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 清穿之雍正后宫养老记》 第1章 [bg同人] 《(<a href=https:///tuijian/qingchuan/ target=_blank >清穿同人)清穿之雍正后宫养老记》作者:是正经作者【完结+番外】 文案: 一朝穿越,苏沐瑶成了康熙最后一年的秀女! 雍正即位后,同批秀女都被派去守皇陵了,原身却因身患重疾,被丢在了偌大的乾西四所中,并给她留下了一大堆生存难题: 寿膳房克扣她的伙食; 营造司送的过冬木炭掺了水; 御药房给的药材陈旧腐烂; ………… 没吃没喝没人管,还冷的要命,苏沐瑶表示,这都不是事儿! 一所三进的北京四合院,正适合养老! 除了附带的金手指灵泉水外,她还有一个忠心又厨艺好的心腹丫头! 吃吃喝喝种种田,悠闲自在的不得了。 结果,她一口烤肉没吃完,忽然飞来了一只抢食吃的海东青。 海东青吃的多,但也会给她带许多山鸡野兔。 这笔买卖,入股不亏! 可是后来…… 这只海东青是雍正的,怎么不早说? 苏沐瑶心里默默盘算:身为先帝妃嫔,却被现任皇帝看上了,为了预防以后小命不保,还是提前卷款溜了吧! 阅读提醒: 1.架空历史,私设如山,考究党勿入; 2.女主金手指是随身灵泉,主要用途:美颜,解毒,延年益寿,焕发生机等,不会开大; 3.女主只是顶了一个先帝秀女的名头,后来是男主正式嫔妃哦; 4.宫斗肯定是有的。 内容标签:清穿 宫廷侯爵 历史衍生 升级流 逆袭 轻松 主角:苏沐瑶,雍正 一句话简介:清醒女主,在古代专心搞事业 立意:热爱生活,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第1章 时值隆冬,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夜,直至五更方停。 沉睡的紫禁城在夜幕中悄无声息的变了一个样子,红墙、绿瓦、官道、柏松……皆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越发显得庄严肃穆。 万籁俱静,只有穿堂冷风呼呼的吹着。 突然,位于皇城西北方向,一个名叫辛者库地方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几个拿着笤帚、簸箕、灯笼的宫人从里面陆陆续续的走出来,开始扫雪清径的工作。 窸窸窣窣的响动声,惊起了门外老槐树上的一只云雀,它煽动着翅膀一路沿着宫墙飞了过去,最终停在慈宁宫后面,寿膳房外的游廊上,轻啄着扫落在墙边的几粒粳米。 不久,一个提着灯笼的宫女远远的走过来,到了近前,见寿膳房的门还没开,她只好放下灯笼,焦急的在阶前等着。 那云雀歪着脑袋,黑溜溜的小眼珠子观察了一会儿,见不远处的宫女哆哆嗦嗦的,只是一味在原地哈气搓手,并没有伤害它的意思,便放了心,继续去啄墙边的米粒。 天近破晓时,寿膳房终于开门了。 那宫女赶忙迈步进去,半晌,她又提着一个边缘处冒着白色热汽的红抬盒走了出来,快步而又熟练地穿过条条宫道,来到乾西四所的门前。 她进了大门,穿过抄手游廊,到了北厢正房的卧室,对着床上轻唤道:“小姐,该起来用早膳了。” 话音未落,床帐后传来一阵咳嗽声。 “咳咳……云墨……什么味道……咳咳这么呛……咳咳咳……” 那个名唤云墨的宫女愣了一下,随即目光看向地面,床角有一个火盆,里面堆着几根木炭,因未能点着,正冒着丝丝缕缕的黑烟。 云墨慌忙搁下手中抬盒,将那火盆端去门外,等回来后,床上的人已经下了床,将旁边的窗户掀开了一扇,正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小姐,小心风寒。” “我没事。” 苏沐瑶摆了摆手,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轻轻道:“好了,用膳吧。” 云墨闻言,立刻打开抬盒,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在榻边案桌上。 今天的早膳是粟米粥、酱小菜、还有若干白面馒头。 在一众宫嫔之中,这样的早膳实在寒酸的不行,但对于苏沐瑶和云墨主仆二人来说,这顿膳食已经比往日不知丰盛多少倍了。 而且,吃了这顿,还不知道有没有下顿。 苏沐瑶是三天前穿过来的,和众多穿越者一样,她也接收了原主的记忆。 这个身子的主人名叫瓜尔佳氏·祜怡,是原三品协领祜满的孙女,今年十五岁,是去年冬天新选进宫的秀女,因素性禀弱、忧思过度,才进宫就一病不起,缠绵病榻足足坚持了两个来月。 直到三天前,一场高烧彻底要了瓜尔佳氏的命。 然后就换了她来。 原主的身体不好,运气也极差。 她参加的选秀,是康熙在位时最后一波选秀,在原主缠绵病榻的两个多月中,外头已悄然变了天。 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已是大名鼎鼎的雍正帝了。 雍正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经办先帝的丧事,包括决定先帝后宫一众妃嫔的去处。 苏沐瑶读过历史,知道雍正对先帝留下的妃嫔还不错,让那些有子嗣的妃子出宫和儿子团聚了,还把那些年老的低位妃嫔也全放出宫了。 简直可以说是皇恩浩荡了! 但当苏沐瑶理清瓜尔佳氏的记忆后,她实在忍不住斯巴达了,皇恩浩荡,怎么就这么寸,偏偏“浩荡”到原主身上了呢? 第2章 乾西四所原本住满了人,包括瓜尔佳氏在内,一共有二十六位新选的秀女。 作为先帝的秀女,自然要为先帝尽尽心了。 所以在一个月前,怡亲王(原十三阿哥)来面圣,问到她们这批秀女的去处,雍正想也没想,直接命她们去给先帝守皇陵。 唯有原主,因为有病在身,内务府上报了她相关情况后,雍正想了一下,然后御口特批:既然瓜尔佳氏身染重疾,便不用去守皇陵了,以后留在宫内养病吧。 苏沐瑶当然明白雍正下这一道旨的目的,并不是真的在意她一届秀女的死活。 说白了,人家多余下那一道旨,为的是落个好名声,初登帝位嘛,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厚待先帝妃嫔,甚至恩准缠绵病榻的先朝秀女留宫养病,不但孝顺还宽仁,让天下人知道了,谁不得竖起大拇指夸一句? 要放在史书上,说不定还能排进明君故事的前十名呢。 她要是旁观者,也会觉得这个皇帝不错,可当她成为了这个“被做的样子”,切身体会一下,这道旨意简直可以说有毒。 也就只比看守皇陵好那么一指甲盖罢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原主这个康熙六十九年间的秀女,没承过宠,没有位份,空顶着一个先帝妃嫔的名号还不算,因为雍正帝一句话,她这辈子甭想出宫了,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宫女呢,至少熬到二十五岁,就能被外放出去。 瓜尔佳氏的未来,堪称是一眼看到底的惨淡。 原主的第一个危机,也是她目前面临的最大危机,就是吃饭问题。 圣旨下达之后,乾西四所很快就变得空荡荡的,同批秀女全都搬走了。 整座三进的宫殿,只剩下了一个病殃殃的原主和从小伺候她的丫头云墨。 云墨对原主,既忠实又尽心,简直没话说。 苏沐瑶喝着热腾腾的粟米粥,不禁想起了三天前,她才穿过来的时候。 彼时,她对云墨塞给她吃的黄米面馒头尚存嫌弃,结果晚上的时候,她却在无意中发现,云墨自己一个人偷偷在被窝啃着硬邦邦的糙米面馒头。 她这才知道,她们已经艰难到连饭都吃不起的地步了。 而之所以造成这一结果,有两个方面的原因。 首先是其他秀女搬走后,原属于乾西四所的膳房取消了,她的份例并入了慈宁宫太后的寿膳房那边。 在宫里,每一处宫殿都有配套的膳房,最大的无疑是皇帝的御膳房了,其次就是太后的寿膳房,再就是皇后、妃嫔们的膳房,甚至有受宠的妃嫔不喜欢膳房做的膳食,还会自己单开一个小厨房。 乾西四所作为新进秀女的住处,自然也有配套的膳房。 但现在,整个乾西四所就苏沐瑶一个主子住,她这个主子也随先帝的驾崩打了一个折扣,内务府怎么可能愿意为了她,耗损那么多人力和资源? 取消乾西四所的膳房是注定的。 而苏沐瑶的份例并入寿膳房则是合理的。 她头上顶着先帝妃嫔的名号,自然该受太后管理,而且,慈宁宫和乾西四所都在皇城西北区一带,要把她的份例并到皇后所在坤宁宫的膳房里,那还绕了远道呢。 份例并出去,寿膳房的人本就想着盘削克扣。 再加上清宫留下来的祖制,认为生了病的人当以净饿为主,千万不能沾荤腥,最好每天只吃些稀饭之类的流食,这样病才能好的快。 这下子,克扣份例反有了合理的借口。 所以这两个多月以来,原主和云墨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到后来,云墨得拿着银子去寿膳房打点贴补,才能给些好饭好菜。 原主身子又不好,每天在御医房请医抓药还要花钱,苏沐瑶穿过来之后很快就发现,原主的全部身家加起来,就只剩几两碎银子了。 这在宫里,够干什么的。 其实,苏沐瑶也有穿越人氏独有的的金手指。 她的金手指,是她母亲曾经留给她的一块玉佩,她小时候不小心弄伤手指,血滴在玉佩上,那玉佩认了主,成为了一个随身灵泉。 灵泉水带着勃勃生机,浇在地里,土壤就会变得格外肥沃,浇在枯萎的植物上,一夜之间,植物就会重新活过来,而且比其他的植物更茂盛…… 除此之外,灵泉水还有美容、养颜、解毒等其他附加的作用。 但现在,她纵有灵泉水在身,也是巧妇难做无米之炊。 若穿来的时候,是春夏秋任何一个季节,她都可以让云墨拿着银子去内务府随便换些种子来,然后在乾西四所的院子里开启种田副本,过自给自足的生活。 可偏偏穿过来的时候是大冬天,院子里的地冻的硬邦邦的,挖开都费劲,别说种东西了。 要自给自足,只能等开了春再说。 目前的最大危机是怎么度过这个冬天。 苏沐瑶想着心事,丫头云墨却非常的开心。 她就着酱小菜,吃着软乎乎、热腾腾的白面馒头,满足的感叹道:“小姐,你出的主意可真灵!今早这顿,是我这一个多月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了!” 云墨只比原主早两个月出生,今年也才十五岁,她是鸭蛋脸,笑起来的时候,月牙儿似的眼睛弯着,唇便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看起来很讨喜。 苏沐瑶见她高兴,也不忍心打击她,笑了笑,没说话。 第3章 第2章 这两天,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卧床修养。 原主的这副身子太弱了! 即便到现在,苏沐瑶终于能下地行走了,但最多只能走到房门口,再远一点,她就觉得气喘心慌,支持不住,必须得坐下休息。 苏沐瑶并不欲勉强自己,除了偶尔必须要下床外,大多数时候,她都遵听医嘱,乖乖的窝在床上养病。 在卧床修养的空闲,她也渐渐的从云墨口中,问出了许多信息。 包括云墨身世背景、入府前经历等;以及过去两个多月,原主重病在床时,外面发生的诸多变化。 当然也包括寿膳房的相关情况。 寿膳房作为宫中第二大的膳房,里面的运作也是井然有序。 主要分为三个部分:定膳、备膳、和分膳。 定膳是拟定每天需准备的膳食:主膳和副膳。 当朝习俗是一日两餐,又叫朝食飨食,说直白点,就是主膳只有两顿,一早一晚,必不可少。 类型、数量方面都有相应的旧制。 早膳至少要准备五类粥饭,八种面点,九碗冷碟,十六道硬菜; 晚膳至少要准备两品火锅,六味茶汤,九类饼酥,十二种素炒,三十八道硬菜。 具体定主膳的方法沿袭前朝,采用流水席,将全天下菜肴名字都写在水牌上,每月上旬的时候,钦天监会选出一个吉日良辰,开始随机转,转出下一个月每天早晚两膳需要准备的菜肴。 定好之后,再由专人呈报给内务府,内务府在每月下旬的时候,开始调配资源,将各大膳房下个月需要用的瓜果蔬菜、米面粮油等基本用度提前安排好。 等到年终,内务府再将一年总用度计算出来,呈交给户部清账。 但很多时候上层主子吃饭都具有随机性,或额外想吃点什么,或晚膳之后又有些饿,而这些不在预定计划内的膳食,统一称之为副膳。 所以,膳房的管事每天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副膳上。 拿早上来说。 寅半(四点)的时候,他们就得去皇上、太后、高位妃嫔的宫门口等着,卯时(五点至七点),宫里的上层主子陆陆续续的起身洗漱,宫内服侍的太监女婢询问主子早上想吃什么,问清楚后,便出去和侯在宫门的管事对接。 那些管事回到膳房后,会一直盯着庖厨,直到膳食备好、分好之后,再在辰中(八点)之前派人送去各宫。 了解了这些,苏沐瑶便打起了钻空子、吃饱饭的主意。 云墨之前也按着普通宫人的作息活动,寅时起身,卯时服侍原主洗漱,辰时去寿膳房拿早膳。 这样,等云墨去取膳时,那些管事刚好伺候完上层主子,便开始盯着底下人给各低位妃嫔分膳,这自然是他们中饱私囊的大好时机。 所以昨天晚上的时候,苏沐瑶吩咐云墨,让她早上起身后直接去寿膳房取早膳,错开那些管事在寿膳房的时间。 管事们都不在,给她们分膳的,就只有膳房的仆役。 他们就跟现代食堂里面做钟点工的大妈一样,因为食堂不是自己家开的,所以给每个人该分多少就是多少,甚至,你对他们笑一笑,说些好话,还能多给你分几汤匙。 果然,今天早上的膳食,要比平常拿回来的好上不知多少倍。 吃了一顿饱饭,云墨摸了摸肚子,表示很满足。 她发现,自从小姐上次高烧之后,就有些不一样了,。 之前的小姐,美则美矣,但不似世间人,兴许是因素来体弱,小姐眉宇间总笼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轻愁,真真跟病西施一个样子。 但现在的小姐,像忽然焕发了生机一样,周身的愁苦都散去了,眼神中带着一丝温柔和沉稳,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不知不觉中,她就被感染了,心里多了一种莫名的力量。 云墨有种直觉,只要有自家小姐在,她们以后在宫里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苏沐瑶看着云墨,又想起了一件事,轻声嘱咐道:“以后每天的早膳,你都按着今天的时间去取,但是晚膳,你还得按着正常的时间去取。” 云墨挠了挠头,虽然知道小姐这样说,必然有她的道理,可她一时还是想不通。 这样下去,她们岂不还是要饥一顿饱一顿了? 而且,晚膳要比早膳丰盛呢。 苏沐瑶摇摇头,失笑道:“傻丫头,膳房的那些管事都是人精,银袋子少了一笔进项,他们会发现不了?” 要总趁着他们不在膳房的时候去取膳,他们岂能不恨? 她在宫中没背景、没实力,再得罪寿膳房的管事,岂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所以,要做的隐晦些。 取早膳的时间提前一个时辰,即便有人问起来,云墨也可以推说,自家主子身体不好,每天早上都得吃药,所以她得早早的取回膳食,然后给主子熬药。 这样一来,乾西四所改了取早膳的时间,又合情又合理,而且,按着她的份例,早膳不过些清粥馒头小菜,并不贵重,膳房的管事即便发现了,也没功夫和她们较真。 云墨也不笨,她垂眸想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她眼睛晶亮晶亮的看着苏沐瑶,里面写满了崇拜和钦佩,发自内心的赞叹道:“小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这次的事情,自家小姐不但解决了她们的生存危机,还顾全了方方面面,简直堪称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要是个男人,放在朝堂上,怎么也能当个宰相。 第4章 才两天功夫,云墨就变成了铁铁的瑶吹。 苏沐瑶也没想到,自己在古代收获的第一个粉丝,是自家丫头,不过这种感觉,还挺好的。 今年冬天格外的冷,但因为两个人相依为命,毫不气馁,互相鼓励,乾西四所也多了一丝温暖。 但这点温暖却远远不够度过寒冬。 苏沐瑶戴着兜帽,披着一件素色羽毛锻的斗篷,走到门口。 云墨将走廊处的火盆挪到阶下,开始点火,可是折腾了半天,火盆里只有缕缕黑烟,根本点不着。 一时间,她又急又气,眼圈都红了。 苏沐瑶道:“怎么回事?” 云墨见自家小姐出来了,怕她受风,忙起身过去,将她扶进了房,才解释起了缘故。 各宫过冬烧的木炭也是有份例的。 譬如皇后住的坤宁宫,冬天每日可以分到红萝炭二十斤和黑炭六十斤,夏天每日则为红萝炭十斤和黑炭三十斤。1 红罗炭是最优质的木炭,不但耐烧,烧起来还没有味道,火力也旺,黑炭则逊一等。 瓜尔佳氏是先帝秀女,自然享受不到红萝碳,她的份例是冬天每日黑炭二十斤,夏天每日黑炭十斤。 虽然和上层主子没得比,但温暖的度过一个冬季,是绝对够了。 分放木炭是一个月一次。 每个月月末,营造司(内务府一个部门)都会专门派人将下个月的木炭送去各宫。 现在是农历一月十三,乾西四所这个月用的木炭是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分发过来的。 都烧了小半个月了,怎么现在出现问题呢? 对上苏沐瑶困惑的眼神,云墨懊悔自责的不行,低头小声道:“我当时特别担心营造司的人克扣咱们的木炭,所以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秤上了。” 也就是说,分到木炭的重量没有问题。 那也就是质量有问题喽。 苏沐瑶沉吟道:“木炭掺假,可是重罪。” 太|祖皇帝当政时,就因为内务府给宫嫔的木炭掺假,大发雷霆,处置了一大批人,还发布了死令。 再有木炭掺假者,一经发现,斩立决。 毕竟,木炭虽小,安全的隐患却不小,一旦掺了假,燃烧时爆炸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产生的浓烟,还会损坏宫殿。 自古的皇帝,只要涉及到自身安危的事情,都不可能马虎对待。 营造司的人怎么敢呢? 云墨很快就解答了她的疑问,她绞着手,不安道:“小姐,不是掺假,而是掺了水,我刚去看过了,咱们这个月分到的那几篓炭,上面都是好好的,底下有一半多都受了潮,烧不起来了。” 倒也不怪云墨,她已经很细心了,检查一遍,见确实是上用的黑炭,分量也没有问题,才放心收下。 即便她有怀疑,木炭那么沉,她一个小丫头,也不可能一块一块的翻木炭有没有受潮。 云墨担忧的问:“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苏沐瑶叹了口气,道:“没办法,这个哑巴亏,只能咱们自己吃了。” 要是木炭掺了假,她是不怕的,相当于营造司那边主动送过来一个把柄,她攥着他们的把柄,过冬木炭的事,就再不用愁了。 可偏偏是掺了受潮的木炭。 她就算去理论,营造司那边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送去时都是好好的,因为她们乾西四所的宫人保存不当,才使得木炭受了潮。 现在离分发木炭那日,过去了这么久,怎么说得清呢? 话说回来,还得怪自己现在的处境太差,在宫里没背景,没地位,自然成了各处克扣欺负的对象。 要放到上层那些主子的宫中,他们哪儿敢耍这种滑头呢? 第3章 木炭不足,并不是一件小事。 苏沐瑶虽然表面上稳如一匹老狗,心里还是有些慌张。 古代不比现代,冬天的时候有空调有暖气,有那么多取暖的办法,苏沐瑶有时候窝在家里,还会觉得太热太闷,会从冰箱里拿出雪糕吃。 古代宫廷唯一取暖的方式就是烧炭,无论是住地炕、烧熏炉、烤火盆、还是灌汤婆子等等,都得烧木炭。 烧干草烧木头都不行,室内明火是禁止的,被人发现了,轻则要拉去打板子,重则就得回炉重造。 木炭没有了,那就只能挨冻了。 白天还好些,晚上一降温,怎么受得了呢? 且古代没有温室效应,远比现代的冬天要冷。 苏沐瑶表示,她最怕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体质关系,她不是很怕热,夏天再热,她都不怎么出汗,但冬天稍微一冷,她就浑身难受,恨不得一直钻在被窝里猫着。 而她穿越过来的这副身体,和她原本的体质很像,也是怕冷不怕热的类型。 苏沐瑶正琢磨着,要木炭实在不够用,她猛拼一死也得去营造司闹一闹,云墨从外面回来了。 她已经盘点完了她们剩余的木炭。 今年是平年,农历一月是大月,一共有三十天,一天二十斤黑炭,本月收到的黑炭总重是六百斤。 前十二天用掉了一百八十斤炭,都是好的,剩下四百二十斤里,有近三百斤都是受潮不能用的。 也就是,还能用的木炭只有一百二十斤。 苏沐瑶按着云墨所说,心算了一番。 她们正常一天用掉的木炭是十五斤,十斤是晚上取暖消耗的,五斤是白天生活消耗的。1 第5章 这个月还剩下十八天,她们需要的炭是二百七十斤,换算下来,原本一天需要花费十五斤炭,但现在,要想熬到月底,一天最多只能用六斤六两炭了。 比起原来,足足少了一半还多。 俭省也没这个俭省法儿。 云墨又补充道:“姑娘,夜间取暖用的木炭不能省的。” 会冻死人。 这话云墨虽没有说出口,但苏沐瑶听出来了。 她沉吟半晌,道:“白天俭省些吧,等过两天天晴了,将那些受潮的木炭拿去太阳底下晒晒,晒干了兴许还能用,对了,晚上用火盆取暖的时候,再放一些潮湿的木炭在火盆周围……” 现在不能无中生炭,所以只能在那些受潮的木炭上打主意了。 云墨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认真的听着,连连点头。 苏沐瑶一心想着,等天晴了好晒炭,但老天爷就像跟她作对一样,接下来一连四五天都是阴天,大雪同搓绵扯絮一般,下个没完没了。 各种倒霉之中,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她的身体渐渐好转了。 在少吃少喝,连烧炭都得精打细算的情况下,苏沐瑶的身体能好转,完全取决于她的灵泉水。 灵泉水虽不能治百病,但水中蕴含着无限生机,有强健身体的功效,苏沐瑶每次喝茶时,都会在杯子里面滴几滴。 不是她不给云墨喝,而是灵泉水只对身体出现问题的人有疗效,云墨身体健康,暂时用不到。 而她穿来的这副身子,生来体弱,所以喝灵泉水才有用。 身体恢复之后,苏沐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绕着抄手游廊,将乾西四所前前后后走一遍。 乾西四所是三进的宫殿,整个建筑坐北朝南,呈“目”字型排列。 从正门进来,是一进院,左手边同正门相连是一排倒座房,最靠外的是一个教习处,中间是住房,原本住的都是教导秀女规矩的掌事嬷嬷,早就搬走了,最里面有一个厕所。 隔着一进院和二进院的是一堵影壁墙,墙中间有一道悬着檐柱的是垂花门,从门里进来,就是二进主院了。 二进主院原是给参选秀女住的,房间贼多,正北厢房一排有二十间卧房,东厢房和西厢房各有十五间卧房,其他的还有正厅,以及给丫头们住的偏房和耳房,总计可以住进五十个秀女。 苏沐瑶住在正北厢房右数第三间。 从穿堂过去,就是三进院,也是后院。西边一排是厨房和茶房的位置,东边一排是存放东西的库房,正北面一溜儿的房间,又叫后罩房,都是给伺候秀女的仆妇们住的,现在也已经空下了。 到此,这个三进的宫殿还没转完。 因为旁边的乾西五所进入御花园,所以乾西四所还附带着一个东跨院。 从后院东北角的月亮门进去,有一个四面开窗的小花厅,一道活水从北面引来,绕过花厅,在院中形成了一方池塘,池塘边上种着各种树木,因现在是冬天,池塘结了冰,树木也萧条,一眼就看到了尽头,倒没什么。 真可谓是,不转不知道,一转吓一跳。 就这么简单转一圈,苏沐瑶整整花了大半个时辰,折合一下,就是一个多小时,脚都累麻了。 不过她还是很高兴的,房间多没什么,最关键的是院子大。 主院院子里的小花园她暂时不打算改造,毕竟是自己住的院子,平时一出门,看到那么多五彩缤纷的花儿,也挺赏心悦目,但是后院,那么大一片空地,等开了春,正好用来种菜种粮食。 苏沐瑶来了这么多天,在确定自己回不去后,已经将乾西四所当成她往后几十年的养老所了。 而且,对于能拥有这么一个富丽堂皇的养老所,她表示相当的满意。 云墨见状,忍不住提醒道:“小姐,我们终有一天要搬出去的。” 苏沐瑶眨眨眼,什么意思? 云墨苦恼道:“乾西四所是给秀女建的,现在的皇上还很年轻,只有二十八岁,后面肯定要安排选秀,等宫里的人一多,我们不就得给别人腾地方了!” 苏沐瑶吃惊道:“那我们住哪儿?” 云墨想了想道:“应该是慈宁宫一带,顺治皇帝(康熙父亲)驾崩时,有一批妃子和您的情况一模一样,都是新选进宫没承过宠的秀女,后面就搬去慈宁宫一带了,我听说现在有一个还活着,就住在辛者库旁边的大杂院里,只是老的头发都白完了。” 苏沐瑶:“……” 大杂院? 她怎么听着像《还珠格格》里面小燕子一开始住的地方呢? 还有,她虽然不知道大杂院具体位于皇宫哪个犄角旮旯,但辛者库她知道啊,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刚才的快乐一下子飞走了! 苏沐瑶平复着呼吸道:“你先让我缓缓。” 她闭了闭眼睛,过了半晌,睁开眼睛,气定神闲道:“放心吧,我们不会搬走的。” 这下子轮到云墨满头问号了。 为什么自家小姐能确保她们不会搬走嘞? 但苏沐瑶也没有跟她解释的打算。 她身为一个穿越者,优势就在于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乾西四所之所以被命名为乾西四所,是因为它在乾清宫以西。 这里并排一共有五座宫殿,被统称为乾西五所,与之对应的,是乾清宫以东的乾东五所。 第6章 她们住的地方是从左往右数第四座宫殿,所以叫乾西四所。 苏沐瑶去故宫游览过,虽然当时很多宫殿都被防护栏围着,不让进去观看。 但她一路听导游讲解历史,提到了乾西四所。 这是一座幸运的宫殿,也是一座不幸的宫殿。 幸运在于,到了二十一世纪,乾西五所和乾东五所的其他宫殿拆的拆,改建的改建,损毁的损毁。 乾西一所,在乾隆年间,被改建成漱芳斋,成了看戏的地方; 乾西二所,在道光年间,被改建为重华宫,成了皇子皇孙居住的地方; 乾西三所,在光绪年间,被一场火灾烧了大半,后来拆除了; 乾东五所,在嘉庆年间,进行了重修,成为了如意馆、寿药房、敬事房、四执库和古董房。2 唯有乾西四所,格外的优秀,自<a href=https:///tags_nan/mingchao.html target=_blank >明朝建立之后,一直维持着本色,历史的万般风雨,一星半点也没能动摇它。 但它也很不幸。 自康熙驾崩之后,莫名其妙的,它就成了一座没了用途的冷宫,再也没有迎来它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或许和它的地理位置有关系,或许和紫禁城宫殿众多有关系,或许和它建的时间太久有关系…… 总而言之,苏沐瑶完全可以放心大胆的住到这里,毫不夸张的说,就算她从清朝一直住到二十一世纪都没有问题。 这算是自她穿越过来,遇到的最大的好事了。 但接下来,苏沐瑶就发现,自己想的过于简单了。 谁说拥有一间三进大宫殿才是最大的好事? 明明还有比这更大的好事在等着她! 云墨这个傻丫头,因为瓜尔佳氏重病在床,她此前的两个多月,一直忙于服侍照顾瓜尔佳氏,都没想过去乾西四所的其他房间转一转。 苏沐瑶转完之后,回到自己房间,忽然想到,当初和原主同批进宫的二十五位秀女,她们被派去守皇陵时,搬离乾西四所是非常仓促的,还有就是,先帝驾崩,有些东西不让带,有些大件带不了…… 所以说,她们的房间里,或许还有许多余下来的木炭,甚至是金银首饰…… 苏沐瑶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狗,但狗就狗吧,她生存已经这么艰难了,暂时也顾不上其他了。 而且,那些秀女一去皇陵就是一辈子,回是绝对回不来了,她们没带走的东西,不便宜她,将来还指不定便宜谁呢。 所以说,就是两个字。 搜刮! 第4章 “小姐,您是说,咱们去搜其他秀女之前住的房间,把她们留下来的东西占为己有?” 苏沐瑶点点头,对上云墨吃惊的眼神,她动了动唇,准备觅词说服她。 毕竟原主是古代人,又出身名门世家,云墨一直伺候原主,估计“非礼勿动”的儒家思想已经深深植根在她脑子里了。 苏沐瑶很理解,若是平常,她也不会去碰触别人的东西。 但现在遇到的是生死危机。 假如这个月大雪一直下个不停,她们剩余的木炭,最多只能坚持十天,本月的二十三号,她们就彻底断炭了。 到时候就只能等死。 苏沐瑶不想死,俗话说的好,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向来珍惜自己的小命。 何况,再残忍点来说,那些秀女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回来了。 苏沐瑶心里很清楚,看守皇陵注定是一条死路。 康熙虽然不讳生死、不信鬼神,但在维护自己的皇权方面,和历来的皇帝都一样,甚至比历来的皇帝更甚。 九是阳极之数,用来体现帝王的尊贵。 康熙的陵墓为了合阳极之数,建造在九十九尺深的地下,折合现代算法,就是三十二点六七米。 陵墓中副室的陪葬棺材就是给前去守陵的宫人准备的,帝王入葬时,她们也跟着进去墓中,之后墓门被封死,只在地表上方留一个小口,每天会有人将食物和水放在盒中,由绳索吊中,一点点的放下去。 最多放一个来月,就不用再放了。 里面已经没有活人了。 苏沐瑶甚至不敢想,如果自己一穿过来,就被派去看守皇陵,那该怎么办。 她确实有些同情那些守陵的秀女,但同情心又有什么用呢? 她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其他的事,她管不了,也不准备管。 在她心里,她自己永远是第一位。 苏沐瑶正琢磨怎么劝云墨时,却见云墨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小姐,太好了!” 苏沐瑶:“???” 她怎么有点看不懂了呢? 云墨都快要喜极而泣了,吸了吸鼻子道:“小姐,我这几天因为受潮木炭的事,心里一直煎熬着,悔的肠子都快青了,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她红着眼圈道:“我哪怕冻死都没关系,但如果连累了您,我真是要比死还难受了!” 所以说,云墨的思想很开明,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居然是她误会了? 苏沐瑶眨眨眼:“那、查搜其他房间的事……” 云墨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小姐,您尽管放心,有我在,保证一个地缝也漏不掉。” 苏沐瑶不但放心,而且恨不得给云墨刷个火箭。 因为接下来的几天,她就发现,云墨对搜刮别人“遗产“的事,不但不排斥,而且还十分乐在其中。 第7章 她就跟蝗虫过境一样,只要是她搜过的房间,除了桌椅床凳之类的家具,其他的什么都不剩。 光秃秃一片,连洗脸的铜盆都被顺走了。 所有搜刮来的物资,按着之前搜过的房间,分做了二十五堆,被云墨放在两边空着的耳房里,将房间填的满满当当的。 搜刮完之后,云墨便开始盘点物资。 苏沐瑶进去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小心翼翼的绕过堆在门口的几个大箱子,到了最里面。 云墨见她过来,眼睛弯起来,往旁边挪了挪,献宝似的说道:“小姐你看!” 她脚边有一个上圆下方、极为精致美观的红漆箩筐,筐里面装满了木炭,这些木炭乌黑发亮,肉眼可见的,比她之前用的黑炭品质要好得多。 苏沐瑶脱口而出道:“这是红萝炭?” 虽是疑问,语气里却带着笃定。 而她之所以这般笃定,一部分是因为这些木炭的外观,更多的则是因为盛放木炭的这个红漆箩筐。 红萝炭,被叫做红萝炭,不是因为它颜色红,而是因为盛放它的箩筐是用红漆刷的。 古代不比现代,科技发达,有各种化学合成制品。 古代的油漆,是用天然漆树汁制作的,属于奢侈品,而其中红漆又被命名为剔红,最为珍贵。 红漆取自十六年以上的漆树,产量极少,上漆时也很复杂,要用真丝麻团在器物上沾染擦拭,上完一层再上一层,共涂百来层,才能呈现润泽均匀的朱红色,接着还要雕花,这个过程更容不得分毫马虎,哪怕出现一丁点失误,所有的辛苦就毁于一旦了。 红萝炭名贵,装红萝炭的箩筐更名贵,这样一个雕花箩筐,放到现代,至少能换一栋大别墅。 但问题是,在后宫中,红萝炭至少得是贵人位份以上的妃嫔才能用。 乾西四所是秀女住的地方,怎么会出现红萝炭呢? 除非……那批秀女中,有人和先帝的高位妃嫔有亲缘关系。 只可惜,一场宫斗戏,还没开场就落了帷幕。 随着康熙的驾崩,除了太后外,其他的高位妃嫔也从权利的中心退了场,那些秀女也没了。 又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例子。 苏沐瑶摇摇头,不去想那么多,问道:“这些红萝炭,够烧多久?” 她最关心的,是自己的过冬问题。 云墨喜滋滋道:“这些炭总共二十斤,红萝炭燃烧时长是黑炭的五倍有余,抵一百斤黑炭了。” 将就将就,过这个月是没问题了。 苏沐瑶大大的松了口气。 “小姐,但这些不是全部哦……” 云墨食指在眼前轻轻晃了晃,神秘兮兮道:“我还搜出来了好些黑炭,堆放在后院茶水房里,你猜猜,一共多少斤?” 苏沐瑶好笑道:“快说,别卖关子。” 云墨挤着眼睛道:“一共七千五百斤,完全够咱们过这个冬天了。” 冬季一天正常用十五斤黑炭,奢侈点用二十斤,这么多炭,也能用三百七十天。 绝对够了。 苏沐瑶一笑,想了想,又嘱咐道:“先烧红萝炭,烧完拉倒,还有,炭灰倒在后院的空地上施肥,将来种菜,也省的不小心被人发现了,反招惹上麻烦。” 营造司每月会派专人来回收炭灰,红萝炭制造时加了香粉,烧过后的炭灰会留有一种淡淡的清香,虽然轻易发现不了,但万一呢? 苏沐瑶在细节方面,一直都很谨慎。 云墨连连点头答应。 曾经的那二十五位秀女中,有几个家世相当显赫。 很快,苏沐瑶就发现,红萝炭只是一个开头了。 等云墨打开一个存放衣物的大箱子,苏沐瑶看到最上面是一件用孔雀金线织成的雀金裘时,就知道这个箱子里的东西便宜不了。 衣物她们不用别人的。 云墨将那些衣物一一拿出来,随手搁到旁边的榻几上,本想着这个箱子空出来,先放到外面廊上去,就没那么占地方了。 可是,等把所有的衣物全拿出来后,最底下出现了两个金丝楠木的小匣子。 云墨看了眼苏沐瑶,将一个匣子拿出来。 刚打开,一阵金闪闪的刺目光芒迸射出来,云墨看过去时,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里面装的竟是,满满一匣子的金元宝! 她们发了! 她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金子! 苏沐瑶眼见云墨已经元神出窍了,轻轻拍了她一下,好笑道:“另一个也看看。” 她刚才为红萝炭的出现惊讶了一会儿后,现在已经心如止水了,没想到云墨反而不淡定了。 云墨楞楞的点着头,连忙将另一个金丝楠木也取出来,这次打开后就没那么惊心动魄了,里面装的是满满一匣子银元宝。 饶是如此,云墨还是觉得,自己有点腿软。 她快被金钱的力量击倒了。 苏沐瑶看着她呆若木鸡的样子,莞尔一笑,开始算账。 两个匣子,一个装满金元宝,一个装满银元宝,都是十两(四十克)的锭子,金元宝共二十锭,银元宝共四十锭。 当朝一两黄金的价值等于十两白银,换算下来,一共是两千四百两银子。 她记得清代的二十两银子,够京都边郊的老百姓,一年一家四口的吃用了。 第8章 就是不知道宫中的购买力怎么样,肯定比外面贵上不少。 苏沐瑶想着,再次嘱咐道:“这些金银咱们都先别花。” 云墨不解道:“小姐,为什么?” 她们有了银子,完全可以去寿膳房点菜点饭,改善伙食啊。 宫中主膳是定死的,副膳却不是。 像太后、皇后、贵妃等上层主子一句话,就可以随意在膳房点菜,低位妃嫔虽然没这个权利,但也可以花银子直接购买。 她上个月,就是因为小姐主膳的份例被克扣,她得一直花钱点副膳,才将带来宫里的银子花光的。 其实,她挨点饿倒没什么,但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受苦,她又着急又心疼,实在受不了。 苏沐瑶无奈道:“你也不想想,前几天咱们都已经山穷水尽,饿的打饥荒了,现在忽然凭空生出这么多银子,能不引人注意吗?” 寿膳房那些管事,对她们的情况大致知道的。 这些意外之财,要是处理不慎,说不定就成了裹着蜜糖的砒霜,将她们主仆二人送入死地。 还是得稳着点。 等她想一个招,将这些金银过了明路再说。 第5章 有了充足的木炭,主仆二人的日子一下子好过不少。 之前为了御寒,也为了省炭,苏沐瑶让云墨从偏房搬进来,和她一道睡。 入睡前,保暖措施更是少不了。 先是弄两个被窝,苏沐瑶和云墨一人一个,然后在中间放两个灌满热水的汤婆子,最后再横着搭一条又厚又重的大棉被。 除此之外,苏沐瑶旁边的地面上,还有一个烧着残炭的火盆。 但即便如此,往往到四更天的时候,汤婆子没了温度,火盆里的炭也彻底熄灭了。 两个人被冻的瑟瑟发抖,像鹌鹑似的缩在一起,连起夜都不敢去。 现在就阔气多了。 因为不必惜炭,暖炕和熏笼通通烧上了。 每日晚间,苏沐瑶在靠窗的暖炕上睡,云墨则是将熏笼从外间搬进来,直接在熏笼上睡。 炕火和笼热可以整整持续一晚上,直到天明,房间里的温度才渐渐降低下来。 一时间,汤婆子和火盆全都下了岗。 暖和了之后,二人做事效率也提升了,不到两天功夫,就将搜来可用的物资分门别类,一一盘点出来,列成了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清单。 苏沐瑶有洁癖,别人用过的东西不肯收,所以清单上记录的都是全新未开封的东西。 生活上用的分别有: 浣洗衣裳的猪胰子一箱;1 茶具两套(一套和田白玉制,一套铜胎掐丝珐琅制); 十二支装的绢纱宫花四盒; 苏州绢扇五套(梅兰竹菊、四时花卉、五岳山水、田园风景、和唐诗宋词); 鲛绡素白手帕六匣,皆未绣花; 上好茶叶八盒(两盒毛尖、三盒碧螺春、一盒金坛雀舌、一盒太平猴魁,一盒西湖龙井); 笔墨纸砚九套,皆寻常质地; 保养身体用的清露十支(玫瑰,木樨、金银、薄荷、桂花、佛手、香橼、兰花、丁香、白荷花);2 而除了上面这些生活用品以外,更多的则是女子用品,分别有: 做护甲的碎玉和南洋珍珠一匣; 去油的檀香、木香、皂香、肥皂各一盒;3 提亮的茉莉粉一包;4 擦春藓的蔷薇硝一包;5 上色的棉胭脂三盒;6 美白的珍珠沤子六盒;7 去黑斑的玉容散八盒;8 晚上敷脸的八白散十盒;9 点缀的金帛额黄十六匣子; 画眉用的一斛螺子黛,五斛铜黛,十斛青黛; 化妆用的紫粉、檀粉、珠粉共二十盒。 梳发用的錾花银质鎏金扁方二十支。10 苏沐瑶看完单子,先嘱咐云墨将东西尽快收拾好,存放到库房去,然后就看到桌角压着一张发黄的纸。 “这是什么?” 云墨“哦”了一声,反应过来道:“小姐,这是当票。” 苏沐瑶歪头看向云墨,她们难道有典当东西吗? 云墨道:“不是我们的。” 这张当票是她从其他秀女的梳妆匣子里发现的,小姐选秀的时间是十一月二十日,而这张当票日期是十二月初三,很明显,那个秀女是在进宫之后,才托人出去典当的东西。 而在宫里,这属于私自传递,是违反宫规的。 她本想拿过来问问小姐该怎么处置,只是一时忙忘了。 不是她们的就行。 苏沐瑶淡淡道:“烧了吧。” 这东西,放在她这里终究是个祸患。 紧接着,苏沐瑶又想到,兴许还有其他本不该存在的物品,便问云墨。 云墨一拍脑门,很快从隔壁取来了一个匣子,放到桌上,道:“小姐你看,这里面装的,都是我不认识的东西。” 匣子里面东西并不多,只有一本书,两个小瓷瓶,一方帕子、一个巴掌大的陶罐。 苏沐瑶看过去,将一本书拿出来,看到封面时,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是……《金瓶梅》? 古代的禁书啊,也不知道那些秀女怎么弄进宫的。 她随手翻了翻,搁到一旁,又从匣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瓷瓶底部有方红色印记,模模糊糊的。 第9章 苏沐瑶隐约辨认出来,写的是“合欢”两个字。 她又打开瓶塞轻轻嗅了嗅,一股麝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呛人得紧,苏沐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忙将塞子盖上,放到一旁,又取出那方帕子来。 帕子是很普通的素帕,上面绣着一对鸳鸯,也属平常,只是帕子边缘卷起来的地方有一行小字,特别特别小,不仔细检查,都发现不了。 苏沐瑶眯着眼睛,好不容易才认出来,写的是: 今夜子时,老地方等你,千万小心。 至于这老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见了面又要做什么,恐怕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苏沐瑶摇了摇头,将帕子也放到一边,又拿出陶罐来。 罐子是黑色的,稍微有些分量,打开后,里面装着黑色的丸子大小的丹药,稀奇古怪的。 苏沐瑶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索性将罐子合上,将所有东西都放回匣子里,想了想,道:“这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瓷瓶和陶罐砸碎,再敲成细粉扬到地里去,至于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和这个帕子、这本书,还有那张当票一起放到火堆里烧了。” 云墨答应着,抱着匣子出去了。 苏沐瑶忙完后,抬头往窗外看,天虽然还阴阴的,但连绵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小了些,她披上一身素白印梅花的裘衣,戴上白色兔毛手抄往外走。 自身体好了之后,她的胃口也跟着回来,每天一顿清粥馒头根本吃不饱,刚才只坐了一会儿,她就觉得腹中空空,恨不得择人而噬。 苏沐瑶站在阶前,忧伤的望向天空,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填抱肚子呢? 正想着,一队云雀排行列阵的从天际飞过。 苏沐瑶猛的咽了口口水。 这可都是肉啊! 苏沐瑶心念一动,忽然想起自己小学学过的一篇名叫《少年闰土》的课文,里面就有一段专门教人怎么捕鸟: “下了大雪,扫出一片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远远的将缚在棒上的绳子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鹌鹑……” 什么都有啊…… 苏沐瑶摸了摸下巴,紫禁城宫墙有十米高,稻鸡和角鸡那么笨重,肯定飞不进来。 不过嘛,鹁鸪(斑鸠)和鹌鹑,都是小型鸟类,住在高树上的,能飞至几十至数百米,重重宫墙也阻不断它们。 鹌鹑的肉虽然少,但紧实而又嚼劲,烤起来吃最好,烤的外焦里嫩之后,再洒上点孜然和辣椒,一口下去,香的不得了。 至于说斑鸠,炖汤很不错,她记得小时候吃过一次人参斑鸡汤,那滋味,至今都忘不了,不过后来斑鸠被列为三有保护动物,她就再没吃过了。 苏沐瑶越想越馋,都快流口水了。 不过她这是在深宫中,上哪儿找一个农用的竹匾呢? 去辛者库借一个? 不行,以她的身份来说,也太奇怪了。 苏沐瑶想了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竹匾没有,她找一个代替品不就行了! 之前云墨收集了一摞洗脸用的铜盆,随便拿几个出来,用来捕鸟正合适。 苏沐瑶想到之后,立刻忙活起来。 因云墨天天打扫,院子里只积了薄薄一层雪,苏沐瑶用笤帚将雪扫开之后,将铜盆拿出来,摆了整整一排,又找来了几个枣木棒槌,将铜盆支起来,云墨正好从后院回来,见状,忙道:“小姐,你这是要捉鸟玩吗?” 谁要玩了? 苏沐瑶从地上起身,认真解释道:“我想捉几只斑鸠或者鹌鹑,改善一下伙食。” 云墨一时没想到还有这个法子,细细一想,却是可行的,乾西四所有自己的膳房,之前搬离时,剩下的油盐酱醋还在,只是没有食材,所以她想给小姐做点好吃的都不行。 倘若真能捉到几个斑鸠或者鹌鹑,她一身厨艺也有了用武之地。 只是,小姐做的捕鸟的这个陷阱,也太粗糙了。 云墨好笑道:“小姐,铜盆太小了,枣木棒槌又太粗,恐怕罩不住鸟,我去后房拿几个干净的簸箕来。” 苏沐瑶诧异:“我们有簸箕?” 云墨解释道:“是晾晒药材用的,御药房之前给您开的药,黄芷和党参都有些受潮了,我怕失了药性,去御药房更换,那管事说库里暂时没有那两味药了,便给了我几个簸箕,让我自己晒。” 有没有不好说,但这大雪天的,到哪儿晒药材去? 云墨当时窝了一肚子火,但她一个小丫头,又不能怎么样,本着有总比没有好的精神,还是将那几个簸箕拿了回来,心里想着,等开了春也能晒。 没想到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了。 云墨取了簸箕和绳子回来,顺便从树上折了几根细枝,几下子搭了三个陷阱,又将风干的馒头掰碎,一块一块的撒在簸箕底下。 绳子从院中一路到游廊,苏沐瑶拿了个软垫出来,坐在廊上,问道:“是等有鸟进去,我就拉绳子吗?万一进去的不是斑鸠和鹌鹑怎么办?” 云墨道:“您不要心急,要等鸟完全进去,开始啄食了再拉绳子,不是斑鸠和鹌鹑也没关系,丑的咱们放了,好看些的用笼子养着,挂在廊下玩。” 第6章 跨院的小花厅里面,放着一个炙炉,也不知哪年哪月留在这里的,看着有些陈旧,但清洁干净之后还能用。 第10章 云墨从膳房拿了铁叉和铁丝蒙来,将几块木炭放在炉膛中点燃。 旁边的方桌上放着几个盘子,盘子里盛着切好的鹌鹑肉,还有调料粉,苏沐瑶夹了一块鹌鹑腿肉放在铁丝蒙上,刚放上去,就听炉子上“滋滋”作响,不过一会儿,肉的外皮被烤成了焦黄色,苏沐瑶赶紧翻了一个面。 烤熟之后,她吹了吹,甚至来不及蘸调料,就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久违的肉香充盈在唇齿之间,苏沐瑶不由满足的眯起了眼睛。 呜呜呜,太好吃了! 在现代的时候,吃惯了各种美食,尚不觉得吃肉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但自从来到古代,足足有小半个月,顿顿都是清粥馒头小菜,她对吃肉的渴望,简直就要到达顶峰。 外面大雪纷扬,房间里面,除了炙炉,周围还放着好几个炭盆,连空气都暖烘烘的,苏沐瑶和云墨一口一块炸鹌鹑肉,吃的酣畅淋漓。 因为太暖和,两人脸颊都红扑扑的,苏沐瑶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将身后的窗户推开通风。 冷空气一下子涌进来,苏沐瑶顿觉舒服了不少。 她有些吃累了,往后一仰,靠坐在躺椅上,手里端着杯热热的茶,一边喝茶,一边小憩。 窗外的千年古松上,有一双金绿色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紧盯着苏沐瑶,目光锐利无比,让人触之生畏。 苏沐瑶侧身对着窗户,自然没有发现,云墨却看到了,一块烤的喷香的鹌鹑肉从她筷子中滑落,她咽了口口水,胆战心惊道:“小姐,你看外面……” 苏沐瑶看她神情中带着怯意,有点纳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 她当什么啊?原来是一只大鸟。 准确来说,是一只成年鹰隼。 这鹰很比一般的鹰都要大,身子约有半米多长,站着的那节松枝,被它整个压弯了下去,但它却云淡风轻,浑然不以为意。 虽然这鹰给人的压迫感十足,但也不知是什么品种,长得还怪好看的。 它的尖喙和趾爪皆呈黑色弯钩状,锋利无比,通身一白,唯有翅尾处带着些暗色圆斑,长长的几丝绒毛,在风雪中摇摆着。 苏沐瑶大约能猜出它的来意。 外面冰天雪地的,它肯定是捕捉不到猎物,又恰好闻到她们吃烤肉的香味,就被吸引过来了。 她们吃剩的鹌鹑肉还有许多,给它几块也无妨。 苏沐瑶坐起来,将手上茶盅放在桌上,用筷子在盘里捡了一块生肉,伸出窗外,在那鹰的视线中摇了摇,往空中一扔。 半晌,那鹰却纹丝不动,紧紧的盯着她,眸中还染上了几分恼怒。 似乎在说,这人居然敢这样慢待自己? 苏沐瑶看不懂鸟的表情,就是看懂了,她也不在意。 她见这鹰很不识好歹,便从躺椅上起身,准备将窗户关起来,刚碰到窗棂,那鹰似乎觉察到了她的意思,翅膀一挥,身形如一道白色的闪电,从敞开的窗户“嗖”的一下,冲进了房间里面。 苏沐瑶被吓了好大一跳,抚着胸口,再一回头,那鹰正扒在她躺椅的扶手上,因为它身形很大,导致整张椅子都被它占据了。 苏沐瑶怕它攻击自己,忙往后退了几步,到云墨跟前,见她傻楞着一动不动,苏沐瑶有些着急,一边防备的看着不远处的大鹰,一边推了推云墨,低声催促道:“我在这儿盯着,你快去后院取条棍子来。” 她准备拿棍子将它打走。 云墨回过神,忙道:“小姐,不能打它。” 什么意思?苏沐瑶疑惑。 云墨道:“它是海东青。” 海东青? 苏沐瑶从记忆的犄角旮旯搜寻到了这个词汇。 它的模样,确实挺像海东青的。 那就不能用打的了。 海东青,是一种猎鹰,满语叫“雄库鲁”,意思是“天下间飞的最快和最高的鹰”。 它在满族人心目中的地位极高,是满族先祖的图腾,被尊为万鹰之神。 但它数量却非常稀少。 在当朝,普通人不配拥有海东青,所有的海东青都要上贡给皇家,在沿海一带,若有犯人能抓到一只海东青献上去,就可以免除死刑。 海东青在清人眼中的价值,远远大于一条人命。 历史上有一个著名的“毙鹰事件”,康熙五十三的时候,胤禩(原八阿哥)挑选了两只上等的海东青献给康熙,结果到了康熙手中,海东青却成了奄奄一息两只死鹰,康熙大为震怒,认为胤禩在诅咒他,指其不孝,并道:“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据说胤禩的帝王梦也就此破灭了。1 怪不得刚才云墨看到它时,傻楞在了原地。 只是,这么珍贵的海东青,怎么会出现在她这冷冷清清的乾西四所。 别人拿一只珍贵的海东青陷害她一个先帝秀女?怎么可能。 苏沐瑶排除了各种阴谋论,得出唯一的结论就是,它是自己个儿从宫廷里的养鹰处飞出来的。 既然这样,那也就没什么了。 驱赶它倒也不必,万一它受了惊,伤着她和云墨,她们也没处说理去。 这只海东青来到这里,无非是被烤肉的味道吸引,等它吃饱了,自然就会飞走。 它是人工饲养的,长得虽大只些,倒也不必当真怕它。 苏沐瑶想着,重又淡定下来,另搬了一个椅子坐下来,拿了一个干净的盘子,从炉子上捡了几块烤的焦香流油的鹌鹑肉放进去,用蒲扇扇去热气,搁到海东青面前,轻轻道:“快吃吧。” 第11章 又叫云墨也坐下来,道:“坐吧,它吃它的,咱们吃咱们的。” 那只海东青果然叼起盘中的肉来吃,只不过吃的很快,三两口就没了。 它吃完后,抬头看向苏沐瑶,仰直脖子,嘹亮有力的发出了一声清啸。 苏沐瑶也不回头看它,淡淡道:“别着急,我这不是正在烤吗?你怎么那么能吃?” 说着,夹了一块新烤好的肉,吹了吹,放到它盘里,也不管它听不听的懂,嘱咐道:“小心烫喽。” 她是完全把雄鹰当家猫喂了。 但鹰确实有许多和猫相似的地方,都吃肉,都是捕猎者,性格都比较独,好奇心也都很强。 区别只在于长得不一样,一个在天空中翱翔,另一个在陆地上奔跑。 苏沐瑶也不光喂它,她自己吃两三块肉,才喂它一块,久而久之,那只海东青发现了,索性从躺椅上飞到桌子上,低头用喙戳了下苏沐瑶蘸着的调料碟子,顿时被辣椒面的味道呛到了,甩了甩脑袋,扑扇着翅膀,跳到苏沐瑶腿上。 苏沐瑶抖了一下腿,见它不肯飞走,无奈道:“你小心别把我的衣服钩破了。” 海东青又发出了一声清啸,也不知是答应,还是催促她快点给它喂肉。 这么一个威风凛凛又漂亮的雄鹰,看起来很好摸的样子。 苏沐瑶余光瞥着,没忍住,手指动了动,悄悄在它后背上的羽毛上划了一下。 见海东青没什么反应,她更过分了,索性将手覆上去,顺着它背部一下一下的轻轻摸着,这下子,海东青终于察觉出不对,仰头冲她不满的叫了一声,苏沐瑶忙将烤好的肉用手帕包了,放在它眼前。 这招果然奏效,海东青的注意力成功被眼前的肉吸引去了,再不去管背上摸它的手。 昨天好不容易逮到的七八只鹌鹑,被这只海东青吃了一大半,吃完了,它还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在苏沐瑶怀里窝了好一会儿,终于确定没有香喷喷的烤肉吃了,才一挥翅膀从窗户口飞了出去。 一眨眼,就没了影踪。 苏沐瑶本以为就是一顿饭的事,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四五天,每到酉时,这只海东青都会飞过来蹭饭。 偏偏苏沐瑶不给它喂,这只海东青就不肯走。 哪怕她们吃饭晚了点,它就在树枝上等着,偶尔等急了,它便冲着苏沐瑶叫一声。 苏沐瑶以前听说过一种驯化猎鹰的方式,叫做熬鹰,就是将鹰爪绑在绳子上,不让它睡觉,驯鹰人和它比拼耐力,等鹰坚持不住,倒下去,驯化就算成功了。2 但在此期间,驯鹰人也得做好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睡的准备,才能从心理上彻底征服它。 也因此,苏沐瑶知道鹰的忍耐力极强,可她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也有切身体会到的机会。 而且,这不是人熬鹰,妥妥的是鹰熬人。 自从这只海东青在她这里吃了一顿烤肉之后,就跟赖上她了一样,每天到了酉时,这只海东青就从天而降,来到了她们乾西四所的树枝上,开始等着开饭。 偏偏这只海东青又很能吃,一次能吃进两只斑鸠或四五只鹌鹑,供它一顿可以,苏沐瑶怎么可能愿意天天供它吃饭?就是想供,也供不起啊! 用竹篾捕鸟本来就是一件不确定的事,下雪天收获最大,但现在渐逼二月,天气开始转晴了,苏沐瑶本打算多捉一些斑鸠和鹌鹑养起来,鸟生蛋,蛋生鸟,这样,就有源源不断的斑鸠肉和鹌鹑肉吃了。 可这只祖宗一来,每每都吃的盘光碗净不说,它还精明的可以,似乎能嗅到所里斑鸠、鹌鹑的气味,大约以为她们偷偷藏着好吃的,要背着它吃。 所以吃完饭,也不肯走,一双咄咄逼人的锐眼,紧紧盯着苏沐瑶,无论她去干什么,它都跟着她。 若是苏沐瑶把它关在窗外,它便一直叫,就算把嗓子喊哑了,也不肯停下。 苏沐瑶烦它,但最终还是不落忍。 背着它养鸟的计划算是彻底破灭了。 才富裕了两天的家庭,因为它的到来,又开始变得贫瘠如初。 第7章 一月三十日,紫禁城终于出了太阳。 宫殿琉璃瓦上的积雪融化成水,滴滴答答的流下来,润湿了廊下的泥土,呈现出万物复苏的景象。 乾西四所也传来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天气一转暖,苏沐瑶终于可以开始她的种田计划了。 今日一早,她和云墨两人就将这个月攒下来的木炭灰从膳房拿出来,倒在后院靠墙的那片空地上,再一点点用推斗铺均匀。 到了中午的时候,土地被融化的雪水打湿,苏沐瑶和云墨趁着这个功夫,轻轻松松的用锄头将土地翻过一遍,木炭灰和土壤搅拌在一起,这块土地就算施肥成功了。 而苏沐瑶最终选择用木炭灰来肥地,也是经过一番考量的。 首先,苏沐瑶有洁癖,溷厕里的粪肥直接被她排除了。 剩下的主要有三种可用的肥料: 一是她们冬天烧木炭产生的木炭灰; 二是积在膳房里的一大麻袋木材灰; 三是之前后罩房里仆妇们攒下的一大包秀女们喝茶剩下的茶渣。 其中,木材灰含有大量的钾、钙、磷等营养元素,碱度较高,不但能提高土地ph值,还能够改善土壤结构,在所有的草木灰中,木材灰的肥地质量当之为愧排第一名。1 第12章 茶渣灰则其次,它里面主要富含氮和磷,在肥地方面亦比较理想。2 相比较之言,木炭灰就不行了,它是木材烧了之后的炭,然后再烧一次,里面许多微量元素和氧气一结合,成为气体,都被烧没了。 苏沐瑶对于这些一清二楚,但她选择木炭灰,主要是因为木炭灰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活性炭灰。3 活性炭,吸附能力极强,主要作用是帮助土壤保持水分。 苏沐瑶有灵泉在身,种植作物完全不用担心,而她唯一考虑的是,如何将她浇灌在地里的灵泉水,最大程度的保持在这片土壤中。 所以对她来说,用木炭灰做肥料,比其他的草木灰肥更合适。 天气转暖,土壤解冻,施肥成功,毋庸置疑是好消息,可凡事都是有好坏两面的。 坏消息就是,天气一转晴,鸟雀们不必再为了觅食发愁,所以从昨天晚上到今天,簸箕底下,连只鸟毛都没有。 好容易改善了一下伙食,现在又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苏沐瑶躺在院中摇椅上,四十五度悲伤的仰望天空,为什么别人穿越都是顺风顺水,怎么轮到她却是地狱难度呢? 她也不求荣华富贵,只要生活的舒适安逸,老了以后不为衣食所忧,她就满足了。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身清啸。 好不容易酝酿的一丝轻愁,被这嘹亮的声音击散了。 苏沐瑶略微抬了抬眸子,看到树枝上屹立的海东青,对上它君临天下一般霸气的金绿色眸子,苏沐瑶丝毫不为所动,闲闲道:“今天一只鸟儿都没捕到,你就饿着吧。” 她也馋肉呢。 若不是这只海东青那么能吃,她说不定现在已经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想到那么多鹌鹑和斑鸠进了眼前这只海东青的肚子里,她就有些心塞,转了个身,没搭理树上的它。 那只海东青啸了一声,抖了抖翅膀,飞走了。 苏沐瑶差点被气笑了。 这没良心的。 怎么说她也喂养了它十来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它倒好,把乾西四所吃穷后,自己拍拍翅膀直接飞了,连头不带回的。 苏沐瑶刚才的心塞瞬间上了一重,恨不得把那只海东青抓住烤了吃。 她想了足有十七八种吃海东青的方法,心里方痛快些,刚要起身回屋,却见远处天际出现一个黑点,像一支穿云箭般渐次逼近。 那只海东青竟又回来了! 而且,它的爪下好像还勾着什么。 苏沐瑶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直到海东青飞到院中,将利爪上勾着的一只肥美的兔子扔到地上,苏沐瑶才缓过神来。 她怎么就忘了,海东青可是万鹰之神,天生的捕猎者,早些时候,要是想到它有如此本领,说什么也得让它自带食物来蹭饭。 想要过东食西宿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容易。 苏沐瑶觉得海东青给她们抓只兔子回来是理所应当,云墨却不这样认为。 她是地地道道的古代人,因为海东青身份高贵,象征皇室,所以她一直表现得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它。 这回见海东青居然捕了一只兔子送给她们,她一时又惊又喜,连声夸道:“小姐,我小时候听我爹讲起乌鸦反哺的故事,当时只觉得我爹是骗我的,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通人性的鸟儿,没想到居然真的有,这只海东青,也太聪明太有本事了!” 海东青大约知道云墨在夸它,嘚瑟的瞅了一眼苏沐瑶。 苏沐瑶有些无语。 明明做好吃的是云墨,对它恭恭敬敬也是云墨,可偏偏它不黏着云墨,反要缠着她,真奇了怪了。 不管怎么说吧,今天又能开荤了。 对于吃兔子肉,苏沐瑶更是丝毫没有心理负担,什么“兔兔真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在她这里都是不存在的。 兔子肉含有高蛋白,脂肪和胆固醇含量又低,在小岛国那里,兔子肉还被称为“美容肉”。 她在现代的时候,就格外喜欢吃兔肉,去了腥之后的兔肉,细腻而又柔软,蒸炒煎炸,无论怎么做,都格外鲜美。 吃完一顿手撕烤兔,苏沐瑶满足的摸着海东青的背部,道:“下次记得抓活兔子,别把它弄死了,听到了没有?” 嘎? 海东青咽下一块烤兔肉,歪头看向苏沐瑶,眼神似懂非懂。 苏沐瑶为了以后的生存大计,觉得和海东青沟通交流还是蛮重要的,她一边用手比划,一边解释道:“兔子繁殖很快,我们可以划一片区域将它养着,到时候就有源源不断的兔肉可以吃了。” 说着,她戳了一下海东青的脑门,道:“你要是能抓来活兔子,我以后就不琢磨着吃你了。” 回答她的,是海东青低下头,又啄了一块兔肉吃。 云墨笑道:“小姐,它不怕你呢。” 苏沐瑶道:“废话,我又不是驯鹰人。” 说到这里,她不禁想起了书上记载的那些驯鹰方法,其中有一条是说:为了保证让鹰持续不断的捕捉猎物,每顿饭不能给它吃太饱,得让它一直保持饥饿的状态。 怪不得这只海东青天天来她这里蹭饭呢。 苏沐瑶难得的升起了一丝怜悯之心。 正想着,忽然大门口传来一阵叫门声。 云墨惊了一下,条件反射性的站起来,脸色苍白道:“小姐,会不会是来寻这只海东青的?” 第13章 不怪她这么想,实在是海东青在当朝地位特殊,她小心翼翼的对待,就是怕出现什么意外状况,连累到她们,为此,她这几日寝食不安。 但自家小姐倒表现得很淡然,前两天还说要给这只海东青起个名字,叫做“小白”,幸好被她阻止了。 随便将一个名字安到海东青身上,万一被有心人知道了,说不定会借此对付她们。 苏沐瑶无所谓道:“怕什么,是它自己飞来,又不是咱们将它绑来的。” 该小心的她自然会小心,但她也绝不过分。 活着不就图自己舒服吗? 若要她发自真心的,把一只鹰隼(说白了就是宠物)当祖宗捧着,那还是洗洗睡吧!再说,这里除了云墨,就只有她,谁能知道她们所里发生的事? 就是放肆一点也无所谓。 何况,论及这件事,她们确实没什么错,无论是宫规,还是礼法,都有好好遵守。 不过云墨能想到这些,苏沐瑶还是挺高兴的。 她最怕的是在深宫之中遇到一个猪队友,幸好云墨不是,她脑子活泛,人又机敏,厨艺还相当不错。 虽然吧,封建等级制度已经印到了云墨的骨子里,但苏沐瑶也没打算改变她。 云墨现在是一个丫头,若要她去做逾越自己身份的事,不是帮她,反成害她了。 像《还珠格格》中小燕子那样,硬是要将人格平等的观念灌输到彩云、彩霞、小卓子、小邓子他们脑子里,苏沐瑶反正是不理解的。 要换做是她,站在小燕子的位置上,真为了彩云彩霞她们好,就给她们一笔足够度过余生的钱,将她们放出宫去,没了卖身契的约束,他们不再是宫女太监,而是自由身,当然也就和普通人平等了。 不然,说那么多,一点实际问题也解决不了。 苏沐瑶想着,又不禁感叹起来,怎么别人小说里的主角能成为格格,自己一穿却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先帝秀女呢?她生存都步步维艰,更别提放云墨自由身了。 这就是命啊。 云墨也知道自家小姐说的有道理。 但她最近去寿膳房取膳的时候,听那里的杂役偷偷讲,说新的皇上喜怒无常、刻薄寡恩、手段狠厉,让大家都小心些,所以她不免也有些担忧。 只是小姐不很在意的样子,所以她也不好再多提。 云墨满怀心事的去开门,过了不久又回来了,神色却比刚才轻松了一点。 “小姐,是营造司的人来送下个月的木炭。” 苏沐瑶眨了眨眼,记起来今天是一月三十日,正逢月末,确实是营造司每月送木炭的日子。 “你查收了没有?” 云墨摇摇头,她方才正想查收,转念想到上个月取炭时,有将近一半的黑炭都是受潮的事,所以找了个借口,让内监先在外面等着,自己进来和小姐商量。 她的脑袋,实在想不出来如何破解此类事。 第8章 虽然说吧,她们现在已经有了充足的木炭,至少未来的两三年都不用发愁,但苏沐瑶是要在乾西四所过一辈子的。 而且,那些木炭是她们辛辛苦苦搜刮来的,同她份例该得的木炭可不能混为一谈。 何况,上个月营造司给了掺水的木炭,如果她们这个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的话,别人越发觉得她软弱可欺,说不定以后宫里人人都会踩上一脚。 像是《<a href=https:///tuijian/honglou/ target=_blank >红楼梦》中的迎春,息事宁人、以和为贵,换来的却是底下的奶妈子偷她的累丝金凤出去典当,甚至最后被发现了,还诬赖迎春,说是迎春使了她们奴才们的钱。 苏沐瑶心里清楚,这个哑巴亏她绝不能吃。 现在的问题是,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不动声色的,达到敲山震虎的效果。 让云墨一块块检查篓里的木炭固然可以,但却是一步臭不可闻的臭棋。 即便查出掺了水的木炭,营造司的内监也完全可以说:“出来的匆忙,不小心拿错了,这就给你们主子换。” 到时候,她们还能咬着人家的错不放不成? 而且,这样做,不但伤不到敌人的皮毛,反而自损一千。 原主瓜尔佳氏出身贵族,虽然位份低点,但在宫里好歹也是个主子,让自己的贴身丫头一块一块去翻检篓里的黑炭有没有受潮,既有失身份,又有丧体统。 千万不要以为下人和主子是分开的,让云墨去翻木炭,和苏沐瑶扯不上什么关系。 在宫廷里面,凡是主子,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而伺候主子们的下人,都在这个势力范围内。 可以说,下人就是主子的私有财产,下人的言行举止代表着主子。 自己的丫头去翻检炭篓,作为主子,背后是要被人笑话的。 查出来还好些,营造司的人被捏住错,至少不敢多嘴多舌,万一要是查不出来,就更糟糕了。 营造司的人往外一传,恐怕第二天,她们主仆两个就成了紫禁城的笑柄。 所以说,既不能为了体面,装作不知上月收到了受潮木炭的样子,又不能为了点子木炭,置自己的体面身份于不顾。 中间的这个分寸,必须得掌握好。 明明遇到了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苏沐瑶却表现得很闲适,她悠闲的抚摸着海东青背后的羽毛,冲着云墨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附耳过来。 第14章 如此这样的嘱咐了一番话。 云墨闻言,眼前顿时一亮,眉头舒展开,重重一点头,道:“小姐,我现在就去。” 乾西四所的宫门前,炭车已经侯了好一会儿了。 炭车旁边,站着五六个负责送炭的太监,都穿着一致的青色大褂,戴着营造司的腰牌。 唯有站在最前方的一个太监,名叫周德安,穿着比其他太监都要高一等,顶戴五品花翎帽,手上持一支麈尾1,满脸褶子,在宫里已有一定资历和年纪了,是里面的管事太监。 见着云墨出来,周德安挺直了腰杆,皮笑肉不笑道:“云墨姑娘,咱家事忙,送完木炭,还要去营造司回话呢,可不能耽误喽。” 言下之意,是抱怨云墨刚才让他们在外面干等。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让周管事等久了。” 云墨牢记苏沐瑶的话,心里虽憋着一股气,但面上丝毫也没有表露出来,反而作出一种下位者对上位者谨小慎微、不敢轻易得罪的卑微姿态来。 她往炭车上瞅了一眼,见那上面只剩下了七八篓炭,转移了话题,搭讪般的笑问道:“其他宫都送完了吗?” 刚才云墨借故离开,周德安还有些心虚。 他上月将乾西四所的大半木炭贪掉,给她们换成潮炭,诸如此类的做法,在宫里也不是第一回了。 从来没出过岔子。 像他们这些做奴才,能做到管事位置的太监,都是人精。 不但得察言观色,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做到对各宫主子的事情了如指掌。 像是哪个妃子受宠,哪个妃子娘家厉害,哪个妃子在宫里有人,不能得罪……等等, 他们都得心中有数。 媚上是保命必须有的伎俩,排除以上妃嫔,剩下的那些个被边缘化的低位妃嫔,就能供他大捞油水,榨取银钱了。 这些妃嫔们,有的好面子,发现自己被糊弄了,也不愿声张;有的性子软,不敢和别人起冲突,怕惹麻烦;有的手里有钱,那点子木炭的份例被贪了,也不在乎…… 总而言之,他送过一次潮木炭,就能精准拿捏她们了。 但乾西四所剩下的这位主子,只听说这位主子身体不好,刚一进宫就病倒了,幸得新皇隆恩,允准她在宫中养病,才避了去守皇陵的命运。 其他的,因为苏沐瑶的深居简出,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但现在见到云墨这种做派,周德安便将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想必这位主子,又是一个性子软好拿捏的。 俗话说,有其主必有其仆,反过来说也是一样。 这叫云墨的婢女一味的巴结他,肯定是她家主子的意思,目的嘛,恐怕是想要好炭。 但这瓜尔佳氏也太寒酸了,既想要好炭,又不拿银子,他凭什么给她们? 以后该贪的还得贪。 周德安心里一番算计,不咸不淡的回答道:“对,这七篓半炭都是乾西四所的,今年二月份有二十九天,按着小主每天二十斤黑炭的份例,一共五百八十斤炭,云墨姑娘来点一下。” 说着,几个太监将八个盛炭的篓子搬了下来,靠在宫墙处,一个太监将秤取下来,一一秤给云墨看。 云墨仔细的盯着秤上,面上一副不敢丝毫大意马虎的样子,站在她身后的周德安见状,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云墨姑娘还是这般细心啊!” 尾音特意拖长了一下,透漏出一股深意来。 云墨只当做没听到周德安话里的讽刺,双眸依旧紧紧盯着秤杆。 很快,七篓半炭就秤完了,加起来总共五百八十斤零六两炭,重量上只多不少。 “没问题吧,云墨姑娘?” 云墨微微颔首,恭恭敬敬道:“没问题,周管事辛苦了,既然您还有事,我就不多留您了。” “云墨姑娘也快回去吧。” 周德安鼻中发出一声轻嗤,一挥麈尾,尖声细气的吩咐道:“起车!” 一众太监推着空炭车,缓缓的沿着宫道往西走,云墨笑着也不拦他。 空炭车刚走到乾西二所的门前,云墨的声音忽然传来:“周管事,请等一下!” 空炭车“吱呀”一声停下来。 周德安转身去看,刚才靠在宫墙上的八个炭篓,不知何时,有一个倒落在地上,里面满满的黑炭全倒了出来,洒在宫道上的方砖上。 看样子,很像云墨不小心踢翻了一个。 但周德安知道不是,他心里忽然“咯噔”一声,莫名的开始后悔起自己之前轻率的判断。 云墨屈膝蹲下,用帕子包住一块黑炭,慢悠悠的站起来,笑道:“周管事,麻烦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这篓子黑炭有一半都是受了潮的?” 她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笑意并未入眸,语气也一改之前的谄媚卑微,带上了一分咄咄逼人的厉色。 周德安握了握发汗的手,勉强镇定下来,走到跟前,做出毫不知情的样子,道:“作死的鬼,哪个小杂种羔子这么不小心,把这些潮碳放到给主子们的份例里了?看咱家回去查出来,不打死他!” 又哈着腰赔礼道:“云墨姑娘真是对不住,都是我手下那些笨手笨脚的,幸好你发现的及时,我这就让他们换。” 云墨冷笑道:“周管事,若不是我无意间将这篓炭弄倒了,还不知道里面掺了水分呢,您说说,要是我将这些炭拿回去,给我家主子怎么交待?我家主子身体不好,是圣上开恩,让她能在宫中养病,如今我家主子身体好些了,却没有足够的炭取暖,这大冬天的,没病死,倒先冻死了,岂不是辜负了圣恩?” 第15章 这个罪名他可不能认。 周德安擦了一把额头冷汗,干巴巴的陪笑道:“怎么会呢?木炭上出了问题,您去营造司说一声,咱家自然让人换来好炭。” 云墨冷哼一声,道:“换?要不是及时发现,等过几天,你们营造司该推说木炭受潮是我保存不当了,到时候怎么说得清楚?您身为营造司的管事,公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倒是一推三六五,将自己择的干净。” 周德安完全说不过她,只得不断哈腰赔礼道歉,说自己绝不是故意的。 云墨见火候差不多了,方回转了颜色,改口道:“我也相信周管事的为人,那这次就算了,不过发生了这种事,我到底有些不放心,以后营造司每月送来的木炭,我都得任意抽一篓检查,希望周管事不要再辜负我的信任。” 任意抽一篓检查,那也就是说,但凡他有一篓掺了潮炭,都有几率会被发现。 除非他供给乾西四所的炭全是好炭。 周德安算是彻底明白乾西四所的人有多不好惹了,这一连环招打下来,打的他半分还手之力都没有,到底要怪自己大意。 罢了,罢了,就当吃一堑长一智了。 云墨大获全胜,心里大为畅快,她因为上个月收到受潮木炭的郁气,这下子彻底的散了。 第9章 苏沐瑶裹着被子,窝在暖炕上,一边慢悠悠的磕瓜子,一边听云墨兴致勃勃的讲周德安当时一脸憋屈的样子。 她发现,云墨还挺有说书天赋的。 这么短短一个故事,被她说的一波三折,滔滔不绝,精彩极了! “当时我一出去,就见周德安带着一众太监站在宫门口严阵以待,我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住了波澜起伏的内心,然后用小姐教我的,那个《孙子兵法》里的什么骄兵之计,示敌以弱……” “果然,那周德安受不得吹捧,趾高气昂起来,我趁他不注意,将一个炭篓踢翻在地,受潮的木炭骨碌碌的滚落出来,这下子,周德安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还不得不对我点头哈腰,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苏沐瑶见她没完没了,好笑道:“你说了这么多,那炭的事情到底解决了没有?” “当然解决了!”云墨喜滋滋道:“方才营造司那边,一共给咱们送来了一千斤黑炭,都是上用的好炭。” 怎么送那么多? 苏沐瑶眼里划过一丝诧异,随即敛眸一想,明白过来,便笑了。 这一千斤黑炭里,除去这个月的五百八十斤炭,余下的四百二十斤炭中,有上个月的三百斤潮炭,还有用以补偿赔罪的一百二十斤炭。 周德安这个管事太监,果然是个人精。 在发觉她们乾西四所不好惹之后,立刻做出了毕恭毕敬的讨好架势,让人想恨都恨不起来。 云墨托着脑袋,傻笑道:“小姐,您教我的每月抽检一篓炭的法子,我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妙,以后他们再想在咱们木炭上下功夫,恐怕就难喽!” 岂止是难,只要周德安不傻不笨,以后都不会再这样做了。 毕竟,苏沐瑶已经很给他面子了,抓到了他的把柄,却没有将事情闹出来,来个两败俱伤。 而是不动声色的点破此事,借机敲打了一番后,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不顺着台阶赶紧下去,难道还要选择自坠悬崖?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这多给的一百二十斤木炭里,全都是人情世故。 十来天前,苏沐瑶和云墨主仆二人还在为木炭不足而发愁,转眼之间,她们的木炭就多得烧都烧不完了。 此前搜集来的黑炭,还剩下七千多斤,加上今天的一千斤,就是八千多斤。 八千斤炭,一百三十三大篓,只是她们储备的量,营造局每月还会源源不断的来送炭,份例的木炭,尽够烧了。 所以说,相当于她们有一笔以木炭为单位的不动产。 当然,凡事都有好坏两面,木炭储量太多,也会产生一些幸福的烦恼。 譬如说木炭的储藏问题。 而今后院空着的一排罩房,从西边靠墙数,从第一间一直到第五间,都用来储存木炭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幸好乾西四所够大,房间也够多,区区几间后罩房,完全不足以影响苏沐瑶和云墨的正常生活。 转眼间进入了二月,到了早春时节。 春天,大地解冻,草长莺飞,万物复苏,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 而紫禁城后宫之中,也迎来了一件大喜事。 户部奏呈,因先帝于去岁冬季驾崩,国事繁忙,所以后宫中上上下下的月例银子都拖欠着,而今先帝已葬入皇陵,也该按着嫔妃们的等级和位份,给她们补发月例和过年的花红了。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朝代更替时,拖欠一阵月例银子,属于寻常之事了。 朝代更替,帝王们的后宫也更替,动荡之际,谁知道谁的位份高低,谁又知道谁能够继续留在宫中,所以为了不花冤枉钱,得等一切稳定之后,再考虑之后的事。 二月初一,就是这么一个喜气洋洋的日子。 云墨一大早就接到通知,让她去会计司领钱。 临走之前,苏沐瑶又给她一张折起的单子,道:“这是需要购置的物品,你待会儿领完钱,顺便再去采办司一趟。 第16章 云墨打开单子,见上面写道: 辣椒种子一两、茼蒿种子一两、菠菜种子一两、香菜种子一两、黄瓜种子一两、白萝卜种子二两、西红柿种子三两、各色豆角种子三两、土豆和红薯种子各五两、油麦菜种五两、小麦种一斤、玉米种一斤。 云墨早知道自家小姐有种地的打算,却不想她连种什么的单子都拟好了,不禁笑道:“小姐,宫里负责采办的那些人,可不一定能给你采买的这么齐全。” 要让她们花时间花功夫,都是要额外贴补银子的。 苏沐瑶摆手道:“没事,你给他们十两银子,再告诉他们,这张单子只用作参考,凡他们在坊市上遇到的蔬菜粮食种子,都买一些就行了,但也不要太多。” 她用心去拟这张物品单子,就是为了防止采办司的人把她当冤大头一样糊弄。 毕竟,在那些采办的太监嬷嬷们看来,宫里的妃嫔,基本都是大家小姐出身,金尊玉贵的养在闺阁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不懂外面的买卖行情。 自然可以任意要价。 其实也不止是宫嫔,就是皇上,也会被采办的人蒙蔽。 历史上不就有一个有名的故事吗? 乾隆当初和臣子谈论早上吃什么,一个臣子说自己家里拮据,早上就吃了几个鸡蛋,乾隆听后,大为震惊,道:“爱卿莫要说笑,一个鸡蛋十两银子,朕平日都不敢像你这么吃,你家里可一点儿都不拮据啊!” 可见这些负责采办的胆子有多大。 她要不提前防着这一手,万一到时候,他们随便买一二两种子,问她要天价,她要怎么办? 花钱吧,她平白吃亏;不花钱吧,必定会有一场纷争。 所以说,这张单子就是留存的书面证据。 单子上面罗列出的东西,虽然精细琐碎,但总价不超过十两,而她之所以要列的这般细,原因有二: 第一:表明她们熟知外头的市价,让采办司的人无法用“钱给的太少”为借口,推辞不给她们采买; 第二:他们收了钱,看了单子,要是买不回同等分量的东西,那就是他们的问题。 苏沐瑶露的这一手,直接将采办司的人套牢,不得不给她购买等价值种子,属实是有点“耍流氓”了。 但“流氓”就“流氓”吧,俗话说得好,在什么都缺的情况下,还想要办成一件事,脸皮就得厚点。 当然,也或许是她过于谨慎,说不准采办司那边的管事格外清廉,贪污腐败根本不存在。 那就更好了。 将近中午的时候,云墨提溜着钱袋回来了。 她去了两个多时辰,倒不是遇到什么困难,或者和人产生矛盾摩擦,而是因为今天早上各宫去领钱的人太多了! 她光排队等就排了一个多时辰,这还算好的了。 刚才她转回来的时候,会计司门前已经排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龙,恐怕到明天也算不完所有人的账。 云墨道:“我前面总共就排了四五个人,负责算账的是两个银库管事。最墨迹的是那个拨着算盘的,他在那里加加减减,算来算去,一个人就要算半天,另一个还好些,拿着账本记录完,就让我签字画押,然后批了一张单子,我拿到单子后,再去里面领牌子,拿着牌子再去库房领钱……” 她讲述着早上的经历,手上动作却没停。 先将银袋子放到桌上,又从柜子里取出钥匙,用钥匙打开一个红木箱子,取出一个笸箩来,笸箩里盛着几两碎银子,十几天前,还是她们全部的家当。 苏沐瑶将袋子里的银钱倒出来,里面跟着飘出一页字据来,苏沐瑶打开字据看了看,惊讶道:“居然有二百多两?” 话说,是不是那个磨磨唧唧、拨算盘的银库管事算错了? 苏沐瑶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她是先帝秀女,因为没有承过宠,地位还是官女子,但按着大清旧制,改朝换代后,先帝妃嫔均可往上晋一级,所以,她现在的身份应该等同于答应。 这段时日,她的各种份例,也都是按着答应给的。 答应的月例是三十两,过年两个月,加起来,就是六十两,因为今年有国丧,过年期间的花红啊,补贴的物品(绫罗绸缎之类)啊,都会折合成现银,苏沐瑶算了一下,一二十两银子总是有的。 所以,总数应该是七八十两没跑了,但现在落到手里的却翻了倍,成了二百三十两银子。 若说不是算错,也没其他可能性了。 苏沐瑶正琢磨着这事呢,谁料云墨斩钉截铁的答道:“小姐,没算错,就是二百多两,我问过了。” “怎么说?” 云墨认真道:“因为您是皇上特别开恩,允准留在宫里的妃嫔,所以户部那边,给您定下的是常在的位份,您一个月有五十两月银,两个月加起来,共一百两,另外的一百三十两,是其他的补贴折了现。” 居然还有白捡来的好事? 苏沐瑶眨眨眼,道:“既蒙皇上隆恩,咱们也不好推辞,那就……咳咳……收下吧。” 第10章 二百三十两银子,超出预计的两倍,也算是一笔意外之财了。 有了这笔钱,别的倒没什么,但伙食必须得改善一下。 今天的晚膳格外丰盛。 硬菜有黄焖鱼翅、红烧鹿筋、荷包里脊、清炖肥鸭;素菜有杏仁豆腐、珍珠雪耳;主食是碧粳米饭;另外还有一道莲子百合瘦肉汤。 第17章 这些饭菜都不是云墨动手做的,而是在寿膳房花钱点的,总共花了四十六两银子。 当然,钱也不白花,这些宫廷名菜的味道真是绝了。 苏沐瑶喜欢美食,在现代的时候,每次她出去旅游,唯一不能少的就是去当地有名的饭店打卡。 她就遇到过不少饭店,外表看起来很高档,打着宫廷御菜的名头,但实际吃起来却味道平平,而且还又贵又少,让人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所以苏沐瑶一直很好奇,真正的宫廷御菜到底是什么味道,和它取的那些高端的名字相不相匹配。 这次虽然花了一大笔银子,但也算是圆了一个她一个小小的心愿。 只是这些菜做的也太好吃了,一想到自己因为条件受限,不能天天点,就有些心塞。 不过云墨的厨艺也是极好的,只是乾西四所没有寿膳房那么多食材调料,不能将她的优势全部发挥出来。 要是能尽早将后院那片地种上就好了。 苏沐瑶想到种地,就又想到了种子,关心道:“云墨,你知不知道,宫里每次采买需要几天?” 云墨笑道:“姑娘别急,还得等十天左右呢。” 宫里妃嫔众多,不可能像现代一样,说要买什么东西,采办处就立刻去外面买回来。 所有的采办,都是统一的,有规定的流程。 譬如说采办的次数,就有严格的规定,一个月三次,分为上旬、中旬、和下旬。 首先,每月的一号、十一号、二十一号,各宫将自己需要采办的东西去采办处登记,登记完了,还要过审,一些违禁品是不能带进宫的,这个登记审核需要花费两三天功夫; 然后,采办处将所有东西分门别类,安排专人去外面采购,这个过程时间不定,最久需要四五天; 最后,等采买的东西运回来之后,还要再进行检查,核对后,确定没有携带违禁品,再将东西送去各宫,这个过程也需要花费两三天。 所以说,每一次采办,大约需要花上十天时间,每每在一轮采办结束后,下一轮采办就开始了。 对于宫嫔来说,等久一点倒不是事,最怕的就是粗心大意,去采办处登记的时候少记了东西,等发现后,登记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按着宫规,就只能等到下一次。 苏沐瑶暗忖,这样说的话,她的种子要等二月十号或十一号才能送到。 中间的这段时日,该干点什么呢? 很快,苏沐瑶就不用操心了。 这只海东青就跟开了外挂一样,接下来的几天,一只又一只的猎物源源不断往乾西四所带,鹌鹑、斑鸠、大雁、野鸭、山鸡、野兔……满满的堆了一地。 其中一多半都被它的利爪勾破颈骨,死的不能再死了,为了防止变质,只能风干,或者现吃。 但还真有几只叠加了幸运buff,虽然受了伤,性命却保住了。 苏沐瑶数了数,活着的总共有两只鹌鹑、三只斑鸠、四只山鸡、六只野兔。 因为有了容易圈养的山鸡和野兔,苏沐瑶便改变了计划,不打算再饲养鹌鹑和斑鸠了。 除了那几只活着的山鸡和野兔,其余的猎物都让云墨拿去膳房处理了。 苏沐瑶先去跨院池塘边,找了一些大小适宜的石头,用石头在后院东墙角垒了一个窝,里面铺上一条旧褥子,再将竹条插在地上,用绳子绑住竹条,就成了一个简易的栅栏。 她也不分公母,将六只野兔一齐放到栅栏里面,用铜盆盛了水,又扔了把干草进去,就不再管了。 野兔本身适应性强,不用怎么照管就能活。 问题在于这几只山鸡,山鸡可是长着翅膀会飞的,在深宫里养殖,一着不慎,就会造成许多麻烦,所以能不能养,还得看它们的品种。 苏沐瑶仔细辨认了一下,见海东青捕来的这四只山鸡羽毛颜色鲜艳,脖颈处都有一圈白毛,判断出它们属于七彩山鸡。 她这才放下心来。 七彩山鸡属于小型雉鸡,会飞,但飞不高,最多也就四五米,不到树冠的位置,宫墙足有十米,困住它们足够了。 养七彩山鸡还有一个好处,它的声带先天发育不良,发出的叫声很小,有点像鹧鸪鸟的叫声。 一共就四只,散养就行了。 苏沐瑶在兔窝旁边又搭了一个鸡舍,鸡舍里放着些食物和水,将四只七彩山鸡全放进去,有两只开始啄食,有一只胆子小的缩进窝里去了,另外一只抖了抖翅膀,就要飞出栅栏。 结果,将飞没飞出去的时候,海东青忽然发出一声清啸,又将它吓了忙缩回去。 苏沐瑶摸了摸海东青的脑袋,夸赞道:“干的漂亮!” 其实让它们飞出来,在后院活动活动也没什么,不过既然是新来的,那确实要先学点规矩。 海东青经苏沐瑶一夸,愈发得意,飞到旁边树枝上,但凡那几只山鸡有暗戳戳想要飞出栅栏的动作,都逃不出它的一双鹰眼。 几次三番,山鸡的胆子都快被它吓破了。 而这一吓,就出了事。 翌日,苏沐瑶一大早起来,想着将山鸡们放出来透透风,结果到了鸡舍一看,四只山鸡全都病怏怏的,昨天放的食物一口也没吃。 苏沐瑶:“……” 她的养鸡大业才开始,就要中途夭折了吗? 但在这深宫里,有给人治病的太医,却没有给鸡治病的兽医,她总不能给山鸡喂人吃的安神丸吧? 第18章 苏沐瑶大感后悔,到底是她失策了,昨天就该阻止海东青的。 现在要怎么办呢? 她的灵泉水能让枯萎的植物恢复生机,不知道能不能让萎靡不振的动物重新振作起来? 关键是她从来没有试过。 想了想,苏沐瑶觉得,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从水缸里取来一碗水,滴了两三滴灵泉融进去,放到山鸡们的跟前,没想到还真有奇效。 那几只山鸡闻到味儿,凑到碗边上,你一口我一口,将碗里的水喝了个干干净净。 等到中午的时候,它们打打闹闹的,重新恢复了健康。 苏沐瑶见状,想到什么,眼睛亮亮的,问云墨道:“以后咱们是不是每天都能吃上山鸡蛋了?” 山鸡蛋好啊,口感比普通鸡蛋更鲜嫩不说,营养也是普通鸡蛋的四五倍,在补身体方面有奇效。 尤其适合孕妇和身体虚弱的人吃。 即便是现代,真正的野山鸡蛋很难买,有许多人出高价购买山鸡蛋,结果买到的都是次品。 如果每天都能收获到山鸡蛋的话,煎炒炖炸,光是想想就流口水。 云墨好笑道:“小姐,山鸡和家鸡不同,家养的鸡每天都能下蛋,山鸡却是分季节下蛋,像这种七彩山鸡,只有春季和夏季才产蛋,而且一个季度最多产二十颗蛋。”1 山鸡虽然占了个鸡字,但它本质上还是鸟。 想要让它像家鸡那样产蛋的话,是不可能的。 “好吧。” 苏沐瑶虽然有一丢丢遗憾,但很快就散了。 有山鸡蛋吃已经不错了,干嘛还要再苛求呢? 要真所有好事都落在她头上,她心里说不准得发毛了。 第11章 昨晚又是垒兔窝,又是搭鸡圈的,忙到戌时方歇,第二日苏沐瑶便起晚了。 她洗漱完,坐到外间桌旁,惊讶的看着云墨端到她面前一碗软软嫩嫩的蛋羹,上面洒了一点酱油和葱花,看起来格外鲜美可口,道:“怎么会有这个?” 这可不像寿膳房的手笔。 寿膳房按着定例做菜,每天提供给她们的早膳,是雷打不动的清粥馒头酱小菜。 除了说几种粥和小菜来回颠倒着换,半个月来,再没什么变化了。 云墨抿唇笑道:“这是我方才给山鸡喂食时,在窝里捡到的,想着小姐喜欢,所以专给您做了吃的,您先垫垫肚子,我去厨房取早膳。” 现在虽是二月,但春寒料峭,云墨见苏沐瑶未起,怕饭菜凉了,拿回膳食后,先放在锅里温着。 这会儿苏沐瑶起来了,刚刚好。 云墨作为丫头,一直都很贴心。 而更让苏沐瑶惊艳的,是鸡蛋羹的味道,一口吃下去,滑滑嫩嫩的,丝毫油腻感都没有,微咸中带着浓浓的蛋香味,一大早上空落落的胃,立刻被这道清淡鲜美的蛋羹给填满了。 吃完早饭,苏沐瑶去后院看山鸡。 她大约能猜出来,它们下蛋是昨晚她给它们喂的那碗水的缘故,只是加了几滴的灵泉,山鸡就反常的下蛋了,那如果直接给它们喝呢? 会不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开了灵智,修炼一段时间,还能化形成人? 苏沐瑶想要试试,但犹豫了一阵,还是算了,如果太过异常的话,云墨那丫头迷信,说不准会把这几只鸡当神鸡一样供起来。 而且它们有了智商,以后她还怎么好意思吃它们的肉? 她要做试验,还是找植物吧。 趁着云墨去涮洗碗筷的功夫,苏沐瑶偷偷从月亮门溜进去,来到跨院。 这个跨院大约是为了避暑建的,里面种着很多树木,但因为荒废时间久了,没人收拾,地上歪七扭八的倒落着一些枯树枝,上面长满了青苔和木耳。 还未入春,其他的树都光秃秃的,唯有南面墙根底下种有一排高大的梨树,树冠超出墙面约半米,因为光照充足,早早的就抽出新枝和嫩叶来。 苏沐瑶小心翼翼的走到跟前,数了数,一共有八颗大梨树,长得差不多高,土壤品种也都一样,正适合拿来做灵泉水试验。 选定树木之后,她怕自己记不住,回去取了一张纸和一支鹅毛笔来,从左到右,依次标记着:甲树、乙树、丙树、丁树,戊树、己树、庚树、辛树。 为了严谨起见,她准备做对照试验。 甲树:不浇水; 乙树:每日浇一勺井水; 丙树:每日浇一勺兑了一滴灵泉的井水; 丁树:每日浇一勺兑了两滴灵泉的井水; ………… 以此类推,灵泉水所兑的浓度越来越高,一直到辛树:每日直接浇一勺灵泉水。 现在是二月初,等到二月中旬的时候,就到了梨树开花的时节。 到时候,可以通过观察梨树开花的多少和顺序,来确定灵泉水的效果。 苏沐瑶原想着,自己得等上十五天,结果没想到才一夜功夫,丁树和戊树突然窜出了一大截,并且整棵树都开满了白色的梨花,茂盛极了。 而其它浇了灵泉水的树,除了最后一棵辛树外,纷纷都开了花,比昨天也都长高了一些。 按着所兑灵泉浓度不同,开花多少和长势高低也不一样。 从左到右,无论是开花多少,还是长势高低,非常的有规律,呈现出一个先上升后下降的梯形来: 第19章 甲树<乙树<丙树<丁树=戊树>己树>庚树>辛树 苏沐瑶看到后:“……” 这也太扎眼了! 还能不能让人愉快的在皇宫里做试验了! 但不管怎么说吧,结果是有了,灵泉水的效果相当惊人,但得兑水使用,浓度太高,植物承受不住,效果反而就降低了。 苏沐瑶犹在琢磨自己的灵泉,却不知因为那只常飞来乾西四所的海东青,养鹰处的一众太监们,已经好几天没睡一个安稳觉了。 在苏沐瑶看来,那只白色的海东青是没主的,或者说,它暂时还没有被分配出去。 养鹰处的海东青,都是给皇室养的。 一共有两种:一种已经有主了,为了方便区分,会在它们脚上佩戴一个金属圆环,圈环上刻着主人姓名; 另一种是后代雏鹰,或者是各地新进献上去的,还没有被皇室子弟认领。 而这只白色的海东青,脚上是没戴环的,再加上它天天来蹭饭,估计在养鹰处不怎么被重视,所以也不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 但这一次,苏沐瑶偏偏漏掉了一种可能性。 没戴脚环,也许是因为不需要通过戴脚环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这只海东青名叫巴图鲁(满语英雄的意思),它的主人,是当今皇上雍正。 因为巴图鲁的身份格外尊贵,不但不需要佩戴脚环,每天戌时之后,还有一个时辰放风的时间。 往常巴图鲁都是去南苑那边逛一圈,到点前就回来了,偶尔还会带几只猎物。 而最近养鹰处的人发现,往往都过了放风的时候,巴图鲁还没回来,就是回来,也不会携带猎物。 这还不是关键,最要命的是,巴图鲁开始不好好吃饭了! 这只祖宗,关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养鹰处的人丝毫不敢马虎,立刻请来了鹰医。 经过一番诊治。发现它的身体没出什么问题,只是胖了些,需要减减重。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过吃的少还变胖了,这里头肯定有事。 原来养鹰处的人都以为,巴图鲁大约是在南苑那边捕猎吃饱了,所以回来吃的少,但问过南苑的侍卫后,听他们说,这几日压根没见过巴图鲁的身影。 养鹰处负责的太监着了慌,跟上层管事一说,他们也害怕,互相遮遮掩掩的,不敢露出半点风声。 原打算糊弄糊弄,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反正巴图鲁也不是不回来。 可今天早上,雍正在养心殿会见川陕总督年羹尧1,议起西北军政之事,年羹尧回完话,不禁炫耀起了自己在平定准噶尔时,得到的一匹汗血宝马。 说到那马是如何如何英勇善战,夜行八百,日走一千,比之<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时吕布的赤兔马也毫不逊色。 雍正听他说的兴致勃勃,一时想起了他养的海东青,马儿再厉害,也不过是地上跑的,比不得天上展翅高飞的雄鹰。 论起捕猎和飞行速度来,他的巴图鲁可是鹰中之冠。 雍正便吩咐御膳房,将巴图鲁这几日打来的猎物做成午膳,要宴请年羹尧大将军。 一道旨意下去,不到片刻,养心殿外就跪了一地的人。 年羹尧走后,雍正问起始末,养鹰处的管事跪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将这几日巴图鲁的变化一一说了,雍正听完,沉下脸,喝问道:“为何不早报?” 没人敢回话。 宫里宫外都传遍了,这位新帝虽然年纪轻,但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才刚即位,就处置了好几位先帝老臣,他们这些奴才,怎么可能不怕呢? 他们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雍正眯了眯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最终处理的结果是养鹰处从上到下,一人责打三十大板,所有管事罚俸半年。 回到殿内,总管太监苏培盛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小心翼翼道:“皇上,奴才前日听宫里的人说,见有一道白影“嗖”的一下往乾西四所的方向飞去了,看样子,或许是您养的那只海东青。” 他能说这句话,至少有七八分的把握。 雍正也不抬头,蘸了蘸朱砂,批阅着奏章,淡淡问道:“乾西四所住着什么人?” 苏培盛道:“先帝的妃嫔,瓜尔佳氏·祜怡。” 想到皇帝未必知道,苏培盛顿了顿,又补充道:“康熙六十一年,选了一批秀女进宫,后来,其他秀女都被派去守皇陵了,唯有她,因身染重疾,得您圣恩眷顾,特允她留在宫中养疾。” 他一提瓜尔佳氏,雍正便想起来了。 近段时间,他已是第三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第一次是两个多月前,先帝驾崩,礼部尚书问及后宫一干妃嫔去向,因他初登大宝,国体不稳,需先施仁政以振朝纲,所以便拿这件事做了个筏子。 本来按着祖制,患有重疾的妃嫔都要挪出宫去,甚至连皇后都不例外,他给瓜尔佳氏一个秀女开了特例,允许她留在宫中养病,将开明仁君的样子做了个十足。 但凡事有利有弊吧,也因为这件事,在朝堂上,他被几个倚老卖老的谏官唠叨了好一阵子。 第二次是前几日户部呈交后宫各妃嫔积压未发的月例和花红,因为瓜尔佳氏是先帝秀女,没有位份,户部和内务府都不知如何定,所以特来问他。 他想着既然已经开了恩,就索性开恩到底吧,便让他们以常在的份例给她。 第20章 而今儿个,则是第三次。 令雍正深感疑惑的是,瓜尔佳氏不是天生体弱、身染重疾、缠绵病榻吗?好端端的,巴图鲁飞到乾西四所做什么? 作为皇上,想要弄清楚这个问题很容易,召来瓜尔佳氏问一问就行。 但这样做却有些欠妥,瓜尔佳氏是先帝妃嫔,又是年轻没承过宠的,直接召来养心殿,被不明内里的人知道了,背地里难免传一些风言风语。 雍正放下朱笔,沉吟片刻,吩咐道:“命钦天监选个好日子,让太医院给后宫妃嫔请平安脉,记着,这一次,是所有妃嫔。” 太医院人手有限,往常他们每月去请平安脉,都是只去嫔位以上的妃子宫中的,瓜尔佳氏作为区区一个先帝秀女,自然不在其列。 但这次雍正开了口,就不同了。 苏培盛能在皇上跟前伺候,可以说是人精中的人精,皇上一句话,他立即抓到了重点,赶紧去办了。 第12章 原以为那日捡到山鸡蛋是偶然,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四五天,云墨每天早上都能在鸡窝里捡到蛋。 而且还不止一个。 四只山鸡,两公两母,两只母的都会下蛋,每天下一次,一次下一窝,一窝大约有四五个蛋。 一天下来,足足能收获八九个山鸡蛋。 看着很多,但乾西四所的嘴也多。 除了苏沐瑶和云墨自己吃外,还有一只嘴刁难缠的海东青。 本来它只吃肉食,但自从有一次苏沐瑶闲着无聊,将手里剥了壳的茶叶蛋掰了一小块喂给它后,这只海东青便变了,山鸡蛋在它心里俨然成了第一位,就连曾经最喜欢的烤鹌鹑肉,都倒退了一射之地。 为了不吓到那两只会下蛋的母鸡,影响它们下蛋,现在那只海东青连后院都极少去了。 两人一鹰每天吃五六个山鸡蛋,剩下的三四个,云墨全都存放到坛子里,准备等攒满一坛子,腌了做咸鸡蛋吃。 苏沐瑶埋上界石,将后院的空地分成八小块,等到初九这天,采办处的人也将种子也送来了。 满满一大麻袋的种子,里面又有好几小包,蔬菜种子、粮食种子、调料种子各种各样的都有。 苏沐瑶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空壳的,对云墨点了点头,云墨从袖中拿了一个小荷包出来,塞到采办的嬷嬷手里。 那嬷嬷暗暗掂了掂手里荷包的分量,约有二两多重,心满意足的走了。 苏沐瑶一笑,她不做冤大头,但也没那么吝啬,该给的好处还是要给的。 有来有往,方是长久之道。 云墨将麻袋里头一包包种子拿出来,看过之后,又问道:“小姐,现在就种吗?” 苏沐瑶道:“不急。” 古代的种子和现代的种子不同。 现代在某宝或某多上搜索购买种子,邮到手的是经过精密仪器筛选过的,出芽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很多商家还附带了肥料,可以直接种植,非常的方便。 但古代在坊市上卖的所谓的种子,却相当的朴实无华,都是初代种植物的果实。 譬如说稻谷吧,那真的就是就是第一茬水稻打下来的,顶多是把其中肉眼可见的空壳子去除掉了。 因遗传稳定性的关系,直接种植的话,出芽率会变低,产量自然也变低了。 所以,一定要先筛选种子。 苏沐瑶知道古代有两种筛种办法:一种是广为人知的肉眼选种;一种是《齐民要术》中记载的盐水选种。1 而这两种筛选办法各有利弊。 肉眼选种是将种子放在细密的笸箩里,摇一摇,抖一抖,其中饱满粒大的种子就会留下来。 这种方式简单易操作,但无法筛掉掺杂在里面干瘪或被虫子蛀坏的种子,而且大面积种植时,筛选起来会很累。 盐水选种指的是,在盆里调好盐水,再将种子放进去,利用物体的浮沉条件,停留一段时间后,不饱满的种子便会浮在水上,留下沉在底部的便是优质种子,这种方法筛出的种子出芽率可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但问题有三:第一是浪费盐,古代盐价也很高;第二是有一部分能出芽的种子也被筛掉了;第三是种子经盐水浸泡,表面会受伤,捞出来后要经过清洗,才能进行种植。 所以盐水选种操作起来非常麻烦。 这两个筛种方式苏沐瑶都不打算采用,她既有金手指在身,又何必麻烦。 苏沐瑶先将清水倒入盆中,暗中兑了几滴灵泉进去,然后让云墨将一包蔬菜种子倒进去,等了一炷香功夫,捞出浮在上面的种子,沉在底部的种子就是能用来种植的。 如此操作,直至将所有种子筛选完方罢。 接着就是种植了,用锄土将空地犁出一道道沟壑,将种子撒下去,埋上土,再洒些水在上面,就完成了。 忙活了整整一天,苏沐瑶和云墨二人才将菜地种完。 苏沐瑶虽然有些累,但心里却很满足,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有这么一片自己的地,哪怕寿膳房的人再克扣她们,她也不怕了。 为了犒劳自己,晚上吃的是火锅,有菌菇和麻辣两个锅底,锅底是云墨炒的,食材是在寿膳房花钱现买的,都很新鲜,摆了满满一大桌。 苏沐瑶从盘子里夹了几片鹿肉放进去,鹿肉温补,正适合这个天气吃。 第21章 一会儿锅里“咕嘟嘟”的冒起白汽,里面的鹿肉已经熟了,苏沐瑶捞了一片出来,蘸了蘸放了葱花、辣椒、香油、麻酱的小料,鹿肉在汤底中煮了许久,已经融合了各种菌菇的清香,使得肉质愈发的细嫩,又咸又鲜,美味的不得了。 旁边的海东青着了急,用爪子不断的勾着苏沐瑶的袖子,苏沐瑶忙夹了一片放在它的盘子里,道:“吃吧吃吧,别闹了。” 这只海东青厉害是厉害,就是特别嘴馋。 让人又爱又恨。 乾西四所里,就一主一仆两个人,所以也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云墨看向苏沐瑶,见她唇边勾着一抹坏笑,用筷子衔了一块鹿肉,逗着海东青在玩,眼神明亮而有神采。 云墨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丝难受,轻声问道:“小姐,我们会这样一直下去吗?” 苏沐瑶发觉了云墨语气里的低落,转过头,眼里浮现出一丝诧异,道:“你怎么了?” 云墨垂下眸子,掩饰发红的眼睛,道:“没什么。” 她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苏沐瑶一语不发的凝视着云墨,云墨没办法,只好如实回答道:“我只是为您感到难过,凭您的容貌和才华,本可以嫁一个世家公子的。” 从前,小姐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的生病,她根本不敢去想小姐未来该怎么办,只指望着老天爷能保佑小姐,让她健健康康的就好了。 可如今呢,小姐身体恢复健康了,人也变的开朗许多,这样的小姐,如果深在闺中的话,不知京都有多少大好儿郎求娶,但现在却不得不被困在深宫中,等到容颜枯萎,年华老去…… 苏沐瑶默了半晌,问道:“你觉得现在的我不好吗?” 云墨忙摇头道:“不,小姐很好,比以前对我还要好,但就因为这样,我才……” 才为小姐的命运感到不平和不公。 她话音一顿,怕小姐难受,没有说出口。 苏沐瑶心中暖极,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云墨是在一心一意的为她考虑着。 不管云墨是为原来的瓜尔佳氏,还是半月前来到清朝的苏沐瑶,如今接受这份情义馈赠的,都是自己。 明确了这点之后,别的也就无需计较了。 苏沐瑶认真道:“云墨,你不用担心我。” 她在现代的时候,就一直是单身,在她心里,怎么舒舒服服的活下去才最重要,其他的都是浮云。 云墨动了动唇,没再说下去。 她心里却有些疑惑:难道小姐上次发了一场高烧,便醒悟过来,决心从此在宫里好好生活,将十四爷抛之脑后,彻底忘掉不成?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太好了! 第13章 苏沐瑶并不知道,自己接收到的瓜尔佳氏的记忆中竟缺失了重要的一段,她此刻正琢磨着,该挑个日子,去给她的顶头上司——太后请安了。 之前她不着急去请安,原因是自己初来清廷,对周围一切都很陌生,虽有原主记忆,但都是和在闺中养病相关的,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先观望一阵的好。 而且瓜尔佳氏染病的事,后宫人尽皆知,不去请安,也在清理之中。 但现在就不同了。 苏沐瑶养了半个多月,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再不去请安,被人知道,就说不过去了。 何况,人是群居性动物,她不可能为了躲避请安,一辈子都推托自己有病,闷在乾西四所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既然迟早都要去给太后请安,那么早一天总比晚一天的好。 苏沐瑶计划的好好的,准备第二天就让云墨去御医院请一个太医过来,诊完身体,就去请安。 却不想她还未去请太医,太医却忽然不请自来。 来的一共六个人,除了一个太医,还有一个提箱子的医士,一个大太监,两个小太监。 诊脉的时候,虽不像民间传说中悬丝诊脉那么夸张,但为了避免太医同妃嫔直接接触,规矩也很多。 首先是只能在外间厅堂中进行,不能进入内室。 两个小太监在厅门处设了一道帷帐,太医坐在门外,苏沐瑶坐在门里,手上搭一条帕子,从帐子中伸出去,等太医把了脉,她又收回去。 这种情况下,想要发生点什么是绝不可能的。 诊完脉,接着太医便被请去偏房开药方。 过了一会儿,那个大太监拿着药方进来,跪地行了礼,将药方交给云墨,云墨又拿给苏沐瑶,待苏沐瑶看完后,那大太监堆着笑回道:“太医说了,您的病已经好全了,只是身体还有些弱,多养养总是好的,所以给您开的都是进补的药。” “知道了。” 苏沐瑶冲着云墨扬了扬下巴,云墨从袖中掏了个荷包递过去。 “奴才不要赏钱,”那大太监笑着摆了摆手,哈腰道:“只是有件事……想问问太常在。” 说到后一句,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谨慎小心。 苏沐瑶诧道:“什么事?” 她一个深居简出的先帝妃嫔,居然能让御医院的太监管事问到她头上,也太奇怪了。 那大太监笑道:“奴才方才出门时,养鹰处的管事忽然过来,说最近有一只海东青,总是过了放风的时间才回去,因有人看见那只海东青是往宫里的方向飞来了,但又不确定,所以托奴才来各宫请平安脉的时候,顺便问一问,看是常飞到哪个宫里去,是什么原因,他们也就放心了。” 第22章 苏沐瑶收了药方,随口问道:“你说的是一只白底黑斑的海东青吗?” “太常在怎么知道?难道说……” 苏沐瑶笑道:“十几天前,我在宫里吃烤肉,它被香气吸引了过来,因海东青身份尊贵,我们也不好驱赶它,就喂了它几块肉,谁知它竟惦记上了,常常卡着饭点飞来,本还打算让云墨去养鹰处问一声呢,只她还要服侍我,一时忙忘了……” “现在正好,你跟养鹰处的说一声,我也没法子阻止它,实在不行,让他们把那只海东青关起来,它自然就来不了了。” 那大太监道:“是,多谢太常在。” 苏沐瑶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名叫安达。” 苏沐瑶道:“嗯,我知道了,你去吧。” 待御医院的人都走了,苏沐瑶想了想,转头问云墨道:“这个名叫安达的大太监,你可听过?” 云墨想了想,摇了摇头。 御医院很大,光底下所设部门就有很多。 除了大方脉、小方脉、伤寒、妇人、疮疡、针灸、眼科、口齿、咽喉、正骨、痘疹等十一个科室外,还有负责取药煎药的御药房,专供宫人养病的安乐堂,研究中医药材相关的医学馆…… 这么多部门,里头的人就更多了,她一个入宫才两个来月的婢女,怎么可能全认识呢? 而且,瓜尔佳氏的位份低,每月请平安脉是只有贵人以上妃嫔才有的待遇。 云墨也是第一次经历。 苏沐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手托着下巴,困惑道:“皇上又没有选秀,为什么好端端的改了请平安脉的制度?” 雍正现有的妃嫔,都是从潜邸时跟着他的,最低的通房侍妾,现在也升到嫔位了。 难道说,这又是给她们这些先帝低位妃嫔的福利? 苏沐瑶想不通,也就不去想了。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此时,正被苏沐瑶念叨的大太监安达,在出了乾西四所的门后,没多久,脚步一转,和诊平安脉的太医分开,独自往养心殿方向而去。 到了偏殿,苏培盛拿着拂尘,正在那里焦急的等着他呢。 安达上前一行礼,唤道:“干爹。” 苏培盛问道:“事情可办妥了?” 安达点了点头,将在乾西四所的经历说了一遍,包括太医诊脉的结果,以及苏沐瑶所说的话。 说完后,又挠着头道:“干爹,我不明白,既然皇上想知道巴图鲁飞到乾西四所的原因,直接召来那边的主子问一声就是,何必让您这么费劲吧啦的打探?” 上头人一句话,下面可是跑断了腿。 苏培盛抱臂叹道:“皇上呐,是不欲小题大做。” 现在陛下初登基,局势不稳,先前八王九王十王的势力犹在,十四王还在景陵闹腾着要回来。 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别说是这种和先帝妃嫔有关的事了,就是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会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 安达笑道:“干爹,道理我也知道,但这个弯子绕的也太远了。” 实际上,只要他去乾西四所,就说皇上想知道他的海东青,好端端的为什么飞去乾西四所了。 那瓜尔佳氏敢不回答? 又是请平安脉,又是找借口的,还得状似无意的提到海东青,不惊动瓜尔佳氏。 太累了! “糊涂东西!”苏培盛骂了一句,道:“你直接用皇上的名义问,问出来的,纵是实话,也添了三分假。” 他能在皇上身边做到太监总管的位置,无论是察言观色,还是说话办事,都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安达忙道:“干爹,孩儿明白了。” “你要学的还多着呢,”苏培盛也不欲多苛责他,瞥了他一眼,道:“走吧,跟我去回皇上。” 雍正放下手中的卷宗,道:“你是说,巴图鲁是为了一口吃的,天天往乾西四所跑?” 安达跪地回道:“奴才绝不敢欺瞒陛下。” 雍正没说信与不信,只淡淡评价道:“没出息。” 苏培盛见雍正不是很生气,趁机问道:“皇上,可要让养鹰处的人将巴图鲁关起来?” 雍正道:“不用。” 鹰就是鹰,是在天上展翅翱翔的,被关起来,那与鹦鹉、画眉之类的宠物鸟何异? 而且,巴图鲁从潜邸一路跟着他,多少好东西没尝过,也不见它怎么样。 怎么可能轻易的被一妃子宫中的烤肉馋了去? 这些底下人不中用,恐怕里面还有其他事。 雍正面上不动声色,缓缓转了转手中白玉扳指,眼底划过一抹冷厉的光芒。 能有什么事呢? 后宫女人的心机和手段,他都清楚。 左不过是这个瓜尔佳氏想借巴图鲁,来勾引他。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一个先帝妃嫔,也太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 第14章 清廷之中,正经主子只有三位:皇上、皇后、和太后。 其中,皇帝为大,皇后为尊,太后为长。 皇帝是一国之主,说一不二,权利最大;皇后是一国之母,六宫表率,地位最为尊崇;而太后身为帝后的长辈,占据了孝道的制高点。 每日一早,除非特殊情况,后宫中包括皇帝、皇后在内,所有人都要去向太后请安。 第23章 当然,因为人多的关系,这个请安的时间略有差异,主要分为了三大批次。 第一批次是先帝妃嫔,因都住在慈宁宫一带,离的近,去的也早,大约辰时初就都集中在慈宁宫门外,三三两两的围做一堆,交头接耳的说着私密话。 这些妃嫔,苏沐瑶一个都不认识,再加上她本身性子内敛,并不是自来熟的那种,所以一点儿没有要融入人家圈子的意思,和云墨在宫墙边上找了个人少的地方,静静等着太后起身召见。 她觉得没什么,但她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立即就引起了其他妃嫔们的注意力。 有一个衣着打扮比众人都要华贵的中年妃嫔,从远处宫道上走过来,看到她时,停下步子,不知对着身边的嬷嬷说了什么。 那嬷嬷走过来,福身一礼,问道:“我们娘娘看您面生,让老奴来问一声,您是哪个宫里的?” 云墨回礼道:“妈妈好,我们主子是康熙六十九年冬入的宫,现居乾西四所,位份是太常在,之前一直养病,近日病好些了,所以来给太后请安。” 苏沐瑶看到不远处那位妃嫔衣摆上的金凤,那是只有贵妃之位以上才有资格绣的,想了想,问道:“你们娘娘可是悫(què)惠皇太贵妃?” 那嬷嬷笑道:“正是。” 苏沐瑶便知道,这位妃嫔不一般了,别的不说,至少在眼前这些先帝妃嫔中,她的地位是最高的。 悫惠皇太贵妃佟佳氏,出身满洲镶黄旗,是曾经的议政大臣佟国维的庶女,康熙帝第三位皇后——孝懿仁皇后同父异母的妹妹。 孝懿仁皇后曾抚养过雍正,但在康熙二十八年的时候,就崩逝了。 作为自己养母的妹妹,雍正即位后,立即封了佟佳氏为皇贵太妃,她也是现在宫里唯一一位皇贵太妃,地位仅次于太后。 苏沐瑶跟着眼前这位嬷嬷过去行了礼,起身抬眸时,也看清了这位皇贵太妃的长相。 佟佳氏二十三岁进的宫,在宫里伺候了康熙三十一年,如今五十有五,虽然保养的很好,但到底不年轻了,眼角的细纹藏也藏不住。 不过,看着还是蛮慈祥的。 老太妃上下打量着苏沐瑶,见她才不过十五六虽,身上却难得的有一种让人舒服宁静的气质,容貌自不必说,能成功通过选秀,都是千里挑一的美女。 她不禁感叹道:“难为你这孩子了。” 年纪轻轻的,就要在这深宫中守寡终身。 苏沐瑶可不敢接这话,轻轻道:“皇上开恩,允准嫔妾在宫中养病,嫔妾已是感恩戴德,再无他求。” 老太妃点点头,吩咐身旁一个跟着的嬷嬷道:“你引怡太常去认认人吧。” 说着,她便带着一群人前呼后拥的进了慈宁宫宫门。 人家是皇贵太妃,自然不用像她们这些先帝妃嫔一样,在外头干等着。 那嬷嬷引着苏沐瑶,一个一个的介绍给她认识。 留在宫里的先帝妃嫔,着实不剩几个了。 除了刚才的皇贵太妃,低一级别的太妃现存两人,都是满洲镶白旗,郭络罗家族出身的。 一个丽太妃,一个宜太妃,两人是表姐妹。 让苏沐瑶觉得纳闷的是,丽太妃没有子嗣,留在宫里也就罢了。可宜妃是九王爷的生母,雍正即位时颁发圣旨,凡有子女的先帝妃嫔,都可以出宫与子女团聚,怎么宜妃还留在宫里呢? 而且,这位宜太妃看着身体也不怎么好,一直捂着手帕,咳嗽个不停,分明得了病,却不去养病,还要天没亮就起身,来给太后请安,也太奇怪了。 但她不好发问,便只将疑惑存在心底。 太妃之位下一层的级别,就是太嫔,太嫔亦存有两位,都是当年康熙派兵远征时,蒙古那边的部落送来和亲的。 一位安太嫔,出身准噶尔;一位敬太嫔,出身噶尔丹。 苏沐瑶看她们神色淡淡的,似乎不欲多说话,向她们行了礼,也就罢了。 太嫔再往下,就是太贵人、太常在、太答应等低位妃嫔了,也是苏沐瑶现在所处的圈子。 到了低位妃嫔中间,情况一下子就变了。 首先是年纪,像方才的丽太妃、宜太妃,安太嫔、敬太嫔,年纪都是三十五岁以上了。 可这几位低位妃嫔,年纪最大的陈太贵人也不过二十五岁; 再其次,就是除了苏沐瑶之外的两位太常在:徐太常在和瑞太常在,今年皆是十九岁; 而唯一一位太答应:妙太答应,今年刚满十七。 算起来,苏沐瑶是里面年龄最小的一位。 因为都年轻,所以气氛也比方才活跃许多。 宫斗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大家都是“太”字辈,就是想斗,也没什么可斗的。 聊的话题呢,也都围绕着养老展开。 有吃喝享乐、有柴米油盐、有家长里短、有生活琐事、有鸡毛蒜皮。 等苏沐瑶一来,她就立刻被拉进来,问东问西。 一直聊到辰时二刻,从慈宁宫里出来几个嬷嬷,为首的嬷嬷道:“太后起身了。” 话音落下,众人带着自己的丫鬟,按着份位高低一字排开,排成了一列纵队,依序按次进入慈宁宫。 苏沐瑶排在倒数,等她迈进慈宁宫大门时,余光正好看到,在宫道尽头,有一穿凤袍戴华冠的美貌女子从凤辇上下来,领着一众妃嫔缓缓的向这边走来。 第24章 远远看去,就像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一般, 不用说,这就是第二批次来请安的,现任皇帝雍正的妃嫔了。 苏沐瑶心中暗叹,果然是一代新人换旧人,看看人家的穿戴打扮,再看看她们这群先帝妃嫔的穿戴打扮,不说衣着做工有多考究华贵,光是颜色,就要鲜亮艳丽许多。 苏沐瑶暗暗瞅了一眼,就进了门。 按照宫中规矩,只有嫔位往上,给太后请安时,才有进门的资格,凡贵人、常在、答应等低位妃嫔,只能在门外请安。 苏沐瑶早听云墨讲过这条规矩,也做好了在厅门外和众人福身请完安,就立刻离开的准备。 但没想到,请完安后,一个掌事嬷嬷突然从里面出来,道:“怡太常在,太后召您进去呢,快请吧。” 苏沐瑶怔了怔,进了门。 太后正坐在偏殿暖阁的炕上,身后有一个宫人正给她梳头发,两位太嫔和太妃都出去了,唯有悫惠皇贵太妃坐在炕沿上喝着茶,对着她笑了笑。 看这情形,苏沐瑶立即明白,太后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召她一个小小的太常在进来了,大约是老太妃提了她一嘴。 苏沐瑶猜的不错。 太后果然并不是很在意她的存在,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先等一下。” 苏沐瑶便识相的退到一边的角落去。 紧接着,第二批次来请安的现任妃嫔进来了。 苏沐瑶虽在屋内,但碍于礼数,不好直接盯着别的妃嫔瞅,所以这半天只是垂着眸。 只听太后问道:“皇上最近怎么样?” 皇后道:“皇上政务繁忙,这十多天来,不怎么入后宫,纵然来了,也只去年妃处。” 太后又道:“怎么不见年妃来请安?” 皇后道:“年妃身子不好,已告了假。” 太后沉默了半晌,像是烦透了一样,摆手道:“罢了,你去吧。” 皇后行了礼,便带着众妃嫔出去了。 太后闭眸沉思着,良久,悫惠皇贵太妃提醒了一声,太后似乎才想起苏沐瑶的存在,吩咐道:“你过来。” 苏沐瑶走过去,这个过程中,她也看清了太后的容貌:眉稍聚愁,眼底青黑,鬓发染雪,颧骨凹缩。 看起来状态格外糟糕。 明明才四十多岁,却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苏沐瑶虽不知究竟是为什么,但大约能猜出来几分。 毕竟历史有记载:雍正的生母乌雅氏,原德妃娘娘,与雍正关系可不怎么好,尤其是在雍正登基为帝后,差点就到了撕破脸的地步。 乌雅氏一直想让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十四王爷继承大统,甚至还专门求过康熙帝。 而雍正虽是乌雅氏所生,但却不是她养大的。 俗语常说,生恩不及养恩大,确有其道理。 乌雅氏并不知道苏沐瑶几步路的功夫,脑子里已转了许多念头,待她走近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评价道:“看着病已大好了,难为你还记得宫中的规矩,知道来向哀家请安。” 转头对旁边侍候的嬷嬷,没头没脑的吩咐道:“跟内务府和寿膳房那边的人也说一声。” 又淡淡对苏沐瑶道:“行了,你回去吧。” 苏沐瑶行了礼,带着云墨从慈宁宫出来。 才出宫门,就和宫门口处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妃嫔对上了眼。 此时,已快至辰时四刻了。 按理说,妃嫔们的请安早结束了,但不知为何,她还磨磨唧唧的站在这里,也不知道在磨唧什么。 但左右也不关她的事。 苏沐瑶若无其事的移开眼睛,刚走了两步,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女子清亮的喝声。 “站住!” 第15章 苏沐瑶顿住步子,转身看到方才跟她对眼的那位年轻妃嫔,此刻正倨傲的扬着下巴,暼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嫌弃。 神态颇有点像电视剧《甄嬛传》里面耀武扬威的夏冬春。 似乎在说:穿的这样寒酸,也好意思在宫里招摇过市。 苏沐瑶心觉好笑。 她是先帝妃嫔,两只脚都踏入“养老圈”了,倘若不穿素服,而是像她们“宫斗圈”里的妃嫔一样,打扮的花红柳绿,跟开屏孔雀似的,让人看去了成什么体统? 还有,她又不争皇宠,她拉扯她做什么。 “这位……” 苏沐瑶话音一顿,上下打量了眼前妃嫔一眼,见她戴着一对银耳坠,穿着一水波绿的旗装,其上纹路并不复杂,衣襟处的龙华白领上也没有绣花纹……1 很快就判断出来,眼前妃嫔的等级是贵人。 可是,不对啊。 现在是雍正元年,宫里没有进行选秀,雍正的妃嫔都是从潜邸跟着他过来的,最低也是嫔位。 怎么会有一位贵人呢? 可这人就摆在眼前,也由不得她不信。 苏沐瑶微微颦了颦眉,电光石火间,忽然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一件事。 清宫有一个奇葩的试婚制度,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在正式成婚之前,都会先派一个宫女前去试婚。 而这个宫女也被称为“试婚格格”。 对于公主来说,“试婚格格”可以提前试出驸马身体有无隐疾,如此便能放心嫁过去; 对于皇子来说,“试婚格格”提前传授男女之事,便能确保皇子们在新婚之夜不出糗。 第25章 雍正自然也一样。 康熙五十六年的时候,雍亲王大婚,先太后将宫中一名宫女指给雍亲王,作为“试婚格格”。 关于这位“试婚格格”后来的事,历史上就没有记载了。 但如果她还能活到雍正即位的话,按着清朝祖制,为避免正妻有意见,凡以皇子“试婚格格”出身的,封位不可过高,贵人的品级嘛,刚刚合适。 眼前之人,大约就是当年的“试婚格格”了。 苏沐瑶纵然猜出眼前人的身份,也只做不知,眼里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这位……贵人是?” 仆随主子,一旁的婢女闻言,已按捺不住了,气势汹汹道:“我们主子是皇上身边的常贵人,你一个小小常在,竟然不知道?”2 “现在知道了,”苏沐瑶笑道:“常贵人,不知方才叫住嫔妾,有何指教呢?” 常贵人见苏沐瑶云淡风轻的样子,更觉恼恨,恨不得冲上去把她的脸皮撕烂。 她在后宫中,位份最低,又是汉人宫女出身。 唯一能彰显自己身份的地方,就是最早入了雍亲王府,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就连现任皇后,有时候都会因为这个,多给她几分脸面。 她如今在宫里,已经翻身做主子了,自然容不得比她位份低的人对她有半分漠视。 常贵人冷下脸,咬牙道:“我问你,你既见了本贵人,为何不行礼?” 苏沐瑶:“……” 这下子,她总算明白,这位常贵人为何要拦住她不放了。 估计看她穿的是常在品级的衣服,便要趁势抖一抖威风,秀一波优越感。 她若真个软弱可欺的,今天真就给她拿捏住了。 只是可惜啊。 她是“夏冬春”,她却不是“安陵容”,那么能忍能让。 苏沐瑶挑了挑眉,轻笑道:“行礼啊,嫔妾差点忘了,幸亏贵人提醒,那就行吧。” 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常氏以为她服了软,心下得意,扬起下巴,高高在上等着瓜尔佳氏给她屈膝行礼。 等了一会儿,发现不太对。 瓜尔佳氏怎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说好的向她行礼呢? 怎么竟像是在等着她行动? 常氏眉头一皱,戴着护甲的手指向苏沐瑶,怒瞪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等着贵人向嫔妾行礼呀!” 苏沐瑶好笑道:“嫔妾是先皇的妃嫔,常贵人是当今皇上的妃嫔,论起来,嫔妾可是贵人的母辈,贵人确实该向嫔妾行礼,礼不可免,若不是经贵人提醒,嫔妾差点忘了呢!” 她话说的气人,但却有理有据,宫规确实如此。 大清以孝道治江山,别说她一个贵人了,就算是皇后,都没有无端端为难先帝妃嫔的道理。 常氏被气的几近倒仰,幸亏旁边的婢女扶住才勉强没有倒下去,胸口起伏间,目眦裂开道:“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常在,我可是贵人,你敢让我向你行礼,你好大的胆子!” 惯的她这臭毛病。 苏沐瑶嗤笑一声道:“贵人说错了,嫔妾可是太常在。” “太”字上面,发了重音。 她扶住云墨的手,往前走了两步,掀起一边唇角,贱嗖嗖道:“嫔妾在这儿多站了一会儿,脚都有些酸了,贵人这礼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呢?若是不行,嫔妾可走了,不过,要过几天,宫里传出什么贵人不遵礼数的流言蜚语,到时候,常贵人可别怪嫔妾。” 常氏攥紧手帕,挺直身体,恨恨的看着她,道:“想让我给你行礼,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管它什么流言蜚语,她今天要低了这个头,明天宫里人人都该在背后笑她,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说着,她眼里划过一抹厉光,凑到苏沐瑶旁边,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想念先皇吗?等我有朝一日见到皇上,不若替你这位太常在求道圣旨,打发你去看守皇陵,好吗?” 什么礼法宫规,和圣意比起来,那算个屁! 一个先帝的妃嫔,没了靠山,靠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来压制她,真是<a href=https:///tags_nan/gaoxiao.html target=_blank >搞笑。 现在龙椅上坐的,可不是先帝了! 但凡她能见到皇上,在皇上跟前说一句话,管教瓜尔佳氏死无葬身之地。 苏沐瑶皱了皱眉头,她没想到常氏居然这么毒,一言不合,就想要在背后耍阴招。 常氏见苏沐瑶皱起眉头,以为她怕了,冷笑一声,道:“你若现在向我跪下磕头,承认是自己不懂礼数,言语冒犯得罪了我,以后见了本贵人,一定会乖乖行大礼,我便饶你这一回,如何?” 常氏身后跟着的一群婢女太监,也趾高气昂的看着苏沐瑶,纷纷出言奚落讥讽,露出小人得志的模样。 “哎呦,下跪磕头啊,这怎么能行呢?毕竟人家可是太常在!” “可她也确实太不懂规矩了,言行无状,要不是我们贵人好心,都该被拉去慎刑司打板子了!” “太常在就识相一点,认个错吧,免得我们贵人动了真怒,那可就不是跪地磕头那么容易了事了!”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深刻表现出什么叫仆随主子,狗仗人势。 常氏亦洋洋得意的瞅着苏沐瑶。 云墨原本气的不行,但方才她也听到了常氏威胁小姐的话,心里不由得有些惧怕。 第26章 说穿了,人家到底是皇上的妃嫔,晚上对皇上吹一吹枕边风,小姐岂不是要糟糕? 唉,都怪她! 自从上次小姐病愈之后,变化太大了,凡事运筹帷幄,举重若轻,一连解决了她们许多迫在眉睫的生存难题,所以刚才遇到常贵人找茬,她下意识的觉得,只要相信自家小姐就完了! 但仔细想想,小姐是在深闺中长大的,纵知人心险恶,到底年轻气盛,不明白在这宫中生存,遇到势强者时,还需要低头和忍耐。 有时候,受得一时之辱,才能长长久久。 早知如此,自己方才便劝小姐忍一忍,给常氏行一个礼。 现在将常贵人得罪死了,要怎么办呢? 云墨担心的看向苏沐瑶,小声道:“主子,要不奴婢……” 小姐她金尊玉贵,怎么能给别人磕头道歉呢。 她想要求求常氏,让自己来代替苏沐瑶。 苏沐瑶微一抬手,止住了她。 云墨还想说话,却发现小姐身上的气场变得格外迫人。 她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方才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眼底如结着化不开冻的千年霜雪,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渗人的紧。 云墨从没见过小姐这样的神情,一时间,连她都有些害怕,不敢大声喘气。 众人都愣住了。 方才的讥讽奚落在这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慈宁宫外的宫道上,一片静默。 常氏被苏沐瑶吓着了,她觉得苏沐瑶这副样子,是要弄死她,紧攥的手心冒着虚汗,强撑着气势道:“一个常在而已,你们怕她做什么?” 苏沐瑶一步步的朝着常氏逼近,常氏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又稳住身形,勉强道:“瓜尔佳氏,我可告诉你,随意在宫里动手,是触犯宫规的!” 原来她也知道宫规呀! 苏沐瑶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如常氏刚才一样,凑在她耳畔,如恶魔低语一般的呢喃道:“常贵人,你别怕,我只是想问问你,窥探帝踪,是什么罪呢?” 常氏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顺着她的话往下想: 窥探帝踪,有谋反嫌疑,当然是死罪了,甚至一个不小心,还会累及家人。 不对,问题是,瓜尔佳氏为什么要问这个? 常氏瞳孔骤然一缩,颤声道:“你……你胡说!” 本来是想否定的,但此话一出,不亚于承认了。 常氏脸上血色褪尽,惨白如纸。 方才目光里的傲慢轻贱、愤恨憎恶,这一瞬间完全消失了,她再看苏沐瑶时,就如同看一个让她极度恐惧的怪物一样。 她怎么可能知道呢? 第16章 她怎么知道?呵呵,她苏沐瑶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当然是猜的。 方才出来时,她看她在慈宁宫门口磨磨唧唧的,就觉得不太对。 只是自己和她不认识,所以并没深想。 可偏偏她非要撞上来找她的麻烦,这一来二去的,不就提醒她了吗? 后宫所有人都要向太后请安,第一批次是先帝妃嫔,第二批次是现帝妃嫔,如今第一、第二批次的妃嫔们都已经请完安了。 那就只剩下第三批次的皇上了。 至于说为什么皇上在第三批次,很简单。 皇上地位高、权利大,和妃嫔们不同,妃嫔们请安不能迟到,但皇上可以,别说姗姗来迟,就是不想来,还可以推说有事。 剩下的就很好想了。 常氏请完安,在慈宁宫门口磨磨唧唧的不肯走,怕不就是存了巧遇皇上,争夺圣宠的心思。 有这种心思倒也不怪她。 毕竟方才苏沐瑶也听太后说了,皇上这半个多月来都没怎么进后宫,就是去了,也是去年妃那里。 其他宫里的女人久不沐春恩,当然得动动脑筋,想想办法了。 可问题是,你要等皇上就专心等呗,非要在办正事的中途,开个小差,显弄一下自己的体面。 更寸的是,这体面显弄到她头上了。 她跟她无冤无仇、素昧平生,且是“养老圈”的种子选手,并不与她们“宫斗圈”的人有任何利益妨碍。 凭什么供她欺压呢。 如今撞在枪口上,纯纯活该。 苏沐瑶半点不带同情常氏的。 常氏最心虚的地方被人一下子点破,方才的嚣张气焰立即没了,正欲说几句软话。 忽然,不远处宫道上传来一个嘹亮缓长、带着尾音的报声: “皇上驾到!” 话音未尽,跪的跪,屈膝的屈膝,放眼看去,乌泱泱的,只有一片人头。 苏沐瑶也不例外,作为先帝妃嫔,她行的是屈膝礼,按着宫规,非得准许,所有人不可直视龙颜,所以这半天,她都是乖乖的垂目看地。 常氏就没那么规矩了。 她听说皇上来了,心中大喜,立刻作出不胜羞怯之态,就在那道明黄色的绣龙衣摆渐渐靠近的时候,常氏捏了捏手中帕子,抬起头,柔弱婉转的轻唤道:“皇上。” 目光盈盈若水,似含无限情意,声音比黄鹂鸟还清甜几分,简直跟刚才跋扈霸道的样子判若两人。 苏沐瑶心里不免有些打鼓,虽然史书有记载,说雍正是个明君,处事公正持衡,不好女色,但事情到了自己头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第27章 常贵人跟了雍正多年,到底有些情分,她要在这里告自己一刁状,雍正会向着谁,真有点悬。 这种命运被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真不好受。 苏沐瑶紧张的后背都出汗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听头上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语气虽然不疾不徐,但极具威势和压迫力。 这话是在问常贵人。 常贵人眸中带上了一丝委屈,她没想到皇上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质问。 这要她怎么回答。 正不该如何解释,常氏余光忽然瞄到苏沐瑶,一时计上心头,怯怯道:“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她见雍正并没有制止她,心定了几分,指了指苏沐瑶,道:“臣妾一大早来给太后请安,正欲离开时,这位太常在忽然派人拦住臣妾,说臣妾没给她行礼,并借此刁难臣妾,臣妾……” 说着,用帕子擦了擦发红的眼角,泫然欲泣道:“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这可真是猪八戒败阵——倒打一耙! 苏沐瑶被恶心的不轻,正想着自己该怎么开口,才能把这盆脏水原封不动的泼回去。 忽听头顶上方,雍正突然缓缓开口道:“礼为国本,不可不遵,”顿了顿,对着常氏,淡淡道:“你性子轻浮急躁,愚鲁莽直,回去闭门思过,这几日不要再来慈宁宫,碍太后的眼了。” 说完,那道明黄色的衣角消失在眼前,进入了慈宁宫的大门。 从始至终,雍正都没有多余看地上的苏沐瑶一眼。 第17章 此时,天已大白,晨起的风拂过宫道,微有些湿,微有些冷。 苏沐瑶拢了拢身上裘衣,和云墨缓缓往回走。 不是她不想走快,而是她根本走不快,脚下的这双雪青色缎绣竹蝶纹花盆底鞋,好看是好看,但蹬着一个十厘米的高跟,走起路来,真不如普通的平底绣花鞋方便。 云墨扶着她,感叹道:“小姐,以前是奴婢说错了,今日一看,皇上处事当真公正。” 苏沐瑶眼底划过一丝深思,轻轻问道:“你真这样想吗?” “嗯!”云墨重重一点头,理所当然道:“我当时听说皇上来了,慌的不行,毕竟……那个眼睛长在天上的常贵人可是皇上的正经妃嫔,咱们跟她对上,难保皇上会徇私……就是现在,我的手指尖都是凉的。” 苏沐瑶摸了摸她的手,果然又冰又凉,可见她丝毫没有夸大。 苏沐瑶柔声安慰道:“好了,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 云墨点点头,笑道:“您放心吧,小姐,我早都好了,皇上一惩恶扬善,咱们也算扬眉吐气,我心里再没什么了。” 苏沐瑶被她一句“惩恶扬善”,弄的有些想笑。 她可不认为,皇上是为了伸张正义。 她和常氏在那里对嘴对舌,闹的再沸反盈天,可皇上又没在跟前,仅凭常氏的三言两语,焉知谁对谁错? 还有那句“轻浮急躁,愚鲁莽直”的评价,大有深意,并不像是因这一件事,才说出来的。 兴许雍正对常氏媚上欺下的性情早有不满,这次只是寻个由头,小惩大诫罢了。 总之,不管因为什么,她没吃亏就行。 苏沐瑶猜对了,但也只猜对了一半。 每日巳时初,雍正从慈宁宫请安回来,都会在养心殿的东暖阁看一会儿书。 而今天,他拿着圣祖手抄的《实录》,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苏培盛从宫女手上端着的托盘拿下一盏茶,放到榻边的案桌上,轻声道:“皇上,这是武夷山新产的枣仁乌龙茶,最能平心凝神,您……歇会儿吧。” 他跟着雍正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很有一套,见雍正半天没翻一页纸,料想是心中有事,所以适时的供上了一盏茶。 雍正将书放到一旁,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语气清淡道:“这茶味道不错,赏。” 虽然说是“不错,赏”,但不见他再多喝一口,神色中也不见分毫满意的意思,作为皇帝,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操作了。 “是。” 苏培盛朝着捧托盘的宫女打了个手势,示意她退下。 雍正往后一靠,闭上眼,捻了捻手上白玉扳指,状似无意的问道:“常贵人怎么样了?” 苏培盛楞了一下,没想到话题忽然歪到后宫去了,从前也不见皇上有多关心这位贵人呐。 而且,他以为能惹得陛下心烦的,必定是前朝的事。 但他还是恪尽职守,本本分分的回答道:“常贵人的性子,陛下您是知道的,自她回了钟粹宫,因一时气不过,便砸了许多东西,据说连她跟着她的贴身丫头也被打了,捂着脸,哭哭啼啼的从房里面出来。” 他说的是实话,也知道当今皇上不喜欢这种做派,果然,话未说完,雍正的眉头便微微凝上了。 “告诉常贵人一声,就说朕今晚去她那里用膳。” 对,诶不对,什么? 苏培盛差点自己耳背听错了,随即忙点点头,恭敬道:“是,奴才这就去传旨。” 出东暖阁大门时,苏培盛还在纳闷,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他真是一点儿也看不透形势发展的方向。 皇上若对常氏有情,当时也不会在慈宁宫门口斥责她了,可皇上才斥责完她,命她回去闭门思过,晚上却要到她那里用膳,难道是后悔自己罚的重了? 第28章 好像也只有这种解释。 但他怎么又觉得不太像呢? 苏培盛满腹疑惑,而带给他诸多疑惑的雍正,亦是满腹疑惑。 自他出了慈宁宫大门,脑子里就不停闪现着一双狡黠如狐狸般灵动的眼眸。 他真是不明白,瓜尔佳氏当时到底说了什么,居然能将一向张扬跋扈的常氏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 好奇心是人的天性和本能,而对于皇帝来说,这种天性和本能同其他人又有些细微差异,似乎与生俱来便格外的强。 在某些时候,皇帝的好奇心,又叫做掌控欲。 前一阵子,发生的巴图鲁的事,雍正定性为,有前朝的年轻妃嫔守不住寂寞,妄图勾引他,且心机手段颇深。 之后就不再理会了。 虽然他也没那么断定,但心里大约有个底。 但这次他心里没底了。 常氏是最早入府跟他的女人,他对她了解颇深,要说她和瓜尔佳氏在那里联合演戏,目的是为博得他的注意力,他着实有些不信。 别的不说,常氏是汉女,和瓜尔佳氏的出身迥异,她们两个,怎么可能牵扯到一起呢? 既然有了想不通的问题,那就想办法解决它。 在方才喝茶的功夫,雍正已经下定决心要追究到底了。 苏沐瑶完全不知道,自己居然引发了年轻帝王的一场头脑风暴,她这会儿看着乾西四所门口满摆着的米面粮油、果点菜蔬,不禁有些咋舌。 她对着一个为首的太监,问道:“公公你好,这是怎么回事?” 那管事太监笑眯眯道:“太常在有礼了,咱家是内务府尚膳局的,之前那两个多月,您不是病着吗?太医说了,病中人当以清养净饿为主,所以您的份例都在寿膳房存着档呢。” “这不,您现在病好了,咱家便奉命给您送过来,您要不方便收,咱家命人给您折合成现银,也是一样的。” 云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拉了拉苏沐瑶袖子,悄声道:“小姐,别信他们的鬼话。” 明明就是克扣份例,她为了一天两顿的主膳,此前不知去寿膳房求了多少次,那些管事一溜儿的都是狗眼看人低,只认银钱不认人。 甚至还有的在背后说她们小姐风凉话,什么“早死晚死都是死,多吃这几天白饭,管什么用。” 那阵子,差点把她们逼的饿死。 现在小姐病好了,忽然跑出来一个尚膳局的太监管事,来替那些寿膳房的管事做好人。 说只是存着,并没有克扣她们份例的意思,巴巴的再把东西送过来,谁知道他们心里憋着什么坏? 苏沐瑶示意她稍安勿躁,问道:“你是奉谁的命?” 那太监干笑道:“咱家是奉上层管事的命,至于是谁,说了您也不认识。” 苏沐瑶点点头,看了看地上的东西,道:“别的东西倒也罢了,只是这里有许多肉类,我们一时也吃不完,就折合一部分现银吧。” 轻轻对云墨道:“把东西都查点好,别错漏了。” “是。” 云墨心里不屑,但地上的这些物资本就该是她们的,她也不可能为了逞一时之快,吃了这个闲亏。 常在冬天每日的食物份例是:猪肉五斤、羊十五盘(每月)、鸡鸭共五只(每月)、陈粳米一升二合、白面二斤、白糖二两、香油三两五钱、豆腐一斤八两、粉锅渣八两、甜酱六两、醋二两、随时鲜菜六斤、茄子六个、王瓜六条。 此前的两个多月,她们每日吃食上的所用,连正常标准的二十分之一都没有,现在这些东西都攒在一起,攒的多了,看起来蔚为壮观。 云墨本就有气,这次一笔一笔的对账查东西,本着绝不让人吃中馈的心思,算的清楚明白,连一毫一厘都不肯放过。 东西核对清楚了,存放进了乾西四所的膳房。 才忙完,内务府广储司的人就接着后脚跟来了。 他们是来送去年的物用份例的。 常在的份位,一年的物用份例有: 白蜡一箱、羊油蜡一箱、蜜蜡三箱; 六安茶一盒、天池茶两盒、雨前茶五盒; 镀银铁云包角桌一张,羊角手把灯一个; 云缎一匹、衣素缎一匹、彭缎一匹、宫绸一匹、潞绸一匹、纱一匹、绫一匹、纺丝一匹、木棉三斤; 漆茶盘一件、五彩瓷盘二件、各色瓷盘八件;五彩瓷碗四件、各色瓷碗十件;五彩瓷碟二件、各色瓷碟四件;五彩瓷盅二件、各色瓷盅六件。 东西看着多,实际上算下来,也没多少,要过上一年,还是有点紧巴。 蜡烛和茶叶都是消耗品,瓷盘瓷碗瓷碟容易打碎,一匹绸缎能做两身衣服,这些绫罗绸缎加起来,不过能做一件吉服、两身冬衣、四身春秋装或六身夏装、以及七八件寝衣。 这些东西放在乾西四所还好,毕竟她们只有一主一仆,要搁到其他宫中,仆从甚多,这些份例分下去,就完全不够了。 如果家里没有贴补,又不受宠爱,没有赏赐,就只能自己绣些东西托人拿出去卖。 云墨很惊喜。 苏沐瑶却有几分诧异,问道:“你们没算错账吧?” 她知道,瓜尔佳氏虽然去年进的宫,但在冬天,按理说应该折合一部分,但现在送来的东西,却是按着常在的份例,给了去年一年的。 第29章 大方的让人不可思议。 广储司的管事太监笑道:“您说笑了,这要算错了,咱家倾家荡产也赔不起,这都是上面的吩咐,咱家只是照章办事。” 说完,便带着一众人请辞离开了。 第18章 最后一波来的是敬事房的管事。 他们是来送人的。 在宫里,跟在妃嫔身边、负责伺候的太监宫女的数量也有相应的标准。 普通的秀女,在没有承宠之前,身边只有自己带进宫的婢女,不额外分配人手伺候。 至于日常起居,由掌事嬷嬷统一安排。 秀女晋升到答应时,才会配备一名普通太监、两名宫女,并从秀女所中搬出去,到东六宫和西六宫居住。 答应之上是常在,常在的标准配额是:普通太监三名、宫女三名。 两个多月的功夫,龙椅上坐着的人变了,苏沐瑶也从普通秀女摇身一变,成为太常在,现在自然该按着太常在的配额算。 敬事房的太监管事往后一招手,跟在他身后的六个宫女太监走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齐声道:“请太常在安。” 那太监管事陪笑道:“您看看,这几个人,您可还满意?” 苏沐瑶大略扫了一眼,笑道:“劳烦你跑一趟,我也知道宫中有定例,但我这里事闲,暂时不缺人手,等日后缺了,我再去你们敬事房讨要,岂不更好?” 云墨闻言,有些着急,正欲开口,被苏沐瑶止住了。 那太监管事只为了跑这一趟差,走一走流程,至于苏沐瑶收不收的,倒和他没关系。 他答应了一声,就带着几个宫女太监离开了。 敬事房的人走后,云墨忍不住道:“小姐,多几个人伺候不好吗?为什么不收下他们?” 苏沐瑶在她额头轻敲了一下,好笑道:“我问你,你要是一个普通宫女,愿不愿意被敬事房调来伺候我这个太常在?” “我……” “说实话。” 云墨不禁有些吃瘪。 如果她是个普通宫女,那当然是不愿意的了。 俗话说的好,老鸨野雀儿旺处飞,没有人是傻子。 当奴才的,被派去伺候太常在,伺候的再好,有个毛用,没钱没利,远离权利中心,注定前途暗淡。 还不如去伺候一个普通的秀女或答应,兴许有一天,跟着的主子得了圣宠,到时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赏钱丰厚不说,自己的腰杆也硬了。 苏沐瑶道:“你看刚才那几个太监宫女,乍一看过去,是规规矩矩,低眉顺眼,但各个脸上不见喜色,眉眼聚愁,一副如丧考妣,大祸临头的样子……”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云墨哼道:“小姐也太心善了,要我说,管他们的想法做什么?” 苏沐瑶笑道:“留得住他们的人,却留不住他们的心,又何必呢?万一有一天他们见利忘义,背弃旧主,我岂不是自找麻烦?” 云墨点点头,方不提了。 转而又兴起了另一个话题。 “小姐,你不觉得今天的事有些奇怪吗?” 尚善局、广储司、敬事房的人就跟说好了一样,纷纷找上门来,从前可不见他们这么积极。 要说是因为小姐的位份升为太常在,可那也是好几天前的事了,当时也不见这群内务府的中层管事们巴巴的赶过来,又是送人,又是送东西。 虽然这些人和东西都是她们份例应得的。 云墨能想到的事,苏沐瑶自然也想到了。 联系到最近几天的经历,唯一有可能引起这些变化的,就是今天早上去给太后请安了。 苏沐瑶将请安时发生的事仔细回想了一遍,忽然心神微动。 她记得,太后在见到她时,先是说她知道规矩,然后对着身后嬷嬷,淡淡吩咐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跟内务府和寿膳房那边的人也说一声。” 想必这一切的变化,就来源于太后的那句话了。 云墨听了她的猜测,依旧有些不解,道:“肯定是这样没错了,只是……” 太后身为后宫的高层管理者,既然知道底下有克扣妃嫔份例的情况,为什么不出手治理呢? 苏沐瑶对此,却不以为然。 云墨年纪小,还带着几分天真,她却明白,从古至今,这个世界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乾隆知道和珅贪污,不也没出手治理吗? 对于有些上位者来说,只在乎底下奴才对他们是否恭顺忠心,至于这些奴才压榨剥削其他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了。 跟着他们没好处,谁乐意跟着他们? 说白了,就是刻意纵容。 苏沐瑶暗叹了一口气。 当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一开始的小心谨慎是对的,宫里敢贪的人都有保护伞,层层利益盘根交错,倘若她当时和寿膳房较起真来,得罪了里面的管事,被告上一状,惹得太后厌弃了她,那就完了。 云墨看着院子里一大堆没收拾的物资,高兴道:“不管怎么说吧,太后对小姐的印象还是挺好的。” “印象?”苏沐瑶楞了一下,失笑道:“傻丫头,人家是太后,对我一个区区太常在,能有什么印象?” 不但没印象,而且根本不在意。 当时太后让她等了老半天,结果呢,连看都没多看她几眼,就让她去了。 第30章 云墨眨眨眼,困惑道:“那太后为什么要刻意吩咐一声?” 苏沐瑶笑道:“那是做给别人看的。” 她记得,当时第二批次的现帝妃嫔来请安时,太后问皇后,年妃为什么没来,皇后说,年妃因身子不好,告了假。 年妃身体到底好不好,她不知道。 不过看太后的样子,对年妃没来请安的事情,颇有几分不满。 之后她再出现,作为一个真正身子不好、差点殒命的妃嫔,在康复后,立即过来给太后请安,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太后对她的行为都是满意的。 两相对比之下,太后命人给她恢复应有的待遇,目的是要彰显自己在后宫的权势地位。 她不过是运气正好,碰上了,所以给太后做了回恰在其时的筏子。 不过,做不做筏子的,对苏沐瑶没有影响,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 云墨不由叹道:“之前我为了口吃的,愁的都快秃头了,现在呢,就因为太后一句话,米有了,面有了,未来一年的生活用品也有了,当真是……” 她顿了顿,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受。 苏沐瑶深深看她一眼,问道:“你是想说,当真是我命由人不由己,是不是?” 云墨重重的一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苏沐瑶不由莞尔,柔声道:“既然外头的事咱们决定不了,那就专心致志的,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她自穿到清代后,人生信念就变成了:能苟几天苟几天,苟的越久越好。 第19章 苏沐瑶自以为自己在这宫里是个小透明,却不知道,这会儿惦记她的人可真不少。 “你是说,皇上为了瓜尔佳氏,处罚了常雯儿?” 慈宁宫里,太后看着跟在自己身旁多年的严嬷嬷,神情颇为惊讶。 严嬷嬷纠正道:“不过口头斥责了几句,让常贵人回去闭门思过,倒也不算什么处罚。” 顿了顿,补充道:“怡太常在虽然在场,但皇上一眼都没看她,若说是为了她,似乎有些牵强了。” 太后再没说什么,叹了一口气,身子往软榻上歪了歪,严嬷嬷赶紧拿了一个枕头垫在她身后,又做了一个手势,室内的一个丫鬟立即上前屈膝蹲下,拿着美人槌,轻轻在太后腿部敲击着。 太后半躺下来,怔怔的看着不远处墙面上挂的一幅《秋风行猎图》。 这幅图是康熙五十六年八月,她的老十四随先帝去秋迩时,特命宫廷画师画了,又千里迢迢的派人从木兰围场送来,献给她的中秋节节礼。 宫廷画师的画技自不必多说,上面的一草一木都画的栩栩如生,只是因她常常从匣中拿出来观看,后又直接命人挂在卧室墙上,所以纸张边缘渐渐发黄,图中颜色也略显黯淡了。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对这幅图的喜爱。 在这幅行猎图中,老十四穿盔带甲,雄姿英发,位居所有阿哥之前,胯下一匹驰骋的枣红色骏马驰骋着,从山坡往下冲去。 与此同时,他手上的紫檀龙舌宝弓,拉成满月之状,向着远处林中的一匹疾跑的白斑梅花鹿射去。 时至今日,她都清楚的记得自己收到这幅图时,激荡难平的心绪。 古有逐鹿问鼎之说,老十四托人献她这幅图,其中的深意,她自然能明白。 她的老十四长大了,有了问鼎天下的雄心。 她作为他的亲额娘,自当助他一臂之力。 待先帝木兰秋迩回来后,生了一场重病,她在旁侍疾时,拼着“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向先帝请求立十四阿哥胤禵(yinti)为太子,先帝并未不悦,只是淡淡说道:“你放心。” 为了这一句“放心”,他的老十四去征战沙场,拼命想要立下赫赫战功,向先帝、向诸大臣证明自己。 一秋穿堑兵多死,十月烧荒将未回。 可却在中途,被她的另一个生性冷肃孤僻、成日只知道访仙问道的儿子抢占了先机。 她怎么能甘心呢? 想到以往的事,太后眼里闪烁着泪光,摆了摆手,让宫中其他人下去,拉住严嬷嬷的手,带着几分祈求,道:“景陵那边偏僻幽冷,哀家实在放心不下,哀家现在不求其他,只求让老十四平安回京,我们母子团圆,你说说,有没有其他办法?” 严嬷嬷亦觉感伤,为难道:“这……恐怕得求得皇上答应才行……” “皇上?” 太后冷笑道:“你也知道老四,他为了权利不择手段,连亲弟弟的皇位都能抢,他又怎么可能轻易允许老十四回来,动摇他的江山?” 严嬷嬷脸色一变,连忙提醒道:“太后慎言。” 指了指外面,轻轻道:“小心隔墙有耳。” 太后冷哼一声,没再多说。 雍正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又双叒叕,被自己的亲额娘diss了一顿,当然,就算知道,他也习以为常了。 他这会儿正在钟粹宫配殿,常雯儿所居的碧芳阁处用晚膳。 经过早上的事,常雯儿满腹愤懑和郁气,回宫后,又是打宫人,又是摔东西,胡乱发泄了一通,心情才稍微平复下来。 接着,心中不由有些担心,生怕皇上从此对她生厌,再不翻她牌子了。 她比起宫里现有的其他妃嫔,位份最低,又是包衣宫女出身,唯一能依仗的,就是皇上对她的几分另眼相待。 第31章 而这几分另眼相待,完全是因为,她是先太后指给皇上的“试婚格格”。 但先太后早就殁了,以后的事谁说的准。 常雯儿忐忑之余,琢磨着应当使个什么法子,才能让皇上对她“回转心意”。 “轻浮急躁,愚鲁莽直”这个评价,重的让她害怕。 她正想的出神,外面便传来旨意,说是皇上今天要来她这里用晚膳,传旨的还是总管太监苏培盛。 常雯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待苏培盛走了,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问身边婢女: “皇上今晚要来我这里?” 顶着一个巴掌印的彩月,勉强笑了笑道:“您没听错,苏公公亲自来传的旨,岂能有假?” 常雯儿眼睛一亮,长呼出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皇上还是想着我的。” 这不,早上才刚骂了她,就立即不忍心了。 二月尚是春寒料峭的时候,碧芳阁里却暖如阳春,熏炉中青烟袅袅,暗香涌动。 雍正任由身边宫人给他布菜,似乎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一旁穿着一袭藕色撒花烟罗衫,腰身纤细,描眉涂唇,打扮的格外娇俏的女子。 “皇上~” 常雯儿娇羞的嗔了一声,似在埋怨男子的忽视,但语气里又夹杂着无限情意。 雍正放下筷子,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眸子深不见底,静静地看着他,问道:“何事?” 常雯儿被看的心里一紧,抿了抿唇,小心试探性的问道:“皇上可还在生妾身的气?” “你说呢?” 又将话题抛了回去。 常雯儿实在捉摸不透雍正的意思,在桌子底下不断的绞着手帕,轻咬贝齿,带着几分赌气的意思,委委屈屈道:“皇上要是觉得妾身不好,妾身必定改过,明天、明天臣妾就去给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怡太常在登门致歉,皇上觉得如何?” 雍正轻轻挑眉道:“倒也不用。” 常雯儿心念一动,打蛇上棍道:“那……依皇上的意思呢?” 雍正手指轻轻扣击着椅子扶手,紧盯着常雯儿表情变化,缓缓道:“从前你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朕今天见你,倒有几分怕那位太常在的意思……” 常雯儿眸光一缩,掩饰的咳嗽了一声,心虚道:“陛下这是说哪里话?” 瓜尔佳氏以“窥视帝踪”来威胁她的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皇上面前提的。 雍正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心里那股子烦闷又出来了,反问道:“这么说,你不怕她了?” 既然不怕她,何至于被瓜尔佳氏一句话吓成那样。 当他是瞎子不成? 常雯儿陪笑道:“陛下真的误会了,臣妾对先帝妃嫔只有敬意,怕是绝对谈不上的。” 雍正来常雯儿处,就是为了解答早上的疑惑,却不想常雯儿有意隐瞒,任他怎么套话,她也不露声色。 反显得他……有些自作聪明。 雍正也没有用晚膳的心思了,坐了没一会儿,就出了碧芳阁。 乘上御辇,苏培盛小心问道:“陛下,可是要回养心殿?” 雍正刚想答是,话到嘴边,忽然改了口,道:“朕现在还不想回去,沿着宫道转转吧。” 这也是破天荒头一次。 自雍正即位后,诸事繁忙,或在前朝处理政务,或召见各路大臣,或是窝在养心殿批阅奏折,连逛御花园的功夫都没有,更遑论绕着宫道转圈了。 苏培盛心里茫然,皇上一没说目的地,二没说要转多久。 这……真就让龙辇在宫里漫无目的的乱走啊…… 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雍正闭上眼,手里把玩着一串翡翠玉珠,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一抬手,龙辇骤然停下。 苏培盛凑过来,道:“皇上……” 雍正问道:“御花园的梨花开了吗?” 皇上大约是坐着无聊,想下轿去御花园游玩了。 反正这会儿天色还早,倒也没什么。 苏培盛笑道:“这您得再等一阵了,现在才二月初,梨花最迟也得二月中旬才开,不过,惠风亭的雪梅开的正好,板廊底下,还放着一溜儿外邦进献的水仙花,润的跟白玉似的,好看极了,这几天后宫妃嫔们常去赏玩,您要不也去瞅瞅?” 雍正摇了摇头,道:“不对,有梨花香。” 他方才闭着眼小憩,所以嗅觉格外的敏锐,别的花香还好,只是,他当王爷时,曾经闲居的圆明园里,有一个梨香苑,整日和他评讲国事的幕僚邬思道先生,就住在里面。 一入春,梨花如雪般渐次盛放,风一吹,那股子淡雅宜人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圆明园,安宁而又平和。 对于梨花的味道,他实在太熟悉了。 苏培盛吸了吸鼻子,果然,在缕缕微风中,闻到了一丝如露水般清淡的香味,非常的淡,不仔细些,真就注意不到。 “是梨花香。” 苏培盛捧场道:“陛下的鼻子真灵,兴许是哪位娘娘在喝梨花茶,或者用的梨花膏子吧?” 毕竟,这个季节,梨花怎么可能开呢? 他生怕一会儿皇上发现真相不高兴,所以先提前打个预防针。 雍正并不在意,淡淡吩咐道:“走,去看看。” 御辇缓缓而动,这一次,朝着乾西四所的方向而去。 第20章 第32章 “皇上您看,真是梨花!” 苏培盛眼前一亮。 不远处,深红色的宫墙上面,探出了一簇簇高大的梨树树冠,虽刚临二月,如雪如玉的梨花却盛放着,像云锦一样漫天铺展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清冷而又洁白。 微风吹过,朵朵梨花如雨般飘落下来,带着淡淡的芳香,如梦幻迷离的仙境般。 美则美矣,只是…… 雍正坐在御辇上,看着那八棵呈梯形分布的大梨花树,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不理解。 若说同一品种、同时种植的树,长势却不一样,渐渐有了高矮胖瘦之分,任谁都不会觉得惊奇,毕竟自古以来,天地万物都是如此。 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于树而言,也存在类似的道理。 但这不同之间,为何这般的有规律? 八棵梨花树沿中轴线左右对称,最中间的两棵梨树长得最高,树冠最大,梨花开的也最茂密;近处的两棵树稍逊一些;再往两边的两棵树再逊一些;而最边上的两棵树长得最矮、树冠最小,上面的梨花也没开几朵。 就算是人为控制施肥,故意使它们长成这样的,可也控制的太精准了。 朝廷里专门负责司农的官员,恐怕都做不到如此。 雍正忍不住问道:“这几树梨花是哪个宫里的?” 眼前的这间宫殿着实偏僻,他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了。 苏培盛心念一动,恭敬道:“陛下,这是乾西四所。” “乾西四所?”雍正听着有点耳熟。 “就是那位出身瓜尔佳氏族的怡太常在,她现住的地方。” 瓜尔佳氏,又是她。 雍正不由想起自己早上在慈宁宫门口见到的女子。 当时,他刚下了朝,依例去给太后请安。 在御辇行到宫道转角处时,忽看到一群人在慈宁宫门口围着,常氏也在其中。 他不欲惊动,打了个手势,示意轿辇停下。 然后就看到了一场好戏。 常氏对面的女子穿着一身浅色素服,发髻也是松松挽就,只用了几朵簪花固定,腰肢盈盈一握,柔柔弱弱的,身旁也只跟着一个宫女,看着就很好欺负。 若不是亲眼得见,他无论如何也很难相信,她三言两语,能将一向飞扬跋扈的常氏吓得脸色都变了。 他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以至于他有些怀疑,这一场好戏,到底是他正好撞上的,还是有人刻意设计? 所以,他过去的时候,余光格外留意了一下瓜尔佳氏。 虽然她跪在地上低眉垂目,但他在看清楚她的容颜后,还是不由得顿了一下。 她长得很符合他的审美标准。 至于具体美在何处,这个审美标准是什么,雍正也说不太出来。 就是瞧着舒服罢了。 如同两幅相同的古董字画放在眼前,他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个是真品,没别的,就是眼缘。 直至这时,雍正忽然发现,自己对瓜尔佳氏的记忆竟格外清晰,无论是服饰打扮,还是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鉴于瓜尔佳氏现有的身份,还有之前海东青的事,他本该防备一些的。 苏培盛见雍正半天都不说话,不知在沉思什么,试探性的道:“陛下,要不奴才去敲门,传人出来问问?” 这几树梨花,他瞧着也奇奇怪怪的。 哪儿有梨树二月初就开花的道理? 他只恨不得将瓜尔佳氏叫出来问个究竟,雍正却是个心里越起疑,面上越不露声色的性格。 雍正想也未想便拒绝道:“不必。” 他招手将苏培盛叫来,附耳吩咐了几句话。 御辇在乾西四所门口停留了片刻,就立即离开了。 ………… “砰砰砰!砰砰砰!” 云墨看向苏沐瑶,道:“小姐,又有人敲门。” 今天她们乾西四所可真热闹啊,本以为敬事房的人是最后一波,他们走了,就该安静下来了。 没想到这大晚上的,还有人来。 苏沐瑶道:“去看看。” 云墨答应着,去开了门,在看到大门口只站着一个手持拂尘,戴着顶戴花翎的笑眯眯的太监后,她眼里浮现出一丝诧异,往苏培盛身后看了看。 “怎么就你一个?” 她惯性以为,眼前的太监和之前尚膳居、广储司、敬事房的三波人一样,也是内务府的管事。 但别的管事都是带着手下成堆来的,他却是单蹦一个,就很奇怪。 苏培盛眼里划过一丝深意,缓缓开口道:“那姑娘以为……还有谁呢?” 云墨摇摇头,并未多想,道:“你跟我来吧。” 一路领着苏培盛进了院。 苏沐瑶正站在廊下喂鸟,苏培盛躬身行了一礼,道:“见过太常在。” 苏沐瑶笑道:“公公是?” 苏培盛按着预先准备好的话,回道:“咱家是钟粹宫的,我们娘娘适才路过御花园时,看见您宫里的梨花开的正好,故派奴才上门来讨要一枝,好拿回去放在房里插瓶赏玩,不知您可否割爱?” 原来是为了这事。 云墨好笑道:“我刚才还以为您是内务府的呢。” 转头犹豫的问道:“小姐……”给不给呢? 第33章 她记得钟粹宫是年妃的住处,据说年妃是现任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她的哥哥年羹尧又是朝廷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要是不给的话,会不会得罪人? 苏沐瑶远不至于那般吝啬,笑道:“公公客气了,什么割不割爱的,几枝梨花罢了。” 云墨便带着苏培盛去了东跨院,踮起脚尖,挑了一个开着许多梨花的树枝剪下来,递给苏培盛,问道:“这枝可以吗?” “咱家看看,”苏培盛点评道:“这枝有点粗了,娘娘的宫里都是细口的花瓶,劳烦姑娘往高处挑一枝。” 云墨只好搬过梯子,再去给他找。 苏培盛闲谈一般的搭话道:“现在才刚二月,你们宫里的梨花就开了,倒真是桩奇事。” “可不是吗?”云墨随口道:“开花还好,我以前倒也见过,只是,这几棵梨花树一夜之间忽然蹿出一尺高,就跟成了精似的,才给我吓完了呢。” “本来我还打算挂几块红绸上去避避邪呢,结果我们主子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我后来一想也是,就任它们去了。” 说着,从梯子上下来,道:“这枝呢?” 她手里拿着的梨花枝比先前的细了不少。 苏培盛看了看,笑道:“这枝正好,我们娘娘一定喜欢,辛苦姑娘了。” 云墨莞尔一笑,将苏培盛送出了宫门,方回房间来。 第21章 昨晚的事,在苏沐瑶看来,只是一个小插曲。 殊不知后宫中却因此兴起了一股寻梨插花的风潮。 苏培盛将剪下来的梨枝带回养心殿后,雍正见那梨枝上的花朵含苞吐蕊,洁白如玉,晕染清香,看起来份外喜人,便随手指了指万宝格上的青花万寿尊,让他把梨枝插上去,置于自己寝殿的镜台上。 皇上的寝殿除了近身服侍的太监宫女,旁人不得进入,但也有例外。 按着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每晚辰时三刻,都会有敬事房的人将后妃们的绿头牌呈上去,请皇上翻牌子,翻到牌子的妃嫔会乘坐凤鸾春恩车来到皇上的寝殿,承恩之后方才离开。 这几日国事稍闲,雍正渐渐想起潜邸中的老人来,陆陆续续的,也翻了齐妃李氏、谦嫔刘氏的牌子。 皇上寝殿镜台上多出来的梨花插瓶,很容易就被齐妃和谦嫔注意到了。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 二人回去后,吩咐底下人在满宫中遍寻梨花,可天气尚未转暖,御花园中的梨树只零星吐出些绿芽,还远不到开花的时节。 连皇上的御花园都找不到,外头就更不必说了。 这时,乾西四所的宫墙边上,奇迹一般挤满花蕊的八棵梨树立即被注意到了。 你一枝,我一枝,她一枝…… 起初只是齐妃和谦嫔的宫人上门求取,用作插瓶,后来,随着“皇上独爱梨花”的消息传的越来越广,宫里其他的妃嫔也坐不住了。 乾西四所一时门盈若市,每天都有许许多多上门来求梨花的宫女太监。 当然,妃嫔们都讲究体面,派宫人来求梨花,谁也不可能空手来。 苏沐瑶在收礼物收到手软之余,不免动起了“歪”脑筋。 这股子新兴的“梨花经济”,正在风口上,虽然有的赚,但等十来天后,御花园的梨花陆续开放,估计就彻底没她什么事了。 现在,宫中无梨,唯她拥有,不若抓住机会,将利益最大化,赚它个盆满钵满,也免得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再生后悔之心。 拿定主意之后,她立即命云墨将营造司的管事周德安请来。 周德安来时,尚有些战战兢兢,不知这位乾西四所的太常在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苏沐瑶却笑眯眯的,让他去看大条案上摆放的一苹果青釉瓶。 瓶中插着一斜枝春梨,雪白的梨花尽已绽放,经青绿色的釉面衬托,唯美中,平添了几分诗意。 云墨笑道:“周公公,你看我们主子精心培育的雪顶春梨如何?” “雪顶春梨”这个名字是苏沐瑶起的。 她既然准备打造自己的梨花是国中一绝,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和别的梨花品种混为一谈。 苏沐瑶捧着一盏宫中特制奶茶,不禁想起了前世流行的一款网红热饮——“雪顶奶茶”。 “雪顶”这个名字好啊,雪顶奶茶、雪顶咖啡、雪顶冰淇淋……多有记忆点。 谁知道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却引起了云墨的不绝赞叹:“唐代邱为有一首《左掖梨花》,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梨花与雪皆白,且又为迎春之花,小姐用雪顶春梨四字来形容梨花,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苏沐瑶:“……” 瓜尔佳氏曾经教过云墨读书认字,她是记得的。 但如果说,她只是想起了一款奶茶的名字,云墨会不会打她? 不管从哪个方面去理解吧,名字是定好了。 周德安虽不懂“雪顶春梨”四字的内涵,但光听着这名,就觉得非常的高大上。 想必这瓶梨花,更是珍稀名贵的不得了。 他小心恭顺的回答道:“雅致脱俗,乃一绝也!” 这吹捧的话,是打心底发出来的。 云墨掩唇一笑,进入了正题,道:“周公公谬赞了,最近宫中兴起了一股寻梨插花的风潮,不知您可有所耳闻?” 第34章 周德安在深宫中混了数十年,好不容易才爬到了营造司管事的位置,靠的就是耳听八方,眼观四路的本事,宫里的风吹草动,他比谁知道的都快。 各宫最近着急寻求梨花的事,他当然清楚。 他还知道,因尚不到梨花盛开的时节,内务府总管丁皂保愁了好些日子,为了不吃罪主子娘娘,也为了不显得自己很无能,正准备让造办处用素绢、丝绒、银箔等物做了假梨花,好献上去了差。 乾西四所里梨花开了,他也听说过。 苏沐瑶支着下巴,做出为难的样子,叹道:“最近各宫妃嫔们常派人来求梨花,我实在疲于应付……” 周德安心念一动,道:“您的意思是……” 云墨不客气道:“给宫里按时节供应花卉,本该是你们内务府负责的事,因你们内务府供不上,如今才烦到我们主子头上,你们光拿钱不办事,却让我们主子干赔着受累,算怎么一回事呢?” 她抱怨道:“别人上门来讨,给吧,我们主子培育这几树“雪顶春梨”出来,相当不容易,不给吧,又得罪人,周公公,您虽是营造司的管事,但宫里的花草修理也在您负责的范畴,您总得为我们说说话呀!” 正话反话都让她说了,他还说什么? 周德安噎了一下,道:“想要解决这桩麻烦倒也容易,宫里主子们急着寻梨插花,内务府那边正愁供应不上,太常在这边既然有,对接给内务府就是。” “当然,也不能让您白白受累,各宫里的花草供应都有份例,到了年底,把这一注算上,呈交给户部报销就是。” 苏沐瑶闻言,向云墨使了个眼色。 云墨接收到,立即问道:“这样行吗?我记得给内务府提供盆景花卉的都是在户部挂了名的皇商,像松竹,是江都林家,像菊桂,是金陵夏家……诸如梨花之类的副花,也有专门承包去的花草局,并没有外人提供的先河。” 又道:“若此事真能成,我们也必不让您白白辛苦,我们只拿五成该得的,其他的都不要,您看着分。” 各地进贡的盆景花卉到京都时,连着路上的运费耗损,价钱至少比本金翻了十倍。 再往户部去报销,就是二十倍。 倘若乾西四所只拿五成,那其中的利润简直大到不可想象。 而且这一注是今年新兴的,既不会侵害其他皇商的利益,还解决了让内务府头疼的一个难题。 怎么算,都是呈百利而无一害。 周德安顿了顿,显然是动心了,沉吟道:“我想,挂名的事并不难,直接挂到花草局名下就行,只是咱家人微言轻,一个人说了不算,还得找来内务府总管丁皂保,和花草局的总管事李回彰,聚在一起,细细商议定了才行。” 又提醒道:“若事情成了,您这里的雪顶春梨可得足数提供。” 他估摸着,宫里刮起的寻梨插花之风,只是头一波,马上,京都中的侯门公府、世家朝臣也就要迎头赶上了。 到时候,往内务府花草局来寻求早梨的,可就不是一点点之数了。 苏沐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微微一笑道:“您放心。” 她有灵泉水在手,要多少梨花,有多少梨花。 第22章 事情发展的出奇顺利。 周德安回去后,对内务府总管丁皂保说了这个方案,丁皂保连一秒犹豫都没有,立即拍板答应。 内务府掌管宫廷诸事务,外头看着体面,岂不知里头却是一堆琐碎零星的麻烦事。 制造器作、喇嘛唪经、饮食药物、皇庄租赋、本府修缮、中宫差务、牛羊牺牲……等等等等。 宫中所有事务,都有内务府的身影在,光是下设机构就有五十多个,里面的职官足有三千余人。 要搁平时,像哪个宫里要什么东西,广储司没有这种小事,根本都到不了丁皂保耳朵里。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 不知为何,后宫忽然刮起了一股梨花风,要寻梨插瓶的,可不止一个妃嫔,而是几乎所有妃嫔都在朝他们内务府伸手,说要盛放的梨花枝插瓶。 这就不是个小事了。 他作为内务府大总管,若连这点要求都办不到,也显得太无能了些。 “无能”这个评价,对于一个专职负责后宫妃嫔生活起居的臣子来说,是致命的。 丁皂保虽为正黄旗包衣出身,但能在朝中混到正二品总管的位置,相当清楚他的价值在哪里。 若要别的花花草草也就罢了,宫中暖房里都有栽培,什么美人蕉,绿萼梅、白丁香……再不济下令给地方官员,天下这么大,奇花异草多的是。 但是梨花不行。 第一,它是树生的,没办法放进暖房栽培; 第二,梨花花期短,就算其他省份有开花的梨树,等运送到京都,估计就枯萎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试问谁能提前想到,普普通通的梨花能摇身一变,变得千金难求呢! 丁皂保愁的头发是大把大把的掉。 前不久,他听说乾西四所里有梨花,都恨不得上门直接去讨要了,可惜他是朝臣,无召不得进后宫。 而且,先帝的妃嫔在里面住着呢,位份再低,人家也是主子。 只有内务府去送东西,没有去要东西的道理。 这会儿好事自动送上了门,他怎么可能不眉开眼笑的接着呢? 第35章 丁皂保已拍了板,底下便只有执行的份。 苏沐瑶很快就收到了周德安带来的好消息,还有一份内务府总管丁皂保的亲笔手书。 看完这封手书,倒让苏沐瑶颇感意外。 她原以为,她的“雪顶春梨”会归入“时节花卉”这一项,却没想到,丁皂保居然帮她归入了“珍奇花卉”里面。 这当然不是坏事,而且是件大好事。 就跟天上掉馅饼没差了。 两者听着好像区别不大,但实际上“珍奇花卉”能分得的利润要比“时节花卉”多五倍不止。 要知道,内务府旗下负责给各宫供应花卉盆景的机构叫苑囿司,苑囿司底下又分为两个部门: 总花房和奇花阁。 总花房专门负责供应“时节花卉”,奇花阁专门负责供应“珍奇花卉”,两者是分开的。 相比较而言,总花房的油水就要比奇花阁少很多了。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各宫中分到的时节花卉也是有定例的。 譬如拿中秋节准备的桂花节礼来说,皇后宫中的定例是极品滇红桂十斤、银龙桂二十斤、桂花烘青五十斤、各色各样的桂花盆景一百盆。 而最末的答应就只有桂花烘青十五斤、和各色桂花盆景十盆,别的就没了。 有了定例后,向户部报销的银钱也就有了一个大致的范畴,一旦超出,是要问责的。 奇花阁则不同,奇花嘛,贵在一个奇在,譬如说暖房培育的重瓣多色牡丹,今年培育出了二十盆,明年可能培育出五十盆,或者一盆也培育不出来。 总之,虽然供应各宫的盆数也有定例,但没有具体到哪样花卉上,所以花费的金额,根本没个定数。 不过现在寻梨插瓶的势头这么猛,估计今年各宫在“珍奇花卉”上的定例都要花费在雪顶春梨上了。 到时候…… 苏沐瑶心念一动,问道:“周公公,不知道丁总管预备给雪顶春梨一盆的定价是多少?” 周德安笑眯了眼,道:“奇花阁的花卉中,最便宜的绿菊,一盆也要十两银子,依丁总管的意思,您培育雪顶春梨不易,又给我们内务府解决了一桩难题,自然不能把价钱订的太低了,所以……是五十两银子一瓶。” 五十两! 她一个月的份例银子才只有三十两! 这样算的话,她岂不是都买不起自己的梨花了! 苏沐瑶注意力跑偏了一下,又很快集中回来,点漆明眸直视周德安,问道:“会不会定的有些贵了?” “怎么会呢?”周德安哈腰笑道:“这五十两不止您培育的雪顶春梨,还包括配套插花的苹果青釉瓶,光那青釉瓶至少也得十两银子,所以……丁总管的意思是,每一瓶雪顶春梨,分给您二十两银子,您若不满意的话,奴才再跟上面说……” “不用了,”苏沐瑶没有那么贪心,按着她的原来计算,一瓶雪顶春梨,大约能赚五两银子,如今一瓶能赚二十两银子,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预计。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苏沐瑶当即道:“就这样吧。” 周德安松了口气,又说起了怎么挂名的问题。 本来这一点是没有异议的。 之前无论是周德安,还是苏沐瑶,都以为“雪顶春梨”要归在总花房那边,那自然是挂在花草局名下了。 毕竟,“雪顶春梨”也属于梨花嘛。 梨花又是副花,没有成立专门的花局,当然也属于花草局中的一种。 但现在“雪顶春梨”被分到了奇花阁,就不同了。 奇花阁中的花卉盆景有两个来源:一是皇室暖房中培育的;二是各地官员或属国使者献上的。 都属于皇家贡品。 这两个来源,“雪顶春梨”一个都沾不上,也不能沾。 譬如拿皇室暖房来说吧,它就跟现代的国企一样,国企可以把一些项目外包给私企,但私企却不能打着国企的名头谋利,要是被监管局发现了,罚款还是小事,一个不留神,进去蹬缝纫机都有可能。 现代如此,古代更严格,冒充皇室暖房培育出的花卉,万一被发现,轻则杀头,重则诛九族,真不是闹着玩的。 第二个来源就更不能沾染了。 各地官员或属国使臣献上的东西背后都有其政治意义,或表示效忠,或表示请安,或表示臣服,或表示讨好…… 一沾上去,那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苏沐瑶向来谨慎,从不在生死大事上犯糊涂,当即就要开口否了。 大不了她不挣这个钱。 周德安看出来苏沐瑶的退意,急忙道:“您先别着急,听奴才说。” 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这事,我们丁总管和花草局的李回彰管事商量过了,李管事的意思是,从花草局单分出去一个临时的花局,梨花局,挂在内务府镶白旗包衣苏佳的名下。” 云墨眨眨眼,困惑道:“苏佳?” 周德安陪笑道:“他是花草局副管事,李管事让他来,也是为您考虑,瓜尔佳氏一族统属的汉姓包衣共有八个,按着远近关系,分别是,苏、叶、顾、白、门、吴、唐、荣,他正好是第一位苏姓。” “顺治帝在位时,他家就在户部挂过名了,专为皇家提供余杂花卉,世袭到他这一代,才熬出些资历,去年进了内务府,当了正五品管事,派他来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 第36章 苏沐瑶点点头,明白了。 原主是瓜尔佳氏,苏家是苏氏,苏氏又是瓜尔佳氏一族的世代包衣,和原主沾着关系,不但不用考虑背叛问题,而且明面上也好说。 内务府那边,考虑的确实周到。 不过,她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呢? 苏氏是瓜尔佳氏的世代包衣…… 她正好就姓苏。 所以说,她这是穿成了自己的老祖宗? 好像还是有些不太对……不行,不能再想了。 苏沐瑶果断摒弃了脑中不好的想法,沉吟道:“所以说,内务府是准备再成立一个梨花局,但要与其他的花局分开,别的花局都供应总花房,而新成立的这个梨花局却不同,它只供应奇花阁的花卉。” 周德安点头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苏沐瑶忍不住想给内务府一干管事点个赞了。 这个主意也太高明了吧,不但完美的解决了所有问题,还合理规避了律法,简直可以入教科书了。 内务府真不愧是古代人精集中地。 第23章 内务府那么大一个部门,自有一套成熟而系统化的办事流程。 早上,周德安才将丁皂保的手书送到,中午,就有一队广储司的太监来送苹果青釉瓶。 这次送来的一批瓶子共三十个,中午送来,晚上又会有人来收走,所以苏沐瑶和云墨主仆二人,必须要在傍晚前,将修剪好的雪顶春梨插入瓶中。 说实在的,这个活也不轻松。 首先要爬上木梯,再从梨树上挑选出合适的花枝剪下来,经过一番处理,插入瓶中,插进去之后,还没有完事,还得进行精修,确保瓶花的美观。 这个过程不但考验体力,还考验审美。 幸而苏沐瑶审美还是在线的。 她虽没有专业学过插花,但也涉猎过一些。 她在现代的时候,常常三不五时去花店买花,回到家后,便用容器把花插起来,剪一剪修一修,放在茶几或餐桌上,偶尔路过看到时,自己心情也会变好,算是一个小小的兴趣爱好。 如今这个兴趣爱好却起到了大用处。 云墨没有插花的艺术细胞,所以她只能亲自来,一主一仆分工合作,云墨负责上梯剪枝,她负责插瓶精修。 累是累,但一想到这一瓶雪顶春梨能净赚二十两银子,两人就充满了干劲。 连轴转似的忙活了七八天,大约宫里需要的雪顶春梨数已经达到峰值,内务府送来的苹果青釉瓶终于开始慢慢减少了。 苏沐瑶和云墨有了闲暇的时间,便算起总账来,云墨拿着签好的单子念,苏沐瑶记录: 第一天,三十瓶雪顶春梨,净赚六百两纹银; 第二天,六十瓶雪顶春梨,净赚一千二百两纹银; 第三天,九十瓶雪顶春梨,净赚一千八百两纹银; 第四天,一百一十瓶雪顶春梨,净赚两千二百两纹银; 第五天,一百一十瓶雪顶春梨,净赚两千二百两纹银; 第六天,二十瓶雪顶春梨,净赚四百两纹银; 第七天,十五瓶雪顶春梨,净赚三百两纹银; 加起来,这一周,内务府一共取走了四百三十五瓶雪顶春梨,一瓶赚二十两,她们总共能赚八千七百两纹银。 八千七百两银子! 云墨光是听到这个数目,就差点幸福的晕过去,如果不是自己用力捏了胳膊一下,龇牙咧嘴的,实在很疼,她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 她现在走路都是飘的。 苏沐瑶好笑道:“这才哪到哪呢?你就犯傻了。” 云墨听话里有别的意思,吃惊道:“小姐您不是说,宫里的雪顶春梨已经饱和了吗?” “是已经饱和了,但你忘了一件事,”苏沐瑶眸中光芒一闪,道:“瓶花是无根之物,不比盆景,即便用水滋养,最多也只能存活十来天。” 算算日子,第一批送去的雪顶春梨也该换了。 毕竟那可是放在妃嫔宫中的,花枝稍微不鲜嫩都不行,绝没有说一直放着,放到枯萎败落的一天。 让娘娘们看到了,多不像话。 云墨戳了戳食指,迟疑道:“可是小姐,您似乎忘了,这几日御花园的梨花也渐渐绽放了……” 今年天气回暖的很快,不光是梨花,御花园里的桃花、杏花、迎春花也有了盛放的趋势。 春日百花一开,雪顶春梨的优势不就荡然无存了吗? 想到这里,云墨不禁有些忧伤。 赚钱一时爽,一直赚钱一直爽,她宁肯天天受累,也不想失去这个发大财的机会。 苏沐瑶瞥了她一眼,并没多做解释。 听起来,云墨的担忧似有几分道理,但依她看,雪顶春梨的风头,绝不会被普通的梨花压下去,原因有二: 首先,雪顶春梨是她用灵泉水培育出来的,品质自与普通的梨花不同,雪顶春梨的香味更清幽,花朵开的更繁茂,更洁白。 然后,就是取名上的差异,“雪顶春梨”这个名字,直接将它与普通的梨花区分开来。 让它成为了一种珍稀花卉的代名词。 就跟现代产品一定要注册商标一样,有了商标之后,不但能够保护到企业的利益,还能形成一种独特的品牌形象,印在消费者的心里。 有了这两点区别,即便京都的梨花陆陆续续开了,她也不担心,雪顶春梨会彻底失去市场。 第37章 而且,她相信,在有了其他梨花做对比之后,雪顶春梨的优势还会被凸显出来,普通的春梨恐怕再也入不了宫里这群金尊玉贵的妃嫔们的眼了。 苏沐瑶只料对了一半。 雪顶春梨的受欢迎程度大大超乎了她的想象。 接下来十几天,内务府发来的订单量突然暴涨,先是一天要求供给两百瓶雪顶春梨,后来提高到三百瓶,再后来竟提高到一天要五百瓶。 饶是苏沐瑶,心里也有些打鼓了。 每日来送苹果青釉瓶的太监里,有一个为首的,名叫张保,白白净净的,看着年纪不大,说话办事倒挺利落。 苏沐瑶问起来,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陪笑道:“您不知道,雪顶春梨的名头,已经从宫里传到了前朝去,那些王公大臣听说是皇上和宫里娘娘钟爱之物,纷纷求取,有的为了附庸风雅,有的为了彰显自己地位,有的为了迎合皇上和娘娘们的喜好……总之呢,京都里面,一瓶雪顶春梨的价钱,都快被炒上天了,真是供不应求。” 苏沐瑶怔了怔,她原来也想过,前朝后宫本为一体,雪顶春梨既受宫里妃嫔喜欢,那迟早有一天,会传到前朝去,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既然这样的话,她有一点必须先提前声明了。 苏沐瑶抿了一口茶,轻轻道:“你回去告诉苏佳,我这里梨树有限,心力也有限,以后一天最多只能提供一百瓶雪顶春梨,再多就没有了。” 云墨眼里露出一抹着急,动了动唇,想要说话,忍了半晌,又压下来了。 要她说,多少雪顶春梨她们都能提供。 不知为何,东跨院那八棵梨树,长得又高又大,生长速度奇快,她前一天才剪下的梨花枝,第二天就又重新长回来了,就跟壁虎的尾巴似的。 有了这天生神树,她们哪里还用怕,供应不上内务府要的雪顶春梨? 不知道小姐为什么把泼天的富贵往外推,但小姐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吧。 等四下无人了,云墨忍不住问出满腹的困惑,苏沐瑶听罢,失笑道:“你别光想着挣钱了,也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呀。” 乾西四所就她们主仆二人,一天一百瓶雪顶春梨都有的累了,再多,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云墨反驳道:“我们可以雇人帮忙啊。” 即便不想用雇的,也可以选几个宫人过来伺候。 之前敬事房就要送人进来,只是小姐没要。 一是小姐考虑到自己位份低,怕那些太监宫女不够忠心; 二是要了那些太监宫女后,他们的月银例钱都要从小姐的份例里面扣,她们本来就不富裕,哪里养得起那么多人? 云墨相信,凭她一个人,也能伺候好小姐的饮食起居。 但现在不同了。 她们有了钱,小姐完全可以过上像以前一样,丫鬟随从成群的日子,谁不想多几个人服侍呢? 而且,她们在内务府那边有了人脉关系,想挑几个诚心投靠懂园艺的宫人,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苏沐瑶耐心解释道:“不光是这样,我还有其他的考量。” 凡是高精尖产品,都会采用饥饿营销的方式。 市场是会饱和的,自己的雪顶春梨再受追捧,一旦它的产量上去了,也就变得不值钱了。 尤其对于那些权贵来说,自己费劲千辛万苦得到的稀有品,才有价值。 她可不想她的雪顶春梨烂大街。 还有就是,这桩生意,她牢牢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美其名曰,她身为主子,帮内务府解决了一个麻烦,充其量内务府和她是合作关系。 没得说他们要多少瓶雪顶春梨,她们就提供多少瓶的道理。 苏沐瑶安慰云墨道:“人生这么长,赚钱的机会多的是,没必要为眼前的小利累着自己。” 云墨:“……” 她怎么觉得,小姐在说这句话时,眼底划过了一丝惋惜呢。 所以小姐到底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一转念,云墨又想起了另外一个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小姐,后宫娘娘们寻梨插瓶的风气,是由皇上始的,可是,宫里别处梨花并没开,唯有咱们乾西四所春梨盛放,您不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古怪吗?” 这有什么古怪的。 苏沐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拄着下巴道:“八成和那天傍晚来咱们宫里讨梨枝的公公有关,你还记不得他是那个宫里的?” 云墨道:“他说自己是年妃娘娘宫里的。” 苏沐瑶颔首道:“这就对了,据闻年妃久得盛宠,大约她喜欢梨花,皇上去她宫里看到时,赞了一句半句,传了出去,或者是年妃看那梨花开的好,将梨枝插瓶献给了皇上……无论是哪种情况,总而言之,咱们是捡到了一个大便宜。” 她理所当然的以为,这个中间人是年妃。 她想不到也不可能想到,雍正为了解开心里的一个小小疑团,就让苏培盛假冒年妃之名,故意来乾西四所试探。 讨要梨枝,只是一个借口,也只是一个意外。 就云墨来看,就任何一个局中人来看,苏沐瑶分析的都格外有道理。 谁会无端端的去怀疑呢? 就是放在现代,平常人也不会敏感到去琢磨楼下卖煎饼果子的大爷,会不会是国外间谍。 第38章 更别说是在古代,上位者想要打造信息差,实在是太容易、太简单了。 苏沐瑶在和云墨进行一番“合理”猜测后,又开始继续进行朝而复始的修剪梨枝工作,偶尔算算账,数一数自己银库里疯涨的积蓄,权当是忙碌之余的消遣了。 第24章 时近月末,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悄然而至。 琉璃瓦檐上,滴滴雨水汇聚,在走廊外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廊下的芭蕉叶子被雨水冲刷的青翠欲滴,微风中,泛着一股草木泥土的清新味道。 古代别的兴许不如现代,但空气质量是真的好。 苏沐瑶推开窗户,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 因为今天从慈宁宫请安回来,天上就开始飘雨点,苏沐瑶并没有冒雨工作的习惯,索性放了自己和云墨一天假,吃完午膳,就开始睡觉。 许是下雨天躲在屋里,听着雨声睡觉格外舒服,她这一觉睡得很沉,连梦都没做,一直睡到了现在。 现在已经是申时末了。 云墨提着红木抬盒从穿堂处走了过来,看到苏沐瑶,笑道:“小姐,我去取晚膳了。” 苏沐瑶看她脚下蹬着双木屐,叮嘱道:“雨天路滑,小心别摔了。” “我知道,”云墨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撑开手中的青绸油伞,下了院中台阶,渐渐离开苏沐瑶的视线。 云墨离开后,苏沐瑶松松挽了一个发髻,随手从妆台上取过一支白玉银竹笄固定住。 这样挽发的方式有点散漫,但乾西四所现在就她和云墨两个人,她并不想挽太过繁复的发髻,委屈自己的头皮。 接着,苏沐瑶取过一碟山瓜子,盘坐在窗边案桌旁,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翻看《大清会典》。 她看这个,是为了了解本朝税制。 前几日,云墨提了一嘴要缴纳春季税的事,她忽然想起,她的雪顶春梨也是要缴税的,只是…… 内务府当初与她商议时,并没提这一项,所以她趁这会儿闲了,自己先研究研究。 雨点,噼里啪啦的,越下越大。 困住了休息的人,也困住了行路的人。 御花园惠风亭中,曾经的十三阿哥,如今的总理大臣、怡亲王允祥,看着亭外水天一白的雨瀑,唇边露出一抹苦笑,对旁边的雍正道:“皇兄,都是臣弟不好。” 他今儿个冒雨入宫,是为了汇报朝里八王党的动向。 自去岁冬,先帝驾崩,四哥即位,四哥曾经最大的政敌—八贤王允禩他们,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好似完全接受了这个结局。 但雍正和允祥都知道,情况绝不会是这样,老八那个人,狡猾的很,平日不显山露水,等关键时候,却会像蝎子一样,趁你不备,猛的狠蛰你一下。 蛰的你伤筋动骨的疼,偏偏你还奈何他不得。 四哥初即位,要处理的政务极多,头一件就是先帝的丧事,处理好了是应该的,处理的不好,史书工笔,还不知道写成什么样子。 且四哥所在的这个位置,一举一动颇受瞩目,想要处置八王党羽,必须找个合适的借口。 如今八王一党表现顺服,四哥不但不能罚,还得赏。 否则,落一个新帝残害手足的口实,就再也择不掉了。 所以前一阵子,雍正颁布圣令,共授命了四位总理王大臣:允祥、允禩、隆科多、马齐。 允禩不必说,马奇曾在先帝面前,多次保举允禩当太子,隆科多是后期审时度势,才投靠四哥的。 允祥作为雍正最信任的臣子兼弟弟,自然知道,自己这个总理大臣,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他最大最重的任务,就是盯住朝里那些不安分、试图动摇国本的八王党羽。 而最近,在先帝入殡之后,八王党羽重又活跃起来,以老十四做筏子,攻击雍正。 说其刻薄寡恩,将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困在景陵,不让其回京为太后侍疾。 即便雍正早都声明过,让允禵留在景山,是为了代替他给先帝守孝,可随着先帝丧期一日一日的过去,这个借口,渐渐有些立不住了。 若要平息众议,最好的办法,就是请太后出面,只要太后说一句:允禵留在景山,合为哀家之意。 一切的问题,立即迎刃而解了。 可是,四哥和太后的关系真的难评,虽为至亲,却不如陌路,着实让允祥头疼。 允祥来时,已经打好了腹稿,寻思着,自己怎么都得试一试,可他来的不巧,养心殿外的守门侍卫告诉他,皇上刚起驾去了御书房。 于是,他又转道去了御书房,到的时候,雍正正在紫檀桌案前挥毫泼墨。 看到他来,雍正似也不惊讶,随手将黑漆描金羊毫笔搭在砚台上,不等他开口,便将他叫了过去,让他来看自己刚写好的大字。 允祥去看时,见那洁白如雪的宣纸上,洋洋洒洒,竖着写有两个斗大的墨字行书:廉明。 字写的极好,笔锋中透着一股凛然刚劲的气魄,纵在历代帝王之中,书法造诣能媲美四哥者,也是屈指可数。 只是,“廉明”二字背后的寓意,却不好说了。 允祥一时间,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念头。 先是想到了四哥前不久给允禩封的廉亲王,里面就有一个“廉”字;接着又想到先帝后期,因连番战事导致的国库空虚;甚至中途思维还发散了一下,想到了前朝,廉明二字,会不会是怜明? 第39章 若真有反党勾结,试图复辟前朝,那真是他的疏漏了。 允祥有惑必问,雍正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八王一党的事你先丢下,朕有另外一件重责大任交给你,要你立即着手,亲自承办。” 允祥正色道:“皇兄请说。” 雍正言简意赅道:“去户部查账。” 总理大臣包揽国事,户部作为掌管财经的部门,自然也在管辖范围内。 查账嘛,目的自然是为了揪出国之蛀虫,以防内部消耗。 但,凡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八王勾朋结党之事威胁朝纲,迫在眉睫,才是首要的大事。 而且说句实在的,治理贪腐完全不急于一时。 因为什么呢,先帝就是个反腐头子,极为痛恨贪官污吏,一生都在致力于整顿吏治,到了康熙后期,虽然还存在贪污受贿,但比之前要好很多了。 如今的官员体系还是那个官员体系,就是要在上面用功夫,也不必让他去嘛。 允祥为人恭肃谨慎,说不出“杀鸡焉用宰牛刀”这样的话,但面上却露出了几分意思。 雍正看出来了,不禁一笑,拍了拍允祥肩膀,道:“你若能办好这件事,朕有奖赏。” 允祥闷闷道:“还请皇兄明示。” 到底是什么奖赏?他先听一听。 雍正指了指桌案,笑道:“朕这副书法作品,怎么样?” 允祥:“……” 他觉得不怎么样。 别人兴许对皇上的亲笔题字示若珍宝,感恩戴德,可他却不会,不为别的,只因为怡亲王府的书房里,雍正的墨宝实在太多了。 小时候一起练笔写的大字,没即位前的书信,即位后的朱批……他缺这一副字吗? 允祥无语,却碍于身份,不好反驳。 雍正哈哈大笑,提笔在宣纸旁补上一行小字:赠怡亲王,没写日期,命人去装裱好,道:“朕一言九鼎,等你办好这件事,朕再盖了章,送去你府里。”1 也不再故意逗允祥,道:“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苏培盛明白,皇上这是有话要单独和十三亲王说,不让他们底下人跟着了。 只是,平日还好,但今天不行,这两位都是要紧人物,万一淋了雨,感染风寒,他可担待不起。 他壮着胆子提醒道:“陛下,外头下雨呢。” 经他一提,雍正方想起来,今天的天气确实不方便,他从小习武,倒没什么,而是老十三被先帝在宗人府圈禁过一段时间,身子骨弱,确实要注意保养。 雍正刚要改口,允祥却不想因为他,扫了四哥的兴致,先一步开口道:“臣弟刚从外面进来,只零星飘了些雨丝,想是不要紧。” 顿了顿,又道:“听闻内务府新进贡了一批穿心莲,臣弟以前从没听说过,莲花会在初春时节盛开,正想见识一下。” 他一番心意,雍正反不好拂逆。 雍正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穿心莲又叫春莲,说是莲花,其实是牡丹品种的一个分支,长得有点像莲花,故此得名,你既想见,那便去看看吧。” 也不让人跟着,和允祥一人撑了一把伞,一边说话,一边往惠风亭而去。 去的时候,雨势确实不大。 到了亭中,看着湖中春景,赏着亭下牡丹,别有一番滋味。 允祥便和雍正对坐在石桌旁,想起前事,允祥见四下无人,也没那么拘束了,开口道:“四哥,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四哥为什么要我去户部查账。” “你觉得呢?” 允祥摸了摸下巴,道:“臣弟记得,四哥在潜邸时,曾奉命追讨国库欠银,却因有一官员自尽,被八哥他们联手弹劾,导致此事失利,四哥被逼无奈,辞去郡王一职,没过多久,便立下一番豪言壮志,说若改日为帝,必将除尽天下贪官污吏……” 雍正笑道:“只有你还清楚记得朕说过的话。” 允祥略显犹豫道:“臣弟只是想,四哥莫非是为了弥补前事?” 若真因如此,那他可得好好想想,怎么劝说。 雍正勾唇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自己人都会这么想,别人大约也会这么想……” 自己人指的是允祥,那么别人,必然是指和雍正作对的八王一党了。 允祥心念一动,道:“四哥的意思是说……” 他此趟差事,还有别的政治目的? 雍正站起来,望着亭外朦胧细雨,声音像蛰伏的巨兽一样,有几分危险,又像远山一样沉稳而有力。 “老八他们,朕必除之。” 允祥反应过来,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去户部查账,查的是贪官污吏,但查出来之后,处置的却不一定只有贪官污吏了。 允祥忍不住击节赞叹道:“四哥,你这一招棋,不但高妙,而且稳准狠。” 高妙处有三。 其一,用查账的名头,可以麻痹八王党羽,让其以为,四哥只是想翻案,好一雪前耻。 他们下一步,必会想方设法的毁除当年那名官员自尽的相关线索,视线也就被转移了。 其二,等他们忙于毁除线索时,他正能趁此良机,搜罗八王一党贪污受贿的罪证,等罪证收集完毕,纵不能一击将八王他们治罪,也可借机遣退八王他们安在朝中的钉子。 第40章 纵是雄鹰,被剪除羽翼后,也再不能飞了。 其三,四哥肃清朝臣后,还可以趁机安排自己的势力进去,进一步加强对朝政的掌控力。 除此之外,还能用抄家大法,顺势填充一波国库,国库正空虚呢。 雍正见允祥会意,也很高兴,重新坐下来,又问起今日他冒雨入宫的缘由。 听他提及太后,雍正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淡淡的。 允祥叹道:“四哥的烦心事,臣弟都明白,只是,老十四毕竟是有功之将,一直不让他回来,恐怕说不过去,只有太后出马,方能平复一二。” 雍正道:“老十四不能回来。” 老十四与八王等关联甚广,如今八王一党尚未根除,再让老十四回来,岂不是如虎添翼? 允祥也知道这个道理。 但他不知道的是,雍正和太后的关系,僵到了何种地步。 雍正想起前段时间,太后因为他肯放老十四回来,扬言要绝食自尽的事,眉宇间便笼上了一层戾气。 他甚少表现烦躁。 允祥见状,心里咯噔一下,立知自己提这个话题不合适了,想了想,改口道:“说到户部,最近张廷玉来找臣弟下棋,闲谈时,说这两天国库进了一笔意外之财。” 雍正随口问道:“什么意外之财?” 允祥卖关子道:“皇兄不妨先猜猜。” 雍正沉默了。 要说国库钱财来源,占大头的主要有两项: 一是朝廷专卖。 譬如部分商用和住宅土地,经朝廷授权后,可以通过楼店府,进行买卖和出租,得到的钱便会流入国库; 再譬如盐、铁、茶、酒之类的特殊产品,都受官府管控,禁止民间私自贩卖,但因又是百姓生活必备消耗物资,所以国库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进账。 二是税收。 税收的类型很多,像朝廷专卖,其实也属于其中一种,不过是间接收税。 而直接向百姓收税,分为丁税、商税、田税、还有杂税。 丁税也就是户税,又叫人头税,一年收取两次,春季一次,秋季一次,和田税一起缴纳。 现在马上入春了,也到了缴纳人头税的时间。 雍正思及此,沉吟道:“十三弟莫非指的丁税?” 他尚未更改先帝税制,按理说,康熙五十一年的时候,先帝下过一道政令:“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有这道政令在,照理来说,人头税只有递减,没有递增的,张廷玉怎么会说是意外之财呢? 雍正想不明白。 允祥不禁笑了,道:“不是丁税,是商税,最近内务府新出了一种珍稀花卉,叫雪顶春梨,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朝中臣子,听说此花独得皇兄偏爱,纷纷斥巨资购买,一时洛阳纸贵,内务府大赚特赚,按着律例,因要缴纳商税,竟破天荒的给户部拨起了银子。” 雍正越听,越觉得不对味,眉头深深锁了起来。 雪顶春梨是什么,他从未听说过,怎么就独得他偏爱了? 第25章 雍正罕见的露出茫然的表情。 允祥也懵住了,最近四哥喜欢雪顶春梨的消息在前朝后宫传的风风火火,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权不似空穴来风。 而且,他记得,四哥在潜邸中常住的圆明园里就有一大片梨树林,每年春天时,漫天梨花如雪般挂满枝头,美极了。 正因如此,他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下意识以为是真的。 难道事有蹊跷? 允祥皱起眉头,道:“四哥当真一点儿也不知情吗?这雪顶春梨还是后宫先发出来的,据说和一位住在乾西四所的太常在有关……” “又是乾西四所……” 雍正若有所思的摸了摸手中玉扳指,道:“你且仔细说说这雪顶春梨。” 允祥见他似乎有点印象,方松了口气,道:“这花的名字叫雪顶春梨,实际上就是梨花的一个特殊品种,只是,它绽放的比寻常梨花早,颜色更加洁白柔嫩,香气也更加淡雅幽然。” “之前有官员送了我几瓶,我看过后,发现确实不错,白蕊梨枝经精心修剪后,插在苹果青釉瓶中,既有早春蓬勃的气息,又有一股出尘不俗的韵味。” 雍正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道:“你是说,雪顶春梨就是梨枝插瓶?” 这么说细想似乎有些不对,但好像也没错。 允祥犹豫道:“四哥,这种梨花与其他的梨花不同,想必培育起来颇费功夫,依我看,完全配得起一瓶五六十两银子的价钱。” 雍正古怪的看着他,道:“培育?” 允祥颔首道:“对呀,据说这雪顶春梨是乾西四所那位太常在精心培育出来的,耗费了不少精神呢。” 雍正:“……” 如果不是那晚他让苏培盛去了一趟乾西四所,从那丫鬟口中打探来的消息是:“那梨树自己跟成了精似的,一夜之间窜出一尺多高,给她都吓完了。” 这会儿他还真就信了。 可是,苏培盛打探的消息真的准吗? 从海东青到贵人常氏,再到雪顶春梨。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吸引着他的注意力,都与瓜尔佳氏脱不开关系。 倘若不是巧合,而是精心设计的布局呢? 先是算准了他多疑多思的性格,知道他不论大小事,都不喜脱离自己的掌控; 第41章 再用海东青飞入乾西四所作为鱼饵,让他以为自己才是猎手; 然后恰如其分的利用常雯儿,引诱他去乾西四所,看到那几树梨花; 甚至连允祥都成为了他们算计的一环…… 如果真是这样,那幕后之人一定是个多智近妖的角色,且对前朝后宫之事知之甚深。 雍正的防备心顿时提到了3s级别。 他细细想了一遍,将眼底的凝重之色敛下,随即站起身,走到亭边,背着手望着乾西的方向,漫不经心道:“十三弟,方才与你谈的高兴,都没注意到,这雨,下得越发大了。” 允祥站起身,走到雍正旁边,忆及今日之事,唇边露出一抹苦笑。 “皇兄,都是臣弟不好。” 早知道这雨会越下越大,当时在御书房,他就不该说那番“只飘着些雨丝,应是不要紧”的话。 这会儿没护卫跟着,两人还被困在亭子里。 说着,允祥余光忽然看到雍正明黄色褂袍下摆处,有一团晕开的深色湿污,看起来格外明显。 应是刚才被雨水淋到,起身时风一吹,又挨到了桌沿或亭柱上,就被弄脏了。 雍正顺着他的视线,也发现了那块污渍,他立即浑身不适起来,紧皱眉头,就要将外面穿的褂袍脱下来。 允祥知道他家四哥的洁癖,见状,并未多想的脱下自己身上的青狐皮褂袍,却在就要将自己的褂袍搭在雍正肩上时,手顿在了半空。 如今四哥为君,他为臣子,身份不一样了。 譬如说这褂袍,从前他们为亲王贝勒时,穿的都是月白色锻青狐皮制的褂袍,换来换去,你穿我的,我穿你的,也没什么。 可现在,四哥的褂袍是明黄色锻紫貂皮御制的,如何能再穿他的褂袍呢? 僭越不说,还落人口实。 但不去搭这件褂袍,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现在才二月末,天气尚冷,尤其外头还下着大雨,俗话说“春捂秋冻”,初春本就容易感染风寒,这会儿露天习地的,不穿保暖的褂袍,怎么能行呢? 允祥很纠结。 雍正也有几分纠结,但他纠结的点却和允祥不一样。 首先,他脱去褂袍的动作是下意识的,在发现允祥紧跟着脱他的褂袍时,雍正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反射性的想要阻止,允祥的身子骨单薄,如何受得住风寒? 但老十三脱衣服的速度太快了,他都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把褂袍脱下来了。 雍正的下一步计划,是打算在允祥将自己褂袍让给自己穿时,来一波孔融让梨,以允祥身体不好为由,再劝他穿回去,允祥要执意不听,他就拿皇帝身份压他,命他听从。 可他计划的好好的,却见允祥提溜着脱下来的褂袍,半天都不动作。 原本预期的感人场面:自己的好弟弟,不忍自己受冻,大下雨天的,把防寒的外套让给他穿。 怎么没了? 雍正怔了怔,恍惚中明白了允祥细腻的心思。 这一瞬间,雍正忽然觉得状况有些棘手了。 允祥的褂袍,他到底是穿还是不穿呢? 穿吧,他穿了允祥的衣服,这大冷天的,让允祥穿什么?他方才脱下来的褂袍吗?可那上面脏了一块,自己尚且嫌弃,却让允祥穿,弄的好像允祥低他一等似的,这不合适。 不穿吧,拂了允祥的好意不说,还冷冰冰的,私下里相处时,难得的兄弟关系也变成君臣身份,相当于在两人之间划清了楚河汉界,就算他再怎么用语言描补,这件事情也会成为一个疙瘩,允祥往后更不把他当哥哥,而是当君主了。 总之,为人是难做的,即便皇上也是如此,一旦想要两全,要顾忌的事情就太多太多了。 雍正心里感叹,正为难时,苏培盛领着一队侍卫和御辇朝这边浩浩荡荡的寻来了。 帝王仪仗来了,必然带着替换的衣服。 雍正松了口气,却没有打算等苏培盛过来,穿自己替换的褂袍。 而是,自然而然接过允祥手中的褂袍,穿到身上,笑着打趣道:“还记得小时候你皮的很,衣服弄坏了,便偷偷把朕的衣服穿走,害的朕找不到自己的衣服,还以为阿哥所里闹了贼,没承想如今倒反过来了,果真是苍天有眼,一报还一报。” 允祥也笑了,他也看到了苏培盛,还看到了跟在苏培盛身边的——他的贴身随行。 以及他的随行们带着的,他的替换衣物。 即便四哥要将帝王仪制的替换褂袍给他穿,他也绝不肯的,他的随行来的正好。 允祥穿上另一件青狐皮褂袍,一转头,见苏培盛暗暗去瞥四哥身上那件青狐皮褂袍,似动唇想说什么,到底没说。 他笑道:“皇兄衣服脏了,先穿会儿我的,外面冷,等回去再换,也是一样的。” “是是是。” 苏培盛赶紧对怡亲王做了个揖,怡亲王人好是真的,但他是奴才,哪里能对着堂堂王爷的解释,表现得无动于衷、理所当然呢? 转头,苏培盛对着雍正又陪笑道:“皇上,雨下大了,回去吧。” 雍正本欲答应,不知想到何事,顿了顿,面色淡淡道:“你们都先回去,朕还有别的事。” 不等旁人开口劝,又道:“十三弟,雨大路滑,今天你就在宫里住下。” 他这会儿用的可不是商量的语气。 第42章 允祥也无可奈何,行礼道了声“是”,带着苏培盛等一干人回宫去了。 待众人离开后,雍正撑起油伞,独自往乾西四所的方向走去。 他今天,必须得亲自会一会这个瓜尔佳氏了。 第26章 苏沐瑶手中的《大清会典》,是康熙朝的通行本,编纂方式仿照的是《唐六典》和《明会典》,与后世修篆完备的《五朝会典》不同,中间既没附图例,也没有附事例,落笔简单明晰,全书仅一百六十二卷。 其中有关于商税制度的部分并不长,苏沐瑶一会儿就看完了。 只是,看完之后,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上面几行字,清楚明白的写着: 商税国标: 第一等:凡过手价银百两及以下者,征收商税,拟令值百抽其二; 第二等:凡过手价银千两及以下者,征收商税,拟令值百抽其五; 第三等:凡过手价银万两及以下者,征收商税,拟令值百抽其十。 第四等:凡过手价银万两以上者,征收商税,拟令值百抽其三十。 看着好像挺合理的,甚至比现代企业税标还低些,但仔细一琢磨,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头。 这里面所说的过手价银,指的可不是商户所得利润,而是商品营业总额,没扣除成本、地租、人工费那种。 先说第一等,一年到手一百两左右的营业总额,属于低成本低利润个体商户。 集市上走街串巷,辛苦叫喊的糖葫芦贩子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山楂是自己家种的,没有地租,更不会额外雇人,主要成本花在熬制的饴糖上。 仔细算一下。 糖葫芦一串两文钱,成本一文钱,净赚一文钱,一草靶的糖葫芦五十根,一次净赚五十文钱,拿平均一天卖出一草靶来算,一年风雨无阻,总收入约为三十六两银子,净赚约十八两银子。 缴纳商税=过手价银(36两)x国标(2%) =0.72两 一年顶了天最多赚十八两银子,还得缴纳一两的商税,除此之外,还有人头税、杂税、生捐等等税。 若有家室,还得供应一家老小的基本吃用,《红楼梦》里面,刘姥姥住在京都边郊,一家四口一年要花费二十两银子。 攒不下钱,完全攒不下钱。 能苟活着就不错了。 那如果不是第一等的底层商贩,而是第四等的大客商呢?譬如说出海的船商。 假使一船货物五千两银,一次载十船货物,一年出两趟海,一年的总收入是十万两银。 若各项基础成本按五万两银来算,一年净赚五万两银,那么: 缴纳商税=过手价银(10万两)x国标(30%) =3万两 好了,缴完商税,到手的银子只有两万两了。 也就是说,自己净赚的钱要和大清国四六分,自己是四,大清国是六,一应风险自己承担。 遇上风浪,船翻了人噶了,大清国不管;回来做生意,货物不走俏,赔了本金,大清国也不管。 但你赚了钱就得缴税,这点没得商量。 总结一句话:商人实惨。 从前苏沐瑶看网络小说,常看到有女主穿越到古代,开局穷困潦倒,连个基本盘都没有,但没过多久,就能利用现代知识,开始做生意,一步步做大做强,最后挣得盆满钵满,大杀四方,走上人生巅峰。 她看的时候很爽,超级有代入感,但这会儿却发现小说就是小说,纸上来得终觉浅,现实生活永远没小说那么简单容易。 封建社会,士农工商。 农人排在第二等级,都过得极不容易了,每年各种税收,吃饱穿暖都成妄想,还经商呢。 当国家想要把百姓牢牢捆绑在土地上时,个人再怎么挣扎都是无用。 唉。 苏沐瑶不免开始忧虑自己的雪顶春梨生意了。 自己现在净赚应有两万两银子了,但若一朝缴纳商税,却得按着内务府那边的总收入五万两银子算。 5万两x30%=1.5万两 那她到手的银子,岂不是只剩下了五千两??! 苏沐瑶:“……” 她手里的山瓜子顿时不香了。 苏沐瑶闪过这个念头后,又很快给打消了。 刚才那样算是没错,但内务府应该不至于这么黑,让她缴全税,他们一毛钱都不掏。 所以,还是先别自寻烦恼了。 她合上书,往窗外看去,才发现,在她出神的时候,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了。 云墨去取晚膳,还没回来。 外面雨这么大,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苏沐瑶越想越不放心,实在坐不住,索性穿上云纹平底绣鞋,从暖炕上下来,拢了拢外披白狐裘衣,绕着抄手游廊,往宫门口走去。 她出来的匆忙,也没拿伞,准备先在宫门口等一会儿,兴许云墨正沿着宫道往回走呢。 才至垂花门处,苏沐瑶就听到大门口传来铜环扣门的声音。 一定是云墨! 除了她,不可能再有其他人冒着大雨,往她这偏僻的乾西四所来了! 苏沐瑶心中一喜,小步跑过去,就去开门。 一时竟忘了,大门没上门栓,是闭着不是关着的。如果来人真是云墨,又有什么必要敲门呢? 苏沐瑶笑盈盈的打开门,脱口唤道:“云……” 第43章 “墨”字还未出口,她已对上门口之人平静的眼眸,骤然愣住了。 怎么是一个男人? 怔愣也只片刻,很快,苏沐瑶就反应过来了。 来人这一身属于“主子爷似的”不凡气度,不像是大臣,更不可能是太监。 约摸是皇亲贵族,但,是那一位呢? 苏沐瑶眼皮略往下一垂,看到雍正外面披着的那件名贵的青狐皮褂袍,心里顿时有数了。 青狐皮褂袍是亲王、郡王、贝勒、贝子这几个等级才能穿的,联合当朝的时代背景,能受雍正这般信赖,自由出入后宫的,只有一位亲王。 那就是十三王爷允祥。 苏沐瑶微微福身,行礼道:“见过怡亲王。” 怡亲王? 雍正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褂袍,微微一顿。 那天早上,她一直规规矩矩的蹲着看地,没看到他,倒也难怪。 雍正并不打算解释,轻轻道:“嗯,太常在有礼了。” 说话时,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女子。 上回在慈宁宫外,他只是略微瞄了一眼,知道瓜尔佳氏长得很不错,穿着素雅清淡,气质温婉沉静,瞧着挺让人舒服。 而这次,她又有些不同,头发挽的随意了些,鬓边一缕青丝轻垂在白皙如玉的侧颊上,离近了看,她似乎……未施粉黛。 天然的皮肤很白,如雪如玉,上了妆粉和不上是一个样子。 雍正想到方才门开时,看到的那一抹笑容,缓缓的摩挲着手中白玉扳指,心渐渐沉下来。 瓜尔佳氏长什么样子,美或者丑,都与他没关系。 他这次来,是有目的的。 苏沐瑶不知眼前人在一瞬间转了几个念头,在确定他就是怡亲王后,苏沐瑶带着几分困惑,问:“方才可是王爷扣门?” 雍正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然后呢……没有下文了? 苏沐瑶等的解释迟迟没来,只好自己开口问:“不知王爷扣门,所为何事?” 雍正眼底划过一抹光芒,转瞬即逝,淡淡道:“倒也无甚要事,本王于宫中散心,路过这里时,不料雨势骤急,只好就近寻求避雨之所,打扰太常在了。” 苏沐瑶放了心,让开身子,礼貌道:“无碍,王爷请进吧。” 若是为了避雨,那没什么。 只是……她宫里现下无人,只有她和“怡亲王”共处一室,孤男寡女,不太合礼数。 苏沐瑶手一停,到底没掩上大门,她跟在“怡亲王”身后,本打算从侧面耳房里搬过一把椅子,让他坐在垂花门处避雨。 这样子,从外头一眼能看到里面的人,大大方方的,很合适。 可谁知“怡亲王”却毫无顾忌,过了垂花门,还要往里走,竟有了登堂入室的打算。 里面是她的住处,这怎么能行呢? 苏沐瑶忙扬声唤道:“王爷且等一等。” 雍正步子停住,转过身,等她说话。 苏沐瑶动了动唇,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避嫌的话,不说没什么,说出来反倒像有什么了。 苏沐瑶自我安慰道:历史上的怡亲王谦恭谨慎,是个坦荡君子,不那么在意细节,应该也属正常。 何况,看眼前人剑眉星目,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 俊美到连半月头都完美驾驭住了。 苏沐瑶一向不是看脸的人,但这会儿却不得不承认,“怡亲王”的长相太好,实在让人提不起防备。 所以……大概是她想多了吧。 第27章 苏沐瑶为难犹豫的神色,被雍正分毫不差的收在了眼底。 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她的为难和犹豫因何而来。 一时竟有些愕然。 他前阵子,听了海东青的事,一直以为瓜尔佳氏胆大包天想要勾引他,因为心里藏着这个判断,所以方才进来时,没想太多,直接就进来了。 大约是对待不重清誉的女子,下意识的轻视。 结果弄到现在,人家其实很守礼,失了分寸的反成了他。 雍正阅人无数,这还是生平头一次判断失误。 他忽然觉得有点尴尬,掩饰性的摸了摸鼻子。 与此同时,脑中又转了好几个念头。 出了错不要紧,重要的是,事后的补救。 现在再顺着瓜尔佳氏的意思,在二门处露天席地的避雨,无异于承认了自己刚才的唐突。 显然是不行的。 首先,他是皇帝,天下万民的表率,非必要不罪己;其次,他现在顶着的是老十三的身份,因自己一时不慎,使得十三弟清名有损,他做不出来。 所以,只好将错就错了。 想到这里,雍正作出身体不适的样子,苦笑道:“一遇到下雨天,本王膝盖处便隐隐刺痛,刚又在外面走了许久,实在有些支撑不住……” 顿了顿,他又露出些许歉意来,温和道:“还望太常在行个方便,找一干燥温暖的房间,待本王稍歇片刻,好转之后立即就走,绝不过多打扰。” 他说的不完全是谎话。 允祥被圈禁在宗人府时,因牢中湿寒,确实患过腿疾,但出来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诊治,好几年都没有复发了,并没有他形容的那般严重。 但往往七分真、三分假的话更能让人信以为真。 第44章 再加上雍正说话时,配合着的一系列自然形成的反应:脸色苍白,额间细汗,身形微晃…… 演技简直出神入化到令人发指。 别说是苏沐瑶,就是柯南来了,也难辨真假。 且苏沐瑶又隐隐约约的记得,历史上的怡亲王的确患有腿疾。 那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苏沐瑶反为自己刚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感到几分歉意,想了想,若另寻一空房间,木炭引燃尚费时间,看怡亲王这样子,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救他人以急,也是为自己积福德。 拿定了主意后,苏沐瑶索性抛开其他顾虑,坦然道:“王爷,实不相瞒,乾西四所里,只住着嫔妾和嫔妾婢女,别处不用烧炭,唯有嫔妾房间……” 咬了咬牙,正色道:“若王爷不嫌弃,可移步至嫔妾寝房歇息。” 说时,她表现的很镇定,脸颊却不免发热。 她虽完全是一片好意,但怕被眼前之人误会。 雍正一副正人君子风清朗月的模样,温柔的笑道:“承蒙盛情,感激不尽,焉有嫌弃之理?” 苏沐瑶放了心,在前方引路。 她的寝房并不算大,分为里外两间,里间是卧室,外间是书房,中间隔着一道珠帘门。 来到古代后,为了起居方便,她按照自己的喜好和习惯,重新布置过一番。 书架上,《女则》《女训》之类的书全被搁置了起来,放着的多是游记、日志、传奇之类的开拓视野的书籍。 卧室里面也以舒心为主,明窗净几,软被柔衾。 墙上挂着一副泼墨山水图;地上的梅花几案,对称的摆着两瓶雪顶春梨;床榻旁的红木妆台,一应首饰整整齐齐的码在妆奁盒中,全无一丝杂乱。 雍正原以为,瓜尔佳氏只有一个婢女伺候,大概会过的不太好,或者说,不太讲究。 但进来后,他就发现自己或许错了。 苏沐瑶去外间给客人沏茶,雍正坐在方才苏沐瑶出门时坐过的炕沿上,不动声色的观察着。 一个人的卧室,在某种程度上,能反应一个人的性格和生活方式。 当然,不仔细些是看不出来的,主要在于细节。 雍正身为帝王,天生心思缜密,有超乎寻常人的敏锐。 他看着脚边渣斗里,积得满满当当的山瓜子壳,不禁挑了挑眉。 他很难想象,瓜尔佳氏这样一个柔弱纤细、带着文气的女子,居然有个喜爱嗑瓜子的嗜好。 但很快,嗑瓜子的事就不算事了。 雍正的注意力,完全被炕桌上放的那本《大清会典》给吸引住了。 不怪雍正觉得惊诧,实在是《大清会典》和其他书不太一样,它里面包含着大清行政组织、政治法规、典章制度等等内容。 是官员们处理各项公务的纲领和标准。 哪儿有女子看的? 雍正平生所见女子中,有读诗词歌赋的,有读女则女训的,有读佛经道法的,也有读话本小说的…… 但他头一次见,有读《大清会典》的女子。 苏沐瑶端着茶盘进来时,就见“怡亲王”翻着那本《大清会典》,面带困惑。 她将茶杯放下,奇道:“王爷,这书可有不妥?” 不妥的不是这本书,而是你。 雍正不急着回答她的问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竟惊艳的发现茶水味道格外香醇甘厚,比他常喝的顶级贡茶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常在这里的碧螺春倒好。” 当然好,苏沐瑶不在意的一笑。 瓜尔佳氏天生体弱,当初,她刚穿到古代,是喝灵泉,才慢慢恢复健康的。 因之前“怡亲王”说他旧疾发作,她方才沏茶时,便在里面滴了几滴灵泉水,也算是做好事不留名了。 雍正眼底划过一抹探究,缓缓的喝着茶,等放下茶杯时,神色又重归平淡。 他一向有耐心,所以不急。 雍正道:“本王见此书摆在太常在案桌上,心中诧异,太常在身为女子,为何要攻读《大清会典》?” 苏沐瑶道:“攻读谈不上,只是有些税务问题弄不太懂,所以翻开来看一看,盼能解惑。” “怡亲王”是总理大臣,位高权重,深受雍正信赖,在前朝,说是常务副皇帝也不为过。 苏沐瑶并不觉得,自己内务府合作出售雪顶春梨的事,能瞒过他,所以索性直言相告。 一则问清楚她和内务府各自缴税比例,心里有个数,免得内务府将来黑她; 二则今日对“怡亲王”一说,也算过了明路,万一宫里有人拿此事做文章,她便有了一个重要人证。 苏沐瑶不认为自己是在利用“怡亲王”,她都做好人好事,让他入屋躲雨了,还拿了放了灵泉水的茶给他喝,将地主之谊尽到了极致。 那他顺便帮她答疑解惑,不是应该的吗? 雍正本就对雪顶春梨的事感到好奇,听她主动提及,便接过话茬,就坡下驴的问下去。 “若说是税务问题,太常在不如直接说出来,兴许本王能帮着解答一二。” 苏沐瑶抿了抿唇,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想请问王爷,于内务府来说,同一货品有进上和外销之分,二者报账形式不同,那在缴税形式和比例上又有何变化? “商税标准共分为四个等级,说是按着一年经商所获的总价银来算,可是,国家纪年法共有四种:年次纪年、年号纪年、干支纪年、还有年号干支兼用。当今圣上于去年十二月登基,登基大典却在二月十三举行,那现在到底是雍正元年还是雍正一年?” 第45章 “二月份作为新旧年的交替月份,经商所获的总价银,是纳去年的税?还是纳新年的税?或者说,本月十三日是道分水岭,十三日前的价银纳去年的税?十三日后的价银纳今年的税?” “倘若本月的价银分开后,纳税等级降低,是否可以利用此道,达到合理避税?” “还有,一个货品,譬如拿折枝插瓶来说,花枝有成本,花瓶也有成本,那各项成本上的缴税比例总的来算?还是分别来算?如果是总的来算,对于低成本的花枝部分似乎不太公平,但如果分别来算,缴税等级发生变化,最后和应缴纳的总税额不相等怎么办?” ………… 这一连串的问题,都在《大清会典》上找不到答案。 也是让苏沐瑶深感困惑的。 她问完,便静静的等着“怡亲王”回答,可等了半天,却不见一旁的“怡亲王”说半个字。 苏沐瑶有点纳闷,转过头,就看到“怡亲王”正盯着她瞧,眼神颇为古怪。 苏沐瑶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怡亲王”怎么这样看她?难道自己脸上有脏东西吗? 第28章 雍正眼神古怪的去看苏沐瑶,不是因为这些层出不穷的问题把他问住了,也不是因为嫌弃苏沐瑶的问题繁多琐碎。 而是因为,苏沐瑶问问题的时候,让雍正有了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像照镜子一般。 他十二岁首次在上书房参与议政,听着先皇和旧太子一来一去的对话,就是一脑门的问号。 他不明白。 他的老师顾八代明明跟他说过:“一应国政问题,皆可在《祖训》《律集》《会典》三本书中找到答案。” 可他明明已经将三本书倒背如流,但对诸大臣提出的实际问题,犹觉茫然。 那是康熙五十三年,山东|突发全境大水灾,秋雨致河水决堤,不久,旱涝交迭,春夏大饥,人相食。 关于如何赈灾,他清楚的记得,《祖训》有言:“为君之要,当以广施仁政为先,不能体恤百姓者,必为天下人所弃。” 赈灾势在必行。 可是派谁去?拨多少钱粮?调多少人手? 《祖训》没有记载,《律集》和《会典》也没有。 书中有的,要么是形而上的思想论,要么是冰冷简洁的条目,连一个具体的参考事例都没有。 后来,他常趁闲暇时间,用一个个旧年政事,去套用那些条目,然后……他的问题更多了。 就像瓜尔佳氏如今这样。 不过他生来是皇子,有七八位老师围着他转,随时准备帮他答疑解惑,且他去思考那些问题,是为了将来造福百姓,不是为了愁缴税的事。 这两点又与瓜尔佳氏不同。 雍正想着,轻抿了一口茶。 瓜尔佳氏会有这么多的缴税问题,估计是头一次接触经商方面的事。 要想解答她心中的疑问,其实很简单。 告诉她一件事就完了。 商户每次缴完税后,当地官府会签发一张商业串票下去。 串票,又叫版串执照,是发给纳户的完税凭证,因为形制通常为上下或左右两联,所以俗称串票。 串票背面,会详细的记录着各项所扣税银的计算方法。 她只要等过几天,往内务府要来雪顶春梨扣税的串票,看一看就行了。 但,他为什么要帮她解决疑问呢? 中国人有好为人师的一面,尤其是看到年轻的后辈身上有和曾经的自己相似的地方,多会心生爱才之心,帮忙指点一下。 可雍正是好为人师的类型吗?他不是。 他不但没有帮苏沐瑶答疑解惑的心思,在那股子熟悉感散去后,他还骤然对她产生了一种很恶劣的念头。 这种恶念来自于他这段时间因海东青、常雯儿、雪顶春梨等一干事件产生的困扰。 让你困扰朕,如今自食其果了吧? 雍正抚了抚额头,作出头疼为难的样子,道:“太常在是对《大清会典》上的商税标准有不明白的地方?” 苏沐瑶不知“怡亲王”为何这副样子,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雍正解释道:“本王现在就算告诉太常在也没用,商税缴纳比例估计马上要涨了。” 苏沐瑶一怔。 雍正叹了口气,道:“如今国库不丰,前不久有官员上折子,建议皇上提高各项税务缴纳比例以充实国库,皇上问本王意见,本王想,百姓年年要缴的田税、丁税、杂税已经够多了,再往上涨,恐怕会使民怨沸腾,甚为不妥。” “唯有行商大户,颇有资产,为国家尽一尽绵薄之力,也是应该的。皇上听了本王建议,点了点头,虽说容后再议,但看样子,提高商税,已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了。” 顿了顿,又道:“万两以上的过手价银,以后估计要从百抽三十提高到百抽五十了,还有一事,本王正打算向皇上提。” 对着苏沐瑶难以置信的表情,雍正喝了口茶,好整以暇道:“内务府为皇家机构,每年吃户部那么多拨款,更应为国效力,以后内务府对外行商的资产,不再分与各大皇商,直接尽数充入国库。” 意思是说,这样一搞,雪顶春梨的事,她这阵子完全就是白忙活。 俗称:撸起袖子,免费为国家打工。 苏沐瑶原还在担心加税的事,可这会儿心里就只有气了。 第46章 一时间,她被气得胸膛起伏,怔在了原地。 她原以为怡亲王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没想到心这么黑,为了充实国库,居然想出这等馊主意。 虽然这项政令听着不太靠谱,很大概率无法执行,但能想出这一招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怎么,农民的命是命,商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内务府都是包衣奴才,就活该当被宰的鱼肉了? 膝盖疼?疼死他得了! 可是,气也没办法,苏沐瑶没有直接掀桌子赶人的勇气。 以“怡亲王”官高爵显、备受宠信的地位,得罪了他,他分分钟能在皇上跟前进谗言,要了她的小命。 她怔了半晌,对于雪顶春梨兴许挣不到什么钱的事实,逐渐接受了下来。 只是,她心绪平静了下来,对于面前“怡亲王”的好印象却彻底没了,反觉他比普通人更可恶,恨不得把方才生出同情心以至于引狼入室的自己暴打一顿。 苏沐瑶再看一眼案桌上的茶杯,想到里面滴了灵泉水,简直心疼的肠子都青了。 她面无表情的起身,礼貌道:“怡亲王请稍坐,茶水凉了,嫔妾再给您换热的来。” 端起雍正面前的茶杯,走到外头廊檐下,将茶叶连着剩余的茶水,通通泼在芭蕉树根底下,又重新沏了一杯,拿进来,放在雍正面前。 雍正端起茶杯,刚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微微皱眉道:“这是……六安茶?” 是六安茶的味道,不过入口有点生涩,他从出生起,就没喝过这等品质的茶。 比之刚才喝过的茶,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苏沐瑶略点点头,解释道:“方才待客用的碧螺春没了,这是嫔妾日常喝的份例茶。” 份例茶是指内务府按照位份,给宫嫔们分的茶。 其实这茶在宫里很普通常见,并不算差,只是雍正好茶喝惯了,当然会觉得这茶有些难以入口。 对于苏沐瑶来说,她还不至于在茶水上使坏,只是要回收自己提供的好处罢了。 毕竟她只是一区区太常在嘛,好茶当然没多少。 这一番解释,完全没有破绽,还体现了她待客胜己的美好品德。 但对于方才故意以言语试探的雍正,却对于他为何会遭到好茶变普通茶的待遇,心知肚明。 他不但不生气,还有几分意料之中的惊喜。 他原在说出那番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时,就想到了瓜尔佳氏有可能出现的两种反应: 第一种:提及国税变动、兹事体大,试图打消他“取缔皇商分成”的念头; 第二种:虽心内气愤难平,但顾忌良多,默默的忍了。 无论是哪一种,在他看来,都属平常。 第一种有些沉不住气,毕竟后宫不得干政是规矩,哪怕说话时旁敲侧击,不露声色,在他一个皇帝眼中,也属于自作聪明了。 第二种的话,若城府不深,神色中总会带出几分异样;倘若一丝异样也看不出来,那就藏的太深了。 但瓜尔佳氏却选择了第三种。 既没有授人以柄,自作聪明,也没有选择默默忍耐,而是选择先给自己出一口恶气再说。 偏偏她出气的方式,还是这么合情合理合体面合规矩。 各方面都完美到毫无瑕疵。 哪怕他作为“怡亲王”,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一瞬间,雍正隐约看到了,瓜尔佳氏温婉柔弱的外表下,暗藏着的那一丝锋芒。 虽然她如今身份低微,但无论在前朝,还是在后宫,都份外耀眼夺目。 不过,虽然他打心眼里赞赏苏沐瑶的行为,但她给自己从好茶换成普通茶,还是需要给一个教训的。 雍正轻轻喝了一口茶,不着痕迹道:“太常在的宫里,为何没有伺候的婢女?还需要太常在亲自动手沏茶?” 苏沐瑶淡淡道:“自是有的,只是方才出去取膳食了。” 雍正一副愕然的样子,道:“只有一个吗?” 苏沐瑶点点头,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嫔妾喜欢清静。” 雍正皱紧眉头道:“本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怡亲王有话直说无妨。” 雍正意味深长道:“太常在既在乾西居住,还是多寻几个婢女……照顾起居为好。” 苏沐瑶虽对面前人没什么好感,但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她抿了抿唇,追问道:“怡亲王何出此言?” 雍正轻飘飘道:“乾西靠近玄武门,背后为廊下家一带,廊下家往东,自玄武门迤西共有九道门,自前朝起,每道门的用处皆不同,太常在可曾听过?” 苏沐瑶摇摇头。 雍正道:“别的门倒罢了,只是有一道门,被宫中人称之为死门,凡宫女太监暴毙身亡者,尸身皆从此门运出,为镇阴气,又称之为正阳门,宫中偶有流言,说在正阳门处,晚上有鬼夜行……” 轻轻咳嗽了一下,继续道:“虽说流言蜚语不可信,但圣人有训,“鬼神当敬,亦当远之“,本王想,太常在既为女子,还是避讳一下的好。” 苏沐瑶:“……” 她不知道这个事也就罢了,知道了之后,心里忽然有点毛毛的。 作为现代人,她当然不至于迷信。 但世上有许多事尚且无法用科学解释,譬如说她自己穿越而来的经历。 第47章 可问题是,“怡亲王”这一句避讳的话,说的轻飘飘的,但她倒是想避讳,上哪儿避讳去? 她又不能面见皇上,要求搬家! 第29章 说实在话,苏沐瑶对目前的住处挺满意的。 虽说乾西四所是建给进选秀女居住的宫殿,规格有限,无法和其他宫殿制式相比,但好在清静自由。 一旦搬出去,可就不一定了。 紫禁城中,留给后妃们住的宫殿,都有主配之分。 妃位以上者为主位,住主殿;妃位以下者住东西两配殿,每日需给主位妃嫔请安。 太妃嫔们也一样。 苏沐瑶当然不愿意寄人篱下,只要太后没发话,她情愿住在乾西四所里,住到老死。 至于闹鬼的传闻…… 她都住了这么久了,也没见遇到什么怪事,想必流言不真。 苏沐瑶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神态自若道:“多谢怡亲王提醒,只是嫔妾虽为女子,但自小胆壮,相信身正影直,只要问心无愧,就算恶鬼也不敢进犯……” 她不是很喜欢这个话题,但怡亲王说了,她出于礼貌,还是得回复一下。 苏沐瑶暗叹一口气,捏了捏衣服下摆,不免有些担忧,要是对面之人偏揪住这个话题不放,再说出什么具体事例来,那可真是要了命。 怎么这半天,就没有来寻“怡亲王”的人呢? 想到这里,苏沐瑶不由往窗外看了眼,雨好像小些了呢…… 她这一连串细微的反应,全被雍正收入眼中。 雍正不由有些想笑,甚至想到,若他一直待在乾西四所不走,也不知瓜尔佳氏能忍耐多久。 他颇想试试,但一转念,却带着几分惋惜的放弃了这一想法。 他还有政务在身,需回去处理,而且,老十三还在养心殿等着他呢。 雍正叹了一口气,道:“坐了这一时,本王腿疾已好转许多,现雨势渐缓,本王尚有公事在身,也该告辞离开了。” 说着,便从座上起身,顿了顿,点头致意道:“叨扰太常在许久,来日必有重谢。” 苏沐瑶完全没把他说的重谢放在心上,笑道:“王爷客气了。” 她这一笑,完全是发自肺腑。 这半晌,她对眼前之人可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雍正前脚一走,云墨后脚就提着膳食回来了。 她这么久才回来,倒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而是被大雨绊住了,她提着膳食,还要打伞,怕一时顾不及,雨水浸到抬盒里,把晚膳给糟蹋了。 所以她在寿膳房廊下等了好一会儿,等雨小了才往回走。 这一回来,正好看到苏沐瑶在收拾炕桌上放着的两个茶杯。 云墨诧异道:“小姐,方才有人来过?” 苏沐瑶不愿再回想刚才的事,敷衍了几句,吃过了晚膳,便睡下了。 可是,有些事情,越不愿意去想,它越往自己脑袋里钻。 尤其是,苏沐瑶今天白天睡的时间长了,到了晚上,她躺在暖炕上,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四周静静的,不远隔断处,传来云墨绵长的呼吸声,还有书柜上,传来的滴滴答答的更漏的声音。 窗帘是拉上的,但为了方便起夜,外间点着一盏蜡烛,因此,房间并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影影绰绰的,能看到一应家具摆件的轮廓。 苹果青釉瓶上插的三尺梨枝,横架上搭着的白狐皮裘衣,墙壁上挂着的泼墨山水图…… 雍正白日说的,有鬼夜行的话,就这么蹿入了苏沐瑶脑子里,且在不断的发酵着。 据说有人去故宫旅游时,拍到了一队清朝宫女提着灯在宫道上行走,不到五秒就消失了…… 据说故宫晚上不开放,是因为里面阴气重,容易发生邪门的事…… 据说故宫阴气最重的地方就是没人住的冷宫了,而乾西四所在自康熙六十一年后,就再无人居住了,纵使到了二十一世纪,也不让游客进去参观…… 苏沐瑶越想,越觉细思极恐,越是心惊肉跳。 她把被子往上扯了扯,只露出两个眼睛,等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轻声唤道:“云墨,云墨!……” 云墨迷迷瞪瞪醒来,揉了揉眼睛,道:“小姐,怎么了?” 苏沐瑶不太好意思说因为自己胡思乱想,把自己想的害怕但不行的事,咬了咬下唇,柔声道:“我做了个噩梦,你过来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好呀,”云墨并没多想,就抱着枕头被子过来了。 苏沐瑶往里挪了挪,给云墨腾出个地方。 两人躺下,云墨接着方才的困意,很快又睡着了。 苏沐瑶刚安心了一会儿,忽然脑子里又蹦出了一个将她吓得不轻的念头:万一云墨才是鬼呢? 她再也受不了,强忍着惧意,噔噔噔的爬起来,点燃了一盏烛台。 烛光一照,室内明朗,她彻底松了口气。 烛光摇曳了一晚上,直到晨光熹微,天将明时,燃烧到底的蜡烛才自然熄灭。 苏沐瑶一晚上没睡好,早上却起的很早,她给太后例行请完安,从慈宁宫往回走时,云墨就看到她掩唇打了好几个哈欠,不由心疼道:“小姐,回去吃完早饭,你再补会觉儿,今儿的事都交给我来做。” 苏沐瑶摇头道:“等吃完早饭,咱们得去敬事房选人,这事儿只你一个人去恐怕不行……” 第48章 云墨不解道:“选人?” 前两天她提议,去敬事房选几个宫婢太监进来伺候,小姐还说,不急于一时,等多看看再说呢,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苏沐瑶脸一红,略微有些尴尬,不过没让云墨看见,掷地有声道:“对,就是选人。” 原来她不着急,可自从昨天晚上来了这么一遭,她实在不想,以后晚上睡觉,都点着蜡烛睡。 乾西四所是三进宫宅,很空很大,只有她们主仆两个,人太少了,应该多选几个宫婢太监进来,添些旺气。 所以,去敬事房选人的事,势在必行。 务必在今日搞定。 苏沐瑶下定了决心,可偏不凑巧,她才吃完早膳,正欲换衣出门,广储司的太监管事张宝过来了。 苏沐瑶原本以为他又是来送苹果青釉瓶的,打算跟他说今天有事,让他明天再带人来取雪顶春梨。 但等云墨带着他进来,苏沐瑶却发现不是。 来的只有张宝一个人,脸上笑眯眯的。 苏沐瑶纳闷道:“张公公今日莫非有什么喜事?” 张宝哈腰笑道:“太常在说笑了,奴才能有什么喜事,都是来沾主子们的喜气的,” 他将手中捧着的一个雕花精致的红色小匣子放在圆桌上,道:“这是内务府让奴才给您送来的,上月雪顶春梨该给您分得的本钱,原是一万九千八十两,我们丁大总管吩咐说,索性给您凑个整,凑成两万两银票,”转头对云墨道:“姑娘您点点。” 点当然是要点的,苏沐瑶对云墨扬了扬下巴。 云墨上前一步,拨开匣子上的铜锁扣儿,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一摞崭新的钞票,都有紫色的描边儿,一张是一千两。 云墨反复数了两遍,一共二十张,加起来总共两万两,没有错,钞票也是保真的。 “小姐,是两万两,没有错。” 苏沐瑶点点头,却并不命云墨收下,转过头,淡淡道:“张公公,你们丁总管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些银票,我却不能收。” 此话一出,张宝和云墨都愣在了原地。 尤其是云墨,眼里全是困惑。 小姐辛辛苦苦忙了这么久,为什么不收钱啊? 第30章 苏沐瑶说不收,不是不想收,而是不能收。 她在看到这两万两整钞时,心里就有些打鼓:莫不是内务府那边偷税漏税了吧? 若非如此,分到她手里的,怎么可能有这么多? 偷税漏税在古代可是重罪,不被发现还好,一被发现,是要杀头的,万一牵连到她…… 或许,他们想要的恐怕就是牵连,有一就有二,内务府偷税漏税绝对不是第一回了…… 今天她若见钱眼开,不明不白的把这笔钱收下了,就相当于上了内务府的贼船,大家彼此有了把柄,以后再想下来可就难了…… 苏沐瑶一瞬间脑子里转了好几个来回。 结果就见张宝一拍脑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忙不迭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票据,笑道:“怪不得太常在不收,奴才差点忘了,缴税凭证还没给您看呢。” 苏沐瑶:“……”原来是她想多了。 缴税凭证,就是串票。 苏沐瑶打开一看,见上面从左到右依次写着: (户部直属税务司)发给(内务府梨花局)缴税凭证; (雪顶春梨)共(九百九十)项,合(六万四千两百五十)两,共征税银(一万三千两百七十五)两,分为: 进上(四百)项,每项(五十)两,合(两万)两,不计税; 外销(五百九十)项,每项(平均七十五)两,合(四万四千两百五十)两,缴税比例(百分之三十),征收税银(一万三千两百七十五)两。 签字:(张廷玉) 雍正(元)年(二)月(二十九)日 其他的部分,都是黑色统一版刻的模子,中间括号里的是馆阁体,是后来手写上去的,签字的部位盖着一个红色方形印章。 上面怎么缴的税,缴了多少,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过苏沐瑶关心的不是这个。 她不看串票不知道,一看才知道自己亏了。 雪顶春梨总共挣了六万多两银子,又缴了一万多两的税,剩下的还有五万多两。 按着每五十两应该给她分二十两的价钱来算,她到手的钱是两万零三百九十两。 内务府哪里是好心给她添上了零头? 分明是把她的零头给抹了。 要是她刚才稀里糊涂的把这笔收下来,以后他们还指不定怎么骗她呢。 苏沐瑶放下串票,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宝,道:“张公公,你这账,恐怕是算错了吧。” 张宝心里一突,面上镇定道:“怎么会呢?” 苏沐瑶轻扣桌面,哼道:“另外的三百五十两银子呢?” 张宝闻言,顿时额头一阵虚汗,没想到这位太常在算账算的这么快,居然一下子就把账目算出来了。 不过,还好他事先有准备。 雪顶春梨共有两条供给渠道:进上和外销。 进上是供给各宫妃嫔的,外销是卖给京都达官显贵们的,这两条贩售渠道各有好坏。 进上的好处是不用缴纳税银,坏处是户部拨的五十两银子固定不变; 外销则相反,要缴纳税银,但卖出去的价钱不固定,比进上要更贵一些,上个月平均一瓶是七十五两银子。 第49章 而给眼前这位太常在分的银子,全都是按着进上来算,九百九十瓶雪顶春梨,一瓶分出二十两,没有外扣税银,总共一万九千八百两。 苏沐瑶在不清楚税银之前,也是这么算的。 张宝解释完,陪笑道:“给您的都按着进上来算,是不想让您担风险,内务府往外贩售花草,一旦卖不出去,还得自己往里赔钱。” 他说的好听,但实际上,他们每天来她这儿取的雪顶春梨都是预定好的,怎么可能卖不出去? 总之,和这群人精打交道,真得时时注意。 一个不小心,自己亏了钱不知道,还得反落他们人情。 苏沐瑶叹了口气,道:“多谢你们的好意,但之后就不必了,担风险就担风险吧,还是按着正常的来。” 张宝抹了抹额上的汗,连连答应。 不过,弄清楚了缴税方式后,苏沐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诧异道:“进上部分,不用缴税了吗?” 《大清会典》里面,可没有写着这一项。 张宝恭顺道:“以前是要的,圣祖爷(康熙)在位世,凡户部挂名的皇商,不分进上和外销,各项货品统一征收百分之五的税。” 之所以人人都抢着要当皇商,就是这个原因。 不但地位同普通商人不一样,更重要的是,缴纳税银比例也低许多。 云墨好奇道:“那现在呢?” “现在嘛,分的细些了,就和串票上写的一样。” 张宝道:“前段时间,皇上下令,凡户部皇商,进上货品,不加税收;外销货品,同正常商人一样。” 云墨不禁吐槽道:“这样一免一升,有什么意思呢?” 还不如之前统一征收百分之五的税,也方便算账。 张宝看向云墨,笑道:“姑娘不知,这里头好处大着呢,奴才听上头说,户部挂名的皇商,从太宗皇帝沿袭下来到现在,足足有好几百个,宫里用的东西还有各地进贡的,哪里需要那么多皇商?” 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道:“还不是在户部挂个名,在外避税经商,原该缴一两成的税,有了皇商的名头,就只用缴百分之五,搁谁谁不乐意。” 云墨听的直咋舌,感叹道:“这群人,可真够贼的。” 张宝呵呵笑道:“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嘛。” 不过现在就好了。 现在一改,名义上是抬高了皇商的地位,是新皇对他们的体恤,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剥夺了皇商对外的特权,还填充了一波国库。 而且,革除素弊之后,真正负责进上的那批皇商,那可是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自然感念皇恩。 两相一对冲,就算朝里有一些反对意见,维护这项政策的也不少,大的水花反正是溅不起来了。 他们在这里讨论税收改革,苏沐瑶却微皱眉头,眼底划过一丝恼火。 一连两天,她对“怡亲王”的印象大变特变。 原来是从史书上了解到的,对“怡亲王带着天然的尊敬钦佩; 后来,在他说要向皇上建议“提高赋税、搜刮民财”后,立刻急转直下,觉得史书记载有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贤王”二字的美誉; 再到现在,在彻底了解商税缴纳是怎么回事后,“怡亲王”在她心里的形象,已经差到了极点。 他从头到尾都是在骗她。 明明前阵子针对户部挂名皇商的政令已经改过了,怎么可能短短一段时间再改? 什么“兴许要提高缴税比例”; 什么“有可能没收内务府对外行商资产”; 完全就是在向她贩卖焦虑。 她好心请他进门避雨,结果他呢,却安着坏心眼。 先说一通鬼话,害她以为自己白辛苦了一场;然后又讲起鬼故事,害她一晚上都没睡好。 什么“怡亲王”,根本就是个缺德鬼。 反观雍正帝,还是挺圣明的,没有听从“怡亲王”的鬼话,发行政令,大肆的盘剥商人,还将缴税方式细分,使之变得更加的合理化、明朗化。 苏沐瑶在雪顶春梨一事上,利用“皇帝效应”狠狠赚了一笔,在她心里,雍正的明君程度,自然也跟着提升了几个level。 但,不管怎么说吧,两万两银票是美滋滋的到账了。 比之一个半月以前,还只有碎银几两的拮据日子,这会儿苏沐瑶已经翻身农奴把歌唱,成为一个这辈子再也不用愁吃喝用度的暴发大户了。 苏沐瑶从座上起身,披上云墨拿来的裘衣,问道:“张公公一会儿可有事?” 张宝才收了赏银,这会儿正乐呵着,道:“今儿逢初一,奴才轮班,除了给您送银票外,再没什么其他要紧事。” 苏沐瑶笑道:“既如此,我正好要去敬事房那边挑选几个下人过来使唤,不若请张公公一起过去,也帮忙掌掌眼。” 落一个人情在乾西四所,张宝还是挺愿意的。 毕竟以后还要打交道呢。 正好,他在敬事房那边也有认识的人。 有了张宝这个中间引荐人,再加上瓜尔佳氏身为主子也来了,敬事房那边的负责人,不得不重视,一个名叫王喜的管事太监,亲自迎了出来。 等云墨说完来意,王喜的脸上却浮现出为难的神色。 云墨见状,纳闷道:“怎么,你们敬事房连一个可供挑选的宫女太监都没有吗?” 第50章 前几天还巴巴的送去一大堆呢。 可云墨哪里知道,前几天是前几天,现在是现在。 王喜苦笑着挠头道:“这会儿是真没有。” 他说这话,张宝第一个不信,摇摇头道:“王喜,我虽不在敬事房当差,但也知道,你们这里是内务府底下专管挑选宫婢的部门,怎么可能没人?你就别哄我了。” 王喜着急道:“哎呦我的张大管事,莫非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不成?” 张宝愣了一下道:“什么日子,我轮班的日子呗。”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王喜无奈的看着他,道:“今天是三月初一。” 内务府采选宫婢一年共有四次,分别在春、夏、秋、冬四个季度。 拿今年的春季采选来说,一月份在各处筛选,选出合适女子,进宫进行调教;二月份根据需要,分配给各宫使唤;三月份将剩下的落选女子遣送回家。 今天是三月初一,昨儿下晌,那些落选的女子,一个个都被打发出宫了。 敬事房现在哪儿还有新人? 总不能为了这位太常在方便,就去其他妃嫔宫里调人吧,没这个规矩。 王喜叹道:“您再等个七八天,估计就又有一批新人选上来了,到时候奴才派人送去单子,您先挑,您看怎么样?” 再等个七八天,她一天都等不了。 苏沐瑶想到昨天晚上的经历,实在是不能也不愿再来一遍了。 云墨顺势从袖里掏出一个荷包,塞到王喜手里,道:“您看……能不能想想其他办法?” “这……”王喜颇为苦恼。 苏沐瑶道:“我正缺人手,不要求其他,哪怕是辛者库的人呢,对付着用就行。”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辛者库那边都是去服劳役的罪奴,让其摇身一变,去宫里当差,哪儿能不愿意呢? 只是要从辛者库领人,得先上报、登记,等领人的手续下来了,七八天也就过去了。 还不如不折腾,安安生生的等下一批宫女呢。 苏沐瑶听完,沉默半晌,道:“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张保跟着帮腔,道:“太常在辛辛苦苦来一趟,你总不能一个人都不让领走吧?何况,这是太常在份例里应有的伺候的宫人。” 王喜:“……” 既然这样,上次把那些人留下便是,何必再折腾这一趟? 他百般无奈,半晌,垂眸犹豫道:“有几个宫人,倒是闲着,但是……” 云墨道:“但是什么?” 王喜支支吾吾道:“他们是被其他宫遣送回来的。” 说白了,也就是其他妃嫔嫌弃的人,送去后不久,又被原模原样的的打发回敬事房了。 既然是打发回来的,怎么好意思再让其他主子领走呢? 张宝乐了,道:“你这话可就自相矛盾了,既然被其他嫔妃打发回来,为何不跟着落选宫女送出宫去,还要留在你们敬事房?” 王喜不知他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白了他一眼,道:“宫里有旧制,只要是被选上的宫女,除非年满二十五岁,被开恩放出宫,其他情况哪有出宫的。” 他说的是实话。 寻常女子想要被选进宫,难;一旦被选上后,再想出宫,更难。 采选秀女是这样,采选宫女也是这样。 一进了宫,生老病死皆在宫中,即便年满二十五岁,说是被放出宫,但其实也没有真正离开皇城。 基本上是在内城一带负责边缘化的工作,譬如洒扫、织补、除圂、教习……等等,嫁人也不会嫁给普通百姓,好一点的是侍卫、大臣,坏一点是太监。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绝不是胡说。 而之所以定下这一制度,是为了保证皇权至高无上的威严性。 皇城里的一应大小事,不能流传进民间。 所以,但凡踏入宫门的人,再想出去,就不能了。 苏沐瑶对于拾人牙慧,并不在乎,她的思想很开明,被别的宫嫔遣送回来又怎样? 在现代社会的人,被一家公司开除了,可不意味着从此失去了再就业的资格。 但,关于她们为什么会被遣送回来,她还是要问问的。 提到这个,王喜愈发犹豫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出几个字:“据说……她们得了急病。” 怎么叫据说呢? 急病?什么急病? 苏沐瑶严重怀疑里头有事。 和云墨对视了一眼,云墨会意,道:“你带我们去看看吧,不行的话再另说。” 王喜连忙答应,没问他就行,说实在的,他不是很想沾上这些事。 王喜口中的那几个宫人,因患“急病”关系,现在已经搬出敬事房,在廊下家一带住了。 廊下家在乾西五所的后面,一排都是奴仆房,因靠近北拐角门处,地方很偏僻。 屋檐矮小,廊漆褪色,门外长着许多皂角树,水井处杂草丛生,露出一副破败荒芜的样子。 苏沐瑶一进来,就觉得冷森森、寒浸浸的。 她错了,这才是真正的冷宫,乾西四所根本不算。 王喜解释道:“凡宫人领了差事后,为了方便应差,各宫自有奴仆杂役房居住,这里是建来备用的,因好长时间不住人了,才变成这个样子。” 第51章 这个苏沐瑶知道,乾西四所里就有前端房、后罩房等供给宫女太监嬷嬷们居住的空房间。 不过,绝没有这般破败。 云墨咽了口唾沫,偷偷对着苏沐瑶道:“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等上个七八天,也没什么……” 不怪她胆子小,正常人谁住到这里来啊。 就是领回去了,能不能听从使唤还是两说。 还不如等内务府采选新宫婢了再去挑。 张宝看越走越偏僻,也觉得心里毛毛的,问道:“王喜,你说那些宫人得的急病,该不会是时疫吧?” 他一开始不觉得王喜会这么不靠谱,毕竟,时疫是会传染的,但这会儿却有点不确定。 往常得了疫症的宫人,因要隔离,宫里就会给她们找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挪进去。 而现在这情况,越看越像时疫。 张宝又不赶着去投胎,当然不乐意不明不白的跟着王喜走了。 王喜本在前面引路,闻言后,顿住步子,无奈道:“你想什么呢?有主子在这呢,我敢胡来不成。” 不说别的,凡感染时疫的宫人房门口,都有大把侍卫守着,他就是想进去,也进不去。 张宝放了心,道:“那他们到底得了什么急病?” 他心里像猫抓似的发痒,着实好奇的不行。 “行了,你就别问了。” 王喜推开他,在苏沐瑶旁边不远处,边走边解释道:“您别着急,就快到了,从上个月开始,各宫陆陆续续送过来的,共有十来个宫女,七八个太监,太监住在后面那一排,宫女住在前头这一排,他们身上再没别的差事了,您要是不嫌弃,都可以领走……” 云墨打断他的话,道:“我们要那么多人干嘛?” 这次来,也就是按着份例,挑六七个人回去。 再多的人,反有些累赘了。 王喜摇摇头,叹道:“现在有没有那么多人,还不好说呢。” 说着,已经到了宫女住的地方。 推开正门,里面是一个“冂”字形大通铺,房里共有三个人。 有一个鹅蛋脸宫女,正盘坐在窗边炕沿上,拿着针线绣花;她旁边还有两床旧被隆起的鼓包,另外两个宫女头冲着墙,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儿,看不清楚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这么大的一个房间,三个人就都鹌鹑似的,缩在左手边一角,看起来好不可怜。 王喜似乎认识那鹅蛋脸宫女,四处看了看,问道:“春兰,其他人呢?” 春兰听到人声,抬起头,见到门口三个人,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慢吞吞的下了床,行礼道:“王喜公公……” 她的脸色很苍白,看起来摇摇欲坠,像要跌倒一样。 勉强稳住了身形,顿了顿,方接着道:“其他人都出正阳门了,这里就剩我们三个了。” “正阳门”这个词,苏沐瑶昨晚才从“怡亲王”口中听说过。 她就是因为这个,心里害怕,今天才来敬事房要人的。 正阳门即死门,凡宫人暴毙者,尸身皆从正阳门而出。 这叫春兰的,说其他人出了正阳门,意思是说,其他人都已经死了。 苏沐瑶、云墨、张宝闻言,皆愣住了。 唯有王喜神态如常,指着炕铺,问道:“她们两个怎样了?” 春兰回过头,推了推被子,轻声唤道:“彩蝶、秋蕊,你俩快醒醒。” 推了半晌,才听到几声虚弱的气音,春兰只好回道:“她俩时晕时醒的,恐无法下床给您行礼了。” 王喜转过去对着苏沐瑶,小心翼翼道:“太常在,您看您的意思……” 彩蝶和秋蕊似乎不太行了,但春兰兴许还能调回去使唤。 苏沐瑶神色淡淡的,没说话。 云墨皱眉道:“她们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这个……”王喜苦笑道:“咱家也不清楚。” 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他不方便掺和。 苏沐瑶见状,沉吟道:“王公公,张公公,你们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问春兰。” 王喜和张宝退了出去。 房门一关,屋里暗了几分。 苏沐瑶见春兰气色很差,随时都像要晕过去一样,轻轻道:“你坐下说话吧。” 春兰依言坐在炕沿上,道:“多谢……”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位主子。 苏沐瑶直接道:“我是乾西四所的太常在,这是我的婢女云墨,我来这里,是想调几个宫人去我身边使唤,敬事房那边没人了,所以王喜带我来这里看看。” 春兰垂下眸子,道:“我这身子,恐怕是无福伺候您了。” 苏沐瑶仔细打量春兰,除了脸色苍白,有些气喘体虚,其他的看不出什么异样。 “你得的是什么病?” 春兰道:“治不好的病。” 说了相当于没说。 云墨不耐烦了,皱眉道:“你这人说话真不爽利,就算是治不好的病,也总有个明目吧。” 难得看这丫头急成这样。 苏沐瑶心觉好笑,拉了拉云墨,对春兰道:“我可以请太医为你诊治。” 春兰一愣,猛然瞪大双眼,扬声道:“不用了!” 倒把云墨吓了一大跳,她抿了抿唇,小声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这个叫春兰的,外表看着还行,但说起话来,不怎么正常。 第52章 她们来这一趟,算是白费功夫了。 不过,白费功夫就白费吧,总比把一个奇奇怪怪的人调来身边伺候要好。 苏沐瑶眼神示意云墨稍安勿躁,转而看向春兰,定定道:“你们这些人根本没患病。” 话音落下,春兰瞳孔一缩,道:“太常在说什么,奴婢根本听不懂。” “你不用掩饰了。” 苏沐瑶不接她的话茬,淡淡道:“你这样子,根本不像是得了顽疾,反而像是……饿出来的。” 她从方才进来时,心里就有个疑影。 这些宫婢,在采选前都检查过身体状况,身体柔弱有旧疾的,直接就会被内务府pass掉。 能留下来,成功通过采选,说明她们身体很健康。 怎么可能才进宫没多久,一个个就都患上不治之症了? 方才她说要请太医诊治,就是一个试探。 而春兰的反应,正好证明了她的猜想。 苏沐瑶忽然想到宫里有一个规矩:凡后宫中人,从上到下,无论妃嫔,还是使婢,或是太监,无故自裁者,轻则祸及家人,重则累及九族。 莫非她们想寻死,又无法自裁,所以只能用这么一个招数,好让自己暴毙而亡?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受了什么苛待? 苏沐瑶看着春兰紧张的样子,温柔道:“你不用怕,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揭发你,而是想说,兴许你在其他宫里受了委屈,被遣退回敬事房,一时激愤,才想要寻死。” “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是苛待宫人的主子,你若愿意,以后尽可以放心跟着我。” 她说话轻声细语的,很温柔,看着也很真诚。 春兰鼻子一酸,眼里热汽氤氲成泪,如果能活的话,谁想死呢?可她也是没办法。 “谢谢您的好意,但奴婢还是宁肯在这里待着。” 苏沐瑶困惑道:“莫非……你是得罪了什么得罪不起的主子娘娘?” 所以只有一死,才能作罢。 要真是这样的话,她或许也没办法帮她了。 话音一出,春兰却吸了吸鼻子,摇摇头。 她一个刚进宫的最底层宫婢,上哪儿得罪主子娘娘去?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沐瑶实在猜不出来了。 或许她和春兰没有主仆缘分,那倒也不必强求。 正想着,沉默了半天的云墨忽然开口道:“你是因为没钱,所以才要寻死,对不对?” 她的语气里带着笃定。 春兰认真的看了云墨一眼,点点头。 云墨暗叹:她就知道。 当初小姐发着高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时候,她看着匣子里仅剩的几两碎银,就有想过,怎么才能在宫里弄点钱来,好给小姐抓药治病。 对于她一个丫头来说,去偷去抢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能去求。 可是去求谁呢?这满宫里的人,她谁也不认识。 也是后来,因缘凑巧,她去寿膳房取膳食时,碰到了两个小太监在假山下碰头说悄悄话。 说是有一个宫女,因得了急病,在宫里暴毙而亡了,她家里人借此得了一笔丰厚的抚恤金…… 当时她就想,她若死了,内务府能发下来一笔抚恤金,用来给小姐治病就好了。 可是,她如果死了,谁去伺候小姐呢? 那个念头,很快就放下了。 直到这会儿,看到春兰一心求死的模样,云墨脑中灵光一闪,一下子想起来当时的事了。 她家祖祖辈辈都是山民,因母亲重病,没钱医治,她七八岁的时候,便被卖进了瓜尔佳府,在小姐跟前贴身服侍。 所以,对于穷人家的苦楚,她再明白不过。 既然都已经被云墨点破,春兰也就没什么好瞒的了。 不过和云墨不同,春兰家祖祖辈辈是农户,不止是她,春兰旁边的彩蝶和秋蕊,还有已经出了正阳门的其他宫女太监,都是农户出身。 她们这一小撮人,费劲辛苦的进宫伺候人,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宫女每月一两的月例银子。 这些银子在宫中看着不多,但对于她们的家庭来说,却是一笔不菲的金额。 春兰道:“一大家子人,我是大姐,底下三个妹妹两个弟弟,家里本来就穷的,吃都吃不饱,每年还要缴各种税。” “我奶说,不行就把我和二妹嫁出去,得些聘金,好过日子,我爹我妈不同意,后来地方选宫女,我就被选进来了,想着宫里一个月一两银子,我怎么也能攒下五百钱,给家里寄回去……” 云墨道:“然后呢?” 春兰道:“我刚进宫,属于没有品级的宫女,被分了宫后,上头有掌事宫女、大太监、大宫女、教习嬷嬷等一干人震着,我的月例银子被一层层盘剥克扣下来,再到我手里,就没多少了,根本攒不下来……” 话是这样说没错,同样的情况她也有过。 云墨咬了咬下唇,辩驳道:“可是,你也太性急了呀,宫里人是过分,但若跟个有前途的主子,或者多待几年,混些资历,等爬上去了,就不同了,何必寻死呢?” 春兰闭了闭眼,摇头道:“我也没法子,半个月前,我收到家里的信,说是官府正催缴今年春季的人头税,我爹借遍了亲朋好友,四邻八向,都没凑够税银,再拖下去,我们全家都得投充为奴了,我奶找了人牙子,声称要卖了二妹……” 第53章 她怎么能眼见着自己的亲妹妹,被卖出去呢。 除了她,彩蝶和秋蕊也一样,都是因为马上要缴纳人头税,家里需要一笔钱应急,她们不得已,才打起了内务府抚恤金的主意。 在宫里得了急病,暴毙而亡的宫女太监,内务府都会给她们家人拨发一笔送葬银子,称之为抚恤金。 这笔送葬银子,按着宫人品级、进宫时间来算,少则一百两,多则五百两。 有了这笔抚恤金,虽然自己死了,但至少家里人从此不用再受穷,可以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了。 对于春兰、彩蝶、秋蕊等来说,完全是发自肺腑的心甘情愿。 苏沐瑶听的心里不是滋味,怪不得方才王喜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呢。 谁敢妄议朝廷捐税繁重、逼民为奴? 要被有心人听去了,是死是活? 不过,王喜能带她到这里来,也是存了些好心肠,大约想让自己捞她们一把。 苏沐瑶不是圣母,但事情到跟前了,她也不会坐视不管,能帮还是会帮一把的。 而且这会儿她正好缺少宫人,又刚得了两万两银票,兜里不缺银子。 决定后,立即让云墨出门和王喜、张宝他们说去了。 除了这边的三个宫女,还有另一边存活的两个太监,一个叫水生,一个叫来福,她都要了。 王喜和云墨去敬事房签字划人,张宝帮忙张罗着安排膳食。 这五个人自挪来廊下家后,凭着惊人的毅力,这几天一直净饿着,水米未进,若非苏沐瑶来的及时,再过两天,他们就要像之前的那些宫人一样,活活把自己饿死了。 待他们用完膳,苏沐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 “那个急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里频频有人发急病,就没有人怀疑吗?太医也不来诊断一下? 还有,她不是大夫,一眼都能察觉出不对头,他们用急病做幌子,怎么就能骗过各宫里的掌事,将他们遣送回敬事房? 来福道:“太医院的太医都是伺候主子的,我们这些奴才,本身命如草芥,他们哪里会来给我们治病?” 这是实话,瓜尔佳氏身为一个主子,当初没了钱,太医院都开始用潮了的草药糊弄起来,更何况最下层的奴才? 水生是个活泼的性子,打着岔,笑道:“上头的人克扣我们的例钱,把我们逼得没办法了,我们才走这么一招,他们本来就心虚;何况,送葬银子是从国库里出的,又不是从他们兜里掏出来的,他们又何必多管闲事?” 春兰接着补充道:“宫里有宫里的暗语,凡像我们这种,拼着一死为求抚恤金的,都会说是在正阳门处撞鬼了,再连着两三天不吃东西,上头的那些掌事自然就明白了,会把我们原模原样的送回内务府。” 苏沐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这下彻底明白,正阳门处,有鬼夜行的小道传闻是怎么来的。 实际上,哪儿有什么鬼呀? 到头来,苛捐杂税才是真正的厉鬼! 第31章 苏培盛从养心殿外轻手轻脚的进来,到了跟前,雍正正伏在御案前批阅奏章,他不敢轻易打扰,手里拿着拂尘在一旁静静的等着。 待雍正批阅完手里的一本折子后,苏培盛方轻声唤道:“皇上……” 雍正目不斜视,继续拿下一本奏章翻看,与此同时,“嗯”了一声,不咸不淡的问道:“何事?” 苏培盛陪着小心道:“您不是让奴才派人盯着乾西四所那边的动静吗?” “怎么了?” 听到这里,雍正动作一顿,抬起头,目光瞥向苏培盛。 他的目光很平静,但压迫感十足。 苏培盛忙躬着身子,事无巨细的禀报道:“今日辰时一刻,怡太常在从乾西四所出发,按着宫规旧制,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辰时中,她们请完安回到所里,丫头云墨去寿膳房取回早膳;辰时末,内务府广储司的管事张宝上门求见,送雪顶春梨的分成银票;待巳时三刻,怡太常在、连同她的丫头云墨、管事张宝出了门,一起去往敬事房……” 雍正原还神色平平,直至听说瓜尔佳氏去了敬事房后,神色一动,道:“她去敬事房做什么?” 苏培盛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听说是宫里缺人使唤,所以调几个奴才过去。” 在苏培盛看来,这很正常,他上次奉命去乾西四所,看着里头只有一个伺候的丫头,年纪也不大,就觉得不太合适。 纵然是个太常在,位份低,但也不好那般……那般……咳咳寒酸。 现在嘛,总算开窍了。 苏培盛心里如是想着。 他说完,便垂手在旁,等待皇上继续问话,可等了半晌,却什么都没等来。 苏培盛眸光闪了闪,暗暗去觑雍正的脸色。 但见他已拿起朱笔继续开始批折子,动作和以往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不过…… 皇上唇角勾着的那丝笑意,是怎么回事? 皇上可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啊。 苏培盛凭借自己跟在雍正身边多年的经验,敏锐的察觉到皇上心情很好、特别好,可是,为什么呢? 苏培盛绞尽脑汁、反反复复的回想,依旧没找到答案。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皇上的这一变化,肯定和乾西四所的那位太常在脱不了干系。 第54章 而苏培盛这次忖度上意,忖度的一点没错。 雍正的心情确实很好,尤其是在听了瓜尔佳氏一大清早着急忙慌跑去敬事房要人之后。 昨天她装的那般镇定,说什么“嫔妾自小胆壮”,“相信身正影直”,“只要问心无愧,恶鬼也不敢进犯”的话,可结果呢? 原来是个小骗子。 说的时候当真是信誓旦旦,义正辞严,结果才一晚上,就怂的不行,跑去敬事房要人了? 苏培盛不知道瓜尔佳氏紧赶着去要人的原因,但雍正随随便便就猜出来了。 将苏沐瑶吓的一晚上没睡好后,雍正心里骤然升起一股由使坏成功带来的愉悦感。 或者也可以称之为恶趣味。 又批了一会儿折子,雍正忽然搁下笔,抬头问道:“朕记得,前几日有地方进贡了几盒龙井?” “陛下的记性真好,”苏培盛由衷的夸了一句,解释道:“是杭州府进贡的,因是顶级的上春茶,内务府那边没敢轻动,但又不好拿这点子小事打扰到您,所以,昨儿个下晌丁大人还嘱咐奴才,让奴才趁您得空的时候问一声,看那几盒龙井茶该怎么分?” 雍正闻言,似笑非笑道:“朕还没问呢,你就说上这么一车轱辘的话。” 苏培盛眼观鼻鼻观心,只是一味的陪笑。 作为天子身旁的近奴,他绝对是明哲保身的第一号人物。 虽说丁皂保来找他,为的是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但私下里有大臣试图接触他,不管为了什么,对于皇上来说,却是极犯忌讳的。 与其将来皇上从别人口里知道这件事,还不如他先主动交代,提前把自己择出去。 苏培盛道:“皇上要嫌奴才话多,奴才以后少说话就是了。” “倒也不必,” 他的这些小心思,雍正还犯不上计较。 放下笔,往后舒舒服服的一靠,饶有趣味道:“丁皂保既然都托你了,你就说说那几盒龙井茶的事。” 他这会儿批折子批累了,也想听听,到底是怎样的几盒茶叶,能把堂堂的内务府大总管难成这样。 苏培盛笑道:“那是头采的雪前龙井,今年西湖春来早,一共只得了五盒。” 他这么一说,雍正就明白了。 龙井茶,以西湖龙井最为正宗知名。 西湖龙井按采摘的时节不同,又分为四大类型:雪前龙井、明前龙井、雨前龙井、雨后龙井。 其中,明前龙井采摘于清明之前;雨前龙井采摘于谷雨之前;雨后龙井采摘于谷雨之后。 这些都没什么特别,各地每年都会大量的进贡。 唯有雪前龙井,它名字中的“雪前”二字,指的不是冬日的雪,而是说在二月倒春寒的时候,遇到的霜降天或遇到的下雪天。 这样的天气极难得,有时候一年中回春的早,二月份没有霜降或下雪,也就没有雪前龙井茶了。 当然,在这么极端稀有的天气采摘的全芽型龙井茶,口感自然醇香浓郁,堪称是龙井茶中之最。 因此,在绿茶界流传着这么一句话:“雨后是佳品,明前是珍品、雨前是上品,雪前是极品。” 确有其道理。 即便在现代,头采的雪前龙井茶在市场上也根本买不到,得通过拍卖获得,因其极为珍稀名贵,还产生一个茶中唯一的保险,叫做“倒春寒险”。 怪不得丁皂保愁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共五盒龙井茶,皇上一个人一年也喝不完,白放着糟蹋了,后宫妃嫔中,总是能分出去两三盒的。 可分给谁,不分给谁,都是得罪人的事。 还不如让皇上自己决定呢。 在丁皂保那里极为难的事,在雍正这里却变得极简单。 他缓缓扣击着椅子扶手,轻而易举就决定了雪前龙井中前四盒的归属。 “留两盒在养心殿,一盒送去给太后,一盒送去给怡亲王,他性子淡,平日没什么特殊的喜好,煮茶品茗算一个。” 苏培盛:“……” 太后再不济,也是皇上生母,分一盒过去是应该的? 只是,他怎么忘了把怡亲王给算上了? 原以为后宫妃嫔能分个两三盒,现在只有一盒了。 苏培盛想了想,道:“皇上,那剩下的一盒……可要送去坤宁宫?” 在他心里,最后一盒的归属者,无非就是两个人选: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年妃。 按着常理,皇后比年妃位份高,好东西自然该紧着皇后用。 而皇上呢,也不是宠妾灭妻的类型,这最后一盒花落谁家,已经是明摆着的事了。 苏培盛正等着皇上点头,却见雍正手指一顿,淡淡的吐出两个字,道:“不必。” 不必? 苏培盛眨着眼睛,困惑了。 雍正顿了一下,接着道:“还有一盒,送去乾西四所。” 他吃了她一盏茶,总该还回去。 苏培盛:“???” 这局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他竟一时不能消化。 什么叫送去乾西四所? 那里可只有一位主子,就是那位太常在。 太常在的位份再低,那也是“太”字打头的。 正儿八经的,是……先帝的妃嫔呀。 越过皇后,越过年妃,巴巴的把一盒极品龙井茶送过去,满宫里的人要怎么想? 第55章 一旦传出去,前朝官员要怎么想? 《起居注》里,史书工笔写出来,往后的人要怎么想? 苏培盛目瞪口呆,差点没绷住,靠着自己多年来练就的八风不动的功力,稳住心神,试探性的问道:“陛下,那以什么名头送过去呢?” 皇上赏赐先帝妃嫔东西,总得有个理由吧。 不然,真坐实了暧昧。 苏培盛这一句话,倒提醒雍正了。 他方才只想着昨晚的事,差点忘了他和瓜尔佳氏的身份。 他一个皇上,一举一动颇受瞩目,这样无端端的赏赐东西过去,确实不宜。 找个理由?目前也没什么好理由。 那……以老十三的名头呢? 也不行,传出去,保不齐就有几个没眼力见的谏官,弹劾老十三同先帝妃嫔有染。 雍正立即打消了这个,再披一次怡亲王马甲的念头。 雍正闭上双眸,不禁陷入了沉思。 “皇上,皇上,……” 苏培盛小声唤着,在旁边实在为难,这到底该怎么办?皇上您倒是给个准话呀! 这样装睡,是哪个意思,送还是不送,他琢磨不透啊! 良久,雍正睁开眼睛,似乎终于想定了,吩咐道:“去将养鹰处的人传来。” ………… 养心殿里,因为她引起的一场小小风波,苏沐瑶完全不知情。 她正在廊下家和春兰他们开诚布公的谈话。 谈话的内容,非常的实际。 包括到她现有的位份、乾西四所的现状、去乾西四所当差的好处和坏处、以及她作为主子能给下人提供的升职空间和福利待遇。 这个场面,有点像企业中最后一轮面试的场景。 苏沐瑶不要底下人对她感恩戴德,她践行的,是把丑话说到前头。 而且,常言道,“救急不救穷。” 她虽打算给他们出了这笔救急的银子,但也不是白出的,都要扣在他们以后的月例银子里。 相当于提前预支薪资。 苏沐瑶嘱咐道:“这会儿来的匆忙,云墨,你先拿张纸记下来,等回去后再立账。” 云墨答应着,在大通铺上支了张案桌。 春兰道:“我家春季要缴纳的人头税是五两银子,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税收,我总共借十两,云墨姐姐,我每月用一半的月例银子来还,可以吗?” 云墨去看苏沐瑶,苏沐瑶点点头。 宫女和太监都是有品级的,不同品级,月例也不一样。 像是普通宫女和太监,进宫不满一年,月例是一两银子;进宫一到三年,月例升至二两银子;进宫三年到五年,月例升至五两银子;五年以上者,月例升至八两到十两不等。 春兰她们都是普通宫女和太监,且进宫不满一年,按着宫里制度,月例都是一两银子。 因他们是苏沐瑶宫的下人,下人同主子为一体,他们的月例,是要从苏沐瑶月例的三十两中扣除的。 云墨道:“行,你的事我记下了。” 接着,彩蝶道:“我和春兰一样。” 秋蕊脸红道:“我借十五两,扣每个月月例一半。” 来福道:“我借十三两银子,直接扣除每月月例,扣完为止。” 水生笑道:“我借十二两银子,也是用月例银子的一半还。” 云墨一一记下。 这么一算,五个人,一共借去了六十两银子。 对于现在拥有万两银子身价的苏沐瑶来说,就跟毛毛雨一样,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苏沐瑶还是觉得纳闷。 她看向春兰,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家里一共有八口人。” 春兰点点头。 苏沐瑶不解道:“人头税是按人收的,按着清律,一口人五钱银子,你家总共有八口人,应该是四十钱银子,一两等于十钱,合起来就是四两银子,怎么会是五两银子呢?” 她不禁有些怀疑,春兰她家所在的地方县府,暗地里抬高人头税税银。 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向州府举报,一举报一个准。 抬高税银的罪名比贪污受贿大多了。 春兰抿了抿唇,苦笑道:“主子,奴婢家里是有八口人,但奴婢的五弟今年九岁,六妹今年三岁,都是在康熙五十一年后出生的。” “当时国家下达了一道政令,“凡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所以他们两个不用缴纳人头税。” 可是,如果这样算的话,他们家需要缴纳人头税的人口不就只剩下了六口人? 加起来是三两银子啊,只会少不会多。 苏沐瑶更迷惑了。 春兰叹道:“这五两银子里头,除了奴婢家里现有的六口人,还有四口人,分别是:奴婢已经过世的太爷爷、太奶奶、爷爷、还有没分家就夭折了的三叔。” 苏沐瑶:“……” 感情这人头税里头,还包括死去了的人头啊! 彩蝶、秋蕊点点头,水生和来福也跟着点头。 都用一副理所当然的眼神看着苏沐瑶。 可不就是吗?要不然怎么可能明明减轻了税赋之后,他们还是缴纳不起? 顿时,苏沐瑶悟了。 怪不得康熙五十一年的时候,准葛尔战事未平,国家正是用银子的时候,忽然康熙下了这么一道有关人头税永不加税的政令。 第56章 现在看来,这道政令是非下不可。 百姓已经到了一个交不起税的临界点上,滋生的人口再行加税,国家的根本就要动荡了。 苏沐瑶叹了口气,没再多说多问。 到底这些国家大事,与她一区区太常在无关,她管不了那么多,也没那么大本事管。 她只想安守一隅,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第32章 春兰她们还要收拾东西,估计傍晚的时候才能搬过来。 苏沐瑶就和云墨先回乾西四所了。 才进了院门,一道白色如离弦的箭一般的身影“嗖”的一下从高处冲下来,直扑到了苏沐瑶怀里。 给苏沐瑶惊的差点没站稳,下意识的想要把怀里东西甩出去,却被用趾爪牢牢勾住了衣襟。 一声不满的清啸响起。 苏沐瑶反应过来,原来是那只贪嘴吃的海东青。 大概是早上所里没人,它就一直在东跨院的梨枝上等着,大约等着急了,方才见她和云墨回来,才这般激动的直接来“扑”她。 但这种欢迎仪式,苏沐瑶希望下回不要再有了。 太吓人了。 她手臂往上抬了抬,将海东青好好抱住,该说不说,这大家伙可真够沉的。 也不枉白吃了她那么多肉肉。 苏沐瑶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海东青的小脑瓜子,好笑道:“小白,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平日这只海东青都是掐着晚上的饭点才来,像这会儿刚过未时,它就飞来找她,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云墨闻言,再次无奈的提醒道:“小姐,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能叫它小白。” 小白是猫猫狗狗的名字,以海东青在大清的特殊地位,就算要取名,也得取一个威武霸气点的名字。 不然被别人知道了,小姐会有麻烦的。 苏沐瑶想了想,认真道:“你说的对,它这个样子,叫小白是不太合适……还是叫大白吧!” “小姐!”云墨急了。 抬起头,看到苏沐瑶在冲她眨眼,唇边还漾着一抹狡黠的笑容,顿时明白自家小姐是在故意逗她,云墨气道:“我再不管你了。” 扭过头,闷闷的往前走。 苏沐瑶失笑道:“傻丫头,这里只有你和我,难道我还怕你会去告发我不成?” 话是这么说没错。 云墨咬了咬下唇,轻声道:“以后,小姐身边的人就多起来了。” 小姐身边能多几个人伺候,她是挺高兴的,对于春兰、秋蕊、彩蝶她们,她也没什么意见。 但一想到,自己以后不再是小姐身边唯一得力的丫头,她心里还是有点酸酸的。 苏沐瑶生来敏锐,很容易就察觉到了云墨细腻的情绪变化,她故作不知,展颜笑道:“那你以后可更要忙了。” 云墨闻言不解。 人一多,她不是就变得清闲下来了,会变得“更忙”的话,又从何说起? 苏沐瑶道:“你以后就是咱们乾西四所的掌事宫女了,能不忙吗?” 掌事宫女? 云墨傻楞在了原地。 苏沐瑶回头看她,含笑着反问道:“你猜我为什么没有向敬事房,再要一个掌事嬷嬷?” 后宫之中,等级分明。 除了妃嫔之中,按着位份,从上到下,依次是皇后、贵妃、妃、嫔、贵人、常在、答应、官女子,如一个层次分明的企业管理架构之外,每一个妃嫔宫中,亦有一个围绕着该妃嫔形成的,从上到下的小型管理架构。 其中,主子是董事长,平日负责享清福; 掌事嬷嬷是总裁,全面管理宫中的一切事务,直接负责对上汇报; 贴身宫女是执行秘书,最有体面,可以协助掌事嬷嬷理事; 掌事太监是外交官,负责对接本家和内务府; 再往下,就是没有管理权利的宫女了,负责守夜的、喂鸟的、烧茶炉子的、浇花的、做粗活的等等,相当于企业里不同部门的打工人。 乾西四所里,原本只有苏沐瑶和云墨一主一仆,自然也不存在什么管理架构,但人一多,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得有一个像样的理事章程和规矩。 谁负责扫地,谁负责看门,都得提前安排好了,不然等散成一盘沙子的时候,再想管,就不好管了。 按理来说,苏沐瑶完全可以像敬事房讨要一个掌事嬷嬷,帮助处理宫中诸事。 但她并打算那样做。 她早在出门的时候,就想好了,要把这个位置留给云墨。 云墨是她目前唯一能全然信任的人。 即便她只有十五六岁,年纪轻,有可能压不住人,但也不要紧,她在上头帮忙看着呢。 苏沐瑶边走边道:“一会儿下晌,你好好想想,该给她们各人分配什么活计、让她们住哪个屋、犯了错怎么罚、干活勤快有什么赏……你理个章程出来,不用和照搬其他妃嫔宫里,你觉得合适就行。” 云墨重重的一点头,满心都是被赋予大任的激动:“小姐,你放心!我一定把咱们乾西四所治理的井井有条,绝不让你操一点心!” 她心里的那点酸意顿时烟消云散了,对于小姐来说,她果然才是最重要滴! 说着,苏沐瑶和云墨回到房里,将海东青放到一边木架子上,苏沐瑶去屏风后换家常衣服,脱衣服的时候一低头,就看到自己外头披的白狐狸皮裘衣又被海东青那尖利的趾爪勾出了几条丝线。 第57章 她一时又好笑又好气。 这已经是第三件被海东青嚯嚯的裘衣了。 它知不知道,这一件裘衣补起来有多费功夫? 苏沐瑶换好衣服,出来找海东青算账,却发现木架子上已空无一鹰了。 云墨正在支窗屉。 苏沐瑶环视四周,问道:“小白呢?” 云墨道:“刚飞出去了。” 苏沐瑶一晒道:“飞的倒挺快。” 云墨道:“怎么了?” 苏沐瑶闷闷道:“衣服又被它勾破了。” 云墨走过去,从横架上取过那件狐狸皮裘衣,笑道:“不要紧,补两针就行。” 她说着,从矮柜上取过针线筐来,坐在炕沿上,开始捻线。 苏沐瑶坐过去,帮她拉着线,随意道:“什么时候,剪去它的指甲就好了。” “小姐不可胡说。”云墨正色起来。 她在这种事情上,一直很较真。 苏沐瑶一笑,也不纠结,又说起了其他的话题。 等裘衣补的差不多了,外间屋里忽然发出一声清啸。 那只海东青又回来了。 苏沐瑶从炕沿上起身,走到外间,却见平日吃饭用的小圆桌上无故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一手来长一手来宽的紫檀木盒子,上头束着几根送礼用的红绸带,海东青正用它尖尖的喙拉扯那几根带子。 看这形势,这紫檀木盒子是刚才海东青从外头叼进来的。 好家伙,它长本事了啊。 苏沐瑶到了跟前,将那匣子拿起来,反反复复的看了一圈,没看出什么门道,又拨开铜扣,打开后,那里头放着满满一盒子上好的龙井茶茶叶。 实在想不通,它作为猎鹰,不去捕捉猎物,叼一盒子茶叶回来干嘛? 还有,看这茶叶的成色和包装,都是极好的,它这分明是从别人家里偷来的啊! 苏沐瑶将盒子盖上,重新缠好绸带,往海东青跟前推了推,嘱咐道:“这东西,你从哪里叼来的,就送回哪里去,听到了没有?” 海东青的反应的是又用喙扯着那绸带,将盒子往苏沐瑶跟前推了推。 示意:给她的。 苏沐瑶纵然领会到了它的意思,但也绝没有收下这盒茶叶的意思,不义之财不可取,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这只海东青啊,这次真是给她出了一个大难题。 云墨知道了这事,也挺愁的,想了半晌,道:“小姐先不要急,依我之见,这盒茶叶光看起来就很名贵,寻常人家定然没有,就算是达官显贵,有了这样的茶叶,也会好好放在柜子里收藏,怎么会让海东青飞进屋里,再给叼走呢?” “所以我想,咱们之前的判断有误,这只海东青兴许是有主的,这盒茶叶也许是它从自家主人那里叼来的,等晚上的时候,我让水生和来福去养鹰处打听一下,问问这只海东青的主人是谁。” 她说的,正合苏沐瑶的意思。 苏沐瑶点点头,道:“就这样办吧,不过,也挺奇怪的……” 要说它有主吧,它脚上又没有扣预示它身份的金环,养鹰处这么久了,也不见来乾西四所询问。 可要说它没主吧,它又从哪里叼来的这盒茶叶? 太令人迷惑了。 苏沐瑶想的好好的,但水生和来福去打听消息,却注定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雍正早已命养鹰处的人闭了口,关于这只海东青的身份,谁敢透漏半个字? 养鹰处给的官方说法是:所有海东青一直在处里养着,从未飞离过。 雍正在做这一决定的时候,有他自己的考量。 首先,在雍正一个上位者看来,给下面的人赏赐,实在太过正常了。 他性子绝不吝啬。 别说平日逢年过节,就是偶尔在某个妃嫔宫中小坐一会儿,某个臣子写的折子清晰明了,他都会随口来一句:“赏”。 而那天傍晚,他以避雨为借口去乾西四所,瓜尔佳氏作为先帝妃嫔,亲自给他捧杯沏茶,他作为皇上,事后赏赐给她一盒好茶,合情又合理。 不赏,才说不过去。 他这一赏赐的行为是习惯性的,但话说出口之后,却觉得不太妥当。 身份在那里限制着。 且他去乾西四所时,是微服过去的,连瓜尔佳氏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考虑到诸多因素,雍正便想到了巴图鲁,它不是常叼许多猎物给瓜尔佳氏吗? 让它来做这件事,正合适。 在雍正看,送一盒茶过去,瓜尔佳氏高高兴兴的收下茶,此事就了了。 不让养鹰处的人泄露巴图鲁的身份,也是随口一句话的事,他不想节外生枝。 但他完全没想到,这一盒来路不明的雪前龙井给苏沐瑶带来了多少困扰。 怎么可能就此收下呢? 这盒茶叶和她之前在其他秀女房间搜刮出来的东西不一样,它很大概率是有主的。 将有主之物占为己有,她成什么人了? 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不允许她这样做。 苏沐瑶用手支着下巴,坐在书桌前想了半晌,取出一页空白的信纸来,提起笔,顿了顿,在上面一笔一划的认真写道: 烦问尊驾,可有丢失一盒茶叶否? 写完,将信纸裁开,卷成一个小小的筒形,用红线系了,绑在海东青的腿上,心里暗道: 第58章 等这只海东青飞回它真正的主人身边,看到纸上的这行字,肯定就会明白,他的茶叶是怎么丢的了。 到时候,有了回信,她便能趁机将茶叶还给人家。 至于判断真假,那就不用说了。 她故意没提茶叶的种类是龙井,就是用来核对身份信息的。 第33章 苏沐瑶为那盒莫名其妙出现的茶叶纠结时,雍正这个始作俑者却在寿康宫悠闲的品茗。 寿康宫位于慈宁宫西侧,建筑总面积还不到慈宁宫的一半,但小也有小的好处,寿康宫内部封闭性强,窗棂均为一抹三件式,阳光可以直照进来,东西梢间都是暖阁。1 如今,在寿康宫居住的,是愨惠皇太贵妃佟佳氏。 她与现任皇帝雍正也算有些渊源。 之前提到过,雍正是在愨惠皇太贵妃的姐姐,另一位佟佳氏——孝懿仁皇太后膝下养大的。 所以,名分上,她是雍正的姨母。 只是她的身世亦有敏感之处。 佟佳氏的父亲佟国维,是康熙帝的老娘舅,在康熙一朝时,很受重用。曾被任命过议政大臣,授封为一等公,剿灭藩王之子吴应熊,两次随康熙征伐噶尔丹,获得胜利。 不久,因年迈致仕,光荣退休下岗。 按理说,这样的人生挺好,可偏偏佟国维不满足,一大把年纪硬是掺和进了夺嫡的事里,在康熙一废旧太子胤礽时,佟国维在康熙面前,大力推举八阿哥胤禩,认为其才华出众,可担任新太子一职。 身为朝廷重臣,佟国维的公然站位,让康熙大为光火。 除了佟国维被康熙当面毫不留情的训斥了一顿外,事后整个佟佳氏一族,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在朝野中淡化了好长一段时间。 不过一码归一码,愨惠皇太贵妃本人,作为康熙中后期的宠妃,并未在雍正夺嫡路上给他添堵。 所以,雍正也不吝啬给她优待。 在登基后不久,雍正以奉行孝道为名,将佟佳氏从太贵妃之位抬成皇太贵妃,又将规格仅次于太后住处(慈宁宫)的寿康宫赐于她,让她在此颐养天年。 平日里,雍正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完安回去时,龙辇路过寿康宫门口,偶尔也会进去坐一坐,礼节性的问侯一下愨惠皇太贵妃的身体状况。 但今日,雍正来寿康宫,可不是为了来给愨惠皇太贵妃问安的。 在喝了半盏茶,说了些“皇太贵妃睡的好不好,进的香不香”“皇上睡的好不好,进的香不香”之类的官方客套话后,雍正放下茶盏,开始进入了正题。 “皇太贵妃身体康健,朕心里也算有些安慰,” 顿了顿,雍正唇边露出一抹苦笑,道:“自去岁先帝崩逝,太后悲不自胜,身体抱恙,经太医院尽心诊治,前段时间,总算有些许好转迹象,但不想一开春回暖,又引发了肺热旧疾,每日咳嗽不已……” 叹了口气,继续道:“朕国事繁忙,纵得空来看望太后,也只不过是片刻小坐,为此心实不安,所以这次来皇太贵妃这里,是想着寿康宫同慈宁宫离的近,您老人家若得闲暇,不若多去慈宁宫坐坐?有故人在旁开导,帮助太后排解忧思,想必太后的病,也能尽快恢复。” 愨惠皇太贵妃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自然不是个傻的,单听话音,就知道皇上话里有话。 首先吧,她又不是太医,怎么帮助太后恢复病情呢? 还有,太后的病到底从哪里来,大家彼此心里都有数。 那能是为了先帝吗?必然不能啊,丈夫是大家的,死了就死了,儿子却是自己一个人的,被困在景陵回不来,搁谁谁不糟心? 何况,这几日,前朝后宫流言四起,说是皇上忌惮十四王爷,不让其回宫为太后侍疾,甚至还有传皇上得位不正的,先帝遗诏上本来写的是“传位十四王爷”,被皇上改成“传位于四王爷”,说的都没影了。 愨惠皇太贵妃在心里对雍正的一番话进行人工翻译了一遍,大约就是说: 你身为皇太贵妃,后宫的事你别想躲懒,朕现在心烦,不想和太后对嘴对舌,你去慈宁宫,想办法让太后出面,平息一干流言。 翻译完,愨惠皇太贵妃:“……” 她真的会谢了。 合着皇上您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把锅甩给她是吧,她都五十多了,就不能安心养老吗? 她去劝太后,她拿头劝啊! 十四王爷那是太后亲儿子,太后能听她的话,出面说,让老十四留守景陵,暂时不用回京? 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心里这么想着,话却不能这么说。 愨惠皇太贵妃露出一抹慈祥得体的笑容,道:“皇上纯孝,臣妃自当依言,时常去太后宫里探望。” 办不到的事情,她装听不懂,总行了吧? 事实证明,不行。 雍正点了点头,追忆道:“这几日,朕每翻读《圣训》,便会想起舅祖父(佟国维)在世时,细心到会先将各地的折子按着大小事整理好,再供先皇批阅,朕一想起,心中感慨不已,再看到隆科多(佟国维第三子),他虽年轻,但身上倒有几分舅祖父的影子,朕任命他为顾命大臣,便是希望他能像舅祖父那样,为大清效力。” 愨惠皇太贵妃暗吸了一口凉气。 这件事要办不好,她弟弟的仕途岂不是完蛋了? 第59章 皇上这也太霸道了! 不过,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愨惠皇太贵妃没法子,只好应承道:“佟佳氏一族深沐皇恩,无论何时何处,自当竭尽所能,为圣上分忧。” 雍正得了满意的答复,也不在寿康宫久留,神清气爽的起身,命銮驾打道回养心殿。 当皇帝就有这么个好处,自己不愿意面对的难题,可以丢给别人面对。 雍正回到了养心殿,苏培盛挪上前,动了动唇,似有话说。 他方才接到了养鹰处的奏报,说是巴图鲁从乾西四所回来时,腿爪上绑了张字条,那边的管事未敢轻易打开,直接呈上来,交给了他。 苏培盛不太清楚皇上对那位太常在的态度,也没敢打开。 他正想着怎么开口,雍正已看出他犹犹豫豫的神色,问道:“朕不在的时候,宫中可有要事?” 他既问起,苏培盛便立即一五一十的禀报。 “腿爪上绑了一张字条?”雍正神色颇为古怪。 她这是把他的海东青当成鸽子了? 来个飞鹰传书? 巴图鲁倒还真听她的话,居然乖乖让它绑。 雍正追问道:“字条上写了什么?” 苏培盛陪笑道:“皇上没吩咐,奴才怎敢私自打开?” 雍正“嗯”了一声,随意的坐下来,手肘撑在案桌上,解开字条上绑的红线,打开后,就看到苏沐瑶写的那行小字: 烦问尊驾,可有丢失一盒茶叶否? 雍正看完,想到瓜尔佳氏一脸困惑的神情,不禁笑了。 苏培盛疑惑:“皇上?” 雍正将纸条团了团,扔在脚边渣斗里,语气轻快道:“不用理会。” 没得到回复,她也该偃旗息鼓,自动收下那盒茶叶了。 困惑就让她困惑吧。 多困惑一阵也挺好。 他之前可是因为她的一系列事情,困惑了好长一段时间。 雍正心里颇有种“大仇得报”的爽感。 但苏沐瑶注定要让雍正失望了。 她是困惑了一会儿,但她并不是自寻烦恼的类型,自从想到可以通过在海东青腿爪上绑一张字条,从而找到茶叶主人的办法后,她就把这个事情丢过脑后,暂时不管了。 苏沐瑶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时令已至三月,梨花过了盛放的季节,渐渐枯萎败落,雪顶春梨的项目也进入了收尾的阶段。 晚上的时候,张宝将最后一批苹果青釉瓶,总共三百个送到了乾西四所,并说明以后会从每天带人上门,改成每隔上两三天带人上门回收,直到三月末,梨花落尽。 与此同时,春兰他们也背着各自的包袱搬来了乾西四所。 春兰、彩蝶、秋蕊住进了东边穿堂旁一溜儿的偏房,离苏沐瑶的房间只有几步距离,方便过去伺候。 水生和来福住在垂花门(二门)外的前端房里,就在大门的左手边,两个人轮班,要负责看守门户。 有了钱,有了人,苏沐瑶心里也活动开来了。 准备提高提高自己的生活品质。 之前呢,她一早一晚吃的是寿膳房的饭,只有偶尔才能在宫里开小灶。 不为别的,宫里人太少,又缺东少西的,她和云墨每天有许多事要忙,自己做饭太麻烦。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春兰、彩蝶、秋蕊三个人是农户出身,厨艺都很不错,原本关闭的乾西四所自带的膳房,完全有条件重新开起来了。 想额外吃什么,可以自己做,不用去寿膳房花大价钱点。 苏沐瑶算过这笔账。 譬如说一道炖鸡蛋吧,去寿膳房点的话,虽说鸡蛋、葱花、酱油、食盐等一应用料都在自己份例内,但还得多花上五两银子,作为给里面厨师的赏钱,也就是劳工费。 但其实这五两银子,点五十碗炖鸡蛋都够了。 如果自己有单独的膳房,就不同了。 首先,用料什么的,有两种来源: 第一,可以花钱让采办处去外面采买; 第二,她份例里的剩余,寿膳房的人月底会给她折现,或直接送过来。 无论怎么算,都比去寿膳房点副膳来的便宜。 苏沐瑶的这一想法,立刻得到了云墨的鼎立支持。 话说,早就该这样了。 别的妃嫔宫里都有小厨房,就她们宫里没有。 如今就好了,燕窝、鸡翅、鲍鱼之类的补品也该回归自家小姐的日常生活了。 花钱就花呗,两万两银子,花多久也花不完。 苏沐瑶想的是借机省钱,云墨想的是怎么花钱,两个人想的南辕北辙,但奇特的事,到最后,意见却达到了难得的统一。 两人一直商议到傍晚快用膳的时候,因今日来不及,来福便接替云墨的工作,去寿膳房取膳。 这么点功夫,海东青又从外面飞回来了。 苏沐瑶一眼就看到,下午时候,她给它腿爪上绑的字条,连带着那条红色丝线都消失不见了。 两条褐红色的有力的腿爪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去信,也没有回信。 苏沐瑶眨了眨眼,对上海东青金绿色的锐利无比的眼睛,问道:“我的信呢?” 海东青歪了歪脑袋,发出了一声清啸。 苏沐瑶听不懂鹰语,自然不知道它在说什么。 第60章 云墨道:“会不会掉了?” 苏沐瑶道:“不会吧,我记得我绑的挺紧实的。” 但好像也就只有这么一个解释了。 苏沐瑶在去信之前,设想过有两种可能:一是海东青原模原样的飞回来,她绑在它腿上的信依旧绑在它腿上,没有被人打开过;二是海东青到了它自己真正主人身边,在看到这封信后,给她回了一封信。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有其他的可能。 毕竟,那盒茶叶很名贵,非常名贵,光看包装和色泽,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拥有的。 即便是皇亲贵胄,也不至于丢了后,完全不做理会。 至少对于她来说,有可能找回还是要找回的。 即便心存疑虑,看了信,也会先回复一下。 苏沐瑶以己度人,想不到世上还有雍正这种故意“已读不回”的超级大土豪。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她绑的不牢,被海东青在飞行途中不小心给弄掉了。 想到这里,苏沐瑶再次提起笔,重新写了一封一模一样的信,这一次,她特别用了牢固的红色绒线绑上去,确保无论海东青怎么飞,也弄不丢这封信。 这一封信,再一次被团吧团吧,丢进了养心殿东暖阁的渣斗里面。 雍正以为,此事这回就了了。 但显然没有。 隔日一早,苏沐瑶看到海东青时,总结了一番,觉得大约这只海东青的力气太大,绒线也不牢靠。 又改用了坚韧、耐磨、抗拉、抗水,除非用剪刀剪,负责就是壮汉来了也扯不断的红色麻线。 丝线变绒线,绒线变麻线。 三根红线和三个字条一样的下场,都被雍正想也不想的随手丢进了渣斗里。 而麻线的消失,却让苏沐瑶彻底明白:她这是被海东青的主人给漠视了! 好心当作驴肝肺。 到底丢没丢茶,这盒茶叶要不要,总该说一声啊,“已读不回”是几个意思? 苏沐瑶心里顿时窝了一股火。 原来想要物归原主,现在不好意思,这一盒雪前龙井就归她享用了。 第34章 作为发信人,在确定自己被“已读不回”后,苏沐瑶窝火了一会儿,但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为一个“人品不咋的”的陌生人生气,着实不值得。 乾西四所这边,很明显已经把这件事放下了。 但身在养心殿的另一个当事人,却开始在意起来。 雍正原还想看着,瓜尔佳氏这封信的捆绑方式,从红丝线,变红绒线,再变红麻线。 下一次,会不会变红缂线?红棉线?红绸线? 结果呢,到了红麻线之后,竟戛然而止了。 他喝着新沏好的雪前龙井,目光审视性的看向苏培盛,该不会这个老奴才,见他一连三天扔了瓜尔佳氏的信,所以私自决定,不再奏报了吧? 大胆! 雍正正想着,苏培盛已经汗流浃背了,这位爷从今日下了早朝之后就怪怪的,偶尔瞥他一眼,似乎在等他主动交待什么。 可是……他哪儿有什么事敢隐瞒啊? 苏培盛想不出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只能顶着巨大的压力,在旁边战战兢兢的伺候。 雍正不耐烦了,语气低沉道:“今日份的,瓜尔佳氏的信呢?” 苏培盛闻言一愣,顿时恍然。 原来是为这事,那和他没啥关系。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道:“养鹰处那边来回话,巴图鲁今晨回来的时候,脚脖子上没绑着信。” 没有? 雍正眉头狠狠一拧。 明明选择不给瓜尔佳氏回信的是他,但当真的瓜尔佳氏不寄信过来了,他心里又觉得不爽。 这种不爽,雍正将他归咎于他对人对己,在品行修养方面的高水准要求。 既然要拾金不昧,怎可不坚持到底呢? 一时间,雍正甚至忘了自己赏赐茶叶的初衷,命旁边侍立的宫人裁好纸,雍正提起羊毫笔,蘸了蘸墨汁,顿了顿,大笔一挥,行云流水般的写道: 茶叶为赠答之物,不必计较。 时隔三天,他终于姗姗来迟的,肯解释茶叶的来源了。 但解释的却不清楚。 虽然雍正并不这么这么觉得。 在雍正心里,自己写下的这行字,足够一目了然。 赠答嘛,什么叫“赠答”,有来有往方叫赠答。 他顶着“怡亲王”的马甲,在乾西四所喝了瓜尔佳氏沏的茶,第二天,赠给她一盒茶叶,便是赠答。 瓜尔佳氏动动脑子,就应该能想到,拥有海东青,拥有这么好的茶叶,又限制于各自身份,不方便直接赠送给她茶叶的,只能是“怡亲王”了。 雍正想的很好,却遗漏了一个细节。 苏沐瑶在打开海东青捎来的信后,看到“赠答”二字,第一反应确实想到了怡亲王,但很快就把来信人是怡亲王的可能性给排除了。 不为别的,她前几日,派水生和来福去养鹰处打探,虽未打探到这只海东青的主人是谁,但朝中那些有名亲王贝勒,拥有几只海东青,拥有海东青的样子是什么,都打探的一清二楚。 怡亲王也养了一只海东青,取名叫那瑞,翻译过来是“金乌神将”的意思。 那瑞的毛发是黑色的,头上顶着有几缕金毛,长的很是与众不同。 第61章 当然,它的脚上还戴着刻有“怡亲王”所属标志的金环。 所以,眼前这只通体白羽的海东青,怎么可能是那瑞? 苏沐瑶转念一想,“赠答”二字,大差不差应该指的是,她平日喂养海东青,所以它的主人用这盒茶叶答谢她。 这样的解释一下变得更为合理了。 但犹有一个问题,前几日此人在看到她的去信时,为什么不给她回信? 这一言不合,啥也不交待,就让海东青把茶叶衔来给她,也太“闷骚”了。 也不想想,一盒没有准确来源的东西,她能收吗? 苏沐瑶心气未平,命春兰研墨,提笔写就: 答谢种种,阁下既有心,行事为何如此莽撞?不肯直言交待耳! 且去信久久不回,令某匪思,阁下莫非有手疾乎? 至于赠礼,某无功不受禄,绝不敢轻收。 烦请交待名姓,也好差人原路送还,拜谢。 一番犀利的言辞,有理有据,将来信之人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苏沐瑶方才消了气。 至于收到信的人,看到信的内容时,是何种状态,会不会生气恼火,就不关她的事了。 写完了信,苏沐瑶便去后院,和云墨、春兰她们一起捯饬她心爱的菜园子。 半个月前,后院还光秃秃的,是一片空地,如今已经大变样了。 在灵泉水的加持下,种子长得飞快,很快就覆盖了整片菜地。 沿着南面靠墙地方,搭着一溜儿黄瓜、豆角和西红柿架子,当初下种的时候就想好了,那些爬藤蔬菜,都靠着墙下种,搭架子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天然的支撑。 这会儿爬藤的秧苗都已经开花了,秋蕊在地里一个一个的给它们掐尖。 掐尖指的是把秧苗顶端的新芽给掐去。 一般来说,植物主茎的顶端长得很快,侧芽长得慢或者不长,这种主茎顶端阻碍侧芽萌发或侧枝生长的现象叫做顶端优势。1 而利用人为干涉,将顶端新芽去除掉,一定程度上可以消除顶端优势,促进侧芽或侧枝生长。 对于黄瓜、豆角、西红柿等爬藤类蔬菜来说,果实都结在侧枝上,所以要进行掐尖。 当然,古代可没有“顶端优势”这一科学名词。 秋蕊这么做,纯纯是因为她是农户出身,凭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知道这样做对秧苗好。 在黄瓜,豆角和西红柿架旁边的一溜儿地,分成了两小块,左边是一片茄子地,右边是一片辣椒地。 茄子和辣椒的秧苗长得也很快,都已经蹿到小腿肚子的位置了。 当然,同黄瓜、豆角、西红柿等爬藤类蔬菜不同的是,茄子、辣椒这些灌木类蔬菜,需要进行打杈。 打杈指的是将植物的侧芽给去掉,发挥它们的顶端优势,目的是让它们长得更快更高,结出的果实更加饱满有光泽。 茄子和辣椒地前头,还种着菠菜、茼蒿、蒜苗、萝卜等草本类蔬菜,绿茵茵的,长势亦是相当喜人。 苏沐瑶琢磨着,现在才三月初,它们就能长得这样好,肯定和灵泉水脱不了关系。 灵泉水的效果这般显著,无疑是一件好事,但也存在一个问题。 她当初开发这片菜地时,主要考虑的是自己吃用,所以菜地并不大。 下种的时候,各类种子都放了一点,像是西红柿种子,她就只洒了七八粒这样子,原想着,二月的天气,能活下来一两株就不错了,可万万没想到,凡她洒下的种子,都发芽了,而且长得都不错。 现在吧,各类秧苗挤成一团,把这片菜地挤的满满的,毫不夸张的说,就跟个原始丛林一样。 但要说让她收拾收拾,拔去其中一部分秧苗,苏沐瑶却舍不得。 那都是吸收了灵泉水的营养才长出来的呢…… 好吧,她承认,她性子里是有抠搜的一面。 但她的抠搜,在乾西四所的一众人眼里,却显得很正常。 别说她了,云墨看秧苗长得这样好,也舍不得拔,更别说春兰、彩蝶、秋蕊她们这些曾经常年与田地为伴的人了。 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蔬菜秧子。 怎么可能舍得拔去? 于是,众人便建议在东跨院一带,再开发出一片空地来,将这里的一部分秧苗移栽过去。 但苏沐瑶仔细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她开发这片菜园的目的,是供自己平时吃用,现在它们长得这般好,自己吃都吃不完了。 再开发一片菜地,那不是纯纯浪费吗? 要放到外面,她还能把吃不完的菜拿出去卖,可在宫里头,又没人买她种的菜,何必再多费功夫呢? 就这样吧,挤就挤点,等下次下种的的时候,她少种点就是。 苏沐瑶这边一门心思的扑在自己的菜地上,皇宫里面,却以她为中心话题,引发了两场不小的风波。 第一场风波的源头在慈宁宫,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三天之前,雍正施施然从寿康宫离开,却给愨惠皇太贵妃留下了一个相当棘手的难题: 劝太后出面,主动声明,无需十四王爷回京侍疾,以平息朝野之中的议论。 但这道难题根本就无解嘛! 太后为什么“旧疾复发”,不就是想逼皇上让步,下旨命十四王爷回京吗? 皇上不肯让步,太后作妖尚来不及,怎么可能愿意出面表态? 第62章 她要是太皇太后,作为长辈,去劝劝太后也还说的过去,可她只是一区区皇太贵妃,论级别、论位份,都比太后要低一头,怎么劝? 拿头劝呐! 那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死磕吗? 皇上她得罪不起,太后她也一样得罪不起啊! 虽然这些年,她还太后的关系处的还不错,但要真把,“不行还是让十四王留在景陵吧”,这样的话说出来,她都难保太后不会当场翻脸。 更不用说,这事里头还涉及到朝中党争。 愨惠皇太贵妃愁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几乎快emo了,常年跟着她的婢女金珠,现在叫金嬷嬷了,看到她如此,给她出了一个主意。 “不若请皇上和太后各退一步。” 愨惠皇太贵妃不解道:“怎么个各退一步法儿?” 金嬷嬷笑道:“朝野里头议论的,无非是太后生病,皇上不让十四王爷回来侍疾,是对太后不孝,对兄弟不友,可是……侍疾这种事,也不一定非得十四王爷亲自来。” 愨惠皇太贵妃心念一动,道:“你说的是……十四王爷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要想解开这个扣子,兴许不用劝动太后和皇上任何一方,可以直接从十四王爷方面切入。 十四王爷允禵,今年二十四岁,和当今皇上一样,不怎么爱女色,到现在为止,总共就娶了一门福晋,和一门侧福晋。 福晋是完颜氏,先帝指定的人,可惜过门后没两年,就死于难产了,只留了一个孩子,取名弘明。 侧福晋是舒舒觉罗氏,一年多以前才娶过门的,当时是康熙六十年,先帝任命允禵为大将军王,出征西北。 十四王爷考虑到弘明尚幼,府中无人照顾,所以听从府中幕僚建议,娶了舒舒觉罗氏,让她来抚养幼子。 舒舒觉罗氏作为允禵的侧福晋,代替允禵,进京给婆婆(太后)侍疾,再合适不过了。 她一来,允禵就不用来了。 愨惠皇太贵妃撑着头,喃喃自语道:“只是,朝野中的议论……” 皇上“对太后不孝”是打消了一些,但“对兄弟不友”这一项,经此一举,恐怕就坐实了。 毕竟,太后都病了,皇上宁肯让十四王爷的侧福晋回来,都不让十四王爷亲自回来…… 到时候,流言再掉转个头儿,说是皇上忌惮十四王爷,得位不正,亦是有几分不妥。 金嬷嬷试探性的提议道:“若是太后去找的皇上,让舒舒觉罗氏携子回京呢?” 她跟在愨惠皇太贵妃身边许多年了,愨惠皇太贵妃自然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看了金嬷嬷一眼,没说话。 相当于是默认了。 慈宁宫里,太后乌雅氏在听到孙子弘明因景陵地方湿冷,得了急病的消息后,一下坐不住了。 立即就遣得力的太医前去医治,可偏偏回信的人说,景陵那地方,被皇上派重兵把守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遑论他们这一干大活人了。 太后没办法,十四就这么一个独苗苗,总不能丢手不管吧。 儿子重要,孙子也重要。 太后只好去找皇上,皇上给的理由是,景陵那边自有太医医治。 太后被气的倒仰,偏偏没办法,只好暂且不提允禵,也不提弘明的病情,退让了一步,说让舒舒觉罗氏带着弘明,代替允禵,回京给她侍疾。 雍正方同意,拟定了旨意。 到此,还不算完。 太后回到自己宫里,越想越气,因着弘明突发急病,以致老十四回京之事功亏一篑。 现在就这样,将来她若闭了眼,老四这个薄情寡恩的,还不知道怎么磋磨她的十四呢。 生这个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大血霉了。 太后身边也有一众智囊团。 身旁的严嬷嬷沉吟良久,道:“您先不要心焦,此事是好是坏,还未做定论呢。” 太后见话里有话,忙追问起来。 严嬷嬷提醒道:“依老奴看,想要让十四王爷回来,还得从长计议,硬碰硬是不行的。” 顿了顿,又道:“老奴记得,十四王爷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有一个妹妹,今年十五了,还未定亲,据说出落的跟朵花儿一样,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 太后笑道:“你说的是萱儿啊,她长得是不错,但性子娇纵,可没你说的那么好。” 这话严嬷嬷不好评判,垂眸轻声道:“若是萱儿姑娘,入了皇上的眼……” 之后的话她没说,但太后却明白了。 她得给老十四留条后路啊…… 现在看,亲兄弟是背不住了,那儿女亲家呢?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年羹尧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吗? 家世不怎么样,还是包衣出身,就因为亲妹子在潜邸时嫁给了皇上为妾,皇上便在先帝爷面前大力推举年羹尧,如今更是让他当了抚远大将军,封为三等功。 萱儿若是成了皇上的妃嫔,那老十四除了是皇上的亲弟弟外,还是皇上的亲姐夫。 亲上加亲再加亲。 将来萱儿若是生下个一子半女的,老十四回京的事,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说不准皇位隔着一代后,还有机会再捞回来…… 太后的心思立刻活泛了起来。 第63章 第35章 作为十四王爷的妻妹,太后的妹媳,舒舒觉罗氏·诺萱,她身处的圈子,自然是十四王爷一党的圈子。 她虽未亲眼见过雍正,但时常听到一些传闻,说这位新任帝王如何如何的冷血麻木、残暴不仁,以及得位不正。 久而久之,对雍正实在没什么好感。 这会儿在慈宁宫觐见太后,听太后话里话外,是想要把她献给皇上当妃嫔,而且自家姐姐居然没有表露出反对的意思,诺萱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般,头脑差点宕机了。 幸好她反应快,眼珠转了几转,一时急中生智,计上心头。 “启禀太后,十四爷是舒舒觉罗氏家族的依靠,若有机会能帮助十四爷,臣女自当义不容辞,只是……臣女斗胆说一句,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还需从长计议。” 不宜操之过急这个,其实在场诸人心里都有数。 皇上现在正着力打击八王一党,十四王爷和八王是统一战线的,也受到了排挤和打击。 若是将十四王爷侧福晋的妹妹直接献上去,那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皇上又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来这一招是美人计。 如此一来,必然不喜明萱。 那她们的计划也就落空了。 所以按着太后的想法,这件事得让皇上主动,最好的办法,是让皇上先对诺萱感兴趣,她们再打蛇上棍,顺势而为。 话不是说的好吗?最好的猎人都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的。 诺萱前面那句话是废话,说了等于没说,但后面那句话,倒有几分意思。 太后看她似乎心里有主意,挑了挑眉,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从长计议法儿?” 诺萱分析道:“依臣女看,贸然出手反有可能招惹皇上不喜,使得形势恶化,不若先投石问路,派出一块试金石,看看皇上的反应,再做计较。” 她说的头头是道,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甩锅。 而且,甩锅的人选,她都已经想好了。 太后以及太后身旁的严嬷嬷是老江湖了,诺萱心里这点小九九,她们自然看的出来。 她们定下这个计策时,就想过,兴许诺萱本人不愿意。 但纵然她不愿,又能怎样呢? 没了十四王爷,舒舒觉罗氏家族都保不住,更别说她一个家族里的庶女了。 说白了,诺萱愿不愿意,根本没在太后等人考虑范围之内。 选择诺萱,一是因为她的身份是和老十四绑定的;二是因为她的相貌和才华,的确有几分让男人动心的资本。 所以在诺萱提出什么狗屁“试金石”理论时,太后的反应就不太好了。 要再能找着一个比她还合适的,那还能用的着她? 太后冷嗤了一声,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 诺萱见状,忙陪笑道:“宫里有这么一个人,太后应该听说过,叫瓜尔佳氏·祜怡,是原三品协领瓜尔佳氏·祜满的孙女。” 她说到这个名字,太后觉得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诺萱解释道:“我们家因和他们家是紧邻,所以臣女常去他们家串门……” 顿了顿,又道:“您可能不知道,瓜尔佳氏·祜怡待字闺中的时候,就对十四王爷暗生情愫,当时……” 正要说下去,诺萱身旁的舒舒觉罗氏·诺敏暗中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别再提了。 这一小动作,自然被上首坐着的太后发觉了。 看来这里头有事啊。 太后沉声道:“你先出去逛逛,哀家和萱儿还有话要说。” 太后发话,诺敏也无法,只好给诺萱使了个眼色,率先离开了。 待诺敏一走,诺萱换上笑脸,走到近前,道:“太后,姐姐不让我说,是因为怕面上过不去。” “当初,十四爷本来准备娶的侧福晋是瓜尔佳氏·祜怡,只是后来不巧,瓜尔佳氏进宫选上了先帝秀女,我姐姐才过了王府的门。” “说起来,瓜尔佳氏·祜怡对十四王爷可是一往情深,听说她刚被选入宫,就因伤心过度,得了一场大病,差点连命都没了。” “臣女想,这样深情的女子,为了十四王爷的荣辱安危,必然是什么都肯做的。” 她说的话是真的,仔细查也能查得出来,但只是避重就轻的隐去了一部分事情,又刻意强调了瓜尔佳氏对十四王爷的倾慕。 诺萱打的算盘很好。 先用拖字诀,将瓜尔佳氏推出去,帮她蹚一波雷。 瓜尔佳氏是先帝妃嫔,属于太后管理,再加上她本身对十四王爷有感情。 对于太后来说,很好拿捏。 假使瓜尔佳氏勾引皇上成功了,自然是件好事。 到时候,太后捏了一颗得用又好拿捏的棋子,没理由轻易舍弃。 她的作用在太后这里就弱化了,到时候,再敲敲边鼓,兴许自己能全身而退。 假使瓜尔佳氏勾引皇上不成功,那倒霉的也是瓜尔佳氏,和她沾不上什么边。 而且,失败有失败的经验。 之后,再轮到她对皇上实施“美人计”,也能改善方案,提高自己的成功几率。 这个让别人先以身试险的“好”主意,对于诺萱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而且,完全是零成本作案。 也亏得她这么短的时间能想出来。 第64章 诺萱的心思,瞒不过太后,不过太后细细一琢磨,觉得这个主意还不赖。 先找个不那么重要的女子试水,成功了,让她给诺萱当过桥踏板;失败了也无所谓,那是她自己不中用。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瓜尔佳氏是先帝妃嫔,让她去勾引皇上,有损于皇家颜面,万一事情不成,还惹怒了皇上… 旁边的严嬷嬷一锤定音道:“万一惹怒了皇上,那就是瓜尔佳氏自身不检点,赐她一死而已。皇上即便知道了也无所谓,他也要顾惜大局,总不至于大喇喇的对外宣称,先帝妃嫔对他的勾引之举,是自己的亲额娘指使的……” 要她说,这个主意对太后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之前考虑诺萱姑娘,是因为诺萱姑娘是十四王爷侧福晋的妹妹,但这会儿一提醒,实际上瓜尔佳氏也是个合适的人选。 甚至比诺萱姑娘更合适。 尤其是一旦成功,皇上和先帝妃嫔搅在一起,那就可桩大丑闻,太后有这个把柄攥在手里,作为同皇上的交换条件,不怕十四王爷从景陵回不来。 纵然失败了,瓜尔佳氏自尽,这件事还可以作为一张后手牌,给皇上下蛆,就说皇上□□庶母,先帝妃嫔为保清白,无奈自尽。 当然,这张后手牌,不到撕破脸、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用的,皇家颜面还是要保一保。 但不管怎么算,这个局,都是太后得利。 慈宁宫这边,将苏沐瑶盘算的明明白白。 而养心殿那边,也不遑多让。 雍正今天的心情本来很好,前几日,他虽将解决太后“旧疾复发”的问题移给了愨惠皇太贵妃,但心里还是有些没底,毕竟这个问题棘手到近乎无解。 没想到这才几天功夫,愨惠皇太贵妃就给了他一个满意的交待,祸水东引,这一招确实不错。 太后再在乎老十四,再希望老十四回京,也不可能不顾及老十四的亲儿子弘明。 以后老十四纵在景陵,想闹出点事情来,也得顾惜他在京中的家眷。 一时间,雍正不但解决了朝野之中的议论,还利用此事,将十四王允禵的家眷调遣回京,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往后老十四纵然想在景陵闹出点动静,也得顾忌儿子弘明。 老虎没了爪牙,那还是老虎吗? 雍正的心情好了,自然也不会忘了给他促成此事的愨惠皇太贵妃佟佳氏。 当年先帝恼怒佟国维公然推举八王允禩为太子,后来佟国维去世的时候,连个谥号都不肯给。 想到这里,雍正顺手下了一道旨:追赠佟国维为太傅,谥号端纯。1 算是给愨惠皇太贵妃的奖励了。 但这份好心情,却并没有维持太久。 雍正以为,自己于百忙之中,抽出功夫给瓜尔佳氏回信,瓜尔佳氏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收到的回信,竟然是这样。 雍正深吸了一口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甚至差点以为自己是做梦。 他打一出生就是阿哥,天潢贵胄,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劈头盖脸的数落过? 就算当年因为“办事不利”,被先帝骂过几句,但那也只是对事不对人。 而且,那根本就不是同一属性的事。 雍正深吸了一口气,将字条递给身旁的苏培盛,闭上双眼,命令道:“你,给朕念念。” 苏培盛看到字条,也傻眼了。 “陛下,奴才,这……” 他的舌头都打结了。 他今儿要是念了,明儿皇上想起这事,会不会把他拉出去砍头? “念。”一个威严的字眼从紧抿的薄唇中吐出来。 苏培盛无法,只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道:“答谢种种……阁下既有心……行事……行事为何如此莽、莽撞?……不肯直言交待耳!……” 越念,他的头皮越是发麻。 天呐,这瓜尔佳氏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说皇上行事莽撞,真是不要命了啊! 雍正揉了揉眉心,颇为烦躁的催促道:“继续。” 既然烦了,就不要再让他念了嘛。 陛下这又是何必呢? 苏培盛提着心吊着胆,道:“且去信久久不回……令某匪思……阁下莫非……莫非有……手疾乎?……” 看到“手疾”二字,他恨不得自己眼睛瞎了。 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至于赠礼……某无功不受禄……绝不敢轻收……烦请交待名姓……也好差人原路送还……拜谢。” 这字字句句,看似礼貌,实则全都是在阴阳人的话,亏瓜尔佳氏想得出来。 终于念完了。 苏培盛只觉得自己这一趟,跟在地狱里走了几个来回一样,后背全是冷汗,这张轻飘飘的纸,在他手里跟个烫手山芋似的,恨不得一把丢开。 他不得不忖度圣意,心怀忐忑道:“陛下,这瓜尔佳氏如此无礼,要不要……” 他本来想说,随便给瓜尔佳氏安插个什么罪名,处置了就是。 皇上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不愉快呢。 不过,这话终究没说出口,因为他觉得吧,瓜尔佳氏虽然骂了皇上,但前提是,人家根本不知道你是皇上。 这事放在谁身上,谁都会不高兴。 骂一顿都是轻的。 送礼就是该好好送,让海东青叼着盒子上的绸带,飞进乾西四所,将茶叶放到那里,连个相关说明都没有,搁谁谁不懵逼。 第65章 要贪心点,看那是极稀有的雪前龙井,就直接占为己有了,哪里会给你掰扯来掰扯去。 还几次三番的找“失主”,试图还回去。 一开始不在东西里附一个说明,没头没脑的把茶叶送去,过了几天,再居高临下的通知人家,这东西是送你的。 谁稀罕啊。 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先帝妃嫔,又不是路边的乞丐,你随手扔下几个铜板,还得说声“谢谢大爷”。 当然,你要直接说出你的身份,就不会有这么一遭了。 说白了,还是皇上自找的。 苏培盛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 但即便他没有露出丝毫马脚,雍正也能猜出来他的心思。 因为,他确实是自找的,他自己也知道。 他不给瓜尔佳氏说他是皇上,是希望她猜出他是“怡亲王”,甚至还很期待,她猜出他是“怡亲王”之后的惊喜反应。 但不知怎的,瓜尔佳氏完全没往“怡亲王”那边去想,这可不就弄巧成拙了吗? 所以这会儿,雍正不但觉得恼火,还觉得憋屈,莫名的,还有一丝丝委屈。 简称:恼羞成怒。 惩处瓜尔佳氏很容易,但一针对性的惩处,他作为皇上,好像就只有这点本事了。 他得,慢慢的折磨她。 良久,雍正轻轻一嗤,道:“手疾?呵……” 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雍正唇边挂上了一抹恶劣的笑容,道:“传朕旨意,太后身体有恙,让后宫所有妃嫔每人手抄佛经百遍,为太后祈福。” 他倒想看看,等抄完佛经之后,是谁有手疾! 第36章 对于雍正下达的“为太后祈福抄经百遍”这一旨意,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接受良好,谁也没觉得有丝毫不对的地方。 毕竟大清一直秉承着崇儒扬佛的国策。 自顺治帝始,一直到先帝康熙,就鲜少有不信佛的。 尤其是康熙,他在位六十一年,一直坚持手抄佛经,即便是边关连绵兴起战事的时候,他日理万机就够忙了,但还是没放下手抄佛经的习惯。 光康熙写的亲笔佛经,留下来的,就有《心经》手卷十卷、立轴十五轴,还有成扇等形式。 所以,苏沐瑶不可能自恋的以为:皇上为了针对她,让全体后宫妃嫔都跟着受罪。 联想到最近宫里宫外有关于皇帝不孝的流言,苏沐瑶认为,雍正此举,一方面是为了表达自己对先帝的追思(康熙很爱抄佛经);另一方面是为了彰显自己对太后的孝心(太后旧疾发作)。 毕竟在古代人看来,妃嫔是皇上的所有物、附庸品,妃嫔们抄写佛经百遍,就等同于皇上抄写佛经百遍。 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没有人会将女子与男子割裂开来看。 其实,苏沐瑶猜对了,雍正作为皇帝,下达这道旨意时,目的很多。 当然不单是为了针对她,也有孝道方面的考量。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为了让天下人归心,给自己立一个崇信佛教的名头。 他刚登基不久,对于普通民间百姓来说,还很陌生,想要最快的让他们信服他,发自内心的认同他是真龙天子转世,最好的办法,就是表现出自己对佛教的推崇。 如今的大清国,从上到下,无论是王孙公子,还是黎民百姓,信仰佛教者极多,几乎找不出一个,没有接触过佛学的人。 这段时间,国库吃紧,雍正连自己的陵寝都没舍得修建,但还是拨出钱财,让人翻修皇家寺庙,增建四宜堂、领要亭等一干建筑。1 当然,哪怕雍正颁布的这一旨意里有一百重意思,也和苏沐瑶没关系。 抄写百遍经文是挺让人头疼的,但苏沐瑶头疼之余,又颇有点庆幸。 还好皇上是让后宫妃嫔们抄写佛经,没让刺血抄经。 她可是知道,自唐代起,就有关于子女因父母生病,刺破手指,血书佛经的记载。2 而且,这一伤身体的行为,在历朝历代都是被大为称颂的。 想到这里,苏沐瑶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白皙柔嫩的食指指头,她的血宝贵着呢。 常言道:“一滴血,十碗饭”,就是说流一滴血,要吃十碗饭才补的回来。 除了正常葵水,她没办法之外,平日平时,她才舍不得让自己流血呢。 话说回来,这次抄写佛经,还有许多需要考虑的问题。 首先,这可是皇上发起的,全后宫妃嫔都在进行的“手抄佛经”活动,既然大家都在抄,那抄出来的结果,肯定有优有劣。 不可能说,让妃嫔们抄吧,抄完烧掉就了事。 一般的流程是这样走的: 第一步,妃嫔们先抄; 第二步,等抄的差不多的时候,礼部对接大内总管,派太监来各宫陆陆续续的收取; 第三步,将收取的佛经送到礼部,由专人进行分类整理挑选; 第四步,再将整理挑选好的佛经呈到皇上面前; 最后,皇上进行甄选,选出认为尚可的,派钦天监去天坛焚烧,给太后祈福。 到时候,经文一送到礼部,谁的字好看,谁的字不好看,谁有错别字,一眼就能被看出来。 写的好看的经文被送去焚烧了,写的不好看就会被留存下来,堆在皇史宬(皇家档案库)3里积灰。 第66章 一不小心,那笔丑字就“流传千古”了呢。 不过,苏沐瑶有练过书法,原身更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她对自己的字倒不担心。 她唯一担心的问题是,自己应该抄写哪本佛经。 清廷里面,无论是皇上,还是妃嫔,为了祈福祷告,惯常抄写的佛经,一共有两本。 一本是《心经》,一本是《金刚经》。 如果让苏沐瑶什么都不考虑,直接来选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心经》。 因为《心经》篇幅短小,全书总共二百六十字,抄写一百遍,相当于写两万六千个毛笔大字。 比起现代的钢笔字,写毛笔大字当然不容易,手腕一直悬着会很酸痛,但两万六千个字,并不算太难,花上两三天的时间,就能完成。 而《金刚经》嘛,她就呵呵了。 其实,原本《金刚经》也不算长,唐玄奘西行带回来,翻译后的《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共八千两百零八字,后来又经过好几代禅师方丈翻译,删繁就简,变成了五千字左右。 但当年清代顺治皇帝为了表现出,自己对蒙古佛教文化的重视,下令官修蒙文佛经。 于是乎,《金刚经》作为流传甚广的一部经文,就成功中选了。 它成了唯一一部带有蒙文翻译的佛经。 所以说呢,若选择抄写《金刚经》,不能只抄写汉文或者蒙文,得全都抄上,才能表现出自己的孝心,不然还会引来非议。 本来《金刚经》就长,而编修的蒙文版的《金刚经》更长,一共一百零八部,每部一函九十六页,共一百零八函。 这得抄到什么时候去。 苏沐瑶为难就为难在这里。 选《心经》吧,有故意躲懒的风险,而且,如果别人都是卷王,都选择抄《金刚经》,她却选择抄《心经》,这一下子,就把她给显出来了。 但让她选择抄《金刚经》,苏沐瑶只想说一句:臣妾做不到啊! 不过很快,苏沐瑶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二门处守门的来福禀报说:“岁羽轩的陈太贵人遣宫婢送来一张帖子,请主子过去一叙。” 这里解释一下,岁羽轩是永寿宫前院的东配殿。 常言说,三宫六院,里面的“三”指的是多数,但其实,字面里还有另一重意思: 三座宫殿,有六个院子。 紫禁城中,供后妃们生活的宫殿,坐北朝南,分为前院和后院,一般来说,前院后妃们住,后院留给公主和小阿哥们住。 前院后院,都有主殿和东西两个配殿。主殿只有主位娘娘才有资格居住,通常要在妃位以上;而东西两个配殿是留给低位妃嫔们住的。 当然,情况总有例外。 像苏沐瑶之类的先帝妃嫔们就是例外。 因为留在宫里的先帝妃嫔很少,把太后和愨惠皇太贵妃算进去,满打满算,也就八个人。 而慈宁宫一带区域,留给先帝妃嫔们住的宫殿是超出标准的多。 所以现在的分布情况成了这样。 以慈宁宫太后的居所为中心,向外辐射: 离的最近的是正西侧的寿康宫,是愨惠皇太贵妃的居所; 寿康宫的西南边是寿安宫,是两位太妃,丽太妃和宜太妃的居所,之前说过,她俩是表姐妹,所以先帝驾崩后,搬到一块儿住了; 寿安宫再往正南走,有一个蒙古制式、铺白琉璃瓦的宫殿,叫做延华宫,是两位太嫔,安太嫔和敬太嫔的居所,之前说过,她们两个是康熙朝被派来和亲的,一个出身准葛尔,一个出身葛尔丹,所以住在这里; 而慈宁宫的正北侧是永寿宫,就是四位太贵人、太常在、太答应的居所了: 前院的东配殿(岁羽轩)住着陈太贵人;西配殿(盛玉堂)住着徐太常在;后院的东配殿(东明斋)住着瑞太常在;西配殿(碧灵台)住着妙太答应。 可以说,所有太妃太嫔们的住法,都与寻常宫制不符。 其中,苏沐瑶住在最远,在慈宁宫东北一侧的乾西四所,也是个特例。 她收到帖子后,也不耽搁,收拾了一下,便带着云墨和春兰往永寿宫方向走。 永寿宫也在慈宁宫北边,离乾西四所并没多远,走了没多久就到了。 等苏沐瑶进了岁羽轩才发现,几个低位妃嫔都在里头。 岁羽轩的正房分为里外两间,里间很宽敞,陈太贵人没有命人隔断,连屏风都没有设,进到里间,就是一张大炕。 大炕上放着一张大的四脚方形梨花木案桌,案桌上摆的满满的,干果点心茶水,还有一大沓佛经。 陈太贵人坐在最里头靠窗的位置,腿上半盖着大被;妙太答应坐在她旁边,正在翻看佛经磕瓜子;徐太常在背对着她,歪在软枕上;瑞太常在没脱鞋,坐在炕沿上,对着外面。 看见她,瑞太常在从炕上跳下来,将她拉过来,笑道:“你可算来了,就差你了。” 徐太常在闻言起身,往里挪了挪,陈太贵人冲她招招手,让瑞太常在将她请上炕。 苏沐瑶每日给太后请安,渐渐和她们也混熟了,因都是“养老圈”的低位妃嫔,所以也没那么多规矩。 她顺势脱去云靴,上了炕,随意道:“我一接到帖子就来了,但到底没你们几个住的近。” 第67章 之前她们也一起商量过,不行让瓜尔佳氏也搬到永寿宫来住,但最后只得无奈放弃。 永寿宫现在是四角俱全模式,前院、后院加起来一共四个东西配殿,都住满了,除了一个主殿还空着。 但主殿那得是妃位以上才能住进去的,她们让瓜尔佳氏住进来,不符合宫规。 所以苏沐瑶来的晚,她们都能理解。 妙太答应率先问道:“你接到礼部通知了没?” 苏沐瑶笑道:“自然接到了,我正在想,韦太后祈福,抄写那本佛经合适。” 徐太常在坐直身子,追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苏沐瑶直言道:“还没想好,惯常用来抄写祈福的,要么就是《心经》,要么就是《金刚经》……” 又问道:“你们准备抄哪本?” “唉!” 瑞太常在长叹一口气,闷闷道:“我们本打算一起抄《心经》呢,都说好了,可现在却不行了。” 苏沐瑶挑了挑眉,没问为什么不行,而是转而问道:“那你们是打算抄《金刚经》喽?” 若真如此,她得跟她们说一声“佩服”。 陈太贵人连忙摆手道:“你别想了,这两本佛经都抄不成。” 苏沐瑶略带几分茫然,道:“这话怎么说?” 妙太答应气鼓鼓道:“刚从翊坤宫流出来的消息,皇后将《金刚经》拆解成十二卷,分给各宫妃嫔,每人只用抄写其中一卷百遍。” 这里,妙太答应说的“各宫妃嫔”,指的都是现任皇上的妃嫔,她们这些先帝妃嫔,归太后管,不归皇后管。 她这么一说,苏沐瑶就全明白了。 不得不承认,皇后有几把刷子。 抄《心经》显不出诚意,抄《金刚经》又太为难人,所以皇后选择分共合作的办法,将《金刚经》拆解开来。 对外可以说,是想联合众妃嫔一起为太后祈福;对内则温暖后宫,自己和各宫妃嫔可以省好些力气。 可是,包括皇后在内的一众现帝妃嫔把力气省了,为难事儿就落到了她们这些先帝妃嫔头上。 人家将《金刚经》拆解开了抄,她们抄全本,那不是得罪人的事吗? 而且,得罪的还不是一个人,是全体现帝妃嫔。 可若是抄《心经》呢?似乎也不合适。 人家抄长的费力的,她们挑最短的最省心的抄,关键是,你还是归太后管的,在给太后抄经上省力,以后还想不想在宫里混了。 那模仿皇后,将《金刚经》拆解,大家分着抄? 更别想了。 人家是皇后,身份地位摆着,才够格拆解佛经,她们都是低位妃嫔,有什么资格模仿皇后,去把佛经分为好几卷。 所以,妙太答应才说,这两本佛经都抄不成了。 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苏沐瑶沉吟道:“那寿安宫和延华宫的那四位太妃太嫔呢?” 她们也得抄佛经,那又选择抄哪一本? 徐太常在道:“我们几个才刚遣人打探过,寿安宫的丽太妃和宜太妃准备抄《心经》,延华宫的敬太嫔和安太嫔准备抄全本藏文《金刚经》。” 顿了顿,又道:“你也知道她们的身份。” 苏沐瑶当然知道。 敬太嫔和安太嫔就不用说了,她们是准葛尔和葛尔丹送来和亲的,本身就是外族人,自然可以以汉文写的不好为理由,只抄《金刚经》的藏文译本。 而且和皇后那边,也不矛盾。 而宜太妃,是九王爷的母亲,丽太妃,是九王爷的姑母,都是八王一党的势力,和太后关系不错,又上了年纪,抄写《心经》尽尽意思就够了。 人家四个人和她们可不一样。 苏沐瑶抿了口茶,着实无奈了。 没想到啊,这后宫养老的路这么不好走,连抄一本佛经,都得抄出朵花儿来。 第37章 既然《心经》和《金刚经》都抄不得,那只能往那些不是惯常抄的经文上去想了。 说到这个,瑞太常在倒想起一个人来。 “我听说,皇上打算立迦陵性音方丈1为国师。” 众人闻言,不禁竖起了耳朵。 迦陵方丈的名头在场诸人都知道,他是国内极有名的禅师,康熙爷在时,就对他礼遇有加,只是他本性淡泊,不慕名利,时常云游四海,不知踪迹。 找都找不到,见都见不到面的一个人,怎么立为国师? “你从哪儿听说的?” 瑞太常在喝了口茶,道:“消息也不一定保真,据说,皇上在潜邸时,常和迦陵方丈一起讲经论道,二人交情非同一般,所以皇上刚登基,就派人寻迦陵方丈了,前段时间,修缮大觉寺,就是得到迦陵方丈准确回信,所以给他修的。” 听到这里,众人眼睛皆是一亮。 皇上如此重视迦陵方丈,那她们完全可以抄写迦陵方丈编修的经文啊。 一则不与皇后她们那边争锋;二则迎合皇上的喜好,三则有更多抄写的选择空间,不像《心经》和《金刚经》,一个太短,一个太长,抄哪个都不合适。 商议完毕,众人因为还有正事要忙,就都散了。 回去的路上,苏沐瑶和云墨、春兰谈起这位迦陵方丈的生平事迹,云墨忽然脚步一顿。 她想起了被遗忘在角落的一件事。 第68章 “小姐,我记得迦陵方丈也有一只海东青……” “是先帝御赐的……” “听说也是白色的,尾羽沾点黑,说不准……” 说不准飞来她们乾西四所的那只海东青,就是迦陵方丈的那只海东青。 接下来的话,她就不用多说了。 经云墨这么一提,苏沐瑶再一想,竟发现许多细节都对应上了。 首先,白色的海东青,没有扣环,来去自由。 因为主人是方外之人,所以不限制它的自由。 其次,那只海东青馋嘴的紧,每天要吃许多肉肉。 因为主人常年茹素,所以连着它也跟着吃苦受罪。 还有,那只海东青将猎物往她们乾西四所叼。 因为主人是和尚,不愿看到杀生,所以它会把猎物叼回别处。 最关键的是,她写的前三封信都没有回信。 因为迦陵方丈刚从外地云游回来,那前三封信兴许是他座下的徒弟收的,收到后不知该怎么回。 所以说,那盒茶叶是海东青自己叼回来的,是她误会了海东青的主人?(大雾) 一环扣一环,所有的逻辑链都意外而巧合的扣上了。 苏沐瑶暗忖:自从她写了那封言辞锐利的信,也不见海东青捎来回信,大约迦陵方丈是世外高人,不会和她一般见识。 这么一想,苏沐瑶就有些愧疚了,是她先入为主的把人往坏处想。 不应该,实在不应该。 苏沐瑶对得道高僧一直心怀敬意,她也是个有错就会认的性子。 回到乾西四所后,当即研墨铺纸,又写了一张字条: 您是迦陵方丈吗? 这次苏沐瑶谨慎了许多,决定先确定收信人是谁再说。 傍晚时,让海东青捎着,将字条带走了。 雍正看到这张字条时,正在和礼部几个机要大臣议事。 最近,户部那边在怡亲王的指挥下,核对旧账,忙的分身乏术,礼部那边却在先帝丧期结束后,彻底清闲了起来。 一清闲,就开始琢磨别的事,想着后宫妃嫔人数甚少,且都是潜邸中的老人,好几位礼部大臣便开始联名上书,请求皇上选秀,充实后宫。 雍正看这些折子看的心烦,索性将几个上折子的大臣叫过来,当着他们的面,将他们的顶头上司张伯行一顿训斥,道:“太后旧疾发作,朕担忧还来不及,哪有心思选秀,亏你身为礼部尚书,熟读礼法,连这点人伦纲常都不懂?” “啪”的一声,那几本“请旨选秀”的折子被重重的甩在御案上。 养心殿里,一众大臣战战兢兢的俯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从上面看过去,乌压压一片顶戴花翎。 雍正越看张伯行,越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他刚一登基,晋升张伯行2为礼部尚书,是因为张伯行为官清廉,从不收取贿赂,结党营私,是难得的“清官”和“纯臣”,为此,还受到过先帝的表彰。 但现在看,当臣子的再清廉、品德再高尚,自身没有足够匹配的能力,还不如贪官污吏呢。 至少不会给人添堵。 雍正揉了揉眉心,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张伯行留下。” 他本有心要降张伯行的职,但才提拔了他几个月,又把他降下去,无疑是承认自己用错了人。 所以只能另走偏路。 雍正回过神,淡淡问道:“朕记得,你今年六十多了?” 张伯行被刚才那一通发作给吓到了,这会儿正六神无主之时,闻言,忙回道:“启禀万岁爷,臣今年六十有七。” 雍正微一点头,道:“这个年纪,需要多保养保养,身子骨可还康健?“ 张伯行倒也乖觉,毕竟是久在<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上的人了,一下子听出皇上的言外之意,眼底划过一丝悲哀,喉间像是被堵着,酸涩道:“臣最近喘疾发作……是该保养保养,皇上,臣明天会上折子,请求回乡养病,望万岁怀悯下之心,允准臣的恳求。” 雍正“嗯”了一声,道:“你的官职朕会保留着,礼部一应职务先由张廷玉兼任代理,你就放心养病吧。” 张伯行磕了一个头,退出了殿外。 苏培盛见雍正脸色回转过来,感叹道:“陛下,其实张大人也怪不容易的。” 当年去济宁赈灾,朝廷拨发的粮款还没下来,他变卖家财,带着家人和下属缝制棉衣,不遗余力的解救百姓的饥寒。 苏培盛说的这些雍正何尝不知道,可他有他的考量,想了想,道:“传朕旨意,命内务府制一副匾额赐给张伯行,上书“礼乐名臣”。” “是。” 接着,苏培盛将海东青携来的字条呈了上去。 雍正万没想到,瓜尔佳氏还会写信过来,他本以为她很生气,不会再理会这件事了。 或者说……这封信又是来骂他的? 雍正打开字条时,微微屏住了呼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一个皇上,在看瓜尔佳氏写的信时,心里居然有那么一分莫名其妙的紧张。 直到看到字条上的内容时,他才放心下来。 但紧接着到来的,就是深深的茫然和困惑。 好端端的,她为什么会以为他是迦陵和尚? 难道他写的字很有佛性? 雍正扶着额头,陷入了苦思冥想,可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其中的楚翘。 第69章 身边侍立的苏培盛过来换热茶,雍正瞥了他一眼,问道:“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身在其中,所以陷入了迷思,苏培盛作为旁观者,一看字条内容,再往下一想,就明白了。 苏培盛笑道:“陛下莫非忘了,迦陵方丈也有只海东青,和您的巴图鲁同出一窝,两只海东青都是白色的,长得大差不差。” 经他一提醒,雍正便明白了问题所在,他缓缓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顿了一下,又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你说,朕该如何回复她呢?” 苏培盛眉心一跳,忽然觉得不太对味。 陛下一向有主意,怎么今天竟太阳打西边出来,问起他一个阉奴来了? 除非说,陛下自己心里有答案,但需要别人把这答案说出来,给他铺一个台阶。 他是体察上意的高手,顿时心里就有了决断。 回复不过两种,一种否认自己是迦陵方丈,这是既定的事实,皇上如果倾向于这种回复,就不会来问他了。 所以皇上这是……想玩角色扮演? 顺势承认自己是迦陵方丈?然后呢?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苏培盛:“……” 他不明白。 不过他还是非常尽职尽责的给皇上铺台阶,道:“这怡太常在深居简出,品性如何,奴才从未听宫人提起过,所以……奴才想,若让她知道这雪前龙井是您所赐,她再不分轻重的说出去,让人误以为陛下对她有什么,影响您的声明……毕竟,人言可畏……” “所以,还不如直接让怡太常在以为,那盒雪前龙井是迦陵方丈所赠,免去有可能出现的麻烦,您以为呢?” 雍正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颔首道:“就按你说的办。” 他其实很想看看,在知道自己是迦陵后,瓜尔佳氏会是什么反应。 当即提笔,在纸上龙凤凤舞的写了一个“是”字,又理所应当的披上了迦陵和尚的马甲,命养鹰处的人送出去了。 苏沐瑶哪里能想到,世上会有人这么“狗”。 马甲套马甲,一个马甲不够,再批一个马甲,居然还是堂堂皇上,把许多心思,净用来骗她玩了。 她收到肯定答复时,自然而然的以为对方真是迦陵方丈,有名的得道高僧。 她想到自己骂人家的话,脸颊一红,咬住下唇,不好意思起来,对云墨小声道:“那什么……我上次也没有骂的很过分……对吧?” 说到“对吧”二字,心虚的眨了眨眼。 云墨思考半晌,认真道:“一点儿都不过分,不过是说迦陵方丈做事鲁莽、有手疾、不稀罕他的茶叶,别的再没什么了。” 苏沐瑶:“……” 这还叫不过分!!? 我怀疑你在阴阳我,但是我没有证据。 春兰笑道:“主子不必介怀,迦陵方丈是得道高僧,心胸宽广,性情平和,不会和您计较的。” 苏沐瑶:“……” 所以她是心胸狭隘,性情暴躁的那个喽??! 我怀疑你也在阴阳我,而且我有证据。 不过不管怎么说吧,有了过咱就改过,把人错骂了,再道歉补偿就是了。 道歉的话好说,只是补偿嘛…… 人家送了一盒茶叶过来,自己再回送茶叶就不妥了,而且,人家送的是极品龙井,自己所里的茶,也比不过人家的。 看来,得送点别的东西过去了。 如果放到自己身上,苏沐瑶肯定会说,最好的道歉补偿礼物,就是银票,她一点也不觉得金钱俗气。 真的,看她认真脸。 但她本来世俗之人,迦陵方丈是出家人,不一样,送银票过去,跟打脸羞辱无异了。 而且,人家是要成为国师的人物,也不缺钱。 那送什么呢? 苏沐瑶拄着下巴,歪头看着旁边的云墨和春兰,问道:“你们知不知道,迦陵方丈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指望从她们这里得到答案。 但没想到,春兰还真知道。 春兰笑道:“迦陵方丈经常云游四海,据我奶奶说,他在康熙四十六年春,来过我们家乡,还在我们常去参拜的白马寺,开过一场水陆法会。” 一时间,苏沐瑶和云墨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春兰坐下来,细细讲道:“当时,连府官都惊动了,从抚州赶来,命人设下盛宴款待迦陵方丈,但闻迦陵方丈只微微一笑,说自己生平只吃粗茶淡饭,连一粒粳米都不曾食过,府官便问,那可有特别爱吃的菜色,迦陵方丈笑着说,唯喜我们抚州地区盛产的赤根菜。” 苏沐瑶听着,心生感叹,果然是得道高僧啊。 一言一行,这般有涵养。 不过,赤根菜,她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 等等,她记起来了,赤根菜,不就是菠菜吗? 唯一不同的是,民间百姓口语中的赤根菜,单指春天的菠菜。 在古代,菠菜常于春秋二季成熟,有春菠菜和秋菠菜之分。 因春季的气温和环境更适合菠菜的成长,而秋季温度变化较大,所以往往春季的菠菜比秋季的菠菜更美味。 而且,春菠菜和秋菠菜还有一点区别,就是春菠菜的根须更红,所以春菠菜又名为赤根菜。 哎,这下问题解决了。 第70章 她后院的菜园子,就种着许多菠菜,长得绿油油的,那是一个好看。 现在又正好是春天,所以,赤根菜到位。 别人或许会觉得送些嫩菜叶子寒酸,但苏沐瑶一点儿也不觉得,她那些菠菜,可都是用灵泉水培植的,比等闲世面上卖的菠菜,不知好吃多少倍,对身体的好处也是极大的。 而且,迦陵方丈是得道高僧,自与寻常人不同,明白“礼轻情意重,千里送鹅毛”的道理。 苏沐瑶想定之后,立即提笔,对上次信中冒犯的话进行了一番解释,并让人去后院薅了一小篮子菠菜,洗干净后,连着信放在小匣子里,用绸带包起来,让海东青衔着绸带摇摇摆摆的送去了。 第38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后的病日渐好了起来,似乎印证了皇上让一众妃嫔手抄佛经真的有用。 等到四月中旬,各宫妃嫔将百遍佛经抄完了,太后的身体也彻底恢复了健康。 这段时间,苏沐瑶除了抄写佛经之外,和“迦陵方丈”也混的熟稔了。 为什么说是“混”呢? 因为“迦陵方丈”身为得道高僧,却一次又一次让苏沐瑶刷新了认知。 起先吧,苏沐瑶对“迦陵方丈”抱有天然的好感。 她自身虽不崇佛尚道,但对于有修为的僧道都很敬重,也乐意与他们往来。 自从上回送了一小匣赤根菜后,“迦陵方丈”表现的很喜欢,她就三不五时的让海东青再送一些,当然也不止送赤根菜,其他的绿叶菜也有。 这么一来二去,“迦陵方丈”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了,回信说要花钱购买,让她开个价。 苏沐瑶本来是要拒绝的,她虽爱财,但不至于挣修行之人的钱。 但“迦陵方丈”又说了,他购买她的菜,可不单是为了他自己,还有大觉寺的其他和尚。 其他和尚在尝过她种的菜后,也非常喜欢,所以这一次,他是以大觉寺主持方丈的名义,向她大批量长期定购。 苏沐瑶一听,心里的小算盘就打起来了。 她在后院开辟的那块小菜园,长出来的蔬菜,光自己吃,完全吃不完。 如果能找一个合适的贩售渠道,卖出一部分,赚点银子花,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 要是订单量大了,也不要紧,东跨院那边还空着呢,她可以再开垦一片空地。 蔬菜的供应不成问题,采购商和供应链似乎也没有问题。 首先,大觉寺是皇家寺庙,里面都是和尚,把东西卖给他们,不会给她招致流言蜚语。 其次,“迦陵方丈”是国丈,深受皇上重视,在国中地位非同一般,由他出面,去跟内务府洽谈,想要促成这桩买卖,成功率还是蛮高的。 苏沐瑶一细想,觉得这桩生意大有可行性。 于是就直接拍板答应了。 事情是超乎想象的顺畅和容易。 在苏沐瑶拍板答应的第二天,内务府旗下机构—内管领处的管事太监就上门来求见了。 云墨看见来人是上次跟着太医,来给自家小姐请平安脉的太监安达时,还楞了一下,道:“安都管,您不是……” 不是太医院的管事吗?怎么又跑到内管领处了? 安达笑眯眯道:“咱家平迁调任过去了。” 云墨:“……” 这太医院和内管领处虽同属内务府旗下,但完全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部门。 太医院负责诊病开药,对接的是御药房; 内管领处又被称为掌关防处,主要负责三项工作: 一是掌管供应宫廷食用、赏赐、祭祀所需点心、瓜菜、酒醴酱醋以及玉泉山水(皇家专用水)、冰块与各种器物; 二是承办各宫裱饰、洒扫、拔草,修治宫内房屋、水道与宫外朝房公所; 三是管理宫内需用车辆与各管领下人丁口粮等事。 风马牛不相及的,也不知他是怎么平迁调任过去的? 也太奇怪了。 不过,这些都和她们无关。 苏沐瑶和安达很快就谈拢了,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她只用负责供应蔬菜,其余问题皆由内务府解决,她什么都不用操心。 每种蔬菜的定价按着内管领处菜库的最高收购标准给她。 上次做雪顶春梨生意时,尚得同内务府一次次洽谈,协商,为此还成立了梨花局,这次完全不用。 苏沐瑶惊喜之余,不由感慨,“迦陵方丈”的面子就是大啊。 但很快,面子很大的“迦陵方丈”给她的印象就倒了一个个儿。 在达成生意合作之后,“迦陵方丈”给她的信,也产生了变化,从高冷变得格外的……怎么说呢,热情?好像也不对。 有时候会问她抄写佛经累不累,有时候会问她种植高产蔬菜的办法,有时候会问她对怡亲王的印象。 总之就是奇奇怪怪的。 苏沐瑶也不想欺骗自己的合作伙伴兼世外高人,皆以实话告知。 抄佛经嘛,累是累些,就当练字了; 种植高产蔬菜,她没有提灵泉水,说的是自己知道的现代增产的那些办法; 对怡亲王的印象,当然是不怎么样了,不过,盛名有误,也属于平常之事,也能理解。 但奇怪的是,在她回复完关于她对怡亲王的印象之后,“迦陵方丈”就不怎么给她写信了,又恢复了以往的高冷模式,她写给他的信,他也只是简单的一两个字回复。 第71章 苏沐瑶靠自己的直觉,“迦陵方丈”似乎是生气了,但又觉得应该不对,得道高僧怎么可能轻易的犯嗔戒呢? 所以她也没再多管。 而此时,被苏沐瑶置之不理的“得道高僧”雍正,郁闷的瞪着御案上那封海东青捎来的回信,就跟瞪着仇人似的。 他那天假扮怡亲王,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啊。 不过就是误导了一下她,让她以为自己辛苦赚的银子全打水漂了,然后就是骗她说有鬼,把她吓的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跑到敬事房领宫人去了。 除了这两件事做的不太地道外,他自信他表现的还是很得体的。 谁知这个女人竟这般小心眼,还为此还记恨上他了。 说他“盛名有误”,她自己也没多好吧。 又懒又贪又馋。 懒:给太后抄佛经不好好抄,嫌抄《金刚经》太累,动小心思,选迦陵的经文来抄,当真以为他看不出来? 贪:打着他的名头,和内务府合作,利用雪顶春梨一项挣了那么银子,给国家多交点税,都舍不得。 馋:不馋的话,怎么可能把他的巴图鲁给勾搭跑呢?种出的菜这般好吃,可见也是嘴馋给她的动力。 瓜尔佳氏,除了长得好看,在种植上有些才华外,再没别的优点了。 雍正给苏沐瑶盖章定论后,心里平衡了不少。 苏沐瑶不知道的是,她给内务府提供的蔬菜,确实有一小部分被送进了大觉寺,但大部分都进了皇上的御膳房里,以及因在皇上那里吃过一次御膳,夸说好吃的怡亲王的府邸当中。 马上就要到太后的寿辰了。 最近宫里的局势也越发微妙。 本来呢,大家都以为,太后一定会趁这个机会,要求皇上放十四王爷回京,说不准皇上和太后之间又有一场龌龊。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直到太后寿辰已经迫近了,宫里都无事发生。 太后寿辰是四月二十一,四月初的时候,各地方官和各附属国就开始派人络绎不绝送寿礼,慈宁宫里都是小型接待使臣的迎客宴。 到了正日子这一天,一大早,太后先去佛堂上香,然后由皇上作陪,去乾清宫接受朝臣的参拜,还要和一众王亲贵胄同享家宴。 等忙完前朝的事,已经到傍晚了。 太后回到慈宁宫理妆换衣,直到这会儿,才轮到后宫的妃嫔们给太后贺寿。 苏沐瑶她们这些先帝妃嫔,毋庸置疑,就被边缘化了。 不过这已经算好了。 像一众命妇排队请安,还没排到呢,得到明后天去了,她们至少在席间还能有个座位。 宴席在御花园的龙潭湖旁摆下,隔着湖,能听到幽幽飘荡的丝竹管弦之声,鲜花美酒,果蔬佳肴,皆散发着阵阵香气。 龙潭湖边临假山石壁,一水从假山间绕行穿过,汇到东北方向成了一道小溪,溪上是永安桥,过了永安桥,离皇上日常起居的养心殿就不远了。 此时,夜幕已下,宫灯盏盏,火树银花,将湖畔照的亮如白昼,一列列宫女太监手持托盘酒盏有序的从宫道穿行而过,依次给各席上菜。 苏沐瑶看了眼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其上画船摇曳,看的她一时有些眼晕。 她揉了揉太阳穴,今天起的太早了。 不到卯时就醒来,到永寿宫和陈太贵人、瑞太常在她们会和,会和完毕,一起出发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太后今晨不在,她们便在宫门口福了福身,就回去了。 等吃完早饭,苏沐瑶本想小憩一会儿,偏巧妙太答应来寻她,问她给太后准备的寿礼。 她们这五个人,手里都没多少钱,所以那些名贵的金银玉器首先就排除了。 苏沐瑶本打算做件绣品,绣都绣好了,但前几日去陈太贵人宫中,看到陈太贵人的绣图,就立刻放弃了。 陈太贵人绣的是瑶池、蟠桃、美酒、祥云,俨然一幅南极仙翁于蟠桃会上献寿图。 她绣的是山水、白鹤、松柏、竹林,是一幅青松仙鹤福寿图。 两人的绣品不一样,但问题是,陈太贵人的绣技比她好太多了,二者放在一起对比,她绣的就跟粗制滥造的一般。 幸好苏沐瑶还有第二个选项,就是“迦陵方丈”之前送给她品鉴的一幅“亲笔画作”。 “迦陵方丈”擅长丹青,他的作品,往往别有禅机,很受字画爱好者的追捧,在京都已经到了一画难求的程度。 送“迦陵方丈”的画献给太后做寿礼,总归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虽然说事急从权,但把别人送给她的东西,再送出去,还是有些不好。 所以这事,苏沐瑶还没想好怎么对“迦陵方丈”说。 宴席开始后,大家放松了许多,苏沐瑶旁边坐着的是瑞太常在和妙太答应,她们几个便吃着几案上的菜肴果点你一句我一句的碰着头,窃窃私语起来。 妙太答应低声问道:“你们看,太后旁边侍立的那女子。” 看打扮不像宫女,还戴了件面纱,神神秘秘的。 瑞太常在道:“听说是十四王爷侧福晋的妹妹,一个叫舒舒觉罗氏·诺萱的贵女,这次太后的病能好,就因为有她在旁边侍疾。” 妙太答应携了块糕点,边吃边道:“我瞧她外头穿的那件,像是南阳珍珠衫?” 珍珠衫,可不是普通贵女就能有的。 第72章 瑞太常在闲闲道:“对,最近太后可喜欢她了,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呢。” 苏沐瑶听着诺萱这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了,她往不远处上首位置看了一眼,和那叫诺萱的女子目光正好对上。 她转开眼,眉头皱了皱。 莫名的觉得这叫诺萱的,有点格外关注她。 开席之后,就是献寿礼的环节了。 各宫妃嫔依次上前,说些祝寿的喜庆话,再献上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 太后若有兴趣,便命人当场打开看一眼,若不感兴趣,直接说句“收下吧”,就完事了,这些寿礼以后大多是赏人,或放在府库里积灰。 等轮到她们这些先帝低位妃嫔了,陈太贵人率先起身,带着她们四人一起上前拜寿。 旁边一值官拿着礼单念,她们几个,送的都是刺绣、字画、佛经等等,不如前头的妃嫔,送的都是什么红宝石梅寿长春盆景、金镶玉累丝嵌翠如意、水晶双鱼花插之类名贵稀有的物件。 值官一念,就听到旁边几案上发出一声嗤笑,声音不大,但很刺耳。 太后转过头,皱眉道:“常贵人,你笑什么?” 常雯儿不急不慢的起身,行了一礼,有理有据的道:“嫔妾是在为太后高兴,诸位太贵人太常在手头虽不及我们宽裕,但能想到亲手为太后制作寿礼,可见有心了。” 就是说她们穷呗,当谁听不出来似的。 太后尚未发话,旁边的诺萱提醒道:“太后,这位怡太常在献的寿礼,是迦陵方丈的画作。” 太后平静的瞥了她一眼,吩咐道:“打开看看。” 画一打开,太后看过去,眼神有些古怪。 画作虽好,但怎么不太像迦陵方丈的手笔呢? 而且这画……有几分眼熟,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但看落款,确实是有迦陵方丈的印迹。 她倒不认为瓜尔佳氏敢用一幅假画来骗她,大半是被骗了。 不过,真画假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 太后顺势点点头,道:“你倒有心了,来人,赐酒。” 诺萱从旁边宫婢端的托盘里,倒了一杯酒,走到近前,含笑道:“怡太常在,请吧。” 苏沐瑶不怎么会喝酒,但这是太后所赐,不得不喝,连一时拖延都不能。 回到席上,她原本就有些眼晕,等喝完了那杯酒,更晕乎了,而且莫名的觉得有些热。 她让身后跟着的云墨去要凉茶过来,可云墨不知怎的,迟迟未归。 她抚了抚额,只好走到太后阶前,福身道:“嫔妾不胜酒力,以免扰了您的兴致,先行告退了。” 太后道:“哀家看你站都站不稳了,跟着的宫人也不在,这样吧,萱儿,你带人送怡太常在回去。” “是。” 诺萱扶着苏沐瑶就要往外走。 苏沐瑶这会儿脑子里还有几分意识,走到陈太贵人她们跟前,闷闷道:“要是云墨回来了,跟她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陈太贵人看她脸颊晕红,眼里醉意朦胧,脚步都带着几分虚浮无力,不太放心。 动了动唇,本想让自己的身后的宫婢跟一个过去,但转念一想,太后已经下旨让舒舒觉罗氏·诺萱去送瓜尔佳氏了,她再另外派人跟过去。 这不是明目张胆的表示,对太后派的人不放心吗?想了想,还是算了。 方才在席间还好,这会儿一到外面,远离了人群,一吹夜风,酒意愈发上头。 一时间,苏沐醉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但她仅存的一丝意识,还记得乾西四所是在御花园的西边,她现在好像是在往东北方向走。 “不对,走错了……” 苏沐瑶喃喃道,她回去的路上,没有这座桥。 说着,小幅度的挣扎起来。 诺萱牢牢拉住她胳膊,笑道:“走错了也不要紧,你喝的这样醉,出来散散步醒醒酒,不是也很好吗?” 再往东北方向走走,就是养心殿了。 到时候,她就说瓜尔佳氏喝醉了酒,非要往养心殿去,剩下的,就不关她的事了。 诺萱想的正好,忽然耳畔传来一道威严低沉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她尚未反应过来,身旁跟着的众宫女皆齐刷刷跪下,道:“参加皇上。” 皇上? 诺萱反射性的抬起头,就看着前方宫道上,来了一队宫人。 最前方,如众星捧月一般,站着一个俊美到如神邸临世般高大的男子,剑眉星目,五官如刀削斧凿,眼神深邃而又平和,不笑不动时,身上带着一种天生上位者的气势,极具压迫力。 诺萱心里一紧,反应过来,也不管瓜尔佳氏了,急忙跪下来,道:“参加皇上。” 苏沐瑶醉了酒,本来就站不稳,她这一松手,她身子一晃,就往地上跌去。 那地上是石子路,撞伤了可够她受的。 雍正赶紧大踏步走过来,伸出手臂,将她拦住了。 苏沐瑶往前一栽,正撞进他的怀里。 “唔……” 什么东西硬硬的,磕的她额头好疼? 苏沐瑶皱了皱眉,抬起头,不满的看向眼前人,带着朦胧雾气的醉眼眨了眨,又眨了眨。 这是……怡亲王? 她现在醉的稀里糊涂的,也没注意到雍正身上明黄色的龙纹衣袍,只看到他的脸,便当真以为是那个讨厌鬼—“怡亲王”了。 第73章 他抱着她干嘛? 她烦的推了推他的胸膛,不乐意的嘀咕道:“怡亲王此举……有失体统……还望自重……” 雍正差点被她这一句话,气的倒仰。 什么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今天他算是彻底见识到了! 要不是他正好撞上,这会儿她还不知道被这些人带去干嘛呢? 他就应该把她扔到这里,让她吹一夜的冷风才对! 第39章 雍正生气归生气,环抱着她腰身的那只强壮有力的胳膊却并没有松开,又紧了紧,皱眉往周围去看。 他刚批折子批了许久,便出来散散心。 因为不想弄出太大的动静,所以并没有命人准备御辇,身后也只跟着几个随行侍卫和太监。 这会儿想派一顶辇车送瓜尔佳氏回去,那还得让他们拿着令牌去东南角楼找銮仪卫。 一来一回,不知费多少功夫。 且他看瓜尔佳氏这醉的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还真怕她一不留神,从辇车上摔下来。 苏培盛察言观色,上前一步,提醒道:“陛下,离这儿最近的宫殿是丽景轩,里头尚空着,没有住人。” 雍正点点头,看向跪在地上舒舒觉罗氏·诺萱等一众人,跪在最前的诺萱带着一袭白色面纱,身姿窈窕,她察觉到上首探查过来的目光,用婉转清甜的声音道:“陛下,怡太常在在太后寿宴上喝醉了酒,太后宽宥,命臣女送怡太常在回宫。” 可回乾西四所的路并不在这个方向。 而且,她说话时看似不着痕迹,但雍正阅人无数,很容易就察觉到了,她对瓜尔佳氏的那股恶意。 不过,他暂时没空和她计较。 怀中的瓜尔佳氏似乎嫌热,不安分的挣扎着,想要离他远些。 雍正一把扣住那只推拒他的手腕,淡淡吩咐道:“你们回去吧,朕自会派人送怡太常在回宫。” “可是,皇上……” 原本诺萱的目的是让瓜尔佳氏替代她勾引皇上,但现在眼看就要成功了,她心里又不舒服起来。 大约是刚才看到雍正相貌时的那一眼,她就有点后悔了。 那样带着浑然天成的矜贵与霸气的男子,单往那里一站,就是天生的帝王。 让人不自觉的仰视跪拜。 年轻的天子,眉眼冷冽,薄唇轻抿,积威深重的气场下,又过分的俊美。 令全天下的女子都恨不得荐枕投怀。 瓜尔佳氏,她凭什么? 上首跟在雍正旁边的苏培盛见她磨磨唧唧的,竟还试图觅词反驳皇上的话,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 他就没见过这么蠢笨的人。 在皇上面前耍小聪明,还这么没眼力见。 “诺萱姑娘,您还杵在这儿,是想要抗旨吗?” 一句话,如一瓢冰水般浇在诺萱头顶上,她回过神来,后背顿时渗出一层冷汗。 这可是皇上,一个不高兴,就能要了她们舒舒觉罗氏全族性命的人,她在做什么? 就算变了主意,也需从长计议,现在可不是在自家府里,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一时失策没关系,不管怎么说,太后是属意她的。 她道了声“是”,从地上起来,福了福身,敛眸带着众人退下了。 雍正全部注意力都被怀里的女子给吸引去了,她的状态似乎越来越不对,黛眉紧颦,脸颊上两抹红潮,方才尚嫌热使力推拒他,这会儿却开始在他的衣襟处扒拉,脑袋在他胸口处不舒服的蹭着。 “带路。” 雍正不再犹豫,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大踏步的往丽景轩的方向走去。 “哎,皇、皇上……” 苏培盛见状,纠结的不行。 虽说事急从权,可是,这、这、这皇上抱着先帝妃嫔在御花园里走,也实在不像样子。 而且,事情也没到紧急到,需要皇上亲自出马的程度啊。 但看这形势,劝肯定没有用。 只盼着大晚上的,千万别被其他宫人瞧见了。 苏沐瑶此时,已经醉的连最后一丝意识都没有了,凡事只凭着本能反应。 什么怡不怡亲王的,也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看起来似乎热的难受,鬓角都出了一层细汗,但实际是她感受到的,并不是热,而是一种莫名的无处排解的燥意。 唯有在挨近眼前人的时候,可以让她舒服一些。 一股清冽的雪松的淡淡香气,让她更加沉醉了。 想要再多一些。 雍正打横抱起她的时候,她身子一晃,凭着本能环住他的脖颈,又不满于这个姿势,让她无法汲取更多,挣动着身子想要下来。 她那点力气,跟男人比起来,就跟蚍蜉撼大树一样,雍正稍一使力,就化解了她的反抗。 他的脚步很稳,神色自始至终,都很平和。 虽然走的快,但看起来不慌不乱。 目光也并没有落在怀中瓜尔佳氏的身上,周身如霜雪般清冷。 倒真的像是心无旁骛,只是路过撞上了,便简简单单的,照顾一下先帝妃嫔而已。 雍正心里,原本也是这么想自己的。 一直到了丽景轩,进门时,雍正头也不回的吩咐:“去请太医,再着人去乾西四所说一声,还有,派人查清楚今天的事。” 说着,便迈步进了门,到了里间。 第74章 在皇宫里面,即使是空着的宫室,也有人定期打扫除尘。 丽景轩里间的被褥和一应陈设都是新的,花凳上的透明玻璃长颈瓶中,插着淡粉色的水仙百合,室内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瓜尔佳氏被他小心翼翼的放在软床上,正要起身。 苏沐瑶骤离了能让自己缓解不适的怀抱,心中不满,微扬带着醉意和迷离的眼眸,望着眼前俊美到过分的男子,带着弧度的、轮廓分明的淡红色薄唇,轻轻抿着,很好亲的样子。 她眯了眯眼,环着他脖颈的手臂一使力,往下一压,亲了上去。 软软的,凉凉的,确实挺舒服,但还不够。 那应该怎么办呢? 苏沐瑶不知道,凭着本能,使力咬了一口。 “嘶……” 雍正额头青筋都迸起来了,他抚着自己沁出血丝的唇角,眼里带上了让人胆寒的冷意。 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大发善心,结果呢,却遭到了这样的回报。 身为帝王,他完全不能甘心。 他将自己说服之后,捏住眼前女子光洁柔嫩的下巴,让她面向自己。 因他用的力气有些大,苏沐瑶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一分委屈、三分茫然、六分醉意。 她自己从不知道,但实际上,雍正从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柔柔弱弱的模样,看起来很好欺负。 而这会儿她无知无觉的露出这副比之平常,更不带任何防备遮掩的神色,雍正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因为别的,他只是要惩治她,方才的大不敬之罪。 他这样想着,顿了顿,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一低头,亲了上去。 “唔……唔嗯……” 他亲的又急又凶又狠,像是要吃人一样,撬开唇关,舌头探进去,强势而又霸道,把她逼的肺里的空气都用尽了,抬手捶打着他的肩膀。 他不耐烦了,一边恶狠狠的亲着,一手直接握住她的两只手腕,扣在她的头顶上。 他确实是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 隔着薄薄的衣衫,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身下的人柔软的不可思议,她还不老实,躲闪着想要离开。 以至于,衣裳都凌乱了。 唇齿间的甜美滋味,鼻尖嗅到的幽幽的清香,还有柔软的触感,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人沉迷。 雍正深深的亲着苏沐瑶,一只手按着她,另一只手想也不想的,扯开了她腰间的翠玉色飘花腰带,沿着上衣的下摆,试图往里探…… 苏培盛正带着太医往里走,一抬眼,就看到宫内大床上,皇上按着因为醉酒,无力挣扎反抗的瓜尔佳氏,试图霸王硬上弓的画面。(大雾)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忙止住了步子,凭着多年训练有素的近侍太监的经验,往后摆了摆手,悄声道:“出去,快出去。” 他的声音很小,但雍正是习武之人,耳朵灵,立刻捕捉到了。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的敲击了一下脑袋,骤然回过神来,从苏沐瑶身上起来,坐在床边,抚着额头。 他这是在做什么? 全天下的女子他都可以随意宠幸,唯有她不行。 不过,他素来不好色,这也是平生第一次亲人,所以……刚才绝不是想要宠幸她,而是看不惯她。 是因为她咬伤了他,他才会回嘴的。 他闭上眼,平复了一会儿,掀开一床云被,盖在苏沐瑶身上,放下床帐,冷声吩咐道:“进来。” 苏沐瑶被亲的七荤八素,脑袋迷迷糊糊的,再没精力顾忌别的,醉意再加上困意,太医进来时,她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都快要睡着了。 雍正将她的手腕从帐里拉出去,她都没有反应。 太医诊断罢,道:“皇上,这位主子是喝了带有催情效果的烈酒,看样子,酒性已经发出来了。” 雍正皱眉道:“她方才很不好受,折腾了大半天。” 谁知道一会儿还折不折腾。 太医恭敬道:“您若不放心,待臣扎上一针,就彻底于身体无碍了。” 雍正淡淡道:“嗯,扎吧。” 苏沐瑶睡的很沉,被扎针时,虽未惊醒,却皱了皱眉,想要扯回发疼的手腕,被雍正牢牢握住了。 翌日,快晌午的时候,苏沐瑶才缓缓醒来。 她眨了眨眼,看着眼前陌生的床帐,脑袋一时有些宕机了。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她回想着昨天的事,唯一能记起来的,就是自己喝了一杯太后赐的酒,然后太后派那个叫诺萱的送她回乾西四所,在路上的时候,似乎撞见了“怡亲王”。 对了……她记得,“怡亲王”当时趁她酒醉,欲行孟浪之举,抱住她怎么都不撒手,她骂了“怡亲王”两句,结果被“怡亲王”熟视无睹了…… 之后的事情,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苏沐瑶从床上缓缓坐起来,她酒醒之后,微微有点头疼,但现在她的注意力,却没在那个上面。 她不明白,她的嘴巴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有一种刺痛感? 摸了摸,似乎有些微肿。 昨晚太后寿宴上,她记得她没吃辣椒啊。 还有,她身上的衣服,俨然换了一件,变成了柔软舒适的寝衣。 是谁给她换的衣服? 她正想着,春兰从外间端着盛着温水的铜盆走进来,看到床上的苏沐瑶,惊喜道:“主子,你醒了!” 第75章 是啊,她醒了,她这是在哪儿? 苏沐瑶看了看周围环境,又不解的看向春兰。 云墨、彩蝶、秋蕊听到里头动静,也跟着进来。 云墨手里端着一托盘,托盘里有一放着汤匙、冒着热汽的玉碗,走到苏沐瑶跟前,道:“小姐,这是我刚熬好的银耳雪梨汤,能缓解酒后头疼。” 苏沐瑶接过玉碗,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春兰道:“您昨天喝醉了酒,被皇上撞见了,因天色已晚,便派人将您送到就近的丽景轩,暂住一晚,对了,您等会儿吃完早饭,还得去养心殿谢恩呢。” 她什么时候撞见了皇上,她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但这么大的事,她几个丫头也不至于哄她。 想着,又看向春兰,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春兰道:“昨儿个都很晚了,云墨从外面急匆匆的回来,问您是不是已经回所里了,我们说没有,正要出去找,一个近侍太监过来,说让我们往丽景轩去伺候,将您喝醉酒撞见皇上的事说了一遍。” 苏沐瑶又看向云墨。 她怎么会认为,她一个人回乾西四所里了呢? 云墨自责道:“当时,我帮您去要凉茶,正要回宴席时,有一个宫女过来,说是您不舒服,跟太后禀报了一声,单独回去了,我就急急忙忙顺着回乾西四所的路,去追您了……” 怪不得她让云墨催完凉茶后,云墨就不见了。 现在来看,昨晚的事,有诸多疑点。 云墨被调开,诺萱趁机带走她…… 包括太后赐的那杯酒,她虽不是很能喝,但也没到“一杯倒”的程度。 但问题是,她们的目的是什么? 总不可能是,让她来丽景轩住一晚吧? 苏沐瑶暂时想不通,也没有再继续往下想。 眼下,正如春兰她们所说,还有一件正经事要办,去养心殿谢恩。 话说,她昨晚在皇上面前,应该没做什么有失体统的事吧? 必然是没有的,如果有的话,她脖颈上的这颗脑袋,估计早就搬家了。 苏沐瑶安抚云墨道:“没事,不怪你,别人是有心算计,提前布的网,我们又不是神算子,又没有防备,自然会中计了。” 她说的是心里话,那杯古怪的酒是太后赐下的,如果是太后想利用她达到什么目的的话,那她们即便早有防备,也没有用。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40章 养心殿里,雍正将手中黑子把玩了半晌,最后落在棋盘上一个位置,轻易的堵住了自己右下角所有黑子的气。 对面的允祥抬起头,无奈道:“皇兄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 今日早朝,他按着之前商量好的计划,摆出这段时间清查出来的户部旧账,以贪腐为借口,一连发落了以阿尔松阿为首的满都护、景熙、吴尔占、苏努、阿布兰、等一众八王党臣子。 降职的降职,遣散的遣散,进大牢的进大牢…… 一举拔除了许多钉子,按理说,四哥应该很高兴才是。 但当他抬头看向坐在龙椅上的四哥时,凭着多年的了解,敏锐的察觉到,向来专心朝政的四哥,竟在早朝上出神。 下了朝,四哥派人召他来养心殿下棋,可下棋时,四哥依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连着两盘棋,不知给他送了多少子。 难道说,最近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允祥细细思索了一番,也没有啊,他的消息灵通,近段日子,宫里唯一的大事就是太后的寿辰了。 可这过寿的事,稀松平常,也不值得四哥费心。 他想不通,所以直接开口问了。 雍正也确实没什么心思下棋,挥了下手,命人将棋桌撤了,换上茶水来。 他觉得这种事,并没有瞒着老十三的必要,轻抿了一口茶,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前阵子在惠风亭,你提到国库里意外新增了一笔税银?” 允祥的记性好,当然不会忘。 而且,雪顶春梨那一项,缴了一万多两银子的税。 虽然对比盐铁茶税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话不是这样说的。 雪顶春梨不过一个插瓶梨花,能缴这么多税银,在一众皇商中,都算罕见了。 他点了点头,皱眉道:“难道说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如果真有的话,那就是他的失职了。 “也没什么,只是……”雍正勾了勾唇角,道:“朕觉得,这个瓜尔佳氏挺有意思的。” 允祥大为困惑:我等了半天,您就跟我说这个? 还有,这话让他怎么接?他又不认识瓜尔佳氏。 他本想说,皇兄不会对她有意吧?联想到瓜尔佳氏的身份,话到嘴边,又打了一个转儿,改口道:“这话怎么说?” 他很容易就看出来,四哥这会儿分享欲爆棚。 所以顺势捧场问下去。 雍正便将假冒他,去乾西四所暗访的事说了,又表现嫌弃的评价道:“她看着聪明,实际上笨的够可以的,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怀疑过朕的身份。” 昨晚上见着了,还口口声声唤他为“怡亲王”。 此话一出,允祥再次无奈了。 四哥啊,您是不是忘了,您是皇帝,上位者往下面看,当然一览无余,可瓜尔佳氏不过一太常在,获取信息的途径,除了身边的宫人,就是她所在的低位妃嫔圈,连个数得上号的人物都没有。 第76章 你若有心隐瞒,她上哪儿知道去? 让人凭空猜测吗?那也太不现实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附和说:“听着是不怎么聪明,但不聪明的人用着才舒心,至少比那些有几分聪明,就不停卖弄的人好多了,而且,雪顶春梨的事,也能看出这瓜尔佳氏有些本事。” 雍正笑道:“朕之前派人送去你府上的那些菜,也是乾西四所种出来的。” 这话倒让允祥有些惊讶了。 那些蔬菜,他尝着比以往皇庄里栽培出来的都要好吃,还以为是农务司整出来的新品种。 没想到也是这个瓜尔佳氏。 他敛眸思索片刻,试探性的道:“四哥既觉得她得用,何不将她调到眼皮子底下,平日用着也舒心?” 雍正眯了眯眼,语带危险道:“十三弟,你是在故意埋汰朕吧?” 明知道她是先帝妃嫔,还说这种话。 允祥等了半天,就等着雍正主动提这茬,缩着身子,做出恭顺、惶恐的样子,道:“臣弟不敢。” 雍正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膝盖上原本一搭没一搭拨着串珠的手指,跟着顿住了。 不管他故不故意,说的却是事实。 而且他听到这个,心里莫名的又烦乱起来。 刚才的好心情和分享欲一下子没了。 他将手中串珠随意扔到一旁,从榻沿上起身,正要让允祥陪他出去走走。 苏培盛从外头进来,躬身道:“陛下,守门侍卫禀报说,怡太常在来谢恩了,正在养心殿外等候。” 雍正闻言,重新坐了回去,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似有些不悦道:“跟她说,朕正忙于国事,没空见她。” 因为方才和允祥的对话,他现在心里正烦乱,一点儿也不想见到正主。 苏培盛连连应是,心里却不明白。 皇上若是不想见,昨晚的时候,大可以直接吩咐,免除她第二日来养心殿谢恩。 可皇上既没开口免除,现在人家到了养心殿门口,怎么又说不见呢? 他想着,就要去外面通知。 才退了两步,上首传来皇上声音。 雍正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道:“让她过几日再来谢恩。” “是。” 苏培盛眼观鼻鼻观心,做好了一个奴才的本分,面上丝毫不露声色。 苏培盛接了旨,刚要走,还未转身,皇上的声音忽然再次传来:“等等!” 连着两次了,再多来几次,他都不意外了。 苏培盛躬身静静的等着。 其实皇上您可以考虑一会儿,不用着急下决定。 雍正轻扣桌面,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骤然下定了决心,果断道:“让她进来。” 允祥眼里异样半分不显,从座上起身,拍了拍衣服下袍,双手齐胸,行礼道:“皇上,臣弟还有公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你去吧。” 苏沐瑶在养心殿外等了半天,都以为皇上不会见她了,结果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戴着红顶花翎的太监总管,一看,正好见过面。 那晚上来乾西四所讨要梨花枝的就是他。 身后的云墨不解道:“您不是……不是在年妃娘娘宫中伺候吗?” 怎么跑到御前来了? 苏培盛清了清嗓子,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道:“咱家调到御前伺候了。” 苏沐瑶不是很懂宫里太监调任的逻辑。 先头遇到的安达,从太医院调到内管领处,就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这会儿遇到的这位苏公公,更离谱,直接从妃嫔宫里调去御前。 话说,皇上是缺人使唤吗?居然会干出把妃嫔的宫人调走的事? 不过这些都不关她的事。 苏沐瑶礼貌道:“恭喜苏公公。” “太常在您客气,”苏培盛回了一句,手持麈尾,指了指殿里,弯腰笑道:“皇上让您进去呢。” 苏沐瑶点点头,转头对云墨和春兰道:“你们在此等候。” 说着,略略提起衣服一角,跟着苏培盛,跨进了养心殿的大门。 才走了没一会儿,正碰到从里面出来的怡亲王允祥。 允祥自然也看到了苏沐瑶,眼神一闪,知道这就是方才皇上提到的瓜尔佳氏。 面上淡淡的,冲她微微点头致意。 苏沐瑶只好跟着点了点头,心下却十分困惑,看来人官服上绣的蟒纹,必然是个亲王。 瞧着教养极好,身上一股温文儒雅的书生气质。 只是不知,这是八王?九王?亦或是十王? 这般彬彬有礼,对着她一个陌生的面孔,也能作出熟识状,点头致意打招呼。 看样子,也许是史书上那位人缘极好的八王爷? 看着确实挺有亲和力的。 她这么想着,才走了两步,就听到刚才门口的守门侍卫道:“怡亲王走好。” 苏沐瑶顿时瞪大双眼,停住了步子,等等,她没有听错吧? 十三王爷?怡亲王? 一时间,她满脑袋都是问号。 如果出去的那位亲王是怡亲王,那来乾西四所躲雨的那位亲王又是谁? 她看向苏培盛,不可置信的问道:“苏公公,刚才出去的,是怡亲王?” 苏培盛笑道:“看您说的,除了备受皇上宠信的怡亲王,谁敢这个时间点来养心殿,打扰皇上午歇?” 第77章 苏沐瑶:“……” 她合理怀疑,这话是在点她。 但她一个小小太常在,上哪儿知道皇上的作息去? 而且,既是来谢恩,当然是宜早不宜晚了。 她辰末醒来,吃了早饭,都没敢耽搁,马不停蹄就来了。 “打扰皇上午歇”的罪名,她可担不起。 苏沐瑶正色道:“苏公公谬误了,怡亲王敢过来,想必不是因为皇上宠信,而是因为皇上是明君,励精图治,将国事和家事放在个人之前,即便换做其他臣子,这个时间过来,我想,皇上也不会生气的。” 苏培盛本来是想暗中点一点,告诉眼前这位太常在,皇上待她的不同。 结果这位太常在一点儿没接收到他的意思,他说的话,还被扭曲到了另一个方向。 再说下去,反倒成了,他觉得皇上是偏宠臣子的昏君,怡亲王依仗宠信,为所欲为…… 算了,他说不过眼前这位太常在,还是闭嘴的好。 进了内室,雍正坐在御案前,察觉到来人,从旁边拿起一份折子,正装模作样的低头看。 折子是昨天批阅过的,他都没有发觉。 苏沐瑶才要行礼,却在瞄到上面坐着的那位时,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不是,若说方才出去的是怡亲王,那现在这位穿着龙袍的“怡亲王”,又是谁? 皇上?可他为什么要假扮怡亲王骗她? 怪不得,她昨晚隐约记得自己撞见的是“怡亲王”,结果,云墨和春兰她们都说,自己撞见了皇上,还要来谢恩。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被人误导了。 苏培盛见她怔愣在原地,瞧着不太像话,咳嗽了一声,威严道:“怡太常在,见到皇上,为何迟迟不行礼?” 一席话,将苏沐瑶惊醒。 这可是皇上,一言不合,能随时要她小命的人。 她捏了捏发汗的手心,将诸多疑问压在心底,垂眸看着地面,屈膝道:“嫔妾参见皇上。” 雍正也不叫起,放下用以当装饰的折子,捻着手中白玉扳指,闲谈一般的随意,问道:“太常在方才在想什么?想的都出神了。” 是在想昨晚的事?还是在想那天避雨的事? 或是在想,他就是“怡亲王”的事? 他语气虽然淡淡的,但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心里非常好奇。 苏沐瑶的频道并没有和他没对接上。 雍正当然不会理解,他一个随意的问题,对于苏沐瑶来说,却能治她一个御前失仪的罪名。 她正心焦着,怎么找个理由,把自己方才表现的不当之处,给遮掩描补过去。 她逼迫自己稳定心神,沉吟片刻,一字一顿道:“皇上是真龙天子,嫔妾方才被皇上的龙威所摄,一时忘了行礼,还望皇上恕罪。” 总之,她在御前出神的事,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巧言令色,” 雍正嗤笑一声,却故意没接着往下说,往御座背上舒适的一靠,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看她细密且长的眼睫毛如蝴蝶翅膀般,不安的颤动着,好半天,才结束了对苏沐瑶的折磨,轻飘飘道:“起来吧。” “谢皇上。” 苏沐瑶才没空理会雍正的那些坏心眼,她只要安全度过这一关就行,起身时,腿都有些麻了。 还是规规矩矩的站好,垂眸看着绣着繁复花纹的栽绒地毯。 雍正抬眼瞥了瞥旁边侍立的苏培盛。 苏培盛知道皇上这是嫌弃有人在了,会意的一躬身,冲殿内其他宫人招了招手,尽皆依次退下了。 雍正打量着苏沐瑶,缓缓道:“不是说来谢恩吗?你准备怎么谢朕?” 苏沐瑶闻言,脑袋上又是一群问号。 难道是她对宫规理解的不够深刻? 话说,谢恩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说一句“嫔妾跪谢皇上隆恩”就完了,怎么还得付出实际行动? 苏沐瑶终于觉察到有几分不对,但她没法辩驳,总不能和皇上抬杠吧。 雍正等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冷声道:“难道太常在不是真心的想要谢朕?” 他可是抱着她,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呢,虽然她很轻,身体软软香香的,抱着还挺舒服。 但他的苦劳也是实打实的,打从出生起,谁敢把他当人力轿夫使? 想用一句话敷衍过去绝对不行。 昨天的事,苏沐瑶已经彻底断片了。 她实在不理解雍正怎么这么小心眼,联想到醉过去前最后的记忆,就是他硬是把她抱在怀里不撒手。 苏沐瑶纠结的想,这破皇帝,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不会不会,史书上可是清楚明白的记载着,雍正是个不好色的皇帝。 那他干嘛揪着她不放? 莫非是上次避雨时,她哪点做的不好,招惹到他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第41章 苏沐瑶弄不明白雍正到底是什么意思,悄悄的抬起眼皮,却跟上面那双漆黑如墨的丹凤眼,撞了个正着。 那双眼睛很平和,看不出是喜是怒,但压迫感十足,莫名的让人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感觉。 如果不是长相身姿俱是一模一样的话,苏沐瑶实在很难相信,那天她遇到前来避雨的“怡亲王”,就是雍正本人。 一个贵气儒雅,一个冷冽威严。 第78章 光身上的气场,就大不一样。 话说,当皇上的,演技都这么好吗? 直视龙颜终究不妥,她忙垂下眸子,捏了捏衣服下摆,轻声道:“皇上贵为天下之主,自然也是嫔妾的主子,嫔妾一身一己都是皇家的,除了发自内心对您表示感恩,再没什么可以用来谢您的了。” 她话说的很漂亮,但却是一席虚话,说了等于没说。 总之呢,就是不准备付出实际行动的意思。 雍正方才说她“巧言令色”,这会儿在心里又给她加了一个“油嘴滑舌”的评价。 她不谢他,他自己不会来讨吗? 雍正冷哼了一声,颐指气使道:“过来,给朕研墨。” 苏沐瑶抿了抿唇,方才她还不确定,这会儿却彻底明白了。 雍正就是“有毛病”,故意使坏压榨她。 她就不相信,每个来谢恩的妃嫔臣子,都要走上这么一遭。 不过,她气归气,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暂时没有抗旨的打算。 缓缓走到御案前,拿起水丞倒了点水,取过一方徽墨,在桌上放着的梅花端砚中缓缓研磨起来。 一两徽墨一两金,端砚身为四大名砚之首,润滑细腻,按压砚心,水气久久不干,更有“端溪古砚天下奇,紫花夜半吐虹霓”的美誉。 皇上用的东西果然都是极好的。 苏沐瑶心里暗叹,这样名贵的东西,她可不想糟蹋了,愈发认真的对待起来。 她这副温柔沉静的样子全被雍正收入眼底。 天气日渐转暖,她也不再穿那件白狐皮外裳了,换了一件水绿色花鸟纹滚边锻绣夹衣,蹬着湖色绣鞋,头上也相应的配上了一翡翠珠钗,梳着玲珑云髻。 在一众宫妃中,这样的打扮过分素淡了,可偏偏让他移不开眼睛。 像诗词里写就的,在江南朦胧烟雨中打着纸伞的女子一般,清丽雅致,瞧着就舒心。 养心殿里的甜白釉三足熏炉冒着丝丝缕缕的袅袅香烟,墙上的挂钟发出滴滴答答的摆动声。 雍正余光敏锐的捕捉到,苏沐瑶悄悄把手伸下去,捶了捶腿。 她站的有些累了。 “坐吧。”他自认为很体贴。 苏沐瑶:“?” 这是养心殿明间西侧的暖阁,皇上和臣子议论朝政的地方,当然不缺座位,可是,她跑到下首太师椅上坐着了,研磨的事谁来接手? 另外,除了下首的几张太师椅,能坐的地方,就是眼前这张雕龙宝座了。 倒是宽宽大大的,坐上三四个人,都不成问题。 但她又不是傻子,皇上的宝座,那是旁人能坐的吗? 苏沐瑶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时刻要悬着一颗心、吊着一颗胆的感觉,只盼着,能早早的告退离开。 最好从此再也见不着雍正。 她本身就没什么野心,并不想和这种权贵阶层有交集,只想安于一隅,了此一生。 苏沐瑶深吸一口气,斟酌言辞道:“皇上,方才听苏公公说,现在是您的午歇时间,嫔妾想,就不在此打扰您了……” (画外的苏培盛:我没说,你不要冤枉我。) “啪。” 手上的奏折被合上,扔到了御案上。 雍正抬起眼皮,冷厉的目光直射向苏沐瑶。 一时间,养心殿的空气都冻结凝滞了,天子发怒时的压迫感,正常人根本无法承受。 苏沐瑶心脏缩紧,屈膝跪了下去。 她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她想走还不让走了,就没见过这样霸道专制的男人。 可偏偏这个男人再霸道专制,再莫名其妙,她也得罪不起,谁让他是主宰生杀大权的皇上呢。 随着她跪下去的动作,殿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冷寒如冰。 好半晌,雍正收回了目光,脸色缓和下来,平静道:“嗯,你去吧。” 苏沐瑶骤然松了一口气。 “多谢陛下。” 这次的感谢完全发自肺腑,语气里也透着几分真诚。 她从地上起身,福了福身,退出了殿外。 苏沐瑶刚一走,苏培盛带着一众宫人缓缓的从殿外走进来。 雍正站在御案前,青着脸,忽然,猛的一掌,将御案上的茶盏连着奏折全都扫落在地。 “当啷”一声,上好的青花瓷茶杯碎成了几片。 一殿的人,连话都不敢说,立即俯身跪了下去。 雍正喘了几口气,闭了闭眼,似乎累了一般,抬了抬手,叹道:“起吧,收拾一下。” “是。” 苏培盛忙命宫人打扫收拾,他则将折子一一整理好,放在御案上,静静的垂手站在一旁。 雍正重新坐下,恢复了以往的自若,冷声吩咐道:“朕生气的事,一个字也不许透漏出去。” 苏培盛道:“是。” “还有,”雍正顿了顿,道:“去朕的私库,取一盒上好的徽墨,一方上好的梅花端砚,送去乾西四所,告诉怡太常在,这次,不必她来谢恩了。” 苏培盛虽不是很理解,皇上既然生了气,为何还要给瓜尔佳氏赏赐东西,但还是应声道:“是。” 回到乾西四所,苏沐瑶全身放松的躺在摇椅上,终于有时间复盘这两日的事了。 她先想到的是舒舒觉罗氏·诺萱。 昨晚才从瑞太常在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耳熟。 第79章 这会儿倒是想起来,自己觉得耳熟的原因了。 这还要从原主的出身开始说起。 首先,瓜尔佳氏作为满洲大姓,分支很多。 按着不同地区,有苏完瓜尔佳氏、安图瓜尔佳氏、叶赫瓜尔佳氏、乌喇瓜尔佳氏等等,清军入关后,还多了凤城瓜尔佳氏、金州瓜尔佳氏等分支。 原主的“瓜尔佳氏”,属于“苏完瓜尔佳氏”这一分支。“苏完瓜尔佳氏”满族瓜尔佳氏一百零二派支系中最杰出者,即瓜尔佳氏第一望族。 所以说,原主的血统极高贵。 可惜的是,“苏完瓜尔佳氏”这一族人丁不丰,就跟《红楼梦》中的林家一样,支庶不盛,子孙有限,成了世代单传的家族。 而原主的经历也很像一个翻版林黛玉。 当年,原主母亲生她时落了病根,没多久就去世了,原主父亲瓜尔佳氏·祜霖也因伤心过度,在原主两三岁时,与世长辞了。 原主生来体弱,在祖父瓜尔佳氏·祜满膝下抚养,祜满是武官出身,在顺治帝期间任三品协领1,驻守甘州(甘肃省)。 本来,瓜尔佳氏·祜满都已经赋闲在家了。 康熙五十七年春,准葛尔部出兵进攻西藏,康熙任十四阿哥胤禵为抚远大将军,进驻青海,出兵保藏。甘州与青海紧临,对于战局有决定性作用。 康熙想起了曾在甘州驻扎已久的祜满,临时任他为都统,前往甘州:一是负责从甘山道给青海运粮草;二是准备随时出兵接应胤禵;三是防范准葛尔部声东击西,突袭甘州。 祜满这一走,家里就只剩下十二岁的孙女祜怡,他哪里能放心,所以临行前,去找了自己的至交好友舒舒觉罗氏·介山,求他照拂自家孙女一二。 舒舒觉罗氏·介山是当时的户部尚书,他膝下有两个孙女:一个是舒舒觉罗氏·诺敏,当时已经及笄了;另一个是舒舒觉罗氏·诺萱,十三岁,和原主是同龄人。 舒舒觉罗氏·诺萱是庶女出身,生母地位低,嫡母又厉害,连带着她也在府里受下仆欺负,连吃饱饭都成了问题。 所以她常来原主府上,和原主一起玩。 原主秉性善良,待她极好,任她在自己府里蹭吃蹭喝,待到很晚才回去。 只是……自从原主的祖父在甘州出事后,她就没怎么来了。 苏沐瑶叹了口气。 她清楚的记得,原主当时还傻乎乎的担心诺萱,派人去探问她的情况。 她真想对原主说一声: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本来原主在出征前就拟定好的,同十四阿哥胤禵的婚事,不知何故,转嫁到了舒舒觉罗氏·诺敏的头上。 原主生来体弱多病,按理说,没有进选秀女的资格,最后,名字却出现在了康熙最后一年,进选秀女的名单上。 这些事情都是疑点。 苏沐瑶不细想则矣,一经细想,才发现女主的好多经历都太过蹊跷,根本经不起推敲。 还有,原主进了宫后,苏完瓜尔佳氏一族偌大的家产哪儿去了? 原主在宫里发着高烧,看不起病,吃不起饭,手头的银子都快花尽了,也没见一个瓜尔佳氏的家仆来宫里送银子。 该不会原主也跟“林黛玉”一样,被人吃绝户了吧? 苏沐瑶忍不住开始阴谋论。 她既穿到了瓜尔佳氏的身上,自然肩负了瓜尔佳氏的因果,如果她的推测无误的话,没有不为原主报冤雪恨的道理。 可现在,她势单力薄,就算觉得舒舒觉罗氏一族不太对劲,吃了原主的绝户,但舒舒觉罗氏家族庞大,背后尚有太后撑腰,她轻举妄动,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苏沐瑶遍数自己的交际圈,唯一能帮上她忙的,似乎只有“迦陵方丈”了。 她正琢磨着怎么写一封信,能让“迦陵方丈”答应帮她查一查当年的旧事,彩蝶和秋蕊从门外进来,一人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子,彩蝶笑说:“主子,一个御前的公公过来,说这是皇上赏赐您的东西。” 苏沐瑶手里的羊毫笔落了下来,落在地毯上,晕出一小块黑色的污渍。 为什么雍正会无缘无故的赐她东西,哦,当时她去谢恩,似乎有一瞬间,惹怒了雍正。 这匣子里面装的,不会是毒酒和白绫吧? 秋蕊紧接着道:“那御前的公公说了,皇上发话,这次不用您去养心殿谢恩。” 不用谢恩! 苏沐瑶愈发怀疑匣子里装的是毒酒和白绫了。 她就这么英年早逝了吗?…… 雍正,昏君,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苏沐瑶苍白着脸,颤颤巍巍的打开其中一个匣子盖,在看到里面盛放的东西时,眨了眨眼,呆住了。 云墨凑过去,“哇”了一声,惊喜道:“小姐,这是松烟制的徽墨!” 匣子里头,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二十根方方正正的墨条,色泽黑润,其坚如玉,每根墨条上还用金箔雕刻着各色字画,每一根都不一样。 而之所以能一眼分辨出这是松烟制的徽墨,是因为墨条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松香。 苏沐瑶又打开另一个盒子,里头放着一方梅花端砚,巴掌大小的砚台,石纹呈天青色,砚心为圆形,上刻一树梅花,雕刻纹理自然细腻,散发着莹润如玉的光芒。 苏沐瑶一眼就爱上了。 第80章 她相信,即使不用文房四宝的人,看到这般精致古朴的墨条和端砚,也会一眼爱上的。 中国人在工艺品方面的造诣绝对没话说,瓷器、刺绣、织布蜡染、文房四宝、手工器具…… 艺术品就是艺术品,现代那些用机器制出来的东西,根本不配与之相提并论。 她取出那方端砚,轻轻抚摸着,真的好啊,触手温润如丝绸一般,她都舍不得用了。 不过,雍正为什么会送她这些东西呢? 徽墨和端砚…… 苏沐瑶心念一动,今天中午的时候,她在御案前,替雍正磨墨来着,当时桌上就放着同样的徽墨和端砚,她因头一次见这样上好的墨和砚台,所以…… 苏沐瑶有些斯巴达了。 话说,她当时虽然眼馋,但应该没表露出来吧? 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雍正怎么好端端的会送她同款徽墨和砚台。 分明是在取笑她,没见过世面。 苏沐瑶:“……” 经这么一想,刚才收到礼物的开心,一下子就消散了一半。 她抿着唇,将砚台摆在书桌上,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管他怎么想呢,反正最后是我得了好处就行。” 第42章 慈宁宫里,笼罩着一股低气压。 方才皇上来过,那一番警告的话,给太后气的够呛。 “皇额娘老了,老了人就容易犯糊涂,往往会做出有失身份、有伤体面的事来,往后您还是在慈宁宫颐养天年的好,宫里众妃嫔也不用来日日给您请安了,省的扰了您的清静。” 说完皇上便拂袖离去了。 慈宁宫外,瞬间多了几重带刀侍卫,名义上,美其名曰是“保护太后不受外人干扰”,实则却是行“看管”和“监视”双重职责。 太后气的连手上的佛珠都扯断了,散了一地。 那一晚在丽景轩发生的事,已被雍正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透漏出去。 所以太后探听得来的消息,仅有:“皇上见怡太常在喝醉了,让她在丽景轩休息一晚,还让人请了太医过去诊治。” 太医的嘴里撬不出什么东西,养心殿更是犹如铁板一块,苏培盛等近侍都是雍正的亲信,一心效忠皇上的,让人半点破绽都寻不找。 刚才太后正想派人去乾西四所,召瓜尔佳氏过来问问,可现在却不行了。 太后歪在软枕上,眉毛皱的能夹死一颗苍蝇,对身旁人道:“哀家也想过,这件事兴许会触怒陛下,但没想到……” 没想到雍正确实生气,但没处置瓜尔佳氏,却把怒火冲着她发了。 这是什么道理? 严嬷嬷也觉诧异,沉吟道:“皇上并非仁善之人。” 她们设计瓜尔佳氏的手段如此直白简单,就是因为清楚皇上的处事方式。 雷厉风行,杀伐果决。 譬如说,宫里两个妃嫔闹起来,皇上才不会管你谁对谁错,谁受了冤枉,只会觉得扰了他的清静,通通带下去领罚。 这是典型的上位者思维,以个人为中心。 一旦有损于自己的利益,就是错,什么公平正义,不存在的。 她们设想的,瓜尔佳氏身为先帝妃嫔,皇上即使发觉不对劲,但因为涉及太后和皇家颜面,也会把事情压下去。 或者,命人处置了瓜尔佳氏。 但没想到,皇上居然会追查到底,还为此封锁了慈宁宫。 这一次,始作俑者·太后吃了挂落,无辜受害人·瓜尔佳氏,不但全身而退,还收到了皇上赏赐。 皇上就跟那戏文上写的救美的英雄一样,在处置这件事上,太过公平,太过正义,反让熟悉他的人觉得失真。 严嬷嬷细想了半日,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道:“皇上也是男人,也有好色的本性。” 太后不是很信,先帝对女人一般,后宫佳丽都数不胜数,如今皇上的妃嫔,十个指头都能数的过来,若真好色,能是这个样子? 且前日皇上还因礼部提了选秀,在养心殿大发雷霆,将张伯行都贬回家去了。 诺萱敛眸沉思片刻,上前福了福身,道:“臣女斗胆直言,那天晚上,怡太常在醉的快跌了,皇上看到后,着急的不得了,一个跨步扶住她,还把人抱在怀里,始终都未曾放手……” “臣女额娘曾对臣女说过一句话,男人都是表里不一的动物,表面看起来越是正经、越是不好色的人,实际上背地里,花花肠子可多着呢。” 后面的一席话,说的太后和严嬷嬷都笑了。 太后摇摇头,笑道:“你额娘这样教你可不好。” 诺萱乖顺的点头应道:“太后说的,臣女记得了,只是臣女以为,皇上以前是王爷,有先帝爷在上头震着,又有旧太子因荒淫享乐被废之事在前,皇上只好“淡泊”,也只能“淡泊”,但现在不同了……” 她观察着上首太后沉思的样子,继续道:“现在皇上初登基,虽然还要向天下人展现出他是一个不逊于先帝爷的皇上来,但大权在握,以前压抑着的欲望,便会蠢蠢欲动,一旦得了机会,就会蔓生滋长,就像昨晚之事一样……” 说了半天,她的核心思想就是,皇上以前有个不好色的名声,是因为想争天下,所以必须伪装,现在当了皇上,不需要伪装了,自然会露出些许苗头来。 严嬷嬷道:“昨日之事,是不寻常。” 第81章 别的不说,就说皇上怕怡太常在摔了,把她抱在怀里,就不符合皇上一贯的行事作风。 顿了顿,又道:“皇上若真如此,于我们倒是有益。” 无论是瓜尔佳氏,还是诺萱,只要有一个拴住了圣心,十四王爷回京之事,都有希望了。 严嬷嬷没有直接舍瓜尔佳氏而选择她的意思,让诺萱倒有几分紧张了,她咬了咬下唇,道:“怡太常在身份特殊,臣女愿为……愿为太后分忧。” 之前还百般推诿不愿,现在倒着急起来。 严嬷嬷眼神闪了闪,笑道:“诺萱姑娘对太后的一片孝心,太后自然知晓,只是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您先回去吧。” 硬是将舒舒觉罗氏·诺萱打发走了。 回来后,太后坐起身,冷哼道:“出息,皇上没陷进去,她倒先陷进去了。” 严嬷嬷道:“皇上龙章凤姿,倒也不怪她,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说呢?” “有个双重保障,总是好的。” 太后道:“皇上已经警告了哀家,再贸然将萱儿推出去,不太妥当,而且,越容易到手的,越廉价。” 严嬷嬷笑道:“诺萱姑娘是个有主意的,恐怕不用您操心,她自己就能想办法靠近皇上。” 太后点头道:“吩咐咱们的人,见机行事,能帮的时候,就暗中帮她一把。” “是。” ………… 苏沐瑶写给“伽陵方丈”的信,雍正很快就收到了。 她的信写的很长,兴许是怕“迦陵方丈”不肯出手帮她,所以将当年选秀的疑点,讲的很清楚。 雍正这时,也感觉到了几分奇怪。 瓜尔佳氏,虽是满洲八旗出身,但明显不符合皇室参选秀女条件。 第一:礼部选来为皇家绵延子嗣的秀女,必须身体健康,这是硬性指标,瓜尔佳氏身体体弱多病,按理说,连初筛都过不了; 第二:满蒙人看重血亲教养,对于秀女的出身背景,要求很苛刻,瓜尔佳氏父母早亡,在祖父膝下养大,这一点,参选皇家秀女也不过关; 第三,提前有了婚约的女子,自动排除在参选秀女之外,瓜尔佳氏当年既有婚约在身,怎么可能成为参选秀女。 (因苏沐瑶并未提及自己的婚约是和十四王爷,所以此时雍正尚未多想。) 不管怎么说吧,有了这三点,瓜尔佳氏就不可能成功选进宫来。 雍正觉得疑惑,着人召来粘杆处的首领侍卫刘满,正欲让他仔细查证这件事,心念一动,又改了主意。 刘满正跪着等吩咐呢,等了半天,却见皇上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 刘满:“???” 把他召来养心殿,又让他下去,皇上这是几个意思? 试探他前来面圣的速度吗? 他着实有些懵逼。 苏培盛早已察觉到皇上对瓜尔佳氏的不同,眼见皇上犹豫,以为皇上这是面上抹不开,递了个台阶过去,小心翼翼道:“昨日怡太常在惹恼了您,您不帮她,也是应该的,只是,您贵为天子,有无限容人之量,又何必跟她一个小小女子计较呢?” 雍正似笑非笑道:“你倒会为她说话。” 苏培盛陪笑道:“奴才只是说自己的心里话。” 雍正嗤笑一声,也没说可,还是不可,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苏沐瑶手书的信纸,眼里带上了一丝笑意。 “皇上?”苏培盛提醒道:“刘满还等着呢。” 到底是帮瓜尔佳氏查,还是不帮她查,您倒是说句准话啊。 “不是说过了,”雍正漫不经心道:“下去吧。” “是。” 刘满起身抱拳,退出了殿外。 诶? 苏培盛呆愣住了。 原来皇上真没有帮瓜尔佳氏的意思啊! 合着这半天,都是皇上在耍着他玩。 倒应了古人常说那句话,叫皇上不急太监急。 苏培盛讪讪的扶了扶头顶花翎,没事,耍他的是皇上,别人想让皇上耍,还没这资格呢。 雍正淡淡的瞥向他,问道:“你看这封信,发现了什么没有?” 苏培盛刚从呆愣中回神,一时没反应过来,凑近看了一眼,实话实说道:“怡太常在这字,写的挺好看的。” 他虽是个太监,但跟在皇上身边多年,什么名家书法见得多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簪花小楷飘然清婉、多姿柔美,是许多名门贵女习字的首选。 但要写就一手好看的簪花小楷,并不容易。 它因是楷体,要求圆润自然,所以在运笔方面讲究一气呵成,不能断,一断就毁了。 正因如此,通常小字运笔的时候,宜用尖峰,次用中峰。可怡太常在却用的是最难写的藏峰,逆峰起势,回峰敛芒,在柔美中又添了一丝凝重和含蓄,使得字体更加沉稳。 而且看整封信,都是如此,看来是习惯这样行文写字,并非刻意为之。 苏培盛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哦,他想起来了,皇上日常练习草书时,也常这样运笔。 不过,这样类比似乎有些牵强,楷书和草书是两种字体,怎么能胡乱对比呢? 他立马又把这个想法给剔除出去了。 雍正听他这么一说,点点头,笑道:“她的字写的确实不错,不过……” 第82章 “朕要你看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苏培盛脑子糊涂了,苦着脸道:“皇上,奴才实在愚笨,还望您提点一二。” 雍正并不觉得有提点他的必要,轻描淡写道:“你仔细看。” 苏培盛接过信,这次真的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内容没有问题,也不是字的问题,那能是什么呢? 随着他凑近了去看信,一缕清清淡淡的松香从纸页上传了过来。 刹那间,苏培盛醍醐灌顶。 “陛下,怡太常在用了您昨儿赏赐的徽墨!” 哎呀,他刚才怎么把这么明显的事给忘了呢? 他这一句话,正中雍正心怀,一时间,他心情大好,勾唇道:“她嘴巴虽不讨喜,身体却很诚实。” 前来谢恩,还没呆多久呢,就开口要走。 一时把他气的够呛。 可她回去后,还不是用了他赏赐的徽墨和砚台。 口嫌体正直,说的就是这个女子。 苏培盛:“……” 皇上这情绪起伏,跟过山车似的,完全让人捉摸不透。 而且他觉得吧,瓜尔佳氏用了徽墨,那是因为徽墨比其他墨条要好,完全代表不了什么,可皇上就是很高兴,导致他也不好说什么。 苏培盛沉默半晌,忍不住问道:“既然皇上对怡太常在并不厌烦,何不答应帮她这个小忙呢?” 雍正再次展现出他的小心眼来,轻哼一声,语气漫不经心道:“昨天她那样气朕,朕还这么简简单单的帮她,朕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 这话,苏培盛可没法接。 不帮就不帮呗,他一个做奴才的,主子怎么吩咐,他怎么做就行了。 可他这次,下结论又下早了。 苏培盛在旁边侍立着,亲眼看到皇上从旁边拿过一页信纸,在上面提笔挥就: 太常在的疑问,可在皇史宬(皇家档案库)里能得到解答。 那里陈放着往期秀女档案、秀女初筛结果、秀女复筛意见、审核筛选官员签字,礼部会审盖章等等,均不可能造假。 贫僧已着人安排,明日傍晚子时,皇史宬外一众守卫皆被提前调离,太常在可进去翻看相关资料。 苏培盛:“……” 皇上这是在玩什么情趣吗? 明明一句话就能把事情查个底朝天,可他偏偏不,反而是让瓜尔佳氏自己去找答案。 难道说,皇上是害怕瓜尔佳氏不相信他? 但看这样子也不像。 雍正写完信,吩咐道:“把信送去乾西四所,再去皇史宬传朕令,明晚子时,让那里的一干人等都离远些,还有,跟宫里巡逻守卫也说一声,别坏了事。” “是是是,您放心。” 苏培盛连连答应,立刻马不停蹄去安排了。 第43章 收到“迦陵方丈”的来信后,苏沐瑶纠结了好一会儿。 去还是不去呢? 去的话,冒的风险有点大。 入夜后私自行走、潜入皇史宬、翻看皇家档案,条条件件,都是违反宫规的事。 万一被人当贼抓住,拉去慎刑司审问…… 想到古代的那些刑罚,苏沐瑶心就有些怕怕的。 她性子没那么娇贵,也并非不能吃苦,但她能接受的“吃苦”,绝不包含受刑时吃的苦头。 从小到大,她没受过冻、挨过饿、中过暑,作为地地道道的现代人,她是被暖气和空调养大的。 完全不能想象,皮鞭子抽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本来吧,电视剧里演演,自己看看就罢了。 但她现在穿到了清朝,那没办法,只能谨慎谨慎再谨慎,苟住小命才是她的第一要务。 可偏偏别人不让她安宁,先来了个碰瓷的常雯儿,倒还好对付,毕竟她是包衣宫女出身,家世背景什么的,等于几乎没有。 这次却不一样,诺萱来者不善,又有背景有靠山,她若不弄清楚原主身上发生的事,有一天糊里糊涂的死在她手里,也不知道。 而且,“迦陵方丈”能帮她调开一众侍卫,想必走了许多关系,他是得道高僧,应该不至于害她。 不去的话,以后“迦陵方丈”恐怕也不会帮她了。 苏沐瑶拿定了主意,决定冒一冒这个险。 为了不被人认出来,她扮成宫女的样子,梳着普通的小两把头,头上插着绒花,衣服是统一淡绿色的宫装,青鞋白袜,因怕入了夜外头冷,她又套了一件石青色绣蝶纹的锻绣坎肩。 换好衣服,苏沐瑶对着全身镜绕了一圈,问身旁的云墨、春兰她们,道:“怎么样?认不出来吧?” 她对这副伪装还是相当满意的。 发型换了,衣服换了、鞋子也换了,从头到脚,每个细节都照顾到了,照镜子的时候,她差点都吓了一跳。 可云墨和春兰互相看了一眼,眼里闪过无奈。 她们家小姐啊,就是披个破麻袋,扔到宫女堆里,也能被人一眼认出来。 不是因为小姐长得标致,而是她身上清雅出尘的气质,一举手一投足,就会显露出来。 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春兰叮嘱道:“您和云墨,待会儿最好是顺着没点灯的暗处走。” 苏沐瑶认真点头道:“我知道。” 亥时之后,皇城各处都点上了灯。 第83章 苏沐瑶吩咐完水生和来福,让他们留神守门,便跟着云墨一前一后的出了乾西四所。 宫里的夜晚很静,踩到地上的一根树枝,发出的“咔嚓”声,都能吓人一跳。 “谁在那里?” 不远处的侍卫们正在巡逻,听到动静,喝问着。 苏沐瑶被吓出了一身白毛汗,赶紧拉住云墨,往旁边一棵大梧桐树后面一躲。 侍卫手里的宫灯朝这边一晃。 “看着不像有人,或许是猫吧。” “走走走。” 苏沐瑶长松一口气,抚了抚胸腔里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刚才可真吓人呐。 两个人一起行动,目标大,容易被发现,但一个人出来,没有人望风的话,更糟糕。 经历了这一遭,苏沐瑶和云墨愈发小心了,猫手猫脚的穿过御花园,眼见着就到皇史宬了。 苏沐瑶在阶下仔细观察了一回,发现“迦陵方丈”没骗她,皇史宬外头确实没有守卫和宫人。 她转过头,对云墨道:“你在这里看着,我进去找。” 说完,她小跑步上了台阶,推开朱红色雕花大门,溜了进去。 里头的空间很大,就像一个大型图书馆一样。 一眼望过去,浩如烟海,一排排古朴的檀木书架看不到尽头,书架足足高出苏沐瑶半身,上面整整齐齐,摆满了书。 夜深了,四面靠墙处点着防火的红漆戗金彩绘座架挑杆灯,将宫殿内部照的一半昏黄一半阴影,明明灭灭的烛光摇曳着。 苏沐瑶深吸了一口气,这要是一一找下去,她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想到这里,她走到近处的书架,随手拿出一本书,翻了翻,换了一排书架,又翻了翻。 不对啊,这里放着的都是藏书古籍,都是竖着摆放的,并没有她想要的礼部筛选秀女资料。 她往周围看去,借着灯光,眼尖的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旋转的雕花楼梯。 对了,这里还有二楼…… 她提起裙摆,轻手轻脚的上了楼梯,到了二楼,果然就不一样了。 书架上层层堆放着封着牛皮纸的资料,看样子,她这次是找对地方了。 苏沐瑶也没急着去翻找,而是顺着另一处的楼梯看了一眼,二楼往上,似乎还有一个小阁楼,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 她静下心,沿着书架上贴着的标签,找了过去,第三排最底下有一个红木箱子,她看到箱子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用馆阁体书写着:康熙六十一年八旗秀女大选。 苏沐瑶蹲下身,想要把箱子打开,还未用力,忽然看到箱子上面挂着一把铜锁。 苏沐瑶挠了挠额头,真的好烦呐! 都到这一步了,结果却被一把锁给绊住了手脚。 搁谁谁不破防? 苏沐瑶抿了抿唇,寻思道,要不直接把这个箱子偷走吧,回去再想办法打开。 她屏住呼吸,手上用力,试图抱起箱子,良久,她吐出一口气,看着始终都纹丝不动的箱子,无奈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 总不能无功而返吧? 她手撑着下巴,想了半晌,拔下发髻上的粉色的珍珠银簪,拿着簪子的尖端,戳进铜锁的开口处,开始研究起来。 她不会开锁,这样做也没什么把握。 只是以前看电视剧和电影,见过用铁丝、银簪之类的尖锐物品开锁的场面,而且,古代的锁,没有现代的锁复杂,应该不难吧? 苏沐瑶专心致志的研究起怎么撬锁。 阁楼楼梯处,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伫立在那里。 雍正穿着一身玄色便服,束玉带,看着苏沐瑶的方向,眼里满是笑意。 皇史宬里,陈放着旧年资料的木箱子,为了防潮防虫,常常要搬出去晾晒,所以都没有上锁。 瓜尔佳氏面前的那个木箱,当然也没有锁。 至于现在多了一把铜锁的原因嘛…… 雍正将手上的钥匙随意的塞到腰间的蹀躞带中,朝着苏沐瑶,缓步走了过去。 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正好罩在苏沐瑶的斜上方,她意识到有人,心里咯噔一声,手上的珍珠银簪,随之跌落在地。 雍正站在苏沐瑶背后,他看向蹲在地上,鹌鹑一样缩着,恨不得将自己隐身的女子。 勾了勾唇,故意压低了声音,威严道:“你是哪宫的宫女?夜闯皇史宬,意欲何为?” 声线慵懒而性感,很有辨识度。 苏沐瑶立刻就听出来了,来人是雍正。 一时间,她大脑有些宕机,皇上怎么会在这里?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吞吞的站起身,转过来,她把头压的低低的,尽可能不让雍正看到她的脸,眼睛则在暗暗的往楼梯处瞥,想着从雍正身边越过去,直接跑路的可行性。 雍正立刻就明白了出她的意图。 笑话,他让她跑了一次,还会让她再跑第二次吗? 他用手臂撑着靠外的书架,将眼前人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下,凑近俯身,轻轻道:“朕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他见她害怕,心里又不忍起来,语气比方才温柔了许多,到了一种让人耳朵怀孕的程度。 苏沐瑶简直欲哭无泪,被皇帝抓包,眼看跑是跑不了了,作为先帝嫔妃,出现在皇史宬,本来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 第84章 难道说她的小命今夜就要交待到这里了? 不行。 想到方才雍正将她错认为宫女的事,苏沐瑶咬了咬下唇,捏着发汗的手心,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怯怯道:“奴婢……奴婢是皇史宬的值班宫女,因听到宬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有老鼠,所以进来查看,不想惊扰到您,还望……还望皇上恕罪。” 她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若不是雍正提前知道这件事,说不定真被她骗了。 都被他抓包了,还敢撒谎,胆子真大。 雍正笑道:“你的样子和声音,朕看着,倒挺像一个人。” 苏沐瑶的心再次提了起来,磕绊的问道:“世上相貌相似之人有很多,皇上兴许……兴许是认错了也说不好,毕竟奴婢只是一个小小宫婢,从未有幸目睹圣颜……” “是吗?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雍正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嗯,皇上若无事,奴婢便不打扰您了,奴婢告退……” 苏沐瑶侧过身,想要从另一边绕开,还未走两步,就被人牢牢拉住了胳膊。 “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一声炸雷在耳边惊响。 被认出来了??! 苏沐瑶身子一顿,杏眸瞪大,抬起头,入了一双漆黑到能将她吸进去的眸子,愣住了。 就见雍正靠近她,一字一顿的笃定道:“怡、太、常、在。” 苏沐瑶被逼迫的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挨在书架上,退无可退。 欺君之罪,这下彻底完蛋了。 她泄了气一般,道:“嫔妾并非故意欺君的。” 说完,又觉得这辩解的话,太过苍白无力。 故意欺君和无意欺君,不都是欺君吗? 而且,她分明就是故意欺君的。 说不是故意欺君,还是欺君。 苏沐瑶顿了顿,只得改口道:“嫔妾有罪,随您发落吧,只求死前,别让嫔妾受苦就行。” 毒酒和白绫她尚能接受,被打去慎刑司,她真的受不了。 雍正看她这副摆烂的样子,既觉好笑又觉无奈,略过之前的篇章,不再多提,问道:“你想要这个箱子?” 苏沐瑶呆愣了一瞬,话题怎么忽然歪了? 不过,雍正没处置她的意思就行。 她点了点头,老实承认道:“嫔妾想知道,自己当年参选秀女的事。” 雍正从腰间取出那把铜钥匙,递给她,道:“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你要的东西。” 苏沐瑶接过钥匙,虽不是很明白,皇上为什么会把皇史宬的钥匙随身携带着,不过这会儿也没有精力思考这些事。 她蹲下身,用钥匙将箱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一沓沓资料来,依次筛选,选出和自己有关的。 “皇上,就是这些了。” “嗯,跟朕过来。” 雍正抬步往阁楼上走去,苏沐瑶无法,只好跟在他身后。 第44章 走上最后一层楼梯,苏沐瑶向四周看去。 阁楼之上,是一间附带露台的静室,装修的很别致。 不远处墙边立着一个博古架,架上陈放着瓷器、青铜、玉器等贵重文物。 架前有一个紫檀如意云头纹大画案,案上置文房四宝、笔洗、笔注、笔筒和镇纸等,还有一个精致的三角熏香鼎炉,袅袅白烟从中升起。 正对面和斜侧面的墙挂着许多幅挂画,墙边设有放着白色夜明珠的矮架,将小小一间阁楼照的亮如白昼。 这地方一看,就是皇上的私人领域。 雍正带她来这里干嘛? 夜半更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苏沐瑶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 她现在有把柄捏在人家手里,若雍正提出潜规则的要求,她确实不好拒绝。 而且,人家还是帝王。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苏沐瑶捏了捏发汗的手心,唤道:“皇上,不知您带嫔妾来这儿,所为何事?” 她立在楼梯口,犹犹豫豫的,像是一只缩在壳里的小乌龟。 雍正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温声道:“你过来。” 苏沐瑶按住旁边的雕花扶手,抿唇道:“嫔妾天生耳朵灵,您说的话,嫔妾在这里也能听见。” 既“自小胆壮”后,又多了一个“天生耳朵灵”的借口。 雍正挠了挠耳朵,故意装作听不见的样子,问道:“你说什么?” 苏沐瑶只好声音大了些,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雍正似乎还是未听清楚,复道:“你说,你上楼梯腿疼?那朕抱你过来好了。” 踱着步子,作势要过去抱她。 苏沐瑶:“……” 她是说她“天生耳朵灵”,什么时候说她“上楼梯腿疼”了? 就这么一点儿距离,哪里就耳背如此了! 分明是眼前这个坏心眼的男人,故意装听不见,作空耳大师状,来戏耍她。 苏沐瑶绷着脸,都快被气成河豚了。 她不等雍正过来,自己走过去,福了福身,淡淡道:“不知万岁爷有何吩咐?” 说“爷”字的时候,语调刻意加重了一些。 暗戳戳的说雍正老,也是对他方才故意装耳背的反击,毕竟,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耳背。 但即便她这么说了,也无可指摘。 因为“万岁爷”三个字,本来就是对清代皇帝的口语称呼。 第85章 雍正好笑,他才二十八岁,哪里老了? 又一转念,瓜尔佳氏今年好像才十五六岁,对比一下,自己确实比她“老”上很多。 他一时有些说不出的憋闷,想要质问瓜尔佳氏:是不是真的觉得朕老? 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改口道:“先帝爷九岁继承大统,执政六十一载,你进宫不久,先帝就驾崩了,你………” 你才十五六岁,又没承过恩宠,难道准备一生为先帝爷守节? 他顿了顿,碍于继任皇帝的身份,没说后面那句不合礼法的话。 苏沐瑶不知他好端端的为何提起这个,暗想,难道雍正把她叫到这里来,是想跟她一起追思先帝? 她点了点头,再次歪曲了雍正的意思,道:“皇上说的是,嫔妾没见到先帝的英姿,属实遗憾。” 雍正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表达的不是这个,算了。 叹了一口气,走了几步,对着墙上第三幅挂画,道:“不必遗憾,你来看这幅画。” 苏沐瑶跟着走过去。 古代的画作按着色不同,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水墨画,一种是设色画。 水墨画不用说,就是用水和墨调成不同深浅的墨色,然后画的画作,画中只有黑白二色; 水墨画进阶之后就是设色画,在画中运用矿物颜料和水溶性颜料,使画作呈现出更多的颜色。 譬如丹青、就是朱砂和蓝靛1调和而成,还有石绿、白粉、赭黄等等颜色。 当然,因为古代的化学工艺不够发达,设色画中的颜色,也远远没有现代画中的繁多。 即便如此,上好的颜料画笔价格昂贵,能呈现多种颜色的设色画,更贵,并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 皇上不是普通人,这间静室里,所有的挂画都是设色画,画中的颜色,自然也是天下最多的。 苏沐瑶顺着雍正目光看去。 第三幅挂画上,画着一男一女,并肩坐在高处宝座上。 大约是放的时间久了,纸张氧化,呈现出淡黄色,人物线条用毛笔勾勒的非常仔细,导致静态感和艺术感很重,就像从历史书上挖下来的一样。 少了几分真人的感觉。 其中,中年男子戴黑金色朝冠,穿龙袍,颈上挂着一盘朝珠,手上又拿了一串佛珠,威严而又肃穆。 相应的,女子也戴东珠压顶的朝冠,穿朝服、朝裙、朝褂,颈上挂着一盘朝珠,手上戴着护甲,放在膝上,金银宝珠满身,珠翠满头,看起来格外华贵。 联想到方才的话题,苏沐瑶看向雍正,道:“这是先帝爷的肖像?” 雍正颔首道:“不错。” “那……” 康熙一共有三位皇后,画上的,又是哪位皇后呢? 未等苏沐瑶问出口,雍正已解答了她的疑问。 “那是先帝的原配妻子,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也是先帝一生最爱的女人。” 苏沐瑶如有所感的点点头。 历史书上记载,孝诚仁皇后,就是废太子胤礽的母亲。 据说,胤礽是康熙一众儿子中,唯一得到康熙父爱关怀的一位。 在二废之前,康熙对这位太子可是爱重的不得了,无论胤礽犯了多么荒唐的错误,朝臣再怎么弹劾他,康熙都粉饰太平,没有半点惩治胤礽的意思。 母凭子贵,子亦凭母贵。 如果不是出于对赫舍里氏的喜爱,康熙怎么可能早早立了胤礽为太子,还亲自放在膝下抚养? 雍正眼神晦暗不明的看向她,问道:你刚才点头,是什么意思?” 像是随意问的一般,语气里听不出来喜怒。 但苏沐瑶凭敏锐的直觉,觉得雍正这话像是在质问,问的很认真。 苏沐瑶:? 她点头有错吗? 苏沐瑶暗吸一口气,道:“嫔妾是在认可您说的话。” 雍正意有所指道:“你知道就好,身为皇帝,后宫女人虽然有很多,但能走进帝王心里的,只有一个。” 苏沐瑶:?? 弄了这半天,雍正原来是想埋汰她。 他是想告诉她:康熙帝早已有了最爱的女人,所以惦记也白惦记? 呵呵。 如果她真的仰慕先帝的话,他说的话兴许对她有几分杀伤力。 可是不好意思,她又不是地地道道的古代女人,有那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封建思想,何况,她还不是“嫁”,她的位份,在康熙后宫中,连个妾都算不上,更不用说,她从来没有见过康熙,也没侍过寝了。 对于一个陌生的、名义上的、已经挂了的“夫君”,他爱喜欢谁喜欢谁去,跟她有什么关系? 苏沐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很恭敬,一副侧耳聆听圣上教诲的样子,道:“皇上说的是。” 雍正以为她终于开窍了,又让她去看另外两幅挂画。 一幅是皇太极和海兰珠,另一副是顺治帝和董鄂妃。 都是清代历任帝王和他心中最爱女人的肖像画。 苏沐瑶看着看着,再次陷入茫然。 拿康熙帝和孝诚仁皇后的爱情故事来埋汰她,尚有几分道理,可皇太极和顺治帝跟她半毛钱关系没有,雍正让她看他们的画做什么? 难道是自己误会了? 雍正只是想要显摆一下,他们做皇上的,也很痴情? 第86章 苏沐瑶对接不上雍正的脑回路,古怪的瞥了他一眼,道:“皇上明天不用上早朝吗?” 大半夜的不睡觉,还有拉着她观赏老祖宗肖像画的心情。 雍正道:“明天休沐。” 他特意挑的这一天。 苏沐瑶:好好好,您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雍正顿了顿,又柔声问道:“你困了?” 苏沐瑶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假笑道:“嫔妾略有些倦乏,但……还能坚持。” 不错,她是困了,很困,赶紧放她回去吧。 雍正道:“朕派车送你回去。” “不必了,”苏沐瑶忙道:“皇上的好意嫔妾心领,但嫔妾自己回去就好了。” 她是偷偷跑出来的,倘若大张旗鼓的回去,宫人知道了,还不定传成什么样子。 而且,云墨还在外头侯着呢。 雍正沉吟道:“也好。” 说着,踱步走到画案前,将画案上放着的一幅画卷了起来,深深看着她,叮嘱道:“这个你带着,回去再看。” 他也没说送她,就只是让她拿回去看。 古古怪怪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苏沐瑶一心想着回乾西四所去,并未犹豫,接过画,福了福身,道:“嫔妾告退。” “等等。” 才刚走到楼梯处,又被叫住了。 苏沐瑶转过身,雍正站在露台那边,皱着眉头,不知看到了什么。 苏沐瑶走过去,到了跟前。 皇史宬是紫禁城最高的建筑,从三层的露台处,可以纵观整座皇城。 虽子时过半,但各宫廊上中照明的灯还亮着,星星点点的,映着夜空中的漫天星辰,愈发显得静谧。 而这份静谧,如今却被打破了。 苏沐瑶看着不远处,朝着皇史宬疾步走来的,一队打着灯笼的宫人,皱了皱眉头。 她在高处,看不清来人是谁,但立即就分析出:来者不善。 毕竟,大半夜的,气势汹汹的朝皇史宬扑来,能是什么好人好事? 倒很像是宫廷戏里演的那种“捉奸大队”。 而且,来人要来捉的“奸”,十成十和她有关。 毕竟,皇史宬里,现在除了她,就是皇上。 即便皇上有“奸情”,普天之下,谁敢来捉皇上?笑话。 来人肯定不知道皇上也在这里。 幸亏雍正叫住了她,她方才若一下楼,刚好和那些人打一照面,岂不是被逮了个正着? 现在该怎么办呢?苏沐瑶看向雍正。 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要是那些人闯进来,撞见她和皇上共处一室,那可真是,怎么说都说不清了。 就算雍正不在乎她的小命,他自己的名声,他总要想办法保一保吧。 果不其然,雍正沉吟半晌,吩咐道:“你在这里待着,朕下去看看。” 由他出面遣散那帮来找事的人,再合适不过了。 第45章 (修改) 雍正离开后,苏沐瑶并未按他说的,待在原地。 她先跑到露台栏杆边,往下看,虽然皇史宬大门口处挂着宫灯,也有宫人打着灯笼,但视角有限,她只能看清楚一队梳着两把头的宫女、戴着花翎帽的太监簇拥着一个女子。 女子头发松松挽着,身上披了一件华贵的外氅,看样子是已经卸了妆,准备睡下时,匆匆忙忙起身过来的。 苏沐瑶看不清楚那女子面容,只觉得她的身形有点像她之前在太后宫中见过的皇后。 这个排场,也很像皇后的排场。 苏沐瑶又往其他人身上看去,接着,就看到了皇后身旁,站着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后。 那不是舒舒觉罗氏·诺萱吗? 上回在太后寿宴,她就戴了个浅粉色面纱,这回又是。 苏沐瑶眼底闪过一抹深思,收回视线,走下楼梯,到了一楼。 趁着众人都围在正门口的时候,她偷偷的从后面的小门溜了出去,又绕了一圈,到了廊角下,拍了拍云墨的肩膀。 云墨被吓的一哆嗦,差点惊叫出声。 苏沐瑶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是我。” “小姐!”云墨从上到下看了她一遍,见她安然无恙,几乎快哭了出来,吸着气道:“我想进去给你报信,可是,可是……” 皇后来的太快,紧接着,皇上又出来了。 她不知具体情况,生怕自己发出动静,反而把自家小姐给害了。 “行了我知道,”苏沐瑶柔声道:“走,咱们先回去再说。” 她和云墨作普通宫人状,趁众人目光都集聚皇上和皇后身上时,从旁边悄无声息的绕了过去,切身演绎了一把“灯下黑。” 回到乾西四所,苏沐瑶终于松了一口气。 水生和来福在廊下守着,四个丫头跟着进了房。 秋蕊将苏沐瑶脱下的夹衣拿去挂好;春兰取来干净的毛巾和放着温水的铜盆,伺候苏沐瑶洗手;坐定后,彩蝶端了两杯热腾腾的羊奶茶进来,一杯放在苏沐瑶跟前,一杯递给云墨。 云墨脸色白白的,端着茶杯,却不肯喝,即使已经平安回来,她还有一种不真实感,就跟魂被吓跑了的人一样,好半天,长呼出一口气,道:“方才我们差点被抓包。” 春兰等听这话,都被吓了一跳,赶忙追问起来。 云墨摇摇头,抚着胸口道:“我也说不清楚……” 第87章 想到当时的场景,顿了顿,试探道:“对了,你们几个,刚才一直都待在所里吗?” 春兰等皆点点头。 彩蝶道:“我和秋蕊等的着急了,本来想出去探查一下情况,但被春兰姐姐拦住了,说我俩这么沉不住气,出去后,要不小心被侍卫发现了,准会连累主子,所以我们就都在垂花门那里等着。” 云墨打量着她,问道:“那水生和来福呢?” 秋蕊奇怪道:“他俩也一直在啊,云墨姐姐,怎么了?” 云墨垂眸,不说话了。 “好了云墨,”苏沐瑶无奈道:“你就别往自己人身上怀疑了,不会是他们的。” 云墨犹豫道:“可是……我当时见皇上从宬里出来,脸色冷冷的问皇后,半夜三更,为何大张旗鼓的带一群人跑来皇史宬?皇后说,是接到了宫人奏报,有贼人夜闯皇史宬,她想,皇史宬是皇家重地,不容有失,所以才匆匆忙忙带人赶来捉贼。” 在她看来,皇后和她们无冤无仇,能这么巧的带一群宫人来皇史宬抓贼,又说接到了宫人奏报,那必然是她和小姐夜探皇史宬的消息,走漏了风声。 宫里知道她们今晚要夜探皇史宬的,没别人,除了她和自家小姐,就春兰、秋蕊、彩蝶、水生、来福五个。 他们之前又是从其他宫里遣送回敬事房的,现在家里度过危机了,谁知道会不会忘恩负义、背主求荣,再去和之前所在宫里的人接触联系。 那个钟粹宫的常贵人就和小姐不睦,说不准就是她收买了春兰她们,再给皇后报的信。 苏沐瑶喝了一口热奶茶,浑身舒坦,往后歪了歪身子,对云墨道:“你都说了,皇后接到的奏报是,有贼人夜闯皇史宬,而不是指名道姓,直接说是我夜闯皇史宬,这说明皇后知道的并不清楚,那就不可能是他们几个了。” 秋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云墨姐姐,你、你怀疑是我们报的信?” 云墨心虚道:“我……” 彩蝶从她手里抢走茶杯,重重的墩到一边桌上,赌气道:“这热好的羊奶茶,不给你喝了。” 春兰亦有几分生气之色,只是她性子要比彩蝶和秋蕊沉稳,皱着眉头,沉声道:“云墨姐姐,我只有一句话要说,主子救了我们一命,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我们不报恩,反去害主子,那我们还配当人吗?” 云墨被怼的哑口无言,眼神飘忽道:“我没那么说啊,是小姐,小姐会错了意。” 苏沐瑶悠闲的喝着奶茶道:“你不要试图把锅甩到我身上,我可没像你一样,遇到点子事,就被吓破了胆,连自己人都开始怀疑。” 她这话,看似在指责云墨,实际上是帮她解围。 若不是太过害怕,她也不会这样。 云墨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一回来就审问她们。便起身挨个去哄,晃着彩蝶胳膊,哄了一会儿,把她拉回来,又对着春兰福了福身,权当赔礼道歉。 秋蕊气呼呼的指着自己鼻子道:“云墨姐姐,你怎么光顾着她们,却不理我?” 云墨故意道:“谁让你刚才瞪我来着?” 秋蕊被气的跳脚,就去咯吱云墨的腰,云墨忙躲到苏沐瑶后面,秋蕊见苏沐瑶手里端着茶杯,怕闹开了洒了奶茶,反不好去抓云墨了,一甩袖子道:“我不理你了。” 云墨笑着又去拉她,两个打闹了好一会儿,都累了,倒在炕上,相视一笑,方罢休。 春兰无语道:“这都多晚了,亏你们还有精神闹。” 云墨起来,整理了一下发髻,道:“小姐,你困不困?我伺候你歇下吧。” 苏沐瑶道:“你们安置吧,我还有些事。” 她将带回来的牛皮纸资料打开,炕桌上的蜡烛有些暗了,她拿开灯罩,下意识的抬手去摸发髻,想拔簪子去挑亮灯芯,摸了半晌,却只摸到了两把头旁边的绒花。 咦,她的珍珠银簪呢? 苏沐瑶眨了眨眼,忽然想到她在皇史宬拔簪开箱的时候,因为雍正突然出现,她被吓了一大跳。 莫非是那个时候,簪子掉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有些麻烦了。 古代注重女子名声,像发簪、耳环、荷包、手帕等女子私人物品,一旦被人捡到,传出去,风言风语是少不了的,说不准还会被定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 苏沐瑶揉了揉眉心,看样子,她得尽快再去一趟皇史宬,将丢失的簪子寻回来了。 但她的打算注定落空。 此时,引起苏沐瑶百般烦恼的簪子,落在了雍正的手里。 雍正冷着脸,从皇史宬大门一出来,围在门外的一众人,顿时脸色都变了。 乌乌泱泱的跪了一地。 雍正并未叫“起身”,皇后乌拉那拉氏,只好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垂眸看着地面。 她手心发汗,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雍正刚一问,她就将自己如何接到奏报的事说了一遍。 话到最后,又补充解释道:“臣妾身为皇后,维护后宫安定是臣妾的职责。” 她也不想来的,都准备睡下了,可诺萱是太后身边的人,前段时间,太后还嘱咐她,让她多多照顾诺萱。 如今诺萱大晚上的过来请她,她不去,岂不是平白得罪太后? 而且,万一皇史宬出了事,皇上势必要追责。 第88章 她身为后宫之主,这个“失察”的罪名是逃不了的。 一个太后,一个皇上,两座大山压在她头顶,她能不来吗? 雍正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捻着一串念珠,语气随意道:“所以,你就带人到这儿来堵朕?” 乌拉那拉氏心中一紧,忙辩解道:“臣妾确实不知是您在这里。” 雍正淡淡道:“皇后要维护后宫安定,也该有自己的思考,偏听者是非不分,求全者反得毁誉,这个道理总该明白。” 乌拉那拉氏恭顺道:“皇上说的,臣妾以后一定牢记在心。” “嗯,”雍正道:“夜深了,皇后回宫去吧。” 今晚的事,牵涉甚广,他假扮迦陵方丈的事,瓜尔佳氏当年进宫的事,太后那边的事,还有,大半夜的,他和瓜尔佳氏在此相会的事…… 一旦闹大,拔出萝卜带出泥,结果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而且,瓜尔佳氏还在阁楼上等着,他面上虽未显露半分,但心里其实有点着急。 不想让她等太久了。 几句话将众人遣散,雍正转身返回阁楼,阁楼上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雍正对着空空如也的静室,怔了半晌,发出一声低笑。 亏他方才还担心她等久了着急,匆匆忙忙的赶回来,结果呢,人早跑了。 之前说,让她待在这里等着,完全被她当成了耳旁风。 连皇上的话,都敢不听,实在可恶。 雍正想着苏沐瑶种种,从阁楼下来时,下意识的朝她方才待过的书架处扫了一眼。 落在地上的珍珠银簪,反射着烛火的光芒,很容易就被发现了。 雍正踱步走过去,捡起那支簪子,簪身是银制的,雕刻着云纹,显得很精致,顶端是银刻花盘,托着一颗小拇指指头大小的淡水珍珠,珍珠呈粉白色,圆圆小小的。 簪子不怎么名贵,样式在宫中也很普通。 雍正缓缓摩挲着那颗光滑润泽的珍珠,仿佛能嗅到上面淡淡发香…… 等等。 雍正顿了顿,并不是好像,簪子上确实一缕木槿叶的清香,被他敏锐的捕捉到了。 很轻很淡,但格外的好闻。 苏沐瑶头发保养的很好,一头秀发如丝滑的绸缎般,所以平日梳发髻时,不用宫人涂在发丝上用来保持头发柔顺的桂花油。 再之,她不喜欢用皂角洗头,所以改用木槿叶。 木槿叶中含有肥皂草素、胡萝卜素、叶黄素、菊花质和木槿粘液等物质,肥皂草素有去除油污的功用,胡萝卜素、叶黄素等能为头发提供营养,改善头发多油出屑的问题。 木槿叶的作用,在古籍中,早有记载。 苏沐瑶让春兰将院里的木槿叶顶芽摘下,洗干净后捣成枝,兑着灵泉水,平日用来洗头。 所以连带着头发,也有一股淡淡的木槿叶的香味。 和宫里其他女子都不相同。 雍正想到方才瓜尔佳氏蹲在这里,拿着簪子研究怎么撬锁,有几分笨拙,又有几分可爱。 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腾升出来,流入四肢百骸,他的心怦怦乱跳起来。 从方才凑近她时,他就想要低头亲亲她。 哪怕只是小小的亲一下她柔软白皙的脸颊。 现在这股冲动更强烈了,一阵一阵的鼓动着,催使着他,让他压抑不住的渴望着,想要亲近她。 这种感觉极陌生但又极强烈,雍正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何时,他对瓜尔佳氏动了心,且已有了一发不可收拾的苗头…… 雍正握着簪子的手不禁有些发紧,闭上眼,平复住这股几乎能影响他理智的冲动,半晌,重新睁开眼,眼底一片平和,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 唯有那只攥住珍珠银簪的手,始终紧紧的,丝毫不肯松开。 恢复理智后,雍正如有所察的朝着楼梯口处看去,就看到年妃和她的陪嫁丫鬟月妍站在那里。 年妃视线定格在他手上的簪子,面色苍白,连一丝血色也无,身子更是如弱柳扶风般纤弱。 如果不是月妍扶着,恐怕她会支持不住的倒下去。 雍正眉头微皱,走到跟前,道:“你身体不好,怎么出来了?” 又看向月妍,沉声道:“你们怎么服侍的?” 月妍一慌,忙要下跪。 “不怪她们,”年仪柔拉住害怕的月妍,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解释道:“妾身听宫人说,有贼人夜闯皇史宬,皇后带人前来抓贼,后来听说,闹了个乌龙,原是皇上在这儿,妾身想,大晚上的,皇上独自来皇史宬,兴许有什么心事,妾身实在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 她一连着说这么多话,实在有些费力,说到最后,用帕子捂住唇,咳嗽了两声。 “胡闹。” 雍正眉头皱的更深了,吩咐月妍道:“还不快扶你家娘娘回去歇着!” 年仪柔推开月妍的手,并不肯走,执着的看着雍正,问道:“皇上,您手里的发簪,可以让妾身看一看吗?” 雍正薄唇轻抿,这是他不高兴时下意识的小动作,但看着一阵风都能吹倒的年仪柔,又不忍说太重的话,语气略沉的唤了一句:“仪柔。” 这便是答案了。 皇上的反应并不在年仪柔意料外。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心里抱着一丝侥幸…… 年仪柔惨然一笑,福了福身,道:“是,妾身告退。” 第89章 第46章 (修改) 今晚,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苏沐瑶静静的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宝罗帐的流苏,开始思索最近发生的事。 原身破格成为选秀秀女的原因已经查清楚了。 她从皇史宬拿回来的那些资料上,详细的记载着一行字: 康熙六十一年七月十七日,钦天监五官正1焦秉贞2沿例观星打卦。 一卦,上吉,瓜尔佳氏·祜怡,此女甚贵。 后面有破格允准进宫选秀的礼部特批,盖章签字的是时任礼部给事中秦道然3。 也就是说,原身虽不符合满洲八旗选秀的条件,但因为钦天监算了一卦,说她是贵女,礼部那边根据此卦象,便开了后门,把原主名字添上选秀名单。 这不是瞎胡扯呢! 苏沐瑶又不傻,自然能看出里面的门道。 历史上有许多利用星象算命,影响朝政的事件,譬如说,武则天当政后,扬言小时候,袁天罡为其母杨氏算了一卦,说她是贵妇人之命,又看了她的面相,说是龙睛凤颈,将来必为天下之主。 后代有人分析过,这个事件很大可能是武则天自己编造出来,目的是为了平息朝中关于自己“得位不正”的非议。 没想到今天给自己遇到了。 除此之外,原身被选进宫的流程格外畅通无阻,从初选到复选,跟开了绿灯似的。 别人想通过大选,身高,长相、女红、文墨,样样都得过关,可到了瓜尔佳氏这里,什么筛选条件都没了,凭着一句“此女甚贵”,就直接进了宫。 谁能有这么大的权利呢? 钦天监五官正焦秉贞、礼部给事中秦道然、内务府掌仪司管事李尽忠4、原翊坤宫首领张起用5…… 条条线索都指向了如今寿安宫的宜太妃。 毕竟,去年的那场选秀是宜太妃负责督办的,宜太妃出身郭络罗家族,又是九王的生母,家族势力显赫。 焦秉贞是南怀仁的徒孙,南怀仁作为比利时传教士,曾蒙受开国八大亲王—多尔衮重用,而多尔衮直代血亲—爱新觉罗·塞勒与曾经的和硕裕亲王福全关系亲密,焦秉贞又是鄂伦岱的至交。 无论是福全还是鄂伦岱,都是八王党的重要成员。 而秦道然,他就更明显了,他是康熙四十八年己丑进士,在任礼部给事中之前,曾在九阿哥允禟的贝子府当过管领和财务经办。 李尽忠和张起用更不用说,他俩本就是宜太妃的人。 想想也是,当年的宜妃颇受先帝宠爱,弄一个女子进宫,对她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只是,她记得,原主和宜太妃并没什么交集,瓜尔佳家族和郭络罗家族关系也处的不错,宜太妃无缘无故的,为何要这样害她? 苏沐瑶回想起宜太妃的样子,想不太明白。 那位宜太妃,似乎身体很不好,总是咳嗽,走路时,还要丽太妃搀扶着,腿脚也不好。 但她还是每天一大早坚持来向太后请安,别的妃嫔冲她行礼,她虽表现淡淡的,但还算客气。 除了说穿的衣服、戴的首饰格外华贵外,这位宜太妃,完全可以用“人淡如菊”四个字来形容了。 而且,宜太妃见到她时,从未有过丝毫的神情变化。 若是她设计的原主进宫,见到受害人,总该有一点点心虚吧? 不过,即便真是宜太妃做的,她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 自己势单力薄,唯一有的,就是些许钱财,几个忠仆,连消息灵敏,在宫里待的久了,发展出诸多耳目的瑞太常在都比不上。 何谈对付家族势力庞大的太妃呢? 而且宜太妃是八王党在宫里的靠山,现在虽是雍正登基,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一届孤女,根本比都比不了。 兴许,宜太妃认出了她,但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也说不好。 苏沐瑶有些出神,她原来想的,在宫里当个隐形人,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如今看肯定是不行了。 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呢,就被裹挟着,被迫卷进政治和权利的漩涡,无法脱身。 太后、太妃、皇上、皇后,还有一个背靠舒舒觉罗氏家族的诺萱。 座座都是大山,堵在她面前,让她看不着前路。 想养个老,怎么这么难呢? 苏沐瑶也不知自己何时睡过去的。 第二日,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从炕上起身,拉开手边窗帘,外面已是天光大亮,水生拿了个笤帚在扫地。 高粱杆扎的笤帚接触到青石板地面时,发出“簌簌”的声音,这个声音听起来很舒服,让人的心都平和了。 想起昨晚,似乎还有一件未完之事。 苏沐瑶洗漱罢,坐在书桌前,让云墨把雍正交给她的那副画取出来。 云墨、春兰她们知道自家小姐在皇史宬遇到了皇上,皇上还给了她一幅画,本来昨晚就催促苏沐瑶,让她打开看看。 只是,苏沐瑶看完那些带回来的资料后,心里烦乱,不愿再想别的事,把她们都撵去睡了。 这会儿,云墨、春兰她们见小姐要看画,都围了过来。 解开捆在上面的红丝线,卷轴一点一点的呈现在人眼前。 众人看到整幅画作时,都楞了。 这上面画的是……小姐? 云墨看了眼苏沐瑶,又对比着看了眼画,相当怀疑画上人物是自家小姐。 第90章 画上的女子站在朱红琉璃瓦的宫墙边上,穿了一件白狐皮绣红梅的大氅,头发只轻轻挽着,打扮的很素淡,双手垂着握在一起,眼神亮闪闪的,唇角微弯,含笑看着画外人。 与人相映衬的,是从身后宫墙处探处的一枝斜梨,时近初春,梨花朵朵盛放,嫩白柔美。 画作的下方,有皇上的宝印。 还写着日期:雍正元年四月二十六日作。 充分证明了,这是雍正的亲笔画作。 一时,春兰、彩蝶、秋蕊都沉默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云墨深吸了一一口气,壮着胆子道:“小姐,皇上他……他莫非对你有意?” 不然根本解释不通。 皇上花费心力画这么一副肖像图,还送给自家小姐,总不能是出于孝道吧? 太暧昧了。 本身男子送自己的亲笔画作给女子,就有传情的意思在里头,更遑论画像上画的还是收画女子本人。 皇上对她们小姐有那种念头,这个结论让她们倒抽了一口冷气。 小姐的身份…… 云墨可一点儿没忘,苏沐瑶是先帝妃嫔的事实。 苏沐瑶摸着下巴,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她望向几个丫头,问道:“你们觉得……这画上的人是我?” 她感觉吧,其实自己和画中人是有几分相像,但也不能一口咬定画中人就是她吧? 苏沐瑶的怀疑很合理。 因为什么呢,之前说过,古代设色画技艺有限。 古人画的肖像画,画的再逼真,也只能接近本人样貌的七八成,做不到完全一样。 画就是画,和照片不一样。 照片看一眼,就能看出谁是谁,画却不是。 尤其是中国古画,和西方不同,中国古代人很有自己的一套美学理论,画人物图的时候,更多是去表现人物神韵。 所以,古代画像上,美人的样子都差不多,寥寥几笔,细眉长眼悬鼻樱唇,再加一个长发若瀑。 要辨别出画像本人,只能从衣着、首饰、妆容、发髻、背景环境等方面综合判断。 不会让人一眼觉得,这就是自己。 云墨她们方才那般确定画上人是自家小姐,有以下几个方面原因: 第一,画上女子穿的那件白雪红梅狐皮鹤氅,小姐就有一件,且去岁冬天常常穿; 第二,小姐平日妆容素淡,首饰简单,画上女子也是如此; 第三,宫墙上探出来的那枝梨花,直接就让她们联想到了乾西四所的春梨。 可这会儿,经苏沐瑶一问,她们就又有点不确定了。 不确定的原因和确定的原因一样: 第一,这件白雪红梅狐皮鹤氅,是去年宫廷裁作的,各宫宫嫔都有一样的样式; 第二,画上女子佩戴的首饰,普普通通,是八旗贵女都能拥有的,不算独一份; 第三,梨花就不用说了,到处都有,做不了她们家小姐的代名词。 唯有一点,解释不了。 云墨沉吟道:“如果画中女子不是您,皇上为何要把这幅亲笔画交给您呢?” 不是传情达意,难道还有其他意图? 苏沐瑶也在思考这一点。 说实在的,她有些怵雍正。 这个男人,城府太深了。 如果不是他主动挑破,她恐怕这一辈子都会误以为那日梨花暴雨,来乾西四所扣门的是“怡亲王”。 甚至她仔细回想前事,都得暗暗揪心,雍正的演技未免太好了,自始至终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他把她玩的团团转,她却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安达和苏培盛,这两个人也古里古怪的,怎么可能调职调的这般容易? 或许,那次太医院来诊平安脉,苏培盛上门讨要梨花,都是一场精心的骗局和设计。 只是,她虽心有怀疑,但却什么都不能做? 查吗?皇上要瞒的事,查不出来的。 就是查出来了,她也不可能要去和雍正对线,指着他鼻子骂:你一个当皇帝的,怎么可以对一个女子,使出这样欺负人的手段? 还有,她不知道,雍正到底想做什么。 当时,他在皇史宬看到她时,似乎并不意外。 史书记载,清代雍正时期,皇权高度集中。 前朝有特务部门—粘杆处,臣子无意说过的一句话都会被记录下来,呈给雍正; 民间有暗杀机构—血滴子,全国被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只要有反对势力冒头,就会被直接绞灭。 兴许,她去皇史宬的消息,早有人报给了雍正,所以,她才那么“不幸”的,被雍正当场抓包。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依旧有解释不通的地方。 譬如说,雍正在那里猫逗老鼠似的,故意候着她,等着抓她的小辫子,就够奇怪的了。 她一个太常在,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哪里值得他一个当皇上的,浪费这么多精力。 难道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 她不觉得这个解释有任何合理性。 众人听着,也都陷入了沉思。 彩蝶想了想,歪头道:“或许……皇上对您是一见钟情?” 民间话本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苏沐瑶古怪的瞅了瞅她。 彩蝶眨眨眼,小姐怎么这般看她? 第91章 苏沐瑶莞尔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家小姐长得倾国倾城,能随随便便就把一个见过无数美人的皇上,给迷的七荤八素的?” 彩蝶垂下眸子,绞了绞手帕,小声嘟囔道:“小姐,长得是很漂亮嘛。” “可也没到那个份上。” 苏沐瑶无奈道:“而且,皇上假扮怡亲王来乾西四所之前,只路遇过我一次,那一次,我和他的妃嫔常贵人在慈宁宫门口闹的很不愉快,皇上过来给太后请安,正巧碰上了,只跟常贵人说了几句话,压根没搭理我,估计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指了指云墨,道:“不信你问云墨。” 云墨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解释,咽了咽口水,艰难道:“皇上莫非……莫非把您当替身了?” 第47章 上章有修改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朝云墨投了过去,云墨略显局促不安。 她说错话了吗? “小姐,我……” 苏沐瑶和颜悦色道:“没事,你继续说。” 云墨鼓足了勇气,道:“皇上隐瞒身份来乾西四所避雨,派人送小姐去丽景轩休息,送小姐徽墨、砚台、还有这副画作,自己在皇史宬撞见小姐帮忙隐瞒……这些事情,都能证明皇上对小姐的特殊……” “可是,这份特殊来的太快,也太过莫名,如果不是一见倾心,那就只能往小姐相貌上去想了。” “小姐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南唐后主李煜宠爱周娥皇,周鹅皇病逝后,他便喜欢上了与周鹅黄相貌相似的妹妹周女英,还封她做了小周后……” “之前我听宫里人说,皇上还是雍亲王时,先帝给他订下的正牌福晋,不是现任皇后乌拉那拉氏,而是应了孝懿仁皇后(雍正养母佟佳氏)的意思,来了一个亲上加亲,订下了佟佳氏族的女子,也就是现任礼部尚书佟佳·隆科多的弟弟——佟佳·庆复的女儿……” “那女子小名叫婉儿,论起辈来,是皇上的表妹,我想,既是表妹,那必然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了,听说那叫婉儿的小姐先天体弱,又是过敏体质,胭脂水粉什么的,都不能接触,所以总是素面朝天,倒和小姐有几分相似……” 春兰她们听的入了神,见她不往下说了,纷纷催促起来。 “后来呢?” “你快说呀!” 云墨肩膀一垮,叹道:“后来,听说那叫婉儿的小姐还未及笄,就得病去世了,当然和皇上的婚事也就无疾而终了。” 说到这里,她咬了咬下唇,描补了一句,道:“咱们小姐长命百岁,这一点可和她不一样。” 佟佳氏是满洲大姓,家族势力显赫,大清开国以来,从佟佳氏族出去的皇后、妃子、亲王妃、郡王妃等,数不胜数,除了雍正的养母,早逝的孝懿仁皇后,现在居住于寿康宫的愨惠皇太贵妃也是其中之一。 苏沐瑶听着云墨的话,不禁陷入了沉思。 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她和那位婉儿长相是否相似,但她和婉儿身上类似的地方,确实有很多。 都是先天体弱型,都是不怎么装扮型。 当然,人家不精心装扮,是因为对胭脂水粉过敏,她则纯粹是因为嫌麻烦。 若是,她和婉儿长的很像…… 那有很多事情就说的通了。 譬如说愨惠皇太贵妃,是婉儿的姑母,她在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表现的很热心。 让身边的嬷嬷带她去见其他的妃嫔,还向太后引荐了她。 以致于太后一句话,她的生活水准直线上升,那一天请完安回去,寿膳房、广储司、敬事房的人挤满了乾西四所,东西摆了一地,就跟过年似的。 如果中间没有愨惠皇太贵妃,她保不齐现在还在过着被寿膳房克扣的日子。 那雍正呢? 会不会也是因为婉儿,所以来了个“梨花暴雨,乔装扣门”? 苏沐瑶抿了抿唇,想到自己可能被“婉婉类卿”了,便觉得一阵不舒服。 别人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是接受不了替身文学那一套。 不过,这些也只是猜测。 雍正给了她这么一幅画,又没交待什么,所以她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苏沐瑶将画作重新卷起来,绑好了,顺手放到书桌边画缸里,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问道:“我记得,再过几天就到端午了?” 端午是每年农历五月初五,今天是农历四月二十七,算起来,只有七八天的时间了。 云墨等点点头,春兰调侃道:“主子可是等不急想吃粽子了?” 彩蝶正在厅中小圆桌上摆早膳,闻言,不等苏沐瑶回答,回头笑道:“内务府送的粽叶前两日就到了,我在后院水缸里浸着呢,主子要是想吃,今天就能包。” “我哪儿有那么馋?” 苏沐瑶莞尔道:“我是想说,端午之前,有放风筝的习俗,民间百姓称之为“放殃”,把风筝放到空中,剪掉线,让它越飞越远,消失不见,一年的灾难和疾病也会跟着远离,对不对?” 她边说,边起身走过去,坐在圆桌前。 今天的早膳很丰盛,都是苏沐瑶平日爱吃的。 菜有素熇插清汁、两熟煎鲜鱼,汤是撺鸡软脱汤,主食有香米饭、泡茶、薏仁粥、和筭子面。 色泽鲜美,有荤有素,看的人胃口大开。 苏沐瑶吸了吸鼻子,赞叹道:“好香!” 第92章 她一个人吃不完这许多,坐到圆凳上,道:“今天一起吃吧。” “不了,”云墨笑道:“这是给小姐准备的,我们几个有我们几个爱吃的,厨房锅里正热着呢。” 她话虽这么说,实际上,春兰她们没来之前,她都是跟着小姐一起吃饭的。 但现在不行,乾西四所多了春兰她们三个,外面还有水生、来福两个。 没有主仆之分,以后全乱套了。 苏沐瑶知道,社会环境就是这样,当主子的,和丫头一桌吃饭,偶尔一次是宽仁亲和,但时间长了,却会被说是没规矩,让下人骑到脖子上了。 主仆一体,主子不好,仆从自然也不好。 她暗叹一口气,没再说什么,坐下来,却不让旁边的春兰她们帮她添饭夹菜。 她有手有脚,并非残疾,吃饭的时候,还是喜欢想吃什么菜,就自己夹什么,不需要别人喂到嘴里。 而且,在她这里,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所以云墨紧跟着之前的话题,道:“小姐方才说的,宫里也有“放殃”的习俗,但现在离端午节还有七八天,还未见有人“放殃”的。” 苏沐瑶慢慢喝着燕窝粥,道:“待会儿吃罢饭,去库房里找几个好的风筝出来,再让水生和来福跑一趟永寿宫,问问陈贵人她们,有没有空,今天一起去御花园放殃。” 早晨天气凉爽,外面刮着小风,是个放风筝的好时候。 众人答应着,云墨去抽屉里取了钥匙,和春兰一起往库房去。 乾西四所因为是供秀女住的地方,库房里没别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很多。 女儿家喜欢的风筝,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苏沐瑶说要几个上好的,所以两人看都没看角落里堆的那一摞纸糊的硬翅风筝,而是开了箱子,取出几个装着丝绢裹面的折叠软翅风筝的盒子。 软翅风筝和硬翅风筝不同。 硬翅风筝的翅膀是由两根主翅直接固定好的,结构简单,多为沙燕型和元宝型,受风力强,也较为普遍。 相比较之下,软翅风筝显得稍微高级一点,它有很多样式,什么蝙蝠、金鱼、蝴蝶、凤凰、蜻蜓、仙鹤、美人等等,骨架也有单层、双层、复式的区别,使用前还要先花费时间组装。 软翅风筝飞的或许没有普通的硬翅风筝那么高,但在天空中却很显眼。 当然,哪个贵就不用多说了。 云墨想,小姐让她多拿几个,大概是给陈贵人她们预备的。 风筝属于应季物品,只有春日才会放,往往想到的时候,自己宫里是没有的,还要往广储司去寻找。 她便挑了五个盒子抱着,锁上门,和春兰一起到了前院,等将风筝组装的差不多的时候,水生和来福也回来了。 报说,徐太常在、瑞太常在、妙太答应都高高兴兴的答应了,一会儿换好衣服就过来。 反正现在不用去给太后请安了,她们这些“养老圈”的选手都闲了下来。 每天在宫里呆着,嗑瓜子唠嗑也憋闷,一起出来放风筝散散心,自然不会拒绝。 唯独让苏沐瑶惊讶的是,陈太贵人来不了,说是有幅绣图绣了一半,正准备趁月末,加班加点的绣完,让人拿出去变卖,没有空余时间。 按理说,她是贵人,份例银子比她们这些常在、答应要高好大一截,手头应是不缺钱的,怎么这样紧巴巴的,需要跟宫女一样,变卖绣图赚取银子? 去御花园的路上,瑞太常在听到她的疑问,用一句话点评道:“她那是黄柏木做磬槌子,外头光鲜里头苦。” 苏沐瑶诧异道:“这话怎么说?” 徐太常在道:“陈太贵人和我一样,属于汉军旗,不过她进宫比咱们都要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康熙五十一年进的宫……对,应该没错……” “她进宫后,一直怎么不受宠,因为怀过一个孩子,才升了贵人位份,但后来那孩子又流掉了,她就彻底成了先帝后宫的边缘人……” 苏沐瑶道:“难道是内务府那边克扣她的份例?” 瑞太常在点头道:“或多或少是会克扣些,但这都没有她母家过分。” “她领到的份例银子,每月都得如数交给母家,她自己手头一分银子落不下,还要在宫里生活,可不得靠自己嘛。” 苏沐瑶不解道:“这又是为什么?” 她们这些人,位分虽低,但都是八旗贵女,家世差不到哪儿去,没得自己进了宫,还要补贴母家的道理。 徐太常在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 妙太答应道:“我们之前问她,她也不说。” 几个人说着闲话,就到了龙潭湖畔。 一大清早,御花园湖畔的石子路上,零星只有几个洒扫的太监宫女,以及拎着早膳提盒的宫人。 没其他宫里的妃嫔,她们正得自在。 跟着的丫头将栓顶线绑在风筝上,顺着小风,蝴蝶、金鱼、蜻蜓、葫芦串四个风筝渐渐升了起来。 “快看,我的宝葫芦飞起来喽!” “哎哎哎,我的大蜻蜓别落下去呀!” “徐姐姐,你的金鱼往边上点,挤到我了!” ………… 苏沐瑶的风筝是最边上的蝴蝶,她见瑞太常在她们都将精力放在手头的风筝上,唇角扯出一抹微笑,往后退了退,退到湖边,拿着线头的手一松。 第93章 天上那只飞的最高的蝴蝶,没了扯线的人,荡悠悠的扯着一个线轮,沿风朝着湖对岸飞去。 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视线里渐渐化成一个小黑点。 “哎呦!” 瑞太常在看到了,惊呼一声,发愁道:“你的线没剪,风筝就飞了,这可怎么好?” 她们到此“放殃”,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剪线。 扯风筝的那根线代表一整年的疾病和灾难,不剪的话,岂不是意味着要倒霉一整年? 若说放不起来,也还好,她们带着备用风筝,换一个就行了。 可偏偏风筝放了起来。 按“放殃”的规矩,那只蝴蝶风筝,已经被天上神明看到,再换别的,就不做数了。 徐太常在、妙太答应刚才的好心情也没了。 瓜尔佳氏身体不好,开开心心的出来“放殃”,却遇到了这种事,太不吉利了。 苏沐瑶表现自若,笑道:“没事,我的蝴蝶上扯着线轮呢,飞不远,你们在这里继续玩你们的,我去湖对面,把我的蝴蝶找回来。” 这倒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案。 众人都松了口气,徐太常在催促道:“那你快去吧。” 沿龙潭湖畔往北走,没过多久,就到了皇史宬。 大门口沿伸到两旁走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守着一排戴红翎、穿明黄马褂的内廷侍卫。 苏沐瑶停住步子,低声嘱咐了云墨几句。 云墨神色凝重起来,点了点头,道:“小姐放心。” 二人到了跟前,云墨对守在门口的侍卫长,点头行礼道:“这位大人,我们主子刚才“放殃”时,手没拿稳,风筝连着线就飞了出去。” “我们一路跟过来,看见那只风筝像是落到皇史宬阁楼的露台上了,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寻一寻?不用太久,若是没有,我们马上就出来。”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五十两的银锭,塞到那侍卫长手里。 “这锭银子给大人们打酒喝,希望您别嫌少。” 少是绝对不会嫌少的,正一品侍卫的俸禄是年俸一百八十两,禄米一百八十斛,五十两银子,是他年俸的小三分之一了。 只是,这银子收的却有些烫手…… 取个风筝没什么,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皇史宬是重地,没有上命,私自把人放进去,万一宬里出了什么事,他们项上脑袋,还要不要了? 云墨见状,道:“要不,您派个人,跟我们一起进去?” 那侍卫长听她说的有理,想了想,便松了口,也不用别人,他选择自己跟着。 上到二楼,苏沐瑶扶着栏杆,气喘吁吁道:“云墨,我走不动了,你随这位侍卫上去寻吧。” “哎。” 云墨一口答应着。 待调走了跟着的内廷侍卫,苏沐瑶走到昨晚来的第三排书架边上,在地上仔细找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不是,她的簪子呢? 精心谋算了一番,还赔进去五十两银子,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 她昨晚子时过半离开的皇史宬,今晨一大早就过来找遗失的簪子。 中间只隔了一夜,按理说,应该没有其他宫人来过。 那会是谁把她的簪子拿走了呢? 苏沐瑶抿了抿唇,脑子里一个可恶的男人身影浮现出来。 好像也只有他了,雍正。 他昨晚让她待在这里,那她离开后,他一定还回来过。 苏沐瑶深吸了一口气,悻悻的从地上起身,同空手而归的云墨一起下了楼。 出了皇史宬,云墨低声问道:“小姐,簪子找到了吗?” 苏沐瑶摇了摇头,咬牙道:“估计是被皇上捡去了……” “啊?” 云墨赶紧捂住嘴,瞪大双眼,道:“那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 她又不可能冲到皇上面前,质问他,是不是偷偷藏了她的银簪? 苏沐瑶直接摆烂道:“算了,不管了,回去吧。” 第48章 回宫路上,云墨一直保持沉默。 苏沐瑶感觉到身边人低落的情绪,无奈道:“你这是怎么了?” 她自己的丫头,自己清楚。 当初她们没饭吃、没炭烧,几乎要冷死饿死的时候,也不见云墨这个样子。 她还常常反向来安慰她,说是只要熬过冬天,日子就会变好。 如今日子好了,银子有了,吃穿用度什么都不缺了,她反而emo了。 不就是丢个簪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云墨被她语气温柔的一问,心里更难过了。 她是真的心疼自家小姐。 早上的时候,她和春兰她们几个,为了谁陪小姐一起出门,闹了好半天,小姐一句话拍板,说:“不需要许多人,只让云墨跟着就行了。” 为此,她高兴了好半天。 但直到刚才她才知道,小姐这次出门“放殃”,还让水生来福去请徐太贵人她们,都是预先设计好的。 怪不得出门之前,还叮嘱她带些银子呢。 原来真正目的是为了那簪子。 更可气的是,小姐费尽心力筹划,结果呢,那支破簪子还没有找到…… 云墨赌气道:“小姐有事,早应该告诉我嘛。” 她也能帮小姐分担一二。 又或者说,小姐不肯提前告知,是不放心她…… 第94章 怕她口风不紧? “你想哪儿去了?”苏沐瑶既觉好气又觉好笑道:“我不提前跟你说,是怕你晚上睡不着。” 要是她昨晚就跟她说了她的计划,她恐怕还得担心,万一早上下雨了,或是天气不好、不适合放风筝怎么办? 她是会看点天气,但也不是气象预报学家,能跟她拍着胸脯打包票,说第二天一定适合“放殃”。 一番话,将云墨劝慰回来,重新展露笑颜。 紧接着,云墨又问苏沐瑶午膳想吃什么,又开始喋喋不休的说着今年端午节要怎么过。 苏沐瑶深深觉得,自己这丫头,虽然没心没肺的样子看起来很顺眼,但也挺聒噪。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龙潭湖畔,和徐太常在等汇合后,几人见她手里空空,想必是没找回那只风筝,脸上都露出担心的神色。 她们作为纯种古代人,对那些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讲究”,很是信服。 苏沐瑶对上她们一双双“你今年肯定要走霉运”的眼神,心里好笑,面上却分毫不显,强行挤出一抹微笑,道:“没事,我回头再派人找。” 她这样子,在众人眼里,就是为了不让她们担心,故意装成没事人的样子。 一直走到乾西四所的门口,徐太常在几个人还在柔声哄着她。 瑞太常在道:“好妹子,你一定会没事的。” 徐太常在道:“回头我给菩萨多上几炷香。” 妙太答应道:“好人有好报,姐姐放宽心吧。” 苏沐瑶一一谢过她们,等进了门,转头将自己宫里的人都叫来,吩咐道:“水生,来福,你俩等会儿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说我身体不舒服。” “春兰、彩蝶、秋蕊、还有云墨,你们四个将我“放殃”不成功,风筝带线跑脱的事传出去,凡有宫人问起,就说我因为被风筝“反噬”,生病了。” 又嘱咐道:“这几天,乾西四所闭门谢客,无论是谁,一律称病不见。” 六个人看她面色红润,语气轻快,身体要多健康有多健康,均露出不解之色。 秋蕊郁闷道:“主子,您怎么好端端的,诅咒起自己来了呢?” 苏沐瑶叹道:“外头风雨大,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昨晚,皇后带着一众人来皇史宬抓贼,八成是因为乾西四所被盯着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不装病,别人再设计什么圈套等着她往里跳,她能避开一次,还能避开两次三次吗? 苏沐瑶已经下定决心,准备先苟一段时间,蒙一蒙外头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观察观察局势再说。 云墨闻言,眼神亮晶晶的。 原来今晨的“放殃”,用意颇多,寻簪子只是其一。 又是被自家小姐智商折服的一天呢。 苏沐瑶“生病”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养心殿。 雍正拿着毛笔的手一顿,眉头皱起,看着跪在地上的安达,目光凝重道:“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安达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雍正忍不住担心道:“去诊脉的太医是哪个?诊脉结果怎么样?严不严重?” 安达忙道:“去诊脉的是太医院的刘裕铎,刘太医说,怡太常在脉相平和,不像患有内疾,若按宫内侍女说的,太常在是因“放殃”不利,外感病邪,那应在宫内燃烧艾叶,再辅以附子理中丸调理,静养一段时间,想必能恢复健康。” 刘裕铎是太医院的掌印御医,兼上药房值宿供奉官,他的医术精湛,世代为皇家宫廷御医。 他的诊脉结果,还是很有信服力的。 只是,刘裕铎说的最后一句话…… 什么叫,想必能恢复健康? 雍正眉头皱的更深了,道:“具体症状如何?” 安达道:“听太常在身边侍女云墨说,太常觉得身上发冷,还有些怕风呛咳,其他倒没什么。” 怕冷怕风,都是外感入体的症状。 倒是和病因对上了。 雍正摆了摆手,先让他退下,转头吩咐苏培盛,道:“传朕令,着宫中侍卫仔细搜寻,务必将怡太常在丢了的那只蝴蝶风筝找回来。” 把那只害她生病的破风筝找到,剪了线放走,她的病就能好吧? 苏培盛答应着,立即安排人去执行圣命了。 雍正吩咐完,提起朱笔,继续伏案看折子。 可不知为何,方才还批阅的很顺利的奏折,到这会儿无论怎样都看不下去。 一想到瓜尔佳氏的病,他心里就一阵烦躁。 到最后,雍正合上折子,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忽然步子一顿,想起一件事来。 皇城北部不远处,就在小汤山那里,有一座汤泉行宫,是先帝五十四年派人修建的。 小汤山温泉源于辽代,因萧太后去那里沐浴过而得名,元代称小汤山汤泉为“圣汤”,明朝武宗去过那里泡汤,还留下了“泡海隆冬也异常,小池何自暖如汤”的诗句。 汤山温泉作为皇家温泉,不但能驱除疲劳,还有驱邪解百毒的功效。 想到这里,雍正摸了摸鼻子,当即诏来殿里的值官,下了一道圣旨: 值此春夏之交,易发病症,朕悯宫中妃嫔体弱,立决,今年端午佳节于皇城以北汤泉行宫操办,近日宫中妃嫔凡有疾在身者,皆可先行移步行宫,前往泡汤驱病,钦此。 第95章 写完圣旨,立即让人去前朝后宫宣读。 苏沐瑶成功将来诊脉的老太医糊弄走,没想到紧接着,就来了一道晴天霹雳。 劈的她里焦外嫩,欲哭无泪。 要早知道雍正有这么一道圣旨,她就不装病了! 等宫里的妃嫔都去行宫游玩了,她一个人待在紫禁城里,岂不正得自在? 可现在呢,她已经对外说患了病,再不去,那就是辜负圣恩,所以说,她不但得去,还得立即出发,当圣旨上最早过去的那批人。 苏沐瑶躺在摇椅上,郁闷的吸了一口奶茶。 今天怎么这么不顺呢? 簪子簪子没找到。 想要装病躲是非,也躲不过去。 话说,雍正是跟她有仇吗? 居然下这么一道破圣旨。 不过,即便满心怨气,在去行宫过端午节已是板上钉钉后,她还有许多事情得提前安排好。 头一件事是,谁跟着她一起去,谁留在乾西四所守家。 这一回,倒没什么争执。 云墨、春兰、彩蝶、秋蕊都是女孩子,跟着去行宫玩这种好事,水生和来福自然会让着她们。 苏沐瑶对这个安排也很满意,水生、来福留在乾西四所,互相能做个伴,等去了行宫,到底是陌生的地方,有四个丫头陪着,也不算人多。 接着,就是收拾行李。 衣服不用说,行宫建在九泉山,入夜温度低,厚衣服得多备几件。 除此之外,还有出行必备的药品,苏沐瑶想到快入夏了,山里晚上可能会有蚊虫,便让水生跑了一趟御医房,要些驱蚊的薄荷和藿香来。 水生毫不客气,直接拎了两大包回来,堆放在小圆桌上,笑道:“主子料事如神,幸亏咱们去的早,再晚一步,就被其他宫人抢完了。” 彩蝶将油纸包一一打开,指尖捻了一点,评价道:“成色倒好,但用不了这许多。” 她们不可能直接拎着这两大包东西过去,待会儿要放到香囊里,随身携带的。 云墨笑道:“用不了也无所谓,留一半在宫里,等到了端午节,他们顺着廊角熏艾的时候,掺一些进去,那味道清香扑鼻,能留存好一阵呢。” 说着,她从书架上取出一日常放钱的匣子,打开后,里头放着一底的碎银子,还有一扎用橡皮筋卷的银票,她坐在书桌前,正认真的一一清点着。 苏沐瑶打趣道:“你带这么多银子过去干嘛?” 难道行宫那边还能缺吃缺喝不成? 云墨眨眨眼,道:“不带不行啊,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万一有用到的地方呢,我这是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反正她是乾西四所的银库总管,银子的事情,她说了算。 苏沐瑶笑了笑,没再多说。 第49章 翊坤宫。 一大早,一个扎着两把头的小宫女,手里拿着一个大蝴蝶风筝,沿着游廊,一路小碎步冲正院而来。 还未至院内,月妍捧着一个放白瓷小碗和勺子的托盘从穿堂缓步过来,看到她时,皱眉严厉道:“金珠,让你去内务府要些蜜枣儿,你跑哪儿去了?” 看向她手里,道:“这是什么?” 金珠收了脸上笑容,小心道:“月妍姐姐,这是刚才在翊坤宫门外捡到的,所以拿回来让你看看。” 月妍是年妃的陪嫁,也是翊坤宫的掌事宫女,深受年妃信任,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会来过问她。 “你在这里等着。” 月妍扔下一句话,端着托盘进了宫门,垂帘处站着两个值守的宫女,对着她行了礼,其中一个悄声道:“娘娘醒了。” 月妍点点头,走进去,将托盘放到旁边案桌上。 “娘娘,该喝药了。” 帐子里面传来了两声咳嗽,月妍忙走过去,卷起帐子,拿了一个软枕,放在年仪柔背后,扶她坐起,慢慢替她顺着后背。 昨晚半夜三更,她们娘娘非要去皇史宬,再劝也劝不住,本来就体弱,再加上受了风,回来后,就起不来床了。 月妍想到昨晚的事,动了动唇,忍不住劝道:“以后,娘娘要保重玉体,身体好了,皇上也能放心。” 她也知道,拿别的劝她们娘娘没什么用,只有搬出皇上来,她们娘娘才能听进去几句。 年仪柔露出一个虚弱苍白的笑容,道:“放心,我没事的……” 月妍心里酸楚,垂下眸子,掩去眼里的湿意,端过托盘里的小碗,吹了吹上面的热气,道:“娘娘,快喝药吧。” 年仪柔接过月妍手里的药碗,一口一口的喝着,喝完后,接过帕子擦了擦嘴,重新躺下,问道:“方才外面什么事?” 她隐约听到月妍在训斥什么人,所以问一声。 月妍无奈叹道:“还不是金珠?刚从敬事房调过来,年纪小,没见过世面,做事情还毛毛躁躁的,从咱们宫外捡了一个大风筝,就献宝似的跑来找我。” 风筝啊…… 现在时近端午,宫里定会有许多外出“放殃”的人。 年仪柔眼底划过一抹追忆,自己这几年身体不好,总是待在室内,好多年都没出去放风筝了。 她想着,轻声吩咐道:“让她进来。” 金珠拿着那只软翅蝴蝶风筝,跟月妍从外进来,她因是来见主子,又害怕受罚,垂头丧气的,动作都收敛了许多。 第96章 “你不用怕,”年仪柔温和道:“把那风筝拿来我看看。” “哎。” 月妍从金珠手里接过风筝,捧到年仪柔跟前,笑道:“娘娘你看,这风筝还是用丝绢裹面的,上面的线轮还缠着呢……” 年仪柔看了看,叹道:“去各宫问问,有没有丢了风筝的。” 丝娟裹面的风筝很名贵,普通宫人可买不起,这风筝,应该是哪个宫嫔的。 缠着线轮,说明这风筝脱了滑,被不小心放飞了,保不齐这风筝的主人,正在找它呢。 既如此,还是还回去吧。 月妍答应着,拿着风筝出去,着人问了。 过了半晌回来,禀报道:“我让全子去附近问了一圈,皇史宬的侍卫说,有个嫔妃去找过,但没说是哪个宫里的,所以得再打听打听。” 皇史宬吗? 年仪柔微一怔神,半晌都不说话。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年仪柔抬眼看向月妍,道:“既然这样,那就先放咱们这吧。” 等到了快午时,年仪柔坐在妆台前,身后宫女正在为她梳头,月妍带着苏培盛从外头进来。 苏培盛屈膝行礼,道:“请年妃娘娘安。” “苏公公快起,”年仪柔抬手道:“来人,看坐。” 苏培盛手持麈尾,笑道:“多谢年妃娘娘。” 却并不坐,躬身道:“奴才此来,是听宫人说,翊坤宫的宫女今早捡到了一个扯着线轮的风筝?” 年仪柔道:“确有此事。” 苏培盛陪笑道:“那就对了,不知那只风筝可还在您宫里?” 年仪柔扬了扬下巴,月妍去取过来,好奇的问道:“您找它做什么?” 苏培盛滴水不漏的回答道:“奴才只是听命行事,别的一概不知。” 又道:“奴才还要回去复命,先行告退了。” 将风筝接了过来,行了一礼,离开了。 月妍送他出去后,见年仪柔坐在椅上,楞楞的看着门外的方向,一把及腰黑发散放在身前,旁边宫女举着玉梳子,为难的站在原地。 “月妍姐姐……” “你先下去吧。” 月妍接过她手里的梳子,轻声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话音落下,年仪柔忽然瞪大眼睛,猛的看向她,像是被人从噩梦中惊醒一样,紧接着,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她眼眶里滚落下来。 将月妍吓了一大跳。 “娘娘!……”她一时手忙脚乱。 年仪柔推开她擦眼泪的手,闭上眼道:“你应该也看到了……” 看到什么?月妍不解。 “昨晚,在皇史宬,皇上手里拿的那个簪子……” 月妍深吸一口气,劝道:“娘娘,您不要想太多了。” 年仪柔颤声道:“可是,本宫心里真的好慌,本宫从来没有见过皇上那么温柔的眼神……还有,你再想想,今晨的事……” 簪子、皇史宬、寻风筝,苏培盛。 这几个关键词联系在一起,层层推论下去…… 簪子的主人应该就是风筝的主人。 那女子昨晚在皇史宬和皇上秘会,丢了簪子,被皇上捡到,但她自己尚不知情。 所以,她第二天才会以寻风筝的名义再来皇史宬,真实目的是为了找自己那支丢失的簪子。 皇上得到消息后,信以为真,竟派满宫里的人替她找风筝…… 不论从哪个方向去推,都能得出一个结论:在皇上心中,这名女子的分量极重。 就是因为得出这个结论,年仪柔心里才极不好受。 皇上不喜欢她,没有关系。 反正这满宫里的莺莺燕燕,也从没一个能住到皇上心里的。 皇上天子,胸怀社稷江山,当然不会像寻常男女一样,留恋于世俗情爱…… 她都能接受的。 可是,现在为什么变了呢? 年仪柔道:“去查查,那只风筝是谁的。” 她的声音极轻极弱,像一缕烟,如果不是月妍一直关注着她,恐怕会直接忽略掉。 此时,被年仪柔惦记着的雍正,正坐在书桌前,研究那只大蝴蝶软翅风筝。 苏沐瑶的这只风筝,是双层的,工艺很复杂。 放到现代,这种双层风筝,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 风筝做支撑的中段主骨,用的是削平的毛竹条,左右两边各有两层翅膀,用的是毛竹尖端,木条中包含多种连接方式,连接主骨部位,大翅膀处用的是固定的榫槽连接,底下的小翅膀,为了放风筝的时候生动好看,用的是活动榫舌连接,两边的翅膀中,还有交叉半榫、嵌接、燕尾槽榫连接等多种连接方式。 这会子,乍一看,风筝整体没受损害,但左边的大翅膀处,松松垮垮的,有一个连接部位,活动开了。 雍正手上微微用力,试图将那个部位重新固定好,结果一脱滑,只听“咔嚓”一声,那侧的扇骨,骤然断成了两截。 雍正默然的看着桌上的风筝。 他真不是故意的。 苏培盛贴心的建议道:“皇上,不如派人把这风筝拿去造办处,兴许还能修好?” 雍正矜持的“嗯”了一声,又叮嘱道:“让他们抓紧时间修,修好后立即差人送去汤泉行宫。” 等他抓紧时间,把手头的事务处理完,也该起驾过去了。 第97章 “是。” 汤泉行宫离皇城并不远,全程约十多公里,放到现在,就是从北京东城区到海淀区的距离。 苏沐瑶乘坐轿马,花了不到两个时辰功夫,就到了。 她来的最早,到行宫门口的时候,看到后面还浩浩荡荡的缀着十来辆马车,不知是哪个宫嫔的。 陈太贵人她们都没来,苏沐瑶和宫里其他嫔妃也不熟,所以对来者是谁,也不感兴趣。 她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下,一路往里走。 行宫坐南朝北,呈倒座结构,其中主要有四大建筑群,分别是前所、中所、东所、和北所。 前所和中所,都属于皇上的私人领域。 前所是皇上处理政务、接见大臣的地方;中所是独属于皇上泡温泉和玩乐的地方。 而东所和北所才是设置给后宫中人的。 东所中的汤泉,只有皇后才能用;只有北所中的汤泉,才供给宫中妃嫔。 所以苏沐瑶一路过去,直接来到北所门口。 北所中有前殿五间,名为“水镜秋霜”;抱厦三间,名为“光风霁月”;后殿七间,名为“渊清玉洁”。 苏沐瑶来的早,可以自己选。 她喜欢清静,看了一圈,见为了引水方便,后殿第七间和其他殿落群中隔着一道假山石壁,独立了出来,便直接选择第七间宫殿入住。 将入住的事情安排妥当,吃罢晚膳,苏沐瑶感觉困困的,忙了一天,她这会儿有些疲乏了。 正准备安寝时,秋蕊和彩蝶从外头进来,脸上似有愤懑之色,秋蕊沉不住气,问道:“主子,你知道刚才跟着我们的那些马车,是谁的吗?” 苏沐瑶看她们这样子,猜都猜出几分了。 “难道,是舒舒觉罗氏·诺萱?” 秋蕊重重一点头,满脸气愤,道:“就是她,真够晦气的。” 可不晦气吗? 从一出宫门,就缀在她们马车后面,等到了行宫,还故意选住在她们住所的旁边。 如果不是中间隔着一道假山,她们和舒舒觉罗氏·诺萱都要成为紧邻了。 旁边多了一个阴魂不散的人,晚上要怎么睡得着? 至于诺萱一个未出阁的贵女是怎么有资格来行宫的,那就不用想了,肯定是太后开了金口。 苏沐瑶淡淡道:“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不管她这次来,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她都准备好接招了。 第50章 诺萱来到行宫后,却并未轻举妄动。 她这次过来,顶着巨大的压力,有来源于太后的,也有来源于皇后的。 起先,太后为了给十四王爷铺路,想要将她进献给皇上,她是极排斥的。 排斥原因有二: 其一,环境影响。 舒舒觉罗氏家族站位十四王,她身处的贵女圈都是八王、九王、十王、十四王等雍正敌对势力,平日耳朵种种,都是现任皇帝如何残暴不仁。 有了这些先入为主的印象,她自不会甘心为人棋子,蹉跎一生。 其二,诺萱很懂得为自己谋求打算,换一句话来说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她对于自己未来有清晰的规划和认知。 她虽是庶女,但有舒舒觉罗氏家族的势力做支撑,她能嫁的人怎么也不会差,比起许给皇亲贵胄为妾,找一世家名门,嫁进去当正妻,将来受封诰命,一辈子安享富贵尊荣,岂不更香? 至于太后pua她的,十四王爷倒台了,她们舒舒觉罗氏一族也得跟着倒霉,诺萱压根没放在心上。 十四王爷确实是她们舒舒觉罗氏族的靠山,但那又怎么样呢? 该倒霉时,大家一起倒霉,没道理让她先提前倒霉。 为家族牺牲自己的精神,不存在的。 抱着既不能得罪太后,又要想法子保住自己的两全思想,诺萱选择转嫁灾祸,让瓜尔佳氏·祜怡替她顶缸试水。 成效也确实不错。 虽说太后因为那次寿宴的事,被迫在慈宁宫“静养”,但因为皇上对瓜尔佳氏的态度有些微妙,太后隐隐已经有了舍她而取瓜尔佳氏的打算。 听说,太后私下里正和严嬷嬷商量着,怎么恩威并施,让瓜尔佳氏心甘情愿为己所用。 这本是诺萱谋求的结果,她完全可以趁此机会退步抽身,可真正到了这一步,诺萱却后悔了。 非常后悔,悔的肠子都青了。 她就不该将瓜尔佳氏推给太后。 池鱼笑海浅,蛙坐井观天。 诺萱作为太后的表侄女,只在皇宫待了几日,就深觉自己从前太无知: 皇家的富贵,根本不是普通的名门贵族能比的。 她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仅在宫里稍坐一会儿,看到的一应用度,就完全超出了她对富贵的定义。 皇后如此,太后亦如此。 不敢想象,站在权势顶端的皇上,过得该是什么日子? 富贵迷人眼,权势动人心。 诺萱想到传闻中雍正的残暴不仁,好歹忍住了自己心里的动摇,在太后寿宴那一天,照常执行原计划。 然而,在丽景轩前,亲眼看到雍正时,她实在忍不住破防了。 诺萱见过许多长相俊美的男子。 说真的,京都名门圈里的公子少爷,长得都不差。 可是,雍正长得实在太好了。 第98章 只看一眼,就能让人芳心乱颤。 一个年轻有为的帝王,相貌顶级+权势顶级+富贵顶级…… 光这几项,加起来,简直就是核武器,杀伤力堪称无穷,足以让全天下女子飞蛾扑火了! 对于诺萱来说,什么性格残暴不仁,昏君暴君,和这些比起来,那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 可是呢,本该属于她的机会,却被她生生推给了瓜尔佳氏。 诺萱气恨的,咬了一晚上的手帕。 大约是有几分聪明的女子,也会有几分自命不凡。 在变了主意之后,诺萱丝毫没觉得自己会比不过苏沐瑶,命人紧紧盯住乾西四所后,她就在筹备着,怎么将瓜尔佳氏当做一块踏脚石,送自己步入青云。 机会来的太快,她都有些始料不及。 那天晚上,守在乾西四所外的眼线来禀报,说看到有两个宫女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出了乾西四所大门,朝着皇史宬方向去了。 诺萱不知道其中一个宫女是苏沐瑶扮的,也不知道她们去皇史宬干嘛,当然,她也没兴趣知道。 她唯一感兴趣的是,瓜尔佳氏有宫人违反宫规: 第一:上夜后溜出宫门; 第二:私闯皇家重地—皇史宬。 两条加起来,罪名可不轻。 至少,把瓜尔佳氏拖下水是绰绰有余了。 诺萱的算盘打的很精。 她可以利用此事为把柄,将瓜尔佳氏牢牢捏在手心,等借着她的力,上位之后,再将她一脚踢开。 可没想到,出现在皇史宬的,会是皇上。 皇上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明明进皇史宬的是乾西四所的宫女。 诺萱又惊又怒。 当时她借口说是抓贼,皇后才出面的,结果却触了皇上的眉头,差点吃了挂落。 因着此事,皇后对她有了意见,要不是看在太后份上,恐怕当场就要发作了。 而太后呢,在知道来龙去脉后,断定皇上和瓜尔佳氏之间没那么简单。 以致瓜尔佳氏这枚棋子,在太后心里的分量更重了。 自己若再不加把力,和皇上搭上线,等瓜尔佳氏这个狐媚子彻底将皇上引诱了去,又有太后在暗中协助,她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此次温泉之行,她必须成功。 诺萱摸了摸自己浅粉色的面纱,不过还好,她还留有一张王牌。 当初进宫的时候,她为了防止皇帝看上她,特意带了一张面纱,来遮掩自己惊艳过人的容貌。 前两次遇到皇帝,她都没有揭下面纱,就是为了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 而现在,这个时机已经成熟了。 她承认,瓜尔佳氏容貌姣好,但她也不输给她。 既然瓜尔佳氏能得皇上青眼,那她一定也可以。 诺萱首先给自己打了一针强心剂。 云墨、春兰等都觉得,舒舒觉罗氏·诺萱选择住处时,选择离她们家小姐的住处这么近,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呢。 所以这几天都严阵以待。 唯有苏沐瑶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至少从表面上看,她根本没把住在旁边的诺萱放在眼里。 这就轮到云墨她们不解了。 她们家小姐,至少也该派她们去打探一下隔壁宫殿的动静呀。 不提前做好防备,事到临头再任人宰割,怎么行呢。 这日,苏沐瑶优哉游哉的坐在湖心亭中垂钓,旁边的秋蕊动了动唇,终于忍不住了。 “主子,您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苏沐瑶从白玉玛瑙盘里捏了一块枣泥糕,才咬了一小口,就觉得鱼竿有点重,赶紧将手里的糕点又放了回去,扯了扯竿,却发现没挂上鱼,又将鱼竿甩出去。 这才回过头,闲适的问道:“担心什么?” 秋蕊着急道:“担心隔壁的舒舒觉罗氏出招害您啊。” 原来是这个。 苏沐瑶从罐子里取了一把饵料,往前倾了倾身子,洒向栏杆下水面。 “担心啊。” 她这般爱惜小命的人,怎么可能不担心? 秋蕊想不通了,道:“那您为何……” 为何能做到这般悠闲? 爬山、泡汤、钓鱼、下棋、赏花、品茶…… 像是来到行宫,就是为了度假一样。 一点儿危机意识都没有。 不止是秋蕊,身旁的云墨、春兰、彩蝶也都瞪大双眼,等着她的回答。 苏沐瑶对上众丫头不解的目光,眨眨眼,道:“那你们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先下手为强。” 云墨脱口而出,手上也配合着做出一个“杀”的姿势。 她直接把心底最深处的恶念给说出来了。 苏沐瑶轻轻笑了笑,像是责怪,又像是取笑。 云墨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很不该说的话,非常影响她在小姐心中质朴纯真的形象。 脸腾地一下红了,讪讪的用胳膊顶了顶旁边的春兰。 你快救救我啊。 春兰无奈道:“主子,云墨不是这个意思……” 苏沐瑶淡淡道:“我知道。” 她不欲多说,随意揭过了这一页。 云墨瞥了春兰等一眼,咬了咬下唇道:“小姐,我想的是,咱们既然带了那么多银子过来,可以贿赂一下隔壁宫殿的宫人,问一问舒舒觉罗氏这几天都在忙什么?” 第99章 从搬来行宫后,舒舒觉罗氏·诺萱就没有动静了。 好似一直闷在宫殿里,也不去泡汤,也不出来玩,奇奇怪怪的,不知在搞什么鬼。 你要说她没憋坏水吧,她那么多宫殿不选,就选你隔壁住;可你要说她憋着坏吧,这么长时间了,她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就跟隐形人似的。 而且,来了汤泉行宫,却一味的躲着人,不去泡温泉,明显有问题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云墨她们心里的警报已经拉满了。 所以,说到去隔壁探听情报,秋蕊几个纷纷点头道:“云墨姐姐说的,我们也赞同。” 苏沐瑶:“???” 你们都有钱没处花了是吧? 她恨不得在她们脑袋上,一人敲一下,难得的认真起来,正色道:“你们几个,不许胡来。” “小姐……” 云墨扁了扁嘴,委屈巴巴的看向她。 开启卖萌攻势。 可惜呀,这一招在苏沐瑶这里不管用。 苏沐瑶压根不看她,见鱼儿迟迟不上钩,又向水面洒了一把饵料,一锤定音道:“听我的。” 她看着温温柔柔的,很随和,平日丫头们玩笑打闹,她从不生气。 但她实际是软中带硬,骨子里隐着强势的一面,一旦决定好了的事,底下人再说再提,她也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云墨是跟她共患难,一起度过生死的人,她说都没用,春兰她们就更没戏了。 不过,苏沐瑶在打断她们的话后,便开始解释自己的决定。 “诺萱和我是旧相识,她的性子,我很了解。” 云墨心念一动,问道:“小姐,这话怎么说?” 苏沐瑶将方才剩下的小半边枣泥糕一口吃掉,扯过帕子随意擦了擦手。 “你们都觉得,她闷在宫里,是憋着什么坏,可我倒不这么认为。” “现在行宫里,其他妃嫔都没来,只有我和她,我出什么事,她逃不了干系。” “她自诩聪敏,又爱惜名声,怎么会做出如此明显招人非议的事?” “我想,她即便要使坏,估计也得等到端午节,行宫里人多的时候了。” 她说的,自然也有道理。 只是,有一点云墨着实想不通。 “小姐,那她这几天,为什么要整日闷在宫里,难不成毁了容,见不得人?” 她一时想到诺萱成日蒙着面纱的事,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光芒。 苏沐瑶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她也觉得诧异呢,毕竟记忆中诺萱很喜欢打扮,常常借原主的衣服首饰来穿来用,哪些名贵借什么。 说是借,实际上是要。 借去之后,压根没还过。 原主心善,知她在家里的处境艰难,肯定没有这些好东西用,所以贴心的不跟她计较。 这么久不见,她这么一个爱美的人,居然蒙起了面纱,确实挺奇怪的。 不过,她成日闷在宫里,应该和那层面纱没多大关系。 没来行宫之前,她不是还挺能折腾的吗? 苏沐瑶心里已有了结论,勾了勾唇角,轻笑道:“她躲在宫里不出来,想必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四双好奇的眼睛冲她投了过去。 苏沐瑶轻飘飘道:“不想见到我呗。” 还是刚才那句话,现在行宫里头,只有她和舒舒觉罗氏·诺萱两人。 她成日在外头飘着,诺萱没病没痛,手脚健全的大活人,硬生生躲在宫里,不就是在躲她吗? 至于躲她的原因嘛…… 就很值得玩味。 云墨冷哼道:“是啊,她是没脸见您。” 春兰、彩蝶、秋蕊跟着,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苏沐瑶被逗乐了。 怎么,她们是觉得,干尽坏事的人,还会心虚?还会不敢面对自己害过的人? 如果会心虚的话,那也不会干坏事了。 她的这些丫头啊,心地还是太良善了。 “你们可拉倒吧,” 苏沐瑶摇摇头,无奈道:“她躲在宫里不出来,因为她只是个贵女,没有品级,而我呢,品级再怎么低,也是太常在,她见到我,岂不是要俯身行礼?” “舒舒觉罗氏·诺萱心性高傲,自认为现在方方面面都高我一等,怎么可能容忍这等屈辱?” 她轻嗤一声,道:“她不想见到我,岂不知我更不想看到她,我来行宫是散心的,又不是来添堵的。” 第51章 随着端午的逼近,行宫里也一天天的热闹起来。 从紫禁城过来的车马,有公主、格格、命妇、嫔妃,大臣家眷、每次都是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空置的宫殿渐渐变成满员模式。 除此之外,端午节的气氛愈发浓重起来。 宫人搬动梯子,将皇寺里开过光的灵符别在门檐处,内务府的小太监,一趟趟的将车上运来的新鲜艾草、菖蒲、石榴花等搬下来。 艾草交给各宫负责人,为了预防蛇虫,每日早中晚,都有宫人拿着艾草、铜盆沿着宫殿周围熏一圈;菖蒲则直接挂在廊柱底下,图一个好彩头;石榴花是端午特供的花,给主子们赏玩用的,一排排摆放在路边、廊上、凉亭底下。 除此之外,各处的花草树木,也都绑上了编织的格外精美的五彩丝络。 人一多,苏沐瑶带着云墨出去行宫花园散步消食时,常常能碰到同样来赏花或消食的,被宫人前呼后拥围着的年轻妃嫔,打扮的各有风韵,就跟明星红毯秀一样。 第100章 偶尔走到竹阴底下,还能听到另一头石子路上,传来“姐姐安”,“妹妹好”,“姐姐瘦了”,“妹妹也清减了”之类的客套话。 大约是两个妃嫔的仪仗撞上了。 苏沐瑶不认识这些妃嫔,也不想和她们有交集,为了避免麻烦,她便直接放弃了去行宫花园这一行程。 变成了: 每天晨起,吃完早膳,带着云墨、春兰她们一起去爬山;回来后,沐浴更衣,在宫里看看书下下棋,吃了午饭,歇个晌;等到下午的时候,去湖心亭钓鱼,直到晚间回来,再忙一会儿别的事,就睡下了。 相当于,每天外出的行程,只有爬山和钓鱼两项。 而这两项活动,无论是宫里妃嫔,还是朝中命妇,沾都不可能沾染。 所以,自然而然的,苏沐瑶也就和她们避开了。 ………… 雍正元年五月二日,晴,离端午节还剩三天。 苏沐瑶坐在湖心亭中,将换了饵料的鱼钩重新甩了下去。 今天的鱼情很不好,自她来钓鱼,一直到现在,都有小半个时辰了,结果一条鱼都没上钩,反反复复的,只挂了几次水草上来。 难不成今天居然要空军了? 苏沐瑶心里暗暗盘算着。 如果是自己一人出来垂钓也罢了,空军就空军,反正谁也不知道,可她的四大丫头:云墨、春兰、彩蝶、秋蕊,都跟了出来,且在旁边一直看着…… 如果她什么都没钓到,她们即使嘴上不说,肯定也会在心里笑她。 或者,还会觉得她的钓鱼技术水平太差…… 放到其他事情上,苏沐瑶无所谓,笑就笑吧,她又不是神,不可能样样精通。 可是垂钓不行。 苏沐瑶在穿来古代之前,是一个资深的垂钓爱好者,对于自己的钓鱼技术,她相当的有自信。 被人嘲笑钓鱼技术水平差,她完全不能接受。 还有,在钓鱼圈有句话,叫:钓鱼佬永不空军。 大鱼钓不到就钓小鱼,鲤鱼钓不到就钓草鱼,草鱼钓不到就钓罗非。 实在罗非都钓不着了,那就搞些河虾。 出来钓鱼,空军是一种耻辱,会被同期钓鱼的人嘲笑到爆的。 即便钓上钩了不要,再给鱼扔回水里,也不能没有战绩,无功而返。 这是对自己兴趣爱好的一种态度和倔强。 苏沐瑶一边想着,一边挺直了后背,正色道:“昨天临走时,打窝没打好,所以鱼不往这边聚,彩蝶,再多放些饵料下去,把鱼往这边引引。” 任谁都能听出来,她这是在为自己找补。 她们小姐啊,怪可爱的…… “哎,”彩蝶答应着,忍住想笑的冲动,从桌上取过盒子来,掂了一下,道:“主子,饵料见底了。” 一大把一大把的饵料往下洒,能不见底吗? 顿了顿,彩蝶又贴心的问道:“我再去宫里取些回来?” 苏沐瑶想了想,从座上起身,道:“那些饵料不适用了,我和你们一起回去,重新配些新的过来。” 方才和彩蝶说话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不止是今天,从前天开始,她钓上来鱼的数量就变少了。 当然不可能是她把湖里的鱼钓完了。 首先,这片湖很大,水也很清,一眼过去,可以看到水下还有许多游动的鱼; 其次,她每天钓上来的鱼,纵然数量再多,她最后也只会留下三四条大鱼,将其他的小鱼放生掉。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水里的鱼变精了。 想想也是,她天天在湖畔垂钓,打窝和做饵用的都是掺了黄豆粉和面粉的玉米饵,气味都一样。 湖里的鱼发现这个气味是人布置的陷阱后,渐渐就引不过来了。 既然这样,那就别怪她放大招了。 植物饵料你能拒绝,虾饵你能拒绝吗? 宫里还有前日拌凉菜剩下的半罐虾泥,苏沐瑶让彩蝶拿来,倒在盆里,又将拉丝粉、雪花粉、轻麸倒进去,倒了一点水和蜂蜜,搅拌均匀后,揉搓成絮状,虾饵就制作好了。 云墨、春兰、彩蝶、秋蕊她们在旁边看着,不禁心生怀疑,这样奇奇怪怪的饵料,真的能钓上鱼吗? 说实在的,苏沐瑶也没一定把握,古代很多东西都欠缺,最多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 制作好虾饵之后,苏沐瑶重新出发。 还未到地方,就看到湖心亭里,隐约有一男子身影,穿着月白色长衫,背对着外面,正坐在她打窝的位置上,用她的鱼竿钓鱼。 远远看去,那背影似乎有些熟悉…… 苏沐瑶步子停住了。 云墨犹豫道:“小姐,那人……” 有点无礼。 但这里是皇家行宫,能这般随意自在的,好像只有一个人。 皇上。 她未尽之言,春兰、彩蝶、秋蕊也想到了。 不过,有一个问题,若那人真是皇上的话,身边怎么连一个跟着的人都没有呢? 春兰低声道:“主子,我们要不……避一避吧?” 不避不行啊。 如果放到现代,苏沐瑶一早打好的钓鱼窝点被人无故占了,她肯定要上去理论,但这是古代。 她面对的还是封建社会的顶级统治者。 第101章 上去跟皇上说,这个地方是她的,不是搞笑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除非她不想活了。 苏沐瑶点了点头,刚要走,也不知道苏培盛从哪里神出鬼没的冒出来,忽然出现在她们身后,满脸堆着笑。 笑的实在有点假。 苏沐瑶心里评价着,面上却不显,从容道:“苏公公。” 苏培盛行了礼,笑道:“怡太常在来的正好,皇上正要垂钓,不想饵料没了,” 说着,看向彩蝶手上捧着的盒子,道:“恰好您这里有……” 后面的话没说,但众人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彩蝶看了一眼苏沐瑶,见她冲自己略点了点头,便将手里的盒子递给苏培盛。 苏沐瑶道:“既是皇上要用,苏公公就赶紧送去吧。” 苏培盛却不接,弯腰解释道:“奴才就这样直接拿了太常在的东西,恐怕不合适,不若太常在奴才走一趟,直接送去给皇上?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也省了中间传话的麻烦。” 苏沐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好。” 从彩蝶手里拿了饵料盒子。 云墨她们要跟着,苏培盛伸臂一拦,笑道:“皇上不喜太多人搅扰,各位姑娘,还是先行回宫吧。” 此话一出,苏沐瑶彻底确定了。 这件事,八成不是巧合。 也不知道雍正到底想干嘛。 占了她的地盘,用了她的鱼竿,还要让她主动把配好的饵料献上去…… 苏沐瑶抿了抿唇,有点不高兴,忍住了。 到了亭中,苏培盛轻声唤道:“皇上。” 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苏沐瑶垂着眸子,双手交叠着,只在苏培盛提到她时,福身行了一礼,道:“给皇上请安。” 怎么看怎么温柔恭顺。 雍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 今儿苏沐瑶穿了一件淡粉色绣昙花齐胸襦裙,外披粉色滚雪细纱外衫,头上簪着绒花,手里拿着一柄团扇,清新又自然。 养眼是养眼,只是略有些单薄。 不是之前还病着吗? 雍正“嗯”了一声,顿了顿,冲她勾了勾手指,语气清淡道:“过来。” 苏培盛很乖觉的退下了。 苏沐瑶再次抿唇,往前走了两小步,到了石桌边上,依旧跟雍正保持一段距离。 反正他让她过去,也没规定要离多近。 雍正勾了勾唇,倒也没逼着她,轻笑道:“坐,桌上有些点心,太常在可自用。” 说完,低头将饵料挂上钩子,甩了出去,目光落在湖面上,没往这边瞧半分。 似乎真是一心忙着钓鱼。 只是不知,他让她呆在这里干嘛? 苏沐瑶不去想那么多,坐下来,看向桌面,小小的石桌子上,摆了五六碟子点心。 有芙蓉酥、枣泥糕、龙须酥、驴打滚…… 这是供给皇上吃的点心,和苏沐瑶惯常吃的,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光是在摆盘和雕刻上,就下了很大功夫。 就拿芙蓉酥来说,盘子是荷花形状的缠金丝白玛瑙盘,上面垫着一块翠绿欲滴的荷叶,镂空雕刻,呈花瓣形状,最中间的莲心和各个花瓣上都摆着一块粉白色的芙蓉酥,也是一朵精致的荷花,连纹路都刻的相当细致,除了比真的荷花小点,再无区别。 看起来都不像是糕点了,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但雕刻的再好,点心就是点心,还是要趁热吃。 苏沐瑶取了一块芙蓉酥,咬了一小口,然后,没忍住,又咬了一口…… 真的,太好吃了! 这种软糯的口感,几乎达到了入口即化的境地,清清甜甜的,带着荷花香,没有一丝一毫的腻味。 苏沐瑶相信,哪怕是不爱吃甜食的人,也会在第一时间爱上它。 何况她一直都很喜欢吃甜的。 想着皇上在旁边,苏沐瑶到底矜持,慢慢的吃着,饶是如此,桌上五六碟子糕点也很快被她吃了一大半。 当然,这也得益于那一碟子的份量很少。 雍正本打算趁机和她说说话的,看她全部注意力都被桌子上点心吸引了去,觉得有些好笑,把原来想说的话吞了回去,柔声道:“你要是喜欢,朕让御厨每日多做一些,派人给你送过去。” 苏沐瑶拿着枣泥酥的手一顿。 富贵迷人眼呐。 苏沐瑶暗叹一口气,认真道:“嫔妾一区区太常在,哪能当的皇上如此厚爱?还是不用了。” 她承认,她是故意在强调自己的身份。 说的话,也没什么问题。 可拒绝就是拒绝。 而且,用身份来拒绝,更可恶。 雍正心里有些恼火,又有些委屈。 这几日,一直惦念着她,想着她的身体,想着那幅画,好不容易忙完公事,紧赶慢赶的来到行宫,设计这么一出偶遇…… 得来的,却是这么一种结果。 她把他当什么人了? 第52章 强霸胞妹的隋炀帝?还是父夺子妻的唐玄宗? 雍正发现,瓜尔佳氏真有把他活活气死的潜质。 他狭长的眸子微眯,变得格外摄人,薄唇轻抿,冷冷吐出四个字来。 “随你的便。” 说完后,他转过头去,手持鱼竿,一副专心钓鱼的样子,只给旁边的人留了一个后脑勺。 第102章 苏沐瑶用帕子缓缓擦了擦嘴角,又擦了擦指尖,好整以暇的站起身,福了福身,道:“嫔妾告退。” 既然说让她随便,那就是可以走的意思了吧? 还未走两步,身后不喜不怒的传来轻飘飘一句话:“站着,朕还有话要问你。” 苏沐瑶深吸了一口气,只好立在原地。 雍正起身,踱步走到她跟前,低头紧盯着她,问道:“朕给你的那幅画,你看了没?” 苏沐瑶睫毛闪了闪,轻声道:“看了是看了,只是,嫔妾愚钝,不解皇上深意。” 她本立志要将装糊涂进行到底。 只是,那双紧捏着衣服下摆的纤纤玉手,出卖了她的局促不安。 她当真想逃,也当真怕惹恼他。 雍正刚才胸口聚集的怒气骤然烟消云散。 又觉得眼前女子矛盾起来,着实有些好笑。 他一点儿也没欺负人的自觉性。 唇角勾了起来,低低笑出了声,开始只是轻笑,到最后,越想越了不得,实在控制不住,笑的连带胸膛肩膀都在震颤。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他是在笑话她。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全天下的人都害怕他,她当然也不能免俗,有什么好笑的? 破皇帝,用权势来压迫别人,居然还得意上了! 苏沐瑶在心里早就痛骂了起来,但也只是在心里,小脸却绷的紧紧的,垂眸盯着地,只当自己不存在。 笑吧笑吧,她就不信,她没有反应,他还能笑的下去。 半晌,雍正握拳掩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下,收敛了笑意,低下头,认真而专注的看她,温柔问道:“那……你想知道吗?” 想知道什么? 苏沐瑶抬了抬眼,正撞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深不见底,近乎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她一时有些恍惚,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雍正这是在说之前的话题。 苏沐瑶动了动唇,眸光有些复杂。 她很排斥这种命运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动了动唇,也没说想,也没说不想。 “您是皇上,又何须在意嫔妾的想法?” 她在陈述事实,并非赌气。 对于这个回答,雍正略微有点失望,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 “你说的对,” 无论她愿不愿意,他都想要她。 很想要。 如果说之前还不太确定,可自从那天晚上偶遇醉酒的她后,他就彻底明白了。 他挣扎过很久,因为她的身份,怎么说都是先帝妃嫔。 而他,想成为一位千古名君。 那就必须爱惜羽毛。 然而,这些挣扎和矛盾,一夕之间就被击的粉碎。 其一,她没有给先帝侍过寝,不算实质意义上的妃嫔; 其二,她当初入宫选秀,名不正言也不顺。 既然如此,他和她,有什么不可以? 唐高宗李治在纳武氏之前,武氏可确实当过他父皇的妃子呢。 “你说的对,” 雍正说着,往前逼近了一步。 苏沐瑶呼吸骤然发紧,他离她太近了,近到两人之间不过一拳,她能嗅到他衣服上清淡好闻的熏香。 高大的身躯,罩着她,犹如猛兽,让她很有压迫感,不由自主的想要往后退。 她试图小小的往后挪一步,还未动,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就被一个强壮有力的胳膊环住了。 “唔……” 男人手臂往前一用力,她还未反应得及,就被抱在了怀里。 苏沐瑶能看到他天青色衣领下若隐若现的喉结,她忙移开目光,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发颤。 “皇、皇上……” 她从没和男子挨的这么近,性子再镇定百倍,这会儿也有些稳不住了。 苏沐瑶脑子乱乱的想,雍正这个大昏君,该不会是想要露天席地的宠幸她吧? 时隔数天,再次将惦念许久的,柔柔软软的身子拥入怀中,男人根本不想放手,他一低头,就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睫毛颤动着,淡粉色的双唇微张,若隐若现能看到一点贝齿,还有粉红柔软的舌…… 雍正喉结滚了滚,想也不想的俯身亲了下去。 苏沐瑶忙一躲,他的吻偏了些许,落在她一边柔弱白皙的脸颊上。 触感也很好,但他可不会因此放过她。 紧抱住她,又朝着她的唇寻了过去,凌乱而霸道的吻,雨点般密集的落在脸颊上…… 苏沐瑶完全躲不及,挣扎着去推他的肩膀,呼吸急促道:“不……唔……不可以……” 她还是第一个对雍正说不可以的人。 但她已经没空想那么多了。 苏沐瑶颤声道:“皇上……您不能……嫔、嫔妾……可是先帝的女人……唔!”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男人吻了个结结实实,双唇被堵住,他的吻很不温柔,带着强势霸道的占有欲,秋风扫落叶一般,占据了他的口腔,坚硬而柔弱的舌头,往她喉咙深处撬着…… 苏沐瑶双腿都在发麻发软。 要不是腰身上支撑的那只手臂,她恐怕会直接软倒下去。 脑子里一片空白,脸颊红润,浑浑噩噩的,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到怀中人呼吸不上来,雍正才抬起头,放过她。 第103章 苏沐瑶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雍正顺势坐在一旁石凳上,让苏沐瑶坐在他大腿上,环着她腰身的手臂却自始至终没有松开,他轻抚着她的背部,让她舒服一点,关心道:“好些了吗?” 是他不对。 他方才过于激动了,都没有顾忌场合。 苏沐瑶把脸埋在他肩窝,久久不语。 就在她神智恢复清明的那一刻,那天醉酒后的记忆也跟着回来了。 她是怎么被他抱着到丽景轩的…… 她是怎么醉糊涂了,看着雍正美色,强吻了他的…… 以及,后来雍正不甘示弱,又强吻了回来…… 作孽啊! 苏沐瑶严重怀疑,雍正对她的态度变化,就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虽然她没有证据。 她现在恨不得重启人生,怎么说? 这些复杂的心情,雍正是不会理解的。 他正在思考接下来的事,总不能一直这样不清不楚的,以及太后那边…… 还有,自己是不怕的,但她说不定会胡思乱想。 想到这里,雍正温柔道:“你放心,朕现在还不会动你,等你身份改了再说,不过……” 不过他是要定她的。 她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后面胁迫人的话虽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 苏沐瑶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方才她还觉得自己是自作自受,毕竟是她先亲的雍正,迈出了那禁忌的一步…… 可现在嘛……呵呵。 她一个被皇权压迫的受害者,到底有什么好自我反省的。 苏沐瑶绷着脸,从他怀里起来,站起身,道:“皇上,嫔妾想回宫去了。” “嗯,你先回去吧,” 雍正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可他生平头一次对女子动心,根本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才能表达自己内心的欢喜。 送画,她装糊涂;送点心,她拒收。 她恨不得逃离自己远远的样子…… 让他不由自主的,就仗势欺人了。 总之,先让她明白,她逃不开自己的手掌心,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雍正顿了顿,干巴巴的描补了一句,道:“注意身体。” 苏沐瑶直接忽略了他最后一句,行了礼,头也不回的走了。 雍正坐在原地,怔怔的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但又觉得自己不是全错。 心里那种复杂的滋味,怎么都形容不出来。 回到自己宫里,苏沐瑶什么都不想做,闷闷的坐在炕沿上,用手撑着头,看对面的云墨和春兰两人编着各色丝线,打络子。 秋蕊走过来,问道:“主子有没有想吃的?我去做。” 苏沐瑶摇摇头,怏怏道:“天气太热,没胃口。” 云墨笑道:“咱们宫里刚分了些冰块,还有昨日放在水缸里镇好的果子,可以做水果冰粥吃。” 冰粥是南方那边的一道名点,做法并不难,首先将西米浸涨,再和各色水果、冰糖放在锅里煮成浓粥,再兑上敲碎的干净冰块,就做成了。 吃起来口感冰爽,不但能消暑解渴,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 说到这个,苏沐瑶总算来了几分精神,点头道:“好啊,多做几碗,咱们一起吃。” 吃着酸酸甜甜的冰粥,苏沐瑶心里的烦乱总算慢慢平息了下去。 是她奢求了。 即便放在现代,大家也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何况是在等级分明的古代呢? 人注定是会被大环境影响的,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得去适应环境,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她之前想的,当一个太常在,在宫中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现在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现实。 原主的背景和遭遇,注定她就安稳不了。 还不如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一步步的往高处爬。 想要安稳生活,也是需要实力和资本的。 第53章 行宫别苑。 雍正坐在桌案前,一页页翻看着内务府拟好的,今年给各宫妃嫔赏赐的端午节节礼的单子。 底下的内务府总管丁皂保心里惴惴。 而引起他惴惴不安的缘由很简单。 前段时间,他来面圣,中间提及过,今年端午节各宫放赏的事。 皇上当时表现的很不在意,说,按着往年宫里定例安排,拟好单子后着人呈给皇后过目,以后也不必再为这种小事搅扰他。 谁知这才过了几日,皇上忽然变了卦,着传奏事太监来唤他,还让他拿着端午节节礼的单子过来。 这一变化,弄的向来处事不惊的丁皂保也有点慌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坏菜。 来的路上,他一直回忆着,内务府拟的节礼单子中可有什么不妥之处,但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 没有啊,都是比对着康熙爷后宫来的。 他躬身垂手立在大殿中央,大殿中,静的出奇,只有上首纸页翻动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就这片刻功夫,对丁皂保来说,却跟等待凌迟一样漫长。 丁皂保感觉头顶像悬着把刀似的,他用袖袍擦了擦鬓边沁出的汗珠子,垂眸看着地上的盘金九龙丝宫毯,没得到吩咐,一眼也不敢往上瞄。 雍正翻完礼单,起身行至窗边,负手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道:“今年给各宫行赏的端午节节礼,有一处需要更改……” 第104章 没说“不妥”,只说“需要更改”,幸好幸好。 丁皂保暗松了口气,忙道:“还请皇上明示。” 雍正道:“给乾西四所的怡太常在,再添上一对玉如意、两匹香云纱、和四端凤尾罗,以后逢年过节的节礼、月例年例,都按着这个标准往上添。” 他话其实说的很隐晦。 但丁皂保能混到这个位置,瞬间就听懂了。 常在的端午节节礼是:两柄宫扇、六串香珠。 而贵人的端午节节礼才是:一对玉如意、两匹香云纱、四端凤尾罗。 皇上这是欲将贵人的份例给到怡太常在。 但奇怪的是,皇上说的是“添”,而不是“改”。 这个用词很微妙。 也就是说,皇上要让怡太常在一人兼享两份份例:常在+贵人。 且不止今年端午,以后也一样。 可是,皇上如果想抬高怡太常在的份例,何不直接擢拔她为太贵人、或太嫔呢? 太常在的位份,太常在的份例,和贵人的份例叠加在一起…… 一种位份,两种份例,这算什么? “微臣遵旨,” 丁皂保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显分毫,顿了顿,恭敬道:“皇上,那添赏的理由是……” 这般更改,太过奇怪。 总得给前朝后宫一个说法吧。 雍正抚着手上白玉扳指,淡淡道:“怡太常在贞静持躬,端良著德。自入宫以来,一直孝顺太后,朕看在眼里,心中甚慰,本应擢其位份,奉为太贵人,晓谕六宫,但因近来国务繁忙,不宜操办,所以暂时只添贵人份例与她,以待来日。” 他说了这么一番话,意思很明显。 就是以孝顺太后为理由,给瓜尔佳氏添的赏赐。 就是只给她添贵人份例,不升太贵人位份。 当然,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个理由根本就是一个幌子。 瓜尔佳氏一个区区太常在,连去太后身边侍疾的资格都没有,怎么孝顺太后,每天去慈宁宫请安吗? 那其他的先帝妃嫔也去请安了,怎么不添赏? 不过,人家是皇上,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能给个明面上过得去的理由就不错了。 丁皂保领了旨,也不废话,立即去办了。 他走后,雍正重新坐回案前,取来一张梅花洒金笺,提笔写满了字。 递给旁边的苏培盛,吩咐道:“按着这张单子,开库房。” 苏培盛楞了楞,一脸为难道:“皇上,这……” 开库房,然后呢? 他忖度着皇上意思,试探性的问道:“这上面的东西,可是赐给怡太常在的?” 雍正递过去一个“你在说废话”的眼神。 苏培盛一噎,低头看了一眼单子,犹豫道:“皇上,怡太常在现也在行宫,不如回去了再……” 往常皇上赏人的时候,都是随口一句“赏”。 没提具体赏什么东西,就是一包金银锞子;提了的话,就按皇上说的来。 从没有这么郑重过,居然御笔亲写了一张礼单。 这也就罢了,这张单子上面的东西,当然不出意外的,都格外的稀有珍贵,皆非惯常赏赐之物。 譬如说第三列的粉彩花蝶纹瓶,成功烧出来的仅一对:一个现在养心殿西暖阁的多宝阁上摆着,另一个在紫禁城皇上的库房里封着。 行宫的库房里是没有的。 所以,要赏给怡太常在,得先差人去宫里取,再运过来,万一路上的时候,有什么闪失…… 而且,怡太常在待在行宫也只一时,过了端午,总要回宫的不是? 那这些珠宝瓷器,还得再运回去。 雍正点点头,苏培盛说的确有道理,但是…… 不多做出一些表示,就显得自己不够看重她。 尤其在添了贵人位份的节礼后。 固然他心里想的是,添到嫔位、妃位的节礼,过于突兀,容易招惹非议。 但从她的角度看,保不齐会误会,他将来只准备给她一贵人的位份。 “赏赐的事不急,等回宫再说,先……” 雍正思索良久,沉声道:“传朕旨,赐怡太常在于“九龙汤池”沐浴。” 此话一出,苏培盛顿时惊了。 九龙汤池是行宫中专供皇上洗浴的汤池,在琼华岛山的左边,温泉是纯天然的,四周建有九间玻璃宫殿,和石窟洞穴紧密相连,池水曲折相通,流动不止,中间出水的,是一仰头的盘龙,固谓之九龙汤。 九龙汤池,就连皇后都没有资格进去。 皇上却赐一太常在在池中沐浴。 这……可不单是天大的殊荣,其中的意味,也颇为深远。 苏培盛:皇上您要不再想想? 不然要瓜尔佳氏以后在后宫中如何自处呢? 雍正顿了顿,果然觉察到不妥,改口道:“传密旨吧。” 皇上今天第三次反复,又是因为瓜尔佳氏。 苏培盛对此,已经有些习以为常了。 ………… 雍正满心以为,苏沐瑶会因为他这一道旨意,感到惊喜。 殊不知苏沐瑶感受到的,只有惊,没有喜。 甚至于她在接到旨意的那一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白居易《长恨歌》里写的四句诗: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第105章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苏沐瑶:“……” 胤禛,我谢谢你全家嘞! 昨儿个谁说的,暂时不会动她,导致她完全没有献身的心理准备,然后今天又整这么一出。 苏沐瑶心里骂死了雍正,但还不得不带着一脸笑容,谢了恩。 回到宫里,苏沐瑶还未说什么,云墨、春兰等都担心的围了过来。 大家都不是傻子。 之前那幅画,昨日钓鱼时遇到的事情,还有今儿行宫差拨太监送来的端午节礼…… 桩桩件件,都说明,她们家小姐被皇上看中了。 旁人则喜,她们反忧。 可忧也没有用,四个人甚至连劝慰的话都没法说出口。 那可是皇上,普天之下最大的人,谁敢对皇上说半个不字? 云墨抿了抿唇,道:“小姐,你想不想吃冰粥?” 小姐是个甜食控,用小姐自己的话说,吃甜食可以让人保持心情愉快。 所以,这会儿小姐显而易见的有些郁闷,吃碗酸酸甜甜的冰粥,心情会好些吧? 苏沐瑶偏过头,瞅着云墨,问道:“有草莓冰粥吗?” 她问的是一句废话。 现在这个季节,哪儿有草莓。 云墨无奈道:“可以做荔枝冰粥。” 苏沐瑶眨眨眼,纳闷道:“哪儿来的荔枝?” 现在是农历五月,虽到了荔枝盛产的季节,但她也不会忘了,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北京,所在的朝代是清朝。 荔枝是南方的水果,保鲜期又短,要从南方运到京都来,那可是相当的不容易。 所以<a href=https:///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才会留下“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诗句。 苏沐瑶穿来之后,就做好了某些心理准备。 手机、电脑、空调、冰箱……这辈子都甭想碰了。 还有,应季的西瓜她可以吃吃,南方的荔枝嘛,恐怕她这辈子也没口福了。 这会儿云墨忽然说能做荔枝冰粥,她很怀疑她是为了逗她开心,故意骗她。 或者,她指的是荔枝口味的食物? 荔枝干?荔枝粉?有这些东西吗? 彩蝶解释道:“今儿晌午,内务府的管事太监送过来的,总共就一小篮子,说是皇上特意给您留的,因小姐当时正在午歇,就没打扰您……” 还未听完,苏沐瑶就有些绷不住了,把头埋在软软的枕头里,恨不得闷死自己。 “小姐,小姐?” “您这是怎么了?” 半晌,苏沐瑶才抬起头,一脸复杂,摆摆手道:“我没事,去做吧。” 温泉,荔枝…… 她现在脑子里,全都是杨贵妃。 话说,雍正送她荔枝,赐她汤泉沐浴时,真的就没想到过唐明皇吗? 或者说,他其实是故意的?(大雾) 第54章 皇家的汤池里面自备着伺候的侍女,云墨她们并没有资格进去。 苏沐瑶是现代人,本就不太习惯洗澡的时候身旁有人,和云墨她们熟了,勉勉强强能接受,但若换成陌生的侍女,她就又不行了。 “你们都出去吧。” 苏沐瑶摆摆手,让一众女婢离开,她自己往周围看去。 殿内光线很好,素三彩墙壁上嵌着许多夜明珠,隔着层层纱帘,能看到不远处云腾雾绕的汤池,地上很暖,釉面砖底下有暗渠,温泉水在底下不间断的流淌着。 苏沐瑶换了明衣1,也不穿鞋,缓缓走到汤池边。 不得不说,古代的皇帝真会享受啊。 苏沐瑶下了水,感受到温热的水温后,闭上眼享受了一阵,又低头靠近水面,轻轻吸了吸鼻子,池水好香好香啊,可是,这种香味从哪里来呢? 水中也没花瓣什么的。 她好奇的往四处看,就看到池沿上有一排凹槽,槽上置杯盘碗盏,里面放着美酒、水果、玩器,是供人泡汤时享用的。 但是,并没有放熏炉。 所以,这香味是温泉水自己发出来的? 苏沐瑶想不通,也不去想了,她正瞧着池中的温玉狻猊、红石马、白晶鹿等物出神。 这些玩意儿又是做什么的? 她往前伸了伸脚,忍不住使力蹬了一下那白晶鹿一下。 但见那活灵活现的白鹿立在原地,只是前后摇摆不停,像是在林中穿梭一样,好半天才停下来。 苏沐瑶缩了缩身子:她好像懂了。 但她宁愿自己没懂。 她这会儿脑子里已经浮现出,女子衣衫单薄透湿,骑在上面的画面了…… 苏沐瑶赶紧把目光移开,手一动,似乎碰触到什么东西,她转头一看,沿壁上有一暗格,格里放着几个比巴掌大些的皮蹴,皮蹴表面用彩色丝线绣着精致的花纹,好看是好看,只是…… 因为这东西的出现,她脑子里的画面,瞬间从方才的“双人运动”,变成了“多人运动”。 一群女子衣衫单薄,骑在那些鹿、马、貔貅等的上面,坐在旁边的皇帝,随手扔了一个皮蹴过去,女子们欢声笑语,以抢球和传球为乐…… 说不定还会和晋武帝羊车选妃2一样,抢到皮蹴的女子,就能得到皇帝的当场宠幸…… 虽然知道皇家汤池每天都有人打扫,水也是干净的,但苏沐瑶依旧是越想,越不自在。 她也没心思泡汤了。 第106章 苏沐瑶缓缓从水中起来,因汤泉里温度高,就泡了这一会儿,她浑身白皙如玉的肌肤已经泛红了,脸颊也红扑扑的。 她自己觉得有些热,便走到不远处的石壁下,那里的水流如瀑布一般,从石壁缝隙中源源不断的涌下来,是供人打背按摩用的,看着就清凉。 她便掬水洗了把脸,又冲了冲四肢,稍微舒服一些了,擦干身子,换了件白色的单衣穿。 因头发被水蒸气打的有点湿湿的,她抬手拔去发髻上的簪子,一头及腰墨发瞬间散落下来。 这样子出去也不方便。 苏沐瑶边走边瞧,宫殿外间靠窗的地方有一白玉石床,是供泡完温泉休憩用的,她跪坐在上面,将窗子推开,准备唤人进来帮她梳头。 谁知才推开一扇窗户,忽然耳畔传来一声清啸,接着一道白影闪过,她还未反应得及,那只好几天不见的海东青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她怀中。 要搁平日根本没什么。 苏沐瑶性子沉稳,纵遇到突发事件,也不会慌手慌脚,吓到自己,何况,这只海东青总喜欢搞突然袭击,一来二去,她也习惯了。 但今天不一样。 她从收到那道“赐浴九龙汤池”的旨意后,就严重怀疑某个帝王居心不良。 毕竟,泡温泉这件事,太暧昧了。 前有商纣王,酒池肉林;后有汉灵帝,和宫女裸泳;中间还有个汉成帝,以窥视妃嫔沐浴为癖。 她来的路上,还在做心理建设,进了殿后,转了一圈,发现没有雍正的身影,才悄悄松了口气。 但一颗心依旧没有放下来。 就算她洗浴的时候没出事,但洗完之后呢? 唐朝的杨玉环不就是在华清池沐浴之后,被李隆基于行宫中宠幸的吗? 所以这一次,被海东青突如其来的一扑,苏沐瑶着实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啊”的一下,惊呼出声。 侯在殿外的婢女扣了扣门,闻声问道:“太常在?” “我没事,” 苏沐瑶把海东青从自己怀里抱出,深吸了一口气,扬声回道:“你们不用进来。” 殿门外没有动静了。 但这间带着汤池的宫殿,是副殿,旁边的才是主殿,主殿和副殿之间,另外连着一道朱门。 而这时,主殿里面,雍正一边批阅奏折,一边等着苏沐瑶泡完温泉,一起过来用晚膳。 听到里面女子的惊呼声,以为瓜尔佳氏出了什么事,心里咯噔一跳,立刻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步飞跑过来。 白玉石床旁边,淡粉色的轻纱帘帐被男人“哗”的一下,一把掀开。 苏沐瑶抬起头,看到是雍正时,愣住了,再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顿时,脸色通红,气急败坏。 她刚沐浴完,因肌肤未干,尚未换上正经的衣服。 身上只有两件遮羞蔽体的衣物。 说是衣物都有些言过其实了,实在的,应该称之为两块丝绸布料。 一件是纯白色的小单衣,比肚兜还要短一些,纤细白嫩的腰身在外裸露着,勉勉强强盖住胸脯; 另一件是纯白色的小单裤,和安全裤的制式差不多,底下绣着花边,好看是好看,但还是很短,连大腿的四分之一都遮不住。 但这都不是问题,让苏沐瑶羞恼的是,直到这会儿她才发现,海东青方才扑过来的劲儿太大,它的趾爪又极锋利,所以…… 她上身穿的,薄薄一层的小单衣被勾破了几道口子。 隐隐约约露出里面的风光来。 还被男人瞧了个正着。 苏沐瑶连忙用双手抱住胸口,瞪大双眼,用极具谴责性的眼神看向雍正。 她这会子又急又羞,可顾不上给皇上行礼请安。 而且,她嘴上没说心里话,就算你是皇帝,趁别人换衣服时闯进来,那也昏庸昏庸的。 而此时,雍正却没心思想那么多了。 他进来后,先扫了眼她全身,见没什么事,松了口气。 接着,眼神就钉在她身上了,想拔都拔不开。 怎么说呢,原身瓜尔佳氏美是美,但身形纤瘦,还有些病态的苍白。 但苏沐瑶穿来后,把自己养的很好,这么一段时间过去,她外表看起来还是偏瘦,但那是骨架瘦。 她身材很匀称,该有肉的地方都有肉,腰身纤细,双腿白皙修长。 这会儿因刚泡过温泉,身上皮肤泛着粉红色,如出水芙蓉、桃花含露,再兼绸缎般顺滑的墨发披在腰间,女子的婀娜曲线显露出来,浑身上下,连一丝瑕疵都没有,美得不似真人。 除了,那两块讨人厌的布料,看着很是碍眼。 雍正的呼吸沉重了下来,眼神越来越晦暗,苏沐瑶觉得,自己像被一头野兽盯上一眼,那直白的目光,简直恨不得生吃了她。 她心里发紧,忍不住提醒道:“皇上……” 昨天谁说的,暂时不动她来着? 当皇上的金口玉言,转头反悔可不好。 雍正轻易就捕捉到她神色中的羞恼,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找出一丝克制欲望的能力,硬逼着自己移开眼,吩咐道:“穿好衣服,出来。” 因为强忍欲望的缘故,语气冷硬,显得有点凶。 说完,背过身,出了帘帐。 苏沐瑶偏了偏头,看向罪魁祸首。 第107章 那只海东青似乎知道做错了事,变得很乖,飞到不远处的横杆上,一动不动,装作自己是一尊鹰形雕像。 苏沐瑶:“……” 她现在肠子都快悔青了。 之前在乾西四所时,这只海东青就有好几次扑到她怀里,以致勾破她衣服的先例,她说了它几句,也就轻轻放过了。 要早知道会有今天的窘状,她一定在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时,就好好教训它一顿。 对于海东青出现在行宫,苏沐瑶倒没那么意外。 据说鹰的视觉和嗅觉都非常灵敏。 这只海东青认识了她这么长时间,应该对她身上的气息也熟悉了。 估计它在乾西四所里去了几次,见里头只有水生和来福,所以闻着味来行宫找她来了。 只是,她来此泡汤,身边乍然出现了一只海东青,还和她这么熟悉,实在有点奇怪,不过雍正刚才没问,所以暂时她也不用想那么多。 苏沐瑶换好衣服,掀开帘账,进了主殿。 殿内已经摆好了膳食。 清朝皇帝用膳,一般由三张长方形桌子南北拼成,中间放膳食,两旁摆鲜花和水果,旁边还要置一几案,以备皇上随时赏赐。 但在行宫里,暂时没那么多规矩。 大殿中央,放着一张大红檀木圆桌,桌子上琳琅满目,放满了各色佳肴,菜系以京菜为主,鲁菜、豫菜、川菜、苏菜等地方菜系为辅。 苏沐瑶瞅了一眼殿中央的膳桌,继续往前走,走到御案前,对着上首看折子的雍正,福身行礼道:“嫔妾参见皇上。” 第55章 雍正放下手头奏折,抬起头,慢慢打量着苏沐瑶。 这会儿功夫,她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头发松松挽了起来,斜插了一个海棠花点翠,身上穿的是藕荷缎绣花卉有水旗装,踩着水粉色云纹苏锻花盆底,略施粉黛,怎么看怎么舒服。 除此之外,她的神色很平和,双手交叠着半膝蹲下,眼眸轻垂,规规矩矩的,从礼仪上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若不是亲眼所见,雍正差点以为,自己方才见到的那个,因为羞恼,所以大着胆子直接用水润的杏眸瞪着他的女子,是另一个人。 雍正摩挲着手中白玉扳指,不知为何,他见到瓜尔佳氏这副乖乖女的样子,总想欺负欺负她。 刚平复下去的心绪再次变得起伏不定…… “起吧,” “谢皇上。” “到朕身边来。” 苏沐瑶没办法拒绝。 这一次不比上次,上次在养心殿,雍正下达的指令是,“过来”,所以苏沐瑶只往前挪了几步,但这回显然是不行的。 苏沐瑶绕过御案,抬步走了过去,站定在雍正旁边,双手交叠自然垂着,依旧是低眉顺眼的姿态。 “坐。” 苏沐瑶一愣,抬眸看雍正。 这里哪有给她的座位? 雍正笑了笑,拉住她的手腕,稍稍一用力,苏沐瑶就被他硬拉着,坐在他旁边。 “皇上……” 苏沐瑶刚坐下来,就挣扎着想站起来。 她可没忘,这明黄色的龙椅,可不是她该坐的。 今天雍正高兴了,让她坐在这里,改天如果不高兴了,借着这件事,要了她的小命,她找谁说理去? 雍正却很强势,单手扣住她的腰身,不让她动弹,眸中含笑道:“你若害怕,就不要违拗朕。” 苏沐瑶瞥了他一眼,立刻不反抗了。 坐就坐呗,只要您将来别后悔就行。 “怎么不说话?不高兴了?” 苏沐瑶面无表情道:“嫔妾哪敢呢。” 一句话,雍正不由低低笑出了声,苏沐瑶挨的很近,能感觉到他肩膀胸膛传来的轻微震动。 苏沐瑶满心的莫名,她完全不明白,雍正为何和她说话时,总是喜欢无缘无故的发笑。 明明她长得没那么喜庆,也不是搞笑演员。 神经。 苏沐瑶不明白,只是因为她是当事人,放在上帝视角,就很容易理解了。 因为她是现代人,对待皇权,只有畏,没有敬,所以说出来的话,和话里的语气,总是对不上趟。 其实只有一点点,若放到历代其他帝王身上也许就忽略了。 但雍正识人无数,洞若观火,又一直注意着苏沐瑶,这点矛盾的细节,很快被他发现了。 瓜尔佳氏虽嘴上说着“不敢”,礼仪神态也很得体,可雍正偏偏能感觉到,她对他的命令,是满心的不服,只是迫于形势,才不得不向他低头。 她这种并不属于特例。 朝里的八王、九王、十王他们也一样。 可说来也怪,对待同样的情况,雍正偏偏有两种完全相反的感受。 八王他们这样,表里不一,令人讨厌;瓜尔佳氏这样,受气包似的,讨人喜欢。 他就是觉得,她心里对他不服,但面上又不得不服从他的样子,非常可爱。 而且还有一种很恶劣的欺负人的快感。 雍正笑够了,拉住她的手,温柔的问道:“饿不饿?” 苏沐瑶便明白,他这是打算请她吃饭。 殿中央那桌膳食都早早预备下了。 只可惜,她现在不高兴,不准备给他这个面子。 苏沐瑶故意气他道:“嫔妾来时刚用过膳,饱的很。” 第108章 雍正又笑了,并不点破她,随意道:“朕还未用膳,你来陪朕稍微用点。” 正说反说,反正这顿饭他是请定了。 雍正说完,也不给苏沐瑶反应的机会,拉着她的手,起身就往膳桌那边走。 苏沐瑶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着实气不过。 她现在已经发现雍正的险恶目的了。 他是不仅想要她的人,还想要她的心。 为此,简直可以称步步为营了。 首先,那晚在皇史宬,她就觉得奇怪,他好端端,为什么会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还让她看先帝和赫舍里皇后的画像,直到这会儿才慢慢想通了。 他是古代人,自然也会以古代传统女子的目光看待自己。 从一而终,守贞守节是古代女子的典型思想。 他起了那种心思,肯定会以为,她心里想的,是为先帝守节一辈子,所以带她到阁楼,提及先帝,还让她看先帝和赫舍里皇后的画像,就是想要告诉她: 你别自作多情了,先帝心里压根没你。 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后,再送画像,表露出他的意图,这是第一步。 昨日在湖心亭则是第二步。 目的是试探她的心思变化,结果发现她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后,不但对他没那个意思,还直接选择了装糊涂。 所以,他见软的没用,便来硬的。 她碍于皇权,没法拒绝,只好应承。 如今……他硬的使完了,又来软的? 苏沐瑶坐在膳桌前,心里默默的盘算着。 安于现状是不可能了。 给皇帝当妃嫔,虽然有些突兀,兴许会遇到一些麻烦和危机,但她还是能接受的。 毕竟,雍正的长相过于俊美,女人和他睡觉,谁更吃亏,还不好说呢。 当然,如果换成另外一个胡子拉碴的中老年大叔,她宁可咬舌自尽,也不能同意。 和雍正嘛,睡了就睡了。 但问题是,雍正不仅想睡她,看这样子,还想和她谈恋爱。 我可去你大爷的吧。 你一个强取豪夺的,还想要别人的心,想的也太美了。 以为她得到一些特别恩宠,享受了连皇后都享受不到的九龙汤池沐浴,就会很感动吗? 苏沐瑶又夹了一块香菇,皇上的御膳,确实好吃,但动摇不了她坚若磐石的心。 她说是“饱的很”,但实际筷子就没停过。 雍正看到苏沐瑶认真埋头吃饭的样子,有点想笑,怕她真恼了,到底忍住了。 “原来你喜欢吃淮扬菜,倒也难怪,苏完瓜尔佳氏一族世居陇南,你也算半个南方人。” 他一直注意身旁的人,见她常夹的菜,有文思豆腐、清炖蟹粉、水晶肴肉等等,都是苏菜,口味也偏清淡。 这一点雍正没说错。 苏沐瑶在现代,真是半个南方人。 她出生甘肃省武都市,武都在古代就是陇南,因为甘肃处于南北分界线,所以有说武都人是南方人,也有说武都人是北方人的。 某种意义上,倒是和原主身世对上了。 苏沐瑶点头道:“吃清淡点,对身体好。” 她在现代活到二十四岁,口味发生了好几次变化。 小时候,受父母亲影响,不喜油荤,只喜欢吃清淡些的菜,越清淡越好。 觉得只有清蒸水煮,才能保持食材的鲜香和原汁原味,很多食材,用油盐一爆炒,就糟蹋了。 二十岁时,父母双亲出车祸去世,她因为打击太重,失去大部分味觉,因此,饮食习惯也骤变,忽然向四川人靠拢,每顿重油重辣。 再到后来,自己看破些了,没那么多执念,觉得活着就是要好好活着,去旅游,钓鱼,爬山,养花,饮食也变得佛系,无论什么菜色,只要好吃就行。 当然,出于养生考虑,大体还是偏于清淡的。 雍正柔声道:“行宫里的厨子代代相传,都是本地人,所以今天的膳食中,京菜偏多。” “朕的御膳房里,有一个擅长做淮扬菜的厨子,拿手的有一道松鼠桂鱼,先帝当年都交口称赞过,等回了皇宫,朕让他做给你吃。” “不过,还属三四月份的桂鱼,肉最细嫩,吃起来最鲜美,现在是五月,你正好错过时间了。” 苏沐瑶“哦”了一声,淡淡评价道:“那嫔妾可真倒霉。” 雍正一笑,道:“也不倒霉,还有明年呢。” 苏沐瑶不置可否。 用罢晚膳,苏沐瑶提出告退,雍正倒也没开口留她。 此时,太阳西斜,落日余晖投射在缕缕轻云上,形成一幅神秘的彩色画卷。 苏沐瑶出了殿门,不见云墨等人,唯见苏培盛站在柱边,正对不远处招手说话,见到她,忙笑着将她拦住,道:“太常在,您等等。” 苏沐瑶不解其意,道:“苏公公有事?” 苏培盛笑着,又转过头,催促道:“快点。” 一个小太监手里扯着一根风筝的线,喘着气,从不远处跑了过来。 苏沐瑶往天上看,果见一个漂漂亮亮的大蝴蝶风筝飞的正高。 只是,这风筝看着……有点眼熟。 像是她的那个。 雍正从她身后踱步走了过来,轻轻道:“你该剪线了。” 苏培盛堆着笑,将一把剪子双手捧着呈了上去。 第109章 苏沐瑶怔了怔,接过剪子,对着风筝线一剪。 那只大的蝴蝶风筝断了线,不再受任何束缚,彻底恢复了自由。 它顺着风向,渐渐的越飞越高,化成一个小黑点,再至消失不见,最终和天边的晚霞融为一体。 苏沐瑶转过头,去看雍正。 雍正轻声道:“朕希望你身体健康。” 赐她九龙汤池沐浴,并不是出于暧昧的心思。 只是简简单单的,希望她受龙气庇佑,身体能恢复健康。 和放飞这只蝴蝶风筝一样。 第56章 “嫔妾告退。” 苏沐瑶垂眸福身,带着云墨她们离开了。 苏培盛转过头,看到皇上负手立在阶前,凝视着瓜尔佳氏远去的身影,眼底似有不舍之意。 但既然不舍,何不将她留下呢? 难道是因为瓜尔佳氏的身份,皇上碍于面子,不好直接说出口? 苏培盛一如既往的发挥着自己作为天子近侍的高情商,躬了躬身,提议道:“皇上,天色已晚,路不好走,不若让怡太常在在殿里留一晚吧?” 他说这句话,并不是随便说说,在说话的当下,他想了后续很多需要做的事。 只要皇上一点头,怎么和瓜尔佳氏说,怎么准备侍寝工作,他都能立即安排好,保准让皇上满意。 雍正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进了殿。 苏培盛讪讪的缩了缩脖子,他这是,又猜错了? 不得不说,皇上的心思藏的真深啊。 他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也只偶尔能猜出两三分。 苏培盛双手抱在一起,摇了摇头。 皇上的事,他作为一个奴才,无法置喙,但也有自己的一些看法。 他觉着,皇上对瓜尔佳氏,手段上过于优柔了。 即便皇上从前是王爷时,也从没这样过。 毕竟,他见过皇上在潜邸时,试图收服一个臣民是什么样,那真是雷厉风行,果决得不得了。 毫不废话,直接摆出条件来,顺从就罢,不顺从,一套威逼胁迫的手段下来,也得顺从。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真不是说着玩的。 若说从前还隐忍些,如今皇上已经登基,手握生杀大权,朝堂之人,更是说一不二,彻底展露出性子里的强势,就连八贤王他们也不得不暂隐锋芒,蛰伏下去。 一个女子算什么呢。 苏培盛心里暗想,规矩都是约束底下人的,对于皇上来说,别说是先帝妃嫔,就算是亲王福晋、臣子妻妾,那都是皇上想不想的事。 现在看,皇上明显是想的。 可却要主动委屈自己…… 能让堂堂皇帝愿意委屈自己,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皇上对瓜尔佳氏动了真心…… 可这帝王的真心……唉。 苏培盛揣着手,替瓜尔佳氏叹了口气。 ………… 第二日是端午节,行宫里头份外热闹。 首先是水座那边,从五月初开始,一天十二个时辰,戏曲演出不断,行宫里的主子们都能去看。 苏沐瑶来时,就去看了两次,后来人一多,点的曲目又都是应节的那几出,什么《白蛇传》《金山寺》《驱五毒》《盗仙草》《钟馗嫁妹》,反反复复的唱着。 她听腻了,后来就不去了。 不过,看戏作为古人重要的娱乐方式,受众极广泛,无论后宫妃嫔,无论前朝官员,十个里头能找出八个喜欢看戏的,其中还有三四个戏迷。 所以哪怕曲目重复,每天去水座看戏的贵人依旧很多。 等到了端午这一日,去的人就更多了。 除此之外,从五月三日起,在开襟楼旁边的空地上,举办起了射粽比赛,这是宫廷里庆贺端午节的传统活动,以射粽多者为优胜。 满族人是在马背上打的天下,所以历代清朝皇帝,对于骑马、打猎、射箭等体育项目很重视。 所以,射粽比赛,不止是一场娱乐活动,还有政治意义在里头。 当然,文臣和妃嫔们都是玩票性质的,不怎么放在心上。 但像侍卫、统领、提督、都统等一众武将,就必须认真对待了。 围观的人也很多,不但有大臣,还有大臣家眷,以及后宫妃嫔,偷偷押注的人也不少。 而今天端午节,是射粽比赛的总决赛,所以开襟楼那边,几乎要人满为患了。 苏沐瑶不打算去看戏,对挤在女眷堆里看射粽比赛,也没有什么兴趣。 天气一天天的热起来,她只想待在宫里凉快。 不过,秋蕊很想去看射粽比赛的结果,苏沐瑶不是那号拘着下人的主子,痛痛快快的给她放了假,让她和彩蝶一起去了。 她在宫里待了一天,除了主膳,早上就吃了“贵妃红”和“眉黛青”两种口味的冰酪。 冰酪也叫酥山,和现代的冰激凌有点像,在冰、奶油、酥油中拌入蔗浆或蜂蜜,在盘子上淋成山的形状,吃起来又甜又冰。 中午的时候,用完膳食,她喝了两杯加了冰的乌梅汤,午觉醒来,她又吃了荔枝冰粥,吃完冰粥,她抱着一个井水冰过的小西瓜,一边用勺子挖着吃,一边和春兰她们打牌九玩。 作了整整一天,等到晚上,她就发现她葵水来了。 不幸的是,晚上在惠泽殿的端午家宴,是皇上安排的,现在行宫里的,无论妃嫔,还是王公家眷,都得去参加,她没办法推辞。 第110章 幸运的是,苏沐瑶身体底子好,纵来了葵水,除了心情略有些烦躁,再没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她换了一身正式的镶蓝色缂丝旗装,难得的梳成旗头,带着云墨和春兰两个丫头就往宴席上去了。 刚出了宫殿门,就见临殿的舒舒觉罗氏·诺萱带着两个丫头从那边宫里出来,看周身的打扮,也是准备去参加宴会的。 两人眼神遥遥对视上,诺萱匆忙移开目光,装作没看见她的样子,掩饰的抚着发顶,对身旁的丫头道:“明珠,我这个梅花徽工银鎏金步摇似乎掉色了,回去换一个吧。” 苏沐瑶莞尔一笑,移开目光,轻轻对云墨和春兰道:“咱们走吧。” 云墨有些担心,忍不住唤道:“小姐……” 连着几天消失不见的人,居然出了门,待会儿宴席上,不会闹什么幺蛾子吧? 她倒不是怕诺萱,只是每次见到她,就觉得她没憋好屁,说不准又要使坏招,害她们家小姐。 苏沐瑶明白她的意思,不过她并不觉得诺萱敢在皇上举办的宫宴上作妖,上回太后寿宴,是有太后撑腰,这会儿可没有,除非她想找死。 苏沐瑶笑道:“你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吧。” 第57章 宫室之内,十三福晋兆佳氏从侍女手里取过蟒袍、挂珠,一一伺候怡亲王允祥穿上。 又忍不住嘀咕道:“皇上既说了是家宴,王爷何必穿的这样正式,跟上朝似的。” “不这样能行吗,朝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允祥无奈的瞥了她一眼,叹道:“皇兄越看重我,我就越得注意,万万不能出错,连累着皇兄,让他落一个任人唯亲,识人不明的坏名声。” “我知道,”兆佳氏抚平着他的衣襟,道:“我只是心疼你,大热的天,穿的这么厚。” 虽说朝服有季节之分,但也只分了冬朝服和春秋朝服,夏天再热,也得穿着好几层衣服去上朝。 这是古人的礼仪,也是皇家体面。 朝臣光膀子,哪怕是在自己家里,被人看见了,也很不像话。 允祥拉住她的手腕,笑道:“心疼什么,不过来回路上热些,惠泽殿里放着冰呢,说不定待会儿你还要嫌冷,跟本王借衣服穿呢。” “去你的。” 兆佳氏在他胸膛上推了一下,没好气道:“一天到晚没个正经话,让你那些属下看到了,可怎么得了。” 两人说着话,房门外传来敲门声。 “什么事?” 一仆从隔着门,在外报说:“王爷,鄂尔泰和张廷玉两位大人求见。” 鄂尔泰和张廷玉是朝中重臣,也是四哥心腹,允祥记得,他们俩这次端午并没有选择跟来,而是留在京都处理政事。 怎么忽然之间出现在行宫? 难道……京都出事了? 允祥神色一凝,连着兆佳氏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柔声催促道:“王爷,快去吧。” 允祥点点头,快步出了门,顺着游廊,到了议事厅。 张廷玉和鄂尔泰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等候,见允祥从后面进来,赶忙站起身,拱手行礼:“王爷。” 允祥手往下微微一压,随意道:“坐吧。” 他跟着坐在上首,不待仆从上茶,直接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张廷玉犹豫着,看了看鄂尔泰,与此同时,鄂尔泰也为难的看向了张廷玉。 两人眼神意思很明显,都是想让对方说。 但鄂尔泰的官比张廷玉小些,遇到棘手的事情,还是得张廷玉身先士卒。 张廷玉顿了顿,缓缓开口道:“前日,皇上召我们两个来行宫……” 算是解答了允祥刚才的疑问。 但此话一出,允祥更迷惑了,他以为是宫里出了什么急事,结果不是,而是四哥召他俩来的。 但四哥好端端的,为什么召他俩过来。 明明他也在这,有什么事,四哥完全可以跟他商量。 鄂尔泰实在忍不住了,快言快语道:“我们两个是昨天晚上到的,刚一到,皇上就派人宣召我们两个过去,说是……想纳妃……” 说到后头这句,声音弱了下去。 但允祥听清楚了。 他也有些明白,四哥为什么不跟他商量了,纳妃的事,确实不宜跟他多说。 不过,不就是纳妃吗? 允祥不但不觉得有什么,而且他还挺赞同。 四哥后宫没几个人,确实该纳几个新人进去。 有了妃嫔,才有皇嗣,才能保证江山的稳固。 前不久,礼部呈奏选秀的折子,他没有第一时间提出反对意见,就是这个原因。 虽然吧,他觉得全国大选略微有点劳民伤财,但对比利弊,这种劳民伤财,尚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但四哥拒绝了,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不过,纳妃就不一样了。 纳妃好啊,不用过多耗费人力财力,直接一步到位,后宫多几位妃嫔,也堵了前朝的嘴,多好。 允祥心定了下来,舒适的往椅背上一靠,道:“这点小事,也值得你们二位大惊小怪,不就是纳妃吗?皇上看中了哪家的女子,直接让礼部拟旨册封就行了。” 他作为臣弟,这种事,不好过问。 他也不打算管。 他说话时,已经打算端茶送客了,待会儿还要和福晋一起去参加宫宴呢,去晚了影响可不好。 第111章 张廷玉就知道鄂尔泰没把话说全,怡亲王会是这种反应,他叹了一口气,道:“王爷,皇上想纳的,是先帝的妃嫔。” 允祥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看到张廷玉一脸复杂的神情,他才相信这一事实。 眉头紧紧的拧了起来。 “你们且仔细说。” 张廷玉缓缓解释道:“去岁秋天,先帝纳了一批秀女入宫,其中有一名秀女,名叫瓜尔佳氏·祜怡,刚入宫就病了,先帝驾崩后,圣上开恩,让她留在宫内养病,后来,还擢升她的位份为太常在……” “我想,皇上恐怕那个时候,就有心思了……” 他说这么一番话,是想表达,皇上纳瓜尔佳氏为妃的坚决,以及这件事的棘手程度。 这也是他们两个来搬怡亲王出山的主要原因。 要说谁有可能劝皇上改变心意,恐怕只有怡亲王了。 依着他们俩看,皇上纳瓜尔佳氏为妃的想法,着实不太英明,现在朝纲未稳,八王党正等着机会反扑,皇上纳先帝妃嫔,不就等于授人以柄吗? 就算皇上不怕朝野议论,但万一传出去,史书工笔,将这种艳闻蜚事记录下来,后世人又该如何看待陛下呢? 连着他们这些大臣,说不定也会被人嘲讽无能。 不去劝谏主上,一味的贪生怕死…… 唉,说实在话,皇上要什么女人没有呢? 怎么就…… 鄂尔泰看着上首怡亲王垂眸沉思的样子,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道:“王爷,那个……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怡亲王静静道:“说。” 鄂尔泰神色中带着尴尬,扶额道:“皇上若当真喜欢那女子,几夕欢好就罢了,这是皇上的私事,我等也不会干涉,可是,皇上实在不必纳她为嫔妃啊。” 他说的话,虽有点不合臣下的身份,但其实很在理。 先帝爷六次巡视江南,中途有好几段风流轶事,还和一个青楼歌伎交好过,但那又怎样呢? 皇上嘛,风流归风流,但给不给女子名分,那是另一回事。 皇上睡了某某女子,被传出去,那顶多叫做野史,但要是立为妃子,可就是正史了。 毕竟,皇上纳妃,是要记载在《清实录》和《起居注》中的。 这也是张廷玉和鄂尔泰发愁的根源。 允祥算是彻底明白他俩此行的目的了。 他们是想让他出马,劝说皇上,让他做一个“白嫖党”。 瓜尔佳氏的名字,允祥倒有印象,他自小记忆力极好,过耳不忘,何况,前不久,国库里新添了那笔雪顶春梨的税银,他还和四哥就此讨论过,自然忘不了。 话说他当时提到这件事时,四哥的神态确实有些古怪…… 允祥细细想了一回,觉得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他得亲自看看四哥的态度再说。 还有…… 允祥左手缓缓捻串珠,道:“纳妃之前,瓜尔佳氏的身份总要改的,皇上可有跟你们二位提过?” 不提,皇上怎么会召他俩过去呢? 张廷玉叹道:“皇上的意思,是将瓜尔佳氏在康熙六十一年选秀的事彻底抹除掉,名分上,她还是待字闺中的贵女,然后,皇上再下旨,重新将她召进宫。” 鄂尔泰道:“着内阁修改或删减选秀相关文件,不过皇上一句话的事,只是……那是去年的事,时间离的近,宫里认识瓜尔佳氏的人不少,朝臣明面上不敢说,背地里也少不得议论。” “当然,皇上性子强势,不在乎这些非议……” 但他们作为皇上的心腹重臣,要考虑的事情却很多。 允祥没答应也没拒绝,从怀中掏出怀表看了看,起身淡淡道:“你们二位既来了,就在行宫好好过个端午,汤泉的水有养生奇效,你们也去泡泡……” “本王还要赶赴宴会,不宜耽搁,这会儿就得出发了……” “至于皇上纳妃的事,皇上尚未跟本王提及,本王直接开口规劝,很是不妥,还是再容本王想想……” “另外,就算皇上下定决心,要做成此事,也会等到圣驾回宫,你们也不必太着急……” 他话说到这里,张廷玉和鄂尔泰也不好多说,只好起身,行礼告退。 别苑外,车马轿子已经备好了,允祥出来,直接和兆佳氏上了轿,朝惠泽殿而去。 因是端午家宴,来参加的除了一众后宫妃嫔,还有跟随圣驾来行宫的王亲贝勒以及他们的福晋。 怡亲王允祥和他的福晋兆佳氏就不必说了。 还有:恒亲王允祺(五王)和他的福晋他塔喇氏;淳亲王允佑(七王)和他的福晋哈达那拉氏;廉亲王允禩(八王)和他的福晋郭络罗氏;九贝子允搪和他的福晋董鄂氏。 另外,众亲王贝勒膝下,有几个小世子小贝勒也被带着来了。 惠泽殿里,熏香袅袅,进了殿门,中间是一片空地,两旁对称设着许多张条形梨木大几案,左侧是妃嫔席位,右侧是王亲贝勒和他们福晋的席位。 几案中央放置各色鲜花,正对着殿门,上首重重台阶之上,设着一张大的填漆云龙纹宴桌,宴桌旁还有两张略矮些的副条案,主桌是皇上的席位,副案是皇后的席位。 此时,宴席已开,殿中丝竹管弦之声响起,众舞女从殿外袅袅而来,一时,歌舞升平。 第112章 第58章 苏沐瑶来时,就做好了当透明人的准备。 这次来行宫的先帝妃嫔,只有她一个,且她的位份低,所以她一进来,就很有自知之明的,抬步从殿门旁绕过去,找了一个偏后的位置坐下。 谁知刚坐下没多久,苏培盛笑眯眯的过来,道:“哎呦,怡太常在,您怎么坐这儿了?” 不坐这儿,那该坐哪儿? 苏沐瑶抬起头,困惑的看向苏培盛。 苏培盛陪笑道:“您辈分高,怎么能坐末席呢?” 云墨对苏培盛的热情有些惊讶,弯了弯眼睛,笑道:“苏公公,谢谢你啊,不过没事的,我们主子不在乎这个,她就喜欢清静。” 苏培盛一噎,顿了顿,道:“怡太常在,太后没来,您又是唯一一个先帝妃嫔,按着礼法规矩,您代表的就是太后,所以,您得坐到那边去……” 他指了指不远处大殿上面的座位。 苏沐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重重台阶之上,正中央的主座处,雍正穿了一身明黄色龙袍,端坐在上面,雍正左手边是皇后乌拉那拉氏,右手边座位却是空着的。 而此时,雍正的目光正静静的看着她这边。 他在等着她过去。 那苏培盛过来请她过去,包括方才的那番话,肯定都是雍正的意思。 苏沐瑶抿了抿唇,移开目光,犹豫着没动弹。 苏培盛说的那番话,虽然明面上能说的过去,但对于她来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到雍正身边去,除了能出一时风头之外,真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首先吧,按着位份来排,雍正右手边坐着的,应该是贵妃,如今宫里没有贵妃,那就该轮到四妃之首——最有资历和最受宠的年妃。 她现在过去,不是相当于抢年妃的座位吗? 还有,这事传到宫里去,说她代表太后出席,保不齐太后听了,心里也膈应。 其他太妃太嫔,恐怕私下里也得议论几回。 无端端的,成为众矢之的,她不是闲得慌吗? 总之呢,苏沐瑶对于雍正胡乱更改她座次的做法,丝毫不觉得受宠若惊,反而是满心的怨念。 继续装糊涂好了,反正苏培盛也没搬出雍正来。 就算搬出雍正来了,也没关系,她可以说“皇恩浩荡,嫔妾惶恐,不敢蒙受”之类婉拒的话。 她就不信,雍正还能不顾体面,当着这么多人,颁下圣旨,强行要求她过去。 苏培盛见她不愿意过去,只好回去复命了。 而此时,大殿之中,无论是后宫妃嫔,还是王亲贝勒和他们的福晋,都察觉到了几分奇怪。 皇上怎么皱着眉头,一直看向东南边的角落里? 可是,苏沐瑶坐的实在太偏后了,她又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品尝着面前的糕点,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 所以意识到皇上在看她的人,并不多。 年仪柔就是其中一个。 她来时,苏培盛亲自过来,请她坐在左侧第一张席位上时,她就意识到不对了。 皇上故意空着自己右手边的位置,是为了谁? 她这会儿已经找到答案了。 想到这里,年仪柔站起身,福了福身,唤道:“皇上。” 雍正回过神,往下压了压手,殿中丝竹管弦之声随之停下,众舞女也退了下去。 雍正道:“年妃,你有事?” 年仪柔垂下眸子,握着手帕,柔声道:“皇上,怡太常在是先帝妃嫔,辈分在我们之上,岂能位居末席?臣妾想请她移步到上席来坐。” 此话正合雍正心意,他立即颔首道:“你说的有理,准。” 这下子,苏沐瑶就是想躲,也躲不掉了。 她只好当着众人的面,朝着阶上走去,坐在了雍正的右手边。 坐下时,她很是不解,年妃怎么会认识她呢? 不管怎么说吧,雍正反正是满意了。 他指了指宴桌上的两道菜,一道佛手金卷,是用猪皮肉馅、马蹄、姜末等材料炒制的,猪皮富含营养,而另一道花菇鸭掌,里面的海参、鲍鱼,亦有滋补气血的功效。 他犹记得年妃身体不好,命人把这两道菜赐给了她。 接着,又指了桌上的两道清淡的苏菜,一道凤尾鱼翅、另一道金丝酥雀,想着苏沐瑶会喜欢,便命一旁的侍婢给她端过去。 转过头,忽然看见底下的怡亲王在用帕子擦汗,大热的天,他还穿着朝服,看着就怪热的。 雍正想也不想,吩咐身旁侍从,道:“去,加设一个冰盆,放到怡亲王跟前。” 三道旨意下去,唯有旁边的皇后,既没有得到御赐菜肴,也没有得到特殊关照。 雍正似乎将她忘了,连提都没提。 但乌拉那拉氏就像没事人一样,神色平和,仪态端庄,指挥着身后宫婢,将自己面前的菜肴赐给底下的其他妃嫔和一众福晋。 自从上回她半夜带着宫人去皇史宬,冲撞了皇上之后,皇上当时虽给她保留了作为皇后的面子,只提点了她几句。 但从那时起,皇上对她的态度却冷淡了不少。 算是不大不小的惩罚。 她也没办法,只得欣然接受。 乌拉那拉氏心里很清楚,一直以来,皇上对待她,跟对待张廷玉、鄂尔泰等朝臣没什么区别。 第113章 说白了,她和皇上,就是上下级的关系。 她能当上这个皇后,是因为在潜邸时,她作为福晋,一直尽心竭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替四爷将内院诸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从没出过什么纰漏。 但是,当皇后却比当福晋难多了。 当四福晋,她需要做好的事有三条: 一是恪尽人妇之道,日常入宫请安;二是平衡四爷后院女人关系,避免产生冲突矛盾;三是和其他福晋和命妇相处得体,保持四福晋的风范。 可当了皇后,因为太后、皇上、十四王的矛盾,她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想到一会儿要做的事,乌拉那拉氏顿觉挣扎。 不做不行啊。 眼下她已经让皇上对她冷淡了,不能连着把太后也得罪了。 而且,赌一赌,若舒舒觉罗氏·诺萱成功获宠的话,说不定她还能借着这股东风,重新挽回圣心。 顷刻间,乌拉那拉氏做出了抉择。 而此时,底下坐在年妃旁边的齐妃—李氏李金枝也在忖度着形势。 她是汉人,家世一般。 当初,雍正在潜邸时,她是第三个入府的,位份是侧福晋,排在她前头入府的,一个是福晋乌拉那拉氏,另一个是和她同为侧福晋位份的年氏。 一开始,她和年氏处的还不错。 年氏虽比她入府稍早,但她家世却比年氏好,四爷忙于政事,平日不怎么入后院,所以在恩宠上,也没什么好争抢的。 只是后来,年家势力蒸蒸日上,年氏这个狐媚子,靠着装可怜柔弱,博去四爷同情…… 弄得她不得不依附福晋,即便到现在,也是如此。 李氏心里默默盘算着。 她、皇后、年氏三人如今的关系,就跟以前的魏蜀吴三国一样。 年氏是魏国,既有前朝势力,又能笼络住圣心;皇后是吴国,她的皇后之位,就跟长江天险一样,轻易谁也攻不进去;而她就是蜀国,各项都不如人。 所以,她只有借着皇后的手,压住年氏的势头,才能保持三足鼎立的稳定状态,以待来日。 皇后失了圣心,年氏独大,对她一分好处也无。 齐妃想着,从座上起身,端起酒盏,面上带笑道:“皇上。” 雍正淡淡的“嗯”了一声,权做回答。 齐妃笑道:“今日正逢端午佳节,臣妾心中高兴,想敬您一杯,祝您龙体康健,福寿双全,也祝咱们大清国祚绵长,百姓安居乐业。” 她这样说,雍正不会不给她面子,端起酒盏,抿了一口,道:“好,你有心了。” 齐妃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却不坐下,又笑道:“臣妾还想代表众妃嫔,敬皇后一杯,这次行宫晚宴,都是皇后一手操办,着实辛苦。” 此话一出,雍正神色淡了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半晌,吩咐道:“你坐下吧。” 齐妃吃了个瘪,实在尴尬的紧,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上首皇后。 皇后乌拉那拉氏都快被她蠢哭了。 她代表众妃嫔,她凭什么代表? 排在她前头的年妃是干什么的? 她这明显的挤兑年妃,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的出来,何况是眼明心亮的皇上呢? 而且,她用的着她在皇上面前,替她说话吗? 她作为皇后,都摸不透圣心,她一个妃子,话能有几分份量,居然妄图改变皇上对她的看法? 何况,夸人也不能硬夸啊。 你私下里委婉含蓄的提一句两句就罢了,这样大庭广众说出来,就跟向皇上为她邀功似的。 其他亲王福晋该怎么看她呢?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乌拉那拉氏嫌弃的不行,简直有点没眼看,但念在她是自己战队里的,勉强递了个台阶过去。 “齐妃,皇上让你坐,你就坐吧。” “你有心了,不过本宫身为皇后,筹备宴会为分内之事,本宫不觉得辛苦。” 齐妃这才发现自己好心办坏了事,只好绞着手帕,懊恼的坐下了。 苏沐瑶又夹了一块炸的外焦里嫩的鱼翅,慢悠悠的品尝着,就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场发生在她眼皮子底下的,暗流汹涌的宫闱斗争一样。 年仪柔既没管皇后,也没搭理旁边的齐妃,而是一直静静的关注着她的动向。 好半晌,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第59章 自齐妃之后,底下其他妃嫔也纷纷向皇上起身敬酒,吉祥话不要钱一样,一串又一串的往外出溜。 妃嫔们敬完酒,紧接着是一众王爷贝勒、以及他们的福晋,一对一对的起身向皇上敬酒。 这会儿酒菜都上齐备了,苏培盛也闲了下来,手持塵尾,在雍正旁边侍立着。 皇上还是亲王的时候,他跟着参加过不少大大小小的宴席,这种皇室的社交场面,对于他来说,已属稀松平常了。 但让他诧异的是,皇上的性格务实,当雍亲王时,雍正对这些虚头巴脑的形式主义,就很不耐烦。 譬如在敬酒请安时说一大堆恭维话;诸如在呈上去的奏折上,先写一大篇颂圣的文字,才进入正题。 苏培盛以为,皇上听一两句,就会听不下去,直接摆手叫停。 可是没有。 皇上的眼神平和深邃,脸上像蒙了一层云雾一般,教人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第114章 但苏培盛大约能猜出来几分,皇上的心情,应该……还不错? 不然也不会这么给面子,接受底下人一个又一个的敬酒。 他刚这样想时,就见皇上往右侧方瞥了一眼,眉心皱了皱。 苏培盛眼皮猛的一跳。 不对,不对,完全是他想错了。 皇上这不同寻常的,没有及时开口叫停众人敬酒请安的行为,可不是用什么“心情不错”能来解释的。 皇上,分明是在等一旁的怡太常在,等她和众人一样,起身敬酒,对他说几句好听话…… 可显然,皇上等了这一时半会,还没有等到,已经有点着急了。 苏培盛:“……” 他差点就要绷不住。 皇上这行为,与上驷院那些等待投喂的大型猛兽有何区别?简直让人没眼看。 不过话说回来,这怡太常在也太老实了。 从刚才到现在,就专心致志的品尝着案桌上摆的各色佳肴,头都没抬起来过…… 虽说这是宫廷家宴,可皇上在这儿呢,谁会真把心思扑到宴席上来? 皇上正等着她呢。 还不赶紧起来,对皇上说几句“英明神武”之类的好听话? 让皇上再等下去,等生气了,那得出大事。 他急得,都恨不得自身替代了。 还是得靠他啊。 苏培盛深吸了一口气,悄咪咪的走过去,到云墨后面,拉了拉她袖子,示意她跟着他走。 云墨不解,跟着苏培盛往殿旁角落里走了走,道:“苏公公?” 苏培盛压低声音问道:“别人都在这里给皇上敬酒呢,你们主子怎么也不跟着表示表示?” 云墨眨眨眼道:“这个……我一个做丫头的,上哪儿知道去?” 苏培盛着急道:“你去催催,这可是在皇上跟前露脸的机会。” 云墨:“……” 她觉得吧,她们小姐并不是很想露这个脸。 不过,苏培盛人还不错,说这番话,也是为她们好,没什么恶意。 云墨想了想,道:“我去问一声。” 她回来,到了苏沐瑶跟前,小声道:“小姐,你不去向皇上敬酒吗?” 苏沐瑶余光早看到她和苏培盛刚才在说话,有此一问,必然是苏培盛的意思。 一时,苏沐瑶冷笑两声。 方才因被半强迫的换了座位,不得已坐到雍正旁边的那股憋屈劲儿,顷刻间又上来了。 且比方才来的更猛更急。 什么端午家宴? 对她来说,这会儿的惠泽殿,就是一个巨大的ktv包厢,而她自己,就是被点来陪那些有钱有势的男人,唱歌寻乐的小姐: “来来来,你坐到雍总旁边去……” “来来来,小苏,快给雍总敬酒……” 不去巴结讨好雍正,好像就是个异类,就犯了什么重罪一样。 这也就罢了,别人还得催着赶着,让你去巴结讨好他…… 苏沐瑶强行按捺住自己脾气,反问云墨道:“给皇上敬酒的人那么多,哪里轮得到我?” 云墨迟疑道:“可是,苏公公刚才……” “苏公公,苏公公,我是你家小姐,还是苏公公是你家小姐?” 她忍不住呛了云墨两句。 云墨摸了摸鼻子,没能理解苏沐瑶为何生气。 她家小姐,今天火药味怎么这么重? 难不成是因为葵水的缘故? 她眼里流露出担心来:“小姐,你怎么了?” 苏沐瑶看着云墨,又有些泄气。 她冲着云墨发什么脾气呢? 自己没本事,对抗不了皇权,还窝里横…… 苏沐瑶放柔了声音,拉了拉她的手,抱歉道:“我没事,就是……不想动弹。” 云墨点点头,看小姐又秒恢复了往日的样子,虽心里疑惑,但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雍正夹了一筷子冬笋,恶狠狠的嚼着。 他余光看到苏培盛去找云墨了,也看到云墨在和苏沐瑶说话,但等了半天,依旧不见她起身。 费了那么多功夫,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居然比不过桌上的这些菜肴…… 可恶。 他越想越气,几乎要恼羞成怒了。 上首两张宴桌处,空气凝结成冰。 连旁边的皇后乌拉那拉氏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看了眼皇上,又看了眼苏沐瑶。 皇上下颚线条绷的紧紧的,眼神冷的可怕,而对面的瓜尔佳氏,就像看不见一样,自顾自的吃着菜。 她之前听诺萱信誓旦旦的说,皇上对先帝的这位太常在动了心思,她还不信。 可这会儿再看,倒有点那意思…… 乌拉那拉氏唇角带着笑,语气随和道:“怡太常在,也别光顾着品尝餐点,今宵难得,恰逢端午盛会,你既在跟前,又是我们的长辈,不若代表本宫和六宫妃嫔,向皇上敬一杯酒吧?” “不必了,” 苏沐瑶话还未说出口,已被雍正一句话给否了。 “朕不需要,” 雍正神色冷硬,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几分赌气,连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大庭广众之下,更觉得没面子,忍不住描补了一句。 “怡太常在素来体弱,不宜饮酒。” 乌拉那拉氏笑着朝苏沐瑶点点头,不再多说了。 雍正没顺着话强迫她,反让苏沐瑶有些惊讶。 第115章 她的性子,就是吃软不吃硬。 顿了顿,端起茶盏,轻声道:“多谢皇上关心,嫔妾以茶代酒,敬您一杯,愿您保重龙体,开心快乐。” 她素来不会恭维人,最多也就说到这里了。 雍正这才转过头,矜持的端起酒盏,轻轻“嗯”了一声,权作回答。 什么“保重龙体、开心快乐”,听起来有点敷衍,不过他是皇上,大人有大量,就暂时不跟她计较了。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勉勉强强的接受了苏沐瑶的祝福。 虽然雍正表现的很嫌弃,但他方才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 苏培盛长松了一口气。 皇上不高兴,他当奴才的,也悬着一颗心呐。 雍正心情一好,也有了欣赏歌舞的兴致,把手往下一压,示意众人都坐下,吩咐道:“既是家宴,不必那么多礼,开席吧。” 话音落下,不久,两队身着浅绿色服装,体态婀娜窈窕的舞姬从殿外蹁跹而入。 因是夏天,殿中四处放着冰盆,冰块融化时,会吸收热量,殿中的热空气接触到低温,凝结成小水滴,沉积下来,在地面上形成阵阵白雾。 一眼望过去,殿中云雾袅袅,如置身仙境一般。 舞姬们的舞蹈也很应景,曲名是《绿腰》,又称之为《六夭》,唐人白居易的《琵琶行》中,有一句诗就提及过这一曲目:“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夭》。” 《绿腰》起源于唐朝,原属于软舞中的独舞舞种,但后续经过不断改良,在琵琶和古琴中加入了鼓和编钟,节奏变得明快,乐曲也变得大气磅礴。 所以,编舞时,也从女子独舞变成了多人舞蹈,为了应和韵律,服装上也添上了京剧中的水袖元素。 这支舞是由快节奏打头的。 舞姬们一进门,古筝发出一声铮鸣,紧接着,噼里啪啦的,如雨点一般,鼓声大作,如金戈铁马般。 舞姬们折腰、甩袖、变换队形,踏着节奏,跟随着曲音,翩翩起舞着。 绿色的水袖,一甩开来,如片片旋转的荷叶,又如朵朵翻腾的浪花,令人目不暇接。 除此之外,舞姬们的舞裙下摆,又垂着粉红色的流苏,甩袖收袖时,隐约可见,如出水芙蓉一般。 张衡用“罗衣从风,长袖交横,绰约闲靡,机迅体轻”四句,来形容古典舞,真不是凭空吹捧的。 美是真的美啊,而且是那种极具艺术感的美。 虽然舞姬们都露着纤细的腰身,但一点儿也不低俗。 苏沐瑶坐直身子,眼都舍不得眨一下,她自穿来清宫后,也就这么点好处了,皇上能看的舞蹈,她也能看,这种帝王级别的享受,错过就没有了。 她看舞蹈看的着了迷,丝毫没有注意到,雍正的视线,正光明正大的落在她身上。 就算苏沐瑶发现了,估计只会纳闷,好好的舞蹈不瞧,瞧她做什么。 雍正见她眼眸亮闪闪的,忍不住心觉好笑。 一支舞蹈就给她迷住了,出息。 他心里嫌弃人家没出息,身体却很诚实,一直忍不住瞅着人家,直到苏沐瑶皱了皱眉…… 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她很不喜的人物。 雍正移开目光,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 此时,乐曲已经由急促转为平缓,鼓声和编钟声均已停下,只剩下了琵琶和古琴交替响着,如山中清泉一般,听了之后,让人心情不自觉的平静下来。 一众舞姬簇拥在一起,袖子一落,一戴着浅粉色面纱的婀娜女子出现在最中间。 女子穿着芙蓉流仙裙,头发半挽,用珠花固定住,垂下去的乌黑头发如瀑布般披在腰间,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身姿窈窕,体态多姿。 乍一看过去,如荷花仙子下凡般。 女子手拿一支琵琶,缓步向殿前走来。 第60章 及至阶下,女子缓缓揭去面纱,微微一福身,声音如黄鹂一般清脆悦耳。 “臣女舒舒觉罗氏·诺萱,给皇上请安。” 苏沐瑶心念微微一动。 她以为诺萱捧着琵琶,是要弹呢,结果不是。 整这么一出,原来只是为了营造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氛围感。 不得不说,她挺成功的。 面纱、琵琶、云雾、众星捧月一般的出场。 将人心里的期待感拉的满满的。 为了勾引雍正,诺萱可谓做足了功课…… 苏沐瑶对于发现诺萱目的在雍正这一点,倒觉得挺正常。 第一,雍正是皇上,位高权重,身边没有自荐枕席、投怀送抱的女子才不正常; 第二,之前诺萱留在宫中不走,还整日戴着个面纱,她就觉得奇怪,整得那么神秘兮兮,总不可能只是为了对付她。 所以这会儿,苏沐瑶反有一种,心里疑问得到解答的感觉。 只是,诺萱若成功的话,对于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苏沐瑶想着,偏头看向主位上的雍正,恰好再次和雍正投过来的目光对上了。 苏沐瑶眨了眨眼。 底下的美女不看,他看她干嘛? 难道他发现她对诺萱的敌意了? 可那又怎么样?她就是讨厌诺萱。 她也摸不准自己现在雍正心里的分量,但男人,在没得手之前,应该还是比较好说话的吧…… 第116章 她觉得可以搏一搏。 苏沐瑶挺直了身子,罕见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锐利: 你敢要她? 她自认为自己的目光很具有威胁性,但实际上,因为心里没多大底气,又确实很担心雍正的态度,所以,眼底的那抹不安清晰可见。 她其实是没法子的。 命运不受自己的控制,雍正看上了她,她就得跟着他,但古代帝王左拥右抱,后宫佳丽无数,大约在雍正看来,拥有她和拥有诺萱是不矛盾的…… 她只能,试图搏一搏…… 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样,反正雍正在看到她这副样子时,顿时,心疼的不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疼成这个样子,反正就是看不得瓜尔佳氏这副样子,一时,恨不得立即罢宴,将她抱在怀里,亲一亲,哄一哄…… 连带着,就是生乌拉那拉氏的气。 堂堂皇后,在端午家宴上,当着一众后宫妃嫔和王亲贵胄,进献一个女人给他? 不成体统。 雍正深吸了一口气,转而看向阶下。 在看到诺萱长相时,雍正却愣神了。 不止是雍正,苏沐瑶在望向阶下时,也愣住了。 话说,诺萱的妆容,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化的和她这么像? 你勾引皇上就勾引皇上吧,你本身又长得不丑,化妆化成她的样子做什么? 看着别人顶着一张和自己很像的脸勾引男人,苏沐瑶就跟吃了个苍蝇一样,浑身难受。 云墨和春兰的脸也垮了下来。 诺萱这点小心思,任谁都能看的出来。 皇上喜欢她们家小姐,她就故意化成小姐的模样,好提高勾引皇上的成功率。 这一招挺高明,但也挺膈应人。 她们见过诺萱,所以立即看穿了诺萱的脸是化出来的,但雍正不同,他不像苏沐瑶和云墨她们,曾经见过诺萱真容,所以也没往妆容上面去想。 他一眼看过去,真以为诺萱和苏沐瑶长得极像。 下意识的以为,诺萱和苏沐瑶有什么渊源。 雍正再次看向苏沐瑶,却发现她神色更冷淡了,还带着些许恼怒之色。 雍正轻轻在桌面叩击几下,眼神看不出喜怒,居高临下的问道:“你有何事?” 诺萱愣了愣,皇上这反应,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臣女……”诺萱咬了咬下唇,正犹豫着,应该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宴席中。 “皇上,” 旁边的皇后乌拉那拉氏见她无措,替她解围道:“臣妾听闻,诺萱擅弹琵琶,所以将她召过来,让她为大家弹奏一曲。” 雍正看向皇后,很不给面子的怼了回去,道:“宫中乐师中,琵琶弹得好的人比比皆是,” 指了指诺萱,反问道:“她,能比过宫中乐师?” 乌拉那拉氏顿时偃旗息鼓了。 她总不能说,宫中乐师的不是吧? 那可是皇室养着的人…… 而且,诺萱弹奏琵琶的水平再高,那也和专业调弄乐器的人没法比。 毕竟,术业有专攻嘛。 就在一片寂静沉默声中,席上的九贝子允搪忽然发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大笑来。 雍正眯了眯眼,道:“允搪,你笑什么?” 允搪挑了挑眉,道:“臣弟并非笑其他,而是笑,皇兄整日忙于朝政,只知军国大事,却不知怜香惜玉,辜负了皇后的一片好心……” 话里话外,都是在挑拨帝后的关系。 “九弟,你胡说什么!” 允搪话未说完,已被八王允禩厉声制止,他起身行礼道:“皇上,允搪素来就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因今日是端午家宴,所以才忘了君臣之分,言行无状,还望您能宽恕他一次。” “八弟多虑了,” 雍正看他们在自己面前一唱一和,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朕何时说要治九弟的罪了?” “舒舒觉罗氏,既然皇后说你擅弹琵琶,朕便给皇后一个面子,你,演奏一曲吧。” “是。” 这一时半会,诺萱才觉得自己有多天真,她满心以为,既然皇上对瓜尔佳氏感兴趣,那她扮做瓜尔佳氏那副弱柳扶风的样子,肯定也会吸引到皇上…… 来时,她还在做着美梦。 等今晚惊艳一亮场,皇上会册封她什么呢? 贵人她是瞧不上的,嫔位还凑合吧,最好能直接封她为妃子。 想到将来会过着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日子,她就激动的不行。 可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 皇上似乎对她并不感兴趣,看她的眼神冷的可怕,让她寒毛竖立。 甚至连皇后也不帮着她说话了。 除此之外,还冒出一个挑事的九贝子。 中间一下子生出这样多的波折,她骤然害怕起来,手脚冷津津的,额头出了一层虚汗。 弹琵琶时,因心静不下来,一曲《夕阳萧鼓》,弹错了好几个音,匆匆忙忙就结束了。 在场的王亲贵戚,即便自身不会乐器,也听过不少好曲目,自然能听出,弹奏者的水平。 众人皆沉默了。 雍正也没想到,舒舒觉罗氏·诺萱这么上不得台面,皱眉道:“皇后,这就是你口中的擅弹琵琶?” 乌拉那拉氏尴尬的绞着手,心里暗恨诺萱,呐呐的为自己辩解道:“那个……臣妾也是听闻……” 第117章 诺萱脸色顿时煞白,猛的抬起头。 这件事传出去,她以后就全完了。 连着舒舒觉罗氏家族的面子,都得被她丢尽。 谁知这一抬头,她就看到了上首坐在雍正旁边,因为发觉雍正向着她,并不打算接收诺萱,所以终于安下心来,正在看好戏的苏沐瑶? 瓜尔佳氏这个小贱人,怎么会坐在上席主位? 诺萱瞳孔一缩,心被狠狠刺了一下,她完全忍受不了,一直被她踩到脚底下、看都看不上的人,坐在自己想坐的位置上,还看到了她最窘迫的样子。 诺萱放下琵琶,倏然站了起来,握紧双拳,大声道:“启禀皇上皇后,臣女冤枉!” 她这一嗓子,着实让人迷惑。 方才还献曲呢,怎么忽然喊起冤来了? 总之,乌拉那拉氏是彻底傻眼了。 她现在是极度后悔,悔的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诺萱是个这么拎不清的,她就是顶着太后的压力,也不能让她出现在皇上面前啊。 还不知道底下的那些妃嫔怎么笑话她呢。 乌拉那拉氏沉下脸,率先一步警告道:“舒舒觉罗氏·诺萱,这是皇家宴会,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 皇后既不打算帮着她了,她说的话,在诺萱这里也成了耳旁风。 诺萱双膝下跪,举起一手,道:“臣女并没有胡闹,臣女有冤,还望皇上皇后为臣女做主。” 好好的端午家宴,忽然之间,气氛骤变,变成大理寺审讯现场了。 宴会上的妃嫔还有王亲贵胄,都面面相觑起来。 雍正冷着脸,不说话。 殿中的空气凝结成冰,几乎要把所有人冻死。 苏沐瑶这会儿看戏看的正好呢,见雍正不说话,忍不住开口道:“皇上不妨听听,她有何冤屈?” 其实是她想听…… 雍正目光倏然瞥向她,眼神中夹杂着令人看不透的深意。 苏沐瑶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很不该说的话,红着脸,咬了咬下唇,垂眸不语了。 雍正转过头,淡淡“嗯”了一声,许了。 诺萱深吸了一口气,言辞恳切道:“臣女的琵琶,是跟怡太常在学的。” “臣女幼时,和怡太常在是紧邻,两家又交好,所以臣女常去找怡太常在玩耍,在此期间,怡太常在主动提出,教臣女弹奏琵琶……” “臣女不曾防备,学的极为认真,也从未怀疑过怡太常在的险恶居心,却直至今日才知道……” 她说着,用手帕擦了擦眼泪。 “怡太常在竟是从那时起,就蓄谋害臣女,她教给臣女的琵琶乐曲,有许多处错误……” “包括京中那些,说臣女擅弹琵琶的传言,想必也是怡太常在放出来的,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臣女有朝一日身败名裂……” 她说的情真意切,煞有介事一般,宴席上的人,虽未说什么,但也有些半信半疑。 乌拉那拉氏的脸色回转了几分。 她才不管诺萱是不是被有意设计陷害的,也不管这个借口有多拙劣,反正只要做成此事,她就有台阶下了。 不然让一个琵琶技艺如此差劲的人,出现皇上面前,在端午家宴上弹奏琵琶,还弹错了好几个音,纵然皇上不处罚她,她的面子也被丢尽了。 不得不说,诺萱拎不清归拎不清,但脑子还是挺好使的。 乌拉那拉氏反应很快,沉声喝问道:“怡太常在,对于此事,你还有何话说?” 苏沐瑶:“……” 吃瓜又吃到自己了。 她要说什么?谁报案谁举证呗! 且不说她根本没教过诺萱弹琵琶,就算她教了,就算她故意教她弹错的音,那又怎么样? 第一:她没收诺萱学费,构不成诈骗; 第二:诺萱自己又不是个傻子,学的怎么样,心里没点数,非要出去显摆; 第三,没听说过老师要替学生负责的,学生学习不好,喊几句冤枉,老师就得去蹲大牢。 简直是倒反天罡啊。 明显是诺萱自己不中用,玩脱了,试图找个人来替她背黑锅,所以,她就成了背锅专业户? 苏沐瑶都快气笑了,她完全想不到,这事也能攀扯到自己身上? 恶狗乱咬人,还咬出道理来了! 不过,她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能这样说。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诺萱装的楚楚可怜,她要是表现的情绪太激烈,说不得别人还真的怀疑她心虚…… 第61章 越是遇到这种令人气愤的事,自己越是要冷静才行。 苏沐瑶想着,平复了心绪,在众人看去,她的神情一片坦然,丝毫不见慌乱。 本来舒舒觉罗氏·诺萱顶着御前失仪、触怒圣上的罪名,也要将怡太常在设计她的事说出来,虽说没有真凭实据,但也有几分可信度。 何况诺萱跪在地上,双眼哭的通红,看起来确实可怜。 但现在,怡太常在的样子又让人心里犯嘀咕。 就那样平平淡淡、居高临下的坐着,看底下的诺萱,如看跳梁小丑。 她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心虚,表现的太平静了,仿佛这件事完全跟她无关一样。 到底是心理素质太好,还是确实无辜? 众人摸不透,选择了静观其变。 第118章 紧接着,就是皇后的质问。 “怡太常在,对于此事,你还有何话说?” 苏沐瑶听到皇后的质问,才转过头,看向乌拉那拉氏时,微微挑了挑眉。 “你还有何话说?”而不是“你有何话说?” 多了一个“还”字,意思可就不一样了。 苏沐瑶不傻,自然能听出里面的区别。 这是要以皇后的身份来压制她,试图直接给她定罪? 但凡是正常人,遇到这样疾言厉色的质问,还是来自当今皇后,都很难稳得住。 苏沐瑶也有点,但因为之前皇史宬的事,她知道皇后大概率是向着诺萱的,所以还算有心理准备。 心里虽气,面上却不显。 苏沐瑶缓缓起身,向皇上、皇后方向福身行了一礼,垂下眸子,不紧不慢的说道:“启禀皇上,嫔妾有话要说。” 她的一举一动皆从容不迫,看起来温柔得体、不卑不亢,和阶下哭哭啼啼的诺萱形成了鲜明对比。 众人看着她温柔的样子,微一怔神。 面圣时,确实就该是这副样子。 雍正微拧眉头,正打算处置舒舒觉罗氏,却被苏沐瑶打断了,他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道:“你说。” 苏沐瑶勾唇道:“方才舒舒觉罗氏说的,她幼时与嫔妾是紧邻,两家交好,她常来找嫔妾玩耍,在此期间,嫔妾还教她弹过琵琶……这些话,皆是真的。” 此话一出,惠泽殿里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旁边的皇后乌拉达拉氏。 乌拉那拉氏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她本以为,瓜尔佳氏说“有话要说”,是要开口替自己解释,却没想到,她一番话,竟直接承认了诺萱的指控。 她是疯了吗? 苏沐瑶当然没疯。 不但没疯,她还很清醒。 诺萱指控她的这番话,完全没有真凭实据,但她为什么敢说呢? 因为,“碰瓷”这件事,从古至今,根本说不清。 放到现代,有监控摄像头拍到还好些,若没有摄像头,那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麻烦的很。 还有一点就是,诺萱话里的背景是对的,原主瓜尔佳氏确实和诺萱认识,而且很熟悉。 所以诺萱这些话出来后,效果就类似于现代网络上的那些“小作文”,真凭实据没有,全是情感输出,但总有不明真相、心疼“弱者”的吃瓜群众,吃这一套。 舆论的力量是可怕的。 那么,正常来说,摆在她面前的,有两种选择。 第一,和诺萱对嘴对舌,殿前辩论; 但她又不能否认说,她不认识诺萱,因为,在场的人,不是名门显贵,就是王亲贵胄。 这种事情,一查就查到了。 那辩论的结果,只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毕竟,在别人眼中,她既承认了曾经和诺萱交好,那她再说:“我从没教过诺萱弹琵琶。” 别人会信吗? 就算信了她,难道心里就没有疑问了吗? 口舌之争,争不出一个结果。 且只要她一下场,诺萱的这盆脏水,就算没把她泼一个结结实实,也多多少少也会溅到一些。 且这样做的话,岂不是让诺萱达到目的了? 诺萱弹琵琶出错,拉她下水,就是要通过抹黑她,挽回她自己的名声。 古代人,尤其是古代女子,名声有时候比性命还重要…… 她何必要和诺萱“同归于尽”呢? 第一个选择,是弊多利少。 第二个选择,则是直接否认,说自己没做过这件事,然后默而不谈,交由皇上处置。 看刚才的样子,雍正应该是会向着她的。 他是皇上,一句话下去,在场的所有人都得闭嘴。 但借助权势,只能保证别人不敢明面上谈论这件事,但背地里呢? 舆论这种东西,压的越猛,反弹的越厉害。 中国人骨子里具有两个特性,一是天然的对弱者的同情心;二是对强权的反抗精神。 雍正向着她,其他人自然就会觉得,诺萱说的是对的。 那等她成了雍正的妃嫔,今天雍正不由分说,向着她的事,更成了板上钉钉的铁证。 连带着雍正的名声也会被连累。 情况就更糟糕了。 历朝历代的皇帝,哪怕对某个妃嫔稍微偏宠一点,御史和谏官都会上书弹劾,更不用说,有引诱圣明君主失察之罪的嫌疑了。 八王和九王是雍正的敌对党,方才在那里一唱一和,不断地挑灯拨火,明摆着是想找机会做文章。 她又岂能傻乎乎的入局,成为他们弄权的棋子呢? 所以,第二个选择,看似利大于弊,但却是后患无穷。 这两个选择都要不得。 那应该怎么办呢? 苏沐瑶顶着一众,或诧异、或不解、或质疑的目光,抬眸看向雍正。 雍正眉头紧拧着,眼中带着浓浓的不满。 早知道,她会肯定舒舒觉罗氏说的话,他就不让她开口了。 女子的名声一旦毁了,是什么后果,她不知道吗? 他费尽心力的想要维护她,她倒好…… 雍正虽然在生苏沐瑶的气,但心里却已经为她找好了借口。 她年纪轻,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又害怕朕不会护着她,所以有些慌乱。 第119章 很正常的。 但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就得好好斟酌斟酌了。 雍正正凝神思索着,苏沐瑶勾了勾唇,又接着自己方才的话,继续道:“但舒舒觉罗氏·诺萱后面说的那些,嫔妾居心险恶,教她弹错琵琶,意欲使她有朝一日,身败名裂……纯纯子虚乌有之说,乃是她为了逃脱御前失仪的罪名,故意构陷嫔妾。” 她的声音虽不大,但语气掷地有声,神色坚定中,又流露出三分委屈,动作也恰到好处,双手握拳,背挺得很直,像是被冤枉了,又不得不强装出来的镇定。 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她。 底下的诺萱听到了,心里暗恨,但她并不觉得瓜尔佳氏这个蠢货,有反转的可能。 所以咬了咬下唇,眼泪从洁白的脸颊上滑落下来,如梨花带雨一般,啜泣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女一区区白身,承蒙太后厚爱,才有幸进宫,岂敢构陷太常在?还望您明察啊……” 伏身跪地扣头,哭的越发令人怜悯了。 廉亲王允禩温柔道:“诺萱姑娘,你先别哭了,皇上是承平君主,英明神武,自然能明察秋毫,分出是非对错,若你真的有冤,今天必定能还你清白。” 他说话不紧不慢,很令人舒服。 诺萱咬了咬下唇,道:“多谢廉亲王……” 旁边的九贝子允搪听到允禩的话,立即反应过来了,反正就是要逼雍正当场断这出说不清的案子呗。 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无论他怎么断,都会留下话柄。 哼,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给他先戴高帽,把他“此事容后再议”的后路给断了。 允搪一拍桌子,大大咧咧的应和道:“对啊,诺萱姑娘,咱们皇上是明君,这点小案子,他当场就能断出来,你不用怕,且安心吧。” 诺萱又楚楚可怜道:“多谢九贝子……” “八哥九哥莫要着急,” 怡亲王允祥等他们拱完火了,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笑道:“既是小案子,何须皇上亲自来判案?八哥和我同是皇上亲封的总理事务大臣,深受皇上信任,” “俗话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看八哥方才安慰诺萱姑娘,似是对此案已经胸有成竹,不若先说说自己的意见,兴许你的想法和皇上的想法正相吻合,也许还能传出一段君臣之间,心有灵犀的佳话。” 允禩忙摆手笑道:“十三弟取笑了,愚兄不才,在判案上没什么天赋。” 他一句话,又将自己淡淡的隐了下去。 允搪继续当出头的椽子,点头附和道:“十三弟,我是想着,皇阿玛既然将皇位传给四哥,那必然是看出了四哥的天纵奇才,四哥之才胜我们兄弟百倍,当然不同,” “至于什么心有灵犀的佳话,我和八哥还是算了,不过,我觉得,十三弟你倒是可以试一试,这青史留名的大好机会,当兄长的自然要让给弟弟……” 胡乱判案,留下臭名的机会,当然要让给雍正和允祥了。 允搪虽是想把允祥架在火上烤,但殊不知,此话正合允祥心意。 他是标准的春秋时期士大夫思想,为人做事,认为是对的就一定会去做,并不在乎外人怎么评判,也不在乎史书工笔怎么写,哪怕将他写成一个佞臣贼子,也无所谓。 但今天,他一定要帮四哥解了这个围。 连旁边的十三福晋兆佳氏,担心的在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角,允祥也没有去管。 他一味笑着,道:“九哥说的对。” 他转过头,眼神变得锐利,审视着地上的诺萱,道:“诺萱姑娘,你方才指控怡太常在居心险恶,故意害你,可有真凭实据?” “怡亲王……”诺萱嘤嘤哭着:“这种事,臣女怎么可能会有证据……” 允祥定定道:“既没有证据,那只能疑罪从无,你方才说的话,只能以诬陷罪论处了……” 诺萱没想到怡亲王这么麻木不仁,一时慌了手脚,道:“臣女没有,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深知国法,自不会偏私偏向。” 允祥没等乌拉那拉氏开口,就直接堵住了她的话。 九贝子允搪道:“十三弟这样判案,恐怕会令人不服。” 允祥反驳道:“按国法判案,有何不服?” 允搪转移话题,道:“没有证据,就想办法找出证据嘛,怎么能直接定诺萱姑娘的罪?” 允禩道:“诺萱姑娘敢在皇上面前喊冤,勇气可嘉,依本王看,不像那等恶意构陷的小人。” 又对旁边的恒亲王允祺和淳亲王允佑问道:“五哥和七哥觉得呢?” 允祺和九贝子允搪同为宜太妃所生,这会儿就犯难了,他最头疼的,就是动不动让他选择站队。 从前夺嫡的时候就是,现在也是。 允祺看了看允搪,看了看允禩,又看了看允祥,纠结道:“那个……八弟、九弟,十三弟……你们…” 能不能不要再争了?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动了动唇,道:“都行吧,我没想法,也没意见。” 允佑生来就有腿疾,身子不好,咳了两声,打圆场道:“皇上文治武功,还是听皇上的吧。” 雍正点点头,道:“朕看十三弟说的有理,既无真凭实据,那就按疑罪从无……” 话未说完,苏沐瑶上前一步,唤道:“皇上。” 第120章 “嗯,你说。” 苏沐瑶认真道:“嫔妾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在场诸王和诸妃嫔再一次愣住了。 不是,你有证据,你早说啊。 我们都就此事辩论一整圈了,结果你忽然开口说,你有证据? 还有,你能有什么证据呢? 这种说不清的事,怎么可能有证据? 反正,她说出这句话时,在场没有一个人信她。 包括雍正在内。 雍正看着她,沉默不语。 眼里的意思很明显:你是不是想气死朕? 苏沐瑶弯了弯唇,莞尔解释道:“皇上,只要让舒舒觉罗氏·诺萱再弹奏一曲《夕阳箫鼓》即可。” 雍正一怔,随即恍然,再看苏沐瑶时,又气又爱又恨,简直是…… 恨不得将这个拿捏她心的女子,揉碎在自己怀里。 他微一抬手,道:“准。” 第62章 苏沐瑶一句话,阶下的诺萱脸上血色全无。 重新弹一遍《夕阳萧鼓》? 不行的。 她方才说,自己弹曲出错,是因为瓜尔佳氏·祜怡教她的琵琶乐曲,有许多处错误…… 既然错误原本就存在,那无论在弹多少遍,错误都不会改变。 如果再弹一遍,除非她弹的曲中的错误,跟之前弹的模一样,否则,她的谎言就直接不攻自破了。 可她刚才弹时,太慌乱了,哪里出了错,她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诺萱声音颤抖道:“启禀皇上,臣女、臣女因伤心过度,无法再弹一遍,不如改日……” “弹。” 雍正薄唇中,冷冽而又威严的吐出一个字。 殿中的值事太监走过去,将琵琶强行塞进诺萱手里,尖声细气道:“诺萱姑娘,请吧。” 诺萱抬眸,看向上首的皇后,乌拉那拉氏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端着酒盏慢慢的品着,仿佛根本不认识她。 诺萱瞳孔一缩,又看向了座中的八贤王,允禩正和旁边的七王爷头挨着头,低声谈笑风生的交谈着。 方才向着她说话的九贝子允搪,此刻也闭口不谈,夹着菜吃,当做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诺萱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绝望,这么孤立无援,她哆哆嗦嗦的抱着琵琶,拉动琴弦,硬着头皮,将一曲《夕阳萧鼓》弹完了。 出错的地方比刚才更多,几乎覆盖了整曲。 孰是孰非,已经分明了。 再无人有异议。 雍正一锤定音道:“舒舒觉罗氏·诺萱御前失仪,恶意构陷后宫妃嫔,居心险恶,本应处死,朕念在太后面上,饶你一命,没入奴籍,逐去瓮山除草,永不许再入宫。” 话音落下,两个侍卫从外走进来,将诺萱拉着,往外拖。 “我不去!”诺萱凄厉的大喊:“我不唔唔……” 还未说完,已被堵住了嘴,再发不出声音,拖了出去。 皇后站起来,屈膝福身,道:“皇上,此次舒舒觉罗氏一事,皆因嫔妾失察,还请皇上责罚。” 她这一请罪,底下的妃嫔也跟着起身。 齐妃李金枝道:“皇上,舒舒觉罗氏是太后的侄女,皇后也是看在太后的情面,才让她出现在宴席上,今日端午佳节,还请您不要再过多追究了。” 她起头一句话,其他妃嫔不管心里怎么想,但面子上的功夫总是要做的,纷纷跟着求情。 唯有年仪柔既不起身,也不开口求情。 众人也都知道,她一向的性子,所以都当没看见。 雍正神色淡淡的,问道:“年妃怎么看?” 年仪柔这才站起来,温柔道:“嫔妾认为,有功则赏,有过责罚。” 雍正点点头,道:“年妃说的有理,但今日端午,也不宜罚的太过,就罚坤宁宫三个月月例吧。” 乌拉那拉氏恭顺道:“谢皇上。” 三个月月例,对于她一个皇后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但皇上当着这么多王亲贵胄的面,没给她台阶下,才是真正的处罚。 不过,她也不能说什么。 宴席又重新开了,歌舞表演比方才还要精彩。 苏沐瑶却没什么观看的心绪了。 今天的事,虽然扳倒了她的死敌诺萱,但留下来的后患都有很多。 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后。 无论她有意无意,都间接的开罪了她们。 也许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她赌不起,赌不起太后和皇后不会记恨她,所以,她以后不但得步步小心,还得想办法,找一个能对抗太后和皇后势力的靠山。 雍正这个始作俑者,能靠得住呢? 苏沐瑶深表怀疑。 她心里暗暗的谋划着,骤然,感觉到身体一阵不对劲,她脸色一红,发现自己竟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从座上起身,道:“皇上,嫔妾身体不适,想申请提前退席。” 乌拉那拉闻言,和气的问道:“怡太常在,不会因为刚才的事,对本宫心怀芥蒂吧?” 苏沐瑶笑道:“皇后娘娘想多了。” 雍正眼里满是关心,温柔的问道:“哪里不舒服,让太医给你看看吧?” 苏沐瑶忙道:“不用了。” 要让太医把脉,把出来她是因为葵水来了,那她,可得被人活活笑话死。 第121章 苏沐瑶咬了咬下唇,小声补充了一句,道:“嫔妾需要去更衣。” 古代更衣,有换衣服、整理仪容的意思,也有上厕所的意思。 她说这个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雍正顿了顿,也觉得自己多此一问,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嗯,那让宫女带你去吧。” 苏沐瑶去了后殿,办完大事,苏培盛迎着游廊走过来,笑道:“怡太常在,皇上想着,您身体不适,所以留您在惠泽殿住一晚。” 又对她身旁的云墨和春兰道:“惠泽殿里配有服侍的宫女,奴才让人送两位姑娘回去吧。” 苏培盛将话说的很明白,苏沐瑶不笨,自然也猜到了雍正的野心,她笑了笑,道:“云墨,春兰,还不多谢苏公公。” 云墨、春兰担心道:“小姐,你的身体……” 葵水来了,不能承宠的。 “没事,你们去吧。” 云墨、春兰虽有些不放心,但看她很坚持,只好跟着苏培盛带来的人走了。 苏沐瑶微微一笑,由苏培盛带领着,去了惠泽殿后殿的寝宫。 苏培盛到了门口,就停住了脚步,笑咪咪道:“怡太常在,您先在房里等着吧,皇上忙完前面的事,一会儿就过来。” 苏沐瑶点了点头。 房间的门关上后,她踱步往里走。 说是寝宫,真的是一间宫殿。 里面空间很大,地上铺着红毯,一路往里延伸,四处点满了龙凤红烛,照的宫内很亮堂。 难为她更衣的功夫,还不到一炷香时间,苏培盛就带着人,布置的这样周全。 苏沐瑶摸了摸窗边炕桌上放的一身新娘嫁衣,勾唇轻轻一笑,却并不打算穿上身,她四处打量着,自然也看到了小圆桌上放的酒盏和酒杯。 喝交杯酒吗? 苏沐瑶正想着,忽然腰身一紧,被人从身后牢牢抱住了。 “唔……” 她真被吓了一跳,刚才都没有听到雍正过来的脚步声。 苏沐瑶垂眸看向腰间横亘的强壮的手臂,轻轻道:“皇上说话不算数。” 雍正将她身子扳转过来,笑道:“朕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苏沐瑶示意性的瞥了瞥一旁的嫁衣,扬起下巴,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才说了,他不着急,会等着,结果没两天,就等不及了。 雍正理直气壮的不行,反问道:“明天回宫,今晚圆房,怎么了?” 他从方才在宴席上,看她机智的扳倒舒舒觉罗氏,就心动的不行,所以才想迫不及待的拥有她。 雍正眯了眯眼,道:“难道你不愿意?” 第63章 苏沐瑶瞪大双眼,没想到雍正这么不要脸。 她推了推雍正胳膊,发现推不开,抿了抿唇,露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道:“嫔妾当然不愿意。” 她并不是很怕触怒雍正。 一是因为想到了后面的说辞;二是这几天,她发现自己在雍正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雍正确实不生气,他低下头,往前挨近了一些,近的能看到瓜尔佳氏细而密的长睫毛,几乎没有毛孔的白皙光洁的脸部皮肤,鼻尖传来淡淡的清香,不像是任何一种香料的味道,自自然然的,很好闻。 他能感觉到,瓜尔佳氏像是在他心里藏了一把小钩子,只要一看到她、一想到她,他的心就被钩的痒痒的。 雍正喉结滚了滚,按捺住砰砰直跳的心脏,放柔了声音,像是怕吓到她一样,轻轻问道:“为什么不愿意?” 苏沐瑶认真道:“嫔妾出身苏完瓜尔佳氏族,虽不算朝中显贵,但也是诗书名门,自小熟知礼仪……” 顿了顿,瞥了他一眼,又道:“您自己心里应该也很清楚。” 没有名分,没有册封,就是无媒苟合。 哪怕他是皇上,也一样。 雍正道:“朕不是说,明天就回宫吗?” 他作为皇帝,信誉度在她这里,就这么低? 苏沐瑶垂下双眸,没搭理他。 雍正勾唇道:“那,你今晚怎么来了呢?” 他的心思这么明显,她就不信,她这么冰雪聪明的一个人,会猜不出来。 他眼神暗下来,一字一顿道:“朕可不是什么圣贤之人,你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说着,雍正打横抱起她,快走两步,到了一边大床上,将她直接压在床上。 俯下身,一手勾起她的下巴,就要吻她的唇。 苏沐瑶将脸偏向一旁,慌忙的喊了一声。 “皇上!” “嗯。” 雍正停住了动作,静静的等着她说。 苏沐瑶没想到这个男人这么不讲道理,瞪着雍正,义正辞严道:“您不能这样。” 雍正好笑道:“为什么?” 苏沐瑶脸色红红的,尴尬道:“那个,嫔妾身体不适。” “骗人。” “没骗人,嫔妾葵水来了。” 雍正一愣,随即咬着牙,捏着她的脸颊,气道:“你故意耍弄朕是不是?” “哎呀,” 苏沐瑶猛的一皱眉头,露出痛苦的表情。 雍正被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手。 “怎么了?朕弄疼你了吗?” 他也没有用力啊。 苏沐瑶眼眸往下垂了垂,示意道:“不是,嫔妾肚子痛。” 第122章 雍正立即就要起身,道:“朕去叫御医。” 要是叫御医的话,她的戏不就露馅了吗? 苏沐瑶赶紧抱住他的胳膊,阻止道:“不行,皇上不能去。” 雍正皱紧眉头,道:“为什么?” 苏沐瑶道:“太丢人了,嫔妾宁愿死,也不愿因为这种事,请御医把脉。“ 雍正愣了楞,随即温柔道:“你放心,有女医官的。” 苏沐瑶被噎了回去,只好讪讪道:“那个,嫔妾已经好多了。” “乖,松手,”雍正拉着她的手腕,道:“还是让御医看一下,朕才能放心。” 松手是不可能松手的。 苏沐瑶抱着他胳膊的手,越发用力了。 今日宴席上,她发现雍正很吃她装可怜这一套。 索性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一副“你要是敢去叫御医,我就哭给你看”的样子。 雍正无奈,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他关心则乱,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苏沐瑶眼中狡黠的光芒。 苏沐瑶看着眼前这个,史书中记载着的大名鼎鼎的雍正帝,心下暗忖。 自己往后既要跟着他,当他的嫔妃,得先摸清楚他是个什么性子,有没有暴力倾向,会不会别人稍有忤逆他的意思,他就会直接弄死。 以及,他对自己有多少包容度。 试探感情固然不好,但那是放在现代。 如今,她和雍正身份地位并不平等,也不是正常的恋爱关系,她为了以后能更好的在皇宫生存,就不得不多为自己考虑一些。 苏沐瑶推开雍正,缓缓的坐起身,脱鞋上床,靠在几个软枕上,问道:“有热茶吗?” 雍正楞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指派他做事。 端茶倒水,那是奴才干的活。 他一路走过来,当阿哥、当贝勒爷、当亲王,当皇上,都是主子,从来没做过端茶倒水的事。 不过,看在她今天身体不舒服的情面上,他倒是可以破一次例。 雍正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起身去外头倒了热茶,亲自端过来,柔声道:“喝吧。” 这下给苏沐瑶看的有点傻眼。 她说那句话的当下,是想让他出去叫一个宫女进来,能让他一个皇上亲自为她走一趟,她都觉得相当不容易了。 苏沐瑶心里怪怪的,道:“皇上怎么亲自端着茶过来了?” 雍正:“???” 他会错意了吗? 这里就只有他和她,他不去给她倒茶,让谁去呢? 雍正下意识的忽略了他可以叫人进来的可能性。 两人一时面面相觑。 还是苏沐瑶率先打破了寂静,接过他手里的茶盏,慢慢的喝了半杯,又将茶盏递回给他。 雍正去外头放茶盏的功夫,苏沐瑶已脱去外衣,打理好自己,躺下来,准备入睡了。 雍正坐在床畔,抚摸着她的脸,道:“好些了吗?” 苏沐瑶垂下眸子,掩去眼底的心虚,道:“嗯,皇上,您也早点睡吧。” 她的话外之音是:皇上,你该离开了。 雍正却完全没听懂,点点头,将外头的龙袍脱下,挂在横架上,走到床畔,道:“往里挪一点。” 苏沐瑶一动不动,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都大姨妈来了,他还不肯放过她吗? 雍正理所当然的道:“朕今晚召你过来,却独自去偏殿睡,让那些下人以后怎么看待你?” 他不由分说的上了床,道:“放心吧,朕不会动你的。” 雍正揭开另一床被子,侧躺了下来,将苏沐瑶连着被子一起抱在怀里,手从她被子下伸了过去,放在她小腹的位置上,缓缓揉着,温柔的问道:“这样会舒服一些吗?” 他的手掌心很热,温度透过里衣传进来,确实很舒服。 苏沐瑶便没有阻止他。 夜色确实已经深了,困意渐渐上头,苏沐瑶也管不得身旁睡了一个皇帝兼男人,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枕着雍正的胳膊,睡着了。 第64章 翌日,启程回宫。 阔别熟悉的乾西四所几日,再一回来,苏沐瑶心里莫名升起一丝“回到家”的喜悦。 不过,她很快就把自己这种喜悦感给打消了,在这深宫里生存,哪有什么家不家? 水生和来福将乾西四所打理的很好,即便主子不在,他俩也每天除尘扫地,过端午时,还按着云墨的吩咐,将廊根墙角处全部用艾草熏了一遍。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的艾草的清香。 苏沐瑶吸了吸鼻子,倚在门边上,看水生和来福将她的东西往里搬,随口问道:“这几日我不在,咱们宫里可发生过什么事?” 水生道:“咱们宫里倒没有,但……太后病了。” 太后乌雅氏这次的病,来的又急又凶。 大约人上了年纪,免疫力降低,稍微不注意,就会生病,更不用说有许多旧疾在身的乌雅氏了。 说起来也是个意外。 过端午节那天,太后还好端端的,等到晚上用完膳,坐着步辇前去御花园散步,路过先孝懿仁皇后佟佳氏旧居的景仁宫时,忽见一道黑影从宫墙上“嗖”的一下闪过去,乌雅氏胆子小,被吓了一跳,差点从撵轿上跌下来。 宫人去调查,说是只黑猫,乌雅氏心才定下来,想到恰逢端午,忙命人去烧纸祭灵,不提。 第123章 乌雅氏受了一惊,回到宫里,就恶心呕吐,浑身发热,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来福道:“听永寿宫那边的宫人说,御医院里的太医都去慈宁宫了,会诊之后,说是太后受了暑气才病了,情势似乎不大好……” 但到底怎么个不好法,他也说不好。 水生小声补充道:“奴才早上去寿膳房时,听那里的太监说,皇上一回宫,就去慈宁宫看望太后了,连着几位朝里重臣的觐见,都给推了。” 既然惊动了皇上,那此事便做不得假。 ………… 太后这一病,连着几日,越发严重。 皇上亲自去侍疾,还要处理朝里事务,忙的脚不沾地。 在行宫时,说好的封妃,自然也得往后推了。 苏沐瑶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她这几日,除了待在自己宫里,就是去永寿宫和陈太贵人、徐太常在她们一起帮太后抄佛经祈福。 因着太后重病,整个后宫蒙上了一层阴霾。 一切的娱乐活动停止,连着御花园,都没几个妃嫔敢去逛了。 转眼到了五月底,太后似乎好些了,众妃嫔终于松了一口气。 苏沐瑶去永寿宫的时候,却越发长了。 除了大家在一起闲聊、刺绣、下棋,能消磨时间之外,还有一个次要原因。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内务府发放的冰也下来了,她们几个低位先帝妃嫔,分到的冰并不多。 所以她们一早就说好了,五个人把自己每日份例的冰拿出来一部分,都归到陈太贵人的配殿里,白天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能省点就省点。 苏沐瑶不缺冰,但她和陈太贵人她们关系不错,现在又是“养老圈”的一员,如果陈太贵人她们天天聚在一起,她却总是托辞不去,久而久之,在这个小团体里,她就成了边缘人了。 在后宫中,成为边缘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至少,许多宫里的消息,她就得不到了。 所以,无论是出于人情世故,还是在后宫中生存考虑,她都得多多去永寿宫。 这一日,太后身边的严嬷嬷过来,苏沐瑶正和妙太答应两人正在下棋,旁边陈太贵和瑞太常在一边看着她们,一边做刺绣,见严嬷嬷进来,都起身了。 严嬷嬷行了礼,环视了一圈众人,目光停留在苏沐瑶身上,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怡太常在,太后传您过去呢。” 瑞太常在看了眼苏沐瑶,转过头,诧异的问道:“太后只传了怡太常在吗?” 如果是传召,不该连着她们五个一起召过去吗? 严嬷嬷神色一丝未变,点头道:“太后只点了怡太常在的名字。” 苏沐瑶暗忖,她就算问严嬷嬷,太后召她所为何事,恐怕也问不出来,还不如不问。 “您稍等一下,嫔妾去换件衣服,再同您前去。” 她因为天热,外头穿着轻纱裙装,平日在自己宫里这么穿没问题,但要面见太后,就得换成得体的旗装了。 这是清宫的礼仪规矩,严嬷嬷也没话说。 苏沐瑶带着云墨和春兰去了侧室更衣,云墨和春兰两人都担心的不得了,太后单独召见她家小姐,连个缘由也不说,也太奇怪了。 这就不得不让她们联想到舒舒觉罗氏·诺萱的身上了,诺萱再怎么说,也是太后的表侄女。 兴许前段时间太后生着病,所以没空理会,这会儿病稍有起色,想起这事,就要秋后算账了。 才一进房门,云墨立即关紧房门,压低声音,慌乱的问道:“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抗旨是不能抗旨的,且严嬷嬷在外头守着,明摆着一定要带着小姐去慈宁宫。 万一太后对小姐做了什么,即便事后皇上生气,可太后正病着,皇上又能拿自己的生母怎么样呢? 现在就是最后的转机,若想不出办法,等小姐去了慈宁宫,到了太后的势力范围,那只能束手待毙了。 “别急,” 苏沐瑶头一次遇到这事,心里也乱,手里发着虚汗,坐在椅上,沉吟片刻,道:“你们先帮我梳头。” 趁着梳头换衣服的功夫,她已经想定了主意,如今只能兵分两路,她和春兰去慈宁宫,让云墨去养心殿找苏培盛,苏培盛大约会跟雍正说这件事。 算是给她留一条后路。 但这一次,苏沐瑶却是白担心了。 太后召她过去,并不是要为难她。 对于太后乌雅氏来说,说白了,舒舒觉罗氏·诺萱和瓜尔佳氏·祜怡都只是她手上的两个棋子。 原本,舒舒觉罗氏家族依附于十四王爷,诺敏又是十四王的侧福晋,而瓜尔佳氏·祜怡只是对十四王爷有旧情。 所以一开始,在乌雅氏心里,作为老十四这边的人,诺萱这颗棋子的分量明显重一些。 若诺萱能成功引诱到皇上,她肯定会舍瓜尔佳氏而取诺萱, 哪怕按着诺萱的意思,让瓜尔佳氏给诺萱做垫脚石铺路,也无所谓。 可惜,诺萱她不中用啊。 不但没有勾引男人的本事,还蠢得把自己给赔进去了,彻底成了一颗废棋。 反观瓜尔佳氏,皇史宬那次全身而退,倒也看不出什么。 但能在端午家宴上,当着一众妃嫔和王亲的面,诺萱使手段拖着她下水时,她能临危不乱,瞬间想出办法,给了诺萱致命一击,将自己成功择出来。 第124章 无论是头脑智商、临场反应,还是大局观,都不普通人能达到的水准。 乌雅氏在宫里听到这件事后,就拿定了主意。 自去年入冬以来,她的病情反反复复,即便有太医院仔细调养着,也不见起效。 胤禛心太狠,她这身子估计撑不了太久了,在她临走之前,必须给老十四留一条后路。 瓜尔佳氏就是她准备要给老十四留的后路。 但目前还有一些问题。 她得确定,瓜尔佳氏会站在老十四这边。 甚至,会为了老十四,背叛皇上。 没有家世来拿捏,纯粹凭着旧情,乌雅氏并不放心。 苏沐瑶踏进慈宁宫大门时,一抬头,看到朱红色的宫门立在她面前,她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足有几十次了,以前从不觉得有什么。 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朱红色的宫门像一道血盆巨口一样,似乎能吞噬掉人的生命一般。 她心里忽然有一种很不舒服、很不安的感觉,她也说不好是为什么。 按理说她来到清宫后,也经历过许多惊险的事了,对上过诺萱,对上过皇后,不该这样稳不住的。 兴许这一次,她要面对的是太后吧。 毕竟,太后的地位和分量远远高于诺萱,也高于皇后。 她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随即踏入了宫门。 慈宁宫里,门窗都关着,没有放冰,又热又闷,氤氲着一股浓郁的药气。 当然不是放不起冰。 严嬷嬷见到苏沐瑶脸上的困惑,解释道:“太医说了,太后刚有好转,还不能受风;放冰的话,夏天冰块融化时,腾升潮气,容易使病人生褥疮。” 苏沐瑶点点头,跟着她进入内室。 太后乌雅氏又瘦了许多,躺在床上,大热的天,她身上还盖着一床锦被,眼窝发黑,凹陷了下去,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差。 水生和来福说太后这次病情严重,确实不假。 严嬷嬷摆了摆手,两个在旁边打扇捶腿服侍太后的婢女退了下去。她走过去,扶起太后,垫了个枕头放在太后身上,然后又站在一旁侍立着。 “嫔妾参见太后。” 苏沐瑶行了礼,垂眸静站在地上,等着太后吩咐。 乌雅氏眼神却很亮,和蔼的笑道:“你坐吧。” “谢太后。” 苏沐瑶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的矮凳上。 乌雅氏道:“你可能猜到哀家召你来所为何事?” 苏沐瑶并不打算瞎猜,猜错了显得自己自作聪明又愚蠢,猜对了也没好处,装这一下,只会使上位者感到忌讳,认真道:“嫔妾愚钝,还请您明示。” 第65章 果然是个极聪明的,难得的是,还不骄矜倨傲。 乌雅氏深深的打量她一眼,笑道:“哀家抱病以来,你们夜以继日的帮哀家抄佛经,这几日,哀家精神好些了,也看了你们呈上来的经文,几个妃嫔中,就数你抄的最认真。” 她说着,指了指苏沐瑶旁边的桌子,那里散乱的放着一沓宣纸,最上首的,是苏沐瑶抄写的《金刚经》。 苏沐瑶道:“太后谬赞了,嫔妾愧不敢领。” 乌雅氏正要说话,忽然皱了皱眉,手放到唇边,严嬷嬷适时的递上帕子,乌雅氏咳嗽了一阵,缓缓道:“做得好就是做得好,没什么不敢领受的。” “对了,你今年多大?” 苏沐瑶道:“嫔妾十六了。” “还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乌雅氏叹道:“看到你,哀家就想起了温宪,温宪当年出嫁时,也才十六岁……” 温宪是康熙帝的第九女,由乌雅氏所生,很受康熙宠爱,也是一众公主中为数不多没有远嫁蒙古的。 温宪及笄后,和佟国维的孙子舜安颜定了亲,十六岁出嫁,夫妻和睦,本该是一对恩爱眷侣。 可惜,两年后,康熙带着先皇太后前往热河行宫避暑,温宪同往,中途受了暑气,不久就过逝了。 乌雅氏每每想到这件事,哀伤难抑,一时之间,眼睛都湿润了。 严嬷嬷忙劝道:“太后,您要保重凤体,太医说了,您不宜……” “好啦好啦,”乌雅氏打断她的话,道:“哀家知道了,” 转头看向苏沐瑶,笑道:“哀家看到你这孩子就喜欢,你每日也别光闷在自己宫里,多来慈宁宫陪陪哀家。” 这是让她侍疾的意思了。 苏沐瑶起身,福身道:“嫔妾遵旨。” 乌雅氏又问了苏沐瑶许多家里的事情。 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太后神色有些疲倦了,摆摆手道:“好了,哀家今日也乏了,你自去吧。” “是。” 苏沐瑶原以为太后会提到诺萱,没想到从始至终,太后都没提过一句,言语中,不但没有为难她,还有拉拢之意,倒让她有些诧异。 她刚走出门,雍正从游廊大踏步走过来,苏沐瑶低着头看前面台阶,雍正步子急快,也没注意到她。 两人撞了个正着。 苏沐瑶穿花盆底,身子不稳,往后跌去,雍正眼疾手快,忙拉住了她胳膊。 借着这股力,苏沐瑶稳住了身形。 苏沐瑶抬头,楞了一愣,随即往后退了一步,就要屈膝下跪请罪。 雍正却皱紧眉头,牢牢拉着她的胳膊不放。 “皇上?” 第125章 “你没事吧?” 两人同时开口。 苏沐瑶明白,雍正是在问她有没有被太后为难,她摇了摇头,道:“多谢皇上关心,嫔妾很好。” 将胳膊往回拽了拽,示意雍正撒手。 雍正连着多日忙的不行,根本抽不开身去见她,只有从底下人口中,才知道她每日在做什么。 心里挂念的紧。 这会儿好不容易见到了,雍正根本不想放开,只是当着这么多人面,一直拉着先帝妃嫔,很不像话。 雍正纵不想放手,也得放手。 门前廊下乌泱泱的跪了一地人。 “起吧。” 雍正负手而立,看向跟着苏沐瑶出门的严嬷嬷,问道:“太后可还好?” 严嬷嬷道:“太后今日精神不错,刚才喝了药,有些疲倦,已经歇下了。” “既已歇下,那朕便不打搅了,改日再来看太后,” 雍正道:“对了,太后唤怡太常在过来,所为何事?” 严嬷嬷笑道:“无甚要事,太后喜欢怡太常在,召她过来,说说话,打发时间罢了。” 雍正淡淡“嗯”了一声,对苏沐瑶道:“难得你得太后青眼,陪朕出去走走吧,朕有话要问你。” 这会儿吗? 苏沐瑶古怪的瞅着雍正,大太阳底下,有什么好走的? 不过,他一个皇上,既然当众开口吩咐了,她也没法拒绝。 “嫔妾遵旨。” 两个人沿着宫道往御花园方向走去,身后跟着一大帮人。 雍正身子往她这边倾着,偏头看她,见她手上拿了柄苔绿色蚕丝半透明团扇,正慢悠悠的扇着。 那扇子上缀着一个绑了冰花络子的流苏,在她的手腕处拂动,看起来又精致又好看。 “这个络子是你编的吗?” 苏沐瑶闻言,瞅了瞅,道:“嗯。” 雍正笑道:“唐朝诗人王勃的《丹青赋》中有一句,“金声玉韵,蕙心兰质”,朕觉得形容你极恰当。” 苏沐瑶手中动作一顿。 他这夸的,也太生硬了吧! 只是编一个络子,都能被夸成蕙心兰质,那满紫禁城里无数比她技艺高超的宫女妃嫔,都是什么? 苏沐瑶往旁边躲了躲,道:“嫔妾倒是觉得,皇上腰间玉带上绣的五爪金龙,威武霸气,绣者技艺必超出嫔妾百倍。” 雍正又往她跟前靠了靠,将她都快挤到石子路边边上了,他却丝毫没有察觉,柔声道:“这是内务府针工局的制式,绣的再好,也不过如此,朕还是喜欢你绣的东西,荷包、香囊、绣帕,朕都喜欢。” 苏沐瑶:“……” 不就是想让她给他绣东西吗?直说好了。 说话间,到了一处亭子里。 苏沐瑶和雍正坐在石桌旁,外面一圈人守着。 雍正悄悄的把手伸过去,拉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道:“朕这一段时间,一直没睡好。” 不但是为了太后的病,还有立她为妃的事。 朝里的几个老臣,不知从哪儿提前得了消息,锲而不舍的上奏折,以太后抱病、不宜封妃为借口,反反复复的劝谏。 他们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他也知道,但…… 他一想到这件事要拖延下去,心里就煎熬的不行。 苏沐瑶去看雍正,他眼底确实有一片青黑色。 眨了眨眼,劝说道:“皇上,您不用担心嫔妾的想法,嫔妾不着急。” 她确实不着急,每天不是躲在自己宫里吃各种美食,就是去永寿宫其他妃嫔那里唠嗑。 逍遥自在的不得了。 想到这个,雍正更是满腹怨念。 “这十多天来,你压根没想起过朕,是吧?” 苏沐瑶心虚的移开眼睛,道:“当然不是。” 她常从底下人口中听到皇上的消息,那也算是想起他了,不是吗? 雍正哼了一声,没好气道:“遇到事,你倒是想起朕了,朕就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是不是?” 钟无艳和夏迎春都是女子啊。 苏沐瑶满眼无辜,反驳道:“皇上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 第66章 雍正并没有就这个话题,跟她纠缠下去的打算。 漆黑的双眸盯了她半晌,忽然开口道:“太医说,太后这次的病,起于沉疴痼疾,实难痊愈,只能凭良药吊着,挨一日算一日……朕想着,怎么也得让十四王爷回来一趟,以全母子之情,你觉得呢?” 苏沐瑶闻言一怔。 雍正一句话,突然爆出两个大信息,倒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首先就是太后的病。 这几天,宫里人来来回回都在说,“太后病情渐好”,包括慈宁宫那边,放出的消息,也是“太后好很多了,诸位妃嫔不必再辛苦抄经颂福。” 还有,方才她看太后的神态,虽脸色黄蜡,形销骨立,病容犹存,但精神还好,和她谈笑自若,完全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 可雍正能这么说,自然不会无端放矢。 太后……恐怕真的不行了。 那实际的病情,和宫里的消息相悖,是什么情况? 这一个谜团,苏沐瑶倒不着急去想。 她正在思索,另一个关乎己身的问题: 十四王爷回不回来,雍正为什么要问她的意见? 难不成,她曾经和十四王定过亲的事,被雍正知道了? 第126章 苏沐瑶猜的不错。 这几日,雍正才露出那么几丝想立她为妃的意思,就受到了不少来自朝臣施加的阻力,明里暗里的,都有。 别的倒无所谓,唯有一样,却让雍正耿耿于怀。 他从前竟不知道,瓜尔佳氏和老十四从小认识,还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婚事。 理性角度上,他说服自己,不要去在乎。 他是皇上。 齐恒公和管仲有一箭之仇,却能不计前嫌,立管仲为相;魏征是旧太子李建成的人,唐太宗却能赋予重用;楚庄王不计较唐狡在宴会上非礼自己的宠姬,唐狡为了他的不究之恩,才能以命相报…… 皇上就该有皇上的气度,他连那些个曾帮着八王对付他的政敌都能容纳,更何况瓜尔佳氏的过去呢? 他此前,不让粘杆处的密探去查瓜尔佳氏,不就是这个原因吗? 可理性终究只是理性。 雍正避免不了的去在乎,瓜尔佳氏对于十四王的态度。 所以这会儿,既已说到这个话题了,他还是没忍住,试探她一句。 他想,瓜尔佳氏聪慧过人,想必明白自己的意思,大概会给他一个回应,从此跟老十四划清界限。 苏沐瑶确实懂了,可她并没有打算顺从帝心。 怀疑这个东西,就跟种子一样,一旦种下了,一有机会,就会在心里生根发芽。 她这会儿越是表现得与十四王爷生疏,说不得之后雍正一回想,还疑心自己是欲盖弥彰。 委屈自己不说,还落不着什么好。 苏沐瑶想着,索性把自己的手从雍正手里抽回去,施施然道:“皇上有这份孝心,是万民之福,嫔妾能有什么意见?” 雍正没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一股说不出口的烦躁在心里涌动着,眯着眼,语气古怪道:“朕想着,你和十四认识,他能回来,你兴许会很高兴?” 苏沐瑶反问道:“皇上这是在审问嫔妾吗?” “……” 好不容易能见一面,他一点儿也不想和她闹别扭,可她为什么不能说一句软话,让他安心呢? 想着怎么找个台阶下,能把这个小摩擦给抹下去,但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且明明心里吃味的紧,还要做小伏低的哄她,到底不甘心。 良久,雍正站起身,负手而立,沉声道:“老十四回来了,不准你和他见面,否则,没你的好果子吃。” 放下这么一句威胁的话,就扬长而去了。 看的苏沐瑶莫名其妙。 是他自己提的十四王爷,然后他又生气…… 怪不得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当皇上的,脾气都这么阴晴不定吗? 但总之,苏沐瑶听雍正的话音还好,便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现在回到宫里,也有了空闲,正想办法继续调查原主瓜尔佳氏当年进宫的问题。 上次去皇史宬一趟,她已经确定了,原主破格进宫,是宜太妃一手安排的。 但她不知道宜太妃为何这样做。 这段时间,跟陈太贵人她们打牌,闲聊中,听她们说了许多宫里的秘辛。 譬如说当年的夺嫡之争。 旧太子二废后,众皇子里,四阿哥和八阿哥成了争储的热门人选。 围绕在八阿哥身边的,有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等。 其中犹以这位九阿哥出力最多。 听瑞太常在说:“要说怪,真的怪。” “十四王爷不必说了,他和皇上一母同胞,为太后所生,太后乌雅氏是包衣宫女出身,没什么背景,唯一的优势就是很得先皇宠爱。” “而九贝子的生母宜太妃郭络罗氏,家世确实不错,树大根深,但不如十王爷,敦郡王出身显贵,他的生母钮钴禄氏,可是满族第一大姓。” “但在夺嫡时,十王爷的手笔却远不如九贝子,当时九贝子为了替廉亲王笼络朝臣,银钱如水一般流出去,也不知道上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陈太贵人在宫里最久,听瑞太常在的疑问,很是不以为然:“宜妃现在看着人淡如菊的,当年整个就是一个钱罐子,先帝让她负责协理六宫,她每个月发给我们低位宫嫔的物例和份例,都得延迟个十多天,说的理由冠冕堂皇的,实际上谁不知道,她是把我们的钱,偷偷拿出去放利了。” 陈太贵人这话,倒是给了苏沐瑶一个新思路。 之前她见宜太妃,不大认识她的样子,就觉得疑惑。 现在想想,她一手安排自己进宫,极大概率是收了黑钱。 如果只负责收钱办事,次数一多,对所办的事、所害的人,没什么印象,就很正常了。 这就跟,从古至今那些大贪官,贪了多少银子。心里门儿清,但当被他们害的倾家荡产的人站在面前,他们全不认识,同一个道理。 至于给宜太妃塞钱的人,也很好猜出。 原主进了宫,最大得利者,不就是舒舒觉罗氏家族吗? 第一,当时十四王爷是大将军王,夺嫡的热门人选,原主进了宫,自然而然的和十四王爷的婚身告吹,而接替这桩婚事的舒舒觉罗氏·诺敏,直接攀上了十四王的这棵大树,将来甚至有机会问鼎后位; 第二,原主是苏完瓜尔佳氏直系唯一的继承人,原主的祖父瓜尔佳氏·祜满将她托付给了好友舒舒觉罗氏·介山,那么,弄走原主后,舒舒觉罗氏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吃绝户; 第127章 既能得财又能得利,舒舒觉罗氏家族有什么理由不去这么做呢? 只可惜原主祖父的一片苦心。 苏沐瑶叹了口气,原主进宫的谜团是基本解开了,接下来最重要的是找到证据,有了充分的证据,她可以找雍正帮她主持公道。 但想要找到证据何其艰难。 首先就是舒舒觉罗氏家族和宜太妃这条贿赂线,但凡能收黑钱的,行事都极隐蔽,且时间过了这么久,证据估计也毁灭的差不多了。 然后就是违反礼制,让原主通过选秀,但这点宜太妃做的很巧妙,用的是钦天监卜测做借口,这在从前也有例子,论起来,也说过得去。 唯一能入手的,就是原主的家产。 可现在原主家里的情况,她一无所知。 毕竟,原主进宫之后,就和宫外断了联系。 这倒也不能怪原主,按着清朝的制度,嫔妃进宫之后,除非得到皇上恩准,可以和家里人会面外,其他情况都不能出宫,家里人也进不来,就连写信,都得经过检查。 当然,平时送礼送东西进来,是没问题的。 这一条制度之所以定的这般严格,是因为后妃基本出身背景都不错,家里都有在前朝当官的官员。 和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条一样,目的在于分割前朝后宫,防止前朝和后宫相互勾结,威胁皇权。 今晚外面的风很大,纵然下了窗屉,还能听到风拍着窗户噼里啪啦的声音。 苏沐瑶平躺在床上,抬眸看着床帐,静静地思索着。 现在出宫是出不了的,只能想办法和府里通信。 其实之前听陈太贵人的话音,她应该有和宫外人联系的门路。 不过她不好直接开口问。 她和陈太贵人虽相处的还不错,但没亲近到,陈太贵人愿意主动向她交付把柄。 而且,涉及到违反宫规,她也不能全然信任陈太贵人。 开口问是绝不合适的。 但不直接开口问,旁敲侧击,这种隐秘之事,也打探不出来。 到底该怎么办呢? 苏沐瑶正想的入神,忽然听到外面门口有一声轻微的响动,她侧过身,疑惑道:“云墨?” 好半晌,听不到答话。 她正要伸手拉床帐,才起身起了一半,就被一阵大力压了下去。 “唔……” 唇被咬住,刚要喊出声,却被恶狠狠的堵了回去。 这个霸道的吻法,太熟悉了,除了雍正,不会再有别人。 苏沐瑶又气又羞,使力推着男人的肩膀,好不容易才将男人推开几分。 她偏过头,咬牙道:“皇上!你做什么?” 他亲的时候不老实,身上的寝衣都被他弄乱了。 雍正抬头盯着她,眼里暗沉沉的,反问:“你说呢?” 她是问了一句废话。 苏沐瑶往里挪了挪身子,给他腾出一个地方,果然看到雍正脱去外袍,施施然躺在她刚才躺的地方。 苏沐瑶抿了抿唇,纠结道:“您是怎么进来的?” 乾西四所门口,有水生和来福守着,门闸关着,从外面只能破门而入。 除非,他是翻墙进来的? 雍正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觉得呢?” 他这眼神,她是又问了一句废话? 也对,他是皇上,整个紫禁城,都是他的后花园,他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苏沐瑶一时被绕进去了,没发现不对。 第67章 雍正今晚过来,并不是要将苏沐瑶怎么样,只是因为白日的事情,实为不甘心。 所以大晚上的,到乾西四所来,找回场子。 这会儿看苏沐瑶乖乖的,胸口的那股气总算平顺了,毫不客气的占据了苏沐瑶床的一大半,把她抱过来,颐指气使道:“睡觉。” 苏沐瑶:“???” 那就……睡吧。 翌日清晨,已经不见雍正踪影。 苏沐瑶洗漱罢,照旧去慈宁宫请安。 兴许是得到十四王马上要回京的消息,太后今日是前所未有的高兴,给一众来请安的后宫妃嫔们通通赐了赏,苏沐瑶按着她太常在的位份,领到了一匹湖绸、两匹浣花锦。 太后给的赏赐还是很不错的。 绸缎布匹在古代是硬通货,跟黄金白银一样。 老百姓家里,衣服被褥什么的都是传家宝,传了一代传一代,衣服呢,都是姐姐穿完妹妹穿,妹妹穿完弟弟穿。 纵然衣服破了,也不会扔,缝缝补补还能用,实在不行,拿到当铺里去,怎么也能当几串铜钱。 世家贵族也是这样,用上好的绸缎布匹做出的成物,都是传家的,越是有底蕴的名门,家里的东西越是半旧不新。 而湖绸和浣花锦都是极名贵的绸缎,能裁制两身像样体面的正式旗装,以后宫里有什么重大的庆典活动,都可以穿。 领了赏,苏沐瑶并没有回乾西四所,同陈太贵人她们一起去了永寿宫。 路上,就听瑞太常在说:“这么好的料子,要交给宫里裁衣局普通的绣工做,就可惜了。” 裁衣局的绣工也是分品级的,手艺最好的绣工平时只负责皇上、皇后、太后等上层主子的衣服,像是她们这些低位妃嫔,四季衣服都是裁衣局里普通绣娘负责赶制的。 要想寻一个手艺不错的绣工,就得额外花钱。 第128章 宫里物品精贵,人力更贵,再加上湖绸和浣花锦价值不菲,裁制、刺绣都是些极耗时间的活儿,这两身衣服要想做出来,少说也得花一百两银子。 徐太常在道:“这也没什么,让人拿去宫外做就行了,京都有一家宝月斋,那里的老师傅都是各地织造出身,手艺精湛,制式好看,我家里在那儿有熟人,价钱上能给便宜。” 妙太答应露出两个酒窝,笑道:“那感情好,我打算做一身衣服,其它布料再做些内衬、单件什么的。” 几个人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唯有陈太贵人一言不发,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种集体的赏赐,即便到了她手里,也不真正属于她,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自己母家找各种理由讨要去。 这个话题,她参与不进去,也没心情参与。 众人见状,一时你看我,我看你,都安静了下来。 瑞太常在叹息道:“陈姐姐,要我说,你不能总这样啊。” 她们这些低位的太妃嫔们,再想往上升是不可能了。 将来是什么境况,基本都注定了的。 要在这深宫中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就得在自己手边存点养老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鬼也不上门。 现在不存钱,等有了年纪,各种病一找上来,那就只能干瞪眼的份了。 宫里的太医院、御药房可不是慈善机构。 说白了,她们存钱,存的是安心,是未来的保障,就跟现代的医疗保险、养老保险一样,是为了预防万一的。 像陈太贵人这样,月例银子都交还娘家,连一应赏赐也被娘家索取走,轮到自己,只能每日每夜点灯熬油的做绣活,才能勉强养活一宫的人…… 长此以往,可怎么了得? 徐太常在苦口婆心道:“咱们二十来岁,做做绣活,挣点银子,这没什么,但三四十岁的时候,眼睛不好了,手脚又迟笨,可就不能了。” “要我说,陈姐姐,这回啊,你索性别理你娘家那些打秋风的,将这些料子拿出去当了,自己手头也宽裕些。” “你们说得倒轻巧,”陈太贵人哭笑不得道:“我倒也想和我那吸人血的嫡母切割开,可我娘怎么办?还有我妹妹,她快及笄了,我真怕……” 怕自己一时给不上钱,惹恼了家中嫡母,她将自己妹妹随便嫁出去,让她一辈子过苦日子。 陈太贵人一席话,苏沐瑶便明白了。 各人有各人的难,陈太贵人家庭条件虽不错,但奈何是庶出,母亲是妾室。 那些话本里出现的,所谓的宠妾灭妻,都是极个别例子。 在古代,正儿八经的,绝大多数有些名望的家庭,都是等级分明,正妻管着妾室,包括妾室所生的子女,都寄在正妻的名下,府里的子女嫁娶,都由老爷和正妻商议决定,妾室根本没有话语权。 陈太贵人进了宫,若是位份再高些,膝下有个一子半女的,兴许她的嫡母还会有所忌惮。 但先帝已经驾崩,她的位份也定了,作为一个远离政治和权利中心的小小太贵人,要想自己的亲娘和胞妹生活好些,她就不得不讨好嫡母。 细论起来,陈太贵人比她还惨些。 她是没有母家撑腰,陈太贵人却是受制于人。 苏沐瑶正想着,若自己是陈太贵人,该如何破这个局时,就听旁边的妙太答应出主意道:“陈姐姐,依我看,你也不必这么老实,像今天这种,太后给的额外赏赐,你偷偷昧下来,料想你家里也没人知道。” 还不等她说完,瑞太常在就摇着头无奈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银子,还有传不出去的消息?” 妙太答应困惑道:“太后宫里的事,有谁敢往外乱说?” “何况,陈姐姐家里头,在京供职的官员不过两个,父亲陈参是翰林院编修,官从正七品,叔父陈让是光禄寺署正,也不过从六品,都是低阶官员,怎么嫡母就那么神通广大,后宫里的事她全知道?” 陈太贵人苦笑一声,没有做答。 到了永寿宫,众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渐渐散去了。 唯有苏沐瑶还坐在冰鉴跟前,低头翻看几张绣图,陈太贵人走过去,笑道:“妹妹有事?” 她还算了解瓜尔佳氏,知道她不怎么喜欢刺绣,留在这大半天,肯定有缘故。 苏沐瑶抬起头,勾唇道:“我有件事想要请教姐姐。” “什么?” “方才我听姐姐说,家里妹妹快要及笄了……” “嗯。” 苏沐瑶缓缓道:“及笄后,便要议亲,议定亲事不需要多久,算起来,再过几个月,姐姐的家里就得给姐姐的小妹准备嫁妆了。” 此话一出,陈太贵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眉目间还染上了一丝怒气。 她可以确定,瓜尔佳氏说这话是故意的。 故意戳她的痛处。 她为了家里妹子议亲的事,愁的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 女子的嫁妆是在夫家生存的保障,嫁妆少了,嫁过去,会被夫家人看不起的。 但以自家嫡母厉害抠门的性格,根本不会给她妹妹添多少嫁妆。 她想着存点钱,偷偷给妹妹添妆吧,可她的份例和宫里的赏赐都是有数的,瞒不过家里的嫡母,她只能一边省吃俭用,一边做些绣活儿,让人拿出去变卖。 第129章 可终究是杯水车薪。 陈太贵人冷着脸道:“不劳妹妹操心,我累了,妹妹请回自己宫吧。” 她们几个先帝妃嫔里,她虽和瓜尔佳氏认识的最晚,但她最佩服的就是她。 瑞太常在是真“社牛”,消息灵通,在宫里认识的人也多,跟她在一起,能得知不少一手的小道八卦,可相应的,她也是个“大喇叭”,无论跟她说什么,她都能给你传出去,弄的满宫里人尽皆知; 徐太常在话少,性子老道稳重,读过的书,也只有《女则》《女训》等,这样的性格很适合在宫里生存,但跟她在一起,太累了,她就跟“闷葫芦”一样,无论说什么,她都静静听着,偶尔才接上几句,实力证明上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 而妙太答应呢,性子活泼,有时候说话挺有趣的,有一股子新鲜劲,但因为年纪小,见识浅显,在很多事情上,表现的有些天真,她还得悉心教她; 唯有瓜尔佳氏,进退得宜,说话妥当,和她相处,让人很舒服,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而且,很明显能感受出来,她读过许多书,谈吐很好,但偏偏又收敛着锋芒,不喜骄纵显摆。 陈太贵人很乐意同这样的人交好。 可今天,也不知道瓜尔佳氏怎么了? 忽然开始故意刺她的心。 她也没做什么得罪她的事情啊。 陈太贵人心里烦闷着,她不想和瓜尔佳氏闹得太僵,所以简单的下了逐客令,算是表达不满。 就这,还不当面骂她? 苏沐瑶心里好笑,收敛了脸上的散漫随意,坐直身子,认真道:“陈姐姐误会了,我并没有埋汰你的意思,而是,” 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一个法子,可帮姐姐,破除眼前的困境。” 陈太贵人闻言一愣。 半晌,挥了挥手,淡淡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内的侍女都下去了,大门关上。 陈太贵人深吸了一口气,攥紧袖帕,试探问道:“妹妹不是说玩笑话吧?” 苏沐瑶莞尔,反问道:“姐姐何时见过,我拿这种事开玩笑?” “是是是,你是正经人,”陈太贵人连连点头。 之前瓜尔佳氏和内务府合作,靠雪顶春梨大赚一笔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她当时听着羡慕极了,只恨自己没有培花插瓶的手艺,又打心底佩服瓜尔佳氏,在这深宫之中,没有背景没有势力,仅凭自己一人,就能发大财。 她既然能这么说,必然胸有成竹了。 陈太贵人小心翼翼问道:“那妹妹说的法子是……” 第68章 陈太贵人想的,是瓜尔佳氏大概有什么赚钱的门路,愿意带她入伙。 但实际上,苏沐瑶不是要带陈太贵人赚钱,而是要帮她藏钱。 以陈太贵人的情况,就算带她赚再多钱,也会被她家里剥削的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 而且,她只带着陈太贵人一个赚钱,那瑞太常在、徐太常在、还有妙太答应她们知道后,会怎么想呢? 倘若她们也要掺和一脚,那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在这个养老圈里,大家关系很简单,没有竞争也没有勾心斗角,她很喜欢这种纯友谊关系,可如果涉及到金钱利益,说不得就变味了。 除此之外,苏沐瑶也有自己的心机。 她今天来找陈太贵人,费这么一番功夫,目的是为了从陈太贵人口中,套出和宫外联系的法子。 这是违反宫规的事。 涉及到自身安危,得先想法儿将陈太贵人和她捆绑在一条船上,才能免除后患。 说白了,就是手中得攥住陈太贵人的把柄。 帮陈太贵人是真,着意设计陈太贵人也是真。 苏沐瑶柔声道:“我虽然和姐姐相识只有几个月,但姐姐对我却很照顾,如今你有了困难,我怎么能视而不见?” “自古以来,女子出嫁是大事,没有丰厚的嫁妆撑腰,即便嫁过去了,在夫家也少不得要低人一头。“ “姐姐应该也知道,我手头有些余钱,可以先借给你,帮姐姐家里的小妹添上嫁妆,等姐姐手头宽裕些,再还给我也不迟……“ 她说的话,字字句句暖人心窝子,语气又轻柔,像山涧的泉水一般让人舒适,眼神里带着关心和小心翼翼,似乎还怕自己贸然言借,会让对方难堪。 陈太贵人垂下眸子,掩去眼眶中的泪意,缓缓吐出一口热气,半晌,摇头拒绝道:“好妹子,谢谢你,但我不能拿你的银子。” “我家里的情况你知道,今日我拿了你的银子,明日又拿什么来还呢?” “还不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是想着,我那嫡母是个“周扒皮”,我的份例和一应赏赐被她索净就算了,万一让她知道,我还能往外借银子,她肯定要各种要挟我,让我找你们借,到时候更糟糕……” 她虽是庶出,但礼仪教养很好,纵然现状艰难,那股子自尊心和傲气还在,不肯借自己还不起的银子。 陈太贵人的拒绝,亦在苏沐瑶的意料之中。 有此拒绝,她才能放心的进行她的下一步计划。 不然,陈太贵人今日能朝她借银子,改日手头紧,也能冲其他人借银子。 她也就没办法,通过金钱利益关系,将陈太贵人绑在她的船上了。 第130章 且她得确定一下陈太贵人的品行…… 现在看是没什么问题了。 “姐姐的担心有道理,” 苏沐瑶默了片刻,轻声道:“不过,我既然主动开口说要借姐姐钱,就有办法能保证姐姐能还上我的这笔钱。” “什么办法?” 苏沐瑶口中吐出一个字,道:“赌。” “赌?”陈太贵人不解。 苏沐瑶定定道:“对,就是赌。” 她说的这个“赌”字,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赌。 不但要赌,而且要输。 陈太贵人的嫡母就跟附在人皮肉间的吸血虫一样,陈太贵人越有钱,她就吸的越狠。 只有让陈太贵人穷的透顶,甚至倒欠外界一大笔银子时,她的嫡母才能停止吸血的行为。 而最快能达到穷透顶的办法,就是赌。 赌博嘛,越赌越穷,越穷越赌。 至于陈太贵人一个正常人,忽然变成了一个烂赌鬼的事,就是传出去,也没什么稀奇。 类似这样沉迷赌博,导致穷家败业的故事,从古至今,那可多了去了。 苏沐瑶的计划安排的很周密。 “从明日起,姐姐叫上徐太常在、瑞太常在、还有妙太答应几个人,一起打小牌,咱们打个五六圈,注底不压太多,一次几文钱就行,打的时候,姐姐看我手势,给我喂牌,到最后的时候,佯装输急了,约定第二日再来……” “一连三日,姐姐只输不赢,我只赢不输,姐姐气急,要和我对桌猜花色,这次压大注,注底一次一百两,姐姐依旧输给我,到最后,要想再赌,只能向我借……” “至于借的金额吗?我想定为四千两银子,其中两千两银子,用来给姐姐家里的小妹添嫁妆,另外两千两,作为姐姐私房钱,预防将来有个万一……” 陈太贵人如有所感的点点头,正听到关键之处,见她停住不说了,追问道:“然后呢?” 她要怎样才能还得上这笔银子? 苏沐瑶顿了顿,笑道:“要想做成这件事,咱们得签三份契约,两份明面上的,还有一份,是暗地里,只有咱们两人知晓的。” 陈太贵人道:“你仔细说。” 苏沐瑶道:“第一份契约,是借钱文契,就写上某年某月在永寿宫打小牌,输给我四千两银子即可,瑞太常在、徐太常在、妙太答应她们都是见证人,抵赖不得。” “拿到这份文契后,我让家里的老奴去你们陈家要钱,姐姐的嫡母见到文契,不得不信,就是着人往宫里打探,也不怕,消息对外都是一致的。” 陈太贵人道:“那第二份契约呢?” 苏沐瑶笑道:“第二份契约,是分期还款文契,以姐姐嫡母的性格,必然不会帮你还钱,这分期还款文契上,就写,以后姐姐的月例银子,其中八成用于归还我的欠款,也是给家里一个交待。” “有了这份文契,从此,姐姐的份例,就不用如数交给嫡母了,太贵人的份例是每月一百两银子,姐姐可以偷偷存下八十两,只将其中的二十两银子交给本家。” 陈太贵人又道:“那第三份契约呢?” 苏沐瑶道:“第三份契约,是欠款两清文契,每月八十两,四千两银子,要还上四年零一个月,我会在文契上写清楚,姐姐的欠款已在大后年七月份,如数归还,不拖不欠。” “当然,这份文契目前不能见天日,得等四年后再拿出来。” 陈太贵人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瓜尔佳氏的计划,简直堪称无懈可击,根本找不出一个漏洞。 不但逻辑合理,而且思维缜密,考虑的非常周到。 她因家里逼着要钱,所以手头缺钱,想要多赚些钱,因此和宫里其他妃嫔赌钱,赌钱便会欠钱。 就算家里嫡母知道了,估计也只会骂她几句财迷心窍,昏了头了,不会疑心自己忤逆她,也不会责难到自家母亲和妹妹头上。 欠了钱就得还。 大家族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父亲和叔父在朝里当着官,面子和名声很重要,嫡母不愿为她掏银子还债,那必然会允准她拿出自己每月份例银子的一部分来还钱。 这样子,她每月可以顺理成章的偷偷攒下一笔银子。 留给小妹添妆也好,留给自己作私房钱也罢。 最妙的是,瓜尔佳氏为自己解决了隐忧。 欠款两清文契一签,她完全不用担心,瓜尔佳氏会凭着借钱文契和分期还款文契,真的冲她要钱。 简直体贴的不行。 陈太贵人越想,越觉得可敬、可叹、可赞。 到底是怎样聪慧的一个女子,才能想出这样一个完美解决所有问题的办法呢? 说是在世诸葛都不为过。 她对苏沐瑶已是佩服到了极点,拉着她,谢字不必说了,只是咬着牙,立誓要将她帮自己这一回的人情记在心里,一时,两人又开始商议计划中的细节。 时近晌午的时候,两人商议的差不多了,陈太贵人欲挽留她在宫里用饭,苏沐瑶硬是推辞掉,说还有其他事,带着自己的一众丫头回乾西四所了。 到了自己宫中,吃罢饭,苏沐瑶将云墨单独招来,悄声问道:“我记得,之前在其他秀女房间里,搜出过两个匣子,一个匣子里装满了金元宝,另一个匣子里装满了银元宝,两匣子东西,折合成现银,一共多少两来着?” 第131章 云墨不知自家小姐怎么忽然想到了这件事,她们现在又不缺钱,但是小姐既然问,她就认真做答。 “我记得清楚,一共有二十枚金元宝,四十枚银元宝,都是十两的锭子,折合一下,总值四千四百两银子。” 顿了顿,又道:“小姐之前不是嘱咐过,在深宫中,凭空生出许多金银,容易惹人注意,最好暂时别花,也别让人知道吗?” 苏沐瑶勾唇道:“那是之前,现在不一样了。” 云墨眨眨眼,不是很懂。 苏沐瑶手放在扶椅上,扣了几下,轻笑道:“这笔钱,我已经想办法洗干净了。” 那三份文契,足以证明,陈太贵人用自己的月例,共还了她四千多两银子。 当然,实际上,银子还在陈太贵人手里。 不过嘛,她无端端多出来的,四千多两银子,就成了明面上的款项了。 就算官府来查她的账,也查不出任何问题。 陈太贵人需要瞒过众人“藏黑钱”,她则是有钱,需要在众人面前“露白”。 通过这么一来回颠倒,她成功把自己手里的银子洗出来,这也算是她费心谋划这件事的另一个收获了。 唉,洗钱、阴阳合同…… 放到现代,她肯定不会这么做。 但这是“人吃人”的古代,她不帮陈太贵人,陈太贵人就被她那个嫡母“吃”死了,她不借陈太贵人的资源,又如何帮原主讨回公道? 正义需要非正义来维持,在等级分明、阶级固化的封建社会,似乎是件无解的事。 第69章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她们这些“养老圈”的妃嫔,每天打发时间的方式并不多:去御花园散步、闲聊绣花、再就是聚在一起打小牌。 清宫里打的牌,和现代的扑克牌不太一样,是一种名叫“叶子牌”的纸牌,中间有宫廷画师画着人物版画、题铭和酒令,首尾处用叶汁凃着表示大小的四种红黑记号。 所以呢,打小牌,又被称之为进行“叶子戏”。 叶子戏的玩法有很多种,广泛流行的是“马吊”,和麻将的玩法、算法基本一致。 苏沐瑶会打麻将,所以接触“马吊”没多久后,就学会了,但她的牌技并不算好,只能说一般般。 不过,牌技一般般也没什么。 牌桌上一共四个人,其中两个人联手出老千,另外两个人就跟入了彀一样,不知不觉间,只能顺着人家的意思往下打。 整副牌局,就和牌技没什么关系了。 但瑞太常在她们也看不出来,别人出老千,目的是为了赢钱,陈太贵人出老千,目的却是为了输钱,而且还是单输给苏沐瑶钱,这谁能想得到呢? 陈太贵人的演技很好,等输完第二圈的时候,她脸上流露出些许输急了眼的人应有的恼意,瑞太常在察言观色,提议到:“不若今天就到这儿吧?” “好哦,”苏沐瑶摇了摇匣子里满当当的碎银子,笑道:“我今天赢的可不少。” 陈太贵人立声道:“赢了就想走,那怎么行?再打两圈。” 没办法,众人只好陪着她继续打。 一连三天,陈太贵人一直输一直输,连着瑞、徐两位太常在看不过去,都来找苏沐瑶商议着,在牌桌上给陈太贵人放放水了。 苏沐瑶却难得的表现出“正义凛然”的一面,给严词拒绝了。 等到后头,陈太贵人气势汹汹的,单约苏沐瑶打对桌压花色做赌,其他人都以为两人要闹崩,明里暗里的多次试图劝和。 但注定是枉费唇舌了。 到了第四天下晌,陈太贵人当着瑞太常在的面,给苏沐瑶签下了那张四千五百六十两的欠钱文契。 算是完成了两人计划中的第一步。 云墨是知情人,在苏沐瑶从永寿宫出来时,就悄悄的拉着她,问道:“小姐,您怎么不提那件事?” 小姐费这么多功夫,又劳心又劳神,可不单纯是为了洗银子,或者帮助陈太贵人。 她们最主要的目的,是从陈太贵人口中套出,妃嫔们联系宫外的方法。 为此,才定下了这个环环相扣的方法。 陈太贵人受自家嫡母辖制,她们帮陈太贵人谋划和隐瞒,自然而然的,她们手里就攥有陈太贵人的把柄。 既然这样,她们也就不用再担心,当问陈太贵人联系宫外的方法,其中,涉及到违反宫规时,陈太贵人有可能会背刺她们。 但小姐方才为什么不问呢? 难道还有所顾虑? 云墨想不通,还能让自家小姐顾虑的点。 苏沐瑶转过头,看向云墨,云墨眸子里一片澄澈,她能清楚的看到,里头蕴含的困惑。 这丫头,一直保持着对她的全然信任,平日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伪装分毫。 苏沐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轻轻咳嗽了一声,犹犹豫豫道:“那个……云墨啊,不是我不跟你说,我是怕我说了,你会觉得我心机很深……” “不会。”云墨斩钉截铁的摇头道:“小姐是天下第一好的人,就算有心机,那也是好心机。” 一句“好心机”出来,苏沐瑶差点没被哽住。 她顿了顿,解释道:“现在当然可以问陈太贵人,她也肯定会把联系宫外的办法如实告诉我们,但这样做的话,你想一想,陈太贵人会怎么看我们呢?“ 第132章 云墨沉吟片刻,道:“她会知道,我们帮她,其实另有目的,从而削弱对您的信任。” 苏沐瑶道:“这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要和宫外联系,中间肯定会经过其他人,宫女、太监、守门侍卫什么的,我们怎么知道,这些人靠不靠谱呢?” “让你或者春兰她们去联系他们,一旦运气不好,被抓包,我们整个乾西四所,都得倒霉。” “你莫非忘了上次皇史宬的教训了?” 云墨道:“那次是因为舒舒觉罗氏·诺萱派人盯着我们。” 苏沐瑶反问道:“你焉知现在就没有盯着我们的人?” 雍正想要纳她为妃,朝野上下惊动,后宫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可谁知这不是山雨欲来的前奏呢? 大前天太后的态度突变,不就是一个问题吗? 云墨恍然的点点头,又道:“那您准备怎么办?” 苏沐瑶道:“要想帮到陈太贵人,最关键的是让咱们家里的人,拿着这张欠钱文契去陈家要钱,把事情闹大,陈太贵人的嫡母,才会答应让她拿月例还钱。” “如果她“欠”我巨款的这件事,只闷在宫里,那还玩什么。” “所以,陈太贵人必定是要主动开口的,咱们只要安心等着就行了。” 云墨若有所思道:“您是要借陈太贵人的手……” “对,”苏沐瑶微微颔首道:“她有渠道,但咱们不通过她的渠道,而是把信交到她手里,让她想办法送出宫,就算被抓包,违反宫规的也不是咱们。” 云墨总算明白,方才自家小姐为什么会评价自己说“心机太深”了。 陈太贵人不知道小姐的目的,只会以为,自家小姐费心谋划整件事也好、签订各种文契也好、写信找她送出宫也好,都是为了冒险帮她。 人情一个又一个,落的实实在在。 风险呢,自家小姐是一分都不肯承担。 最高明的是,小姐的定计谋划。 恐怕一开始定计时,小姐就想到了。 陈太贵人想要成功瞒过她的嫡母,就必须先想办法,让小姐联系宫外。 把自己的问题,进行一番嫁接转化,成为了陈太贵人的问题,再让陈太贵人来解决。 这一招,真是绝了。 云墨心里复杂的不行,越琢磨,越觉得自家小姐才智过人,只可惜,是一个女子,在这后宫中生存,实在屈才。 但其实,云墨很惊叹,可办成此事,在苏沐瑶这里不算什么。 她在现代的时候,就听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少花钱多办事,不花钱也办事,最好的是,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 她对最后一句,表示深深的认同。 当一个人没有资源、金钱、人脉等时,不花别人的资源、金钱、人脉等,怎么可能成功呢? 就得花别人的。 当然,别人也都不是傻子,你想借别人的力,首先得自己本身得有价值。 她的价值,就是帮陈太贵人解决问题。 在苏沐瑶看来,她和陈太贵人是互利互惠的关系,并不能说自己完全在利用算计陈太贵人。 事情正如苏沐瑶所料,等到第二天的时候,陈太贵人就坐不住了,带着丫头来乾西四所问她事情发展的进度。 苏沐瑶一脸为难,道:“当初想的好好的,却忘了一点,我得先给自家递个信,他们才能去找姐姐嫡母逼债,可是,宫里不允许妃嫔往外传递消息……” “当然,为姐姐的事,违反宫规倒没什么,只是,我在宫里人脉浅,就是想传信出去,也没个门路……” “我还当什么呢,”陈太贵人松了口气,道:“你不用怕,我这里有办法。” 顿了顿,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宫里有宫里的路子,我也是在宫里待的时间比你们都长,所以才知道的。” “紫禁城的宫规定的再严,也挡不住“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从古到今的定理。” “在宫里,凡妃位以上的妃嫔,她们想要往外传信,靠的是权利。就拿齐妃来说吧,她要想往母家传信,派人从阿哥所将大阿哥身边的心腹太监召来,把信交出去就行了,根本不用费事。” “我们这些低位妃嫔呢,则是得靠钱。” 苏沐瑶纳闷道:“那要怎么花钱呢?” 总不能在宫里随便抓一个太监宫女,就塞钱吧? 那也太胡来了。 陈太贵人笑道:“你待久了,自然会有人往你宫里偷偷递消息,业务很多的。” “什么从宫外带违禁品进来,把消息往宫外传,给想找对食的宫女太监牵线,安排时间地点私会……只要你有足够的银子,没什么办不到的。” “第一回大约是试探,确定你不是在钓鱼执法后,再给你办事,办成之后,你就是他们的老客户,他们手里有了你的把柄,也不用怕你把他们给卖了。” 苏沐瑶颇为好奇道:“那……姐姐口中所说的“他们”,都有谁呢?” 这般神通广大,想必在宫里很有根基吧。 陈太贵人摇头道:“具体帮着办事的是哪些人,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内务府总部门—内管领处,有一个负责看库房门的太监,姓包,名叫包町,宫里人私下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包打听”。” “但凡有什么事,都能找他。” “前年夏天,内务府分给我的青黛,不知是受潮还是怎么着,脱了颜色,我本想着让采办处再去宫外买些来,可采办的那些人要价太贵,我就去找了包町。” 第133章 “包町这人贼的很,不负责办事,只推荐门路,当时给我推了营造司的太监管事周德安,他常在宫里行走,负责一应杂事,夏天分冰、冬天分炭,平日宫里有柱子掉漆了,地砖损毁了,也是由他带人修缮。” “你应该见过他,那也是个老油条,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说话办事滴水不漏。” 苏沐瑶没想到,能从陈太贵人口中,再次听到周德安的名字。 说起来,这人经营的业务可真广啊。 要在低位妃嫔中找软柿子捏,给她们分次等的冰块和木炭; 还要和内务府其他管事联络感情,形成关系网,互帮互助,解决问题; 除此之外,还要给各宫行走“办事”,私底下赚黑钱。 真是难得的“人才”。 第70章 陈太贵人坐了没多久,就走了。 起因是太后宫里的人过来,说太后要见苏沐瑶,让她过去。 这几日,太后三不五时的派人来乾西四所,但等苏沐瑶过去后,其实也没什么事。 要么是让苏沐瑶坐在床畔,替她念念经文; 要么是太后在那里絮叨着讲十四王爷曾经的故事,让苏沐瑶在一旁旁听。 往往苏沐瑶在慈宁宫待的时间也不会太久,最多两刻钟,太后精神不济,或要服汤药,或要休息,苏沐瑶就很有眼色的主动提出告退了。 今天慈宁宫的氛围似乎有些不一样。 廊上添了一溜儿大叶牡丹的花盆,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也多了许多。 一进宫门,里面的冷气扑面而来,苏沐瑶看着放在墙边的几个冰鉴,停住了脚步。 不是说,太后的身体不好,不能受寒吗? 严嬷嬷解释道:“昨晚十四王爷回来,太后怕他嫌宫里热,所以让人放上的。” 苏沐瑶不禁暗叹一口气。 偏心的父母常有,但像太后这样,偏心偏到这个份上,她就不是很能理解了。 这段时间,因西北边境起了战事,雍正忙的团团转,即便如此,也会在百忙之中抽空来慈宁宫探望太后,可她就没见过,太后因为雍正过来,就命人在宫里摆冰鉴的。 可十四王爷一回来,都不用说什么,冰鉴直接安排上,哪怕自己身体不好,受不得冷气。 同为亲生儿子,这样区别待遇,真的好吗? 但这话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了。 太后歪在炕上,面前的炕桌上摆着七八个大小不一的缠丝玻璃罐,上面嵌刻的线条不仅唯美,还有艺术感,看起来精美绝伦。 清代的玻璃工艺已经趋于成熟,康熙三十五年,命人在蚕池口开设了玻璃厂,还请了海外的传教士来督造,如今出产的玻璃制品样式繁多,虽然价格还很贵,没进寻常百姓家,但在清廷中已经随处可见了。 太后顺着苏沐瑶的目光看过去,笑道:“看着不错吧?” 苏沐瑶乖觉道:“您使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 太后笑眯眯道:“这可不是给我使的。” 严嬷嬷解释道:“太后夜里的时候,忽然想到十四王爷当年在军营,曾有一段时间,因军情紧急,他时常顾不上吃饭,所以落下了胃疾。” “太后之前听太医说过,糖渍玫瑰温补效果很不错,吃起来又甜滋滋的,不像那些养生的露啊,药膳啊,泛着一股苦味,所以一大早就命人开库房,找来了这几个玻璃罐子,挑一挑,准备做糖渍玫瑰。” 苏沐瑶只得继续附和。 说着,外面进来了一个宫女,提着一个竹篮子,里面放着半篮子玫瑰花瓣,拿到近前,给太后看了,太后只瞅了一眼,脸上就露出不满意的样子,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花?” 那宫女回道:“寿膳房的李总管说,今天的还没下来,这是昨日做玫瑰糕剩下来的,特意着人挑了还鲜嫩的花瓣……” “行了行了,”太后不耐烦道:“这些都不中用。” 严嬷嬷很有眼色的摆手让那宫女退下,小心道:“太后倒也不必生气,后花园里玫瑰开的正好,老奴这就让人去摘就是了。” “笨手笨脚的,”太后转头瞅了她一眼,看向苏沐瑶道:“哀家看你是个细心人,你可愿意帮哀家去摘些上好的玫瑰花瓣来?” “是。” 太后开了金口,她总不能说不愿意。 苏沐瑶虽觉得这事出现的有点稀奇,慈宁宫里那么多使婢仆从,太后偏偏看上她,让她去干摘花的活,但究竟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是早上,天还不热,摘些玫瑰花而已,又不累。 皇宫花园里面,各种花卉繁茂,现在是夏天,尤以牡丹、芙蓉、茉莉、栀子、绣球等为盛。 而玫瑰,虽然好看,却因为节上多刺,容易扎伤宫中贵人,所以受到了区别待遇。 像是牡丹,一簇簇的,都种在花园里人来回经过的道路两旁,玫瑰,却多被种在亭下湖畔。 除了避免扎伤人,也有防止宫中人离湖太近,脚上打滑,跌入湖里的作用。 离着慈宁宫最近的,是浮碧亭,亭下是一条溪流,溪水是从护城河的水引来的,又名月渡溪。 月渡溪两岸,种着许多重瓣玫瑰,是万历年间就有的,说是国外进献的品种,长得枝繁叶茂,且异常高大,在花枝下站着,花枝比人头还要高。 许多花枝攀缘在一起,遮出一道道天然的阴亭。 第134章 苏沐瑶拿了剪刀和篮子,跟云墨、春兰小心的钻到花枝底下。 她比划了一下枝干上的刺,又粗又硬又尖,比她的小拇指还要粗,这要是不小心扎一下,非得扎出人命不可。 苏沐瑶提醒道:“你俩小心点,这上头的刺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用她说,云墨和春兰也知道。 几人一边剪着花儿,一边沿着路往里走,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惊动了里头在溪边浓阴下洗剑的人。 十四王爷胤禵眼神倏然锐利,喝问道:“谁?” 他的声音很有威势,像被打扰的猛虎般。 苏沐瑶被吓了一跳,正想悄然退离,胤禵已走过来,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四目相对之时,两人俱是一怔。 胤禵作为和雍正一母同胞兄弟,两人长相上,乍一看去,很是相似,要说区别,恐怕就是眼神上了。 雍正的眼神,总是平平淡淡的,古井无波,看不出来喜怒; 而胤禵呢,也许是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过来的,眼神就像一把出鞘的宝剑一样,锋利到让人不敢逼视。 苏沐瑶垂下眸子,正在疑惑,方才心口上传来的那阵疼痛是怎么回事时,就听胤禵试探性的问道:“瑶瑶?” 瑶瑶是苏沐瑶的小名,也是原主的小名。 原主在家时,祖父常唤她为“瑶瑶”。 不过,十四王爷是怎么知道的? 苏沐瑶眼底闪过一丝困惑,按着规矩行了礼,道:“见过十四王爷。” 胤禵看了眼苏沐瑶身后的春兰,大约是觉得有外人在场,她才会和他这般生分。 想了想,吩咐道:“本王有些口渴,你们去端杯凉茶过来。” 春兰有些犹豫,苏沐瑶轻声道:“去吧。” 她大约能猜出来,太后是故意将她调到这里来的。 但太后到底有何目的? 还有,原主和十四王爷过去的渊源,她总得想办法弄清楚。 春兰离开了。 胤禵再次唤了一声:“瑶瑶。” 苏沐瑶提醒道:“王爷,嫔妾现是先帝的常在。” 胤禵深吸了一口气,道:“本王知道。” 他摆了摆手,示意苏沐瑶坐在一旁的石头上。 他自己一掀下袍,也跟着坐下了。 云墨急的不行,但她一个丫头,又不能直接当着十四王爷的面,将自家小姐拽走,且看自家小姐,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纠结了大半天,只好跑到一旁放哨去了。 先帝的妃嫔和当朝王爷单独在御花园说话,被人看到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胤禵打量着苏沐瑶,几年不见,她身上的气质,已变得沉静安甯,即使坐在自己面前,也很难想象得出,当初那个一声声唤着他“十四哥哥”,眼里带着泪,柔柔弱弱的小妹妹,会是面前从容自若的女子。 胤禵眼神恍惚了一下,一瞬间,竟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 很多复杂的心绪,让他一时有些难以开口。 好半晌,胤禵动了动唇,问道:“本王听说,你入宫后不久,大病了一场……” 他说的是去年十二月份的事,原主本就身体不好,一进宫就病了,冬天宫里炭火不足,原主受了风寒,又没得到好的治疗,高烧连着三天三夜不退,原主撒手人寰,换了她来。 当时,宫里也换了一位主子,胤禵还在外面打仗。 苏沐瑶点点头,淡淡道:“有劳十四王爷挂心,嫔妾的病早都好了。” “那就行,”胤禵擦拭着手里沾湿的宝剑,道:“是本王对不住你。” 他有负于瓜尔佳·祜满的嘱托。 他一出生就是皇子没错,但他早期和其他皇子一样,并不是很受先帝的重视。 母凭子贵,子也凭母贵。 康熙的儿子很多,在平安活下来的一众皇子中,最受康熙看重的,还属旧太子胤礽。 胤礽的母亲赫舍里皇后,是先帝第一任皇后,也是先帝最爱的女人。 他出生后,就和老九、老十、老十三他们一样,年满六岁,迁进阿哥所读书,配两个伴读,还有一个懂拉弓骑马的陪练。 他们几个的陪练都是从大内侍卫中选出来的,当时,他的陪练是苏完瓜尔佳·祜霖。 因着这层关系,他出宫建府后,就去苏完瓜尔佳氏的府邸串门,知道祜霖膝下,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女儿,养在深闺中,不怎么见人,他便时常去看人家。 当时将瓜尔佳·祜怡当成自己的小妹妹一样。 苏完瓜尔佳氏族,应该是最早投靠他的亲信。 祜霖病逝后,没多久,他和祜霖的父亲,原三品协领瓜尔佳·祜满议定了亲事,等他的孙女及笄后,就纳她进府当侧福晋。 为此,祜满一大把年纪,再度领兵前往甘州道,接应他,给他供应粮饷。 后因为伤病复发,在甘肃病逝。 造化弄人,他在四川接到京中消息时,祜怡已经选秀进宫了,他和她的婚事只能作罢。 他答应过祜满,要照顾好他唯一的孙女祜怡,到底最终没能做到。 第71章 无论是从之前云墨提到十四王爷时的小心,还是从胤禵絮絮叨叨的感慨过往的事情,苏沐瑶都能察觉到,她接收的原主的记忆,有一部分是缺失的。 属于私人感情的那部分。 第135章 原主对十四王爷有意。 苏沐瑶这个结论不是随便下的。 她在调查原主进宫一事时,仔细整理过几次原主记忆,当时就察觉到一些疑点。 有些事情太过巧合了。 首先是原主刚进宫就抱病,病是真的,原主打小身体就不好,但也让她一度怀疑,原主是为了避宠。 还有后来那场夺去原主性命的高烧,正好发生在十四王胤禵迎娶舒舒觉罗氏·诺敏为侧福晋的时候。 祖父病逝,心上人娶了别的女子,自己又被困在深宫里头…… 重重打击下来,光是想想,就让人绝望。 若说之前还只是猜测,如今加上胤禵这一句“对不住”…… 猜测得到印证,苏沐瑶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她神色愈发冷淡,一味的看着溪上漂浮的水草,道:“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死者不能复生,再说“对不住”又有什么用? “你说的没错,”胤禵从手边捞了一颗石子,用力往溪中一甩,溅出一个又一个连绵不断的水花。 他拍了拍手,掸去灰尘,道:“过去的事且不提了,那现在呢?” 他指的是皇上和苏沐瑶的事。 在景陵的时候,他就听到有些传闻,说是皇上欲纳先帝的太常在瓜尔佳氏,只是当时听了,他不太信。 他四哥这个人,别的不管怎么样吧,在女色一途上,一直以来,比他们几个阿哥看的都要淡。 他听着过耳也就算了。 可来到京都后,这桩传闻竟得到了印证,他皇额娘身边跟着的严嬷嬷,总不至于信口开河。 这也让他开始设身处地的担心起苏沐瑶来。 本身在宫里就没个亲眷,还被迫和皇上有牵扯,万一哪天皇上腻味了,头一个死的就是她。 “现在什么?”苏沐瑶有点懵。 胤禵定定道:“你若想出宫离开,本王能帮你。” 他对瓜尔佳氏虽然没什么男女之情,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将她看成自己的小妹妹。 他很不希望,她成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如今他虽没了军权,但在宫里也有几个可靠的人,上头还有太后保驾护航,若是苏沐瑶想要出宫离开,他还是有几成把握的。 苏沐瑶眼底划过一抹复杂,再次看向胤禵。 因原主的死,胤禵在她心里,基本就是一个大渣男形象,但现在,她对这位年轻的王爷倒是改观了。 心肠不错,只是,略微有些天真。 如今已经不是康熙当政的时代了。 名义上,他依旧是十四王爷没错,可实际上呢,他一个受宠的阿哥,变成一个遭天子忌惮的臣子。 手中权利被剥夺,恐怕身边也少不了监视的探子。 他自保尚且困难,都需要太后从中周旋,更遑论主动对抗雍正…… 说不定才露出点苗头,就被人收拾了。 和他牵扯上,对自己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苏沐瑶心里下了决断,听胤禵解释着自己的想法,以及要如何布置带她出宫,索性也不转弯抹角,直白的点评道:“王爷,行不通的。” 胤禵反射性的问道:“为什么?” 苏沐瑶站起身,语气闲淡道:“王爷回京之后,可有去过宫外的府邸?” 苏沐瑶的意思很明显。 雍正虽未下明令,但为了防止胤禵和八王、九王、十王他们私下联络,必然在暗中叮嘱过,不许胤禵离开皇宫。 胤禵一怔。 他昨晚才回来,一到京,就立即进了宫,拜见皇上和太后,因着太后生病,他晚上也是住在慈宁宫侧殿的,哪儿有功夫去宫外的府邸? 可是,自己不出去,跟别人不允许他出去,是不一样的。 胤禵额角的青筋已经绷了起来。 苏沐瑶话说到这里就收了,她并不是故意要挑起雍正和胤禵两兄弟矛盾,只是,胤禵这会儿一心想着要把她带出宫,她拒绝也不是,同意也不是。 无论选哪个,都会授人以柄。 再聊下去,指不定会招来什么祸事。 所以她找个话题,转移一下胤禵的注意力,好成功把自己择出来,算是金蝉脱壳之计。 苏沐瑶福了福身,道:“嫔妾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她也不管旁边的胤禵,招手将云墨叫来,沿着原路往外走,才出了花阴,就看着雍正的銮驾停在浮碧亭下,她抬头往上一看,果然,雍正正坐在亭子里,旁边陪着的是年妃。 雍正的目光暗沉沉的,向着她这边,神色间看不出喜怒。 云墨嘴唇动了动,小声道:“小姐,那个,你看春兰……” 苏沐瑶这才看到,春兰也在,她脸色苍白,手里拿着一方茶盘,正站在亭柱边侍立着。 这一大帮人脸色肃穆,在亭中严阵以待的样子,就跟捉奸大队似的。 春兰就是那个被他们扣住的人证。 苏沐瑶眉头狠狠皱了皱。 她很想一走了之,但春兰在那里,她又不能放着不管,只好硬着头皮去浮碧亭,行了礼,道:“皇上,年妃娘娘。” 年仪柔站起身,唤道:“怡太常在。” 她瞅了一眼雍正,解释道:“本宫正准备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路上遇到了皇上,所以跟着一起过来了。” 言下之意,是眼前这个场面跟她没关系。 第136章 雍正道:“你先去吧。” “是,嫔妾告退。” 年仪柔一福身,带着人退下了。 其他人也很有眼力劲的去亭子外守着了。 偌大的亭子里,只剩下雍正和苏沐瑶两人。 “过来,坐朕旁边。” 苏沐瑶抿了抿唇,坐到他旁边的石凳上。 “方才和允禵聊的高兴吗?” 语调虽然淡淡的,但那股子阴阳怪气的劲儿,任谁都能听出来。 苏沐瑶本来就不自在,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浑身不舒服。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一个两个三个,太后、皇上、王爷,她哪个都得罪不起。 难道太后让她来园里摘些玫瑰花瓣,她能说不去? 难道见着十四王爷,她能像避猫鼠似的,拔腿就跑? 她在花阴底下待了不到一炷香时间,雍正就追过来,莫不是平日里就派人监视着她,所以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 苏沐瑶一时间,有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梗着脖子,硬生生顶了一句。 “皇上要是看嫔妾不顺眼,直接处死嫔妾算了!” “你……” 雍正愣了愣,万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拧着眉头,端看她好半天,放缓了声音,道:“谁给你气受了?是不是允禵?不怕,朕帮你出气。” 扬声吩咐道:“来人,去将十四王爷传来。” 苏沐瑶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种无力的感觉更强烈了。 她动一动脚趾都能想到接下来的剧情,雍正将十四王爷传过来,八成是为了宣示主权…… 还故意借着她的名头。 这种一个皇帝,一个王爷,两兄弟为自己阋墙的场面,放到电视剧里,或许会挺好看的。 但真正发生在苏沐瑶身上,实在让她如坐针毡。 你们斗你们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第72章 雍正大约是知道他将十四叫过来的行为,更惹苏沐瑶生气了。 他是吃老十四的醋不假,也有自己的一番心机,想借着这个机会,将老十四这个“情敌”按到土里去,但却并不想因为此事,和苏沐瑶吵架。 这种感觉很矛盾,可偏偏实打实的存在着。 他暗觑苏沐瑶神色,见她一脸冷淡,心里寻思道:她能生他的气,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在意他的表现,自己无论是作为皇上,还是作为她未来夫君,都应该大度的包容她。 将自己安抚好后,再看苏沐瑶时,心里更是一股柔软。 他脸上陪着笑,将一旁的一碟绿豆糕递过来,柔声道:“御膳房新作的糕点,清热降火,你尝尝?” 苏沐瑶瞅了一眼,道:“多谢陛下,嫔妾不饿。” 雍正闻言,脸上的笑容愈发盛了,又亲自斟了一杯凉茶,放到她面前,道:“那喝点茶吧?“ “嫔妾也不渴。” 雍正两次讨好,均以失败告终,摸了摸鼻子,神色一动,又想到了一个主意,从石桌上取过方才年妃落下来的团扇,轻轻给她扇着风,温柔道:“大夏天的,别热着你。” 苏沐瑶被他这一通没脸没皮的操作给整无奈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会儿想要再生气,气已经生不起来了,默了默,好笑道:“皇上还是放下扇子吧,被人看到了,成什么样子?” 这半晌做小伏低的讨好,她总算肯露出笑模样了。 雍正暗松了口气,随意道:“朕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往她那边倾了倾身,找了个话题道:“你摘这么多玫瑰花做什么?” 苏沐瑶看他的样子,似乎真不清楚,自己倒是一愣,她以为雍正来这里堵她,对大体情况是知道的。 想了想,将太后让她来后花园摘花,要给十四王做糖渍玫瑰的事说了一遍。 话音落下,雍正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一大早,他预备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走到半路上,见年妃正向一个跪在地上的婢女问话,远远看去,那婢女像是瓜尔佳氏身边的春兰,所以他格外留了下心。 命人不要发出动静,走到近前,就听春兰说,是十四王爷命她去临近的膳房倒茶水…… 他听着心里就生疑惑,瓜尔佳氏身边的婢女,怎么会碰到老十四? 审问过春兰后,心里立时不舒服起来,所以才改道来了浮碧亭。 但现在听瓜尔佳氏的意思,今天她在月渡溪遇到十四,竟是太后一手安排。 康熙四十六年,修葺御花园,从护城河引了一道水过来,形成月渡溪,因为这条溪流地方偏僻,周围又全是带刺的重瓣玫瑰,所以很少人去。 唯有老十四,从小喜习剑法,常去月渡溪洗剑,所以这条溪流,就成了老十四专用的洗剑池。 太后不可能不知道。 那太后的目的是什么呢? 雍正脑子里转了许多念头,但其实也就一瞬间的事。 他想定之后,将手小心翼翼的伸过去,轻轻拉了拉苏沐瑶的袖子。 “干嘛?” 苏沐瑶不明所以的转过头,正对上一张大大的笑脸,她眉毛猛的一跳。 她总觉得,雍正今天不是很正常。 说好的冷面帝王呢,奇奇怪怪的。 雍正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苏沐瑶后,愈发心虚,一边笑着,正想说话,苏培盛就带着允禵过来。 第137章 雍正收了脸上笑容,恢复一贯平静冷淡的样子。 允禵也是一样,脸上的神色冷冷的。 他从小被宠着,性子直,与八王允禩不同,允禩就是见着不喜欢的人,也会装出一副和气的样子。 他是装都不肯装一下。 “皇上。” 允禵屈膝行了一礼,也不待雍正叫起身,自己站起身,棱角分明的下颚紧绷着,双眼垂眸看地,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雍正神色不变,往允禵腰间配剑上扫了一眼,向着一旁的侍卫扬了扬下巴。 旁边的御前侍卫首领高力过来,道:“十四王爷,请您卸剑。” 允禵冷声道:“本王这把青虹剑,是先帝所赐,先帝赐这把剑的时候同时说过,本王可随时入宫,佩剑见驾。” 高力依旧寸步不让,仿佛没听到他说话一样,声音放大了一点,重复道:“十四王爷,请您卸剑。” “你……” 他半晌不动,高力已经准备让几个侍卫过来,压住允禵,强行卸剑了。 雍正手一抬,制止众人,云淡风轻道:“十四弟,朕没别的意思,只是借你这柄宝剑一观。” 先帝当年确实发过话,如果雍正用皇帝的威势,硬是逼着允禵卸剑,有些说不过去。 但若改成“借剑一观”,对于允禵来说,无论雍正是作为皇上,还是作为兄长,他这把剑都得借。 不借的话,反显得自己很小气。 允禵犹豫了一会儿,解下剑,递到高力的手中。 高力捧着宝剑,走到雍正跟前,躬下腰身,道:“皇上。” “嗯。” 雍正取过剑,却不细看,而是递到苏沐瑶眼前,柔声问道:“你看这柄剑怎么样?” 剑身虽未见,但光从外面的剑鞘看,上面嵌着许多拇指大小的圆形珠宝,映着日光,发着各色光芒,有金丝玉,红宝石,绿翡翠…… 除此之外,剑鞘上雕刻的纹路也十分精致。 看着就贵气的不行。 苏沐瑶老老实实道:“先帝所赐,自是不凡。” 雍正将剑身抽出来一点,一股冷厉的寒芒逼射出来,直晃人眼。 雍正将剑一合,笑了笑,道:“朕记得,先帝的这把青虹剑,有削铁如泥,吹毛利刃的赞誉?” 苏培盛附和道:“皇上说的不错。” 雍正道:“不若今天开开眼吧。” 他将青虹剑随意扔给高力,指了指脚边的一个石凳,道:“就用它来试。” “皇上!”允禵不禁着了急。 雍正闲闲道:“十四弟有意见?” 允禵气道:“皇上明明知道,根本不存在能削铁如泥、吹毛利刃的宝剑,那都是民间小说里的夸大之语。” 大清朝要是真有能削铁的宝剑,边疆还会连绵发生战事? 那些所谓的宝剑之说,都是子虚乌有。 他作为一个曾经带兵打仗的王爷,很清楚,雍正作为皇帝,应该更清楚。 那个石凳是用青石做的,又沉又笨又重。 青虹剑再好,用剑刃往石头上砍,跟拿鸡蛋往石头上,没什么区别。 要不卷刃,要不断刃。 雍正笑道:“十四弟莫非忘了?太宗爷为了安天下,留下了“事必躬行”的祖训,宝剑到底好不好,所传赞誉是不是符合事实,都要试一试才知道,十四弟何必这般惜剑?就是断了也无妨,朕的库房里多的是好剑,随你去挑。” 说着,摆了摆手。 两个有力气的侍卫走过来,将那个石凳搬远了些,高力拿着青虹剑走过去,雍正用手护住苏沐瑶,两人前方亦有许多保护的侍卫。 只听“当啷”一声清响,众侍卫散去,高力捧着端成两截的青虹剑过来,放在石桌上。 “启禀陛下,石凳与剑刃接触的地方只磕出了一点白色裂口,其他地方分毫未损。” “那就好。” 雍正一句轻飘飘的话,在允禵看来,却是可恶至极。 他从不离身,万分珍贵的青虹剑,在雍正嘴里,竟还不如一个破青石凳子值钱。 允禵看着桌面上端成两截的剑,眼睛都红了,深吸了几口气,定定道:“皇上这样做,先帝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你的。” 雍正一晒道:“十四弟以为,朕浪费这么多时间,目的是为了损毁你的青虹剑?” 他扬了扬唇,不屑道:“朕只是想教会你一个道理,剑这种兵器,剑身笔直,剑尖尖锐,能轻易刺破甲衣,对敌时,杀伤力极强,但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太过刚强,古人不也常说吗?过刚易折,强极则辱。” 所以他此时此刻的断剑之辱,都是自己讨来的喽? 允禵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臣弟必然谨记。” 允禵退下了。 苏沐瑶凝神不语,似乎还没有从这一出大戏中回过神来。 雍正握了握她的手,吩咐道:“苏培盛,你亲自将这篮子玫瑰送去太后宫里,告诉太后,朕找怡太常在有事,她就不过去回命了。” “是。” 苏沐瑶道:“皇上有何事?” 雍正深深的看着她,道:“跟朕到养心殿来,朕告诉你。” 移步到了养心殿。 一入夏季,养心殿里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放着足量的冰,一进去,一股冷气扑面袭来,很舒服。 雍正坐到殿内案桌前,轻声道:“坐。” 第138章 苏沐瑶一看,御座旁边不知何时放了一把圆凳,上次她来养心殿谢恩,还是没有的。 她也没多想,坐在圆凳上,静等着雍正发话。 雍正从右边桌角处拿过一摞折子,大约数了数,取过上头十来份折子,递给苏沐瑶,道:“你先看。” 苏沐瑶一怔,这可是奏折啊,她看什么? 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她还是知道的。 第73章 苏沐瑶发现,雍正总是想引诱让她犯忌,上次是让她坐龙椅,这次是让她看折子。 要说他是故意害她吧,他一个皇上,真不喜欢她,弄死她就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 可要说他喜欢她吧,他的喜欢,又实在让她承受不住。 她本身的性格属于那种躺平型的,来到古代后,只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想参与任何政治斗争,也不想和人卷生卷死,用尽手段的争名夺利。 雍正这种特殊对待,对她而言,欢欣极少,反而会让她想很多。 像是现在的话,苏沐瑶就情不自禁的想着,如果她翻看奏折的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会如何弹劾抨击她,以及万一将来有一天,雍正不喜欢她了,她会如何的倒霉。 拿着奏折的手,停了老半天,才缓缓的打开。 这十来份奏折来自于朝里不同的大臣,言辞比较委婉,但意思很明显,就是反对皇上纳她为妃。 大约是因为现在雍正想纳她的事还没摆在明面上,所以这些大臣不好点的太直接,首尾部分都是在强调礼仪孝道,中间再举几个例子,什么道武帝拓跋珪纳小姨贺夫人为妃,唐高宗李治纳武则天…… 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其他大臣也就罢了,唯有两个上折子的人比较特殊,一个是十三王允祥,一个是张廷玉。 他们二人的言辞就更委婉了,但话说的再圆再漂亮,还是持反对意见。 苏沐瑶一边翻看着,一边想,雍正让她看这些折子,是什么意思呢? 为了表现自己很不容易,还要顶着群臣的压力跟她好?还是放弃了纳她的想法,欲要让她做他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第一种必要性不强,应该是第二种吧。 他不直接说也能理解,他一个皇帝,答应的事情做不到,面子上过不得去,所以,好让她看了折子,主动开口。 苏沐瑶想着,就翻到了最后一份奏折。 这份奏折和前头奏折的内容大相径庭,是僧录科右善使徐达呈上来的。 僧录科是礼部祭祀司底下的一个机构,负责管理佛教、道教事务,最高长官为左右善使,品级同为正六品。 朝里的折子一般来说,都是一层层往上报的。 僧录科遇到难事,先写折子递到祭祀司,祭祀司 给出处理意见,再将折子递交到礼部,礼部给出意见再往上呈,重新抄录后,才到了皇上的面前。 这是一般正常的流程。 但还有一种折子,不用经过其他官员的手,就能直接呈到皇上那里:一是逢年过节,给皇上的请安折子;二是不方便被其他官员看到的密折;三是每月每年官员对自己所处理事务的总结汇报。 徐达作为六品小官,正常来说,他的折子很难呈到皇上面前,而这份折子,从封面来看,既不是密折,也不是月报年报,更不是请安折子,确实就是普通的折子。 里面的内容也很普通。 大概意思是,他最近听闻先帝驾崩后,太后悲伤过度,身体抱恙,久久不愈,他虽只是僧录科一介小官,但对太后、皇上都十分关心,太后崇信佛教,所以他觉得,如果能让国内有名的方丈禅师进宫,为太后讲经排忧,兴许太后的病会有所好转。 在折子末,推荐了几个佛法高深的方丈,为首的自然是迦陵方丈。 这份折子,左看右看,都没什么特别的。 同意也行,不同意也行,雍正做主就行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苏沐瑶眨眨眼,困惑的瞅向雍正。 雍正方才一直都在偷偷关注着她,她看折子时,神情沉静安甯,透着一股认真劲儿,在雍正眼里,怎么看怎么可爱,一时都移不开眼。 他心热起来,甚至想干点坏事。 苏沐瑶忽然一抬头,眼眸清澈纯洁,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产生那些坏心思,真是太可恶了。 雍正轻轻咳嗽道:“怎么了?” 苏沐瑶食指在折子上轻轻扣了扣,道:“这份折子……” 雍正眼波一闪,知道让她困惑的地方,笑道:“徐达是朕的学生。” 康熙五十九年,也就是两年前,那次春闱大考,是他主持负责的。 按着历来的规矩,那年考中的进士,都是他的学生,前三甲一起来雍亲王府拜谢时,他留下几个觉得不错的,专门和他们会谈过,让他们有事可以写信来王府求助他。 徐达的折子,就是先投递到雍亲王府,然后他在王府的管家又进宫呈上来的。 不得不说,他真是个聪明人。 不破例,但又能把事情办好,自己的眼光果然没有错。 雍正解释道:“朕之前在行宫答应过,回宫后,就册封你,但现在太后生着病,朕还没开口,只是传了点风声出去,就收到这么些折子,如果朕直接册封,估计朝里攻诘你的人更多,所以朕想了个法子……” 第139章 “先让徐达上折子,召迦陵方丈进宫,让他帮忙批一卦,说你是贵女,能旺国运,然后朕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册你为妃了。” 雍正的这个法子虽然老套,但可行性高,迦陵方丈在国内名声大,说话很有分量。 有他一句话,肯定能抵消掉不少阻力。 苏沐瑶看着雍正,满眼都是无辜。 雍正补充道:“朕怕你觉得,朕言而无信。” 上次只是简单解释了几句,这会儿拿出确切的证据,和确切的方案,是想让她看到,他要她的决心。 苏沐瑶怔住了。 她虽然知道史书上对雍正的评价,说他乾纲独断,决定要做的事情,哪怕天下人都反对,他也不会改变主意。 但直到此刻,她才切身的感觉到这一点。 “皇上……” 她很想问一问,他到底为什么会看上她。 但接下来却没有机会问出口了。 不知何时,雍正已经靠了过来,她还正想着事,就忽然被抱在他大腿上,一声急促的惊叫后,软软的红唇被堵住…… 苏沐瑶呼吸不及,用力推着他肩膀,却被吻的更深更狠了。 他的吻技着实不怎么样,纯凭着男人天然的本能索取,那股凶狠的蛮力,感觉恨不得将她一口吃掉。 一吻罢,苏沐瑶软倒在雍正胸膛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清澈的明眸里带了水光,迷蒙而诱人。 雍正心动的厉害,恨不得现在就把她就地正法了,凭着过人的忍耐力,硬生生忍住了,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唤道:“小怡……” 苏沐瑶迷茫中听到,怔愣了半晌,恢复了神智,道:“皇上,您刚才叫嫔妾什么?” 雍正捏了捏她泛着红晕的脸颊,眼神笑意明显,问道:“你的名字,不是祜怡吗?” 他都和她是这么亲密的关系了,叫的亲密点,有什么问题。 苏沐瑶古里古怪的瞅了雍正一眼,这个“怡”字吧,不是她不喜欢,而是雍正这样叫她,让她有点不适应。 一呢,因为“祜怡”是原主的名字,二呢,因为怡亲王的亲王封号中,也有一个雍正御赐的“怡”字。 想了想,苏沐瑶决定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 “皇上,嫔妾的小名叫瑶瑶。” “瑶瑶?” “嗯。” 雍正在口里咀嚼了一遍名字,“瑶瑶”,似乎也极好听,兴致起来了,掀起唇角,又道:“朕给你取个蒙语名字,就叫……乌希哈……怎么样?” 苏沐瑶道:“……” 她觉得不怎么样。 她的蒙语不怎么好,不知道“乌希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的。 雍正喜欢给人其别号,而且是出了名的。 他曾经给八王允禩和九贝子允搪起了两个蒙语外号,一个叫“阿其那”,一个叫“塞思黑”,都写到历史书里了。 今天要是她同意让他给了取“乌希哈”的别号,等到来日,史书工笔一些,后世之人,保不准会把她和八王九王放在一起对比。 还有,“乌希哈”念起来也不好听,还没有阿其那和塞思黑朗朗上口。 苏沐瑶难得的为这点小事较起真来。 雍正看她着实不愿,只好悻悻然作罢。 心里又想着,不管她同不同意他叫她“乌希哈”吧,反正她在他心里,就是他的“乌希哈”。 朝里的事,没有一天能消停下来的。 雍正还有新的折子要批,就先让苏沐瑶回去了。 到了自己宫中,水生和来福迎上来,说是年妃来访,已经在客厅等了她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了。 苏沐瑶有些惊讶,她猜不透年仪柔的来意,她和她又没有什么交集,她来找她做什么。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没什么好怕的。 苏沐瑶虽然见过年仪柔很多次,但她这还是第一次正式和年仪柔打交道。 年仪柔穿了一身鹅黄色绣蝴蝶的旗装,鹅黄色一衬,显得她皮肤很白很白,一眼看去,像是雪堆出来的玉人一样。 这位在历史上,听说备受雍正宠爱的年妃,论长相,确实不错,但就是过于瘦弱了。 唇的颜色很浅,脸上也没有丝毫血色。 苏沐瑶不懂医术,但光凭经验判断,就觉得她是那种,重症低血糖低血压人群。 月妍搀扶着年仪柔,两人互相行了礼入座。 苏沐瑶不喜欢绕弯子,静等着年仪柔说来意,年仪柔似乎也和她一样,不喜欢说那些虚言假意的客套话,轻轻抿了一口茶,直接道:“本宫有一事,还望怡太常在屏退左右。” 第74章 厅里其他人都出去了。 年仪柔做了个手势,旁边的月妍打开带来的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沓纸张来,交给了苏沐瑶。 苏沐瑶信手打开,不禁有些迷惑。 这里面,都是宜太妃过去几十年来,在宫中索取贿赂的证据。 头一份写的就是:去岁秋,绿营提督—舒舒觉罗氏·介甫,在宜太妃过寿辰的时候,送她一尊玉座金佛,总价值超过三十万两白银的事。 毋庸置疑,这些是苏沐瑶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苏沐瑶不明所以的瞅向年仪柔。 年妃将这些东西交给她,显然是知道她想要做的事。 只是,她和年妃非亲非故,她为什么要帮她呢? 第140章 年仪柔却并不着急解答她的疑惑,而是示意她往后翻看,那后面是一张附录。 上头,的是舒舒觉罗氏家族的内部亲属关系。 首先就是,和原主有关联的,舒舒觉罗氏家族,属于哈什图舒舒觉罗氏,世居长白山地方,因国初来归,被分在镶蓝旗下。 哈什图舒舒觉罗氏的先祖,为舒舒觉罗氏·法都,曾被授世管佐领,当时家族势力并不显赫。 及至顺治帝入关,法都之子—舒舒觉罗氏·介山得到重用,从一小小的户部笔贴式一路升官,成为户部尚书。 康熙帝三十一年,介山年迈致仕,康熙体恤老臣,破例将介山之子舒舒觉罗氏·介甫提拔为绿营提督。 绿营提督这个官职,听着很体面,但皇太极当年,为了削弱八旗手中的军权,在军中设了许多虚衔,绿营提督就是其一。 至此,哈什图舒舒觉罗氏家族就跟《红楼梦》中的贾家一模一样:朝里没了人,政治上处于边缘化,但因为之前攒下的老本,里头再衰弱,外头看着却还是光鲜亮丽,应和了那句老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直至康熙五十七年,诺敏嫁给了炙手可热的十四王当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家族又有了复起之势。 不过,雍正登基,舒舒觉罗氏家族这一注是压错了。 这一点,也和贾家的境遇刚好对上。 贾家也是在政治上站队错误,后来才没落的。 苏沐瑶再往后翻,还有几页,写的是这几年舒舒觉罗氏家族在房庄地产上的进项,以及一应例行的支出,比对一下,能清楚的看出来,这几年,舒舒觉罗氏家族,每年都要亏损两三万两银子出来。 但上面并没有写,是怎么产生这么多亏空的。 年仪柔解释道:“他们家,因世居长白山,主要经营人参生意,康熙二十一年后,政府将原本的八旗参山制度改用人参票制度,每年放票刨参,俱派员严查,并设卡伦,参户再想私下交易赚钱,就很难了。” 这么一说,苏沐瑶就明白了。 怪不得没写,原来是涉及到国策。 但这跟她没什么关系,真要说一句,苏沐瑶只能说,他们作恶多端,倒霉也是活该。 有了这些证据,完全能够替原主平反了。 苏沐瑶看完这沓纸,脸上并未显现出激动之色,思索了半晌,问道:“年妃娘娘,莫非是为了皇上?” 她想不到其他原因,她身上,目前没什么值得一个宠妃利用。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年仪柔把这些东西给她,是为了跟她做交易,或许是想让她从此离皇上远些? 年仪柔怔了怔,解释道:“确实是为了皇上,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大约是想到了雍正,她的目光变得柔软起来,唇角轻轻勾起,露出一抹很好看的笑容。 “皇上是天子,本就与等闲男子不同,后宫中多几位姐妹,也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理所应当的事,本宫不至于那般小气。” 她不承认这一点,苏沐瑶自然也不能认。 苏沐瑶笑道:“您误会了,嫔妾的意思是,您辛苦搜集这些证据,是为了替皇上分忧。” 年仪柔也笑了,站起身,道:“九王十王他们倚靠宜太妃、丽太妃家族势力,在前朝不断生事,若将她二人定罪,皇上会省心不少。” “只是,本宫和她们二人无仇无怨,就算查到了这些证据,也不方便直接交给皇上,所以才把这些东西交给你,你是当事人,由你出面,更加合理,更加公正。” 说完,年仪柔就带人离开了。 似乎她这一趟来,就是为了把苏沐瑶想要的东西交给她。 苏沐瑶不禁有些怀疑,天上真的有掉馅饼的好事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吧,年妃确实帮了她一个大忙。 年妃走后,苏沐瑶思量了半晌,坐到书桌前,让春兰研墨,提笔写了一封状纸。 按着正常的程序,她这封状纸是要想办法交到大理寺去的,然后经大理寺调查、审批,再上报给皇上,由皇上确定主审和副审,这桩案子才能定下来。 因为涉及到皇亲国戚和一众官员,所以中间闹出的动静不会小,出意外的概率也会上去。 譬如,还未定案,风声就先传出去,宜太妃等命人去销毁相关证据,到时候,再查起来,她手头上的这些证据,说不定就“过期”了。 苏沐瑶并不想要打草惊蛇。 她想了想,转过头,问身旁的春兰:“前阵子,内务府分给各宫消暑的绿豆粉,咱们还有剩的吗?” “多着呢,”春兰笑道:“一共分了两大包,我去看了,都是新鲜上好的,因着咱们小厨房里还有绿豆,那些就还没打动。” “我去看看,” 苏沐瑶将状纸用镇纸压住,放在桌上等待墨迹晾干,起身去了后院厨房。 她性情独立,做不来女子天然那种温柔如水,撒撒娇,就能讨男子欢心,从而让男子心甘情愿帮她办事。 她只能按着正常求人办事的流程走。 求人办事的第一步,就是请客吃饭。 请雍正过来并不难。 自从上次雍正夜潜乾西四所后,就跟上了瘾一样,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趁着夜深人静,偷偷跑到苏沐瑶这里来,抱着她睡觉。 但问题是,他每次来的都很晚。 第141章 苏沐瑶想让他今天早点过来,所以得花些心思。 她准备亲手做些甜点,待会儿让云墨拿去养心殿,送了礼品,再说晚上请客,这一整套流程下来,雍正大约也能猜出来,她是有事求他。 现在正值盛夏,最消暑最符合季节的,就是绿豆糕和莲子粥。 莲子粥很好熬,先将一杯大米、一杯小米、半杯薏米仁放进去,接着再放入其他配料,首先是现成剥好的莲子,然后是冰糖、红豆、绿豆、黑豆、百合、花生米,最后再加三碗水,盖上锅盖,熬煮就行了。 做绿豆糕的话则有些麻烦。 一般做绿豆糕,要先进行绿豆泡发、蒸煮,打泥,炒制等过程,苏沐瑶没有这个时间,所以准备直接用绿豆粉做。 将绿豆粉和白糖混匀之后,用水调节,直至粘稠,然后再上锅炒制,定型后就完成了。 她难得自己亲手做甜品,做好之后尝了一下,大约是调节水的时候,放了几滴灵泉水进去,所以味道还不错。 至少雍正应该尝不出来,这盘绿豆糕,是用绿豆粉炒出来的“速制品”。 苏沐瑶将冰糖莲子粥和绿豆糕放进盒里,嘱咐云墨道:“待会儿你到了养心殿,见了苏公公,可千万别说漏了话。” “小姐放心。”云墨抿唇一笑。 苏沐瑶叮嘱完云墨,又想起来一件事,她记得历史上记载,许多清朝皇子都喜欢吃鸭肉,不知道雍正是不是,但不管怎么说吧,可以先试试,想到这里,又转头吩咐春兰,道:“你待会儿再让来福去寿膳房要两只新杀的凤头鸭来,晚上做道清炖肥鸭,还有,其他的菜色也不能少……皇上有可能会来。” ………… 养心殿。 苏培盛捧着红色抬盒从外面进来,对着正在伏案批阅奏章的雍正,轻声唤道:“皇上。” 雍正瞥了一眼他手上的抬盒,蘸了蘸墨汁,皱起眉头,略不耐的问道:“谁送来的?” 他之前专门吩咐过,不让后妃往养心殿送吃食,就是很烦他在处理政事的时候,有人来打搅。 一趟趟如流水般的补汤甜品,既浪费人力不说,还浪费粮食,他想吃什么,完全可以直接吩咐御膳房,不需要她们整天围着他转。 没想到他说的话,居然不好使了。 也不知是谁这般胆大。 雍正在问苏培盛的当下,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给后宫众妃来一次杀鸡儆猴。 苏培盛见状,忙躬身解释道:“皇上,是怡太常在派她宫里的云墨姑娘送来的,她应该不知道……”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苏沐瑶又不是雍正的妃嫔,所以对于雍正在后宫立下的规矩,也不清楚。 俗话说,不知者无罪嘛。 雍正听到苏沐瑶的名字,拿笔的手一顿,转头看向苏培盛。 漆黑的眼眸虽然平静,但很有威势。 苏培盛浑身一凛,立即低下头。 雍正放下笔,追问道:“那宫女人呢?” 苏培盛道:“送完东西就回去了。” 顿了顿,又试探的问道:“要不,奴才马上命人叫她回来?” 雍正想了想,摆手道:“不必了。” 说着,目光落在桌上那个精致的食盒上。 苏培盛很有眼色的打开,道:“听云墨姑娘说,这莲子粥和绿豆糕都是怡太常在亲自下厨做的,现在天气热,皇上批阅折子乏累,正好可以用一些。” 将里面的白玉瓷碗,和盛放着绿豆糕的冰梅盘拿出来,一一摆放在雍正面前。 雍正望着眼前的粥和点心,竟不由得怔仲了。 他现在的心情,说是受宠若惊也不为过。 虽然他可以运用权势,强行的将喜欢的女子逼到自己身边,但他并不能靠权势,得到瓜尔佳氏的心。 甚至很多时候,一想到她心里看待他,可能是:霸道、跋扈、不讲道理……等等,他就很是忐忑。 大概这就是做了坏事的下场。 说后悔当然不至于,但对着瓜尔佳氏的时候,那份讨好的意思却很明显。 包括,他虽然很想,但还是压抑着,没给她明确位份的时候,他不敢真正碰她。 就是怕她更生气。 那么,现在…… 雍正再能按捺得住,这一刻,也忍不住心脏怦怦乱跳起来,他万万想不到,一直对他恨不能敬而远之的苏沐瑶,今天会这般体贴热情,为他亲自下厨…… 他都怀疑苏培盛是在骗他。 但欺君之罪,可不是好受的。 而且看苏培盛这样子,也确实不像。 雍正深吸了一口气,道:“朕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他需要独自一个人,平复一下心情。 苏培盛应了声“是”,又补充道:“皇上,云墨姑娘走之前还交待奴才,让奴才跟您说一声,怡太常在那里备好了饭,在等您呢,您今天若有时间,能不能过去用晚膳。” 此话一出,雍正的心情,是彻底平复不了了。 他矜持的“嗯”了一声,即使薄唇淡淡的抿着,也未能掩饰笑意。 苏培盛眼观鼻鼻观心,看破却不敢说破,带人退下了。 第75章 有了中途这么一个小插曲,雍正再无心思继续批折子了,时不时的要问一下身边人,现在是什么时辰。 第142章 他已经等不及要去苏沐瑶宫里“用晚膳”了。 但其实,说是“晚膳”,实际只是晚上的加餐,清宫里正儿八经的晚膳有点像现代的午膳,是在午后一两点左右用的,夏天稍微能推迟一会儿。 显然,雍正已经用过了。 而苏沐瑶命云墨送来食盒是才发生事,现在才下午三点,离晚上加餐还有至少四五个小时。 雍正等的望眼欲穿,终于等到酉时,实在等不住了,索性也不管那么多,吩咐人立即摆驾乾西四所。 苏沐瑶压根没想到雍正会来的……这么早。 诶,她的清炖肥鸭,还在锅里炖着呢。 话说,请客的时候,客人来的太早,饭菜还没准备好,应该怎么办? 她瞪大双眼,楞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跟着雍正走进小花厅内,见他目光落在桌上寥寥几道刚切好的凉菜上,想了一下,问道:“皇上要不要先用些点心,垫垫肚子?” 她觉得皇上来的这么早,唯一能给的解释就是:皇上饿得狠了。 雍正听她说“垫肚子”,不禁勾唇一笑。 很奇怪,明明有时候,有的话没什么,但偏偏从瓜尔佳氏嘴里说出来,他就觉得格外有趣。 大约,这就是爱屋及乌? 反正她怎么样,他都喜欢就是了。 “没事,朕不饿。” 不饿,你来这么早? 好巧不巧,苏沐瑶迷茫的神情,被雍正看了个正着,他顿了顿,又描补了一句:“朕今天有闲时间,所以过来看看你。” “哦。” 苏沐瑶还是觉得奇怪,她记得她早上离开养心殿的时候,御桌上还有厚厚两大摞的折子。 雍正这么快就批好了? 但这也不关她的事。 苏沐瑶端来茶水,递给雍正,心里暗暗忖度,那件事,她是现在说,还是等一会儿说。 看雍正心情好像还不错,要不…… 苏沐瑶想的很快,下决心也很快,往后退了一步,“扑通”一下,双膝跪在地上。 “求皇上为嫔妾做主。” 雍正举着茶杯刚放在唇边,一口茶水没喝下去,被惊的差点呛住。 “你快起来。” 他连忙起身,伸臂去拉苏沐瑶。 苏沐瑶本来准备补一句,“皇上不答应,嫔妾就不起来”,但奈何雍正力气太大,她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拉起来,按到炕沿上,坐下了。 “皇上……” 雍正拧紧眉头,沉声道:“谁欺负你了?” 怪不得她今天行为反常,原来是…… 自己喜欢的人,在宫里被人欺负,这还了得。 雍正心里大怒,只是碍于苏沐瑶在这里,他不好表现的太过分,免得反让她害怕。 苏沐瑶瞄了他一眼,没想到啊,自己在雍正心里,分量还挺重。 不过,就目前来看,这是件好事。 她从袖中取出折好的状纸,双手递向雍正,道:“皇上请看。” 雍正微微一愣,接过状纸,打开。 此刻,他的心情很是复杂。 他本以为,瓜尔佳氏请他“做主”,是她在别的妃嫔那里受了委屈,后宫女人争风吃醋,他见多了,所以下意识的往这方面去判断。 但看到这张状纸,他才发觉,是自己太粗心了。 从上回她冒着违反宫规的风险,去皇史宬调查她入宫一事时,他就应该想到,其中必有蹊跷。 雍正沉吟半晌,长臂一伸,将苏沐瑶揽入怀中。 “你自己查这件事,查了多长时间?” 明明只要跟他提一句,他就能直接派人帮她去查,不就是要收拾舒舒觉罗氏一族吗?多简单的事。 偏偏她一声不吭,直到好不容易把证据集齐了,才跟他说。 要他气也不是,心疼也不是。 “朕在你心里,就这般靠不住?” 他搂着她的手臂很用力,苏沐瑶挣扎不开,只好任凭他抱着,脸侧着,看向地面。 雍正见她答不上来,一味的躲避,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让她面对着自己。 这下子,就是苏沐瑶想躲也躲不过去了。 两人离得很近,鼻尖相对,苏沐瑶都能感受到男人的呼吸,她一抬眸,就对上雍正深不见底的眸子,几乎能把人的魂儿给吸进去。 “皇上……” 叫皇上也没用。 雍正快被她气笑了,再一次发问道:“朕还没问你,你是怎么收集齐这些证据的?是不是十四?” 她在宫里势单力薄,该不会是走了老十四的门路吧? 要真是这样,他非得,非得……狠狠的教训她不可。 苏沐瑶忙道:“是年妃帮了嫔妾一把。” 怎么可能是十四王爷呢? 她找谁也不可能找他。 要她说,原主倒霉就倒霉在两件事上。 头一件,是原主祖父错信了好友舒舒觉罗氏·介山,授命带兵去甘肃,临行前,将自己孙女托付给了舒舒觉罗氏家族,从此滋长了他们的野心; 第二件就是他们瓜尔佳氏家族,在九龙夺嫡的时候,站错了队,压错了宝,上了十四王爷允禵的船。 虽然说吧,早上在月渡溪,允禵对她很友好,还说要想各种办法,带她出宫。 可在苏沐瑶看来,允禵这一表现,属于对曾经支持他夺嫡的朝臣的安抚。 第143章 她的祖父瓜尔佳氏·祜满,为了帮他,在已经致仕的年纪,接了朝廷的任命,允禵若现在只顾自己不管她,其他那些支持他的家族,恐怕也会寒了心。 凡上位者,似乎都天生带着亲和力,具备笼络人心的本事。 苏沐瑶算的很精。 如果允禵真心为了她,那他不可能不知道,她被舒舒觉罗氏家族设计的事。 原主家的家产,被舒舒觉罗氏家族侵吞,除了用于贿赂宫里的宜太妃,必定还有一部分,用来支持十四王爷上位。 舒舒觉罗氏·诺敏可是允禵亲自扶正的福晋。 他既然知道,却在见到她后,闭口不提此事,那表现得再友好,又有什么用? 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关心罢了。 反而这一次,她实实在在的承了年妃一个人情。 雍正听到年仪柔的名字,倒不觉得惊讶,点了点头,轻飘飘道:“年妃一向懂事。” 苏沐瑶闻言,倒有些诧异。 男人评价女人,“懂事”可不是什么好词。 雍正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刚才的话题,沉吟道:“人证物证俱在,这件案子,只要按着流程审下来就行了,不过……” 他顿了顿,继续道:“案子的主犯是舒舒觉罗氏·介甫,侵吞财产,行使贿赂,再加上买通钦天监和礼部一干官员,这三条加起来,舒舒觉罗氏·介甫必死无疑。” 苏沐瑶追问道:“那宫里的宜太妃呢?” 雍正道:“查抄贿赂所得,一辈子禁足宫中。” 宜太妃曾贵为四妃之一,为先帝孕育过子嗣,且郭络罗家族祖上当初为大清建国立过汗马功劳,他不能杀她。 理是这么个理,但他担心瓜尔佳氏对这个结果不满,所以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 但他却是白担心了。 苏沐瑶展颜笑道:“若能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一辈子禁足宫中,相当于无期徒刑。 而宜太妃犯的贿赂罪,放到现代,只要把收受钱财还上去,大约还能判轻点,不会到这个程度。 所以,对于这个结果,她觉得很公正。 雍正暗松了一口气,又道:“到时候查抄出来的银钱,不用充入国库,都补偿给你。” 这一点,也是应该的。 舒舒觉罗氏家族侵吞了瓜尔佳氏的家产,苏沐瑶作为苏完瓜尔佳氏家族唯一的后人,本来就该拿回自己的家产。 不过,往常官员犯罪抄家,都是充入国库,没有还回去一说,这一次,算是雍正开了一个特例。 苏沐瑶笑道:“多谢皇上。” 解决了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一件事,苏沐瑶看雍正,也看顺眼了不少。 长得帅,能力强,又处事英明。 就是可惜命太短…… 她心里暗暗叹息,在饭桌上,也有些心不在焉,给雍正饭碗里夹了好几块苦瓜。 苦瓜清热解火,夏天吃对身体好。 雍正似乎一点儿没感觉,她夹什么他吃什么,就算是苦瓜,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吃下,看得旁边服侍的苏培盛连连抽气。 皇上不是最讨厌吃苦瓜了吗? 难道是他记错了? 今天晚上,雍正自然也是留宿在乾西四所的。 苏沐瑶躺在床上,望着床帐上悬挂的流苏。 她数了数日子,算起来,雍正已经连着七八天,在她这里过夜了…… 但他好像打算遵守约定,并并没有碰她的意思,那为何不去其他后妃宫里逛逛呢。 话说,他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也是有那方面需求的吧。 还有,其他妃嫔等不到皇上,就一点儿不着急? 苏沐瑶东想西想,不但没有睡意,反而精神起来了。 她侧过身,忍不住轻声唤道:“皇上。” “嗯。” “明晚是月圆之夜。” “嗯?” “按着规矩,您该去皇后宫中。” “不去。” 雍正一分一秒犹豫都没有。 “啊?” 苏沐瑶万没想到,雍正会直接甩出这么两个字。 她眨了眨眼,问道:“为什么?” 人都是有好奇的天性的,不可否认的是,她也有。 雍正转过身,将她连人带被子的抱入怀里,让她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柔声道:“之前,皇后带人去皇史宬,你差点被她抓包的事,你难道忘了?” “还有在行宫的时候,舒舒觉罗氏·诺萱为难你,皇后帮着她说话,你也不记得了?” 即使她不记得了,他的气还没消呢。 苏沐瑶笑道:“皇后并不是要刻意针对嫔妾。” 雍正自然也知道,皇后是不想得罪太后,太后让她关照诺萱,她便看在太后的份上,偏向诺萱。 他手臂紧了紧,没有说话。 他不是很想跟瓜尔佳氏聊这个话题。 他最近对皇后冷淡,当然不止是因为皇后为难了瓜尔佳氏,还有其他的原因。 皇后乌拉那拉氏·景娴,在当四福晋时,对外得体规矩,对内治理有方。 无论是先皇,还是太后,或是其他福晋妯娌,对她的评语都相当不错。 景娴这个人,很会为人处世,可以说八面玲珑,平日不得罪人,不喜生事,在闺中的时候,就赢得了乌拉那拉阖府上下的尊重和喜欢。 第144章 所以他才会同意娶她。 但自他登基后,她身上的这些优点,在他眼里,就隐约变得刺目了。 他一个皇上,不需要一个为人圆通、处处卖好的皇后。 治理天下,注定是要得罪人的。 尤其是他和太后对立的关系,满宫里人人清楚。 她一个皇后,众妃表率,不明确表示站他这边,选择了从中周旋…… 以致其他妃嫔也向她看齐。 苏沐瑶眼神一闪,雍正的意思,她大概能明白。 不过嘛,她的看法却和雍正不同。 皇后的心态,就跟现代大公司里的职员一样。 顶头两个上司,互相不对付,她一个打工人,最好的做法,就是明哲保身。 不去掺和上司之间的矛盾,两个都别得罪就完事了。 可雍正呢,却要求忠心。 皇后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高级职员,就得只听自己的话,想做墙头草,两边倒,那他怎么能容忍呢? 反正他也没想过,他是皇上,当然没事,可皇后作为太后的儿媳妇,怎么可能带头和太后作对? 前朝后宫,多少人盯着她这个位置呢。 一旦开罪了太后,皇上再不保她,她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总之,为人是难的。 当然,苏沐瑶也没好心到真为皇后说话。 她话到嘴边,换了个话题,道:“年妃娘娘也有好些日子没见您了。” 不去皇后的宫里,那就去年妃的宫里吧。 今儿年妃帮了她一个忙,论理,她也该还回去。 而且看年妃的样子,很在意雍正,雍正去她宫里过夜,她肯定高兴。 原只是随随便便的聊几句,这会儿雍正忽然觉得不对味起来,她这明明是一味的把他往外推啊。 他用力捏了一把苏沐瑶的脸颊,咬牙问道:“你什么意思?嫌弃朕?” “呀……”苏沐瑶被捏疼了,皱起眉头,喊道:“皇上!……” “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她只是提个建议而已,他爱听不听。 苏沐瑶不满的瞪着雍正,理直气壮道:“年妃娘娘今天帮了嫔妾……” “所以,朕是礼品?” 苏沐瑶别开眼,道:“年妃娘娘不好吗?” 第76章 她这话只是随口一问,但说着无意,听者有心,在雍正耳朵里,就有了别样的意味。 他发出“呵”的一声低笑,道:“关心朕的想法?” 废话。 苏沐瑶有些无语,斜瞥了他一眼。 他是她的顶头上司,抬手之间就能决定她生死,她在这宫里生存,不关心他的想法,那不是有毛病吗? 雍正见她没有否认,更高兴了。 他一时激动,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口,道:“亲亲,只要你想知道,朕都说给你听。” 重新躺下来,静静地看着床帐。 他还是头一次跟人提起这些陈年往事。 其中,有一些是苏沐瑶知道的,还有一些,如果不是他亲口讲出来,恐怕永远会湮没在历史的角落里。 譬如说年妃的身世。 就像之前云墨说的那样。 雍正的养母孝懿仁皇后佟佳氏,在雍正刚年满十四的时候,就给他定好了亲事,女方是她的亲侄女佟佳·婉儿。 当时孝懿仁皇后想的很好,雍正虽是养子,但娶了自己家的人,也就没差了。 只可惜佟佳·婉儿生来体弱,定亲后不久就病逝了。 雍正不得不按着康熙的意思,改娶了乌拉那拉氏·景娴为福晋,也就是现在的皇后。 孝懿仁皇后亲上加亲的打算出了差错,对乌拉那拉氏这个儿媳妇并不满意,寻思着得再物色一个自己人,给雍正纳为侧福晋。 年仪柔就这么被物色中了。 年仪柔原是佟佳氏家族的包衣奴出身。 清朝入关之后,发动了圈地运动,强行没收了一批土地分给满人,土地上的汉人充为满人的奴隶。 其中,汉人奴隶被分为两类,一类是旗下家奴,一类是包衣奴。 旗下家奴不用多说,和《红楼梦》中的家生子很像,他们是满人的私有财产,没有人身自由,生下来的子女也世世代代都是奴籍。 而包衣奴的地位能好些,他们属于整个八旗贵族,上三旗的包衣直接服务皇帝,下五旗包衣则服务于王公贵族和各个旗主。 年家是下五旗之首的镶白旗包衣,原来在佟佳氏族治下。 年仪柔曾是佟佳·婉儿的贴身婢女,因常常跟着佟佳·婉儿进宫,孝懿仁皇后见她小小年纪忠心稳重,很喜欢她。 而她的两个兄长,年希尧和年羹尧自小在雍正身边伺候。 所以,在雍正受封贝勒的时候,年家便从佟佳氏族,转到了他治下。 巧的是,当时,年遐龄官运亨通,受到了康熙重用,从一小小的笔贴式累官升至二品湖广巡抚。 孝懿仁皇后见状,算了一番,年仪柔怎么算,都是自己人,家世也还可以,便做主将年仪柔纳为雍正的侧福晋。 雍正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年妃和皇后不同,她是母后留给朕的人。” 苏沐瑶敏锐的注意到,他说的是“母后”,而不是“先皇后”。 她忍不住想到太后乌雅氏,那可是雍正的生母,但自己从没听过雍正唤她一句“母后”。 第145章 她想了想,道:“您一定很怀念孝懿仁皇后。” “嗯。”雍正微微点头,认真的看着她,道:“你大约不明白,其实朕有时候也想不明白。” “明明朕和太后才是血脉相通、骨肉相连的至亲,但朕却对她丝毫没有亲近之意,反而是孝懿仁皇后,她虽是朕的养母,但朕一直把她当做亲生母亲看待,即便她病逝了这么多年,朕还是很想念她……” “民间有句话,叫生恩不及养恩大,朕深以为有理。” 雍正的这种情况,苏沐瑶前世的时候,从不知哪本科学杂志上看到过。 就是说,亲情的产生,并不是以血缘为纽带,而是因为婴儿期的陪伴而产生的。 但凡哺乳动物,越小的时候,力量就越薄弱,尤其是人,人一生下来,基本没有自理能力,在婴儿三岁之前,虽然没有记忆,但求救的本能,会让婴儿天然的亲近给他喂奶、帮他翻身的人。 甚至,这种亲近感会持续一辈子,也就是俗称的亲情。 所以才会有抱错孩子,孩子长大后只认养母,不认亲娘的事情,以及狼群养出来的小孩,把自己误当成狼的事。 这些心理科学范畴的知识,雍正一个古代人,无从知道,自然会觉得迷惑。 想想也真够好笑的。 大清开国以来,就倡导以仁孝治天下,但偏偏雍正身为大清国的皇帝,对自己亲娘孝不起来,这要怎么破? 说白了,这和雍正没关系,也和太后没关系,都是清朝那些森严的等级规矩闹出来的。 亲母身份低微,亲儿子一生下来就会被抱走,在其他高位妃嫔处抚养。 亲妈见不到亲儿子,时间久了,也就不亲了。 不过,事实虽如此,话却不能这样说。 苏沐瑶搜肠刮肚,终于憋出一句安慰的话。 “其他王亲贵胄不也一样吗?” 雍正道:“怎么说?” 苏沐瑶掰着指头算道:“您看看啊,恒亲王和九贝子同为宜太妃所生,但据说两个人关系就不怎么亲,还有,恒亲王和宜太妃也不亲,而九贝子和廉亲王、敦郡王的关系却亲近的很。” 除了她举的这几个人,怡亲王和十四王爷也是活生生的例子,皇上和怡亲王亲近,和同母所生的十四跟仇敌似的。 不过,碍于刚才雍正差点因为十四王跟她生气,算了,她就不提这茬了。 “你说的对。” 雍正成功的她安抚好了,又总结性的来了一句:“自古以来,虎豹成群,狼狈为奸,君子和小人岂能共处一室乎?” 得,反正是只要提起八王他们,他就忍不住diss几句是吧。 苏沐瑶眼观鼻鼻观心,不接他的话。 雍正也无所谓,这会儿他心情是大大的舒畅,且越看苏沐瑶越爱,心窝里热乎乎的,觉得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合他心意。 “唔……”苏沐瑶不适的动了动身子。 “怎么了?” 怎么了?他抱她的力气太大了,都弄疼它了。 苏沐瑶颦起眉头,道:“皇上,嫔妾想睡了。” 大夏天的,拥在一起睡,多热。 “哦。” 雍正一脸遗憾的放开了手。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热,很想抱着她软乎乎的身体睡,但奈何她不愿意,他也不好勉强。 经过这么一个晚上,两人都很满意。 雍正满意的是,他觉得自己和瓜尔佳氏的关系更亲密了。 而另苏沐瑶满意的是,雍正处理事务的效率。 原主的案子很快就有了结果。 先是宜太妃当年所居的翊坤宫首领太监张起用,被茶马御史以买卖生利颇多告了一状,内务府抓人入监,不过一夜,就录出了口供,交待所有的商铺买卖产权人是宫里的宜太妃。 接着就立刻抓了宜太妃宫里的一应太监宫女,一个一个的核对口供,拔出萝卜带出泥,很快,旧年舒舒觉罗氏·介甫贿赂宜太妃之事,也被牵出来了。 案子审到了最后,大理寺给出的定案结果,正如雍正看完那张状纸,初步判断的那样: 舒舒觉罗氏·介甫被判死罪,秋后问斩; 哈什图舒舒觉罗氏家被查抄,其余人流放儋州; 宜太妃交还贿赂所得,禁足宫中,无诏不得外出;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涉案官员。 钦天监五官正焦秉贞欺君犯上,但念其悔改之心甚诚,网开一面,拔除官身,三代不得入朝; 翰林院编修秦道然仗势作恶、家产饶裕,追银十万两,贬为庶民,以赎其罪; 张起用、李尽忠等内务府太监,发配至云南,充当苦役。 对于判案结果,苏沐瑶表示非常满意。 接着她需要做的,就是静待舒舒觉罗家被抄,她好替原主拿回家产。 但一连等了好几天,等来的消息却很不理想。 舒舒觉罗家是被抄了,但谁能想到,钱也跟着没了啊! 苏沐瑶知道,也听年妃说过,自舒舒觉罗·介山致仕后,舒舒觉罗家就开始走下坡路,一年亏出足足两三万两银子。 她听的时候没太放在心上,但等抄家的账簿放到了面前,她才发现,是自己大意了。 舒舒觉罗家岂止是穷,简直就是穷得透透的了。 账簿里全是亏空,田庄商铺抵的抵,家里的珠宝首饰当的当…… 第146章 总家产加起来,连五万两银子都不到。 苏沐瑶很想问一问,原主家产两三百万两,他们是怎么做到,在两三年之内,用得底儿朝天的? 这也太不合理了吧。 但查也查不出来什么了。 舒舒觉罗·介甫一口咬定,是家里的人参生意落下了亏空,一投钱进去就赔,才把家产赔的一干二净。 不过,纵然他不说,苏沐瑶也大约能猜到。 那些钱大约是拿去襄助十四王爷了。 他不说出十四王,也是人之常情,现在,十四就是他们家的救命稻草,一旦跟着折进去,连捞他们哈什图舒舒觉罗家的人都没有。 苏沐瑶没办法。 这会儿太后生着重病,雍正不可能处置十四王,而且,就算处置了,清朝也没有查抄亲王阿哥府的先例。 所以,原主的家产,只能跟着打水漂了。 一想到这里,苏沐瑶就是一肚子气,气的连饭都不想吃了。 她并不是贪财,就是损失厌恶。 若是自始至终,这件事情都没有进展的话,也就罢了,可现在案子都定了,偏偏遇到这么一件糟心事。 而且,因为中途这个小插曲,她心里隐隐觉得,虽然翻了案,但还是没能彻底替原主出这口恶气。 她憋屈的不行,越想越气,索性把自己摔在床上。 云墨正要去劝时,就听门口有动静,一回头,看到那身明黄色的衣袍,连忙跪下。 “参……” “参见皇上”的参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雍正打住了。 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其他人都退下,轻手轻脚的进了门。 苏沐瑶毫无发觉,还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捶着枕头出气,口里喃喃的念叨着:“讨厌,真讨厌……” “你在说谁?” 雍正饶有趣味的勾起唇。 冷不丁的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把苏沐瑶吓了一大跳,她猛的回过头,见是雍正,忍住了想骂出声的冲动,抿了抿唇,漫不经心的唤道:“是您啊。” 从床上坐起来,拢了拢头发,也不去行礼。 她一向都是很规矩的,除非有人惹她不高兴了。 雍正丝毫没有感觉到被慢待,柔声问道:“不是朕,还能是谁呢?” 他只是随意一说,并不打算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所以也不等她回答,又问道:“大理寺传来的判牍1朕让人给你送来了,你看过了没有?” 第77章 苏沐瑶坐直了身子,道:“看了,连着哈什图舒舒觉罗氏家抄出来的账簿,都是一起送来的。” 她目光往炕桌上一示意,道:“喏,这不就是嘛?” 雍正捞起来那本簿子,随手翻了翻,扬起眉毛,打趣道:“怪不得你发这么大的火。” 他头一次假扮怡亲王来乾西四所,她就因为交税的问题纠结来纠结去,这回又是。 倒是一点儿也不掩饰。 他虽然没直接说出口,但苏沐瑶是听出来了。 他是觉得她贪财呗。 可那又怎么样?她不认为贪财有多寒碜。 有钱行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 多少古今圣贤的道理,明晃晃在那儿摆着呢。 苏沐瑶在心里暗翻了一个白眼,道:“皇上富有四海,当然不会把区区小财放在眼里。” “怎么会呢?”雍正笑道:“圣训日,克勤于邦,克俭于家,就算是朕,也得尊崇,不过……” 他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用一种不明意味的眼光看着苏沐瑶。 苏沐瑶被看的浑身发毛,默默的往旁边移了移,闷闷问道:“不过什么?” 雍正见她躲他,不满起来,伸臂揽住她,一用力,苏沐瑶因为惯性,不得不往他怀里倒去。 “哎……”一声惊呼。 苏沐瑶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按在他大腿根处,脸唰的一下红了。 忙抬起手,目光游移不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雍正深吸了一口气,半晌都不说话。 苏沐瑶偷偷抬头看他,见他呼吸粗重,额角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青筋迸发,似乎忍得辛苦极了。 她心里一惊,有些忐忑,瞬间不敢做声,也不动弹。 室内寂静无声。 忽然,外头传来敲窗户的声音。 雍正沉声道:“什么事?” 传话太监回道:“皇上,寿安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宜太妃不吃不喝,只求见您一面,您看……” 宜太妃虽说被定了罪,如今禁足在寿安宫,但到底是两位王爷的亲额娘,出了事,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还有外头守宫的侍卫都得跟着倒霉。 所以宜太妃一绝食闹事,侍卫首领不敢马虎,立刻派人过来给皇上汇报。 但汇报归汇报,是为了摘除自己的责任,并没想着皇上真的答应去见宜太妃。 定罪后喊冤要见皇上的人多了去了,今年初那几个八王一党的官员就是,被革职后,嘴上就没停过,一会儿嚷嚷着要见皇上,一会儿嚷嚷着自己冤枉。 可皇上是什么身份,能让他们想见就能见的吗? 苏沐瑶听到有事,就从雍正怀里站起来了。 雍正沉吟着,他知道宜太妃的性情,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在这个关口闹腾着要见他,恐怕真有什么事情要说。 第147章 “朕去看看。” 其实让人把宜太妃带过来也行,但一呢,会搅扰瓜尔佳氏的清静,二呢,她到底上了年纪,又是先帝的妃嫔,还不如自己去一趟。 苏沐瑶自然没有意见。 宜太妃虽被禁足,但待遇依旧不变。 她坐在炕沿上,穿金戴银,华服美裳,她的表姐丽太妃在旁边陪着。 雍正进来的时候,丽太妃起身行礼了,她却半天不动,直到丽太妃伸手去拉她,她才很不情愿的站起身,微微屈膝,算是勉强行了礼。 雍正也不在意,他当皇子时,宜太妃就这副做派,他登基后,大约是怕他为难老九,她的气势稍有掩饰,做出一副人淡如菊,看破一切的样子,到了现在,不过是图穷匕见,故态复萌。 他施施然坐下,淡淡道:“听底下人说,两位太妃有事要见朕?” 丽太妃陪着笑脸,道:“皇上,没什么事,都是我这不懂事的妹妹闹的……” 雍正黑眸扫向宜太妃。 “姐姐,你出去。” “你……” “你出去,我自己跟皇上说。” 丽太妃无法,只好离开了。 殿里没了其他人,宜太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尖刻起来。 她就知道。 旧太子胤礽还在的时候,她就跟老九说过,不要和老八他们整天盯着太子,当心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果不其然。 在一众皇子阿哥中,唯有胤禛少言寡语,整天跟在太子身后,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 到头来,他却是最心机深沉的那个。 “皇上真是好手段啊!” 雍正闻言,微微皱起眉头,她这是疯了吗? “宜太妃,朕念你多年来尽心尽责的伺候先帝,所以才给你几分面子,你收受贿赂,贪赃枉法,才落到如今的下场,谁料你不知悔改,还在这里口出狂言。” 他以为宜太妃幌他过来,纯是为了发泄情绪,正准备离开。 谁料宜太妃忽然冷冷道:“你别得意。” 这话像是留有后手的意思。 雍正心念一动,面上却不显,端着茶盏,等宜太妃继续往下说。 宜太妃却不接刚才的话茬,讥讽道:“你们母子倒同出一派,同样的背信弃义,同样的刻薄寡恩。” 雍正漫不经心道:“太后又怎么了?” 宜太妃鼻腔轻嗤一声,一副不屑的样子。 雍正却已经猜到了,轻笑道:“朕记得,自从朕登基后,你和丽太妃便天天往太后宫里跑,大冬天的,天还没亮,就在慈宁宫门口等着,呵……” “莫非是以为有太后做主,你们为了扳倒旧太子,做的那些勾当,就能一笔勾销了?还是说,怕朕秋后算账,拿老九开刀,所以拿太后当挡箭牌?” “宜太妃不妨猜猜,朕明知道这些事,为什么不去阻拦你们接近太后?” 宜太妃双眼粹毒一般死死的盯着雍正,一字一顿道:“皇上可真是个大孝子。” 不去在意她们接近太后,无非是觉得太后威胁不了他,可太后身为雍正生母,正常人都会有所顾忌,而雍正不在意的唯一的原因,就是根本不把这层血缘关系放在眼里。 他根本不在意太后,所以太后也牵制不了他。 联想到太后对她打的那些包票,宜太妃心里全是恨意,为了笼络太后,她花了多少银子,结果呢。 她收受贿赂的事一发,太后一声都不敢吭,全程都在装死,像是生怕自己把她也拉下水。 更可恨的是…… 宜太妃索性破罐子破摔,抱着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心情,道:“皇上恐怕还不知道吧,太后还是德妃的时候,明目张胆的收受贿赂,索取钱财,还有愨惠皇太贵妃,她也不干净……” “是吗?” “皇上不是重用张廷玉吗?他是两朝老臣,皇上去问问他就清楚了。” “朕不用去问他。” 宜太妃对上雍正冷静的目光,真的不理解了,问道:“为什么?你不是扬言说,要肃清前朝后宫的贪腐之风吗?” 雍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了。 说宜太妃聪明吧,她也是真聪明,没点手腕在宫里活不了这么久,但要说她天真,也是真天真。 大约是大清定下的祖制,后宫不得干政,所以像宜太妃这样,再厉害,对政治方面却是一无所知。 治贪治腐是势在必行,但就目前的形势来说,八王党犹在苟延残喘,他要做的首要之事,就是收笼权利,掌握大权。 那么在这个时候,治贪治腐,就只是他收笼权利、掌握大权的途径。 太后的手里也不干净,他当然知道。 许多高位后宫妃嫔,手里都不干净。 只要是人,处在一定位置上,谁能保证自己彻底干净呢? 他这个当皇帝的,要做的,不过是因时而异、因事而异,从政治角度去衡量罢了。 宜太妃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指甲陷入肉里,声音尖锐道:“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雍正挑了挑眉,权当受了她这一句话,摩挲着手中白玉扳指,又道:“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太妃,允搪为了替你减轻罪责,私下贿赂大理寺卿唐执玉十万两银,左右少卿各五万两银,还有为了疏通关系,贿赂的刑部一干官员十万两银,总计三十万两……” 第148章 “他们不敢隐瞒,将此事上报给朕,朕命他们尽管收,收的银子越多越好……” “尽管哈什图舒舒觉罗家没抄出来什么东西,但有这笔银子,就当是给苏完瓜尔佳家的补偿了。” “所以,太妃和允搪也不必疑惑,那些官员为何敢收了银子不办事,那是朕下的令。” 他把这事一挑明,宜太妃脑子嗡的一声,顿时杀了他的心都有。 恨到极致,也顾不得什么了。 只想着,怎么能打击到眼前这个歹毒到极致的男人。 她一时口不择言,破釜沉舟一般,辱骂道:“雍正,你别得意!你当了皇上又怎样?你从生来就不祥,孝懿仁皇后就是因为你,才被太后害死的!” “你说什么?” 雍正瞳孔猛的一缩。 什么叫做,孝懿仁皇后是因为他,才被太后害死的? 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有点儿大。 宜太妃说出口后,对上雍正的目光,立马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宫闱秘事。 说到底,她们和太后是一条船上的。 这个当口,整倒太后,对她们什么好处都没有。 宜太妃脸色苍白,闭了嘴,任雍正再逼问,她也不肯开口了。 第78章 其实很多真相,在没有浮出水面的时候,早有蛛丝马迹显现出来了。 太后和孝懿仁皇后的矛盾由来已久,想掩也掩饰不住。 雍正只要稍微一回想,就能发现许多不对。 譬如每年孝懿仁皇后的忌辰,太后从来不去参加;譬如宫里人提到孝懿仁皇后的时候,太后的脸色总是不好;譬如端午节那晚,太后辇驾经过景仁宫时,被一只路过的黑猫吓到,从而旧疾复发…… 一个人如果心里没鬼的话,怎么会被吓到重病。 因为是旧年的事,粘杆处的人查起来有些慢,但最终还是有了结果。 当初,孝懿仁皇后是因为八公主早夭,郁郁而终,这一点在景仁宫旧年伺候的一干宫女、太监,以及太医院院士口中都得到了证实。 但是,八公主的早夭,却是疑点重重。 基本能够断定,和太后脱不了关系。 养心殿中央的地上跪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妇人,那是当年为孝懿仁皇后接生的乳娘,八公主夭折后,她就出了宫,之后消失不见,再也找不着人。 要不是粘杆处拜唐阿们按图索骥,发现她改了名字户籍,仅凭官府还真找不到她。 苏培盛将口供从侍卫刘满手里接过来,呈了上去。 里头记录的很详细。 和乳娘联系的是太后身边的严嬷嬷,给了京里恒和钱庄的银票三千两,还有一箱金银珠宝,要八公主的命。 乳娘收了定银,按着上头交待的,给八公主喂奶时,偷偷在她囟门处使劲按了一下,之后,八公主总是哭,不久就陷入昏迷,没几天就不行了。 当时景仁宫大乱,一个叫小顺子的太监接应她,将剩下的钱交给她,偷偷送她出了宫。 所有的证据都是现成的,除了那位叫做小顺子的太监,说是前面得了天花病殁了,还有恒和钱庄掌柜的口供,以及从乳娘家里搜出了一箱金银珠宝,制式都是宫里的。 雍正不懂医术,眉头紧锁,问道:“囟门是什么?” 刘满抱拳回道:“启禀皇上,奴才问了太医院的太医,据说婴儿一出生,颅骨骨缝还未闭合,颅顶有个软软的部位,叫做囟门,那个地方很脆弱,用力按的话,会造成婴儿颅脑部位的损伤,轻则致残,重则致死,所以摸孩子脑袋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雍正不说话了,靠在御椅上,用手撑着额头,静默了许久许久,轻轻摆了摆手,道:“拉下去,杖毙。” 一声令下,乳娘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堵了嘴,被两个侍卫拉出了养心殿。 苏培盛眼观鼻鼻观心,皇上处置了人证,也就是说,不打算追究太后的责任了。 想想也是。 像现太后害先皇后这种宫闱秘事,就跟妃嫔偷情,给皇上戴绿帽子一样,一旦传出去,皇室的尊严何在?写到史书上,爱新觉罗家就成笑话了。 而且,对于皇上来说,估计更棘手更头疼。 自己的生母害养母的子嗣,这都算什么事啊! 反正苏培盛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雍正闭了闭眼,从座上起身,吩咐道:“摆驾,去慈宁宫。” 他要亲自去问一问,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八公主不过一个女儿,又不是皇子,招她惹她了? ………… 宫里掀起的一连串风波,却波及不到苏沐瑶这里。 乾西四所里,一片宁静。 早上的时候,苏沐瑶看了查抄的簿子,确实郁闷了好一会儿,但没过多久,她就想开了。 事情已经注定,再郁闷,也没什么用。 人活在世,总不能为了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 而且,虽然没能替原主收回家产,但抄了舒舒觉罗氏的家,革了舒舒觉罗·介甫的头,也算是为原主报了仇。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现在是六月下旬,再过十来天,就到七夕了。 七夕是每年的七月七日,牛郎织女团聚的日子,放到现代,许多人都把七夕节当做情人节来过。 但对于古代女子来说,七夕很重要,是一年一度的大节,是作为乞巧节过的。 第149章 原因很简单。 古代社会对女子的评判和要求,总结来说,就是“德言容工”,工指的是女红,包括描花刺绣、纺纱织布、裁衣缝纫等等,女红越厉害的女子,越受社会退崇。 通常媒人为女子说亲的时候,去男方家,也会带上女子的绣品,证明自己所说女子的优秀。 基于这一点,织女作为传统神话中,心灵手巧,最会纺织的女神,便格外受古代女子尊敬。 每年七夕,女子们都要提前准备好自己的绣品,放在奁盒里,等到七夕节那一天晚上,在空地置好香案,摆放果点,再将奁盒放到正中,于案前焚香礼拜,据说这样,织女就能保佑自己从此以后心灵手巧。 所以宜太妃的案子刚收了尾,暂时没有其他的事,云墨她们就催着苏沐瑶,让她准备绣品了。 对此,苏沐瑶没办法反驳。 她们肯定是知道她女红不咋的,需要比别人提前绣,所以才暗戳戳催她的。 不明说,是给她留面子。 唉。 那便绣吧。 雍正最近也暗示过几次,想要她的绣品。 不如这次一次解决,等她绣出来,先拜过织女娘娘后,再送给雍正。 一件绣品两种功用,正好。 只是,绣什么好呢? 苏沐瑶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思路。 她正想着,云墨在旁边回忆道:“我记得,小姐以前绣的鸳鸯最好。” 这一句话,倒提醒了她。 绣鸳鸯,确实是个挺不错的主意。 一呢,七夕是牛郎织女团聚之日,鸳鸯象征夫妻恩爱,正好应了节,二呢,就她目前和雍正的关系来说,送他鸳鸯,他大概也会喜欢。 那就这样吧。 决定好了之后,苏沐瑶便让春兰去拿花样子,对比着挑了一会儿,从里面挑出一副鸳鸯戏水的花样子来,决定绣一个鸳鸯戏水的荷包了。 云墨凑近去看,看到花样时,微微一怔,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来,半晌,试探性的问道:“小姐,你真要绣这个吗?” 苏沐瑶没想太多,点点头,又笑道:“怎么?你怕以你家小姐的技艺,绣不好这个啊?” “那倒不是。” 苏沐瑶打趣道:“那是因为什么?” 云墨刚要说话,就见院里闹哄哄的,接着,水生从外面进来,往前屈膝一行礼,道:“请主子安。” “怎么了?” 水生笑道:“主子,内务府的安达总管来了,说是奉皇上的命,给您送东西,正在院里等着呢。” “什么东西?” “好几个大箱子,奴才也不知道,安总管说,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苏沐瑶不知道雍正是在卖什么关子,到了院里,安达带着人站在阶下,旁边是四五个红木箱子。 看到苏沐瑶出来,安达行了礼,又朝后面人一招手,红木箱子一打开,竟摆满了银锭子,映着日光,晃的人眼晕。 别说云墨、春兰她们,就是苏沐瑶,上一世连着这一世,她也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安达解释道:“这些都是宜太妃为了逃脱罪行,贿赂官员的赃银,被皇上查抄了。” “皇上说,舒舒觉罗家可恶,祜满大人于社稷有功,却不想被人侵占家财,挥霍一空。” “当年宜太妃寿辰,舒舒觉罗·介甫送了一尊玉座金佛,价值三十万两,那花的是人家舒舒觉罗家的钱,如今缴纳这么些赃银,作为补偿,也应该还给人家,而不是充入国库。” 闻言,云墨、春兰等都喜形于色,激动的看向苏沐瑶。 苏沐瑶也挺惊讶,她也没想到,雍正居然这般大方。 不过仔细想想,她就转变了思路。 三十万两雪花银,兴许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笔巨款,普通百姓几辈子也花不完,但对雍正一个皇上来说,只不过是毛毛雨。 没必要太感谢他。 苏沐瑶谢了恩,等安达他们一走,转头问云墨,道:“家里那边回信了吗?” 这么多银子,干放着也不是事。 她在后宫里也用不着。 她原本就想好的,等查抄舒舒觉罗家的钱财一到手,她就替原主将她们家原来的产业赎回来。 算是以慰原主在天之灵了。 只是,到手的还不到五万两,有些紧巴…… 现在还行,加起来能有三十五万两,在京都够买好几处田庄商铺了。 云墨猜出了她的打算,嘱咐道:“来福,你去陈太贵人宫里问问。” 她估摸着也该回信了。 等到午时,来福都没回来,苏沐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正想让水生再去看看,来福却回来了。 还捎带了一个最新消息。 说是慈宁宫那边太后、皇上、十四王爷闹开了,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宫里人都不是很清楚。 来福挠着头道:“奴才本来拿了信,就准备回来的,谁知瑞太常在急匆匆进来,身后还跟着妙太答应、徐太常在,要陈太贵人一起往慈宁宫赶,像是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奴才想着,也不急于一时,就跟着过去看了。” 彩蝶瞪大眼睛,催问道:“然后呢?” 来福压低声音,道:“奴才过去的时候,就见宫道口,一群大内侍卫冷着脸在赶人,愨惠皇太贵妃从慈宁宫里面出来,拦住了,对陈太贵人她们说,没多大事,让大家都回宫去……” 第150章 春兰忙道:“再然后呢?” 来福悄声道:“再然后,奴才找人打听去了,听宫里人说……” 他有些不放心,往左右去看。 苏沐瑶微微扬了扬下巴,秋蕊很有眼色的过去,将房门掩上了。 第79章 来福转过头,继续道:“听宫里人说,今儿晌午,皇上来了慈宁宫,和太后说话时,就让其他宫人出去了,后来,十四王爷从外头回来,见一众宫人都在阶下站着,就问她们,然后就进去了……” “过了没多久,皇上和十四王爷前后脚出来,听说两人脸色很不好,在走廊下站了一会儿,不知十四王说了什么,皇上猛的踹了十四王爷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十四王爷气不过,起身欲要还手,被几个大内侍卫压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再然后,严嬷嬷扶着太后出来了,太后撑着病体,替十四王爷求情,皇上便命人放开十四王爷,起驾离开了。” 彩蝶念了一声佛,感慨道:“我早听说,皇上和十四王爷不合,没想到是真的。” “这话可不能乱说,”水生提醒道:“妄议皇亲,要被人听到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彩蝶辩驳道:“这里都是自己人,我才说的。” 春兰无奈的摇头道:“好了,水生说的对,你这张嘴,确实要小心。” 云墨想起来什么,问道:“对了,你拿回来的信呢?” 来福想起来,从衣襟里掏出来,递给云墨。 云墨接过来,叮嘱道:“好了,你歇一会儿,就和水生去后房用午膳吧,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了。” “哎。” 水生和来福一起出去了。 苏沐瑶坐在桌前,将信打开。 原主祖父下葬之后,家里一大批仆从被遣散了,剩下的有一个老奴,叫作管叔的,忠心耿耿的跟在原主祖父身边几十年,原主进宫后,由他负责家里其他的事。 这封信就是管叔写的,很厚。 从去年冬,秀女大选入宫后,他就联系不上她和云墨了,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消息,所以将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都细细复述了一遍。 家里的情况并不好。 首先就是,她才进宫,家里仅剩的几处田庄房产也被舒舒觉罗家侵占去了,因为没个主事的男人,管叔他一个奴才,也说不上什么话。 这个情况苏沐瑶早就猜到了。 接下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管叔说,他之前典当了一些东西,折成现银,分成三次,托人往宫里送去了。 但苏沐瑶一次都没有收到。 管叔不会说谎,唯一的可能,是中途有人把这笔银子吞了。 但她和管叔见不上面,这件事暂时也无从查起。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苏沐瑶捧着信,继续往下看,目光定在某处,忽然变得凝重。 云墨她们见她脸色不对,关心道:“小姐,怎么了?” 苏沐瑶把信往外一递。 云墨看完,也不吱声了。 倒是春兰、彩蝶、秋蕊她们,因不知道前事,脸上浮现出不解的神情。 春兰动了动唇,问道:“这信里说的,李将军是谁?” 云墨看了眼苏沐瑶,小声解释道:“李将军是一直跟在咱们太老爷身边的副将,叫李绳武1。” “因他祖父李绎当初是跟着南明候左梦庚投降咱们大清朝的,所以一直不得重用,康熙朝的时候,他父亲李起龙老将军有赖于太老爷的举荐,被派随征噶尔丹,后来加一云骑尉。”2 “可惜的是,李老将军因伤病早逝,李家没有人,李绳武将军幼年被咱们太老爷接过来抚养,等同于半个儿子……” “太老爷带兵镇守甘州时,李将军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太老爷亡故后,李将军便袭职补授参领,驻防甘州道。” 彩蝶道:“那也就是说,李将军相当于是咱们主子的叔父了?” 云墨点点头。 众人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露出愁容。 这要怎么弄? 信里说的是五月份的事,今年夏季,甘肃那边一直不下雨,发生旱灾,凉州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下发的救济钱粮一直不下来,李绳武就拍板将备用军饷下发,救济当地百姓了。 可甘州道的备用军饷是防着四川、宁夏一带发生战事的,一旦西南有外敌入侵,军饷正好可以就近从甘州道押运过去。 六月中旬,四川提督年羹尧来信,说要剿灭本地新起的流匪—啯噜3,要求他押运军饷至巴山。 可现在李绳武手里,哪儿还有多余的军饷? 一连拖了七八天,实在没有办法,便给管叔写信,想借一笔银子买粮应急。 云墨无奈道:“李将军一直在甘州驻守,家里这几个月经历巨变的事,估计他还不知道呢。” 春兰道:“主子,要不跟李将军说实话吧?” “实话肯定是要说的,”苏沐瑶沉吟道:“但问题也得解决。” 她抿着唇,眉宇中流露出烦闷之色。 她现在不清楚,朝廷派给凉州的救济钱粮,为什么会下不来? 居然要当地的驻防将军拿备用军饷充数。 是中饱私囊?还是刻意设计? 如果是刻意设计,意图又是什么? 一时,想的她头都疼了。 第151章 苏沐瑶闭了闭眼,道:“云墨,等今天傍晚的时候,你让来福去找周德安来。” 云墨纳闷道:“找他做什么?” 苏沐瑶道:“之前陈太贵人说的话你忘了,周德安有门路,能偷偷将东西往宫外运……” “你让他想办法,将今儿中午咱们得的那四五箱金银运出去,等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云墨一惊,道:“小姐……” 才得的银子,这就送出去了吗? 就是要送银子过去,也不用全送啊。 苏沐瑶摆手道:“好了,你们不用再劝了。” 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 私自挪用备用军饷,一旦被查出来就是死罪,李绳武的事不能再拖了,再拖,就瞒不过年羹尧了。 李绳武是原主仅剩的家里人,她不能眼看着他死。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今年甘肃旱灾,除了凉州百姓,甘肃军也要吃军饷,甘肃军是原主祖父一生的心血,她不能为了些许银子,让原主祖父在天之灵不得安宁。 如今这三十五万两银子,本来也该是原主家里的银子,她借此还回去,算是物归原主。 何况,她本身也是甘肃人。 自己的家乡百姓有难,她不能袖手旁观。 三十五万两银子,足够甘肃军度过这场旱情了。 想到这里,苏沐瑶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她在现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市民,没做过什么特别大的好事。 来到古代后,一直没有什么归属感,可这会儿捐款赈灾,忽然觉得自己来这一趟,有了意义。 也不算白来吧。 忙活了一天,苏沐瑶早早就睡下了。 躺在床上,刚酝酿了些睡意,迷迷糊糊中,听到门处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雍正喜欢夜袭,她已经习惯了。 苏沐瑶往里边挪了挪,也不睁眼,给他让了一个位置,侧过身子继续睡。 刚躺了没多久,身子被人使力扳了过来,她不高兴的皱起眉头,嘟囔道:“皇上,你做……唔……” “什么”还没说出口,双唇就被恶狠狠的堵住了。 唇齿被撬开,坚硬而柔软的舌头往喉咙深处撬去,恨不得将人连皮带骨的吞吃入腹。 他吻的实在太凶了,苏沐瑶连呼吸都赶不上,黑眸带上湿润,双颊染上了两抹嫣红,脑子懵懵的,双腿都发软了,抵在男人肩头的双手完全用不上劲。 好不容易,他才抬头放过她。 苏沐瑶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黑暗之中,她能感觉到,他用很深很深的目光紧盯着她,像潜伏在暗处看着自己猎物的野兽一般。 好不容易缓过一点儿,苏沐瑶刚要说话,雍正像被触怒一样,低下头,在她被吻的发麻的唇上咬了一口。 “啊……” 他咬的很用力。 苏沐瑶拧起眉头,她快要被气死了。 这算什么? 夜袭就算了,反正她也习惯了,但现在,她明显能感觉到,雍正这个讨人厌的皇帝,情绪很不好,似乎发生了什么让他很不高兴的事。 但问题是,你不高兴就不高兴吧,逮着她一个弱女子欺负,算怎么回事? 身上的男人分量很重,像一座山一样,压着她,死沉死沉的。 苏沐瑶用力推了推他胸膛,哼道:“下去。” 雍正嗤笑一声,“嘶拉”一声,扯开她上衣衣襟,低头对着裸露出来的,柔滑白皙的一侧肩头,又是狠狠的一口。 “哎呀……” 狗皇帝真是狗变的吗?这样咬人。 “放开,你放……” 苏沐瑶实在忍不住,出口制止他,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见雍正埋首在她颈窝处,不动了。 颈窝处似乎有湿润之感…… 顿时,苏沐瑶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想到白天来福汇报的事,苏沐瑶忽然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些酸楚,大约是对雍正的怜悯和同情。 至于她为什么会怜悯和同情一个封建社会的皇帝,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好半晌,她轻声唤道:“皇上……” “嗯。” 雍正的声音很正常,一如既往的沉稳。 苏沐瑶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倒是雍正,沉默了一时,主动开口道:“你有什么想问朕的吗?” 哪儿有人这么说话的呀。 苏沐瑶闻言,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很快,又隐了下去,就坡下驴的问道:“皇上今晚,为何这般奇怪?” 第80章 奇怪吗?好像是有点冲动了。 从慈宁宫离开后,就像有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压着他,两旁高大巍峨的宫墙,头一次让他有种喘不过气的感受。 他只想找一个人发泄出来。 然后,他就想到了她。 满心的不是滋味,看她很好欺负,就想狠狠的欺负她,可看她生气,他又内疚起来。 雍正吸了吸鼻子,一股淡淡的幽香袭入鼻尖,比晨曦中的露水还要好闻。 属于她的味道。 雍正忍不住想要更多,他在她脖领处大狗撒娇似的蹭了蹭,弄的苏沐瑶有些痒,不适的动了动脖子,再一次唤道:“皇上。” “嗯,”雍正答应了一声,哑声道:“朕今天去慈宁宫和太后对质了。” 第152章 苏沐瑶心里猛的一跳,她突然意识到,雍正接下来所说的话,所涉及到的事,不是她一个普通妃嫔该知道的。 她起了逃避之心,可雍正却没给她逃避的机会。 他抱着她的手紧了紧,缓缓道:“朕才知道,是朕的生母找人害死了朕养母的女儿,以至于朕的养母生产后不久郁郁而终,你说说看,朕该怎么办?” 苏沐瑶:“!!!” 晴天霹雳啊! 她觉得只有用土拨鼠尖叫的表情包,才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她该怎么说?她要怎么说? 就是放到现代,这种事,也是个无解的难题。 何况是极重孝道的古代。 让雍正为孝懿仁皇后报仇,将太后绳之於法? 说起来简单,但雍正不是普通人,他是皇上。 这件事,注定就不能爆出来。 不但不能爆出来,还得想尽办法的替太后掩饰。 太后作为皇上生母,加害先皇后,皇上这个当儿子的,也会落人口实,说他德不配位。 那,让雍正撒手不管? 可孝懿仁皇后是他的养母,在雍正心里,是把孝懿仁皇后当做亲生母亲一样尊敬的。 更何况,俗话说,养恩大于天,养母被害,他怎么能当做无事发生? 反正苏沐瑶是头皮发麻了。 她咽了口口水,道:“兴许,事情不是真的呢?” 事情是过去的事了,当初没有查出来,那就有可能是假的。 雍正心里暗叹一声,他何尝不希望如此呢?只可惜…… 他闭了闭眼睛,轻轻道:“有确凿的证据。” 苏沐瑶反驳道:“伪造证据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雍正:“也有证人。” 苏沐瑶道:“证人也可能做假证。” 雍正顿了顿,道:“那太后亲口承认了,又要怎么说?” 苏沐瑶:“……” 她总不能说,太后也说了假话吧。 这太牵强了。 半晌,苏沐瑶道:“可是,嫔妾想不通,太后为什么要这样做?” 害人总得有个理由吧。 孝懿仁皇后不过生了一个公主,又不是阿哥,在当时,根本威胁不了太后的地位,她何必这样冒险呢? 一旦被康熙知道,她可就全完了。 雍正静默了半日,轻轻道:“太后说,她是为了朕。” 苏沐瑶怔住了。 雍正苦笑道:“你猜到了,对不对?” 苏沐瑶点点头。 她大概能猜到一些。 清宫里等级森严,低位妃嫔没有资格抚养皇子皇女,孩子生下来不久,就要抱到高位妃嫔身边,由高位妃嫔抚养。 这也是雍正在孝懿仁皇后膝下长大的前因。 太后乌雅氏是宫女出身,她的父亲乌雅·威武在当时是包衣护军参领,堂叔是内务府总管,品级都不高。 在生下雍正前,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生了雍正后,才被升为德嫔,自然是没有资格亲自抚养孩子的。 但普天之下,哪个当母亲的,能甘心自己十月怀胎,忍受百般痛苦生的孩子,被别的女人抢去呢。 大约当时的太后便是这么想的。 所以恨毒了孝懿仁皇后,要想尽办法的害她。 苏沐瑶猜的不错。 雍正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太后对朕说,她生下朕还不到一个月,先帝就下旨,将朕抱到孝懿仁皇后膝下抚养,因她产子有功,加封为德嫔……” “她接到圣旨,几乎晕厥,什么德嫔,她根本不稀罕,朕在孝懿仁皇后膝下抚养的那几年,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把朕抢回来,想的晚上睡不着,睁大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帐,任眼泪浸湿枕头,一夜又一夜……” “她想,只有孝懿仁皇后死了,她的孩子才能回到她的身边……” “但当时孝懿仁皇后是贵妃,后来又被封为皇后,颇受先皇敬重和宠爱,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直到孝懿仁皇后怀上八公主,才有了一个突破口,就是当时八公主的乳娘王嬷嬷……” 苏沐瑶吸着凉气,问道:“可是,太后凭何确定,害死了八公主,就能扳倒孝懿仁皇后呢?” 雍正静静道:“她也有赌的成分。” 孝懿仁皇后生产之后,身体不好,是宫里人都知道的。 况且,即便无法扳倒孝懿仁皇后,她也要让孝懿仁皇后尝尝失子之痛。 苏沐瑶道:“话虽如此,可嫔妾记得,您说过,孝懿仁皇后离世后,您就回到了太后身边,但不知为何,您对太后,无亲近之感,太后对您,亦十分疏远。” 她不理解,既然太后费劲心力,也要将自己的亲生孩子抢回来,那为什么等孩子真的回来之后,却表现的非常冷漠呢? 雍正道:“太后没说,不过……” 他垂下眸子,犹豫了许久,道:“其实,朕的生母,不是一开始就心狠手辣的。” 难得的有一次,雍正替太后说话。 苏沐瑶静静的等他往下说。 雍正抿了抿唇,道:“在害死八公主之前,她没有害过一个人,在宫里,她总是被欺负的那个。” “当初,太后为贵人时,宫里许多人都说过,乌雅贵人谦俭持躬、慈惠安和,是一个很温婉的女子,这也是先帝给太后封号中,“德”字的来源。” 第153章 他想,这十多年来,太后这般避讳孝懿仁皇后的忌辰,大约心里也有些不安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太后又是如何看待他的呢? 会不会每每看到他的时候,都会想起被她害死的八公主,和郁郁而终的孝懿仁皇后? 一片慈母心肠,都给了老十四,会不会也是这个原因? 雍正沉默了一会儿,声音脆弱的像一阵轻烟:“迦陵方丈给朕批过字,说朕孤鸾寡宿,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天煞孤星,是民间的说法。 天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 加起来,刑克厉害,据说,这种命格会给周围的亲戚朋友等带来一系列的恶运,一般情况家人大多会遭遇不幸直至死亡。 《系辞传》中对此记载:“支煞看使门,干煞看符宫。干为天煞,支为地煞,凶多吉少。倘所到之煞甚凶,得三奇可解,遇天罡亦可解。” 也就是说,天煞孤星的命格,一般是没有办法的,只有遇到天乙贵人才能解除。 苏沐瑶听的咋舌,雍正,还信这个吗? 也对,他到底是古代人,古代人多少都带些玄学思想,而且,只要是人,都有脆弱的时候,脆弱的时候,都容易想东想西。 她想通后,柔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皇上切不可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雍正本以为,她听他说到自己的命格后,会感到害怕,说不准还会想着离他远点,正有些后悔时,就听到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一时,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窝心的不行。 “瑶瑶……” “嗯?” 朕真的,好喜欢你啊。 这一句话,在心里徘徊了许久,可就是说不出口。 他的性格,本就不擅长将很多情绪表露出来。 好半天,雍正才道:“太医院那边,研制了一个调养气血的方子,据说很有效果,但喝中药太苦,朕觉得不好,又让他们想法子配成药膳,你……” 苏沐瑶越听越迷惑,简直是满头问号。 雍正的话,她怎么一点儿都听不懂了呢。 天煞孤星和调养气血有什么关系? 这话题怎么转的这般莫名其妙? “那个,皇上,” 苏沐瑶实在忍不住,打断他,问道:“您在说什么啊?谁需要调养气血了?” 雍正眼神灼灼的看着她,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道:“在行宫的时候,你不是说,你来了葵水,肚子难受吗?朕一直记着这件事,一回宫,就把太医院院首刘裕铎召来问了,他说是女子血气不足所致,需要慢慢调养,所以朕让他们想办法……” 苏沐瑶:要不是雍正提醒,她差点就忘了,她还有这么一个“病症”。 说谎一时爽,被拆穿可就是欺君之罪。 看雍正记性这么好,自己以后可得记牢了。 苏沐瑶暗暗捏了捏手心,道:“皇上日理万机,不用操心嫔妾的。” 雍正温柔道:“那怎么行?别的事情无所谓,但关乎你健康的事,朕必须要上心,朕要你长命百岁。” 哦? 原来他是害怕他命格不好,把她克死啊。 那他真是想多了,谁克谁还不一定呢。 历史上,他自己才是那个短命鬼。 苏沐瑶觉得有些好笑,道:“皇上也要多保重龙体,健健康康的。” “嗯。” 苏沐瑶自己没觉得,雍正却把这句话,直接当成她也在意他的凭证了。 心里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第81章 按雍正的原计划,是借着太后身患沉疴,让迦陵方丈入宫,假意测算一番,说瓜尔佳氏命格贵重,能旺国运,他好借此言,顺理成章的纳瓜尔佳氏为妃。 可是,计划才进行到一半,就受到了阻力。 让迦陵入宫倒挺容易的。 雍正在潜邸时,和他结交,经常坐在一起讲经论禅,且雍正现在是皇上,迦陵方丈出世又入世,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清宫里面,信奉佛法的人很多,在慈宁宫后殿,就建有一座大佛堂,面阔7间,进深3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是顺治帝当年为孝庄皇后建的,后来成了一众太后和太妃们的礼佛之所。 迦陵方丈一入宫,就住进了大佛堂。 雍正元年阴历六月二十六日,晴。 这日,雍正一下朝,就听到迦陵已入住宫中的消息,迦陵在国中声望很高,又是他的旧友,不好怠慢,雍正当即吩咐人,摆驾去大佛堂。 他在一路上,把心里想的事捋了一遍。 谁知等到了大佛堂,在角屋的静室见到迦陵,才把话说出口,就被迦陵一脸正色的拒绝了。 “皇上恕罪,出家人不打诳语。” 说完,他就把眼睛闭上了,手中拿着一串念珠,慢慢的打转,进入了坐定模式。 雍正:“……” 这个犟脾气的和尚。 他派人请迦陵入宫的时候,没说实话,就是这个原因。 要让迦陵提前知道,他费尽心思的赚他入宫,不是为了太后的病,而是为了纳妃,那他肯定不会来的。 迦陵这个人,虽然是个和尚,但有些地方,和朝里有的御史鉴臣很像,譬如说:不会转弯的正直。 俗称,死脑筋。 有时候,雍正觉得,他要还俗了,来朝里当官,绝对和唐朝的魏征有一拼。 第154章 这会儿把实话一说,迦陵也不顾他是个皇上,直接把他晾到一边了。 他要是个昏君,就该让人把他拉下去砍了。 但理亏的到底是自己。 雍正无奈又气结,又说了几句诸如“君子有成人之美”之类劝解的话,见迦陵始终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好暂时放弃了。 怀着烦闷的心情,出了大佛堂的大门,看着阶下空地上的进香大铜鼎,只觉得那铜鼎就跟迦陵一样,脾气又臭又硬,丝毫不通人情,让他很想一脚踹翻在地,闭了闭眼,到底忍住了。 平复好心绪,又不禁苦笑,怎么自己想做成一件事,就这么难呢? 要是瓜尔佳氏不是先帝妃嫔该多好。 他下一道旨,就能直接将她召进宫来,到时候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也管不着。 可要真是那样的话,他也遇不着她了。 显然,这是个谬论。 还是得想办法,让迦陵转过弯,帮他这个忙才行。 要不,找个人去劝劝他? 雍正心里正物色合适的人选,慈宁宫一个近侍带着一队宫婢过来,屈膝跪下,恭敬道:“皇上,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太后? 想到太后,雍正便皱了皱眉。 “何事?” 那近侍小心道:“太后她老人家,没跟奴才说。” “罢了,”雍正道:“朕去看看吧。” 反正现在他已经在慈宁宫后殿了,离慈宁宫也不远。 ………… 太后乌雅氏理好了妆,坐在窗边炕沿上,腿上搭了一条蚕丝薄被。 她一句一句的嘱咐着旁边人。 “昨儿皇上踢十四的那一脚,太医看过,虽说不要紧,养养就好了,但哀家还是放心不下……” “等会儿十四起身了,再请太医来看看,记得一定要让薛太医来,十四从小的脉案就是他负责的。” “对了,早膳多加几道补气血的菜,红枣对身体也好,吩咐寿膳房,熬一道红枣燕窝羹,等十四起身了用……” “还有……” 严嬷嬷一一答应着,让底下宫人去办了。 又笑道:“太后不必多虑,十四王爷身体健壮,不会有事的。” 太后想了想,也笑了,道:“哀家知道,可就是放心不下,总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子,怎么一眨眼就长大了,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 她感叹了这么一声,又问道:“宜太妃那边怎么样了?” 严嬷嬷老实回答道:“听宫里人说,她对太后您怨怼良多。” 太后默了默,道:“随她去吧。” 严嬷嬷道:“您不打算,帮她一把?” 自皇上登基后,宜太妃生怕皇上记旧仇,迁怒郭络罗家和九贝子,和她丽太妃天天来慈宁宫,对太后殷勤的不行,就是想着,万一出了事,太后能保保他们。 宫里人都看到的。 如果太后完全不管,依附太后的一众后妃,恐怕会觉得心寒。 太后淡漠道:“哀家管不了那许多。” 太医说过,她这病,长则一年,短则半载…… 以前或许还想着,怎么笼络人心,逼老四退位,等老十四登基,她再做明正言顺的皇太后。 可现在,随着朝堂越来越稳固,她已经没有那么多心力了。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等她撒手归西,雍正会对十四下毒手。 她得替十四留好一条后路。 至于其他人,各扫门前雪吧。 严嬷嬷忧心忡忡道:“您不打算跟十四王爷说一声,您的病情?” 满宫里的人都以为,太后身体渐愈,可实际上,却是一众太医在太后的强制要求下,被迫改口的。 因为十四王爷回京,太后不想让十四王爷担心,所以才这样做。 但瞒是瞒不住的。 万一太后有一天忽然倒下,让十四王爷情何以堪呢? 太后沉声道:“不要说,哀家还要别的打算。” 话已至此,严嬷嬷也就不多劝了。 待雍正进来,其他宫人低头出去,严嬷嬷见宫里气氛不对,因着昨天的事,太后和皇上心里头都留着一个结,她便将茶盘端过来,道:“皇上,这是内蒙进贡的奶茶,太后吩咐过,专门给您留的。” 皇上端起茶盏,淡淡道:“太后有心了。” 他没心思跟太后演母子情深,太后也没心思跟他演母子情深。 喝了一口清茶,开口道:“皇上,可是想纳瓜尔佳氏为妃?” 雍正静静地瞥了她一眼,太后知道这事一点儿也不稀奇,自他回宫后,就没有掩饰的意思。 朝堂反对的奏折一封又一封。 且他近一段时间,常常去看望瓜尔佳氏,数不清的好东西,流水一般送进乾西四所,宫里的人只要有些脑子的,都能猜出来。 但以太后和他的关系,无缘无故的提这件让他颇为头疼事,让他不得不防。 雍正点点头,冷声道:“太后有何意见?” 他语气压低,带上了几分威严。 他以为太后会严辞反对,已经想着她一开口,就拂袖而去了。 可太后揉了揉额头,忽然笑了,道:“恐怕这事要办成,不太容易。” 雍正淡漠道:“这就不劳太后操心了。” 太后道:“若是哀家开口的话,这件事的阻力会小很大。” 第155章 雍正微微一怔。 确实是这样的。 太后负责管理一众太妃,只要她开口,说:皇上跟前没个贴心的人,她见瓜尔佳氏温柔端庄,想让她去皇上身边服侍他。 那些拥护理学的臣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能说,太后一片慈母之心。 可问题是,太后怎么可能这般好心的帮他? 里面必定有其他的事。 雍正手指在桌上敲着,等太后继续往下说。 果不其然,太后紧跟着道:“只是,哀家也有件事,想要拜托皇上。” “请皇上加封十四为铁帽子王。” 铁帽子王是世袭罔替的永久王爵,比一般的亲王享有更优厚的待遇和特权,同时还享有配飨太庙的殊荣,基本上都是立了功才受封的。 大清建朝以来,凡被封为铁帽子王的,从没有削爵和降位之说。 换句话来说,类似于现代人追求的“铁饭碗”。 一旦老十四被加封,将来雍正想动他,也很难动得了。 雍正的脸色沉了下去,半天不说话。 显然是不愿意。 太后见状,脸色也有几分难看,反问道:“十四和皇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皇上为何不能一视同仁?” 能加封十三为铁帽子王,怎么就不能加封十四了? 雍正垂下眸,并不做回答,冷硬道:“换一个条件。”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老十四本就颇具野心,再加封他,那不是自寻烦恼吗?他以后恐怕得睡不着觉了。 他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太后没想到雍正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气结道:“皇上能封年羹尧为大将军王,封十三为铁帽子王,为何对自己的亲弟弟这般狠心?” 话说到这里,显然是进行不下去了。 雍正站起身,道:“皇额娘保重身体,朕还有事,改天再来看望您。” “皇上!皇……” 话音未落,雍正的身影已消失在门畔。 严嬷嬷忙扶住喘吁吁、晃悠悠的太后,在她后背婆娑着,急切道:“太后,您千万别……” “行了,哀家知道。” 太后累了一般,靠在枕上,疲倦道:“你出去吧,哀家想睡一会儿。” 第82章 慈宁宫中静的可怕,能听到不远处柜顶上的钟表指针,哒哒哒走动的声音。 太后躺在软枕上,眉宇间一片萧索。 她有些怀疑自己了。 莫非瓜尔佳氏在老四心里没那么重? 若真如此,她费心筹谋许久的美人计,可真要落空了。 作为“美人计”本人的苏沐瑶,此时正在用早膳。 她和雍正不同。 雍正这个人自律的很,不论晚上睡多晚,他早上都按时起床,往往等苏沐瑶醒来,枕边就空空的。 雍正就像一阵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让她不禁怀疑,晚上出现在这里的人,其实是她的幻觉。 苏沐瑶只有在有事情要做的时候,才会晚睡早起,通常情况下,她晚上睡得晚,早上也起得晚。 云墨她们知道她的习惯,所以一般来说,只要苏沐瑶不特别吩咐,她们便不去打搅她睡觉,直到苏沐瑶自己起来,她们才去打水准备,帮她梳妆。 今天也是一样。 因昨晚和雍正说话说的太晚了,所以今天苏沐瑶也起得晚,用早膳的时间,也比平时推迟了大半个时辰。 正用膳时,陈太贵人身边的婢女小泉来到乾西四所,喜冲冲的说:“听说迦陵方丈来宫里诵经礼拜,为太后祈福,我们家贵人让奴婢过来,邀您用罢早膳,一起去大佛堂见一见呢。” 彩蝶道:“徐太常在她们也去?” 小泉笑道:“这当然啦,宫里的人谁不想见见迦陵方丈呢?” 苏沐瑶笑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跟你们家贵人说,我一会儿就过去。” “哎。”小泉脆脆的答应了一声,走了。 苏沐瑶吃完饭,换了一件得体的水绿色旗装,带着云墨、春兰、彩蝶、秋蕊、水生、来福六个人一起往永和宫而去。 这是头一次,他们整个乾西四所的人集体出动。 没办法,迦陵方丈实在太出名了,云墨、水生他们也都想见见。 永和宫门口,陈太贵人、徐太常在、瑞太常在、妙太答应她们正等着她,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宫人,都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看一眼迦陵方丈到底长什么样子的。 众人集合完毕,一边说说笑笑,一起往大佛堂而去。 等到了大佛堂,外头有几个和尚在扫地,还有几个和尚在清理铜鼎香炉里的余灰。 看到这么一大帮子人过来,纷纷停住手中的动作,不明所以的看过去。 到了近前,和尚们只在衣服上看了一眼,立即合十了双掌,垂下眸子,念道:“阿弥陀佛。” 他们是新从大觉寺调过来的和尚,虽然不认识眼前这几位贵人,但他们也知道,宫里规矩大,他们虽是和尚,也不能直视后妃的脸。 陈太贵人笑着解释道:“我们来求见迦陵方丈。” “哎。” 为首的和尚答应了声,进去禀报了。 苏沐瑶抿了抿唇,难得的,心里有些忐忑。 除了说,迦陵方丈的名头很大,她身边人常常提起之外,还有一点,论起来,她是迦陵方丈的“笔友”了,因为海东青的事,两人常常书信来往,后来,她还和迦陵方丈谈成了一笔生意…… 第156章 第一次见自己的“笔友”兼“生意伙伴”,她还真有点好奇。 据说,迦陵方丈今年五十有五,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古代人老得快,大概迦陵方丈已经胡子斑白了吧? 她心里想着,之前那传话的和尚出来了,在前头带着路,绕着游廊,一直带着她们往静室去。 路上,瑞太常在问法会的事。 那和尚笑着回道:“给太后祈福的法会明天开始,师傅会在前头拜佛带我们轮番念经,一直持续八天,一二日略诵,三四五六日为广诵,第七日上午略诵,下午是送祟仪式,第八日沐浴供经,这八日所诵经文有《善写母》《释迦牟尼佛赞》《行愿品》《初中后善愿》《献浴》《王道普门品》《回向发愿品》《忏悔文》《圣教弘法》等等……贵人们要有空,可过来听讲经文。” 说着,到了静室门口。 云墨她们在门口等着。 苏沐瑶和陈太贵人、瑞太常在等一起进去了。 见到迦陵方丈的第一眼,便让苏沐瑶惊讶的不行,年近六十的人,保养的非常好,盘坐在蒲团上,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虽穿着宽大的僧袍,但虎背熊腰,身量高大,能明显感觉到眼前人很强壮。 苏沐瑶暗想,说不准这位迦陵方丈,真的会少林功夫。 她正想的入神,迦陵方丈站起身,行了礼,抬首时,目光落在靠后站着的她身上,忽然凝住不动了。 苏沐瑶被那清透的目光一看,愣了愣,心下不禁惴惴,她还没介绍自己是谁呢,难道迦陵方丈这就认出来了? 旁边的陈太贵人见状,回过头,介绍道:“这是怡太常在,” 顿了顿,疑惑的问道:“大师,可有什么不妥?” 她听说,修为高深的禅师一眼就能看到人身上的吉凶祸福,莫非怡太常在有灾?所以迦陵方丈才露出这样的神色。 瑞太常在、徐太常在、妙太答应也担心的看着苏沐瑶。 闹得苏沐瑶倒有些不好意思。 迦陵方丈定定的看了她半晌,问道:“太常在可是康熙四十六年九月初九生人?” 苏沐瑶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迦陵方丈笑道:“贫僧当年夜观天象,看到有一火流星划过,始为绿,后为金,途经两次爆闪,心中震撼,掐指一算,发现是有吉星降落我大清,只是多年寻觅,却不知是何人也……” “今见太常在,方解心中所惑,太常在命格贵重,能旺大清国运,以至于贫僧刚才失神,还望诸位贵人莫怪。” 苏沐瑶:“……” 她猛然想起来,雍正请迦陵方丈进宫的目的。 就是欲借迦陵方丈之口,改换她的身份。 可是,火流星什么的也太扯了吧?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 火流星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 直径达1米以上的流星体进入大气层,因为质量较一般的流星体大,所以和大气摩擦,流星体会烧灼开,最后引发空爆,流星体瓦解。 夜晚在地上看过去,就像一条闪闪发光的金色火龙,因为流星体中蕴含的元素不同,颜色也会有差异,绿的、金的、红的、白的……都是有可能的。 她觉得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她根本不知道,雍正不久前才被迦陵方丈狠狠拒绝过,根本就没有串通之说。 迦陵方丈这么一说,陈太贵人她们都信了,喜形于色的看着苏沐瑶。 “我看妹妹也不是普通人……” “对对对,怡太常在平日里,行事就与我们不同……” “自从认识怡姐姐,宫里给咱们这些太妃们的赏赐越来越多了,看来都是怡姐姐的功劳……”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将今年以来,发生的所有好事,都安在苏沐瑶的身上。 直到苏沐瑶回到乾西四所,心累了一般,往摇椅上一躺,云墨她们还在旁边喋喋不休。 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今儿迦陵方丈说的话,恐怕很快就要像一阵风一样,传遍整个皇宫了。 苏沐瑶摆摆手道:“子虚乌有之事,你们别再提了。” “怎么会是子虚乌有之事呢?” 她这么说,云墨可不同意,认真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迦陵方丈说的肯定是真的。” 春兰道:“一定是真的,咱们主子福泽深厚,我和彩蝶、秋蕊要不是遇到主子,早就没了。” 她还找出了许多例子来佐证自己的论点。 苏沐瑶和她们辩论不过,索性找了几件事把她们都打发走,这下,耳朵根子总算清静了。 她躺在阶下摇椅上,抬头看向院中的天空,这会儿的天忽然变得阴阴的,起了风,一层一层的云卷积起来,似乎快下雨了…… 她闭上眼睛,盘算着,下雨也挺好,一场透雨后,她在院子里新栽的花苗就该开花了。 ………… 苏培盛从养心殿外急匆匆的走进来…… 雍正一抬头,惊讶道:“真的?” 迦陵那个老秃毛,明明当着他面拒绝了的,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是,宫里都在传呢,恐怕再没几天,前朝就要闻到风声了。” “好,”雍正一拍桌子,做出一个庆祝的动作,高兴道:“不要阻止,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苏培盛愣了一下,皇上一直讨厌宫里传一些风言风语,严令阻止的,怎么今天……不对,或许这个传言,就是皇上放出来的。 第157章 他心念电转,很快想通了其中的楚窍,答应着,立马出去办了。 事情传的很快,等到晌午的时候,慈宁宫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彼时,太后正在喝药,听宫人禀报完,手里端着的瓷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太后!” 严嬷嬷慌了,忙道:“您别着急,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太后抬起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命其他人下去,手紧捏着被角,脸色惨白,好半晌,道:“哀家不甘心。” 她费心筹划了这么久,本以为是胜券在握。 她以为,老四看上了先帝的太常在,要想光明正大的纳妃,不惹人诟病,只能依靠她出面…… 那么,她就可以和老四做交易,给十四谋划一条安安稳稳的后路。 即便将来她闭了眼,也能放心。 可现在…… 是她大意了,居然忘了还有迦陵方丈。 太后手指甲已经陷入了肉里,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眸中已是一片冷寒。 连一旁的严嬷嬷都觉得心惊。 太后定定道:“看来,只能如此了。” 第83章 彩蝶端着铜盆,将用过的水往假山底下一泼,恰好看到水生拎着两个竹篮子从二门外头走进来,她好奇的往篮筐里瞅了一眼,见里头满满当当的,放着好些个油纸包。 “这是什么?” “内务府新发下来的,说是分给各宫的花种。” “这么多呀!” 水生露出洁白的两行牙齿,笑道:“不多,咱们乾西四所地方大,前前后后都种上,这些也就消耗光了。” “你忘了,前段时间云墨姐姐才托采办处买了许多花种,”彩蝶手往花圃处一指,道:“喏,你看那边,都抽出枝了。” “那这些要怎么办?” 水生一时有些发愁。 彩蝶不假思索道:“拿出来挑一挑吧,能放的就先放着,等明年种,放不了的,先种到花盆里。” 花盆在仓库里,库房的钥匙是云墨保管的,彩蝶去放了铜盆,顺便把这事跟云墨说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云墨、春兰、彩蝶、秋蕊四个人都过来了,每人手上都抱着几个空花盆。 各色花种在阴凉处摆了一地,水生正蹲在地上一一分类。 有些花的种子长得太像了,油纸包上也没有标注名字,他只能凭借经验,像是比较干燥的种子一般都能放一段时间,而像是湿润的,还有种球之类的,那是立马就要下土栽种的。 秋蕊大略扫了一眼,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近处的一包种球,道:“水生你干嘛?这不是蒜头吗?怎么把它分出来了?” 那包种球很新鲜,还带着根和湿湿的泥,有的种球顶上还结出了小小的芽,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蒜苗初发的样子。 水生道:“不是蒜头,不信你们闻。” 几个人好奇的蹲了下来,你拿一个,我拿一个,仔细辨别后,发现确实不是蒜头。 “这个有点臭,蒜头是带着冲味的。” “比蒜头嫩些。” “这个外皮也能剥开,里头却是一片一片的,跟洋葱一样。” ………… 彩蝶还想掰一块,放在嘴里尝尝,看看和大蒜是不是一个味道。 苏沐瑶从房内走出来,见她们几个交头接耳的聚在一起说闲话,悄悄的走过去,只看了一眼,就制止道:“别碰,这是风雨兰的种球,有毒的。” 众人都转过头,好奇的看向她。 “小姐,什么是风雨兰?” 苏沐瑶这才想起来,古代还没有这个称呼,顿了顿,道:“也就是韭莲。” 她前世的时候,在自家阳台种了好些盆花花草草,其中,许多花的苗子和种球都是从拼夕夕上买的。 有一天,她很想研究一下怎么种水培花卉,作为新手,就买了一包郁金香的种球,按着商家教的,把花种下去,结果一天天过去了,事情越来越不对劲。 她明明买的是郁金香,怎么长出来的,却不是郁金香。 而是一种粉红色的,类似于兰花的花? 她就拍照上网搜了一下,结果发现那花叫做风雨兰。 种球类似郁金香,但实际上不是郁金香,而是石蒜科的一种植物。 对于自己买花的种球被骗的事,苏沐瑶心情还挺复杂的,不过,既然费尽心思的养了起来,也舍不得把那盆花直接扔掉,所以她还是选择继续养。 也因此,苏沐瑶对这种花很了解。 风雨兰,又叫韭莲,长得像韭菜,属于石蒜科,因为每次一下雨就开花,所以有个雨中兰花的雅称。 耐寒耐旱,四季都能种植,长出来的花也好看。 不过,它也有两个缺点。 一是它身上的味道不太好闻,离近了,能闻到一股腥臭味。 二是它的花瓣和鳞茎会分泌一种带有毒性的植物碱,一旦误食,会出现头晕、呕吐、皮肤过敏等现象,严重的甚至会致死。 对于自己宫里出现这种有毒的种球,苏沐瑶心里难免升起几丝防备。 这东西不能种,一种下去,万一将来有人因为误食这个出事,自己就是嫌疑人。 那,让人拿出去扔了呢? 这是内务府分发下来的,那边有自己宫里领取的记录,领完再去销毁,就跟销毁证据似的。 第158章 好像也不太妥当。 苏沐瑶沉吟了半晌,道:“留十来个种球,放到那两个盆里种着吧。” “主子,那其他的呢?”水生问道。 这包种球分量不少,至少也有一百多个吧。 苏沐瑶看那包种球,就跟看烫手的山芋一样,纠结了半晌,终于咬定了主意。 “给其他太妃嫔的宫里都分一分,对了,也别光拿这个种球,其他花种也包一些进去……” “还有,送去时,千万提醒清楚了,这个种球可不是韭菜,不能吃,小心别误食了。” 顿了顿,又道:“她们宫里要原就种有这个的话,你打探清楚了,回来再跟我说一声。” 她也觉得自己心机,可她也实在没其他好办法,只能分担风险了。 如果大多数妃嫔宫中都种有韭莲的话,一旦有人误食出事,想必也是法不责众。 怪不到她头上。 苏沐瑶嘱咐完,就暂时把这事放下了。 近两天,也不知道太后是不是听了宫里的传言,当真以为她命格贵重,白日的时候,总让她过去,说是侍疾,其实也不干什么,就是偶尔陪太后说说话,大多数情况,都是独自坐在外间案前抄写祈福经文。 抄经这活儿,苏沐瑶已经轻车熟路了。 太后催的不紧,所以她也不算累。 苏沐瑶蘸了蘸墨汁,将《金刚经》翻了一页,正准备抄写下一页时,严嬷嬷从内室走出来,笑道:“怡太常在受累了,今儿已经晚了,太后让老奴来跟您说一声,您早点回去歇着吧,明儿再来。” “哎。” 苏沐瑶答应着,将今日抄好的经文整理好,放在案边一角,用镇纸压着,对着里间福身行了一礼,出了慈宁宫大门。 夏天昼长夜短,天儿还亮得很,只是这几天总下雨,地上湿湿的,空气很清新。 苏沐瑶也不着急往回走,踱着步子和云墨等绕着宫道走了一圈,权当消食了,等到日暮之时,才回到乾西四所。 雍正今日好像很高兴,似乎发生了什么喜事,将苏沐瑶压在床上,咬着软唇,亲了好一会儿,亲的她嘴巴发麻,又红又肿,实在受不了,给他推开了。 苏沐瑶有些无语,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不高兴了亲她,高兴了也亲她。 合着她是天生就该挨他亲的是吧? 或者说,他这皇帝有点变态,患有皮肤饥渴症。 苏沐瑶在心里腹诽雍正,神色多多少少也流露出来了一点儿。 雍正看出来了,但完全不在意,扯起唇角笑了,打着哑谜,道:“明日大起。” 苏沐瑶眨眨眼。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大起的意思她当然懂,大起比平日上早朝隆重些,平日上早朝,俗称“叫起儿”。 能来参加早朝的,要么是皇上点了名,要么是军机大臣、王公、满汉大学士或六部堂官以及封疆大吏等一干位高权重的重臣。 但大起呢,是凡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得来上早朝,哪怕乾清宫里站不下,也得规规矩矩的站到外面广场上,直到皇上宣布退朝为止。 可那又怎么样呢? 不过是普通朝会、和大朝会的区别。 开个大朝会,不至于让一个皇上高兴成这样吧? 她眼神茫然,明显没领略其中的涵义,雍正也无意点醒她,露出一抹很有魅力的笑容,道:“睡吧。” 该有的铺垫已经都有了。 明日一早,他就准备在大朝会上,宣布纳她为妃的消息。 ………… 雍正元年六月三十日,晚间一场风雨,至晨时方歇。 一大早,苏沐瑶和雍正就各忙其事去了。 雍正去乾清宫召开大朝会,苏沐瑶去慈宁宫为太后侍疾。 但怎么说呢,苏沐瑶觉得自己今天大概要走霉运。 一大早起来的时候,右眼皮就跳个不止。 用早膳时,又被一口红枣热粥烫到了舌头。 出宫门的时候,宫墙旁的梨花树上停着两只乌鸦,扯着沙哑的破锣嗓子,叫个不休。 过转角的时候,差点和一个拎着洒水壶的宫女撞上了,新上身的青花瓷马面裙被溅出了一小块浅浅的湿痕。 好在不要紧,平平安安的来到慈宁宫。 一向跟在太后身边寸步不离的严嬷嬷竟然不在。 听宫人说,去寿膳房给太后看膳去了。 苏沐瑶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外间宫室,皱了皱眉,按着往日的习惯,坐在案前,开始研墨抄经。 经文才抄了没两行,一个宫婢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上头,是一个小小的白瓷碗和白瓷勺,里头放的是给太后熬好的药。 苏沐瑶听到动静,抬眸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继续抄经了。 那宫婢进了内室,过不多久,就听到里头传来太后不满的声音:“你不中用啊,哀家要严嬷嬷,服侍哀家喝药的一直是她。” 宫婢声音怯怯的有点小,听不太清楚,苏沐瑶猜测,大概是解释严嬷嬷为什么不在吧。 反正不关己事,她没怎么放在心上。 倒是很快,太后扬声唤道:“瓜尔佳氏,你进来。” 苏沐瑶拿着毛笔的手一顿,搭在砚台上,心下暗叹,莫非太后不满意那个婢女,所以想让她来喂药吧? 这可是个容易挨骂的活。 第159章 但目前也没办法拒绝。 她依言进了内室,那婢女退了下去,离开了慈宁宫。 宫内,只剩下太后和她两个人。 苏沐瑶看向四周,忽然有些不安,道:“嫔妾出去叫人把严嬷嬷找来。” “不用了,”太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沉声吩咐道:“你过来。” 苏沐瑶没办法,只好一步步的走过去,坐在床畔的杌子上,如坐针毡。 太后看她这样,骤然笑了,摇头叹道:“哀家都不怕,你怕什么。” 苏沐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端起放在托盘上的瓷碗,用勺子搅了搅黑乎乎的中药汤,道:“您喝药吧,一会儿凉了,就没有药效了。” 太后往床沿方向配合的靠了靠。 苏沐瑶松了口气,舀了一勺,放在太后唇边,太后喝了下去,眉头骤然拧的死紧。 不知是被这药苦到了,还是烫到了。 苏沐瑶差点以为这药有问题,想也没想,舀了一勺正要亲自尝尝。 “别,”太后忙阻止住她,好笑道:“这药的效力强的很,你一年纪轻轻的女娃娃,可喝不得。” 苏沐瑶听出话里的好意,道:“多谢太后关心。” 太后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些,咳嗽了几声,缓缓的絮叨着,像是对苏沐瑶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哀家时日不多了,临了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十四……” “皇上和您的事,哀家一早就知道,皇上眼光高,京中贵女那么多,他都瞧不上,唯独瞧中了你……” “可你的身份又是这样,一般人也就放弃了,好的是,皇上的性子,别人越阻拦,他就越坚定……” “哀家想,你将来一定能荣获圣宠,到时候,你一定得帮着老十四……” “帮着老十四,你好,皇上好,大家都好,若是你不肯,那就别怪哀家心狠了……” 太后这样子,就像疯魔了一样,看的苏沐瑶心惊肉跳。 她实在坐不住,正欲起身,却被太后死死拉住了胳膊,她不能强行挣脱,觅词道:“太后,您……” 她话说到半截就停了。 太后乌雅氏的嘴角蔓延出黑色的血迹,缓缓流着,一直延伸到耳边。 她倒在床上,双眼瞪大,向着头顶床帐的方向,不知何时,已没了气息。 那句“帮着老十四”的话似乎还带着余音,反复不断的在苏沐瑶脑子里响起。 苏沐瑶骤然浑身发冷,一眼看向手中盛着黑乎乎药汤的白瓷碗,“当啷”一声,手一松,那瓷碗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苏沐瑶猛的抽回自己的胳膊,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退后了几步。 涉嫌毒杀当今太后的罪名,她有十条命,十条命也没了。 她能肯定的,是自己中了圈套。 一个早早布下的,为她所设的,以命相博的圈套。 这个圈套近乎无解。 大约从她今早一步踏进慈宁宫,就没有办法了。 平反? 太后处心积虑,以性命为代价设下圈套给你,会让你有机会平反吗? 那么,太后传召让她来,她不来呢? 不行的,这是抗旨。 怎么都是错,怎么都是罪。 怎么都是被上位者利用的棋子。 她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苏沐瑶忽然觉得很难过,很绝望,她闭了闭眼,强行逼自己镇定下来,去思考眼下的处境。 太后生前说,让她帮着十四王爷,那她现在就因为“涉嫌毒杀太后”死了,显然是没办法将来帮十四王的。 所以,“毒杀太后”的事,大约只是拿捏她的手段。 接下来,必有人来扫尾…… 她只要在这儿等着就行了。 第84章 雍正一早起来,在苏沐瑶这里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就起驾回到了养心殿。 他不想惊动人,所以都是回到养心殿换朝服的。 一排宫女端朝服的端朝服,端东珠的端东珠,静静的侍立在一旁。 苏培盛驾轻就熟的帮雍正穿衣服,正佩戴腰间的装饰时,他的干儿子安达从殿外迈着小碎步走进来,屈膝半跪在地上,道:“皇上,太后身边的严嬷嬷在外求见。” 这一大清早的,又闹什么幺蛾子? 雍正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问道:“太后怎么了?” 安达迟疑道:“皇上……她是自己过来的。” 不是奉太后的命令? 雍正纳了闷,问道:“何事?” 安达道:“严嬷嬷说,之前太后跟您提的事,还望您再仔细想一想,看看有没有……” 话还未说完,雍正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让严嬷嬷回去吧。” 他这个人,生来最讨厌别人要挟自己。 太后三番五次的以自己心爱的女子为条件,逼他立允禵为铁帽子王,好不容易他找到了解决之法,现在太后是不来了,她身边的老嬷嬷又跟着搅合…… 感情是感情,朝政是朝政。 他再喜欢瓜尔佳氏,也不可能拿着江山社稷闹着玩。 老十四这个人,本来就有野心,他还没登基前,允禵就为了太子之位,敢豁出性命,到战场上打仗。 身负军功,又有野心,朝里一群朋党,还有太后做后台。 他忌惮打压尚来不及,怎么可能让他再进一步? 第160章 老八是无所谓,他讨厌归讨厌,但当年毙鹰事件一出,皇阿玛已亲口绝了他的皇位。 他如今让他任总理王大臣,是要稳定朝纲,让那些支持过八王的臣子安心办事,他不会秋后算账。 提拔老十四为什么?给自己找麻烦? 雍正随意就把前来讨情说话的严嬷嬷给打发了。 卯时正,天已大白,乾清宫前的汉白玉石阶下,一个头戴花翎的太监手持钢鞭,远处一声尖细的“鸣鞭”传来,那太监手臂用力一挥,“啪啪啪”的三声脆响,顺着清晨的风传的老远。 原还站在殿中央、广场上的众臣子们还在交头接耳的小声说着话,鞭声一过,立即静了下来。 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整理了一下衣冠,微微低着头,以示臣服。 不久,苏培盛的声音响了起来。 “皇上——驾到!” 雍正从殿内的侧门进入,迈上阶梯,高坐在上首的龙椅上。 他穿着繁重的龙袍,看着很威严,但动作姿态什么的却肉眼可见的闲适,和跪伏在地上的朝臣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手里慢慢捻动着念珠,也不言语,而是往下首随意一瞥,像是在检视谁来了,谁没来。 被他目光扫到的臣子,后背一凉,屏住呼吸,更加的恭敬小心。 “起吧。” 雍正抬了抬手,往后一靠,笑道:“今日叫大起,是有这么几件事,朕想和诸位爱卿商量一下……” 说是商量,其实只是把话说的好听点。 真遇到不好处理的政事,皇上都是将有关臣子叫去南书房,或者在平日早朝商议的。 一般大起,都是直接宣布结果。 这些,一众朝臣心里也都清楚,眼观鼻鼻观心,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雍正带着几分亲和力道:“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说起来,都是朕的家务事,不过朕身为一国之君,家事也是国事,所以还是要跟大家说一说,听听爱卿们的意见…… 雍正顿了顿,看了一眼下首最前列的怡亲王允祥,缓缓道:“诸位应该都知道,朕自登基以来,每日政务繁忙,后宫诸事,朕没太多精力去管去问,原来都是太后和皇后商量着办,可最近太后病着,皇后又年轻,很多事情就都集聚在朕这里……” 说到这里,他还举了几个例子。 “譬如说,过阵子的七夕要怎么过,内务府新到的南洋东珠要怎么分,这些琐碎小事,搅得朕头疼的很呐……” 允祥出列,拱手道:“皇上,太后病重,宫里还有愨惠皇贵太妃,先帝在时,常命她协理后宫,对于六宫事务,愨惠皇贵太妃已是轻车熟路,可为您分忧。” “嗯,”雍正点点头,道:“朕也是这个意思,前阵子,朕已经跟皇后说了,有什么事,让她去问老太妃,但也不能白让老太妃操心,” “之前朕说要加封老太妃为皇考皇贵太妃,但因为先帝的丧事,一直没为她办加封礼,这次就让钦天监则一吉日,办了吧,众卿以为如何?” 这没什么,已经定好的事,过一个明路罢了。 应该的事,没什么说的。 众臣一致应道:“皇上圣明。” 唯一神色有变化的,就是隆科多,他眉眼间俱是喜色。 前朝后宫,可是分不开的。 愨惠皇太贵妃出身他们佟佳氏族,皇上抬举她,那也是皇上对他们佟佳氏族的看重。 尤其是,前不久,皇上才为他父亲佟国维封了太傅,赐了谥号,现在又想起了她姐姐…… 以后,他在朝里,真是可以横着走了。 “既然众卿没意见,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不过,也不必急着去宣旨……” 雍正道:“朕想,既然晋封了活人,死的人也不能忘了,正如先帝常说的,生者已矣,逝者安息。” “十三王爷的生母敏太妃章佳氏,先帝曾经亲口夸赞过她,说她,性行温良,克娴内则,久侍宫闱,敬慎素著。朕记得,朕幼年在阿哥所读书时,因长身体的缘故,常感腹中饥饿,敏太妃知道后,总让人将她亲手做的糕点送来……” “朕想,借着这次封老太妃的机会,将她的位份也提一提,就追晋为敬敏皇贵太妃吧,众卿觉得如何?” 他此话一出,怡亲王吃了一惊,雍正做这个决定之前,并没有提前跟他透露口风。 但说实在的,这些年他在宫里,就因为他生母章佳氏位份不显,瞧不起他的、怠慢他的宫人比比皆是。 包括先帝,他的生母不受宠,他也不得先帝喜爱。 允祥很快就明白过来,他家皇兄,这是一直惦记着他呢。 想为他出口气。 连封号都提前想好了,为了今天这道旨,也不知筹划了多久。 大约让人把老太妃加封礼压下来,就是为了他。 允祥垂下眸子,隐去眼底的湿意。 给生身母亲追封,允祥自然愿意,不过,朝堂有避亲之说,他不好直接站出来。 而追晋敏太妃为皇贵太妃,和给愨惠皇贵太妃补上加封礼不同。 补加封礼,是应该的,是正常的。 没有人会有意见。 但去世的敏太妃章佳氏,出身不怎么样,位份又低,直到去世的时候,康熙才封她为妃的。 大清的规矩,后宫妃嫔的位份要往上提,那得一级一级的往上升,就是去世的妃嫔也一样。 第161章 妃上面,是贵妃;贵妃之上,是皇贵妃。 同样的,太妃之上,是贵太妃;贵太妃之上,才是皇贵太妃。 现在,去世的章佳氏位份是太妃,就算要封,也该追封为贵太妃,一下连跳两级,升到和愨惠皇太贵妃一样,还给多加了一个“敬”字,算怎么回事? 敬,是可敬、尊敬的意思,用在谥号上,一般都是给皇太后、皇后的。 皇上这是要将章佳氏当母亲一样尊敬? 没这个先例。 表示同意呢,要冒着被弹劾的风险。 但表示反对呢,仔细琢磨琢磨,皇上只是为死人破个例,事情又不算很大。 何必为了一桩小事,既得罪皇上,又得罪十三王爷。 所以,雍正提到这件事时,在场的文武百官都不言语了。 不言语也没事,沉默就是同意,皇上可以自行拍板定夺。 可偏偏在一众衡量利弊的朝臣之中,站出来一个“刺儿头。” 这个“刺儿头”不是别人,就是九贝子允搪。 其他人不过是觉得这件事不符合规矩,但允搪那是听到雍正开口,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的母亲宜太妃前脚才被雍正判了个终身幽禁,雍正后脚就要追晋老十三的母亲敏太妃。 他奶奶的,这是在羞辱谁呢? 允搪黑着脸,略微拱了拱手道:“皇上,咱们大清没有妃嫔连升两级的规矩,就是先帝爷在时,也没这样干过。” 允搪这一开口,朝里的八王党开始蠢蠢欲动。 附和的声音从一个两个,变成三个四个…… 到了最后,同意的声音是一个没有,满殿都是反对的声音。 雍正静静的看着底下闹哄哄的场景,似乎在等着什么。 允祥见状,不愿雍正为难,正要上前劝雍正收回成命,忽然,隆科多上前一步,扬声道:“皇上,大清以仁孝治天下,祖宗的规矩也皆是从“仁孝”二字出来的,如今皇上因为孝道,才要晋封敏太妃,诸位同僚岂能舍本逐末,只讲规矩,反忘了着规矩背后的孝字呢?” 方才皇上抬举他,他这会儿也得“识抬举。” 隆科多的话一出来,附和的朝臣也不少。 两方辩论起来,最后还是要雍正圣裁独断。 雍正沉声道:“隆科多说的有理,就这样办吧。” 允祥默默的退了回去,他家皇兄连这个转折点都铺垫好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十三的事办完了,接下来该办自己的事了。 雍正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朕为了太后的病,夜不成眠,前几日,僧录科的右善使徐达呈上了一道折子,荐大觉寺的迦陵方丈入宫为太后做法祈福,朕觉得有道理,不论对太后的病情是否有益,试试倒也无妨,便立即命人请进宫,谁知遇到了一桩异事……” “迦陵方丈入宫后,占卜吉凶,算出宫里有一位康熙六十一年进宫的太常在,命格贵重,能旺我大清国运,巧的是,这位怡太常在当年选秀进宫的时候,钦天监也算过,说她是天命贵女,这岂不是同迦陵方丈的卦象,不谋而合?” 说着,狭长的眸子瞥向下方的鄂尔泰。 鄂尔泰身子一僵。 张廷玉是汉臣,这话不好说,终究,这伤害还是要他承担。 鄂尔泰往中央走了一步,拱手道:“皇上,臣对此事也有所耳闻,臣想,迦陵方丈佛法高深,又是大觉寺的主持方丈,深受国人信重,他既然这么说,一定不会有假,且还有钦天监的卦象作为辅证……” 深吸了一口气,道:“臣以为,皇上应为大清着想,纳怡太贵在为妃。 他话音未落,就有几个胡子花白的老臣听不下去了。 “鄂尔泰,你安的什么心?” “让皇上纳先帝的妃嫔,亏你能想得出来!” “你真是千古第一佞臣!欲陷吾主于不义啊!” ………… 鄂尔泰听的来了气,他是侍卫出身,当过佐领,有武将的底子,即使人到中年,也不是好惹的,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气如洪钟,毫不客气的指着那几个老臣,大骂道:“你们几个老叼毛,少在这里扒瞎!” 满人说“闭嘴”,就是扒瞎。 他这一嗓子,直冲霄汉,顿时将满堂文武给镇住了。 雍正象征性的训斥道:“这是上早朝,不是在菜市口打架,鄂尔泰,站回你的位置去。” 鄂尔泰垂着头,退了回去。 反正他的任务是完了。 张廷玉见势,出了列,道:“皇上,西林觉罗大人虽然话糙,但理不糙,满人自来就有父妻子继、兄死妻嫂的习俗,且怡太常在入宫后,并未承宠,纳她为妃,微臣以为,并不为过。” 张廷玉是康熙朝的老臣,他公开表示同意,一时虽然激起了一些风波,但却不如刚才那般猛烈。 底下人摇头的摇头,皱眉的皱眉,喃喃自语的喃喃自语。 大约一时接受不大了。 不能接受,就不能接受吧。 反正,他是来通知此事,不是跟他们商量的。 雍正眯了眯眼,正打算一锤定音,忽然,守在殿外通传的太监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砰”的一下,扑跪在地上,悲号道:“皇上,太后娘娘——薨了!” 就像一滴清水溅在热油中,顷刻间炸了锅。 第162章 雍正条件反射性的从龙椅上站起来。 众臣跪在地上,掩面而泣。 再看殿中的十四王允禵,他楞了片刻,随即大吼一声“母后!” 冲出了殿外,向慈宁宫方向飞跑去了。 雍正也来不及跟他计较,定了定神,下令道:“隆科多、马齐,你们二人在这儿主事。” “其他王亲贝子同朕一起,前往慈宁宫。” 朝会进行了一半,就被迫中断了。 雍正一路上,想了很多很多,他的养母孝懿仁皇后、十四公主、还有早上严嬷嬷忽然来养心殿…… 直到到了慈宁宫门口,他还是心绪万千。 前几日,在知道太后害死了孝懿仁皇后的事后,他心里就种下了一根梗刺,一想到太后,就不舒服。 他怨太后,更怨自己。 就因为他是皇上,太后是他生母,所以,他不能为自己孝懿仁皇后报仇。 而现在,太后没了,他心里那根梗刺也奇异般的,跟着消失了。 只余下一抹淡淡的感伤…… 进了内室,允禵跪伏在太后的床前,哭的几乎要晕厥过去。 严嬷嬷眼里满是担心,在旁边轻声劝慰道:“十四王爷,您千万不要伤心,太后到了天上,看到您这样子,会难受的……” 允禵难过的不可自抑,哪里听得进去这些,摇头淌泪的,颓靡的软倒在床边。 整个人身上,都弥漫着悲伤、绝望的灰色气息。 雍正见状,皱了皱眉,吩咐道:“扶老十四下去休息。” 允禵整个人木木的,像是没了直觉,三王和五王走过来,扶着他,“十四弟,走吧。” 允禵反应过来,不肯,欲要挣扎,硬是被三王和五王合力驾走了。 第85章 苏沐瑶很难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 她在一旁凉榻边坐了没一会儿,严嬷嬷就进来了,她看到这副场景,似乎一点儿也不讶异。 她静静的走过去掏出手帕,缓缓替太后擦去唇边的乌血,整理好遗容,将地上的碎瓷片捡起,用帕子包起来,放在怀中。 做好所有的善后工作后,掀起衣摆,跪在床榻边,目光投向苏沐瑶。 苏沐瑶没办法,只好走过去,跟着跪了下来。 接着,严嬷嬷闭了闭眼,两行清泪顺势流下来,大喊道:“太后!” 守在门外的宫人听到里头的动静,都进来了,见此境况,跪的跪,哭的哭,负责管事的太监,一边哭着,一边吩咐人去请太医。 平日负责给太后诊脉的孙太医很快就拎着箱子到了,显然是早被买通了,象征性的把了把脉,说太后是“痼疾发作致死。” 紧接着,就是传人去三宫六院报丧了。 苏沐瑶再在这里也不合适,退出内室后,余光瞥到外头桌案上,自己早上抄写的经文已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收走了,连着方才严嬷嬷收起来的碎瓷片,都是她“投毒谋害太后”的罪证。 也是要挟她的把柄。 不过她还是想不明白,她自己都不敢保证,自己在雍正这个皇帝心里有多少分量,她们这群疯子,凭什么敢把赌注压在她身上? 真是活见鬼了。 苏沐瑶换过宫人递的丧服,按着愨惠皇太贵妃的安排,和几个亲王贝子,还有一众后宫妃嫔依序去前面新搭好的灵堂跪着哭灵去了。 唯独皇上和十四王爷还没有来。 说是太后薨逝,皇上有许多事务要忙,十四王爷伤心过度,晕倒被人抬去侧殿了。 午时用了一些茶点,下午继续跪着哭。 前头的事她一概都不知晓。 一直等到下午,皇上和十四王爷才露面,两人都穿着白色的孝服,按着流程点香烧纸祭拜哭灵。 愨惠皇太贵妃过来,劝着雍正,叹气说:“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太后走了,您不能也倒下啊。” 雍正方罢,被苏培盛扶起,道:“这段时间,要辛苦老太妃了。” “这是嫔妾分内的。” ………… 正说着,严嬷嬷捧着一个楠木金匣从外头一步一步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慈宁宫的掌事宫女。 一直走到了灵堂前,严嬷嬷也不跪,向着雍正低头微一致意,肃容道:“皇上,这是太后生前所立遗诏,请您和众王公、后妃们跪下接旨。” 闻言,雍正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底下跪着的苏沐瑶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古人都很看重自己的后事。 像是太后、皇上等能影响到国本的重磅人物,更不用说了。 他们在还未亡故时,就得考虑到自己的身后事,以预防万一。 甚至很多帝王在刚登基不久,就开始为自己修建陵墓了,就是怕自己临到死了,万事都没备好。 留遗诏、遗旨什么的,很正常。 皇上要交待的事就比较多了。 太后则稍微简单些,一般来说,都是讲清楚,自己死后,想要葬到哪里,怎么举办丧事,以及一些跟着自己的人,要怎么安排…… 人死为大。 皇上为了彰显孝心,基本都会依言顺从。 不过,众所周知,太后与皇上不合,这个关卡,忽然来了一道太后的遗诏。 对于雍正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妙…… 尤其是,这段时间,太后一直逼着赶着,想让雍正立十四王爷为铁帽子王,雍正给拒绝了。 第163章 这么说的话,太后遗诏的大致内容应该也是…… 但现在这个场面,雍正再拒绝,就不合适了。 这道从天而降的遗诏,一瞬之间,成了烫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雍正显然也想到了这里,他冷着脸半天不说话,弄得灵堂的空气凝结成冰了。 底下的人,屏住呼吸,都不敢动弹。 唯一表现不同的,就是十四王爷允禵,他在听到太后留了一道遗诏后,心里一酸,一时忍不住,伏身跪在地上,重重地捶着地,痛苦的抽噎道:“母后,允禵不孝,允禵不孝啊……” 子欲养而亲不待。 纵然他是王亲贵胄,也拿生死之事没办法。 严嬷嬷深吸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道:“皇上,请您接旨。” 再默不作声下去,场面就不像话了。 怡亲王允祥在后面轻声道:“皇兄,先接旨吧。” 他已经拿定了主意。 要太后真的在遗诏里,逼迫皇上封老十四,他就起身,以“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阻止。 虽然后续可能会有言官弹劾他,说他对太后不敬,但皇上的名声却能保住了。 雍正闭了闭眼,掀起下袍,对着太后的遗诏,跪了下去。 严嬷嬷松了口气,将遗诏打开,念道:“诰日:予以薄德,承侍圣祖仁皇帝,夙夜兢业,不幸龙驭上宾,予哀催断肠,愿以身殉,然今皇帝再三谏阻……” “……予患沉疴,每逢季节更替之际必发,今年犹重,约不能久,皇帝视膳问安,皇后奉侍勤恪,诸妃抄经祈福,其中,先帝之常在瓜尔佳·祜怡诚切肫肯,甚慰予怀……” “……予大期将至,愿承圣祖仁皇帝之遗德,晋瓜尔佳·祜怡为太妃,安养宫中……” “……今天下大定,四海归心,予无虑也……” 再到后面,就是一些套话了。 太后遗诏里的意思很清楚。 别的没有,就是要晋封一直为她侍疾的瓜尔佳氏为太妃。 这遗诏一念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有些傻眼。 本来以为的,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场大戏,没了。 太后竟连提都没提老十四。 这是什么意思呢? 众人狐疑之中,有聪明人,立即联想到近来宫里的秘闻,说是皇上看上了先帝的常在…… 还有今儿早朝上,鄂尔泰、张廷玉两位帝王心腹,联名进保瓜尔佳氏为皇上妃子…… 想明白后,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太后这……明显是要跟皇上作对啊! 一个小小的,没承过宠的太常在,皇上要纳为自己的妃嫔,虽会遇到些阻力,但有钦天监、迦陵方丈的批卦,还算说得过去。 但如果瓜尔佳氏成为太妃,那可就不一样了! 妃子的位份可不低啊,仅次于皇后、贵妃之下,因此,清宫里头也有规矩,妃子这个位份的名额最多只能四个。 就跟普通官宦之家娶妻纳妾一样,家里有妻、平妻、贵妾、妾、通房……的区别。 通房可以送人,妾可以转手,但到了贵妾这个位置,就不是外人可以染指的了。 譬如说《红楼梦》里面,贾赦把自己的暖房丫头秋彤赐给儿子贾琏,贾母不会说什么。 但要想把妾室嫣红、翠云、娇红等赐过去,贾母肯定不能同意。 这是极违背人伦礼数的。 当儿子的,可以碰父亲的通房,但要是敢碰贵妾和平妻,那就跟辱母没区别了。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先帝的正式妃子,死后是要入葬先帝的妃陵的。 今日这么一封,先帝妃陵那边就该修了…… 到时候要怎么办? 别说满朝文武了,恐怕皇帝自己也会尴尬的不行。 所以说,雍正立先帝的常在为妃,虽艰难但有的说,但要立先帝的太妃为妃,根本不现实。 自古以来,从没有这样干的。 当年的武则天,在被李治封为昭仪前,虽然服侍过李世民,但也只是小小一个才人。 即便如此,那名声也不好听。 所以,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 今儿太后给瓜尔佳氏一抬位,雍正若还硬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封瓜尔佳氏,那大清皇族的名声也跟着臭了,后世人得戳穿他这个皇帝的脊梁骨。 至少,中国十大昏君榜是少不了他的位置了。 头一次,雍正的脸色这么难看。 他根本不可能说“谨遵太后遗诏”的话,从地上腾地一下站起来,目光通红,死死的瞪着严嬷嬷手里的诏书,恨不得将它戳一个洞。 从来,太后都是偏心老十四,跟他过不去。 没想到,她都已经亡故了,还要恶心他一把。 是因为记恨他拒绝封老十四为铁帽子王,所以故意要借此报复他! 逼他在昏君的骂名和心爱的女子之间选一个。 太后可真的是他的亲额娘啊! 雍正恨的咬牙切齿,苏沐瑶倒还好些。 她当然不会认为太后是因为对她愧疚,所以晋升她位份来补偿她。 很明显,太后这是要一石三鸟。 第一,气到了雍正; 第二,倘若雍正执意要她,这件事有机会动摇他的皇位; 第三,太后对她如此“好”,立遗诏还念着她,倘若有一天她“毒害”太后的事被人知道,恩将仇报的名声落下来,她必将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第164章 苏沐瑶发自内心的希望雍正“屈服”,就此放弃她。 那样,对他们两个人都好。 只要雍正不喜欢她,她就会成为弃子,要挟她的把柄,也就没必要了。 雍正呢,好好当自己的皇帝,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和先帝妃嫔搅在一起,也就没了名声受损的问题。 但希望只是希望。 太后这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是拿捏准了,雍正的性格。 他的人生信条里,从没有“屈服”二字。 就像历史上康熙对雍正评价那样,说他:“金刚不可夺其志,心刚毅、止口怒、怀刑法、性舍得……” 头一条就是“金刚不可夺志”。 一个宁折不弯的人,你越是阻止他,他越是要将自己所想所思推行到底。 各种思绪交织着,实际才不过一刻。 雍正想定之后,已经准备好“摔盘子”了。 这道遗诏,他不想接,也不能接。 不接,大不了落一个“对太后不躬”的坏名声;接了,等瓜尔佳氏成了先帝的妃子,那真是回天无力。 但总得给出一个不接的理由才行…… 可问题是,太后这道晋封的遗诏没什么可以让人攻击的地方。 身为太后,晋封一个先帝妃嫔,合情合理。 理由的话,确实有点不太好想。 第86章 原以为此事无法可解,忽然,灵堂外面传来喧闹,迦陵方丈带着他两个徒弟过来了。 雍正心念一动,吩咐道:“来人,将迦陵方丈请进来。” 他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太后的遗愿他不好违拗,但却可以效法唐朝的几位皇帝,来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很快,迦陵方丈被请了过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要说太后突然薨逝,满宫里谁最尴尬。 那就属他了。 本来这次进宫,是奉旨给太后诵经祈福,消除病灾的,结果,才诵了一天的经,祈了一天的福,就把太后给“送”走了。 他一个礼佛多年、深受无数人信重的老禅师,着实心里有点过不去。 尤其是,他和皇上还算是半个朋友。 所以这会儿过来,是要引咎请辞的,迦陵方丈暗忖:等出了宫,他还是继续云游四海、四处游历吧。 可迦陵方丈的心愿注定是要落空了。 听完迦陵的来意,雍正道:“话不能这样说,天命如此,人力岂能强求?禅师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太后的法事,朕还要请你帮忙主持操办。” 迦陵方丈要拒绝的,雍正又说了几句,当着这么多王爷贝子、后宫妃嫔,他再拒绝反不给皇上面子,再加上太后的事,他有些内疚,一时,面露犹豫之色。 “这……好吧。” 迦陵方丈沉思了半晌,只好答应了。 严嬷嬷见他们在这里研究这些无关痛痒的事,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道:“皇上,太后的遗诏……” 您还没接呢。 “朕差点忘了……” 雍正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道:“既然是太后生前留下来遗诏,那就按着太后的意愿办吧。” “就……晋升瓜尔佳氏为太妃。” 话一出口,严嬷嬷反而楞在了原地。 难道太后错了? 皇上对瓜尔佳氏,根本没多少感情? 或者说,从一开始,皇上就猜出了他们的谋划,所以来了个将计就计? 想到这里,严嬷嬷手心发冷,脸色一阵白,她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勉强能稳住,将太后遗诏放在灵桌上,垂眸道:“既然这样,奴才就先退下了。” “严嬷嬷不必着急,朕还有话要问你。” 严嬷嬷只好停住了步子,双手交合,站在一旁,等着雍正吩咐。 雍正却不着急跟她说话,黑眸向苏沐瑶的方向扫了一眼,略微侧了侧头,对着苏培盛扬了扬下巴。 苏培盛立即道:“太妃娘娘,还不快来领旨谢恩?” 苏沐瑶从地上起身,走到近前,重新跪了下来,按着宫里的规矩和礼仪,磕了个头,道:“嫔妾谢太后恩典,谢皇上隆恩。” 雍正点了点头,问道:“迦陵方丈,你之前占卜所说的,宫里命格贵重的女子,可是她?” 迦陵方丈虽不解其意,但还是认真回答道:“正是这位太妃娘娘。” “好,”雍正负手而立,冷声道:“瓜尔佳氏,太后待你恩宠有加,病重之时,点名要你侍疾,还留下了遗诏,将你位份从一届太常在升为太妃……” “你就只有一句谢太后恩典吗?” “嫔妾……” 苏沐瑶听到这兴师问罪的语气,黛眉轻颦,她完全不知道雍正想做什么。 这个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昨天晚上,还压着她亲了又亲,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怎么一转眼,他就变得这般冷漠了? 好似恨不得跟她甩脱关系一样。 呵,这就是皇上,这就是男人…… 苏沐瑶心里冷冷的,幸好从一开始,她就没想着依靠雍正,所以这会儿心里也没有过多的感觉。 脑子飞速运转着,想雍正这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想让她为太后殉葬吧? 也不对啊,康熙帝才刚废除了宫嫔殉葬。 那……就是想打发她去给太后守陵? 第165章 不得不说,这个可能性最高。 历史上雍正就是这样,看谁不顺眼,就打发谁去守陵,一干和他抢过皇位、作对过的亲王贝子,有一大半都被他打发去守陵过。 旁边跪着的十四王爷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守陵就守陵吧。 苏沐瑶盘算了一番,宫外的日子肯定没有宫里好,但她现在是太妃,物质上大概不会受苛待。 且她从此以后,就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想定之后,苏沐瑶心也定了下来,扬声道。 “嫔妾得太后抬爱,愿为太后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俯身一大拜。 雍正看她这样子,忍不住想要笑,但因为场合问题,脸色又沉了下来,顿了顿,道:“既这样,你便拜迦陵方丈为师傅,当他的记名弟子,朕会着人另起一间佛堂,你便在宫里带发修行,为太后积德祈福吧。” 苏沐瑶:“???” 她没忍住,抬起头,眼神迷茫的看向雍正。 什么意思? 不让她去守陵,让她当吃斋念佛的尼姑? 也不对,带发修行,那就是……半个尼姑? 苏沐瑶一时没反应过来。 严嬷嬷却立即明白了其中的用意。 她的手指甲掐在肉里,掐的死紧。 皇上,果然不好对付。 太后之所以没有在遗诏里要求皇上升老十四为铁帽子王,就是料中了此事不成,后宫不得干政是清宫的规矩,即便是太后的遗诏,也是不合理的,朝一反对,皇上便可以就坡下驴…… 与其如此,不如曲线救国。 定这一石三鸟之计,其中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让皇上的名声扫地 身为太后,升一个先帝妃嫔的位份,那是她的权利,更遑论是生前留下的遗诏了。 皇上若敢拒绝,那就是不孝,连太后的遗愿都不能满足。 皇上若不反对,日后还想要瓜尔佳氏,那在不孝的基础上,还得加一条罔顾人伦。 无论怎么选,名声都得出岔子。 除非皇上放弃,否则流言蜚语一多,皇位都要不稳。 这也相当于变着法儿的给老十四铺路了。 可没想到,皇上也用了一招曲线救国。 太后不是要升瓜尔佳氏为太妃吗?那就升呗。 升了之后,借着太后的名头,再让瓜尔佳氏遁入佛门。 大清朝弘扬佛教。 佛教中,有一条重要的教义,就是在你成为佛门中人后,在所有人的眼里,你的前尘往事都会跟着断绝,连亲生父母也跟你没关系了。 某种意义上,算是“重新做人”。 就像《水浒传》里写的那样,鲁智深杀人犯了法,但成为和尚之后,之前所有罪孽一笔勾销,连官府也不会追究他之前杀人的罪行了。 武则天成为尼姑,还俗回宫后,便没什么人再提她是先帝才人的事。 杨玉环当了女道士,后再被封为李隆基的贵妃,也没什么人再非议,她曾当过寿王妃的过往。 因为当寿王妃,那是在做女道士之前的事。 所以说,立了瓜尔佳氏为太妃又怎么样? 皇上让她带发修行当尼姑,当太妃的事,也就跟着抹除了。 可严嬷嬷再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呢? 太后已经薨逝了,她只是一个奴才,纵然发觉皇上竟有这么一个招数破解,也没法儿叫醒太后,再作商议了。 苏沐瑶自然没什么意见,细论起来,太后和皇上政治博弈,她是占了一些便宜的。 首先,虽然说她有一个尼姑的名头,但她是佛门的记名弟子、带发修行,所以佛门的清规戒律她也不用怎么遵守,该吃肉吃肉,该喝汤喝汤。 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每天要改穿僧衣,去佛堂给太后抄抄经文,敲敲木鱼了。 不过,僧衣穿着,也比宫里的花盆底舒服。 其次,她是以太妃身份加入佛门,为太后祈福的,所以她享受的份例从常在变成妃子了。 物质待遇方面是直线提升。 至于其他潜伏在暗处的危机,苏沐瑶暂时考虑不了那么多。 她领了旨,就跟迦陵方丈去了。 迦陵方丈除了跟她说许多念经祈福的事,还按着大觉寺历来弟子的传承谱系,给她取了一个法号,叫做“惠音”。 “惠”是这一代弟子统一的字,“音”是因为佛教中有“响,徹,清,柔,哀,亮,和,雅”八音。 音事即佛事,要参好佛,就得听好音。 太后的法事,要一连做上三个月。 新起的佛堂在距永和宫不远处,离乾西四所两条宫道的位置。 苏沐瑶现在是不用像其他后妃一样,去灵堂前跪着哭了,但每天都得去小佛堂。 早上是念经敲木鱼,中午用了饭,开始抄写经文,等到快酉时(五点)时,将所抄经文让人拿去,在太后灵堂前焚烧。 迦陵方丈要带着其他和尚在大佛堂那边做法事,忙的不可开交,没空闲管她。 雍正让她带发修行,本来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真的让她当尼姑,所以更不可能着人监督她有没有好好念经,每天抄了多少佛经。 小佛堂里,服侍她的人也是云墨、春兰、彩蝶、秋蕊她们。 以至于,苏沐瑶敲不敲木鱼、抄多少佛经全凭自觉,累了就去后面禅房歇一会儿。 第166章 外头包括皇上在内,一干后宫妃嫔王亲贵胄、朝中大臣、每天又累又忙,而她呢,闲的不得了。 第87章 反倒是云墨、春兰她们两个,时而露出忧愁的样子。 这让苏沐瑶不明白了。 太后给她埋了个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她都不愁,她们愁什么? 难道是看她遁入佛门,担心自己以后嫁不出去? 这日,苏沐瑶实在看不下去,将彩蝶和秋蕊打发回乾西四所取东西了,小佛堂门一关,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云墨和春兰一遍。 将两个人看的莫名其妙。 云墨纳闷道:“小姐,你怎么了?” 还她怎么了,她倒想知道她们怎么了? 话一问出口,云墨和春兰两人对看一眼,春兰小心翼翼的瞥着她脸色,嘀咕道:“主子,我是觉得,您这阵子有点不太对劲……” 云墨紧随其后的连连点头。 原来问题的根儿是出在她身上啊。 苏沐瑶怔了一下。 她没想到,云墨和春兰竟这般敏锐。 她这段时间,一直想着太后那件事,但没跟她们说。 没说的原因不是说不信任,而是她暂时没想到破解之法,所以不想让她们跟着瞎担心。 但……还是被人看出来了。 苏沐瑶心下暗忖:其实告诉云墨和春兰也无妨,一呢是她俩性情稳重,不像彩蝶、秋蕊年纪小,有什么事容易浮在脸上;二是她也有个商量的人。 便将当时她在慈宁宫发生的事,跟云墨、春兰说了一遍。 两个人听完后,脸都白了。 她们甚至都不敢想,要是当朝太后在自己面前毒发身亡,她们会做何反应? 直接吓疯都有可能…… 亏小姐这几天装的没事人似的。 云墨瘫软在蒲团上,春兰的手都在发抖。 苏沐瑶不禁无奈,她都好了,这两人却被吓成这样。 云墨也就罢了,春兰好歹之前还见过被生生饿死抬出正阳门的宫女呢。 她一个生长在和平社会的现代人,除了说亲人离世的时候,她看过遗体,其他时候是一点儿血腥暴力的东西不沾惹的。 正因如此,当时见到太后暴毙的时候,才被吓住了一会儿。 后来没多久就定住了神。 她们没亲眼见到就这样,真是,比她还没出息。 好不容易等云墨和春兰做好了心里建设,两个人围在苏沐瑶身边,商量起了对策。 春兰道:“彩蝶和秋蕊两个人大大咧咧的,要是透了风出去就糟了,这事最好别让她们知道。” “对,”云墨道:“还有就是,得想办法查清楚,太后碗里的毒药是什么。” 春兰道:“我猜应该是鹤顶红、砒霜之类的。” 云墨道:“这些东西可进不了宫。” “进的来,”春兰道:“你忘了之前,陈太贵人跟咱们主子说的事了?”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现在就为苏沐瑶平反。 苏沐瑶听了半天,忍不住摇头,叹道:“好了,以咱们现在的力量,查是查不出来的。” 太后想害她,都赌上了性命。 怎么可能轻易让她化解危机呢? 云墨犹犹豫豫道:“那……跟皇上说一下呢?” “拉倒吧,”苏沐瑶苦笑道:“皇上看着是挺喜欢我的,但我也赌不起呀,太后可是皇上的生母,我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被冤枉,皇上说不定会觉得我是贼喊捉贼……” 春兰手撑着头,烦恼道:“那要怎么办?” 苏沐瑶咬了咬下唇,道:“先留一条后路吧,倘若有一天,到了逼不得已的境地,咱们就……” 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 云墨和春兰往前靠了靠,认真的听着她说。 ………… 商议罢,该干嘛就干嘛。 夏天易困,平日,佛堂外头很热,里头放着冰。 偏偏这日,天阴阴的,下了一场透雨,温度降低了不少。 苏沐瑶用完早膳,从外头进来,见不是很热,便让云墨她们将各处窗子打开,清晨的小风一吹,又凉快又舒适。 苏沐瑶盘坐在案桌旁,敲着木鱼念着经文,这项工作太无聊,一会儿她就觉得有些困。 又翻了一页经书,头就不由自主的往下耷拉,如小鸡啄米一般,云墨转头见着了,不禁一笑,正想说话,不知看到了什么,神色忽然变了,轻声唤道:“小姐,小姐……” “嗯。” 苏沐瑶睁开迷蒙的眼眸,看到是云墨,又闭上眼,这次她也不装了,直接将经书推到一边,趴在案桌上,光明正大的摸鱼睡觉。 云墨声音着急起来:“小姐!” “你干嘛?” 苏沐瑶埋怨了一声,重新睁开眼去看云墨,见她手指着窗户的方向,愣了愣,视线看过去。 这下,彻底清醒了。 雍正正站在窗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便装,手臂拄在窗沿上,饶有趣味的瞅着她。 也不知道他站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苏沐瑶想到自己刚才的状态,脸颊上一抹飞红。 正要起身行礼,雍正勾起唇角,消失不见了,没过多久,他就从佛堂外走了进来,一步步逼进苏沐瑶,直到她退到墙边,轻声问道:“惠音禅师,你刚才在干嘛呢?” 第167章 “贫尼……贫尼在参悟经文……” “参悟经文?”雍正在嘴里念了一遍,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轻笑道:“朕还是头一次知道,参悟经文是趴着参悟的……” 苏沐瑶垂下眸子,道:“贫尼是记名弟子,对佛门规矩什么的,还不是很清楚。” 反正,不知者无罪嘛。 雍正低头去看她。 她穿着一身海青色僧袍,宽宽大大的,看着很是庄严肃穆,有一股清冷出尘的味道。 要说她是佛门中人,颇像那么一回事。 但越像,他心里就越痒,如同有一个小小的猫爪,在他心里一下一下的轻挠…… 雍正猛然觉得,自己也够昏庸的。 他看她这样子,不但静不下心,反而很想对她做一些不轨之事,又新鲜,又刺激。 “你们都出去吧。” 他一发话,云墨、春兰两个只好退下了。 小佛堂里,只剩下苏沐瑶和雍正两个人。 苏沐瑶光是看雍正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怀好意,之前她还是太常在时,他每每夜袭乾西四所,压着她亲之前,就是这样看她的。 但现在可不成。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是尼姑,但这里是佛门轻修之地,怎么能放任他乱来呢。 且四面的窗户都开着呢,跟偷·情似的。 她心里涌现的羞耻感,不允许他这样做。 即便他是皇上。 苏沐瑶捏了捏衣服下摆,紧张道:“皇上,您快出去吧,贫尼还要诵经呢。” “你怕什么?” 雍正的声音低沉而又磁性,好听是很好听,让人耳朵怀孕,但能听出来,里头带着调戏的意思。 “贫尼没、没怕啊……” “不怕你躲什么?” 雍正猫逗老鼠似的低头看着近前的人,慢悠悠道:“朕给你改这个身份,可不是为了让你一辈子诵经礼佛的。” “那是为了什么?” “你说呢?” “贫尼愚钝。” 雍正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朕就好这一口。” 啊? 他喜欢尼姑? 史书上没这么写啊,野史上也没有。 难道是他藏的太深了? 苏沐瑶惊的抬起头,水汪汪的杏眼楞楞的看着雍正,在雍正眼里,她这个样子简直可爱到极点。 真该死啊。 雍正忽然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腰身,用力往前一带。 苏沐瑶没防备,顺着惯性倒在他怀里。 雍正力道很大,恨不得将人揉碎,融到自己的血脉里。 苏沐瑶皱起眉头,才要挣扎,就听头顶男人沉声发号施令:“别动。” 他是皇上,声音天然带有威慑力和压迫感,语气又很危险,苏沐瑶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略不安的喘息着,任他抱着。 半晌。 “这段日子,想不想朕?” 苏沐瑶:“……” 她该怎么回答?假话,她有点说不出口;真话,雍正肯定不爱听。 咬了咬唇,发出蚊子一般的轻声:“嫔妾一心为太后祈福念经,不敢有其他念头。” “虚伪。” 雍正用两个字直接给她定了性,但也没有要追究她的意思,闭上眼睛,喃喃道:“朕同你不一样……” 他想她了,很想很想。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她什么时候在他心里变得这么重要。 明明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女子看着顺眼,瞧着舒服,处事自然大方,和一般的宫嫔不一样。 然后又发现她一举一动都很可爱,可爱的不得了。 他的目光就有点移不开了。 特别想亲近她。 这段时间忙碌的不行,但他每天都会让人禀报,她在做什么,都吃了什么,好不好…… 恨不得亲自来瞧上一眼。 这会儿终于瞧上了,又觉得不够。 光是抱一抱也不够,他想彻底拥有她。 “瑶瑶。” “嗯。” “朕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自从遇到她后,他就再没宠幸过别的嫔妃了。 忍的太久太久了,连他自己都佩服他的忍耐力。 雍正言语中的深意,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苏沐瑶没想到他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却能说出这么具有暗示性的话,脖子根都红透了。 “皇上,太后丧期未过……” “朕知道。” 他费了这么大功夫,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拥有她。 他读诸子百家,信奉儒家学说的一个理论: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事成则礼乐兴。 他一个皇上,当然不能带头坏了礼数。 对她不好,他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第88章 宫里面,着急的不止雍正,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几天,严嬷嬷焦虑的不行。 她本是太后身边的婢女,跟着太后风风雨雨的走过来,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宫里的人对她尊敬有加,就连当今皇后都不敢怠慢她。 可她在意的不是这个。 太后将身后事托付给她,要她不惜一切代价,扶持十四王爷登上皇位,她不能有负太后所托。 迫在眉睫的,有两个问题。 一是等宫里法事做完,太后就要入葬景陵了,皇上去不了,十四王爷作为太后亲子,大概率会成为这扶柩之人。 第168章 怕就怕,年初的事情重演,皇上一道旨意下去,再命十四王爷守陵,去了回不来,就麻烦了。 二是皇上初登基,帝位还不稳,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列王的势力被瓦解,朝中的人都换成了皇上的人,各处兵马都由皇上的心腹接管…… 到时候她们再有心思,也是回天乏术。 所以要谋划大业,既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 允禵在听到下人禀报说,严嬷嬷找他,倒不觉得惊讶,命人请进内室来。 就几天时间,他憔悴了不少,眼睛泛着红血丝,吃不好也睡不好,看起来状态很差。 严嬷嬷一见他,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她也伤心,可伤心成不了事啊。 允禵手臂一伸,请她坐下,立即关心的问道:“嬷嬷,可是母后生前有什么话留给本王?” 严嬷嬷语重心长道:“王爷切不可意气消沉,失张忘志,否则太后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啊。” “本王知道。” 严嬷嬷点点头,将太后这些年在宫里埋下的钉子,培植的势力,一一说给他听。 说到最后,提到了苏沐瑶。 “王爷要遇到什么事,可以去找怡太妃,她心里还惦记着您呢。” 允禵微微一怔,道:“她还愿意帮本王?” 上回在月渡溪边遇到她,他就觉得,她心里对他有怨气,只是他也不好说什么,确实是他先对不起苏完瓜尔佳一族。 后来,舒舒觉罗家获抄,他听宫人说是她的手笔,还蛮意外的。 他看着祜怡长大,知道她性子软,因身子不好,都不怎么愿意出门,更别提主动出击,替自己家平反了。 他当时就想,人总是会变的。 她做了四哥的人,自然会远离他。 就像有几个曾经大力支持他的臣子,在他四哥登基后,瞬间倒戈相向,见着他,唯恐避之不及。 他也能释怀。 自古成王败寇,他暂时没法给他们荣华富贵,又何必拉着人家。 他也有他的骄傲。 正如八哥、九哥说的那样,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可这会儿听严嬷嬷的意思,她竟还是一如既往,跟从前一样向着他的。 大约上次待他冷漠,也是迫不得已。 想到这里,允禵心中感动,点点头道:“嬷嬷放心,本王知道了。” 她既是一片衷心,他也不能辜负她。 严嬷嬷深深看他一眼,没有再往下说。 这就够了,不能让十四王爷知道太后真正的死因。 从方方面面来看,都不是好事。 这次密谈之后,严嬷嬷及一干伺候太后的老人,自请去景山守陵,雍正恩准,赐忠仆美誉,着秋后随太后灵棺启程。 时近七夕,因太后丧期未过,宫里一切从简。 但该有的习俗还是有的。 苏沐瑶就从陈太贵人、徐太常在她们那里收到了一堆饽饽,快到晌午时,内务府又送了一大堆。 苏沐瑶从小佛堂回乾西四所用膳,见后厨房的案板上放了三个大盆子,里头的饽饽堆的跟小山似的。 这就是把她和她宫里的人撑死,也吃不完。 夏天东西又容易放坏,要么就是把这些饽饽切成片晒干,留着慢慢吃…… 她正想着,一个御膳房的管事太监带着人过来了,带了四五个装吃食的抬盒,一一放在客厅桌上,满脸堆着笑,说是皇上赏下来的。 待人走了,苏沐瑶一看,都是宫里过七夕节用的点心,有:番馅饼、梅花酥、小印子霜,玉露霜、红白馓枝、芝麻酥攒、干鲜果品…… 琳琅满目,类型很多。 另外,就是放在大圆盆里堆着的,两座小山高的大饽饽和小饽饽。 平日里,雍正也经常着人送菜肴、果点什么的,但都是在精不在多。 譬如说送西瓜,就真的只送巴掌大的一小碟,羊脂白玉碟里头,放着二十来个拇指大小的西瓜块,形状迥异,蝴蝶、弯月、花朵…… 每一块都是取自一整个西瓜中间最甜的部位,再用冰好的西瓜汁镇着,外头放一个白玉勺子。 看起来不像吃食,倒像博物馆里的艺术品。 颇符合古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风。 哪里像今天,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暴发户似的送这么一大堆东西,这是把她当猪喂吗? 不对劲啊。 苏沐瑶托着腮,直到春兰提醒她,她才回过神来,道:“除开咱们今天过节用的,其他的就都分送出去吧。” 她吃不了这么多,放坏了也可惜。 又朝向春兰她们,问道:“你们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呢?” 彩蝶分着饽饽,眨着眼打趣道:“什么什么意思?这还用说,皇上疼您呗。” “你这丫头,一点儿好事不干,”苏沐瑶没好气道:“等我闲了,就给你找个人家许配出去。” 彩蝶嘻嘻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云墨端着茶过来,笑道:“小姐是当局者迷,您看看这满桌子的饽饽、吃食、点心,都是干什么用的。” 苏沐瑶想也不想的回答道:“这我当然知道,过七夕节,祭拜织女娘娘用的啊。” 云墨抿唇一笑,道:“您还不明白吗?” 苏沐瑶楞了楞,猛的反应过来。 她懂了。 第169章 雍正这个心机男,送她这么些七夕节的吃食,不就是想提醒她,今儿是七夕吗?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 她收了他这么些东西,没个回礼什么的,怎么合适呢? 幸好她早有准备。 到了晚上,水生和来福已经在院里摆好供桌了,苏沐瑶换了一身日常的衣服,悄咪咪的祭拜完织女神,又赶紧让他们把供桌撤走。 今儿各宫的人,大概都是像她这样,偷偷摸摸祭拜的。 没办法,谁让现在是国丧呢。 才忙的差不多,就听有人敲门,水生去开了门,来人是苏培盛,奉雍正的旨意,用车来接她的。 苏沐瑶听这话有点没头没脑的,接她,把她接到哪里去?养心殿吗? 这大晚上的,该不会是想…… 苏沐瑶第一反应,是雍正说话不算数。 紧接着,她脑子里浮现出以前看的电视剧中,清宫里侍寝一些画面。 用凤鸾春恩车接去,到了偏殿,一群宫女伺候着将她洗成“白斩鸡”,再用被子把她包成“鸡肉卷”,然后,几个太监抬着她送进养心殿龙榻上。 经过这一系列繁琐的流程,她就成了龙榻上乖乖等着雍正享用的美味…… emm。 所以说,她白日分析错了,雍正要的“回礼”,根本不是其他,而是她本人? 苏沐瑶忍不住追问,可苏培盛是老狐狸了,雍正没让他多说,他便一味的摇头陪笑,只说:“奴才也不知道。” 罢了。 为难别人也没意思。 苏沐瑶披了一件外套,车轿已经在角门处静悄悄的侯着了,就只有几个抬轿的侍卫和随从,她悄无声息的上了轿,掀了一点帘子往外看,只能看到宫道上宫灯闪烁,至于去哪儿,天色太晚,分不太清。 过了大约一炷香功夫,外头苏培盛轻声道:“惠音师傅,到了。” 苏沐瑶从轿子上下来,一抬头,发现是皇史宬。 老地方了。 她独自上了楼,到了阁楼处,果然,雍正正在月台那里等着她。 今晚没有月亮,星光很明。 星光底下,这个男人站在紫禁城最高的楼台上,凭栏而立,身上充满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兴许不是一个好人,但应该是一个好皇帝。 莫名其妙的,苏沐瑶脑子里出现了这么一句话。 又很快被她自己给抹除了。 什么好皇帝,雍正无论在清朝,还是在后世,名声一直都不怎么好。 骂他的人可多了去了。 不过,这些都跟她没关系…… 苏沐瑶走过去,站在雍正侧后方。 “朕的礼物呢?” 这个男人就跟脑袋后面长眼睛一样,她一靠近,他就发现了。 转过头,眼里带着笃定的笑。 呃。 苏沐瑶不明白了,大着胆子问道:“皇上怎么知道,嫔妾会准备礼物呢?” 要是她没准备,他不就尴尬了。 雍正黑眸一闪,薄唇吐出了两个字:“从心。” 啊? 什么意思? 苏沐瑶眨眨眼,猛的,脑子里灵光一闪。 什么是从心?“从”和“心”加起来,不就是怂吗? 他这是变着法儿的在说她怂? 说到这个,苏沐瑶可就不乐意了。 她是怂,他一个当皇上的,暗示了那么多次,还专门提醒她今天是七夕节,她要是不准备节礼,真怕惹恼他。 可你不能明晃晃的说出来呀,她面子上多过不去。 苏沐瑶气如河豚,红着脸反驳道:“胡说!” “真是朕胡说吗?”雍正勾起唇角。 “嗯!”苏沐瑶重重的点头。 雍正不拆穿她,笑道:“那就当朕胡说好了。” 顿了顿,旧事重提:“礼物呢?给朕吧。” “没了!” “刚才……朕是开玩笑的。” “没了就是没了。” 她为了证明自己“不怂”,牙关咬的死紧。 雍正:“……” 难道她要让他跪下求她不成吗? 雍正一时无奈,想了半晌,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金丝楠木匣子,柔声道:“送给你。” 第89章 匣子是方形,巴掌大小,和现代放求婚戒指的盒子有点像,苏沐瑶打开后,底下垫了层厚厚的酒红色绒布,上头卡着一对嵌珠宝金耳环。 做工非常精致,拇指关节大小,一端是长针形状的金簪,另一端嵌着各色宝石,翡翠、蓝宝石、红宝石、珍珠、以及碧玺等,最大的是耳垂处的宝石,底部平铺绿色的碧叶,上头是一个水粉色的桃心。 玲珑剔透,好看到极点。 苏沐瑶也是女孩子,对这种闪闪亮亮的饰品根本没有拒绝力。 拿在手里,就有点舍不得放下来了。 雍正含笑道:“好看吗?” “嗯,”苏沐瑶老老实实的点点头。 不过,她还是回去再慢慢欣赏吧。 苏沐瑶将匣子合上收好,笑道:“嫔妾很喜欢,谢谢皇上。” 雍正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这一对耳环,是他费了好些天功夫,亲自设计出来的。 包括那上面两颗红宝石形状的桃心,也是他从一匣子上进的天然桃心形状的红宝石里选出来,自己再亲手打磨而成的。 第170章 他选择桃心形状的红宝石做主要点缀,有两个原因。 一是桃符代表吉祥和长寿; 虽说他不信命,但迦陵方丈说他命格不好的话,还是让他有点担心。 他担心对她有影响。 他现在对她已经放不开手了,所以,想借着这种办法,希冀她能平平安安,也算是心理安慰。 二是听从西洋来的画家郎世宁说,在他们西方,男人将桃子送给女人,有示爱之意。 大概是因为桃子和人心脏的颜色、形状、大小都很像。 至于库里存放的那些华贵冰冷,亦是非常精美绝伦的,可以直接拿去赏赐妃嫔们的首饰,他压根没有考虑过。 但这番心思,雍正却没有对苏沐瑶讲。 只要她喜欢就好了。 其他的,不重要。 苏沐瑶在拿出自己做的荷包时,很是犹豫。 她的绣工不好,且她的礼物不值多少钱,和雍正送的耳环比起来,实在显得寒酸。 拿不出手啊。 她本来就觉得挺糗,见雍正还一味的拿着荷包端详,脸皮一热,呐呐道:“那个……嫔妾的女红不太好……” 主动承认总比被别人揭破的强。 “呵……” 听到这话,雍正眼角弯起,一手握拳抵笑,可忍了许久,笑声还是忍不住从唇边溢出来,连带着胸腔都在振动。 是不太好呢。 他就从没见过,哪个女子绣鸳鸯,能绣成两只胖鸭子。 鸳鸯戏水,变成鸭子扑水。 还怪可爱的。 “皇上……” 苏沐瑶发现自己被男人取笑,一时恼羞成怒,想要将他手里的荷包夺回来。 “皇上既不喜欢,那还是还给嫔妾吧。” 她也知道她绣的不好,可她是土生土长的现代人,会缝东西就不错了,古代女子可是从小就开始学女红,她能跟她们比吗? 虽说来了这里之后,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也包括原主所懂的女红技巧。 但理论知识是懂了,实践却是两码事。 纸上来得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她一上手就发现,自己还是那个在刺绣方面没有天分的苏沐瑶。 她脸红红的,都快滴出血来,显然是急得很了。 雍正见她来抢荷包,手臂往高一抬,等苏沐瑶去够时,趁着她扑过来的那阵劲,将她一把抱入怀里。 “瑶瑶。” “放开……” “朕没说不喜欢。” 苏沐瑶默了默,闷闷道:“嫔妾确实绣的不好。” 女红针黹,不怎么样,三从四德,一点不能。 她真想好好劝劝雍正,让他重新考虑一下纳她为妃的事,别将来后悔。 雍正笑道:“朕觉得好就够了。” 他说着,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 阁楼旁边有一张宽宽大大的凉榻,是平时小憩用的,苏沐瑶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天旋地转,就被他压在了榻上。 “皇上!” 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拽住他的衣襟。 “瑶瑶……” 他眸光暗沉的盯着她,里面有某种不明意味的光芒,有种摄人的危险,苏沐瑶慌忙躲开脸,正想要觅词,下巴被轻轻抬了起来,一个带着无限宠溺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如蜻蜓落在水上…… 一反常态的温柔。 一吻结束,雍正抬起头,和她并躺在凉榻上,夜很静很静,往上看是满天星辰,往下看是万家灯火。 两人也不做什么,就是躺着看着星星,天南地北的闲聊,也没有具体的话题,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直到更鼓声响起,苏沐瑶才惊觉,天已近五更了。 雍正该准备去上朝,她也该回乾西四所了。 苏沐瑶从凉榻上起来,做贼似的整了整衣服,坐着来时的那顶小轿,匆匆忙忙的回去了。 等回到自己宫里,再去想这一夜发生的的事,像是做梦一样,一点儿真实感都没有。 她竟能和一个皇上聊天聊那么久,太不可思议了,忽然之间,她好像也不是那么怕雍正了。 云墨她们看她无事,也都放下心来。 该去打水的打水,该去热饭的热饭…… 春兰从书桌上取过一个红木方匣,拿过来,道:“主子,这是昨天晚上十四王爷派人送过来的,说是给您的七夕节礼。” “什么?” 苏沐瑶闻言一惊,道:“十四王爷?” 他好端端的,送她什么节礼,该不会……是想要挟她做什么事吧?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春兰点点头,小声道:“您不用怕,十四王爷给满后宫的妃嫔都送了。” 苏沐瑶叹了口气,往敞开的门窗处看了眼,春兰会意,走过去将窗户和门都掩上了。 又走过来,笑道:“主子放心,里面没什么,我看过了,就两串念珠,我让水生一早去打听了,就皇后、愨惠皇太贵妃那里多送了些东西,其他妃嫔收到和您一样,都是两串念珠。” 念珠是宫里常用来赏赐的节礼,确实没什么稀奇的。 太后薨逝,又逢七夕,送念珠也很合适。 苏沐瑶打开匣子,将两串念珠取出来,念珠是暗红色的,一串是一百零八颗,每一颗珠子都晶莹圆润,轻轻凑近,一股属于中药材的清新味道扑鼻而来。 第171章 苏沐瑶微微颦眉:“这是什么香?” 她跟着迦陵方丈修行以来,也见识了不少佛教的东西,念珠就是其中之一,共分为两类。 第一种是平常人带的,清朝作为唯一一个皇帝戴念珠的朝代,念珠成了一种时尚和文化,朝里大臣、后宫妃嫔,王公贵族,几乎人人都会佩戴。 珠子的质地也不限制,有翡翠、玛瑙、琥珀、蜜蜡、红珊瑚等等,样式也各种各样。 第二种就是佛门中人佩戴的,又有一个特有名号,叫做佛珠,她这里就有好多串佛珠。 佛珠基本都是香木制的,比较名贵的就属沉香佛珠了。 香木自带着一股天然香气。 而平常人戴的念珠却没有香味,所以在制的时候,会用其他香料来浸泡。 用中药材来泡制念珠是最常规最普遍的做法了。 但这种中药材的味道,带一点淡淡的清苦,她还是第一次闻到。 春兰接过去,闻了闻,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去问问来福,他家祖上是开药铺子的。” 说着,拿起一串香珠出去了。 过不多久,春兰回来了,道:“主子,来福说,这是蕶苓草的味道,不会错。” “蕶苓草?” 春兰道:“就是没长出来的幼茯苓,据说煮水能治头疼,常闻这个味道,还有养心安神的功效。” 苏沐瑶点点头。 茯苓她是知道的,是一味常见的中草药,生长周期一般在三到五年, 三年生以前,茯苓长得特别缓慢,还不能入药,直到三年之后,进入成熟期,才可以采摘晒干制药。 这么一寻思,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十四王送她蕶苓念珠,目的真的就这么单纯? 苏沐瑶不太信。 她手指敲着桌面,思索了半晌,口中喃喃念叨着:“蕶苓,蕶苓……” 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她目光重新落回念珠,忽然,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 她想起来了! 因为“蕶苓”音似“鹊鸰”,所以蕶苓念珠又被人称作鹊鸰念珠。 《红楼梦》里面,北静王送贾宝玉的,不就是鹊鸰:念珠吗! 鹡鸰这种鸟,始出自《诗经.小雅.常棣》。 因鹡鸰有一鸟鸣而群鸟起的习性,所以古人也常用它来代表兄弟手足之情。 苏沐瑶将两串鹊鸰念珠放到一边,拿起方匣,放到耳边,用手指轻轻在外围扣了扣,果不其然,里面传来一阵空响。 是有一个暗格。 春兰见状,立即起身去找工具撬开了。 暗格板下面,还藏着一封信、和一方手帕。 手帕上,摘抄着《诗经.小雅.常棣》里中有关鹡鸰的四句诗: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 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大概意思是说:鹡鸰被困在原野时,只有兄弟会赶来救难。而良朋好友,只会感叹一声。 十四王摘抄这首诗,还送她两串鹡鸰念珠,当然不是为了告诉她,他和雍正有多兄弟情深。 而是在说反话。 鹡鸰有难,有兄弟相帮,而他呢,虽有兄弟,可他的兄长,却是给他造成困窘现状的元凶。 他一个王爷,竟连鹡鸰鸟都不上。 第90章 苏沐瑶想到这里,就有些头大。 他一个王爷,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呢? 无非是想利用她。 但让她不明白的是,太后以命相搏,逼她上了十四王的船,现在十四王如果有事想利用她,直接吩咐就行了,何必还要装可怜,博同情? 这番又当又立的操作,着实把她恶心到了。 这里就又有了一个信息差。 太后逼她在雍正身边当间谍,是太后的的事,为了死守这个秘密,知情的人用五个手指都数得过来。 严嬷嬷是其中之一。 但她不能告诉十四王,太后做的事。 就像当初十四王从景陵回来时,太后将自己的病情满的死死的,就是不想让他担心。 大约保护孩子是母亲的天性。 太后当然也不想让老十四知道,她为了给他铺路,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当然,纵然太后没有嘱咐过,严嬷嬷也不可能告诉十四王,她也担心以十四的脾气,在知道这些后,会不会情绪过激,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允禵从严嬷嬷这里得到的信息,是苏沐瑶对他念念不忘,所以愿意帮他。 那苏沐瑶现在位置这么关键,他作为上位者,当然要笼络她。 感情手段也是其中之一。 当然,哪怕知道这些,苏沐瑶也不会觉得怎么样。 她才是最无辜的好吗? 平白无故的被卷入政斗中,成为太后和皇上博弈的棋子,甚至要利用她的这件事,太后从始至终都没跟她商量过。 她真是有一万个mmp说不出口。 苏沐瑶放下手帕,又打开信。 相比念珠和手帕,信里的信息量就比较大了。 开头没什么营养,是一段追忆,怀念了一下幼时的瓜尔佳氏,核心目的是联系感情。 接着就是分析政局。 大约是想给她建立信心,允禵分析的国中局势,都是利他而不利雍正的。 读完他的这些话,简直就要以为,雍正的皇位下一刻就要坐到头了。 第172章 譬如说民心对比:雍正得位不正,他是打过胜仗的将军,和他一派的廉亲王更是广受一众大臣支持; 再譬如说□□势:雍正上位后,有一个大的方向性的失误,重用汉臣,导致许多满人臣子不满,长此以往,迟早导致政体不稳; …… 要真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从小养在深闺中的“傻白甜”小姐,还真就信他了呢。 怪不得人家说,政治家都是骗子。 像十四王说的第一条,苏沐瑶就不能同意,他说雍正得位不正,但没有实在证据,只能制造一些捕风捉影的话,可康熙留下的几个心腹老臣都是向着雍正的。 还有,廉亲王是广受一众大臣支持,但那是曾经,一废太子后,康熙曾让诸大臣保举新太子,许多大臣都支持八王上位,不过这都过去了。 现在的形势是,雍正登基,那些曾支持八王上位的大臣被雍正一个又一个收拾了,抄家的抄家,致仕的致仕,边缘化的边缘化…… 再说□□势,是啊,雍正是重用汉臣,张廷玉就是其中之一,但那是因为有一大批满臣曾是其他皇子阿哥的支持者,雍正又不傻,怎么可能用他们? 可治理天下,也不能不用人。 所以雍正打着先帝爷说过的“满汉一家”的幌子,提拔了一批曾被那些满臣压的无法翻身的汉臣。 这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很正常的事。 到了十四王的口里,全是问题。 不过,大约他也是找不到自己现在的优势,只好硬往上凑吧? 苏沐瑶想着,继续往下看。 紧接着,话锋一转,图穷匕见了。 对比出那么多自己的优势,十四王终于提了一个自己现有的劣势,那就是兵权被夺。 原本属于他的大将军之位,被年羹尧抢去了。 所以希望她跟年妃斗,原因也说的很清楚直白,说他四哥是个很念旧的人,年妃是孝懿仁皇后赐给他的,只要年妃不倒,年羹尧的地位就一直在那里。 而年妃一倒,他自有办法,扳倒年羹尧,夺回自己的兵权。 看到这里,苏沐瑶暗叹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十四王看问题很尖锐,可以说直中要害。 方才提的什么民心、用人、朝臣支持……对于一个争帝位的人来说,是很重要。 但没有兵权,那些都是空中楼阁。 想夺位,最重要的就是兵权。 拳头大了好说话,自古以来钢铁不变的道理。 手头握有兵权,就算是异性臣子,都能给皇帝架空了,更别说他也姓爱新觉罗了。 而且,他看问题也很透彻。 雍正将年羹尧归为自己人,那是因为年羹尧也姓年,年仪柔是他养母给他留下的人。 他不信年羹尧,难道还能不信自己的养母吗? 所以,外人就算再怎么挑拨离间,雍正也不见得会信,除非年仪柔这个最关键的人没了。 可是,她和年仪柔无冤无仇,甚至年仪柔之前还帮过她一次,她凭什么无缘无故去害人家? 没道理啊。 苏沐瑶宁肯死,也做不出这样违背良心的事。 此事能拖就拖吧。 信的后一小节就没什么好看的了,无非是给她画大饼,意思是说,她要愿意帮他,将来成功了,他肯定会想尽各种办法娶她为妻。 好家伙,雍正想泡她,给她花的饼,只是说要纳她为妃,给她一个名分,具体什么位份都不敢轻易承诺。 他倒好,直接一个皇后之位许出来了。 我信你个鬼! 苏沐瑶想了半晌,问道:“这个匣子是谁送来的?” 中间这个传递的人很关键。 十四王既然要她完成这样一个重要的任务,不能说只送这么一封信,肯定还要来来回回的暗中传递消息。 那么,他必然就不会轻易选一个宫人,这个人,肯定是要经常能来往于各宫之间,把各种信息瞒天过海的送进去,再瞒天过海的传出来。 她想不通,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春兰道:“寿膳房有一个叫小桃的宫女,进宫大约四五年了,平日负责给各宫派送点心,因为人长得讨喜,又会说话,各宫中人常派她做一些跑腿的差事。” 苏沐瑶点点头,经春兰这么一提,她倒是想起来了。 上次在太后寿宴上,她见过一个端送果盘的婢女,年纪不大,人长得胖乎乎的,一笑起来,嘴边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傻乎乎的,确实看着挺讨喜。 陈太贵人她们当时还拿着金瓜子逗着她玩。 再一问,果然是她。 苏沐瑶再次感叹,想在这宫里生存,当真不易。 谁能想到那个带着几分傻气的胖姑娘,居然是十四王安插在宫里的女间谍呢。 她倒挺好奇的,那小桃是怎么进的宫? 四五年前,那会儿康熙透漏的意思,是属意八王的。 那十四王作为铁岗八王党支持者,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在宫里步下这处暗棋? 难道说历史上,两人看似扭成一股麻花,你登皇位也行,我登皇位也行,只要不让老四登就行,但实际上,两人在暗中较着劲?谁也不服谁。 春兰分析道:“小桃应该是太后的人。” 哦,这下就清楚了。 十四王当时不见得要和八王斗,但太后肯定是一早就想帮着十四王的。 第173章 不过,春兰怎么知道这么隐秘的事? 春兰解释道:“上次我听瑞太常在身边的婢女兰花说,小桃是周德安的侄女,当初选宫女没选上,周大总管本来要朝内务府塞钱的,结果太后一句话,把她调进了自己宫中,后来过了一阵子,康熙爷让太后协理六宫,说是小桃会些厨艺,就把她安排进了御膳房,先帝一走,她又辗转进了寿膳房……” “您想想看,寿膳房是谁的地盘?” 那不用说,寿膳房本就是专门伺候太后的。 这样就很明显了。 只是,小桃是周德安的侄女这一点,是苏沐瑶没想到的。 如果说,小桃做的这些事,周德安不知情的话,或许她可以借此为把柄,要挟周德安帮她做事? 对于拉周德安下水,苏沐瑶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反正周德安也不是什么好人。 若不是她长脑子,早在去年冬天,她和云墨就死在乾西四所了,倘若是冻死,主要原因就是周德安送的那一多半潮湿掺水的木炭。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小桃为太后工作,她被太后要挟,小桃是周德安侄女,小桃身份有问题,周德安也得倒霉。 所以她反向要挟周德安。 正常,正常。 不过,她得想办法先好好的试一试周德安了,万一他也是太后的人,事情弄不成,她反露了马脚,那就不好了。 这是一件事。 春兰又道:“小桃说,明天晌午她还会过来给您送点心。” 那这就是十四王要她回信的意思了。 苏沐瑶不禁有些发愁。 刚还想拖几天,但现在想拖也没得拖了。 她要怎么回十四王? 不答应?肯定不行,太后那事她还没想出解决办法呢。 表面上答应?也不行的,只要你这封信到了人家的手中,这就是私相授受的证据。 万一十四王翻脸或者倒霉,留在他手里的这封信,就足够把她拉下水了。 春兰倒是出了一个主意:“主子,何不换一种笔迹?” 只要字迹不一样,否认就是,还怕什么。 苏沐瑶不禁苦笑,她也想换啊,但也不行。 十四王和原主曾经来往很密切,知道她的笔迹。 不答应是死,答应也是死。 苏沐瑶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稳住十四王那边的人再说。” 第91章 苏沐瑶想稳,可允禵那边,却不肯给她稳的机会。 不止是他,朝中整个雍正的反对党,包括八王、九王、十王他们,最近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而这一变化,来自于雍正最新的一道旨意。 大概意思是说: 如今天气炎热,太后棺椁每日置于冰室中,耗资甚大,反伤太后生前节俭之德。 所以着十四王允禵于二十一日后,扶太后灵柩先去汤山,在汤山地宫中停一个多月,至九月一日,再启程请灵入先陵。1 总之呢,就是不许十四在宫中久留。 雍正这一手,是谁都不曾料到的。 之前朝里传的最真的消息,是年羹尧秋后要返京述职。 允禵和整个八王党,这段日子,正抓紧时间在京操持布置,想来一个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等年羹尧一回来,软的加上硬的,一定要逼他把手里西北军的大权交出来。 可现在,还没来得及设计年羹尧,自己人这边先出问题了。 若是像之前那样,只是丢了几个支持的臣子也就罢了,但现在是允禵啊。 允禵是他们这群人要保举的新皇,没了他,他们推谁去?九王鲁直,十王粗莽,都不太行,朝臣权贵也不能答应,八王倒是可以,但毙鹰事件时,先帝的一番话,他再上位,形同谋逆。 所以说,各方各面,能和雍正拼一拼的,就是允禵了。 一旦允禵去了汤山,消息封闭,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还有,暗中支持他们的人一看允禵不在京,本来就因为雍正登基有些涣散的人心,更要涣散了。 偏偏现在的时局,雍正强他们弱,只能蛰伏,公然抗旨那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硬碰。 雍正正愁抓不着他们的把柄,将他们一股脑儿给全收拾了呢,他们怎么可能还去递刀子? 为今之计,就是要在二十一日前,将大事做定,即便日后允禵离了京,也不会影响他们这边的形势。 所以,这阵子,后宫形成了一道奇景: 惠音师傅在为太后念经祈福,寿膳房的小桃疯狂去给她送点心。 可见允禵是真着急的不行。 一天到晚的催催催。 好像只要她斗倒年妃,让她惹雍正厌恶,年羹尧手上的西北兵权就能一下子落入他手中一样? 不过,苏沐瑶仔细一盘算,还真有可能。 武将和文官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就是武将的可替代性比较低。 像是文官,每次科举考试都能出一批新人,放在或翰林院、或各部院、或地方历练几年,好一点的就能往上升了。 太平盛世,文官体系中备用的官员很多,卷的不能再卷。 哪怕你官至宰相,国中也能找到几个资历、政绩、综合条件相当的人替换。 但武将就不一样了。 第174章 上头的统帅没选好,底下的兵将可是要闹事的。 当兵的可不傻,沙场之上那是要老子的命拼的。 朝廷敢给他们选一个新人当统帅,那是拿他们的身家性命开玩笑,一个没留神,兵变都有可能。 年羹尧也是有许多打胜仗的经验,西北军才勉强接受了他。 若没了年羹尧,能让这帮西北军服气的,朝中似乎也只有十四王允禵了。 而且,允禵还是皇亲。 若年羹尧没了,雍正再舍允禵而不用,派一个不怎么样的人过去,恐怕他这个皇帝就要惹人诟病了。 朝中的其他皇亲国戚也不能答应。 小桃一趟趟的来,她们家小姐却好似没看见一样,始终无动于衷,丝毫反应都没有。 云墨和春兰见状,焦急的头发大把大把往下掉。 十四王催的这么急,小姐还不行动,万一十四王狗急跳墙了怎么办? “毒害太后”这件事,就像一把随时落下的刀子,高高的悬在她们头顶,让人惶恐不安。 终于,云墨见苏沐瑶躺在院子摇椅上,悠哉悠哉的喝着果茶,品着小桃送来的点心,眼皮一跳,实在没忍住,皱眉道:“小姐,您就不怕这点心里有毒?” 苏沐瑶还以为什么呢,摆了摆手,不在意道:“你放心,十四王现在正指望着我呢,他是最盼我活着的人。” “哼,”云墨撇了撇嘴道:“等十四王爷发现您指望不上,他就成了最盼着您死的人。” 苏沐瑶挑了挑眉,道:“你这丫头,说话怎么这么不好听?” 云墨没好气道:“我都好几个晚上没睡了,想着这事到底该怎么办,您可倒好……”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春兰神色微动,道:“主子,您是不是……有办法了?” 不然怎么会这么放松。 “办法嘛,是有一个,”苏沐瑶冷哼一声,道:“但我就是故意想晾十四王几天,让他干着急。” 云墨“啊”了一声,扁着嘴道:“您真打算帮十四王啊!” 帮他?那倒不会。 她就算要帮,那也是帮自己。 苏沐瑶道:“十四王不是约我今晚在小佛堂后面的柳亭见面吗?你去跟小桃回一声,就说我答应了。” 时令进了七月,白天燥热的不行,晚上温度降下来,凉快了许多,微风一吹,柳树底下的青草地里传来阵阵虫鸣之声。 圆月挂在树梢,远处还有几盏宫灯,夜很明。 这是允禵第二次再见苏沐瑶。 第一次是在月渡溪边,他碰到她来给太后采花,当初那个性情内敛,见了自己羞涩到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小妹妹,忽然一夜之间长大了,变得温柔大方,只是对自己的态度冷漠疏远了许多。 他还挺惋惜的。 但这种惋惜如泡沫一般,被风一吹就散了。 他生命中的人很多,瓜尔佳·祜怡对他的作用,仅仅是瓜尔佳·祜满对他的支持,祜满一死,他能给她的,最多的就是几分对自己人的关照,她不需要,那也就罢了。 不过,她能得到四哥的喜爱,倒让他挺惊奇的。 或者说,她是为了他,才去勾引的四哥? 不怪乎允禵会这么想,原主还在时,对他真是一往情深。 所以允禵这会儿,再见到苏沐瑶时,心情是复杂的,带了些愧疚,还有些感激。 允禵想要叙叙旧,先联络一下感情,但苏沐瑶却没这个心思,她坐在亭柱边长廊上,提醒道:“王爷有话还是赶紧说吧,被宫人看到就糟糕了。” 她说的有道理。 这里是紫禁城,每多耽误一秒钟,就有被发现的危险。 对她、对自己都不好。 允禵点了点头,沉吟道:“瑶瑶,年妃那边……” 他想问,她想到办法了没有。 苏沐瑶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他道:“王爷,我现在的身份是尼姑,不是皇上的妃嫔,跟年妃也没有交集……” 总结起来,就是没有办法。 允禵闻言,犹豫了片刻,斟酌言辞道:“那你和皇上……” 关系到哪一步了。 宫里最近有传言说,皇上被她迷的七荤八素,为了她,还让内务府打造什么带桃子的首饰…… 如果年妃的事情暂时让她为难的话,那她能不能在雍正耳边吹吹风,使得雍正丧失对年羹尧的信任。 “王爷,” 苏沐瑶实在听不下去了。 他以为她是谁啊? 她是苏沐瑶,不是苏妲己啊! 就算她真有苏妲己的本事,雍正也不会像商纣王一样,对她言听计从。 她现在的身份就是跟雍正有点暧昧的尼姑,连后妃都算不上,怎么去提年羹尧?怎么去干涉朝政? 苏沐瑶心里虽然这样想,话却没有这样说。 她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来,道:“其实您想对付年羹尧,我这里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允禵一怔,道:“你说。” 苏沐瑶顿了顿,道:“我想先问问,您的打算。” 好像是担心自己的主意,会跟他原本的主意重合了一样。 允禵不禁一笑。 虽然说吧,她一个女子,对朝政上的事,可能连听都听不懂,但她既然想知道,又是自己人,告诉她也无妨。 他和八哥、九哥他们都商量过了,要让年羹尧倒台,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拿的汉人身份做文章。 第175章 这话就要从满人入关说起来。 从古至今,每一个新朝代的开始,靠的都是硬实力,或武统,或民心所向,但唯有他们清朝例外。 清朝攻打下明朝的手段并不算磊落。 其中,运气的成分占比太大。 甚至一开始,太祖、太宗皇帝根本没敢想过能取天下。 要不是当年天气极寒,万里无收…… 要不是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一干汉人,肯放下杀亲之仇,投降大清…… 要不是吴三桂打开山海关,放清军进去…… 所以说,就算到了现在,民间都有流言,说他们满人是靠窃靠偷靠不择手段才得来的江山。 太宗皇帝为了安定民心,模仿元朝初始的一些举措,建立八旗制度,推行满汉一家…… 但还是不免担心,压制不住汉人,将来汉人会再反过来,推翻他们满人的统治。 当年,八王议政,太宗皇帝和八大亲王明确说过:他们大清朝,可以任命有才德的汉人为官员,可以给立下功劳的汉人地位,可以学习汉人优秀的文化…… 但唯有一点,就是不能让汉人同握两城之兵。 不然,唐朝的安史之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也许这就是,不怎么费力气得来的东西,都怕失去? 苏沐瑶对这些倒没什么感觉。 不过有一点,允禵跟她讲这些,是建立在她姓苏完瓜尔佳,是满人女子的前提下的,她要知道她其实是个汉人芯子,恐怕就不会开口了。 这会儿苏沐瑶也明白了,以允禵为核心的八王党,主要是准备靠舆论来击倒年羹尧了。 第一,年羹尧姓年,手握大权,所有的满人贵族都会对他不放心; 第二,雍正任用一个汉人为西北军将领,违拗了太宗皇帝的遗旨; 这一招,乍一琢磨,是挺毒。 毕竟,允禵他们想的很符合常理。 整个满人贵族啊,雍正一个初即位的皇帝,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年羹尧,跟所有满人对着干? 但偏偏苏沐瑶知道,雍正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 苏沐瑶眼神一闪,别说得罪满人贵族了,等过了今年,雍正还要把原来圈给八旗子弟的地收回来,分给汉人种呢。 现在这些满人贵族觉得自己很重要,还在飘呢,殊不知啊,倒霉的事还在后头。 苏沐瑶可没那么好心,没有提醒允禵的意思。 她想到自己接下来的事,状似担忧道:“可是,年羹尧是包衣出身,从小受满人的教育,可以说是半个满人……” “还有,年羹尧军功卓著,受兵士信服,又是个武将……常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文官擅长的那一套口水仗,恐怕对他不会起作用……” 她这话,正好说到了允禵最担心的点上。 他站在廊柱旁,抱着臂,凝望着外头摇曳的柳枝,沉默不语。 身影被月光拉的极长,沉重莫名。 一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问道:“瑶瑶,你刚才说,有更好的办法……” 苏沐瑶轻轻翘起唇角,似有些不好意思道:“王爷,我只是一点浅见,也不知能不能行。” 允禵静静的看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苏沐瑶道:“我听宫人说,今年二三月份的时候,皇上放出话来,说要一改天下贪腐之风,凡是贪官,一概不用,一概不取。” “之后,皇上还让十三王爷去户部清查旧账,查出了好些个涉嫌贪污受贿的官员,抄家的抄家、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 允禵点点头,叹了口气,补充解释道:“怡亲王查处的那些官员,都是我们的人。” 但当时他们都没想到,只以为雍正是要翻查旧案,所以被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苏沐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可据我所知,年羹尧也不清白。” “你说真的?” 允禵一楞,声音带上了几分急迫。 如果消息属实的话,那雍正就是不想办年羹尧也得办了,否则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前脚才说容不得官员贪污,后脚亲自任用的人,就给他整了一波大的。 苏沐瑶定定道:“王爷派人去甘肃查查就知道了,上个月,国库拨给甘肃用来赈灾的粮款,根本就没到甘肃灾民的手里。” “甘肃?” 那似乎应该是甘肃巡抚出的问题。 苏沐瑶分析道:“我也不能确定,但我想,甘肃离四川那么近,甘肃的灾民没了吃食,必然会往其他地区迁移,四川是必经之道,年羹尧见那么多的灾民,不可能没有丝毫反应……” 要么就是他也参与了,要么就是他知情不报。 允禵经她这么一点拨,顿时豁然开朗。 再看苏沐瑶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他一个王爷,在这方面的敏锐度,还不如一个女子。 不对,是他们几个王爷和一众谋士加起来,在这方面的敏锐度,还不如一个女子! 他们都往年羹尧身上去想了。 像今年的甘肃旱灾,竟无一人注意到。 就是注意到了,他们也想不到。 要多细心多敏锐,才能想到,甘肃旱灾居然能和在四川带兵打仗的年羹尧扯上关系? 太不可思议了。 要不是经她提醒,凭他再看再想,也会觉得,扳倒年羹尧和甘肃旱灾,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 第176章 苏沐瑶被他看的心里发毛,暗忖:难道自己暴露了? 也不会呀。 她是想借着允禵想扳倒年羹尧的心,顺势查清楚甘肃那边赈灾粮被克扣的事…… 虽然有私心,但说的话,可都是大实话。 一点儿水分都没掺。 甘肃出事,要说年羹尧不知道,那不可能。 正想着怎么描补一下,忽然听到十四王说:“瑶瑶,谢谢你。” 苏沐瑶对上允禵郑重的眼神:“……” 可别,当不起。 将来你倒霉的时候,别拉我下水就行了。 第92章 苏沐瑶给十四王出这个主意,主要目的有两个: 一是暂时稳住十四王及太后党的人; 二是借十四王之手,将甘肃赈灾粮款被吞的事,捅到明面上,逼着朝廷查清楚。 这对于她来说很重要。 她可以用三十万两银子解自家叔父一时之急,但以后呢? 甘肃多山,地势复杂,气候又干燥,一到夏季,接连几天不下雨,很容易发生旱灾。 李绳武为人正直,能为百姓挪一次备用粮饷,难保不会挪用第二次。 到时候,她从哪里凑银子救他? 何况,赈灾是朝廷的事,不应该被他一个驻边将军包揽。 不然,满朝文武都是干什么吃的。 至于其他的,年羹尧被爆贪污后,雍正该怎么保年羹尧,以及那些贪官要怎么处置…… 那是雍正一个皇帝该操心的事,苏沐瑶管不了那么多。 她自保尚且费力,还是心疼心疼自己吧。 苏沐瑶想的比较简单,属于正常老百姓的想法。 她认为大概率就是地方小官贪污赈灾银子,上面的官员也跟着吃了回扣,保护伞往下一罩,所以甘肃的事才捅不到朝堂上。 但实际上,这件事的情由却复杂的多。 养心殿议事厅中,雍正坐在炕沿上,允祥、允禩、张廷玉、马齐等几个朝中重臣排成一列站在前方 雍正旁边是一个案桌,上面正摆着两份折子。 一份是喜报,是甘肃巡抚石文焯呈上来的,说甘肃灾情已经控制住了,灾民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请皇上放心。 一份是参本,是年羹尧呈上来的,参的人是甘州道负责押运军饷的参领李绳武,他命他押送备用军饷至巴山,他却居心叵测,借故推脱,足足耽搁了十几天才到,差点延误军机大事。 雍正端起面前茶杯抿了一口,道:“你们看看这个。” 一旁侍立的苏培盛双手捧着,取过折子,走过来,捧给中间的允祥,允祥打开看了,又传给身边的允禩,没多久,两份折子就在几人手里转了一圈。 “看完了?” 雍正放下茶盏,吩咐道:“你们都说说吧。” 他一发话,半晌,底下一片静默。 允祥皱了皱眉,暗中瞄了眼张廷玉和马齐,见他俩人把头埋的很低,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犹豫了一下,他也没有选择贸然开口。 这个场面就尴尬了。 允禩心里暗乐,皇上让发表意见,一众臣子都不说话,这算怎么回事? 他心里是有点幸灾乐祸,但他跟老九不同,要搁允搪,看到这副场面,就算不说几句惊世之言,唇角洋洋得意的笑容也掩盖不住。 他素来八面玲珑,很会做人做事。 遇到这种情况,他不但没有露出分毫喜色,反而贴心的开口,主动给雍正递了一个台阶。 “皇上,臣以为甘肃灾情得到控制,是一件大好事,甘肃一众官员这阵子必定过得很辛苦,您应该表彰他们,至于第二份折子,派人去甘肃查一查,按着正常程序办就行了。” “哦?” 雍正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手指轻敲着桌面,道:“你们以为呢?” 顿了顿,淡淡道:“张廷玉。” 张廷玉:“……” 这个倒霉的大冤种为什么又是他? 两份折子,一好一坏,一份是关于甘肃灾情的,一份是关于甘州道参领李绳武的。 看似没什么关联,但皇上把两份折子摆在一起让他们看,必然是其中有事。 张廷玉凭着几十年处理政务的经验,很快就发现了里面的不寻常之处。 年羹尧参李绳武,参的是他押送粮饷押迟了,但具体为什么押迟了,里头却只是含糊其辞。 年羹尧是四川总督,他不清楚也不管甘肃的事,可以理解。 但他们这些人,不得不往深处想一想。 现在正值甘肃旱灾,缺粮之际…… 李绳武的事又和“粮”有关。 如果说,李绳武押送粮饷延迟,是因为这场旱灾呢? 可是,甘肃巡抚石文焯呈上来的第一份折子上,分明清楚的着,当地已将灾情控制住了。 张廷玉基本上将雍正把他们召到这里议事的原因,分析的八九不离十。 但分析完了,心里便有些忐忑。 倘若事情真如他分析的那样,那石文焯可是犯了欺君罔上、瞒报灾情两桩大罪。 问题是,石文焯是皇上一手提拔上来的…… 他现在摸不准皇上的态度,贸然开口,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皇上秋后算账,他岂不是自己把自己给坑了? 所以,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第177章 显然,他旁边的其他几位跟他都是一样的想法。 可皇上偏偏点了他的名…… 唉。 张廷玉心里暗叹一声,斟酌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关于年将军所奏甘州道参领李绳武之事,还是派人探查清楚的好。” 他说话滴水不漏,连石文焯提都没提。 雍正又点了其他几人的名,话术也都跟张廷玉差不多。 伴君如伴虎,都怕一提石文焯,皇上翻脸。 他们心里那些小九九自然瞒不过雍正,他的目光一转,看向允祥。 允祥默默的,眼观鼻鼻观心,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这么不给皇上面子,说皇上有可能用错了人。 雍正见状,叹了口气,心里忽然觉得没意思起来,他们不敢直言进谏,也不是他们的错。 是他这个当皇帝的,没能让臣子放心。 雍正道:“派个人去查查石文焯吧,”顿了顿,道:“允祥,这件事朕就交给你了。” “是,臣弟领旨。” 虽然允祥在他面前变得毕恭毕敬,但允祥的办案效率很快,再加上有粘杆处的密报,很快,甘肃的事就查了一个水落石出。 石文焯欺上瞒下,贪污赈灾银两,本就在意料之中,就不用说了。 问题是在年羹尧。 允祥查出来的,他似乎才是这件事情的主谋。 雍正慢慢的转动着拇指处的扳指,眼里划过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 允祥看的心惊,想到年羹尧建下的累累军功,以及目前朝中的局势,抿了抿唇,忍不住道:“四哥,水至清则无鱼。” 石文焯一个甘肃巡抚,还没那么大胃口,敢将甘肃赈灾的银子全部吞下。 根本查出来的结果,他只贪了三成,底下的小官贪了一成。 剩下的六成里,年羹尧独吞五成,留给灾民们的,只剩下一成银子。 一成银子,能救多少灾民? 年羹尧这次,把事犯大了。 但话又说回来,天下的贪官是除不尽的。 雍正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仅仅是贪,倒也罢了,可是,年羹尧已经触犯到了他能容忍的底线。 允祥大概一时没想到,所以才会这样说, 雍正并不喜欢解释,但因为对方是允祥,想了想,提醒道:“你再往前几天年羹尧呈上来的参本上想想。” 允祥一愣,半晌,皱紧眉头道:“他是为了权?” 事情也确实够巧的。 李绳武前脚才将备用军饷挪去赈济灾民,年羹尧后脚就命他运送备用军饷至巴山…… 可见,李绳武的情况,年羹尧是知情的。 而且,年羹尧早不参李绳武,晚不参李绳武,直到十来天后,李绳武终于想出了办法,将自家的银两拿来填补军饷,年羹尧才生了气,上折子参奏,还要请皇上罢免他? 可见,对于李绳武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年羹尧是不满的。 也就是说,年羹尧要的,并不是要除掉李绳武,而是抓到李绳武的把柄,从而让他听命于自己? 也许,李绳武只是其中之一。 如果年羹尧对于其他的武官,都是这样做的呢? 那岂不是天下的兵马,都要受他的控制了? 结党营私,可比贪污受贿要严重多了。 一旦成了气候,皇上都有可能被架空。 允祥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幸好。” 幸好提早发现了这件事,不然……后果难以想象啊。 雍正叹道:“人的胃口,都是养大的。” 允祥默了半晌,问道:“四哥准备怎么做?” 现在西北战事未平,朝廷暂无其他可用之人,留着年羹尧,对制衡老十四来说,还有用处。 但怕就怕在养虎为患。 雍正沉吟道:“这件事,先不要走漏风声,尤其不能让年羹尧以及甘肃一干涉案官员知道。” “等将来……再找个机会,一网打尽。” 允祥道:“那李绳武呢?” 这个人,爱民如子,倒是个可用的人才。 说到李绳武,雍正又想起了一件事,不免怀疑道:“李家是做什么的?能一下子拿出三十多万两银子?” 该不会也是靠贪污受贿吧? 经历了石文焯的事,他现在对一干官员的清白都产生了怀疑。 允祥看向雍正,眼中光芒一闪。 奇奇怪怪的。 “四哥不知道吗?” 雍正敏锐的捕捉到他这个异样的眼神,纳闷道:“朕该知道什么?” 这就奇怪了。 允祥诧异道:“您养在宫里那位惠音禅师,没跟您说?” 雍正一怔,怎么又跟瓜尔佳氏扯上关系了。 允祥见状,似乎四哥真不知情,一时,有些不可置信。 也就是说,瓜尔佳氏没跟四哥打过商量,就给甘肃捐了三十五万两银子? 他原以为,是四哥想给瓜尔佳氏做做身份呢。 雍正没好气道:“朕要是知道,还要你去查什么?快说。” 他是真的不知情。 允祥越想越觉得,瓜尔佳氏这个女子着实惊人。 将李绳武怎么解决备用军饷的事说了一遍。 雍正听完,一下子怔住了。 他前阵子还笑她贪财呢。 谁能想到,她能眼也不眨的,把好不容易从宜妃处收回来的三十五万两银子全捐了出去。 第178章 甚至,从头到尾,没有走漏半点分声。 不图名不图利,她图什么。 只是为了甘肃百姓?!! 朝中食国禄的大臣都做不到的事,她一个小小的女子居然做到了。 一股汹涌澎湃的情感在雍正心里激荡着…… 爱意、敬佩、仰慕、尊敬…… 让他觉得他一个皇帝,在苏沐瑶面前也变得渺小自卑起来。 让他根本稳不住心绪。 雍正并不知道,现代有一句话,可以来形容男女之间感情的发展,叫: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 他现在就是忠于人品。 且他深深的被苏沐瑶的人品给折服了。 第93章 苏沐瑶并不知道,她在雍正心里,已经跟天上下凡的小仙女没什么两样了。 就算知道,她也只会付诸一笑。 好不好,坏不坏的,无所谓。 雍正爱怎么想怎么想去。 她现在,正为一件事纠结。 这几日,迦陵方丈闲下来了,和她对弈时,她想到自入了夏,大约是天气热,海东青就甚少来乾西四所找她了,所以随口问了一句。 结果,迦陵方丈竟表现的毫不知情的样子。 她一时懵住了,又接着提了几句两人“飞鹰传书”的事,迦陵方丈听的连连摇头,矢口否认之前和她认识。 并且还说,他之前那只海东青在寺庙里养不住,早就让人放生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迦陵方丈不可能骗她。 那……一直跟她保持通信,还和她做生意的海东青的主人到底是谁? 苏沐瑶被弄的心里乱乱的。 忙让水生和来福去查。 这一次,雍正的马甲是彻底掩盖不住了。 很多很多事情,除了他能办到,再没其他人了。 那也就是说,这一段时间,和她做生意的,买她菜的人,就是雍正本人。 苏沐瑶表示自己有点接受不能。 合着这一半天,雍正都是在戏耍她呢。 不是说,皇上金口玉言吗?怎么这个皇上,一天到晚的净骗人? 因为这件事,苏沐瑶连着那只吃了她许多肉肉的海东青,都看不顺眼了。 这也导致,雍正满心欢喜的去找她,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苏沐瑶脸色冷冷淡淡的,把茶盏往桌前推了推,道:“皇上快尝尝,这雪前龙井好不好喝?” 她一提雪前龙井,雍正便知道之前的事暴露了。 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索性自己揭开了这层窗户纸,道:“瑶瑶,朕不是有意骗你的。” 不是有意,他是故意的! 苏沐瑶想到这里就来气。 这段日子,雍正这个狗皇帝,冒充迦陵方丈给她寄信,因为她已经拜了迦陵方丈为师傅,所以在信中的时候,也改称他为师傅。 然后,雍正真就受了,还以师傅的身份“关心”她,说是关心,其实就是调戏。 哪有出家人整天问自己的徒弟,过得好不好,吃了几碗饭,睡得香不香,打坐累不累…… 还在信中大肆赞美她,说什么: “贫僧眼也空空,心也空空,后宫粉黛,唯徒儿一人也”; “佳丽三千,不及徒儿容色万一”; 害得她差点以为迦陵方丈是个老变态。 结果呢,原来是他干的好事。 这件事,雍正承认,自己确实干的不太地道。 说那些话,是真心的,但私心里,也确实想逗逗她,看看她的反应。 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发现了。 连带着,自己平日在她面前树立的威严沉稳的形象也没了,变成了一个举止轻浮的浪荡子。 雍正有那么一丢丢后悔,拉住苏沐瑶的手腕,温柔的哄道:“别气了,朕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他这话说的很诚恳,能看出来,是发自内心说的。 苏沐瑶不禁打起了小算盘, 如果是真的,那能得他这一句保证,可比什么都有用。 她忍不住问道:“真的吗?” “真的。” 雍正顿了顿,怕她不信,又道:“要不,朕发誓?” “不用。” 苏沐瑶忙摆手,她可不敢真让他一个皇帝发誓。 歪头想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那我问皇上几个问题,皇上会如实回答我吗?” 他没想到,他做出承诺后,她的第一反应会是这个。 雍正眼里划过一丝兴味,他挺想知道,她会问什么问题。 “你随便问,”雍正大方道:“要是遇到难回答的,朕不说假话就是了。” 倒也没什么难回答的。 苏沐瑶托腮瞅着他,道:“皇上将来会厌弃嫔妾吗?” “不会。” 雍正回答的很快,连想也没想,就直接脱口而出。 苏沐瑶抿了抿唇,显然是不太相信。 不过她也没觉得雍正在说假话。 男人在上头的时候,对你的一些承诺,确实都是发自内心的,但过了那个劲儿,那些承诺保不保真,记不记得起来,就是两码事了。 她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万一,嫔妾是说万一,万一皇上将来厌弃了嫔妾,会不会杀了嫔妾?” 雍正深吸了一口气,这个问题,让他发自内心的不舒服,但忍下来了,没有发作。 第179章 “不会。”他语调很重,显然是咬牙切齿说的。 苏沐瑶弯了弯眼睛,笑道:“多谢皇上。” 雍正危险的眯起眼睛,沉声道:“你就没别的想问朕的了?” 苏沐瑶眨眨眼,摇头道:“没了呀。” 小命保住了最关键,还有什么好问的。 “你……算了。” 他现在说再多也没用。 反正他对她的心,将来她就清楚了。 雍正想着,对上她澄澈清明的眼眸,不由自主的呼吸一停…… 让他的头脑都不太清醒了。 雍正稳住呼吸,轻轻道:“你再给朕一点时间。”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苏沐瑶也没多问。 ………… 朝中的事,偶有风声传到后宫。 大概是这段日子年羹尧被几个御史弹劾了,说他和甘肃几个官员沆瀣一气,贪污赈灾粮款。 但皇上似乎下定决心要保年羹尧,将甘肃巡抚都抹了,也没有动他。 然后就是李绳武,他寄信过来,说他平调至黄州当副将了。1 官位没怎么变,地方也都差不多。 甘肃穷,黄州也穷。 黄州在湖北和广东一带,是苏轼当年第一次被流放的地方。 只是甘肃和黄州,两地相距甚远,很少有官员调动,一下子调出千里之外的。 苏沐瑶寻思,这样也挺好,李绳武这一次,可是得罪了年羹尧,再在甘肃待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出事。 到了黄州,年羹尧手再长,也伸不到那儿去。 允禵这一次,注定是要失算了。 雍正保年羹尧的心,太过坚决,确凿的证据摆在他眼前,他也跟看不见一样,还总能为年羹尧寻出各种理由来。 一开始,一众满人官员都跟着他闹,但后来,也不知为何,为首的几个官员忽然熄火了。 甚至话锋一转,竟为年羹尧说起话来。 也不知年羹尧私底下做了什么。 允禵来气,允禩他们也来气,聚在一起的时候,大骂着昏君佞臣,但事情已是无可奈何。 允禵拖延了几天,还是乖乖扶太后灵柩去汤山了。 经历皇上力保年羹尧的事,反而让年妃名声大噪,前朝后宫,纷纷都在传说皇上有多宠爱年妃,比之太宗宠爱宸妃海兰珠,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时,聚集在苏沐瑶身上的目光,也都散了。 苏沐瑶倒也落个清静。 到了九月,后宫中又发生了一件事,凡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按着规矩,这个时候,就会被放出宫。 乾西四所里没有符合的。 苏沐瑶宫里,都是十来岁的女孩子,年龄最大的春兰,现在也不过十七,离二十五还远着呢。 但苏沐瑶考虑过很久,她们中的一个人,必须出去。 一是因为家里的事,家里没人,管叔一个人难免照应不过来,有个副手帮着,也能周全些; 二是她需要一个帮她在宫外办事的人。 想定之后,就是这个人选了。 彩蝶和秋蕊就考虑,她俩年龄小,性子不够稳重,有的事,也不方便告诉她们。 剩下的就是云墨和春兰了。 其实苏沐瑶最放心的就是云墨,但她身边暂时离不开她,且云墨一直跟着她,自己也不愿意出去。 所以最后几人定下来的是春兰。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春兰出宫。 最好呢,是这次能被放出宫,但年龄又是一个大问题。 苏沐瑶跟内务府那边认识,打个招呼,塞点银子,给她加个两三岁还行,加个七八岁,就不太现实了。 云墨的主意,是让苏沐瑶跟皇上说一声,有他一句话,什么事都办成了。 苏沐瑶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管它大事小事呢,反正雍正是现成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今儿个晌午,雍正又跑到小佛堂来了。 他美其名曰追悼太后,用素斋,但其实就是要和苏沐瑶一起吃饭。 苏沐瑶已经习惯了他经常性的“骚扰”,对着他,比之前自在了许多。 “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早被两人丢至九霄云外了。 等雍正一落座,苏沐瑶便开口道:“家里没人,嫔妾想让春兰出去照应一下,还能帮嫔妾做做生意。” 苏沐瑶很会赚钱的事,雍正是知道的。 他也不觉得奇怪,随口问道:“你准备做什么生意?” “还没想好,皇上有什么主意吗?” 雍正忍不住扬起唇角。 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问,又新奇又陌生。 如果他有一笔钱的话,该拿去做什么生意呢? 稳赚不赔的生意肯定是盐和茶,但盐和茶被国家管控,不允许私人买卖,不小心被查着,就得坐牢。 要想降低被官府发现的风险,最好去边关,在那里贩卖盐茶,和部落的人交易…… 不过,这也有个问题,边关容易发生战争,一旦打起来,刀剑可是不长眼的。 而且,边关处盗匪多,容易被抢。 唉,朕的天下,还是不太平啊。 雍正暗叹了一口气,道:“宫外的生意可不好做。” 第94章 “好不好做就不用您操心了,” 苏沐瑶拄着下巴,认真道:“就说春兰的事,皇上愿不愿意帮嫔妾吧?” 第180章 那是当然的。 一个宫女而已,雍正压根不放在心上。 能这么简单就哄她高兴,那是意外之喜。 “你的事,朕怎么会不帮呢?” 雍正想了想,笑道:“不过让朕亲自开口放一个宫女出宫,岂不是小题大做,杀鸡焉用牛刀?” “这样吧,索性朕这一次格外开恩,将以后宫女外放的年龄都提前至二十岁,内务府那边呢,朕待会儿让人去说一声,给你那个宫女的年龄加个两三岁就行了。” 这样的话,那就更好了。 以后所有的宫女也不至于在出宫的时候,因为年龄太大嫁不出去。 苏沐瑶点点头,由衷夸赞道:“皇上真是仁德明君。” 雍正看她笑靥如花,心动的不行,在她光滑洁白的脸上捏了一把,叹道:“有你这一句话,朕再累都值了。” 他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不能久留,吃罢饭,在苏沐瑶这里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雍正一句话,在宫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占大多数,尤其是对于已经或快要年满二十岁的宫女,能提前被放出去,真是天大的好事。 古代女子花期短,十三四岁议婚,十五六岁嫁人,十八九岁再嫁不出去,就要被说是老姑娘了,到了二十五岁往后,就再难找到好人家了。 二十岁,人生还有不少机会。 但也有一小部分发愁的,先帝在时,九子夺嫡,诸阿哥为了那张皇位斗得头破血流、不可开交。 后宫自然也是他们明争暗斗的战场,即便现在先帝去世,但他们在后宫里安插的“钉子”还留下了不少。 这些“钉子”入宫早,大多都满二十了。 如今却因为雍正一句话,他们费了许多心血栽培出来的“钉子”,要被拔除一大半。 而且是用如此简单的方式! 九王十王听到这事,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要让他们知道,雍正下这道旨,纯粹是为了讨苏沐瑶开心,根本没有专门针对他们的意思,恐怕还得再喷一口老血。 永和宫。 此时,始作俑者本人正和陈太贵人、徐太常在她们坐在炕上,面前摆了一大桌用螃蟹做成的美味佳肴,还有好几壶热好的黄酒。 瑞太常在是苏州人,现在入了秋,螃蟹正肥美,这些螃蟹都是她家里人邮过来的。 不过,最近是太后丧期,宫里不允许吃酒喝肉,她们只能躲起来,自己偷偷摸摸开小灶。 苏沐瑶一边用勺子舀着壳子里的蟹黄吃,一边不忘提醒旁边的徐太常在,道:“这种纹路深、个子大的螃蟹蟹黄多,你看我这个,” 她一脸得意的将自己手里的壳亮出来显摆。 “我是应该好好看看,” 徐太常在上下打量着她的僧衣,忍不住笑道:“我还是头一次看尼姑吃螃蟹喝酒呢。” 她此话一出,众人都笑了。 苏沐瑶没好气道:“贫尼是俗家弟子,吃口螃蟹肉算什么,我还要吃你的肉呢。” 说着,两手伸向徐太常在的腰间,去闹她。 徐太常在忙给后面的妙太答应使眼色,苏沐瑶没防备,被两人夹攻在中间,压在炕上,笑个不住。 众人正笑闹个不休,忽然,云墨从外面进来,道:“小姐。” 陈太贵人撒开手,道:“喊你呢。” 苏沐瑶从炕上起来,理了理头发,道:“什么事?” 云墨笑道:“没什么,刚才内务府给咱们宫里送了好几筐新鲜水果,有桃子、皇冠梨、橘子什么的,我来问问您该怎么处置。” 内务府送东西是常事了,除了有时候送来的东西很贵重,一般都由云墨自行处置。 为了几筐水果,还不值得云墨来问她。 除非…… 苏沐瑶想到云墨提到的“桃子”,垂下眸,笑道:“让水生、来福她们挑些送过来,另外的镇在水缸或者井里,别放坏了就行。” 云墨答应着,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苏沐瑶托辞说自己吃了几口酒,胃里烧的慌,想先回去歇歇,陈太贵人她们问了问,看她的样子不要紧,就让她离开了。 云墨早在外头等着,苏沐瑶一出去,她看周围没人,压低声音道:“小姐,小桃刚才来传信了。” 该不会又是为了年羹尧吧? 甘肃的事,没把年羹尧整倒,十四王还不死心? 苏沐瑶颦起眉头道:“那边说什么了?” 云墨低声道:“十四王让您,想办法留住小桃。” 苏沐瑶:“???” 她正满头问号,对上云墨无奈的目光,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她好像明白了。 她这只蝴蝶,为了让春兰出宫,在雍正面前扇了一下翅膀,导致雍正将外放出宫的宫女年龄提前至二十岁。 该不会,现在蝴蝶翅膀又扇回来了吧? 云墨艰难的点头道:“小桃是康熙五十六年入宫的,入宫五年有余,今年刚满二十。” 苏沐瑶:“……” 早知道这样,雍正在提那个主意时,她就坚决反对了。 小桃是十四王留在宫里的眼线,十四王要联系自己做事,就得通过小桃,所以小桃被放出宫,也会导致她这个雍正身边的“资深间谍”也失去作用…… 第181章 所以问题又回到了自己这里。 她得想办法留住小桃。 但她现在的身份是尼姑,小桃是寿膳房的宫女,就很尴尬了。 她要说自己人手不够,把小桃直接调到她身边也行,但雍正之前就提过,给她多拨几个人过来,她直接给拒绝了,说不喜欢宫里人太多,现在把一个寿膳房宫女调过来,也太招人眼目了。 除非……将小桃入宫的年龄改小? 她刚提出来这主意,云墨脑袋就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小姐,你在想什么?人的年龄只能往大了改,哪能往小了改的?”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苏沐瑶一路想着,到了乾西四所,将事情已经想定了。 春兰要出宫,需要改大年龄;小桃要留在宫里,需要改小年龄。 那,让春兰顶替小桃出宫的名额就行了。 两不费事。 另外,她还有一个想法…… 苏沐瑶躺在摇椅上,望着院子上方的天空,几朵云彩自由自在的飘摇着,不像她,被牢牢的困在这深宫里,当别人的棋子。 她看了许久,口中轻轻念道:“周德安……” 云墨在她身边,没太听清,道:“小姐,什么?” 苏沐瑶偏过头,道:“待会儿你去找小桃,给她一笔银子,告诉她,我这里不方便,但她那个在营造司当管事的舅舅能耐的很,只要有银子,什么事办不成。” 那就是要把这件事推出去了。 云墨点头道:“好。” 周德安在宫里的人脉确实很广。 苏沐瑶又道:“等这件事定了,你再找一次包町,告诉他,我要周德安为了将自家侄女小桃弄进宫,往内务府塞钱使银子的证据。” 这个云墨就不太明白了。 苏沐瑶轻轻道:“我要让周德安也上十四王爷这条船。” 如果他们不在一条船上,她怎么能放心用他呢? 云墨沉吟道:“包町这个人鬼得很,他和周德安一个鼻孔出气,不一定愿意帮我们。” 苏沐瑶冷哼道:“银子先给够,再不愿意,就来硬的,告诉他,今年宫女提前被放出宫这件事,就是我向皇上吹枕头风的结果,让他好好思量思量吧。” 事实证明,两个人的关系再好,也好不过银子。 包町看着桌上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直了,还不等云墨用硬的,就直接选择出卖周德安。 不单是小桃的事,甚至连他老底都给交待了。 要说周德安这个人的确有些本事,他很懂明哲保身,在宫里哪个派系都不沾染,却能混的如鱼得水。 靠的就是让每个派系都觉得,他是她们这一派的人。 典型的墙头草,随风倒。 太皇太后当权的时候,他听太皇太后的,太后当权时,他又听太后的,如今又唯年妃宫里的月妍之命是从,看样子是准备投靠年妃了。 苏沐瑶摸了摸下巴,她看起来也不比年妃差啊,就这么没有让人投靠的欲望吗? 云墨咽了口口水道:“小姐,年妃娘娘是种子选手,您嘛,则是潜力股。” 宫斗的潜力股吗?她宁愿不是。 苏沐瑶听她说的话颇有意思,挑了挑眉,问道:“那皇后娘娘呢?” 云墨义正辞严道:“皇后娘娘是黄柏木作磬槌子,外面光鲜里头苦,还有什么好说的。” 苏沐瑶道:“这话你听谁说的?” 云墨道:“宫里的人都这么说。” 都这么说? 苏沐瑶勾唇道:“就不怕被别人举报?” 云墨不以为然道:“举报又怎样?大不了就是挨一顿板子,又不至于砍头,不议论这些,每天活着多无聊啊。” 其实世上有很多比“议论人的是非”有意思的事。 只是,在这宫里做不了。 苏沐瑶笑了笑,没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嘱咐道:“你让来福跑一趟营造司,将周德安叫来,告诉他,我找他有事。” 第95章 收服周德安已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虽觉得这次小桃有点奇怪,明明有出宫的机会,偏偏想留在宫里,甚至为了这事求了他半天。 但也没多想,该帮的还是帮了。 经苏沐瑶一暗示,他才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一下:完蛋,小桃要真是十四王的人,他这么一帮她,岂不是也跟着小桃上了十四王这艘沉船? 不小心上了还不要紧,想法子撤退就行,但问题是,现在被别人知道了,成了要命的把柄。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灰着脸道:“您有事尽管吩咐,奴才一定尽力帮您办。” 苏沐瑶看乐了,扬唇笑道:“放心,现在还不用着,将来用的着你的时候,再跟你说。” 顺便将让春兰代替小桃出宫的事说了,算是恩威并施,卖他一个人情。 ………… 雍正元年九月十六日。 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天气渐冷,由秋转向冬。 之前很多事都已尘埃落定。 春兰随一众宫女出了宫,太后的法事告一段落,迦陵方丈上了折子,准备请辞回大觉寺。 他这一走,苏沐瑶的身份也有了新的变化。 当初,雍正让她“带发修行,拜迦陵方丈为师,为太后祈福”只是权宜之计。 本来就没有让她一辈子当尼姑,伴青灯古佛左右的打算。 第182章 如今太后丧事结束,雍正便立即以“她为太后祈福有功”为借口,特恩准她还俗。 经历了这么一遭,苏沐瑶身上的“先帝妃嫔”“惠音师傅”两大身份都没了。 重新成了一位待字闺中的女子,还是“有功之女”。 这也就是说,她可以出宫回家了。 苏沐瑶收到旨意时,又惊又喜,但很快,她的满腔惊喜就转成了郁闷。 她也知道,雍正放她还家,并不是要真正的放她自由,而是要让她转换个身份,重新入宫。 但他看她看的也太严实了吧。 苏沐瑶对着自家府门外,不分黑天白夜,里三层外三层守着的一群禁卫军,实在无语。 依这形势,她们瓜尔佳家,别说是她,现在是一只苍蝇也甭想飞出去。 也不知雍正怎么想的。 难道她还能趁着在宫外的这段时间,和别人偷情不成? 原来还想着出了宫后可以做什么,现在顿时什么都不想做了。 苏沐瑶卷吧卷吧被子,直接选择睡觉。 她才出宫的第二天,雍正就来了。 彼时,苏沐瑶睡了一个昏天黑地,看到雍正那张帅脸时,还以为自己身在乾西四所。 “皇上?”她揉了揉眼睛,四周古色古香,粉色的床帐,放着青花瓷瓶的高脚凳,真丝大红地毯。 她回过神,正要起身行礼,雍正按住她,坐在床头,眉眼含笑道:“你睡吧,不用惊动,朕就是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了。” 苏沐瑶眨了眨眼,其实她今天睡了很多,现在已经不困了,但既然雍正这么说,她也就不麻烦了。 她往上扯了扯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用黑白分明的杏眼直瞅着雍正,随意道:“皇上用膳了没有?” “嗯,”雍正笑道:“听底下人说,你从昨晚一直睡到现在,饿了没有?” 他说着,手顺势从被子底下伸进去,往她的小腹去摸。 “呀!” 他才从外头进来,手有点凉,被窝里头很暖和,苏沐瑶肌肤也热热的,他才伸进来,她就感觉到一阵冷气,惊呼一声,反射性地把他的手拨开。 “对不住。” 雍正赶紧收回手,将她的被子重新掖好,抱歉道:“冻着你了,是不是?” 那倒没有。 苏沐瑶瞥了他一眼,她觉得雍正这个男人吧,虽然当初用强权压迫她,逼着她跟他在一起,很是霸道可恶,但平日里对她还挺尊重的。 没有说因为他是皇上,就不把别人当人。 有时候还肯做小伏低的哄着她,迁就她,这点也算万分难得了。 只可惜啊,他们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她暗叹一口气,轻声道:“您穿的也太单薄了。” 他今天出宫,穿了一身玄色单衣外袍,这都什么天气了,她光看着就冷。 雍正耐心解释道:“朕是习武之人,不怕冷。” 苏沐瑶便不多话了,垂下眸子。 室内安静而<a href=https:///tags_nan/wenxinwen.html target=_blank >温馨。 雍正目光专注的看了她半晌,见她发丝柔软乌黑,几缕凌乱的划落在耳畔,衬的脸颊肌肤白里透红,煞是好看,喉结滚动了一下,忍不住俯下身,想去亲亲她。 苏沐瑶感觉到气氛变了时,一抬眼,正和雍正暗沉幽深的目光对上。 他这是想干嘛? 苏沐瑶将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质疑道:“皇上,您刚才不是说,要早点回去吗?” “瑶瑶……” 雍正深深的看着她,道:“今晚,朕想留宿。” 之前他一直忍着不碰她,是碍于她的身份。 无论是先帝的太常在,还是在佛门修行,他碰她,都属于禁忌,不合礼数。 于她的名声不好。 于他也过不去心里那关。 但现在不同,她已经是他板上钉钉的女人了,等过了年,他就可以将她召进宫来伺候。 那还有什么碰不得的。 雍正来时纯粹是想见见她,还没有别的念头,但在她这里待的一时半晌,他忽然换了一种想法,他看着她,一分一秒也不想忍下去了。 苏沐瑶被惊的眼睛瞬间瞪大,事态的发展太过突然,她连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她要是早知道雍正看她躺在床上,就想干那种事,她就不睡这个懒觉了。 不过后悔也没用。 她立即用手牢牢的拽着被角,严词拒绝道:“不行,您快回宫去!” 因为一时惊着了,反而流露本性,不但没留神语言要措辞委婉,而且语气中,满满都是强势。 像在命令雍正一样。 话一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皇帝,但已经迟了。 雍正有生以来头一次主动求欢,满怀柔情,结果直接被人拒绝,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他为了她,真的忍了很久很久。 他对她的好,难道她完全看不到吗? 之前她是先帝妃嫔,拒绝他,他很能理解,可现在呢。 从小到大,多少女子前仆后继的投怀送抱,他比之别人,差到哪儿去了。 只要她想,他能给她全天下女子渴望的一切。 怎么他就这么不入她的眼? 要说她是害羞,看样子完全不是。 一时,雍正面子上挂不住。 心里一股恼火升起来,从她身上起来,居高临下的瞥了她一眼,一拂袖,转身离开了。 第183章 这还是头一次,雍正对她甩脸子。 苏沐瑶判断不清楚,雍正这是彻底恼了她呢,还是只是短暂的生气。 她在男女关系上面的处理,着实不太擅长。 除此之外,心里直打鼓,害怕他发火,自己要倒大霉。 甚至很后悔。 她不该那般嘴快的,他到底是皇上,怎么容忍得了女人的拒绝呢。 其实,雍正给了她相当长的一段心理建设时间,她也知道,自己迟早要被他睡的。 但知行合一真的好难。 心理觉得无所谓,就那样,但事到临头,却变了一种样子…… 就像参加高考的那天晚上,无论怎样都睡不着。 就像《甄嬛传》里的安陵容,头一次承宠,不受控制的发抖。 苏沐瑶由不得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她在现代的时候,睡几个男人就好了,有了那种事的经验,她应该就不会条件反射的拒绝了…… 苏沐瑶心里烦乱,在府里想东想西,甚至连雍正派一传旨的公公过来,直接命她自尽都想到了。 但等晚上,来的却是苏培盛,以及内务府广储司的一帮人。 苏培盛堆着笑,道:“马上立冬了,皇上担心您冷着,所以派奴才给您送东西。” “还有您府里的一些用度器具,皇上看不成样子,让他们给您换成好的。” 这么一大堆人,在府里忙里忙外,将瓜尔佳府重新捯饬了一遍。 库房里的木炭被换成了红萝炭,书房里的文房四宝,也被置换成了皇家专用的…… 瞬间,整个府里的装备都被升级到了顶级。 苏沐瑶满头问号。 话说,雍正今天不是负气而走吗? 她犹豫着,问苏培盛道:“皇上他……” 他的精神状态还好吗? 苏培盛躬身陪笑道:“皇上说,晌午之事,是他冲动了,不该对您发火的,希望您别往心里去……” 苏沐瑶纳闷:她记得,他好像也没发火啊? 实际上,雍正刚出瓜尔佳府的大门就后悔了。 他开始忍不住为苏沐瑶找各种理由。 起先是他自己说,让她好好睡,不用管他的;而且,虽说他已打定主意册封她,但现在还没册封呢,他想做那种事,她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 雍正越想越后悔,甚至不禁有些心慌。 经历了这件事,她会怎么看待他呢? 会不会直接否定他的人品和性情? 他想来想去,才有了晚上这么一出。 苏沐瑶对雍正这些想法一无所知,不过暗松了一口气,没事就行。 以她目前的状况,还得罪不起当今皇上。 想到这里,苏沐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道:“苏公公,过几天是我祖父祭辰,我想去山上祭祖,麻烦您帮我问一下皇上,看看行不行。” 她才一回来,管叔就跟她提了,她占了原主的身子,本就该替原主尽一尽孝。 去祭拜祖父瓜尔佳·祜满理所应当。 但府外守着那么多侍卫,导致她做什么事都不方便,都得先去问过雍正。 第96章 “她就没说别的?” 雍正拧着眉头,一脸不爽的看着苏培盛。 至少,她应该问他一声吧? 他可是负气而去的。 苏培盛忙低下头,呐呐不敢多言。 问是问了,可那位呢,一见您没有同她置气,就直接把这事放过去了。 哪儿像您呢?还揪着这点事不放。 苏培盛哪里理解雍正。 他自己想要什么,自己也弄不明白。 大概就是陷入恋爱中的人,常有的一种心态。 生她的气吧,自己舍不得; 不生她的气吧,感情和欲望双双得不到满足,自己又觉得憋屈得慌。 平日里的冷静理智,一下子全没了,只要对上她,就变得患得患失,莫名其妙。 以至于,这件事是过去了,但在雍正心里却留下了一个心结。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再没开口说留宿的事。 苏沐瑶可不知道雍正这么小心眼,她正在山上给原主的祖父和父母上香,上香完行礼跪拜,起身时,忽然觉得心里一下子轻松了。 她也说不好这种感受。 大约人的情感和记忆是分不开的。 自从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对于原主的遭遇,她也有些感同身受,对于原主的祖父瓜尔佳·祜满,她也同样有一份孺慕亲近之情。 替原主报仇,争回家产,再来祭拜原主祖父…… 这一系列事情完成之后,似乎属于原主的遗憾和悔恨,跟着随风散去了。 苏沐瑶叹了一口气,现在天冷了,不宜在山上久留,她尽完孝后,便带着云墨她们和一队侍卫准备回去了。 她不坐轿,下山是徒步而行。 才走了一会儿,就听到不远处草丛中传来嗷呜嗷呜的声音,那声音听着有点凶。 苏沐瑶停下步子,回头问道:“这里该不会有狼吧?” 她上山和下山的时候,一个人影都没见过,实在奇怪。 这片山以及附近一带地皮都是她们苏完瓜尔佳家的,山作为祖坟用,地让旗下汉人去种了。 如今荒废成这样,还有可能出了狼,她自然得过问一声。 一个侍卫首领从后面快跑过来,笑着解释道:“哪里的话,您来之前,我们提前过来清过场,不让附近村民靠近。” 第184章 说着,让人去查看草丛里的动静。 不久,一个侍卫回来,抱着两只脏兮兮的的小狗崽子,看起来还不到三个月大,一只身上黢黑,唯有耳朵尖是白的,一只是斑点狗,身上黄白相间。 它们瘦得很,不知被人遗弃在这山上多久了,露出奄奄一息的样子。 大约刚才能发出那几声响亮的叫声,是听到人声才发出的求救信号,这会儿已经力竭,也不叫了。 那侍卫首领见手下没轻没重,把不知名的两只野狗抱过来,气的鼻子都快歪了,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骂道:“快拿走,贵人在这儿呢!” 万一这狗身上有瘟病,传染给贵人怎么办? 他们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那侍卫闻言,忙要去扔了那两只狗。 别说苏沐瑶,云墨她们都有些看不过眼。 毕竟那是两条命,扔到这山上要怎么活,没遇到无所谓,遇到了就有点不落忍了。 “小姐……” 她们犹豫着,看向苏沐瑶,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侍卫说的对,被人扔掉的狗,保不齐身上带着病,不能乱捡。 苏沐瑶挑了挑眉。 她唯一担心的,是狗身上携带着狂犬病病毒。 但看这两只狗的样子,就可以直接排除这一可能性了。 原因有二: 一呢,它们机灵的不得了,听见人过来,还知道求救; 二呢,它们被侍卫乖乖抱在怀里,没有乱咬人。 除此之外,狗身上携带的其他病菌都不严重。 把它们抱回去,洗个澡,身上的脏毛剃掉,喂点东西吃,大概率能救它们一命。 苏沐瑶想着,叹道:“我看这狗不像有病的样子,大概率是饿的,给它们喂些点心,再找个笼子或袋子什么的装起来吧,我想带回府里养。” 她既然发话,底下人自然按着她说的去办。 说要养狗,苏沐瑶只是一时兴起,本来还想着等两只狗大些了,给它们找个好人家送出去。 谁知回去让太医看了后,才发现两只狗的状况都特别不好,都是先天性残疾。 黑的那只右边后腿短了一截,带斑点的那只俩耳朵竖不起来,跟折耳猫的耳朵一样耷拉着。 怪不得会被遗弃在山上。 苏沐瑶没办法,送是送不出去的,她给它们分别取了名字,黑的就叫小黑,带斑点的就叫小花。 小花比小黑看着小些。 大概是因为天气冷,小狗崽子被扔在山上时间久了,吹风受寒,又没吃着什么东西,当天晚上小花就上吐下泻,太医说是发烧,八成是挺不过去了。 苏沐瑶看小花趴在窝里,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一股不舒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给它喂了些灵泉水,谁知第二日它竟转好了。 苏沐瑶被外头“旺旺”的声音吵醒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出了门,小花就蹭过来,绕着她跳来跳去,精神的不得了。 反观小黑,还是跟昨天一样的蔫儿吧唧。 借着这件事,苏沐瑶也发现了自己灵泉水的另一个用途,居然在治病方面有奇效。 她心下暗忖,自己得找机会试验一下,看看灵泉水还有没有其他用途。 没等她琢磨出来怎么去试,雍正就来了。 彼时,苏沐瑶正坐在院里摇椅上,用馒头碎喂两只小狗玩。 雍正一进大门,就看到一只小黑狗蹲在苏沐瑶脚边,另一只小花狗在舔她的手心。 苏沐瑶看见是他,收了脸上笑意,从摇椅上起身,规规矩矩行礼道:“参见皇上。” 雍正走过来,瞥了一眼地上的两只狗,不动声色的用身子将它们跟苏沐瑶隔开。 “你要养狗?” 苏沐瑶点点头道:“它们挺可怜的,臣女想,不行就让它们留在臣女跟前吧。” 雍正眼底冷光一闪,那怎么行? 他是恨不得苏沐瑶一心只想着他,只念着他。 但每天她分在他身上的注意力已经够少了,现在还多了两只会讨好会撒娇的狗崽子…… 雍正心念一转道:“朕看这两只狗还可以,若让上驷院的师傅训练一下,说不定能成为打猎方面的好手。” “真的?” 苏沐瑶有点怀疑,这两只狗身上可是有残疾啊。 “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雍正脸上一点儿破绽都看不出来,气定神闲道:“这两只狗朕待会儿就带走了,你若想见它们,等你进宫的时候就能见到了,对了,还得给它们取个名字,” 苏沐瑶插话道:“它们叫小黑和小花。” 雍正神色顿了顿,道:“还是叫造化和百福吧。” 苏沐瑶:“!” 她想起来了,历史上雍正就有两只宠物狗,一只叫造化,一只叫百福。 据说雍正再勤政,也会抽出时间来陪自己的狗,还给它们亲自设计衣服,对它们好的不得了。 所以说,这两只狗本来就该是雍正的? 既然这样,那她就不跟他抢了。 狗被雍正带走,苏沐瑶有更多空闲,去研究自己的灵泉水。 试了一段时间,她发现,除了植物,灵泉对的动物也有用,受了伤的动物,用灵泉水清洗伤口,伤口很快就会恢复,口服也有效,但比直接接触伤口恢复的要慢一些。 当然,灵泉也不是一味的有奇效,用多了效果便会减弱,就像之前的梨花树一样。 第185章 除此之外,用掺了灵泉的水洗脸的话,还能让皮肤变得更加光滑,更加细腻,更加白皙。 总结来说,灵泉大概是一种能令事物焕发生机的东西,只要是对有生命的事物,就有用。 有了这个大发现,不赚银子岂不可惜? 苏沐瑶把管叔和春兰叫来,将家里的商铺盘点了一遍。 原本,他们家的生意涵盖的方面很广,什么丝绸、纺织、陶瓷、酒楼、当铺等等都有。 尤其是酒,他们先祖就是在关外泡制药酒发家的,进关之后,家里的酒成了皇家贡酒,但自从祖父去世后,家里没人,酒厂也关门了。 再加上年前的事,很多商铺庄子都盘出去了。 在京都一带的,只剩下一间茶馆,两间药铺,和三间绸缎庄。 地理位置还不怎么样,都在永定门开外了。 苏沐瑶翻看着账本,直皱眉头,现在都十月了,盈利加起来才几百两,这还没减去给底下人的工钱。 合着这大半年家里不赚银子,干赔钱啊? 管叔苦着脸道:“外城那边,都是穷人家。” 没钱,有病都治不起,哪儿有功夫去茶馆喝茶,去绸缎庄买新衣服。 苏沐瑶觉得挺离谱,问道:“当初怎么会在那儿开铺子?” 管叔道:“那是顺治爷给咱们家分的地。” 那是居住地,不是田地,他们不在那儿住,盘又盘不出去,只能开铺子了。 苏沐瑶秒懂。 想了想,拍板决定道:“把那几家铺子都关了,找人改成四合院,租出去。” 管叔愣神道:“您说的是跟西直门那边一样的大杂院?” “对,”苏沐瑶道:“还有,看看能不能把家里之前变卖的铺子盘回来,实在不行就另外,我有用。” “哎。” 管叔答应着,立即去办了。 第97章 苏沐瑶打算开一间药铺。 她都想好了,既然灵泉水对人身体有好处,她可以推出一味保健的药丸,有病治病,没病防身,就跟现代人常吃的维生素一样。 但肯定比维生素效果强大。 药材方面她也想好了,就用大枣、枸杞、人参、当归、黄芪、陈皮之类没多大副作用的中药材,吃着甜甜的,用灵泉水浸了晒干,再搓成药丸,就是吃多了也不怕。 至于药丸的名字嘛,就取做“福寿丸”好了,古代人就喜欢福啊寿啊之类的字眼,听着吉利。 她主意拿的很快,办事效率也极好,想定之后就立即去执行了,让春兰当掌柜的,从家里分了几个下人过去帮工,与此同时,她还请了几个有名望的大夫确认她的药丸没有问题,之后才放入药铺贩售。 十一月初一,苏记药铺开张,苏沐瑶去药铺巡视了一圈,出了一些主意。 之后,铺子里的事苏沐瑶就不怎么过问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她相信以春兰的本事,再加上“福寿丸”,一定能让药铺的生意红火起来。 进了十一月,天气变特别冷,苏沐瑶原来还接一些帖子,偶尔去参加名门贵女之间的集会,但现在因为天冷,她实在不愿意出门,就全给退掉了。 古代这一点就是没有现代好。 古代保暖措施再好,出门的时候,该冷还是冷,纵然马车四面用毛毡挡着不透风,里头又有炭盆暖炉什么的,但比起坐汽车开空调依旧差远了。 所以说还是待在家里舒服。 苏沐瑶不打算出去,也不想辛苦会见什么客人,直接称病,吩咐管叔关门谢客。 接着就进入了冬眠模式,她也是真的闲,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喂那只不请自来的海东青,接待雍正时不时的光顾,就是躺在床上睡觉了。 不像其他的大家闺秀,每天还要跟老师学习琴棋书画,纺线女红,以期将来能嫁个好人家。 她上面没有长辈,家里的事都由自己做主,雍正也没发话,她自己当然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以至于一整个冬天过去,她又胖了一圈,从原来的瓜子脸变成了小鹅蛋脸。 苏沐瑶本来不在意的,但奈何雍正新添了个坏习惯,就是爱对她做一些小动作,譬如说捏她的脸。 尤其是现在胖了后,他就像对那种软绵绵的触感上瘾了一样,每次捏她的脸时,简直都不想撒手。 苏沐瑶寻思着,再这样下去,她说不定有一天会成为清宫吉祥物,想到自己圆滚滚胖成熊猫的样子…… 苏沐瑶打了一激灵,绝对不行。 于是乎,她每天早上起来,带着云墨她们几个跑起了步。 她本身就是易瘦体质,没过多久,又成功瘦了下来。 残留的问题是,现在时不时能看见,雍正看她时遗憾的目光。 这个冬天,宫里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要说小事,倒是有几桩。 就是因年羹尧在西北大获全胜,年妃晋升为年贵妃了,但她身子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所以晋封仪式一直拖着没办。 另外就是,宫里有几位嫔妃,生了几场小病,不太要紧,唯一有些凶险的是,四阿哥弘历生了水痘,被移去圆明园隔离了,但庆幸的是,现在已经慢慢转告了,看样子,也不会留疤。 终于终于,过了冬天,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 一道圣喻,在群臣中炸开了锅。 第186章 他们一向不好女色的的皇帝,居然主动开口,说要选秀? 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当然,也有知道内情的,譬如怡亲王允祥,譬如总理王大臣张廷玉,都知道,这是皇上退让了一步的结果。 原本皇上的意思,是直接将瓜尔佳氏召进宫,纳为妃子的。 可这也太突兀了。 首先是名分,瓜尔佳氏去年还是先帝妃嫔,今年摇身一变,成为现帝妃嫔,本来就扎眼,再加上皇上一道圣旨,更扎眼; 其次是位份,清宫哪儿有直接封妃的先例?都是一步步往上升的。 他们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终于劝动了皇上,来了个迂回战术。 就是让瓜尔佳氏夹在一众秀女之间,这样的话,符合规矩,即便她进了宫,也没那么扎眼。 不会引起朝野上下官员的议论。 当然啦,选秀是后宫的事。 所以这次选秀,由愨惠皇太贵妃监督审核,由皇后主办操持,由年贵妃从旁协助。 雍正则是拍板定夺。 雍正一年,二月十三日,秀女大选的日子到了。 一大清早,就见神武门外停着一辆又一辆的马车,各地入选的秀女由侍婢扶着从马车上下来,户部司官维持秩序,管事太监们将秀女们分成满、蒙、汉先后排列的顺序,然后让她们拿着牌子站好,等时间到了再领进去。 秀女们穿红着绿,打扮的各有千秋,从城门上往下望,完全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而在这道风景线中,唯一显得不太融洽的,就是站在队伍最后面,刚来的一位秀女。 别的秀女为了显得体态轻盈,都穿的极单薄,唯有她,还穿着冬天的夹衣,显得身形有些笨重。 这秀女就是苏沐瑶。 她来的时候,云墨她们也提醒过她了,说,今天是选秀现场,其实也是选美现场。 虽然说,咱们已经是内定的晋级选手了,但明面上要做的好看些,不能让别人觉察起来有黑幕。 要说她们家小姐,长得不能说绝美,不过也是一等一的美女了,稍微打扮一下绝对出彩。 至少碾压大多数秀女不成问题。 苏沐瑶表示:道理我都懂,但二月天是真的冷。 不能说为了美,就让她穿春天的单衣吧?冻坏了身子怎么办? 而且,她也不相信,有人会这么拼…… 结果却很打脸。 苏沐瑶一下马车就震惊了,大家真不觉得冷吗?这春寒料峭的,夹的全就脱了?一两个这么拼就算了,问题是,所有人都这么拼,她反而成了那个例外…… 苏沐瑶并不想表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她默默的拒绝了户部司官的好意,默默的缩了缩身子,默默的站在了队伍的最后一列…… 她想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可偏偏别人不让。 她才站定没多久,就听到前头不远处,一个穿的跟花孔雀一样的秀女嘻嘻笑道:“你们看,咱们后面站了只海狮!” “什么是海狮?” 有知道的秀女解释道:“就是生活在海里的一种胖头鱼,脖子上长鬃毛,跟狮子一样,所以叫海狮。” 苏沐瑶默默摸了摸自己脖领处的白狐狸毛领。 胡说,这哪里像鬃毛了? “看,海狮挠痒痒呢!” 苏沐瑶:“……” 老虎不发威,把她当病猫是吧! 她轻嗤一声,侧脸问身旁云墨:“你听说过海狗吗?” “奴婢没听说过。”云墨很配合的摇头。 “今天你就算见世面了。” “怎么说?” “海狗是群居动物,常常群居出现,而且和狗的习性很像,喜欢对着陌生人乱叫。” 她话音刚落,那花孔雀一样打扮的女子双眼登时立了起来,走过来,指着她,质问道:“你刚才说谁是狗呢?你再说一遍。” 苏沐瑶又好笑又好气,怎么着,她还想打人不成? 她也不怕她,挑了挑眉,没说话,但目光里轻蔑的神情已经昭示了一切:谁答应就是谁呗。 “你……”那女子竖眉道:“好啊,你敢骂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苏沐瑶眨了眨眼,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不问,有人不问自答。 “我是郭络罗·金珠,郭络罗家你总该听过吗?我亲姐姐郭络罗·明珠,可是当朝总理王大臣廉亲王的福晋。” 郭络罗·金珠看见苏沐瑶颦起眉头,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深了。 怎么样?震慑住她了不是? 苏沐瑶颦眉,还真不是被吓到了,而是实在无语。 你说,你要是怡亲王的妻妹,我还真有几分忌惮,结果弄了半天,你是廉亲王的福晋。 那有什么好显摆的。 秋后的蚂蚱,兔子的尾巴。 苏沐瑶半天不说话,郭络罗·金珠上下打量着她,不屑的问道:“你是谁?” 彩蝶一点儿也不觉得她有多了不起,反而比起来,小姐出宫又入宫,身上还背着一个为太后祈福的大功劳,可比她厉害多了。 她扬起下巴道:“你站稳了,说起我们家小姐的大名,可别吓坏你……” “彩蝶!” 她正要往下说,苏沐瑶制止住了,看向郭络罗·金珠,冷声道:“你现在不用管我是谁,你若能成功入选,自然会知道我。” 第187章 “吹牛!” 郭络罗·金珠不屑的扫了她一眼。 就她这打扮,能成功入选? 哼,她现在不跟她计较,等选秀结束,再来嘲讽这不知所谓的秀女好了。 想到待会儿的好戏,她心满意足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大约在其他秀女眼中,苏沐瑶站在队伍,家世出身都不怎么样,所以见她和郭络罗家的对上,也没有一个敢来帮她。 倒是站在苏沐瑶前头的一个粉裙秀女,回头看了她两眼,看清她的样子后,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找别的位置站去了。 苏沐瑶眼睁睁的看着她在队伍里换来换去,犹豫了许久,终于找了一个位置站定了。 她不禁疑惑,问身旁婢女道:“难道她是觉得挨着我晦气?” “小姐说的哪里话,她又不认识您,” 秋蕊笑道:“要我说,她肯定是看您长得比她好看,挨着您容易落选,所以才走了。” 这个解释,确实最合理。 苏沐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选秀而已,又不是科举考试……” 整出这么多门道来,也不嫌累得慌。 第98章 选秀在体元殿中进行,按着规矩,皇上一天只用阅看两个旗,而满军旗和汉军旗加起来,人数众多,要选完所有的秀女,至少得一个礼拜。 皇上没有那么大精力,所以一般来说,也就头几天去看看,有没有自己满意的,后面都是由礼部、内务府安排。 今天是选秀第一天,能入选的秀女都是满洲八大姓,进了神武门后,秀女们每六个人一排,长长的队伍近乎看不到尽头。 一直走到体元殿外的空地上,苏培盛按着雍正吩咐,早在那里等着了,他探头探脑的在前排找了半天,就是没见着苏沐瑶,心里不禁焦急起来。 人呢? 该不会没来吧? 这下,他要怎么跟皇上交待? 想着,手持塵尾缓步沿着队伍往后走,一直走到中后部分,才看见苏沐瑶,顿时松了一口气。 “您怎么能在这里呢?” 苏培盛一句话,让所有的秀女都侧目看过来,一时之间,好奇的、不解的、审视的……各种各样的目光都集聚在苏沐瑶身上。 苏沐瑶淡定惯了,并不在意,对苏培盛解释道:“我来的太晚,就站这儿了。” 苏培盛忙陪笑道:“这些人真不会办事,那您,跟奴才走吧。” 手往前一伸,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苏沐瑶点点头,在一众目光的洗礼下,跟着苏培盛从队伍的中后部分,走到了最前排。 殿门外头,有两个端着托盘的太监。一个太监的托盘里放着各色绒花,是给没通过选秀的秀女准备的,另一个太监的托盘里放着香囊,是给通过选秀的秀女准备的。 苏培盛到了跟前,招了招手。 那端着香囊托盘的太监往前走了一步,将托盘放在苏沐瑶跟前。 苏培盛笑道:“您挑一个吧,这是规矩。” 苏沐瑶驻足仔细去看,没多久,挑了一个浅蓝色绸面的起来,轻轻一嗅,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感觉挺不错。 “就这个了。” “哎!”苏培盛答应着,又道:“那您进殿吧,皇上……”皇上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话还没说完,忽然,从队伍中传来一个不善的声音。 “站住!” 苏沐瑶听这声音有点耳熟,回过头,果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郭络罗·金珠。 苏培盛闻言,皱起了眉头,上下打量了一遍郭络罗·金珠的穿着,见她看着像是家世不错,沉了一口气,躬身道:“小主,您有事?” 郭络罗·金珠手臂指向苏沐瑶,对苏培盛道:“这位公公,她给了多少银子,我出双倍!” 大约在她看来,苏沐瑶是因给这位管事太监塞了钱,所以可以直接晋级。 苏培盛皮笑肉不笑道:“小主,您说什么呢,奴才可听不懂……” 他心里头,已给郭络罗·金珠打上了一个愚鲁蠢笨的标签,在宫里面,是有不少事能靠塞银子办妥,但那些秀女能选进去,可不由他们底下这些奴才说了算。 就算要塞银子,那得往上头的几位手里塞,还得你有关系门路才行。 这就罢了。 问题是,这郭络罗·金珠在大庭广众下说他收了瓜尔佳氏的银子,呵,往他头上扣屎盆子就算了。 要坏了皇上的事,她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苏培盛有正事,没功夫跟她在这里掰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苏沐瑶点点头,抬步进了殿。 走时,后面还依稀能听到郭络罗·金珠气急败坏的声音,“不公平!不公平!怎么能让她进去?” 紧接着,管事嬷嬷冷静的声音传来:“这位小主,体元殿外不得高声喧哗,否则直接撵出宫去,永不为皇家录用。” 她一句话,说得郭络罗·金珠立马偃旗息鼓了。 苏沐瑶玩味的挑了挑眉。 她这也算是第二次在宫里遇到碰瓷了,上次还是常雯儿来着。 进了殿,雍正在高处主位上坐着,旁边是愨惠皇太贵妃,下首是皇后、年贵妃、齐妃等一众妃子。 按理说其他妃子今天是可以不来的,选秀的事她们没有话语权。 但皇上、老太妃、皇后、年贵妃都来了,她们不来,显得不太好。 第188章 “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太贵妃,祝皇太贵妃……” 她是要挨个去行礼的,话还未说完,已被雍正打断。 “好了,不用行礼了,来人,赐坐。” 苏沐瑶抬眸看去:赐坐?让她坐哪儿? 挨着你坐?那把皇后和贵妃放在哪里? 负责伺候的值官也傻眼了,不知道怎么去安排这座位。 愨惠皇太贵妃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转头冲她招招手,道:“好孩子,来哀家这里坐。” 苏沐瑶从善如流的走过去,坐到愨惠皇太贵妃身边。 雍正抿了抿唇,有些郁闷,想说什么,却到底没说。 苏培盛凑过去,低声将刚才殿外发生的事禀告了一遍。 雍正看向苏沐瑶,见她神色很平静,完全没有被这些事影响到,放下心来。 修长的食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几下,若有所思道:“郭络罗·金珠,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哦,他想起来了。 廉亲王福晋的亲妹妹。 也就是前几日老十三跟他提的:“这次选秀,除了那位,皇兄从政治角度考虑,也该让几个大家族的贵女入宫,既能起到辖制作用,又能安抚群臣。” 其中,郭络罗·金珠就是十三点名提的。 当年,八王势力之所以盛大,郭络罗家出了不少了,如今大局已定,他要瓦解朝中八王党的势力,将曾在朝中拥护八王的臣子遣散是一桩,拉拢背后支持八王的八旗贵族又是一桩。 甚至,第二桩比第一桩还重要些。 有根之草,春风吹又生,无根之叶,却注定沦为浮萍,任人摆布。 想到自清军入关之后,那些个世代以贵族身份自居的旗人,除了当国家的蛀虫,偶尔还要像跳蚤一样出来蹦跶蹦跶,显示自己的存在感,正经事是一点儿不干。 雍正心里就一阵不悦。 不过,现在还没到动他们的时候。 他一扬手,道:“开始吧。” 他一发话,旁边的值官打开簿子,一个一个的念着名字,一次性念了六个人的。 “宣正黄旗:冬果尔·纳音、鄂尔绰络·阿巴景、范佳·琳琳、郭络罗·金珠、古尔吉·真奇、哈尔察·巫玛丽,进殿——” 苏沐瑶下意识的往外看去,六名秀女走进来,站在一排,一齐挥帕福身,行礼罢,又垂眸站定。 方才还张扬跋扈的郭络罗·金珠,此时规矩的不得了。 苏沐瑶饶有兴致的勾起唇角,从长相上看,这一排秀女都挺美,各有千秋,也不知雍正会怎么选。 她不禁往雍正看去。 正对上雍正看着她,颇具深意的眼神。 他见她看他,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苏沐瑶楞了一下,忽然再也没心情去品鉴底下的秀女了。 直觉告诉她,雍正那个眼神,很不简单。 像是前方有一个埋伏,但你偏偏不知道在哪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然后,没走两步,就掉进坑里了…… 但具体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妙的预感,苏沐瑶也说不出来。 她心里毛毛的,以至于最后雍正选了谁,选了几个人进宫,她都没留神。 这场选秀结束的很快,雍正大约只看了四五排的秀女,就以有朝政要处理为借口,托愨惠皇太贵妃帮他掌掌眼,便提前离开了。 他一走,愨惠皇太贵妃也没什么事,坐了一时,和皇后她们说了会儿话,就说身体不适,起身准备走了。 大约是雍正之前有过交待,她临走之前,顺便带走了苏沐瑶。 路上的时候,愨惠皇太贵妃提起了住所的事。 方才皇后其实也提过,她的意思呢,是因为入选秀女的位份没议定,所以住所的事先缓一缓,让她们先暂住在储秀宫,等皇上那边发话。 但苏沐瑶是个特例。 愨惠皇太贵妃当然不会让她真跟其他人一样,住到储秀宫。 她揣摩着皇上的意思,给了苏沐瑶三个选择。 一呢,是搬去寿康宫,在她那里暂住一段时日; 二呢,因为永和宫主殿还空着,陈太贵人她们也一直念着她,所以她可以搬去跟她们住; 三呢,是继续住在她之前的住处—乾西四所,那里因为她住过,皇上不让宫里人动,还一直保持着原状。 苏沐瑶毫不犹豫的选了第三个选项。 和愨惠皇太贵妃一起住,相当于愨惠皇太贵妃给她撑腰了,其他人见着,自然不敢小觑她。 但她并不想过去扰了老太妃清静。 去永和宫住呢,虽然她和陈太贵人她们相熟,大家在一起有个伴,好久没见了,还能叙叙旧。 但她现在不是先帝的妃嫔了,住在永和宫,容易给人说闲话。 还不如住在乾西四所,不但离寿康宫和永和宫近,过去串门方便,而且自己一个人,也清静。 商议定后,在宫道上,苏沐瑶就和愨惠皇太贵妃分开了。 等回了乾西四所,因为每天都有人打扫,一草一木、一桌一椅,看起来根本没什么变化。 以至于苏沐瑶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这次出宫几个月,只是出门旅了个游而已。 第99章 天色渐晚。 一连忙了好几天,选秀的事情终于忙完了,皇后乌拉那拉·景娴拿着名单马不停蹄的往寿康宫赶。 第189章 她此来是为了敲定一众秀女的位份和住所。 到了地方,愨惠皇太贵妃有些惊讶,笑道:“这是给皇上选秀,你定好后,再呈给皇上过目就行了。” 乌拉那拉氏犹豫道:“别人都好说,按着旧例安排就行了,唯独乾西四所那位……” 让她觉得棘手。 因为入选的秀女都是官家女子,所以刚进宫时,无论侍不侍寝,都会按着家世,先进行册封。 基本就是官女子、答应、常在三种位份。 汉女都是官女子,而新入选的一众旗人女子,都是答应起步,家世再显赫些,譬如正黄旗中有几名秀女,就是常在了。 所以说,即便大家一起进了宫,也不是站在同一起跑线的。 而苏沐瑶的姓氏—苏完瓜尔佳,绝对是满族大姓,但她现在家里没人,祖上最高官位也不过三品,所以按着旧例,应该封为答应。 可这个答应的位份,拿到皇上面前,能过关吗? 乌拉那拉氏也有自己的盘算,苏沐瑶进宫得宠是件好事,可以帮她制衡年仪柔,但她并不希望苏沐瑶位份太高,容易威胁到她。 她可不想步唐朝王皇后的后尘。 所以,她很希望将瓜尔佳氏锁在这个答应的位份上,但这个位份说到皇上面前,恐怕过不去。 瓜尔佳氏任先帝妃嫔时,什么都没干,皇上就给了一个太常在的位份,后来又成为太妃,何况现在是自己的妃嫔呢? 她担心这张名单呈到皇上面前时,会触怒皇上,所以匆匆忙忙来到寿康宫,想让愨惠皇太贵妃出面,当这个出头鸟。 如果是愨惠皇太贵妃开的口,皇上总得给她几分薄面。 她的算盘打的很好,但奈何愨惠皇太贵妃不接她这茬,在瓜尔佳氏的位份那里扫了一眼,似笑非笑道:“皇后,你觉得年贵妃待皇上如何?” 乌拉那拉氏不知道愨惠皇太贵妃为何好端端的会提到年仪柔,沉吟半晌,道:“年贵妃处处为皇上考虑,一片真心,满宫里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了……” 这是个大实话。 愨惠皇太贵妃点点头,指了指手中名单处苏沐瑶的姓名,道:“那你不妨想想,这个人情你不愿意做,会不会有人愿意替你做?” 乌拉那拉氏微怔,紧接着,心中一凛。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 年仪柔这个人,惯会讨好皇上。 本次选秀,皇上还特意让她从旁协助。 今天她把这单子交上去,皇上若看了不满,只消让人拿去给年仪柔核查,年仪柔再见势提出,瓜尔佳氏的位份定低了…… 既讨好了皇上,还让瓜尔佳氏落了她一个人情。 长此以往,若年仪柔联合瓜尔佳氏之手对付她,岂不是要糟? 愨惠皇太贵妃看着皇后,心中不由叹息。 皇后呢,是个聪明人,但太利己了,只看得一时的利益,目光太过短浅。 之前因为不想得罪太后,以至于开罪了皇上,现在又……唉。 你既然想利用瓜尔佳氏对付年贵妃,就该想办法拉拢瓜尔佳氏。 这样想用人家又防着人家,能成什么事? 她今天也算破例帮她一回了。 想了想,道:“走吧,哀家和你一起去见皇上。” 乌拉那拉氏楞道:“您……” 愨惠皇太贵妃叹道:“瓜尔佳氏的位份不能太低,但,也不能太高。” ………… 养心殿里,苏培盛正向雍正禀报新选秀女的事。 雍正见他半天都说不到重点上,有点不耐烦了,摆了摆手,直接问道:“她怎么样?” “住在乾西四所了,还是从前那些人伺候着——” 苏培盛顿了顿,道:“皇上今晚,可要翻牌子?” 就算位份没定好,但名分上,那位可是皇上的妃嫔了,自然是皇上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雍正身子舒服的往椅上一靠,手中盘着念珠,闭着眼,半晌,薄唇轻轻吐出两个字,道:“不翻。” 不翻? 苏培盛瞬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这是为何? 作为天子近侍,他对皇上和瓜尔佳氏的事还是比较了解的,知道皇上一直都没得到人家。 那现在,好不容易将人弄到自己跟前,还不着急?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还是想不通,忍不住开口试探道:“您说,不翻牌子?” 雍正斜瞥他一眼,苏培盛立即咽了口口水,躬身退下道:“是。” 雍正轻嗤一声。 他才不会告诉底下奴才,他上次被她矢口拒绝的事。 这件事梗在他心里,就像一根刺一样。 即便现在唾手可得了,他也不打算轻举妄动,而是另有一番计划…… 两个人开展关系,是他靠权利威胁她的。 始于他的强取豪夺。 但他现在,想要她心甘情愿…… 怎么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呢? 大概得用一些手段了。 雍正大笔一挥,在宣纸上写了一个草书的“忍”字。 放下笔,与此同时,苏培盛从殿外进来。 “皇上,愨惠皇太贵妃和皇后一起来了。” “将老太妃请进来。” “是。” 雍正绕着御案走过来。扶了扶愨惠皇太贵妃,请她坐下,道:“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第190章 愨惠皇太贵妃看向皇后。 皇后起身,将秀女的名单呈给雍正。 名单上头,苏沐瑶一栏中,已由原本拟定的答应变为常在。 雍正看到后,目光却是一凝。 乌拉那拉心里有些不安,难道常在还不够吗? 她谨慎的开口问道:“皇上,可有不妥之处?” 雍正点点头,她确实有想压苏沐瑶位份的意思,但没有想压的那么狠。 而且,大晚上的,皇后将老太妃请过来…… 让他已有不满。 他眯了眯眼睛,喜怒不形于色道:“瓜尔佳氏·祜怡,朕想给她妃位。” “皇上!”乌拉那拉氏吃了一惊。 什么鬼?还妃位? 她觉得一开始给个常在的位份,已经算是破格顶天了! 她嘴巴张开,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只能去看愨惠皇太贵妃。 愨惠皇太贵妃也有些讶异,但还算淡定,沉吟片刻,声音稳重道:“皇上,如此一来,选秀的意义不就没有了吗?” 皇上让瓜尔佳氏通过选秀进宫,是因为她曾经的身份,现在不宜太过惹眼,但如果一朝越级给予妃位,那与直接下诏,封她为妃,传她进宫有何区别? 该让朝野议论的,还是议论。 选秀的整个过程,反成了画蛇添足。 “老太妃所言有理,” 雍正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一锤定音道:“既这样,就暂时封瓜尔佳氏为贵人吧,还有,” 顿了顿,道:“朕拟定了一个封号,怡字,赐给她。” 乌拉那拉眼皮一跳,动了动唇,到底忍住了,没说出不好听的话。 因雍正已给了她台阶下,愨惠皇太贵妃不好再多言,坐了会儿,就告辞离开了。 皇后乌拉那拉氏也不好杵着,只好请辞。 回了坤宁宫,有好几个皇后一派的妃子都在宫里一边喝茶,一边闲聊等着她回来。 对于宫里新选秀女的事,所有人都很关心。 毕竟这和她们将来的荣辱恩宠息息相关。 皇上的宠爱,就跟蛋糕似的,多一个人,就多分一份蛋糕,她们手里的蛋糕就少一块,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哪儿有真正不在意的人呢? 等皇后落了座,齐妃率先开口道:“皇后娘娘辛苦了,忙活了这么多天,真够累的,” “不过,新选秀女的事,大概已经定下了吧?” “定是定了,”皇后皱起细眉,说了对于新选秀女接下来的安排,接着,便开始说此次选秀,或出身好的,或模样格外出挑,或得皇上青眼的秀女。 其中,要数就数两人为最。 瓜尔佳·祜怡,和郭络罗·金珠。 两个人长相都没什么好说的。 瓜尔佳·祜怡是得皇上青眼,这个在场的人都知道,而郭络罗·金珠,则是出身很不错。 齐妃不由放低了声音,道:“郭络罗家?之前不是和四爷作对的吗?” 她是从潜邸跟着雍正的,说话时,还偶尔会带出原来的称呼。 “齐妃!” 乌拉那拉氏肃容提醒道:“什么四爷不四爷的?不可乱说话!” “是是是,”齐妃反应过来,讪讪的摸了摸嘴巴。 乌拉那拉氏缓缓道:“不过,齐妃说的也有理,郭络罗家一直是八王党,忽然把女儿送进来,这事有些奇怪,大家还是静观其变吧。” 众人皆应了。 齐妃又忍不住问道:“那瓜尔佳氏呢?” 这是她目前最关心的……嗯,对手。 乌拉那拉氏将册封瓜尔佳氏为贵人,赐了她“怡”字为封号的事说了。 “贵人?” 齐妃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我本来还以为皇上会直接封她为嫔呢,看来也没多喜欢她嘛。” 旁边的懋嫔嗤之以鼻道:“是啊,不过是个小小贵人,为什么了不起的。” “两位姐姐说的对,皇上心里清白着呢。” ………… 底下妃子基本都是贵人之上,最低的是常雯儿,也是贵人的位份。 所以不以为然,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乌拉那拉氏瞅了她们一眼,按着额头,没搭理。 是啊,皇上是没封她为嫔,可原本打算封她为妃来着。 她半晌不说话,齐妃察言观色,忍不住开口劝慰道:“皇后娘娘,一个贵人而已,不必太放在眼里。” 她倒是看出来了! 乌拉那拉氏没好气道:“如果只是贵人的位份,本宫当然不担心,但皇上还亲自给她赐了封号:怡。” 这下子,齐妃更不觉得有什么了。 “不过一个封号罢了,不当吃不当喝的……” “虽然说皇上亲赐封号,比内务府选的,人面上有光,但说实在话,份例又不涨……” ………… 其他妃嫔又附和起齐妃的话来。 乌拉那拉氏听的额头青筋直跳,喝道:“你们懂什么?” 室内瞬间清静了下来。 乌拉那拉氏闭了闭眼,道:“怡字,是怡字啊。” “怡”字,又怎么了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面露不解。 乌拉那拉氏忍着气道:“你们莫非忘了,十三王爷的封号是什么?” 怡亲王啊! 这个在场的人都知道。 第191章 怡亲王的那个“怡”字,还是皇上一登基,就赐下来的呢。 噢,对了,封号重复了。 齐妃这回终于聪明了点,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道:“简在帝心,是简在帝心的意思。” 怡,就是心怡,指对自己心中非常仰慕而敬重的人物,含有爱意和向往的意思。 皇上对怡亲王,当然没有爱意了,那是纯纯把他当成了手足兄弟的喜欢。 给他这个封号,目的是让别人去仰慕和敬重他, 但瓜尔佳·祜怡,那可就不一样了。 顿时,在场的人脸色骤变,精彩纷呈。 齐妃酸溜溜道:“前朝一个怡亲王,后宫一个怡贵人,皇上的偏心眼,真是都写在明面上了!” 懋嫔嘀嘀咕咕道:“瓜尔佳·祜怡?她怎么不叫瓜尔佳·狐媚呢?” 倒是常雯儿,想了想,笑道:“各位姐姐,恐怕多虑了,依妹妹看,瓜尔佳氏这个封号,大概率是皇上随便赐的。” 齐妃眼睛一亮,道:“这话怎么说?” 常雯儿勾起唇角,淡淡道:“宫里面,以名做为封号的例子还少吗?” 本身瓜尔佳氏就叫祜怡,取她名字中的一个“怡”字,赐给她作封号,也很正常。 乌拉那拉氏经她这么一安慰,再一回想,当时皇上说要赐一个封号给苏沐瑶时,好像并没有想多久。 八成、也许,背不住还真是巧合! 第100章 苏沐瑶并不知道,宫里有这么多人惦记着她。 一大清早,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起来,出了门,在廊下伸了伸懒腰,猛然嗅到了一股清淡的花香。 她顺着香味的方向看过去,眼睛亮亮的,惊喜道:“梨花又开了!” 廊下摆了好几盆雪顶春梨,雪白的花朵盛开,花蕊上还沾着晨间的露水,看起来份外喜人。 云墨抱着一个苹果青釉瓶走过来,笑道:“小姐,你起来啦!” “这梨花,是你摘的?” “还有彩蝶、秋蕊她们,”云墨莞尔道:“昨儿一夜春风,咱们所里的梨花就全开了。” “你这小妮子,说起话来也不害臊!” 什么一夜春风,猥琐得很。 云墨瞪大眼睛,反驳道:“小姐你自己说的啊,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记的可清了。” 苏沐瑶懒得跟她解释,那诗里说的是雪,不是梨花。 她摸了摸肚子,毫不客气的宣布道:“少说废话,快去备饭,本小姐肚子饿了。” “好嘞,饭菜早都准备好了。” 云墨笑嘻嘻的往后院而去。 ………… 梨花开了,雪顶春梨的生意又该做起来了。 不过,大约宫里的妃嫔都知道皇上喜爱“雪顶春梨”,是因为这“雪顶春梨”出自乾西四所。 所以这一次,一众妃嫔都默契的不再往自己宫里摆放梨花了,除了愨惠皇太贵妃、陈太贵人她们这些“养老圈”的,以及年仪柔,从内务府处订购了一些。 但是宫外的权贵圈中,雪顶春梨的生意依旧红火。 最近,京都还新开了一家梨苑,里头袅袅梨香伴着幽幽茶香,清静安逸,专门接待那些喜欢诗词的文人雅士。 苏沐瑶为雪顶春季的事忙活了好几天,终于闲下来,恍然发现,自她入宫后,雍正就再没露过面了。 她心里既惊又诧,忙遣人去打听,才知道最近宫里发生了不少事。 头一件就是新选秀女们的宫室分下来了,都在东六宫那边,但唯独没给她另分; 第二件就是自秀女们进了宫后,皇上一张牌子都没翻,一直在前殿处理政事,都没进过后宫; 第三件事和第二件有关,虽然吧,皇上没露过面,但是呢,有不少秀女往养心殿送东西,什么补品、甜点、香囊……数不胜数。 养心殿那边一一收下了,还有几个秀女,因为送的东西格外用心,还给赏赐了好多东西。 其中就有跟她不对付的郭络罗·金珠。 苏沐瑶回过神,忽然有一种被“偷家”的赶脚。 云墨她们,听到消息后,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小姐,你怎么就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呢?” “也怪我们,没给小姐提个醒!” “我们不也只顾着赚钱,把讨好皇上的事给忘了吗!” “小姐,赶快想想,怎么能弥补弥补吧?” ………… 苏沐瑶手一抬,止住众人,问道:“那些秀女,都送什么了?” 水生道:“听说郭络罗贵人送的是她亲手炖的鸡汤。” “炖汤太麻烦了,”苏沐瑶托腮道:“我记得咱们宫里还有莲子,再像上次一样,做些绿豆糕,熬些清热下火的莲子粥,怎么样?” 彩蝶纠结道:“这春寒料峭的,做莲子粥、绿豆汤……” 但苏沐瑶已经拿定了主意,她也不好再劝。 乾西四所的爱心食盒送去了养心殿,养心殿里一连持续了好几天的低气压也终于消散了一部分。 雍正看着桌上清一色的莲子粥、绿豆糕,嗤笑一声,道:“没良心的,忽略了朕这么多天,就送这个?” 话虽如此,但语气里的轻松,旁边的人都能听得出来。 食盒送去不久,苏培盛就带着一队人来了乾西四所。 水生和来福去开门时,还以为是自家主子晋封的圣旨来了呢。 第192章 结果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不过是送些普通的绸缎什么的,都是例行赏赐。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得谢恩。 苏培盛大约是看出来了,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怡贵人,奴才多说一句,按着宫里旧例,秀女进宫后,想要往上升一步,都是要侍寝的。” 他说的确实是这么一个理。 秀女进宫,也许一开始的位份有高有低,但就有一些黑马,初次侍寝完,就被晋封了。 也有一些家世不错的,一开始位份挺高,但皇上不喜欢,一直不翻她们牌子,就只能老死宫中了。 若说选秀是面试,选秀时所谓的赐香囊就相当于发放入职offer。 而后来给秀女定位份,就跟offer上给新人订的职位薪资一样,只是一道初步关卡。 接下来的重中之重,是办理入职手续。 入职手续不办,手中有offer也会到期作废。 而侍寝就是办理入职手续。 入职之后,才有晋升空间,一样的道理,侍寝之后,位份才有机会往上升。 不过,纵然知道侍寝这件事很重要,但苏沐瑶却并不着急。 理由很简单。 入选的秀女那么多,大家都没侍寝,她着急办理入职做什么。 先等等再说吧。 她是不急,却有人替她急。 也不知道郭络罗·金珠是怎么想的,或者在宫里待了这几天,受了什么刺激,忽然来乾西四所找事了。 苏沐瑶真的无语,她是贵人,她是常在,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胆子? 郭络罗·金珠一坐下,便冷嘲热讽道:“怡姐姐,您这里可真是冷清啊,不比妹妹那里,离皇上的住处近,每天要操心的事简直忙不完……” 苏沐瑶抿了一口茶,淡淡道:“愿闻其详。” 郭络罗·金珠扬起下巴,得意道:“妹妹炖的滋补汤,皇上可喜欢了,赏赐的东西,什么玉器首饰,简直……妹妹看都看不过来了,对了,听说皇上也赏赐姐姐东西了,不知赏赐了什么?” 苏沐瑶道:“没什么,一些绸缎而已。” 郭络罗·金珠捂着胸口,做出同情的样子,道:“那真可惜了,想必是天气冷,皇上怕姐姐冻着……哦,说到这个,妹妹想起来了,姐姐好像是畏寒的体质,选秀那天,姐姐就穿的比我们都多……” 苏沐瑶道:“承蒙你惦记。” “姐姐这是说哪里话?”郭络罗·金珠道:“既已进了宫,咱们就都是自家姐妹,什么你呀我呀的,都太见外了,姐姐这里要是缺什么,记得给妹妹说一声,妹妹只要有,肯定给姐姐送来……” 苏沐瑶道:“不必麻烦了。” 郭络罗·金珠笑道:“这怎么能说是麻烦了?本来就该这样的,不然姐姐一个人在这里住,破破烂烂的,什么都没有,下人也就这么几个,五根指头都能数的清楚,也太可怜了……” 苏沐瑶:“……” 郭络罗·金珠道:“还有啊,妹妹有许多事要请教姐姐,比如说,怎么才能讨皇上欢心,当然啦,姐姐不知道也正常,毕竟姐姐好几天没见过皇上了,万一以后一直见不着,妹妹再问,岂不是惹姐姐伤心?不过妹妹记得,姐姐和宫里的太监好像处的很好,想来也不会寂寞……” 她是越说越过分了。 苏沐瑶算是明白,有的人天生就是欠揍。 像郭络罗·金珠这种人,无论你搭话也好,不搭话也好,面无表情也好,无所谓也好。 她都认定了你在意这些,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膈应你、恶心你。 对付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将她扫地出门。 苏沐瑶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淡淡道:“水生,来福,我要休息了,送客。” 说完,兀自转身进入内室。 郭络罗·金珠刚想跟过去,就被水生来福两人拦住了,她一个弱女子,跟这些太监争也争不过,只能一跺脚,气道:“没种的阉人,敢挡你姑奶奶的路,你们给我等着!” 撂下狠话,一扭腰,踩着花盆底哒哒的走了。 郭络罗·金珠来找事并不是一次,她就跟夏天趴在树上的蝉一样,每到一定时间,就会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苏沐瑶不见她,她就专等苏沐瑶出门的时候出现,说两句冷言冷语的话,便扭头离开了。 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纯纯就是烦人。 苏沐瑶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但郭络罗·金珠只是说话讨人厌,并没到触犯宫规的程度。 没办法,苏沐瑶只好去找愨惠皇太贵妃。 愨惠皇太贵妃无奈的笑道:“你别理她,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夏蝉叫起来确实讨人厌,但幸亏寿命短,秋风一吹,它们就卧在地上不动弹了。 她这话里充满暗示的意味。 苏沐瑶神色一动,道:“那得等多长时间呢?” 愨惠皇太贵妃轻笑道:“你现在是贵人,和她的位份差距不大,所以她敢找你的麻烦,等你位份升上去,到了嫔位,就可以参与宫廷事务,具有一定的管理权利,她就不敢找你的事了。” 她解释了好半天,说贵人位份和嫔位份的差距。 总结来说,贵人位份就相当于是高中文凭,比小学、初中文凭强一点,但优势不是很明显。 而嫔则相当于是大学文凭,可以直接秒杀答应、常在、以及贵人。 第193章 其实,她不用说,苏沐瑶也明白。 像她之前所在的养老圈,她、陈太贵人、徐太常在、瑞太常在、妙太答应她们,虽然位份有差距,但大家平日说话相处,甚至都没感觉出这个差距来。 陈太贵人对她们而言,就像一个有些经验的大姐姐。 但她们就不可能和敬太嫔、安太嫔像朋友一样的相处了,这个等级的差距,是相当明显的。 所以说,还是那句老话,要想过得好,就得想办法往上爬。 苏沐瑶躺在摇椅上,看着天上飘来飘去的云,不禁陷入了沉思。 其实前几日苏培盛已经提醒过了。 要升位分,就得侍寝。 今天愨惠皇太贵妃又暗示了一遍。 要升位分,才能解决问题。 这两个人,意见如此一致,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代表的,都是背后那个大权在握的男人的意思。 他大约是故意卡着她的位份吧。 也故意让宫里众人对郭络罗·金珠找她麻烦的事情无视。 不过,苏沐瑶有点不太明白。 他既然想做那件事,为什么不翻她的牌子? 明明她现在就跟他案板上鱼肉没有区别了…… 莫非—— 苏沐瑶往前想了想,终于想到今年冬天,雍正开口留宿,被她给一口拒绝了。 想到之后,苏沐瑶简直难以置信。 这个男人,就这么小心眼? 事实证明,雍正还真就这么小心眼。 一生下来就是阿哥,后来是王爷,再后来是皇上,都是他拒绝女人,哪里经历过被女人拒绝的事。 头一次被人驳回面子,而且是放在心坎上的人,可不得在意的要命吗? 所以才能干出这样,利诱别人上钩的事。 但说实在的,就比威逼强了那么一丢丢。 好心肠的人干不出来这种事。 苏沐瑶捏了捏拳,一咬下唇,认命了一般,唤道:“云墨备水,我要沐浴。” 既然都进“宫斗圈”了,何必再端着呢?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第101章 苏培盛一路迈着小碎步跑进了殿内。 “皇上!皇上……” 雍正批改折子的笔停在半空中,斜他一眼,没好气道:“什么事,这么慌里慌张的?” 苏培盛喘着气,好容易稳住了呼吸,上前一步,笑容满面道:“皇上,怡贵人来了。” 一滴朱砂从羊毫笔尖滴落,洒在旁边铺好的宣纸上,晕染出一片红色。 殿内静了半晌。 雍正放下笔,稳住呼吸,吩咐道:“让她去丽景轩等着朕,告诉她,等朕忙完政事就过去。” “是。” 苏培盛急急忙忙去办了。 雍正靠在椅背上,他还是头一次这般沉不住气,几乎能听到自己胸腔如擂鼓的心跳声。 他端起一边的茶盏,轻抿了一口,却发现是热马奶,放到一边,道:“来人。” 一个侍立的太监从隔门外进来。 雍正道:“换红茶来。” “是。” 很快,那太监端着新沏好的红茶进来了,放好后,将桌上的马奶放到托盘上,退了几步,下去了。 雍正惯常喝的是祁门红茶,是红茶中的极品,入口时,带着股浓浓的苦味,被这苦味一刺激,再凌乱复杂的心绪也会跟着平静下来。 雍正双手捧着茶盏,品着茶,陷入了沉思中。 她既然选择过来,想必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意思,那……待会儿见到她,他应该怎么办呢? 隐忍?不,他已经忍的够够的了。 哄一哄?是该哄哄的,毕竟他这事做的很不地道,拐着弯的欺负人家。 他出神的想着,唇边不禁漾出一丝微笑来。 ………… “铛—铛—铛——” 墙上的挂钟传来几声清响,雍正一转头,才发现已经亥定1了。 杯中的茶水也喝完了。 他放下茶盏,站起身,走到窗边,微微掀起帘子,外面夜幕沉沉,廊下的宫灯亮了起来,侍卫也换了一班。 就这样吧,他再磨叽下去,她该着急了。 雍正明知道自己在使坏,但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爽感。 丽景轩离养心殿很近。 他只带了几个人,很快就到了安置苏沐瑶的房门口。 “皇……” 门口的侍卫正要行礼,就被雍正一抬手阻止了。 他轻轻问道:“里面怎么样?” 侍卫领班陪笑道:“没什么动静,就是刚才,怡贵人要了一壶酒。” 雍正道:“什么酒?” 侍卫回道:“宫廷果酒,因度数不高,奴才就给她了。” “嗯,” 雍正略点了点头,推开门,走进去。 苏培盛见雍正进去了,立即把所有人招过来,压低声音叮嘱道:“该备水的备水,对了,皇上明早要上朝,东西记得提前拿过来预备着,” “还有,安达,安通,你们两个有这儿看着,其他人守院门外头去。” 雍正进了门,房间里头静悄悄的,外间很暗,一点儿声响都没有,里间透出一点儿昏黄的灯光来。 他踱步掀开珠帘,进了里间。 小圆桌上烛台亮着,旁边有一个银质的小酒壶,还有一个白瓷酒杯,他轻轻摇了摇酒壶,玩味的勾起唇角。 第194章 呦,只剩半壶酒了。 想到之前那晚,她一副醉猫的样子,杏眸水润迷蒙,双颊泛着红,那颜色简直天上有地上无了。 顿时,雍正心里被勾的痒痒的,走到床边。 粉色半透明的纱帐中,透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来,侧着身,盖着半边云被,像是背对着他。 睡了吗? 好啊,他为了她,牵肠挂肚了好几天,又牵心揪肺了大半个晚上,她可倒好,一壶酒把自己灌醉,想逃过去…… 想得美! 雍正心里恶念升起,掀开帐子,靠了过去,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微一使力,将她的身子转过来。 “哎——” 苏沐瑶被惊了一下,瞪大眼睛,看向雍正,道:“皇上?” 语气里带着疑问。 雍正哼声道:“不是朕还能有谁?” 她当然知道是他了。 但问题是,他怎么走路都没有动静,还有,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不由得坐起身,往门的方向看了看。 雍正眯着眼,打量着她,道:“你在看什么?” 苏沐瑶动了动脖子,眼神漂移道:“您怎么来啦?” 雍正既觉好气又觉好笑,磨牙道:“不是你来养心殿找朕的吗?什么事?” 苏沐瑶眨了眨眼,无辜道:“嫔妾就是想看您好不好。” “朕很好。” “哦。” 她往床里面移了移身子,看样子准备歇下了。 雍正瞬间觉得自己快被她气死了,深吸了一口气,道:“除了这个,没别的?” 苏沐瑶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半边脸,忍笑的摇了摇头。 雍正算是看穿这个小坏蛋的真面目了。 他踢掉鞋子,上了床,靠在床边,大摇大摆的发号施令:“既然这样,那,过来侍寝吧。” 话一出口,苏沐瑶立即扶着额头,道:“皇上,嫔妾头好疼……” 小骗子。 雍正才不信,等了半天,他斜瞥苏沐瑶一眼,却见她看起来真的像是痛苦的样子,一时心乱了,忙过去查看,手去探她额头,关心道:“是不是喝了酒不舒服?” 说着,就要起身去叫御医。 刚一动,手腕被抓住,正对上苏沐瑶狡黠如狐狸般的眼眸。 雍正一怔,定定的看着她,叹道:“你知不知道,骗朕的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掀开被子,将她拥入怀中。 也不等她反应过来,低头,吻上了她的双唇。 “唔……” 他越亲越深,亲的她呼吸发紧,她想咳嗽,却咳不出来,不适的仰起纤细的脖子,用手去揪他肩膀处的衣服料子。 放开,放开啊…… 这点力气,蚍蜉撼大树一般。 雍正眼神暗沉,丝毫不做理会她的挣扎,撬开她的牙关,毫不留情的汲取着蜜津,一手探到她的腰间,轻轻一用力,将白玉腰带扯了下来,随手扔到了地上。 一只火热的大掌从上衣衣摆下探了进去,沿着温软细腻的肌肤,一路往上,探到了她的小单衣底下。 “啊……” 毫不留情的触碰、玩弄…… 苏沐瑶脸色绯红,羞耻的不行,挪动了一下腰身,忍不住用腿去踹身上的男人,却被男人敏锐的发现了,随意一躲……反而将她桎梏住了。 他抬起头,暧昧的一笑道:“等不及了?” 隔着凌乱的衣襟,他…… 衣襟单薄。 ……猛的往前一用力。 成功换来了她一声低吟。 “嗯~” 声音有点奇怪,简直都不像从她口中发出的。 明明,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她怎么就…… 苏沐瑶猛然涨红了脸,根本不敢去看身上的男人,睫毛一颤一颤的,出卖了她不平静的心绪。 紧紧的咬着下唇,当自己不存在一样。 “怎么,你害羞吗?” 雍正见她不说话,他放在她上衣衣襟处的…… 用拇指指腹在…… 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着…… 因为常年持笔批折子,拇指和食指处微微有些粗糙。 苏沐瑶被欺负的简直受不了,抽着气,小声求饶道:“皇上,饶了嫔妾吧……” “叫朕名字。”沉静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不满。 苏沐瑶立即乖乖改口道:“胤禛,别这样欺负我……” 雍正勾起一抹轻笑,道:“小傻瓜,朕是在疼爱你。” 哪里算是欺负呢? 这一时半会儿,他也忍得实在辛苦,但偏生心又软的一塌糊涂,她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他涌出无限爱意。 他眼中宠溺和温柔满溢,亲了亲她不安的眼眸,一点一点的亲下去,动作极度的轻柔…… 苏沐瑶被他哄着,一开始感觉还不错,后来觉得很不舒服,就要罢工,他又耐心的哄了一阵。 苏沐瑶见他额头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看起来忍得当真是辛苦极了,想想还是忍了下来。 可是到了后半夜,他一次又一次,越来越过分,她实在承受不住,哭着,挣扎反抗起来…… 可到了这时候,他就跟野兽一样,再也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反倒是她越求饶,他攻势越发猛烈…… 简直就不是个人。 桌上的蜡烛燃了一整夜,直至晨光熹微时方歇下。 第195章 雍正抱着怀里因为太过疲累,被折腾的昏睡过去的人,亲了又亲,怎么亲都亲不够,怎么爱都爱不过来。 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眼里全是喜意。 昨天晚上,她带给他身体和灵魂的享受和满足,甚至超过他登基那天。 他也有过其他女人,但日子久了,对这种事再无新鲜感,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觉得乏善可陈。 不好女色的名声也是这么来的。 但他现在才恍然明白,那是他以前没有遇到想要的人。 他恨不得将她每一寸肌肤都染上自己的味道…… 可是不够,还是不够。 他现在,简直恨不得学习唐明皇,来个从此君王不早朝。 雍正叹了一口气,抱着她洗了澡,将她轻柔的放在床榻上,又盖上被子,让她好好睡一觉。 从始至终,苏沐瑶都没有醒。 雍正在床榻边,看了她良久,终于不舍的移开目光,放轻脚步,出了门。 紧接着,两道圣旨,直接让整个后宫炸开了锅。 第102章 第一道圣旨是下给郭络罗家的。 大概意思是说:秀女郭络罗·金珠,进宫之后,因不守宫中规矩,寻衅生事,所以遣送回家,令其父郭络罗·索尔康严加管教,从此不得再入宫中。 第二道圣旨则是下给苏沐瑶的。 说她温婉恭良,德貌双全,应为后宫众妃嫔学习之表率,所以将她位份晋升至妃位。 第一道圣旨还好些。 除了郭络罗·金珠,听传旨太监念完圣旨时,晴天一道霹雳劈在她头顶,把她劈的里焦外嫩,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差点昏过去。 早知道,早知道皇上这么重视瓜尔佳氏,她就不去找她的麻烦了! 可是悔断肠子也没用。 圣旨已经下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板上钉钉…… 也不一定。 郭络罗·金珠像是抓住了一线希望,死死掐住扶着她的婢女胳膊,护甲都快陷入肉里了。 她一字一顿道:“如果,如果我现在去求怡贵人……不,是怡妃,我现在去求她的原谅,是不是有机会,能让皇上收回成命?” 作为皇上的妃嫔,被皇上下旨撵出去,她的脸面,她家族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 一旦回家,她的下场有多惨,她都能想象出来。 这一辈子就彻底毁了。 所以,她不能离开宫中,绝对不能离开。 旁边的婢女早就劝过郭络罗·金珠无数回了,可她就是不听,如今事情出了,本来她也是无可奈何。 跟的主子蠢的出奇,连带着她也倒霉。 但听郭络罗·金珠这么一说,那婢女仔细这么一琢磨,兴许还真有机会。 万一那位新任的怡妃娘娘是个心软的…… 依皇上现在重视怡妃的劲儿,保不齐郭络罗常在的事儿还真有转圜的余地。 储秀宫这边风雨交加,其他妃嫔宫中也不遑多让。 就说皇上晋升苏沐瑶为妃这件事,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本来,瓜尔佳氏刚通过选秀,就直接被封为贵人,已经让人看的眼酸了。 但因为她位份没自己高,所以勉强还能稳得住。 可现在呢,大家都破防了。 皇后之下是贵妃,贵妃之下就是妃。 清宫里的妃位都有限额的,哪怕人再多,也只有四个妃位。 齐妃站了一个位置,那是因为她进府早,且她膝下的阿哥弘时,那是皇上的长子。 另外,就是四阿哥弘历的生母钮钴禄氏,占了一个位置,钮钴禄是大姓,家族地位显赫。 钮钴禄氏被封为妃也正常。 然后妃位就剩下了两个。 满后宫的人都盯着呢。 现在却被新来的瓜尔佳氏占去了一个,搁谁谁能甘心? 大家升位份,都是一级一级往上升的。 要么靠着家里,在前朝建立功勋;要么靠着自己,日复一日的熬资历,熬时间…… 她可倒好,没两天,侍了一回寝,就从贵人摇身一变,忝局妃位了! 可恨,实在可恨!可气,实在可气! 所有人那个抓心挠肺的难受啊…… 但这些,苏沐瑶完全感受不到。 雍正出门之前,特意下过令,不许其他人扰了她休息。 经历了昨夜一整夜没完没了的折腾,苏沐瑶醒来时,已经到中午了。 她睁开眼睛,刚一动弹,就发现浑身酸软,尤其是腰肢处,酸软的跟断了一样。 她皱着眉,扶腰起身,喝了满满一杯灵泉水,方恢复了些气力。 不由得暗骂雍正,简直不是个人。 云墨她们早在外间等着了。 听到动静,进来服侍她洗漱吃饭。 苏沐瑶一边吃着一顿不知该说是早饭还是午饭的膳食,一边听着水生汇报今天发生的事。 侍寝后晋封、赏赐皆在意料之中,唯一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她不是晋封为嫔位,而是妃位。 雍正这个男人,虽然过分些,但还是蛮大方的嘛。 然后就是另一件事。 雍正将丽景轩赏赐给她作为住所了,当然,这又是一件让其他妃嫔无比眼红的事。 之前说过,妃位及妃位以上的妃嫔都会入住一宫主殿,而其他住在该宫配殿的低位妃嫔则会受到主殿妃子的管理和庇佑。 第196章 丽景轩不同,就不同在这一点上。 它是单独出来的一座宫室,没有配殿之说。 一开始建的时候,是想着扩建储秀宫,让它成为储秀宫后殿,以容纳更多的妃嫔。 但因明朝嘉靖皇帝爱看戏,隔着湖水的水音,听悠悠管弦之声更有情调,所以他预备差人在临近龙潭湖的方向,建一座听戏听曲的宫室。 而从储秀宫后,往御花园处南行,走上十几里,就到了龙潭湖。 所以为了便宜期间,扩建储秀宫的计划搁置了。 改成了另起一座宫室,也就是现在的丽景轩。 自己一个人住一个宫,不用负责管理其他低位妃嫔,清静又安宁,这也就罢了。 关键是,丽景轩离养心殿太近了。 在御花园溜达溜达的走一会儿就到了。 后宫的妃子,谁不想离皇上近点? 可她们当初暗戳戳的透漏出想住进丽景轩的意思时,被皇上直接给否了,说什么不想让后宫住的太近,以免干扰他处理朝政。 可如今皇上却改了口,亲自发话,把丽景轩赐给了瓜尔佳氏…… 这简直就双标到家了! 不过,苏沐瑶听到这道旨意时,却有点不太乐意,这地方虽然修的比乾西四所好太多了,但…… 她的花园、菜园、兔窝、鸡圈,等等,都在乾西四所呢。 她搬来丽景轩,那些东西怎么办? 还有就是,她在宫里住了这么久,唯一让她有归属感的,就是乾西四所,她已经把那地方当成自己的地盘了,一想到将来有别人住进去,她就…… 不乐意。 苏沐瑶放下筷子,抿唇道:“那我的乾西四所呢?” 水生笑道:“苏公公让您放心,皇上说了,那地方也是您的,东西什么的,也不用搬。” 这样就挺好。 苏沐瑶默默的在心里给雍正“大方”的标签,旁边又加了一个“会来事”。 她这一夜的腰酸腿软,似乎不亏。 想到昨夜的事,苏沐瑶不由咬了咬下唇。 昨天晚上,虽然一开始有点疼,但紧接着,感觉就不一样了。 总之呢,她也有享受到。 不过雍正要太久了,力气又格外的大,到后头,她实在是受不住…… 想到这里,苏沐瑶心里又忽然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要是以后雍正夜夜这样,只独独宠幸她一个人,日子长了,她哪里受得了。 幸好他后宫还有那么多妃嫔,可以帮着分担一些。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马上,苏沐瑶就把这个念头甩开了。 大白天的,她乱想什么呢。 再说,这是雍正自己的事,跟她没关系。 吃完了饭,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做,就是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一般来说,妃嫔在初次侍寝后,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去皇后宫中请安的。 但今天是个特殊情况,雍正特别发过话,让她好好休息,不许其他人打扰,所以苏沐瑶睡到自然醒不说,还等用了饭才准备启程去。 不是说她恃宠生娇,而是她昨晚确实被折腾的太狠。 而且,雍正这么高调的宠她,又是连升两级,又是赐居丽景轩,还有之前舒舒觉罗氏的事情,要是皇后记旧账,该得罪的早就得罪了。 请安晚点,不过是个把柄。 她有雍正的话当挡箭牌,这个把柄没用。 既然如此,何不让自己过得舒服些? 要让她,像《甄嬛传》里的甄嬛那样,为了皇后一句“莞贵人倒知礼,才从行宫回来,就立即赶来给本宫请安”的话,撑着不适的身子赶去坤宁宫。 她真做不到。 还有,她觉得吧,只要人处在一定位置上,无论露锋芒也好,不露锋芒也罢,都没用。 有些事情人力是无法改变的。 就像孙悟空翻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就像太后咬准了要让她当手中棋子,她再优秀,再有能力,性情再好,再会算计,也没办法阻挡。 因为大环境是封建等级制度,上位者压迫下位者,乌雅氏是太后,而她那时只是一届常在。 就像她今天占了妃位,宫里那几个处在嫔位的妃子,哪怕她对她们再好、再和气,再平易近人,她们心里还是会对她不爽。 但要说,人的命运是一早就注定了的,苏沐瑶又觉得不是。 有些事她改变不了,但至少可以选择。 后宫里面,像常雯儿、郭络罗·金珠这样不聪明的,只是少数,大多数妃嫔,长期浸淫在这个极度复杂、诡谲多变的权斗环境中,都是情商、智商、手腕、城府技能点通通点满了。 皇后就是如此。 对于苏沐瑶一下子晋级到妃位,她也跟其他妃子一样的不舒坦,不理解。 皇上怎么能就这样被她迷惑住呢? 该不会是瓜尔佳氏对皇上下了什么蛊吧? 因为皇上在她心里,那是极度的理性,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过了脑子,权衡利弊的结果。 在生活上,也是一贯冷清和不近女色。 唯独这一次,对待瓜尔佳氏的种种表现,着实不像他了。 这让她心里没底,有些慌…… 不过她也不傻,知道皇上现在正宠着瓜尔佳氏,自己为难她,那就是在作死。 所以即便不断的有妃嫔来她这里多嘴多舌,告瓜尔佳氏没有按时来请安的状,她也只是一笑了事。 第197章 第103章 坤宁宫中,皇后坐在上首,两侧的座位上按着位份依次坐着其他妃嫔,大多都是皇后一党。 从一大早,雍正颁布圣旨晋封苏沐瑶为妃之后,她们就在坤宁宫等着了,美其名曰陪皇后说话,实际上,大家的心思都一样。 都想见识见识这位盛宠正隆的怡妃。 苏沐瑶这还是头一次来坤宁宫。 刚一进宫门,她就满脑子问号。 怎么说呢,这可是坤宁宫啊。 作为皇后的住处,是不是过于简陋了些? 说是“简陋”都是好听的了,她甚至都想用“寒酸”来形容。 陈太贵人就够节俭了,可她住的永和宫,宽敞明亮,一应陈设精致典雅,各类瓷器高端大气上档次。 丝毫不输皇家体面。 可皇后这里,什么都不摆,什么都不放,这也就罢了,座椅上的垫子上还有几个补丁,如果不是坤宁宫本身外在的架子撑着,简直都像王宝钏的寒窑了! 她不理解,雍正这般苛待皇后吗? 当然,她嘴里没说心里话,给乌拉那拉氏行了礼,很淡定的坐在齐妃旁边的空位置上。 众人余光中注意着她的动向,对她,也有了自己的一番评价。 不禁有些疑惑,她是怎么勾上雍正的。 苏沐瑶的长相是偏温婉型,绝色谈不上,主要胜在气质,一举一动,舒服自然,静静坐在那里时,会给人一种道家思想中“悠然世外”的脱俗之感。 大约是之前“惠音禅师”的身份,看着她,就会联想到“平和”二字。 无论如何,也和勾引人的狐狸精挂不上钩。 与这位相比,年贵妃身上那种因病弱而产生的弱柳扶风,楚楚动人之感,更让女人忌惮。 不过,她们更想看到的,是年贵妃和这位斗起来。 可惜啊,今天年贵妃没来。 坐定之后,皇后轻轻咳嗽了一声,将众人的目光拉回到她身上。 “皇上膝下子嗣不丰,自登基以来,皇上又忙于国事,很少驻足后宫,更无喜讯传出,本宫身为后宫之主,日日夜夜忧心如焚,只可惜……”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如今大选,后宫添了不少新人,怡妹妹又颇合皇上心意,本宫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一半了,怡妹妹年轻,如今圣眷正隆,希望你抓紧机会,为皇上绵延子嗣,为皇家开枝散叶,本宫这颗心也就能安定下来了……” 她这话一出,在场诸妃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一番话,是在捧苏沐瑶,但捧的相反面,就是踩。 还直接将宫中其他妃嫔踩了个遍。 翻译过来,就是说:你们都是旧人了,皇上对你们早已没了新鲜感,所以不喜欢来后宫转,龙嗣当然也是没指望,和瓜尔佳氏没法比。 苏沐瑶当然也听懂了。 呦,皇后这是在给她上眼药呢。 这一番话出来,在场诸妃都得敌视她不可。 其实,她完全可以把话题扳回来,以一番后来者谦卑吹捧的言论化解这种敌视,但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大必要。 宫斗的本质是利益争夺,她妨碍了她们的利益,她们怎么都要看她不顺眼,她装乖又有什么用。 说不得人家还觉得你是软柿子,好拿捏呢。 得宠的时候就该作出一副宠妃的样。 对付红眼病,先气死她们,自己心里爽快了再说。 她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还摸了摸肚子,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一定不会辜负您所望的。” 她是直接选择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顿时,皇后的脸色也有些微妙的变化,不过,她稳住了。 就算出头,也不该是她。 正想着,底下就有一位稳不住的。 齐妃斜了苏沐瑶一眼,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虽说皇上子嗣不丰,又很少来后宫转悠,但皇上对膝下阿哥们的功课却格外重视,尤其是三阿哥,前几日,三阿哥做的文章还得皇上夸奖了呢,臣妾想,三阿哥身为长子,将来定能为他的皇玛法分忧,臣妾记得,当初臣妾怀三阿哥的时候……” 她的核心话题,就是“三阿哥”,反反复复的提来提去,跟耳虫似的,说个没完没了。 乌拉那拉氏听到后来,头都大了,手往下压了压,制止道:“好了好了,齐妃,你说了半天,也该口渴了吧。” 既然要弹压瓜尔佳氏,提一嘴“三阿哥”就行,话多了,反把她们也听烦了。 苏沐瑶挑了挑眉。 她虽和齐妃位份相同,但齐妃比她进宫早,膝下又有阿哥,她一个新人,还真不好同她起争执。 当然,她也没想起争执。 只是齐妃在她面前炫耀半天,她要一言不发,喏喏应是,岂不是助长他人威风? 这也不是她了。 哼,论言辞激辩,她就没吃过亏。 苏沐瑶正想着怎么通过茶言茶语,含蓄而又有效的打击齐妃的气焰,刚要开口,坤宁宫的掌事宫女宝钏进来,微微屈膝,道:“娘娘,苏公公来了。” “快请。” 宝钏往旁边一站,苏培盛持塵尾带着两个小太监笑呵呵的进来,躬身行了礼,道:“皇后娘娘,皇上传怡妃娘娘去养心殿侍候笔墨呢。” 好了,这下不用她开口了,齐妃的脸直接涨成了青紫色。 第198章 给她这顿气的呀。 一双丹凤眼恨不得化为利箭,直接给苏沐瑶刺死。 其他妃嫔心里也都不是滋味。 气倒谈不上,酸是真的酸。 皇上从前当王爷时,也没让她们侍候过笔墨啊。 一旦有事要处理,那都是让她们有多远走多远。 苏沐瑶顶着众人复杂的目光,跟着苏培盛去了。 等她离开后,坐在末座,早就按捺不住嫉恨的常雯儿咬牙道:“皇后娘娘,她这么嚣张,分明是没把您放在眼里!” 底下还有几个附和的声音。 乌拉那拉氏淡淡道:“皇上传她去,难道她还能抗旨不成?” 揉了揉额头,道:“好了,本宫也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是,臣妾告退。” 出了坤宁宫门口,齐妃却不着急回去,往周围去看,站了一会儿,见常雯儿出来了,让人把她叫过来,在宫道上,瞅着她,上书房老师一般的点拨道:“刚才妹妹在皇后娘娘面前,那番激烈的言辞,着实不太妥当。” 常雯儿深吸了一口气。 “难道妹妹还不明白?” 齐妃瞥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一年前那件事,我也听说过,就是,怡妃还是先帝妃嫔的时候,你不是被皇上罚禁足了一个月吗……” 常雯儿抿着唇,她那次和瓜尔佳氏对上,吃了个大亏,然后就没然后了。 她觉得瓜尔佳氏不好招惹,便一直避着她,直到现在,避也避不开了。 这段日子,要说宫里心情最烦躁的,恐怕就是她了。 瓜尔佳氏一个先帝的太常在,摇身一变,成了太妃;又摇身一变,成了迦陵方丈的徒弟;又摇身一变,成了皇上的贵人;再摇身一变,坐上了妃位…… 细思极恐啊! 她再往一年前去想,忽然想到,那个时候,皇上就护着瓜尔佳氏…… 虽然不知道瓜尔佳氏记不记仇。 虽然这一年来,她的日子是风平浪静。 可那时,瓜尔佳氏是先帝妃嫔,手伸不了那么长,现在却不一样了。 常雯儿越想越害怕,今天来皇后宫里,一是寻求庇佑,二是希望皇后能出手打压对付瓜尔佳氏…… 可皇后一心明哲保身,从头到尾,都把她当成了透明人。 常雯儿一颗心直往下坠。 到最后,实在绷不住了,才开口激一激皇后。 激将法不成功,反显得她表现突兀。 她知道齐妃是个没事爱找事,有事往上赶,见别人吵架斗嘴,她就高兴,在一旁煽风点火,大声吆喝,恨不得人家打的头破血流的性情。 只是,她现在没心情应付其他。 齐妃在这里提这些,无非是看她的好戏。 常雯儿垮着脸,苦笑道:“齐妃娘娘,您要没有别的事,嫔妾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急什么,” 齐妃心里正不得劲,她方才拿“三阿哥”出来说事,是为了压正得盛宠的瓜尔佳氏一头。 得宠又怎么样,同是妃位又怎么样。 她有儿子,儿子还是皇上长子。 除了皇后,宫里其他妃嫔,年仪柔也好,瓜尔佳·祜怡也好,在她面前,都得往后排。 结果,话还没说完呢,就被皇后打断了,后面还来了个苏培盛…… 弄得她很是尴尬。 这会儿她正要找个合适的人,恢复一下刚才被打击下去的情绪。 就撞上了常雯儿。 当然,她的情绪,一直建立在别人的快乐之上。 她拉住常雯儿手臂,一口一声“妹妹”,直戳别人痛处,一戳一个准。 “想必妹妹这几天,都没睡好觉吧?瞧这眼底的青黑,啧啧啧,想想也是,怡妃这一得势啊,先前得罪过她的人就得跟着倒霉,我都替妹妹揪心……” “毕竟妹妹只是个小小的贵人,当然,贵人这个位份,对于妹妹来说肯定是顶了天了,毕竟妹妹是宫女出身,宫女嘛,伺候人的奴才,一朝翻身,成了主子,那是修了几辈子的造化……” 齐妃说话难听得要死,偏偏常雯儿说不出半个字来反驳。 一呢,齐妃是妃,有儿子,有一定的家世,她除了一个贵人的位份,和先皇后把她赐给皇上当试婚格格的名头外,什么都没有。 二呢,她只敢欺负欺负底下的宫女太监,对压在她上头的人,可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坤宁宫外的宫道上,形成了一副奇景。 妃子的鸾轿旁边,一大堆伺候的宫婢太监都在齐妃后头站着,眼中充满了看好戏的神色。 而常雯儿身后却只跟着两个木木愣愣的宫婢,站桩似的垂眸看地。 不远处,还有好些个探头探脑的小太监,手里拿着工具装模作样在扫地,实际上就是为了看热闹。 再看齐妃和常贵人。 齐妃在那里居高临下的指指点点。 而常雯儿涨红着脸,紧咬着下唇,手指无措的按着衣服下摆,对于齐妃一句又一句的挑剔,连连点头应是。 简直跟校园暴力现场没两样。 但对于常雯儿这么顺服,齐妃并不满意的。 她说这么多,想要的其实是常雯儿对她的吹捧。 可常雯儿木头人似的,只知道一味点头…… 齐妃越发看不上眼了,摇头叹道:“妹妹也别怪姐姐说话难听,你看看你这样子,也不好好拾掇拾掇,穿的衣服都起褶子了,也不知道你宫里的人是怎么服侍的,真不像话,怪不得不讨皇上喜欢……” 第199章 “这样吧,本宫待会儿让小鹊把前年本宫过生日时,别人送的两套没穿过几次的旧衣衫给你送来。” 常雯儿红着眼,屈膝行礼道:“谢谢娘娘,娘娘的大恩大德,雯儿没齿难忘。” “嗯,”齐妃这才满意了,点点头道:“本宫今儿也乏了,”一扭身,旁边的婢女搀扶着她,上了鸾轿。 “齐妃娘娘起轿~” 宫道上,乌泱泱的一堆人离开了,瞬间变得寂静而安宁。 齐妃一走,常雯儿的肩膀瞬间松垮了下来,她猛的一转头,眼睛如毒蛇般往不远处看去,那里刚才还看热闹的小太监慌忙低下头,作出认真扫地状。 而她身后的两个宫婢知道她心情不好时,喜欢拿她们发泄,既不敢劝,也不敢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常雯儿手指甲陷进肉里,瞪着齐妃鸾轿离开的方向,眼里都快瞪出血了。 都怪瓜尔佳氏! 若不是因为她,她今日也不会遭受到如此羞辱! 第104章 雍正昨晚没控制住,折腾的太狠,早上起来便有点心虚,所以让人盯着丽景轩,只要苏沐瑶一醒来,就立马过来禀报。 没想到,人是醒来了,但跑去给皇后请安了。 他想着,既然还有力气跑去给皇后请安,身子应该不太要紧,放下心,一边批阅奏折,一边等着苏沐瑶过来。 如果苏沐瑶能知道他的这些想法,恐怕气都要气炸了。 她有力气,那是因为喝了一整杯灵泉水才恢复的,要按着刚醒来那样,她哪里都去不了,只能躺在床上休息。 也幸亏她没有读心术。 进了养心殿,苏沐瑶正要屈膝行礼,雍正就快步走过来,扶起她,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着她,像是怕一时不见,她会少块肉一样。 苏沐瑶被他看的怪怪的,忍不住唤道:“皇上。” 雍正拉住她,一脸不满道:“昨晚不是让你叫朕的名字吗?” 苏沐瑶:她哪里叫的出来? 默了默,道:“被人听到,不好。” 雍正果断道:“那就私下叫。” “哦。” 抬头对上雍正等待的神色,顿了顿,还是有些放不开,小声道:“胤禛。” 雍正瞬间舒服了,看着她,越看越爱,心里爱意汹涌,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暗下来,嗓音低沉道:“瑶瑶。” 让她服侍笔墨当然是假的,真实原因是想她了。 现在一分一秒见不着,都牵心挂肚的。 可是见了面也不好,没说上两句话,就想对她做坏事。 不管了。 雍正喟叹一声,一用力,将她抱在怀里…… 苏沐瑶毫无防备,就被他按在怀里亲了一顿,再好的脾气,也按捺不住了。 毫不留情的推开他,冷着脸,整整衣服,坐在一边椅上,表示要离他远远的。 雍正走过去,有些不安,试探性唤道:“瑶瑶?” 苏沐瑶不理他,磨墨的动作却很熟悉利落,取墨锭、拿水丞、滴水研墨,一气呵成,不多久,砚台底部出现了一层乌黑发亮的墨汁。 苏沐瑶站起身,道:“皇上,墨研好了,嫔妾就不在此打扰你了,嫔妾告……哎……” 话未说完,腰身被雍正环住,往后一拉,因为惯性,两人都没稳住身子,雍正坐在御座上,苏沐瑶坐倒在他大腿上。 她正要起…… “嗯……” 一声低沉的闷哼。 陌生的烫热感清晰的从手下传了过来。 指尖似乎按在一粗状的物体上。 苏沐瑶脸颊骤红,她的手,刚才不小心放在了不该放的位置。 她慌忙收回手,原本该生气的,这会儿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雍正倒抽着气,心里苦涩,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闭着眼,额头汗水滴落,看起来很煎熬的样子。 苏沐瑶抿了抿唇,道:“您……撒手吧。” 他这样抱着她,更不好受。 雍正咬牙道:“朕没事。” 他缓了好一会儿,重又睁开眼,轻轻道:“朕刚才不是不尊重你,是情难自制。” 他知道她生气了,所以赶紧找机会解释。 “嗯。” 其实,她这会儿已经不生气了。 雍正温柔道:“那,你原谅朕了?” 苏沐瑶知道,他一个皇帝,能这样做小伏低的哄她,已经很不容易了,认真看他一眼,点点头。 雍正扯起唇角,高兴道:“丽景轩,你可还满意?” 苏沐瑶老老实实道:“我很喜欢,那里挺清静的。” 雍正道:“朕知道你喜欢清静的地方。” 从她之前住在乾西四所的生活习惯,他就留意了,在她还没有进宫的时候,他就让人将丽景轩重新修缮了一遍,都是按着她喜欢的样子来的。 只是,本来想给她在丽景轩后头修一个鱼池,但冬天土冻硬实了,不好开工。 等天热些再说吧。 苏沐瑶听他这么说,忙拒绝道:“不要。” 雍正诧异道:“怎么了?” 他知道她喜欢钓鱼。 苏沐瑶道:“乾西四所里本来就有鱼池,但早就干涸了,您让人帮忙引一道水过去就行。” 不用费劲再在丽景轩修建。 也省了一笔人力财力。 第200章 她都这么说了,雍正只得答应她,沉吟了片刻,唤人过来,吩咐道:“怡妃有持家之能,以后内务府向宫中一应物资的分配就交给她来办。” 苏沐瑶:??? 他是怎么从这么一件小事,就看出她有持家之能的? 雍正笑了笑,没解释。 有没有持家之能无所谓,他只是想宠着她而已。 苏沐瑶心知肚明。 这个物资分配权可不简单。 内务府是皇室服务机构,全天下的好东西都往那边集中,相当于是清代皇帝的库房之一。 平常的东西无所谓,你有我有大家有。 但一些稀缺限量的物资,都是优先供给皇上,剩下的该怎么分,也是要由皇帝发话的。 如今雍正把这个权利交给她,相当于给他的无限额黑卡开了个副卡,然后把副卡交给她…… 让她随便刷。 按理说,这个副卡该给皇后的。 苏沐瑶都有点受宠若惊了,雍正不会是在开玩笑,或者是试探她吧? 她怀疑的瞅着雍正,道:“您要不要再考虑下?” 雍正好笑道:“朕是一言九鼎的君主。”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可能是开玩笑。 苏沐瑶纳了闷了。 “您就不怕,嫔妾分配不均?” “万一嫔妾看您哪个妃嫔不顺眼,故意克扣她的东西呢?” “还有,若是嫔妾自私点,比方说燕窝吧,金丝燕窝最补人,产量也最少,嫔妾要把它们全都留给了自己,不给别的妃嫔怎么分怎么办?” 雍正有些无奈,道:“把分配权交到你手里,本来就是要将好东西紧着你使的。” “至于克扣,你最多只能克扣些好东西,妃嫔的基本份例都是按着祖制定好的。” 经他这么一说,苏沐瑶心里便轻松了。 方才她差点觉得,自己是祸国妖妃,把雍正这个历史上的明君,给迷的昏庸昏庸的。 还好还好。 接着,雍正还要批折子,苏沐瑶便拿了本书,坐在一边看。 大约是昨晚太累了,看了一会儿,她就有些困,不知不觉间,身子往旁边一歪,枕在雍正肩膀上。 雍正偏头去看,她手中的书,早都从指尖滑落到地上了。 这样睡,能舒服吗。 他放下笔,轻轻打横抱起她,到了里间,将她安置在龙榻上,放下明黄色的帐子,让她能好好睡一觉。 因为动作从始至终都很轻柔,苏沐瑶一直都没有醒。 苏沐瑶再次醒来的时候,差点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在哪儿,这是什么地方。 她拉开床帐,等眼前明亮了,才从装潢判断出来是雍正的寝宫,床褥是帝王用的正黄色,地毯是金丝洋红,一眼就能注意到不远处的博古架,架子上摆着许多文玩瓷器,大多是纯色,显现出瓷器本身的典雅贵气。 她坐在床边,掩住嘴打了个哈欠。 外面的人听到里头的动静,走进来。 雍正看她眼神迷蒙,一副刚醒之人的样子,笑了笑,从一旁的脚踏上将她的履鞋拿过来,蹲下身就要帮她穿。 苏沐瑶这下完全清醒了。 她忙缩着脚,坚决的拒绝了。 今天雍正心情好了给她穿鞋,哪天他要心情不好了,想起这事,还不得要了她的小命。 她可不敢领受。 雍正一脸遗憾的站起来,他没考虑那么多,只是心里欢喜,忍不住想为她做一些事。 可惜她不给他这个机会。 “饿不饿?” 别说,还真有点。 苏沐瑶往窗户那边去看,窗帘拉着,房间里面暗暗的,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 下午五点半,正好是她平日吃晚饭的点。 苏沐瑶心里一惊,她竟睡了这么久,要知道她是午时来的,这一觉,居然睡了整整四五个小时…… 她不禁有些懊恼,叹道:“这可不妙,我晚上要睡不着了。” 雍正扬起唇角,睡不着正好。 苏沐瑶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莫名,但又不像是幸灾乐祸,总之古古怪怪的。 她瞥了他一眼,雍正立即收敛了笑意,拉着她出去用饭。 桌子上的菜都偏清淡,很符合苏沐瑶的口味,大约是雍正特意叮嘱过御膳房。 就这一点来说,苏沐瑶还是很感激雍正的。 她之前可听说过,皇上赐下去的御膳,臣子无论饿不饿,喜欢不喜欢,都要立马吃完,以表示对皇上恩赏的重视和感激。 同桌吃饭的时候,规矩也多得很。 对比一下,雍正算相当不错了。 她和雍正几次吃饭,他都非常照顾她的口味和习性,她要喝汤就喝汤,不喜欢的菜色一个不动,喜欢什么菜多吃几口,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细想一下,他从来没有用各种规矩来要求她、约束她。 这样的皇帝,真是难得啊。 苏沐瑶并不知道,雍正平时可不这样,只是唯独对她特别罢了。 前不久,他在元宵家宴的时候,明知道廉亲王胃不好,还赐了几道重油重辣的菜给他,逼着廉亲王吃这个哑巴亏。 这个男人,可以说是小心眼到极致了。 第105章 和和睦睦的吃了一顿饭。 等回丽景轩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宫门口跪着一个人。 第201章 一个小太监跑过来附耳对苏培盛说了几句话,苏培盛走过来,道:“皇上、怡妃娘娘,那是郭络罗常在。” 顿了顿,又补充道:“她已经在这儿跪了一下午了。” 苏沐瑶看向雍正。 雍正脸上神色都未变一下,轻描淡写道:“朕不是说,让她回家去了吗?” 虽然语气不显,但这话却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苏培盛道:“这个……” 他正要解释,苏沐瑶拉了拉他袖子,眼里充满了兴味,道:“皇上,不如嫔妾去看看她。” 雍正当然不会拒绝她的要求,他还很配合的往后摆了摆手,示意跟着的人都离远些。 苏沐瑶到了近前,郭络罗·金珠一抬头,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泪水从红肿的双眼中涌了出来。 “怡妃娘娘,都是嫔妾有眼不识泰山,从前冒犯了你,您要是生气,打嫔妾也好,骂嫔妾也罢,只要您能消气,嫔妾做什么都愿意……” 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语气那叫一个卑微真诚,情真意切,和当初那个高高在上嘲讽她的郭络罗·金珠简直判若两人。 苏沐瑶心觉好笑,她不知道郭络罗氏做出这副样子,到底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但无论哪一种,她都不感兴趣。 也就是她在雍正心里有些分量,又封了妃,郭络罗氏才这样,她要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秀女,早就郭络罗氏踩到泥地里去了。 如今遭报应,郭络罗氏纯纯是自找的。 苏沐瑶还未说话,云墨已暗自翻了个大白眼,抢先一步,茶言茶语道:“呦,我当这是谁呢,原来是郭络罗常在啊,好些日子不见了,您怎么变成这副样子?眼睛肿的跟桃子一样……” “怎么着,能出宫回去不是好事情吗?反正您喜欢热闹,一家人团圆多热闹啊,我们这些宫女想回都回不去呢…… “还有还有,您不是很忙吗?每天要操心的事都忙不完,怎么现在有时间来我们这冷清的地方了……” ………… 她一口气把郭络罗·金珠当初对自家小姐的冷嘲热讽全还了回去。 苏沐瑶惊奇的看着云墨,郭络罗氏说的好些话,她自己都忘了,却不想云墨记得一清二楚。 一旁跪着的郭络罗·金珠听到这些哭的更伤心了,她人长得瘦,这样一哭,显得楚楚可怜。。 哪个男人看了这副场景都得心软。 苏沐瑶想着,不禁看向了停在不远处的雍正。 眼里的意思很明显:这下怎么说? 雍正也给她传递了一个眼神:随你处理。 那就好办了。 苏沐瑶转过头,正要发话,却见郭络罗·金珠将目光投向了雍正。 那目光中带着无限哀怨,看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郭络罗·金珠含情脉脉的唤道:“皇上~” 苏沐瑶道:“那什么,郭络罗贵人……” 两人同时开口,苏沐瑶停了一下,继续道:“郭络罗贵人,本宫觉得……” “皇上!您不能这样对妾身……” 再次被一声凄婉的哀鸣打断了。 方才还哭哭啼啼向她求原谅的人,这会儿已经完全无视她了,一心集聚在雍正身上…… 苏沐瑶有点无语,她发现,无论是之前的舒舒觉罗氏·诺萱也好,还是现在的郭络罗·金珠也好,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甭管之前发生什么,只要雍正一露面,她们眼里就只有雍正了。 连别人看都看不到。 可是,雍正却很坚定,甭管她们再暗送秋波,他的眼里只有一个苏沐瑶。 他走过来,牵起苏沐瑶的手,柔声问道:“怎么说一半,不说了?” 只有他注意到,她被郭络罗氏打断的话茬。 苏沐瑶抿了抿唇,原本她是想对郭络罗·金珠把这个理讲清楚,至少不能让宫人觉得,郭络罗氏在这里跪了一个下午,结果她还不依不饶,铁石心肠…… 但到了这会儿,她却觉得索然无味。 孰是孰非,似乎没那么重要。 何必浪费时间,做口舌之辩呢? 信任你的人,自然会信任你。 她忽然不想再说下去了,轻轻道:“皇上,嫔妾累了。” “嗯,你先进宫。” “是。” 苏沐瑶一扭身带着云墨她们进了宫门。 雍正回过头,看向苏培盛,眼睛往地上的郭络罗氏一瞥。 苏培盛接收到示意,立即让两个太监拉着郭络罗氏下去了,嫌她喊的声音大,还顺便用布条堵住了她的嘴。 这下子,可就不止是逐出宫那么简单了。 从始至终,雍正眼皮都没动一下,他生在皇家,是从无数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中活过来的,骨子里就透着残忍,只是很多时候,狠辣无情的一面只是隐藏起来了。 他捻了捻手中的玉扳指,无事发生一般,迈步跟上了苏沐瑶。 苏沐瑶听不清外面的喊叫了,还以为郭络罗·金珠被逐出了宫,所以也没多问什么。 她现在正为另一件事发愁。 昨天那一晚,她没有避孕…… 她可不想在这么一个身不由己的地方,生下一个自己的孩子,万一将来她出了事,或者不受宠,孩子又要怎么办呢? 但她这番想法,肯定是不能对雍正说的。 而且,就算要避孕,也是件麻烦事。 第202章 首先就是避子汤从哪里来,太医院肯定是不会给开的,让御药房直接抓药,拿回来自己熬也不行。 从御药房取药是要登记的,还有一部分是管制药,得拿太医院的太医开的方子才能取到。 像是避子汤,最关键的成分都是管制药。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 御药房的药都是从内务府进的,而今天下午,雍正把内务府的资源分配权交给了她…… 她监守自盗一下,也是合理的嘛。 苏沐瑶附耳在云墨边嘱咐了好一会儿,才进入室内。 雍正坐在案桌边,手里拿着象棋,摆了一副残局,自己跟自己下。 摆明了今晚不准备走。 她才瞒着他偷偷避孕,且今日,雍正对她好的不得了,苏沐瑶不好开口撵人,只能任由他住下了。 结果一到晚上,那些暗暗给雍正加上的分数就全都扣除了。 呵呵。 雍正分明是把她喂饱了再吃,可她呢,吃饭的时候,还傻乎乎感激雍正。 她真是一个大傻子。 最可气的是,床下的时候,雍正什么都听她的,但一上床,她说什么都不顶用。 他对她极温柔极耐心,但要做那种事的态度,也极为坚决。 苏沐瑶怀着满腹不满,沉沉的昏睡在他臂弯中。 她就是神人,也受不了雍正接连两天要了命的折腾,一折腾就是大半个晚上。 睡过去的时候,她犹在想着,等到明天,她就让内务府把她的牌子挂起来,看他折腾谁去。 结果第二天一早醒来,发现自己正被人搂在怀里,一抬头,就看到雍正刀削斧凿般俊朗的下颚轮廓,她楞了楞,忽然想到今天是休沐,怪不得他还在床上待着呢。 她一动弹,雍正睁开眼,声音中带着低沉的磁性,道:“醒了?” 也不知他醒了多久,一直待在床上陪着她睡觉。 苏沐瑶身子一动,腰腿处就发软发酸,再想到害她这样的罪魁祸首,看雍正就没好气。 兀自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吃早饭时,也对雍正爱理不理的。 看的一旁云墨秋蕊心惊胆战。 再怎么说,他是皇上啊! 苏沐瑶当然知道他是皇上,但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婶不能忍,就算这事说出去,她也有话说,她这么做,是为了让皇上不要沉湎于女色。 雍正却一点儿不生气,下了床他又是另外一副嘴角脸,大约是晚上满足了,白天也神清气爽,苏沐瑶再冷,他脸上也带着笑。 他哄人也有哄人的办法。 想起之前从瓜尔佳家带入宫中的两只小狗崽子,他大手一挥,吩咐人把它们带来丽景轩。 狗的生长周期很短,才两三个月的功夫,两只巴掌大小的狗崽子就长到了半膝高。 它们俩身上有哮天犬的基因,腿长身子细,再吃都不胖,跑起来生风,蹲下来显高。 活脱脱的陕西细犬。 苏沐瑶知道这个品种的狗,大约是身体精瘦,所以智商都长脑子上了,记忆力比其他品种的狗都强,可以当做猎犬用。 而且,细犬的忠诚度高,一生只认一个主人。 这两只狗似乎认了苏沐瑶。 一来丽景轩,立刻跑到她脚底下窝着了。 雍正冷哼一声,转开头。 苏沐瑶心情好起来,摸了摸腿边毛绒绒的狗脑袋,莞尔道:“就让他们一直住在我宫里吧。” 雍正不情不愿道:“随你便。” 事情就这样定了,苏沐瑶让彩蝶将它们先带下去,两只狗还不愿意走,汪汪的叫着。 雍正轻嗤一声。 苏沐瑶心里好笑,她好心帮他养狗,他还不愿意了? 或者说他不高兴的是,造化和百福亲近自己,而不亲近他?(大雾) 苏沐瑶觉得很有可能,毕竟这人历史上对造化和百福好的不得了,还在百忙之中给它们设计衣服、狗窝、造型来着。 她摸摸下巴,道:“您以后多跟它们亲近亲近。” 养猫狗都是,谁跟它们玩,它们跟谁好。 他都不主动去造化百福那里混脸熟,它们怎么可能愿意搭理他? 第106章 除了苏沐瑶封妃的事,在后宫炸开了一朵水花,接下来一段时间,宫中一直很平静。 雍正对苏沐瑶的各种无底线宠爱,已经让一众妃嫔麻木了。 而十四王那边,不知在酝酿着什么,这段时间也没了动静。 直到时令迈入四月,朝中忽然爆出了一个惊雷:一众谏官联名参奏,说年羹尧预备谋反。 紧接着,参奏年羹尧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飞来,落在雍正的御案上。 前朝之事与苏沐瑶无关,但她能切身感受到的就是,雍正一忙起来,她瞬间轻松了不少。 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白天不用补眠,也有精神去御花园遛弯了。 这个男人,自从尝到甜头之后,就跟上了瘾一样,每个月,除了她来葵水那几天,其他时候都不肯放过她。 偶尔她受不了,让他去找其他妃子,他便冷着脸,虽什么话都不说,但等晚上更是狠命的折腾她。 导致她再也不敢让他翻其他人牌子了。 有时候,雍正也挺让她心惊的。 他似乎很想让她给他生一个孩子,甚至连孩子的姓名都想好了。 第203章 如果是男孩,就叫福临。 如果是女孩,就叫安乐。 每到这种时候,苏沐瑶就忙岔开话题,生怕再说下去,被雍正这个眼尖的男人看出她的不对劲。 他跟她,怎么可能呢? 她不喜欢受制于人。 所以,太后那件事,迟早要爆发的。 她已经把后路安排好了,到时候一出宫,天高海阔,她和雍正,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再见面了。 无论从哪个方面去考虑,她都不可能为他生孩子。 虽然他对她很好很好…… 四月十九日,关于年羹尧的调查和处置下来了。 年羹尧被免去了川陕总督、抚远大将军之职,被调补去了杭州,任杭州将军一职。 川陕甘地区也是要有人带兵镇守的。 其中,李绳武被擢拔为甘肃提督,再次从广州回到了甘肃,令岳钟琪任川陕总督。 同时,雍正另下了一道旨,晓谕内外臣工:“胤褆、胤禩、胤禟、胤誐、胤禵等,私结党援,牢不可破。若令伊等不能为害,必尽拔根诛,朕心实有所不忍,惟欲尔等满汉文武大臣共知朕心耳。” 年羹尧势衰,可老十四他们也没落着好。 令他们没想到的时候,那些个满亲贵族上的保举折子,雍正一个没看,他完全不怕失去满亲贵族的支持,宁肯用汉臣,也不肯用自己的亲兄弟。 好几日没见到雍正了,他再来丽景轩时,眉宇轻皱,神色罕见的疲乏。 苏沐瑶才将茶水放到他面前,雍正便拉住她的手腕,将她纳入怀里。 “皇上……”苏沐瑶动了动,现在还是白天呢。 雍正亲了亲她额头,柔声道:“朕不做什么,就是抱抱你。” 苏沐瑶便没说话,暗中猜测,大约是前朝的事不顺心,他才这样。 她也没有开口去问,雍正却主动说了。 “瑶瑶,你觉得朕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吗?” “当然能。” 她不假思索的样子,让雍正心里暖融融的,,这种被心爱之人全然信任的感觉,真的很不错,瞬间扫清了他这段时间所有积累的疲惫。 他双臂紧了紧,道:“为什么?”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苏沐瑶道:“因为您想,而且有这个能力。” 雍正微微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她是怎么知道他想的? 他似乎从没在她面前,提过自己的抱负。 苏沐瑶瞥了他一眼,这还用说吗? 他可是历史上最勤政的皇帝,每天平均批阅奏折四十本,甚至还嫌官员呈上来的折子少了。 后世有人谈他的死因,说他是每天熬夜加班批折子,被累死的。 当然,自她来到这里后,就知道这种说法绝对是假的了。 他是每天熬夜,但可不是为了批折子…… 要说快累死的人,是有一个,但不是雍正,而是她…… 据她观察,雍正是真的勤勉,几乎每天都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去乾清宫上朝、在养心殿批折子以及和众大臣议事、下了班后,就来丽景轩欺负她。 在一众皇帝中,他的生活简直是单调到极致。 跟现代的打工人没什么区别。 这样的皇帝,能不是好皇帝吗? 太难得了! 雍正听着她的解释,忍不住发出低低的笑声,胸腔都在震动着,她是在夸他,但也是在发牢骚。 可是怎么办呢?他要爱死她了。 恨不得为她粉身碎骨。 雍正把头埋在她肩窝,平复着心里头的悸动,好半晌,轻轻道:“朕十五岁时,旧太子被废,从此,朕立下志向,要当一位千古明君。” 当皇帝难,当明君更难,当千古明君则是难上加难。 “千古”这两个字,缀在明君之前,其中的分量可重的很。 不但需要勤勉,还需要能力、天分、和运气等许许多多的因素。 苏沐瑶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雍正又道:“朕很难受。” “怎么了?” 雍正语气低沉道:“这一次,朕没有如他们的意,他们不敢正面刚朕,所以拿老十三说事。” 她虽没有提“他们”是谁,但苏沐瑶却懂了。 那么多八旗贵族保举十四王重掌四川兵权,且有先帝当年对十四王的重用在前,他却置之不理,用了一个外姓汉臣。 可不就是大大的得罪了他们。 但皇帝就是皇帝,他们不好直接翻脸。 而十三王却不同,他虽是王爷,但也是臣子,雍正把他当亲弟弟,又给了他无限信任。 他们去攻讦十三王,变相的是在要挟雍正。 以前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现在这个,相当于是挟天子之亲以令天子。 一般来说,这一招都不会成功。 皇上就是皇上,有时候跟政治机器没什么两样,再看重一个人,也会以自己手里的权利为大。 没有人能用一个臣子来要挟君王。 对于帝王来说,皇权之下,皆为蝼蚁,权衡利弊后,皆可以牺牲。 偏偏雍正不同,他没办法去衡量利弊。 理性告诉他,他应该无视朝里这些对允祥莫须有的攻击,但感性上,允祥是他亲弟弟,他受不了因为他,而导致允祥被骂、被攻击。 苏沐瑶心里暗叹了一口气,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第204章 “怡亲王是怎么说的?” “他提到了三国时期的法正。” 法正,又名法孝直,原为刘璋部下,后来投靠刘备,帮刘备夺取了益州。 等刘备占据益州后,为了改变刘璋治下益州法纪松弛,德政不举,威刑不肃的局面,命臣下制定了《蜀科》,但《蜀科》中的条例对当地的士族豪强很不友好,豪强不满,以消极态度抵触蜀汉政权。 但偏偏刘备拿他们没办法,他能拿下益州,与这些士族豪强的支持脱不了干系,如今,若以强硬的态度对付他们,免不了名声受损…… 而法正作为一个士族出身的臣子,做了刘备的一把刀,帮着他去打压收割士族豪强。 相当于他帮刘备承担了恶名。 怡亲王当然知道雍正想做的事情,今年春闱,雍正选了一大批汉人出身的贫寒子弟进入朝堂。 显然,他是想整顿吏治,将持续大清朝几百年的八旗势力逐步瓦解,将满人汉化,从而达成满汉一家的目的。 从此,他们爱新觉罗氏的皇帝,便不用再靠压迫汉人去统治中国。 但是,牺牲旗人核心的利益,他们怎么可能愿意呢? 而且,最棘手的一点是,雍正他本身是旗人,他权利的一部分,便来源于旗人对他的支持…… 说难听点,那就是“端起碗筷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允祥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提到了法正,还补充了一句:“愿为法正。” 允祥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让他哥雍正当他的“千古明君”,等着被后人夸就好了,中间这个坏人他来当。 本来当初两个人还是王爷的时候,商量的好好的。 但雍正还没动手呢,因年羹尧的事,看老十三被骂个一句半句,他就受不了。 更别提以后了。 而且,蜀汉姓刘,承袭汉祚,所以法正才有洗白的机会,他们清朝可不一样。 满人在历史上就是外夷。 更何况,他们从建国以来,就在压迫汉人。 到现在,还有一帮人在暗地里嚷嚷着要“反清复明”呢。 雍正想做的这件事,对于汉人来说,那是假惺惺;对于旗人来说,那是背祖忘姓。 相当于两边都不落好。 但他非得这样做不可。 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汉人不会一直容忍给旗人当奴才。 人家凭什么呢? 秦二世而亡,主要原因在于残暴不仁的统治,统一六国后,不去改革制度,不去安抚其他国家臣民,还像之前诸侯国一样,其他地盘都成了秦人的殖民地,六大于一,所以灭亡得很快。 元朝也是一样的道理。 如果他们清朝的最高统治者,不给汉人抬高地位,实现“满汉一家”,迟早有一天,清朝会覆灭。 但迄今为止,“满汉一家”只是个口号。 他是清朝第五位皇帝,严格来说,是清军入关后的第三位皇帝。 前面两任帝王,一位顺治爷,当时国内民族矛盾异常尖锐,他不得已选择了用武力压迫汉人的方式,也给后人留下了一大后患。 另一位康熙爷,确实提出了“满汉一家”,但当时最严重的问题,是边境形势,他选择大规模用兵,以实现国土完整,这么多仗打下来,多少八旗子弟为国牺牲了,所以他直到驾崩也没办法去做损害旗人利益的事。 然后就到了雍正。 其实,他可以作为一个过渡的皇帝,缓缓抬高汉人地位,慢慢剥夺旗人权利,再让他的下一代皇帝去解决这一问题,但这偏偏与他的志向不符。 他想要成为千古明君,他想要青史留名,他不愿意成为一个庸常□□之君,除了这个问题要解决,他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但现在,只有一个选择,他要完成这些事,要保住自己的名声,就得牺牲老十三的名声…… 他不愿意。 苏沐瑶听雍正给自己分析了一大篇利害关系,也觉得这事真让人头疼。 不过她想的不一样…… 站在金字塔上头的就只有那些人,现在,雍正担心下面的汉人不乐意,要掀翻金字塔,想让上头占满的旗人下来些,汉人上去些,从而达到平衡。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不一定只有这么一个思路。 她在现代的时候,也是金字塔底部的人,但她活得就挺好。 生产和经济上去了,老百姓吃饱穿暖,满满的幸福感,谁会去造你的反? 雍正忍不住笑道:“你说的对,那你有没有想过,生产和经济为什么上不去?” 苏沐瑶眨眨眼,猛然想到,土地都在旗人手里,汉人就跟印度殖民地的黑人似的,连基本劳动保障都没有,怎么提高生产?怎么提高经济?国家的贫富等级分化,可不得越来越严重?可不得乱起来? 所以……还是的啊。 苏沐瑶抬头对上雍正的眼神,因为她刚才说了一句傻话,他现在看她跟看傻白甜似的。 苏沐瑶:“……” 她被这一激,又想出个主意来。 “皇上何不把目光往海外瞅瞅?” 分蛋糕是一个问题,把蛋糕做大又是一个问题。 蛋糕大了,平民老百姓再被剥夺,分的也比之前多。 雍正要操心的事很多,真没想到这一点,她这一提,他又想起件事,道:“礼部那边确实上过折子,说访华洋人渐多,咱们作为东道主,需不需要造海船,以预备将来出使外国,朕还说,抽个时间跟朝臣商议商议,但最近事情多了,这件事又不急,所以就先压着了。” 第205章 “现在想想,其实直接批准也没什么,反正造几艘海船也花不了多少钱。” 苏沐瑶闻言,撇了撇嘴。 雍正没想到,自己顺着她的话说,她还不乐意了。 眉心一跳,磨着牙道:“朕说的哪里不对了?” 苏沐瑶哼道:“目的不对。” “您造海船,是要派人出使外国,彰显大清上国的恩威,您就是批准了折子,估计造出来的海船,也是那种又大又华丽又不实用的,说不得上头还堆满了珠宝翡翠,金银丝绸,运出去,给海外国家当礼物……” “而我刚才的意思呢?是要赚洋人的钱,您是败家,我是富家,能一样吗?” 雍正听的又气又爱,他不喜奢靡,提倡节俭,怎么可能乐意把口袋的银子白白送给洋人?他又不傻。 还不是礼部那些迂腐的老臣说的话,她倒好,直接安到他身上了。 不过,也不必解释。 他自有出气的办法。 他低下头,堵住红唇狠狠亲了一气,看她喘息不定的样子,心中不甘方平,环住她腰身的手臂紧了紧,温柔道:“都听你的。” 第107章 继年羹尧被调去杭州补任之后,宫里又传来一个消息:年贵妃病重了。 年仪柔那身子,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平日稍微受点风就咳嗽不断,宫里待久了的人都见惯了。 但这次却有些不同,她病得一连好几天都起不来床了。 这天晚上,雍正抱着苏沐瑶正要入睡,听到外面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来报说:“皇上,贵妃娘娘病重,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过去了……” 雍正眉头微皱,看向苏沐瑶,目光有些迟疑。 他担心这大晚上的过去,她会多心。 苏沐瑶握了握他胳膊,轻轻道:“您去看看吧。” 她这会儿要拦着,万一年仪柔出了事,更是说不清。 雍正一颔首,从床上起来,披衣趿鞋,出了门。 这一晚上,他都没有再回来。 翌日清晨,宫女彩蝶从丽景轩门外捡了一个黑色的小坛子,边往里走,边好奇的翻来覆去的看。 云墨见她手里拿的那玩意挺眼熟,忙叫住她,让她跟着进来。 苏沐瑶仔细一回想,这黑坛子不是跟当初自己在乾西四所各房搜出来的那个黑坛子一模一样吗? 当时自己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便让云墨砸碎埋在后院了,没想到如今又见着一个。 不过,不管这坛子里的药丸是干什么用的,无缘无故出现在自己宫门外肯定没好事。 她正寻思着,让彩蝶拿出去扔了,以后也不要再乱捡东西回来,就见水生快步跑进来,急声道:“娘娘,翊坤宫出事了!” “什么事?” 水生擦了把额头的汗,道:“说是年妃娘娘丢了什么比性命还重要的物件,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昏死过去,现在满宫里都乱成一团,都帮着找呢。” 重要的物件? 苏沐瑶条件反射性的看向了桌上的黑坛子。 不会是这个吧? 她沉吟了半晌,道:“你传出风去,就说咱们丽景轩捡着东西了,看看有没有翊坤宫的人来问。” “哎?” 水生有点不大明白,彩蝶将他拉至一旁,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他知道不是小事,立刻出去办了。 等到快晌午的时候,翊坤宫果然来人询问,来的还是年仪柔的贴身女婢月研。 不过她说话含含糊糊的,虽然承认那坛子是她们宫里丢的,但当苏沐瑶问起那坛子里面装的什么东西时,她一句话也不说。 她不说,苏沐瑶怎么可能让她把东西带走,万一将来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要算到她头上? 到最后,年仪柔亲自派人来丽景轩请她过去了。 多日不见,她的气色又变差了,皮肤还是那样白,只是从苍白转到惨白,原先她说话时总捂着手帕咳嗽,现在似乎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沐瑶本来还想过,年仪柔会不会是为了争宠,才让人以病为借口,上她这儿来夜请雍正,毕竟之前宫里其他妃嫔就这样干过,只是没有成功。 如今这个猜测被彻底打消了。 昨晚上太医来翊坤宫会诊肯定是真的。 年仪柔靠在枕头上,目光投向一边云墨手里捧着的盒子,声音轻如一阵一吹即散的烟雾,她轻轻道:“那里面的东西,可否还我呢?” 苏沐瑶静静道:“贵妃娘娘见谅,归还东西可以,只是这件事既然涉及到我,我就不得不过问了。” 她既要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还要确认这个东西是她丢的。 年仪柔倒没有藏着掖着,招了招手,月妍从书柜中间拿下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的是一个和这个一模一样的黑色小坛子。 里头那些奇奇怪怪的黑色豆子大小的丸药也是如出一辙。 年仪柔道:“这下可以安心还我了吧?” 苏沐瑶固执道:“并不能,这里头的东西……” 旁边的月妍几乎被气笑了,没好气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知道是我们娘娘的东西就行了。” “月妍住口!”年仪柔厉声呵斥道:“你这丫头,都是我太纵容你了,还不向怡妃娘娘请罪!” 月妍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的朝苏沐瑶施了一礼。 宫里她最敌视的妃嫔就是这瓜尔佳氏了,抢了她们家娘娘的宠爱还不算,捡着东西还不肯还,要在这里过问东过问西。 第206章 她一个妃,哪来这么大的脸,敢过问贵妃的事。 苏沐瑶不是很在意,年仪柔却一脸歉意,她很能明白,瓜尔佳氏过问这些事情的缘故。 她想了想,让月妍出去,紧接着讲起了这个小黑坛子的来历。 坛子里面装的是丸药叫做飞云丹。 飞云丹的名头由来已久。 首先,五代时期的马缟在《中华古今注·粉》中记载:“自三代以铅为粉,秦穆公女弄玉有容德,感仙人箫史,为烧水银作粉与涂,亦名飞云丹。” 又说汉代的赵飞燕,就是服用了飞云丹,肤白肌白嫩如雪,但这东西含有水银,用久了会损害身体,使女子不易有孕,若长期服用,还会使气血衰退,最终体弱而亡。 也因此,飞云丹自唐朝起,就被列为宫中禁药。 经年仪柔这一说,苏沐瑶算是明白,为什么她看年仪柔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很白,但白的似乎不太健康。 她去看年仪柔的手背,好不夸张的说,那里白到快要透明的肤色,连血管的颜色都清晰可见。 她也彻底明白,年仪柔看着年龄不大,最多二十三四岁,搁现代,正值青春年华,怎么会这般体弱? 水银又名汞,毒性极强,长期或过量接触会对人身体造成极重且不可逆的损害。 什么飞云丹,简直就是催命丹。 也不知道年仪柔用这玩意儿多久了。 苏沐瑶心里暗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现代就有不少美容中心,有很多为了变美去整容削骨吸脂的。 只是,为了变白些,这般损害自己的身体和寿命,值得吗? 她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年仪柔看她不可置信的眼神,无力的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苦笑,叹道:“你当然不会明白。” “你天生就白,又和婉儿小姐气质那么像,皇上喜欢你宠爱你很正常,但我就不同了。” 她姓年,他们年家人,天生就黑,她两位哥哥,年希尧和年羹尧,皮肤颜色都偏黑,到了她,因为是个女孩,稍微没那么黑,但和其他女子还是没得比,黑黄黑黄的也就算了,她还容易胖,哪怕喝口凉水,都能长胖…… 当年和她一起服侍婉儿的丫鬟里头,就她长得最不起眼。 若就此了解一生也罢了。 可那一天,四阿哥上门来佟佳氏家看望婉儿小姐,她看着他那张清冷俊秀的侧脸,心脏怦怦直跳。 她头一次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她和四阿哥之间的距离,比天地之间的距离还远。 他是阿哥,她是丫鬟,他见多识广,文武全才,长得又好,气度又不凡,她呢,就跟丑小鸭一样…… 再对比婉儿小姐,她和四阿哥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可惜婉儿小姐身体不好,早早就病殁了。 也许,先皇后看出了她的心思,所以将她嫁给四阿哥,不,那时候他已经是雍亲王了,她成功嫁给了自己暗恋多年的男人。 可他对她没感情,看在先皇后的面上,新婚之后,他来了她房里几次,后来就再也不来了。 一打听,他要么不在府里,要么在前头书房,办理公务,偶尔晚上会在李氏那里歇下。 李氏当时的颜色确实比她漂亮多了。 可以说四爷府里的女人都好看,就她不堪入目, 所以,她怎么能不想想办法呢? 自从知道飞云丹后,她的生命就燃起了一束亮光,损害身体怕什么?有伤寿命怕什么? 她宁肯自己美如昙花,只有一刻的寿命,也不愿自己如杂草绿叶,永远沦为别人的陪衬。 苏沐瑶听的心里复杂极了。 年仪柔的话总结起来就三条。 第一:她认为只有最美最好的女子才能配得上雍正,所以她要不惜一切,成为那个最美最好的女子。 第二:她心里头那个最美最好最能配得上雍正的女子,就是早逝的佟佳·婉儿。 第三:她认为自己现在备受雍正宠爱,是因为自己和佟佳·婉儿很像。 总结起来,年仪柔是一个极度忠心加痴情的女子。 苏沐瑶现在很难想象,自她出现后,年仪柔的心情转变。 恐怕很不好受。 但她不仅没出手害她,曾经还帮了她一把。 她抿了抿唇,纠结道:“为什么?” 年仪柔脸上漾起一抹温柔的微笑,道:“你说宜太妃那件事啊,我是为了皇上。” 她知道,她想当一个好皇帝。 但当一个好皇帝的前提是,得先将所有的权利都收拢在自己手里。 朝中的八王党根深蒂固、盘根错觉,必须铲除。 宜太妃,是八王党在宫内的保护伞,她当然要帮着他。 苏沐瑶道:“皇上知道你服用飞云丹的事吗?” 年仪柔摇摇头。 苏沐瑶:“……” 既然这样,她就不能把这坛子飞云丹还给她了。 年仪柔是先皇后留下来,服侍雍正的女子。 万一雍正知道,年仪柔是服用飞云丹,身体才这般差劲的。 那她夹在中间,除了助纣为虐,还有一个知情不报的罪过。 年仪柔没想到她说了这么一大篇话,结果她不但不为所动,还要向雍正如实禀报她服用飞云丹的事。 当时被气笑了,咬牙道:“你放心,本宫现在就是死了,也扯不到你头上。” 第207章 年仪柔实在没想到,苏沐瑶居然要去皇上那里打小报告。 瓜尔佳氏和她同为妃嫔,她服用飞云丹,活不了多久,对瓜尔佳氏来说,不是好事吗? 她怎么就偏不按常理出牌,非要做这种对自己没好处的事。 苏沐瑶一挑眉,如果事情牵连不到她,她当然无所谓。 可是,这坛子飞云丹出现的莫名其妙,她几乎可以确定,里头还有别人的手笔。 那人肯定以为,她在知道年仪柔服用飞云丹后,会很高兴,因为少了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所以,一定不会将飞云丹的事说出去。 所以才敢这样设计。 虽说幕后之人的目的,她现在还尚不清楚…… 但她偏偏不中这个圈套。 苏沐瑶起身行礼道:“贵妃娘娘,嫔妾先回去了。” 说完,带着云墨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第108章 正如苏沐瑶猜测的那样。 常雯儿以己度人,算定但凡是宫中妃嫔,都希望少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所以,瓜尔佳氏也必然会把年仪柔服用禁药的事隐瞒下来。 这样,她就可以放出风去,说是瓜尔佳氏用禁药谋害年贵妃…… 到时候,瓜尔佳氏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她盘算的挺好,万万没想到,苏沐瑶根本不接招,连她第一步计划都没有完成,直接就去找皇上了。 苏沐瑶在雍正那里告完状后,后续的事情她也就不管了。 事情没几天,就有了结果。 年仪柔一个病人,而且服用飞云丹的目的是为了雍正,雍正肯定不能责罚她,倒是翊坤宫的宫人,尤其是从潜邸时跟过来的,被以因服侍不周为借口,罚俸一年,但其实也不严重。 年仪柔一个贵妃,根本不缺钱,公家罚的,她另外给自己的下人补上就完了。 另外还有,常雯儿的宫女主动自首,说是她经常贵人逼迫,没办法将飞云丹放在了丽景轩的门口。 然后,常雯儿直接被罚禁足,跟宜太妃一样,无诏不得出,估计这一辈子也无法从冷宫出来了。 至于年仪柔有没有接着继续服用飞云丹,苏沐瑶就不知道了。 雍正没说,只是一脸严肃的揽住她的肩膀,警告她,不准她碰这些有伤身体的玩意儿。 苏沐瑶:“……” 她又没有服用飞云丹,雍正警告她干嘛? 雍正正色道:“朕提前给你打好招呼,你要是敢做任何有伤身体的事,朕绝对饶不了你。” 得,这还威胁上她了! 苏沐瑶只好一脸无奈的保证,她一定会保重自己的身体,长命百岁的陪着他。 雍正这才满意。 雍正一年四月,朝里又发生了一件事,说是年羹尧在任杭州将军期间,当着杭州大大小小的官员,酒后滋事,口出狂言,骂雍正残忍无道、卸磨杀驴,薄待功臣…… 这事一闹出来,雍正哪怕看在年仪柔面子上,不想惩办年羹尧,也得惩办了。年羹尧一降再降,这次直接降为闲散章军,奉命看守杭州东门。 年羹尧是一个刚强的人,焉能受得了如此待遇? 九月,年羹尧在东门口拿着酒瓶子,喝的醉醺醺的,当着一众百姓,指指点点,大骂朝廷不公…… 九月中旬,年羹尧被削夺一切官爵,押解进京,廷臣开列其大小罪状九十二款,被圈禁于宗人府待罪。 之所以没直接宣判年羹尧死刑,是因为近一段时间,年仪柔的病越来越不好了。 有天气变冷的缘故,有心事重的缘故,有自己身体本来就不好的缘故,也有年家出事的缘故…… 总之,各种因素,各种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压下来,直接将她压透支了。 十一月,年妃病重,迁入圆明园养病,雍正在旁作陪。 十一月二十三日,年氏于圆明园薨逝,晋封为皇贵妃,谥号敦肃。 接到消息时,苏沐瑶愣了一下,随即命人收拾行装,贵妃薨逝是大事,她们都要过去祭灵的。 何况…… 她站在窗边,出神的望着消失在天际的一群大雁,年氏一族覆灭,对于十四王爷而言,她在宫里最重要的任务也完成了。 接下来,会如何呢? 这一次,除了皇后乌拉那拉氏、还有熹妃称病,无法前去圆明园外,宫里一干妃嫔都过去了,齐妃李金枝这个人靠不住,所以负责操办年仪柔丧事自然而然的落到了苏沐瑶头上。 一晃多日不见,雍正眼底多了一片青黑,神色也显得异常疲惫,好不容易单独相处,他就抱着她,半天不说话。 当年太后薨逝时,他都没这样。 大约,年氏在他心目中,还是占了一席之地的。 这个为了一代帝王,拼命燃烧自己生命的女子,最终也没有被辜负。 苏沐瑶缓缓道:“皇上,您节哀。” 对于这种事,她也没办法劝慰。 雍正把头埋在她肩窝,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疲惫道:“朕觉得,朕和皇额娘最后一丝联系也被斩断了。” 他说的“皇额娘”指的是他的养母孝懿仁皇后。 苏沐瑶大概能明白这种心情。 放到现代,就是母亲给自己娶了个媳妇,母亲去世后,这个媳妇在自己心目中的重要性就会极具增加,尤其是这个媳妇还处处为自己着想…… 第208章 可是,这种所谓的“重要”,是恩,不是爱。 苏沐瑶眼底划过一抹复杂,忍不住道:“皇上,您喜欢皇贵妃娘娘吗?” “喜欢?” 雍正愣了一下,她问他这个问题,让他莫名的觉得很委屈,他喜欢谁,她自己不清楚吗? 雍正赌气道:“满宫里的女人,朕都喜欢,除了你。” 苏沐瑶:“???” 您既然不喜欢我,干嘛费尽周折的把我弄进宫,对我这么好,还夜夜宠幸? 难不成是因为讨厌一个人,就要在床上“做”死她? 忙完年仪柔的丧事,宫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大约是人死之后,外人就能想起死者的好来。 苏沐瑶偶尔能从宫人嘴里听到,敦肃皇贵妃生前如何如何的宽和悯下,从不体罚下人。 又说在潜邸时,有一次皇上随先帝爷南巡,巡查河工时出了事,下落不明,当时敦肃皇贵妃还怀着身孕,在佛前跪求了一个晚上,求来了皇上的平安,可自己却流产了,从那以后就落下了病根。 苏沐瑶也觉得,年仪柔这个人很不错,只可惜太痴情了,一心只有雍正,以至于完全失去了自我。 时间一晃,步入新年,新年新气象。 年妃去世后,年羹尧也被定了罪,命其自尽,年家人人自危,可等元旦这一天,雍正就宣布了一道旨意,对年家其他人既往不咎,同时还升了年希尧的官职,这下子,总算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除此之外,雍正又降下一道旨意,大概意思是说怡妃瓜尔佳氏这回帮着敦肃皇贵妃处理丧事,十分辛苦,又值一年新春,所以他决定升瓜尔佳氏为贵妃。 皇后乌拉那拉氏听到这道旨意,快气歪了鼻子,宫里头大大小小、前前后后的事务她帮着处理了多少,没见皇上表示过什么,怡妃呢,就帮着操办了一次丧事,就直接升为贵妃了? 而且,距离瓜尔佳氏入宫,这还不到一年,她就一路从贵人升妃,又从妃升贵妃,就是火箭也没她升得快! 原本乌拉那拉氏只是感染风寒,这下子气得上火,风寒变成风热,起不来床了。 苏沐瑶倒挺无所谓,妃和贵妃,也就是名号和份例上的差别,可她现在要什么有什么,根本不缺钱,缺的是该怎么花钱。 不过晋封以后,倒有一个好处,齐妃从前见了她总要阴阳怪气两句,反正就是各种显示优越感。 这一次,她的位份高于她,看她还怎么显摆。 当然,升位份也是要付出代价。 苏沐瑶现在每天,要帮雍正喂鸟、喂狗,晚上还要“喂”他。 偶尔想想,自己还是挺吃亏的。 宫里那么多妃嫔,都空拿份例不“干活”,她却要一个人把所有人的“活”都承包了。 白天雍正的鸟吃她的肉,晚上雍正“吃”她。 怎么算,她都是被雍正吃定了。 最吓人的是,雍正是不是还会摸着她的肚子,像是怕她有心理负担一样,柔声安慰道:“不用急,咱们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 苏沐瑶:谁急这个了? 还有另外一件事,也挺让人无语的。 就是苏沐瑶接到小桃传来的十四王的消息,上头就写了三个字:做得好。 合着他是觉得,年仪柔的死是她干的? 苏沐瑶无了个大语。 雍正三年,雍正开始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收拾一众八王残党。 正月,命将胤禩、胤禟削籍离宗。 二月,授胤禩为民王,不准照宗室诸王例,圈禁离墙。 三月,命胤禩自己改名,胤禩自改名曰阿其那,其子名改为菩萨保。 五月,胤禟改名塞斯黑。 京都风声极紧,稍微聪明点的臣子,都选择了明哲保身,凡是跟八王一党有牵扯的,也恨不得赶紧断了。 时间迈入了六月。 这天一大早,苏沐瑶就醒来了,她从床上坐起,抻了抻自己酸软的腰身,捂嘴打了个哈欠。 雍正正在穿衣服,余光看到了,回过头,温和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苏沐瑶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嫔妾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 他要是真心疼自己,还不如昨天少折腾会儿呢。 雍正眉头微皱,坐到床边,捏了捏她的手,道:“朕不是说过,免了你的请安吗?” “您说的容易,”苏沐瑶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道:“平日不去也就罢了,今天可是皇后的寿辰,嫔妾再不去,宫里其他人要在背后指着嫔妾的脊梁骨骂了。” 她说的确实是这个理。 虽然她现在是贵妃了,可比起皇后来,还低着一级呢。 雍正沉默半天,小声道:“要不,朕废后?” 苏沐瑶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她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雍正,道:“皇上,您刚才说什么?” 提起这个,雍正也很是心虚。 他喜欢瑶瑶,恨不得把自己拥有的都给她。 若他本来没有皇后,那肯定想都不用想,就直接封她为后了。 他也见不得自己心爱的女子,低另一个女子一头,还要一大早的去给另一个女子请安。 可是,皇后没有犯错。 而且,她作为他的原配福晋,以前为他打理后院,现在为他打理后宫。 第209章 操持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情,就废了她呢。 废后是肯定不能废后呢。 可他也不甘心,自己心爱的人,只是贵妃…… 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呢? 雍正想了半天,还真想出了一个。 不能废后,他可以再立一个啊! 以前就有旧例。 一个东宫皇后,一个西宫皇后,两人平起平坐,互称姐妹,不就好了! 苏沐瑶纳闷道:“有必要吗?” 他宫里拢共就几个妃嫔,十个指头都能数得过来,还立两个皇后? 而且,如果这样做的话,底下的妃嫔、还有一众命妇、臣妇岂不是要麻烦,给这个请完安,又要给那个请安。 雍正笑道:“不用担心这个,以后宫里的事还是让皇后操心处理,好处就是,你不用给她请安了。” 苏沐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合着他算盘打的挺响。 那些接见命妇、安排宴会之类的苦活累活还是乌拉那拉氏干,而她,只用安享皇后的尊荣? 要她是乌拉那拉氏,听到雍正这话,非得气的厥过去不行。 苏沐瑶试图让雍正打消这个念头,但看雍正那样子,似已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她怎么说,都拗不过他。 雍正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不过,这事还得过一段时间,等颁金节的时候,朕再宣布。” 说完,就穿好衣服去上朝了。 第109章 可是,雍正立后的想法注定是要落空了。 还没等到颁金节,苏沐瑶就接到十四王的消息,大约今年雍正对八王一党的打压,他那里的情况也很不好,看守他的人,里三层外三层,要用笔墨纸砚,得先上报经过允许,写的信用过的纸,都会一一被盘查。 所以消息一直都传不出来。 直到这会儿,十四王终于想到了办法,他给苏沐瑶的信,是一片锦绸,来自于他穿的白色中衣的衣角,字迹呈暗红色,有点模糊,是他咬破了手指,用鲜血写下的。 苏沐瑶这还是头一次接到血书。 信上就写了两个字:装病。 至于为什么要装病,信里分字未提。 但苏沐瑶能肯定的是,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雍正不给八王、十四王残党留丝毫余地,他们肯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反扑。 不过,自己现在暂时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顺着十四王的意思,走一步看一步。 先看看十四王的目的是什么再说。 ………… 贵妃娘娘病了,病的很严重。 说“严重”,是因为太医院的太医没一个能查出来病因。 雍正又急又气,撂下一句恶狠狠威胁的话:“治不好贵妃,朕砍你们的九族!” 可这也没用,真病能治,装病就是神仙下凡也治不了。 雍正急得要命,又下了一道旨意,在全国范围内搜寻名医,谁能治好贵妃,加官进爵,保他一生荣华富贵。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个道人,名号叫大幻的,人称他为大幻仙师,须发皆白,说话行动间,真有种仙风道骨的劲儿。 面见雍正时,这位道人毫不客气,直接点出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对身边人有妨碍。 还找出了几个事实依据,最近三年,康熙爷驾崩、太后薨逝、年贵妃薨逝……现在又到了怡贵妃卧床不起,都是因为皇上命格太硬,妨克了身边人。 他说的话,与当初迦陵方丈说的话有六分相似,只不过迦陵方丈说话比较委婉,没他那么生硬直接。 雍正半信半疑,又问起破解之法。 大幻道人拿出了一个葫芦,说里面装着他辛苦炼成的丹丸,只要皇上每天按时服用,不到一个月,贵妃的病就会有气色。 雍正对这些鬼神道法之说从来嗤之以鼻,但现在病急乱投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如果说大幻道人是让苏沐瑶服用丹丸,他可能还会再考虑考虑,担心这些丹丸对她身体有害。 但让他服用,为了她能恢复健康,他少不得试一试了。 雍正下定决心要按着大幻道人说的做,还害怕苏沐瑶反对,让所有知情的人都闭嘴,绝不准底下人把消息透漏出去。 可瞒是瞒不住的。 苏沐瑶顶多不知道雍正服用丹丸的事,但宫里来了个“大幻仙师”,她是知情的。 联想到十四王给她传的消息,让她一个月后病势渐好,她基本上就能把情况猜测出来。 这是十四王及一众八王残党被雍正逼急眼,决定直接弑君谋反了。 雍正虽然在床上过分些,但对她绝对没话说,而且每□□七晚四,勤于政事,是个绝对的好皇帝。 她就算再没心没肺,也不能让十四王利用自己,把雍正给谋害了。 但是,她若插手此事,雍正那么敏锐的一个人,一定能发现不对。 到时候,他的态度如何,真不好说。 加上十四王手里又握有她的“把柄”。 救了雍正,相当于就得把自己陪进去,这笔买卖…… 不做也得做。 苏沐瑶闭了闭眼,下定了决心。 ………… 雍正三年七月,注定是不平凡的一个月份。 发生了许多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怪事。 第210章 怪事一: 贵妃的病忽然好了,说自己做了个梦,梦到那个“大幻仙师”是个骗子,炼出来的丹丸其实是慢性毒药,用来毒害皇上的,还让皇上惩治他。 怪事二: 京都风言风语不断,说太后是贵妃娘娘毒害死的,又说贵妃不检,身为先帝妃嫔,蓄意勾引皇上,成为皇上妃子后,又和十四王爷勾搭暧昧不清…… 总之,一时关于贵妃娘娘的丑闻甚嚣尘上。 怪事三: 那天,粘杆处的刘满去了一趟养心殿,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皇上让所有伺候的宫人都下去了,紧接着,里头传来乒乒乓乓东西掉落的声音。 等皇上再出来时,脸色带着一种暴风雨来临时的极度危险的平静,紧接着,贵妃就被囚禁了。 但这些怪事都有迹可循。 苏沐瑶没按着十四王的要求来,十四王那边当然不肯,忙了这么久,却功亏一篑…… 虽说十四王允禵只是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要拿苏沐瑶怎么样,但在西山给太后守陵的严嬷嬷听到了,立刻快马加鞭的赶入宫中。 她这一次,是来面见皇后的。 皇后乌拉那拉氏,本来就因为近段时间,宫中传出来的,皇上要再立一个西宫皇后,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担心自己的位置不保,幸好瓜尔佳氏得了重病,她天天盼着瓜尔佳氏这一病再别好…… 没想到瓜尔佳氏居然不药而愈了。 乌拉那拉氏焦虑的晚上睡不着,头发大把大把的掉,结果就从严嬷嬷口中,得到了这么一个大消息。 她不禁心中感慨,真是天助我也。 但是,尽管瓜尔佳氏毒害太后的各种证据都摆在雍正面前了,雍正却置若罔闻,还喝令各宫不许再乱传这件事情,一经发现,直接处死。 他是根本不带信的。 乌拉那拉氏便明白,光凭太后的事,还不够动摇皇上对瓜尔佳氏的感情。 紧接着,宫里便又传出了一个消息,说是贵妃早和十四王爷暗通款曲,待在皇上身边,也是为了找时机帮助十四王。 传言是不可信,但若有证据呢? 雍正坐在御案前,看着两个鸳鸯戏水的荷包,左边这个是多年以前,瓜尔佳氏给十四王绣的,右边这个,是两年前的七夕,瓜尔佳氏绣了给他的。 绣给十四王的这个,针脚细密,鸳鸯姿态活灵活现,连水的波纹都绣的真假难辨,而给他的这个,要多粗糙有多粗糙,要多简陋有多简陋,就像他当初评价的那样,上头说是鸳鸯,其实根本就是两只胖头鸭。 同为鸳鸯戏水绣图,可孰优孰劣,哪个是花了心思绣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笑他当初,收到这个荷包时,还那么欣喜…… 原来,原来,他才是那个蠢货! 雍正眉宇之间全是戾气,吓得旁边的苏培盛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可是很快,内务府那边,又传来了一个压倒性的重磅消息。 原来这两年,贵妃一直在避孕。 他把内务府物资分配权交给她,她便接着这个权利,取了那些避孕的药材…… 可恨他还一直担心她因为怀不上孩子,有心理负担…… 没想到啊!他才是那个被蒙到鼓里的糊涂虫!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 刘满那边去调查苏沐瑶,又调查出了一件事。 瓜尔佳氏原来和十四王有婚约,但因为被先帝选秀进宫,所以婚约作废。 因此,瓜尔佳氏生了重病,在乾西四所的时候,一场高烧差点要了她的命。 雍正听的下颚紧绷,让人望之生畏,养心殿里的空气都要冰冻凝结住了,刘满战战兢兢,伏跪在地上。 紧接着,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事…… 譬如苏沐瑶给他做的绿豆糕,他每次都如获至宝般吃完,觉得就是比御膳房做的甜些。 但其实那绿豆糕是用绿豆粉炒制的,最省时省力,毫不费工夫。 再譬如太医院传来消息,上个月贵妃娘娘的病,是假的,他们研究过许久,得出来的消息,就是没病。 装病这一招其实她用过许多次,可他每次都傻乎乎的被骗。 每次她不想要,就说葵水来了,可他知道她来葵水的时间,后来,她就改称自己身体不舒服…… 总之呢,林林总总的事情加起来,可以得出一个不容置疑的结论:瓜尔佳氏心里根本没有他,只有老十四。 为了老十四,她差点没命,为了老十四,都可以委身于自己不喜欢的人…… 他爱新觉罗·胤禛,在她那里,只是一个笑话! 宗人府那边的官员上折子,询问太后的事怎么办。 宫里头的消息止住了,可京都里头的消息却止不住。 贵妃毒害太后,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足够百姓交头接耳的议论好些日子了。 因为牵涉到贵妃,他们也不敢直接拿人,只能先来问皇上,看看皇上的意思。 但论程序,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是皇族中人,犯了法,也得先进一趟宗人府。 雍正闭了闭眼,沉声道:“不必,朕要亲自刑囚贵妃。” 一声令下,丽景轩被重重包围了起来,外头全都是配刀配剑的黄巾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只麻雀都飞不出去。 可是直到天黑,雍正也没露面。 第211章 反而是苏沐瑶的几个贴身丫头和太监,从水生、来福,再到彩蝶、秋蕊、最后到云墨,挨个被叫去养心殿问话。 第110章 云墨她们自被带出去之后,直到傍晚,也没回来。 苏沐瑶虽身为贵妃,一日三餐,送饭送水,没人敢苛待她,但房门外头全是侍卫,她想出去,或探知外面的消息,是万万不可能的。 除了生活优渥外,她就跟被囚禁在小黑屋没什么区别。 苏沐瑶等的心惊胆战,她很明白,雍正这次绝对是动大怒了,无论放在哪个男人身上,也受不了这种事。 她清楚的知道,雍正对她很好,不是一般的那种好,而是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全天下捧在她脚下,甚至为了她,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她是先帝妃嫔,他费尽周折的改换她的身份,就是抱着让她陪他一辈子的目的; 仅一年时间,她就从贵人变成了贵妃,他还觉得不足,认为贵妃之位屈居别的女人之下,是委屈了她,要立她为后; 她装病那段日子,他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为了她能恢复健康,要吃不知名的丹丸…… 结果呢,她给他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把他一个皇帝的脸面、尊严放在脚下踩。 尤其是十四王,那是他血缘上的亲兄弟,还是他的政敌,她和十四王有事,那比什么都让他难以接受。 可是…… 她和原主是两个人,她没有接受到原主给十四王绣鸳鸯戏水荷包的这段记忆…… 而且,她在女红方面很不擅长,虽然说,她接受到了原主的绣技知识,可知识是知识,上手起来靠的是天分和经验,原主的女红技艺比她高处好多倍……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苏沐瑶脑中烦乱,想起她之前说要绣一个鸳鸯戏水的荷包的时候,云墨露出的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大概就是想提,但中途被打了个岔…… 除了这个,还有好多事,都没有办法解释。 她给他炒制的绿豆糕,确实是为了方便省事…… 避孕,确实是不想怀孕…… 太后之死,她不跟他说,确实是不信任他…… 苏沐瑶想,大约雍正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可她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云墨她们。 雍正不直接判她死刑,或存报复心理,或还留有余情,或还想弄清楚,她到底替十四王做了多少事,以及十四王安在宫中的钉子是谁…… 可云墨她们,雍正就不会客气了。 他一句话,弄死她们,就跟弄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苏沐瑶怕自己慌了神,抱着臂在房里直转,想了半晌,觉得只有先把这个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云墨她们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她拿定主意后,目光落在满桌的菜肴上。 一咬牙,将面前的空碗“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门口的侍卫忙打开门查看,见这情景,一脸为难:“贵妃娘娘,您这是……” 苏沐瑶撑着下巴,坐在椅上,摆出一副绝食的架势,道:“我要见皇上,不见到皇上,我就不吃饭。” 那侍卫首领见状,忙让其他人守着,自己去养心殿禀报了。 雍正万万没想到,他还没想定该拿她怎么办,她倒好,居然敢先绝食,先要挟上他了。 他以为他现在,还会像从前那样对她吗? 他磨着牙坐在龙椅上,脸色异常的可怕,好半晌,倏然发出一声冷笑,吓得旁边侍候的苏培盛身子一抖。 雍正斜瞥他一眼,招了招手,附耳对着苏培盛吩咐了几句话。 ………… 天渐渐暗了下来。 室内点上了灯,一片昏黄。 苏沐瑶坐在窗边,身影被拉的很长,投在墙壁上,显得有几分孤寂。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等着了。 “开门。” “吱呀”一声门响,苏培盛捧着一个红木盒子从门外进来。 苏沐瑶目光投在那个盒子上,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这是他给她的结局吗? 也罢。 苏沐瑶抬起头,看向苏培盛,轻轻问道:“苏公公,云墨她们怎么样了?” 她对宫里的太监宫女一直都不错,即便现在落难了,苏培盛也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反而心中有些叹惋:贵妃娘娘怎么这么想不开,非要触碰皇上的逆鳞呢? 雍正没有嘱咐过,他也不用瞒着她,道:“您放心,云墨、彩蝶、秋蕊三位姑娘,还有水生、来福两位公公,只是被关了起来,都还好着呢。” “嗯。” 这下子,苏沐瑶也放心了。 她再次看向那个红木盒子。 她想,里头无非装的就是三样东西:匕首、白绫、毒酒,她应该选哪一样呢? 似乎不太好选。 苏沐瑶叹了口气,道:“皇上说了什么没有?” 她想知道,雍正有没有给她限定赴死的时间。 苏培盛摇了摇头,站在了一旁。 苏沐瑶眼神平静如水,将红木盒子的盖子打开,这一打开,看到里头的东西时,她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了,脸皮骤然涨红。 这……这都是什么啊? 她咬紧下唇,既羞又愤,恨不得一把火直接把这盒子烧了去。 原以为,里面放的是匕首、白绫和毒酒,结果一打开,却发现并不是。 第212章 映入眼帘的是几节红色的软绸绳,旁边放着一个软软的透明小圆球,圆球中间还穿着一根头围大小的绳子,再旁边是一个软胶羊毛鞭子…… 如果说这些她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话,那一旁单放的那个邪恶形状的玉器,足以使她什么都明白了。 这些东西下面,还压着衣料,拉出来一看,是一件薄薄的红色连体肚兜,肚兜上头,在三个关键位置开了口子,根本什么都遮不住…… 苏沐瑶的手紧紧的按在桌子的边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她大约能猜到雍正为什么让苏培盛把这盒东西送来给她。 她践踏了他的尊严,他便要用这种方式报复回来。 他要告诉她,他也只不过把她当做一个禁|脔,一个床上的玩|物…… 她念着老十四,没关系。 她还是得承欢他的膝下。 他根本不在意她心里想着谁,他对她,只是没有玩够而已。 “砰!” 苏沐瑶合上盖子,紧闭双眼,就像一尊雕塑一样。 苏培盛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到了养心殿。 雍正食指轻轻扣着桌面,用很随意的语气问道:“怎么样?” 苏培盛一点儿都不敢马虎大意,从头到尾的开始叙述。 “起先,贵妃娘娘大概以为奴才送去的是您要赐死她的旨意,脸色有些不好看,停了半晌,问奴才云墨她们怎么样,奴才说,都还好,只是被关起来了,贵妃娘娘听完,脸色才好看一些……” 雍正冷笑道:“她对那几个狗奴才倒挺上心。” 苏培盛可不敢搭话,皇上现在已经没了理智,连贵妃娘娘身边的几个奴才都嫉恨上了,他继续道:“然后奴才就照您的吩咐,将那盒子放到桌上,中途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雍正道:“她什么反应?” 苏培盛道:“贵妃娘娘本来还很平静,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结果打开后,看到那些东西,脸唰的一下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后来愣了片刻,脸又转成煞白,那样子,奴才看了都心疼……” 雍正冷冷的扫了他一眼,道:“朕的贵妃,你心疼什么?” 苏培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很不该说的话,忙在自己嘴上抽了一下,道:“皇上恕罪,奴才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雍正正烦着,没心思跟他计较太多,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 苏培盛骤然松了一口气,退下了。 养心殿里,只剩下雍正一个人。 他身子往后一靠,看着天花板的方向,转动着手上的白玉扳指,闭上了双眸。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裂开了一道口子,生疼生疼的,他受过很多伤,但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他骨子里有一种邪佞的冲动,恨不得当着她的面,拿刀把老十四劈成八大瓣…… 奸、夫、什么、妇! 瑶瑶?他叫她瑶瑶的时候,她会想起老十四吗? 或者她在床上露出那样娇羞迷离,让他欲罢不能的神情,也是因为老十四? 雍正越想越恨,原本有多爱苏沐瑶,现在就有多恨她,他恶毒的想着,给她送那些青楼楚馆里妓子用的东西只是第一步,他非得真把她践踏到泥地里,让她也清楚的感受感受自己的痛苦不可! 转念又一想,她想着老十四又如何? 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他,老十四只是一个失败者。 沙场征战又如何,建功立业又如何,自古以来,史书都是由成功者书写的。 现在的朝堂上,谁敢去提老十四往日的功勋? 他一句话,老十四连饭都吃不上,只能活得像乞丐一样,要多卑贱有多卑贱…… 她再爱老十四,这辈子,注定连老十四的面都见不上。 他往死了隔他们。 从今以后,她只能想着他。 她不是想让老十四活命吗?不是想让那几个奴才活命吗?那她就得讨好自己。 不爱他,也得做出爱他的样子。 不然……有她好受的! 雍正想定了之后,负手走出了殿外。 第111章 丽景轩。 厅内的桌上重新摆满了膳食,另外还有一个白瓷酒壶,两个白瓷酒杯。 雍正手指轻轻往后摆了摆,一旁服侍的宫人都退下了,房门一关,整个屋子只剩下他和苏沐瑶两个人。 苏沐瑶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窗边,直到房门关上的声音,才换她眼皮颤动了一下。 雍正一撩明黄色下袍,坐在椅子上,冷声道:“过来。” 他带着上位者通常对下位者居高临下的命令语气。 苏沐瑶捏了捏发汗的手心,不知为何,她觉得今晚的他太过危险,让她莫名的想要逃离。 可是,她能逃到哪儿去呢? 外面都是他的人。 她暗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坐到了桌边另一张椅子上。 雍正斜睨了她一眼,发出一声轻嗤,似乎在嘲笑她对他的言听计从,不敢反抗。 “吃饭。” 这是第二个命令。 这件事,也没有必要反抗他。 苏沐瑶慢吞吞的拿起筷子,食不知味的咀嚼着。 雍正也不着急,在旁很有耐心的等着她,直到看她吃了大半碗米饭,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递到苏沐瑶面前,淡淡道:“把它喝了。” 第213章 苏沐瑶接过去,拿在手里,却不肯喝。 雍正道:“怎么?你怕这酒里有其它名堂?” 苏沐瑶抿了抿唇,她确实怕,今晚的雍正太不正常了,但她没想到雍正会直接把这点给点出来。 雍正一晒道:“对你?呵,不需要。” 他这样一说,苏沐瑶便放心了。 古代的酒度数不高,她喝过几次,从没醉过。 除了那次喝的太后赐的酒,那酒里加了东西,她才会“一杯倒”。 苏沐瑶将酒杯放在唇边,缓缓的喝完了。 雍正提起酒壶,将另一个酒杯也倒满了,挪到她面前桌上,吩咐道:“把这杯也喝了。” 苏沐瑶依言照做。 看她将两杯酒都喝完了,雍正眼里闪烁着诡谲的光芒,等了没多久,苏沐瑶就觉得有些莫名的热…… 如果说是因为喝了酒,那倒不会。 因为她神智很清醒,她清楚的知道雍正在旁边,所以没有顺从自己的本能,直接去扒拉自己身上的衣服,用帕子擦了擦汗,往窗外看了一眼。 奇怪,这几天断断续续的一直在下雨,平日到了晚上,还会有些冷,今天怎么会觉得这么热呢? 不但有些热,她还觉得身子发软,像是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了一样。 她扶着桌沿,想要起身去开窗户,刚一动弹,差点软倒在地,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扶住了。 苏沐瑶抬起眸子,看清雍正的脸,他脸色很平静,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被热气影响。 终于,她恍然。 “胤禛,这酒……” 他方才骗她的,酒肯定有问题。 雍正冷嗤一声,像是在嘲笑她,又像是在嘲笑自己,他打横抱起她,进入内室,抱着她,靠坐在床沿上。 知道她现在热极了。 一只手“好心”的帮她解开衣襟扣子…… 换来她一声惊叫…… “不要!” 他以前再怎么样,都很温柔的,可这一次,动作毫不客气,让她有些难堪。 苏沐瑶想要反抗,偏偏身体直发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就连声音,也软软糯糯的,丝毫没有攻击力。 她几乎清醒的,在看自己被这样“玩弄”。 雍正贴着她的耳边,很恶劣的问道:“被人骗的滋味怎么样?” “嗯?好受不好受?” 苏沐瑶偏过头,试图逃避。 雍正却不准,他一手扯开她的衣襟,让她做出一个更耻辱的姿势,将她正对着抱坐在自己大腿上,冷冷道:“朕赏赐给你的那些东西呢?怎么不用上?” 苏沐瑶感觉这个姿势很羞耻,皱着细眉,推着他的肩膀,想要逃开,却被用腰带束缚住双腕,胳膊被迫环在他的脖领上。 他又托了托她的腰,让她贴的更近一点。 语带威胁道:“不回答?你还想不想让你那几个宫女活命了?” 她问苏培盛的那句话,成了他抓住的把柄。 苏沐瑶又惧又气,闭着眼,颤抖着声音道:“你想让我回答什么?” 雍正邪恶道:“那个肚兜,不喜欢吗?” 还肚兜,根本就几片拼接在一起的布料,什么都遮不住。 苏沐瑶咬牙道:“不喜欢。” “呵~” 一声冷笑,雍正神色普通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低声命令道:“睁开眼睛。” 苏沐瑶只好睁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不安的颤抖着。 她现在明白,今天晚上,她是无论也逃不开了。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还敢说不喜欢……” 他和她相处的时间太久了,对她的身体已经了如指掌…… 她即便心里逃避,但还是因为他的触碰有了不该有的反应。 她又懊恼又羞愧,挣扎着,但因为没力气,说是挣扎,其实更像磨蹭,倒像在催促他一样。 “老十四能给你这样的感受吗?” “他碰过你没有?” “想不想让他来看看,你这副样子?” 他一边说着,修长的中指滑过她光滑白皙的腰身…… “不要!放开我!” 他是想看她崩溃沦落的样子…… 可拒绝却拒绝不了。 苏沐瑶实在受不了,扬起脖子…… ………… 苏沐瑶根本不知道这一晚她是怎么过的,及至中午醒来的时候,她都不敢相信,自己身上竟发生了那样邪恶荒淫的事情。 以至于,她觉得丢人的要死,恨不得永远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面。 雍正不许她躲着,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她意识到,他才是那个和她最亲密的人。 她什么样子,他都见到过。 而老十四,什么都不是,只能靠边站。 苏沐瑶不肯起床,雍正直接用被子将她裹了,抱到餐桌前:“吃饭。” 苏沐瑶忍着气,道:“我要穿衣服。” 雍正道:“吃完再穿。” 说着,又非常可恶的威胁上了她。 “莫非你想再经历一遍昨晚的事?” “或者说,你是要朕嘴对嘴喂你?” 苏沐瑶愤愤的瞪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拿起筷子。 吃完饭,他又把她抱到床上…… 一连三天,除了正常的生理活动,剩下的都是在做那种事,换着花样的做。 第214章 雍正为了折磨报复她,不惜罢朝三日…… 直到她含着眼泪,实在受不了的求他,才放过她,临了,还威胁道:“今后你就乖乖的待在丽景轩伺候朕,若敢起别的心思,老十四、还有你的那一干宫人,没一个能活命。” 他还是没有放她出去的意思。 整日被囚禁在这里,苏沐瑶快疯了,幸好一个月后,雍正看她身子有些清减,神色也总是郁郁不乐,终于肯大发慈悲,将云墨、彩蝶她们放回来,继续伺候她。 只是,这次关着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五个。 云墨犹疑道:“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苏沐瑶从床上坐起,坚定道:“逃,一定要逃。” 她才不要一辈子,被人囚禁起来。 但在逃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完成。 太后已经死了,十四王被判了终身圈禁。 但还有严嬷嬷、皇后乌拉那拉氏,她们害了她之后,就想脱身,怎么可能? 她就算拼了命也要把她们拉下水。 只是,这件事少不得还得靠雍正。 想到这里,苏沐瑶胸口憋着的那股气更厉害了,他这么对她,她还得做小伏低的央求他…… 果然,在古代就没有一天顺心的。 这晚,雍正忙完国事,照例冷着脸来了丽景轩。 停在门口,问侍卫道:“今天怎么样?” 这段日子,她不敢和他直接对着干,就折腾自己,总是不好好吃饭,身子都瘦了,看的他又恨又心疼。 所以才让人把那几个奴才放回来,继续服侍她,也让她有一个缓解的空间。 苏培盛听的无奈:既然皇上您心疼,就不要使坏折腾人家。 贵妃这次是踩到雷点上了…… 可是,皇上既然打算继续和人家过,总得妥协让步。 被关起来还不算,一晚上叫水四五次,直到天亮方歇,贵妃每次起来时,眼睛红通通的,嗓子都哑了。 长此以往,谁能受得了? 要他说,皇上这口恶气也该出的差不多了。 万一真把贵妃熬出病来,到时候您又该怎么办呢? 但这话他只能在心里说,皇上这段日子心情极度差劲,要不小心,这战火烧到他头上就糟糕了。 侍卫回道:“娘娘今日心情好多了,比昨天多吃了一碗饭,午后还要了糕点。” 雍正点点头,知道她转变的原因,是服侍她的那几个宫人回来了。 他总算放了心。 但紧接着,那股子熊熊燃烧的怨愤又从不知名的地方冒出来了。 他把她当宝贝似的,极尽小心的爱护,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结果呢,连几个奴才都比不上。 他就是一场笑话。 雍正推开门,冷声道:“你们都下去。” 云墨她们看这样子,怕自家小姐出事,有些犹豫。 苏沐瑶向云墨她们使了个“你放心”的眼色,云墨她们才出去了。 雍正看在眼里,轻笑道:“她们对你倒忠心。” 他语气平平静静的,嘴边带着笑,目光却极具压迫感,眼眸微微眯起,像鹰一般锐利的审视和捕捉她的神色变化。 苏沐瑶知道,他越在意一件事,越是表现平静。 这就是一个极度危险的预兆。 说不准,她一个点头,一句话,他就彻底爆发了。 第112章 苏沐瑶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圈倏然红了,她吸了吸鼻子,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他。 背影可怜巴巴的。 除了在床上的时候,雍正从没见她掉过眼泪。 一下子,自己慌了手脚。 快步走过去,坐到跟前,将她身子扳过来,皱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虽然神色还是不好看,但语气明显轻缓了很多。 苏沐瑶咬着下唇,垂眸不说话,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难道有人欺负你不成?” “还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问到最后,都有些急了。 “你再不说话,朕就、朕就让人把你那些奴才拉下去通通杖毙!” 威胁的话一出,大滴大滴的泪珠从杏眸中滚落。 苏沐瑶吸着鼻子,淌眼抹泪道:“我……我难受!……” 顺势把头埋在他肩膀上。 雍正哪里受得了她这副样子,心疼的快碎了,什么都管不了了,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哪里难受?” 说着,又要去抚摸她的额头。 “不用你管!” 苏沐瑶见雍正上当了,做出倔强赌气的样子,拨开他的手,倒在床上,卧在枕头上,手捂在唇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啜泣着。 她头一回用这种伎俩拿捏人,还有些生疏,怕露馅,所以不敢正面对着他。 但实际上,雍正关心则乱,一点儿没看出来不对,也许,凡是女人,都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一旦运用起来,男人只能束手无策。 苏沐瑶要说身体不舒服,雍正还能去请御医,可她说心里不舒服,他就没其他办法了…… 只能靠哄。 他斜坐着靠过去,把手搭在她肩膀上,道:“朕不管你,谁管你呢?难道你还指望着老十四?” 一提老十四,他的语气又加了几分危险。 第215章 苏沐瑶这会儿不敢乱说话,转过身,含着眼泪,哽咽道:“你答应我的事……都没做到……欺负我的人……你也不管……你还帮着她们欺负我……让宫里的人都来看我的好戏……你哪里靠得住了……” “胡说!” 她还未数落完,雍正就听不下去了,一时气笑了,她要说他这段日子对她很过分,他承认,那是她活该,但要说他骗她,帮着别人欺负她,那纯粹是子虚乌有的事。 “我没有胡说……” 苏沐瑶瞪大眼睛,作势要去撞床柱子,道:“我,我活着也没什么盼头……我不活了……” 一把被雍正抱住,压在身下。 他紧紧捏着她的下巴,恶狠狠道:“你少跟朕来这一套,你要是敢自尽,你这满宫里伺候的人,一个也甭想活!” 她好像有些过头了。 “哭”和“闹”挺管用,“上吊”不太行,反会把他的脾气给激起来。 苏沐瑶也不撞柱子了,变得安静下来,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声音弱弱道:“胤禛,我想喝水。” 雍正看她似乎累了,去桌上倒了一杯水,端过来,扶着她喝了小半杯,又去用温水拧了一条毛巾,帮她擦了擦脸,问道:“舒服点了没?” 苏沐瑶往里面挪了挪身子,给他让了个位置。 天色已晚,是该休息了。 雍正脱了外袍,上床把人抱在怀里,温温软软的身子一入怀,他心里瞬间安定了下来,喟叹了一声。 苏沐瑶轻声道:“你打算一辈子这样关着我吗?” 雍正环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勒的她都有些疼了,他才稍微松了松力气,沉默了半晌,道:“你向朕认个错,说你回心转意了,以后会好好的跟朕过日子……” “你就放我出去?“ “嗯,不过肯定不能像从前一样,以后你的衣食住行,朕都会派人安排。” 也就是,会派人看着她的意思。 那她以后逛个御花园,后面还得跟着乌泱泱一堆人。 凭什么?她也是有人身自由权的。 苏沐瑶眉头一拧,好险没说出心里话。 跟一个囚禁了她大半个月的古代皇帝讲人权,那不是纯纯自己犯傻吗? 苏沐瑶忍了这口气。 雍正怕她误解,他从此不肯对她好了,补充道:“只要你诚心悔过,朕还会像从前一样对你好。” 苏沐瑶没说话。 雍正顿了顿,又道:“你方才说,朕骗你……” 苏沐瑶这才有点反应,撑了撑身子,看着他,道:“皇上不是说,要封我当皇后吗?” “嗯。” 苏沐瑶道:“我现在背负着谋害太后的嫌疑,怎么当皇后?” 雍正道:“这件事,朕从没怀疑过你。” “可是,你也没有说要帮我洗脱嫌疑!” “反而把我关起来,折磨我、欺负我……” “而且,从头到尾也没给过我辩解的机会……” 苏沐瑶说着说着鼻子就酸了,热汽化成水珠,在眼里打着转。 这会儿是真伤心了。 她怎么这么倒霉? 来到古代后,先是挨饿受冻,好不容易生活好起来,又被皇帝给看上了,她和太后无冤无仇,太后不惜以性命为代价利用她,再然后,还有舒舒觉罗·诺萱、郭络罗·金珠…… 现在还有皇后乌拉那拉·景娴,恨她不死,网罗各种事宜,将她和十四王编排在一起,让雍正起疑…… 她招谁惹谁了。 她凭什么要认错?她有什么好悔过的? 她又没有帮着十四王谋害他的性命,她只是不想怀孩子,对他没那么上心…… 可她也没给他什么承诺啊。 当初在一起,本来就是他逼她的。 她迫于权势服从他,他凭什么以为只要对她好,她就得爱他? 别说她和十四王没什么事,就是真有事,真给他戴绿帽子,那也是他活该。 苏沐瑶越想越气,若不是雍正看上她,她现在还在乾西四所过她安安生生的养老日子呢,闲时去和陈太贵人她们打打牌、聊聊天,困了就睡一觉。 要多自由有多自由。 全是雍正害的。 “胤禛,你就是个混蛋!” 她想理智也理智不了了,拉起被子把自己蒙起来,再也不想理他了。 顿时,雍正脸色不好看了,她跟别的男人牵扯不清,将他的尊严脸面放在地上摩擦,他不计前嫌,肯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她还蹬鼻子上脸了! 雍正面子上挂不住,心里不禁恼火,一把掀开被子,正要说几句难听话,刻薄她和老十四,对上她红通通的泪眼,又吞了回去。 俯身用力堵上她微微嘟起的红唇,撬开贝齿,用抵达喉腔的力道,狠狠的吻着…… 苏沐瑶被亲的难受,想要咳嗽,却咳嗽不出来,气的用手去掐他胳膊,可他胳膊上的肌肉太硬实了,她又从来不留指甲,根本掐不动。 反而雍正把这当做一种催促的信号,亲的更肆无忌惮了。 没办法,她只好换了一种方法,用手去拍打他的肩膀,又用腿去踢他…… 雍正身子一避,只好先放开她。 她这是要废了他吗?若不是他躲闪的快…… 他刚一放开苏沐瑶,一个巴掌就冲他脸直扇了过来。 “啪!” 第216章 寂静的内室中,这声脆响格外清晰。 苏沐瑶扇这一巴掌,纯属本能反应,等扇完之后,自己却楞住了,对上雍正铁青的脸色,她猛然后怕起来。 完了完了,这次是真完了。 她这是……疯了吗? 居然敢扇皇上。 本来想用“眼泪攻势”,让雍正替她出手查清事实,结果呢,她把事情弄的越来越糟了。 感觉脖子阵阵发凉,苏沐瑶忍不住往被子里一缩。 室内静的连雍正沉重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 苏沐瑶感觉到他躺在了自己旁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 “铛~铛~铛~” 外间挂着的西洋钟表打破了寂静,已经到子时了,床边高凳上的蜡烛也灭了。 室内漆黑一片。 苏沐瑶缓缓换的把身子往外面挪了挪,用食指试探性的挠了挠雍正的手心。 “走开。” 语气是极度的不耐烦,但并没有直接把她的手甩开。 苏沐瑶心里大约有了底,侧过身,又往外挪了挪身子,把头枕在他肩膀上,用手臂环抱住男人。 “不准你碰朕。” 雍正的语气还是很不好,带着冻死人的冷冽,但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呼吸沉重了几分。 苏沐瑶一点儿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撑起身子,在他俊美的侧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柔软温润的触感让雍正呼吸骤停。 她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吗? 她以为他就这么好糊弄? 雍正眯了眯眼,一使力,翻了个身,将这个他狠极又爱极的女人压在身下…… 扯开腰带,绑住她的手腕,系在床头。 苏沐瑶眼神茫然的看着他,其实他就算不绑她,她也不可能再扇他一耳光的。 但很快,苏沐瑶就明白,雍正为什么要绑她了。 他这是要惩罚她方才的过失。 她只是不小心打了他一耳光,他却要连本带利的在她身上索取回来…… 第二日一早醒来,苏沐瑶浑身上下都是斑驳的吻痕,腰肢就像被大卡车碾过一样,起床都有些困难,穿衣时,双腿一软,要不是云墨扶着她,她就直接倒在地上了。 不过,好事倒有一件。 太后的事翻案了。 严嬷嬷被判终身去给太后守陵,皇后乌拉那拉氏被软禁在翊坤宫。 第113章 是雍正帮她翻的案。 这也让她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话语权是由当权者”掌握的。 太后设计她时,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当天,在慈宁宫里只有她、太后、那个端药碗的小丫鬟,后来严嬷嬷和太医一起进来,查出太后的药里被放了风雨兰的毒。 那个端药碗的小丫鬟是直接人证,严嬷嬷和太医是辅助人证,物证有药碗碎片,以及乾西四所里种的风雨兰。 也就是说,整件事是人证物证俱在,根本无从辩驳。 但经大理寺第二轮审查后,整件案子完全大变样。 那个端药碗的小丫鬟翻了供,说她没看到贵妃在里头,是被皇后逼迫才那样说的。 给太后诊病的孙太医在狱里畏罪自尽了。 陈太贵人、徐太常在、瑞太常在、以及妙太答应几位先帝妃嫔,出来给苏沐瑶作证,说她那天早上跟她们在一起打麻将,且风雨兰这种花,在宫里很常见,她们宫里都有。 到最后,这个涉嫌谋害太后的屎盆子扣在了皇后头上。 乌拉那拉氏直接被气病了。 云墨、彩蝶她们闻言,都觉得大快人心。 皇上看来心里还是有她们小姐的。 这不,小姐一示好,皇上就立马心软了? 苏沐瑶想到昨晚那惊天动地的一耳光,心虚的摸了摸鼻子,雍正怎么想,她不知道,不过能确定的是,告状还是有点用的。 一直以来,沉积在自己心里的一桩事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解决了。 苏沐瑶反而有些茫然。 她坐在丽景轩院里的秋千上,静静的去思考这两年多发生的事。 其实昨晚上,她一股脑儿将自己遇到的所有问题,都扣在雍正头上是不对的。 确实,她的很多麻烦都是雍正引来的。 但没有雍正,她在这宫里也不能平平安安的走到现在。 譬如说常雯儿,她当初纯粹就是没事找茬,雍正遇到了,让她闭门思过三个月,她才安生下来,后来也没胆子来找她的麻烦。 还有,原主的事,若不是雍正,她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帮原主平反,也正是因为有雍正做靠山,舒舒觉罗·诺萱屡次想害她,都没有成功。 还有就是这次太后的事,是真吓人,若不是雍正,换成历史上其他的君王,或者换成电视剧里的四大爷,她估计都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 平心而论,雍正已经很好很好了。 对她也好,对百姓也好…… 只可惜,她注定要负他了。 苏沐瑶的计划是:死遁,也就是假死脱身。 从此离开皇宫,自由自在,天高海阔。 但这个计划现在缺乏几个必要条件。 首当其冲的是,她得先从丽景轩走出去。 完成这点并不难,昨晚雍正已经开出条件了,她想出去,就得向他认错,保证自己悔悟了,以后会忘了允禵,好好的跟他过日子。 第217章 苏沐瑶扶了扶额头,有些无奈,要不为了以后的“自由”,她就“虚情假意”一次? 苏沐瑶想着,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她过不了自己心理那关。 一呢,是因为一直被雍正宠着惯着,她对他,从来就没有低过头,别说“虚情假意”的认错了,就是她真犯了错,在他面前,也不太能认得出来。 二呢,她觉得她没错,雍正仗着权势把她关起来,该认错的明明是他,凭什么她要越俎代庖? 可是这次,雍正的态度也很坚决。 他有能妥协的,也有不能妥协的。 时至今日,他对她的要求就这一个。 认错、服软、道歉、保证、一条龙。 她做到了就解除禁足,册封她为皇后…… 做不到,那就关着吧。 他有足够的时间跟她耗。 苏沐瑶一番矛盾纠结,硬生生耗了两个多月。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转头,已经是十一月份了。 天气冷起来,苏沐瑶换上了冬天穿的白狐皮大氅,走出房门,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给院子罩上一层白衣。 水生和来福拿着笤帚正在扫雪。 苏沐瑶招了招手,将他们两个叫进屋来。 丽景轩下面装着地龙,炉里还烧着金丝炭,屋里特别暖和。 苏沐瑶坐在暖炉边,旁边围着云墨、彩蝶、秋蕊、水生、来福五个人。 “我之前就对你们说过,在这宫里,我是待不长的……” “现在我已经有了计划,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是出宫,我会给你们每人一笔足够你们下半辈子生活的银子,你们可以回自己家里去,或者在京都盘个铺子做点小买卖……” “二是留在宫里,陈太贵人、徐太常在、瑞太常在、妙太答应都是我的至交好友,她们位份虽不高,但都待下人不错,你们愿意跟着谁,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说着,瞅了一眼云墨。 云墨往她身后站了站,态度很明显。 她肯定是要一辈子跟着自家小姐的。 苏沐瑶对于这个结果,丝毫不惊讶,又看向彩蝶和秋蕊。 她俩对视一眼,双双跪倒在地,坚决道:“奴婢愿意一辈子跟随主子,主子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水生和来福也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 “只要主子不赶我们走,我们永远都不走。” 他们都是一个意思,这辈子跟定了苏沐瑶。 苏沐瑶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的给他们分析厉害,道:“你们确定不用再想想?嫔妃私逃出宫是重罪,万一我出逃不成功,或者逃出去了,又被抓回来,到时候还会连累你们……” “奴婢不怕。” “奴才不怕。” 几个人异口同声。 看这样子,劝是没有用了。 苏沐瑶想了想,轻轻颔首道:“也罢,只要你们不后悔就行。” 她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三日之后,是我的生辰,虽说皇上现在还生着我的气,但我若提出生辰那天,去御花园玩一日,我想,皇上应该不至于拒绝……” “云墨一直是我的贴身侍婢,她要是不在了,很容易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她得跟在我身边……” “头一天晚上,你们四个分头行动,理由也是现成的,就说帮我准备寿宴…… “水生,你去找周德安,让他准备接应……” “来福,你去找包町,问他要这些东西、火具、燃油……” “秋蕊,你去趟陈太贵人宫里,跟她悄悄说一声……” “彩蝶,你去乾西四所等候消息,接应大家……” “等事情安排好了,你们就先一步出宫……” 彩蝶瞪大眼睛道:“那您和云墨呢?” 苏沐瑶道:“我和云墨你们不用担心,你们先听我说……” “出宫之后,你们直奔永定门外的大杂院,如果事情没出差错的话,管叔和春兰会在那里接应你们……” “等到第三日晚上酉时,彩蝶,你和水生乘一辆马车候在西直门外,秋蕊,你和来福乘一辆马车候在永定门外,再让春兰和管叔在申时三刻,乘一辆马车在紫禁城外侯着我们……” “如果看到一架装着横梁的四轮旧水车出宫,就是我们了……” “等到京都一禁严,彩蝶水生你们往西,秋蕊来福你们往南,我和云墨、春兰往北行,走上大约半个月再一起绕道往东,一个月后,我们在沧州青县一家叫做平安茶馆的地方相会,到时候我再跟你们说接下来的事。” “另外,你们和春兰、管叔说一声,如果到了酉时三刻还没等到我们,就先回去,在大杂院等消息……” 她简单利落的把每个人的分工说了一遍,又嘱咐了几句,便让他们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雍正三年十一月初七,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连下了几天几夜。 昨天晚上,温香软玉,一夜温存…… 因为心爱的人格外的纵容配合,雍正心满意足,清晨起身,抱着怀里人温软的身子,简直不想起床。 “从此君王不早朝”完全是他真实的心理写照。 但还是要上早朝。 雍正洗漱罢,穿好衣服,回头看躺在床上,睡的迷迷糊糊的苏沐瑶,因为被窝很暖和,她的脸颊有两团红晕,好看的不得了。 第218章 雍正把手伸过去,想摸一下,但转念一想,她昨天累着了,还是不要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吧。 硬逼着自己又把手收了回去。 走出门口的时候,想到今天是她的生辰,确实该放她出去,也算是给她一个小小的惊喜,关了她这些天,不仅她难受,他看着也心疼,想了想,叹了一口气。 终究,服软的还是他。 “以后,你们保护好贵妃的安全就行。” 也就是,解了苏沐瑶的禁足了。 “是。” 雍正去上朝了。 苏沐瑶直到晌午方醒,醒来后,房间里只有云墨一个人,她伸了个懒腰,问道:“怎么样?” 云墨把铜盆放好,轻轻道:“小姐放心,一切顺利。” 苏沐瑶点点头,也不枉费她这一夜的辛苦。 没多久,该用午膳了,上完早朝的雍正又回来了一趟,陪着苏沐瑶用膳。 看到她身边只有云墨一个伺候的,皱眉问道:“其他人呢?” 苏沐瑶不动声色道:“我待会儿想去冰钓,让他们提前去安排了。” “冰钓?”雍正忍不住道:“这么冷的天,冻着了怎么办……” 反对的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了苏沐瑶不满的目光,雍正瞬间不做声了,今天是她的生辰,他不应该违拗她的意思,何况,这么多天了,她想出去散散心,也是正常。 “那朕让人去龙潭湖看看,冰冻严实了没有?” “不用,我用乾西四所新修的鲤鱼池就好。” 雍正转念一想,乾西四所东院里的那池子很浅,中间又有一个盖在水上的亭子,四面雕着镂子,糊着纸,能隔风保暖,显然比龙潭湖更合适。 所以也不反对了,提起另外一件事。 “你这里伺候的人太少了,朕让内务府再挑几个调教好的人来……” “不要。” “要。” “那随便你吧。” 苏沐瑶拗不过他,只好答应,反正她今晚就要走了,答应也白答应。 第114章 雍正还有一大堆政务要处理,吃完饭就去养心殿了。 苏沐瑶带着云墨往御花园而来,身后还缀着一大帮侍卫。 做戏要做全套,她既然说了想出来散心,就不可能一直待在丽景轩。 云墨撑着伞,搀扶着她,轻声道:“小姐,小心路滑。” “没事,” 石子路上的雪已经被扫过了,还撒了一层粗盐细沙,雪花一落上去就会融化,滑是不会滑了。 两人说着话,就走到了一处假山附近。 这里的假山都是由花石纲堆嵌雕刻而成,怪石嶙峋,大冬天上头积着一层雪花,还怪有意思的。 两个人放慢了步子,快要走过去时,忽然听到假山下面有人在窃窃私语。 听声音,其中一个是齐妃。 她声音天生就大,说起话来,跟有个大喇叭放在嘴边一样,自动带有放大效果。 即便这会儿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她们在远处也听的很清楚。 但另一个妃嫔是谁就不太确定了,好像是懋嫔,又好像不是。 只听齐妃说:“你知不知道,皇上最近推行了一个什么,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的政策?” 懋嫔问道:“什么是一体纳粮、一体当差?” 齐妃道:“这个你都不知道,从以前到现在,别说咱们大清朝了,就是前面的几个朝代,官员、地主都是免税的,这个政策一推行,官员地主通通都得缴税纳税,和平民老百姓一样了。” 懋嫔道:“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家里又不缺那点钱。” “呦,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齐妃道:“我还告诉你,除了这个,还有几个跟缴税有关的政策,叫什么火耗归公,摊丁入亩……” “那又是什么?” 齐妃道:“火耗归公,是说原来地方官收税的时候,会借着金银熔炼技术有损耗,多征收税款,现在不一样了,这部分耗损由国家统一计算摊派,以后谁想借着这个贪污钱款,是不可能了。” “摊丁入亩更离谱了,原本咱们都是收人头税,现在把人头税给废除了,这部分税银加在地上,谁的地多,谁交的税就多……” “皇上还让人去修《大清会典》,说要彻底完善国家的税务制度。” 懋嫔吃惊道:“那岂不是原该老百姓缴的大部分税,都要分到当官的头上了?” “谁说不是呢?” 懋嫔连连咂舌,道:“那些官员,旗人地主能愿意吗?” 齐妃道:“不愿意又能怎么办?他们还能反了?也就是骂几句难听话罢了。” 懋嫔吸气道:“他们敢骂皇上?” 齐妃道:“他们不傻,骂皇上,被抓住就是死罪,所以他们骂的,都是皇上看重的人。” “像孝懿仁皇后、怡亲王、还有丽景轩里住的那个狐狸精……” 听到这里,云墨忍不了了,就要上前跟她们理论,被苏沐瑶抓住手腕。 她对着云墨摇了摇头。 今晚就要走了,现在最好别生事。 云墨只得按捺住满肚子的火气。 懋嫔又问道:“那皇上就没说什么?任他们骂?” 齐妃道:“皇上杀了几个造谣的人,可又有什么用呢?他又杀不尽全天下读书的人,而且,这事皇上越掺和,越糟糕。” 第219章 “怎么说?” “京都现在传的,怡亲王是佞臣、怡贵妃是妖妃,这你还听不出来吗?明君还是明君,只是被佞臣妖妃所惑,只要没了佞臣妖妃,天下就太平了。” “可皇上要一味帮着佞臣妖妃对付他们,那皇上就成了昏君,皇上在史书上的名声也就毁于一旦了。” 懋嫔道:“要我说,怡亲王其实人挺不错的。” 齐妃道:“怡亲王没事,听说他已经称病告假,躲是非去了,他们总不能逮到王爷府去骂吧,话再说回来,朝里有不少官员是怡亲王的班底,他们奈何不了人家怡亲王……” “那丽景轩里那个呢?” 齐妃洋洋得意道:“她就倒霉了,出身是先帝妃嫔,原本就惹人非议,家里又没什么人,一个李绳武,是个武将,还在甘肃那边,在朝中说不上什么话,近两年,皇上又一门心思的独宠她,前段日子,还传着她跟十四王牵扯不清,又有毒害太后的说法……” “不瞒你说,这几天,朝里有几个死谏的老臣,跪在养心殿外,说要不处死贵妃,他们就不吃不喝跪死在那里……” 懋嫔笑道:“这样说的话,贵妃倒台不是迟早的事吗?” 齐妃笑道:“我早说过,她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走远了。 云墨苦笑道:“这些事,皇上竟一点儿口风没跟我们透漏。” 苏沐瑶也有些感慨,她只知道雍正这几天很忙,却不知道这“忙”还跟她有关。 那个男人每次见到她,要么不正经,要么唇角带着笑,神色如常,根本看不出朝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如果这样说的话…… 她看向身后缀着的一众侍卫,侍卫领头忙小跑过来,道:“娘娘。” 苏沐瑶道:“皇上跟你们怎么说的?” 侍卫领头道:“皇上让我们寸步不离的保护您的安全。” 原来,他让这些人跟着她,真有保护她的意思。 朝里风波太大,他怕有人会暗害她。 苏沐瑶紧紧攥着手心,压住心中莫名浮现的酸楚,语气平静道:“好了,我知道了。” ………… 冬季白天短、夜晚长,入夜很早。 刚到申时,天色就暗了下来。 云墨进了东院,看到苏沐瑶拿着钓竿坐在栏边,轻轻道:“小姐,都准备好了。” 苏沐看了看天色,大雪如搓绵扯絮般从天上洒下来,她有些不放心,问道:“不会起风吧?” 一旦有风,大冬天的本身就干燥,火烧着了,风一吹,很有可能会连累旁边其他的宫室。 那就非她所愿了。 云墨道:“没有,您忘了,钦天监卜算过好几次,这十来天,不可能起风的。” “那就好,他们呢?” 她指的是那一帮跟着她的侍卫。 云墨笑道:“他们在乾西四所门口守着呢。” 苏沐瑶拍了拍大氅,站起身,叹道:“走吧。” 进了内院她的房间。 小太监的衣服早就准备好了,两人在屏风后快速的穿上。 到了外间,地上堆满了干燥易燃的柴火,得到苏沐瑶的示意,云墨将角落里的一个油桶拎过来,均匀的洒在了上头。 苏沐瑶又有些不放心,问道:“我房间里原来摆放的那些贵重物品……” 云墨笑道:“金银首饰早让周德安帮忙折了现,笔墨纸砚、瓷器真玩之类的,水生来福都给搬到前头那些空房间了,离的远着呢,不会糟蹋东西的。” 也就说,这个房间,以及连带的几个房间,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苏沐瑶望了望天色,目光中有些犹豫挣扎。 云墨催促道:“小姐,不早了。” 苏沐瑶点点头,结过她手里的拉住,手腕一转,扔到地上的干柴上。 “腾”的一声,火苗借着燃油蹿升半米多高。 苏沐瑶和云墨低着头,匆匆忙忙的跑到大门口,喊道:“着火了!快救火!贵妃娘娘还在里面!” 几个侍卫看到里头火光的颜色,慌了神,忙跑进去查看形势。 不久,就听一个侍卫在里头大声喊道:“快去拿水!救人!禀报皇上!……” 可乾西四所多长时间没人住了,根本没有储备水,东院倒是有个鱼池,但现在天冷,水面冻的邦邦硬,又不能直接开冰取水。 附近其他的侍卫、太监、宫女听到动静,打水的打水,拎桶的拎桶,救火的救火。 瞬间,乾西四所处乱成一团。 一片乱象中,听到陈太贵人不知何时来了,在门口急喊道:“水生来福!你们两个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打水救火!” “是。” 苏沐瑶和云墨对看一眼,走出了乾西四所。 因怕别人发现身份,她们两个一直低着头。 宫道上,传来很多凌乱的脚步声,也不知道身边经过了谁。 走尽了宫道,不远处就是周德安安排的一大队空水车,宫里着了火,她们就可以借着取水的名义,堂而皇之的出宫。 苏沐瑶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听到夜空中,传来一声凄厉而尖锐的惊叫,像是苏培盛的声音。 “皇上冲进火场了!快救皇上!” 苏沐瑶步子一顿,停在了原地。 云墨也听到了,担心的看向她。 第220章 只要再往前走几步,从此就是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可是,一旦往回走,她们也许就会永远被困守在这深宫中。 苏沐瑶闭了闭眼,轻轻道:“走吧。” 现在才雍正三年,历史上,雍正皇帝是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驾崩的,他至少还有十年的寿命。 不至于,不至于…… 夜色中,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一辆又一辆的水车从紫禁城城门驶了出来。 出城门不久,最后一辆横梁旧水车离开了大部队,一辆蒙着天青色帐幔的马车停在了路上。 春兰掀开帘子,瞧了瞧四周,唤道:“小姐,云墨,这里!” 苏沐瑶和云墨从水车上下来,换上了马车。 马车上,有一早就准备好,给她们换的衣服。 赶着快要关城门时,这辆马车出了城。 苏沐瑶揭开车帘,望着逐渐远去的宫墙…… 自她来到古代,已有三年,同样的大雪天,同样的夜晚…… 可是这一次,她自由了。 第115章 怡亲王紧锁双眉,从内室出来。 太医院的一众太医都垂手在外面等着呢,为首的是太医院院使刘裕铎。 “刘太医,皇上什么时候能醒来?” 刘裕铎为难的看了看四周,叹道:“王爷,皇上这次昏迷,是因为冲进火场,被火木砸到背部,受了很严重的外伤,引发感染,再加上皇上被从火场里救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当时有过量烟雾侵入肺腑……” 允祥听了一半就听不下去了。 “你就说,皇上的病情怎么样就行了。” 刘裕铎道:“高烧退了皇上就能醒来,只是,恐怕……” 他犹犹豫豫的,根本不敢说后面的那个词。 允祥听的心急如焚,催促道:“恐怕什么,你快说啊,想急死人不成……” 刘裕铎动了动唇,换了一个委婉的说辞:“皇上就算好了,也会留下病根,恐怕日后……日后就要看皇上的造化了。” 允祥眼前一黑,猛的坐倒在椅子上。 他不是傻子,刘裕铎的话他自然听懂了,也就是说,皇兄哪怕这次挺过去了,也会损伤寿命,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寿终正寝…… 他撑着头,默了许久,声音沙哑,缓缓道:“本王知道了,你们尽心为皇上医治,” 顿了顿,补充道:“还有,这件事不要透漏出去。” 就算他不叮嘱,这些太医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 雍正觉得自己经历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 梦里,他就像孤家寡人一样,他爱的人一个一个离他而去。 孝懿仁皇后、老十三、接着是他的瑶瑶…… 他的瑶瑶! 他醒来时,眼神恍惚了一下,才分辨出来他现在正趴在养心殿的龙床上,地上铺的金线撒红地毯,不远处是博古架,他身子刚一动,背部就传来一阵剧痛。 这阵剧痛也唤醒了他的神智,他蓦然想到了什么,撑起身子,扬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怡亲王不眠不休的在养心殿守着,这会儿正在外头处理朝政,听到里头的声音,他匆匆忙忙的走进来,坐在床沿上,松了口气道:“皇兄,你醒了!你要什么?我去取……” 雍正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喘着气,焦急道:“十三弟,贵妃,贵妃救出来了没有?” 他记得,自己冲进火场后,找啊找,找了好久好久,都没有找到他的瑶瑶,后来,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会不会,会不会…… 他求救似的看着怡亲王,如一个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孩子,生怕从他嘴里传来噩耗。 “皇兄,您先别着急,” 怡亲王忙道:“您听我说,乾西四所的大火没那么简单。” 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可能会很残忍,一咬牙道:“贵妃娘娘恐怕已经逃出宫了。” “出宫?” 雍正怔住了。 怡亲王看他反应还好,稍微松了口气,点点头,扶他侧身躺下,道:“您先让太医把脉,我再跟您慢慢说……” “你现在就说。”雍正很坚持。 “好好好。” 怡亲王拗不过他,只得招了招手,让苏培盛把刘裕铎叫进来,一边把脉,一边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汇报给他听。 苏沐瑶说是“死遁”,其实是借着一把火引发乱子,然后趁乱逃出宫去。 她从头到尾,都没想掩盖自己逃出宫的消息,因为她知道,掩盖是掩盖不住的。 原因有二: 第一,要达到真正的“死遁”,她得找一个身量和她相似、被烧的浑身焦黑的尸体,宫里有仵作,能查出死亡时日,所以这尸体还得是当天死亡、当天烧焦的。 这让她上哪儿找去? 第二,就算解决了上述问题,对于云墨、彩蝶、秋蕊、以及水生来福的无故失踪,也没办法解释。 难道还要给他们几个再安排几具尸体? 所以,她根本就没考虑过掩盖。 甚至为了保证自己在宫外的优渥生活,她把自己这几年的资产、份例全都拿出去变了现,然后卷款跑路了。 丽景轩、乾西四所里面,除了一些死物,连一两银子都找不出来,怡亲王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他打心底的同情自家皇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第221章 雍正听完,好半天不说话,眼神冷的像冰,简直要将整座养心殿冻住了。 怡亲王动了动唇,小心翼翼道:“皇兄,您昏迷的时候,臣弟已让京都各处戒严,凡是出入城门者,都要检查户籍,” 但他估计现在贵妃早都离开京都了。 于是,允祥又试探性的问道:“要不再通告全国,搜捕贵妃踪迹?” 雍正闭了闭眼,道:“不必。” 怡亲王:? 他不太明白。 雍正疲惫道:“最近朝里有很多对她不利的言论,大张旗鼓的搜索,暴露了她在宫外的消息,她会有性命危险。” 合着这会儿还想着人家的危险呢。 怡亲王着实觉得自家皇兄有些执迷不悟。 但他又好评价什么。 “那怎么办?” 雍正轻轻道:“让粘杆处的人秘密搜索,这件事,十三弟,你去办,万万不能出差错。” “还有,明日早朝,宣布贵妃意外身死的消息。” “是。”允祥出去了。 雍正揉了揉眉心,他刚醒,除了把人赶紧抓回宫来,接下来,他还有一堆的事要忙…… ………… 雍正想要找到苏沐瑶可不容易。 苏沐瑶从产生逃出宫外的想法,时至今日,已经谋划了整整两年了。 从让春兰先行出宫做生意,再到挣了钱,让她在各州各府购买宅院…… 从联系周德安,一步步打通出宫的路,到决定引燃这场大火,借水车取水一事出宫…… 从让钦天监占卜天气,到定下生辰日、大雪、无风、酉时三刻出宫…… 每一步,每一环,以及出宫后的行走路线,她都考虑了无数遍。 以至于,允祥有生以来头一次这般挫败。 都一个多月了,他手底下的人传来的消息都没得到统一,有的说贵妃去了南边,有的说贵妃去了北边、有的说在西边发现了贵妃踪迹…… 他对雍正,完全无法交待。 ………… 而此时,京都以东,沧州青县的平安茶馆中走进了三女一男。 头前的一位小姐,戴着一顶白色的狐狸皮兜帽的,正是苏沐瑶。 她后面跟着的两位,分别是云墨、春兰、还有管叔。 柜前的掌柜正打着算盘,看他们的穿着都不普通,陪着笑,跛着脚亲自迎了上来,道:“客官,您喝茶还是住店?” 管叔没好气道:“喝什么茶,住什么店?李二柱,你连自家主子都不认识了!” 那掌柜的一听,再一看,立马认出了管叔。 他原名叫李二柱,出身甘州军,以前跟着苏沐瑶的祖父瓜尔佳·祜满打仗,腿上受了伤,落下了一个跛足的毛病,祜满体恤,就让他退下来了。 后来,管叔把他安排到平安茶馆来,让他在这里接应等信儿。 如今,可算是等着了。 那也就是说,最前面的这位,是自家主子小姐了。 李二柱俯身就要跪拜,管叔拉着他,道:“这里人多,去客房里面说。” 到了客房,李二柱拜了苏沐瑶,笑道:“您放心在这里住着,就算官府找来也不怕,奴才跟当地官府有些关系。” 苏沐瑶笑道:“还是要留点神,对了,咱们还有几个人,应该这几天就到。” “是是是,包在奴才身上。” 李二柱忙去安排茶饭点心了。 ………… 沧州青县,地处天津卫,以前也被称为天津府。 苏沐瑶以前各地旅游的时候,来过天津,当然,和她现在看到的完全不同。 古代有古代的热闹,现代有现代的繁华。 等彩蝶、秋蕊、水生、来福的空挡,苏沐瑶就去当地有名的酒楼听了书、看了戏,还吃了当地特色油茶、狗不理包子、曹记驴肉、煎饼果子、锅巴菜…… 生活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除了偶尔有些担心彩蝶他们 幸好,等了快一个礼拜,彩蝶、秋蕊、水生、来福都来全了,一个没少,一个没丢,他们这个大部队总算集齐了。 青县到底是个小地方,容易暴露。 苏沐瑶琢磨着,为了预防万一,她最好还是不断转换位置,在各地旅游旅游。 看看清代雍正治下的中国到底是什么样子。 至于去哪儿呢? 据说康熙六度南巡,看来南边的风景很不错…… 那就先去南边吧,反正路线是一早定好的。 全国各处都有她的宅院。 拿定主意之后,她就立即带着人南下了。 气势颇像杜甫诗中写的那样“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 允祥垂头丧气的走进养心殿,拱手告罪道:“皇兄,臣弟无能。” 雍正这段时间,消瘦了很多,眼眶凹陷下去,反而显得眼神更加沉稳平和。 可是,这样沉稳平和的眼神,不知为何,却又极具威严,让人不自觉的凛然生畏。 “没有找到?” “嗯。” “仔细说说。” 允祥将他这一个多月以来调查情况说了一遍。 雍正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叩击着桌面,到最后,轻轻评价了一句:“她一向聪明。” 允祥垂下眸子,他现在也分不清,不知道皇上这么说,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第222章 他总觉得,皇兄现在的平静,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水面短暂的平静,实际上底下已是暗潮汹涌。 雍正道:“你忙你的,这件事,不用再查了。” 允祥楞了一下。 皇上这是放弃了?不可能吧? 雍正淡淡解释道:“朕自有办法。 第116章 苏沐瑶并不是一味的游山玩水,为了防止自己的行踪被发现,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着人去找周德安,询问宫里的最新消息。 什么时候,雍正能忘了她,她才能彻底放心。 但好长一段时间,得来的消息,都是皇上非常勤勉,整日忙于政务,根本没有进过后宫。 所以,哪怕雍正对外宣布了她的“死讯”,她还是心里有个疑影儿,生怕一不小心,被发现喽。 这日,苏沐瑶一行人到了汝南。 汝南,隶属于河南省驻马店市,这地方,自古出的名人多,名胜古迹也特别多。 苏沐瑶听当地人说,这里有个南海禅寺,是明朝时修建的,寺里有一颗活了几百年的老松树,对着它许愿特别灵,心下好奇,趁着阳春正暖,带着云墨她们一起过来看看。 谁知道,到了寺里,竟遇到了一个老熟人——迦陵方丈。 迦陵方丈,是和苏沐瑶一样的冤种。 不过,苏沐瑶是被人为设计,才陷入谋害太后的风波中。 而迦陵方丈纯粹是自己撞上的。 他自从被请进宫,为太后做法事,结果直接把太后给超度了之后,就继续云游四海去了,去年冬天云游到了汝南。 南海禅寺的主持方丈是他的老朋友,邀请他在这里住一阵子,开几场佛会,他不好拒绝,所以便答应下来了。 苏沐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宫外,索性也不解释了,摸了摸鼻子,打招呼道:“巧啊,师傅。” 是够巧的。 迦陵方丈也是个体面人,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面不改色的点点头,问道:“你今天来寺里,所为何事?” 苏沐瑶说了参拜古松的事,又有些纳闷,她一路游玩到汝南,发现不知为何,各地都在做佛会,明明现在也不是什么节日。 迦陵方丈回答了这个疑问,道:“雍正三年二月,天降祥瑞,日月合璧,五星连珠,所以自去年起,拜佛的人特别多。” 拜佛的人多了,各地的佛会也就多了。 五星连珠的事苏沐瑶知道,当时宫里人传的神乎其神的,但雍正却好似一点儿不把天降异象放在眼里,该干嘛干嘛,该收拾年羹尧就收拾了。 她跟着也没怎么关注那事。 但她觉得,星象学也不能说完全不可信,这会儿正好遇到迦陵方丈,她便坐下来,仔细听他讲。 现代人来解释“五星连珠”,指的是金、木、水、火、土五颗行星同时出现在天空一方,形成一条珠线,因为比较难得,所以认为是祥瑞之兆。 但是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以及行星、恒星都是后世人起的名字,下的定义,它们在古代,甚至在不同的朝代,都有不同的名字。 譬如金星叫做太白,又叫明星、又叫大嚣、又叫长庚、又叫启明…… 反正就是名字有很多,各种人的叫法也不一样。 迦陵方丈是满人,满蒙疆藏几个地方因为连在一起,文化联系很紧密,所以他一开始接触的是藏传佛教。 后来又学习了本土的教义,中途还坐船出过国,和来国的外国传教士接触交流过…… 所以他的知识非常渊博。 以至于,苏沐瑶听他讲“五星连珠”跟听天书似的,不是他讲的不好,而是他说的那些满语名词她听不懂。 虽然说她这具身体也是满人,她自己也会满语。 举个例子:不是说汉人,就能通晓汉语字典;不是说外国人,就能背过全部的英文单词…… 苏沐瑶的情况就是这样。 迦陵方丈很快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只好从星象名称开始,指着图,给她说哪个星辰,满语叫什么。 傍晚时分,苏沐瑶满脸复杂的从禅房出来。 云墨、春兰她们看她这副样子,不禁奇怪道:“小姐,您怎么了?” 苏沐瑶看了眼她们,轻轻摇摇头。 “没事。” 只是刚才跟迦陵方丈交流时,她忽然得知了一件事。 乌希哈,是三年前,她还是先帝的太常在时,雍正想给她取的别字。 满语翻译过来是:瑶光星。 瑶光星啊。 帝王之星是紫薇星,而距离紫薇星最近的、象征着祥瑞的蓝白色星辰就是瑶光星。 紫薇星和瑶光星加起来,又被称为帝后双星。 这个男人,永远都是做得多,说的少。 她跟他相处了那么久,从来没听他对她说过:喜欢她,喜爱她。 却原来,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对她表白了。 而且,用的是这种一种浪漫、含蓄、深情的方式。 这段日子,她一想到雍正,心里便又一抹无法忽略的感伤和惆怅,逼迫着她,不要去想那么多…… 可是,现在又不可避免的想起来了。 苏沐瑶闭了闭眼,道:“走吧。” 多想无益,眼前的路才是最重要的。 ………… 离开河南之后,苏沐瑶一行人便乘船过三湘。 第223章 至四月,到了湖南永兴。 苏沐瑶觉得自己坐船坐久了,有点晕船,这段时间,动不动就觉得胃里犯恶心。 所以一下船,她便忙让人收拾住宅,准备在永兴县住一段时间,恢复恢复精气神再说。 不止是她,云墨她们也没坐过这么久的船,所以身体都多多少少有些不适,对比彩蝶这个因为水土不服,浑身起疹子的,苏沐瑶都显得很正常了。 所以,大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寻思着,在陆地上待一段时日就好了。 恰巧,今年加恩科,春闱放榜后,在京都的一众举人都陆续还乡了。 其中,考中进士的当然是春风得意,只等待朝廷一道旨意,就可以走马上任当官了,没考中的也没关系,有举人这个功名在,仍然可以在本县担任显丞、教谕、主簿之类的小官。 总之,举人的身份地位,比秀才的要高多了。 进士们走马游街,本来是一件惠及县里的喜事。 但很快,喜事就变成了怒事。 官府的差拨和衙役上门来搜查时,苏沐瑶还以为自己暴露了呢,直到为首的差拨找了一遍,见宅子里住的要么是苏沐瑶、云墨、春兰这些女子,要么是水生、来福这些仆役,要么是管叔一个胡子拉碴的管家,都和舞文弄墨的文人扯不上什么关系…… 所以很快就走了。 官府的人一走,苏沐瑶忙让人出去打听。 这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不知是谁,胆子这么大,写了一篇大骂当今皇上雍正的檄文,抄录了成百上千遍,跟现代的传单广告似的,趁着深夜无人,贴满了县里的大街小巷。 官府的差拨撕都撕不完。 这种事掩是掩不住的,事情一下子闹大发了。 所以本县的县令急调人马,挨家挨户搜寻可疑分子,凡是男的,看起来懂些诗文的,都要抓起来审问。 县门也关了,守着许多官兵,不让人进出。 苏沐瑶这下子想走都走不了。 不过,因为这事和她们没关系,所以她也不是很担心。 事情很快调查出了结果。 写檄文的是本县一个叫做曾静的秀才,贴檄文的是他和他的弟子张熙。 如今曾静被抓住了,张熙却消失的全无踪迹。 说到这个曾静,他之所以骂雍正,原因有三: 第一,他是康熙晚年考中的秀才,一路考试都很顺利,在本县有神童之名,结果雍正一登基,他就跟卡了bug一样,考了三次,三次都没考中…… 这也就罢了,因为从秀才考进士,本来就跟高考生想考清华北大一样难,但还有第二个原因。 他考不中就算了,当初那些才学不如他的同窗,却考中了,还在那里得意的走马游街。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他受了八王残党在民间传播的思想的影响,认定雍正是一个残暴不仁的君主。 也因此,他在檄文中控诉雍正的十大罪状,和朝廷中八王残党传出来的十大罪状一模一样,除了辞藻华丽一点,其他的纹丝未变。 第一:谋父,康熙是雍正谋害的; 第二:辱|母,雍正淫|辱先帝妃嫔瓜尔佳氏,逼她成为自己的妃子; 第三:弑兄,旧太子亡故; 第四:屠弟,允禩、允搪皆亡故; 第五:贪财,抄官员的家,以及用各项举措,让官员地主多交税银; 第六:好杀,连大功臣年羹尧都杀了; 第七:酗酒,因为雍正千杯不醉,所以反证他喝酒喝的多; 第八:淫|色,对先帝妃嫔瓜尔佳氏、尼姑惠音禅师下手; 第九:诛忠,去年杀了好几个年迈谏官; 第十:任控,一味的听信怡亲王的话。 檄文上写的事情有模有样,看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虽然说,有的贴油加醋,有的删改言辞,有的捕风捉影,有的夸大事实……但不管怎么说,都有个出处,不算是空穴来风。 这也是当地官府不敢直接惩办曾静的原因。 如果他只是一个对社会不满的愤青,骂几句掌权者,给他一个教训就行了,偏偏他知道的事太多了,檄文中,连涉及到的后宫前朝的人名都写上了。 恐有幕后之人…… 第117章 这篇檄文,苏沐瑶也看到了。 “曾静案”是雍正期间一个很有名的案子。 据史书记载,是一个叫做曾静的秀才,觉得清朝将亡,所以偷偷派他的弟子张熙,拿着雍正十大罪状,前去面见川陕总督岳钟琪,说服他举兵造反。 岳钟琪假意答应,然后从张熙口中套出主谋是曾静后,将事情禀报了雍正。 本来这事就了了。 偏偏雍正没有诛杀曾静,也没有禁止“十大罪状”的传播,还专门写了一本《大义觉迷录》,来解释自己的各种行为…… 结果越描越黑。 百姓越发觉得“雍正十大罪状”是真的了。 尤其是到了乾隆年间,乾隆下令,将民间流传的所有《大义觉迷录》书籍收回,并不许再刊印。 一来二去,更像是欲盖弥彰。 从此,雍正的名声变得极度差劲。 以至于到了现代,还有不少人嘲讽雍正,说他聪明一世,糊涂一世,连越描越黑的这个道理都不懂。 这本书也成了后世之人嘲讽雍正的铁证。 第224章 可是…… 苏沐瑶反复翻看着手里的檄文,觉得有点不对头。 这上头列的十大罪状是:谋父、辱|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淫|色、诛忠、任控。 可历史上记载的十大罪状却是: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淫|色、诛忠、任控。 第二项的辱|母,变成了逼|母。 变一个字,意思也直接变了。 她和雍正有染的事,变成了雍正对太后不孝。 历史上的记载把她给择出去了。 难道说,这就是她这只蝴蝶引发的效应? 苏沐瑶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为一个字纠结,有点太不值得了。 所以很快就把这事放了过去。 既然来到湖南,就不得不品尝一下湖南的美食。 苏沐瑶竟意外的发现湘菜特别对她的胃口,剁椒鱼头、东安子鸡、永州血鸭、辣椒小炒肉、岳阳姜辣蛇…… 她原本一个口味清淡的人,在永兴只待了不到一个礼拜,就变得无辣不欢了。 看的身旁的云墨、春兰等连连咂舌。 云墨捅了捅春兰,悄声道:“你没觉得,小姐这几天有点不对劲吗?” 是有点不对劲。 春兰摸着下巴道:“小姐饭量大了不少。” “除此之外呢?” “胖了一点,有小肚腩了。” “除此之外呢?” “变得贪睡了,每天睡的早起的晚,还要歇好长时间的午觉。” “除此之外呢?” 春兰深吸了一口气,瞅向云墨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墨道:“你就没发现,小姐特别能吃辣吗?” 她当然发现了,这不明摆着的事实吗? 春兰想了想,道:“南方湿气重,多吃点辣对身体好。” 顺便对着云墨说起了自己的一套理论。 人的身体里缺什么,或者哪里不舒服,就会给大脑一个信号,譬如坐的时间久了腰疼,你就会不自觉的站起来,动一动。 有时候很想吃一个东西,也不能说是因为嘴馋,有可能你的身体告诉你,你缺少那个东西中的营养,需要补充一下。 苏沐瑶听的连连点头赞同:“对对对,春兰说的没错,我就是这种情况。” 她可不是因为嘴馋才吃这么多的。 云墨:“……” 她觉得自家小姐最大的变化,是脸皮变厚了。 ………… 苏沐瑶本以为,雍正写书至少要花三五个月的功夫,没想到,这才没几天,他的《大义觉迷录》就问世了。 街头巷闻,老百姓口口相传、津津乐道;酒楼茶馆,演戏听书,皆跟紧了最新的实事内容。 皇上写了一本书! 苏沐瑶躺在躺椅上,手里拿着雍正写的《大义觉迷录》。 据她对雍正的了解,她觉得他实在不该做这件事! 因为说实在的,她也觉得,跟读书人辩论有点蠢。 她一页一页的翻看,一开始目光中还带着新奇,直到翻到最后一页,她却怔住了。 将书一合,闭上眼,敛去了眸中的怅然。 她也许一开始就想错了。 雍正写这本书,根本不是要向天下人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是要把所有的脏水污水都往自己身上揽。 他一直都很清楚明白,知道流言是灭不尽的,除非用更厉害的流言去掩盖…… 皇上出书,这可是千古第一等奇事。 书中还写着许多皇家秘闻,直戳民众心巴。 这书一出来,谁还会把目光再集聚在曾静写的十大罪状上? 反正皇上已经在书中给出了“十大罪状”的解释。 可他们不知道,此“十大罪状”,已非彼十大罪状了。 明明曾静指责的辱|母,说雍正同先帝妃嫔瓜尔佳氏有染,可雍正在书中偷换概念,改成了逼|母,去解释自己没有对太后不孝顺。 他不认为她瓜尔佳·祜怡的名字,只是历史书上的一个闲笔,污名对于她而言无所谓。 所以,他牺牲了帝王几乎所有的尊严,去保护她,去做这么一件在所有人眼里的“蠢事”。 让大家以为,他是一个较真的皇帝,受不得骂的皇帝,非常在意名声的皇帝…… 让大家以为,他写这本书,是因为心虚…… 从而反向认定书中尽是事实。 再不会去追究书中之外的流言。 可如果他真的那般在意名声的话,他完全可以自己隐身,把所有的黑锅都甩给其他人,怡亲王、张廷玉、还有她…… 不对,其实他也是在意名声的。 她非常清楚的记得,他的志向,是要流芳百世,当一位千古名君。 这一本书一出,经年心愿,经年努力,全部付诸流水。 苏沐瑶可以笃定雍正的想法,不止是书中隐去了她这一节,还有怡亲王的这一节,也被雍正避重就轻的隐去了。 书中的重点,落在了谋父逼母、弑兄屠弟上。 跟她和怡亲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胤禛。 苏沐瑶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心里难过的要命,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这段日子,她总是容易感性,一点儿都不像从前那个果决利落的她了。 也许,是她负了雍正后,迟来的愧疚感吧。 第225章 感性归感性,但苏沐瑶该心狠的依旧心狠。 通过这本《大义觉迷录》,她更加确定雍正没有忘了她,所以接下来,她躲藏的更加小心了。 ………… 养心殿。 周德安战战兢兢的跪伏在地上。 雍正目光平静,如古井般无波无澜的看着他。 “是你帮着贵妃逃走的?” 周德安瞬间脖子发凉,哆哆嗦嗦道:“奴才,奴才也是迫不得已啊……” 将苏沐瑶用他侄女小桃来威胁他的事说了一遍。 可小桃因为十四王的事,早都被秘密处死了,现在成了死无对证。 周德安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生怕雍正不肯相信他,立即发了个毒誓。 雍正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垂下眸子,薄唇轻轻吐出几个字来:“拉出去砍了。” 他要听的,可不是这些。 周德安吓得身子都软了,看见殿中侍卫来拉自己,慌忙大喊道:“皇上,奴才也不想的!奴才冤枉啊!……奴才,奴才知道贵妃的行踪!” 眼看着,他就要被拖出殿外了,忽然来了一句。 雍正手往上一抬,示意左右放下他。 周德安瘫软在地上,抚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这一回把他吓得够呛,差点尿裤子了。 “奴才知道,贵妃一个月前,身在汝南,三个月前,身在沧州青县……” “贵妃身旁的小太监水生,每隔上一段时间,都会找人联系奴才,询问奴才宫中的情况……” 雍正道:“他都问什么了?” 周德安道:“就是问,您有没有翻别的妃嫔牌子,宫里有没有进新人……之类的。” 雍正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周德安缩着身子道:“奴才都是听着宫里一些捕风捉影的话回答的,宫里人说,您都好几个月没进后宫了。” 所以是讲实话了。 雍正嗤笑了一声。 怪不得她一直挪动地方呢,原来是害怕他找到她啊。 真是可恨又可气呐。 他闲闲的往龙椅上一靠,居高临下的吩咐道:“以后,你就这么说……” 她现在警惕性满满,跟湖里的鱼儿一样,水面上稍微有点动静,她就跑了,自己想要找到她,首先得让她放松警惕。 ………… 宫里刚传来消息时,苏沐瑶还有点半信半疑,说雍正新纳了一个妃子,名叫上官绾绾,出身汉军旗,一入宫就被册封为丽嫔,雍正特别宠爱她。 但没多久,苏沐瑶就信了七八成。 据周德安说,丽嫔长得和她很像。 她觉得人都有这种补偿心理,如果说丽嫔和她很像,雍正宠爱她,可信度就大大提升了。 现在雍正有了代替品,应该就把她忘了吧? 这对她是件好事。 但想到这里,苏沐瑶心里又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她想,她也许是在反感这种替身的戏码。 很快,她就把心态放平了。 好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 彩蝶身上的红疹好了,永兴县也解封了,她可以去下一个地方游玩了。 这一次,苏沐瑶决定下江南。 第118章 行至苏州,苏沐瑶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有了。 哪有人半个月的功夫,肚子就凸出来了? 她这才想起来,她被雍正囚禁在丽景轩那段时间,是没有避孕的。 这个孩子,恐怕就是那个时候怀上的。 现在就有点麻烦。 继续全国各地的转,肯定是不行了。 她的身体经不起这个颠簸,云墨她们也不同意。 所以只能就近找一处地方安定下来,等生下孩子,再做打算。 至于打胎,苏沐瑶从没考虑过。 一是自她离开皇宫,都已经四个多月了;二是她身在古代,医疗技术并不成熟。 既然要定居,那就不能随随便便的了。 最近的地方,是西城门外的小别山,那里有春桃之前买下的一片庄园。 靠山临水又安静,正适合养胎。 苏沐瑶一拍板,直接在庄子里住了下来。 ………… 苏沐瑶不知道,她才住下来,她的行踪就暴露了。 因周德安提供的线索,雍正基本判定她是要南下,所以按着路线,划定了范围。 她一进苏州城,就被粘杆处的人锁定了。 原本,雍正接到这个消息,就要即刻下令,前往江南,亲自把她抓回来。 但紧接着,她身怀有孕的消息,像一颗猝不及防的炸弹一样,将他整个人直接炸楞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 雍正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贵妃怀孕了。” “真的?” “奴才岂敢骗您?” “你确定消息不会有误?” “奴才的人亲自看到贵妃娘娘身边的云墨姑娘,去药铺抓安胎药,还有春兰、彩蝶、秋蕊姑娘分别去买了小孩的用品,医馆里的大夫也说了,贵妃娘娘身上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 雍正一连确定了好几遍,至此,才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 他闭了闭眼,紧接着,又抓住了一个关键字眼。 “安胎药?贵妃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刘满忙回道:“您放心,贵妃娘娘身体很好,只是她一直在颠簸赶路,所以需要将养一阵。” 第226章 雍正依旧冷着脸。 刘满的话在他这里显得很可笑。 宫外面的大夫哪儿有宫里的御医专业? 还有那些药材,材质也肯定不如宫里的…… 冷硬了许久的心,乱了。 雍正就像吃了一颗五味杂陈的果子一样,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 恨,是有的,且一直存在。 自她逃出宫去,恨意,就已刻骨入髓,他恨她无情,恨她骗他…… 这阵恨意支撑着他,没分每秒侵蚀着他,将他侵蚀的体无完肤。 他原本想着,只要一发现她的行踪,就立即将她抓回来,恶狠狠的惩罚她,让她怕让她畏,让她这辈子再也不敢生出逃离的心思。 她不喜欢他无所谓,喜欢老十四也无所谓,不论她的心在哪儿,她的人一生一世都得跟着他。 思念和担心,也是刻骨入髓。 自她离开后,他的心就空了一块,只有靠繁重的国务才能转移注意力,晚上睡不着觉,即便睡着了,也常常被噩梦惊醒。 梦里,她出了事,他却没办法及时赶到她的身边…… 他表现的越来越平静,但内心却如烈火焚烧一般,没有一刻得到安宁。 但现在,她怀孕了…… 他既惊喜又不知所措。 雍正闭上眼,沉吟了良久。 还是再等等吧。 她好不容易逃出宫,辗转了好几个地方,就是为了逃脱他的搜捕。 他这一出现,说不定会惊吓到她…… 怀孕的人,本就脆弱,受不得惊的。 还是等她平安生产后再做打算。 反正已经煎熬了这么久,也不急于这一时。 苏培盛发现,自贵妃离开后,从来不往乾西四所方向去的皇上,今夜却在乾西四所的梨花树下站了许久许久…… 月光洒满空阶,更衬得满树梨花洁白如雪。 苏培盛上前一步,轻声劝道:“皇上,夜凉了,您披件衣服吧。” 雍正手往后一抬,静静道:“走吧。” 第二天清晨朝会,雍正宣布身体不适,罢朝休养一段时间,一应大小事务由怡亲王代为处理呈奏…… ………… 苏沐瑶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早都泄露了。 且雍正已经微服朝苏州而来…… 她现在,只觉得自己的生活无比舒适顺利。 管叔去官府办理户籍,本以为要废不少力气,没想到塞了一些银子,就直接办下来了。 还有,她觉得自己的嘴就跟开了光一样,什么事情,她只要提一句,就能立马办成。 譬如,前两天,她算着日子,发现到了荔枝成熟的季节,嘴有点馋,没想到她早上提了一句,晚上云墨就在城里买到了荔枝。 再譬如,她嫌庄子里的摇椅坐着腰部不舒服,没有之前在乾西四所的那个好,结果第二天管叔就在当地木匠家里,买到了一把一模一样的。 ………… 诸如此类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 唯一让她觉得不太满足的是,她发现自家山庄对面不远处,还有一处庄子,且那处庄子比她们的庄子大一倍,环境也更好,山庄外面还带着一个养着各色锦鲤的人工湖。 这可给她看的很是眼酸。 她有好久都没有钓鱼了,还是满湖的锦鲤。 她难得的有了豪掷千金的冲动,让管叔直接去对面问,如果山庄主人肯卖的话,她愿意花大价钱把庄子买下来。 可问完之后才知道,山庄的主人姓艾,一年到头都在外做生意,很少回来。 她就是再肯花钱,人家主人不在家,她也没办法。 不过,对面的管家倒挺好说话,直接说了,如果她只是想去湖边垂钓的话,大可随意。 得了这么一句准话,苏沐瑶也不执着于买庄子了,让水生来福将她日常坐的摇椅搬在湖边上,开始了她的日常钓鱼生活。 她不缺鱼吃,所以即使钓起了鱼,她也会把它们重新放生。 后来,庄子附近的野猫闻着味儿跟来了,她便把鱼喂给猫吃,一来二去,附近的野猫都认识她了。 只要她一来,身边就蹲满了猫,排着队等鱼吃。 这也让苏沐瑶心里多了一份莫名其妙的责任感,但凡有一天空军,她就不太好意思。 就此,她的钓鱼技术越来越纯熟。 直到雍正四年冬天,湖面结了冰,苏沐瑶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 这一日,她才吃完饭,刚要起身,就觉得肚子猛的一痛。 她还以为是自己吃撑了呢,歇息了片刻,那痛意却越来越剧烈,她便知道要生了,忙将云墨、春兰她们叫来。 稳婆、大夫都是早就请好的。 苏沐瑶因为常喝灵泉水,这一胎生得很顺利,几乎没受多少疼痛,就生下来了,是个女婴。 她看了一眼孩子,疲倦的睡了过去。 丝毫不知道,对面庄园有个男人,在得知她临产的消息后,比她要生的人还紧张几倍…… 就生怕出一点儿差错。 孩子取名叫安乐,苏安乐。 安乐是当初雍正取的,苏沐瑶觉得这个名字寓意挺好,平安喜乐,所以直接拿来用了。 姓苏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在官府户籍上登的名字是她的本名苏沐瑶,孩子跟她一个姓。 苏沐瑶打算的好好的,却没想到去给孩子登记户籍时,却出问题了。 第227章 明明大半年前,只要塞点钱,就能重新登记一个户籍,但大半年过去了,审查却变得异常严格。 苏州官府明确说,要给新生婴儿登记,得用当地男子的户籍,苏沐瑶是外地来此投亲的女子,这个孩子又不清不楚的,不能登记。 管叔干赔了许多钱进去,也没有用。 但不登记肯定是不行的,拖上一年,就成了黑户,一旦被查出来,入了贱籍,孩子这一辈子就完了。 苏沐瑶一时有些头疼,后来经云墨一提醒,倒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既然要用当地男子的户籍才能登记,那她在当地招一个赘婿不就完了。 反正她有的是钱。 不过是在家里多养一个人罢了。 想定之后,她就立即让管叔去办了。 一开始报名的那些人,她还真有点看不上。 但后来,出现了一个曹霑的年轻人,他跟她情况差不多。 她是逃妃,他则是官宦人家出身,在雍正元年的时候,家里被抄了。 据说是他祖上是江南织造,欠下的亏空太大。 因他的身份比较敏感,加上厌恶官场,所以没办法参与科举考试,靠变卖字画和朋友接济过日子。 他本来都打算离开苏州了,又听朋友说,小别山的庄主在招赘婿,明着是招赘婿,实则是为了给孩子上户籍。 他一琢磨,正好合适,他想找个环境清幽的地方写写东西,小别山那处地他都看上好久了。 苏沐瑶看到“曹霑”这个名字,以及他的一应情况,立马拍了板。 就你了!曹雪芹! 当年欠我的后四十回《红楼梦》,如今该还了! 她摸着下巴,当即决定给自己取个别号,就叫“脂砚斋”。 她居心险恶的想着:管他真正的脂砚斋在哪里?蝴蝶不蝴蝶? 她就是要抢脂砚斋的机缘,看到《红楼梦》的完本! 第119章 在等曹霑来庄子的功夫,苏沐瑶依旧每天会来湖边钓鱼。 时值仲秋,两岸桂花送香。 临庄湖畔,放着一大一小两个摇椅。 大的那个苏沐瑶自己用,小的那个是给安乐准备的。 她已经满月了,适当的出来晒晒太阳,对身体好。 不过,今天湖畔起了一阵小风,苏沐瑶摸了摸安乐的小脸,她正在呼呼大睡,脸蛋有点冰冰的。 苏沐瑶怕她感染风寒,回头叮嘱云墨道:“把安乐抱回去睡吧,另外,再拿些新鲜鱼饵过来。” “哎。” 云墨抱着安乐一走,刚才被赶到远处的那野猫又围了过来,一个个排排队蹲在苏沐瑶的脚下。 “别急啊。” 苏沐瑶一甩钩,将鱼线放了下去。 这片湖里的鱼又多又肥,有的比猫长得都大,绝对够吃了。 她在这里钓鱼喂猫,钓了一会儿,却发现有点不对。 刚才围在她跟前的猫呢? 还有,刚才还在她身后不远处草地上,编花篮玩的彩蝶和秋蕊呢? 还有,云墨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有回来? 湖畔静的可怕。 苏沐瑶下意识的朝着一个方向看去,骤然瞳孔一缩,鱼竿从手上滑落,落入水中,沉了下去。 她有近一年多没见到雍正了,他瘦了,显得身量更加高大,穿着一身黑色暗红纹的外袍,俊美中透着高高在上的威严,他的眼窝陷下去,一双眼睛像深不可测的万年潭水一样,平静而又深沉,里面闪烁着让人看不懂的光芒。 他正站在不远处,静静的注视着她…… 苏沐瑶对上他的眼神,偏过头,眼神不自主的闪躲。 她有些不安,有些失措,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有点疼,这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被他找到了。 怪不得这么久了,曹霑还不来庄子…… 那云墨、管叔他们,恐怕也被抓住了…… 对了,还有安乐!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方才还惶恐不安的苏沐瑶,在想到安乐之后,顿时镇定了下来,她大脑飞速运转着,电光石火间,想到了一个胜算不很高的主意。 不过,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苏沐瑶身子往后一靠,半躺在摇椅上,作出“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的样子。 雍正大约猜出了她还试图垂死挣扎的心思,黑眸闪了闪,缓步走过去,声音低沉而性感。 “见到朕,为何不行礼?” “我为什么要行礼?“ 苏沐瑶斜瞥着他,道:“你现在最好把安乐、云墨、管叔他们放了,然后备一辆马车,送我们出城。” 雍正道:“为什么?” 苏沐瑶冷声道:“实话告诉你,我逃出宫,就没打算回去。我选择定居在这里的时候,就让人在这片湖附近埋上了火药,你要是敢不放我们走,哼,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和我都得葬身在这里。” 她虽是头一次壮着胆子反过来要挟雍正,但那高高在上、临危不惧的气势却拿捏的十成准。 要换成历史上那些惜命如金的皇帝,兴许还真能被她唬住。 雍正听她信誓旦旦的威胁自己,本来有点想笑,但转念一想,她这样做是为了再次逃离…… 心瞬间又坠了下去,坠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这个人还是这样,可爱可怜又可恨。 第228章 总之,他是不会再受她欺骗了。 雍正半晌不说话,苏沐瑶忍不住偷偷去瞧他。 雍正发现后,脸色愈发冷冽,冷冰冰的说道:“你跑吧,给你三天时间,你要能跑出苏州城,朕的皇位让给你坐。” 雍正说完,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了。 ………… 庄子里头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苏培盛带着轿子,以及一大队人马守在山庄门口,见苏沐瑶出来,上前躬身行礼道:“贵妃娘娘。” 苏沐瑶道:“苏公公,我如今已经不是贵妃了。” “您这是说哪里的话,” 苏培盛陪笑道:“贵妃娘娘,皇上派奴才接您去江南行宫,当然,皇上也说了,您要是不想去,想继续在这住也随便,他不强迫您。” 苏沐瑶:“……” 她不去能行吗? 他是给了她两个选择,但安乐、云墨、管叔他们都被他抓走了,她一个人怎么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到了行宫,苏沐瑶经苏培盛一路引着到了正殿,雍正正在处理京都送来的奏折,看到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放下手里的羊毫笔,上下打量着她。 苏沐瑶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抿了抿唇,道:“安乐呢?” “什么安乐?” “你知道的,我的孩子……” “那是朕的公主。” 苏沐瑶倏然心里泛起冷意,是雍正以前对她太好,让她差点忘了,他在宫里已有了新欢…… 那他这一次是苏州,是为了把孩子接回去? 那他又会如何对付她呢?一个私逃出宫的妃子。 如果他要报复她,要她的命,她无所谓,从她出宫那一刻起,就清楚自己被抓住后,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和云墨她们早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她现在有了孩子,那是她最软弱的地方。 她不能没有安乐! 安乐还那么小,也不能没有她!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只能搏一搏,搏这个男人对她还有一丝怜惜。 苏沐瑶缓缓的走过去,坐在雍正旁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惺惺作态! 雍正心中恶狠狠骂了一句,但还是克制不住心脏处的悸动,冷着脸看她,道:“你还有什么事?” 苏沐瑶眼巴巴的瞅着他,道:“罪妇、罪妇想见见安乐……” 她这会儿倒学乖了,知道自称“罪妇”了。 不像刚才,还敢拿“火药”要挟他。 雍正道:“你既然明知有罪,为何还敢对朕提要求?” 这个问题,苏沐瑶没法回答。 雍正像是也察觉到自己问了一个她回答不了的问题,顿了顿,不动声色道:“你先去洗漱,准备晚上侍寝,其他的,等把朕伺候满意了再说。” 听他的话音,这事还有得商量,苏沐瑶微微松了口气。 睡就睡吧,反正她和他睡了无数回了。 行宫里附带着一个大的温泉池,苏沐瑶进去后,看到侍女都是生面孔,摆了摆手,让她们都下去。 行宫里面,水汽氤氲。 苏沐自行解了外面的衣服,进入水里。 水很好,是地下水,底下还咕噜咕噜的冒着泡,热热暖暖的,苏沐瑶一泡进去,就舒服的长呼出一口气。 雍正在外头是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了。 这一年多来,他想她想的几乎要发疯,每个难眠的夜晚,他都下定决心,一旦找到她,就把她关起来,用锁链绑在床上,狠狠的欺负她…… 让她再也不敢逃离自己的怀抱。 现在真正见到了,他却开始近乡情怯,生怕看到她厌恶憎恨的眼神,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用冷漠伪装自己,他已经被她狠心抛弃过一次了,不能连脸面都不要…… 但他实在是,太渴望她了。 苏沐瑶在里面泡温泉泡的舒服,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外头寝宫已经等的急不可耐了。 她慢吞吞的擦干身子,穿了一件月白色明衣,刚一进寝宫,一阵天旋地转,就被男人打横抱起,压在了床上。 雍正双指捏着她的下巴,拧着眉头,不满道:“你在里面故意磨蹭什么。” “我没有……” 雍正冷哼一声,目光从她白里透红、出水芙蓉一般的脸颊往下移,纤细的颈部往下,白皙温润的皮肤都被那件纯棉明衣挡住了。 雍正喉结滚动了一下,指了指她身上衣服,质问道:“还有,让你侍寝,你穿这个做什么?” 苏沐瑶:“……” 难不成,她要光着身子进来?那成什么样子了? 雍正也不是为了听她的解释,他深吸了一口气,手上轻轻一用力,白玉腰带扯了下来。 入眼的风景,简直美不胜收。 黑色的长发披散在白皙入玉的肩膀上,精致玲珑的锁骨微微凸显,再往下是两道迷人的弧线…… 苏沐瑶有些羞涩,忙用手臂遮在自己身前。 可是,有些春光挡是挡不住的。 雍正勾起唇角,玩味的笑道:“丰腴了不少。” 说着,俯下身,一点一点亲着……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他不爱的。 恨不得将每一寸肌肤都标记为自己的领地。 她不但丰腴了不少,生完孩子后,她还敏感了许多呢。 苏沐瑶有点忍不住,迷蒙着眼睛,双臂缠上他的脖子,往下压了压,呢喃道:“胤禛……” 第229章 她想让他亲亲她的唇。 雍正整个人快要疯了,额头汗珠滚落,怀里人根本不是人,而是妖精转世。 他简直恨不得将她弄死在床上…… 一夜缠绵,直至天明方歇。 ………… 苏沐瑶扶着酸软的腰肢从床上起来,宫里服侍的人已经变了,变成了云墨她们,但安乐却没有回来。 她不懂雍正这是什么意思。 睡都让睡了,他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苏沐瑶不禁有些心焦,被云墨她们劝住了,吃完了饭,她自行去前面的宫殿去找雍正。 一路上遇到了重重侍卫,但没有人阻拦他。 等见到雍正,一问原因,雍正却扫了她一眼,让其他人下去,相当无耻的回道:“朕让你把朕伺候满意,你让朕满意了吗?最多只能算及格。” 他把那几个奴才放回到她身边,已经算是法外施恩了。 苏沐瑶不傻,她当然能看出来雍正这是在强词夺理,他是在故意报复她,就因为她当时私逃出宫的事,一时气急了,目光往旁边一扫,看到架子上摆满了瓷器文玩,应该都是雍正精心收藏的。 她心一横,走到一个看起来不太亮眼的青花瓷瓶旁边,随手往地上一推。 “啪叽”一声,裂成了几块碎片。 苏沐瑶攥着拳头,挺直腰杆,倔强的看着雍正。 他发难就发难吧,她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他处死她最好,反正见不到安乐,她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瓷瓶落在地上的时候,雍正脸色一变,但很快眼神又恢复了平静,他是怕她伤着自己,一个瓷瓶算什么?摔了就摔了吧。 就算把一整个博古架的文玩都摔碎也无所谓。 他重新拿起折子,轻声吩咐左右道:“把地上收拾了。” 拿笤帚的拿笤帚,拿簸箕的拿簸箕。 苏沐瑶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不能继续像小孩子似的摔东西撒气,一咬牙,转身离开了。 第120章 苏沐瑶走后,雍正起身去了侧殿。 安乐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天了,她很乖很乖,即便换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她也不哭不闹。 她现在每天的活动,只有两个,一是吃奶,二是睡觉。 刚才奶娘已经给她喂过奶了,这会儿她正躺在摇篮里,眨巴眨巴着大眼睛,咿咿呀呀,好奇的看着四周。 她长得和苏沐瑶极像,一双杏眼乌黑闪亮,鼻子挺翘,嘴巴小巧,面部轮廓柔和,完全可以说是缩小版的苏沐瑶,雍正第一次看到安乐时,心都快被萌化了。 怎么会这么可爱呢? 很奇怪,他也见过弘时、弘历他们小时候的样子,却没有这种喜爱到不行的感情。 这一刻,雍正完全能理解他皇阿玛,为什么曾经会对旧太子那般袒护、偏爱,甚至对旧太子做的许多错事都熟视无睹,屡次给他“擦屁股”了。 心尖尖上的人给自己生的孩子,当然不一样。 他用手指勾了勾安乐的脸颊,换得她一个笑脸。 笑起来也这么没心没肺,像极了她额娘,希望她将来跟她额娘学点好的,别那么气人了。 雍正又想起了苏沐瑶。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是该让她好好着着急,体验一下他当初的感受。 听说她在火场里没出来,他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站立不稳,差点没直接疯掉…… 结果呢,她是骗他的,就为了逃出宫。 雍正想到这里,眼神又蒙上了一层寒意。 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即便到了现在,对他也丝毫没有悔意。 即便现在讨好他,也只是为了她的女儿…… 他在她心里,连一丝一毫的位置都没有, 即便这一年多来,雍正已经说服了自己,她心里没有他无所谓,他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就好。 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在乎。 他忍不住去斤斤计较,跟她身边的几个奴才计较、跟安乐计较、跟她钓鱼的爱好计较、跟那个叫曹霑的落魄书生计较…… 凡是她多看一眼的,他都会忍不住和自己做对比,有时候甚至很想将她彻底禁锢在自己身边,让她眼中从此只有他一个人。 雍正闭了闭眼。 就这一次吧。 让她明白,她所在意的一切,都是由他掌控的。 这样,她就不会只看见安乐,看不见他了。 ………… 云墨这还是头一次在自家小姐脸上看到这般脆弱的神情,她忙将桌上苏培盛刚刚送来那道旨意放到一边去。 “小姐,不一定的,现在离回宫有一段日子,咱们还有机会让皇上回心转意……” 春兰也拼命的点头。 “皇上对您并非全然无情,他怎么会忍心把公主送给丽嫔抚养呢?” 苏沐瑶脸色惨白如纸:“他这是为了惩罚我……” 惩罚她私逃出宫,惩罚她对他各种不敬…… 他不杀她,因为他要留着她,慢慢折磨。 又或者,他对她这副皮囊还有兴趣。 一想到昨晚失去尊严的和他翻云覆雨,还被逼迫着吐露各种爱语,苏沐瑶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抽离了,她呆坐在椅上,坐了许久许久。 她去想安乐,想安乐可爱的样子,想安乐睡觉时安甯的样子。 第230章 慢慢的,身子终于恢复一丝气力。 为了安乐,她也不能就此被击垮。 她得搏,搏雍正对她还有最后一丝留念…… 这一次,搏输了,她就彻底完了。 苏沐瑶想定后,让云墨、春兰她们围过来…… ………… 行宫侧殿,弥漫着血腥气,云墨端着浸了染血毛巾的铜盆从室内走出来。 看到那抹刺目的鲜红时,雍正全身的血液都要倒流了。 一片昏天黑地。 他撑着身子,踉跄的走过去,太医对着床的方向半蹲着,往后看了一眼,忙从地上站起来,躬身行了礼,道:“皇上放心,贵妃娘娘的伤并不严重。” 雍正根本没听进去,他的目光死死的钉在苏沐瑶的手腕上,昨日还好好的,现在却多了几层厚厚的纱布,纱布上晕着一抹血色…… 怎么这么傻? 雍正心如刀绞,顿时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逼她? 明明他要对她好的,他连她一丝汗毛都舍不得伤到,可如今,却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让她流了这么多血。 如果不是宫人发现的及时,恐怕他就要失去她了…… 他不能失去她的,她是他的命。 雍正根本不敢多想一秒这种可能性,自己再也看不到她,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她身体冰冷的倒在自己怀里…… 稍微一动这个念头,雍正就从未有过的害怕。 苏沐瑶感觉到来人,缓缓的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唤道:“皇上……” 她撑着身子就要起来。 雍正忙按住她,道:“别动。” 苏沐瑶露出一个惶恐不安的神情,像是怕极了他会拒绝他,她小声央求道:“我想见安乐……” 雍正看的心都快碎了,立即道:“快去把小公主抱来。” 苏沐瑶暗松了一口气:她赌赢了。 和自己宝贝女儿分开了一天一夜,看她好端端的,自己才放心。 她一把将安乐抱在怀里,再也不撒手了。 雍正心中苦涩,声音愈发柔和,道:“你别怕,那道旨意,朕是拿来骗你的,” 顿了顿,道:“朕从来没想过要分开你们母女。” 苏沐瑶睫毛颤了颤,道:“那丽嫔娘娘呢?” 雍正道:“宫里根本没这个人。” 哦,原来是这样啊。 苏沐瑶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自己的大半张脸,道:“我想休息一会儿……” “嗯,你睡吧,朕不吵着你。” 那也不行,他在旁边看着算怎么回事? 苏沐瑶垂眸道:“您去忙吧。” 雍正现在根本不敢违拗她,抿了抿唇,道:“那朕就先不打扰你了,等你睡醒了朕再来看你……” 放轻脚步走到外间,看了看左右,皱眉道:“太医呢?” 他还想问问具体情况,之后怎么补身子,需要注意什么…… 结果,方才给苏沐瑶包扎伤势的太医,这会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苏培盛楞住了。 不对劲啊,皇上从宫里来时带的太医是刘裕铎和章太炎,可方才那太医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瞧着那般面生? 雍正一顿,终于反应过来,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眸。 他转身缓缓地走进内室。 方才躺在床上还醒着的人,这会儿已经闭上眼开始装睡了。 雍正轻轻拉过她的手臂,再次将目光定在她手腕上的纱布上。 这次,终于敏锐的发现了问题。 这血的颜色,红中泛着黄,像是用颜料调成的。 他咬着牙,缓缓的将苏沐瑶手腕上的纱布一层层的解开。 果然,纱布褪除后,下方的手腕白皙光洁,连一个疤痕都没有 什么伤口,根本是假的。 这个人设计这一出戏,就是为了骗孩子。 再一次被愚弄欺骗,雍正本来该生气的,但他惊觉的发现,自己竟一点儿气都没有,心里只有满满的侥幸。 还好是假的。 她没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床上躺着的人,中途偷偷睁了半只眼,看到雍正摸着她的手腕,不知道在想什么,忍不住缩了缩发痒的手。 四目相对。 苏沐瑶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抓包了。 不过,她现在心里特别有底,根本不怕雍正。 他这个皇上,也不知怎的,栽到她这棵歪脖子树上了,爬都爬不起来…… 她都这样又那样了,他还对她一往情深,弄的她都觉得自己是渣女了。 虽然形容自己是歪脖子树不太好。 雍正看穿了她眼神中的笃定,唇角漾起一抹无奈至极的笑容,算了,就这样吧。 他栽都栽了,皇帝的脸面、尊严算什么。 在她跟前,他都可以不要的。 他想着,伸出双臂,将床上一大一小两个大宝贝牢牢抱在怀里,如同抱住了他的全世界。 “朕只是太怕了,怕你还想离开,所以想斩断你这个念头……” “可是,朕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求你,当初被你狠狠的骗过一回,自己面上过不去,也怕你不答应,所以只能用安乐来吓唬吓唬你……” “还有就是,朕想让你的眼里有一点朕,哪怕只有一丁点……” “是朕不好,朕错了,不该这样做的……” 第231章 他将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剖析给她听。 苏沐瑶听着听着,鼻子酸酸的,雍正不哄还好,一哄她,也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委屈劲儿顿时上来了。 他从前对她特别特别好,恨不得把全天下都捧在她脚下,可这两天呢,他却对她这样冷漠,还把安乐抱走了,不让她见…… 最过分的,是他写了一道旨意,故意让人宣读给她听,说要将安乐放到丽嫔膝下养…… 苏沐瑶越想越委屈,热汽凝聚起来,汇成泪珠儿直在眶里打转,她也顾不得安乐就在旁边睡觉了。 吸着鼻子控诉道:“你还说我昨晚伺候的你不满意,我累的腰都快断了……” 说到这个,雍正却沉默了。 苏沐瑶来了劲儿,用手不满的推了推他的胸膛,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雍正深吸了一口气,拉住她的手,无奈道:“你什么时候伺候过朕?” 每次都是他伺候她差不多。 苏沐瑶瞪大眼睛,道:“你什么意思?” 她被折腾了一晚又一晚,那么多次腰酸腿软,差点早上起不来床,在他那里竟然什么都不算? 雍正既觉好气,又觉好笑道:“宫里侍寝的规矩,你一样都不知道,何谈伺候一说?” 清宫嫔妃侍寝,规矩极严苛。 妃嫔沐浴之后,□□的用被子卷起来,放到寝宫地上,妃子从皇上脚底下,爬到龙床上去,等侍寝完,妃子还要再从皇上脚下退下去,退到龙床下面,被太监们抬走。 她呢,是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从来没有要求过她什么,也从没拿规矩束缚过她,只是每晚要的时间久了点,力气大了点,她就嚷着说腰疼…… 被他惯的,娇的不行。 苏沐瑶听到这里,可就不乐意听了。 第121章 她记得,宫里的规矩,妃嫔侍寝最多不能超过两柱香时间,要按这么说的话,那个总是在破坏规矩的人是他,不是她。 而且,还不止这件事,她记得,他从一开始,就在诱导她破例、破规矩…… 动不动让她坐在龙椅上,让她看折子,引诱她干涉朝政,即便是每月的初一十五,也要赖在她宫里。 还有很多很多…… 当时她觉得他这个人很坏,总是在担心,万一有一天他对她厌倦了,那么她做的这些事,就成了她的催命符…… 后来,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迹象,反正她什么大不敬的事都做了,再多做几件,也没什么…… 再到现在,她的胆子就更肥了,什么见皇上不行礼、不动弹、欺君,瞪眼骂皇帝…… 都成了日常操作。 她变了,一开始小心翼翼,在皇宫苟命的想法彻底没了。 都是这个人干的。 雍正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皇阿玛曾在临别之际告诉他,想当一个好皇帝,就得做好成为孤家寡人的准备。 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你拥有随意支配天下人的权利,但相应的,天下人也会畏你、怕你、敬你、远离你…… 这其中也包括你的亲人,以及你最爱的人。 他记得他当时坚定的对皇阿玛说:“他不怕。” 可后来,他却怕了。 他的弟弟允祥,对他越来越恭敬,再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围着他撒娇耍赖…… 他爱的人,把他当一个君主,而不是一个夫君,无论他对她多好…… 她都在怕,都在畏,都在权衡,都在小心翼翼。 他拥有的权利成了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尖刀。 只要他和她的地位一天不平等,她就一天不可能向他托付真心。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的地位和权利通通来源于不平等的体制,可他现在却厌恶极了这份不平等。 他总不能推翻自己的统治吧? 所以他只能在自己有限的能力范围内,去尽可能多的打破他和她的壁垒…… 他想让她成为唯一一个站在他身边的人。 这个想法,也许在四年前那天,下着大雨,他独自撑伞,走过开满梨花的宫道,来到乾西四所门前,看到她脸上那抹温柔灿烂的笑容时,就已经根深蒂固了。 所以,纵容她,诱导她,想尽办法打破她的小心翼翼…… 苏沐瑶没想到,雍正一个皇帝居然会反思封建等级制度的劣势,还会把自己归结为这种等级制度下的受害者…… 苏沐瑶:“……” 哪怕他这样说,她也根本不会同情他的好吧! 不过,雍正能发现她为什么要逃出宫,还是让她挺惊讶的。 苏沐瑶不禁戳了戳他坚实的臂膀,好奇的问道:“您怎么不觉得,我是为了十四王爷呢?” 雍正抱着她的手一紧,沉声道:“发现你离开后,朕就再向景山增兵,命人密切注意允禵的动向……” 苏沐瑶眨眨眼,来了兴趣。 “您以为我会往那里跑?” “是不是想来个瓮中捉鳖?” “没想到吧?结果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雍正哼道:“朕从那儿就知道,你这个女人没良心的紧,心里不禁没有朕,也没有允禵,只一心想着自由。” 尽管如此,他偏偏就是爱上了这个小坏蛋,又能怎么办呢? 苏沐瑶不置可否的掀起唇角,问道:“太后设计我的事,您也知道了?” 第232章 “废话,”雍正无奈道:“朕从来就没信过,你会毒害太后,朕当初把你囚在丽景轩咳咳……欺负,是为了其他的事情生气。” “什么事?”苏沐瑶明知故问。 雍正哼了一声,并不接她的话茬,捏了捏她的鼻尖,道:“你说,为什么给朕的荷包绣的这般粗糙,给老十四的却绣的那么用心?” “我技艺退步了嘛。” 苏沐瑶并不打算将她穿越的事告诉雍正,还是撒个小谎吧,反正她现在的绣技确实不如原主。 “您要是不信,可以拿我在宫里的其他绣品,和以前在闺中对比一下。” 雍正却不肯放过她,继续问道:“那你总是给朕做炒制的绿豆糕什么意思?是不是想给朕戴绿帽子?” 这都能联想到一起去? 她总是给他做绿豆糕、莲子汤,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老腰。 这两样甜点都是清热降火的,自从开了荤,他就特别过分,每次一做就是一个晚上,她能不想点别的办法吗? 绿豆糕,绿帽子,亏他能联系到一块儿去。 苏沐瑶被他的脑回路震惊到了,动了动唇,小声发着牢骚道:“有的吃就不错了,那么挑三拣四干嘛?” 她说的确实也有一定的道理。 尽管她又敷衍,又偷懒,但只要是她做的吃食,他都很喜欢。 雍正深深的看着她,决定把心里最后一根刺也挑出来。 “那你为什么要服避子汤?” 苏沐瑶又委屈了,没好气道:“我不想生孩子不可以吗?我也有人权的。” “那你怎么也不跟朕说一声呢?” “我要怎么说?你是皇上,万一生气了,要砍我的头怎么办?” “胡说八道!” “就算不砍我的头,把我打入冷宫,我也不乐意啊。” 雍正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气笑道:“说你没良心,真是一点儿没说错。” 他对她有多好,她明明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偏偏当做看不见,硬生生把他往坏处想。 他宝贝她都来不及,怎么舍得要她的命? 苏沐瑶一点儿也不认为自己有错,拨开他的手,数落道:“你们男人就只顾着在床上享受,根本不知道,一旦怀孕了,女人得吃多少苦,遭多少罪……” 她一提这个,雍正马上就心软了。 “是朕不好,你生安乐的时候,一定特别疼……” 那天也给他担心坏了,生怕她出事。 特别疼倒没有,她生产的过程还是挺顺利的,就是刚开始疼了一阵,很快就没了。 但这个苏沐瑶并不打算让雍正知道。 就让他以为,她受了很大的罪吧。 反正怀孩子的过程,确实是挺累人的。 她静静的枕在他的肩上。 她心里清楚,这一次,她恐怕再也无法逃开他了。 为了安乐,也为了自己心里那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 可奇怪的是,苏沐瑶并不怕。 即便他是皇上,拥有的权势和地位,全方位吊打碾压她,她和他永远不可能势均力敌。 即便在其他妃嫔看来,皇上有一天,兴许会讨厌她,兴许会腻味她,兴许会厌烦她…… 她也完全不担心。 她打心底里笃定,不可能有这种“兴许”。 他给她的安全感太足了。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就像她笃定,自己会一辈子疼爱安乐一样,她也笃定,雍正会一辈子爱她,对她好。 她觉得,她可以和他回宫了。 第122章 番外一 回到皇宫,苏沐瑶还挺感叹的。 当初离开的时候,本以为再也不会回来,就算回来,可能也是东窗事发,坐着囚车回来的…… 没想到,真正回来后,她心中感受反而很正面。 这个地方,是她穿来古代后,就一直住的地方,她在这里住了三年,承载了她许多的喜怒哀乐…… 虽然中途发生了许多坎坷波折,但那些坎坷波折并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伤痛,反而因为身边这个男人一直在为她遮风挡雨,想起来时,还有一丝淡淡的甜蜜。 她回来后,整顿好,就去见陈太贵人她们了,一年多不见,还挺想念这些旧友的。 却没想到,她刚一进永寿宫,陈太贵人她们早在那里等着了,一见她进来,纷纷起身,带着笑福身行礼。 “拜见皇后娘娘。” 苏沐瑶:“???” 这是什么情况? 她这才知道,自己还在路上的时候,雍正立后的旨意就送到京城了。 贵妃死而复生很离奇,但抵挡不住雍正会瞎掰啊。 雍正在圣旨中,将苏沐瑶纵火私逃出宫的事直接进行了一番改良包装美化。 说是因为雍正三年二月,天将祥瑞,五星连珠,迦陵方丈占了一卦,说如果有一位命格贵重的女子住进佛寺,日夜为国祈福,就可保大清国祚延绵永延。 贵妃闻听此事,毛遂自荐,出宫为国祈福,因此事机密,皇上考虑到贵妃安危,因此才宣布了贵妃死讯。 实际上贵妃一直好着呢,如今功德圆满,还诞下一位小公主,所以回宫了。 贵妃为国为民不辞辛苦,立下了汗毛功劳,所以晋封为皇后,择吉日举办晋封礼。 苏沐瑶听的连连咋舌,她算是明白,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第233章 不过雍正虑事如此周全,又是为了她好,她身为既得收益者,还吐槽这事,完全就成了凡尔赛…… 还是不多说了吧。 转念,苏沐瑶又想起了一事。 她成了皇后,那原来的皇后乌拉那拉氏呢? 又或者说,还是像雍正早前说的,一个东宫皇后,一个西宫皇后? 瑞太常在笑道:“你走后没多久,皇后就病逝了,朝里有大臣上折子,建议皇上另立新后,皇上完全没有理会,大约就是在等你。 苏沐瑶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哪里的话。” 房间里众人听她这样说,不禁都笑了。 苏沐瑶:“……” 她觉得她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凡尔赛,还是不说话的好。 回到宫里的日子,温馨而又安宁。 苏沐瑶每天要照顾安乐,闲下来,要么就是去和愨惠皇太贵妃、陈太贵人她们说说话,要么就是去钓钓鱼、看看书,忙点自己的事情。 她又受宠又是皇后,皇上又摆明了要跟她过一夫一妻的生活,朝里一众大臣联名劝都没有用,宫里其他妃嫔不傻,自然也不敢来招惹她。 另外,雍正怕她累,操持宫务的事都交由内务府去办,总共宫里没几位妃嫔,各项事宜按着以往的例子来就行了。 雍正自己也很享受这样简单平凡的小日子。 他依旧勤于政事,每天上朝、批改折子、和大臣商议政务。 忙完之后,就去丽景轩,和皇后、小公主她们待在一起,偶尔喜欢练字绘画。 这么一对比,他竟和普通老百姓差不多。 每天上班打工,回家之后,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偶尔休假,发展一下自己的兴趣爱好。 这一日,苏沐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回宫都快两个月了,但完全忘了,她在苏州时还招了一位赘婿。 我的天,她把曹霑完全抛之脑后了! 苏沐瑶一想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雍正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特别小心眼。 平日她多看别的男子两眼,他都要生气吃醋,更不用说,发现她逃出宫后,招赘婿的事了。 想想,当初雍正找到她的时候,曹霑就失踪了。 该不会…… 要是曹霑出了事,那《红楼梦》也被蝴蝶掉了! 瞬间,苏沐瑶坐不住了。 这几天,雍正说要给他和她,还有安乐画一幅全家福,她因想到清代的肖像画技艺不咋的,把人画的贼丑,再一想到,这幅画可能会流传下来,被后世人看到,指指点点…… 就言辞给拒绝了。 结果雍正不死心,说他要跟着外国画家郎世宁学画技,等学好了再画,一定把她和女儿画的漂漂亮亮的。 所以这会儿,雍正正泡在养心殿书房里。 苏沐瑶起身往养心殿而去。 到了地方,雍正却不在,出去了。 只有苏培盛和几个宫人侍立在一旁。 画案上摆着两幅新鲜的画作,是郎世宁画出来给雍正参考的。 苏沐瑶凑近一看,一下子喜欢上了。 两幅画作,一幅画的是造化,一幅画的是百福,两只狗现在越长越俊,向着猎狗的方向发展。 画作上,造化和百福也威风凛凛。 尤其是造化,因为它是斑点狗,身上白、黄两种颜色,所以站在那里吐舌头的时候,威风凛凛当中,还有点与众不同的萌。 两幅画作如今已经风干了。 苏沐瑶越看越爱,忍不住拿起来造化那幅,卷吧卷吧收起来,待去收百福那幅时,想了想,自己还是不要太过分,雍正也喜欢收藏画,还是给他留一幅吧。 将挑好的一幅放在盒子,拿起来,嘻嘻笑着对苏培盛道:“苏公公,辛苦你跟皇上说一声,这幅造化归我了。” 苏培盛挠了挠头,要搁别人,这样不问自取就把皇上爱物拿走,那他肯定要阻拦。 但这可是皇上心坎上的人啊。 连皇上自己,在皇后面前,也丝毫没有地位可言,更何况是他? 苏培盛连连应是。 您拿走,随便拿,把整间书房搬空了,估计皇上也不会生气。 苏沐瑶拿着画心满意足的走了,临走之前,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想了一会儿,想不起来,那算了吧。 苏沐瑶走后,不久,允祥又来了。 他来,是有一件小事要找雍正商议。 这不眼看要到秋天了嘛,今年国内无战事,好多大臣提议去木兰围场射猎,一呢他们满人有这个传统,二呢也好趁机接见蒙古各部的王公贵族,巩固和发展满蒙关系。 他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所以带着折子来找雍正批复。 苏培盛恭敬解释道:“怡亲王,皇上刚出去了。” 允祥将袖子里的折子抽出来,放到桌上,叮嘱道:“苏公公,那辛苦你等会儿跟皇上说一声,提醒他尽快批阅一下这份折子。” “是,奴才记住了。” 允祥点点头,抬步正要走,目光落在画案上。 一下子移不开了。 好写实的一幅画! 他见过百福,自然知道画作上的猎狗是谁,这一看,喝!将百福的样子画的活灵活现。 尤其那浅褐色的眼珠子…… 允祥拿起画作,欣赏了半日,越看越喜欢,不由道:“苏公公,辛苦你再跟皇上说一声,这幅画我借回家欣赏几天。” 第234章 苏培盛:“……” 皇上出去,不让他跟着,就是因为画作未干,让他专门在这里看着的。 一共两幅画,皇后娘娘来拿走一幅就算了,这会儿怡亲王又要拿走另外一幅…… 等会儿皇上回来,他要怎么交差? 不过,相同的道理,苏培盛不敢得罪苏沐瑶,也同样不敢得罪允祥。 怡亲王可是皇上的亲弟弟。 他当面问皇上要画,皇上估计都不会拒绝。 既然这样,那就随便吧。 苏培盛眼皮抽了一下,带着笑道:“奴才明白,您拿走便是。” 允祥拿着画,也心满意足的走了。 不多时,雍正喜笑颜开的从外面走进来,坐下身,正要欣赏画作,眼神落在画案上,愣住了。 画儿呢?飞了! 他揉了揉自己眼睛,无论如何也不敢置信。 他可是皇帝!殿外那么多侍卫守着,里面也有这许多宫人,何人竟这么胆大妄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心爱的两幅画作拿走了! 雍正眯了眯眼,眼神危险的看向苏培盛。 这是怎么回事? 不用他问,苏培盛也知道皇上为何这样看他。 他上前了一步,不慌不忙道:“启禀皇上,方才,皇后和怡亲王来过。” 她过来啦? 雍正心中一喜,道:“皇后人呢?” 苏培盛道:“皇后娘娘见您不在,便拿走了“造化”。” 雍正微微一楞。 只拿走了一幅?那另一幅呢? 苏培盛继续道:““百福”被怡亲王拿走了。” 哦。 原来是这样啊。 得知真相后,雍正便没刚才那般在意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合该如此。 遇见她,本就是自己此时最大的造化。 所以,“造化”应该分给她。 而允祥呢,他是自己的亲弟弟,自己本就希望他一直福寿安康。 所以,“百福”应该分给允祥。 想到这里,刚才想的,再让郎世宁画两幅一模一样画作,留给自己的心思立刻没了。 上天很公平,一个人不能独占所有的好事。 否则心愿也就不灵了。 全部的造化给瑶瑶,全部的福气给允祥…… 只要他的爱人、亲人好好的,他就算一无所有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