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春不老》 第一章 第一节 我第一次去琼华宫的时候才五岁,如今第二次来却已经一千零二十岁了,我在瑶池台上过了三年。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三年算来是一千多天。 我叫露华,名中天生带着一个华字,想来命中注定要我来琼华宫走上两遭。 第一次是五岁那年,我家乡古堰遭遇洪灾,逃难途中被父母遗弃,形影一人不知如何到了琼华宫。 琼华宫是人间的仙台,碧童仙子说能走到琼华宫来的人都是有仙缘的人,哦,碧童仙子是王母的掌灯女儿,温婉可人,淡雅出尘,我上瑶池台之后与她最交好。 后来琼华宫的仙使说我机灵可人,适合做王母跟前的人,仙缘又好,就断了我的凡思,渡了仙识给我,带我上了瑶池台。 我上瑶池台的时候还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仙使将我交给了碧童仙子,碧童仙子带我到了一处极美的地方,叫做冰簟壶,那里四面冰雪,连床也是冰雕的,两樽清江月也泛着银亮,跟凡间的黄月亮不一样。后来才知道第二樽月亮是地面的冰反射出来的,原来地面也是冰雕的。 “碧童姐姐,这瑶池台还有这么冷的地儿呢?” “冷?你难道不是已经被断了凡思,怎还会知冷暖?” 我见碧童仙子神色怔了怔,自己却茫然无知,“怎么了,神仙就不会知道冷暖了吗?” 碧童仙子闻言却笑了:“哈哈哈哈,你个小丫头以为被渡了仙识就成了神吗,别说你我,就连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也只是仙女,遑论神之造化。” 碧童仙子的笑声很好听,原来仙子笑起来都比凡人好听这么多。而我也是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根本不是神仙,只是品阶最末的小仙子,但这对我来说也已经足够好了,我终于不用在洪水侵袭的边缘担惊受怕了。 碧童仙子却没有再对我说别的,只让我到那冰雕的大床上躺下,说见王母之前,需得有十二重造化。 我不知她说的这十二重造化是指什么,但还是依言去躺下,刚躺下就一个激灵,太冷了,比冬天摔到雪地里还要冷,但碧童仙子在一旁看着,我不敢起身,怕她将我送回凡间去,只好让那彻骨的寒冷冰冻我的骨髓。碧童仙子见我躺下后便离开了,这里并没有凡间一样的门,她离开之后我的四周便升起千万根冰丝,一点一点,抽剥着我的骨髓。 我彻夜忍受着冰入骨髓的寒冷和银丝环绕身边的痛苦,我仿佛渐渐明白,这就是碧童仙子所说的十二重造化中的第一层。 我是看着那两樽清江月的距离越来越远,才知道自己熬到了第二天的,那冰丝泛着银光,开始一根根钻进我的骨肉之中,深达骨髓。不多时碧童仙子就来了,这次带了一身衣裳,手里还捧了一个木盒子,却并没有急着打开它。而是看向躺在床上的我,我浑身上下都仿佛被冰冻住了,而且我深知,我的骨髓被那千千万万跟冰丝紧紧缠绕着。 碧童仙子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她问:“你还是觉得很冷吗?” 我用尽全力点了点头,但我的头几乎没有移动,只是用痛苦的表情向她表达我的冷。 碧童仙子眉头皱了皱,一指仙法点向我,我顿时觉得被冰冻的身体舒展开来,只有那从骨髓中散发出来的凉意提醒着我这一晚的痛苦。但我还是挣扎着坐起身来,这时碧童仙子打开了她带来的那个木盒子,我一看之下大惊失色,里面竟然是十几根钢钉。 “碧童姐姐,这,这是什么?” 碧童仙子笑了笑,说:“你先起来,将这身新衣换上。” 我于是依言站起身来,周围冰树明澈可照出人影,我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衣裳变小了,这本是母亲用旧衣改的,本就破旧,如今看来肩膀处已经有些裂缝。原来不是衣裳变小了,而是我在天上过了一日,遂长了一岁。 我拿起碧童仙子带来的那套新衣,是织银的白色襦裙,袖口处还绣了两朵清丽的月色花朵,只是不知这是什么花。这衣裙太美了,是我在凡间从没见过的衣裳,我迅疾的穿好衣裳,看着冰树中六岁的自己,受了一夜折磨,我的皮肤变得惨白,只是眼睛依旧明亮,细细看去好像有天上的星星,哦,我差点忘了,我现在就是在天上。 这时碧童仙子又喊我了:“小丫头,你过来坐下。”我便依言又去那冰床上坐好,依旧寒冷无比,那骨髓处刚刚消下去的寒意又复袭来,我皱了皱眉头。 碧童仙子从木盒中拿出一根钢钉,定定的看向我,我害怕极了,却也不敢出声,只听她说:“你原是应该被断了凡思来的,但你从洪水中逃脱过,龙王的灵气沾到了你身上,这凡思就没断干净。” 我一听就慌了神:“没断干净?那可如何是好?” 碧童仙子又笑了笑,道:“别急,听我给你讲。上瑶池台的仙子要历经十二重造化,昨晚便是第一重,你的凡思若是被断干净了,便不会知冷暖,也就不会有这彻骨的寒冷侵袭。但麻烦就麻烦在你没断干净,所以我去药王司寻了药童,为你寻来这十二根钢钉。” 我仿佛意识到这十二根钢钉要用在我的身上,不禁瑟缩了两下。 碧童仙子看出我害怕,便安慰我道:“你不用害怕,这钢钉确是用来封住你的凡思,但只是片刻的痛苦罢了,过后便不会再有凡思,凡间的事,你也就记不得了。” 碧童仙子说起话来很温和,这对瑟瑟发抖的人很凑效,我于是真的下定决心,闭上眼睛任凭她一根又一根的钢钉刺入我的身体。 第一根钉钉在骨髓,钻心的疼痛顿时袭来,我咬着唇让自己不发出叫喊声,牙齿咬破了嘴唇,却仍然抵挡不住全身骨髓袭来的疼痛。 第二钉钉在左肩,第三钉钉在右肩。骨髓的疼痛还不曾消散,双肩的痛苦又开始侵蚀我。 紧接着碧童仙子下了第四钉,钉在我的左手腕,第五钉钉在了右手腕。我恍惚中看到了我的双手在变化,手指变得更加纤长,就连指甲也变得水葱般可爱。原来仙子的手生的好看,竟要遭受这般痛苦。 我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只觉出第七钉和第八钉钉在了我的膝盖上,第九钉和第十钉钉在了我的脚踝。 第十一钉在丹田,我感到浑身的仙识都开始聚拢、游荡、冲击,我顿时觉得痛不欲生,终于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时碧童仙子坐在床边看着我,手里拿着第十二根钢钉。 “碧童姐姐,可是还有一钉?” 碧童仙子看我的眼神里满眼悲戚,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委实不愿意看你这般痛苦。这十二钢钉本是为了封住你的凡思,以让你受这十二重造化时不那么痛苦,但你昨晚已经历经了第一重造化,想来少一根钉也无什大碍。这最后一根,就免了吧。” 但碧童仙子却疏忽了,这第十二根钢钉原本应该封在我的后脑,锁住我脑海里所有关于凡间的记忆。脑海里的父亲、母亲、洪水后来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变得模糊,但凡间的星星和月亮以及那人间仙台琼华宫都一直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以及我一直知道,自己曾是从凡间来的。 还有一事,因第一天那万千根冰丝早已裹住了我的骨髓,后来那封住我骨髓的第一根钢钉就并没有封住我对冷的知觉,以至于这些年里我很少踏足嫦娥仙子的广寒宫。 第一章 第二节 调整了些许时辰后,碧童仙子就带我离开了冰簟壶。穿过曲折的云台四梦桥,到了另一处云台,这里名叫弄影莲池。一眼望去就是满池的连花,只是与凡间的不同,这里的莲花是玉一般的叶,琉璃一般的花,我正惊叹不已,碧童仙子又带着我往里走。 里面竟别有洞天,映入眼帘的是一莲花台,其后被层层的玉色纱幔遮盖,不知何处。 碧童仙子让我站在这莲花台上,我依言照做,只是刚一站上去,满池的莲花就迅疾生长,层层叠叠将我包围起来,这莲花不只看起来像琉璃,其触感也似琉璃般坚硬,我只有挺直腰板与肩甲,才能避免莲花刺到我的肌肤。 远远的,我听见碧童仙子的声音传来:“小丫头,今日是磨炼你的仪态与姿态,日后在王母面前行走,需得站立端方,才不算失仪。” 我叹了口气,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一夜,我足足站了两千一百九十个时辰。 往后几日便日日在诸般磨难中度过了,我在曲折的云台四梦桥上走了来来回回的路,在膳宫里做了整夜的糕点,在织女的九针机前纺了一夜的布…… 第九日银白色的清江月高高挂起的时候,碧童仙子一如往常来了,依旧带来了一身新的衣裳。 我兴高采烈的到莲花池边就着池水照自己的影子,果然比昨日又长高了些。 “碧童姐姐,我一日比一日长一岁,再过六七十日,岂非要成了老太婆了?” 碧童仙子又笑了:“小丫头,十二重造化历完,你形容音色便皆已具备,不会再改变了。” 我“哦”了一声,心里却默默算着,五加十二正是十七岁,花一样的好年纪呢。碧童仙子看起来也是十七八岁,她的模样就很美。 我换完衣衫后,碧童仙子便轻轻拨开那层玉色纱幔,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方桌,桌上茶壶,一个茶杯。 碧童仙子示意我跪到桌前,给王母斟茶是需行跪礼。我执起茶壶,里面竟然是有茶的,于是将茶水斟到茶杯里,指尖微微传来温感,我知道是自己失去了温觉的缘故,指尖传来温感,说明这茶水其实很烫。 碧童仙子说:“王母喝的茶,必须是不凉不热的,要比玉温热些,比阳光寒凉些。这茶壶自有取之无尽的茶水,只是需要你斟出温度适宜的茶,你自己好生琢磨吧。”说罢她便起身离开。 我独自一人跪在这里斟了整晚的茶,终于发现茶壶中的茶水本是烫的,将壶盖微微敞开些,才能降低其中茶水的温度。 次日碧童仙子来的时候我为她斟了一杯茶,她尝罢很是满意,见我还跪着,慌忙让我起身。 而我的双腿早已失去知觉,一个踉跄就将手中的茶壶打翻外地。巨大的声响引来了天兵。这是我上瑶池台以来第一次见到碧童仙子以外的人。 那天兵一身白玉甲袍,身形彪悍,我站起来只比他腰间高一些。他一把拎起我,喝到:“哪里来的劣童!” 碧童仙子慌忙起身赔礼:“天兵息怒,这是刚上瑶池台的小仙子,还未历遍十二重造化,丹元尚未聚拢仙识,经不得天法处置啊。” 我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虽不甚明白碧童仙子所说的话,但却能听懂打碎一个茶壶在瑶池台上会受到很严重的处置。 那天兵抬眼看了看碧童仙子,语气突然变得很生硬:“呦,这是……碧童仙子,仙子既然说了话,那只好卖仙子一个面子。但天规既犯,天法便不可不施,就责她一百仙棍以儆效尤吧。” 我心里想的却不是那一百仙棍有多可怕,而是碧童仙子虽是仙子,却也只位列末等仙班,天兵最是威慑,却轻而易举卖了她的面子,思来令人觉得奇怪。 第一章 第三节 我一路被天兵拎着离开了弄影莲池,穿过云台四梦桥,到了戒律阁,这里仙气缭绕,庄严肃穆,既不似冰簟壶一般晶莹剔透,也不似弄影莲池一般莲动风香,这里让人感到渺小,觉出高远。 戒律阁的正中是一座华表,上面是所有被剔去仙识的人的名字。 天兵将我扔在地上,我便跪在了华表前面,紧接着一下接一下的仙棍袭来,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疼痛,只有骨髓散发出冰冷的凉意。 一百仙棍过去,我竟然还能自如行走,只是骨脊微痛,原来这就是仙与人的区别。仙自有仙识护体,人却只有一层皮肉。 出了戒律阁,碧童仙子竟守在门口,她担心我丹元尚未聚拢仙识,受不住这一百仙棍,却不想我并无大碍,还说我仙缘天生就好,又或者是龙王的灵气沾到了我身上,所以逃过了一劫。 之后我们又去了另一处云台,牌楼门匾上写的是书录阁,我猜测可能是藏书楼一样的地方。 果不其然,这里有上万卷藏书,却并不是书,而是一本又一本的天宫戒律。 碧童仙子看着我笑了笑,说道:“今天恐怕要辛苦你将这一楼的书录全部牢记于心了。” 我惊的忘了说话,磕巴道:“全……全部?这怎么可能。”我却又忘了,天上一天有四千三百八十个时辰,用心背还是可以的。 碧童仙子淡淡笑了笑,她的笑很有温和力,我很庆幸能遇到碧童仙子,余生里也很庆幸。 碧童仙子并没有急着让我去背,而是拉着我的手到桌边坐下。 她凝视了片刻,柔声问:“小丫头,你可知你叫什么名字?” 我怔了怔,答:“不记得了。”我记忆未封,自然还知道我叫露华,但这件事不能让碧童仙子知道,不然她恐怕要把最后一根钢钉钉入我的后脑,我既怕那疼痛,也不想忘却我在凡间那已经不甚清晰的记忆。 碧童仙子不疑有他,起身到一架书阁上拿出一本仙籍,翻到最后一页,竟是我的名字。露华,小字浓儿。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碧童仙子笑了笑:“你这名字真好听,只是这露字与十七公主的小字一样,犯了避讳,还是改一个。” 原来王母有那么多女儿,我后来才知道就连碧童仙子也是王母的女儿。 碧童仙子玉指轻轻敲击桌面,思索了一番,说:“你来的时候瑶池台的花开的正好,上林花似锦,你就叫锦华可好?” 锦华,上林花似锦,我很是欢喜。 碧童仙子又说道:“既叫锦华了,浓儿这小字也就一起改了罢。华深吹落絮,叶密坐流莺。你小字就叫深深可好?” 我欣喜不已,自这以后我便被人称一声锦华仙子,小字深深。 这日我过得辛苦,虽有几千个时辰,但我凡思不曾封尽,记忆不够通彻,记起这万卷书录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卷三录:自红橙黄绿青蓝紫七公主始,仙律定仙女可成婚。 卷二十八录:位列末等仙班的仙子,可累修仙缘。 卷一千三百九十八录:仙不可随意下凡。 卷六千零三十二录:触犯天规,责罚诸般,最甚剔仙识,下人间。 我那时将诸般律法全部铭记于心,但没过多久,就将它们一一触犯。 第一章 第四节 这第二日便是十二重造化的最后一日了,来的人却并不是碧童仙子,来人穿了一身浅粉衣裙,面容粉琢,精致玲珑,手里也像碧童仙子一样,带了一身新的衣裳。 “这位姐姐是?” 这粉衣姐姐明媚一笑,摸了摸我的头,笑道:“你就是碧童口中的小丫头锦华吧,真是可爱,我叫香中,是王母身边的侍书仙子,今日由我来带你去历最后的造化。” 我看着眼前香中仙子明媚的笑容,心里想的却是碧童仙子的温和一笑,我不禁心慌起来,问道:“碧童姐姐怎么了?为何不是碧童姐姐来?” 香中仙子皱了皱眉,似乎我不该问个问题,但犹豫了一会,还是告诉了我:“碧童今晨掌灯之时将灯油洒到了王母袖摆上,王母罚她在瑶池台跪七曜,你这几日恐怕都见不到她了。” 七曜,就是七天的意思,我想起自己斟茶那晚跪的双腿僵硬,不禁一个冷颤,蜡油而已,怎会受这么重的责罚?但随即又想起自己刚背过去的万卷书录,卷两千六百一十录:末等仙子举止出错,面壁终生,永世不赦。 我一个激灵,心道这香中仙子恐怕是在骗我,碧童仙子若是真的犯错,恐怕不是罚跪七日这么简单,难道是香中仙子怕我担心,才故意将责罚说的轻了?那她原本可以不告诉我此事的,我心下一团乱麻,恨不得马上到瑶池台旁去找碧童仙子探个究竟。 我没有说话,拿起香中仙子带来的衣裳,故作犹豫了一会,开口道:“香中姐姐,我前几日日受了一百仙棍,身上留了伤痕很不好看,我换衣裳时姐姐可能避一避?” 香中仙子心思很是单纯,并不觉得我说的有什么不妥,于是转身上了书录阁的二楼,那里藏有一些杂书,我不曾翻阅。 我快速换好了衣裳,此时的自己已经具备少女的形态,我知道自己音容胜雪,是讨喜的脸。身上也并没有伤痕,不过是骗香中仙子走开故意说的罢了。 我回头见香中仙子身影缥缈,正在专心翻阅杂书,于是猛吸一口气,给自己壮壮胆子,一股脑离开了起书录阁,又穿过那曲折的云台四梦桥,直往西边而去。王母瑶池,在西。 我这一去,是冒着极大的危险的。 十二重造化只剩最后一重,如果今日我乍然跑来瑶池,惹得王母不快,能不能聚拢仙识成为仙子不说,只怕会被剔了仙识贬下凡去。 但我还是来了,十一日,四万多个时辰,碧童仙子在我离开凡间后对我的陪伴和关怀令我不能坐视不理。 但我太高估自己了,瑶池台旁没有碧童仙子的深影,而瑶池被曾曾天兵守卫,我未正式列仙班,压根进不去。 我一颗心慌到了极点,香中仙子不是说她被罚跪在瑶池台了吗,她为何不在,她究竟怎么了? 我实在无计可施,只好再回去找香中仙子问个明白,刚一转身,却见两个仙资不凡的人腾云驾雾而来,一男一女。 男子眉峰俊郎,肤色仙白,朗眉星目,我没见过潘安什么模样,但若是眼前这男子与潘安相比,我想还会是这男子好看。他穿了一身靛蓝色衣袍,走动时隐隐有光泽泛出。 旁边那女子身量比他娇小许多,与我一般高,她肤色微泛麦色,头发弯曲绵长,一双杏眸配上樱唇,竟别有一般异域风情。女子穿的是紫色衣裙,走来也有光泽浮现。 随着他们渐渐靠近,我这才发现他们的瞳仁是蓝色的,蓝色,是大海的颜色。 我突然意识到,他们可能不是瑶池台的神仙,而是海里的神仙。 接下来的事证实了我的想法。 香中仙子一路寻我过来,见我怔愣在这一男一女面前,慌忙拉了我的手行礼参拜。 “锦华,还不快见过淮泽太子与琬炎公主。” 我心头一跳,敖璟字淮泽,南海龙王的第七子。 而南海,紧临古堰,我的家。 香中仙子见我仍然呆立,慌然无措,正要再拉我的衣袖,却听淮泽太子出了声:“你是新来的小仙女吗?” 我点了点头,终于反应过来,答:“是的,我叫锦华。” 淮泽太子与琬炎公主对视一眼,相顾失笑。 我尚纳闷他们为何发笑,却听琬炎公主说:“哥哥,这姑娘真可爱,我很喜欢她,要是能带回龙宫去就太好了。” 紧接着香中仙子又行了一礼:“太子公主请多担待,锦华是还未正式列入仙班的仙子,恐怕还不能随公主回龙宫去。”随即拉下脸来对我说:“锦华,学的礼仪都忘了吗,回太子的话,怎可如此随意!” 原来见到太子要礼一句淮泽太子,见到公主要问一声琬炎公主。但后来的很多时候,我只唤他们淮泽与炎炎。 淮泽太子笑了笑,道:“无妨事,你既还未列入仙班,不去过你的十二重造 化,来这瑶池台做什么?” 他声音青松般晴朗,我微微有些害羞,低头道:“我来寻碧童姐姐,听说她被王母责罚了。” 淮泽太子与琬炎公主面面相觑,香中仙子也露出尴尬的神色,我便更是疑惑了。 琬炎公主说:“我们要去瑶池见王母,不如你与我们一同进去吧,到了你就能见到碧童了。” 我心想能够见到碧童仙子,自然千答应万答应,与香中仙子随他们一起进了瑶池台。 第一章 第五节 这是我此生第一次走进瑶池台,人间分春夏秋冬四季,天上也分春夏秋冬四时,但瑶池台四季如春。碧童仙子说我上瑶池台的那一天牡丹花开的正好,上林花似锦,所以我叫锦华。但如今看然来,瑶池台的牡丹花谢了还会有一簇簇别的花盛开,这里四季如春,常年花开不败。 比起戒律阁,瑶池台更是一处仙气缭绕的地方,地面周遭都升起白色的雾气,让人看不清地面本身的颜色。放眼望去是一座座雕龙的白玉华表,四周皆是鲜花如荼盛放,一对儿仙鹤在花丛中微微煽动翅膀。 正中间有一座明华椅,椅后有一架屏风,椅上端坐着一个穿金袍的女子,远远望去看不清面容,只觉得富贵绚烂,光彩夺目。这人便是王母。 “参见王母。”我学着其他三人的样子像王母拱手为礼。 王母正手里捧着一本奏折在看,她的案前也堆满了明晃晃的奏折。 我余光瞥见王母抬头看了看我们,道:“免礼。” 我这才敢抬头看她,传说王母万劫不死,长生不灭,但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她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威严,而是看起来慈祥也温和,气度高贵,这样一个人,当真会重罚碧童仙子吗。 王母也看向我们四人,她的目光果然在看向我的时候顿了顿,眉头微皱,问:“你是?” 我屈膝行礼,稚嫩之余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落落大方,答道:“回王母,我是十一日前刚上瑶池台的锦华。”我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干净利落,但却还是隐约听到了身边淮泽太子的嘲笑声,我在心里暗骂了他一句。 王母点了点头,似乎知道我的存在,继而问了和淮泽太子一样的问题:“算起来你还差一日才能列入仙班,不去过你的第十二重造化,来我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我生怕自己接下来提到碧童仙子会太过激动而失态,索性先行了跪礼:“回王母,我听说碧童仙子犯了过错,遭了责罚,心下担忧不安,欲来探望。” 王母闻言却掩嘴笑了笑,看向香中仙子:“香中,你不曾与她明说吗?” 香中仙子低头掩笑:“是小仙的疏忽,不想锦华这般惦念碧童,不及与她细说,这丫头就自跑到瑶池来了。” 王母点点头,微笑着对我说:“难为你重情义,碧童就在这屏风之后,你进去找她吧。” 我忙谢了恩,像屏风之后走去,究竟怎么回事,我一定要弄清楚。 “碧童姐姐,碧童姐姐,碧……”屏风之后还是仙气缭绕的地面,只是不像刚才那样肃穆庄严,这里有案有几,碧童仙子此刻正跪坐在桌案前写着什么。 我又唤了一声:“碧童姐姐。” 碧童仙子并没有抬头看我,而是唇角唯美笑了笑,手中笔依旧不停,只轻声说:“丫头,你且自寻地方坐了,等我片刻。” 我现在已有十六岁,碧童仙子便不再唤我小丫头,而是丫头。我见她不慌不忙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也便落了下来,便依言到台阶上寻了块地方坐了。 第一章 第六节 碧童姐姐写的很专心,这里很安静,我也不敢出声打扰她,只好静静坐着。可没过多一会儿,我就听到了屏风之前,淮泽太子与王母的对话。 “王母,十一年前古堰那场洪水所造成的灾害,如今已经尽数恢复。此次降水一事是小神失职,还请王母降罪。” 是我那心心念念的地名,也是我那彻夜难忘的话题。当我知道淮泽太子是南海龙王的第七子时,就仿佛知道会有这么一个话题,早晚被我听到——关于我五岁那年家乡古堰的那场洪水,也就是那场让我机缘巧合之下走到了琼华台从而上了瑶池台的那场洪水。 是因为掌管降雨一事的淮泽太子失职,才引发了那场洪水。而这一场洪水,竟涂炭古堰生灵十一年。 此时又听琬炎公主的声音响起:“王母,此事不能全怪哥哥,古堰连年大旱,理应由我们降一场暴雨滋润土地,那洪水原本可以适时而止的,只是哥哥当日为了救一个五岁的女孩,错过了止损洪水的最佳时期。” 我顿时僵坐在地,为了救一个五岁的女孩?当日我险些被洪水吞噬,确实有一股力量将我推离水浪,是淮泽太子救了我?还因为救我酿成了更大的水灾。 怨不得,怨不得当日碧童仙子说我身上沾有龙王的灵气,其实那是淮泽太子的灵气。 后来王母又与他们絮絮说了许多,我都没有听清楚,总之王母并未责怪他们。 我一直僵坐着,脑子里因自己方才听到的真相而震惊,却不想不久之后自己还会听到另一件令人震惊的事。 这就直到碧童仙子写完最后一个字。“丫头,你在想什么?” 我顿时回过神来,索性先将刚才听到的事放到一边,起身朝碧童仙子款款走了过去。 “碧童姐姐,我听香中姐姐说你受了责罚,心中很是担忧。” 碧童仙子手上正起身收拾着她方才用过的笔墨纸砚,唇边依旧噙着那抹春风般的微笑,柔声道:“好丫头,知道挂念我,就不顾生死的跑到了瑶池台来?”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碧童姐姐对我这么好,我自然挂念你了!” 碧童仙子莞尔一笑,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牵着我的手到另一侧的桌边坐下,然后犹豫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告诉了我一切。 “其实就算今日不告诉你,你也会有知道的一天的。”碧童仙子说这话时神色忧忡,看了看天上那轮太阳。 而后又低头看向我,她看我时的神色总是会很温柔,又继续说:“我确实受了责罚,但王母只罚我在此地面壁思过几日,每日默写天规一遍,方才你进来时我正专心默写,所以让你等了片刻。” 听她这么说,我便放下心来,但仍心存疑惑,难道是因为王母仁慈才减轻了对碧童仙子的责罚? 碧童仙子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继续对我解释:“我在瑶池台上并不会受太大的责罚,瑶池台的人都知道此事,所以我说以后你也会知道。因为,我是王母的女儿。” “什么?!”我震惊的说不出别的话,碧童仙子怎么会是王母的女儿?她不是和香中仙子一样是位列末等仙班的小仙子吗?但随即回想起那天兵对碧童仙子略显尊敬的眼神和刚才淮泽太子几人面面相觑的神色,我便能意识到这是真的,碧童仙子,真的是王母的女儿。 碧童仙子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你别急,听我慢慢给你解释。我原是王母的第八位女儿,也就是瑶池台的八公主。后来七位姐姐觅得如意郎君,使我也动了凡心,谁知这是我命里的劫数。我势必与那凡人共死共生,于是自请剔去了仙识,谁知那凡人是个负心汉,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又爱上了别的女子。” 我惊诧不已,道:“可,可被剔去仙识,又怎么还能回到瑶池台?” 碧童仙子又是温和一笑,道:“因我方才说了,这是我命里的劫数,王母是预先知道我会有比一劫的,所以我在凡间历完此劫,王母便让我回了瑶池台。只是如此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为堵众仙之口,王母便让我做她身边的掌灯女儿了。” 我长吁一口气,终于明白了其中原委。碧童仙子虽位列末等仙班,做的是掌灯之事,但骨血里终究还是王母的女儿,这便是她最大的与众不同之处。 我正要开口说话,香中仙子便进来打断了我们。“碧童,锦华,你们说完话了吗,王母要你们出去。” 碧童仙子温婉回头:“正说完,走,咱们这就出去。” 第一章 第七节 我们转过屏风,又回到了刚才的瑶池台大殿,原来淮泽太子与琬炎公主刚禀完事,正要离开。此刻看见我出来他们顿时又来了兴趣,我是有多讨她们喜欢? 我们先向王母见过礼,又向淮泽太子与琬炎公主见了礼。 王母凝视了我一会,问道:“锦华,如今日头渐斜,你还需历经最后一重造化,以让仙识聚拢丹田,你今日舍身来探望碧童,很有胆量,但以后还是要谨慎行事。时候不早了,香中,你带她回去吧。” 香中仙子刚要应下,要带我去过最后一重造化,一旁的淮泽太子却先出了声。 “王母方才也说了这丫头很有胆量,依小神之见,这最后一重造化需得自行调息整晚,仙识冲击丹田的痛苦苦不可言。依小神之见,锦华姑娘重情重义,勇气可嘉,大可助锦华姑娘一臂之力,以让最后一日不那么难熬。” 王母微微笑了笑,道:“淮泽说的有理,我也十分喜欢这丫头,锦华你过来。” 我依言款步走上去,王母玉指轻轻点向我的丹田,我顿时觉得浑身暖融,同时意识逐渐模糊,就此睡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个房间里,这房间有塌有几,纱幔垂挂,也有一池玉莲在侧。 紧接着碧童仙子与香中仙子并携走了进来,二人俱笑。 是香中仙子先说了话:“恭喜你,从今日开始你便正式位列仙班,成为锦华仙子了!” 我也笑了,知道自己最后仙识已经聚拢,成了正式的仙子,且这一夜安稳异常,说起来还要谢谢淮泽太子为我说的好话。 我起身梳妆穿衣,十七岁的容颜映在镜中,眉眼含春,肤容胜雪,身姿纤盈。不算绝世的美丽,但也算有桃李之色。 之后与碧童仙子和香中仙子一起去拜见了王母,从此便留在了瑶池台做弄花仙子。 只是王母祝我聚拢仙识,于我来说少了最后一重造化,这也成了三年后众仙家力讨剔去我仙识的最后一笔。 第二章 第一节 牡丹春色好,瑶池春不老。 我从此便没离开瑶池台,每日都在侍弄瑶池台的花草,王母喜欢我的乖巧机灵,碧童仙子与香中仙子以及其他众仙子也都很照应我。 天上一天比人间可长得多,从早到晚能发生许多事,见到许多人。 我第一次见到嫦娥仙子的时候,仿佛突然明白为什么只有她可以居住在广寒宫,也突然明白为何人们会说圆月中的皎洁身影就是嫦娥仙子。 嫦娥仙子来瑶池台的时候穿的是一身雪白色的衣裙,隐隐约约透出些月蓝色的光泽,走起路来衣袂微翻,飘然中又不失端庄优雅。 嫦娥仙子是我见过长得最美的女子,她的美不像碧童仙子一样的温和秀丽,也不像琬炎公主一样的灵动多姿。而是恍惚的缥缈感。她眉似细柳,眼含水波,唇若淡樱,自内而外的散发出仙气缭绕之感,仿若冰山上的美人。 嫦娥仙子是来找香中仙子借书的,是了,香中仙子主侍书,王母不久前得了一本《昆仑仙山传》,前两日已经看完,嫦娥仙子就是来借这本书的。这本书我也看过,讲的就是些昆仑仙山久远的仙事,其中还包括王母的故事,许多内容与我小时在民间听到的《山海经》与《淮南子》中的故事大致无二。 “嫦娥仙子对昆仑往事也感兴趣?”香中仙子一边打开书柜,一边闲聊起来。 “闲来无事,打发时光罢了。”嫦娥仙子说这话时语音清冷,眼神也是落寞的。 香中仙子闻言略有些尴尬,笑声安慰道:“嫦娥仙子若是觉得无聊,不如多来瑶池台走动走动。”香中仙子晴朗活泼,说起话来有些俏皮。 嫦娥仙子只微微笑了笑,拿起书便离开了。 我又惊叹了一会嫦娥仙子的美貌,便起身去侍弄花草了。今日日头甚好,我打算给瑶池台的玉兰浇浇水,让它们晒晒太阳。 “锦华,看看你干的好事!” 乍然的呵斥声吓了我一跳,我慌忙抬头,说话的是云翎仙子,瑶池台的两只仙鹤就是她养的。 云翎仙子生的也美,身姿娇小,一双丹凤眼微微吊梢,总穿一身带羽毛暗纹的白衣,眉心还有一点朱砂,既应名,也应景。 只是,她好像并不喜欢我,从我来瑶池台的第一日开始,她每日都会寻各种理由呵斥我,今日不知又是为了何事。不过索性,她对所有人都是这火爆脾气,我也就不甚在意她的呵斥。 “锦华,看看你干的好事!”她又呵斥了我一句。 我赶忙放下手中的水壶,到她身边一探究竟,这暴脾气的小姑奶奶我可招惹不起。 “云翎姐姐,出什么事了吗?”我小心翼翼的问。 云翎仙子掐腰站着,并不答我的话,只是眼皮低垂,看向地面。 “天呐!”我一声惊呼,“我的花!”瑶池台最后所剩不多的牡丹花此刻被那两只仙鹤咬的七零八碎。 “什么你的花,这是瑶池台的花!”云翎仙子纠正我。是,我当然知道这是瑶池台的花,若真是我的花此刻也不会有这么麻烦了。过几日就是蟠桃会,众仙家都要来赴宴,这排牡丹花偏偏长在瑶池台的显眼处,这可如何是好? “你,你还好意思呵斥我,还不是你养的仙鹤干的好事!” “啪!”云翎仙子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我知道她也是心里着急,并不是真的施难于我,她是瑶池台上出了名的臭脾气。 “好了,云翎姐姐,此事也不能全怪我,你还是想一想有什么挽救的办法吧。我初来乍到,经历不如你广泛,你定然能有法子的。”我并没有怨她打了我一耳光,而是对她说了好话,因为于此事上我想不出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或许此事上她会有办法。 这几句好话对云翎仙子果然受用,她当真认真想了想,思索道:“如今,或许只有十二花神有办法了。” 第二章 第二节 “十二花神次第来,人间月月花儿开。 花团锦簇彤彤日,笑逐颜开喜心怀。” 十二花神主掌天下各月花朵绽放之事,如今涉及牡丹花,自然要去寻牡丹花神。 十二花神并不经常在天上住,很多时候都在民间掌管花事,我与云翎仙子一起去她们居住的花有觅处,这里群花争艳,百花盛开,实比仙境还要夺人眼球。 我出声问道:“诸位花神可在?”半晌无人回应,我又不甘心的问了一句:“小仙瑶池台锦华,有事求教诸位花神!” 这便有回应了,一声“谁啊”懒懒的从屏风后传出来,来人一身水红衣装,头发梳成堕马髻,发丝微微凌乱,眼含秋波却并无神采,她打着哈切,似乎是我们将她的好梦吵醒了。 我看着她的装扮,却并不能猜测出她是谁。于是看向身边的云翎仙子,她在天上多年,总不会不认识十二花神。 谁知这云翎仙子人前人后竟有两副面孔,在我们面前动辄呵斥颖指气使,在花神面前却堆出了满脸的笑意:“小仙见过海棠花神,这是刚来的小仙子锦华,不懂规矩,叨扰之处还请花神勿怪。” 我闻言怔了怔,我? 我还没开口反驳,云翎仙子又说:“我们吵着花神清净了,这就告退了。”说罢就要灰溜溜的退下。 “哎!等等!我们正事还没说呢。”我喊住云翎仙子,又对海棠花神说:“见过海棠花神,小仙今日来,是有要事想要求见牡丹花神,不知牡丹花神在否?” 云翎仙子是被我喊住了,但海棠仙子睡意朦胧,似乎并没有要搭理我的意思,撂下一句“她不在”转身就往回走。 我正要再开口挽留,却又有一清脆的声音响起:“是什么人?”伴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一身穿红装的女子,眉间绘有花钿,皮肤比雪还要白上两分,更妙的是她气质清冷,仙姿绝伦,我顿时明白过来,她是梅花神。 海棠花神与梅花神懒懒的挥了挥手,嘟囔道:“找牡丹的。”说罢转身就进了屋。 梅花神也并未多说什么,只看向我和云翎仙子,清冷的说道:“如今正是人间春色,牡丹她们都下凡去了,其他不趁时节的也各有的忙,如今花有觅处只有我和海棠在。” 云翎仙子这下子又开始慌乱了,却并不敢与梅花神说许多,只道了歉,带我匆匆离开了花有觅处。 “云翎姐姐,十二花神又不会吃了咱们,你这么畏首畏尾做什么?” 云翎仙子出了花有觅处便又换回了她那副面孔,呵斥我道:“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人家十二花神有上万年的修为了,怎么会与你一个只有十七岁的丫头片子多费口舌。”许是没话说了,她咂咂嘴巴,随机又想起来:“再说了,咱们本就不该来找牡丹花神,牡丹花损坏本是咱们自己的过错,若是牡丹仙子不肯帮忙,还将此事捅到王母那儿去了怎么办?” 我辩驳:“王母仁心宅厚,定然不会怪罪咱们的。你不说我到忘了,干脆把这事告诉王母吧。”说着我就要往瑶池台走。 “你回来!”她又呵斥我:“再过几日就是一年一度的蟠桃宴会了,王母眼下正在与诸位仙家商议大事,怎容得你这小事情去叨扰。” 我停下脚步,想了想,干脆回身面对面对她说:“既如此,反正这牡丹也是被你的仙鹤吃的,此事算下来也赖不到我头上,我便不管了,你自处置去吧。”其实我并不打算真的不管,说来我到底是弄花仙子,此事真闹大了我还是要担责任的。但我此时就是想气气云翎仙子,遂说罢转身要走。 “啊!”身侧传来自一女子的轻呼声,我知道是我走的太急撞到人了。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走的太急了。”我赶紧向人道歉。 “无妨,也怪我心不在焉。”这声音恍惚缥缈,极其耳熟,我抬头一看,白衣蓝纹,正是上午还见过的嫦娥仙子,只是眉间隐有忧色。 我便向她一礼:“小仙见过嫦娥仙子,仙子眉间忧忡,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吗?” 嫦娥仙子叹了口气,却半点架子也不拿,从袖中摸出那本《昆仑仙山录》来给我:“这书我原已经看完了,正要去还给香中。”天上一天的光景过得极慢,她半天看完实属寻常。 我便随手翻阅,“呀!”这书的中间几页被撕坏了。 嫦娥仙子皱了皱眉头,解释道:“这几页被夜夜毁了。” 夜夜是她玉兔的名字。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丹青夜夜心。 第二章 第三节 我信手翻阅着这几本书,在云台四梦桥边踱着步子,日头有些微微斜移。 云翎仙子并没有追过来,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此刻必然回了瑶池台去找碧童仙子她们告我的状,如果牡丹花救不回,那她就要提早将责任推在我身上。 但我并不急着回瑶池台去,因为此刻我心中有了更好的办法。 “嫦娥仙子,这书我也读过,正巧毁坏的这几页也熟记于心,仙子若是信小仙,小仙可将其中内容默写出来,保证一字不差。”我并没有夸大其词,毁坏的内容是大羿射日的故事,《淮南子》上也有,所以我记得更加清楚。 嫦娥仙子大喜过望,这确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于是我便跟着嫦娥仙子去了她的广寒宫,这里也是一处云台。我感到惊诧不已,我在天上去过的云台,竟一处比一处美,一处比一处仙气缭绕。 映入眼帘的,是广寒宫那棵参天的玉树,玲珑剔透,姿态古拙。广寒宫是有琼楼的,那是嫦娥仙子的居室,我也是在看到它的琼楼之后,才突然明白一个什么叫做琼楼玉宇。那就是透明的琉璃瓦,剔透的白玉墙,恍若仙境,哦不,这本就是实打实的仙境。 我随着嫦娥仙子往广寒宫内走去,不及进去,我便顿了顿脚步,这里……出奇的冷。 广寒宫,极为寒冷。 而我度第一重造化时没有仙识护体,骨髓被玉簟壶的冰丝侵袭,落下了畏寒的毛病。 嫦娥仙子发觉了我的异样,回头看向我:“你怎么了?” 我打个瑟缩,骨髓处已经透露出冰凉的寒意来,颤声道:“没,没什么。” 她却已经看出来:“你冷?”还不待我承认,她又笑着说:“神仙们虽有仙识护体,但来我这儿的大都还是会觉得冷的。因为这儿的一砖一瓦,都是上古寒玉,冰潭琉璃。” 我颤巍巍的点头,猜想自己自己嘴唇已经冻得发紫。 嫦娥仙子大约也看出不对,皱了皱眉:“不过,像你这么怕冷的倒是头一回见。难道是你刚上瑶池台的缘故?日后还要多加修炼才是。” 嫦娥仙子并不知我此前际遇,只道我是刚上天的小仙,修为还不够的缘故。 我已冻得说不出话来,便又颤巍巍的点了点头。 嫦娥仙子又是一笑,便示意我跟着她进了琼楼。 琼楼里便显得又与外边不同,只有桌案是用那寒玉做的,其余物什简单古朴,雅致有余,颇有一份书香气息。 嫦娥仙子从她的衣橱里取出一件斗篷要为我披上。 我慌乱不已,赶忙躲开,嫦娥仙子可是上仙,我一个末等仙班的小仙子,怎可随意穿她的衣裳,还要她为我穿衣? 但嫦娥仙子却微微一笑说:“今日还要劳烦你默写《昆仑仙山录》损毁那两页上的内容,你若冻坏了,我可吃罪不起。” 我看得出嫦娥仙子表面冰冰冷冷,其实内心很是和善。她今日对我笑了几次,都很暖人。 她说的也有道理,于是我便不再推却,接过她手中的斗篷给自己穿上了。这斗篷极厚实,我顿时就不那么冷了。 我正要到案几旁为嫦娥仙子默写《昆仑仙山录》,脚边却有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一跳,将我也吓了一跳。 嫦娥仙子慌忙去抱起了那个毛球,抚摸道:“夜夜。” 我这才定睛去看,原来这就是嫦娥仙子的玉兔夜夜,它通体雪白,只有眼睛泛着琉璃古玉红,品貌实在比凡间那些兔子高了不知多少倍,仙兔就是仙兔,况且还是嫦娥仙子养的仙兔。 我很想摸一摸夜夜:“仙子,夜夜可真可爱。” 嫦娥仙子又是一笑,将夜夜轻轻给我抱,道:“它平日里很乖,今日不是故意吓你,只想与你亲近来着。” 我摸摸夜夜耳朵,点头答道:“小仙知道,小仙也很喜欢夜夜。”这玉兔的确很乖,被我抱在怀里就安安稳稳的被我抱着,它是一只不会说话的兔子。神仙无聊,常常会养各种动物,这动物与神兽不同,那些那些鹿啊,孔雀啊,猫啊狗啊,有一些虽然是会说话的,不过只是传话而已,性质有点像凡间的鹦鹉,只不过比鹦鹉可灵性的多。我后来也养了一只会传话的沙皮狗,取名叫腊八,这便是后话了。 我将夜夜还给嫦娥仙子,便坐在案几前提笔默写起来。 “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 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 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 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邱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 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 我写罢心下却有些怆然,看见嫦娥仙子抱着她的的玉兔夜夜坐在一边,又想起了那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第二章 第四节 夜夜这兔子与我好像挺有缘分,她似乎是感应到我在看它,从嫦娥仙子怀中探了探脑袋,将那雪绒圆滚的脑袋转向我。 它这样子可爱的紧,我忍不住笑了笑。 “嫦娥仙子,我已默写好了。” 嫦娥仙子闻言大喜,轻轻放下夜夜,便起身走至我身旁。我见状也赶忙起身,将写好的书页呈给嫦娥仙子看。 嫦娥仙子接过去,我内容无差,字迹娟秀,定然不会有不妥当的地方,果然见她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我虽记得不熟,但到底是有印象,确是这些内容。” 她不只应该有印象,印象还应该极为深刻,只不过字里行间怕出错,才不敢自己默写此书页,因为这缺失的内容,正是大羿射日篇。 但这些话我并没有说出来。 嫦娥仙子又拉起我的手道:“锦华,此次多亏了你,为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我谦和的行了个礼:“仙子过奖了,这本是小仙分内之事。” 嫦娥仙子却微微摇头:“不,还是多亏了你有这过目不忘的好本事。”这夸赞于我倒确是不错,碧童仙子当日少为我施了一根钢钉,我凡思未封,记忆通透,如今在瑶池台过了几日,仙识日渐沉稳,记忆力反而越来越好。 我仍是对嫦娥仙子谦和的笑了笑,果不其然,她说了我今日最想听的那番话:“你帮了我的忙,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可来寻我帮忙。夜夜很喜欢你,你若得空,也多来广寒宫坐坐。” 夜夜喜欢我并不假,但我畏寒,这之后并没有常去广寒宫走动。 我恭敬地向嫦娥仙子施了一礼:“不瞒仙子,小仙眼下的的确确就有一件棘手的事,放眼天宫上下,也就只有仙子您能帮小仙了。” 嫦娥仙子其人很是心善,并未说别的,只道:“哦?是什么事情,你且说来听听。若我能帮上忙,必然尽力。” 我于是便将瑶池台那被云翎仙子养的仙鹤毁了的牡丹花一事与嫦娥仙子说了,还不忘把我们去花有觅处寻不到牡丹花神的坎坷与她诉说,总之将讲遍曲折,说遍艰辛,眼下就是非你嫦娥仙子才能救我不可了。 嫦娥仙子听罢我这曲折的陈情,思索了一会,微笑道:“这也不难,你无非是寻不到牡丹花神,又怕寻到她了你人微言轻她不肯帮忙。”我赶紧点头,这正是其中厉害。 嫦娥仙子见我点头,便继续说:“牡丹花神与我还算交好,由我出面,这忙她总不会不帮的。” 我大喜过忘,有嫦娥仙子出面,牡丹花神帮忙,瑶池台的这株乱糟糟的牡丹总不会在蟠桃会那天害我与云翎仙子受责罚了! 但事实证明,好事多磨,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我本以为只要嫦娥仙子寻个仙鹤带信给牡丹花神,她便可以上瑶池台来救了我这株牡丹花。 但却不曾想到,茫茫人海,或者说茫茫花海,牡丹花神隐在凡间,嫦娥仙子并不知他在何处。 “那可如何是好?”我慌忙地问道。 嫦娥仙子想了想,道:“本去找千里眼也就是了,但王母今日在与众仙商议蟠桃会的事,千里眼他们应该都去了瑶池台。如今能帮上忙的,恐怕也只有……”嫦娥仙子说到此处却噤了声,令我好生好奇。嫦娥仙子顿了一会儿,又续道:“只是这人心性高的很,平常不大愿意帮人的忙。你且去看一看,若他肯帮你那是最好,若他不肯,只好等千里眼等人回来,只是不知要等到何时,怕耽误了。” 嫦娥仙子为我指的那人,住在北斗宫,掌管天下星宿运转,神号衡惑神君,是位实打实的上神。 第二章 第五节 云台有四梦,一梦前尘往事,二梦岁月沉浮,三梦曲折流转,四梦山水缥缈。 云台四梦桥,神仙走的桥。 我如今是个小仙子,也来来回回的走了这桥无数次,从广寒宫出来过云台四梦桥而后往北走,便是我要去的地方——北斗宫。 这宫殿颇为大气磅礴,远远瞧着波光闪闪,走进了一看却也算金碧辉煌。 我本以为这等上神的宫苑总要有一两排的天兵守着,到了门口却不见一人,我心下觉得奇怪,但觉得如果这样就能畅通无阻的见到衡惑神君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于是抬脚便要向宫苑中迈进去。 “你是谁!”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我吓了一跳,我原本小心翼翼,本不该被这一声吓着,但这声音委实奇怪吓人,说它浑厚它又有些沙哑,还透着些空灵虚无之感。 我定睛去看,原来说话的是一只甪瑞兽。它长得与麒麟有些相似,只是头上多了一角,传说它能日行一万八千里,通晓四方语言。我暗暗想着那衡惑神君,不知这上神是何等的做派,竟养了这么一只上古神兽。 “你谁啊?”我正出神,却听那甪瑞兽又跟我说话了,只是说这句话时又换了一种声音,成了稚嫩的童声,通晓四方语言,果然了不起。 我朝甪瑞兽笑了笑,恭敬的说:“小仙是瑶池台的锦华,如今有事央求衡惑神君,不知神兽可否通传?” 甪瑞兽用它铜铃大小的眼睛打量了我一番,又踱着步子围着我转了几圈,大概是看出我并无他意,于是点了点它那硕大的脑袋,而后转身一个跳跃,就往北斗宫里头去了,我心里不住啧啧,这神兽一个步子就那么远,怨不得,怨不得能日行一万八千里。 这一等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甪瑞兽才从北斗宫里出来,如今又换了个声音,对我说:“神君说让你进去。”这次的声音响若洪钟,我想这大概就是甪瑞兽本来的声音。 衡惑神君既然答应了要见我,那我自然是片刻也等不及,虽然甪瑞兽此时正高昂着脑袋用下巴对着我,但我还是匆忙之中向它道了声谢,于是便急慌慌的进了北斗宫。 仙境。我第一次见到北斗宫的内部景观时脑海里就只有这两个字。 按理说我也见过不少仙境了,玉簟壶通体冰雕而成,弄影莲池思面玉莲飘香,瑶池台大气磅礴仙气缭绕,广寒宫缥缈恍惚清凉淡雅…… 而眼前景象呢?硕大的星罗棋盘横布眼前,古松古柏互相交杂生长,一座大殿恢弘夺目。更令人咂舌的是,在这大殿之后,另有一座仙山拢在周遭的仙气里。这哪里是个宫,分明是个苑。 我走进北斗宫大殿,那一刹那间,宫殿如何气派全部被我忘在了脑后,时至今日,我也只记得,那个穿了白袍的男神仙端坐在书案前,夺了我的眼球。 那男神仙,就是衡惑神君。 他眉峰入鬓,眼眸深沉,黑发一半用玉冠束起,一半垂到腰间。坐的挺拔端正,沉稳孤傲。彼时我只觉得他仙山高冷,不可触碰,却也万万想不到就是眼前这人,在不久之后护我生死周全,为我耗尽万年修为。 我呆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有正事要求他的。 “衡惑神君。”我朝他恭敬行了一礼。 良久,没有回音。 “衡惑神君,小仙是瑶池台的锦华,此番是有事要求神君帮忙。” 良久,没有回音。 这天上的神仙都不爱答人话的吗?那衡惑神君此时仍旧端坐在书案前,手里捧着他那不知名的仙书,眼皮连抬也不抬。哦,或许他并不是不爱答话,而是……耳朵聋了。 我当时的的确确是抱着玩闹的心思的,当下就抛却了尊卑等级观念。哪里还管他是仙班不知高了我多少阶的上神,只顾敞开了嗓子喊:“神君!您可听得到小仙说话吗!” 这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完,就被人提溜着领子拎了起来。 听着身后喷人脖颈的哈气声,我便知道提溜我的是甪瑞兽。 “你就不能小点声吗!”我一怔,这甪瑞兽也是真有意思,它说这句话时居然模仿了我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 这时那冷冰冰的衡惑神君终于有了动作,他放下手中书本,抬起眼皮看向我和甪瑞兽。 我正惊叹于他那清明的目光,却听他更为清明的声音传来:“聒噪。” 这声音,清泉一般甘冽清畅,我只听了这一句,便记了一辈子。 第二章 第六节 衡惑神君是个冰冰冷冷的神仙,他不似嫦娥仙子那般表面忧郁清冷实则笑起来很暖人。 衡惑神君从皮相到骨头都是清冷的。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太过清冷,常年养在身边的甪瑞兽实在耐不住这寂寞了,才一句话能说出三个腔调,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玩。 衡惑神君一句“聒噪”却叫我实打实的噤了声,他这模样还真是有几分威严的。 甪瑞兽应该是有些怕他,把我扔在地上就兀自逃出门去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揉揉自己屁股,心想这甪瑞兽可真是粗鲁。 衡惑神君却又拿起桌上的书本来要看,我怕他这一看又要老半天不理人,赶忙冲上两步去:“神君!神君,小仙有事求您来的,您好歹也听小仙说两句啊。” 衡惑神君这才缓了缓神色,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来:“你讲。” 我嘴角不禁抽了抽,怎么让我遇上这么一个神仙,想起嫦娥仙子说起他时那吞吐的神色,心下有了几分了然。 但好在自己没忘了此次来找这个冷神仙是有事求他的:“神君,小仙是瑶池台的弄花仙子,瑶池台的牡丹花出了问题,小仙本求了嫦娥仙子帮小仙去寻牡丹花神。但可惜千里眼去了瑶池台议事。小仙想着,衡惑神君掌管天下星宿运转,自然有那人海茫茫里寻人的本事,所以便来求神君帮这个忙。” 一番话下来说的我口干舌燥,可当我说完抬头去看时,这,这冷神仙竟然又拿起书顾自去看了。 “神,神君?”我试探性的问他。 冷神仙这回答话了:“你说的啰嗦,我没记住。” …… 依小仙看您不是没记住,是压根没去听。 我正想要怎么继续求他,却又被那甪瑞兽提溜了起来,这次他没有把我扔在地上,而是直接拎着我出了门。 “我家神君嫌你聒噪又啰嗦,你就别在神君面前碍眼了。”甪瑞兽这次说话的声音是那浑厚的钟声,我现在更确定这就是他本来的声音。 我揉了揉再一次被摔的屁股,看向甪瑞兽:“不是我说,你家神君也太不通人情了吧,这冰冰冷冷的,哪能有半个朋友啊。” 甪瑞兽鼻子喷了口气,哼了一声:“我家神君七万年降世之时就是在雪山上出生的,天生一颗冰雪心,七万年都没人能将他捂热。今儿要不是见你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我压根不会让你进这北斗宫的门。”它浑厚的声音有些冲人耳膜,我撇了撇嘴,它又自己嘟囔:“早知道还不如不让你进去了,如今你惹得神君不耐烦,神君不知道又要多久不理我。” 我点点头,看样子一开始猜的是没错的,这甪瑞兽是个爱热闹的主,如今天天陪着这么一个冷神仙,果然是被憋坏了。听说甪瑞兽天不怕地不怕,如今看来不尽然,它怕自家神君不理它。 我看着甪瑞兽凶悍的外表下却满是拙头拙脑的模样。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甪瑞兽瞪瞪铜铃般的大眼,问我:“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 甪瑞兽正要再瞪我,却听身后有一女子的声音响起:“甪瑞神兽!” 我与甪瑞兽俱闻声看去,见有一个月小仙婢从云台四梦桥过来,手提食篮,很是身姿袅娜。 待她走到近处,我瞥见她手镯耳环皆是珊瑚珠子做成,看样子像是龙宫里的丫头。 他向我与甪瑞兽各拘了一礼:“奴婢见过锦华仙子,见过甪瑞神兽。” 我对她的好感登时好了起来,我来瑶池台不过几日,天上少有认识我的,如今这丫头却是第一个问我锦华仙子安的。 我正要向她示好,却听甪瑞兽嘟囔一声:“你怎么又来了。” 小仙婢脸颊略微红了红,我忙拉了她的手:“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认得我的?” 小仙婢脸又红了红,答道:“奴婢初霁,我家公主曾提起过您,说瑶池台新来了位仙子,秀丽温和,故而奴婢认得您。” 甪瑞兽却打断了她:“得了得了,你俩别叙旧了,你这次来,又是你家公主让你来给神君送吃的?” 初霁大概是个极容易脸红的女子,她脸果然又红了两分,点了点头。 我却吃了一惊,竟是琬炎公主命人给衡惑神君送吃的,且听甪瑞兽这语气,似乎不是一日两日了。 第二章 第七节 甪瑞兽很是不给人留情面,嘴里哼哼了两声,问道:“今儿送来的,是海螺汤,扇贝汤,还是螃蟹汤啊?” 不出我所料,初霁的脸又红了红,答道:“是……八爪鱼粥。” 甪瑞兽噗了一声。 但这粥到底是南海的琬炎公主送来的,它不敢回绝,于是厌厌的接过食篮进了北斗宫。 我于是又与初霁说了几句话,这才打听清楚其中原委。 原来是三百年前琬炎公主第一次跟着她父王上天庭的时候,正赶上一个没有云的夜晚,漫天星河绚丽烂漫,是她在南海龙宫不可多见的景色。琬炎公主当时年幼不知,本是觉得这星星好看想摸一摸,但甫一伸手就把两颗星星给戳散了。 她运气好,戳的正是北斗七星中的两颗,这两颗星星的位置至关重要,是天星运转的枢纽,不可轻易移动。霎时间星星反噬于琬炎公主,眼看那炽热的星光就要到了琬炎公主脸颊了,这时一位一身白袍的男神仙现身救下了她。还顺便用了些法术让这两颗星星归了正位,避免了天星运转紊乱的一场大麻烦。 这男神仙,就是衡惑神君。 自这以后衡惑神君就成了琬炎公主的大恩人,但凡琬炎公主有个什么机会上天庭来,必得每日亲手为她做一碗羹汤送了来。这日王母在瑶池台与众仙家议事,琬炎公主也来了瑶池台,本以为能见到衡惑神君,却忘了衡惑神君常年冰冷性子,有人的地方就不会有他,除非是蟠桃会那种不可不去的,否则便躲在他的北斗宫享清净。 我心道:这可当真是个冷神仙。 今天便是如此,琬炎公主带着八爪鱼粥去了瑶池台,却没见到衡惑神君,就赶忙让初霁送了过来。 我彼时年幼,看不出炎炎此举是出于喜欢衡惑神君,若是早看出来了,我必然离衡惑神君远远的,如此或许就不会酿成后面的祸事。 刚听初霁讲完这番故事,甪瑞兽就从北斗宫里出来了,手里依旧是提着那食盒。 但我瞧着那食盒的模样,应该是没有被打开过。 果然,甪瑞兽把食盒递给初霁,气鼓鼓的说:“我就说你家公主不要送了嘛,我家神君又不吃,白白的每次都要神君觉得我聒噪,又要几日不同我说话了。”看着甪瑞兽那憋屈的模样,我和初霁俱没忍住笑了出来。 惹得甪瑞兽更加生气,它生起气来声音便更加浑厚响亮:“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这声音许是大了些,惹恼了里面那位冷神仙,远远的就走冷若寒冰的声音传来:“甪瑞,送客。”原来是又嫌我们聒噪了。 我却没理甪瑞兽,抓过初霁手中的食盒就又冲回了北斗宫。你这冷神仙不帮我也寻牡丹仙子可以,但人家琬炎公主眼巴巴的给你送了三百年的粥汤,这份心意你也不领,委实忒不地道。 “衡惑神君,人家公主眼巴巴的给您送了三百年的膳食,怎么您连这食盒的盖都不肯打开呢!”我“哐”的一声把食盒敲在他的书案上,不顾他那一脸疑惑难解眉头满皱的神情,自顾说:“人家公主是念着您当年救了她一命,又及时止损没让那两颗星星惹出麻烦,不然您以为这天上除了那只甪瑞兽谁还会这般惦念着您!” 衡惑神君此时明显呆了,想来他活了几万年也没有哪个人敢对他蹬鼻子上脸,更别提今日拍着桌子蹬他鼻子的还是一个刚上瑶池台没几天的位列末等仙班的小仙子。 “我……”衡惑神君终于回过神来了,可也不过说了一个字,就被我这边眼疾手快的打开了食盒,端出了八爪鱼粥,一勺喂进了他嘴里。 “往后神君可万万不要轻易辜负他人心意了!”说完这句话我便将碗勺子放在他案上。 而后在衡惑神君异常难看的表情中和刚进门来的甪瑞兽和初霁一脸愕然的神情中出了北斗宫。 第三章 第一节 想着方才衡惑神君那苦不堪言的神情,我顿时觉得解气,我登时觉得自己能把一个冰冻了几万年的上神惹得变了神色,也是很了不起。 一路上心情颇为畅快,就这样回了瑶池台,远远的见大殿之中王母还在与众仙家议事,于是抄便小路回去要去找碧童仙子和香中仙子说今日的畅快事。 这时我瞥见路边正如火如荼的花朵,想起了瑶池台最显眼的地方那株烂的不成样子的牡丹花。呀!果然果然,千算万算,我还是把要求衡惑神君寻人的事给忘了,不光如此,这位上神着实的被我得罪透了。 好事不成双,坏事偏成对。正在我懊恼自责愁眉莫展之际,云翎仙子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呦,我只当你去想办法去了,不成想还是空手回来了,碧童她们那么喜欢你,我还当你有多大的能耐呢。” 我没理她,绕过她回了房间,也再没有心情去说所谓的畅快事了。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估摸着前头与王母议事的神仙们也快散了,却不得不说一句,一个蟠桃会的事谊却能让众仙家从早商议到晚,看样子蟠桃会却是天庭上一桩大事。 如此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次日一早醒来,我想还是早些去找千里眼,再托嫦娥仙子传话给牡丹花神才行。于是便打算出去看看情况。 甫一开门,却见我门前有两人盈盈站着,像是正走到我门前来。 二人一主一仆,主人一身星海紫色襦裙,头发波浪般的垂下,一双眼睛泛着大海的蓝色,眼睛里有盈盈星光。身后跟的那个小仙婢手里还提了个食盒。 正是南海的琬炎公主与我昨儿下午才见过的丫头初霁。 我向琬炎公主行了个礼:“不知公主大驾,小仙有失远迎。”我面上平静,心里却已经波澜起伏,琬炎公主来找我玩做什么,难道是我得罪了衡惑神君,连累了她? 琬炎公主神色却并没有什么不妥,反而拉起我的手与我进了屋,她让我与她坐下,看着我笑了笑,开口道:“听说,你昨日将我那碗八爪鱼粥喂到了衡惑神君的嘴里?” 我一听,她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慌忙起身:“小仙,小仙知错了,往后万万不敢得罪衡惑神君了,小仙这就去向神君请罪。”说罢我转身就要走,我想,大不了就是挨一顿责罚,还是自己请了来的好。 琬炎公主却拉住了我,笑了笑:“你说什么呢,我感激你都来不及,请什么罪啊。”我又被她拉着坐下了,此刻我云里雾里,这琬炎公主该不是说反话呢吧,怎么还要感激我? 琬炎公主给初霁使了个眼神,初霁便打开了带来的食盒,我瞥了一眼,又是一碗八爪鱼粥。 琬炎公主又示意初霁将食盒盖上,原来此番动作只是为了让我看一看她那食盒里装的是什么。 “我这次来,是来感谢你的,顺便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听她这么说,心中难免疑惑,她还要我帮他的忙,该不会还要我把这碗八爪鱼粥也给衡惑神君喂下去吧。 我有时怀疑自己真是仙缘不浅,有些奇怪的念头产生了,往往这念头就会真的发生。 这次就是。 “不瞒你说,这膳食我有机会上天庭时便会做好了带上来,命人送去给衡惑神君,但这三百年来他从未喝过半口。听初霁说昨日因你他终于喝了一口,我欣喜不已。于是便想请你今日帮我再送一碗给他。”我笑意凝固在嘴角,琬炎公主这是要我再拍他桌子得罪他一回?这可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但没想到的是,我看着眼前琬炎公主一脸的恳切委屈,我居然,答应了她。 琬炎公主说她此次在天庭上一直住到蟠桃会开始,我便想起那南海的七太子淮泽,想起自己是因为他才结了仙缘上了瑶池台,于是便小心翼翼的问道:“琬炎公主,此次也是与淮泽太子一同来天庭的吗?” 琬炎公主明媚一笑,答道:“啊,并不是,我七哥哥尚在龙宫,蟠桃会那日才回来呢,此次我是跟着父王来的。” 不知为何,我听了竟有些失望。但瞥见要为琬炎公主送的食篮,心头又抽了抽。 第三章 第二节 在拎着琬炎公主的食篮去北斗宫之前,我做了一件事:拿胭脂把眼皮扫的红了些,打算让衡惑神君以为我是悔恨不已,哭肿了双眼,好向他认错求情。 当我又一次见到守在北斗宫门口的那只甪瑞兽时,很明显,它那铜铃般的眼睛又瞪大了不少,进去通传时还不忘给我喷了个响鼻。 甪瑞兽这次出来的很快,甚至有两分匆忙:“我家神君,我家神君说不就是一株牡丹花的事,他替你办妥了就是,你快些回去吧。” 我闻言又惊又喜,此次来一为给琬炎公主送那八爪鱼粥,二为向他认错请罪,我早已不报着他还能替我寻牡丹仙子的想法了。 如今,他竟主动答应帮我。我大喜过望,拎着手里的食篮就进了北斗宫。又一次没顾甪瑞兽的阻拦。 北斗宫大殿的门槛高了些,我太过兴奋,冲进去时踉跄了两步,好在自己急忙稳住身形,没把那食篮摔了。 “衡惑神君!”我又一次把那食篮往他书案上一放,委实将这位正在案前执笔写字的冷神仙,他手中的笔猛地一顿,抬头看向我。 许是我眼花了,竟在那双一向古水无波,寒潭冰封的眼睛里看见了……些许的惊恐与委屈。 我当时并未多想,只顾把食篮盖子打开,端出了那碗八爪鱼粥。 还不忘朝他行了个礼:“昨日种种,实在是小仙唐突冒犯了神君,神君宽德仁厚,不仅不计较小仙的无礼,还肯不计前嫌解决小仙的麻烦事,小仙实在是感激涕零不胜惶恐。”说到这我抬头悄悄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眼睛一直盯着那碗八爪鱼粥,于是继续说道:“今日小仙是受人之托,故而来忠人之事。南海的琬炎公主精心为神君又做了一碗粥食,请神君享用。” 说完享用二字,衡惑神君的神色又变得难看异常。我想不通究竟为何,于是主动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又递到了他的嘴里。 当我正惊异于衡惑神君的脸色竟然会变得如此难看时,甪瑞兽又一把拎起我把我拎出了北斗宫。 我挠挠头,不知为何,明明刚才还说要帮我的忙,怎么如今又把我拎出来了。但既然衡惑神君喝了琬炎公主的粥,又答应了帮我的忙,想来上神说话总不会不算数的。此行可算是功德圆满,于是心满意足的回了瑶池台。 到了瑶池台门口,却正好碰到嫦娥仙子,手里拿着那本《昆仑仙山录》,是来还书的。 我见到嫦娥仙子觉得很是亲切,忙问了好,嫦娥仙子也和善的笑一笑,说:“锦华,昨日你去找衡惑神君,如何了?” 诸般事情我竟一时不知如何向她说起,只好捡重要的说:“小仙昨儿去找衡惑神君,神君他原是不愿意的。不过今日小仙又去求了一回,神君反倒是愿意了。” 嫦娥仙子轻皱了皱眉,说:“这倒怪了,众仙皆知,衡惑神君向来冰冷心肠,说一不二。我原担心你此去定要无功而返,还正想着要去帮你寻千里眼。怎么他昨儿不应今儿又应了?” 对于这一点,我也是疑惑得很,只好跟嫦娥仙子说:“小仙初来乍到,不知道神君是怎样的性子,只知道他如今答应了我的忙,那便是最好不过了。”说完又把话题岔开:“倒是仙子这书昨日让小仙一并带回来便是,何须仙子又跑这一趟。” 嫦娥仙子闻言脸色变了变,低头看了看她手中的书,轻轻蹙眉与我说道:“我,我是看着这书中内容自己实在喜欢,怕今日还了日后又想看时再借便麻烦,于是花了一日功夫将其抄录了一份。” 我顿时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书昨日被玉兔夜夜毁了两页,毁的正是大羿射日篇,她心下怆然,生了患得患失之感,生怕日后再见不到有关那人的只字片语,于是便抄录了一份。 我二人在此地说了会话,便一同去往瑶池台,我打算先陪嫦娥仙子去找香中仙子还书,再去找琬炎公主复命。 一进瑶池台,在我那株坏了的牡丹花旁边,却见到了我一个令我意外的人,或者说是一只我不愿意见到的神兽。 甪瑞兽居然先我一步来了,我倒忘了,这只上古神兽能够日行一万八千里。 甪瑞兽很是傲娇,仗着自己是上古神兽,如今又被衡惑神君养在身边,便是见到嫦娥仙子这等上仙,也仍旧是喷个响鼻。 嫦娥仙子并不与他计较,佯装没看到。我对它还算尊重,问:“不知是哪阵风将神兽吹了来?” 甪瑞兽又喷了个响鼻,昂首道:“我家神君叫我给你送样东西。”它说这话时又变了种音色,冷冰冰的,有些像衡惑神君的声音,只是还缺了两分神韵。 我疑惑问道:“不知衡惑神君给小仙送了什么来?小仙倒是好奇的紧。” 甪瑞兽转了转脑袋,慢悠悠的挪开步子,亮出它身后那几株牡丹。 原来是衡惑神君当真答应了帮我救牡丹花,且速战速决,叫甪瑞兽带了些星露来洒向花朵。这星露是天上明星的灵气,花草百兽沾一沾便可枯木逢春。 但当我看到它身后所谓的牡丹花时,便得出一个真理:甪瑞兽,办事最不靠谱! 我那两株牡丹花,原是两株鹅黄色的姚黄牡丹。牡丹花下生了一丛丛马兰菊,这马兰菊是杂生的,我因看它白色花瓣细小如星,衬在牡丹花下倒也好看,于是便没有将它们除了去。 如今,这一丛马兰菊穿的比牡丹花还要高,且花瓣硕大,十足十的压住过了我的姚黄。再细细去看姚黄,仍旧是被那两只仙鹤蹂躏的模样,甪瑞兽带来的星露,半点儿也没有撒在姚黄上,全撒给了马兰菊。 我定定的看着甪瑞兽,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我那时脾气不大好,登时就要与甪瑞兽理论,手刚掐上腰,就听的有人唤我:“锦华!” 第三章 第三节 我抬头去看,原来是碧童仙子与香中仙子相约而来,她们二人先向嫦娥仙子见了礼,而后碧童仙子对我说:“丫头,你在此地做什么,王母正寻你呢。” 我努了努嘴,打算过会儿再与她细说这两日的事。 嫦娥仙子见到香中仙子,便很是欣喜:“香中,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将这本《昆仑仙山录》拿去还给你呢。” 香中仙子行了个礼,接过了嫦娥仙子手中的书:“嫦娥仙子着人传句话小仙去取就是了,哪里劳烦仙子亲自跑一趟。” 嫦娥仙子淡淡笑了笑:“路又不远,不过走一趟便是。”继而转首对我说:“锦华,书既已归还,我就先回去了,你托我的事儿,我会再替你想办法的。” 嫦娥仙子走后,我便与碧童仙子与香中仙子一路去了王母处,听她们说王母寻我有事,却不知是什么事情。 自始至终,都没人管甪瑞兽,看样子这只被掌管天下星宿运转的上神衡惑神君所饲养的甪瑞神兽,在天庭上并不大受欢迎。 回了瑶池台,见大殿之中王母端坐上方,云翎仙子跪在一旁,很是小心翼翼。我心里一慌,看这架势,想来是牡丹花的事被王母知道了。 我与碧童仙子和香中仙子向王母行了礼,王母看向我们,对碧童仙子和香中仙子说:“你们两个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对她们两个说。” 她二人正要告退,却听王母唤住了香中仙子:“等等,香中,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王母说这话时皱了皱眉。 香中仙子一笑:“回王母,这是《昆仑仙山录》,昨日嫦娥仙子借去看,刚刚归还给小仙。” 王母眉头皱的更紧,自喃道:“这么多年了,她竟还放不下。”继而抬首对香中仙子说:“行了,此事再议,你们先下去吧。” 碧童仙子与香中仙子应声退下的时候,我的脑子里“轰”的一声。 大羿与宓妃因河伯一事生了情愫,天帝为表彰他们,还封后羿为宗布神,宓妃为洛神。 嫦娥仙子因此一事终日心事重重郁郁寡欢,王母对人多仁慈,自不愿看嫦娥仙子如此,曾命人送她一杯忘情水,嫦娥仙子向来谦和温顺,却在此事上拂了王母的好意。 自此以后,王母但凡听到嫦娥仙子与大羿之事,便每每会心生不快。 王母交代完我与云翎仙子的事后,便下了旨意,罚嫦娥仙子在广寒宫闭门思过一月,抄天规三千。如此一来她自然不能帮我救牡丹花一事,就连几日后的蟠桃会她也未能出席。这是后话。 此时我出了一会儿神,待回过神来却见王母脸色不大好,看到云翎仙子还在一旁跪着,也忙跪下认错:“想来王母日理万机,断不会无缘无故寻小仙与云翎仙子叙话,小仙初来瑶池台便惹得王母不快,请王母降罪。” 王母闻言却笑了,道:“你倒是乖觉,不像云翎,自己做错了事还死不承认。” 我一听,果然是牡丹花的事被王母知道了,好在自己态度诚恳,总不会受太重的责罚。 却听云翎仙子委屈巴巴的说:“娘娘,这牡丹花毁坏了与小仙有何干系,是那两只仙鹤的过错。” 我没敢说话,只听王母淡淡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云翎仙子闻言瘪了瘪嘴,那两只仙鹤是她养的,自然是她的过错,而牡丹花姚黄一直由我照看,我自然也推不了责任。 王母见云翎仙子不说话了,便道:“按理说这等小事我无暇去管,但你们可知,那朵姚黄里,养了一只花仙?” 我一惊,与云翎仙子对视一眼,姚黄里怎么会养了一只花仙? 又听王母继续说:“这花仙是牡丹花神在凡界救下的,当时两只野蚕精正要蚕食蚕食牡丹花神养的一片牡丹花,吸那牡丹花上的灵气,被这小花仙发现了,便与那两只野蚕精缠打起来。牡丹花神发现时,她已经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我唏嘘了一声,不想还有这么一层故事。 “那后来呢?”云翎仙子问王母。 王母接道:“后来牡丹花神便求了我,将这小花仙养在瑶池台花朵中灵力最强的那朵姚黄上。你们以为那两只仙鹤,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毁这花朵。” 我心下突然就明白了,答道:“是因为花仙在姚黄里将养了一阵子,身上灵力渐渐恢复,仙鹤察觉到这灵气,才去探那姚黄的。” 王母点点头:“确实不错,所以,此事也不能全怪你二人。” 瑶池台上静默了片刻,我与云翎仙子都没敢说话,王母说不能全怪我们,但我们到底是要担些责任的,若非我二人看管不力,便不会出这档子事。 王母也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拢了拢袖子,从袖口摸出一个鹅卵大小的物什来,此物形似珍珠,却比珍珠光泽百倍,质地似玉般通透,又比玉更显温润。 王母将此物递给我,我小心翼翼的接过来,顿时闻到一阵花香扑鼻,看到这明珠里灵气时隐时现,我便突然明白,这就是那花仙的灵气。她灵力俱损,好不容易在姚黄里将养了一阵子,却又被仙鹤所惊扰,如今所有灵气凝成一颗花种,就是我手上这颗明珠。 王母说:“这花仙在凡间做了好事,原本可以飞升上仙的,如今被你们这么一闹腾,恐怕还得再养个几年。锦华,我如今就将她交给你照料了。” 我垂首应下,又听王母对我二人说:“姚黄一事你们便不必再管了,花仙受侵,牡丹花神已有感应,不几日便会回瑶池台来,此事就此作罢。我也不再责罚你们了,只是我确实有件挺要紧的事要交给你们去做。过几日就是蟠桃会,你二人便去蟠桃园守几日,这期间断断不可出什么差池。” 我想起那片拜衡惑神君与甪瑞兽所赐的马兰菊,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罢了,牡丹花神自然会有办法。听王母言下之意,这好像生怕蟠桃会之前蟠桃园里会出什么乱子,于是我与云翎仙子又行了礼,依言答应了此事,便退下了。 第三章 第四节 云翎仙子的脾气当真很火爆,她出了瑶池台便丢下我,一人快走往蟠桃园去了。 我行在她身后,将汇聚了小花仙的花种收入袖中,嗅着若有若无的香气,这香气幽微,离远了当真闻不到,离近了又觉得很是浓郁清新。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日后你就叫盈袖吧。 到了蟠桃园,见满树的蟠桃压低了桃枝,个个蟠桃硕大粉红,很是馋人。说来瑶池台的景致就是与凡间不同,不只瑶池台四季如春,百花盛放,就连这蟠桃园的桃花也是开了一茬又一茬。除却结了满树蟠桃的桃树,另有片片桃花盛开的桃林,风景秀丽,实在是个好地方。 云翎仙子闭眼轻轻嗅了嗅这桃香弥漫的空气,欣然对我说:“怎么样,你生平头一回见这仙桃满园的景象吧。” 我轻轻抿唇,如今才是我上瑶池台的第几日啊,这等景象至多不过在凡间的话本子里听过,不过此话并不能与她说。 云翎仙子踱了两步,道:“去岁我取了些桃花瓣,在这树底下埋了几坛桃花酿,想你从没尝过这等佳酿,今夜便好心邀你尝一尝。我先去眯一会,你好好照看花仙,可不要出什么差错。”走了两步又不忘回头对我说:“我是想着自己喝酒没意思才邀你一起的,可并不是对你好,你可别多想。” 我摇了摇头,心道:这云翎仙子虽脾气暴躁,但心肠却是热的。 我见云翎仙子自去一株花下眠了,便拿出盈袖来,见她比方才又亮了些,想是这里桃花盛开,花气浓郁,她的灵力又恢复了些,不禁欣慰。 这蟠桃园平时无人看守,王母命我与云翎仙子来守上几日,不过是怕再出一桩几千年前斗战胜佛那桩事罢了。 云翎仙子一睡就是一下午,我自觉无聊,本想去找碧童仙子说话,但云翎仙子睡着,我便不好擅离职守。 于是给云翎仙子养的那两只仙鹤取了个名字,公的那只叫做鸣羽客,母的那只叫做弄清影。自己念叨了两遍,觉得很是顺口,想来云翎仙子与这两只仙鹤也会喜欢。 傍晚时分日头渐斜,云翎仙子也着实能睡,我正打算将她摇醒,这时碧童仙子来了。 “丫头。”她温柔暖人的声音响起,令我心头也不觉一暖。 碧童仙子带了个包袱,盈盈向我走来,我忙拉了她的手到一边:“碧童姐姐,你怎么来了?” 碧童仙子微微一笑,柔声道:“你这几日都要守在蟠桃园,我记得你畏寒,怕你夜里着凉,便给你送了件大氅来。”说着将她手中的包袱递给我,入手柔软温和,里面装的便是那件大氅。 我欣喜不已,自己确实是极怕冷的,难为碧童仙子连我这些最末的小事情也放在心上。 碧童仙子又嘱咐了我两句:“云翎脾气虽不好,但她心眼并不坏,只是嘴上毒罢了,你要多担待她些。” 我点头:“是,碧童姐姐放心,我万万不会与云翎仙子起争执了。” 碧童仙子点点头,又道:“还有,王母要你二人守着蟠桃园,实则是个大任务,你定要打起精神,万万不可出什么差错。” 我又应下了,却不知几个时辰后自己就喝成了一滩烂泥。 我送碧童仙子出了蟠桃园,返回来时发现云翎仙子已经醒了过来。 “锦华,你快去将那几坛桃花酿挖出来。”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正是在一颗结了蟠桃的树下。 于是顺着她的意思去挖,刚靠近那棵桃树便觉得隐隐有酒香传出,甘冽香甜,有些淡淡的桃花香气,却又让人觉得酒香醇厚。 说来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喝酒,云翎仙子酿的这桃花酿实在是美味,她自己只开了一坛细细的品,我与她同坐在地上,见她品的香,于是也开了一坛,轻轻的啜了一口。 只是这一口,就让我沉沉的睡了过去,足睡到三日后,蟠桃会前一日的下午。 这三日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周遭是汪洋海水,我手足无措,周遭灵力都被缚在一颗明珠里。 汪洋海水席卷而来,我随着大海起起伏伏,太阳毒辣辣的照向水面,烤的我睁不开眼睛。 我的灵力越来越低微,仙识越来越弱,渐渐地浮上水面,太阳越发狠毒了,我的浑身都要被蒸干。 我喘着粗气,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我睁开眼睛,眼前一条银龙盘旋飞舞。 我在梦里,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猛的一个激灵,惊醒过来,梦里的海水、银龙,恍惚的明珠顿时都忘了个干净。 嗅着若有若无的桃香,我意识到自己应该还在蟠桃园,我起身,头仍旧昏的厉害,云翎仙子的桃花酿酒劲当真不小。 我尚不知自己已经昏睡了三日有余,只当睡了一夜而已,四下去寻云翎仙子,桃园偌大,我却怎么也找不到云翎仙子了。 我觉得自己脸颊烧的通红,脑子也不清醒,或许真的酒醉未醒,恍惚间竟看见十数个仙鹅次第而来,个个身姿窈窕,我又一恍惚,见打头领着她们那人竟然是云翎仙子。 正要出声去喊云翎仙子,却有一人拉了我的手,捂了我的嘴,躲到一棵树后。 待我看清了眼前这人,委实吓了一跳,玉面蓝袍,竟然是南海的淮泽太子。 他松开我,弯腰去拿地上放着的桃花酿。 “淮,淮泽太子?” 这人方才竟拉了我的手,捂了我的嘴,我酒意未消,本就觉得头脑昏沉,此刻更觉脸颊滚烫。 淮泽太子却并不在意,仰头饮了一口桃花酿,懒懒道:“这酒倒是香甜可口,但酒味可不浓,你是喝了多少,竟醉成这个样子。”说着他便倚树而坐。 我脑子一阵眩晕,索性也在他身边靠着坐了下来,想起与云翎仙子喝酒之时,我似乎……只喝了一口。 “大约是……喝了一口。” “噗!”淮泽太子喝着的那口桃花酿全喷出来,低头俯笑不已。 我瞪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他边笑拍自己胸脯边说:“哈哈哈,只一口,只一口就让你睡到这个时候?” 第三章 第五节 我一惊,想起方才看到的云翎仙子与一众仙娥,问道:“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淮泽太子微微坐直了些,正色道:“明日就是蟠桃会,你说如今是什么时候?” “天呐!我竟然睡了三天?” 淮泽太子喝着的那口酒有喷了出来,这次明显呛着了。我忙去抚他的后背,他咳道:“就,就这一口酒,你竟睡了三天?咳咳咳……” 我又瞪了他一眼,收回手:“那你以为呢?” 淮泽太子“哦”了一声,回头去拿他身后的食篮,我这才注意到他还带了个食篮来。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今晨刚上天庭,就被我妹妹求着来蟠桃园找你。来了却见你醉酒未醒,就一直等到现在,我还以为你是昨儿晚上喝多了呢,不想你已经睡了三日了哈哈哈。” 我起身揉揉发胀的脑袋,知道他口中的妹妹自然是琬炎公主,南海龙王儿子一大堆,就这么一个最小的女儿,父王领着十几个哥哥都千宠万宠着。 我问淮泽太子:“琬炎公主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我心里想:该不会又要我去给衡惑神君送粥食吧。 淮泽太子淡淡笑了笑,将面前的食篮盖子打开,里面是一碗海鲜粥。 “你紧张什么,这次不是叫你去叨扰衡惑那个冰疙瘩了。是琬炎感激你,特意为了做了粥膳,原本要亲自给你送过来,只是今早东海北海的几位公主都来了,拽的她走不开身,而此时我恰巧上了天庭,便被她央求着来给你送这食篮子。” 我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让我去找衡惑神君就行。我正要重新坐下来用那碗海鲜粥,却突然听得树外云翎仙子与几个仙娥的脚步声。 “这边,这棵树上的蟠桃大些。” “那高处的红一些。” 我这才恍然,原来她们是来摘蟠桃的,那若是见不到我岂不会去向王母告状说我擅离职守?想到此处我赶紧就要出去。 “等等。”手心传来温热,这人,竟一日两次拉了我的手? 淮泽太子笑了笑:“你也不瞧瞧你都醉成什么样子了,脸这样红,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躲在蟠桃园喝酒?” 我闻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手有些发烫,想来自己酒气浓郁,确实不好见人。 “那现在该怎么办?”我将即将迈出去的步子缩回来,顺便把被他拉着的手抽了出来,脸颊越发的烫了些。 淮泽太子把玩着手中的桃花酿说:“为今之计,还是跟领头的云翎说一声,让她先应付着外面的事,你好躲个清净醒醒酒。”说完他就要转去树外面寻云翎仙子。 “哎哎,你等等。”这次成了我拉住他,“你堂堂南海七太子敖璟,就这么出去,岂不是让那帮小仙娥觉得更加奇怪?” 于是我二人一拉二拉,最终谁都没有走出这片桃树林,我想了一会儿,这时忽然觉得袖口有亮光闪动。 我险些忘了盈袖,赶紧将她从袖口拿出来,见她比我醉前又亮了些,想是这几日调养的还不错。 “这是什么?”淮泽太子看着盈袖问道。 我笑笑,答他:“她叫盈袖,是一只花仙,如今灵力受损,正将养呢。” 说完这话盈袖却从我手心腾空而起,旁人看起来就是一颗比珍珠大些的花种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见她灵力已经恢复的这样好了,很是欣喜,却见她晃了两下就往树外飞去了。 “盈袖,你要做什么去?”我生怕她这一飞走我就找不到她了,也怕她是因为自己不能早日飞升上仙而迁怒于我。 淮泽太子别有意味的笑了笑,道:“你慌什么,她是帮你去找云翎仙子了。” 果然如他所说,没过一句话的功夫,盈袖就带了云翎仙子进了我们这片桃树林。 云翎仙子一见到我火爆脾气就又上来了,有时我真的在想我是不是天生八字与她不和。见她右手挎了个篮子,里面装了几个摘好的蟠桃。 她一见到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左手指着我训斥道:“你个死丫头,可真够能睡的,睡过去揍都揍不醒,害得我三天三夜强打精神看着这蟠桃园。”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云翎姐姐,我也没想到自己酒量这么差劲啊,想来,是你的桃花酿太好了。” 云翎仙子闻言神色略微和缓了些,但仍拉不下脸来,便一把将右手挎着的竹篮摔在地上,掐腰道:“我不管,你如今既然醒了,就快与众仙娥们摘蟠桃去,我一路领着她们摘了大半日,可把我累死了。” 淮泽太子见状低头笑了笑,弯腰去捡起那被她摔在地上的竹篮子,道:“你且看看她如今这模样还能见人吗?” 云翎仙子这才意识到淮泽太子在一旁,忙向他见了礼,又依言回头看我,大约是我脸色实在不成样子,云翎仙子难得的抿了抿唇,嘟囔道:“那就算此时小仙可以替她担着蟠桃园里的诸般事情,不让外边的仙娥多话,可明日蟠桃会该如何办?王母若是见不到她定然要起疑的。” 淮泽太子将那篮蟠桃塞到云翎仙子手中,轻笑道:“你自去同她们摘桃,本太子这就带锦华去找个地方解酒。” 于是云翎仙子自拎着蟠桃悻悻地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好歹可以歇一歇,恰巧这时脑袋又一阵眩晕,我见琬炎公主为我做的那碗海鲜汤还搁置着,便复坐下来,拿起那碗海鲜汤便要品。 一勺入口的同时听到了淮泽太子一声惊呼:“哎!你怎么就……” 我抬头看见的是淮泽太子紧皱的眉头和阻拦不及的惋惜神情…… 脑子里闪过的是衡惑神君苦不堪言的表情和眼神里的委屈恐惧…… 耳边传来的是甪瑞兽急匆匆的语气:我家神君,我家神君说不就是一株牡丹花的事,他替你办妥了就是,你快些回去吧。 我咂咂嘴,定定的看了淮泽太子一会儿。 “你们龙宫,喝的就是这样的粥?” 淮泽太子抿唇:“我原没想真请你喝的,琬炎的厨艺,确实让我们南海的人受了些罪。” 我突然同情起衡惑神君来,神君,是小仙对不起你。 第三章 第六节 仙山仙山郁嵯峨,紫烟氤氲生绿波。 飞琼玉楼不知处,杂佩丁珰隔烟语。 淮泽太子腾云驾雾的本事厉害的紧,说来惭愧,我虽已经位列仙班,但还从没这么腾云驾雾的飞过一回,如今沾了淮泽太子的光,得以一览仙山风光。 淮泽太子应该也不小了,他修为醇厚,这朵云彩架的稳稳当当,且云雾缥缈之间丝毫不耽误我看这仙山景色,淮泽太子气定神闲,边架云边向我介绍这一处处天庭胜景。 一处云台玲珑剔透,冰心玉壶,原来这就是我去过的玉簟壶。 一处云亭古朴雅致,素瓦蓝墙,淮泽太子说这里叫云逸亭。 一汪泉水清冽透彻,游鱼嬉戏,淮泽太子说此处叫逐清泉。 我渐渐地发觉,天庭可真是浩瀚无边,我也渐渐发觉,自己好像惧高。 紧接着我就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确惧高,这一个跟头摔下来,我半边身子都散架了。 淮泽太子没能及时拉住我,此时他健步飞过来,我还摔在地上起不来。 “你没事吧?”他神情很急切,一向从容的脸上显出了一丝慌乱。 我被他扶着坐起来,摸了摸自己摔得生疼的胳膊,好在没断,于是冲淮泽太子摇摇头,道:“还好,我命硬。” 淮泽太子见我没事,便又露出了那嬉笑神情,笑道:“不愧是初上瑶池台的小仙,不仅酒量不行,连这几百米的高度也受不了,你仙识这样弱,要不是我飞的低,估计这时都要摔死了。” 我瞪他一眼:“你堂堂南海龙宫七太子,与我等区区小仙自是不可同日而语,既如此,为何还要带我解酒,干脆不帮也就不会有这些麻烦。” 这话说的狠了点,淮泽太子那向来噙着笑意的嘴脸难得瘪了瘪。我见他起身,以为他生气了要就此而去,自己却也堵了气不愿开口挽留。 却见他踱了两步,看了看四周环境。此处是一座仙山,能看到西边红日正渐渐低下去,此处应该在瑶池台的北边。 淮泽太子踱了两步而后回身,星蓝色的衣袍泛着光泽在我眼前晃了晃。而后伸手将我扶起来,轻声道:“抱歉,是我失言了。”顿了顿,又说:“凭你的天资与机灵,定有一日能飞升上仙。” 我听他言辞恳切,便不想再与他计较此事,见他方才环顾四周,想来已经知道这里是何处,便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原本要带我去哪里?” 淮泽太子见我不生气了,复笑起来:“你运气不错,摔在了懒摇山上,天庭十八山,就数懒摇山风景最好。我原想带你去白茗神君那儿讨杯茶喝,如今看来这懒摇山仙气清透,在这山上逛一逛也就能醒酒了,倒省了一番功夫。” 说来这白茗神君我是知道的,有着十几万年的修为,却放着好好的仙宫云台不住,自去一处仙山上僻了一处茶园,说来和那衡惑神君有些相似,也是个不爱热闹的主,但究竟如何,我今日大抵是见不到了。 我点点头,道:“那既如此,便走吧。”说着就要抬脚,这时却觉得一阵疼痛自脚腕处传来,终究还是要怪我修为低仙识若,扭到了脚。 “你怎么了?”淮泽太子自然看出了我的异样,继而明了:“伤到了?” 我点点头,他却打横将我了起来。 “那本太子自然不能放你不管。” 他这一抱晃得我脑袋又是一阵眩晕,只好将头埋在他怀里,这是我此生第一次,嗅见男子身上的味道,古松清朗,还有大海的味道。 恍惚间我脑子里突然闪过翻滚的海水,还有一颗明珠。 淮泽太子不只云驾的好,走起路来也是四平八稳,令我安心了许多。 “你可有小字吗?”他轻声问。 我点点头,道:“碧童姐姐说。华深吹落絮,叶密坐流莺。我的小字,唤作深深。”说这话时我想起自己从前的小字叫做浓儿,记得母亲是常常唤我浓儿的,只是天上一日光景很是漫长,我已经记不得父母的音容,不免感叹白驹过隙,岁月如潮。 “那我以后就唤你深深可好?”淮泽太子的话又一次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笑了笑,想起琬炎公主身边那个叫做初霁的小仙婢,对他说:“说来好笑,前几日我还因为初霁那个小丫头唤了我一声‘锦华仙子’而窃喜了好久,如今你堂堂太子唤我小字,我心底岂不是要乐开了花吗?” 淮泽太子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说话,只抱着我继续走,过了一会儿又轻声道:“我活了四万岁,却头一回见你这样的小仙女。” 我疑惑:“我是怎样的小仙女?是温婉可人,还是明媚多姿?难不成,你是说我蛮横霸道?” 淮泽太子颤颤的笑了笑,道:“不,不是你长得如何,是我从没见过一个未正式列入仙班的人,敢只身闯瑶池台探好友。也从没见过一个位列末等仙班的仙子,活的像你这样不吭不卑。” 我柔柔的笑了笑,只当他这话是在夸我了。他又抱着我走了一段路,这山上竟有一处泉眼,我觉得脚腕的伤明显好了些,便劝淮泽放我下来。 脚腕果然没那么痛了,我试着走了两步,说来奇怪,神仙受点伤当真是说好就好,这能够护体的仙识,真真是个好东西。 我看着眼前仙山青郁,泉眼无声,顿时觉得心旷神怡,唤了一声:“淮泽。” “嗯?” “这里为何叫做懒摇山。” “你上一句是什么?” “淮泽。” 我的确唤了他一声“淮泽”,我只觉得他唤我深深,我总要唤他的字,而不是尊号。 但我更想知道这山为何名叫懒摇山。 淮泽告诉我,这座山是天庭十八仙山里景致最美的一座,也是仙气最为浓郁的一座。 因这山上曾经住了位神仙,神号玉川,跟衡惑神君与白茗神君一样,都是有着几万年修为的上神,与众不同之处,她是个女神仙。 第三章 第七节 这玉川神女有个来历。 玉川神女的父亲,是上古伏羲的弟子,传说他力能拔山,文可折桂,天资不犯,六万岁就坐上了人人羡艳的神君之位。 神君九万岁的时候下凡历劫,历的是个情劫。 说这一世神君在凡间投生了个穷苦人家,短衣粗布,疏食漏餐,年幼丧父,少年时母亲也病倒在床。 神君勒紧了裤腰带,白天去码头上做帮工给母亲买药,晚上就坐那凿壁偷光囊萤映雪的布衣学子。 大抵神君做了凡人那也是神君,一举就中了乡试。给他写命数的神仙也委实没什么创意,又上演了一场民间秀才赶考病倒途中,幸得农家女儿相救私定终身,一举夺了状元郎转头取了皇帝女的桥段。 但神君就是神君,仍旧是凭着自己那股不同凡响逆改了天命。 神君取了皇帝女那夜,农家女来哭诉,照着编好的命数发展,神君应该打发了她出门,转头与皇帝女欢好,老来官职遭贬皇帝女扬长而去,这情劫也就算过了。 但神君显然不是这薄情的人。 他这天晚上一打开房门,看见农家女哭的梨花带雨,当下就把她拽进了屋,又拜了一次天地。 皇帝知道后大怒不已,要抄神君的家,砍神君的脑袋。 但神君就是神君。 他一只手拉着农家女,另一只手绑了皇帝女,三个人一路上跌跌撞撞逃去了一座深山里。 山上就免不了有些妖鬼仙魔,知道了神君如此长情,恨那皇帝要把人赶尽杀绝,纷纷为神君出头。 这天满山的妖怪把皇帝的兵打的遍体鳞伤。 皇帝不服,又派了一波。 这夜满山的鬼魔将皇帝的兵吓得半死不活。 于是开展了一场人鬼魔妖大战,故事到这,天庭觉得再任其发展下去三界都要出大事,于是当即纷纷下凡去找神君。一帮神仙呼啦啦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或是白衣飘飘,或是黑衣俊朗,还有白头发白胡子飘飘的,着实把那帮凡人和小妖小怪吓了一跳。 这个情劫算是没历完,但众神仙觉得神君太过不凡,也就让他回了天庭,却不想神君就真真的动了情,把那凡间女子接到懒摇山上来,渡了她神仙修为,与她成了亲。 这懒摇山就是神君当年带着农家女躲进的那座山,经此一事已经成了仙山了,至于它为何叫懒摇呢?因那农家女名叫兰姚,神君不爱取名字,偷了个谐音罢了。 再后来就有了玉川神女。 但这位玉川神女命不好。 她出生那一日洪荒大劫,黑龙族的水君东癸不知为何掀起了一场仙界浩荡,黑龙一族向来不择手段歪门邪道的多,东癸这一闹腾让天庭上的神仙都制不住他,这时只有上古伏羲的弟子,也就是玉川神女的父亲凭着自己天生的与众不同一马当先,耗尽全部神力将他用神农鼎封印了起来,而自己最终却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懒摇山上神君的妻子兰姚乍然闻得此噩耗,那自然受不住,于是将全部修为都给了刚出生玉川神女,自己去殉了亡夫。 所以这玉川神女,自打出生就比别人多了几万年的修为,也比别人少了一双父母。 自此,吸取了神君和妻子厚重仙气的懒摇山上,几万年来只孤零零的长了玉川神女一个。 淮泽说他是见过玉川神女的,说神女几万年不愿出懒摇山,不谙世事,真成了在懒摇山上懒摇扇的神仙。 对于玉川神女的相貌,淮泽只用了十个字,他说: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这幽居在懒摇山的佳人普通人难得一见,就连他自始至终也只见过一次,但那次为何能见到,他却没有同我讲。 听淮泽讲完这些故事,我对玉川神女仰慕之情不知增添了多少,恨不得当下就去拜见她,一睹她的仙姿。 我看向淮泽:“玉川神女眼下可就在这山上?我想去拜见她,也不知道神女会不会见我。” 淮泽却敛了神色,凝了半晌,说:“见不到了。” 我听他说这话还以为是以为神女不喜人打扰,便说:“你既然见过神女,不知可否做个引荐?” 淮泽闻言,脸色却比方才又沉重了些,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突然觉得他方才那句“见不到了”,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的意思。 我这人预感果然准的紧,淮泽顿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告诉了我。 两万年前的蟠桃会,众仙家正在瑶池台上吃酒做乐,这时天地一阵晃动,紧接着金光乍现,玉川神女逆光而来。 众仙家就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不同寻常,几万年不轻易出懒摇山的玉川神女如今在这异动之中出现,定然是有大事发生。 淮泽说,那就是他此生第一次见到玉川神女,却也是最后一次。 玉川神女看着酒杯蟠桃滚了一地的瑶池台,还有瑶池台上那帮惊魂未定的神仙,只问了一句话:“是谁,去动了那神农鼎?” 众仙家暗道不好,当年神君耗尽修为,用上古神器神农鼎制住了那孽障东癸,如今不知是谁,竟擅自去动了那神农鼎,坏了鼎中的灵气,东癸眼看就要破鼎而出。 至于那人究竟是谁,天庭查了两万年也没查出来。 而那日眼看就又是一场大乱,玉川神女将自己化作一颗丹元,从瑶池台一跃,自投进了神农鼎。 当年是神女的父亲封印了神农鼎,而神君之妻兰姚夫人的仙识也是被神君渡来的,如今兰姚夫人身上的仙识全在玉川神女身上。 普天之下,四海八荒,能解此劫难的,就只有玉川神女一人。 她也的确去做了。 上古神器神农鼎,是上古神农昔日炼制百药的古鼎,积聚了千万来无数灵药之气,是至灵至胜之物。 玉川神女自去化成了一颗丹元,在那神农鼎中生生受着熬制提炼之苦,源源不断的为神农鼎注入灵力,如今两万年过去,神农鼎的灵力已经足以压制住那孽障,而化作了丹元的玉川神女,却也同他父亲一样。 魂俱散,魄无踪。 淮泽讲到这里,天色已经大暗了,今夜衡惑神君给面子,放了所有星星出来洒满清辉。 我酒醉已醒,此时头脑清明,一如这满天星光。 第四章 第一节 银辉满地,萤火乱飞。 我与淮泽在懒摇山上静坐了许久,自听了玉川神女的故事,我心里沉重凝噎,再生不起那玩闹的心思。 淮泽就默默坐在我身旁,柔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听了玉川神女的故事心里觉得难受。” 我点点头,心里的确不好受,但隐隐之间却又觉得,那颗心的最深处,有点点星火灼烧着我,烧的生疼。 淮泽伸手抚了抚我的肩膀,安慰道:“无妨,现实太平,再不会出这种事了。” 我听他这样说,那时就真的以为岁月流转,光阴绵长,仙界人间都不会再出这种惨祸。 淮泽从我肩头收回的手却顿了一顿,我回头见他眉头微皱,问道:“怎么了?” 他迟疑片刻,又上下打量了我几眼,道:“那会子初见你时,觉得你灵力低微,仙识弱得很,怎么此时酒醒了,灵力就此方才强了不少。” 我闻言一怔,才发觉方才扭伤的脚腕,酒后昏沉的头脑,此刻都变得舒缓异常,就连丹田处聚拢的仙识,也的确比之强了一些。 但这究竟是为何,我与淮泽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 这夜我二人就凝视了这星空整夜,眼见得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一夜未眠。 淮泽又一次带着我腾云驾雾,从懒摇山飞回了蟠桃园。 一路上我紧紧拽住淮泽的衣袖,心里被不敢低头往下一览风光的遗憾填满,那强烈的的灼烧感才渐渐消散。 到了蟠桃园,却发现此处空无一人,云翎仙子和众仙娥都不在了,树上那些硕大通红的蟠桃也都被悉数摘去,地上还散落了些蟠桃,昨儿下午我离开的时候她们不过摘了几个桃子,如今竟少了这么多,难不成我与淮泽看了一夜的星星,她们也摘了整夜的蟠桃? 我抬头看了看天,一轮红日正从东边山峦上冒出头来。 淮泽一拍脑袋:“坏了坏了,莫不是算错了时间,蟠桃会已经开始了?” 我闻言一惊,这确有可能,二话不说拉起淮泽的衣袖就往瑶池台狂奔。 一路上淮泽不住嘟囔:“不对啊,这蟠桃会几万年了也没这么早开始过啊,那都是到晌午才开宴,怎么会这么早呢。” 到了瑶池台,正赶上第一缕晨光撒来,瑶池台的桌案都已经摆好,只是除了驻守的两排天兵,其余半个人也无。 我让淮泽在此地等我,自己往王母寝殿去探,见碧童仙子正在服侍王母起身,我没敢打扰,悄悄退了出来。 那云翎仙子她们去哪里了呢? 再往外走时却见淮泽神色不对劲,他急匆匆的对我说:“深深,我觉得此事不大妙,我怀疑出事了,咱们快回蟠桃园去查看查看。” 蟠桃园里果然出事了。 我与淮泽仔细查看,终于在桃林深处发现了云翎仙子等人的踪迹,云翎仙子与一众仙娥都昏倒在地上,身边蟠桃滚落了一地。 “云翎姐姐!云翎姐姐!你没事吧!”我忙上前去晃云翎仙子,淮泽见状忙过来探她们的脉息,见他紧皱的眉头略有舒缓,我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来了些,想来她们没有大碍。 淮泽让我起身,自己渡了些仙法给她们,果然悠悠转醒过来。 “云翎姐姐,你们没事吧,这是怎么回事?” 云翎仙子抚了抚她的脑袋,见来的人是我与淮泽太子,也不多说旁的:“是,是一阵黑风,我们正摘蟠桃呢,一阵黑风吹过来迷的人睁不开眼睛,也没看清来人是谁,就昏在地上了。”云翎仙子说到这忽然一顿,四下看了看,惊道:“坏了!琬炎公主呢?琬炎公主方才不是在这吗?” 淮泽也是一惊,但仍然强稳心神,对我说:“深深,快去找王母禀报此事。 我早被吓坏了,听淮泽这么说,忙慌里慌张的往王母寝殿跑去。 刚出了蟠桃园,我就停住了脚步。 瑶池台上,琬炎公主正被一个浑身黑衣的男子挟持着,这男子一身黑袍,瞳孔血红,面容泛着令人害怕的阴邪,两排天兵挡在他的面前,他便朝王母寝殿喊话:“王母殿下,你躲我躲了这么久,如今是不是该现身了。” 这黑衣男子就是黑龙族的帝君荐昆,那两万年前大闹天庭的东癸水君,是他的胞弟。不知为何,我乍一看到他那阴邪的笑容,心底那股不安和灼烧感又涌了上来。 黑龙一族几万年来与天庭势不两立,但好在也算各自相安,两不相干,几十万年来就出过一档子事——便是黑龙族的东癸水君大闹天庭那一回。 如今这算是第二档子事了,荐昆帝君见我走出来,挟着琬炎公主的手又使了使劲。 琬炎公主看到我,喊一声:“锦华!”眼眸里已是泪光盈盈。 荐昆帝君喝她:“闭嘴!”又抬头往瑶池台里看,大声喊道:“王母殿下,您该不会是怕了我吧?” 这时身后淮泽与云翎仙子等人也都出来了,几个小仙娥惊慌失措,瑶池台上顿时乱成一团。 淮泽大惊:“荐昆,放了我妹妹!” 荐昆帝君闻言看向淮泽:“呦,这不是敖璟太子嘛,我向你们龙宫提亲的聘礼,你们怎么不收呢?” 我一惊,难不成此次荐昆闹上天庭,竟是为了求亲? “荐昆帝君,你放肆了。”王母的威严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身金袍,头戴凤冠的王母稳步走来,面容严肃,不失端庄。 荐昆帝君看向王母,冷笑道:“放肆?我黑龙一族从未臣服在你们天庭脚下,如今我尊你一声王母殿下,已是给足了你颜面,你们最好对本君客气些,不然小心我搅毁你们四海八荒!” 黑龙族有块崆峒印,这崆峒印有不老泉源,能废立人皇。原是跟神农鼎一样的圣物,被他们持在手里几万年,使出来确实会毁天灭地。当年东癸水君掀起风波时,只是汲取了些崆洞印里的灵气,便叫天上神仙都招架不住,更不要提真把这崆洞印拿出来用。 王母脸色变了变,肃声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第四章 第二节 荐昆帝君捏了捏琬炎公主的脸,笑道:“我想娶了这美人儿,向南海龙宫提亲,聘礼却被他们给退回来了,如今来找你王母殿下做个主。” 他果然是来求姻缘的,我的预感又一次应验了。 日头渐亮,众仙家齐聚瑶池台,荐昆帝君仍旧挟持着琬炎公主,双方僵持不下。 琬炎公主身边那个小仙婢初霁跌跌撞撞的从人群里挤出来,边哭边喊:“公,公主,您出来怎么不叫着奴婢呢,公主……” 她哭的伤心,也使得这寂静无声的瑶池台变得不那么安静。 荐昆帝君眉头皱了皱,瞪了初霁一眼,我彼时离荐昆神君与琬炎公主最近,看出荐昆要伤初霁,忙聚了灵力,一手使出仙法引得荐昆神君分散注意力,另一手则拉了初霁到淮泽身旁。 这是我上瑶池台以来第一次使出仙法,虽没有什么威力可言,可这点星光真就引开了荐昆帝君的注意,也真就眼疾手快的在这紧要关头救下了初霁。 荐昆帝君就将目光移到了我身上,讽笑道:“哪里来的丫头片子,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使诡计。” 淮泽怕他伤我,侧身挡在了我面前,令我心头一暖。 王母突然淡淡笑了笑,道:“荐昆帝君,既然如此,咱们不如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不瞒你说,今日正是我天庭一年一度的蟠桃会,就请帝君品品我瑶池的酒吧。” 荐昆帝君嘴角微勾,笑道:“行,不过,要这美人伴我就坐。”说着还不忘摸了一把琬炎公主的脸颊。 我一听,这荐昆帝君还算狡猾,生怕王母此话是想要让他放开琬炎公主。只见他施了个仙法,用捆仙锁束了琬炎公主,拉着她自去上首的案前坐了。 王母看向碧童仙子:“碧童,吩咐下去,让众仙家就坐,准备开宴吧。今日荐昆帝君在此,咱们不可怠慢。” 碧童与香中、云翎仙子等人自带了仙娥去备宴,按说我也该一同去的,但我没有。 我拉着哭的梨花带雨,瑟瑟发抖的初霁,站在了琬炎公主身后,我那时实在没有什么本事能够帮到炎炎,只觉得她待我极好,哪怕是在她最危险的时候,能够离她近些那也是好的。 众仙家落座,王母自是坐在主位,左侧看过去是荐昆神君与琬炎公主,紧挨着的便是衡惑神君。 纵然此时情况危急,但看到衡惑神君,我心里还是抽了两下,想起了那两碗苦堪言的八爪鱼粥。 再往下坐的是一位身着浅杏色衣袍的男神仙,面色儒雅至极,说不出的温润如玉,这么年轻俊朗却又能紧挨着衡惑神君坐的,想一想应该便是那白茗神君了。 再往下便有诸位龙王和诸龙宫的太子,淮泽也在其列,被绑的是南海龙王的独女,以淮泽为首的这几位太子面容或焦急、或愤怒、或担忧、或恐惧,总之没有一个好脸色的。 说来坐在我面前的这几位都是绝世的公子,衡惑神君冰山雪容,白茗神君文质彬彬,淮泽太子丰神俊朗,就连那荐昆帝君也是面如冠玉。 这与对面的一众仙家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面坐的便是那些最德高望重的老神仙,不乏太上老君、太白金星、托塔李天王等人,瞧着要么仙风道骨,要么不怒自威,使我不敢多看。 随着一声丝竹管弦之音响起,两万年来最令人人心惶惶的一场蟠桃会就此拉开帷幕。 王母端坐上首,瞥了一眼荐昆帝君,淡淡问道:“方才帝君说,向南海提过亲,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坐下的南海龙王就要起身禀报此事,被身边的淮泽一把拉住了。 王母此话想要荐昆帝君来答,自不用你龙王回话。 果然叫荐昆帝君低头品了口酒,而后道:“诸位可能有所不知,我这黑龙乾坤洞,正临着南海,是南海龙王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叫我看上了他家女儿。”说着那手就又要往琬炎脸上摸。 我按住要冲上前的初霁,静观其变。 琬炎公主嫌恶的将脸侧开,并不理他,而是向王母陈述:“娘娘,小神自幼在南海龙宫长大,从未与这荐昆帝君有过什么干系。若说起此事,恐怕得从半个多月前,民间那场洪水说起。” 她说的这个半月,是指天上的半月,算到民间,正是十几年前,那场洪水,便是我家乡古堰的那场洪水。 原来那日淮泽太子在洪水中为了救下我,错过了停止洪水的最佳时期,发现之时已然来不及。 南海中的堤坝被冲垮,周遭黑龙潭受到了侵扰,这便惊动了乾坤洞里的荐昆帝君。 他想出来看看人间生灵涂炭是什么样,却见到了在南海之上与兄长一齐治水的琬炎公主。 所谓一见生情,大抵却有其物。 只是我不免心惊,我家乡古堰那场大水,竟还催生了这么一场孽缘。 我有时会想,若是当年淮泽不救我,是不是就不会有这诸般故事。 但后来才知道,淮泽,他命中注定要救我那一回。 琬炎公主讲完此事已经哭的梨花带雨,初霁有心想上前帮她擦擦眼泪,却又一次被我死死按住了。 荐昆帝君从怀中掏出手帕,轻柔地为琬炎拭去眼角泪痕,琬炎双手被缚,无奈只能忍了这屈辱。 荐昆帝君为她擦完眼泪,怜惜的说道:“我的美人儿,你如此落泪叫我好生心疼。你可知这些日子来我寻你寻的有多辛苦吗,我将聘礼送到龙宫,却被你那杀千刀的父王给退了回来。” 说到这里,南海龙王的胡子被他气的吹了起来,但看到爱女还在人家手上,强忍住没有发怒。 荐昆帝君没有理会旁人,继续看着琬炎公主一派深情的说:“美人儿,后来我潜入南海龙宫找你,却发现你已经提前上了天庭,我在南天门苦苦候了这些时候,好不容易等到今日众仙家纷沓至来才得空隙溜了进来,你可知我寻你寻的有多苦?今日,定要王母殿下做个主,我立马聘你为妻。” 第四章 第三节 丝竹声依旧续续弹奏,管弦不绝。 王母看了眼座下的南海龙王,皱了皱眉头,众人都知此事非同小可,王母若是答应了,一来损了天家颜面,二来成了黑龙气候,三来琬炎公主地位尊贵,日后万一与黑龙族开战,便是一个大顾虑。 我见王母摇了摇头,道:“自古便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说,若你不顾南海龙王的意思,也该想想两情相悦四字是什么意思。此事,我怕是不能轻易答应帝君你。” 荐昆帝君一摔酒杯,怒道:“王母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是不给本君颜面吗!”继而转首看了看身边的琬炎公主,又邪邪一笑:“美人儿,你不喜本君吗?不愿做本君的王妃?” 琬炎公主丝毫不惧他这威势,兀自将头一偏,怒道:“恕难苟从。” 荐昆帝君那本就阴邪的脸色霎时就阴沉下来,冷笑几声:“好!好一个南海公主,好一个天庭王母!本君今日坦诚相待,你们却不知好歹,既然如此,那就休要怪本君不客气了!” 说着他将袍袖一挥,桌案上的瓜果酒品全部洒落一地,一盘硕大的蟠桃混到一个正弹琴的一个小仙娥脚下,这小仙娥被吓的“啊”了一下,指尖琴弦应声而断。 瑶池台上顿时落针可闻。 我眼见得荐昆帝君周遭升起一团黑气,诸位神仙一惊,王母也是一惊,我身边的初霁被吓得哭不出声来。 黑龙一族有块崆洞印,这印可吸人灵力,夺人仙识。若是荐昆帝君没将这崆洞印带在身上那还好说,若他带着了,今日恐怕又是一桩天庭大劫。众神仙的脸色都隐隐透露出些不安来,好在大家修为甚高,都没失了仪态。 到底是王母最为镇定,仍强挤出来个笑容,道:“帝君何以生这么大的火,今日的场面是蟠桃会,莫要落得不快,来人,快给帝君斟酒。” 荐昆帝君这才压住了那团黑气,直到渐渐散去了,瑶池台上的剑拔弩张之势才有所和缓。 碧童仙子此刻正立在王母身边,我见她对我使了个眼色,便依言退了下去。 出了瑶池台,果然见碧童仙子正过来寻我。 “碧童姐姐,你叫我出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碧童仙子神色凝重,点了点头,道:“是王母方才传音给我的,有个危险但极要紧的事,恐怕只有你才能去做。”说着她使了个仙法,一把琴陈列在我面前。 此琴通体都是由梧桐木雕刻而成,盈盈生辉,暗暗幽香。伏羲见凤集于桐,乃象其形。普天之下,能有这梧桐天香的琴恐怕只有上古神器伏羲琴这一把。 “丫头,我是教过你弹琴的。”碧童仙子确实教过我,我学的认真,可以弹一手好琴。 只是这是上古神器,是太阳神伏羲传下来的圣物,天庭上随便拉个人来都要比我这十几岁的小仙子好千万倍,为何王母偏偏要让我去弹奏这琴。 碧童仙子擅长察言观色,大约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疑虑,便为我解释道:“不瞒你说,这伏羲琴是上古伏羲神珍爱之物,后来便由他的弟子保管,直到两万年前,它的上一位主人还是玉川神女。”我一惊,从昨儿开始,这位玉川神女就没从我的心里走出去。 我对碧童仙子点点头:“这些锦华也略有耳闻,只是不知……”只是不知王母为何要我去弹这琴? 碧童仙子续道:“此琴是至灵至性之物,灵在认主,几万年来能够操控它的便只有玉川神女与神女的父君,旁人动辄弹奏必会遭受它的反噬,且修为越高,所遭反噬越大。玉川神女后来魂飞魄散,这琴便由王母保管,只是两万年来从没有人敢弹奏它。” 我心下已经了然,修为越高的人所遭反噬便会越大,如今瑶池台上位列仙班中的,便只有我修为最低。 我向碧童仙子拘了一礼,道:“不知王母有何吩咐,锦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碧童仙子一笑,道:“倒无需你赴汤蹈火,只怕要让你遭些反噬之苦。那捆仙锁轻易解不开但有上古神器便要容易的多,你到时只需在殿前弹奏此琴,找准时机,借此琴的仙法解开捆住琬炎公主的捆仙锁即可。王母不怕与荐昆开战,只怕琬炎公主会成为他手中的人质。” 我点点头,接过伏羲琴,此事就交给我来做,哪怕散尽修为,也要救了琬炎公主。 我双手端着伏羲琴从瑶池台正门进去,朝王母与众仙家行了一礼,而后便在万众瞩目之下,弹起了这上古神器伏羲琴。 明月清风解相留,琴声万籁幽。 我本以为第一指拨弄便会遭其反噬,却不想既没有任何的不适,反而曲调流畅异常,音色动人,不愧是上古神器,信手而弹便能弹出天籁之音。 来参加蟠桃会的自然是有些修为的上神或上仙,但凡是有些修为的,就一定知道这伏羲琴的来历,以及反噬一事。 放眼今日的瑶池台,想来只有这位荐昆帝君久不与天庭来往,不知道此事。 其余众仙家见我神情泰然,只道是因我仙识微弱,所受反噬才会小的缘故。 就连我自己,当时也是这般以为的。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一日,我从未遭受过伏羲琴的反噬。 我估摸着把这伏羲琴弹奏的顺畅自然了,便念了个仙诀,借用琴音中的上古灵力使出去,一击正中捆着琬炎公主的捆仙锁之上。 捆仙锁应音而断。 我的琴音也戛然而止。 旁边的荐昆帝君大惊,众人皆知这捆仙锁是专门用来捆神仙的绳索,岂能说断就断,但不巧了,我手里这伏羲琴的威力那自不可言说。 荐昆帝君始觉出自己上了当,便要伸手去拉琬炎公主,一旁的初霁也顾不上害怕了,大喊一句:“公主小心!” 荐昆帝君周遭又升起黑气,被我起名叫做鸣羽客和弄清影的两只仙鹤受了惊吓,一阵扑腾。 此时瑶池台上一乱,大多数的人都没看清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却看的清楚。 第四章 第四节 荐昆帝君抬袖一拂,一把玄铁黑剑出现在他的手里,这把剑戾气很重,甫一出鞘便有邪气窜出,我想了想自己看过的天规书录,上古洪荒战乱中有一把剑名叫霜麒剑,斩杀过不少阴魂,应该就是荐昆帝君手中这把。 座上王母施了个仙法,化作一个屏障将身边那些小仙娥都隔了开来,自己却从容不迫,我心道王母不仅仁慈威严,还有豪杰风范。 这边初霁慌慌张张去拉琬炎公主,荐昆帝君大约是真的舍不得伤着琬炎,便一剑朝初霁刺去,生死关头,一旁的衡惑神君终于出手,抵住了那霜麒黑剑。 他的法器,是一只玉箫。 这衡惑神君说来奇怪,今日蟠桃会自始至终他都只坐在那里喝茶,对这天庭变动恍若未闻,就连方才霜麒剑出鞘,他也不受任何干扰,果然端的是一副冷神仙的做派。 但我方才弹那伏羲琴之时,他却怔了怔,抬头看了我几眼。 前有衡惑神君抵住荐昆,初霁拉着琬炎公主就跑,琬炎很是受了些惊吓,回头看了一眼那白衫长立的正为她挡住荐昆的衡惑神君,眼神颇有些不舍。这时身侧的白茗神君起身,对琬炎公主礼道:“此处危险,公主先避一避。”说罢拨开手中的折扇,挡过荐昆帝君的另一击。 我登时对白茗神君好感大增,这世间另有谈吐如此儒雅之人,且不慌不忙,临危不乱,慢悠悠的接了荐昆帝君一招。与那顽劣的淮泽全然不同,我一怔,这紧要关头我竟能去想那淮泽太子。 可我不只想了,还顺了人群去看了。 瑶池台早已是一片混乱,衡惑与白茗两位上神一左一右抵住荐昆帝君,下首的小神仙早已乱了阵脚,除了几位老龙王和淮泽为首的龙宫太子们,其余人都四散各方。 淮泽执剑,长身而立,蓄势待发。 另一侧的老神仙们仍旧稳稳当当的端坐一方,几位战神自然不能再坐着不动,便各自取了法器,直往荐昆帝君而去。 黑气四散,祥光满天。 不知诸神仙里是谁喝了一声:“不好!他带了崆洞印!” 霎时间这些人也乱了阵脚,眼见得那群或拿刀枪剑戟,或执管扇竹笛的神仙们各自退后,一群天兵涌进来挡在了王母面前。 荐昆帝君此时已经收起了那把玄铁黑剑霜麒剑,手里拿着的,是一块泛着幽蓝星光的古玉,上刻五方天帝形貌,并有玉龙盘绕。 这便是崆洞印,传说能废立人皇,能吸人灵力的上古神器。 众神仙都惧怕此物的威力,饶是那冷神仙衡惑神君,也退了两步。 此时放眼整个瑶池台,仍旧不闪不避傻愣愣的站着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后来想想当时为何不躲闪,无非是没见过这阵仗吓得呆了。 崆洞印一出,定要夺人灵力,我眼见得那古印泛着的幽蓝光泽四散开来,直击我面门而来。 人群里的淮泽大惊,却困于眼前人太多挤不过来。 衡惑神君一怔,举萧拦截已来不及。 碧童仙子与琬炎公主一乱,一人喊了声“丫头”,一人喊了声“锦华”。 就连王母也是一慌。 我来不及思索,手指拨弄指下的伏羲琴,伏羲琴顿时迸发出巨大的神力。 两件上古神器的神力相碰撞。 我耳边轰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昏死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恍惚看见淮泽拨开人群,向我奔来。 衡惑神君护着琬炎公主,向我奔来。 王母身后跟着碧童与云翎仙子,向我奔来。 而我周遭,燃起的是熊熊烈火…… 我这一睡,就又是一场大梦。 我梦见那位玉川神女了。 她生的很美丽,身姿清卓,着一袭淡青色云纱裙,发丝如墨,竹簪轻挽,面容清丽,细眉水眸。 我想起淮泽说她: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她的的确确似那幽居空谷的兰,载了人间清幽色。 玉川神女对我淡淡一笑,对我我:我如今只有你了,你怎么这般不爱惜你自己呢。 为何您只有小仙了?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玉川神女叹了口气,说:是啊,我三魂俱散,六魄皆失,这世间再没有我了。 我听她说这番话,不觉就落下泪来,我抬首擦了擦眼泪,眼睛一眨,醒了过来。 这一次,没有把这个梦忘记。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自己房间的床榻上了,安稳祥和,一如往常。 我试着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半点力气也没有,虚弱异常。 “丫头,你醒了?”碧童仙子端着药进来,见我醒了很是欣喜。忙将药碗放到一旁,扶着我重新躺下。 我揉揉脑袋,暂且将那个玉川神女的梦放到一旁。 “碧童姐姐,我,我还没死?”我想起那伏羲琴与崆洞印神力相撞的巨大威力,不禁有些后怕。 碧童仙子微微一笑道:“都是成了上仙的人了,怎么还张口闭口说自己会死?” 我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上,上仙?” 碧童仙子又是温和一笑,侧身去端那药碗,一边喂我服下,一边缓缓讲述:“是啊,如今,你是天庭上年岁最小的上仙了。” 当日在凡间的琼华宫时,那仙使就说我仙缘不浅,且被淮泽救过一回,有龙息护着,或许还有在懒摇山上汲取了山上灵气的缘故,总之蟠桃会当日前有崆洞印夺我灵力,后有伏羲琴与崆洞印相碰击,这般境况下,我却既没魂飞,也没魄散。 但这般劫难对一个小仙子来说已属天劫了,所以我经此一难,自然而然晋了阶位,成了一名上仙。 须知这神仙晋升,必得历经天劫,多半是三道天火雷劈下来,受得住便飞升一阶,受不住便魂飞魄散。 不受天劫就能晋升的也有,多是那些战乱之中立了大功的战神,或是我眼前的碧童仙子。她是王母之女,瑶池的八公主之尊贵,虽被剔过仙识,但仙骨不改,如今屈居末等仙班不过是因修为太浅,待过个几年自然还是她的八公主。 第四章 第五节 蟠桃会那一日,我实在是出尽了风头。 一个刚上瑶池台几日的小仙子,以一己之力从荐昆帝君手上救下了琬炎公主的婢女。 上古神器伏羲琴认主,外人贸然去弹必遭反噬,而我一曲行云流水,却没伤一丝一毫。 崆洞印一出必要吸人灵力夺人仙识,那神力分明已经冲我而来,我却还能安然无恙。 两件上古神器神力相撞,那必然是毁天灭地的力量,但我不仅还活着,瑶池台也依旧安详。 这桩桩件件,都是天上人间,四海八荒从未有过的事。 我又一次揉揉脑袋,想起了昏迷之前看到的那熊熊烈火。 咽下最后一口汤药,我问碧童仙子:“碧童姐姐,那后来呢?后来如何了,还有那荐昆帝君,他又如何了?” 碧童仙子放下药碗,同我细细讲述:“那日伏羲琴与崆洞印神力相撞,你首当其中受了重伤,不过好在只是损了些灵力,你昏睡了这近十日,药君一直照看着,再将养一段时间便会好起来的。” 我心里默默算了算,自己竟然睡了十日。 又听碧童仙子继续说:“这崆洞印逢出世必要吸人灵气,当时你凭借伏羲琴反戈一击,这崆洞印便落回了荐昆帝君身上。”说到这碧童仙子却笑了笑:“多亏你当时已经昏了过去,不然教你看到荐昆帝君化成了原形,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子。” 荐昆帝君是黑龙一族,原形自然是一条黑龙。 “后来荐昆帝君便逃回了他的黑龙潭去,经此一事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儿是上不了天庭了,只可惜,没能将那崆洞印夺下来。”碧童仙子语气有些惋惜,我心里自然也明白,这崆洞印是一等一的神物,若能由天庭掌管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可惜那荐昆帝君元气大伤,化作原形,却仍不忘把这吸了他自己灵力的崆洞印紧紧攥在爪子里。 我点点头,心道如此最好,如此一来琬炎公主便也能安生几日了,但随即又想起了那场大火:“碧童姐姐,那日,我好像看见了一团烈火。” 碧童仙子一怔,似乎没料到我会看到,她眉头微皱,沉吟了两声,最终还是告诉我:“那日确实起了一场大火,不过好在没有伤及无辜,王母着人去广寒宫请了嫦娥仙子来,嫦娥仙子的广寒玉可以平息火种,后来也就平安无事了。”顿了顿,又说:“只是,丫头,十二位花神养在瑶池台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没能幸免……” 我心头一阵轰鸣,想起那牡丹姚黄、芍药卷叶红、梅花照水、菊花万寿……心下真真心疼不已,甚至还听到了嘤嘤的哭泣声。 半晌,我与碧童仙子对视一眼,这哭泣声……似乎是从我的袖中传来的。 我竟然险些忘了盈袖。 我轻轻抬起胳膊,这颗明珠一样的花种子就闪着亮光、带着幽香从我的袖口飞了出来,说来这还是碧童仙子第一次见到盈袖,她大约也觉得这嘤嘤哭泣的花仙种子很是可爱,便伸出手,盈袖也乖觉,轻飘飘的落在了碧童仙子的手心。 碧童仙子端详了片刻,道:“这便是那小花仙?” 盈袖在她手中闪了两下。 我笑着摸摸盈袖,道:“是呀,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盈袖。” 碧童仙子笑了笑:“是个好听的名字。”而后看向手心里的盈袖,问道:“盈袖,可是瑶池台的花被烧没了,你心里难过了?” 这小花种子又嘤嘤的啼哭了两声,闪了两下亮光,又钻回了我袖中。 碧童仙子说:“盈袖看起来很喜欢你呢,看这样子,再修养一段时间,便可重新化作人形了。”我正要应和她,却见她眉头一皱,对我说:“对了,还有一桩天大的好事情要告诉你,我险些忘了?” 碧童仙子为人温和,少有这般惊喜的模样,我不禁好奇:“是什么天大的好事情?我如今还没死不就是天大的好事情?” 碧童仙子被我逗得一笑,道:“你长生不老自然是好事情,却不知上古神器认你做了主人,算不算得一件好事情。” 我嘴角噙着的笑容凝固了一下,什么叫做……上古神器认我做了主?上古神器怎么会认我作主? 碧童仙子大约是看出我一脸的难以置信,对我说:“若不信,你试着唤一唤伏羲琴。” 我又怔了怔,但还是依言去做,当时我身上虚弱无力,但还是强撑着念了个仙诀,那上古神器伏羲琴竟真的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光泽古朴,泛着淡淡梧桐香,这真真就是那太阳神伏羲的古琴,真真就是那威震天下的上古圣物。 碧童仙子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日你乍然弹奏这伏羲琴,便能奏出天籁之音,且并没有遭到她的反噬,后来又能借此琴的神力与崆洞印相抗衡,委实是仙界的一件稀罕事。” 我却已经无心去听,因为此刻我脑海中的画面起起伏伏。 是懒揺山上仙气厚泽,玉川神女幽兰谷香。 我眼前闪过两万年前玉川神女决然一抿,将自己化作一颗丹元,投进了那神农鼎之中。 我周身都仿佛感受到了这两万年来玉川神女日日夜夜受着那被神农鼎榨干之苦。 我想起这十日来自己做的那个梦。 连同在蟠桃园喝醉酒那一回做的那个梦也一并想了起来。 梦里周遭是汪洋海水,我手足无措,周遭灵力都被缚在一颗明珠里。 那席卷而来的汪洋海水,那起起伏伏大海波澜,那照向水面的毒辣辣的太阳…… 我的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我的眼前一条银龙盘旋飞舞。 碧童仙子说:“众仙家想了想,大约是这伏羲琴的上一位主人玉川神女魂飞魄散,此琴一直无主。所以那日你去弹奏,便认了你做主人,这上古神器日后就是你的圣物。” 其实那一日,如果去弹琴的人不是我,那这人定然会遭到伏羲琴的反噬。 我越想越乱,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四章 第六节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次日的早晨,这日日头很好,我少有的享受了一回儿日上三竿的滋味。 这往后的几日我一直躲在房里将养,很是享了些清闲日子,也见到了不少来探望问候我的人。 这第一个来的就是琬炎公主。 因蟠桃会那一日我为了救她着实出了一份力,所以我知道她一定会来,但又有些盼着她不要来,或者说是盼着她不要带那食篮子来。 就这么盼了一会儿,日头高升的时候果然见琬炎公主带着初霁盈盈而来,初霁手里,拎了个食篮子。 我就要起来向她行礼,琬炎公主见 状小跑了两步过来扶住我:“好锦华,你救了我和初霁的性命,且你如今都是上仙了,怎么还要想我拘这礼数。” 我冲她笑了笑,道:“公主过奖了,小仙没给瑶池台酿成大祸就是三生有幸了。”龙族的皇室都是神的阶品,我如今不过上仙,按礼数来是要向琬炎公主拘个礼的,但此时双手被她牢牢握着,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琬炎公主一笑,伸手去接初霁手中提着的食篮,边开食盒盖边说:“嗨,就数你会开玩笑,我七哥都说了,当日若不是你操控得了那伏羲琴,只怕如今众神仙都成了衰病残将了。” 我听他提到淮泽,不禁心头一动:“淮泽太子他……” 琬炎公主并未多加思索,张口就答道:“他与父王回龙宫去了,我已经让初霁传信告诉他说你已经醒了,你不知道,蟠桃会那日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可真把我们兄妹吓坏了,我还从没见我哥哥那么紧张的模样。” 我听闻此言,不禁心头一暖,面上却还要装的不动声色。 这时琬炎公主已经取出了那食篮子里的羹汤,边搅动边说:“我想着你重伤未愈,该吃些补身体的,于是为你带来了这碗鲍鱼粥,还热着,你快些尝尝。” 若当时有镜子,想来我的脸色该比茄子还要紫上两分。 我想起蟠桃园里那晚齁咸的海鲜粥,当时心里想的是:定然不能辜负了琬炎公主一番好意,哪怕是一口气将这碗鲍鱼粥喝下去,也要挤出笑容来夸她这粥做得好。 这般想着,就任由琬炎公主将这勺粥送入了我的口中。 入口清淡,鲍鱼香味浓郁却无半点腥气,回味香甜,这实在一碗人间美味啊!哦不,这实在是一碗仙界美味! 我想起衡惑神君那苦不堪言的神情,不禁疑惑不解,怎么几日不见,琬炎公主的厨艺精进了这么多? 琬炎公主见我神色有异,眉头皱了皱,将这玉碗往案头上一搁,气鼓鼓的对初霁说:“我就说七哥哥的厨艺差劲,他还非要大老远的着人送来,早知道这么麻烦且味道不佳,还真不如我亲手为锦华做了来!” 我结巴两声:“什,什么,这粥是淮泽太子做的?” 琬炎公主仍旧气鼓鼓的嘟着嘴,一旁的小丫头初霁红着脸说:“正是七太子殿下亲手为仙子做的,太子听说仙子醒了,本想立刻来探望的,但奈何在西海有公务要处理,一时走不开身,便嘱咐公主定要将这碗粥给仙子送来。”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道:难为淮泽有心了。却又不忍向琬炎公主说她做的东西难吃之事,便强忍着笑意拉了拉琬炎公主的衣袖。 “我的好公主,我没说这鲍鱼粥做的不好呀,你们西海龙宫的人当真是厉害,信手做做便是天下美味。”这话只当搏琬炎公主一笑。 琬炎公主果然开心了些,对我说:“往后你就别再叫我公主了,你对我有恩,你我二人又投缘,便唤我的名字可好?” 我点点头,自这以后我便唤她炎炎了。 说起我对她有恩一事,我便又想起了那三百年前救过她一次的衡惑神君,炎炎她……该不会也要日日为我洗手作羹汤吧? “炎炎,你何时回西海去?” 琬炎公主灿然一笑,道:“怎么?可是舍不得我离开瑶池台,你放心吧,王母担心我在西海会受那荐昆帝君的觊觎,虽说他如今也受了伤,但凡事还是多个防备,王母如今已经准予了我在瑶池台小住了。” 我点点头,琬炎公主性子爽朗,与我的确十分投缘,心道:只消你不一日一碗粥汤的送过来,我自然喜欢你在瑶池台住着。 却听琬炎公主起身说道:“锦华,你好生歇着,我让初霁同我去厨房给你做些吃的,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我嘴角一抽,心里一颤,却还是笑着点了头。 琬炎公主带着初霁兴冲冲的走了,我在房中想着该如何拒绝琬炎的饭菜却不伤她的心,想的很是头疼。 看见那碗被琬炎搁置在一旁的鲍鱼粥,我伸手端过来,又品了一口。 当真是美味。 “怎么样,本太子这厨艺,比起我那妹妹好了不少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心里一喜,抬头看向淮泽。 他今日换了一身银白色的衣袍,显得随性而家常,瞳仁里泛着的蓝色也显得温和了许多。 我侧着头看他:“你今日看起来不那么顽劣了。” 他一怔,似乎没料到我一开口说的是这句话,轻笑了两身,一边向我走近,一边不正经起来:“深深,我累了。” 我这才意识到他步子散漫,神情也疲惫不堪。 “你怎么了?听初霁说你在西海忙公务,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瑶池台?”我关切地问。 淮泽摆摆手,在我床边坐下,叹了口气,道:“忙完了,这便急匆匆赶来探你。” 我看着他,并没有说话,等着他开口。 他又轻轻笑了:“是那荐昆帝君,那日他受了重创,还偏偏不想让人安生,下凡的时候去玄武湖里搅扰了两圈才躲回了他的黑龙潭,害得堤岸被冲毁,若非我及时发现,凡间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我探寻了一下自己在凡间时的记忆,玄武湖应该在金陵一带,临着西海,自然要淮泽等人去治理。 淮泽此时一手撑着下巴,懒懒的靠在我的床上,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我累坏了。” 我凑过去看他,他呼吸平缓,竟已经睡了。 我伤重未愈,胸口处还有些隐隐的疼痛,但已经能够勉强下地,于是起身将被子给淮泽盖了盖,他睡得沉,并没有被我吵醒。 第四章 第七节 云卷云舒,光影挪移,我悄悄看了淮泽的侧脸一会儿,便到外间坐了下来,昨日盈袖心情不好,我却忘了安慰她。 与盈袖说了会话,晚些时候琬炎与初霁便来了。 “锦华,你身体还虚弱,怎么不在床上躺着?”琬炎甫一进门,见我在桌案前坐着,秀眉一拧。 我抬头冲她笑了笑,这次并没有拘礼,只说:“自然是有人占了我的床榻去。” 琬炎眉头又皱了皱,自行往里走去,初霁很有眼力见的过来扶起我,我们便一同进了里屋。 见我那雕花白玉床上乱成一团,淮泽趴在我床上埋头大睡,想起刚才他那支首微眯的俊颜,我忍不住摇了摇头。 琬炎公主长吸了一口气,又是掐腰踱步子,又是摇头跺脚,最终还是忍不住对着淮泽大喊:“敖璟殿下!” 床上的淮泽一个机灵,应声而醒,“嗯?怎么……”大约是反应过来自己趴的地方不是他自己龙宫里的水晶床,慌忙爬了起来,神色难得的慌张。 我在琬炎身后忍不住偷笑了两下。 琬炎又憋了一口气,喝道:“我的好哥哥,你在哪睡不好,偏偏抢锦华的床榻,她重伤未愈你不知道?她需要休息你不知道?” 我见淮泽被自己妹妹训斥的一脸憋屈,便好心给他打个圆场:“太子殿下是近日忙于公务,疲累不堪才在我这眯了一会,不碍事不碍事的。” 谁知淮泽并不领情,瞪了我一眼,道:“你该将我唤醒的,怎么还任我在你这睡。” 我知道他是想找个台阶下,并不生气,却有心玩闹一番,便说:“谁知当日在蟠桃园,你太子殿下偷看我多少时辰,如今有了机会,我自然要看回来。” 此话一出,屋内几人登时静了静,初霁脸颊绯红。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想换个话题,说到蟠桃园,我心里的确一直有个疑惑:“炎炎,蟠桃会那日,你为何会在蟠桃园被荐昆帝君挟持?” 琬炎一怔,淮泽也是一怔。 “那日我托哥哥送海鲜粥给你之后,便与东海与北海的两位公主在一起说话,这时有个小仙婢过来,说哥哥在蟠桃园有事找我,我便慌慌张张去了。” 我与淮泽对视一眼,暗觉此事不妙。 琬炎又继续说:“到得蟠桃园,我既没看见哥哥,也没见到锦华,正要向云翎询问,这时荐昆帝君便在背后驱了阵黑风,趁机挟持了我。” 我在脑中将这番话细细过了一遍,这里头最大的问题就是…… “那个小仙婢!”我与淮泽异口同声。 淮泽看着我抿了抿嘴唇,转而问琬炎公主:“你可知那个小仙婢是谁,或是说她是谁家的婢女?” 琬炎怔愣着摇了摇头,喃喃道:“她只说哥哥有事寻我,并没说自己是谁,我也并不认识她。” 淮泽皱眉:“我压根没有派人找过你,那人定是故意将你引去蟠桃园的。”他凝神想了想,对我说:“深深,我怀疑,这天庭之上有人与荐昆帝君相勾结。” 我点点头,这也正是我怀疑的。“只是天庭浩大,想要查到那个小仙婢谈何容易。” 几人神色忧忡,此事除了日后多加留意,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这时门外一阵敲门声,我以为是碧童仙子过来了,待初霁去开了门,却见来的是一只神兽。 这神兽通体洁白,是一只长着四只角的鹿,情状温柔洁净,正是夫诸神兽。 《山海经》里记载过:中次三经萯山之首,曰敖岸之山,其阳多?琈之玉,其阴多赭、黄金。神熏池居之。是常出美玉。北望河林,其状如蒨如举。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 此兽出现的地方,必有大水,恍惚间我记起来,幼时我家乡古堰那场大水里,夫诸神兽也出现过。 我正疑惑这神兽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却见身边淮泽三人神色都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淮泽翻身下床,朝夫诸神兽走去,琬炎拍拍我的手示意我安心,也向外看去。 淮泽眉头微皱,问:“夫诸,怎么了?” 夫诸神兽抬头呼了口气,对淮泽说:“殿下,玄武湖又涨起来了。”夫诸神兽的声音是个清朗的男声,比那甪瑞兽的声音好听了不知多少倍。 我闻言一顿,心里恍然,这夫诸神兽是淮泽太子养在身旁的神兽,如今玄武湖水复涨起,夫诸神兽是来向淮泽禀事的。 果然见淮泽神色变了变,回头对我和琬炎说:“琬炎,你在瑶池台好好待着。深深,你安心将养,待我忙完了便上来看你。” 我知道他的事拖延不得,忙点头应下,道:“你专心去吧,不用担心我们。” 淮泽点点头,冲我笑了笑,便骑上夫诸神兽离开了。 初霁扶着我重新躺回塌上,琬炎在我床边坐了,这才想起她是带了粥膳来的,待端过来时,却发现那粥膳已冷。 琬炎公主捧着碗嘟囔了一句:“都怪我那哥哥,要不是他,你早该吃上那热乎乎的饭菜了。” 我嘴角一抽。 “初霁,拿下去热一热吧。”我见初霁将那两碗粥膳端了下去,神情才略略恢复的自然了些。 琬炎拉起我的手,笑着说:“锦华,我还是要再谢谢你,在那危急关头救下了我。” 我一笑:“上午不是道过谢了吗,怎么又和我客气起来了?” 琬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是看七哥哥也如此感激你,我们下界的神上一趟天庭不容易,南天门的天兵总拦着,每次都要寻了正当理由,如今我看七哥哥眼巴巴的赶来探望你,实在觉得该好好谢谢你。” 她这番话说的细水长流,我听了却觉得心被扎了一下,淮泽不辞辛劳来探望我,莫非只是为了感激我救了他妹妹? “锦华,你怎么了?” 我回神,凝眉想了想,问她:“炎炎,听说你三百年前被衡惑神君救过一回,淮泽太子可也对他千恩万谢吗。” 琬炎脸颊一红,埋头说:“他二人交情一向很好,谢不谢的我也并不知晓。” 她这话说的模糊,便又令我怔愣了许久,直到初霁端了粥膳来,我凝视这粥膳半晌,皱了皱眉。 第四章 第八节 世间再没有比装病更好用的法子了。 况且我并不是真的装病,看见琬炎公主端来的那膳食,我真真头疼的厉害。 这次琬炎倒是乖觉,并没有为难我,只说让我我好好休息,然后看了初霁一眼,说:“初霁,这膳食,你用了吧。” 初霁一个踉跄。 她们主仆二人走后我便眯了一会儿,这几日睡得多,次日天刚亮也就醒了。 碧童仙子送了早膳和药来,我觉得自己身体已好的多了,外面阳光瞧着也好,服过药后便央求碧童仙子带我出去转转。 这瑶池台还是瑶池台,瑶池春色还是瑶池春色,只是那花团锦簇的景象却已经不复。 我们在瑶池台上遇到了两位花神,其中一个我在花有觅处见过,一身红裙,肤色胜雪,正是那清姿卓然的梅花神,另外一位穿的是宫粉华裳,好一派雍容华贵的气度,我想了想,这自然就是我前些时候苦寻的牡丹花神了。 “小仙见过二位花神。”我向梅花神和牡丹花神见了礼,碧童仙子显然与这二位熟识,她便并未多礼。 梅花神当真孤傲清绝,性子清冷,她只微微垂眸,并未多说什么。 但牡丹花神很是热情,她伸手拉我起来,笑着说:“无需多礼,你便是那锦华仙子吧。” 我点点头:“正是锦华。” 牡丹花神笑的眉眼弯弯:“听说你飞升了上仙,还未贺你大喜。” 我忙到不敢:“小仙前些日子未能护好那牡丹花姚黄,害得花神辛苦救回的花仙灵力大损,小仙还未向花神赔罪呢。” 牡丹花神闻言雍容一笑,道:“无妨,你辛辛苦苦寻我一事嫦娥都对我讲了,听王母说那花仙现在由你照顾?” 我点点头:“正是。”于是抬了抬袖子,盈袖现在灵力又增,便自己从我袖子里飞了出来,幽香阵阵飘来。 牡丹花神一惊,梅花神也凝神看了看。 盈袖在牡丹花神身旁转了两圈,看样子见到她很是欣喜。 牡丹花神摊开手掌,让盈袖落下来,一旁的梅花神终于开口说话:“这花仙在你这里,灵力倒是增长了不少。” 此刻在她手中那颗小小的花种,泛着盈润的光泽,灵力微微闪动。 我谦和一笑:“小仙不敢当,本是小仙失职,自然要好好弥补。” 牡丹花神点了点头,看向碧童仙子,问道:“她身子还没将养好,你们如今是要去哪里。” 碧童仙子宠溺的看了我一眼,道:“还不是这丫头嫌闷,定要来瑶池台转一转。”转而看了看瑶池台的花圃,又问:“二位花神在此,可是奉王母之命重修花圃?” 牡丹仙子点头,道:“正是,瑶池台昔日的花都聚了仙气,如今被悉数烧毁,仙气四散,需得尽快养了新花来。” 说来惭愧,我一个弄花仙子,瑶池台的花却因我而亡。 碧童仙子点点头,道:“既如此,我们便不打扰二位花神了。”而后转头对我说:“丫头,咱们去前头走走可好?” 我点头,盈袖在牡丹花神手心转了转,随即飞回了我袖中,我们便向梅花神与牡丹花神告了辞。 蟠桃会那日,鸣羽客为了保护弄清影,左边翅膀上的羽毛被烧焦了一块,大约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弄清影了,整日耸拉着脑袋,据云翎仙子说,这两日它还有些绝食的倾向。 我决定去安抚一下鸣羽客。 远远的,就看见鸣羽客耸拉着脑袋,任一旁弄清影泪眼汪汪,自己就是不肯抬头。 “鸣羽客,为何你做了救美的英雄,却还这么闷闷不乐的?” 鸣羽客脖子僵了僵,这大概是第一次被人叫这个名字,但看他神色,应当还算喜欢? 鸣羽客悄悄转了转眼珠子,瞥向弄清影。 我了然:“哦,它叫弄清影。” 身边碧童仙子忍不住笑出了声,道:“你这丫头是有多无聊,给仙鹤起名也能想的这般文绉绉的。” 我挠挠头,笑道:“嘿嘿,这仙鹤也有爱美之心嘛。” 鸣羽客脖子又一僵,看向自己被烧焦的羽毛。 我说着他的目光伸手过去摸了摸那片羽毛,轻声说:“人都说水火无情,我却觉得水火有情,你瞧瞧这大火,正好给你翅膀上烙了个花,可惜啊,过不了几天新的羽毛就会生出来了。” 鸣羽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精神,眼睛里闪现出光彩,终于转头看向弄清影,一对仙鹤都欢喜的扑了扑翅膀。 我心中正暗暗自得,却听一熟悉的声音传来:“这瑶池台上就数你最油嘴滑舌,王母都劝不好鸣羽客,却被你三言两语说的欢欣鼓舞了。” 来人是云翎仙子。 我与碧童仙子对视一眼,笑着问她:“云翎姐姐也觉得鸣羽客这名字好听?” 云翎仙子那原本气势汹汹的脸瞬间一僵。 “哼,你别以为你如今成了上仙我便会对你温声细语,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撂下这句狠话,将头一撇。 我并不觉得她这话令我不舒服,因我知道她脾气一向如此,纵然心里服了软,嘴上也要硬几分,但既然她已默许了我给仙鹤取的名字,我心里便很是欢喜了。 碧童仙子心思细腻,她并没把心思放在我二人的斗嘴上,而是问:“云翎,你此刻过来,可是有事情寻我们吗?” 云翎仙子撇撇嘴,也点了点头,道:“不知锦华哪里招惹了衡惑神君,神君方才派了甪瑞兽来,找不到锦华,正被我撞见了。”说着伸手往远处一指。 远远地,我就看见衡惑神君养的那只甪瑞兽跳跃而来。它体态庞大,鳞甲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跳起来步幅极大,隐隐地令人觉得脚下的土地在震动。 我便想起了寻昨日才见过的夫诸神兽,夫诸神兽真是比它俊美文雅了许多。 这般想着甪瑞兽就走到了近前来,我见他神色有些匆忙,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来寻我。 “可是衡惑神君找小仙有什么事吗?” 甪瑞兽硕大的脑袋点了点,声若洪钟:“我家神君说,他想见见你。” 第五章 第一节 甪瑞兽带着我一路翻山越岭,非不寻常的路不走。 从瑶池台到北斗宫,一路上有云台缥缈,曲水流淌,仙鹤起舞,百花齐放。 不管是仙山缥缈,还是仙云缭绕的天界景色我都没来得及看,这甪瑞兽日行一万八千里的速度让我吐了个翻江倒海。 到的北斗宫门口的时候,我一个踉跄,从甪瑞兽身上摔了下来。 却并没有惨烈的摔到地上,背后一双手扶住了我,一股凉意隐隐传来。 我回头一看,清冷孤傲,仙姿卓绝,近在眼前却又仿佛拒人与千里之外,一身白袍在风里微微摆动,扶住我的这双手的主人,正是那掌管天下星宿运转的上神衡惑神君。 我脸颊一红,衡惑神君也瞬时松开了手,但后背被他扶过的地方还存留着些许凉意。 “神君,我将锦华仙子请来了。”甪瑞兽见我二人俱不说话,自己便插了话。 衡惑神君淡淡看了它一眼,撇下一句“本君不瞎。”便进了北斗宫,留给我们一个仙姿缥缈的背影。 我看着甪瑞兽惑而不解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 甪瑞兽看向我,正要开口说话,洪钟般的声音还未响起,里边衡惑神君冰冰冷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风大,里面叙话。” 甪瑞兽耸了耸脑袋,没敢做声。 听着衡惑神君这冰冷的声音,我却觉得与初见他是那冷若寒雪的声音有些不同了。 “不知神君找小仙来可是有什么事?” 衡惑神君此时背对着我,我却隐隐觉得他那冷冰冰的神色微微动了动。待他转过身来,神色却依旧如常。 “坐。”虽只一个字,我却大为意外,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旁的椅子,见他在对面坐了,自己便只好依言坐了下来。 衡惑神君使了个仙法,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子出现在眼前,待他玉指打开盒子,里头金光乍现,夺人眼球。 “神君,这是何物?” 衡惑神君轻轻将里头物什取出来,我定睛一看,居然是颗金灿灿的丹药。 “固元丹,可增人灵气,补人仙识,赠予你。” 我忙到不敢:“如此珍贵之物,小仙怎么敢收,况且小仙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还请神君收回去吧。” 衡惑神君摇了摇头,只道:“我还有事求于你。” 我闻言更是不解,堂堂上神,怎会有事求我? 衡惑神君将那颗固元丹递到我面前,嘴角牵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轻声道:“那日蟠桃会上你用伏羲琴奏了一曲,让我余音绕梁。” 我想起当日我弹琴时他看向我的神情,心道果然说道重点上了。伏羲琴是上古神器,然如今我已经成了它的主人,但召唤和弹奏它都免不了要耗费灵力,我还以为衡惑神君是真心要送我这固元丹,原来不过是为了听个琴。于是不再推脱,接过那固元丹来就着水送服了。 这真真是仙丹妙药,甫一服下便觉得周遭仙气聚拢起来,丹田暖融融的,就连一直隐隐作痛的胸口处都恢复如常。 我将养了数日的伤,就这样好了起来。 我试着使了些仙法,轻而易举的便唤出了伏羲琴。 伏羲琴甫一出现,衡惑神君看向它的神色就变了变,那冰冷之下似生了份暖意,也多了一丝回味之情。 “神君想听什么曲子?”我信手拨弄了一下琴弦,伏羲琴发出美妙的乐曲。 衡惑神君敛目,说:“蟠桃会那日你弹奏的,便极好。” 我点点头,想了想,那日情急之下并未准备,信手所奏的不过是简单的曲子,一首是《汉宫秋月》,一首是《雪山春晓》。 我试着拨弄了几下琴弦,琴音悠转绵长,缓缓流淌而出。 待第一曲奏到一半,便有萧声想起,我抬头一看,正是衡惑神君吹奏玉箫与我相喝。 雪月缺,雪月缺,落满山间音弦绝。 三更春来,花满水渊,夜半无人约。 好凄凉的曲。 琴弦绝,萧音闭,我抬头看向对面的衡惑神君,他一支玉箫还凝在嘴边,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位冷神仙眸中隐隐含着泪光。 “神君?” 衡惑神君回神,终于反应过来,将那玉箫搁在一旁,眨了眨那双清幽的双眼,对我说:“你弹得很好。”其后还有一句,我隐约听到,说的好像是:很像她。 我怔了怔,怎么这万年冷神仙衡惑神君,也有一段风月往事不成?且我所奏琴曲与她这风月的主角还很相像。 我起身向他行了个礼:“小仙惶恐,不敢当神君夸赞,出来已有些时候,若神君没有别的吩咐,小仙就先告退了。” 衡惑神君握着玉箫的手紧了紧,并没有做声。 外边云起浮涌,黑云压低,眼看就是一场大雨。 我收起伏羲琴,起身,向衡惑神君拘了一礼,他仍旧神色悲戚,并未看我。 踏过大殿门槛,恍惚间这北斗宫庭院的景色也变得悲戚起来,我心头凝噎,方才舒缓了的胸口又仿佛隐隐作痛。 守在门口打瞌睡的甪瑞兽睁开眼睛,大约是见我脸色不大好,便着急忙慌的进了大殿。 我顺着云台四梦桥往西走,今日疲累,想要早些回瑶池台歇着。 “锦华仙子!”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声音清冷,但不冰凉,这是甪瑞兽模仿了衡惑神君的声音。 我一个激灵,而后转身。 “可是衡惑神君还有什么事找我?” 甪瑞兽气喘吁吁,大口喘了几下,而后又用它自己的声音说:“没,没,神君让我送你回去。” 我想起甪瑞兽带我来时那强烈的眩晕感,不禁打了个瑟缩。 “云台四梦桥景色甚好,神兽若要送,陪小仙走一走可好?” 甪瑞兽点了点它那硕大的脑袋,我心里对衡惑神君那段风月往事存了个疑,便找机会问了问甪瑞兽。 甪瑞兽也不含糊,陆陆续续都像我讲了起来。 待这个几万年前的故事讲完,我已邀请了甪瑞兽在我房内坐着。 窗外黑云欲催,雷声轰隆,屋里桌案上一灯如豆,在黄昏里融成了蜜酒。 第五章 第二节 窗外乌云翻涌,雷声闷鸣,雨水眼看要透过乌云滴而来,瑶池春色正好,我猜想应是春雨。 春雨将来的时刻,我听了这么一个故事。 衡惑神君的父君是星宿诸神,掌管天下星宿运转,娶的是父神之女,天界最尊贵的公主。 因此衡惑神君自打出生,身份便比旁人尊贵看到了几倍。 或许也就是这与生俱来的尊贵,让他在出生前夕,便天降异光。 话说这一日四方星宿皆出现异样,东方青龙七宿向北挪移,南方朱雀七宿被逼的又向北,西方白虎星宿隐在云层里任星宿诸神怎么召唤都不肯出现,北方青龙星宿则大放亮光,照的北方半边天空如同白昼。 天庭动乱。 王母立即派星宿诸神去北边查看,星宿诸神这一去就没了消息,倒是北边的天空依旧亮的刺眼。 衡惑神君的母亲即将临盆,几日没有见到星宿诸神,心中慌乱不已,便捏了个仙诀,唤了甪瑞兽载着自己一路到了北方雪山。 这甪瑞兽,原来是衡惑神君母亲的神兽。 甪瑞兽日行一万八千里,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北方连绵的雪山之巅。 衡惑神君的母亲在山上遍寻星宿诸神的下落,却见皑皑雪山,哪里有半个人影。 这时候,肚子里的衡惑神君降世了。 一声嘹亮的哭声震撼了天庭四方,霎时间,雪山成了冰山,四方星宿全部归了原位,北方的天空又呈现出最初的色彩。 众仙家略一推算,都道这衡惑神君乃是无上神明,甫一出世就令雪山冰封,众星归位。 但衡惑神君的母亲,却因担心星宿诸神而耗费了太多的灵力,生产之时又处在杳无人烟之地,我幼时早听说过凡间的女人生孩子就像在门关走一遭,却不想仙界的女神仙生孩子也是如此。 衡惑神君的母亲怔怔的在冰山上躺了会儿,临了也没能等到应星宿诸神。 那冰山上孤零零的衡惑神君是被甪瑞兽一路驼回了北斗宫的,仙家们都说,他是在雪山上出生,出生后又没了父母,所以几万年来一股冰冷心肠,令人望而生寒。 听甪瑞兽讲到此处,我心头突然一阵不安,没了父母?怎么星宿诸神也没了? 星宿诸神魂飞魄散的事是在第二日被天庭知道的,掌管星宿的神仙与别人不同,这一族的每一位神仙都代表着二十八星宿的运转。 前时四方星宿出现异样,却在衡惑神君出生之时全部归位。但第二日却有人发现了异样,四方星宿虽说已经全部归位,但细细观察却不难看出,北方最亮的北斗星略略往东挪移了些,二十八星宿还是出现了异样。 王母再一次命人去查看。 却只在北斗七星处察觉到了星宿诸神那几乎消散殆尽的仙识。 衡惑神君命中自带不凡,他的到来干扰了四方星宿的运转。 星宿诸神为了弥补此事,耗尽修为与那青龙七宿斗了几夜,这二十八星宿并不是因为衡惑神君的降世而归位的,而是因为星宿诸神在那一刻恰恰散尽了仙识。 众仙家也常常说,衡惑神君性子冷清,大约也是因为父母皆因自己而死,几万年来体味尽了仙界高冷,却没体味过什么叫人情温暖。 直到四万年前,衡惑神君三万岁。 这一年,又有一位自打出生就是孤零零一个人的神仙降世了。 这人便是玉川神女。 北斗宫与懒摇山离得很近,都在瑶池台以北,孤零零的衡惑神君常常能在这孤零零的北斗宫里听见孤零零的玉川神女清妙绝伦的琴音。 玉川神女弹奏的便是如今我手中的这把上古神器伏羲琴。 衡惑神君这日终于被玉川神女弹得柔了心肠,便带着甪瑞兽上了懒摇山。 二人品琴奏琴,喝茶论曲,过了几天自在日子。 后来玉川神女送给衡惑神君一把玉箫,便是衡惑神君手中的那一把。 再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衡惑神君就回到了北斗宫。 甪瑞兽知道些内幕,说是这一男一女都是冰封的心,二人没有一个肯主动对对方吐露个一言半语的真心话的,日子久了无语也凝噎,衡惑神君便不敢再呆在懒摇山。 我挑挑眉,冷战? 也没过多少日子,就到了两万年前那场蟠桃会,东癸水君闹上天庭,玉川神女魂飞魄散。 自这以后,衡惑神君那本就仙山天远的人变得更加与人疏离,平日里无事断断不会出北斗宫的门,也只有蟠桃会这样的大日子,王母才能请的动他。 而这两万年里闯入了他有条不紊的生活里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琬炎公主,另一个是我。 一个送了三百年的汤粥,另一个喂了这冷神仙喝粥。 衡惑神君冷了两万年,实实憋坏了甪瑞兽,如今他逮着了说话的机会,将这些陈年往事与我一吐为快。 我凝神,问甪瑞兽:“那为何今日,神君执意要我弹那伏羲琴,又为何在听到琴音是有那样大的波澜?” 甪瑞兽跺跺脚:“你傻啊!神君当日与玉川神女便是与琴音结缘,玉川神女的神器就是如今你手里的那把伏羲琴。后来神君在懒摇山上与玉川神女过了一段神仙日子,神女还送了神君一支玉箫,就是神君手里的那把。” 我一怔:“所以,衡惑神君是怀念伏羲琴的琴音了?” 甪瑞兽挠了挠头,道:“那倒也不全是,主要是,你所弹的曲子实在是太像玉川神女当年所弹奏的了,你说巧不巧,我家神君离开懒摇山的那一日,玉川神女弹奏的就是你那首……《雪山春晓》!” 我凝了凝眉,使了个仙法唤出伏羲琴,梧桐木的幽香阵阵传来,我拨动了两下琴弦,脑子里想起了衡惑神君的箫声。 雪月缺,雪月缺,落满山间音弦绝。 三更春来,花满水渊,夜半无人约。 甪瑞兽不喜雨水,赶在大雨来临前回了北斗宫。 过不多久雨点终于滴答而来,滋润着瑶池台正重新生长的一草一木。 第五章 第三节 “本公主倒是要看看,是哪位仙子得了伏羲琴去?”陌生的声音响起,我从衡惑神君的故事里惊醒过来。 这声音听着有些许刺耳,但灵巧清脆,倒也不失好听。 紧接着是香中仙子的声音响起:“十七公主,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这位被叫做十七公主的人说:“本公主听说有个弄花仙子有本事将上古神器伏羲琴收入囊中,想来瞧一瞧这位几日之内升了上仙的人是怎样的仙姿。 我一听,这自然是来寻我的。 打开门,院里雨水还稀稀拉拉的淌着,院中有两人执伞而立,其中一个我认识,正是香中仙子。 而另一人,穿的是粉青长裙,端的是仙人风姿,肤若凝脂腕若雪,黑发如墨眉目连雨。 她撑着伞出现在雨中,这便留给了我第一印象……是那携着一江春雨莲步轻移而来的烟雨人。 她既然被香中唤作十七公主,那自然是王母最小的那位女儿。 我顾不上打伞,淋着雨便出了屋,忙向她行了礼:“小仙见过公主殿下。” 十七公主打量了我几眼,并没说要我起来,雨虽淅淅沥沥,但我就这样淋着了。 一旁的香中仙子正要将伞与我共撑,却见十七公主瞥了她一眼,香中仙子微微皱了皱眉,没敢再动作。 “丫头,这样大的雨,怎么不请公主去屋里叙话。”这温柔声音的主人也踏着一江春雨而来,正是碧童仙子。 碧童仙子快走了两步,到我身边,将伞同我打了,还不忘顺势扶我一把。 “呦,这不是我那被剔了仙识贬下凡去的八姐姐吗?”十七公主对碧童仙子说话的语气有些酸。 碧童仙子并不与她置气,只淡淡一笑,道:“倒是许久不见你,就连前几日蟠桃会那样的热闹场面都见不到你了。” 十七公主“哼”了一声,自撑着伞进了屋,撂下一句:“八姐姐既说了屋里叙话,那就快些来屋里啊。” 碧童仙子对我笑了笑,拉着我的手进了屋,香中仙子紧随我们身后。 十七公主,封号露清,碧童仙子曾说过我原先的名字露华中的露字与她相冲,所以才改了锦华两字 露清公主在前,自寻了上首坐下,想是给碧童仙子的面子,便说:“诸位坐下叙话吧。” 我们三人便依言坐下。 露清公主看看我,问道:“你就是那个锦华仙子?” 我微微一俯首,称:“小仙正是锦华,不知公主大驾,没能准备周到,还望公主恕罪。” 露清公主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冷笑了一声:“果然是小家子气,连桌上的茶水都是陈年旧茶。” 我这的茶叶是淮泽命人送来的,是白茗神君自己种自己摘的仙茶,露清公主的嘴唇想是压根没有碰到那茶水,我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她对我的敌意如此之大? 这当头是碧童仙子为了解了围,她拿起茶杯品了一口,而后看向露清公主:“数日不见十七妹妹,怎么妹妹这品茶的本事也退步了不少,锦华这的茶叶入口清爽甘甜,分明是上等的仙茶。” 露清公主眉头皱了皱,道:“凭她这般修为,也配喝这上等的仙茶?要我说,怕不是从哪儿偷来的吧。” 她说话实在是越来越不好听了,我起身行了个礼:“公主说的不差,小仙修为的确浅显,只是不知凭小仙这般浅显的修为,可该如何去偷白茗神君种的仙茶?” 话一出口,我便觉得不妥当了,一旁的香中仙子凝眸看了我一眼,上边露清公主神色变了变。 碧童仙子方才品过这茶了,想来已经知道是白茗神君的仙茶,此刻只是微皱了皱眉。 香中仙子拿起桌上的茶杯品了一口,怔了怔:“这,这当真是白茗神君那儿的茶?” 这可是香中仙子平生第一次喝这样好的茶叶。 露清公主一张秀脸变得不大好看,起身气鼓鼓的朝我走来,一把抓起我的手就像外走去:“好哇!你连白茗神君的仙茶也敢偷,速速与本公主去找母后理个清楚。” 碧童仙子与香中仙子在后没能拉住露清公主,只好跟着一同去了王母的瑶池台。 但凡事都讲究一个“巧”字,到了瑶池台,却见王母正与白茗神君坐着品茶。 王母见露清公主拉着我进去,身后还跟着碧童仙子与香中仙子,有些意外。 “露清,你这是做什么?” 露清公主猛的一甩我,我跌坐在地上,她瞪我一眼,而后像王母行了个礼:“儿臣见过母后,儿臣今儿是给母后送了个贼来。” 王母挑眉:“哦?你说的,是锦华?” 露清公主又瞥了我一眼,道:“儿臣本是听说瑶池台有位仙子与那荐昆帝君的崆洞印相抗,解了天庭之危。儿臣好心好意想来探望一番,却见她那儿喝的是白茗神君种的仙茶,她这般修为,那自然是偷来的。” 被点名的白茗神君也挑了挑眉,却保持着那儒雅温润的笑容,并没有说话。 王母也并不偏袒于我,看向我身后的香中仙子,道:“是什么茶叶,拿来给白茗神君看一看。” 香中仙子礼了礼便去了。 “锦华,你先起来。”我此刻跪坐在地上,听得王母的话,碧童仙子赶紧扶着起了身。 王母对面坐着的白茗神君品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说:“要小神说,还是小神那茶园子好,女子少,耳根子也就能清净不少。” 这话暗讽的是露清公主。 露清公主自然能听出来,又瞪向白茗神君:“神君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嫌本公主扰了您的清净吗?” 白茗神君摊手:“小神君可没这么说,谁不知道天上地下,就数小神脾气最好。不过啊,若是今日坐在这儿的是衡惑神君,那定然要拂袖而去,嫌您聒噪了。” 我想起衡惑神君那张冷冰冰的脸,和那冷冰冰的一声“聒噪”,忍不住笑了笑。 说这两句话的功夫香中仙子便取了茶叶回来了,我那茶叶罐子是淮泽一道装好了送过来的,就放在桌案上,并不难找。 第五章 第四节 这装茶叶的陶瓷罐子很是小巧精致,绘的是牡丹梅花图,两只喜鹊栩栩如生,一丛梅花娇艳欲滴,红梅花瓣上还覆了一层白雪,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几日前淮泽命人送来时,我便十分喜欢,所以才搁在了桌案上显眼的地方。 我料想淮泽那龙宫里的器皿多是琉璃水晶珊瑚之类做的,端的是通透耀眼,像这般精巧温润的白玉陶瓷罐子定然是白茗神君那儿的。 果然,香中仙子刚刚把这盒茶叶递给王母,白茗神君就挑了挑眉,温润的眼眸眯了眯。 这神色虽然微小,但在他面前的王母自然也注意到了。 王母笑了笑,不忘抿了一口茶,而后缓缓问:“白茗神君,你可认得这茶叶?” 白茗接过香中仙子手中的茶叶罐子,打开轻轻嗅了一口,神色微眯,似在细细品味,而后合上盖子,点头说:“不错,这正是小神种的仙茶,就连着茶叶罐子都是小神的。” 我松了口气,心想:这淮泽果然是连人家的茶叶罐子也一起拿了,不过还好,白茗神君既然已经承认了这茶叶是他的,那露清公主自然不能再诬陷我偷盗。 露清公主闻言撇了撇嘴,说:“本公主没说这茶叶不是神君的,本公主说的是这茶叶是她从您那儿偷了去的。” 白茗神君拿着茶叶罐的手顿了顿,嘴角噙着的笑容凝了凝。 白茗神君说:“小神前些日子的确将这罐茶叶送给了一位友人。” 我心头一顿,他说的这位友人自然是指淮泽,但……他或许并不知道淮泽转赠给了我。 露清公主哼了一声:“看样子你并不是从白夜神君那儿偷来的,而是从旁人那偷来的,还不快招来!” 碧童仙子神色也是一个慌张,忙对王母说:“王母,我觉得这中间定然有什么误会,锦华定然不会做这种事的。” 王母淡淡一笑,并未说话,而是看向了白茗神君。 白茗神君笑了笑,儒雅的五官变得又柔和了几分,嘴角透露出一丝圆滑,而后对王母说:“王母,既然是小神的东西被人拿了去,那此事不如交由小神来处置吧。” 王母淡淡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神君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自然不能再插手此事,神君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 我身侧的碧童仙子显然一慌,就要向我求情,我拉住了她的衣袖,冲她摇了摇头。 刚才白茗神君对我传音入密,他说:且容仙子担待一二,本君有事请仙子走一趟。 他并不是真的要处置我,而是借此由头寻我有事。 蟠桃会那日我对他那温和的印象甚好,加之他种的茶叶的确清香可口,于是我便没有辩解,只行了个跪礼,道:“任凭神君处置。” 露清公主得意一笑,说:“要儿臣说,凭她这样的人也配使唤伏羲琴?就该劈她几道天火雷,关到锁仙塔去,如此才不算是枉顾了天庭法度。” 碧童仙子神色又是一慌,开口道:“王母既然已经把此事交给了白茗神君处置,十七妹妹还是歇歇嘴皮子吧。” 白茗神君瞥了露清公主一眼,起身对王母说:“一罐茶叶而已,犯不着大动干戈,王母若是准允,小神想带她到我的茶园去,替我照看两天园子。” 王母抿了一口茶:“我已说了此事交由神君自行处置,自然是神君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露清公主跺脚,气鼓鼓的说:“那岂不是便宜了她!” 碧童仙子柔和一笑:“王母都准允了,十七妹妹此刻是多话了吧。” 露清公主闻言神色有些尴尬,暗暗瞪了碧童仙子一眼。 白茗神君起身缓步走到我面前来,嘴角依旧噙着那儒雅的笑意,对我说:“起来随本君走吧。” 我称了声“是”,便起身随着他离开了瑶池台,走的时候不忘回头看了一眼,王母兀自坐在案前品着仙茶,香中仙子很有眼力见的为王母斟上了新的茶水。碧童仙子正看着我,神色有些担忧,唯有那露清公主,看向我神色里满是愤怒。 我常常会想,若是我能时刻记着露清公主此刻看我的那满是愤怒的眼神也好,那样也就不会被她蒙了心窍。 我跟着白茗神君走过云台四梦桥,一路往北,他的茶园也在北方。 一路上我跟在他身后,悄悄打量着白茗神君的背影,他的背影不像淮泽那般气宇不凡,也不像衡惑神君那般清瘦修长,而是说不出的儒雅,道不明的温和。 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只是有些圆滑。 “白茗神君。”我忍不住心中的疑惑,还是开口喊了他。 白茗神君脚步一顿,笑眯眯的转过脸来,不等我问他,自己就开了口:“本君知道是淮泽把茶叶送了你,不是你偷的。” 我眉头微皱:“那为何您不与露清公主和王母说明白呢?” 白茗神君摊手:“本君最不会说话,心里的话都写在脸上,王母何等英明睿智,此等小事怎能瞒得过她老人家呢,不过卖本君一个面子,让我能把你带过来罢了。”我心想这白茗神君不只圆滑世故,脸皮也厚的很,夸起自己来竟然半点也不含糊。旋即又听他说:“不过那露清公主嘛,本君实在不愿意与她多费口舌,若让她知道了是淮泽送你东西,定要吵吵嚷嚷的说你们这个那个,还不如顺了她的意思呢。” 我撇了撇嘴:“那您也不能平白无故污蔑了小仙的清白吧……” 白茗神君爽朗一笑:“你想什么呢,本君不是跟你说了只委屈你一会儿,过后自然会与她们说明白,冤枉你做什么。” 我又撇了撇嘴,道:“那您找小仙,可是有什么事?” 白茗神君转过身子,负手而行,我却感到他敛了敛神色,轻声道:“到了地方便告诉你。” 白茗神君带我去的地方确在瑶池台以北,却并不是他的茶园,而是我曾与淮泽去过的懒摇山。 第五章 第五节 刚下过一场雨,懒摇山变得更加仙气缭绕,也越发清透动人。 不知为何,只要我踏上这懒摇山的土地,吸上几口懒摇山的仙气,便觉得灵力醇厚,仙识聚拢。原本服了衡惑神君给的固元丹,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如今更觉得浑身舒畅。 此时,却有另一桩事打断了我的思考。 白茗神君,那总噙着一抹微笑的嘴脸此刻微抿,那总是儒雅温和的神情此刻也变得严峻起来。 “神君,您……” 白茗神君并未看我,只顾自己往前走,半晌,那温润的声音才又响起:“我是个闲散神仙,天上人间的事都不管,唯一的爱好就是种种茶,于是就在自己仙台的后山上僻了处茶园子,这些你可知道?” 我点点头,答:“小仙有耳闻。” 白茗神君又接着说:“我处事八面玲珑,但真正与我交好的人并不多,放眼仙界,能听我说两句肺腑之言的也就两人尔。” 我挑眉,心里想着淮泽应是其中一个,那另一人是…… 前头走着的白茗神君脚步一顿,我险些撞在他身上,赶紧停住脚步。 白茗神君回过身来,嘴角又噙上了那一抹笑,对我说:“那一人便是衡惑。” 我被惊得张了张下巴,却并不是因为与他交好的是衡惑神君,而是……这白茗神君也太会摸人心思了吧? 白茗神君又重新敛起神色,正色道:“你是个聪明人,听说那日衡惑邀你去弹了一曲伏羲琴,想来你自然已经打探清楚了他与玉川神女的事。” 我未出声,算是默认了。 “四万年前衡惑这个冰疙瘩终于被玉川神女暖了那么一点儿,这暖融融的光景不过两万年,就出了东癸水君那档子事,玉川神女魂飞魄散,衡惑面上冰冷如常,可无数个寂静的夜晚,北斗宫里传出来的哀怨箫声总能传到我的茶园子来。” 我一怔,不知为何,每每听到玉川神女的故事,一颗心就被揪的生疼。 白茗神君顾自说:“两万年已过,衡惑苦苦熬了那么些夜晚,好不容易将自己重新变回一个冰疙瘩,却因为你。” 我一颗心疼得厉害,因为我?因为我能弹得了那伏羲琴? 白茗神君又看透了我的心思,点点头:“没错,就是因为你弹了那伏羲琴。” 我皱了皱眉,道:“衡惑神君若是追忆玉川神女,着人喊小仙去奏一曲也就是了。” 白茗神君我一笑:“事情要是那么简单本君也就不会费尽心思带你来这一趟了。” 费尽心思带我来?这么说茶叶罐子的事是白茗神君事先安排好了的?怨不得他会那么巧的出现在瑶池台与王母品茶。 “也不全是本君一人筹谋的,不过是在淮泽问我要了茶叶后便有了主意,利用了一下咱们天庭上不懂事又爱计较的露清公主而已。” 我不愿再多问此事,因我更想知道衡惑神君。 “那衡惑神君他?” 白茗神君叹了口气,目光看向衡惑神君北斗宫的方向:“衡惑这些年把自己压的太重,也把自己的心思瞒的太深,自从那日蟠桃会上听了你一曲,他日思夜想,竟将神思幻化出了一个怨灵。” 怨灵。 仿佛一道闪电劈过,是怎样的痛彻心扉,才能让一个上神控制不住自己的仙识,让神思幻化出一个怨灵? 须知怨灵是由怨气幻化而来,神仙讲究的是本性纯良,无怨无嗔。衡惑神君此事,实乃犯了天庭大忌。 我明显慌了,退了两步,喃喃道:“怎,怎么会这样,这可如何是好?之前衡惑神君邀我去他的北斗宫,明明还好好的,并没有什么异常啊。” 白茗神君叹了一口气,道:“这只怨灵藏身在懒摇山,自然让你看不出什么异常,若非我发觉衡惑灵气有些四散,也压根不会往这想。” 懒摇山紧挨着北斗宫,北斗宫又临着白茗神君的茶园,白茗神君发现不对劲儿,就立刻循着源头查了过来,果然在懒摇山上发现了一只怨灵。 懒摇山常年没有人来往,若非白茗神君发现此事,这怨灵就会一直汲取衡惑神君的灵力,待它越来越强大,最终定会为祸四方。 而此事犯了天庭大忌,却万万不能告诉外人。 我定了定心神,暗中分析了一番其中厉害,对白茗神君说:“此事非同小可,神君既然费尽心思将小仙要出了瑶池台,那想来是小仙能帮上忙。” 白茗神君笑了笑,看样子我猜的不错,他果然说:“不错,你确有大忙能帮,须知要灭这怨灵本可强攻,但因它汲取的是衡惑的灵力,衡惑修为高深,这怨灵也就强大,怕是连本君也对付不了。但此事说来也算是因你而起,若你能循循善诱,开脱了它,也就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若你不能说服它,便用你的伏羲琴与之抗衡,只是这样一来,衡惑必然要遭些反噬。” 我手中有架伏羲琴,上古神器,神力强大,自可对付这小小怨灵。 我郑重的点了点头,此行定要灭此怨灵。 “此事并不好办,稍有不慎你便有险,危急关头不要顾忌衡惑,他是德高望重的上神,遭些反噬并不要命,倒是你修为尚浅,一定不要逞强。” 我抬头看了这懒摇山片刻,如今不过是第二次来此地,却有些感慨万千,依稀不知哪个梦里,仙气缭绕的也是这懒摇山。 袖中微光闪了闪,是盈袖。 她大约是察觉到我此行有险,闪着微光从我袖中飞了出来。 我摊开手掌心,盈袖乖觉的落了下来,懒摇山上仙气浓郁,她灵力又涨了一分。 “神君,这是一只尚未化作人形的花仙,可否劳您照看一二。” 白茗神君眯了眯眼睛,点头应下,道:“你且放心将她交给我,我带她去衡惑的北斗宫,我怕衡惑难以掌控仙识,需得在旁看顾着。” 我微微一笑:“神君放心,这边就交给小仙了。” 怨灵有灵,若有生人靠近恐会惊动了它,白茗神君为我指明了方向,那怨灵所藏匿之处,是我梦里见过的景致,玉川神女就是在那里空谷幽兰般盈盈站立,对我说:“我只有你了”。 第五章 第六节 “锦华仙子,你记住,怨灵由灵力幻化而来,看似有形,实则缥缈虚无,变化多端,不只会改变自身,还会让人也陷入幻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轻易相信。” 白茗神君赶去北斗宫前,郑重的嘱咐了我这些事情。 我眼前这缭绕的仙气越发浓郁,隐隐约约透露出些黑气来,令我觉得有些迷乱,索性就闭上了眼睛,凭着自己的印象朝懒摇山深处走去。 走了几步,觉得有些异样,我以为是那只怨灵出现了,待我再一次睁开眼睛时,眼前却并没有所谓的怨灵,而是一个玲珑剔透的小仙童。 我蹲下身子看他,这小仙童生的可爱,白嫩嫩的脸蛋,笑的露出了酒涡,穿的是一身白纱衣,只是眉眼间却透露出几分清冷来,说来他与衡惑神君长得竟然有几分相似。 “你是谁家的小仙童,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这山上有一只可怕的怨灵,你不知道?”我宠溺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小仙童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我,歪了歪头看我:“我父君与娘亲都不见了,姐姐你能帮我找找吗?” 我心生疑惑,也不知是哪位神仙带着儿子来这懒摇山踏春,竟能把自己的儿子给看丢了?幸好这孩子如今遇到的是我,若是遇到那只怨灵,恐怕这当父母的后悔都来不及。 于是拉起这小仙童的手,四下喊了几声:“不知是哪位仙友在此游玩,快快带了小仙童回去吧!” 久久,这懒摇山上就只有我一个人的回音。 我蹲下身子去摸小仙童的脑袋:“你别着急,你父君尊号是什么,这山上眼下不大安全,我带你先回云台可好?” 小仙童泪眼汪汪的点了点头,我拉起他的手便要走,打算先送他离开,却听他小声对我说:“我的父君,神号星宿诸神。” 我脚步一顿,与此同时心里咯噔一声。 星宿诸神,分明是衡惑神君的父亲,早已魂飞魄散七万年有余。 我拉着小仙童的手顿时空了,再低头去看时,手里哪还有什么小仙童,周遭还是缭绕的仙气,隐隐又有些黑气透出来,我这才明白过来,根本没有神仙带着儿子来游玩,刚才我手里牵着的小仙童,就是那一只怨灵幻化而成的。 它说它父君是星宿诸神,它变化的,就是衡惑神君幼时模样! 我顿时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去寻这怨灵,放眼懒摇山,仙气越来越浓郁,等等……这或许并不是仙气,而是缭绕的雾气,让我看不清前行的路。 我闭上眼睛,打算再一次凭着记忆摸索前进,此时却有一阵熟悉的箫声响起。 三更春来,花满水渊,夜半无人约。 是衡惑神君的箫声! 我循着箫声响起的方向一路找过去,果然见那曲水旁,青山边,一身白纱袍的冷神仙临水而立,吹着那只玉箫。 “衡惑神君!” 衡惑神君箫声不歇,我撇撇嘴,这般紧要的关头您老人家居然还是不搭理小仙。 我走上前去,试探地朝衡惑神君探了探脑袋:“神君?” 衡惑神君终于正眼看了看我,收起了手中的玉箫。 “玉川,你来了。”衡惑神君那冰冷的脸上竟然噙起了一抹微笑,他竟是将我认作了玉川神女。 我疑惑不解:“神君,您怎么了?小仙是瑶池台的锦华啊。” 衡惑神君一怔,喃喃地说:“你是……锦华?” 我连忙点头。 “是本君认错人了。”衡惑神君说完这话又背过身去,重新拿起了那支玉箫。 我猜想他又要开始吹箫,这一吹又不知何时才能答我的话,也顾不上他是上神的身份,伸手扯住了他的箫。 他一愣,我冲他眨眨眼睛:“神君,您不是在北斗宫吗,白茗神君还说要去北斗宫里守着您的,怎么您反而自己来了懒摇山?” 衡惑神君侧过脸看我,终于说了一句长些的话:“本君为何不能来懒摇山。” 我挠挠头:“是,是白茗神君说的,那只……怨灵的事。”我没敢细说,怕他听见自己的仙识幻化出怨灵的事。 衡惑神君却颔首道:“本君正是为了这事来的,本君方才见到那怨灵了,就藏在这水底,你可带了伏羲琴来?” 我探过身子,看了看这条溪水,亲澈见底,并没有看到那只怨灵。再者伏羲琴是圣物,并不需要我带,用个仙法召唤出来便是,衡惑神君是有着七万年修为的上神,不可能不知此事。还有就是……这人话好像多了些,我眯了眯眼睛,隐约间觉得有些不对。 我打算试试他。 “小仙前些时日受了伤,不足以驱动伏羲琴,故而未带在身上。”这自然是假话。 这假话果然好用,当真就见眼前这位衡惑神君邪佞一笑,对我说:“既然伏羲琴不在,那我这怨灵还有什么好怕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位衡惑神君也是那怨灵幻化的! 我当下就念了个仙法,阵阵梧桐幽香飘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伏羲琴泛着祥光出现在眼前。 化作衡惑神君模样的怨灵一惊,退后了两步,指着伏羲琴说:“你,你不是说未将伏羲琴带在身上的吗,你,你骗我!” 我微微一笑:“早觉得你不对劲了。”又加了一句:“衡惑神君从不会说这么多话的。” 我手指轻轻碰上伏羲琴的琴弦,但并未拨弄,说实话,此时我心里是很犹豫的,因为伏羲琴的神力固然可以一举制衡这只怨灵,但此时身处北斗宫的衡惑神君也必然遭到反噬。 可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我就又中了它的计。 身侧这条小溪顺便掀起万丈波澜,水清,可见其中夹杂着的细石翻涌而来,打在我的身上脸上,生生的疼,伏羲琴自隐了回去,而我被一个浪头卷进了溪流之中。 这本是条浅溪,如今却水涨浪高,漫延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我在海中挣扎,压根看不清那只怨灵此刻身在何方。 我不只有些惧高,还有些晕水。 第五章 第七节 按说这是春天,可这溪流却冰冷刺骨,我骨髓处又透露出深深的寒意来。 冰冷的水流冲击进我的鼻腔里,我本能的在水面上挣扎了两下,最终能没挣扎过这翻涌的浪花,沉沉的坠入了水底。 我有些怕水,也根本分不清这到底是溪水还是海水,总归是冰凉的水灌进了我的脑子里,我脑中嗡嗡作响,也压根睁不开眼睛。 那一刻,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死是什么感觉。 仅存的理智告诉我要驱动仙识护体,仙识却不灵;想念个仙法唤出伏羲琴,仙法却俱灭;想思考更多的法子,脑海里的意识却越来越黑暗。 我心里悲戚的哀叹了一声,可怜我锦华不过在瑶池台待了这几日,就要葬身于这懒摇山上。 “深深,醒醒,深深,醒醒!” 在脑海中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殆尽的那个紧要关头,我听到了淮泽在唤我。 我睁开眼睛,眼前却又不再是翻涌的海水了,而是流光溢彩,绚丽夺目,此处是……只在话本子里出现过的龙宫? 海水就在眼前,就在耳边,就紧紧触碰着我的皮肤,却并没有给我带来方才的窒息感。 我心想刚才明明身处懒揺山,被怨灵驱动溪水卷入了水底,那溪水并不算深,种种波涛汹涌应该是那只怨灵变化出来的幻像。 但为何此时我又会身处龙宫之中呢?懒揺山在天庭之上,与南海龙宫隔了千八万里,便是甪瑞兽那样的神兽恐怕也要跳个盏茶功夫才能到,更遑论我。 难道……这又是那只怨灵所幻化出来的幻像?它既然能够化作小仙童,化作衡惑神君,化出翻卷的海水与浪花,那想来也能化出个龙宫来。 但我方才听到淮泽唤我“深深”,那却是真真切切的。 这只怨灵由衡惑神君仙识里脱出来,自然知道衡惑神君的一切事情,知道他儿时模样,知道他父君尊号,知道玉川神女,也知道那哀怨的箫声。 但他没道理知道淮泽的声音。 方才唤我的人一定是淮泽。 “淮泽,淮泽,你在哪!淮泽,你在哪!”我环顾四周,顾不上留恋龙宫美景。隐约间珊瑚璀璨,水晶衬着珊瑚的光泽熠熠生辉,有华美的游鱼疾驰而过,一排水晶宫灯有些晃眼。 淮泽没有回音,我却依稀看见了他的身影。 在那璀璨珊瑚间,琉璃宫灯下,花灯树影前。 淮泽一身蓝袍,黑发如墨,在这花灯前懒懒地靠着,嘴角噙了一抹懒散的微笑,眼睛闭着,并没有发觉我就现在远处。 我的心却猛的抽了两下,他的怀中,揽着一个女子。 女子丹唇贝齿,明眸娇姿,发丝轻挽,松松地垂到香肩上,眼角是遮不住的妖娆。 我捏了个仙法,看出这是一只蚌精。她此刻衣领微敞,隐约可见锁骨诱人。 而淮泽,却陶醉在了这美人的温柔乡里。 我脸上有滚烫的泪水划过,与这龙宫里冰冷的海水融为一体。 我直到这时才发觉,自己一颗芳心,居然早就已经坠入了眼前花灯树影下,那人心头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瑶池台旁惊鸿一瞥,还是蟠桃园里玩味一笑,是懒摇山上星空如昼,还是床榻之旁轻轻对我说:“深深。” …… 不知是何时开始了,但我觉得,不如记住今日结束的日子。 我冷笑了一声:镜花水月! 你淮泽太子身边,从来不缺女人。 我转身就要离开,此时却一阵眩晕,恍惚间淮泽的声音又响起来:“深深,你醒醒,深深,醒醒。” 我转头去看花灯下旖旎着的淮泽,见他神色还如方才一般,既如此,为何又来唤我的名字。 我转身,朝着淮泽与那蚌精走过去,强忍眼中的泪意,很恨地说:“淮泽!你……”话到此处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淮泽缓缓睁开眼睛,一双海蓝色的眸子看向我,随即怔了怔,似乎没料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我看着他,嘴角竟然扯出了一抹微笑。 淮泽猛地起身,身后的蚌精拉了拉他的手,他还伸手抚了抚这美人露出的香肩。 淮泽看着我,眯了眯眼睛,说:“你怎么来了。” 我侧过脸去,不愿意看她们眉目含情的样子,冷冷地说:“是小仙坏了太子殿下的好事吗,那小仙这就告辞。” 说罢我转身就要走,我当时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此生与淮泽不再来往,却听他的声音响起:“你等等。” 我顿住脚步,想听听他说什么,良久却没听见他出声,我隐约间觉得不对劲。 “深深,醒醒!” 我猛的一回头,那蚌精不见了,花灯树影,琉璃砖瓦全都不见,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龙宫,我脚下是懒摇山的土地,只是衣裳头发都湿透了,刚才确实沉到了溪水里。 但淮泽还在眼前,且不止一个,两个淮泽,都身穿蓝袍,隐隐有光泽泛出,修长的身形,俊朗的脸孔,就连看向我时眼眸中的海蓝色光芒都一模一样。 我一惊,慌得退后了两步,但也明白过来,眼前这两人,有一个是那怨灵幻化的。 “你,你,你们……” 左侧的淮泽神情有些狼狈,不像他平时嘛神采奕奕的模样。 他皱眉,急切地开口,唤道:“深深!” 我挑挑眉,看向右侧的淮泽。 右侧那人嘴角噙了一抹微笑,对我说:“锦华,眼下我们二人,你得动手杀一个。” 我闻言眯了眯眼睛,并没有说话。 右侧那人见我半晌不肯答话,念了个仙法将佩剑唤了出来,长剑出鞘,剑尖直指左侧淮泽,说:“既然你抉择不出,便由我替你做个了断吧!” 话毕,长剑锋芒毕露,直直地往左侧淮泽刺过去,眼看长剑就要刺入左侧淮泽的胸口,他却不闪不避,嘴角反而泛起一抹虚白。 “铮!” 左侧淮泽嘴角虚白更甚,右侧淮泽盯着从他手中掉落在地的长剑,怔怔的将头转向我。 方才是伏羲琴的神力与他的长剑相撞,我拨动伏羲琴的指尖还微微有些颤抖。 第六章 第一节 右侧淮泽呼了口气,想要弯腰拾起自己的剑,我又拨动琴弦,这一次,它的胳膊伏羲琴的神力划开了一道口子,黑气四散。 “淮泽!”我伸手拉过原本站在左侧的淮泽,我知道这才是真的淮泽。 怨灵胳膊上的口子不断涌出黑气,他咧了咧嘴,一把捂住自己的胳膊,而后退后两步,恶狠狠的看向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他此刻模样开始变化,一会儿是小仙童的模样,一会儿又是衡惑神君。 怨灵不实,看样子它压根不会有自己的样子。 我紧紧握住淮泽的手,此刻他脸色苍白,手也冰凉,却向我投来一个微笑,冰凉的手指在我手心里挠了挠,示意我安心。 我另一只手抚上伏羲琴,抬眼看向怨灵。 “因为普天之下,就只有他一人会唤我‘深深’。” 我与淮泽对视一看,淮泽笑了笑,看样子很是欢喜。 怨灵腾飞而起,浮在半空,阴笑两声,道:“好,好啊,果然是用情至深,也不枉费他强行冲破我营造的幻境来找你了。” 我想起刚才海水翻涌间,龙宫花灯前,淮泽那声声恳切声声急促的“深深,醒醒!” 此次若是没有淮泽,我必然要死在懒摇山上。 念及此,我心头温软之余恨意涌生,怪这怨灵害得淮泽灵力大损。 我手中持有的上古神器伏羲琴,还从来没有用它伤过半个人,除了荐昆帝君。 今日,我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却并不是因为我不忍伤这只怨灵,而是因为但凡我伤他衡惑神君必然要遭到反噬。 我看了一眼手边的伏羲琴,念了个仙法将它收了起来。 淮泽面露疑惑,怨灵猛地抬头。 “打个商量。”我看着怨灵,淡淡地说。 怨灵此刻正化作了衡惑神君的模样,听我说这话,挑了挑眉:“哦?什么商量。” 我正了正神色,又看向自己手边的伏羲琴,而后抬头对他说:“你该知道,你今日必有一死。伏羲琴就在我手里,任凭你今日变化出怎样的幻境,也定然会元神聚灭,魄影无踪。” 怨灵神色暗了暗,它自然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今日它化成小仙童,却没能令我慌不择处;它化作衡惑神君,却没能让我淹死在溪水里;它变出龙宫幻境,虚演出一段风月,却没能让我失了神智。 如今淮泽就在我身边,任它再如何虚无缥缈、变化多端,我都不会再上它的当。 今日,它死路一条。 淮泽虚白的嘴脸扯了扯,看向我:“深深,你想与它商量什么。” 我握住淮泽的手紧了紧,此刻也示意他安心。 “我要你自行散了周身灵力,从此世间再没有你这只怨灵,但我可全你一桩心愿。” 怨灵冷笑了两声:“你是怕你用伏羲琴强力杀了我,会波及到那衡惑神君?”它浮在空中转了两圈,又道:“你这条件倒是不错,只是,我的心愿你若难以做到呢?” 我微微一笑,语气坚定:“自将竭尽所能。” 怨灵一愣,身边淮泽也怔了怔,似没想到我语气会这般坚定。 淮泽后来对我说:“你说‘自当竭尽所能’时,我看到你眼睛里的光芒,坚韧而坚定,深深,那是你带给我的第一个小小的震撼。” 我与怨灵打的这个商量算是商量妥了。 它惨然一笑,也释然一笑,周身黑气开始迅速弥漫,迷蒙了我们的视线,溪水开始微微泛起涟漪,天云迅速舒卷…… 良久,当那团黑气渐渐散去,这世间已经没有了那只怨灵的气息,它自散了灵气,从此消失在这个世间。 我想起来时白茗神君告诉我的,他说若能好言相劝那是最好,实在不行再兵戈相向。 如今好言相劝做到了,衡惑神君便不用遭那反噬之苦。 但它留下的那一桩心愿,却并不算难。 这是我又一次听到衡惑神君与玉川神女的事。 衡惑神君出生于雪山之上,冰雪漫天,星宿挪移,父亲母亲都没能给他一丝温度。 所以衡惑神君几万年如一日,那颗心从未感受过一丝人情温暖,不动七情,不开六欲。 是玉川神女那宛转悠扬的伏羲琴音拨动了他的音弦,衡惑神君很少有的,不因为公事的出了北斗宫的大门,来到了懒摇山。 从这一刻开始,他的仙识有了一点点的波动,因为七情乍开,六欲初启。 甪瑞兽只告诉过我衡惑神君后来离开懒摇山是因为二人都不肯说出自己的心意,而从怨灵口中,我却听到了另一个故事。 这两位仙姿卓绝,冷傲如冰的上神犯了个混事。 他们上神之身,居然钻进了命数的牛角尖里。 玉川神女说她遗腹娘胎,克父克母。 衡惑神君便言自己异星转世,牵父累母。 这本是小事,但衡惑神君一个恍惚,失手摔了那只玉箫。玉箫断成两截,神君说他拿回去修补,耗费了两万年光阴,才将它一寸寸度化成最初的样子。 这一日便是两万年前的蟠桃会,玉川神女决然的眼神看向衡惑神君,衡惑神君紧紧握在袖子里的玉箫冰凉刺骨。 怨灵说,它最初的那点怨气是在玉川神女决然投进了神农鼎的那一刻产生的,因衡惑神君就在她身边,眼睁睁看着她化作丹元,自己却无能为力。 若拦她,六界恐遭生灵涂炭;若不拦,自己此生痛失挚爱。 最终他以天下大局为先,以天下苍生为重,自己生生受了这天人永隔的苦楚无数个日日夜夜。 人最怕的就是个纠结,这怨灵本有态势,后来日月潜行,衡惑神君又把自己冰起来,本没有怨灵现世的机会。 偏偏我弹了一曲伏羲琴。 衡惑神君对玉川神女的追忆如潮水般袭来,怨灵脱离仙识而出! 它是一团承载了衡惑神君所有记忆的怨气,它印象最深的地方,就是玉川神女这座懒摇山,这也就是为什么,它会藏匿在这懒摇山上。 怨灵说:我只有一个愿望。 第六章 第二节 春风寒,夏露冰,秋霜白,冬雪深。 这一只怨灵,只想让衡惑神君,再体味一次人情温暖。 我与淮泽静默下来,各自品味着“人情温暖”这四个字,人情往往有冷也有暖,衡惑神君七万年修为,如今他的怨灵竟只愿他再体味一份人情温暖。 良久,还是淮泽先打破了这寂静的局面,他抬眼看了看如今的懒摇山,黑气消散无踪,杏花疏影春正好。 淮泽拉起我的手,道:“方才龙宫幻象……” 我脸颊一红,想起那风月大戏,想起自己脸颊滚烫的落泪。 我瘪瘪嘴,甩开淮泽的手,自顾往前走,撂下一句:“淮泽,你惹着我了!” 身后淮泽失笑,我方才在龙宫幻象前真的伤透了心,此刻有心与他玩闹,却听淮泽气息虚弱地咳了两声。 ! 我竟险些忘了,他为了闯入幻境,费了太多灵力,此刻身体还正虚弱着。 我赶紧转身朝他奔去,一边扶住他,一边难掩眸中紧张:“淮泽。淮泽,你没事吧。” 淮泽却咧嘴一笑,摆摆手,自己站直了身子。 原来是在诓骗我,我又一把把他甩开:“你,你竟然骗我,你这人真是,真是狡黠!” 但他脸色确实惨白,我又禁不住有些担心:“你到底……有事无事?” 淮泽稍微正经了些,笑着说:“深深,你在担心我。我怎能教你担心你,自然是无大碍。”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道:“但还是要调养好一阵子,你这样子,恐怕也难以腾云驾雾,更难回到龙宫了。” 淮泽眨眨眼睛,道:“那就找个近处歇歇。”说完拉起我的手就要下山。 “你要带我去哪儿?” 淮泽狡黠一笑:“北斗宫!”顿了顿,又说:“我要带你去找白茗和衡惑算账。” 北斗宫。 星罗棋布,大气磅礴,院里的古柏逢了前日一场春雨,显得越发苍翠挺拔。 淮泽与衡惑神君和白茗神君都是要好的,此去说找他们算账那自然是玩笑话,淮泽需要找个地方歇歇那才是正事。 今日来我却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总趴在北斗宫门前打瞌睡的甪瑞兽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淮泽身子虽虚弱,走的却并不慢,他并未留心,我也没再在意。 “白茗,衡惑,敖璟小神来找二位算账来了!”淮泽走至门前,语气很是随意开怀。 这话过后,却并没有人给我们开门。 淮泽伸手去敲门:“衡惑,是我,淮泽。” 又静默了两声,还是没人来开门。 我与淮泽对视一眼,暗觉有些不妙。 我伸手推了推门,门栓紧扣,且用仙法设了屏障,说明屋里必定有人,只是为何没有人来开门? 我皱了皱眉,想起甪瑞兽来,于是四面呼喊:“甪瑞神兽,甪瑞神兽可在!” 不过喊了两句,甪瑞兽就翻着跟头从北斗宫后苑仙山上飞了下来,我见到它安然无恙,稍微放下心来。 淮泽问它:“甪瑞,衡惑与淮泽可在这房内,为何我们叫门他们却无人答应?” 甪瑞兽喷了个响鼻,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对我们说:“我家神君方才仙识大损,白茗神君正在为他调息呢,说是紧要关头不可有人打扰的。” 我皱了皱眉,怨灵明明是自杀,为何衡惑神君还是遭了反噬? 淮泽无处可去,我们也都知道此刻屋里白茗神君应该是在给衡惑神君渡灵气,是万万不可受惊扰的,我二人俱不放心,索性就替屋里二人守了房门。 这夜天空漆黑一片,许是因为衡惑神君受伤,无人坐守这硕大的星罗棋盘,满天星星四散各方。 甪瑞兽办事虽然不靠谱,但是好歹还给我们寻了间客房,只是衡惑神君多年来独来独往,这客房结了几万年的蜘蛛网,实在进不去人。 我感受着春风微微拂过脸颊,瑶池春色正好,天庭春景正浓,衡惑神君宫苑里有一树梨花,淡淡幽香扑鼻而来。 我捏了一片梨花瓣在手,看向淮泽:“你还记得我们在懒摇山上看星星吗?”说着自己在梨花树下盘腿坐了下来。 淮泽也捏了片花瓣,淡淡一笑,道:“这才几日的事,怎么会不记得。” 我恍惚了一下:“是啊,左不过十来天,我却觉得如过经年一般,自我来了瑶池台,便觉得一切都恍若经年。” 淮泽发笑:“天上日子过得慢,神仙大多无聊,有些几千年也如一日的过,像你这般活的多姿多彩的,倒是实在罕见。” 我叹了口气,道:“我倒真想过一番神仙日子,可这神仙的日子却总让我觉得惊心动魄。” 淮泽让手中那片花瓣顺风吹走,而后抬头看向我,笑眯眯地说:“你是说蟠桃会上荐昆帝君让你受了惊,还是说懒摇山上那只怨灵险些让你丧了命?” 我也顺势将手中花瓣一扬,避开这个话题,反而问他:“半日过去了,你身体可有恢复些?” 淮泽此刻的脸色已经不那么苍白,他试着提了口气,大约是想用个什么仙法,却猛的咳嗽一声,颓坐在地上。 “淮泽!”我大惊,赶忙去扶他。 淮泽拍拍我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大约是灵力损耗的太多,有些用不了仙法。”说完这句话又咳了两声,对我说:“不碍事的,白茗医术不错,待他与衡惑运完功,助我调息一会便是了。倒是你,是不是怕我灵力恢复了就要回到龙宫去,舍不得我了?” “没个正行!”我睨他一眼,但还是用手抚了抚他的背,见他呼吸平缓了才略略放下心来:“你方才,想用个什么仙法?” 淮泽一笑,道:“今夜天空无星,不过想驱动这一地花瓣做个美景,博你一笑罢了。” 我脸颊一红,不过是舞动些花瓣,这我也能驱动。 于是念了个仙法,满天花雨,梨香满院。 淮泽看着这满天花雨,欣赏了好一会,而后突然问我:“哎,你还没说,你惊心动魄的是什么事呢?” 我淡淡笑了笑,并没有看他,却对他说:“大概是我遇见了你。” 第六章 第三节 梨花瓣在和煦春风里轻轻舞动,月亮隐在云丛里兀自发着皎洁的光。 前半夜淮泽还同我说笑了许久,又过了些时辰,我见他身体虚弱,实在累的极了,却仍旧强撑着精神与我在梨花树下坐着。 我心里不忍,推三让四的将他推进了客房,当然是甪瑞兽将蛛网清扫干净后的客房。 我却精神的很,半点困意也无。 不知不觉间,初阳破开云层,将第一缕阳光洒了下来,初晨已至。 甪瑞兽踱着步子向我走来,难得的对我态度温和了些,大约是它那脑袋瓜子实在想不出为何我会在梨树下发了一夜的呆。甪瑞兽说:“仙子,淮泽太子醒了,喊您进去。” 我抬头往客房瞥了一眼,昨夜淮泽进去睡了,他身子尚且虚弱我以为他得调息许久,不想天刚亮就醒了。 我推开门,这屋子有人睡了半宿,便没太有那蛛网灰尘的味道了。 “早。”淮泽盘腿坐在床榻上,脱去了蓝纱外袍,只穿着白袍,对我微微笑着。 我笑了笑,到他身旁坐下,见他脸色红润了许多:“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他却又玩笑起来:“想你想的胸口疼,睡不着。” 我瞪了他一眼,不过这胸口疼大约是真的,虚耗了那么多灵力,难为他还撑着与我看了半夜花雨。 不待说话,这时阵阵花香传来,自然不是那梨花淡白味,我嘴角一笑,对淮泽说:“你可能起的来?盈袖来了,看样子白茗神君与衡惑神君忙完了。” 淮泽下床,边穿靴子边对我说:“虚弱些而已,又不是废了。” 盈袖闪着亮光飞了过来,我摊开手心让她落下,便与淮泽一同到了北斗宫大殿。 门虚掩着,里边传来浓郁的药香。 淮泽轻咳两声:“白茗,衡惑!” 门从里边被拉开,露出的是白茗神君那张温润如玉的脸。 他看向我的时候很欣慰的笑了笑,起身让开门,说:“快请进。” 这次的北斗宫大殿与平时不大一样,药味浓郁,衡惑神君并没有像往日一般仙山高冷的坐在案前,而是盘腿坐在蒲团上,额上隐有汗水渗出。 他抬头看向我们,抿了抿唇,却没有开口。 到底是淮泽大大咧咧,径直走到他面前,盯着衡惑神君的脸看了看,笑道:“我就说白茗出马,一个顶俩,定能把你这冰疙瘩治好。” 白茗神君折扇一抖,道:“渡了一夜灵力,那自然要好。” 我忍不住偷笑一声,却听衡惑神君开口:“此次,多谢你们了。”他言辞恳切,淮泽与白茗神君并不见怪,只有我称了声不敢。 白茗神君邀我们同坐,淮泽脚步有些虚浮,被他看了出来:“淮泽,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虚弱?” 淮泽睨他一眼,冷哼一声:“说来还没找你二人算账,你们就真放心让深深一人去懒摇山上寻那怨灵,此次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恐怕她就要命丧懒摇山了。” 衡惑神君眸底隐有歉色,抿了抿唇开口说:“抱歉。”他这人真的不会开口说一句长句子。 白茗神君却看了看我,笑道:“她仙姿不凡,又有伏羲琴在手,这天庭上只有她一人能将此事办妥。” 白茗神君说的有道理,他只是没料到我不会水。 淮泽又哼了一声:“那怨灵好生厉害,深深险些在幻境中遇险。” 我也抿了抿唇,只得说:“多亏淮泽太子不惜耗费灵力,闯破了那幻境。” 白茗与衡惑神君俱是一怔,看向淮泽,白茗神君说:“怪不得你这般虚弱呢,我那儿有聚了日月灵气的仙茶,还有些仙山灵药,等全都送你,我再助你调息几日。” 淮泽点头,又听白茗神君继续说:“只是你这样子也回不了龙宫,让夫诸跟龙宫说一声,你去我那住两天吧。” 淮泽扯了扯嘴脸,语气有些不屑,道:“甪瑞兽昨夜给我收拾了一间客房,我觉得不错,你那儿寒酸了些,我还是住北斗宫吧。” 淮泽与我对视了一眼,我心里明白过来,想起怨灵的那个愿望,淮泽是想,让衡惑神君这冰冷的北斗宫添一丝热闹。 衡惑神君听淮泽说要赖在北斗宫,顿了顿,说:“也好,我需用药,可为你多煎一份。” 话至此处,我与淮泽却都怔了怔,想起一件事来。 怨灵是自杀的,为何衡惑神君还是遭了反噬? 白茗神君圆滑的打量了打量我们的神色,他又将我们心底的疑问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白茗神君摇了摇他手中的折扇,看了看衡惑神君,而后对我和淮泽说:“你们一定是在疑惑,为何衡惑会遭受反噬吧。” 我一怔,他竟然又将我的心思猜了出来,只好点了点头。 衡惑神君尽力的勾了勾嘴脸,向我们解释:“此事是我的疏忽,前两日怨灵脱身而出,我只觉得有些灵力四散,却并不知此事。” 白茗神君点点头,道:“后来我发现了怨灵藏匿在懒摇山,就着急忙慌的寻了锦华来,在这之前并没有告诉衡惑怨灵一事。” 我恍然,怪不得当日懒摇山上白茗神君匆匆忙忙赶去了北斗宫。 衡惑神君又接道:“你在与怨灵相斗,我本该坐定沉思,凝神聚气,但我不知此事,未做准备。” 我与淮泽恍然,但又不免有些心疼,衡惑神君,看样子是用情太深,才受了反噬,索性没有大碍。 这时白茗神君转了话题,问我:“锦华仙子,索性你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不然我这心里该如何愧疚。” 我微微一笑,又礼称不敢。 白茗神君折扇扫了扫下巴,对我说:“那在懒摇山上都发生了什么,那怨灵可好对付?” 我于是细细回忆了一番,从那自称父君是星宿诸神的小仙童,到那溪水边玉箫声起的衡惑神君,到浪涛汹涌的溪水和流光溢彩的龙宫幻象,甚至连那只怨灵化作了淮泽的事也讲了讲。 悄悄看了一眼,淮泽耳根子有些通红。 一番故事讲完天已大亮,唯独略过了怨灵的那个心愿没讲。 第六章 第四节 像衡惑神君这些上神,平日里并不怎么用膳,但如今却不同,衡惑神君与淮泽都比平时虚弱了一些,需要些膳食补一补,白茗神君听说有午膳可用,很是欣喜,他与我都是爱足了这份人间烟火气的。看了看屋里的三位难神仙,又看了看门外那只憨头憨脑的神兽,我便自己去厨房做饭了。 这里食材罕见,让甪瑞兽出去了好些时候,它才拎回来一只鸡,一篮子青菜。 我叹了口气,这也算是靠谱了。 于是自去厨房将鸡炖了,将菜炒了,淮泽与衡惑神君喝些鸡汤是最好的。 待饭菜上桌,正赶上正午时候,白茗神君看着我给衡惑神君和淮泽一人捞了一根鸡腿,儒雅的脸上憋出了垂涎欲滴的模样。 “锦华,你这……真是好厨艺啊。”白茗神君喝些自己碗里的鸡汤,不忘抬头对我夸赞。 我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收下了他的夸赞。 衡惑神君虽活了七万年,大约也没尝过这人间的滋味,一碗汤很快就见了底,我又为他盛了一碗。 淮泽慢悠悠地吹着碗里的鸡腿,说:“今儿这顿饭,算是我此生第一次品到了些家常的味道。” 我心里一怔,眼前这几位神仙都身居高位,从没有那个一个人,会为他们洗手作羹汤,更不会有柴火起的火,清水煮成佳肴。 哦不,她们生活里还真有这么一个人,这人此刻便拎着食篮子来了。 琬炎公主今日穿了一身淡紫长裙,卷发垂至腰间,鬓边各配了一对珠花,随着她的盈盈走动而微微颤动。显然是为了见衡惑神君而特意装扮了一番。 身后还是跟着初霁那个小丫头,脸颊绯红,埋头走路,很是不好意思。 “琬炎见过哥哥,见过二位神君。” 衡惑神君脸色变了变,赶忙道了声:“免礼。” 我起身为她在餐桌上收拾了个位子,添了一副碗筷,淮泽看着自家妹妹,笑眯眯地问:“你怎么来了?” 琬炎落座,对我们说:“还不是前两日哥哥来瑶池台探望锦华,却被我告知了她被白茗神君带走一事。” 淮泽闻言看向我,嘴角一抿,原来是这样,他大约是去过白茗神君的茶园,发觉不对,才会及时的赶到了懒摇山。 又听琬炎继续说:“我在瑶池台惴惴不安,心里担心着锦华与哥哥,正打算今日带着初霁去白茗神君那儿探探消息,却不想天刚亮就听到了衡惑神君受伤的事,神君你没有大碍吧,怎么会受伤呢?” 衡惑神君淡淡答了句:“气息不稳而已,并无大碍。” 却是白茗神君发现了其中关要,放下筷子,问琬炎:“你怎么知道衡惑受伤的事?” 琬炎挠了挠头,眼神瞥向趴在门口的甪瑞兽,说:“是,是甪瑞兽,他今早晨在天庭上来回兜转,拔了香中仙子在后苑里种的两颗萝卜,又去云翎仙子那抢了只鸡,口口声声说他家神君需要补身子。” “什么?!”这话由我们三人异口同声,惊讶万分。 衡惑神君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他身体不适一事,岂不是满天庭都知道了。 白茗神君问琬炎:“你是说,甪瑞兽满天庭的转,那岂不是满天庭都知道了。” 琬炎怔了怔,说:“也不是,也不是,它就在瑶池台转的多。” 闻及此言,我们略略放下心来,若只是瑶池台,那还算好说。 琬炎却又想了想,说:“不过今日正有几位仙家在瑶池台议事,恐怕也听到了。” 淮泽皱了皱眉,问:“都有谁在那?” 琬炎想了想,掰着指头数了数:“不过就是……太白金星、太上老君、托塔李天王、二郎神……还有四海龙王等人。哦,有十几个仙娥也在。” …… 甪瑞兽,最不靠谱! 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也只能对外说衡惑神君只是调息是不小心冲散了些灵力,并没有什么大碍。 甪瑞兽在门口瞅了瞅我们的神色,尤其是瞥到衡惑神君那冰冷的脸色时,憨重的身体打了个瑟缩,一溜烟跑了出去。 神兽就是神兽,它连自己惹了麻烦都知道。 白茗神君叹了口气,见我们三个都不说话,自行开口打了圆场:“来来来,吃啊吃啊,不吃放着要凉了。” 说着他就拿起汤勺去盛那鸡汤,捞了两下才发觉碗已见了底,白茗神君尴尬地笑了笑,转眼就看见了琬炎公主带来的食篮子。 “唉!这个好啊。”白茗神君打开食盒盖子,里面是一大碗海参粥,我挑了挑眉毛,已经见怪不怪。 而白茗神君,还从没尝过琬炎公主的厨艺,于是他就在我们几人满脸示意的眼神下将这海参粥舀入了自己碗里。 还不忘咂咂嘴,品了一口。 我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忍不住笑出声来,淮泽笑意更甚,就连衡惑神君脸上都多了一抹笑意。 白茗神君强忍着咽下这口粥,指着自己的碗问琬炎公主:“这这这,这是你做的?” 琬炎公主瞪大了美眸,又认真的点了点头:“是啊神君,怎么了?” 白茗神君咽了口口水:“你们龙宫人的口味,好像有些独特啊。” 琬炎公主面露疑惑,自己伸手为自己盛了一碗,我正想要制止,却已然来不及了。 “呸呸呸,怎么这么咸!”琬炎公主一边呸着,一边端起碗来闻了闻,对身边的初霁说:“坏了坏了,初霁,我大概,是把糖当成了盐了……” 小丫头初霁没敢说话,脸颊又红了红。 我抿了抿唇,想要开口安慰琬炎两句:“炎炎,这,这粥品相瞧起来是极好的,而且闻着也不错……” 琬炎公主攥了攥拳头,抬起头来,对我们说:“锦华,你说得对!我这就去重新做一碗!初霁,你帮我看着些,别把糖与盐弄混了。” 我嘴角抽了抽,瞥眼过去,白茗神君端起茶杯漱了漱口,淮泽难得的吃了一大碗菜,衡惑神君神色微动,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第六章 第五节 春光正好,暖融了世间万物。 这饭桌上一番说笑,我们四人就熟悉了起来。 饭后又闲谈了几句,聊了聊瑶池春色,我便要起身告辞。 淮泽皱了皱眉,似乎很舍不得我走,问:“你要回瑶池台吗?何必急这一时。” 我笑了笑,道:“被白茗神君算计出来已经有两日了,如今既然已经没有事了,那我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白茗神君听我用“算计”二字,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否认,只说:“锦华,一会儿我送你回去,你是我带出来的,自然要送你回去,还要还你清白。” 我翻了个白眼,这自然是应该还我清白的,于是毫不推及就,就要与白茗神君一同告辞。 这边淮泽却撵起他妹妹来了:“琬炎,时候不早了,你也先回去吧。” 琬炎疑惑:“哥哥不走?” 淮泽笑了笑,看向衡惑神君,正要开口,却被白茗神君插了话:“你哥哥要在北斗宫长住了,走吧琬炎公主,由本神君护送你们回去。” 琬炎公主看了衡惑神君几眼,撅了撅嘴,说:“哥哥怎么要在神君这赖着。” 淮泽咳笑了声,安慰道:“近日诸事繁多,与衡惑白茗许久不曾叙旧了,不过住两日。” 琬炎公主闻言点了点头,起身要走,却仍回头看了衡惑神君两眼。枉我当时已经对淮泽动了情,却依旧看不出琬炎看向衡惑的眼睛里那份眷恋不舍。 这日阳光甚好,撒向云台四梦桥,石阶上也能觉出些温润。 白茗神君不爱摆那上神的驾子,自顾走在一边,手里折扇轻摇,好个谦谦公子。 我与琬炎拉着手走在他左侧,身后跟着初霁那个小丫头。 如此一句沐着暖阳,就到了瑶池台。 我总不太会有那顺顺利利稳稳妥妥的时候,左脚刚踏入瑶池台,抬眼就看见了露清公主。 粉丝飘然,好个温婉模样! “呦,就说巧不巧了,本公主在母后这儿待了两日,如今正要回宫去,怎么又碰上你了。” 我向她行了一礼,并没有做声。 露清公主瞥了我身边的白茗神君与琬炎公主一眼,酸里酸气地说:“呦,怎么,这是白茗神君把你抓回来交给王母处置的吧。” 琬炎是个烈性子,听她这么说,心里便很是窝火,正要开口争辩一二,却被白茗神君一开折扇,抢了她的话。 “小神今日又带了些仙茶来,正要与王母品一品,公主若不介怀,不如进去叙话?” 我心里偷笑:这白茗神君的仙茶,是每时每刻身上都会带着一些的。 露清公主“哼”了一声,转头回身先去了瑶池台。 我们三人对视一眼,俱是无奈地抿了抿唇。 王母桌案上插了两支百合,王母正拿了剪子修剪花枝,抬眼瞥见我们几人同行而来,却并不惊讶,只看向露清公主,问:“呦,也么又回来了?” 露清公主冲上前去,拉住王母的胳膊撒了个娇:“母后,是儿臣走到门口,就看着白茗神君带了琬炎过来,心里想着许是茶叶罐的事水落石出,白茗神君要把锦华交给您处置的。” 我嘴角一抽,这露清公主还真不爱把事往好了想。 又听露清公主继续说:“儿臣想着,琬炎虽有错处,但说来她成为上仙的日子也实在短,若是母后重罚她可就不好了,于是就来向母后求个情。” 王母嘴角端庄一笑,看向白茗神君与我,笑着说:“诸位先坐吧。” 我们行了礼,自行落座,露清公主扭捏了两下,也厌厌地去坐了。 王母故作不知,问白茗神君:“这是,怎么回事啊。” 白茗神君伸手一礼,笑起来儒雅温和,对王母说:“小神办事有失周到,还望王母勿要怪罪。” 王母挑了挑眉,问:“哦?此话怎讲?” 白茗神君品了一口面茶的茶水,说:“前阵子荐昆帝君大闹蟠桃会一事让小神心有余悸,想着若非锦华仙子,恐怕小神那茶园子得不保了。于是送了锦华仙子一罐茶叶,两日前又请锦华仙子去我那茶园子将仙茶尝了个遍,却不想让十七公主生了误会,如此,却是小神的不是了。”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我心里不禁赞叹了一番,茶叶罐子一事,王母应是知道并非我偷的,如今白茗神君这么说,也算给了王母一个交代。只是他前日已经说了那茶叶罐子送给了一位友人,如今又说送给了我,这岂不自相矛盾? 露清公主虽然娇纵,但并不傻,自然也听出了这自相矛盾的话,如今冷笑一声,说:“神君前日还说了,这罐茶叶送给了一位友人,如今又说是您送给了锦华仙子,这却又是个什么道理?” 白茗神君又笑了笑,嘴角透露出一丝圆滑,看向露清公主,说:“小神说将这罐茶叶送给了一位友人,公主难道不知道这锦华仙子就是小仙的友人?” 露清公主正得意洋洋的脸僵了僵,似乎被白茗神君说的这话惊到了,喃喃地重复了句:“什,什么,她怎么会是你的友人?这……” 王母微微一笑,不愿再掺和小辈们的争吵,于是伸手拿起方才的剪子,又去自顾自地修剪那两只百合花了。 我抿了抿笑,对白茗神君的佩服简直难以形容,于是淡淡对露清公主说:“小仙不才,不知好歹地去对付了荐昆帝君的崆洞印,小仙又不才,贪嘴想尝尝白茗神君那满园子的仙茶。这说来,还真是……小仙不才。” 这边一直憋着没说话的琬炎公主忍不住笑出声来,身后初霁的脸颊又红了两分。 露清公主瞪向琬炎,问她:“你笑什么!你又怎么与他们在一起。” 琬炎也是个机灵的,转了转眼珠子心里便有了主意,对露清公主说:“公主恕罪,是小神失仪了。小神不过觉得与锦华仙子诸般投缘,在蟠桃会上她救我性命,在瑶池台小住她也对我多加照顾,小神可是知恩图报之人,自然与她亲近。” 露清公主眉头拧成了一股绳,又是冷笑一声:“她才上天庭几日,我与你们千百年的交情竟还比不上她?” 琬炎淡淡一笑:“小神与公主似乎没什么交情。” 这边露清公主一拍桌子,拂袖而去。 第六章 第六节 露清公主这一走,白茗神君也就起身告辞,回了他的茶园子。 瑶池台上现今只余了王母、琬炎、我与初霁四人,哦,还有我袖中的盈袖。 我与琬炎互看一眼,也正要向王母告辞,王母却先开了口,她手上还剪着百合花枝,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你二人近日走动的倒是勤快,瞧着关系也要好。” 琬炎闻言欢欣一笑,道:“蟠桃会那日锦华舍命救了小神,小神很是感激,这一来二往的,便与锦华熟络了起来。” 王母笑着点了点头,说:“你如今住在瑶池台,与锦华交好也算有个伴,但锦华对天宫上的事还不算熟悉,你若有时间便带着她四处转转。” 琬炎称是。 王母又嘱咐我:“锦华,蟠桃会时你受了伤,如今恢复的怎么样了?” 我笑了笑,答:“承蒙衡惑神君赠了小仙一颗固元丹,如今已经全恢复了。” 话一出口我才觉出这话说的不大妥当,方才还笑意盈盈的琬炎此刻却抿了抿唇,我正疑惑她为何会变了神色,却见座上王母也稍稍变了神色。 王母放下手中的剪子,正色道:“这衡惑神君向来不爱与人来往,竟会主动送你固元丹?” 我正踌躇不知该如何回话,却听王母喃喃地说:“也难怪,你与她,实在是有几分相像。” 我虽不确定,但也能猜个大概,王母说的那个“她”,应该就是令衡惑神君魂牵梦绕的玉川神女。 王母叹了口气,又去拿剪刀时,却不甚将桌上那瓶百合打翻,玉瓶碎了满地,两只百合花瞬间耸拉了起来。 我正要上前帮着收拾,王母却摆摆手,道:“你们退下吧。” 我与琬炎公主只好告辞出来,心里头仍旧有些空荡,总觉得这位已经魂飞魄散两万年有余的玉川神女出现在我生活中的次数,未免太多了些。 身边琬炎也并不欢喜,她对我说:“怪只怪我父王母后将我生的晚了些,至今不过两千多岁,两万年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我却不能亲眼得见。” 我愣了愣:“你说的是玉川神女自化了丹元,去投了神农鼎一事。” 琬炎点点头,眼神里写了一句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春光如许,两只百灵鸟绕着琬炎公主的淡紫衣裳转,叽喳声动人好听。 琬炎心情好了些,对我说:“锦华,这两日你辛苦的紧了,你快回去歇歇吧。王母说了要我带你四处转转,我们明儿便去转转可好?” 我应下了她,这夜却去碧童仙子那儿赖着要了一顿晚饭吃。 这第二日的天也很好,几朵浮云淡淡飘在天上,我屋门口一树桃花泛着粉白,风和煦,心里也把昨日那小小的忧忡放下了。 我昨夜睡得并不好,晨起梳妆时眼下泛了乌青,就比平日多花了些时辰打扮。 时间这么一拖,琬炎公主就等不及了,本说好的是今日晨起我去寻她,而后一同去天庭各处胜景转转,如今她却先来找我了。 他们龙宫的人穿衣喜欢蓝色紫色的调调,我正坐在镜前挽头发,就从镜子里看到有个靛蓝卷发的女子进了我的屋,这自然是琬炎无疑了。 “炎炎,对不住,我今儿晚了。” 琬炎踱着步子走到我身边来,伸手拿起梳妆台上一只琉璃发簪为我簪上,这琉璃簪是透明白,泛了着鹅黄颜色,与我今日穿的鹅黄纱裙倒是很搭。 琬炎看着镜中的我,施了些粉黛,比平日里显得更加明媚动人,她满意地笑了笑语气上却并不服软:“哼,这次白白让我等了你许久,这次绝不饶你。” 我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好姐姐我哪还敢走下次啊。” 与琬炎携手出了房间,这日只有她一个人来,初霁并没有跟着。用琬炎的话说,初霁话太少,与我们玩不到一块。 我心里暗暗笑了笑:初霁大学时觉得炎炎话太多,不得已才显得自己的花少了。 “唉,你看,是那对百灵鸟!”琬炎指着前方树枝上一对百灵鸟,很是欣喜。 我抬头看了看:“真是呢,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昨儿那一对。” 话音刚落,这对百灵鸟就围着我们两个又转了两圈,我这便确定眼前这两只鸟就是我们昨天遇见的。 “炎炎,今儿你本来要带我去哪游玩。” 琬炎想了想,说:“本来我想带你去花有觅处的百花园玩玩,但想起来瑶池台的花还没长出来,你去了难免要勾起你对那些火中化为虚有的花的怀念。” 我嘴角一抽,你如今就勾起了我对它们的怀念。“那如今你又想带我去哪儿玩?” 琬炎笑了笑,对我说:“云台四梦桥以南,有条玉带河,几年前七哥哥带着我去过一次,那河里生了不少桂鱼,虽没有我们龙宫里的漂亮多样,但是生个火烤着吃却也足够美味了。” 我挑挑眉,她还真是个看见鱼不放,看不见鱼就想的东海公主。话说回来,同是东海的,淮泽对海鲜的执念便没有这般重,那日他对我做的鸡汤就很满意。 想着想着便走神了,是眼前这对百灵鸟叽叽喳喳的啼叫声将我唤了回来。 “锦华,你问我要带你去哪儿,可是有什么别的事吗?” 我点点头,看着面前这对百灵鸟:“正是呢!咱们今儿就先别去那玉带河了,我看这两只百灵鸟,似乎有什么事想要找咱们帮忙,咱们跟着去看看可好?” 琬炎想了想,面前百灵鸟叫的更加急切了些。 “行,那就走吧,可惜了玉带河里的那几尾桂鱼了。” 但这对百灵鸟并没辜负琬炎公主对桂鱼的一腔执念,我们跟着它们,转过云台四梦桥,一路往天庭南侧去。 远远的就看见水光潋滟,前方地界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些波光粼粼之感。 到了地方,琬炎公主一拍手,欢欣鼓舞:“锦华!这就是我对你说的玉带河!” 天庭的任何一处地方都有些仙气缭绕着,不过这玉带河还多了些水汽。 第六章 第七节 玉带河水清,清可见其中游动的几尾桂鱼,琬炎公主顿时放开了公主身份的拘束,挽了挽袖口就要往那河边冲。 我赶紧拉住她,“唉,你等等。”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向那对叽叽喳喳叫的急切的百灵鸟。 琬炎公主歪着头看它们:“你们带我们来是有什么事吗?还是想让我给你们抓鱼?”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却见这对百灵鸟相互叽叽喳喳了一会,往河边树后飞去。 “走,咱们跟过去看看。”我拉着琬炎的手跟着它们去了树后。 这对鸟儿在树枝落下,又叽叽喳喳起来,琬炎低头一看,“呀!”她着实被吓了一跳,就在她脚前方。 有一只狗。 一只奄奄一息的狗。 “锦华,这,这……”琬炎指着这只趴在地上的狗,急切地问我。 我并不怕狗,上前一步,蹲下身子抱起了它。这是一只沙皮狗,黄棕色的毛发上湿漉漉的,像是掉在水里过。 锦华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对我说:“你瞧瞧,它还是一只小奶狗呢。” 我手里抱着它,它却抖得厉害。 “看样子是掉进了玉带河,它已经被水淹的坏了,昨儿下午百灵鸟就来找咱们,恐怕昨儿下午它就掉水里了。” 琬炎不敢伸手去摸,只惋惜地看着它,但:“真可怜,不知是从哪儿来的野狗,咱们救救它吧。” 我点点头:“那自然要救,不过……这天庭上也有野狗吗?” 琬炎笑了笑,说:“天庭上的猫狗但凡是被神仙饲养的,大都是有些灵力在身上的,有些也会传话一二。但你看它一点灵力也没有,定然是野狗。” 我点点头,不顾它浑身湿透,将它抱在了怀里。 这树上的一对百灵鸟就是为了寻人救了这只沙皮狗,见我抱起了它,终于放下心来,叽叽喳喳的飞走了。 我看着奄奄一息的沙皮狗,不禁有些担心,对琬炎说:“如今虽说春光正好,大约河水还是凉了些,它应该是被冻坏了。” 琬炎同情地看了它一眼,说:“那咱们该怎么救它呢。” 我看了看这玉带河边,春风有些大,吹的沙皮狗又瑟瑟发抖了些。 “得先带回去,给它擦擦干净,然后再做打算,今儿你这鱼恐怕是捞不成了。” 琬炎留恋地看了一眼玉带河,或是说看了一眼玉带河中的桂鱼。紧接着她眸光一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十分热切的对我说:“锦华,我有了一个好主意。你先别回瑶池台,你带着这只沙皮狗去北斗宫,告诉我哥哥和衡惑神君我在给他们捞鱼吃,我只捞两条,就去与你们回合。” 我挑挑眉,这听起来倒像是个好主意,一可让我寻个地方收拾收拾怀里这只沙皮狗,二可应当日怨灵心愿多往北斗宫走动走动,三可全了琬炎公主烤鱼之心,四可…… 四可见见淮泽。 于是琬炎公主又挽了挽袖子,下河捞鱼。 我则抱着这只湿漉漉的沙皮狗,进了北斗宫的大门。 甪瑞兽躲在北斗宫门后认小伏低。 甪瑞兽用那细弱蚊蝇的声音跟我讲了讲它做小伏低的原因。 原因在它自己。 昨儿它在天庭上将衡惑神君身体抱恙的事一番嚷嚷,从昨儿傍晚开始各路神仙就带着各种补品登上了北斗宫的宫门。 沉寂了几万年的北斗宫顿时门庭若市。 衡惑神君冷了一张脸与淮泽在屋里下棋,门外的那些神仙一个也没见。 天色渐黑,登门探望的神仙总算少了些,守门的甪瑞兽也中旬能打个瞌睡,可天刚拂晓,就又来了一帮神仙。 昨儿来的还是一些小仙小匠,大约还有想借此由头见见衡惑神君英姿的小仙娥。但今早来的却不一样,那些德高望重的上神上仙们都亲自拎着仙丹灵药到了北斗宫。 这阵仗惊坏了在门口打瞌睡的甪瑞兽。 上神既然亲自来探望,那衡惑神君我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 可衡惑神君不擅长说客套话,擅长说客套话的白茗神君又不在,于是应对这些德高望重的上神的担子,就落在了不太会说客套话但是会打圆场的淮泽太子身上。 甪瑞兽很自责,它说它家神君焦灼坏了,淮泽太子的脸也笑僵了。 我想想就觉得好笑,但还是强忍着笑意安慰了甪瑞兽一下:“无妨事,衡惑神君身体欠安确有其事,也不能全怪你。” 甪瑞兽耸拉着的脑袋闻言略微抬了抬。 我说:“据你所说,众仙家们送来了不少的仙丹妙药?” 甪瑞兽点点头,说:“今早送来的都收在了库房里,昨晚的神君没让收,但他们都扔门口了,我就收了进来,在柴火堆里放着呢。” 我嘴角抽了抽,若是被那些小仙娥知道了大约要伤心死吧。 “好好的灵药别浪费了,借我两颗救救它吧。” 甪瑞兽没听懂我说的“它”是谁,歪了歪头,满脸疑惑。 我将怀里的沙皮狗举起来给它看:“是它,一只落水的沙皮狗。” 甪瑞兽是上古神兽,大约不曾见过这普通的狗。 它歪着脑袋又瞅了瞅:它怎么了? 我摸了摸沙皮狗湿漉漉的毛:“它掉在了河里,差点被淹死了,你那儿的灵药扔了可惜,不如拿两颗来救救它?” 甪瑞兽巴脑袋歪向了另一侧,想了想,终于爽快地点了点头:“仙子跟我来!” 我不禁笑了笑,如今这甪瑞兽的脾气倒是温和了不少。 行至厨房,果然见那些大大小小的仙丹灵药就被随意搁置在地上,或是装在瓶子里的,或是装在盒子里的,大大小小应有尽有。 我上前找了找,这只沙皮狗只是普通的狗,寻常丹药便可救它姓名,但我却看见一颗聚灵丹,用一个葫芦瓷瓶装着,这可是好东西,能让人灵力大增。 看了看怀里颤巍巍又湿漉漉的沙皮狗,我便将这聚灵丹喂它吃下,然后它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精神。 “甪瑞兽,帮我照看好它!” 第七章 第一节 我将沙皮狗交给甪瑞兽照顾,就打算去敲衡惑神君的房门,想着在琬炎抓鱼来之前自己先蹭杯茶水喝。 谁知琬炎公主动作倒是快,不愧是南海龙宫的公主,想来玉带河里的桂鱼在她手下没有半点逃脱之力。 我这甫一出厨房的门,就撞见琬炎公主一手拎了一条鱼进了北斗宫的大门。 “炎炎,你这么快就来了?”我有些惊讶。 琬炎爽朗一笑,抬了抬手里的两条桂鱼,确实是大个头的鱼。“摸鱼抓虾的事我是最在行的啦,哎,你可去见过衡惑神君与我哥哥了吗,那只沙皮狗呢?” 我抬手指向身后走出来并且嘴里叼着沙皮狗的甪瑞兽:“诺,沙皮狗交给甪瑞兽照看了,我还没来得及拜见神君他们呢。” 琬炎公主看着甪瑞兽幽怨的眼神,不禁皱了皱眉头,把两条鱼塞给我,伸手去把那只沙皮狗接了过来,还不忘添一句:“你明知道这甪瑞神兽办事情最不靠谱,怎么还放心将它交给甪瑞神兽照顾,我哥哥平日里对这猫猫狗狗的很是喜爱,不如拿给他取个名字?” 我看了看此刻在琬炎公主怀里的沙皮狗,很明显的比那会儿精神了不少,想着甪瑞兽的确不靠谱,于是笑着点了点头。 我与琬炎相视一笑,便横冲直撞的进了北斗宫大殿。 甪瑞兽细弱蚊蝇的声音依稀在我们身后急切地说了句什么,可惜我没有听清楚。 推开北斗宫大殿的门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甪瑞兽说的那句话是:公主,仙子,大殿里有人啊! 此时我左手拎了一只桂鱼,右手还拎了一只桂鱼,琬炎公主挽着袖口,怀里抱着一只沙皮狗,出现在了众仙家的面前。 这大殿里何止有人,这大殿里分明有神。 这放眼望过去,都是上神。 衡惑神君一身白衣,面不改色的坐在上首,淮泽一脸陪笑,坐在衡惑神君身边。对面是各处神君上仙,此刻众人都看向破门而入的我与琬炎公主二人。 衡惑神君眉头皱了皱,淮泽太子笑容僵了僵。 琬炎最先反应过来,抱紧怀里的那只沙皮狗,咋呼了一句:“诸位仙家今儿恐怕是在北斗宫做了个梦,梦见我了而已,不必放在心上!”话未说完,人就已经跑了出去。 留下我拎着两条鱼不知所措,最终强挤出来一个笑容,对座上诸位说:“小仙,小仙又犯迷糊了,把神君的大殿当成了厨房了,诸位继续,诸位继续。” 我退出大殿时有心为他们关上门,奈何手里拎了两条鱼,手指头一松,左手里的桂鱼就滑到了大殿上,两位老神仙掩了掩鼻子,另一位神君怒斥一声:“荒唐!” 甪瑞兽听见了动静,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嘴里叼起地上那条桂鱼,我趁着这个空隙赶紧出了门,甪瑞兽出来时还好心的用尾巴关上了门。 我跟着它一路跑回到厨房里,琬炎正抱着沙皮狗看着灶台喘粗气,我也不管地上干净与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可真是……太刺激了。”我叹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方才大殿里那些德高望重的神仙们。 琬炎眉头渐渐蹙了起来,喃喃道:“确实刺激,南海公主的脸都被丢尽了。” 我抿了抿唇,经此一事,恐怕有不少年轻神君的父母要另选儿媳了。 甪瑞兽将口中叼着的桂鱼轻轻放到地上,然后歪了歪头看向我与琬炎,声音依旧细弱蚊蝇:“琬炎公主,锦华仙子,这鱼……你们谁来做呀?” 我与琬炎不约而同的瞪它一眼。 我看了看面前的两条肥嫩的桂鱼,心想纵然今日在众仙家面前丢了面子,但亏待什么也万万不可亏待自己的胃啊。 于是生火添水,一番忙碌。 这松鼠桂鱼是凡间百姓创的一道名菜,取的是“蟾宫折桂”之意,去口却美味异常,天上神仙就没给它另择什么仙风道骨的名字。 待这道松鼠桂鱼出了锅,我才恍然间觉得自己错了。 错在何处? 错在琬炎公主怔怔的盯着这盘松鼠桂鱼抿嘴唇,又一次忘了自己公主的身份;错在地上的沙皮狗抖擞了精神,做好扑上灶台的准备;错在堂堂甪瑞神兽用尽全力转过脑袋,却还是让我看见了它流出来的口水。 还错在…… 方才还坐在大殿里那帮对衡惑神君嘘寒问暖的德高望重的神仙们,此刻把厨房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 我抿了抿嘴唇,这神仙还真是喜爱人间烟火啊…… “小仙手拙,方才惊扰了众位仙家议事,唯有一道松鼠桂鱼做的还算拿手,特意做了请众仙家品尝。”我万分不舍的将手中的松鼠桂鱼交到了一位上神手上,也万不得已的编出了这套不得罪人的说辞。 接了鱼的上神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笑意盈盈的对我说:“难为你有心了,这份心意我们就收下了。今日不过是你们走错了门而已,我们怎会与你们计较。”又转首对人群外围的衡惑神君说:“衡惑神君,我等叨扰多时,神君日后一定要注意身子,我等就先告辞了。” 衡惑神君冷着脸道:“衡惑不敢,诸位请便。” 这话在我听来就是:衡惑可不敢撵你们走,如今你们终于想走了,那就快点走吧。 众仙家端着我做的那盘松鼠桂鱼浩浩荡荡地出了北斗宫的大门,我隐约看到淮泽笑着的嘴脸又僵了僵。 此刻若是绕着天庭各处仙山转一转,恐怕能够看到一幅“上神围坐观山景,只为分食盘中鱼”的画面。 此刻厨房门口站了我与琬炎公主两人,立了甪瑞神兽一兽,趴了沙皮狗一狗。 我们对面站了衡惑神君与淮泽两人。 衡惑神君脸色比之前好像又冷了些,淮泽难得地撅了撅他的嘴。这二人并没有说什么,转身便进了北斗宫的大殿,我与琬炎对视一眼,抱起趴在地上的沙皮狗也跟着他们进了大殿。 甪瑞兽万分不解的皱了皱眉头,歪了歪头,打着哈切趴在了厨房门口,轻轻嗅着所剩无几的松鼠桂鱼的香气。 第七章 第二节 我与琬炎跟着衡惑神君和淮泽进了北斗宫大殿,衡惑神君白衣飘然,一语不发自去上首做了,淮泽笑了笑,也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 我与琬炎互看一眼,站在大殿里愣是没敢出声。 淮泽嘴角扯出一抹狡黠的笑意,看了我们一眼,随即一拍桌子,大喝:“琬炎公主,你该当何罪啊?” 琬炎摸着怀里的沙皮狗,努力挤出来一个笑,小声嘀咕:“我,我们也不知道你们这屋里有那么多人啊。” 我赶紧附和的点了点头,淮泽最宠他这个妹妹,自然不会真的责怪她,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这边正要继续开玩笑的淮泽却看到了琬炎怀中抱着的狗,瞬间来了兴趣:“哎?这是……” 琬炎将沙皮狗举给他们二人看:“是一只沙皮狗,我与琬炎去河边捞鱼的时候救下的。” 淮泽又仔细看了看它,瞬间把刚才的话题抛在了脑后,就连那一言不发的衡惑神君眼神里也闪现出一些好奇的光芒。 他们只养过甪瑞神兽与夫诸神兽这等或日行一万八千里或呼风唤雨的上古神兽,却断断没养过沙皮狗。 衡惑神君淡淡出声:“且坐。” 我与琬炎又对视了一眼,见衡惑神君与淮泽此时的兴趣都放在了琬炎怀中这只沙皮狗身上,真真是有趣,于是便与琬炎携手坐了。 淮泽右手撑着下巴:“这狗……” 琬炎笑了笑,将沙皮狗放在地上,对它说:“去找我哥哥好吗。” 沙皮狗晃了晃尾巴,真的就听话的往淮泽身边走过去,淮泽伸手抱起它,正稀罕的要命。 我挑了挑眉,说:“这狗如今还没有名字,不如你给他取一个?” 淮泽冥思苦想一番,“大笨?沙沙?二皮……”如此想了半天,却愣是没想出一个中听的名字来,座上衡惑神君淡淡一笑,道:“便叫它腊八。” 腊八? “今儿是凡间的腊月初八。” 我恍然,看了看窗外纷飞的梨花雨,天庭日头正暖,却不想人间正值腊月初八。 腊八这名字虽俗气了些,但足够讨人喜欢,又是衡惑神君亲自取的,如此名字就算是定下了,腊八它自己也很是欢喜,在淮泽身边摇头晃脑不肯离开。 琬炎很喜欢腊八:“哥哥也喜欢腊八吗?” 淮泽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可惜龙宫里头不能养,不然就带回去养了。” 我一听,他们龙宫都是海水,自然不能收养腊八,那肯定是要由我带去瑶池台了。 却听座上衡惑神君又幽幽的说了一句:“本君也喜欢。” 我猛的一抽气,心中万分不舍,却也只能说:“既然神君喜欢,那小仙就只好忍痛割爱了,只求神君定要好好照看腊八……” 衡惑神君却开口打断了我:“但甪瑞未必不会欺负它,所以本君不养。” 我闻言松了口气,这衡惑神君说话言简意赅,却还喜欢半句话半句话地说。 但终于放下心来,这腊八终于可以由我照顾了。 淮泽叹了口气:“好吧,想来深深定能照顾好这小腊八的。”说着他摘下桌上一颗葡萄,抬手就扔了出去,腊八摇着尾巴去捡了回来。 这场面欢欣,屋里的人俱笑了起来。 笑声中我却隐约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果然见淮泽正了正身子,努力将笑容憋了回去,对我们正色道:“只是还有一事没与你们两个算账。” 我皱了皱眉,这闯入大殿的事已过去了,腊八的名字也取好了,还有什么事不成? 淮泽故弄玄虚,只顾逗腊八,卖关子不许我们说到底是什么事。 却不想座上衡惑神君忍不住了,声音里少了几分清冷:“淮泽是说,那松鼠桂鱼……” 淮泽身子一抽,嘴角也一抽。 我心底暗暗笑了笑,这德高望重古水无波的衡惑神君也会有舍不得吃食的一天。 我起身欠了欠:“二位稍安勿躁,琬炎公主带回来了两条鱼,方才只把其中一条送了人,我这就去把另一条做了,诸位先坐着喝口茶。” 淮泽逗着狗,嘿嘿一笑,琬炎抿了一口茶,说:“我厨艺似乎不大好,就偷个懒在这喝茶了。” 我一笑,也怕她将糖与盐混淆,自去了厨房。 厨房门口的甪瑞兽又趴着睡了。 我没有吵醒它,想了想它这么一只上古神兽又是捉鱼又是看狗的活的也挺不容易。 那一只桂鱼还被我搁在案板上,我正要去拿刀,眼前却被人递过来一把菜刀。 我吓得一个瑟缩,顺着菜刀看过去,那玉指修长,衣袖泛着蓝光,直到对上一张泛着蓝光的眸子,竟是淮泽。 我嗔他一声:“你不在殿中坐着喝茶,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淮泽一笑,自去灶前煽火,一边煽一边说:“我看我那妹妹眼珠子就没离开过衡惑,我在那也是多余,还不如来跟你学学怎么做那松鼠桂鱼呢。” 我这才隐隐约约的觉出来,琬炎恨不得一日三趟地往北斗宫跑,大约是因为喜欢衡惑神君。 我想了想,想起来琬炎说南海龙宫的脸都被她给丢尽了,于是问淮泽:“今儿我与琬炎冒冒失失闯进了大殿,大约会于她名声有损。” 淮泽爽朗一笑:“怕什么,我们南海龙宫就琬炎这么一个公主,还能叫他们传了闲话不成?” 我点点头,却又思量思量:“可若真有个闲言碎语的,恐怕她日后的婚事……”谁家会想娶一个挽了袖子下河摸鱼的公主。 淮泽却摆了摆手:“那些个神仙琬炎也是断断看不上的,我父王就她一个女儿,她的婚事定然不会强求。” 我淡淡一笑,这倒也是,千恩万宠的公主,哪里会由得旁人给她选父君? 我手里切着葱姜,这一晃神的功夫没留意,刀锋就划破了手指,虽不深,却也渗出了血。 正被烟火呛得咳嗽的淮泽一惊,忙跑过来:“没事吧,怎么这样不小心。” 他轻轻握着我的手,看向受伤的手指的眼神温柔而急切,海蓝色的眸子里泛出些温暖的光芒。 第七章 第三节 窗外梨花淡白,掩了青松古朴色。 灶前我手起油落,熟练地又将这条鱼做好,将载满了人家烟火味的一盘松鼠桂鱼笑推给了淮泽。 淮泽一手端着松鼠桂鱼,另一手牵起我的手,掌心温厚而有力,我们出了厨房,却并没有直接进屋。 淮泽最爱胡闹,如今拉着躲在门外,做了偷听客,他说想听听琬炎公主与衡惑神君在聊些什么。 我本以为他这场偷听定然是白费功夫,却不想琬炎公主还真与这位冷神仙聊了起来。 只听琬炎公主放柔了自己的声音,将语调努力像碧童仙子的温柔靠拢:“神君昨日灵力受损,不知今日可好些了?” 然后便是衡惑神君淡淡的声音:“无大碍。” “听闻昨晚到今晨北斗宫不断有仙友登门探望,可扰了神君清净?” “有你哥哥赔笑脸,我只管喝茶。” 淮泽噙着笑的嘴角又僵了僵,我隐约觉得里边琬炎的嘴角也僵了僵。 琬炎公主仍旧锲而不舍的与他说话,这次却换了个话题:“听闻神君,喜欢听锦华弹琴?” 我闻言一怔,身侧淮泽的眉头也皱了皱,这个话题……我可不大喜欢。 里头的衡惑神君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我听见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而后对琬炎说:“确实如此,本君喜听伏羲琴音。” 我拨了拨淮泽,让他让开了些,而后透过门缝往里看,正好看到琬炎抿了抿嘴唇,压低了声音对衡惑神君说:“小神不才,不会弹那上古神器,便连小神多说一句话神君都觉得聒噪。” 衡惑神君皱了皱眉,终于觉出琬炎的语气不大对劲,于是强挤出来一个笑容:“本君并没有,北斗宫平日冷清,你若喜欢可多来坐坐。” 淮泽冲我撇了撇嘴,压低了嗓子对我说:“你瞧瞧,这冰疙瘩平日里看着不解风情,看到人家姑娘皱皱眉头却还是知道要哄一哄的。” 我一笑,这话说的倒是不错。 谁知里头琬炎才满意地笑了笑,衡惑神君就听到了淮泽这用力压低的声音。 衡惑神君抬了抬眼,冷声问道:“可是鱼做好了?” 淮泽与我对视一眼,在门外打个哈哈,推门而入:“好了好了,赶紧来趁热吃吧。” 我附和道:“这盘鱼有淮泽太子打下手,小仙做的更顺手了些,想来比方才那一盘还要美味一些呢。” 衡惑神君端着上神的架子没有急迫的起身,琬炎见状也端了端公主的架子在椅子上又安座了一会。 这屋里应和淮泽与我的就只剩下了腊八。 腊八闻见香味,摇着尾巴冲了上来,咬着淮泽的衣摆来回转圈,纵然淮泽身为龙宫太子,掌管一方水事,驱使夫诸神兽,却对这小小的沙皮狗没了能耐。 “啊!”琬炎公主惊叫一声。 我却神色幽凄,对这松鼠桂鱼,已经只有哀怨而无热情,并没有出声。 淮泽被腊八围着转圈子,自己本想迈开步子躲开腊八,却不想衣摆被腊八死死咬住,淮泽脚底一晃,直直地把手中的松鼠桂鱼摔在了地上。 松鼠桂鱼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泛着诱人的香气,就这样被摔在了地上。 琬炎公主赶忙起身过来,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盘,腊八已经松开了淮泽的衣摆,摇着尾巴去吃那地上的松鼠桂鱼,吃的狼吞虎咽,琬炎公主只好兀自惋惜。 座上衡惑神君仍旧不动声色,只淡淡地说:“北斗宫后山有溪水,溪水中生有游鱼,可一同去摸。” 我挑了挑眉,看样子这位冷神仙对吃食的追求可谓执着啊。 淮泽拍拍手,瞪了一眼正在埋头吃地上的鱼的腊八一眼,而后看向衡惑神君:“好啊,不过咱们为什么不去玉带河呢?” 衡惑神君起身,行至我们身旁,却并没有看我们三个,自顾自地朝门外走去,撂下一句:“玉带河人多,不喜。” 我嘴角一抽,从北斗宫到玉带河还有些路程,恐怕您是不喜等那鱼出锅等的太久吧。 我与淮泽和琬炎对视一眼:“既然神君邀咱们去他的后山,那咱们就为了下一条松鼠桂鱼而奋不顾身吧。” 琬炎笑了笑,牵了我的手去追衡惑神君,淮泽摊摊手,无奈跟在了我们身后。 衡惑神君说的那座仙山与懒摇山比起来实在是小多了,就在北斗宫大殿之后,淮泽伤还没好,不可驾云,我们便从山脚攀上去,左右也不过用了两盏茶的功夫。 这座仙山虽不如懒摇山仙气浓郁,但想来会更招女孩子喜欢些。 懒摇山景色虽美,却多少有些清冷,只适合玉川神女那样的空谷幽兰住。 这座仙山虽是北斗宫的后山,却并没有沾衡惑神君的高冷气,而是长了满树的杏花。 北斗宫里有棵梨树,这两日梨花瓣纷飞四散,倒也显得雅致古朴。 我却更喜欢这一树杏花林,杏花泛着淡淡地肉粉,在枝头或迎春怒放,或含苞待放,总之是容纳了春色万象。 “玉坛消息春寒浅。露红玉、娇生靓艳。小怜鬓湿燕脂染。只隔粉墙相见。” 我喜欢这样温婉的花,让人觉得岁月温婉,余生柔情。 琬炎闭眼嗅了嗅杏花淡淡的香气,欢欣道:“这儿可真美,神君说的那溪流在哪儿啊?” 衡惑神君嘴角微微一抿:“就在前面。” “那咱们快去吧!”琬炎拍手。 我却皱了皱眉,我想起懒摇山上被怨灵驱使险些将我淹死的那条小溪,今晨玉带河我并未靠近,所以还不觉得怎样,如今眼看那小溪就在我的眼前,溪水哗啦流淌,清澈见底,却水流湍急,我想起那日险些被淹死的感觉,心里不禁有些发慌。 正想着,琬炎却已经又挽了袖子要到溪边摸鱼,她回头看了看我。 “锦华,你怎么不过来?” 说着将我这么一拉,溪水在我眼前翻涌了几下,我一个眩晕,就要栽进这溪水之中。 “小心!”陌生而熟悉的女子声音想起,扶住我的是一双纤纤玉手。 第七章 第四节 我眯了眯眼睛,不去往那流动的溪水看,眩晕感稍微好了一些。 远些的淮泽与衡惑神君自然也看到了我们这边的动静,一齐跑了过来。 我看着眼前这陌生的女子,她生的好一番精致模样,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看着我,身量比我娇小些,鬓上簪了一丛细嫩花朵,依稀辨认出有海棠桃花杏花,杏色衣裙在春风里轻轻摆动。 琬炎过来扶住我,见我还怔愣着,便对那好心救我的姑娘说:“多谢这位姑娘出手相救,琬炎不识,不知姑娘是哪位仙友?” 这位姑娘却眨了眨眼睛,笑地明媚照人:“公主不认得我,我可认得公主。” 我与琬炎互看一眼,听她这语气不像是比琬炎仙班高的,但听着又似乎跟琬炎很熟络。 我不禁疑惑:“姑娘是……” 这姑娘撅了撅嘴,忸怩道:“就连你也不认得我。” 我心里更是疑惑万分,正巧了淮泽与衡惑神君并肩走过来,淮泽歪头看了看这姑娘,神色有几分了然,轻笑一声,道:“姑娘头上簪的花不错。” 姑娘闻言又是娇羞一笑,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簪的花,这花我方才也注意到了,娇嫩可爱,很趁她,只是被淮泽这么一提点……似乎多了些。 淮泽看着我思索的神情,不禁抿嘴一笑:“深深,这若有若无的香气你没闻见?” 我一惊,这空气中确弥漫着一股香气,我只当是满山的杏花香,如今却觉得不是了,这香气更清幽,也更清新。 我终于恍然,拉着这姑娘的手,难掩心头喜悦:“你是……盈袖?” 盈袖嘿嘿笑着狂点了自己那颗脑袋,紧紧握住我的手,对我说:“姐姐终于认得我了,我就是盈袖!”我听她唤我姐姐,正欣喜不已。说完这话她又转头去看淮泽,笑意盈盈地说:“想不到太子殿下竟然如此心细。” 一直没有说话的衡惑神君终于冷冷开口:“非他心细,是你簪的花太多了。” 盈袖嘴角一抽,不自觉的往我和琬炎身边靠了靠,嘴里嘟囔着:“上神真是不近人情。” 我与琬炎笑意更深。 衡惑神君自然也听到了,面色又冷了几分,对盈袖说:“本君说的是事实。” 盈袖虽然只是个小花仙,却并不对衡惑神君有什么惧怕之心,嘴里又嘟囔了一句:“同是上神,那位种茶的神君就比您温和了不知多少倍。” 我们闻言俱有些忍不住笑,衡惑神君的脸色铁青了些。 淮泽大笑:“你这丫头真是聪慧,不过与白茗见过几面,竟也能看出他比衡惑圆润不少,那你觉得本太子如何?” 琬炎打趣道:“我哥哥最是爱胡闹,你别见怪。” 盈袖笑了笑:“盈袖才不见怪呢,盈袖可是在姐姐袖中待了好长时间呢。” 我担心她接下来要说我与淮泽一次次相遇的事,心下有些不好意思,便打断了她。 “盈袖!你方才提及的可是白茗神君?” 盈袖点点头:“自然是白茗神君,盈袖觉得白茗神君是个翩翩公子,姐姐能带盈袖去找白茗神君吗?” 我挑挑眉,她该不会是喜欢上白茗神君了吧?但转念一想如今她年纪还小,大约只是觉得白茗神君儒雅至极而已,并不是那般的心思。 于是淡淡一笑,安慰她:“白茗神君如今躲在他的茶园子里喝茶呢,我们眼下要去摸两条鱼吃,你可要一起吗。” 盈袖点点头,却又犹豫道:“盈袖可以与琬炎公主摸鱼去,不过姐姐晕水,就别涉水了。” 我闻言心头一暖,眼见得琬炎公主又挽了袖子要趟那溪水,便也不去逞强,退了两步到淮泽身边。 一旁白衫玉立的衡惑神君凝视了琬炎与盈袖一会,而后转身看了看我与淮泽,彼时我二人站得近,加之我二人皆心意相属,大约看起来很是亲密,衡惑神君谷水般的眸子暗了暗。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做声,往我们身后的杏花林走近了些,我有些不好意思,便轻轻挪了一步,离淮泽远了半臂。 衡惑神君背着身子,盯着那满树杏花一会儿,声音便又响起来:“你二人似乎,熟识已久?” 我觉得他语气似乎并不欢喜,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淮泽鬼点子多些,便哈哈笑了两声,答道:“那是自然,我妹妹与深深交好,深深又在蟠桃会上大败荐昆帝君。”我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些不大高兴,似乎我与他的交情皆是因为我救过琬炎,又与琬炎交好而已。 衡惑神君却说:“深深?那个深?情意深深的深?” 淮泽转了转眼珠子瞥我一眼,而后继续说:“正是这个深字呢,不过说起我与深深的情分,还得是她喂了你两次八爪鱼粥说起。” 衡惑神君那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他憋了口气,正要与淮泽争论什么,可到底还是吃了常年冰冷不喜多说话的亏,这边衡惑神君心里正组织言语,那边琬炎与盈袖的欢呼声就传来了。 看样子是摸到鱼了。 这顿饭我们并没有回北斗宫去吃,山上春光好,让人瞧着心情也好了些,我们便打算施几个仙法,变出几个锅碗瓢盆来在此地饱餐一顿。 衡惑神君与淮泽灵力都还没恢复完全,盈袖修为又浅,这事便由我和琬炎公主同去施仙法了。 这仙山上的溪水更养鱼,这第三盘松鼠桂鱼的香气比前两盘又强了不少。 衡惑神君铁青的脸色终于和缓了起来,我瞧着他堂堂上神,却对吃有这般不舍追求,想来也算不容易。 此处仙山处在北斗宫后山,纵然松鼠桂鱼再怎么诱人,也不至于将上午才走了的那帮神仙从大老远的地儿吸引过来,不过,春风微微浮动,却并不代表不会吸引别人来。 北斗宫附近除了懒摇山还有一座山,山上种满了仙茶,还常年住了一位闲散神仙,这位神仙平日里除了喝喝茶看看书,就是对吃也蛮感兴趣。 这人自然就是盈袖心心念念的白茗神君了。 第七章 第五节 白茗神君姗姗来迟之时,我们四人还没有动筷子,他来的正是时候。 衡惑神君手起手中的折扇,兴奋地搓了搓手,说:“啧啧,大老远就闻着这香味了,听说今早晨一帮仙友从北斗宫出来时端了一盘鱼,想不到现在我也有这口福了。” 衡惑神君只淡淡瞥他一眼,冷声道:“锦华她们新得了只狗,取名腊八。” 白茗神君搓着手过来坐下:“哦,是嘛?在哪儿呢?” 我将筷子递给他:“没带它来山上,和甪瑞神兽在北斗宫呢。” 白茗神君接过筷子,看着这盘松鼠桂鱼不禁有些心动。 这边衡惑神君却又说话了:“我瞧着你的鼻子比腊八的还要灵些。” 此言一出,除了白茗神君僵在那里,我们三人俱笑出了声,这衡惑神君平日里话虽少,但每逢出口必然是令人哑口无言的绝句。 白茗神君咳了一声,自觉得有些尴尬,便想岔开个话题,这时他便看见了盈袖。 说来这是白茗神君与盈袖第一次相见。 “哎?这位姑娘是?” 琬炎正要开口介绍,被淮泽使了个眼色拦住了。 我顺着看过去,一旁的盈袖娇羞不敢言,她却到底不是那娇滴滴的性子,只忸怩了两下,便自爆了家门:“神君鼻子虽灵,记性却不好,怎么就不记得小仙了呢?” 白茗神君扇子敲敲脑袋,恍然道:“哦……你是……” 盈袖连忙点头,我心道这白茗神君记性终归还是不错的,盈袖只被他照顾过短短时日,况且盈袖还是花种模样,他如今也能记得起来。 却听白茗神君继续说:“你是两百年前在我茶园子里偷茶的那个小仙娥?” 盈袖玉脸一黑,我赶忙去拍她的肩,连声安慰道:“无妨无妨,神君几万年修为,见过的人不计其数,认不出你也是情有可原的。” 淮泽笑了笑,对白茗神君说:“白茗,想想花,盛开的春天的花!” 白茗神君又恍然:“哦!你是那个……” 盈袖闻言又复来了精神,冲着白茗神君直点头。 白茗神君接着说:“那你定然是六百年前把我的茶花摘了去簪头发的小仙娥。” 盈袖的脸此时已经不能算黑了,算黑透了。 我又拍了拍她的背,不知该如何安慰。 盈袖撅了撅嘴,眼睛里盈盈可见泪光闪闪,放下了筷子,起身便要独自黯然神伤去。 衡惑神君却嘴角微勾,止住盈袖,说:“且慢,他在逗你。” 白茗神君闻言撇了撇嘴,说:“想不到你这么不经骗,本君多少万年的修为了,怎么会看不出你就是那花仙盈袖。” 琬炎皱了皱眉:“原来你早就认出她来了啊?” 白茗神君一笑,算是默认了。 此时我们几人的心情都开怀起来,只有盈袖还咬着嘴唇,泪眼盈盈的看着白茗神君,眼神里写了那么一句可怜兮兮的话:小仙那般钦慕神君,神君居然捉弄小仙。 白茗神君被她看的很是不好意思,想要拿出扇子来摇一摇却又觉得尴尬,想要拿起筷子吃口鱼却发觉大家都没有动筷子,于是自己挠了挠头,支支吾吾了两声,还是动了筷子:“那个……这鱼闻着香,咱们快吃,别浪费了。” 盈袖依旧泪眼汪汪的盯着他,我们几人也依旧没有动筷子,这种时候就往往要有个人出来打圆场。 不出意外的,淮泽拿起了筷子,对我们说:“是啊是啊,咱们快吃,再不吃又不知有什么变故呢。” 衡惑神君与琬炎公主大约真的是被馋的紧了,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没有半点上神和公主该有的端庄。 我与淮泽对视一眼,也拿起了筷子,白茗神君本就是为了这顿饭而来,见我们都动筷子那自己自然不能示弱,于是也拿起筷子,先给自己夹了快鱼肉。 一条鱼并不算大,我们五人动筷子不一会儿就少了大半,吃起东西来就忘了一个人——盈袖此时还撅着樱唇,眼泪汪汪的盯着我们。 我见她这般模样心头顿时一软,伸手为她夹了一块鱼:“好妹妹,快别置气了,” 盈袖也断断不是那公主脾气的人,不过是年纪还小,稚嫩了些,如今我安慰了她两句,她便有了一个台阶下。她瞬间收起眼眶里的泪水,笑的欢欣明亮,点了点头便也拿起了筷子。 一顿饭吃得快,桌上衡惑神君放下了风度,还算从白茗神君口中夺下了不少,琬炎与盈袖吃的少,俱是有些苦恼,却碍于面子没敢做声。 白茗神君打了个饱嗝,慢悠悠地说:“色香味俱全,锦华仙子真是好手艺啊,我这一趟,全是没白来。” 衡惑神君应该是正回味无穷,没顾上接白茗神君的话。 淮泽笑了笑,咽下最后一口鱼肉,悻悻地说:“是啊,也不辜负您这比腊八还要灵几分的鼻子了。” 我噗嗤一笑,从中确实可见他们几人关系非同一般,我想起白茗神君曾对我说过在这天上地下他只与两个人还算交好,便是面前的衡惑神君与淮泽二人,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琬炎也笑了笑:“都说白茗神君儒雅大度,温和有礼,想来不会因我哥哥的玩笑话而与他置气了?” 白茗神君嘴角又僵了僵,似乎急切的想要寻个新的话题岔开眼前的话题,他果然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而后白茗神君一拍脑袋,对我说:“哦!我险些忘了正事。” 他这动作大,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连忙问:“怎么了?” 他冲着我温和的笑了笑,道:“是个好事情。瑶池台的香中仙子今日找不见你了,托人传话给我的,说王母今日下了旨意,不日就要恢复八公主的名位了。” 天上除了碧童仙子,再没有第二个八公主了。 这确是个天大的好事情。 不过过后我一打听,却让我觉得大为意外:王母之所以会下这个旨意,竟是因为露清公主好心求了情。 露清公主这人,瞬间就变得让人摸不透了。 第七章 第六节 杏花满山,春色动人,鸟语花香。 饭后我们一行人在山上闲坐了一会儿,盈袖很喜欢白茗神君,并不拘谨,白茗神君便应了她的要求,自去那杏花林里为她攀折了几枝杏花。 我想着盈袖的灵力本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今日跟着衡惑神君来了他的后山上,满山杏花为她增添了不少灵力,于是便赶在今日幻化成了人形。这是个大喜事,回去以后我打算带她去花有觅处拜见牡丹花3神,而后看看她是愿意与牡丹花神同住,还是同我住在瑶池台。 “盈袖!”我看着远处捧着一丛杏花枝兀自欢欣的她喊道。 盈袖闻言“哎”了一声,撂下正为她摘花的白茗神君就不管了,颠颠的跑到我身边来。 “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我微微一笑,伸手拨弄了她的鬓发,道:“你应该还记得原先的事吧。” 盈袖歪了歪头,答:“约摸着有些印象,但盈袖之前灵力损的太厉害,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是被牡丹花神接上瑶池台来的,后来便藏匿在姐姐的袖子里。” 我点点头,她在凡间与那妖精作战,一条性命险些丢下,在瑶池台修养时灵力又被鸣羽客和弄清影所冲散,如今还能记得牡丹花神,已经是不容易了。 我向她解释道:“确实如此,你在凡间为了保护一丛牡丹花,险些丢了性命,幸得牡丹花神相救,将你养在瑶池台的牡丹花姚黄里。” 盈袖瞪大了美眸看我,这些事情她大约还是有些印象的。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至于后来为何成了我照看你,说来我也是有愧于你。” 盈袖眨眨眼睛,面露疑惑:“姐姐怎么有愧于我呢?” 我抿了抿唇,同她细细讲述:“我是瑶池台的弄花仙子,替王母照看瑶池台的花草,但我并不知那朵牡丹花姚黄里藏了你这朵花仙,疏于照看,害得云翎仙子养的两只仙鹤惊扰了你。” 盈袖神色一怔,看样子她在姚黄中将养时灵力低微,并不知道这件事。 “后来是王母将你交给了我,命我好好照顾你,我也幸不辱使命,如今你终于重新化成了人形。” 盈袖眸色稍微变了变,说这些话时我是多番犹豫的,她叫我一声姐姐,使我心里觉得亲切,也就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可她本可早就修养好,却因为我的疏忽耽搁了这么多时日,我生怕她心里埋怨我。但既然将她当做妹妹,便得将实情全部告诉她,是非论断,需得由她自己决定了。 淮泽看出我眸底的忧心忡忡,走到我身旁,轻轻捏了捏我的手心。 这时盈袖却忽然笑了,对我说:“姐姐为何皱眉?盈袖并没有怪姐姐的意思,盈袖只记得在姐姐袖子里安安稳稳过了好一段舒服日子,前些时候的记忆都模糊不可寻,只是盈袖听姐姐的口气,似乎是要让盈袖去寻牡丹花神。” 这丫头好生聪慧机灵,我还不曾开口,她却已经猜了个大概。 “我是有这意思,毕竟你是由牡丹花神带上天庭来的,如今花神她也很挂念你,若你以后想在花有觅处陪牡丹花神,我自然没有意见。” 盈袖摇了摇头:“牡丹花神对盈袖有救命之恩,盈袖很是感激,自然会去花有觅处拜见她感激她,但盈袖与姐姐呆的时日更多些,舍不得姐姐。” 看样子她是铁了心要与我抢瑶池台的春光旖旎了,我念及牡丹花神对她的挂念,还想要开口再劝两句,淮泽却先开口一步,打断了我。 他说:“盈袖要跟着你去瑶池台,那你就依了她吧,你自己心里也舍不得放她走,不是吗?” 一句话正中我心中所思,也正中盈袖心中所想,我二人闻言俱点了点头,露出了笑颜。 这边白茗神君抱了满怀的杏花枝过来,却仍旧没有失了谦谦公子的丰富,一张脸衬在杏花之后,显得更加温润如玉。 若非我见过他刚才吃鱼时狼吞虎咽的模样,恐怕真的就认为这位白茗神君每时每刻都会端着这般儒雅风度。 “你们笑什么呢,这么多花还不来帮我拿一拿?”白茗神君抱着杏花枝晃了晃。 我与盈袖刚伸手去接,却听身后衡惑神君那冰冷的声音传来,他身边跟着琬炎。 “白茗,你?” 白茗神君将半球花枝递给盈袖,而后疑惑抬头:“昂?我怎么了。” 衡惑神君俊眉微皱,冷声道:“你且瞧瞧我这山被你折腾的。” 我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心里一抽,这山上虽说有漫山遍野的樱花树,可这白茗神君攀折花枝时……未免有些鲁莽吧? 只见眼前满树杏花纷纷扬扬,看样子白茗神君折花枝折到一半便不耐烦开来,于是驱动了仙法,却不想仙法威力太大,这满树娇嫩的杏花有些受不住,纷纷洒洒地便从树枝上落了下来。 上一瞬间还是入眼粉红一片的杏花林,这一刻就是满天满地的杏花雨,任他衡惑神君在怎么将物我置身事外,可这到底也是他的仙山,任谁家仙山上的树眨眼之间成了秃枝恐怕都不能不闻不问吧? 白茗神君折扇敲了敲头,支支吾吾的说:“那个……我瞧着时候不早了,不如我们早些下山吧。”他这又是想岔开话题! 纵然我与淮泽琬炎都盼着他此次能不落到衡惑神君手里,却不想盈袖不知他二人关系如何。 白茗神君拔腿就要驾云而行,盈袖一把就拽住了他的衣摆。 盈袖嘿嘿一笑:“上神何必走的如此匆忙?衡惑神君与淮泽太子不可驾云,你不等等我们吗?” 白茗神君大概是有生之年第一次这么被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扯着袖子问话,它嘴角僵了僵,咬牙道:“等,自然要等,大家一起……下山。” 我与淮泽难掩笑意的点了点头。 白茗神君就这样,一路上在衡惑神君冷如霜剑的眼刀中满心忐忑的与我们一同下了山。 第七章 第七节 自回了北斗宫,我便与琬炎盈袖逗腊八玩,白茗神君被衡惑神君晾在一边,最后实在受不了他那冰山寒意,自己答应了去给衡惑神君栽杏花树。 淮泽在一旁打趣:“想不到咱们神君神通广大,连这栽树种花的事也做的得心应手。” 白茗神君不屑一笑:“哼,本君能开辟出半山的茶园子,自然也能中他这区区杏树。” 他说这话时却并不知道,自己种的这满山杏树饶是过了三年也没能开一朵花,再往后我便不知道了,因我后来就不在天庭上了,哦,这又是后话。 这日我便与盈袖与琬炎带着腊八一同回了瑶池台,淮泽仍旧住在北斗宫养伤,不过他过得也并不好,白茗神君拖着受伤的淮泽去了北斗宫后山给衡惑神君种树。 我虽觉得有些心疼,但他们情谊深厚,白茗神君虽滑稽了些,但到底面上还是能做到儒雅的。 倒是我早晨与琬炎出了趟门,下午回来便带了个妙龄姑娘回来,年龄姑娘还带了只狗。 这件事也算是轰动了小半个瑶池台,云翎仙子和香中仙子带着一众小仙娥往我房间里挤,品阶高一些的就拉着盈袖的手夸赞她头上的簪花好看,品阶低一些的就抱着腊八来回转悠,她们在瑶池台上过了千百年,大约从没见过这般美丽动人的小花仙和沙皮狗。 碧童仙子并没有来。 香中仙子说露清公主此刻正在王母宫殿里说话,碧童仙子也在。她称今儿上午露清公主又来了瑶池台,碧童仙子并不喜欢她这个妹妹,早早地从王母大殿中退了出来,没过一会儿却又听王母传召她进去了。 香中仙子新生好奇,悄悄去听了个门缝。 里头露清公主一脸娇滴滴的模样,伏在王母膝上撒娇,说:“儿臣想着八姐姐被贬下凡那几年,实在是受尽了委屈和苦楚。好不容易得了母后的恩赐能够回到天庭,却要屈居在这瑶池台上坐那末等仙子,实在是委屈了八姐姐,儿臣今日想为八姐姐求个情,八姐姐恢复公主名位那是迟早的事,不如母后给个恩典,早早办了这喜事吧。” 一旁碧童仙子静静站立着,如平常一般稳重,没有言语。我上瑶池台后承蒙碧童仙子多番照拂,也很是了解她的心思,她当年被贬下凡去,尝遍了人间疾苦,此生最感念的就是与王母的母女之情,她自觉能够重新回到母亲身边已经是此生最幸运的事了,当过一回凡人,便不那么在乎名分地位。 王母淡淡抿了一口茶,如碧童仙子一般稳重而没有多加言语,只淡淡说了一句:“平日里到看不出你与碧童如此交好。” 露清公主神色僵了僵,略略有些尴尬。 王母起身缓缓走到碧童仙子身旁,说:“如此也好,这样你们姐妹齐心,母后也就更加欢欣了。” 于是此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按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我心里却觉得不是滋味,我想起天庭微雨那日露清公主携着一身水汽进了我的院子,座上冷言冷语对她的八姐姐说话,过后又诬赖我偷盗白茗神君的茶叶…… 如今怎么就这么好心? “炎炎,腊八可否劳烦你照看一会儿?我想带盈袖去拜见王母。”我确实要带着盈袖去拜见王母,却也是想着趁此机会能够打听打听碧童仙子。 琬炎应付着一众小仙娥,自顾不暇,答了一声好。 盈袖与我对视一眼,穿过围着她的那几个小仙,便跟着我往王母大殿而去。 这次事有古怪,王母大殿门口平日里断断不会有天兵驻守,至多是在瑶池台门口才有几个天兵,今日王母大殿门口却也守了四五个天兵。 细问之下我才知道,原来这几个人是露清公主带来的,我心里暗笑:呵,公主好大的架子。 我如今已是上仙之位,自然不用像这天兵行礼,却也是生平头一回摆那上仙的架子,我淡淡地问他们:“王母可在殿内?” 大约自己范儿不大足,这天兵又不认识我,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对我说:“你是何人,不知我家公主在里面?” 我顿时不知该说什么,若要自报家门,会不会显得我有些虚张声势了? 到底还是我家盈袖机灵,掐着腰就从我身后露出头来,指着那天兵大喝:“大胆!我家姐姐是瑶池台的锦华仙子,我家姐姐的名号,也是你们说问就问的!” 这丫头私事够足,我心中暗喜。 那天兵也确实被她这气势吓了一跳,忙冲着我行了个礼:“小仙不知是锦华仙子,只是露清公主如今正在里面与王母叙话呢,不知仙子贸然进入是不是会有些不大方便……” 话还没说完,里面就传来了王母稳重而平静的声音:“可是锦华?进来吧。” 盈袖在我身后冲着那天兵“哼”了一声,天兵顿时被吓得噤了声,侧身恭恭敬敬地为我们让开了门。 进了大殿,见王母端坐在上首,一身金袍华丽而不失庄重,露清公主和碧童仙子各坐在一侧,碧童仙子见我进来,眸色变得更加温和了几分。那露清公主却不然,她见到我时神色先是顿了顿,而后挤出来一个笑容,至于这笑容里有几分真心,我便不得而知了。 我带着盈袖像王母行了礼,盈袖性子虽活泼,却绝不像云翎仙子那般不分场合,在天兵面前她能为我出头,如今在王母面前她却也十分谨守礼仪分寸。 王母看着我与盈袖笑了笑,问道:“这就是之前牡丹花神藏在姚黄里的那只花仙?怎么这么快就幻化成人形了。” 我微微一笑,虽心里知道是懒摇山上仙气浓郁,北斗宫后山上杏花灵气醇厚的缘故,嘴上却还是谦虚道:“大约是瑶池台仙气最佳,她自己调息的也好,小仙也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就幻化成人形。”世事磨人,我原本一无所知,如今却也会这圆滑的说辞了。 王母点了点头,问:“可有名字?” 盈袖屈膝行了一礼,答道:“回王母,姐姐给取了个名字,叫做盈袖。” 第八章 第一节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王母笑了笑,温和道:“定数你主意好,前日听云翎说你给那两只仙鹤取了名,叫鸣羽客和弄清影,还真是文绉绉的。” 我谦和的笑了笑,抬眼看了看一旁冲我微微笑着的碧童仙子,照这势头下去大约打探不到什么消息,我打算来个欲擒故纵。 “王母既有客,那小仙便不叨扰了。”说着我就要带着盈袖退下。 果然王母出了声:“且不忙,你既然来了,我便有事交给你去办,且坐。” 我心里暗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带着盈袖在下首落座。 “不知王母有什么事要交给小仙?” 王母看着我笑了笑,道:“我今日下的旨意想来你已经听说了。” 我微微一笑,道:“王母说的可是碧童公主之事?”我称她碧童公主,而非碧童仙子,这话说的已经很是明白了。 王母点了点头,自然听懂了我话中的意思,对我说:“正是此事,想来你与那些偷听墙角的小仙娥也差不了多少,是趁着此时过来探探状况的吧?” 我抿嘴一笑,到底是逃不过王母的眼睛。索性就大大方方承认:“碧童姐姐对小仙照拂有加,小仙听了此事自然也难掩心头喜悦。” 王母将手中的茶杯当下,敛了敛神色,我见她收起笑意,隐隐有些不安。却听王母继续说:“锦华,你是看过天庭书录的,应该也知道上古神器四散各方,咱们天庭上如今就只有女娲石、神农鼎和伏羲琴三样。” 上古十大神器四散各方,那能吸人灵力的崆洞印如今还在荐昆帝君手中,天庭之上,神农鼎镇压着东癸水君,女娲石顶着天地之柱梁,伏羲琴此刻在我手中。 我起身恭敬的朝王母行了一礼,道:“不知王母要小仙驱动伏羲琴做什么。”伏羲琴已经认我为主,王母说这话断断不是因为想要收回伏羲琴,她只是跟那白茗神君一样,看上了伏羲琴的洪荒神力。 果然,王母微微一笑,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既然如此,想必你也能猜到那戒律阁里刻了碧童分名。” 我闻言一怔,此事我竟没有想到,碧童仙子曾被剔去仙识,她的名字也就被刻在了戒律阁的华表之上,如此一来,碧童仙子那份仙识便回不到她身上,纵然她在苦修多少年,那仙姿摆在那,到底不是上神的仙班。不是王母不想复她女儿的名分,而是有戒律阁的华表压在那儿,她做不到。 碧童仙子手心的手帕缴了两下,神色有些不忍,对王母说:“戒律阁森严,此事危险,不如还是算了吧。” 一直没说话的露清公主这时又开了口,对碧童仙子说:“八姐姐怎么就知道此事危险不可行?这锦华仙子手中持有伏羲琴,就连荐昆帝君的崆洞印都不能与伏羲琴的神力相抗衡,何况区区一只穷奇兽?” 我忽然打了个瑟缩,穷……穷奇兽?那只传说中状似老虎,惩善扬恶,喜食人肉的上古四大凶兽之穷奇? “穷……穷奇?” 露清公主爽快的回答:“是啊,原先天帝为了防止神仙肆无忌惮,随意触犯天规,便定下了被剔去仙识之人名字会被刻在戒律阁的华表之上一事,如此一来此人便不能随意恢复仙班,又怕后人随意增改华表之上的名字,便派了穷奇兽守着。” 我想了想自己唯一一次去过戒律阁的场景,那大殿之中确有一座华表,只是我当时却不知道戒律阁里还藏了一只穷奇兽,如今思来不进有些后怕。 但听了这么多,我心里却也明白了自己即将要做的是什么。 碧童仙子想要恢复她天庭八公主的名位,就得想法子将戒律阁华表上的名字抹掉,这事原本王母挥挥衣袖就能办到,可奈何戒律阁里守了一只穷奇兽,纵然王母,也对付不得。 这普天之下,四海八荒,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因我手里持有上古神器伏羲琴,用上古神器来对付上古凶兽,实在是个稳妥至极的法子。 “王母放心,小仙必定竭尽全力,了结了这只穷奇兽。” 王母神色间有些忧心忡忡,碧童仙子更是皱紧了眉头,倒是那露清公主,起身走到我身边来,拉起我的手对王母说:“母后您看看,儿臣就说了这锦华仙子重情重义,八姐姐的事她一定不会不帮的。” 谈话间我却忘了盈袖也在一旁,她才刚化作人形,诸般事情都不知晓。 盈袖匆匆忙忙地起身走到我身边,试探地问王母:“王母,恕小仙无知,这穷奇兽是个什么兽,姐姐比去可有微笑。” 碧童仙子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些,王母自低头去喝茶,也并没有答盈袖的话。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莫担心。 此事商议完毕,我与盈袖便邀了碧童仙子一同出来。 “碧童姐姐不觉得这事儿蹊跷?露清公主前几日还对你冷言暗讽,怎么今日就这样好心,眼巴巴的来为你求情了?” 碧童仙子叹了口气,对我说:“此事我也觉得奇怪,我这十七妹妹虽是最小的公主,但算起来也有两万年的修为了。可这两万年来,我们一众姐妹都与她没有多深的交情,但总归是亲姐妹,情谊还是有些的。只是同是公主,十七妹妹头上却绝没有南海的琬炎公主那般有一群兄长将她视若珍宝。” 碧童仙子一番话说的舒缓,言语里却也夹杂了些心酸,这十七公主,大约也没尝过多少亲情的滋味吧。 碧童仙子紧紧拉住了我的手,紧张地说:“锦华,那穷奇兽是上古凶兽,伏羲琴的神力当真能够与它抗衡吗?” 我用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握紧:“姐姐不必担心,此事就算赴汤蹈火,锦华也要帮姐姐解决了那穷奇兽,况且伏羲琴神力强大,对付区区一只凶兽,想来也不在话下。” “八姐姐,锦华仙子,且留步。” 这声音的主人带着那一袭青粉烟雨追了过来。 第八章 第二节 露清公主容颜姣好,声音清脆,难得的对我们露出了笑颜。 我回头向露清公主行了一礼:“不知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露清公主却靠前两步,拉起我的手将我扶了起来,笑道:“前两日的事是我做的不对,今儿追出来是向你与我八姐姐陪个不是。” 前几日耀武扬威时却不见她有这般好心,我抽出手,并不接受她这份好意。 “小仙不敢当,况且当日一事是公主殿下扶正扬恶,为的是修整天庭风气,小仙又怎会怀恨在心。” 露清公主略微尴尬一笑,仍旧是摆出来十足的笑意,对我们说:“我前些年四处贪玩,与诸位姐姐们疏忽了情谊,如今我已经知道错了,八姐姐可万万不许与我生了嫌隙。你与锦华交好,我也想交锦华这个朋友,八姐姐可要为我多说两句好话啊。” 碧童仙子心软,听得露清公主说起姐妹情谊,便笑着点了点头,道:“母后今日留你在瑶池台小住,你快些回去吧。” 露清公主点了点头,冲我们三人又微笑了一圈,便回了王母大殿。 我看着碧童仙子嘴角含笑,想来她是念着与露清公主的情分的,只是不知为何,我心里头仍旧有些难以释怀。 但事已至此,面子上却得和她和和气气的相处。 原本心事重重,可回了居所,见一众仙娥都尽数散去,院中只有琬炎和初霁在逗腊八玩。 琬炎拿起一个玻璃球掷了出去。“腊八,去将它捡回来!”这南海龙宫的东西就是好,就连这玻璃珠子都不怕摔。 腊八似乎觉得这游戏很有意思,颠颠地跑过去用嘴含了球回来。 初霁接过它口中的玻璃球,摸了摸它的脑袋,我难得听初霁说了回话,却让我大为意外,她摸着腊八的脑袋,宠溺地说:“腊八,你怎么不说话了呀?” 我挑挑眉,这丫头该不是病了吧?这狗怎会说话? 我身边的碧童仙子神色柔和的几分,却并没有出声,身后的盈袖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琬炎与初霁自然也就听到了,琬炎见是我们几个回来了,便示意初霁将玻璃球丢给腊八让它自己玩。 盈袖笑意盈盈的看向初霁,初霁是个小丫头,穿着打扮也是那小丫头的模样,盈袖打量了两眼,自然也就看了出来。 “你倒是很有意思,竟要腊八这狗开口说话?”盈袖盈盈问道。 初霁的脸颊红了红,怯生生地说:“盈袖花仙有所不知,小仙方才逗腊八许久,它是会说话的。” 我又挑了挑眉:“说话?你可别开玩笑,这普通的沙皮狗都能说话,那可还了得?” 这时琬炎公主出来打了个圆场:“初霁没骗你们,这是真的,我们刚才真的亲耳听到腊八开口说话了。” 我挠挠头,疑惑不解她们所说的腊八竟会开口说话一事。 这时碧童仙子微微一笑,牵着我与琬炎的手就进了屋,“走,进去说。”初霁见状,忙弯腰抱起腊八,与盈袖一起跟了进来。 碧童仙子娓娓道来:“这天庭上的灵物分许多种,神兽是一种,高品阶的就长甪瑞兽与夫诸兽,凶兽是一种,例如穷奇兽;剩下的又分为两种,一种灵力强,可以代替主人传话,另一种灵力若,就像嫦娥仙子的夜夜。” 我恍然,但要照这么说的话,腊八应该是最平常的狗了,怎么会有灵力替人传话呢? 这时碧童仙子将目光放到初霁怀里的腊八身上。盈袖很有眼力见的将腊八递到了碧童仙子怀里。 碧童仙子温温柔柔地接过来,轻轻摸着腊八的毛,道:“锦华,你过来看看你自己的狗。” 碧童消息虽温柔和缓,但却很是聪明,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腊八,却能够凭借着多年在天庭的经验一眼就看出腊八身上的弯弯绕绕。 我走上前去,从碧童仙子手中接过腊八,腊八见到我很开心,摇着尾巴冲我笑,这时腊八却真的张了张嘴,它说:“锦华,你过来看看你自己的狗。” 我与初霁琬炎盈袖都相视一眼,实在觉得不可思议,这,腊八竟然重复了碧童仙子方才对我说的话,且语音语调如出一辙。 “碧童仙子,这,这是为何啊?”琬炎难掩心头疑惑之情,开口问道。 碧童仙子微微笑了笑,依旧端的是温和神态,原是因为北斗宫之时,一众小仙娥为衡惑神君送了不少的仙丹妙药,本来是要浪费了的,却被我摸了一颗喂给了腊八救命,也正是因为这一颗灵药,腊八的灵力大增,如今已经成了一只会传话的沙皮狗呢,我抱着腊八笑的开心,这又是一件好事。 过不多久,碧童仙子晋封的日子就定了下来,五月初五。如今是四月初,这日子看起来紧了些,但天上一日过得极多,却也不算太匆忙。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传说穷奇兽昼夜不睡,唯有每月初十会打个盹儿,露清公主便传了话来,说这月初十,会与我同去戒律阁。 她既然要去,那我也不敢拦着,只是离那时候还有几日,我便也没闲着。或者说,我与琬炎俱没闲着。 淮泽还住在北斗宫,琬炎仍旧是日日洗手作羹汤的送过去,我原不想跟着她往那跑的,但想到初十那日自己便要去对付一只穷奇兽,若是不幸恐怕此生都难以与他再见一面,于是这天早晨琬炎正准备去厨房熬粥时,我便也钻进了厨房。 “炎炎,做什么呢?” 琬炎手中淘着米,一边忙活一边对我说:“我回去想了想,可能是衡惑神君用不惯海鲜做成的粥汤,所以我今日正打算为衡惑神君做冰糖燕窝粥。” 我嘴角抽了抽,看着她削的满地梨皮,冰糖燕窝粥? 第八章 第三节 这锅冰糖燕窝最终是在我手下熬好了。 琬炎兴冲冲的就要端着去北斗宫。 “锦华,我要去看望我七哥哥。你可要与我一起吗?” 与其说是看望你哥哥,倒不如说是去看望衡惑神君,我想着淮泽到时候又要找个由头躲出来偷听衡惑神君与他妹妹说话,不由得有些心疼淮泽。 我看着琬炎满怀期待的目光,微笑着点了点头:“那我便陪你去。” 北斗宫从来都是这般香气缭绕,大气磅礴,今日里边的人却与平时不大一样,拒甪瑞兽说,淮泽太子拉着衡惑神君到后山泡温泉去了。 这后山我们才刚去过,竟没见着温泉在哪,于是向甪瑞兽打听清楚了温泉的所在,又把冰糖燕窝粥放到灶火上热着,吩咐甪瑞兽好生看管。 踏着旧路上山,便不由得想起了盈袖,那日便是在这座仙山上,盈袖于水边扶住了我。 但盈袖今日并没有与我和琬炎同来,却也并不是因为我没有邀她,而是她从碧童仙子那儿要来了许多罐茶叶,连同我那儿的也一起搜罗了去,说是要好好研究这些茶的区别,品茶是次要的,品好了茶以便能够跟白茗神君有话题聊恐怕于她而言才是重要的。 与琬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便到了甪瑞兽若说的温泉所在之处。 这里有一处假山围着,隐隐可以觉的出假山之后有温热的水汽冒出来,自然就是那温泉无疑了。 我觉得自己脸颊有些滚烫,转头去看琬炎,见她脸颊也变得绯红。 琬炎咬了咬嘴唇,冲我使个眼色:“咱们……看看去?” 我犹豫了一会儿,想着这假山之后恐怕是两个男人泡澡的场面,说来自己还真没有见过。“还是……别了吧,咱俩下山去等他们好了。” 琬炎咬了咬牙,狠了狠心,甚至跺了跺脚:“来都来了,咱们只偷偷看一眼,就一眼。” “哎!”我还没来得及劝她,就被她一把拉着往假山之后走去。 假山之后,是一汪温泉,腾腾热气弥漫在空气之中,水汽氤氲间,我看见了衡惑神君。 他真真是仙人风姿,墨发铺散在水面上,隐约可见肩背没在水里,只是背对着我们,看不到脸。 这时我却觉得有些不对,说是淮泽太子拉着衡惑神君来泡温泉,可是为何温泉之中只有衡惑神君,淮泽呢? 待我觉得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正要拉着琬炎退出去,此时却水面却激起一丛浪花,我与琬炎吓了一跳,水中的衡惑神君也吓了一跳,他回头看见的,就是我与琬炎慌不择路正要逃跑的景象。 “你们……”衡惑神君一张俊脸憋的通红,大约在他七万年的上神生涯里,被人偷看泡澡这回事儿是头一回发生。 我与琬炎拔腿就跑,至于衡惑神君水汽氤氲中俊脸怎般模样,水下藏的是何等仙姿,我是真真正正的没看见。 刚跑出两步路去,一头就撞进了一人的怀里,一股松木混杂着大海的香气袭来,不用猜,这是淮泽的怀。 我生气地一把推开淮泽:“说,为什么要耍我和琬炎!” 淮泽摊了摊手,委屈道:“天地良心啊,我做什么了?” 我瞪了他一眼,道:“若不是你,那温泉里的水怎么会突然起了浪花!” 经我这么一提醒,琬炎也就反应了过来,指着淮泽说:“好啊,我还正纳闷怎么好端端的我与锦华就被衡惑神君给发现了,原来是哥哥你暗中使得坏。” 淮泽又摊了摊手:“我可没有使坏哦,不信你们回头看。” 我皱了皱眉,听他这语气,我与琬炎身后应该是……衡惑神君。 嗯,不错,是穿好衣服了的衡惑神君。 衡惑神君此时眉头紧皱,白衣在身上穿的紧巴巴的,发丝还滴着水珠,只是那张脸比平时又不知道冷了多少倍:“你们来做什么?” 琬炎顿时变得窘迫不已,手里缴了块帕子,一张微微泛着麦色的脸此刻憋的通红,也过了许久才终于憋出来一句话:“来,来看我哥哥如何泡澡。”说完这话她就一溜烟的转头下了山,撂下一句:“叨扰神君了,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看着琬炎转瞬即逝的身影,你就这样将我撂在了衡惑神君面前。 我赶紧就在衡惑神君面前打起哈哈来,笑的异常的灿烂:“神君,神君莫要怪罪啊,小仙,小仙与琬炎公主只是想来……想来……” “想来泡个温泉?”淮泽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说。 “是是是,不过想来泡个温泉,不想您与淮泽太子也在……” 衡惑神君冷哼一声:“那你呢?”这话问的却是淮泽。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淮泽,只见他依旧是那身蓝袍,头发用玉冠束起,干爽俊朗,明显是没下过水。 淮泽摊了第三次手,又是一脸无辜的说:“这事不赖我,我活了这么多年却没见过温泉,听说你这后山有便拉你来看看。”衡惑神君神色缓了缓,看样子淮泽这话说的不假。 只听淮泽又继续说:“只是谁想到你这温泉水这样热,那你泡你的,我在旁溜达溜达用不为过吧。”淮泽是南海太子,生于龙宫长于龙宫,大海里的水从来不会是热的,他没见过温泉,也受不了温泉这样热的水。 我顿时开始同情起淮泽来,想他堂堂南海龙宫敖璟太子,却连这区区温泉也不敢泡,真是可怜。 可怜的太早了。 衡惑神君紧皱的眉头并没有因此而舒缓,反而脸色又冰冷的几分。 “我说的不是这事。” “那是何事?” “你自己想。”撂下这句话,衡惑神君冷着脸头也不回的走了,淮泽挠了挠头,狡黠一笑,显然是听懂了衡惑神君所说的究竟是何事的。 只是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看着衡惑神君白衣飘然,在我们面前缓步而行的脚步,我突然想起来刚才的话题。 “你为何击那水花!”我锤了淮泽一拳,衡惑神君说的也是此事。 淮泽嘿嘿笑了笑,嘴角一勾:“谁让你偷看别的男人洗澡。” 第八章 第四节 衡惑神君头发还湿着,水滴往他白衫上滴答,自怨灵一事过去已经有几日了,但衡惑神君与淮泽如今的灵力都还没有恢复,故而神君今日只能等着这山上的风和和煦的阳光替他将头发吹干。 衡惑神君说不想贸然下山,要等头发干了以后,按说下了山也不过就是他自己的北斗宫,北斗宫内无非就是他的甪瑞兽,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但此时不同,方才满脸通红的琬炎公主此刻应该回了北斗宫,衡惑神君觉得这般回去很是不雅,故而要在在山坡上坐一坐。 我与淮泽互看了一眼,决定先不去管那琬炎,而是陪着衡惑神君在这坐一坐。 陡然交,原本万里无云,晴空如许就起了一阵风。 一阵狂风骤然停歇,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夫诸神兽,依旧是仙鹿的风姿,夫诸神兽能呼风唤雨,这次大概来的急了些,故而掀起了一阵狂风。 淮泽眯了眯眼睛,快步走上前去,这夫诸神兽不是甪瑞兽那种粘人的,如今乍然出现在这里,定然是有什么急事。 “夫诸,可是出什么事了。” 夫诸神兽点了点头,道:“太子殿下,龙王喊您回龙宫一趟。” 淮泽沉吟了一声,衡惑神君看向他问:“你可能腾云?” 淮泽摊摊手,他的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自然还不能腾云驾雾,但龙王既然派了夫诸神兽来寻他,那定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他却不可耽误。 我心里正担心,这可如何是好,却见淮泽眉宇间并没有什么忧心忡忡的神色,反而嘴角噙了一抹笑意,他看向夫诸神兽,笑道:“夫诸,这次恐怕要劳烦你……” 夫诸神兽喷了个响鼻,将脸偏向一边。 原来夫诸神兽性情如此清冷孤傲,连它自家主人也不愿意背,若是唤作衡惑神君那只甪瑞兽,恐怕巴不得从早到晚粘着衡惑神君呢。 一旁坐着的衡惑神君挑了挑眉,大约与我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但很显然,甪瑞兽和夫诸兽的差距令他心里有些戚戚然。 我见他二人都不说话,想着自己心里有个主意,倒是兴许可以试一试。 “夫诸神兽,听说您是南海来的神兽?” 夫诸神兽又喷了个响鼻,并不屑于理我,却将眼珠子转了转,也就是此刻它正偷着看我。 我并不在意,冲它微微一笑,道:“夫诸神兽,小仙有位朋友也住在南海龙宫,不知神兽认不认识。”此时不只夫诸神兽将脸往我这边转了转,就连衡惑神君与淮泽也满是疑惑的看向了我。 他们心里想的是:这锦华在龙宫里除了认识淮泽和琬炎,还认识其他的人。 我对他们微微一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转头对夫诸神兽继续说:“小仙这位朋友生的美丽动人,身份地位也是尊贵不可比,平日里最喜欢下下厨房,做的海鲜粥那可称得上是一绝。” 不错,我所说的这位友人,正是琬炎公主。 果然当我说出“海鲜粥”这三个字时,夫诸神兽的脸色就明显变了变,凭着琬炎那般对海鲜汤的追求,这长在南海龙宫的夫诸神兽恐怕不知道做了她多少次的品粥师了。 我见它神色变了变,心道机会来了,于是直接切入正题:“神兽想来是一路上奔波的累了才不肯驮淮泽太子这一路,既如此不如小仙请了小仙这位友人来,请她为神兽坐着东西吃可好?” 夫诸神兽的舌头似乎抽了抽,如此一来,目的也就算是达成了。 果然见夫诸神兽围着淮泽转了两圈,然后轻声说:“太子请上来吧。” 淮泽笑得眉眼弯弯,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也对着他挑了挑眉。 “衡惑,深深,那我就先走了。”淮泽一边笨拙地爬上夫诸神兽的背,一边与我和衡惑神君道别。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想来淮泽几万年太子生涯里,也从来没有一回是这样爬上了神兽的背的。 衡惑神君起身,冲他点了点头,道:“所有什么事情,可让夫诸兽传信于我。”我心头登时替淮泽感到一暖,却听他还有下半句话:“我好让白茗去帮你的忙。” 合着您堂堂上神,就只甘心做个传话的。 想来淮泽与我一样,那刚刚被衡惑神君感动了一点的心此时瞬间变得冰凉。 既如此,还是由我来暖一暖淮泽吧:“淮泽,此一去……你定要小心。” 淮泽拉过我的手,轻轻捏了捏我的手心,安慰道:“放心,父王不过是找我有事情,我灵力还没恢复,就算有些想做什么也做不成。” 我点点头,却依旧觉得心底有些不安,踌躇了一会儿,最终问道:“若没什么事,你可会接着回来?” 淮泽一愣,似乎没料到我对他的依赖已经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他笑了笑,拍拍座下夫诸神兽的鹿角,笑着说:“那就要看咱们夫诸神兽愿不愿意再驮我一程了。” 夫诸神兽没有说话,我却依稀听见它叹了口气。 淮泽这般玩笑。我心头的不安就好了些,看着夫诸神兽一路带着他腾云驾雾,翻山越岭,忽然就想起来前一阵子里甪瑞兽带着我一吐往北斗宫驰骋的感觉。 这感觉突然涌上来,我顿时一阵头晕。 “你没事吧?”衡惑神君走到我身边关切问道。 我闭了闭眼睛,眩晕感稍微好了些,向衡惑神君解释道:“无妨,神君不必忧心,小仙没有出息,有些惧高和怕水,没什么大事的。” 衡惑神君闻言放下心来,只缓缓迈出一步,眼前是那成片成林的杏花花树。杏花瓣随风纷飞不已。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衡惑神君淡淡的对我说:晚安kkkkkk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第八章 第五节 每每与衡惑神君共处,我心里都多多少少有些不是滋味,之前想着他与玉川神女那凄凉的故事,如今却还添了一份那怨灵的事。 但衡惑神君却丝毫不在意,他当真就陶醉在伏羲琴的琴音里。 衡惑神君眸底有着淡淡的凄凉,我想着他心情恐怕并不好,只顾弹琴,并没有与他说别的。 谁知一向少言寡语的衡惑神君今日却主动开了口,他手里紧紧握着那支玉箫,目光无限凄凉,看向远方的山峦,淡淡地问我:“锦华,你可曾深爱过一个人?” 我想起淮泽,我想我是很喜欢淮泽的,但是不是深爱他,我自己却也说不清楚。 “神君,何谓爱,何谓深爱?” 衡惑神君轻轻叹了口气,大约这个问题他也思索了几万年,但几万年来,他一定想出了一个答案。 “你来瑶池台已有多日,想必应该知道嫦娥仙子的故事。” 我点点头,我凡思未断,就算不上瑶池台,也能记得凡间听过的传说。 嫦娥仙子的故事得从她的丈夫,大羿开始说起。 那是上古时代的事了,天上出现的十个太阳骄阳似火,人间没有黑夜,生灵涂炭。 乱世出英雄,大羿登上昆仑山顶,运足神力,拉开神弓,一气射下九个多余的太阳。 大羿立下盖世神功,受到百姓的尊敬和爱戴,不少志士慕名前来投师学艺。奸诈刁钻、心术不正的蓬蒙也混了进来。 不久,后羿娶了个美丽善良的妻子,名叫嫦娥。后羿除传艺狩猎外,终日和妻子在一起,人们都羡慕这对郎才女貌的恩爱夫妻。 一天,大羿到昆仑山访友求道,巧遇由此经过的王母娘娘,便向王母求得一包不死药。据说,服下此药,能即刻升天成仙。 然而,大羿舍不得撇下妻子,只好暂时把不死药交给嫦娥珍藏。嫦娥将药藏进梳妆台的百宝匣里,不料被蓬蒙看到了。 三天后,后羿率众徒外出狩猎,心怀鬼胎的蓬蒙假装生病,留了下来。 待大羿率众人走后不久,蓬蒙手持宝剑闯入内宅后院,威逼嫦娥交出不死药。 嫦娥知道自己不是蓬蒙的对手,危急之时她当机立断,转身打开百宝匣,拿出不死药一口吞了下去。 嫦娥吞下药,身子立时飘离地面、冲出窗口,向天上飞去。由于嫦娥牵挂着丈夫,便飞落到离人间最近的月亮上成了仙。 傍晚,大羿回到家,侍女们哭诉了白天发生的事。大羿既惊又怒,抽剑去杀恶徒,蓬蒙早逃走了。气得大羿捶胸顿足哇哇大叫。悲痛欲绝的大羿,仰望着夜空呼唤爱妻的名字。这时他惊奇地发现,今天的月亮格外皎洁明亮,而且有个晃动的身影酷似嫦娥。 大羿急忙派人到嫦娥喜爱的后花园里,摆上香案,放上她平时最爱吃的蜜食鲜果,遥祭在月宫里眷恋着自己的嫦娥。 《全上古文》辑《灵宪》还记载了“嫦娥化蟾”的故事:“嫦娥,羿妻也,窃王母不死药服之,奔月。”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我叹了口气,想起嫦娥仙子眸底那落寞凄清的神色,与如今面前衡惑神君眸底的神色确实如出一辙。 蟠桃会之前她所借的《昆仑仙山录》被玉兔夜夜毁坏一事到底还是被王母知道了。王母并不喜欢天上神仙日日念着那儿女情长,此事惹恼了王母,罚了嫦娥仙子面壁思过,是以自蟠桃会之后,我还不曾见过嫦娥仙子。 嫦娥仙子的广寒宫凄冷刺骨,北斗宫虽不冷,却也足够凄清,如今看来,这二人还真是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意味。 衡惑神君踱了两步,到近旁寻了块干净地儿重新坐下,我见状收起伏羲琴,也在他近旁寻了快地方做了,他那关于爱的答案,还不曾与我说明白。 “神君觉得,嫦娥仙子与大羿便是深爱?”我信手从地上捻了一把狗尾草,边把玩边问衡惑神君。 衡惑神君微微点了点头,说:“大羿成了人间的仙君,受万人敬仰,却终归不能飞升上仙,与嫦娥仙子见上一面。而嫦娥仙子上仙之位,又不得轻易下凡间,几万年来二人饱受相思之苦,实是深爱。” 我点了点头,这看法我也同意,如今想想衡惑神君四万年前结识了玉川神女,二人因琴定情,可玉川神女留给衡惑神君的,却是足足两万年的空等,我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衡惑神君,一时陷入了沉默。 衡惑神君侧首看了看我,嘴角难得地勾了勾,对我说:“你或许疑惑,我与玉川情深至此,为何我不寻了她的魂魄而去。” 这话他说错了,我是并没有这样的想法的,但经他这么一说,我却也真的有些疑惑了。 “我总觉得,玉川她还会回来。” 我一怔,两万年前她化作丹元投进了神农鼎,三魂七魄都喂了那神农鼎,哪里还会有回来一说呢。 今日我实在是沉默地狠了,衡惑神君难得主动说这么多话。 “旁人大约不知,但那神农鼎,我与白泽曾去看过。原本玉川的三魂七魄尚在丹元里兜转,但如何将她解脱出来,我与白茗却都没了主意。” 我点点头,当时若是要救玉川神女,唯一的法子恐怕就是放出那霍乱天界的东癸水君。 但那一次,衡惑神君为了维护天下苍生的安危,生生撇下了自己的挚爱。 衡惑神君又说:“约摸两百年前,玉川的三魂全部消失殆尽,神农鼎里,就只剩下了她的一魄。我本来打算她这一魄消散之日,便是我与她同赴黄泉之时。可没过几日。白茗告诉我,玉川原本附在丹元里的最后一魄,不见了。” 两万年光阴,神农鼎才不过蚕食了玉川神女的三魂六魄,那最后一魄就断断不会在短短几百年里消失殆尽。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人有三魂七魄,玉川神女丢了三魂,失了六魄,尚余了一魄,不知所踪。 第八章 第六节 “我这一等就又是三百年。” 衡惑神君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是无尽的凄凉,他那时落寞的神色在我的脑海里兜兜转转了很多年,一直难以忘却。 “她会回来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但我只想告诉他玉川神女会回来的。 会回来与他同奏琴曲,与他共商懒摇春色,与他共度朝朝暮暮。 衡惑神君淡淡笑了笑说:“我这三百年来,心中的希望原本早已落空,直到蟠桃会那一日你奏了一曲伏羲琴。” 我低了低眼皮,说:“听说我那日弹的曲子与玉川神女弹得很像。” 衡惑神君眸色深了深,眼底落寞的神色又翻涌起来对我说:“是很像,但从那一刻起我也就知道,玉川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疑惑:“为什么?” 衡惑神君说:“你忘了,这伏羲琴是上古神物,玉川原是它的主人,两万年来没人敢去弹这伏羲琴,可是如今它去认了你为新的主人,这说明玉川真真不在这个世上了。” 我心里一怔,真的是这样吗。关于伏羲琴为何会认我做主人的原因,我一直不曾得知。 我那时一直以为是因为玉川神女魂飞魄散了,所以这琴才没了主人。 却不想,我本来就是它的主人。 春风微微拂过,衡惑神君的发丝轻轻飞扬,我看着衡惑神君正要起身,大约有想要回北斗宫的意思。 “神君。” 衡惑神君起身,低头看向我,眼里带着些疑惑。 我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对她说出了这番话。 这番话我思来想去,已有许久了。 “神君如今陷在与玉川神女的过往中,在旁人看来固然觉得神君痴情,可是在小仙看来却觉得神君如此实在对不住自己。情爱一事是大事,可是当日神君为了顾全天下苍生,放了玉川神女去投身神农鼎,小心佩服。如此一来,天下苍生于神君眼中,便成了比玉川神女女还要大的事。既然如此,神君为何不去致力于这更大的事呢?当年星宿诸神为了归拢星宿而失了性命,玉川神女的父亲为了对抗东癸水君而魂飞魄散,玉川神女为了压制住那为祸四方的东癸水君而化了丹元。神君与其日日落寞至此,倒不如去护一护那天下苍生,小仙敬佩神君是个痴情人,也是个长情人,所以才对神君说了这番话,换做旁人,小仙是万万不敢的。” 衡惑神君听我说完这番话,自嘲的笑了笑,他并没有继续看我,而是整个身子朝北斗宫下山而去,他淡淡地说:“天下苍生?当日我就是顾全天下苍生才让玉川丢了性命,玉川又和辜?” “百姓又和辜?天上众仙家又和辜?”我皱了皱眉,天下苍生与玉川神女,都是那最无辜的人。 衡惑神君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我。 这是他少有的,这般正色看我,他只定定的说了一个字。 “好。” 我欢欣的笑了笑,说:“琬炎公主此刻恐怕还在北斗空中等着神君呢,她为神经做了一道冰糖燕窝,神经若肯赏脸,便去尝一尝?” 不出所料的,衡惑神君的眉头皱了皱,但兴许是我方才那番话管用,他到底是卖给了我一个面子。 衡惑神君军这一生都在想天下苍生和心头挚爱孰轻孰重,天下苍生与心头挚爱,他该舍弃谁。 殊不知,二者也可以兼得。 自这一番谈话后,我与横祸神君的关系便比往常亲昵了些。他从来都是端着一副仙山高冷的架子,自这之后话却也多了些。 我们回北斗宫的时候日头已经稍微有些西斜了,甪瑞兽悄悄探出来一个脑袋,模仿了琬炎公主的声音:“神君回来了?” 我“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声来。这甪瑞兽模仿人话语的本事真真是厉害,如果不是此刻她就站在我面前,我真以为是琬炎在说话呢。 衡惑神君心情好了许多,点了点头。 我问甪瑞兽:“琬炎公主可还在北斗宫?” 甪瑞兽又用自己的声音说:“琬炎公主今儿红着脸回了北斗宫,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厨房里,任我怎么敲门她都不开。” 我偷笑了声,这个炎炎…… “我与神君先去大殿,你去跟琬炎公主说我们回来了。” 琬炎既然没有回瑶池台,那定然还是想见一见衡惑神君的,这般让甪瑞兽去告诉她,也不会失了她的面子。 甪瑞兽应下便去了。 衡惑神君如今的话突然多了些,边走边对我说:“你的脑子倒是灵活,什么主意都能想的出来。” 我一笑,只当他是在夸我了:“我虽不如白茗神君那般人情练达,但也知道些人情世故,总归不会像神君一般。” 这两句话的功夫,我们就已走进了北斗宫大殿,衡惑示意我坐下。 衡惑神君明知故问:“不会像本君如何?”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自然是不会像您一样这般让人看了心里发冷。 他今日说的话多,估计口渴了,自拿起桌上的茶壶往茶杯里倒了倒,却不想壶里已没了水。 我提了提自己面前的茶壶,尚且有水,便走上两步为衡惑神君斟茶。 “你们回来了?”琬炎公主明朗欢欣的声音想起,我回头看向她,见她手中果然端着那冰糖燕窝,她回来这些这段时间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正打算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时她盯着我,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僵硬。 我正有些疑惑不解,此时甪瑞兽近的门来,喊了一声:“仙子,茶水满了!” 我一慌手中的茶壶竟然还在为衡惑神君杯子里倒茶,茶水淌了半桌子,衡惑神君衣袍被浸湿了。 甪瑞兽见状赶紧上前来帮忙,衡惑神君起身,白纱衣袖沾了大半茶渍,他并未责怪,只对我与琬炎说:“我去换件衣服,去去就来。” 琬炎侧了侧身子让衡惑神君出门去,而后将手里端着的冰糖燕窝往桌上放了,再起身时,深色如常。 我却还记得刚才她那僵硬的笑容。 “琬炎,你刚才怎么了?” 琬炎瞪大美眸看向我,说:“没事呀。” 第八章 第七节 琬炎悻悻地坐了下来,手里拿着那碗冰糖燕窝的盖子一开一合。 她抬头四顾看了看,问:“我哥哥没同你们在一起吗?” 我摇摇头,对她说:“方才的夫诸神兽急匆匆地来找他,说南海龙王有事找你七哥哥,他便与夫诸神兽急匆匆地回了龙宫去了。” 琬炎略微疑惑的看了看我,喃喃道:“这倒怪了,夫诸神兽向来是有大事时才会出现,如今怎么会替我父王来传话了?” 我方才也有此疑惑:“会不会是龙王找淮泽有什么要紧的事?”想到此处我便觉得有些忧心忡忡,淮泽强势威武,若是真有什么事情,恐怕他身体吃不消。 琬炎摇了摇头,道:“这事我得让初霁好好打听打听。” 说了这两句话的功夫,衡惑神君就换了衣裳回来了。 他少见的穿了一身青绿色的长袍,泛着青松古柏的苍翠色。 琬炎见状赶紧起身,冲衡惑神君打了个招呼:“神君,这是琬炎与锦华特意为神君做的粥,一直放在灶上热着,神君若是不嫌弃,便请尝一尝吧。” 衡惑神君微微点了点头,又到上首去坐下,伸手接过琬炎递来的粥,只品了一口,便抬起头来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我心知,他定然知道这粥是我掌勺做的。 琬炎觉得自己总得说点什么,便关怀起衡惑神君来:“不知神君好多了吗?” 衡惑神君喝下一口粥,搁下勺子,抬起头来淡淡笑了笑,说:“到底是你哥哥主意多,拉着我去泡那温泉,确实有助于恢复灵力,如今已经全好了。” 琬炎公主的脸颊红了红,我也为神君感到欢欣。 只可惜淮泽泡不了那温泉,不然此刻也就生龙活虎了。 想到此处我心里便隐隐有些不安,方才夫诸神兽来的的确匆忙,真怕龙王叫淮泽回去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而淮泽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只怕会有什么危险。 不光如此,我答应了露清公主去解决那只穷奇兽的事,我担心淮泽此去龙宫,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怕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那穷奇兽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衡惑神君虽心冷,却也心细,他一个大男人倒也能够看出我情绪上细微的变化。 “锦华,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闻言抬头,见琬炎也疑惑的看着我,而穷奇兽的事儿危险,哟并没有大全告诉他们。 正打算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这时北斗宫却又有客至了。 “姐姐!”来人杏粉长裙,身姿娇小,带着淡淡的花香,正是盈袖。 “盈袖,你怎么来这儿了?”我见状起身,拉过盈袖来。 盈袖嘿嘿笑了笑,说:“自然是有人要我来的呀!”说着她伸出手往门外一指。 我们顺着她的手指向外看,原来来的客不只盈袖一位。 我总觉得白茗神君不只长相儒雅,谈吐温润,就连穿衣打扮也偏爱那谦谦公子的颜色。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月蓝色的纱袍,按说蓝色这等颜色该属冷色的,可不知为什么,这衣裳只要上了他的身,就显得温暖起来。 我与琬炎俱向他打了个招呼,衡惑神君兀自品着那碗冰糖燕窝不动声色,白茗神君咂咂嘴,我嘴角僵了僵,看样子这次没能多做一份燕窝,是我与琬炎的疏忽了。 但盈袖方才说是白茗神君要她来的,我却觉得疑惑:“不知神君怎么会与盈袖一道来了?” 白茗神君掐着腰叹了口气,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呢!”我疑惑,究竟是怎么了?只听衡惑神君又继续说:“你说说你们家小丫头,连瑶池台的路都没摸清楚怎么走呢,就自己摸到我的茶园来了,来了也不说一声,就在我的茶园子里转来转去,害得我一看茶园乱成了那个样子,还以为是来了贼。”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头去问盈袖:“你想要拜访白茗神君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呢,你难道不知道白茗神君可是爱茶如命?” 盈袖往我身后躲了躲,挠了挠头,说:“姐姐也知道我在研究各种仙茶,白茗神君那茶园子于我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些,我忍不住,便转悠着看了看。” 我无奈地笑了笑,这话敷衍敷衍衡惑神君或许还行,可白茗神君是何等地精明,怎会看不出你那少女的娇羞心情? 但我却没敢戳穿她,既然白茗神君都给她面子了,我自然要护着她。 白茗神君温和一笑,道:“盈袖对天庭上的路不熟悉,我本来想亲自送盈袖回去的,但走到北斗宫看见有烟火气,想着应该是你在北斗宫,于是便想偷个懒。”这话说的不实在,与其说是看见了北斗宫有烟火气,不如说是闻见了北斗宫的饭香味,这白茗神君,当真是好鼻子。 衡惑神君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座上他抬眼瞥了白茗神君一眼,嘴角微勾,说:“到底是你的鼻子灵。” 我与琬炎对视一眼,自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俱没忍住笑出了声。 白茗神君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对我们说:“得了得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三位姑娘就快些回去吧。” 琬炎嘟了嘟嘴:“神君这是要给我们下逐客令?” 白茗神君狡黠一笑,道:“我要看看衡惑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公主也想看看?” 话一出口,琬炎一张秀脸瞬间红了起来,座上衡惑神君耳根子也有些微微泛红,想来我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们都想起了温泉偷看衡惑神君一事。 盈袖和白茗神君却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二人面面相觑,盈袖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琬炎慌忙摇摇手:“没什么,没什么,盈袖,那咱们就先走吧。” 我与琬炎拉着盈袖出了北斗宫大殿的门口,隐隐约约听见里边白茗神君兴冲冲地问衡惑神君:“怎么了,怎么了,我头一回见你脸色这么红?快跟我说说。” “哐啷。”衡惑神君猛地一撂调羹。 第九章 第一节 云台四梦桥,曲曲折折,每次在上面穿梭而过都要耗费大把光阴。 “盈袖,虽说白茗神君确实风度翩翩又温文有礼,但你到底是个女孩子,凡事也不至于主动至此啊。”我一路上拉着盈袖,数落她不停。 这话却把琬炎说的有些脸红,她属意衡惑神君,也是足够主动了。 琬炎一把将盈袖拉过去,对我说:“行了行了,你就别数落她了,到底是少女心性,不过是往白茗神君那茶园子里走了走,又有什么要紧的了。” 盈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琬炎叹了口气,喃喃道:“不过说实在的,怎么衡惑神君,就不像白茗神君一样好交流呢。” 说完这话她便想换个话题,对我说:“锦华,我哥哥被父王喊了回去,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呢,我得赶紧去打听打听。” 说到淮泽,我也是担心不已,回头拍了拍盈袖的手:“盈袖,你先回去,我与琬炎公主一同去打听。” 盈袖愣愣的点了点头,我与琬炎对视一眼,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厉害。 待到了琬炎在瑶池台的居所,却见初霁在门口翘首以盼。 “公主,锦华仙子,你们可回来了!”初霁见我们两个回来了,赶忙跑上前来。 “初霁,出什么事了?”琬炎见状正色道。 初霁皱了皱眉,说:“是……是太子殿下……” 我心里一慌,赶紧抓住了初霁的手:“淮泽他怎么了?” 许是我太过紧张,初霁被我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琬炎抿了抿唇,安慰初霁:“你别慌,出了什么事,一一说给我们听。” 初霁定了定神色,道:“是不久前四殿下给公主传来的一封信。”南海龙宫里的四殿下与淮泽交好,这我倒是略有耳闻。 我又问初霁:“信上说了什么?” 初霁皱了皱眉,低头从袖口抽出一封信来,琬炎慌忙接过去,展开信纸与我同看,只见信纸上字迹有些潦草,写信的人心情很是急迫。 “琬炎吾妹。”初霁说了,这信是四殿下用仙法传给琬炎的。 “近日凡间海水翻涌,父王担心是荐昆帝君做坏,忙令夫诸神兽上天庭邀淮泽回宫。”想来这就是夫诸神兽匆匆赶来的原因了。 “却见淮泽灵力四散,仙识亦有损伤,纵父王百问,他却万死不肯说出为何受伤,父王一怒之下将其关入林寒涧,急问琬炎吾妹,淮泽伤势,究竟为何。” 看罢这寥寥数字,琬炎拿着信纸的手一松,信纸随风飘落在地上,初霁心知事关重大,忙弯腰捡了起来。 我一个踉跄,淮泽受伤,是因为懒摇山上为了救我而强行冲破了怨灵所设的幻境。 原只是小伤,只需要好好调息一些日子便无大碍了,却不想因这事惹怒了龙王。 这时琬炎红着眼眶看向我,伸手将我推了一把,满是埋怨的说:“怨你!都怨你!你以为我哥哥平白无故借住在北斗宫我会不奇怪吗,你以为我哥哥灵力四散我会看不出来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为了救你才受了伤吗……” 怨我,若不是我,便不会有这档子事。 琬炎也踉跄了两步,险些就要摔在地上,初霁连忙过去扶住她,我正要搭把手,琬炎却一把甩开我的手。 “你可知,那林寒涧是个什么地方?” 我摇摇头,林寒涧肃,隐约觉出这不是一个什么好地方。 琬炎噙着的泪夺眶而出,一边带着哭腔一边对我说:“那林寒涧是龙宫里关押犯了大错的人的地方,多少恶鬼冤魂都在里头,动辄便乱人心神,嗫人骨血,我哥哥如今灵力还没有恢复,可如何对付得了它们?” 我闻言一惊,想到淮泽此时孤立无援,心里一阵钻心的疼。 “琬炎,你可能带我去龙宫?” 琬炎抬头,语气有些吃惊,问:“你要去龙宫?”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此事因我而起,便由我向龙王说明一切。” 琬炎哭的更厉害了,却仍是摇了摇头:“不行的,不行的,我父王那个脾气若是知道了哥哥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莫说日后我哥哥想娶你为妻,就是你能不能保住小命那都难说。” 琬炎并非真的埋怨我,她是个明白人,将一切都看得清楚,就连我与淮泽之间的情谊她心中也很明白。 可我心里却忧心淮泽到了极点。 我想了想:“或许,我们可以去找白茗神君想想办法?”此事始末白茗神君与衡惑神君都知情,淮泽与他二人也交好,再加上白茗神君人情练达,鬼点子也多,想来比我与琬炎想破脑袋想出来的办法也会好很多。 琬炎一怔,大约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我们正要回北斗宫去,一转身却碰到了这两位神仙。 急匆匆赶来的,正是白茗神君与衡惑神君。 衡惑神君眉头微皱,道:“夫诸神兽传话与我二人了。”原来他们是得了消息匆忙赶来的。 这当头大约只有白茗神君才能依旧摆出那温文尔雅的笑容,手上不忘折扇轻摇,对我们说:“莫慌莫慌,此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由我去一趟南海龙宫,自有法子说服龙王。” 我与琬炎对视一眼,白茗神君办事我们确实是放心的。 只是我与琬炎都放心不下淮泽,这一趟龙宫之行便要硬跟着一起去。 衡惑神君要掌管星宿之事,不可擅自离开天庭。 白茗神君则不同。他是个闲散神仙,只撂下一句话,说听说南海龙宫得了新的茶叶,便央求着琬炎公主匆匆带他下凡去。 我没有他这样的上神之位,也没有他的闲散差事,自然不能轻易离开天庭,但淮泽此刻还在龙宫受苦受难,要我在天庭上等着,那我万万做不到,于是端详了初霁片刻,念了个仙法将自己化作初霁的模样。 初霁一惊,大约我化的挺像。 嘱咐了初霁呆在屋里不可轻易出门,我便跟着琬炎与白茗神君去了南海龙宫。 第九章 第二节 说来不过是寥寥时日罢了,可我却真的觉得已经过了小半生。 想起自己上一次落足于凡间这片土地,还是五岁之时我家乡古堰那一场洪水,那是人们都在洪水口里逃生,隐约之间我还见到了夫诸神兽,是淮泽一个仙法将我救了出来,于是阴差阳错的到了琼华宫。 如今经年过去,我却已经是上仙之位。 白茗神君驾了朵祥云,一路带着我与琬炎从南天门下来,打着那去南海龙宫讨茶喝的名号,我化作初霁的模样,自然也没引人怀疑,故而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南海龙宫。 懒摇山上时,我曾在怨灵幻化的幻境中见过一回龙宫的样子,与我如今眼前的差不多,琉璃红灯,花灯树影。 不自觉的就想起了幻境之中怨灵所幻化的那场风月大戏,我摇摇头,这紧要关头自己竟然还能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琬炎抿了抿唇,对我们说:“前头就是龙宫正殿,神君请随我来吧。” 白茗神君折扇轻摇,笑的坦然自若,道:“知道,这南海龙宫,本君来的可不是一回两回了。” 琬炎没心思与他说笑,我们三人就这样各怀心思的到了龙宫大殿。 我在这龙宫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琬炎和淮泽的四哥。 这人眉眼之间与淮泽很像,只是气度上却比淮泽稳重了很多,我之前猜测的不错,他们龙宫的人大都喜欢那些星辰大海的颜色,如今这位四殿下身上穿的是一件海蓝色的长衫。 四殿下,或称敖霆太子。 不待白茗神君与他寒暄,琬炎就一头扎进了四殿下的怀里。 “四哥哥,我七哥哥他怎么样了?”琬炎才一开口,就带了哭腔,听的我心里也不是滋味的很。 四殿下轻拍琬炎的背,将她扶起来,先与白茗神君互相见了礼,而后对我们说:“想来你们是得了消息赶过来的吧?淮泽如今还被父王关在林寒涧,我悄悄去看了一眼,情况不大好。” 我手中的帕子已经被我绞得不成样子,索性我现在是初霁的样子,并不引人注意。 白茗神君此时也不与他客气,想来二人早已熟络,于是对四殿下说:“事不宜迟,你快带我去见龙王殿下吧。” 四殿下点了点头,就要引路在前。 这时白茗神君突然喊了一句:“唉,等等。” 我们三人都顿足,不知他要说什么。 白茗神君微微一笑,上前扯过琬炎公主的衣袖,对我说:“你家公主奔波劳累,又挂念着淮泽,在他父母面前怎能坐的住?如今面见龙王这事由四殿下带我去就好了,你还是带你家公主下去休息吧。”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在他的话中读出了另一层意思。 四殿下挑了挑眉,大约琬炎瞧着不像是奔波劳累的样子,但见琬炎点了头,自己也就没说什么,带着白茗神君就进了大殿。 琬炎环顾四周,见没有人,便对我说:“锦华,我听白茗神君的意思,是要我们……” 我点点头,转了个圈,变回了自己的模样,对她说:“能不能说服龙王,白茗神君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他要我们先去林寒涧,看看淮泽。” 琬炎咬了咬唇:“好,那你跟我来。” 南海龙宫应是很大,琬炎带着我走过一路灯火通明的大路,继而转向了错综复杂的小路,这龙宫里的建筑物物什都是琉璃瓦,翡翠玉,珊瑚珠子。 饶是小路,却仍然显得亮堂。 又走了一会儿,身边的游鱼渐渐少了,琬炎向我解释:“这一块儿平日来的人少,若我骤然出现在这里,碰见个人怕是要解释不清楚,所以我就带着你走这条小路,虽然偏远了些,但是却不会碰上什么人。” 我点点头,虽远了些,但一路上的确没遇上什么人。 琬炎曾对我说过,这林寒涧是关押犯人的所在,有众多的鬼怪妖精,想来怨气要重一些。 渐行渐远,我渐渐觉得这条路上没有那么亮了,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黑气流窜,想来离林寒涧越来越近了。 琬炎脚步一顿,道:“前面就是了。” 我定睛去看,前面黑气四散,可见密林层层叠叠,隐约间可以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怨不得这地方名叫林寒涧。 琬炎说:“说来这地方我也不曾来过,只是小时候七哥哥带着我到处看热闹,远远的见过一次,那个时候觉得这地儿黑压压的也不敢往近了去,如今,也算是第一次来呢。” 我拉起她的手,见她脸色有些帮忙,想来也是,堂堂南海龙王的独女,自小就是在那花灯树影下长大的,大约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凄寒的地方。 我对她说:“没事,我带了伏羲琴在身上的,事不宜迟,我们快进去寻淮泽吧。” 琬炎点点头,纵然心里有些害怕,却也抵不过对淮泽的关切之心。 但事实却是,我与琬炎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这林寒涧是南海龙宫里头重要的地方,龙王又怎么会放心不派几个人看管着呢。 眼前这几个虾兵蟹将,看起来比守着南天门的那几个天兵都难对付。 琬炎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对我说:“你先别过去,我去会会他们。” 见琬炎理了理衣裳,端出公主的架子来走上前去,对门口手守着的那几个虾兵蟹将说:“本公主得了父王命令,有两句话要带给敖景太子。” 守门的两个虾兵面面相觑,而后其中一个一脸正色地对琬炎说:“末将奉命行事,没有龙王的手谕,谁也不能进林寒涧。” 琬炎吃了瘪,俗话说,软硬兼施。就硬的不行,那只能来软的了。 琬炎摸了摸荷包,摸出一把金子,道:“若本公主说,这便是父王的手谕呢?本公主体恤你们,有这层好东西赏赐给你们,还不快收着?” 这几个小将有些动心,却仍旧不肯松口:“公主,这,恕末将承受不起。” 我抿了抿唇,这种事上我也没有经验,但到底比琬炎公主多听了里面民间的画本子。 思量片刻,有了个主意。 第九章 第三节 “我只当你们不知道眼前这人是你们的琬炎公主,竟不想原来你们是知道的,既然知道,还敢在公主面前如此放肆?”我端了些架子,从琬炎公主身后走出来,呵斥那群虾兵蟹将。 左侧那个虾兵愣了愣,对我说:“不知您是……” 琬炎侧首看我,眼睛里满是疑惑不解,我冲她眨眨眼睛,示意她稍安勿躁。 而后又对那虾兵冷哼了一声,道:“你们瞧着本仙子,像是你们龙宫的人吗?”说这话时我右手捏了个仙法,化了一条金龙的幻象出来,这金龙并非人人都能幻化出来,原是因为当年大水之中淮泽施法救我,故而我身上沾了龙息,经年以来不曾消逝。 这几个虾兵蟹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琬炎也疑惑不解的挑了挑眉。 我幻化出来的是龙息,在他们眼里只有龙王才有这样的龙息。 方才说话的那个虾兵额上浮现出一层细汗,颤巍巍地向我道歉:“末将……末将不知是仙子大驾光临,既然仙子与公主是得了龙王的手谕来的,那便请进吧。” 我冲着琬炎一笑,如此一来,便轻而易举地进了林寒涧的大门。 琬炎吁了口气,对我说:“还是你有主意,我竟然想不出还有这等瞒天过海的法子。” 我笑了笑,道:“与你那狡黠的七哥哥认识的久了,不知不觉的也多长了个心眼儿。” 话一出口我与琬炎的表情却都严肃起来,淮泽……此刻就在这里。 我环视四周,这林寒涧的景象与龙宫中的那些珊瑚琉璃建筑大不相同,它几乎可说没有建筑,是一片黑漆漆的树林子,树上没有一片叶子,早已干枯腐朽,地面上结了一层霜,透露出寒意来,我禁不住打了个瑟缩,骨髓处开始隐隐作痛。 琬炎扶了我一把,问道:“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我们该怎么找到淮泽?”这里四处荒芜,不见半个人影。 琬炎皱了皱眉,思索道:“我听说,这林寒涧,长有无数腐朽的枯树,那就一定是眼前这片树林了。”而后拉着我往树林中走了走,此处寒意更甚,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琬炎四处看了看,道:“那关人的地方,应该就在这密林之中,锦华,你我好好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我点点头,强忍着这寒冷,与琬炎分头寻找起来。 此处方位难辨,但得了天庭之上衡惑神君的帮助,依稀可以透过海水看见满天昼亮的繁星,我顺着北斗七星的方向向北而行,枯枝仿佛一层押了一层,走也走不到尽头。 我突然有些恍惚,不知是因为这彻骨的寒意,还是因为自己心中对淮泽的担忧。 有一个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她说:“人说所见即所得,却不知有时所见非所得。” 这声音清泉一般干净,寒松一般清冷,幽兰一般婉约。 我隐约在哪里听过一回,如今情急之下竟然想不起来。 她说所见非所得? 何谓所见? 何谓所得? 我停下脚步,仔细地想了想,若是我所见到的东西并不是我想要得到的,那我想要得到的,大约就是我见不到的。 眼前一层密林压了另一层密林,这是我所见到的。 我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这便是我见不到的了。 我试着探了探手,面前竟然没有想象中的树枝,隧往前走了两步,这一走就又是好几步,皆没有想象中的树枝的阻挡。 我脚下一空,险些摔倒,慌忙睁开眼睛。 眼前景象有些乱。 脚下是崎岖不平的路,眼前却没有那层层叠叠的枯树林,有的只是黑气四散,冤魂哀嚎,恶鬼逃窜。 我着实被吓了一跳,再定睛去看时,两只水蛇缠着一人的脖子,这人蓝袍蓝衣,黑发依旧如墨铺散在水里,只是那含了星辰大海的眼眸却黯淡无光。 这正是我心心念念的淮泽! “淮泽!”我顾不上冤魂恶鬼近身,就要冲到他身边去。 这是一窝的冤魂恶鬼却阻在了我面前,我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 口中默默念了个仙诀,上古神器伏羲琴便出现在我的手中。 伏羲琴神力强大,梧桐木泛着微微的光泽,一阵梧桐香气幽幽传来。 近处的那几股黑气一见这伏羲琴立马逃窜开来,想来不用拨动琴弦,单靠伏羲琴的神力便可以令它们闻风丧胆。 却有两只恶鬼想要来撞撞南墙,我轻轻拨动琴弦,还不待伏羲琴音奏出曲调,眼前这几只冤魂恶鬼连同缠着淮泽脖子的那两条水蛇就灰飞烟灭了。 我不禁为它们叹了口气,它们都是犯了错被龙王处死的精怪,死后魂魄被关在林寒涧,如此不得转世超生,日日受着这林寒涧里的阴森寒气。 但若是它们量力些,今日不来招惹伏羲琴,或许哪一天被放出去了还有转世的机会,可叹它们非要来招惹淮泽招惹我,如今灰飞烟灭,世上再无踪迹。 “淮泽!”那水蛇松开了他,淮泽就失去了支撑倒在地上,我奔过去揽住他,见他脖颈间已经被那水蛇勒得通红,若我今日晚来一步,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淮泽,你怎么样!” 淮泽挤了挤眼睛,努力地睁开,蓝色的眼眸泛出些疲惫。 “深深,你来了。”他笑着开口,语气虚浮无力。 我眼眶里蓄起了眼泪,气的猛一拍他:“才半日不见,你怎么,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淮泽嘴角扯皮一抹笑,对我说:“父王他不是成心的,他不知道我灵力四散,到了不能使用仙法的地步。父王只是,想让我思过而已。” 我脸颊上有滚烫的泪水划过,心里忍不住开始埋怨自己,倘若自己当日在懒摇山上能够多长个心眼,也不至于淮泽为我涉险至此。 “淮泽,别说了,我带你去找白茗神君,我带你去找龙王,走……” “嘿嘿嘿嘿嘿嘿……” 我猛一回头,眼前满天黑气,笑声不停。 “嘿嘿嘿嘿嘿,你们走不了啦!” 第九章 第四节 我与淮泽身边到处都弥漫着黑气,黑压压一片,原本就没什么光亮的林寒涧此时更变得一团漆黑,黑气里隐约能看见些鬼影子,不断地嘿嘿笑着,这笑声直让人心里发毛。 淮泽又一次挠了挠我的手,只是他没有力气,也只是轻轻挠了挠。 我低下头去看淮泽,他海蓝色的眸子在这一片漆黑中泛出幽幽的光泽。 淮泽轻轻张了张嘴,对我说:“深深,我觉得这事有古怪。” 我一惊,手上拨动伏羲琴,灭掉了近旁的一群鬼怪。淮泽借着我的手站了起来,他虽虚弱,到底修为深厚,还不至于因为这区区鬼怪的侵扰就爬不起来。 淮泽正了正神色,看向我们身边的周遭黑气。 他冷声道:“据本太子所知,父王一向宅心仁厚,若非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断断不会把人关到这林寒涧来,数万年来我南海龙宫无风无浪,哪里会横生出你们这许多精怪!” 那黑气明显躁动起来,笑得更加渗人。 这是就有一个鬼影子窜出来,浮在我与淮泽面前,说:“太子殿下您这可就说笑了,照您这么说,那想来堂堂太子殿下也是犯了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才被您自己的父王给关到林寒涧来了。” 淮泽面色明显一冷。 都说了是龙王一时之怒,断断不会真的要要了淮泽性命,怎么它们惯会挑话里的漏洞来把人气死。 这满天的黑气见淮泽面色不大好看,仿佛是见到了什么畅快事,顿时又“嘿嘿嘿”笑个不停,吵的我的脑袋隐隐作痛。 “小姑娘,小姑娘,你是太子殿下的相好吗?嘿嘿嘿嘿……” 我怒目而视,一拨伏羲琴,眼前黑气少了一片。 却只在眨眼之间,不知从何处涌来的黑气就填补上了这块缺口,刚刚明亮一点的世界又陷入一片黑暗。 我也发觉了淮泽口中的不对劲之处在哪里了! 按照淮泽的说法,龙宫数年来不曾有那杀伐果断的事发生,但如今这林寒涧竟然出现了成千上万的冤魂恶鬼,这些人是哪儿来的?又为何会出现在林寒涧? 我正要开口问他们,却又有一个鬼影子闪了出来。“小姑娘,小姑娘,你是太子的相好吗,嘿嘿嘿嘿嘿……” 我打了个瑟缩,心里直发毛。 淮泽冷哼一声:“是又如何?” 我侧首去看淮泽,却见两条水蛇的影子从淮泽背后窜出来。“淮泽!”我一指琴弦过去,两条蛇化为灰烬。 方才那个鬼影子又转过来,凑到淮泽的面前,对我们说:“若是。那就是我们的敌人了。” 我皱了皱眉:“淮泽与你们有何冤仇?你们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 “有何冤仇?” “有何冤仇?” “有何冤仇?” …… 一个一个的鬼影子日出流窜,人人嘴里都开始重复这句“有何冤仇”,我被它们吵的头痛不已,身侧的淮泽脸色也不大好,低头咳了几声,我听着声音很是虚弱。 淮泽却缓缓地将腰间的佩剑抽出来,剑有灵气,在漆黑的环境里也闪出了光芒。 我的眼前稍微亮堂了一些,只见淮泽此刻执剑而立,眉宇间的丰神俊朗依旧不减。 “本太子自问与你们无冤无仇,今日就算我葬身于你们手下,你们好歹也让我死个明白吧。” 又有两个鬼影流窜,其中一个道:“老朽竟不记得,南海的淮泽太子是个记性不好的,这才几百年的光阴,你就忘了个干干净净?” 淮泽的眉头紧皱起来,我却觉得有些恍惚,君生我未生,比起淮泽漫长的四万年生涯里,我区区十几岁的少女实在是不值一提。 但好像,我还有很远很远的余生可以与他相伴。 淮泽紧皱的眉头忽然一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你们说的是……三百年前荐昆帝君霍乱龙宫一事?” “荐昆帝君。” “荐昆帝君。” “荐昆帝君。” …… 我皱皱眉,看样子真的是这件事了。 方才自称老朽的那个鬼影绕着淮泽转了一圈,而后说:“原来你还记得,那你可记得当日你与我家神君在龙宫里作战,死伤了多少人!” 原来如此,眼前这些黑气鬼影应当都是当日荐昆帝君的人,不知为何死后魂魄被关在了林寒涧,一直不得超生,所以才一定要置淮泽于死地。 淮泽哼了一声,道:“当日是荐昆帝君平白无故霍乱我南海龙宫,多少生灵被他搅得居无定所,本太子若是不出手制止,我南海颜面何在?我龙宫安生何在?” 那鬼影又恶狠狠地道:“那你就要拿我们弟兄开刀吗!” 淮泽却突然笑了,凝视了这些四处流窜的黑气许久,而后淡淡开口,道:“本太子平日忙得很,从来不喜欢与你们这些兵卒耗费时间,若不是当年你家荐昆帝君的所作所为,想来你们也不至于丢了姓名。” “神君怎么了?” “神君怎么了?” “神君怎么了?” 淮泽盯着那个自称老朽的鬼影说:“看你话最多,向来是它们领头的吧,那你说说当日是怎么回事。” 这鬼影还当真叹了口气,道:“当日,当日咱们荐昆帝君,他看上了南海龙宫的公主呦,带了咱们出来,碰上淮泽太子这个对手。就……就拿咱们兄弟做挡箭牌呦……” “挡箭牌……” “挡箭牌……” “挡箭牌……” …… “将军怎么不早些同我们讲,将军若是早些说了,我们也不至于在淮泽太子身上浪费时间。”其中一只鬼影窜出来说。 这老朽鬼影又叹了口气:“哪里是不想告诉你们呦,就算是告诉了你们,咱们也出不去这林寒涧呦。” 这时淮泽突然踉跄了两步,我忙过去扶住他。却听他开始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淮泽,淮泽。你还好吗?” 淮泽正要摆摆手示意我安心。这群把他搞成这样心中过意不去的冤魂恶鬼们却又开始欢关心他了。 “还好吗?” “还好吗?” “还好吗?” …… 第九章 第五节 淮泽又摆了摆手,示意我安心。 那群鬼影转来转去,直晃得我头晕不已,淮泽本就被它们折磨地虚弱不堪,如今大约也觉得它们吵的不成样子。 我有些担忧地看向淮泽,见淮泽强提了口气,看向那自称老朽的鬼影,问:“三百年前本太子将你们击垮在龙宫中,本以为你们的魂魄早已经去轮回了,为何会出现在我龙宫的林寒涧中?” 那鬼影晃了晃,最终叹了口气,道:“本来我们只剩魂魄,也想要去轮回的,可就在当日,一到灵光破水而出,这灵光带着巨大的灵力,我们只是稍微沾上了一点儿,就提升了不少力气。本以为都是死在太子您收下的,就萌生了想要找您报仇的想法。” 我心里的疑惑少了些,却也多了一件事,那所谓的灵光是何物?但还是开口问他们:“于是你们就打算藏匿在龙宫里,不去过那轮回超生的轮回道,而是等个几百年,伺机找淮泽报仇?” “是啊,可是这龙宫里太亮堂了,我们受不了这样强的光,于是便四处寻觅,找到了这里。” 淮泽叹了口气,道:“可惜你们苦等三百年,等到的确并非你们的仇人,你们虽被我杀,却并非因我而死。” 那“老朽”又叹了口气,道:“错在我,错在我啊,若是老朽当日不一意孤行的要带着兄弟们藏匿在东海,也就不会让兄弟们苦等三百年了。我们进了这林寒涧,却没想到这林寒涧有去无回,除了等,别无他法。” 淮泽收剑入鞘,淡淡道:“本太子已经手刃了你们一回,就不会再有第二回,若有一日能出去,便各自轮回去吧。” “谢谢太子……” “谢谢太子……” “谢谢太子……” …… 我欣慰一笑,如此也好,淮泽此时脸色苍白如纸,琬炎尚且不知在哪里,更不知道白茗神君有没有说服南海龙王放淮泽出去。 但我心知淮泽灵力受损,又受了鬼影半日折磨,更强提着精神说了这么久的话,体力早已不知,需要尽快带他离开林寒涧。不管白茗神君那边如何,这林寒涧的大门口,我都得带着淮泽闯一闯。 “深深……” 淮泽轻轻地唤了我一声,我思绪被他拉回来,却见他嘴角噙着笑意,眼睛里满是柔情地看着我。 “你还撑得住吗?” 淮泽一笑,玩笑道:“那是自然,本太子何等神武。” 我挑挑眉:“那你唤我做什么?” 淮泽苍白的嘴脸扯出来一抹笑意,轻声道:“想来如果死在这儿,最后一刻看见的是你,也是一件幸福事。” 这话在他眼里看来大约是情话,但在我听来却悲切到了极点。“快别说那丧气话,我这就带你出去。” 我伸手去拉淮泽,他却甩开了我的手。 “这林寒涧哪里有那么容易出去,定然是你使了什么诡计,叫那些看门的放了你进来。我父王这次虽说是小惩大诫,可不关我个千儿百年的想来也不会放我出去。” 我咬唇,道:“虽是我诓骗了吗虾兵进来的,但怎么就出不去了?我既然能诓骗他们一回,那也能骗他们第二回,事不宜迟,你快跟我走吧。” 淮泽不待回答我的话,就又是一阵咳嗽,我忙去抚他的背。 这时,身边一只鬼影子幽幽地说:“仙子可能有所不知,当年我们藏匿在林寒涧时也没有想到这林寒涧向来是一个有进无出的地方,说是龙宫里有规定,凡是被龙王下令关进来的人,那多半是出不去了。” 淮泽握住我的手,道:“深深,趁着门口的虾兵蟹将还被你糊弄着,你快快离开,我能够再见你一面已经是十分知足,你快离开,别管我。” 我摇摇头:“不,淮泽,你大约不知道,白茗神君与琬炎也来了龙宫,琬炎如今也在四处找你呢。白茗神君去找龙王了,他拍着胸脯跟我们保证,说他定然能够劝得龙王松口。” 淮泽一怔,我拉过他的手就往外走,身后的黑影子呼啦啦的跟在我们后面。 转了好些时候,却依然在原地兜圈子,淮泽笑了笑,说:“你来之前我也转悠过许多遍了,可不管转多少遍,都出不去这个地方。” 我想起与琬炎刚进去林寒涧的景象,层层叠叠的枯树枝,如今这里却并没有树枝,有的只是一片荒凉景色。 我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声音。 那个如同清泉一般干净,寒松一般清冷,幽兰一般婉约的声音。“人说所见即所得,却不知有时所见非所得。” “淮泽,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个故事?” 淮泽看向我,虚弱地问:“什么故事?” 孔子周游列国,有一次孔子和弟子们忍饥挨饿,大家七天没有吃到米饭,颜回在外面找到一些米,拿回去煮饭,在米饭快熟的时候,孔子偶然看到颜回掀起锅盖,抓了一把米饭往嘴里塞。孔子默默地离开了,装作没有看见,也没有去责问颜回。 等颜回煮好了饭,将饭食献给孔子的时候,孔子才说:“我刚刚梦到祖先了,我想,我们应该把这锅没有动过的白米饭,先敬献祭祀祖先。”颜回立刻拒绝到:“不行的!这锅饭我刚才已经吃了一口了,不能用作祭祀!” 孔子看着颜回说:“为什么要这样做?”颜回说:“因为刚才煮饭的时候,房梁上掉了些灰尘在锅里,我觉得沾了灰的白饭扔掉可惜,于是就抓起来吃了。” 孔子听闻,教育弟子们说:“平时,我最信任的就是颜回,可是今天见到他抓饭,我还是会怀疑他,可见我们的内心是难以稳定和确定的,你们要牢记这件事,不要随意用自己的看法去度量别人,要了解一个人,真的不是容易的事情。 所见非所得的故事。 淮泽一怔:“你的意思是说……” 我抬起胳膊去扶他的眼皮:“闭上眼睛,我们试试看能不能走出去。” 第九章 第六节 淮泽眯眼笑了笑,道:“你的修为又长进了不少。” 说来也怪,我修为虽浅薄,乃是一介凡人之身,上了瑶池台也不管过短短时间,奇怪的是灵力却很有长进,除了在蟠桃会那一日和懒摇山上对付怨灵时我借伏羲琴施展过仙法,还不曾有过今日这种要施展法术对付人的时候,但我自己也没想到,今日不仅伏羲琴弹得更加得心应手,就连如今念个仙法都是信手拈来,我的修为的确增长得快,思来令人觉得奇怪,但如今情况紧急,尚且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我回头看了看,我这个仙法施的好,如今身后再也没有那黑漆漆的一片鬼影了。 “如此一来,它们不会惧怕这阳光,跟在咱们后面,也不至于太过显眼,待出了林寒涧,我将这仙法解了,它们便能顺顺利利转世去了。” 身后的鬼影虽被我隐去了形,它们说话的声音却还是听得到的。 “谢谢仙子。” “谢谢仙子。” “谢谢仙子。” …… 我皱皱眉,它们这一开口,还真是吵的慌。 淮泽脸上笑容却僵了僵:“深深。我还是觉得……” 我知道他定然又要觉得今日出不了林寒涧,忙出声打断他:“淮泽,不管如何,我们总要试一试。” 淮泽怔了怔,随即噤了声,任由我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深深。” “嗯?” “我知道你是满心希望的女子,你眼前总是有那生生不息的希望。但我好奇,但若是有一天,就拿我来说吧,若是有一天我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了,你会怎么办?” 他是南海龙宫七太子,虎毒不食子,龙王自然不会要了自己儿子的性命,淮泽说的并不是眼前这件事,只是这样的有感而发却让我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淮泽这人其实也挺有意思,这话说的一语成鉴,不过那是后话了。 我拉着他的手用了些力,虽没有看他,但话语里却添了一份柔情:“淮泽,你会活的长长久久,若你真有那生死存亡的关头,我定然拼了性命去救你。若是救不回来,我就……” 淮泽打断我:“好好好,我定然活的长长久久,我既不想让你守寡,也不想让你殉情。” 这人真是……不管什么时候,心里都会想着玩笑胡闹。 “谁要守你的寡殉你的情,你若不在了,我便在瑶池台上一个人逍遥快活,到时候那些神君帝君们踏破我的门槛,我可说不准会看上哪个俊俏的小郎君。” 淮泽却突然一笑,我皱皱眉,似乎……中了他的计? “这么说,若是我好好留着我这条性命,你就会安安稳稳地做我的娘子了?” 果然是中了他的计! “如今林寒涧还没出去,前路未知,险情难测,你竟然还有心思胡闹!”我气急败坏,猛的揍了他的胳膊一拳。 淮泽却一个闷声,停下脚步,低头去咳嗽了起来,似乎我把他给揍疼了。 “你没事吧。”我正要伸手去帮他顺气,他的身子却在我手指刚刚触碰到他的时候开始摇摇欲坠,眼见就往地下摔。 “淮泽!”我大惊,伸手去揽住他,却抵不住他身量高大,我二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淮泽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耗不住这样的折腾了,林寒涧肃,寒意袭来,淮泽倒在地上,身后鬼影想要帮忙扶一扶,却有心无力。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 我本就担忧的心情更是被它们吵的烦乱不堪:“够了!你们吵死人了!” 鬼影倒是还挺识好歹,见我烦了,便安安静静没了声音。 林寒涧风起,地面没只有有枯枝,却没有落叶,但寒风一过,仍然传来萧瑟凄凉之感。 瑟瑟冷风,只余了我与昏迷的淮泽两人。 仿佛天地世间,就只余了我与淮泽两人。 淮泽的手渐渐不再温热,我亲眼看见淮泽的灵力就以我肉眼可见的速度脱离他的肉体,淮泽的灵力泛着银光。听说龙族的人原型是什么颜色的龙,他们的灵力便有什么颜色的光,我眼前,莫名地浮现出一条银龙。 这泛着银光的灵力脱离淮泽的身体,而后蔓延到空气中,林寒涧的天空又阴沉了两分。我突然明白过来,这林寒涧之所以古怪,之所以人人畏惧,就是因为它会吸人的灵气! 我那会儿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连帮我抬起淮泽的力气都没有的鬼影却能够把淮泽折磨成这个样子,哪里是它们把淮泽折磨成这样的,它们只不过是围起来吓吓淮泽罢了,真正吸走了淮泽灵力的是林寒涧本身! 淮泽如今越虚弱,灵力散失的就会越快,如果再不快些离开这里,灵力散尽,淮泽会丢了性命也说不定!无助感与无力感弥漫了我的身心,淮泽,你不能有事。 我心口生疼,淮泽啊淮泽,若你这次平安无事,我便求求你以后免开尊口,什么到了你非死不可的时候,今日若是出不了林寒涧,那便是你非死不可的时候到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简单的劝龙王把淮泽放出来的事了,这是事关淮泽生死的大事!需要赶紧让龙王知道,更需要赶紧带淮泽离开林寒涧!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可因为关心则乱而误了大事。 若我估计的不错,此时白茗神君应该已经与龙王谈完话了,不管是龙王松口也好,不松口也罢。白茗神君当然会来林寒涧寻我与琬炎。 琬炎一路向南去寻淮泽,但她未必能够转出那片枯树林,恐怕此刻还在林寒涧的南头兜圈子。 不能等。 我试着把淮泽的一只胳膊搭到我肩膀上,却压根不能把他拉起来,身后这一群鬼影又都是些绣花枕头,甚至不能搭把手。 但它们能说话。 “你们在此地徘徊三百年,可有什么好办法?” 有一个声音回答我:“这法子……可能不大好使。” “说!淮泽如今危在旦夕,便是再不好使的法子也拿出来试一试。” 第九章 第七节 这一群鬼影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出来了个带头的对我说明白了。 林寒涧在南海龙宫的偏僻处,怨气太重,经年累月里只有一群冤魂恶鬼,这怨气不是什么好东西,跟荐昆帝君的崆洞印一样,会吸食人的灵气。 这地方多年来没有活人进来,这么多年过去如今就只有淮泽被关进来了,加之淮泽灵力不曾完全恢复,不可施动仙法,又遇上这群鬼影讨债,这关头成了林寒涧吸食他的灵力的最好时机。 方才淮泽强撑着与我说话,灵力被他强撑着一口气提上来,自身就有了些灵力护体,那怨气没能近的了他的身,可抵不过这林寒涧广袤无垠,走也走不到尽头,淮泽如今终究还是支撑不住倒下了,于是林寒涧上空浮着的怨气又开始贪婪的吸食淮泽的灵力。 怨气不像当日懒摇山上那只怨灵一样是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实在在的实体,而是那么空虚缥缈的一团气,浮在林寒涧上空,积年累月下来变得越来越浓的一团气。大约龙王自己也想不到这林寒涧的怨气已经厚到了这个程度,不然也万万不会把他灵力受损的儿子关到这个地方来送死。 它们是一团气,隐约透露出一些森森寒气,但是凭我有多大的本是,凭我手中的伏羲琴有多么强大的上古神力,也摸不着它们,够不到它们,消散不了它们。 不过想要阻止它们,也不是没有办法。 总归它们是要吸人的灵力,若不吸淮泽的,那便要吸别人的,如今此地除了淮泽就只剩下我与这团鬼影,鬼影早已经是魂魄,何来灵力可言。 我握着淮泽越来越冰凉的手,心里的想法越来越坚定。 “我该怎么做?” “如今淮泽太子伤的重,所以怨气才会找上他,仙子若是想用自己去换太子,恐怕得先伤了自己。” 我敛目,淮泽如今灵力正在流失,若要伤了我自己,倒也不是很麻烦。 我揽住淮泽的肩膀,将他扶起来,又将手掌抵在他的后背上。 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默念着自己从未用过的仙法,一股暖流从丹田处生出,透过我的掌心,注入到淮泽的体内。 淮泽的脸色渐渐红润了些,我凝神聚气,不敢怠慢。 “咳。”淮泽猛的咳了一声,醒了过来。 “淮泽,你醒了。” 淮泽吃力地抬起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而后一脸吃惊的看着我:“深深……你……” 我见他真的醒了过来,心里说不出有多高兴:“你醒了就好,你醒了就好。” 淮泽凝视我半晌,皱了皱眉:“深深,你脸色怎么这样白?” 淮泽说着就要拉着我的手站起来,我却觉得明显有些吃力,也渐渐能够感觉到怨气正侵袭着我,自己的灵力正在流失。 我冲淮泽勉强笑了笑:“我没事,你醒了就好,我们快走吧。” 我正要抬步一走,身子却猛地一个踉跄,这灵力受损的滋味的确不大好受,淮泽方才为了让我安心,实在是受了不少难处。 “深深,你到底怎么了!”淮泽拉住我的手,一定要问个明白。 我的头有些眩晕,只听得身后鬼影子们又开始一声压过一声。 “仙子为了救太子,将自己的灵力输给了太子。” “仙子为了救太子……” “仙子为了救太子……” …… 淮泽皱着眉,嘴角却笑了笑:“深深,我该说你什么好。” 我无力地抬了抬眼皮,如今体力有些不支,不能再与他废话了,需得长话短说。 “淮泽,咱们得赶紧出去,炎炎还在林寒涧里。” 淮泽皱皱眉,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抬头看了看前方密林,道:“我背你。” 他自己的灵力虽然恢复了些,但到底伤势未愈,比起上一回在懒摇山上抱我,这次明显显得吃力了些,好在淮泽修为深厚,沉稳的后背到底还是给了我安稳的感觉,我眼皮一沉,就此睡了过去。 我这人到真是喜欢做梦,短短的梦境里,梦见了一个长故事。 大约是这林寒涧枯树满林,寒意深深,我梦见了久违的秋天。 踏枯叶一径,满山窸窣叶落声,足下似踏着一个季节的循回,苍凉又饱经世事沧桑。每片树叶,都曾在春天里萌发,在夏日里生长,又在秋意中凋零,这是是生命的必然,也是岁月的忧伤。 多年前崔莺莺那句伤感的吟唱,不觉间成了后来经年里多个秋日的写照,踏一山枯叶,欲寻山林醉人色,直到在那古朴的秋千架前驻足凝眸,悄然而坐。满目金黄,细看叶尖处泛着醉人的枫叶红,这不是枫树,竟也染上了枫树的离人哀怨。 秋千架上再凝眸时,已是在想一个早在远方的故人,音容,形色,身影,过往,及同踏过的一叶枯径,在记忆的深处悄然绽放成花,又随片片秋叶渐驱枯萎。唯留下离人泪痕点点,染红了漫山遍野的霜林。 不觉间日暮天已晚,晖下秋也寒。已有半边晚霞渐渐显露,一片玫红,宏运夺目,映的满地金黄成了橙红色。倦鸟归林,咿呀而过,时不时惊起一树秋叶,簌簌的落满了衣襟。 都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在一场秋里行走,到底还是没能躲得了叶的痴缠。日头一沉,秋意深浓,一件羊绒衫子便再也挡不住秋风瑟瑟。遂缓缓起身,顺着来时的路,踏着来时还不曾落下的秋叶缓缓而行,时有虫鸣窸窣,秋蝉悄吟,声弱音小,怕也要抵不过这深秋的寒凉了。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一夜乱梦,如同满地落叶,支离破碎,离人泪,醉了一夜的故事。 “淮泽,到底还是瑶池台的春色好,这秋树未免太凄凉了些。” 面前淮泽满脸堆笑地看着我,府过身子来,笑意更深,手里摇的是白茗神君那把折扇,隐隐地透出茶香来。 淡雅清幽,使我的心安稳了不少。 “深深,你醒了?” 第十章 第一节 “深深,怎么不说话?” 我皱了皱眉,对淮泽说:“知道的是你我刚历经生死大劫,死里逃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闲的无事在玩儿什么游戏,一会儿你醒了一会儿我又醒了。” “呵。”淮泽闻言一笑,道:“看样子你是好了,开起玩笑来但是正儿八经的,可不是那会儿在林寒涧里死里逃生的模样了。” 淮泽手里摇着的这把折扇是白茗神君的,那想来自然是没有什么事儿了。我抬头看了看自己身处的地方,像是一个龙宫的宫殿,自己正躺在水晶床上。 “我只记得自己在你背上晕了过去,后来怎么样了?” 原来林寒涧那日的事,又已经是昨日的事了。 当日我晕了过去,淮泽顿时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北斗七星透过层层怨气为他照亮了前行的方向。 淮泽抿唇,背着我向南而走,据他说走了很多时辰,直到天上的星星看不见了,大约是到了黎明,林寒涧里一片漆黑。 那时我的灵力被林寒涧里的怨气贪婪地吸食着,淮泽恨不得再将灵力输回到我的体内,就在这时,琬炎公主与他碰面了。 “哥哥!” 淮泽一惊,抬头看向飞奔而来的琬炎公主。 “哥哥,我可算是找到你了!”琬炎激动地扑过来,到了近处才发现淮泽的后背上还背了一个我。 “锦华这是怎么了?” 淮泽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深深为了救我,如今危在旦夕,琬炎,咱们得赶紧出去。” 琬炎知道事态紧急,容不得她东问西问,于是点了点头,只是环顾四周,处处是枯枝密林,天上又没了衡惑神君的星星指引方向,这可该如何找到出口? 淮泽那时也迷失了方向,却好在他聪明,没失了主意。 淮泽轻轻将我放下,让我倚树靠着,自己起身,对琬炎说:“我看看能不能召唤到夫诸神兽。” 琬炎点头,这之余心底却生了个疑问,“哥哥的灵力……恢复了?”这被龙王关到了林寒涧,灵力不减反而恢复,在正常人看来确实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儿。 淮泽心里一边默默念着仙法,一边对她解释:“是锦华为了救我,将她自己的灵力输给了我,如今林寒涧的怨气正在吸食她的灵力,琬炎,咱们耽搁不得。” 琬炎恍然大悟,便不再多问了,静静等着淮泽施展仙法召唤夫诸神兽。 淮泽睁开眼睛,眉头紧皱,自己嘟囔了句:“怎么会?” 琬炎疑惑地探头过来:“哥哥,怎么了?夫诸神兽不在龙宫吗。” 淮泽看向她,点了点头,道:“不在龙宫,他在……天庭?” 夫诸神兽与甪瑞兽同是上古神兽,只是夫诸神兽常年跟在淮泽身边治理天下水事,不像甪瑞兽那般闲散地整天趴在北斗宫门口打瞌睡。 如今怪责尚且被关在林寒涧,白茗神君、琬炎与我又都来了龙宫云他,夫诸神兽上天庭上去做什么? 我听着淮泽讲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里头疑惑大增:“那夫诸神兽去天庭上做什么了?” 淮泽摊摊手,答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咱们这位上古神兽如今还赖在天庭上没下来呢。” 我沉吟一声,这倒是个怪事。 “那后来怎样了?” 当时淮泽与琬炎上联系不到白茗神君,下遍寻不到夫诸神兽,我又昏睡不醒,他们实在是处在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瑟瑟风响,淮泽猛地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去,我当时昏迷不醒,灵力迅速流失,自己之前施加给鬼影们隐身用的仙法也就失了效力,好在当时天色漆黑,它们还不至于灰飞烟灭。 琬炎吃了一惊,淮泽安慰琬炎道:“别怕。”而后回头看向这群现出了形态,又变的黑压压一片的鬼影子,冷哼了一声问它们:“深深舍身救我,是你们给出的主意?” 鬼影们又开始支支吾吾起来,但淮泽的耐性半分也没有,淮泽猛地抽出腰间佩剑,银光昼亮,道:“本太子可没有耐心,就算本太子等得起,深深如今也等不起,快说!” 鬼影自然就道出了实话了:“是是是,是我们给仙子出的主意,但当时太子您就剩下微薄的灵力吊着了,仙子若是不舍命救您,恐怕,恐怕……” 我默默听着,知道那是鬼影想要说的话是“恐怕这会儿太子您都不在人世了。” 大约是淮泽太凶了些,它们这句话愣是没敢说完。 淮泽自己说他那时觉得自己的眼睛里都要烧出火来。 我打趣他:“本仙子舍命救你,你竟然不觉得感动,反而怒火中烧,这是什么道理。” 淮泽被我说的一笑,道:“深深,你愿意舍命救我,我却不愿意,我宁愿自己与世长辞,也不愿意你因为我受一丁点伤害。” 我听的心里一暖:“呸呸呸,什么与世长辞,咱们要与世长存。” 话刚说完我却怔了怔,“等等,淮泽,你这番话,该不会也对那帮鬼影和琬炎说了吧。” 淮泽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便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道:“是啊,那便如何?我当时就是这样说的。” 我苦笑,你的情谊自然是好,可若是哪个鬼影子出来到处乱说,那本仙子的闺誉还要不要? 大约是与白茗神君交好的缘故,淮泽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也很厉害,他一眼就看出来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手里摇着白茗神君那把折扇,狡黠地笑了笑,道:“放心,琬炎怎么会对别人说这事呢,她又不是甪瑞兽那没脑子的。”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却更着急了:“哎呀,我自然知道琬炎是有脑子的,可就怕当时你们身后的那群鬼影子里有些没脑子的,这会儿它们要是在外面到处乱说,那我可怎么见人啊!” 淮泽笑着的脸突然垮了下来,正色道:“放心吧,他们想说也说不成了。” “什么意思?” “你听我接着给你讲。” 第十章 第二节 鬼影说如果是上古神器在手上,或许可以凭着巨大的神力闯一闯,可是我当时昏迷着就算身上有伏羲琴,淮泽也用不了。 淮泽皱了皱眉,怒问它们:“这话你们方才为何不对深深说!”淮泽昏迷着的时候我还醒着。 鬼影挠了挠头说:“不是我们不想,而是当时太子您重伤在身,稍有不慎便会失了性命,实在担不起这个风险。 淮泽皱了皱眉,自己与琬炎都被困在林寒涧里,夫诸神兽不在,自己便无法取得与白茗神君的联系。且不说如此,就算是白茗神君在林寒涧,我却昏迷不醒,他们若是骤然去弹伏羲琴,必然要遭到它的反噬,这可如何是好。 伏羲琴用不得,神农鼎如今压着东癸水军,用不得,女娲石在天庭上镇压四方,也用不得。 淮泽吸了口气,这主意出了也白出,压根就得不到伏羲琴以外的神器。 但鬼影既然给出了这个主意,想来就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这素来有人说万事难以两全其美,必得牺牲些什么,当日为了我牺牲的,便是身后那成千上万的鬼影子。 鬼影说这伏羲琴是上古神器,拥有无上神力,对鬼怪最有觉察,可惜的是林寒涧上空浮着的是层层怨气,不然伏羲琴就可以自行迸发神力。 而它们便是鬼魂啊。 我皱了皱眉,想起自己刚在林寒涧里找到淮泽时,曾与这些鬼影缠斗了些时候,那时伏羲琴确实能够自己迸发神力。 可奇怪的是,后来鬼影跟了我们一路,伏羲琴却也没有什么反应,我那时心思都在淮泽身上,并没有想那么多,但如今想来确实有些奇怪。 淮泽盯着我叹了口气,显然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我当时也觉得奇怪,照他们这个说法,为何当时伏羲琴却没有感应出鬼影的存在呢。” 那自然有其原因。 伏羲琴既然是神器,那自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出力攻击他人,纵然是鬼怪,那也有善有恶。 我在林寒涧中刚找到淮泽时见到的那群鬼影还对淮泽与我起着杀心,但后来经过淮泽的解释与澄清,这群鬼影便对淮泽没了恨意,虽是鬼影,却并无恶意,伏羲琴便安安稳稳,不会伤它们。 我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淮泽闭了闭眼睛,对鬼影说:“可本太子答应了你们,要带你们出林寒涧,你们……”。 琬炎在一旁还不明所以,但我已经明白了。 鬼影们开始了它们最后一次吵闹,这次各执其词。 “荐昆帝君觊觎琬炎公主,公主要小心。” “这次承蒙太子不杀之恩。” “我等不过是鬼魂而已,等了三百年却等错了人,这辈子没什么作为,下辈子也未必是个良民,不如帮了太子与仙子这个忙。” 说完这话,它们便聚成一团,一股黑气弥漫了满天,琬炎吓了一天,淮泽生怕黑气弥漫中照找不到我,一把拉过琬炎,另一只手揽住我。 只见这满天的黑气四处流窜,伏羲琴渐渐浮现。 淮泽说他只在当日蟠桃会时,瑶池台上见过伏羲琴迸发出那样大的神力,大约是那些鬼影成千上万,而我当时又昏迷着。 伏羲琴的神力散发出一道道金光,眼前的黑气顿时就消散不见,与此同时的,林寒涧的天空也在没有了那些怨气。 这几万年如一日的林寒涧,在这一日浮现了太阳。 淮泽说,一日过去了,林寒涧里仍旧弥漫着梧桐木的芬芳香气,那些枯朽多年的树木开始重新发芽。 我心里对那些原本可以重新转世轮回的鬼影觉得惋惜,但却也不得不暗暗赞叹伏羲琴神力之强大。 “那后来呢?” 淮泽手里摇着折扇,却不忘对这折扇翻了个白眼,对我说:“后来啊,后来林寒涧的路就都显现出来了,不光如此,咱们那联系不上又迟迟不肯出现的白茗神君便来着。” 淮泽这般说着,我却注意到他身后的龙宫水晶门后转过来一个人来。 正是这扇子的主人白茗神君。 淮泽顺着我的目光回头去看,见白茗神君满脸歉意的走进来,不禁撇了撇嘴,道:“喏,昨儿个他就是像现在这样出现在我与琬炎面前的。” 白茗神君慢慢挪过来,对我笑了笑,说:“锦华,你醒了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不知道,淮泽他险些吃了我。”他虽是与我说着话,手上却去抓淮泽手里的折扇,淮泽见状将折扇一收,冷哼一声,道:“若不是你不知轻重地将深深带到龙宫来,深深怎会受伤至此?” 白茗神君撅了个嘴,嘟囔道:“若非我带她下来,恐怕这会儿你都成灰了。” 淮泽眉头一皱,手上动作不停,将那折扇猛地拍在床案上。 这折扇应该是白茗神君的心爱之物,他心疼地皱了皱眉,却没敢出声。 我见他堂堂神君居然也被淮泽欺压至此,忍不住笑了笑,道:“行了,淮泽,你就别怪白茗神君了。那日夫诸神兽传话过来,我们心中都焦虑不已,是我央求了白茗神君让他带我来龙宫的。” 白茗神君见淮泽听了我的话后神色稍微缓和了些,自己偷笑着找了个凳子坐下,面前有茶水,他便自己到了喝。 淮泽睨他一眼,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转头对我说:“我知道,你那是救夫心切。” 我猛地被他噎了一下,正慢悠悠喝茶的白茗神君也被噎了一下,一楼茶水喷了满桌子。 淮泽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怎么总是没个正行。” 淮泽摊手:“我可没胡闹,这分明是显而易见的事。” 白茗神君胡乱用袖子抹了抹嘴,道:“淮泽,我说,你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寻思着你这四万年了也没给自己找个称心如意的人。还以为你要走我这样的路子呢,不想这才多少时候,你就和锦华……” 我明显觉得自己脸颊一红,嘟囔道:“谁……谁承认了和他如何了。” 淮泽并不生气,只狡黠一笑:“可你也没反对啊。” 第十章 第三节 我对淮泽的这份情谊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像听过的画本子里的男女之间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 只觉得如果往后余生能够与我携手并肩的人是淮泽的话,那我心里一定十分的欢喜。 “哥哥,锦华醒了没有?” 打断我思路的,是琬炎的声音。 与琬炎同来的,还有之前见过的那位四殿下,琬炎与淮泽的四哥,敖霆。 昨天匆忙,未曾仔细看这位四殿下,只觉得他眉眼间有些像淮泽,今日一看,来人一身蓝袍,嘴角含笑,有几分白茗神君一样的儒雅风度,只是比常人又稳重了许多。 淮泽冲二人笑了笑,道:“醒了醒了。” 我见四殿下与琬炎走过来,便想要起身,如今只是觉得有些虚弱,淮泽也并没拦着我。 我正要向四殿下见礼,四殿下便眼疾手快的走了两步:“可不敢,可不敢,是仙子救了淮泽,我谢仙子尚且来不及呢,怎么敢受仙子的礼。” 琬炎上来扶住我,笑道:“你不用跟我四哥哥见外的,我四哥哥那是最好说话的人了。” 琬炎扶着我坐下,我也就不好在说什么了。 我看了看坐在桌前自己给自己斟茶的白茗神君,挑了挑眉,方才听淮泽说了那么多,却不知道昨日白茗神君是怎么与龙王说的。 “咳,却不知道龙王那边如何?” 这话我本是对着白茗神君说的,可他似乎有意回避我,只顾低头喝茶,佯装没有听见。 面前的四殿下笑了笑,接了我的话:“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昨儿四殿下是与白茗神君一起去见龙王的。 这南海龙王听起来是一个很有威严的人,生了十几个儿子,他对每一个都严厉的很。唯独喜欢自己那个独女琬炎公主,自琬炎公主一出生,他这些儿子便知道了什么叫做羡慕。 昨儿四殿下带着白茗神君去见龙王,他老人家愣是连抬头也不抬,白茗神君是上神,地位尊贵,但南海龙王仗着自己年纪大,让白茗神君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 但白茗神君是天底下最有理智的人,断断不会因为南海龙王晾了他这半个时辰就失了风度。 白茗神君接过四殿下递过来的茶水,颇有礼貌的道了声谢,而后缓缓地将茶水搁在桌上,抬头看向龙王。 语气温和有礼:“不想龙王您公事繁忙,倒是本君来的不巧了。” 南海龙王闻言怔了怔,似乎没料到白茗神君一点脾气也没有,只好也赔了个笑脸,道:“不敢不敢,是本王的不是,今日凡间雨水不大正常,本王便潜心处理了一会儿,不想教神君等的久了。” 白茗神君摆摆手,不愿意与他继续废话:“昨儿个在衡惑神君的北斗宫,本君与衡惑神君和淮泽太子一同品茶下棋,淮泽说龙宫新得了壶茶叶,邀本君来品一品。” 南海龙王挑了挑眉,心里头琢磨的自然是:这白茗神君到底是真来品茶的,还是来算我放了淮泽的? 白茗神君见状又是一笑,道:“可赶巧了,今儿淮泽说有事先回龙宫,本君可不知道他龙宫里的事要处理多久,便等不及眼巴巴的不请自来了,龙王您不会见怪吧?” 南海龙王摆摆手,客套的很:“怎么会,怎么会,只是神君要来也不提前知会本王一声,本王也好做个准备。” 白茗神君摇摇自己手中的扇子:“唉,本来只是来找淮泽讨口茶喝,没打算惊动龙王您的,只是我今儿来了却寻不到淮泽,这才麻烦了四殿下带我来见您的。” 如此一来,便顺其自然的切入了正题。 龙王瞪了四殿下一眼,四殿下识趣的转开脸,佯装没有看见。 龙王只好又向白茗神君赔了个笑脸,道:“神君有所不知啊,小犬自下了天庭,身体便觉得不大好,本王细看之下才发觉他灵力损耗过多,便赶紧责令他去歇息了。” 白茗神君故意的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啊,我说我怎么找不到他呢,既然他身体不舒服,那本君更应该去探望一番了。” 龙王慌忙喊住他:“哎,白茗神君,实不相瞒,小犬如今正歇着,您这么去恐怕……” 白茗神君挑了挑眉,笑道:“龙王您有所不知啊,这淮泽受伤,我是知道的,我当时就在边上呢。是我照顾不周,如今更应该去探望一番。” 南海龙王闻言,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问道:“神君知道他是为何损耗了灵力?” 白茗神君眨眨眼睛:“知道啊。” “为何!” 白茗神君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唉,是他近日里忙于水患之事,心力交瘁,我劝他歇一歇他又不听,前几日夜里调息时冲散了气息,这才损耗了大量的灵力啊。” 龙王皱了皱眉:“哦?果真如此?那他为何不自己对本王说。” 白茗神君正要开口圆这个谎,这时四殿下终于出了声:“依儿臣之见,淮泽恐怕是不想让父王担心,故而不愿意像父王说明。” 龙王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似乎并不全信他们这番说辞,但既然白茗神君对他说了这番说辞,那不管是真的假的,自己总要给这位上神一个面子。 龙王瞥了四殿下一眼,道:“既如此,神君便在此处稍作休息,我让敖霆去亮敖璟唤来。” 龙王嘴上说着,手上便写了个手谕,正要伸手交给敖霆,却被白茗神君半路截了去。 “哎,本君着急喝淮泽的茶,便不在这儿叨扰龙王了,烦请四殿下为本君带个路吧。” 四殿下嘴角勾了勾,笑道:“既如此,那就请神君随小神来吧。” 这二人有的时候没有一点儒雅风度,一溜烟儿就溜出了龙王大殿,任龙王在后面如何“且慢”,他们也没停脚步。 再后来便是白茗神君与四殿下带着龙王的手谕到了林寒涧,却发觉林寒涧有异样,于是急冲冲地冲了进来。 我听完以后撇了撇嘴,合着您二位一通与龙王勾心斗嘴骗来的龙王手谕,最终也没派上什么用场。 第十章 第四节 “我竟想不到,你就是天庭上得了伏羲琴的那位锦华仙子。”四殿下突然开口对我说。 我笑了笑,正要说不敢,却听琬炎说:“是啊,这次如果不是多亏了锦华和伏羲琴,我七哥哥还不定怎么样呢。哎四哥哥,你去同父王讲这事,他说什么了?” 原来方才是四殿下去向龙王禀事了,这事儿确实不小,有必要让他知道。 四殿下笑了笑,道:“父王爱面子,不肯亲自来探望小辈,称若是淮泽和锦华仙子无大碍的话,便去他那儿喝茶。” 淮泽一哼,道:“不去,深深的灵气还没有全恢复呢。” 我知道他心里十分尊敬自己的父亲,嘴上这么说不过是玩笑话,便有心哄一哄。 “没事没事,灵力虽没完全恢复,走路喝茶总是没问题的。” 淮泽叹了口气:“那就……一起去吧。” 南海龙宫的路上处处都是红艳艳的珊瑚,道路全是用水晶石铺的,远远看过去像是一条银河玉带,令我生了些恍惚之感。 这水晶石触脚生凉,冷的凉的我都不大喜欢,禁不住皱了皱眉。 白茗神君自己在前面悠哉悠哉地走着,四殿下与琬炎紧随其后,我身边就只有淮泽眼巴巴的黏着我。 他忽然“噗嗤”一声地笑了。 我挑眉:“你笑什么?” 淮泽打量了我许久,道:“见你皱眉。” “我皱眉怎么?” “人说西子捧心皱眉,是绝色佳人,你皱眉,才是倾城之貌。” 我以为他开口要问我为何皱眉,却不想他惯会这油嘴滑舌之语,生气地锤了他一拳头。 他笑意更深:“深深,不过以后还是少皱眉,我不想你有什么烦心事。” 我一怔,这话说的还算是句人话。 “你竟不问问,我为何皱眉?” 淮泽当真认真的想了想,想出来的还是句玩笑话:“不慌,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况且深深你生的天人姿容,不怕见你公爹。” 这人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又锤了他一拳头。 “我却有一事担心,龙王追问你为何受伤,你不肯直言,他变生了这样大的气,一气之下将你关到林寒涧去了。虽说昨儿白茗神君寻了个理由搪塞住了他,但凭龙王的英明,大约是不信的。若是他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那岂不是更要大发雷霆?” 淮泽眸色深了深,这一层他自然也想到了。 淮泽拉起我的手,掌心温厚有力。 “怕什么,我定不会让父王施难于你。” 我心里一喜,有他这话便已经足够了。 前面的琬炎顿住脚步,回头拍拍我的肩,道:“放心吧,你都说了父王英明,他定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 我倒忘了,这神仙与人不同,个个耳聪目明的,我与淮泽在他们身后说的正经的不正经的话,他们恐怕……都听到了。 我顿时就觉得自己脸红到了脖颈。 “快走吧,龙王等着呢。”于是只好当先而行,身后这几个个人各自别有深意的笑了笑。 上次见南海龙王还是瑶池台上蟠桃会那一日,当时琬炎被荐昆帝君挟持,南海龙王被挤在人群里干着急,我也没顾得上认真看他几眼。 如今算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面见南海龙王了。 这龙宫里到处都是琉璃宫灯,花灯树影,以龙王的大殿最为壮观。 门口有两排守门的虾兵蟹将,比之在林寒涧门口见得那几人有威严的多。 想来是龙王早已经嘱咐好了他们,见我们一行人过来,只行了个礼,并没有阻拦。 一进大殿就见到了南海龙王端坐在琉璃椅上,南海龙王修为久远,得有很大年纪了。 他的头发是像琬炎一样的卷发,用一支玉冠簪了。体态微微有些大福,反而显得更有威严。 我们像龙王行了礼,龙王那写满了威严的脸上堆起了笑意:“免礼免礼。” 龙王盯着我打量了一会儿,道:“这位,便是瑶池台的锦华上仙吧。” 我笑了笑,道:“正是锦华。” 龙王令人看座上茶,我们依次在下首做了。 龙王似乎对我很感兴趣,又盯了我一会儿:“蟠桃会那日是锦华仙子从荐昆帝君手底下救了我家小女,本王还不曾去感谢仙子。不想如今仙子又舍身救了犬子淮泽,这样本王如何答谢仙子才是啊。” 我心里微微有些疑惑,这龙王看着分明那样威严,如今同我说话却慈祥得很,我在瑶池台上与那些前辈中的男神仙没什么来往,记忆力对年纪大些的男子还只停留在自己在凡间的父亲身上,可惜时过境迁,这仅有的一点记忆如今也变得模糊起来。 “小仙手握伏羲琴这一重器,实在觉得不能辜负了伏羲琴的上古神力,所以凡事都爱出些风头。” 龙王伸手去拿面前的茶杯,并不急着答话,而是慢悠悠的品了一口,才与我说:“恐怕不止如此吧,我家淮泽何德何能,能让仙子舍了性命相救,若是另有缘由,不妨说来听听。” 我一怔,这话说的云里雾里,我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咳”,淮泽咳了一声,对他父王说:“父王,这锦华仙子还有伤在身,您若有什么话便问儿臣吧。” 龙王将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摔:“哼,问你,那你倒是物我说说,前些时候你到底是因为什么灵力大伤,以至于都不能施展仙法?难不成真像白茗神君一样,忙于水患之事心力交瘁,以至于前几日夜里调息时冲散了气息?拒为父所知,自从蟠桃会上荐昆帝君为伏羲琴所伤,灰溜溜的逃回了他的乾坤洞,这世间睡水患也消停了不少了,况且白茗神君说你新得了茶叶要来喝茶,哼,我竟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茶叶感兴趣了。” 白茗神君抿了抿唇,到底是姜还是老的辣,纵然白茗神君这般四海八荒第一圆滑之人所编出来的说辞,在南海龙王这样的前辈眼里看来还是拙劣和稚嫩了些。 第十章 第五节 “扣……扣……” 龙王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发出扣扣的声响。彼时大殿中陷入一片沉寂,所有人都默默地等着龙王他老人家开口说话。 我却见到了龙王他老人家的脸色几度变化,从一开始的威严到慈祥,从一开始的沉郁到明朗…… 龙王的脸色居然变得明朗了起来,甚至还有几分喜悦。 他又抬起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看向我,笑得越发厉害:“锦华仙子啊,若是本王猜测的不错,当日淮泽受伤是与你有关吧?” 我一慌,心里正想着有什么理由能够敷衍过去这个话题,没想到龙王这么快就猜了出来? “我……小仙……” 龙王的脸色看起来好像不错的样子,对我摆了摆手说:“唉,本王这个儿子几万年来不在感情上动一点心思,都说知子莫若父,虽说本王平日里对他们严苛了些,但是他中意于谁,本王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我一怔,这也能看出来? 又听龙王继续说:“本王估算着他在天庭上住在衡惑神君的北斗宫这几日,恐怕也没想偷着与你见面吧。” 我尴尬一笑:“这倒是……” 龙王又摆了摆手:“英雄当为美人搏一把,淮泽若是为了你而冒险,本王半点也不会介怀。本文之前生气的是他这个儿子做什么事情都要瞒着我这当爹的。” 我脸色红了红,看下淮泽与白茗神君。 龙王如今说的真挚,大约是真的不会因为孩子救我而生气的,可是若是向龙王说明了此事,又瞒不住衡惑神君怨灵的事。 我不知该如何圆这个幌子,淮泽与白茗神君鬼点子多,不如让他们来接话。 白茗神君咳了一声,道:“这事儿,那又是说来话长了。” 我与淮泽琬炎慌忙点头,只是不知道百茗神君这一回说的理由,能不能骗过南海龙王。 白茗神君清了清嗓子,便开始滔滔不绝:“先前本君与龙王讲过,淮泽当日灵力大损,乃是因为过于疲累,调息之时伤了根本。其实这话并没有骗龙王的意思,只是其中还有一层隐情,这隐情如龙王您料的不错,便是锦华仙子。” 我挑挑眉,但愿他别编出一个太过复杂地故事。 “想来龙王也应该知道,锦华仙子是后来上的瑶池台,所以她的修为比起旁人略微低了些,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腾云驾雾的本事不如别人。” 我咳了一声,我这准公爹如今对我的态度还不错,若是因为您这几句话而有所改变,那我可真真是要到您的茶园子里扑腾了。 白茗神君又继续编:“那是原是我的疏忽,邀请了琬炎公主和锦华仙子一同到衡惑神君的北斗宫喝茶,可我却忘了锦华仙子腾云驾雾的本事不大好。” 我点点头,面上像是在对龙王说事实却是如此,心底里却想着这白茗神君真是胡编乱造的好手。 “后来是淮泽太子不辞辛劳去瑶池台接了锦华华仙子来的。可没想到这半道上锦华仙子惧高,晕的厉害,一头就从载到了懒摇山上。” 说到这儿白茗神君看了怀泽一眼,淮泽很识趣的接过了话头。 “儿臣与锦华都没有想到,这懒摇山虽说是以前玉川神女的居所,可是到底两万年过去了,还是生了一些怨灵怨气的。”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两个人在编什么故事,赶紧附和点头,道:“正是如此,那日小仙摔到了懒摇山上,扭到了脚,就有一些怨灵怨气要过来侵袭小仙,幸亏淮泽太子出手相救,可这中途之间为了保护小仙到底还是瘦了些伤,以至于灵力大损,却是小仙的不是了。” 龙王恍然,琬炎也恍然。 龙王叹了口气,看向淮泽道:“这不过是小事而已,你又何必非要躲在天庭上的北斗宫里,蹭人家衡惑神君的吃喝?为父追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竟还不告诉为父,要为父如何不生气?” 淮泽起身向龙王恭敬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说:“此事是儿臣思虑不够周全,惹的父王大发雷霆,特向父皇请罪,还请父王千万不要责怪锦华。 “瞧你将你父王说的,本王怎么会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呐,且不说你救锦华仙子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儿,就说今日锦华仙子为了你差点儿舍了自己的性命,本王此刻也要好好谢谢锦华仙子。” 我对淮泽动情的时候曾经想过许多事情。 想过自己原本一介凡人之身,后又位列莫等仙班,根本就配不上淮泽他南海龙宫七太子之尊贵。 想过自己区区几日修为,一不能护淮泽周全,而不能替淮泽分忧。 经过南海龙王尊贵无比,看不上我这小门小户没有来头的女子。 如今看来这南海龙王对我的印象好像还不错。 我心里忽然安然了许多。 大殿里一时没有人说话,琬炎盯着她父王笑了笑,道:“儿臣便知道父王定然不会因为这事儿而责怪七哥哥的,父王最是英明睿智啦!” 南海龙王闻得自己宝贝女儿的夸赞,顿时欢欣不已。 我与淮泽所谓的公爹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顺顺利利的结束了。 昨天得了消息,化作初霁的样子跟着白茗神君和琬炎公主匆匆忙忙来到了南海龙宫,如今已经有过了一日的时间,想来我再不回去不仅,不仅初霁那小丫头不敢出房门,恐怕连王母都要知道我擅自离开天庭这事儿,到时候恐怕要受更大的责罚,如今还是赶紧跟着白茗回天庭去最为妥当。 淮泽拉着我的手恋恋不舍:“你伤势未愈,我担心你这样回去,会有伤身体,被王母发现了就更不好了。” 我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你放心,玩够平日里日理万机,可管不着我们的这些小伤小病,而且只要我不乱加使用仙法,也看不出什么的。” 我又看向琬炎:“炎炎,此次你当真不回瑶池台了吗?” 琬炎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点头到:“我这次想在龙宫多住几天,锦华你先回去,放心,等我有空了立马就上天庭找你去。” 第十章 第六节 此次从瑶池台下来,已经过了一日功夫。 在瑶池台的时候,我化作了初霁的样子,可如今在林寒涧里受了伤,却化不回初霁的模样了。 凡事都存了一个侥幸的心里,想着跟在白茗神君身后,总是能够糊弄过南天门的那几个人的,进了南天门离着瑶池台也就不远了,应该不至于被人发我偷偷下凡一事。 可有些事情说来也巧,南天门这几个守卫倒是对白茗神君恭恭敬敬的,过了云台四梦桥,我便与白茗神君道别了,衡惑神君还在北斗公里惴惴不安,白茗神君说要赶去同他说一说这边的事,好让他安心。但我刚到瑶池台门口,便见到了我最不愿见到的那人——露清公主。 露清公主今天穿了一身翠绿衣裳,清新脱俗的很。 她倒不是刻意在这儿等我来的,看起来行色匆匆,也不过是刚到瑶池台。 “见过十七公主。” 露清公主今日笑起来很温和,她将我扶起来,笑了笑说:“我还正想着一会儿找母后说完了话要去找你和八姐姐呢,不想竟在这里碰到你啦,真是缘分。” 她从上次开始对我的态度就一改从前,令我心里疑惑不已,但面上却不能跟她撕破了脸,只好也露了个笑脸:“不知道十七公主来瑶池台是……” 露清公主又笑了笑:“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来同母后说说话。” 我挑了挑眉,这天上的传闻故事我听的也不少了,对露清公主从前的作为却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她虽然是天庭上最小的公主,可是年岁也不小了,只是几万年里都不大在天庭上待着,四处逍遥快活,却又因为她是公主,没有人去管它。 最近倒是蹊跷,成日里有事无事的都要往瑶池台跑一跑,王母平日里日理万机,他去也要抽着王母日理万机的空隙来尽一尽为人儿女的孝心。 但既然都说了是孝心,那总归都是好的。 “唉?我见你从外头回来,是去做什么了吗?” 我点点头,幸好是在这里碰到了她,而不是在南天门口,不然定要被她发现我是偷偷下凡去了,如今只需要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便好。 “是了,琬炎公主回东海去了,我方才去送了送她。” 露清公主信以为真,便没有再多问,与我同行进了瑶池台。 我心里头盘算着还有两件事儿要我去做,一件是夫诸神兽下落不明,按照淮泽的说法,夫诸神兽如今应该就是在天庭上,可是不管淮泽如何召唤它,就是得不到它的消息,此事还需要我帮忙。第二件事是件小事,便是琬炎公主如今已经回到了南海龙宫,可是初霁还在瑶池台上住着,明儿一早我得将初霁送走。 正想着,身边的露清公主却“唉?”了一声。 “怎么了?”我侧首看向她,见她的目光正盯着我。 露清公主眉头微皱,伸手过来轻轻拨弄了我的头发。 我更是疑惑不解:“怎么了?是小仙头发乱了吗?” 露清公主方才从我头发上取走了什么物什,如今正被她捏在指尖,我套头去看,竟是一颗珍珠大小的珊瑚枝杈。 想来是我在南海龙宫时不知道怎么刮到头发上的,这东西天庭上罕见,只有龙宫里才有,露清公主心思细腻,我倒真怕我去过一次龙宫的事会瞒不住她。 见露清公主盯着这颗珊瑚眉头微皱,她嘴上嘟囔着:“这不是珊瑚的枝杈嘛,怎么粘在你的发丝上?” 我正想着如何才能编一个能够让她信服的理由,这时身后有人说话。 “遍寻不见仙子,原来仙子在这里。” 我与露清公主循着声音去看,我们身后说话的,居然是夫诸神兽。 我大喜:“哪里是神兽遍寻不见小仙,依小仙看是淮泽太子遍寻不见神兽呢。” 夫诸神兽一怔,看了我身旁的露清公主一眼,道:“仙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露清公主的脸色尴尬了不少,但夫诸神兽到底是南海龙宫的神兽,而我又与琬炎公主交好,神兽说想借我一步说话,她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既如此,那你们有话先说,我便去拜见母后了。” 我向露清公主欠身:“小仙失陪。” 夫诸神兽脸色不大好,我素来看它都是一只清高傲岸的灵鹿,不曾有过今日这般神情恍惚的样子。 “夫诸神兽,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无论淮泽如何在龙宫召唤你,都得不到你的半点音讯呢?” 夫诸神兽神色一阵慌乱,急切地问:“我家太子没事吧?” 我安慰道:“你放心,他已经脱险了,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夫诸神兽闻言松了口气,道:“不瞒仙子,我去了戒律阁,见到了穷奇兽。” 我眉头一皱,这两日为了淮泽费尽心神,穷奇兽一事我险些都要忘了,如今被夫诸神兽这么一提,算算时日,离五月初五可是越来越近了。 我没说话,只看着夫诸神兽,它既然向我开了口,那自然是还有下文。 夫诸神兽叹了口气,个中原委娓娓道来。 上古时代已经久远,上古诸神都已经踪影不见,留下的就只有上古诸神所炼制的上古神器和饲养的神兽。 四大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四大凶兽:饕餮、混沌、梼杌、穷奇。 四大神兽都已经随着上古诸神的消迹而没了踪影,而凶兽仍然存有,别的三只踪影不知,只有穷奇兽在戒律阁里守着那块刻满了被剔去仙识的名字的人的华表。 若是有上古四大神兽在,或许还能够与穷奇兽相抗衡,可惜如今只有夫诸、甪瑞这一类神兽尚且被各大神君养在身边,同时神兽,它们的神力比起四大神兽却远远不如,更不要提与穷奇兽相抗衡了。 我看过天庭书录,这些事情我是知晓的,如今听夫诸神兽再次说起,只是平添了心中的疑惑。 我皱了皱眉,看向夫诸神兽:“照神兽这么说,你并没有能力与穷奇兽抗衡,为何要去那戒律阁?” 第十章 第七节 人有是非善恶之分,兽也有是非对错之别。 我以前的时候一直觉得。神兽即是善的,凶兽反之,如今听夫诸神兽说了这么多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凶手也有些是善的。 譬如在戒律阁里的那只穷奇兽。 据夫诸神兽所说,上古神带神兽凶兽大都是由人饲养的,这只穷奇兽却不同,他是实打实的土生土长于天地苍茫间,只因为当年干了一桩事儿,就被人看做了是凶兽。 这事儿也有穷奇兽自身的原因,因它生的龇牙咧嘴,很是骇人。 一日天帝率众神下凡涉猎,以为这穷奇兽是什么凶神恶煞之辈,便势必要为民间除了这一害。 却不想穷奇兽灵力强大,众神仙对它的追捕令它恼羞成怒,反伤了众神。 众神以为穷奇兽灵力足可以与饕餮之类比肩,故而将其排在了凶兽的前茅。 上古的神仙都这么认为了,那后续的人自然代代相传。 再后来天帝覆灭,身边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人和物,对天庭上的一草一木又都不够放心,于是便捉了穷奇兽上天庭,用最后的神力为它施加封印,责令他看管戒律阁,穷奇兽却也就无可奈何了。 “神兽自来便被淮泽太子养在身边,为何能够得知这些事情?” 夫诸神兽眸色深了深,最终还是决定告诉我。 原来夫诸神兽年岁比我想象中的要长的多,淮泽不过区区四万岁,夫诸神兽却有着几十万年的寿命了。 它生于洪荒水起之时。 最初天地还是混沌模样,夫诸神兽状似一只灵鹿,长于沼泽之中。 洪荒水起,它彼时却并没有那掌控洪水的神力,眼看一汪洪水便要将它淹没,这时有人逆水而来,倒也并不是人,而是一只凶猛的老虎。 夫诸神兽那时神力虽不强,心里却知道自己是神兽,想着自己神力都不可抗拒的洪水,这么一只野老虎又有什么办法。却没想到这老虎还当真厉害的很,一把叼起了夫诸神兽就离开了这片洪水之滩。 原来夫诸神兽受口中的这只野老虎,就是如今的穷奇兽。 穷奇兽对夫诸神兽有着救命之恩,换做在当今世人的眼中,那也是有恩必报的道理。 穷奇兽长于野。 夫诸承受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能够报答它,它那一腔清冷孤傲的心反而心甘情愿的随着穷奇兽同吃同住,就为了找个什么由头能够报答他。 于是上古洪荒神代,便有了这么一个奇景。 一鹿一虎,同居同行。 细看之下,却见鹿不像鹿,虎不像虎。 原来如此,原来夫诸神兽与穷奇兽有过这么一段患难往事。 夫诸神兽叹了口气,对我说:“后来穷奇兽被迫守在戒律阁,我便抽着能够上天庭的机会去探望它,直到有一日,我看到天庭上的十七公主进了戒律阁的门。” 我吃了一惊,露清公主去戒律阁做什么? 夫诸神兽又道:“这戒律阁是天庭上重要所在,一般都是为了惩戒犯了错的神仙,平日里并没有多少人去,那天我看到十七公主进去了,心里便觉得疑惑,于是偷偷听了个墙角。”夫诸神兽说到这里神色凄然,叹了口气,又道:“我这么一听,才知道王母令仙子杀了穷奇兽的打算。” 我一怔:“此事不假,只是露清公主为何要跑到戒律阁去对穷奇兽说这事,这岂不是奇怪?”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带路亲公主走了之后,我便进了戒律阁。这才发现穷奇兽神色有些不大对劲,它平日里懒散,多半是在华表之后偷偷打着盹儿,那日我进去,却觉得它比平时兴奋不少,可不管我怎么唤它,他都好像认不出我,血脉膨胀,双眼通红,我这才知道那十七公主应该是对它做了,什么使它有些发狂。” 我吸了口气,露清公主这般行径,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这诛杀穷奇瘦的法子分明是她向王母提出来的,如今却自己去对穷奇兽下手脚,图的究竟是什么? “神兽在天庭上消失了两日,便是在寻找法子?” 夫诸神兽点了点头:“可惜不知道十七公主对它做了什么手脚,任凭我在戒律阁待了一日一夜,也不能唤醒穷奇兽的神智。” 我叹了口气,此事错综复杂,而我却并没有把我要赴险的事情告诉淮泽和衡惑神君他们。 又听夫诸神兽说:“如今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盼望着仙子去杀穷奇兽那日手下留情,此事蹊跷,我会再想法子。” “你如今可是要回龙宫去?” “龙王和太子都在召唤我,不可不回。” 我点点头,又嘱咐了它一句话:“我不久后要涉险一事,你万万不可告诉淮泽与琬炎。” 夫诸神兽怔了怔,道:“好,那穷奇兽的事儿还得有劳仙子费心了。” 我心里十分恍惚,此事扑朔迷离,各中原因我又不能直接去问那露清公主,还得再想个更好的法子。就这般回了瑶池台。 既然如此,不久后戒律阁一行我便不能痛下杀手。 这般想着就回了瑶池台,眼前的景象却令我心中一喜。 原来我在外奔波,生死扑朔,我的院子里却还有这么两个人等着我。 一人是盈袖。 另一人是腊八。 “姐姐回来了!”盈袖远远的就看见了我,放下怀里抱着的腊八,兴冲冲地朝我跑了过来。 我一把抱住她,这丫头还看着文文静静的,跟我私下相处起来却真是有些古灵精怪。 “说来不过两日,我却已经觉得好久没见你了。” 盈袖从我怀里抽出头,眼眶却已见湿润了,委屈巴巴的对我说:“盈袖这两天在瑶池台上,心里便觉得惴惴不安,生怕有什么大事发生,如今姐姐终于回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我为她拭去眼泪:“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汪汪汪汪!” 我低头去看,腊八正用牙拽着我的衣裙,于是弯腰将它抱了起来:“腊八,你可是也想我了吗?” “汪汪汪汪!” 我心里一喜,心头因穷奇兽一事而被压的沉重的情感顿时少了许多。 第十一章 第一节 暮春。 院里一株青杏结了果,远远的泛出清脆的绿意来,瑶池台四季如春,但夏天总会来。 藏在窗棂下的芭蕉叶里,院墙下的青苔上。 这几日我过得安稳,自送走了初霁与夫诸神兽,似乎与琬炎和淮泽断了联系。 他们兄妹二人不曾再到天庭上来,我心里搁着穷奇兽的事,也不愿意去北斗宫,生怕那惯会摸人心思的白茗神君冒出来看出我心里藏着事。 但穷奇兽的事到底是个麻烦事,没有人与我出主意,我自己琢磨了几日,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想着再过几日,待我去戒律阁之时总能探个明白。 如此一来我便闲了下来,总算过了一段清闲日子。 说来也不算清闲,我院子里还有盈袖和腊八两个日日吵闹不修。 腊八这两日又开始学人说话了,有时候我真怀疑自己养的不是一只沙皮狗,而是一只鹦鹉。 “姐姐用午饭吗?” 我低头看了腊八一眼,有时候也真有些羡慕衡惑神君,到底他养的是上古神兽,那学起人说话来是个顶个的像,不像我眼前这只沙皮狗,明明是学盈袖说话,可这嗓音一点也变不了。 盈袖那娇滴滴的姑娘声音如今被它学的可真是……难以入耳。 我弯腰抱起腊八,盯着它圆滚滚的脑袋,故作严厉地说:“日后只准盈袖唤我姐姐,你不可。” 腊八有灵,我说的话它是都能听懂的,只见它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又“吭叽”了两声,却就是不肯出声。 我生气地将腊八放在自己腿上,任凭它自己跳回地面,一溜烟儿就窜出门去了。 “盈袖!” “怎么了姐姐?”盈袖闻声进来的也快,手里端着几碟小菜,问道:“怎么刚才派腊八来问姐姐吃不吃饭,姐姐也不说话呢。” 我叹了口气,起身帮盈袖一同将这几碟小菜摆到桌上,这才幽幽解释道:“还好意思提腊八呢,分明是我救活的狗,如今唯你是尊,我同它说话它都不肯理我。” 盈袖闻言偷笑了一声:“谁让姐姐前些日子忙,顾不上管它呢,没事,如今姐姐闲下来了,也能好好陪陪腊八。”她见我脸色还是不大高兴,隧又说:“姐姐放心!一会儿我去教训它,保管腊八听姐姐的话。” 说话间我与盈袖已经落座,平日里碧童姐姐常会邀我一同用膳,但册封的日子越来越近,她也有诸般事情要处理,如今是顾不上我了。 幸而有盈袖作陪,这饭菜也就多了几分人情味。 今儿的饭菜全由盈袖包揽,她的厨艺是我手把手教的,按着淮泽与白茗神君的说法,我的厨艺也算不上多么的惊为天人,只是饭菜里的烟火味儿确实天庭上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出来的。 我自惭一笑,他们口中的烟火味,却是凡间的百姓习以为常的味道,我在凡间那片土地上过了五年光阴,身上沾的烟火味儿怕是去不掉了。 “盈袖。” “嗯?” “你对凡间的记忆可还有吗?” 盈袖正将一块豆腐往嘴里送,闻言忽然怔了怔,豆腐从筷子尖滑落到桌案上,她却恍若未闻,眉头微皱,应该是正认真思量着我这一问。 而我之所以会有这一问,却是因为自己渐渐发觉对凡间的那些记忆渐渐模糊了。前阵子忙,我顾不上想这些事情,这两日闲下来了,我才会偶尔想一想我家乡古堰那些事。 我生在水乡,鱼米之乡,父母都是极其淳朴之人,晨钟暮鼓,处处都是烟火气儿。 我有一胞弟,说来惭愧,我如今已经不记得他的模样了,不只他,连我父母的音容我也已经记不大清楚。只记得那日洪水,父母带着我与弟弟匆忙逃出了家,盘缠细软一概没要,父亲抱着滴滴,母亲牵着我。 我的步子跟不上他们,扑通一声就倒在了水里,身后洪水浪头眼看就要将我淹没,生死一线间是淮泽救了我。 我一笑,怎么兜兜转转,想的还是淮泽。 盈袖却已经盯着我看了许久了。 “姐姐,你说你这神情一会悲一会喜的,想什么呢?” 我对她笑了笑,道:“没什么,说说你的故事。” 盈袖放下手中碗筷,神情有些悲戚。 “盈袖原本是一只杏花仙,姐姐也该知道,这花莫名成了仙,跟花莫名成了精是差不多的。” 我点点头,同是幻化成人形,自然是差不多的。 “后来,我的雷劫快要到了,便躲进了一片牡丹园里。可我平时里并不怎么好好修炼,想着多半是躲不过那场雷劫的。可赶巧了就碰上了一只天蚕精来蚕食那些牡丹花,我与它们虽不是一种花,但到底都是花,我心里想着左右自己也躲不过那道雷劫,还不如就跟那天蚕精拼了,救了那满园的牡丹花,也算是积点阴德。” 我闻言点了点头:“后来你就碰到了牡丹花神,将奄奄一息的你带上了瑶池台,如此说来,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盈袖盈盈一笑道:“我也只记得这些事儿了,当时灵力损的太厉害,别的都忘得差不多了。” “盈袖,你想不想,去探一探自己在凡间的事儿?” 盈袖秀脸一皱:“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探她们做什么啊?” “可我想知道我的父母亲人如今如何。” 盈袖摇摇头:“不不不,姐姐过几日还要去斗那穷奇兽,如今还是好好养身子吧。” “就是因为几日后有险,所以我才不想给自己留遗憾。我来瑶池台,不过几十日,若我父母运气好,此时应该尚在人世,再不济,我也想去看看我那胞弟。” 我说完这话再抬头时,却看见盈袖怔愣在一边,神色吃惊不已,喃喃道:“姐姐……你都是做了上仙的人了,凡间的事,怎么还记得啊。” 我一笑,这事我并不打算瞒她,盈袖是我足够信任的人。 我盯着盈袖,故作神秘:“告诉你个秘密,可不许告诉别人。” 盈袖有些吃惊,等着听那令她更吃惊的消息。 “因我凡思未封,凡间的事儿都没忘。记得我家乡何处,也记得我父母何人,记得我如何去的琼华宫,也记得我怎么来的瑶池台。” 第十一章 第二节 可别说,我这人也算是个急脾气,这句话的功夫才说了自己想要下凡一趟,下句话就要拉着盈袖与我同去。 盈袖又是犹豫又是扭捏:“我的好姐姐,这天规规定了,神仙要是没有旁的事儿是不能私自下凡的。” “怕什么?我前几日不是刚去过一次南海龙宫吗?这不还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盈袖仍是不肯:“那是有白茗神君护着你,你这样贸然萨下凡去,那定然要叫人抓个现行。” “你放心,如今天庭上各宫各院都在忙碧童姐姐册封的事儿,没人顾及的上我。” 我死缠烂打,好歹把盈袖说动了这么一点儿。 盈袖懦懦地说:“去也行,我……我得去喊着白茗神君一起。” 我赶紧阻止她:“哎,万万不可,我凡思未封这事儿在天庭上没有人知道,你若是说给他听了,那指不定他又要说给别人听,这可将我置于何地呢?” 盈袖这下子再没有了阻止我的理由,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你放心,你不是喜欢白茗神君吗?我家乡古堰有好些出名的茶叶,到时候给你买上些,你便能拿上这茶叶去拜访白茗神君。”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美人难过英雄关。 早知道把白茗神君搬出来便可轻易说服盈袖,我便不费那么多的口舌了。 盈袖深吸了一口气:“那……那就去!不过姐姐咱们可说好了,快去快回,看一眼,买了茶叶就回。” 我起身去首饰盒里找了找,挑了一只轻小的银簪。天庭之上没有能用的着钱的地方,自然也就没有钱这个俗物。但既然答应了盈袖要给她买些茶叶上来,那总要有点儿能跟凡人置换的东西,我左挑右选的也就这只银簪还算合适。 “拿好了,这可是给你买茶叶用的银子。” 盈袖将这只银簪握在手里,左看右看,对我说:“姐姐,我自然知道这簪子是银子做的,可是为什么这东西能买茶叶呢?” 我笑了笑:“凡间许多规矩你都不懂,走,我这就带你下去见见世面。” 盈袖吃了一惊,显然没料到我所说的是一场说走就走的下凡之旅。 盈袖显得有些窘迫。 “怎么了?” “姐姐放心,盈袖既然答应了要跟姐姐一起下凡,那定然不会反悔的,只是昨儿个香中仙子邀请盈袖今下午去她那里,说得了两匹绸缎要送给我。” 盈袖不提,我倒还真不觉得什么,近日盈袖与香中仙子走的好像很近。 我打量了盈袖一会儿。 头上的簪花是香中仙子送的,腕上的玉镯是香中仙子送的,如今连绸缎都备好了。 “你近日与香中仙子似乎走的很近。” 盈袖有些慌乱,以为我吃了香中仙子的醋:“姐姐别生气,盈袖也并不与她时常来往的。” 我一笑:“傻丫头,我生什么气。你虽与我同吃同住,唤我一声姐姐,但交朋友是你的自由,况且香中仙子温婉可人,温柔贤淑,我怎么会计较你与她交往呢?” 不过我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还真有些计较。说来也不是个什么大事,还是我初见露清公主那一日,她冤枉我偷了白茗神君的茶叶。香中仙子在一旁愣是没敢替我说半句话,我心里觉得她怯懦,但她区区一个小仙子,就算为我辩解什么也无济于事,所以我并未计较太多,只是每每想起来总会有些膈应。 但她风评极好,也不是那爱惹事的,这温温柔柔的性子与盈袖倒也做的来朋友。 “那可说好了,你从香中仙子那儿出来就陪我下凡去。” 盈袖连连点头:“只要姐姐愿意帮盈袖想套白茗神君近乎的法子,盈袖甘愿陪着姐姐上刀山,下凡间!” 我被她逗得一笑:“行,那你去吧,晚点儿见。” 盈袖答应着便出了屋门,却被我喊住了。 “等等。” “怎么了,姐姐?” “那绸缎分我一匹。” 窗外盈袖唉声连天,我满意的抿了一口茶。 盈袖走了,我却依然觉得花香袭人,如今已是暮春时节了,哪来的这么多花香味?难不成我院子里哪株花草又盛放了? 这般想着,到院子里转了转,也不过是青梅正青着,芭蕉正绿着罢了。 有两个小仙娥挽着手兴冲冲地从我门前过,被我拉住了。 “你们兴冲冲地这是要去做什么呢?” 可算知道为何有这花香味了,原来是瑶池台那丛丛鲜花总算是赶在这个暮春时节重新长了出来。 得牡丹花神悉心照料,曾经的那株姚黄又开的讨人喜爱,许多仙娥都争着去看姚黄的芳华,我甚是怀念,想着左右盈袖要过一会儿才回来,便去凑了个热闹。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仙娥们的衣裳渐渐单薄。 这瑶池台在蟠桃会之前那是花香四溢,后来百花被一把火烧没了,却也还算是清新怡人。 我不禁皱了皱眉,如今这瑶池台除了花香味儿十足……脂粉气儿也忒浓郁。 脂粉气儿浓郁,这来的仙娥就一定不少,我还未到近前去,就依稀能看见前头乌压压的人影,倒也不算是乌压压,粉的蓝的绿的黄的都有,这仙娥们在与百花比争艳,我突然就不想去凑这热闹了。 我不凑热闹,热闹却自己来找我。 这粉蓝绿黄里就有一个白朝我走过来。 一身白裙隐隐有光泽泛出,眉间一点朱砂,秀丽灵巧,正是我的老相识,云翎仙子。 我与她没什么大过节,但不大喜欢她这恃强凌弱的性子,本打算装作没看见她转身而去的,可她摆明了是冲着我来的。 “锦华!” 人家既然已经唤我了,那我自然不能再坐视不理,于是赔了个笑脸:“远远的瞧不真切,近了一看,原来是云翎姐姐呢。” 云翎仙子嘴角一勾,行至我身侧,打量了我片刻,而后说:“可担不起锦华上仙姐姐这称呼,几日不见,倒想找你聊聊。” 我挑挑眉,我与她本就算不上亲切,只是如今听她说的这般生疏,心里竟然多多少少有些难受。 第十一章 第三节 “你想找我聊些什么?” 云翎仙子直来直去,并不喜欢拐弯抹角,于是开门见山的就对我说了。 “我几日前来瑶池台找过你,一连两日你都不在,做什么去了?” 我一笑,算算日子,她说的应该是我前几日去南海龙宫时。 “我前阵子忙,整日里同琬炎公主一起游山玩水,也不知你说的是哪几日,更不知道自己当时身在何处。” “别装了。你下凡去了吧?” 哦?不想她竟然知道了。可依着她那瑕疵必报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必然要向王母告状去,可是一连几日却都没有动静,不知道她揣的是个什么心思。 “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去举报我?” 云翎仙子一笑道:“我与你无冤无仇的,举报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你想做什么?” “我这人向来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说实话,自从你上一回在蟠桃会时以一己之力与荐昆帝君相抗争,后又飞升上仙,我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嫉妒,凭什么我在瑶池台上几千年了,却还是个小小仙子之位,而你才来了几日就已成了上仙。” “人各有命。” “是啊,我知道,或许是我命运不济,又或许是我时运不济,没有你锦华仙子这样好的命,但是有句话我想要告诉你。” 我顿住脚步,看向云翎仙子,眉间一点朱砂衬得她一张玉脸更显白净。 “你想告诉我什么?” 云翎仙子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人群,而后凑到我的耳边悄声对我说:“提防着香中些。” 我闻言一惊,盯着云翎仙子看了会儿,香中仙子素来与人无冤无仇的,她为何会让我提防着香中仙子? “此话怎讲?” 云翎仙子拉着我到曲水亭旁坐下,看了看四周无人,这才又继续说:“我与你有没有多好的交情,为何平白无故的要到你房里去找你?” 这话说的奇怪,分明是她刚才自己说找我的。 我挑挑眉,等她继续说。 “缘是香中去找你,你不在房里,我们也不觉得奇怪,毕竟你与琬炎公主交好,她又总拉着你出去。” 我默默点了头,这话说的不假,我一两日不在瑶池台,确实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香中不信邪,硬是要跑到南天门去探一探究竟。” 我一惊:“她去了?” 虽然我下凡之时是化做了初霁的样子,但只消南天门的天兵对人说那日是白茗神君和琬炎公主带着丫鬟下了凡,那我又不在,香中仙子就必然会起疑心。 云翎仙子摇摇头:“王母恰巧有事吩咐她,她没去成。”闻言我略微放下心来,但似乎她的言外之意是…… 云翎仙子一笑:“但我去了。” 果然…… 我看着她,心里不慌不乱,道:“所以你都知道了?” 云翎仙子轻叹一声:“我又不傻,你下凡的事儿但凡多留心些,明眼人就一定能发现。不过你放心,这件事儿我并没有告诉香中。” “为何帮我?” 云翎仙子看着我,眸底波澜不惊,我素来喜欢她这份坦诚:“只因一份敬佩。” 敬佩? “我敬你初上瑶池台并不顾生死跑来瑶池台探望碧童仙子,敬你蟠桃会上舍身救人,敬你敢触犯天规私自下南海龙宫只因淮泽太子遇险,更敬你敢答应露清公主去杀穷奇兽。” 我一笑:“你过誉了,都是些情非得已的事儿罢了。” 云翎仙子又摇了摇头:“情非得已?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这也能叫情非得已?” 我一怔,我与她关系寻常,却能听到她嘴里这番夸赞,实属难得。 “锦华,实不相瞒,姐姐我在瑶池台几千年了。这神仙不论生死,长生不老,却也大多格外珍惜自己这长生不老的权利。能够像你这般处处舍己为人的实在是罕见,除了两万年前那位玉川神女,我还没见过有谁像你们一般。” “所以,这就是你帮我瞒住香中仙子……” 云翎仙子摇手一指,示意我不要继续说下去。 “说到这儿,就是我今儿要跟你说的重点了。” 我一怔,说了这半天,才说到重点? “你要说的是……香中仙子?” 云翎仙子点点头,道:“正是,如果方才所说我来瑶池台有几千年了,认识香中也有几千年了。我虽然平日里直来直去,但也不傻,这女人的心思我多半是能猜出来的。” “什么心思?” “就如同你对南海的那位淮泽太子有意。” 我失笑:“我竟然看不出,你是这样心思细腻的人。” 却不知,云翎仙子接下来说的话,实属让我吃了一惊。 她说:“人们常说无巧不成书了,咱们这位香中仙子偏偏从的跟你一样的心思。” 这话的意思是说……她也喜欢淮泽? 云翎仙子在我疑惑的目光里点了点头,是了,香中仙子也喜欢淮泽。 云翎仙子见我明白了一切,便起身理了理衣襟,道:“你对我无恩无德,我也就言尽于此了,奥对了,若是哪一日我经历说的话对你有用的话,记得请我喝次酒。” 我摇头失笑,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今日看花没看成,心里却比花还乱。 若真是依了云翎仙子所说,那近几日香中仙子有意接近盈袖,恐怕是别有用心。 “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呢?” 我真这般想着,盈袖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啦?”我看着眼前盈袖,怀里的的确确抱了两匹缎子,一粉一蓝,瞧着是极好的材料。 盈袖嘿嘿一笑,将怀里那匹蓝色的锦缎子塞到了我手里,对我说:“想着姐姐还在等盈袖,就赶紧从香中仙子那出来啦。盈袖偏爱这粉嫩的颜色,这蓝的就赠与姐姐啦!” 我摸了摸手里这匹锦缎,像是天蚕丝织的,看起来名贵的很。 如此看来这相中仙子盈袖交好,似乎更像是别有企图…… “姐姐发什么呆呢?” “哦,我想着,这锦缎料子好,摸着软和,颜色我也极喜欢。” 盈袖挽了我的手要回去把锦缎放下,边走边嘟囔:“那是自然啦,我看姐姐平日里衣裳里有不少蓝色的,我想想也是,这蓝色嘛,正好与淮泽太子的衣裳配的很。” 第十一章 第四节 放下东西,又待了会儿,暮色渐渐笼罩起来,我估摸着前头瑶池台看花的那些仙娥们也都尽数散去了,这才携了盈袖出门去。 “盈袖,你千万记着,凡人都觉得天庭上无限好,其实啊,这凡间也有多种多样的乐趣。咱们这次是犯了天规下凡去的,你千万千万不要乱跑,让我找不到你。” 盈袖连忙点头:“姐姐放心,盈袖一定记得牢牢的。” “还有,当日你昏迷过去,不知道那蚕精有没有被灭了。若是到了当日的牡丹园里,碰上这宿敌,你可千万别跟它硬碰硬。” “有姐姐在我身边,我肯定不会横冲直撞的。” 正说了这两句话的功夫,转眼就到了南天门。 盈袖探头看了看,那几个守门天兵看着威严得很,恐怕是不好糊弄。 “姐姐,咱们可该找个什么由头下凡去呀?” 上一次我是化做了初霁的模样,跟在白茗神君和琬炎公主身后下的凡,并没有引起他人怀疑。 我心里盘算着,这次若是变成个蝴蝶之类的,想来也能蒙混过关。 我看着盈袖懵懂的神情,围着她转了一圈,伸手捏了个仙法冲她一指,眼前盈袖那娇滴滴的姑娘转瞬间就变成一只桃粉色的小蝴蝶。 我满意的笑了笑,看样子自己这法术倒是越使越灵光了。 越耽搁越容易出事儿,于是我边自己心里也默默念了个仙法,我也就成了一只蝴蝶。 我冲盈袖使了个眼色:“走,下凡去。” 盈袖生疏的扑腾了扑腾翅膀。 不知是我二人颜色太过鲜艳还是怎么的,到了南天门口,却令这天兵起了疑心。 只听其中一个摸了摸下巴,道:“唉哥几个,你们说怪不怪,我在这天庭上当了这么多年的差事了,却头一回见这样的蝴蝶呢。” 这一句话就把其余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了,我与盈袖头一回用这躯体,本就不大会煽翅膀,如今这几个天兵一围上来,我一颗心扑通直跳,一转头,身边化做了蝴蝶的盈袖直愣愣的就摔在了地上。 那天兵瞪大了眼:“唉,这蝴蝶有意思吭。”说着就上前两步,想要伸手去捏盈袖。 “哎呦!”我再定睛去看时,却见那天兵的手被一只玉箫给挡开了。 那玉箫莹玉洁白,令人望而生出寒意。 顺着玉箫看上去,白衣仙人,衡惑神君冷冰冰地对那天兵说:“你吓到本君养的蝴蝶了。” 那天兵赶紧见礼赔不是,衡惑神君也并未看他们,向我与盈袖使了个眼色,我与盈袖知道他是来帮我们的,便努力地拍着翅膀随他离开。 衡惑神君并未往南天门里走,而是往外走的。 站定之处,是南天门外一角。 我回头看了一眼,确定看不见那天兵了,这才在心里念了两个仙法,将我和盈袖化回了人形。 “呼……”我拍着心口深呼吸:“刚才真是……真是好险。” 衡惑神君瞥了我一眼,嘴角不自觉的勾了勾。 盈袖也着实吓坏了:“要不是衡惑神君及时赶来,姐姐,我与你恐怕要露馅了。” 衡惑神君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我手里绞了块帕子,心里想着能不能将这事儿告诉衡惑神君。忍不住抬头瞥了他一眼,不出意外地,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依旧是冷若冰霜。转瞬又念及自我上瑶池台以来衡惑神君打过的照面,不管是北斗宫里伏羲琴音肝肠寸断,还是懒摇山上瞬息万变力斗怨灵,这桩桩件件算也来我与他也算是不浅的交情了。 罢了罢了,总归如今自己被人家捏在手里,不就是下个凡的事儿。 “小仙……想要溜下凡去玩玩……” 衡惑神君俊眉一皱:“你们下凡去玩?” 我又挪了挪嘴皮子,道:“是啊,看倦了天庭仙山景色,想要,想要下凡去看看人间山水。” 衡惑神君闻言就不说话了,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盈袖终于缓过劲儿来,笑眯眯的看着衡惑神君说:“神君怎么在这儿,是特意来搭救姐姐的吗?” 衡惑神君眸色一怔,冷冷地说:“不是。”却不等我们开口,自己又接着说:“近两日有风雨,恐天象有异,我去查看了一番。” 说完这话我才注意到衡惑神君手中还拿了个小小罗盘。 琬炎蔫了下来,悻悻地说:“得了,姐姐,这回恐怕要好好回瑶池台去,捞不着去凡间开拓眼界了。” 我忍不住笑了笑,道:“此话怎讲?” 盈袖道:“这都被衡惑神君抓了个正着了,咱们怎么还能下凡去。” 我与衡惑神君对视一眼,随即对盈袖说:“神君若是有意将我们捉回天庭,那如今咱们就不会在南天门之外了。” 盈袖一惊,打量了打量自己所处之处,果然是南天门之外。 “嘿嘿……神君您可真是最最最通情达理的上神了。”大约是衡惑神君除了冰冷没什么别的特点,盈袖憋了半天也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衡惑神君又看了我一眼,嘱咐道:“不可多待,顷刻便要回来,若教人发现,我也帮不了你们。” “神君放心!我与盈袖,保证马上回来!”说完这话我拉起盈袖就跑,留衡惑神君一人怔了怔。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我本不想再与自己父母有何瓜葛纠缠,当年他们狠心弃我,我如今只想看看他们是否尚在人世。 二者同盈袖一起去那牡丹园里看看,也算了了盈袖一桩心愿。 算起来这两件事压根费不了多少时候,保准天庭上众仙家一顿饭吃不完的功夫,我与盈袖就又溜回来了。 我腾云驾雾的本事不大地道,幸亏有伏羲琴的神力扶持,我和盈袖才没从这九重云霄摔下去。 盈袖在一旁抓着我的胳膊,颤巍巍的道:“姐姐这惧高的毛病,还是……还是一点好转不见。” “你,你知道我惧高,还在这说风凉话,小心我把你扔回天庭上,不管你了。” 盈袖吃软:“好姐姐好姐姐,我错了,你,你小心点啊。” 话说的晚了,我要看就驾着云到地面了,却还是马失前蹄,带着盈袖一同摔了下去。 第十一章 第五节 按说这眼看就到了地面了,摔得并不算狠,可是我伤的也着实不轻快。 本仙子运气不大好,带着盈袖摔在了一处柴火堆上。 盈袖揉揉屁股站起来,柴火随着她的动作儿滚了一地。 “唉,你慢一点儿。”我揉了揉腰,对盈袖说。 说这话的功夫却有几个人围了过来。 一个小贩架着糖葫芦架子,探了探头过来凑热闹,还有一个挑着菜篮子的大婶领着一双小孙儿驻足,眼睛里满是疑惑。 我抿了抿唇:“盈袖,姐姐我运气实在不好,把你带到大街上来了。” 盈袖看着眼前渐渐聚集起来的人影,也渐渐意识到我所说的“运气不好”是个什么意思。 那卖糖葫芦的小贩挠了挠脑袋,向身边人嘀咕道:“唉,我说咱们这镇子我可是土生土长了三十年了,可没见过这么体面的姑娘的,最近来了什么大人物。” 身边那人还真是认真想了想:“没听说有什么当官的贬官到咱这儿啊,这一看就是官家小姐吧。” 那卖菜的婶子:“哎呦,可别是什么妖精吧。” “刘婶子,你可见过这么美的妖精?” “嘿呦,没听老一辈的说嘛,这妖精那是最美的了。” “难不成真是妖精?”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街上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把我和盈袖围成了一个圈,似乎在欣赏什么旷世奇景。 此事是我疏忽,忘了跟盈袖换身衣服再下凡来,如今她一身绫罗粉衣,我一身素蓝衣裙,颜色虽不艳丽,可材质名眼人一看就知道富贵不凡。 今日落在了古堰应该是没错的,可没想到正赶上凡间的上午,街上人来人往正热闹。 我听着他们话茬儿越来越不对劲儿了,此事引得镇上起一场风波事小,若是闹大了捅到天庭上……完了完了,我命休矣。 “姐姐……”盈袖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此时有些害怕的攥紧了我的衣袖。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我理了理头发,对面前这群百姓们堆了个笑脸,心里立时就有了一套说辞。 “咳……诸位大伯大婶们……” 议论纷纷的人群听我开了口,顿时噤了声,我本以为他们终于能够安安静静的听我说两句,可没喘口气的功夫。 “哎呦,刘婶儿,这妖精说话声音还真好听。” “这妖精说话了,该不会要吃人了吧。” “哎呦哎呦,大家快跑啊!” 不知是谁起的头,人群顿时乱成一团,那被唤作刘婶儿的婶子紧紧的护住一双孙子,吓得腿发了软。 “乡亲们,别怕,我们不是妖精。”我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意更和善了些。 一位扛锄头的老乡胆子大些,率先发了问:“你说你们不是妖精,有,有什么证据?” 我心里一阵叹气,您把两位神仙说成妖精,就有了证据不成? 他要证据我自然是给不出来的,但若是要我编个故事那我还是能编出来的。 跟着淮泽与白茗神君厮混久了,这编故事的本事倒是长了不少。 “小女子与妹妹本是书香门第清流人家的女儿,奈何家道中落,无奈只得带着妹妹到贵宝地寻亲,人生地不熟的,是我们姐妹二人太过冒失,惊扰了乡亲们了。” 我生于古堰,自知这里民风淳朴,随便编个什么理由,这淳朴的百姓们也不会觉得是在骗他们。况且我这故事里还有一半真话,此来,的的确确为了寻亲。 人群里就有个老汉信了,他钻出半个身子来:“原来是寻亲的姑娘,但是我们唐突二位姑娘了。” 另一个小厮就问了:“却不知二位姑娘要寻的是哪户人家?” 我暗自一笑,这人算是问道点子上了。 “小女子要寻的那户人家姓许,从前是古堰镇的老住户了,只是这中间有几十年断了联系,却也不知如今人还在不在。” 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大娘想了想,道:“姑娘呐,咱们这镇上姓许的人家并不算多,只是找起来却也要费些时候,几十年前这镇子遭了一场洪水,不知你说的亲人如今还在不在。” 我眉头一皱,那场洪水自然也是我忧心之事。 “不过姑娘若是知道你家人姓甚名甚,或许能好找些。” 我一笑:“自然知道,我那两位长辈年纪大了,做晚辈的不好呼姓名,倒是有个辈分与我相同的儿郎,姓许,名露远。” 殊不知此言一出人群里乡亲们脸色大变,那先前的刘婶儿把怀里的孙子抱的更紧了些。 “哎呦,快走吧。姑娘,这亲你大可不必寻了,快回去谋别的生路吧。” 我与盈袖对视一眼,心头不解可谓是到了极点。 盈袖性子急些,就拉住人家的衣袖问:“这位大伯,却不知何出此言啊?” 这人吓了一跳,赶紧把衣袖从盈袖手里抽出来,一边摆手一边说:“姑娘您可别问了,快些回去吧。” 眼看着刚才连面前有两只妖精的可能都不怕的人群,顿时就因为我一句许露远而散开了。 看这架势,我那胞弟当年应该并未在那场洪水里殒命,且还回到这古堰镇来了。 只是……怎么乡亲们听见他的名字就如此闻风丧胆,难道我这胞弟比妖精还可怕不成? 却听那已经散开的人群依旧嘀嘀咕咕,议论不修,我与盈袖皆有仙识在身,五识可比凡人清楚了不知多少倍,仔细听一听,便能将他们的议论声尽收耳底。 说什么的都有,只是说的我一团雾水。 “要我说就是妖精,不是妖精那也是鬼怪,来找许小爷寻仇来了。” “瞎说,人家说了是来寻亲的,前阵子许小爷说要娶娇妻美妾,难不成就是这两位?” “还还真说不准,你没看这两位穿的这么好看,跟那城里的公主似的。” “听你这么说,你见过公主啊?” “那自然。” “在哪儿见的?” “老子梦里见的!” “跟哥几个说说,那公主长啥样啊……” “长得如花似玉,仔细比对,倒也不如这两位妖精姑娘……” …… 第十一章 第六节 日头越来越高,远处人家屋顶起了炊烟,我琢磨着时候不多,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 盈袖叹了口气,道:“姐姐,你说这可怎么是好,这镇上的人如今对我们敬而远之,连问个路也没人搭理。” 我拍了她的脑袋一下:“傻丫头,人家那可不是对你敬而远之,而是不敢搭理。” “为什么?都说了我们不是妖精啊。” 我叹了口气:“谁知道我那出息的弟弟这些年干了些什么呢。走吧,前头人少些的地方,再找人问一问。” 盈袖点了点头,转过这条人声鼎沸的大家,是个小胡同。 眼前景象倒是雅致。 满树绿荫遮了这耀眼的阳光。 我拉住一位遛鸟的老丈,问他:“这位老丈,向您打听点事。” 老丈回头看向我,大约在这小镇上见不到我与盈袖这般的姑娘,他眸色有些吃惊,但还是说:“你要问什么?” 我笑了笑,道:“小女子比来本为寻亲。” “哦?却不知你要寻哪户人家,小老儿若是知道,定然给你指路。” 我抿了抿唇,父母名讳我已经有多年不曾提起,如今挂在嘴边儿,心里竟生了恍惚之感。 “小女子要找的这户人家姓许,多年不见,算算时日,他家双亲应该已经上了年纪,那小辈我倒认识,算起来得有二三十岁的年纪,叫做……许露远。” 是了,我在凡间时名叫露华,我家胞弟,名叫露远。 这老丈听了神色微微有些变化,但却不像方才街上的乡亲们那般如临大敌一样。 老丈怔了怔,道:“姑娘说的这户人家,小老儿道确实知道,但恕小老儿多嘴,想问一句,姑娘当真是为了寻亲而来?” 我点点头,听着老丈说话还算有礼,便道:“正是,确实为了寻亲而来。” 老丈却摇了摇头:“我听姑娘的意思是有多年不曾与你这亲戚来往,想来姑娘不知内情。” “愿闻其详。” 我本以为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就算寻不到父母与胞弟,这位老丈也会告诉我一些内情,却不想他摇了摇手,指着自己的鸟笼子对我说:“小老儿这对画眉赶着到阴凉地歇歇,你要寻的那人家就在这后面巷子里,姑娘自去寻吧。” 话毕便拎着他的鸟笼子到了大树底下好乘凉,再不看我与盈袖一眼。 盈袖“咦”了一声,道:“这倒怪了,要说是方才街上的那些人粗俗不肯理我们也就算了,这位老丈谈吐听着不错,怎么也走了?姐姐,你那弟弟,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啊。” 我摇头:“这事儿倒有意思了,走,既然人家不愿意告诉咱们,那咱们就自己寻寻看。” 我们顺着老丈所指的方向走,却不想此地曲折迂回,与我童年的记忆不大一样。 “姐姐,你到底认不认得路了。” “嗯……我在天庭虽只过了几十天,可这记忆模糊的厉害,况且此地曾经遭过一场洪水,房屋建筑全部翻新,我还真是有些……记不得了。” 又走了些时辰,我与盈袖竟然还在这巷子里兜圈子。 “前面二位姑娘!” 一道男声自我们身后传来,我与盈袖回头去看,见是一个男子,衣着打扮不算富贵,却比普通百姓体面不少。 男子见我二人驻足,便含笑走近,我这才开始仔细打量他。 一身青色自然,手中折扇轻摇,墨发用玉冠束起,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男子在我们面前五步远处驻足,拱手一礼,笑道:“我叫二位姑娘在这巷子里头兜兜转转,却不知姑娘是要找人还是……” 话不曾说完,盈袖便答:“找人。” “哦?却不知,姑娘要找的是何许人也。” 盈袖又要答他,我伸手拦住了,眼前这人瞧着有些意思,端的是君子风度,语气却有调侃之意,穿的是公子衣衫,却不见有小厮随从。 我笑了笑,回了他一礼:“不知公子叫住我姐妹二人,是有何意?” 男子折扇轻摇,笑道:“姑娘可别见怪,我是叫姑娘来来回回的绕圈子,想是有什么难处,这才冒昧多问了两句,若是姑娘不喜欢,那我便走了。” 想必他也不会真的走,我总要给人家个面子:“公子且慢。” “哦?” “实不相瞒,我们姐妹这次是来寻亲的,找一户姓许的人家。” 男子一笑,又是拱手一礼:“认得认得,二位姑娘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带你们去。” 我与盈袖对视一眼,虽不知道这人揣的是什么心思,但我倒是新生好奇,且看看他是否真能带着我与盈袖找到亲人吧。 “那就有劳公子带路了。” 原是这巷子错综复杂,我不辨东西南北,硬是把方向走反了。他带着我们顺着原路回去,又经过了那遇见遛鸟老丈的所在,老丈看见我们三人似乎吓了一跳,笼子里两对画眉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男子嘴角依旧噙着笑意,恍若未闻。 在往前走,路渐渐宽阔了些。 望见眼前一草一木,我的心猛然一紧。 一排房屋屋舍俨然,道路两旁栽满了垂杨柳,柳树成阴,给这群淳朴的百姓几许阴凉。 这正是我儿时记忆里的景色! 这倒怪了,此地明明遭了一场洪水,生灵涂炭长达十一年,我竟想不到,这一草一木还是原本的样子。 不待我问,带路的男子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此地多年前曾经有过一场洪水,乡亲们背井离乡,多年后重返古堰镇,这道路房屋,都是按着原来的规制重新修建的,所以看起来格外的新些。” 我脚步一顿,盯着这人的侧脸,心中的疑惑渐渐消散,我一笑,道:“你就是许露远?” 眼前男子唇角勾了勾,也不否认,折扇一开一合在指尖玩弄,笑道:“听说有两位貌若天仙的姑娘到处打听我在何处,想着我们这古堰镇虽也不算大,但这太阳直晒着,我怕两位姑娘累着。”说着将折扇摊开,又说:“这不,我就自己来找姑娘们了。” 第十一章 第七节 天近正午,日头正晒。 我抬头看了看天,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在用午饭,过一会儿恐怕又要招人围观,于是对露远说:“我们此行确实是来找你的,怎么,不邀请我们到家里坐坐?” 许露远一笑,道:“邀请,邀请,二位姑娘,我家就在前方,快请吧!” 我们正要跟着他走,却听他话锋一转,说:“可惜如今家父家母正在家中,若是贸然叫他们看见我带了两位姑娘到家里恐怕有些不便,姑娘老不嫌弃走后门儿可好?” 我挑挑眉,这倒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家从前一贫如洗,一处篱笆小院,一个茅草低檐,就成一家四口避寒的所在,我倒不知道,如今在家里也有了后门儿了。 更有意思的是,此行本是为了看看我父母是否安好,以全我心头遗憾。如今倒教他说的是单单为了他一个人来的,反倒不能见父母了。 行,且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位姑娘可看到前处那方大院儿了,那便是许某的家。” 我点点头,道:“看见了,公子气度不凡,公子的家也是气派的很。” 确实气派,单看院墙,这房子足得有平常人家三倍大,砖墙,瓦屋,门槛高的很。 许露远得意的笑了笑,正要引我们进去。 这时面前一辆马车急急地行驶过来。 马车也气派,是一般人家做不起的那种,随着马车离我们越来越近,我嗅到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 盈袖自怀杏花香,对气味的捕捉往往比我还要灵敏一些,她皱了皱眉,附我耳边悄声说:“姐姐,这香气闻着浓郁,可是却劣质的很,闻着可不是个什么正经味道。” 我一笑,道:“看样子,这马车上的主人是来找我弟弟的。” “吁——”驾车的车夫在许露远面前勒了马,而后下车撩开车帘。 马车里下来一个姑娘。 许露远皱了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姑娘名叫柳四娘。 人如其名,风韵千万种。 这里有四年,一看到许路远,眼睛里就立刻噙满了泪水。 也不管自己身上那身翠绿衣衫是否会沾染这地面的尘土,也不管自己脸上那劣质的脂粉是否能够扛得住这眼泪的洗礼,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许露远面前。 柳四娘也不管许露远身边是否有我和盈袖在,只顾一个人哭的梨花带雨,芊芊玉手揪住许露远的衣袍,哭道:“公子,奴家……奴家久不见公子,思来想去,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公子。” 许露远一脚踢开她,怒道:“滚开,别当本公子的道。” 柳四娘哭的越发厉害,她叫许露远发了狠话,似乎真有要离去的意思。 “且慢!” 我上前扶起柳四娘,看向许露远:“许公子,总归如今已经到了你家门口,有什么话不妨进去慢慢说。” 许露远环顾四周,却有几个相亲围在路口指指点点,他却不甚在意,一挥衣袖,哼道:“进来吧。” 这房子翻新应该没有几年,位置还是我幼年时竹篱茅舍的位置,可是面积却不知扩大了不知多少倍。 我跟在许露远身后,向内厅走着,看着院中一草一木,我心里暗暗有了计较:看样子,许家不知是什么时候发达了呀。 前面许露远驻足,冲我和盈袖笑道:“二位姑娘,请进。” 身后柳四娘自然跟上。 内厅。 我看了那哭的仍旧梨花带雨的柳四娘一眼,冲许露远笑了笑,道:“我们姐妹二人初来贵宝地对,许多事情都存着个好奇心,方才见这位柳姑娘在门口哭的这般惨的梨花带雨,还真知道其中原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许露远面色一红,似乎不愿意同我讲述。 “柳姑娘,不妨你说来听听。” 柳四娘闻言一喜,以为我要替她做主,抹了抹眼泪,道:“奴家本是个北里女子,原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后来遇到许公子,奴家素来敬仰许公子的才气,这才全了公子与自已,公子允诺了说要给奴家赎身,可奴家痴痴等了公子这许久也不见公子,奴家……”话未说完就又哭了起来,好歹事情始末我也算听明白了。 柳四娘自称北里女子,我笑了笑,说的倒委婉,北里空销旅客魂。很多人解释是,北方的天空,旅客黯然神伤。这北里女子说的不过是青楼女子。 我看向许露远:“许公子可娶亲?” 却见许露远叹了口气,道:“不曾。”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算了算他的年纪,已是而立之年,这实在也不小了,怎的还未曾娶亲。 许露远嘴角一勾,笑道:“想是二位姑娘出现的晚了些,教本公子苦苦等到今日还未娶亲。” 我冷笑一声,却并不生气,他言辞间挑逗之语我早已听出,可惜我与盈袖看起来是十七八的姑娘,我却是他的姐姐。 我看了盈袖一眼,盈袖会意,既然问不出来,那就不得不使些仙法了。 盈袖修为虽浅,但我们面前的却都是凡人,她心里念了个仙法,一指弹向柳四娘,柳四娘应声昏倒在地。 许露远吃了一惊,支支吾吾道:“这这这……” 盈袖又一指仙法弹向他,他倒是没晕过去,却也已经失了神智。 “我姐姐问你话呢!” 许露远迷迷糊糊地抬了抬眼皮,道:“我……我是秀才!” 原来是中了秀才。 “秀才便可以不成亲?” 许露远一笑:“秀才,秀才是要做宰相的,宰相,是要娶公主的!” 我冷笑一声,志向倒不小。又问他:“那柳四娘是怎么回事,镇上百姓听见你的名字就好像如临大敌,又是怎么回事?” 许露远笑了笑,说:“柳四娘是镇上最美的女人了,哦不,在你们两个出现之前才是。镇上百姓……本公子不过欺负欺负他们,是他们胆子太小,禁不住吓唬。” 好家伙,这便是我的亲弟弟,一方恶霸的好弟弟。 第十二章 第一节 我叹了口气,伸手一指,许露远也晕了过去。 “姐姐,咱们如今可如何是好?” 我看了一眼地上昏着的柳四娘和椅子上昏着的许露远,心里已经有了一番计较。 “咱们,等。” 盈袖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我:“等?等什么?” 我一笑:“我此行不只是为了见我弟弟,还想要看看父母是否安好,我们就在这儿等着,我父母见不到弟弟,一定会来找他。” 我莫名的珍惜这段坐等父母的光阴。 一方面盼着父母安好,身体康健,另一方面还盼着父母的出现能够教训教训这个霸道的弟弟。 但纵然等待这东西过得再慢,到底还是有过完的时候,光阴这东西抓不住。 盈袖为我重新续上一盏茶水,我接过来的时候手竟然有些微微颤抖,不知不觉间,日暮西沉。 盈袖试探地问我:“姐姐,等了整整一个下午都不见老爷夫人出现,可,可还要等下去吗?” 我抿了一口茶水:“等,自我五岁那年在洪水之中去了瑶池台。从此父母就只有弟弟一个孩子,半日不见,定然要打探他的消息。” 话毕,我听到了脚步声。 与脚步声一齐传来的,还有一个小厮的声音:“老爷夫人呐,那公子中午的确带了两位天仙般的姑娘进了后院,不过与公子一同进来的还有那个青楼女子柳四娘,他们几个人进了这个屋就一直没有出来,小的不敢贸然上前打扰。” 那被唤作老爷和夫人的,自然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了。 父亲咳了一声,对那小厮说:“不知少爷在里面搞什么名堂,你先下去吧,守着门莫让别人进来。” 小厮应了一声,便有脚步声远去。 门“咿呀”而开。 我心里面想过无数个与父母重逢的场景,也想好了该如何行事说话,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心里难免是极其紧张,手中茶杯一晃,茶水洒了满地,我连忙站起来,看着门口那一双身影。 他们俱已经年迈了。 父母衣着打扮与弟弟一样:虽然不上富贵,但也足够体面。二人鬓边满了白发,外头西沉的阳光依旧有些刺眼,使我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容,但依稀能够辨认出是两个略显佝偻的身影。 盈袖见我怔怔站着,不免有些心急,附到我耳边,轻声对我说:“姐姐姐姐,你可别唤他们爹娘呀,咱们下凡的事不能让天庭上的人知道的,一旦走漏了风声,你我你我就是犯了天规律法。” 我轻轻点头,安慰她道:“我知道,你放心。” 父母见到屋里场景着实吓了一跳,也是,一个青楼女子昏在地上,一个秀才公子倒在椅子上,两位年轻姑娘在他们面前站着,任哪个人看到都会大吃一惊了。 母亲率先扑到了许露远身前:“我儿啊,你这是怎么了?”而后回头看向我:“是是是你们两个?是你们两个将我儿害成这样,你们对他怎么了?” 到底是父亲理智些,对我与盈袖说:“二位姑娘便是中午时分与我儿一同回府的?” 我向他行了一礼,答:“正是。” 今日不可认父母,便不可向父母行跪拜之礼,我这微微一礼,大约是我这此生能够向我父母行的最后一礼了,不觉眼眶有些微微湿润。 父亲摊了摊手:“那姑娘可否向老夫解释解释,如今屋里这场面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踱了两步,离父母近了些,这才看清他们容貌,父母已老,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许露远平日里蛮横霸道,仗着自己秀才的身份,到处恃强凌弱,还欺侮了这位柳四年姑娘。” 母亲闻言又激动了,一把抓起我的手腕,正要说什么,却忽然一顿,嘴里喃喃道:“这姑娘,好生面熟啊。”而后反应过来,又说:“你把我儿怎么了?” “弄晕了。” “什么!”母亲急了眼,道:“你,你为何……” “我方才已经说了,他蛮横霸道,恃强凌弱,我是为了惩罚他,还这古堰镇的乡亲们一个公道。” 父亲眉头一皱:“我儿还轮不到姑娘你来惩罚吧?” 我闻言心里难过的很,我是他的亲姐姐,怎么就到了轮不到的地步。但理智仍在,心知认亲万万不可,于是面上还是笑了笑:“不只惩罚,还未告诫。盈袖。” 盈袖应了一声,上前两步,施了个仙法。 眼前浮现出一幅幻象。 许露远出了考场,兴冲冲的跑回家,那时的家还是竹篱茅舍的小院子,他一脸稚嫩,对父亲母亲说自己应该能够中个秀才。 后来真真就中了秀才,许露远一夜成名,再也不读那圣贤书,反而做起了蛮横事。 在大街上走着就定要摸人家个萝卜,抢人家个柿子。 前头但凡有个略带姿色的女子出现,那定然要调戏人家一番,更有甚者,还人家带到家里头凌辱,这已是犯了重罪。 可是古堰镇的乡亲们淳朴,大都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念着他是秀才爷,日后若是考得好,成了状元郎,真真就做了宰府也未可知,所以一直隐忍多年,不敢出声。 烟花柳巷是文人墨客不该去的地方,可许露远还是去了,他去找了这青楼的头牌柳四娘。 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在我们的眼前,我心中那股恨铁不成钢的怨气越来越盛。 父亲和母亲终于互叹了口气。然而叹气之余却也不免面露惊色,他们二人看着我们,母亲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你们,你们莫不是神仙吧?” 我心里暗自一笑,到底还是母亲有眼色些,比那些把我们先做妖精的乡亲们聪明些。 父母已知许露远的恶行,日后定然要对他严加管教,我今世下凡的这种心愿也算是了了,此后离去,再也不会与他们有任何的瓜葛和纠结。 当年洪水之中他们狠心弃我,我原以为自己并不在乎,而且对父母早已淡忘,但今日来看才知道原来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我心里仍旧是牵挂着他们的,父母亲人就是父母亲人,任凭我做了神仙,那也更改不了。 第十二章 第二节 人间热闹。 遛鸟的老丈不少,热闹的大街上也能听得到天上画眉声。 我这埋藏了数日的心愿终于了却,听闻我与盈袖甫一离开了许家,父母便将柳四娘姑娘恭恭敬敬地送出了府,又将我那弟弟拖起来吊打一顿,我真盼望着经此一事他可以知错能改,但往后如何我却不会去打听了。 此后云雨无凭,我是天庭之上锦华仙子,不该记得凡间的事。 我看了看眼前人间繁华景象,打算将此间一事埋进心底,对盈袖说:“盈袖,时辰还早,我带你逛逛去?” 盈袖正盯着街边的糖人不肯挪步,闻言欣喜地对我说:“姐姐,别急着逛,你别忘了还有一事。” “哦?何事。” 盈袖笑了笑,道:“姐姐答应替我买的……” 我弹了个响指,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给白茗神君买的茶叶。 前头就有一家茶楼。 我掂了掂手里的银锭子,这十两银子足可以买不少茶叶了,白茗神君喝惯了这仙山上的仙茶,这人间滋味应该足可以博他一笑。盈袖既然是我妹妹,那我便尽力帮我自己讨个妹夫。 “掌柜的,称几斤茶叶。” 这茶馆的掌柜的见我与盈袖衣着光鲜亮丽,自然知道是来了买卖,赶紧扔下手头的算盘对拱了拱手。 “不知姑娘要哪些茶叶?” 我扫了一眼货架子,挨着点名字:“碧螺春、花果山云雾茶、宜兴阳羡茶……哦,那西湖龙井多给我装一些。” 我将银子扣在桌上,掌柜的赶忙吩咐人去抓茶。 此时身边却却来了位不速之客,这声音狡黠却又明朗:“姑娘好生大方,不如请在下喝盏茶?” 我抱臂看着眼前的淮泽:“倒是许久不见太子,还以为是您被令尊责罚了不敢出门,不想是在这里逍遥游玩。” 淮泽笑了笑:“那……在下请姑娘喝茶?” 我点点头:“掌柜的,可有雅间?” 掌柜的递过包好的茶叶的手抖得厉害,盈袖伸手接了过来,掌柜的语气也颤:“有,有,贵客二楼请。” 盈袖见状不解:“姐姐,他这是被什么吓着了。” 我悄声解释:“他听我叫淮泽太子,以为淮泽是他们凡间皇帝的儿子到了,自然害怕的厉害。” 我转念一想,此事若是被他传开了恐怕不大好,会给民间这些正常生活的人们带来些许困扰,也真会对皇宫里的太子有影响,于是冲这茶楼的掌柜说:“想是掌柜的误会了,我这朋友他叫泰孜,泰山的泰,孜然的孜。同音不同义,您可莫要多想了。” 说完这话我拉着盈袖的手先上了楼,淮泽在后摇了摇头无奈跟上。 茶楼掌柜的手中正要还给我们的那十两银子被吓掉在了地上。 真是占了“太子”这两个字的便宜,茶馆掌柜的给备了一间上好的雅间,临着窗儿,能看见外头的烟火气,依稀有百姓的叫卖声传进来,不过听得不大真切。 我携了盈袖的手先落座,自给自己和盈袖斟上了茶水,自顾自地品起来,淮泽紧接着上了楼来。 他一开口便没好话:“你才是孜然。” 我久不见淮泽,本想故作冷淡一番,谁知他这一句话就让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淮泽见我笑了也便叹了口气在我与盈袖对面坐下。 我听他叹气却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问他:“为何叹气?” 淮泽摇了摇头:“自上次林寒涧一事,父王有意让我熟悉龙宫里的各项事务,整日里学这学那,我忙的也真是半点空闲没有。” 我挑眉:“哦?那不知道咱们太子这个大忙人,今儿怎么有空到古堰镇来了。” 淮泽干笑出了声:“若我说只是路过,你信不信?想来你我是天作之合,在哪儿都能见到。” 我一摔茶盏,瞪了他一眼:“又不正经。让我猜猜……想是有什么事儿需要出来办,南海龙宫离古堰镇近,你如今瞧着神色并不匆忙,想来是办完事儿要回去的?” 淮泽一笑:“聪明!我是为了拿荐昆帝君而来。” “哦?他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不成?” 淮泽摇了摇头,思索道:“倒是没有什么幺蛾子,只是昨儿个午后他给龙宫下了一封信,又是求娶琬炎之意,我担心他是上次重伤已好,生怕他真有什么幺蛾子,这才暗中去查探了一番,见他还缠绵病榻,我也就放心回来了。” 我一笑:“他胆子到大。难不成是看你忙的还不够,想让你再忙一些?你放心,龙王这样做也有他的道理。他虽说有十几个儿子,你却是里头最受重用的,如今你也有四万岁了,他是时候叫你学着做些事儿。” 淮泽撇撇嘴,道:“我却不想。” “为何不想,你不想继承他的龙王之位?” 淮泽闻言狡黠的笑了笑,对我说:“我若是做了龙王,那你便是王后,你若喜欢,我便喜欢,只是日日被诸事缠身,不能到天庭上去探望你。” “我又不是那生了病的小姐,哪里需要你日日探望。” “难道你就想我吗?”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盈袖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这气氛着实有些令她有些尴尬,她看了看窗外的行人,叫卖声不绝于耳,对我说:“姐姐,我对那画糖画感兴趣的很,以前从来没见过,不如你与太子在这儿先聊着,我下去遛一遛可好?” 我脸颊红了红,淮泽抢先对她说:“去吧,早些回来,莫让你姐姐担心。” 盈袖如释重负,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我瞅了怀泽一眼:“我看你是巴不得她晚些回来。” 淮泽用手托着腮,看着我笑了:“你什么都知道。” 我抿了一口茶水,脸颊上的红色微微退了些,这才正色对他说道:“那我心里有一句话想对你说,却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淮泽又是放声一笑,拉过我的手,对我说:“你的心思定然瞒不过我。” 我心头一动。 他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你心里在说‘淮泽,我想你了’。” 第十二章 第三节 淮泽凑到我身边盯着看我,我正要笑他无礼貌,他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岳父岳母身子可还康健?” 我一惊:“你知道?”原本我并不打算曼他的,可我还不曾吐露半个字,他竟然已经知道了。 淮泽嘴角一笑,对我解释道:“听镇上人说来了两个女妖精,我本来是去除恶的,没想到到了许家门口偷偷一看,竟然是你。不过说来也怪,你竟然还记得凡间的事……还有……” 我打断他:“还有,我家竟然就在古堰。” 淮泽一怔:“嗯?” 我笑了笑:“当时古堰镇大水,你于大水之中就像一名五岁女童。” 话说到这份上了,淮泽不会还意识不到我便是当年他救下的那个女童,他憋了许久终于干笑出声:“娘子……这,这可真是缘分。” 我喝下最后一口茶,看了看下头街上人头攒动:“走,我带你听曲看戏去。” 戏园子离得不远,我给掌柜的留下了话,盈袖自然会找过去。 今日演的是《牡丹亭》。 那天,忘了是哪一天;在,忘了在哪里;我记得,记不清了。 只记得,它很美,美得像春天里的桃花与流水,美得像秋日里的落日与黄昏。可当杜丽娘去寻觅这模糊的梦境时,却再也没有分清,究竟这是她的梦,还是她现在的生活才是梦。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要吞噬一切,吞噬灯盏,吞噬日光,吞噬圆月。 她寻寻觅觅寻不到出口,兜兜转转找不到方向,摸摸索索的寻到了一丝光亮,这是照亮人世间的光亮。渐渐地黑暗褪尽,白昼袭来,眼前花团锦簇,闭眼轻嗅,处处花香,沉迷于此良久。猛地发现,她竟忘了自己是谁。 杜丽娘穿着绛红色的罗裙,带着宝石镶嵌的花簪,看着水袖随风而动,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个戏子,戏子入戏,即是一生。终将活在别人的故事里,吟唱属于自己的曲调。 杜丽娘所处的地方,叫做梅花观。 梅花观!她的心头莫名一紧,模糊的记忆开始变得渐渐清晰:我,已经死了。 地府里漆黑如墨的记忆袭上脑海,有凄厉的叫喊,哀怨的哭泣。人事变幻,没有人理她,我就一个人等待着被提审,这么一等,就等了三年。 她死了三年了。 三年前,她做了一场梦,梦到了这里,就是脚下这片土地,那时还不叫梅花观,只是她家的后园,从未来过的后园。 袅情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那是春天吧,空中漂浮着小飞虫口中吐出的细丝,与飞花一同自在到了杜丽娘的眼前,春天已经到来了吗?记不清了。 后园里,还有一束梅花开的正艳,乍暖还寒里惊艳了满园。梅树下有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子,他有着温润儒雅的气质是,一位手捧书卷的谦谦公子,在一片梅花纷飞里兀自勾住了我的心,倏地,男子就像被吹风吹拂梅花的,一下子随风飘散,散在我的眼里消失不见。 杜丽娘的心就这样乱了,就像平静的湖水里有了一有尾欢脱的鱼在心里荡起丝丝涟漪,却怎么抓也抓不住。 这是个梦吧,可她怎么记得,那个男子叫柳生? 生在这深闺大院里,就注定要作这深闺大院里的大家闺秀,过着每日里刺绣纺线,又或者读几句诗书的平静生活。可自从上一次梦到了柳生,杜丽娘就开始发觉日子是那么的单调和枯燥。就像深秋的花园,没有绚丽的色彩。 看着眼前庭院深深,春意沉沉,便想去游一游那后园,寻一寻那柳生。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越走越落寞,心情起起伏伏,满园春色触动了她的情思,也让她感受到了身处的荒芜。 “春香,我们回去吧。” 杜丽娘也许只是误闯禁地的游人,流连越久,失落就越深。 她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柳生。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又是梦吗?记不清了。 只记得,这次的柳生没有疏忽消失不见。他说:“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后园里花事烂漫,柳生对杜丽娘殷勤眷恋。 “柳生,柳生。” 从梦呓中醒来,他终究又走了。 这一梦后,杜丽娘再也守不住这平静的日子,日日倚在窗前,想着后园里的欢颜。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只是越来越觉得,柳生他总有一天会再来寻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杜丽娘内心凄苦,不愿守在这深闺大院,渐渐地开始不思茶饭。 却还是日日思念着柳生,柳生。 却原来,她已忧郁成疾,一任生活荒废到了底。 杜丽娘感到命数已尽,要母亲将她埋在后园梅树下,要春香把她的画像藏在太湖石底。 然后安然的闭上了眼睛,就此死去。 她死了三年了,幸蒙梅花观的主持石道姑帮助,她还可以重游这故园。 一切都物是人非了,她只寻得到梅树的枯枝,下面还埋着她的尸骨。她总觉得,梅树在,柳生就会在。果然,柳生正捧了本诗书在园子里踱着步呢,世无双的公子看见了她,她告诉他我是山下农夫的女儿,但她想与他一起西窗闲话。 柳生却说:“小姐,我见过你的,在太湖石底下,有你的画像!你在我梦里,跟现在一样俊俏!” 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杜丽娘的泪涌上来,原来他是识得我的。“柳生,柳生,如果我是个鬼,你可会怕我吗?” 柳生说她是他的妻,怎的会怕,就怕水中捞月,雾里拈花。 亏了这梅花观里有个石道姑,许了杜丽娘和柳生有情人终成眷属,梅花树下,柳生开了棺,她睁开了眼睛。 他们只是爱到义无反顾,凭着对爱的执着冲破了生死的禁锢。 我看着园里的枯枝渐渐生绿,身边一下子又变得花团锦簇,我一个恍惚,这个故事就已经结束。 原来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淮泽。” “嗯?” “我会为你抛弃一切,奋不顾身,义无反顾,粉身碎骨。” 第十二章 第四节 暮色渐渐到来,天边晚霞醉成了琉璃古玉色。 不一会儿满天红云,今夜恐怕有雨。 我与淮泽出了戏园子,街上行人渐少,买菜的卖菜的都一一归家,似乎都在为了这场即将到来大雨而做最后的奔走。 淮泽牵着我的手,眸子里散发出难掩的笑意:“龙宫事多,我得先回去,你此行可还要和盈袖去做什么别的事儿?” 我淡淡一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儿,无非是去看看当年令盈袖受伤的野蚕精是否还活着。” 淮泽点点头,放下心来,凭我的能力对付来野蚕精倒不是什么问题,不过他还是嘱咐我:“今夜恐怕有一场大雨,今晚你们要住哪儿?倒不如跟我我那龙宫去。” “那可不行,你父王是派你出来办事儿的,若是要带我们两个回去,免不得惹人口舌。” 淮泽笑了笑:“那你们就寻间客栈休息,明儿办完了事儿一定早早会天庭去,不然恐怕要让别人发现了。” 会心一笑,知道他要赶着回龙宫去,心里难免有些不舍,但仍然对他说:“你放心吧。” 淮泽拉了我的手,海蓝色的眸子泛出温柔的光芒,看着我说:“过两日碧童公主封典大礼,我去看你。” 话说到此处我心里铮的一声,日子的确越来越近了,若是我运气不好,恐怕今晚是我与他最后一次相见了。 淮泽看不出我心中所想,紧了紧我的手就要离去。 “淮泽!” 淮泽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我的神情很是不舍,但不正经如他,这种时候总要想着怎么讨我一笑。 “深深,你可是舍不得我。” 我真的舍不得他,此时不想与他玩笑,走上前两步,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淮泽一怔,胸膛起起伏伏,虽是龙宫太子,身上却没有那大海的冷意,他轻轻伸手抚了抚我的背,难得地温声细语:“乖,又不是不见了。” 我点点头,松开了他。 “你且去吧,盈袖应该快来了,不必担心我们。” 古堰地方小,名字却古朴,在漫长岁月里兀自伫立,历经洪水冲刷,风霜洗礼,见证着一场又一场的别离。 淮泽走后天边雷声轰隆,大雨将至。 我在戏园子门口独自踱着步子,担心盈袖是迷失了方向,找不到我了。 眼看天边红云褪尽,豆大的雨点滴答落下来。 我心焦不已,街上行人早已四散归家,我又该如何去打听盈袖下落。 “大雨将至,姑娘还不回家吗?” 我闻言定睛一看,说话的人从远处走过来,听声音是个姑娘,穿的朴素,身姿也纤细,只是一把油纸伞遮了容颜,不知容貌。 我渐她走近,便礼貌的笑了笑:“与小妹一同出来,此时找不到她了,不知姑娘可有留意到一位身着杏粉衣衫的姑娘。” “有,长得俊俏,衣着靓丽。” 我眨眨眼:“当真这么巧?那姑娘可否告知我家小妹现在和处啊?” 伞下姑娘语调十分清冷:“前头客栈躲雨,我带你去。”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眼前这位姑娘穿的平常,气质却超凡脱俗,说话语气这样清冷,却又热心要带我去寻盈袖。这雨天黑夜里,她一个姑娘家的又自己跑出来做什么。 “你还不走?” 我出神之际她却已经走远了数步,我慌忙跟上,管她如何,只消真能找到盈袖就好。 这一路上未见行人,却是越有越偏僻了,从大街上几个弯就转进了巷子里。 前面带路的姑娘脚步极快,我看着她的身影,越看越觉得眼熟,心里渐渐有了计较。 这声音我倒是真没听出来。 又走了几里,前头可见灯光,想必是她口中的客栈到了。 “到了,她在楼上。” 我行至她的身边,看了看客栈厅堂景象,掌柜的是个好心人,许了不少百姓在这落脚喝茶,大厅里热闹得很。 我赞许地点了点头:“连这古堰镇这小地方都能找出这样好的客栈,姑娘好眼光,不愧是公主。” 露清公主脚步一顿,收了手中的伞,雨不大,但雨点却狠,她衣衫未湿,我却湿了裙摆。 我眼角瞥一眼楼梯:“上去说。” 露清公主并未言语,与我同行上了楼梯。 “你早认出是我了?” 我睨她一眼:“公主这声音掩饰的好,小仙原本真没认出来,半路上才觉得不对劲。” 露清公主冷笑一声,道:“那你还敢跟着我来客栈?” “盈袖在哪?”我的脸色已经冷到了极点,此处既然不在天庭,我也不想与她谨守那公主和上仙的身份。 露清公主见我与她较上了劲,笑了笑说:“就在屋里呢,我还能骗你不成。” 我看了看面前房门,推门而入。 屋里陈设古朴雅致,一桌,一窗,床上盈袖不省人事。 我见状一慌,忙上前查看,见她呼吸平稳,这才放下心来。 “你把盈袖怎么了。” 露清公主将手中雨伞靠在门边,走了两步到桌旁坐了,而后笑了笑说:“我见盈袖仙子在街上问南问北的,想是迷了路,便带她来客栈休息,放心,施了个仙法,睡了而已。” 我叹了口气,果然是迷失了方向。 “想来你把她骗来客栈的法子跟骗我的一样?” 露清公主自己倒了杯茶水,端起来颇有架势的抿了一口,而后道:“不过,她不如你聪明,没猜出是我来。” 我到她对面坐下,是时候与这人谈谈了。 “你把我们二人骗到此地,有什么目的。” 露清公主嘴角一勾,道:“锦华仙子快人快语,那我就直说了。我八姐姐册封在即,穷奇兽的事儿锦华仙子可别忘了。” “我没忘,明日回天庭便去,自当全力以赴。” 却见露清公主摇了摇头,道:“我要的不是你全力以赴,而是豁出性命。说实话,你上仙之身,我不敢动你,但她不同,她不过是个花仙。盈袖在我手里,你就肯豁出性命,对吗?” 窗户关的不严,阵风吹过,带有腥腥雨丝,我不禁一个瑟缩。 “露清公主,你究竟……要做什么?” 第十二章 第五节 “轰隆……” 一场大雨瓢泼而下。 露清公主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起身离开了座位,到盈袖床边坐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黑沉沉的,暴雨如帘,加之雷鸣电闪,令人望而生怖。 她伸出手,轻轻拨开盈袖脸上的发丝,开口道:“锦华仙子素来聪明,怎么这次却慌乱了,也不问问本公主为何要亲自来凡间找你?” 我一怔,本以为她是想让我上天庭杀穷奇兽,但时间虽然紧迫,到底还有些日子,却也不必这么着急,若是她真的有事寻我,随便差遣那个天兵仙娥不行,非要自己公主之尊贵冒犯天规下凡来? 那时我心里不知闪过了多少推测,思来想去却都觉得不合理。 且不说她找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单讲时机,此次我与盈袖下凡,除了衡惑神君断没有别人知道了,而衡惑神君的为人我十分清楚,断断不会将此事说出去,这露清公主,又是从何处得了消息? 露清公主见我苦思,满意的笑了笑:“别猜了,是香中。” “香中仙子?”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当日瑶池台上初见露清公主那一回,香中仙子那胆小怕事的举止;想起下凡之前,云翎仙子悄悄与我说的那一番话;想起近几日她与盈袖走的异常亲密,盈袖虽机灵,却没什么心眼…… 大抵是教她从盈袖那儿套了话去。 我自嘲一笑:“想必,她一直都是你的人。只是我不解,瑶池是王母的云台,你在你自己母后身边安插人手,图的是什么心思?” 这问题她明显避之不愿作答,起身将那扇窗户关了,将那一袭烟雨、漫天滚雷都隔在了窗外。 在这以前,露清公主对我的态度时而针锋相对,时而好言好语,但自这一刻开始,她再也不会是我眼中携了一蓑江南烟雨的女子。 窗户乍的关上,最后一丝拂过她的发丝,遮住了眼角的锋芒。 “杀穷奇,夺戒律阁典录,母后年纪大了,终有一日要将她的瑶池台交给别人。” 我乍闻此言,心中震惊不已:“你……你要弑母不成?” 露清公主摊了摊手,道:“仙子这可是说笑了,母后千金之身,怎会归轮回,我不过想帮帮她,你怕什么?” 我咽了口吐沫,顿时觉得面前这女子蛇蝎可怕。 “你就不怕我回天庭,向王母告发你。” 露清公主似没听见我这话,只缓缓踱着步子,走了两步又折返回了盈袖床边,我猜到了她可能要做什么,带上出手时却已然来不及了。 露清公主默念了个仙法,床上盈袖渐渐变得缥缈,我再定睛看时已然变回了一颗被露清公主捏在手里的花种。 此时伏羲琴已经被我召唤出来,我猜测到她要对盈袖不利,本想借伏羲琴的神力与她搏个你死我活,怎料到区区一眨眼的功夫我家盈袖就已经被她捏在了手里,这……这仙法也太厉害了些。 蟠桃会那日荐昆帝君用的崆洞印有这样快的威力,可露清公主是天庭之女,怎会与那黑龙有勾结? 不待我将其中关窍想明白。露清公主便将盈袖收入了袖中,看向我的眼神有些笑意:“那就看,锦华仙子你,舍不舍得了。” 我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盈袖的命被她捏在手里,就如同将我捏在了手里,我只好收起伏羲琴,复又睁开了眼睛:“舍不得,你说,我照做就是。” 外头暴雨滂沱,明日起来街景道路都会被这大雨洗刷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尘埃。这日天庭上有仙女下凡的事只会被人能当做浮生一梦,过后铁匠打铁,菜农卖菜,与我父母兄弟一样,只会当个闲谈,最终湮灭在历史的风云中。 纵然外面雨下得再大,也阻止不了两位神仙想要回天庭的脚步。我与露清公主都用了仙法护体,不曾被这大雨淋湿。 只是穿梭在雨里,这感觉难免让我想起了当年那场洪水,心里害怕之余却又不自觉的想起淮泽,心绪难言,似雨声千绪。 露清公主说已经向王母禀告了我要去戒律阁一事,她便没给我去瑶池台的机会,径直去了戒律阁。 云台四梦桥。 如今正赶上天庭下午的光景,又因着凡间大雨的缘故,桥上腾腾的升起许多缭绕的仙气。 我与露清公主并肩而行,此时她又恢复了公主的那张笑脸:“仙子且宽心,本公主说过会与你同去戒律阁,自然不会食言的。” 我淡淡一笑:“有劳公主。” 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又有了一层盘算。穷奇兽之事有古怪,先前夫诸神兽特意跑来同我说过此事。 穷奇兽原本算是领了个闲差,只管在戒律阁华表之后打盹罢了,可前不久是露清公主亲自去了戒律阁,亲自对穷奇兽使了手段,使它失了神智,这摆明了是要我与它有一场血战,不是我死,就是穷奇兽亡。 我原本想着等我去戒律阁时不伤穷奇便可,可如今露清公主铁了心要与我同去,我又该如何在她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我若是真的将穷奇兽诛杀,又如何对得起夫诸神兽,又如何对得起淮泽? “等等。” 露清公主闻声驻足,看向我:“仙子怎么了?莫不是怕了,不敢去?” 我笑了笑,对她说:“答应了公主的事怎么还会有不敢的,只是如今天色尚早,不去待日头落了再去。” “为何?” 我又是一笑,把瞎话编的绘声绘色:“小仙听闻穷奇兽虽然厉害,但是眼睛有些不大好,想等着天色暗了,戒律阁里头看不清楚,那我们的胜算或许就能大一些。” 露清公主嗤笑一声,这话是我顺口瞎编的,她自然不会相信,可我要的就是她不信。 露清公主自顾自走了起来:“怕了就说怕了,你就算等到天黑,有我守着,也搬不到救兵来,前头有亭子,就去那儿等。” 我此刻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腊八身上。 只盼它如今能听我的话。 第十二章 第六节 腊八啊腊八,平日里你对盈袖的话言听计从,不把我这个救了你性命的人放在眼里。可如今盈袖被人逼得化成了原型玩弄于股掌之中,如今只有你这狗耳朵好使,只盼你能听到我对你的传音。 你听到我唤你之后立刻去找衡惑神君或是白茗神君,将此件事情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戒律阁有变故,我恐怕有险,此事怪我,原本想一力担下这些风险,可如今盈袖的姓名捏在露清公主手里,穷奇兽又是稀奇古怪的发了疯,似乎是我不能孤注一掷的局面。 还有个原因:我如今还不那么想死。 腊八啊腊八,我与盈袖之生死,穷奇兽之生死,便掌握在你的手中了。 此处在云台四梦桥上,离瑶池台不算太远,凭腊八的灵力应该是能听到的。 不一会儿晚霞尽散,我这一日竟然亲见了两次日落,一次在那民间古堰镇,紧接着是暴雨滂沱,一次是在天庭之上云台四梦桥,这个夜晚却似乎格外平静。 露清公主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扇子,轻轻捏着,此处是瑶池台,暮春初夏的气候,还不算热,她与我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手里拿把扇子是打发时间罢了。 我心里自嘲的笑了笑,我锦华就是一介凡女,既没有衡惑神君出世的卓尔不凡,也没有淮泽和白茗神君入世的多重心思。我原本想着既然命运的机缘巧合给了我这个飞升上仙的机会,便尽我所能,好好报答那些对我善意相待的人,再尽我所能,好好活着。 可命运多舛,自我上了瑶池台,事儿就一桩接着一桩,从不曾间断,如今又到了要将我自己的命搭上的时候了。 我无奈笑笑,若真有个不测,对身边这些人:淮泽,琬炎,衡惑神君,白茗神君,盈袖,碧童仙子,还有腊八……还真是很不舍。 露清公主停下扇扇子的动作,看了我一眼:“锦华仙子,天已经黑了,你还要在这儿孤坐到几时?” 我淡淡一笑,起身抚了抚衣衫,似乎拂去一身痴缠。她方才有个词用的好,“孤坐”,我方才,真真生出了独自一人孤坐到天明的恍惚之感。 “事不可耽误,公主请。”说罢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我身旁这个心思难名的女子与我一起深涉险境。 或者说,让她亲眼看着我深涉险境。 这条路走的格外漫长了些。 云台四梦桥曲折,每走几步就要变换一个方向,似乎预示着人生之路,多转折,多变动,也多选择。 到戒律阁门前时,夜空已经有一轮皓月浮现,带了群星满天。 “吱呀——” 戒律阁的门应声而开,露清公主推开了门,却并没有迈进去,而是驻足于这份威严之外。 我看了看殿内景色,与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所差无几。 仙气缭绕,戒律阁正中一座华表,刻满了人的姓名。 “锦华仙子,你还犹豫什么?”露清公主在我身后冷冷说道,她真的是等不及了。 我回头冲她一礼:“素闻穷奇兽凶猛,小仙怕伤了公主,烦请公主就在门外静候小仙的消息吧。” 露清公主对穷奇兽的恐惧,是我现在唯一能利用的筹码。 这一刻我心里百转千回,想着她是天庭公主,自然不会甘心丧身于此,所以她是怕的。又担心她此番行为本有阴谋诡计,会想要亲眼看着我拼上性命…… “好,那本公主就在这儿静候仙子佳音。”露清公主说这话时从袖中摸出了盈袖,捏在手心,这时候了,她竟然还要用盈袖来威胁我。 我关门的声音并不大,却没有一丝犹豫。 回身看着这道紧闭的门,但愿衡惑神君他们赶来之时我尚有一口气在。 施了个仙法,设了座屏风置在门前,任里面翻天覆地,只要我不死,露清公主在外面就听不到。 伏羲琴现。 我的手指碰到伏羲琴的琴弦,一颗慌乱不堪的心总算安稳了些。 “敢问!这守着戒律阁华表的,可是穷奇兽?” 无人应答。 “若是穷奇兽在此,可否出来一见?” 又是无人应答。 按照夫诸神兽的说法,这穷奇兽突然变得性子狂躁,不可能听见我两声呼喊仍旧无动于衷。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用了个仙法往那高处华表飞去,绕了一圈,这上面确实刻满了人的名字。 若是穷奇兽迟迟不出现,我只消找到碧童仙子的名字而后将其抹去,此行就算是功德圆满。 可夫诸神兽已然同我说过穷奇兽之事了,此事我便不会坐视不理。 “铮——”轻轻拨弄了一下伏羲琴弦,琴音四散各方,平稳异常,唯独落在那西南一角时,有些些许波动。 伏羲琴是神器,穷奇兽是凶兽,二者相撞,定有波动。 “穷奇兽!”果然,待我顺着华表细细找过去,在戒律阁西南角书架之后,瑟缩着一只所谓的凶兽。 它模样似虎,体态却比虎庞大了几倍,模样也比虎凶猛了不少。如今形容枯槁,颓然趴在地上,见我走近眼皮也不肯抬一下。堂堂凶兽的精气神儿,就叫我那腊八也比不上,唯有那起起伏伏的胸膛让我相信它是活着的。 “穷奇兽?”我又试探地唤了它一声。 这下它总算肯卖我个面子,耸拉着的眼皮抬了抬,语气不紧不慢,似乎早知道我要来:“你是来杀我的?” 穷奇兽的声音一点也不凶很,反而温润好听。 我笑了笑,回答简洁而明了:“是。” 穷奇兽叹了口气,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却最终颓然的倒在地上,看样子像是受伤了。 它说话的语气依旧平缓:“你受伤了,你一招便可致命。” 它闭眼待死,我却并未出手。 “怎么,你还不动手。” 我笑了笑:“你堂堂上古四大凶兽之一,就这样死在我一个资历不足的小仙子手上,岂不是太可惜了?” “那你想要做什么?” 我收起伏羲琴:“我不杀你,反而要跟你做个交易。” 第十二章 第七节 我事后想想,倘若我当时是穷奇兽,恐怕也会被所谓的这个交易吓一跳。 穷奇兽不知道是受了伤还是怎么的,与我想象中的大不一样,它模样但还算威风,只是灵力尽失,费力的想要站起来,试了几次,最终无力的倒在地上。 穷奇兽叹了口气,问我:“什么交易?” 我淡淡一笑,对它说:“常言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受了夫诸神兽这一托付,自然要好好保你性命,不过你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我,如此,我们才能够共商良策。” 前因后果同夫诸神兽所说的差不多。 这穷奇兽千万年如一日地在戒律阁守着这华表,日日百无聊赖,直到那一日露清公主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只一个仙法就令它兽性大发。 穷奇兽本性非恶,又与夫诸神兽有故交,那日夫诸神兽发现异常赶来探望,穷奇兽意识清明,唯独行为不受控制。它知道这是场阴谋,故而拼命挣扎,用自己的灵力冲破了露清公主施加的仙法。 只是如此一来它灵力尽失,如今连站起来也做不到。 我心里一惊,这露清公主的修为竟然可以控制上古之兽?按理说不该如此啊。 我叹了口气,俯身蹲在它面前:“今日我本是奉了王母与十七公主之命来杀你,但我既然知道了,定要助你一臂之力。” 穷奇兽一怔:“当真?你这小姑娘,肯帮我?你叫什么名字?” “当真。我叫锦华,是瑶池台的仙女。我说过了,我受夫诸神兽之托,定然要尽心尽力。只是那位露清公主,如今就在门外,如果看不到我杀你,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穷奇兽眯了眯眼睛:“仙子既然同我说了这番话,心里一定有了主意。” 我笑了笑,又重新将伏羲琴变幻出来。 我没有多少聪明的心思,算计的太多反而马脚太多,倒不如简简单单的做个小小的筹谋。 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将一件重要的事做了。 我绕着华表转了一圈,碧童仙子的名字很好找,没有穷奇兽看护,销毁这名字如同探囊取物,难得是接下来的事。 “你本非凶兽,若是将伏羲琴的神力转入你的体内,你灵力恢复的几率,能有几成?” …… 良久,她等不及了,推门而入。 此时屏障已经被我撤去,穷奇兽的灵力也已经回复,正凶神恶煞地对着我。 露清公主一呆,见我与穷奇兽身上都没有伤:“你们不会……就这么对站了半宿吧。” 我假意抬手抚了抚额头,继而轻抚伏羲琴弦:“确是一场大战,它好难对付,不愧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公主小心。” 露清公主神色一变,盯着我手中伏羲琴。 “你这琴是上古神器,也不能一招制敌吗?” “腾”的一声,我顿时觉得地面都在震动,是穷奇兽一跃而起,龇牙咧嘴的看向露清公主,恶狠狠地说:“公主以为,我堂堂凶兽,就会这么不堪一击吗!” 露清公主又是一呆,显然没有意识到穷奇兽会把矛头转向自己身上。 她神色明显慌了,就要退回到门外去,还不忘命令我:“锦华,快,速战速决!” “休要走!” 穷奇兽将她扑倒在地。 露清公主一张玉脸被吓得花容失色。 “啊!救命,锦华,你还不快杀了它!”露清公主被穷奇兽钳制住,大约是穷奇兽这样子太过凶神恶煞,露清公主竭力地想要转开脸。 我冲穷奇兽使了个眼色,继而拨动琴弦,关切道:“公主小心!” 穷奇兽趁机一跃,出了戒律阁的大门。 我上前扶起那早已经被吓得花容失色的露清公主,不愧是美人心思,她神色只稍微定了定,立刻发觉事情不对劲。 不待我反应,露清公主回身对穷奇兽的背影就是一指仙法,穷奇兽竟然应声而倒! 我心里一慌,怎么能够想到这看起来柔柔弱弱只会玩心眼的天庭公主法力竟然如此高深,或者不该说高深,而是……阴邪。 听到她令穷奇兽失了神智时我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瞬间夺人神智,击人灵力的,那都是黑龙一族的阴邪手段,她堂堂公主,怎么会…… 不等我将这些事情想明白,门外便来了人。 两人一兽。 衡惑神君与白茗神君,身后跟着甪瑞兽。 我长呼了口气,我锦华仙子主意不多,如今这两尊佛被我那腊八请来了,那我就少说话,看热闹。 露清公主理了理衣襟:“是什么风,将二位上神给吹过来了?” “路过。”“散步。”两句话分别出自他们二人,“路过”来自白茗神君,“散步”来自衡惑神君。 我心里暗暗点了个头,虽然这理由敷衍,好歹不算自相矛盾。 露清公主挑了挑眉:“深更半夜,二位出来散步?” “看星星。”“看月亮。” ……好默契。 甪瑞兽自去查看穷奇兽伤情如何,白茗神君折扇一开,笑的春风满面:“但是不知道这三更半夜的。公主和仙子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怕露清公主又编出个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忙在她开口之前说:“穷奇兽失了神智,险些伤了公主。” 相信这件事情的始末腊八已经告诉过他们,如今不过顺着话茬接下去。 甪瑞兽晃晃悠悠的走过来,不忘冲我眨眨眼,我心下一安,它这意思是说穷奇兽没事。 衡惑神君对我说道:“是你伤了穷奇兽?” 我歉意一笑:“并非小仙,是露清公主。” 白茗神君闻言懒懒地打了个哈切:“得,散个步也散不好,这事儿还不小,得让王母知道。锦华仙子,瑶池台带路吧。” 我躬身一礼,当先而行:“二位神君,公主,请。” 白茗神君与衡惑神君走在我身侧,我轻声对白茗神君说:“盈袖还在她手上。” 白茗神君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对我说:“我知道,别慌。” 前头月光散了一地浮白,我心里的疑团却越来越多…… 第十三章 第一节 瑶池台。 一月当空,繁星点缀,这一刻我思绪缥缈,仿佛不在天上,不是神仙,而是一个最普通的凡间女子。 衡惑神君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忽然觉得,衡惑神君也不是那么的不敢令人接近。 月光洁白,衬的他一身衣衫更加洁净,他淡淡说:“时间还早,你一夜未睡,不如先回去休息会儿,此间的事情有我和白茗在。” 白茗神君在一旁笑眯眯的点头。 我看着二人,摇了摇头,道:“既然是来向王母陈情,自然就没有这样的道理,况且二位神君仗义相助,如今还要劳苦你们与小仙和公主等上这几个时辰,小仙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衡惑神君嘴角忽然带了淡淡的笑意,说:“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话。” 白茗神君在一旁又笑眯眯地点头。 露清公主身份尊贵,纵然此事众人都怀疑是她另有所图,但苦在我们没有证据。白茗与衡惑两位神君就不敢对他不敬,但这里头有人敢。 甪瑞兽一步不离的跟在露清公主身旁,露清公主怒而拂袖,喝问:“你就不能离我远一点?我堂堂公主,还要受你的管控不成?” 甪瑞兽转转脖子:“我还是上古神兽呢?” 露清公主被它呛的一噎,我与两位神君在一旁权当没看见这场闹剧。 想当初我初见甪瑞兽时它对我也是这般态度,任凭人家不喜欢你,管你是神仙公主,定然不会给你好脸色。 白茗神君兀自摇着自己的折扇,看了露清公主一眼,而后默默走了过去。 “说来也过,有个花仙叫盈袖,平日里总跟在锦华仙子身边,今儿我却没见到,不知公主瞧见了没有?” 露清公主神色一变,冷声道:“神君要做什么?” 我闻言想要侧首去看,却被衡惑神君挡住了视线,他轻声对我说:“白茗自有办法,你放心就是。” 白茗神君笑着打了个哈哈:“本君这是为公主着想啊,公主想想,一会儿就要面见王母了,那王母要是发现她与牡丹花神悉心救治的花仙此刻在你手上,不知道王母会怎么想。” 露清公主一阵沉默,没有说话。 与其让王母抓住露清公主的把柄,我更看重盈袖的生死安危。 白明神君又接着说:“所以说啊,您此刻把盈袖交到我的手上,你也就摆脱了威胁锦华仙子的嫌疑。” 露清公主恐怕鲜少有这种哑口无言的窘迫时候。我仍旧探头去瞄了一眼,果然见露清公主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从自己袖中将盈袖摸了出来,交到了白茗神君手上。 白明神君接过此刻是一颗花种得盈袖,心满意足的笑了笑,朝我和衡惑神君走了过来,他又笑眯眯的对我说:“盈袖如今被露清公主施了仙法,还昏睡着,仙子若不嫌弃,我想带她回我的茶园去歇息两天。” 盈袖这丫头平日里有是没事儿的便死心塌地的想要往白茗神君的茶园里走上两趟,见见她的意中人,却没想到如今阴差阳错的,她这心愿便达成了,那我自然要得顺着盈袖的意思,便笑着答应了衡惑神君。 天边现出了鱼肚白,第一缕阳光洒向天地。 王母一袭金袍出现,身后跟着云翎与香中两位仙子。 有时候我真的挺佩服王母的,她平日里坐守瑶池台,掌管天下人间诸般事宜。对我们这些所谓的小打小闹从来不肯上心,可是却事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这处变不惊的作风,天上地下也恐怕只有他王母一人。 身后的云翎仙子冲我眨了眨眼,眉间一点朱砂,今日显得她格外显眼。 我心头难免一怔,想起偷偷下凡之前她给我说的那一番话,如今看来都是真的。倘若我当时多留个心眼儿,恐怕也不会被露清公主追到凡间去。 而这些事情,今日便要有个了断。 王母见衡惑神君与白茗神君也在去,并不惊讶,只兀自做了。 “听说昨儿晚上你们几个在戒律阁大闹了一场?” 露清公主躬身行礼,道:“回母后的话,并不是大闹,只是锦华仙子奉您的命令去诛杀穷奇,这些事儿您是知道的。” 王母笑了笑,说:“我儿费心谋划,操劳甚多,歇歇吧。”这意思是让她闭嘴。 白茗神君笑了笑,也拱手一礼,正要说话,却也被王母出声打断:“二位神君怎么一大早的也来了瑶池台?也与此时有关?” 衡惑神君冷声道:“您明知故问。” 王母一噎,岔开话题:“我不想听你们说。” 这话的意思……是要听我禀事了? “也不是你。” 此处就我们四个人在,不是我们那还能是谁? 王母接过香中仙子递过来的一杯茶,自己抿了一口,然后淡淡一瞥,环视四周,问道:“穷奇兽何在?” 穷奇兽被露清公主所伤,所幸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刚被伏羲琴的神力所恢复的灵力又受了损伤,如今正跟甪瑞兽站在一起,听到王母换唤它便上前了两步。 “王母想要听我禀话?” “你是天帝留下来的,自然听你的。” 一番话下来与我们知道的别无二致,只是……话到最后却有了转锋。 王母听罢它一席话,道:“照你所说,是十七公主亲自去了戒律阁,使你失了神智?” 穷奇兽道:“我的确失了神智,锦华仙子为了保护露清公主,险些被我所伤。” 我眉头一皱,明明是我用伏羲琴救了奄奄一息的它,是我与它商议好对策想要合力对付露清公主,如今这话在它嘴里怎么颠倒了。 我正要出声,却被衡惑神君一扯衣袖。 王母正盯着我看:“如此说来,锦华仙子这场差事办的还算漂亮,虽然没有将你诛杀,却也抹去了那华表上的名字,算是大功一件。” 我身上冷汗直冒,这样发展下去恐怕不会有好事发生。 果然,王母对穷奇兽说:“但你既受先帝所托,先让人家乱了你的神智,又让人家在你眼皮子底下抹去了姓名。如此一来我算你个看守不力的罪名,你可认罪。” 穷奇兽一怔,俯首道:“任凭王母处置。” 不了了之 可是事情明明不是如此,到底是穷奇兽被露清公主所伤,我与穷奇兽合谋想要对付露清公主,王母心里应该跟明镜一样,为何如今要这样说。 大约是我心有不满,被衡惑神君看了出来,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压低了声音对我说:“穷奇兽既然有那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名称,王母就不能让它安然无恙的在天庭之上溜达,必须得想个由头,要么把它关起来,要么把它打发下凡去。” 我心头一紧,仍然纠结于方才的问题:“可它刚才对王母说的明明不是事实。” 衡惑神君叹了口气,难得费了些口舌:“它是为了感念你的恩情,此次你救了它的性命。如果它向王母说出实情,那么你也又有一个执行不力的罪名,它为了救你,牺牲了自己。” 王母将手中的茶盏一放,道:“既如此,就将穷奇兽贬下凡去吧。” 听闻此言我自然不肯,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我,此时终于出了声:“王母既然问及因果,怎么不问问问露清公主为何要对穷奇兽下手,各种原因调查不清楚,怎么就能让它贸贸然然打发下凡去呢?” 王母脸色黑了黑,在场的人眉头皱了皱。 露清公主往我身侧挪了两步,低声说:“你私自下凡,触犯天规,不要命也就罢了。连你那辛辛苦苦让白茗神君救回来的盈袖花仙的命也要搭进去吗?” 我一怔,看下王母身侧的香中仙子。就算这个时候露清公主一面之词不能做真,可是若是加上身后香中仙子的证词,那我和盈袖委实做实了私自下凡的罪名。 我叹了口气:“行,我不在咬着你的事不放,你也不要再为难我和盈袖。” 露清公主笑了笑,道:“放心,锦华仙子,咱们还会有棋逢对手的时候的。” 此事就这样了结了。 我松了口,王母就真的不再对露清公主过问什么,穷奇兽虚弱之身,却被贬下凡去,入了轮回之道。 这在我眼里算是不了了之,不过露清公主有句话说的对,我与她总还会有棋逢对手之日的。 红日高挂,温度渐渐变暖,瑶池台的夏天快要来了。 天边一团火红正从仙山之后悄然弥漫,一不小心就点亮了这个人世间,一颗橘红的太阳穿透黑夜的穹顶,只一瞬,就是光芒万丈。 我透过一江朝阳和万丈曙光,透过一颗太阳和万里河山,看见人间万象。桃红柳绿,樱桃芭蕉,寻寻觅觅风雨来袭,有人助桃李生长,有人挫芭蕉叶圆,有人润他根秧,有人允他食粮,等到秋来暑往,一袭秋雨凄凉,浇灌着秋实累累,硕果偷尝。 我心里想着,这就是瑶池台的夏吧。既然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就不会有太多的变化,不过是樱桃红了些,芭蕉绿了些。 衡惑神君和白茗神君要回去,我没道理不送一送。 白茗神君嘴角噙着笑,手中折扇轻轻扇动,对我说:“这个十七公主,你最好少招惹她。” 我疑惑,她虽有些狡猾和不为人知的目的,可怎么就到了不可招惹的地步。 “为何?” 白茗神君折扇猛地一合,道出了一件令我吃惊的事实:“她曾经跟那东癸水君有段交情,身上学了些黑龙族的法术。” 此事简直骇人听闻,堂堂天庭公主竟然跟东癸水君有私交。可再看身侧白茗神君,却见他面色如常。这两位都是德高望重,有着上万年修为的上神,如今看来白茗神君所说之事大抵是真的。 “怪不得我觉得她的仙法有几分阴邪呢……可是既然如此,王母却并未责怪于她?” 衡惑神君淡淡道:“没有证据。” “怎么说?” 这原因大约长了些,衡惑神君一阵沉默,白茗神君便很有眼力见儿的接过了话茬:“她是王母最小的女儿了,那个时候偷溜下凡,天上神仙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才知道她可能和那个东癸水君有什么勾结,可是,到底没有什么凭证呀。后来东癸水君大闹天庭,玉川神女的父亲将它用神农鼎封印了起来,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又是不了了之。 我眉头一皱,对于他所说的这件事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总说起那东癸水君大闹天庭,可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大闹天庭?” 白茗神君一呆:“他们黑龙一族本就行事鬼祟,四万年的事儿了,谁又知道原因呢。” 衡惑神君却似乎有了想法,说:“听你这意思,你觉得跟露清公主有关?” 我摇摇头:“我又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好妄下断言。” 白茗神君叹了口气,道:“许多事情就如同今日的事情一样,是下不了断言的。” 我脚步一顿,已经到了云台四梦桥,这两日不曾合眼,纵然有仙识护体,我却觉得有些疲惫:“二位神君,今日之事,多谢二位神君相助,我就送到这儿了,要回瑶池台去了。” 白茗神君挥挥手:“放心,盈袖我定然亲自给你送回去。” 衡惑神君却又看了我一眼,喊住我:“等等,锦华。我那里备了茶,想请你去坐一坐。” 我听他的意思像是有什么事儿要说与我听,又不方便在外边说。衡惑神君到底是个孤僻性子,要约人家姑娘去喝茶也不好意思,我笑了笑,只好答应了他。 也罢,反正我心里现在搁着这么多事儿,纵然是回了瑶池台也睡不着。北斗宫幽静,去坐坐也好。 没走出几步,云台四梦桥上就蹦出一个人来,来无影去无踪的,想是腾云驾雾,看到了我们就就地落下了。 来人一袭蓝袍,一袭墨发在落下来的时候被风吹得乱了些,径直挡在了衡惑神君身前。 是淮泽。 衡惑神君怔了怔,问他:“你怎么来了?” 淮泽大大方方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怕你欺负我家深深。” 我脸颊一红,衡惑神君面色一黑。 那厮淮泽却已经当先而行:“走啊,不是说北斗宫有好茶叶吗?本太子也想去尝尝。” 白茗神君很有眼力见儿地挥了挥手中折扇,悄悄对我说:“那我就先带盈袖走了,锦华仙子,你要小心他们两个啊……” 衡惑神君踹他一脚:“就你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