“那么他能得逞吗?” 不能。两人心照不宣。 “你知不知道,他们认定你就是凶手的依据是什么?”白薇又问。 莱昂想了半天,摇头:“不知道。” 问题有些棘手。白薇皱眉:“贝丝的死亡时间在上周三晚上八点到凌晨,那个时候你在哪里?有没有人可以给你作证?” “上周三我一个人去了郊外打猎,晚上就歇在山里。”言下之意是无人可作证。 白薇一滞:“你就是这么回答警官的?” “是啊,有什么问题?”莱昂挑眉。 白薇不禁沉默。这个季节,郊外的雪还未化尽,根本不是打猎的好时候,况且大冷的天夜宿山林,莫不是想被冻死? 莱昂给出的答复实在敷衍,审讯的警官一听便会判断他在撒谎。 “上周三你真的去了郊区打猎?” 这一次,莱昂没有回答。 白薇心里一咯噔。莱昂真的是在撒谎!他不愿透露那天的行踪,于是敷衍地塞了一个谎言给警署,平白增添了嫌疑。 “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白薇无奈,“如果有人能给你做不在场证明,请告诉我。” 莱昂摇头:“没有。” 白薇语塞。 “我很抱歉。”莱昂垂着眼帘看向白薇。 白薇需要的不是莱昂的道歉,而是他的配合。 “莱昂。”白薇看着他,“如果最后我没能把你的罪名摘掉,你能跟着布莱恩离开么?和黄金谷马戏团一起离开多伦。” 莱昂沉着脸没说话。 小白猫凑了过来,蹭了蹭他的手心:“请你务必保重。” “这也是我的私心。”她说,“我在这片大陆已经没有亲人了。” 这份沉甸甸的信赖让莱昂胸腔一烫。 “我知道。”他用力揉了揉小猫的脑袋。 *** 深夜的摄岚街警署静悄悄的,忽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敲碎了此间寂静。 三楼的某个房间内,一只左手从堆满报纸的沙发里伸了出来,摸索着找到电话,接了起来。 “喂?”声音嘶哑粗粝。 “霍尔警官么,这里是地牢。” “是我,你说。”那粗哑的声音道。 “今夜守值汇报,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出入地牢。” 没有可疑的人么?霍尔握着话筒,从报纸堆里坐了起来。 但也许今夜出入地牢的根本就不是人呢?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被夜风卷起的窗帘。白色的帘子被风荡起了层层波纹,就像一位穿着白色纱裙的少女,趁夜色跃窗而入,尔后消匿无踪。 第064章 05 chapter05. 旅客 红方a, 斩骨刀, 1673, 杀手。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1673?”布莱恩皱着眉头看向白薇写在纸上的这几行字, “那是上个世纪, 那个时候我还没来到黄金谷马戏团。” 安格鲁翻了个白眼:“那个时候,别说你没来马戏团了, 我还是根没有意识的缝衣针, 蓓姬还待在不知哪个人的眼窝子里,希德也是个杵在地里一动不动的雕塑。” 白薇愣了一愣:“这样吗?” “那当然。”安格鲁说,“1673年大概是第三次魔法大爆发前后吧。” “魔法大爆发?”白薇好像听过这个说法,可是她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的了。 “你不知道吗?”安格鲁目露惊讶, “这片大陆经历了三次魔法大爆发。第一次魔法大爆发在公元前134年,魔法元素流窜在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促成了一些种族的觉醒。冰原狼、黄金狮、血族大概就是在这一时期出现的。” “后来过了相当漫长的时间, 大约十四世纪时出现了第二次魔法大爆发, 这一次许多蛰伏在土地上的植物觉醒了, 老霍普所在的鞭尾树一族就是在这时候有了自己的意识。” 第119章 “第三次魔法大爆发则在十七世纪末,许多包括我、蓓姬、希德在内的静物获得了生命。” 白薇认真地听, 她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了十八年, 从未听过这些往事。 安格鲁唏嘘道:“1673年……也不知多伦建城了没有。” 白薇问:“1673年的时候, 莱昂在做什么?”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 布莱恩犹豫道:“那个时候, 大概他刚刚成为黄金谷马戏团的新一任主人?” 白薇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会在莱昂的照片旁写下1673这个数字?1673年, 那位霍尔警官根本还未出生, 况且那样久远的年份和眼下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难道1673代表的不是年份? “莱昂用刀么?”白薇盯着纸片上的“斩骨刀”三个字。 布莱恩想了想, 答:“我只见过他用鞭子, 驯兽鞭。” “红方a呢?”白薇又问,“跟莱昂有什么联系?” “莱昂不打牌。”安格鲁摊手。 “他早年当过杀手吗?” “红粉杀手算不算?” 白薇吐出一口气, 烦躁地捋了捋头发。 令她头疼的不止是霍尔警官写下的这四个词,还有莱昂的隐瞒。他为什么要隐瞒贝丝死亡那天自己的行踪? “我要出一趟门。”白薇说。 布莱恩皱眉:“我和你一起。” “不用。”白薇摇头,“这次我必须一个人。” ***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一列火车正穿行在多伦城郊外的原野。这列火车来自北奥尔滨城,终点是多伦城内的国王十字火车站。 包厢靠窗的座位上,一位年轻的女郎低头看着报纸。她穿着鹅黄色的呢绒套裙,乌黑的短发掖在耳后,用珍珠发卡别住,发梢微翘,衬得整张脸窄而小巧。 火车在考文特站短暂停留了几分钟。 又有一拨新的乘客拎着大包小包涌进了走道,一位穿着深灰色厚大衣的男人坐在了女郎对面空出的位置上。 男人坐定,扫了一眼对面座位上的女子:“北方来的?” 白薇将视线从报纸上移开,落在了对面的男人身上。他约莫三十五岁上下,方脸,下巴窄长,浅褐色的眼睛狭长而有神。他穿着深灰色的大衣,料子不错,只是大约穿得久了,边角磨损了些,他的右手腕上戴着一块有格调的孔雀蓝石英表,但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沟壑纵横、骨节粗大,看上去不像养尊处优的样子。 白薇在终点站的前两站搭上了这趟火车。这一路并不长,但她已遭遇了各式各样的搭讪,眼前的这一个算不上出格。 她看着对面的男人,笑了笑,不答反问:“左撇子?” 男人一愣,也笑了:“北方的姑娘都这样敏锐么?” 白薇笑容不变,这个人没有被她的反问带跑偏。 男人伸出右手:“霍尔,幸会。” 白薇望着对方悬停在虚空中的手,只得伸出右手与之短暂地握了握:“薇。” “一个人?”霍尔问。 白薇点头。 “多伦最近不太平,尤其在国王十字街的地界。”霍尔抱着胳膊,掀起眼皮看向白薇。 “我听说国王十字街附近出现了一具女尸。”白薇淡道,“可是报纸说了,凶手已经被警署抓住了,那么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男人接着却问:“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这搭讪委实不太高明。 白薇挑眉:“在哪儿?” 霍尔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火车减了速,哐当哐当地开进了终点站。 国王十字火车站到了。 车厢内的旅客纷纷往火车门涌去,大包小包的行李将窄窄的过道挤得满满当当。 白薇提起放在身边的行李,挎上女式的小方包,准备随着人流下车。 对面的霍尔紧跟着她站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人流往前挪动。 白薇下了火车,来到站台,身后已没有了霍尔的踪迹。她并不在意,只当是旅途中碰见的再普通不过的一位过客。 站台上人来人往,白薇孤身一人陷在人潮里,就像一支孤立无援的小雏菊。 半个月前初到多伦的贝丝正是如此。 白薇随人流到了出站口,在国王十字街前停住了脚步。她尝试着将自己放在贝丝的位置上,初到陌生城市的年轻女子,在出站后会做些什么? 首先,她该找一个下榻处。 白薇左右看了看,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就这么杵在了国王十字街边。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人狠狠撞了白薇一下。她一愣,很快发现挎包被偷,下意识就要擒住那不知好歹的小偷。好在理智快了一步,压住了她的动作。 如果贝丝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一定不会像她一样追上小偷把包找回来,而是—— “小偷!有小偷!”白薇焦急地四处张望,眼里沁出泪花来。 但是四周的行人只放慢了脚步,转头同情地看她一眼,并没有人挺身而出为她追回被扒走的挎包。 第120章 白薇面上无措又焦灼,心里却异常冷静。 这里鱼龙混杂,独身女子初到异乡,一出火车站大概早已被有心人盯上了。 贝丝的行李箱被丢弃在离尸体不远的垃圾场,但是现场没有发现她的女式挎包。有没有可能,那个女式挎包其实是被扒走的? 白薇立在街边思考的样子,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就显得越发柔弱无助。 而白薇不知道的是,在她目之不及的地方,有个穿着驼色西装的英俊绅士正悄悄地注视着她。 年轻的男人一遍一遍地摩挲着手腕上的袖扣,眼角的余光一刻也未离开那位黑发黑眼的年轻小姐。但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发现还有一个男人在暗处盯着那位小姐。那男人身材高大,整个人裹在深灰色的大衣里,像一只蛰伏的警犬。 真是太遗憾了,这样完美的一个猎物,却有人和他抢。 可是如果就这样放弃,实在是不甘心呐。 忽然,那个黑发姑娘动了。她提着行李箱,沿着街道往下走。 眼看她停在了街尾的一家咖啡店前,绅士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是他的,总也跑不掉。 白薇站在咖啡店前,四面望了望。国王十字街施工已久,另一侧的街道不通路,只有这一侧能通车马,而这一侧只有这一家咖啡店看上去能歇歇脚。此刻的白薇不仅有些累,还有些渴。当初一路颠簸的贝丝应该更疲倦,更想找个地方喝口水吧。 这样想着,白薇就要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 谁知前方走来一人也停在了咖啡店门前,且惊喜地喊出了白薇的名字。 “薇?!竟然在这里碰见你!自从上次圣诞节后,怎么都不见你来松胡广场啦?” 白薇惊讶地转头,便见塞翁一身工装,背着大包小包笑呵呵地在她面前。 “塞翁?”白薇扬起嘴角,她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松胡广场的木偶师。 “你要进去喝咖啡吗?”塞翁翘起拇指点了点咖啡店,“这是我开的,我请你呀。” 白薇意外:“你还开了一家咖啡店?” 塞翁推开玻璃门,让白薇先进:“我在松胡广场表演木偶戏攒了一些钱,于是早两年把这个店盘下来,大部分时候是我弟弟在经营,我不忙的时候也来店里帮忙。” “你想喝些什么?”塞翁把大包小包放在柜台后,“尝尝我的手艺,除了做木偶,我做咖啡也是一把好手嘞!” 白薇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计划已经被塞翁的意外出现打断,她索性放松下来,打量着这间咖啡店。 店里的布置很温馨,吧台上挂着贝壳形状的风铃,此刻正随风叮叮作响。吧台边还摆着一排书架,架子上放着各式各样有趣的小玩意儿。 白薇一眼就认出了架子上的木偶。 “这不就是你在松胡广场上表演的那两个小木偶吗?”她笑着指给塞翁看,“连名字都一样。” 安琪和芬,正是《五个小木偶找妈妈》里的角色,遗憾的是在塞翁表演的木偶剧里,安琪和芬没能活着走出冰原。 塞翁套上了围裙,正在吧台前忙活,闻言道:“架子上的这两个木偶不是我做的,是我弟弟雕的,手艺不赖吧?” “看不出来,你们兄弟俩都是木偶师。” 塞翁停顿了片刻,说:“那倒也……” 这时,有人推开了玻璃门。 塞翁止住了话头。 白薇转过头,望向咖啡店的门口的男人。塞翁的这位弟弟和塞翁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他身材适中,比塞翁矮了一个头,五官看上去淡淡的,却温和、舒适,令人不禁心生好感。 男人走进咖啡店,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了白薇身上。 他弯了弯眉眼,笑着向白薇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芬。” 第065章 06 chapter06. 珍珠 热腾腾的咖啡端了上来, 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请慢用。”塞翁笑眯眯地说。 白薇啜了一口咖啡,露出赞许的神色:“手艺不错。” 塞翁拉开白薇对面的椅子,单手搭着椅背, 坐了下来:“薇小姐这是刚刚旅游归来?”他看了看白薇放在椅子腿边的手提行李箱。 “啊, 出了一趟门。” “真羡慕你,我可没机会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咣当—— 玻璃摔碎的声音从吧台传来。 白薇和塞翁皆一愣, 转头看向吧台。 芬站在吧台后, 面容平静地看着窗边的两人。年轻的绅士换下了西装,套上了围裙,就像每一个咖啡馆里随处可见的应侍生。 “不小心摔碎了一个杯子,抱歉。”他说。 塞翁的神色凝滞了一秒, 说:“你小心一些。” “我会注意。”芬淡淡地回答。 白薇的目光在兄弟俩间逡巡了片刻,接着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们店里的生意应该不错吧?国王十字街上只这一家可以歇歇脚,喝一杯咖啡。”话是这样说, 但从白薇进店到现在, 店里始终只有她这一位客人, 意外地有些冷清。 塞翁回神:“这你得问芬,这家店大部分时候都是芬在打理, 他没向我抱怨生意不好, 所以我想这里的生意应该还不赖?” 第121章 白薇莞尔, 转头的刹那无意间撞上了芬的目光。他安静地站在吧台后, 一边擦着杯子, 一边盯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窥视被撞破, 年轻人腼腆地笑了笑, 垂下了目光。 并不令人反感。 “我前些日子在松胡广场扫雪的大部队里赚了些外快。”塞翁说, “听里头的人说今年开春,松胡广场的雪很干净, 他们没有像往年一样在雪堆里发现孩子的尸骨。” “也不知道那些被遗弃在松胡广场的孩子是不是都被拉诺萝拉带回了家。”塞翁笑着看向白薇,“我记得那时候你也捡了一个孩子,就在我的木偶戏帐篷前。” 白薇将目光从吧台收了回来:“是有这么回事。” “后来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他啊,”白薇摩挲着温热的杯腹,“他的妈妈来接他回家了。” 塞翁惊讶地挑了挑眉:“真幸运。” 白薇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我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塞翁叹了一口气,“直到摩罗夫人离开多伦,我也没能听上一场《蝴蝶夫人》。” 然而惆怅不过两秒,他又兴致勃勃地凑近白薇,压低嗓子道:“你听说了么,冯特大公和他的夫人都死了,死状相当可怖……” 塞翁很健谈,不知不觉和白薇一直聊到了日渐西斜。 “哎呀,这么晚了。”塞翁看了看窗外的夕阳,伸了个懒腰,“薇,能遇见你可真是太开心了。” 白薇不得不承认,与塞翁聊天确实是件愉悦的事。交谈中,她状似无意地提起了发生在国王十字街的那桩惨案,但塞翁对这个案子的了解似乎仅止于报纸上的只言片语。她又转头问了问芬,他的回答也一样。 “我该走了。”白薇站了起来,“谢谢你的款待。” 塞翁也站起身,笑呵呵地说:“欢迎常来。” “请问盥洗室在哪里?”白薇问。 塞翁指了指后院的方向:“出门左拐,走廊的尽头就是。” 白薇道了谢,按着塞翁指的方向走去。 咖啡店后头有一个小后院,院子里有一个小花圃,光秃秃的土地上冒了几棵小草的新苗。白薇沿着走廊往左侧走,很快找到了盥洗室。 这里的盥洗室很小,和私人家用的盥洗室一般无二,白薇想起塞翁说过,他和弟弟就住在咖啡店楼上。白薇对着镜子整理了仪容,正准备推开门走出去,冷不丁有什么东西打到了她的太阳穴。 那东西从白薇的头上弹开,骨碌碌地滚了一圈,最后滚到了她的脚边。 白薇蹲下身,将那个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一颗珍珠,约莫半个小拇指盖大小,在白薇指尖闪着润泽的光。 这里为什么会有珍珠? 白薇顺着珍珠飞来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了盥洗室内唯一的窗子上。 珍珠是从窗外打进来的。 白薇走到窗子下,踮起脚向窗外望去。窗外还有一个院子。露天的院子里摆满了奇形怪状的雕塑。离白薇最近的是一个半人高的猫脸蛇身像,蛇身盘了起来,一张圆圆的猫脸顶替了原本蛇头的位置,缩颈垂头,耷眉闭眼。 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无从得知到底是谁恶作剧将珍珠打进了盥洗室。 白薇想了想,将手中的珍珠往院子里抛去。 小小一颗珠子,很快滚没了影。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穿堂风正呜呜作响。 就在白薇准备放弃时,有什么东西再次打了过来,正中她的眉心。 她低头一看,又是那颗珍珠。 傍晚的天色已有些暗了,暗沉沉的天光给满院子的雕塑打下了明灭不定的阴影,满院子的飞鸟走兽似乎在某一瞬间有了生命。 白薇攥着珍珠,脊背下意识紧绷。 这个地方有些不太对劲。 一片乌云飘过,挡住了夕阳的最后一丝光。 正在这时,满院子的雕塑突然齐齐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瞪向窗子后的白薇。 白薇吓得倒退两步,这一退,冷不丁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她猛一回头,看到了塞翁。 塞翁一脸无辜地站在她身后:“我看你进去了很久,有些担心,所以进来看看。” “你还好吗?”塞翁垂下头,看见了白薇煞白的脸色,“怎么了?” 白薇迅速收拾好情绪:“噢,没事,我刚刚把发卡弄掉了,找了好半天才找到。” 塞翁松了一口气:“找到了就好。” “抱歉,让你担心了。”白薇说。 “没事没事。”塞翁挠挠头,“是我招待不周。” 临出盥洗室前,白薇回头看了一眼窗外。院子里的雕塑全都阖上了眼,仿佛刚刚那一刹只不过是她产生了幻觉。 然而掌心里的珍珠却告诉白薇,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两人回到了咖啡店的厅堂里。芬依然站在吧台后,慢条斯理地擦着杯具。他只抬眸看了两人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擦着他那似乎永远也擦不干净的杯子。 塞翁将白薇送到了店门口:“有人来接你吗?” 白薇还未回答,就听塞翁又道:“我送你吧?” 塞翁话一出口,便觉唐突:“啊,不是,我……” 第122章 白薇笑着看了他一眼:“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时候你不是该准备去松胡广场了么?”木偶戏该开场了。 塞翁拍了拍脑袋:“你瞧我,把这事儿都忘了。” 白薇提着行李箱,冲塞翁挥了挥手,便沿着街道往前走。 她走了好一段距离,回头见塞翁还站在咖啡店门口。这架势,仿佛要目送她走出国王十字街。 街边的路灯渐次亮了起来,白薇走出国王十字街,拐上了回查令街的必经之路。 她脚步松快地往前走着。大约走了一段距离,她折进了一条小巷。 甫一走入小巷的无人区,她就扔下行李箱,化身白猫嗖地蹿上了一侧的墙壁。 猫儿在墙头的暗格处站定,整个身子隐在黑暗中。 不一会儿,从她来时的方向走来了一个男人。 那人身材高大,穿着深灰色的大衣,沉着步子走到了行李箱面前。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接着掏出一根烟,左手揿开打火机,不紧不慢地将烟点开。他吐出了两个烟圈后,提起白薇的行李箱,转身走出了小巷。 白薇躲在黑暗中,将这一幕尽数收入眼底。 这个男人自下火车起便跟着她,哪怕她刻意在咖啡店里逗留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他依然没有放弃。 她原以为是那位隐在暗处的杀手,但慢慢地,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人于追踪一道训练有素,与其说是杀手,反倒更像是探员。 惯用左手,自称霍尔,游荡在国王十字火车站和国王十字街—— 除了摄岚街的那位霍尔警官,还能是谁? 白薇心念急转,有一个想法呼之欲出。 *** 国王十字街唯一的咖啡店早早地打了烊,但依然有灯光从店堂的窗帘缝里透了出来。 “她是你的朋友?”芬看着正在准备道具的塞翁,“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朋友?” 塞翁拉上帆布包的拉链,头也不抬地回道:“我为什么不能有朋友?” 芬走到塞翁身侧,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可以啊,我没说你不能有朋友。” “但是什么样的朋友会让你这么紧张呢?你好像很害怕一个错眼没看住,她就要被我吃掉了。” 塞翁身体一僵:“你不要胡说。” “哪句是胡说呢?”芬轻轻地笑了,“是她让你紧张,还是我会把她吃掉?” “芬,别闹了。” 芬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你觉得我在胡闹么?” “我要走了。”塞翁冷硬道,说着就要背起帆布包。 “你要去哪里?”芬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不要我了么?” 塞翁无奈:“我要去……” 松胡广场这几个字还未说出口,便有温热的唇堵住了塞翁的嘴。 “芬,你……” 晕黄的灯光将芬的轮廓映照得分外柔和,他光裸的脖子上,喉结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凝脂般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红晕,攀着塞翁的手薄如青葱。 “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芬,我是安琪。” 第066章 07 chapter07. 项链 白薇确定身后再没有尾巴, 这才往查令街的方向走去。 以往这个时候,该是查令街58号最忙碌的时候,夜幕降临, 马戏开场, 松胡广场里最叫座的就是黄金股马戏团的表演。可如今,查令街58号大门紧闭, 行人皆绕道而走, 仿佛这一处宅子里关着穷凶极恶的魔鬼。 曾经的金花漫天、鼓乐齐鸣仿佛只是一个传说,而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短短几天内。 查令街58号的外墙上,不知被哪个混蛋刷上了红漆,上头写着:滚去地狱吧。 就在上个礼拜, 这面墙上还写满了对马戏团的赞美以及对黄金狮表演的期待。 白薇在那行红字下站了一会,有些明白希德说过的那番话了。 觉醒的各个族裔从未尝试过与人类讲道理,不是因为他们不屑, 而是因为道理是讲不通的。 人类的愤怒来得很容易。一张报纸、两句流言, 足以挑起人类的情绪。他们总愿意相信浮于表面的东西, 而不愿去探求背后的真相,或者说, 真相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人类尚且无法和人类讲通道理, 又怎么能指望这些耿直讷言的族裔来说服人类呢? 白薇推开大门。前院静悄悄的, 不见往日的嬉戏打闹。 科恩从门廊里探出脑袋:“薇, 回来啦。” 白薇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问了今日马戏团的情状。布莱恩还没有回来, 这头冰原狼觅着莱昂的气息去寻找案发当日莱昂的真正行踪。莱昂不愿意说, 但他们却不能放弃这一条线。 偌大的院子里, 只有希德孤零零地立在干涸的喷泉中央,摆弄着他的宝贝骰子。 “薇, 过来下一注?”希德笑嘻嘻地冲白薇喊道。 白薇走过去,坐在雕塑的脚跟边:“我想现在我能回答你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了。” “什么问题?”希德早就不记得自己问过什么了。 “不是莱昂做的。”白薇说。 希德挑了挑眉:“哦?” 白薇继续说:“给莱昂定罪的那位警官也是这么想的。” 第123章 既然凶手已落网,那位霍尔警官为什么还要游荡在国王十字街? 除非地牢里关着的根本就不是杀死贝丝的凶手,而接下来很可能会有新的年轻女性遇害。 希德一时愣住:“他明知道不是莱昂做的,却把莱昂送进了地牢?” 白薇蹙眉。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要把罪名安在莱昂头上? 为什么是莱昂? 白薇曾经问过老霍普,莱昂过去在人类社会中是否有过前科。 老霍普确定地给出答案:莱昂的履历很清白。 莱昂在十五世纪中叶从深山来到人类聚落,为法力沙一世效命,十六世纪参加五军东征,经历宗教革命,十七世纪末成为了黄金谷马戏团的主人,一直带领马戏团走到了现在。无论在哪一个时期,莱昂都没有做过伤害人类的事。 可是他们却选择了莱昂做那个替罪羊。 “希德,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白薇想起一事,“关于你们雕塑一族。” 白薇把傍晚在咖啡馆盥洗室里的见闻简要地说了一遍。 希德摸着下巴:“其实雕塑没有‘族’这一说,我就没见过几个产生自我意识的雕塑。你说的那些雕塑,我不认为它们觉醒了。魔法的覆盖是有限的,没办法让同一片区域的那么多雕塑同时觉醒。” 白薇沉默,那么是谁向她投来了珍珠,雕塑群又怎么会突然睁开了眼? 希德显然也没能给出更好的解释:“也许你看到的是幻象呢?” 就像蝴蝶夫人用歌声和蝶粉编织的幻境。 “薇,你这几天辛苦了。”希德拍了拍白薇的肩膀,关切道,“好好睡一觉吧。” 白薇回到塔楼,鸟居那一侧的卧室黑漆漆的,看样子诺兰还没有回来。 不止诺兰没有回来,鸟居的大厅里,黑莓的巢也空落落的,连平时总待在房子里的车夫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都去哪儿了? 白薇独自泡了个澡,换上干净的睡袍,倚着诺兰平时坐着的那把温莎椅。她把那颗珍珠拿了出来,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 这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珍珠。 白薇凝神看了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从书架上取下了贝丝照片的副本。抵达多伦那天,贝丝穿着一件呢绒套裙,裙子的胸口缝了一朵五瓣花,每一个花瓣都是一颗小珍珠。而照片里,呢绒裙沾满血污,胸口的珍珠五瓣花只剩了四瓣,第五瓣珍珠的位置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花托。 白薇将手中的珍珠与照片上的珍珠花摆在一起,那颗珍珠无论在形状、大小还是色泽上,都与照片上的四颗珍珠一般无二。 这个发现令白薇脑袋一轰。贝丝生前去过国王十字街的那家咖啡店,不仅如此,她还在那家咖啡店弄丢了这颗珍珠。 当时发生了什么,才使得牢牢粘在花托上的珍珠滚落在后院的泥地上? 然而根据塞翁和芬的回答,他们没有见过贝丝。 珍珠不会说谎,那么只可能是这对兄弟撒了谎。 白薇不禁指尖发凉。 她伸手拿过书桌上的本子,凭着记忆将国王十字街的地图画了出来,接着标注了咖啡店和垃圾场的位置。* 蘸了墨水的鹅毛笔在本子上游走,很快便将位置图直观地展现了出来。 贝丝的尸体是在国王十字街的垃圾场被发现的,而这个垃圾场正贴着咖啡店那个放满雕塑的后院。 鹅毛笔停顿在本子的页面上,笔尖的墨水慢慢地泅成了一个墨点。凝神思考中的白薇没有注意到,那个墨点正悄然被纸页吸收殆尽。 突然,天花板上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白薇的思路被打断。她抬头向天花板望去,楼上有人?是诺兰吗? “诺兰?”白薇走出卧室,倚着栏杆往楼上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 是车夫吗?白薇想,车夫不会说话所以没办法回答。 她这样想着,于是顺着楼梯走上了三楼。 三楼长长的走道里只有一扇门。白薇蓦地想起,初来鸟居时,黑莓曾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可去到三楼四楼。后来她与诺兰在一起,诺兰倒没有提过这个限制,于是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白薇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了那扇门前。 她还没来得及拧开门把,面前的门自动开了。 门内的世界令白薇瞪大了双眼。 鸟居的三楼和四楼竟然是打通了的,无数大大小小的齿轮在房间内旋转,它们由最精密的起承轴连接着,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机械网。白薇从未想过鸟居里竟然藏着这样一个钢铁巨兽。 齿轮之间穿插着无数曲曲折折的玻璃管,每一个管道里流淌着不同颜色的液体,这些不同的液体在齿轮的推动下往不同的方向而去,接着汇集在房间尽头那一排排玻璃试管中,冷凝、提炼,再输送到不同的容器。 白薇全然忘了上楼的初衷,她惊叹地走进了房间,仰头望着这些一丝不苟地运作着的机器。 房间的一角有一张长长的案桌,上面堆满了白薇看不懂的图纸。 白薇在这个大得不像话的房间里穿行,就像漫步在机械迷宫中。诺兰的机械迷宫一如他本人,精密简洁,无一丝赘余,每一处细节都透着冷静的美感。 第124章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白薇快要迷失方向时,机械迷宫的主人找来了。 “薇,”诺兰从另一侧的齿轮下走了过来,看着白薇的目光有些无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 他显然刚从外头回来,风尘仆仆,外套还来不及脱就找来了这里。 白薇呆呆地转头看他:“这些都是你做的?” 诺兰点了点头:“是。” “你要拿这些做什么呢?”白薇惊讶极了。 诺兰却笑了:“薇,人总要有些爱好。” “这些是我爱好。” 这个回答是白薇怎么也没想到的。 诺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很奇怪吗?有人喜欢画画,有人喜欢弹琴,有人喜欢赛马,有人喜欢对弈,我恰巧喜欢用不同的物质创造出新的东西。” 他拉着白薇走到一跟曲折的玻璃管前:“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 “你看这跟管子,流淌在里头的是紫金石的溶液,这是制作炼器最好的材料之一,由它制作出来的炼器美观、柔韧、坚固,加之混合一定比例的圩草汁和坞金,成品的延展性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白薇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接下来诺兰给她看的东西令她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询问。 那是一条躺在玻璃罩子里的项链。 金色的链子顶端挂着一个水滴形的坠子。坠子是浅碧色的,清透的宝石质地下有墨绿色的花纹缓缓流动,美得像幽林中的浅溪。 “失败了许多次才得了这一个像样的,本来想挑个好日子再把成品给你。”诺兰从玻璃罩中取出项链,“但显然,它迫不及待想与你见面了。” 白薇惊喜极了:“它真漂亮。” “不仅漂亮,它还拥有强大的能量。”诺兰站到白薇身后,替她将项链戴了上去,“你可以感受一下。” 白薇抚着颈间的项链,觉察出了坠子里蓬勃的力量。 这股力量她很熟悉,她在诺兰身上感受过同样的力量。 “这里有四分之一的我。”诺兰吻了吻白薇的鬓角,“没有人可以强行从你的脖子上把它取下来。” “只是不知道四分之一的我和地藏的骨钉相比,哪个更强大一些。” 白薇一时动容。原来诺兰一直没有放下对骨钉的恐慌。他担心那个东西会夺走她的生命,所以他才造出了这条容纳了他四分之一能量的项链。 白薇转过身,伸手环住了诺兰的腰。她垂着头,将脑袋抵在诺兰的胸膛。 诺兰笑了笑,将女孩拥入怀抱。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他听见了她藏在心跳里的情愫。 “喜欢的话应该笑呀,你这是做什么?”诺兰吻上白薇发红的眼眶,轻声地哄道,“你这样,我该难过了。” 白薇噗嗤笑出了声。 忽然,她神色一凝,目光落在了诺兰的胸膛上。 衬衫的胸口处渐渐透出血色,在一片白色中分外扎眼。 “你受伤了?!” 第067章 08 chapter08. 伪装 “小伤。”诺兰不甚在意。 白薇并不买账:“你在流血, 怎么可能是小伤?”说着就要去掀诺兰的衬衫。 诺兰按住白薇的手,语气有些弱:“……不要在这里。” 不要在这里,那么他想在哪里?白薇只当诺兰不想在这里疗伤。 “我们回房间。”白薇不由分说地拉着诺兰的手往外走。 两人甫一出门便撞上了走道里的黑莓。 黑莓扑扇着翅膀来了个急刹车:“薇,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老早就交待过, 不要进三楼的房间吗?里面可都是诺兰的宝贝,碰坏了可就糟糕了!” 白薇噢了一声, 转头去看诺兰。 诺兰轻咳一声, 对白薇道:“没有的事,你要是想来,随时可以来。” 黑莓惊呆了:“诺兰,你原来可不是这么说的!” 顿了顿, 小鸟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房间我都不让进,为什么薇可以!”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诺兰提起黑莓的后颈,“黑莓, 你该睡觉了。”说罢将黑莓往栏杆外一丢, 直接将它丢进了大厅中悬空的鸟巢。 虎皮鹦鹉忿忿地从鸟巢里探出脑袋, 一边跺脚一边叫:“诺兰,你没有心!” 诺兰仿佛没听见, 兀自低头对白薇道:“你别听黑莓胡说八道。” 白薇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直到回了卧室, 诺兰也没弄清白薇到底是不是不高兴了。她掀开他的衬衫, 一言不发地查看他的伤口。伤口从左胸一直横亘到了右侧肋骨, 边缘的皮肉卷了起来, 血肉模糊。 白薇心跳不变, 眉目不动, 诺兰听不出端倪,不免惴惴起来。 他想是不是伤口太可怕, 吓到了白薇。他觉得有必要开口解释一下:伤口虽然看着深,但其实是可以自愈的,只是他回到鸟居着急找她,这才忘了料理伤口。 然而,当白薇从塔楼取来医药箱,轻柔地帮他上药时,诺兰将满肚子要说的话统统咽了下去。 从来没有人这样照顾过他。 很少有人能伤到千面,也无人有胆子照料千面。这样的体验委实新奇。 第125章 诺兰垂着头,看白薇细心地为他一圈一圈裹上绷带。她穿着宽松的浴袍,跪坐在他身侧,她的头发还湿着,凝结在发尾的水珠滴落下来,顺着她敞开的衣领,滑进胸口的阴影中。 蓦地,诺兰觉得落在身上的那双柔荑有些烫人。 白薇敏锐地感觉到了诺兰的不适,于是紧张起来:“怎么了,疼吗?”她在瓦多佛庄园时,常常照顾调皮捣蛋的路易。小少年磕破一小块皮都疼得哇哇直叫,诺兰受了这样重的伤,肯定更不好受。 诺兰微一愣,鬼使神差地皱起了眉头,状似痛苦地轻哼出声:“疼。” 白薇心疼得要命:“止疼药过一会就起效了,你忍一忍。”她俯下身,轻轻吹了吹诺兰的伤口,好似这样就能把疼痛吹走。 温热的气息令诺兰的伤口泛起难耐的痒。 “薇……”他摩挲她的后颈。 “嗯?”她抬眸看他,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关切,“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诺兰顺势躺倒在白薇的颈窝,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肩膀上。他嗅到了她发间的芬芳,本能驱使他吻了上去,从耳后的肌肤慢慢往下,漫游过她细腻的颈,再如那滴水珠般去往了掩藏在浴袍中的阴影。 白薇一颤,红着脸低声道:“你受伤了,这样不行。” “怎么不行?”他看上去有些委屈。 “那……你别动。”她的声音小得像落入瓷器中的羽毛。 下一瞬,诺兰感到怀中人调整了姿势,双臂环着他的脖颈,缓缓地坐了下来。 诺兰一震,似有一阵电流击中了他的神经末梢。 浴袍早已散开,微颤的雪色峰峦间坠着他送的项链。幽碧色的光晕从坠子里折射出来,衬得雪峰越发白得耀眼。 那枚坠子里嵌着他四分之一的神魂。 她的眼里有他,她的颈项间有他,她的身体无一处未被他占领,而她却这样脉脉地瞅着他,生怕他的伤口崩裂开。 诺兰觉得自己坏透了。 “薇……薇……” 先知书说得没错,他无法不沉沦。 当夜风将新叶上的露水尽数抖落,白薇脱力般躺倒在诺兰怀中。卧室里的灯不知何时灭了,窗外是如水的月色。 “为什么受伤?”白薇小心地避开诺兰的伤口。 “追踪几个黑魔法师的时候,大意了。”诺兰环着白薇的肩膀,摩挲着她的发尾。 白薇皱起眉头。她只在布莱恩送来的绘本中读到过黑魔法师,据说那是相当难缠的角色。 “你和黑莓最近都在追踪黑魔法师?” 诺兰点头:“是的,有些事情得了结一下。” “非了结不可吗?” “非了结不可。” 白薇沉默。 半晌后,她闷闷地开了口:“以后不要再受伤了。” 诺兰低头吻她的额头:“我会小心。” 这一夜睡得尤为香甜,当诺兰再次睁眼时,身边已经没有了白薇的身影。 最近她很忙,时常早出晚归,诺兰知道她是在为莱昂的事情奔波。 鸟居的晨光透过窗子洒进卧室,诺兰坐起身来。他身上的伤早就自我愈合了,可是他一点也不想把绷带拆下来。他甚至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要不要把愈合的伤口重新扯开。 诺兰走到书桌前,看到了白薇在先知书上留下的墨迹。她已经习惯把先知书当成了记事本,隔三差五地在上面写字。 诺兰捧起先知书,看着白薇昨夜画下的国王十字街地图。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另一页的笔记上。 红方a, 斩骨刀, 1673, 杀手。 诺兰不由惊讶,白薇竟然知道红方a? 红方a出没的时代,她还没出生呢。 诺兰摇了摇头,将先知书放回了桌面。 *** 国王十字街的一条小巷里,堆积的纸皮箱和废弃的金属挡住了日光,令巷子里昏暗如夜。 矮个子青年掀开盖在脸上的报纸,从某个纸箱里坐了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他还未睁眼,便习惯性地摸了摸身后的战利品。 突然,他动作一顿。 昨天扒的钱包怎么不见了? 青年连忙睁大眼,里里外外地找了一遍。所有的东西都在,就是那个钱包不见了。 “找什么呢?”有人在他身后问。 青年霍地倒退爬了几步,警惕地瞪向来人。 安格鲁抛着手中的小包:“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青年龇牙,手往身后摸索,很快摸到了一把匕首。但他还来不及亮出匕首,后颈便传来轻微的刺痛,好像有谁正用钢针抵着他的脖子。 他惊出一身冷汗,身后竟然还有人? “啧。”安格鲁撇了撇嘴,这小崽子还准备亮爪子呐。 安格鲁懒得再费神,从口袋里掏出了个苹果大小的蓝色水泡,兜头砸向那个青年。 青年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瞬间膨胀数倍的水泡一口吞下。 安格鲁拍了拍手,召回原本悬空在青年身后的五根钢针,将裹着青年的水泡放入口袋,拎着两个女士包,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小巷。 第126章 查令街58号。 众人神色各异地瞪着地板上的女式包。其中一个无疑是白薇昨天背的挎包,马戏团的人一眼就认出这包出自安格鲁之手。另一个是女士用的珍珠小方包,此刻包包上沾满了泥污,惨不忍睹。 这个珍珠小方包就是贝丝来多伦时身上背的那一个。 安格鲁瞥了眼桌上的海藻水泡:“这家伙都招了,说是有人花钱雇他去国王十字火车站抢女士的包。他跟踪了这雇主几次,说雇主是咖啡店的主人。” 海藻水泡晃悠悠地在桌面上弹跳。水泡中的矮个青年站立不稳,像仓鼠一样攀着泡泡的内壁连滚带爬,好不狼狈。他好不容易站稳了一秒,又被安格鲁用手指一戳,再次摔了个嘴啃泥。 “所以,那间咖啡店真的有问题。” 安格鲁和希德对视了一眼,后者沉吟道:“如果凶手真的蛰伏在国王十字街的咖啡店,那么把他揪出来倒也不是件难事。” 白薇明白,不仅要把凶手揪出来,还要把证据送到摄岚街警署,这样才能洗刷莱昂的罪名。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蓓姬皱着眉头问,“布莱恩还没有回来,那么只能让格斗组的几个兄弟去咯?我看坎昆就行。” 安格鲁无奈:“你让坎昆去干什么,把那家咖啡店砸了?别忘了我们是要给莱昂老大脱罪,找到证据才是最要紧的,你要是一个不小心把真凶打死了,莱昂可就真成了那什么劳什子杀手了。” 蓓姬讪讪地闭了嘴。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白薇。 白薇抱着胳膊,斟酌道:“我想再去一次咖啡店。” 安格鲁一愣:“他们已经认得你了,你再去岂不是打草惊蛇?” 白薇:“此前我已经和咖啡店的主人之一打过交道了。” 安格鲁吓了一跳:“薇,你还和这种人有交集?” 这种人是哪种人?白薇初遇塞翁时,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将那个和气的木偶师与杀人凶手挂钩,谁又能料到今日种种? 她心下叹了一口气,眼睛果然是会骗人的。 白薇知道,自己势必要再次造访那间古怪的咖啡馆。她的心里还盘亘着许多疑团。首先她得弄明白那片雕塑群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到底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将贝丝的珍珠送到了她手中。 她隐隐有种预感,或许失踪的那二十三位外乡女子并没有全部丧命。 眼下,只有国王十字街的那家咖啡店能给她答案。 第068章 09 chapter09. 越狱 深夜, 乌云挡住了月亮,树林里一片漆黑。 林间的泥土小道上静悄悄的,偶尔树丛晃动, 似乎是风, 又好像是什么动物撩动了枝叶。 布莱恩在夜色下穿行。 冰原狼与树丛融为一体,飞速地向前疾驰。他一路觅着莱昂的气息, 来到了多伦城的郊外。这一片城郊皆是贵族老爷的领地, 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城堡与庄园。 莱昂果然撒了谎,这里与他所说的郊外猎场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眼前的视野开阔了一些,布莱恩计算着, 再往前一些就要到瓦多佛庄园的地界了。他停下脚步,仔细地分辨残留在泥土、树丛和草间的气息,接着往林荫道分出的另一条小道跃去。 小道的尽头是一座废弃的教堂。教堂的外壁焦黑一片, 主楼黑魆魆的, 南面的塔楼坍塌了一半, 半截塔楼里长出荒芜的杂草。 布莱恩知道这个教堂。这座圣玛丽恩教堂曾经是多伦城远近闻名的教堂,可惜在半年前遭遇了一场大火。大火不仅将教堂付之一炬, 还烧死了教堂内的一位老牧师。 那场意外之后, 这座教堂就空置了下来。 布莱恩踏进圣玛丽恩教堂的院子后, 莱昂的气息越来越浓。 看样子, 莱昂在这里逗留了很久。 教堂内空荡荡的, 布莱恩跟着莱昂留下的气息来到了东面的耳室, 嚯, 这耳室下面还藏着一个地下室。 布莱恩沿着焦黑的旋转石阶往地下室走去, 这里被火灼烧的痕迹尤为明显,看来当初那场大火就是从地下室烧起来的。 就在快要行至石阶尽头时, 布莱恩突然顿住了脚步。 地下室里有人。 有光从地下室的门内映出,在石阶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在这无人的荒郊,被大火烧毁的教堂地下室内,布莱恩嗅到了新鲜的、充满活力的人类的味道。 布莱恩行动得越发小心,掌心的肉垫一收,整个狼身跃向了地下室旁的石壁。 那里堆满了断裂的房梁和木头,墙面被杂物压得裂开了缝。 布莱恩凑近墙面的裂痕,往地下室内看去。 橘黄的烛光下,一个穿着黑袍的人盘腿坐在地上。那人正用帕子沾了木盆的水,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一柄细长的软剑。 “路易,这次干得不错。” 布莱恩眼睛一眯,他竟然没发现这地下室里还有一个人。 说话的人同样披着黑色的斗篷,只不过他掀了兜帽,露出了画着浓重小丑妆的脑袋。小丑的脸颊上烙着一个时钟图腾,不知道是宗教的符号,还是别的什么标志。 第127章 那个叫“路易”的黑袍人放下了手中的细剑,恭敬地对小丑一低头。 小丑笑眯眯地看着路易:“如果这次没有你,守钟人有大半要折在千面手里。你是怎么砍伤千面的,说来听听?” 布莱恩愣了愣。千面?是传说中的那个千面神么?从这片大陆开始孕育生命起,千面神就已经存在,不死不灭,强大而神秘。 路易垂着头,说:“大概是他轻敌了。” 布莱恩有些惊讶,路易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似乎是个少年人。 “他看到你的脸了么?” “没有。” 沉默片刻,小丑又笑了起来:“千面夺走了你的姐姐,你恨他么?” 路易答:“现在的我,没有资格谈恨。” 小丑笑意不减,似乎对他的答案很满意:“你虽然不是天资最好的,但是你的心里有欲望,这会让你比其他人走得更远。” “你好好休息吧。”小丑说,“火种燃烧的时候,我会带你去本钟。” 路易整个人一震:“是。” 直到小丑离开后好一段时间,路易依旧保持着盘腿垂首的姿势。 地下室内的烛火晃晃悠悠,将少年的影子拉得细长。 这里看上去像是路易的栖身处。布莱恩不禁想,莱昂那日来到这里是为了见这个少年么? 然而布莱恩并不知道答案,他只能把这处地方以及刚刚发生的一切记下来,回头告诉薇,也许她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布莱恩一直等到路易吹灭蜡烛,和衣躺下,这才悄无声息地从杂物中退了出来。他像一抹鬼影,瞬间消失在了石阶上。 布莱恩没有看到的是,在他离开后的下一秒,路易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一只不足巴掌大的蝙蝠飞进地下室,停在了他的手腕上。 路易坐起身,取下蝙蝠的一只眼睛,丢进了身畔的木盆中。木盆中的水漾起涟漪,很快将门外的景象展现了出来。 原来刚才在外窥视的是一头冰原狼。 路易收回水中的眼睛。他的神色并没有放松,他想起了小丑问的那句话。 他看到你的脸了么? 路易也不确定,诺兰到底有没有看清他的脸。 但他很清楚,如果诺兰没有认出他,那么他不可能活着回到这里。 *** 白薇在一个飘着小雨的午后再次来到了国王十字街的那家咖啡店。 咖啡店内依旧没有一个客人。 塞翁不在,只有芬套着围裙坐在吧台后。白薇推开玻璃门的刹那,从他的眼里读出了几分意外。 “是你。”芬扬起嘴角,“欢迎。” 白薇笑着说:“就只有你一个人?塞翁呢?” 芬站了起来,和气地说:“你想找塞翁吗?” 白薇摇摇头:“我是来喝咖啡的,这次我会付钱。” “塞翁的朋友,不用付账。”芬俏皮地眨了眨眼。 “这样吗,那我下次还来。” “欢迎之至。” 白薇坐在上次那个靠窗的位子,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不多时,咖啡便送到了她面前,这一次,还多了一叠黑森林蛋糕。 “赠品。”芬笑眯眯地说。 白薇露出惊喜的神色:“谢谢。” 芬送完咖啡后便回了吧台,并没有像塞翁那样与白薇攀谈。这样英俊且腼腆的男人,任哪个女人都不会对他心生防备,谁能想到他就是小偷口中的雇主呢? 白薇拿起咖啡啜了一口,突然耳朵里响起细微的声音。 “别喝!这家伙下药了怎么办?” 是蓓姬的声音。 白薇安抚似的摸了摸耳垂上的珍珠耳钉,低声道:“放心。” 在得知白薇要再度造访这家古怪的咖啡店后,安格鲁等人一致拒绝,直言如果她非要去,得再带上一个帮手。 白薇爽快地答应了这个要求,但她没有带上格斗组的任何一个兄弟,而是带上了蓓姬。蓓姬的本体是眼珠,她让蓓姬化出本体,伪装成她的耳钉。 蓓姬从未想到自己还能派上这样的用场,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白薇喝了半杯咖啡,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小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芬安静地待在吧台后,也不催促,似乎乐见白薇在这里待下去。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傍晚很快降临。 白薇伸了个懒腰,对芬指了指后院:“我去一趟盥洗室。” 芬点点头,继续忙着他自己的事情。 白薇熟门熟路地穿过走廊,来到了盥洗室。她走进门,凝神听了片刻,接着拧开了水龙头。 在哗哗的流水声中,她来到了盥洗室的窗边。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奇形怪状的雕塑群沉默地立在土地上。 蓓姬惊道:“天啊,真有这么邪门的东西。可是薇,它们看上去不像是觉醒的样子。” 蓓姬和希德得出了同样的结论,那么这些雕塑看来就只是雕塑了。 此刻,雕塑群们一动不动,与白薇上次看到的一般无二,距离窗子最近的那个猫脸蛇身雕塑也依旧是那副耷眉闭眼的模样。 第128章 “你说它们会睁眼,什么时候才睁啊?”蓓姬有些着急,“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忽然蓓姬道:“薇,你送我过去。” 白薇一愣。 “解下你一侧的耳钉,丢过去。”蓓姬接着说。 白薇心念急转,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她迅速解下左边的耳钉,往窗外抛去。 珍珠耳钉骨碌碌地滚进了雕塑群中,很快便没了影。 “蓓姬?”白薇试探地唤了一声。 白薇右侧的耳钉有了声音:“薇,我在。” “你还好吗?”白薇急急地问。 “啊,我现在在一个兔子的雕塑下面,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兔子的脑袋,女人的上半身,鱼的下半身……” “你看到了什么?”白薇又问。 “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不过这里的泥土味道太难闻了,一股……” 白薇还没来得及听清蓓姬的后半句话,耳边突然响起刺耳的警笛和口哨声。 院墙外不知为何起了骚乱,嘈杂的声音直传到了后院。 “怎么回事?”白薇蹙眉,“蓓姬,你先回来。” “蓓姬?” 白薇连叫了几声,右边的耳钉没有半点反应。 她心里一凉,正要翻窗而出,突然盥洗室门口传来了重重的擂门声。 “里面的人,请出来!” 白薇无法,只得关掉水龙头,打开盥洗室的门。 门外站着两个警探模样的人。 白薇一愣:“你们是……” 警探严肃地说:“小姐,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跟我们来。” 白薇走出盥洗室,跟着两位警探回到了咖啡店的前厅。大厅内,有个长官模样的人在向芬问话。长官身边有个警探,竟是一张熟面孔。 白薇看向卢克的刹那,卢克也认出了她。 “薇?”卢克惊讶地走了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薇一头雾水:“这是怎么回事?” 卢克沉默片刻,说:“国王十字街又发现了新的女性尸体。” 白薇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尸体是傍晚发现的,”卢克沉痛地说,“霍尔警官发现尸体的时候,她们刚刚咽气。” “她们?”白薇揪住了卢克话里的一点。 “是的,这次连着发现了两具年轻女性的尸体,身份还在排查中。” 白薇的脑袋嗡嗡作响,她的脑海中有一个模糊的念头若隐若现,但此刻她没能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恰在这时,她听见了芬和警官的对话。 “……啊,傍晚吗?我一整个下午都在店里,那位女士可以给我作证。” 白薇抬眸,正撞见芬望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澄澈而无辜,似乎因为听到这个噩耗而微微颤抖。 白薇脑袋一轰,她竟成了这个男人的不在场证明。 再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了。 白薇企图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没关系,她想,查找真凶是警探该做的事,她要做的只是证明莱昂的清白。眼下新的尸体出现,而莱昂还在地牢,再没有比这更有力的脱罪证据了。 “薇,”卢克欲言又止,“还有一件事情,我想我得告诉你。” “什么?” “莱昂越狱了。” 第069章 10 chapter10. 哑谜 当夜, 死者的身份就得到了核实。 两名死者皆来自多伦以北的城市,都在抵达多伦当天于国王十字街失去了踪迹。她们的尸体被发现时,一个被砍去了双脚, 一个被割掉了嘴巴和下颌。 那两位不幸的姑娘正在那份失踪名单上。 名单上的二十三位姑娘, 目前确认丧命的已有三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手终于挥动了屠刀,将他收集的猎物们一个个开膛破肚。 查令街58号笼罩在一片阴云中。 “莱昂越狱了?!”安格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这个消息可不可靠?” 白薇沉默不言。消息来自卢克, 理应是靠谱的。 希德皱起眉头:“可是莱昂没有回来。” 白薇双手扯着头发,百思不得其解。莱昂没有理由越狱,况且如果他真的越狱,为什么不回黄金谷马戏团?他平日里虽然看着不羁, 但一向有分寸,不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来。到底是什么让莱昂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眼下除了莱昂越狱这个晴天霹雳,还有一件事堵在白薇胸口。 蓓姬失去了联系。 掷向雕塑群的那颗眼珠再没有回音, 而留在白薇手中的这颗也没了反应。 这比莱昂越狱给白薇的冲击还要大——蓓姬是跟着她才失联的。 “我去把蓓姬找回来。”白薇沉着脸说。 安格鲁连忙拦住白薇:“你刚从那里回来, 这么上赶着又去, 不是自投罗网么?” “安格鲁说的对,况且蓓姬现在应当无碍。”希德说, “两颗珠子是有联系的。如果一颗眼珠受损, 另一颗一定会受到波及, 现在我们手里的这颗安然无恙, 那么蓓姬一定没事。” “既然如此, 为什么这颗眼珠没反应?”白薇问。 安格鲁和希德对视了一眼, 一时语塞。 第129章 “也许……”一旁的坎昆试探道, “蓓姬在那边睡着了?” 这话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白薇的脸色依旧沉得可怕。 “薇,你别这样。”安格鲁安抚道, “蓓姬没有你想的那么弱,没准你一觉睡醒,她自个儿就回来了。” “莱昂老大越狱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一起离开多伦,我听说南部海岸的城市不错,阳光沙滩,礁石大海,比多伦这满是雨雾的鬼地方好多了。”说着说着,安格鲁向往起来,“我早就想去那里了嘞!” 希德拍了拍白薇的肩膀:“等布莱恩回来,我们就知道莱昂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了。现在你该回塔楼,泡个热水澡,喝杯热茶,然后睡个好觉。” “我不累。”白薇摇头,“你们休息吧,我一个人再待一会。” 庭院里安静了下来。 白薇屈膝坐在喷泉边,手里攥着那颗眼珠子。希德立在她身后,难得地没有聒噪。 夜风呼呼的,吹得檐廊上的马蹄灯吱吱作响。院子一隅,年迈的鞭尾树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枝叶的位置,挡住了吹向白薇的夜风。草地上的蝎子兰蜷起新叶,裹住了白薇裸露的脚踝。一群拇指大小的精灵在黑暗中悄悄跑过* ,经过白薇时恰将树籽凝成的毯子盖上了她的膝盖。 院子里只她一人,却又不止她一人。 白薇胸中堵着一口气,她看着膝盖上暖和的树籽毯,越发觉得自己无能。 那两位姑娘是在傍晚咽气的,无论从时间还是地点来看,芬都不可能有机会作案。自贝丝的尸体被发现后,霍尔警官便如猎犬般游荡在国王十字街,芬根本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避开霍尔的耳目,将两个成年女性转移到案发地。 不是芬,那么又会是谁?塞翁?亦或另有同谋?总不可能是尸体自己跑到了案发地点吧?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是她忽略了的。 她的目光落在了掌心的眼珠上,任她如何呼唤,眼珠依然没有动静。 蓓姬到底经历了什么,莱昂又为何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越狱? 白薇还没想明白,便听庭院门口有响动。有人扣响了查令街58号的大门。 此时已过凌晨,谁会来造访黄金谷马戏团呢? 科恩从黑暗中窜了出来,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门外的客人不知和科恩说了什么,少年径直打开了大门。 这在黄金谷马戏团是十分罕见的,当初白薇第一次造访查令街58号时,便险些吃了闭门羹。这位客人到底什么来头,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科恩开了门? 白薇的心脏忽然咚咚地跳了起来,莫非回来的是蓓姬,或者莱昂? 然而当这位深夜不速之客走入庭院,白薇的期待落空了。 庭院里枝桠摇晃,影影幢幢间响起细微的沙沙声。 “是四号先生。” “咦,四号先生怎么来了?” “这么晚了,来找薇么?” …… 白薇怔怔地看着诺兰向她走来。他本可以直接从塔楼下来,但他没有,他绕到了查令街58号的正门,像客人一样彬彬有礼地敲响了大门。 他做事一向这么妥帖。 诺兰在她面前站定,她膝盖上的树籽毯仿佛受了惊,哗啦啦地化成细小的树籽,像萤火虫,四散逃开。 他轻声问:“不打算回家?” 白薇愣了愣。回家?这两个字在她舌尖滚了滚,似有别样的味道。 诺兰垂着头看向面前的女孩。她毫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衣摆和裙边沾上了泥印,短发已经乱了,碎发胡乱地贴在她的额头。大概是累极了,她的眼睛有些泛红,但又固执地保持清明,眼里的不甘与郁色摊开在夜色里,就像做坏了功课的孩子,懊恼又难过。 诺兰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遇到麻烦了?” 白薇垂下眼睫,不说话。 “麻烦总能一桩一桩地解决的。”诺兰握住白薇的一只手,“现在先去休息,好不好?” 白薇蹙了蹙眉,正要回答,突然一股困意汹汹来袭。她还没来得及拒绝诺兰的提议,便已脑袋一歪,失去了意识。 诺兰似乎就等这一刻,他一手穿过白薇的膝弯,一手环过她的背,小心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做完了这一切,他抬头看了看喷泉中央的雕塑,微微颔首。 希德一愣,这位四号先生也不是人类。 庭院里的枝叶沙沙作响,四面的影子晃了又晃,却无人上前阻止。 他们就这么看着四号先生抱着白薇上了塔楼。 接着他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四号先生第一次来这里,却似乎对查令街58号的布局了如指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大家以为四号先生不会从白薇的房间里出来了,便见那位绅士从塔楼的石阶上走了下来。他走到庭院中央,停住了脚步。 院子里的声音消失了。树叶不晃了,墙面上的影子也躲了起来。 诺兰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道:“马戏团的事情我听闻了一些,我很抱歉。”顿了顿,他又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帮上一些忙。” 庭院里的空气凝滞了一瞬。若是旁的人这么说,一定会迎来满院嘲笑,但这是薇的情人,总不好拂了薇的面子。 第130章 希德斟酌着不知怎么开口,便听诺兰道:“我可以把莱昂带回来。” 希德一震,犹疑不定地盯着诺兰。 “薇的事就是我的事。”诺兰说。 诺兰离开后,庭院里突然炸开了锅。 “什么?他说要把莱昂带回来?” “他知道莱昂在哪儿?” “他不会是在说大话吧?” …… 凌晨三点的天空依旧漆黑,摄岚街警署地牢的守卫正换班。交接班的警卫接过同僚递过来的钥匙,走进地牢,从里头拴上了门。 地牢内阴森森的,火把的光将铁栅栏的影子拉得细长。 新换班的警卫压了压帽檐,往地牢深处走去。走到尽头时,他略一犹豫,接着拉开了地上的暗门,迅速步入了地牢之下的暗牢。 暗牢的入口通向的是一个废弃的刑房,房内堆放着各种杂物。 警卫正要穿过刑房,突然有人道:“不要去。” 他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只见刑房尽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绞刑架,架子上绑着个被剜去双眼的男人。 “不要去。”绞刑架上的男人继续说,“你要找的人不在。” 男人嗬嗬地笑了起来,他抬起眼望向警卫,黑洞洞的眼眶里仿佛盛着深不见底的旋涡。 “你的身上有那只小猫的味道。她帮我一次,我帮你一次,两清。” 顶着警卫皮囊的正是诺兰。他诧异地折回身,走到男人跟前。这男人看上去并无特别,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只是他的眼睛…… 诺兰目光一凝,落在了男人脸颊的胎记上。 男人抬着脸,任诺兰打量,半晌后冷不丁道:“你的味道有些特别。” 诺兰蹙着眉退开几步。他不再理会绞刑架上的疯子,转身往长廊走去。 “又是一个不听劝的……”末了跟着一声叹息,低而悠长,在昏暗的刑房中显出几分萧索。 暗牢的长廊又窄又长,诺兰停在了其中一间牢房前。这间牢房理当因莱昂越狱而空置,但奇怪的是,此刻牢房里正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靠着石壁,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打火机。金属质地的打火机开开合合,火苗亮起又熄灭,熄灭了复又点亮。 男人在看到诺兰的刹那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那一小簇火苗终于不用被迫熄灭,晃晃悠悠地摇曳在昏暗的地牢里,照亮了男人的脸,也照亮了他右手腕上的孔雀蓝石英表。 “我以为……来的会是一位小姐。”男人看上去有些惊讶。 诺兰:“您一定是记错了。” 男人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我以为霍尔警官这时候该盯着案子的新进展。”诺兰说。 “事总有轻重缓急。”霍尔笑了起来,“区区国王十字街的杀手哪里比得上红方a呢?” 霍尔拍了拍身旁的地板:“既然来了,聊聊?” 第070章 11 chapter11. 通感 白薇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乱糟糟的梦一个接一个地来, 梦里不知是谁,不厌其烦地喊她的名字。 不仅如此,似乎有个火炉正炙烤着她, 烧得她燥热难耐。 那火炉越来越热, 隐隐有灼伤她的趋势。 终于,白薇一个挣扎, 从泥沼般的梦境中惊醒。 此刻她躺在塔楼的小床上, 窗外依旧黑乎乎的,天还没亮。那古怪的灼热感来自她的手心,她摊开手掌,手里攥着的眼珠正泛着一阵阵的红光。 白薇登时睡意全无。 这时, 眼珠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微弱嗓音。 “薇……薇……” 与梦里的声音重叠。 白薇连忙凑近手心的眼珠,小声唤道:“蓓姬?” “薇!”那个声音激动起来,“谢天谢地, 你可算有反应了。” “你还好吗?”白薇霍地坐了起来, 急切道, “怎么突然没了联系?” “我好得很,就是不知怎的睡着了。”蓓姬回忆起昨日傍晚的情形, “我怀疑这院子的泥土有问题, 那味道闻着就让人头昏脑涨……” 白薇松了一口气, 接着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还在院子里。”蓓姬说, “你说得没错, 这院子里的雕塑确实不太对劲。” “它们似乎……是活的。” 白薇静默了半晌。希德和蓓姬都认为, 那些雕塑没有觉醒的可能, 可眼下蓓姬却说雕塑的活的? 既然未觉醒, 又怎么会是活的? “薇,你自己来看。”蓓姬道, “像上次那样,通过你手里的那颗眼睛。” 白薇迅速会意。她握着那颗眼珠,闭目凝神。很快,眼珠如有生命般钻入了她的掌心,一股熟悉的力量涌入她体内,像一张绵软的大网,将她的知觉包裹住。 当白薇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已是冷风瑟瑟的咖啡馆后院。 一股刺鼻的腐酸夹杂着泥土的潮气扑面而来。 “屏息!”蓓姬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炸响。 白薇连忙调整呼吸。 她适应了一会,这才环视四周。头顶上是稀疏的小草新苗,再往上是一个硕大的雕塑脑袋,隐约能辨认出兔子的形状。院子里黑魆魆的,唯有尽头那栋小楼透出微弱的橘光。 第131章 这是蓓姬的视角。 白薇适应了一会儿,很快发现了问题:“这些雕塑……” 蓓姬就等白薇这一问:“昨日傍晚,它们分明是立着的,现在它们一个个都躺下了。我醒来的时候它们就是这个样子了。” “古怪的地方不止这一处。”蓓姬神神秘秘道,“你看。” 白薇按蓓姬的指示往前方看去。稀疏的草尖下,本该平整的泥土被划出了几条道。在浓重的夜色下,任谁都不会注意到这些不起眼的划痕,但蓓姬显然是个例外。 借着蓓姬非人的目力,白薇看清了地上的痕迹。 这划痕看起来很新鲜。 一笔一划,像字母,正好组成了一个名字。 弗丽佳。 弗丽佳?白薇蹙眉,她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还没等她想明白,便听蓓姬继续说:“我保证,天黑之前地上绝对没有这些东西。我睡醒之后,它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了。” 院子这一隅只有雕塑,四面没有其他足迹,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留下了这个名字? 又是为谁而留? “肯定是这个雕塑。”蓓姬示意白薇去看身旁的兔首人身鱼尾雕塑,“它是活的,它写下这个来,就是给我们看的!” 白薇沉默。且不说这些雕塑是不是活的,它为何要给她们线索?眼下她们只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珍珠,谁会指望一颗珍珠干出什么大事来? 但她终究没能把反驳的话说出口,因为在无人靠近的前提下,够得着这块土地的就只有她们伪装成的珍珠,以及这座兔首雕塑。 更巧的是,兔首雕塑的左手指尖上沾着未干的泥土。 雕塑的手悬空而举,如何能粘上泥土? 有那么一瞬间,白薇犹豫了。 兔首人身鱼尾的雕塑匍匐在地,双眼紧闭,脸朝着她们的方向,一动也不动。 仿佛正静静地,听她们说话。 突然,院子尽头的门开了。光从屋子里洒出来,照亮了院子一角。 光晕中,芬举着一盏马蹄灯,向院子里走来。 蓓姬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这是……往我们这里走?我们被发现了?不能吧?!”一颗不足指甲盖大小的珍珠滚落在泥地里,还有杂草掩护,这得多惊人的目力才能发现她们? “我们说话太大声了?”白薇也心惊起来。 “怎么可能?!你在我的本体里,我们用的是意念交流,旁人听不到!” “那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芬停在了她们面前。 但他并没有如蓓姬担心的那样拨开草丛将珍珠捡起来。他放下了马蹄灯,伸手握住兔首雕塑的胳膊,一把将整个雕塑扛了起来。 那雕塑若是横展开,长度直逼芬的身高,可是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它举了起来。 雕塑被移动的刹那,拖动了地上的泥土,地上的名字很快被松动的泥土覆盖,再也看不见了。珍珠被这么一搅动,骨碌碌地滚动了几步,蓓姬略一施力,正好滚进了马蹄灯的灯托。 “跟上去看看。”蓓姬觉得这是个好时机,“这家伙到底搞什么名堂。” 芬稳了稳肩膀上的雕塑,俯身捞起地上的马蹄灯。 马蹄灯晃晃悠悠,照亮了雕塑的脸。白薇正对上雕塑的头部,不知是灯光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她竟从那张兔子脸上看出了几分凄哀。 明明还是那张脸,五官不曾变化,神态依旧木然,却无端端地令人心生恻隐。 穿堂风呜呜地吹起来,像女人在哭泣。 芬已走到门前,踏上了台阶。 白薇下意识扭头往院子看去。这一看,她不由一愣。满院雕塑无一例外地面向这扇门,垂头闭眼,宛若朝圣。 那些雕塑,原本并不是这个朝向的。 门缓缓阖上,隔绝了院子外的雕塑群。 咔哒一声,芬落了锁。 *** 地牢内,两个男人席地而坐。 “聊什么?”诺兰飞快地消化霍尔的那句话。这个人类看上去不会超过四十岁,分明这样年轻,却不知为何竟对上个世纪的红方a尤为感兴趣。 霍尔笑了笑:“你知道红方a么?” 不等诺兰回答,霍尔兀自继续往下说:“这是个老案子了。当年,一位杀手横跨八座城池,半个月内连杀十六人。他使一柄半人高的斩骨刀,一刀斩下,创口永远是整齐干净的红色方块。被他杀死的那十六个人,浑身骨头尽数震碎,无一例外。” “那段日子,人心惶惶,红方a这个称号就是那时候兴起的。” 诺兰自然知道这段往事,但他并不准备打断霍尔的讲述。只要对方愿意开口,那么找到破绽便是迟早的事。 “这个案子当年是破了的。”霍尔说,“红方a过于狂妄,不屑于掩藏自己的踪迹,于是在他杀完最后一个人的某个午后,警方在北奥尔滨郊区的一座酒吧里逮到了烂醉如泥的红方a。” 霍尔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了。”破获大案,功勋一件,参与追捕的所有探员理当得到嘉奖。 “但是?”诺兰配合地发问。 第132章 霍尔扯开嘴角,接过他的话头:“但是,红方a跑了。” 诺兰点点头。红方a本事不小,越狱对他而言也不是难事。 却听霍尔道:“负责那次抓捕的长官把他放了。” “那是一段不甚光彩的过往。” “长官爱上了红方a,出于私欲将人放跑。” 诺兰微愕,他知道当年红方a越狱,但并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那位长官是我的曾祖母。”霍尔又道。 一霎沉默。 半晌后,霍尔继续道:“虽然当年的案子暂时封存了,但我始终没有放弃追查红方a的下落,我的父辈和祖辈也一直在做这件事情。” 诺兰问:“这么多年过去,你们就没想过红方a早就死了么?” “不会的。”霍尔摇头,“我确信他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因为他不是人类。” 诺兰一顿,抬眼看向霍尔。男人背靠石壁,一手搭在膝头,一手把玩着打火机,对着他笑得别有深意。 “我知道,你也不是人类。”他说。 “只要细心一些,不难发现,这个世界上许多看似悖论的东西,其实都有迹可循。” “包括红方a,包括莱昂,包括那只小猫,也包括你。” 诺兰看着他,好脾气地问:“那么你现在想要我做什么?” “帮我找到红方a。”霍尔答。 “这么肯定我会答应?” “当然,因为今夜你来了。” 诺兰接着问:“你之所以主动接管国王十字街这个案子,是为了红方a?” “对。” “你知道莱昂不是凶手。” “对。” “你故意把他困在地牢。” “对。” “他越狱也是你一手策划的。” 霍尔听到这里,满意地笑了起来:“对。莱昂知道红方a的线索,但他不太配合,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我想,他的朋友应该比他讲道理。” “莱昂这次回到多伦,应该也是为了红方a。不如这样,我帮你找到莱昂,给他洗脱罪名,你帮我套得红方a的下落。” “这个交易,你看成不成?” 第071章 12 chapter12. 雕刻 芬提着马蹄灯, 扛着兔首雕塑往楼上走。 木质的楼梯吱吱呀呀地响,似是承受不住一人一雕塑的重量。 最后,芬停在了阁楼前。 这是个上了年岁的阁楼, 正中央悬着一盏老式吊灯, 四壁的墙纸都已斑驳,好几处甚至整块剥落。东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相框, 相框里什么也没有。 阁楼只有一扇菱形小窗, 正对着后院。白薇想,她在后院里看到的灯光,大概就是从这里来的。 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统共两把椅子、一张四角长桌。那张桌子看上去是阁楼内最新的家具, 桌上铺着整洁的白布,桌子一角从高到低地码着一排斧凿类器具,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芬将马蹄灯挂上门边的铁架, 接着把雕塑放在了那张长桌上。 这是白薇第一次在明亮的灯光下静观这座雕塑的全貌。它保持着匍匐的姿势, 毫无保留地展现出女人的美背纤腰与鱼尾的婀娜半身。兔首人身鱼尾的怪异组合竟意外地显出美感来。 这一看, 便移不开眼了。 “嚯,先前真没看出来, 这个雕塑这么性感。”蓓姬啧啧赞道, “你瞅瞅那腰臀比, 再看看那曲线, 也不知这是哪个雕刻师的杰作。” “尤物。”蓓姬下了结论。 芬显然也沉醉在雕塑的线条美中, 他抚过雕塑的纤腰, 又顺着腰部往下, 流连在丰满圆润的臀部。 他的神态是那样温柔, 仿佛掌心抚过的是他的情人,以致于当他从桌上那排器具中抽出了一柄凿子时, 无人觉察出不妥。 可下一瞬,他挥动手臂,狠狠凿向了雕塑的腰部。 凿子撞击石头的声音尖锐而短促,在这样寂静的深夜,尤为刺耳。 白薇和蓓姬都被这一下惊得没了反应,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优雅的男人不遗余力地凿着雕塑的腰。 叮,叮,叮。 一下接着一下,又准又狠。 芬依旧是那副谦和温柔的模样,可他手中的力量却野蛮而狠辣。 “他疯了么?!”蓓姬声音发颤,“好好的雕塑,为什么要砸了它?” 白薇不懂雕刻,她只觉得心惊肉跳。 仿佛芬凿着的不是雕塑,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原本完美无瑕的腰部很快出现了裂痕,不一会儿就被砸了个稀烂。 转眼间,雕塑断成两截。 芬静静地凝视着断裂的雕塑,片刻后换了个榔头,一把砸向了鱼尾的中部。 他把雕塑的上半身和下半截鱼尾挪到一旁,抱着凿下来的臀部端详起来。半晌后,他换了小个头的凿子和锉刀,细细地雕琢那段腰臀。他的手指灵巧得不像话,三两下便将碎裂的部分恢复如初。 他不止修复了碎裂的地方,还将鱼尾的痕迹也消去,甚至补上了细节、调整了曲线。 待一切竣工,呈现在长桌上的是半截属于女人的腰臀。 新的雕塑和原先那个比起来,线条更流畅,体态更婀娜,比例更完美。 第133章 蓓姬已然忘了刚刚砸雕塑时吓人的场面,她完全被芬的手艺折服,下意识喃喃道:“原来那个技术高超的雕刻师就是他啊……” 白薇却盯着被冷落在角落里的那两截雕塑。 原本匍匐着的上半身翻转了过来,兔首恰对着白薇的方向。它依然闭着眼睛,双手平举,指尖残留着干涸的泥印。 在泥地里写下那个名字的,是你么? 白薇突然害怕听到答案。 芬做完了这一切,缓缓伸了个懒腰。他把废弃的两段雕塑收拢,熟练地用盖在桌上的白布包裹起来,又取下铁架子上的马蹄灯,一手提灯,一手拎着包裹,走出了阁楼。 白薇二人躲在马蹄灯中,跟着芬回到了小楼的入口。男人打开门,走下台阶,将把白色布包裹着的雕塑废料扔在了院子边缘的草地上。 “蓓姬,趁现在。”白薇当机立断,“跳下去!” 蓓姬却道:“不行,就差一点儿我们就能摸到真相。如果这时候半途而废,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你冷静听我说,”白薇无奈,“真相不重要。” 重要的是马戏团的未来,莱昂的下落,以及你的安危。 蓓姬说:“如果我们被发现了,你就从我的本体抽离出去,不会有事的。” 白薇气结:“我是这个意思么?” “我明白的。”蓓姬笑起来。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几句争执间,芬举着马蹄灯走上了台阶。他跨进门来,再次落了锁。 只是不知下一次开锁,会是什么时候。 这一次芬没有去阁楼,他直接去往了二楼的卧室。 他进卧室后没开灯,只借着马蹄灯微弱的光脱掉了外套,接着又脱去了衬衣、裤子。 很快,他身上什么也不剩了。 他赤着身体走到房间内的一面镜子前,抬起胳膊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 藏在珍珠里的两个女人一时无言。 今夜委实太过离奇。 “他……身材不错。”蓓姬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 芬的身体确实漂亮,肌肉匀实却不夸张,每一块肌理都显得恰到好处,马蹄灯泛白的光给他的身体打上一层淡淡的蜡,令他看上去就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蓓姬忍不住道:“他还要看多久?”这个男人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肉-体已足足半个钟头,她从未见过这样自恋的男人。 蓓姬刚说完,镜子前的男人突然动了。 他一拳砸向了镜子。镜子龟裂开,血顺着裂痕淌下来。 “我的乖乖!”蓓姬吓得心肝都要跳出来,“行了我知道了,这家伙就是个疯子!” 白薇也吓得不轻,她看不清芬的表情,只见他在碎裂的镜子前站了一会,便往房间内的大床走去。他掀开被子躺进去,伸臂搂住了枕畔的什么东西。 “蓓姬,”白薇心口发颤,“床上好像……有人。” “床上原本就躺着一个人!” 自进入这个卧室,她们谁也没有发现屋子里已有人。而现在,距离她们不远处的床上,竟悄无声息地躺着一个人。 蓓姬不可置信:“那为什么我感受不到那个人的气息?” 白薇再次沉默。 为什么感受不到气息呢? 也许根本就没有气息。 白薇依稀辨认出,床上的是个女人。海藻般卷曲的长发垂落下来,摇曳在床沿。 女人脖子以下盖着被子,一只手伸出了被子,此刻正被芬执在掌中。 男人低着头,温柔地摩挲着女人的手背。 白薇以为,床上的两个人也许会发生点什么,但什么也没发生。 芬整了整被子,侧身面对着女人,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传来了芬匀长的呼吸声。 此时大约过了凌晨四点,窗外依旧漆黑。 穿堂风呜呜地吹,隐隐夹杂着夜枭的啼鸣。 蓓姬心有余悸:“薇,今晚的事情,你想明白了吗?” 过了许久,蓓姬才等来白薇的回答。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透着疲惫,“但我想,第四具尸体应该很快就会出现了。” 蓓姬色变:“你是说床上那个……” 白薇摇了摇头,她头一次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蓓姬,”白薇忽然问,“你能不能看出来,芬的本体是什么?” 蓓姬愣住:“他不是人类?” “你觉得他是人类么?” 蓓姬语塞。此前她不觉有异,现在经白薇这么一提醒,她再看芬,便觉得哪哪都透着古怪,这个男人身上的某些特质似乎真的符合某些古老族裔的特征。 但具体是什么,蓓姬便看不出来了。 白薇赶在天亮前从蓓姬的本体中抽离了出来。甫一睁眼,她便对上了一双绿荧荧的眼睛。 虎皮鹦鹉伸着脑袋杵在她眼皮子底下,显然已等候多时。 “黑莓?”白薇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黑莓哼哼两声:“诺兰出门前嘱托我,让我来瞅瞅你有没有好好睡觉。” 第134章 “看样子,你没有呀。”它看着白薇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出门告状。 “诺兰呢?”白薇想起,半夜醒来时诺兰便不在,不知去了哪里。 “他去找莱昂了。”黑莓说。 白薇一愣。 黑莓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你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嘛。求偶期的雄兽要是连这点问题都处理不好,那他也太没用了。” 白薇摸着颈间的坠子,愣怔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飞速地转身打开了门。 黑莓见白薇不说话,反而要出门,当即扑扇着翅膀跟了上去:“诺兰让我好好看着你!” “哦,看着我什么?”白薇随口问。 “看着你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 “好的,知道了。” “别以身犯险。” “嗯。” “不可以看别的雄性生物!” 最后一句不是诺兰说的,是它自己加的。 黑莓话还没说完,房门已砰地在它脑门前合上,险些夹到了它的喙。 它懵了懵,接着炸开了毛。 “女人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生物!” 白薇从塔楼飞奔而下时,院子里的花草虫兽都醒了。 “我就知道,蓓姬怎么会有事呢!”安格鲁抱着胳膊笑起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整个马戏团都知道,他在杂技大厅里踱步了一夜,只大家都不提。 昨夜,谁又能安眠? 希德笑眯眯地立在喷泉中央:“我收到布莱恩传来的讯息,他很快就要回来了。据说,他找到了莱昂的不在场证明。” 这可真是意外的好消息。 庭院的气氛瞬间松快了起来。 “这次莱昂回来,一定要给他好好地记上一笔!”希德恨得牙痒痒。 白薇笑了笑,可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始终没有落地。 *** 国王十字街的连环凶杀案因嫌疑犯越狱而愈发棘手,负责侦办该案的霍尔警官亲自出马缉拿逃犯,于是多伦方面的部署只得另择他人。 这烫手山芋毫无悬念地落在了卢克手中。 这天下午,卢克正焦头烂额地翻阅案卷材料,一封信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信封上盖着摄岚街的邮戳。 卢克的心脏咚咚地跳了起来。 这封信,终于来了。 他裁开信封,取出信纸。 纸上只三行字: 国王十字街咖啡馆, 雕刻师, 芬。 卢克的眉头皱了起来。 两天后,摄岚街警署接到报案。 一位清洁工在国王十字街的街角发现了第四具尸体。 第072章 13 chapter13. 杀意 第四具尸体生前是位舞娘, 于一年前失踪。 被发现时,女人已了无生气。她被砍成了两半,身体自腰部以下大腿以上的部分不翼而飞。警方在现场及周边进行了地毯式搜索, 也没能找到尸体缺失的部分。 白薇在报纸上读到了第四具尸体的消息。 多伦早报刊登了这位舞娘生前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风情万种, 一头大波浪卷发,一对碧蓝如海水般的眸子。她穿着贴身的鱼尾亮片短裙, 在舞台上纵情热舞。 她的名字叫, 弗丽佳。 蓓姬看到那个名字,吃惊地捂住了嘴:“她她她……” “那么芬卧室里的女人是怎么回事?”蓓姬忍不住问。她在马蹄灯里藏了一天一夜,待第二天清晨才找了个机会跑出来。那一天一夜里,床上的女人始终没有气息, 从不喝水进食,也不起身离床。她就像木偶,乖乖地躺在床上, 等着芬回来。 因此蓓姬一直以为, 芬床上的女人就是第四具尸体, 直到她看到了报纸描述的,被砍掉了腰臀的可怜女人。 白薇沉默。 蓓姬先前说得没错, 那些雕塑是活的。只她大概没想到, 是这样的“活”法。 那天夜晚, 她们误打误撞地观看了一场谋杀。 没有惊惶的尖叫, 没有四溅的鲜血, 也没有残破的肢体。有的只是一场艺术的雕刻, 蓓姬甚至由衷地称赞了那位雕刻师的手艺。 “希德, ”白薇转头看向一旁的雕塑, “你说,有没有哪个觉醒的族裔能把活人变成雕塑?” 希德想了半天, 有些为难:“你是说,把活人封在雕塑里不吃不喝长达一年?” 白薇点头:“听上去匪夷所思,但也许能利用……”她顿了顿,企图找到合适的词,“……魔法?或者你们常用的别的什么?” 希德叉着腰笑起来:“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神吗?” “我们只是受到魔法大爆发的影响,恰好觉醒了的幸运儿而已。比如安格鲁,手不能* 提肩不能抗,就操纵针线的功夫强些;莉莉安,跳舞勉强能看,却是条水蛇,连毒液都喷不出来;蓓姬,活了一百岁的眼珠子,除了视力好些能当望远镜,还能干啥?诶蓓姬你打我干什么……” 希德左扭右扭地躲避蓓姬的攻击,继续说:“还有布莱恩和莱昂老大,力气大能打架,但就算没觉醒,他们也一样能打。我们原来是什么,现在还是什么,只不过多了自我意识。我们和人类分属不同的种族,仅此而已。” 第135章 “魔法?”希德萧索一笑,“你以为谁都像你的四号先生吗?” 白薇闻言抬眸:“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希德瞪眼,“他可和我们不一样,虽然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但可以肯定的是,在第一次魔法大爆发之前你那位四号先生就已经存在了。” 这样吗?白薇还真不知道。 “那些远古时期的古兽,譬如龙、凤凰,他们在魔法大爆发之前就存在,不过现在大概一只都不剩了。中古时期,有一小部分人类也能使用魔法,他们和魔鬼做交易,以此换取调动魔法元素的能力,我们管他们叫黑魔法师。” “四号先生既不是古兽,也不是黑魔法师,那么他也许属于第三类。” “第三类是什么?”白薇问。 “神吧。”希德摊了摊手,“超脱于自然的未知存在,那只能是‘神’了。” 忽然,希德凑过来,神色凝重:“你……该不是被骗了吧?”这小猫儿虽爪子锋利,但架不住年纪小,保不准就被那不知什么来头的老怪物几句花言巧语给诓骗了。 白薇神色不变,不答反问:“按你这么说,觉醒的族裔大多保持着原本的特征,那么你呢,你的特点是什么?” 雕塑,又能做些什么? 蓓姬听到这一问,乐了:“希德,你倒是说说,你能干什么?我好歹能当个望远镜,你呢?” 希德一时语塞。 “我……”他搓搓手,“我能……我能装点咱们的院子啊!你看,有了我,整个院子更美了不是?还有,我能开庄啊,赌钱也是一把好手……” “行了行了。”蓓姬嫌弃地摆手,“知道了你什么都不会。” 白薇又问:“雕塑会走路吗?” 蓓姬越发嫌弃:“对哟,你连路都不会走。” 希德涨红了脸:“那个,雕塑嘛,本来就不会走动,也不可能因为有了自我意识就乱跑呀。况且雕塑觉醒很不容易的。” 他忽然来了兴致:“你们知道,我是怎么觉醒的么?”他还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这段往事。 一句话成功勾起了白薇和蓓姬的好奇心。 希德得意起来:“那个时候这座城市还不叫多伦,这院子也没被黄金谷马戏团买下来。” “当时这里是一处驿馆,供贵族官员临时下榻。第三次魔法大爆发后大概两个月,一位女长官住了进来。她不知在查什么案子,早出晚归,偶尔连着几日彻夜不归。” “有一天深夜,她从外头回来,突然在我身边停了下来。她掏出一枚金币扔进喷泉,对着我许了一个愿。” 觉醒需要许多契机,除了魔法,还要有渴望觉醒的意识。于是,部分早开灵智的动植物在懵懂中完成了觉醒。 但静物如何才能有意识? 静物的意识多来自于它们的主人。 修筑在庭院深处的雕塑,少与人接触,驿馆里来来去去的贵族也从未为它停留。 它本没有机会觉醒。可就在那天晚上,那位长官来到了它身边。她的一个愿望赋予了它觉醒的契机。 于是,它成了他。 “如果真的有雕塑在觉醒之后可以自由行走,”希德叹道,“那么令它觉醒的契机一定很特别。” 如果那也是一个愿望,那么一定是个强烈到极致的愿望。 白薇托着下巴,没有说话。 芬到底是不是一尊觉醒的雕塑?如果是,他为何与其他觉醒的雕塑不同?如果不是,那么他到底是什么? 布莱恩自从上次传讯回来后便没了消息,没人知道他所说的“莱昂的不在场证明”是什么。 但这一次,白薇不着急。 就算没有不在场证明,她也有办法给莱昂脱罪——只要剩下的雕塑还活着,或者,芬房间里藏着的那个女人还在。 *** 月上梢头。 多伦郊外的酒吧。 赶路的旅客难得有了歇脚处,三两围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醉意上来了,不免大谈旅途中的奇闻异事。 大厅内吵嚷嚷一片。 诺兰坐在角落的桌子边,面前的酒一口也未动。 他低着头,看着怀表。 霍尔眼睛一斜,便瞥见怀表盖上贴着的人物小像。雪肤乌发,黑眸红痣,正是夜闯他办公室的那只小白猫。 霍尔:“啧。”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诺兰收起了怀表。 霍尔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很晚了,睡一觉吧,明天再赶路。” 诺兰平静地说:“如果你没有跟来,我已经找到莱昂了。” “那可未必,”霍尔笑起来,“如果没有我,你大概还要多兜几个圈子。” 诺兰无言。莱昂不愧是活了几个世纪的老油条,一路布下重重迷障,分明人就在多伦附近,却叫他们兜了许多圈子。 “毕竟是我设了饵才让他越狱。”霍尔说,“眼下他的行踪还在我的掌控之中,但是他很聪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看穿了我的把戏,我们得赶在他发现前找到他。” 第136章 诺兰赞同:“所以,我们现在出发吧。” 霍尔捂住脑袋,缓缓地抹了把脸:“我不知道阁下是哪一种非人类,但是……”他猛地抬起头,扒开眼皮,把布满血丝的眼睛凑到诺兰面前,“人类是需要睡眠的。” “我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 诺兰不为所动。 霍尔沉默半晌,道:“我肯定他明天会出现在圣玛丽恩教堂。” 诺兰蹙眉:“圣玛丽恩教堂?”那个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他与白薇的交集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对。”霍尔舔了舔嘴唇,“莱昂回到多伦以后,已经不止一次去了那里,但他似乎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东西。” “你知道他想找什么?” 霍尔裂开嘴笑了:“知道啊。” 诺兰问:“是什么?” 霍尔掏出打火机,不紧不慢地点了根烟,又狠狠吸了几口,这才满足地喟叹一声,开始解答诺兰的疑问。 “喏,是这个东西。”霍尔从怀里拿出了一根手指粗细的石块,放在桌上。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莱昂似乎很宝贝这东西。据我调查,当年红方a震碎一十六人的骨头,很可能也是因为这个……” “当然,你手里那个是假的,是我按着图纸做的赝品。真的不知在哪里,我想莱昂应该也不知道真的在哪儿,否则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假的玩意儿就巴巴地越狱了……” 诺兰拿起桌上的石块,细细端详起来。 他知道这是什么,也知道真的在哪里——他在白薇的楠木小妆奁里见过一模一样的。 那小妆奁里躺着三枚骨钉。 地藏骨,地藏身死后留下的尸骨,可灭九命地藏,可诛永生不灭者。 霍尔一边抽着烟,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无意间一抬眸,正撞见诺兰望过来的目光。 他一哆嗦,手中的烟夹不稳,险些掉了。 多年刀口舔血如他,一眼就分辨出了诺兰眼底的杀意。 第073章 14 chapter14. 追查 “怎么, ”霍尔若无其事地笑起来,“因为没办法连夜赶路,不高兴了?” 诺兰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等小事动怒。 台阶已经给了, 他们能否继续合作, 就看诺兰的反应。 霍尔漫不经心地吐着烟圈,心脏却如擂鼓, 砰砰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 令人胆寒的杀气倏然退去,霍尔紧绷的神经一松,这才发现脊背和手心都沁了汗。 “早点休息,明日赶路。”诺兰将假骨钉推到了霍尔面前。 霍尔神色复杂地拿起那枚石块。诺兰的情绪变动皆从看到这石块起, 莫非他也和这小玩意儿有什么瓜葛?纵心底疑窦丛生,霍尔这时也万万不敢开口询问。 眼下不是好时候,保住性命要紧。 “那么我先回房间了。”霍尔捏起帽子, 冲诺兰简单地行了个礼。 诺兰点了点头。他依旧坐在桌子后, 长腿交叠, 面容平静。 他望过来,眼睛如一汪深潭, 了无波澜。那目光令霍尔不寒而栗, 仿佛浑身被扒光, 每一个毛孔里的秘密皆无所遁形。 躺在酒店简陋的小床上, 霍尔不禁吁了一口气。这个临时同伴, 只怕比莱昂还要难对付。 不管了。他把帽子扣在脸上, 既走到了这一步, 总不能停在这里。 睡吧, 明日还有一场硬战。 天刚蒙蒙亮,霍尔就醒了。他洗了把冷水脸下楼, 见诺兰已经等在了大厅里。 两人也不多话,简单吃了早餐,骑马往圣玛丽恩教堂而去。 清晨的郊外,已有赶集的农夫三五成群,沿着泥土小道往市集方向走。 这一处小路尤其狭窄,诺兰和霍尔放慢了速度,便听路边那几个农夫议论起多伦城内的新闻。 “这才过了多久,已经死了四个。” “听说第四个女人被砍成两截嘞!” “什么时候才能抓到凶手?” “谁知道呢,警署的长官都是些贵族老爷,哪里有空管这个。” 诺兰看了霍尔一眼。农夫口中的长官正稳稳地骑着马,仿佛没听到他们的议论。 “当真放得下国王十字街那个案子?” 霍尔呵了一声:“离了我,这案子就破不了了?” “国王十字街的案子有的是人去做,可是红方a那个案子只有我能做。”霍尔说,“摄岚街警署已经安排人接手了,据说是个不错的苗子,臭名昭著的开膛手就是他捉住的。” 诺兰闻言点了点头:“是吗,那一定是个厉害的苗子。” 两人赶到圣玛丽恩教堂时,天色尚早。 教堂荒芜已久,通往教堂的小道杂草遍布。教堂外壁一片焦黑,有的部分已坍塌。 霍尔将马留在了树林深处,与诺兰二人徒步往教堂走去。 “你确定莱昂今天会来这里?”诺兰仔细辨认周遭的声音波动,没有发现莱昂的动静。 霍尔推开布满灰尘的教堂大门:“我肯定。就算他发现其中有问题,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偌大的教堂空荡荡的,祷告台和两侧的座椅早已被烧成了灰。诺兰经过原本祷告台的位置,下意识顿了顿脚步。 第137章 白薇就是在这里褪骨重生的。 “虽然我确定他会来这里,但是教堂这么大,我不知道他会藏在哪一个角落。”霍尔挠了挠脸颊,“我来这儿搜查了两次,没有什么特别发现。” “莱昂为什么频频往这儿跑呢?”这个疑惑堵在霍尔心里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为什么认定他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整座教堂已被烧得什么也不剩了,就算原先留了什么东西在这里,也早就湮灭于那场大火之中。 诺兰问:“你把教堂都搜了一遍?” “就差没翻个底朝天。” “地下室也找过了?” “找过了。” 诺兰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如果莱昂想要找的确是骨钉,那么他最有可能去往的就是教堂地下室,因为那里曾经放着瓦多佛小姐的尸骨。 巧的是,瓦多佛小姐的尸身存放在地下室没多久就起了一场大火。 尸身付之一炬,骨钉不复存在。起火前与尸体同处一室的那位老牧师也死在了大火里,断绝了骨钉被偷偷带走的可能。 时至今日,诺兰隐隐后怕。万幸有当年那场大火,否则地藏骨流落在外,于白薇而言终究是个隐患。白薇虽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却不得不挂心。 再回忆起当初种种蛛丝马迹,诺兰更加肯定,那位老牧师的出现不是偶然。只是不知他放火是为了销毁地藏骨,还是为了偷走地藏骨。 可无论为了什么,都不至于将自己也烧死在火里。 这是一个悖论。 除非有什么,是他忽略了的。 霍尔在教堂主厅里晃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我们就在这里等?” 诺兰摇了摇头:“得换个地方。” “去地下室。”他说。 诺兰已许久未踏足这间地下室。眼前的小室与记忆中大不一样,只有中央那个石台依旧保留着原本的模样。那里曾放着瓦多佛小姐的棺椁。 霍尔在地下室里转了一圈,看看壁炉,摸摸石壁,末了转到诺兰身后,皱着眉头道:“这里……” “不像久无人居的样子。”诺兰收回了落在石台上的目光。 霍尔挑眉,没想到诺兰把他的疑虑说了出来。这家伙分明从进入地下室起便一副魂飞天外的样子,谁料周遭的一切竟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霍尔搓了搓指尖的粉尘:“那个人很谨慎,并不刻意碰触屋内的东西,但只要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 他半蹲下来,以掌撑向石台边的地面:“ta的活动范围很小,尤其喜欢待在这里。”接着眯起眼观察地面上的灰尘,“个头很小,至少不是成年男性的体格。” 所以,不是莱昂。 霍尔站直身子:“我先前来搜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样的痕迹。看来,那个人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很长。” 栖居在废弃地下室的,多是无家可归之人。他们通常夜间宿在这里,白日外出活动。 霍尔与诺兰来到圣玛丽恩教堂时,天并未大亮,微弱的天光无法通过地下室外的石窗抵达这里。通常这样的情况下,暂居于此的人不知天亮,应当还在睡梦中。 霍尔与诺兰对视了一眼。但是眼下,人呢? 诺兰凝神捕捉四面的动静,然而地下室里安静极了,除了他们二人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嗐,一个流浪儿罢了,犯不着这么紧张。”霍尔松快地笑起来,“我们倒是该想一想,一会儿躲在哪里才不会被莱昂发现。” 地下室就这么点地方,一眼扫过去,边边角角尽在眼底,藏也藏不住。 霍尔走到壁炉边,摸着下巴琢磨:“也不知能不能塞进这壁炉的管道里。”说罢他一猫腰跨进壁炉,双手撑着管道底部,就要往上蹿。 突然,他定住了。 “诺兰……”霍尔的声音低了下来,似乎害怕惊动了什么。 “这里有东西。” 诺兰闻言一肃,大步走到壁炉前:“什么?” 霍尔拧着眉头看向石块砌成的管道:“上面卡着个东西。”他试探了一番,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活物。” “真是见鬼,为什么壁炉的管道里会藏着一头冰原狼?!” *** 清晨,几缕阳光从云缝中漏出,投向了摄岚街警署的某个房间。 房间内,卢克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却不知梦到了什么,猛地惊醒。 他甫一睁眼,便看到了白薇。 晨光中,一袭针织白裙的少女立在黑板前,仔细地看着板上钉着的材料。她的肩膀上栖着一只虎皮鹦鹉,时不时啄一下她的鬓角。 那一瞬间,卢克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醒了?”白薇转过头来。 “啊。”卢克愣愣地望着白薇,竟忘了问她是如何进到这个房间的。 白薇笑了起来:“案子的进展还好么?”说完又看向那块黑板。 黑板上除了霍尔警官理出来的线索,又添了些新的材料,这些新材料大部分与国王十字街的一位咖啡馆老板有关。 白薇已把有关芬的部分浏览了一遍。芬的经历实在乏善可陈,他与兄长相依为命,经营着一家咖啡馆,平日里深居简出,几乎不和邻里打交道,唯一的兴趣爱好大概就是在院子里雕些小玩意儿。 第138章 不难看出,芬的雕刻技术很好。他甚至在一年前获得了多伦某个雕刻比赛的金奖。那场比赛的报道被裁了出来,钉在了醒目的位置。 卢克被这么一问,登时不好意思起来。这个案子没有半点进展。 他收到了神秘人的来信,但不明白为何那封信指向了芬。第二具尸体和第三具尸体被发现时,芬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因此一早就排除了嫌疑。 虽不知那封信到底有何深意,卢克依然按着信的指示调查了那位咖啡馆的主人。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调查竟发现了些古怪。 “薇小姐认识咖啡馆的主人么?” 卢克问。 “芬吗?”白薇摇头,“不太熟,只去店里喝过两次咖啡,我倒是与他的兄长打过交道,我看过他演的木偶戏。” 卢克沉默了半晌,问:“那你知道,芬与塞翁其实并不是血亲兄弟么?” 白薇目露惊讶。 “塞翁是<a href=https:///tags_nan/guer.html target=_blank >孤儿,自幼在福利院长大。”卢克拿出一份文件递给白薇,“十二岁那年,他被领养了。” 白薇翻开文件,看到了十多年前的那条收养记录。 收养人那栏填着:安琪,女,1738年生,原北奥尔滨人。 安琪在1758年来到多伦并定居,同年在福利院里带走了一个小男孩。 右上角贴着安琪的照片。 那是个体格纤瘦的年轻女人,容貌静美,目光谦和。 白薇微微一愣。 卢克看了白薇一眼,递过来一份报纸。 报纸的角落刊登了一则讣告:安琪,1769年12月安息于国王十字街239号。落款是塞翁。 白薇又是一愣。安琪竟离世得这样早。她二十岁领养塞翁,两人也不过共同生活了十年。 “安琪的葬礼结束后,塞翁多了一个弟弟。”卢克说,“塞翁对外说是远房亲戚。” 既是孤儿,哪里来的远房亲戚? 更何况,芬与安琪长得惊人的相似。 白薇把芬的照片与安琪的照片摆在一起,虽然他们性别不同,但骨相几乎一模一样。 卢克适时地补充道:“我们的记录里,安琪只比芬大十岁。” 那么,芬不可能是安琪的孩子。 但或许安琪有尚在世的兄弟姐妹? 卢克摇了摇头,拿出了另一份北奥尔滨城的报纸和文件。 白薇狐疑地接过来,报纸上圈着的也是一则讣告,死者是一位叫莱安娜的女人。文件则是莱安娜的个人信息。白薇翻开文件第一页,霎时顿住。 莱安娜与安琪长得极为相似。 “不止这些。”卢克指了指桌上的一沓文件和报纸。 白薇来到桌前,挨个翻看过去。 这几份报纸来自不同的城市,每一座城市中死去了一个人,另一座城市便开始有另一个人的记载,而这两个人的体格、样貌、骨相,一模一样。 就好似一个人厌倦了一座城市,于是换个身份去到了另一座城市。 卢克看着白薇,斟酌道:“也可能,她不想让周遭的人发现,她的容颜不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 白薇想,卢克的措辞真委婉。 如果换一个人,大概就要直接说:这个人,不是人类。 白薇沉吟半晌,问:“那么她最早有记录的地方是哪里呢?” 卢克的神色忽然微妙起来。半晌后,他指了指桌上的某个档案袋。 “我能看么?”白薇犹豫。 “看吧。” 白薇打开档案袋,拿出一份文件。 这份文件已泛黄发脆,她小心翼翼地翻阅起来。 她以为这是安琪的档案,却未料文件里记载的是上个世纪的一位女长官。 档案首页贴着这位长官的小像。她穿着一身军官制服,眉目英挺,五官艳丽,宛若带刺的玫瑰。肩上和前胸的勋章,昭示着她曾立下的赫赫功勋。 尤金,白薇默默地念着这位长官的名字。 尤金长官的履历很丰富,白薇翻了许久也没翻完她的生平。终于,她在最后一部分记载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尤金从战场回归后,屡破大案,却未料栽在了最后一个案子上。她被削去爵位,回到了乡下。在乡下生活的那段时间,她收养了一个男孩。 照片中的男孩已是成年人的模样,有着和芬相同的容颜。 但此刻,白薇的目光并没有在这张照片上停留太久。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尤金的最后一个案子上。 最后一个案子封存已久。 凶手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红方a。 1673年冬,警方在尤金的部署下成功抓获红方a。 可谁知就在圣诞节前夕,红方a越狱了。 尤金私放了红方a。 第074章 15 chapter15. 石化 卢克也没有想到一查能查出这么些古怪, 但就算芬藏了秘密,这与国王十字街的那宗案子有什么联系呢?他尚无头绪,于是静观白薇的反应, 不知她能否看出些线索来。 却听白薇问:“卢克, 你能和我说说红方a么?” 卢克一愣,没料到白薇竟对陈年旧案感兴趣:“我在皇家警官学院读书的时候, 学过这个案例。大约上个世纪末, 这一带出现了个杀手,短时间内连续杀死了十六个人。手段尤其残忍,据记载,十六个受害者浑身的骨头都被敲碎了。” 第139章 “那是一个相当狂妄的杀手。”卢克回忆道, “他作案从不善后,现场到处都是痕迹,他似乎并不怕暴露在警方的视线中。因此那个案子虽然轰动一时, 但破案并没有难度, 警方很快就找到了凶手, 只不过……” 他顿了顿,斟酌道:“出现了个意外。” 白薇:“这个意外, 是尤金长官么?” 卢克挠了挠脸颊:“红方a的名声太大了, 警方把他专门关在了一处地牢, 地牢的钥匙由尤金长官保管。那段时间, 尤金长官几乎住在了地牢, 也是她亲自提审红方a。” “关押期间, 红方a很配合, 一切风平浪静。两个礼拜以后, 他将接受审判。但就在审判前夕,他越狱了。”卢克平静地陈述那段过往, “地牢的门是用钥匙打开的,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而且,当时尤金长官就在牢房前。” 牢门开着,地牢空了,尤金恰在现场。 “后来的审讯变成了针对尤金长官的审讯,但她什么也没说,没有辩解,也没有交待。这桩案子就这么成了悬案。尤金长官被剥夺了爵位,离开了警界。好在红方a后来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作案。” 十六人碎骨案成了悬案,尤金渎职案也成了不解之谜。 当年在地牢里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红方a的案子还有人查吗?”白薇忽然问。 卢克摇了摇头:“这个案子年代太久远,已经封存了。”这么多年过去,证据和线索都湮灭了,就是红方a本人大概也早已不在人世。 突然,卢克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也许……还有人在查这个案子。” “谁?” 卢克抱着胳膊踱了两步,抬眼看向白薇:“霍尔警官。” “有传闻,霍尔警官这些年一直暗中调查红方a的案子。” 仿佛一阵惊雷炸响,白薇捏紧了手中的文件。 霍尔警官之所以申请来调查国王十字街的连环杀人案,也许并不是他对案子本身感兴趣,而是他从中看出了当年红方a案的线索。 这两个案子没有相似之处,那么又是什么让霍尔警官觉得国王十字街的案子可能成为红方a案的突破口呢? 白薇想起那夜,她潜入霍尔办公室,在黑板上看到的几行标注。 红方a, 斩骨刀, 1673, 杀手。 这些标注的旁边,钉着莱昂的照片。 错了,白薇摇了摇头,她一开始就想错了,突破口不是国王十字街连环杀人案,而是莱昂。 霍尔警官的目标从始至终,就是莱昂。 莱昂和红方a一定存在什么联系,霍尔警官一路追踪莱昂至多伦,恰好碰上国王十字街的案子与莱昂有牵扯,这才临时起意介入案件,借这个案子控制住莱昂。 这么看来,莱昂越狱可能没这么简单。任何一位理智的警官都不会放下整个案子,只身缉拿嫌疑逃犯,更何况眼下又一具尸体被发现了,除非…… 除非霍尔警官另有所图。 放长线,钓大鱼。 倘若霍尔的目标是莱昂,那么如何为莱昂摘掉罪名便得重新考量了。 白薇想,等不到布莱恩的证据了。眼下案子尚在卢克的掌控中,她得利用好这个机会,赶在霍尔归来前,终结这个案子。 容她好好想想,怎样才能把真凶送到卢克手中。 不过首先她得弄明白,芬到底是什么。 *** 圣玛丽恩教堂,地下室。 霍尔和诺兰合力将壁炉管道中的冰原狼拖了出来。 冰原狼的尸体已僵硬,砸落在地时发出一阵闷响,荡起了一片呛人的粉尘。 霍尔瞪着地上的庞然大物:“这是……”这冰原狼的尸体看上去有些古怪,死亡后尸体僵硬再正常不过,可是怎么会僵硬成这样,看上去就像一座灰扑扑的雕塑。 “它没有死。”诺兰蹲下来,仔细查看了一番。 霍尔不信:“它已经没有呼吸了,心跳和脉搏也都停了。”这都僵硬成石块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诺兰道:“心跳和脉搏都在,只是你感觉不到。” “它只是石化了。” “石化?”霍尔头一遭听到这个说法,“什么意思,变成石头?” 诺兰从冰原狼身上捻下了什么东西,递给霍尔。 霍尔神情凝重,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谁知一看,不就是一棵拇指长的小草?他低头又看了看,确实是个不起眼的绿色植株,只带着股怪味,有些刺鼻。 “这是茛苕。”诺兰说,“这种植物来自中古时期,它会在猎物靠近时散发出独特的味道,麻醉猎物的神经。这时候,猎物往往行动迟缓,一个不察就会粘上茛苕的分泌物,只要粘上了分泌物,猎物就会慢慢石化。” 霍尔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把手里的小草丢了出去。 诺兰瞥了他一眼:“放心,这株茛苕已经死了,不会对你产生影响。” 霍尔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虽然调查红方a多年,但并没有什么机会直接接触这些匪夷所思的东西,或许他碰见了,但无人同他解说,因此便忽略了。 “听起来,像神话绘本里的桥段。”霍尔把那棵茛苕捡起来,细细地观察,“这小小的茛苕,该不会是美杜莎的眼睛吧?” 第140章 “不。”诺兰说,“美杜莎之眼确有其物,但不是茛苕。茛苕有自己的称号。” “是什么?”霍尔忍不住问。 “少女坟墓上的瓦片。” 什么乱七八糟的?霍尔瞪着眼没说话。 诺兰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他皱着眉看向石化中的冰原狼。这冰原狼他应该是见过的,就在查令街58号门外,他们还有过短暂的交手,彼时这头冰原狼误以为他对白薇不轨。 白薇叫他什么,布莱恩? 只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是怎么沾染上了茛苕?茛苕的生长条件极为严苛,自古以来便是难养的稀有植株,至今存留下来的茛苕也大多在第二次魔法大爆发中觉醒,避世隐居,归于山林。就连诺兰也有许多年没见过茛苕的痕迹了。 若是放在往日,诺兰不会理会这头倒霉的冰原狼,但谁让他是白薇的朋友?不救,小猫儿大概是要生气的。所幸布莱恩刚刚开始石化,还能救回来,只是过程有些麻烦。 “你的打火机借我一用。”诺兰向霍尔伸出手。 “干什么?”霍尔不明所以,但还是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放在了诺兰手上。 哪知诺兰打了火,就往冰原狼身上引。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小小一簇火光瞬间蔓延,腾地烧遍了冰原狼全身。 “你干什么?!”霍尔险些跳了起来,“莱昂随时可能出现,你却在这儿烧火?特地告诉莱昂我们在这儿呢是吧?快灭火啊灭火……” 突然,霍尔噤了声。 一片火光中,石化的冰原狼陡然睁开了眼。 黑魆魆的眼珠子,像勾子,狠狠钉在了霍尔身上,令他整个汗毛倒竖。 诺兰却似乎不惧大火,凑近冰原狼,拍了拍他的背:“教堂北偏东32°方向有一片湖,跑。” 话音刚落,冰原狼竟然站了起来,用力一抖,身上石化的部分纷纷崩裂,像蜕皮,一个个从狼身上剥落,但随着石块脱落,火直接烧上了皮毛,发出滋滋的声音。 冰原狼一阵低吼,像一颗火球,风一般冲出了地下室。 霍尔愣了好一会,这才道:“我们搞出这么大动静,该怎么善后?一会儿莱昂出现……” “晚了。”诺兰站起身,拍了拍手中的烟灰。 “什么?”霍尔一时没跟上。 诺兰指了指耳朵:“莱昂已经来了。” “什么?!”霍尔猛一个激灵,“在哪儿?”莱昂来了多久,他发现他们的踪迹了?这次可不能让他跑了。 诺兰按住霍尔的肩膀,平静道:“他还在,没有走。” “也* 不会走。” 霍尔冷静了下来。 地下室里安静了下来,光从走道的石窗口漏了进来,灰尘在光束中翻滚。 石阶上,隐约出现了个人影。 霍尔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看着人影向他们走来。 人影的样貌逐渐清晰,凌乱的金棕色短发,暗沉的棕色眼瞳,两颊的胡子没来得及刮,显出些不修边幅的野性。他依然穿着入狱时的灰色西装,上衣敞着,露出了古铜色的胸膛。 来人正是莱昂。 莱昂的目光扫过霍尔,最后落在了诺兰身上:“多谢你。”谢诺兰救了石化的布莱恩。 诺兰颔首。这是个不错的开端,至少不必剑拔弩张,而他也确实不是来和莱昂打架的。 “知道你越狱的消息,大家都很紧张。”诺兰说,“薇让我来的。” 莱昂眼皮一动。 诺兰盯着莱昂,接着说:“请跟我回去吧。” 霍尔一惊,什么回去,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他需要借助莱昂找到红方a,怎么可能放莱昂回去。他还来不及开口,便听莱昂道:“不行,我暂时还不能回去。” 诺兰似乎早已料到莱昂会有这样的答复:“是因为这个?”说罢向莱昂抛过去一个拇指大小的东西。 霍尔眼尖地认出,这不就是他拿给诺兰看的石块?当初在酒店,诺兰分明已经把石块还给了他,现在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莱昂凌空接过石块,只一眼,便收回了怀中,再抬眸看向诺兰时,目光里多了几分戒备。 “哪里来的?”莱昂问。 诺兰答:“瓦多佛小姐尸身烧毁前,我存下来的。” 话音未落,远在石阶上的莱昂突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住了诺兰的脖子。巨大的冲力将诺兰狠狠地砸进了墙面。 电光石火间的变故令霍尔震惊,他立刻上前帮忙,却见莱昂忽然转头,冲着他一阵低吼。狮吼险些震破霍尔的耳膜,他在这阵声波中倒退了好几步,足下绊到了什么,整个人仰面栽倒。 “你手里还有多少?”莱昂冷冷地问。 诺兰盯着莱昂的眼睛,那里溢出了克制不住的惊愕和愤怒,以及一抹稍纵即逝的恐惧。 “你说呢?”诺兰反问。 莱昂加重了手下的力道:“都拿出来。” “你打算拿它们做什么?” 莱昂紧抿着唇,眼底的戾气愈发浓烈。 诺兰试探道:“莫不是用它杀死……” 地藏二字还未出口,诺兰感到脖子上的蛮力陡然上了一个台阶,他知道不能再试探了,否则他的脖子真的要断了。 “放松。”他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你看……”他掏出另一枚骨钉,举到莱昂眼前,捏碎,“这是假的。” 第141章 莱昂的手微一松。 “瓦多佛小姐死后,尸身焚毁,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诺兰望进莱昂的眼睛:“我和你一样,不希望这个世界上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你是谁?”莱昂显然没有全信他的话。 “薇的爱人。”诺兰答。 莱昂的眼中闪过了复杂的神色。良久,他松开了手。 诺兰揉了揉脖子:“嘶——”下手有些重啊。 莱昂皱着眉头,上下打量诺兰,末了嗤道:“弱不禁风。”话里话外,皆是不满意。 诺兰动作一顿,客气道:“打一架?” 霍尔摸着砸出了血的后脑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你们……”这两人显然已狼狈为奸,诺兰怕是早就忘了什么叫契约精神。 诺兰弹了弹身上的灰,是了,除了确定莱昂是友非敌,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譬如,红方a。 突然,地下室狠狠一震。霍尔好不容易站稳,又摔了下去。 诺兰和莱昂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 又是狠狠一震,天花板上簌簌地落下灰来。 下一瞬,地下室的突然涌进了大把大把彩色的光,光影爬上墙壁,将四面的墙壁、天花板、地板都染上了浓烈的色彩。 霍尔愕然:“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然而这一句话后,霍尔消失在了诺兰的视野里,同样消失的还有身旁的莱昂。 密闭的空间内,只剩下了诺兰。 诺兰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看着地下室逐渐变成了个空间六面体。 六个面不断地变幻色彩,像极了魔方。 真是有趣。诺兰想,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这样古老的法器了。 先是皇家大剧院里吸收光的容器,再是眼下这个构筑虚幻空间的魔方,那些古老的、消失在时间洪流里的器物一样样地出现在他面前。 到底是谁趁他不备放下了魔方,又想做些什么? 这些问题大概得等他从魔方里走出来,才好逮着始作俑者问一问。 诺兰开始回想,这个魔方到底有什么特别。首先是虚构空间,将他与莱昂、霍尔隔开,接着制造幻象,将他们分别击破。 幻象尤其恶毒,专门挑人心底最深的欲望,令人猝不及防,溺毙其中。 诺兰记不清上一次是因为什么受困魔方,毕竟年代太过久远,但他记得自己很快就从魔方里走了出来。魔方最引以为傲的幻象对他一点用处也没有,因为他没有欲望,生不出幻象。 这样想着,诺兰踏出了第一步。然而,眼前的色彩并没有像他记忆里那样归于沉寂,反而更加活跃。一道窈窕的身影从色彩中走出,婷婷袅袅地向他走来。 她赤着脚,穿着他常穿的浴袍,发梢还带了点水汽,想来是刚沐浴完。颈间的浅碧色吊坠微微地晃着,衬得她肤如凝脂。 诺兰恍然,原来他已经有了欲望。 他任白薇攀上他的脖颈,嬉笑着吻他,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的。 他知道这是假的,是虚无,但他动弹不得。 真是,要命。 第075章 16 chapter16. 传记 光影悄悄散去, 只剩下眼前人的色彩,雪肤乌发,明眸皓齿。 她看上去分外乖巧, 往日里的爪牙统统不见了。 诺兰抚着她的脖子, 捻起她的发梢:“留长发好不好?” “好呀。”白薇环着他的腰,笑嘻嘻地答应。 于是诺兰趁势而上, 与她打商量:“穿上这个好不好?”那是他哄了许久, 她也不肯穿的薄凉衣物,哪怕只穿给他看,她也是不肯的。 这一次,他只这么一提, 怀里的人便顺从地点头。 “我们试一试这个?” “好呀。” “永远不要离开我。” “好呀” 俯首帖耳,百依百顺。 诺兰知道,这是从他欲望中剥离出的“白薇”, 完全按着他的心意生长, 他要她寸步不离, 她便一步也不迈,他要她满心满眼只有他, 她便再也看不到其他。 可是这样的“白薇”, 不是他爱的那一个。 他爱的那一个, 有自己的主意, 会嗔会怒, 最擅长撩拨人后逃之夭夭, 令他寻遍无果忧心忡忡, 近来更是为了帮朋友洗刷罪名早出晚归, 不曾与他好好温存。 他爱的白薇,就是这么不听话。 可他只爱这一个。 眼前的“白薇”觉察出了诺兰的疏离:“怎么了, 你不喜欢么?” 她露出困惑的神色:“但这就是你最喜欢的样子呀。” 诺兰眼里的欲色褪了下去。是他喜欢的没错,乖巧可人,百依百顺,可也像失了灵魂的傀儡,没了生机。 他退开一步,同时抬手阻住了“白薇”的靠近。 她有些委屈:“可是刚才你明明很快乐。” 他摇了摇头:“那是因为我想她了。” “我想她了。”他说,“我迫切地想回到她身边,听她说话,感受她的体温,所以我得尽快解决这里的麻烦。” 话音刚落,整个空间碎裂开来,他幻想出来的完美爱人也随之土崩瓦解,化作了光点。 诺兰的视线中再度出现了色彩斑驳的空间六面体,只是这些色彩流窜地有些吃力。 第142章 魔方快要解体了。他想。 六面体颤动着,从上往下坍塌。诺兰等着重回现实空间,不料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巨大的火舌舔上他的衣角,试图将他整个吞没。 诺兰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景象。四面像是某处荒野,怪石嶙峋,杂草丛生,火不知从哪里烧起来,蔓延了目之所及的整片土地。火海之中,遍布动物的尸体,有小如野兔、山雉,大如鬣狗、棕熊。远处的天边,传来刺耳的啼鸣,又很快淹没在火燎之声中。 诺兰可以肯定现实中的不存在这样的地方,所以他眼下还在魔方中? 火海一隅,诺兰寻到了莱昂的背影。 莱昂站在一块巨石边,一动也不动,任大火在他身上灼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看来这里是莱昂的幻象。 诺兰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莱昂的幻象显然比他的精彩得多,也更难破解。他对莱昂并不了解,无从知晓破解幻象的关窍。 他避开火舌,往莱昂那里走去。 空中的鸟鸣声突然增大了数个分贝。诺兰下意识抬头,惊讶地见一只浴火的凤凰从头顶呼啸而过。火凤长翅所过之处,抖落无数火种,火种落地的刹那,腾地燃成了新的火舌,张牙舞爪地舔向四周的草木。 原来这场大火源自这只凤凰。 远古的凶兽,几个世纪前就已销声匿迹,却出现在了莱昂的幻象中。 诺兰还未从惊愕中回神,便见凤凰俯冲向地,就在他以为它要撞上地面时,火势倏而一弱,平地上现出了一个男人的轮廓。 凤凰化成了一个成年男人。 莱昂似乎与他相熟,大步地朝他走去。 “你疯了?!”莱昂几乎吼出声。 男人不为所动:“涅槃火烧不掉这些骨头。” 骨头?诺兰看向离他最近的尸体。那是一只烧焦的鬣狗,焦黑的皮肉下突出了几根骨头。骨头虽脏污,但完好无损,毫无火灼的痕迹。 “涅槃火也不行吗?”莱昂的声音中透着恐惧,“这么看来,守着大钟的那群杂碎已经成功制造出了东国的‘骨头’。” 男人摇了摇头:“这些是无用的。”他从死去的野兔身上折下半根骨头,毫不犹豫地戳入自己的手掌。 “你不要命了?!”莱昂下意识爆了粗口,“你难道不知道……”下一瞬,他顿住,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手掌上的伤口。 诺兰也蹙眉望向男人被骨头洞穿的伤口。血淋淋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并无异常之处。 只听男人道:“愈合的速度慢了一些,但并非不可恢复。这些东西无法杀死我们,他们的实验失败了。” 男人将半截骨头丢掉:“无论他们从东国窥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术,目前来看是无用的。” 莱昂松了口气:“那么接下来我需要做些什么?” “尽快找到那十六个试验品。” 男人说完这句话,似是感应到了诺兰的目光,偏头朝他望了过来。也正是这一偏头,令诺兰看清了他的面貌。 他有着一张英俊的面庞,五官并不算深邃,却分外细腻,多一分则显阴柔,少一分则显粗犷。然而这不是最吸引诺兰的地方,令诺兰久久不能移开眼的是男人的双瞳。 那是一双纯粹的,黑如泼墨的眼睛。 这样的眼睛,诺兰只在白薇身上看到过。 这只远古火凤竟有着一张东国人的面孔。 *** 多伦城内,月光从半弧形的石窗洒入了皇家图书馆的一张书桌上。 书桌中央立着一盏楔形的烛塔灯,晃晃悠悠的烛光印着铺了满桌的旧报纸。白薇趴在报纸堆里,睡着了。 窗外,入夜的钟声当当地敲响。 白薇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半晌后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这是皇家图书馆,多伦城内最古老的图书馆,它的年岁比多伦城还要大一些。也只有这里还储存着当年有关尤金长官和红方a的报道。 她花了一天时间,找来了所有现存的书面材料。红方a的报道与卢克说的相差无几,除了一些添油加醋的猎奇推断外,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她粗略地翻看了一遍,将这些报纸放到了一边。 眼下她更关注的是尤金长官的信息。直觉告诉她,芬的来历与尤金有着密切的联系。 好在这位上个世纪唯一的女长官确实吸引了不少媒体的目光,有关她的报道足以垒成一座小山包。白薇筛掉那些连篇累牍的溢美之词,又过滤掉许多捕风捉影的绯闻轶事,这才找到了尤金长官辞去公职之后的报道。 尤金被削去爵位后回到了故乡北奥尔滨的一个小乡村,她在那里过上了悠闲的田园生活。 “……她不愿自己的污名累及家人,于是与丈夫和平分手,吻别她的孩子们……独居生活并没有令她郁郁寡欢,她在院子里种植了许多花草,每至春夏,院子里总有馥郁芬芳,令人沉醉。 ……她还是一位隐藏的艺术家,房间里挂着的油画、桌子上摆着的装饰雕塑,大多出自她的手笔,如果没有战争,这位优雅的女士或许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白薇一目十行地往下看,终于在一篇泛黄的传记中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位腼腆且礼貌的青年,尤金很少谈起他,但当他们目光相触时,眼底的默契让人觉得,这或许不仅仅是尤金晚年收养的孩子…… 第143章 ……他既是她的助手,又是她的孩子,在他的陪伴下,尤金走过了人生中最后的时光。” 文字旁配了一张老照片。年迈的尤金披着格子大方巾,坐在院子的藤椅中,眉目安详。她的身后是一方小庭院,绿草茵茵,繁花锦簇。芬站在她背后,面无表情地看向镜头。 传记中还有些零散的图片:尤金的卧室、她伏案写作的桌子、还有一些她与朋友往来的信件……其中一张照片吸引了白薇的注意。照片里是一张方形的便签,夹在一本上了锁的硬皮本里,与便签一起夹着的是一朵干枯的雏菊。 便签上写着: yee, 我已老去, 但爱没有。 纵观尤金生平,她的身边无人叫yee这个名字。传记的作者推测,这或许是尤金少女时期的恋人。 白薇把登载图片的那页立起来,透过烛光看去,隐隐约约从便签的底纹中看出了一个花体字母——a。 a? 白薇心里一咯噔。 莫非是……红方a? 突然,烛台灯上的蜡烛灭了。 白薇一个激灵,啪地合上了传记。 夜风从开着的窗子吹进来,荡起了一侧窗帘。 是风。她松了一口气。 夜已渐深,图书室里早已没了人。 白薇揉了揉太阳穴,今天就到这里吧。她拿起一根蜡烛,从壁灯里借了火,准备将书本放回原位。 她将报纸叠好,抱着大大小小十多本书走进了书架间。 一排排书架高而厚重,将原本微弱的光线阻隔得更为稀薄。 她站在书架前,按着字母编号寻找书本该放的位置。架子上的书放得久了,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其间混杂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怪味。 这个味道有些熟悉,她打了个呵欠,是什么呢? 白薇找到了位置,正要把书放回去,冷不丁透过书的间隙看到了一张脸。 书架的另一侧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他显然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于是大大方方地冲白薇露出了笑脸。 白薇登时睡意全无。 她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了,在国王十字街咖啡馆后院的草地上,她和蓓姬挤在珍珠中,闻到过这个味道。这个古怪的,令人陷入昏睡的味道。 最后的意识里,白薇看到芬绕过书架,将散落在地上的传记捡了起来。 他翻开其中一页,饶有兴味地看了一会儿,这才将书放回了书架。 xxxxxxx 第076章 17 chapter17. 爱人 当白薇再次睁开眼睛, 率先入目的是一盏摇摇晃晃的吊灯。黄色的灯光透过斑驳的灯罩撒了下来,刺得她眼睛一眯。 她认得这里,这是芬的阁楼。 白薇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可四肢僵硬, 骨头仿佛生了锈,总也不听使唤。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这才勉强坐了起来。 芬不在, 阁楼里只有她一人。阁楼内的陈设与上次她和蓓姬潜入时没什么两样,只是桌上多了许多石膏碎屑。她心里一咯噔,转头看向阁楼的角落。果不其然,角落里堆放着废弃的雕塑。 白薇数了数, 一共有四个雕塑被砸了个稀烂。 四个雕塑,四条人命。 白薇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五个雕塑被毁,也不知道芬带她来这里想要做什么, 她只知道, 她得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 她着急地想站起来, 未料手肘碰到了什么东西,传来咔吧一声轻响。 白薇动作一顿, 接着转头, 冷不丁一张木然的笑脸映入眼帘。她险些叫出声来, 好在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身后, 一个成年人大小的人偶倚墙而坐。 人偶是个女人, 海藻般的头发垂散下来, 覆在了赤-裸的身体上, 它身上覆盖的皮层柔软而有弹性, 看上去与真人无异,只一双眼空洞洞的, 制造它的人似乎忘了给它刻上眼珠。 人偶了无生气地委顿在墙边,安静、无害。 白薇的眉头却越拧越紧。这是……芬床上藏着的女人?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未料竟是一具人偶。 人偶的手和腰,恰是她熟悉的。它手指甲上涂着鲜红的丹蔻,白薇在第一具尸体贝丝身上看到过这样色泽的丹蔻——可怜的女人被砍断了双手,蜷缩的脚趾上恰涂着同样的红色甲油。人偶的腰就更眼熟了,白薇曾亲眼见芬将这截曲线曼妙的腰肢从兔首雕塑上斫下来。 这人偶的手不是它自己的手,腰不是它自己的腰,那么它的腿脚、胸脯和脖颈,又是属于谁的? 不同的部分被拼接得很好,一点也看不出缝合的痕迹。这技艺,大概只有巧手安格鲁能与之媲美。 白薇扶着墙站了起来,不敢去看四散在角落里的破碎雕塑。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魔幻的夜晚,被拦腰斩断的兔首雕塑睁开了眼,与她四目相对,而她却无能为力。 白薇摸到门边,拧了拧门把。不出所料,阁楼的门锁上了。她不敢使劲,生怕这老旧的锁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引来门后的刽子手。 她放轻脚步,在阁楼内转了一圈,思索着是化出原身从阁楼的小窗逃走,还是直接破门而出与芬硬碰硬。她不知道芬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一身蛮力到底能不能制得住那个看似柔弱的男人。 第144章 面对未知,白薇不得不谨慎,于是她抬头望向那扇菱形小窗。 窗子目测能容纳得了体格纤细的女人,或许不必化成小猫儿也能从那里逃生。这样想着,白薇双手攀住窗沿,用力往上一撑。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如果我是你,还不如把门撞开,也好过从这扇窗子出去。” 白薇一惊,扭头一看,便见原本一动不动的人偶抬起了头,空洞的眼窝正对着她。人偶没有张嘴,但声音分明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仿佛为了打消白薇的疑惑,人偶又道:“你看看,窗外是什么。” 白薇惊疑不定地往窗外望去。窗外一片昏暗,依旧是记忆中的后院,后院中奇形怪状的雕塑匍匐在原地,只是雕塑与雕塑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她凝眸细看,惊愕地发现那像波浪一样翻滚的竟是院子里的草。不过短短数日,原本稀疏的草地突然茂密了起来,小草不受控制地疯长起来,张牙舞爪,形同水蛇。 怎么会这样?白薇下意识缩回了攀着窗台的手。 她从未见过这样古怪的小草,或者,院子里种植的根本就不是小草。 人偶见她看到了院子里的情状,不禁笑了起来:“如果你这时候跳下去,会变得和她们一样。” 她们?白薇一愣,她们是谁? 那些……变成了雕塑的女人们么? 疯长的草浪中,雕塑的形态发生了变化。它们齐齐睁开了眼,在草浪中痛苦地挣扎,仿佛置身熊熊烈火中,走不脱,也喊不出声。 “对呀,”人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被苏醒的茛笤叶沾到,很快就会石化。” 白薇从窗台下来,断了想要跳窗而逃的念头。她转过身,背靠着墙,警惕地看着不远处的人偶。 人偶似乎许久不曾动了,此时正缓慢地适应身体的各个关节。 白薇忽然道:“芬?” 人偶略一顿。 “你是芬。”白薇越发肯定。人偶的嗓音虽然雌雄莫辩,但依然可以分辨出是芬的声音。 难怪芬没有绑住她的手脚,就这么放心地让她一个人待在阁楼,原来他从始至终就在她身旁,无声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叫错名字了。”人偶抚了抚海藻般的长发,“我是安琪。” 白薇说:“安琪和芬,本就是一个人。” “不是!”人偶突然吼道,“他们不一样!” 白薇凝滞了一瞬,接着放缓了语气:“怎么不一样,他们明明一模一样。” “安琪是我造的,芬不是!” “那么芬是谁造的,”白薇淡道,“尤金吗?” 空气霎时一凝。 尤金这个名字突兀地出现,搅乱了人偶的思绪。 白薇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于是继续往下说:“当年尤金没有收-养-孩-子,她自己造了一个。” “她亲自雕刻了一个心目中完美的人像,那个人像就是芬,我说得对么?” 所以她找不到芬幼年时的任何图像资料,因为他从诞生之初就是青年人的模样。 “你说你不是芬,怎么可能呢?”白薇紧紧盯着人偶的脸,不放过上面任何情绪波动,“难道你不满意尤金给你塑造的身躯,想要自己造一个?” 人偶静静地听着白薇的追问,脸上的情绪逐渐平复。 它没有回答白薇的问题,只笑着摊开手,大大方方地在她面前转了一圈:“你觉得我好看么?” 白薇不知它想要做什么,于是没有急着开口回答。不过平心而论,这个人偶是美丽的,尤其它的身段,优雅婉转的颈项,高耸浑圆的胸脯,不盈一握的纤腰,修长有力的四肢,每一寸曲线都雕琢得恰到好处,只那张脸寡淡了些,与曼妙完美的身躯并不相称。 “好看。”白薇说。 人偶满意地笑起来:“还差一些。”它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还需要一张五官典雅的脸。” “选脸的时候最讲究,因为不仅要挑五官相宜的,还要找到一双完美的眼睛。我找了许多人,五官好的不在少数,但眼睛总逊色一些。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那么我只能单独找眼睛了,虽然没有天生五官相配的好,但总归聊胜于无。” 人偶说到这里,看向白薇:“我差一点就要放弃了。” 白薇直觉人偶接下来要说的绝不是什么好话,但依然耐着性子等它往下说。 “好在我找到了你。”人偶笑得越发开怀,“我梦寐以求的五官,以及梦想中的眼睛,你都有。” 白薇沉默了,似乎在消化人偶的话。 过了半晌,她开口道:“你想要我的脸?” 人偶点了点头。 “好啊。”白薇同意,语气松快得好似他们商量的是明天要去哪一个集市买哪一块面包。 “你可以取走我的脸。”她说,“但是有一个条件。” 人偶笑起来:“噢,猎物要和我谈条件。” 白薇耸了耸肩:“不愿意谈也可以,不过……”她顺手拿起长桌上的镐子。 就在人偶以为白薇要拿着镐子与它搏命时,却见白薇将镐子的尖端对准了自己的脸。 第145章 “你不答应,我就划烂我的脸。” 雪肤乌发的少女笑得顽劣,似乎一点也不惧怕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她甚至用了几分力,镐尖扎破了皮,血珠冒了出来。 人偶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拿捏住了命门。 “你说吧。”它的语气不太好,“什么条件?” 白薇舔了舔滑至嘴角的血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人偶笑了:“就这个条件?” “你早说嘛,”它的心情好了起来,“你把脸上的东西放下来,我跟你说。” 见白薇没有将镐子放下来的意思,人偶绕过长桌,走到了阁楼的另一侧。它伸手将墙上的一个空相框取了下来。 它把相框背面的铝扣打开,从里头取出了一张照片。 白薇恍然,原来相框不是空的,而是有人将照片反着装进了相框。 “你说得没错,”人偶小心地抚了抚照片,“芬是尤金夫人造的。” “是按着她爱人的模样造的。” 人偶将照片递给白薇。 照片很有些年头了,早已泛黄发脆,但白薇还是在照片上认出了尤金。照片里的尤金还年轻,对着镜头笑得灿烂,她身旁立着一个比她还高的全身人像雕塑。 出乎白薇意料的是,雕塑的面孔与芬并不一样。 雕塑的面部轮廓更趋近于东国人,五官细腻,带着一股柔和而古典的美。 人偶说:“芬最初并不叫‘芬’这个名字,他活过来以后,尤金夫人管他叫yee。” yee。白薇默念着这个名字。 尤金曾在便签上给yee写过情书。 而这位yee先生,很有可能就是红方a。 红方a的越狱难道真的是尤金在其中推波助澜? “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雕塑和芬长得一点也不像?”人偶觑了白薇一眼。 “为什么?” 人偶呵了一声:“因为,我不喜欢按着yee的模样生长。” “我就是我,不是yee。” xx 第077章 18 chapter18. 茛苕 人偶看着白薇, 笑了起来:“尤金夫人花了很长时间,按着yee的样子刻了个雕塑。她不止一次把自己想象成皮格马利翁,妄想着她的雕塑能变成活人。”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 那个雕塑真的活了过来。” 洗尽铅华、独居于乡村的女人, 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下的雕塑一点一点变得柔软起来,它的皮肤渐渐有了温度, 双瞳慢慢有了神采。 它的神态懵懂而虔诚, 令她死去的心再度焕发了生机。 她钳着它的下颌,吻上了它的唇。 她吻着它,像吻着一个初生的婴儿,又像吻着深埋于心底的悸动。 不久后, 邻里都知道,尤金夫人收养了一个少年。 只是尤金深居简出,不大爱向人们介绍她的养子, 而那位少年也鲜少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他们只知道, 尤金很爱这个孩子, 给他的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 白薇略有些迟疑,她不明白, 在这样环境中生活的芬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尤金并没有苛待他, 那么是哪里出了问题? “尤金夫人早些年确实对我很好。”人偶说, “但这些好不过是因为, 我顶着她爱人的脸。” “你不满意这张脸?” “何止不满意。”人偶淡道, “我厌恶她给我造的整个身躯。” “如果我真真切切只是那个雕塑, 那么倒也罢了, 但我不是。” 人偶摊了摊手, 继续说:“尤金造出那个雕塑的时候,距离第三次魔法大爆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按理说雕塑是不可能觉醒的。但是尤金在调试石膏时,不小心折断了一株茛苕叶。” 白薇一惊:“你……” “对,”人偶咧开嘴笑了,“我就是那株茛苕。” 半觉醒的茛苕混进石膏中,带着尤金夫人近乎执拗的爱,最终铸成了雕塑。 他因此彻底觉醒,却也永远地被封在了雕塑中。 “你知道茛苕么?”人偶歪着头问。在触及白薇茫然的眼神后,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们的族人数量极少,常隐于深山。我们自出生起便雌雄同体,成年后可以选择性别。我们的大部分族人都选择了成为女性,我也不例外,但很遗憾,尤金夫人并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趁着尤金夫人出门,翻出柜子里的衣裙,尝试着往自己身上套。却不巧,提前归来的尤金夫人撞见了这一幕。 “你在做什么?”尤金问。 他惊慌失措:“我……我想成为一个女人。” 他顶着她爱人的脸,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曾经的铁血长官失去了理智。 人偶笑看着白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觉得我这里不正常。” “一个男人,怎么会想成为女人呢?”人偶耸了耸肩,语气松快地说,“我试图向她解释,我的内芯是一个女人,只不过恰巧被赋予了男性的躯壳,但她不听我的解释,她认为我被魔鬼附身了。” 既然被魔鬼附身,那么免不了就要驱魔。 那是一段他至今都不愿回忆的过往。 第146章 最疼痛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为什么我不能成为女人。” “没有为什么,”尤金说,“你不是女人。” “可我本就不是人,为什么要接受人类的条条框框?”他嗬嗬笑了起来,“我不该觉醒,倒不如做个无知无觉的* 雕塑。” 回答他的是尤金凌厉的巴掌。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与这具躯壳斗争。”人偶说,“我的样貌越来越背离yee的样子,尤金夫人对我越来越失望。” 她不再叫他yee,她开始叫他,芬。 人类的生命短暂且脆弱,尤金没能改变芬的想法,便已垂垂老去。 芬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纵容她越发古怪的脾气,耐心地听她说一些不知所谓的回忆。 只不过,他开始公然地在她面前穿上裙装,梳起女人的发髻,涂抹艳丽的口脂。 而她却再也没办法像过去那样扯掉他的头饰,撕碎他的裙子。 尤金夫人弥留之际,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芬。 老人浑浊的眼珠有一霎的光亮,她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叫道:“yee……”她已许多年没有叫过这个名字,而他的样子也与yee大相径庭。 他没有戳破她的幻梦,只握住她的手,应道:“我在。” “直到她去世,我的人生才算刚刚开始。” 白薇说:“你离开尤金夫人的宅邸后,辗转了许多个城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先后用了不同的身份。此前你生活在北奥尔滨,顶着莱安娜的名字,后来你来到了多伦,成为了安琪,并收养了当时还是个孩子的塞翁。” 人偶惊讶地挑起了眉:“你做的功课倒不少。” “你游荡在国王十字火车站,物色外乡女子。你买通了扒窃惯犯,让他抢走女子的随身财物,令她们孤立无援,正好落入你的掌控。”可以暂时歇脚的暖和的咖啡馆,以及他温和无害的面容与气质,毫不意外地令那些经历了长途跋涉的女郎放下了心防。 白薇继续说:“我原先很好奇,你是如何一个人运走那些女子并制造不在场证明的。现在我大概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了什么?”人偶饶有兴味地问。 “转移尸体这个环节,不是你做的。”白薇说,“你取走你需要的部位,剩下的雕塑则被放进垃圾袋中由环卫工人收走。真正把她们运走的,是国王十字街的环卫工。” 那些环卫工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清理的雕塑块里竟包裹着尚未咽气的女子。 雕塑块被运送到垃圾场后,便会慢慢解除石化状态。她们逐渐恢复知觉,在痛苦中停止呼吸,随后被路过的行人发现。 “你利用其中的时间差,轻而易举地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人偶鼓起了掌:“你说的这个故事,真精彩。” “为什么要杀那些女孩?”白薇看着人偶空洞的眼眶。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芬安分地蛰伏在人群中,并无出格的举动,然而到了多伦后,他开始收集不同的妙龄女郎。 人偶耸了耸肩:“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我只不过想要一副完美的、心仪的躯壳。谁不想成为皮格马利翁呢?” “为什么是现在?”白薇又问。从第一位女郎失踪至今,已一年有余,这一年间却从未有尸体被发现,而最后失踪的贝丝却成了第一具尸体。他将石化后的女子储存在后院里,但没有取走她们的性命,直到贝丝出现。 人偶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我想什么时候动手,先对谁动手,还得经过你的同意么?” “塞翁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然。人偶微不可查地一顿,语气不变地说:“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他。” 然而这一停顿的迟疑并没有逃过白薇的眼睛。 “噢。”她仿佛窥见了什么秘密,于是微微翘起了嘴角,“所以塞翁并不知道。或者至少,他并不支持你这么做。”所以她无意间闯入咖啡厅的那个午后,塞翁热情地拉着她聊了一下午,并坚持目送她离开国王十字街。 塞翁这么做,是在保护她。 “你很在意塞翁。”白薇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 人偶笑了起来:“你很得意么?” “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人偶依然笑着,可眼底并无笑意,“但我不介意,因为正巧,我也需要拖延一些时间。” “你可以看看你的脚下。” 白薇低头一看,只见地板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细细的茛苕叶。趁着他们说话的当口,院子里的茛苕翻涌着攀上墙壁,一个接一个地从阁楼的小窗爬了进来。此刻,好几株茛苕已爬到了她的脚边,只要它们吐出粘液,她便逃不过被石化的命运。 人偶终于开心地笑出声来。他转过头,企图在白薇的脸上找到惊慌失措的痕迹,然而白薇的神色让他失望了。她平静地望着他,眼底并无波澜。 “对,”白薇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就是在拖延时间。” “你既然知道我在拖延时间,那么你来猜猜,我拖延时间是在等什么?” 第147章 人偶一愣。 下一瞬,人偶的一只胳膊毫无预兆地掉落在地。紧接着,他的脚踝、小腿、腰臀一寸寸崩裂开,就像原本缝好的洋娃娃被挑开了线,每个部位都摇摇欲坠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人偶大惊失色,“你做了什么?” “嘻嘻嘻嘻。”有笑声自人偶背后传来。 “啧,你这个手艺可真不行,每个肢体的接缝没有处理好,看上去线条丑得很。” 一根细细的钢针从人偶背后晃了出来,悬浮在半空中。 “安格鲁,你看看,能不能把他的脖子、胸脯也拆了。”白薇客气地打着商量。 “嘿,小菜一碟,没问题!”缝衣针摩拳擦掌,正要找个角度下手。 “不!”人偶尖叫出声,“等等!” 话音未落,人偶的半边胸脯已错位。他着急忙慌地用仅剩的一只手托住胸口,谁知左腿一塌,险些栽倒在地。 “你不是想把我石化么?”白薇依旧站在原地,定定地说,“我倒不介意。只是你得想清楚,你费尽心思弄来的这副躯壳,还想不想要了。” 地上的茛苕叶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波动,纷纷熄了气焰,瑟缩着不敢靠近白薇。 “这个东西是怎么进来的?”人偶咬牙切齿地问。把人掳来时他分明进行了搜身,她身上并没有此类凶器,而此刻小楼被茛苕包围,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这么个钢针怎么可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进到阁楼? “噢,”白薇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说这个吗?”她弹了弹外套上的胸针。胸针只有指甲盖大小,别在呢绒外套里实在不起眼,谁能想到里头藏了根缝衣针呢? “我本就打算上门拜访,没想到你先把我请上了门。”既然盛情难却,那么她也只好顺水推舟,倒也省了一番气力。 人偶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你想怎么样?”他问。 白薇捏了捏左耳上的珍珠耳钉,珍珠里传来蓓姬的声音:“你们那边好了么,我这儿妥当了。” 白薇看向人偶,问:“芬的躯体在哪里?” *** 国王十字街,警笛大作,引得行人纷纷侧目。这阵仗实在不小,甚至惊动了几个街区外的松胡广场。 “怎么回事?” “好像是国王十字街那边出事了。” “难道又发现了新的尸体?” 松胡广场的木偶表演篷子里,正上演的木偶戏戛然而止。 塞翁把幕布一收,笑眯眯地说:“留个悬念,明天同一时间,我们再来揭晓。” 底下嘘声一片。 塞翁火速收拾好东西,背着帆布包就往国王十字街赶。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脑中隐隐有预感,他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其实,他不止一次梦见了今夜的结局。 国王十字街的咖啡馆外已拉起了警戒线,卢克站在咖啡馆的大门前,眉头紧锁。 咖啡馆的门上挂着打烊的牌子,里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黑莓停在他的肩膀上,拿喙敲了敲他的侧脸:“进去吧。” 卢克点了点头,向身后的同僚做了个手势。 一行人鱼贯而入。 探员们踏入后院的瞬间,便被院子里的景象震住。后院不大,院子的草地上竟挤挤挨挨地躺着十多个人事不省的年轻女子。 她们身上不见绳索束缚,也不见挣扎的伤痕,仿佛只是睡着了。 很快,这些女子的身份得到了初步确定——她们正是这一年来在国王十字火车站失踪的女子。 “阁楼。”黑莓提醒道。 卢克回神,与同僚简单交代几句后,迅速往楼上奔去。 然而直到他登上了最后一级台阶,也没有找到黑莓口中的阁楼。顶楼只有一个走道和一扇菱形的小窗,一个成年人大小的人偶靠着走道的墙壁,委顿在杂物堆里。 卢克快步上前,在看清人偶的刹那神色一凛:这是由不同人的躯干拼接起来的人偶。 躯干主人的命运可想而知。 “这幢房子没有阁楼。”卢克皱眉,“你是不是记错了?” 黑莓也愣住:“不可能。” 它扑扇翅膀,往走道尽头飞去。所过之处,并没有空间裂缝的痕迹,也没有时空压缩的能量波动,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堆放着杂物的走道。 阁楼不见了,疯魔般涌动的茛苕叶不见了,那株在雕塑里觉醒的茛苕也不见了。 这些它都不关心,它着急的是,白薇失去了踪迹。 月光从菱形的小窗外洒了进来,照亮了杂物堆中的一个方形小物。 那是一块色泽艳丽的魔方。 第078章 19 chapter19. 重叠 白薇也不明白, 自己为什么会到了这个鬼地方。她分明在国王十字街咖啡馆的阁楼里,与那株茛苕进行最后的谈判,可一转眼四周的场景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四面是一片荒野, 似乎刚刚起了一场大火。草木皆被烧得焦黑, 空气中残留着火舌的热度,每走几步, 都能看到动物被灼伤的尸体。 第148章 身边传来一声闷哼, 芬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白薇冷冷地问,“我以为我们商量得还算愉快,现在你打算反悔么?”她与这茛苕达成一致,他回到芬的躯壳中认下所犯的罪孽, 以此洗清莱昂的嫌疑,而她会想办法重新给他造一个身体。 芬一愣:“我也不知道。” 白薇的脸色不大好看,她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芬冷笑一声, “我同你一样陷在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你出不去, 我也出不去,我能有什么好处?况且我的人偶还留在咖啡馆里。”那是他的罪证, 只要被警方发现, 他的罪名便坐实了。 白薇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这里像是虚拟的空间, 你想想, 你的阁楼上有什么机窍会引发空间变换?” 芬揉了揉脖子, 苦笑:“我在这栋老房子里住了十多年, 从来没发现阁楼会通往这样的地方。” 白薇想了想, 说:“不一定是通道和机关, 也可能是某种器物。”她想起了摩罗夫人曾经用过的吸光的器皿,也许阁楼上也存在着一个古老的法器呢? “我很确定, 我没有收集这些奇怪的东西。”芬苦思冥想,“阁楼上倒是经常堆放着杂物,大多是塞翁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塞翁只是个普通人类,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法器? 两人相对无言。 白薇揉了揉太阳穴。眼下他们陷在不知名的空间中,安格鲁不知身在何处,希望他能躲过这一劫。 停在原地也不是办法,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前方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芬突然拉住了白薇的胳膊。 “前面有人。”他低声说。 两人闪身躲进半人高的巨石后,屏息听着前方的动静。 白薇捕捉到了沉重的脚步声,来的不止一人。 “你疯了?!”暴躁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响。 白薇一愣。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接着有人道:“涅槃火烧不掉这些骨头。” 这道声音是陌生的。 很快,白薇熟悉的声音再度开口:“涅槃火也不行吗?这么看来,守着大钟的那群杂碎已经成功制造出了东国的‘骨头’。” 白薇捂住砰砰直跳的心脏,从巨石后偷偷往外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个熟悉的人影。 莱昂面对着她站在十步开外,正与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说话。那个男人背对她站着,看不清容貌。 为什么莱昂会在这里?! 白薇并没有贸然从巨石后现身,因为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莱昂”是不是她所认识的莱昂,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虚拟空间的诡计。 莱昂和那个男人争执了几句,两人大步往白薇的藏身之处走来。 眼见他们越走越近,白薇无处可藏。 就在她准备与莱昂正面相对时,莱昂和那个男人步履不停地越过了她。他们好似看不见石块边蹲着的两个大活人。 白薇和芬面面相觑。 “跟上他们!”白薇当即作出决定。 才走出几步,白薇突然心口一烫。她一愣,下意识停了脚步。 芬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了步伐。 白薇摸了摸胸口,这才发现垂在胸口的坠子正在升温。浅碧色的坠子在她的手心里明灭不定,仿佛急迫地要告诉她什么。 “诺兰?”白薇环视四周,眼里闪过希冀。 她喊出了声:“你在吗?” 虽然这个念头匪夷所思,但直觉告诉她,诺兰就在她身边。 同一个空间内,诺兰本要追上莱昂,谁知心脏一跳,生生逼停了他的步伐。 他意外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神魂。 这个世界上拥有他神魂的,只有白薇。 他神色一凛,白薇也在这魔方中,而且就在他不远处。他凝神感受那四分之一神魂的位置,可是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很快明白过来,他与她在同一个空间内,但彼此并不可见。 大概只有幻境碎裂,他们才能相见。 白薇四下张望,却并不见诺兰的身影。眼见莱昂越走越远,她连忙往莱昂离开的方向奔去。 诺兰虽看不见白薇,但受着神魂的牵引,跟上了白薇的步伐。 他发现白薇去往的方向正是莱昂离去的方向,看来白薇也见到了莱昂。 这是莱昂的幻境,大概只有幻境里的角色才能被感知,而诸如他们这样的旁观者只是一道虚影,无法看到彼此。 白薇跟随莱昂来到了一个小镇。 天色渐暗,镇子里燃起的橘黄色灯火仿佛荒野中的一簇火苗。 镇子很简陋,街道、房屋和酒吧看上去像上个世纪前的风格。 白薇跟着莱昂走进了一家酒吧。酒吧的门框上垂着几串风铃,每进来一个客人,铃铛便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只有白薇和芬经过时,铃铛一动不动,半点也不作声。 酒吧里的空气混浊得令白薇反胃,她看到一个又一个客人从她的身体穿过,更加肯定了这是一个幻境。 莱昂和那个男人找了一张空桌坐下,招来侍者点了两杯麦芽酒。 白薇就着昏黄的灯光打量着那个男人的脸。 令她惊讶的是,那竟是一个东国人。 第149章 在多伦,乃至这片大陆,东国人是极为罕见的。在她不算漫长的生命里,除了自己外,她也只见过莲夫人这一个东国人。 那个东国男人长着一张俊逸的脸,五官没有多伦人那样深邃,但每一处线条皆恰到好处。他看上去很年轻,但白薇从他眼睛中读出了他的阅历与沧桑。 他一定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男人忽而抬起了头,目光往白薇这边望了过来。 虽然知道他一定看不到自己,但白薇依旧紧张了起来。那对深邃的,纯粹的黑眸,令她的心脏微微一抽。 她止不住地想,他是莱昂的朋友,而莱昂有几个东国朋友? 心里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她潜意识里不愿承认。 耳边传来轻微的玻璃碎裂声,白薇转头,见芬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与往常无异,可脱口而出的话却带着无法掩饰的冷硬与尖酸:“怎么,没认出来么?那个人就是你很好奇的,红方a。” 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能够很好地面对那段过往,但是在看清那张面孔的瞬间,他的胸腔止不住地翻江倒海。 白薇脑袋一轰,许多念头撞进了她的脑海中,然而她的第一反应却游离在这些念头之外。 “为什么你可以捏碎酒杯?”她目露疑惑。 芬一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他张了张手掌,试着碰触桌子,本该是虚影的手掌实实在在地落在了桌面上。 “你……”白薇惊愕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有了实体?” 他们本是幻境里的两抹虚影,但现在,芬竟然拥有了实体。这是不是意味着,芬也成了这个幻境中的角色? 芬目瞪口呆,似乎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白薇慢慢变淡,直至消失不见。他知道,她就在那里,只是现在的他看不到了。 他也成了幻境的局中人。 诺兰站在白薇身后,亲眼目睹前方的虚空中渐渐凝出了一个人形。 他眯起了眼,这是谁,白薇的同伴? 魔方的幻境因欲望而生,这个人突然入了莱昂的幻境,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心底的执念与这个幻境息息相关。饶是诺兰也是第一次见到两相重叠的幻境。 夜渐深,酒吧里越发热闹,酒精、烤肉、烟卷的味道夹杂在一起,勾出了迷幻的滋味。 白薇依旧坐在无人的角落,芬也坐着,只是两人隔着屏障,无法沟通。 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却听见酒吧门口一阵喧哗。 又一拨人进了酒吧。 白薇一愣,为首的男人有些眼熟,方脸,身材魁梧,身上罩着磨了边角的大衣。 这是……摄岚街警署的霍尔警官? 诺兰微愕。霍尔也入了这个幻境? 他不清楚莱昂的欲望是什么,也不了解白薇的同伴有何执念,但他知道霍尔一直耿耿于怀的是什么——当年尤金在红方a案上酿成大错,连带霍尔的整个家族走向了没落,那是他们整个支系的耻辱。 霍尔的执念在于1673年的红方a斩骨案。 诺兰凝眉看向围坐在桌子边的莱昂和东国男人,心里不免有了怀疑。 这个幻境重叠了三个人的执念。 那个执念是什么,呼之欲出。 他在脑海中搜寻有关红方a案的信息。 第一个被斩骨的人是在什么地方被发现的? 当年铺天盖地的报道是怎么说的? 1673年开春,深夜,科迪因小镇的酒吧,一位年轻的猎户被震碎了全身的骨头。 这时,酒吧的门再度被推开,门框上的铃铛叮叮作响。 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走进了酒吧。他随手掀下牛皮软帽,露出了年轻的面庞,他的右手正握着一支猎-枪。 脑海中无数个线索串联成了完整的画面。 诺兰心一沉,今夜很有可能迎来红方a的第一次作案。 xxxx 第079章 20 chapter20. 斩骨 猎人进入酒吧后, 并没有着急找地方坐下。他站在原地,目光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酒吧一角。那个角落里正坐着莱昂和他的东国朋友。 诺兰蹙眉, 这个猎户看上去不像杀手的目标, 倒像个寻找目标的杀手。 莱昂原本拿着酒杯往下灌酒,这时放下了杯子, 脊背自发地绷紧, 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他身旁的东国男人却不紧不慢地喝着麦芽酒,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 酒吧内依旧热热闹闹,无人察觉到嘈杂中的暗流涌动。 白薇见着个猎人装扮的男人向莱昂走去,正思忖着这位莫非也是莱昂的朋友, 便听空气里突然传来“砰——”地一声炸响。 人群哗地退开,咒骂声、抱怨声一片。 竟是那位猎人的枪走了火。所幸没有人员伤亡,只不过莱昂的桌子被猎-枪轰出了个大口子。 莱昂看上去不甚在意, 往桌上丢了几枚银元便穿过人群往外走。东国男人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最后一滴酒, 这才跟上了莱昂的步伐。 还未等白薇反应过来, 身边的芬已经率先挤出了人群。 “芬?”白薇警觉地叫了一声,但他显然听不到她的声音。 第150章 白薇快步来到酒吧门口, 然而不过片刻功夫, 门外已不见了莱昂的踪影, 连那个古怪的猎人也不知去向。 诺兰紧跟着白薇出了酒吧。他看不见她, 但能想象得到此刻她着急懊恼的模样, 于是他催动了游离在外的那四分之一神魂。 白薇只觉得胸口又是一烫, 浅碧色的坠子竟悬空浮了起来, 仿佛在为她指引方向。 她没有丝毫迟疑, 朝着坠子指引的方向飞奔而去。 诺兰轻轻地笑了,接着跟上白薇的步伐。 白薇在酒吧后的林地里找到了莱昂。这里一片荒芜, 只有几盏破旧的马蹄灯歪歪斜斜地悬挂在木桩上。 前方的空地上,有两人正在肉搏。 正是莱昂与那不知名的猎人。 那猎人不知什么来头,竟然与莱昂势均力敌。两人厮杀得难舍难分,莱昂几次击杀不得,正濒临狂化的边缘,而与莱昂形影不离的那个东国男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眼见莱昂连吃了几记闷拳,猎人却越战越勇,白薇一颗心悬了起来。她不明白为何两人就这么打了起来,一招一式都是要人命的打法,也不知有什么天大的仇怨。 一来一回间,白薇发现,那个猎人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就在刚刚,莱昂如飓风般撕裂了猎人的胸膛,可他倒地不过两秒,再次精神抖擞地一跃而起。他分明是个人类,有着人类的血肉之躯,却仿佛没有痛觉,就像上了发条的兵器,只要骨头没碎,依然能够昂扬而战。 马蹄灯被搏斗掀起的劲风刮得晃了晃,照亮了路边的指示牌。 木牌上写着几个褪了色的单词: 科迪因酒吧。 科迪因。 白薇脑中一轰。她想起了不久前看到的关于红方a的资料:红方a斩骨案的第一个受害者是一位猎户,在1673年开春的深夜丧命于科迪因小镇的酒吧。 这个幻境正在上演当年的红方a案?! 可眼前正在进行的一切似乎与当年材料里记载的不太一样。白薇很难把那位猎人与红方a案的受害者划上等号,他更像是一个凶悍的“捕猎者”,一次又一次地把莱昂困在战局中。他双目赤红,显然已丧失了理智,因撕裂而耷拉下来的皮肉似乎影响了他的进攻,他竟一把扯掉了自己胸前的皮肉。 他的身上已无一块好皮,像一具血淋淋的骷髅,嗬嗬笑着向莱昂靠近。 更令白薇不解的是,既然这是红方a第一次作案的现场,那么红方a呢? 那位上个世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又在哪儿? 仿佛正回答白薇心底的疑问,一声啼鸣自夜色中传来。下一瞬,那个东国男人已与莱昂并肩而立,一个隔挡便将那具血骷髅甩了出去。 莱昂变了脸色:“不行,你得离开……” 东国男人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谁知莱昂毫无预兆地发了火:“这里不需要你!” “yee,你走吧。”莱昂的目光几近祈求,“这一次,换我来承受这一切。” 地上的血骷髅再一次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莱昂和yee扑来。 莱昂怒吼一声,一手拽住骷髅的脖颈,一手拽住骷髅的髋骨,用力一扯,竟将骷髅扯成了两半。被撕成两半的骷髅突然发出嗬嗬的笑声,灵活的指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莱昂的心脏插去。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一柄淬着火焰的长刀当头劈下,一刀斩断了骷髅的指骨。 巨大的冲力一贯而下,猎人顷刻间浑身骨碎。 莱昂脸色煞白,眼睁睁地看着yee震碎了那人的骨头。历史的重演令他心头巨震,他已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现实。 白薇的心脏还未平复,满腔的疑问尚无处发泄,却见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穿行,直直向yee扑去。 是茛苕! “芬!你做什么!”白薇大惊失色。 隐藏在黑暗中的茛苕自然不会听见她的呼喊,哪怕听到了,他也不会停下步伐。 压抑了多年的怨气仿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如果上天让他入了这个局,那么就让他在这里杀了红方a吧。 白薇心内焦灼,条件反射地想要截断茛苕的攻击,但她只是一道虚影,根本无法阻止茛苕的行动。然而下一刻,她的触感发生了变化,她竟触碰到了茛苕。 她也有了实体! 当诺兰看到身边渐渐显出身形的白薇,他便知道,她也入了局。 她的心境不再平和,魔方感知到了她急迫的欲望,于是将她拉入了这个幻境。 白薇入幻境的那一刻,诺兰也随之进入了幻境。狡猾的魔方窥见了白薇之于他的分量,并藉此将他推入幻境。 他刚从“白薇”的幻境中抽身,又因白薇步入了新的幻境。 白薇只来得及截住部分茛苕,而另一部分茛苕则发疯般向yee袭去。 yee并未回头,一道炽热的火焰从他身后凭空烧起,瞬间吞噬了奔袭而来的茛苕。火舌如海啸般顺着茛苕的枝叶翻涌而上,整株茛苕顷刻间被包裹在了火海之中。 同样被火海吞噬的还有正想方设法截住茛苕的白薇。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诺兰没能来得及将白薇拉回来。 第151章 远古火凤的涅槃之火足以摧毁万物。 哪怕这是幻境也不能幸免。 火光中传来芬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但没有一丝声音是属于白薇的。 诺兰不敢想,为什么没有捕捉到白薇的声音。他见过涅槃火的威力,不知多少生物在火里撑不过半息便灰飞烟灭,根本来不及发出丁点声响。 火光尽头的yee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咦”。 他捏动手指,涅槃火倏然而止。 火焰消失后,茛苕叶化为灰烬节节碎裂。某一株茛苕边,站着个纤细的女孩。她的身上只剩下了一件薄薄的衬裙,如墨水般的眸子定定地望过来,眼里涌动着yee看不懂的情绪。 莱昂愣在了原地,他似乎认出了白薇,又似乎觉得这个女孩有些陌生。 什么样的生物才能在涅槃火下存活? 那自然是身负涅槃火的人。 自远古以来,能催生涅槃火的只有yee。 那么这个女孩与yee该有着怎样的渊源? 诺兰已来到白薇身边,脱下大衣罩在了她的身上。他将她揽进怀里,吻上她的眼睫,安抚着她微微颤抖的身躯:“嘘,没事了,这只是个幻境,我们把它打碎怎么样?” “诺兰?”白薇有一瞬的茫然,“如果这是幻境,那么你是真的吗?” 他总爱和她说,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那么现在她所看到的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他笃定地说,“我一直都在你身后。” 白薇眼睫一颤,一滴泪珠掉了下来。 “我差点,我差点弄坏了你给我的项链。”她惊魂未定。 涅槃火烧过来时,胸口在坠子陡然绽放出碧绿的光芒,存储在里头的神魂当即释放出能量与火焰对抗。白薇吓得魂飞魄散,那是诺兰四分之一的神魂,如果烧坏了该怎么办。她来不及多想,双手握住坠子,企图用血肉之躯保护他的神魂。 她没有遭受火灼的痛苦,反而感到了如沐温潮般舒适。因接触茛苕而石化的皮肤在火焰中迅速复苏,连陈年疤痕也被一并抹去,沐浴涅槃火后的身躯宛若新生。 大火散去的刹那,她竟产生了一股眷恋。 “没有坏。”诺兰轻声说,“哪儿能那么容易坏呢。”半晌后,他拧紧眉头,凶巴巴地说:“下次遇到危险,就把这个坠子丢出去,让它来保护你,记住了么?” 白薇皱眉,显然并不认同。 “听话。”诺兰无奈。 两人正说话间,不知何时yee走到了跟前。 白薇脊背一僵,紧张地望向这个年轻的东国男人。 “你是谁?”yee问。 白薇犹豫了片刻,答:“薇,我是白薇。” “白……薇?”他自顾念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诺兰心念微动。眼前此人只不过是莱昂在幻境中凝想出来的形象,可他此刻的形容举止分明已超出了莱昂的幻想。他如常人般有着自己的思维,能够控制自己的语言和行动。 莫非……他望向yee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莫非这个人不止是幻象? yee没有留给诺兰太多思考的时间,他轻声道:“幻境要碎了,你们走吧。” 白薇和诺兰俱是一愣。 y* ee对着白薇笑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翊。” “立-羽-翊。” “白薇,再会。” 浓烈的色彩从天幕撤下,天空、大地、荒野、酒吧,所有的一切龟裂开来,四面逐渐形成了变幻的六面体。 光影穿梭中,魔方碎了。 第080章 21 chapter21. 顶罪 一阵天旋地转, 白薇跌在了木质地板上,更确切地说,她跌在了诺兰身上, 两人双双摔在了国王十字街咖啡馆的阁楼里。紧接着, 芬、莱昂、霍尔也挨个地砸在了地板上,发出一连串砰砰砰的闷响。 误入魔方的五人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 “这是什么地方?”莱昂瞪着阁楼, 他明明身在圣玛丽恩教堂的地下室, 为何转眼到了这里? 霍尔也不明白为何出了魔方却没有回到原点,但此刻,他的脑海中被别的事情占据着。魔方中发生的一切令他不禁对过去数年的坚持产生了怀疑。他尾随着莱昂和yee来到酒吧后的荒地,亲眼见那个猎人率先向莱昂发起了攻击。 他清楚地意识到了猎人的可怕。那分明是个人类, 却仿佛一头嗜血的怪物。如果放任这样的怪物游荡在人群中,那该造成多么可怕的隐患。当年的尤金长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放走了红方a?普通的人类怎么可能制得住那样的怪物, 恐怕只有同样身怀异能的红方a才能与之对抗。 “芬?”白薇的声音拉回了大家的注意。 芬躺倒在地上, 迟迟没有起身。魔方中的涅槃火不容小觑, 给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损害。 “这位是?”莱昂抹了把脸,问。 白薇淡道:“这位就是国王十字火车站少女分尸案的凶手。” 莱昂:…… 霍尔:…… “凶手找到了?”霍尔咳嗽一声, 尴尬地搓了搓后腰。 白薇仿佛看不见霍尔的局促:“是啊, 原本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撂了挑子, 所幸后来接手的警官尽职尽责, 很快就把案子破了, 这才没弄出什么冤假错案来。这位先生, 你说是不是?” 第152章 霍尔:“咳, 你说得很有道理。” 白薇继续说:“不过要是真的存在冤假错案, 背锅的那个人也活该,谁让他不把情况好好说清楚, 平添了这么多不必要的麻烦。莱昂先生,你说对不对?” “嗯?对吗,对吧。”莱昂若无其事地来回踱了两步,伸头冲诺兰道,“那个,四号先生?要不要过来看看薇有没有受伤,我看她好像很虚弱的样子……” “虚弱”的白薇面无表情地看着莱昂,恨不得将他的脸看出一个洞来。 直觉告诉诺兰,这种时候夹在两方之间是很不明智的,于是他恳切道:“这株茛苕的情况不太好,如果要保证将他送交给警方时仍有一口气,大概要费一些心思。” 这话果然转移了白薇的注意:“有办法吗?” 诺兰从善如流:“我可以试试。” 莱昂从鼻腔中挤出了一声冷哼。 正在这时,阁楼的门被什么东西撞响。 白薇和诺兰对视一眼,莱昂已走过去打开了阁楼的门。 开门的刹那,一团五彩斑斓的什么东西直冲莱昂的面门扑来,惊得莱昂一声大喝。 “黑莓?”白薇讶然,走过去将虎皮鹦鹉从莱昂身上扯下来。 黑莓蹬着两只爪子:“薇,你怎么突然消失了?吓死我了!这个阁楼怎么回事?我在这里蹲了好几天了,就在刚刚,阁楼的门突然出现了。咦?你为什么会和诺兰在一起?你们……” “这个事情一会儿再说,”白薇的神色严肃起来,“从我让你带卢克来咖啡馆到现在,过去了几天?” “四天。” 四天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白薇走到门外。走廊已被拉上了封条,一侧的墙壁和地板上有粉笔画出的标识圈。 “人偶呢?”白薇问。 黑莓:“被警方带走了。” “后院那些姑娘怎么样了?” “还活着,卢克将她们送去了医院。” 证据已被警方接手,而凶手……白薇看了看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芬。 “不过,”黑莓搓了搓两片翅膀,“事情和原先计划的有些不太一样。” “那个木偶师认罪了。”黑莓说。 “木偶师?”白薇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木偶师?”下一瞬,她脸色一变:“你是说塞翁?” 黑莓点了点头。 “塞翁替芬顶了罪,被警方带走了。” 斜刺里插进了一道声音:“塞翁怎么了?” 芬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撑着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看向白薇:“他替我顶罪?” 他面色苍白,看上去虚弱极了。 “他跟这些事情没有关系。”芬说。 白薇看着他,半晌后说:“你在他心中的分量应该是不轻的。” 芬默了默,低声道:“能让我见见他么?” 白薇没有回答,抬眸看向霍尔。 霍尔抱着胳膊,沉吟片刻后颔首:“可以,我来安排,但是你们见面时我必须在场。” 芬:“多谢。” 顿了顿,他又问:“她能和我一起去么?”他指向了白薇。 白薇有些意外,不明白芬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请求。 霍尔看了白薇一眼:“行。” 芬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松了一口气,接着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诺兰扶住他的后背:“你需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否则你大概熬不到见塞翁的时候。” 一行人从侧门离开了咖啡馆。 霍尔回摄岚街警署,白薇等人则往查令街的方向去。芬的状况不太好,只得先跟着白薇回查令街58号。 白薇唯恐莱昂被人认出,但她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他们在魔方里摸爬滚打了一段时日,皆灰头土脸,莱昂更是浑身破破烂烂,愣是没有人将他与黄金谷马戏团的主人联系在一起。 这时,一个报童迎面跑来,欢天喜地地扬着手中的报纸叫卖:“大新闻!大新闻!国王十字火车站的杀手落网了!” 报童一阵风似的跑过,散落了几页报纸。 白薇捡起地上的报纸,头版头条上印着塞翁的巨幅照片。记者捕捉下了他抬头看镜头的瞬间,他似乎不太习惯面对镁光灯,眉头惊惶地皱起,眼睛瞪得滚圆,仿佛受到了惊吓。 芬只瞥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查令街58号的大门依然紧闭,写着咒骂字眼的油漆依然盘踞在门外的墙壁上,只是不再有人往这里丢臭鸡蛋和烂菜叶。 莱昂仿佛没有看见墙壁上的诅咒,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依旧是白薇离开时的样子。圆脸的雕塑立在干涸的喷泉中央,时不时搓着手,呵着暖气。安格鲁蹲在雕塑脚跟,不知道埋头鼓捣什么。莉莉安在和坎昆说话,两人正要把一筐土豆往后院搬。鞭尾树安静地立在院子一隅,树下时不时有拇指大小的精灵成群跑过。 最先发现他们的是科恩。 “薇回来了!” “莱昂老大回来了!” 少年的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炸响。安格鲁和希德齐齐转头,一脸愕然地往门边望去。莉莉安尖叫一声,扔下了筐子,向白薇飞奔而来,一把将她抱住。 第153章 “薇!薇!薇!”少女抱着白薇的脖子又蹦又跳。 这番动静早就惊动了整栋楼。蓓姬从楼上的窗子中探出半个身子,笑眯眯地剔着抹了丹蔻的指甲:“哈,希德,我赌赢了,薇五天内就会回来!” 希德双手叉腰,正生气自己又要损失一笔金币,却在对上白薇无辜的眸子时泄了气,大手一挥:“拿去吧,拿去吧,今天小爷高兴!” 一袋金币就这么甩了出去,格斗组的少年和杂技组的姑娘们飞身而上,各个使出浑身解数抢夺金币。 “这是谁?”莉莉安转头看向芬。 白薇一顿,不知该怎么介绍,便听安格鲁冷冷地说:“他就是连环杀人案真正的凶手。” 院子里欢腾声止住了。 莉莉安眸子里的欢喜褪去了,她警惕地盯着芬,凶狠地呲出了尖细的蛇牙。 马戏团里陡然而生的戾气和杀意令芬微微一缩,他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诺兰扶住他的肩膀,为他抵御这些威压。 白薇心道,可不能让芬就这么死在这里,于是抬头求助地看向莱昂。 莱昂瞥了她一眼,接着拍了拍手:“好了,放松,我们这不都回来了。大家该干嘛干嘛去,厨房现在有什么好吃的,我有些饿了。嘿,老霍普,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莱昂。”老管家笑眯眯地看着院子,“今天晚上是要好好庆祝一下。” 莱昂勾住几个格斗组的青年,招呼着驯兽师并杂技组的几个成员往后厨去。 院子里的剑拔弩张瞬间被打破。 老霍普对白薇说:“我来安排这位先生的下榻处吧。放心,我心里有数。” 诺兰皱起了眉头,半晌后叹了一口气:“我和他一起。”他此刻只想与白薇回到塔楼,但芬的身体状况很糟糕,他不得不时刻看顾着。 白薇看穿了诺兰的心思,趁着霍普和芬说话的当口,快速地抱了抱他的腰,小声耳语:“辛苦了,等这些事情结束了,我好好补偿你。” 诺兰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说的。” “对,我说的。”白薇保证。 霍普与芬的谈话很快结束,诺兰收回目光,跟着霍普一道离开。 一时间院子里空了下来。 白薇走到喷泉边,拿手肘捅了捅希德:“这些天,还好么?” 希德摸着下巴,推了推安格鲁:“薇问话呢。” 安格鲁撑着胳膊,被冷不丁这么一推,险些栽倒。他看看希德,又看看白薇,终于吐出一口气:“薇,你那天吓死我了。”天知道,当整个阁楼在他面前消失时,他有多害怕。 “我以为你……”他顿住,用力地呸呸几声,“下次咱能别这样了吗,大不了我们离开多伦,天大地大,哪里没有我们黄金谷马戏团栖身的地方?”先是蓓姬失去联系,再是白薇被空间吞噬,莱昂又始终没有下落,这些日子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白薇笑了起来。 安格鲁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以后这活儿我可不干了,心脏受不住。” 希德忍不住踹了他一脚:“行了,差不多可以了啊,我们不必白白丢掉眼下拥有的一切,这是好事,你还矫情上了。” “我是那个意思么,你踹我干嘛!” “踹的就是你!” 白薇笑得止不住,好半天才道:“怎么没看到布莱恩,他还没回来么?” “早就回了。”希德正和安格鲁肉搏,一个揪住另一个的卷发,一个扭住另一个的胳膊,正在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只不过受了点伤。” “布莱恩受伤了?”白薇惊讶。 “烧伤,还在水里泡了一夜。”安格鲁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嗷!希德你怎么能打脸!打人不打脸这个规矩你不知道么?” 白薇无言地看着扭成一团的两个幼稚鬼,拍了拍身上的灰,往布莱恩的屋子走去。 布莱恩住在格斗组的小院子里。此刻,他的房间正亮着灯。 白薇穿过院子,轻轻敲了几下门。门内一阵悉悉索索,接着有脚步声向门边靠近。 “薇?”布莱恩披着衣服,先是微愕,接着咧开嘴笑了,“你回来了!” “你还好么?”白薇关切道。 “小伤。”布莱恩侧过身,“进来说话。” 白薇第一次来布莱恩的屋子,屋内简单得得不像话。一张木板床,一把椅子,再没有其他。布莱恩挠了挠头,似乎也意识到了房间的简陋。他拖过房内唯一的椅子,拿袖子胡乱擦了擦:“你坐。” 白薇怎么敢坐:“你是伤员,你坐。” “不行,你坐。”布莱恩坚持。 布莱恩一把握住白薇的肩膀,把她整个提起来,按在了椅子里:“坐。” 白薇不过一个愣神,就这么坐上了椅子。 “你想问我,案发那天莱昂去了哪里,对么?”布莱恩单刀直入。 不等白薇点头,布莱恩已开始描述追踪的整个经过。 当房间内的蜡烛爆了灯芯,白薇才从这段讲述中回过神。其间的信息量有些大,而许多细节也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犹豫了片刻:“你确定,莱昂那天晚上去了圣玛丽恩教堂?” “我确定。”布莱恩点了点头。 第154章 圣玛丽恩教堂已被大火烧得什么也不剩了。 莱昂为何去那里,又为何隐瞒行踪? 白薇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 第081章 22 chapter22. 纸人 夜深, 万籁俱静。 查令街58号的客房内,芬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诺兰靠坐在床边的躺椅里, 端详着手中的魔方。离开阁楼前, 他发现了杂物堆里的魔方,于是顺手带了出来。如果他没猜错, 这次一共有两个魔方, 一个在圣玛丽恩教堂的地下室,另一个在咖啡馆的阁楼,两个魔方相互连结,于是把白薇带到了莱昂的幻境。 圣玛丽恩教堂里的那个魔方多半已经损毁, 而他手中这个,应该是连结两个魔方的“出口”。是谁把“入口”放在了圣玛丽恩教堂的地下室,又是谁把“出口”藏在了阁楼?是巧合么? 诺兰正凝神思考, 突然捕捉到了窗台上的细微响动。 他的听力一向异于常人, 于是警觉地抬头, 向窗外望去。下一瞬,一团白色的毛绒球跃了进来, 轻轻巧巧地扑进了他的胸口。 噢, 他想, 某个小没良心的终于来了。 小白猫儿蹭进了他的怀里, 乖巧地舔了舔他的脸颊, 却又不敢发出太大声响, 害怕吵醒了床上的芬。 “他听不见。”诺兰捉住往他脖子里拱的小猫, “我封住了他的五感, 他伤得太重,保险起见我暂时冻结了他的身体。”涅槃火的伤害不可逆转, 芬的生命随着时间不断流逝,他无法重塑芬的躯体,只能帮他留住时间。 白薇变回了人形,环着诺兰的脖子,缩进他怀中:“他还能坚持多久?” 诺兰想了想,说:“放心,能撑到与塞翁见面。” 白薇沉默半晌,很快被他手中的魔方吸引了注意:“哪里来的魔方?” 诺兰托住她的腰,把自己对魔方的猜测讲给她听。 白薇瞪圆了眼,临了却想起另一事:“你们去了圣玛丽恩教堂?” “对。”诺兰没有隐瞒,“莱昂似乎对骨钉很感兴趣。”如果霍尔的话不作假,那么莱昂这么多年来应当没有停止过寻找骨钉。 白薇努力捋顺纷杂的思路:“如果莱昂去圣玛丽恩教堂是为了骨钉,那么他是不是想要……” 接下来的话,她没能说出口。 诺兰却已会意:“我认为,莱昂去到圣玛丽恩教堂就是为了瓦多佛小姐的尸骨。” “可是尸体已经被大火烧得一点也不剩了。”白薇下意识辩驳。 诺兰却道:“肉身被焚毁,但是骨头呢?” 白薇一愣。普通的火并不能烧毁地藏骨。 依稀记得莲夫人曾与她说过,地藏每一次身死,都会妥善处理自己的骨头,避免地藏骨落入他人之手。但白薇从未思考过,应该如何处理这些身后骨。 一丝不安在她的心头滋生:也许她的地藏骨已经流落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 “你的骨头没有留下来。”诺兰洞悉了她的忧虑,“那场大火有些不寻常,连我也没有办法穿过火焰抵达地下室。火熄灭后,我亲自去了一趟地下室,那里确实烧得什么也不剩了。” 诺兰回忆起那场大火:“当初我看不明白那场火有何古怪,现在想来,那火倒与涅槃火很相似。” 涅槃火三个字像一粒小石子,搅乱了白薇的心湖。 “我想,”她思忖着该怎么和诺兰说这件事,“幻境里的那个人……翊,也许是我的父亲。”她见到了1673年的翊,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还未出生。 诺兰一点也不感到惊讶:“所以我想,当年那场大火应该就是涅槃火。”顿了顿,他又补充:“是你催生的涅槃火。” “我没有!”白薇瞪圆了眼,那个时候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涅槃火。 诺兰轻轻地笑了起来,低下头吻她的额头:“我知道。我说的是,那是你无意间催生的涅槃火。” “瓦多佛小姐死亡后的第七天,身体里的涅槃火出于自我保护,自动起火烧毁了尸骨。” 白薇只觉得匪夷所思:“这么看来,涅槃火能焚毁地藏骨?” 诺兰摇头:“应该不能。”他想起了幻境中翊和莱昂的对话。翊曾说过,涅槃火烧不掉那些“骨头”。涅槃火尚且无法焚毁地藏骨的仿制品,那么又怎么能烧毁真正的地藏骨? “但你的涅槃火可以。”诺兰摩挲着白薇的鬓角,“你的身上兼有地藏和火凤的血脉,你的涅槃火应当是不一样的。” 为了佐证自己的猜测,诺兰又说:“还记得当初那个烧死在教堂的老牧师么?” 白薇点头。怎么不记得,因为这个牧师,她和诺兰还起了不愉快。 “我想,他应该受了莲夫人的嘱托,若日后瓦多佛小姐不幸意外身亡,他则帮忙处理瓦多佛小姐的尸骨。”诺兰说。所以当年那位老牧师才会在地下室外偷听壁角,大概是为了防止他们对瓦多佛小姐的尸体做些什么。 “但牧师怎么也想不到,尸体自己燃烧了起来,而他也因此丧命。”诺兰曾笃定当年那场大火的罪魁祸首是牧师,却未料真正的纵火者是已经死去了的瓦多佛小姐。他以为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然而真相恰恰是他排除掉的那个“不可能”。 第155章 白薇恍然,恐怕莲夫人生前也无法预见这样的意外。 诺兰抚了抚白薇的发:“莱昂去到圣玛丽恩教堂的目的应该与那位老牧师一样。”在地下室里,他试过莱昂,他可以肯定莱昂取地藏骨绝不是为了私利。 “我倾向于认为,莱昂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但个中缘由只有他能给你答案。” 诺兰说完了,留下时间给白薇慢慢消化。怀中的女孩慢慢将自己蜷成了一个小小的球,安静地躺在他的胸口。 “睡吧。”他揽住她,让她在怀里躺得更舒适一些。 夜已深,床边的蜡烛悠悠地灭了。 此刻就该沉入梦乡,把所有的疑惑和未知交给明天。 *** 天将吐露晨曦,圣玛丽恩教堂静静地矗立在黑夜与白天相交的光影中。 教堂外的枝叶晃了晃,路易从草丛中走了出来。 这是第五天。 距离诺兰等人进入教堂已过去了五天,路易也在这里蛰伏了整整五天。然而直到现在,没有一个人从教堂里出来。这五天中,他只见过一头浑身着了火的冰原狼从教堂内跑出。 教堂只有这一个出口,难道诺兰还在地下室里? 路易自认为有足够的耐心,但眼下他不免产生了动摇:或许诺兰已经离开? 为了不被诺兰发现,他收回了教堂中所有的“眼睛”,要想知道地下室发生了什么,他只得亲自前去查看。 教堂中静悄悄的,地下室没有半点人声。 路易穿过倒塌的柱子,压着步子走了进去。果然不出他所料,地下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诺兰他们是怎么离开的? 路易在地下室中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突然,他感觉脚底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下头,只见左脚的靴子踩在了一小块碎屑上。他蹲下身,捻起碎屑。那是个碎掉的彩色铝块,很寻常的材质,许多贵族小孩的玩具就用的这个材料。 他看不出所以然来,悻悻地将碎屑拍掉。 路易正要站起来,忽然发现倒塌的杂物堆中沾着个白色的纸片,于是顺手要将纸片取下。谁知就在他即将碰触到纸片的刹那,无风的地下室卷起了一阵气流。 路易瞳孔一缩,迅速收手。 白色的纸片立了起来,迎风便长,瞬间鼓胀成了路易的两倍。细看之下,纸片竟有手有脚,是个剪裁精致的纸片人。 路易不知这东西什么来路,当即飞速后退。他退至十步开外,正待观望,却见纸片人如泄了气般缩小,乘着气流嗖地从走道蹿了出去,眨眼间逃之夭夭。 这不要脸的障眼法令路易叹为观止,但再追已是不可能了。 路易在心里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一番探查下来,他一无所获。他深知这地下室已不可久留,只得趁着天光来临前匆匆离去。 携带着“眼睛”的蝙蝠与鸟雀扑棱棱飞散。 圣玛丽恩教堂再度陷入了沉寂。 第082章 23 chapter23. 承担 霍尔没有让芬等太久。 “今天晚上可以见塞翁, 地牢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霍尔对白薇说,“不过我只能带一个人,你自己想办法进地牢。” 白薇挑眉, 这是什么意思, 还开始讨价还价了? “我知道你有的是办法。”霍尔笑了起来,若有所指地说, “比如那天晚上你去地牢见莱昂, 可不就畅通无阻。” 白薇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看来初探地牢的那天晚上,他看见了她的白猫之身。他倒沉得住气,直到现在才挑明。 “行啊。”白薇呵呵笑了两声, “你安排,听你的。” 当夜,诺兰将芬唤醒, 由霍尔带着去往了摄岚街警署的地牢。白薇则化为一只小猫, 在约定的时间潜入地牢。 她已来过地牢, 于是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地板下的暗门。地牢之下的空间与她上次造访时并没有什么区别,经过刑房时, 她又看到了那个没有眼睛的男人。这么多天过去, 他依然被绑在绞架上。 白薇不欲停留, 却听那男人突然开了口。 “啊, 又见面了。”他的语气欢快而熟稔, 仿佛正面对着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小猫儿脚步一顿, 不确定他是否在和她说话。 正犹豫间, 男人又道:“不如再给我一瓢水吧。” 白薇心下一震:他能“看”见她!他分明失去了眼睛, 却能感知到周遭的一切。 她压下心底的惊疑,倏而变回人身, 如上次那般走到刑房的水缸前舀了一大瓢水,送到了男人嘴边。 “多谢。”他说。 白薇站在他身侧,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将那瓢算不上干净的水咽了下去。她忍不住问:“先生,你犯了什么罪?”他看上去不像普通人类,却为何身陷在这小小的牢房? 男人咽下了口中的水,淡道:“我杀了人。” “很多人。” 白薇一怔,竟不知作何反应。 “怕了?”男人笑了起来,似乎并没有因此而生气。他将水瓢中的最后一滴水饮尽,抬起下巴指了指前方的甬道:“你要去见那个替人顶罪的可怜虫吧,他和他的朋友应该等急了。” 第156章 “谢谢你的水。”男人最后说。 *** 白薇赶到塞翁的牢房时,霍尔和芬已等在了那里。 “你可算来了。”霍尔满脸无奈,“你不来,他说什么也不进去。” 芬看上去更苍白了,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他对上了白薇的目光:“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白薇顿了顿,点头道:“我记得,你放心。” 霍尔不知二人打的什么哑谜,但没有多问,只利落地打开了铁门。 白薇紧跟着芬跨进地牢。霍尔在他们身后锁上铁门,站在门外注意着房间内的动静。 牢房里光线昏暗,塞翁垂着头靠在石壁上,见铁门打开,身体下意识有了反应。 他抬头看到芬和白薇时,明显一怔。 芬走到塞翁面前,蹲了下来,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遍。此刻的塞翁看上去狼狈极了。他的脸上蹭满泥灰,下巴生出了胡茬,头发打结在一起,身上的衣服在地板上磨得发毛,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所幸,他是活的,完整的。 芬单手钳住塞翁的下颌,拇指用力擦掉他脸上的脏污。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芬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这样糟蹋自己的?” 塞翁目不转睛地看着芬:“你为什么来这里?” 芬冷冷地说:“你又为什么胡乱应下罪名?” 塞翁的喉咙有些干涩:“因为做错了事情,必须承担后果。” “是你做错了吗?”芬的声音依旧冰冷。 塞翁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过了半晌才答:“对,我错了。从一开始我就应当制止,可是我太懦弱,今天这样的局面有我的一份责任,那些日子我没有一天不在煎熬!” “我……”塞翁咬了咬牙,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是人类,寿命横竖就只有那么短短数十年,你……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谢谢你将我带回家,如果没有你,早在十四年前的那个冬天我就已经冻死在了松胡广场。很抱歉这么多年,我总惹你不高兴,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你……”塞翁努力想着,还有什么需要交代,再不说,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芬终于开了口:“说完了?” 塞翁忐忑地看着他。 “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芬缓缓地说,“如果真的有人需要承担后果,不该是你。” “上千年的寿命不算长,数十年的寿命也不算短,没有哪个更应该被放弃。” 芬扶着塞翁的脖子,轻轻摩挲:“我知道你总想着离开。往后的日子,你大可去看你想看的世界,去结交你想认识的朋友,不会有人再拘着你。” 这些话似乎用尽了芬所有的力气,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仿佛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 塞翁紧张地扶住芬:“你没事吧,你……” 芬咳得脱力,突然整个人昏倒在了塞翁的肩膀上。塞翁一时没有撑住,两人都摔倒在了地上。 白薇见状连忙上前:“芬?!” 地牢外的霍尔迅速打开铁门,大步冲进房间,将人事不省的芬扛了起来。 “今天就到这里吧。”霍尔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塞翁。年轻的木偶师似乎受到了惊吓,跌坐在地上,垂着脑袋,失去了言语。 白薇点头:“走吧。” 地牢的铁门再度合上,纷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当一切恢复寂静,地上的塞翁才慢慢恢复了神智。他用手掌撑着地,往后挪动了几步,将整个背靠在墙壁上。他望着昏暗的虚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 芬回到查令街58号后依旧处于昏迷之中。 诺兰来看了他几次,为难地摇了摇头:“我也不能确定他是否还能醒来。” 霍尔皱着眉头看着床上的芬。国王十字火车站分尸案的凶手已时日无多,虽未将他缉拿归案,但他以另一种方式偿还了他的罪孽。只不过当下关在牢里的那个替罪羊,有些不太好办。 半晌后,霍尔斟酌道:“虽然我知道塞翁不是真凶,但他交待的作案手法和细节与我们掌握的情况正吻合,醒来的姑娘也指认塞翁就是凶手。物证人证俱在,要想给塞翁脱罪,很难办。”说罢,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霍尔还想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塞翁的事情与白薇又有什么关系呢?莱昂已洗刷了冤屈,黄金谷马戏团正重新振作,反而是他这个害得莱昂身陷牢狱的警探该说句抱歉。 越想越觉得惭愧,霍尔不再多言,匆匆离去。 霍尔走了,客房静了下来。 白薇坐在椅子上,看着芬的容颜,轻轻叹了一口气。 “塞翁……”白薇欲言又止。 诺兰揽住她的肩膀:“那是他的选择。” *** 这一夜很快到了尽头,天边吐了鱼肚白。 一夜奔波后的白薇却了无睡意,心中有个疑惑压了许久,她迫切地需要答案。 查令街58号静悄悄的,白薇再次来到了这幢大房子的最深处。 天将明未明,镂空的雕花侧壁透着熹微的晨光。旋转楼梯尽头的大门虚掩着,她却不知该不该推开。 第157章 不过须臾,门内传来了莱昂的声音。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莱昂仿佛早已料到了她的到来。 第083章 24 chapter24. 仿骨 门后是环形的室内斗兽场, 莱昂就坐在斗兽场中唯一的一块四角亭看台上。 白薇下意识抬头看向四角亭后的墙壁。那里依然盖着巨幅幕布,她知道,幕布后有一幅壁画, 画的是第一次魔法大爆发, 画里恰有一只如烈日般夺目的火凤。 “坐。”莱昂说。他的脸上挂了彩,敞开的领口里露出了绷带的边, 隐隐透着血色。 白薇盘腿坐上了厚厚的博罗绒地毯。 莱昂抱着胳膊, 低头看向神色凝重的女孩,不禁笑了起来:“想问什么,问吧。” “案发那天晚上* 你去了圣玛丽恩教堂。”白薇斟酌着开口,“你去那里做什么?”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白薇定定地望着他, 并不上他的套。 男人笑起来:“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诓你。” 白薇“哦”了一声:“是吗,那我算算, 你诓了我多少次……”说罢举起手指头就要认真算起来。 莱昂只觉得天灵盖直冒冷汗, 当即开口:“我去圣玛丽恩教堂, 是为了给你的第一条命收尾,地藏骨不能落入有心人手中。” 白薇仰着头看他, 神态间依然不满。 莱昂撑着胳膊, 努力使自己显得有底气。堂堂黄金狮, 居然在一只小猫儿面前矮了一截, 简直丢人。更可耻的是, 他竟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长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 我一直留意你的讯息, 但并不敢出面干涉你的人生。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像正常人类那样过完一生, 不必知道自己身负什么样的血脉,也而不必卷进乱七八糟的纷争。但显然事与愿违, 你还是逃不了觉醒的命运。” “你丧命之时我身在极地海,等我回到北奥尔滨才接到你的死讯,那个时候圣玛丽恩教堂已经被一把火烧毁。我紧赶慢赶回到多伦,当即去了那座教堂,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我不确定你的地藏骨是否被他人拿走,但后来的一些细节让我不得不相信,或许你根本就没有留下地藏骨。” “因为涅槃火。”莱昂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继续往下说。 “圣玛丽恩教堂的废墟分明是涅槃火的杰作,你有翊的血脉,自然能催生涅槃火,我推测也许你的涅槃火已经帮你销毁了地藏骨。当然,我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因为涅槃火其实是无法摧毁地藏骨的,但你的涅槃火就不一定了。” 白薇静静地听。莱昂说的这些,与诺兰的猜想一般无二。 “这些事情自然不能与警署的那些人说。”莱昂没好气地说,“要是他们来圣玛丽恩教堂一顿搅和,那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白薇听了皱眉:“也不能和我说吗?” 莱昂一噎,正要将“当然不能”脱口而出,求生欲让他果断地改了口:“倒也不是不能,只是没有这个必要。” 她身上有许多令人觊觎的东西,她尚不自知,便不要拿这些吓她了。 况且她还这么小,他们这些老东西尚健在,何必要她去背负这些烦人的事情? “不过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莱昂郁郁地看着她。这小猫儿倒很聪明,自个儿将来龙去脉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白薇依然板着脸:“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莱昂愣了半天:“还有什么?” “红方a。”白薇提醒,“魔方。” 为免莱昂还要藏私,白薇又说:“我知道,他是我父亲。” 莱昂的表情有一瞬的呆滞,他委实没有想到白薇竟知道红方a,那是上个世纪的案子,早已封存在历史的角落。他更没有想到她还知道了红方a与她的关系。 他正犹豫是否该全盘托出,却在对上白薇期待的眼神后,终是不忍心再隐瞒:“对,红方……翊就是你的父亲。不过他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杀人狂魔,当年那些事情其实另有隐情。” “小猫,”莱昂忽然问,“你听说过守钟人么?” 白薇一愣。蝴蝶夫人曾让裘德转告她小心“守钟人”,但她并不知这代表着什么。 莱昂严肃起来:“那是云集着各路黑魔法师的地下组织,他们极其麻烦,就像鼻涕虫,黏上了就甩不掉了,你可千万避开他们。” 白薇困惑:“他们有什么理由找上我?” “你身上的地藏骨就是他们找上你的理由。那群渣滓不知从哪里得知东国有一种神奇的‘骨头’,可以诛杀几乎所有的觉醒者。被那些‘骨头’划开的伤口无法自动愈合,哪怕最古老的种族也不能幸免。于是,他们开始仿造‘骨头’。” 莱昂的神色越发凝重:“他们先在动物身上炼制地藏骨,但频频失败。接着他们就把目标转向了人。他们开始拿活人做实验。” 白薇一惊,心里有了隐约的猜测。 “红方a斩杀的那十六个人就是守钟人的试验品,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那些骨人丧失了理智,只要嗅到觉醒者的气息就要大开杀戒,不管会不会殃及无辜。 第158章 最早发现骨人的是莱昂。 彼时他刚刚成为黄金谷马戏团的主人,马戏团中的一株佛手花无故失踪。他前往追踪时惊愕地发现,佛手花的整个支裔几近灭族。据幸存者回忆,他们先是遭受了野兽的攻击,但不知为何被野兽撕咬过的伤口无法愈合,受伤的族人相继殒命。再后来,他们的村庄来了一个人类。 那位幸存者将那个不速之客描述为:可怕的,人形的兵器,他的骨头就是最锋利的刀刃。 没有任何一个族裔能想到,他们竟被一个看似普通的人类近乎屠尽了全族。 “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所以我找到了翊。”莱昂苦笑,“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杀死骨人。” 那些‘人’本就已经死了,又怎么可能再死一次?是一身骨头让他们像疯狗一样追着觉醒者不放,而他偏偏无法毁掉那些古怪的骨头。 翊对此也很震惊,他没有找到行之有效的办法,毕竟连涅槃火也无法将那些骨头彻底摧毁,于是他只得以魂力凝成斩骨刀,震碎了那些人的骨头。但这样的方法极为损耗,而他们并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未知的骨人。 莱昂以为事情便至此搁置,没想到翊竟然单枪匹马地闯进了守钟人的老巢。莱昂不知道那所谓的老巢在哪里,也不知道整个过程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翊回来以后做了个决定:去东国。 翊的想法简单且直接,去东国,找到真正的地藏骨,也许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莱昂二话不说,与翊一同去往了那个陌生的国度。 也是在那次东国之行,他们碰上了第八代地藏主,白薇的母亲。 莱昂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白薇正听在兴头上,眼巴巴地瞅着他。 莱昂喝了一口水,忽而干笑了几声:“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我时常后悔让翊去了东国。” 白薇一愣。 “如果当初,我没有让翊来帮忙调查骨人,我们就不会去到东国,翊也就不会遇到你的母亲,也就不会有后续的许多波折。” 当初在魔方幻境里,任他百般阻挠,翊还是震碎了猎人的骨头,卷入了纷争。这大概已经成了他的心魔。 莱昂长长叹了一口气,眼中有颓丧的沧桑:“如果没有这许多波折,或许翊还在这片大陆的某个角落过着闲散的日子。” 白薇忍不住说:“你说过,他还活着。” “是的,他还活着,我能感受到他的能量波动。” “那么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莱昂苦笑,“我走遍了南部海岸,踏遍了中原山丘,甚至去往了最北端的极地海,也没有找到他。” 白薇一怔,她没想到莱昂也不知道翊的行踪。 两人间一霎沉默。 过了许久,莱昂调整好了情绪:“你问完了,现在该我问了。” 白薇呆了呆:“问什么?” 莱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和那位四号先生怎么认识的,他打哪儿来的,你的事情他似乎知道得不少。” 一番连环问下来,白薇还没来得及反应,莱昂又自顾自说了起来:“他一看就不简单,你这么小一只猫儿,落到他手里怕是连骨头渣子也不剩了。” “他不是这样的人……”白薇下意识替诺兰说话。 莱昂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看看,你这护犊子的样子,别是被他卖了还给他数钱!” “来,好好给我说说,你的这个四号先生。” *** 午后的鸟居懒洋洋的,阳光从云层间洒下来,将整栋小楼笼在了星星点点的光影中。 白薇踏入小楼时,大厅里只有车夫。他正低着头,认真地修剪插花上的枝桠。 “诺兰呢?”白薇问。 车夫不会说话,于是连比带划地指向了庭院。白薇道了谢,正要往院子走去,冷不丁被扯住了袖子。她甫一回头,便见纸人笑眯眯地看着她,腼腆地递给她一枝修剪好的玫瑰。 白薇也笑了,拿着玫瑰走向了庭院。 诺兰正靠着葡萄架下的石柱,聚精会神地摆弄着魔方。就在刚刚,沉寂了许久的先知书有了动静。黑色的墨水从泛黄的纸页渗出,汇聚成了一个词:斯芬克斯迷宫。 这个词下面还画了一个方形小物,正是一块魔方。 斯芬克斯迷宫。 这是什么意思?诺兰不知其意,更不明白这与魔方有什么关联。 他正兀自沉思,忽觉眼前光线一暗。他抬头,便见白裙乌发的少女站在他面前,笑眼弯弯地瞅着他。 诺兰舒展开眉目,向她张开双臂。 白薇扑进他怀里,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枝玫瑰:“给你的。” 诺兰接过玫瑰,折断花茎,将花朵别上了她的鬓角。 白薇揽着他的脖子,亲昵地吻他的唇角:“莱昂都说了。”说罢将今日听闻到的,那些令她心惊的隐秘说与他听。 诺兰将她揽进怀里,安静地听她分享她的情绪,末了吻了吻她的眼睫:“他是向着你的,你该安心了吧。” 怀里的少女吃吃地笑起来:“他还说,我落到你手里怕是连骨头也不剩了,叫我不要同你来往了。” 第159章 诺兰皱起了眉头,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难题。过了半晌,他认真地道:“莱昂的前半句话说得倒也不错。” 他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她脸颊一烫,正要把他推开,却听他一本正经地说:“确实连骨头渣子也……”恼得她忙不迭地去捂他的嘴。 诺兰偏开头,淡淡道:“但后半句他说了不算。” “我们不分开。”他说。 斩钉截铁地说了这句话后,诺兰又忧心忡忡起来:“你莫非还有别的想法?这可不行,你已经收下了我的神魂,不能反悔了。” 白薇笑倒在他怀里。她笑够了,伸长手臂去拿他手边的先知书。 “有想法的是谁还不一定呢。”她瞥他一眼,哗地翻到了书的最后一页,“这画的是谁?” 扉页上画着个雪肤乌发的少女,左眼角下方嵌着一颗红痣。 画上的女孩与白薇有着一般无二的容颜,但白薇一眼便看出,这副画有些年头了,按着时间推算她还是瓦多佛小姐,哪里可能是这副样子? “你是不是因为恰巧见重生的我与她长得很像,所以才百般包容我?”白薇斜乜着他,等他给答案。 诺兰张了张嘴,答是必然万万不可,答不是但画像摆在那里,机敏如她一眼就能戳破他的谎言。犹豫也不成,否则岂不意味着心虚? 不过短短数秒,他只觉得自己掉入了刀山火海,冰火煎熬。 “我……”诺兰一时着急,脱口而出,“先知书带着我找回了你。” 白薇一愣:“什么先知书?” 诺兰取过白薇手中的先知书,翻开了第一页。先知书回到了他的手中,慢慢地显露出原有的墨迹。 白薇惊奇地瞪圆了眼,任诺兰将先知书一页一页地翻给她看。从第一页的引问到最后写着“斯芬克斯”的那一页,薄薄几页脆纸,竟横跨了上千年的岁月。听着诺兰讲那些她所不知道的巧合,白薇只觉匪夷所思,不得不感叹命运神奇。 “你知道,我一直在寻找我的过去。”诺兰温和地说,“先知书是唯一的线索,而它带着我找到了你。找到了你之后,我不再热衷于寻找那段过往了。”他有了她,那么过去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 白薇怔怔:“如果……先知书说错了,或者你找错了……” “不会错。”他的目光坦坦荡荡,“对或错,我说了才算。” 白薇犹豫:“如果……如果我不再是现在这副模样了呢?你还认我么?” 诺兰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发:“你这样说,是要置我于何地?”在她眼里,他就这样傻? “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能一眼认出你。” 就和你一样,纵使我千般面孔,你也能望见我最真实的那一面。 第084章 25 chapter25. 尾声 报刊头条连续沸腾了几个礼拜后, 国王十字街连环杀人案迎来了最后的审判——凶手将在众人的期盼中走上绞刑架。 他的身份已经被扒得一点不剩:无父无母的孤儿,独来独往的孤僻青年,松胡广场的年轻木偶师。不少父母甚至后怕, 他们竟然带着孩子看过他的木偶戏, 想想真是不寒而栗。 行刑当日,围观的人自发带了鲜花和蜡烛, 祭奠那些枉死的女子。幸存的几个姑娘甚至不顾病体未愈, 由亲朋搀扶着来到现场,要亲眼看一看那魔鬼的下场。 行刑官一声令下,绞架的绳子被割断。魔鬼在半空中剧烈挣扎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台下一片欢呼声。 查令街58号的客房内, 昏迷了多日的男人醒了。 白薇算好时间,已经等在了一旁。 他觉得脸上有些难受,抬手一抹, 满手的石膏。 白薇拿着帕子, 将他脸上脱落的石膏擦拭干净, 看着塞翁的面孔渐渐显露出来。 “我……为什么在这里?”塞翁撑着身体坐起来,脸上有一瞬的茫然, 他分明记得自己在牢房中。 他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外面在做什么, 为什么这么热闹?”吵得他脑袋发胀。 白薇有些不忍, 但没有隐瞒:“今日国王十字街案的凶手行刑。” 塞翁一震, 混沌的大脑逐渐清明起来:他在这里, 那么被处刑的那个人是谁? “芬呢?”他不死心地问。 白薇平静地看着他, 没有回答。 无数的记忆与细节涌入塞翁的大脑, 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佝偻下身子, 双手捂住了脸。 白薇站在一旁,等他平复情绪。 过了一会儿, 她按住塞翁的肩膀:“那家咖啡馆没法再住人了,你若不嫌弃就暂时住在这里吧。” 愤怒的市民围堵在咖啡馆周围,三五不时地向里头丢臭鸡蛋和烂菜叶,还有人把啤酒瓶砸进了窗口,此时让塞翁回咖啡馆,无疑是要送命的。 “我把你和……的一些东西带了出来,东西不多,你看看?” 塞翁抬起头:“谢谢。”他接过包裹。 东西确实不多,他的东西就只有那一帆布袋的木偶戏装备,而属于芬的物品则更是少得可怜。他翻了翻袋子,冷不丁从里头掉出了两个木偶。 第160章 小木偶的衣服上分别绣着它们的名字:安琪,芬。 这两个木偶是芬做的。芬对木偶戏没有半点兴趣,那一日却突然拿了他的器具,像模像样地雕了两个小木偶,并勒令他给它们安排一个故事。 他安排了什么故事呢,噢,彼时他正和芬冷战,于是想也没想便把它们写进了《五个小木偶找妈妈》。在那个故事里,安琪和芬没能活着走出冰原。 那时候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陪伴他走过许多重要时光的人竟会先他一步离开。他以为芬的寿命那样长,他才是先走的那一个。 塞翁用力地摩挲着木偶,仿佛这样就能改变他们的结局。忽然他一顿,感觉指腹摸到了什么东西。他将木偶拿到眼前,木偶的衣服下似乎刻着什么。 他掀开那一小片布料,便见木偶的后背刻着几个不起眼的小字。 塞翁: 我已离去, 但爱没有。 塞翁喉头一哽,似乎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无条件爱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白薇不明白,为何小小一个木偶却成了压倒塞翁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个年轻男人再度捂住了脸,不受控制地呜咽出声。 她叹了口气,轻悄悄地退出了房间,反手带上了房门。 *** 时间并不因伤痛而停留。 这个世界上,有人生,有人死,有人犯了错,有人在赎罪。忙忙碌碌间,曾经牵动人心的国王十字火车站杀人案已渐渐被人们淡忘。 黄金谷马戏团重新成了松胡广场最受欢迎的存在,仿佛没有人记得曾经马戏团的主人成了人人喊打的杀人犯,也没有人记得曾经查令街58号被泼满了油漆。人们欢欢喜喜地来,热热闹闹地走,黄金谷马戏团依旧鼓乐齐鸣,金花漫天。 塞翁留在了黄金谷马戏团。 他心里总有挥之不去的恐惧,不愿自己的脸暴露在大庭广众下,于是安格鲁给他缝了一个面具。 “好好戴着。”安格鲁得意地抽了抽鼻子,“这是我拿浮生藻缝的,你试试。” 蓓姬中肯地点评:“不错,看着倒有些异域风情。” 从此,黄金谷马戏团多了一个戴着面具的木偶师。 ***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白薇敲响了塞翁的房门。 “薇?”塞翁逐渐适应了马戏团里的生活,但下意识与白薇最为亲近,“进来坐。” “我给你带了一样东西。”白薇将一个巴掌大的花盆放在了桌子上。花盆里有一株细小的绿叶,恹恹地耷拉着。 塞翁略有些惊讶:“这是……” “茛苕的本体。”白薇说。 塞翁一震:“是她吗?” 白薇心里微微一动。他称芬为“她”,而不是“他”。 芬一生都想成为女人,但始终没有得到承认,而只有塞翁,下意识里接受了“她”。 “是。”白薇点头,“我找到了她的碎片,想着也许你愿意照顾她。” 塞翁如获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盆:“我愿意,我愿意。谢谢,薇,谢谢你!” “她会醒来吗?”塞翁问。 这个问题白薇问过诺兰。 诺兰思忖片刻,说,也许有奇迹呢? “会的。”白薇看着塞翁的眼睛,认真地回答,“你好好照顾她,她会醒过来的。” 他的瞳孔里重新焕发了生机。 没有人知道,这株虚弱的茛苕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或许一年,或许数十年,或许数百年、上千年、万万年。 但只要有希望,他就愿意等。 木偶师俯下身,亲了亲茛苕的叶子。 “希望这一次醒来,你能如愿成为一个女孩子。” 有很多很多爱,远离挣扎和伤痛。 那个时候,但愿我还能陪在你身边。 xxxxxx 第085章 番外 番外. 少女坟墓上的瓦片 第一株觉醒的茛苕生于一方坟冢。 坟里埋葬着一位少女, 她的少年恋人在坟前待了二十七个日夜,终于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重新启程。他临走时往爱人的坟冢上盖了一片瓦,未免雨水淋湿了青草地里的芳魂。就在这方瓦片下, 一株不起眼的茛苕懵懂觉醒。 此后, 茛苕渐渐成族,它们以细腻、敏感著称, 阖族隐于山林。每一株茛苕成年后多选择成为女子, 择一幽地,不问世事。 芬却是个例外。他在将醒未醒之际被人类当做普通花草铲回了院子,成了众多装饰植株中的一员。 在他漫长的生命中,尤金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但尤金参与的那一部分几乎奠定了他一生的基调。 他与尤金相依为命的岁月里不止有伤痛和怨恨, 也有许多微不可查的温情。她给了他庇护之所,手把手地教会了他如何认识这个世界,没有尤金, 便不会有如今的他。 尤金患上了大多老人常见的毛病, 她的记忆出现了错乱, 前一刻正与他说话,下一秒却仿佛回到了少女时光。作为那个时代少有的女长官, 她一生跌宕起伏, 战功赫赫, 但她不爱说那些功勋, 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描述那场漫长的恋慕。 “我们见过的, 但是他不记得我了。”年迈的尤金露出少女般委屈的神情, “那个时候我被俘虏, 被关在那么大的一个……一个钟楼里, 他们要拿我做实验,还有好几个和我一样的人被关在一起。他们往人的骨头里灌一种可怕的东西, 能让骨头变得像刀刃一样锋利。” 第161章 “他救了我们。”尤金的眼里有光,“他就像……就像一团火,像太阳,就这么烧了进来。” 芬已听过无数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红方a,那个臭名昭著的杀手。但在尤金的故事里,红方a是一个英雄,一个绅士,一个完美却冷情的男人。 “后来他被捉住了,就在我的地盘。”尤金捂着心口,“我知道,他杀的那些人已经不是‘人’了,他这么做是对的,但是我没有证据,也不知道要怎么和大家讲。” “所以你就私放了他?”芬故意问,“他根本就不记得你,不懂你的心意,你却因为他什么也没有了。” 尤金怔住,下意识反驳:“他懂的,我说了。” 嗯?芬挑眉,这倒是第一次听她说。 尤金眼里的光很快地黯淡了下去:“那天晚上,在地牢,我把心意同他说了。” “他拒绝了我。” 尤金的眼泪流了下来:“他说,很抱歉,他不会爱人。” “我知道,那是假话。终有一天,他会遇到他爱的那个人。”只是那个人不是她。 芬下意识问:“你挽留他了么?” “没有。”尤金目光坚定,恍惚间又有了当年的风采,“我的心意只说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过了许久,尤金握住芬的手:“yee……” 芬知道,她又开始犯糊涂了,但依然温柔地回应:“我在。” “真好,我许的愿成真了。” 尤金的葬礼只有芬一人操持,她的家族没有一个人前来观礼,那些视荣誉为一切的人们认为,尤金是他们的耻辱。但芬对此不以为然,因为那些人曾经的荣耀,也是尤金带给他们的。 最后清理宅子的时候,工人奇怪地问:“为什么这里有笼子,房子里没有宠物呀?” 芬看向那个四面如铁桶般不见光的铁笼,以及散落在笼子里的锋利器械,眼眸渐冷。 “烧了吧。”他说,“统统都烧了。” 把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一并烧死在这里。 离开这座宅子,他开始肆无忌惮地扮演女人。他的形容姿态与其他女人一般无二,但每到深夜,他脱去身上的伪装,看着镜子里属于男人的躯体,怒火便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他本不该有这样的人生,无奈进了错误的躯壳。 他辗转过许多城市,用过许多假的身份,最终决定在多伦下榻也不过是一场意外。 松胡广场上奄奄一息的男孩看上去实在有些可怜,他从福利院跑出来,险些被捉去蛛巷。男孩抓住芬的脚踝:“救救我,我会报答您。” 芬笑了,蹲下身问:“你怎么报答我?” “我会干活,洗衣服,做饭,我都会,您怎么使唤我都行,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芬静静地看了他半晌。 “你有名字吗?”芬问。 “塞翁。”男孩答。 芬将塞翁带回了临时的下榻处,随后他盘下了国王十字街的一家咖啡店,两人在多伦扎了根。 塞翁是个实在的孩子,如他承诺地那样包了家里所有的活。芬看着他,仿佛看着当年为尤金跑前跑后的自己。 塞翁逐渐长大,也意识到了与之相依为命的人似乎尤为受到时光的青睐。他的个头已经超过芬,但芬还是十年前初见的模样。 他还发现,这个自称“安琪”的女人,似乎不是女人。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学了木偶戏的手艺,在松胡广场上支了一个篷子,开始尝试着赚钱养家。 他把赚来的第一笔钱塞进了芬手里。此后的每一笔,都给了芬。 芬没自然不会要,少年却固执地说:“安琪,拿着,我可以照顾好你。” 芬只觉得有趣。 随着塞翁年龄的增长,围绕着安琪和塞翁的闲言碎语开始多了起来。芬知道,该换身份了,这一次他打算换一个男人的身份。 谁知塞翁不知察觉到了什么,跑来他面前说:“你不用管他们说什么,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说罢担心芬没听明白,从兜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强塞进他手里。 芬低头,那是一个水晶发夹,足以顶掉塞翁一个月的收入。 “你知道我是什么吗?”芬问。 “不知道。”塞翁说,“这有什么关系吗?” “我不是人类。”芬说,接着把自己描绘成可怕的吃人的族裔。 “你会吃我吗?”塞翁又问。 芬语塞。 年轻的男人咧开嘴笑了:“你不会吃掉我。就算你想,我会让自己变得更有用些,这样你也不舍得吃掉我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塞翁说,“他们说我们是小夫妻,那我们就是咯。等我再长大一些,我们就更般配了。等我老了,或许就要换你做我的女儿了。” 小兔崽子,说话没有分寸,芬拿起鞋子就砸了过去。 塞翁灵活地闪避,嗖地跑开。跑开两步后又不怕死地折回来,巴着门框笑嘻嘻地看着芬:“反正我哪里也不想去,就想待在你身边。” 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觉得我们般配么?” 门框后的青年人忽然红了脸。 “你不是很会说么,”芬嘲笑他,“现在哑巴了?” 第162章 塞翁大步走到了他面前,捧着他的脸,吻了下去。芬惊愕地瞪大了眼,竟也忘了反抗。 “般配的。”塞翁一吻罢,没有松手,“只要未来你别嫌我老。” 然而芬还是换了身份,对外宣称是塞翁的弟弟。但他心里开始生出别样的念头,如果能够换一个身躯就好了。 他去到蛛巷,见了几个巫医,但都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茛苕叶从雕塑的躯体中剥离。最后一次去蛛巷时,他碰见了一个扮作小丑的黑魔法师,那个人给他指了一条道路。 “虽然这样的方法有风险,但是你可以拥有一具完美的,鲜活的躯体。”黑魔法师说,“还有一个问题,把本体剥离之后你就不再享有永生,你可要想好了。” 芬心动了。明知这是陷阱,是诱惑,但心底的欲望盖过了理智。 “没有关系。”他说,“我可以放弃永生。”如人类那样与伴侣相携着过完一生,未必就输给漫长却孤独的永生。 “好的,成交。”黑魔法师满意地笑了。 从那以后,芬开始物色满意的躯体,将她们诱进国王十字街咖啡馆,石化后摆在后院里。但他迟迟没有动手,心里仍在天人交战。 哪怕他做得再隐秘,还是被塞翁发现了。 “你在做什么?”塞翁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快把她们放了!” “如果我说不呢?” 塞翁哀求:“躯壳有那么重要吗,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不在乎!” 芬冷冷地说:“我在乎。” 二人自此冷战。 贝丝的死让他们的关系降到了冰点。芬直到走上绞刑架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储藏在后院的石雕自己解除了石化,还死在了他的房间里。偏偏塞翁提前结束了木偶戏,回来时恰撞见他在搬运尸体。 一切都是那么巧,仿佛有人精心布置。 两人爆发了史无前例的争吵。当夜,芬将贝丝肢解,做成了人偶。 此后便如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发不可收拾。 贝丝的死给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这个案子牵扯到了黄金谷马戏团的主人。马戏团里的那些人都不是普通人类,惹到他们将带来怎样的后果,芬很清楚,但他已无法回头。 只是没想到,塞翁竟替他顶了罪。 等待与塞翁再见面的日子,他叫来了那个东国少女。 “你说过,只要我认罪,你就给我造一具新的躯体。”他说,“我想要一具和塞翁一样的躯壳。” 很快,马戏团里鼎鼎有名的巧手安格鲁送来了一具由海藻缝成的躯壳。这个躯体看上去与塞翁一模一样,真假难辨。 就等今夜,他去地牢与塞翁见面了。 眼下还剩一些时间,他能做些什么呢? 芬翻了翻行李,拿出了自己曾经刻的木偶。他想起尤金尚在世时写给红方a的情书,很短的句子,却让他记了许多年。 他拿起刻刀,一边咳嗽,一边刻下了几个句子。 句子写了,是要给人看的,可是他特意挑了不起眼的地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塞翁: 我已离去, 但爱没有。 ——卷三·《皮格马利翁》完—— 第086章 楔子 楔子 春日褪去了寒凉的外衣, 多伦的气候越发暖和起来* 。大街小巷的行人脱下了厚厚的棉服,换上了线条流畅的薄外套,爱美的淑女早早地将裙装露了出来, 尽显婀娜体态。 没有了寒风的束缚, 松胡广场的夜间盛宴越发热闹与欢腾。连续两个礼拜日,广场上的人群狂欢至天明。 这一夜, 马戏刚刚过半, 金发碧眼的年轻女郎拉着略带醉意的绅士从马戏团帐篷的侧门踉踉跄跄地走出。两人搂着脖子揽着腰,很快贴在了一起。 “今晚去我那里,嗯?”男人轻声问。 “你家那位不在?”女人笑起来。 “她带着孩子去了庄园。” “噢,你说了算。” 两人低声调笑起来。 从松胡广场到男人的宅子有一段距离, 此时又叫不到马车。 “从彩虹巷走吧。”男人提议抄近道,“那里准备拆了,人少, 我们可以……” 女人嗔怒地剜了他一眼, 惹得男人浑身发热。 彩虹巷位于松胡广场西面的坎顿街, 自多伦建城时就已存在。 巷子两侧的建筑有些年头,不少砖瓦都破败了, 房子里也早就无人居住, 然而这些房子的颜色却依旧鲜活。整排房子被刷成了彩虹的颜色, 在以雨雾灰为主色调的多伦城里显得别具一格。彩虹巷也因此得名。 此时正是深夜, 彩虹巷里只有稀疏几盏路灯闪着昏暗的光。 偷情的男女觉得这样的光线恰到好处, 走着走着, 男人便将女人压在石墙上亲热起来。 两人正情到酣处, 石墙边的一块装饰花环挡住了男人的动作, 他不耐烦地一扯,将花环连带整个装饰的藤条都扯了下来, 丢到地上一脚踢开。 突然,头上的路灯闪了闪,滋啦一声,灭了。 女人“哎哟”一声,捶了捶男人的肩膀:“你弄疼我的背了。” 第163章 男人满头大汗:“我没碰你的背啊。” “疼!”女人又一声惊呼。 男人无法,掏出打火机,借着火光看了过去。 这一看险些令他魂飞魄散,原本娇俏可人的女郎此刻满脸皱纹,皱巴巴的皮肤包裹在骨头上,像骨瘦嶙峋的干尸。那干尸抬眸向他看来,眼里竟带着撒娇的意味。 男人怪叫一声,跌倒在地,连裤子也来不及穿,连滚带爬地就往后跑。 “你干什么啊?”女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男人那副仿佛见了鬼的样子。她正要追过去,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她的背好似被石墙粘住了。 “救救我!”女人惊慌地向情人求助,却见那男人头也不回地往外跑,根本不管她死活。 男人跑着跑着,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扭身栽在了一侧的石墙上。 紧接着,那堵彩色的石墙逐渐发生了变化,它慢慢地向两边融化,如一张血盆大口,将整个男人一口吞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女人眼睁睁地看着那堵墙将人吞噬。待意识回笼,她尖叫着跑开,也顾不得石墙此时怎么不粘人了,疯也似的跑出了巷子。 巷子很快恢复了平静。 原本灭了的路灯又亮了起来,晃晃悠悠地照着彩虹色的墙壁。 安静的夜里,空无一人的小巷,依稀响起了八音盒的乐音。 滴滴答滴,滴滴答答滴。 第087章 01 chapter01. 魔方 清晨, 查令街58号传来重物掼地之声。 白薇一个过肩摔将坎昆抡在地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上坎昆的脊背,膝盖顶住脊柱第三节 , 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嗷——”坎昆一声惨叫, 浑身抽搐起来。 观战的男人们不约而同缩了缩脖子,发出了同情的嘘声。 布莱恩咳了咳:“薇, 轻点儿, 坎昆的脊柱要被压断了。安格鲁放话了,下次再送个破破烂烂的过去,他不给缝了。” 白薇连忙收住力道,从坎昆背上跳了下来, 紧张地问:“你还好吗?” 斗牛犬默默地把泪水往肚子里咽:“还好。” 白薇瞬间高兴起来:“再来一局?” 坎昆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倒退两步:“倒……倒也不必。” 白薇有些失望,于是扭头去看其他观战的男人, 谁知那几个家伙纷纷别开脑袋, 看天的看天, 瞅地的瞅地,就是不看白薇的眼睛。 “薇, 你找布莱恩。”其中一个男人贱嗖嗖地说, “跟他打, 学到的东西多。” 白薇瞪眼:“那怎么可以, 布莱恩伤还没好呢。” 布莱恩轻咳一声:“要不今天就到这里?” 一句话, 仿佛救命的解药, 格斗组的一群大男人当即作鸟兽散。 “我好像听见安格鲁喊我去杂技组帮忙。” “我好像也听见了, 走走走!” 安格鲁正坐在栏杆上, 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热闹,闻言愣住:“我什么?我没有啊!” 布莱恩无言地扶额, 却也不好把人喊回来。几个月下来,白薇进步神速,从刚开始被摔来摔去,到现在追着那群兔崽子打,甚至时不时从手心里搓出可怕的小火苗,整个格斗组已经没人愿意当她的陪练。就连布莱恩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没什么可教给她的了。 “薇,现在整个马戏团够格教你的,大概只剩莱昂了。”布莱恩无奈道。 白薇不免有些沮丧,莱昂那么忙,哪里有空教她格斗术?况且她不止想学格斗术,还想学一学怎么掌控涅槃火,但放眼整片大陆,除了下落不明的翊,根本无人会用涅槃火。她也不敢在查令街58号随心所欲地练习涅槃火,上次把希德的帽子烧着了,还没赔给他一个新的。 然而这些小障碍都不能阻挡白薇的决心,查令街58号不能让她发挥,那么有一个地方一定可以。 白薇在鸟居里找了一片空地,唤出千年蜃:“你见过涅槃火吗?” 悬在半空中的巨大眼球不知她想要干什么,但仍然诚实地点了点头。 白薇:“你能幻化出涅槃火的景象吗?” 鸟居又点了点头。 很快,鸟居里的景象发生了变化。万里无云的晴空不见了,随风摇曳的花草失去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灰沉沉的天幕和怪石嶙峋的荒地,远处万兽奔腾,炽热的火焰从天际烧到了大地。 白薇精神一震,这是……莱昂壁画上的第一次魔法大爆发?她追逐着云端中火凤的踪迹,尝试着控制身体里的涅槃火。须臾,指尖一簇涅槃火幽幽燃起。 诺兰回到鸟居时,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大地寸草不生,远处隐隐传来哭声,目之所及宛如烈焰地狱。正在他疑心是不是误入了别的空间,一个灰扑扑的什么东西砸入他怀里。 诺兰一愣,便见那东西抬起了头,眼里含着一包泪:“诺兰,我我我,我不行了。”话音刚落,啪地昏死过去。 “黑莓?”诺兰微愕,拽住虎皮鹦鹉的爪子,将它提溜起来。他不明白它的皮毛怎么就烧焦了,更不明白是什么能让噬魂兽害怕成这样。 他神色一肃,正要弄清发生了什么,只见前方跑来一道纤细的身影,一边跑一边喊:“黑莓,你别跑啊,我……我追不上你了!”怀里的虎皮鹦鹉浑身一震,死死地闭紧了眼睛。 第164章 诺兰沉默了片刻,当机立断地将怀里的鹦鹉往身后一抛。 白薇发现了诺兰,蓦地有些心虚:“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啊。”一边说一边将手背在身后,悄摸摸地熄了涅槃火。千年蜃跟在她身后,似乎玩得正开心。 一人一眼球并排看着诺兰,分外乖巧的模样。 鸟居里的景象变了回来,晚霞漫天,微风和煦,只是少女鬓角沾染的灰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诺兰走过去,拿拇指擦掉她脸上的灰烬:“在练涅槃火?” 白薇点头,环住他的腰,左看看右看看:“黑莓呢?我见它往这里跑了。”黑莓无疑是优秀的陪练者,它动作灵敏,反应极快,一番对练下来,她对涅槃火的操作更加熟练了。 “没看见。”诺兰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它大概玩得太开心,累得昏过去了。” 草地中,“昏”过去的黑莓大气也不敢出。 白薇不疑有他:“啊,那得把它带回家。” “不用管它。”诺兰揽着白薇,带着她往小楼的方向走去,“它自己会回来。” “我还想着,晚上做些好吃的犒劳它。”白薇一边走一边说。 黑莓:!!! 诺兰淡道:“不用,它不吃。”接着又温和地询问,“有给我的吗?” “有啊,你想吃什么?” “唔,我想吃你做的番茄炒鸡蛋。” 相依相偎的两人越走越远,躺在草地里的黑莓生无可恋地望着天空。冷不丁,视野里出现了个硕大的眼球,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嗷!”黑莓一跃而起。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连这千年老蜃都来嘲笑它! 正要进门的白薇:“我好像听见了黑莓的声音。” “你听错了。”诺兰关上了门。 *** 入夜,鸟居一片静谧。 白薇沐浴后照例拿了先知书,在沙发上写写画画起来,沙发边堆满了神话传说和童话绘本。 诺兰从浴室里出来时,便见白薇趴在沙发上,皱着眉头不知在思考什么。她下意识翘着脚,浴袍落了下来,露出白生生一截小腿。 他走过去,半跪在地毯上,凑过去看她写了什么。纸上是一些断断续续的词句,譬如魔方,上古法器。她手边摊着一本神话绘本,翻开的那一页讲的是斯芬克斯。 “有什么发现吗?”诺兰饶有兴味地问。他索性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腿,看着她忙碌。 白薇转过头来,神情很苦恼:“先知书给的提示太少了。”她拎起先知书,抖了抖,好似这样就能抖出几个额外线索来。 诺兰莞尔,拿起她手边的神话绘本翻看起来:“这个故事讲得不错,很有意思。” 白薇听出他话里的调侃,一把夺过绘本:“你不要小看这些故事,没准就有线索了。” 诺兰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你怎么一点也不上心呢?”白薇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先知书说的,肯定和你的过去有关。” 诺兰想了想,自己确实不太在意这些了,眼下他更关注守钟人,那群躲在暗处的黑魔法师对地藏骨很有兴趣,他们必然不会轻易放弃白薇。想到这里,他的眼底多了几分冷冽。 “你呢,”诺兰揽住白薇的肩膀,侧过头吻她的鬓角,“你为什么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因为……”白薇小声说着,偷眼瞅他,“想多了解你一点。” 诺兰笑起来:“你想了解些什么?你问,我来告诉你。” 白薇眼珠一转,问:“你为什么在小楼里装了那么多面镜子?”他似乎偏爱各式各样的镜子,用珍贵的木料框起来,收藏名画也不过如此。黑莓曾说,这是诺兰为了适应不同样貌想出来的法子。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诺兰的意料,他答:“变幻容貌的时候,这些镜子能帮我记住现在的样子是谁。”顿了顿,他又道,“也避免我忘了自己是谁。” 没有人知道千面有多少张面孔,连诺兰自己也无法确定。刚成为千面的那段日子,他时常因变幻不定的面貌而陷入苦恼,随着时间推移,变幻容貌的技巧越发娴熟,然而他对原本面貌的印象却越来越模糊。 有许多次,他都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变回了原来的样貌。他需要镜子提醒自己眼下的身份,更需要镜子记住自己本来的面目。 “现在我不需要镜子了。”诺兰握住白薇的手,“因为有一个人可以看见我原本的面貌。”无论他怎么变化,她都能看到他最真实的样子。 白薇眨了眨眼:“你想知道自己的样子吗?你问,我来告诉你。” 诺兰笑起来:“你说。” 白薇捧着他的脸,轻咳一声,开始描绘:“你的头发是浅金色的,很舒服的颜色,就像清晨时候的光线,不太浓烈,但也不苍白。” 诺兰看着不远处的梳妆镜,按着白薇的指示变幻着发色。 “对,是这个颜色。”白薇也看向梳妆镜,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眼睛是浅碧色的,像浅溪,又像湖水。还记得东国幻景里,漂着莲花小坞的湖么,就是那个颜色,再浅一些。” 第165章 他听话地任她摆布。 “你的额头和眼窝的线条很漂亮,轮廓分明,这里,还有这里。”她的指尖点在他的眉眼,“它们的线条是这样的。”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感受着她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划过他的面庞,温柔地勾勒出他的轮廓。 “这里。”白薇停顿了片刻,嘴角微微翘起,“是你整个面部最性感的部分。” 诺兰任白薇的指腹在他下巴上流连,听着她恨不得用全世界最优美的词汇来描绘那个小小的谷地。 他想起来,她确实很喜欢这个小涡。在那个有着东国幻景的梦里,在观看黄金谷马戏团回归之时,在费舍尔城堡外,她不止一次地想要吻上这个小沟。 而此刻,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白薇倾身吻了过来,诺兰没有防备,整个身体往后倾斜,一手撑在了地毯上,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她轻轻地啃着他下巴上的谷地,揽着他的脖子,轻笑着同他耳语:“诺兰,你这个坏蛋。” 诺兰有一瞬的茫然,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她口中的坏蛋。不过没关系,眼下他确实要做一些坏事。他扣着她的手腕,将她压在了柔软的地毯上,俯身吻了下去。 “喜欢这个小涡?”他低低地笑了,“它是你的。” “作为交换,你是我的。” 灯灭了,先知书不堪重负,从沙发上掉了下来,落在了地毯上。 它翻开的页面,恰是记载了斯芬克斯迷宫和魔方的那一页。 缱绻的月色下,墨水无声地从书页上渗出,在魔方旁边勾勒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全新的魔方。 魔方上刻着一个词: 彩虹。 第088章 02 chapter02. 传闻 今夜是多伦城的小狂欢夜, 黄金谷马戏团从一大早就开始叮叮当当地忙碌起来。 白薇比往常晚了一些才从塔楼上下来。她正要往格斗组的小院走去,头顶上传来贱嗖嗖的声音:“听说你要来,格斗组的人吓得全跑光了。” 白薇停下脚步, 面无表情地看向希德。 希德难得地硬了骨气, 叉着腰与她对视,不过他的帽子没有了, 几只麻雀在他的卷发里搭起了窝, 叽叽喳喳地好不热闹,愣是将他此刻冷硬的气势折了半分。 白薇的气势也矮了半截:“我拜托了安格鲁给你缝帽子。” “谁稀罕他缝的帽子。”希德冷哼,“我不要。” “你想要什么样的,我给你买。” 希德冷笑一声:“我要最与众不同, 最吸引人眼球,最贵最豪华的帽子!” 白薇沉默片刻:“行,给你买。” 希德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白薇挠了挠脸颊, 左右张望两下:“我好像听见安格鲁喊我去杂技组帮忙。” “这个借口已经过时了。”希德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谎言。 然而就在下一秒, 安格鲁的声音从中庭传来。 “薇!薇在哪里?让她过来!立刻!马上!” 白薇状似无奈地摊了摊手。 希德哪里看不出她眼角眉梢的得色, 气得牙根痒痒:“记住,最贵的帽子!” “知道了, 货架上最风骚的那顶。” 杂技组的大厅里人声鼎沸, 演员们在做最后的彩排, 忙得不可开交。大厅的地上摆满了各种道具, 白薇几乎无从下脚。 白薇在一堆泡泡花和海藻球中找到了安格鲁。 “找我什么事?”白薇问。 安格鲁头也不抬, 揉了一把原本就已经乱糟糟的金发:“今晚你上台凑个数。” 白薇眼皮一跳:“你在开什么玩笑。” “娜莎脚崴了, 你顶上。”安格鲁算得明明白白, “就穿我先前给你缝的那条海藻裙子, 连服装都是现成的。” “你认真的吗?”白薇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废话!整个马戏团就只剩你一个女人还闲着,你是指望我喊坎昆上台跳一段热舞么?”安格鲁焦头烂额, 语气逐渐暴躁。 白薇顿了顿,又问:“怎么个凑数法儿?”站在最后一排装装样子也不是不可以。 “双人舞。” 白薇眉头一皱,但安格鲁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你跟着蓓姬学一学舞步。蓓姬?蓓姬!我的老天爷蓓姬又上哪儿去了?” 安格鲁气急败坏地穿过满地海藻球,终于在化妆间找到了蓓姬。一身亮片红裙的性感女郎正拿着张报纸和小姐妹们说话,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哎呀,安格鲁,你怎么过来了。”蓓姬无视安格鲁即将爆发的怒火,“我的舞伴找着了吗?” 安格鲁指了指白薇:“你今晚的舞伴。”又指了指手表,“你现在还有5个小时教会她。” 说完这番话,安格鲁气哄哄地走了。 蓓姬从短暂的惊讶中回过神来,接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白薇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裤装,无奈地看着蓓姬:“要不换个人?” “换什么换。”蓓姬止了笑,“要不是布莱恩那头倔狼死活不同意,我早就拉你做我的搭档了。现在可好,你还是到我这里来了。” 白薇默默地抹了一把汗,隐隐有羊入虎口的错觉。 第166章 “有裙子吗?”蓓姬问。 白薇答:“有的有的,在塔楼。” “不用麻烦了,我有一条裙子可以给你。”蓓姬把报纸放在梳妆台上,“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拿过来。” 蓓姬婷婷袅袅地离开,化妆间里的其他几个姑娘笑嘻嘻地瞅着白薇,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白薇咳了一声,试图说些什么:“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一位姑娘指着梳妆台上的报纸,笑了起来:“喏,彩虹巷又有新鲜事了。” 白薇闻言,好奇地看向报纸,只见那一页上刊登着一张大幅照片,照片上是个一-丝-不-挂的男人,他被吊在一根树杈上,嘴里塞着袜子,正惊恐地看向镜头。他那一张发白的大脸正怼着镜头,脸上、胸膛上的口红印无所遁形。 “这是塔尔瓦家的小老爷,趁着夫人带着孩子回庄园的当口,带着情妇去彩虹巷偷情。哈!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挂在了巷子口的树上。”一位红发姑娘乐得捂嘴直笑,“现在他成了整个多伦城的笑柄,他的夫人正急匆匆地从庄园赶回来。” 另一位姑娘嗤道:“这家伙靠着夫人家族的庇护才得以发家,这么不要脸,活该!” 白薇嫌弃地将报纸挪远了一些,免得被那男人污了眼。她忍不住问:“彩虹巷是什么地方?” 红发姑娘说:“那是个老巷子,最初是一位富商送给女儿的礼物。据说富商的小女儿想看彩虹,但多伦是个雨雾之都,少有晴天,于是那位富商就命人将巷子里的房子刷成彩虹的颜色,这样女儿每天醒来都能看到彩虹。后来小女儿远嫁到了另一座城市,巷子里的房子就闲置了下来。” “那条巷子时常闹鬼,房子会吃人,地下有烈火,半夜还有奇怪的音乐。大家都说彩虹巷里藏着个幽灵,千万不得半夜穿过彩虹巷,也不能碰巷子里的东西,否则就会被幽灵吃掉。” “没有人管管那条巷子吗?”白薇不太相信是幽灵作祟,或许巷子里藏着什么人,做下了这些恶作剧。 “早些时候,摄岚街警署的探员管过的,但都不了了之。”红发姑娘耸了耸肩,“现如今那个片区要改建,彩虹巷过不久也要拆了。巷子拆了,里头的幽灵也就不会出来作怪了吧。” 其他姑娘却说:“那也不一定呀,如果幽灵躲进了其他巷子呢?” 正争执不下,蓓姬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走了进来。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热闹。”蓓姬奇道。 姑娘们笑着答:“在和薇说彩虹幽灵呢。” “蓓姬姐姐信吗?” 蓓姬红唇一勾:“彩虹巷有没有幽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男人就该被挂起来示众。” “好了,姑娘们,该干活了。”蓓姬拍了拍手,姑娘们叽叽喳喳地退出了化妆间。 房间里很快安静了下来。 白薇盯着蓓姬拿来的那条裙子,目露难色。那是一条镶着两片的黑色一字肩短裙,裙子很瘦,白薇不知自己能不能塞进去。 蓓姬笑起来:“怎么,没穿过这样的裙子?” 白薇点头如小鸡啄米。 “没事,”蓓姬笑意不改,“很快你就要穿上了。” “换上。”语气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白薇只得硬着头皮走进了试衣间。 走出试衣间,白薇有些不自在,这条黑裙比她想象中还要短,行走间下意识要把裙子往下拉。 蓓姬抱着胳膊上下打量她,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的脸颊慢慢显出红晕。赶在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彻底熟透前,蓓姬将她拉到了全身镜前。 “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蓓姬看着镜子中羞红了脸的少女,“你很漂亮,你的脸蛋,你的身段无一处不美好,你应当为你的美丽自豪。把背挺直。” 白薇下意识挺直了脊背。镜子里的女孩雪肤乌发,原本的齐耳短发已垂肩,堪堪在锁骨处收了一个俏皮的弧度。一字领恰到好处地衬托着她的胸型,线条优美,艳而不露。颈间浅碧色的吊坠将她的皮肤衬得越发白皙,几近妖魅。 不得不承认,镜子里的她是美丽的,美得连自己也不敢直视,只是在过去十八年的岁月里,这样打扮是不能被认可的,是要被莲夫人打手心的。 蓓姬扶着白薇的肩膀,正色道:“世人总爱往女人身上放枷锁,可悲的是,女人自己也往自己身上套枷锁。男人总以为所有的女人盛装打扮就是为了取悦他们,可笑,我穿漂亮的裙子只是因为我喜欢,不能因为他们想得肮脏,就让我放弃自己的快乐。” “男人着装是自由的,女人也应当如此,这无可指摘。” 蓓姬看着镜子里那对瞪得滚圆的黑眸,不禁勾起了唇角:“你把头发剪短,和布莱恩那群臭男人学格斗,这没什么不好,但我想说的是,并不是只有武装成男人才能变强大,我们女人本身就有强大的资本。” 白薇一怔。 “来啊,”蓓姬托着白薇的脸,细细地为她描眉上妆,“姐姐教你怎么做女人。” *** 鸟居,三楼。 大大小小的齿轮在房间内旋转,一排排玻璃管输送着不同颜色的液体,机械巨网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第167章 诺兰在操作台后已静坐了许久。面前的台子上是一堆彩色铝块,这是他从圣玛丽恩教堂的地下室找到的,这些碎屑应该属于教堂里毁坏的那个魔方。 他不知道先知书里出现的新的魔方代表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或许先知书想让他找到不止一个魔方。如今他的手里有一个完整的魔方,以及这堆魔方碎屑。如果将碎屑拼成魔方,那么他手里将拥有两个魔方。 古老的传说中,斯芬克斯是狮身人面兽,喜爱谜语和迷宫。那古兽生性顽劣,热衷于作弄人,回答不上它的谜语就会被它丢入迷宫之中,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没能从迷宫中走出来。 诺兰并没有领教过斯芬克斯迷宫的奥秘,但他推想,迷宫的原理应当与魔方类似,都是空间的堆叠,只不过斯芬克斯迷宫更高级一些。 斯芬克斯迷宫会是他成为千面的原因之一么? 诺兰摇了摇头,想不出所以然来。 想不出来便罢了,就算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成为千面,他也依然能与心爱的人相依相伴。 这便足够了。 第089章 03 chapter03. 艳舞 夜幕很快降临, 查令街58号门外,马戏团的车队整装待发。 安格鲁站在马车边清点人数,点到最后, 发现少了两个。他正要嚷嚷, 便见两道袅娜身影从门内转了出来。为首的是裹着貂皮大衣的蓓姬,至于后面那个, 安格鲁愣了愣。 他当然知道那是白薇, 但短短半日不见,她好像变得有些不太一样。 依然是那副熟悉的面孔,但那红唇似乎更艳了,墨色的眸子比往日更加明亮, 眼里仿佛蕴了一汪春水,一个眼风就要勾去人的半条魂。 五官还是那样的五官,却好似一夜间盛开了。 安格鲁见过盛装的白薇。他曾驾着海藻马车送一袭红裙的白薇去皇家歌剧院, 那时候的白薇也很美, 但彼时的美是端庄含蓄的, 不像现在,美得明目张胆, 摄人心魄。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 白薇走到了马车前。她裹着毛绒卷边的外套, 一手握着领子, 一手扶住马车的把手, 忽而转头对着他笑了笑。 安格鲁突然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了。 “舞学会了吗?”安格鲁下意识把嗓音放柔了, 末了又加了一句, “如果太难了也没关系, 尽力就好。” 白薇沉默了半晌,不太相信这是安格鲁会说的话。 蓓姬从马车的窗口探出头来, 似笑非笑地看着白薇,好似在说,看,这就是狗男人,怎么打都打不服,你冲他笑一笑,他就服了。 白薇叹服。 马儿吁了一声,踩着满地金花,嘚嘚儿地拉着马车向着松胡广场欢快驶去。 *** 夜晚的松胡广场热闹极了,马戏团的帐篷里早已座无虚席。 上一场木偶戏落了幕,赢得了满堂喝彩。 白薇在后台碰见了刚结束表演的塞翁。戴着深蓝色面具的木偶师正坐在木箱上整理道具,几个孩子跑过来,叽叽喳喳地向他打听后续的剧情。木偶师温和地笑了笑,塞给他们一捧糖果。 送走了那几个孩子,塞翁抬头看向白薇,眉目含笑:“听说安格鲁拉你上台凑数。” 白薇无奈地垮了肩膀。 塞翁笑起来:“紧张吗?” “你说呢?”白薇目光放空,“就在和你说话的这会儿,我已经忘掉一组动作了。” “那太抱歉了,”塞翁深刻检讨,“我这就闭嘴。” 前方的幕布被掀开一个角,安格鲁的脑袋冒了出来:“下一个节目,蓓姬!薇!” 白薇一个激灵。 “祝你好运。”塞翁哈哈大笑起来。 蓓姬踩着高跟鞋从后头过来,握住白薇的肩膀:“走吧,该我们了。” 白薇被蓓姬推着往台上走,僵硬地转过头:“我好像把动作都忘光了。” “没关系。”蓓姬红唇一勾,“有我在。” 舞台的幕布哗地拉开,耀眼的灯光打了过来。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但容不得她多想,蓓姬已把她推了出去。 很快,白薇就明白蓓姬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当舞伴足够强大,哪怕你忘了动作,也不会在舞台上出洋相,因为她能预判你的舞步,接住你的动作,并把失误转化为即兴的演绎。 蓓姬,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舞伴。 舞台一侧,格斗组的几个男人不知不觉看呆了眼。蓓姬的盛名他们是知道的,没想到那只整天逮着他们揍的小猫也不遑多让。黑色的裙子将她的窈窕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明明什么也没有露,却比什么都没有穿还要叫人浮想联翩。 坎昆咕咚一声咽下了口水,脑海中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个念头:“四号先生好福气。” 什么样的好福气? 几个男人心照不宣地咽下了口水:可以名正言顺地撕开那条黑色的裙子。 如果换作他们几个,大概会被那只小猫撕开喉咙,然后压碎脊柱。但如果被这样的美人撕碎,似乎也不失为一种荣幸。 坎昆赞同地点了点头,就算把喉咙送给她撕着玩,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第168章 “出息!”布莱恩面色铁青地一掌拍上坎昆的脑袋,又抬脚揣上那几个兔崽子,一边踹一边骂,“没见过女人还是怎么的,丢不丢人?!” 坎昆几个被踹得嗷嗷叫,立刻缩着脖子,不敢再造次。 然而,当布莱恩的视线再度转向舞台上,他的耳根还是不自觉地红透了。 热烈的欢呼与口哨声中,诺兰安静地坐在观众席的角落。 帐篷里的声音,大的,小的,远的,近的,在他的脑海中嗡嗡作响。坎昆他们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不止如此,现场其他人的惊艳与赞叹声也毫无遗漏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此刻他有一股冲动,想要撕碎所有对白薇生了觊觎之心的人。 而他也确实有这个能力。 如果黑莓在这里,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嘲笑他。 “妒火,”虎皮鹦鹉必然一脸的幸灾乐祸,“诺兰,你把人类的坏脾性学了个遍。” 诺兰揉了揉眉心,将脑海中纷杂如* 潮水一样的声音统统清去。 *** 一曲终了,幕布落下。 台下掌声如雷。 白薇踩着高跟鞋往台下走,手脚还在微微发颤。蓓姬笑呵呵地揽住她的肩膀,啵地在她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干得好!” “今晚庆祝一下。”蓓姬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带你去个好地方。” 白薇好奇:“什么地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蓓姬披上外套,“我们的演出结束了,可以提前走。” “现在?”白薇迟疑。 “就是现在,快的话还能赶上马戏团的车队回去。” 白薇当即套上外衣,跟着蓓姬从马戏团的侧门溜了出去。 松胡广场的温度比帐篷里低了不少,白薇不禁打了个寒颤。蓓姬挽着白薇的胳膊,带着她往松胡广场的边缘走去。 走着走着,白薇发现不对:“我们这是要去……蛛巷?” “对啊。”蓓姬点了点头。 蛛巷是什么地方?那是魑魅魍魉盛行的地界,白薇只去过一次,便不敢再轻易涉足。 “怕什么,”蓓姬捋了捋银色的卷发,“蛛巷里有不少好东西。” 白薇只犹豫了片刻,便跟着蓓姬走进了夜幕下的庞大蛛网。 光线在踏入蛛巷的那一刻黯淡下去。巷子两侧的店铺挂着劣质的彩灯,灯泡里闪着幽暗而艳俗的紫红色的光。空气里漂浮着酒精和大-麻的味道,还有一些古怪的,腥咸的气味。石板地上湿漉漉的,残留着昨夜大雨的痕迹。 “薇,摆正你的表情。”蓓姬噗嗤笑出了声,“你这样是在告诉别人,我是个生客,好骗。” 白薇立刻端住表情。 蓓姬咯咯笑起来:“对,就是这样,再冷酷一些。” 两人最终停在了一扇门前。 蓓姬伸手拍了拍门,门上哗地拉开一个小窗口,里头有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门外的两个女人。 “哎呀,是蓓姬小姐,好久没光临了,快请进!” 门咣啷一声开了,蓓姬拉着白薇,走进了门内的光影交错中。 门内的世界令白薇瞠目结舌。率先入目的是一个巨大的圆形舞台,舞台上竖着五个钢管,五个水蛇般的舞者在钢管上舞动。台下是环形的吧台,还有一些卡座,座里的人影明明灭灭,宛如魑魅。 “这这这……”白薇连舌头也捋不顺了。 “坐啊,”蓓姬招呼白薇往吧台前坐下,“请你喝酒。”说罢招呼调酒师上了两杯威士忌。 蓓姬撑着下巴,笑看着白薇:“没看过脱衣舞么?” 白薇的脸已红透了。 蓓姬笑得花枝乱颤:“往台上好好看看。” 白薇将眼珠子往舞台的方向挪了挪,惊愕地发现舞台上那些比水蛇还要妖娆的竟都是男人。那些男人无一例外都有一张风流的好面孔,身材亦阳刚有力,只是舞姿阴柔得不像话。 阳刚与阴柔交替,竟也不违和。 “喜欢哪个,让他陪你说话。”蓓姬说着便和一旁的男侍者打情骂俏起来。 白薇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蓓姬……”她弱弱地扯了扯蓓姬的袖子,“我还是先回去吧……” 这里太可怕了。 蓓姬正与那男侍者聊得火热,闻言看她一眼:“别拘谨,今天我请客。” “不是……” 白薇眼睁睁地看着蓓姬被那个男人拉走。 她拿起酒杯,灌了一口酒,冷不丁呛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旁边有轻笑声传来:“小姐不会喝酒呢。” 白薇一哆嗦,便见台上的一位舞者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正含情脉脉地瞅着她。 舞者眉目俊朗,赤-裸的上身还带着热舞后的薄汗,在幽暗的灯光下更显得性感与诱惑。 “小姐初次喝这个不合适。”舞者俯下身,伸出舌尖舔了舔白薇的酒杯,“我请小姐喝一杯更温和一些的吧。” 白薇险些从座椅上摔下去。 “不了不了。”白薇连连摆手,“请问出口在哪个方向?” 她已经晕头转向。 舞者正要上前扶住,却被另一个人抢先。舞者不满地挑眉,却在看到来人时熄了气焰,低眉顺耳地叫了一声:“领班。” 第169章 白薇又是一哆嗦,连领班都过来了。她忙不迭地背过身去。 “我送你。”领班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握住了白薇的手腕。 白薇下意识压住对方的手腕,一个过肩摔就要把人甩出去,谁知那人反手一制,竟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她的攻势。 这力道……白薇心下一惊,手肘猛地送出,意图击碎那人的肋骨,但那人大掌一握,巧妙地扭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整个地转了过来。 她要发狠再攻,却在看到领班的容貌时生生止住。 “诺兰?”白薇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诺兰怎么成了这里的领班?她很快反应过来,领班不过是千面幻化出的一张面孔罢了。 诺兰握住她的腰,将她抵入一旁的卡座。 “你来这里玩,怎么不带我?”诺兰的声音如往常那样平静无波,白薇却知道要不好。 “不不不,蓓姬带我来这里……来这里……”来这里干什么?庆祝?长见识? 白薇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来这里看舞蹈表演。” 诺兰看着她,浅碧色的眸子如一汪深潭。 “来看跳舞啊。”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跳给你看啊。” 第090章 04 chapter04. 帽子 白薇几乎要溺毙在那汪深情款款的碧色深潭中。如果不是腰间那对大掌几乎要将她捏碎, 只怕她立刻就要鬼迷心窍地点头。 好在残存的理智拉住了她。 “胡说,”她义正言辞道,“如何能让堂堂千面大人跳这样不入流的舞!这里实在无趣得很, 我们出去吧。”说罢她就要从他臂弯间钻出去。 然而那双铁臂并不打算放过她, 她还没来得双脚落地就被捉了回去,被迫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双手抵住他的胸膛。 “怎么就不入流了?” 诺兰看着那对乌溜滚圆的黑眸, 淡道,“我还想看你跳呢。” 白薇的脸颊烫得厉害:“我不会跳舞。” 诺兰却道:“今晚在台上不就跳得挺好?” 白薇眼皮一跳,万万没想到诺兰也在台下。 “你生气了么?”她瞅着他的眼,企图分辨他的情绪, “不想我上台跳舞?” 诺兰压下心头翻涌的妒意:“你喜欢跳舞那便跳,不必问我。”若要折断她的翅膀把她囚在他身边,这样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他总归希望她开心一些, 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 “你生气了。”白薇笃定地说。 诺兰也不解释, 状似无赖地说:“那你哄哄?” 白薇闻言挺直了脊背, 伸臂攀住他的脖颈,凑上去含住他的唇瓣, 细细地啃噬起来。 她像个坏心眼的猎人, 引诱得猎物张开了嘴, 却又不再深入, 转而往下, 吻住他下巴上的小沟。湿热的吻一直向下蔓延, 绕过他滚动的喉结, 落在他的锁骨上。贝齿也不安分, 经过他的喉结时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引人遐想的淡淡红印。 她打又打不过他, 哄倒是可以试一试。 “这样可以吗?”她乖巧地瞅着他,足尖却不动声色地蹭着他的小腿。 诺兰微微一震,扣紧了她的纤腰。窈窕的身体贴上他的胸膛,软得仿佛要融化在他怀里。借着大衣的遮挡,他摩挲到了她黑裙后的拉链,于是难耐起来,想要撕开这条碍事的裙子。 但他克制住了。 “回家。”诺兰的声音晦暗不明。 白薇却好似没听见。她解开他衬衣的纽扣,问:“你还生我的气吗?” 软糯的声音钻入他的耳膜,令他耳根一酸。 若此刻怀中人要向他发难,他必然心甘情愿地引颈受戮。 最毒不过温柔刀。 诺兰长叹一口气,认命地说:“我如何会生你的气?” 末了又严肃了语气:“跳舞可以,但是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就不要再来了。” 白薇咯咯地笑起来,挑眉看他:“就准你来当领班,不准我来看跳舞啊?” 诺兰蹙眉:“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这里?”要不是因为她,他何苦来这鬼地方受罪,密集的靡靡之音吵得他耳膜疼,台上扭来扭去的男人看得他眼睛疼,怀里这只小猫又气得他心肝疼。 偏偏他就拿她没办法。 白薇乐不可支地钻入他怀里:“我的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千面大人英明神武,自然不会和我一般见识,你说是不是?” 诺兰闭口不答,这满嘴谎言的小骗子,他说一句,她能回十句。 “回家。”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起来。 *** 蛛巷依旧笼罩在光怪陆离的色彩中,但有诺兰陪在身边,投在白薇身上的目光明显少了许多。 只有些不怕死的,扭着身段走到诺兰身侧,红唇吐出一圈薄烟:“这位先生,来我店里坐坐?”媚眼一转,瞧见了白薇,于是又补充,“不如叫上这位小姐一起,三个人的乐趣那可是顶顶美妙啊。” “滚。”诺兰浑身戾气。 白薇莞尔,原来绅士也有不绅士的时候。 小巷如错综复杂的蛛网,诺兰熟门熟路地带着白薇在蛛网的枝杈间穿行,刻意避开了那些情-色之地。 “你对这里很熟啊,”白薇挽着他的胳膊,“以前常来?” 第170章 诺兰没有隐瞒:“是常来。” 不等她诘问,他接着说:“有时候我需要用一些特别的原材料,这些材料大多不能在多伦流通,但在蛛巷的黑市,只要出得起价钱,没有弄不到的东西。”比如他要修复的那块魔方,所用的一些原材料就只能到蛛巷里找。 白薇恍然大悟,不禁好奇:“黑市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不行。”诺兰一口回绝,“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黑市隐藏在蛛网最深的角落,云集着来自各个大陆的行脚商,其中不乏非人类族裔。 那里鱼龙混杂,是骗子和小偷最喜爱的去处,好些个黑心商贩将货物说得天花乱坠,临到头却要买家的一只手、一双眼睛甚至半颗心脏作对价,这时候买家要反悔也来不及了,黑市最常见的就是强买强卖。 白薇见他拒绝得干脆,不免遗憾,但一想自己也没什么需要去黑市才能找到的材料,便不再挂心。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她拽着他的胳膊,作出一副非要去黑市见识的模样,逗得他眉头紧皱,一筹莫展,又见他这副愁苦的模样实在可爱,于是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脸颊。 诺兰一时茫然,这才知道上当,却依旧无可奈何。 两人行至拐角,白薇忽而拉住了诺兰:“我想去那里看看。” 诺兰顿住脚步,转头望去,白薇指的是一家帽子铺。店铺正在巷子的拐角处,看上去有些年岁了,透明的橱窗里摆着各式奇形怪状的帽子。 这家帽子铺太过正常,以致于在蛛巷中显得格格不入。 诺兰没有拒绝,跟着白薇走进了铺子。 白薇在店铺外就相中了一顶帽子。那是一顶又宽又大的海盗三角帽,皮革制作的帽檐上嵌满了大大小小的金币和银元。这顶帽子和希德再相配不过了。 “小姐好眼光。”迎面走来了个头发花白的瘦高女人。她已有一些年纪,深咖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皱纹,身上穿着斜襟的艳色印花长裙,左侧鼻翼戴着一个小小的金色圆环。 “这是一顶能带来财富的帽子。” 女人拿起帽子,扯掉帽子上的一块金币,就在下一秒,被扯掉金币的地方长出了一个相同的金币。 白薇惊讶极了,竟然还有能长金币的帽子,希德一定喜欢。 “这顶帽子多少钱?”白薇问。这样一顶帽子,只怕价格不菲。 女人没有回答,只笑眯眯地看着白薇:“小姐,你的眼睛真漂亮。” 白薇刚刚听诺兰讲过黑市,心里打了个突,正准备说不要了,便听那女人又道:“帽子不是什么稀罕物,一枚银元就好。” 诺兰掏出银元放在了柜台上。 “多谢这位先生。”女人双手合十。 白薇拿着帽子,晕乎乎地走出店铺。她走出一段距离,抬头问诺兰:“这顶帽子只要一枚银元?” 诺兰笑起来:“帽子店的主人是个女巫。” “诶?” “你再扯掉一个金币试试。”诺兰说。 白薇不明所以,于是扯掉了帽子尖端的一块金币。很快,帽子尖端又长出了个新的金币。 “现在你摸摸自己的口袋。”诺兰又说。 白薇一头雾水地去摸大衣的口袋,这一摸之下她愣住:“我的钱包怎么瘪了?” 她连忙把钱包拿出来,仔细一数,包里少了两块金币! “我的金币呢?”白薇愕然。 诺兰努努嘴,示意她看帽子:“这不在那儿么。” 白薇这才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会生钱的帽子,这分明是会偷钱的帽子。 要退货么?白薇掂了掂帽子。 当然不。她把帽子戴在了头上,再也没有谁比希德更适合这顶帽子。 蛛巷不知不觉到了尽头。 白薇踏出巷子,眼前不是松胡广场,诺兰选择了蛛巷的另一条分叉,于是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里?”白薇四面张望了两下,附近的街区看上去有些荒凉,路灯昏暗,不见行人。正对面是一条窄窄的巷子,巷子两侧的砖瓦房被刷成了五彩的颜色。 诺兰说:“这是坎顿街,这片街区要拆了。穿过这条巷子,后面就是查令街。” 白薇忽然想起了什么:“这条巷子有名字吗?” “它是不是叫……彩虹巷?” 诺兰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个称呼。 白薇扯了扯诺兰的袖子:“彩虹巷前不久闹了鬼。” “是么?”诺兰不甚在意,“这么晚了,鬼也该睡觉了。不过我们动作快些,也许能赶在它睡着前看一看它的真容。” 白薇有些心动,又犹豫起来:“那幽灵据说是会吃人的。” 诺兰叹了一口气:“幽灵也是挑嘴的。”像这只小猫这么麻烦的,幽灵断然是不敢吃的。 白薇没明白什么意思,正要发问,便被诺兰搂住肩膀。 “走吧。”诺兰揽着她走进彩虹巷,“就算幽灵不想睡觉,我想回家睡觉了。” 彩虹巷里安静极了。 巷子两侧的路灯幽幽地照着路面上的两个不速之客。 白薇忍不住打量两侧的房子。 这些砖瓦房虽然老了,但依然很漂亮。彩虹色的外墙鲜艳依旧,岁月非但没有剥夺它的美,反而赋予了它时光沉淀的独有韵味。每一面石墙、每一扇窗户后面,似乎都藏着一个老故事。 第171章 “这个花环真美。”白薇指了指挂在石墙上的一处装饰花环,不同颜色的小雏菊和满天星缠绕成一股,中间还嵌了一朵蝴蝶兰。花环由藤条串起来,吊在一处阳台下。花环的底端挂着几个小铃铛,不知还能不能发出声响。 白薇伸出食指,拨了拨一个小铃铛。 叮铃铃。 清脆的铃音在幽静的巷子里响起。 叮铃铃叮铃铃。 铃音突然疯响起来,无数个铃铛同时发出了声响。铃音此起彼伏,似乎还有旋律,隐隐听来像一首童谣。 白薇呆愣在原地。 诺兰摊了摊手:“看样子,你把幽灵吵醒了。” 第091章 05 chapter05. 吃人 铃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敲碎了彩虹巷的寂静。叮叮铃铃的声响越来越热烈,半点也没有消停的意思。 白薇无辜地看向诺兰,悄悄地将触动铃铛的手指藏到了背后。 诺兰配合地别开目光, 只当不知是谁摇响了铃铛。 “那些铃铛藏在哪儿呢?”白薇轻咳一声, 扭头寻找起来,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除了花环外的其他铃铛。 诺兰望向小巷, 想了想说:“应该就只有花环上的这一个。” 那如何会有这样丰富的声音呢? 白薇仔细捕捉那些时远时近的乐音, 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是回声?” 诺兰点了点头:“这个巷子的构造很巧妙,两排砖瓦房恰巧形成了回音墙。”说罢伸手按住花环上的那个铃铛。 铃铛不动了,铃音也随之消失。 然而铃音消失的刹那,两人头顶上的路灯滋啦一声, 灭了。不止这一盏路灯,来路上的两侧路灯渐次熄灭,只留了巷口的几盏壁灯, 摇摇晃晃地照了过来。 诺兰收回了手, 但路灯却不再亮了。他望向路口仅剩的几盏灯, 转头对白薇无奈地道:“彩虹巷不欢迎我们。” 这分明是在送客呢。 白薇想起坊间的传言,既入了彩虹巷, 那么千万不要碰巷子里的东西。 “那我们走吧, ”白薇只觉得庆幸, “总归巷子没有把我们吃……” 话音未落, 白薇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在地, 诺兰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小心。” 白薇愣了愣:“我的脚动不了了。” 她的双脚仿佛陷入了泥沼, 踩不到实处, 也使不上力。 诺兰闻言去看她的脚, 她的靴子踩在石板路上,地面上平平坦坦, 连块绊脚石也没有。他扶住白薇的腰,想要将她抱起来,谁知她竟好似有千斤重,一抱之下居然分毫不动。 白薇眼巴巴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事,一会儿就好。”诺兰不知道这石板地到底有什么古怪,正思忖着要不要震碎整块地,又担心这样做会激怒那个所谓的“幽灵”。 诺兰垂眸看她,忽而一愣。怀中的少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了下去,肤色逐渐暗淡,皱纹慢慢攀升,不过瞬息她已成了个干瘦的小老太太。 白薇等了半天,见诺兰没了反应,于是问:“很难办吗?”实在不行,她可以试试涅槃火,让涅槃火烤一烤这古怪的石板地。 她未等来诺兰的回应,却听头顶上传来一阵低笑,男人摩挲着她的脸,眼中兴味盎然。 “我好像有点明白,人类说的白头偕老是什么意思了。”诺兰若有所思,“是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白薇一脸茫然:“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诺兰捏了捏她干巴巴的脸颊,“我觉得你现在特别好看。”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白薇无言地别开脑袋,面无表情地从手心里搓出一簇涅槃火。她转头的刹那,视线正对上不远处的窗玻璃,玻璃的镜面印出了一张满是褶皱的脸来。 要命的是,这张脸的主人和她穿着相同的衣服。 白薇啪地捂住脸,果不其然感受到了一手的褶子。 再看窗玻璃,诺兰也是一副苍老干瘪的模样,两人站在一起活像一对行将就木的耄耋夫妻。 “这不公平!”白薇一脸忿忿,“你闭上眼睛,不要看我!”此刻诺兰眼中的她就是玻璃中印出来的鬼样子,可她眼中的诺兰永远是那副优雅英俊的模样。 诺兰却不听她的指挥,一脸无辜地说:“怎么就不能看了,再让我多看几眼罢。”一边说着一边瞪大眼睛凑上了她的脸。 白薇气结,侧头又在他的喉结上咬了一口。 “嘶——”诺兰吃痛。 两人正僵持不下,巷口为数不多的壁灯滋啦一声,啪啪灭了两盏,这下只剩一盏灯还发着光亮。 藏在巷子里的幽灵好像不耐烦了。 诺兰搂住白薇,单脚一跺,足下蕴了六分力道,向石板地震去。 白薇只觉得脚下一松,桎梏着她的泥沼瞬间消失,她抱紧诺兰的脖子,任他几个起落带着她跃上了砖瓦房的屋顶。 她站定往下一看,石板地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很快便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白薇奇道。 诺兰摇头,他也不知石板地下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屋顶上的视野开阔了许多,两排彩虹色的房子尽收眼底。白薇双眼一眯,斜对面的窗子后面似乎有个人影。 第172章 壁灯的光晃晃悠悠地照向二楼的窗子。 窗帘边依稀站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她穿着一条蓬蓬裙,正趴在落地窗上往屋顶这里张望。她的脚边蹲着个什么东西,看剪影似乎是一团活物。 白薇一惊。这条巷子已数年没有人居住,房门都被锁死了,如何能有孩子? 她正要拉诺兰去看,然而壁灯一晃,窗边的小女孩不见了。 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走了。”诺兰扣住她的腰,几个起落便抵达了巷口。 头顶上唯一一盏壁灯滋啦几声,彻底灭了。 小巷瞬间被笼罩在一片漆黑中,其他街区的灯光映照过来,给两侧的砖瓦房勾出了淡淡的轮廓。 迎面而来的查令街带来了久违的烟火气,白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万幸脸上的皮肤已恢复了原有的光滑。 诺兰摸了摸下巴,竟有些意犹未尽:“如果我们是寻常人类夫妻,五十年后就是刚刚那个样子吧。” “谁和你是夫妻。”白薇耳根一红。 诺兰低低地笑了,好脾气地说:“自然是你和我。”与她共渡人间烟火,相携往后余生。 只这样一想,他的心脏便柔软成一片。 查令街58号的大门就在眼前,白薇也不欲和他争辩,脸颊红红地往门内跑去,突然她脚步一顿,伸手摸了摸脑袋。 “我的帽子呢?”白薇大惊失色,“我从蛛巷买的那顶帽子呢?”她分明将帽子戴在了头上,怎么就不见了?一定是落在彩虹巷了。 门内的院子里,希德已大老远就看见了她。 “哎呀看看谁回来了,噢,原来是烧毁我帽子的那个混蛋呐。” 雕塑的嗓门又尖又细,生怕马戏团里有谁不知道白薇欠了他一顶帽子。 夜已深,再回彩虹巷找帽子显然不合适。白薇郁卒地看着气势嚣张的希德:“帽子已经给你买好了。” “在哪儿呢?”希德左看看右看看。 “在彩虹巷。”白薇答。 希德皱眉:“什么巷?” “明天给你取回来。” 说罢不等希德反应,连忙拉着诺兰疾步走上塔楼。 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布莱恩从后院走了过来:“薇回来了?”接着又问,“蓓姬呢?” 安格鲁正在收拾马车上剩余的道具,闻言耸了耸鼻子:“蓓姬?她现在大概正在温柔乡吧。” 布莱恩想起什么,瞬间黑了脸。 时钟当当地敲了十二下。 院子里的吵闹声渐渐消散。夜风拂过,鞭尾树的叶子轻轻摇动,盖住了一群酣睡的拇指精灵。查令街58号沉入了梦乡。 但矗立在中庭一角的塔楼却尚未显露疲态。 窄小的单人床上,白薇趴在柔软的枕头上,薄汗津津。身后那人总算得偿所愿,一寸一寸地撕开了她的黑色短裙。 她已无法思考该怎么赔蓓姬一条相同的裙子,眼下她尚欠着一顶帽子,如今又多了一条裙子,而那个罪魁祸首正心满意足地啃噬着她的脊背。 今夜的诺兰与往常有些不太一样。他的动作又狠又劲,惹得她呜呜落下泪来,偏偏他又百般温柔地吻着她的眼,舔掉她脸颊上的泪珠,哄得她心软了,便又开始作恶,气得她狠狠地咬上了他的锁骨。 一遍又一遍,如入天堂如坠地狱。 “薇,你是我的。”诺兰将累极了的少女拥入怀中,亲吻她汗湿的鬓角,“你是我的。” *** 次日,白薇毫不意外地起迟了。 她急急忙忙地套上外套,照镜子的刹那恼了起来,脖子和锁骨的痕迹过于明显,而眼下这时节并不适合裹上围巾。 诺兰从身后抱住了她,愉悦地看向镜子里斑驳的脖颈,并耐心地为她挑了一件立领的裙子。 两人再次来到彩虹巷时已将近正午。 白日里的彩虹巷优雅而明媚,比之夜里沉静了许多。只是此刻,巷子周围被拉上了警戒线,几位探员聚在巷口,不知在向居民询问什么。 “发生了什么?”白薇有些意外。 其中一位探员恰是卢克。年轻的警探看见了白薇和诺兰,和同僚交待几句后,便往他们这里走来。 卢克摘下帽子,长吁了一口气:“这条巷子出事了。” “先前总传闻彩虹巷吃人,但是被‘吃’的那个人过个几天就会出现在某个街角,所以我们就没怎么在意。这一次,巷子吞了人,但没有吐出来。” “目前已经有三个人在彩虹巷失去踪迹了。” 卢克看了看白薇,又看了看诺兰:“你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白薇说:“我有东西落在巷子里了。” “什么东西?”卢克问。 “一顶帽子,沾满金币的帽子。” 第092章 06 chapter06. 闺房 “这好办。”卢克说, “你们跟我来。” 他掀开警戒线,带着白薇和诺兰从巷子一侧走了进去:“我们的人正在巷子里搜查,我问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你们的帽子。” 卢克和负责搜查的警探说了几句话, 接着走过来对白薇说:“我们把巷子搜了个遍, 没有看到什么帽子,也许被人捡走了呢?” “也有可能。”白薇不免有些遗憾。 第173章 她看了看巷子, 问:“你们相信这个巷子里有幽灵么?” 卢克不由苦笑:“他们自然不信, 他们认为这应该是哪个渣滓借着彩虹巷的名头为非作歹,至于我,”他顿了顿,颇有些无奈, “我不能排除这巷子里藏着什么幽灵鬼怪。” 毕竟他经历过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亦亲眼见证了非人类的存在,而眼前二位令他不得不相信, 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一些不为人类所知的东西。 “你们搜查了整条巷子?”诺兰望向巷子深处, 若有所思。 卢克点了点头:“两边的房子还没有搜完, 但就目前来看,门上的锁没有被人打开的痕迹, 窗子上的插栓也完好, 如果真有罪犯藏在这条巷子, 也不大可能去到房子里。” 只要是人, 总会留下痕迹, 但如果作案的不是人呢? 卢克也不知该从哪里寻找突破口。 白薇却想起了昨夜看到的那个小女孩, 也许那个孩子也被巷子中的未知族裔吞噬了呢? “在巷子里失踪的是哪些人?”白薇问。 卢克翻了翻手中的材料:“目前失踪的一共三人。一个是无业青年, 撺掇着同伙到巷子的房子里偷东西, 东西没偷到,人倒不见了。第二个是外地商人, 半夜经过巷子就再也没有出来。第三个是霍克里奇的妓-女,也是在巷子里失去了踪迹。不排除还有其他人。” “这房子虽然空置了许多年,但里头的东西倒确实值钱。”卢克回忆起线报上的资料,“巷子的主人原是个富商,把整个巷子买下来作为小女儿的生日礼物,女儿出嫁没过几年,富商就去世了。早先几年,这些砖瓦房保持原貌供人参观,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再对外开放。” 虽然巷子中的建筑关闭了,但这条彩虹巷还是成了这一片小有名气的存在。 “我们正在联系巷子的主人,那位远嫁的小女儿。”卢克摸着下巴,“毕竟她名下的产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是应当告知她一下,也为了方便我们后续调查。” 白薇有些惊讶:“那位富商的小女儿还在世?”巷子已存在百余年之久,许多人与事都湮灭了,而巷子的女主人竟还健在。 卢克笑了:“是不是很意外,那位女士已经一百零二岁高龄。” “我们联系到了她的孩子,他们说那位女士也想回到这里看一看,他们的母亲自出嫁以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多伦。算算时间,他们大概已经在路上了。” 不知不觉中,卢克带着二人从彩虹巷的巷头走到了巷尾。巷尾的一面石墙上挂着个花环,花环的底端坠着个小铃铛。 白薇目光一顿,抬眸去看诺兰。 诺兰显然也认出了这是昨夜的那个小铃铛。他抬手碰了碰铃铛,铃铛发出了短暂的叮铃声后便不再有动静。 白日与黑夜,天壤之别。 石墙边的房门此刻正敞开着,门边拉着一条警戒线。卢克对二人发出了邀请:“一起上楼看看?”说罢拨开了门前的警戒线。 白薇牵着诺兰,跟在卢克身后走了进去。 门后的光线昏暗下来,宽敞的大厅里摆着一架三脚钢琴,琴上罩着块厚厚的防尘布,四面的立柜和沙发上同样罩着防尘布,昭示着这里已久无人居。 房间的窗帘没有拉开,外头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细细的烟尘在光束中翻滚。 “上楼吧。”卢克站在拐角的楼梯上,“大厅我们都搜过了,什么东西也没有。” 楼梯是木质的,白薇的鞋子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楼梯边的墙壁上挂着装饰用的油画,画框早已褪色,画布上落满了灰尘。 二楼进门是个起居室,顶上的三层水晶吊灯已不复当年光彩,但依然能看出曾经的富丽堂皇。房间中央铺着一块老式的博罗绒地毯,四把圆背温莎椅环着一张圆形的小茶桌,桌上的茶具已闲置了多年。 房间一侧的壁炉空荡荡的,底下的柴火被清理干净,探员们早已把壁炉和烟囱里里外外搜了一遍,防止里头藏了人。 起居室的右手边是个小房* 间,白薇踏入房间的刹那微微一愣。昨夜,那个小女孩就是在这个房间里,与白薇隔着巷子遥遥相望。 这里明显是少女的卧房。 靠墙的一侧摆着一张小小的宫廷床,床幔和被褥皆带着白底粉色碎花的纹样,枕头的边缘缝着可爱的蕾丝花边,一只穿着公主裙的垂耳兔正歪着头坐在枕畔。 落地窗不远处是一张矮小的梳妆台,蕾丝头花和发带散落在台子上,勾住了一旁的珍珠首饰盒。精致的三层首饰盒半开着,里头的水晶发卡若隐若现。 只是此刻,房间里除了这些死物,再无其他。昨夜的女孩仿佛只是白薇一刹的幻觉。 白薇走到落地窗前,那个女孩当时应该就站在这里。她蹲下身,摸了摸地板上的粉尘,继而摇了摇头。不可能,这里根本就没有站立过的痕迹。 难道真是她的幻觉? 忽然她目光一转,被落地窗脚下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那是落地窗底部的木头边框,上头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布鲁斯,爱丽丝,永远。 字迹显然是多年前留下的,刻痕里落满了灰尘。 第174章 白薇回忆了片刻,刻字的这个位置,似乎正是昨夜女孩站立的地方。 她正要将这发现告诉诺兰,却见诺兰站在一排柜子前,不知想些什么。 那是一排双开门的玻璃柜,柜子里摆着许多小孩子的玩具:袖珍旋转木马、胡桃夹子勇士、舞女八音盒…… 诺兰的目光落在了八音盒旁的一件方块小物上。 那是一个色泽艳丽的魔方。 隔着柜子的玻璃门,诺兰能感受到来自魔方的能量。能量虽然微弱但依旧涌动,他毫不怀疑,只要他打开柜子,触碰到魔方的关窍,这里马上就会陷入另一个世界。 *** 蛛巷。 白日的阳光洒入了半掩的窗子。 窗内的一张大床上,身材火-辣的女郎正悠悠转醒,银色的长卷发铺满了赤-裸的美背,其间挑染的几绺孔雀绿透出一股萎靡的情-色。她还未彻底清醒,身旁就有火热的身躯覆了上来,似乎要继续昨夜的狂欢。 “姐姐,你看我好不好?”年轻的金发男人低声呓语,“姐姐……” 蓓姬睁开了眼睛,轻笑一声,推开男人的胸膛:“别闹。” 她裹着被单,从包里抽出几张纸币:“你昨夜表现不错,这是小费。” “姐姐,我不要钱。”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声音透着一股委屈,单纯得仿佛不谙世事的男孩,“你再和我说说昨晚的故事好不好?” 蓓姬略一愣,昨晚她喝多了,并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说你曾经作为眼睛看到的故事。”他提醒道。 眼睛?蓓姬眼皮一跳,赤着脚去寻找散落的衣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金发男人却不打算善罢甘休,赤着身体从身后搂住她:“那个故事很有意思,就像木偶戏里的童话。姐姐,再和我说说吧。” “就说说,那对眼睛的主人。” 蓓姬脊背一僵,正要将他推开,只听房门轰的一声巨响,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门外闯了进来。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那人影一拳打上了金发男人。 “滚!” 蓓姬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布莱恩,一时忘了自己只裹着一条单薄的被单。 “衣服穿好。”布莱恩面色铁青地看着她。 蓓姬愣了愣:“你来这里干什么?” “需要我帮你穿吗?”冰原狼的语气越发不善。 蓓姬又是一愣。 布莱恩扯过床单罩上地上的金发男人:“闭眼!”一边说着一边狠狠踹向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 蓓姬缓过神来,意味不明地笑了:“你为什么不闭眼?” 布莱恩一时语塞,脸色更加难看。 蓓姬挑眉:“那我可换了啊。”说罢作势要松开身上的被单。 布莱恩浑身一僵,猛地背过了身。 蓓姬望着他红透的耳根,笑得花枝乱颤。 就在布莱恩即将暴走之际,蓓姬适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换好了。” 女郎又恢复了人前光鲜亮丽的模样。 她跟着布莱恩走出房间,一边走一边笑着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布莱恩一言不发。 “安格鲁告诉你的?” “你找我干嘛,有事?”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姐姐带你……” “玩”字还没出口,布莱恩突然停住脚步,转头死死盯住她:“以后不要来这种地方了。” 蓓姬一愣,正要发作,布莱恩已转身大步走开。 “要……你管啊。” 蓓姬瞪着眼,把来不及说的话吐了出来。 *** 房间内,躺倒在地上的金发男人缓缓坐了起来。他的脸上已不复方才的单纯与怯懦,灰色的眼眸里透着阴鹜与疯狂。 他捂住被踹的地方,小心地挪动了几下。 下手真狠,肋骨断了两根。 他却不觉得痛,兀自笑了起来。他走到房间的梳妆镜前,拿出抽屉里的油彩,熟练地在自己的脸上画了起来。很快,镜子里出现了一张小丑的脸。 男人对着镜子咧了咧嘴,看着自己的左脸颊上慢慢浮现出了一个时钟模样的图腾。 他满意地笑了。 第093章 07 chapter07. 驯兽 白薇走到诺兰身旁, 一眼便看见了玻璃柜里的魔方。 “这是……”白薇想起先知书上新出现的魔方。是柜子里的这个吗?她感知不到魔方的特别之处,但观诺兰的神色,应该不会有错了。 诺兰没有打开玻璃柜门, 眼下并不是将魔方取出的好时候。 卢克在二楼的房间转了一圈, 也走入了这间少女闺房:“想必这就是女主人曾经的卧房了。” 他走到玻璃柜前,忍不住喟叹:“真是让人羡慕啊, 那位小姐的童年一定很快乐。”满满一柜子的玩具是寻常人家孩子所无法想象的, 更不提其中大半皆是当年的稀罕物。 白薇忽然想起什么:“那位小姐的闺名是不是叫爱丽丝?” “不。”卢克摇头,“她叫芳汀,芳汀·特纳。” 白薇一愣,这与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那么落地窗框刻下的爱丽丝会是谁? “特纳家族里有没有哪个成员叫布鲁斯?”白薇想了想,补充道,“或者与他们相熟的人中有没有哪个是叫布鲁斯的?” 第175章 卢克皱了皱眉头:“印象里没有, 不过这是个寻常的名字, 我也不确定。” 白薇只得作罢, 或许那只是两个不相干的名字吧。 彩虹巷的砖瓦房内里是联通的,三人不知不觉已走完了这一侧的房子, 但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房子里能藏人的地方, 他们都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这些房子里确实没可能藏着那么多大活人。 但如果, 失踪的人已经不是活人了呢? 这个念头令卢克拧紧了眉头, 看来得让人来挖一挖房子的地基, 或许能发现些什么。 白薇没有找到帽子, 只得和诺兰离开了彩虹巷, 但眼下她更记挂的是砖瓦房里的魔方。 “我们该怎么把魔方从房子里带出来?”白薇思来想去,如今巷子里都是警署的人, 也只有等夜里潜入房子才能带走魔方了,但她领教过魔方幻境的威力,怎样才能在不触动幻境的情况下把它带出来? 诺兰沉吟片刻:“把魔方取出来不难,只是我不知道能否完好地把它带出来。” 这条巷子不太寻常,似乎很排斥外人改变巷子里的一草一木,如果他就这么把巷子里的东西带了出去,只怕那个“幽灵”不会善罢甘休。 若在争执中魔方损毁,他不知有没有足够好的运气把魔方的碎屑收集齐全。他很清楚,那些碎屑大概率会被巷子吞噬殆尽。 “先不急着取魔方。”诺兰说,“先弄明白藏在这条巷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 白薇回到查令街58号时已做好了要被希德冷嘲热讽的准备。 然而她踏进院子,却发现希德一反常态地立在喷泉中央,一动也不动,看上去与寻常庭院里的雕塑没什么两样。 院子里也安静了许多,往常插科打诨的人都不见了,连最喜欢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拇指精灵也不知躲去了哪里。 查令街58号正常得就像普通人家的院子。 这实在过于反常。 “守钟人来过了?”白薇茫然了片刻,很快警惕起来。 诺兰轻咳一声:“不至于。”眼前静谧的庭院实在不像是被黑魔法师扫荡过后的样子。 白薇压低嗓子,喊了几声:“希德?希德!”还没等她喊第三声,一颗松果砸上了她的脑袋。 “叫什么叫,我还没死呐!” 雕塑依然分毫未动,熟悉的声音从雕塑的牙缝中溢出:“今天来客人了,莱昂老大让我们安分些。” 客人?白薇愕然。从她来到查令街58号那日起,就没见过这里有客人。什么样的客人非得让大家安分成这样?她心里有了计较,来的应该不是其他族裔,而是人类。 正想着,便见莱昂和老霍普从中庭走了出来,与他们一道往外走的还有个年轻的男人。 那男人有着深麦色的皮肤,五官笔挺,眼窝深邃,高大的身躯裹在一件开襟镶金丝的长袍中。 白薇暗忖,这位客人的容貌和着装可不像寻常的多伦人。 莱昂看到了白薇,于是笑着向男人引荐:“那位是我的养女,白薇。接下来的演出她也会一同参与。” 转头又对白薇道:“这位是我们的客人,西大陆奎尔沃的麦昆先生。” 麦昆对白薇笑了笑,眼角浮现出温和的笑纹:“薇小姐,幸会。”接着看向诺兰,“这位是?” 莱昂好似终于看到了诺兰,笑呵呵地对麦昆说:“啊,这位。他是薇的侍从,排行第四,叫他四号就成。” 白薇暗自抹了把汗。她不知诺兰眼下用的是哪一张面孔,只祈祷二人别在这里打起来。 好在诺兰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并没有显露出半分不悦,仿佛是个货真价实的侍从,未等女主人发话,绝不逾越半步。 “四号先生。”麦昆笑着冲诺兰点了点头,“很特别的名字。” “那么过几天的演出就拜托大家了。”麦昆欠了欠身,“我的祖母许久没有回归故土,一路上都在念叨黄金谷马戏团,她很想念莱昂先生的黄金狮表演。若能让祖母开心,价钱不是问题。” 老霍普笑得慈眉善目:“哪里的话,既是早年的老客人,我们自然不能怠慢,多谢老太太还记得我们黄金谷马戏团。” 送走了麦昆,院子里瞬间炸开了声。 “我的天呐,多少年没有人包场了哟!” “这位是哪里来的财神,开了多少价?” “哪儿能少啊,毕竟能让莱昂老大重新表演黄金狮嘞!” 白薇听得一愣一愣:“有人包场?” 希德抱着胳膊,啧啧直叹:“不止包场,包下了我们整整一个月。” 白薇一惊,那位麦昆先生着实财大气粗。 “喏,看到那边一排箱子了没有?”希德捅了捅白薇的肩膀,“定金。” 说罢又补充了一句:“都是黄金。” 白薇没出息地一哆嗦,饶是她身为瓦多佛小姐的贵族生涯中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金子。 “那是得好好招待了。”她忍不住问,“我们是要给麦昆的祖母表演?” “对,那也曾是一位顶顶有名的美人。”希德的语气里满是羡慕,“她是多伦首富的女儿,十七岁那年远嫁到了奎尔沃。喏,坎顿街有一整条巷子现在就在她的名下。” 第176章 白薇心里一咯噔:“麦昆的祖母叫什么名字?” “芳汀·特纳。” 芳汀·特纳,彩虹巷的女主人。 白薇还来不及梳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便听莱昂在中庭的石阶上喊她。 她匆匆和诺兰说:“你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诺兰笑了笑,执住她的手背印下一吻:“侍从自然要等女主人回来。” 白薇脸颊一红,拍开他的手,提着裙踞就往莱昂跑去。 莱昂站在高处,远远地望向那个有着千般面孔的男人。他也望了过来,不闪不避地对上了莱昂审视的目光,甚至摘下帽子不失礼貌地行了个简单的问安礼。 呵,倒沉得住气。 莱昂瞪着小跑而来的少女,不免有些郁结:“跑什么跑,赶着回去陪你那四号先生么?” 白薇一脸茫然,黝黑的眸子里透着几分委屈。 莱昂登时没了脾气。 白薇再一次来到了莱昂的室内斗兽场,只不过这一次,莱昂没有带她走上观礼台。 “过来。”莱昂示意她走到一排幕布前。 猩红色的灯芯绒幕布覆盖了四分之一斗兽场的长度,不知幕布后藏着什么。 莱昂看着翘首以盼的女孩,不禁笑了笑:“听布莱恩说,你想跟我学格斗术?” 白薇连连点头。 “冰原狼一族本就擅长格斗,布莱恩更是其中翘楚。他说他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那么说明你的格斗术已经不算差了。” “我也可以教你格斗术。”莱昂说,“但那并不能给你提供多少帮助,所以我想,我应该教会你一些更实用的东西。” 白薇的心跳不自禁地快了起来:“你打算教我什么?” 莱昂咧开嘴笑了起来,用力扯下了幕布的拉绳。 “我可以教你驯兽术。” 随着巨大幕布的展开,迎面而来的是一排手臂粗细的铁栏杆,以及栏杆后黑洞洞的空间。 当光从敞开的幕布间照了进来,黑暗中沉睡的猛兽逐渐苏醒。 黄金狮从笼子里踱着步来到了白薇面前。 它足有七英尺高,白薇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它的眼睛。它张开血盆大口,咆哮了一声,抖了抖金色的鬃毛,似在舒展因沉睡而惫懒的筋骨。 随着它的咆哮,黑暗中又陆续走出了两头黄金狮。这样的猛兽,竟不止一头。 白薇的小腿肚子微微抖了起来。 莱昂抄着手立在一旁,嘴角上扬:“在漫长的生命中,你的实力不可能永远凌驾于对手之上。总有那么些时候,你会遇到比你强大数倍的对手,这个时候,你需要做的不是以蛮力对抗,而是抓住他的弱点,驯服他。” 白薇一时怔住。 莱昂隔着铁栏杆抚摸黄金狮的脑袋。凶猛的庞然大物在他手下仿佛听话的小猫,乖巧地舔舐着他的手掌。 他深知,那位身份成谜的“四号先生”有着不亚于翊的强大力量,而这只小猫儿又这样纯良,遇到喜欢的人和事便恨不得把一颗真心都捧出去。 眼下的诺兰无疑痴迷于白薇,但往后呢,在经过漫长的数千年数万年的岁月后呢,如何能保证一颗心永远不变?他不敢赌,她是翊唯一的血脉,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不允许她受到任何伤害。 “来。”莱昂握住白薇的手,带着她感受黄金狮的温度。 白薇的手从一开始的颤抖,到后来渐渐稳了下来。 “不要怕,与它的眼睛对视。” “驯服它。” 莱昂不动声色撤开手,打开了隔绝着黄金狮和斗兽场的铁栏杆。 *** 直至深夜,白薇才回到了塔楼。 诺兰穿着浴袍,倚在她的单人床上,正翻看着她的童话书。 “这么晚?”他微微蹙眉。 狭小的房间里,只有床头一盏烛台灯晃晃悠悠地闪着微弱的光。诺兰看不清白薇的表情,但敏锐地觉察出今夜的她似乎有些亢奋。 那是涌动在血管中的叫嚣着的躁动。 “对不起,回来晚了。”她俯下身,吻了吻他的脸颊。 诺兰闻到了薄薄的汗味和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我去洗个澡。”白薇说。 塔楼的浴室很小,只用一块幕帘与卧室隔开,但薄薄的帘子根本掩不住若隐若现的窈窕身躯。 诺兰翻页的手停了下来。 他往四面看了看,终于找到了个好理由。 “你的浴袍忘记拿了。”诺兰拿起浴袍,脚步轻快地向浴室走去,“我给你拿过……” 话音未落,一只纤细的手扯住了他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拽进了浴缸中。 诺兰毫无防备,猛地跌进水中。 热气氤氲中,雪肤乌发的少女欺身上前,钳住了他的下颌。 “你怎知是我忘了拿?”黑眸里蕴着促狭。 而不是我故意没有拿? 诺兰满目愕然,唇舌间却已弥漫着独属于她的芬芳。柔软的身躯缠了上来,令他湿薄的浴袍显得那样不堪一击。 “薇……” 他又听见了她血管中躁动的叫嚣声。 但太迟了,他已目眩神迷,完全地陷入了她湿热的温柔中。 第177章 真是,要命。 呵。 第094章 08 chapter08. 眼珠 丰厚的定金让整个黄金谷马戏团振奋了起来, 众人拿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筹备接下来的表演。 希德在喷泉中抛着彩球,恨不得化身小丑去到麦昆先生的场子。 “麦昆先生一定出手阔绰。”希德心痒难耐,“一个小费就能顶我们一个礼拜的收入。”奈何他只是个雕塑, 除了留在院子里看家, 哪儿也去不了,真是亏大发了。 姑娘们兴奋地聚在练舞室里, 叽叽喳喳地比划着明日要穿什么样的裙子, 该选哪一支舞才不辜负了这样的好机会。金币和小费倒不是最吸引人的,那些俗物在英俊的麦昆先生面前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杂技组也不甘落后,空中飞人、蒙眼扎飞镖、赤身钻火圈……十八般武艺全往台上凑。 大伙儿练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安格鲁盘腿坐在舞台边的阴影里, 皱着眉头缝补一条破破烂烂的黑色亮片短裙。 “这得玩儿多大才能把裙子糟蹋成这样?”安格鲁一边灵巧地穿针引线,一边啧啧称奇。 “四号先生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没想到骨子里是个烈性的。”安格鲁偷着眼瞥向坐在一旁的白薇, “我原以为在床上, 他该是被压着的那个, 没想到啊没想到。” 能徒手撕碎坎昆喉咙、把格斗组的大男人们揍得嗷嗷叫的小猫儿竟也有被压制的时候。 白薇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被压着的那一个?” 安格鲁眼里闪过一抹异色, 半晌后凑过来, 压低嗓子道:“塔楼那么小的地方, 不够你们发挥的吧?” 真是越说越离谱。若在以往, 白薇一定会羞红了脸, 勉力维持面上的平静, 与这没脸没皮的家伙据理力争。但正所谓近朱者赤, 近墨者黑, 如今的白薇早已练就了堪比铁壁铜墙的厚脸皮。 “那是自然。”她轻飘飘地说,“我看杂技组这个大厅不错, 不如给了我,也好让我发挥啊?” 安格鲁惊得瞪大了眼,好似头一次见到这样不要脸的人。 白薇暗自轻笑了一声,抬抬下巴:“你这缝的,不会让蓓姬看出破绽吧?” 年轻的裁缝眉头一蹙,把背一挺:“你可以觊觎我的地盘,但不能侮辱我的技术。” “拿去!”安格鲁把裙子丢进白薇怀里,“谅蓓姬有十个眼珠子也看不出来你和四号先生拿这条裙子干了什么!” 白薇抖了抖裙子,站了起来。 “诶。”安格鲁忽然叫住了她,“蓓姬这几日情绪不大好,你小心些。” 白薇惊讶地回过身:“发生了什么?” 安格鲁耸了耸肩:“大概是被某个野蛮的家伙从温柔乡里拽了出来。” 嗯?白薇没听明白。 安格鲁笑起来:“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白薇将信将疑地转过身,往蓓姬的房间走去。 蓓姬的房间在杂技大厅三楼,正对着白薇的塔楼。白薇踩着木质楼梯走到了蓓姬的房门前,轻轻敲了两声。 里面没有动静。 白薇加大了敲门的力道,然而里面依然没有回音。 蓓姬还在睡么? 白薇正准备轻悄悄地离开,冷不丁从门内传来了狰狞的呜咽声。 她一惊,当即破开房门,冲了进去。 房间内一片昏暗,几缕微弱的光从窗帘的缝隙挤了进来,照到了房间内唯一的一张软床上。白薇适应了一会儿,才找到了蓓姬的位置。 蓓姬躺在床上,瞪着眼望向天花板,浑身无意识地抽搐着。 白薇扑至床沿,按住她痉挛的手:“蓓姬!蓓姬!” 床上的女人听不见她的呼喊,抽搐得更厉害了。眼见蓓姬的脖子青筋暴起,皮肤下的血管几近破裂,白薇一咬牙,一掌劈向她的颈侧。 蓓姬颤了颤,停止了抽搐。 “蓓姬!”白薇握住她的肩膀,试图唤醒她的神智。 过了许久,蓓姬瞪圆的眼珠逐渐收阖,急促的呼吸也开始平复。 “薇?”蓓姬茫然地转过头,看向了床沿的白薇。 蓓姬吃力地坐了起来,白薇连忙在她的腰后垫了个枕头。 “抱歉,我好像又魇住了。”蓓姬撩开凌乱的长发,“吓到你了吧?” 她看上去苍白极了,不复平日的明艳。大概许久没有摄入水分,她的嘴唇龟裂开,像干涸的沙地上一抹蜿蜒的沟壑。她的脸和脖子湿漉漉的,那是痉挛时渗出的汗。 大概蓓姬也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狼狈,于是她够了够床边的小坤包,从里头抽出一支女式香烟,含进嘴里。 “不介意吧?”蓓姬问。这只是一句例行的客套话,她已伸手去拿打火机。 “介意。”白薇说。 蓓姬拿着打火机的手微一顿,不过片刻,她手中的烟就被抽掉,打火机也被收走。她呆呆地看着白薇走到窗前,哗地拉开窗帘,接着又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拿着水杯回到了床边。 如果放在以往,有人胆敢从她手中夺物,她一定会当场发火,但出乎意料的是,此时她的脾气一点也没有被点燃。她握住白薇递过来的水杯,身体和精神上的毛躁竟奇异地得到了安抚。 第178章 她缓慢地喝了一口水,干渴的感觉立刻涌了上来,于是仰起脖子,大口地往下吞咽。一个不察,她狠狠地呛住。 “慢一些。”白薇轻拍她的背,温和地往下顺了顺。 蓓姬把空的水杯放到一旁,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边的水渍:“你怎么来了?” 白薇把黑色的裙子递了过去:“还给你。” 蓓姬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我做什么,送你了。” “不不不。”白薇连连摆手,耳根蓦地有些发烫,“我也没有什么机会穿。” 蓓姬勾了勾唇:“谁说没机会,不想穿出去,那就穿给自己看,或者穿给……”她顿了顿,没有往下说,然而眼中的促狭与玩味已将答案明明白白地摆在了白薇面前。 白薇好似没听懂,只问道:“你刚刚那样,不是第一次了?” “是啊,老毛病了。”蓓姬懒洋洋地说,“总会梦到过去的一些事情,不太愉快,一不小心就走不出来了。本来这病症已好多了,最近不知为什么又开始发作,实在烦人。” 什么样的梦这样可怕?这是蓓姬的过往,白薇无意探究,可蓓姬却似乎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也被吓到了吧?”蓓姬笑看着她。 白薇恍然。彼时在塔楼内,她见蓓姬当场抠下了眼珠,确实受了些惊吓。 “静物觉醒的,比如希德、安格鲁,他们都是完整的、独立的,但我不是。”蓓姬的眸光冰冷而平静,“我是从主人身上剜下来的。” 白薇一惊。 蓓姬笑了笑,继续说:“我的主人亲手将我剜了下来。他大概恨透了我,否则怎么会一刻也不容许我待在他的眼眶里。” “我的觉醒正是因为他的恨。” 强烈的愿望和祈盼能让一尊冰冷的雕塑觉醒,而刻骨的厌憎和仇恨也能让一对血淋淋的眼珠获得生命。 阳光从窗子外洒了进来,落在蓓姬银色的长卷发上,衬得她的脸越发苍白。她看上去单薄极了,透着一股冰冷而决绝的美。 白薇不说话,握住她冰凉的手,搓了搓,往她的手心里呵了一口热气。 蓓姬垂下眼,对上白薇的眸子。半晌,她笑了起来:“我该感谢他,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 他浓烈的恨意折磨了她许多年,但她尝试着克服。她知道,自己在慢慢变好。 “你会克服的。”白薇说,“刚刚就是你自己醒过来的。”她打了那一掌,但唤醒蓓姬的是她自己的意志。 “你可以回忆一些愉快的事情,让它们终结梦魇。” 蓓姬的神色突然古怪了起来:“有时候确实管用,但最近梦里总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白薇好奇:“比如?” 蓓姬张了张嘴,始终无法将梦魇终结时的那一幕说出口。 最后一幕里出现了一张又蠢又木的倔狼脸,那个不解风情的冰原狼闯入了她的梦境。 “不是什么好东西。”蓓姬僵硬地说,“那简直是另一个噩梦。” *** 黑莓从鸟居的窗户飞入诺兰的卧室时,发现他不在。 它扑棱着翅膀找了一圈,终于在卧室连结的另一半空间里找到了它的主人。 近日来,诺兰不知抽了什么风,不爱鸟居里宽敞的卧室,偏要去挤白薇的寒酸塔楼。此刻,他正躺在那张小得可怜的单人床上,不知想些什么。 “诺兰!” 然而并没有人搭理它,诺兰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眉目间带着它看不懂的神色。 虎皮鹦鹉蹦上了枕头,伸出翅膀戳了戳了他的脸。 那张脸上出现了短暂的困惑,接着,浅碧色的眼眸对上了黑莓的眼睛。黑莓清楚地看到,那碧色的眸子竟微微慌乱了起来,很快,诡异的红晕爬上了他的脸颊。 “诺兰,你在想什么?”黑莓歪着头,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你这是……害羞?” “你是在害羞吗?!” 还没等它探究出个所以然来,一道可怕的劲风扇了过来,它躲闪不及,啪地摔下了床。 诺兰从床上坐了起来,目光沉郁地盯着地板上的虎皮鹦鹉。 “什么事?” 黑莓委屈地爬了起来,从口中吐出一团小小的黑雾。 “喏,彩虹巷里确实是有幽灵的。” 第095章 09 chapter09. 晚宴 黑雾在地板上弹跳了两下, 想要伺机而逃,但终究屈服于噬魂兽的威压,瑟缩着不动了。 诺兰半蹲下来, 捏起那团黑雾。 这是破碎的魂体, 被黑莓捕捉时受了伤,以致于无法凝聚成原型。 诺兰以指尖点住黑雾, 往它身上送了一点力量。下一瞬, 原本时聚时散的黑雾突然凝聚起来,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仓鼠。 雾状的仓鼠瞪着绿豆似的小眼,与黑莓面面相觑。 彩虹巷里的幽灵竟是一只仓鼠,别说诺兰, 纵是黑莓也是不信的。 黑莓回忆起今日在巷子里的见闻:“那里还藏着很多这样的魂体,大多是游魂,有的甚至游荡了不下百年。它们太狡猾了, 我只逮住了这一个。” 第179章 仓鼠蜷缩成一团, 看上去弱小又无害。它也确实没有操控空间和吞噬人类的力量。 一刻钟后, 诺兰注入的力量用尽了,仓鼠砰地散开, 这时连黑雾也凝不成了, 魂体化为齑粉, 消散在了空气中。这只在彩虹巷里飘摇了数十年的仓鼠算是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诺兰拍了拍手中沾染的粉末:“还发现了什么?” “倒没有特别的发现了, 那条巷子已经被警署的人封了起来, 压根儿没人经过。昨晚我在那儿蹲了一夜, 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不过, ”黑莓嘿嘿地笑了起来, “听你说,那巷子不喜欢别人碰它的东西。” “怎么?”诺兰抬眼看它。 黑莓从爪子里抛出了个金属小圆球:“我把这个东西带出来了。” 那小圆球在地板上骨碌碌滚了一圈, 最后撞上了床腿,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正是彩虹巷中花环底端坠着的小铃铛。 “我把它的东西顺出来了,你说它还能沉得住气吗?” *** 午后,一封请柬送到了查令街58号。 麦昆先生设了宴,庆祝祖母回归故土,同时也邀请了黄金谷马戏团。 莱昂说:“今晚我们出一些简单的节目,木偶戏、杂技舞,这些就不错。” 众人兴奋起来,忙不迭地开始准备。 夜幕降临,马戏团的车队欢快地踏着石板路,去往麦昆先生下榻的府邸赴宴。 白薇同蓓姬一道坐上了杂技组的马车,安格鲁照例在前头赶车。 蓓姬的精神看上去好多了,她神采奕奕地与小姐妹们聊天,一点儿也看不出深受梦魇困扰的模样。 姑娘们兴致勃勃地聊着今夜宴会的主人。 “奎尔沃男人真好看,强壮、野性,比软绵绵的多伦男人好多了。”莉莉安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着光。 话音未落,马车外的男人们不乐意了。 “胡说八道!”坎昆骑着马靠近车厢,敲了敲车窗框,“让他和我打一架,看看谁输谁赢!” 姑娘们笑起来:“就知道打* 架,太没趣了。” “况且,你连薇都打不过嘞!” 嘻嘻哈哈的笑声从马车窗内飘来,随之迎面扑来一阵细细的香粉。 坎昆涨红了脸:“那……那不一样,薇是自己人,输给自己人,不丢人。” 莉莉安趴在窗框上,笑眯眯地看着生气的斗牛犬:“麦昆先生还很富有,他送来了好多漂亮时髦的裙子。坎昆,你送过裙子给我们吗?” 坎昆一时语塞,半晌后梗着脖子道:“希德也有很多金币,安格鲁给你们缝的裙子还少吗?” 马车里传来一阵哄笑。 “噢天呐,希德不行,他也太抠了。” “安格鲁?安格鲁更不行,他是我们的好姐妹呀!” 白薇也忍不住,捂脸笑了起来。 马车前头传来安格鲁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控制一点行不行,我能听得到啊!” 布莱恩驱着马行了过来,黑着脸踹了坎昆一脚:“滚蛋。” 姑娘们悄悄咬耳朵:“布莱恩倒还可以。” 冰原狼高大、强壮,五官硬朗,只不过—— “不行,他太凶了呀!” 蓓姬状若无意地从半开的窗子往外望去,正对上布莱恩灰沉沉的眸子。她长眉一挑,啪地合上了窗子。 不止凶,还无趣。 布莱恩揉了揉脖子,一脸茫然。 麦昆下榻的府邸位于苔姆仕河畔。高大的红砖瓦房矗立在河畔的草坪上,从这里可以看到完整的苔姆仕河景。此刻,偌大的宅子灯火通明,隐隐飘来欢快的乐音。院子已敞开大门,欢迎客人的到来。 马车驶入了院子,仆人已等在那里,牵走了马匹。 白薇坠在队伍后头,步入了大厅。厅内摆着长条的桌子,桌上已摆满了鲜花和精美的瓷器。每隔几盘珍馐便有一盏黄金底座的烛台灯,灯柱上镶着拇指大小的水晶。 大厅前方搭了一个临时舞台,乐师正在台子上拨弄着竖琴,今夜的马戏也将在这里上演。 席间已有客人入了座。 今夜的客人大多是麦昆的亲族,衣着举止皆是奎尔沃人的做派。白薇随着马戏团众人坐在了靠后的桌子边。她向前张望,见主座的位子尚空着,于是她往人群中搜寻起来,终于在门边找到了晚宴的主人。 麦昆今夜依旧穿着开襟镶金边的长袍,他微侧着头和一位客人寒暄。 白薇收回目光,起身穿过人群,往后舞台后方走去。舞台后,塞翁已在准备接下来的木偶戏。 “薇,过来帮忙。”安格鲁正在调试道具,“这条线需要再紧一些吗?” 塞翁摇摇头:“不用,足够了。” 白薇接过安格鲁手中的牵引绳,目光往幕布的缝隙望向台前。这里果然是距离主座最近的地方。 塞翁扭头对白薇说:“你来得正好,一会儿开了幕,有几句旁白你来念。” “这次演的什么故事?”白薇好奇。 塞翁笑了笑:“多伦城的老故事。” 白薇明白了,今夜的主角是那位老太太。老太太已数十年未回多伦,能引起她共鸣的也只有多伦旧事了。 第180章 塞翁显然为这次演出作了精心的准备,他让安格鲁缝制了多伦的老建筑和旧景观,甚至做了个惟妙惟肖的彩虹巷。白薇捏起一幢袖珍的砖瓦房端详起来,小房子精致极了,连每个房间都做得有模有样。她认出了其中一个房间,如果她没记错,这是芳汀·特纳少女时期的闺房。 客人已基本入了席,麦昆离开了大厅。 又过了一刻钟,麦昆扶着一位老妇人再度回到了大厅。老人头发花白,佝偻着背,行动间不太方便。麦昆耐心地领着她坐上了主座,并主动为她布菜。 白薇目光一顿,这位就是芳汀·特纳了。 芳汀的精神状况看上去并不太好,她对外界的反应很迟钝,岁月夺走了她的青春,也偷走了她的健康。她身上穿的不是奎尔沃的服饰,而是老式的多伦礼服,她执起刀叉的姿势依旧保留着老派多伦人的习惯。 有些东西躲过了岁月的洗礼,深深地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开场的是姑娘们的舞蹈。欢快的乐音和俏皮的舞步令大厅里的气氛活跃了起来,客人们彻底放松了下来,大口喝着美酒,尽情享用美食。 舞步行至激烈处,台下的宾客们纷纷往台上抛着金币。 金币如雨点般落下。 奎尔沃人一向出手阔绰。 白薇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芳汀身上。老人喝了一口羊奶,又缓慢地嚼了几口肉糜,接着便聚精会神地切着盘子里的胡萝卜。 台上的舞蹈与宾客间的狂欢似乎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她好似没有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多伦,在她眼里这就是一顿寻常的晚餐,只是有些吵闹罢了。 白薇不由蹙眉,这样的芳汀还记得过去的事情么,她能否提供有用的线索? 一曲终了,姑娘们退了场。不一会儿,木偶戏的幕布放了下来。 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塞翁习惯性地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接着放下了第一个道具。百年前的多伦城随着他的动作在舞台上有条不紊地搭建了起来。 宾客席间传来低低的惊叹声。 老城搭建好了,那么故事也该开场了。 塞翁操纵者牵引线,放下了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小木偶。 这是一个小巷女孩的故事,从情窦初开到两情相悦,历尽艰难险阻才得以相守。故事的脉络实在有些俗套,但宾客们却很喜欢,有女客人已感动得落下泪来。 白薇一边念着旁白,一边留意芳汀的动静。 老人依然在和盘子里的胡萝卜作斗争,并没有将这婉转曲折的爱情故事听入耳中。 下一幕,小木偶将与亲朋告别,与爱人一道远赴他乡。 白薇念着木偶同伴的名字,忽而福至心灵,将其中的一个名字偷偷地换了。 “亲爱的布鲁斯,你别难过,我会回来看你的。” 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台词,名叫“布鲁斯”的木偶也不过是个边缘的小配角,但白薇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细微的声响。 那是刀叉掉落在盘子里的轻响。 白薇眼角的余光再度瞥向了主座上的芳汀。老人终于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布,眼里有一瞬的困惑。 “布鲁斯……” 麦昆偏过头:“奶奶,你说什么?” 老人喃喃:“布鲁斯,还在吗?” “布鲁斯是谁?”麦昆微微皱眉。 老人又说了几句,他却一句也听不明白了。 芳汀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木偶戏落幕。她全然忘了盘子里的胡萝卜。 木偶戏后是个杂技表演,舞台再度热热闹闹起来。 白薇留在后台收拾道具,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芳汀还记得一些过去的事情。或许她可以请求麦昆先生,让她单独见一见那位老太太。 她正暗自筹划着,冷不丁见大厅的入口走进了一个人。那人穿着极近奢华的奎尔沃长袍,老神在在地走到了宾客席间,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他看上去对这里熟悉极了,甚至偏过头与邻座的客人低声寒暄了几句。但白薇知道,这不过是千面惯用的把戏。 诺兰在位子上坐定,目光逡巡一圈,很快找到了他想找的人。 他对着幕布后的少女微微一笑,状似不经意地晃了晃手中的东西。 白薇一愣。 那是一个小巧的金色铃铛。 第096章 10 chapter10. 黑雾 白薇眼皮一跳, 诺兰竟把彩虹巷中的铃铛带了出来,不仅如此,还带到了这个晚宴上。她下意识看向主座上的麦昆和芳汀, 一时摸不清诺兰打算做些什么。 宴会已过半, 舞台上的表演仍在继续。 席间的氛围松散起来。一些宾客离了席,在侍从的带领下参观这座豪华的宅邸, 还有些客人去了大厅东侧的露台, 一边倚着栏杆欣赏苔姆仕河的夜景,一边拿着酒杯与同伴聊天。 河畔的晚风徐徐拂面,空气中浮动着红酒的芬芳,低低的笑语与舞台上欢快的乐音交织在一起, 越发显得夜色醉人。 白薇却悬着一颗心,时刻注意着主座上的动静。 芳汀用完了餐,似乎有些累了, 麦昆要带她回房间。可老太太不愿离席, 为此还与麦昆起了小小的争执。麦昆看上去无奈极了, 但仍坐了下来,陪在祖母身边。 第181章 然而芳汀到底上了年纪, 只一会儿便不受控制地阖上眼, 打起了瞌睡。麦昆无声地示意侍从撤下老太太的餐巾, 自己则弯下腰抱起她, 轻手轻脚地退了席。 见芳汀离开大厅, 白薇悬着的心缓和了下来, 于是她转头搜寻诺兰的身影, 然而他的座位早已空空如也, 人不知去了哪里。 白薇思忖半晌,向安格鲁告了假, 转身往席间走去。 席间人头攒动,白薇穿梭在三两结伴的宾客群中。几个奎尔沃绅士接连向她举杯,眼中毫不遮掩地透露出对她的兴趣。白薇状似腼腆地笑了笑,礼貌地推拒掉送到面前的酒杯。 有个别难缠的,不肯罢休,跟上她的步伐,耐心地问:“小姐是在找人么,这里的人我熟,也许能帮上忙。” 奎尔沃人一向热情奔放,白薇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一边往露台方向走,还没走出几步,冷不丁撞上一个胸膛。那人迅速挪开手中的酒杯,但杯子中的酒液还是洒了出来。 “抱……”白薇还来不及道歉,便被人握住手腕。 “小姐是在找我么?” 白薇一愣,抬头便撞进一双清冷带笑的碧眸。 诺兰微阖着眼,握住她的手送到嘴边印下一吻,形容姿态颇有些慵懒。 他似乎喝醉了。 跟上来的奎尔沃男人见到诺兰后略一迟疑,继而讪笑两声:“原来小姐要找的是伯格兰先生,既然找到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白薇见那奎尔沃人终于离开,这才转头看向诺兰:“伯格兰是什么人?” 诺兰的手已挪到了她的纤腰,闻言低声道:“麦昆家族的一个纨绔。” 白薇挑眉,这么说来,他此番扮演的是个纨绔。 “他本尊人呢?”她又问。 “大概还在蛛巷的某个温柔乡中。” 顿了顿,又补充:“他的口味有些特别。” 白薇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选面孔都这么荤素不忌么?” 诺兰凑近她的耳朵:“借这张脸,办事方便些。” “你今晚想要做什么?”白薇终于将憋了一晚上的疑惑问出了口。 诺兰说:“等人。” “等谁?”白薇讶然。 诺兰拍了拍上衣的口袋:“彩虹幽灵。” “它躲得那么严实,不下一剂猛药,它怎么肯出来?” 两人不知不觉已走到了露台,夜风拂面,吹散了大厅内的燥热。 “你确定?”白薇背倚着栏杆,目露怀疑,“就靠这个小铃铛?” 诺兰双手撑住栏杆,将她锁在怀里:“再等一会。” 话音刚落,上衣口袋中的铃铛突然震动起来,发出了清脆的铃音,仿佛在告诉什么人它的位置。下一秒,大厅内响起了无数铃音,隐隐带着童谣般的旋律。 诺兰直起身,笑看着白薇:“这不就来了。” 铃音大盛,甚至盖过了舞台上的乐音。宾客们纷纷侧目,以为这是马戏团准备的新奇玩意儿。 舞台边,安格鲁变了脸色:“这什么?谁干的?” 乐师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铃音的来路。 就在这时,整栋楼晃了晃,地面簌簌震动起来,好似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爬行。 须臾,黑色的雾体从地板钻了上来,向四面延伸。 宾客们这才意识到不对,躲着黑雾逃散开。 白薇被地板震得一晃,扶住诺兰的手臂:“这是什么?” “亡灵。”诺兰注视着变幻的黑雾,“更确切的说,是藏在彩虹巷中的魂体。它们大多死后不愿离开,盘桓在原地,久而久之变成了这样。” 无数个魂体凝聚在一起,形成了更浓重的黑雾,张牙舞爪地寻找铃铛的位置。但诺兰已封住了口袋中的铃铛,隔绝了黑雾的感应。 白薇愕然,为什么那条巷子里藏着这么多不愿消散的亡灵? 巷子里发生过什么?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尖叫,一位夫人跌坐在地,她的身上爬着一只小木偶。 木偶失去了牵引线的控制,依然锲而不舍地往上爬,一把揪住夫人手腕上的铃铛手链。 白薇一惊,黑雾附上了木偶。 它既然能附上木偶,那么也可能附上别的东西。 安格鲁已气得发疯:“怎么回事?!”马戏团里的木偶失去控制,若处理不当,毁掉的是黄金谷马戏团的招牌。 塞翁茫然地站在原地,他虽是木偶师,但也只是一个人类,自然不可能看出其中关窍。 后台又传来一声惊呼,莉莉安指着道具箱:“它们都活了!” 道具盒里的木偶、毛绒狮子、胡桃士兵全都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安格鲁亲手缝制的多伦城小火车呜呜地从铁轨开到了大厅中央,一连绊倒了好几个宾客。 场面一片混乱,配上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铃音童谣,莫名有些滑稽。 白薇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倒地的宾客爬起来后,瞳孔失去了焦距——黑雾附上了人身。 失去自我意识的宾客在黑雾的驱使下互相撕扯起来,完全没有仪态体面可言,其中一个奎尔沃商人竟操起烛台往另一个年轻人身上刺去,一下见了血。 黑雾越来越浓,大厅里失控的宾客也越来越多。 白薇欲阻止,但不敢放开手脚,毕竟黑雾附上的是活生生的人类。 第182章 她正犹豫,突然迎面扑来一团黑雾,瞬间撞进了她的脑袋。 白薇晃了晃脑袋,还好,意识还在。但她还没来得庆幸,她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打向了身旁的诺兰。 诺兰反应极快,立刻握住了她作乱的双手。 “薇?”他凑过来盯着她的眼睛。 白薇双手被制,于是仰起脑袋,竟要用头当武器撞向诺兰。她心内大骇,连忙凝神静气,与体内的黑雾争夺主权,但撞出去的头收不回来了,只得偏过角度,避开他的要害,拿柔软的唇撞上了他的脸颊。 突如其来的恶狠狠的吻令诺兰一愣。 他回过味来,低头看向她:“能控制得住吗?”语气里满是关切,但扣住她双手的力道却分毫未减。 白薇瞪圆了眼,可是喉咙里说不出话,只得以眼神示意诺兰,让他把这团黑雾赶出去。 未料诺兰却道:“趁此机会练一练吧,总不好以后都被别的东西附上身。”说罢双腿压住她的反抗,单手扣住她的双手,将她整个人压在了栏杆上。 另一只得了闲的手轻佻地抚着她的颈项,一路蜿蜒往下,把奎尔沃浪子的纨绔形象演了个入木三分。 白薇胸口起伏,眼里郁卒得要喷出火来。 身体里也确实有一团火随着她的意识缓缓燃烧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在体内催生火焰,她分不清这是涅槃火还是地藏血,但她能够感受到,体内的黑雾越缩越小,发出被灼伤的尖细叫声。 她没能将黑雾赶出身体。 它瞬间被灼化,一点痕迹也不剩。 当诺兰吻上她的胸口时,白薇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好了,”她微微喘着气,“你起来。” 诺兰抬起头,对上她黝黑的眸子:“这么快。”语气里颇有几分遗憾。 他放开对她的桎梏,松松地揽住她的腰:“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一边说着,一边拿嘴唇蹭了蹭她的眉骨。 白薇突然神色一肃,伸臂抱住他的脖子,一手催生出一簇涅槃火,击向诺兰身后。 四面八方的黑雾向这里聚拢来,它们从道具、宾客身上退了下来,一点一点融合,渐渐在诺兰身后筑起了一座高高的黑墙。 它们找到了铃铛的位置。 千面自然不惧怕亡灵,但被这样多的黑雾侵蚀,难免心性会受到影响。 诺兰浅碧色的眸子已隐隐泛了几缕黑丝。他却毫不在意,甚至从口袋里取出了那个铃铛,挑衅似的晃了晃。 黑雾仿佛被触怒,整个魂体膨胀了一倍。 白薇眉心一蹙,指尖的涅槃火越烧越旺。 把它们统统烧尽,她想,这样他们就能畅通无阻地取走巷子里的魔方。 恰在这时,大厅尽头响起了一道轻呼。 芳汀穿着珊瑚绒睡袍,佝偻着身子,呆呆地站在台阶上。麦昆扶着老人,以免她摔倒。他望向满地狼藉和失去意识的宾客,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狰狞的黑雾瞬间泄了气,竟瑟缩起来。 仿佛正手足无措。 芳汀困惑地看了看地上昏过去的宾客,轻轻柔柔地说:“他们为什么睡在这里啊,麦昆,你没有给大家准备客房么?” “准备了的,奶奶。”麦昆的脸上青白交错,他耐着性子哄道,“先回房间好吗,你想听木偶戏和童谣,一会儿我让人安排。” 芳汀摇了摇头,固执地从台阶走下来,颤颤巍巍地走到大厅。 黑雾瑟缩得更厉害了,完全忘了诺兰手里的铃铛。 芳汀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向露台,她的眼神已不大好了:“那一团黑色的,是什么呀?” 话音刚落,黑雾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倏地四散逃窜。不过片刻功夫,它们便钻入地缝,消弭无踪。 大厅里再度恢复了安静。 灯光明亮起来,将散落满地的马戏道具照得清清楚楚。躲在舞台后的安格鲁当即拉着塞翁一同倒地,假装昏死过去。 芳汀看上去很高兴,她缓慢地走到诺兰身前,吃力地弯下腰捡起地上掉落的铃铛。 她拿起铃铛,在耳边晃了晃,笑眯眯地转头对麦昆说:“这是我的铃铛呢。” 叮铃铃,叮铃铃,清清脆脆。 “我的铃铛。” 第097章 11 chapter11. 诱饵 晚宴结束后, 赴宴而归的众人皆垂头丧气,黄金谷马戏团的牌子算是砸了。 希德听了莉莉安的描述,顿觉心口绞痛:“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呢?那金子还给不给我们?这笔大买卖就这么泡汤了?” “不知哪里来的东西, 附在我们的道具上。”安格鲁捏着道具, 恨得牙根痒痒,“这锅背得实在冤枉,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 一定扒了他的皮拿来缝袜子!” 白薇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一旁,她可不能让他们知道,是诺兰带去的铃铛引来了这场无妄之灾。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呀?”莉莉安捧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看上去是一团黑雾,但是居然能附在人的身上。塞翁,你觉得呢?” 于是众人殷切地看向年轻的木偶师。 塞翁愣了愣, 试探着说:“会不会是亡灵呢?” “不可能吧, 如今哪里还有那么多聚集的亡灵? 第183章 “对呀, 况且亡灵很难在人世存续。” “就连雪孩子也会在雪化的时候消失呢。” 大伙儿叽叽喳喳,没个定论。 莱昂翘着二郎腿, 抄着手臂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他昨夜提前离席, 因此并不知道宴会后半段发生了什么, 听着听着, 他的目光瞥向了安安静静的白薇。 白薇感应到了莱昂探究的目光, 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莱昂看着她, 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白薇越发如坐针毡。 “你笑什么?”她皱着眉头低声问。 莱昂懒洋洋地反问:“你心虚什么?” “平日里就你的主意最多, 怎么现在倒成哑巴了?” 白薇一噎, 迅速扫了一眼正热烈讨论的众人,见无人注意这个角落, 这才定下心来,淡淡道:“没有根据的事,少胡说。” “噢。”莱昂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本来不太确定,但看你这样,我就确定了。” 白薇闭上嘴,不说话了。 莱昂瞥她一眼,说:“你和那个没脸皮的小子又结伴做什么去了,听说你们最近爱往彩虹巷跑?” 什么叫没脸皮的小子,白薇腹诽,诺兰经历过的岁月只怕比莱昂还要长,怎么到了莱昂这里就矮了一截。 “谁是小子呢。”白薇嘟囔一句。 莱昂最见不得她为诺兰说话,当即冷哼一声:“你也知道他不是小子呢,万把年的老妖怪最喜欢骗你这样的小姑娘。” 白薇听这话耳朵已听出茧子来,遂别过脑袋,留给莱昂一个后脑勺。 莱昂气笑了,好半天才捋顺了气:“最近安分一些,别没事乱跑。” 顿了顿,有些不放心,于是又叮嘱了几句:“若是不巧碰上了守钟人,别逞强,该跑就跑。” 白薇闻言转回脑袋,敏锐地问:“最近发生什么事了么?” 莱昂的脸色沉了沉:“多伦城郊又出现了骨人。” 白薇一惊。距离红方a斩骨案已过去了一个世纪,如今守钟人又造出了人形的仿骨? “不过我遇上的这个比当年的弱了许多,它的骨头很脆,一扯就碎了,但骨头上依然淬了地藏骨的溶液,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莱昂思忖:“当年我与翊便推测,守钟人手里应该有完整的地藏骨。他们融掉地藏骨,用溶液制造仿骨。鉴于他们成功造出的骨人不多,我想他们手中的地藏骨应当只有一枚。那枚地藏骨的溶液经过这么多年稀释,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力量,故而造出的骨人才大不如从前。” 剩下的推测莱昂没有说,守钟人若执着于制造仿骨,那么当务之急是找到新的完整的地藏骨,而白薇身上便有三枚地藏骨制成的骨钉。 更诱人的是,白薇就是地藏,她本身便是取之不竭的地藏骨。 他可以肯定,眼下那群守钟人并不知道白薇的身份。守钟人对东国的地藏一族不算了解,他们仅靠着猜测和一知半解的领悟便开始对地藏骨进行仿制。或许第一个仿制地藏骨的人去过神秘的东国,但其余诸人显然并不精于此道,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失败品。 “莱昂?” 莱昂一愣,回过神来,便听那小猫信誓旦旦地保证:“我肯定不会乱跑,我也会努力变得强大,你放心吧。” 她的黑眸亮晶晶的,像极了她的父亲。她并不知道未来会面临什么,但聪敏如她已隐隐意识到,身负地藏骨的自己很有可能成为旋涡的核心。 莱昂有一瞬的动摇,如果能借助千面神的力量保护她呢? 但也只是一瞬。 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莱昂嗤笑一声,大掌揉乱她的黑发,“那还早着呢,再练个百八十年吧。” 白薇忿忿地捂住脑袋,腹诽道,分明是他说的,她的格斗术已经不错了。 她暗暗记下这一笔,总有一日她能打败他。 *** 接连几日,黄金谷马戏团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中。 一封请柬及时地打破了这片愁云。 那是来自麦昆先生的邀约。 麦昆附信,说祖母很喜欢马戏团的表演,希望他们能在下个礼拜祖母生日时再一次为其表演。信中特意提到了塞翁的木偶戏,以及为木偶戏念旁白的白薇。 莱昂合上请柬,对塞翁和白薇道:“麦昆先生邀请你们今晚就去他的宅邸,为老太太单独表演木偶戏。” “只你们两个。” 其余众人发出了羡慕的呼声,他们犹记得晚宴上的小费是多么的诱人。 白薇有些意外,她以为经过那场晚宴,很难再有单独见芳汀的机会。 没想到这个机会自己送到了她面前。 这样的好时机,她自然不能辜负。 傍晚时分,去往麦昆府邸的马车已备好,白薇收拾妥当,急匆匆地从塔楼跑下。她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坐在马车前的诺兰。 他穿着塞翁常穿的外套,脸上覆着半截深蓝色的海藻面具。 “委屈千面大人赶车了。”白薇轻笑出声,正要贴面吻一吻这免费的马车夫,又想到此刻诺兰顶着塞翁的面孔,这样孟浪实在不妥,于是改搂为拍,鼓励般拍了拍诺兰的肩膀。 诺兰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甩开了缰绳。 第184章 白薇靠在车厢壁上,掀开前头的小窗,好奇地问:“你会表演木偶戏么?” “会一点。” 白薇更好奇了:“你什么时候学的?” 诺兰微一愣,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学过这个手艺,于是老实地说:“想不起来了。” “是成为千面之前学的么?”白薇兴致勃勃地猜了起来,“也许你过去是一个木偶师?或者机巧师?”她想起鸟居三楼与四楼的庞大空间,“你还保留着过去的爱好和习惯,这点一定不会有错。” “你曾经表演过木偶戏呢,”白薇趴着窗框,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会儿,接着酸溜溜地说,“也不知表演给谁看,我都没看过你的木偶戏。” 诺兰一脸无奈:“也许那时候我是个卖艺的,像塞翁一样,在街头支个帐篷。” 白薇忍俊不禁:“像你这样不会讨好观众的,大概拿不到小费。” “如果我是你的客人,一定给你最丰厚的小费。”她撑开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弧度。 诺兰对她的慷慨并不买账:“不需要小费,只要你肯跟我回家。” “那怎么能行呢,”白薇瞪圆了眼,“哪儿能在街头随随便便牵个姑娘回家。” “你以前居然是这样的人?!”她拿手指戳戳他的背。 指尖戳在后背,带来一阵酥痒,诺兰想躲,奈何手里握着缰绳,只得任她在身后作乱。 “怎么能随便呢?”他认真地说,“自然是要认准了你,才好牵回家。” 身后传来细细的笑声,诺兰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大概也是他扮作木偶师,千方百计诱她上贼船,但这样的心思是万万不能让她知道的,于是他压下嘴角的弧度,侧头对她严肃道:“少胡思乱想。” 却也不大管用,只换来她更欢快的笑声。 罢了。诺兰摇摇头,认命地抖了抖缰绳,稳稳向前行驶。 前方就是麦昆位于苔姆仕河畔的宅邸,诺兰驱着马车放缓了速度。麦昆的宅邸有些热闹,院子的大门前停了好几匹骏马,其中一匹马边站着个警探。 白薇一眼便认出,那是摄岚街警署的探员,卢克的助手。 马车经过那探员时,白薇掀开车窗,喊住了安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安普也认出了白薇,跺了跺发僵的双脚,说:“又有人在彩虹巷失踪了。” “这次失踪的是我们的同僚,一次性失踪了五个。”安普哭丧着脸,“卢克也在失踪的名单上。” 白薇愕然,彩虹巷已被封锁,按理说巷子里的“幽灵”已没办法再觅得猎物,但没想到它直接吞噬了警探,更没想到被吞噬的人中有卢克。 诺兰也皱起眉头:“卢克失踪多长时间了?” “四天。”安普说。 白薇和诺兰对视了一眼。四天前,正是铃铛被带出彩虹巷的时候,那个“幽灵”动怒了。 安普接着说:“这次我们来找麦昆先生,就是想和他商量提前拆除彩虹巷的事。” 无论这个巷子里藏着什么古怪,拆了自然也就无所遁形了。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拆?”白薇问。 “下个礼拜。” 白薇又与安普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往院子里驶去。 下个礼拜。白薇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要赶在下个礼拜之前把巷子里的魔方取出来,不仅如此,还要把卢克带出来。时间确实有些紧迫了。 侍从牵走了马车,白薇和诺兰则由管家引路,去往了芳汀的卧房。 麦昆正在卧房中陪着芳汀说话,见到门边的白薇和诺兰,于是转头对老人说:“奶奶,表演木偶戏的人来了。” 芳汀裹着毯子躺在摇椅里,正迷迷糊糊,听见麦昆的话,这才张开眼睛望了过来。她笑眯眯地冲白薇招招手:“过来坐。” 白薇犹豫片刻,走了过去,坐在芳汀身旁的软椅上。 麦昆吩咐侍从在芳汀面前支起幕布,又转头对白薇和诺兰说:“就在这里表演吧,祖母听力不太好,这样她听得清。” 诺兰从善如流地走到幕布后,挨个放下道具,拉动牵引绳,牵着小木偶开始了第一幕表演。 白薇坐在芳汀身侧,和她解说台上的人物和背景。 芳汀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发问,白薇一一耐心地解答。 麦昆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便退出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大厅内有几个警探正等着他。 台上的小木偶蹦蹦跳跳地在彩虹巷中玩耍,白薇扶着芳汀的手臂轻声问:“奶奶,还记得布鲁斯么?” “记得呀。”芳汀的眼睛亮了亮,“我们以前可好了,可惜后来我要去奎尔沃,我们不得不分开。” “他现在在哪儿呢?”白薇又问。 老人愣了愣,说:“我离开以后的第二年,写信给家里,他们说布鲁斯不在了。” 白薇不禁疑惑,特纳家族里并没有布鲁斯这个人,附近的亲族也没有叫布鲁斯的,但听芳汀话里的意思,特纳的家人都知道布鲁斯的存在。 “那你还记得爱丽丝么?”白薇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皱了皱眉头:“爱丽丝?” 白薇的心脏悬了起来。 “我很久以前就把爱丽丝弄丢了。”芳汀难过地说,“我弄丢了* 她。” 第185章 白薇一愣:“你在哪里弄丢的呢?” 芳汀茫然起来,翻来覆去地说:“我弄丢了她,我找了好久,但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白薇继续问:“在你的卧室里,那扇大落地窗的窗框上,是不是刻着爱丽丝和布鲁斯的名字?” 老人惊讶地看向白薇:“你怎么知道的呀?”她的脸上满是惊喜,“是我十岁的时候刻下来的,现在还在吗?” “在的。”白薇的脑海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她笑眼弯弯地看着芳汀,柔声道,“他们都在彩虹巷。还记得彩虹巷吗?” 芳汀忙不迭地点头。 “想不想回彩虹巷看看?”白薇终于抛出了最后的诱饵。 第098章 12 chapter12. 秘密 像一颗石子落入了湖心。 芳汀的眼里漾起了一片涟漪。 “想的。”芳汀握住白薇的手, “我可以去吗,麦昆说彩虹巷不安全,很多人去了那里都回不来了。” 还不等白薇回答, 她又问:“麦昆不带我去, 你可以带我去吗?” 芳汀的眼里满是希冀,像渴望糖果的孩子, 又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生怕白薇拒绝。 白薇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好,我带你去。” 芳汀当即眉开眼笑,她压低嗓音, 悄悄地对白薇说:“下个礼拜我生日的时候,你带我去彩虹巷好不好?我们偷偷的,不让麦昆知道。” 白薇也放低了嗓音, 用只有芳汀能听见的声音说:“好, 我们偷偷去。” 两人相视一笑, 有了共同的小秘密。 芳汀高兴起来,情不自禁打开了话匣子:“彩虹巷是个很美的地方, 我小时候就住在那里, 无论是阴雨天还是晴天, 只要打开窗子, 就可以看见一整条巷子的彩虹。那是父亲送给我的六岁生日礼物, 噢, 布鲁斯就是那个时候来到我家的。” 白薇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刚来的时候, 他不太喜欢我, 他喜欢爱丽丝,可是爱丽丝只和我玩儿, 所以他也只好待在我身边。后来,我们三个成了最好的朋友。再后来又有了别的朋友,但我们三个始终是最要好的。” 芳汀回忆起什么,忽而笑了起来:“你知道彩虹巷一共有多少个房间吗?” 白薇摇了摇头。 “一百一十六个。”芳汀露出得意的神色,“彩虹巷一共有一百一十六个房间,我们挨个地摸了过去,每个房间里都有我们留下的痕迹。” 她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我房间的柜子底下藏着一把钥匙,用那把钥匙可以打开梳妆台后面的密室,我们过去常在那里玩。” 说着说着,芳汀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怅惘:“那都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父亲和母亲尚健在,两个哥哥还没有离开家,布鲁斯愿意和我玩儿,爱丽丝也没有丢,我们待在一起,读书写字画画。那可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啊。” “如果我能回到那个时候,那该多好。” 木偶戏表演完了,芳汀却依依不舍。她拉着白薇的手晃了晃,恳切地说:“你下次还会再来吗?” “会的,夫人。”白薇答应。 芳汀拉着她的手不放,嘱咐道:“我生日那天,你一定要来呀。” “我不会忘记的,放心吧。” 麦昆已回到卧房,闻言诧异地看了白薇一眼,没想到短短两个钟头,这一老一少的感情竟升温得这样快。但他许久未见芳汀这样开心,于是面对白薇时便越发和颜悦色。 “谢谢你们陪伴我祖母。”麦昆亲自将白薇和诺兰送到了门口,“下个礼拜祖母生辰,请务必光临。” “应该的。”白薇笑了笑,“麦昆先生客气了。” 诺兰赶着马车往外走,经过院子的大门时,安普还等在那里。 白薇心念一转,叫停了马车,探出身子唤了安普一声。 “薇小姐。”安普小跑过来。 白薇问:“你和卢克一起调查彩虹巷的时候,应该也顺带了解过特纳一家吧?” 安普点了点头:“薇小姐,你想知道些什么?” “特纳家当真没有过叫布鲁斯和爱丽丝的人么?”白薇不由想起了卢克的回答。 安普皱眉想了半天,摇头:“没有,特纳家就芳汀一个女儿,往上两位兄长也不叫布鲁斯,他们家也没有什么经常往来的表亲。” “那么朋友呢?”白薇不死心,“比如芳汀年轻时候的玩伴?” 安普目露惊讶:“玩伴?不不不,芳汀小姐年轻时候不可能有玩伴吧。” 白薇眉心一蹙。 安普接着说:“特纳家原本有两个儿子,但是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先后被绑架,长子被绑匪撕票,次子在解救回来的途中意外丧命,因此特纳先生很重视芳汀小姐的安全,据说他严格控制芳汀小姐与外界接触,芳汀小姐从小就待在彩虹巷里,没有什么朋友。” 白薇一愣,这与芳汀说的不太一样。莫非芳汀撒谎了?可是她根本没有撒谎的理由。 “薇小姐,如果你想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请不要忘了知会我。”安普摘下帽子,郑重道,“有什么需要我的,也请尽管开口,不用客气。如果你们能帮忙找回卢克,那真是感激不尽。” 第186章 回程途中,白薇始终捋不清脑中的思路。 她戳了戳诺兰的后背:“我们再去一次彩虹巷吧。先找到卢克和那些被巷子吞噬的人,等芳汀生日那天,我们带着芳汀去取魔方。”有芳汀在,巷子里的亡灵必然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是拿走魔方的最好时机。 诺兰与白薇想得一样:“现在就去,尽快找到卢克。”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马车加快了速度,离开苔姆仕河畔,转而往坎顿街飞奔而去。 *** 夜渐深,彩虹巷里静悄悄的。 偶尔有风吹过,带来呜呜的空巷之声。 巷子两头依然被封锁,行人不可通行,如今连警探也不敢在深夜的巷子里晃荡。 当光线一点点被黑夜吞噬,卢克的情绪不可遏制地走向了低谷。 四天了,他被困在芳汀·特纳的闺房里足足四天之久,而其余的同僚不知身在何处。那天晚上他们正准备收工,一声惨叫后队伍里少了一个人,接着他们一个一个地被石板地上豁开的口子吞了下去。 这四天中,不是没有人到这个房间搜查过,但没有一个人发现他。 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确定自己被关在了玻璃柜里。他醒来时四面漆黑,只有前方两个圆圆的洞口透着光,他凑上那两个洞口,便看见了芳汀小姐的闺房。 他观察了许久,慢慢意识到这个圆孔似乎在某个架子上,于是他回忆起房间的构造,终于锁定了软床旁的这个玻璃柜。 然而在他的印象里,玻璃柜是窄长的,根本不可能容纳一个成年人的身体。但很快他便从圆洞的视角中找到了线索:周边的一切似乎变大了。他瞥见了旁边的袖珍旋转木马,那木马看上去竟与他一般大小。 他呆愣半天,终于不得不接受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他变小了,而且很有可能被封在了胡桃夹子勇士中,那两个圆圆的洞口就是胡桃夹子的眼睛。 天黑之后,房间里成了另一副光景。总有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来到房间里,一待就是一个晚上。昏暗中,卢克看不清女孩的面貌,只隐约觉得这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穿着华丽的蓬蓬裙,踩着价格不菲的小皮鞋。 他心中警铃大作,这条巷子里怎么可能有孩子,如果有,那么只怕不会是人类。 这个房间里不止有孩子,还有个卢克分辨不出的东西蜷缩在落地窗边。他怀疑那个东西从未挪动过位置,它一直待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白天时隐去了踪迹,直到夜幕降临时才逐渐显露身形。 卢克隐隐听那女孩喊那团东西,布鲁斯。 布鲁斯?卢克想起来,白薇曾经问过这个名字。 他正凝眉思考,冷不丁见落地窗边的女孩朝玻璃柜走来。她走到了柜子前,隔着玻璃不知在找什么。 卢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昏暗的街灯从窗户外照了进来,他隐约分辨出女孩扎着两个辫子。长长的辫子垂下来,正好到了肩膀。 不对。他猛地愣住,那不是辫子。 他正要定睛再看,寂静的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有人赶着马车闯入了彩虹巷。 女孩动作一顿,转身离开了玻璃柜。 *** 深夜的彩虹巷依旧笼罩在橘色的街灯中。 诺兰将马车停在了巷口。 白薇从车厢里跳了下来,距离他们上一次造访彩虹巷,已过去了足足两个礼拜。 两人踏上巷子的刹那,两边的路灯发出滋滋的响声。 显然他们并不受欢迎。 诺兰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铃铛。 铃铛暴露在空气中的刹那,两边的路灯滋啦一声,熄灭了一半。石板地下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 诺兰仿佛没有察觉到地下的异动,他捏着铃铛,往前走了两步,将铃铛轻轻地放在了石板地上。接着,他张开双手,举至耳边,缓缓退回了原地。 这是一个示好、求和的姿态。 石板地蠕动起来,在铃铛周围形成了一个漩涡,继而一口将铃铛吞了下去。 片刻后,熄灭的街灯渐次亮了起来,石板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诺兰和白薇对视一眼,迈开步子往巷子里走去。 第099章 13 chapter13. 垂耳 巷子里安静极了。 白薇低声问:“能感受到卢克在哪里吗?” 瓮瓮的声音从诺兰的大衣口袋中传来:“这里聚集的魂体太多, 我暂时分辨不出来。” 诺兰按住口袋中想要探出脑袋的黑莓:“去芳汀的闺房看看。” 白薇略一迟疑,巷子里的“幽灵”会让他们进入芳汀的房间吗? 但她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诺兰推开那幢砖瓦房的大门, 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 两人踩着木质的楼梯, 再次来到了芳汀的房间。房间里没有开灯,街灯的橘光洒了进来, 勾勒出房间内的构造。屋内依旧保持着他们上次离开时的模样。 “咦?”黑莓疑惑地抖了抖脑袋, “这里很干净,我感受不到亡灵的气息。” 整条巷子都弥漫着浓浓的亡灵的味道,却唯独这个房间没有一丝亡灵的气息。 白薇脑中灵光一闪:“是因为生魂吗?”也许这里藏着许多生魂,于是压住了亡灵的气息? 第187章 黑莓用力嗅了嗅:“有些奇怪, 不太像生魂呢。” 白薇径直走到了玻璃柜前。她想起芳汀说的,柜子底下藏着一把钥匙,于是她蹲下身, 往柜子底下摸索起来。只一会儿的功夫, 她就碰到了个冰冷的硬物。她用力一抠, 把那块硬物扯了下来。 一枚生锈的钥匙躺在了她的手心。 白薇拍掉钥匙上的灰尘,起身去往了梳妆台。芳汀说梳妆台后有个密室, 有没有可能那些失踪的人就在这密室中? 诺兰没有跟随白薇去往梳妆台, 他站在玻璃柜子前, 凝眸看向玻璃门后的魔方。 魔方的能量波动比上一次更强烈了一些, 有人在这段时间使用过这个魔方么? 诺兰尚未想出头绪, 目光又被架子上的另一物吸引住。架子角落不知何时多了一顶别致的三角帽, 帽子上沾满了大大小小的金币和银元。这顶帽子他并不陌生, 正是他花了一枚银元从蛛巷女巫手中买来的。 他们找遍了整个巷子都没找到的帽子, 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玻璃柜的架子上。 上一次他们来这个房间时,玻璃柜里并没有这顶帽子, 有人在事后打开柜子,将帽子放了进去。 诺兰思忖片刻,打开了玻璃门。他正要伸手取下三角帽,架子上的胡桃夹子勇士突然倒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他的手边。他动作一顿,顺手将胡桃夹子扶了起来。当他将胡桃夹子放回原位时,目光无意间触上了玩偶的眼睛。 那是一双明亮的,带着哀求的,浅棕色的眼睛。 诺兰神色一凛,然而当他仔细再看,胡桃夹子的眼睛已恢复了原样。深色的透明珠子无神地与诺兰对望,仿佛刚刚那一霎只是诺兰的错觉。 “黑莓。”诺兰沉声道,“过来看看这个。” 黑莓从诺兰的口袋里跳了出来,扑棱着翅膀落在了诺兰的肩膀上。它伸长脖子,凑近了胡桃夹子勇士。须臾,它的绿豆小眼里闪过一丝惊奇:“这个玩偶的味道……这是个活的!” 黑莓语气激动:“它的内芯藏着活物!” “再看看其他的。”诺兰说。 黑莓闻言,扭过脖子看向一旁的旋转木马:“这个也是!乖乖,我说我怎么找不到生魂,他们的魂体根本没有被剥离,那些人整个儿地被封在了这些玩具里!” 玻璃柜子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又一排玩具,胡桃夹子、旋转木马、舞女八音盒……它们的眼睛折射着街灯的橘色光晕,直勾勾地望了过来。 诺兰觉得事情棘手起来,他尚不知如何将活人从玩偶身上剥离,眼下若要将玩具完好无缺地带出彩虹巷,其难度不亚于取走魔方。 难怪躲在暗处的“幽灵”并不阻止他们进入这个房间,恐怕它算准了,就算他们发现了失踪者,也无法将人全须全尾地带出来。 这时,梳妆台传来一阵抽气声。 诺兰眉心一凝,当即快步向白薇走去。 白薇搬开了满是灰尘的梳妆台,摸索许久才找到芳汀所说的暗门。她摸到了暗门的钥匙孔,插入钥匙用力一拧。生锈的钥匙缓慢地旋转起来,吃力地与齿轮咬合。 啪嗒一声,暗门开了。 白薇以为会看到一间如房间一样的密室,却没想到暗门后只有一个狭小的空间。 那空间不过四英尺高,长宽也只有卧室中那张软床的一半大,这样小的空间只够藏着个七八岁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容纳那些失踪者。 但这些都不足以令白薇失态。 空间的地板上躺着一堆骸骨。昏暗的光线下,白薇勉强根据骸骨的大小猜测出,骸骨的主人大约七八岁上下。那堆骸骨蜷成一团,骨头已发黑发脆,而骸骨的头颅不知所踪。 诺兰来到白薇身边,一眼便看到了密闭空间内的骸骨。 黑莓忍不住道:“哎呀,这得死了至少八十年了。”它习惯性地嗅了嗅,大概因为年份太久,尸骸上一点亡魂的气息都不剩了。 黑莓跳到了地上,拿喙敲了敲密室:“这里还有两个小孔呐。” 小孔掩在梳妆台下,便于让空气流入密室,或许也便于令密室里的人看到整个房间。 白薇心有余悸,这就芳汀口中的,她幼年时与同伴一起玩耍的密室? 突然,房间另一头的玻璃柜剧烈抖动起来,一团又一团黑雾从柜子后冒了出来。 诺兰顿时警觉,不能让柜子里的玩偶摔碎,更不能让架子上的魔方掉落在地。 “黑莓。”诺兰沉声唤道。 黑莓迅速会意,腾身跃起,也化作了一团墨绿色的烟雾,直奔黑雾而去。 白薇第一次见黑莓化作雾态,不禁怔了片刻。就在这时,斜刺里一个东西猛地向白薇扑来,将她狠狠撞倒在梳妆台上。梳妆台被撞得一歪,正好掩住了密室的出口。 那东西一击得逞,释放出黑雾就要吞噬白薇。 白薇岂能两次都栽在同一个坑里,当即腰部用力,一个巧劲弹跳起来,绞住那东西的脖子。手下的触感有些粗糙,不像人类的皮肤,白薇来不及细想,在对方再度吐出黑雾时,单手一弹,一簇涅槃火直接烧了过去。 那东西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第188章 趴在地上的是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身上穿着层层叠叠的蕾丝公主裙。 白薇愣了愣,是她第一次来彩虹巷时看到的那个女孩。 女孩挣扎两下,抬起了头。 白薇一惊,女孩精致的蕾丝领子上并不是人类的头颅,而是一个粗布缝制的兔首。一条长长的裂缝从兔首的右额角蔓延到了左下颌,裂缝处用粗线缝了起来,像一条丑陋的蜈蚣。兔子的眼窝处缝着两枚纽扣,长长的耳朵垂了下来,仿佛两条垂到肩膀的辫子。 竟是一只布偶垂耳兔。 诺兰挑眉,这里竟藏着一只半觉醒的布偶。布偶的内芯填满了亡灵,随时都能吐出黑雾来,但被这样多的亡灵束缚,只怕它无法离开彩虹巷。 “这就是彩虹幽灵?”白薇不免吃惊。 半晌后,她试探着开口:“爱丽丝?” 垂耳兔微微一动。 白薇心下一定,继续试探道:“你想见芳汀么?” 兔首边滚动的黑雾缓和了下来。 “你放了那些人,我带芳汀来彩虹巷,你看如何?” 半晌后,垂耳兔坐了起来。就在白薇以为它要点头时,纤细如少女的兔子突然裂开嘴笑了,半裂开的嘴里露出森森尖牙,毫无预兆地向白薇的脖子咬去。 这一击猝不及防。诺兰一掌砍向那只兔子,一手扣住白薇,猛地向后退去,堪堪避开那骇人的尖牙。 两人退无可退,狠狠地撞上了梳妆台后的密室。 诺兰一个不察,踩上了密室中的骸骨。 咔哒一声,一根骨头断了。 顷刻间,房间内黑雾大作。 黑莓惊呼:“小心!” 落地窗边,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隆起了一个大包,浓重的黑雾盘旋而上。窗外,街灯滋滋啦啦地乱响,石板地上冒出一股又一股的黑雾,砖瓦房的地基似在隐隐震动。 源源不断的黑雾从地底窜出,很快遮蔽了天幕。 一片黑雾中,穿着公主裙的垂耳兔如破败的布袋瘫倒在地,嘴里发出嗬嗬的笑声。 “芳汀跑得远远的,芳汀不要回头。” 诺兰将白薇护在身后,语气凝重:“这只垂耳兔不是彩虹幽灵。” “真正的幽灵来自地下。” 话音未落,地基之下传来隆隆之声。 “那是什么?”白薇惊魂未定。 “是这条巷子。”诺兰说,“巷子本身觉醒了,它掌控着巷子里所有的砖瓦、石块、泥土,以及空气中的每一颗尘土、雨滴。不是亡灵躲藏在巷子里,是这条巷子蕴养了这许许多多的亡灵。” 经历了数百年岁月的巷子,收纳着数以万计的亡灵。哪怕再弱小的亡灵,以万计叠加,都会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亡灵爆发足以瞬间吞噬人命。 白薇第一次听说亡灵爆发,她正焦灼,诺兰握住了她的手。 “好在,今晚我们的运气不算太差。”他望向天幕。 黑雾弥漫的天幕中突然撕开了一条细缝,裂缝中露出了铁鳞覆盖的头颅,漆黑的竖瞳在碧色的眼眸中时隐时现,张开的血盆大口足以吞掉一幢砖瓦房。 白薇瞪圆了眼,这是……龙? 她竟然看到了神话中才存在的生物。 “不是龙。”诺兰温和地纠正。 *** 坎顿街上空的黑云很难不引人注意,但极少有人能看到隐藏在云中的巨兽。 蛛巷的某间阁楼内,披着黑色斗篷的小丑望向遥远的天际。 “这是……”小丑的眼中闪过异样的疯狂之色,“噬魂兽?” “我以为,噬魂兽早就灭绝了。” 路易沉默地站在小丑身后,他从不多言,大多数时候他只安静地模仿和学习。眼前这位黑魔法师虽然时常形容癫狂,但他从不吝啬传授本领,从他平日里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中,路易慢慢地摸清魔法世界的规则。 譬如现在,他知道就算自己不发问,小丑也会把来龙去脉说得明明白白。 “那是远古时期的猛兽,可吞噬所有的魂魄,活的、死的,没有它啃不下去的,眼下这头噬魂兽看着年纪还小,但若驯养得当,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一柄利器。” 小丑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本钟里那个关了多年的魂体近来不太安分,若能得一头噬魂兽,应该能好办得多。” 路易安静地听着。 小丑又道:“不过眼下我们更要紧的是找到第一任守钟人,我们手中已经没有地藏骨了,只有他知道该怎么弄到地藏骨。” 路易已不止一次听小丑提起那位初任守钟人。那位前辈是小丑之前的守钟人,曾只身去往东国,带来了延续火种的秘法。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那位前辈在制作了十六个骨人后叛出了本钟,也带走了最后一枚骨钉的碎片。 在路易眼中,那位前辈堪称一代传奇,制作“眼睛”的方法就是他延续下来的。 此时此刻,路易尚不了解地藏骨,他只知道那是可以灭杀永生、延续火种的要紧之物。 何为地藏骨,它源自何处,又该如何取得?他并不清楚,但他暗暗记下了这些疑问,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其中所有的奥义。 第189章 “我们该如何寻找那位守钟人前辈?”路易终于开口询问。 小丑抹了抹嘴唇,笑了起来:“我尚不知他在何处,但是我找到了他的‘眼睛’。” 第100章 14 chapter14. 旧影 蓓姬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冷汗浸湿了她的全身, 她像一条缺氧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望向窗外,远处的天幕上一片黑压压的云雾, 云上仿佛有巨兽翻腾, 雷霆万钧。 阴沉的天色令她的情绪更加糟糕,梦里的喋血和嘶吼挥之不去, 她双眼泛红, 太阳穴青筋暴起,手指止不住地痉挛。她觉察出自己状态不妙,于是匆忙裹上外套,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跑去。 她需要马上找到白薇。 白薇身上有一股奇异的力量, 只要待在她身边,这些诡异的梦境便会奇迹般消失。蓓姬不知道其中的渊源,但溺水之人的本能让她穿过寂静无人的庭院, 奔向白薇所在的塔楼。 此时已过了午夜, 蓓姬却顾不了那么多, 砰砰地敲响房门。 然而她敲了许久也未见门内有动静,倒是引来了守门少年科恩。 “蓓姬?”科恩一脸睡眼惺忪, “大半夜的, 你找薇吗?” 昏暗的灯光下, 蓓姬勉力控制住自己:“我找她有要紧事。” “可是薇还没回来。”科恩说, “她和塞翁去了麦昆先生的宅邸。” 蓓姬皱眉:“她什么时候回来?” 科恩挠了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要不你等明天再来?” 蓓姬心里一沉, 等不到明天了。太阳穴突突地疼, 她已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需要一个发泄口,将通身肮脏的、血腥的能量转移出去。 白薇不在, 那么她只能去蛛巷找那个发泄口。 蓓姬告别科恩,踩着高跟鞋走下塔楼。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显得分外清脆,鞭尾树上的拇指精灵被惊得跳了起来。 被惊醒的不止拇指精灵。 “这么晚了,你去哪里?”布莱恩皱着眉头站在塔楼下。 蓓姬不欲停留:“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布莱恩看着她汗湿的鬓角和苍白的嘴唇,眉心皱得更厉害了:“你怎么了?” 蓓姬深深呼出一口气,准备绕过布莱恩,未料他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蓓姬浑身一震,血管中叫嚣着的能量如泉涌般袭向布莱恩。 布莱恩顿觉手心刺痛,大脑如过电般闪过一幕幕血腥的画面,活生生的人被劈开血肉,从颅顶灌入不知名的滚烫溶液,挣扎、惨叫、哀求一声声炸响在他耳边。 只一瞬,布莱恩已感受到了火灼般的煎熬。 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蓓姬不受控制地想要接触布莱恩的皮肤,与他分担这可怕的能量。但理智撕扯着她的大脑,勒令她马上将手从他身上撤下来。 尖利的指甲已抵上了他脖子上的大动脉,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划破他的血管,但那头愚蠢的冰原狼却似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危险的迫近。 他的眼睛干净而澄澈,略带困惑地看着她,隐隐又透着几分忧虑。 蓓姬目眦欲裂,死死地咬住嘴唇,她有一股冲动,想要将布莱恩按在身下,撕裂他的外壳,与他抵死纠缠。但不行啊,他是朋友、是搭档、是家人,她唯一的底线就是不对家人下手。 “布莱恩……”她的目光几近哀求,“让我走……” “去哪里?”冰原狼眉头紧锁,“蛛巷?” “不行。”他说,语气里没有回旋的余地。 说罢他扣住她的手,微微施力,让尖利的指甲嵌入他的皮肉。血珠很快冒了出来,接着,新鲜的血液如汩汩的泉水淌了出来,与之宣泄而出的还有她大脑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理智回笼了大半,蓓姬脱力般跌坐在地。 布莱恩蹲下来,扶住她的肩膀:“现在好些了吗?” 蓓姬呆呆地望着血流不止的布莱恩。他好似感受不到疼痛,转过身来将她背了起来。她也忘了拒绝,就这么爬上了他的后背,任他背着她一步一步地往中庭走去。血沿着他的胸膛往下滴,没入了庭院的草地中。 “以后不要干傻事。”男人一板一眼地说,“总有别的解决办法。” 他语气严肃,却没有刨根问底。 在黄金谷马戏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和秘密,但只要来了这里,他们就是家人,是不问缘由也会鼎力相助的同伴,是相依为命彼此扶持的支柱。 “布莱恩。” “嗯。” “谢谢。” *** 彩虹巷上空,噬魂兽的利爪撕裂了亡灵之雾。 黑雾从地底源源不断地冒了上来,竟凝成了一个比砖瓦房还要高的巨人,抬掌向云端砸去。然而看似凌厉的铁拳到了噬魂兽嘴边,却成了最美味的珍馐。巨兽一口吞下巨人的拳头,黑雾倏然散开,只一会儿的功夫又凝聚成了一个新的拳头。 “黑莓钳制住了亡灵。”诺兰转过头,看着地上的垂耳兔,“现在我们来处理这里的事情。” 垂耳兔下意识抖了抖。 “让那个怪兽离开,”垂耳兔缓慢地说,“不然就杀死那些人。” 第190章 诺兰了然地点点头:“可以,你杀吧。” 垂耳兔愣了愣,没料到诺兰会这样说。 “他们会死。”它再一次强调。 但它显然不是个高明的谈判家,诺兰淡道:“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来,不是为了救他们吗?”垂耳兔困惑起来。 诺兰不答反问:“你抓住他们,是为了引我们来么?” 垂耳兔又是一愣。 “引我们来,是想让我们做什么?”诺兰低头看着地上的垂耳兔,循循善诱,“你们想要做什么?” 房间内的黑雾不再膨胀,浮动在垂耳兔四周,似乎也茫然起来。 垂耳兔想了一会儿,说:“你先把脚从布鲁斯身上拿开。” 诺兰和白薇俱是一愣。 诺兰动了动脚,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踩到了密室中的骸骨。 白薇心下一顿,那堆骸骨竟是布鲁斯。 诺兰挪开了脚:“现在呢?” 垂耳兔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窗边忽而一暗,正与噬魂兽酣战的黑雾巨人突然凑上了窗户。 它抱着窗户,望着房间内的众人。 “让芳汀回来,让芳汀回来。”隆隆的声音从黑雾的喉咙里传出。 噬魂兽在云层中咆哮着,马上就要将利爪伸向黑雾巨人。 “让芳汀回来。” 留下这一句话后,黑雾巨人陡然散开,无数细小的亡灵钻入彩虹巷的各个角落,噬魂兽一时竟也无法追击。 黑雾散去的刹那,房间内的墙壁突然霍开了个巨大的口子,将摆满玩偶的玻璃柜子吞了下去。与此同时,地板上裂开了个旋涡,一口吞掉了垂耳兔。 街灯复又明亮起来,巷子里短暂地恢复了平静。噬魂兽依旧停在云层中,警惕地注视着巷子,以防有任何异动。 黑雾巨人与垂耳兔的要求恰恰相反。白薇一时摸不准,到底该不该让芳汀回彩虹巷。 如果那个“幽灵”对芳汀怀着恶意呢? 她暗自权衡起来,如果此刻继续与那彩虹幽灵正面碰一碰,有多少胜算能将卢克救出来。 诺兰走了过来,牵住白薇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回家吧。”他说。 白薇不甘心地看了一眼玻璃柜子消失的地方,终是转身离开了房间。 两人回到巷子边的马车时,夜幕中的噬魂兽消失了,一只虎皮鹦鹉蹦蹦跳跳地落在了马车上。 诺兰跨上马车,抖开了缰绳。 白薇从车厢中探出半个身子,仰头看向停在马车顶的黑莓。 “那是黑莓的本体吗?”她伸出食指戳了戳黑莓毛茸茸的肚子。 虎皮鹦鹉正要拍掉那只不规矩的手指,却听少女又道:“今晚的黑莓很帅哦。”于是,即将挥出去的翅膀停顿了片刻,又不自然地收了回来。 “有吗?”黑莓拿翅膀* 搓了搓鼻子,学着虚伪的人类,开始客套起来,“也还好啦。” 白薇忍俊不禁:“嗯,不止帅,还很厉害。” 黑莓突然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嗝儿。 正在赶车的诺兰凉凉开口:“不要再夸了,再夸它就要膨胀了。” “干嘛呀!”黑莓不乐意了,从马车顶跳了下来,蹦到了马车前,“薇夸夸我怎么了,你这个小心眼!” 诺兰冷哼一声,不屑搭话。 白薇忍不住笑出声来,抱起黑莓,用力亲了一口它的脑袋:“对呀,夸夸怎么了,黑莓真可爱。”说罢忍不住又亲了一口。 这下,黑莓彻底说不出话了,从头到脚红了个透。 诺兰忍住要将虎皮鹦鹉踹下马车的冲动,从怀里掏出一物,抛向了白薇。 白薇忙不迭将黑莓放下,伸手去接那物。 黑莓哎哟一声,两脚朝天跌在了马车上。 她定睛一看,竟是她弄丢在彩虹巷的三角帽。 “你什么时候找到的?”白薇拿着帽子前前后后看了半晌,确定这就是自己买的那顶,帽子上的一枚金币恰是从她钱包中偷去的,连上面的印记都一模一样。 诺兰说:“在那个房间的玻璃柜子里。” 白薇满目狐疑:“怎么就到了柜子里?” 她还没想出个头绪,忽然发现帽檐的角落里有一处与先前不太一样,那里粘着个金币大小的金属圆盘,一不留神还真发现不了。 白薇将圆盘扯了下来,空了一块的那处很快又长了一枚新的金币。她知道,帽子又从她的口袋里顺走了一枚金币。 金属圆盘还有个暗扣,白薇轻轻一按,圆盘打开来,里头嵌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美丽的金发少女坐在草地上,怀里抱着一只垂耳兔,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照片中的垂耳兔乖巧地待在少女怀中,面上尚未有那条蜈蚣般的狰狞裂缝。 诺兰见白薇没了声音,于是转头问:“怎么了?” “我看到了少女时期的芳汀。”白薇觉得不可思议,“这顶帽子大概把玻璃柜里的东西偷出来了。” 白薇眯着眼凑近那块圆盘,芳汀和垂耳兔身后好像还有个人,可是照片太小了,她怎么也看不清。那人似乎有着一头金色的及肩长发,身量与芳汀相近。 第191章 这是……布鲁斯么? 如今已是一堆骸骨的,少年布鲁斯? 第101章 15 chapter15. 绑架 接连几日, 白薇都没有机会与芳汀见面,因而心底的疑惑始终无法得到解答。 坊间关于彩虹巷的传闻越来越离奇,甚至有人声称亲眼见到彩虹幽灵生啖人肉, 将尸骸埋入地下做成了肥料。于是, 要求拆掉彩虹巷的呼声越来越热烈,摄岚街警署不得不顶着压力再一次同麦昆先生进行协商。 奎尔沃人的商人本色在这时显露无遗。 由摄岚街警署牵头, 麦昆从市政大厅那里争取到了一笔异常丰厚的补偿金。双方终于拍板, 将拆除彩虹巷的日期定在了四天后的第一个礼拜六。 这些消息是由安普断断续续传过来的,白薇算了算日子,在芳汀过完103岁生日的两天后,彩虹巷就会被拆除。在此之前必须把卢克和魔方带出来。 白薇还从科恩口中得知, 蓓姬曾夜半来塔楼找过她,于是她专门去了一趟蓓姬的住处,却跑了个空, 蓓姬并不在卧房内。而此后数日, 白薇再不曾碰见蓓姬, 她拽住安格鲁询问蓓姬的近况,但安格鲁显然不太在意。 “嗐, 没事儿, 她前些日子闹得狠了, 大概缺觉了, 休息几天就会好。” 白薇只得作罢, 等这几日处理完彩虹巷的事情, 再找蓓姬聊一聊吧。她将蓓姬的事情放了放, 当即去往了摄岚街警署。 不巧得很, 白薇抵达摄岚街警署时,安普恰被外派跑任务。 她没能见到安普, 却见着了个老熟人。 “薇小姐,好久不见。”霍尔碾灭了烟,笑眯眯地看着白薇。他打开办公室的大门,作了个请的手势。 白薇挑了挑眉,配合地走了进去。数月不见,这位警官依旧穿着那身磨了边角的大衣,然而不修边幅的装扮无法掩盖他挺拔的身躯和锐利的眼神。 “我以为国王十字街的案子结束以后,你就该离开摄岚街了。”白薇的语气轻轻柔柔,说出来的话却不太客气。 霍尔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啊,说到那个案子,听说塞翁被处以绞刑后,你们马戏团里多了一个木偶师,倒是很巧。” “有什么问题么?” “当然没有问题。”霍尔从善如流地说,“我只是好奇最后上了绞刑架的是谁。” 白薇露出困惑的神色:“上绞架的难道不是警署抓的人么?” “莫非又是一桩冤假错案?” 霍尔磨了磨后槽牙,面上依旧笑容可亲:“薇小姐说笑了。” 他不再兜圈子,单刀直入道:“彩虹巷的案子,你有什么想法?”见她默不作声,于是他哼笑了一声,“你找卢克的小助手能顶什么用,倒不如找我,眼下我负责这个案子。” 白薇闻言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你负责?” “我们的探员折进去了五个,到现在还下落不明,这个案子升级了,自然到了我手里。” 白薇不无萧索地叹了口气:“到了你手里,那岂不是又得多几个冤案?” 霍尔额角暴起一根青筋:“这事儿过不去了是不是?” 白薇笑了起来,不再挑战他的耐心,大大方方地同他分享掌握的信息。 霍尔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所以还真有幽灵。” “现在该怎么办?”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怎样才能把失踪的人毫发无损地带出来?巷子四天后就要拆了。”他显然也意识到,拆了彩虹巷并不代表问题的终结,反而可能导致那些失踪者永远地消失在巷子中。 白薇却道:“能不能把你们掌握的芳汀·特纳的资料告诉我?” “可以。”霍尔爽快地说,“你想知道什么?” “她是否有仇家,或者她在彩虹巷生活的十多年中是否经历了什么变故?” 霍尔走到办公桌前,从一堆乱糟糟的文件中抽出一份牛皮纸袋,打开封口,将袋子里的文件拿了出来:“她个人是否有仇家尚不可知,但特纳家作为当时的多伦首富,确实招致了不少麻烦。” “特纳家的几个孩子都被绑架过,特纳小姐的两位兄长就是在绑架中丧命的。” 白薇捕捉到了霍尔话里的细节:“你的意思是,芳汀也被绑架过?” “对。”霍尔点了点头,“大概发生在她十岁那年,而且她是唯一一个从绑匪手中成功逃脱的孩子。不过,”他盯着文件,揉了揉眉心,“当年这件绑架案有些蹊跷。” “芳汀逃了出来,可是根据绑匪的供述,他们分明撕票了。” “据卷宗记载,绑匪在拿到赎金之后,同伙就将那个女孩杀死了,他们用砍柴的弯刀,直接劈向了那孩子的脑袋。”霍尔目露不忍,但下一瞬他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绑匪说,孩子当场就咽气了,但是等他回来处理尸体的时候,原地只剩下了一摊血,以及……” “一只兔子。” 白薇一愣,脑中闪过了一丝模糊的念头。 “女孩死掉以后变成了一只兔子。”霍尔皱着眉头继续说,“这份口供在当时没人相信,且不提这听起来有多可笑,我们的探员根本就没有在现场发现任何兔子,连一根兔毛都没有。” 第192章 “但怪就怪在这儿,那些绑匪是经过严格程序分别审讯的,他们都提到了那只兔子,而且他们描述的细节能够相互印证。这不像是事先串通好了的,撒这样一个谎,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口供中有没有记载是什么样的兔子?”白薇问。 霍尔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她为何对这些不重要的细节这么执着。 “有的。”他把手中的文件往后翻了两页,“当年确实根据绑匪的描述画了个兔子。” 不等他开口,白薇又问:“是不是一只垂耳兔?粗布缝制的,眼睛是一双纽扣,身上穿着蕾丝公主裙。” 霍尔惊异地瞪大了眼睛,仿佛见了鬼:“你怎么知道?” 白薇凑过去,垂头看向文件中画出来的兔子。泛黄的纸页上,头颅开裂的垂耳兔正无辜地看着她。 “当年芳汀被救回来以后,怎么说的?”白薇抬眸。 霍尔摇头:“能说什么?半大的孩子,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当夜发起了高烧。”他翻了翻文件,“她哭得可伤心了,一直说丢了什么东西,但是特纳夫人检查过,她身上的东西一样也没少。” 怎么会没有少呢?十岁的芳汀弄丢了她的爱丽丝。 霍尔抹了把脸,无奈地看向白薇:“能给点有用的线索么,再这样离奇下去,那些人都回不来了。” 白薇从口袋中摸出一把钥匙:“芳汀少女时期的闺房里有一个小密室,你可以去那里看一看。” 霍尔接过钥匙,但紧锁的眉头并未舒展:“里面有什么?” “骸骨。” 霍尔眼皮一跳,捏紧了钥匙。 *** 自从接了麦昆的邀约,查令街58号每天都忙得热火朝天,眼下芳汀的生日就要到了,大伙儿忙得更起劲了。 白薇心里记挂着彩虹巷,因此干活时频频走神,遭到了安格鲁一顿数落。 “你出去!”安格鲁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这里不需要你捣乱!” 白薇迅速站了起来:“哦是吗。”当即脚底抹油往外跑。 安格鲁在原地愣怔了一会儿,连忙扯开嗓子:“你给我回来!” 回来那是不可能回来的,人影早没了。 白薇跑得急,一下撞上了门口的布莱恩。 “啊,抱歉。”白薇退后几步。 “没事。” 白薇抓住布莱恩的手臂:“你受伤了?”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多了好些伤口,有的结痂了,有的还新鲜,正往外渗血。此刻他的脖子上有一个深深的指甲印,再往左偏一分就是大动脉了。 布莱恩慌忙抓过领子掩住脖子。 白薇的神色微妙起来:“你这个伤……” “不是你想的那样。”布莱恩立刻打断。 白薇眼神幽幽:“我想什么了?” 顿了顿,她忍不住感慨:“这是哪个姑娘干的?这指甲比得上蓓姬了。” 布莱恩难得地红了脸:“你忙,我走了。”走了两步,似又觉得不妥,于是折回来嘱咐道,“你别……” 白薇迅速会意:“放心,我不会对外乱说,尤其不会对希德讲。” 布莱恩憋红了脸,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僵硬地转身离去。 *** 傍晚时分,白薇回到了塔楼。 塔楼和鸟居的卧室里都不见诺兰的身影,她也不着急,脱了外套便往鸟居跑去。 她熟门熟路地沿着楼梯一路往上,打开了三楼的门。不过片刻功夫,她便在实验台后找到了诺兰。 这几日他忙着修复圣玛丽恩教堂的那块魔方,眼见就要完成了。 诺兰听声就知道谁来了,于是头也不抬,继续把一块铝片安了上去。 白薇放轻了动作,安静地在一旁看着,脑中的思路却已不知飘去了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光线彻底退了下去,实验室中的晶石闪着天然的光,堪比照明的灯火。 诺兰终于将今日的任务完成了,他把魔方的半成品放入玻璃盒,转头便见白薇目光呆滞地盯着他的脖子,嘴里不知喃喃些什么。 他不免心生歉疚,冷落了她许久。 诺兰走过去,听见她正小声嘀咕:“啧,怎么做才会留下那么深的伤口?” “嗯?”他不解。 下一瞬,白薇搂住了他的脖子,尖尖的虎牙咬了上去。 诺兰倒不觉得疼,只觉脖颈一酥:“你干什么?”语气里有几分无奈。 怀中的少女却不听他说话,拿指甲用力戳他的脖子。尖尖的指甲确实戳出了伤口,但那伤口只渗了一点血便止住了,根本不像布莱恩脖子上的那样血腥。 那些伤口似乎不是情趣,倒像野兽失控后的撕咬。 白薇一时愣了愣,照着布莱恩身上的伤口比划起来:“如果我在你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用指甲戳几个孔……” “你是想要我的命吗?”头顶上传来诺兰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白薇这才抬眸,充满求知欲的目光正撞上诺兰波澜不惊的碧眸,一时有些发憷。 “这样做,会夺人性命的吗?”她问。 第193章 他垂眸看她:“你说呢?” 白薇怔住。 但诺兰并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他钳住她的腰,将她压在了冰冷的实验台上,滚烫的吻落在她的颈侧,片刻后,齿尖噙住了她颈上的皮肤,慢慢地撕咬、磋磨。 她下意识地抖了抖。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诺兰淡道,“那试试啊。” 第102章 16 chapter16. 窥探 诺兰自然不会咬伤她, 他的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令她不自觉地颤栗起来,发出细细的讨饶声。但他并不因此而心软, 无论齿尖还是指尖的力道, 统统变本加厉,逼得她险些神魂出窍。 他第一次意识到, 在他的实验空间里, 除了熔炼晶石、锻造器物,还能做这样的美事,于是心无旁骛地探索起来,尽心尽责地开发她的潜能, 让她成为他最心仪的缔造之物。 “冷吗?”一息过后,诺兰温柔地抚上她的后背,冰冷的实验台带走了她的部分体温。 在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 诺兰轻轻地笑了, 这不要紧, 实验台带走的温度,他会加倍地还回来。 热潮很快卷席了过来, 白薇死死地攀住诺兰的脖子, 指甲尖掐进了他的侧颈。 诺兰不闪不避, 任猫爪儿挠他, 末了还要凑到小猫的耳边轻声问:“现在还冷么?”语气体贴又无辜, 正经得不像话。 “既然不冷了, 那再试试这个。”诺兰好脾气地商量, “看看这个会不会要人命。” 他正要动作, 未料怀中的少女反身立坐,将他控在了身下。 白薇搂住他的脖子, 俯身盯着他的眼,勾唇一笑:“好呀。” 眼角的红痣越发灼人,雪肤乌发,如妖似魅。 诺兰的瞳孔骤然紧缩。 浅碧色的深潭有一瞬的凝滞,但很快便被墨色的细流击碎。 溃不成军。 冷灰色的齿轮在头顶上徐徐转动,五彩的晶石在白皙的肌肤上印下幽冷的光斑,吞吐而出的雾气印上了金属的实验台,又很快被热气蒸发掉。 时间在这里倏然静止。 待两人穿戴齐整地从鸟居三楼出来,天已完全黑了。 鸟居里静悄悄的,黑莓趴在鸟巢里呼呼大睡,如水的月光从透明的穹顶洒了下来,落在无数面镜子里,铺开了一片璀璨银河。 白薇有些饿了,可是负责起居的车夫不知去了哪里,餐厅里也没有留晚饭。 诺兰瞥了她一眼,自觉地去了厨房。 白薇跟进了厨房,不免觉得新奇:“你也会做饭么?” 诺兰系上围裙,走近料理台:“总不会比炼器难。” 白薇坐在桌边的高脚凳上,托着腮看他,越看越觉得有趣:“这是你第一次做饭吗?” 诺兰不答话,手下动作不停,香煎小牛排的味道很快弥漫了整个厨房。 “第一次做给别人吃吗?”白薇接着问。 “啊,那是我的荣幸。”还未等他回答,她已自说自话地笑了起来。 笑够了,又继续逗他:“你怎么都不说话呢?” 诺兰终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满眼的无奈:“你都把台词说完了,我该说什么?” 白薇笑眼弯弯,接着说起了芳汀曾被绑架的旧案。 当诺兰完成最后一道料理工序,白薇正好说到了自己的推测:“我想,那只垂耳兔救了芳汀。” 绑匪捉走了年幼的芳汀,而彼时芳汀手中正抱着布偶爱丽丝,一人一偶就这么被绑匪囚禁。在绑匪决定撕票前,爱丽丝救了芳汀,代替芳汀成了刀下亡魂。 诺兰站在餐桌前,一样样地布菜,哪怕是夜间的加餐,也讲究得如同正宴。 他将红酒倒入白薇的酒杯,说:“那只垂耳兔觉醒得并不彻底,她没有办法完全化成人形,也不能自如地说人类的语言,它的思维是单线的,介于静物与人类之间,因此行为举止都迟钝许多。” “它所作的决定都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它还没有足够的智慧去撒谎。” 诺兰将青柠汁淋上鹅肝:“它既然留在了原地,那么说明它已选择成为芳汀的替身,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确实救了芳汀。它对芳汀没有恶意。” 白薇托着腮看他,眼中有一丝困惑:“如果它替芳汀赴了死,那么为什么它还活着?” 爱丽丝的脸上虽然残留着狰狞的伤疤,但它确实还活着,并在彩虹巷中生活了数十年。 “要么,它在被砍了一刀后自己跑了。”白薇认真地假设,“要么,有人救了它。” 诺兰走到白薇身后,为她系上餐巾:“半觉醒的族裔非常弱小,甚至比普通人类还要脆弱,仅凭它自己的力量无法成功逃脱。” 白薇侧过头看他:“所以,有人救走了爱丽丝。” 什么人可以在绑匪的老巢神不知鬼不觉地救走受了重伤的爱丽丝呢? 白薇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个名字。 布鲁斯。 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布鲁斯的骸骨正在芳汀的闺房中,死时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如何能深入贼窝救出爱丽丝? 诺兰做完了身为厨师该做的一切,于是坐在了白薇对面的位子上,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系上餐巾。 第194章 “如果布鲁斯不是七八岁的孩子呢?”诺兰举起红酒,品了品,“味道不错,你尝尝。” 白薇的思绪还陷在他提出的疑问中,见他这样松弛,不免郁结:“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不要魔方了么?” 诺兰摇了摇酒杯:“找不到就算了,反正最重要的已经找到了,其他的不要紧。”说罢抬眸看她,话语中的深意不言自明。 这已不是诺兰第一次表露情意,但白薇依旧耳根一红。她迅速板起脸,义正言辞地说:“不行,我们得找到魔方。”诺兰懈怠了,她可得支棱起来,不能让先知书看扁了。 “好,听你的。”诺兰将盘子里的牛排切成了小块,接着将白薇的盘子与他的盘子对调,“那么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 白薇叉起一块牛排送入口中,思忖了半晌,接下来倒也没有什么是他们能做的了。 “等芳汀的生日。”她有了决断,“就在生日当晚,我们和彩虹巷做个了结。” *** 夜深,布莱恩却未入睡,一个人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片刻后,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布莱恩大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蓓姬裹着斗篷站在门外,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状态比前几次好了许多。 布莱恩将人让进了屋子:“你……随便坐。” 简陋的房间里只一张床和一把椅子,蓓姬想要随便也没有别的选择。她啼笑皆非地看了布莱恩一眼,如往常那般坐上了那张椅子。 “这么硬。”蓓姬忍不住抱怨,“怎么不加块垫子。” 布莱恩挠了挠头,局促起来,房间里一时也找不出垫子来。 蓓姬笑起来:“行了,我不要垫子了。” 布莱恩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伸出脖子:“这次要掐哪里?”然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蓓姬的动作。 蓓姬静静地望着他,难得地收了调笑:“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而她就像上瘾一样无法控制自己。 “没事。”布莱恩说,“我的伤口愈合得快。” 蓓姬摇了摇头:“我得想办法剥离那段记忆。” 要么与那段记忆彻底了断,要么被它拖入无尽的深渊。 “你要怎么做?”布莱恩皱眉,“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我需要一个容器。”蓓姬缓缓地说,“一个可以承载记忆的容器。” *** 查令街58号墙外的树枝上,栖着一只蝙蝠。突然,蝙蝠的眼睛闪过一丝异光,瞳孔中慢慢发生了变化。 路易的意识附上了蝙蝠的“眼睛”。 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了。尚未有黑魔法师将自己的意识注入“眼睛”,一是因为风险,二是囿于技术。而眼下,一个半路出家的低阶黑魔法师做到了。 小丑总说他天资不够,但却从未想过他是否藏了拙。面对一个看上去愚钝的、没有任何威胁的新手,往往更容易敞开心扉,倾囊相授。 与魔鬼做交易,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在那之前,如何汲取魔鬼的力量,便各凭本事了。 路易压住心底的兴奋,贪婪地看着这方院子。 他不敢靠近塔楼,虽然那里有他最在意的人。他想见她,又害怕见到她,况且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千面。 于是他收起了那份思念,聚精会神地捕捉院子里的动静,第一任守钟人的“眼睛”就藏在黄金谷马戏团的院子里。他必须找到它,用它引出第一任守钟人的下落,进而与小丑交换更大的利益。 寂静的夜里,无论多么小的动静都会被无限地放大。他听见女人的声音在那幢简陋的小房子里响起。 “我需要一个容器。” 容器?路易思考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主意。 第103章 17 chapter17. 遭遇 明日就是芳汀的生日, 负责筹备节目的安格鲁愁秃了脑袋,脾气也越发暴躁,杂技组的成员自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偷懒耍滑。 安格鲁实在挑不出刺来, 憋在心里的那股气无处可撒, 于是张口便叫:“薇!” 正坐在舞台边缘发呆的白薇一个激灵,当即跳下舞台, 扭头就走。 这种时候被叫到名字, 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众人不约而同地投来同情的目光。 遥想当初,白薇以一己之力撕碎坎昆的喉咙,震慑住了整个马戏团,此后每当安格鲁发火、希德耍无赖的时候, 众人就爱把她推出来,她一来,那两个家伙保准消停。 薇是救星, 是后盾, 是最可靠的避风港。 但这样的好时光已一去不复返。 如今, 安格鲁最喜欢逮着白薇可劲地使坏。每当白薇亮出拳头,安格鲁就会梗着脖子喊得撕心裂肺:“你打呀!有本事你把我的脖子也撕碎啊!来啊!”吃准了她不会下重手。 若在以往, 白薇自有办法治他, 一手捏爆一个海藻球足以让这家伙心疼上三天三夜, 但芳汀生日在即, 可不能在这时候触了安格鲁的逆鳞, 得顺着哄着, 低眉顺眼、有求必应。 这样没骨气的事情白薇自然做不来, 于是步履匆忙地往庭院跑。 还没跑两步, 头顶上就传来一道贱嗖嗖的声音。 第195章 “哟,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啊?”希德笑眯眯地看着她。 白薇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秒,嘹亮的嗓音响彻整个庭院。 “安格鲁!薇不让我告诉你她在这里——” 声如洪钟,惊起一窝麻雀。 白薇面无表情地从指尖搓出一簇小火苗,但终究没往雕塑的脑袋上弹。希德欠打,但麻雀无辜,她权衡再三,恨恨地收回手,夺门而逃。 查令街58号的门外,正停着一辆采买专用的马车。 白薇顾不得多想,掀开车门,钻进车厢,一气呵成。 她一抬眸,便与座上的人面面相觑。 白薇怎么也没想到,这辆采买马车上坐着的竟是蓓姬。 蓓姬也惊讶地看向突然闯入的白薇。 马车外,安格鲁的声音原来越近,白薇连忙拍击车厢壁:“开车!开车!” 赶车的人配合地扬起马鞭,车轮骨碌碌地向前驶去。 白薇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蓓姬:“多谢。” 蓓姬回过神,笑睇了她一样,揶揄道:“安格鲁和你感情不错啊,很少见他这么大张旗鼓地抓一个人。” 白薇干笑两声:“可别,无福消受。” 她擦了擦脸上的薄汗,忽然想起科恩的传话,于是问:“听说你之前找我?什么事?” 蓓姬的神色微微一滞,她别开目光:“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现在已经解决了。” “是吗,那太好了。” 接着,她又问:“晚上还做噩梦吗?” 蓓姬笑了笑:“不做噩梦了,谢谢你。” 白薇闻言弯了弯眉眼:“看来你成功了。”她正要向蓓姬数落安格鲁近来的嚣张无状,目光无意间瞥向了蓓姬的手指。 青葱般的指尖涂着白薇熟悉的红色丹蔻,然而指甲间嵌着的猩红之物却与丹蔻并不相干。 那是血丝和皮肉的碎渣。 白薇再抬头看向蓓姬,目光中已带了不动声色的审视:“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克制噩梦的?” 蓓姬脊背一僵,展颜笑道:“我也不知道,自然而然就不会被魇住了。” 白薇这才注意到了蓓姬眼下的青灰。那片青灰被厚厚的粉遮掩着,因此很难被发现。 蓓姬撒谎了,她的噩梦并未好转,甚至可能变本加厉。但她为何要撒谎? “蓓姬,”白薇沉声道,“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么?不用客气,你尽管开口。” 蓓姬的神色有一瞬的慌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薇看着蓓姬,不说话。 马车依旧平稳地往前行使。白薇侧过头望向车窗外,留给蓓姬一些思考的空间,谁知这一望之下她不禁愕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沿途的建筑白薇再熟悉不过。 “你要去蛛巷?”白薇惊愕极了。 这时,马车前头传来布莱恩的声音:“薇,我们一会儿在巷口把你放下来,你不用跟来。” “布莱恩?”白薇更加惊讶,她没料到赶车的是布莱恩,更没料到像布莱恩这样板正的人,竟会光临蛛巷。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串在了一起。白薇想起了布莱恩脖子上的伤口,如今再看蓓姬指甲间的血渍,一时脑中轰轰作响:那如野兽撕咬般的伤痕竟源自蓓姬?! 蓓姬叹了一口气,终于卸下了伪装:“薇,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听我说。” 待白薇听完了蓓姬的解释,马车已驶入了蛛巷。 “能够承载记忆的容器?”白薇只觉得匪夷所思。 半晌后,她迟疑地问:“如果剥离了那段记忆,你还会记得过去吗?” “不会。”蓓姬眸光冰冷,红唇紧抿,“在成为蓓姬之前的所有记忆,我都会忘掉。” “但是记忆不会消失,它会封存在容器里,或许有一天会被重新取出。” 白薇心里一顿,忽然就想到了诺兰。诺兰遗失了成为千面之前的所有记忆,倘若他的记忆也被封存在某个容器中呢? “什么样的容器才能承载记忆?”白薇不禁好奇。 蓓姬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所以今日我来蛛巷拜访一位女巫。” 说话间,马车已停在了蛛巷的一个拐角。那里有一家不起眼的帽子铺,橱窗里展示着各式各样形状奇特的帽子。 白薇认出了这家铺子,她来过这里,她曾和诺兰在这里买过一顶会偷金币的帽子。 蓓姬下了马车,白薇正要跟着下去,却被布莱恩阻住。 “你在车里等着,别乱跑别乱看。”布莱恩皱着眉头看着这条巷子,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好似脚踩在石板地上都嫌脏。 白薇无法,只得坐了回去。她自然不会告诉布莱恩,她来蛛巷已不止一次。 蓓姬和布莱恩走进了帽子铺,白薇百无聊赖地靠着马车壁,透过窗缝看向白日里的蛛巷。 这是她第一次白天来蛛巷。此时的巷子冷冷清清,没了夜间的魑魅盛行,但并不能算得上体面,店铺之间、巷子的角落皆残留着昨夜狂欢的痕迹,有醉汉直接躺倒在地,形容不整、脏污不堪。 不知过去了多久,马车突然一震。 白薇正眯着眼假寐,被震得睁开了眼,她掀开车窗的一条缝,见一个身材壮硕的流浪汉正拿身体撞向马车门。 第196章 睡意顿时跑了个干净。 白薇轻手轻脚地阖上车窗,贴上马车门,一边听着车门外的动静,一边松动筋骨。这几日憋屈得慌,若流浪汉欲行不轨,正好打上一架,消消心头的郁闷。 这流浪汉看上去不太聪明,车门分明没有锁,拉开就成,非得用身体硬撞。 她这样想着,霍地拉开车门,与那流浪汉正面相对。 门外那人动作一顿,直勾勾地望向白薇,咧开嘴笑了起来。 白薇眉心一蹙,这个人的眼睛不太对劲,空茫茫的,好似行尸走肉。 男人皱着眉头看着白薇,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拳头已抬起了一半,似乎预备要砸向白薇,但此刻生生悬在了半空。 这* 是干什么? 白薇心头火起,一拳打向了男人的面门。 这一拳足以打晕一头成年雄狮,更别提一个男性人类,流浪汉重重地砸在了石板地上。然而不过片刻功夫,他便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好似感觉不到疼痛。 他站了起来,浑身的骨骼咯咯作响,似有什么东西驱动着他向她扑来。 白薇心下一凛,这个人分明是人类,可是为何…… 突然,她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骨人。 她也许正面遭遇了骨人,那些被黑魔法师改造成地藏骨的活死人。 第104章 18 chapter18. 同类 白薇毫不费力地将流浪汉再次甩了出去。 果然如莱昂所说, 一个世纪后的骨人无论在速度还是力量上都弱了许多,与翊所斩杀的那十六个根本不能比。但就算如此,白薇还是头疼不已。骨人感受不到疼痛, 除非碾碎他的骨头, 否则他会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 白薇几次想要撕碎他,都没能下得了狠手。 他长着人类的面孔, 也确确实实是人类, 既不像费舍尔那样坏事做尽,也无本意伤害她,严格地来说,他也是受害者, 无端端地被制成骨人,受尽折磨。 更令白薇踌躇的是,那个骨人并未对自己下杀手。他的攻击没有一次朝着要害袭来, 反倒不痛不痒地落在她的肩膀、手臂, 好似正与她玩闹。他和幻境中凶狠的骨人完全不一样, 倒像一只流浪犬,围着她打转。 白薇知道, 此刻万万不能生出恻隐之心, 于是反手扭住他的脖子, 用力一拧。 骨人瞪大了眼睛, 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但他没有反击, 只困惑地望着她, 眼里透出一丝茫然和委屈。 白薇用力一甩, 将那男人狠狠掼倒在地。 不行。白薇喘着气,她还是下不了手。 这是怎么回事, 骨人退化到这种地步了么?哪怕他对她狠下杀手,也好过此刻她内心煎熬。 一次又一次,白薇将骨人甩落在地,但男人锲而不舍地爬起来,凑到她跟前,歪着断裂的脖子与她打闹。 白薇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新的战术,用以消耗她的体力,最后再给她致命一击。 眼见骨人又一次向她扑来,白薇正准备再甩他个四脚朝天,一股碧色的幽火毫无预兆地从她的胸口喷涌而出,顷刻间将骨人团团裹住。 白薇一时忘了反应,目瞪口呆地看着骨人在碧火中嘶吼挣扎。他的骨头一节节碎裂,最终化为齑粉。 碧火烧尽,石板地上只留下了一张残破的人皮。 白薇这才回过神来,抚上了胸前的吊坠。那簇碧火是诺兰的神魂。 她正愣神,突然眼前一暗,有人挡在了她面前。她下意识抬头,看见了诺兰。 诺兰的脸色实在不太好看,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眼神中的愠怒即将喷薄而出。 白薇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为什么心慈手软?”诺兰的语气温和平稳,与往常并无不同,但白薇敏锐地捕捉到了山雨欲来的压迫。 白薇语塞:“我……” 诺兰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本在实验室里修复魔方,突然感应到了魂体的异动,他心神俱颤,当即催动鸟居追踪魂体的位置。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她是不是还准备与那可怖的东西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诺兰的语气凌厉起来,“当初在魔方幻境里,你没看见那东西是怎样杀人的么?” “莱昂就是这么教你的?” 白薇一哆嗦。 “说话!” 白薇头一次见诺兰发这么大的火,心里不免惴惴。她往前挪了几步,伸臂抱住诺兰的腰,好在他没有挣开,任她将脑袋埋进了他的胸膛。 “下次不会了。”她小声地说,“我保证。” 诺兰眼睛一眯:“你还想有下次?” 白薇吓得拼命摇头:“没有没有。” 诺兰气结。 怀里的小猫卖乖地蹭了蹭他的胸膛,低声说:“不会有下次了,你别生气。” 诺兰蹙眉,他何止生气,他在隐隐后怕。 他猛地一怔,他在害怕什么?哪怕他将魂体放在她身上,也无法阻止内心的恐惧,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锲而不舍地在他耳边说,终有一天她会被带离他的身边。 “诺兰?”她偷眼瞅他,“你还生气吗?” 诺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张开双臂搂住她,在她的发顶印下一个吻。 第197章 白薇登时弯了弯眉眼,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哎呀,刚刚吓坏我了,骨人太可怕了。” 诺兰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不知是谁把那骨人往地上甩来甩去,连石头地板都被砸出了裂缝,现在却跑来说害怕。但他也不戳穿,听她俏生生地同他撒娇,心里的无名怒火就这么熄了个七七八八。 蓓姬与布莱恩从帽子铺里出来时,地上连人皮也不剩了。然而蓓姬依旧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这个味道令她作呕,恍如噩梦亲临。她压下心头的情绪,抬眸往马车看去,一眼便瞅见了白薇,以及站在她身侧的诺兰。 “四号先生,”蓓姬目露惊讶,“你也来蛛巷?好巧。” “不巧。”诺兰神色淡淡,指了指白薇,“我来找她。” 蓓姬一时有些尴尬,好似带着人干坏事被抓了现行。 布莱恩也跟着不自在起来,蛛巷是什么地方,若他是四号先生,见白薇跑来这里,也是要生气的。 于是二人并不敢捎带白薇,径直驱着马车匆匆离开。 “诶……”白薇忍不住出声挽留,她还想知道什么样的容器可以承载记忆,但马车早已驶远了。 待马车消失在视野中,白薇才想起身后还有一尊阴晴不定的大佛。 “我们回家吗?”她搓了搓爪子。 诺兰瞥她一眼:“或者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要不在这里玩上一会儿?上次那家夜店怎么走?” 白薇直冒冷汗:“不妥不妥,我们回家,回家……” 马车已停在了巷子的拐角处,车夫坐在驾驶座上,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如既往的和煦模样。 白薇登上马车前,回头看了看那间帽子铺。 橱窗后,头发花白的瘦高女人也正望着她,她依旧穿着那身斜襟艳色印花长裙,似是没料到白薇会回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但她很快收拾好情绪,冲着白薇浅浅一笑。 白薇收回目光,坐上了马车。 马车缓慢地向前行驶,白薇见诺兰神色平缓,于是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她甚至大着胆子搂上他的胳膊,与他讨论今日的遭遇:“骨人怎么不要我的命呢?” 这说的是什么话,诺兰心下不悦,却依旧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说:“这些骨人不比一个世纪前,他们的智商、行动能力都下降了许多。我想,他或许认错了人。” “他以为我是谁?”白薇奇道,“在他们眼里,我不应该是猎物么?” 诺兰回忆起在巷子里看到的那一幕,心里已隐隐有了猜测:“你不止是永生者,你还是地藏。” 白薇愣了愣。 “你身上有地藏骨,他可能把你当做了同类。” 白薇惊讶极了:“所以他是嗅着同类的气息找来的吗?”骨人错将她当作了同类,故而她并无性命之虞。 但诺兰的神色并未因此而显得轻松,骨人确实不再像一个世纪前那样可怕,但它们竟然觅着同类的气息找到了白薇。它们既然能找到白薇,那么自然也会引来守钟人。 骨人,依旧是个威胁。 *** 当巷子恢复平静,一只蝙蝠从阴暗的角落里飞了出来。 路易极力压下心底的震怒,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翻江倒海。小丑培育的骨人以狙杀永生者为使命,而白薇也在永生者之列么? 那些渣滓,要害白薇的性命? 薇是他的底线,他们竟要碰触他的底线。满腔的怒火无处宣泄,蝙蝠的竖瞳中漾起了危险的幽光。 只是为何骨人在面对白薇时并无杀意? 路易想不明白,只隐隐觉得事有蹊跷,并不适合往外说。头一次,他对白薇的身世产生了好奇,她到底是什么,为何身上藏着这样多的秘密,可是知道这些秘密的莲夫人已长眠在了地底。 他以为他正在向她靠近,可如今看来,他们依然隔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路易心中五味杂陈,几乎想要将追踪蓓姬的任务弃之脑后,但终究理智占据了上风。 蓓姬是要找的,她所剥离的记忆也是要拿到手的,第一任守钟人的下落亦不可放弃。 他还是要回去,回到黑魔法师身边。 蝙蝠化为了一阵黑雾,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蛛巷中。 *** 这一日很快就要过去,明日便是芳汀103岁生辰。 白薇却没有留在马戏团排练,反而一整晚待在了鸟居。诺兰虽然看着消气了,但她知道,他心里的郁结还在,只是她尚不知那是什么。 她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从他嘴里掏出一星半点,反倒被他钳制,里里外外折腾了个够。 诺兰将她拥进怀里,吻去她眼角的泪花:“你也只在这时候听话。” 白薇呜咽一声,想躲,却也知道横竖是躲不掉的,毕竟夜还漫长。 这个夜晚,注定许多人无法入眠。 夜色朦胧中,蓓姬敲响了布莱恩的房门,在满心愧疚与挣扎中咬上了冰原狼的肩膀。蛛巷女巫确实有办法剥离记忆,但承载记忆的容器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 摄岚街警署的办公室内,一盏烛灯烧了一夜,霍尔拿着手中的报告久久陷入了沉思:彩虹巷中的那堆陈年尸骸并不属于人类。 第198章 与此同时,被封在核桃夹子里的卢克终于看清了落地窗边的黑影。 橘黄的街灯中,穿着公主裙的垂耳兔蹲下身,摸了摸那团黑影的脑袋。 “明天就是芳汀的生日了呢,布鲁斯。”它的声音轻柔又怅惘。 “这是我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对吗?” “放心吧,布鲁斯,芳汀会来的。” 过了一会儿,它又犹豫起来:“芳汀会回来吗?” “会的。” 第105章 19 chapter19. 玫瑰 芳汀的生日如约而至。 麦昆将生日宴设在了苔姆仕河畔, 并命人搭了一个巨大的半开合的马戏帐篷。草地上错落地摆上了圆形的餐桌,每张桌子上都立着水晶镶嵌的烛台灯。现场还布置了许多鲜花环绕的拱门和缤纷的彩灯,只等夜幕降临。 这一次请来的宾客不止是麦昆的亲族, 还有多伦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不单单是一场生日宴, 还是麦昆扩张商业版图的媒介。 白薇跟随马戏团的车队一早就到了麦昆的宅邸。众人在安格鲁的指挥下布置舞台、整理道具,忙得团团转。 今晚的生日宴还有黄金狮表演, 运送黄金狮的过程马虎不得。然而唯一能让黄金狮俯首帖耳的人却懒洋洋地坐在后台, 偏要让白薇去安抚笼子里躁动的雄狮。 “你和它们相处过几次,也该熟了。”莱昂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说。 白薇与笼子里的黄金狮大眼瞪小眼。 莱昂接着说:“每一次上台前需要安抚好它们,这样在台上配合起来才更默契。” “可上台的是你, 又不是我。”白薇一脸郁卒,“要培养默契,总得本人上阵吧。” 话音未落, 白薇突然转过脑袋, 不可置信地瞪着莱昂:“你总不会让我上台吧?” 莱昂抄着手臂, 倚着装道具的木箱,笑得白齿森森:“你说呢?” 黄金狮冲着白薇打了一个响鼻, 仿佛她只要说一个不字, 它的利齿就要戳破她的喉咙。 夜幕很快降临, 宾客陆续入座。席间美人低语, 红酒飘香, 不远处的苔姆仕河波光粼粼, 映出了河畔的璀璨灯火。 白薇却没什么心情欣赏此间美景, 她一边在宾客间寻找诺兰的身影, 一边祈祷一会儿上台时别出纰漏。好在驯兽表演安排在中场,与今日她计划要做的事并不冲突。 过了没多久, 麦昆扶着芳汀出现在了主座上。 今日的主角已到场,舞台的幕布很快便拉开了。 开场的依旧是姑娘们的热舞。芳汀却一改上一次的兴趣缺缺,伸长了脖子往舞台上望去。 麦昆以为祖母正期待木偶戏,于是笑着说:“奶奶,下一个就是木偶戏,你别急。” 芳汀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直到寻见舞台边的白薇,这才眉开眼笑。 而此时,白薇终于在宾客席间找到了诺兰的身影。他今夜穿着考究的深色礼服,一副典型的多伦绅士的打扮,他走到多伦宾客的那一席,摘掉礼帽,行了个简单的问安礼。 诺兰一入场便望见了白薇,她裹着外套站在舞台边,四面张望着,不知在找谁。他微微笑了一声,继续往席间走去,那呆笨的小猫直到他落了席才找到他的位置。 他坐了下来,冲着白薇遥遥举杯,眼角眉梢俱是轻佻。 白薇面无表情地回望了过去。看样子,诺兰今夜要扮演的又是一个纨绔。 歌舞撤下了,木偶戏也很快结束,莱昂的黄金狮就要上场。 白薇搓了搓手背,硬着头皮上了台。所幸莱昂还算靠谱,没让她单独上台砸场子,只让她作了他的小助手。 黄金狮出场的刹那,满场掌声雷动。 莱昂穿着一身镶金滚边的驯兽服,与奎尔沃人的服饰有那么几分异曲同工。 白薇按着他的指示,打开了第一个笼子的铁门。庞大的黄金狮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跃而出,稳稳地落在了铁架台上。 莱昂伸手摸了摸黄金狮的脑袋,就像抚摸一只听话的大猫。 台下一阵惊叹。 接着,驯兽鞭敲击在舞台的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两道声响,黄金狮立刻接受了指令,纵身一跃,穿过了第一道燃着火焰的铁圈。 当黄金狮跳完了一排火圈,第一阶段的表演就算结束了。考虑到今天的主角是芳汀,莱昂也不好安排刺激的驯兽表演,于是专门挑拣了些温和的花样。 下一个环节也是平日最常见的狮口逃生。 以往在松胡广场表演时,莱昂会请台下的观众来体验一把,但今夜的生日宴上皆是些有身份的宾客,让他们把脑袋伸进狮口中便显得不那么合适了。 于是,狮口逃生的对象毫无悬念地变成了白薇。 当白薇将脑袋伸入黄金狮的血盆大口时,她的内心已泛不起一丝波澜,她不禁开始思考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以致于她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命运打压。 她双手撑着黄金狮的上下颌,明显感受到这头畜生不太安分,它好几次想要合拢利齿,只不过碍于她的阻挠而无法得逞。 莱昂站在台前,一边优雅地欠身,一边接受宾客的赞誉,满面春风,好不得意。 第199章 而白薇脑袋上的黄金狮却越发放肆,铆着劲同她作对。白薇用力一扯它的下颌,大有再不听话就撕碎它喉咙的架势,它才低眉顺眼,不再使坏。 不知过了多久,莱昂终于允许白薇将脑袋从狮口中拿出。这会儿,他从胸口掏出了一支玫瑰,送入了黄金狮口中。 “让我们看一看,它会把这支玫瑰送给哪个幸运儿!”莱昂张开手臂,引导着现场热烈的气氛又往上走了一个台阶。 黄金狮衔着那支玫瑰,一个窜身跃下了舞台。 宾客间响起小小的惊呼,他们又害怕又好奇,现场的焦点全都集中在了那头缓缓行走的黄金狮身上。 黄金狮停在了芳汀面前,垂下脑袋,将玫瑰送到了她手中。 宾客纷纷回过神来,不禁为这个巧思而鼓掌。 芳汀已许多年未收到玫瑰,捂住脸惊喜道:“给我的吗?” 黄金狮乖巧地蹭了蹭她的手背,宛如一只大猫。 莱昂优雅地欠了欠身,眼中是恰到好处的情意:“自然是给夫人的。” “鲜花配美人。” 芳汀不禁红了脸。 一片掌声中,白薇不由叹服。无怪乎莱昂总是容易沾惹些花草,这分寸,这情话,连百岁老人都要把持不住。 黄金狮表演圆满落幕。 “都看见了吧?”莱昂坐在后台的木箱上与黄金狮逗趣,头也不抬地对白薇说,“可学会了?”今晚的黄金狮表演皆是最基础的,正适合白薇这样的初学者。 “看见了。”白薇点头,“应当是学会了。” “学到了什么?”莱昂有心考她。 白薇答:“鲜花配美人。” 莱昂猛地一噎,这小猫崽子欠收拾。 不等莱昂开口数落,白薇已拿起一支玫瑰塞入黄金狮口中,继而拍了拍它的下颌,指着宾客席中的一角:“乖,把这个送给他。” 黄金狮龇了龇牙,正要吐掉玫瑰,却在看到白薇眯起的双眼后,不自觉地低了气焰,乖乖地往宾客席走去。 莱昂惊奇地看着白薇,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这小猫儿竟然能够使唤黄金狮了。 于是他忘了数落,饶有兴味地看着狮子绕过宾客席,把那支玫瑰送到了一位多伦绅士手中。 “那是谁?”莱昂愣了愣。 玫瑰送到诺兰手中时,他正侧着头与邻座的公爵讨论哪里的猎场更有趣。 黄金狮的突然出现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然而当宾客们看见它口中衔着的玫瑰,原本的惊慌顷刻间烟消云散。 “这是要给哪一位美人?”一位绅士笑道。 席间的几位太太小姐还来不及脸红,黄金狮已将玫瑰吐在了诺兰身上。 诺兰有一瞬的诧异,但依然拿起了玫瑰。 邻座的公爵笑起来,戏谑道:“洛克先生确实也算得上一位美人。” 众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 诺兰捏着玫瑰,望向舞台。果不其然,送花的人躲在幕布后,只露出了小半个脑袋,鬼鬼祟祟地向这里望来。 他嗅了嗅玫瑰的芬芳,轻轻地笑了。 鲜花配美人么? *** 黄金狮表演结束后,芳汀便显露了疲态,麦昆只得将她送回房间。 芳汀离席时忽然拉住麦昆:“上次表演木偶戏的小姑娘在哪儿?能不能让她来房间里陪我说说话?” 麦昆不免惊讶,但依然应下了祖母的要求:“好的,我去请她。” 麦昆掀开幕帘来到后台时,莱昂正逮着白薇训话:“刚刚那男的是谁?” “请问薇小姐在吗?”麦昆轻咳一声,说明了来意。 莱昂不禁皱眉看了白薇一眼,那小猫儿垂着头,一副分外乖巧的模样。他冷哼一声,麦昆亲自来请人,他还能不答应么? 白薇如蒙大赦。 麦昆将白薇送到了芳汀的卧室:“祖母就拜托你了,薇小姐。” “麦昆先生客气了。” 白薇走进卧室,将门掩上。 芳汀见到白薇,眼睛一亮,立刻从摇椅中直起身子:“我们可以出发了么?” 白薇摇了摇头:“外面正热闹,等晚一些我们再去彩虹巷。” 芳汀失落地坐回了椅子里。 白薇跪坐在她身边的毯子上,轻声问:“今天生日,开心吗?” 芳汀愣神了一会儿:“开心的。” 白薇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金属小圆盘:“给你的。” 芳汀接过圆盘,忽而激动了起来:“这个,这个明明丢了呀!” 她颤颤巍巍地打开圆盘上的暗扣,露出了藏在内里的老照片。 “这是我们小时候的合影。”她指着照片,兴奋地说道。 白薇问:“是你、爱丽丝和布鲁斯吗?” “对呀。”芳汀点头,怀念地摩挲着照片。 “可是照片里的布鲁斯看不清了。”白薇遗憾地说。 芳汀闻言,撑着扶手站了起来:“你等等。” 白薇连忙扶住芳汀。 “这张照片还有备份。”芳汀说,“你等我取给你。” 白薇扶着芳汀,缓慢地走到了书架前。芳汀眯着眼睛找了一会儿,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相册。 第200章 “找到了。”她像孩子一样欢欣雀跃起来。 白薇接过相册,翻开了第一页。 她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她们离开摇椅后不久,一团黑雾从地底上冒了上来,卷住了摇椅前的小圆桌。 黑雾散去后,桌子上多了一支玫瑰。 一支系着蕾丝带的玫瑰。 *** 晚宴过半,诺兰有些微醺。席间的老爷先生们都拿着酒杯交际去了,只留他一个人在位子上喝酒。 忽然,有人直接坐上了他身旁的空位。 “诺兰?”霍尔双手插兜,目光笃定地看着他。 诺兰略一挑眉。 “别这么看着我。”霍尔笑起来,“真正的洛克先生眼下正在摄岚街警署做客。” “什么事?” 霍尔从大衣里取出一份文件:“喏,芳汀闺房里的那堆尸骸。” 诺兰瞬间恢复清明,打开了那份文件。 “那不是人类的骸骨,而是一头大型犬。” “你听说过寻血猎犬么?”霍尔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那是最古老的纯血追踪犬。” “特纳先生曾经养了一头寻血猎犬在芳汀身边,用以保护她的人身安全。当年芳汀能顺利从绑匪手中获救,它功不可没。后来芳汀出嫁,无法将它带走,于是把它留在了彩虹巷。” “据说那头忠犬一直在巷子里等着主人回来,可惜没过两年就病逝了。” 泛黄的照片上,一头金色的猎犬趴在草地上,湿漉漉的棕色眼瞳温和而平静。 第106章 20 chapter20. 等待 白薇看着相册中的老照片, 脑海中轰然作响。 照片上,坐在少女芳汀和垂耳兔身后的是一头大型金毛猎犬,其体型与七八岁的孩童相差无几。所以密室中的尸骸不是人类幼童的, 而属于这头猎犬。 许多线索随着这个意外的发现串了起来。 当年, 爱丽丝为芳汀挡了一刀后确实获救了,救走爱丽丝的就是布鲁斯——那头矫健而敏锐的追踪犬, 只不过爱丽丝被救回后并未回到芳汀身边。 白薇思忖片刻, 试探着问:“夫人,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把爱丽丝弄丢的吗?” 芳汀原本带笑的眉目忽然凝滞,她皱起眉头,努力地回想起来。 白薇心下一沉, 多年前的那场绑架很可能给芳汀留下了隐性的创伤,令她不自觉地回避那段记忆。迫她回忆起那段过往委实有些残忍,但眼下却不得不为之。 “当时你带着芳汀在哪里玩耍?”白薇循循善诱。 芳汀愣了愣, 答:“我们在去拜访玛丽姑妈的路上, 我和爱丽丝坐在马车里, 布鲁斯在车外。我们快要行使到奥克尔郡的时候,马车突然坏了, 然后……” 白薇握住了芳汀的手。 “……然后那些人来了, 我不认识他们。”芳汀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他们给我喂了什么东西, 接着把我装在麻袋里, 我被撞得很疼, 但是发不出声音。” “后来, 后来……” 十岁的女孩醒来时已身在不见天日的仓库, 四面浮动着一股腐烂的恶臭,她的爱丽丝被丢在一旁的水洼中。她张了张嘴, 想要呼救,可是嗓子哑了,只能发出嘶嘶的气声。她害怕得哭了起来,爬过去捡起了爱丽丝,也顾不得脏,将它紧紧抱在了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仓库的小窗口往里丢了几块面包。面包在地上滚了几滚,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小姑娘饿极了,捡起面包啃了一口,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这时候,她怀里的布偶突然动了。 “芳……芳汀,”垂耳兔迟缓地转动脑袋,“那个小窗没关紧,跑。” 芳汀愣住,她怀疑自己饿出了幻觉,她的爱丽丝居然在跟她说话。 爱丽丝从她怀里跳了下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跑。” 芳汀回过神,一扭头果然看见仓库的小窗口半掩着。窗子很小,且位置比芳汀还要高许多,绑匪怎么也不会料到人质会从这里逃跑,因此门外连把守的人都没有。 芳汀连忙抱起爱丽丝,努力去够那道小窗。可是她踮着脚拼命够了半天,还是差了一截。 爱丽丝说:“踩着我,就够得着了。” 它挣开芳汀,在门边站定,示意她踩上它的肩膀。 芳汀说不出话,只能拼命地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快。”爱丽丝催促,“不能,让他们,发现。” 芳汀只站在原地哭。 “不哭,”爱丽丝摸摸她的脸颊,“往东跑,布鲁斯一定在,找我们。你出去了,再回来,找我。” “快啊,芳汀。” 芳汀终于踩上了爱丽丝的肩膀,爬出了小窗。 她跌落在仓库外的泥地上,回头去看黑洞洞的小窗。爱丽丝似乎料想到她还停留在原地,于是隔着门板同她说话。 “芳汀跑得远远的,芳汀不要回头。” 芳汀一咬牙,在黑暗中拔足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漆黑的荒郊像巨大的魔鬼,几乎要将芳汀吞噬,就在这个时候,她碰见了追踪而来的布鲁斯。 猎犬围着她转了一圈,疯狂地舔着主人的脸,接着带领她在黑暗中跋涉。 第201章 天渐明,绑匪再打开仓库的时候,便见特纳家的小姐垂着头坐在仓库尽头,没有人发现仓库里少了一只垂耳布偶兔。 芳汀顺利地回到了彩虹巷,特纳夫妇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警方的布局尚未收网,而他们的小女儿竟然自己逃回来了。 芳汀又冷又饿,浑身抖个不停,她终于能够发出一些音节。她在母亲怀中哭得伤心:“爱丽丝,爱丽丝,去找爱丽丝……” 特纳夫人正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并未在意女儿说了什么。 人们兴奋地传达芳汀小姐安全归来的好消息,只有布鲁斯悄悄地退了出去,再度向绑匪的老巢飞奔而去。 橘黄的灯光下,年迈的芳汀老泪纵横,她好似终于想起来了,又好似从未忘记过:“警方没有在仓库里找到爱丽丝,他们搜遍了绑匪的整个老巢,都没有爱丽丝的踪迹。”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爱丽丝。” 老人哀哀地望着白薇:“你说,爱丽丝还活着吗?如果她还活着,却不愿意回来找我,是不是因为生我的气了?” 爱丽丝一定生她的气了。 白薇却微微蹙眉:“布鲁斯没有带着爱丽丝回来么?” 芳汀摇头:“三天后布鲁斯回来了,但是只他一个,没有爱丽丝。” 白薇不免疑惑,布鲁斯分明救回了爱丽丝,爱丽丝也分明就在彩虹巷里,爱丽丝为何不再见芳汀? 直觉告诉她,无论是爱丽丝还是布鲁斯,都对芳汀没有恶意,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 白薇想了想,再次试探道:“前不久,有人找到了布鲁斯的尸骸,就在你房间的密室里。” 芳汀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可是我的父亲告诉我,布鲁斯葬在特纳家的墓园。” 布鲁斯葬在特纳家的墓园?那么又是谁把布鲁斯的尸骸挖了出来? 逐渐清晰的线索再次笼罩上了迷雾。 *** 苔姆仕河畔,生日宴。 诺兰将文件递还给霍尔。 “看完了,什么想法?”霍尔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巷子里到底有什么古怪,我们怎么才能把人救出来?” “比原来想的要简单许多。”诺兰说,“那些人一定还活着,过了今晚,他们就能回来。” “你确定?”霍尔眯了眯眼睛,“有什么根据?” “根据就是,那条彩虹巷并没有恶意。” 它有能力让这件事情更棘手,但它没有。它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夺走许多人的性命,但它只在气消之后,将那些不轨之人挂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霍尔不信:“那么它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到底想要干什么?” 诺兰垂头看着餐桌上的玫瑰,兀自出了一会神:“因为它想要那个人听到这些消息。” 阵仗越大越好,最好能猎奇到口耳相传,让远在另一座城市中的那个人听到。 “哪个人?”霍尔越发困惑。 诺兰答:“今晚生日宴的主人。” 霍尔一愣,今晚的主角,芳汀么?但他还是没想明白:“这……这至于么?” “不至于,但行之有效。”诺兰淡道,“彩虹巷的事情出来以后,你们通知了麦昆,而麦昆也确实带着芳汀回了多伦。” “况且,它没有时间了。” 百年的老巷子,很快就要被拆除,会有新的、更摩登的巷子取代它。 而它还没有等回它的小主人。 *** 夜越深,晚宴接近尾声。 麦昆周旋于多伦贵族老爷之间,三言两语拿下了不少便利。麦昆过去的商路在海上,而眼下终于可以往内陆延伸他的版图。 他周到地将诸位客人送上马车,这才得了闲,向侍从讯问芳汀的状况。 “老夫人已经睡了。”侍从答。 麦昆抬头望了望芳汀房间的窗户,那里已没了灯光。 “* 好的,辛苦了。”麦昆颔首。 又过了许久,当整栋宅邸恢复了平静,芳汀的窗子从里头缓缓推开。 芳汀已许多年没有做这样的事情,不禁心潮澎湃,转头小声嘱咐白薇:“轻点声,别让麦昆听见了。” 白薇连忙踮起脚尖,乖巧地点点头。 窗户外,一辆深色的马车悬浮在半空中,与夜色融为一体。 马车的驾驶座上本空无一人,车座上的一张小纸片忽而迎风鼓胀,变幻出车夫的模样来。 车夫立在车座上,摘下帽子,冲芳汀优雅地欠了欠身。 芳汀忍不住惊叹:“这……这是巫术?薇小姐,你居然是巫师!”望着白薇的眼里闪过崇拜的神色。 白薇忍俊不禁。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车夫的时候,也是这样惊讶。 “不,”她向芳汀眨了眨眼,“这是魔法。” 芳汀捂住发烫的脸颊:“那么这是南瓜马车吗?” 白薇点了点头:“对,专程来接芳汀小姐的南瓜马车。” 年迈的公主踏上了南瓜马车。 马车载着她向一座名曰彩虹的宫殿驶去。 第107章 21 chapter21. 时光 马车很快抵达了彩虹巷的上空。 深夜的彩虹巷寂静无人, 巷子两端仍然拉着警戒线、竖着警告牌。马车缓缓落地,稳稳地停在了巷口,芳汀由白薇搀扶着走下了马车。 第202章 昏暗的街灯照着巷子的石板地和两侧的老砖瓦房, 显出几分寂寥。芳汀不自觉地握紧了白薇的手:“和当年一模一样呢……” “一点也没有变, 和我当年离开家的时候,一模一样。” 若非要说哪里有变化, 那就是巷子老了。 她也老了。 芳汀迫不及待地掀开警戒线, 踏上了彩虹巷。 就在她踏上巷子的瞬间,巷子的路灯突然滋啦啦一阵响,片刻后光芒大盛,仿佛老去的灯芯在这一刻重新焕发了活力。一整条巷子的路灯, 一盏接着一盏,渐次明亮了起来。 顷刻间,彩虹巷亮如白昼。 不仅如此, 两侧的砖瓦房慢慢地褪去了灰蒙蒙的外壳, 彩色的外衣再度鲜明起来, 一排排彩色的砖瓦房连结在一起,宛若雨后初霁的彩虹。 更令白薇惊讶的是, 芳汀也发生了变化。 老人脸上的皱纹肉眼可见地消失, 佝偻的脊背逐渐挺直, 花白的头发慢慢变得柔顺而有光泽, 不过片刻的功夫, 芳汀已变成了一位妙龄少女。 芳汀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变化, 呆愣愣地往街边的玻璃上看去。 “薇小姐, ”她捂着脸, 惊喜得语无伦次,“我好像……好像回到了十五岁。” 柔软的棕色卷发, 苹果一样红润的脸庞,湛蓝的眸子宛如澄澈的大海,小巧的鼻尖缀着几颗俏皮的雀斑。 白薇望着身畔的少女,由衷地说:“芳汀,你真漂亮。” 少女芳汀拉着白薇的手小跑起来:“我带你去巷子里玩啊。”她的腿脚已很久没有这么灵活,于是开心得又蹦又跳。 忽然,巷子里响起了八音盒的乐音。与此同时,铃铛无风自动,叮铃铃地回荡在窄长的巷子里,与八音盒一起织出了熟悉的旋律。 那是一首生日歌。 芳汀停了下来。 “今天是我的生日啊。”她情不自禁地喃喃,“小时候,父亲母亲在外奔波,大多是没空陪我过生日的,但是每年我的生日都很开心,因为有……” 话音未落,面前的门突然开了。 一排木偶士兵踩着音乐的节奏踏着正步从门内走出,紧接着,一列小火车呜呜地驶了过来,火车上坐着毛绒仓鼠和拇指小人,一边锵锵锵地敲着金属小锣,一边唱着生日歌。 下一瞬,门边探出了半个脑袋。垂耳兔露出了一对纽扣做成的眼睛,怯怯地看着芳汀。 芳汀捂住了嘴巴:“爱丽丝……” 垂耳兔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悉悉索索地伸出一只手,手里握着一支玫瑰。 “芳汀,生日快乐。” 芳汀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垂耳兔。然而当她缓和情绪,抬眼看向它时,不禁猛地一愣。一条可怖的裂缝横贯了垂耳兔的大半张脸,哪怕缝上了,也能看到内里的纹路。 “芳汀不要看。”爱丽丝捂住了脸。可是它的爪子太小了,根本挡不住那些疤痕。 它也不想变得这么吓人,可是很多很多年前,它的脑袋被劈成了两半,布鲁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它修复成如今的模样。 芳汀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亲吻爱丽丝脸上的伤疤。 “芳汀不哭。”爱丽丝苦恼地歪着脑袋,不知该怎么让芳汀的眼泪停下来,忽然它想到了什么,转头朝门内喊,“布鲁斯!” 芳汀一怔。 布鲁斯,也在吗? 门内的阴影里,很快显现出了一头矫健的金毛猎犬。它飞扑而来,围着芳汀直打转,它的前掌搭上芳汀的肩膀,毛绒绒的脑袋凑了过来,欢快地舔着她的脸庞。 芳汀破涕为笑。 爱丽丝缓慢地说:“芳汀,你得哄哄它。你说,会回来看它,它等了你好久,你都没有回来。” 芳汀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布鲁斯湿漉漉的眼睛注视着她,一如往昔的温柔和包容。 芳汀抹着眼泪看向爱丽丝,问出了白薇心底的疑惑:“为什么没有回来找我呢?我以为你生气了。” “没有的,没有的。”爱丽丝连连摇头,“我当时死掉了,布鲁斯把我,救回来了。” “我在的,一直在这里,但是我的身体里有很多不好,和我待在一起,你也会变得不好,所以不敢,来见你。” 芳汀并没有听明白,她只听到了爱丽丝说没有生她的气,于是开心地笑了起来,用力将布鲁斯和爱丽丝抱进怀里。 身后的白薇却好似窥见了一丝端倪。这么说来,当年的爱丽丝确实是死了的,半觉醒的布偶垂耳兔很脆弱,根本无法经受住那样致命的一击,是布鲁斯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才让它重获了新生。 但那个办法一定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爱丽丝的内芯是由亡灵撑起来的,这恐怕就是为什么它不敢靠近芳汀的原因:生魂与亡灵待久了会不可避免地走向枯萎。亡灵术源自黑魔法,布鲁斯与魔鬼做了交易。 她忽然想起了布鲁斯的尸骸,那堆没有头颅的尸骸。这是否和那场交易有关? 彩虹巷里每一盏灯都亮了,每一个房间、每一扇窗户都燃起了灯火,沉寂的巷子有了生动的烟火气。 芳汀抱着爱丽丝坐上了小火车,在布鲁斯的陪伴下穿行在彩虹巷。每经过一幢砖瓦房,楼上的玻璃窗上都探出了许多脑袋,那是她们一起养过的小动物,一起做过的手工玩偶,以及一起种下的花花草草。 第203章 数十年的光阴中,它们依旧完好如初,仿佛尘封的时光重新流淌。 “薇小姐!”芳汀在小火车上冲着白薇招手,眼里的笑意明媚又生动,“我好像又变回了我自己。” 她是妻子,是母亲,是祖母,每多一个身份,她内心里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就要死掉一小块。而只有回到了彩虹巷,她才觉得自己又成为了芳汀,一个完完整整的芳汀。 白薇跟在小火车后,笑着冲芳汀挥了挥手。她从未见过这样开心的芳汀,纯粹的,快乐的,自由的,像一朵绽放的玫瑰,明丽而芬芳。 此时此刻,诺兰已按照原定的计划悄然潜入了芳汀的闺房。房间里静悄悄的,上次被黑雾吞噬的玻璃柜子完好地立在墙边,里头陈设的魔方与玩偶依然保持着原有的模样。然而诺兰敏锐地感受到,魔方周围的能量在流动。 有人正在使用这个魔方。 诺兰略一思忖,心里有了答案。使用魔方的正是彩虹巷。 这个魔方应该有着转换时间的力量,觉醒的彩虹巷正是借助了魔方的力量才控制了巷子里的时间,使得那些本该消散的亡灵能在这里存在数十年之久。 只是此刻,无论是魔方还是巷子,它们的能量都在迅速衰弱。 诺兰微微蹙眉,转身走到了梳妆台后的小密室前。密室的门敞开着,留下了警方的标记,骸骨已经不见了,应当是被带回了摄岚街警署。 而骸骨的主人,那头寻血猎犬正在巷子里追逐着小火车。 亡灵离开尸骨的距离越远,消散的速度就越快。像布鲁斯这样已死去数十年且尸骸不全的亡灵,随时都可能灰飞烟灭。 巷子里的欢声笑语,不过昙花一现。 黑莓跳上了诺兰的肩膀,啄了啄他的脑袋:“在想什么呢,我们得快点取走魔方。” 在噬魂兽眼中,人质并不重要,巷子的秘密也无甚要紧,它眼下关心的只有魔方。它以为在这一点上,诺兰一定与它达成了共识,但此刻它产生了片刻的迟疑。 诺兰好似变得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呢?黑莓歪了歪头,努力地思考起来。 好像变得,更像人类了。有人类的七情六欲,能体察人类的细腻心绪,甚至多了几分人情味。冰冷的千面被拽入了人间烟火,与红尘纠缠,同欲望打滚。 而这一切变化皆是从遇到白薇时开始的。 *** 午夜过去了,不知不觉间,天边吐露了一缕晨曦。 彩虹巷中的灯慢慢熄灭,彩色的砖瓦房逐渐黯淡下来,八音盒与铃铛的声音越来越小。 载着芳汀的小火车停了下来。 芳汀从小火车上走了下来,再一次拥抱爱丽丝与布鲁斯。他们是她的童年玩伴,是最亲密的好友,是永不可分的家人。 垂耳兔和猎犬并肩立在巷口,目送着芳汀走出彩虹巷。 当芳汀踏出巷子的那一刻,她的背慢慢佝偻起来,脸颊爬上了皱纹,步履逐渐蹒跚。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巷子,巷口空荡荡的,爱丽丝和布鲁斯已经不在了。 白薇扶住她的肩膀,想出声安慰,但又觉得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 芳汀伸手覆上白薇的手背,笑眯眯地说:“我知道,魔法总是会消散的,对不对?” 白薇张了张口,终是避开了她的问题:“如果想他们了,你还能再回来看看他们。” 但是她们都知道,不会再有下次了。芳汀已103岁高龄,而彩虹巷很快就要拆除了。 “谢谢你,薇小姐。”芳汀温和地笑着,“这是我这么多年来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马车停在巷口,赶车的已换成了诺兰。 天亮了,魔法消失了。 xxxxxxxxxxxxxxxx xxxxxxxxxxxxxxxx 第108章 22 chapter22. 选择 一顶牛皮三角帽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帽檐上的金币中多了个格格不入的东西——一块老旧的略有些褪色的魔方。 白薇趴在桌前, 伸出指头戳了戳粘在帽檐上的魔方。魔方晃了晃,没有反应。 她屏息凝视了一会儿,确定这个小玩意儿不会随随便便把她吞入幻境, 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诺兰也是聪明, 竟然想到用这顶帽子把魔方偷了出来,这样既不会触动魔方, 又不容易引起彩虹幽灵的注意。 她正兀自出神, 诺兰已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一边走一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窗外的晨光洒了进来,正落在他浅金色的湿发上,笼成了一片毛茸茸的光晕。 将芳汀送回卧室后, 夜色已彻底退去。他们回到鸟居时,恰逢第一缕阳光从云缝中洒落。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白薇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诺兰蹙眉,走到她身后, 捞起她的湿发:“怎么不擦干?”她的黑发已长了不少, 湿淋淋地披散在后背, 将浴袍泅湿了一大块。 白薇却不在意,接过毛巾胡乱裹了裹湿发, 指着魔方说:“现在我们手里有三个魔方了, 两个能改变空间, 一个能控制时间, 对吗?快看看先知书还有没有别的指示。” 第204章 诺兰的注意力却在她的头发上, 他解开了她发上的毛巾, 将她的湿发握在手里, 细细地擦干。 白薇见他没反应, 索性自己拿过先知书,翻到了最新的一页。 “咦, 没有呀。”她有些失望,先知书依旧是上次她翻看时的模样。 “哪有这么快。”诺兰笑起来,“怎么也该等彩虹巷的事情结束。” 白薇坐直了身子,扭头看他:“还没有结束么?”又想了想,被巷子吞噬的人还不知在哪里,这件事确实还没有结束。 “不用担心。”诺兰说,“很快就能见到卢克了。” 彩虹幽灵的心愿了了,那些人自然就会被放回来。 白薇忽而有些怅惘:“能不拆除彩虹巷吗?”话一出口她便知自己天真,拆除彩虹巷那一片老街区早已列在了市政大厅的计划内,况且麦昆已拿到了丰厚的补偿金,怎么也不会站出来反对,而真心想留下彩虹巷的芳汀并没有话语权。 诺兰却道:“拆与不拆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就算不拆,那条觉醒的巷子也活不了多长了。” 白薇急道:“为什么?” “亡灵本不可能在世间存在太久。”诺兰缓缓地说,“还记得那日冲入麦昆晚宴的黑雾么?那些亡灵离开彩虹巷时就已经逃不了消散的命运,它们无法再回到彩虹巷。” 它们已消散在了那夜的苔姆仕河畔。 “那条巷子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蕴养亡灵,如果没有魔方的帮助,它甚至撑不到今日。” 彩虹巷中的幽灵死了,彩虹巷便只是一条没有灵魂的巷子。 白薇难过得垂下了脑袋。 “这没什么好难过的。”诺兰将她揽进怀里,“它在作出选择的时候已经预料到这个结局了,况且结局还不算太坏。”巷子里的亡灵最终见到了它们等了许多年的人,也算不留遗憾了。 白薇环住他的腰,闷闷地说:“无论多么漫长的生命都是有尽头的,对吗?” “对。”诺兰将她打横抱起,“所以更应当及时行乐。” 白薇将头埋进他的颈侧,忽而想到了什么:“你不可以做这样的选择。” 诺兰垂眸看她。 “你要长命百岁。”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诺兰已活过了不止百岁,“千千岁,万万岁,总之你不可以轻易放弃永生。” 诺兰笑起来:“有你在,我怎么舍得。” “我不在也不可以。”白薇皱起眉头。 但显然诺兰的心思已不在此处,他剥开了她湿掉的浴袍,将她埋入柔软的被子里。 白薇瞪圆了眼:“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的。”诺兰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吻已沿着她的锁骨慢慢往下。 白薇一霎红了脸:“你……天已经亮了。” 诺兰撑起身体,沉声唤了一声:“鸟居。” 窗外的天光瞬间暗了下来,夜幕复又降临,云翳挡住了明月。 白薇呆了呆,竟还能这样? “还有什么问题?”诺兰低头看她。 白薇支支吾吾:“有的,有的。”一时现编不出理由来。 “不,你没有了。” “唔……” 想要有长夜,黎明便不会来。 *** 彩虹巷,密闭的胡桃夹子中,卢克也一同经历了这场奇妙的幻夜。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巷子如回光返照般光鲜亮丽了起来,又看到落地窗边的那团黑影终于凝聚出了猎犬的形态。 他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虚空中低语:“你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金毛猎犬从窗边站了起来,往楼下飞奔而去,扑进了小主人的怀里。 卢克想要寻找那道声音的来源,可是他连声音传来的方向都无法判断,它好似来自四面八方,笼罩着整条彩虹巷。 很快,他看见了诺兰。 他还来不及欣喜若狂,便见诺兰打开柜子,用一顶帽子罩上了一块魔方,接着又扯掉帽檐上的金币。不一会儿,被扯掉金币的地方长出了一块魔方。 卢克只觉得匪夷所思。 令他失望的是,诺兰只带走了魔方,并没有将胡桃夹子一并带走。难道诺兰没发现自己被封在这个玩偶中吗?他不禁产生了怀疑。 这个奇妙的夜晚很快便结束了。天边吐出鱼肚白的时候,房间的门被人打开,然而回来的只有布偶垂耳兔,那头猎犬不知去了哪里。 垂耳兔坐在落地窗边,呆呆地望着窗外空荡荡的巷子。 “芳汀走了,布鲁斯也走了。” “还给你,谢谢啊。” 卢克不知它在和谁说话,只见它说完了那番话,无数黑雾从它的嘴巴、耳朵、眼睛、伤口处冒出。只一会儿的功夫,垂耳兔越缩越小,变成了一个毫无生气的布偶。 啪嗒一声,布偶跌落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黑雾消散开,冥冥中,似乎有一声长长的叹息。 *** 天将蒙蒙亮时,蛛巷依旧笼罩在昏暗中。 一只骨瘦嶙峋的流浪猫趴在巷子的角落,哀哀地叫着。片刻后,一个披着斗篷的小丑走到小猫跟前,半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面包,撕成小块喂给它。 第205章 路易现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小丑温柔地挠着流浪猫的下颌,显然已用面包收服了这只小东西。 “找到第一任守钟人了么?”小丑问。 路易垂头:“没有。” “那对眼珠里藏着的记忆呢?” “再给我一些时间。” 小丑没有说话,拍了拍手中的面包屑,直起了身子。 漫长的沉默中,就在路易以为他要发火时,小丑终于开了口:“动作抓紧一些,火种燃烧的时候快要到了,得赶在这之前找到他。” 路易意外地发现,小丑似乎心情不错。 小丑笑了起来:“我看我们的任务也不算难,毕竟那些永生者里傻子居多。” “都不必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就终结了永生,你说好笑不好笑?” 蓝蝶产子、茛苕换形,以及那条有着数百年积淀的老巷,竟然肯放弃永生去成全一场漫长又短暂的相会。 唯一难办一些的大概要属那位吸血伯爵,但也有横空出世的小猫儿帮他解决了难题。更有趣的是,那场意外还给他送来了一位忠仆。 那只小猫儿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为她该与费舍尔同归于尽,一举陨灭两位永生者,未料她竟死而复生。不仅如此,死亡令她更加强大,更加深不可测。 她到底是什么? 小丑不禁越发着迷:“白薇,你到底是什么?” 无人回答他的问题。 路易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如无声的影子,一如既往地温顺而沉默。 第109章 23 chapter23. 尾声 在一个水汽丰沛的清晨, 被彩虹巷吃掉的人统统出现在了松胡广场。 他们躺倒在地,呼呼大睡,直到清道夫将他们一个个铲醒。醒来后, 无一人记得过去几日发生了什么, 只说有一场奇妙的生日夜宴,彩虹巷里狂欢至天明。当然, 这些话是不会被警方采信的, 负责记录口供的探员只当他们受了惊吓,神智有些不清。 霍尔警官拉开卢克面前的椅子,坐了下来,对着他笑得意味不明:“当真有那场生日宴?” 卢克沉默了片刻, 答:“有。” 霍尔点了一根烟:“芳汀的生日?” 卢克一愣。 霍尔笑起来:“噢,看来诺兰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卢克暗自心惊,他不知霍尔和诺兰的关系, 因此并不敢多言, 垂头陷入了沉默。 “你倒是个忠实的朋友。”霍尔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难怪诺兰和那只小猫对他另眼相待。 “今天就到这里吧。”霍尔提前结束了流程,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了, 给你放几天假, 好好休息。” 白薇来到摄岚街警署时, 卢克已离开, 警署内只剩下了那位她不太喜欢的警官。 “巧了, 你和卢克前后脚, 错开了。”霍尔笑眯眯地抄着手臂, “进来坐坐?” 白薇礼貌地笑了笑:“不了,既然卢克不在, 那我就先回去了。” “啧,我以为我们还算有交情。”霍尔撇了撇嘴,看上去很是受伤,“我还特意为你安排了会见塞翁,看样子你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白薇皮笑肉不笑:“自然是记得的。” 眼见霍尔得逞般地露出笑容,白薇忍不住又顶了一句:“我记得的可不止这个呢,我还记得你将莱昂囚在了地牢。” 霍尔轻咳一声:“那是个误会,小误会。况且当时我给他安排的是最好的牢房,整层就他一个,豪华大单间,待遇也是不错的。” 白薇冷笑:“待遇是不错,前头就是刑房,绞刑架上还挂着上过刑的人。这算什么,先给莱昂一个震慑,企图击破他的心理防线?” “你说什么,”霍尔皱眉,“哪个刑房?” 白薇也跟着蹙眉:“还有哪个?地牢下面那个刑房啊。” 霍尔的眉头皱得更深:“那个刑房已荒废数十年,现在是个杂物间,你说刑房里挂着个人?” 白薇愣了愣:“难道没有吗?” “你是在开玩笑吧?”霍尔的神色不似作伪,“那里根本没有人。我出入地牢无数次,如果那里有人,我怎么可能看不见?” 霍尔收起了一脸玩笑,严肃地问:“你看见了什么?” 白薇一滞,半晌后说:“抱歉,我记错了。” 那个被剜掉双眼却依旧能视物的男人果然不是普通人类。 但霍尔并没有精力逼问白薇地牢的事情,一位探员敲了敲门板,带来了个意外的消息。 “麦昆先生的祖母于今早去世了。” 白薇和霍尔俱是一愣。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希望芳汀的去世不会对彩虹巷产生什么变数。 *** 芳汀是在睡梦中离世的。 她面容安详,仿佛做了一个美梦,于梦中奔赴了她的乐土。她的枕畔放着一支玫瑰,玫瑰茎上系着蕾丝和一个小小的铃铛。 麦昆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受邀参加某位多伦贵族的下午茶会。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芳汀去世得真不是时候,眼下这笔生意大概要被耽搁了。于是他迅速调整好状态,谈笑风生间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第206章 白薇急匆匆地赶到彩虹巷,巷子前已围了一群人。 彩虹巷前的警戒线和告示都已撤了,只剩下一张待拆除的通知单贴在巷口。然而此刻无人关注这些细枝末节,大家纷纷仰头去看巷子两侧的砖瓦房。 彩色的砖瓦房失去了所有的颜色,放眼望去,灰蒙蒙一片,好似经历了什么伤心事,一夜白头。 白薇怔在了原地。 那夜的灯火辉煌与欢声笑语恍如隔世。 从此多伦再无彩虹巷。 *** 白薇回到鸟居时,诺兰正在院子里浇花。细小的花骨朵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来,彰显着春日的生机勃勃。 “这么快就回来了?”诺兰举起水壶,略有些意外。 还不等他放下水壶,少女已飞扑入他怀中,撞得他一趔趄。 诺兰只得抬起手,以防壶嘴刺到了怀中人。 他正要说话,突然感觉胸口的衣服濡湿了一块。她紧紧地抱着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一声也不吭。 诺兰放下了水壶,将她揽入怀中,垂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她哭得那样伤心,泪水静静地流淌,竟叫他不知如何出声安慰。 过了许久,她逐渐平复情绪。 “诺兰。”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在。”他答。 “我爱你。” 第110章 番外 番外. 雨雾之都的彩虹 它原本没有名字, 直到许多年后的某一天,它被作为一件生日礼物送给了一个小女孩,他们开始叫它, 彩虹巷。 一整条巷子和两侧的彩色砖瓦房都属于那个叫芳汀的女孩。 她是多伦首富的女儿, 坐拥无限的财富,但她也拥有无尽的孤独, 特纳先生不允许她单独离开巷子, 也不允许她轻易地交友。她一个人待在砖瓦房里,和布偶对话,和花草嬉戏。每天,它都能听见她从巷子一头跑到另一头的脚步声, 咚咚咚的,像一根小木锤,敲在了它的心脏上。 有时候她会一个人坐在落地窗边, 安静地望着窗外, 一坐就是一整天。 它想, 或许她需要一个能够陪她说话的玩伴。于是,它将一只垂耳布偶兔送到了她身边。只可惜距离第三次魔法大爆发已过去了许多年, 垂耳兔无法完全觉醒, 笨头笨脑的, 学了许久也学不会人类的语言。但芳汀依然很开心, 她给垂耳兔取了个名字, 爱丽丝。 又过了不久, 特纳先生带回了一头寻血猎犬。 那头名叫布鲁斯的猎犬很快俘获了芳汀的芳心, 但驯化这头巨型犬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每当深夜, 芳汀沉入梦乡后,爱丽丝就会笨手笨脚地爬到布鲁斯面前, 凶巴巴地说:“你,跟芳汀,说话!” 布鲁斯从窝里抬起脑袋,一巴掌将它扇倒在地。 爱丽丝很生气,圆墩墩的指尖直戳猎犬的脑袋:“你,听话!” 布鲁斯咕噜一声,似乎有些不耐烦,索性叼起爱丽丝,将它夹在臂弯间,枕着它睡觉。 “喂!松,手!”爱丽丝气急败坏。 下一秒,布鲁斯熟睡的呼噜声传了过来,爱丽丝挣了半天也没能从大狗的脑袋下挣出来。 天亮了,芳汀揉着惺忪的睡眼,把垂耳兔从猎犬的脑袋下拔-出来。 “布鲁斯很喜欢爱丽丝呀,”芳汀好似发现了什么大秘密,“想要爱丽丝陪你睡觉吗?” 布鲁斯也醒了,趴在地上,恹恹的没反应。 “不可以哦。”芳汀板着小脸说,“爱丽丝要陪我睡觉的。” 猎犬突然站起来,敏捷地叼走芳汀手中的垂耳兔,嗖地扭头就跑。 芳汀傻眼,提着裙踞追过去:“你把爱丽丝还给我!” 垂耳兔被颠得脑袋发昏,终于吐出了此生第一句脏话:“臭……臭狗!” 猎犬危险地眯了眯眼睛,猛地一甩头,将垂耳兔丢了出去。 “呜哇哇哇!” 芳汀和爱丽丝吓得哭叫出来。 下一秒,金毛猎犬纵身一跃,衔住即将掉落的爱丽丝,稳稳落地,威风凛凛。 一时看呆了芳汀和爱丽丝。 彩虹巷默默地看着他们,看着岁月一天天流逝,他们三个成了不分彼此的好伙伴。 它看着他们探索巷子的每一个角落,在窗框上刻字,往砖瓦房外挂上花环和铃铛,躲在密室里看着侍女着急得到处找他们。它知道那个密室,特纳先生特意在芳汀房间中设计的,若遭遇不测,芳汀可以躲在密室里不被歹人发现。 然而无论特纳夫妇如何未雨绸缪,他们也永远无法预见未来发生的一切——不测发生在了多伦的远郊,那里没有可供躲藏的密室。 绑匪劫走芳汀后,巷子中的花草虫兽都陷入了担忧,尤其是布鲁斯,芳汀和爱丽丝是在它眼皮子底下被带走的,它愈发自责。 那一夜,整条巷子的生灵彻夜未眠。 黎明时分,布鲁斯带回了芳汀,巷子里登时欢呼雀跃。 但彩虹巷注意到,布鲁斯看上去并不开心,因为它没能带回爱丽丝。当夜,布鲁斯终于将爱丽丝带了回来,它回来时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跪伏在巷子的角落,发出呜呜的声音。 第207章 这是一头敏锐的猎犬,它已感受到巷子背后有一个古老而强大的存在,虽然它尚不知那是什么,但它知道或许可以向祂寻求帮助。 彩虹巷微微震动,地底如海浪般翻涌起来。 布鲁斯将爱丽丝放在石板地上,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彩虹巷叹了一口气,地上的垂耳兔已经死了。 “它已经死了。” 布鲁斯执拗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彩虹巷沉默了片刻,终于开了口:“我知道一个办法,但是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布鲁斯抬起了头,湿漉漉的眼里满是祈求。 彩虹巷又叹了一口气,它好似预见到了,答应布鲁斯的要求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麻烦,但它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逆转生死是禁术,需要求助黑魔法,我们得和魔鬼做一笔交易。” 黑魔法已禁绝多年,但彩虹巷知道,仍有一群黑魔法师潜藏在这片大陆的各个角落。 第三天,巷子里来了一位黑魔法师。 他看上去很年轻,圆圆的脸庞透着稚嫩,卷曲的金色短发遮住了额头,半掩住了一双雾霾蓝的眼睛。 彩虹巷一眼便看出,他成* 为黑魔法师的时间并不长。 这位年轻的黑魔法师自称守钟人,故作老成地同它谈条件。 他想要布鲁斯。 “我想把这头猎犬铸造成一柄利器,能够诛杀一切的利器。” 布鲁斯正准备点头,彩虹巷却拒绝了这个要求。 “好吧,”黑魔法师耸了耸肩,“那要不这样,等它死后,我取它的骸骨造成利器。” 布鲁斯已然心动,但彩虹巷知道,事情一定不会这么简单。但它们也确实无法争取到更好的条件了。 它们就这样与魔鬼达成了交易。 黑魔法师将亡灵术传授给了彩虹巷,并状似好心地提醒:“使用这个禁术会消耗你的生命,你将不再享有永生,你可想好了?” 彩虹巷将他眼中的讥诮看得明明白白。 “孩子,你太年轻了。” 这番话仿佛触怒了这位黑魔法师,他再不与它闲话,只冷冷地留下一句话:“我还会再来。” 黑魔法师走后,爱丽丝醒了过来,只是脸上留下了一条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疤。 布鲁斯开心得摇起了尾巴,欢快地绕着垂耳兔直转圈。 从那时起,彩虹巷开始蕴养亡灵。 不过弹指一挥间,芳汀已十六岁。这些年陪伴她的只剩下了布鲁斯,爱丽丝躲在巷子的角落里,看着他们慢慢长大,却从来不敢显露自己的行踪。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会爬到布鲁斯的窝里,与它说说话。 但爱丽丝也不敢逗留太久,它担心亡灵的死气会给布鲁斯带来麻烦。然而它不知道的是,就算没有亡灵的影响,布鲁斯也将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从与黑魔法师做交易的那一刻起,布鲁斯的生命便像沙漏一样急速流逝。 那年,奎尔沃的著名船商应邀来到多伦,偶然见到了年轻美丽的芳汀。他对芳汀一见钟情。 特纳夫妇斟酌良久,终是同意了这桩婚事。 芳汀抱着布鲁斯流眼泪:“布鲁斯,我会回来看你的,我会回来的。”遥远的奎尔沃,未知的人生,少女心里充满了恐慌。 芳汀出嫁是多伦的一道盛景,那日全城狂欢,洒下的金花都是货真价实的金子,奎尔沃人一向出手阔绰。 布鲁斯和爱丽丝躲在角落里,看着少女搭上了婚车。 爱丽丝说:“芳汀会回来的。” 布鲁斯深信不疑。 这一等就是数十年。 近乎一个世纪的光阴中,布鲁斯死去了,爱丽丝变得越来越惧怕阳光,他们曾经养育过的小动物和花花草草也相继死去,变成亡灵盘桓在彩虹巷中。 它们都相信,芳汀很快就会回来。 直到特纳夫妇去世,彩虹巷成了事实上的无主之巷,芳汀也没有回来。 布鲁斯咽气的当晚,黑魔法师来到了彩虹巷。 他已不复当年的稚嫩,只是不知为何他不再以真面目示人。他的脸上画着浓浓的油彩,看上去像一个滑稽的小丑。 他取走了布鲁斯的头颅。 爱丽丝哭了一个晚上。 彩虹巷已默默为今日做好了准备,它取来了布鲁斯剩下的骸骨,悄悄地将布鲁斯的亡灵留了下来。 “芳汀会回来吗?”爱丽丝已问了无数遍。 虚空中,浓浓的黑雾发出低哑的声音:“会的。” 事实证明,芳汀真的回来了。她已成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但她依然是它们心目中的小芳汀。 漫长的一个世纪仿佛弹指一挥间,他们依旧是当年模样。 那场生日狂欢后的黎明,巷子里所有的亡灵已陆续消散。彩虹巷甚至有一瞬的庆幸,是它目送大家离开,也是它独自承受芳汀离世的哀伤。 它是一条跨越数百年的陈年老巷,本该如以往那般做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未料到头来自己也成了故事中的角色。 而故事中的主人公并不知道它的存在。 第208章 再见了,芳汀。 ——卷四·《彩虹幽灵》完—— 第111章 楔子 楔子 多伦城迎来了久违的夏日。气温逐渐炎热起来, 白昼也越发漫长,有时候甚至晚上八点钟还等不来今日的晚霞。 黑夜的缩短无疑令多伦人更加充满活力,松胡广场的狂欢更加奔放热情, 唯一不喜夏日的大概就只有蛛巷了, 巷子里的魑魅魍魉不得不蛰伏更长的时间,以迎接短暂的黑夜。 夏日的多伦增添了不少节日, 最盛大的要数夏末的法雅盛会。 法雅节由来已久, 据说在法雅节当日,象征繁荣与丰收的火种将达到一年中最微弱的时候,因此需要一场仪式来唤醒火种的力量。 在这一天,各家各户会把提前准备好的纸偶摆在门口, 只等午夜一到,全城人便会点燃这些纸偶,以续借火种的力量。有些手艺人会制作如楼阁般高耸的巨大纸偶, 色彩缤纷, 形态各异, 在纸偶游街时形成独特的景观。 从天气转暖开始,多伦人便开始筹备这场盛会。历年来, 做得最好的纸偶往往能赢得市政大厅的奖励。 除了多伦的传统手艺人, 当数霍克里奇街的居民最钟情于制作纸偶, 在这个贫民窟里, 无人不想靠着低成本的纸偶获得市政大厅的青睐, 好换取一笔丰厚的酬金。 某个燥热的夏夜, 霍克里奇街34号二楼的房间里, 一盏生锈的烛灯快要燃到头了。 年轻的小说家贝恩划掉了草稿纸上新写下的一行字, 痛苦地揉着乱糟糟的卷发。他写了五年的奇闻异录,可是没有一家报社愿意刊载。穷困潦倒之余, 他不得不搬来霍克里奇,因为这里有整个多伦最低廉的房租,而他的这间小卧室尤为便宜,据说这里死过人,故而无人愿意承租。 烛灯燃尽了最后一点灯油,终于不堪负重地熄灭了。 房间里暗了下来,贝恩无法继续动笔。窗外的街灯照进来,印在了他瘦削的两颊上。 窗子正对面是霍克里奇街13号,一个连屋顶都没有的聚居之地,可是每天都有或癫狂或奇异的笑声从那条窄窄的巷子里传来。住在屋棚里的那些女人明明穷得衣不蔽体,却好似天天都有好事发生。 贝恩想了一会儿,拿起笔记本走出了卧室。 他径直走向了窄巷后面的霍克里奇街13号,有火光从甬道尽头传来。他踏出甬道,冷不丁一个人影向他砸来。他吓得往后倒退一步,定睛一看,砸到他的竟是一个成年人大小的纸偶。 前方传来女人的笑声。 一片低矮的屋棚前,坐着三个年纪相仿的女人,她们手里拿着废弃的纸片和胶水,正在制作纸偶。 “你们是在为法雅节作准备么?”贝恩企图打开话题。 其中一位红发女子笑着睨了他一眼:“对呀,先生你要加入我们么?” 话音刚落,其余两个女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贝恩不禁脸色涨红。他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霍克里奇街13号收容着许多走投无路的女人,其中不乏因为男人才落到这步田地的可怜女人,因此她们对男人有着天然的敌视,但眼前这三位似乎对他并没有恶意。 贝恩就这么安慰自己,于是挤出一个笑容:“谢谢,我的荣幸。”于是走过去,在她们旁边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女人们也不抗拒,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贝恩坐了一会儿,惊讶地发现她们的手艺很好。 “你们做的这些,不输多伦的老手艺人。”贝恩由衷地称赞,“你们有想过去申请市政大厅的酬金么?” 女人们又笑了起来,好似他说了什么蠢话。 贝恩一时僵住,不知怎么办才好。 先前发出邀约的红发女人转头道:“我们可没想过拿贵族老爷们的赏金,我们做这个纯粹是为了活命。” “做得好才能活,如果做不好,”红发女人突然龇牙咧嘴,做了个割喉的姿势,“那就得死。” 贝恩吓了一跳。 “奎茵,你吓到这个雏儿了。”一旁的女人笑得花枝乱颤。 贝恩干笑了两声,原来只是个玩笑。于是他不再多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们手指灵活地裁纸、贴面、上画。 他就这么看着,不知不觉夜已深。 女人们结束了手工,准备进窝棚休息,贝恩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来这里是要借光写稿子的。 红发女人见他呆愣在原地,于是笑道:“怎么,还不想睡么?” 贝恩呆呆地摇了摇头。 女人又道:“不如,请我去你的房间坐坐?” 贝恩一愣,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只不过这样的邀请从来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于是他窘迫起来:“我……”他掏了掏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女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用钱。”她靠了过来,纤长的手指抚平他的衣领。 贝恩低头,清晰地看到她漾着水光的棕色眼瞳,以及鼻翼两侧细碎的雀斑。 于是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 昏暗的,没有灯火的破旧房间,窄小得连翻身都困难的木床上,两具年轻的躯体用力地纠缠,汗水淋漓,如坠幻夜。 事毕,女人趴在贝恩的胸膛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第209章 “贝恩。” “别住这个房间了。”女人说,“这个房间不好。” 贝恩局促起来:“我知道,这里条件不好,但是我只能……” “我不是这个意思。”女人打断他,“你的门牌号数不好。” “你听说过死亡图腾么?”女人盯着他的眼,徐徐开口,“死神若想要谁的命,它会派手下的爪牙在那个人的门上做上记号。” 贝恩愣了愣,这听起来像某个古老的传说。 “你要是再住下去,恐怕死神就要在你的门板上做记号了。” 这样的说法贝恩听过许多,但这只在触发他的灵感时才能吸引他的注意。 “你能待到天明么?”他出声祈求,“请陪我到天明吧。” 女人没有拒绝,环住他的脖颈,埋入了他的身体。 *** 天将蒙蒙亮时,贝恩被热醒,红发女人已不知所踪。他套上一条裤子,从床上起来,打开房门四处张望了两下。 空荡荡的过道上并无人影。 就在他要回房间时,突然发现门板上多了个拳头大小的刻痕。刻痕是圆形的,中间是一头断了角的山羊。 贝恩想,这估计是她留下的恶作剧。 他下意识抬眸看了看自己的门牌:d347h。这是一串平平无奇的数字,并没有什么特别。 他回到房间里,坐在了书桌前,在晨光下对着稿子发起呆来。 过了许久,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在稿纸上写下了自己的门牌号。 d347h death 第112章 01 chapter01. 夏令 随着夏季到来, 多伦逐渐昼长夜短,可鸟居的黑夜反而延长了。 白薇起初未察觉,任诺兰变着花样与她温存, 直到她偶然瞥见了塔楼窗帘外的阳光。 “为什么鸟居的时令还在隆冬?”白薇拉过毯子裹住自己, 满眼控诉地看着枕边的罪魁祸首,“天早就亮了。” 诺兰仰面躺着, 闻言无辜地睁大了眼睛:“是吗?” 白薇套上衬裙, 拉开窗帘,对着夜色喊道:“鸟居,天亮了!” 躲在夜幕中的千年蜃努力地思考了一会儿,诺兰是它的主人, 按理它该听他的,但显然诺兰对薇小姐言听计从,那么它也听薇小姐的准没错, 于是夜幕散去, 太阳爬上了枝头。 突如其来的阳光让诺兰眯了眯眼睛。 白薇回头看着睡眼惺忪的诺兰, 他看上去有一瞬的茫然,显得无辜又温顺, 竟有些可爱。她走到床边, 半跪在地毯上, 摸了摸他的浅金色卷发, 接着低头吻上了他的额头。又觉得不过瘾, 细碎的吻接连落在了他的眉骨、鼻尖、脸颊和小巴上的小沟。 她倾着身, 松垮的领口什么也挡不住, 白皙的肌肤上印着他不久前留下的痕迹。 诺兰的眸子逐渐清明, 眸色愈深。 他扣住她的手腕:“我觉得,天可以亮得再晚一些。” “不行。”白薇拍掉他欲行不轨的手, 睡到日上三竿,像什么话。 诺兰失落地躺倒回去,听见她悉悉索索的不知在做什么,接着是卧室门开合的声音。 卧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人。 一股空虚感袭来,诺兰不愿再待在卧室,于是穿上衬衫,往楼下走去。他去餐厅转了一圈,白薇不在,他又转身走向院子。 果然,白薇戴着顶宽檐帽站在院子里,正挽起袖子往地里浇水。黑莓立在一旁的木桩上,蹦来跳去:“我的草莓什么时候长大呀?这都过去好久了。” “两个礼拜前才把种子播下去,已经很快了。”白薇蹲下身去检查新长出来的苗苗。 “这好办呀,”黑莓想出了主意,“让鸟居给它催熟,或者用你们新得来的那个魔方,把它生长的时间调快!” “再快就不好吃了,黑莓难道不想要甜甜的草莓吗?” “那好叭。” 一颗巨大的眼球浮在小苗上空,适时地往这里洒下雨水,接着又变出一颗小太阳,温柔地普照着地里的几株小苗。 诺兰走过去,好奇地看着他们在院子里鼓捣。他原以为白薇会把院子改造成花园,譬如种一些玫瑰、鸢尾,没想到最后她在这里开辟出了一个菜园。 “我的手艺很好的。”她动工之前曾向他保证,“这个我有经验。” 诺兰自然不会计较她把园子弄成什么样子,只他不免好奇,她在身为贵族小姐的那些年里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不过既然种了黑莓喜欢的草莓,那么是不是也该种点他喜欢的东西? “我想要番茄。”男人不甘示弱,他喜欢她做的番茄炒蛋。 白薇拍了拍手中的泥土,往那边一指:“种了的呀,喏,就在草莓旁边。”那里长着一株更为粗壮的小苗。 诺兰想了想,好脾气地问:“我们是不是还要养一些家禽?”有了番茄,还得有蛋。 白薇愣了一会儿,她倒确实没想过这个,她下意识看了看一旁的黑莓。 “看我干什么?”虎皮鹦鹉浑身一抖,恶声恶气地说,“我又不会下蛋!” 白薇转头对诺兰道:“家禽还是不要了,已经有黑莓了。” 第210章 诺兰赞同地点了点头:“倒也是,再养就更吵了。” “你们什么意思啊?”黑莓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我很吵吗?” 又过了一会儿。 “而且我不是家禽!” 它吼了半天,两人好似一句也没听见,只对着那株番茄小苗认真研究起来。 黑莓登时熄了气焰,委屈巴巴地伸出翅膀拨了拨它的草莓嫩芽。 这是一株和它一样没有人爱的小苗苗。 *** 夏令时的查令街58号早早地开始闹腾起来。众人在安格鲁的带领下开始筹备即将到来的法雅节,满院子里都是彩色的卡纸碎屑和涂料罐子。 希德得了一顶新的帽子,满意得不得了,恨不得向每一个经过的人介绍这顶能够带来财富的三角帽。 “你试试,扯掉一个金币,对,就是这样。”雕塑垂下脑袋,将帽子往前伸,“你看,是不是又长了一块新的金币!” 莉莉安和其他几个年轻人:“是诶,好厉害!” 大家七手八脚地开始扯帽子上的金币,扯掉一个,又长出一个,再扯掉一个,哗地长出两个! “哇!希德你的帽子太神奇了。” 于是一个传另一个,谁都知道希德有一顶能够源源不断长出金币的帽子。甚至连莱昂也慕名来到喷泉前,扯下了一个金币。 然而这样众星拱月的日子只持续了不到一个礼拜,希德突然发现自己攒了这么多年的金币莫名其妙地变少了。 “谁偷了我的金币?!” 他把小金库里的金币从头到尾点了一遍,发现少的金币恰好与大家扯掉的帽子上的金币一样多。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薇!”片刻后,气急败坏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中庭。 但白薇压根听不到希德的嘶吼。这段时间只要得空,她都在莱昂的斗兽场里,同那几头黄金狮斗智斗勇。偶尔莱昂也会就格斗术指点她几句,教她怎么打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扼住对手的命门。 “打的时候要不遗余力,如果打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硬抗。” 莱昂从背后找到了白薇的空门,一把将她掼倒在地。 “过刚易折,有时候你可以试着软一些。” 白薇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来:“再来。” 莱昂笑眯眯地看着斗志昂扬的小猫,指了指铁笼后的黄金狮:“让香波儿来。” 莱昂一共养了三头黄金狮,其中最凶猛的就是香波儿,可莱昂偏要给它取一个甜美可人的名字。 香波儿郁郁地瞅着跃跃欲试的白薇,忽然觉得喉咙有些疼。 白薇从斗兽场出来的时候已将近傍晚,希德骂了一整天,嗓子都哑了,见着白薇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安格鲁倚着喷泉制作纸偶,听了一天希德的骂骂咧咧,早就不耐烦了。他掏了掏耳朵:“差不多行了,你也从我们这里赢了那么多金币,被我们顺走一点怎么了?那些金币我都拿来买酒了,你说说,我哪次买酒没分你一半?” 希德觉得心里憋得慌。 白薇在安格鲁旁边坐下,一脸无辜地仰头看向雕塑:“你说你想要最贵、最风骚的那顶帽子,我这不就按着你的要求买的么。” “我可没告诉你这顶帽子会生长金币,也没让你去扯帽子上的金币。” 希德一噎,这话倒也没错,是他自个儿琢磨出了帽子的妙用,一个没忍住就开始炫耀。 白薇和安格鲁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希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分明是被算计了,还被拿捏着无处伸冤。 “你俩给我记着。”希德气得放狠话,然而他放的狠话太多,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行了行了。”安格鲁复又起开一瓶酒,递给愤怒的雕塑,“能堵住你的嘴吗?” 希德接过酒瓶,哼哼唧唧地喝了起来。 白薇好奇地看着安格鲁五指翻飞地缝合纸偶,安格鲁断断续续做了得有大半个月,似乎总也不满意。 希德打了个酒嗝,忍不住道:“实在不行,你去霍克里奇街偷个师?” 白薇不解,为什么是霍克里奇街,那里不是多伦有名的贫民窟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历年最厉害的纸偶都出自那里。”希德夸张地抖了抖肩膀,“你是不知道那些人,为了能得到市政大厅的金币,他们有多拼命。” 安格鲁不乐意了:“我还需要偷师么?” “那你怎么年年都输呢?”希德揶揄。 白薇诧异:“安格鲁输了啊?” 缝衣针的脸上挂不住了:“没有的事,你听他瞎说。” 希德本来没想多说,但听他这样讲就来了兴致,决定务必展开说说:“霍克里奇街区曾经出了一位相当厉害的纸偶手艺人,她当年作出的纸偶据说和真人一样,午夜焚偶的时候,甚至有人听到纸偶在哭。” 白薇的眉心拧起了个疙瘩,这听起来怪瘆人的。 “从那以后,每年法雅节霍克里奇街必定拔得头筹。”希德晃了晃空了的酒瓶,“我们安格鲁做的也是顶顶好的,可不知为啥就是拿不了第一。” 第211章 白薇拿起已经做好的几个纸偶小样,认真端详了一会儿:“这已经做得相当完美了,霍克里奇街的纸偶得多漂亮啊?”在她还是瓦多佛小姐的时候,每年也会象征性地扎一些纸偶,但和安格鲁做的比起来,她做的实在不能叫纸偶,只能叫纸糊的娃娃。 安格鲁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他们做的纸偶看着邪门得很,但就是……”顿了顿,他也找不着确切的形容词,“就是怪迷人的。” 这是什么形容?白薇越发困惑。 希德捅了捅安格鲁,又戳了戳白薇:“要不你们去霍克里奇街瞅瞅?没准还真能窥见什么秘密。” 安格鲁依旧臭着一张脸,但白薇知道他已经心动了,只是拉不下这个脸。 “改日我想去霍克里奇街看看。”白薇眼波流转,“安格鲁,你陪不陪我去?” 安格鲁老脸一红:“也,也不是不可以。” “来啊,下个注呗。”希德兴奋地搓了搓手,“看看今年的法雅公主到底出自谁手。” 多伦人将每年法雅节拔得头筹的纸偶称作法雅公主,谁的纸偶能获得这个殊荣,那个人将获得市政大厅的丰厚奖金。 法雅公主么?白薇笑了笑,摸出一块金币放入了希德的三角帽。 “我押安格鲁。” 第113章 02 chapter02. 容器 离开中庭后, 白薇一个人去往了格斗组的院子。 夕阳的余晖洒落下来,赤红的晚霞蔓延了整个天幕。夏令时的太阳久久不愿落山,依旧将大地笼罩在赤金色的光晕中。 金红色的霞光从半开合的窗子印入了布莱恩的小房间。 蓓姬坐在房间中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时值炎炎夏日, 她却裹着厚厚的毯子, 布莱恩找来了房间里所有的取暖之物,也不能阻挡她体温的流逝。 “薇, 你来啦。”蓓姬淡淡地笑着。 白薇走过去, 握住她的双手。蓓姬的双手冰冷得可怕,哪怕在最寒冷的隆冬也不曾见她这样畏寒。她素着一张脸,少了往日里的明艳跋扈,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布莱恩坐在木板床上, 压下心底的担忧。他只在濒死的族人身上看到过这样死气沉沉的寒气,那已是许多年前了,久得他几乎要忘记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 白薇看向布莱恩, 冰原狼的身上又新添了许多伤口, 但显然这些伤口也无法满足蓓姬血液里的躁动。 “薇, 我……”蓓姬哀哀地望着白薇,她无比渴望拥抱白薇, 白薇身上有着能让她安稳的奇异能量, 但是她又害怕触碰白薇, 害怕自己控制不好, 让白薇窥见那些可怕的记忆。如果白薇看到了那些血腥的记忆, 大概就要远离她了吧。 不等蓓姬开口, 白薇已张开双臂, 将蓓姬拥入了怀里。 蓓姬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周身的寒气缓慢地消退。 白薇想,或许是她体内的涅槃火正好能驱散蓓姬的噩梦和寒气吧, 但她并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困扰蓓姬许久的东西竟然恰巧惧怕涅槃火。 “蓓姬,我们商量一件事。”白薇摸了摸蓓姬银色的长发,“单靠我们三个恐怕很难找到承载记忆的容器,或许我们可以求助莱昂,还有诺兰……” 话音未落,蓓姬剧烈地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布莱恩无助地看着白薇,他已无数次对蓓姬提议过寻求他人的帮助,可是每一次都被拒绝了。 “你在怕什么?”白薇轻轻地问,“没有人会因为这个看轻你。” “不,不。”蓓姬依旧摇着头,“你不明白,你不明白那些东西代表着什么……” 白薇和布莱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无力。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会独自带着这个记忆踏入坟墓。”蓓姬冷冰冰地说。 白薇一惊。 “嘘,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她安抚着怀中的女人,就像安抚一个任性的孩童,“我们不告诉别人,不告诉别人。” 蓓姬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蓓姬睡熟了,她神态安详,似乎并未被梦魇惊扰。夏日的热风吹进了房间,荡起了窗边的帘子,布莱恩轻手轻脚地束起帘子,生怕这一角帘布惊醒了浅眠的蓓姬。 白薇抱起蓓姬,将她放在了床上,自己则轻悄悄地退出来和布莱恩说话。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白薇掩上房门,严肃地对布莱恩说,“如果再纵容她这样下去,她会死。” 顿了顿,她有些不忍:“你也会死。” “可是我们要到哪里去找承载记忆的容器?”布莱恩颓丧地抹了把脸。 蛛巷女巫说,承载记忆的容器可以是死物,也可以是活物,但无一例外需要具备一个特点:必须完全封闭,否则记忆会走漏,再也无法完整收集。 完全封闭的容器,若是死物,那么它不得有一条裂缝、一点缝隙,并且必须足够坚固,能够保证未来数十年、数百年都不能碎裂;若是活物,那么它不得开口、无法吐气,也不能排泄。 布莱恩听完女巫的描述,第一反应是这个古怪的女人在信口开河。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死物?哪怕用最坚固的材质造成的器皿,也必须有一个开口,就算封住这个开口,也无法保证它在未来的时光中永远无一丝裂缝。活物则更不可能,无法呼吸和排泄的,还能是活物么? 第212章 “我们找不到,不代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找到。”白薇心里有了决断,“我们必须求助别人。” 布莱恩犹豫起来:“可是蓓姬……” 白薇淡道:“我们答应她不会告诉别人,但如果别人自己发现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布莱恩一愣。 夕阳快要落山,白薇在离开前忽而拉住了布莱恩的胳膊。 “你知不知道蓓姬想要隐瞒的那段记忆到底是什么?” 布莱恩努力回忆了片刻,说:“是一段血腥的记忆,她在……她的主人在不断地杀人。” 白薇眼皮一跳。 “我也不太确定,看上去像某种邪术,把滚烫的溶液灌入人的颅顶……” 只这简单的几句描述,令两人在这炎炎夏日里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我知道了。”白薇说,“我会想办法。” 布莱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拜托了。” *** “你要去霍克里奇街?” 直到夕阳收尽最后一丝余光,诺兰才风尘仆仆地步入鸟居。他甫一进门就听白薇说了明日的计划。 白薇正坐在书桌前发呆,习惯性地将接下来的安排说给了诺兰听。也许那次在蛛巷遭遇骨人给诺兰留下了阴影,从那以后他时常过问她的行踪,好似生怕她又跑去了什么危险的地方。 诺兰脱去外套,松开衬衫的扣子,不等白薇发问便将自己今日去了哪些地方说了一遍,末了点出几个地方:“这些地方不要去。” 白薇仍在发呆,闻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诺兰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拿起浴袍走进了浴室。 白薇托着腮,努力思考着,到底怎么样的容器才能满足封存记忆的条件?她曾旁敲侧击地问过诺兰这个问题,但诺兰也不太清楚,只答应她会去古书中查一查,随后便没了下文。 古书? 白薇站了起来,往书架走去。诺兰的书架上摆着许许多多书籍,有些书籍的文字她连看也看不明白。她皱着眉头,一本本找了起来。 诺兰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便见白薇踮着脚尖在书架前翻找。她在家里一向穿着随意,夏日里只套着一条短短的衬裙,赤着脚跑来跑去。此刻,她伸长胳膊去够书架上的一本古籍,衬裙缩了上去,露出了白皙的大腿根和鹅黄色的蕾丝边。 诺兰走过去,扶住她的腰,替她取下了那本厚厚的古籍。 “怎么看这个?”诺兰看着封面上的精灵古文,皱了皱眉头。 白薇瞥他一眼,语气里有些不满:“有人说要帮我查古籍,找一找承载记忆的容器。” 诺兰“啊”了一声,他光顾着处理旁的事,倒把这个给忘了。 “我的错。”诺兰认真道歉,“我们现在就找。” 说罢他当真一本本找了起来。 两人忙活了许久,地毯上堆满了书籍绘本和手札。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造一个。”诺兰翻过一页古籍,凝神思考了片刻,“只是材质有些难找,短时间内凑不齐,而且造好之后储存的方式也有特别的要求。” 白薇惊讶极了:“你能造出来?” 诺兰仍在翻看那页古籍,闻言点头:“理论上是可以的。” 他正思考着容器的构造,忽然一双藕臂缠上了他的脖子,少女在他面颊上重重印下一吻,欣喜道:“诺兰,你真厉害!” 诺兰脑海里的构造登时跑了个干净。 他的鼻尖萦绕着她的体香,淡淡的,混合着沐浴的馨香,一时令他陷入了恍惚,于是他合上古籍,转头问她:“为什么想要这样的容器?” 白薇乖巧地说:“因为想弄明白记忆是怎么剥离,又是怎么储存的呀,这样才好知道你的记忆是怎么消失的。” 诺兰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满嘴谎话的小骗子。 “* 既然是给我用的,那我自己造好就行了,对吧?” 白薇一时急了:“不……总得给我研究研究啊。” “说吧,”诺兰问,“是谁要剥离记忆?” 白薇语塞,轻咳一声别开目光。 “是不是蓓姬?” 白薇一惊:“你如何知道?” 诺兰将她揽入怀中:“当日在蛛巷,你们去找蛛巷女巫就是问这个事情,对不对?” “那日状态有异的只有蓓姬。”诺兰平静地陈述事实。况且她频繁地去找蓓姬,还不愿同他说到底为了何事,他想不起疑都难。 白薇叹了一口气,倚着他的颈窝:“帮帮她吧,她现在的状态不知能撑多久。” “我这就着手安排。”诺兰点头。 “谢谢啊。”白薇又吻了吻他的脸颊,“辛苦你了。” 诺兰并不答话,大掌探入她的衬裙,耐心地摩挲了起来。薄薄的棉质布料无法阻隔她的体温,更无法掩盖她的柔软和滑腻,同样地,也无法阻挡他的急迫和热切。 白薇轻笑一声,反身跨坐上来,捧着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细细的肩带滑落下去,可无人在意。 滚烫的夜色里,大掌游弋而上,轻轻一扯,滑落的已不止是肩带。 *** 这个静谧的夏夜,有人却不得安眠。 第213章 小丑暴跳如雷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为什么!为什么千面和那头黄金狮联手了?” “他们几乎清除掉了所有的骨人。我们已经没有地藏骨的溶液了,这批骨人一旦被他们清理干净,我们手上就没有现成的样品了!” 路易安静地站在房间的角落,垂着头不说话。 “是不是你?”小丑用力捏住路易的下颌,桀桀地笑起来,“是不是你把消息泄露给了千面?” 路易面无表情:“我没有。” “最好没有。”小丑的眼里闪过毒蛇一般的狠戾,“你知道的,你我结契后,只要你胆敢背叛我,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我知道。”路易说。 小丑这才甩开少年的脸。 “他们为什么要对这些骨人出手?”小丑冷静下来,不禁陷入了沉思,“这些骨人只是残次品,连永生者的皮毛都伤不了,诺兰和莱昂为何如临大敌?” “莫非,这些残次品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用途?” xx 第114章 03 chapter03. 奎茵 安格鲁一早就在塔楼下晃荡, 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白薇。 “你不是想去霍克里奇街转转?”安格鲁搓了搓手,期待地看着白薇,“我看今日就很不错。” 白薇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对, 我想去, 你不提醒我差点忘了。” 安格鲁喜不自胜:“等我片刻。”说罢往杂技组的大厅跑去。 白薇站在查令街58号门口等安格鲁,脑海中回荡着诺兰的千叮咛万嘱咐:“两日前我在霍克里奇街碰见了一个骨人, 按理说那里应该不会再有骨人, 但你还是不能放松警惕,如果真的遇上了,切记不可心慈手软。” 这已是诺兰偶遇的不知第几个骨人,想也知道他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白薇吐出一口气, 正要去催一催安格鲁,便见他裹着个斗篷走下了台阶。 “你确定要穿成这样?”白薇神色复杂,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烈日。 安格鲁小声道:“快走, 抓紧的。” 于是白薇不再多嘴, 两人叫了一辆人力车, 往霍克里奇街而去。车子驶出了查令街,安格鲁当即脱去了斗篷, 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可热死我了。” 白薇撇过头一看, 登时吓了一跳。 斗篷下的安格鲁穿着一条朴素的亚麻长裙, 腰间系着一条带着补丁的围裙, 他的半长卷发裹在粗布方巾里, 鬓边还别着一朵小雏菊。 “安格鲁……小姐?”白薇神色复杂地看着安格鲁鼓囊囊的胸部,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安格鲁托了托快要掉下来的胸部, 瞪着白薇说:“收起你那副没见识的样子, 还不是为了陪你去霍克里奇街,否则我用得着打扮成这样么?” 白薇心下无语, 到底是谁想去霍克里奇街,况且霍克里奇街只有女人能去么? 然而很快她就明白了安格鲁这副装扮的用意。 “你要去的是……霍克里奇街13号?”白薇下了车,诧异地望着夹在12号与14号之间的那条窄巷。脑海中的记忆迅速复苏,她想起了巷子后是什么样的景象。 “对。”安格鲁双手叉腰,“就是这里。” “多伦城历年的法雅公主就诞生在这里?”白薇不免有些怀疑。 安格鲁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最贫瘠的地方往往能诞生最伟大的艺术。” 白薇眼中的狐疑之色并未减少:“我还知道,最贫瘠的地方往往滋生贪婪、暴力与犯罪。” “不跟你说了。”安格鲁气呼呼地说,“不懂艺术。” 不懂艺术的白薇跟在安格鲁身后,又一次步入了霍克里奇街13号。 霍克里奇街13号与她记忆中并无不同,杂乱无章的窝棚,脏兮兮的地面,神色疲惫的女人透过帆布帐篷的缝隙,冷冷地望着刚刚步入的两位不速之客。 被这样赤-裸裸的敌视目光包围,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安格鲁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听说,第一位造出法雅公主的手艺人就来自这里。”安格鲁低声对白薇说,企图转移自己紧张的情绪。 白薇望向了其中的一个临时搭建的木屋,那是萨拉曾经住过的房子。她还沉浸在回忆中,劣质的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个矮胖的女人将一盆水哗地泼了出去,水花恰溅到了白薇的鞋尖。 安格鲁皱着眉头往后跳了一步,白薇却一动不动。 那矮胖女人望过来,先是皱了皱眉头,接着认出了白薇:“是你。” “好久不见。”白薇看向萨拉曾经的室友,微微颔首。 “萨拉早就不在这里了。” 乔妮没好气地说,“她带着小麦克回了乡下老家。” 安格鲁却惊讶非常,悄悄戳了戳白薇的胳膊:“你在这里还有熟人啊?” 白薇无奈:“不算熟人。” “这次你来这里干什么?”乔妮将湿漉漉的手往围裙上擦了擦,警惕地看了一眼白薇和她身旁的古怪女人。 安格鲁抢着回答:“我找奎茵。” “奎茵?”乔妮的神色古怪起来,“你找她?” “对,我来找她讨教纸偶手艺。”安格鲁扭捏地拽着他的大花辫子。 第214章 乔妮却道:“她两个礼拜前就不见人影了,谁知道又去哪里鬼混了。” “喏。”乔妮指了指屋棚边的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那男人是她骈头之一,也在找她,想必你和他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说完这句话,乔妮就提着木桶走开了。 白薇好奇地问:“奎茵是谁?” “她的师父就是去年造出法雅公主的手艺人。”安格鲁说。 白薇默了默,这都打听到了,看来这缝衣针分明早就想来偷师了。 “不应该啊,”安格鲁皱起了眉头,“法雅节就快到了,她怎么还闹失踪了?” 白薇抬了抬下巴:“去问问他呗。” 那个男人曲着膝盖坐在干涸的水沟旁,埋着头不知在涂画什么。他的头发结成了油腻的一绺,垂下来挡住了眼睛,脸上的胡子也许久未刮,乱糟糟的,上面还挂着面包屑。 “喂,”安格鲁大步走过去,劈头盖脸地问,“奎茵在哪里?” 男人听到奎茵的名字,愣怔了一瞬。 “奎茵……”他重复了一遍,接着瞳孔中闪过一丝恐惧,“奎茵被抓走了……你们快去救救她,快去救救她……” “什么东西?”安格鲁的眉心凝成了个疙瘩,“奎茵怎么了?” 白薇目光微微一凝,她低头看向了男人的膝盖。那里摊着一本笔记本,上头凌乱地写满了字符。 “奎茵被抓走了。”男人快要哭出来了,“怎么没人信我呢?她的朋友不信我,警探也不信我,你也不信我。” 他痛苦地揪住自己的头发:“本来被抓走的人应该是我,是我害了她,是我,都怪我……” 安格鲁转头看向白薇:“完了,这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白薇半蹲下来,与男人的目光齐平:“你叫什么名字?” “贝恩。”男人愣愣地说。 “好的,贝恩。”白薇温和地问,“你说奎茵被抓走了,被谁抓走的,在哪儿抓走的,你看见了吗?” 男人努力回忆了一会:“死神,死神抓走了她,就在我的房间里,那是个不详的房间,我早该听她的话,不该继续住在那里,都怪我,都怪我……” 安格鲁不懂白薇为什么要费神跟个傻子说话,但一想她也是为了帮自己的忙,于是难得地没有出声阻止,只安分地在她身后翘首以盼。 白薇看了看那本笔记本,这次终于看清了上头的涂鸦到底是什么。 脏兮兮的笔记本上写满了两个词。 d347h,death。 还有一个圆环包裹着的断角山羊头图腾。 *** 诺兰今日难得地没有出门追踪骨人,他和莱昂一顿清扫,大约已把骨人清理得差不多了,如今要想再逮到几个,倒困难了许多。 他对照着几本中古时期的古籍,做好了容器的初步构架,又在牛皮纸上添了几样要紧的材料,这才起身伸了个懒腰。 夏日的风从半开的窗子吹了进来,恰将几片叶子吹到了先知书的封皮上。 诺兰目光一顿,转而伸手取过先知书。 自从收集了三个魔方后,他已许久没碰这本书,而先知书也迟迟未给出新的提示。此刻,他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翻开了先知书。 最后一页仍然写着斯芬克斯迷宫,并画着三个魔方。 就在这时,熟悉的墨水出现在了新的页面上,慢慢地凝聚成一句话。 诺兰瞬间凝眸,等待先知书的指示。 泛黄的纸页上写着:火种燃烧之日,找到诺兰。 诺兰一愣,什么意思?这是他第一次在先知书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紧接着,渗出的墨水又组合成了一句话:杀了他。 火种燃烧之日,找到诺兰。 杀了他。 诺兰心神巨震,他怎么也没想到,先知书的指示竟是一条冷冰冰的杀令。 脑海中涌过无数念头,他头一次对先知书产生了怀疑,它是否认错了人?难道先知书想要帮助的另有其人,只不过阴差阳错被他开启了封皮? 先知书想要帮助一个成为千面的人找回失去的记忆,而那个人并不是他。 或者想得更深远一些,那个成为千面的人,本不该是他。 诺兰的神色越发凝重,他下意识看向了扉页上的人物小像,雪肤乌发,殷殷红痣,眼角眉梢都是他最爱的模样。如果这一切都是错的,那是不是意味着,白薇并不属于他?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合上了先知书。 半晌后,他毅然决然地拉开抽屉,将先知书放进了最底层。 抽屉猛地合上,隔绝了所有的光亮。 第115章 04 chapter04. 租屋 贝恩的话颠三倒四, 白薇无从得出奎茵的下落。安格鲁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于是凑到女人堆里,跟着她们做纸偶。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皮相, 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 哄得女人们心花怒放,也肯和他分享做纸偶的心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赤金色的霞光印红了一片窝棚。 白薇也加入了做纸偶的行列, 偶尔闲聊几句,倒也和几个年轻女人混了个脸熟。 “你们找奎茵顶什么用,”一位满脸雀斑的短发女人小声告诉白薇,“奎茵做的纸偶早就不是最好的了, 就算她是赛西亚嬷嬷亲自教出来的学徒又怎么样,做得不好就是会被比下去。” 第215章 白薇用胶水将手中的纸片粘起来,闻言好奇道:“那现在做得最好的是哪一个?” “喏, 那个扎辫子的。”短发女人低声道, “她叫麦迪娜, 原本是奎茵的好朋友,后来不知怎的就不再来往了。” 白薇顺着女人的目光望去, 那是个年纪很轻的女人, 厚厚的棕色卷发被分成好几股, 束成了无数根细细的脏辫。她手中的纸偶已初具雏形, 此刻她正低着头往纸偶的脸上画五官。 安格鲁悄摸摸地打量了那个脏辫女人好几眼, 凑到白薇耳边冷哼道:“这就叫最好的手艺?比起我还差得远呢。” 白薇自动过滤掉这等酸溜溜的无用言论, 转头问短发女人:“那你知道奎茵到底去哪儿了么?” “我哪知道, ”短发女人说, “我自个儿都忙不过来,还有这么多纸偶要做, 哪里有空管她?” 白薇不免疑惑:“你做了这么多纸偶,还不够么?”法雅节一说是为了接续丰收的火种,一说是为了送别冬令时、迎接夏令时,但无论哪种说法,都没有硬性要求一个人得做多少纸偶。就算是为了市政大厅的奖金,也不必做这么多。 短发女人叹了口气:“我的手艺不好,不多做一些纸偶,恐怕今年被进献给法雅的就是我了。” “什么是‘进献’?”白薇没明白。 短发女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嗓音道:“每年法雅节霍克里奇街都要离奇消失几个人,据说就是被选中进献给了法雅。” 这些捕风捉影的说法,白薇是不大信的,每年多伦都有大把的人失踪,更别提像霍克里奇街这样秩序混乱的法外之地。霍克里奇街消失几人并不稀奇,但是否与法雅节有关那便另当别论了。 白薇又聊了几句,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安格鲁倒得了趣,同那些女人探讨起历年法雅公主的奥秘来。 只贝恩一个人孤零零地缩在水沟旁,执拗地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短发女人见白薇在看贝恩,于是忍不住道:“这个男人还算有几分意思,不过与奎茵睡了几觉,还能惦念到现在。” “倒也可怜,脑子出了问题,有家不回,天天赖在我们这里。” 白薇忽而想到了什么:“他的住处在哪里?” 短发女人努努嘴:“就租在霍克里奇街对面的那幢房子。” 天色越发暗沉,天边的晚霞烧成了浓烈的紫红色。 夜幕虽然尚未降临,但此刻已临近晚上八点钟。白薇有心要离开,于是拎起安格鲁的后领子,把他从女人堆里提溜出来。 两人走出霍克里奇街13号,安格鲁还在喋喋不休:“我看今年我有望夺冠,奎茵失踪了,剩下那些人实在不足为惧……薇,你去哪儿?” 他眼睁睁地看着白薇向着街道对面的房子走去。 白薇在门房前站定,仰头看了看这栋老旧的砖瓦房,如果短发女人说得不错,贝恩就住在这里。她走上台阶,推开了大门。 房子内的光线昏暗了下来,白薇踩着嘎吱作响木质楼梯,往楼上走去。 “你打算干什么?”安格鲁跟在她身后,忍不住四下打量,“这房子也太老了,至少得有一百年了吧?”又老又破,墙面的漆都脱落了,斑驳的墙体甚至还长出了青苔。 白薇停在了一扇房门前。 d347h,贝恩的房间。 贝恩说奎茵是在他的房间被带走的,说的应该就是这里了。白薇握住门把手,试着拧了拧,房间没有上锁。 “那是什么?”安格鲁指着门把手附近的一个图案。 白薇垂眸一看,那是个被红色怪圈包裹着的断角山羊头,与贝恩笔记本上画的一模一样。 安格鲁的神色有些微妙:“所以那傻子说的都是真的?” 两人对视一眼,正准备推门而入,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白薇与门内那人正面相对,两人俱是一愣。 那是个年轻的金发男人,穿着亚麻长袖衬衫,外罩一件深棕色的马夹,他似乎也没料到门外会有人,雾霾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白薇暗道不好,这莫非是贝恩的室友?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样小而简陋的房间,根本不可能容纳下两个成年男人。 “你们是?”金发男人问。 安格鲁正着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听白薇平静地说:“我们来看房子。” 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笑起来:“巧了,我也是。” 安格鲁干笑两声:“巧啊。” “伊莱。”金发男人伸出右手,短促地握了握安格鲁,面对白薇时,他微一顿,接着执起她的手行了一个吻手礼。 白薇和安格鲁也报上了姓名。 伊莱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房东老太太没空领我看房子,直接让我随便看看。” “你们喜欢这间屋子么?”伊莱问。 白薇笑了笑:“还没来得及看呢,不过这间屋子似乎有人住着。”她从门外往里看,狭小的卧室里明显残留着生活的气息,房内唯一的单人床上还摊着几件男式衬衫。 “啊,是这样的。”伊莱说,“原来住在这里的人不见了踪影,房东太太准备另找租客。” 第216章 伊莱接着说:“我小时候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因此对这里还算有感情。你们知道吧,这间屋子曾经死过人。” 安格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白薇摇头,状似惊讶道:“还有这种事?” “住在这间屋子里的原是一对姐弟,他们是被一场大火烧死的。火从房间里烧起来,房门从里面被反锁,外面救援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就这么被活活烧死。” “哦,”伊莱似是想起什么,“起火的时候好像就是这个时节,法雅节还未到,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摆放着纸偶。” 安格鲁面有菜色,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他不想找什么奎茵了,他只想离开这个阴气森森的鬼地方。 白薇却笑起来:“那是不是意味着,这间屋子的房租便宜些?” 伊莱一愣。 白薇又说:“先生这么说,是不是要我们知难而退,不要和你抢这间屋子?” 伊莱捂住心口,满目哀愁地说:“哎呀,被看出来了。” 突然,窗外传来刺耳的警笛声。 三人皆是一惊,纷纷往窗外看去,只见一群训练有素的警探封锁了街对面,领头几个往霍克里奇街13号鱼贯而去。 好事者围了过去,没人知道为何摄岚街警署的探员会在这时候闯入霍克里奇街。 不过须臾,那些警探押着一个人从通往霍克里奇街13号的窄巷里走了出来。 白薇眼皮一跳,警探带走的人是贝恩。 “哎呀。”伊莱倚着窗框,似笑非笑,“看样子这间房子的前租客不会回来了。” 白薇不禁瞥了伊莱一眼。 伊莱也正看着她,蓝色的眸子里笑意不减:“薇小姐,你说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白薇礼貌地笑了笑:“如果有,我一定不会忘记。” “是吗,”伊莱笑眯眯地说,“那真是我的荣幸。” 白薇和安格鲁先行告辞,离开了那幢老房子。两人一踏上大街,便听四面行人在讨论刚才的一幕。 “据说是杀人了。” “死的是哪个?” “肯定是13号里的女人。” 白薇正凝神听路人说话,便听安格鲁忿忿道:“刚刚那个家伙居然调戏你!” “小事而已,不重……” “他怎么都没想过调戏我呢?”安格鲁不满地托了托沉甸甸的胸脯,“是我不够好看么?可我分明比你长得好看。” 白薇无言了片刻,忽然后悔押了安格鲁赢,这样的脑子能夺冠才有鬼。 *** 两人回到查令街58号时天已完全黑了。白薇急匆匆地跑上塔楼,脑海里酝酿了一百种借口,然而当她蹑手蹑脚地走进诺兰的卧室,耳边没有如往常那般响起无奈的训斥声。 房间里没有开灯,诺兰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温莎椅里。 白薇乖巧地凑上去:“怎么不开灯?” 诺兰转头看她,好似才发现她回来了。 白薇见诺兰不说话,心里不免发憷:“今日有事耽搁了,下不为例,我保证。” 小骗子。诺兰心想,若保证有用,她便不会这样忐忑,只差把心虚二字挂在脸上了。 她还在叭叭说个不停,全是为自己开脱的借口,一看便知打了许久的腹稿。 诺兰轻笑一声,扣住她的腰,将她揽进怀里。今夜的小猫格外乖顺,他忍不住在她的脸颊印下一吻。 “薇,我爱你。”他轻声说。 白薇趴在诺兰怀中,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干什么,先给个甜枣,然后再上刑? “我自然也爱你呀。”她眼观鼻鼻观心地说。 “小骗子。”诺兰哼笑了一声。 白薇直起身子,满目不忿:“打也好骂也罢,可是凭什么说我是骗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话是说得理直气壮,但脑子却不敢细想,一想就要心虚,一心虚难免就气短,此时最重要的就是气势。 诺兰摸了摸她鬓角的乱发:“那我问你,如果我不是千面,你会不会爱我?” 白薇愣怔了片刻:“我爱不爱你,和你是不是千面有什么关系?” 她觉察出他今日情绪不对,于是环住他的脖子,轻声问:“今天心情不好?” 诺兰没出声。 “为什么心情不好?”白薇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因为我吗?” “我又干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诺兰垂眸看着她,问:“如果,当初在圣玛丽恩教堂的葬礼上,目睹你重生的不是我,你还会……”顿了顿,他又重新组织语言,“如果没有先知书……” 然而他失败了。他无法做出假设,如果没有先知书,他就不可能去到那场葬礼,也就不可能遇上白薇。他直觉自己陷入了死胡同,但偏就无法走脱。 “如果什么?”白薇皱起眉头,“没有如果。说好了的,诺兰,你是我的,重来一次,你也是我的,我们立了字据的,没得商量。” 诺兰看着她蛮横无理的样子,不禁莞尔。 白薇依然不满:“如果先知书现在告诉你,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你是不是就要抛下我,去找你真正的心上人?” 第217章 诺兰蹙眉:“胡说什么。” “无论有没有先知书,你都会爱我,对不对?”白薇问。 “那是自然。”诺兰答得毫不犹豫。 “那你为何认为没了先知书,我便不爱你了?” 诺兰一怔。 白薇有些生气:“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说罢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我错了。”男人从她身后将人拥进怀里,“你别生气。” 她板着脸:“那得看你怎么哄了。” 他低笑出声,将她打横抱起。 “你要去哪儿?”白薇抱紧了他的脖子,却见他路过床时并未停留。 诺兰好脾气地说:“等了你许久,浴缸里的水该凉了。” 寂静的夏夜,放凉的水反倒解了当下的燥热。微凉的水珠从滚烫的身躯划过,随着他的动作融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浴缸里的水溢了出来,在地板上晕出一汪水泽。湿漉漉的黑色长发蜿蜒而下,像勾人心魄的海藻,很快又被一只劲瘦有力的大掌捞起。 所有的潮热都被这一汪水吞咽了下去。 夜深,白薇裹着浴巾坐在床畔,任诺兰细细地擦干她的长发。 “诺兰,”她忽而想到什么,“是不是先知书又有了新的指示?” 诺兰平静地回答:“没有。” “先知书没有给任何指示。” 第116章 05 chapter05. 图腾 用过早餐, 白薇例行去院子里看了看她种下的草莓和番茄。在鸟居的悉心照料下,这些幼苗长势喜人,大概过不了多久黑莓就可以如愿以偿地吃上草莓了。 “真的吗?”黑莓很高兴, “还有多久呢, 明天可以吗?” “不可以。”白薇无情地否定,“你要等这些苗苗开花, 开花之后就能结出草莓了。” 黑莓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它找来了个小木牌,用爪子在上头划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木牌放在草莓幼苗旁边。 “这是我的,”黑莓说, “你和诺兰不可以偷吃。” 白薇点了点头:“可以,那黑莓也不可以吃我们的番茄。” 诶?黑莓呆了呆。 “好东西是要分享的,”白薇循循善诱, “等结了果子, 你给我一点草莓, 我也给你一些番茄,这样我们两样果子都有了, 是不是很棒?” 黑莓的眉头舒展开, 听起来是不错。于是它又往木牌上划拉了几笔, 添上了白薇的名字。 “诺兰呢?”白薇看着木牌上歪七扭八的字母, 忍不住出声提醒。 黑莓冷哼一声:“没有他的份。”诺兰近来的表现实在令人寒心, 它必须通过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诺兰自然不会知道自己被虎皮鹦鹉记恨上了, 此时他正在鸟居三楼的实验室里制造承载记忆的容器。 容器的雏形已经造出来了, 但还需要两样材料用以加固, 一样是极地海里的坚冰,一样是森林之坞的不死藤。这两样材料都不太好得, 光是去一趟极地海最快也要耗费月余,不知等着用容器的人是否能撑到那时候。 诺兰将半成品放入了一旁的储物架,习惯性地往窗外望去。他特地让鸟居在这里开了一扇小窗,透过这扇小窗正好能望见院子。 他一向喜静,为了不受外界干扰,只在实验室顶部开了几扇通风窗,如今他总下意识地寻找白薇的身影,那些通风窗便不够用了。 只要看着她,他的内心就会获得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满足。 就像现在,看着她在院子里同黑莓笑闹,他甚至不愿再碰手边的仪器。那原本是他最喜欢的东西,是他的爱好和本能,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无论他是不是先知书要找的那个人,他已如先知书所预言,爱上了白薇。如今要他放手,那是不可能的,就算这是抢来的缘分,他也不会让给任何人。 想明白了这件事,他心里的郁卒便烟消云散了。 只他眼下必须弄明白,先知书所说的“火种燃烧之日”到底指的是什么。那一天一定会发生什么,他得未雨绸缪。 火种?诺兰不由皱眉,这听起来像黑魔法惯用的说法,不过也可能是巫族的某种仪式。 “鸟居。”诺兰沉声道,“去蛛巷。” 窗外的气流迅速发生了变化,戴着宽檐帽的少女不见了,蹦来跳去的虎皮鹦鹉也不见了,随之出现的是一条带着脏污泥水的石板路。 *** 白薇从院子里回来,摘掉头上的帽子,便往鸟居三楼跑去。她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圈,不见诺兰的踪影。 “咦,”她喃喃,“什么时候出门了?” 白薇也不在意,回卧室换了身裙子,接着走向了房间另一半的塔楼。 查令街58号却早已有人等了她许久。 “卢克?”白薇站在塔楼的石阶上,颇有些诧异地看着庭院中的年轻警探。 卢克将帽子捏在手中,对着她笑了笑:“薇小姐,上午好。” 人类警探的到来令庭院变得分外安静。原本插科打诨的杂技组成员和格斗组的几头猛兽不知藏去了哪里,只剩雕塑直挺挺地立在喷泉中央,脑袋上顶着个金光闪闪的牛皮三角帽。 “我想请你和诺兰帮个忙。”卢克说明了来意。 第218章 白薇惊讶:“什么事?” 卢克苦笑:“能随我去一趟摄岚街警署么?” “可以。”白薇没有犹豫。 已有马车等在了门外。 白薇坐上了马车。路上,她忍不住开口询问,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劳驾他亲自跑了这一趟。 “霍克里奇街13号死了一个女人。”卢克说,“她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白薇眼皮一跳,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便听卢克继续说:“死者名叫奎茵,是一位传统手艺人,有人曾报案说她失踪,但是没有引起注意,后来她的尸体出现在了苔姆仕河畔。” “类似的案子以往每年都出现过,只不过因为死的都是霍克里奇街的人,经手的长官大多草草结案。”卢克的神色严肃起来,“今年的案子到了霍尔警官手里,他说,这个案子和往年那些案子很可能出自同样的手笔。” “霍尔警官认为,他们死于巫术。” 巫术?白薇暗暗心惊,可又不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那么我能帮上什么忙呢?我并不懂巫术。” 卢克挠了挠头:“这……你当面问一问霍尔警官吧。” 白薇抵达摄岚街警署,正见霍尔从楼上匆匆走下来。 “你来得正好。”他抬眸看了白薇一眼,“跟我来。” 白薇一头雾水,转头看了看卢克。卢克冲她点了点头,她这才跟着霍尔往外走。 走了两步她便反应过来,这是去地牢的路。 白薇一边跟上霍尔的步伐,一边问:“卢克说,这个案子和巫术有* 关?” “对。”霍尔点头。 “可是我不懂巫术。” 霍尔没有答话,只示意守门的警卫将地牢打开。 白薇无法,只得紧随其后走进了地牢。她已来地牢不止一次,对这里的路线和环境都很熟悉。她跟着霍尔一路走到地牢尽头,看着他开启了地上的机关。 她微微一顿,跟着他走下了甬道。 首先入目的依然是那间刑房,白薇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霍尔知道她在想什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前看:“这里曾经是间刑房,但早就荒废了,现在就是个放杂物的。你说里头有人,人在哪里?” 他停下脚步,指着空荡荡的石室,转头看白薇。 白薇呆立在原地,她的目光越过杂物,落在了尽头的绞刑架上。架子上依然挂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此刻他正缓缓抬起头,空无一物的眼窝直直向她望来。 “怎么了?”霍尔不知道她为何没了反应。 白薇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绞刑架上的男人忽而咧开嘴,冲着她无声地笑了起来。 “没什么。”白薇垂下眼睑,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你让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霍尔眯起眼盯了她半晌,接着笑起来:“当然不是,这只是顺便。今日请你来,是要给你看个东西。” 他穿过刑房,往地牢走廊里走去,最后停在了一间单人牢房前。 白薇隔着铁栏杆,认出了牢里的人。是贝恩,那个流连在霍克里奇街13号的男人。 “你们认为他是杀害奎茵的凶手?”白薇问。 霍尔打开铁门:“我怎么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证据怎么说。” 白薇惊疑不定地跟着他走了进去。 贝恩依然是那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他的笔记本被收走了,于是他拿铁链的尖端在墙壁上涂鸦起来。满墙的d347h,death,以及那个羊头图腾,看得白薇头皮一麻。 “这就是你说的证据?”白薇忍不住问。 霍尔摇头:“他说的每一处细节都和尸体相吻合,从一个理性人的角度来看,我想不出这些细节除了凶手,还会有谁知道。” 白薇惊讶极了,于是转头对着墙边的男人:“贝恩?你还记得我么?” 贝恩依旧旁若无人地在墙壁上涂鸦,好似听不见白薇的话。 “他听不见了。”霍尔说,“他在交待完那些话以后就失去了听力,也说不出话了。” “怎么会这样?”白薇愕然。 霍尔一脚踢开地上的稻草:“他失语的当晚,画出了这些东西。” 白薇就着微弱的光线,看向地上的划痕,越看越觉得心惊:“这是……” 地板上画着一个小人,痛苦地跪着,有个穿着黑斗篷的人站在他身后,从他的颅顶往下灌什么东西。接着又有一个小人,徒手撕开了一头如人类般站立的野狼。 “是骨人。”霍尔神色严肃,“他画的,似乎是制作骨人的方法。” “我已把他先前画下的跟骨人相关的内容销毁了,只留下了这一个。你看过之后,这也要销毁。我会控制住他,不会让他再有机会画画。”霍尔知道兹事体大,红方a的惨案不能重演。 白薇震诧非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和巫术有什么关系?” 霍尔指向墙壁上的山羊图腾:“我曾在多年前的纵火案中见过这个图腾,当年的那个女巫已被处死。” 但图腾依然存在。 “今日让你来,主要是让你看看关于骨人的线索。”霍尔说,“我想,你和诺兰,还有莱昂,应当需要这些信息。至于巫术和奎茵的死,那是我们摄岚街警署应当解决的问题。” 第219章 “当然,”霍尔又道,“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够合作。” *** 蛛巷,阁楼。 一阵黑雾从窗外涌入了室内,逐渐凝成了小丑的模样。 路易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他并不知小丑这么着急召他来此是为了什么事。 “我来晚了。”小丑说,“回了一趟老地方,意外遇见了个有趣的人。” 路易安静地听着,他能感受到,小丑的情绪有些亢奋。 小丑脱下斗篷,往房间里走去,边走边说:“你做好准备,过几日我便带你回本钟。” 路易一愣。他曾不止一次听小丑提过本钟,他只知道回了那里,他就能成为真正的黑魔法师。 “你的运气不错,火种很可能提前燃烧。”小丑忽而转头,“但在此之前,你必须把手头上的事情了结。” “你得找到第一任守钟人。” 第117章 06 chapter06. 火种 蛛巷的某条支巷, 一间帽子铺安静地立在拐角。此刻店内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客人光顾。不一会儿,有人敲碎了此间寂静。 诺兰推开了店门。 帽子铺的主人正坐在柜台后织着毛线, 见到来人, 当即放下手中的线团迎了上去。 “千面阁下来我这里,是要挑选一顶好帽子吗?”头发花白的女人恭谨地说。 诺兰摘下帽子, 问:“你是丽妲的族人?” 女人点了点头:“她是我的曾曾祖母。” 诺兰颔首, 直接挑明来意:“我来,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大人请说。” “你知道,什么是火种么?”诺兰问,“火种燃烧又是指什么?” “火种?”女人微一愣, 很快反应了过来,“大人说的火种是承载魔法元素的火种么?” 诺兰没有答话,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每一次魔法大爆发后, 这片大陆上的魔法元素会达到一个顶峰, 随后开始慢慢消退。当年一位女巫想出了个办法, 她把即将消逝的魔法元素储存在了不同的地方,这样就能供后续所有的觉醒者、半觉醒者、巫师、黑魔法师以及其他少数族裔使用。后来, 这些地方慢慢地被黑魔法师所掌管。” 这些年来, 巫族式微, 很多地盘都被黑魔法师暗中取代, 于是巫师四散在各处, 竟比那些人人喊打的黑魔法师还不如, 更有巫者走上歧途, 慢慢向黑魔法师靠拢。 女人继续说:“多伦也有火种, 就储藏在多伦钟里。” 多伦钟,多伦的地标性建筑, 在多伦建城之前就已存在。 “我不知道多伦钟被黑魔法师接管后发生了什么,此后,火种每年都会爆裂一次,每爆裂一次,会有大量黑魔法师的尸体被秘密运送到蛛巷。”女人神色凝重起来,“我想,可能多伦钟里的火种出了问题。” 诺兰蹙眉:“火种每年在什么时候爆裂?” “往年都在法雅节后,但看今年的情形,火种燃烧的时间大概要提前了。” 女人略一停顿,犹豫了片刻后开口道:“在巫族,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说多伦钟里的火种已经不是当初的火种了。” “这些年魔法元素衰微,这已不是秘密。据传,多伦钟里的火种早就熄灭了,为了勉力维持魔法元素的运行,他们开始屠杀永生族裔,甚至寻了个法子,替换了多伦钟里的火种。” 诺兰对此再了解不过,从上古至今,无论何种群体,从未停止过对资源的掠夺,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掩盖魔法元素争夺战的遮羞布罢了。 诺兰又想起一事:“你知道守钟人么?” 女人答:“听过一些传闻,但从未亲眼见过。” 诺兰抬眸看了她半晌,没有再往下问:“今日多谢。” “大人客气了。”女人躬了躬身,“若还有什么问题,请尽管来问我,我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诉您。” 诺兰转身离去。 店门嗡嗡响了一阵,复又归于平静。 柜台上的帽子突然张开一条口子,吐出了人话:“赛因,你为何对他那么客气?谁不知道,从你这里获得消息都是要拿东西交换的。” 女人垂下了眼眸,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你还太小,很多事情看不明白。”赛因耐心地说,“你以为他披着绅士的皮,和和气气地与你说话,便是个可以随便谈条件的人么?” “你大概不知道,他的手上沾了多少鲜血。” 巫族的、黑魔法师的、觉醒族裔的,甚至远古凶兽的,太多了,数也数不过来。也怪巫族传承出现了断层,现在的孩子竟不知千面为何被称之为“神。” 他们不信奉人类那一套,他们只尊崇强者。千面最初被熟知,就是因为他的冷血和强悍。这么多年过去,潮起潮落、时代更迭,年轻一辈早已不记得祖辈念叨过的传说。 千面,杀神。 哪怕进入了文明的城池,披上了儒雅的外衣,他的骨子里依旧渗透着喋血的因子。 第220章 柜台上的帽子抖了抖,发颤着问:“那,那他会杀了我们么?” 赛因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帽子的顶端:“谁知道呢?” *** 查令街58号。 安格鲁坐在雕塑前,懒洋洋地扒拉着膝盖上新做好的纸偶样品。他扭头问希德:“你说,我这能拿第一么?” 希德冷笑一声:“能不能拿第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目前就两个人押了你能赢。” 安格鲁没好气地问:“除了薇,还有谁押我赢?” 希德正要回答,忽然见布莱恩从面前走过,穿过院子去往了前门。 “诶诶,”希德拍了拍安格鲁,小声说,“他出去了。” 安格鲁顿时来了精神:“好机会,我去他院子里瞅瞅。” 这个念头埋在安格鲁心里很久了。蓓姬自从告假以来再没有露面,原先他不当回事儿,后来逐渐觉察出古怪。蓓姬既然病了,为何不歇在自己屋里,却躲在布莱恩的小破房子里? 众人只道是罗曼蒂克,安格鲁自然不会这么想。蓓姬何等风情之人,布莱恩又是怎样的榆木脑瓜,这两人凑在一起绝对不是在谈情说爱。况且蓓姬那样刁蛮的性子,如何能忍受布莱恩的破地方? 不对,很不对劲。 安格鲁早就想一探究竟,奈何布莱恩看得紧,一点机会也不给他。 眼下,机会来了。 安格鲁一个鲤鱼打挺,踮起脚尖往布莱恩的院子里窜。格斗组的院子一个人也没有,布莱恩的屋子半掩着门,竟正好没有落锁。安格鲁一阵窃喜,摸着门把闪身进了屋。 屋内的光线有些暗,他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屋内的情状。 依旧是寒酸的小单间,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房间里多了些被子和小垫子,地上还铺上了柔软的羊羔绒地毯。布莱恩这是……开始学会享受了么? 蓓姬坐在房间唯一的靠背椅上。她裹着厚厚的毯子,歪着脑袋,似乎睡着了。 安格鲁暗忖,大热天的包得这么严实,这不得捂出毛病来?于是他轻手轻脚地靠近蓓姬,拽了拽她身上的毯子。 拽了一下,两下,毯子一动不动。 安格鲁还要再拽,冷不丁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眸子。 “啊,把你吵醒了?”安格鲁讪讪地缩回手。 蓓姬一言不发,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安格鲁这才觉察出不对。蓓姬的那对眼睛,看上去像嗜血的猛兽。 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只纤细的手腕扼住了脖子。 “蓓姬你干什么?!” 没人应他,尖利的牙齿毫无预兆地咬上了他脖子上的大动脉。 “啊啊啊啊——” 希德正百无聊赖地在前院望风,突然听见安格鲁的惨叫,忍不住一个激灵。怎么回事,两个人还打起来了? 那叫声过于凄惨,仿佛被什么要命的东西扼住了脖子。 不止一人听见了安格鲁的叫声。 “怎么回事?”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纷纷往布莱恩的院子走。 莉莉安打开了布莱恩的房门,登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失去了言语。 狭小的房间内,安格鲁躺倒在地,脖子上汩汩地冒着鲜血,地上的毯子全被染红了。莉莉安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多血,好似安格鲁身上所有的血都在这儿了。 蓓姬跪坐在安格鲁身边,眼中闪过癫狂之色,满嘴满手都是鲜血。 众人无不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在这时,布莱恩拨开人群,飞扑入内,迅速制住了还要继续撕咬的蓓姬。 “按住他的伤口!”冰原狼大吼道。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找到棉布按住了安格鲁的伤口。 “怎么回事?” 莱昂站在门外,皱着眉头看向一室狼藉。 *** 出了地牢后,霍尔亲自将白薇送到了警署门口。 “你好好想想,不急着答复我。”霍尔难得地和颜悦色,“如果诺兰有什么建议,也可以同我说。” 白薇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依旧不见波澜:“好的,多谢。” “不用客气。” 白薇目送着霍尔回了警署大楼。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脑子嗡嗡作响。她不知道贝恩为何会知道制作骨人的方法,也不知道为何只有她能看见绞刑架上的男人。 她思忖了片刻,返身折进了警署旁的小巷。 昏暗的巷子空无一人,她迅速化为一只小猫,往地牢方向跑去。她知道大白天这么做很冒险,但她也很清楚,心里若有疑问,一定要尽快解决,否则这个疑问很可能会变成永远的无解之谜。 她找到通风口,奋力地挤了进去。好在一路上还算顺利,没有遇上巡逻的警卫。 刑房依旧静悄悄的,绞刑架上的男人也还在。 白薇变回人身,走到水缸边,用水瓢舀了满满一瓢水。 “喝水么?”她问。 绞刑架上的男人似乎没有料到她这么快便去而复返。他愣怔了一瞬,很快笑了起来:“难得有人来,自然是要讨口水喝的,否则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第221章 白薇递上水瓢。 “为什么只有我可以看见你?”她时间不多,因此没有心思绕圈子。 男人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水,这才抬起头。 “我也很好奇。”他缓缓地说,“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在琢磨这个问题,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 “这一定和那个把我封印在这里的人有关。你身上的气息同他很像,我想,你也许流淌着他的血脉。” 第118章 07 chapter07. 断层 白薇没有想到, 竟是翊将这个男人囚禁在了地牢。 但她依然开口问道:“把你封印在这里的那个人是谁?” 男人笑了笑,毫不费力地看穿了她的心思:“你不用怀疑,就是那只凤凰, 一把火烧进了本钟, 还震碎了那些东西的骨头。” 白薇暗自心惊,他说的“那些东西”可是骨人? “你到底是谁?”白薇强压住心底的不安。 男人淡道:“那十六个骨人是我造的, 你说我是谁?” 白薇脑子一轰:“你是守钟人。” “现在不是了。”男人说, “早在我离开本钟的时候,就已经和那个地方没有半点关系了。” 白薇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你不必这么紧张。”男人又笑了起来,“如今我未必与你对立,相反, 我们或许将成为一条船上的同伴。” “你以为,为什么当年仅凭那只火凤就能准确地找到所有的骨人,并将它们一一铲除?” 白薇眉心一蹙, 等他继续往下说。 “是我。我告诉了他十六个骨人隐藏的地点, 还告诉了他骨人的弱点和命门。” 男人嗬嗬地笑了起来:“也是我, 请求他将我封印在此处。” 白薇心下巨震:“你……”她始终对这个男人的话抱着怀疑和挑剔,但他所说的一切都与她的认知串了起来。 尤金率领警探成功抓获了红方a, 这当真归功于警方部署有方么?强大如翊, 根本不可能将这些人类探员放在眼里, 那么他又为何束手就擒? 只有一个可能, 他愿意。 他要来地牢做一件事情, 没有比被探员捉进地牢更快捷的方法了。所以他一办完那件事便果断越狱, 就算当年尤金没有动情, 他也能够畅通无阻地离开地牢。 “为什么?”白薇只觉得匪夷所思。 男人平静地说:“没有地方比这里更安全。翊的封印让我摆脱了那些人的追踪, 他们不会想到我竟然躲在人类的地盘,且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正如他所预料, 守钟人和他的那群走狗半点也未察觉到,他们要找的人就在摄岚街警署的地牢,那个在他们眼里如纸糊般不堪一击的地牢。 “他们为何捉你?”白薇又问,心里已隐隐有了猜测。他既然是那十六个骨人的缔造者,那么他在那群黑魔法师中的地位一定不低。他的身上一定有不少黑魔法师觊觎的东西,故而他叛逃出本钟才会招致如此大范围的搜索,以致于他不得不借助翊的封印,龟缩在这小小的地牢。 “因为只有我知道制作骨人的完整的方法。”男人抬眸,空洞洞的眼窝正对着白薇,“毕竟只有我去过东国,也有只有我亲自与那位地藏主打过交道。” 白薇脊背发凉,他口中的地藏主,是她的母亲么? “地藏主是什么?”白薇心跳如擂鼓,语气却依旧镇定。 “地藏主?”男人的声调略略上扬,半晌后,他才状似困惑地说,“我对地藏的了解,哪里比得上你呢?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地藏。” 宛若五雷轰顶,白薇只觉自己坠入了冰窟之中。这个人……这个人知道她就是地藏,他还知道如何用地藏骨炼制骨人。是否在他眼里,她就是活生生的原料? 沉默如死一般在地牢中蔓延。 有那么一瞬间,白薇动了杀心。但也只是一瞬。如果诺兰在这里,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此人斩杀。 “我对你没有恶意。” 男人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不管你信或不信,当初我造骨人并不是为了诛杀永生者。”他的声音透着疲惫,“我只是想……”停顿片刻,他却不再往下说了。 白薇心绪未定,便听他又道:“我躲了很多年,就是不愿让那些人知道制作骨人的方法,但现在事情超乎了我的预料。许多年前,我将自己身上的一样东西剥离,它恰巧带着我的记忆,应该也知道如何制作骨人。” 白薇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你剥离的那样东西……是你的眼睛?” 男人露出惊讶的神色:“不错。” 眼睛,保留着制作骨人的记忆,血腥的过往。白薇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你可知你将眼睛剥离之后,它去往了何处?”白薇声音发冷。 男人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想它或许被某个黑魔法师拾走,被造成了真正的‘眼睛’。” 白薇静静地看着他,看来他并不知道他的眼睛因他的恨意而觉醒,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而这个人此刻正因为他的那段过往备受折磨。 但显然,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对此并不知情。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它的下落,但我推想应当有人在尝试剥离这段记忆……” 第222章 白薇心道,你的推测没错,我们想尽了办法就是要让蓓姬从那段记忆中解脱。 “……剥离的过程中应当出了问题,记忆流失了一部分。流失的记忆正巧被牢房里的那个小子接收,于是他开始发狂。” 白薇一愣,什么意思,记忆流失又被旁人接收,接收的人是……贝恩? 怎么回事,蓓姬什么时候开始剥离记忆的,为何她不知道此事? “你最好去看看那个小子。”男人并未注意到白薇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的状态不大好,看他的样子,他大概是被人改造成了容器。” 白薇愕然:“容器?承载记忆的容器?” “对。”男人颔首,“但显然改造他的人不得要领,或者只打算将他当做暂时的容器。那小子现在失去了听觉,也说不出话,等他慢慢丧失了人类机能,连呼吸都被剥夺,那么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容器崩盘,存储在容器中的记忆就会溢出,飘向未知之所。 “我该怎么做?”白薇肃然。 男人答:“既然有人要将他变成容器,那就打破他,让他开口说话。” 地牢的入口处传来人声,白薇知道自己该走了。 她正要转身,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看向那个男人:“你怎么知道我……” 根据莱昂与她说的,以及男人自己交代的过往,白薇拼凑出了一条时间线:这位曾经的守钟人去往东国,遇见地藏主,尔后折返回多伦造出了骨人。此后,翊才因追查骨人远赴东国,与白薇的母亲有了交集。 按理说,这个男人并不知道翊与地藏主的瓜葛,他又是如何从她身上的火凤血脉看出她便是新一任的地藏? 人声越来越近,就在白薇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了口。 “不难认,你与她太像了。” *** 蓓姬醒来时愣怔了一瞬,头顶是熟悉的幔帐,身下是她的软床。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如何从布莱恩的屋子回到了这里。 她的脑袋没有像往常那样针扎似的疼,似乎有人分担走了那段可怖的记忆。想来又是布莱恩在她失去意识时替她承载了痛苦,她不禁叹了口气。 蓓姬略微撑起身子,忽然便看到了坐在她床前假寐的莱昂。 她一惊,险些从床上栽下来。 莱昂听到动静,睁开了眼。 “醒了?”他看过来,神色莫辨。 蓓姬突然害怕起来,那个与她分担记忆的,恐怕不是布莱恩。 “还难受么?”莱昂站起身,扶着她坐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一块小枕头,“如果饿了,我喊人进来。” 蓓姬面如死灰:“我……” “我看到了那段记忆。”莱昂没有隐瞒。 蓓姬哑然。 莱昂看出了她心底的顾虑:“你不用有负担,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可是……”蓓姬皱眉。 “你想说什么,”莱昂平静地看着她,“守钟人,还是骨人,或者是想告诫我,千万不能把制作骨人的方法透露出去,否则对觉醒的族裔而言将是一场灾难?” 蓓姬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你本就不必独自承受这一切。”莱昂摸了摸她的发顶,“好好休息,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胡思乱想。” 莱昂说完这些话,便拉开门走了出去。接着,门外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莉莉安端着餐盘出现在了蓓姬的视野中。 “蓓姬,这是你最喜欢的,尝一尝?”莉莉安吹了吹手中的小盅,递给蓓姬。 蓓姬愣了愣,脑中的记忆正在缓慢地复苏。染血的地毯,脖子上不断冒出血的年轻男人,以及惊慌失措的众人…… 她脸色一白:“安格鲁……他怎么样了?” “他皮糙肉厚,死不了。”莉莉安笑着说。 蓓姬捂住脸:“对不起,对不起……” 莉莉安将小盅放在床头的小桌子上,张开双臂抱住抽泣的女人:“蓓姬,不是你的错,你只是生病了。” “我们陪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皮糙肉厚的安格鲁此刻正在卧房的床上靠着,他的面前摆着一面镜子,自己正拿着缝衣针缝补血迹斑斑的颈部。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为无数人缝合过伤口,竟有一天还要为自己缝缝补补。 科恩站在一旁,端着热水和纱布,紧张地盯着上下翻飞的缝衣针。 窗子外,响起希德的大嗓门:“安格鲁!死了没有?” 安格鲁脖子疼得很,没力气骂人,于是示意科恩代他回话。 守门少年对着窗户喊了回去:“还——没——呢!” “哎呀,皮怎么那么厚呢!”欢快的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末了还要加一句,“伤者不好喝酒,剩下的酒要不统统给我呗?” 回答他的是从窗子里丢来的拖鞋和臭袜子。 希德没有躲,被砸了个正着。 “手劲不小。”雕塑摸了摸下巴,笑眯眯地嘟囔了一句,“看来没什么大碍嘛。” *** 诺兰回到查令街58号时,莱昂已在室内斗兽场等了他许久。 “出什么事了?”诺兰问。 “听说你在给蓓姬造容器?”莱昂看向他,“能够承载记忆的容器?” 第223章 “对,”诺兰蹙眉,“有什么问题?” 莱昂叹了一口气:“你知道,要封存的那段记忆是什么吗?” “什么?” “是第一任守钟人制作骨人的方法。” 诺兰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只不过,蓓姬的记忆出现了断层。”莱昂百思不得其解,“她先前剥离过记忆么?否则为何她的记忆是不完整的?” 第119章 08 chapter08. 巫蛊 蓓姬用过了午餐, 背靠着床正襟危坐。她没有等来莱昂,却等来了诺兰,这令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忐忑了起来。 “好些了么?”诺兰和气地问。 “好多了, 谢谢。”蓓姬有些拘谨。 “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方便么?”诺兰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语气依旧温和。 “你问。”蓓姬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诺兰能坐在这里, 自然得到了莱昂的首肯, 故而对于他的提问,她无法拒绝。 面对这位四号先生,她总有些莫名发憷。他分明是客气有礼的模样,可直觉却告诉她, 这是一个不太好相处的人。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好似只需对视一眼,他就能洞悉她内心掩藏的秘密。 她不明白, 为何白薇那样至真至纯的小姑娘会喜欢上这样深不可测的人。虽然他的皮相属实不错, 但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足以令人望而却步。 诺兰并不打算兜圈子:“你的梦魇之症是从什么时候加重的?” 蓓姬连忙回神:“原本已经很多年没有发作了, 大概……在多伦的小狂欢夜,噩梦又来了。后来麦昆先生包下了我们马戏团, 魇症越发严重。” “那么, 在多伦的小狂欢夜, 你是否见了什么人?”诺兰耐心地问。 蓓姬皱起眉头, 小狂欢夜持续了月余, 她忙着准备节目, 除了马戏团的成员, 她并没有见过其他人。突然她一愣, 小狂欢夜的演出结束后,她兴致不错, 遂去了一趟蛛巷。 面对诺兰平静的目光,她蓦地难以启齿:“我……去了蛛巷。” 诺兰淡道:“你带着白薇去的那次?” 蓓姬愈发难堪:“是。” “那天晚上,与你接触的有哪些人?”诺兰似是毫不在意。 蓓姬沉默地垂下了头。 “蓓姬,”诺兰的声音低而平稳,“你的魇症之所以复发是有原因的。” 蓓姬一愣。 “得罪了。”诺兰抬手扣住蓓姬的后脑勺,略一施力。 “啊——”蓓姬忍不住痛呼出声。 诺兰松开手,他的掌心里扭动着一只雾状的蠕虫。 “这是什么?”蓓姬变了脸色。 “巫蛊。”诺兰答,“能够悄无声息地寄生在宿主身上,以宿主的恶念为食。有人将巫蛊卵种在了你的头部,巫蛊卵孵化,蛊虫就会钻入你的头颅,放大恶念,并以此繁衍生息。” “蛊虫越多,你的魇症就会越重。当你身体里的恶念无法满足蛊虫,它们会驱使你造下新的恶念。” 这也是她变得嗜血的原因。 蓓姬面色发白:“我的脑袋里,是不是还有这些东西?” 诺兰颔首:“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把这些蛊虫清理干净。” 蓓姬用力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呜咽之声从齿缝里溢出。 “多谢。”她说。 “守钟人已经盯上了你,所以请你仔细回忆,哪些人有可能给你种下巫蛊。” *** 白薇从摄岚街赶回查令街58号后,率先去往了布莱恩的院子。以往这个时候,是她安抚蓓姬的固定时间,只祈祷蓓姬不要因为她回来得晚了,就又往布莱恩身上制造伤口。 她急匆匆地走入院子,只见到布莱恩独自坐在台阶上。他身后房门大开,蓓姬并不在里面。 “蓓姬呢?”白薇不免着急。 布莱恩抬起脑袋,声音有些嘶哑:“薇,你回来了。” 白薇略一顿,试探道:“是不是……大家知道了?” 布莱恩沉默了。 片刻后,他痛苦地抱住了脑袋:“我是故意的。”故意离开院子,故意没有关门,故意放任安格鲁走入了那间屋子。 他不敢去想安格鲁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布莱恩,”白薇拍了拍冰原狼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 布莱* 恩摇了摇头,再度陷入沉默。 白薇无法,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她一言不发地陪着布莱恩坐在台阶上,直到他的情绪稳定下来,她才起身离开,往中庭而去。 安格鲁不知伤势如何。白薇忧心忡忡地敲开安格鲁的房门,迎面飞来一双臭袜子。 她条件反射地躲开,皱眉往床上望去。安格鲁的脖子上裹着厚厚的纱布,活像一只蚕蛹,斜着眼睛看向白薇。 科恩乖乖地站在床边伺候着。 “对不住,我没想到是你。”安格鲁瓮声瓮气地说。 白薇看他一眼:“你以为是谁?” 安格鲁哼了一声,不说话。 “还能生气,看来是无大碍了。”白薇得出结论,“我还忙,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说罢就要退出房门。 第224章 安格鲁气得吹胡子瞪眼:“你给我回来!有这么不走心的探望么!” 白薇噗嗤笑了出来,走到他的床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柔声问:“疼吗?” “疼死了。”安格鲁气哼哼地说。 “要快些好起来。”她说。 “那是自然,我还得做纸偶。” 她不禁莞尔:“慢慢来,不急。” “我还要拿第一。” “嗯,我相信你。” “我不怪他。”安格鲁状似无意道。 白薇托着腮,静静地看着他。 “你去和他说,我不怪他,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噢,”白薇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那你更要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自己和他说。” 安格鲁瞪眼,显然不敢相信这等小事白薇都不愿代劳。 “好好休息。”白薇站了起来,“回头我再来看你。” “你要来啊,一个人闷死了。” “我保证。” *** 晚上八点钟,赤金色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 白薇回到了鸟居。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疲惫极了,很想扑入诺兰的怀抱,撒个娇,使个坏,再同他说一说地牢里的见闻。 可她等了许久,也未见诺兰回来。 她困极了,就这么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白薇再度睁开眼睛,卧室的地板上已印入了夜月的清辉。她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躺倒在一个宽阔且温暖的怀抱里。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自觉地环上他的颈项。 诺兰将人揽进怀里,薄薄的毯子滑落下来,露出了她乱糟糟的裙子和裸露的大腿。 “你这样睡,就算在夏日也是会着凉的。”他低声训了她一句。 白薇轻声笑了起来:“有你给我盖毯子嘛。”一边说着,一边提起毯子,将两个人都裹在了毯子里。 诺兰无奈极了,扶住她的腰,不让她掉下去。 “今日我去了摄岚街警署的地牢。”闹了一会儿,白薇清醒过来,趴在他怀里问,“你猜我见到了谁?” “谁?” “第一任守钟人。” 诺兰微愕,接着便听她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他知道你是地藏?”诺兰蹙眉,“你就这么把他留在了地牢?” 白薇觑了他一眼,就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于是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你不可以杀他。” 诺兰的眉头皱得更深。 “他还有用。”她说。 风险与获利并存,这些道理诺兰岂能不明白,但他眼下更在意风险。事关白薇,他输不起。 诺兰打住这个话题,说起了蓓姬的近况。 白薇惊讶极了:“蛊虫?” “对,”诺兰点了点头,“这原是巫族惯用的伎俩,但也不排除有的黑魔法师也掌握了饲养巫蛊的方法。这百来年,巫族与黑魔法师的界线越来越模糊,不少巫师已经向黑魔法师靠拢。” 白薇思忖了片刻:“守钟人想要知道制作骨人的完整方法,他们要么找到第一任守钟人,要么获得关于制作骨人的完整记忆。” 但眼下,第一任守钟人在翊的封印中,而制作骨人的记忆分散在蓓姬和贝恩身上。翊的封印不是那么容易破除的,因此第一任守钟人暂且安全无虞,剩下的变数就是蓓姬和贝恩。 “如果,就让这些记忆这么分散着,是不是守钟人就无法获得完整的记忆?” 诺兰想了想:“理论上是这样的,记忆被打散了,自然就比完整的时候要更难获取。” 白薇直起身,目光炯炯:“我把贝恩的记忆取出来并销毁,这样就没有完整的记忆了。” “你打算答应霍尔的合作?”诺兰显然不满意她的决定。 “也许那桩法雅巫术案会有别的线索呢?”白薇不由得想起了在d347h见到的那个年轻男人。 事后她慢慢还原当日的场景,那个叫伊莱的男人分明充满了疑点。她可以肯定,他出现在那个房间绝不是为了看房。 她想起他问的话,我们可曾见过? 见过吗?白薇皱眉,可她对此人毫无印象。 火种,法雅,巫术,守钟人。 一条隐隐的线将它们串在了一起,似乎冥冥中等着她去解开。 白薇打定了主意,于是伸长胳膊,从书桌上扯下一张纸来,俯身在纸上画出了贝恩门板上的图腾。 火红色的圆环圈住了一头骨瘦嶙峋的山羊。山羊断了一截犄角,冷冷地望了过来。 诺兰拿起画纸,仔细地端详起来。 霍尔推测得没错,这确实是一桩牵扯了巫术的案子。 第120章 09 chapter09. 剥离 蓓姬彻夜未眠,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脑子里有许多细小的蛊虫,她便觉得浑身难受,恨不得将那些鬼东西统统挖出来。不仅如此, 混沌的大脑里一会儿闪过对安格鲁的歉意, 一会儿又充满对布莱恩的担忧,辗转反侧中, 天已大亮。 第225章 天亮后, 诺兰并未出现在她的房间,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毛发鲜亮的虎皮鹦鹉。 莱昂也来了,他对于诺兰没来有些不高兴,但转念一想, 诺兰能把噬魂兽借出来,已很是大方,于是心里的不满淡了下去。 马戏团里的其他人也凑近了蓓姬的房间, 想一睹噬魂兽的英姿。毕竟上古凶兽大多只存在传说中, 能见着一头活的, 属实不易。只不过这噬魂兽与传说中的有些不太一样,看上去竟意外地有几分可爱。 黑莓已很久没有受到过这么多关注, 不免有些拘谨。它本不愿来办这趟差事, 因为吞噬蛊虫这种事情实在太恶心了, 哪怕诺兰的面子也是不够用的, 若不是白薇许以美食哄了许久, 它才不会来这里。 科恩巴着门框, 奇道:“莱昂老大真聪明, 就是要找鸟儿才好把虫子啄出来。” 这话黑莓就不爱听了, 但它谨记白薇的教诲,要耐心、稳重, 切不可和这群乳臭未干的娃娃起冲突,于是难得地开口解释道:“巫蛊其实并不是虫子。” “它们是怨念。” 话音未落,虎皮鹦鹉张开翅膀,扑上蓓姬的脑袋用力一啄,一条雾状的黑色虫子掉落在被子上。虫子挣扎了两下,迫于噬魂兽的威压,眨眼间灰飞烟灭。 科恩瞪圆了眼睛:“虫子!虫子被大鸟啄出来了!” 黑莓面无表情地栖在被子上,心下告诫自己万万不可失态。 蓓姬捂着脑袋,她原以为过程会很痛苦,没想到虎皮鹦鹉轻轻一啄就把蛊虫揪了出来,一点儿也不疼,比诺兰剥离蛊虫时的体验好多了,她由衷地感激道:“谢谢啊。” 黑莓这才缓和了脸色。 “那么,我们继续?”噬魂兽张开了翅膀,碧绿的幽魂眼中萤火闪烁。 *** 摄岚街警署。 霍尔如愿以偿地等来了白薇和诺兰。 “请进。”霍尔舒展开眉目,连日来被这幢案子折磨的烦闷瞬间去了大半,“你们是要先解决地牢里的那位?” 白薇心头微微一跳。 地牢里那位,指的是哪位?被剜掉眼睛的那位,还是快要变成容器的那位? 诺兰淡淡地看了白薇一眼,没有说话。 “我们打算去地牢见一见贝恩。”白薇连忙说道,“如果他能恢复神智,对这个案子会有很大的帮助。” 霍尔点头,贝恩是眼下他们所掌握的重要线索,若是能撬开他的嘴,这个案子一定能有不小的突破。想到这里,他放下手中的文件:“我们先去地牢。” “不过,”霍尔揉了揉眉心,“贝恩的状况实在不太好,我们的狱医也无法判断他哪里出了问题。你们见到他就知道了。” 三人行了方便,畅通无阻的进了地牢。霍尔一边开启地下暗牢的关窍,一边说:“这底层地牢平时根本用不着,只有牵扯到棘手的案子才会把嫌疑人囚在这里。” 率先经过的依然是那间废弃的刑房。 白薇故作镇定,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好似根本看不见绞刑架上挂着的人。 诺兰侧头看向刑房内。上一次他潜入地牢时,刑房内分明有人叫住了他,但此时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这确实是个很高明的封印,除非封印中的人自愿暴露,否则外界的人根本无从得知封印内的情状。 贝恩关押的牢房到了。 霍尔打开了铁门,示意二人进去:“我在外面守着。”说罢将铁门关上。 距离白薇上一次见贝恩只过去了一天,但他已肉眼可见地瘦削了下去,干瘪的脸上包着一层皮,只剩一双瞪得滚圆的眼睛尚有一分生气。 他已不能再作画,霍尔将他双手捆在了身后,以防他又画出什么不该画的东西。 诺兰见到贝恩的第一眼就皱起了眉头。他半蹲下来,捏住贝恩的下颌:“我头一次见到这样制造容器的方法。” 白薇觉察到了诺兰语气中的冰冷。 “他被人种了蛊,蛊虫有意识地对他进行引导,让他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容器。”诺兰说,“他的身体不存在任何病理特征,狱医自然检查不出问题。” 因为贝恩根本就没有病,他的听觉系统、呼吸系统一切正常,声带也没有半点毛病,他之所以失去了五感,是因为大脑中的神经下达了指示,令他自己停止了这些机能。 “能把蛊虫取出来吗?”白薇问。 诺兰顿了顿,答:“如果黑莓在这里就好了。” “很难办吗?”白薇看了他一眼。 “我下手的分寸不如黑莓。” 诺兰说,“我不能保证剥离蛊虫之后,他还有命活着。” 人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地牢,不仅霍尔摆脱不了干系,这条线索也就断了。 诺兰又道:“时间不多了,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们必须尽快做决定,否则贝恩将死于窒息。 白薇正犹豫不决,诺兰已出手如电,击向了贝恩的太阳穴。 贝恩浑身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呕出了一口黑色的脓血。 与此同时,一团拳头大小的黑雾从他的太阳穴弹出,在空气中化作了一只八足吊尾虫。吊尾虫并没有如寻常蛊虫那样脱离宿主后立刻死亡,它反而凝成一团实体袭向了诺兰。 第226章 这一攻击过于突然,好似预谋已久,极为毒辣。 诺兰一手扶住贝恩,一手张开,竟要徒手去接那吊尾虫。 就在蛊虫即将撞入诺兰掌心的刹那,一簇火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了过来,顷刻间将虫子吞没。吊尾虫还来不及呻-吟,便已化作了灰烬。 白薇脸色煞白地捉过诺兰的手掌,翻来覆去地检查了数遍,确认巫蛊没有对他造成伤害,这才吐出一口气,抬眸瞪了他一眼。 诺兰莫名有些心虚,小猫一向温顺乖巧,很少有这样怒目而视的时候,他有心要找补几句,于是脱口而出:“你的涅槃火掌控得不错。” 白薇冷笑一声:“自然比不上千面阁下,能单手捏碎巫蛊呢。”她虽对蛊虫不甚了解,但想也知道被那些寄生虫沾上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是我不对。”诺兰恳切地说,“你要是气不过,打我也行。” 眼下身处地牢,还有正事要办,白薇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打他。她迅速收敛了情绪,转头喊门外的霍尔。 霍尔打开铁门,看到地上一滩污血,一时愕然:“这是?” 白薇说:“他已经好了,快送他去医院。等他醒来就能问话了。” 霍尔当即大步走到贝恩面前,将他扛了起来。白薇紧随其后,走出了牢房。 诺兰坠在最后,恰见一团透明的雾体从贝恩身上溢出,他正要出手销毁,突然心念一转,于是悄无声息地将那团水雾收进了掌心。 那是贝恩身上储存的记忆碎片。 *** 与此同时,在昏暗的小巷,一只飞行的蝙蝠突然坠地,跌落在巷子角落的杂物堆中。 蝙蝠在原地抽搐了片刻,慢慢地化作了一个人形。 路易跪坐起来,呕出了一口黑血。 他知道,一定是他制作的容器出了问题。 小丑迫切地想要蓓姬的记忆,路易自然不可能将完整的记忆交给他,于是他想出了这个法子,将部分记忆剥离,给小丑一个不完整的记忆,只是没想到竟在容器上出了问题。 怎么会出问题呢?路易百思不得其解,他将记忆的碎片暂时封在了一只麻雀体内,那样不起眼的小动物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如今莱昂和诺兰已知道蓓姬的身份,再想获取蓓姬的记忆已不太可能,可是他必须在火种燃烧前给小丑一个交代,以换取进入本钟的机会。 那么,只剩下第一任守钟人了。 他别无选择。 第121章 10 chapter10. 甬道 霍克里奇街依旧是死气沉沉的模样。脏兮兮的石板地上残留着污水和泥泞的痕迹, 只不过在这时节,脏污中多了纸偶的残骸,还有不少废弃的碎纸片。 诺兰跟着白薇来到了贝恩租住的地方。 这是一栋老旧得接近危房的砖瓦楼, 也只有霍克里奇街还会保留着这样的房子。这里穷鬼居多, 还是有不少人愿意为了廉价的租金住进危房,毕竟片瓦遮头总好过露宿街头。 今日运气不错, 白薇见到了房东。 房东是个上了年纪的胖老头, 听说二人要看贝恩的房间,二话不说就把钥匙给了出去。 “你们随意看,租金看着给。”老头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什么?你肯定记错了,前几天没有人来看房。这间房子根本就没人看,空置了几十年, 也就那个小说家去年租下来了。” 果然如白薇所料, 伊莱根本就不是来租房的。他甚至没有见过房东, 否则不会连房东的性别也搞错。 白薇再次回到了d347h门前。门板上依然刻着那个断角山羊图腾,只不过上头的颜色明显淡了许多。 诺兰凑近图腾看了一会儿, 摸了摸图腾的纹路, 手指撤下来的时候, 指腹沾上了红色的粉末。 他搓了搓细细的粉末, 转头看白薇:“是不是觉得眼熟?” 白薇盯着他指腹上的粉末, 蓦地一惊:“这是……” “对, ”诺兰拍掉了粉末, “就是追踪粉。和你当初揭下的通缉令是一样的, 虽然不是黑蝶的粉末,但一定也是用某种族裔的粉末研制成的。” 这是一种极为古老的通缉人头的方式, 沾上粉末的人不仅会被尾随而来的猎者杀死,还很有可能直接死于粉末里的剧毒。 眼见白薇马上就要拧起眉头,诺兰连忙道:“现在这些粉末已经失效了,碰一碰不打紧。” 奎茵已死,追踪粉的目的已经达成,故而它渐渐失效,图腾的颜色也随之黯淡,直至消失。 白薇这才舒展开眉目,但心里的疑惑却不减反增:“这是贝恩的房间,如果有人在门板上用追踪粉做了记号,目标不应该是贝恩么,为什么最后死的是奎茵?” 诺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按理说追踪粉是不会认错人的。 “进去看看。”诺兰将钥匙插进了锁孔,转了一圈,门开了。 门内依旧是狭小的卧室,单人木板床如上次白薇所见,摊着几件男士衬衫。桌子、椅子和柜子上已蒙上了薄薄的灰。 诺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房间很小,贝恩的私人物品也很少,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警署的人显然已经来搜查过了,大概也没有重要的发现。 第227章 诺兰走到了窗边,往外看去,从这里正好能看见街对面的霍克里奇街13号。窗前的书桌上堆满了书,大多是些或猎奇或艳俗的小说。他随手抽出一本小说,翻开看了起来。 白薇走进了房间的盥洗室,或者说这不能称之为“室”,只是在房间的角落里安了个洗手池和便池,再由木板隔开。 洗手池上方的镜子上满是污点,地上、墙壁上印着可疑的黄色污渍,空气里浮动着不太令人愉悦的味道。白薇下意识皱了皱眉,她正要退出去,冷不丁瞥见了镜子中的自己。 斑驳的镜面印出了她的样子,镜面似乎不太平整,显得她的脸有些变形。 她走到洗手池前,凑近镜子,果然在镜子的边缘处找到了一条凹缝。 “诺兰。”白薇轻轻唤了一声。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她转头,拉住诺兰的手臂:“你看这里。” 诺兰眯起眼,往凹缝里看去,不由惊讶:“镜子后面还有一个空间。”说罢他双手扶住镜子两端,略一用力,将这面镜子取了下来。随着镜子被取下,墙皮簌簌地往下落,露出了镜子后的空间。 那是一个将近一人高的甬道,黑洞洞的,不知通向哪里。 白薇和诺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犹豫。 诺兰说:“你在这里等着,我下去看看。” 白薇自然不会同意:“我去,你守着入口。” 诺兰无奈地看着她。 “不如一起?”白薇伸手勾住他的指缝,握住了他的手。 诺兰蹙眉,半晌后终是点了头:“跟紧我。” 两人走入甬道,诺兰折回身,又将那面镜子挂了回去。 镜子挂回原位后,甬道内瞬间暗了下来。 诺兰靠着听力分辨四面的构造,拉住白薇的手,引着她往前走。他正要开口嘱咐小心前方的凸起,黑暗中突然多了一簇小火苗,照亮了甬道。 白薇轻轻吹了吹涅槃火,笑眼弯弯地看着牵着她的诺兰:“走?” 诺兰不禁莞尔:“走。” 甬道一直向下,宽度越来越窄,似乎刨出这个隧道的人已丧失了耐心。 “不知这条甬道会是谁的手笔。”白薇不由好奇。 诺兰想了想,说:“应该不是贝恩。这个甬道的年岁将近有一个世纪,早在贝恩租下这间屋子前,它就已经存在。” 不知走了多久,甬道不再向下倾斜,变为了平行幅度。 诺兰侧耳听了片刻,说:“我们在马路正下方。” “我们在地底下跨越街道?”白薇奇道。 诺兰点头:“对。” 平行的甬道很快就到了头,确实是街道的长度。接下来的甬道开始往上,地面被凿成了阶梯的形状,越发陡峭起来。不一会儿功夫,尽头隐约有光。 到了。白薇熄灭了涅槃火,跟在诺兰身后,悄无声息地靠近甬道的出口。 诺兰停住了脚步,神色略有古怪。 白薇询问地看向他,只听他低声道:“等一会儿再出去。” 她不觉有异,于是等在原地。大约过了一刻钟,诺兰掀开了出口的遮挡物。 亮光突然而至,白薇下意识眯起了眼睛,片刻后才看清出口的情状。此刻他们正在一口箱子里,箱子堆放在屋棚内的某个角落。这是个极为简陋的屋棚,用大小不一的木板拼凑而成,板与板之间并不契合,外头的光线透过木板之间的缝隙洒了进来,笼在了尽头的一张大床上。 床也很简陋,但床上的枕头和衾被看上去很华丽,与这屋棚格格不入。 只是眼下被褥皱巴巴的,女人的内衣从床边垂了下来,勾住了床边的蕾丝,地毯上还有男人的皮带。 白薇瞬间明白过来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们先出去。”诺兰若无其事地说。他自然不会告诉她,刚刚那场激烈的床事尚未结束,只不过两位主人公移步到了屋棚后的野地。 白薇触电般松开诺兰的手,轻咳一声:“我们出去,出去。” 诺兰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忽略掉她耳根的红晕,自顾将她的手牵了回来。 屋棚外的景象白薇再熟悉不过了:他们来到了霍克里奇街13号。 d347h通往的是霍克里奇街13号。 屋棚间的女人们纷纷转过头来望向白薇和诺兰,她们的眼里闪过惊异之色,仿佛活见了鬼。 白薇暗忖,虽然这里不欢迎男人,但他们二人也不至于招致这样的目光。她偏过头,对诺兰低声道:“这里的女人对男人抱有一些敌意。” “我知道。”诺兰说,“所以我现在用的是女人的面孔。” 白薇呆了呆。 诺兰又道:“只不过,我用了奎茵的脸。” 白薇瞪圆了眼,抬手捏了捏他的脸皮。 诺兰有些无奈地捉住她的手:“现在我们应该看一看大家的反应。” 在奎茵生活的环境里,对于她的死而复生,她们中的某些人会有哪些异常反应。 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铁盆落地声在二人不远处响起。 白薇转头,便见一个满头脏辫的女人脸色苍白地瞪着诺兰。 “她是谁?”诺兰轻声问。 第228章 白薇记得这个女人,据说她是比奎茵还要有望夺得法雅公主桂冠的人,她叫……麦迪娜? 白薇正要向麦迪娜走去,却被两个女人挡住了去路。她们围过来,震惊地盯着诺兰:“奎茵……你没死?” “天呐,你没死!” 两个女人泫然欲泣,激动地就要抱住诺兰,却不知为何怎么也近不了诺兰的身,好似有一堵看不见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 白薇想,这两位看来与奎茵的关系不错,或许是奎茵在这里的好友。 “你们是?”白薇问。 两个女人警惕地看了白薇一眼,又看了看奎茵,终是开口回答。 “我是苏。”圆脸盘的女人说。 “蒂亚。”另一个稍年长一些的女人说。 苏转头看着奎茵,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压低嗓音道:“我们以为……我们都以为你被献祭了。幸好你没事,太好了!”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蒂亚也激动地抹了抹眼泪。 诺兰闻言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蒂亚忧心忡忡起来:“你回来了,那么还会有下一个人被选中么?” 诺兰答:“既然这么害怕,不如我们一起逃走吧。” 苏和蒂亚皆是一愣。 半晌后,苏沮丧地垂下了脑袋:“逃不掉的,当年的安雅不就是因为逃跑……被烧死了么?” “就烧死在那个小说家租住的房间里。” 苏越发觉得害怕:“就连她的弟弟也被烧死在了那场大火里。不能逃啊,逃了就真的没命了。” 蒂亚瞪了苏一眼:“别说了。” 诺兰与白薇又待了一会儿,见无法再获得更多信息后,便寻了个借口准备离开。白薇有心想找麦迪娜问一问话,却再也未能寻见她身影,只得作罢。 他们在众人又惊又惧的目光中踏入窄巷,离开了霍克里奇街13号。 然而二人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离开屋棚区后不久,一条细细的沙线从地上爬上了一块门板。沙线悄无声息地在门板上画了一个圈,接着缓慢地勾勒出了一个山羊头。 当山羊头的断角被勾勒完毕,所有的沙砾如被燃烧般陡然变红。多余的沙子顺着门板淌了下来,像一滴血泪,从山羊的眼角滑落。 第122章 11 chapter11. 粉末 走出霍克里奇街13号, 诺兰立刻换下了奎茵的面孔。 白薇仔细回味众人看到奎茵后的反应。在一片愕然中,麦迪娜的失态尤为突兀。屋棚区里的女人们并未见过奎茵的尸体,仅凭警署的说辞便接受了奎茵死亡的事实, 因此当诺兰以奎茵的模样出现在霍克里奇街13号时, 她们没有半点怀疑,大多认为警署闹出了乌龙, 误报了奎茵的死讯。 但麦迪娜除外。 白薇捕捉到了麦迪娜一瞬间的情绪波动, 那是见到人死而复生的惊惧,以及不知出于何种缘由的恐慌。 麦迪娜能够笃定奎茵已丧命,并惧怕奎茵的归来。 白薇推测,就算麦迪娜与奎茵的死无关, 她也一定知道些什么。 诺兰说:“不止麦迪娜,奎茵的那两个朋友也有问题。” 白薇讶然:“苏和蒂亚?” “她们怕我。”诺兰点了点头,“尤其蒂亚, 她的小腿抖得很厉害, 心跳乱得一塌糊涂, 那不是见到好友安然无恙后该有的反应,相反, 我常在撒谎的罪犯身上听到这样的心跳。” 诺兰继续道:“有问题的肯定不止她们三个。”只不过这三人沉不住气, 率先暴露了出来。 白薇不禁皱起眉头, 先是追踪粉绘制的图腾, 再是贝恩租屋中通往霍克里奇街13号的秘密甬道, 接着是这些心怀鬼胎的女人, 这些凌乱的线索到底和奎茵的死有什么关联? “我们能找到追踪粉的源头吗?”白薇问。 诺兰垂头看着她, 温和地说:“我们正在去往确认追踪粉源头的路上。” 白薇心下好奇, 未料片刻后出现在视野中的是黄昏斜阳下的蛛巷。 “蛛巷?”白薇拽了拽诺兰的袖子,满目狐疑, “你要在蛛巷里找追踪粉的源头?” 诺兰握住白薇的手:“跟紧了,别乱看,别乱跑。” 白薇凑了过去,搂住他的胳膊,笑着睇了他一眼:“怕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诺兰当即改握为搂,索性将她整个地锁进怀里,半点也不给人使坏的空间。 白薇咯咯地笑起来,也不挣开,只温顺地伏在他的胸口,难得地小鸟依人,引得诺兰警惕地瞥了她一眼。 夏令时的白日尤为漫长,傍晚的霞光足以横亘半个夜晚。蛛巷的夜店虽还未开张,但酒吧赌场已急不可耐地打开了大门。 诺兰带着白薇停在了一家酒吧门前。这家酒吧隐藏在蛛巷的角落,摇摇欲坠的招牌上画着个三叉戟。 三叉戟酒吧。白薇不禁侧目,她曾经来过这里。 诺兰推开玻璃门,往酒吧里走去。昏暗的酒吧里热闹非凡,与此刻清冷的蛛巷形成了鲜明对比。酒吧腹地的赌场早已开庄,赌徒们的吼叫和骰子甩落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酒精与大麻的味道相互交织,白薇不禁头晕目眩,呼吸不畅。 第229章 诺兰拨开人群,看向赌桌尽头:“裘德。” 他的声音不大,但奇异地压制住了赌桌边的嘈杂和嘶吼。被人群簇拥着的前黑蝶执掌者眯起眼向这里望来,与诺兰平静的眸子相撞。片刻后他挥开身边的拥趸者,碾灭烟,退出人群朝诺兰走来。 “你来干什么?”裘德面色不善,却在看到诺兰身边的白薇后,稍稍缓和了脸色。 诺兰答:“想找你问一些事。” 说罢他摊开手指,将沾染过追踪粉的指腹送到裘德面前:“这是哪里来的,谁造的,又是谁买的?” 裘德刮下诺兰指腹上残留的粉末,仔细端详了片刻,说:“跟我来。” 白薇与诺兰对视一眼,跟着裘德往三叉戟酒吧后台走去。酒吧后另有一片天地,无数的小格子间一排排罗列,由黑色的幕帘隔挡开,每个隔间里都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裘德停在了尽头的一扇幕帘前。他敲了敲帘子旁的门框,得到回音后,掀开帘子,示意诺兰和白薇跟上。 帘子内是一张长长的案桌,桌子后坐着个瘦小的老头。他戴着一面夹鼻单片眼镜,布满皱纹的干瘪的脸上嵌着一个醒目的鹰钩鼻。他抬眸看了看裘德,又看了看白薇和诺兰,神色淡漠地问:“要买什么?” 裘德别过脑袋,示意诺兰指腹上的粉末:“这是你造的?” 老头凑过来,硕大的鼻子耸动了几下:“是我这里卖出去的,有什么问题吗?” “还记得买家是哪位么?”裘德问。 老头捏住单片眼镜,说:“这不是什么稀罕物,是用低廉的仿红蝶粉做成的,色泽不错,追踪效果一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功效,只是个好看的花架子。来买这个的人很多,通常是娼寮的女人,买来放在情人身上,防止他们变心。” 白薇一愣,这追踪粉竟是无毒的,仅仅能锁定目标的方位。她忍不住问:“这种粉末当真不能狙杀目标?比如……将目标变成干尸?”她想起奎茵的死,奎茵在苔姆仕河畔被发现时已成了一具干尸。 老头抬眸看了白薇一眼,缓缓道:“你是不是弄错了?” 白薇没听明白* 。 “你说的那种粉末确实存在,和我这里卖出去的仿红蝶粉很像,颜色、外形相差无几,但是价格差了好几倍。那是和黑蝶粉齐名的追踪粉,采自红斑釉蝶,遇到目标后会迅速升温,顷刻间达到燃点,将目标烧成干尸。” “但是那种东西我这里没有,放眼整个蛛巷,恐怕也没人敢卖,因为红斑釉蝶和黑蝶一样毒,除了他们自己愿意贡献粉末,否则旁人无法获得原料。这个问题,想必裘德先生比我要懂得多。” 小隔间内沉默了片刻。 半晌后,诺兰问:“你是否还记得最近一个月向你购买这种仿红蝶粉的人?” “当然记得。”老头推了推眼镜,轻笑了一声,“我们会标记与我们做交易的所有人,防止他们赖账、耍滑和报复。” 他转过身,从身后的博古架上取下了一卷羊皮纸。 “喏,一个月以来的买家都在这里了。” 白薇摊开牛皮纸,纸上画着几个容色各异的女人,最近的一个买家是个年轻的女人,一头红色的卷发,五官明丽,鼻翼两侧有细小的雀斑。 白薇一惊,抬眸与诺兰对视,果然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如出一辙的惊讶。 最后一位购买这种追踪粉的买家,是奎茵。 这个线索实在意外,白薇越发困惑,难道贝恩门板上的追踪粉是奎茵画上去的?若当真如此,为何奎茵会丧命在苔姆仕河畔? *** 二人离开三叉戟酒吧前,裘德叫住了诺兰。 “你在查守钟人?”裘德问。 诺兰没有隐瞒:“不错。” 裘德难得地笑了一声:“如今整个蛛巷、黑市和暗坊都在传,避世数百年的千面神竟与黄金狮联手,疯狂地狙杀黑魔法师和他们的走狗。” 白薇闻言不禁抬眸看了诺兰一眼。 诺兰没有说话,平静地等待裘德继续往下说。 “如果你有守钟人的线索,请告诉我。”裘德目光冷冽,“不止你想除掉那些渣滓,我也想取他们的命。” 如果没有守钟人从中作梗,摩罗夫人与她的孩子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与她的结局,或许也将不同。 “不白拿你的消息,你想要什么,我与你换。” 诺兰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裘德的眼睛,半晌后颔首:“成交。” “正好眼下需要你帮个忙。” *** 夕阳即将散尽最后一丝余热,白薇与诺兰正沿着松胡广场往外走,途经苔姆仕河畔。 这是一条蜿蜒的长河,贯穿了整个多伦城。河的另一侧矗立着多伦最古老的建筑,多伦钟。 暗红色的晚霞洒在多伦钟的外墙上,像一团火焰,冷冷地燃烧。 白薇下意识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望着对岸的钟楼。在她还是瓦多佛小姐时,她曾数次乘坐马车经过多伦钟,但从未将目光瞥向它。它古老、斑驳、沉默,是不被青睐的旧世纪的象征,却也是多伦城不可忽视的独特标志。 第230章 “你说,钟楼里到底有什么?”白薇问。 诺兰也望向那轮巨大的时钟。据说火种就储藏在多伦钟内,那些自称为守钟人的黑魔法师所守护的就是这座多伦钟,以及钟楼里的火种。 “无论那里有什么,若是要毁灭我们的,我会先将它毁灭。” 第123章 12 chapter12. 话本 天阴沉沉的,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偶尔有风吹过,消减了夏日的炎热。 查令街58号的院子里,只有希德百无聊赖地立在喷泉中央。平日里不修边幅的雕塑破天荒地撑起了一把伞, 防止雨水淋湿他的新帽子。 白薇从蓓姬的房间退了出来, 轻手轻脚地阖上了房门。蓓姬身上的蛊虫已经清理干净了,虽然她偶尔还会被噩梦惊醒, 但嗜血之症已完全好了, 只等诺兰将容器造好,她就能彻底告别那段可怖的记忆。 白薇问过蓓姬,她是否私自尝试着剥离记忆。 “怎么可能?”蓓姬毫不迟疑地说,“如果我知道该怎么剥离记忆, 就不用受这么多罪了。” “那么有没有可能,有人趁你不备取走了你的一部分记忆?”白薇又问。 这个问题蓓姬答不上来了,那段日子她整个人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根本记不清她对别人做了什么, 也不知别人对她做了什么。 她反过来宽慰白薇:“就算有人取走了一部分记忆, 那也是无用的,因为根本无法通过破碎的记忆还原出制作骨人的方法。或许部分记忆被分离, 对我们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 蓓姬的想法与白薇不谋而合, 况且贝恩身上储存的记忆碎片已经被销毁, 无论擅自取走记忆的那个人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都已无法得逞。 这样想着, 白薇稍稍安下心来。 安格鲁脖子上的伤恢复得不错, 他已经能中气十足地与希德对骂, 控诉那无良雕塑趁人之危顺走了他的好酒。白薇每次来看他, 都会带来一些霍克里奇街的小道消息,这令他心情大好, 更加坚信自己能在今年的法雅盛会上拔得头筹。 房门再度被敲响的时候,安格鲁正靠在床上给新做的纸偶模型画眉毛。 他只当是白薇,于是头也不抬地说:“你怎么又来了,该不会是希德让你来当说客吧?你回去告诉他,让他把酒吐出来,否则这事儿没完。” 门边的人一动也不动。 “杵那儿干什么,来帮我……”安格鲁甫一抬头,看见了布莱恩。 布莱恩的神色有些局促。 安格鲁收起了一脸的玩世不恭,冷淡地说:“你来了啊。” “你……好些了么?”布莱恩问。 安格鲁冷哼一声:“好啊,好得很,再来十次八次我也顶得住。” “对不起。” 安格鲁抬头看着他,半晌后,终是叹了一口气:“你不用放在心上,蓓姬的事也是我的事,我又不会怪你。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别瞒我,虽然我不像你们那么厉害,但说不定也能帮上点忙。” 布莱恩垂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冰原狼抬起头,踌躇道:“我准备启程去极地海,承载记忆的容器需要几样材料,其中一样就在极地海。你……需要我帮你捎带什么回来吗?” 他已做好了被无视的准备,未料对面传来了一阵抽气声。 “极地海?”安格鲁眼睛一亮,瞬间兴奋起来,“上一次你带回来的浮生藻恰好快要用完了,你再给我弄几株 。噢!听说这个时节极地鲛人花也开了,你给我折几枝回来,还有……” 布莱恩如释重负,不禁笑了起来:“好,都给你带回来。” *** 连日来,阴雨连绵。雨势不减,风也大了起来,街边的路人行色匆匆,撑着伞早早地回了家。 鸟居也应景地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着窗玻璃,在玻璃上蜿蜒出一条又一条水流。窗外的枝叶被风雨打得摇摇晃晃,在卧室的地板上印下了摇曳的剪影。 这样动荡的风雨时刻,室内的静谧便显得越发迷人。 白薇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将这几日来收集到的线索一一罗列出来。记载着线索的纸张铺满了整张桌子,还有几张飘落到了地毯上。 裘德送来了消息,d347h门板上的追踪粉确实是奎茵买下来的,而奎茵则死于极为罕见的红斑釉蝶粉。这意味着,d347h门上的追踪图腾并不是奎茵的真实死因,那个房间也不是真正的案发地点。 可是,为何贝恩信誓旦旦地说,奎茵是在他的租屋中被带走的呢? 白薇在这条线索后打了一个问号。 那么奎茵到底是在何处粘上了红斑釉蝶粉的,又是谁将她作为了目标呢? 白薇苦思冥想了半天,转头便见诺兰悠闲地半躺在沙发上,翻着一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话本。 她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绕到他身后,蹲下来看向那话本。 话本看上去极为劣质,印刷的油墨不够清晰,好几处文字出现了重影,这实在不像诺兰会青睐的书籍。此时,他翻看的那一页正讲到了男女主人公跌落洞窟,两人相依相偎,互诉衷情。 第231章 诺兰又翻过了一页,这页竟还有插图,白薇定睛一看,当即露出了嫌弃的神色。在那暗无天日的洞窟里,两位主人公竟宽衣解带,纠缠在了一起。插画同这本书的装潢一样劣质,两具赤条条的身体被画得分外丑陋,纠缠的体位也千奇百怪,直叫白薇大开眼界。 “好看吗?”诺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白薇一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以诺兰非人的听力,想来他早就发现她躲在这里偷窥书的内容。他也不戳破,故意停留在这一页等着她上钩。 不过,看这样不正经的书,心虚的怎么也不该是她。 白薇绕到他身边,倚着沙发坐在地毯上,托着腮瞅他:“看不出来,你竟喜欢这样的书。哪儿来的?我在书架上都没见着。” 诺兰答:“贝恩书桌上拿来的。” 白薇瞪圆了眼,这人竟从租屋里顺了一本书出来。 “以前没看过这样的书,现在看一看,倒也觉得不错。”诺兰又翻过去一页,还是香艳的插图,匪夷所思的体位和烂俗的情话。 白薇捂住书页,耳根泛红:“不要看了。” “为什么不看?”诺兰一副认真研究的模样,“学一学也是好的。” 他扣住白薇的手,往话本上摸去:“你看,这是什么?” 白薇正要抽回手,忽觉指腹触上了沙砾一样的东西:“这是……” 她定睛一看,不由一愣,指腹上沾着细小的红色粉末,与绘就图腾的追踪粉极为相似。 “这是仿红蝶粉,还是红斑釉蝶粉?”白薇不免好奇。 “是红斑釉蝶粉。” 白薇猛地一抖,拼命地甩掉手指上的粉末,却听诺兰低低地笑了起来:“你手上的红斑釉蝶粉已经失效了。” “我想,这才是奎茵的死因。”诺兰说。 白薇心有余悸,忍不住又问:“既然毒粉在贝恩的书上,那么目标也该是他才对呀?” 诺兰翻开话本的扉页,只见扉页上写着不同的日期、时刻和地点。 “这是……”白薇喃喃,“奎茵和贝恩幽会的时间和地点?” 这本艳俗小说是奎茵和贝恩互递消息的信笺。 诺兰点了点头:“有人模仿贝恩的字迹给奎茵留下了私会的信息,奎茵翻开扉页时无意间沾染上了致命的红斑釉蝶追踪粉。” 白薇思忖片刻,说:“知道这本书用途的人不会很多。” 除了奎茵与贝恩,只有与他们二人极为亲密的人才会知道话本的秘密。贝恩孤身一人,没有朋友,那么知道秘密的人只剩下奎茵的密友。 扉页上,最后一行地址写着,多伦钟。 奎茵以为贝恩要约她在多伦钟幽会,于是只身前往了多伦钟,而苔姆仕河正是霍克里奇街去往多伦钟的必经之道。奎茵死在了去往多伦钟的路上。 窗外雨声哗哗,白薇心内的震惊尚未平复,人已被诺兰抱上了沙发。 “试一试?”他在她耳边低声询问。 白薇一时茫然,不知他想试什么,但很快她便发现自己此刻的样子有些眼熟,那分明是贝恩话本中主角的姿势。 “你!”白薇霎时红了脸。 然而单薄的夏裙根本无法阻挡诺兰的动作,他捉住她的脚踝,低下头,不由分说地埋进了她的身体。白薇只觉得五雷轰顶,每一处神经末梢都在这一刻颤栗起来,不过片刻功夫,无限的快感没顶而来。 不得不说,诺兰于此道极有天赋。他满面严肃,冷淡地抹去唇边沾染的体-液,像研究他的晶石和溶液,严谨地观察她的每一处细微反应。未等她的余韵褪去,他便将她翻过身来,覆上了她的脊背。柔软的裙子不知何时落在了地毯上,同宽大的男士衬衫纠缠在一起,翻滚、游离,又被捉回来,狠狠地入侵。 被风雨打湿的枝叶敲打着窗框,盖住了卧室中低低的哭咽,以及低沉、认真的,不知从哪个艳俗话本里学来的拙劣情话。 风雨尚未止息,虚空中传来了敲击窗框的声音。 白薇的神智回笼了片刻:“停下……有人。” 诺兰神色不变,慢条斯理地吻去她的泪水,这才撤了下来,捡起地上的裙子,耐心地为她穿上。 两人厮磨了一会儿,各自披上外套,诺兰唤了一声鸟居。 窗外的景象发生了变化,雨帘中出现了摄岚街警署的窗口。霍尔站在窗框边,手中的烟已快要燃到尽头,他显然已等得有些不耐烦。卢克站在他身后,正在整理桌上的文件。 这是诺兰与他们约好的会面方式,便于交换情报和线索。 霍尔碾灭了手中烟,凉凉地瞥了眼凭空出现的窗框:“不打算安个门铃么?我看你们俩的耳朵都不太好使。” 白薇若无其事地别开目光,手已在暗处用力拧了拧诺兰的后背。 诺兰却好似不觉得痛,平静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霍尔说:“一件坏事,一件好事。” “好事是,贝恩醒了;坏事是,又有人被烧成了干尸。” 第124章 13 chapter13. 女巫 这一次丧命的依然是霍克里奇街13号的女人。 第232章 “她是手艺人, 同时也做皮肉生意。”霍尔指了指黑板上死者生前的照片,“我们在她的住处发现了同样的红色山羊头图腾。” 白薇看向照片中的木门,暗暗心惊。她认得这扇门, 甬道尽头的那间屋棚就有一扇相同的木门, 只是当时门上尚未有这个图腾。 霍尔继续说:“那间屋子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她的固定居所,那是一间娼寮, 接了生意的暗娼大多会去那里办事。她在接待完一个客人后, 自燃暴毙。” “每年这个时节,霍克里奇街都会有三到五个人被山羊图腾标记,随后离奇丧命。但至今我们都没能明白那个图腾到底代表什么意思。”霍尔揉了揉眉心。 白薇想起一事:“会不会与每年夺得法雅公主桂冠的人有关?”她曾听霍克里奇街13号的女人提过“献祭”,干得不好的手艺人会被选中进献给法雅。 一旁的卢克说:“过去几年我也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过。虽然每年霍克里奇街的手艺人都会获得市政大厅的奖金, 但事实上法雅公主不是单个人的作品,它是她们共同造出来的,只不过领奖时派了其中一个人去罢了。” 霍克里奇街的手艺人太多了, 其中不乏居无定所的流浪人, 要想将她们一一找来问话, 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况且那些女人们的说辞五花八门,根本问不出有效的线索。 卢克叹了口气, 继续道:“我们还找到了这群手艺人的组织者。”他将文件中的一张照片贴上了黑板。照片上是一个矮胖的女人, 满脸的褶子, 细长的小眼睛嵌在皱纹里, 竟一时难以分辨。 “她叫赛西亚。”霍尔又点了一根烟, 透过烟圈看向照片里的女人, “有传言, 她是个女巫。” “她教会了那群流离失所的女人如何制造纸偶, 让她们有一技傍身,因此她在霍克里奇街13号有着极高的威望。据说, 奎茵就是她的得意门生。” 白薇看着照片上老态龙钟的女人,忍不住问:“她……多大年纪了?” “没有人知道。”霍尔叼着烟,嗤笑了一声,“这群人没有身份证明,也没有在当地警署进行备案,他们就像响尾蛇一样盘踞在霍克里奇街13号。甚至有传言,从霍克里奇街13号存在的那一天起,赛西亚就已经在那里了。” 捕风捉影的流言越多,赛西亚便越神秘,威望也就越高。 诺兰问:“你们见过赛西亚本人么?” 霍尔和卢克对视了一眼。片刻后,卢克转过头,欲言又止:“我见过,但是又不能算见过。我只与她打了个照面,但她始终隔着幕帘与我说话。”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黄昏,卢克在窄巷里足足等了一个钟头,才有人领着他去往赛西亚的住处。赛西亚并没有同那些女人一样住在漏风漏雨的屋棚中,她在霍克里奇街13号有一栋专门的塔楼。 卢克被带到了塔楼的最顶层。顶层看着像阁楼,四面皆是架子,上头挂着五颜六色的针织披帛。那是个闷热的夏日,室内竟燃着一盆炭火,木炭的味道夹杂着一股甜腻的熏香,窜入他的四肢百骸,令他头晕目眩,口干舌燥。 在这样迷幻的场景中,赛西亚从门内走了出来。她比卢克想象中还要老迈,肥胖令她行动困难,她不得不扶着随行的侍女。接着,她像一坨层层叠叠的肉泥,稳稳地陷进了阁楼中唯一的四方摇椅上。她一坐定,侍女便放下了前方的幕帘。 卢克隔着幕帘问了几个问题,却没有半点收获。赛西亚时常答非所问,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因老迈而神智昏聩。 “我们怀疑过她。”卢克满面郁卒,“但没有任何证据。” 白薇指着黑板另一端的照片,问:“这些就是过去几年死于图腾标记的手艺人么?” “对。”卢克点了点头,“从我们可以追溯到的第一个受害人起,都在这里了。” “里面有没有一个人,叫安雅?”白薇回忆起苏和蒂亚的对话,她们曾提到一个叫“安雅”的女人,那个女人同她的弟弟都被烧死在了d347h。 “有。”卢克指着最左边的那张老照片,“她是最早一批被发现的受害者之一,距今大概有八十年了。” 泛黄的照片上,年轻的女人面庞带笑,她有着一头金色的长卷发,眸色和五官皆是淡淡的,看得出这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她的弟弟呢?”白薇又问,“有她弟弟的照片么?” “有的,稍等。”卢克在文件袋里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拿出了一张发脆的照片,“这个。” 白薇探过身子看向照片,猛地一怔,照片上的这个人她是见过的,就在d347h——那个有着雾霾蓝双眸的金发男子,伊莱。 他曾在谈笑风生中说起过那起惨案。 可是安雅的弟弟早在八十年前就已命丧于火海,若他侥幸未死,也已至耄耋之龄,怎么也不可能是伊莱的那副年轻模样。 “安雅的弟弟叫什么名字?”白薇并不报太大希望,但依然不死心地问道。 第233章 卢克翻开卷宗,说:“伊莱,他叫伊莱。” 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名字,这当真是巧合么?白薇脑中嗡嗡作响。 那边厢,霍尔盯着满黑板的受害者照片,忽然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安雅之后的受害者看着都像一个人?” “什么?”其余三人皆疑惑地转头,目光落在了那些照片上。 霍尔摸着下巴,缓缓道:“深色的头发,深色的眼睛,窄而小的面庞,五官线条柔和,少有棱角……” 白薇一愣,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除了安雅,其他的受害者都不是典型的多伦人样貌。 “像薇小姐!”卢克突然灵光一闪,“这些女人的面部特征,和东国人极为相似。” 诺兰的脸色当即难看了起来。 霍尔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合理推测,没有恶意。” 白薇按住即将发作的诺兰,附和道:“确实有几分相像。那个法雅神的口味倒也挺专一,这么多年来‘进献’的人都是按着一个模子找的。” 诺兰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白薇干笑两声:“总也不可能选中我吧。” 话音刚落,三个男人神色各异。 霍尔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他正要开口便被诺兰冷冷打断:“收起你的心思。” “你说了不算,”霍尔耸了耸肩,“还是得问问薇小姐是怎么想的。” 白薇反应了过来:“霍尔警官的意思是,希望我去当诱饵么?” 霍尔答:“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还有些话他没有说出口,譬如白薇足以自保,没有比她更适合当诱饵的了。大概也只有诺兰会认为白薇是个纤弱少女,须得人时时照看。 白薇并不排斥这个提议,但只要一想到诺兰的低气压,她当即举手投降:“或许还有别的更好的方法?” 对于白薇的拒绝,霍尔有些意外,但他也不好勉强,于是转头看向卢克,皱眉道:“你有什么想法?” 卢克突然被点名,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我们可以听一听贝恩怎么说,他已经清醒了,或许他能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 今日与霍尔的会面几乎不欢而散,就算白薇和卢克怎样打圆场,也无法弥合诺兰与霍尔之间的分歧。 结束会面后,诺兰沉着一张脸就要出门。 白薇看了看窗外的倾盆大雨,犹豫着问:“事情很急吗?” 诺兰转头,见她一副欲言又止,忐忑与担忧交织的模样,于是缓和了神色,走过来揽住她的腰,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很快就回来。” 在这个昏暗的下着大雨的傍晚,蛛巷的帽子铺迎来了不速之客。 女巫赛因皱眉看着摊在柜台上的牛皮纸,纸上用红色的粉末画着断角山羊头。 “千面大人,这是……”赛因抬眸看向诺兰,目露困惑。 诺兰不答反问:“这是你们巫族的图腾?” 赛因拿起眼镜,仔细端详了片刻:“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图腾崇拜,但近年来不少巫师与黑魔法师纠缠不清,这个图腾很可能是巫族和黑魔法师结合的产物。” “那么你知道赛西亚吗?”诺兰的语气有些冷,“霍克里奇街13号的那位有名的手艺人,她是不是你们巫族中的一员?” 赛因的小拇指微微一颤:“赛西亚……” “赛西亚是我们族的一位女巫,这些年我也听过关于她在霍克里奇街13号的一些传闻,但是……”赛因的脸色变了几变,“但是在我们族谱的记载里,赛西亚已经死了。” “她在八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 入夜,雨势越来越大。 雨水沿着砖瓦往下淌,流入了霍克里奇街13号唯一的塔楼。 阁楼内,炭火烧得正旺,紧闭的门窗内弥漫着浓浓的熏香的味道。老态龙钟的肥胖女人目光呆滞地坐在摇椅上,有涎水从她的嘴边流了下来。一旁的侍女拿着毛巾,轻柔地擦了擦她的嘴角和前襟。 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他摘下了湿漉漉的兜帽,露出了一脸小丑浓妆。 小丑走到赛西亚面前,单膝跪地,执起她皱巴巴的手:“今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 一旁的侍女答:“嬷嬷今日很听话。” “是吗,”小丑笑了起来,拿脸颊蹭了蹭赛西亚的膝盖,“那你今日有没有想我啊,姐姐?” 赛西亚呆呆地望着前方,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小丑似乎早已习惯,他自顾自地说道:“还记得上次和你说过的那对姐弟吗?弟弟当真和我签下了魂契,心甘情愿地做了我的奴仆。你说,做弟弟的是不是都这么傻,为了姐姐可以什么都不要了,嗯?” 赛西亚自然不会回答他。 “但他的姐姐倒与我想的有些不一样,她竟然肯为了弟弟去死。” 小丑跪坐在女人身边,叹了一口气:“不过想来也是,这个世界上哪有姐姐会像你这样狠心呢?” “怎么办,我好像有些嫉妒了。”他温柔地说,“你说,我让那个弟弟亲手杀了他的姐姐,好不好?” 第234章 炭火烧到了尖,发出了毕毕剥剥的声响。 小丑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站了起来,冷淡地吩咐侍女道:“今年的火种大概要提前燃烧了,献祭的几个人务必要尽早准备好。” 侍女垂下头:“我知道了。” 小丑侧眸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说:“我不关心你们之间的争斗,只要你能在火种失控之前找到合适的献祭之人,我就不追究你擅自诛杀奎茵的事。” “要想取代她,就必须做得比她更好,听明白了?” 侍女诚惶诚恐地躬了躬身:“我明白的。” 她始终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只瞥见小丑的黑色斗篷边。斗篷轻轻一晃,房门一开一合,室内再度恢复了宁静。 只不过炭火堆里多了一只小小的麻雀。火舌燎了上来,瞬间将这可怜的小鸟儿烧成了焦炭。 第125章 14 chapter14. 惊雷 深夜, 大雨滂沱。 摄岚街警署的地牢内,警卫抱着酒瓶打起了瞌睡,未曾发现兜里的钥匙已被一只蝙蝠偷偷勾走。 蝙蝠飞入地牢深处, 化作了人形。 路易蹲下身, 打开了通往地下暗牢的机关。他该庆幸,自己在剥离记忆时做上了标记, 否则便真的找不回记忆碎片了。但他始终想不明白, 一只小小的麻雀是如何进到人类地牢的?上层地牢也就罢了,下层的暗牢连窗子也没有,鸟儿根本无从进入。 他觅着标记的气息往前走,途经一间堆满杂物的刑房, 接着拐进了昏暗的长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可是四周分明一个人也没有。 地牢阴森森的,人的感官被无限地放大。路易甩掉脑海中的杂念, 走到了一间牢房前, 标记的气息就在这扇门后。 他透过铁栏杆往里看去, 牢房内空荡荡的,除了一地稻草, 什么也没有。 路易再次凝为蝙蝠, 从铁栏杆间穿过, 落在了牢房内。他甫一落地便看到了满墙的涂鸦:d347h, death, 以及一个古怪的山羊头图腾。他想了想, 掀开地上的稻草, 果然在牢房的地面上发现了新的涂鸦, 只不过地上的涂鸦被人为地销毁了。 他低下身子,趴在地上仔细辨别残留的刮痕, 终于在房间的另一侧角落里找到了半幅尚未被销毁的涂鸦。 涂鸦的内容肯定了他的推测:那段记忆的碎片确实在这个牢房里存在过。只不过麻雀如何能在墙壁和地板上作画?除非,记忆已经不在麻雀体内。 路易心中警铃大作,如果容器当真被调换,那么意味着他的心思已经败露。他只祈求,调换容器的人不是小丑。 这个念头一起,他的胸口便不受控制地压抑了起来,未知的恐惧渐渐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他已不敢想,那部分记忆去到了哪里。 路易失魂落魄地从牢房中跑出,蝙蝠之身踉跄了两下,险些撞到了石壁。 当他再次经过那间废弃的刑房时,一道沙哑的声音叫住了他。 “你是伊莱的仆从?” 路易一愣,是谁在和他说话,他所说的“伊莱”又是哪位? 就在他扭头寻找声源时,刑房的尽头慢慢地显现出一座绞刑架,架子上绑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路易警惕地望着凭空出现的男人:“你是谁?”说完不禁一愣,他这才发现那个男人没有眼睛。 男人嗬嗬地笑了起来:“让我猜猜,你的主人是不是让你寻找第一任守钟人的下落,以及制作骨人的方法?” 路易暗自心惊,却不敢多言,等着那男人继续往下说。 “你不想让你的主人获得制作骨人的方法,于是剥离了某段记忆,偷偷储藏在你制造的临时容器中。但显然,有人偷换了你的容器,那个人把记忆碎片从你制造的容器中取了出来,放在了牢房里的那个倒霉蛋身上。” “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有那么一瞬间,路易的心底浮起了一丝杀意。 男人空无一物的眼窝正对着路易,他分明没有眼珠,却好似已洞悉了一切:“小子,你先别急着动手。最可能偷梁换柱的自然是对你、对这件事最了解的人。你想想,谁最熟悉你的炼器套路?又是谁让你来做这些事情?” 不等路易回答,他又接着往下说:“自然是教你的人、指使你的人,你说,他会是谁?” 答案已呼之欲出。然而路易依然不愿松口,眼前的这个男人过于蹊跷,他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了。 路易下意识绷紧了脊背:“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要找的人。” 男人面容平静,“伊莱是你的主* 人,而我,曾经是伊莱的主人。” 路易的瞳孔骤然紧缩。 男人没有再说话,体贴地留时间给路易慢慢消化。 半晌后,他再度开口:“守钟人里一向有个传统,那就是仆从终将背叛主人。当年伊莱背叛了我,如今想来你也会背叛伊莱。” “背叛者,要么杀死目标,要么被目标杀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知道该做什么样的选择。当然,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不疾不徐,循循善诱,仿佛早就预见了猎物一定会上钩。 第235章 大约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少年的声音在寂静的地牢中响起。 “我现在该怎么做?” *** 诺兰直至后半夜才回到鸟居。他带着一身水汽,走进了卧室。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书桌上的一盏烛灯摇曳着橘色的暖光。 烛灯所照之处,白薇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诺兰脱去外套,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边,半跪在地毯上,凝望着她的睡颜。他想如往常那样吻一吻她的鬓角,又担心身上的凉气将她闹醒,只得作罢。 但即便如此,白薇还是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见来人是他,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揽住了他的脖子。 “你淋雨了啊。”她还未醒透,小声嘟哝了一句。 诺兰顺势将她抱了起来,低声说:“去床上睡。” 她闭着眼轻笑了一声,拱入他的颈窝,絮絮叨叨地不知说了些什么,大约是梦话。 诺兰垂眸看着她,不禁弯了弯唇角。 就在这时,静谧的卧室内传来了重重的擂门声。诺兰蹙眉看向卧室的另一半空间,有人敲响了塔楼的房门。 白薇彻底被惊醒,一个激灵从诺兰怀中挣了下来。 “薇!醒醒!”是科恩的声音。 白薇快速披上外套,跨越空间的分界线,打开了塔楼的房门。 “怎么了?”她问。 科恩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你……你快去莱昂的斗兽场看看,那几头黄金狮发狂了!” 白薇一惊:“莱昂呢?” “他不在,今日一早就出门了。” 白薇不再多言,当即拿起抵在门边的伞,奔下塔楼。 此时已将近午夜,雨下得更大了,狂风将院子里的鞭尾树吹得东倒西斜,折断的树枝从高处砸了下来。 希德冲这边喊道:“薇!你慢点,小心水洼!” 雨水将白薇浇成了落汤鸡,但她已顾不得那么多,冲到长廊下,直往斗兽场跑去。 离斗兽场越近,野兽的嘶吼越发清晰。白薇推开斗兽场的大门,见坎昆和格斗组的几个男人拿着锁链勾住一头黄金狮,其余的两个饲养员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不敢动了。就连重伤未愈的安格鲁也来了,他坐在一旁,给被黄金狮咬伤的人缝合伤口。 布莱恩去了极地海,于是格斗组由坎昆主事。坎昆远远地望见白薇,大喊道:“薇!退后!” 白薇自然是不可能后退的,莱昂只教了她一人驯兽的本领,此时她若龟缩起来,还有谁能控制住发狂的黄金狮? “香波儿!”白薇双目瞪圆,怒吼了一声。 正要将众人掀翻的巨型黄金狮忽而一愣,转头看向白薇。 狮眸中一片赤红。 白薇心下一滞,但她已来不及去想到底是什么让它们发狂,只在距离黄金狮五步开外,狠狠地甩下了驯兽鞭。 鞭子有节奏地敲击着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黄金狮的吼声低了下去。 白薇一边打着节拍,一边缓慢地靠近香波儿,抬手抚上了它的鬃毛。 “嘘,嘘,香波儿,怎么了?”她低声问,“哪里不舒服?” 香波儿眼中的猩红褪去了大半,白薇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挠了挠它的软肉,学着莱昂的样子耐心地安抚这头巨兽。 黄金狮低低地呜咽了一声,狮首靠在了白薇的肩膀上。 其余几头黄金狮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嘶吼,抬步向白薇靠拢,坐卧了下来,将脑袋凑近白薇。 坎昆等人不敢放松警惕,连安格鲁也停下了缝补的动作。 那几头黄金狮就在白薇身侧,它们若是再度发狂,一口就能将白薇撕碎。 但好在,他们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这些大猫温顺地簇拥着白薇,仿佛适才的发狂只是他们的错觉。 白薇的脊背已被冷汗浸湿,她环住了香波儿的脖子,吐出一口气:“你刚刚到底怎么了啊……” 香波儿舔了舔白薇的脸颊。 “兽类极为敏感,莱昂的这几头黄金狮已处于半觉醒状态,它们对魔法元素的感知比完全觉醒的族裔要敏锐得多。它们发狂,很可能是因为多伦的魔法元素出现了波动。” 众人一愣,皆转头望向说话的人。 诺兰不知何时来到了斗兽场,此时他望着被黄金狮环绕的白薇,平静地解答了这个疑惑。 斗兽场内一霎沉默。 老霍普忽然道:“魔法元素波动,指的是像前三次魔法大爆发那样的波动吗?我记得,第三次魔法大爆发的时候,它们确实也躁动了一阵子,但没有像今日这样把人咬伤。” 老管家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印在了斗兽场的窗玻璃上,接着惊雷炸响,隆隆之声有如大地震动。 就在这震天动地的雷声中,沉闷的钟声缓缓而来。 当——当—— 多伦钟敲了十二下,午夜已至。 此刻,没有人疑惑为何钟声会盖过惊雷之声,因为大家被另一样东西攫取了全部的注意力。 “刚刚只有我一个人感受到吗?”科恩犹豫着开口道,“我好像感觉到了魔法元素的波动。” 但看众人凝重的神色,显然不止一个人感受到了这次波动。 第236章 老霍普半张着嘴,半晌后喃喃道:“这是要酝酿第四次魔法大爆发了么?” 从创世以来,这片大陆经历了三次魔法大爆发。第一次,兽类觉醒;第二次,植物觉醒;第三次,静物觉醒。那么第四次,会是什么觉醒呢? 一霎沉默中,安格鲁突然道:“我怎么觉得,身体里怪怪的?” 不止如此,科恩也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我也是,心脏紧绷绷的。” 接着,又有几个人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对劲,但大部分人并没有这种感觉。 坎昆挠了挠头,凑近科恩:“心脏不舒服?你是不是偷喝了安格鲁的药酒?” “我没有!”守门少年一时涨红了脸。 白薇也没有觉察出任何不妥,她看了看诺兰,见他面色如常,于是悄悄松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向觉得不妥的几人,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会不会只有在第三次魔法大爆发中觉醒的人才会觉得身体不适?”白薇试探地说。 众人一愣。安格鲁是缝衣针,科恩是门前的石碑,其余几人也都是静物,他们都在第三次魔法大爆发中觉醒。 老霍普当即敛容,转头吩咐科恩:“你去看看,其他几个静物觉醒的人有没有什么反应?” 科恩点头领命,然而他正要出门,莉莉安从外头跑了进来。 “你们快来看看,希德突然不能动了!”莉莉安一脸的雨水,惊惶地望着众人。 希德是雕塑,是静物,正是在第三次魔法大爆发中觉醒的。 *** 午夜钟声与前所未有的雷鸣之声同样震撼了多伦城中的家家户户,但人们只抱怨了几声,安抚好被惊醒而啼哭的孩子,便再度沉入了梦乡。 只不过,霍克里奇街13号除外。 瓢泼大雨中,苏紧张得不知所措:“怎么办,多伦钟的火种马上就要燃烧了,可是我们还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人。照今年的架势,恐怕进献3个人是远远不够的。” 蒂亚冷冷地说:“找,让大家都去找,将死的,死去几天的,都可以,只要符合外貌特征,统统带过来。” 其余几个女人点头应声。 这时,塔楼上有人匆匆走了下来,那人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满头脏辫:“我已经接手了黑魔法师挑选的姊妹,现在她们被关在地牢里。再等两日,我就安排她们从甬道离开,如今d347h已经无人居住,不会有人阻碍我们的计划。” “凭什么黑魔法师惹下的麻烦,要我们的人去献祭。”那人冷冷道,“他们擅自更换了火种,就该由他们自己的人去喂火种。” “奎茵不能白死。” 第126章 15 chapter15. 标记 希德直挺挺地立在喷泉中央, 他的身体从脖子往下失去了知觉。 众人折腾了一夜也没能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格鲁三番两次地戳着希德腰上的痒痒肉:“你真的不能动了?别是唬我吧。”奈何他戳了好几下,希德半点反应也没有。 安格鲁仍不死心,手脚并用地爬上喷泉池, 伸手就去拽希德帽子上的金币。 “你干什么?!”希德拼命扭着脖子, 但还是被安格鲁扯走了两枚金币,“把金币还给我!” 谁人不知希德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但凡他还有一口气, 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金币被人薅走, 安格鲁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的金币,这下彻底相信希德是真的不能动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坎昆百思不得其解。 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诺兰蹙起了眉头,一切都发生在多伦钟敲响午夜的钟声后, 他不得不怀疑这是否与储藏在多伦钟里的火种有关。昨夜的魔法元素波动确实与曾经的三次魔法大爆发极为相似,但直觉告诉他,这绝不是魔法大爆发。 有这种想法的显然不止诺兰一人, 老霍普神色凝重地吩咐科恩和坎昆:“今日之内, 把院子里所有的静物觉醒者统计一遍, 看他们都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仔细记下来, 今晚告诉我。” 两人肃然点头, 当即分头去往了中庭。 不寻常的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天边吐露了晨光,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虽然大家彻夜未眠, 但马戏团还得照常开张, 采买、排练、驻场, 一样都不能落下。科恩有别的任务, 于是今日的采买事宜自然落到了白薇肩上。 白薇换上便利的裤装,将长发收束在帽子里, 熟练地坐上了马车驾驶座。她卷起长长的采买清单,一扬缰绳,马车稳稳地驶了出去。 马车还未驶出查令街,驾驶座的另一侧已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诺兰穿着一身粗布套衫,戴着一顶磨了边的软帽,抄着手坐在白薇身侧。 许是见多了他西装革履的模样,这样不修边幅的诺兰委实罕见,白薇不禁多看了几眼。 “看路。”诺兰侧眸看了她一眼,“看我做什么。” 白薇眼波一转,想也不想便答:“自然是因为你好看。” 诺兰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胡说八道!”一道气鼓鼓的声音替他作了答。黑莓从车顶蹦了下来,栖在了白薇的肩膀上,“他哪里好看?丑,丑死了!” 第237章 诺兰面无表情地拎起黑莓的后颈,将它提溜到面前:“你什么时候跟来的?” 黑莓奋力地蹬着爪子:“你们太过分了,去哪里都不带我,只会让我捉蛊虫!” “哪里的话,”白薇轻轻柔柔地说,“黑莓这么厉害,自然得在关键的时候发挥作用,平时里的小事根本不用麻烦黑莓的呀。” 黑莓一愣:“真的吗?” 白薇认真地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 诺兰“呵”了一声,没有说话。 白薇瞪他:“你干什么?” “你总在夸它,怎么从来都不见你夸我?” 白薇瞠目结舌,这是哪里来的幼稚鬼,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和讨不到糖果的小娃娃如出一辙。她嗔了他一眼,忍俊不禁:“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夸么?” 黑莓乐了:“就是嘛,诺兰哪里有我厉害。” “对呀,黑莓最厉害了。” “嘿嘿还好啦,薇也很棒。” 诺兰恹恹地倚着马车壁,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人一鸟互捧互吹,半晌后忍不住插嘴道:“那么,最厉害的黑莓先生和很棒的薇小姐,请问你们能不能看看路,马车快要歪到沟里去了。” 白薇吓了一跳,赶紧拉紧缰绳,可定睛一看,马车分明稳稳地驶在路中央。 “你瞎捣什么乱?”白薇不满地说。 诺兰低低地笑了起来:“东国不是有一句话,未雨绸缪?” 白薇别过脑袋,一点也不想搭理他。但诺兰显然很有兴致,他凑了过来,单臂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我怎么就不值得夸了?我身上分明有很多地方值得你夸赞……”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吐出的热气挠得白薇耳根痒痒。他依旧是一副肃正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不是什么正经话。 白薇耳根发烫,忍不住训他:“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书。”心里暗暗决定,当务之急是把贝恩的那本艳俗话本丢掉。 诺兰正要说话,突然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夹在了他与白薇中间。黑莓用力地探出脑袋,义正言辞地指责道:“诺兰你坐过去一点,我都没位置了。” 白薇当即附和:“就是,你坐过去一点。” 诺兰悻悻地往一旁挪了寸许,心里暗暗决定,当务之急是找个机会把黑莓丢掉。 不多时,马车驶到了坎顿街附近的集市。白薇放慢了车速,小心地在人群中穿行。集市内的行人多撑着伞,这就显得街边几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分外打眼。 黑莓探了探脑袋:“咦,怎么有这么多黑魔法师?” 白薇一愣:“在哪里?” “喏,披着斗篷的那些。”黑莓说,“黑魔法师往往躲在暗处,很少大摇大摆地走在街面上,像这样成群结伴的就更少了。” 诺兰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不仅集市如此,马车一路行来,他在大街小巷看到了不止一个黑魔法师。他们行色匆匆,不知要去往何处。 白薇牵动缰绳,将马车引了另一条道,堪堪避开了那些黑魔法师。 马车停在了路边,白薇转头对诺兰道:“你看着车,我买好东西就回来。”说罢急匆匆地跳下马车,撑开一把伞,挤入了人群。 集市人来人往,白薇压低帽檐,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卖布匹的摊位前。安格鲁的海藻用完了,于是只得退而求其次,让白薇到集市上买些布料先顶上。 今日虽下着大雨,但布匹摊的生意却丝毫未受影响。接连两个摊位,白薇都没能成功挤进去,不仅如此,她还被人群撞得一个趔趄。好在有人恰在她身后,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膀,这才令她免于跌倒在水洼之中。 白薇回头,果然看到了诺兰的面孔:“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看着马车吗?” 诺兰将伞撑在她的头顶,好整以暇道:“有黑莓看着马车。” 白薇噎了噎,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黑莓跳脚的模样,于是忍不住数落了句:“你不能老是欺负它。” 诺兰显然不太在意,他合上她的伞,将她纳入自己的臂弯,温和地提议道:“去那边看看?那个布匹摊子没有人。” 白薇正有此意,于是往他的胸膛靠近了几分,两人合撑着一把伞往那个摊子走去。 摊主是个奎尔沃人,热情地招呼白薇:“来呀,看一看,都是最新的花色,保准有你喜欢的。” 白薇走到篷子下,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抬头望向架子上颜色鲜亮的针织披帛。半晌后,她指着其中一个深蓝色的披帛,说:“那个给我看看。” “好嘞!”奎尔沃商人兴冲冲地扯下那匹布料,转身递给白薇。 就在白薇即将碰触披帛的刹那,诺兰突然双眼一眯,单指一弹,空气里瞬间凝成了一股无形的气流,将那披帛荡开。 白薇尚未反应过来,所有的架子已毫无预兆地向她倒来,架子上五颜六色的披帛瞬间盖了过来。 她下意识疾速后退,但还是没能躲开一条紫色的披帛。 当披帛挂上白薇的肩膀,所有掉落在地的披帛顷刻间燃烧了起来。蓝色的火焰像一抹鬼影,雀跃在被雨水浸湿的地面上。 那个奎尔沃商人咧开嘴笑了起来了,但她还未笑够,整个人已燃成了一蓬蓝火,嘭地一声炸裂在了空气中。 第238章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当周围的行人听到声响往这里看时,所有的蓝火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架子,和空荡荡的摊位。 白薇心有余悸地看向诺兰:“这是怎么回事?”好在他俩都没有受伤,那些蓝火似乎不伤人。 诺兰的脸色却难看了起来。 白薇顺着诺兰的目光往自己的胸前看去,只见一股细小的红色沙子在她的前襟缓慢地滚动,慢慢地凝成了一个圆环,以及一只断了角的山羊头图腾。 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眼见诺兰正向她靠近,白薇立刻后退:“你别过来!” 但诺兰自然不会听她的,他大步跨了过来,揪住她的前襟,将尚未成型的红色沙砾连带沙砾附着的那块布料一把扯下。 沙砾如有生命般蹿入了诺兰的手掌,还没来得及形成图案,便被碧色的幽火烧尽。 白薇捂住胸口,惊惶地看着诺兰:“你沾到了?” 诺兰平静地拍掉手中的灰烬,接着脱下外套将她裹住。 “刚刚那是什么追踪粉?”白薇的声音有些发颤,“是仿红蝶粉,对吗?” 诺兰垂眸看着她:“不巧,是红斑釉蝶粉。” 第127章 16 chapter16. 传送 以布帛为媒介施术, 这无疑是低阶傀儡术。 傀儡术是巫术,而奎尔沃商人的逃脱之术则是黑魔法师惯用的伎俩。诺兰一时无法分辨这到底是巫师的手笔还是黑魔法师的阴谋,亦或二者都有份。 白薇关心的却是诺兰手中沾染的粉末, 她又气又急:“你分明知道这是红斑釉蝶粉, 我沾上也就罢了,你凑过来做什么?”他还用魂火焚毁追踪粉, 倘若粉末没有烧尽, 很可能直接附上他的魂体,这比追踪肉-体还要致命。 诺兰好脾气地任她数落,末了紧了紧她的领子,揩掉她脸上的水珠。 “追踪粉都烧尽了?”白薇忐忑地问。 “没有。”诺兰老实地回答, “你我身上都留下了一些残余,大概得让鸟居净化一下才行。” “鸟居还能净化追踪粉?”白薇倒是第一次听说。 诺兰点了点头:“千年蜃生于东国长泽,靠吞噬和净化意念化形, 它曾净化过更可怕的东西, 处理追踪粉对它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白薇这才放下心来。 雨依旧哗哗地下着, 白薇匆匆将剩下的东西采买完毕,拉着诺兰就要回查令街58号。眼下鸟居就停留在那里。 等在马车上的黑莓愣了片刻:“这么快就回来了?” “咦?”虎皮鹦鹉突然皱了皱眉头, “你俩身上沾的是什么东西?” “红斑釉蝶粉。”诺兰淡道。 “嚯!”黑莓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 “不要蹭到我身上。”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够意思, 于是凑近了几分, 关切地对白薇说, “不打紧不打紧, 咱们马上回鸟居, 鸟居有法子除掉这个。” 白薇低头与黑莓四目相对, 不禁觉得好笑,于是故意委屈地问:“我身上沾了追踪粉, 黑莓就不同我好了么?” 诺兰正驱着马车往前驶去,闻言轻笑了一声,煞有介事道:“所以你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谁才是那个陪你患难与共的人,那些嘴巴上抹油把你夸得天花乱坠的,都不可信。” “我没有!”黑莓急了,挺着毛茸茸的肚皮面向白薇,“你蹭,随便蹭。” 诺兰觑了它一眼,抬手就要蹭上去,未料黑莓灵活地一躲,险险避开了他的手指。 “不是说给蹭?”诺兰挑眉。 虎皮鹦鹉梗着脖子:“薇可以随便蹭,你不可以!” 诺兰“呵”了一声,懒得理这油嘴滑舌的东西。 黑莓挺着肚子,催促道:“薇,你蹭嘛,蹭蹭。” 白薇一边笑一边问:“你想好了?那我蹭上去啦。” “蹭吧!”一副英雄就义的模样。 白薇伸出手指戳了戳黑莓的肚皮,它一动不动,果然没躲。 “现在我身上也有追踪粉了,和你一样啦!”黑莓满意地笑了起来,“我们是自己人咯。” 诺兰嗤笑一声:“谁和你自己人,粉末早就固定附着在薇和我身上了,沾不到你身上。”顿了顿,恶劣地再补上一刀,“薇和我,我们才是自己人。” 黑莓一时呆了:“这样吗……”颇有几分失魂落魄。 白薇捣了诺兰一拳:“你适可而止。” “打我做什么,我驾车呢。” 诺兰一脸无辜地捂住胸口,哀哀地叫了一声,“好疼。” 白薇瞥了他一眼,柔声道:“疼?那我给你揉揉?” 诺兰轻咳一声:“倒也不必。”这会儿肯定是不能给她揉的,否则肋骨怕是得揉断几根。 白薇哪里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她不动声色地往他身畔挪了寸许,脑袋靠上了他的肩膀。 “他们为何要标记我?”她叹了口气。 因为她这副东国人的样貌么? 可这样的想法实在有些站不住脚,在她还是瓦多佛小姐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东国人的样貌,莲夫人也是标准的东国人长相,但过去十多年,并没有奇怪的图腾找上门来。况且这些年死于图腾巫术的,都是霍克里奇街的手艺人,并未听说霍克里奇街以外的人因此丧命。 第239章 所以,到底是什么让那些人产生了标记她的念头? 诺兰敛去了笑意,眼底戾气丛生,无论巫族还是黑魔法师想做什么,他们都盯上了白薇。 他安抚道:“如今追踪粉分散在我们两人身上,效果必然大打折扣。他们要想追踪我们,得花更长的时间,若要催动粉末自燃,也要耗费更大的功夫。” “况且我身上沾染的粉末多些,要发生点什么肯定也是我先起反应。” 这话白薇就不爱听了,她斜斜地瞪了诺兰一眼,正对上他带笑的眸子,他好似早就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却偏要说些无伤大雅的胡话来惹她生气,好证明他在她心里的位置。 这分明是她爱耍的小把戏,他倒学了个十成十,反用在了她身上。 偏偏她还掉了坑。 诺兰见她气鼓鼓的模样,于是瞅准了空隙,在她的额顶落下一个短暂的吻,听到她轻轻地哎呀了一声,鼓囊囊的腮帮子瞬间瘪了下去,耳根却泛上了可疑的红晕。他不禁心情大好。 黑莓见二人不再说话,好似闹了脾气,可是人却越发黏腻在一起,于是它拿爪子挠了挠脑袋,困惑道:“你俩在干嘛呢?” 自然无人理它。 马车向查令街58号疾驰而去,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大门。 诺兰放慢了车速,转头看向白薇,他正要说话,突然眉心一蹙。 “怎么了?”白薇顿时警觉起来。 诺兰眉头紧锁:“比我预想的要快了许多。” 话音刚落,从诺兰坐着的位置处突然燃起一蓬火焰,转瞬间烧到了头。火焰燃尽,诺兰不见了踪影。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白薇无从阻止。 黑莓愕然:“这追踪粉竟然还能传送活物。” 白薇心下一松,既然是传送,那么人应当不会有事。她想起自己身上也沾上了粉末,大概接下来就要轮到她了。 果然,她的身体无端开始发烫,一蓬火焰瞬间将她包裹。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黑莓呆愣愣地站在马车的驾驶座上,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你们走掉了,马车怎么办哦!” 黑莓歪着脖子瞪了半天缰绳,终是认命地用嘴叼了起来。 *** 医院,病房内。 霍尔坐在病床前,看着床上初醒的贝恩。卢克拿着笔记本站在他身后,准备随时记录。 “我是摄岚街警署的警官,霍尔。”霍尔出示了警官证,“我想向你了解一些事情。” 贝恩吃力地转动脑袋,看向了霍尔:“你问。” 霍尔和卢克对视了一眼,看来贝恩的脑子是清醒了。 “你之前向摄岚街警署报案,说奎茵失踪了。”霍尔起了个头,“具体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奎茵……”贝恩呆愣了片刻,紧接着眼里闪过一丝急切,“对,奎茵被人抓走了,请你们相信我!” “你慢慢说,我在听。”霍尔淡道。 “那天,我在房间里等她。” “d347h的那间租屋?” “对。” “然后呢?” “她来了,看上去很紧张的样子,她告诉我这间屋子很邪门,不能再住下去了,否则会被魔鬼烧死。”贝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苦笑道,“我原本是不信的,但没过一会儿,她突然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她说,魔鬼来了。” 贝恩努力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她倒在地上,浑身痉挛,我以为她犯了什么病,想要帮她找药,可是我还没来及靠近她,她的身上突然烧起了一蓬火焰。” “砰地一下,火烧了起来。一眨眼的功夫,火烧完了,她也不见了。” 霍尔皱眉:“照你这么说,奎茵应当被烧死了,为何你报案说她‘失踪’了?” “烧死?不不不,她没有死。”贝恩连忙道,“火烧完了,地上什么也没有留下,没有烟灰,没有尸体,也没有任何残骸,这很不寻常是不是?我想这就是奎茵所说的,魔鬼,她被魔鬼带走了。” 霍尔抄着胳膊,目光锐利:“可是你刚进地牢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贝恩愣了愣:“地牢?”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么?”霍尔的语气严厉起来。 卢克从笔记本中掏出一张照片,摆在了贝恩面前。照片中是贝恩曾经待过的那间地牢,满墙满地的涂鸦。 贝恩震惊地看着照片:“这是我……做的?” “怎么可能?”他脸色煞白,“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霍尔思忖片刻,说:“不如这样吧,你告诉我,你脑海里最后能记得的是什么。” 贝恩下意识地抱住了脑袋:“我记得我去了霍克里奇街13号,我找遍了奎茵的朋友,没有人信我,后来警笛声响了,你们的人要来抓我。” “警车停在霍克里奇街的入口,我被拷在车门上,押送我的警探被人叫走了。这时候有一个人走过来,突然往我嘴里塞了一只麻雀。” 霍尔的神色越发严肃:“你还记得那个人的样子吗?” “小丑,”贝恩肯定地说,“我记得那是一个披着斗篷的小丑。” 第240章 *** 大雨哗哗地下着,天阴沉沉的。 霍克里奇街13号,高高的塔楼矗立在破败的窝棚之中,塔楼之巅隐隐透着橘光。 塔楼顶端的阁楼后还有一间小室。这间小室由石头砌成,里面没有什么布置,只得一张石台、一个空荡荡的壁炉和满墙凹凸不平的锁痕,与装饰着各种针织披帛的外间相比不免寒酸了许多。 小丑屈着一只腿靠坐在石台上,目光透过石窗外的雨帘,望进深深的暮色中。 就在这时,石墙上的锁链突然动了起来,一个巨大的兽首破壁而出。兽首由骨头搭成,上面没有一丝皮肉。仔细一看,那应当是一头猎犬的骸骨。 小丑收回了目光,诧异地看向突然出现的骷髅猎犬:“怎么,你嗅到什么了吗?” 骷髅猎犬从墙壁中彻底挣脱出来,它顶着一个骷髅头骨,身体的部分由不知名的金属融合而成。 小丑探过身子,摸了摸猎犬的头:“你不是说,骨人已经一个不剩了么,那么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骷髅猎犬低低地吼了一声。 小丑眼睛一眯:“你找到了同类,就在这里?” 他在霍克里奇街13号蛰伏了不短的时间,可他一点也没有觉察到这里有骨人存在,但寻血猎犬的嗅觉绝对不会有错。 小丑立即起身,走向了外间。 室内依然燃着炭火,浓浓的熏香扑面而来。侍女正在给赛西亚喂饭,见他出现,于是忙不迭地起身向他行了一个礼。 “今夜有没有外人来这里?”小丑问。 “没有的。”侍女微微一顿,接着说,“只是进献的人刚刚被带进了塔底。” 第128章 17 chapter17. 背叛 白薇再睁眼时, 四面一片昏暗,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看清周遭的情状。 这里似乎是某个塔楼的底层,四面都是石壁, 窗洞嵌在高处, 依稀能分辨出窗外呼啸的风雨。她此刻身在底层的角落,整个人靠坐在石柱边, 奇怪的是此处无人把守, 将她传送到这里的人似乎并不担心她随意走动。 令她遗憾的是,诺兰并没有在此处,看来两人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白薇试着动了动四肢,大腿冷不丁蹭到了个东西。她探过身子, 眯起眼看去,一看* 之下她不禁毛骨悚然。 那是个死去没多久的女人。 女人一脸死灰,瞪着一双眼睛, 口微张, 似乎想要说什么, 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断气。 白薇定了定神,往旁边挪了几步, 未料手掌压到了一团软肉。她一惊, 条件反射地回头, 只见又一具尸体赫然在目。 大脑登时一片空白。 她连滚带爬地弹了起来, 想要远离那两具尸体, 可是还没走出两步, 一股奇异的束缚感从大腿蔓延上来, 她的两条腿瞬间如坠了铅块般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白薇还未想出头绪, 便听黑暗中有人开口道。 “别费心了,我们都在女巫的‘界’里, 走不出去。” 白薇转头,这才发现离她不远处坐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女人。女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深栗色卷发,脏污的脸上挂着几道细细的伤痕,有的伤口已结痂,有的还在往外渗血。 女人冷冷地看着白薇,深棕色的瞳仁里闪过一抹讥诮:“你是新结契的雏儿?” 白薇下意识绷紧了脊背,她不明白女人指的是什么,但她认出,这女人是个黑魔法师。不止她,地上那两具尸体生前应该也是黑魔法师。 见白薇没有反应,女人嗤笑了一声:“你现在应该很后悔吧,还没来得及成为真正的黑魔法师,就要命丧火种。” 白薇暗忖,莫非此人误以为她也是黑魔法师? 这样想着,白薇心里有了计较,她畏畏缩缩地靠近那女人,小声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人白了她一眼,似乎惊异于她的愚蠢,但依然回答道:“火种就要燃烧了,往年都是靠献祭之人平息火种的怒气,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这群不识好歹的女巫居然偷梁换柱,让黑魔法师代替她们献祭。” 白薇坐在女人身边,问:“以往进献的都是女巫么?” “这怪不得我们,是她们自己贪心,想和我们做交易,她们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每年挑选合适的献祭人喂给火种。如今也是她们出尔反尔,既不想付出,又想获得好处,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白薇一脸愕然:“女巫为什么要答应这样的事情?” 女人冷笑一声,示意白薇往塔顶看去。白薇仰头望去,只见一片漆黑中,隐约有个巨大的东西从塔顶垂了下来,悬挂在半空。风从石窗外吹入,将那巨物吹得晃晃悠悠。 竟是一个悬空的巨型纸偶。 “你以为霍克里奇街的这群穷酸货为什么每年都能在法雅节拔得头筹?”女人满目讥诮,“因为她们的领头人同我们做了交易,向我们借火种的力量,好让她们造出来的纸偶觉醒。” “不过火种自然不比魔法大爆发,不可能真的让纸偶觉醒,那些纸偶甚至连半觉醒也不如,但这已足够让她们的作品脱颖而出。” 第241章 白薇只觉得不可置信:“就为了那一点奖金,让族人白白送死?” 女人笑了:“奖金可不止‘一点’,足够她们钻研巫术、培育巫蛊,况且你怎么知道她们不是借助献祭的幌子清理劣等族人?巫族可不是什么和睦友爱的种族,不见得比黑魔法师高尚到哪里去。” “可是……”白薇依然困惑,“她们用黑魔法师代替女巫献祭,不会被发现么?最后献祭的人都要送到火种面前,守护火种的都是我们的人,难道没有一个人发现献祭的人被调包了?” 女人脸色阴沉,没有说话。 白薇暗暗观察她的神色,接着问:“那些被替换下来的女巫去了哪儿?她们难道也没被发现吗?” “传闻,这里有一个地道。”沉默过后,女人再度开了口,语气却有些古怪,“如果那些女巫当真被调包,那么只可能从那个地道被偷偷送走。” 白薇蹙眉,立刻想起了藏在d347h的甬道。 “如果传闻当真,那个地道确实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白薇下意识问道。 女人说:“因为据说,那条地道是安雅挖的。” 安雅?白薇愣怔了片刻,那个死于图腾标记的最早一批受害者,也是d347h曾经的住户。 女人冷哼一声:“你大概不知道,为何近百年来女巫和黑魔法师越发纠缠不清吧。” “为何?” “因为如今领头的守钟人与巫族有着理不清的关系。安雅是一名女巫,她也是伊莱的姐姐。” 仿佛脑中有一根弦嗡地一声响,白薇猛地抬头:“你说谁,伊莱?” “怎么,”女人皱起眉头,“你结了契,却不知道伊莱是谁?” 白薇一时语塞,心下暗叫不好。 恰在这时,塔楼底层的石门边一阵骚动,有人冒雨造访了此处。风雨肆虐之声中,隐隐夹杂着一阵犬吠。 女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稀奇,这么多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来这鬼地方。” 白薇暗暗松了一口气,目光转向石门。 来人牵着一头骷髅猎犬,缓缓步入塔楼。他摘下沾满水珠的兜帽,露出了一张小丑的滑稽面孔。他的身旁站着个毕恭毕敬的巫族女人,正低声与他说话。 白薇不由愣住。 对于这两人,白薇并不陌生。女人是麦迪娜,是媲美奎茵的手艺人。至于小丑,那是白薇曾经遍寻无果的人。 尘封的记忆迅速复苏,那些她为了扳倒费舍尔而费尽心机的时光仿佛又回到了眼前,而这个小丑不知缘何窥见了她的暗中计划。 世间化此小丑浓妆的不知凡几,但白薇可以肯定,眼前这个小丑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他的五官轮廓,他脸上古怪的时钟图腾,以及他的举止神态,绝对错不了。 “伊莱?”白薇身旁的女人一脸错愕,“他怎么会在这里?” 白薇的大脑一轰,伊莱就是小丑?难怪,难怪他在d347h曾笑问她:我们是否见过。 他们确确实实打过交道,还不止一次。 女人平复了情绪,对白薇道:“我们运气不错,领头的守钟人来了,我们不必被献给火种了。” 白薇越发心惊,麦迪娜是女巫,自然不可能是守钟人,那么女人口中的“领头守钟人”只剩下了一种可能:小丑。 所有的线索都串在了一起,一切莫名的举动都有了解释。 他就是守钟人。 女人正要有所动作,白薇立刻反身将她制住。这个时候决不能让小丑知道她在这里。 “你干什么?”女人皱眉反抗。 白薇急中生智:“你怎知他是来救我们的?” 女人动作一顿。 “就是他把我送到了这里。”白薇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起谎来。她在赌,赌黑魔法师之间并没有多少信任,很小的疑点都会催生不可弥补的隔阂。 果然,女人犹豫了。 小丑俯下身,拍了拍骷髅猎犬:“去,把你的同类找出来。” 寻血猎犬当即飞窜而出,一路嗅着向白薇靠近。 白薇凝眸盯着那头骷髅猎犬,迅速反应过来,这一定是被地藏骨溶液改造过的猎犬,眼下它之所以如此亢奋,极有可能是因为嗅到了她的气息。它和意外步入蛛巷的那个骨人一样,把她当做了同类。 眼看骷髅猎犬越来越近,白薇只希望那个所谓的“界”能阻隔猎犬的追踪。 突然,白薇想到一事,“界”是巫师设下的,那么身为女巫的麦迪娜一定能看穿界里的一切,如果她开口提醒小丑,那么白薇将避无可避。 白薇凛然转头,目光与麦迪娜对了个正着。 麦迪娜紧抿着唇,冷冷地回望白薇的目光。她什么也没有说。 骷髅猎犬嗅到了白薇脚边,它在白薇四周打转,却没能找到气味的来源,于是困惑地在原地站立片刻,又跑回了小丑身边。 “怎么,没找到么?”小丑温和地摸了摸猎犬的脑袋,“你认准的味道就在这里,对吗?” 猎犬呜呜叫了两声。 小丑点了点头,牵着猎犬往白薇的方向走来。 第242章 白薇的心又悬了起来,骷髅猎犬无法看穿界的存在,那么小丑呢,界是否能瞒得过小丑的眼睛? 小丑停在了白薇面前,二人只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白薇能清晰地看到掩藏在小丑浓妆下,那对雾霾蓝的眼睛,以及眼眸中的困惑与思量。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石门边传来一道少年人的声音。 “主人。”路易微喘着气站在雨帘中,望着半侧过身的小丑。 小丑蹙眉:“你怎么回来了,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妥了?” 路易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忙不迭地点头。 “我找到了第一任守钟人。” 第129章 18 chapter18. 秘辛 此话一出, 在场几人皆面色一变。 白薇抬眸望向突然闯入的少年。他和其他黑魔法师一样披着黑色的斗篷,此刻兜帽未除,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中, 只露出了苍白的嘴唇和被雨水淋湿的下巴。 他给白薇的感觉很奇怪, 好似在曾经的某段岁月中,他们是见过的, 但白薇思索了半天也没能从脑海中找出这样一个人物。 少年开口就说自己找到了第一任守钟人, 这令白薇不得不生疑,初任守钟人被封印在摄岚街警署的地下暗牢,潜藏数十年也未被发现,这个少年人是如何找到的?他该不会是在说谎吧? 显然, 小丑也抱有相同的疑惑,于是笑着问:“你说你找到了第一任守钟人?” “对。”路易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你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就找到了?” 路易稳住心神, 再望向小丑时, 眼里已一片平静:“他让我给你带几句话。” 小丑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什么话, 说来听听。” 路易清了清嗓子,学着那无眼男人的口吻, 开口转述。 “伊莱, 虽说仆从叛主一向是我们守钟人的传统, 但你为了那个一心想把你烧死的姐姐背叛我, 未免太不值当。你以为自己能瞒多久?那群女巫迟早会知道你弄死了赛西亚, 如今端坐在高阁上的那个人其实是……” “住口!”一阵劲风刮过, 黑雾张牙舞爪地袭向路易。 路易早有防备, 就地一滚, 堪堪躲过小丑的攻击。他垂着头跪在原地,听凭小丑发落。 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 小丑收起了掌心的黑雾。 但路易刚刚那番话已落入了在场所有人耳中。寥寥数语,却藏着大量不可告人的讯息,石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白薇亦震诧于事态的变化,她身旁的女黑魔法师已嗤笑出声:“我说呢,伊莱上位的过程果然不大光彩,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杀了赛西亚。” 赛西亚,霍克里奇街的女巫话事人,她带领一脉女巫蛰伏在此处,其威望早已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可谁能想到,早在数十年前赛西亚嬷嬷就已被人诛杀,杀死她的还是领头的守钟人。 这个消息要是泄露出去,女巫与黑魔法师之间本就微妙的关系将愈发岌岌可危。 麦迪娜自然也明白其中利害,虽然这里是女巫的地盘,但这个石室中仅她一人是女巫,一旁的界里还关押着其他黑魔法师,若小丑想要灭口,她只怕难逃黑手。 但小丑连一个眼神也未分给麦迪娜,他揪住路易的领子,将人往上拖拽了几分:“他人在哪里?” “就在摄岚街警署的地牢。” 白薇一惊,这少年人竟然真的找到了第一任守钟人。 小丑龇牙一笑:“他在人类的地牢?就在多伦城内?” “对。”路易点头。 小丑随手一甩,将路易扔在地上,自己则化为了一团黑雾,冲入了雨帘之中。骷髅猎犬也追随着主人,一同消失在了雨幕中。 麦迪娜心有余悸地捂住了胸口,脊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她看了看地上耷拉着脑袋的路易,又看了看界里的白薇和另一个黑魔法师,果断地戴上兜帽,急匆匆地冒雨离去。 四周再度恢复了平静。 路易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脓血,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小子,你做得不错。”一道沙哑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那是第一任守钟人的声音。 路易答应了初任守钟人的请求,并在他的指示下完成了人生中第一个灵肉剥离的禁术——将初任守钟人的魂体与肉身剥离开来。眼下,那位守钟人的魂体便寄宿在他的识海中。 “我叫格兰。”第一任守钟人进入路易的识海后,笑眯眯地说,“祝我们合作愉快。” 小丑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当他抵达摄岚街警署地牢时,第一任守钟人早已不在那里,等待他的将是翊的封印,以及格兰留下的一个小礼物。 “前辈,接下来我还需要做什么?”路易在脑海中说。 格兰却不急着下指示,他老神在在地说:“你不是一直很想念你的姐姐么,如今有一个机会让你近距离地同她待一会儿,你要还是不要?” 路易一愣,只听格兰又道:“她就在这里。” “这里存在着一个咒术创造出来的界,她就在这个界里,只不过她能看得见你,但你看不见她。” 路易闻言下意识捂住了兜帽,他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在刚刚那场对峙中,自己是否一个不察露出了脸? 第243章 格兰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好奇:“怎么,你怕她认出你?” 路易的脑袋垂得更低。 “那你到底见她还是不见?”格兰有些不耐烦。 “见。” 格兰笑了起来:“这就对了,扭扭捏捏做什么。” 周遭的空气微微一荡,路易再抬眸,忽觉身边多了一个人。白薇就坐在他的身侧,此刻她偏过头,正好奇地打量着他。大概她也知道界外的人看不到她,于是打量的目光越发肆无忌惮。 路易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以便看清她的样子。上一次这样近地看着她已是许久以前,那时他们尚在瓦多佛庄园,他故意留在墓园堵她,并亲手将莲夫人留下的旗袍交给了她。 那一面,恍若隔世。 此后他同魔鬼结了契,想见她,却再也不敢见了。 路易垂下眼帘,见白薇的手就撑在他身侧的地面上,他忽而心念一动,在脑海中问:“我能碰到她吗?” “不能。”格兰没好气地说,“我让你见到她,这已很不容易,你别得寸进尺。” “是吗,”路易微不可察地笑了笑,“那太好了。” 说罢,他抬手覆上了白薇的手背。 她显然没有感觉到他的碰触,大约打量够了,于是收回了目光,望向了别处。 路易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终于强迫自己别开了脑袋,将满目依恋掩藏在兜帽之下。 “走吧。”他站了起来。 格兰似笑非笑道:“看够了?那我们接下来就该办正事了。” 塔楼外的雨越下越大,披着黑斗篷的少年很快消失在了雨帘之中。 *** 摄岚街警署。 霍尔敲了半天窗框也不见回音,不禁大为光火:“你数数,这是第几次了?说好了共享情报和线索,结果呢,根本找不到他们的人影!” 卢克试图打圆场:“或许他们正好不在?” 霍尔冷哼一声,从窗边踱到卢克面前:“从贝恩的问话来看,凶手不是他。他甚至认为奎茵还活着。” 他半倚着桌子,点燃了一根烟:“他给出的奎茵的失踪时间,与奎茵真正的死亡时间足足相差了三天。” 而奎茵自d347h消失后,贝恩立刻向警署报了案,报案的时间也能对得上,如果贝恩是凶手,没有必要来警署自投罗网。抛去他被强行塞入记忆所作的供述,贝恩确实不太可能是凶手。 霍尔摸着下巴琢磨了片刻,忽然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奎茵是装的?” 卢克从桌案上抬起头:“什么意思?” “她假装在贝恩的租屋里上演了一出火焰送走活人,她是女巫,这对她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卢克越发不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霍尔大胆推测起来:“d347h这个屋子曾经有女巫租住过,对,就是那个安雅,安雅死后那间屋子就再也无人居住,直到贝恩住了进去。有没有可能,奎茵想了个法子吓走贝恩,目的是为了保住房间里的什么秘密?” 卢克一愣:“你是说房间里的地道?” 霍尔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那又是谁杀了奎茵?” 霍尔思忖片刻,答:“另有人杀死了奎茵,且这个人应当是奎茵信任的人。” “证据呢?”卢克问。 霍尔摊手:“没有。” 两人对视了片刻,皆叹了口气。 “你在看什么?”霍尔抖了抖烟灰,凑过来看卢克桌面上的材料。 卢克说:“这是当年有关安雅的案卷,我发现了一些古怪。” “什么?” “当年她和她的弟弟都被烧死在了d347h,是以意外火灾结案的,我只关注安雅的死因,但忽略了她的弟弟。” “她的弟弟怎么了?”霍尔皱眉看向卢克递过来的报告。 “起火那日,她的弟弟本不在霍克里奇街,是安雅将他召了回来。”卢克指了指报告中的一张照片,照片太老了,隐约能分辨出是一个自制的饮料罐,“当年的探员在那栋老楼外的垃圾桶里找到了这个,这是安雅给伊莱准备的晚餐。” “怎么,”霍尔挑眉,随口道,“莫非里面检查出了毒物?” 卢克看了他一眼:“毒物倒没有,但是检查出了超量的安眠药。” 霍尔眼神一肃,脸色难看起来:“当年侦办这个案子的探员都没有考虑这些因素就结案了?” 卢克无奈地看着他,不知该不该点头。 “安雅和伊莱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都已经烧焦了,难以辨认身体上的痕迹,而且当年的主办警官也没有按照规定申请尸检。” 时隔多年,那些痕迹早已湮灭。 霍尔一拳捶向桌子,以宣泄心内的不满和烦躁。 “我想,当年安雅的案子除了图腾标记外,应当还有些隐情。” “比如?” 卢克斟酌了片刻,缓缓道:“或许安雅想带着弟弟一起死。” 突然,寂静的房间内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 “喂?”霍尔面色不善地接起了电话,片刻后神色一凝,“什么,贝恩逃出了医院?” 第130章 19 chapter19. 地动 黑雾穿梭在雨幕之中, 很快抵达了摄岚街警署。雾气畅通无阻地从铁栏杆涌入了地牢,又沿着地牢找到了通往地下暗牢的机关。 第244章 这一路,小丑的脑袋嗡嗡作响。 他已很多年没听人说起过那桩旧案了, 一则因为目睹旧事的人皆已作古, 二则无人胆敢在他面前提起那件惨案。 刻意回避的记忆突然被唤醒。 那场令人窒息的大火中,年轻的女人用力掐住他的脖子, 一边流泪一边问:“是你告的密?” 浓烟呛进他的气管, 令他呼吸困难,大脑不知为何越发困顿,他隐约意识到,刚刚的晚餐有问题。 “你为什么要成为一个黑魔法师?为什么!?” 没有人会质疑安雅的温柔文静。她有一颗柔软的心肠, 哪怕在最贫苦糟糕的时候,也能温和耐心地安抚身边的人。 他从未听过她大声说话,也从未见她像此刻这般失态。 熊熊火光印着她略显扭曲的容颜, 她大概是气极了, 嘴唇不住地颤抖, 可手心的力道却一点也未减轻。 “你知不知道,大家有多难才疏通了这条地道?那么多人被送给了黑魔法师, 她们被造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被喂给火种, 她们都曾是你的姊妹, 你怎么忍心……” 她对他失望透顶。 他想解释几句, 可是喉咙发紧,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火舌燎上他的面颊时, 他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 但死亡并未眷顾他,第一任守钟人将他从烈火中带了出来。 “哎呀, ”格兰笑眯眯地打量着他狼狈的样子,“看来你的姐姐不太信任你,女巫内部出了个告密人,最后却要你来背锅,可怜。” “在你成为黑魔法师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与你的姐姐不得善终。” 大火过后,安雅死了,伊莱还活着,只不过侥幸活下来的伊莱不愿再以真面目示人。 苦心孤诣数载,小丑伊莱驱逐了格兰,成为了新一任领头的守钟人。 地下暗牢的光线更加昏暗,黑雾凝成了小丑的模样。 小丑沉着脸,缓步向刑房内走去。自他取代格兰起已过去了许多年,他与格兰的最后一面并不愉快,而今他们终于要再见面了。 然而刑房内空荡荡的,并没有第一任守钟人的影子。 小丑皱起眉头,路易没有撒谎,他所转述的确实是格兰会说的话,他已经找到了第一任守钟人。路易也没有理由编个假的方位诓他,因为他一定会亲自去验证,只要一验,是真是假一目了然,若是假的,离开地牢后他一定不会轻饶路易。 但小丑忽略了一事,若他出不了地牢呢? 就在他踏入刑房尽头的刹那,一阵火灼般的气浪扑面而来。小丑猛地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大火肆虐的夜晚,但他很快便觉察出不妥,这火非一般的火焰,而是由魔法元素凝结而成的封印。 小丑想躲,但已来不及了。火焰仿佛生了眼睛,准确无误地缚住了他的四肢,迅速将他捆绑起来,送上了绞刑架。他大吼一声,就要强行化为黑雾,然而雾体一遇那火焰,当即被燃成了灰烬,根本无法走脱。 这里动静不小,但封印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和画面,警署内巡逻的警卫愣是半点也未被惊动。 火焰化作的锁链越缚越紧,将小丑牢牢地钉在了绞刑架上,火舌舔过他的脸颊和斗篷,发出滋滋的火灼之声。 小丑仍在奋力挣扎。 好,很好,那个小兔崽子竟然串通格兰给他下了套! *** 诺兰是被一阵争吵声弄醒的。 四面一片昏暗,唯独那尖锐的质问之声分外刺耳:“……赛西亚已经死了,塔楼顶上那个是假的,我们不用再有顾忌。如果你能沉得住气,奎茵根本不用送命!” “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我将沾了红斑釉蝶粉的话本交给奎茵,你也是知道的,那个时候你怎么不阻止?” 这是蒂亚的声音。 诺兰微微挑眉,看来是蒂亚伪造了贝恩的手书,将奎茵骗去了多伦钟。两个女人还在争吵,声音听着就在耳边,但诺兰很清楚,她们距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 蒂亚正在气头上,音量不减反增:“是你让奎茵想办法赶走d347h的租客,也是你不满奎茵优柔寡断。那天晚上你和奎茵的话我都听到了,你非得让奎茵杀了贝恩,她不同意,那个时候你就动了杀心,对么?” “想来也是,奎茵要是死了,你不正好顶了她的位置,成为赛西亚门下的第一人?麦迪娜,你以为你的野心没人看得到吗?” 蒂亚说完,一阵沉默蔓延。 半晌后,麦迪娜平静地开口道:“我只当你在说气话,眼下不是追责的时候,我们应当尽快把那些姊妹送走。” 蒂亚没有反驳,只冷冷地问:“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我有预感,火种很快就要发生第一次爆裂,今夜就必须把她们送走。” 顿了顿,麦迪娜又道:“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把那个东国女人捉来?她不是黑魔法师,这事与她无关。” 蒂亚满不在乎地说:“就算她不是黑魔法师,肯定也不安好心,否则她怎么会叫人假扮成奎茵的样子?奎茵分明已经死了,她难不成还想试探什么?况且今年的火种不太对劲,我们找来献祭的黑魔法师根本不够,正好拿她凑数。” 第245章 诺兰还想再听,那两人却不再说话了。 赛西亚已死这件事,诺兰从蛛巷女巫的口中听到过了,麦迪娜与蒂亚的争执不过证实了蛛巷女巫的话。 至于奎茵的死因,诺兰只能作出推测,麦迪娜等人想要借助通往d347h的地道筹谋一些秘事,而贝恩无疑成了阻碍,奎茵受命铲除贝恩却又不忍将他杀死,于是两人一同成了女巫的眼中钉。 蒂亚最后的那番话令诺兰瞬间冷了眉目,他的手指屈起又松开,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忍耐住了想要当场诛杀蒂亚的冲动。 突然,黑暗中有人动了动。诺兰眉心一蹙,警惕地向一旁看去,意外地看见一个年轻女人小心翼翼地向这边靠了过来。那女人有些面熟,似乎是奎茵的朋友,名叫苏? 适才他光顾着听麦迪娜与蒂亚对话,并未注意四面的情况,此时他环视一圈,才发现这个狭小的空间内瑟缩着不止一个女人,这些女人三三两两地靠着石壁,竟都是女巫。 诺兰想起刚刚二人的对话,很快明白了这几个女巫的身份,她们大概就是原本被选定的献祭之人,只不过麦迪娜打算偷梁换柱,将她们暗中送走。 苏吸了吸鼻子,抽噎着哭了起来。 诺兰思忖片刻,借着黑暗换了一张女人的面孔。 不知过去了多久,黑暗中再度传来人声,有人打开了石门,小声招呼众人:“走,动作快些。” 石室内的女巫们纷纷站了起来,向门外那人聚拢。诺兰混在女巫中,冷眼打量开门的人。那人披着斗篷,兜帽未除,细细的脏辫从兜帽的缝隙漏了出来,她的声音和外貌都对上了号,正是麦迪娜无疑。 众人在麦迪娜的带领下,穿过窄窄的甬道,冒雨行至了一间屋棚处。 诺兰认得这里,这就是甬道尽头的那间娼寮。 女巫们从后门步入娼寮,蒂亚已等在屋子里,掀开了那口大箱子,等着她们一一入内。 屋棚外风雨肆虐,无人知晓这里正在进行着什么。麦迪娜低声道:“今夜我们运气不错,领头的守钟人被支开了。” 几人都进入了箱子,轮到苏,她却立在入口前,不动了。 她定定地看着蒂亚:“是你杀了奎茵,对不对?” 蒂亚皱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离开这里。” “所以根本就没有叛徒,都是你编的幌子。” 蒂亚冷冷地看了苏一眼:“她自己太不小心,要是地道泄露出去,就不是一条人命那么简单的事了,你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姊妹都去死么?” 苏抹着眼泪:“可是,奎茵也是姊妹。” 蒂亚一滞,无言以对。 诺兰已进入了甬道,但异于常人的听力还是让他完整地听完了苏与蒂亚的对话。奎茵的死因已明了,她死于女巫之间的纷争,然而这个理由恐怕难以令霍尔结案。 所有人都进入了地道,麦迪娜合上了木箱的盖子。 蒂亚用咒术点燃了火把,漆黑的甬道终于有了一线光亮。诺兰一边走,一边再次打量这个地道,这次他终于发现了地道的奇特之处。这个古老的地道似乎被施加了某种清咒术,在女巫的配合下,追踪粉等一切用于标记的法子在这里一律失效。 地道不长,但因为众人走得小心,故而走了许久也才行至一半。 突然,地道猛地一震,泥土和粉尘簌簌地往下落。 女人们当即色变:“怎么回事,我们被发现了么?” 诺兰皱眉望向地道顶部,他还未找出问题所在,整个地道便再度狠狠震颤了起来。 麦迪娜和蒂亚紧张地对视了一眼,纷纷施展咒术,将四面笼罩在了密不透风的界里。 又一次震动传来时,诺兰心里已有了猜测。并非女巫的脱逃之举被发现,而是这片大地正在缓慢地律动。 *** 大雨倾盆,苔姆仕河水流湍急。 多伦钟矗立在苔姆仕河畔的小平原,平日里少有人来,原先只有敲钟的人会来这里看一看时钟,做一些养护,后来再也不见有人来交接班了。古老的大钟却十年如一日地准点敲响,为整个多伦城报幕。 莱昂已蛰伏在钟楼外多日。 自得知火种之日起,他便起了疑心,多伦钟内的火种到底是什么?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停止过寻找翊,但每一次他仅能感受到翊的能量波动,却又无法清晰地定位他在何处。 翊好似无所不在,却又无处可寻。 多伦钟的午夜钟声加剧了莱昂的怀疑,火种所散发的魔法元素中隐隐带着翊的能量波动。这几日的观察令他越发肯定,翊的失踪应当与钟楼里藏着的火种脱不了干系。 雨点越来越冰冷,莱昂的胸膛却越发滚烫,当真相就要到跟前,他倒却步了。他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是他所猜测的那样。 就在这时,多伦钟内陡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能量,引得大地轰隆一震。 莱昂毫无防备,猛地被震倒在地,耳鸣之声铺天盖地而来,他只觉* 得头晕目眩,不受控制地呕出几口血来。 当他再抬头,愕然发现多伦钟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血色。一个又一个黑魔法师从钟楼的石窗坠落,像断了线的风筝,砸落在地,溅起一朵又一朵血花。 第246章 *** 地动之时,霍克里奇街13号的塔楼之顶却一派祥和。 年迈而肥胖的女人陷坐在四方摇椅中,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这是为数不多的时刻,她的身边既没有小丑,也没有侍女。 架子上悬挂的五彩披帛忽而轻轻一动,有人走入了这间阁楼。 来人披着斗篷,雨水顺着他的靴子往下淌,弄湿了一片地毯。 赛西亚呆呆地望着那人,他看上去很年轻,不过少年人的模样,可说出口的话却十分老气横秋。 “好久不见,我是该叫你赛西亚,还是该叫你安雅?” 赛西亚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第131章 20 chapter20. 爆裂 大地隆隆作响, 查令街58号的黄金狮再度发狂,然而这一次科恩找不到白薇了。大家一筹莫展,只得强行封闭了斗兽场, 等黄金狮自行平复。 好在众人有了经验, 这次没有人受伤。 安格鲁筋疲力尽地来到中庭,不顾大雨浇头, 一屁股坐在了湿漉漉的喷泉池边。 希德艰难地转动脖子, 没好气地说:“你别在这淋雨,快回屋子里去。” 安格鲁抹了把脸,抬头问:“你还有多少地方能动?”第一次地动,希德脖子以下皆失去了知觉, 不知第二次地动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还不是老样子。”希德翻了个白眼,使劲催促,“你快回屋, 看见你就闹心。” 安格鲁轻笑了一声:“你这不识好歹的, 什么时候把我的酒吐出来, 什么时候我就不来烦你了。” 希德当即闭目装死:“不好意思,我好像听不见了。” 安格鲁笑骂了几句, 这才站起来, 慢吞吞地往长廊走去。背过身去的刹那, 嬉皮笑脸的模样瞬间褪去, 他下意识捂住心脏, 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第二次地动后, 他的身体明显出现了衰症, 唯一庆幸的是, 希德没有受到影响。 雨中又只剩下了希德一人。 他抬眸望向长廊,直到安格鲁的背影看不见了, 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并没有开玩笑,刚刚那场地动后,他的听力和视力突然出现了短暂的失灵,只怕再过一段时间,他连安格鲁的样子也看不清了。 *** 地动同样波及了霍克里奇街13号。 白薇抵住塔楼的石壁,等着地颤之感过去。她身旁的黑魔法师早已见怪不怪,待地动平息后,女人冷声道:“多伦钟的火种发生了第一次爆裂。” 白薇暗自心惊,她尚不知火种爆裂意味着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石门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白薇甫一抬头便望见几个披着斗篷的女巫正向这里跑来。 女人冷笑一声:“你看,这便来人了,要拿我们去平息火种的怒气。” 女巫们沉声施咒,很快解除了界的禁锢,又对白薇二人施以封禁之术,令她们无法出声、不能反抗,这才押着她们往塔楼外走去。 白薇注意到,地上已经死去的黑魔法师也被一并带走了,这些女巫竟连死人也不打算放过。 加持着咒术的马车载着白薇等人,飞速地往苔姆仕河的方向驶去。 风雨颠簸中,白薇倚着微微晃动的马车壁,从车窗的缝隙中观察自己的方位。马车行至苔姆仕河畔后并未减速,直直驶上了湍急的河面。车轮劈开浪花,畅通无阻地向对岸的多伦钟飞奔而去。 雨幕中的多伦钟隐隐透着火光,无数纸片人般的黑影从钟楼的石窗边坠落,无声地跌落在河畔的泥泞之中。 白薇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从侧门进入了钟楼。 多伦钟内一片昏暗,翻涌的魔法元素与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白薇被押着往钟楼上走去,窄窄的旋转楼梯此刻已一片滚烫,金属的扶手仿佛烧红的铁钳,碰也碰不得。 钟楼的顶端是个封闭的厅堂,正对着一扇巨大的圆形玻璃窗,彩色玻璃折射着为数不多的光线,给漆黑的石壁和昏暗的厅堂带来唯一的亮色。 厅堂高处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时钟,钟面嵌在石墙中,正面向外对着多伦城,布满齿轮的背面敞开在钟楼内。 此时,缓缓转动的齿轮被火焰包裹着,每动一下便兹出密密麻麻的火星。飞溅而出的火星在地面上燃起了一簇簇火苗,一片连着一片,烈烈地蔓延开来。火焰中横七竖八地躺着黑魔法师的尸体,这些尸体通体焦黑,已分辨不出本来的面貌。 烈火将钟楼顶端的厅堂割裂成了两个部分,火海的另一端有如烈狱,入口的这一端则暂时安全。 入口处只剩下两个黑魔法师把守,其中一个满头大汗地对领头的女巫说:“献祭的人都在这儿了?” 女巫点头:“现在该怎么做?” “丢进去,能填一个是一个。”黑魔法师急匆匆地摆手,恨不得甩掉这烫手山芋。 女巫立刻控住白薇等人,将她们一个个丢入火海。最先丢过去的是已经死去的黑魔法师,她们被咒术更改了面貌,在外人看来,她们完全是女巫的模样。 当火舌燎上她们的身体,咒术慢慢失效,隐约能分辨出她们本来的样子,但入口处的两位黑魔法师显然并不在意,他们只想快些完成这个差事。 第247章 火种又吞噬了几条生命,却似乎依旧不满足,火焰蓬起数丈之高,勾勒出了一张狰狞而模糊的人脸来。 “这是怎么回事?”守着入口的黑魔法师满头大汗,“已填进去了这么多人,怎么还没完?往年不是这样的!” 女巫也有些慌神:“你们领头的守钟人呢?” “我怎么知道?我们向他发送了信号,可是根本无人回复!” 白薇默默地听着他们说话,小丑去了摄岚街警署的地牢寻找第一任守钟人,难不成中间还出了什么变故? 黑魔法师一脸焦头烂额,张口就数落道:“是不是你们挑选的献祭之人不对?” 女巫心怀鬼胎,自然不会给好脸色:“你们若是不满意,那么往后你们自己找人!” 眼下绝不是争吵的好时机,黑魔法师随手指了指:“把她丢进去。” 这一指,恰好指到了白薇。 *** 地动仍在继续,地道内的女巫不敢停留,几人连成一队,快速地往出口处行进。诺兰隐匿在队伍中,并不声张。 不多时,地道变了弧度,出口就在前方。麦迪娜失去了耐心,施展咒术,一把撞开了封住出口的镜子。 “走!大家先出去。”麦迪娜一个个数着人头,将女巫送了出去。 就在这时,率先抵达d347h的几个女巫突然一声惊呼,不知在出口处看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怎么回事?”蒂亚和麦迪娜心里同时一咯噔,但她们都在队伍最末,一时无法上前。 诺兰跟在苏身后,走出了地道,谁知地道的出口并不是他记忆中的简陋租屋,而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火海。 这绝不是蒂亚和麦迪娜预设的出口,但地道的尽头确实是d347h,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原本的出口处做了手脚,让女巫们走出地道的刹那紧接着步入了新的入口,而入口的另一端则是这片灼热的火海。 火势越来越大,火舌燎上了女巫的外袍,女人们哭喊着要退回地道,但出了地道,入口便消失了,她们根本无法从原路返回。 地道内只剩下了蒂亚和麦迪娜。 麦迪娜沉声道:“不管出口外有什么,都不能让姊妹们单独面对。”说罢就要往外冲,却被蒂亚死死地拉住。 “外面一定有问题,你出去就是送死!” “那就看着姊妹们白白丧命吗?!” 蒂亚耐心地劝慰:“只要我们还活着,一切都有希望,如果连我们也折在这里,女巫这一脉就彻底完蛋了。” 麦迪娜定定地望着蒂亚,平静无波的眸子看得蒂亚毛骨悚然。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麦迪娜淡道:“当初放弃奎茵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蒂亚一愣。 她还未缓过神来,麦迪娜已矮身冲出了地道。 地道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咒术点起的火把滋滋地燃烧着,印上了蒂亚明灭不定的脸。半晌后,她终是一咬牙,也奔向了出口。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出口外依旧是那间狭小而简陋的租屋,但奇怪的是并不见其他女巫。她孤身站在房间里,屋内没有点灯,在这阴雨沉沉的傍晚显得尤为昏暗。 蒂亚小心翼翼地踏出脚步,冷不丁发现前方的墙根处蹲着个一人。那人穿着灰扑扑的薄衫,低头不知在鼓捣什么,整个人几乎与斑驳的石墙融为一体。 这间屋子里怎么会有人?蒂亚心中警铃大作。 “你是谁?”她试探着问。 那人动了动,仰起脸来看向蒂亚。 蒂亚惊骇得后退了一步。那人竟是贝恩。本该在警署内的人,为何此时出现在这里? 贝恩看着蒂亚惊惶的模样,嗬嗬地笑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在自己的租屋里,有什么奇怪的?倒是你,怎么会从我的盥洗池里爬出来?” “莫非你又想来我这里偷书?” 说罢大手一扬,将身边书桌上的小说话本尽数扫落,直直砸向蒂亚。 蒂亚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便听那男人笑着说:“你看看,还有哪些是我和奎茵通信的话本?” 听到奎茵的名字,蒂亚心里一沉。她抬眸看向贝恩,男人骨瘦嶙峋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显得有几分可怖。 “你若想赶我走,告诉我一声就好,为什么非要杀了奎茵?” 淡淡的语调中带了几分凄哀,竟似肝肠寸断。蒂亚只觉得匪夷所思,不过是几度露水情缘,这男人当真如此深情,对奎茵念念不忘? 贝恩垂下眼睫:“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送你和你的那些姊妹团聚吧。”说罢将手中的粉末兜头洒向蒂亚。 大量的粉末呛得蒂亚直咳嗽,她无意间看向脚下,突然猛地一愣。 她的脚下是一个巨大的断角山羊头图腾,她瞬间明白洒在自己身上的粉末是什么了。 平地突然窜起一簇火焰,将她整个吞噬。 *** 钟楼内,火光熊熊。 白薇凝眸看着黑魔法师指向她的手指,突然斜刺里撞过来一个人,将黑魔法师撞了个趔趄,指着她的那只手也随之偏离开,怼向了别处。 第248章 白薇愣怔怔地看着凭空出现的诺兰,一时以为自己眼花了。 黑魔法师被撞了个偏,正要发作,转头便见个膀大腰圆的女巫杵在他身边,那女巫看上去竟比他还要高大。 “你是谁?” 黑魔法师皱起眉头,突然见火光中出现了十多个女巫。 “这也是献祭的人?”守着入口的两个黑魔法师面面相觑,今年的女巫竟如此自觉,眼见火种越发暴戾,居然自发又选了一批族人来献祭? 押送白薇等人的女巫也傻了眼,不明白为何本该逃得远远的族人反倒自己来了多伦钟。 诺兰捏住黑魔法师的手指:“不是要找人献祭?我看那人就挺好,应该能顶一段时间。” 他扭着黑魔法师的手,将他的指尖朝向了女巫背后的蒂亚。 第132章 21 chapter21. 烈狱 蒂亚尚未从惊吓中回神, 被这么直愣愣地一指,当即跳了起来:“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让我献祭?” 守门的黑魔法师只觉得聒噪, 五指一收就要把蒂亚扔进火海, 谁知这一击并未得逞,一位满头脏辫的女巫挡在了蒂亚身前, 一个咒术打掉了黑魔法师的攻击。其余的女巫仿佛收到了信号, 齐齐聚拢在那女巫身边,警惕地望向黑魔法师。 场面一时剑拔弩张。 黑魔法师怒极反笑:“你们干什么,是要撕毁盟约么?” 麦迪娜冷冷道:“我们已经把献祭的人送到了,剩下的都是自己人, 如果没什么事,请允许我带她们离开。” 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诞的笑话,黑魔法师讥诮道:“既然来了我们守钟人的地盘, 哪儿能这么容易就走?” 两方撕扯间, 白薇暗自发力, 只差一点儿就要冲破女巫施加的禁锢。她的背上适时地覆上了一只手掌,源源不断的能量自掌心向她传来, 咒术顷刻间土崩瓦解。 四肢恢复了自由, 五感也回来了, 白薇反手握住诺兰的手, 心下大定。 她侧眸看向诺兰, 他在她眼中的模样一直未变, 只不知这一回他用的是哪一张脸。 诺兰好似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于是小声道:“这次的脸有些凶悍, 你不要再看了。” 话音刚落,便听斜刺里有一道嗓音冷声道:“你一个黑魔法师, 为什么要和女巫拉拉扯扯?” 白薇转头,便见同她关押在一起的女黑魔法师也冲破了咒术的禁锢,此刻她正皱眉望过来,眼里满是怀疑。 白薇扣住诺兰的手掌,将他往自己这边拉近了几分,一脸凛然地说:“捉个人质在身边,有备无患。” 诺兰垂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样的鬼话放在平日里是要大打折扣的,但眼下火种爆裂,女巫与黑魔法师又临阵对峙,谁也没有余力管她这一号小人物。 两个黑魔法师对上一群女巫,无疑落了下乘,但片刻后,献祭的队伍里突然传来一声暴喝,竟是那位率先脱困的女黑魔法师解除了其他同伴的禁锢。被关押了数日的黑魔法师早已郁结了一腔怨气,鱼贯而上,当场指着麦迪娜的鼻子骂了起来。 “就是这几个心怀不轨的婊-子,居然要拿我们黑魔法师顶替女巫献祭!” 守门的黑魔法师很快弄清了来龙去脉,不由心头火起:“女巫一个都不能走,统统喂给火种!”说罢五指收拢,砰地一声阖上了入口的铁门。 麦迪娜见事情败露,索性不再掩饰,冷冷地瞪着对面:“那就看看,到底是谁拿谁献祭。” 两边势同水火,一时倒也顾不上爆裂的火种了。 火种大约感到自己受到了冷落,蓬起了更高的焰山。火焰凝成了一张巨大的鬼脸,两个黑洞洞的眼直勾勾地盯着正对峙中的两方,血盆大口猛地张开,竟自发吞掉了靠得最近的女巫。 黑魔法师仰头大笑:“看吧,还是女巫最合火种的胃口。” 话音未落,火舌凝成一道长鞭,卷起这个黑魔法师吞了下去。惊恐的尖叫自火海中响起,但很快便被火舌吞没,从活体到焦炭不过片刻功夫而已。 吞噬了新鲜肉-体的火种越发亢奋,散溢而出的魔法元素左突右冲,窜入女巫和黑魔法师的血管中,竟惹得几人纷纷呕出血来。 诺兰握住白薇的手,将她拉至队伍最末,以免她被火舌灼伤。 “火种如果不加控制,会有什么后果?”白薇心下惴惴,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午夜地动时的场景。 诺兰微微摇头:“火种被困在这里数十年,已很不稳定,如果没办法平息爆裂,多伦钟很可能锁不住它。” 若失控的火种闯入多伦城,将对整座城池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白薇想都不敢想。 “那该怎么办?”白薇一筹莫展,“难道真的只能靠献祭活人才能平息火种?”但眼看火种越发暴戾,只怕把在场所有人都填进火海也于事无补。 诺兰沉默片刻,脑中却突然想起了另一事。 先知书曾作了一个关于火种燃烧的预言:火种燃烧之日,找到诺兰,杀了他。 眼下就是先知书所预言的情形了么? 他的神色冷了下来,无论此时是不是先知书预设的场景,他都不会轻易屈服。想取走他的性命,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249章 就在这时,虚空中接连响起爆裂之声。半空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旋转着的断角山羊头图腾,图腾中央源源不断地往下掉人,先掉下的是女巫,其间混杂着几个黑魔法师,接着又震下了十多个黑魔法师。 这些人大多跌落在火海之外,有些运气不大好的,直接掉进了火舌中,还来不及看清四周的情状便一命呜呼。 白薇错愕地望着头顶的山羊图腾:“这是……传送阵?” 有人将女巫和黑魔法师传送到了这里。 黑魔法师破口大骂:“这又是你们女巫搞的什么把戏!” 女巫亦不甘示弱:“除了你们黑魔法师,还有谁会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 不知是谁发起了第一道攻击,女巫和黑魔法师顿时陷入了混战。 一片混乱中,白薇眯着眼望去,见那图腾中掉落的一人看上去有些眼熟。那人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火舌肆虐的范围,瑟缩在角落里,直勾勾地盯着混战中的女巫。 “贝恩?”诺兰也认出了那人,“他来这里做什么?” 恐怕在这修罗烈狱中,只有贝恩一人是个弱不禁风的普通人类,一个不察就要丢掉性命。 然而贝恩并不准备一直瑟缩在角落,他猫着腰,只身步入了混战。他狼狈地躲过一道又一道飞来的咒术和魔法,直至走到了一人身后。 他猛地一扑,死死地压住了身前的蒂亚,将她扑到了火舌的边缘。 蒂亚一声惨叫,脸颊已被火舌燎伤。 贝恩看着瘦削,但男人的力量到底大过女人,蒂亚三番两次想要挣脱施咒,却被牢牢地控制住,动弹不得。贝恩抱着蒂亚,一把将她扔进了火海之中。蒂亚被大火烧得尖叫起来,她的女巫同伴却无暇分神来救她。 蒂亚想从火海里跳出去,可是贝恩单臂钳住了她,将她按在了火舌之中。 火焰爬上了蒂亚的全身,也舔上了贝恩的手臂,空气中传来了皮肉烧焦的味道。贝恩木着脸,仿佛感受不到火灼的疼痛,他的眼中只有一件事,就是让蒂亚在这场大火中慢慢地受尽折磨,再体无完肤地死去。 就像奎茵生命最后所遭受的那样。 蒂亚的尖叫声慢慢地低了下去,她的嗓子被烧坏了。 贝恩依旧按着蒂亚,直到她没了动静。他想要抽出手臂,但已无此必要,火焰已将他的左臂烧成了灰烬。 诺兰将白薇拥入怀中,别过她的脑袋,不让她再看。 可身处这样的烈狱,除了贝恩,还有无数生命在火海之中呐喊嘶吼,诺兰想遮掩也是遮不完的。 失去了一条手臂的贝恩喘着粗气,缓慢地挪到了墙角。他满头大汗,疼痛后知后觉地席卷了全身。他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火光中他似乎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红色的卷发,布满雀斑的俏皮的鼻尖,她似远似近,温柔地笑看着他。 “奎茵……”他下意识喃喃。 她垂下头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傻瓜。” 他笑了起来。 白薇从诺兰的怀抱中向外看去,愣愣地看着那抹虚影,她从未亲眼见过奎茵,但只一眼,她便明白过来,贝恩面前的那个人影是谁。 “那是……”白薇下意识握紧了诺兰的胳膊。 “是亡灵。”诺兰轻声道,“奎茵的肉-体被烧毁了,但她们用禁术收集了她的亡灵。” 收集亡灵做什么?自然是要喂给火种。肉-体没了,亡灵也要物尽其用。只不过阴差阳错,成全了与贝恩的最后一次相会。 亡灵逐渐消散,飘向了火海。 贝恩呆呆地望向那抹残影,看着亡灵被火种吞噬,一点痕迹也不剩了。 女巫和黑魔法师源源不断地被拉入火海之中,但火种似乎并不餍足,它的胃口仿佛无底洞,总也填不满。 诺兰蹙眉:“我们得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有人冲到二人面前,气急败坏地说:“你们怎么在这里!” 白薇惊讶地望着消失了数日的莱昂:“你又为何在这里?” 莱昂黑着一张脸,正要发火,可是对着白薇乌溜溜的眸子,火气怎么也发不出来了,于是只得转头对着诺兰撒火:“你带着她来的?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马上带她走!” 诺兰平静地受了这无妄之灾:“是要带她离开这里的。” “那还不赶紧的?!” 不等诺兰回答,头顶传来一阵嘶哑的隆隆之音。 “走什么?”一团黑雾从彩色玻璃渗入,雾体时聚时散,隐约能看出小丑的面容,“既然来了,那就都不要走了。” 黑雾逐渐凝出了人形,小丑悬浮在半空中,双手微张。与此同时,巨大的黑幕从四面升起,瞬间包裹住了整个钟楼。 第133章 22 chapter22. 父亲 空间瞬间封闭, 无论是女巫还是黑魔法师都被困在了这里。 火种张牙舞爪地升腾起来,火海中的鬼脸越发扭曲,它好似知道自己受困, 于是愤怒地扩张它的版图, 竟一口吞下了数人。 照这样吞吃的速度,厅堂内的女巫和黑魔法师很快就要消耗殆尽。 第250章 白薇皱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当所有的女巫和黑魔法师葬身火海, 剩下的就是他们了。 莱昂的脸色变了几变,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诺兰瞥了他一眼,敏锐地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莱昂还未开口,目光陡然冷凝。黄金狮大吼一声,一掌劈向了突然扑来的骷髅猎犬。 白薇一惊, 又是这头猎犬。 骷髅猎犬却未被莱昂的狮吼吓住,它调转了方向,企图再次向白薇靠近。 诺兰蹙眉, 这锲而不舍的劲头倒有些眼熟, 他尚未想出头绪, 只不动声色地将白薇护在身后。白薇却上前扯住他的袖子,耳语道:“这头骷髅猎犬很可能是经过地藏骨溶液改造的。” 诺兰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 盘旋在上空的黑雾时而聚成人形, 时而散成雾体。黑雾环绕之中, 小丑紧紧盯着寻血猎犬, 逐渐看出了端倪。 寻血猎犬追逐的目标是……白薇? 白薇怎么会在本钟内? 但眼下小丑更关心的是, 为何白薇会成为寻血猎犬的目标。他可以肯定, 白薇不是任何一任守钟人制造的骨人, 但为何骷髅猎犬非要将她归为同类?莫非她的身上有地藏骨? 他没有去过东国, 也没有亲眼见过地藏骨的模样, 格兰开始造骨人的时候,他所见到的已是地藏骨的溶液, 他从来没有想过,地藏骨会出现在活人身上。 白薇的身上到底有什么奥秘? 小丑越发好奇,他只知道白薇的永生与这片大陆上的其他觉醒者不太一样,她在死亡中获得永生,但他从未思考过白薇的本体到底属于何种族类。突然,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地藏骨在成为骨钉之前一定存在于某种生物体内,或者说,这种兽类身上的骨骼被称为地藏骨。地藏骨源于东国,而白薇就是纯正的东国永生者。 那么有没有可能,白薇的本体就是那个孕育了地藏骨的族类? 这个猜想令小丑浑身战栗。他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寻找新的地藏骨,如果他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他将获得一副完整的地藏骨,更有甚者,以白薇死而复生、生生不息的独特体质,他可以拥有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地藏骨。 小丑眼中的贪婪毫不遮掩,看得白薇暗暗心惊。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白薇心下忐忑。 诺兰冷冷地望着露出癫狂之色的小丑,淡道:“就算他知道了,也是无用的。”因为他会赶在小丑动手之前,将他撕成碎片。 黑雾化成了小丑的形态,降落在白薇两步开外。 “放松放松,我没有恶意。”小丑平举双手,试图展现诚意。 莱昂一把掐住骷髅猎犬的脖子,将它丢向小丑:“你和你的杂碎到底想干什么?” 小丑接住猎犬,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嘘,别急,我们这就接你的同伴回家。” 骷髅猎犬呜呜地叫了几声,欢快地摇了摇尾巴。 诺兰黑着一张脸,还未发作,已被莱昂抢了先。黄金狮张口就骂:“谁是你的同伴,谁要跟你回家,今日你最好给个令我们都满意的解释,否则这一笔笔帐,我同你慢慢算。” 小丑并不生气,只耸了耸肩,指着白薇道:“她的身上可否有地藏骨?” 莱昂当即色变,一道凌冽的掌风劈向小丑的要害。 掌风即将碰到小丑的刹那,他瞬间化雾,待掌风过去后,复又凝为实体。 “这么紧张做什么?”小丑笑得越发开怀,“莫非被我猜中了?” “不过这也不难验证。” 话音刚落,火焰突然暴涨,地面毫无预兆地凹陷了下去。陷落之处有火舌探出,一把将白薇卷住。诺兰眼疾手快地拉住白薇,然而就在他将白薇拉出火海的刹那,脚下的实地突然变为了火海,两人双双坠入了火种的包围之中。 莱昂一把钳住了小丑的脖子,这一次,黑雾没有躲开。 “你干了什么?!” 小丑嗬嗬地笑了起来:“没什么,就是稍微刺激了一下火种。” 要想检验白薇是否身负地藏骨,这并不难,只要将她丢入火种之中便一目了然。火种无法燃毁地藏骨,当皮肉被烧尽后,留下的就是地藏骨。若她身上的骨骼当真是地藏骨,这一烧也不可惜,哪怕她被烧死了,本体也会在死亡中获得重生,她的身上会生长出新的地藏骨。 莱昂捕捉到了他话中的机锋,不禁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你怎么肯定火种无法摧毁地藏骨?” 小丑斜睨了他一眼,嘴角笑意更深:“因为我知道,涅槃火烧不掉地藏骨。” 莱昂心头巨震:“你说什么?” “我说,”小丑耐心地重复,“火种里的那些火焰,是涅槃火。” 他恶劣地笑了起来,满意地看着黄金狮眼中的坚持和希冀一寸寸碎裂开。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你的朋友,喏,他就在火海当中,你去找他呀。” “哎呀,”小丑忽而皱起眉头,不无惋惜地说,“现在你可没法进去找他,你会被烧死,变成他的食物。他被困在这里许多年,早就不认得你了。” 第251章 火海中时不时传来爆裂之声,摇曳的火舌印着莱昂目眦欲裂的面孔。他在听小丑说话,又好似什么也没听进去。 小丑却并不打算放过他,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当年单枪匹马闯入多伦钟的火凤也不过如此,最终还是屈服在了本钟之下。” “你想不想把他放出来?” 莱昂神色一动。 小丑笑了起来:“多伦钟的火种是这片大陆魔法元素的源头,火种要是消失了,多伦城的魔法很快就会失效。” “魔法元素失效会有什么后果呢?首先,最后一次魔法大爆发中觉醒的静物会慢慢地失去生机,再然后,第二次魔法大爆发中觉醒的族裔也会失去魔法供给,紧接着,就轮到第一次魔法大爆发中觉醒的你,以及你的同伴。” 莱昂的瞳孔骤然紧缩,大掌几乎要捏碎小丑的脖子。 “咳咳,我可没有撒谎,这片大陆的魔法元素早就不剩多少了,如果没有新的火种支撑魔法元素的运行,所有的族裔都将消亡。” 静物不再拥有生机,植物无法化为人形,变成了人类形态的族裔无法回归兽态,终其一生都将困在平庸的人类躯壳中。 小丑笑得越发开怀:“你以为翊为何心甘情愿被炼作火种?因为他也知道,这片大陆的魔法元素正在消亡,他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自愿成了新的火种。”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火种,只有像翊这样在第一次魔法大爆发之前就存在的上古兽类,不依靠魔法元素而生,才有能力蕴养逐渐消亡的魔法元素。 翊妥协的缘由并不难猜,无非是他不想让在意的人失去生机,小丑见得多了,越是强大的永生者,越是容易放弃永生。 “有情人嘛,”小丑满目讥诮,“有情人最容易被扳倒。” 掐着他脖子的手已不太稳当,小丑握住莱昂的手腕,循循善诱:“你可得想明白了,到底要不要救你的朋友。救他,魔法元素失效,你那马戏团里的人都得完蛋;不救他,他将继续被困在这里,日日夜夜备* 受煎熬。” “你要怎么选啊?” 莱昂一把将小丑甩落在地。 小丑匍匐在地,不住地咳嗽,眼尾的癫狂笑意却越发浓烈。 熊熊火光中,白薇和诺兰的身影几不可见。莱昂站在火海边缘,无力之感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纵然火种是翊又如何,多年禁锢只怕早已磨损了他的神智,他是否能认出火舌獠牙下的某一个,正是他和白芷的女儿? 热浪扑面而来,白薇身负涅槃火,勉强能忍受,但诺兰能撑得住么? “你怎么样?”白薇紧紧地搂住诺兰,恨不能为他挡去所有的烧灼。 诺兰的皮肤已慢慢爬上了焦黑的灼痕,他抚上她的脸颊:“我们能出去。” “要怎么做?”白薇抹了把脸,平静地问。 诺兰执起她的手:“烧出去,我们一起烧出去。” 碧绿的魂火与鲜红的涅槃火同时燃起,一时逼退了周遭的火焰。绿光与红光相互交织,同他们的主人一道,在一片灼热中烧出了一条通路。 火种咆哮了一声,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向二人扑来。 白薇似早有预感,燃起一簇涅槃火向诺兰烧去,趁他避让的当口,一掌将他推开,自己则闭上眼,瞬间被火舌吞没。 诺兰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小丑嘶哑的笑声在热浪中响起,仿佛破烂的风箱,分外刺耳。片刻后,他的笑声突然止住,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火种。 张牙舞爪的火焰竟然无端端地平息了下去。 女巫和黑魔法师也下意识停止了混战,纷纷转头望向突然熄灭的火种。 没有人知道刚刚那一刻发生了什么。 火海依然蔓延,虚空中凝成的那张鬼脸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白薇捂着脸立在火舌中央,等了许久也没等来火灼的痛苦,她悄悄地睁开半只眼睛,从指缝间偷觑那张鬼脸。 半晌后,虚空中响起了一阵低沉而厚重的声音。 “你……是何人?” 白薇一愣,火种竟能开口说话,这声音似有几分耳熟。 小丑亦万分震诧,在烈火中煎熬了数年,翊的神智应当早就不在了,可刚刚那声问话绝不是失智之人所能说出口的。白薇到底是谁,为何能唤醒沉睡的火凤。 鬼脸向白薇靠近了几分,似乎想要确认什么。 白薇一时也忘了躲,呆呆地望进那对黑洞洞的火眼。这时,一簇火苗舔上了她的脸颊,那火苗温暖而柔软,竟无一丝烧灼之感。她又是一愣,这是……涅槃火?为何火种之中会有涅槃火? 涅槃火凝成了一只巨大的手掌,掌心摩挲着白薇的发顶。 “是薇吗?” 白薇错愕地抬眸,她认出了这个声音,在魔方幻境中,她曾听过一模一样的声音。她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一声长长的喟叹传来。 “你已长得这样大了。” 一滴泪不受控制地从白薇的眼角滑落。 第134章 23 chapter23. 弑主 白薇曾偷偷幻想过与父亲重逢的场景, 但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火海之中,烈焰凝成的鬼脸五官莫辨,完全看不出翊的模样。他就这样被困在这里, 年复一年, 日复一日,肉-体和精神遭受双重折磨, 甚至要靠吞噬生命才能抑制爆裂。 第252章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止不住地往下掉。 翊无措了起来,他不知她为何而哭,只得用残存的意识反思自己,一时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对不起……”良久, 他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愧疚于这么多年未陪伴她长大,亦无颜于此刻自己的模样。 他确实不是一个好父亲。 白薇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火海边缘的小丑将二人的对话尽数纳入耳中,他飞速地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讯息。白薇不仅身负地藏骨, 竟还是火凤的女儿。难怪这么多年来, 火种偏爱黑发深眸的献祭之人, 全因为翊在神智溃散之余一直惦念着白薇。潜意识里,他没有一刻不在思念她。 这该是怎样的宝藏。小丑眼中精光大盛, 若是得到白薇, 既能拥有源源不断的地藏骨, 又能镇住爆裂的火种, 待百年后翊油尽灯枯, 还能让白薇来填补父亲的空缺, 实在是一举多得。 “想什么呢?”莱昂似笑非笑, 一把将小丑提了起来, “若是想些不该想的,那么就勿怪我拧断你的脖子。” 小丑干笑两声, 热心地提议:“既然你找到了你的老朋友,不如留在这里陪他?” 莱昂不再废话,抓小鸡一样将小丑提溜到了火舌上方,一把将他按入火中。 然而小丑是何等狡猾之人,实力未必过硬,但一向精于逃跑之道。火舌即将舔上他的脸颊时,他瞬间化为黑雾,从莱昂的指缝间逃离。 黑雾一边游离一边回头道:“多伦钟已封闭,你们就留在这里,同火种一起,长长久久。我先走一步了,告辞。” 地面上,有黑魔法师认出了小丑,纷纷请求将他们一并带走。小丑恍若未闻,黑色的雾体直直冲上了彩色玻璃,只有那里还留着一条细小的缝隙,恰能让他通过。 伤痕累累的麦迪娜冷笑道:“你们的主子不要你们了。” 黑魔法师们登时骂声一片,两方再度剑拔弩张。 莱昂皱眉望着被黑幕包裹着的多伦钟,他知道四面的黑幕是由无数亡灵凝聚而成,但他并不知道该如何解除这样的禁术,只怕在场的黑魔法师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参透此等古老的黑魔法。 若是诺兰,或许能有办法。 莱昂转头望向火海之中,只见诺兰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抬头望着扑入火种的白薇。他浑身紧绷,仿佛只要火种一有不对,他就要将白薇抢回来。显然他已无暇顾及左右,连火舌舔上了他的小腿也丝毫未觉。 黄金狮暗暗叹了一口气,那么破除亡灵之幕便由他一人来做吧。 他打定主意,突然见彩色玻璃处出现了异动,原本从缝隙中逃离的小丑竟又回来了,黑雾争先恐后地从玻璃缝隙钻了进来,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怖的东西。 小丑逃窜到多伦钟内,紧接着,又有一道黑雾从玻璃的缝隙渗了进来。 新来的黑雾凝成了一位披着斗篷的少年人。 莱昂皱眉,这人又是谁?此时人人都想往多伦钟外跑,他倒好,上赶着往钟楼里窜。不仅如此,少年出现后,钟楼外的黑幕迅速漫了过来,不一会儿便将缝隙填满。 这下,亡灵之幕彻底将多伦钟包裹住,无一丝出口了。 小丑匆匆往前跑了两步,化作人形跌坐在地。他瞪着缓步而来的少年,冷笑道:“你别忘了,你与我结了契,你若是对我做了什么,你自己也会受到反噬。” 路易停下了脚步,无辜道:“我没打算对你做什么。” 小丑警惕地看着他:“你说,你找到了第一任守钟人。” “对。”路易点了点头,“我没有骗你。” 小丑恨得牙根痒痒:“你知道那里有封印。” “封印?”路易困惑地反问,“什么封印?” 小丑真想戳破路易的面具。 路易环视了一周,遥遥望着火海之中的白薇和巨大的鬼脸,片刻后回过神来,手中凝起了一团黑色的雾体。 “我说过,仆从弑主会遭到反噬。”小丑冷冷地提醒,这也是为什么他只赶走了格兰,却未对其下杀手。 “那又怎样,如果杀你的是我呢?”路易的声线陡然一变,低沉沙哑的嗓音令小丑一瞬有些恍惚。 “你是谁……”小丑的眼里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惶。 半透明的魂体从路易身上缓缓升起,虚虚张开的双臂仿佛巨大的翅膀,就要将小丑笼罩住。 “你说呢?”格兰咧开嘴笑了,“好久不见,小伊莱。” “若是我想要你的命,不过分吧?” 一旁的黑魔法师震惊地看向小丑,看着他们的领头人颤抖着垂下了脑袋。年纪稍长的黑魔法师隐隐认出了魂体的身份,犹豫着开口道:“那是……第一任守钟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黑魔法师和女巫皆哗然。 格兰眯起眼看着曾经的仆从,轻轻嗤笑了一声:“你还是一贯的审时度势,我看你不是在害怕,是在伺机逃跑吧?” 小丑微不可查地一抖。 格兰抬了抬下巴,示意路易将东西拿出来。 第253章 路易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水晶球,并将球体放在了小丑面前。 小丑的目光扫过水晶球,突然猛地一凝。透明的水晶球内映出了一个人,那人老迈而肥胖,层层叠叠的褶子垂了下来,盖住了她本就不大的眼睛。她若有所觉,抬眸往小丑的方向看了一眼。 小丑心头大震,再望向格兰时,眼中的伪装已尽数崩裂:“你想要做什么?” 格兰平静地看着他:“怎么,不打算和安雅打个招呼?她能听见你的声音。” 小丑一声不吭。 “你做这一切不就为了留住她的魂体么?”格兰淡道,“诛杀永生者,豢养火种,不就是为了获得充足的魔法元素为她续命?”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来骗骗其他人还行,但如何能骗过他? 女巫们听到安雅的名字时,已面露诡色,此时又听格兰将赛西亚叫作安雅,心中不禁掀起惊涛骇浪。麦迪娜已知晓了这桩秘辛,只冷眼看着格兰。 莱昂默不作声地观看了这场大戏,只恨没有好酒作陪,差了些味道。 小丑突然一个暴起,纵身扑向水晶球。 格兰早有准备,长袖一荡,就要砸向水晶球。 “不要!”小丑当即止住了动作。他缓缓地匍匐下来,像失去了养分的植株,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求你,不要伤害她……” 格兰将水晶球托在手中,淡道:“这就对了。水晶球看着不太结实,一不小心可就碎了。” 半透明的魂体缓缓靠近小丑,仿佛一只巨大的水母,将他整个地包裹住。小丑不住地颤抖,低声说着胡话,过了良久,终于没了动静。 路易面无表情地看着逐渐委顿的小丑,他半蹲下身来,握住小丑的手腕,将他的手掌印上自己的脸颊。手掌触碰到脸颊后,陡然间溢出了一团黑雾,雾体爬上了路易的左颊,似一团黑火,在白皙的皮肤上缓慢地灼烧出了一个圆环。紧接着,黑火游走,渐渐在圆环内烧出了时钟的图腾。 黑火燎面,发出滋滋的声响,比之火种烧灼皮肉不遑多让。时钟图腾成型后,路易的左颊已被血水浸湿。 格兰侧过身看着他,忽而笑了一声:“恭喜你,成为了真正的黑魔法师。” 路易强忍着疼痛,脊背已被汗水浸湿。 就在这时,原本失去生机的小丑突然握住了路易的手腕。他勉力凑到路易耳边,颤声道:“你以为成为了黑魔法师就能得偿所愿么?你该知道,自你成为黑魔法师的那一刻起,你和你的姐姐将永远不得善终。” 路易呼吸一滞。 “你以为,格兰是好人么?”小丑露出了一丝扭曲的笑意,“最早的一批骨人就是他造的,你知道活人淬骨是怎样血腥的场面么?女巫和黑魔法师的交易也是他默许的,他明知安雅与我是姐弟,故意制造误会,令我们二人反目。” “你以为他会为你好?他是在利用你!你可看仔细了,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格兰悬浮在两步开外,并不阻止小丑,他饶有兴味地看了过来,似在等路易的答案。 路易抹去了左脸颊的鲜血,转头看着小丑的眼睛:“他是不是好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利用我,我也利用他,各取所需,这很公平。” 小丑脸上的笑意一凝。 “我需要力量,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除了成为黑魔法师,我别无他法。我不会落到你这样的境地,因为我不像你这样贪心。” 能远远地看着她,这已很好。 小丑不甘心地望向格兰手中的水晶球。安雅透过水晶向他望来,浑浊的眼冰冷依旧,他却总是产生一股错觉,似乎那双被皱纹挤压着的眼睛不像它所表现的那样呆滞。它是有生命的,有灵魂的,一如它的主人。 只是至今,她都不愿与他说话。 小丑的下半截身体已完全僵硬,连化雾也不能了。他冲着水晶球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没有!不是我做的,我没有!” 水晶球里的女人一动也不动,不知是否听进了他的喊话。 下一瞬,小丑的身躯一寸寸崩裂开来,化成了一抔细细的黑色碎土。 路易站了起来,面向火海旁的剩余的黑魔法师。 黑魔法师们惊惧地看着这个少年人,他刚刚成为了新一任的领头守钟人,就在他设计杀死了前一任领头人之后。 路易温和地看着诸人,说:“你们也都看见了,他擅自封闭本钟,要把同伴困在火种之中。他是咎由自取,死得不冤枉,对吧?” 黑魔法师们一愣,接着忙不迭地点头:“对,是这样的……” 路易也点了点头:“是他不顾你们的生死,要害你们性命。” “对对对……” 路易低头看向手掌,掌心处凝起了一团黑雾,那是他所陌生的、涌动着的强大力量。片刻后,黑雾突然炸裂开,袭向所有的黑魔法师。在场的黑魔法师猝不及防,当即黑雾缠身,崩裂为碎土。 当多伦钟里的最后一个黑魔法师死去后,路易稍稍舒活了筋骨,淡道:“你们也说了,是伊莱害死了你们,与我无关。” 第254章 没有人否定他的话,那些人再也无法开口说话。 格兰略有些惊讶地看着路易,半晌后玩味地笑了起来:“你比我预想的还要狠心。” 路易拍掉了手中的灰烬,既是与魔鬼做交易的人,大概也做不成什么好人,格兰与伊莱都不是好人,他也不是,如今不是,未来更不可能是。 他走动了两步,女巫们纷纷后退,警惕地望着他。他刚刚屠杀了自己的同伴,现在连女巫也要灭口么? “别紧张。”路易和颜悦色地说,“守钟人与女巫一向合作愉快,往后还要继续合作。” 麦迪娜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路易从格兰手中取过水晶球,递给了麦迪娜:“这是被伊莱困住的女巫,现在交给你们处置。” 女巫们神色各异地望着水晶球里披着赛西亚皮囊的安雅,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反应。 麦迪娜收下了水晶球,抬眸看着路易:“合作愉快。” 路易颔首,继而张开双臂,大团黑雾喷薄而出,齐齐涌向被烈火包裹着的多伦钟。 “往后,守钟人不得寻地藏骨,不得造骨人,不得诛杀永生者。” 多伦钟发出了沉闷的隆隆之声,伴随着大地的隐隐异动,将这道指令传向大陆上所有的守钟人。 这道震天动地的指令带着强大的能量余波,震得白薇的耳朵嗡嗡作响,但她并不关心守钟人的权力交替,眼下她只思考一件事。 “我带你走。”她对翊说。 鬼脸静默了片刻,接着摇了摇头:“我走不了。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他的神智时常错乱,清醒的时刻并不多,若因此误伤了她,他所作的一切牺牲与妥协就失去了意义。 鬼脸低下了脖子,将白薇送去了地面。那对黑洞洞的火眼看向诺兰,毫不掩饰地审视起来。 “千面。”翊看穿了诺兰的身份。 “你须好好待她,爱护她,保护她。”鬼脸在火海中摇曳,“若你对她不好,无论你去到天涯海角,变幻成何种面孔,我也会找到你,向你讨这一笔债。” 诺兰敛容,郑重道:“请你放心。” “我会爱护她,以我的身,以我的心,直到时间的尽头。” 鬼脸静静看了他半晌,终于转了回来,轻轻推了推白薇的后背:“去吧。” 去了,就别回头,去往属于你的人生。 白薇抹着眼泪,坚持着说:“我带你走,我们一起走……” 鬼脸向后退去,融入了火海之中。与此同时,多伦钟开始隆隆作响。错位的齿轮开始拨乱反正,飞溅的火星渐渐平息,厅堂内的火舌如有生命般向外烧去,将困住多伦钟的亡灵之幕烧出了一个窟窿。 “走。” 翊的声音在白薇耳边响起。她固执地站在原地,往火海中寻找翊的身影。 诺兰拦腰抱住白薇:“薇,我们先出去,不要辜负了他的苦心。”说罢不顾她的反抗,将人抱起,足尖一点,跃向了那个窟窿。 莱昂紧随其后,也跃出了亡灵之幕。 片刻后,火舌褪去,亡灵之幕闭合,多伦钟复又成了密不透风的死地。只不过此时,火焰已彻底熄灭。 火种的第一次爆裂结束了。 第135章 24 chapter24. 结发 黎明时分, 连日的倾盆大雨停了。 白薇趴在塔楼的窗口,看着院子里的希德兴奋地一甩脖子,将雨伞丢到了草地上。他的脖子以下依旧不能动, 但他似乎学会了用脖子代替双手做事, 并引以为傲地向经过的每一位同伴展示。 老霍普还在统计院子里出现异状的静物觉醒者,一边推着眼镜一边自我安抚道:“多伦钟的异动已经过去, 接下来大家应该能慢慢恢复。” 但他不知道的是, 火种有第一次爆裂,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莱昂归来后没有向众人讲述他在多伦钟里的所见所闻,他将自己锁在了斗兽场中,同那些恢复了常态的黄金狮待在一处。 多伦城放了晴, 久违的阳光洒向街面,各家各户又将法雅节的纸偶挂了出来。人们已开始布置法雅盛会,街边的路灯上挂满了彩带, 街面上洒满了金花, 时不时有手风琴的乐音传来, 其间夹杂着号角的嘹亮之声。 诺兰有心带白薇去外头走一走,自多伦钟回来后, 白薇便成日待在房间里, 不太愿意出门。她没有以泪洗面, 也未露出郁郁之色, 只是不大爱笑了, 时常望着窗外的景色, 一看就是半日。 她安静得就像一只偷偷舔着伤口的小兽。 阳光明媚的午后, 诺兰从外头捎回了白薇喜欢的胡桃蛋糕。 白薇从窗子上抬起脑袋, 笑眼弯弯地看着诺兰:“真巧,今天是我的生日。” 这是连日来诺兰第一次见白薇笑, 他愣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他不禁有些惭愧,他并不知道她的确切生日,莲夫人在世时隐瞒了白薇的生日,瓦多佛小姐对外公开的出生日期并不是白薇真正的生日。 却原来是今日。 诺兰跪坐在她身边,认真道:“那可得好好庆祝一下,出去吃,还是在家里自己做?礼物也得补上。” 第255章 白薇摇了摇头:“不出去,我们就在家里。” “我要准备一下。”她狡黠地瞅着他,“你就在这里等我。” 白薇站了起来,将诺兰按进温莎椅里:“你坐这儿。”又担心他太闷,随手挑了本书,塞进他怀里,“要是等得无聊了,先看看书。” 诺兰无奈地看了看怀中又厚又沉的中古编年史,抬眸便见白薇已小跑到了塔楼的那一侧。她刷地拉上帘子,隔绝了他的视线,不一会儿又从帘子里探出脑袋:“你不可以偷看。” 诺兰好脾气地点了点头:“好,不偷看。” 白薇这才满意地拉紧了帘子。 诺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见白薇没有这么快回来,于是将编年史放回书桌,打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时间很快流逝,窗外的日光渐渐西斜,但漫长的白昼并不打算早早结束一日的征程。 微醺的日光洒进窗子,慵懒得仿佛一块勾了蕾丝花边的绸布。 白薇拉开帘子时,鸟居一侧的卧室内已摆上了一张小圆桌。桌上的精致小食显然是诺兰的手艺,摇曳的烛光下,高脚杯里的红酒漾着星星点点的光斑。诺兰坐在桌边,穿着熨帖的黑色礼服,耐心地等候。 听到响动,诺兰抬眸看去,不禁一愣。 白薇穿着一身天青色滚云纹样的旗袍。柔软的绸缎裹住了她的身体,将她的玲珑身段勾勒得秾纤合度,一头乌黑的长发被簪子挽了起来,露出了一截纤细的脖颈。 诺兰见过这件旗袍,这是莲夫人留给白薇的遗物,但她一次也没有穿过。 白薇走到了桌边,诺兰微微欠身,为她拉开了椅子:“生日快乐。” “谢谢。”白薇大大方方地坐上椅子,侧仰着头看他,眼底笑意盈盈。 诺兰心神一荡,吻已情不自禁地落在了她的唇上,百般辗转,流连不去。末了,她伸出小舌,舔去了他唇上沾染的口脂。 唇上传来酥痒温热的触感,诺兰的眼眸越发深沉。 “你饿吗?”他搂住她的腰,彬彬有礼地问。 白薇伸臂搂住他的脖子,了然地笑了起来:“晚餐还不到时候。” 烛火印着她泛上红晕的面颊,墨色的瞳仁里水波潋滟,诺兰几乎要溺毙在那汪墨色的水泽中。他尚存一息理智,镇定地点了点头:“是还不到时候。” 白薇任由他将自己抱了起来,眼中笑意愈浓,好似在说,你打算先做些什么? 留声机适时地响了起来,缠绵的小调流淌了一室。 诺兰将她放了下来,扶住她的腰,单手执起她的柔荑吻了吻:“我可否有这个荣幸?” “难不成我会拒绝?”白薇将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两人相拥着,也不管章法,磨蹭着彼此的身体,慢慢地踩着舞步。 “诺兰,我的生日礼物呢?”白薇仰头看他,笑着问。 诺兰轻笑了一声:“在你的枕头下,想看吗?” “现在是看它的好时候吗?” “如果可以,请再等一会。” 两人终究没能跳完一首完整的舞曲。 诺兰急促地将白薇压上了床,一把扯开了自己的领结,接着又去解她的扣子。旗袍的盘扣又多又细,他不得其法,解了半天只解开了三两颗。前襟的绸布软软地搭下来,露出了半轮白皙的浑圆,以及那条盛着他神魂的碧色吊坠。 白薇搂住他的脖子,看他钻研盘扣,也不出手帮忙,还要说些风凉话:“就是难解才好,这样你往后回忆起来才知道得来珍贵。” 诺兰眉心微蹙,拿出了炼器的专注,终于将这些扣子尽数解开。旗袍之下,是一件珍珠色的衬裙,薄薄地覆在胴体之上,透着若隐若现的风情。 白薇忽而抵住了诺兰的胸膛,轻声道:“等等。” 诺兰抬眸。 白薇背过身去,将后脑勺对着他。她微垂着头,嗓音低而细:“你……你先解开我的发簪。” 诺兰瞳孔微缩。 他想起她曾说过的话,按东国习俗,成婚之夜,新郎会亲自取下新娘头上的发簪,待青丝泄下,两人的发纠缠在一处,是为结发。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诺兰的手握住簪子,心内不禁庄重了起来。他从不在意人类的习俗,无论是多伦的,还是东国的,他都未曾留意,因为他已遗失了作为人类时的记忆。这些习俗于他而言,没有半分意义,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一瞬间,诺兰忽然明白了那些仪式的意义。他爱的人,即将成为他的爱人。 诺兰将发簪抽出的刹那,手指微微发颤,如瀑的青丝一泻而下,铺满了他的膝盖,与他浅金色的发缠绕在了一起。他一瞬恍惚,她的发已这样长了。 他从背后搂住她,珍之重之地吻了吻她的脸颊:“你是我的,不能反悔了。”回答他的是她主动的吻。 一吻结束,他问:“头发长了,还想剪吗?” 她摇了摇头:“不剪了。” “薇,我爱你。” 怀中的少女轻轻地笑了起来,用东国话回了一句:“我中意你啊。” 诺兰笑着问:“这是什么意思?” 白薇转过头来,吻了吻他下巴上的小涡,又用东国话说了一长串句子。 第256章 “诶,你不能这样。”诺兰无奈极了。 她却乐此不疲,低低地笑个不停。 窗外已漫上了霞光,给她打上了明灭不定的光影,她像一尊完美的雕塑,泛着奶白色的光。 这样的视觉冲击令诺兰的大脑放空了一瞬。 夕阳不愿落山,时间不肯流逝。 当诺兰再度醒来,窗外已月上梢头。枕畔空落落的,白薇不知所踪。 诺兰披衣坐了起来,在卧室内转了一圈,仍然没有找到她的身影。卧室内的圆桌上,蜡烛快要烧尽了,而她还没来得及许愿。 他隐隐记起,她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诺兰,请不要忘了我。” *** 这一夜,安格鲁破天荒地拿出了一木桶珍藏的好酒,坐在庭院里,与希德共饮。 “你今日怎么这么大方?”希德身子动不了,于是只得用吸管嗦着酒液,“这可不像你。” “请你喝酒还这么多废话。”安格鲁没好气地踹了雕塑一脚。 希德笑了起来:“诶,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哪两个人押了你能夺得法雅节桂冠么?” 安格鲁斜着看了他一眼:“除了薇,另一个是谁?” “我。” 安格鲁毫不惊讶地灌了一口酒:“是嘛,你拿了我这么多好处,不押我赢也太不够意思了,你说是吧?” 他等了片刻,身后无人回答。 “希德?” 安格鲁转过头,只见希德保持着刚刚的神态,一动也不动。 他彻底变成了一尊没有生机的雕塑。 安格鲁呆愣了许久,接着缓慢地转过头来,手一抖,酒杯里的酒撒了一地。 与此同时,冰原狼风尘仆仆地推开了蓓姬的房门。他马不停蹄地从极地海赶回来,本该先去见一见莱昂,但不知怎的,他下意识来到了这里,他想把好消息第一个告诉蓓姬。 “我拿回了制作容器所需的材料,我们……” 然而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卧室的窗子半开着,夏夜的风吹了进来,拂动了床上的薄被。枕头尚有余温,显然不久前这里还躺着它的主人。但此刻,床单上只剩下了两颗如猫眼一样的晶石。 老霍普气喘吁吁地敲响了斗兽场的大门。 却无人来应门。 “莱昂……”老迈的鞭尾树对着紧闭的大门,无奈地说,“他们……那些静物……”多伦钟引起的地动分明已经结束,而今夜半点地动之声也没有,为何大家反而失去了生机? 斗兽场里没有开灯,莱昂坐在笼子前,静默了许久。 他对此并不意外,白薇终是将翊从多伦钟内放走了。 他没有立场阻止她这么做,或者说,他其实也想这样做。但他没有,他可耻地选择了逃避,而把艰难的决定权交给了白薇。 他是个懦夫。 第136章 25 chapter25. 饲火 诺兰坐在床沿, 将枕头挪开,露出了枕头底下的袖珍礼物盒。盒子里头是他早先制作的一枚水晶发卡,正巧可以当做生日礼物。 但眼下他已不太想送这个礼物了。他有了新的打算, 他要用最好的晶石造一枚戒指, 亲手为她戴上。 窗外夜色渐浓,依然不见白薇回来。 诺兰莫名有些心悸, 他当即换上外套, 去往了查令街58号。 甫一踏入院子,诺兰已觉察到不对。院子里的雕塑一动也不动,喷泉池上躺着一根细长的缝衣针。整个中庭静悄悄的,隐隐听到有人在哭泣。 诺兰凝神细听, 捕捉到老霍普在斗兽场门外说话。心内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诺兰强迫自己压下心底的疑虑,只听门内传来了莱昂的声音。 “……我也无能为力, 没有人能阻止薇前往多伦钟。” 多伦钟这几个字令诺兰心神俱颤。 夜风吹拂过草地, 院子里已不见了诺兰的踪影。 *** 多伦钟内一片死寂, 偶尔能听到细小的齿轮转动声。钟楼顶层并无守钟人驻守,大概黑魔法师在火种爆裂中元气大伤, 暂时顾不得此处。 白薇脱力般跪坐在地上, 身上的衣裙多处被烧焦, 脸颊上也残留着灰渍。她借着涅槃火引出了火种, 硬生生将翊放了出来。 翊的身躯在经年炙烤中彻底毁损, 只余魂体四处流窜, 但这不要紧, 他是火凤, 涅槃后将会拥有一副新的躯体。 他已不认得白薇,也不记得自己为何被困在此处, 因此当白薇说要带他走时,他欣喜若狂,没有一丝犹豫便借着白薇的力量脱离了火种的桎梏。 无数魔法元素从钟楼里向外散溢,很快消散在了夜色中。 火凤在飞离多伦钟前停顿了片刻,由魂体凝成的头颅微微低* 垂,火红的眸子注视着地面上的白薇。 那双眼里无半点温情,眸光中显露的,是古兽俯视一介蝼蚁时与生俱来的冷漠。 “多谢。” 此言过后,凤凰飞冲出了钟楼。 白薇吐出了一口气,抑制住眼底的涩意。翊重获了自由,这已很好,她不该奢望太多,况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火种失去了能量供给,魔法元素迅速消退,倚靠魔法元素而生的觉醒者一定会受到冲击,她必须弥补因私心带来的隐患——她得将火种重新燃烧起来。 第257章 这里的动静很快会引来守钟人,她得赶在这之前做完这件事。 身体里的涅槃火令白薇感知到了火种的微弱气息,她思忖片刻,将手掌覆了上去。就在她的手触碰到火种的刹那,一条火舌猛地窜了上来,缠绕着她的手臂疯狂地往上爬,好似野兽嗅到了血腥味,又似根茎寻得了养分。 手臂上传来阵阵刺痛,白薇不为所动,继续以自己的身体蕴养火种。 她放走了翊,如今由她成为新的火种,这样便能将损失降到最低。只是不知以她的微薄能量,是否能供养整片大陆的魔法元素,若有幸能撑上一段时间,又能撑多久。 就在这时,一条黑雾凝成的鞭子甩向了白薇,将她从火舌中剥离开来。 白薇神色一肃,当即后退,一个拧身挣开了长鞭。她望向门边的不速之客,那是个披着黑色斗篷,兜帽遮脸的黑魔法师。他看上去很年轻,是个少年人的模样。 白薇认出,这个少年人就是那个跟在小丑身边的仆从,如果她没记错,他已取代他的主人,成为了新一任的领头守钟人。 守钟人来得这样快,来的竟还是个不小的角色。 白薇心中警铃大作,但转念一想,守钟人并不希望火种熄灭,她自愿成为新的火种,守钟人应当乐见其成。或许他们可以好好商量,不必如此剑拔弩张。 路易见白薇的神色,立刻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于是冷冷道:“你想成为新的火种?” 少年抢过了白薇的台词,她只得被动点头:“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新任的领头守钟人似乎并不想让她成为火种。 路易不禁心头火起:“火种熄灭,影响的是那些在魔法大爆发中觉醒的族裔,你不在此列,分明可以好好地继续生活,为什么要自掘坟墓,成为新的火种?” 白薇愣了愣,不明白他这番话用意何在,莫非这是在试探?于是她和颜悦色道:“我的朋友们都是在魔法大爆发中觉醒的,他们不该因此失去生机。” 路易冷笑:“魔法元素消亡又不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上古火凤延续火种,你的那些朋友早就失去生机,火凤不亏欠任何人,你也不愧对任何人。”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你只关心你那些所谓的朋友,你与他们有多少年的交情,一年?两年?你这么在意他们,为何却从未去探望过和你相伴了十多年的弟弟?!” 钟楼内顿时落针可闻。 白薇一脸错愕,她凝眸望向气得发抖的少年人,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但她记忆中的那个人没有这样高,连声音也与面前之人不同。 “你能摘下兜帽么?”白薇定定地盯着对面的黑魔法师。 路易身形一僵。 白薇走到了他面前,抬手摘掉了他的兜帽。 柔软的棕色卷发,浅蓝色的双眼,沉默而执拗的模样,与白薇印象里的路易一点点重合。但又有些微不同,曾经的小少年长高了,她需要微仰着头才能正视他的眼睛,他比过去更加瘦削、内敛,她已读不懂他眼中的情绪。 “路易……”白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为什么……” 路易垂着头看她,浅色的眸子里如幼时那样露出了无辜的神色:“你想问,我为什么成为黑魔法师?” “如果我不成为黑魔法师,那么身为普通人类的路易,往后余生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白薇心下巨震,她的疑惑太多,一时竟不知该从哪一桩问起,此时听他这样质问,下意识便回答:“你的姐姐……瓦多佛小姐已经死了。” “是啊,”路易眸色渐冷,“为了我,她丢掉了性命。但是她大概从来没想过,她丢下我一个,我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办。” 当初白薇赴死,只想着让路易平安长大,如其他贵族子弟一样承袭爵位,娶妻生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他不必接触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不必与那些魑魅魍魉打交道,她以为,这就是路易最好的人生。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安静乖巧的路易竟和魔鬼做了交易。 仔细回想起他所做过的一切,苦心孤诣潜伏数载,联合格兰扳倒小丑,屠杀同伴栽赃嫁祸,每一桩每一件皆离经叛道,还有许多她所不知道的,只怕更令人心惊。 这是路易吗,她亲爱的小弟弟? 白薇一瞬恍然。 “你怕我么?”路易轻声问。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敏感。 白薇回过神来,语气凌厉:“你知不知道,成为黑魔法师意味着什么?与魔鬼做交易的都没有好下场,你自己也该看到了!”格兰、小丑,甚至许多无名黑魔法师,无一得善终。 路易状似苦恼地皱了皱眉头:“那可怎么办,契约已经达成,我也没办法反悔了。喏,烙印已经刻在了我的皮肉和灵魂里。”他的脸颊上有一个时钟模样的图腾,深深地烙在了皮肉里。 白薇的胸腔内憋着一股气,却又无从发作。 路易往她身边走近了一步,望进她的眼睛:“就像你说的,瓦多佛小姐已经死了,我的姐姐早就死在了开膛手的刀刃下。” 第258章 “反正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姐姐。” 白薇震惊地看着他。 他笑了起来,眼底带着一丝不羁的快意:“莲夫人临终时对你说的话,我听到了。” “我说得对不对,薇?”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这串音节在他的喉咙里滚了数年,如今终于吐出了口。 黑色的斗篷张开,像巨大的蝙蝠,蝙蝠两翼有黑雾若隐若现。路易享受着不同于以往的力量,平静道:“这里是本钟,是守钟人的地盘,我说了算。我不同意你成为新的火种。” “如果没别的事,请回吧。”黑雾蔓延,将奄奄一息的火种与白薇隔开来。 白薇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终于意识到,她所面对的是一位黑魔法师,是领头的守钟人。 “你会寻找新的火种吗?”白薇问。 路易笑了:“你也知道,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成为火种。”就算他有足够的好运找到了,届时火种大概早就熄灭了。 白薇又问:“你打算任凭火种熄灭?” 路易耸了耸肩:“若是熄灭,那就熄灭好了。” 话音未落,一簇涅槃火已化作绳索缠向了路易。 白薇的攻击来得猝不及防,路易忙不迭化雾,躲过了第一簇涅槃火。只这一躲一闪的功夫,已为白薇创造了足够的时间差,她反身跃向即将熄灭的火种,竟要以整个身体作为火种的养分。 但她的期望落了空,有人擒住了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 白薇下意识曲肘击向身后,但那人显然熟悉她的路数,稳稳地接住了她的攻击。 她猛一转头,正对上一张平静的面庞。 “诺兰?!” 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火苗的滋滋声,白薇惊骇地一转头,便见奄奄一息的火种毫无预兆地燃烧了起来。她没有以身饲火,火种又因何复燃? 白薇死死地拽住诺兰:“你做了什么?” 诺兰却好似没发觉她的失态,只拍了拍她的手背,好脾气地说:“天色晚了,我来接你回家。” 路易从涅槃火的障眼法中挣脱,一眼便瞥见了不请自来的诺兰。他对这位千面神有着复杂的情绪,但不得不承认,只有他能阻止白薇。 诺兰看了路易一眼,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会出现在这里。 “你做了什么?”白薇执拗地重复。 诺兰温和道:“我借了一些能量给火种。” 借,说得轻巧,但谁都知道被火种吞下的能量必定有借无还。况且要想供养整片大陆的魔法元素,自愿喂给火种的能量绝不在少数。那是个可怕的无底洞,大概也只有千面才能在舍弃了半身能量之后,还能这样和声细语地说话。 “你这是什么表情?”诺兰失笑,“我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你怎么反而要哭了。” 白薇抹了抹眼睛,恨恨地瞅着他,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诺兰牵住她的手:“事情办完了,我们回家。” 第137章 26 chapter26. 余烬 查令街58号笼罩在一片愁云中。 天边将吐鱼肚白时, 远处传来了多伦钟的隆隆之声。 当——当—— 众人下意识绷紧了神经,他们怕了这古怪的钟声,不知这一次异响会带来什么样的变故。 钟声停止后, 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诶,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众人一愣,纷纷转头, 只见喷泉池中, 希德揉着惺忪的睡眼,困惑地看着大家。半晌后,水池边缘的缝衣针动了动,发出了瓮瓮的抱怨声:“怎么回事, 我喝醉了么?” 莉莉安揉了揉眼睛,惊喜地指着希德的手:“希德,你会动了!” 希德一愣,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他都快忘了脖子以下能动是个什么感觉。 院子里的响动惊醒了趴在床沿的布莱恩, 他猛地抬起头来,与坐卧在床的蓓姬对了个正着。 蓓姬撑着下巴瞅着他, 笑眯眯地说:“怎么跑到我的房间里睡觉?” 冰原狼呆呆地看着她, 突然张开双臂, 紧紧地将她抱住。连日来的不安与惊惶终于尽数消散, 心脏里空缺了的一块就这么被填补上了。 蓓姬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抬手摸了摸布莱恩毛躁的灰发, 蓦地有些心疼:“极地海一定很冷吧?” 布莱恩没有回答。他松开了她, 双手捧住她的脸, 定定地望着她的眸子。 两人近极了,只要他往前一步就能吻上她的唇。 蓓姬愣怔了一瞬。 片刻后, 她情不自禁地凑上前,温柔地含住了他的唇瓣。 布莱恩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他本能地扣住她的后脑勺,急促地加深了这个吻。 院子里隐隐传来希德和安格鲁斗嘴的声音,以及莉莉安欢快的笑声,但此时此刻,卧室内的两人什么也听不见了,耳边只余彼此的心跳,以及劫后余生的放纵。 静物的再度苏醒令莱昂心头一跳,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他尚来不及高兴,恐慌已迅速蔓延了他的四肢百骸。白薇一定放走了翊,那么为何火种仍未熄灭?他不敢多想,当即大步往塔楼而去。 第259章 莱昂面色阴沉地穿过欢呼雀跃的院子,重重地擂响了塔楼的房门,直到白薇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了那扇门后,他高悬的心才终于落到了实处。 “你……”莱昂胸中堵了千言万语,最终只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小猫儿的脑袋,“你可真是太乱来了。” 一声长叹,尽是酸涩。 莱昂定下心来,问:“现在多伦钟里的火种是什么?” 白薇眼底一黯。 莱昂拧起眉头:“是诺兰?” *** 白薇送走莱昂,回到鸟居的卧室。黎明将至,但鸟居里依然夜色深沉,显然是诺兰吩咐好了的。 诺兰换上了睡袍,半躺在床上,一不留神怀里便钻入了个纤细的小人儿。 她扑了过来,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 诺兰笑了:“这么搂着也不是不可以,你要这样睡吗?” “你把能量借给了火种,会有什么后果?”她又将他搂紧了一些,好似担心他要消失,“你会消失吗?” 火种焚毁了翊的身躯,摧毁了他的神智,眼下诺兰虽脱身而出,但她不得不担忧,往后是否存在什么隐患。 “消失?”诺兰想了想,说,“那倒不会。” “你会死吗?” “不会,千面是不死的。” 白薇蓦地害怕起来:“你会忘记我吗?”像翊那样神智全无,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诺兰沉吟片刻,一本正经地道:“那得看你表现。” 白薇呆了呆,不可置信地仰头瞅他。 诺兰被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搅得心湖动荡,只得败下阵来,无奈地擦掉她眼角的泪花:“我怎么会忘了你呢?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会把记忆妥善地安放在一处,等哪天亲自来取。” “真的?” “那是自然。” 白薇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了下来,她拱进他的怀里,郑重地承诺:“你失去了那么多能量,往后换我来保护你。你别笑,我会变得很厉害,比你还厉害,又聪明又能打,把你护得妥妥的。” 话到末尾,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夸大,于是不好意思地找补了一句,“我会努力的,谁让我与你结发了呢?” 诺兰正笑得胸腔震动,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心中微微一动:“我还欠你一个生日礼物,等我做好了就给你。” 白薇好奇起来:“是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诺兰按下她的脑袋,“现在睡觉。” “给个提示好不好?” “睡觉。” 床头的灯灭了,诺兰低下头,熟练地堵住了那张叽叽喳喳的小嘴,心下喟叹一声,终是揽着她合上了眼。 *** 霍克里奇街13号,唯一的塔楼灯火通明。 钟声在黎明将至时传到了塔楼的最顶层。燃着炭火的阁楼内,安雅陷坐在四方摇椅中,勉力抬起眼皮望向面前那的麦迪娜以及其余几名女巫。 “赛西亚和伊莱已死,女巫和黑魔法师的那笔交易可以终止了。”安雅许久没有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新任的领头守钟人是个狠角色,他比伊莱还要心狠手辣,你们须留心。但他对女巫没有偏见,这或许是个好的开端。” 麦迪娜神色肃然,静静地在一旁听着。 “往后,女巫不得以姊妹献祭,不得同族相戕,不得再参加法雅盛会。” 塔楼之中,悬挂着的巨大纸偶无声地垂头,精心描摹的五官竟带着一丝悲悯。 一名女巫以咒术点燃火把,丢向了华丽的纸偶。火焰瞬间蹿了上去,一点一点吞噬掉纸偶的身体。法雅公主在一片火光中燃成了灰烬。 安雅咳嗽了几声,喉咙里漫上浓痰,麦迪娜要给她递水,却被她阻住。 “我早已死了。”她缓慢地说,“魂体被迫困在赛西亚的皮囊中这么多年,是该解脱了。” “如果可以,请把我葬在多伦钟下。” 麦迪娜应声点头:“我明白的。”但在场的女巫皆心知肚明,安雅的尸身早已烧毁在了大火中,她的魂体也已千疮百孔,只怕什么也留不下了。 麦迪娜作出承诺后依然保持着等待吩咐的姿态,她以为安雅会问一问那位死去的前任领头守钟人,但她什么也没有问。 安雅在说完那句话后,整个地委顿了下来。满是褶皱的肥胖身躯失去了魂体的支撑,慢慢开始土崩瓦解。不过片刻的功夫,摇椅上只剩下了几丝余烬。 与此同时,阁楼内终年燃烧的炭火熄灭了。 第138章 27 chapter27. 尾声 法雅节当日, 多伦城迎来了久违的艳阳天。 大街小巷挂满了五彩斑斓的纸偶,穿着节日盛装的游街队伍从松胡广场出发,经过了查令街、霍克里奇街、坎墩街、国王十字街等每一条标志性街区, 最后绕到了苔姆仕河畔, 所有的纸偶都摆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只等午夜来临, 便要将它们焚毁。 午夜焚偶, 将旧的焚尽,迎接繁荣与丰收。 这一年的法雅节,霍克里奇街没有送上纸偶,这个蝉联了数年法雅公主头衔的街区不知因何缘由缺席了法雅盛会。安格鲁踌躇满志, 好似已经看到自己拔得头筹。 第260章 然而他的期望落了空。 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最后夺魁的竟是个不知从哪个街区交上来的纸偶。 安格鲁气急败坏地找到那个纸偶的展台,不由一愣。那纸偶是个明媚的女子, 一头火红的长卷发, 深棕色的眼睛漾着盈盈水光, 鼻翼两侧的雀斑生动而真实。她笑看着台前的观众,温柔又俏皮, 可不知为何,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心口, 仿佛触到了心碎般的哀伤。 纸偶的主人没有署名, 只有一个落款:无名小说家。 落款后还有几行潦草的手写小字。 “从天而降的精灵, 吾爱与缪斯。” 众人都在为那行小字浮想联翩, 安格鲁则皱着眉头望向那纸偶, 怪了, 这到底是活的,还是个死的?那种邪门的感觉再次席卷了他的全身。 白薇没有参加这场法雅盛会, 她安静地待在鸟居,黏在诺兰身边。 诺兰确实没有消失,也没有失去生命,但他变得嗜睡。近来他的嗜睡症越发严重,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白薇守在床边,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生怕他睡得太香,一不小心忘了醒来。 晌午过后,诺兰睁开眼便看到了白薇通红的眼睛,不用想便知道她又熬了个通宵。他自知劝她不动,但又无可奈何,火种源源不断地汲取他的能量,虽然他体内的能量可以再生,但再生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火种吸食的速度。 这确实是个令人头疼的无底洞。 诺兰摸了摸小猫儿的脑袋,叹道:“你这样,我心里难受。” 白薇趴在床沿,扯住他的小指头:“我会想办法。” “把自己熬成猫头鹰,这样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白薇弯了弯眉眼,爬上床榻,挤到他怀里:“你难得醒来,陪我说说话。” “想听什么?”诺兰笑了起来,将她揽进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胸膛。 白薇嗔了他一眼:“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诺兰从善如流道:“我们种的番茄怎么样了?” “结出果子了,再过几天就能收成,多亏鸟居日夜不停地对那小苗儿释放能量。黑莓的草莓还没长好,明显比我们的番茄慢了许多,它生气了好几天。” 说罢,她轻笑了两声,接着又想到一事,“不知安格鲁能不能拔得头筹,我可押了他赢呢。” 她说了许久,身后却静悄悄的。 “诺兰?”她轻声唤道。 诺兰已阖上眼,又睡着了。 白薇早已习惯,于是将他放平,细心地掖上了薄薄的被角。 霍尔不止一次敲响了鸟居的窗框,他始终不相信奎茵的死因竟如此苍白。 “凶手怎么就死了?”霍尔显然已熬了好几宿,“连贝恩也不知所踪,这让我怎么结案?” 白薇淡道:“像以往涉及霍克里奇街的案子那样结案就好。” 霍尔大为光火:“那我折腾这一圈又是为了什么?” “那么你打算把所有涉事的女巫都抓起来么?”白薇反问。不止女巫,连黑魔法师也牵扯其中,这不是人类警探能应付得了的。 霍尔一时语塞,只得恨恨地以拳砸墙。 “但也并非全无好事。”白薇又道,“我想,明年的法雅节不会再有图腾标记出现。” 卢克坐在桌边,听完了二人的对话,他看着这几个月来收集的线索,以及满墙的资料剪报和人物关系图谱,终是暗自叹了口气。很多时候,真相不得不被掩埋,但愿如白薇所言,来年的法雅节不会再有冤魂。 *** 与法雅盛会仅一河之隔的多伦钟明显冷清了许多。 路易独自靠坐在钟楼顶端的石窗上,眺望着苔姆仕河畔的法雅盛会。那里很热闹,远远地就能嗅到欢快的气息,那是独属于人间烟火的味道。 骷髅猎犬蹭到了路易脚边,低低地叫唤了两声。小丑的死亡并未给它带来阴影,它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新主人。 路易低头望向骷髅猎犬,他对这头猎犬并不了解,只听说它生前是一头纯正的寻血猎犬。小丑曾与它做过交易,并于它死后取走了它的头颅。 路易并不知道那个交易是什么,但不妨碍他想亲近这头猎犬。 他从小就喜欢小动物,天生就对动物的情绪尤为敏感。他俯下身,摸了摸骷髅猎犬的脑袋,尝试着与它建立联系。 半晌后,路易轻声道:“原来你叫布鲁斯。” 骷髅猎犬微一顿,接着疯狂地摇起了尾巴,兴奋地来回跑了两圈。 路易笑了起来:“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名字。” “布鲁斯。” 猎犬凑了过来,亲昵地舔了舔路易的掌心。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说话?”路易收起了笑意,望向空无一人的厅堂。 昏暗的钟楼中逐渐显现了格兰的身影。 “小子,你不怕我取代你的位置么?”格兰笑眯眯地说,“就算我的躯体毁掉了,但取你性命依旧易如反掌。” “你想么?”路易平静地反问。 格兰一愣,哈哈大笑了起来:“你确实是个被低估了的守钟人。” “你今天来找我,是要做什么?”路易拍了拍布鲁斯的脑袋,让它自去玩耍,“是要给我什么忠告吗,就像你给伊莱的忠告。” 第261章 格兰收起了笑意,摇头道:“那倒不是,你与伊莱大不相同,对他的忠告于你无用。” “我不是来给你忠告的,因为你不需要。我来是想和你聊一聊这座钟楼,想必伊莱并未来得及同你说,不过就算说了也无妨,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本钟,以及这里的火种。” 路易抬眸,显然有了兴趣。 “那就先从火种开始说起吧。”格兰依旧悬浮在半空,换了个盘起腿的坐姿,“你可知,最早的火种来自何处?” “何处?” “斯芬克斯迷宫。” *** 多伦城陷入了午夜焚偶的狂欢中,却有人孤身来到蛛巷,推开了巷角的一间帽子铺。 悬挂在铺子门口的铃铛响了起来。 蛛巷女巫赛因从柜台后站了起来,她毫不意外地望向踏入铺子的白薇,好似知道今夜定会有人造访。 “薇小姐。”赛因微微屈身。 白薇回了一礼,轻声问道:“听说当年为了挽留消逝的魔法元素,一位女巫将残留的魔法元素制作成火种,藏在了大陆的各个角落。那位女巫是你的同族?” 赛因颔首:“是的。” 白薇又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赛因似是早已预料到白薇的求助,只点头道:“千面大人曾于我族有恩,薇小姐不必这样客气。” “我想找到其他火种,用以替换多伦钟里的那一个。” 赛因神色微微一肃:“每一个火种都供养着一方魔法元素,取了别的填补这一个,本质上并不能解决问题。” 白薇心里一沉:“当年制作火种的时候,就没有多余的火种留下么?” 赛因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道:“有倒是有一些,但我也不知它们确切在何处。” “薇小姐,你听说过斯芬克斯迷宫么?” 第139章 番外 番外. 戴着面具的小丑 从记事起, 伊莱就生活在多伦钟脚下的小木屋中,他的父亲是敲钟人,时常抱着他走上钟楼的最顶层, 捏着他的手抚摸古老的钟面。 他从未见过母亲, 但他并不因此而沮丧,因为他有姐姐, 他的姐姐是全天底下最美丽温柔的人。 可惜好景不长, 父亲去世后,敲钟人的差事给了旁人,姐姐带着他搬离了那间小木屋,去到了霍克里奇街13号。 穿过狭窄而昏暗的甬道后,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脏兮兮的屋棚。 “伊莱,我们只是暂时住在这里。”安雅下意识拽紧了他的手,认真地承诺道, “等姐姐有钱了, 我们就搬到石头房子里去。” 他们的安身之处是一顶帆布帐篷。每到下雨时, 雨水从帐篷的破洞中漏下来,淋湿他们的被褥。安雅用塑料布将床褥裹上, 愣是在帐篷里又搭起了一个小帐篷。 但塑料布不够大, 遮不住他们两个, 于是安雅把瘦小的伊莱塞进塑料布下, 轻声安抚道:“伊莱先睡, 姐姐不困。” 他握住安雅的手, 不肯留她一个人淋雨。 安雅笑了起来:“等你睡好了, 再换我睡。快睡吧。” 他合上了眼睛, 可再睁眼天已大亮。安雅缩在帐篷的角落里,撑着胳膊睡着了, 雨水将她淋成了落汤鸡。 他连忙从塑料布里钻出来,拉着安雅的胳膊,想将她拉入被窝。 安雅醒了过来,摇摇头:“不行呀,我会把被子弄湿的。” 挨饿受冻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安雅成为了一名女巫。 “我有钱了。”安雅开心地将新买来的面包塞进他手中,“赛西亚嬷嬷要收我作学徒,她说我的手艺很不错,好好学,将来会有好前途。” 他闻言也很高兴,他幻象着,大概不就以后他们就能从这个破帐篷搬出去,搬到街对面的石头房子里。 安雅成为女巫后,两人的生活明显改善了许多,但她越来越忙碌,很少有时间能陪在伊莱身边。伊莱曾经跑到霍克里奇街13号唯一的塔楼门前,却被守门的女巫挡住了去路。 “这里只有女巫能进。”女人冷冷地说。 伊莱梗着脖子说道:“我也想成为一名女巫!” 身后几名女巫都笑了起来。 “那可不行。”其中一位女巫说,“你只能成为黑魔法师,与魔鬼做交易。” 另一位女巫不怀好意地捏了捏伊莱的脸颊:“皮相倒是不错,若是卖到蛛巷去,一定会大受欢迎。” 伊莱有些害怕,但他不敢躲,直到身后传来安雅的冷喝:“放开他!” 安雅飞冲而上,将伊莱搂进怀里,对那几名女巫怒目而视。 先前出口不逊的女巫见了安雅,顿时短了气焰,垂头道:“对不起。” 大概从那时候起,伊莱就对女巫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憎恶。但他又受着女巫的恩惠,衣服、被褥,锅碗瓢盆,都是女巫们一样样送来的。 她们帮着修好了帐篷,还在帐篷外搭建了一间屋棚,她们给他带些小玩意儿,教他读书写字,教他匠人的手艺,这令他心底的愤怒无从宣泄。 直到有一日,他被关进了娼寮。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坐在床上,笑嘻嘻地打量着他,满嘴黄牙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第262章 好在一切尚未发生,安雅及时赶到。 多年后,当伊莱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思考能力,他也不知那日到底是一场误会,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也就是从那一日起,安雅毅然决然地租下了街对面的房子,带着他一起搬进了那所石头房子。 那间屋子的门牌号是d347h,不太吉利,故而无人愿意租住,正好低价转给了安雅。从此,他们有了自己的安身之地。 渐渐地,伊莱开始思索,如何才能减轻姐姐的负担。他是男人,理应由他担起养家的重任。 格兰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高大的黑魔法师低头看着他,惋惜地摇了摇头:“啧,分明是黑魔法师的好苗子,却在女巫堆里打滚。” 一股无名怒火蹿上了伊莱的胸膛。 “我想成为黑魔法师。”他说。 格兰略有些惊讶:“你想好了?” “想好了。” 于是格兰将时钟图腾烙上了他的脸颊,他成为了一名黑魔法师。 当夜归家,安雅看到他脸上的图腾,大发雷霆。 “你知道和魔鬼做交易意味着什么吗?”安雅从未这样生气,但说出的话依旧轻声细语,“你怎么可以成为一个黑魔法师?!” 他满不在乎地说:“黑魔法师未必就比女巫肮脏。” 安雅瞬间脸色煞白。 往后许多年,伊莱都会想起这一幕,他很后悔,不该这样对安雅说话,但太晚了,那根刺已扎入了安雅的心脏,哪怕拔-出来也会鲜血淋漓。 无论格兰是否在其中推波助澜,他与安雅的悲剧都已埋下了伏笔,故而当安雅在大火中掐住他的脖子时,他并不意外。 为了救她的姊妹,安雅情愿掐死自己的亲生弟弟。 只不过他始终没想明白,他们是如何走到了这一步。 他到底没死成。不仅如此,他催动禁术留下了安雅的残魂,再杀死赛西亚,将那抹残魂送入了赛西亚体内。 赛西亚在女巫中极有声望,安雅的魂体安放在她体内,无疑是最安全的。况且他并不喜这个老巫婆,她贪婪成性,将女巫献祭给黑魔法师这笔交易就是她想出来的,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安雅以另一种形式存* 活了下来,但这需要大量的魔法元素,而多伦钟内的火种早已衰微。 于是,他开始了新的筹谋。 逼走格兰只是第一步。他大胆地将主意打到了远古火凤身上,若他能成为新的火种,火种的生命将延续至少百年。 他打不过火凤,只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有情人最是容易被扳倒,比如格兰,也比如翊。 “……对,火种若是熄灭,你的朋友,那些觉醒的族裔统统都要完蛋,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你自己一人,岂不孤单?就算你走遍天涯海角找来了新的火种,你的朋友们早就没了生机。不仅如此,若是你们族中有了新出世的小辈,没了火种供养的魔法元素,他便无法觉醒……” 这番天花乱坠的说辞实在站不住脚,尤其后面几句,火凤为上古族裔,万万年来大概只剩了眼前这一只,哪里来的新出世的小辈?况且就算这火凤真的有了孩子,那孩子一出生就已觉醒,根本无需依赖魔法元素的力量。 彼时伊莱并不知道,翊当真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那是他和东国地藏主的女儿,出生时为人类,只有因意外死过一次才能真正觉醒为地藏。倘若魔法元素消失,那个孩子如果意外身死,便再也无法醒来。 翊心甘情愿地成为了新的火种。 伊莱不无得意地想,上古永生者也不过如此。 找到了新的火种,他开始将屠刀指向了其他永生者。他想得很简单,将他们杀死,用他们的力量反哺火种,以此延续火种的寿命。他手里正握着格兰留下的地藏骨溶液,连老天都站在他这一边。 在诛杀永生者的过程中,他意外地发现了路易和白薇。 小小的路易扑入小白薇的怀中,哭得很是伤心,他的宠物被父亲的情妇弄死了。年幼的白薇抱着弟弟,一边哄一边生气地说:“路易不哭,看我把贝拉夫人的头发剃掉!” 伊莱饶有兴味地停下了脚步。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竟敢剃掉子爵情妇的头发。 他没想到的是,古灵精怪的东国女孩真的做到了,运筹帷幄,步步为营,还令那情妇哑口无言。 “妖精!她和她的东国母亲都是妖精!”贝拉夫人气急败坏,却又不能声张,足足数月不敢出门。 路易开心地笑出了鼻涕泡泡。 白薇笑眯眯地看着路易:“怎么样,姐姐厉不厉害?” “厉害!”小路易说着就要去牵姐姐的手,可是白薇硬是将手背在身后,怎么也不让他碰。 路易忍不住撅起了嘴。 伊莱却知道,经此一役,白薇挨了莲夫人一顿揍,此刻掌心里都是戒尺留下的伤痕,她自然不能让路易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伊莱看着这姐弟二人,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安雅和他。他们也曾相依为命,亲密无间,可终究分道扬镳,反目成仇。 他造了一对眼睛,停留在瓦多佛庄园,悄悄地关注路易与白薇,他得空了便来看上一眼,竟好似上了瘾。 第263章 看着看着,他不免生出了不忿,凭什么他们能这样好? 于是心中滋生恶魔,他刻意促成了那场坠落,让白薇落入了吸血伯爵费舍尔的怀抱。 也是这一摔,开启了无数变故的闸门,那是他不曾预料的,甚至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被格兰诛杀的刹那,他曾万分后悔,当年若是没有在瓦多佛庄园驻足,或许如今的结局会大不相同。 但一切皆回不到过去。 死亡的痛苦并未令他消沉太久,他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尚且藏了一片魂体碎片。 虚弱的黑雾蹿入蛛巷,寻找最后的庇护之所。 他甫一抬头,便撞见了三叉戟酒吧的招牌,这可不是良善之地。他只剩了最后一点魂体,必须万分小心,于是他当即往相反的方向蹿去。 不知穿行了多久,他一恍惚,竟又回到了三叉戟酒吧。 这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警觉起来。 忽然,他发现不远处的石墙上,栖着一只黑蝶。 黑蝶正盯着他,锐利的复眼里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卷五·《法雅公主》完—— 第140章 楔子 楔子 法雅节后, 多伦城的昼长开始慢慢变短,但这丝毫不影响多伦人狂欢的热情,毕竟这是漫长雨季来临前的最后一段艳阳天。 晚霞尚未落尽, 松胡广场已人满为患。 广场上的白鸽被人群惊动, 扑棱棱飞了起来,成群结队地落在了皇家大剧院的栏杆上。沿街的酒吧坐满了, 于是桌椅摆到了街面上, 微醺的客人们正好能就着喷香的麦芽酒观看一场漫长的日落。 黄金谷马戏团的帐篷边,新支起了一个算命的小篷子。老板似乎是个巫师,披着黑色的斗篷,瘦削得像根棍子。他看不出年纪, 裸露在外的肌肤是古铜色的,唇上搭着两撇滑稽的小胡子,长长的头发扎成几股脏辫, 眼睛下方抹着红蓝相间的条纹, 看着便令人发憷。 巫师坐在一张铺了墨绿色绒布的桌子后, 两手翻花,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叠卡牌。卡牌在他灵活的手指下变幻出不同的花样, 最终呈半圆弧倒扣在了桌面上。 桌子前围着好奇的看客, 可是无人敢上前。 巫师扫视了一圈, 长长的指甲指向了围观中的一人:“你来, 随便挑一张牌, 牌面上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被指到的是个系着头巾的年轻女人。她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不禁红了脸。犹豫片刻, 她还是走到了巫师面前, 局促地坐了下来。 “挑一张。”巫师面无表情地说。 女人从一排卡牌中抽了一张。牌是倒扣着的,巫师不急着翻开, 只看着女人,说:“想问什么?” 女人呆了呆,接着犹豫道:“我什么时候可以看一场焰火。” 围观的人不约而同地嘘了一声,这有什么好问的?焰火多在节日狂欢时燃放,法雅节已过,近来也没有贵族婚嫁或皇室庆典,要看焰火自然得等到秋日的丰收节了。 巫师翻开女人抽出的卡牌,只见上头画着一轮烈日,手持宝剑的骑士站在烈日下,单膝下跪,闭目垂头。 “牌语说,请再等一刻钟。”巫师说。 一刻钟?诸人皆一愣,一刻钟后才会有答案么?该不会是骗子吧? 于是围观的人也不走了,自发数着时间,等着巫师给答案。 沙漏里的细沙缓缓往下落,一刻钟眼看就要到了。 就在最后一粒沙子从细颈处滑下后,松胡广场上空炸开了第一朵烟花,接着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绚丽的烟花绽放在夜幕初降时,令人一瞬恍惚,这到底是不是晚霞留下的余韵。 “嘿,居然真是一刻钟后!” 一刻钟后便能看到焰火。 众人不免惊奇。有人传回了消息,那烟花是黄金谷马戏团放的,说是庆祝马戏团进入新纪元。看来这巫师的卡牌还真能解答心中所惑。 于是人们热情起来,排着队让巫师给算上一算。问题五花八门,大到多伦城何时会有天灾,小到马厩里的哪一匹母马能最快生下小马驹。 巫师来者不拒,哪怕再匪夷所思的问题也面色不动:“一个问题,一个金币。” 桌子上很快堆满了金币。 夜色渐深,算命篷子前依旧排着长长的队伍。 此时又轮到了一位客人,巫师稍微活动了下手腕,头也不抬地问:“你的问题是什么?” 客人说:“有一样东西,有入有出,一掌可握,能幻化心中欲望,能穿梭时间更迭。这个东西是什么?”说罢,他随手抽出了一张卡牌。 巫师的神色微不可察地一僵。 后头排队的人也听见了这位客人的问题,纷纷讶然,这是个谜语吧,这人不问前程,不问财富,倒给巫师出了个谜语,竟有这样的怪人。 再一看,那客人生得极为貌美。一头银色的长发披散下来,泛着水泽一样的光,五官看着虽有些冷,但精致得令人不敢直视,这分明是从画上走下来的贵族公子。 “不翻开我的牌吗?”客人单手托腮,含笑看着巫师,“要不要我帮你翻?” 众人皆拿眼去看巫师。他们很好奇,这个谜语的答案是什么,甚至有人急不可耐地催促巫师告诉大伙儿答案。 第264章 巫师不得不翻开那张卡牌。卡牌一翻开,答案不得不脱口而出。 但似乎,巫师并没有想好该怎么答。 卡牌的正面画着个奇形怪状的猛兽,人的脸,狮子的身体,一双金色的眼睛里隐隐有竖瞳闪现。这猛兽匍匐在一座蜿蜒的迷宫之城上,慵懒地望向卡牌外的巫师。 巫师的手一抖,险些将卡牌弄掉在地。 他的卡牌中根本没有这个花色。 再抬眸,他发现眼前这个客人也是金色的眸子,笑眼中一对妖冶的竖瞳若隐若现。 “干嘛这么紧张?”客人笑眯眯地说,“牌语怎么说的,讲出来给我解个惑。” 巫师冷汗直冒,喉咙里好似堵着什么东西,竟开不了口。 “答错了也不要紧。”客人淡道,“我又不会吃了你。” 众人也狐疑起来:“你倒是说呀!” “我……”巫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如临大敌道,“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砰地一声,巫师消失了。 正排队的人们吓了一跳,不知这巫师到底耍的什么花样,莫非答不出来就要卷钱跑了?大伙儿登时愤怒起来:“骗子!这就是个骗钱的!” 没有人注意到,桌前的银发客人亦不知所踪。 铺着墨绿色绒布的桌子上,依旧躺着那张画着狮身人面兽和迷宫的卡牌。 若有心人来到桌前就会发现,那张卡牌与先前有些不同。原本空荡荡的迷宫之城里多了个极小的人影,看着与那凭空消失的巫师竟有几分相像。 第141章 01 chapter01. 诱饵 鸟居, 三楼。 巨大的齿轮缓慢地转动着,各色晶石在窗外阳光的折射下闪着瑰丽的光。 白薇坐在实验台前,托腮看着台子上的三个魔方。先知书最后的指示就是斯芬克斯迷宫和这三个魔方, 偏巧女巫又将散落的火种藏在了斯芬克斯迷宫中, 这令白薇不得不思考,其中是否存在着什么不得而知的联系。 她想找来先知书看一看, 或许它能给出新的提示, 但她怎么也找不着先知书了。书桌上原本放置先知书的地方摆上了一摞手札,连书桌的抽屉里也不见了先知书的踪影。 白薇问了黑莓、鸟居,还找来了车夫,然而无人知道先知书被放在了何处。 诺兰醒来时, 白薇问起了先知书。 “先知书?”诺兰说,“我也不知放到哪儿了。” 白薇闻言,抬眸看他。先知书之于诺兰的意义, 白薇再清楚不过, 就算他如今不再执着于寻找过去, 也不至于将那样重要的东西随手落在某处。 “先知书是不是有了新的指示?”白薇下意识揪紧了诺兰的睡袍。 诺兰倚着床头,无辜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白薇凑过去, 严肃地盯着他的眼睛, 试图从中看出些端倪来:“你骗我。”这样的鬼话她是不信了, 想起先前她问过相同的问题, 也被他搪塞了过去。 诺兰轻咳一声:“我骗你做什么?” 白薇越发肯定:“先知书说了什么?” 诺兰扶住额头, 低低地哀叫了一声:“我好像又有些困了。” 白薇不吃这套, 当即搂住他的脖子, 戳穿他的伪装:“我往多伦钟里送了几蓬涅槃火, 你这会儿不该困的。” 她琢磨了许多办法,终于发现若有其他能量反哺火种, 那么火种吞噬诺兰的速度就会减缓,相应地,诺兰醒来的时间就会长一些。于是白薇每日都要去多伦钟走一走,往火种里添一些涅槃火。 每次她去时都会碰见路易,路易倒也不阻止她这样做,只不动声色地盯着她,好似唯恐她一个想不开又要以身饲火。 诺兰只好睁开眼睛,无奈地看着挂在他脖子上的小猫:“说了许多次了,别给火种送涅槃火,你要是把火种的胃口养刁了,它非要你我二人的能量混着吃才满足,这可怎么收场?” “那能怎么办?”白薇挑眉,“你老是睡着,我孤单得很,难免就要找别人解闷,你说我要不要再去蛛巷的那间夜店坐一坐呢?” 诺兰蹙起眉头。 白薇继续说:“不去蛛巷也行,前几日我登台表演驯兽,收了好几束玫瑰,不如我应了那些绅士的邀请,同他们一起喝个下午茶?” 诺兰侧眸看了她一眼:“玫瑰在哪里?”语气有些不善,好似当场就要将那些玫瑰撕碎。 “噢,”白薇皱起眉头,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我不知道把玫瑰放哪儿了。” 接着,她一本正经地说:“你想起了先知书在哪儿,我大概也就能想起玫瑰在哪儿了。” 诺兰郁郁地瞅着她,半晌后,终是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书架的底端:“在那儿。” 白薇眉开眼笑,凑近他的脸颊飞快亲了一口,爬下床往书架奔去。书架底端竟藏着个暗格,一推一拉,弹出个小抽屉,先知书正静静地躺在抽屉里。 她抱着先知书回到了床上。 “玫瑰在哪儿?”诺兰问。 白薇打开先知书的搭扣,头也不抬地说:“没带回来,分给莉莉安她们了。” 第265章 “当真?”诺兰的语气松快了起来。 “那是自然,你看这屋子里,哪里有玫瑰?” 无论是塔楼还是鸟居,确实没有哪一处摆着玫瑰。这么简单的事情,只要一眼就能辨明,怎奈他怒急攻心,着了道。 “那下午茶呢?”诺兰又问。 白薇将先知书放入诺兰手中:“你按着我说的翻,翻好了就没有下午茶。”先知书只有在诺兰手中才能显现文字,她再怎么翻也是无用的。 诺兰皱眉看着膝盖上摊开的先知书,一时没能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被这小猫拿捏得死死的。 他听话地翻了几页,停留在了斯芬克斯迷宫那一页。 “继续翻。”白薇说。 诺兰微一顿,接着又往后翻了一页。 这一页,恰是那道莫名的杀令。 火种燃烧之日,找到诺兰。 杀了他。 白薇一愣:“这是什么时候的指示?” 诺兰语塞。 “早就有了?”白薇一看诺兰的表情,便知自己猜对了。 白薇胸口堵得难受:“这是什么意思?”先知书让诺兰找到自己,并杀了自己?这说不通。除非先知书想要对话的,并不是诺兰,或者说,先知书最先要找的人,不是诺兰。 诺兰暗自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白薇很快就会想明白。 果不其然,白薇的脸色冷了下来,她定定地望着诺兰:“就是因为这个,你当初才对我说那样的话?” 他问,倘若我不是千面,你是否还会爱我。 “就是因为这个,你把自己喂给了火种?” “你是不是动过念头,打算放弃我?” 诺兰知道她要生气,想要回答,可一连串的问题他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正犹豫着,突如其来的最后一问令他汗毛倒竖,当即脱口而出:“不是。” “我从未想过放弃你,无论先知书当初挑中的人是不是我,既然我已认定了你,那就没有放手的道理。” 堵在白薇胸口的怒气总算消了一些。 诺兰又道:“火种的事,当真是个意外。你对我说过的话,我都记着,我没有想过放弃永生,只是当时情势太过紧急。”他如果不这样做,那么他会失去她,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已替他做了决定。 “是的,你说得没错。”诺兰望着她的眼,坦坦荡荡地说,“当初我曾因为先知书的指示患得患失,现在我依然害怕,我害怕失去你。” “所以,你要好好的,行不行?” 白薇搂着他的脖子,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片刻后,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是在点头。 诺兰松了口气,摩挲着她的后颈,趁机提议道:“那些无用的下午茶,就不用去了。” 闷闷的笑声传来,白薇抬起脑袋,笑看着他:“如果我就要喝下午茶怎么办?” “我陪你。” 白薇笑了:“好啊,所以你也要好好的。” 诺兰笑了:“那是自然。” 半晌后,他打了个呵欠:“我困了。” 白薇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这次是真的。”他啄了啄她的唇,“讨个晚安吻。” 他也不想睡去,他想同她在一起,分分秒秒在一起,哪怕两人说上一整天无聊的废话,他也乐此不疲。 可是,他撑不下去了。 白薇的晚安吻落下去时,诺兰已陷入了沉睡。 先知书上的文字再次消失。 没有新的指示,甚至还刻着一条杀令。白薇忽而来了气,将那书本一把砸落在地。厚厚的先知书摔在地毯上,发出一阵闷响,书内的齿轮被震得嗡嗡作响。 半晌后,白薇平复了情绪,爬下床将先知书捡了起来。她拍去封皮上沾到的灰,将它摆在了书桌上。 未来如何,尚不可知。 你自作你的预言,我们自过我们的人生。 白薇心里有了决断,无论如何,先找到斯芬克斯迷宫中的火种。 要想找到斯芬克斯迷宫,必须找到斯芬克斯。可是斯芬克斯是传说中的古兽,行踪成谜,就连诺兰也没有亲眼见过它。 据蛛巷女巫说,斯芬克斯生性顽劣,最爱凑热闹,尤其喜欢在谜语上做文章。 既然不知那古兽身在何处,那么只能投其所好,将它引出来了。 它未必身在多伦,甚至可能不在这片大陆,但无论多远,它都会觅着谜语的味道找来,当年那位制作火种的女巫就是用谜语引来了斯芬克斯。 查令街58号的庭院中,安格鲁翘着二郎腿坐在喷泉池边晒太阳,听了白薇的提议,愣了愣:“你想在马戏节目里加个谜语的环节?” “可以吗?”白薇问。多伦城中,最有利于造势的非黄金谷马戏团莫属,无论贵族贫民,都爱马戏,若是将谜语加入节目,确实是个将谜语广为流传的好法子。 “可以倒是可以。”安格鲁摸了摸下巴,“但是谜面该怎么设置?” 第266章 白薇说:“这个你不用操心,我来想谜面。” 希德来了兴致:“这个好,肯定能再赚一笔。” 坐在一旁的莉莉安忽而道:“最近很流行谜语吗?前段时间松胡广场出现了一桩怪事,有个专门给人答疑解惑的神棍突然凭空消失了,据说他没能答出一位客人的谜语。” 这类神棍他们见得多了,通常找几个托儿,营造万事皆通晓的假象,接着便开始圈钱,拿金币银元换答案。不过大家问的多是些利益相关之事,很少有人会花钱专门给人出谜语。 “那个谜语可怪了。”莉莉安接着说,“在松胡广场流传好几天了,没有一个人能猜出来。” 安格鲁和希德都凑过来,好奇地问:“什么谜语?” 白薇也转过头来。 莉莉安双手捧着脸,苦思冥想:“谜语好长的。” “有一样东西,有入有出,一掌可握,能幻化心中欲望,能穿梭时间更迭。他问,这个东西是什么?” “什么玩意儿?”安格鲁和希德面面相觑。 白薇的脑子轰地一声响。 有入口,有出口,能幻化心中欲望,这不就是国王十字街咖啡馆阁楼上的魔方,以及圣玛丽恩教堂里的那个魔方么?能穿梭时间更迭的,分明就是彩虹巷中的魔方。 小小的魔方,确实一个手掌就可握住。 谜底是魔方。 只是出谜语的人为何会知道魔方? 白薇尚未想出头绪,便听莉莉安继续道:“那出谜语的人也怪,留了个谜面在篷子里,人却不见了。” “现在那个篷子还支在那儿呢,篷子的主人不见了,也没人敢上前拆,实在太邪门了。” 白薇问:“你知道那个篷子在哪儿吗?” 莉莉安点头:“知道啊。” “带我去。” 第142章 02 chapter02. 解谜 夜幕降临时, 白薇跟着马戏团的车子来到了松胡广场。 “喏,就是那个篷子。”莉莉安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指着马戏团帐篷不远处的一个小篷子。 白薇望向那个不起眼的篷子。篷布破旧得很, 没有半点装饰, 只不过篷子前围了好些人,不知他们在做些什么。 安格鲁探过脑袋, 皱着眉头嘱咐:“那该不会是什么新花样的骗人把戏吧?薇, 你可别入了套。” “放心,我有分寸。” 说罢,白薇向那个篷子走去。她挤开人群,来到了最前端。 帐篷前摆着一张长桌, 桌上零零散散地倒扣着一排卡牌,其中一张卡牌翻开了,牌面上画着一头狮身人面兽和一座望不到头的迷宫。 白薇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看来, 她的运气还算不错。 她抬头, 便见帐篷的顶端悬挂着个木牌, 上头刻着莉莉安曾向她描述过的谜语。 白薇低声问身旁的一位姑娘:“出谜题的人呢?” 姑娘摇了摇头:“没人知道他在哪儿。他只说,谁能猜出这个谜语, 桌上的金币就归谁。” 桌子上有一袋金币, 是那位神棍先前从客人们身上收取的酬劳。现如今神棍不知所踪, 那袋金币倒被人自作主张地支配了。 白薇好奇:“就没人直接把那袋金币拿走么?”一大袋金币放在桌上, 无人看管, 在这人来人往的松胡广场, 只怕根本过不了夜。 侧前方的矮个子中年男人转过头来, 压低嗓子道:“偷不走的, 之前想偷走这袋金币的人都不见了。”男人生动地比划了个烟花爆炸的姿势,“嘭地一声, 人就凭空消失了。” “还剩两天。”男人说,“那位出谜题的先生给了十天,再有两天,如果还是没人猜出谜题,那么谁也拿不到金币了。” 白薇又问:“大家都没猜对么?” 男人皱眉摇了摇头:“没有一个人能答对。答不对的人,你猜怎么着,也嘭地一声,消失了。” 消失了?白薇眼皮一跳:“人失踪了,警署的人没有过来查看么?” “目前也就消失了那个篷子的老板和两个流浪汉,警署的人来看过,看不出门道,也无法确定他们的身份,大家说又说不明白,警官老爷们只当他们在胡闹。后面也没人敢轻易去答那谜语了,不过一袋金币而已,犯不着。” 于是围观的这些人,看热闹的成分居多,但谁也不敢去揭那木牌。 白薇挤出人群,走向了那块木牌。身旁的姑娘傻了眼,着急地伸手拉她:“别去呀,真的会被吃掉的!” “谢谢。”白薇冲她笑了笑,心里却没底,倘若谜底不是魔方,就看她跑不跑得过斯芬克斯了。她想进迷宫不假,但她得在保证能走出迷宫的前提下进入迷宫,那么在进入迷宫之前,她必须见一见那头狮身人面兽。 人群内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先前敢答谜语的都是些走投无路的流浪汉,这位小姐看上去家世不错,实在没必要为了一袋金币以身涉险。 但此刻白薇已揭下了木牌。 她不知该怎样答,是写上去,还是说出口就好?可说出口了,又有谁在听? 第267章 思忖片刻,她对着木牌小声说道:“谜底,魔方。” 话音刚落,木牌突然龟裂开,转瞬间碎成了齑粉。 白薇手一抖,迅速将粉末甩开。与此同时,帐篷里凭空跌落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披着黑色的斗篷,另两个衣衫褴褛,胡子拉渣。这三人分明就是答不出谜语而消失的神棍和两个流浪汉。 三人重重地摔在地上,不约而同哀叫了几声,却在看见四周的景象后欣喜若狂起来。 “出来了?” “上帝啊,我从迷宫里出来了!” 白薇想,她应当是答对了,只是斯芬克斯又在何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纷纷询问白薇答的是什么。 白薇凝眸四处张望,可是围观的人太多了,竟一时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斯芬克斯。她可以肯定,出谜题的人就在人群中,他听见了她的答案,于是隔空捏碎了那块木牌。 白薇就要追出帐篷,奈何被热情的围观者拉住:“金币!小姐你的金币!” 答出谜语的人可以获得桌上的那袋金币。 白薇脚步一顿,人流已变幻了几番,她知道自己追不上斯芬克斯了,于是索性回头,看向桌上的金币。 那本是神棍的酬劳,此刻那神棍也在篷子里,白薇便不好自取金币了。 谁知,披着斗篷的神棍忙不迭地拿起那袋金币塞进白薇手里:“请务必收下,多谢小姐救命。” 白薇掂了掂金币,放回神棍手中:“你骗了哪些人的金币,挨个还回去。” 神棍一愣。 白薇又道:“若是不还,再把你丢进迷宫。” 神棍一哆嗦:“是是是,我这就去办。” 众人不由鼓掌叫好,先前找神棍算命的,纷纷围上去讨要金币。白薇避开人群,快步走出了帐篷。 夜色下的松胡广场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要想在人流中找到斯芬克斯,无异于大海捞针,况且她尚不知那头古兽伪装成什么模样,找起来自然难上加难。 她以为,答出谜题或许能引那古兽出来,未料从头至尾它便没有现身的打算,看来只能另想办法。 白薇回到黄金谷马戏团的帐篷。此时正值杂技组表演的高潮,蓓姬悬挂在圆环上,柔软的身躯弯折成了曼妙的弧度,台下的惊叹和欢呼不绝于耳。 安格鲁见白薇走过来,于是说:“你不是想在节目里加个谜语吗,你看怎么加?” 白薇还在思考,便听舞台边有人道:“这还不简单,交给我。” 蓓姬一曲结束,正站在舞台的阴影处休息。她转头对白薇道:“你把谜面写出来。” 白薇连忙从道具箱里翻出一支羽毛笔,扯下一块巴掌大的亚麻布,略一思索,飞速地落笔写了起来。 “好了。”她将亚麻布交给蓓姬。 蓓姬看也不看,扭着腰肢回到了舞台中央。聚光灯伴随着热浪一般的欢呼声,直直地打在了蓓姬身上,与此同时,无数的海藻小球从舞台中央向观众席飘去。 闪着蓝色荧光的小球飘到了观众手中,有人拿起来一看,小球内竟然漂浮着几行小字。 “什么样的人,既是男人,又是女人,可是成为不了男人,也变不成女人。” 众人哗然,这得是什么样的人? 这时,蓓姬的声音适时地响起:“请大家猜个小谜语,若是猜中了,我们免费送上一张马戏团上等座的门票。” 竟有这等好事,黄金谷马戏团的门票难抢得很,上等座就更难了,于是大家兴致勃勃地猜了起来。 “你们可以对着海藻球说出谜底。猜错了,海藻球会破掉;猜对了,所有的海藻球会回到舞台上。” 海藻球不止停留在观众席,还飘出了帐篷,飘向了整个松胡广场。蓓姬的声音经由扩音器传了出去,广场上的人们也听到了这个规则,于是众人纷纷去捉飘在空中的蓝色小球。 舞台幕布后,安格鲁心痛得脸都青了:“我的海藻球!蓓姬你给我下来,谁准你动我的海藻球?!你知不知道这玩意儿多难搞,你……”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布莱恩平静地开口:“下次我去极地海再帮你捎几捆浮生藻。” 安格鲁瞬间哑了火:“你认真的?” 冰原狼点了点头。 安格鲁顿时开心起来。他傻乐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诶?你怎么总帮蓓姬说话?”细细想来,这段日子以来,布莱恩似乎总爱跟在蓓姬后头,像个沉默的影子。反观蓓姬,已许久不往蛛巷跑了,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布莱恩木着一张脸:“不可以吗?” 安格鲁愣了愣:“可以的,当然可以。” 白薇似笑非笑地扳过安格鲁的脑袋:“不要再问了,你不懂。” 安格鲁瞬间不满起来:“你这个话什么意思,我* 不懂,你懂?你懂什么了?” 缝衣针较劲起来,比喇叭还聒噪。 莉莉安打断了安格鲁的碎碎念:“所以谜底到底是什么啊?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既是男人,又是女人,不是男人,又不是女人?” 几人都静了下来,转头看向白薇。 第268章 白薇轻咳一声:“现在不能说。”顿了顿,她压低嗓子道,“万一隔墙有耳呢?” “你别这样讲。”安格鲁下意识抖了抖,“不然我会以为谁躲在暗处偷看我们。” 白薇笑了起来:“说不定现在就有人看着我们呢。” 话音刚落,幕布一角突然动了动,似乎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安格鲁条件反射往布莱恩身后挪了几步。 “是风。”布莱恩皱着眉头看向恨不得缩成一团的安格鲁。 莉莉安掀开幕布瞅了瞅:“没有人,刚刚那是穿堂风。” 她也不急着将幕布合上,索性从缝里望向观众席,只见观众席间的蓝光越来越少,显然许多人答错了,海藻球一个接着一个破裂了。 “好像没人知道谜底……” 莉莉安还未说完,场外的蓝光突然聚集起来,所有的海藻球汇成一股,如海流般涌向舞台。 白薇眸光一凝。 有人猜中了答案。 第143章 03 chapter03. 上钩 海藻球聚集在了舞台上, 像蓝色的星火,点亮了整个舞台。其中一个蓝色小球穿过幕布的缝隙,飞到了后台。 那小球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白薇, 悬浮在她的面前。 片刻后, 海藻球内传出了一道声音:“谜底,错过了换形期的茛苕。” 这是个年轻男声, 清清朗朗, 干干净净,不带一丝情绪。说完了谜底,海藻球突然爆裂开,一股透明的液体喷溅了白薇一头一脸。 安格鲁目瞪口呆地望着湿漉漉的白薇, 猛然反应过来:“这可不是我干的!我发誓,我没往海藻球里灌水。” 白薇抹去脸上的液体,她知道这与安格鲁无关, 这样的恶作剧分明是那头狮身人面兽的手笔。传闻果然不假, 那是一头惯会作弄人的顽劣古兽。 液体并不难闻, 也不是什么具有腐蚀性的危险溶液。白薇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沾到的水渍,甜的, 还带点微微的酸。 这是柠檬汽水。 白薇立刻掀开帘子, 从后台跑出了帐篷。 “你去哪儿?”安格鲁傻眼。 白薇冲出了帐篷,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距离帐篷不远处的流动甜品供应车。松胡广场只有这辆餐车售卖柠檬汽水。 餐车前有两个孩子, 一人手里拿着一瓶柠檬汽水。 没有疑似斯芬克斯的年轻男人。 白薇凝神观察四周, 冷不丁有人拽了拽她的裙子。她低头一看, 只见其中一个拿着柠檬汽水的孩子正仰头瞅着她, 见她低头, 于是从衣兜里掏出了一袋金币。 白薇一愣,这袋金币正是她还给神棍的那袋, 怎么会在这个孩子手中? 那孩子仰头说:“刚刚一位先生给我们买了汽水,他告诉我们,一会儿有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姐姐会来这里,让我们把金币交给她。” “那位先生人呢?”白薇问。 孩子说:“他走啦。” “往哪个方向走的?” 两个孩子摇了摇头。 白薇摸了摸他们的脑袋,温和地说:“金币我收下了。” 她蹲下身,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门票,塞进孩子手中,嘱咐道:“你们要是看见了那位先生,请把这张门票交给他。” 她猜对了谜语,斯芬克斯执意要她收下奖励,那么斯芬克斯也猜对了她的谜语,没道理不要这张马戏团的门票。 孩子懵懂地收下了门票。 白薇直起身子,走到餐车前,买了一块裹着巧克力坚果碎的蛋糕。 再回到马戏团的帐篷,后台只剩了安格鲁一人。 “蓓姬说找不着答对谜语的人,所以我们的票还没送出去。”安格鲁抽了抽嘴角,黄金谷马戏团的票竟有送不出去的时候。 白薇说:“不用麻烦,票刚刚送出去了。” 安格鲁惊讶极了:“你刚刚就是去追那个人了?” 白薇没有否认。 “他是谁?”安格鲁越发好奇。能知道茛苕的习性,那人一定不是普通人类。 白薇想了想,答道:“一个喜欢谜语的人。” 马戏表演持续到了后半夜。收工后,白薇离开马戏团的车队,孤身前往了苔姆仕河畔。 午夜的苔姆仕河静静地流淌,显得河畔的多伦钟越发沉默。 白薇熟门熟路地踩着石阶,来到了多伦钟的最顶层。 多伦钟的齿轮依旧缓慢地转动着,彩色玻璃映着城市的末夜灯火。 厅堂内,路易没有如往常那样披着黑色的斗篷,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亚麻衬衫,盘腿坐在石地上,专注地摆弄着各色瓶瓶罐罐。 他的身旁蜷着一头骷髅猎犬。猎犬敏锐地抬头朝向大门,见来人是白薇,复又懒洋洋地趴回了主人身边。 自白薇踏入多伦钟起,路易便察觉了,但他并未抬头,好似没听见白薇的脚步声。 白薇来到时钟前,熟练地催动涅槃火。钟面后的火种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野兽,从齿轮的每一个缝隙溢出,蠢蠢欲动地靠近白薇。 每次来,白薇会喂给火种三簇涅槃火,这一次她一下子喂了十簇。 火种喜出望外,迅速将涅槃火吞噬殆尽,生怕白薇反悔。 路易的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但他什么也没说。 第269章 白薇喂饱了火种,却并未如往常那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她走到了路易身后,打量着他手边高矮不一的容器。 她看着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瘦削少年,不由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少时,她的小弟弟躲在瓦多佛庄园的秘密基地里,向她炫耀自己鼓捣出来的稀奇古怪的药水。 他变了许多,但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少年。 白薇的目光不自觉地柔软了下来。 路易知道白薇就站在他身后,但他依旧有条不紊地往玻璃瓶里加入艾草的碎屑。动作不敢停,甚至连节奏也不敢乱,他唯恐任何一个停顿惊扰了身后人。 钟楼顶层的厅堂安安静静,只有齿轮转动的轻响,以及液体流淌下玻璃壁的粘稠之声。如果可以,路易希望这份静默能一直延续。 但很遗憾,虚空之中传来了格兰的声音。 “她已经走了。” 路易的肩膀松弛了下来,他垂下双手,终于抬头望向厅堂的大门。那里空空荡荡,白薇早已离去多时。 格兰悬浮在半空,见这少年露出了羔羊般受伤的表情,于是忍不住道:“她给你留了东西。” 路易一顿,往身后的地上看去,那里放着一块包装好的巧克力蛋糕。蛋糕顶端撒着细细的坚果碎,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他的眼里瞬间焕发了生机。 格兰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你为什么不留住她?”真不敢相信这是伊莱教出来的孩子。 “她会不开心。”路易淡道。 格兰瞠目结舌:“那这样,你开心么?” “她开心,我就开心。” 格兰无言地望着路易,恨不得打开他的脑壳,看看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但路易显然不在意他的眼光,他小心翼翼地撕开蛋糕的包装,认真地吃了起来。 *** 白薇风尘仆仆地回到鸟居,意外地看见诺兰站在卧室的窗前。 “怎么不在床上躺着?”白薇紧张地小跑过来,仿佛眼前是个易碎的陶瓷娃娃。 诺兰侧过身,配合地任她上下其手:“我只是容易犯困,不至于这么弱不禁风。” 白薇却不信:“你要是睡着了,倒在地上,岂不是任人宰割?” “这里是鸟居。”他好脾气地说。言下之意,只要身在鸟居,一切就是安全的。 白薇环住他的腰,将整个人埋进他的怀抱里,她舒服地喟叹一声,一整日的奔波劳碌就这么消散开来。 诺兰垂头看她:“你今日喂了多少涅槃火?”他觉察到自己比以往更有精神,想来火种此刻正乐滋滋地啃着她的涅槃火,无暇向他索要能量。 “跟以前一样。”她说。 诺兰并不拆穿她的谎言,只沉默地看着她日益消瘦的脸颊,她本就瘦,如今那张小脸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弱柳扶风的疲态。他摩挲着她眼下的青灰,半晌后,平静地问:“你在找斯芬克斯迷宫?” 白薇本就不打算瞒他,于是点头道:“当年女巫把多余的火种藏进了斯芬克斯迷宫,我想把它找出来。” 诺兰蹙眉:“进入了斯芬克斯迷宫的人,十之八九一辈子也没能从里面走出来。” “我就是剩下的那十之一二。” 软糯的嗓音说着狂妄的话,惹得诺兰忍俊不禁:“这样的话在鸟居里说说就好,别在外头说,要是被那狮身人面兽听到了,它肯定要为难你。” 白薇听罢,想起一事,当即冷了眉目:“那古兽坏得很,呲了我一脸水!” 诺兰笑了。 他怀抱着白薇,坐在窗边的月色里,听她绘声绘色地说起今日与斯芬克斯的博弈。她说到兴起处,恨恨地控诉起来:“我猜对了它的谜题,都没有对它怎么样,它答对了我的谜题,凭什么拿柠檬汽水喷我!我还送了它一张马戏团的上等票!” “是吗,”诺兰眉头微蹙,一本正经地附和道,“真是太过分了。” 白薇消了气,紧接着叹了口气:“还是和先知书预言的一模一样。” 斯芬克斯迷宫,三个魔方。先知书上的指示都出现了。 白薇忽然握住了诺兰的手腕:“有没有可能,你遗失的记忆就在斯芬克斯迷宫里?” 先知书出现的意义就是帮助诺兰找回记忆,而此刻,先知书已将他们引到了斯芬克斯面前。 诺兰反握住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我未必是先知书想要对话的人,那么先知书所说的记忆,可能也不属于我。” 白薇愣了愣,这才想起先知书的那道荒诞的杀令。 诺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又酸又软。他笑了起来,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你刚刚说,你在那张门票上又给那狮身人面兽下了个饵?” 白薇来了精神,眉飞色舞道:“那当然,这次我给它设了两个谜。” “两个谜?” “对,就算他猜得出第一个,肯定也猜不出第二个。” *** 午夜已过,松胡广场冷冷清清,只有广场边缘的蛛巷仍在继续夜的狂欢。 原本停着流动餐车的位置躺着几个被压扁的汽水罐头,以及一些糕点的包装纸。在这些零散的垃圾中,夹着一张马戏团的门票,大概是哪个客人落下的。 第270章 寂静的夜色里,一道脚步声由远而近。 脚步声停在了餐车的位置边,声音的主人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门票。他拍了拍门票上的落灰,正要将票放入胸前的口袋里,冷不丁发现门票的背面还写着几行小字。 “什么样的人,既是男人,又是女人;既是老人,也是孩子;上午是贵族,下午是流民;今日是至交好友,明日便陌路不识。” 那人思考片刻,接着嗤笑一声,懒洋洋地答道:“谜底,千面。” 话音刚落,门票上的墨水浮动起来,重新排列组合,形成了一行新的小字。 “千人千面,相逢不识。恭喜你,答对了。” 紧接着,墨水再度变幻,又一行小字浮现了出来。 “何人能识千面真面目?” 那人一愣,万万年来,就没听说过有人能看穿千面的真实面貌。 就连千面自己也记不清自己的本来面目。 一刻钟过去了,他依旧站在原地,死死地捏着门票。 谜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又过去了一刻钟,那行谜语下方新添了一行小字,显然出谜题的人是个好心的,还给出了提示。 堂堂斯芬克斯,竟沦落到要靠提示才能解谜,实在丢人,他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他本不屑去看那提示,但好奇心挠得他浑身难受,只得掀开一条眼缝瞄向那行提示。 “九生九命,再见陌路。” 斯芬克斯的脸色越发难看,这是什么东西?怎么看了提示,他更糊涂了?! 千人千面,相逢不识。 九生九命,再见陌路。 第144章 04 chapter04. 小偷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太阳尚未升起, 东边的云层隐隐透出日光的影子。 查令街58号被一阵尖叫声惊醒。 鞭尾树上的拇指精灵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掉落下来,像一串滚圆的露珠,在中庭的草地上蹦来跳去。 一只拖鞋从窗口丢了出来, 紧接着是安格鲁不耐烦的声音:“鬼叫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希德捂着被拖鞋砸疼的脑袋, 忿忿道:“我的帽子不见了!谁偷走了我的帽子?” 虽然那是一顶会偷金币的帽子,但他依旧宝贝得不行, 无论醒着还是睡觉, 都要戴在头上。然而此刻他的脑袋光秃秃的,帽子不知所踪。 安格鲁还来不及奚落几句,又一声惊呼从楼上的窗口里传来。 “我的舞裙不见了!” “咦,我的项链也不见了!” “我的道具哪儿去了?” 安格鲁愣在窗边, 睡意跑了个干净:“遭小偷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往床头看去。片刻后,一阵不亚于希德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院子:“哪个挨千刀的偷走了我的海藻球!” 院子里登时乱糟糟成一片。 查令街58号头一次有小偷光顾, 更稀奇的是, 几乎每个人都丢了东西。被偷走的东西不值钱, 但无一例外都是今夜马戏表演的道具。 老霍普让科恩挨个登记被偷走了哪些东西,唯独到了白薇这儿, 什么也没少。 “薇, 你再仔细找找。”科恩捧着个本子问, “也许丢了个不起眼的东西呢?” 白薇往小房间里走了一圈, 再度摇了摇头:“我这里能有什么好偷的?” 希德的大嗓门从塔楼下传来:“谁都偷, 怎么就不偷你的东西?” “该不会这小偷和你有什么关系吧?” 白薇从指尖搓出一簇小火苗, 熟练地往希德的脑袋上弹去。在雕塑的嗷嗷叫声中, 她笑眯眯地说:“如果我认识那个小偷, 一定拜托他把你的裤衩给扒下来。” 如今她的涅槃火已控制得十分稳当,只堪堪烧掉了希德头上的两个小卷卷, 但这也足以让希德花容失色:“太过分了!还有没有人能治一治这只会喷火的小猫儿?!” 布莱恩认真地摇了摇头:“那恐怕没有了,我们几个现在都打不过她。” 希德满怀希望地看向一旁翘着二郎腿的莱昂。 莱昂耸了耸肩:“能打得过她的那个人,一天里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睡觉,况且就算他醒着,也未必舍得打她。” 那个人自然是诺兰。 希德瞬间收起了一脸玩笑。 如果没有诺兰,如今陷入沉睡的就是他们。 白薇却好似习惯了,若无其事道:“没什么事我继续睡觉了。”说罢关上了塔楼的房门。 经过这一遭,天已大亮,实在不是睡觉的好时候,但无人提醒白薇,连最贫嘴的希德和安格鲁也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塔楼的房门关上了,屋子里的光线瞬间暗了下去。 白薇抱着胳膊转身,意外地看见诺兰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摸着下巴,看向她的小书架。 “你什么时候醒的?”白薇走过去,搂住他的胳膊。 诺兰答:“在你往希德头上丢火球的时候。” 白薇笑起来。 “怎么,你要为希德打抱不平吗?” 诺兰无辜地“啊”了一声:“我是要夸你的,准头不错。” 白薇笑得越发欢快。 第271章 笑够了,她不免好奇:“这里居然也会遭小偷。”一整个院子的觉醒族裔,竟无人察觉有人闯了进来,还叫那人摸走了这么多东西。 “不过我运气不错,什么东西都没少。” 诺兰却摇了摇头:“少了。” 白薇愣了愣:“少了什么?”她检查了三遍,塔楼里确实什么也没少呀。 诺兰低下头,擒住了她的一缕黑发。 “他取走了你的三根头发。” 白薇大骇:“什么时候的事?”那小偷竟在她睡梦中动了她的头发,而她居然毫无所觉。 诺兰看穿了她的心思,说:“放心,他不是在你睡觉时动的手。无论什么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进不了鸟居。况且如果他真的靠近,就算我睡过去了,我留在你身边的四分之一神魂也不可能毫无所觉。” “那个小偷是在你开门的时候进来的。” 白薇更加惊讶:“他在我开门的瞬间潜入了塔楼,并且当着我的面取走了我的头发?” 诺兰点了点头。 所以这才是诺兰醒来的真正原因,他于沉睡中感知到了她周遭可能存在危险,于是强迫自己醒来。 “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白薇拧起了眉头,不免后怕,“他偷我的头发做什么?” “那小偷倒也没有恶意。”诺兰想了想,说,“他大概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什么答案?”白薇茫然。 诺兰耐心地提醒:“你下的饵,上钩了。” 白薇愣了片刻,接着眼睛一亮:“斯芬克斯?” “还能有谁?” 诺兰把玩着她的长发:“他想从你的头发上提取出你的想法,好弄明白谜底到底是什么。” 白薇慢慢回过味来:“所以他偷走马戏团的道具也是因为那个谜语?” 斯芬克斯拿了她的门票,若猜不出谜语,便不好意思出席,可是那狮身人面兽哪里肯认输?于是使坏让马戏团的表演不能如期举行。 果真是头顽劣的古兽。 “他还想作弊!”白薇瞪圆了眼,“猜不出来就偷走我的头发,这怎么可以!” 诺兰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想作弊也作不成,因为他没法从你的头发里窥见谜底。” “当真?”白薇将信将疑。 诺兰淡道:“你且看今晚。” “如果不出意外,今夜你就能如愿见到那头狮身人面兽。” *** 虽然黄金谷马戏团的道具被偷走了大半,但在安格鲁的指挥下,众人愣是齐心协力做出了临时道具,今夜的马戏表演如期进行。 在制作道具的过程中,白薇分外卖力,这令希德不得不怀疑,那小偷是否真与她有什么瓜葛,以致于她要极力补救这场意外。 “你不需要陪四号先生睡觉吗?”雕塑弯着腰,看着屈腿坐在喷泉池边埋头苦干的白薇。 白薇头也不抬,只晃了晃颈间的吊坠。碧色的吊坠中,墨绿的魂体缓缓游动。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注意,魂体泛起了忽明忽暗的光,仿佛正在无声地回应。 希德瞪大了眼睛:“四号先生在这里面?” 白薇不答,自顾收起吊坠,埋头继续打磨道具。 黑夜很快降临,黄金谷马戏团的马车整装待发。安格鲁坐在马车头,雄赳赳气昂昂道:“这肯定是竞争对手给我们使的绊子,今晚就让他们好好看看,黄金谷马戏团绝不低头!” 马戏团的帐篷里很快坐满了人。 白薇躲在幕后,悄悄关注着中央的某个座位,然而直到幕布落下,那个位子依旧空空如也。 诺兰说,今夜斯芬克斯一定会来。 脾气古怪的狮身人面兽显然没能从白薇的三根头发中找到谜底,故而他不坐门票对应的上等座,但他又不肯服输,极有可能躲在某个角落,给马戏表演添些乱子。 那么,他藏在哪儿呢? 帐篷里的灯暗了下来,黑暗中,闪烁着冰原狼绿荧荧的眸子。布莱恩和坎昆几个早已潜伏在各处,警惕地环伺四周,只待揪出那个狡猾的小偷。 第一个表演依旧是开场热舞,但由于临时赶制不出那么多件舞衣,只让蓓姬和莉莉安上了台。热舞很快结束,幕布再度拉开,关着黄金狮的笼子出现在了聚光灯下。 观众席传来了惊喜的轻呼。黄金狮表演往往作为压轴节目出场,通常要等上许久才能等来这个节目,今日委实走运,竟能在开场不久就观赏到这个表演。 之所以做了这样的调整,全是因为被偷走的驯兽鞭造起来比较容易,前台表演黄金狮的当口,后台正在紧赶慢赶地制作木偶戏的道具。 莱昂率先上台,白薇作为助手跟在他的身后。 走到一半,白薇突然握住了莱昂的手腕。 “怎么?”莱昂半侧过身,询问地看向白薇。 舞台上,盖住狮笼的红布正缓缓向两边移开,隐藏在红布后的黄金狮慢慢出现在灯光下。 “驯兽鞭给我。”白薇低声说。 莱昂眯起了眼睛:“你想要做什么?” 两人已站上了舞台,耳边是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关着黄金狮的铁笼开了一道口子。 白薇劈手夺过莱昂手中的驯兽鞭,就在观众以为她会如往常一样将鞭子甩在黄金狮面前时,她却将鞭子抽向了身后。 第272章 她的身后,正站着莱昂。 这一鞭太过突然,然而莱昂却仿佛早有预料,灵活地纵身一跃,鬼魅般出现了白薇与狮笼之间。 台上变故突生,众人只道这是什么新奇的马戏,黑暗中的布莱恩却皱起眉头。 “台上那个人,不是莱昂!” 第145章 05 chapter05. 入口 白薇这一鞭用上了七成力气, 在舞台上留下了一条深深的鞭痕,如果打在人的身上,只怕得脱一层皮。 莱昂站在铁笼前, 手捂着胸口:“干嘛这么凶……” 白薇神色不动, 又一鞭向莱昂甩去。他惊得跳了起来,还未站稳, 新的一鞭接踵而至。一鞭又一鞭, 既快且狠,精准地抽向他的双足,他不得不双脚-交替地蹦跶起来,活像个滑稽的踢踏舞者。 台下的观众不明所以, 一时掌声雷动。 莱昂再一次有惊无险地躲过鞭子,忍不住问:“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白薇手下鞭子不停,温和道:“你猜呀。” “还有斯芬克斯猜不出来的谜题么?” 顶着莱昂面孔的狮身人面兽险些背过气去, 门票上的谜题还未理出头绪, 如今又抛来一个谜题。两个谜题堵在他心里, 猫爪挠似的难受,偏偏对方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只听白薇不疾不徐道:“那你知不知道, 为什么你没法从我的头发里窥见谜底呀?” 得, 又来一个新的谜题。 斯芬克斯恨得咬牙切齿:“这有什么难, 我迟早能弄明白。”话虽这么说, 可心里的好奇已经泛滥得不成样子。 白薇笑了起来, 手下的鞭子更快了:“怎么弄明白呢, 作弊么?这次又打算偷些什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作弊本来就是件很不齿的事情, 若不是他心痒难耐又一筹莫展,哪里肯出此下策。 斯芬克斯的脸色青红交错,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容貌已渐渐发生了变化,银色的发冒了出来,面部的轮廓也柔和起来,“莱昂”的假脸正在悄悄脱落。 这当口,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身后的铁笼扑了过来。 原来关着黄金狮的铁笼已彻底打开,香波儿从笼子里窜了出来,想也不想便恶狠狠地扑向那个伪装成自己主人的家伙。 斯芬克斯连忙回神,但躲已经来不及了。前有驯兽鞭,后有黄金狮,一个不察就要皮开肉绽,但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束手就擒呢? 瞬息后,观众席里爆出了空前热烈的欢呼声。 只见“莱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体格足有黄金狮两倍大的庞然大物。那猛兽形若雄狮,如水流般顺滑的银色毛发披散了全身。 最稀奇的是,它顶着一张人类的脸。 狮身人面兽轻而易举地拍开了香波儿,接着一脚踩住驯兽鞭,低下头龇牙看向白薇。 隐在黑暗中的布莱恩就要暴起,却被一双大掌死死按住。 他不耐地转头,正要将对方掀翻在地,却意外地发现制住自己的竟是莱昂。黄金谷马戏团的主人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也不知在黑暗中看了多久台上的闹剧。 “再等等。”莱昂沉声道,“她应付得来。” 话音未落,台上的狮身人面兽张开血盆大口向白薇咬去。白薇也不抵抗,瞬间落入狮口。 台下观众大骇。 就在这时,舞台上砰地炸出一朵烟花。浓烟散去后,狮身人面兽不见了,白薇也不见了,一身燕尾服的莱昂陡然出现在了烟雾中央。他冲着台下的观众们欠了欠身,行了一个优雅的闭幕礼。 帐篷里的空气凝滞了片刻,紧接着又是一阵如雷的欢呼与掌声。 马戏仍在继续,无人再留意白薇的去向。 浓重的夜色里,一头巨兽踩着屋顶的烟囱,灵活地穿梭在多伦城上空。不知过了多久,狮身人面兽停在了一座废弃的塔楼顶端。他猛地一甩头,将衔在嘴里的白薇丢到了石地上。 白薇跌落在地,滚了几滚,捂着脑袋坐了起来。一路冷风刮面,吹得她脸颊生疼,斯芬克斯上蹿下跳,颠得她脑袋发昏,如今这塔楼不知坐落在多伦城的哪个角落,委实令人头疼。 不过,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白薇晃了晃脑袋,向塔楼外望去。塔楼四面十分开阔,入目之处竟是一片蜿蜒的石头海岸,以及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浪。 斯芬克斯慵懒地趴在塔楼的石栏边,半眯着眼,好似忘了白薇的存在。 白薇收回目光,盘着腿看向不远处的斯芬克斯:“这里就是你的下榻处?” “错。”斯芬克斯抬起眼皮觑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这是你的下榻处。” “你要把我关在这里?” “又错,我才没兴趣把你关起来。” 白薇无奈地看着那头巨兽,一时无言。 斯芬克斯见她不说话,于是道:“难道不是你在找我?” 白薇眼皮一跳。 “你出那些谜语,不就是引我现身?” 斯芬克斯翻了个身正对着白薇,竖瞳在黑暗中泛着金色的光:“我完全可以不理会你,但不得不承认,你的那几个谜语倒还有些意思。”令他明知是诱饵,还是忍不住上了钩。 第273章 “说吧,你想要什么?”斯芬克斯没好气地说,“只要不太过分,我都能满足你,但你得告诉我谜底。” 白薇挑了挑眉:“说话算话?” 斯芬克斯冷哼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会诓你?赶紧的,趁我还没反悔。” 白薇说:“我想去你的迷宫。” “行……嗯?”斯芬克斯忽然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瞬间瞪圆了眼,“你再说一遍?” “我想去斯芬克斯迷宫。” 这下,斯芬克斯笑了起来:“你知不知道,去我的迷宫意味着什么?” 斯芬克斯迷宫,有去无回。至今也无人从迷宫里生还。 白薇却道:“也未必没有人从迷宫里出来,当年有一位女巫进入了你的迷宫,将火种藏在了你的迷宫里。她能从迷宫里走出来,想必出迷宫的方法还是有的。” 她说完了,不见斯芬克斯反应,于是抬眸看向被月光笼罩的狮身人面兽。他也正望着她,眼里划过一丝古怪的神色。 “谁跟你说,那女巫从迷宫里走出来了?”斯芬克斯淡道,“那个带着火种闯入迷宫的女人,至今还在迷宫的某个角落。” 白薇一惊。细细想来,赛因似乎确实没有提及那位先祖是否走出了迷宫。 斯芬克斯站了起来,缓缓踱到白薇面前,低头俯视这个纤细的黑发女孩。 “你要去我的迷宫做什么?”他眯起了眼。 白薇仰着头,不打算隐瞒:“我需要找到迷宫里的火种,并把它们带出来。” 斯芬克斯再次沉默了。 半晌后,他问:“为了那个以身饲火的千面神?” “对。” 斯芬克斯静静地看着白薇,就在白薇以为他要反悔时,他点了点头:“我可以将你送入迷宫,也可以为你撑开迷宫的入口,但我撑不了多久,你需要在一个月内从入口返回。” “切记,迷宫没有出口,要想走出来,必须原路折返。” 白薇敛容,频频点头:“好,我记下了。” “但我有个条件。”斯芬克斯突然道。 “你说。”白薇颔首。她知道,斯芬克斯不可能无缘无故如此大方。 “我要你找到那个藏了火种的女巫。”斯芬克斯说,“找到她,并把一个谜底带给我。” 白薇有些惊讶。 “当年她也同你一样无赖,用谜语作饵,诱我现身。更过分的是,她在进入迷宫前忘了告诉我谜底。” 直至今日,他还在苦苦思索那个答案。 “好。”白薇没有犹豫,“我答应你。” 斯芬克斯满意地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塔楼的石地上毫无预兆地裂开了一个口子。那个口子里似有旋涡,如飓风翻滚,令白薇看不清对面的* 情状。 斯芬克斯道:“虽说世人都叫它斯芬克斯迷宫,但其实我并不是它的主人,我只不过是个守门人。迷宫里自有它的世界,迷宫的时间与现实的时间也不尽相同,你拿着这个沙漏,别被里头的时间迷了眼。” 白薇接过沙漏:“多谢。” 斯芬克斯又道:“记得找到那个女巫,把谜底带给我。” “知道了。”说罢,白薇纵身一跃,跳进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旋涡中。 迷宫的入口在吞噬了一个大活人后,逐渐归于平静。旋涡越变越小,直至消失在了塔楼的夜色中。 斯芬克斯懒懒地舔了舔银色的毛发,复又趴在了石地上。一个月而已,很快就会过去,届时他就能得到苦等多年的答案。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白薇进入迷宫前,好像还没告诉他门票上的谜底。 谁能看穿千面的真面目? 如今这个谜语的答案随着白薇那纵身一跃,消失在了迷宫的旋涡中。 历史惊人地相似。 一阵愤怒的狮吼从废弃的塔楼内传来,敲碎了海岸的寂静,惊起了一窝寄居蟹。 *** 同一片夜色里,诺兰突然惊醒。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捂住胸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在刚刚,他感应不到游离在外的四分之一神魂了。 白薇此刻去到了何处? 鸟居内,万籁寂静。 车夫坐在院子前的檐廊下,抬头望着天空中的月亮。 这月色依旧如水般温柔,哪怕经历了漫长的年岁,也不曾改变。 第146章 06 chapter06. 少年 旋涡中心气流激荡, 像巨大的风刃,将白薇紧紧地裹在中央。她只得护住头部,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 当她再度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躺倒在一片草地上。头顶是浩瀚的星空,以及一弯孤零零的月亮。 这与她想象中的迷宫不太一样。 夜风拂过草地, 草尖挠着她的面颊, 将她的神智唤了回来。她坐起身,四面是空旷的草地,远处有一片黑魆魆的森林,森林的一侧隐隐泛着火光。 有火, 意味着很可能有人。 白薇思忖片刻,站起身来,打算去火光处探一探究竟。 离开前, 她用涅槃火在原地做了个记号。斯芬克斯说过, 要想离开迷宫, 必须回到入口,那么这里就是一个月后她得回来的地方。 第274章 涅槃火迅速蔓延, 将草地烧出了一个菱形。经过涅槃火烧灼的草地不会再生长, 也就不用担心一个月后新长的野草覆盖住这个标记。 做完了这一切, 白薇才往那片火光走去。 随着火光越来越近, 逐渐有人声传来。白薇还来不及庆幸找到了行人, 便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这并不是她所预想的夜间旅人取暖的篝火, 而是一场直冲夜幕的熊熊大火。 火舌从燃烧的木柴上往上蹿, 在夜风的鼓动下放肆而张扬。热浪扑面而来, 烧红了白薇的脸颊。然而令她惊愕的不止于此,只见一群人围绕在火焰四周, 张牙舞爪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时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好声。 白薇悄悄靠近了一些,企图捕捉那些人的话语。 “烧死女巫!烧死女巫!” “女巫”二字瞬间踩住了白薇的神经。她定睛一看,火焰中央立着个十字木桩,桩子上似乎绑着个人。 那人不哭不叫,任凭火舌将自己淹没。 白薇来不及多想,当即从指尖搓出一小簇涅槃火,向燃烧的大火弹去。 涅槃火如有生命般操控着火焰向四周扩散,火舌很快灼伤了围观的人群。人们哇哇乱叫着,四散奔逃开,没人顾得上十字桩上的女巫。 人跑干净了,只剩下被涅槃火控制住的火焰,以及烈火中不知生死的女巫。 白薇一头扎入火焰,来到了十字桩旁。涅槃火裹着她,令她不被火舌燎伤。 十字桩上绑着的人已被烧得面目全非,浑身黢黑。那人垂着头,不知是否还活着。 “醒醒!”白薇低下头,想要解开束缚着那人的绳子。绳结是个死结,被火烤得又紧又硬,她鼓捣了半天,满头大汗,一咬牙祭出涅槃火,将绳子烧了个干净,但哪怕她已足够小心,涅槃火的火星还是灼伤了那人的手腕。 她抬头,冷不丁撞上了一对眸子。 那人不知何时已清醒,正低头望着她,眼里平静无波,似乎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毫不在意。 那是一对美丽的眸子,像一汪碧色的浅溪,干干净净,纵然整张脸被烧得惨不忍睹,也无损眸中的澄澈。 白薇有一瞬愣怔。 但她很快回神,背起人趁着夜色向荒野逃去。 那人个子不矮,骨架很宽,白薇却感觉不出背上的重量,好似背着一片即将随风而去的羽毛。 白薇对附近一无所知,只一味地往远离大火的方向跑,这时背后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不能再往西了,往北。” 那人的嗓子被大火烧坏了,但不难辨认出,这是个少年。 这样看来,这个被冠以“女巫”之名烧死的人不是白薇要找的女巫先祖。 但白薇并没有因此抛下少年。她听话地止住了步伐,辨了辨方向,接着往北而去,终于在天将吐露鱼肚白时看到了一座村落。 她没有急于将烧焦的少年带入村落,而是在树林一角寻了一处平地,轻手轻脚地把少年放了下来,让他倚着树干,自己则胡乱坐在了一堆落叶中。一夜奔波令她疲惫万分,但她只坐了一会儿,便又起身钻入了树林。 不多时,她带回了水。 清澈的溪水盛在大片的叶子里,送到了少年嘴边。 少年也不客气,就着她的手将水一饮而尽。 白薇看着浑身遍布烧伤的少年:“需要我帮你找个医生吗?”山坡下就是村落,虽然不知这是个什么地方,但村里总该有医者。 “不用。”少年说。 “你的伤……”白薇不忍道。 “它会好起来,你不用管。” 白薇一噎,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少年,莫非他不是人类?但看了半天,她也没能从他身上看出什么古怪来。这分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不仅如此,她从旋涡中跌落草地时便隐有所觉,这片大地上没有一丝一毫魔法元素的气息。 这里仿佛未经开发的蛮荒之地,万物尚未觉醒,只人类懵懂地活着。 只听少年又道:“你最好也别贸然进村。” 白薇不解。 少年看了她一眼:“你这样的样貌,要是被人看见,只怕也要丢进火里烧死。” 黑发黑眸,异域的五官,在这里就是异端。 白薇抹了把脸,问:“你知道这是哪里么?” “这里是厄尔蒂斯,这些村子隶属于中央的那座王城。”少年抬手指向远处的一座高城。 厄尔蒂斯?白薇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莫非迷宫里藏着个平行世界? 白薇还想再问,却被少年打断:“等天黑,你去村子里偷几件衣服。” “记得弄两个头巾,还有一块面具。” 这哪里需要等到天黑?白薇应了一声,转身步入树林,在无人处化为猫形,直奔村落而去。 村子比白薇想象的要大得多,一排排简陋的石头矮房错落地插在地上,女人们三五成群地坐在院子里干活,男人们骑着马,正要外出打猎。这些人无一例外披着简陋的麻布衣服,为数不多的点缀大约是几块拼凑起来的兽皮。 第275章 白薇踏着矮房的屋顶,慢条斯理地观察这个地方。这里的风貌令她想到了中古时期,在那个落后的冷兵器时代,人类就是靠着这样的群居方式生存下来的。 村落环绕着一座高高的城池,石头搭建的城墙在晨曦中泛着冷冷的光。一座城堡矗立在中央,画着狮头的旗帜摇曳在城堡的最顶端。 那就是少年所说的,中央王城了。 突然,一阵低沉的号角声从中央王城的方向传来。原本平静的村子仿佛瞬间惊醒,无论男女老少纷纷涌上街道,往王城的方向而去。 这正给了白薇时机。她敏捷地蹿入一间屋子,没多大功夫便找来了几件衣物并头巾。只是少年要的面具有些难办。她想了想,离开屋子,往一旁的打铁铺奔去。 铁匠不在,石台上躺着一块护甲的半成品。白薇化作人形,将那护胸的甲片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接着搓出两团涅槃火,在甲片上一左一右烧出了两个洞。 “不错。”她满意地点点头。 此刻村子空荡荡的,白薇索性拎着衣服和面具,直接往外走。 一路畅通无阻,然而就在她即将走到村子边缘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此时再变为猫形已来不及了,她立刻往山坡上狂奔,只要跑入树林,她就能化作白猫逃之夭夭。 但马的速度显然更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硬物顶上白薇的背心,冲力让她直直往地上栽去。 待她爬起来,面前已立着一匹赤褐色的马。 一把长刀抵住了白薇的喉咙。 白薇垂下眼看了看已刺到皮肉的刀尖,心下奇异地恢复了平静。她抬眸望向长刀的主人,他端坐在马背上,身形极为高大,一身银灰色的盔甲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软甲覆面,看不清容貌,只余一对棕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 “外乡人。”他开口,声音也是冰冷的。 他低头看了看散落在白薇身侧的衣物,轻蔑一笑:“小贼。” 他的笑容还未收回,白薇已握上了刀尖。 骑士眉头一皱。 下一瞬,锐利的刀尖在白薇手中溶解、变形,一寸寸崩裂开来。白薇反手握住刀身,一记抽在马的臀部:“滚!” 马受了惊,扬起蹄子往村落方向跑去。骑士毫无防备,险些被甩落在地,只得狼狈地握住缰绳,任由马将他越带越远。 白薇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土,捡起衣物和面具,往森林方向走去。 少年依然安静地坐卧在原地。 白薇将手中的衣物丢在他面前:“喏,看看合不合适。” 少年抬眸看了她一眼,似乎意外她如何在大白天弄到这些东西。他拿起带着两个窟窿的铁质护胸,手一顿:“这什么?” “面具。”白薇说。 她抽走少年手中的面具,在他脸前比划:“需要再改改么?”铁皮护胸上的两个窟窿似乎和他的眼睛不太贴合。 少年沉默片刻:“不用。”说着接过面具,就这么直接扣上了烧伤未愈的脸。 “你……”白薇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给我一根带子。”少年平静道。 白薇从衣物上撕下一条递过去,看着少年熟练地将面具固定好。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少年的状态比昨夜好多了。 少年固定好了面具,把衣服和头巾朝她丢来。 “换上衣服,遮住你的脸。” 白薇笑了笑,俯身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折腾了一宿,现在能告诉我了吧,为什么他们要那么对你?” “因为你是女巫?” 少年冷笑一声:“女巫?他们以为什么是女巫?” “你见过?”白薇笑眯眯地看着他。 少年的双眼透过劣质的铁皮面具望了过来。 “怎么,”他的尾音微微上挑,“你想见女巫啊?” “想啊。”白薇说。 少年探究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脸上。 白薇托着腮,好脾气地任他打量。 “你知道哪里可以见到女巫么?”她问。 等了半天,没有等来少年的回复。 “你不知道啊。”白薇露出了失望的神色,“那我得先走了,我的时间不多,你自己保重。” 说罢她站了起来。 “等等。” 白薇回头,墨色的瞳仁里有笑意一闪而过。 少年恨恨地看着眼前这个狡黠的女人,咬牙道:“我知道女巫的线索,你帮我脱困,我帮你找到女巫。” “这个交易听起来不错。”白薇蹲了下来,目光与少年齐平,“成交。”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少年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阿方索。”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第147章 07 chapter07. 追捕 接下来许多天, 白薇与阿方索躲在树林中休养生息。林中有取不尽的野果和清泉,果腹自不是问题,白薇偶尔也化作白猫蹿入村落中, 带回纱布与药水。只不过阿方索从不用她带回来的伤药, 每天只拿一层又一层毯子将自己裹住。 第276章 白薇从未见过这样原始的“疗伤”方式。 “你还好吗?”白薇不免担忧,于是走过去扯了扯毯子。 未料阿方索猛地一颤, 几乎声嘶力竭道:“别碰我!” 白薇连忙举起双手, 但指尖残留的温度令人心惊。 “你在发烧。”白薇脱口而出,但很快她便意识到阿方索身上的温度已不止是发烧那样简单。少年仿佛一团烈火,若不是白薇体内有涅槃火,她已被这高温烫伤。 “你……”阿方索意识到自己失态, 于是努力平复情绪,“你不用管我。” 白薇一言不发地看着毯子中的少年。显然,他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此刻这句话或许已耗费了他为数不多的气力。 “这样不行。”她微微一顿, “你会死。” 阿方索透过面具望着她, 眼眸冰冷得可怕。 “那就死吧。”他说。 白薇默然,她救不了萌生死志的人, 况且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找到女巫藏在迷宫中的火种。 斯芬克斯只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 但好在这里的时间比外界慢了许多, 这么多天过去, 沙漏也只落下了一半, 说明迷宫外的世界才过去了半天而已。然而白薇的心情并未因此而轻松, 如她这般大海捞针地寻找, 就算有再充裕的时间, 恐怕也是无用的。 这些天她化为白猫,流窜在各个村落。这些村落的规模比她预想的要大得多, 一个小聚落挨着一个小聚落,由河流或小丘隔开,一直绵延到视野的尽头。她趴在烟囱边听村民们闲聊夜话,得知厄尔蒂斯的尽头是一片大海,只不过没有人徒步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但没有人提及与火种相关的任何线索。 直到某一个傍晚,一阵熟悉的号角声从中央王城传来。原本围坐在篝火边的人们跳了起来,来不及踩灭火苗,就这么一窝蜂跑了出去。 “地火怎么又烧起来了?”人群中有人抱怨。 紧接着便有人回道:“都怪那个女巫之子的预言。” “动作快些,进了王城就安全了。” 屋檐上偷听壁角的白猫瞬间眯起了眼,一个纵身,沿着人流的方向飞奔而去。 今夜城门大开,大批村民涌入城中。城墙上火把摇曳,火光映着守门士兵面无表情的脸,显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紧迫感。 白薇隐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中央王城。 人们被驱赶到了城中的广场,沿途的酒吧、旅店在号角声吹响之后纷纷闭门谢客,村民们无处可去,只得在广场四周找一个角落,度过这个漫长的夜晚。但显然他们已经习惯了,人们自发散开,在涵洞与巷口找到位置,与城内的流浪汉一同过夜。 白薇化为人形,披上斗篷,尾随着人流来到了涵洞下。 涵洞下的流浪汉早已与这些村民相熟:“嘿,又见面了,这次又要待多久?” “谁知道呢?”男人坐下来,冷哼道,“我看外头安静得很,之前也没见地火烧起来过,那什么预言肯定是瞎诌的。” “等地火烧起来,你跑都来不及,你该感谢国王的仁慈。” “地火是什么?”白薇低声问身旁坐着的年轻女人。 还不待女人回答,先前开启话题的流浪汉便偏过头来:“外乡人?” 白薇下意识裹紧了斗篷,将脸隐藏在阴影中。流浪汉却并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谁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我们都没见过。” 旁边便有人附和:“可不是,女巫之子胡乱作的预言,王城里的几位大人竟然当真了。” “什么预言?”白薇好奇。 流浪汉道:“厄尔蒂斯有一个怪胎,他说过的话无一例外得到了应验。就在一年前,他预言这里的整片村落都会被地火吞噬,没人能从火里活下来。不过不用担心,他已经被处以火刑,再也说不出这样的丧气话了。” 白薇眼皮一跳:“你们为什么说那个预言者是女巫之子?他和女巫有什么关系?” 众人忽而噤了声。半晌后,流浪汉打破沉默:“他自出生便被遗弃,村里的一位巫医把他抱回家养大,然而那个白眼狼的第一个预言就是关于巫医的死期。” “稀奇的是,巫医确实如他预言的那样丧命了。” 白薇问:“巫医是怎么死的?” “跌落山崖死的。”一个年迈的女人压低嗓子道,“她被发现的时候,浑身的骨头都碎了。” “巫医死的时候,那孩子才八岁。” 另一个女人接茬道:“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难过,把养母的尸体背了回来,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后来他独自居住在巫医留下来的木屋,靠着贩卖草药和占卜为生。” “太可怕了。”女人抱紧了胳膊,“他的那双眼睛仿佛会洞穿你的一切,你往那一站,什么秘密也没有了。他就像……就像魔鬼!” 白薇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巫医没有给他起名。” 众人聊得起了劲,白薇坐在人群中,听他们添油加醋地讲述女巫之子的秘辛。她不禁想,阿方索是不是他们口中已被烧死的女巫之子?但那少年确实只是一个人类,充其量是一个稍显古怪的人类,倒不至于被这样魔化。 第277章 “所以地火到底是不是真的?” “等它烧起来的那一天就知道了。” “那我们不就都死了么?” “怕什么,听说国王请来了千面神。” “管用么?” “谁知道呢……” 白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闲聊,此时猛地直起身:“你们说什么,国王请了谁?” “千面,无所不能的千面神。” 斯芬克斯的迷宫里怎么也有千面? 会是诺兰么? 白薇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夜已深,广场上的火把渐次灭了,这时四周环绕的小巷的微光便显露了出来。窄而弯曲的小巷环绕着广场,巷子里的娼寮与黑市非但没有因涌入大批佃农而紧闭房门,反倒点上了烛灯,欢迎入城的客人们。只要有金子,便可以在那里获得一席之地。 像极了多伦城中的蛛巷。 但巷子里的商人不敢过于放肆,毕竟王城的夜间守备军时不时经过此处,以防动乱的发生。 午夜时分,王城守备军再一次从白薇面前走过。这一次,白薇悄悄退出人群,在无人的角落变作一只白猫,跟上了守备军。 这一支守备军行至王宫前,停队修整。为首的长官叫开了宫门,孤身步入王宫,白薇趁机从宫门开合的缝隙蹿了进去。 她以为自己的行动十分隐蔽,未料头顶传来一阵低喝:“什么人?” 这个声音太过耳熟,白薇一惊,抬头便对上了守备军长官棕色的眼睛。 他竟是数日前以长刀压制白薇却反被她狠抽了一记的蒙面骑士。 “猫?”长官皱起眉头。 就在长官准备捉起白猫时,侧上方的栏杆后传来了一道温和的声音:“贝里恩爵士,陛下等你很久了。” 长官动作一顿,白猫瞬间逃开,柔顺的绒毛不经意间蹭过他的掌心,令他片刻失神。待他回过神来,白猫已消失在了宫殿深处。 贝里恩站起身,对栏杆后的人行了一礼,这才匆匆离去。 白薇并未走远,她躲在柱子后,仰头打量着栏杆后的人。那是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年纪尚轻,可眉眼却沉稳得叫人看不出深浅。女人扶着栏杆站了一会儿,提起裙踞转身离开。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白皙的脖颈如天鹅般优雅,哪怕在无人得见的角落,仪态也不见半点松懈。 当大殿恢复宁静,白薇飞快地往贝里恩消失的方向跑去。没费多大功夫,她便顺着贝里恩的足迹找到了国王的寝宫。 高大的王城守备军长官垂头立在寝宫前。寝宫大门紧闭,从雕花大门的缝隙中隐约能看到摇曳的烛光。 白薇在原地趴伏了一会儿,借着巧劲攀上了寝宫的石窗。 幔帐起伏中,传来女子细软的哀叫和哭咽。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年轻女子裹着毯子从床上跌跌撞撞地下来,经由侍者引导,从寝宫的暗门离开。幔帐被掀了起来,正值壮年的帝王敞着胸膛站在床边。 “请贝里恩爵士。”他侧头吩咐侍者,接着随手抓过一件长袍披在了身上。 寝宫的大门开了,一身盔甲的贝里恩走了进来,毕恭毕敬道:“陛下,女巫之子已被施以火刑。” “尸体呢?”帝王问。 贝里恩迟疑片刻:“没有找到,或许被烧成了灰。” “哦,是吗?”帝王接过侍者递过来的红酒,浅浅抿了一口,“可是我听说,那天晚上有人救走了女巫之子。” 贝里恩的呼吸顿时凝滞。 “去,找到那个捣乱的家伙,”帝王笑意盈盈道,“把他们的尸体带回来。” “是。” “动作快一些。”帝王又道,“千面今夜就到,天亮前务必处理好。” “是。” 白薇僵在了石窗上,如果她守在这里,很快就能见到千面,但阿方索将再次陷入危机。 眼见贝里恩领命离去,白薇一咬牙,跃下石窗,趁着夜色往王城外飞奔而去。 王城四周的守备军隐隐有骚动,火把如星点在城池边缘汇聚,马蹄声低沉而有序。至少有三支守备军被调离,前往林中搜寻女巫之子。 白薇不敢懈怠,一口气跑到了先前他们的落脚点。 地上散落着野果和毯子,就是不见阿方索。 白薇迅速变回人形,拾起毯子,三两下踢开野果,踩乱地上的痕迹。她借着月光,找到了树丛中隐约的足迹,她一边觅着足迹向前,一边捣毁身后残存的足迹,就这么一路来到了一片水潭边。 水潭恰在山崖下,十分隐蔽。月光下,清瘦的少年正背对着白薇,半身没入水中。他的背部已不见大火烧灼的痕迹,粉嫩的肌肤宛若初生的婴儿。他听见响动,半侧过身来。 此刻他未着寸缕,却依旧戴着那块劣质的铁皮面具,浅碧色的眸子透过面具的窟窿望了过来,有一瞬冷透骨髓的锋利。 但也只是一瞬。在看到水潭边是白薇后,那眸光又柔和了起来。 “怎么回来了?”阿方索完全转过了身子,微微仰着头看向白薇。 白薇这才猛然惊醒,耳边似乎再度捕捉到了马蹄和人声。她握着毯子,大步走入水潭中,在阿方索惊讶的目光中用毯子将他裹住。 第278章 “他们知道你没死。”白薇说,“国王下令要把我们的尸体带回去。” 阿方索看着她:“噢,原来这些天你去了王宫。” 白薇皱起眉头,这是重点么? 少年又道:“要带回‘我们’的尸体?” “‘我们’。”他细细地品味这个词,接着笑了起来,“薇,你彻底被我拉下了水。” 白薇冷笑:“那可不一定,我现在就可以一走了之。” “你不会。”阿方索说,“否则你就不会回来了。” 白薇一时语塞。 山崖上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现在能躲去哪里呢?”阿方索叹了口气。 他握住白薇的肩膀,猛地一用力,两人齐齐没入水中。 白薇没想到阿方索的力气竟这样大,一时没有防备,就这么被拉下了水潭。 水潭比表面看上去的要深得多,阿方索带着她一路向下潜游,最终落在了潭底的巨石上。水流包裹着白薇,令她的五感变得迟钝,马蹄声已彻底听不见了,视野范围内仅余头顶微弱的月光,以及身畔少年带笑的眼眸。 “原来你不会游泳啊。”少年凑近她的耳朵,吐出了一串泡泡。 白薇悔不当初,她就不该回来。 少年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笑得越发欢快。 “晚了。”他搂住白薇的脖子,好心地渡了一口气给她。 “现在反悔,已经晚了。” 第148章 08 chapter08. 花鸟 水潭之外, 人声、马蹄声响了一夜。直到晨曦透过层层水波洒落在白薇的鼻尖上,外头的动静才渐渐退去。 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松弛下来,白薇动了动胳膊, 却被身边的人按住。 “别着急。”阿方索凑了过来, 吐出一串泡泡。 白薇皱眉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就是这张嘴,昨夜给她渡了无数口气, 她忿忿却不敢言, 毕竟那可是救命的氧气。 阿方索似乎误会了她眼中的恼怒:“他们还没下山。”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道:“我的耳朵很灵敏,听得到。” 白薇将信将疑,但还是决定再蛰伏一会儿。 又过了许久, 白薇终于没了耐性,一把拨开阿方索的手,用力向水面蹬去。这次, 少年没有阻止。 重新得见天光的白薇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四周已不见守备军的影子, 看来他们早已离开。 阿方索也浮出了水面,他灵活地游到岸边, 转头看白薇笨拙地扑腾四肢, 忍不住笑出了声, 却一点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当白薇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爬上岸时, 她的脸色已很不好看。她在心中暗暗发誓, 今天务必要从这个家伙嘴里掏出点东西来, 此后两人一别两宽, 再也别见面了。 她把湿漉漉的毯子兜头扔向阿方索, 冷冷道:“我救了你这么多次,你不打算给我点补偿么?” 阿方索生生受了那一毯子的怒气, 无比温顺地答道:“是要给补偿的,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白薇心道,算他还有些良心。谁知少年话锋一转:“但眼下不是谈补偿的好时候。” “他们随时还会折返。等王城的人再来,我们就走不了了。” 阿方索仰头看着白薇,浅碧色的眸子透过面具望了过来,眸光里蕴了几分忐忑的期待:“等我们安全了,再谈补偿的事,你看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白薇心下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握住少年的胳膊,一把将他扛到了背上:“现在去哪儿?” 阿方索毫无防备地离开了地面,先是一愣,接着从善如流地环住了白薇的脖子。 “去中央王城。”他说。 白薇偏过头,问:“你确定?”中央王城里到处都是守备军,这无异于羊入虎口。 “我确定。” “好。”白薇不再多问,背起阿方索往中央王城的方向掠去。 *** 地火燃烧的号角引得大批佃农涌入王城内,大街小巷比往日拥挤得多,连娼寮与黑市都肉眼可见地热闹起来。天已大亮,王城却仿佛陷入了宿醉的慵懒,广场上、桥洞里横七竖八地躺倒着昨夜涌来的城外人,空气中弥漫着酸腐的汗臭和劣质酒精的腥臊。 城内的卫兵见状,无不捂着鼻子,骂骂咧咧地走开,不肯在这里多待一刻钟。 虽如此,白薇却半点也不敢松懈。两人经由桥洞下的一条地下河潜入了城内,白薇从沿途的平房里顺了两件粗布外套,先给阿方索裹上,又往自己身上罩了件袍子。这样一来,他们混在城外人中,倒也不显得突兀。 “去王城中心。”阿方索低声说。 白薇皱眉:“你不要命了?” “要的。”阿方索认真地说,“还欠你个补偿,我可不敢死。” 白薇抿唇看他,不说话。 他笑了起来:“没有诓你,城中心是最安全的地方。” “成。”白薇气笑了,“你带路。” 她有什么可担心的?如果撞上守备军,大不了丢下这少年,自己跑了就是。 阿方索思忖片刻,说:“我们分头走。” 白薇眼皮一跳,有那么一瞬被戳破的心虚。 第279章 “守备军要捉的是两个人,我们一起走,目标太大。”阿方索似乎没看出她的心思,继续道,“分开走,反而安全。” “王城中心有一个花鸟市集,朝市集东面走,能看到一个卖鹦鹉的铺子,铺子后有一条小巷,往巷子里走,走到尽头,我们在那里碰面。” 白薇不禁问:“你自己能走吗?” 少年淡道:“死不了。”* 天已大亮,哪怕是宿醉的王城也在慢慢苏醒,街边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 “好,”白薇当机立断,“巷子尽头见。” *** 一队守备军穿过王城的街道,扬起一阵飞尘。 守备军的领头停在了王宫前,翻身下马,大步迈入宫殿。 “贝里恩阁下。”内侍将领头拦下,“陛下正在待客。” 贝里恩脱下头盔,昂首侧立在门外,安静地等候。透过镂空的雕花大门,他遥遥望见帝王站在王宫的露天花台上,正同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谈笑风生。 那男人一头亚麻色的长发,窄面高鼻,肤色冷白,仿佛多年未曾见过阳光。他似乎总也站不直,微微勾着背,侧耳听帝王说话。 两人看起来聊得很愉快,时不时有爽朗的笑声从花台那一侧传来。 直到天光大亮,帝王才送走那位客人,姿态很是不舍,仿佛一见如故。 侍者早已候在花台边,引着客人往外走:“千面大人,这边请。” 等客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回廊尽头,帝王才收起了笑容,转头看向门外的贝里恩。 “看样子,我的守备军头领没能给我带回好消息呢。”帝王说。 贝里恩垂头:“我没能找到他们。” 帝王又道:“我记得,我让你把他们的尸体带回来。” “请陛下宽恕。”贝里恩的脊背已沁出岑岑冷汗。 帝王叹了口气:“带尸体回来是要示众,让子民们知道,那个妖言惑众的女巫之子已经死了。” “但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见过女巫之子的真面貌。” 贝里恩愣了愣。 帝王淡道:“我要全城的人都知道,女巫之子已经死了。现在,立刻,马上。” “是。” “去吧。” 贝里恩如蒙大赦,几乎落荒而逃。 他急匆匆地穿过中庭,途经花园时又见到了本该离去的贵客。那人不知为何落了单,引路的侍者不见了踪影。听见身后的响动,客人侧过身,冲贝里恩微微一笑。 “千面阁下。”贝里恩不得不停下行了一个礼。 对方却道:“不用这么客气。” “听说,你在找女巫之子。”男人继续道,“横竖我也无事,如果有什么需要,大可以开口。” 贝里恩的冷汗又起来了:“不敢劳烦大人。” 男人耸了耸肩,没有再说话。 贝里恩又行了一礼,转身走出了宫殿。 *** 白薇裹着件老气横秋的袍子,头上围着不知从哪里顺来的头巾,手提着路边捡的破篮子,毫无违和感地融入到了赶早集的人群中。 通往花鸟市集的路上,时不时能看到守备军的身影,她已不止一次与这些士兵擦肩而过,好在没人把她与女巫之子联系在在一起,这一路倒还顺利。 恰在这时,街道上突然起了一阵喧哗。 白薇眉心一蹙,迅速退到了人群的边缘。隐隐约约地,人群中传来惊呼。 “女巫之子没被烧死,他逃了!” “逃了有什么用,这不又被抓起来了?” 白薇心跳漏了半拍,她与阿方索分开不算久,他这么快就被逮住了? “天呐,你们看城楼!” 人们纷纷往城楼的方向看去,白薇也不例外。只见王城中央的塔楼顶端悬着两个人,那两人被烧得黢黑,直挺挺地垂着,身上无一块好皮。 人群中的孩子被吓得哭出了声。 白薇却松了一口气,不是阿方索。她心下大定,借着人群的掩护,悄悄往花鸟市集深处走去。 越往市集深处走,人越少。一些卖绿植的铺子看上去有些年岁了,铺子里的藤蔓探出了花架,沿着顶棚的杆子相互缠绕,在露天的过道上织出了一个天然的华盖。 藤蔓挡住了一部分阳光,让市集显得越发幽静。 白薇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她按着阿方索的指示,往东面走,直到头顶的藤蔓几乎遮蔽住了日光,终于看到前方有一个老旧的鹦鹉铺子。 她走过去,停在铺子前。 这铺子竟连个门都没有,大喇喇地敞着迎接它的客人。店里也不见有人,只一把折叠木椅和一方树墩改造的小桌昭示着主人的存在。无数鸟笼悬挂在铺里铺外,笼子里各式各样的鹦鹉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然而,白薇没有在铺子附近找到阿方索提到的小巷。 莫非这个铺子还有后门?这样想着,白薇往铺子里走去。踏入铺子的瞬间,一股陈年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白薇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铺子就这么大,两眼就看完了,根本没有后门。 白薇不甘心,她想了想,径直走到铺子最里边,伸手去够墙上挂着的鸟笼。就在她的手碰到鸟笼顶端的钩子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尖叫:“小偷!小偷!抓小偷!” 第280章 这叫声如平地惊雷,吓得白薇缩回了手。 她猛一回头,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铺子里安安静静,街道上空的藤叶轻轻摇曳。 那连声的“小偷”仿佛幻听。 她再转头,准备继续去拿墙上的鸟笼。就在即将碰到鸟笼的刹那,“小偷!小偷!这里有小偷!”再次炸响。 这回,白薇没有回头。她倒着身,如鬼魅般瞬移到了铺子一侧,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单手捏住了一个活物。 “杀人啦!杀人啦!咳咳咳……” 白薇低头看着手中毛绒绒的黑毛怪鸟。她说不出这是什么鸟儿,浑身黑漆漆的,看着像鹦鹉,却又好似猫头鹰。 她不太确定手中这只到底是学舌的鸟儿,还是别的什么。思忖片刻,她好整以暇道:“乱叫什么?谁说我杀人,你又不是人。” 那鸟儿当即炸开了羽毛,很是愤怒地吼道:“你才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 白薇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想你也不是鹦鹉。”她慢悠悠道,“就没见过这么丑的鹦鹉。” 第149章 09 chapter09. 小楼 就像踩到了一颗地雷, 黑鸟瞬间失去了理智:“你说谁丑?!” 白薇把它举到眼前,认真地打量了半晌,说:“我恰好也认识只鹦鹉, 不过它比你美得多, 它的毛发五彩斑斓、油光顺滑,可不像你。”黑得像煤炭。 “女人就是肤浅!”怪鸟已气得发昏, 对着白薇就啄。 白薇自然不可能让它得逞。她毫不费力地把它拎远了一些, 看它在那儿奋力地伸脖子蹬腿。黑莓化作鹦鹉的时候,确实比眼前这只好看一些,但嘴巴和这怪鸟一样臭,张口闭口的“女人”, 白薇总担心自己一个控制不住捏死它。 她舍不得捏死黑莓,但眼前这只不知好歹的,就不在她怜惜的范围内了, 于是她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嗷!疼疼疼!” 白薇:“女人肤浅?” “哪儿能呢!谁敢说女人肤浅, 我第一个不同意!”鸟儿嚎得撕心裂肺, “大人您饶了我吧!” 不错,它至少比黑莓识趣。 白薇松了几分力, 趁热打铁地说:“带我去这家铺子后的小巷。” 黑鸟不嚎了,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大人您从哪儿来的?这里没有巷子呀。” “啊啊啊轻点!我说!我说!” 黑鸟示意白薇走到一侧鸟笼前, 让她拨开缠绕在鸟笼四周的藤蔓。 白薇笑了起来:“早这样不就好了。”说罢伸手去拨那藤蔓。 手刚碰到藤蔓, 白薇就觉察出不妥。原本死气沉沉的绿藤仿佛被什么唤醒, 毫无预兆地缠向白薇的手臂。藤蔓游动的速度极快, 不过须臾便覆盖了白薇的一整条手臂。 “哈!哈!哈!”怪鸟一改先前的懦弱, 趾高气扬道, “恶毒的女人,现在看你怎么办!” 白薇也不着急, 很是耐心地同那鸟儿分析:“你在我手里,如果藤条把我裹成一个茧子,那么你不也得陪我在这茧子里待着?” 黑鸟愣住。 “只有我能救你。”白薇循循善诱,“说,巷子在哪里?” 那小鸟儿万万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局面,它险些哭出了声:“我真的不知道!这里背后就是护城河了,根本没地方开辟一条巷子……” 眼见藤条缠住了黑鸟的爪子,它嚎得快要背过气去,这令白薇不得不相信,这家伙确实不知道巷子在哪儿。 莫非阿方索在撒谎? 白薇仅思索了片刻,藤蔓就疯长一样将她的半个身躯裹了进去。黑鸟已经哭撅过去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就在这时,铺子外冲进一人。那人手里握着一根手腕粗的点燃的蜡烛,不管不顾地将火苗按向藤蔓。 是阿方索。 白薇有些惊讶,阿方索带给她的印象一直是虚弱、苍白、无欲无求,她第一次见他这样奋力地同什么东西抗争。 藤蔓触到火苗的刹那,微微一缩,止住了进攻的势头,接着慢慢地打开了一个口子。 白薇兀自发愣,却见阿方索猛地转过头来,恶狠狠地对她吼道:“还不跑?想死吗?” 她一个激灵,迅速抓着黑鸟跳出了藤蔓的包围圈。 其实白薇一点儿也不惧怕这些藤蔓,因为植物惧火,而她身负涅槃火。只消她轻轻催动一簇涅槃火,就能把这些藤蔓烧得一干二净,但她没有,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瘦弱少年,看着他用一根蜡烛同那些藤条搏斗。 一根蜡烛,只要风大些,烛火就会熄灭。 他让她快跑。 白薇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少年明明比她弱小,却试图保护她。这种感觉,令她新奇。 不知过了多久,当阿方索逼退所有的藤蔓,他已累得气喘吁吁。他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前胸后背湿漉漉的,早已被汗水浸湿。 黑鸟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阿方索,时不时抽噎两下。它已脱离了白薇的控制,但显然忘了逃跑这回事。 白薇俯身凑近少年:“你的伤好了?” 阿方索不自在地向后仰了仰,试图离白薇远一些。 “你……”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被一阵尖叫打断。 第281章 “抓小——” “偷”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白薇已头也不回地握住了黑鸟的喙。 “唔唔唔!” 白薇看着阿方索:“你说的安全的地方在哪里?” 阿方索一愣,这才想起了什么。 “没有巷子。”他平静地说。 “什么?”白薇皱眉。 “我以为你早就离开了。” 这下,白薇听明白了。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巷子,阿方索只是找了个由头支开她。 一股邪火蹿了上来,白薇冷冷地问:“既然没有巷子,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阿方索紧抿着唇。 “唔唔唔!”黑鸟挣扎得更卖力了。 白薇烦不胜烦,扭头训斥:“为什么你们鹦鹉一个两个都这么多话?” 黑鸟梗着脖子铆足了劲,一边瞪着眼,一边手舞足蹈地指着铺子门口。 白薇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铺子外的小道上有人正引着守备军往这里走来,想来这里的动静太大,终究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但这里已经是花鸟市集的尽头,背后就是护城河,她若带着阿方索,显然没法全身而退。 “你走吧。”阿方索轻声说。 黑鸟泪眼汪汪地看着白薇,拼命摇头。 守备军的声音越来越近,白薇有了决断。她一手拽着阿方索,一手提着黑鸟,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向藤蔓扑去。 原本偃旗息鼓的藤蔓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张开血盆大头,瞬间将白薇等人一口吞下。 当守备军走到跟前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间空荡荡的铺子。 “人呢?”为首的大兵没好气地问。 引路的小贩支支吾吾:“不可能啊,他们刚才还在呢。” “你在拿我们寻开心?” “不敢不敢,大人我错了……” 守备军没有逗留太久,很快铺子又恢复了宁静。 正午的风从护城河的方向吹来,吹得藤蔓轻轻摇曳。四面挂着的鸟笼微微晃动,笼子里的鸟儿们静静地栖着,无声地注视着铺里铺外的一切。 *** 同样安宁的还有王宫中的露天花台。 贝里恩已在门廊外等了许久,但帝王显然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妙龄女子们的娇笑从花台传来,袅娜的身姿在阳光下影影绰绰,比鲜花还要令人醉眼。她们紧紧缠绕着王城的统治者,恨不得将花露捧在手心喂到他的嘴边。 这样的景色,在王宫中不算稀奇。 贝里恩已习以为常。 忽然,平时常见的景色里多了一道丽影。优雅高挑的女人提着裙踞,分花拂柳般向帝王走去。她的五官艳色逼人,周身雍容的气质浑然天成,瞬间将帝王身边的莺莺燕燕比了下去。 她们见了她,自发地向四周散开,不敢造次。 帝王失去了簇拥,正一霎失落,抬眸便看见了女人。 “我的王后,”他瞬间笑容舒展,“是什么风把你吹到了我这儿。” 王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帝王眯起了眼,似有不悦。半晌,他笑了:“你也看到了,我正忙。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他仰靠在金丝楠木雕琢的躺椅上,袍子敞开,毫不掩饰地露出遍布吻痕的胸膛。 “我的王后,就是这么端庄。”帝王的眼里划过一丝讥诮。 门廊外,贝里恩的喉头仿佛堵住了。 却见王后轻轻一笑,雪塑的容颜倏然如春水融化。 帝王的目光微微一凝。 “不就是寻欢作乐么?”她笑着说道。 说罢,她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衣裙的带子。外袍滑落下来,露出了薄薄的细肩带衬裙。 帝王变了脸色,一手拂退身边的莺莺燕燕:“出去!” 贝里恩猛地背过身去,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王后挑开了衬裙的肩带,跨坐上来,双手攀住了帝王的脖子。 一股冷香扑面而来。 帝王不受控制地将女人拥入怀中。 “说罢,”他咬牙切齿道,“什么事求我?” 女人的红唇印上了男人的右耳,不疾不徐地吐出了几个字。 *** 面对即将追击而来的守备军,白薇的计划很明确:先躲进藤蔓,等守备军走了,再靠涅槃火摆脱藤蔓的桎梏。 但她显然把事情想简单了。 当藤蔓将她整个吞噬的刹那,轻微的吞噬和撕裂感令她心中警铃大作——这恐怕是空间变换。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她的眼前便展现了新的场景。 一条石头小道蜿蜒在她的脚下,小道尽头是一幢石头搭建的三层小房子。 那房子歪歪扭扭,就像孩童随手用泥巴糊出来的作品,似乎只要轻轻一推,房子就要东倒西歪、四分五裂。 “这是哪里?”阿方索惊讶极了。 黑鸟也呆住了:“我的天呐,这是怎么回事?你施了什么巫术?” 白薇已万分肯定,他们通过那间鹦鹉小铺到达了另一个隐秘的空间,只是眼下不知该怎么从空间出去。她已身在斯芬克斯的迷宫,眼下又进入了迷宫中的空间,层层空间一个套上一个,若是处理不当,恐难找到回去的路。 “这难道不是你铺子里藏的古怪么?”白薇睇了黑鸟一眼,“就算是巫术,那也是你捣的鬼。” 第282章 “胡说!骗子!倒打一耙……唔……” “吵死了。”阿方索一脸平静地捏住了黑鸟的喙,接着转头看向白薇,“现在怎么办?” 白薇抬了抬下巴,示意前方的小楼。 “去会会这里的主人。” 第150章 10 chapter10. 具象 四面幽静, 只眼前这幢小楼有那么些烟火气息,如果这个空间有出口,那么小楼的主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于是两人一鸟沿着小道往小楼走去。 稀奇的是, 石头小径看着不长, 可他们走了许久也未到头。 “得有一个钟头了吧?”黑鸟飞不动了,栖在了白薇肩头, “怎么前面还有这么长的路……” 白薇也意识到了不对, 她转头看肩上的小鸟儿:“你的铺子里藏着个空间,你当真不知道?” 黑鸟梗着脖子道:“我如果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我早就躲进来了,哪里轮得到被你捏着嘴巴欺负!” 白薇静静地看着它, 不说话。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是偶然被那个铺子的主人捡回去的,对这个铺子知道得不多。” “你不是铺子的主人?”白薇有些惊讶。 “当然不是, ”黑鸟翻了个白眼, “主人临走前让我看家, 怪就怪你自己鬼鬼祟祟,否则哪儿来这么多糟心事。” “你家主人什么时候回来?”白薇问。 黑鸟歪了歪头:“不知道。” 白薇提醒道:“你不想主人回来救你出去?”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走的时候我还在蛋里呢!” 白薇一噎:“你还是颗蛋, 就知道这么多外面发生的事情?” “那当然, 我可是不一般的蛋呀。”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白薇在心内叹了一口气。她看了看阿方索, 见他也正看着她。 “你……”白薇想了想, 作罢。阿方索又能知道些什么呢?他也是受害者, 都怪她莽撞, 害得他稀里糊涂地到了这个地方,不过这样一来倒不用担心被王城守备军捉住了。 她不禁回忆起自己与空间打交道的经历, 那些稀奇古怪的空间似乎总偏爱人类的情绪。魔方就偏爱人类的欲望,欲望越强烈,越容易引起空间的动荡。空间起了波澜,或许就能找到出口。 那么姑且试一试吧。 白薇沉吟片刻,闭上了眼睛。她的欲望啊,是什么呢?她曾经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想弄明白莲夫人对她隐瞒了什么,想去东国夏茵看一看,想见一见她未曾谋面的故乡,想更多地了解她的父亲和母亲,想…… 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一个又一个念头不间断地涌来。不行,她对自己说,眼下只能挑一个,挑一个最急迫、最想要的。 现在,她最想要诺兰醒来——全须全尾地醒来。 诺兰。 她最想要的,是诺兰。 这个念头一起,瞬间一发不可收拾。回忆如潮水涌来,瓦多佛小姐葬礼上的惊鸿一瞥,皇家大剧院里的意外重逢,彩虹巷里的白头偕老,熊熊火种中他义无反顾的拥抱……他们一起度过了无数个晨曦与深夜,他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生死时刻,他们好不容易结发,可是如今他要睡过去了。 白薇心痛得仿佛要碎裂开。 诺兰的眉眼在她的脑海里越发清晰,恼人的浅碧色的眸子,浅金色的微卷的发,凉薄的吐不出什么好话的唇,以及那个令她又爱又恨的下巴上的谷地。 情感太过汹涌澎湃,她已不自觉地陷了进去。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时此刻,足下的土地微微震颤起来,四面的空气也有了波动。 不知过了多久,当白薇再度睁开眼睛,她正对上了阿方索的脸。少年扶住了她的肩,关切的目光毫不遮掩地透过劣质的铁面具望了过来。 他也有一双浅碧色的眼睛。 白薇一瞬恍惚,但她很快清醒,这个世界上拥有相似瞳仁的人不知凡几,他不是诺兰。 “你还好吗?”阿方索皱着眉头问。 白薇淡道:“我很好。” “那你为什么哭?”他问。 白薇一愣,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意外地触到了一片濡湿。 少年又问:“他是谁?”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那个让你哭得这么伤心的人。” 白薇没有回答,她拨开阿方索的手,转头看向别处。 阿方索的手落了空,他也不争辩,只默默地收回了手,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们看!”黑鸟咋咋呼呼的声音突然响起,“快看那个房子!” 两人皆一愣,接着抬头望向那幢小楼。 那依旧是一幢三层小楼,只不过它的外观发生了变化。小楼变得更高了一些,周身不再扭曲,门窗也焕然一新,二楼的小阳台上放着一张躺椅,绿色的藤蔓垂了下来,上头带着几个小小的花骨朵。 不止小楼,原本的蜿蜒小道也变了,大小不一的石子细细地码成了一条笔直的通路,路的尽头就是那幢小房子。 白薇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怎么了?”阿方索敏锐地察觉到了白薇的情绪波动。 第283章 白薇摇了摇头,大步往小楼走去,走了几步,她小跑起来。 这一次,小道不再漫长,她很快就来到了小楼前。小楼的院子里种满了绿色的植株,一片绿色中点缀着好些红色的果子,她不用走近就知道,那些大的果子是番茄,那些簇拥着的小的果子是草莓。 白薇抬头看向小楼的门牌,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一行熟悉的字: 鸟居42号。 这个空间不仅窥见了她心底的欲望,还具象了她的欲望。它既然能变出一模一样的小楼,那么能否也变出一个诺兰呢?她微微一哂,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鸟居42号的大门。 “天呐……”小鸟儿被门内的景象惊呆了,“这房子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面镜子?” 这反应,与白薇第一次步入鸟居时如出一辙。 “因为……”她正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哇!”黑鸟自顾兴奋着,并不指望得到回答,此时它仰着头,对着头顶上透明的玻璃穹顶赞不绝口,“好漂亮的屋顶,晚上能躺在屋子里看星星!” “咦?”它飞扑到大厅的中央,“这里怎么有一个巢?这是给我准备的吗!?” 那原本是黑莓的小卧室。 白薇还来不及阻止,那小鸟儿就已整个地将自己埋进了柔软的巢里。 “好舒服!” 白薇无奈:“我们得找到出去的路。” 一直默不作声的阿方索忽然道:“如果这里这么好,那么一直待在这里不好么?” 白薇摇了摇头:“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有什么分别呢?”阿方索说,“看得到、摸得着,这还不够么?” 白薇讶然:“你喜欢这里?” 阿方索目光平静:“你喜欢这里。” 白薇一愣。 “不,”她笑了,“我喜欢的是那个空间之外的真实的地方。”那个真实的地方,有诺兰,有黑莓,有莱昂,有她在乎的所有人。 阿方索抿了抿唇。 白薇不欲与他争辩,但转念一想,她改了主意:“暂时留在这里也不错,至少现在看来这里比外面安全。” 话音刚落,黑鸟蹦了起来:“那这个巢归我咯!” “先休息吧。”白薇看向阿方索。他们在冰凉的湖底躲了一夜,又奔波了这许久,早已筋疲力尽,更别提阿方索身上的烧伤还未痊愈。 阿方索闻言点了点头,就要往一旁的沙发上躺。 “等等。”白薇喊住了他,“你跟我来。” 阿方索顺从地起身。 白薇熟门熟路地领着他走上了楼梯,往二楼走去。经过原本属于诺兰的房间时,她微不可查地一顿,下意识避开了这个房间,带着阿方索去往前方的客房。 “怎么,”少年忽然停住了脚步,“这个房间不可以吗?” 他正停在诺兰的房间前。 白薇转过身,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拒绝的理由,于是道:“没有什么不可以,就这间吧。” 阿方索盯着白薇的眼睛,半晌后,他笑了起来:“跟你开玩笑呢,我的房间在前面,对吗?” 白薇说:“随意,你喜欢哪间就在哪间休息吧。” 阿方索越过诺兰的房间,自顾往前走了几步,恰好停在了客房前。 “就这间吧。”他拧开了门把手,“我喜欢这间。” 门开了又合上,小楼里再度安静了下来。隐隐地,楼下传来了黑鸟的鼾声。 白薇也累了,但她不能马上沉入梦乡,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于是她折回去,停在诺兰的房间前,轻轻打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的陈设与她记忆中一般无二,只不过门内并没有她熟悉的那个人。这早已在她的预料之内,于是她径直走到了房间的交界处。 诺兰为了与她私会,曾将鸟居的入口与查令街58号的塔楼连结在一起。 如果这个空间复制了她的记忆,那么是否连入口也一样呢? 白薇看着房间与塔楼的交界处,毫不犹豫地跨了过去。 当脚落到实处,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片刻后,一抹夕阳洒在了白薇的肩头。傍晚的微风有些凉,吹拂着摇曳的藤条,笼子里的鹦鹉安静地栖着,仿佛并不在意凭空出现了一个大活人。 她又回到了花鸟市集。 天色渐晚,整个市集落寞了起来。白薇再度化为一只小白猫,向着王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上一次她离开王宫前,帝王对贝里恩说,他请来了千面。 如果帝王说得不错,那么千面已于昨夜下榻王宫。眼下经过了一天一夜,只求千面还未离开王宫吧。 第151章 11 chapter11. 血疫 夜幕降临, 王宫灯火摇曳。 白薇小心地避开各处守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王宫。她尾随侍从,一路来到了安置贵客的宫殿。 千面会在这里么? 白薇并不确定, 但直觉告诉她, 千面尚未离开。 宫殿幽深,曲折的走道连结着无数间客房。白薇跑空了好几个房间, 终于在偏僻的西南角找到了一个亮着灯的客房。这间屋子里的熏香很特别, 她曾在帝王的房间里闻过这个味道。 不是什么客人都有资格点这样的熏香。 第284章 白薇不做他想,从一旁的石窗一跃而入。房间内只点着一盏树形烛灯,烛光投映在墙壁上,摇曳出光怪陆离的影子。一帘轻纱垂了下来, 将房间分隔成两边。 轻纱的另一边,有细微的水声。 房间的主人正在沐浴。 白薇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哪怕化为猫身, 足音几不可闻, 她也不敢放松警惕, 因为诺兰有着极为敏锐的听觉,若轻纱对面确是千面, 那么她怎样小心都不为过。 水声的节奏并不因白薇入室而发生变化, 这让她的胆子大了一些, 她缓缓地朝着轻纱靠近。突然, 一声细细的喟叹从轻纱背后传来, 接着一个人影从水中站了起来。 那是一抹凹凸有致的剪影, 曲线从丰盈的胸脯蜿蜒而下, 在腰处狠狠一掐, 纤细不足一握。 轻纱深处传来一道模糊的男声。 白薇心里一咯噔,这间屋子里竟不止一个人, 除了千面外,还有一个女人。她想一探究竟,奈何轻纱阻隔了她的视线,于是她颇有些急切地向前走了几步。 这一次,她听清了。 “……有只小猫呢。”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 白薇身形一僵。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摇晃无状的烛火不仅勾勒出了轻纱内的影子,也将她的影子毫无保留地映在了轻纱外的墙壁上。 从进门起,她就已经被发现了。 此刻,若她马上转身跃上窗台,那么饶是千面也无法捉住她。但她没有这么做,仿佛被一股力量钉在了原处,她不仅没有转身逃跑,反而又往前走了两步。 轻纱微微拂动,纱面擦过了她的鼻尖。 只要再跨出一步,她想要的答案就会摆在她的面前。 “千面大人。”门外突然响起人声。 白薇缩回了爪子。 那声音急促了起来:“又发现了染上血疫的人。” 血疫?白薇蹙眉,这是什么? 屋子里一阵沉默。半晌后,那道熟悉的男声从轻纱背后传来:“这次又是在荒野的什么地方?” “不,不在荒野。”门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这一次在王城内。” 又是一阵沉默。 “这么看来,血疫已经蔓延到了王城。” 话音刚落,轻纱被人一把拉开,白薇终于看清了千面的容貌。 他身材高大,整个人冒着沐浴后的氤氲水汽,亚麻色的长发湿漉漉地垂了下来,沾湿了随意披挂上的浴袍。 白薇一颗高悬的心就这么沉了下来。她说不出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骤然有些空落落的,但也算不上失望,因为早在她听到千面开口的刹那,她就知道轻纱背后不是诺兰,或许更早,在她听见千面的名号时,心里便隐隐有了答案,那个人不会是她的诺兰。 她是那么的想他,哪怕在这个虚幻的斯芬克斯迷宫内,有他的痕迹也好。 是她贪心了。白薇不免自嘲,今夜的王宫之行实在有些冲动,她不该来的。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藏在迷宫中的火种,其他的,一概不重要。 白薇萌生了退意。 也就在这时,千面打开了客房的门。 门外的月光一泄而入。 月光照亮了昏暗的客房,也照亮了门边的几个麻袋。那些麻袋足有一人高,横卧在地上,其中一个没有扎紧口子,冷不丁露出了一个人头。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双目瞪圆,形销骨立,显然已咽气多时。他的皮肤苍白得可怕,脸颊上却带着两坨不正常的红晕,仿佛临死前在痛苦与极乐间挣扎。 白薇脑袋一轰。 这样的死状,她再熟悉不过,那些被她一把火烧尽的回忆翻涌而来。 这根本不是什么血疫,这是被吸血鬼享用过后的“食物”。 斯芬克斯迷宫里,* 竟有血族。 千面摸着下巴:“血疫的胃口越来越大了呢。” 白薇不禁蹙眉,乍听之下,仿佛血疫不是一场瘟疫,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大人,陛下请您过去一趟。”门外那人道,“看看能不能治好那些人。” 千面有些惊讶:“那些人?” “还有人活着么?” “有三个人活着,大人。” 千面点了点头:“稍等,容我换一身衣服。” 门再度合上。白薇这才惊觉,自己错失了最好的逃跑时机。 千面却仿佛没有看到地上的白毛小猫,自顾走进了房间。 白薇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房间里的另一个女人哪儿去了?客房不大,轻纱另一端也不过是一方浴桶、一张床、一把椅子,以及打开的衣柜,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藏得下一个大活人。烛火映出的窈窕女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我要换衣服了。”千面忽然道。 白薇一愣,这是在和谁说话,和她么?此地除了她,再无第二个活物。 千面又道:“你要看我换衣服么?” 谁会介意被一只猫占了便宜呢?除非他知道这不止是一只猫。 白薇心中警铃大作,但依旧不敢轻举妄动,若她动了,岂不是承认自己听得懂人话? 第285章 “啧。”千面不再二话,当着白薇的面脱下了浴袍。 这太过突然,白薇条件反射地蹦了起来,捂住眼睛背过身去。 低低的笑声从背后传来。 恶劣!太恶劣了!白薇几乎恼羞成怒,当即转回身,就要给那人狠狠一爪子。然而,当她转过身的刹那,千面已穿戴齐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中。 “怎么生气了?”他又笑了起来,“我提醒过你了呀。” 一副无辜的模样。 说话间,他打开了客房的门,对门外的侍者说:“烦请带路。” “大人,这边请。” 千面跨出了房间,也不管房间里的白薇,就这么跟上了侍者的步伐。 一股气堵在了白薇的胸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侍者边走边问:“大人能救他们么?” “呵”千面耸了耸肩,“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倒不如让地火烧个干净。” 侍者瑟瑟地垂下了头。 白薇一口气还未捋顺,又听“地火”二字,当即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穿过昏暗的长廊,从一条幽静的石阶小道往上走,终于停在了石阶尽头的一间暗房外。 “大人,到了。”侍者与暗房门口的守卫耳语了几句,侧着身打开了铁门。 铁门开启的刹那,门内一人迎面走来,正是守备军的头领贝里恩。白薇正要借着昏暗的光线溜进暗房,见是贝里恩,心内暗叫一声不好。 果然,贝里恩一眼便瞥见了阴影中的小猫,皱着眉头就要伸手去捉。 然而贝里恩的铁掌未至,千面却晃到了贝里恩跟前,挡住了他的动作。 “这是在做什么?”千面问。 贝里恩答:“这里不得有外物入侵。” “噢,”千面突然左脚一伸,勾住小猫的肚子,将猫儿往上一挑,“你指的是这个吗?” 白薇还来不及反应,已整个地腾空,掉落到了千面怀中。 “喵呜——”她一口咬住千面的手腕。 千面按住白薇的脑袋,面不改色地对贝里恩道:“这是我的猫,不是外物。” 贝里恩的眉头皱得更深。 “我可以进去么?”千面又问。 许久,守备军的头领终于松了口:“请。” 暗房内没有窗,四面的石壁燃着火把,照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房间中央有一个巨大的铁笼子,笼子里关着三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笼子正对面放置着一把铺了软垫的靠背铁椅,帝王就坐在那张椅子上。 “你来了。”原本皱着眉头的帝王在看到千面的刹那,顿时眉目舒展,“你来看看这三个人。” 千面走到了笼子前。白薇缩在他的臂弯里,探出了半个脑袋。 笼子里的三个人皆神志不清,并伴随着不同程度的狂躁。其中一个甚至拿头撞击铁笼,企图冲破笼子,但他的努力显然是徒劳的,血从他的脑袋上汩汩地往下淌,将干涸的血痂再次浸湿。 “原本感染血疫的人不这样。”帝王的眼中露出些许困惑,“为什么这次的会是这样?” 千面道:“先前感染的人都死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如果活着该是什么样子。” “这次发现的一共有七人,都是城外涌入的佃农。另外四个在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其中一个尤为严重,身上一滴血也不剩,成了一具新鲜的干尸。”贝里恩说,“这三个人就在死去的那四个旁边,抽搐、狂躁,都丧失了自我意志。” 笼子一旁还站着一位老人,似乎是个医者。他颤巍巍地拿棍子去拨笼内一人的脑袋,得出结论:“这三个人大概也是要死了。” 白薇心道,这三个人或许不会死,因为袭击了他们的吸血鬼似乎并不打算将他们吃干抹净,而希望把他们转化为“同伴”。 但这在血族内是较为罕见的。白薇曾听费舍尔说过,他们一族绝不轻易将人类转化为自己的同伴,因为转化需要血族自己的部分血液作为媒介,而血族最宝贝的就是他们的一身血。因此,血族在对人类进行转换之前势必精挑细选。笼子里这三个平平无奇的佃农,实在不像是血族能够看得上的同伴,况且也极少有血族会一次性转换三个人。 道理是如此,然而现实又是另一副模样。 莫非罪魁祸首不是血族? 白薇百思不得其解。 但眼下最棘手的问题不是怎样才能让这三人活下去,而是如果他们活下来了,该怎么办。这三人若顺利度过转换期,他们将成为货真价实的血族,以吸食人血为生。 “能救下他们么?”贝里恩问。 医者摇了摇头:“那得看千面大人有什么法子了。” 一时间,房间内的人都望向了千面。 白薇也仰头望他。 “救不了。”千面淡道,“最好的法子就是趁他们现在还没恶化,将他们烧死。”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打了个冷颤。 “可……可是他们还有一口气。”医者有些不忍。 千面说:“但也正如你所言,他们大概也活不成了。早死晚死,终归是要死的。” 第286章 白薇心念一动,千面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非要如此不可么?”贝里恩皱眉道。 千面不答,只侧过身去看铁椅上的帝王:“陛下,您来定夺。” 帝王沉吟片刻,摆了摆手:“烧了吧。” 贝里恩登时面色煞白。 “但也不能总是一烧了事,”帝王话锋一转,“得弄明白血疫的根源,这样才能彻底清除这场瘟疫。” 千面摸了摸下巴:“根源么?是得好好找一找,否则大概只能像女巫之子预言的那样,让地火烧掉整个王城和村落才能彻底平息血疫。” 帝王听罢,瞬间沉下了脸:“那纯粹是一派胡言,根本就没有地火。” “既然没有地火,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让城外的佃农进城避难?” 暗房内落针可闻。 这是许多人的疑问,但也只有千面才敢当着帝王的面提出来。 帝王的脸色果然更加难看,就在白薇以为狂风骤雨即将到来,帝王却笑了:“不管地火是真是假,也不能拿子民的性命冒险。” “陛下仁慈。”千面微微躬身。 “还得劳烦阁下找到血疫的源头。” “那是自然。” 白薇算是听明白了,帝王请来千面并不是为了地火,而是为了血疫。而地火到底是什么,似乎没有人知道。 那么她要找的火种又在何处? 白薇已无心听千面与帝王商议如何处理血疫,可暗房内没有窗子,她想走也走不脱。 不知过了多久,暗房的门再度打开。门外进来一列士兵,将笼子连同笼内的三个可怜人一并抬走。这时,帝王终于肯放千面离开,又命贝里恩送上一程。 白薇如获大赦,一离开暗室便急不可耐地从千面的怀中挣脱,三两下消失在了夜色中。 “大人,看样子您的猫与您不太熟。”贝里恩不无讽刺地说。 “是么,”千面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臂弯,“或许她只是少了点良心。” *** 趁着浓浓的夜色,白薇再度回到了花鸟市集。 夜间的花鸟市集寂静无人声,她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间鹦鹉小铺。 铺子里的鹦鹉们竟也未入眠,一个个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安静地注视着白薇。 白猫蹿入铺子内,毫不犹豫地跃向墙壁的藤条。原本一动不动的藤条瞬间裂开了一条缝,将小猫一口吞了进去。 当白薇的视野再度清晰,眼前已是诺兰的房间。她恢复了人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接着走向门边,拧开了门把手。 忽然,白薇一顿。 只见阿方索一个人抱膝坐在房门外的走道上。房间里的光从白薇身后漏了出来,洒在少年的身上,显得他越发孤独。 “怎么坐在地上?”白薇问。 “薇,”好半天,少年开了口,“我的房间外有一只眼睛。”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xxxxxx 第152章 12 chapter12. 落空 白薇愣怔片刻, 接着大步向客房走去。 她来到窗边,颇有些急切地攀住窗沿往外看。然而窗外依旧是无边的夜色,半空中并没有悬浮着那个呆头呆脑的大眼睛。 怎么可能会有呢?这个空间无法复制诺兰, 自然也无法复制鸟居。 “你说的眼睛在哪里?”白薇平复了心情, 转头问道。 阿方索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闻言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刚刚还在这里, 怎么就不见了?” “你当真看见了?”白薇挑眉。 阿方索答:“确实看见了。” 他站在月光中, 粗制滥造的铁皮面具扣在伤痕累累的脸上,只一对浅碧色的眸子是干净的,身上的伤口也未好全,新长出来的肌理透着淡淡的粉色。 莫名令人生怜。 白薇下意识软了语气;“很晚了, 去睡吧。”说罢,一股浓浓的倦意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累了。 阿方索却道:“我睡不着。” 白薇侧眸看他。 “我……我一个人,害怕。”少年磕磕绊绊地说, “如果那只眼睛又回来了呢?” 连死都不怕的人, 竟怕莫须有的东西, 白薇自然不信,但她也不戳穿。 “带上你的被子和枕头。”白薇说, “跟上。” 阿方索一个激灵, 快速抱起毯子和枕头, 小跑着跟上了白薇。 白薇没有回到诺兰的卧室, 她径直下楼来到了大厅。大厅内, 黑鸟正趴在巢里呼呼大睡。白薇躺倒在沙发上, 说:“你找个地方休息吧, 我们三个都在这里, 这下不害怕了吧?” 阿方索小心地挪到沙发边,将毯子铺在了沙发脚的地上, 挨着沙发躺了下来。 小楼的穹顶是透明的,仰躺着可以看到穹顶之上的星星。深蓝的夜幕和一望无际的星云,有着令人屏息的深邃的美。 阿方索下意识握紧了毯子。 “阿方索。” 少年一愣:“我在。” “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易吗?”白薇合着眼睛,懒懒地问,“我帮你脱困,你帮我找到女巫。” 毯子悉悉索索地响了一会儿。 “记得的。”阿方索轻轻地说。 第287章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女巫在哪里了吧?” 阿方索却问:“你找女巫做什么呢?” 白薇答:“我要找一位女巫先祖,向她讨一样东西,顺带问一个谜底。” 阿方索沉默片刻,说:“东西或许可以拿到,但谜底大概是问不出来了。” “为什么?”白薇有些意外。 “因为她已经死了。” 白薇惊愕得坐起了身,不可置信地低头望向他:“你确定?”能带着火种遁入斯芬克斯迷宫的女巫先祖,就这么死了? “我确定。”阿方索平静地说,“她就是我的养母。” 白薇彻底地愣住,阿方索的养母,那位坠崖身亡的巫医?这听起来更荒诞了。 “我要找的……可能不是你的养母,”白薇不死心,“或许你还知道其他女巫吗?” 阿方索摇了摇头:“厄尔蒂斯没有女巫,就连她也不属于厄尔蒂斯,她来自域外。” 白薇心里一咯噔。 “域外是哪里?”她问。 “我不知道,”阿方索再次摇头,“她提起过一次,但我没听明白。” 白薇忽然想起一事:“你所作的那个预言,是她告诉你的?” “哪个?”阿方索茫然。 “你预言,地火会吞噬这里的村落,无一人能幸免。” “错了,”阿方索耐心地纠正,“是地火将焚毁整个厄尔蒂斯。” 他仰躺着,面容平静而冷漠,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个预言的分量。 “不,她没有告诉我这些。那个预言是我说的。” 白薇一时有些犹豫:“你当真能预见这些?” 少年却笑了:“你觉得什么是预言?” 白薇想了想,答:“当下说出的话,未来某一天能应验,这就叫预言。” “那么反过来,未来某一天发生的事,需要当下的一个契机,如果我创造了这个契机,那么我说的话叫不叫预言?” 白薇一愣。 不等白薇从震诧中回过神,阿方索继续道:“你想向女巫讨要的东西,是不是地火?” 一时间,大厅内落针可闻。 白薇蓦地想起那些人对阿方索的评价:他的眼睛仿佛能够洞穿你的一切,你往他面前一站,所有的秘密将无所遁形。 可是那汪碧色的浅溪明明那么的温和无害。 阿方索等了许久也没等来白薇的反应,忽然有些忐忑。 “薇?” 他抬起手,轻轻地勾了勾白薇垂下的手指。 便听她问:“地火是什么,它是真实存在的吗?” 阿方索犹豫片刻,答:“是真的。它也来自域外,她管它叫……” “火种?” “对。” 白薇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它在哪儿?”她问。 这一次,阿方索沉默了。 许久,他再度开口:“我不能告诉你。”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告诉她。他知道火种在何处,只是不愿告诉她。 “为什么?”白薇追问。 阿方索又没了声音。半晌后,他问:“你会留在这里吗?” 白薇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于是斟酌道:“如果能告诉我地火在哪儿,其他一切好说。” “可是我们的交易里没有包括地火。”阿方索显然不吃她那一套,“我已经告诉了你女巫的线索,已不算食言。” 白薇傻眼,他说的没错,但她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放弃:“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又不会把火种都拿走,我只取一小蓬。” 阿方索却不愿多谈,背过身去,拉上了毯子。 白薇气结,忍不住伸手戳他的背:“说一下怎么了!” “你的线索没用,女巫已经死了,这个交易要重新谈!” 阿方索不为所动。 “你说句话呀!” “你该不会睡着了吧?” “苍天,你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闹腾声平息了,大厅里只能听见黑鸟断断续续的鼾声,阿方索这才睁开了眼睛。他缓缓地转回身,坐了起来。 沙发上,白薇已经睡着了。她看上去疲惫极了,保持着与他说话时的姿势就这么睡了过去。 “骗子。”阿方索垂眸瞅着她,低声控诉,“如果拿到了火种,你就会立刻离开。” 夜已深,月光洒落在白薇的面庞上。 她有一张异域的面孔,与厄尔蒂斯格格不入,但这张不同寻常的脸,却意外地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只要这样看着她,他便觉得安心。 可她总归是要走的,她的心里也住着另外一个人。 “怎样才能让你留下来呢?”少年喃喃。 白薇动了动,阿方索屏住了呼吸。 “诺兰……” 阿方索一愣。 “那个人,叫诺兰么?”他凑近了几分,捕捉到了她的梦中呓语。 与此同时,原本万里无云的星空黯淡了下来,穹顶之外瞬间乌云密布,下起了倾盆大雨。 阿方索叹了口气:“他让你这么难过吗?” “那不如,忘掉他吧。” 他拾起地上的毯子,轻轻地盖在了白薇身上。 第288章 *** 深夜,查令街58号。 莱昂的房门咚咚地响了起来。黄金狮不耐烦地从床上爬起来,慢吞吞地走到门边:“大晚上的,做什么?” 他打开房门的瞬间,睡意跑了大半。 门外是诺兰。 “你怎么来了?”莱昂莫名有些心虚。 诺兰淡道:“我怕再不来,就来不了了。” 莱昂瞬间敛容:“怎么回事,身体又有别的不适吗?” “她在哪里。”诺兰单刀直入。 莱昂咽了咽口水:“估计这会儿,她应该在斯芬克斯的迷宫里。” “我知道。”诺兰说,“那头古兽现在在何处?” “我不知道啊。”莱昂抹了把汗。他是真不知道,那小猫消失得太过突然,他没能跟上狮身人面兽的脚程。 空气一时冷了几分。 莱昂讪讪:“你应当相信她,相信她能顺利从迷宫里出来。” “你能保证不出意外?”诺兰冷冷地看着黄金狮。 不能,莱昂心道。但他怎么也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诺兰越发烦躁,是他的错,他不该纵容白薇去寻找斯芬克斯,连他也没有想到斯芬克斯迷宫竟能隔绝他的神魂感应。更糟糕的是,他的时间不多了。白薇喂给本钟的涅槃火很快就要烧尽,涅槃火被吞噬的那一刻,他将陷入沉睡。 “我需要你的帮助。”诺兰说。他需要尽可能的节省能量,以拖延进入休眠的时间。 “好,”莱昂没有丝毫犹豫,“你尽管开口。” “你先放出消息,就说黄金谷马戏团设下的那两个谜语,有人破解了。” *** 白薇睡了一个漫长的整觉,这是她进入迷宫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如果不是黑鸟的吵闹声太大,她估计会一直睡下去。 “……这里好是好,可是我该吃什么?!不吃东西会饿死的呀……唔唔唔……” 阿方索一把捏住黑鸟的喙,转头看向睡眼惺忪的白薇:“要不要再睡一会?” 白薇呆愣愣地看了阿方索半晌,后知后觉地想起昨夜他的种种不配合,火气当即就上来了。 “不了。”她没好气地说。 白薇站了起来,在大厅里走了两圈。这个空间保持着她所想象的模样,既没有异动,也不阻止他们离开,仿佛就是为他们贴身准备的避难所。 纵然如此,她心中的警惕依旧未减半分。 “唔唔唔……呜呜呜……” 黑鸟的叫声实在太过凄惨,白薇走到窗边,伸手摘了几个草莓丢过去:“早餐。” 正在挣扎的黑鸟不叫了,把喙从阿方索手中拔了出来,好奇地敲了敲滚落在它脚边的草莓。 “这是可以吃的吗?” 白薇笑起来:“当然可以,小鸟儿就喜欢吃草莓。” “咦?”黑鸟小心翼翼地尝了两口,惊喜地叫起来,“好吃!” 阿方索垂下眼,拿起一颗草莓送到嘴边。 白薇一愣,想要阻止但已来不及了。 他将草莓咽了下去:“很甜。” 白薇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一时忘了还同他生气,忍不住提醒道:“这个空间到底什么来路,谁也不知道,这里的食物安不安全,我也拿不准。” 阿方索温和地反问:“外面的食物就安全了么?” 白薇不免气结:“那你吃。” 阿方索却摇了摇头:“你说不吃,我就不吃。你给我的,我就吃。” 这回,白薇气笑了:“我给你毒药,你也吃?” “也没什么不可以。”阿方索答。 白薇彻底没了声音。 一旁的黑鸟琢磨出味儿来:“什么意思?这里的食物不安全,不可以给他吃,却可以给我吃?” “我的命就这么不值钱的吗!” 白薇无奈,顺手又摘下一颗草莓丢进嘴里:“安全的,看,我也吃了。” 黑鸟这才把眼里蓄着的一泡泪给憋了回去。 “草莓旁边的那个红果子是什么,也可以……” 黑鸟话音未落,整个空间突然轰地一震。 小楼连同地面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摧毁这个空间。 白薇目光一凝,当即捉起阿方索:“走!” 第153章 13 chapter13. 墙内 白薇带着阿方索直奔二楼, 她要赶在空间崩塌之前离开这里,而空间与外界的连结点就在诺兰的房间。 黑鸟呆愣愣地看着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了大厅中,一时有些无措:“你们是不是忘掉了什么……” “你们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啊?!等等我啊啊啊!” 小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 窗子外的草地、森林和山峦如融掉的油画委顿在地, 天空由远及近地暗沉下来,变为黑黢黢的残影。 白薇在二楼瓦解之前冲进了诺兰的房间, 然而太晚了, 房间内的一切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样貌,空间的连结点也完全看不到了。她心一沉,想要凭借记忆冲向出口,但只堪堪迈出一步, 便被巨大的能量冲力打了回来。 “薇!”阿方索忍不住出声。 第289章 白薇反手将他护在了身后:“我没事。”那股力量虽看着唬人,但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似乎只是为了让她退回原地。 黑鸟气喘吁吁地飞了过来, 扑棱着翅膀栖在了白薇肩头:“这个空间是要完蛋了吗?” 白薇眉头微蹙, 摇了摇头;“未必。” 说话间, 卧室内一切与她回忆有关的东西都碎了个干净。黑暗像游走的墨汁,迅速爬满了整个空间。 黑鸟嗷嗷地抱紧了白薇的脖子。 不多时, 漆黑中出现了一扇窗,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个圆形的口子。光从口子另一头漏了进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隐约的人声。 “那是什么?”黑鸟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吸引住, 一时忘记了害怕。 圆形的口子越来越大, 直到足足能容纳一个成年人大小后才停止膨胀。直到这时, 白薇才看清了裂口对面到底是什么。 裂口的光源来自一条小巷, 阳光洒满了石板地。风轻轻地吹过, 将密密的藤条荡出了涟漪,有鸟儿的啾啾声传来, 夹杂着低低的笑语。视野正中央,一间巴掌大的铺子敞着门,门内挂满了鸟笼。 “这……这不就是……”黑鸟惊愕极了。 这正是花鸟市集尽头的鹦鹉小铺。 此刻,铺子面前站着一个窈窕的女人。她穿着一袭白色镶金丝的修身窄裙,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成了一个髻,一朵婴儿拳头大小的白山茶恰到好处地缀在了发髻一侧。 白薇一愣,她见过这个女人。她第一次只身奔赴王宫时,女人曾为她解了围。 “殿下,您看您喜欢哪一只鹦鹉?”一旁的侍女轻声问。 女人专注地望着铺子里的鸟笼,似乎正犹豫不决。 “这间铺子的主人呢?”侍女有些不满,“王后来此,也不愿出来招待么?” 白薇恍然,原来她是中央王城的女主人,难怪贝里恩在她面前不敢造次,但鹦鹉小铺的主人似乎并不打算卖王后的面子,依旧迟迟不肯现身。 白薇忍不住对黑鸟低语:“你要不要喊你家主人回来?得罪了王后,往后你们的生意还怎么做?” “你怎么就不信呢?”黑鸟有些气急败坏,“主人真的不在,他当真出远门了。” “那怎么办呢?”白薇故意叹了口气,“王后要是生气了,叫人封了你们的铺子,也不是不可能。” 黑鸟缩了缩脖子:“不……不会吧?” “你说呢?”白薇意味不明地看了它一眼。 “那……那……”黑鸟动摇起来。 这时,王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你看一看,铺子里有没有黑色的鹦鹉,要毛发乌黑的,不带杂色。” 铺子内,各色鹦鹉争奇斗艳,还真找不出一只纯黑的。 但也并非全然没有,只不过唯一的黑鹦鹉此刻正栖在白薇的肩膀上。 白薇愕然:“王后想要买你呢。” 黑鸟也愣住了。 阿方索沉思片刻:“大概能卖个好价钱。” “你什么意思?”黑鸟怒目而视。 侍女找了一圈,自然找不到第二只纯黑的鹦鹉。 “怎么会没有呢?”王后淡淡道,“再找找。” 侍女涨红了脸,又走进了铺子。这一次,王后也跟了进来,皇宫的侍卫则留在了铺子外。 两人走进铺子后,侍女几次从藤条前经过,吓得黑鸟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被捉了去。 王后转了一圈,也没能找到黑色的鹦鹉,但她似乎并不打算离开,反倒对铺子里的装饰起了兴趣。她一路摸摸看看,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恰停在了铺子内墙的藤条面前。 “这里的三叶藤比其他地方都要厚呢。”王后仰头打量满墙的藤条,语气充满了好奇,“后面会不会还藏着别的鸟儿呢?” 说罢,她伸出手捏住了藤叶,把藤条往一边拨了拨。 “啊啊啊她要进来了!”黑鸟抱紧了白薇的脖子,“怎么办?!” 然而藤条没有任何动作,既没有一口吞下王后,也没有将空间内的两人一鸟吐出来。它好似失去了生命,软软地耷拉在墙面上。 藤条被掀开,露出了背后一堵厚实的墙,再没有别的了。 然而王后这一掀却令白薇所在的空间再度颤动起来,颤动的幅度不大,瑟瑟的,如果这个空间有生命,那么它一定是在害怕。 白薇心念一动,或许这个空间当真是个生命体,而那扇黑暗中的圆形小窗正是这个生命体的眼睛。这个生命体躲在藤条覆盖的墙面背后,而他们正在它体内,透过它的眼睛观察着鹦鹉小铺内发生的一切。 如果当真如她所猜,那么它在害怕什么? “三叶藤后面什么也没有呢。”王后看上去有些失落,整个人贴在了墙壁上,试图找到些什么,“莫非在这面墙后?” 侍女犹豫起来,墙壁后怎么可能还藏着别的鸟儿呢,但王后的指示却不能不听。她试探着问:“那我们去后面看看?” 她本意是想绕到铺子后面看看,谁知却听王后轻轻柔柔地说:“把这面墙凿开。” 凿了墙,鹦鹉小铺就毁了。 空间内的黑鸟当即炸毛:“凭什么凿墙!” 第290章 白薇尚有心情逗它:“所以你当真不打算给你的主人送个信?” “不过这时候送信估计也来不及了,”阿方索还不忘补了一刀,“等他回来,这里大约也只剩废墟了。” 就在这时,铺子外起了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王后皱眉往门口看去。 不多时,铺子内又进来了一人。那人身材极为高大,他一入内,铺子瞬间拥挤了起来。 来人是贝里恩。 白薇眉心一蹙,怎么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 王后神色不虞:“你来这里做什么?” 贝里恩答:“接到线报,有人看到这里藏了两个可疑的人,很有可能是陛下命我抓捕的那两人。” “那你也看好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王后提着裙踞走了几步,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正挡在藤条覆盖的那堵墙前面。 贝里恩沉吟片刻,欠了欠身:“殿下方才不是说要凿墙吗,不如把这几面墙都凿开看一看吧?” 还不待王后开口,贝里恩便对铺子外的守备军道:“凿。” 随着这一声令下,守备军当即整队入内。 “殿下不如先出去等一等,以免误伤。”贝里恩恭谨道。 王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一列守备军,于是抿着唇走了出去。 临出铺子前,她脚步一顿,侧头道:“别忘了把那些鸟笼取下来,鸟儿无辜。” 贝里恩皱了皱眉头,招手让身旁的士兵去取鸟笼。 待所有的鹦鹉都撤出铺子,铁锤抡出了第一下。 砸墙的声音一声重过一声,听得白薇心惊肉跳,但奇异的是空间竟不颤抖了,似乎惹它害怕的东西消失了。 墙碎裂开,掉落的碎石和粉尘铺满了地面。墙上覆盖的藤条也被粗鲁地扯开,残肢断臂散落在地,被守备军踩在了脚下。铺子内的桌子、椅子早已被撞倒,杯子和托盘也被踢到了一边。 这里的动静不小,但花鸟市集的商贩和客人无一人敢前来看个究竟。 最先凿开的是被藤条覆盖的那面墙,墙的另一面直通隔壁的另一家铺子,那家铺子的商贩吓得面如土色,瑟缩在柜子后不敢多言。 白薇的心落到了实处。 下一刻,对面的那堵墙也被凿出了一个洞。 “快看!” 白薇浑身一震,原本松弛下来的心脏再度紧绷,那堵墙中竟然真的藏了东西。 墙面被凿开的地方露出了一截枯骨。 贝里恩神色* 冷峻:“再凿。” 墙面轰然倒地,墙中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全貌。 那竟是一个骷髅女人。 女人已死去多时,浑身只剩下了枯骨。依稀能辨认出她生前穿着一条样式考究的宫廷礼裙,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鬓边缀着几朵鲜花,只是此刻裙子已磨损得厉害,金发也乱糟糟得如同枯草,鲜花早已枯萎,只剩下了皱巴巴的花萼。 她生前应是一位极具风情的美人。白薇想。 “咦,”黑鸟忽然道,“骨头的颜色好奇怪呀,怎么是黑色的?” 白薇也注意到了女人尸骨的颜色,黑如焦炭的枯骨昭示着女人是被活活烧死的。 不仅如此,白薇觉得这女人似曾相识。 尸骨的身量体格,着装风格,以及头骨轮廓,皆像极了等候在铺子外的王后。 显然不止她发现了这一点,贝里恩以及在场的士兵都觉察出了其中的关联,士兵们不敢多言,视线却忍不住飘向了门外的王后。 王后也看到了那具女尸。 她抿着唇,依旧保持着优雅的仪态。 “贝里恩阁下,”王后红唇轻启,“这就是你要抓捕的人么?” 贝里恩一愣,当即大手一挥,低声吼道:“砸,全部都砸开!” “不可以不可以!”空间这一头,黑鸟已气愤得快要晕厥,却无法阻止守备军一锤又一锤,将整个铺子拆了个干净。 当第三面墙倒地时,天花板不堪重负,断成两截砸了下来。与此同时,第三面墙后的景象也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尸骨,堆积如山的尸骨藏在了那面薄薄的墙后。 最前端的焦黑尸骨属于一位成年男性,他身上的盔甲已破烂得看不清原貌,头骨不正常地前倾,似乎死前正竭力呐喊。 他双膝下跪,面朝大门,黑洞洞的眼窝正对上了门外的王后。 王后似乎受了惊,捂住胸口倒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移到铺子外的鸟笼突然有了动静。笼子里的鹦鹉不约而同地一边拍打着翅膀,一边重复:“地火烧起来啦,地火烧起来啦……” 白薇一惊,她第一次见这些鹦鹉吐出人声,在她的印象中,它们一直沉默且安分,却不想竟在这个节骨眼上集体爆发。 鹦鹉的声音尖锐且刺耳,很快传遍了整个花鸟市集。市集内的人们再也忍不住,尖叫着往外跑。 “让它们闭嘴!”贝里恩青筋暴起,“拦住那些人!” 士兵如梦初醒,冲出铺子,抽出腰间的佩刀,不由分说就往笼子里捅。 不知过了多久,鹦鹉的声音没了,血渗进了石板路的每一个缝隙。 第291章 轰的一声,晴天里炸响了一道雷。 紧接着,暴雨瓢泼而至。 第154章 14 chapter14. 雨火 突如其来的暴雨并没有阻断守备军的节奏。 贝里恩很快调整好情绪, 冷静地指挥士兵们将墙内的尸骨一一抬了出来。有些尸骨许是年岁久了,在移动的过程中断裂开,甚至直接碎成了齑粉, 但大部分尸骨还是被完整地清理了出来。 士兵们心照不宣地将那具穿着盔甲的男性尸骨和另一堵墙里的白裙女尸留在了最后。 当墙壁中的其他尸骨都被清了个干净,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静待长官的下一步指令。在中央王城, 这样的盔甲不是谁都有资格穿的。同样地, 也不是随便哪个女人都能拥有这样富丽的宫廷礼裙。被埋尸于墙内的这个男人和女人,其身份定然不简单,绝不是他们这些小兵能置喙的。 白薇也觉察到了其中的微妙,但她不明白那位死去军官的等级。 “起码得是位爵士。”阿方索说, “只有统领有资格穿这样的软甲,他头盔上的花纹也可以佐证。” “爵士?” “对。”阿方索耐心地解释,“比如贝里恩, 他就可以穿这样等级的甲胄。” 这下白薇有了概念, 死去的这个男人至少与贝里恩同级。她的目光飘向了另一堵墙中的女人:“那位呢?” 阿方索想了想, 答:“女人的裙子我不大懂,但这样的料子和款式, 应是帝王身边的家眷。不过陛下没有姊妹, 所以应当是王宫里的某位夫人。” 某位夫人?白薇恍然, 这位死去的夫人似乎钟爱于模仿王后的打扮。 “王宫里有几位夫人?”白薇好奇。 阿方索无奈:“我不知道。” 瓢泼大雨中, 没有士兵敢碰墙壁中最后留下的两具尸骨, 贝里恩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时, 王后开了口。 “贝里恩爵士。”王后说, “这两具尸骨是你要抓捕的那两个人么?” 贝里恩如梦初醒, 沉着脸对士兵喝道:“还愣着做什么?!” 士兵一个激灵,立刻回到铺子内, 几人合力去抬尸骨。然而就在他们发力的瞬间,男性尸骨突然碎裂开,从头骨顺着脊柱往下,统统碎成了齑粉。咣啷一声,失去了骨架支撑的头盔掉在了地上,滚了几滚,停在了贝里恩脚边。 女尸也开始龟裂,不过片刻功夫,已什么都不剩。 黑鸟抱着白薇的脖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好难闻的味道……” “什么味道?”阿方索问。大雨冲刷掉了大部分污秽,这时候分明什么味道也没有。 黑鸟依然皱眉:“讨厌的味道。” 抬尸骨的士兵吓得浑身发软,然而贝里恩似乎没有要责备的意思,他弯下腰捡起了脚边的头盔,擦去上面的焦灰。 王后忽而笑了起来:“我听闻前守备军统领叛逃后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贝里恩抿了抿唇,转头不知说了什么。 雨声掩盖了他们的交谈,寻常人听不清,但阿方索有着异于常人的耳力。 “他们已经确认墙内男尸的身份了。”阿方索凑到白薇耳边,将王后与贝里恩的话说给她听,“厄尔蒂斯各统领有自己的标识,就在他们的头盔上。” “前守备军统领获罪后,贝里恩取代了他的位置。” 白薇好奇:“因什么获罪,叛变?” 阿方索答:“坊间流传,前统领与后宫中的妃嫔私通,不久后被人告发,帝王大怒,要将他处以绞刑。行刑前一天,他逃出了地牢。” 黑鸟听得津津有味:“哪个妃嫔?” “这就不知道了。”阿方索想了想,“不过传闻最多的,是王后。” “前统领与王后私通?!”黑鸟激动起来,“展开说说。” 阿方索本不想理它,但转头见白薇也眼巴巴地望了过来,于是只得在脑海中搜刮曾经听到的信息:“那位前统领与王后来自同一片村落,当年就是他护送王后来到了中央王城。不久后他升任守备军统领,可以自由出入王宫,与王后的交集便多了。” 黑鸟意犹未尽:“是不是王后放走了前统领?” 阿方索面无表情:“我怎么知道。” 白薇琢磨了片刻:“如果私通的对象是王后,那么王后怎么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黑鸟愣住:“对哦。” 阿方索摊了摊手:“所以这也只是坊间流言。还有人传,告密者其实就是现任统领贝里恩爵士。” “不过,”阿方索忽然想起一事,“也就在那件宫廷丑闻之后不久,中央王城周边的几个村落爆发了一场瘟疫。” 白薇敏锐地揪住了其中的一点:“什么样的瘟疫?是不是得了病的人会异常亢奋、躁动,随后迅速枯萎,死时仿佛一具被吸干了血的干尸?” 阿方索有些惊讶:“你见过?” 白薇又问:“这场瘟疫后来怎么样了?” 阿方索思索了一会儿:“大概延续一年后就被控制了,没听说还有人感染。不过那会儿人们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瘟疫上了。” 少年笑了笑:“因为那个时候,比瘟疫还可怕的东西出现了。” “地火。” 第292章 女巫之子预言,地火将焚毁整个厄尔蒂斯。 “这个我知道!”黑鸟有些兴奋,“那会儿我已经从蛋里孵出来了,那场莫名其妙烧起来的大火把王城外的一个小村落夷为平地。怪火仿佛有灵性,烧成了一个圈,不多不少,就只框住了那片荒野和村落,烧干净了,火就熄了。” “那个村落在哪里?”白薇的语气不自觉地急促了起来。 谁知阿方索淡道:“地火早已不在那里。” 白薇一滞,正要反击,却见阿方索神色一凝。 “嘘。”他竖起一根手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片刻后,他的脸色难看了起来:“贝里恩想假借地火之名,烧掉整个花鸟市集。” “包括市集里所有的人。” 有可能见到这场闹剧的,无论士兵还是平民,一个活口不留。 “这么嚣张啊,”白薇冷冷道,“看来是很心虚了。” 这么大的雨,怎么才能连人带市集烧干净?人是活的,一察觉到不对,必然要四处逃窜,那么只能先处理人,等雨停了再用大火掩盖一切。就像对待那些无辜的鹦鹉一样。 贝里恩已转头对亲信下了命令。 “怎么办啊?”黑鸟着急得扑棱着翅膀。 阿方索漠然道:“那是他们的命数。” “这可不行。”白薇说,“得让今天在场的人好好活着,活着才能把看到的一切传出去。” 话音未落,一簇火苗从白薇的指间蹿了出去。空间似是吓了一跳,猛地把白薇吐了出去。白薇早有准备,离开空间的刹那已化作了一只小猫,隐在了藤条中。 阿方索想要握住白薇,却抓了个空,只震惊地看着她跃出了空间,变换了模样。 “这……这……”黑鸟已完全愣住,“我的眼睛是不是花了?” 贝里恩的亲信还未来得及抽出长刀,涅槃火已将他们团团围住。火焰仿佛有生命,将花鸟市集分割成了两边,一边是鹦鹉小铺,另一边是被留滞的平民。 市集中的平民呆呆地望着在大雨中凭空而起的火圈,不约而同地大喊起来:“地火!是地火啊!地火真的烧起来了!” 火圈外的士兵再也无法控制住激动的人们。人群冲散开,瞬间将士兵淹没。 涅槃火感受到了主人对于贝里恩的厌恶,于是化作巨人像,冲向了完全失去思考能力的守备军统领。 贝里恩怪叫一声,跌坐在地,手里的头盔丢了出去,不知滚去了哪里。 火焰巨人凝出了一把长刀,直直抵住了贝里恩的喉咙。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只不过这一次,被抵住喉咙的是贝里恩。 不知是否错觉,贝里恩竟从巨人像中隐约看到了一双冷冽的黑眸。左眸下,血红的朱砂痣仿佛要把他吞噬。 “救我!” 无人敢上前。 就在贝里恩以为自己即将丧命时,巨人却抽回了长刀。只片刻的功夫,围绕在四周的火焰熄灭了。 雨依旧哗哗地下着,仿佛刚刚出现的大火只是一场幻觉。 花鸟市集里的平民和士兵早已跑干净了,只余鹦鹉小铺前的贝里恩和他的亲信,以及在一旁躲雨的王后和侍女。 贝里恩抹了一把脸,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奈何腿肚子打颤,竟不听使唤。亲信上前要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终于,他以长刀抵地,站了起来。 贝里恩环顾四周,哪怕这火来得邪门,从墙里抬出来的尸骨也一点没被烧到。 “抬走。”贝里恩下达了命令。 动静闹得这样大,肯定瞒不过帝王的耳目,这些尸骨藏不住了。 守备军统领脸色铁青地往外走,在经过王后身边时,他顿了顿脚步,侧头说了一句话。 这一次,白薇听清了。 “我迟早要把你的真面目扒下来。”男人咬牙切齿道。 女人露出了优雅的笑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贝里恩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雨声哗哗,花鸟市集彻底安静了下来。 白薇从藤条后钻了出来。令她意外的是,阿方索竟不知何时也从空间里出来了。 她不明白他是怎么挣脱空间的,正准备变回人身问一问,却见阿方索蹲下身,将她抱入了怀中。 少年搂住了白猫,将脸贴近白猫柔软的毛发,接着吻了吻猫儿的耳朵。 “你的身上,怎么会有地火?”他一边吻着她,一边自顾呓语,“怎么会呢……” “……怎么会这样呢?” 第155章 15 chapter15. 落脚 白薇身上自然不可能有地火, 只是阿方索分不清涅槃火与火种罢了。但她不打算费口舌解释,只伸出爪子将阿方索的脸推开。 阿方索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冷不丁被毛绒绒的肉垫抵住了脸颊。他一时愣了愣, 低头便见小猫的黑色瞳仁中满是警告, 似乎他胆敢再亲一口,她的爪子就要捏碎他的铁皮面具。 少年从善如流地挪开了脸。 黑鸟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 一脸不可置信:“薇?你是薇?这是巫术吗你怎么变成了这么小一只……” “一只……小奶猫。” 它凑过来, 瞪大眼睛想要分辨这到底是不是白薇,接着便被猫爪子一掌拍到了地上。 第293章 “噢……这绝对是薇,一样凶。”黑鸟哼哼唧唧地爬起来,还没站稳, 又被一爪子拍回了地面。 阿方索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我们得找个地方落脚。”阿方索说。 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鹦鹉小铺被守备军拆毁了大半,又经过涅槃火的洗礼, 早已千疮百孔, 无法避雨了。 “那怎么办?”黑鸟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 满地破碎的石墙瓦砾和鸟笼残骸无不昭示着它的家已毁于一旦。 “嘘……”阿方索压低嗓子,“有人来了。” 一道高个的身影撑着伞沿着石板路向这里走来。 厚厚的雨幕朦胧了来人的轮廓, 一时无法分辨来的到底是敌是友。 黑鸟也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乖觉地闭上了嘴。 不一会儿, 那人走到了近前。 暴雨一点也没淋湿来人的亚麻色长发, 素色的长袍也半点未被沾湿。他微微勾着背, 垂头望着蜷缩在墙边的一人一猫一鸟。 “好可怜。”他悠悠地吐出一口气。 白薇万万没想到, 来的竟是千面。这个行踪诡谲的家伙仿佛嗅到了什么, 居然冒着大雨赶来此处。 无论千面想要什么, 眼下都不是好时机。 她下意识绷紧了神经,只要千面对阿方索出手, 她便再次放出涅槃火。 千面似乎察觉到了白薇的敌意,单手撑伞,摆出了投降的姿势:“放松,我没有恶意。” “听闻花鸟市集的地火烧起来了,我便想来看一看。”千面说,“本想着这么大的雨,地火不应该烧起来,奈何看到地火的人不止一个两个,总不至于一群人都眼花了。” 阿方索靠着仅剩的半面墙,问:“是王宫里的那位派你来的么?” “当然不是,”千面笑了起来,“他这会儿可没空管这个事,毕竟他的守备军统领很快就要向他呈上两具碎骨,够他头疼一阵子了。” 白薇蹙眉。贝里恩凿墙,挖出尸骨,还未来得及返回王宫,千面已知晓了一切,那么眼下,千面是不是也看穿了阿方索的身份? 千面绕着鹦鹉小铺转了转,轻轻地“咦”了一声。 “竟不是地火。”他似是很惊讶,“这里没有地火烧过的痕迹。” 白薇不明白什么是地火烧过的痕迹,但她敏锐地感觉到身边的阿方索在听到这句话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是什么呢?”千面目露困惑,“那么多双眼睛看到了大火,应该不作假。那么还有什么火是雨浇不灭的?” 千面似是想到了什么,径直走向阿方索,伸手就要捉他怀中的白猫:“是不是你?” 阿方索皱眉,一把挡开了千面,条件反射地搂紧了怀中的白猫。 “干什么?”少年的眼里多了些戾气。 千面看着阿方索和白猫,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半晌后,千面弯下腰看向阿方索:“地火不能随便乱烧,每烧一次,外溢的力量会对这里的人和物产生影响,逐渐改造他们,让他们变得不再像自己。” 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阿方索抿着唇,显然没听懂。 白薇心下大震。千面对地火的描述,更加确认了厄尔蒂斯出现的地火就是她苦苦找寻的火种——火种的能量促成了数次魔法大爆发和无数动植物与静物的觉醒。 千面继续道:“必须控制好地火,如果厄尔蒂斯真的被地火焚毁,那么这个世界就要失控了。” “他们会拥有和常人不一样的能力和特性,逐渐形成新的群体,而这个群体和现存的群体必然产生矛盾。在达成平衡之前,你们的处境会很糟糕。” 阿方索淡道:“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又不知道地火在哪里。” 千面笑了起来:“只是提个醒,没别的意思。毕竟有人预言地火将焚毁整个厄尔蒂斯,做出这个预言的人,未免草率了些。”顿了顿,他又道,“就算自己不想活,舍得这只小猫受苦么?” 阿方索漠然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纹。 白薇瞪向千面,狠狠龇了龇牙。 “哎呀,好凶。”千面捂住胸口。 说话间,雨渐渐小了,约莫再过一会儿,乌云便要散了。 千面直起了身,拍了拍外套上并不存在的水珠,状似无意地问道:“这里不安全,要不要跟我走?” 阿方索沉默片刻,问:“去哪里?” 千面勾了勾唇:“王宫。” 王宫,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但也是一个新的牢笼。 白薇侧头看向阿方索,他正在思考这个提议,浅碧色的眸子里微微起了波澜。 不知是不是风在作祟,墙面上的藤条似乎再度回笼了生机,蠢蠢欲动地想要将阿方索拉回来,然而只不过片刻功夫,那些藤条便安静了。 “好。”阿方索说,“我跟你去王宫。” 千面听罢,从袍子里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纸片,往空中一丢。那纸片竟不怕水,迎风便长,很快膨胀成了一辆马车。 “我的表亲来王城拜访,自然不能怠慢。”千面微微躬身,拉开了马车的车门,“表亲先生,请。” 阿方索抱着白薇,登上了马车。 第294章 黑鸟愣了愣,连忙扑棱着翅膀,也跟了上去。 千面熟练地坐上驾驶座,扬鞭驱使着马儿向前,往王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 迷宫之外,石头海岸边,原本趴在塔楼上晒太阳的狮身人面兽突然睁开了眼睛。 “什么?”斯芬克斯皱了皱鼻子,“有人猜中了这个谜底?怎么可能!?” 他都猜不着,其他人怎么可能猜出来? 但如果……万一呢? 万一真有人猜出来了呢? 他的心又痒痒起来,但理智强行将他按了下去:“不行,我得先看看到到底是谁猜出来了。” 神识飞快地向四面探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整个地从地上蹦了起来。 猜中这个谜题的,是千面。 “何人能识千面真面目?” 有谁能比千面更清楚这个谜题的答案呢? 虽然这么做不太磊落,但只要问一问千面,很快就能解决这个令他抓耳挠腮了好些天的谜题。这么一想,斯芬克斯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纵身,腾空向千面所在的位置飞奔而去。 查令街58号,斗兽场大厅。 莱昂焦灼地踱来踱去:“这样真的能把那头狮身人面兽引过来?”那头古兽不至于这么傻吧? 诺兰倚在躺椅中,神色倦倦:“再等等,他会来。” “你还好吗?”莱昂不免担忧,诺兰醒醒睡睡,精神与体力越来越差,就算斯芬克斯来了,以他当下的状态,能制得住那头狡猾的古兽吗? 诺兰闭目养神,没有回答。 莱昂抹了把脸,自顾自地说起来:“没事儿,你睡你的,斯芬克斯如果来了,我不信整个黄金谷马戏团还困不住他,我早就安……” 话音刚落,大厅里微微起了一阵风。 诺兰陡然睁眼。 莱昂还在喋喋不休,然而下一秒,躺椅上的诺兰不见了。 “诺兰?”莱昂呆愣愣地看着尚在晃动的躺椅,“人呢?” 与此同时,鸟居上空砸下了一个庞然大物。 狮身人面兽就地打了个滚,稳住身形。他呸掉嘴里的杂草,恶狠狠地瞪着身后缓步走来的诺兰:“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么?” 诺兰停在斯芬克斯面前,客客气气地说:“你误会了,我没有要困住你的意思,只不过请你在这里坐一坐,等她从迷宫里出来了,你爱去哪里便去哪里。” 斯芬克斯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不禁破口大骂:“原来如此,你们一个两个串通起来耍我呢!太过分了,简直太过分了!我……我要拆了你这地方!”说罢一跃而起,一掌拍向三层小楼。 巨大的力道将小楼拍出了个窟窿,但很快,那个窟窿便自动复原了。 鸟居里的幻境,心随意动,不是外物能摧毁的。 斯芬克斯气急,万万年来,他已很久没有这么憋屈了,转头再看诺兰,他不知何时搬了一张温莎椅,正悠闲地坐着,仿佛在看个不听话的孩子胡闹。 “别生气。”诺兰好心地让车夫端来茶点,“喝口茶,消消气。除了暂时不能离开这里,其他条件我会尽量满足你。” 斯芬克斯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那你告诉我,谜底是什么?到底是谁能识千面的真面目?” 诺兰十指交握,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很抱歉,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 斯芬克斯一噎:“为什么?” “还是等她从迷宫里出来以后,亲自告诉你吧。”诺兰温和地建议道。 谜底自然是不能说的,这是白薇得以从斯芬克斯迷宫全身而退的砝码。虽然白薇已考虑得很周全,但诺兰非要将斯芬克斯拘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你先暂且在鸟居休息。”诺兰微笑着说,“只是这里没有谜语也没有乐子,无聊了些。” 若你耍花样将白薇困在迷宫里,那么余生便只得在这鸟居里与我作伴了。 第156章 16 chapter16. 源头 千面的马车抵达王宫时, 天已彻底暗了下来。 马车畅通无阻地驶入了王宫内,王宫的侍卫与仆从无一人对阿方索的身份起疑,只道是千面大人的表亲恰巧经过, 顺道拜访厄尔蒂斯的中央王城。 阿方索与白薇的下榻处正安排在千面的房间隔壁。 “辛苦了一天, 好好休息。”临分别前,千面状似无意地嘱咐道, “王宫里容易迷路, 明日我再带你走一走。” 言下之意,今夜你们可安分些,别又整出新的动静来。 千面这番嘱咐委实多余,白薇累极, 一进门便化作人形,瘫倒在了房间内唯一的大床上。 阿方索识趣地走到床边的小榻,和衣躺了下来。 黑鸟扑棱棱落在椅背上, 犹豫道:“以后我们去哪儿呢?”总不能在王宫待一辈子吧?可是鹦鹉小铺已毁了, 又能回哪儿去? 白薇陷在被子里, 望着雕花的吊顶,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从未打算在斯芬克斯迷宫里久待, 自然不会操心往后该去哪儿, 眼下她只等女巫之子的风波平息, 再从阿方索口中套出火种的下落。一拿到火种, 她就离开这个世界。 阿方索却难得地思索起了黑鸟的问题:“王城待不下去, 便去旁的村落, 所有的村落都不愿待, 那么就离开厄尔蒂斯, 去海的另一边。天大地大,总有安身的地方。” 第295章 白薇心念一动:“我倒知道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黑鸟好奇地瞪大了眼。 这时, 敲门声打断了黑鸟的追问。 白薇起身开门,见是侍女送来了烧好的热水。 两位侍女小步走入房间,熟练地将热水倒入浴桶。室内很快起了水雾,浴桶与卧床间拉上了轻纱,看不清另一头的阿方索与黑鸟。 热水安置妥当,侍女退出房间。临退出房门前,其中一位侍女悄悄抬眸看了一眼白薇,在接触到白薇的目光后,又如受惊的小鹿般垂下了头。 白薇并不在意。 侍女离开后,白薇率先脱去外衣,浸入了浴桶中。 轻纱另一头,阿方索默不作声地保持着躺倒的姿势。黑鸟却按捺不住,小声嚷嚷起来:“我也想洗洗,我……”话还没说完,便被阿方索捏住了喙,“……唔唔唔!” 房间内一时静了下来,只剩下轻微的水波撩动声。 “阿方索。”又过了一会儿,白薇的声音在轻纱另一头响起。 少年闷闷地应了一句:“我在。” “那个被大火夷为平地的村落在哪里?”白薇问。 阿方索答非所问:“地火早就不在那里了。” 白薇笑了:“所以那个村子当真是被地火烧毁的啊。” 阿方索懊恼地捂住了嘴。 “我知道那里已没有地火,”白薇说,“我只想知道,那个村落在什么地方。” 阿方索想了想,答:“在王城以北,一片常年被雨雾笼罩的地方,那里盛产三叶藤,又被称作三叶藤村。传言那里是王后与前守备军统领的故乡。” 竟是王后的故乡。 白薇有些意外,她趴在浴桶边,又问:“你去过么,那个村落?” 阿方索知道她想要问什么,但也不打算隐瞒:“我没去过,那个时候我的养母还活着,应该是她带着地火去的三叶藤村。” “那个时候距离爆发血疫过去了多久?” 阿方索回忆了半晌:“大概是王城也发现有血疫的时候。” 当血疫蔓延到中央王城,女巫先祖前往王城以北的小村落,用地火烧掉了一整个村子。 白薇沉默了一瞬,“你的养母是从三叶藤村回来之后跌落山崖的?” 这一次,轻纱那头没了声音。 “阿方索?”白薇从浴桶中站了起来,拿起一旁的浴巾将自己擦干,又快速套上一件长袍。她拉开纱帘走过去,只见阿方索不知何时蜷缩成一团。 白薇大步走过去:“你怎么了?” 她正要伸手,却被阿方索躲开:“别碰我……” 白薇一愣。 黑鸟终于挣脱了阿方索的束缚,捂着喙嗷嗷叫了起来:“烫死了烫死了,天呐我快被烤熟了!” 白薇不由分说地握住了阿方索的手腕,险些被掌心传来的温度灼伤:“你……”此刻的阿方索仿佛一个移动的火球,高热已将小榻烤得滚烫。这已不是阿方索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症状,当初他们躲在山林里时,他也爆发过高热。 那个时候是怎么解决的? 白薇不由分说将少年拎了起来,一把丢进了浴桶中。 温凉的水似乎缓解了阿方索的痛苦,但未愈合的伤口在触到水后又滋生了新的疼痛。他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哪怕在这时候,他也没忘记这里是王宫。 “阿方索!”白薇低声喊道,她看到伤口崩裂处,一行又一行血水从少年的面具缝隙流了下来。 白薇握住劣质的铁皮的面具,就要将它摘下来。 “不……”阿方索哀求地看着她,“不要……” 白薇不为所动,一把揭开了面具。 沟壑纵横的伤口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了空气中。新生的肉芽与撕裂的旧伤□□织在一起,混杂着脓血,这仿佛不是一张脸,而是一个七拼八凑的肉球。 黑鸟吓得噤了声。 阿方索条件反射地要遮住自己的脸。 “别动。”白薇轻叱。 阿方索一愣,接着冰凉的草药覆上了他的脸,接着是他的肩膀、前胸和浮在水面上的后背。 他一时忘了言语。原来,她一直带着这些药。 阿方索的体温很快将浴桶中的凉水蒸得滚烫,白薇不得已又将他架出了浴桶。他还没来得及阻止,白薇便扯开了他身上湿漉漉的外套。 “嗷!”黑鸟羞得捂住了眼睛。 这一次,阿方索不挣扎了,任凭白薇将他剥得赤条条,往他身上糊那些草药。 就在这时,原本静静配合的少年突然反手握住了白薇的手腕,一把抱住了白薇的脖子。 “我早就想说了,”阿方索疼得声音发颤,竟还有心情笑了笑,“你身上很凉……很舒服……” 白薇毫无预兆地被滚烫的火球抱了个满怀,被灼烧得一懵,体内的涅槃火下意识也烧了起来。她生怕涅槃火加重阿方索的伤势,正要压□□内的火焰,却意外地发现,涅槃火烧得越旺,阿方索体内的高热似乎反而得到了平息。 阿方索抱着白薇,吐出一口气,“对,她从三叶藤村回来后就活不长了。” “什么?”白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阿方索在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第296章 “她说她太疼了,撑不下去了。” “她拜托我,让我把她推下山崖。又嘱咐我,待她死后,烧掉她的尸骨。” 所以从头到尾根本不存在预言:女巫判定了自己的死期,唤来女巫之子执行罢了。 “太疼了啊……” 片刻后,阿方索没了* 声音。他疼得昏了过去,脑袋垂在了白薇的肩膀上。 白薇搂着他,躺在了大床上。 “睡吧。”她对怀中的少年轻声道,想来他已很久没睡过安稳觉了。 夜已深,黑鸟也下意识放轻了步子,蜷在白薇枕畔,不动了。 白薇此刻却了无睡意,脑海中转过许多个念头,终是化作一声轻叹。 天色蒙蒙亮时,阿方索身上的热度已退得差不多了,白薇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然而似乎没睡多久,又被屋外的嘈杂人声吵醒。 白薇再睁眼时,阿方索已不在身侧。少年衣着齐整,重新躺回了床边的小榻,此刻正在睡梦中。 白薇披上外套,走到房门边,从雕花的缝隙中往外看去,只见王宫里乱作一团,一队守备军疾步走过,手里扛着数个大约一人高的麻袋。 白薇心里一咯噔,正见门外迎面走来两位神色凝重的侍女,她不假思索地拉开门,挡在侍女面前,状似茫然地问:“这是发生了什么?” 侍女冷不丁被挡住去路,先是愣了愣,看到白薇的模样后吓了一跳。 其中一位年长的侍女回过神来,“回夫人,昨夜王宫爆发了血疫,死了好几个人。” 白薇一惊,怎么恰恰就在昨夜? “现在守备军正在清点可能被感染的人。”侍女欲言又止,“那些染了血疫还活着的,也被带走了。” 竟还有活着的人? 白薇觉得这才是最糟糕的消息。只是她依然没弄明白,明明这片大陆没有魔法大爆发的痕迹,为什么会出现血族? 侍女回完了话,急匆匆地往长廊另一头小跑而去。 白薇略一思忖,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她等了等,不见动静,正要离开,门从里边被拉开。千面站在门内,对上了她的目光。 这是白薇第一次以人形出现在千面面前。 千面凝眸看了她片刻,继而弯了弯唇角:“昨夜睡得可好?” 白薇却道:“昨夜血族袭击了不止一人。” 千面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白薇不打算兜圈子:“血族就在王宫内。”如今她与阿方索都身在王宫,她一人逃生容易,可她无法拿阿方索冒险。 千面若有所思,“这个形容倒也贴切,他们确实像‘血族’,以人为食,以血为生。” “难道不是血族?”白薇傻眼。 千面摇头:“没有人给他们起名,你是头一个。他们自己估计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本来也只是普通人,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与其他人不一样了。” 白薇哑然,一个念头呼之欲出:“从三叶藤村开始的么?” “你竟知道三叶藤村。”千面看起来更惊讶了。 “对,”千面点了点头,“第一个变异的人就来自三叶藤村。” “他就是王宫的前守备军统领,费舍尔。” 第157章 17 chapter17. 袭击 白薇怀疑自己听错了。 “费舍尔?”白薇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在这个迷宫的世界里,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熟悉的名字,一次是千面,一次是费舍尔。巧合的是, 这两个费舍尔都是血族。 “对。”千面继续道, “不过这位前守备军统领早已死了。” 白薇想起了鹦鹉小铺墙内的那两具尸骨。 千面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当时我已锁定费舍尔, 本要将他诛杀, 但被贝里恩抢先了一步,他放火烧死了费舍尔和他的亲卫。” “那么墙内的那具女尸?”白薇目露疑惑。她心里已有猜测,可她猜测的那个人还好端端地活着。 千面笑了:“那具女尸的身份得晚一些才能告诉你。” 斯芬克斯迷宫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似有相同,却又不同, 这里虽有千面,却不是诺兰,虽有费舍尔, 但早已丧了命。她摇了摇头, 企图将心中的疑虑甩开, 可越想摆脱,越觉得其中的某个环节出了差错。 “如果费舍尔死了, 那么为何血疫仍在继续?” 千面摊了摊手, 无奈道:“这就是我重返厄尔蒂斯的原因。” “他……他们因何变异?”白薇终于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没有魔法大爆发, 血族因何觉醒? 千面听罢露出了复杂的神色:“这个问题, 或许你应该问一问你的同伴。” 同伴?白薇一愣, 阿方索么? “这次的血疫比我想的要棘手。”千面说, “隐藏在暗处的那位‘血族’明显比当初更为狡猾, ta在适应身体的变化、学习新的生存方式。” 不断通过学习、试验,来摸索进食与制造同类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 ta已经知道怎么制造同类?”白薇愕然。 千面摇头:“目前所知,感染了血疫的人都死了,ta大概尚未成功。”那些感染了血疫却尚未当场毙命的人,也在他的授意下被秘密处死。 第297章 “虽然我还没摸清楚血族的来历,但根据以往血疫爆发的情况来看,人类异变为血族与地火脱不开关系。地火可以烧死他们,也可以塑造他们。” 白薇回到房间时,阿方索仍在熟睡。他蜷缩在小榻上,眉目舒展,呼吸匀长。 她跪坐在小榻前,想起了千面离开前的叮嘱。 “必须保护好他,他掌握着地火。若地火失控,整个厄尔蒂斯乃至整片大陆都将面临不可挽回的境地。” 千面口中不可挽回的境地,白薇已在迷宫外的世界里亲历了。动物、植物、静物在火种的催化下逐渐觉醒,有了自己的意识,巫师、黑魔法师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族裔慢慢崛起,人类却并未因此灭绝,各个种族之间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她该怎么做?她只想取走一蓬火种,仅此而已。 “薇?”阿方索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好些了吗?”白薇轻声问。 阿方索愣了愣,意识逐渐清明,他下意识坐起来就要找他的面具。 白薇按住了他的手,“只我们在的时候就不用戴面具了。”劣质的金属面具只会阻碍他的伤口愈合。 阿方索自嘲:“很吓人吧?” 白薇挑眉:“你忘了,是谁把你从火堆里背出来的?”那个时候的他比现在狰狞百倍。 阿方索笑了起来:“你胆子很大。” 白薇也笑了。 “会好起来。”她看着他的眼睛,“会越来越好。” “好。”少年说。 千面离开前,嘱咐他们不要踏出房门。白薇明白千面的用意,只要她与阿方索在他近前,他就能保障他们的安全,所以他才千方百计地将他们带回了王宫。 只千面这一去,却仿佛失去了音讯。白薇从日出等到日落,也没见他回来。 王宫里依旧乱糟糟的,但骚乱一次也未波及到他们门前。 白薇想化作白猫出去探一探,然而她又不放心将阿方索一个人留在这里。 黑鸟焦灼地在房间里蹦来蹦去:“我们该不会反而被困在这里了吧?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白薇盯着黑鸟,忽而灵光一闪:“不如你出去看看?” 黑鸟呆了呆:“我可以出去吗?” 白薇心内有了主意:“你趁着夜色,飞出去看看,作我的眼睛。” 黑鸟挠头:“怎样才能成为你的眼睛?” 白薇回忆起诺兰曾经同她解释过的,“眼睛”的制作方法。这个方法被诺兰称为黑魔法,但眼下似乎只有这个办法了。 但很快,她又犹豫了起来。如果失败了呢?路易在成功地造出“眼睛”之前,曾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她可不能失败,失败意味着黑鸟将丧命。 “算了。”白薇当即放弃。 “要怎么做?”黑鸟却蹦到了白薇跟前,仰着头看她,“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白薇简要地说了方法。 黑鸟沉吟片刻,蹦上了白薇的肩头:“那这样呢?” 黑鸟靠近的刹那,白薇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剥离了出来,晃晃悠悠地进入了黑鸟的眼睛。 “不如这样,我带走你的一瓣魂魄,你同我一道出去看看,你看行不行?” 白薇惊愕极了:“你……” 黑鸟舔舔爪子,不无得意道:“不要小瞧我嘛,等我再大一点,就能吞噬魂魄了。” “我走啦!”黑鸟拍拍翅膀,飞上了窗台。 白薇回过神,掩去眼中的复杂之色,笑道:“那我的魂魄就拜托你了,可别弄丢了啊。” “啰嗦!”夜空中传来小鸟儿不耐烦的声音。 这是白薇第一次将自己的魂魄剥离出来,她凝神感应,只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随着黑鸟的轨迹来到了夜空之中,甚至隐隐地,她感受到了夜风拂面的凉意。 如此新奇的体验。 白薇下意识地抚上了颈间的吊坠,那里安放着诺兰四分之一神魂,不知以往诺兰感应神魂时,是否与她此时的体验一样。 从夜空俯瞰,整个王宫尽收眼底。 白薇闭上了眼睛,专心地感应附在黑鸟眼睛上的那瓣神魂。 王宫错综复杂的长廊中,守备军扛着一个又一个人形麻袋急匆匆地前往同一个方向。侍女捧着一盆盆热水,又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怎会有这么多被血族袭击的人?”白薇觉得不太对劲,王宫中得蛰伏着多少个血族,才能制造出这样大的动静? 黑鸟咂舌:“王宫的大门已经关死了。” 王宫被封锁,王城内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黑鸟飞出了楼宇,落在宫墙的石墩上。王城内,夜市正热闹,人来人往,一片祥和,与宫墙内的兵荒马乱仿佛两个世界。 看来这次的血疫确实是从王宫内部蔓延的。 “现在我们去哪儿?”黑鸟问。 “先跟着侍女。”白薇说。 黑鸟超侍女涌去的方向飞去。 飞得越近,越叫白薇心惊。侍女们端进去的是水,端出来的却是血。 那一盆盆血水的源头,是帝王的寝宫。 黑鸟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寝宫的窗台一角。 第298章 帝王躺在房间中央的大床中,双目紧闭。王后坐在床边,用白色的麻布捂住帝王的脖子,麻布透着血色。四个巫医围绕在床边,正吵得不可开交。贝里恩面无表情地站在床的左侧,手里还握着前守备军统领的头盔。 躲在暗处的血族竟然袭击了帝王。 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大胆却有效的尝试。血族无法在千面的眼皮子底下将人类转化为血族同类,感染血疫的幸存者无一例外都被秘密处死,但如果感染血疫的是帝王,一切又不一样了——没有人敢处死王城的最高统治者。 不仅不能处死帝王,还要千方百计地让他活下来。 然而,倘若他活了下来,他便成了血族的一员,那么整个厄尔蒂斯将遭受比以往都要可怕的“血疫”。 但血族是怎么偷袭成功的?将普通人类转换为血族所耗费的时间远比将人类作为食物耗费的时间要长得多,而帝王身侧如铁桶般环绕着重重守卫,那位吸血鬼是如何冲破守备军并在一段较长的时间内尝试将帝王转化为血族的呢? 白薇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了帝王身侧的王后,以及默默守在外围的现任守备军统领贝里恩。 还有一事令白薇觉得蹊跷。 千面去了何处? 帝王被血族偷袭,厄尔蒂斯危在旦夕,深受帝王倚重的千面大人此刻却不在这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后眉头紧蹙,“贝里恩大人,为什么你进到陛下的寝宫后,陛下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当时寝宫里发生了什么?!” 巫医的争吵声低了下去。 贝里恩不疾不徐道:“殿下,您问一万次,事实也不会改变。昨日花鸟市集中出现了数十具枯骨,我赶着回王宫向陛下禀告这一变故。谁也没想到陛下随侍的亲卫感染了血疫,失控咬伤了陛下。此人现在已与其他感染者一起被送往了地牢。” “当时也是陛下屏退了左右,我一人对抗那位感染者,也险些遭遇不测。制住血疫感染者后,我立刻通知了您和巫医大人。” 贝里恩的说辞合情合理,显然说服了其他人。 只除了王后。 “你什么时候进的寝宫,那个亲卫什么什么时候袭击的陛下,你又是什么时候制住的那位感染者?”王后目光凌厉。 “当时场面混乱,我实在记不清了。” 王后却不打算这么放过贝里恩:“你到底是记不清,还是不敢说?” “殿下,”贝里恩露出了关切的神色,“您为陛下清理伤口,与创口接触,极易感染血疫。您现在的状态与血疫的初期症状很像,焦灼、狂躁,不如也一同服用陛下的药,观察几日吧。” 此番话一出,王后当即色变:“若说感染,贝里恩大人直接与那位感染者搏斗,打斗间难免受伤,这才更容易感染血疫吧!” 一旁的巫医大气也不敢出。 就在这时,帝王突然睁开了眼睛,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陛下!”王后再也顾不得与贝里恩争锋,连忙俯身查看帝王的情况。 巫医也振奋起来:“药起效了,我们的药起效了!” 几人手忙脚乱地将帝王扶了起来,靠在床头。帝王却挥开众人,趴在床沿,呕起了血。 “这又是怎么回事?!”王后花容失色,“怎么会吐血呢?” 为首的巫医直冒冷汗:“这个……这个……” 两刻钟后,帝王不再呕血。他脱力般瘫倒在床,虚弱地招了招手,无意识地吐出几个字。 “陛下有什么吩咐?”王后将耳朵凑近帝王的嘴。 “什么?陛下……您说什么?” 白薇听到了帝王的呓语,心沉到了谷底。 “饿……” “好饿……” “我饿了……” 与此同时,一阵沉闷的敲门声传入了白薇耳中。 然而寝宫的大门敞着,无人敲门。 白薇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敲门声来自阿方索所在的房间。 第158章 18 chapter18. 食物 “陛下说什么?”贝里恩问。 其余诸人也看向了王后。 王后脸色煞白, 一言不发。 贝里恩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这时,床上的帝王似是饥饿难耐,不知哪儿来的力气, 竟大声吼了起来:“饿!我饿了!” 众人皆吓了一跳, 其中一人如梦初醒:“陛下饿了,快给他弄些吃的!” 侍女忙不迭地退下, 往厨房的方向奔去。 白薇的心揪成一团, 她不想错过这性命攸关的节骨眼,但阿方索房间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催命似的要她回魂,她头一次体会到了灵魂撕扯的焦灼感, 只得默默祈祷阿方索不要开门。 好在侍女很快便端着食物小跑了进来。 王后将切成小块的面包喂给帝王,帝王却不耐烦地挥开她的手,直接将整条面包塞进了嘴里, 仿佛饿疯了的野兽, 没有半分帝王仪态。 “慢些, 慢些。”王后小声安抚,“还有很多……” 话音未落, 帝王突然停止了咀嚼, 趴在床沿身剧烈呕吐起来。胃里的、口腔里的面包统统吐了出来, 胃里吐干净了, 又开始呕血。他看上去痛苦极了, 用力抓挠着脖子, 将餐盘上的盛着浓汤和瓜果银器统统打翻。 第299章 “陛下!陛下!” 众人乱作一团。 一片混乱中, 白薇捕捉到了一声小小的惊呼。她定睛望去, 只见端着餐盘的侍女不知怎的,手臂被划开了一条细长的口子, 鲜血从口子里淌了下来。 糟糕。白薇心内暗叫不好。 果然下一刻,帝王停止了呕吐,他定定地坐立在床上,无意识地向前探去,终于在朝向侍女的时候停了下来。他抬头定定地望着侍女。 侍女吓得瑟瑟发抖,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不敢与帝王对视。 王后当即色变,冲侍女厉声道:“滚出去!” 侍女再也绷不住,泪水涟涟地就要退下。谁知帝王的动作更快,他一把捉住侍女受伤的手臂,急不可耐地咬了上去。 侍女尖叫着想要挣脱,奈何这一举动似乎激怒了帝王,他一手钳住侍女的手臂,一手扣住侍女的脖子,像拎一只羔羊,将侍女捉到近前。 不等众人反应,帝王已咬开了侍女颈侧的动脉。 “啊——救救我!求你!”凄厉的尖叫回荡在寝宫。 然而无人上前施救。 不多时,侍女没了声音。 隐藏在窗台上的黑鸟不由咂舌:“这……这血疫也太瘆人了。” 白薇心道,这才刚刚开始。 床上的野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上参与的鲜血,一脸餍足。 稍年轻的那位巫医双腿发软,瘫倒在地,忍不住出声:“怪……怪物!” 话音未落,一柄长刀劈过,人头滚落在地,头骨的眼珠惊恐地瞪圆,尚保留着前一刻的不可置信。 贝里恩慢条斯理地擦拭刀上的血迹,抬眼看了一圈:“劳烦诸位大人不要将今晚的所见所闻带出这个寝宫。” 无人敢应。 贝里恩捡起地上的人头,抛向床上的帝王。帝王仿佛得了新的玩具,满心欢喜地抱着头颅,吮吸起来。 一位侍卫控制不住地呕吐,却又惊惶地看着不远处的贝里恩。眼看长刀再度举起,他涕泗横流,跪伏在地,抖得像个筛子。 “脏。”贝里恩一脸嫌恶,收起了长刀。 白薇对黑鸟说:“你看那侍女的伤口。” “怎么了?”黑鸟茫然。 “那是人为划出来的刀口。” 黑鸟一愣,半天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划开了她的手臂?” 白薇冷笑:“那人应该就是混在王城中的血族。” 那位血族就在这间寝宫内。 “哪一个?”黑鸟瞪大眼,“那么多人,怎么知道是谁动的刀?” 这时,王后站了起来:“陛下感染了血疫,需要静养,不如诸位先退下……” 年迈的巫医却道:“千面大人在何处,务必请千面大人过来一趟看看陛下的症状。” “他又不是医生,”贝里恩淡道,“哪里懂怎么治病?西里斯大人,您是医者,不如留下来陪一陪陛下。” 普通人类留下来,只会成为下一个侍女。 其余几人连忙躬了躬身:“说得是,陛下需要静养,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罢不动声色地拽了拽西里斯。 年迈的巫医一甩袖子,指着贝里恩与王后,怒道:“谁不知道你们两个早就……” 一旁的同伴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捂住西里斯的嘴,在贝里恩的脸色变难看之前,果断将老巫医往外拖。侍卫见状,哪里敢留,也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寝宫内只剩下了贝里恩、王后以及尚未恢复神智的帝王。 “薇!好烫!”黑鸟突然哀嚎,“你的魂魄好烫!快要烫伤我了!” 白薇早就感觉出了那瓣魂魄的不对劲,心知大约是阿方索出了什么变故,但她眼下还不能走,她要确认一件事。 “薇!”黑鸟疼得左蹦右跳。 “再等等。”白薇咬牙。 此刻,贝里恩向王后走去。 王后挺直脊背,神色凛然地盯着向她走来的贝里恩。 “感觉到了么?”贝里恩神情愉悦,“今夜是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充满活力和生机的,不同寻常的夜晚。” 王后冷冷道:“是你。” “我说过,要扒下你的真面目。”贝里恩欠了欠身,兴味盎然道,“所以,你到底是什么……” “薇!回去吧!”黑鸟被烫得嘶嘶直叫,“我快不行了!” 白薇急道:“再坚持一……” 突然,床上的帝王一个暴起,毫无预兆地捉住王后的脖颈,狠狠咬了下去。 与此同时,黑鸟再也坚持不住,将白薇的魂魄丢了回去。 白薇头一次经历这样粗暴的魂体融合,回归的那瓣魂魄带着她的意识极速融入身体,眩晕的感觉令她头晕目眩,忍不住干呕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来。目之所及已不再是血腥的寝宫,眼前的卧室正是阿方索的那一间。此刻,房间内被一簇又一簇连绵的火焰环绕,空气里弥漫着灼人的温度。 却不见阿方索的身影。 怎么会起火?白薇心下一沉,转头便见房间大门洞开。 “阿方索!”白薇喊道。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自床底响起。 “薇……”少年从床底爬了出来。 白薇悬着的心落了地。她正要向阿方索走去,谁知少年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第300章 “别过来……”少年低声说。 白薇目光一凝,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火焰是以阿方索为中心蔓延开的。 “你……”白薇愕然。 阿方索蜷缩着身子:“别过来……别过来……” “好,不过去。”白薇放缓了语调,“刚刚是谁在敲门,你怎么开门了呢?” 阿方索摇了摇头:“不是我开的门。” 不是他,那又是谁? 门外的风灌了进来,稍稍压住了房间内的热度。 “薇……”阿方索抱着头,“好吵……好吵啊……” “哪里吵?”白薇什么也没听到。 “地底下……吵……” 地底下?白薇没听明白。她正要返身关门,却见门边有个人影,不知站了多久。 “谁!?”白薇厉声道。 人影依旧倚着门框,并不作声。 夜风鼓起了他的衣袍,如烟般轻柔。 白薇挡在了阿方索面前,警惕地看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房间内的火焰摇曳起来,竟有越烧越旺的趋势。火舌燎到了白薇的靴子,又很快退开,仿佛惧怕她身上的某样东西。 门外之人突然张开双臂,夜风疯了般钻入他的袖子,瞬间袖子鼓胀得比门还要宽。 下一瞬,人影一抖袖子,冰冷刺骨的夜风扑面袭来。白薇再顾不得其他,一把将阿方索抱在怀里,替他挡去这无名妖风。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 房间内的怪火熄灭了。 白薇抬头,门外的人影不见了。 怀中,阿方索浑身汗湿,但已不再颤抖。 他搂着白薇的脖子,也望向大门。 “母亲。”他喃喃。 “什么?”白薇没听清。 “就在刚刚,她回来了。”阿方索轻声说,“可能见我太无能,我的养母回来了。” 阿方索的养母,正是遁入斯芬克斯迷宫的女巫先祖。 可他的养母早已坠崖死了。 “你没认错?”白薇不免怀疑。 阿方索却无法再回答,脱力般昏了过去。 白薇只得将他抱回床榻,随后又起身关上了房门。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变故,白薇早已疲惫不堪。她趴在床沿,忍不住眼皮打架,意识彻底涣散之前她还不忘祈祷,希望黑鸟一切顺利。 合眼还没多久,朦胧中白薇又听见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阿方索依旧昏睡。 是黑鸟回来了么? 白薇轻手轻脚地起身,往门边走去。 敲门声又停了,这可不像黑鸟的做派。 她贴着门背凝神听了片刻,门外静悄悄的。踌躇片刻,她还是打开了房门。 门边倚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他奄奄一息地垂着头,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 正是消失了一天一夜的千面。 第159章 19 chapter19. 王后 “怎么回事?!”白薇一把架住摇摇欲坠的千面。 千面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他却不太在意,甚至冲白薇笑了笑:“有些糟糕,我被咬了。” 轻飘飘几个字, 却令白薇警铃大作——血族袭击了千面。 千面若被注入血族的血液, 会发生什么? 血族之血不至于让千面丧命,但会不会改变他的体质? 千面会被转化为血族吗? 白薇惊疑不定:“你还好吗?” “死不了。”千面仿佛看穿她所想, “现在还能抑制住体内的毒素, 但不确定能控制多久。” “看清袭击你的是谁吗?”白薇架起千面,将他扶进房间。 千面沉默片刻,说:“贝里恩。” 贝里恩?白薇一愣,她立刻想到了帝王寝宫中发生的一切。直到她的魂魄被迫从黑鸟身上剥离的那一刻, 贝里恩仍在帝王身边。 手已快过了脑子思考的速度,白薇迅速以手肘抵住千面的脖子,将人狠狠压向墙面。 饶是千面也忍不住吃痛地闷哼一声。 “你干什么?”千面瞪眼。 白薇并未减轻肘部的力道, 只盯住他的眼睛, 冷冷道:“你是谁?” 贝里恩一整夜都待在帝王的寝宫, 又怎么可能把千面咬伤?她的一瓣魂魄栖在黑鸟身上,也未见千面出现在帝王寝宫附近。 显然, 眼前这个人在撒谎。 千面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万万没想到, 我没有因为血疫而亡, 却要被你勒死了。” “我就是我, 又能是谁?” 白薇不依不饶:“那你说, 贝里恩什么时候袭击了你?” 千面茫然了片刻, 似乎捉住了一丝头绪:“你也在?” 白薇双唇紧抿, 并不回答。 “你松手, ”千面举手投降,“我可以解释。” 白薇换了个姿势, 让千面得以喘息。 “贝里恩就是隐藏在中央王城的血族,他袭击了帝王。眼下,帝王恐怕已被他转换为了同类。” 这与白薇在帝王寝宫中的所见所闻对上了。 千面继续道:“帝王在转换的过程中失控了,他咬伤了王后。” 白薇皱了皱眉头。 “王后……”千面舔了舔嘴唇,终是败下阵来,“王后其实早已死去多年。” 第301章 “现如今王城内的王后,是我。” 为了证实自己没有说谎,千面的五官和身躯瞬间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深色的卷发逐渐变成金色,五官柔和起来,微微佝偻的脊背慢慢挺直,身量和体格逐渐缩小。不过片刻功夫,瘦高的男人已变成了那位优雅纤细的王后。 他的装束、发型,与白薇今夜寝宫中所见一模一样。 连脖子被咬伤的位置,也与帝王袭击的地方一般无二。 白薇的内心动摇了。 此刻,金发女人泪眼汪汪地望着她。 白薇下意识松开了手:“你……竟然是王后?”她的大脑尚未转过弯来,这么说来,她在王城内与王后的几次邂逅,其实都是千面? 她第一次在千面房中所见的女人其实就是千面本人幻化成的王后,所以从始至终,房中只千面一人,并无其他。 那日王后前脚离开花鸟市集,千面后脚便至,原来并非偶然。 许多巧合,都有了解释。 千面道明了原委,却未因白薇松手而逃离,反而搂住了她的脖子,伏在她肩上嘤嘤哭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白薇一时无措,“刚刚下手重了……” 话音未落,旁边一人一把将贴在白薇身上的千面摔了出去。 “变回来。”阿方索恶狠狠地冲地上的女人说道。 跌落在地的千面嘤嘤了几声,终是止住哭泣,无奈地瞥了一眼愤怒的少年:“你这小子,小气得很。”说罢,很是不情愿地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这一番折腾似乎用掉了千面最后几分力气,他索性坐在地上,不动了。可身上的血却没止住,依旧汩汩地往外冒。 白薇连忙拿来绷带,正要给千面包扎,阿方索却一声不吭地把绷带抢了过来,往千面身上裹去。 “别别别。”千面躲开,嫌弃地扯掉身上的绷带,“我自己能痊愈,不需要这些东西。” 白薇狐疑,以往诺兰受伤,也是她给上的药,裹的绷带,原来竟不需要么? 千面与千面之间,也是有差别的吗? “怎么伤这么重?”白薇问。帝王咬那么一下,怎么会出这么多血? 千面抹了把脸:“我怎么肯白白被咬那么一口。既然确定了谁是罪魁祸首,自然要给他些教训。” “我和贝里恩打了一架,可惜没能把他打死,让他跑了。” “那帝王……”白薇不免又问。 “死了。”顿了顿,千面又补充,“我捏碎了他的喉咙,他已感染血疫,留不得。” 白薇一哽,中央王城的统治者,说杀便杀了,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还能比现在更糟糕么?”千面说,“要不是我体力不济,地牢那群半成品,也该清理掉。不过好在已经确定源头是谁,剩下的就好办多了。” 只要杀死贝里恩,血疫就算控制住了。 “为什么伪装成王后?”白薇也盘腿坐了下来,“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么?” 还有些话,她没好意思问出口,譬如,王后与帝王之间的香艳二三事,饶是她这么个外乡人也有所耳闻。既然王后的真身是千面,那么…… 斟酌半天,她不免唏嘘:“你受累了。” 千面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虽然不确定你在想什么,但肯定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至于为什么要变成王后,那确实是个意外。” “大约十年前,我偶然发现了一种能量波动,并跟随着能量的痕迹来到了厄尔蒂斯。唔,大概是我来到厄尔蒂斯第三年,中央王城的帝王迎娶三叶藤村一位领主的女儿,就是现今的王后。一同送亲的还有王后的侍卫,也就是后来的前守备军统领费舍尔。” 白薇默默掐算了时间,千面口中的能量波动大概就是女巫先祖* 带入迷宫的火种。 千面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道:“三叶藤村的人进入王城后不久,周边的村落开始有人感染血疫。死于血疫的人越来越多,两年后,王城里也出现了干尸。血疫终于引起了帝王的注意,巫医束手无策,我被紧急召往中央王城。 “恰在那一年,王后的故乡三叶藤村一夕之间被大火夷为平地,坊间开始流传一个预言:地火将焚毁整个厄尔蒂斯。一时人心惶惶,帝王下令封城。紧接着,宫廷内出了一桩丑闻,费舍尔挟持王后逃离了中央王城,帝王派遣贝里恩为首的守备军前往秘密追缉。” 千面顿了顿,白薇不由竖起了耳朵。 “那次前往追缉的守备军队伍,一个人都没回来。”千面说。 白薇一愣:“可是贝里恩回来了。” “在昨夜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千面摇了摇头,“我以为费舍尔已被就地诛杀,但事实上,被杀死的应该是贝里恩,贝里恩和他的守备军都被悄无声息地封进了花鸟市集尽头的石墙中。” “回来的,是费舍尔。” 那个把血疫从三叶藤村带来厄尔蒂斯的不祥之人。 “我赶到的时候,围剿已经结束了。”千面说,“卫队全部丧命,王后不知所踪,只有贝里恩一人尚有意识。想来那个时候,费舍尔就已伪装成了贝里恩。” 第302章 “那你怎么判断,王后死了?”白薇不解。 千面沉默了一瞬,缓缓道:“其实,费舍尔劫持王后出城之前,王后就已死了。” 白薇吃了一惊。 年轻貌美的王后,深得帝王宠爱,谁知某夜纵情过后,美人在帝王榻上咽了气。 帝王急召巫医,可没等来巫医,却等来了费舍尔。 “他想救她?”白薇犹疑不定。费舍尔已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变,试图通过自己的方式复活王后。 千面点头:“可是中间或许出了一些差错,费舍尔的转化应当失败了。”花鸟市集石墙中的尸骨证实了这一点。 “帝王始终认为王后还活着,一直派人寻找王后的下落,于是我索性变成王后的模样回到王宫,这样便于观察血疫是否真的结束了。” 事实证明,千面的担忧并非多余,血疫并未因为那次围剿而彻底根绝。 千面又道:“费舍尔的力量比起当年强大了不少,或许这与我先前一直追踪的能量波动有关系,这些年,这股能量不太稳定。”说罢他转头看向了一旁的阿方索。 阿方索避开了千面的目光。 白薇道:“那么接下来,我们需要怎么做?如果只要杀死费舍尔就能结束血疫,我可以去。”千面重伤,恐怕短时间难以将费舍尔诛杀,眼下又是费舍尔最虚弱的时候,只有她有可能将费舍尔一击杀死。 千面捂住胸口,咳嗽了起来。好半天后,他才平静下来:“如果要想诛杀费舍尔,现在确实是不错的时机。” 突然,一个拳头大的黑色物体从房间的石窗猛地砸了进来,白薇条件反射起身,将阿方索和千面护在了身后。 那东西因惯性在地板上拖行了一会儿,在地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 “黑鸟?!”白薇惊呼。 她连忙上前,将黑鸟捧入手心:“怎么伤成这样?”黑鸟的腹部有一条长长的伤口,隐隐可见内脏。 黑鸟奄奄一息:“我……我被发现了,他……他……快跑!” “他是谁?”白薇追问。 大门轰地一声响,仿佛被什么重物狠狠拍打。 千面叹了口气:“竟恢复得这么快?” 阿方索动了动耳朵,神色凝重:“来的不止一个人。一……二……三……”他数了数,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有六十七人,数量还在增加。” 白薇把手中的黑鸟交给阿方索:“给它上药。” “你要出去?”千面看向白薇,“不知是谁往门上加了一道禁制,他们一时半会儿进不来,或许我们能撑到天亮。” “阳光能杀死他么?”白薇问。 “不能。”千面答。 那么等待的意义便不大了,越晚杀死费舍尔,他的能量便越强,无辜死去的人便越多。 想到这里,白薇心中有了决断。她从指尖催生一蓬涅槃火,火苗如有灵性般以阿方索为轴心,就地画了一个圆,将少年框在了圆内。 千面好奇地凑近火苗探了探,冷不丁被烧焦了一绺卷发。 “不是地火。”他更惊讶了,“这是什么?” 白薇说:“离它远些,再近它可就要把你烧成灰了。” 千面笑了:“噢,防我的。” 白薇不语,如果千面被血族转化,那么阿方索就危险了。无论这个可能性有多大,她都不敢赌。 拍门声越来越大,门上已有了一条裂缝,哪怕有禁制,估计也撑不了太久。 白薇猛地打开大门跃了出去,失去理智的血疫傀儡蜂拥而上,在触碰到白薇的刹那发出了痛苦的尖叫。 只一瞬间,门关上了。 第160章 20 chapter20.真假 夜已接近尾声, 一群又一群无意识的血疫傀儡从王城各个角落涌来。 白薇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在她的印象里,血族虽然少有人性, 但他们一贯优雅、倨傲, 做不出这样大范围以血控人的事,更别提咬食的还是些平民。哪怕进食, 他们也要精挑细选, 这些人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 王城内的这位血族始祖仿佛尚未开蒙,血腥、野蛮,毫不顾忌形象。 白薇并不惧怕这些傀儡,若真有不长眼的咬上了她, 地藏血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只是她得找到那位前守备军统领,找到了他,这一切才能终结。 费舍尔狡猾得很, 只派些傀儡打前阵, 自己却不知躲在何处。 白薇索性跃上城楼顶, 俯瞰整座王城,凝眸搜寻费舍尔的身影。 他会躲在哪儿? 他所在的地方应该可以最大限度地观察中央王城的每个角落, 尤其是千面与阿方索所在的客房。白薇的目光从客房扫过, 再往外延伸, 最终落在了王城中心的钟楼上。那是王城最高处, 恰正对着客房走廊。 思忖片刻, 白薇当即几个纵跃, 往钟楼直奔而去。很快, 她轻巧地落在了钟楼旁。 钟楼四周一片死寂, 敲钟人不知所踪,白薇毫不犹豫地矮身踏入钟楼。 钟楼内昏暗极了, 巨大的铜钟悬挂在楼顶。白薇在角落里找到了浑身是血的费舍尔。 看来千面确实下了狠手,费舍尔蜷缩在石墙边,双腿弯折成了不正常的角度,前胸的伤口狰狞可怖,深可见骨。 第303章 白薇蹙眉,他的双腿显然无法行走,身上的伤也未痊愈,为何这么急迫地操控傀儡发起攻击? 她径直走过去,蹲下身,一把捏住费舍尔的下巴,将他的脸掰了过来。男人毫无招架之力,竟未挣脱她的桎梏。 待看清白薇的脸,他缓缓笑了起来:“原来是你。” “小贼。”他吐出一口血沫,竟精准地回忆起了他们不太愉快的第一次碰面。 白薇一点也未被激怒,只皱眉看着眼前这张脸。他依然顶着贝里恩的脸,与记忆中的那位吸血贵族毫不相干。于是白薇用力扯住男人的脸颊,扯了半天,竟纹丝不动,这家伙脸上没有人皮面具? “你原本就长这样?”白薇皱眉。 费舍尔愣了愣,继而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你该不会听信了千面的鬼话,认为我是血疫的始作俑者吧?” 白薇心下一惊。 “或者说,你确定你见到的千面,是真正的千面?” 白薇捏开男人的嘴,他的口腔里没有血族的獠牙。他身上的伤口也未见自动愈合的迹象,眼前这具躯体分明只属于普通人类。不仅如此,哪怕人皮面具能作假,眼瞳的颜色也难以作伪。她印象中的费舍尔有着妖冶的红棕色瞳仁,而这人的瞳色却是寻常可见的深棕色。 无论迷宫中的世界与现实世界是否同一,眼前此人都不太可能是费舍尔。 男人偏了偏头,露出了一侧脖颈:“我也是受害者。”脖颈上,赫然两个血洞,正是血族啃噬留下的痕迹。 “我就是贝里恩。”男人冷笑,“当年王后与费舍尔私通诞下一子,帝王大怒,失控弄死了王后。费舍尔挟持王后的尸体叛逃出城,帝王命我前往捉拿。当年围剿之时,整支守备军几乎全军覆没,若不是那场大火将费舍尔烧死,我也难逃一劫。只是混乱中,王后的尸体不知所踪。未免帝王怪罪,我带回了一具与王后相仿的焦尸,可没想到还没等我上报帝王,便传来王后回到王宫的消息。” “明明已经咽气的人,怎么可能又活生生地回来?!帝王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视而不见罢了。” 白薇越听越心惊,若眼前此人所言非虚,那么意味着,当年围剿时费舍尔已成功转化了王后。 到底是千面扮成了王后,还是王后伪装成了千面? “我被咬了,反正活不成了,就算活下来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男人冷笑,“不管你信或不信,王后才是血疫的源头!” 白薇心道不好,想要离开,却发现双脚动弹不得。 粘稠的暗红色液体从石板地四面淌来,那液体如有生命,仿佛一双双血手,把地面上的一切狠狠拽入猩红地狱。 男人的断腿已被液体淹没半截,他癫狂地笑了起来:“来啊,一起死啊,没想到竟还有人作伴。” *** 客房内,阿方索捧着奄奄一息的黑鸟,一时手足无措。 “你能救它么?”他求助地看向被涅槃火隔开的千面,黑鸟伤得太重,寻常草药可能起不了太大作用。 原本阖上眼的小鸟儿在听到阿方索的话后,竟猛地痉挛起来,嘴角开开合合,不知说些什么。 黑鸟的声音几不可闻,但阿方索敏锐地捕捉到了。 “跑,快跑……”它气若游丝道。 现在他们已身处客房内,暂时安全了,为什么黑鸟还要提醒他“跑”? 阿方索正狐疑,便听千面道:“你把它给我看看。” 话音刚落,阿方索掌心的黑鸟痉挛得更厉害了。 阿方索动作一顿,不动声色道:“它伤得太重,不好移动。” 千面也不勉强,只建议道:“不如你试试你体内的东西?它如果能帮助你痊愈,或许也能救这小鸟的性命。” 千面口中的“东西”,必然是指地火了。 然而放出地火,可能面临更加失控的场面。 阿方索垂下了眼:“我没听明白。” 千面耐心地说:“你也不必担心控制不住,我在这里,不会让你失控。” 半晌后,他又补充:“况且,地火可能还能帮助你的伙伴。她这会儿应该正与那些感染血疫的怪物厮打在一起,费舍尔也不是好对付的,她需要你的帮助。” “这样吗?”阿方索望向千面,浅碧色的眼瞳中满是疑惑,“可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先前你劝我不要轻易放出地火。” 千面好整以暇道:“我先前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们需要度过这个难关。” 阿方索将止血的草药抹在黑鸟伤口处,又用绷带将伤口仔细地裹住,就像白薇给他包扎那样。 “你若不帮她,莫非还要指望她杀光外头的傀儡,再回来救你?”千面的语气温和极了,“你应该也想帮一帮她,对吗?” 阿方索垂着头给黑鸟止血包扎,闻言忽而道:“你很着急么?” 千面闻言一愣。 “她为什么要回来救我,”阿方索又道,“我在这里不安全么?” 第304章 房内沉默了一瞬。 不等千面回答,阿方索笑了:“开玩笑的,这里自然是安全的。”仿佛回应他的话,四周的涅槃火燃烧得更加熊旺。 阿方索闭上了眼睛,更为专注地捕捉门外的声音。 大门外的血疫感染者越来越多,不知受到什么指引,疯了般往这里涌来。嘶吼、摩擦、拍打、拉扯、啃噬……无数声音钻入少年的耳膜。他努力从这些嘈杂声中剥离,试图去捕捉更远一些的声音。 她现在在哪里呢? 越是专注,他体内的温度越是不自觉地攀升。 他从未尝试过将听觉放得这样远,远到几乎要碰触他的极限。 终于,他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她似乎遇到了困难,正急于脱身,但此刻她嘴里记挂的,依然是他。 “阿方索……”那个熟悉的声音一边喘气一边喃喃自语,“一定要记得我和你说过的,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涅槃火内的少年嘴角一弯。 “嗯,”他轻声道,“记得的。” “你说的,我都记得。” 阿方索睁开了眼,冷不丁与千面探究的视线对个正着。 “我有些好奇。”阿方索问,“你会变换多少种面孔呢?除了眼前这副,以及王后那副,你还可以变成什么样子?” 千面笑了:“你想看哪一副面孔?” “那不如,变成帝王的样子?”少年的目光无辜极了。 千面平静地望着阿方索,片刻后,他长叹了一口气,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呐。” 阿方索说:“千面天生能变换千般面孔,为什么会为难呢?” “还是说,其实千面只会变成王后的模样?” 说话间,千面的身形逐渐变小,身体的曲线逐渐玲珑。不多时,千面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了厄尔蒂斯的王后。 “你是怎么发现的?”王后摸了摸下巴,“我以为我演的很像了呢。” 阿方索垂着眼,并不说话。 王后见状也不生气,反倒商量似的问道:“真不能放出地火?” 阿方索抬眼:“你不怕被烧死?” “当然怕啊。”王后说,“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是死还是更进一步,总得试试才甘心。如果你不想这一切发生,那么当初就不该带来域外的东西。我已经回不去了,只能往前走。” “你不配合也没关系。”她走到门边,一把打开了紧闭的房门。门上的禁制随着房门打开,瞬间化作青烟,门外的血疫傀儡失去了阻挡,疯了般往房间内涌。 它们仿佛嗅到了什么诱人的气味,直勾勾地朝阿方索扑去。然而涅槃火阻住了它们的去路,火焰燎上这群无意识的活死人,瞬间将它们吞没。 王后抱着手臂,笑眯眯地看着火圈中央的阿方索:“火总有烧尽的时候,但这些傀儡却无穷无尽。你大概不知道吧,这火燃烧的是她的能量,能量消耗得越多,她自己就越难脱困。” 阿方索平静无波的神色终于有了裂纹。 王后笑得更开心了:“你这么喜欢她呀,她知道吗?” “没关系,活着的时候不说,等死了,地底下还可以诉……” 涅槃火突然疯涨,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喷薄而出。 *** 钟楼内的暗红色液体越来越多,淹没了白薇的下半身。贝里恩早已被液体吞没,失去了生命迹象。 若再这么任凭液体溢出,只怕她要溺毙在这里。可是这液体无处受力,武力在这里毫无用处,涅槃火也无法阻止它的涨势,她一时竟不知如何脱困。 白薇此刻心急如焚,她在这里多耽搁一刻钟,阿方索的危险便多一刻钟。 她不甘心地仰头望向天幕。 突然,视野上空出现了一抹淡淡的青烟。 那抹青烟虚虚实实,在黎明前的钟楼顶飘摇。 又过了一瞬,青烟凝成了一道人影,宽袖纤腰,竟是先前出现在阿方索房门前的人影。 阿方索喊她,母亲。 人影低头望来,似在打量白薇。 白薇不闪不避,仰头迎上她的目光。 女巫先祖一头黑色长直发,身形纤细,宽大的袖子垂在开襟长袍两侧。她的五官特征像极了东国人,可眼瞳却是极浅的雾灰色。 第161章 21 chapter21. 心脏 白薇幻想过无数次与女巫先祖见面的情形, 却从未料到会是当下的境况:她身陷泥沼难以脱困,女巫的亡灵漂浮半空看她挣扎。 她甚至有一瞬恍惚,女巫出现在这里, 是来救她的么? 暗红色的粘液越涨越高, 白薇顾不得其他,只仰头大呼:“帮我!” 青烟汇聚的人影动了, 她一拂衣袖, 巨大的风刃直直向白薇打去。 白薇一惊,正要躲,却见风刃并未落在她身上,反而精准地劈开了附着在她周身的粘液。这片刻与粘液的分离对于白薇而言已足够, 她猛地蓄力,飞身跃起,在粘液闭合前攀住铜钟, 再略一借力, 转瞬间跃出了钟楼。 第305章 甫一脱困, 她立刻看向对面楼宇中的客房,只一眼便险些令她肝胆俱碎。 阿方索所在的客房不知何时大门洞开, 源源不断的血疫傀儡疯了般往屋子里涌去。但这些不是白薇骇然的源头, 真正让她害怕的, 是那一簇又一簇燃烧的火焰。 火, 越来越多的火从客房里蔓延而出, 沿着王宫的石廊一路烧开, 顺着楼梯, 攀着廊柱, 张牙舞爪地烧到了王宫大殿! 这根本不是涅槃火,白薇立刻反应过来, 她留下的那一小簇涅槃火竟已被这无名大火吞噬,成为了大火的一部分。 “阿方索!”白薇心知不好,当即奔向客房。 火势不减反增,大火燎向白薇,饶是她催生了涅槃火护体,还是被灼伤了部分发肤。她心中已隐有猜测,这诡谲的大火应当是地火了。 地火已烧,那么客房中假千面大约是露出了爪牙。 当她一掌拍开挡在客房门口的血疫傀儡,疾步来到房内,眼前的景象还是令她狠狠一震。假千面不知去了哪里,房间内只阿方索一人。或者准确地说,那已经不能算一个人。 少年已烧成了一个火人。 白薇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见到阿方索时的情形,纤瘦的少年被架在火堆上,大火烧得他体无完肤,愚昧的村民手舞足蹈,仿佛眼前亢奋的血疫傀儡。 房间内热浪翻滚,少年孤零零地站在大火中央。他茫然抬头,望向白薇,下一瞬立刻捂住了脸,喉咙里挤出几声破碎的怒吼。 “走啊!走!” 白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地火将血疫傀儡烧成了焦尸,但那些失去意识的傀儡依旧兴奋地前仆后继,仿佛眼前的是千载难逢的饕餮盛宴。嘶吼声,尖叫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王宫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 有人强行打开了宫门。 地火没了阻挡,以破竹之势烧出了王宫,烧向了拱卫王城的村落。 部分血疫傀儡也趁宫门开启,逃了出去。 此时黎明尚未来临,大大小小的村落仍在沉睡,不知哪一个佃农发出了第一声惨叫,紧接着,哭声、喊声、狗叫声次第绵延。 “地火……地火烧起来了啊!” “快跑,快跑啊!” 可是,又能跑去哪里? 王城已无法守卫它的子民。 这些声音,近的,远的,统统传入了阿方索耳中。 火焰中,他无声地跪坐在地,唯有一双眼尚能辨认出轮廓,哀哀地望向不远处的白薇。 然而,白薇仿佛没有看明白阿方索的祈求,反而向着他走了过去。每靠近他一分,热度便高出一倍,火焰的威力更高出不知多少。她暗暗地加大涅槃火的力量,涅槃火奋力摇曳着,与地火纠缠、博弈、融合又分离。 不知不觉中,白薇也成了一个火球,正向地火中央的另一个火球靠近。 终于,她走到了他近前。 “走什么走?”白薇皱眉,兜头便数落,“我花费那么多心力和草药,好不容易让你恢复了一些,现在你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是嫌我草药太多还是嫌自己命太长?” 少年默默地垂下了头,连带周身的火焰都肉眼可见地低迷了一些。 “地火怎么熄灭?”白薇问。 火人摇头:“我不知道。” “它是怎么烧起来的?”她又问。 阿方索垂下头,不说话。 她也不勉强,轻声道:“它在你体内么?” 少年的头垂得更低了。 白薇心里有了答案。 地火封在阿方索体内,那么阿方索就是控制地火的关键。 白薇思忖片刻,竟张开双臂抱住了阿方索。 阿方索惊呆了,好半天才想起挣扎,可又怎么能挣得过白薇?他没了办法,只能着急忙慌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疼的,快松手,松手啊!” 火焰烧着白薇的躯体,疼得她心里直抽冷气,自她学会掌控涅槃火后,已很久没有因为火燎而感到痛苦了,但她面上依旧平静无波,淡道:“那你想办法,让火熄灭。” 阿方索当即傻眼。 但不得不承认,白薇的拥抱带来了一丝凉意,竟莫名安抚了他的心脏,可怕的燥热和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 白薇紧紧抱住了阿方索,同时最大限度地催生涅槃火。 渐渐地,涅槃火与地火竟成分礼抗庭之势。涅槃火形成了巨大的幕墙,猛地往外一荡,所过之处,血疫傀儡瞬间成灰。其余傀儡被幕墙挡在另一端,无法靠近。 房间内,只剩下她与阿方索。 阿方索见躲不过,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不是要地火吗,现在满地都是,你取了你要的东西,赶紧走啊!” 白薇笑了:“是啊,我想要地火,可是这么多地火,我该怎么带走呢?你来帮我想想办法,用什么来装地火,好让我带走呢?” 阿方索一时语塞,片刻后商量道:“你先松开手,我再告诉你办法。” 白薇道:“有什么办法你说。”抱住他的手臂纹丝不动。 “你!”少年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你这样,我们都要被烧死了!” “所以你得想办法,控制住它。”白薇疼得牙根发颤,低头看着阿方索的眼睛,“你的母亲把它托付给你,那么你一定有能力掌控它。” 第306章 少年一瞬恍惚,仿佛回忆起什么。 他茫然抬头,越过白薇的拥抱,望向了黎明前的夜色。夜色里,淡青色的人影若隐若现,遥遥望来。 掌控地火的方法,他是知道的,可是那个方法太折磨人了,他从未刻意尝试。 这个烂透了的世界被地火焚毁又如何?大不了他也一起死去。 可是现在,他无法果断地说出这样的话了。 他可以去死,但白薇不行。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为此丧命。 “薇,”阿方索突然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把地火熄灭,怎么样?” 白薇正要一口答应,忽而眼皮一跳,如果阿方索提出了什么不可能完成的条件,那么她该怎么圆这个承诺?正当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应对之策时,却听阿方索提出了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要求。 “如果我能活下来,能不能和我说说诺兰?”少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诺兰?白薇愕然,阿方索怎么会知道诺兰? 阿方索见她不说话,于是弯了弯唇角:“嗯,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白薇登时回神,敏锐地捉住了少年话里的细节:“什么叫‘如果你能活下来’?熄灭地火需要消耗你的生命?” 阿方索没有回答白薇的话,忽然双手用力捂住心脏,喉咙里一声闷哼。 顷刻间,原本被涅槃火压制的地火突然又鲜活了起来。 无数火苗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如有生命般往阿方索身边凑来。 白薇一惊,正要咬牙控制涅槃火,谁料阿方索却道:“别,它们只是回来了。” 说罢,阿方索毅然推开白薇的拥抱。 这一次,白薇没有阻拦。 “来啊,回家了。” 少年疼得站立不稳,却勉力挤出一丝笑意,对着眼前躁动的地火张开怀抱。 他将捂住心脏的双手放了下来,露出了左胸。他的左胸不知何时破开了一个大洞,心脏正在那个大洞里有力地跳动着。 一簇又一簇地火,如流星箭矢一般,从地面跃起,一个个撞入阿方索的心脏。 王城外的地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撤回了中央王城,又如受到指引般齐齐汇聚到了这间客房,最终汇入少年的心脏。 白薇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 盛放地火的容器,竟是阿方索的心脏。 活生生的,跳动的心脏。 他该有多疼? 白薇眼眶湿热,甚至有一瞬冲动,不如就让这个世界毁灭吧,凭什么让阿方索承受这一切? 破晓来临时,地火已控制住了。 大部分火焰已尽数没入了阿方索的心脏,只余部分还在王城的各个角落燃烧。 阿方索显然已尽了全力,他身上的火焰已熄灭,露出了焦黑的身躯,左胸的大洞依旧敞开着,心脏因短时间内容纳了过多地火而肿胀了数倍,正在艰难地跳动、收缩。 白薇一个箭步上前,扶住阿方索。 “她来了。”阿方索喃喃,紧接着脱力般倒在白薇肩上。 “谁?”白薇蹙眉。 未等阿方索回答,客房的走廊已传来一声叹息:“地火好不容易烧一次,怎么就熄了呢?” 须臾,王后出现在了客房门口。 她攀着门框,眉心微蹙,在撞见白薇不善的目光后,莞尔一笑:“我说是什么原因,原来是你的心上人竟活着从钟楼回来了。” 趴在白薇肩上的阿方索微不可查地一颤。 白薇冷冷地看着门边的王后。地火没有给这个女人增添半点伤痕,反而令她的体魄和力量更加强大。而为了压制地火,白薇竭力催生涅槃火,此刻也已到了强弩之末,不知能否操控涅槃火与眼前的敌人再杀一局。 王后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状似体贴地说:“这么辛苦地收着地火做什么,不如直接放它们出来,你也不必受那么大罪。” 白薇心里一沉,这血族始祖看到了阿方索召回地火的过程,自然也知道了安放地火的容器是什么。 想到这里,白薇小心地将阿方索放了下来。她抬起手背抹去脸上焦黑的痕迹,笑了笑:“那也不必你来操心。” 说话间,她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皮肉。地藏血冒了出来,在她的脸上留下三道血痕。 打也不是不能打。 宰血族这事,她还是比较擅长的。 白薇正要动手,阿方索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下一瞬,又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门边。 “哎呀,来晚了。” 第162章 22 chapter22. 撤离 客房外, 零零星星的残火恹恹地燃烧着,遍地血疫傀儡的残骸。 千面微微勾着背,站在一地狼藉中。 白薇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挑眉看向门边的千面:“这次是真的还是假的?” 千面摸摸鼻子, 半晌后向白薇抛去一物:“接着。” 白薇下意识伸手,一捧毛绒绒的东西落入她掌心, 低头一看, 竟是闭眼沉睡的黑鸟。 看来地火失控之时,是千面救下了黑鸟。 只是,若他当时已在场,为何这时候才肯现身? 第307章 白薇心下一哂, 当即扯出一抹冷笑:“千面大人看够了好戏,终于肯赏脸现身了?” “可不敢这么说。”千面连连摆手,“刚才那么惊心动魄, 可把我吓着了, 这会儿才回魂。” 他说的话, 白薇一个字也不信。 千面心虚地轻咳一声,转头看向一旁的王后, 浅浅赞了一句:“扮得挺像。” 王后仿佛受了什么奇耻大辱, 怒极反笑:“怎么, 就准千面阁下扮成我的样子, 我就不能扮作阁下的样子?” 一旁偷听壁角的白薇迅速捋清二人关系, 想来千面先前确实假扮王后, 并藉此混入王宫刺探消息, 未料王后并未身死, 反而在幕后操控一切,最后甚至扮成了千面的模样逼出地火。 若说千面对王后的动作一无所知, 白薇是不信的。 只怕他早已有所察觉,不过是顺水推舟,躲在暗处静观潜游的鱼儿一条条浮出水面。 “当然可以。”千面好脾气地说,“只是眼下地火确实不能再烧下去了” 王后笑了:“如果我非要地火继续烧呢?” 千面露出为难的神色:“那只好得罪了。” “地火必须熄灭,血疫也应当终结。” 王后面色一冷,不待千面反应,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客房内的阿方索袭去,直取他的心脏。少年的左胸口尚未愈合,硕大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心脏之中,隐隐可见火焰流窜。 谁知,千面更快。 王后尚未踏入客房半步,千面已飞身拦截,稳稳地将女人挡在了门外* 。与此同时,千面从怀中掏出两张纸片,纸片迎风即长,瞬间膨胀成了车夫和一辆四轮马车。 无须千面多言,白薇迅速会意,用袍子将阿方索一裹,拎起黑鸟,就往马车上跃去。 王后被千面绊住,无暇分身,正欲操控所剩无几的血疫傀儡拖住白薇等人,却被千面轻轻一挡,那几个笨拙的傀儡瞬间被拧断了脖子。 “殿下这是想试试?”千面客客气气地说,当即化掌为爪,劲风如电,捉向王后的脖颈。 王后疾退,狠狠撞向身后的栏杆,这才险险避开掌风。 只这片刻功夫,白薇已将阿方索和黑鸟安置妥当。车夫扬鞭,赶着马车从四楼的长廊一跃而出,竟也不往地面去,径直踏着破晓的光束,凌空向前飞奔。 白薇探出车窗,朝下俯瞰王城,昔日富丽堂皇的中央王城已成一片狼藉,大火燎黑了王城的每一块石砖,宫门破碎,石廊断裂,原本歌舞升平的花台已成废墟,整座王城了无生气。 王城外的村落更是不忍卒读,草屋被烧毁了,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们搬运着一具又一具焦尸,已分不清哪些是感染血疫的人,哪些是无辜的佃农。而真正的危险尚在暗处,那些从地火中逃脱的血疫傀儡四散在村落、山坡、森林的各个角落,随时可能生出自我意志,带来新一轮的浩劫。 高空中,冷风烈烈。 白薇眯起眼回头望去,女巫先祖的亡灵静静地悬浮在王城上空,并未跟来。 马车在空中疾驰,不知驶向何方。 白薇略一思忖,对车夫道:“劳驾带我们去花鸟市集。” 车夫扬了扬马鞭,马车立即调转了方向。 不多时,马车已停在了花鸟市集上空。 此时天色尚早,花鸟市集静悄悄的,市集内的铺子皆关着门。 马车落在了石板路上,吱吱呀呀地向市集尽头驶去,最终停在了曾经的鹦鹉小铺面前。 鹦鹉小铺如今只剩三面石墙,其中一面石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 白薇架着阿方索下了马车,走向藤蔓。 “薇?”阿方索迷迷蒙蒙地抬起头。 白薇轻声道:“嗯,我们到了。”说罢将依旧昏睡的黑鸟放入兜帽中。 墙上的藤蔓仿佛已由感应,无风自动,似在张开双臂,拥抱归来的几人。 白薇揽紧阿方索,纵身跃入藤蔓背后的空间中。藤蔓在吸纳了白薇等人后,迅速恢复平静。 车夫靠坐在马车上,待几人彻底没入藤蔓后,这才再度赶着马车不紧不慢地沿着石板路离开。 藤蔓内的世界依然保持着白薇离开时的样子。 眼前熟悉的景象令白薇心安,她推开鸟居42号的房门,先将黑鸟放入大厅的鸟巢,再背起阿方索走上二楼客房。 待她安顿好阿方索,整个人才倚靠着床沿瘫坐下来。 阿方索左胸的伤口依旧洞开,但胸腔内的心脏已不像先前那样可怖。 白薇不免忧心:“怎样才能把伤口合上?” 阿方索摇头:“不用管,它自己会愈合。”顿了顿又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如果太快愈合,要想再取地火还得把伤口撕开。” 为何要再取?白薇不由苦涩,可她来迷宫的目的就是取走一蓬火种。 阿方索仿佛知道白薇在想什么,于是道:“没关系的,无论你取不取,地火总有一天会脱离掌控。” “为什么?”白薇心下一惊。 “因为肉-体根本无法长久承受地火。”阿方索望着天花板,目光平静,“母亲那样强大,也不能幸免。而我充其量只是比常人拥有更强大的自愈能力,但和地火的腐蚀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第308章 “我知道,母亲选中我,也只是因为我是目前为止最合适的容器。” 因为异于常人的体质,女巫先祖挑中了他,令他脱离了乞儿的命运,也卷入了新的漩涡。他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阿方索侧头看了看白薇,见她一脸凝重,不禁莞尔:“怎么这副表情,我又不是马上要死了。”说罢见她瞬间瞪圆了眼,直勾勾地瞅来,只觉得更有趣了。 他笑起来:“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那你答应我的呢?” “什么?”白薇一时没反应过来。 “诺兰。”阿方索吸了吸鼻子,“你答应我,和我说一说诺兰。” 白薇这才想起还有这个事。她终是没忍住,把心底的疑惑说出了口:“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阿方索哼了哼:“你先说,说完了我再告诉你。” 竟还卖上关子了,白薇咂舌,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缓。她想了想,该从何说起呢? “你想知道什么?”白薇趴在床沿,单手托腮,“他的事情桩桩件件,你想从哪一件听起?” 阿方索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爱人。”白薇笑眼弯弯,“他是我的爱人。”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阿方索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白薇陷入回忆,那可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呢:“我们因为一桩凶杀案相识。那年冬天,多伦城内的一场连环杀人案闹得人心惶惶,七个男人被开膛破肚,诺兰受人之托追查真凶。我们相遇的时候,正好赶上第八个人命丧开膛手。” “很不巧,我就是杀死第八个人的凶手。” 阿方索惊讶地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向白薇。 白薇不满:“你这是什么表情,我看起来不像个杀手吗?” 是很不像。阿方索心道。但这话是万万不可以说出口的,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他要追凶,你是凶手,你们分明在对立面,怎么就……” 怎么就相爱了呢? “我原也以为,我们是对立面。”白薇笑着说,“所以当我的身份被戳穿后,我跑了。” “跑了?”阿方索愣了愣。 “但神奇的是,我们又重逢了。”白薇回想起当日的点点滴滴,依然觉得不可思议,“我以为,在开膛手杀人案后,我和诺兰这辈子再也不会碰面了。可是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推着我走向了他。” 阿方索心下酸涩,可忍不住又问:“你们是怎么重逢的?” “因为蝴蝶夫人。” 那场美妙的歌剧,一群通人性的蓝蝶,将诺兰送到了她面前。 “所以你们重逢后就在一起了?” 白薇摇了摇头:“没有,他笨得要死,一直到圣诞夜。” “圣诞夜发生了什么?”阿方索隐隐预感,他将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黑发黑眸的女孩趴在床沿,墨似的眸子亮晶晶的,白皙的面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的眼角眉梢都因为那个叫诺兰的男人而生动了起来。阿方索不得不承认,他嫉妒得发狂,恨不得捂住耳朵,可是又忍不住听她多说一些。 “圣诞夜,他开窍了。”她说。 阿方索别过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闷声道:“你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取地火,就是为了他吧。” 白薇不打算隐瞒:“对。” 阿方索的心脏酸得发胀,甚至盖过了地火带来的疼痛。他压下心口的酸涩,冷哼道:“你这么辛苦为他取地火,他若爱你,怎么肯让你来这里受苦?看来他也不过如此。” “一个只会让你伤心流泪的人,根本不值得你这样爱他。” 白薇目瞪口呆,不知他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下意识便要解释:“不是这样的……”可前因后果过于复杂,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半晌后,又觉得好笑,自己为什么要和他争论这些? “你不懂。”她不再争辩。 这三个字成功点燃了少年的怒火,他恼极了:“我是不懂,但我绝不会像他一样。如果我是他,哪怕我死了,我也不会让你陷入这样的境地!” 白薇愕然:“你说的什么,怎么又在说死不死的,我费尽心力救你,你就这么看轻自己的性命?” 少年脱口而出:“你救我,只是为了地火!为了诺兰!你们对我好,统统都是有条件的!” 一时间,房间内落针可闻。 阿方索自知失言,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薇,我不……” 白薇打断了他的话,认真道:“如果真如你所言,其他人靠近你大多有所图,那么你更应当爱惜自己。” 阿方索一震。 白薇看着血肉模糊的少年,他一身焦黑,浑身上下无一寸好皮,敞开的左胸腔仿佛一个血洞,狰狞且脆弱。 “你有想过,彻底和地火分离么?”白薇忽然问。 阿方索怔住,许久才道:“可是,又该去哪里找新的容器?”地火离开他的心脏,必然肆虐整片大陆,届时他也无法苟活。 “那如果,有一个法子,既能让地火离开你的心脏,又不至于令厄尔蒂斯被焚毁呢?” 第163章 23 chapter23. 造物 如果有一天, 他的心脏可以不受地火炙烤。 第309章 那么他还会憎恶这个世界么? 少年浅碧色的眼眸里露出了一丝茫然和一闪即逝的渴望。 但也只是一瞬罢了。 直到阿方索不敌困意沉沉睡去,白薇也没能等来他的答案。她在心内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掩上了房门。 藤蔓里的世界已至午后, 小楼里安静极了。 墙壁上,无数面镜子折射着穹顶的微光。光影打在地板上, 像波光粼粼的湖面, 轻轻荡漾着。窗外微风浮动,引得树叶窸窣作响,空气里夹杂着似有若无的草木芬芳。 无怪乎阿方索贪恋这里。 然而,白薇清楚地知道, 若不能妥善处理地火,无论身在何处,对于阿方索而言都是地狱。其实他早已有了答案, 只是不敢说, 好似一个卑微的愿望, 说出来便要烟消云散了。 白薇简单地清理了身上的伤口,换下被地火烧糊的外套, 裹着毯子下楼查看黑鸟的伤势。黑鸟小而滚圆的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不知何时已愈合, 撕裂处长出了淡粉色的新肉。 恢复得倒是快。白薇终于放下心来。 恰这时, 有人敲响了鸟居42号的房门。 藤蔓里除了他们, 竟还有其他人? 白薇脚步微顿, 片刻后, 她还是走到门边, 打开了大门。 一身亚麻长袍的千面站在门廊下,温和地看着白薇。 白薇挑眉:“你是千面还是王后?” 门外的男人露出了懊恼的神色:“唉, 看来这一遭是永远过不去了。”说罢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铜戒,戒指顶端嵌着一颗鸽血红宝石。 “我用地火焚毁了她的□□,但火里留下了这个。”男人说,“我也是头一回与这种异变的生物打交道,不知道这枚戒指是否有古怪,所以还是把它带了出来。” 白薇皱眉看着那枚古旧的戒指,莫名有些抵触。 千面觉察到了白薇的情绪,于是将戒指收了起来:“总之血疫的源头暂时是消除了,其余小部分感染者趁乱跑出了王宫,是死是活,那就不得而知了。” “你是怎么进到这个空间的?”白薇却更关心这个问题。她本也没打算隐瞒行踪,车夫将他们送回花鸟市集后必然会向千面汇报他们的去向,但即便知道鹦鹉小铺里藏着一条通道,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到相同的空间。 “莫非你是这里的主人?”白薇把心底的猜测说出了口。 千面摸了摸下巴,斟酌道:“这个空间是我造的。” “传闻在这片大陆以东的海域之外,有一个国度,那里存活着许多古老生物,其中有一兽,以梦境和意念为食,能够根据人的欲望编制幻境。我听来觉得有趣,于是便花费几年时间造了一个。” 造了一个? 白薇愕然,他所说的,莫非是千年蜃? 她心中再次升起怪诞的念头,斯芬克斯迷宫与现实世界似乎总有那么些联系,可每当她以为迷宫中的世界或许真实存在时,现实又将二者的不同摆在了她面前。 现实中的鸟居,是活生生的千年蜃,而藤蔓的世界若真如千面所言,则是人为制造的机巧之物。 千面又道:“我虽造了它,但并没有将它随身带着,这么多年它自己游荡在各个大陆。这一次在花鸟市集见到它,我也很惊讶,所以严格上来说,我应该不能算是它的主人。” 这下白薇倒有些诧异,藤蔓幻境的主人另有其人? “不请我进去坐坐?”千面笑眯眯地问。 白薇侧了侧身,将千面让进了屋子。 小楼内,满墙大大小小的镜子颇有些壮观,千面不由驻足。他似有些震撼,好半天才道:“这个房子,是根据谁的意念生成的?” “不会是他,也不可能是那只傻鸟。”千面转头看向白薇,“所以,是你?” 白薇没有否认。 千面笑了起来:“有趣。” 哪里有趣,白薇不明所以。 千面一边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边慢悠悠地说:“这个房子,我很喜欢。或者换句话说,这是一幢千面无法拒绝的房子。这里的细节过于真实,真实到我甚至以为你曾经和千面生活在一起。” 白薇正低头泡茶,闻言眉心一跳。 “可是千面不像血族那样可以制造许多同族,世上只得一个千面。我很确定和你生活在一起的那位不是我,那么,又会是谁呢?” 茶好了,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 千面接过陶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红茶,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茶。”白薇往茶杯里加了一勺白糖。 “先前我曾想,你到底来自哪里。”千面似乎对红茶很感兴趣,又低头喝了一口,“域外?或者海那一头的未知大陆?至少厄尔蒂斯以及相连的大陆没有这样黑发黑眼的面孔。不过现在看来,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我看着你,仿佛看到了我的未来。”他笑叹一声,似有些感慨。 白薇愣了愣,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千面没有给她发问的机会,他挑起了白薇当前最关心的问题:“你打算如何处理地火?虽然大部分火苗已被那小子收起来了,但外头还有些零散的。” 第310章 “你呢,”白薇不答反问,“你打算怎么办?” 千面摩挲着茶杯上的花纹,说:“我原先想永久地封印地火,让它不能出现在人类世界,但经历了这几次风波,我想我可能得放弃这个打算了。” “地火如果只能附着人体,依靠人类的血肉之躯来控制,那么它注定无法被隔绝。” 人类的生命是那样脆弱,怎么可能长久做得了地火的容器?一个容器损毁,就得寻找下一个,周而复始。而每一个容器也不能保证能不让地火外溢,流散出去的地火依然会造成这个世界的能量失衡。 千面叹了口气:“地火毁也毁不掉,藏又藏不起来,看来这片大陆终将难逃浩劫。” 白薇看着眼前面容愁苦的男人,蓦地有些恍惚。同样是千面,眼前这位与诺兰实在很不一样,至少诺兰绝不会为了这个世界是否毁灭、人类是否存亡而苦恼,他是冰冷的,疏离的,极少有东西能真实触动诺兰的情绪。 她以为,冰冷是千面固有的标签,却原来并不是这样。 “如果毁不掉,也藏不住,那不如就放它出来吧。”白薇说。 千面愣住,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言论:“你知道地火四溢的后果吗?” 白薇却道:“你担心的不外乎万物受到地火能量的影响,发生不可控的异变,从而导致世界失衡。那么如果我告诉你,这场异变并不必然导致世界失衡呢?” “动物、植物、静物受到能量波动的影响,确实可能发生或多或少的异变,或许可以称之为‘觉醒’。与此同时,巫师、黑魔法师以及其他族裔随之兴起。当足够多的觉醒发生,新的制衡也会逐渐形成。” “这个世界不会完蛋,它会获得新生。”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暖洋洋的。 白薇的声音轻缓而坚定,几乎与窗外树叶的窸窣声融为一体。 许久之后,千面问:“你见过那个世界吗?” 白薇笑了笑,反问道:“你见过魔法大爆发吗?” 不等千面回答,白薇已自顾答道:“我没见过,但我想,或许我有机会见到了。” 千面蹙眉盯着白薇,不禁陷入沉思。须臾,他的眉头舒展开,饶有兴味地问:“那么,应该怎么做?” “得先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白薇说。如果要放出地火,自然不可能放任地火在大陆横行肆虐,总得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将火圈住。 千面点了点头:“这个地方最好不能让外人轻易靠近,如果外观上具有储火的合理性,那就更好了。” 白薇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我知道有个不错的地方。” “哪里?”千面侧目。 白薇却不着急说出那个地方,她不紧不慢地抛出了要求:“只是我有两个条件。” 千面颔首:“你说。” “我要取走一蓬地火,我还要阿方索活着。” 千面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取走地火倒在其次,你拿什么保证他一定能活下去?他的心脏早已被地火烧得千疮百孔,本就活不了几年,就算现在把地火从他身上释放出来,也没法保证他能活得更久,充其量只能减轻他的痛苦。” 顿了顿,千面似有些不忍,于是缓和了语气:“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这就是事实。” “我知道。”白薇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下,千面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原来你早就想好了的。”这才是她的目的,一步步诱他走到这里,然后诓他上贼船。 “你想过,或许地火离开他的心脏就会到处乱烧吗?即便能把地火从人体剥离,可能也难以脱离他的心脏。”千面毫不留情地说,“甚至,如果需要取他的心脏才能完成地火的转移,那时候你打算怎么办?这些问题,你想过吗?” 谁知白薇平静地说:“想过。” 千面失笑:“那你凭什么认为,他没有了心脏还能活下去?”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也不是不能活。”白薇垂下眼睫,淡道,“如果有人愿意给他一颗心脏呢?” 千面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在看一个疯子:“那给出心脏的那个人怎么活?” 白薇轻轻笑了:“一命换一命,也算公平。” 千面的瞳孔中变换了无数情绪:“你到底……”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白薇定定地望向千面。 千面一瞬颓然:“你这样,到底值不值?”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亡命徒。 “值得的。”白薇说。 “况且,事情未必糟糕到那个地步,你说是不是?” 微风吹过,窗外树影婆娑。 这仿佛是午后最平常不过的一场谈话,甚至连分歧也没有持续多久。 二楼的走廊上,有个安静的人影席地而坐。 他悄悄地挨着栏杆,下意识用毯子裹紧自己焦黑的身躯。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尚未愈合的丑陋的胸口,心内酸涩难当。 值得吗? 她连命都不要了么? 是为他值得,还是为诺兰? 第164章 24 chapter24. 童话 第311章 傍晚时分, 白薇送走了千面。 临别时,她不由好奇:“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厄尔蒂斯人称他为千面,竟无一人叫他的名字, 以致于她至今不知他到底叫什么。 千面停下脚步, 想了一会儿才道:“成为千面之前,我应当是有名字的, 只是太久远, 我已经不记得了。” “是不是成为千面的人记性都不太好。”白薇想起诺兰,诺兰更是忘得彻底,却唯独记得自己的名字。 “可能吧。”千面莞尔,“或许变幻的面孔和身份越多, 越容易混淆记忆。说实话,我虽然能变成任意一副面孔,但唯独变不回自己原本的样子。我已经忘了, 我该是什么样子了。” “你想找回你的过去吗?”白薇又问。 “不想。”千面摇头, “既然我选择成为千面, 那应当是做好了与过去告别的准备。况且我已走过了漫长的岁月,过去的痕迹大概是一点不剩了。” “当真一点痕迹也没有了么?”白薇一时怅然。 千面盯着自己的手, 若有所思:“也许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我想, 很久很久以前, 我或许是个炼金术师。” 他收回目光, 对着白薇笑了笑, 竟有些腼腆:“我对造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似乎有些天分, 就像刻在骨子里。” 何止有些天分, 白薇心道, 他仅凭虚无的传闻便造出了千年蜃,这该是多么强大的天赋啊。 “所以, 我应当还是保留了一部分原本的东西。”千面耸了耸肩,“只是我自己不知道罢了。” 直到千面的身影消失在石板小路尽头,白薇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走回了小楼。 就在她踏入鸟居42号的刹那,幻境收拢了最后一丝夕阳。 小楼内点了灯,黑鸟依旧未醒。 白薇终于感知到了疲惫,她躺在大厅的沙发上,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等她醒来,透明的穹顶已投下银白的月辉。 她裹着毯子,朝楼上客房走去。 阿方索的房间内静悄悄的。 白薇轻轻推开门。月光下,隐隐能分辨阿方索的轮廓。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俯身探了探床上的少年。 他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白薇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正要离开,忽然被勾住了手指。 她回头,阿方索睁开了眼,安静地望着她。 “陪我说说话,好吗?” 于是白薇跪坐在地毯上,趴在床沿看着少年:“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阿方索摇了摇头。 “还疼吗?” 他点点头。 “哪里疼?心脏好些了吗?” 哪里都疼,心脏尤其疼,疼得他要炸开了。 白薇皱了皱鼻子,有些懊恼:“如果我会止疼术就好了,以前和女巫打交道的时候,应该向她们学一学。” 但是不要紧,她在心里说,这样的疼痛不会持续太久了。 “那你陪我说会儿话,我就不疼了。”阿方索说。 白薇笑了:“这么神奇吗?” 阿方索倔强地说:“现在就没那么疼了。” 白薇忽然灵光一闪:“你等我一下。”她腾地站起来,小跑出房间。 阿方索甚至来不及拉住她,人已经消失在了他的目光中。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脚步声咚咚咚地从走廊的另一头由远而近。她回到了房间,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摞书本。 “这是什么?”阿方索惊讶地看着她把手里的书摊在地毯上,那些书本精致又漂亮,封皮是他从未见过的材质,封皮上的文字也是他看不懂的。 “童话。”白薇笑眼弯弯。 “什么是童话?” “童话就是幸福美好的故事。” 白薇从那一摞书中挑了一本:“想听哪个,我念给你听啊。” 阿方索有些不高兴:“我又不是小孩子。”她总把他当成小孩子。 “谁说小孩子才听童话的!”白薇瞪圆了眼,很是不忿,“我就很喜欢童话啊。” “这样吗?”阿方索勉为其难地同意,“那你念念。” 白薇翻开一页,正好讲的是北奥尔滨奇闻轶事,她正要读出声,忽而心念一动,合上了书。 “第一个故事,”她装模作样地念了起来,“蝴蝶夫人。” 躺在床上的少年愣了愣,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曾经在某片大陆上,有一种罕见的蓝蝶,它具有迷幻人心的能力,能编制出令人神往的幻境。多伦城中,就隐藏着这样一只蓝蝶,她来寻找她的孩子……” 白薇的声音轻缓而温和,奇异地安抚了阿方索身上刺骨的疼痛。不得不承认,她很会讲故事,他甚至有一瞬沉浸在了那个童话的世界里,虽然那个世界有许多他无法理解的东西,比如,什么是歌剧,什么是马戏团,为什么马戏团的主人竟是一头会说话的狮子,为什么缝衣针可以走路,为什么喷泉里的雕塑喜欢赌博…… 第312章 讲着讲着,白薇的声音越来越轻。 又过了一会儿,她停了下来。 床上的少年呼吸匀长。 这一回,他真的睡着了。 “真的这么无聊吗?”白薇挠了挠脸颊,很有些挫败。罢了,如果能让他安稳地睡上一觉,那也不错。 她裹着毯子,枕着书本,就这么和衣躺在床边的地毯上,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边,放着一个袖珍沙漏,细细的沙子缓缓向下滑动。 留在顶上的沙子已不足四分之一。 ***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白薇是被黑鸟的叫声闹醒的。 “啊?我还活着?天呐我还活着!我可真是太厉害了,都这样了我还能活下来!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呢!” 说罢,砰砰拍了两下胸脯,自豪得不得了。 “吵什么?”后头传来阴恻恻的声音,“再吵就不是活的了。” 黑鸟愣了愣,抬头一看,便见白薇睡眼惺忪地瞪着它。 “薇!”小鸟儿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惊喜道,“你也活着!你知道吗,那天我有多英勇,一只鸟打他们一群,他们一个都打不过我,还是让我逃走啦……” 白薇笑了起来,伸出一根食指,往它身上一戳,整只鸟就这么被绊倒。 “你干嘛呀!” 再这样,小鸟儿也是会生气的。 “他呢?”黑鸟生了一会儿闷气,终是忍不住问,“那家伙还活着吗?” “你自己去看看。”白薇抬抬下巴,往楼上客房示意,“喏,就在二楼。” 黑鸟当即扑棱棱地往客房飞去。 须臾,客房内传来一声惊呼:“天呐,你怎么变成了一根炭!” 紧接着,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二楼客房丢了出来,炮弹一样砸在了大厅厚厚的地毯上——黑鸟呆愣愣地以脸着地,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过分,太过分了!” 白薇见小鸟儿真的生气了,及时地往它嘴里塞了一颗草莓。 没有一颗草莓解决不了的事。 如果有,那就两颗。 当夜,白薇查看完阿方索的伤势,正要走出房间,蓦地被他喊住。 “今晚还有童话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白薇有些惊讶:“还要听吗?”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于是白薇盘腿坐了下来。 “今晚我们讲第二个故事。”她很有兴致地张口即来,“这是一株茛苕的故事。这个故事有点长,一个晚上讲不完。你知道茛苕吗……” 讲着讲着,白薇竟自己睡着了。 夜已深,少年默不作声地下了地,轻手轻脚地将她抱上床。 他给她盖上被子,又把自己的枕头分了她一半。 犹豫片刻,他小心地挨着她躺了下来。 他静静地瞅着她的睡颜,竟舍不得睡去。 许久许久,他终是阖上了眼睛。 藤蔓内的世界,仿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唯有沙漏里的沙子,不停地往下走。 接连几个月里,黑鸟和阿方索都恢复得不错。尤其阿方索,焦黑的躯干和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蜕皮、生出新肉,左胸的洞口也缩小至拳头大小。 但白薇觉得,依然太慢了。 她私心里希望,等阿方索能恢复得更好一些再剥离地火,这样他才能抵御与地火分离带来的未知风险。 可是,她没有时间了。 *** 某个阳光慵懒的午后,千面再度敲响了鸟居42号的大门。 “安排好了。”他说,“壁炉已造好,中央王城里也打点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带他过去?” “再等两天。”白薇说。 千面看出她的犹豫,没有催促:“等你想好了,就来约定的地方。” 千面造访的这天晚上,阿方索在听完故事后,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入睡。他侧着身,看着趴在地毯上白薇,说:“我听了蓝蝶、茛苕、彩虹巷、纸偶的故事,也听你讲了许多与黄金狮、冰原狼、狮身人面兽、守钟人等等有关的事,那你能和我说说,开膛手吗?” 开膛手? 白薇有一瞬愣怔。 她断断续续地讲了那么多故事,可从未想过讲一讲开膛手。 “那不是童话。”她说。 少年将下巴搁在床沿,目光与白薇齐平:“但是过去你讲的那些,也不是童话,对吗?” 白薇望向那对浅碧色的眸子。 他总是这么聪明。 白薇从地毯上坐起身来,捉住少年的肩膀,将他摁进了床里:“你该睡觉了。” 他温顺地任白薇将被子拉到了下巴上。 湿* 漉漉的眸子里漾着一抹眷恋。 “不可以说吗?”他似乎不死心。 白薇说:“等你摆脱地火以后,再和你说。” 他一时没了声音。 “薇,”少年终是又开了口,“你可以等我长大吗?” “等我长大,我会变得强大,比诺兰还要强大。到那时候,换我保护你。” 第313章 “你可以等等我吗?” 白薇笑了起来,她低下头,吻了吻少年结痂的额头:“好,那你要好好长大。” 好好活下去。 一言为定。 “晚安。” 白薇熄灭灯,关上了门。 天刚蒙蒙亮时,小楼狠狠一震,猛地将白薇从睡梦中震醒。大厅内,黑鸟也被巨大的冲力惊醒,扑棱着翅膀叫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白薇迅速从床上跃下,直奔客房。 客房内,毯子叠得整整齐齐,阿方索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藤蔓幻境之外,中央王城的古老钟楼内,新铸就的壁炉突然凭空烧起一阵烈火。火光映红了冰冷的铜钟。 “当——”废弃已久的铜钟在黎明之际发出了第一声闷响。 钟声回荡在整个厄尔蒂斯。 第165章 25 chapter25. 新生 白薇当即离开藤蔓幻境。 甫一进入外面的世界, 她的瞳孔微微一凝。 世界依然是那个世界,可一切都不一样了。 白薇初入斯芬克斯迷宫时,没有感到半点魔法的气息, 但现在, 每一寸空气里都浮动着魔法元素。 温厚绵长的能量波动以中央王城为圆心,悄无声息地辐射开来。 清晨的花鸟市集, 有几家商铺早早开了门。 铺子里帮工的孩子突然一声大叫:“妈妈, 我们家的大狗说话了!” 乒铃乓啷一阵响动,后厨传来女人的骂声:“说的什么胡话,不想看店就滚回去。” “真的!它刚刚对我说,饭真难吃。” 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 接着是巴掌揍在屁股上的闷响。 “是狗觉得难吃,还是你觉得难吃?” 孩子的哭声传遍了整条小巷。 动静这样大,可从头到尾, 一声犬吠也没有听到。 恰这时, 隔壁铺子的鸟笼一阵响动, 一群五颜六色的鸟儿冲破了樊笼,扑棱棱飞向了遥远的天际。 “鸟!我的鸟!”铺子的主人后知后觉地冲了出来, 只来得及迎接天空中飘下的几片羽毛。 从这一刻起, 地上的每一块石砖, 墙上蜿蜒的每一株藤蔓, 都有了不一样的生机。 钟声再次从王宫的方向传来, 隐隐有火光从钟楼的顶端升起。 王城内外的人们陆续醒来, 他们尚来不及发现身边的变化, 只惶惶地朝着钟楼的方向:“地火又烧起来了吗?” 虽然这么担忧, 但记忆中的火焰并未出现。 白薇赶到王宫内的钟楼时,千面已经在钟楼内了。 老远就能感受到钟楼附近的热浪, 但没有一丝地火外溢,每一簇火焰都稳稳地拘在钟楼的壁炉内。 那日,白薇与千面商议,将钟楼定为最终安放地火的地方。 为什么选钟楼,白薇也说不出具体的理由,但愿厄尔蒂斯王城的钟楼能像多伦钟那样,守住承载魔法元素的火种吧。 在这件事上,千面给予了白薇无条件的信任,他并没有深究其中缘由,只按照白薇的指示在钟楼内修筑了一个巨大的壁炉,并用自身能量设下了数道禁制,防止地火漏出壁炉。待一切就绪,便让阿方索将地火释放出来,注入壁炉。 可万万没想到,阿方索竟猜出了二人的心思,提前来到这里,悄悄地将地火注入了壁炉。 “他是怎么做到的?”千面望着壁炉内高高的火焰,不由惊叹,一个人类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是怎么把地火从心脏里释放出来,并准确无误地储在了壁炉内呢?他甚至没有让一丝地火落到不该落的地方。 白薇沉默片刻,淡道:“他一向聪明。” 地火在壁炉烧起来的刹那,千面就已感知到了。他心内一沉,夺门而出,但眼前并没有出现他预想的尸山火海。这片大陆安宁极了,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除了空气中多了生机勃勃的魔法元素。 果然如白薇所言,释放地火并不意味着世界毁灭。 “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完成了。”千面松了一口气,比他原先想的要容易许多,“你说你要带走一蓬地火,那么现在该怎么做?” 白薇摇了摇头:“还没完成。” 千面一愣。 “阿方索在哪里?”白薇面色凝重,“我的条件之一,他要活着。” 千面叹了口气:“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顿了顿,他又道,“你应该知道,那个条件是无法完成的。现实虽然残酷,但你不得不接受。” 那少年既然选择一个人来,那么他便没打算活下去。 “后续需要再做些什么,才好防止壁炉……”千面话还未说完,再转头,已不见白薇的踪影。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 一阵风过,壁炉前已无人影。 *** 白薇在王城内穿行。 阿方索会去哪里?他伤未痊愈,又独自释放了地火,心脏的负荷已到极限,应该走不远。然而城内人来人往,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当王城中央又一次传来沉闷的钟声,城外的山林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兽鸣。 紧接着,无数飞禽自林间窜出,似乎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一阵阵狼嚎此起彼伏,这本不是狼群出没的时候,况且它们本应在山林深处,不该距离人群这样近。 第314章 大地隐隐震动起来。 不知是谁起了头,城外的佃农纷纷往王城涌来。 “开城门呐!开门!” “地火,一定是地火!” “地火又要来了……” 王城内的守备军不久前经历了血疫重创。守备军统领身死,无人指挥的士兵像一团散沙,根本无法抵御暴动的平民。 城外的佃农疯狂地撞击城门。 毫无悬念地,城门很快被撞开了一条裂缝。佃农四散奔逃进城,一时间,城内也乱了。 大街上的人纷纷往王宫的方向跑去,混乱中,有人摸走了商铺里的东西,有人推倒了瘦弱的老人,有人撞翻了摊位,瓜果蔬菜骨碌碌滚了一地。 白薇被人潮裹挟,一时无法行进。 她正烦躁,抬头便见石桥上,一个孩子被人群挤到了栏杆边缘。 “小心!”她来不及出声提醒,孩子已被挤下了石栏,从三层楼高的桥柱上掉了下来。 白薇顾不得其他,立刻大力劈开人潮,在最后一秒接住了跌落的孩子。 那是个七八岁的男孩,显然吓坏了,瞪着一对红棕色的眸子惊惶地看着白薇。 白薇一愣,却已来不及多想,人潮再次涌来。 “交给我。”千面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侧。 白薇如释重负,将孩子往千面手里一塞,立刻拨开人群,向着城门逆流奔去。 千面与怀中的孩子大眼瞪小眼,终是叹了口气,抱着他前往人少的地方。 他环顾四周,将孩子放在了一户贵族宅邸的窗台上。 “抓稳了,别再掉下去。”他嘱咐道,接着便觅着白薇的踪迹追去。 窗台上的孩子似懂非懂,他抬起手,发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古旧的戒指,戒指顶端镶着一颗鸽血红宝石。他“啊”了一声,想叫住那个送他来这里的男人,可是人潮中再也寻不见那人的身影。 “咦,窗边怎么有个孩子?” 孩子一惊,下意识将戒指藏入了口袋。 有个穿白色亚麻裙装的女人走了过来,将他抱了起来:“小乖乖,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爸爸妈妈呢?” 男孩张了张嘴,脑海中涌过许多模糊的画面。 “费舍尔。”男孩说,“我叫费舍尔。” “我没有父母。” *** 山林内的兽鸣越来越频繁,大地似乎因兽群的跋涉而隐隐震动。 人们纷纷逃离山林,唯有白薇仍向着村落边缘的山坡奔去。 她凭着记忆在山林中穿梭,途中惊动了迁徙的鹿群,甚至偶遇了一头猎食中的黑豹。这些初开灵智的生物敏锐地嗅到了她身上不同寻常的力量,于是不约而同地让出了一条道来。 终于,白薇在山林深处的水潭边找到了阿方索。 他躺倒在草地上,仰头望着天,左胸好不容易愈合了一点的伤口,再一次狰狞开裂。 白薇走过去,蹲在他身侧。 “你来啦。”阿方索偏过头,笑看着他,好似笃定她一定能找到这个地方。 一股无名怒火自白薇胸中升起,可对上他的眼睛,那股怒气便泄了。 阿方索指了指洞开的胸口:“我没有把所有的地火都注入钟楼内的壁炉,还剩了一些,这是留给你的。” 白薇侧目,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你们是找不到容器来盛放地火的。所以,我心脏里的这蓬地火,你带走吧。” 连着我的心脏,一起带走。 我虽然很讨厌诺兰,但我不想你伤心。 “我也不需要新的心脏。”他继续说,“这样就很好。” 终于不用那么疼了。 他如释重负。 白薇垂头看着他:“说完了?” 阿方索露出茫然的神色,接着点了点头。 白薇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所幸除了心脏的创伤,他的身上未添新伤。只是心脏的状况确实太糟糕了,至少有一半已经彻底坏死。 很快,白薇心里有了决断,可是她不确定单靠自己能不能完成。 她需要人帮忙。 但千面并不在身侧。 正焦灼间,林间起了雾。 淡青色的青烟自山崖下飘来,汇聚成了一个人形。 是女巫先祖。 白薇内心一震,是了,女巫先祖将地火装入了阿方索的心脏,那么她一定知道如何将一颗心脏嫁接在另一颗心脏上。 再也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 女巫先祖停在了白薇面前,定定地望着白薇。 白薇低下头看向阿方索,他已忍到极限,此刻陷入了昏迷。 只是,要拿什么东西来装他心脏中残存的火种呢? 忽然,女巫先祖抬手,指向了白薇。 白薇一愣,便见那根食指落在了她的右眼前。 她心念急转:“我的眼睛,可以盛放火种,对吗?” 女巫先祖点了点头。 “好,”白薇当机立断,“那么劳烦您将我身上的半颗心脏给阿方索,再将他心脏中的地火装入我的右眼。” 她不知道没了半颗心脏,自己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火种进入右眼后会发生什么。 第315章 地藏身负九条命,即便这一条赔给阿方索,那也是应该的。 是她有私心,要拿火种救她的爱人。 女巫先祖探究地望着她,似在判断她是否下定了决心。 白薇抬眸,笑了笑:“开始吧。” 远处,钟声隆隆,万兽啼鸣。 一只巨大的火凤从群山尽头向厄尔蒂斯王城飞来,凤羽上抖落的火星如晶石般璀璨。天空瞬间染上了赤色的霞光。 是翊吗? 白薇已得不到答案。 第一次魔法大爆发,这才刚刚开始。 *** 斯芬克斯迷宫外。 鸟居内,原本懒洋洋趴在草地上闭目养神的狮身人面兽突然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它是迷宫的守门人,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迷宫内的异动。 “她在迷宫里干了什么?!” “诺兰!出来!”斯芬克斯瞬间烦躁,“你出来看看,你们这一个两个,到底想折腾什么!” 可叫唤了许久,也不见小楼内有动静。 鸟居内静悄悄的,千年蜃不说话,噬魂兽也没了声音。 斯芬克斯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距离上次见到醒着的诺兰已过去了许多日。 而自那以后,它再也没见过诺兰。 第166章 26 chapter26. 谜底 剖心疼吗? 疼的。 但不及地火入眼之痛的千分之一。 白薇一度以为, 自己的神魂要撕裂开了,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狠狠剥离。 钟声依旧长鸣,云间地面, 山巅水底, 俱因魔法元素的爆发而震动。 但这一切,白薇已感受不到了。 体内的涅槃火叫嚣着, 企图吞噬入侵的火种, 但白薇必须保住那簇来之不易的火种,于是她不得不与自己的身体抗争。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但下一波尖锐的疼痛又告诉她, 她还活着。 反反复复,极尽煎熬。 她忍不住想,这就是阿方索每天都要经受的么?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 白薇已数不清经历了多少次天光变换, 眼前的又是第几个晨曦。 某个黎明来临时, 她的半颗心脏终于在阿方索的胸腔里跳动了起来。 阿方索活着,她也活着。 只不过, 她仅剩半颗心脏, 无法支撑太久。 这是白薇觉醒为地藏后第一次濒临死亡。冥冥中, 她清晰地意识到, 自己的生命正在进入倒计时。 失去半颗心脏或许是能量减退的开端, 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被地火焚毁的那只眼睛才是生命流逝的罪魁祸首。 地藏的眼睛, 之所以深邃美丽, 或许因为它们承载了地藏大部分的生命源。 莲夫人并未告诉她这些,汉文手札里也没有提及。 这大概是她必须亲身经历与摸索的一部分。 千面不知何时也找到了这处水潭。他守在一旁, 见她醒来,立刻上前:“你还好吗?”说罢扶她坐了起来。 他凝眸看着她,神色复杂。 “我的脸上有什么?”白薇下意识问。 她撑着千面的手臂,探头看向身边的水潭。清澈的潭水倒映出她的轮廓,还是原来的那张脸,只是脸色苍白得可怕,但最叫人心惊的却是她的眼睛。 左眼依旧如水墨般剔透,而右眼却蜕化为惨淡的灰白色。 她的右眼,失去了生命。 “哦。”白薇淡道,“因为右眼装着地火,所以发生了些变化。” 仅仅只是一些变化吗?千面缄默不语,他明显地感知到她在枯萎,生命的流逝如何能瞒过他的眼睛。 “距离释放地火过去了几天?”白薇紧张地问道。斯芬克斯给了她一个月,她只预留了不到五天,却未料嫁接心脏花去了这么多时间。 “换心三天,你睡了一天半。” 她心里一紧,来不及了。 迷宫入口开放的时间就要到了。 白薇借着千面的胳膊休息了片刻,接着望向水潭一侧。淡青色的青烟漂浮在山林间,安静地向这里望来。 女巫先祖并未离开。 亡魂之所以弥留世间,是有心愿未了。 白薇以为,女巫先祖放不下的就是地火与阿方索,但眼下地火已初步稳定,阿方索也能继续活下去,为何女巫的亡灵依旧未消散? 白薇思忖片刻,转头对千面道:“你先带阿方索回花鸟市集。”这里不适合养伤,而阿方索眼下需要静养。 千面挑眉:“我以为最应当静养的是你。” 白薇却径直往女巫先祖走去。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白薇问。 女巫先祖默默地看着她,接着转身,朝山林深处飘去。飘了一会儿,又停下来,转头看向白薇,好似在等她跟上。 白薇没有犹豫,跟了上去。 千面架着阿方索,走又走不脱,心里又放不下白薇,索性一咬牙,拍出两张纸片,瞬间一个膨胀成了车夫,另一个成了马车。 “把他送去鹦鹉小铺。”千面想了想,又嘱咐道,“如果无人出来接他,你便喊那只蠢鸟。” 第316章 说罢,千面将阿方索往车夫手里一塞,转身追着白薇跑去。 白薇走了一会儿,便开始喘气,走走停停,穿过树林,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山坡。山坡一侧,立着一栋带着院子的小木屋。 女巫先祖停在院子前,等着白薇。 山林深处,竟有人居住。 白薇惊讶极了,她走过去,推开院子的栅栏,惊起了地上几只麻雀。 女巫先祖的幽魂穿过木屋,飘进了房内,白薇只得跟了上去。 屋子里很简陋,一张吊床,一堆草垛,一面木头柜子,一张方形木桌,两把石头垒起的凳子,再无其他。窗台上晒着草药,只是不知晒了多久,草药早已干枯。 这里应是有人居住过的,但现在一片荒芜。桌上地下落满了灰。 千面觅着踪迹追了过来,他矮身踏入屋子,讶然:“这就是那位巫医生前住的地方?” 白薇一愣,这里是阿方索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女巫先祖飘至柜子旁,停在了第三个抽屉前。她侧身看向白薇,示意她打开。 白薇狐疑地走过去,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放着个用芦苇编成的小袋子,袋子里似乎装着什么。白薇将袋子的扎口打开,里头掉出了个黏土捏成的小东西。 那东西巴掌大小,看着像一头狮子,可脖子上顶着的圆圆脑袋,分明是人类的头颅 这是……狮身人面兽? 白薇如梦初醒,她抬头看向女巫先祖:“您在进入迷宫前是否留给斯芬克斯一个谜语?” 女巫看着她,不说话。 “能否告诉我,谜底是什么?” 千面疑惑地看了看白薇,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女巫先祖。 白薇等了许久,也未等来女巫的回答。 片刻后,她捏着小小的狮身人面兽,试探着问:“您把这个交给我,是希望我转交给斯芬克斯吗?” 这一次,女巫点了点头。 白薇心念一动:“谜底就是它?” 话音刚落,女巫先祖平静无波的面庞终于有了变化。 她展颜笑了,神色淡淡,眉目温柔。 下一刻,青色的人影化作了星星点点的细沙,四散在晨曦的微风中。 女巫先祖的亡灵消散了。 白薇怔怔地立在原地。 许久,她回过神,看向一旁的千面。 “劳驾,送我去一个地方吧。”白薇说。她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能走到这里已是极限。 “好。”千面问,“你要去哪里?” 他蹲下身,将白薇背了起来。 只听她的声音轻得仿佛一片羽毛:“它会给你带路。” 一簇涅槃火从她指尖溢出,化作了一只火焰鸟,向前飞去。 千面迅速会意,跟上了鸟儿。 火鸟带着他们来到了森林边缘的一片草地,最终落在了一处烧灼过的杂草旁。 野草月月生长,可唯独这被烧出的菱形痕迹寸草不生。 迷宫的入口就在这里了。 千面不知为何白薇要来这里,但她不说,他便不问。 白薇从千面的背上下来,正要往前,却微微一顿。 她还有一事未能放心。 “你跟着我来了,那阿方索呢?”白薇看向千面。 千面一时语塞:“有……有车夫在。” 白薇叹了口气。事情总是偏离她的计划,她本想与阿方索好好道个别,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她想了想,从身上掏出了一块魔方。 “这是什么?”千面好奇。 “魔方。”白薇说。这块魔方是彩虹巷里取得的那块,能够织出改变时空的幻境。 离开前,她得看一看,阿方索是否带着她的半颗心脏好好生活。 时间不多了,她只看一眼。 魔方挣脱了束缚,周围的景色迅速发生变化。 千面神色大变,立刻拉住白薇就逃,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幻境的中心就是白薇。白薇在哪里,幻境就在哪里。 眼前的景色飞速退去,头上的云朵如箭矢般疾驰,光阴变化在这一刻成了具象。 待景色停止不动,眼前还是那片草地,但千面知道,这片草地已不是刚刚他们驻足的草地了。 白薇又掏出了两块魔方。 千面愕然:“这又……” 白薇眨了眨眼:“刚刚那是时间,现在是空间。” 还不及千面反应,眼前的景象陡然发生变化,草地瞬间远去,熟悉的花鸟市集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此时刚过午后,正是花鸟市集行人最多的时候。 白薇领着千面,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在市集尽头停住了脚步。 仅剩三面墙的鹦鹉小铺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蜿蜒的石头小径。 一栋三层小楼静静地矗立在小巷尽头。 千面微微一怔,蓦地意识到白薇为何要来这里了。 小楼上,开着一扇窗,窗边坐着个人。 他有一头浅金色的半长卷发,碧色的眼睛半掩在发丝下。此时,他正单手托着下巴,皱着眉头不知写些什么,手掌托起的下巴上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小沟。 第317章 他看上去长大了一些,但眉眼间的熟悉感,确是阿方索无疑。 千面摸了摸下巴,笑着啧啧道:“没想到啊,这小子恢复好了,竟长得不赖,你说……嗯?” 他不经意间侧头,却见白薇突然掉落了一颗眼泪。 “你……”千面茫然又无措,连忙道,“他确实好好活下去了,你该高兴啊。” 白薇闻言笑了起来:“是啊,我很高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再也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了。 他好好活着,此时还是人类。 她不经意间走入了他的年少时,何其有幸。 诺兰要找的过去,就在这里啊。 沙漏掉下了最后一颗沙子。 眼前的景色迅速后退,天旋地转间,花鸟市集不见了,人群不见了,窗台上的少年也不见了。 待千面回神,他已回到了那片草地。 这一次,他的身边没有了白薇。 草地上,只留下了三个五彩斑斓的魔方。 第167章 27 chapter27. 尾声 女巫之子曾预言, 地火终将焚毁厄尔蒂斯。 人们惶惶等待多年,预言中的地火也未降临。 他们不知道的是,地火早已燃烧。 不仅如此, 地火中的魔法元素已蔓延至整片大陆。 新的秩序正在悄然建立。 人们的记忆总是短暂的, 地火、血疫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成为了传说,而那一年王宫中发生的剧变也成了乡野流传的宫廷秘辛。 有人说, 王后与守备军统领贝里恩私通, 密谋害死了帝王。 还有人说,帝王就是传说中血疫的源头,暴露后兽性大发,吃掉了宫中一位侍女, 最终被千面大人当场格杀,血疫这才得以平息。 甚至有人信誓旦旦道,王后与前守备军统领有一个私生子, 正是这私生子杀死了帝王。但这个说法很快被反驳, 就算王后当真有个孩子, 剧变发生时也不过六七岁,怎么可能杀得了帝王。 传闻真真假假, 但已没有人在乎背后的真相。 也没有人注意到, 在那场短暂的地火浩劫后, 花鸟市集的尽头, 原本鹦鹉小铺的地方开辟了一条小巷。巷子里矗立着一幢被藤蔓缠绕的三层小楼, 仿佛闹市中一片净土。 小楼的主人是一位眉目英挺的少年, 深居简出, 行事古怪, 几乎不与市集里的商户打交道。他养了一只黑色鹦鹉,那只鸟儿倒时常出现在人们视野中, 时不时替他的主人采买食物,甚至一度成为巷子里的奇观。渐渐地,人们也习惯了这个怪人的存在。 某日清晨,一位瘦高个子的男人造访了那幢小楼。 “你这是什么表情?”千面看着少年失望的神情,不由促狭地眨了眨眼睛,“看来我不是你要等的那个人呐。” 千面熟门熟路地走进小楼,看着满地写满涂鸦和记录的牛皮纸:“写的什么?” 阿方索弯下腰,收起散落在地上的纸页,淡道:“你又来干什么?” “哎呀,真令人伤心。”千面捂住心口,“我想来看看你,不行吗?” “看够了就滚。” 千面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是她放心不下你,这才托我时不时来看看你。罢了,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以后……” “为什么她自己不来。”阿方索抬眸看向千面。 千面语塞。 阿方索问:“她还活着么?”他的声音如往昔般平静,只是捏着牛皮纸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颤,泄露了他心底的情愫。 “活着。”千面挑眉。 “有一件事,我很早就想问你了。” 千面摸了摸下巴,问道,“你才是那株藤蔓的主人对不对?当年我造了那个幻境,是你捡走了它,是吗?” 阿方索没有否认。 千面恍然:“噢,难怪它这样听你的话。” “小子,”千面转头,笑看着阿方索,“想不想学机巧之术?” 阿方索闻言一愣。 “我可以教你造一些小玩意儿,比如你现在住着的这栋能随着心意变幻的小楼,再比如,某些可以穿梭时间和空间的小东西。这或许比你成天写写画画要有用一些。” 阿方索绷直了脊背,警惕道:“你的条件?” 千面伸了伸懒腰,大喇喇地坐在松软的地毯上,笑叹道:“哪里那么多条件,我只是觉得这项本事不错,失传了怪可惜的,和你有缘,不如教你。” 这时,窗口传来扑棱棱的声响,黑鸟叼着一袋面包和卷心菜飞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落在桌子上:“累死我了呼呼。” “诶?”它立刻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老不死的,你怎么又来了?” 千面扶额:“你的礼仪跟谁学的?” “你又来蹭吃蹭喝?那不行,我今天只带回来两份午餐,没有你的份。” “我可真是太稀罕阁下的午餐了。” “那就更不行了!” “……” 每隔几日都要上演一番这样的吵吵闹闹,阿方索早已习以为常。他走到桌前,将面包从袋子里拿出来,熟练地切成三份,并在其中一份里夹了颗草莓。 接着,他把带草莓的面包递给黑鸟,又把另一块递给千面。 第318章 千面接过面包,当着黑鸟的面很是得意地咬了一口,果不其然迎来了黑鸟暴怒的啼鸣。他慢条斯理地咽下面包,低头啜了啜红茶,随口问道:“你想不想成为千面?” 你想不想成为千面。 他的语气平淡得好似在讨论窗外的天气。 阿方索一瞬愣怔。 “不开玩笑。”千面转头,眉目温润,“想成为千面吗?成为千面,或许有一天,你还能再见到她。” 阿方索心中微微一动。 “你不用这么快答复我。想好了,再和我说。” 窗外微风浮动,少年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 迷宫关闭的最后一刻,白薇抽身而出,狠狠摔在了草地上。 她环顾四周,不禁一愣。这里根本不是斯芬克斯常年休憩的海边石塔,这分明是鸟居。 迷宫的入口怎么会在鸟居? 她尚未想出头绪,便见那头狮身人面兽面色不善地走了过来。 “你在迷宫里搞了什么!”斯芬克斯几近暴走,“迷宫蜂鸣了好几日,我的耳朵都要震聋了。” 它发泄完了情绪,这才瞧见白薇的模样,当即蹙眉:“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进了一趟迷宫,怎么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好似快要死了,连眼睛都没了魂。 白薇仿佛没听到斯芬克斯的诘问,自顾揉了揉眉心:“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听得斯芬克斯更加来气:“还不是你男人,居然胆敢把我骗到这里来,太过分了!你,赶紧的,让他放我走。说好了等你出迷宫,就放我自由。” 白薇一愣。是诺兰吗? 她当即起身,就要往小楼跑去。 “等等!”斯芬克斯一勾尾巴,将白薇拖了回来,“谜底呢?你问到那家伙的谜底了么?” 白薇正要将口袋中的黏土玩偶拿出,下一刻却改变了主意:“当年女巫先祖给你谜语是什么?” 原本处在暴怒边缘的狮身人面兽突然哑了嗓子,竟露出几分扭捏的神色:“你管那么多,直接告诉我谜底啊。” “不知道谜面,怎么知道我理解的谜底对不对?”白薇不紧不慢道。 斯芬克斯挠了挠头,很是不情愿地把谜语念诵了出来。 什么东西,脾气既好又坏,个头既高又矮, 既馋嘴又挑食,既不讲道理又好面子, 最爱臭美,又最是嘴臭, 胡搅蛮缠,撒泼耍赖, 却有一副柔软的好心肠。 斯芬克斯念完,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天底下哪有这样奇葩的东西,那女人非说我肯定猜不出来。” 白薇听罢,一时有些恍神。半晌后,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噢,大约这个世上还真有这么一样东西。” “快,谜底是什么?”斯芬克斯的耐心即将告罄。 白薇将黏土捏成的狮身人面兽放在它跟前:“喏,你要的谜底。” 斯芬克斯与那黏土小玩偶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天,紧接着,一阵怒吼响彻整个鸟居:“什么东西!这个臭女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人呢?让她出来,我要好好和她吵上一架!” “她死了。” 一时间,草地上落针可闻。 斯芬克斯的怒火瞬间熄灭了,它不可置信地看着白薇:“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白薇看着它,没有说话。 下一瞬,她第一次从这只顽劣的古兽脸上看* 到了受伤的神色。它似有一瞬迷茫,又有一丝愤怒,更多的是无所适从的慌乱。 “她怎么会死呢?”它喃喃,“既然躲进了迷宫,难道不应该好好活着吗?” “怎么就死了呢?” 心脏仿佛空了一块,这又是为什么呢? 白薇默然。 她留下了独自伤心的狮身人面兽,转身走向了鸟居42号。 明明只离开了一个月,却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她走进熟悉的大厅,再也控制不住,飞奔上楼。 房间内,诺兰倚在躺椅中,沉沉睡去。他的膝盖上,还摊着一本未看完的古籍。 她离开得太久,多伦钟内的火种几乎抽干了他的能量。她端详着他的睡颜,片刻后俯下身吻了吻他的唇。她的动作轻极了,好似担心把他吵醒,哪怕她知道,他此刻不会从睡梦中醒来。 “诺兰,我回来了。” 第168章 番外 番外. 千人千面 你想成为千面吗? 成为千面, 你将拥有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你将获得永生,在漫长的余生中你就能等到你想见的那个人。 但是, 你会失去成为千面之前的全部记忆。 阿方索思索许久, 问道:“世上只有一个千面,如果我成了千面, 那么你呢?” 瘦高的男人双手交叉枕着后脑勺, 惬意地眯起眼睛:“我吗,我会去到我应当去的地方。” “你不想当千面神了么?” “我活了太久,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牵动我的情绪。或许曾经我也有过喜欢的东西,但是太久了, 那些东西早就消散在了时间洪流中。” “没有尽头的旅途,实在太孤独了。” 第319章 “但你不一样。”千面转头,笑眯眯地说, “你有一个渴望见到的人, 只要这个希望在, 你的旅途就不会无聊,而且那个人或许能陪伴你一直走下去。” “但是, ”千面难得收起了玩笑的面孔, 敛容道, “你会失去你和她的那段记忆, 失去记忆的你能否再和她重逢, 那就是未知数了。” “不会的。”阿方索的语气淡而坚定, “我不会忘记。” 千面闻言, 笑着摇了摇头:“小子, 不要高估自己的定力,也不要低估那些古老魔法的力量。” “你好好考虑, 不用这么急着给我答复。” “不用考虑,我答应你。”阿方索毫不犹豫地说,“只不过再给我一些时间。” 千面挑眉,不免好奇:“你要做什么?” “我想先学机巧之术。”阿方索说,“请你教一教我。” 千面一愣,接着很是开怀地笑了起来:“好啊,再好不过。不如,你便从这三个小东西学起吧。”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三块魔方。 “这是她留下来的东西,我一直没能琢磨透,或许你能弄明白它们的构造和窍门。” 阿方索垂下眼,摩挲着那三块彩色的魔方。 “五年。”半晌后,他抬眸,“给我五年时间,五年后,我成为千面。” “这五年里,虽劳烦你教我机巧之术,但你也不必日日都在这里,如果你还想见什么人,便去见吧。” 千面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一时触动,却依然大笑起来:“难为你替我考虑,但我确实没有什么人要见了。” 或许曾经有过,但如今这世界,他已无人可告别。 虽然嘴上这样说,千面心内还是升起一股莫名的怅惘。 他留在这幢小楼里,悉心教授了阿方索一年。 第二年,他离开了厄尔蒂斯。 五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期间,魔法元素飞速扩张,万物生灵的觉醒达到了一个高峰。山间蝶,林中鸟,涧边兽,皆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化。 发生异变的族裔也包含了人类。隐有传闻,厄尔蒂斯南部崛起了一个族裔,自称血族,以吸食人血为生,族徽是一簇三叶藤。血族首领是个年纪尚轻的少年人,据传他就是当年王城剧变中王后的私生子。 传言虚虚实实,但厄尔蒂斯再未发生过血疫。 第五年的某个黄昏,千面风尘仆仆地回到了花鸟市集。 那幢三层小楼依旧静静地矗立在小巷尽头,如一方净土,等着它的客人。 小楼内,金发碧眸的青年已等候多时。 时光镌刻了昔日少年的容颜,他越发沉稳,令人捉摸不透。 千面的眼里映满笑意:“这五年,你准备了什么吗?” 阿方索淡道:“我将我的记忆储藏在了一处地方,等我与她重逢,再来取。” “你说什么?”千面愕然,怀疑自己听错了,“承载记忆的容器可不是那么好造的。若是取死物作容器,那么不得有一丝裂缝和开口,而且必须足够坚固,才能保证未来你取的时候,记忆完好无损;若是活物,那么它不能开口、无法呼吸。” “死物造成的容器,需要的材质极为罕见,仅凭你一人怎么可能收集到?如果是活物,那更加不可能,不能说话,没法呼吸,这分明就是个死物了!” “你造的容器到底是什么样的,快拿出来我瞅瞅!” 阿方索却道:“那个东西既不能算活物,也不算死物,只是现在不好拿出来。” 千面瞪眼:“你这是给我留了一道谜语么?” 阿方索笑了:“如果你想知道谜底,请务必活着看到它。” 千面愣了愣,不自在地别开目光,挠了挠脸道:“也不是很稀罕……”他的目光胡乱飘着,突然落在了桌上一物。 “这是什么?”千面走到桌前,将桌上一本厚厚的书拿了起来。他翻开一看,书页上空空荡荡,一个字也没有。唯有扉页上,画着一个女孩的肖像,黑发黑眸,五官灵动,左眼角一颗红痣娇俏而生动。 仔细一听,书本中隐隐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 竟是一本精妙的机巧之书。 “这是我留给自己的。”阿方索说,“我要确定,我能遇见她。” 哪怕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他也必须确保自己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与她相遇。 千面狐疑:“你怎么确定,留下的那些指示是有用的?” “我演算了很多年。”阿方索目光平静,“从与她分别之后,我就开始推算了。” 从她同他说的那些故事里找到蛛丝马迹,再一步步推演。 他知道,那从来不是童话,那是她经历过的人生。 “可是书里什么也没有。”千面越发不解。 阿方索说:“等时机到了,书里的内容就会显现。” “你在书里留下了什么?”千面十分好奇。 阿方索默了默,他自然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在书里留下了怎样的指示。那是他卑劣又不可告人的私心——他要赶在那个叫诺兰的男人之前遇见白薇。 如果可以,他应当杀了诺兰。 第320章 这样,她便不用总因那个人而伤心。 “没什么。”阿方索轻描淡写地说,“只是留下了一些线索,去她生活过的地方碰碰运气。” 千面不疑有他。 “好吧。”他说,“既然你都准备好了,而且也不打算改变主意,那不如,我们开始?” 临到这一刻,阿方索有了新的担忧:“千面拥有上千张面孔,怎样才能让她认出我?” 但这个担忧或许多余,在那个时间点,“她”未必是“她”。 “既然千人千面,那么能不能让她看到我本来的样子?”阿方索忽而灵光一闪,渴求地看向千面,“无论我的样貌怎么变换,她都能看到我原本的模样,能办到吗?” 千面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问题,这似乎有些棘手,但他不忍阿方索失望:“我试试。” 傍晚的夕阳温和又绵长,小楼里安静极了。 千面垂头问:“你想好了?” “想好了。”阿方索答。 阿方索以为,成为千面应当要经历一番疼痛,但是没有,仿佛一场漫长的梦境过后,一切便结束了。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光,当他再度醒来,眼前已是陌生的街巷。 他坐了起来,微微松动筋骨,抬眼看向周边的世界。 “你是谁?”耳边传来一道声音,“我这是在哪儿?” 他低头一看,一只黑色的怪鸟茫然地坐在一旁,似乎也和他一样,失去了记忆。 “不对啊,”黑鸟看了看自己的羽毛,目露不满,“黑糊糊的也太丑了,五彩斑斓、油光顺滑的才好看嘛。” 说罢,它用力一憋,竟真将通身的羽毛变了颜色。下一瞬,它已变成了只虎皮鹦鹉。 “嘿!”鹦鹉扭了扭圆滚滚的身躯,十分满意。 “你叫什么名字?”虎皮鹦鹉问。 他愣了愣,他只知道自己是千面,可是名字…… 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可是一无所获。半晌后,他忽而舒展了眉目。 “诺兰,我叫诺兰。” ——卷六·《斯芬克斯迷宫》完—— 第169章 终章(上) 终章(上). 苏醒 白薇唤了一声千年蜃, 窗外的景象立刻发生了变化。 不多时,多伦钟出现在了窗口。 她从窗台跃出,险险落入钟楼内, 只这几步便令她忍不住喘气。 钟楼内悄无人声, 唯有火种燃烧的毕毕剥剥声敲碎此间寂静。 这里的动静惊醒了趴在壁炉边的骷髅猎犬,它弓起了背, 正要露出尖牙, 却冷不丁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白薇的气味。 白薇熟门熟路地走了过去,摸了摸猎犬的脑袋。骷髅猎犬瞬间得到了安抚,温顺地趴回了壁炉边。 随着白薇的靠近,多伦钟内的火种开始蠢蠢欲动。 它们感知到了白薇右眼中新鲜的火种。 寄宿在右眼中的火种也躁动起来。 眼眶内的疼痛令白薇麻木。 她压制住体内的涅槃火, 耐心地将右眼中的火种引入多伦钟。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新生的火种与多伦钟融为一体,白薇已被冷汗浸湿。 吞噬了新生力量的火种陡然窜高数米, 飞溅而出的火星将古老的时钟染红。沉重的齿轮如梦方醒, 咔咔地转动着, 好似欢快地吟唱。 下一瞬,悠长的钟声响彻了多伦城的上空。 当——当—— 随着钟声四散回荡的, 是崭新的充满力量的魔法元素。 枯萎多年的魔法源重新焕发了生机。 这一日, 整片大陆的族裔都感受到了新的能量。 查令街58号, 原本在院子中忙碌的黄金谷马戏团的成员们也感知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力量。 “安格鲁, 我感觉我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 马上就可以从喷泉里走出去绕着院子跑一圈!”希德兴致勃勃地说。 缝衣针搓了搓脸颊, 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感觉我现在能一下子缝制一百件礼裙。” 蹲守在塔楼多日的莱昂微微一愣, 乱糟糟的卷发下, 一双眼睛逐渐明亮。半晌后,他捂着脸笑了起来:“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那只小猫, 当真带着火种从斯芬克斯迷宫里回来了。 多伦钟内,白薇力竭,腿一软瘫坐在地。 “你竟当真找到了火种。”虚空中,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白薇抬头,便见格兰的魂体漂浮在半空中。 格兰眯起眼,打量了白薇片刻,继而摇头:“但你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你可知道,眼睛对地藏意味着什么?”格兰神色严肃。 白薇无奈地笑了笑,过去她不知道,但经此一役她知道了。 格兰冷哼一声,接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地藏虽有九命,但总是这样草率地把一次次机会用掉。你同你的母亲,实在像得很。” “你为千面舍掉一条命,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到底值不值?”格兰的声音越发冷冽,“你以为只要重生就好了么,你失去了一只地藏眼,即便重生,也无法生出新的地藏眼来。” 白薇一愣,竟这样严重么? 格兰看到白薇茫然的模样,更加来气,只恨不能将她提起来好好数落:“地藏眼是多么珍贵的存在,曾有多少人求也求不到,你就这样轻轻松松糟蹋了。” 第321章 “还有补救的办法吗?”白薇缩了缩脖子,虚心求教。 格兰沉思片刻:“要么去到东国,地藏主的故乡,他们或许有办法。要么,”他顿了顿,没好气地继续道,“要么你去找那只凤凰,他或许有办法。” “不过,”格兰脸色缓了缓,语重心长道,“奉劝你别去东国。若是去了,大概是有去无回。还是那只凤凰好些,就算不认得你了,也不至于难为你。” 白薇不由苦笑,自翊冲破多伦钟离去,她再也没有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她又该上哪儿找他? “路易快要回来了,你要见他么?”格兰忽然道。 白薇站了起来:“那么我先走了,多谢。”她现在这个样子,不便与路易见面,免得徒增担心。 她跃上窗台,连同鸟居一起消失在了虚空中。 *** 当白薇再度回到鸟居,立刻感觉到了房间内的变化。 那张躺椅轻轻摇晃着,椅子上的人不见了。 她猛一抬头,便见诺兰站在书架前,正要将一本古籍放回去。 他也听到了窗台的响动,于是转过身来。 “回来了?”诺兰笑看着她,浅碧色的眸子温和缱绻。 她呆愣在原地,胸中涌上复杂的情绪。 似酸似涩,似苦似甜。 似乎与他分别了许久,又分明昨日才相见。 诺兰见状,放下书走了过来。谁知近前一看,他不禁蹙眉:“你的眼睛……”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右眼。 “是不是很丑?”她乖顺地蹭了蹭他的手掌。他曾经赞美的那对黑眸,再也没有了。 诺兰张开双臂,将她从窗台上抱了下来。待她落了地,他却不肯松手,反而搂得更紧,似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谁说的,只要是你,都好看。” 诺兰喟叹一声,将连日来的压抑与焦躁统统咽了下去:“以后再也不能让你离开。”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再乱来了。她身上的伤,他只一眼便了然,而他的耳朵又捕捉到了她孱弱的心跳。这一趟迷宫之行,竟损掉了她的半颗心脏。 心疼与愠怒几乎要烧毁他的理智,他恨不得将那头狮身人面兽捏死。 但终究,理智占了上风。 他轻声哄着怀中人:“要不要睡一会儿?” 白薇搂住他的脖子,摇了摇头。她笑了起来:“你知道我在迷宫里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他配合地问道。 “我看见了成为千面之前的你。”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 诺兰微微一怔,接着煞有介事地问:“那他看起来怎么样,希望不是一个混蛋。” 白薇皱了皱鼻子:“我没在开玩笑。” “嗯。”诺兰好脾气地点点头,“我也没开玩笑。” “他喜欢我呢。”她凑上去,观察他眼底的神色。 “是吗?”他眼底笑意渐浓,“那他很有眼光。” “他很好,是个很让人心疼的少年。即便经历了那么多难过的事情,他依旧坚强地走了下去。我很喜欢他。” 诺兰见她认真的模样,不禁莞尔:“听你这样说,我都要嫉妒他了。” “无论是他过去的样子,现在的样子,还是未来的样子,我都喜欢。” 她说着这样的情话,目光赤诚又热烈,令诺兰无法不动情。他很艰难地从温柔乡里抽出半分理智,将她的双臂从他的脖子上扯了下来。 “我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回头再谈,现在先谈谈你的眼睛和心脏。”诺兰一脸严肃地思考起来,“我来想办法,怎样让你的眼睛变回来。至于心脏,可能得费一些时间,或许我可以造半颗心脏,保证与你原本的一样有活力。” “我的半颗心脏吗?”白薇说,“它去到了一个值得去的地方。” 诺兰不为所动:“它唯一值得待的地方就是你的胸腔。” 白薇捂着眼睛笑起来:“怎么会有你这样扫兴的人嘛。” 诺兰无奈极了,可偏又毫无办法。只听她又问:“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另一个模样,你能认出我么?” “当然。” “那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我么?” “你说呢?” “我不知道呀……唔” 当柔软的唇覆上了她的唇瓣,白薇一时忘了自己还要问些什么。 诺兰流连在她唇畔,低声道:“不要用掉地藏的一条命,我来修补好它们。” 白薇心内一颤,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这一次,她得食言了。 先前他被多伦钟抽干了能量,如今火种复位,他的能量陡然回转,无穷尽的能量无法在短时间内与他的身体融合。因此,眼下他最需要的是修养,而不是耗费精力处理她的难题。 “你该睡了。”白薇说。 诺兰不认同地挑了挑眉:“我以为我睡得够久了。” “所以才不差这一时。”她捕捉到了他的疲倦。 “我也累了。”她搂住他的胳膊,“你陪我睡一会儿。” 这才让他妥了协。 很快,诺兰陷入了沉睡。 片刻后,白薇睁开了眼。她坐起身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接着穿过鸟居与塔楼的分界处,回到了塔楼的小房间。 第322章 她蜷缩在单人床上,闭上了眼睛。 渐渐地,她的呼吸越来越弱,半颗心脏的跳动越来越缓。 她知道,她的时间快要用尽了。 熟悉的疼痛与烧灼感传来,她仿佛回到了圣玛丽恩教堂的那一次脱胎换骨。剧烈的疼痛传遍她的四肢百骸,她紧紧咬着牙关才让自己不叫出声。骨头碎裂又重组,内脏崩碎又重塑。重生的痛苦甚至大过了死亡。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白薇已彻底失去了意识。 当她再度睁眼,身边已一片漆黑。 她摸索着坐了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这是她成为地藏后第一次经历生命转换,失去的半颗心脏已长出了新的,正在她的胸腔中有力的跳动着。 一股希冀自她心底升起,她奔向床边的镜子。 镜子里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依旧雪肤乌发,然而这次出现了异色双瞳,一只眼是晶莹剔透的琉璃黑,另一只眼却是毫无生机的雾灰白。 果然如格兰所言,她的眼睛没有恢复。 镜中人无疑是美丽的,甚至比她先前的两张面孔都要美,左眼下方的朱砂痣越发红艳,给雪塑的容颜平添了一分颜色。然而,灰白的右眼破坏了面部的和谐,无端透着一股死气,令这副原本美丽的面孔变得可怖。 白薇扣下了镜子,不愿再看。 她有些饿了,于是打开塔楼的房门,却冷不丁与守在门外多日的莱昂对了个正着。 莱昂瞪着眼望向她,眉心拧起了个疙瘩:“你是谁?” 第170章 终章(下) 终章(下). 启航 莱昂这一声询问是见到陌生面孔时的条件反射。 但很快, 他就意识到了其中的蹊跷。 塔楼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女子,偏偏生着一副东国人的面孔,甚至眼角下方相同的位置也长着一颗朱砂痣。只是那一对眼睛, 与他印象中的地藏不太一样。 莱昂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小猫?”莱昂依然不死心。他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你用掉了一条命?”莱昂的脸色难看极了,“是谁?你在迷宫里发生了什么?” 白薇垂下脑袋。 “眼睛怎么回事?” *** 夜深, 查令街58号的斗兽场内。 白薇裹着毯子, 盘腿坐在软垫上,看着莱昂脸色铁青地在看台前走来走去。 在她喝下第三杯热牛奶时,莱昂终于停住了步伐。他大步走到白薇面前,以拳击掌, 声如洪钟:“我知道翊在哪里了!” 白薇吓了一跳:“在哪儿?” “第七根琴弦!”莱昂笃定地说,“他一定会先回桑托群岛的第七根琴弦。” “他曾说过,一定要带你母亲和你去他出生的地方看看。那一次, 本来他已收拾好了, 没想到……”莱昂说着说着, 忽然哑了嗓子。 白薇等了半天,没等来后半句话, 却见莱昂突然变了脸色。 “糟了。”黄金狮眉头一皱, “现在是几月份?” “十一月?” 莱昂眉头紧锁:“桑托群岛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每年自十一月开始, 每个星期关闭一根琴弦, 整片海域一直封闭到次年春天。” 白薇默默算了算, 此时已是十一月中旬, 桑托群岛已关闭了两根琴弦。 “赶紧的。”莱昂把白薇手中的牛奶杯拿走, “收拾收拾,我们现在就出发。” 白薇吃了一惊:“现在?” “不然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莱昂吹胡子瞪眼, “等到你的那位四号先生醒过来?等他醒来,桑托琴岛早就封闭了。” “可是……”白薇急中生智,“我们没有船!” “谁说我们没有船?”莱昂扬眉,很有些得意,“西大陆奎尔沃的麦昆先生近日正要启程返航,他的商船正好经过桑托。” 白薇傻眼。麦昆先生,芳汀的孙子,竟正好在这个时候返乡么? “愣着干什么?”莱昂面无表情地说,“还是说你想等明年春天再出发?那时候我可不保证翊还在桑托群岛。” “天亮我们就出发。” *** 白薇急匆匆地跑回鸟居时,诺兰依旧在沉睡。一丝丝蓬勃的能量自他的身体溢出,沉沉浮浮,寻找着相契的融合点。 “诺兰,你听我说。”白薇不忍将他强行唤醒,于是跪坐在床畔,拉着他的手,轻声说,“我必须马上启程前往桑托群岛。绝不是想把你一个人抛下,也绝不是我要偷偷跑掉,到时候可不许又逮着这个事,说什么‘负心人’……”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又想起个重要的事来。 “还有一事我要和你说,我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你可能认不出来,但没有关系,总归我能认得你。” “等你醒了,你会来找我的吧?” “如果我的脚程快些,或许等你醒来,我也回来了。” 天已蒙蒙亮,楼下传来黑莓砸吧嘴的声音。 白薇马不停蹄地跑回了塔楼,胡乱洗了把冷水脸,接着奔下楼去。 她小跑着穿过院子,经过喷泉时,只听头顶传来懒洋洋的声音:“薇,好久不见,又要出远门了吗?” 第323章 白薇正要停步回答,却突然意识到,现在的她与原来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容颜。她呆愣愣地望着喷泉中的雕塑,一时没了反应。 希德打了个哈欠,惺忪的睡眼含着泪花:“换了副面孔?眼睛有点酷哦。”说罢点了点自己的右眼。 院子里的鞭尾树晃动着长长的枝叶,将新叶上催生出的细小精灵球抖落在白薇发梢上。 “给你一些好运。”老霍普笑眯眯着说。“记得早些回来。” 门外,莱昂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好了没有,动作快点。” 白薇如梦方醒,连忙向门外跑去。 查令街58号的大门前,一辆海藻织成的马车停在路边,安格鲁坐在赶车的位置上,莱昂抱着胳膊坐在他身侧。 “这是蓓姬给你的,这是布莱恩的,这是莉莉安的,这是坎昆……”安格鲁变戏法似的从各个角落掏出各种包裹,“布莱恩让我叮嘱你,如果遇到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千万不要硬抗,该跑还是得跑。” “行了行了。”莱昂头疼地扶额,嫌弃地将蓓姬准备的包裹拿起来看了看,“出个门带什么裙子,哪来这么麻烦……” 眼看莱昂就要把蓓姬的包裹丢掉,安格鲁眼皮一跳,当即将包裹抢了回来:“老大,就让薇带着吧。”否则他得被蓓姬打死。 “走走走。”莱昂一脸黑线地坐回马车甲板,“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白薇抱着大包小包,踉踉跄跄地坐上了马车。 “坐稳了!”安格鲁一甩缰绳,马车欢快地向前驶去。 多伦港,奎尔沃的商船已等候多时。 清晨的太阳从云端露了头,金灿灿的阳光洒满了海面。几只海鸥飞过,留下一串白影。 海风吹起白薇的长发,她登上甲板,回头望向这座城市。 岁月恍然如梦。 行船的号角吹响,船队渐次驶离多伦港,劈开海浪,驶向了一望无际的海洋。 *** 诺兰醒来时,鸟居和塔楼空荡荡的,他想见的人已经离开了。 他本该沉睡至少十日,但混沌中,他加速了融合能量的速度,硬是将十日之期缩短成了五日,只因睡梦中,他听她说了许多话。无论她怎么润色,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她要走了。 什么叫等你醒来,我也回来了。 满嘴胡话的小骗子。 诺兰面无表情地起身。 这已不是第一次被抛在身后,他逐渐熟门熟路起来,连心态也把握得十分稳当。 “诺兰?”黑莓叽叽喳喳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终于醒啦?多伦钟又响了,是薇带回了新的火种吗?咦,她人呢?” 早就走了。 诺兰心内一声冷笑,走过去打开了房门,虎皮鹦鹉趁机飞了进来。 “你没有把她藏起来吗?”黑莓探头探脑起来。 “没有。”诺兰没好气地说。 他穿过鸟居与塔楼的交界处,来到了狭小的塔楼,企图在这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忽然,他的目光被单人床上一物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颗小小的圆形的晶石,墨色里晕染着几道雾灰色的波纹。 拿近一看,不由令人惋惜,若没被那几道灰白破坏,这应当是一颗堪称绝品的晶石。 诺兰的神色却在触摸到晶石的刹那沉了下来。 灵异之人身死之后眼化晶石。 又是谁在这张床上结束了生命? 他不愿去想。 毫无预兆地,那颗晶石在触到诺兰的皮肤后突然灼热起来,水墨般的底色竟似活了一样飞速旋转。 诺兰一愣,立刻意识到这是晶石主人残留在里头的记忆。 他不再犹豫,当即将神魂探入其中。 那是白薇的视角。 迷宫中的点点滴滴瞬间铺展开来。 那些浓烈的情绪、剥筋噬骨的疼痛、以及小心翼翼的希望,统统在诺兰的四肢百骸炸开。 迷宫、地火、血疫、女巫、动乱…… 一祯祯画面飞速退后。 他猛地回神,已身处熙熙攘攘的花鸟市集,遥遥望向小楼窗台后那个年少的自己。 陌生的情愫如潮水涌向诺兰。 那是彼时白薇的心境。 诺兰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原来,她失去的半颗心脏,在这里啊。 “诺兰?诺兰!”黑莓关切又担忧的声音传来,“再不回答我就要把那颗珠子弄碎啦!” 诺兰本不愿醒来,却被黑莓的最后一句话唤回了现实。 他握住晶石,不让黑莓靠近。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诺兰淡道。 黑莓缩了缩脖子,它很少见诺兰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唯一一次,或许是在开膛手案告破之后,他对着先知书出神,那时候也是这副样子。 它识趣地闭上了嘴,飞出了塔楼。 塔楼内再次安静下来。 诺兰坐在那张单人床上,消化着来自白薇的情绪。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通过他人的眼,看到自己曾经想要找寻的过去。更未想过,会通过白薇的眼,去看那一段陌生的过往。 第324章 时间静静地流逝,日光从中天逐渐西斜。 诺兰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一道身影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抬头,看到了车夫。 车夫一如往日般沉默,温和地看着他,只不说话。 它不会说话。 片刻后,车夫抬手触了触诺兰的额头。 诺兰愕然,它已跟随自己多年,从未如今日这样失礼。 下一瞬,车夫弯了弯眉眼,散作了细碎的光点。那些光点失去了桎梏,四散飞开,却又被什么吸引,纷纷涌入了诺兰的眉心。 承载记忆的容器该是什么样的? 无生、无声、无息。 它甚至没有名字。 千年前,少年将记忆封入纸片,又借了一点魔法元素让它觉醒。 “等到合适的时机,你就将记忆还给我。”少年嘱咐。 纸人从桌上立了起来,懵懂地挠了挠头。 似乎一刹间,千年就这样过去了。 夕阳即将收去最后一丝余光时,诺兰从塔楼走了出来。 黑莓坐在书桌上,局促地搓了搓翅膀。它欲言又止,显然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半晌后,它终是忍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诺兰,我有些想薇。”黑莓垂下了脑袋。 诺兰垂眸:“嗯,我也很想她。” “所以,我们去找她吧”他说。 黑莓惊喜地抬起了头。 “去桑托。” ——《雾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