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听雪》 第1章 [现代情感] 《夏蝉听雪》 作者:梨迟【完结】 简介: 温雪宁有一个喜欢的人。 他个子很高,长相好,人缘也好,他笑起来眼尾上扬,脸颊却有很浅的梨涡。 他的成绩优异,是学校光荣榜的常客。 喜欢他的人有很多,他每次走过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在偷偷看他。 经常听到有人打听他的联系方式,打听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可是他有喜欢的人吗。 和他的交集,连问这个问题都会过界。 而他们的交集,也会随着毕业结束,只是他灿烂人生里的一粒尘埃。 但在很多年后,陆辞站在他们一起度过几个春夏秋冬的那间教室里。 窗外的蝉鸣穿过玻璃窗,听见经年冬雪。 他向她望过来的目光,也穿过她在这几个春夏秋冬里苦涩的暗恋。 “温雪宁。” “就在这儿,再说一次喜欢我吧。” “或者,听我说一次。” #暗恋成真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校园 暗恋 he 主角:温雪宁 陆辞 一句话简介:“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立意:你不是将死暮蝉,你会是长久的夏天 第01章 . 温雪宁有一个喜欢的人。 他个子很高,长相好,人缘也好,他笑起来眼尾上扬,脸颊却有很浅的梨涡。 他的成绩优异,是学校光荣榜的常客。 喜欢他的人有很多,他每次走过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在偷偷看他。经常听到有人打听他的联系方式,打听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可他有喜欢的人吗,好像没有人知道。 他每次都是和兄弟一起,上课偶尔睡觉,放学时间打球,偶尔跟女生说话也是别人找他,他不痛不痒开几句玩笑,算不上什么特别的交集。 和他做过三年初中同学,他的教室在她的隔壁,很多次都能听到他在隔壁的声音,班上齐声朗读的声音一起,她却总能第一时间就清晰分辨出他的声音。 有时候能听到他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 安静的走廊,他的声音会从早晨的阳光中传进来。 班上的其他人也听得到,然后和朋友心照不宣对视着,笑得腼腆而羞涩。 她不敢抬头,笔尖却在纸上洇了一团墨,那一页成了她和她们一样的证据。 但是他连她这个人都没有印象。 高二那年分班,和他分到了一个班。 他走进教室,仰头在看上面的班牌,低头时和她迎面差点撞上,但他运动平衡能力很好,很快就抱歉地停顿脚步,没有真的撞上。 她在这短暂里闻到他身上清淡的皂荚香,而他笑着浅浅的梨涡,跟她很自然熟地问着:“七班是这儿吧,老师来了吗?” 那一瞬间的熟稔,差点就要以为他认出她,所以才这么自然地跟她说话。 可在心跳上涨的那一秒—— 他探头看到了教室里面的老师。 虽然没帮上他的忙,可他很礼貌说了句,“谢了啊同学。” 一声陌生的同学,将她的头脑发热打回现实。 他从她的身边经过,进了教室。 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由于还没安排座位,大家都是找着空的座位随便坐,他人缘好,认识他的人很多,他一进来就有几个男生叫着他的名字招呼他过去。 在众目睽睽时,她从不敢回头看他。 她背对着他出了教室,与他最近的一个交集只是一个瞬间。 因此也没有想过,究竟会从哪一个瞬间有开始。 ——“温雪宁。” 他低头念着她的名字,走到她面前。 试卷放到她面前,抬眸时笑得有点懒洋洋,可他五官好看,随便一个笑都灿烂。他说着夸赞的话:“厉害啊,阅读理解全对,老师说你这次是班上唯一一个全对的。” 这话一说,周围坐的同学都哇的一声望过来,抢着看她刚刚发到的试卷。 几个人争相看她的试卷,喊着牛逼。 刚考完的小测验试卷,考完都在说难,一窝蜂地凑在一起对答案,纷纷说着老师出题变态,第一次小测验就出得这么难,这不是在给大家下马威嘛。 还有人夸张说着被打击到了,不想学英语了。 这个人就是他。 然后被刚走进教室的英语老师听见,英语老师镜片还闪着满意的光弧,正在对这次下马威的哀嚎声很满意,听到这句夸张的话就玩笑地去拎他耳朵,佯怒地笑着说:“不想学我这科了?” 他立即连声讨饶,惹得全班都在笑。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敢光明正大地看他,在全班地笑闹声中跟着一起笑。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他五官生得张扬,轮廓深刻,随意一个懒洋洋的笑都肆意难驯,勾着心脏跳动。 可他把她的试卷发给她就从她的身边走过了,继续发着下一张,因为新班级许多人都还不熟悉,每一张,都会念着对方的名字。 她的名字当然也是因此才被他从口中念出。 他的话很多,除去那个好成绩,他不算个安分的好学生,他跟谁都能带上几分熟稔地笑,自然得仿佛跟谁都是朋友。 所以他也可以很自然地喊着—— “温雪宁。” 第2章 她有些怔,回头。 看到她后座的座位上,坐着的不是本该坐在这里的人。 是放学时间,教室里安静,只有少数几个人在。 虽然晚上还要上晚自习,但大多数人吃完饭就会在外面玩一会儿,不会那么早回教室。 他更是稀客。 他懒洋洋趴在她后桌的桌子上,伸手勾着她外套的帽子,在她回头的瞬间,好看的眉眼咧开一个友好而灿烂的笑。 他坐起来一点,很自然又很直接地问:“温雪宁,你英语好厉害啊,老师都说这次的题出得很难,班上的正确率平均都只有一半,你居然一个都没错,你平时都是怎么复习英语的啊?想找你请教请教。” 因为教室里还有其他同学,埋头做着自己的事,不方便打扰别人,他说话的声音是刻意压低的。 男性低沉的嗓音,因为压低而显得磁性沙哑。 可他一脸的坦然真诚,求知很诚恳,锋利难驯的五官在这样一个安静乖顺的环境下,一身的张扬竟然收敛了几分,眉眼间是纯净的少年气。 窗外是傍晚的夕阳,从窗帘中过滤了一半渗透进来。 滤去了大部分刺眼的光线后,落在他脸上的色彩仍然浓烈,却显得温和。 他的眼瞳也像暖色的琥珀,他坐在一片暖洋洋里眨巴一双眼望着她,很谦逊和渴望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的影子,第一次那么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睛里。 完整的,清晰的,停顿在他的眼中。 她的眼前忽然闪过很多微不足道的片段。 她记得他篮球打得很好,初中三年一直在学校校队,他打篮球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去看,她记得他投篮入球后,眼睛熠熠发亮,唇角牵着意气风发的笑。 篮球滚到她的脚边,速度渐渐变慢,她的心脏却难抑制跳动,她俯身拦住篮球。 站起来时,他正向她跑过来,接过她递来的篮球,笑得灿烂懒散,说话却讲礼貌:“谢了啊。” 她只客气说了句不用谢,他就转身回了篮球场。 还记得冬天早晨浓厚的雾,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校门口,高高的个子却站得懒洋洋,明显还因为起得太早而感到困倦,一笑起来就呵起一团的雾。 但是为了班上的集体荣誉分,尽职岗位,在校门口挨个检查着校牌。 从他面前走过时,他视线扫了一眼她戴着校牌就看向旁边下一位,驻足只有片刻。 也记得几次等朋友上厕所出来的走廊,听到他从身后走过,和身边的男生在玩笑,她下意识伸手整理自己的刘海。 可是他走过了,她也没有转过身,只慢慢放下了整理头发的手。 然后在脚步声快要离开前,转头看了一眼他消失在走廊尽头。 身边很多人都知道他,喜欢他的人很多,总能在体育课、课间操、运动会,在各个人多的角缝里听到他的名字。 他像灼烈的阳光,会穿透任何一块阴影,轻而易举就落在别人的潮湿中。 被阳光照亮很简单,可是要接近太阳却很难。 所以她也没有奢望过,和他能有什么结果。 十几岁的很多事都不一定非要讲求什么结果,只要看到他就会快乐,她只当这是她青春期限定的梦。那天教室的走廊外,他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走廊尽头,她等到了上厕所出来的朋友,朋友出来却一眼眼尖地发现了他。 朋友懊恼道:“我要是早一点出来就能碰到他了。” 两个朋友说到他的兴致都很高,话题全都在他,说了他很多。 可她很少接有关他的话,所以朋友也理所当然地说:“还是雪宁幸福,哪像我们两个,在吃暗恋的苦,喜欢他的人好多,他都不知道我们叫什么,也没有什么方式可以认识,他联系方式都不轻易给的,只加朋友。” 然后避免不了青春期地好奇与八卦,问她:“雪宁,你有喜欢的人吗?” 笔被她碰掉了。 她俯身去捡,他却先一步替她捡了起来,他个高腿长,越过他们之间的桌椅放在了她的桌子上,然后对她很友好灿烂地笑。 一身纯粹热烈的少年气,好看上扬的眼巴巴望着她,很想知道她学英语的方法。 明明他的成绩比她好很多,可只是因为一个部分比他擅长,他就会很谦虚赤诚地去求教。 他戴着校牌,刚开学都查得很严,往往一戴就是一天。 很多耍帅的男生会嫌校牌戴着不好看,一到了放学或下课就摘下来,而他懒洋洋的,懒得摘,也不在意这些。 上面印着他的名字和照片。 一张规规矩矩的寸照,可他眉眼仍然张扬灼烈。 “可以讲个条件吗。”她温静望着他,在他微微抬眉示意她尽管提后,继续道:“我数学不好,我告诉你我怎么学英语,你帮我数学。” 他轻笑一声,很好说话,“行啊。” 她有一个喜欢的人。 他个子高,长相好,人缘好,他笑起来眼尾上扬,脸颊却有很浅的梨涡。 他的成绩优异,是学校光荣榜上的常客。 喜欢他的人很多,多到连交集都没有还是会喜欢他。 他笑起来坏得惹人上瘾,人却很好。 他叫陆辞。 这是她的秘密,暗恋是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02章 . 和陆辞的开始,大多都是她处心积虑的相遇。 第3章 不知道要多少个相遇的瞬间,才能有真正的开始。 清晨的雾还没有散,陆辞拎着书包进了教室。 他个子高,容易挡到别的同学,因此常年被老师安排在后排。 狭窄的课桌放不下他两条修长的腿,所以椅子向后拉开一段距离,将书包从肩上甩下来随手一放。 ——回头。 “今天的段落长不长啊?” 他胳膊搭在椅子靠背上,向后半仰的脑袋看着她。 他说话总是习惯在尾句再加上名字,“温雪宁。” 她手里的粉笔停下,从手中的英语书上抬头。 粉笔的白灰蒙在手指的皮肤,她回头也看见了身后那一层灰白的雾。 陆辞话是在问她,视线却是在看她写在后黑板的那一行行英语。 看了个大概,视线才看向她。 张扬的眉眼随便一弯就好看,他上翘的眼尾不像此时蒙着雾的早上,更应该在烈日的午后。 他笑着,很自然地说:“写完叫我啊。” “好。”她捏着粉笔,在他转回头之前说,“你每天都来得好早。” 闻言,他已经快要转回去的视线,又停顿了半个余光给她,他说话时总有上扬的眼尾,轻声的笑,“你来得也很早啊,每天班上还没来几个人就已经在这里抄句子了。” 聊天只到了这里,他已经伸手去拿早读要用的书,没再给聊天多添一点延续。 或者说,原本就没有聊天的机会,是她主动多说一句,才有了他多的一句回应。 他好说话,笑容真诚,跟谁都能很自然地接上话,一身肆意的松弛感,不会让别人感觉到在人际交往中有束缚。 但他只是性格如此,实际上边界感很强,不熟的关系,对话只能到这儿,他可以很自然地接话,不会留有尴尬,但不会再给更多说下去的机会。 因此喜欢他的人那么多,能接近他的人却很少。 这两句的对话,其实也不过是他顺口的一个瞬间。 和她在他教室隔壁看着他的三年一样,每天擦肩而过,但是他根本不知道她这个人。 她由于在第一次下马威般的小测验中考得很好,被英语老师很看重,英语老师每天都找了书上的段落让她摘抄在黑板上,作为全班默写的内容。 从此她每天都特意来得很早。 因为陆辞早上也来得很早。 陆辞的座位常年在教室最后一排。 因为他的个子太高,会挡住后面同学的视线,他视力好,成绩也好,老师很放心又很理所当然地把他安排在最后一排。 他初中三年都是如此。 高一好几次从他的教室经过,他的座位也几乎都在最后。 所以在英语老师给她安排这个任务的第一天,她打赌似的起得很早,早早到了教室,拿着英语老师提前给她的英语书,在教室的后黑板慢慢抄写着。 然后就会如同今天这个早晨一样,在浸泡着浓雾的寂静中,真的等到了陆辞从后面走进教室。 第一天。 他走进教室的脚步有片刻停顿,因为是老师才安排的事,他一时还没习惯自己后面多了个人在黑板上抄写。 他成绩好,但并不狂妄,并不会仗着成绩好就不把老师放在眼里。 他是个谦逊坦诚的好学生,虽然生了一张叛逆反骨的脸。 所以他很自然地走到她的身后。 只是,他的注意力都在她抄写的那些英语句子上,他在看老师布置的会是什么内容。 没有几个人的教室,浓雾弥漫的清晨,他的温度一靠近就很明显。 她捏着粉笔的指尖愈发用力,因为紧绷的心跳而不自然,笔灰在黑板上落下很多重印。 可他只是很专注看着她手里那本英语书,寻常又好奇地问一句:“这是老师给你的书?” 她只是很平淡地嗯一声,视线没偏移,笔头也在写。 她让自己的反应看起来比他更平常。 然后听到他笑,他的手从身侧伸过来,轻轻地撩起她手里的那本书,看了一下封面的书名。 他语气带上几分兴趣,轻笑道:“老师这是哪儿找的书啊,封面都是全英文。” 他看清封面上的字后就放下了。 封面的触感又轻轻落回她的手掌。 他好奇宝宝似的又看了一会儿,并不是对她好奇,而是对老师让抄写背诵的句子好奇。 但是段落很长,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抄完。 所以他也只是看了一会儿就回座位,走开前,倒是说了一句是与她有关的话,很随口但诚恳的一句,“你的字写得挺好看。” 粉笔的白灰重重顿在那儿,如同多年前洇在笔尖的那团墨。 第二天。 他又在清晨的浓雾里走进教室。 在她旁边看了一会儿今天要背诵默写的段落。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都是如此。 教室里还没有几个人的早上,空气都是静下来的雾。 她和陆辞之间只隔着一米的距离,能听到他拿书的声音,按开笔的声音,倒水的声音,任何一点细微的有关他的声音,都会以数倍的感知传递进她的听觉。 她在这些空气的密缝里,收集与他有关的碎片。 他人很闹腾,认真的时候却很专注。 第4章 在翻到书的那一页后,很久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笔灰重重落下,她小幅度悄悄地侧头,余光看到他的轮廓,再转头,看到他坐在那里背书的背影。 两条被局限的腿支在桌子外,椅子比别人更向后拉,懒散地向后靠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手里举着书,看得却很专注。 曾经一次次从他的教室走过,从玻璃窗和门框的人影憧憧中见过无数次他低头看书做题的样子,很清楚他什么样子是认真而专注。 她在这刻意早来的清晨里,聆听着和他有关的心跳。 随着教室里来的人越来越多,雾也越来越淡,直到渐渐散了,只属于她和陆辞的安静也散了。 大家都陆续看到了后黑板的抄写,那些闹腾的男生哀嚎着老师是魔鬼,围在她的旁边咋咋呼呼着,然后纷纷拿笔和本子抄写。 她写完,从人群中抽出来。 回头,看向在一片呜呜泱泱里居然很静的陆辞。 她刻意走到陆辞的身边,却很寻常地跟他说:“陆辞,我的书可以在你这儿放一下吗,我去洗个手。” 他看书专注,因此顿了一下才从自己的注意力里抽出神,后黑板这一阵闹哄哄的哀嚎就在他的身后,但是对他似乎没一点影响。 听到她的请求,他从书本里抬眸。 冷感的眉眼,锋利的轮廓,但他人很好,一个瞬间便是上扬的眼尾,好说话的笑,“可以啊,随便放。” 她把英语书放在他的桌子上,“谢谢你。” 她去厕所把一手的粉笔灰洗掉。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听到陆辞的名字。 大概隔间里面的女生也没想到早读这个时段会有人在,很肆无忌惮说着陆辞。 “七班那个谁真的好帅,他居然没有女朋友吗?” “反正听说是没有,但他那个长相,看起来就很渣很会玩的样子,可能私底下玩玩我们也不知道。” “听说他父母都是搞科研的,还带研究生,应该不会吧……” “所以父母都很忙,乱来也管不了吧。” 里面的隔间静了一瞬,而后其中一个女生又说:“要是他真的那样就好了。” “——是啊,不然陆辞肯定会被我们梦迪拿下。等天气热起来穿个吊带,在他打球的时候把校服外套一脱,陆辞的眼睛都能粘在你身上。” “哎呀你净胡说!” 两个女生嬉笑着,她在她们冲水出来之前关掉了水龙头,静静地走出了厕所。 回到教室时,班上的气氛正严肃。 她还没走近教室就听到班主任在发火,吼得全班大气不敢出,“吵吵吵,我走到楼梯就听到你们在吵,早自习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吗,啊?一个个还在那说话,还有后面几个吃早饭的,教室是给你们吃饭的地方吗?” 班主任的怒吼将教室里的气压降低几层,教室里死寂得连脚步声都明显。 她一进来,班主任怒气冲冲的眼瞟了她一眼,她也吓得心头一跳,加快脚步回到座位坐下。 直到班主任一通话说完,让大家背书,这低气压才算解除,然后在班主任的巡视下,全班都拿出更大的音量开始早读,读书声能震聋耳朵。 第一节 课开始上课,班主任都还站在教室后门盯着。 她不敢回头看,紧绷着开始听课。 到了下课,听到后面的同学说着班主任不在,她紧绷地身体才松散下来,拧着僵硬的脖子回头,装作也是在看班主任还在不在的样子,看了一眼陆辞的座位。 他已经出去了,座位空着。 身边同桌也在后怕着说班主任发火好吓人啊。 她和同桌说着话,余光看着后排的座位,可是直到快要上课了他才回来。 他回来的动静不小。 和几个男生一起,还有别的班的男生,还没进教室就听到他们几个男生嘻嘻哈哈说着话。 除了学习的时候像模像样,他平时一身散漫的样子。 跟朋友一起,更是一点都不收敛,没骨头似的倚着教室的后门,锋利上扬的五官笑起来像个叛逆的坏学生。 ——他那个长相,看起来就很渣很会玩的样子。 突兀地想起来早上听到的对话。 听到他回来的声音,班上许多明明暗暗的目光也都状似无意地回头看他,连走廊外的人也在频频回头。 可他很少在意,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还在侧头跟门口几个男生说着篮球比赛的比分。 他只在和男生说话时这样,懒散的笑,上挑的眼尾,一身放纵的顽劣。 他很懂分寸,对别的人只会礼貌而收敛。 所以,无论多少个处心积虑的瞬间,都不会有真正的开始。 等毕业了,她的暗恋就可以结束了。 上课铃声响了,他才收敛起一身的松散,正身坐回来。 他随手捡起桌上的笔,去拿课本。 但在她余光快要收回的那一秒,看到的是陆辞停顿后向她的方向望过来的目光。 第03章 . 但是那节课下课后是大课间,要下去做课间操。 为了班上的荣誉分,还没到下课,班主任就已经到教室门口等着,一下课就催着大家最快速度到操场,因为倒数的班级要扣分。 连个喘气的机会都来不及有,全都匆匆往操场跑。 第5章 直到课间操结束回教室的路上,她回头,看到陆辞和几个男生没有直接回教室,而是去了学校里小卖部的方向。 她也跟了进去。 小卖部不算很大,课间操结束的大课间人是最多,拥挤着在冰柜前买水。 货架之间倒是宽阔,即使是人最拥挤的时段,依然很难和想见的人相碰。 但是陆辞很显眼,哪怕是人多的地方。 货架也挡不住陆辞的身形,他高高的个头站在那儿,许多人都在往那边看。 一片拥堵的嘈杂中,她能够很清晰地辨认出他的声音,他正和身边男生说着早上班主任在教室里发的那一通火。 他在学校里和大多高中生没有什么不同,话题无非是那些,老师、作业、考试,再加上一点男生们常说的对话,比如篮球、游戏。 只是比别的男生更闹腾一点,更张扬一点,十六七岁的男生是什么样子,他就是什么样子。 但是别的男生在厕所抽烟被抓,一茬一茬的换女友,逃课打架恶搞老师,他却没有这些,吊儿郎当的散漫在他身上却有一种朝气纯粹的少年气,成绩也好得很干净。 她站在最外面一排货架前,听着他们打闹着的声音越来越近。 然后在他们快要过来的时候,去结账的队伍排队。 果然,下一秒,陆辞他们排在她的身后。 只是他好像还没有注意到她,他说话时稍微背对着身,在跟身后的男生说话。 快要到她的时候,他才转回头来,也是在这时才注意到她。 余光的视线里,从他转回身开始,她的注意力也开始紧绷。 眼前不断浮过上课前的那一帧—— 陆辞抬头向她的方向看过来的那一眼。 她不动声色把糖递给收银员,装作并不在意身后的人是谁,真的只是为了来买盒糖。 然后等到了他回头。 等到陆辞看到她的那个瞬间。 “——温雪宁。” 果然,听到陆辞叫她的名字。 平常的语调,寻常的语气,不怎么规矩的调性,几分懒散和上扬的笑意。 只是,全然没有他和男生一起那股散漫的坏劲儿,他无意招惹,很懂分寸。 她一副听到他叫自己才注意到他的平淡,转过头,看向他,“怎么了?” 他也只是看到她了就顺口提醒,“你的书,早上放我那儿,忘记拿回去了。” 所以也不在意她是否紧张,是否平静。 跟他一起的男生还在跟他吐槽着他们班主任嗓门真大,他注意力并不在她这儿,因此还在回着朋友的对话,“你们在楼上都听到了是吧?” “五块。”收银员在前面扫了码,提醒价格。 她拿出钱包,低头找着钱付钱。 顺口似的跟他说,“谢谢,在你桌子上吗,我等会儿回教室的时候拿。” 听到她的声音,他的注意力往她身上收回来一点,他很好说话,不傲慢也不调侃,带笑的眼尾上扬,“我收起来了,在我桌子里面。” “好,谢谢你,我回教室就拿。” 她拿起那盒糖,出了小卖部。 而背对着他的脚步愈发轻快,一路踩下林荫道投落的满地碎光,心跳也因着和他多说的几句话而起伏跳动,眼角在碎光里止不住的上扬。 又和他说了几句话。 他说话的时候有对她笑。 他又叫了她的名字。 她一路踩着雀跃回了教室,因着去小卖部的这一趟,班上大多数人都已经回来了。 她有了陆辞知道的理由,可以光明正大地靠近他的座位。她在他的座位蹲下来,在他的课桌里找自己的英语书。 她在紧张,心跳也一直没有停。 因为他太瞩目,哪怕他不在,只是一个空的座位,也有许许多多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是探究一个在他课桌里翻东西的女生跟他可能是什么关系。 就像每次撞见有人跟他说话的时候,她也会余光猜测着对方和他的关系,直到确认他对对方没有特别,才会松一口气。 而现在,她正是那个连自己也会猜测的对象。 直到她拿出来的是一本英语书。 那些目光才散了。 她找书的动作放慢,赌自己可以再碰到和他有交集的那一秒—— “找到了?” 在她拿出英语书的时候,听到身后陆辞的声音。 他就在她身后没多远,所以也跟着几步就回了教室。 她在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站了起来,回头看向他。 他只是礼貌的一问,说话时总是上扬的眼尾,随意的几分笑意,都只是他不经意的神情,看他的人却会在他灼烈的眼中一次次上瘾。 她的手臂抱着那本英语书,遮掩着胸腔的跳动,嗯了一声,“找到了。” 门口跟他一块儿回来的男生还在跟他说话,没在意他进来后这抽空的一问,也不在意他进来后说话的人是谁。 显然,她没有什么特别。 关系不特别、陆辞的态度也不特别。 在他的朋友眼里,她是个连好奇心都让人没有的普通同学。 可她却为这一天又和他有的几秒交集而心跳很快。 她抱着英语书穿过座位之间的过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在此时还在闹哄哄的教室中,和他的片刻交际连个波澜都没有。 第6章 坐下时,她的心跳还在快。 但她也很清楚。 无论多少个处心积虑的瞬间,都不会有真正的开始。 暗恋一个人就像时间缝隙里的小偷,偷偷收集那些与他有关的瞬间,他从走廊经过的侧脸、他在球场的身影、他从一排排浓郁林荫下走过的影子、他在人群中也能轻易分辨出的他的声音。 他在余光里、在记忆里、在一遍又一遍暗无天日的梦里,唯独不在她的面前。 是不见天日的小偷。 那天的下午的课上完就放周末,下午的最后一节课都处于躁动中。 各科课代表去问了作业回来写在黑板上,试卷和练习册翻页的声音急促又哀怨,一边收拾着作业,一边又跟身边玩得好的朋友说着周末去哪玩。 然后等到作业清点完,个个都迫不及待飞奔出教室。 她回头都没有来得及看他这个周的最后一眼,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只能从走廊外的哄闹里听到他一句招呼别的男生一起走的声音。 她在他已经在走廊外走远的声音中回神。 这个周要结束了,又要下周才能见到他了。 她收拾着书包,慢慢随着人群走出教室。 走廊的风迎着黄昏灿烂的夕阳,迎面一吹,被染上一身的浓烈灿烂。 已经在教学楼下的人大声喊着:“陆辞——” 她低头向楼下看去。 放学高峰的校园里,人来人往,她一眼就看到陆辞,他随意地接过朝他扔过来的篮球。 球场里的男生扬声问他:“打不打球?” 风吹过的夕阳将校园的每一处都染成金黄,他抛回去的篮球也在空中划过一道光的弧线,风灌进他的袖口,那截手腕劲瘦。 她没听清陆辞的回答,只能看到他染着光的背影,远远的距离连笑容都看不分明。 拥挤高峰的放学,嘈杂的校道,她和他之间的距离隔着楼上楼下、人来人往,触碰到他的,只有在他的背后、在无人知晓处的目光。 她以为这就是这个周最后一次见陆辞。 和无数个寒来暑往、朝来暮去一样,见过他,告别他,下个周、下个学期又再见,只有在学校才能偷偷见他很多面。 沿路回家的长街,傍晚的日落随着天际一寸寸减暗。 她走得很慢,听着手机里温国川半带商量半带哀求的语气,在电话那头捂着听筒压低声音,像做贼似的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电话那边的别人。 她一手握着手机,注意力却在低头脚下的影子,脚步踩在一寸寸减暗的黄昏里慢慢前行。 电话里的声音压低再压低,她身侧的沿街却在车水马龙穿行而过,周六的傍晚正是这条商业区的街道最繁华的时候。 车来车往归家的行人、附近出来结伴玩乐的学生、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出来逛商场的小朋友,热闹的声音挤满了空气的每个缝隙,从她身侧的风擦肩而过。 气球在广场上升空,旋转木马的音乐在欢声笑语中叮叮当当。 她背着沉重书包,踩着脚下渐渐减暗的暮色,她一声又一声平和地回应。 “和赵阿姨又吵架了吗。” “没关系,我去找个咖啡店写会儿作业再回来。” “嗯,没关系,我理解。” “我不会生她的气,你们大人的事很复杂,我能理解,你和赵阿姨好好处理就好,嗯,好,没事,等你们处理完我再回来。” “我等你信息,好,不用担心我。” 黄昏的温度总是逝去得很快。 等她一声又一声的回应说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道路两侧的林荫越压越重,天际渐渐收敛为沉甸甸的紫,沉闷地从头顶的树桠间落下来,从她垂下的发尾划过,落在她踩过的脚步后。 天色越来越暗,脚下的斑驳也越来越重。 她挂掉电话后的不多时,手机上是温国川转来的五十块钱,嘱咐道:“晚饭自己买点吃的啊,想吃什么吃什么。” 她熟练平静地点了接收。 为了不让温国川多心,还回了句,“好,谢谢爸爸。” 手机放下后,但是一时想不到去哪里。 她伫立在人群里,四周来来往往,她被欢声笑语包围着,这一刻却像个孤立无援的影子,被遗忘在人群的缝隙里,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也无人在意。 气球向上升起时,旋转木马的旋律正动听,有小孩子快乐地喊着妈妈,“妈妈你看,我在飞——” “妈妈妈妈快点给我拍照!” “你看我飞得好高好高!” 快乐灿烂的童声在人群中有着穿透力,又或者,有着天然让人向往和羡慕的穿透力,她熄灭手机后下意识抬头。 旋转木马的光束刹那将她照亮,绚烂一刻迷了眼。 也是在同时—— 她的胳膊被人从身后用力拽过去。 身前一辆骑行的自行车经过,对方几步歪歪撞撞停下来,回头见没撞到人才松了口气,很抱歉地回头跟她频频说着对不起。 同行的好几个人,估计是在附近骑车玩儿,但骑得生疏,车控制得不好。 因此还被同伴骂了,“都说了让你别急别急,前面那段路人少点再骑,你看你差点都撞到人了。” “错了,我错了哥。” “慢点儿啊,这里人多,你可别再撞到人了。” 第7章 骑着自行车的人慢慢走远。 而拽着他胳膊的人还在身后,她回过神,转过头正要说句谢谢。 但是先一步听到了对方的声音,“温雪宁?” 熟悉的声音。 一个小时前在学校才听过的声音。 她濡湿的睫毛颤了几下才变得清晰的视野,也看清了陆辞的脸。 该开心还是难过呢。 开心的是自己又遇到他了。 难过的是—— “是你啊。”他熟稔自然地笑着,跟同学说话的口吻,上扬的眼尾,几分笑意,“怎么也不看看路,差点都被人撞到了。” 在她回头看到她的脸之前,陆辞没有认出她是谁。 ——他对她不怎么熟悉。 他对她的了解,仅限于她叫温雪宁。 要走得很近很近才能看清她是谁。 而她已经年复一年,看过了他四个春夏秋冬,又在这个暮夏开始第五年。 可她喜欢的人是个很好的人。 顺手的一个善意,哪怕不知道对方是谁。 他生了一身叛逆难驯的坏劲儿,人却很好,一分的坦诚也足够别人五分的热烈。 旋转木马的灯在他的身后,五彩斑斓地闪烁着,时而掠过的光束从他的轮廓勾勒而过,他站在暮色晚风里,是明明灭灭的轮回里一双眼里都是笑的神。 他微微俯身看她一眼,落在她尚且有点濡湿的睫毛,微抬的眉,梨涡很浅,几分耐心地询问:“怎么了啊,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第04章 . 他微微俯身的动作有几分散漫的随意。 晚风吹起他的发梢,身后旋转木马的灯落在他宽阔的肩背。 他低头的这一眼清澈而梦幻。可是属于她的那一秒童话,很快就会结束。 “陆辞——” “你干嘛呢,走不走啊。” 人群的不远处,有男生在大声叫他。 几个男生站在那边的路灯下,还有个女生,在说着什么有趣的话题,几个人都在笑,隔着人群都能听到。 这声招呼,几个人都朝他看过来。 而打量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只堪堪片刻就平淡划过。 显然,她并没有特别到让他身边的朋友多留意,她不特别,陆辞的态度也不特别。 听到他们叫他,陆辞俯身的动作收回去。 但是他没立即就走,礼貌地把对话说完。 他仍是那副零星带笑的模样,随意却耐心地问着:“怎么放学没回家啊?” 她没回答,看着他们这人多的阵仗,猜测地问:“你们是出去玩吗?” “对,去这边的球馆打球。” 他这么回答的同时。 他有朋友走过来,搭上他的肩膀,目光看了她一眼,然后对陆辞笑道:“这谁啊,你朋友?” “我们班的,刚碰见。”他说。 他没承认是朋友。 因为的确也不能算是。 但他随意的笑着,眉眼也好看,丝毫不吝于他的灿烂,将她的优点拿来做介绍,“我们班的学霸,英语特别好,学习也努力,每天早上都来得特别早。” 这话从陆辞嘴中说出来,显然增加了他朋友的几分兴趣,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亮光。 因为陆辞本身就是成绩拔尖,出了名的成绩好,学校光荣榜上的常客。 要说上课来得早,他也是很早就到学校。 所以,听完陆辞的介绍,他朋友看她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对学霸的尊重和崇拜,“学霸还是个美女啊。” 跟他能玩到一块儿去的人,显然也跟他一样是个自来熟。 当即就过来拉拢她,“那这不正好,我就属英语不好,就需要受点英语学霸的熏陶。同学你吃饭没,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我订了披萨和炸鸡,上面还有游戏机,我都包了。” 大概是因为跟她真的不熟,所以陆辞怕他朋友这阵仗让她感到冒犯。对他朋友说的话略带劝诫:“人家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哦。”他朋友开朗地笑,很自然就说:“我叫陈叙,六班的,跟陆辞是一个初中的,认识很多年了,都是好哥们儿。” 自我介绍说完,立即又道:“怎么样怎么样,要不要一块儿。那个——” 他向后一指,站在一起的有个女生,“是我妹,刚刚放学过来,一直跟我抱怨都是男生没意思要回家,但是家里没人,我爸妈非要让我看着她,你来正好,搭个伴儿。想吃什么随便点,上面的游戏厅抓娃娃都随便花。” “……” 空气静了一秒。 其实也不算多么静,只是陈叙这噼里啪啦一连串的话说完,显得空气突然安静了。 她下意识就看向陆辞,因为是他的朋友,而她跟陆辞还不是朋友。 陆辞懒洋洋地站在那儿,只替陈叙说了句:“他人就这样。” 大概是看出她的沉默没有什么抗拒,接着替她多解释了几句,“那个真的是他妹妹,我们到时候都在打球,她一个小姑娘玩着也没意思,但是家里没大人,陈叙只能带着她。小姑娘性格挺好的,还带了作业,你们也可以坐旁边写作业。” 她没有立即说不去,就这么片刻的空挡,陈叙直接拉拢她一块儿,“走吧走吧,反正随便坐坐吃点东西,无聊了就回家。就在这上面的体育馆,又不远。” 她的余光里仍是陆辞的轮廓,鬼迷心窍地点了头。 第8章 很轻。 攥着书包肩带的手指却绷得很紧。 只是,这一刻上升的心跳还没得到缓冲,前面的人在叫陈叙,他应着声朝他们跑过去。 身边立即就只剩下陆辞。 可是他跟平时在学校见到的那一面不一样。 他懒洋洋地走在人群的身后,不像在学校里那样合群得身边总是一大帮子人,一身炙热,用不完的灿烂张扬,像过境赤道的太阳。 他没去迎合,也不怎么在意,甚至无所谓身边的人是谁,只这么步调散漫地在后面走着,没跟她搭话,也没去追上他们的脚步,呼吸声都平静。 他们似乎也习惯他这样,只回头看了一眼他在后面,没有催他。 所以她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好像全世界只有她自己知道。 已经落下暮色的晚风带着余温,灼烧着她和陆辞并排走着的那一侧皮肤,她不敢转头,连视线都不敢偏移。 在静默无声的紧张中,记住和他有关的每一分钟。 直到这样走了好一会儿,快要到了体育馆的门口。 离刚才哄闹的商业中心远了几步,人声嘈杂都静了些,他才从那副懒怠中醒过点儿神,跟她搭了句话,“温雪宁。” 她抬头,“嗯?” “怎么没回家?”他带上点笑,只是仍然看起来懒怠,“你平时放学都不回家吗?” “……也不是。”她收回视线,抿了抿唇,撒了个小谎,“跟家里吵架了。” 然后换来陆辞的一声轻笑,“离家出走啊?” “总之,暂时不太方便回去,所以来这边走走。” 她是怕他察觉自己对他的心思,所以想说,她不是故意赖着他。 她有自己的原因,想打发打发时间才同意来的。 嗯。 就是这样。 可他似乎没察觉她的用意,又或者说,其实他无所谓。 对她的在意程度,还没有到用心思去体会她每句话的用意。 他大概只是觉得太静了,都是同班同学,随便找点话说说,怕她太拘谨不自在,所以说得随意,没花什么精力去考量和她的对话都说过什么。 而她才是那个真正要花精力去延续和他对话的人。 很少有机会离他这样近,没有别的人。 所以有了他起头后,她想方设法地和他说更多,又怕问得太私密让他觉得冒犯,她想了好几次语气,才问出口:“你呢,周末经常和朋友过来打球吗?” 她有些紧张,直到他嗯了一声,“对,周六放学会过来。” 没有对她的话题感到冒犯和不妥。 她的紧绷缓解了一些,又道:“你好像很喜欢打球。” 她刻意说到篮球,因为这是他感兴趣的话题,借此可以说更多的话。 可是陆辞只是低懒的语调,笑声很淡,“还好,打发时间。” 她有些怔,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个回答。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陆辞很喜欢打球。 学校的球场总能见到他的身影,从他的身边经过时,总能听到他和朋友在说球赛比分。 他也有别的爱好吧,他游戏很厉害,经常听到别的男生说到他又破了什么记录,他也喜欢网球,有时候从他们男生的只言片语中听到他周末在网球馆。 只是相比这些,篮球显而易见是更喜欢。 凡是听说他的人,都知道他喜欢篮球。 可他的回答,推翻了她对他少得可怜的那点了解。 她几乎下意识就要问出口,那你喜欢的是什么。 体育馆到了。 他推开了玻璃门,侧身让开,对着她随意地笑着,“进去吧。” 身侧的天际沉淀着尚未逝去的紫,映着灯光落在他的肩膀上、手臂上,暮色晚风吹起他的发梢,他的轮廓一半落在浓重的夜色,另一半却在灯光照亮的光明里。 连同他那双漆黑的眼珠都一半深邃、一半炽亮。 他站在光与暗的分界,唇角眼尾勾起的笑仍是熟悉的灿烂,影子却在下坠,身后是漫无边际的冷风吹。 她无端地记住这一眼。 可是当下她只能抱着书包走进去,“谢谢。” 其实直到她坐在这儿半小时了,她都觉得自己来这一趟,实在是鬼迷心窍。 这些人她都不认识,只认识一个陆辞,陆辞跟她还不熟,她坐在这里实在像是居心叵测的挤进来。 虽然,这些人只是单方面不认识她,她却在陆辞身边见过很多次。 他虽然人缘好,跟谁都玩得来,但是边界感很强,常玩的面孔就是那些。 看过他太多太多次,连他身边的朋友都知道有哪些。 倒是陈叙,一来很热情熟稔地给大家介绍着她,“陆辞班的,特意请来陪我妹。” 然后转头十分郑重地把她推给他妹,蹲着跟小姑娘像哄祖宗似的说话:“清清啊,这个是哥哥的朋友,跟哥哥关系特别特别特别好——” 这咬着牙根的一连串特别好,怎么看都像是为了哄骗小孩。 但是小姑娘只是平静看着她哥,对她哥的嬉皮笑脸无动于衷。 然后陈叙又拉过旁边的陆辞,一张嘴咧着笑:“是你陆辞哥哥班上的同学,你等会儿就跟着这个姐姐,姐姐学习成绩特别好,有作业不会也问可以她。” 小姑娘看着很乖,背着书包,穿着百褶裙。 第9章 只是不大的脸蛋透着冷静,比起陈叙那一张嬉皮笑脸的哥哥,更像那个懂事的人。 然后,望向陆辞。 陆辞在旁边开着汽水,接收到小姑娘的求证。 他把开好的汽水放到她面前,他已经又是一双笑眼弥漫的样子了,仿佛那短暂的一截路程只是他暂时的宁静。 跟小朋友说话时,他语调耐心,梨涡很浅,“嗯,是我班上的同学。这个姐姐人很好,等会儿要听姐姐的话。” 小姑娘这才信服了似的,抱着书包坐下。 而她在为了陆辞的那句人很好感到悸动,尽管知道他说这个只是为了安抚小朋友。 然后下一秒,陆辞的手伸到她的面前。 他给她也开了一瓶汽水,跟小姑娘一样的待遇,周全得不会忽略别人。 他的手放下就拿开,她循着影子抬头。 背后篮球馆的炽灯明亮。 他勾着笑意的眉眼也已经又是那副明亮好看的模样,语调也是,“这层楼去哪儿都可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可以用这个,清清要什么也可以给她买。” 仿佛那一段同行的路上,他在暮色沉沉里懒怠的侧影是她的错觉。 他把一张卡也放到她面前,又对她说道:“如果想回家了随时都可以回家,我们打球顾不上你,卡可以周一上学的时候给我。” 说完,他在小姑娘面前蹲下来。 炽白的灯落在少年高大宽阔的身量上,那副张扬难驯的五官说话时却耐心柔和,“清清,要听雪宁姐姐的话,有想吃的就告诉雪宁姐姐,花的是哥哥的钱。” 他对待小孩子很温柔,连带着咬着她的名字都变得不同,而他的这些样子,在学校里朝来暮去很多面都没有见过,与她认识的陆辞都不同。 炽白的灯落在他锋利的眉眼上,轮廓却柔和。 小姑娘很懂事地点头。 而直到陆辞站起来,对她说了句“麻烦你了”,她都要怔一会儿才回上一句“不算麻烦”。 陆辞已经从她面前走开了,陈叙他们招呼好了送上来的披萨炸鸡,已经抱着球进了球场。 这一个晚上的鬼迷心窍,到了这个时候才静下来,脸在发热。 有一种厚着脸皮赖上来的没分寸感。 这里都是他的朋友,地方也是他和他的朋友常来的地方,她一个没什么交集的陌生面孔,和谁都不熟,唯一一个认识的陆辞也不算熟。 但他尽了礼貌,还怕她在这儿不自在,什么都尽力安排好。 因为沾了小朋友的光,得到了他几分耐心和温柔。 她捏着陆辞给她的那张卡,静下来仍然能清晰感觉到自己滚烫的温度。 前方的篮球馆上,篮球落地的砰砰声,砸在她狂乱不止的脉搏。 她因此一次都不敢抬头看。 后颈紧绷。 怕再多一分的越界,就会将自己的所有秘密都全盘托出。 陈清清很乖,只是拿起可乐小口喝着,书包解下来乖乖放在旁边的沙发上。 她还穿着校服,百褶裙乖巧露着稚气的小腿。 她不敢一直待在这里,于是带着陈清清去外面抓娃娃,小姑娘很乖也很可爱,没多一会儿就玩得很开心。 抓了好一会儿,陪着她抓了三个娃娃,陈清清很开心地抱在怀里。 玩得有些累,她们又回到球馆。 他们打球也正打得开心,推开门就听到他们欢呼喊着陆辞的名字。 她下意识就抬起眼,看到陆辞带着球绕过他们,高高的扣着篮球进了筐,他回身轻松地笑,高抬的眉骨撂着笑。 那一身反骨张扬的样子,眉眼灼烈,跟在女生和小朋友面前都不一样。 也是这个样子的时候最招惹人,多看一眼都会挪不开眼。 陈清清哇了一声,“陆辞哥哥好厉害。” 他们打球还在继续,篮球落地砸得碰碰响。 陈清清一直扭头看他们打球,他们正尽兴,他运着球穿过时一身吊儿郎当,发梢都在张扬。 他游刃有余的倒退着走,高举着手臂等着接球,眼角眉梢都写着意气风发。 炽白的灯光落在他的发梢上,却只能作为陪衬的暗淡星光。 “雪宁姐姐。” 陈清清扭回头望向她。 这个陆辞跟她说的称呼,即使从孩童的口中说出,仍能唤起刚才的温度,陆辞用这个称呼说起她的名字时,那快要过温的悸动。 “嗯?” 回应时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因为紧绷变得有些沙哑。 她清了一下嗓子,让自己语气温柔,“怎么了?” “我哥很不靠谱的。”陈清清鹿眼望着她,说得很乖巧。 但是说的话有些没有没头没脑,她一时没懂。 清澈的鹿眼望着她,童真而认真地开口:“雪宁姐姐,我哥很坏的,你不要跟他玩。” “陆辞哥哥比我哥好多了。”说到陆辞,陈清清眼睛都亮亮的,说不完的好话,“陆辞哥哥好厉害的,什么都很厉害,做饭也好吃,学习也好,还会给我买玩具,说什么都不会生气。” “雪宁姐姐,你跟陆辞哥哥玩吧。” “……” 诶。 是这样的吗,原来她坐在这里,更像是冲着陈叙来的吗。 她从小孩子懵懂稚嫩的用词里辨认着她想表达的意思,有些无奈,可是无从解释。 第10章 她当然知道陆辞有多好。 那是她多少个寒来暑往偷偷看着的人,在她从前自卑胆小的年纪,他的背影几乎是她枯燥乏味的日子里所有的光源。 可是喜欢陆辞是不能被发现的。 因为没有结果的事,一旦被发现就是结束。 她叹了口气,用跟小孩子说话的口吻,笑着对她说:“我和他们都是同学。” “喔。”陈清清稚气地理解着,然后说:“雪宁姐姐,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怪不得陆辞哥哥愿意让你一起玩。” “嗯?” 她胸腔跳动着,问:“哪里不一样?” “你不会一直盯着陆辞哥哥看,一直缠着他,你和那些姐姐都不一样。” “……” 似乎过了很久,又或者其实只是她的时间里的一秒钟。 她笑了起来,“是吗?” “因为只是同学嘛。” 所以你看。 连什么情况都懵懂的小孩子都看得清楚,开始就是结束。 陆辞不会给别人开始,所以也不会有结果。 喜欢陆辞是不能被发现的秘密,暗恋就是结果,长长久久的结果。 第05章 . 那天她很晚都坐在篮球馆里,手机握在手里,一直没有等到温国川的信息,所以也一直坐在篮球馆里。 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他们买来的炸鸡披萨,还有许许多多的蛋糕零食。 陈清清后来困了,靠在她的肩膀上睡着。 不远处,几个男生在球场上正尽兴,整个球馆里都是他们的篮球怦怦。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平淡的神情,只用余光追逐着陆辞的背影。 她仿佛只是看他们打球打发时间,没对谁有特别。只有手里始终握着那瓶陆辞给她开的汽水,温度早已经不再冰凉,罐身贴着她的体温。 他们中场休息时,他们过来拿水喝。 一群男生在兴头上,呜呜泱泱,又吵又闹,说着刚才的球赛和比分。 陆辞跟在后头。 人影晃动,缝隙里只露出一截下颌,轮廓凌厉,微扬的眉骨高挺。 他微微低头听旁边的男生说话,勾着的笑略显散漫。 从里面出来,他俯身拿起一瓶水拧开,灌了好几口。 倒是陈叙过来招呼她,看到靠着她睡着的陈清清,也知道现在时间有些晚了,问她会不会觉得无聊,要不要回家。 她看了一眼手机,还没有等到温国川的信息。 但是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再坐下去好像也有点不合适。余光里是陆辞的侧影,他没往这边看,仍笑着在和旁边的男生说着下半场怎么打。 他没多在意,也没什么所谓。 这里都是他的朋友,包括面前的陈叙也是他的朋友,她坐在这儿其实全是因为和他认识,但和他并不怎么熟。 她是显而易见格格不入的挤入者,但他的教养仍对她礼貌。 于是她点了点头,“是有一点晚了。” 然后看向还靠着自己的陈清清,说道:“但是清清还在睡觉。” “噢,没事。” 陈叙揉揉陈清清的脑袋,把陈清清给揉醒了。 陈清清睁开眼后,陈叙跟她说道:“清清,人家姐姐要回家了,你自己拿个抱枕靠着睡。” 小姑娘很乖,揉揉眼睛慢吞吞坐了起来,人还没有醒透,迷迷糊糊地坐着,有点委屈地说:“你们还要打球吗?” 陈叙咧嘴一笑:“是啊。” 下一秒,小姑娘又倒回她的身上。 好困。 “……” 陈叙捏着陈清清的脸,把她捏起来,“清清,人家姐姐也是要回家的!” 身边有影子慢慢靠近。 她微微抬起头,看到走过来的陆辞。 只是他没有在看她。 只有几步的距离,他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熟练地跟陈叙一样在陈清清面前蹲下来跟她说话。 因为陈清清靠在她的身上,陆辞蹲在小姑娘的面前,眼眸也近得像在她的面前。 只是没看她。 陈清清看到陆辞,显然也比看到她那个嬉皮笑脸不靠谱的哥安心多了,困倦的脸也乖了一点,从她的身上起来,乖巧地坐着。 陆辞跟小孩子说话的时候,语气也不由放柔和,变得很耐心:“清清,很晚了,雪宁姐姐的家人也会担心她。” 连她的名字,从他的喉咙里念出来都变得柔和,像细细的砂砾摩挲着指纹的沟痕。 而她也只是侧头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陈清清,对他的目光没敢有半点眷恋。 陈清清揉了揉眼睛,很乖地哦了一声。 陈叙见陈清清没再抗议,立即给她塞了个抱枕,她乖乖地自己抱着继续睡。 好像就这样要结束了。 能见到他的时间。 她低头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只有余光看着面前的影子晃动,哄完了小朋友,他们起身慢慢站了起来。 “陈叙——”旁边的男生叫他。 陈叙应一声,转头跟那边的男生应着马上。 陆辞帮她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很多都是刚刚陈清清吃过的零食包装袋,他收拾好一起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清扫出来的桌子上一目了然,方便她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 没有多余的对话。 偶尔的视线也是看陈清清。 第11章 很快,陈叙跟男生说完话,转回头,见她已经拉好书包的拉链站起来,捡起桌上放着的手机。 陈叙摸过自己的手机,“加个微信吧,时间有点晚了,你到家了跟我说一声,报个平安。下次有时间下次再一起玩啊。” 他顺其自然地把微信打开,递了过来。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连让人考虑的空隙都没留,她已经扫完码添加进了好友列表。 他们下半场很快就要开始,几个男生招呼着他们继续,陈叙跟她匆匆说句再见和路上小心。 她应着声,说了再见。 收起手机抬起头时,陆辞从身前走过。 她忽然地叫住他,“陆辞。” 他的脚步一停,转头朝她看过。 场馆头顶的灯光落下来,洁白的炽亮落在他高挺的眉骨,他回头的这一眼仿佛落满寒山寂雪。 陈叙的脚步也一齐停下朝她看过来。 那一瞬间的感觉,她忽然仿佛是担惊受怕被发现的小偷。 她自然地拿出那张陆辞给她的卡,递给他,“差点忘记给你了。” 陆辞看向她递过来的卡,眉眼随意地笑笑,“没事,忘了就周一还,不是什么大事。” “路上小心。”他说。 他伸手接过,抬眸时对她很浅地笑,好看的眉眼却在她的面前上扬。 很礼貌的道别,结束了她心跳轰鸣的夜。 她背着书包从电梯下来,下降的玻璃外是城市的灯火辉煌,万千盏闪烁的灯光随着她的下降而上升。 电梯落地时,她也终于从灯火滚烫落回了平静的地面。 迎面的夜风温度已经有些下降了。 广场中心仍然热闹着,只是夜色更浓重了。 旋转木马的音乐在夜空中沸腾地响。 她又重新回到了人群,回头望向已经渐渐走远的体育馆,在灯火明亮的夜色里,如同童话的城堡,走进童话里要再梦一场。 温国川还没有给她发信息,她没法回去,熟练地找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店坐下。 这个时间点安静,没什么人打扰,她把书包放在一边,望着玻璃落地窗外的人群发呆,偶尔划开手机打发时间。 朋友圈的动态都已经看无可看,就那么几条更新的动态根本不够打发时间。 寂静和深夜已经让她有点困,连划着屏幕都显得无聊。 再往下翻翻。 然后看到了刚刚加上的陈叙,这时候才后知后觉,自己加上了陆辞的朋友。 朋友圈里有了一点与陆辞有关的痕迹,旁枝末节的、微不足道的痕迹。 她的手指停在那里。 陈叙昨晚发的朋友圈,时间是下晚自习以后,照片里是在打游戏,电脑屏幕上胜利的战绩,其中有一个人显示着mvp。 她虽然看不懂游戏战绩,但是上面显示着的击杀数字是显而易见的比别人多几倍。 陈叙发的文字也是—— “今晚有大腿带我躺赢。” 她跟陈叙没有共同好友,不知道评论会是什么样子。 但她点开照片的大图。 放大。 果然,在陈叙身后的边角里,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被电脑屏幕的光线勾勒着浅浅的轮廓,看不清眉眼,可依然能够一眼就认出是陆辞。 因为相比起他的正脸,她更熟悉的是他的背影和侧脸。 她很少有能和他面对面的机会。 初中同学三年,他的教室就在隔壁,可无数次也只是从他门口经过时转头划过一眼。 她没再百无聊赖地不停划着手机打发时间,屏幕就这么停在这张照片,只是一个轮廓模糊的照片,甚至发到朋友圈后还被系统压缩了画质。 玻璃窗外的夜色从热闹到渐渐寂静,那座灯光闪烁的旋转木马也从欢快到停止。 夜色快要散了。 她在这里等了很久,只有一杯陪在手边的咖啡,和一张画质模糊的照片。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无数个冷落的夜晚,所以很坦然地等到夜色快要散场时,温国川才给她打来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听着温国川在电话那头压低的声音,做贼似的悄悄躲着跟她说,“雪宁,你要不今晚去你三姑家里睡,我刚刚跟你三姑说过了,你在哪儿,你三姑和姑父开车来接你,太晚了怕你不安全。” 交代完,又小心翼翼地说着好话,怕她对赵阿姨不满意,“你赵阿姨这几天家里的事比较多,心情不太好,她不是针对你,你去姑姑家住两天,我也是怕她生起气来不小心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让你不开心,爸爸也是为你好。” 她的影子在面前玻璃窗上落下一道很浅的影子,模糊秀气得像一层雾。 听完时,连影子都没有一丝消散。 她表情和语气都和接到电话之前一样,“没关系,我理解,我把定位发给你,我在这里等姑姑。” 温国川松了口气,带着点解决了问题的欣喜,“行行行,那你在那儿等着啊,我让你姑姑来接你。” 欣喜的语气没控制住带了点音量,被家里的人听见。 尖锐的女声从背景音传来,“温国川,你在跟谁打电话,你家那个小蹄子——” 电话被匆忙挂断。 她平静放下手机,在聊天框里给温国川发了个定位。 为了让温国川宽心,语气如常,像什么都没听见,发了句乖巧懂事的话:“我在这里的咖啡店里。” 第12章 然后又发了一个乖巧的表情过去。 放下手机,很久都没有等到回复。 估计不方便吧。 她继续望着玻璃窗发呆等待,过了很久,手机再一次震动,她以为是温国川回她了。 没想到是陈叙。 问的是,“还没到家?” 她忽然想起来,陈叙让她到家报个平安,她因为一直还没回去,所以一直没回。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陈叙主动来问她。 “刚到。” 她不想把这些事解释太多,所以选择了说谎的回答。 放下手机抬头,正好看到玻璃落地窗外,夜色浓重的路灯下,几个少年抱着篮球走过。 遥远。 模糊。 夜色如幕。 从路灯下走过时,掠过一层干净的、清晰的光。 少年优越的眉骨轮廓一晃而过。 像浓雾中片刻渡过的神明,只照亮一刻,一刻即可佑一生。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姑姑给她打来的电话,她也在咖啡店外的路边看到了停在那里的车,她接了电话,说自己看到了,马上出来。 她拎着自己的书包从座位离开,已经喝完的咖啡扔进店里的垃圾桶。 走到门口时看到咖啡店的一面墙上贴满了便条,写着的都是来这里的客人写下的心愿或者心情。 她晃过一眼,看到最中间的便利贴上字迹秀气—— “暗恋好辛苦啊。” 那张便利贴下面有别的人写的字,问:“喜欢为什么不告白呢?” “他不会喜欢我啊,我和他没有可能,他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便利贴的主人又回。 再下面,又有别的字迹,大概是有共鸣。写道:“喜欢一个没可能的人太难过了。” 手机又一次震动。 是姑姑在催,给她发的微信,问她出来了吗,能不能找到车在哪。 她匆匆推开门走出咖啡店。 路灯下一晃而过的少年背影早就已经不见了,只有浓重的夜色,散场的寂寞,连旋转木马的欢快都早已经停止了运转。 风里有着苦涩的夜的味道。 这样的深夜属于奔波的人,顶着夜色在风尘仆仆里尝尽生活艰苦,人的幸福都是旋转木马的灯,欢乐又绚烂,而人生艰苦各有不同,人人有人人的不同。 上了车,车里的气氛也不太好。 姑父一直没说话,只冷着脸开车,倒是姑姑尴尬着忽略气氛,嘘寒问暖几句问她等得久不久。 她小声懂事地回答不久。 前面是红绿灯,车暂停,姑父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不耐烦道:“等一等又怎么了,你那个弟弟都嫌她累赘,你还上赶着去管闲事。” 姑姑脸色变了变,小声让他别说了。 姑父的语气更不耐烦,“我打牌打得好好的,你非要让我来接她,我正是赢钱的时候,说两句还不行了?你那好弟弟都嫌麻烦,我说两句还能让她掉两块肉?” 自此,车里的气氛变得更僵硬了。 红灯停了又绿,再过了几个路口,转过几个弯,这封闭在狭小空间里空气窒闷的氧气才终于得到拯救,车门打开,姑姑家到了。 姑父去停车,姑姑带着她上楼。 面色很为难地跟她说,“雪宁,你别跟你姑父计较,他说话就那样。” 她只是平静地微笑,神情看起来没什么难过,很懂事的语气,“没关系,我知道姑父人不坏,这么晚了确实麻烦他,抱怨几句而已,我理解。” 姑姑小心观察着她表情,才松口气似的,又因为她的懂事而感到不忍,“你这孩子,唉。” 姑姑家住在老旧小区,楼梯阴暗潮湿,上楼都要脚步谨慎。 楼道的灯坏了很久,打了几遍电话都没有人来修,只能借着手机的灯光照亮着脚步慢慢走。 走到拐角处。 楼道破旧窄小的窗口望出去。 浓重的夜色中央,挂着一盏圆满的月亮。 明亮,高悬,一眼望过去就天然让人向往。 她的手机摩挲着屏幕,从狭窄的天窗望出去,想到的却是朋友圈那张连轮廓都模糊的照片。 那是陆辞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朋友圈里。 尽管也是间接的、不切实际的。 喜欢一个没可能的人很难过吗。 暗恋很辛苦吗。 或许吧。 看过他很多个春夏秋冬,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没认真对她说过什么话,寥寥无几的交集,她的世界已经山摇地动,而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宇宙荒原里一粒微渺的砂。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月亮本就不属于你,你只是恰好抬头从你的窗看到了他。 人间种种苦痛,远比得不到一个不属于你的月亮还要冷。 而在那些冰冷无助的时刻,至少,可以因为想到这个人,而觉得苦难不再寂寞。 所以即使无数个处心积虑的瞬间,都不会有真正的开始。 ——也没关系。 有的人只是存在就有意义,因为他是光,夜色会因他而明亮。 第06章 . 姑姑拿出钥匙开门,先一步进了屋,摸索着去开墙上的灯。 在灯亮起来之前,她站在门外,迟疑着没有进去。 直到客厅的灯亮了。 躲在门后面的男孩啊的一声跳出来,把姑姑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回头。 第13章 看到赵宏程,姑姑吓一跳,说道:“你躲那儿干嘛啊。” 话的说虽然是责怪,但语气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赵宏程是姑姑的儿子,在念初中,周末当然也在家。 姑姑一家都很纵容这个儿子,什么都哄着劝着,要双昂贵的球鞋,姑姑宁可自己省点生活费都要凑钱给他买,游戏机、电脑,一家人住在老旧的小区里,这些东西却一应俱全,崭新地摆在他的房间里。 赵宏程年龄只比她小几岁,但是姑姑家一天变着花样给他做菜,身高已经拔得比她还高,体重也是横向增长,一身粗犷的横肉。 再加上经常熬夜打游戏的皮肤油腻疲态,每次五大三粗站在她的旁边,别人都很难相信这是比她还小几岁的弟弟,他看起来更像个心智体力都成熟的成年男人。 没有捉弄到她,赵宏程回头对还站在门口的她贼眉鼠眼地笑,“好没意思,姐姐这次学聪明了,都没有吓到姐姐。”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青春期冒痘的鼻头,红肿冒着脓,毛孔淌着油腻。 被肥肉挤到狭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嫌没意思,放下了手里的水杯。 赵宏程的捉弄已经不是第一次,所以看到他手里那杯水,她的第一反应是刺痛。 ——那杯水并不是用来喝。 现在的天气还没有到最冷,一杯水泼上来并不会多么难受,但是单薄的衬衣一浸湿就会变透。 ——男生就是调皮捣蛋。 他还小,别跟他计较。 他这么小,能懂什么,小孩子恶作剧而已。 诸如此类的话,大人嘻嘻哈哈着将不大不小的恶作剧揭过,没多少人当回事。 只有青春期身体发育的自己在那一刻格外不适,从皮肤渗透进胃里的冷颤。 她用书包挡着被浸透的胸口,在这个没有任何人会为她撑腰的家里,安静地望着那个个头已经发育比她还高的弟弟。 孩童的年龄,站在大人的开脱下,脸上灌着可以用恶作剧开脱的天真,粗犷的横肉一笑起来眯成横亘的油腻,挤着早熟的兴奋和失落。 姑姑显然也想起来以前的那桩事,但只佯装嫌怪几句,“都多大了还玩恶作剧。” 然后回身招呼她,“雪宁,你晚上来跟我睡,你姑父去你弟弟房间挤一挤。” 赵宏程脸上写满抱怨,“我不要跟爸爸一起睡,我自己的房间一个人睡得好好的。” 姑姑劝道:“你听话,让你爸跟你挤一挤,不然雪宁睡哪。” “她自己没有家吗,为什么非要睡我家。” 男孩子发起脾气来直绷着嗓门喊,丝毫不顾别人的难堪。 姑姑脸色为难看她一眼,然后继续语气低微地哄着这个一家两辈人都溺爱着长大的男孩。 她始终只是抱着书包站在那里,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习惯着这无数个颠沛流离的夜晚。 看着那个身高体重都比姑姑还粗壮的弟弟撒娇打滚,直到姑姑应允了给他买新的游戏机,她说不上来是难堪更多,还是羡慕更多。 哄完了赵宏程,姑姑进去给她拿洗漱用品,一边面色为难地让她别往心里去。 她只是攥着书包,很平静地微笑,“没事,弟弟还小。” 姑姑只是无能为力地叹气。 第二天早上,她起得很早,和姑姑一起摘了菜做好一家人的早饭,听着姑姑的婆婆数落着“粥太稠、鸡蛋太老、咸菜没泡好”。 她去洗碗,出来时又听到姑姑的婆婆在说:“你又不挣钱,花的都是我儿子的工资,你也好意思带一张只知道吃闲饭的嘴回来,一次两次也就算了,这都几年了?” 姑姑小声辩解:“妈,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早饭还是雪宁做的。” “她一个女孩子家家不就是做这些的?做得还那么难吃,连个早饭都做不好,跟你那窝囊弟弟一个德行。” 说到温国川,老太太语气更尖酸,“你那个窝囊弟弟连个媳妇都看不住,出去打个工跟着别人跑了,这又找了个女人也不是个正经的,谈了几年了还吊着没个定数,嫌前妻的闺女累赘就把孩子往我们家送,这一晚又一晚的住,水电费不要钱啊?” 老太太越说越尖酸,姑姑一直劝,“妈你别说了,别让雪宁听见。” “听见又怎么了,她要是敢有不满,我还当着她的面说。” 她站在厨房的门口,始终没有推开那扇门。 直到客厅里的声音渐渐小了,她才关掉水龙头,佯装才洗完碗出来。 老太太瞥见她,“洗个碗这么慢,又用我多少水。” 姑姑连忙打着圆场,笑着让她过来看电视。 她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发生,仍然很懂事平静地微笑,“不用了,我回学校了,高中的课比较紧,我回学校学习。” “噢,行,好,挺好的,高中了确实要抓抓紧。” 她回房间拿了书包。 里面的东西都没有拿出来过,连收拾都不用收拾,只把充电的手机装进去,拎着书包就走了出来。 一派和气地跟姑姑一家说了再见。 赵宏程在里面打游戏,老太太亲自洗着水果给他送去,连听她说句再见都没什么仔细。 她只是习以为常地走出了客厅,平静地离开了姑姑家。 她先回了一趟自己家。 但是在小区外面等了很久。 第14章 直到温国川回她信息,说赵阿姨出门买菜了,让她抓紧。 她这才回了趟自己的家,把昨晚洗澡换洗的衣服拿回自己房间晾晒好,把昨晚穿的衣服换下来洗好。 在赵阿姨买菜回来之前离开自己的家。 温国川给她转了二十块钱,让她自己在外面买点东西吃。 她也只是乖巧点头,说好。 然后,坐上了回学校的公交车。 她在学校附近点了份便宜的炒饭当做午饭,然后进了教室。 高中的课业比初中紧很多,许多人住校,教室里有几个来教室里上自习的住校生,但也只是零星的冷清。 直到五点多,距离上晚自习还有一个小时,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人。 她前后左右的人也陆陆续续来了,正回头数着这次换座位是坐哪。 班上已经来的人也基本上都是在聊这个。 因为每个月的第一个周日返校的时候要换座位,每列每排依次按顺序挪动一次,一个学期下来,几乎每个人都有机会坐前排。 然后就听到她同桌咦了一声,特别不可置信地说,“我没数错吧,我这次换座位挪过去,是挨着陆辞?” 她的眼皮跳一下,从自己的作业本里抬起头。 同桌正伸着脖子重新数,一下又一下,数到最后几个,手指刚好点到陆辞的前排。 “我的天,真的是坐在陆辞前面。” 同桌的表情特别兴奋,后桌的两个人也一齐羡慕起来,叽叽喳喳说着羡慕之类的话,还有一点舍不得,“但是我们要分开一个月了,下个月才能再坐在一起了。” 班长见班上的人来得差不多了,在这样吵闹兴奋和不舍的气氛里,组织着大家搬桌子换座位。 因为每个月第一周固定的换座位,大家都来得比较早,除了陆辞。 他常年坐在最后一排的单人桌,没有同桌,也不用换座位,所以他的位置上还是空空荡荡。 当她把桌子搬过去放好,再搬着厚厚重重的书过来,陆辞才到。 和其他班的人一起,从后门吊儿郎当地晃进教室。 其中还有熟面孔。 陈叙进门看到她班上班主任不在,继续抓着陆辞说话,压在陆辞背上威胁加求饶地语气,让陆辞带他打游戏。 然后一抬头,看到她搬着重重的箱子从过道挤进来。 “——诶?”陈叙抬头慢半拍了一下,再抬头看着教室里热火朝天搬桌子搬书的景象,顺口就问她,“你们班在换座位啊?” “嗯。”她语气平静。 而后,身后的陆辞拍了拍陈叙,“起来。” 陈叙倒是没再闹着玩,从陆辞背上起来。 然后陆辞把他的桌子往后拉开,给她让出更宽的过道,方便她进去。 她走进去时说了句,“谢谢。” 她和陆辞的交流平淡而陌生,反倒是陈叙很热心问了句,“你的书好多啊,还有没有,我帮你搬。” 她连视线都不敢看陆辞,才能对陈叙平静礼貌地笑,“不用了,没有多少了,主要的书就是这些。” 她又回去了一趟,不过真的没有什么东西了,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笔记本。 但是这个时候的教室里忙乱,到处都在搬着重重的书桌和课本,很容易就出现“交通堵塞”,几个人挤在了同一条过道。 很不幸,她的桌子就在事故旁边,堵住的两个人也顺便撞倒了她刚放到桌子上的书,还没来得及收拾,一撞就倒下来了,掉到地上散落得乱七八糟。 于是,几个人的书混在了一起,混乱地掺在地上。 她搬着自己剩下的东西回来时,陆辞和陈叙正蹲在旁边帮忙收拾。 另外两个人在一边捡着自己的书本,是自己的就放到自己的桌上,不认识的就摇头,“温雪宁的吧?” 她刚刚不在,所以她的东西是陆辞和陈叙帮她捡起来。 陆辞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她的初中跟他是同校。 温国川能给她的钱和关爱都有限,所以她没有用不完的文具,学校发的作业本没有用完就继续写,写完的笔记本翻过来背面继续用作草稿本。 她的草稿本就是初中时用过的作业本。 上面印着初中的校徽和名字。 另外两个人都说不是自己的,陈叙翻过来一看,封面上印着校徽和校名。 陈叙咦了一声。 她搬着东西回来时,陈叙手里拿着她的作业本,转头在跟陆辞说,“温雪宁初中也是七中的啊?” 陆辞低头还在一堆混乱的书本里帮忙分拣着,闻言,转头朝着陈叙递过来的作业本看过来。 他个子高,即使是蹲着也比旁边的人高大许多。 他微微侧头,视线落在陈叙递给他的作业本。 她过来,正听到下一句。 “而且,还在你的隔壁。”陈叙问他,“你没见过啊?” 第07章 . 陆辞拿着她的作业本。 上面写着名字和班级,初中就在他的隔壁。 他垂眸的这一会儿似乎是在回想,然后在片刻后摇头,“没印象。” 她搬着东西回到这里,听到陆辞的回答。 她平静地放下东西,仿若才回来,蹲下来一起捡着地上掉落的书,“谢谢你们,我自己来吧。” 陈叙抬头看到了她,“没事没事,人多快点。” 第15章 然后很顺口地问,“温雪宁,你以前初中也是七中的?” “嗯。” 她低头捡着地上的书。 “十班?”陈叙又问。 “嗯。” 陈叙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陆辞,跟他说,“真的在你们班隔壁。你们班隔壁有这么漂亮的女生,还是学霸,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教室里又忙又混乱,到处都在挤着搬书搬桌子,他们这里的小事故挡了不少人的路,所以陆辞在低头忙着给她收拾书本,暂时没理会他们的聊天。 倒是陈叙嘴碎子,又抬头问她:“那你初中就在隔壁,认识他不?” 他伸手,指旁边的陆辞。 她努力才能平静的心跳颤了一下。 她仍然低头在收拾地上的书,可是余光却能感觉到陆辞在看向她,微抬的眉骨,几分散漫的笑,似乎真的在等她的回答。 但她知道,他只是人好,捧个场递个台阶,不会让她尴尬着接不了话。 她维持着自己的平静,只是低着头不敢看他,语气轻笑着,几分玩笑似的说:“怎么可能没见过,就算不在隔壁,整个年级也没有人会不认识他吧。” 陈叙一副了然的样子,啧啧说道:“这家伙招摇得很,自打初一认识他,到哪都是一呼百应的,就没人不认识他。” 然后又嘶了一声,纳闷着:“不应该啊,你成绩这么好,就算你不在陆辞隔壁,我也不应该一点印象都没有啊,咱们七中才大点儿地,一个年级就几百个人,而且还长得那么好看。” 她一时没接话。 周围仍然吵吵闹闹,她的沉默也销声匿迹,无人察觉。 书很快就收拾好了,另外两个同学已经捡好了自己的书,小心地搬着桌子往旁边搬过去,地上剩下的全都是她的书本。 陆辞一起帮她抱起来放到桌子上,帮她把书整齐摞好。 班主任也来了,站在教室前面看着大家搬桌子换座位。 他们班的班主任是年级上出了名的凶神恶煞,陈叙也心里犯憷,回头看见班主任来了就偷偷溜了,临走前跟陆辞说了句放学见。 班主任威名在外,刚刚还混乱吵闹着换座位,在大家都陆续察觉到他之后,渐渐消了声音,连说句“让一让”都压低声音小声说。 在这样的低气压里,她走进了自己的座位,默不作声地整理着被打乱的书本。 座位渐渐都换好,班主任绕着每个座位巡视着,冷着脸让大家老实点好好上自习,教室里静得大气不敢出。 这样的紧绷一直持续到了晚自习的老师过来。 数学老师赶着进度,占用了第一节 晚自习给大家讲课,班主任已经走了很久了,她的腰背却仍然绷得很直。 凝神的注意力里,总能轻而易举地听到身后落笔、写字、翻书的声音。 陆辞在她身后,她的身影会在他的视线里。 哪怕他并不会注意。 她在这样的紧绷里上完了一整节自习,随着下课铃响,班主任也不在,教室又恢复了热气。 刚换了座位,有的人又能跟上个月关系好的朋友相邻在一起,正热闹着说话。 她同桌也隔着过道在跟朋友说话。 在这样的哄闹里,她低头整理着刚刚上课的题,然后听到身后:“温雪宁。” 她的笔尖一顿。 有些错愕地回头。 陆辞低着眼,在翻着手里几个本子。 只是几秒,她握着的笔杆却捏得很紧。 确认后,陆辞抬头,把本子给她:“这几本应该都是你的吧,刚刚可能放错了。” 她连反应都变得迟缓,身体下意识地接过他递来的本子,思考却还在迟钝地没能相信过来,陆辞又主动叫了她的名字。 好一会儿,她反应了过来似的,才慢半拍地说了句谢谢。 转回身体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咚咚。 她还没能习惯,陆辞在她身后这么近。 可是相比起她的惊涛骇浪、不敢轻举妄动,陆辞是没放在心上的那一个。 他跟别的同学是怎么相处,跟她就是怎么相处,所以从来不会避讳叫她的名字,也从来不会避讳跟她有什么不能说。 他可以轻而易举就叫出:“温雪宁。” “你今晚的英语作业写了吗?” 在她点头后。 他弯着好看的眼,“翻译题你做了吗,第三句是怎么翻译啊?” 她拿出自己写好的英语作业,递给他。 他翻开看了一会儿,似乎还是不太明白,于是椅子往前拉一点,连身体都朝着她这边侧过来一些。 他低头,笔尖指着题目上的一处句子结构。 很自然地问她这里为什么是这样翻译。 课间的哄闹声充满了教室。 他们在教室的某一个角落里。 她转着身,在他的桌子上,跟他仔细讲完。他恍然大悟的神情,对着她笑,“真厉害啊你。” 有时候。 “温雪宁。” “你有没有多的红笔啊?” 她转头,他弯着好看的笑,“借一下,笔没油了。” 他也不是专门只找她,他的身边前前后后都会问个遍,谁能借到就借谁的,很多事也不是非要问她不可。 甚至,相比起她寥寥几句就结束的对话,身边其他性格更开朗一点的女生跟他说的话会更多。 第16章 她们会在陆辞借东西的时候插科打诨跟他开玩笑。 比如说,在借给他之前,玩笑的语气说,“借给你可以啊,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或者说,“你过来拿,抢到我就给你。” 诸如此类。 其实,喜欢一个人真的挺明显的。 那些藏在言辞谈笑之中,对一个人想要靠近的心思,真的藏不住,哪怕再伪装成玩笑,也是明显的,大家都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龄而已,只要有妄念就很难做到老成。 次数多了,不只是她,连旁边别的人都有所察觉。 会起哄着故意说,“依依,你怎么橡皮擦还有两块啊,另一块给陆辞的?” 然后就会被女生否认着,嘴上说着“不许胡说八道”,说这样的话时,脸上却是压抑不下去的笑容。 她们有时候会刻意在陆辞在教室的时候,说话的音量放大,想要吸引到他的注意。 也会在陆辞经过时,不经意的把话题聊到他喜欢的东西,比如说篮球。 好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他喜欢篮球。 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角落,听着那些如同照镜子似的举动,然后静静听着他的反应。 可是他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直到上课铃声响了,他也没有去在意她们在聊什么,她的身后很安静。 倒是有男生喊他,他漫不经心应一声,偏过头问句怎么了,对旁边几个女生在说什么全然没在意的样子。 那几个女生停下话题的时候,神情有些失落。 想不通为什么聊到篮球没有吸引到他,又同时为他找理由开脱,他在做题,应该是太专注了才没有注意到。 这样的情况几乎每个课间都在上演。 只要他在座位上,就会反反复复有这样的片段。 她同桌有时候也会看热闹地跟她说,“平时也没发现顾依依的话这么多,声音也好嗲。” “陈婷自从搬到这边,刘海每天要卷,一下课就拿着镜子整理头发,回头跟我说话的频率都变高了,视线一直在看我们后面。” “那个谁也是,裙子每天换一条不一样的,明明自己那一排的后面有垃圾桶,但非要绕两排桌子,扔我们身后这个垃圾桶。” “那个谁谁谁还涂了口红,每天进教室都只从后门进。” 再又一次传来一阵嗓音掐得娇软的笑声后,她同桌一脸看透地说:“顾依依这也太明显了吧。” 同桌跟她聊这些八卦,显然是把她当做了同一阵营。 对陆辞没有什么兴趣的阵营,所以会把这些当做八卦的阵营。 她藏得很好。 似乎真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所以,这大概也是陆辞渐渐跟她说话越来越多的原因吧。 在他的隔壁朝来暮去看过他几年,听过无数与他有关的八卦,所以相比起对他本人的了解,她了解到的更多的是他的边界感。 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招惹人喜欢。 相反,像他这样从小就众星捧月的人,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亲近,这些蛛丝马迹的举动在他的眼里一目了然。 所以他不会给任何回应。 那些在经过他身边时刻意提高的音量。 聊他喜欢的篮球。 说他喜欢听的音乐。 穿着漂亮裙子借着扔垃圾从他身边走过。 这些,他全都像是没注意,连个抬眸都欠奉,不会给任何希望。 甚至,如果一旦越界,他就会连做同学的交际都减少,杜绝再招惹更多。 所以顾依依渐渐发现,陆辞不再找她借东西。 有事问身边的人,也很少去问到她。 到后来,他的口中越来越多的是—— “温雪宁。” “晚上是不是物理老师的自习?” “温雪宁。” “英语老师说的二单元是到这里吧?” “温雪宁。” 那次是在校外。 学校旁边的书店,她从里面出来,迎面撞见他和其他班的几个男生在那儿。 他懒洋洋地倚在路边的围栏,高高的个子显得几分懒散,手里拎着一罐可乐,视线看见了她。 叫住她名字时,笑起来熟稔了很多。 上扬的眼尾在他锋利的轮廓上,像落拓而下的一道阳光。 那时也正好有光落在他脸上。 “你帮我带回教室吧,放我桌子上就行。”在她接过时,他说着,“谢了啊,里面有糖,都给你了。” 他身边的男生注意到了她。 在她转身走过时,听到他的朋友问他,“谁啊,你认识?” “我们班的。”他又说,“我朋友。” 第08章 . 四年零两个月。 在高二的这一年入秋,她成了陆辞口中说出的朋友。 她拎着陆辞给他的袋子,沿着回教室的路,头顶的树桠间落下的光斑烫得皮肤灼热。 那时是傍晚,放学后。 风里混着入秋的凉,还有一点暮夏余温的热。 走出去好久,她还能依稀听到陆辞他们几个男生说话的笑声。 一直是他身边几个男生咋咋呼呼的叫,听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在走到校门口进去的时候,鬼使神差,轻轻地回头。 他还倚在栏杆上,偏头听着朋友说话,腕骨下拎着一罐可乐,很远,依稀看见他很轻地晃了下,然后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第17章 夕阳比刚才更浓了,整条路都如同被浸泡在低度酒精的橘子果酒里。 他侧脸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下颌、脖子,再到清瘦有劲的手臂,全都被浸泡成橘调。 一眼望过去,长长的街道尽头,树桠摇曳的落影都如同燃烧的火种,火焰的温度蔓延了整条街道。 视线收回时,她的心跳声还在明显。 或许是他的那句朋友给了她一点底气,她也开始试探着,去触碰与他有关的东西。 她打开陆辞让她帮忙带回去的袋子,里面有他说的糖。 不是温国川从市场批发买回来几块钱一大包的那种,廉价的糖精和色素味。 糖纸裹了一层又一层,金箔闪着金子般的光,将一块小小的糖沉甸甸地裹得像礼物,珍重又昂贵。 他家境好,随手给的糖都价格不菲。 这是她得到过的东西里最奢侈的一个。 哪怕只是一块小小的糖,也远远超出了她能拥有的任何一样东西。 所以她没敢真的全拿,贵重到不敢碰,只小心地拿了一块。 过了一会儿,再多一点贪心,顶破了天也只敢再拿了第二块,就这么两块,都有一种是否太越界了的不安。 剩下的留在他的袋子里,回到教室后放回了他的桌子。 他在上晚自习之前回了教室,打开袋子时应该是看到了。 他说的全都给她了,但是袋子里还留了大部分。 那时候离上晚自习没有多少时间了,因着班主任的威名,这个时段的教室很安静,哪怕班主任那会儿并不在,也没多少人说话。 所以这样的安静里。 她听到了陆辞从身后的后门进来的脚步,拉开椅子,坐下。 再打开她帮他带回来的袋子,拿出里面的东西。 声音停顿了一阵。 再然后,很低的一声轻笑。 桌椅间的距离不大,就在她的身后,她很清楚地听见了。 冷不丁的,下意识觉得他笑的是自己。 说了全给她,但是小心翼翼的只拿了两颗。 没有什么后续,他把袋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好就翻开了书,拔开笔帽准备学习。 而她还在那声可能与自己有关的低笑里,有一种窘迫的热。 这种窘迫伴随着羞耻心。 糟糕的成长环境造成自己性格里难堪的那一面,在喜欢的人面前,不经意地暴露出来,有种难堪。 她从小就被踢皮球似的扔来扔去,不断被丢弃,不断被搪塞,她是没有人愿意接收的累赘,包括她的父亲。 所以她才不断寄人篱下,像是无家可归。 所有人都对她不断地说,你要乖、你要懂事、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即使逆来顺受,仍然担惊受怕会被转手丢弃,谁都无所谓地踩过。 她因此连难过和生气的资格都没有,养成了一身无论什么时候都忍受的温和。 她的安静并不是因为内向,而是深深知道,惹了麻烦不仅不会有人为自己兜底,还会招惹一顿更狠毒的臭骂。 在学校如果和别人有了冲突,不仅不会有人为她出面,说不定还会嫌她烦,让她别读书了,辍学去打工给家里赚钱。 她只能保守,只能谨慎,只能小心再小心。 无法克服也无法摆脱,总是不由自主地沾着一股拧巴的小家子气。 生怕给别人惹麻烦,生怕让别人不舒服,有什么事都是自己解决,从来不敢轻易让别人帮忙,别人给的东西下意识是拒绝,不敢轻易接受。 而这样的内敛在别人看来,是内向、腼腆,是难以交流,她因此很少有志同道合的朋友。 周围的同学家境都不错,至少也有着健康关系的家庭,偶尔任性一点的哭泣流泪都没关系,偶尔闯祸也会有家里人骄纵。 像陆辞这样众星捧月的人,应该更难感同身受。 因此她从来没有想过,能和他做朋友。 也没有想过,得到他的迁就。 这样的窘迫只一会儿就散了,因为当时她觉得陆辞应该不会放在心上,毕竟这是多么小的一件事。 她是在很多次以后才后知后觉,陆辞好像再也没有让她拿过什么东西。 ——而是直接给。 有时候体育课上完,在学校的小卖部碰到。 那不能说是碰到,其实是她看到陆辞去了小卖部,自己也跟着去。 结账的时候,也刻意排在他的后面,为了那零星几分钟和他很近接触的可能。 那个时间段是下课解散,基本上都是班上的人在买水,她的出现其实并不突兀,也不奇怪。 所以陆辞只当是碰到了朋友。 在结账的时候指了指她,跟收银员说:“一共多少,一起。” 她下意识想拒绝,可是连说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他很少是一个人,身边总是有很多朋友,旁边的男生在跟他说着话,从进小卖部到结账,一直说话没停过。 就连刚刚看到她的时候,他都只是朝她笑一下就当做打招呼,注意力始终在朋友说的话上。 男生嗓门大,小卖部里也吵吵闹闹。 她如果突然很大声说一句“不用了”,插进他们的话题,只是为了拒绝他的好意,这好像显得很不识好歹,让人尴尬。 所以她就这么,默默地接受了陆辞帮她结的账。 第18章 事后回到了教室,也快要上课了。 再到下课,他又出去找别人玩了。 然后是放学,她回头,陆辞已经出去了,他就在后门旁边,迈个腿就没影。 等他回教室的时候,班主任也已经在教室里了,威严无比地盯着教室里的纪律,教室里各个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僵着背脊学习。 她这时候如果回头跟陆辞说话,为了还这三块五,像是找死,各种意义上的找死。 还有学校安排的值日,每个班都有一块负责的卫生区域,老师就分了组,每天轮着分组去打扫。 他们班负责的那块卫生区域就在篮球场旁边,陆辞和几个男生在那里打着球。 他人好,人缘也好,跟班上的大部分人都关系不错,很多人跟他说话都没什么分寸,他好脾气从来不在意这些。 连她这种闷着话少的同学,都能跟他说得下去,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所以他没打球,在旁边长椅坐下后。 班上同组的几个人就叫他。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坐在长椅回头,“怎么了?” 刚刚停下来的身体还有着微微的喘息,眼睛是运动后带着点亮晶晶的少年气,发梢濡湿微卷,在橙红的夕阳里浅浅上翘。 他笑得热气、坦诚,一身好说话的赤诚。 所以大家也都很没负担地求他帮忙,“你等会儿打完球是不是先回教室啊?” “是啊。”他答。 “能不能帮我们把扫帚带回教室?检查的老师半天都还没到我们班,等我们检查完再回教室放好东西,食堂都没菜了,外面也挤满了人,吃饭都要排半小时的队。” “可以啊,你们打扫完放这儿吧,我上楼给你们带上去。” 他很好说话。 几个女生都兴高采烈跟他说着谢谢。 等检查卫生的老师带着学生过来挨个检查,好不容易检查到了他们班,几个人早已经饿得忙着去吃饭。 匆忙把扫帚放到他刚刚坐的长椅旁边,那时候他已经又在跟朋友打球了。 “陆辞——” 她们很自然就可以喊他的名字。 无论是同学还是朋友,他都会是可靠的选择,没人会担心他出尔反尔或者傲慢。 他从球场回头,看到她们放在那的扫帚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们吃饭去吧,等会儿我给你们拿上去。” “谢谢你啊!” 几个女生饿得连忙去抢饭。 打扫工具都是每个人自己从教室拿的,每人要管好自己拿的那个。她拿着自己的扫帚,安静地从球场旁边走过。 然后下一秒—— “温雪宁。” 深秋已经没有蝉声了,只有成片金黄的银杏叶,正从他们之间飘落而过。 他跟朋友随便玩着球,不是什么很正经的球赛。 叫住她后,篮球被他随意抛给旁边的男生,他朝着她走过来。 球场中央到她面前,只有几步,他就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他个子很高,肩背结实挺阔,站在她的面前几乎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到了她的面前,少年的热气很直接地占据她的呼吸。 他只是在球场上随便玩玩,连汗都没怎么出,身上仍是干净枯涩的味道。 他如同此时这深秋,沾了一身金黄明灿的银杏叶。 他没说别的。 很直接就把她手里的扫帚拿了过来,一起放到另外几个同组的同学放的地方,“放这儿就行了,我等会儿一起就拿上去了,吃饭去吧。” 那个时候应该说什么好呢。 是“不用了。” 还是,“麻烦你太多了,我自己来吧。” 又或者是,找一个借口推脱,撒个谎说,“没事,反正我也要先回教室一趟。” 要乖,要懂事,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诸如此类,是从她记事起,每个人都对她说的话。 似乎麻烦别人是一件后果很重的罪行,向别人求助会成为镣铐和枷锁。 可是在风吹过时,明明那么轻,却吹动了她浑身的枷锁,和一岁又一岁长大缠住她的锁链。 她开口时,竟然是说:“谢谢你,那我就去吃饭了。” 陆辞原本已经回身往球场走的脚步停顿,他侧头看她的这一眼也有些怔,而后他笑着,“谢什么,都是同学。” 他重新回到了球场,接过男生抛过来的篮球,他的身后是她眼前的深秋已浓。 第09章 . 在和陆辞熟起来一点后,其实他也没有那么难接近,对朋友都很好,还有着这个年纪的男生都有的臭屁。 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也知道自己招人喜欢。 有时候学校要拍宣传片,来年级上选人。 选人的事还没通知到,小道消息已经传遍了大家的耳朵。 那时是大课间,跑完操解散的路上,人群到处都挤满了他的名字。 “肯定要选陆辞啊。” “成绩也好,长得那么帅,不选他选谁啊。” 他们说着的时候都在回头看他。 有些跟他关系好的人故意把音量放大,回头看着他说,调侃的样子就差直接当着他的面说。 他人缘好,再加上跑操的队伍基本上都是邻班站在一起,认识他的人当然更多。他脾气好,大家跟他说话都没什么分寸。 第19章 他在一众回头看他的目光中,迎着那些揶揄,臭屁地咳嗽一声,站正身体扯了扯衣领。 低着眼,嘴角弧度却勾着,一副就差把“我帅”写在脸上,但又要谦虚一下意思意思,欠揍的样子惹得旁边玩得好的男生想揍他。 这当然包括陈叙。 立即就锤他,“你能要点脸吗,万一老师就是不选你。” 他啧一声,吊儿郎当的样子故意耍帅,然后说:“那不可能。” “……” 果然,立即恶心倒了所有人,这就不止陈叙锤他了。 在他旁边的男生,还有几个跟他玩得好的女生都在回头佯装嫌弃他。 他立即被几个男生摇得衣领有些散,笑容东倒西歪,脸颊有浅浅的梨涡。 比起耍帅,他更像是耍宝,故意欠揍的样子惹得大家都在笑。解散回去的人群热闹,他们这一团的哄闹更是惹得几米外的人都好奇回头。 她走在解散的人群里,听着他们的闹声,也没忍住地笑了起来。 然后就被陆辞当场抓包。 他正被陈叙摇着肩膀,陈叙咬牙切齿:“你就不能要点脸!老师肯定不会选你,瞎了才选你!” 他低笑着转头,正正好好看到了旁边在人堆里的她。 她没料到会被他看到,脸上的笑大喇喇挂在脸上,被他正正撞上,心头一跳。 他的笑略微一收,眉骨微抬。 然后,下一秒就被他点名,“温雪宁。” 周围都是人,都在笑他刚才故意耍帅恶心人,大家跟他开玩笑都没什么分寸,嘻嘻哈哈说什么的都有。 她像是被他从人海缝隙里揪了出来,拎到了大众面前,一时有些大气不敢出。 只呆呆的一声,“啊?” “你评评理啊,老师选我是因为瞎吗?” 身边好多人。 他个子高,在人群里显眼,看他要抬头。 微扬的笑眼,几分散漫,几分玩笑,却诚恳得好像真的很需要她评评理。 她一时没多想,老实回答:“不是吧。” 他看向陈叙,吊儿郎当的语调,“听到没。” 陈叙更想揍他了,“你就是欺负雪宁同学老实,你但凡换个人问都能揍你。” 陈叙转头冲温雪宁摇头,“雪宁同学,他这人千万不能惯着,就是得搓一搓他的锐气,不然他这德性得翘到天上去。” 她一时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陈叙跟他是好兄弟,拿他开什么玩笑都不过头,但她哪来的资格惯不惯着他…… 不过人群很快就把她这短暂的对话淹没,跟他关系好的人太多,周围随便一个人跟他说句话都能把话题带走。 他们个高腿长,脚步渐渐就走在了她的前面,她继续挤在人群后面,看着他高高个头的背影。 但是没想到学校很快就来选人了,陆辞也真的被选去了。 她只是慢几分钟回到教室,陆辞的座位已经是空的,教室里正热闹说着这事。 宣传片拍了很久,几节课都没回来。 后几节课的老师进来看到教室后面空着的座位,知道学校拍宣传片的事,调侃道:“你们班的帅哥被挑走了?” 老师了然地笑,“陆辞啊?” 这话题一说,班上又热闹起来。 上课还有几分钟,老师跟大家闲聊着,“肯定会有你们班陆辞啊,小伙子长得精神,形象好,成绩也好,从哪方面挑肯定都会挑他,性格也好。喜欢他的小姑娘不少吧?” 闲聊的话题一说,几个跟陆辞关系好的男生立即起哄道:“那可太多了老师。” 老师笑着问:“他有看上的没?” “没有,绝对没有。” “真没有还是你们帮着瞒啊?” “真没有!那家伙高冷得很,连个联系方式都不加的!” “这就对了,你们现在这个阶段最重要的是学习,早恋的我告你们班主任啊。” 老师和那几个男生在闲聊,班上的其他人也在偷偷听着他们的对话,从老师问有没有喜欢的开始,注意力都在他们的对话。 她同桌一边拧着保温杯,一边跟她说着她听说的八卦,“真是难以相信,像他这种大帅哥居然没有对象,我听说前段时间孙袅袅跟他告白还被拒绝了,孙袅袅多漂亮啊,从小学舞蹈,军训的时候在上面跳舞,多少男生眼睛都看直了。” “也不知道陆辞能喜欢上的人是什么样。” 上课铃声很快就响了,教室里的闲聊也结束了,老师在讲台上让大家把周测试卷拿出来。 她翻身去找时,低头看到自己放在课桌里的两颗纸星星,是用陆辞让她拿的那两颗糖的糖纸折的星星。 金灿灿的金箔纸,连糖纸都贵重得是她无法轻易拥有的东西。做朋友也已经很奢侈了。 她认为自己很清楚。 陆辞拍完宣传片已经是下午了,所以直到放学都没有见到他。 但他拍摄的地点就在校内,那些消息灵通、一到课间就在教室外的人轻而易举就能知道他在哪里拍摄。 他们趁着课间偷偷去看,回来都在不停说着他们拍摄的事,一直说到上课,被老师转过来制止才暂时闭嘴,然后一到下课就冲出去看热闹。 陆辞虽然不在,但是班上这一整天都因为他而比平时更热闹,不断有人看热闹回来说着拍摄的事。 第20章 她也坐在座位上听着他们讲,听他们说陆辞穿了一身白衬衣站在浓绿树下,收敛着一身的散漫,清冷得像是小说里的高冷校草。 有人不怕死地偷偷拿手机拍了一张。 拍摄地周围都是老师,所以只能偷偷摸摸在人缝里拍到一张模糊的侧影,连五官都不太看得清楚。 手机被传来传去,即使是一张遥远模糊的照片,每个看过的人都被惊到,哇的一声盯着看好久,看了一遍还凑在那里继续看。 每个人都被引得凑过来看,看的人越来越多,不少外班的人路过也凑进来看,教室里很挤。 这种人多的热闹,她也混在里面凑过去看。 人太多了,她只能挤在人缝里,看到那张模糊的照片。 绿树浓荫下,他穿着干净雪白的校服,锋利的眉眼收敛起来,安静站在那里,一身的冷清。树荫细碎斑驳,静静从他肩上滑落。 他很少这种整洁收敛的样子。 大多时候,他都是张扬的。 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怠,混着少年赤诚,将这个年龄调皮捣蛋的天真恰到好处的融入其中,恣意又干净。 教室里很吵,大家都在说着他的名字,还有现在在进行的拍摄。 她却觉得世界有一瞬静止了,只有那张遥远模糊的照片里他好看的侧脸。 等到上课了,风从后门吹进衣领,燥热的温度,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温度。 直到最后一节课上到一半,他才回到教室。 上完那节课就是这个周的周末,大多数人都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数着周末到来的倒计时,而她数着这个周能够最后见他的倒计时。 如果到放学他都还没回来,这个周见他的最后一眼就没有机会了。 在那时看到班上很多人陆陆续续回头。 看热闹跟着下意识回头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她下意识也回头看了一下。 陆辞坐在她的身后,刚坐下,正整理着桌子上散乱的书本。 他还穿着照片里那身雪白衬衣,发丝整洁利落,依然高高大大地坐在他的身后,身上却有着清冷的洁净。 微抬眼,正正好撞了个四目相对,眼眸微亮。 老师还在前面上课,所以他没说话。 只是微抬的眉,唇角弯着的笑看着她,无声地问她:看什么看。 她很少脸红,也少有情绪起伏很大的时候,即使是课间看他的那张照片也是后知后觉皮肤有点热。 但她当下竟然第一时间像被烫到,下意识就飞速转回了头。 身后听到他一声轻笑。 她的胸腔里是久久未停的跳动。 还没到下课时间,老师讲完了这节课的内容,抬头看时间还有十几分钟才下课,干脆让大家自己做着作业。 还有十几分钟就是周末,这样的命令跟提前放假了无异,没有人真的有心思写作业,没多一会儿就前后桌聊了起来。 身后,陆辞叫她,“温雪宁。” 她没动。 “温雪宁?” “……” “啧。”他笑一声,换了她同桌的名字,“赵青。” 她同桌正在跟旁观过道的男生扔纸团,叫一下也没听见,陆辞直接拿笔戳她。 她回头,“干啥。” 陆辞,“帮我叫一下温雪宁。” “……” 她低头写作业,听到这句,背脊有些僵。 赵青忙着写小纸条,转头飞速戳她一下,“陆辞叫你。” 她才一副死鸭子的样子,硬着头皮回头。 已经入秋,她穿了外套,高高的衣领拉上去,只露出半张脸在衣领外,一双眼睛回头看着他。 陆辞手里转了一下笔,停下。 他低的一声笑,“温雪宁,有没有这么冷啊?” 她只问:“叫我有事吗?” 笔在他的指间又转了一圈,他看她的眼底仍带着笑,又问:“叫你怎么不理人?” “……”她撒谎,“没听见。” “啧。” “……嗯。” 只笑了她两句,倒是没有继续没完没了。 温度有点冷,他拿起自己放在椅子上的外套穿上。一边跟她说:“陈叙让我问问你,今天晚上要一起去玩吗?” 她露在衣领外的眼睛眨了一下,“他什么时候问的?” 他低头拉上拉链,衣服穿上后收拾桌子上的东西,还有几分钟就要下课了。 顺便搭着跟她的对话,“课间来找我的时候。清清晚上要跟着一起,所以他让我帮忙问问——” 顿了一下,他扯了个笑,学着陈叙的语调:“雪宁同学晚上去不去。” “……”她半张脸还藏在衣领下,“哦。” 他笑一下,“哦是什么意思。” “要去。” 他穿上了自己的外套,眉眼间微扬的笑意散漫,仿佛又回到了她熟悉的那个陆辞,几分随性,几分肆意,带点好脾气的少年赤诚,他的人很好。 会对你笑,会帮你的忙,会接住你的话,会注意到你的别扭难堪,以后这些全都避免掉。 他的朋友很多,跟他说话会开各种各样不着调的玩笑,她反而是最普通老实的那一个,能够得到他的好,不是因为她有多好,而是他这个人本身就好。 教室里哄闹一片,因为很快就要下课了,周末要来了。 她想到了那张模糊照片里的侧影。 第21章 他收敛起一身的散漫,高高淡淡地站在树影下,穿最干净的校服,却是真正养尊处优养出来的距离感,他优越的五官身量站在浮光游动下,卸去一身散漫随意后,泛着不可侵犯的冷感。 他的出身可以是那样的人,但他没有。 他俯身去拿放在箱子里的书,一边问她,“各科作业你都记了吗。” “嗯。” “行,那我就不记了。” “……?” 他把收拾好的书包一放,拉链拉上,往身后椅子一挂,等会儿下课铃声一响就可以直接走。他一向都这样,所以往往下课就见不到他人。 他收拾好了,手里停了下来,身体又前倾回桌子上,手懒洋洋地撑着脑袋,问她:“到了那里帮我再抄一份,行不行啊。” 大概是因为她今天没怎么跟他说话,看起来有点冷漠,怕她不答应。 他连称呼都变了,跟着陈叙那没脸没皮的语调,“雪宁同学。” 第10章 . 遮着她半张脸的衣领快要不够用了,热度再往上要蔓延到耳根了。 但好在下课了,铃声一响,教室四下解散哄闹。 她也回身去收拾自己的书包。 一下课,陆辞立即被闹哄哄地围住,问他今天拍摄宣传片的事。 跟他关系好的人太多,问什么的都有。 他性格好,别人跟他说话都没有什么顾忌,那些对话和轻而易举的玩笑,远远比陆辞跟她说的那几句话来得更熟稔。 她很少开玩笑,所以陆辞跟她说话也很少开玩笑。 她在被人群围堆堵住的热闹边缘里,收拾好了自己的书包。 而身后闹哄哄的人群还没散,陆辞被他们围在中间,热闹的话一直没停。 男生女生都有,但是他并不是纵容暧昧的那种人,他搭话的人大多数都是玩得好的男生,所以那些暗藏的心思感觉到了冷落,也知道不好再纠缠,只能适可而止。 她就这么在人群外,听着他不动声色树立的边界。 和他之间不可以越过朋友的界限,否则会被他察觉,然后连朋友都不再有机会,她宁愿自己的话很少很少。 直到陈叙他们几个外班的人来了,几个男生从他身后搭上来,哄闹着笑他,“今天好帅啊陆辞,我今天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这句话——” 几个男生齐声哄笑,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好帅啊陆辞。” 然后开始一哄而上。 “衣服换没换,再让我们看眼高冷校草。” “是里面这件不,让我们看看让我们看看,到底有多帅啊草,我们班女生说了一下午了。” 几个男生都是他初中就认识的兄弟,跟他闹起来格外没边,大动作撞到了前面她的座位。 她本就憋着偷笑,这一撞,她没忍住咳了出来。 陆辞被他们闹得不行,听到她这声没憋住偷笑的咳嗽,点她的名,“你们能不能注意点儿啊,温雪宁在这儿。” 几个男生压根没有消停的意思,陈叙道:“你拉倒,人家温雪宁对你一点想法都没有,都懒得看你。” 她的笔尖在本子上顿了一下。 与此同时,听到身后他们已经把外套拉链拉开的声音。 几个男生又在起哄着他今天拍摄的事,他无奈着随便他们玩笑。 不过他们也没有闹太久,陈叙叫她,“走啊雪宁同学,你东西收拾好了吗?” “嗯。好了。”她把笔尖收好,合上本子,拿起已经收拾好的书包从课桌里出来。 陆辞已经不在身后了。 他们这一群人里,她熟悉的人也只有陈叙和陆辞,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都不算多么认识。 所以当她拎着书包转身,一群人已经呜呜泱泱从后门出去了,没有等她一起的必要。 陆辞被他们一起架着走了,教室外面能听到他们的笑声,还在起哄着喊他高冷校草。 他只跟朋友一起的时候,他的散漫带着点痞态,不像平时周围有女生在时那么收敛礼貌。 她走出教室时,他正摁着旁边男生的脑袋,散漫地笑:“够了啊。” 她在后面跟上来。 到了校门,他们叫的车已经到了。人多,要分几个车才能一起过去。 她跟其他人都不怎么认识,所以跟在人群后面有些局促,提前感到尴尬,因为如果是跟其他人坐一个车的话,都是不认识的人,又是男生,挤在一个车里有些尴尬。 她在局促中甚至开始有些后悔,是不是不应该跟来。 然后听到上车了的男生叫他,“陆辞,你不走啊?” 他嗯一声,“你们先去,我等会儿。” “行。” 他没走。 手拎着书包。 旁边陈叙拿着手机在点东西,他侧头低眼看着。 陈叙偶尔说一句买什么买什么,问他怎么样,他嗯一声,“这个可以。” 然后想到他妹妹,陆辞又问:“给清清再点个甜的吧。” “吃不了,她现在牙疼。” “长蛀牙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小丫头片子又不跟我说这些。” 他微哂,“你当哥的能不能温柔点耐心点,每次都欺负人家,人家当然不愿意跟你说。” 陈叙嘶一声,觉得是这个理,但又有点为难似的,“我也不是故意欺负她啊,小姑娘的心思我哪懂得了,说话说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就不高兴了。” 第22章 说到这儿,不忘又犯贱调侃起来,“哪有我们高冷校草招人喜欢,连我妹那种别扭鬼都喜欢你,天天嫌我这亲哥。” 理所当然的,又被陆辞给锤了,手掌卡着他的后颈让他闭嘴。 陈叙揉着后颈,一歪头,看到她站在身后,咧嘴笑道:“还是我们雪宁同学眼睛雪亮,看不上你这高冷校草。” 陆辞瞥他,“没完没了了?” “哎呦你是不知道那些女生有多夸张,你们下午不是在实验楼那后面拍吗,我看到好几个人爬上那个围墙看你。”陈叙划着手机,递到他面前,“你看!你看!高冷校草这名号可不是我们瞎说的,拍你的这几张照片都在学校贴吧上,这才一会儿都几百层楼了。” 陈叙划着手机给他看,他低眼看着,神情倒是没有什么改变,连那点懒洋洋的散漫都一样。 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无所谓。 衣领里还能看得见那件雪白清冷的衬衣领子,他皮肤偏冷,锋利的衬衣领口像雪岭的分界线,他的确冷且高不可攀。 只是他人很好,跟谁都随和。 其他人都陆续坐上车走了,陆辞和陈叙还在那里看着手机里的东西。 只一会儿,陆辞抬起眼,是向她看过来。 入秋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站在路灯下,几分暗淡的昏黄。 他的侧脸在光里,半张脸的轮廓锋利,睫毛浓黑,他的身后是暗下去的夜幕沉沉。 这一眼的对视,她尚且在心慌中,陆辞笑了一下,如常的语调,“温雪宁。” 他收敛起刚刚跟那些男生们玩闹时的散漫,也不像最后一节课放学那会儿,几分笑意学着陈叙的语气叫她雪宁同学。 这好像,是自从那句“雪宁同学”以后,陆辞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语调平常得像他每次问她作业问她借东西。 因为她不怎么开玩笑,言笑情绪也不大,所以陆辞跟他说话的时候,也不像跟其他人那样随意,总是收着几分不着调。 她一直都安静。 闻言嗯了一声,“什么?” 冷沉的暮色落在他偏冷的轮廓,夜风中,他的笑却柔和。 他这么笑着问,“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这么安静。” 她实话实说,“跟他们都不太熟……” 他倒也没多问什么,因为都是男生,她也的确融入不了什么。所以他笑了笑,“等会儿到了会好玩点儿,刚刚陈叙说你今天要去,清清已经惦记着你过去能和她一起玩抓娃娃了,她说你很厉害。” 她回想起上次和陈清清抓娃娃,抓了很久,一个都没抓到。 这,很厉害吗。 她一时怀疑,这是小孩子对她的滤镜,还是陆辞随便说来安慰她的。 她的迟疑写在脸上,陆辞看懂了似的。 他低声笑道:“真的,我不骗人。”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解释了句,“我们上次,一个都没抓到。” 陆辞微微抬了下眉,但神情看起来不意外,像是知道。于是鼓励道:“那今天加加油,争取抓到一个。” “……行,我加加油。” 他很轻的笑了一下,然后是车来了。 其他人都已经走了,所以和她同一趟车过去的人是陆辞和陈叙。 车里的两个人都是认识的人,她也没有那么认生了,陈叙是个话匣子,因为陈清清一直念叨着想和她一起玩,所以陈叙跟她的话反而比较多。 陆辞坐在前面副驾驶,也偏头听着他们说话。 “我爸妈每次出差晚上不在家,都要让我接上我妹一起,我一周好不容易放个周末能打球,哪有时间陪小屁孩玩,我妹也嫌我一起的都是男生不好玩,每次都不乐意跟着我。好在这家伙很会哄小孩,我妹才没那么抗拒,所以每次接她,她都问我一句——陆辞哥哥去不去。” 陆辞坐在前面,侧头轻笑道:“你妹性格挺好的,你耐心点,跟她说话温柔点,她也会听你的话。” “我温柔了,还给她买奶茶了。” “然后呢?” “她问我是不是在奶茶里下毒了。” 她也没忍住笑,然后陈叙说得更起劲了,话匣子逮着她继续道:“这下好了,我说今天去接她,她比以前多问了第二句——雪宁姐姐去不去。” “我之前也叫过几个女生一起玩,但是我妹跟她们都不怎么玩得来,没见她说喜欢谁,这次她居然主动问你去不去,她说你和其他姐姐都不一样,问她哪不一样她又不跟我说。所以我这才特意托这家伙帮我问你晚上能不能去嘛。你晚上出来玩,家里不问你啊?” 陈叙望着她,问得真诚。 大概在他们的认知里,或者说,在正常的家庭里,女孩子晚上跟同学出去玩到晚上,一般家里都是不太会同意的。 她没法说自己家的事,只摇摇头,说得浅显:“他们不怎么管我。” 陈叙应该是理解成了父母工作忙没时间之类的,因为这是最常见最寻常的原因。 他乐了一下,“这不正好,他也是。”这个是指向陆辞。 又道:“要是我们初中认识就好了,一起经常出来玩啊,那小屁孩我省心多了。” “不过——” 陈叙迟疑了一下,“你是初中三年都在陆辞隔壁吗?” 这是自从他们无意中翻到她的本子之后,第二次说起初中的事。 第23章 上次因为搬桌子换座位匆忙,没什么时间多说就停了。 陆辞坐在前座,原本就侧着头在看他们说话。 闻言,视线也不由望向她。 她感觉得到,睫毛细微地颤了一下,但是没敢直接看向他。只装作平静地嗯了一声,“三年都在。” “那怎么也没见过你啊?”陈叙颇为不解,“能考上一中,还能分到这个班,你的成绩应该是特别好的啊,而且,你的这个长相,我天天从你们班经过去找陆辞,我要是撞见一次肯定能有印象。” 车窗外的路灯划过眼瞳,有一瞬能够感觉到夜的凉度。 在她几番踌躇,打算坦白说,自己初中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好。 陆辞却先一步打断了这个让她有些为难的话题,他叫陈叙,把话题岔开了,“清清在校门口等着吗?” 陈叙果然注意力被拉了过去,“是啊,我让她在门口等我,别乱跑。” 刚刚集中在她身上的话题散了。 车窗外夜色浓郁,她静静听着陆辞和陈叙一句又一句在说陈清清的聊天,视线余光却在陆辞坐在副驾驶的半个轮廓。 她在看窗外,余光里,他似乎朝她看了一眼。 确认她的情绪。 见她脸上没有什么不好,而后继续若无其事跟陈叙说话,直到车开到接陈清清的地方,陈叙下车去接陈清清,陆辞没走,回头跟她说:“在车上等就行。” 第11章 . 陈叙很快就接到了陈清清上来。 陈清清背着书包,天气冷了,毛衣外面还穿着牛角扣外套。很久没有见她,很开心地喊着雪宁姐姐,“我们等会儿去抓娃娃。” 车窗外夜色渐冷。 小姑娘圆圆亮亮的眼睛望着她,看得人心软。 她笑着,“好。” 小朋友的开心好像就是这么简单。得了她的一句答应,立即笑眼圆圆的,开心道:“今晚我们一定要抓到一个!” 陈叙在一旁没忍住道:“得了吧,你每回都抓不到。” 陈清清立即不高兴了,脸垮了下来,很不高兴地瞪着陈叙。 陈叙诶一声,愣愣地还不明白怎么又惹了妹妹不高兴。 陆辞在前面有些无奈地笑,回头哄陈清清,“别听你哥哥的,今晚一定能抓到。” 这里离他们打球那里不远了,再往前一段转个弯就到了。 下了车,他们直接去球馆的方向。 因为其他人都是男生,陈清清只跟着她,一路上兴高采烈说着等会儿上去玩什么。陈叙虽然嘴说话不好听,但到底是关心妹妹,所以陪着陈清清跟她们一起走在后面。 因此陆辞也在,他跟陈叙关系最好。 而且,陆辞是走在她的身边。 他们都适应着陈清清的脚步,在身边走得很慢。 她低头听着陈清清说的话,仍然能够感觉到他在身边的那种温度,收敛起来的,温和的,他对待小孩子有着独有的耐心。 她的余光一次都没有敢往身侧靠,因为他离得太近了。 会被发现。 直到陈清清指着广场中央的大旋转木马,“好漂亮。” 她才借着陈清清指的方向转头过去,是陆辞站在她身边的那一侧。 想借着余光看一眼他此时的样子。 但是陆辞没有转头去看陈清清指的旋转木马,目光仍然在陈清清身上,于是她转头的这一眼,正正撞上他的侧脸。 只是他仍低垂着眼,在看陈清清。棱角锋利的五官,眼神因为小孩子而显得柔和,已经入夜的晚风吹着灯光,拂过他的轮廓。 他虽然在听他们说话,但是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感觉到她们朝他的这个方向转头,他才慢慢抬起眼睫。 灯光落在他漆黑的眸里,滚落下烫人的星火。 她甚至没敢来得及看清他抬起的眼睛,立即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回了头,低头跟陈清清说话,“是啊,旋转木马好漂亮。” 他或许也看了一眼她们刚刚转头看的旋转木马,或许又转回了视线看着陈清清,她先一步回避的目光并不知道他此时的样子。 但他应该没有感觉到她在那一刻忽然的心跳。 陈清清仍在开心笑着说晚上玩什么,陈叙在一旁学聪明了,大概是回过味儿来了为什么刚刚陈清清不高兴,陪着笑脸什么都顺着说,陈清清这才高兴不少。 风里,笑声和对话一切都寻常。 只有她感觉得到,她的胸腔在剧烈跳动。 不可以被察觉。 不可以被他知道。 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做朋友的机会。 快要到前面的他们打球的体育馆,离这一段商业区的人群远了一些。 陆辞在身边仍然是安静的。 风轻轻地吹,他脚步也缓慢轻轻。 忽然想到,第一次在这里遇到他的那个傍晚,他也是脚步慢慢走在人群后面,风很轻,呼吸也轻,他并不像在学校里那样合群又招摇。他的脚步是慢的,牵着身后越来越暗的夕阳,侧脸望上去更像是寂寞。 好像都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安静。 或者说,他们都习惯了他这样,所以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寻常。 只有她对他并不了解,不明白他孤独的由来。 他神色懒怠,举止倒是和平常一样,细心的举动做得很随意。进了里面体育馆的门,陆辞在旁边帮她们拉开门,让她们先进去,最后一个进来,再关上门。 第24章 陈清清已经迫不及待想拽着她去抓娃娃,说着要抓这个要抓那个。 这个时候,才听到陆辞说了这一段路以来的第一句话。 陆辞进来按了电梯楼层,正好听到陈清清的话,低头很轻地笑着说:“清清,你和雪宁姐姐都还没吃饭,吃完饭再去。” 少年低懒的声音,因着电梯里狭窄封闭的空间而显得更加磁性,仿佛能够听到他胸腔震荡的笑。 只是,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好像只有她听得到。 他的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在她的耳朵里听来都是山呼海啸,牵动她的呼吸和心跳。 陈叙在一旁立即跟着嚷道:“就是啊,你一个下午没吃饭了,没觉得饿吗?” 然后微微俯身一点,用点讨好小祖宗的语气说:“想不想吃披萨?哥给你订披萨。” 陈清清有点垂头丧气,闷闷地说:“不想吃,不喜欢披萨。” “那,炸鸡?” “不要。” “意面?” “我不要。”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什么都不要。” “每次都是吃这些,我不要。” 电梯很快到了,这里是他们常来的老地方,几个人都轻车熟路往里面走。 连陈清清都比她熟悉,迫不及待拉着她的袖子往里面走。推开门,已经能听到他们先一步到了体育馆的男生在里面各种鬼叫。 “温雪宁。”陆辞在身后叫她。 她脚步停下,回头。 陆辞拎着书包,翻出上次给她的那张卡。 陆辞递给她,说话时视线扫过陈清清,语气因为小朋友而带上一点柔和的口吻,只是他的神色仍然带着那点倦懒。 “你们去三楼吃东西吧,想吃什么都可以,吃完就去下面的电玩城。这里都是男生,清清不怎么喜欢跟他们一起,也不怎么爱吃这些东西。” 她接过来,还没说谢谢,身边的陈清清立即眉开眼笑,开心喊着:“陆辞哥哥万岁。” 陆辞跟陈叙很熟,连带着陈清清也跟他很熟悉,本就乖巧的性格,当即很甜地蹦跳着喊陆辞哥哥最好了。 她在那时看到陆辞倦懒的神色有一点减淡,眼尾的笑意也上扬很多。 他俯身跟她说着,“要听雪宁姐姐的话。” “当然!” 陆辞笑了笑,“去吧。” 在陆辞柔和许多的笑意里,陈清清开开心心过来拉她,“雪宁姐姐,我们去吃东西!” 她没在这里多停留,视线也没敢在陆辞身上多么停滞。 只在过去时,跟陈叙知会了一声。 从都是男生的体育馆里出来,陈清清整个人都开心多了,不再是背着书包乖乖站好的文静模样,走路都是蹦蹦跳跳。 下面一层都是美食,陈清清仰着脑袋沿路望着那些招牌,不停地问:“这个好吃吗?” “那个好不好吃?” “这个是什么?” “这个呢,这个是什么?” 她没法回答,因为这些东西,她也从来没有吃过。某一些食物的食材,她甚至都没有见过,她连想象它的味道都找不到支点。 面对一个见识比她还多的小孩子求知的眼眸,那一刻应该是感到窘迫吧,她什么都回答不出来。 但是这样的窘迫经历得太多了。 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窘迫里长大,同龄人之间聊的明星、流行的裙子发型、护肤品,她从来都听不懂。 所以,她早已经能够驾轻就熟的应付。 再加上,她从小就寄住在各家亲戚邻居家里,帮着亲戚带小孩,也已经很熟练怎么应付小孩子,更何况陈清清相比起亲戚那些让人头疼的顽劣鬼,性格好到像天使。 所以哪怕她什么都没吃过,这一路下来,陈清清也没有察觉到她贫瘠得连她这个小孩子都不如的见识。 陈清清家境好,陈叙又经常来这里和朋友玩,陈清清反而对这一片消费高昂的商业区更熟悉。 吃完了饭,立即兴冲冲带着她去心心念念了一晚上的抓娃娃。 有了上一次一起抓娃娃的经历,她已经知道怎么兑换游戏币。 但…… 抓娃娃还是有些为难。 “这边一点,这边,这边!啊啊啊小心小心,差一点差一点,哇哇哇,起来了,抓起来了——” “啊……” “怎么又掉下去了啊。” 陈清清第n次沮丧地望着抓娃娃机,稚气的小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难过。 饶是她再会带小孩子哄小孩子,也有些过意不去。 尤其是脾气性格都这么好的小女孩露出难过的表情,她的歉疚感达到顶峰。 她试探着问,“我们换一个吧?可能这个娃娃不太好抓,它的头有点重,抓尾巴抓不起来,抓头又容易掉下去。” 陈清清抱着一大筐游戏币,面前的抓娃娃机灯光闪烁,她盯着玻璃窗里的娃娃很久。然后郁闷地妥协,“好吧。” 不过,抓了一晚上,这也是她第二次来抓娃娃了,总之是比上一次来这里熟练了许多。 换了好几台抓娃娃机后,还真的抓到了一个。 虽然不是陈清清想要的那个娃娃,但是小姑娘性格好,很捧场,又蹦又跳地去拿娃娃,开开心心地抱在怀里。 连同前面屡战屡败的沮丧都一扫而光,又高高兴兴地拽着她回了起点,“雪宁姐姐,你再给我抓一次那个娃娃吧。” 第25章 小姑娘雪白的脸,甜甜的笑,乌黑圆润的眼眸里映着闪闪灯光。 诶。 她突然有一瞬间感同身受,为什么陆辞会露出笑。 人真的很难不喜欢甜亮的笑容。 像她这样总是平淡的人,即使有着不错的成绩、秀气的脸孔,也很容易被丢失在人群里,像影子一样从人山人海的缝隙中被淹没。 即使那个娃娃让她很头大,但是面对小姑娘亮晶晶的笑眼,她居然鬼使神差点头了,“好。” 答应完就开始后悔,因为那个娃娃真的很难抓。 抓了一晚上各种各样的娃娃,她已经算是可以摸清楚,什么样的娃娃她能找到方法抓起来,什么样的娃娃是真的抓不起来,试几次都很难抓起来。 但小姑娘还一脸的兴高采烈,抱着怀里的那个娃娃,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这一层都是电玩城,占地很大,光是抓娃娃机就一排又一排,一眼过去望不到尽头。 灯光闪烁,身边都是各种各样可爱的娃娃,一排排抓娃娃机像童话里的城堡,隔着一层玻璃就能盛下甜美的梦。 身边的小朋友天真善意地笑,对她满怀期待。 这一晚上灯光闪烁,她像是走在童话里,已经忘记了外面的世界的冷。 然后,就是这样的童话里。 这一排娃娃机的尽头,灯光亮起来,撞见了童话故事里最浓墨重彩的那个角色。 她仰着头,还在慢半拍地想着,陆辞不是在跟他们男生一起打球吗。 陈清清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开开心心地喊着陆辞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他微微俯身,对着陈清清笑笑,“来看看你们抓娃娃,清清不是说今晚一定要抓到一个娃娃吗?” 他看到了陈清清怀里抱着的娃娃,伸手捏了捏娃娃的耳朵,笑着说:“原来已经抓到了啊,是清清抓到的还是姐姐抓到的?” 陈清清开心献宝似的抱着娃娃,说话都带了几分笑,“雪宁姐姐!姐姐很厉害!” 这话说的,她都有点脸红了。 游戏币不知道花了多少,一晚上了才抓到这么一个。 但偏偏小朋友对她的崇拜是真心的,让人只能脸红,没法反驳。 她看到陆辞眉眼间仍是轻轻的笑意,没有对她这明显名不副实的水平嘲讽。 然后抬头看向这里的抓娃娃机,问她:“清清还有哪个喜欢的娃娃?我给你抓好不好?” 陈清清立即拉着他往心心念念的那台抓娃娃机走,回头不忘叫她,“雪宁姐姐,快过来呀。” 有了陆辞,陈清清没再让她抓,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实在是不想再辜负小朋友单纯的期待和崇拜。 但坏消息是,陆辞投下游戏币,只失败了两次,第三次就抓到了。 看到娃娃稳稳当当真的掉落出来的时候,她整个眼睛都瞪大了,有些怀疑人生的样子盯着那个娃娃。 陈清清开心地喊着,“陆辞哥哥好厉害!” 而她还在瞪大眼睛盯着那个出口。 这么容易就抓到了? 怎么做到的? 这样显得她的屡战屡败很呆。 不是,到底怎么抓上来的啊。 她听到陆辞很轻地笑了一下,真的听到了。 她转头,看到陆辞垂眼又投了游戏币进去。 音效响起来时,她紧紧盯着橱窗里的娃娃,然后眼睁睁看着勾爪下去,上来—— “陆辞哥哥好厉害!又抓到了!” 啊? 啊? 到底怎么做到的啊。 她眼睛瞪大,望着面前的抓娃娃机,还处于怀疑人生的状态。 怀里忽然塞进来一团东西,她低头,看到是陆辞把刚刚抓到的娃娃放到她的手臂里。 陆辞倚在面前的抓娃娃机上,锋利的眉眼挂着好说话的笑,这么低睫看着她,问她,“你呢?” “还有哪个喜欢的娃娃,我给你抓。” 第12章 . 玻璃橱窗闪烁的灯光亮起来,转过一圈后停顿在最亮处。 陆辞站在抓娃娃机前,面孔也映上绚烂的彩色,低垂的睫毛上染着闪烁的灯。 她的怀里抱着陆辞塞给她的毛茸茸娃娃。 然后下一秒,陆辞被迫不及待想要去抓下一个娃娃的陈清清拽着,马不停蹄往旁边走。一边往前,陈清清伸手指着另一个抓娃娃机,“陆辞哥哥,我还要这个!” 陈清清跑得飞快,陆辞在身后小心拽着她,语气忍着笑:“慢一点。” 她也连忙在身后小跑跟上。 这里太大了,一排排玻璃堡垒像奢昂的宫殿,转个弯就会迷失在里面。 因为陆辞那句“喜欢的就帮她抓”,她居然也开始和陈清清一样,眼睛瞪得很大,还有点期待的,盯着陆辞投下游戏币,按住按钮和抓手。 玻璃橱窗里的机械爪摇摇晃晃,她的心跳也摇摇晃晃。 然后,下落,抓住,松开。 ——掉下来了。 没有抓到。 有点焦躁的失落感,然后更加迫不及待地看着陆辞抓起游戏币,等待他再一次投下去。 再一次满怀期待地看着摇摇晃晃的机械爪,目光都不由变得有些紧张。 跳动的音效里还有她跳动的心跳,随着机械爪的下落而高悬。 机械爪夹住娃娃提起来,她的视线也随着慢慢地挪上去,连呼吸都不由屏住,仿佛自己紧张的呼吸会惊动了娃娃。 第26章 ——“陆辞哥哥好厉害!” 陈清清兴高采烈去捡掉出来的娃娃,毛茸茸地抱进怀里。 灯光闪烁,转着胜利的圆圈。 她使劲眨着眼,还在玻璃橱窗前趴着脑袋望着那个出口,还没有从娃娃真的被住到了的惊奇中走出来。 他到底是怎么抓到的。 怎么这么轻松就抓到了。 她这样凑着脑袋趴在玻璃橱窗前,陆辞已经又投了游戏币。 叮叮当当的音乐响起来。 他再一次操作着机械爪,慢悠悠又细致地朝着娃娃抓下去。 失败了两次,但她一动不动紧紧盯着玻璃橱窗里的娃娃,提心吊胆的紧张和期待像之前盯着她看的陈清清。原来盯着想要得到娃娃的时候,是不会失望的,只会期待。 灯光停下,机械爪松开。 娃娃从出口掉下来。 伴随着抓娃娃机欢快的音乐,陆辞俯身去拿起来,另一只手递过来到她的面前。 她眨了下眼睛,微微抬头看他。 这么迟疑着伸手去拿的一秒,陆辞直接放到了她怀里。 差点掉下来,她连忙用胳膊搂住,此时陈清清已经又拽着陆辞往下一个抓娃娃机过去。她抱着两个娃娃连忙跟上。 抓到一个。 给陈清清。 再抓一个,给她。 然后,下一个抓娃娃机。 陈清清迫不及待拽着陆辞往前跑,她在后面马不停蹄地跟上。 这一晚上不知道兑换了多少游戏币,只听到小筐里清脆硬币叮当响,像是坐在一座高高的金山上,随手一捞都是金币的声响,伴随着抓娃娃机欢快的音效。 陆辞一个接一个的抓,陈清清一个,她一个。 陈清清兴高采烈,小朋友的开心手舞足蹈写在脸上,每一声都开心地喊着“谢谢陆辞哥哥,陆辞哥哥好厉害!” 然后像抱着大宝贝似的满满抱了一怀,手都要拿不下了。 陆辞说帮她拿,她连放手都不舍得,满怀的娃娃都要把不大的小脸遮住了也不舍得放手,喜滋滋笑着抱着满怀的娃娃。 陆辞又转头问她,“你呢?拿不下就给我。” 周身都是玻璃橱窗离闪烁的灯,他的笑太好看了。 轮廓锋利,脸颊却有浅浅的梨涡。 她也下意识脱口而出,“不用不用,我自己拿。” 跟陈清清刚才一样的话。 陆辞怔了一下,因为这样的语气不像平时总是平静的她。 而后他眼里的笑意弯得更深了些,“怎么,你也舍不得放手?” 她没有立即否认的这一秒,陆辞这样笑着,又道:“你也是小孩子吗?” “……” 她的脸有点热。 有种,说不上来是被说中,还是不好意思的发热。 但陆辞的话没有嘲讽的意思,他个子比她高很多,少年结实劲瘦的身体比她高大,她跟在他的身后,从身量上来看,好像跟陈清清没什么区别。 一直抱着娃娃不撒手,满怀都是娃娃的动作,好像跟陈清清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她真的从来没有过这么多娃娃。 属于她的娃娃。 她只有一个玩具,是六七岁时寄住在表姐家的某一次,表姐在睡懒觉,所以她被叫起来打扫舅舅和舅妈家里的卫生。 床底下的垃圾扫不出来,她那时候营养不良,身体瘦小,舅妈让她爬进去拿出来。 她在肮脏的黑暗里抓住了它的耳朵,抱着它从床底钻出来。 光线亮起来时才看清,自己抓出来的是一个破旧娃娃,灰头土脸,蒙了好几年的灰尘,脏得看不清本来的颜色。 旁边的舅妈用手扇着她带出来的灰尘,有些被灰尘呛到,连碰都不愿意碰,让她把这个娃娃丢进垃圾桶里扔掉。 可是她一个玩具都没有,而年幼时尚未死心的渴望,让她仍然对这些象征着爱和在意的东西抱有期待。 她没有把娃娃扔掉,趁着舅妈睡午觉,把它从楼下的垃圾桶捡出来,用塑料袋装起来,放进书包里一起带回了家。 灰尘拧成泥垢,她一遍一遍地洗干净,晾干。 那就是她从小到大唯一一个,可以被称为,是属于她的玩具。 身边的同龄小孩,哪怕是家里经济条件拮据,也会因着父母的爱或多或少得到丁点小玩意儿。 便宜的也好,廉价的也好,或者是父母自己拿废旧物品改造做成玩具,哪怕只能给这点力所能及的爱,也会因着对孩子的爱,给一点童年的补偿。 而她没有。 她像这个被扔进垃圾桶的破旧娃娃,在黑暗肮脏里被遗忘,然后被丢弃。 她爬进肮脏的床底,抓住它在黑暗中的耳朵,从此在黑暗以外,和它成为相依为命的慰藉。 她是这样长大。 从什么都还不懂的年幼,稚气却难过的渴望,到失望,再到懂事、沉默,不再试图去争取不会存在的爱。 她是这样长大。 所以,没有娃娃,没有新裙子,没有寄托着期许的文具,没有父母的期望。 什么都没有,也因此变得不再想得到。 而此时电玩城里音乐震天响,四处都是闪烁的灯,一排排童话堡垒般的玻璃橱窗,她在里面像闯入爱丽丝仙境的兔子,在里面被撞得晕头转向。 忘了要清醒,要平静。 第27章 忘了这是梦境。 忘了自己不属于童话故事,只是个偶然的闯入者。 可是这场梦里,爱丽丝会捉住兔子,乌鸦会像写字台。 喜欢就是喜欢。 在这里,音乐欢快的鼓点代替了心跳,让人短暂地忘记自己要用平静来掩饰的窘迫,像童话故事里的每一个角色一样,相信这里的奇遇就是平常的每一天。 “要这只兔子还是这只猫?” 陆辞站在抓娃娃机面前,转头问她。 她趴着的脑袋几乎已经快要贴在玻璃橱窗上,眼巴巴地望着里面可爱的毛茸茸的娃娃,像陈清清一样兴高采烈地等待着漂亮的娃娃一定会拥进怀中。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陆辞也不催她,就这么垂眼耐心地等。 见陆辞已经去投币,她立即在两个都很喜欢的娃娃中忍痛选了其一,“兔子!” 然后心跳怦怦地望着橱窗里的机械爪,看着它抓向自己想要的兔子。 一次,没有抓到。 期待还在怦怦跳动,因为知道这个兔子一定会得到。 第二次,落空。 三次,音松下欢快的响起,她欢欣想要得到的小兔子从出口掉落,她像陈清清一样立即兴冲冲地过去捡,抱进已经抱满了娃娃的怀中。 她蹲在地上,连先站起来都等不及,捡到后就这么蹲着看这只小兔子。 好可爱。 穿着小裙子,耳朵上戴着蝴蝶结,脸颊上有桃色的腮红。 好可爱,真的好可爱。 她心满意足地抱进怀里,站起来。 陆辞还站在抓娃娃机面前,灯光已经开始转动,她还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时候已经投了币,这次又是要抓什么,然后就看到他操纵的机械爪走向了她刚才也喜欢的那只小猫。 机械爪落下,落空一次。 她眨了下眼睛,然后看到他安静又投下一次币,又抓下去。 这次成功了。 她也喜欢的那只小猫从出口掉出来。 她迟疑的这一秒,陆辞对着出口抬了抬下巴,跟她说:“捡啊,你的。” 她立即毫不迟疑地捡起来,一起塞进怀里。 但是。 她抱得很紧,像是怕丢了,还要问他:“我不是选的小兔子吗?” 小猫和小兔子都抓到了,他没有再继续投币,张望着其他的抓娃娃机,看着其他的娃娃。 听到她的问题,他笑了一声,垂下的眼睫下带着点笑,“你不是都想要吗?” 陆辞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被陈清清继续拽着往前走。 陈清清虽然人小个子小,但是架不住热情过头,脚步简直是在往前跑。 陆辞不会泼冷水坏了小朋友正在兴头的快乐,所以迁就着陈清清迫不及待的脚步,几步就已经从她面前走开了。 于是,她也只能立即提起脚步跟上。 怀里还抱着满满当当的娃娃,怕它们全都掉下来,又舍不得这种满满当当可以抱在怀里的真实感,连工作人员提示可以用篮子装起来提着的提议都没接受。 她紧紧抱着娃娃,紧紧跟上脚步。 终于跟上,到了陆辞旁边,从满怀的娃娃里抬头问他,“可我不是选了小兔子吗?” 电玩城里太热闹了,音松下和欢呼声全都好快乐。 陆辞一时没有听清她跟上来问的这句,微微侧身斜下来,耳朵离她近一点,“什么?” 恰好一阵欢呼雀跃的哄闹声,在他们的身侧不远处,一时间覆盖住了附近的声音。 她也只好凑近一点,才对他说:“我说——我不是选了小兔子吗?” 那阵欢呼声消停了点,但还是闹哄哄的。 因此陆辞还是这个微微倾身向她的姿势,宽阔的肩背挡住头顶的一部分光,她仰着头,抱着他给她抓的娃娃,被笼罩在他落下的影子里。 呼吸间,竟然能够在某一个时分微渺地闻到他的身上,枯涩清淡的气味。 她的眼睫也因此颤了一下。 可他没察觉,仍然只是弯着懒洋洋的笑意,锋利的眼尾弯着好说话的笑,“看你犹犹豫豫选不出来,应该是都喜欢。” 但下一秒,他的眼珠往旁边蹦蹦跳跳趴在玻璃橱窗前挑娃娃的陈清清,轻笑道:“清清就是这样,所以就都给你抓了。” 他刚刚说完,还没给她反应的机会,陈清清已经去拽他,让他给她抓娃娃。 他耐心地笑着,哄着小孩子,“来了,想要哪个?” 迁就着陈清清的身高,他也是俯身跟她说话,笑容很轻,梨涡很浅。 她好像只是因为沾了陈清清的光,才被他的教养一同当小孩子一样陪着玩,给她抓娃娃,喜欢的就给她抓。 可是心脏好像故障了,刚才那么近,他的睫毛好长。 有点想说喜欢他。 第13章 . 直到时间已经很晚了,陈清清玩到没什么力气了,他们才从电玩城里出来。 陈清清兴奋地跑跑跳跳一晚上,出了一身的汗,脱掉了外套,陆辞帮她拿着,挂在手臂上。 抓到的娃娃多到几乎拿不下,小姑娘再舍不得放手也拿不下了,所以到了后来,陆辞的怀里帮陈清清抱着好几个娃娃。 他手里全都是陈清清的东西,是个很尽责的大哥哥,哪怕是什么都还不懂的小孩子,他也每句话都尊重。 细心,耐心,温柔。 第28章 这是她在认识他以前,从来没有了解过的一面。 她只在学校里听过很多他的事,他家世好,成绩好,长相好,人缘也好,一身张扬的松弛感。 在那个教室里挤满汗臭和拿口香糖粘女生裙子恶作剧的年纪,他肆意却有分寸,像灼热却清透的日光,他只是从教室前的走廊经过,就会吸引人不由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不需要打听他是谁,自然而然就会知道很多与他有关的事。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哪怕他只是没有什么表情地坐在那里,姿态散漫,落在他鼻梁上的光会变成震颤的心跳和脉搏。 看他的目光很多,他却平淡不招惹,似乎天然就和所有人都有边界线。 有时候,会见到有女生被朋友推过去,紧张却羞怯地跟他说着话。 哪怕,那样的神情一眼就能猜得出来对方要说什么,他还是会侧头看着对方,耐心听对方把鼓起勇气的话说完。 直到听完,他的神情也没有一丁点改变。 没有得意忘形,没有嘲讽,没有怜悯,没有不屑,没有高高在上,连那时落在他鼻梁上的光影都没有晃动。 但也没有波动。 他就这么看着对方,轻轻却平静地说了句什么话,对方的表情虽然失落,但并没有感到屈辱和难堪,酸涩却没有遗憾地离开。 他是个教养很好的人,哪怕生了一张顽劣坏学生的脸,一身的松弛感也从来不被条条框框的规定束缚。 他的身上,有着她天然向往的肆意和自由。 她和所有人一样,还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就已经被他的光芒吸引。 而现在离他这样近,感觉到的是他的温柔。 她好像才是真正的开始没救。 真正地陷进他的漩涡。 抱着的娃娃,舍不得再放手。 她抱着满怀的娃娃,后来实在太多了,抱着也很费劲,陆辞知道她舍不得放手,去拎了个小筐给她。 现在,他陪着陈清清过来兑换娃娃。 几个小娃娃可以兑换一个大娃娃,小朋友开开心心地趴在前台,踮着脚望着上面无数个大娃娃,有些积分不够无法兑换,有些娃娃又都喜欢,小朋友犹犹豫豫挑选了很久。 陆辞就这么陪在旁边,抱着娃娃,小朋友问什么都应声。 锋利张扬的五官,高高的个子,走到哪里都招惹人,但他站在身边,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 陆辞同时也照顾着她,不让她觉得被排挤冷落。 “你呢?想兑换哪个。” 电玩城里太吵,他的个子本来就比她高上许多,跟她说话的时候总要微微侧身低下来一些。 他就这么向她靠着,指着面前高高大大的架子跟她详细地说,“第二层都可以兑换,上面一层的那两只熊也可以兑换,再往上就不太够了。下面这些也可以,要兑换的话可以兑换好几个,看看你喜欢哪个。” 低沉,耐心。 他的声音混在闹哄哄的电玩城里,染上了几分颗粒感,他原本的嗓音反而听不太清。 绚烂的彩灯晃过,他们身上的衣服上都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他和这里的电子游戏一样,是这座堡垒里的限定角色,走出这里就不会再存在。 她只留下了陆辞给她抓的小猫和小兔子,其他的娃娃都用来兑换了一只。 从电玩城走出来,陈清清抱着那个跟她一样高的大玩偶,抗在肩上特别开心,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跟陆辞说话。 她反而没什么机会,能跟陆辞好好说句与今晚有关。 可是怀里抱着他给她抓了一晚上的娃娃,听着他在旁边带着笑意的耐心每一句,这个夜晚好像比任何一个都要开心。 陈清清回去后,抱着娃娃开开心心地去找陈叙,陈叙一边应着声,一边拿纸给陈清清擦着额头的汗。 而她要回家了。 已经很晚了,所以陆辞送她到了楼下,联系了车送她回家。 深秋的夜风瑟瑟的凉意,他陪她站在等车过来的路灯下。 等司机过来的几分钟,陆辞才跟她说了几句话。 炽白的灯光,缭绕着几只飞蛾,他因着心情放松而微微弯着的眼尾,说话时有点放松的笑意。 他靠着身侧的站牌,侧头问她,“温雪宁,开心吗?”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娃娃,闻言抬头,她重重点头,“很开心。”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眉眼好看。 视线落在她怀里的那只大娃娃,一会儿后,伸手过来捏了捏娃娃的耳朵。 只捏了几下,他放下了手,眼尾仍然有着浅浅的笑意,“让你陪个不怎么熟的小孩玩,原本还担心你觉得没意思。” 她眨了下眼,抬头望着他,“所以,你才过来找我们?” “嗯。” “哦。” 他笑一声,“哦是什么意思?” “你是个很好的人,每个人都能照顾到。” 他听到了,然后没再说话。 夜色在慢慢升起,整座城市都陷入无声的灯,绚烂却沉默。 所有的声息都一同坠入了水底,在氧气攫取殆尽以后消亡了。 “车来了。”他这么说。 她抬头,向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神情寡淡,车的灯光从他的那一侧渐渐靠近,他的轮廓一时间陷入了一整片看不清的刺白中。 第29章 那一刹结束后,他的轮廓又重新回到她的视野。 他对着她很浅的笑,还是那副半带笑意,眉眼好看的样子,语气也一如既往,“上去吧,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在那某一刻的寂静,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她这样抱着娃娃上了车,他在车窗外,朝他挥了挥手。 路灯刺白,从头顶冰冷地落下来,将他的轮廓照得雪白,他面容的细微都没法看得真切,只能看到他锋利的五官、微挑的唇,仿佛张扬肆意一如既往。 ——拜拜。 他的唇形是这样说。 声音依稀,被车的封闭空间过滤后,只剩下很淡的音量,像隔着密窒的深水,而他在被深水浸泡的里面。 然后她就这样看着他在车窗外渐渐变远。 开出几个路口,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陆辞为什么说,到家了要跟他说一声。 她拿出那个温国川给她的旧手机,由于是温国川用了好几年换掉的旧手机,手机很卡,反应也很慢。 很久后才卡顿着打开微信,看到消息不多的提示栏有一个添加好友的申请。 ——cicadidae。 这是他的名字。 头像是漆黑的宇宙中一颗暗淡的星体。 车窗外的夜色随着前行而流淌进来,沿路的灯光不断地落在她的手上,还有她那块已经老旧的手机上,磕碎的屏幕上有着一条条破裂的碎纹。 平淡的灯光变得有温度,划过的每一道灯都滚烫。 她点了同意。 聊天框立即弹出一条系统提示的你们已经成为好友。 她试探着发了一条消息,谨慎地问:“你是?” 手掌却有隐隐克制的颤动。 对面很快。 上面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下一秒就是回答,“陆辞。” 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语句。 屏幕只有文字,连语气都难以捉摸。 但是他的名字本身就像咒语,所有的颤动落地,她整个人都被封印在原地,呼吸、心跳、脉搏,好像都有一刻不属于自己。 她的视线始终停在屏幕的那两个字上。 车窗外的路灯流淌而过,她的心跳却一声又一声。 这么几秒,陆辞已经又发了消息过来,“去找你和清清的时候,让陈叙推了你的微信给我,没想到你现在才看到。” “不好意思,怕手机没电了就没看手机……” “没关系,到家跟我说。” “好。” 对话这样终止了。 可是手机还被她握在手中,手机老旧,很快就发热,她的手掌像是握着一颗炽热滚烫的心脏。 车辆开过好几个路口,她才平静下来一点,然后缓慢地,试探地,点开了他的资料。 他的朋友圈只有三天可见,看不见任何东西。 背景也是一张广阔寂寥的夜空,只有依稀一颗渺小的星体。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认识他以来,他给人的感觉明明是张扬,走近却觉得内敛。 他好像不快乐,可又像只是她多心。她不明白为什么。 她这样望着手机屏幕里个人资料的界面,直到车缓缓开到了她家住的小区,她说了句谢谢,抱着三个娃娃从车上下来。 手机里,没有人给她发任何信息,她有没有回家,这么晚了为什么没有回家,没有人在意。 这个时间点,赵阿姨应该还在外面打牌。 她拿出钥匙开了门,家里很清净,连灯都没有开,估计温国川晚上也跟着赵阿姨一起去打牌了。 她稍微松了口气,回了自己的房间。 把玩偶放好,给陆辞回了信息,“到了。” 没多一会儿,他的回复依旧言简意赅,“ok。” 无法参透语气起伏的屏幕和文字,好像连他的笑意都感觉不到。 她玩得也有点累,向后躺倒在自己那张单薄的单人床上,歪头看着旁边坐着的娃娃。 它好可爱。 格子和花边的裙子,脸颊有很浅的腮红,头顶戴着一顶很小的皇冠,是个快乐天真的小公主。 与她的房间的灰败老旧格格不入,在她的房间里,除了那块温国川用旧给她的手机,这个娃娃就是最昂贵的东西。 卡顿的旧手机打开,界面是那片辽阔的宇宙中寂寥的星体。 放下手机时,寂静的房间里,仍然有着不切实际的心跳声。 好像做了一场梦,即使捉住了梦中偶遇的兔子,仍然难以相信梦里的一切真的存在过。 温国川和赵阿姨回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两人从来不考虑这个时间她是否在睡觉,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脚步声和洗漱的声音弄得很大。 赵阿姨喝了酒,还大声嚷嚷着耍酒疯。 温国川或许还是会惦念着她这个女儿,说过几句小声点,但都很快就消失在赵阿姨的嗔骂里,她被吵醒,只能忍到他们也洗漱完歇下,家里归于平静,她的睡眠才能继续下去。 第二天早上,她起来给赵阿姨做了早饭。 温国川一大早出去进货了,所以往往白天都是她在家里给赵阿姨做饭,等她上午把家里打扫好,做好了午饭,去敲赵阿姨的门。 长卷发的女人还穿着真丝的睡衣,躺着在手机里语音聊得开心。 听到她敲门,脸色变得有点冷,只说了一声知道了。 第30章 手机里,赵阿姨的朋友听到对话,问了句,“老温的前妻留的拖油瓶?” 赵阿姨翻了个白眼,说:“赖在这家里的除了她还能谁啊。” 手机里的人哦了一声,嗤嗤笑着说:“不是挺好的,还有人帮你做饭。” 在她关上门之前,听到赵阿姨蔑笑道:“她不做些谁来做啊,总不能白吃饭吧,要不是还有点用,早让老温送乡下去了。” 卧室的门已经关上了,后面的内容她没想再听。 吃完了饭,她把碗洗好,收拾好了书包就回了学校。 深秋快要过去了,落叶也变得萧条,沿路走在冷风里,已经穿了好几年的旧衣服渐渐不再跟得上她的身量,偏短的袖子领口灌着风有点冷。 但好在已经过了长个子的年龄,她又常年清瘦,衣服虽然显小,不过还是能穿。 她收了收袖口,让温度不要流失得太快。 回学校的路寂静。 晚上六点才上晚自习,所以大多数人都会在下午五点多才陆续返校,而现在才中午十二点。 正值正午,很多人还在睡午觉的时候。 而她在这样的正午里,日复一日,忍耐着这样的孤寂。 手掌心里抓着的,仍然是那张暗淡的星体,那颗星体可以支撑她的光和热。可她不了解他,参悟不透含义,包括他在夜色里偏冷的侧影,倦怠的眼神,她都读不透。 她就这样,在教室里等到了六点钟。 一个月已经过了,又要换座位了。 要从陆辞的前座离开。 他往往来得很晚,他来的时候,教室里座位都换得差不多了,所以她连跟他说句再见都没机会。 和他的交集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早上,她很早就到教室,在后黑板写着当天要背诵的英语句子。 他在清晨的蒙雾里走进教室。 她写好后,把英语书放在他的桌子上,去洗掉手上是粉笔灰,回来拿走他桌子上的书。 课间,偶尔跟着他的身影走进小卖部,假装是和他偶遇。 有时候听到他在身后的脚步声,假装蹲下来系鞋带。 他从身边走过时,她系好站起来,和他打了个照面,他笑着跟她打声招呼。 他好像和她的记忆里一样,锋利的五官,眼尾上扬,漫不经心的笑,一身少年纯粹的赤诚,连阳光也会为他停留,灼热而干净。 为什么星体很暗淡,她没有答案。 和他这样零零散散的交集直到年底,一个月又一个月,一行一列挪换的座位离他越来越远。 到了元旦,收假返校上晚自习的那天晚上正好是元旦节,学校组织了晚会,各班去礼堂看节目,对于坐在教室里闷着学习,这无疑是很兴奋的放松,排队去礼堂的路上各个都很兴奋。 那天,陆辞是坐在她的身后。 第14章 . 每个班排队进的礼堂, 由于各班人太多,在礼堂外的入口等着依次进去,旁边有好几队别的班。 认识陆辞的人多, 趁着班主任没注意,好多人跟他说着话, 动静不算大, 但是吸引很多人的注意力。 认识他以来, 他在她的印象里一直是这样。 他天生是招摇的,自由的,惹人注目的。 轮到她的班级进去, 轮着空的座位依次坐下去,两轮前后排坐下,陆辞居然正好在她的后座。 起初, 陆辞并没有在意。 虽然各班老师都在巡视着班上的纪律,但不用学习而是看演出这事怎么都是避免不了的兴奋, 气氛一直都很轻松。 男生都是坐在班级队伍的后面, 所以向后就是邻着其他班的人。 有人跟他打着招呼,旁边男生也跟他一直在说话, 从这次元旦节假期玩的游戏到还没写完的作业。 他的朋友很多, 认识的人也很多, 她埋没在他的身边, 并不算是什么特别。 他或许视线扫过时看到她了, 知道他的前面和周围坐了些什么人,只是并没有很在意,他并不是无缘无故也要去招惹别人的那种人。 陆辞在身后坐下时, 她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只是,她也没去打扰他。 那已经是到了演出的中后期。 都是一些歌舞, 没多少人是真正爱看,只是相比起学习,更喜欢放松。 所以节目看到后面,其实很多人也不太坐得住。 不少人借着去上厕所出去透透气,或者跟身边的朋友聊天玩小游戏。 只要动静别闹得太大,老师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像平时上课那么严格的计较。 就是在那个闹哄哄的时刻,四处都是已经散漫下来的氛围。 陆辞勾住她的衣领,在她回头时,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试卷,笑着问:“在学习啊,这么认真?” 她点点头。 陆辞没有冷嘲热讽的意思,他说认真就真的是夸她认真。 他笑着,很好看,“好学生。” 她握着笔,侧回头的视线里有他笑的眼睛。 她没有结束这个短暂的对话,而是这样继续问他,“这次元旦的数学作业你写了吗?” “没,本来打算今晚写。”他也前倾靠得更近一点,能够更清楚地听到他喉咙间的那声低笑,了然地去看她手里的试卷,“哪题不会?” 把手里在做的试卷递给身后,笔尖指着前面的一个小题,“这个。” 第31章 又往后指,“这个,还有这个。” 他拿过她手里的试卷,低眼已经在看试卷上的题。 片刻后,手掌往她面前一摊。 “笔。” 她立马放上去。 这么停顿了一秒,他抬起眼睫,有点好笑,“还有纸。” 耳根突然有点热,她怎么什么都没给人家就让人家帮她算题。 她立即把撕下来带过来的那一页草稿纸也给他。 草稿纸递给他之后,看着他笔尖在草稿纸上落下,后知后觉的尴尬忽然从耳根更热的蔓延下来。 她连张干净的草稿纸都找不出来。 是初中用旧的作业本,背面写满了初中的作业。她的窘迫、难堪,撕下潦草的一页,递到他的手上。 但陆辞的注意力似乎都在她的试卷上,他仍然前倾着身体,手肘支撑在腿上,低头看着手里的试卷。闹哄哄的礼堂里,灯光也昏暗,他倾着身离她很近。 草稿纸将就拿在他的手掌上,他看完了题目,很快就写下来。 然后下一题。 再下一题。 对于那张草稿纸是怎样的潦草,他好像无所谓,能写题就行。 那点尴尬慢慢冷却下去。 她也侧身趴在自己座位的靠背,安静低头看着他写题。 这时才注意到他身边几个男生的座位空着,应该是嫌无聊,出去透气了。而他没有一起。 他只是给人的感觉很招摇,在人群里一眼就吸引人注意,人缘好,性格好,许多人都喜欢跟他玩,他的身边从来不缺人。 但很多时候,他并不像那些男生一样很闹腾。即使是在人群中,也是有些松弛的散漫。 只是他气场很强,五官很有侵略性,漫不经心弯个笑都能勾人心魄,注意力自然而然会落在他的身上。 昏暗,礼堂,人群角落。 陆辞在她的身后,低垂着眼睫给她做题。 她忽然看见他的鼻梁上,刺白的皮肤,有一粒很浅的小痣,柔和的咖色。寻常时候根本没有机会注意到。 他写好,笔帽按上,连笔带纸递给她。 他抬眸时,好说话地笑,“看看能不能看明白。” 那粒很浅的小痣也随着他抬头而消失了,因为她不能再那样盯着他看。 她拿过来,看着陆辞给她在草稿纸上写好的解题步骤。 他仍然是向前倾着身体,胳膊支在腿上,懒洋洋地撑着脑袋,就这么等着她。 结果。 真的没明白。 他的字,不明白。 她几乎没怎么看过陆辞的字,虽然之前前后座坐过一段时间,但她很少去麻烦他什么,大多时候都是陆辞找她借本子借东西。 偶尔看过几次他的试卷和作业,但她不好意思像其他人那样跟他没脸没皮地玩笑,往往是看一眼分数和正确率就给他。 他有时候会被老师抽上去写题或者默写,那个时候倒是能够光明正大看他的字。 可他的字—— 是很好看的字。 但并不规矩。 笔锋有力,棱角利落,横钩穿刺像反叛的筋骨,只是透过字都能想象出得到执笔人的野性不驯。 但是,她很少看这种字。 她隐忍沉默,周围的一切也都是规矩的,接触的人、所见的世界,全都是温良的、无害的,字当然也是方正端秀的,清晰好辨认。 他的字,她要看好一会儿才能从反叛的连笔中辨认出来。 如果是平时,她认真看一会儿也能看出来。 但陆辞坐在她身后,撑着下巴等她反馈,一副有问题可以随时问他的样子,让她忽然就没有了自己慢慢思考的想法。 她侧头,笔尖指着:“你这个写的是什么?” 她侧头递过来时,陆辞就做好了准备给她讲题,结果没想到是问他的字。他一下子就笑出了声,低低的胸腔颤动,他觉得又意外又好笑,撂着眼皮问她:“我的字你看不懂啊?” “……没太见过这样的字。” 他眼尾浅浅勾着,从她手里把笔拿了过来。 顿了一下。 算了。 干脆直接跟她讲。 他又往前靠了一点,离她更近,压低的声音跟她讲着题。 他这人,生了一副坏学生的叛逆,人却耐心得过分。有那么一个瞬间,她都要以为自己是陈清清。 演出已经到了中后期,有的人还在看着舞台上的歌舞,很多人的注意力早就不在这里,到处都是藏在演出的缝隙里闲聊的声音。 而陆辞居然坐在她的身后跟她讲题。 为了不打扰到别人,他压低了声音,低沉好听,有点沙哑,跟他平时总上扬笑意的声调都不一样,仿佛能闻到他身上枯涩干净的气味。 几个题很快讲完,他居然嫌有点无聊,坐了一会儿有点坐不住,让她接着往下翻卷子,和她一起看着后面的题。 他的姿势也换了好几个,一开始是胳膊支在腿上撑着下巴,后来这样也嫌累,胳膊搭在她坐的座椅的靠背上。 她的试卷拿得离他近一点,方便他也看。 “早知道我也带个卷子来做了。”他稍微起来一点,问旁边已经回来了的男生,“还有多久结束啊?” 旁边男生回,“快了吧,好像只有几个节目了。” 男生看到了他们在看的卷子,靠了一声,“不是吧,你俩也太卷了吧,看节目还写作业?” 第32章 陆辞的脑袋从胳膊里支起来,跟男生说的话是维护她,几分随意的笑,“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温雪宁学习本来就认真。” 这一点,男生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她在班上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在座位上做自己的题,很少去掺和别人的闲事,交往的圈子也只有前后邻桌,安静又沉稳。 连陆辞这样跟谁说几句话都会惹人多心的存在,跟她的那点交集,别人都不会觉得是她对陆辞有什么心思,只会觉得是陆辞本身性格就这样,跟谁都能聊几句。 她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多事,学习很认真,很刻苦。 由于她在班上的存在感不强,所以这点片面的印象就是对她的全部印象,是个学习认真的好学生。 但如果单单看成绩的话,其实远远比不上陆辞,他的成绩比她好太多。 几个男生跟陆辞也就闹了几句,又继续说自己的话,陆辞又倾身靠过来,“刚刚那个题做出来没有?” 她点头。 陆辞又安静在身后看着她写题。 他是真的打发时间,她也是真的紧张。 台上的节目换了一个又一个,到了尾声,终于不再是歌舞,而是几个人演着话剧,气氛与之前不同,许多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舞台上。 虽然主题无非是好好学习之类的,但是节目还是好看,很多人的注意力都被拉回了舞台,不时惹人大笑。 连陆辞的注意力都从试卷离开,抬头看了一会儿舞台上的表演。 他搭在前面她的座位上的胳膊没离开,仍然是这样前倾的姿势,看了一会儿,她听到身后陆辞在笑,是在笑舞台上的节目。 礼堂里的气氛一时热闹许多,有旁边的男生跟他说话,他也会侧头聊起来。 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她手里的试卷上。 四周都是笑声,她的试卷也写不下去了。 但是演出也快要结束了,她也干脆没有再写,抬头跟着一起看那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的表演。 演出结束,各班从观众席依次离开,离下晚自习还有一节课,所以依然要回教室上晚自习。 才放了短假回来,又看了一晚上的节目,回到教室后仍然吵吵嚷嚷,半天都没有平息下来,闹哄哄的一片。 班主任随后跟进教室,听到还在闹,又是一顿雷霆震怒,教室顿时鸦雀无声。 然后老师指着她说,“你们就不能向温雪宁学习,人家温雪宁一进教室就在学习了,每天来得最早,进了教室就在学,你们呜呜泱泱的时候,人家也在安安静静学。” 一时间,她的身上投来无数视线。 她背脊挺直,但是如芒刺背。 拿她做完典型,班主任火气还没下去,把这段时间班上的情况都点名了个遍,课间吃零食的、上课照小镜子的、涂口红上学的、课间和男生在教室里打闹的,全都没逃过,被老师全都点了一遍,几个出挑闹得厉害的,还被罚了写检讨。 等这一番整顿结束,离下晚自习不远了,班主任干脆就镇在教室里,守着大家上完晚自习。 下课铃声响,全班都没几个人敢说话,课代表收作业都轻声地收,怕有人没写完被老师听见,又是一顿批评。 直到走出教室,下了楼梯,才敢憋着的气吐出来。 她走在放学下楼的人群里。 听到自己的名字。 “真无语,刘老头又骂我们一顿,把我的小说给收了,还说下次就叫家长,吓唬谁啊,我爸妈才舍不得管我。” “就是,那么严格干嘛,大不了出国留学呗,我们又不需要靠着高考改变命运,要不是某人在一中,我高一就出国了。” 说到“某人”,女生们脸上的怒色消下去一下,交换一个暧昧模糊的笑,娇嗔着拧了一下对方。 “刘老头把班上的人骂了个遍,让我们向温雪宁学习,谁要学习她啊,身上来回就两件衣服,又土又旧,我给她根口红她会涂吗,我上学化妆怎么了,又没有很浓,不就涂个口红,至于当着全班的面骂我一顿吗。” “而且她成绩也就一般啊,又不是年级第一,不就是在教室里装样子吗,那么装模作样也就考十几名,哪像我们的某人,也没她那么装模作样,两次月考都是班上第一,这不比温雪宁厉害多了?” 两个女生吐槽着慢慢走远。 或者说,是她的脚步在慢慢放慢,所以显得她们很快就走远。 直到身边的同班同学都渐渐走远了,灯下的影子没剩几个,她的脚步才恢复如常,从人群里走下教学楼,走出校门,打算等到那一班回家的公交车。 然后—— “温雪宁。” 她怔了一下,低着一路的脖子有点僵硬,她迟缓的身体转动,回头看到了陆辞。 刚刚出现在女生们口中的某人,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路灯下。 他拎着书包,身边是陆陆续续放学的人来人往。 他的眉眼在灯下好看,身后是寂寥的夜色,他分明是最亮的那颗星体。怎么会暗淡。 她不知道陆辞什么时候在她身后,也不知道他这一次叫她的原由。 但是那一秒风吹过,又停。 路边的小书店放着音乐,是首她听过的英文歌,她听得懂翻译—— “你是我感谢的天堂 第33章 我的痛苦得到安放 谢谢你允许 我在你的身边 感受你的光芒” 第15章 . 陆辞应该是听到了那几个同学说的话了吧。 在陆辞向她走过来的时候, 她的脑子里,有过那么一刻是这样想。 可是到了她的面前,他没有说这件事。 他个子很高, 近距离的时候,总要仰头才能真正看到他的眼睛。头顶的路灯是炽白色, 他轮廓利落, 零星的笑意却很浅, 很自然的口吻,好像随口叫住了她。 “占用你几分钟?” 他随手拎着书包,松松垮垮地挂到肩上。 高高站在她的面前, 要不是那副笑眼的模样,真的很像个惹麻烦的坏学生,惹人上瘾的那种坏。 她还没有立即回答的这一会儿, 视线的余光看到不远处前方即将开过来的公交车。 是她回家的那一趟公交车,要到站了。 陆辞注意到了她的视线, 往身侧看了一眼。夜色中, 公交车的灯正在缓缓靠近。 他收回视线时,微抬的眉带着笑, “不会让你回不了家, 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 她连瞳孔都有一瞬间的放大。 陆辞好像注意到了, 当她同意了。他眼尾弯了点笑, 下巴朝旁边的店抬了抬, “右转。” 他说完,已经从她身边往她身后走过。 她转过身,他的背影正在走向右边身侧的那家书店。 高三的晚自习还要上一节, 所以小书店这个时候还在营业。已经过去了放学的高峰,校门出来的路上只有陆陆续续的人从面前经过。 里面亮着炽白的灯, 映在瓷白的地面,有几分冷清。 这个时候的书店里没有什么人,大多急着回家,远远比不上周围的奶茶和小吃来得热闹,偶尔几个来这里也是买参考书,匆匆买完就结账离开,不会有人太久的逗留。 她还有点摸不清陆辞叫她的原因,只拽着书包在后面跟上。 他已经进了里面的书架,身侧两排高高大大的书架,摆放着满满当当的各科参考书。 她在后面跟上时,陆辞已经转了弯,消失在书架的尽头。 她怕跟丢。 立即加快脚下的脚步。 转弯。 陆辞就站在拐角转弯的这里,她差点撞上。 她反应及时,脚步紧急刹车,但是距离太近,脑袋还是撞到了陆辞的胳膊上。她下意识感到抱歉,心情都因此变得紧张。 但是还没抬头,先听到陆辞很轻的一声笑。 他手里拿着一本刚从书架抽出来的书,低眼看着她,炽白的灯光下,他密长的眼睫都清晰分明,掩着他眼底的半点笑意。 书店里没人,不担心打扰到别人,他说话也随意,“急什么。” “对不……” “拿着。” “……?”她被打断的道歉就这么停在嘴边。 因为陆辞把刚刚手里的那本书往她手上一放,她立即下意识去接。 接到手了,才低头去仔细地看,是一本数学参考书。 学校里很多人都买了这本,有的人甚至从高一到高二,每一科,都会买这个系列的参考书,放在教室的书箱里整整齐齐一厚摞,有时候连老师都会挑选上面的经典题目给大家做。 但是她没有。 她买不起。 温国川给她的零花钱不多,连晚饭吃食堂都只能打一份素菜,再打一份免费提供的咸菜,这样才能够用一个月。 只有一种情况下,温国川给钱很大方。 那就是赵阿姨不愿意看到她的时候,温国川会给她几十块钱,让她自己在外面吃点东西,晚点回家。 那些几十块钱就会成为她攒下来的钱,精挑细选才能买下一本参考书。 她的数学成绩不够好,所有科目里,数学给她拉低了很多分。 她也知道自己需要多做题,不会做的题目看会以后,没法做更多同类型的题目来巩固思考,但是她买不了太多参考书,省吃俭用买的一本书只能翻来覆去反复做,所以分数不算太差,但也没法提高太多。 她低头翻着手里的参考书,都没有顾得上去看陆辞接下来在做什么。 然后,没翻几页。 头上又丢下来一本书,正正好放在她的手上。 又是一本数学参考书。 再然后,一套试卷。 一套专项习题。 她的注意力这才从手里的参考书抬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陆辞,他还在书架上挑挑拣拣。 抽出来一本,翻一翻,又抽出来一本,翻一翻。 看中的就扔给她,其他的又放回去。 大概四五本后,陆辞的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然后直接迈步朝另一边走过去。 她抱着四五本书,在身后立即跟上他。 这边是其他科目的参考书了,他也是如出一辙的举动,挑挑拣拣,一些放回去,另一些放到她手上。 好重。她试探着开口,“你要买这么多吗?” 陆辞这才低头看她,目光落在她手上已经厚厚一沓的书,又看向她,露出一点好笑的表情,“好像是有点多。” “那今天就先买这些吧。”他把手里已经抽出来的几本看了看,挑拣了两本,放到她手上已经厚厚的书上,剩下的放回去。 书已经快要遮住她的下巴,真的好多。 第34章 还没明白陆辞为什么要买这么多参考书,陆辞把她手里的一厚摞书都拿了过去,她的手上立即放空,轻松下来。 他已经提起脚步,“跟上。” 一厚摞的书拿在他手上好轻松,好像不费什么力气,她在后面还是要抓紧脚步才能跟上他。 然后看着他结账。 光是结账就要花不少时间,一本接一本的扫码,最后一敲,好几百块。 看着上面那个夸张的数字,她有一瞬的懵。 那种懵是很直观地感受到自己和陆辞的差距,那个数字可以维持她一个月的生活费,而陆辞随手就可以拿出来,想买多少就买多少,那点金额连让他皱下眉都不能。 一瞬间,晃过眼前的有很多东西。 反复使用的草稿纸,一笔又一笔都是她窘迫的痕迹,这一刻有了最直观的对比。 她的出身不算好,但出身反而是次要的。 温国川的经济条件并没有差到潦倒的地步,他可以给赵阿姨买名牌包,也可以给赵阿姨买一根几百块的口红,赵阿姨可以在牌桌子上挥霍一整晚。 这些,温国川都负担得起。 但是被排挤被嫌弃的女孩子,生存下去的难度远远高于经济带来的困难。 大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停掉的学费,小到不敢在姑姑家晾晒的内衣裤,每一步的小心谨慎,还没有人教她怎么保护自己,她就先天警觉地树立起羔羊的生存法则。 她这样温顺的、警惕的,一步步相安无事长大到这一天,靠的从来不是温国川的庇护。 她连父母的庇护都没有,更遑论得到爱。 连有口饭吃、有个睡个觉的屋檐都经常有一顿没一顿,一个作业本翻来覆去的写,写完了正面写背面,生怕哪天就不再给她生活费,连学习的文具都买不了。 她清楚知道菜市场的菜是多少钱,什么样的菜最新鲜,也清楚知道水管怎么拧,下水道怎么通,电灯泡怎么换。 但是一杯奶茶多少钱,去咖啡店该怎么点单,当下最热播的电视剧、最火的明星、最流行的裙子,这些同龄女生之间聊得最常见的东西,她却不了解。 第一次和同学去奶茶店,是初二某一个学期,刚换了座位,同桌的女生热衷于交朋友,手挽着手一起上课、一起去体育课,以及,约好放学请大家喝奶茶。 她不知道什么好喝,不知道它们的口味,那些好听的名字每一个都新奇,超出她能想象的范围。 糖度、热度、大杯小杯,这些纷繁的选项,每一个都会露出她没有见识过的窘迫。 她站在她们旁边,只能说一句,“和她们一样。” 以此来遮掩自己和她们的不同,窘迫的不同。 她生活在这座城市,从她记事起就在这座城市生活,但是好像只是一条生在阴烂的泥沟里的幼虫,在低劣的环境里挣扎长大。 把她放到宽阔的马路上之后,四面朝天,她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她跟不上同龄女生们常聊的话题,不知道她们熬夜花几百块钱只为了买一张薄薄的卡片是为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张薄薄的卡片就可以抵上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她的衣服永远是两套换洗,藏在空荡荡肥大的校服里,风一吹,灌进她因营养不良而枯瘦的身体。 所以她总是低头。 不需要别人霸凌或者瞧不起,她天然就难以融入,哪怕是做朋友,也永远会隔着一层沟壑,而那道沟壑如果要跨过,要靠对方的理解和施舍。 她能跟很多人做同学,友好相处,但始终没法做同频的朋友。 喜欢陆辞吗。 喜欢。 想得到他吗。 是想的。 喜欢一个人,哪怕再清醒、再理智,头脑也抵不过心脏的跳动。 她的心脏的确一次又一次无法控制的,因为他而跳动。 可是看过一个又一个喜欢他的女孩有多光彩动人,她们会跳舞,会弹钢琴,会画画,永远穿着一件又一件崭新的漂亮的裙子,一身花香从他身边走过。 所以她连让他知道自己喜欢他都没有资格。 没有人分三六九等,但人和人当然要有共同的频调才能相处,而大多数苦难都无法感同身受,所以没有人能懂她的窘迫。 她就这样呆呆望着书店老板在结算上敲下的高昂数字,那一瞬的恍惚,是前所未有的直观感觉到和他的不同。 她好像,连喜欢他都没有资格。 “等一下。”陆辞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他已经从她身后走过。 她怔怔转头,看到他走向了旁边比较近的文具货架。 一、二、三、……七、八? 他拿得太快,根本就没怎么计较到底要买几本,总之厚厚一沓就拿了下来。 然后拿给老板,一起结账。 厚厚的一沓本子也放到了那一摞参考书和试题上。 结完账,老板打出小票给他。 他把一摞东西整理了一下,单手抱在臂弯里,侧头是看她。他仍然是那副好说话的笑眼,伸手勾住她的书包,提起来,掂了掂,这句话是问她:“能不能装得下?” “啊、啊?”这一次她是真的反应迟钝了。 在她还没应声的这一秒,陆辞已经拉开了她的书包拉链,然后把那厚厚一沓书往她书包里放。 第35章 他微微俯身的动作,让人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清淡,枯涩,距离感很强的冷感。 她的视线往上,竟然又能看到他的鼻梁上那粒很浅很浅的小痣。 但也只是一晃而过,陆辞又站直回来,手里还抱着那一摞书。 他的视线还在她背在身后的书包,他啧了一声,语气有点难办,“书包也给你换一个吧,有点小,装不下。” 这家店里就有卖书包,文体用具一应俱全。 他这么说着,就已经抬起眼睛往店里面看,似乎真的是已经帮她物色书包了。 她立即回过神来,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 陆辞的视线又回到她身上,低眼看着她的这几秒,她居然感到心虚。莫名其妙,明明拒绝是正确的做法,为什么反而是自己心虚。 就在她快要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打算硬着头皮认真说一遍拒绝的理由。 陆辞笑了一声,很轻,“算了。” 他抱着那一摞没法往她书包里塞的书,转身往书店外面走,叫她,“走吧,送你回家。” 从亮堂的书店里出来,又回到了夜色中。 她在身后跟上他的身影出来,但头一次觉得,他的背影好像不用追。 他在路灯炽亮里微微侧身,看她有没有跟上。 也同时看到了不远处即将到站的公交车,是她回家的那一趟。 她也看到了。 所以她拒绝道:“不用麻烦你了,车刚好到了,我自己回家吧。” 陆辞倒是没多说什么,只在她要小跑过去的时候,伸手拽住她的书包,而后把那一沓书都塞到了她手上。 她匆匆跑到站牌下,拿出公交卡。 由于已经不是高峰期,车上的人不多,她到后面找到空的座位坐下。望向车窗外时,她连气都还在喘,方才那片炽白的路灯下,已经没有了陆辞的背影。 再往前一点,陆辞的背影正要渐渐消失在路口。 夜色浓重,树影婆娑,他消失不见。 他好像就是顺手做了件事,没对她有什么特别,所以连道别都没多么好特别。 公交车开始往前行驶。 夜色里的灯光缓缓流淌进来,她的腿上抱着那厚厚一摞书。直到陆辞给她之前,她都没有想到,陆辞是给她买参考书。 现在静下来,她的大脑好像才开始去细究这件事。可是心跳好快,是因为刚才追公交车的时候,跑太快了吗,连呼吸都停不下来。 她回到家里,温国川和赵阿姨都不在。 还是好安静。 一切都好安静。 安静到,她没法在吵闹的心跳和脉搏里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在这样的惴惴里,拿起自己那个卡顿老旧的手机。 那是她加上陆辞的好友后,第一次跟他聊天。 她连斟酌用词都没有太纠结,想要知道答案本身,“为什么给我买这些?” 等待回答的那几分钟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总之,吵闹的心跳和脉搏一直都没有停下来。 那种心情是喜悦吗,是期待吗,好像都不属于,这种心情的来源好像并不因为他是陆辞,而是这个举动本身,从他在身后叫住她的名字开始。 很久都没有等到回答,她也干脆去做点别的事。 手机设置了震动。 刚放下,震动声就从桌面传来。 她几乎是马上就拿起手机。 划开屏幕,卡顿的反应,每一秒里都是她紧绷的心跳,想知道他的原因。 然后弹出来。 陆辞真的回了她的信息。 但—— 一张图片。 复活倒计时,5秒。 “你要不明天问?” “在打游戏,有点忙。” 第16章 . 陆辞说明天再问,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能有这个机会。 他早上迟到了,进教室的时候已经是早自习, 班主任就站在教室的后门,一眼望着全班的早读情况。 他从教室后门进来, 神色还有些困倦。 班主任跟他说了几句。 座位隔得很远, 教室里又是闹哄哄的早读声, 连从口型分辨在说什么内容都模糊。 课间下楼做操的时候,他和男生们一起下楼。 在下去的楼梯间,听到几个男生跟他说话, 问他早上班主任跟他说什么了。 他神色有点倦,哄闹的楼梯里,听他低声笑了句:“早上不是来晚了?班主任让我晚上少熬夜打点游戏。” 楼道里都是下楼的脚步声, 各班评比到楼下操场的时间,所以一下课就匆匆下楼, 往操场赶, 脚步都很匆忙。 他们几个男生个高腿长,更是很快就消失在楼道间。 只依稀听到他们啧啧道:“得亏你成绩好啊, 不然早自习来这么晚, 刘老头不得骂死你。” 然后就消失在楼梯尽头。 她其实很少有能和陆辞说话的机会, 他身边总是来来往往很多人, 他们可以跟他没什么顾忌地开很多玩笑, 还没走近就能听到他身边的很多笑声。 有时候陆辞看到她走过,抽空抬抬眉笑一下,算作跟她打招呼。 但很多时候, 其实陆辞也注意不到她,她就那么从他的身边走过。 她和大多数人都不熟, 也融入不了他们的聊天内容。 倒是她的座位上,陆陆续续会多出来崭新的参考书。 第36章 各科的都有。 她买不起太多参考书,能刷的题只有学校发的几本练习册,她又不算是很聪明的那类学生,学会的知识要通过做题巩固,所以理科的成绩都比较弱。 除了那天陆辞已经给她买的几本,其他的几科,都陆陆续续出现在她的课桌上。 最后,所有的科目都买齐。 书本压住的最后,有一张便利贴,字迹熟悉,筋骨叛逆—— “期末考试加油,祝你有个好成绩。” 那个时候距离期末考试只有一个月了,她几次小测验都提高不上去的分数让她有种无能为力的苦恼。 但是窘迫的条件,只能把老师发的试卷和习题册做了一遍又一遍。 她是被放弃的女孩子,连学费都随时可能被停掉,没人真的在意她是否能好好读书。 看着便利贴上的字迹,眼眶竟然有些热。 那时是中午。 因为赵阿姨不喜欢她,而温国川又更讨好着赵阿姨,她连家都尽量少回。 中午都是在学校食堂吃个饭,然后回教室趴一会儿当做午觉。 她吃完饭回到教室,座位上已经摆放着崭新的参考书。 靠窗的午后,纱窗卷着冬日的寒冷,日光却澄澈动人。 纱窗飞起,又飘落。 在书皮上落下的影子浮动,很浅,心跳却很重。 那时的中午教室里没人,偌大的教室里只有她的呼吸声。她握着那张便利贴,看着陆辞写的加油,好像问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不能辜负这份祝福。 后来,她的课桌里陆陆续续还有别的东西,一些知识点速记本,一些作文素材本,一些专项题型速记本。 偶尔从教室后门走过,路过他的座位,会看到他的课桌上也有这些书。 市面上的参考书种类繁多,大概是他看到有用的书,顺便就给她也买一本。 她不想辜负陆辞的善意,所以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月,她几乎每天都在昏天黑地的学习。 回教室的路,也基本上都是小跑回去,因为一旦赶上人潮拥挤的大队伍,就要挤上很久才能回到教室。 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地跟在人群后面,只是为了那么几眼能多看一会儿陆辞的背影。 也不再跟着他去小卖部的背影,假装和他偶遇。 只有一页又一页做不完的题。 汲取到养分的树,开始发了疯似的生长。 有时候没有注意到他在身后,低着头在人群里行色匆匆。 忽然被人从身后拎住衣领。 她怔怔地回头,陆辞就倚在走廊,懒洋洋地靠着身后。 他身边仍然很多人,和走廊一样闹哄哄,正在吵着上节课的小测验最后一个选择题选a还是d。 只是这一秒,他的注意力分给了她一点。 他的手松开了,搭回旁边的围栏。轻笑着的语气,“你呢,选的a还是d。” 她回想了一会儿,忐忑地说出口:“……c。” 两个都不是。 有点没底气,因为直到这次小测验之前,她的数学成绩都算不上特别好,这类的题也是这一个月才开始抓紧练习。 虽然能算出来了,但是有没有算对并没有什么底。 身边还是吵吵闹闹的声音,争执的两个人都振振有词。 陆辞的数学很好众所周知。 他们揪住陆辞,“陆辞你说,你选的是a还是d。” 他偏头,回答那个男生,带着点笑,言简意赅,“c。” 两个男生都骂了句脏,开始揪着他问做题的思路。 他又回到了人群的哄闹中,注意力不再属于她。 这样零星的对话很短暂,所以下一次真正能和陆辞好好说话的时候,已经是寒假过半了。 除了过年的几天,她几乎不在家里。 赵阿姨不想要她这个前妻的女儿,几番想让温国川把她送到乡下,温国川虽然对女儿不怎么重视,但一直没有心狠到这个程度,始终让她留在城里上学。 赵阿姨因此看她很不顺眼,在生活上的其他方面都对她很是苛待,温国川也只是让她忍让。 但在寒假开始没多久,朝夕相处几天,赵阿姨又因此跟温国川大吵一架,威胁着如果继续要养着她就分手。 这是温国川的命门,他不想分手,每次一拿这个威胁都会妥协。 她关着房间的门,听着外面的争吵和哄劝,窗外是寒冬灰蒙蒙的天气,仿佛是在看自己即将被放弃的命运。 无论怎样顺从和沉默,都还是会被放弃的命运。 那时距离高考还有一年半。 课桌上,还放着厚厚一摞陆辞给她买的参考书,祝福语是希望她有个好成绩。 她在房间里,安静地听着每一句都可能把她推下地狱的争吵。 随着赵阿姨收拾好东西摔门离开,争吵终于停了,临走前发着狠话:“反正这个家有她没我,你要是留着她,那就我走,你自己想清楚吧。” 随着一声沉闷的摔门声,客厅里的温国川也寂静下来。 她安静地坐在房间里,不知道温国川是挣扎更多还是妥协更多,家里的气氛像死寂,她的前途也死寂。 几分钟后,温国川打通了姑姑的电话,商量着可不可以让她在姑姑家住一个寒假。 客厅的隔音并不好,能听到温国川哀求的语气说着让人心软的话,但姑姑始终为难,最后惊动了姑姑的婆婆,电话里传来老太太破口大骂的嗓门,温国川才赔着不是挂断了电话。 第37章 客厅陷入了窒息般的死寂,而这样的死寂里,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面前那一摞崭新的参考书上,还写着祝她考个好成绩的字迹,也似乎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看到。 第二天一早,她还是像什么都不知道,一如既往出门上街买菜。 灰蒙蒙的冬天,空气和天色都没有温度。 路过一家餐馆时,看到玻璃窗上贴着招聘,包吃包住。她的脚步竟然就那样硬生生地停住了,她将招聘信息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走了进去。 然后,理所当然地被拒绝了,“我们不招临时工,也不要兼职。” 这样走了好几家店后,都是以这样的理由拒绝了。 所以在走进最后一家店时,她没说自己是高二的学生。 十七岁,初中读完没考上高中,出来打工。 她静着一张脸,谎话说得没有一丝波动,老板娘没什么怀疑,因为店里多得是初中上完就打工的小妹,看她细胳膊细腿,只担心她做不好,拿了一大盆的碗给她洗。 她从小就被使唤来使唤去,洗碗擦盘子这种活几乎不用什么练习,店里的洗碗小妹教了她一会儿怎么洗刷就让她自己做了。 她洗碗到天黑,手脚麻利,老板娘还算满意,到了晚饭时间,店里的客人多起来,又让她去帮忙点菜上菜。 她在这家餐馆里忙得脚不沾地,手脚酸痛,老板娘对她的干活很是满意,让她再试用两天就正式签合同。 她回家跟温国川说了这件事。 那时候,其实软弱的内心也是有过一刻的期望吧,希望那点尚未泯灭的父爱对她有怜惜,让她安心住在家里读书到开学。 可是温国川听了她的话,尤其是“包吃包住”这句话说出来时,温国川的脸上划过狂喜,一副难题被解决了的狂喜。 那时候他一定是喜悦着,终于可以去把赵阿姨接回来了。 她默默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有太多,她冬天只有两件外套,旧到不能再旧的棉衣。 书本也不能拿,因为她为了能留下这个工作,谎称自己是初中读完就出来找工作的打工妹,高中的书本会暴露她的谎言。 她收拾了一些洗漱用品,拎着小书包,只装走了一只陆辞给她抓的娃娃小猫,还有陆辞给她买的速记便利小册,只有巴掌大小。 带着不多的行李,签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 一个餐厅里的服务员。 她先是在后厨洗了两个星期的碗,干活利索,手脚麻利,手掌都泡起了褶皱的死皮,老板娘挺喜欢她。 年后让她转到前台来,给客人点单和上菜。 她就是在那样一个狼狈的冬夜,见到了陆辞。 过年的喜气洋洋都还没有撤下来,大红灯笼寄托着岁岁平安,那时候已经临近打烊了,除了几桌快要到尾声的客人,店里很冷清。 这个时候她也可以稍微放松一点,活动一下站了一天酸痛的脚。 听到门口的“欢迎光临”,她立即条件发射地站好,打起精神望向门口,挂上的笑容开口说着熟练地词句:“您好请问一共几位……” 她的话音在看到随后进来的人时,戛然而止。 笑容也僵停在那里。 他个子很高,少年宽阔的肩背上还沾着外面的冬夜寒意。 懒洋洋的抬起眼望过来,漆黑的眼毛,眸光也静。 然后,视线看清是她,神色也明显地有一瞬停滞。 跟他一块儿的男生,她没有在他身边见到过,手指指了指身后的陆辞:“就我们两个。” 她被拉回的意识,立即熟练地做出请的动作,引领着对方去找座位,“坐这边可以吗,扫码点餐。” “这儿吧。”男生回头叫陆辞,“陆辞,就这儿吧?靠窗,能看到外面。” 他说,“都行。” 和她印象里总是肆意自由,一身松弛感的少年,一模一样,没有一点不同。 他高高的个头从她的身边走过,能闻到他经过时枯涩清淡的气味。 但是这次擦肩而过,她只能低着头。 第17章 . 整个过程, 陆辞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客人,没跟她打招呼,没问她怎么在这里, 注意力只在一起来的朋友,坐下后开始点单。 她给两个人倒好水, 从桌位离开时, 仿佛仍在高度缺氧中, 脸颊是火辣辣的热。 她很怕陆辞问她为什么在这里。 也很怕他同行的朋友问起她是谁的时候,陆辞说是他的同班同学,或者, 他的朋友。 然后看到对方眼底的不可置信—— 你的朋友怎么在餐厅里当服务员。 你的同班同学怎么在当服务员。 那样的表情,只是在脑内设想,都会感到窒息, 缺氧般的难堪。 她没有想过在打工的时候会碰到认识的人,更没有想过, 这个人还是陆辞。 这个时间点, 没有几桌客人,没有什么工作要做了。 但她已经放松不下来, 背脊紧绷。 陆辞的身影就在几米外, 但那是她第一次, 一次也不敢看他, 哪怕是余光都会被烫到。 直到时间临近打烊, 陆辞他们是最后一桌,吃完饭过来结账。 是陆辞。 他拿出手机,调出付款码, 手机屏幕对向她。 漆黑的眼睫抬起来,望向她的那一眼, 像滚烫的火种,会钻心刺骨的那种痛。 第38章 她只能低着头,保持着自己的平静和陌生,操作好收款。 然后熟练地说着慢走。 他和朋友一起走出了店门,她缺氧般的窒息才得到拯救,闷重的长长的呼吸。高度紧张下的身体,在紧绷解除后,呈现出一种脱力的虚弱,整个人像从深水里捞出来,连呼吸都虚弱无力。 餐厅关门打烊,但员工还没到下班时间。 要开会,要总结,要打扫卫生。 等她忙完,去柜子里拿了手机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凌晨的城市已经陷入寂静,五光十色的灯光照亮着沉默的路面,鲜少再有行人。 她垮着酸痛的腰背,拿出手机,摁开锁屏。 上面有一条未读的微信信息。 她的手机已经老旧,卡顿很久的反应才解锁屏幕。 她的呼吸也在这漫长的几秒钟里,像是停止了。 卡顿的界面终于显示出来的那一刻—— 陆辞:“几点下班?”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他没催问,也没有第二句。 像是随口一问,也像是耐心十足,只要她回答,多晚都等。 缺氧的感觉又出现了,血液翻滚沸腾,嗡嗡响着冲上大脑,只有沸水不断高涨的声音。 感官有一瞬的消失,是一同过来收拾东西的同事叫她,“雪宁,怎么还在那儿啊?快点回去休息吧,今天店里生意好,忙得累死了。” 她的意识回神,但也只是含糊地嗯一声。 走出休息间的脚步仍然是虚浮不定。 但是走的方向不是回住宿的房间,而是店门外。 她回的是,“现在。” 消息发出去后,等到陆辞的回复用了多久—— 好像,只是几秒钟而已。 “我在这儿。” 他发了张照片过来。 就在餐厅对面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夜色已经深了,繁华的商业区早已经没有了白天那副热闹的景象。 灯光雪白,凄惨地照着宽阔的马路,偶尔几辆车飞驰而过,行色匆匆,几乎没有人会在这样深的夜色里滞留。 对面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亮着招牌,在凄冷的冬夜里,被浓稠的黑夜包裹着,宛如孤岛上唯一的灯魂。 孱弱,但只要你陷入黑夜,他就是唯一的光源。 她在这里,见到了陆辞。 他坐在便利店门外的长椅上,手边放了杯热牛奶,低头在看手机。冬天的深夜没有温度,他坐在那里,好像感觉不到一点寒冷,仍然像坐在松弛的教室里,看到她时,会对她笑一下打个招呼。 便利店的招牌在他身侧,光线从上方落下来,柔和的灯光只照亮他的半个轮廓,另一半隐在黑夜中。 听到她走过来,他抬起头,那一半的灯便落在了他的瞳孔中。 他的漆黑被照亮,在同时弯了个弧度,很浅地笑着,看着她走到了面前。 “坐下说?” 他很随意地语气,仿佛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她不想面对的难堪和忐忑,他轻描淡写地略过。 即使是在学校,她也没有这样近地跟他坐在一起。 所以当下的处境,让她更没法就这样自然地在他的身边坐下来。一条单独的长椅,只能坐在他身边。 陆辞不催她,也不强硬她非要怎么样,只是低头划了划手机打发一下时间,仿佛仍然是在周末放学一起玩的晚上,他不是专门一心陪她,但还是会给足她耐心,等着她慢慢回应。 冬天的深夜很冷,只有偶尔从马路穿过的车。 她还是这样站在他的面前。 陆辞的视线看了一眼她僵硬握着的手,很轻地笑了一下,抬起的眼睫慢慢望着她,“温雪宁。” 听到名字,她僵冷的指节才颤动一下。 “……嗯。” 她仍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脑内晃过很多个可能性,他会问她,为什么在这里打工,会问她,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会问她一切将她粉饰太平的窘境都暴露出来的问题。 她的紧张不难察觉,连耳根都绷得很紧。陆辞很轻的笑,像从喉咙间挤出的气音,他的声音在冬夜里听起来很低,“冷不冷?” 她怔了一下,没料到陆辞开口是先问这个。她摇了摇头。 陆辞看着她空荡荡的领口,外套也薄,视线重新回到她脸上,问她:“真不冷还是假不冷?这是穿的几件,有毛衣吗?” “……” “温雪宁。” “……嗯。” “你有没有乳糖不耐受?” “……” 这次沉默,是她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 陆辞换了个问法,“喝牛奶会拉肚子吗?” 她想了会儿,摇头。 陆辞把手边那杯热牛奶给她,“便利店里只有这个了,除此以外就是咖啡,不爱喝的话就拿着暖暖手吧。” 她接过来,闻到里面很香的奶味,冬夜枯涩的空气填充进了一丝香甜。 她握着热牛奶,慢慢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夜色一同静了下来。 然后,是她先开口,“你为什么在这里?” 陆辞看向她,仍是轻笑的口吻,“不是显而易见吗,等你。” “……对不起,上班时间不能玩手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等。” 第39章 “为什么在这里上班。” “……” 话题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滑进了正轨。 指节被热牛奶的温度贴着,慢慢不再那么僵冷。 她低头的视线看着手里的那杯牛奶。而后,慢吞吞说:“……打工。” 没有任何有用信息的回答,一问一答都是废话。 陆辞又问,“是寒假暂时在这里打工,还是以后都打工?开学还回学校吗?” 一时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陆辞侧头望向她,“温雪宁。” “我不知道。”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不由自主带上一点苦涩的颤抖,她吸了吸鼻子,让自己平静一点,“目前只是暂时在这里打工,但我不知道开学的时候,家里还会不会继续让我在这里上学,可能还是会让我转学回老家。” “我可以问是什么原因吗?”陆辞的声音很耐心,静静地看着她,“是缺钱吗?” 她摇摇头,“缺,但最缺的不是。” “我没有住处。”她握着热牛奶,吸了吸鼻子,告诉他:“我爸爸的女朋友不想让我在这里,想让我回老家的乡下,其实你周末看到我的时候,我不是跟家里吵架才不回家,是我爸爸的女朋友不想看到我,我只能等她睡下了才回家,或者住到姑姑家里,但是,姑姑的处境也不太好,姑父和她的婆婆都不太欢迎我,我爸如果嫌我麻烦的话,最终还是会把我送回老家。” 飘零的冬夜,陆辞坐在身边,柔和的灯光只照亮他半个轮廓,那一半柔和的眼静静望着她。 似乎在尽力理解她满是疮痍的人生处境。 他们面前的公路上,车辆飞驰而过,一晃而过的灯光如虹。 然后又暗下来。 “住校呢?”陆辞问,“如果住校,可以解决你的问题吗?” 她摇头。 陆辞解释:“住校的话,你可以一直住在学校里,不用回家。” 握着热牛奶的指节已经不再僵冷,她仍然低着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表达自己的处境。 她沉默着,陆辞也不逼问,就这么静静等着她。 很久后,她艰难地开口:“陆辞。” 那不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却是最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的一次。 话音停滞下来,还是很难说出口。可她知道陆辞在听。 她抿了抿唇,很悲哀的语气,有一种认命地无措,“我是女生。” 死寂的冬夜里,陆辞静静望着她,似乎,的确不太能懂这句话的意义。 “我爸爸家里,不喜欢女孩子,就是因为我是女孩子,我妈妈才被他们欺负得离开了。我家里不缺钱,只有我缺钱,因为他们不愿意在一个女孩身上花钱,我连学费都随时会被停掉,他们不会愿意花钱让我住校的,他们宁愿把我送回老家的乡下,所以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让我住校。”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握着热牛奶的手指却越来越紧。 要抓住唯一的支点,才能有把话说完的勇气。 她说完后,陆辞安静了下去。 南城的冬夜只有无尽的冷,枯涩的温度里,连片雪花都没有。只有一年又一年的冷。 即使手心握着的温度是热的,也无法抵抗这隆冬的冷。她又快要僵硬下去,停掉的大脑甚至没有去思考陆辞此时的心情。 是可怜? 同情? 又或者,其实他并不能明白,此时在尽力地理解她的困境? 然后,说点宽慰的话,让她别想太多,父母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这样不痛不痒的安慰,几乎每个人都这样说,似乎,父母爱子女天经地义,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任何的质疑都是吃里扒外白眼狼。 毕竟,一个女孩子还让你读书已经是天大的恩典,又没饿着你把你养这么大。 她早已经在冷漠的闲言碎语里绝望,苦难是无法感同身受的,没有人会真正去认同别人的苦。 只会质疑,找到漏洞,然后云淡风轻地反过来教育你—— 你看,你也不是完全没错嘛。你看,你家也不是完全不爱你嘛。有什么好难受的。 更何况以他的出身,恐怕更是难以理解。 很久后,陆辞说:“我可以帮你。” 她无动于衷,仍是低头坐在那里的姿势,“怎么帮。” “我帮你申请学校的宿舍,住宿费我帮你交,如果以后学费有需要,我也可以帮你交。” 他每说一句,她由原本的无动于衷,到愈发不可置信。 最后,猛地转头看向他。 便利店的招牌亮着灯,在他的身侧。 他坐在这个枯涩寒冷的冬夜,比她高的个头,看他要总要仰视。但他低垂的眼,安安稳稳落在她身上,“你安安稳稳地学习,明年的高考,要考个好成绩。” 她睁大的眼,嘴巴微张,震惊地看着他,很久都没能回神。 他已经转开了视线,看向马路对面,她打工的那家餐厅。 他仿佛只是说一件很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很自然地就像是她已经答应了,在跟她商量着接下来的事:“你这个工作还要继续吗,如果你只是因为不方便回家,但又没有住处的话,可以去给清清当家教,反正清清也不用你真的教什么,小姑娘一个人在家无聊,陪她写写作业就行,吃住都在他们家里,工资照样给,到了开学就搬进学校宿舍。” 第40章 许久听不到她的反应,他侧头,看到她还是那副睁大眼睛傻掉的样子。 他笑了一下,“温雪宁,说句话。” 漫长的沉默过去,她几次张开嘴,但都说不出合适的话,她已经连面部五官都僵硬,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陆辞很轻地笑,了然似的问:“想知道我为什么帮你?” 她僵硬的脖子点了一下头,然后再一次,很用力地点头。 这是第二次问他为什么,也是真正的在他面前,无法回避地听他的回答。 他仍然坐在那里,身侧的上方是便利店招牌,柔和的灯光,他的侧脸轮廓也如同镀上了一层光。 如果那天有一场雪,或许那一幕真的该一生难忘。 但是即使只是一个枯涩的冬夜,潦草而过的车灯,头顶光线孱弱的招牌,毫无准备的见面。 这一夜的陆辞,也永永远远,无法剔除的,成为了无法忘记的画面。 他坐在那里,本身就是救世的神明。 他侧头看着她,“我以前不太清楚你的事,只是觉得你学习很拼命,比刻苦更多的狠劲儿。如果高考是你改变命运的机会,我希望你如愿。” 第18章 . 她最终还是没有去陈清清家做家教。 她也知道, 只是辅导小孩子写作业而已,吃住都在管还发工资,这并不是寻常的工作, 这是陆辞给她的人情。 他给的人情太多了。 所以她还是把餐厅这份工做到了月底,反正到月底也就开学了, 时间也不长了。 更何况老板娘人不错, 看她瘦得细胳膊细腿, 店里提供的伙食很丰盛,每顿饭都能有肉吃到很饱。她来回两件旧到压薄的外套,老板娘还拿了自己的旧衣服给她穿。 月底, 老板娘给她结算了工资,她也向老板娘辞了职,她谎称家里的厂子给她介绍了新的工作, 离家里近点。 许老板娘见多了这样来来去去的打工妹,倒是没多怀疑, 给她结算了工资, 又重新招人。 她暂时回家住了一天,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 赵阿姨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 视线似有若无往她身上瞟。 带着冷和不欢迎。 似乎一旦她有住下的打算就要想办法把她撵走。 她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 一边捡着一些零碎的东西, 一边向温国川说住校的事。 果然, 提到住校,温国川并没有露出赞同的神情,又要摆出那副希望她懂事点的愁容, “雪宁,这个月爸爸的生意没挣多少钱, 住宿费可能拿不出来。” 她很平静的点头。 乖顺,沉默,依然是那个温顺懂事的女孩,“没关系,我寒假打工挣了一点儿,住宿费我自己交吧。” 温国川的神情并没有放松,这样几秒的沉默后,那副希望她懂事的愁容,用为难的语气开口:“可是雪宁,爸爸真的没有多少钱了,这几个月生意都不太好,我原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怕你分心,你愿意去打工,爸爸很高兴你长大了,因为你的学费可以自己挣到了,但是如果你拿来交住宿费的话,学费恐怕……” 一副为难的口吻,将扒皮吸髓的话说得像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打工挣的钱,在温国川的眼里,其实也不属于她自己,一早就已经被打算好了上交给家里,无非是原因的不同,不是学费也会是其他。 只不过,大人真的很懂怎么拿捏小孩子的恐惧,她想读书,想高考,所以挑了让她最恐惧失去的学费。 女孩子是不值得花钱的,哪怕挣了钱,也是属于家里的。 没有属于自己的家,也没有属于自己的财产。 更不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她的十七岁该怎么度过呢,那时候好像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不过她表现得懂事,所以表面上没跟她撕破脸,一句你要懂事,再加一句你要听话,就可以笃定了她会被摆布。 她一直以来都表现得乖顺,所以都认为她是乖顺的人,没有人真正去了解她到底是怎么样的性格,明明是亲人,但是对她完全不了解。 但乖顺只是她为了能在这个家活下去罢了,这个家不喜欢她,她当然也不喜欢这个家。 她低着眼,继续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即使是低着头也能够感觉到像利刃似的视线,直直地刺在她的背上,等待着她自己乖乖把钱交出来。 行李收拾好了。 其实也没多少,几件衣服、洗漱用品都在打工带回来的行李里,加上开学后入春的衣服,一共也没几件。 这次回来,主要是拿书的。 昨晚也已经装好了。 拉上行李箱,她站了起来,迎上温国川的视线。 她平静地笑了一下,好像还是那个乖顺的、懂事的、没有任何依靠,所以可以随意摆布的前妻弃女。 “没关系的爸爸,我跟学校申请了贫困生补助,这学期的学费和住宿费都够,下学期的钱我也会在暑假的时候想办法,爸爸赚钱也不容易,我理解,但我也在慢慢长大,我会想办法不给爸爸添麻烦。” 她平静地微笑着,握着行李的拉杆,走出了家门。 走到玄关处,看着门边的衣帽杆上挂着赵阿姨的包,是新的,寒假离家打工之前还没见过,应该是她打工这段时间才买的新款。 虽然不知道价格,但她认识那个logo。 第41章 温国川给赵阿姨买的包都是这个标志,动辄就是五位数,只高不低。 生意真的差到交不起她一千出头的学费吗,也许吧。 门在身后合上了。 她像每一个寻常的早晨,离开家,上学。 温顺又沉默,然后等待可以离开这个家的那天到来。 会来吗。 过完年,天气就已经在渐渐回暖了。 小区门口的树已经抽出了新芽,在尚且有些寒冷的低温里,迎着寒风迎接着春天。 从树下走过时,已经有晨际苏醒的光线穿透而过,落在她走过的脚印上。 陆辞已经帮她申请好了宿舍,她提着行李到了学校的宿舍楼,很顺利就办理好了入住。 由于是半学期中途申请,只能哪间宿舍有空位就挤到哪间,同宿舍的都不是同班同学,但即使是同班同学也不是很熟。今天还不是正式开学,学校里只有提前开学的高三,宿舍也没有别的人提前来,她把自己不多的行李放好,把宿舍打扫了一遍。 又去校门外的商店买了生活用品,一点一点把空荡荡的单人床布置得能住人,这才歇下来。 仰头看着这一块只有床铺大小的空间,身下坐着的床单、床上摆放着的娃娃,全都是属于她的,竟然有一种,以后终于有地方能让自己住下来的感觉。 不用担心随时就被赶走,被安置在不同的亲戚家里,明明有家有亲人,但随时都可以无家可归。 她给陆辞发了信息,“谢谢你,今天搬进来了,刚刚收拾好宿舍。” 陆辞一时没有回。 手机放在桌面上,她忙了一个上午,也躺下来休息一会儿。 然后等到中午的时候,去食堂吃个饭。 由于还没到正式的开学时间,只有提前开学的高三,食堂的菜也比平时少,但她不挑食,她从小就是有口饭吃就长大。 她下意识就想要打两个素菜。 那时候忽然想到了陆辞的话,她刷了荤菜的钱,多打了一个荤菜。 打完饭找到餐桌坐下,手机已经有了新的未读信息。 她放下筷子,立即去打开。 但是老旧的手机越来越卡顿,越是急着想看到新信息,手机卡顿的反应越慢。 等了很久都没能弹出消息,她又点了几遍打开。 然后,直接死机。 重新开机又等了很久。 当她终于打开微信,没想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而且闪退的微信把刚刚收到的新消息卡丢了,只在最上方显示着陆辞的名字,最新消息是陆辞发过来的。 她有些抱歉,“手机刚刚卡了,你发的是什么?” 这次陆辞倒是回得很快。 刚发过去,对话框就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回过来的是语音。 她拿起手机,把听筒放到耳边。 陆辞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他那边很安静,只有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像是困倦中刚睡醒。 低哑的笑声,说道:“你那手机也干脆换一个得了。” 卡顿的手机只使用一会儿就会过载变热,碰到耳尖,烫得像火种。 她放下手机,聊天窗里已经有了一个转账。 她连忙拒绝道:“不用了,我将就用这个就可以。” 这次他没发语音,回的是文字:“我回来买好给你?” 她点了收款。 “……我自己买吧,不麻烦你了。” 他这才将话题回到了开始,她被手机卡掉的那条消息。他说,“我刚刚是问你宿舍收拾得怎么样,拍个照给我看看,学校宿舍什么样儿啊。” 她没拍照。她如实说,“我现在在食堂吃饭,等会儿回去给你拍。” “吃的什么?” 这。 怎么形容呢。 她老老实实两个字,“食堂。” 陆辞,“我不知道是食堂?我认识字吧温雪宁。”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在笑了。 但他也没非得刨根问底,无非是一句顺口的关心,把见面那天的话,又跟她说了一遍:“学习本来就累,多吃点饭,长点肉。” 食堂没什么人,空旷的空间将人声隔得很远。 她缓慢摁下一个字,“好。” 话题好像结束了。 按在输入法上的手,又迟疑着,慢慢打字问他:“你还在国外吗?” 这次轮到他只回一个字,“嗯。” 他好像不愿多说。 他的善意是一回事,对她怜悯是一回事,但这并不意味着,接纳她走近他的世界。他的好心,并不是她接近他的台阶。 她感觉到陆辞的界限后,不再多问,“我先吃饭了,回去发给你看。” 他这次没有只回一个字了,“行,你吃吧。” 话题就这样暂时结束了。 聊天记录往上翻翻,对话并不多,上一次聊天就是在打工的餐厅见到他的那天。 陆辞说要帮她的那天。 起初,她并不敢接受他的帮助,哪怕知道陆辞的为人,明白他的善意,但她一路长大靠着自己的谨小慎微,连血缘至亲都不敢信赖,更何况是一个连朋友都不算是很熟稔的同学。 可是他说的话,她不得不承认,那一刻真的很动容。 所以她竟然没有立即就说出拒绝,而是任由触动的感觉,一点一点把她谨慎的理智融化。 第42章 她长久的沉默着。 陆辞也安静坐在她的身边,他不说劝解的话,也不为她分析利弊权衡。身侧的便利店招牌光线柔和,他坐在身边的空气也柔和。 他好像只是陪在这儿一起等,等她想好了就告诉他。 她握着手里的热牛奶,那点谨慎的理智,终于还是抵不过渴望。她拼命才考上的一中,想在这里读完高三,想高考,想离开这里。 她低着头,说:“以后,我赚了钱还给你。” 他很低的一声笑了。 然后就看见他拿出手机,划开屏幕。 还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做什么,回别人消息吗,还是在看什么信息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分神,是有人给他发了什么很重要的信息吗。 他已经放下了手机,看向她,唇角弯着笑:“这学期的住宿费和生活费转给你了,收一下款。” 她怔得连反应都顿了。 然后,迅速去拿自己的手机,锁屏上有新的未读信息。 等待卡顿的手机反应出来的功夫,陆辞在身边继续说道:“宿舍我帮你申请,申请好了会告诉你。不过住宿费要你搬过去的时候自己交,我明天要去趟国外,开学才会回来。” 卡顿的手机终于反应出来了。 看着陆辞聊天框里显示的转账,她的瞳孔迅速睁大。 五位数。 陆辞直接给她转了五位数。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金额的钱,而且,只是一个学期,她哪里用得了这么多的钱。 她急着把钱退回去,但是手机很卡,她急得不行,陆辞伸手把她的手机拿了过来,点了接收。 手机又放回她手里。 已经过载发热的机身滚烫,又像是带着一部分他的体温,在这样一个死寂的冬夜,落在手掌心里,像一颗炽热滚烫的心脏。 她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语言系统,“你……你不用给我转这么多。” 陆辞只是侧头看着她,好说话的笑,好看的眉眼勾着弧度,“住校不只是住宿费,水电费生活费都要钱,你不够用应该不好意思一次次来找我要,我既然说要帮你,当然不是随手丢个硬币就走人,我没住过校,也不太清楚住校要多少钱,总之先转你这些用着吧,如果真的太多了花不完,剩下的,等你还钱的时候一起还给我吧。” 说到还钱,她这才安心了一点。 但……几万块,是不是,还是太夸张了。学校并不是私立贵族学校,物价并不贵,她也没有什么很高的花销,这一次的转账就可以直接用到明年高考完毕业。 她还是有点不安,迟疑着,又想转一半还给他。 手机太卡了,只是打开聊天框而已—— “温雪宁。” 他的声音在身边。 她操作转账的手停顿,嗯了一声,被再次制止了,有点愁眉苦脸。数额太大了,就算要还也会觉得亏欠。 她愁眉苦脸地低垂着头。 听着陆辞在身边的声音,在冬夜里低缓慢慢地说:“我说了帮你就是帮你,我不用你还钱,不够用就跟我说,不用省钱,多买点爱吃的,高三会很辛苦,多吃点饭,身体养好一点,不然会生病。” “……可是,”她抿了抿唇,看着那个对她来说是天文数字的转账,不安道:“太多了。” 陆辞轻笑一声,“说得直接点儿,怕你伤自尊。但是太委婉,你好像又过意不去。” “……?”她缓缓抬头看向他,“那你直接点儿吧。” 陆辞瞥向她,“我少买双鞋而已。” “…………” “谢谢你,我会好好学习的。” 陆辞嗤的一声没忍住笑了起来,他弯着唇角,算是结束了,他这才站起来,手机联系着司机来接他。 手机放下,他又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抱怨她:“冷死了温雪宁,在这里等了你一个多小时。” 她看向旁边的便利店,“你怎么不在里面等,里面有空调。” 陆辞啧了一声。 “……?” “怎么有你这种老实人啊温雪宁。” “……” 她吃完饭回宿舍,把宿舍拍了照片发给陆辞。 不过他也只是回了一句“还行”,没再继续更多的聊天。他的朋友圈空荡荡,背景图依然是一个寂寥的星体,对他的了解仅止于此。 宿舍的另外几个室友陆陆续续地来了,和她们简单认识了一下。 然后等到了正式开学,上交寒假作业、打扫教室、调整座位,晚自习的时间开了个班会,新学期又开始了。 但是陆辞还没有回来。 他的座位空着,显然班主任那边请了假,所以班主任并没有疑问陆辞为什么没来。 他没来,在年级上是大新闻,许多人都来打听。 他的好友就躺在手机里,但是她没有那个界限去问他的事。 她和别人一样,对他一无所知。 倒是某一天课间操回教室的路上,碰到陈叙从旁边走过,和几个男生聊天,说到陆辞。 陈叙很了然:“他去他妈妈那边了,今天刚回国,我问他啥时候来学校,他说是就这两天。你担心他干啥,他就是再晚来俩星期,月考也是稳稳的第一好吗?你担心担心自己得了。” 第19章 . 陆辞回学校的消息比他人先一步到。 第43章 他的座位还空着没影, 但是一早就有人说他今天要回学校。课间沿路走过,哪怕是去个厕所,也到处能听到有人在说这件事, 问着是不是真的。 教室门口也因此比平时更热闹,一到了课间, 来来往往经过很多人。 然后又失望地离开, “不是说他今天要回学校上课吗, 怎么还是没来?” 一个上午过去,到了下午还是没人影。 来教室门口看他的人这才渐渐散了,但比起平时, 仍然算是热闹,仍然有陆陆续续的人在课间过来。 看到依然是空空荡荡的座位,抱怨着不知道从哪儿传起来的谣言。 又一次有人从教室后门失望离开, 听着她们一边走一边失落说着:“又没来啊,今天应该不来了吧?” “不知道啊, 开学都一个星期了, 陆辞没来,上学都没意思了。” “不是说他这两天就回学校上课了嘛, 今天又没来, 我还化了妆, 冒着早上被年级主任抓到的风险, 化了很久才化得自然不明显, 又白化了。” “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上课吗?那几个男生也不知道?” “不知道吧,陆辞家里的事,好像他们知道得也不多, 只知道他家境很好。” 那时教室正热闹,因为有节体育课, 对于这难得可以放松的课,大多数人都很有激情,吵吵闹闹着往楼下走。 她放下在做的试卷,收拾着桌上的纸笔,正好就听见她们失落着离开。 试卷放进课桌里,碰到了放在里面的手机。 失落的声音消失在教室哄闹的门口,她划开了手机。 她看着手机里那颗寂寥的星体,在宇宙里孤单转动。但也只是看一眼,因为对话就停在了她搬进宿舍的那天,她和其他人一样对他什么都不懂。 她把手机放回里面,收拾好课桌就下楼。 不过体育课对她来说跟自习差不多,平时没有体测的话,往往是一起做完活动就解散,自由活动的时候,她回教室继续做题。 因为除了几个爱打球的男生,没多少人真的会去运动,大多数是当做娱乐时间,跟关系好的朋友一块儿买点小零食聊会儿天,而那天传闻要回学校的陆辞,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每个话题都必然会提到的中心。 她在身边听她们讲了很久的陆辞,安静地跟着体育老师做着活动,然后一声令下解散。 她沿着校道回了教室,打算把没做完的试卷做完。 由于是上课时间,教学楼里很安静,只有各班老师上课的声音,偶尔从教室的门窗泄露出来。 她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梯,打开教室的门。 回身关上的那一瞬,声音也被封闭了,于是听觉像被瞬间放大。她忽然就听清楚,教室里有熟悉的声音说着:“除了陈叙还能有谁,我不用问都知道是他传出去的。” 她猛地回头。 隔着一整个教室的距离,真的看到了陆辞。 教室的最后面,他就站在他的座位那里。 桌子上堆着一大堆的书,他站在那儿在一摞一摞地整理。教室里有几个因为身体不舒服请假没下去的同学,他是在跟他们说话。 前后门都紧闭的教室,像一个封闭的玻璃器皿,泡着低度酒精的橘子果酒,纱窗偶尔浮动着光点,他站在那里像一道幻影。 他好说话,人缘也好,开学这么久了也没来上学,班上的人正好奇问他。 传闻特别多,还有人说他是办了转学。 他高高的个子站在那里,几分懒散,听着班上几个同学叽叽喳喳说着他没来的这段时间的传闻。 他听着,低眼收拾着书,几分笑意。 听到他们说转学,他笑了声,“哪儿有那么离谱,我中途转什么学。” 说这话时,他正把一摞整理好的书放下去,抬眼去拿另一摞。 余光看到了什么,他视线再往上,缓慢抬起的视线,和她站在门口呆愣看他的视线正好相撞。 隔着前门到后门一整个教室的距离,她冷不丁像被烫了一下,回过神,把手上的门扶手推过去,关上了教室门。 而后低着头,穿过一排排桌椅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刚开学那天调整过座位,在靠后的几排。虽然没有挨着陆辞,但是距离离他很近。 是目前在教室里的几个人之中,离他最近的一个。 教室里的几个人还在叽叽喳喳跟他说话,问着他开学没来的事。 他声音也懒洋洋,但是脾气很好的,问什么都搭话,一边整理着书,问着哪科的课上到了哪儿,几个同学立即热心地告诉他。 关于他的事,就这样被他状似无意地略过了。 他的书收拾好了,出去了一趟,教室里叽叽喳喳问他的话题也暂时中断了。 他出去的这几分钟,比他在这里还热闹,几个留在教室里没去上体育课的都是生理期不舒服的女生,正兴奋说着没想到陆辞今天真的来了。 “他刚刚进教室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一个假期没见,他好像更帅了,他刚刚进教室真的好帅,就是那种,有点颓,有点痞,但是又特别帅的感觉!” “你也这么觉得吗!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笔尖顿在草稿纸上,洇了一团墨。 然后又继续往下计算。 但是思绪有点乱,算了几次都没法算下去,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她只能从第一步开始检查,到底是哪儿没算对。 第44章 教室再一次热闹了起来。 她的思绪再次被打断。 抬头,是陆辞推开教室门再次进来了,她们又揪着陆辞问他开学怎么没来的事,他好脾气地笑着,并不会高傲得爱答不理,因此话一直没断。 一直到还有十分钟左右下课,自由活动要集合了。她没有请假,是悄悄回的教室,所以还得回一趟运动场。 她把试卷收好,拉开椅子站起来,脚步却迟疑了。 由于座位靠近后门,从后门出去更近一点,开学调整座位以来,她基本上都是从后门进出。 但是现在陆辞在那里,反倒连寻常都变得像居心叵测。 教室里还热闹着,她们一直在找他说话,他有礼貌地都搭着话,虽然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内容,关于他的事说了半天也是一无所知。 她从教室的前门出去了,低着头拉上了教室的门,连余光都没敢向后触碰一眼。 门关上的一瞬。 也将她满腔快要溢出的心跳声藏在了里面。 然后她像逃似的,小步快跑朝着楼下的运动场跑去。再慢一点,会被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追上。 等到了运动场,刚好赶上体育老师喊集合。 四处回到运动场的同学站好队伍,老师喊了解散,她混在人群里慢慢朝着教室走。人群里依然此起彼伏都是陆辞的名字,他们还不知道陆辞已经在教室里了,但很快也就会知道了。 她脚步走得很慢,几乎是最后几个才回到教室的人。 当她再一次走到教室门口时,教室里已经热闹得像炸了锅,除了自己班的人,到了下课时间,惊动了不少其他班的人过来。 他已经被人群包围,毫无意外的,成为了所有声色的中心。 面对这样的哄闹,他仍自若地笑着,几分懒散,几分灿烂,习惯又平常。他好像不会属于任何人。 他已经回教室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从那节课间考试,教室后门就没有清净过。放学时更是铃声一打就被一堆人拉了出去,直到还有几分钟要上晚自习了才回来。 晚自习放学后,他也是被一堆人叫着一起离开了教室。 她现在住校,连走出教室的方向都背道而驰,下了楼梯后,就连注视他背影的资格都失去。 她在夜色中回头望向他的最后一眼,他正从校道的路灯下走过,高高的个子偏侧着头听旁边的人说话,半个轮廓勾着笑。 光线一晃而过,他是闪烁转动的星球。 他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好多。 很多很多。 多到要绕过宇宙几圈,才能轮到她站在他的面前。 和陆辞说话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回学校的动静太大,连年级主任都到他们班教室门口逮人,专门看看到底是哪些人往这里凑,这场热闹才算收场,他的身边才总算是清净下来。 他开学晚来一个星期,虽然刚开学的进度也没有很紧,但也得补一补才跟得上老师上课的内容。 所以那段时间,他在教室的时间偏多。 放学时间去吃个饭,回来就在教室。 那个时间段的教室里没有多少人,刚开学,许多人都没怎么收心,总要放学时间过了大半才回教室。 陆辞和她之间隔了好几个座位,但是相对于空旷的教室,她是离他最近的一个。 所以他理所当然就叫她,“温雪宁。” 她回头,陆辞就在她身后隔着几排的座位,朝她伸着手,微抬的眉扬着笑,“英语课本借我一下?” 她立即就回过身去翻找。 找到课本,迟疑了一下,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 陆辞就这么坐在他的座位上,看着她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他的视线由远到近,站到他的面前时,他的视线微仰着看她。 手还朝着她的方向摊开着,等她放到他手上的意思。 她把课本放到了他摊开的手上。 他反手转到自己面前,随手翻了两页,叫住她已经挪动脚步准备回去的动作。 “温雪宁。” 她挪动的脚步停下,站在他面前,握着的双手有些拘谨。 陆辞低头翻了两页她的课本,先说了句:“笔记记得挺好的。” 他合上,“等会儿抄完还给你。” 然后他抬头,那点玩笑似的弧度淡了些,看她的视线花了一秒打量一下,再看向她,带上点笑,“衣服新买的?” 她忽然就更拘谨了,连脚下站直的小腿都紧绷。 她下意识解释道:“以前的衣服……” “没事,我就是问问,你不用跟我说明每笔开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他轻笑着,看着她身上的衣服,语气很耐心,“挺好看的,多买几件,旧的就扔了,不够用跟我要。手机呢?给我看看。 脚步迟疑了一下,一时没动。 陆辞抬了下眉,缓和的语气说得像欺负人,“怎么了,给我看看都不行啊?” 她立即回身去了自己的座位,从课桌里找出手机,又两步飞快回到他面前递给他。 他拿过去看了一眼,表情不太满意,“你这买的什么手机,我都没听过,早知道我买个给你带过来。” “……” 她拿回来,“没关系,反正平时也不怎么用,手机太好玩了容易分心,不卡能用就行了。” 她这理由也不知道是说服他了还是怎么,陆辞竟然笑了一声。很轻,像从喉咙间挤出的气声,因此带着几分微低的沙哑。 第45章 “行——”他拖着懒懒的调子,带笑的语气,“不能让手机耽误了我们学霸的学习。” 这调侃的话由他说出来,感觉不到一丝阴阳怪气,笑意里是几分随便她的纵容,仿佛她是还在上小学的陈清清。 然后他话音一转,又叫她,“温雪宁。” “这是第几天了,怎么天天都见着我,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啊。” “温雪宁。”他懒洋洋撑着脑袋,支在桌子上看着她,又问:“什么意思啊。” “……” 第20章 . 她能有什么意思。 是和他说句话都没机会的意思。 从他回来的那天开始, 他身边的人就没有少过,连从他身边经过都拥挤,从前还能有从他身边不经意走过的机会, 可是这几天里连这样的缝隙都没有。 他的身边,总是很多很多人。 他的朋友很多很多, 跟他熟稔的人很多很多, 那么多的热情蜂拥, 他习惯又平常。 他不会注意到她,或者说就算看到她了,余光穿过缝隙, 但也不会在她身上停留。她是连顾及都无暇的那一个。 知道他此时这样问,只是不让她那么拘谨。 他人缘好,因为总能周全顾及到别人的感受, 哪怕是再内敛不善交际的人跟他说话都不会感到别扭。 这是他本身的好,并不是对她好。 她觉得, 自己应该很清楚很清楚。 可是每一次看着他众星捧月地走过, 他的身边总是不缺人,她好像也在赌气似的渴望着, 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他的视线停留。 终于, 在他回学校的第三天。 在被年级主任拦在教室门口抓那些往班上扑的人的第二天。 他的身边清净了。 教室里只有几个人, 她是离他最近的一个。 才得到了一个, 被他叫住名字的机会。 要绕过这么多宇宙, 才能登上他的星球。和他的关系,一直都很普通。 可即使只是这么普通的关系,陆辞还是会对她伸出手帮她, 她好像更不能再贪图更多。不能因为他本身就好,而自以为是的以为, 这是他的示好。 她都分得清楚。 所以,当下,面对陆辞逗着玩似的语气,她也只是很寻常地说一句,“你好忙,我也没什么机会跟你打招呼,正好我也忙。” 陆辞撑着脑袋,懒洋洋坐在那儿抬头看着她,眼尾微弯的弧度都没有改变。 “啧。”还是那副笑的语气,“温雪宁,怎么有你这么老实的人。” “……” 不出所料。 他总说这句,陈叙也说。 她知道自己无趣。相比起他身边形形色色的人,鲜活的笑容和性格,她的确谨慎得无趣。她平静地点了一下头,没再回应他的玩笑,“你抄完再还给——” “老实点儿挺好的。”他把她的英语书往旁边一放,低着眼在找他自己的书,没注意到她在这句话之后微怔的脸,他无关紧要地说着下一句,“我抄完还给你。” 她回过神时,只嗯了一声。 这次从他的座位走开,陆辞没再叫她的名字。短暂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时,仍在出神地想着他的那一句。 老实很好吗。 陆辞是在晚自习的课间还给她书。 从她的座位旁边走过,把书顺手似的往她课桌上一放,她抬起头时,他已经和在门口等他的男生说着话,一起走出了教室。 一个短暂又平常的举动,连教室里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没能掀起一点小的波澜。 她把书收起来,继续写着自己的题。 听着他在快要上课的时候才回来,班上有女生叫他,他倒是很有礼貌会回头应一声,问怎么了。 陆辞找她借了另一科的笔记,女生是那科的课代表。陆辞找她借书时,她受宠若惊,好不容易跟他有了点交集,因此想借着这个交集跟他多说点话,冲他很甜地笑着,问他:“你什么时候用完还给我呀,我下节课还想写作业呢。” 但其实也不过是上一节课的课间才借,显然这点时间并不能抄完。年轻的笑脸总是藏不住心意,带着甜的语气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连陆辞身边那几个玩得好的男生都秒懂,瞬间闻到了不寻常的味儿,开始怪叫着起哄。 陆辞怎么会不明白,这样的事在他身边那么多。 但他没去理会别人的怪叫,也没理会女生在起哄下的脸红和期待,他是这局哄闹的中心,但态度淡漠得更像事不关己。 他神情依旧寻常,连眼尾那点上扬的弧度都没有一丝改变,只当做是一个寻常的对话。说话仍然礼貌,不让别人当众难堪,“没事儿,你要用就先用吧,我换个人借。” 但也不再有牵连。 他回了座位,把女生的课本找出来。 女生没有想到陆辞会干脆把书还回来,她只是想借此和他说话。在他身后无措喊着:“没关系我不是催你,我只是问问。” 陆辞已经回来了,把书放到女生的桌子上。 高高的个子,看他要仰视,即使仍是带笑的眉眼,也无形中带着距离感很强的压迫,只有落下的影子像是把人笼罩在里面,而他本人很遥远。 他笑着,依旧是那副好说话的模样,把拒绝说得好像是在替她考虑,替她留着众目睽睽的台阶,“没事儿,不耽误你,我换个人借就行,班上人这么多。” 第46章 然后转头拎出旁边揶揄怪叫的其中一个男生,“学霸,借借你的呗。” 闹哄哄的教室课间,女生黯然的失落,其他看热闹的女生露出庆幸,男生们起完哄就抛之脑后。 一个短暂的,像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但是他的界线写得清清楚楚,只要接近就能感觉到,只要碰到就会被拒绝。 就像,曾经坐在他的前座,清楚地听见那些暗涌的心意,刻意从他身边走过,在他回来的时候刻意聊起他感兴趣的话题,绕两排桌子也要从他旁边走过的接近,但是她们的接近只能得到他的回避。 一旦感觉到,就会回避,他从来不给别人进一步亲近他的机会。 可是偏偏爱看他的双眼那么多,吸引着前赴后继的飞蛾,所以他的身边,明明认识他的人那么多,真正能跟他走得近的反倒没几个。 她这个老实得无趣的人,竟然能成为其中一个。 也许就是因为她老实,才能相安无事地在他的身边吧。她曾经很多次这样想过。 几个月的座位轮换,总有那么一次,又一次坐在了他的身边。 时间好像回到了起点,她和陆辞熟稔起来的那段时间。 他在身后叫她名字。 笔。 橡皮。 笔记。 帮他交作业。 帮他递东西。 还有。 “温雪宁。”他在身后叫她的名字,看着她回头,他撑着下巴懒洋洋地歪着身体,眼底带着几分笑,“这么闹你也写得进去啊。” 学校又在搞教育讲座。 晚自习的时间,班上开着投影屏,门窗都关着,灯也关上了,暗下来的光线只有投屏的亮度。 他伸手勾着她的帽子,在她回头就放下。 他懒洋洋撑着脑袋,他似乎不知道,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有多亮。 她嗯了一声,听着自己的胸腔跳动。 神情却是平静,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有点儿无聊。” “……”她问,“无聊就烦我吗?” “是啊。” 他灿烂笑着,很理直气壮。 再或者说—— 实验课。 老师演示完就让各组开始做,她动手能力好,成绩也好,所以她的这一组往往很快就能做出来。 老师过来看过后,大加赞赏,还对着班上其他组说着:“温雪宁这组已经做完第一个实验了,做得非常好,非常标准的结果。你们其他组的加把劲儿啊。” 其他组有些还在焦头烂额,于是过来求教。 她对谁都耐心,谁来问都回答,有些人听不懂,干脆把她请到自己组,让她帮帮忙指导一下,一时间成为实验室里的大忙人。 帮完同学,她回自己的组,继续做着第二组的实验。 没多一会儿,感觉到身边静了不少。 还有一点,匀称的呼吸。 她茫然地回头,陆辞就站在自己身侧,低着头在看她手里的实验。 见她被吓一跳后盯着他的怔愣,他理直气壮地笑,“怎么不继续了,继续做啊,我看看。” 她顿了顿,问他:“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有一会儿了吧。” “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 “还是有的,不然我不是成鬼了?” “……” 再比如说。 课代表突然回教室传消息,老师要检查练习册多少页到多少页的做题情况。大多数人都没写,一个劲儿哀嚎着往教室里赶,到处问谁写了,抓紧借来抄。 陆辞也没写。 他成绩好,但并不是她这种古板规矩的学生,他有自己的学习方式和节奏,有时候学校发的东西他嫌没用就懒得做。 他匆忙赶回教室,坐下就直接叫她,“温雪宁,你的书借我一下。” 她找出来,回头递给他的时候,小声顶撞道:“你都不问我写没写……” 话还没说完。 手上忽然丢过来一块手机。 热热的,机身本身的温度,还有他的体温。 她猝不及防,差点没有接稳。刚刚拿稳在手中,就听到他说:“帮我把这局打了。” “……?” 没人问问她会不会打游戏吗。 这真的很为难她。她握着陆辞的手机,看着屏幕一头雾水。 但是陆辞拿过她的练习册,已经飞速地翻开要检查的那一页,显然没有要教她怎么玩的意思。 随便丢给她一句教学,“左边的轮盘操控走路,右边的是攻击技能,哪个亮了按哪个,别挂机就行。” “……” 挂机又是什么。 这样一头雾水地玩了好一会儿后,终于来了个救星。 陆辞是在校外碰到同班同学的时候,班上的人跟他报的信,说晚自习要检查练习册,所以他直接丢下陈叙他们往教室赶。 陈叙就是随后过来看热闹的,还有另外几个男生一起,都是平常周末一起玩的几个外班的男生。 他们一进后门就左右搭着他,看热闹似的说:“呦,看看我们陆辞哥哥也有抄作业的一天啊。” 陆辞忙着抄,把他们的手撂开,“别烦。” 这样几句调侃后,陈叙看到她,很新鲜地啊了一声,“雪宁同学你在玩什么啊?” 凑过去一看。 陈叙眼睛都亮了,“你也玩这个……游戏啊……” 第47章 声音越到后面越不对劲,看清楚了她在玩的角色id,骂出声:“靠,你在帮陆辞玩?” 她只顾得上嗯一声,正玩得满头大汗。 陈叙也看出来她完全不会玩,看着都觉得残忍,看不过去了,伸手把她手里的手机接过来,“算了算了我来吧,你说这陆辞是不是人啊,你这明显根本没玩过,这种需要操作的英雄他居然让你玩。” 陈叙接手过去了,她总算松了口气。 聊天框里,同局的队友正在骂骂咧咧。 陈叙立即回了句话安抚队友,“别骂了别骂了,换人了,刚刚突然拉肚子,让妹妹帮忙玩的。兄弟们好好玩啊,还有机会。” 整个过程,陆辞头也没抬,根本不在意他的手机,一页又一页往后抄着。 陈叙接手后,游戏倒是没多久就顺利结束了。陆辞还没抄完,所以陈叙也没去烦他,在旁边跟温雪宁说话,问她:“雪宁同学,你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啊,清清都问好几次了,但是每次问你你都说很忙。” 她一脸懵,“你什么时候问的我?” 陈叙抬抬下巴,指陆辞,“他啊。我让这家伙帮我问你。” “?”她茫然,“他没问过我。” “啊?”陈叙恍然悟了,拍桌道:“我就说啊,雪宁同学怎么忍心每次都拒绝我,忙什么能忙到每周都没空,合着是你小子帮她拒绝的!” “轻点儿。”他低头忙着抄,眼皮不抬一下,“别碍着我。” 陈叙刚准备拍桌说下一句。 陆辞下一句又说,“也别碍着我们雪宁同学学习,人家要考第一的。” 陈叙拍桌的手一顿,迟疑了,转头问她:“真的啊?你要考第一?” “……” 她什么时候说过她要考第一。 她看了一眼陆辞。 他仍然低着头奋笔疾书。她鬼使神差点了个头,“……嗯。” 陈叙放下了手,“那行吧,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学啊,加油。” 陆辞忙着抄作业,没空搭理他,他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她回过身,翻开自己的书。 陆辞抄完后,有些累地甩了甩手,叫她:“温雪宁。” 她转过身去拿自己的书,陆辞正把笔合上,把书递给她的时候,忽然笑着说了句:“我说考第一你还真的点头啊,怎么这么老实啊温雪宁。” 他知道他这样笑很好看吗。他好像不知道。 是因为不知道她也会为他心脏跳动吗。 每一次看他,她的心脏都跳得很快很快,但是她瞒过了所有人,包括陆辞。所以,他好像对她没什么顾忌。 他眼尾还上扬着,锋利的五官,笑着几分随意,“既然你都答应了,那好好加油啊。” 她嗯了一声,安静地拿回自己的书,放回自己的课桌里。 转过身若无其事地继续写着后面的题。 笔尖落下,眼前却晃过很多话语。 “雪宁姐姐,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怪不得陆辞哥哥愿意让你一起玩。你不会一直盯着陆辞哥哥看,一直缠着他,你和那些姐姐都不一样。” “你拉倒,人家温雪宁对你一点想法都没有,都懒得看你。” “老实点儿挺好的。” 想长长久久在他身边。 就不要对他动心。 她曾经很多次这样想过,也许就是因为她老实,才能相安无事地在他的身边,得到他越来越没有顾忌的笑容,偶尔也会护短为她考虑。此时她终于证实了,原来这就是他的心。 喜欢陆辞,要永远是秘密。 否则,会失去。 第21章 . 陆辞是个对朋友很好的人。 和他做朋友, 能得到很多他的好。 不会做的题找他,他总会很耐心地讲。 没来得及听清楚的通知,只要问他就都会知道。 不小心从桌子掉下去的笔, 滚到了身后,她正要蹲下去伸长胳膊去捡, 陆辞已经俯身捡起来递给她。 有时候班上要领东西, 陆辞去一趟, 会把她的那份也领回来递给她,不用她再跑一趟。 分配到不知道在哪里的考场,原本自己一层楼一层楼上去找也能找得到, 但是只要问他就能很快得到答案。 他要是心情好,还能亲自陪着她去认一趟路,走到路口, 指着前面的楼梯说,“上去走到尽头, 右拐的第一间就是了。” 她出于谨慎, 想走过去亲眼看见考场在哪儿。 但是陆辞既然只指到这里,估计没有再浪费时间的想法, 于是她道了谢, 让他先回去, “我自己过去看看吧。” “行啊。” 他很好说话地笑着。 她点点头, 脚步上了楼梯。 只走了两级台阶, 她回头。 因为陆辞的脚步也跟了上来,在她的身后上着楼梯,高高的个子跟她回头的视线刚好持平。 跟她回头的目光撞上, 她一瞬间僵滞在那里,陆辞微微抬了下眉, 弯着点儿笑。 她硬生生顿了好一会儿才张口喉咙,怔怔地问他:“你不是先回去吗?” 他把他们之间的两级台阶走完,上来到了她的身边,但他的视线在看楼梯上面的走廊,他继续往上走,“你想看看就看看再回去呗,反正都到这儿了,再说了,我也没什么事儿。” 回头,见她还停在那级台阶上,笑道:“走啊,站着干什么。” 第48章 她立即跨上台阶跟上他。 因为他没有等她一起的意思,脚步在往前走,不是为了陪她同行,仅仅是带她找个考场而已。所以他个高腿长走在前面,她只能加快脚步跟上。 果然很近,很快就到了。 他指了指教室上面的门牌,回头问她:“看清楚了?就是这儿。” 她四周看了看,认一下附近的环境,转头跟他道谢:“嗯,谢谢你。” 陆辞笑她,“明年都要毕业了,连学校都还没认熟,以后回母校看看都找不着地儿。” 回母校。 那得是多久之后的事了。 而且,母校也不是那么好回的,她成绩虽然还好,但没有拔尖到出挑,性格也静,在班上是并不惹事,让老师放心的那一类学生,但也因此是印象不深的那一类学生。 像她这样的学生,恐怕以后没有什么机会回母校,老师都不一定记得她。大门又不能随便进。 她没想过以后有机会回母校看看,倒是陆辞说起这个,让她想问:“你以后毕业会回来看看吗?” 结果,陆辞好像也没想过。 听到她问,他的神情也是怔一下,而后才草率的思考一下,笑道:“这谁知道,也许有空就回来看看呗。” 她也笑了一下,“也是,说不定哪天从学校门口过就顺便来看看了,反正家在这个城市,人总是要回家的。” 陆辞却没搭这句话,但在下一秒,教室里出来个人。 是认识陆辞的,立即跟陆辞打招呼:“陆辞?你怎么在这儿啊,来我们班找谁啊?” 他的弧度回到脸上,跟朋友说话时那副散漫随性的样子,“没找谁,不是明天考试了吗,过来看看考场在哪儿。” 那朋友特惊讶,“你看考场,你看什么考场,这里哪条路哪条道还有你不熟的?” “帮一朋友。” 他说得很自然。 坦荡,没多的意思。 于是那朋友也很寻常地哦一声,视线只在她身上堪堪扫过一眼,没多当回事,连多一丝旖旎的揶揄都没必要,顺其自然就跟陆辞说着他们的事。 她不认识那个人,站在一旁好像有些多余。 她仔细斟酌着他们的对话,如果他们还要聊上一会儿的话,她就先回去。 只是才几句,陆辞已经跟那人说等会儿放学见,“我先回去了,班主任还等着我搬桌子布置考场。” 走下楼梯,头也没回地催她,“温雪宁,快点儿啊,班主任有多凶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高高的个子在层层级级向下的楼梯很快就要没影,她只能在身后加快脚步追上他。 下了楼梯,他却在楼梯口站着等她。 听到她匆匆赶上的脚步声靠近,他回头。初夏的傍晚,夕阳很美,像低度酒精的橘子果酒,让人迷醉。 到了他的身后,下意识就会把脚步放慢,害怕急促的呼吸声会打破他身边的宁静。 可他没在意。 他身边的孤独,他不怎么在意。看到她跟上来了,他回头继续往前走,脚步也放回正常的速度,不再是刚才跟朋友告别时那副急着要回去的样子。 她好像知道,他是在照顾她的心情。 学校安排过很多次考试,有时候不是用作本校的考试,当地的考公考证也会在他们学校开设考场,同样的,要把教室里的东西全都腾挪出去,把教室布置成考场的规格。 每每这种时候,她都是很苦恼的那种人。 因为她的书很多很多,她买了很多的参考书。 陆辞转给她的钱,她仍然不太舍得在吃穿上用太多,但在买书上很舍得,像是荒漠里救下来的树,一旦可以吸收到养分就疯狂生长,她恨不得做遍市面上所有的题。 她的书很多,陆辞看到了就会帮她的忙,把她厚厚的书搬到教室外面去。 被别的人看见。 她在他的身边,交集普通到了连勾人耐人寻味都谈不上,即使被人看见也理所当然地觉得是陆辞人好,帮个同学的忙而已。 于是就有人喊他,“陆辞,你帮我也搬一下啊,好重。” 陆辞应了声,低头看她时,眼底勾着几分没事找事的笑,“温雪宁,怎么办啊,帮你搬书惹上事儿了。” 她一时闷住了,不知道怎么接话。 她少有应付别人的调侃,认识陆辞以来,几乎所有的玩笑都是在他身上见识。 大概是她的沉闷老实,陆辞跟她说话也很少像跟别人说话那样放纵随意,大多时候都是收敛着,有事说事。 但也有没那么多耐心去收敛的时候。 于是这句调侃到了她面前。 她很努力地学着别人接他的话,“那……我给你想想办法?” 她学别人的开朗幽默也学得没什么滋味,语气温吞,说得仍像是真心实意,惹得陆辞嗤的一声低笑出来。 没几步就到了教室外,陆辞把她的书放下,朝着她笑:“行啊,那就请我吃顿饭?” “……可能请不起。” “怎么请不起,学校附近再贵能贵到哪儿去。” 她微低着头,老实说,“没什么钱。” “花完了啊?”他说着就要去拿手机,但手机不在身上,“等会儿给你转点儿。” 她慌忙摆手,“没有没有,还有很多。” “那怎么说没钱?”他放好了书就站起来。 第49章 高高的个子,即使他跟她说话时微低着头,看他也要变回仰视。 她抿了抿唇,开口仍然是一字一句的实诚,“我的钱都是你给的,用你的钱不能叫请你。” 闹哄哄的走廊。 好像有一瞬的寂静。 到处都是各班在搬书搬桌子的嘈杂,像是混迹在无能为力的人群。 这样的无能为力里,竟然听到他的喉咙间一丝很轻的笑。 很轻很轻。 如果云朵飘过晴朗的天际,大概就是这么轻。 “给你了就是你的,说了帮你就是帮你,你要这样跟我斤斤计较会让我很难办。”他说话仍然是笑着。尽管很浅,浅到感觉不到夏天的温度。 他从她的身边走过,进了教室。 教室里面,能听到他扬声问刚刚让他帮忙的人,“搬完了没?还需要我帮忙不?” 那人哀嚎着,“需要啊!快点来真的重死了!” 他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牵扯。哪怕是他应得的。 她在很多次点开那个聊天次数寥寥无几的对话框,小心翼翼地点开他的头像,小心翼翼地看着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看的背景。 寂寥的夜空,暗淡的星体。 慢慢的,与很多个侧影重合。 去体育馆的那条路,他走在人群后面,缓慢的脚步,安静的影子。 所有人都觉得他非常喜欢篮球,可他说,还好,打发时间而已。 他的轮廓一半在浓重的夜色,另一半却在灯光照亮的光明里,他站在光与暗的分界,眼角在笑,影子却在下坠。 橘色弥漫的楼梯,他回头的轮廓却安静,眼底是弥望的边界,让人不敢再近一步的宁静。 她在只言片语里东拼西凑般的了解着他。 东拼西凑般的,去捡起这些偶尔才会在她身边的陆辞。可还是对他很少了解,对他的了解,很少很少。 少到,和别人一样贫瘠。 能和他有交集,也随时能失去,他不在她能预料的轨迹里。 那年的夏天过去就升入高三,正式成为了即将高考的那一届,那个夏天是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暑假。 也是最后一个能在这个教室里和他度过的夏天。 学校对高三抓得很紧,暑假有一半的时间在学校里度过,比别人提前一个月就返校上课。 通知下来时,哀嚎一片。 班主任在讲台上吼道:“暑假过完就要高三了,还想着放假放假,心思还在放假,一点紧迫感都没有,等高考完了有得是时间给你们玩。” 班主任吼起来凶神恶煞,教室里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她的余光偷偷看了一眼陆辞,他仍是那副有些懒怠的样子,低垂着眼,似乎没什么注意力在听,班主任的雷霆震怒,也向来很少能让他恐惧,偶尔有心情才会装装样子做个规矩的好学生。可他此时显然没这个心情。 放假班会开完,大家收拾东西回家放暑假,班主任走了,压抑的哀嚎才陆陆续续又灌满教室。 她还是住在学校里,所以东西也没怎么收拾,反正她也无处可去,即使放假也是每天都来教室学习。 放假前,陆辞给她又转了几万块钱。 他发的消息也言简意赅,“下学期。” 这次她连感激的话都没太纠缠,尽管很过意不去,但还是也言简意赅地只回了句谢谢。 然后,结束了这个夏天和他的所有信息。 他的朋友圈背景是寂寥的宇宙,他的头像是一颗暗淡的星体,他的名字是cicadidae。 开学前的那一个月,她每天看过无数遍。 但是返校的那天,教室又坐满了没多久就见面的同学,热气快要把大地晒干的烈日,班主任还没来,都在小声哀嚎着暑假结束太快了。 可是陆辞的座位空着。 直到班主任来了,提前一个月开学的课程已经开始,他的座位依然没有人影。 窗外是一阵阵嘶哑的蝉鸣,暴烈的仲夏写在了烂尾的诗集。 第22章 . “陆辞?怎么你也来问我啊。” 陈叙从一桌子的纸牌里抬起头。 看向她的笑, 其实还算友好。但那一瞬间,仿佛是看穿了她真实的心,攥着书包带子的手无意识地就握紧。 牌桌子上的其他人也向她瞟了一眼, 短暂的打量,又收回, 只一眼就能分辨出和陆辞的可能性, 所以只堪堪一眼, 连探究都没有什么欲望。 她语气平静得似无意,“碰巧见到你了,顺便问一下。” 陈叙倒是没多的功夫去细想她这话的真假, 他扔着牌,继续和那帮朋友玩着桌上的纸牌,抽空应付着跟她的对话:“这几个月天天都有人问我陆辞去哪儿了, 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但是真不是我瞒着不想说, 而是这回我是真不知道。” 他这么说着的同时, 继续往牌桌子上扔牌,看到别人出的牌, 还骂了句手气真差。 他正在玩得的兴头上, 无暇顾及她。 他和陆辞不一样, 虽然和陆辞一样处在人堆中心, 自然熟起来跟谁都能玩上几句。但并不像陆辞那样, 对人情世故运筹于心,谁的心情都能照顾到,周全得不经意间就能讨好到所有人。 她站在旁边, 有些无措的尴尬感。 牌桌子上热热闹闹。 她佯装平静,只是无聊顺便看看他们玩牌。 到了这局输了, 陈叙叫嚷着再来再来,洗牌的功夫,这才有了空搭理她,跟她说道:“你可能不知道他这个人,其实冷得很,他的事儿不怎么跟别人讲,我跟他也就初中才认识,哪儿能什么都告诉我。” 第50章 他洗着牌,还算良心地提提醒一句:“你呢,也别去找他问,省得触霉头,反正人是活着的,而且肯定活得滋润,他就算什么都不做都能滋润过一辈子,说不定跳过高考这一步直接出国,哪像我们,非得挤这千军万马的独木桥,晚自习上到十点,早上八点就要上课,每天困得像条狗,这高考谁爱考谁考,我要是他这条件,我早就跑了。” 奶茶排号到了,她说了句谢谢,去取了奶茶,从奶茶店出来。 回教室的路不远,这一趟却走得很慢。 天气已经是深秋了,萧瑟的风一吹过,遍地都是走向枯黄的落叶。 由夏转秋,好像只是一瞬间,几个月很快就过去。 高三以来,她每天争分夺秒似的用尽时间,去食堂去厕所都是一路小跑。 奶茶对她的条件来说,也是几乎不碰的高奢品,她几乎不去奶茶店这些地方。 但在这个秋天都快要过去的季节,窗外的银杏叶一片又一片凋落,她转头望着教学楼下那大片大片的金黄,眼前的金黄仿佛是曾经的深秋。 她终于,迈出了教室。 在放学时间,状似不经意地走进了那家,陈叙经常和朋友坐着玩儿的奶茶店。 她点了一杯奶茶,在等奶茶排号的时候,假装是看到了他,跟他打着招呼,顺便似的问一句陆辞怎么没来。 可回答跟听过很多次的一样,陈叙说他不知道。 只是这次是她亲耳听到。 陆辞的桌子已经被搬开了,挪到了教室的最后面,靠着后黑板,放着黑板擦和马克笔。 他的书本在放假前没有拿走,还塞在他的课桌里,那原本是最后一点还能见到他的证据,但也在某一天被班主任收拾走了。 收拾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只是自此,在这个教室里,属于陆辞的痕迹彻底被抹去了,像是干干净净的告别。 不会再见到他了吗。 她很多次这样想,他的头像点开过无数次,可是出了一张空空荡荡的背景图,他的朋友圈一无所有。 不知道是从来不发东西,还是她不在可以看他朋友圈的范围内。 她好像,是连接近他的世界都不被允许的那种人,毫无痕迹的尘埃。 她尝试过很多次给他发信息,但是打下的字,最终都没有点下发送。 正如陈叙所说,不会知道答案的,他不会说的。 他在上一次开学晚来的那会儿,教室里只有几个人,几乎是围追堵截似的问他怎么这么晚才来,这样面对面的追问也能被他轻描淡写地跳过。 隔着屏幕。 又不是关系多么亲近的人。 结果几乎不用预料。 连陈叙都不知道,她去问也只会是一样的结果。 她无数次的沉闷着呼吸,最终删掉了对话框打上去的字。 然后想过很多个借口。 比如说。 还有多少天就要高考了。 马上就要全省一模了。 但是这些话,他的朋友那么多,追着想问他怎么没来学校的人那么多,这些话肯定早就已经有无数人给他发过。 他估计早都应付到厌烦,就算回复她也只能得到一个敷衍了事。 最后只能把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删掉。 能和他有一丝牵连的,值得发条信息让他看到的,似乎只有一个—— “这次模考我考到全班第一了。” 点下发送。 那一刻,心跳快要盖过窗外的钟声。 狭窄的楼梯口,她坐在台阶上,仰头看着楼梯间的那一方窗。 她像是困在鱼缸里的游鱼,呼吸着仅有的氧气,封闭的鱼缸里只有她大口大口求生般的呼吸。 外面是冬日寒冷,已经降温的天气。 从仲夏到寒冬,熬过很多个日夜,等了很久很久,终于争取到的一个,可以给他发条信息的理由。 在下午公布成绩以后,她连等到晚上下晚自习回宿舍都等不及,放学后,趁着大家去吃饭没回教室的时候,躲在楼梯间,迫不及待地给他发信息。 消息发出了。 但是没有回音。 那个冬天枯燥寒冷,坐一会儿就冷得手脚麻痹,她跺了跺脚,让自己暖和一点儿。这似乎是她没日没夜苦熬的高三里,唯一给自己的一点喘息。 可是这样直到等到了快要上晚自习,仍然没有一丝他的回信。 那条信息很久以后都没有回信。 他像是消失了,又或者,的确无关紧要到了连回复都没必要。她又无数次地返回他的朋友圈,看着那张冷冰冰的背景图,为什么是寂寥的宇宙、暗淡的星体。 为什么消失。 为什么没有再来学校。 为什么没有回信。 为什么,连问他为什么的资格都没有。 即使很多次的告诉过自己,无论有多少个处心积虑的相遇也不会有真正的开始,她没有想过和他能有什么开始,可是突然结束的时候,疼痛的感觉还是盖过了所有的理智。 有过那么一个瞬间。 想要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留下他,哪怕明知结果是头破血流,也要成为撞在南墙的一粒灰烬。 如果还能再见到他的话。 要成为那粒灰烬。 她的睡眠很少,每天睁眼闭眼都是学习,压力和作息不调的作用下,她的额头冒了几颗很痛的痘痘。 第51章 每天困得靠着咖啡续命,像喝药似的一杯又一杯的灌下去。 笔芯买了一把又一把,一根又一根地写完。 她的成绩进步稳定,老师对她很看好,得知她家里的情况,对她也颇为照顾。 春节她没法留校,宿管阿姨也要回家过年,但她无处可去,温国川一早就打过电话问她学校住宿的时间安排,一听说春节期间果然不能住校,温国川又开始摆起为难的脸色。 赵阿姨已经怀了孕,温国川更是哄得小心再小心,所以这次连只是过年在家住上几天都容不下了。 距离高考只有不到半年,每天的学校门口都有拎着饭桶过来送饭的家长,可她没人在意。 于是班主任把她带回了家,这个春节里在班主任的家里度过。 班主任在年级上是出了名的凶神恶煞,但是在家里却脾气很好,反倒师娘一副暴脾气,拎着班主任的耳朵。 惹得班主任小声求饶,“在我学生面前留点儿面子。” 师娘这才松开,对她却笑眯眯很和蔼,端着水果给她吃,她很惶恐,接得都颤颤巍巍。 她从小寄人篱下惯了,拼命地干活做家务才能换来少一些指着鼻梁骂的闲言碎语,所以住在班主任家里,也下意识在班主任家里扫地拖地,被师娘看见,好一顿劝着她回屋休息。 她还不太习惯这种善意,住得也坐立难安。 师娘看出她的不自在,于是每天早上去菜市场买菜都会叫上她一起,算是给了她一点活做,只是为了让她安心。 一边挑选着菜,师娘一边安抚着她,让她安心住着,安心读书。 “别看你们老师在学校里很凶,那是为了镇得住学生,不然那些调皮捣蛋的根本就不听,你们老师是个软肠子,学生有事他比谁都着急,天天光给学生擦屁股了。你平时懂事,可能不知道,你们班上那些调皮的猴崽子,闯了祸的时候一个个都来找你们老师,当个班主任真是操碎了心。” 师娘对她温柔地笑着,“所以呢,你也别觉得打扰,你只管安心住着,安心读书,你家里不重视你,但是老师重视你。” 她遇到过两个好人,一个是老师,另一个是陆辞。 她的余额里还有大笔大笔金额的钱,可以够她很久的支出,连去年陆辞第一次给她转的钱都还没有花完。原来都已经过去一年了。 可是陆辞已经从她的世界消失了。 她已经在日渐沉寂的日夜里,接受了别离,反正,迟早也会到来的别离,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和他有开始。 但也没想过,会是这样潦草的结束。 很多次想到他,都会觉得他的出现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火光的梦境,火光消失,他也消失,她的世界还是冰天雪地。 零点的时候。 烟花在南城的夜空升起。 她摸着手机,手指已经呈现习惯性的动作,直截了当地就点开陆辞的头像。 没有后续的聊天对话。 空空荡荡的朋友圈背景。 然后关掉。 她斟酌着要不要发一句新年快乐,可是好像也没意义。无非是淹没在给他发新年快乐的无数信息里,他恐怕连一一回应都没精力,就算得到一个敷衍了事的回应,好像也没意义。 “你这臭小子!大过年的,嫌我过得太舒坦了是不是!” 班主任接到电话,没几秒就火冒三丈,把她和师娘都吓了一跳。 然后气冲冲又无奈地说道:“在那儿等着,我去接你。臭小子,大过年的也不让我安生。” 挂了电话,师娘问:“怎么了?” 班主任一边去拿外套,穿鞋,拿了钥匙就要出门了,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又急又无奈:“我去接个学生,大过年的闹离家出走,这会儿太晚了,怕他出事,我先去把他接过来。” “行你快去吧。” 客厅里还放着电视,班主任走后,忽然安静了许多。 窗外的烟花还在绽放着。 是个热闹的夜,意味着团聚。 师娘跟她聊了会儿,接到班主任电话,人已经接到了,在往家里来,让她做点饭,等会儿学生接到了方便有口饭吃。 于是师娘去了厨房,她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着电视里热闹的春晚。 厨房里热气腾腾,锅碗瓢盆的声音。 窗外万家烟火。 她安静坐着,仿佛一个寻常人家,幸福的、即将高考的女孩。童话般的梦里,她自己坐着有点静,疲惫的身体很快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客厅的门什么时候开了,班主任带了什么人回来,换鞋的声音,师娘招呼吃饭的声音,一切都模糊而遥远。 她还在她的梦里,有个人坐在冬夜的长椅上,在她的身侧,头顶是便利店微弱的灯,他低声说得又轻又随意。 他说,温雪宁,我可以帮你。 灯光一晃,她转头望向他的侧脸,可他站在很远的星球上对着他微笑,少年的轮廓锋利却赤诚,一双漆黑的眼里,一半光明,一半孤寂。 她是被忙完出来的师娘叫醒,一边给她搭着外套一边说着:“你这孩子,困了就回屋睡吧,不用在客厅陪着等我们,小心冻感冒了。你们这个时间段儿可生不起病,马上都要返校上课了,到时候病着学习多难受啊。” 一番絮叨,外套给她穿上了。 第52章 她不好意思地说着谢谢,不经意的视线一晃,灯光如昼,定格般的,整个人都禁锢在了那里。 长方饭桌上,坐在灯下的人夹着面前盘子里的菜。 视线却在看她。 见她呆愣愣地望过来,他挑着笑说了句,“醒了啊?” 语气熟稔,仿佛这里不是班主任的家,他自然得像在学校,也像在自己家里,他好像在哪儿都一样,一身自由散漫的松弛。 班主任坐在他对面陪着他吃饭,脸色还没下去,见他打招呼,正好拿她做文章,“臭小子,你什么时候能有温雪宁省心,人家又懂事又踏实,现在可是我们班的第一。” 他笑着应声,“是是是,我哪能跟我们班第一比,那麻烦老师,再收留我几天?” 班主任作势要揍他,黑着脸道:“都要高考了还不让我省心。” 窗外的烟花一簇一簇。 那时候是怎么想的来着—— 如果还能再见到陆辞的话。 要成为那粒灰烬。 撞在南墙的一粒灰烬。 第23章 . 饭桌上, 班主任一边数落着他大过年的不安生,一边看着他吃饭,又忍不住叹气, 替他发愁,问他的打算。 但面对班主任, 他的态度也是那副四两拨千斤的随意, 只说住几天, 没多说别的东西。 班主任倒是没多问,时间也太晚了,先安顿了再说。 窗外的烟花停了, 夜色又归于寂静。 电视里的春晚节目也到了尾声。 她跟师娘说着想回屋睡了,披着外套从沙发起来。 余光擦过长方的饭桌,他低头吃着饭, 连余光都没有一丝偏移,注意力并没有在她。 她的一举一动, 还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即使身处同一个空间里。 和他的交集界限分明,问什么似乎都会过界, 哪怕找尽千百个借口, 斟酌得再合理的理由, 发送的消息也得不到他的回应。 而他们的交集, 也会随着毕业结束, 只是他灿烂人生里的一粒尘埃。 她回了房间睡觉,早上醒来很早。 常年习惯早起,生物钟到了点就没法再睡着。 这个时间点, 班主任和师娘都已经起来了,煮着早饭, 收拾着东西。 见她出来,班主任跟她嘱咐道:“我和你师娘今天要回趟老家,给家里的老人和亲戚拜个年,可能要到下午才能回来。楼底下那些餐馆今天估计也没开门儿,你要是能点着外卖就点外卖,我让你师娘做了饭放在冰箱里,点不着外卖的话就热一热吃。” “至于陆辞——” 现在家里不只是她,还有陆辞。 大概在班主任的印象里,她只顾着闷头学习,文静又老实,跟陆辞这种不着调的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就算在一个班上,陆辞也是她不爱接触的那类人。 班主任还怕她不自在,跟她说道:“那小子你不用管他,他一睡就是一天,要是饿了让他自个儿想办法,他也不会来招惹你。” 她点了点头。 班主任交代完,继续收拾着要回老家的东西。 她的视线转向了闭着眼还在睡的陆辞。 陆辞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房间没有多余,空的那间已经被她睡了,无论是让老师分房睡还是她让出来,似乎都不是那么方便,所以他昨晚吃完饭就直接去搬了被子到沙发,熟练得像常来,班主任也没劝,很了解他的脾性。 他出身很好,但他的身上没有一点少爷脾气。 他一身上下都是昂贵,上学有司机车接车送,一双球鞋就能抵她的生活费,随手转几万块钱像给块糖一样眼皮都不眨,但一个老旧的沙发搭个被子,他也睡得半点不挑剔,好像生来就是过着寻常的日子。 班主任和师娘收拾好就走了。 她吃完早饭,把碗轻手轻脚的洗完,从厨房出来,陆辞在沙发上静静睡着。 早晨的雾气还没散,冬天的低温笼罩在窗外,不透亮的光线呈现着灰蒙蒙的晦暗,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如同静止。 客厅里有些旧的家具,只剩下她和陆辞沉静的呼吸,整个空间都忽然之间很安静。 她慢慢走到陆辞的面前。 他睡得似乎很沉,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这沙发相对于他的身量来说有点挤,冬天早晨雾蒙蒙的晦暗,他裹着被子,蜷缩着,呼吸沉稳。 他睡着的时候,浑身的棱角防备都像被卸下,那一身到哪儿都随意懒散的松弛也被剥离了。 像是剖开幼虫坚硬的壳,躯壳里只有柔软稚嫩的肉,连脊梁都没有,轻而易举就能捏碎的脆弱。 陌生,但是轻轻一碰就是柔软。 陆辞是被刺眼的光叫醒,窗帘一拉,大亮的光线满满当当地将客厅照了个大亮。 光线刺在他的眼皮上,他睁开迷蒙的眼,依稀的视线只能看到一个细瘦的身影站在窗边,拉开了窗帘,朝着他走过来。 他以为是师娘。 虽然不知道时间是几点了,但也知道自己这一觉恐怕睡得有点久。 他撑着疲倦沉重的身体慢慢坐起来,额头睡得有点痛,眼睛也还没适应光线。 拉开窗帘的人只静静站在那里,没跟他说话,没过来帮他,只站在那里看着他,慢慢地等着他的适应。 等他撑着额头睁开眼,视线慢慢看清。 是温雪宁。 第53章 他只用了几秒,手放下来时,疲倦已经换掉了,不再是那副轻轻一碰就能捏碎的软弱。 好看的眉眼只要有一点笑意就鲜活,他这样勾着点笑,随意又懒散的语气,问她:“怎么是你啊,老师他们呢?” 她站在原地没动,和他之间隔着沙发的距离,静静地回答:“回乡下了,今天要回去给老家里的长辈拜年。” 他的精神还没醒透,所以还带着点空白的迟钝。 听着她的回答,揉着眉心。 空气就这样安静着,尘埃在空气中如静止般的浮动。 他的手再次放下,抬眸的视线看着她,很轻地笑了下,“你站那儿干什么。” 她没说话,只安静看着他的那抹笑。 他的手搭在膝盖上,垂着的腕骨劲瘦雪白。 冬日低温的空气,光线氤氲,身边的家具都蒙着灰调,他坐在那儿像清颓的竹,一节一节的傲骨枯瘦。从前不会这样形容他,他总是张扬赤诚,浑身上下的松弛懒散,肆意得让人羡慕。 她挪开视线,方向却是从他身边经过,去了厨房,跟他说:“老师留了饭,我给你热一下。” “不用。”他的声音平淡没有起伏。 她的脚步停下。 顿了一下。 还是转身看向他,“已经过了中午了,你不饿吗?” 他没回头,窗户逆光的光线,勾着他身形颓瘦。他坐着没动,语气仍然平淡,“你不用管我。” 光线氤氲模糊,下午炽白的光,像摇晃不清的电影废片。 老旧的家具,温情的客厅,窗户外的防盗窗和晾晒的衣服,他向来一身奢侈昂贵,分明的边界,本该与一切都格格不入。 但他的背影坐在那儿,仿佛连空气都能渗透进他的皮肤。 她还是进了厨房。 她煮了碗清淡的粥,挑了点不油腻的菜热一热,从厨房出来,他已经没有躺在沙发上了,但身体仍然坐在那里,侧身靠着沙发的靠背。 是背对着她。 听到她从厨房走过来的声音,他回头。 看到她端着餐盘走过来,他的目光微怔,显然连刚才她去了厨房都没有注意,他的注意力也不在这儿,所以连她在做什么都没注意听。 他的视线随着她走过来,到了面前,他微微仰着头,难得的,能看到他有一点懵懵的样子。 他开口的喉咙还有着沙哑,“我不是说不用管我吗?” 到了沙发旁边的茶几前,她把手里的餐盘放下。 很轻,落下时只有细微的瓷盘的声音,空气中静止的尘埃却仿佛有一瞬的浮动。 她没抬头,摆着勺子和碗,语气仍然平静,“我本来也管不了你。” 把饭菜摆好,她拿起餐盘,站直身体时,迎上陆辞看着她的视线。 和他之间,只隔着一道不宽的茶几,冬日的冷气里浮动着碎屑般的尘埃。 而后,陆辞彻底嗤地的笑出了声。 他把腿上的被子推开,低头去穿拖鞋时,胸腔闷着呼吸,笑意像是好笑,还有点没办法的无奈。 拖鞋穿上,他的视线微抬,停在面前茶几上的热粥。 再往上,看着她,锋利的五官勾着熟悉的笑,语气也是熟悉的戏谑:“温雪宁,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有脾气的。” 她手里握着餐盘,迎着他的目光一丝不动,“我一直都有。” 陆辞抬了抬眉。 显然。 意思是说,感觉不到。 她不再遮掩自己的窘迫和难堪,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摊开跟他讲,“你不了解,像我这样的人生,如果不是脾气顽固到了执拗的程度,是熬不到这一步的,只要有一点软弱,早就被压垮了。温顺和沉默只是我的生存法则,因为我除了逆来顺受,没有别的路,但只要是在意的东西,我都很顽固。” 陆辞看着她,视线扫向面前的热粥,又回到她的脸上:“这也是你的顽固?” 她没回避,“很难理解吗?” 空气好像静了下来。 陆辞看她的目光也没动。 窗外飞过一只鸟,惊起一片浮光尘埃,摇晃的震动。光线落在他的身边,还是安静的凝固,可是除了安静,什么都感觉不到。 没有触动,没有警惕,没有抗拒,坦然又习惯,带着点淡漠的无所谓。 依稀记得陈叙说,他这个人其实冷得很。 但也无所谓,她也没想告诉他什么。 五个春夏秋冬的窥探,比起他的好,更熟悉的是他的边界。 知道有些话一旦说了就连朋友都做不成,所以她也没有想过要告诉他。 她早就想好,更合理的理由。 “可能你理解不了吧,或者说,你不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连想都没想过,你说如果我要跟你斤斤计较的话,会让你很难办。我听得懂你的意思,所以没有再跟你提过回报和感激,但是,这不难理解吧?” “你也知道高考对我的重要性,可以说是我人生最大的转折,所以你对我的帮助,或许对你来说,就像给两块糖一样,只是顺手的事而已,因此无所谓我回不回报,甚至如果我为了这两块糖一直跟你提感激,会让你觉得被缠上很烦,但是,你那么聪明懂人情世故的人,应该不难理解你的帮助对我的意义吧?说是救命稻草也不为过,我现在还能站在班主任的家里,全靠着你给我的救命稻草。” 第54章 “我不会缠着你烦你,对你的感激我自己记在心里,或许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你早就忘了你曾经顺手帮过一个人,但你在我的人生里永远有着深刻的一笔,这很难理解吗?” 不算宽敞的客厅,隔着一条不宽的茶几,和他面对面的距离。 她少有在人前说很多话的时候,她沉默,谨慎,小心,如履薄冰般地走着自己没有任何容错率的人生轨道。 一长串话说完,连陆辞都沉默了很久,目光像空气中静止的尘埃,不再浮动。 他的五官轮廓锋利冷硬,眸色深黑泛冷。 偏偏笑起来时,脸颊有很浅的梨涡。 鼻梁上,很浅的一粒小痣。 氤氲的空气中,泛着浮动的尘埃。 而后,他低下眼睫,很轻地笑一声。 微弯的弧度又回到他的脸上,锋利好看的五官,随便一点笑就鲜活,跟她说话的语气像在教室里,问她,温雪宁,哪个题不会做。 “就这样?”他又笑一声,那副懒怠随意的语气,“我还以为什么,气势像是要跟我吵架。” 他伸手去碰碗里的瓷勺。 想到什么,又笑着叫她,“温雪宁。” 他说,“要是真的吵架,我是不是吵不过你啊。” 她的语气又回到老实,“我不知道。” 陆辞听着她这熟悉的温吞和平淡,啧了一声,“以前是真没看出来。” 她,“嗯。” “还挺凶的。” “嗯。” 他把勺子放下了,从沙发上站起来。 她抬头看着他,已经回到温吞老实的样子,所以没多事的问他要去哪,为什么不吃。 反倒是陆辞自己向她交代了,“刷个牙。” 第24章 . 她没再继续跟着陆辞, 把餐盘放下就回了自己住的房间。 已经是下午。没有过去太久,老师和师娘回来了。 房子里的隔音没有那么好,她在房间里面, 能听到陆辞和老师说话的每一个声音。她翻着手里的书,一页一页的做题, 仍然是从前在他的面前那副平淡和不在意。 晚上出来吃晚饭, 也只是安静吃饭, 连视线的余光都没有在他身上停留。 好像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沉默,老实,对他没有过多关注, 淹没在他身边的人山人海里,最不起眼的那么一个人。 她给人的印象向来如此,一切都没人觉得她这样不对。 除了陆辞。 饭桌上, 老师问着陆辞的打算。 他还是那副笑着不着调的语气,什么都无所谓的松弛, “还能有什么打算, 我又没退学,接着上课呗。对了老师, 我回去坐哪儿啊, 我桌子没给我扔了吧?” 老师道:“桌子还不好说, 去搬一张就是了, 反正你位置一直都是后面, 也不用跟别人调换,把桌子搬过去就是了。” “可是老师。”他的腔调在这儿停一下,引得别人注意力跟着他过去, 他才噙着笑说:“我这半个学期没来,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 我现在半途上课,可能跟上有点儿麻烦。” 老师也嘶了一声,这确实是个事儿。 “不如这样。”陆辞笑着,“你给我安排个同桌呗,课上到哪儿了我方便问人家。” 她安静吃着饭,从始至终没有抬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听到这里,似有预感地,缓缓抬起头。 陆辞坐在她的对面。 灯光明亮。 他笑起来眼尾上扬,只要一点弧度就张扬生动。 见她看过来,他眉梢微动,微弯的弧度,漆黑的眼睛映着灯光。 然后他就这样,用那副懒洋洋的,随便商量的语气,跟班主任继续讲着:“成绩好点儿,人文静点儿的,不然,您也知道我这德行,一说话就停不下来。” 她默默地低下了头。 筷子继续扒拉碗里的饭。 才动一下,又忍不住的,微微抬头。 这一次,陆辞眼尾的弧度更明显了,懒洋洋的语气带着点找事似的诚恳,“我记得老师你昨天说,温雪宁现在是我们班第一?” 他好看地笑着:“要不就温雪宁吧,老师您开学安排安排?” “这个……”老师还真的考虑上了。 这说得挺有道理。 那几秒的安静,她握着筷子,有种度日如年的煎熬。 虽然明知道,最后的结果,老师估计不会同意。 陆辞也知道老师不会同意才故意这么提,逗她玩罢了。 可是不得不承认,那几秒里,她无可救药地期望过结局。 在老师的考虑结束之前,她先一步从鬼迷心窍里清醒出来,握着手里的筷子,继续安静地吃饭。 然后听着老师尘埃落定地回复:“是得给你安排个同桌,温雪宁就算了,人家那么文静一小姑娘,跟你坐一块儿指不定嫌你多烦,快要高考了,可别影响了人家,我回头给你想个合适的。” 陆辞勾着笑,好说话极了,“行啊,那麻烦老师了。” 这话题就到这儿了。 她继续低头吃着饭,饭桌上基本上都是老师在跟陆辞说话,偶尔师娘劝上几句。她沉默又温顺,坐在那里,安安静静,没有任何攻击性。 吃完饭,她帮着一起收拾进厨房,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期间师娘洗了水果,叫她出来吃。 第55章 陆辞坐在沙发上,班主任在旁边跟他低声交代着开学后的学习,他懒洋洋的姿态,看起来倒像是在听。 她才出来,陆辞的眼睫微抬,撂了点儿余光在看她,等着她慌乱不稳撞上来似的。 不明显,除了她没有人能注意到。 她顶着他的目光慢慢走过来,从桌上捡了个橘子,平静得不跟他有交集。好像一切都跟以前一样,不惹他,不烦他,不缠着他不放。 然后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但除了和他说话的这天,陆辞觉得新鲜似的,故意惹她看看她的脾气,一时兴起的兴趣很快就三分钟热度似的散了,没再逗她。 高三的寒假总共也没有多少天,年关过完,没几天就要提前返校上课。 在这几天里,也算相安无事。 因为他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不仅不招惹她,好像连自己都不怎么在意。 老师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会提起点儿精神应付着,懒散随意的笑,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但他自己的时候,连思绪都是放空的。 他没拿着手机打发时间,也没有做别的,眼睛随便定在某个地方出神。叫他的话,他在应声时又会弯起笑意,像是切换自如的面具。 这么多天,漫长的白日,在这个手机不离手的时代,连一次都没有见过他用手机。或许,如果不是他刚好在班主任的家里,她和别人一样,他仍然是消失的。 她从房间出来。 老师和师娘在午睡。 午后的宁静,万物都在沉睡中,空气呈现出一种连呼吸都是罪过的轻薄。 他靠在沙发上,过高的身量在狭小的沙发上蜷缩着,裹着被子。 空气中浮动着老旧的尘埃。 少年总是高昂肆意的头颅,无力地抵在那儿,几分厌倦的颓感。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凝固成尘埃。 他在想什么呢。陆辞。 直到她倒完水回房间,陆辞都没有挪动一下,目光是出神的放空。 冬日低度的空气如凝固般。 脚步在快要消失的下一秒停顿。 然后回到他的面前。 陆辞的眼皮微颤了下,缓慢朝着去而复返的她看过来。 午后的死寂,阳光薄而透地漂浮着。 看着她回到面前,是奔着他来的。他的五官才牵动起来,露出那副懒怠熟悉的笑,若无其事问她:“找我?” 她站在陆辞的面前,和他之间隔着狭窄的茶几。 好像又回到了,和他见面的第二天。 她安静地看着他的表情,试图穿过他在笑的皮肤看清楚他的血肉。 陆辞就这么安静笑着,迎着她显而易见的探究,坦然得像没有看穿她的意图,任由她把视线深刻地落在自己身上,连回避和不自在都没有。 而他那副笑容也一丝没有改变。 几秒钟过去,他这样笑着,语气都戏谑得没有一丝异样,“怎么还不理人呢温雪宁。” 她静静望着他,看着他上扬的笑容。 陆辞把腿上的被子推开一点,斜靠着沙发的姿势转动过来,面朝着她,还是笑着。 “谁惹你了。” 她不说话,他还是笑,“总不能是我吧?” 她朝他伸手,“你的手机呢?” 陆辞怔了一下,随即有些笑,“怎么。” “我帮你充个电。” “哦。我密码,是我指纹,左手食指。”他笃定她的温顺不会冒犯他似的,所以这么故意说的像是欺负她,“趁我睡觉的时候拿我手指摁一下就开了,怎么样,很方便吧?” 手机在他身上,随手一摸,连看都没看,直截了当扔给她。 那双眼尾上扬的笑眼,如果不细看,好像真的只会注意到他的鲜活明亮。他笑起来好看,能骗过所有人。 可是察言观色是她的生存法则,无数次寄人篱下,她早就已经熟练得像本能一样,去读懂别人的心情。 她低头摁了一下开机键。 冰凉的机身,真的早就已经关机了。 陆辞又丢给她一个东西,是充电器。 沙发旁边就有插座,她过来俯身插上充电器,跟他说着:“你也不问我想做什么。” 他笑着,“不是帮我充电吗?” “你就这么随便给我。” “你要是喜欢拿走都行,不用还我,正好把你那手机换了,这是才出的新款。” 她没再应声,等了一会儿,手机的电量充上来一点。 她开了机。 有锁屏密码,她又转头看向他,“手。” 他很顺便似的就伸手过来,摁开了指纹解锁。然后,懒洋洋的身体,又无所谓地靠在沙发上。冬日的窗外,是冉冉袅袅的空气,薄而透。 他的睫毛密长,垂下落成一片扇子,遮住了明星耀目。 手机屏幕解锁后就亮了起来,桌面是系统默认的图片,陆续运行的软件向外弹着信息。但都是各个软件的通知,而社交工具,一个信息都没有。 她反倒没有犹豫地点开了微信。 果然,账号没有登录。 估计其他也一样,所以接收不到任何人的信息。任何人都找不到他。 她这样毫无礼貌可言的行为,他仍然无动于衷,连个眼皮的波动都没有。好像真的如他所说,要是喜欢拿走都行。 这样静了好一会儿,她问他:“陆辞,现在是怎么冒犯你都无所谓吗?” 第56章 他靠在沙发上的头向后仰着,闻言轻轻侧过来看着她。闪耀明亮的眼,仍然是那样平淡地静着。 脸上那点无声的轻笑,浅得缥缈,好像是说,对,无所谓。他好像已经不在乎什么,关于他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 她有很多事想问他。 今年就要高考了,为什么高三半年都没有来上课。 去了哪里。 在做什么。 发生了什么。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不开心。陆辞,你为什么不开心。 她很想知道,很想很想知道。 可是她没有问,一个问题都没有问。她曾经很多次面对他退却,是因为知道他的边界感,问的问题一定不会得到回答,反而会让他觉得被纠缠很烦。 但是这一次却无关边界。 她的眼前闪过很多个瞬间。 比如说去抓娃娃的那天,陈叙问她初中三年就在隔壁,为什么没有见过她的时候,陆辞察觉到她说不出口的为难,轻而易举地把话题带开。 比如说,给她买辅导书的那天,他一定听得到周围的同学说她的那些话,可他没有提,而是直接带着她去买书,让她考得好一点。 他知道有些话问出来会让人难堪,所以他选择不问。 而现在,她也要一样。 他人很好,跟谁都能礼貌客气,一身察言观色的细心,教养好到挑不出他讨厌的地方。 敏感、察言观色,是她这种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人的生存法则,是经年累月的伤害练就的本领。 陆辞。 你呢。 这些察言观色的敏感,是你的天赋吗。 他的心脏,是天生就如此吗? 她把陆辞的手机放下。 窗外的冬日,在低温的氤氲里浸泡着,光线淡得如同虚无。 他的侧影在这样低淡的光线里,靠在老旧沙发上,如同旧巷里抽出几根枯瘦清颓的竹,低昂地垂着头,枝节却仍然挺直。 “陆辞。”她提了口气,在他视线望过来时,能够语气平静地说:“你陪我出去一趟吧。” 第25章 . 陆辞静静望着她, 眼眸平淡得没有一丝波动。 从前连跟他对视都害怕泄露自己的秘密,因为他总能敏感察觉到别人的触动,哪怕只是平淡一眼也会被他轻易看透。 可是现在感觉不到被他凝视的慌张。 因为他连维持自己都不再用心, 坦露地摊开一身的血肉,不再在意别人看他时是抱有怎样的心情。 可是这样对视了片刻, 他收回视线, 把被子拉过去, 说的是拒绝:“我有点困了,你等老师他们午睡醒来吧。” 静了一会儿,她没再强求第二次。 她只是说, “那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陆辞没再回应,抵在沙发上, 又回到了那副倦懒厌世的沉默,身边是温度低淡的光线, 空气中浮动着尘埃, 他也失去生机。 像清颓地竹,沉默枯瘦地挨在尘埃里。 她自己出了趟门。 回来时, 老师和师娘已经醒了。但是临近开学了, 老师匆匆吃完饭就要去趟学校。 她陪着师娘在厨房里收拾, 水龙头流淌的水声遮住了声音, 她问师娘:“师娘, 你知道陆辞发生了什么事吗?我跟他虽然不熟,但他平时好像不是这样。” 师娘叹了口气,语气也有些担忧:“你老师倒是问过他, 但是没跟我说太多。我只知道他本来是要出国的,不知道为什么又没去了, 现在回来时间也紧凑,还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他高考。” 水声在洗碗池里跌落,不断清脆的声音。 她听着师娘叹气道:“那孩子看起来真让人担心,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天就开学了,希望他早点调整过来吧,好在他成绩本来就好,底子不错,剩下几个月抓抓紧,应该还是能有个不错的成绩。” 从厨房出来,陆辞在阳台上,在给老师养的花草浇水。 窗外的暮色深黑,一眼望去是冰凉的夜色和星星点点的灯火,他站在室内,在光下,背影依旧挺直宽阔。 他浇着花,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松弛,带着点细心和散漫。 除了自己独处的时候,他并不会把自己衰颓的一面露出来,让自己在别人面前看起来一如既往。 是怕别人担心吗。 有时候觉得,善良对于敏感的人来说,反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累赘。明明自己已经活得很痛苦,还要照顾别人的感受。 她站得有点久,陆辞浇完花,转过身时看到她。 只是一眼,他若无其事地推开阳台的玻璃推拉门,走进来,把浇花的水壶放回去,从她的身边经过。 好像还和从前一样,只是他交集不多的一个朋友而已,他对她没有过多的在意,她也不该不合时宜地关心。 但是在凌晨两点的夜深时刻。 她没有睡着,听到隔音不算好的客厅里,有很轻的一声开门的声音。 她本不该好奇。 那时已经过完年关,早春的玉兰花已经开了。 向上昂着花枝,纯白错落,暗淡的路灯在花枝间浅浅地落下来。风里摇曳,落在他的侧影上。 他坐在小区里的长椅上,侧头看着她。 好像一开始就知道她跟在身后似的,神色一点都不意外,也没有警惕和抗拒。目光和夜色一样淡,风里是洁白真挚的玉兰。 第57章 她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迎着他的视线,慢慢走到他面前。 似乎是一年以前,也是一个冬夜。 陆辞坐在便利店的长椅上,看着她朝自己走过来,到了他的面前,他轻笑着问她,坐下说? 他此时也是这样,仰着视线看着她,只是,神情不再有肆意好看的笑意,声音也很淡。 “坐?” 他说。 风吹过,浅淡的风雪味,好像和去年的冬天一样冷。还掺着似有若无的苦涩,花开在尚未回暖的冬夜,泛着清苦的气味。 她再一次坐在了他的身边,还是有些无措地低着头。 而这一次,陆辞也没有心力去顾及她,于是坐下后是漫长的沉默。 他没问她为什么在后面跟着,也没问她是想做什么,他好像还是一个人,并没有在意谁在他的身侧。 这样长久的安静过后,他总算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像跟班主任说话的时候一样,提起点精神来应对。 只是,大概是因为知道她察觉到了他的疲惫,所以干脆少了伪装,语气很淡,说道:“这半年,你给我发过信息?” 她没有想到陆辞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在回答时,她有些迟疑。 但最终还是如实点了下头,“发过一次。” 果然。 承认的后果,是陆辞向她解释,“手机丢过一次,后来买的新手机,数据没有原机转过去,那段时间别人给我发的信息都没收到。” 这一刻,她有些难过地想着,陆辞和她是一样的人。 总是下意识去捕捉别人的情绪,考虑别人感受的那种人。 可能在她拿他手机的时候,他就已经敏锐地猜到了,怕她不舒服,所以向她解释原因。 她是无数次寄人篱下,没有依靠,缺乏安全感造就的敏感和讨好。 陆辞呢。 这也是他教养的一部分吗。 她更希望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而不是后天的磋磨。她摇头,“没关系,我猜你大概有事,可能看过就忘了,所以没有介意。” 他笑了下,很浅。估计,也没有信她的说辞。 不过语气已经轻松了一点,带着零星的笑,问她:“给我发的什么?” “考到第一了,跟你说一声。毕竟是靠着你的资助,考第一名也是你说的,总觉得达到目标了应该要告诉你一下。” “挺厉害的温雪宁。” “嗯。” “不过,要跟你说个对不起了。” “……?” 陆辞浅浅的笑着,语气带着点熟悉的戏谑,“这次回来,我的目标也是拿第一。” 夜色深重,灯光暗淡,可是有的人只是很浅的笑着,也能让整个夜色都鲜活。 明明上一秒还在为他担忧,可是这一刻,眼里只有他微微上扬的眼尾。 他不是暗淡的星体,他是耀眼星火。 她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唇角抿起弧度,“那你要加油了,半年没学,也不知道记得多少。” “沙发上那些书是你买的?” “嗯。” “下午出去那趟?” “嗯。” 他微哂,“叫我陪你出去,就为了给我买书啊?” “还能是为了什么,明天就要开学了,你什么都没有。” “用我的钱给我买?” 这话听着,像记仇。和他最后见面的那次暑假放假前,他说她这样斤斤计较会让他很难办。 她不紧不慢嗯一声,把他的话也奉还,“你给我了就是我的。” 果然,听到陆辞轻声笑了起来。说着,他想起来了这回事,下意识去拿手机的动作一停,想起来自己出门没有带着手机,于是跟她说道:“等会儿回去再给你转。” 她摇了摇头,“不用了,连你去年给我转的第一笔钱都还没用完。” “这么节省?” “是你给得太多了。” 他眨了下眼,似乎是在琢磨,“不多吧。” 这短暂的平和,让人不忍心打破。可随着她不再应声,这短暂的,好像一切都和从前一样的轻松对话,也随之沉寂下去。 夜风静静吹过,带着冬日的冷。她在沉寂过后,打破宁静,问道:“老师说,你本来打算出国?” 他回答了,“嗯,本来是这样打算。” “手机是怎么丢的?” “掉进海里,被海浪卷走了。” “你没有出国,也没回来上课,……你去了哪里?” “说起来你信吗。”他很轻地笑了一声,“我追着拍一颗星星,跑了大半个地球。” “……” 他笑着,侧过来看着她,上扬的眼尾更生动了,“是不是挺难理解的?马上就要高考了,居然花半年的时间去做一件冒险的事。” 那样的笑,专门等着她嗤之以鼻否认似的。 可她能懂那样的心情,因为她也是那样活着,通过自嘲或者自我贬低来表达自己,等待别人的否认,这样就会降低自己可能会受到的伤害。但真实的本心,是希望有人认可的。 “我是理解不了,我连周一升旗都带着背诵小册,整个高三争分夺秒地学习。”她望着陆辞的眼睛,继续说下去,“但你也理解不了我不是吗,去年这个时候,你坐在我旁边听我说我的苦难,虽然你每个字都听得很认真,但你也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吧,我们的成长环境天差地别,要说感同身受本来就天方夜谭。可你选择了理解,并对我伸出援手。现在我也该一样。” 第58章 夜风吹过头顶盛开的玉兰,暗淡的灯光穿过枝桠,在他的身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光线暗淡,他的身影也暗淡。 几秒后,他很淡地笑一下,“是吗。” 而后又寂静下去。头顶是迎着灯光盛开的玉兰灼灼。 他不再说话,靠在身后长椅的靠背上,微仰的头颅望着树桠外的夜色,而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睫毛纤长,遮住的光偏淡地融进他的眼睛,漆黑的眼珠呈现温润的色泽。 她陪着他沉默着。 直到过去了很久。 陆辞仍然望着树桠外的夜色,缓慢开口:“我对你很重要?” 她的眼睫颤了一下,应声道:“嗯。” “因为我帮你?” 她没否认,但也没说更多,“等于救我。” “温雪宁。”他问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的语气很轻,可是问得很认真。以至于,她思索得格外郑重。他心思细腻,多一分都会被他察觉到不同。 她几番慎重,才慢慢说道:“让人羡慕的人,性格好,人缘好,成绩好,每一样都是我要努力才能做到的。” 说完,她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情,悄悄捏紧的指尖很忐忑。 可他还是那个向后靠着长椅的姿势,望着头顶那片灼灼盛开的玉兰,灯光蒙胧,夜色清风。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灯光落在他的脸上,纤长的睫毛被灯光染得清晰分明,那双漆黑的眼,也澄静得仿若望着明月清风。 然后,他这样静静地望着夜色,很轻地说:“可是温雪宁,我什么都不是。” “没有我的父母,我一无所有,一无是处。” 她下意识就反驳,“当然不是。” 陆辞仍然静静望着夜色,连睫毛都没有一下颤动。 她的反驳没有一点用,无法改变他心底认同的什么。可是那时候,她竟然也想不出来,更多的、更深刻的话来反驳。 夜风吹过,树影晃动,他眼底映着的光影也触动。 而后他低下头,朝她看过来。 落在他脸上的光线也随着他低头而暗淡了,他的轮廓又回到了夜色中。他微微弯起一个笑,“有点冷,再让你问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就回去了。” 第26章 . 她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 有关于他的事,想要知道的有很多很多。 可是很多问题即使问了也不会有回答,还会带来被他看穿的后果, 然后连现在的这点距离都失去。 她宁可做朋友,因为能够在他身边长长久久。 安静了一会儿后, 她问道:“你说的考第一, 应该不是只考个全班第一吧?” 陆辞神色微动, 似乎是感到有些意外。 他笑着,“这都猜得到。” 她看着陆辞问,“为什么?” 夜风浅浅地吹过, 玉兰花在灯光中安静摇曳。 他的眼睛里,映着灼灼花影。 他的面孔有片刻的暗淡,风吹起的时候, 拨开头顶的暗影,光线又将他重新照亮, 他的眼底已经换上笑意, 语气很轻松地说:“我爸当年是高考状元来着,总不能给他丢脸。” 只是这样而已吗。他的语气和笑容都很轻松, 可她脑子里还是他的那句, 一无所有、一无是处。 她还有很多想问。 比如说, 为什么头像是暗淡的星体。 再比如说, 为什么名字是蝉。 在地下几年、甚至十几年暗无天日的蛰伏, 寒来暑往,不见天日,忍受千百个日夜的孤独, 只为了一个夏天就死去。 他明明生在昂扬热烈的光里,可为什么是蝉。 可是和他的界限, 只能到这里。陆辞笑着对她说,“问完了,回去吧。” 她点了点头,站起来,看向他:“你呢?” “我?”他说着懒洋洋的语调,“开学兴奋症,睡不着,坐会儿再回去。” 这理由,是连找个像样的谎话都懒得了。 那她就当真吧。 她说了个好,转身往楼道的方向走。 走上了楼梯,在转角处,她从转交的楼梯往外看过去,树影遮挡,已经看不到陆辞,只能看到暗淡的灯光映照着一簇簇盛开的玉兰。风里泛着寒冷,平静地弥漫在空气里。 是一个很安静的夜晚,谁也没有惊动的夜晚。 开学是从晚上的晚自习开始,只有高三在这个时候提前开学,去学校的路上不算热闹,甚至有几分冷清。 班主任要提前到学校,年级上要开会,还有很多工作要提前去安排,她也要提前去宿舍收拾一下,所以跟着班主任的车一起回学校。 中午吃完饭,午休一会儿就要出发。 说这些的时候,那时候陆辞已经不在班主任的家里了。 确切来说,她并不知道陆辞是什么时候走的。 不知道他昨晚是几点回去,也不知道他是几点才睡。她早上从房间里出来,沙发上空空荡荡,没有熟悉的背影躺在那里。 看着空荡的沙发,忽然很不习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陆辞居然不在。 等她走近了才发现,不只是他不在。 沙发上,茶几上,周围都没有了陆辞的痕迹。 冬日早晨灰蒙蒙的雾气,只浮动着静止般的尘埃。 她没问班主任陆辞为什么不在,吃饭的时候也没有人提,陆辞应该是跟班主任说过了吧,所以班主任才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没有告诉她。 第59章 不过好像,也的确没必要跟她说什么。 下午到了宿舍,她把床铺被褥都搬出来晒了晒,把宿舍打扫了一遍,然后抱着书去了教室。 由于整个寒假都不长,加上过年也就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这短暂的假期几乎没有什么实感,到教室的时候还觉得只是过了一个周末而已。 推开教室的门,看到灯是开着的。 她下意识的反应是,是班主任过来开的吗,还是班上已经有谁比她还早到了吗。 随着门逐渐推开,她的视野逐渐被教室里的灯照亮。 教室是空旷的,只有一个人。 在教室的最后面。 空空荡荡的教室里,他一个人翻书的声音就是全部。 他换了衣服,脚下一双鞋就是她几年的生活费,肩背宽阔,染着灯光,肆意又明亮。 那个位置的桌子已经空旷很久了。 他没来后没多久,班主任就把那张桌子拖开了,放到了教室的最后,靠着后背板,方便放一些抹布和粉笔盒。 而现在,那张桌子又回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桌上放满了书和试卷,他慢慢地整理着。 就好像一年以前,他晚来的那个假期。 在某一天体育课回到教室的时候,忽然就看到他出现在那里。只是那个时候,有关他要回学校的传闻很早就传遍了每个教室,这一次好像没有人知道。 那次他从书本里抬头,看到她怔怔地站在门口,只是没放在心上地挪开了视线,继续回应着班上其他人喋喋不休的追问。 而这一次。 陆辞视线微抬时,看到了她。好看的五官随即弯起个笑,和记忆里一样,明亮,好看,少年赤诚。 “你来得正好,帮我个忙呗。”他笑着说。 她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朝他走过来,“什么?” “刚刚老师让我去办公室领了些书,你看看有没有哪些漏了。” “好。” 陆辞立即拉过自己的凳子给她,“坐着慢慢看,站着多累。” 懒散的笑,随意的语气,一身在哪都游刃有余的松弛感,微微上扬的眼尾带着几分赤诚的少年气。 已经不是那个,躺在狭窄的沙发上,任由尘埃在他眼睫浮动的衰颓和沉默。 她没多问,只是安静地帮他整理着书,然后跟他说,“都齐了……还有一些专题的试卷,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去找各科老师要,虽然那些卷子老师都已经讲过了,但我每个题都做了笔记,知识点写得很详细。你本来成绩就好,只看答案解析应该能懂。我觉得……那些专题试卷,还挺有用的。” 陆辞笑着,一边把整理好的书放好,“我们班第一觉得有用的那当然有用啊,等会儿老师来了我去找他们要。” 她回了自己的座位。 教室里只有她和陆辞,但是没过一会儿,陆辞出去了,教室里只剩下她。 他再回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 虽然这个假期并不长,大家都没有什么变化,但十七八岁的年龄,似乎什么都新鲜生动,即使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教室里也还是一片闹哄哄。 随着陆辞进来,眼尖的人率先发现了他。 一阵陆续静下来的暂停,而后爆发出争先恐后的惊叫声,教室霎那间被声浪包围,他也很快就被人群包围。 这样的动静没多久就蔓延到了其他班,教室后门越来越多的人围堆过来,吵闹不断的声音,不断问着他的情况。 他好像还是和从前一样。 面对这拥挤的热情,无尽的哄闹,被淹没在声浪的中心,还是几分自若的笑,几分懒散,几分灿烂,习惯又平常。 他笑起来眼尾会微微上扬,脸颊有很浅的梨涡。面对再多夸张过头的话,也是懒洋洋地笑着,应付得好像天生就该在人群中央。不会属于任何人。 那几个沉默躺在沙发上衰颓的侧影,仿佛只是她做了一场梦,梦里有灼灼玉兰盛放。 直到这阵哄闹招来了年级主任,班主任也是一起到的,几声厉吼,大家在立即散了。 班主任进来开班会。 可是这回即使是班主任的威严下,也抵挡不过那阵泛滥的热情,教室里的人仍然陆陆续续回头偷偷看着陆辞。 他像没事人一样,几分懒散地坐着,听班主任讲话,仿佛那个半学期没来上课的人不是他。 重要的事情讲完,班主任看着教室里的座位,“调整几个座位,等会儿课间,你们几个把座位换一下。” 几乎每个学期刚开始,班上都会调整几个座位,有时候学期过半,老师对班上一些同学的关系不太满意也会调整,基本上都是说话太多被拆开。 所以都只当是惯例的事,看热闹的回头看看到底是哪些人要被老师拆散了。 每念一个名字,都会有人偷笑,被拆开的人苦着脸看着自己的同桌。 几乎都是预料之中的调整,班上咋咋呼呼的基本上就是那么几个人。 “李晨,你坐温雪宁那个位置,跟赵青同桌。”班主任念了最后一个调整的安排。 这话说出来,偷笑着看热闹的人都怔了一下。 一方面,是大家跟温雪宁不太熟,玩笑起来没那么自然,另一方面是,没人想到班主任会给温雪宁换座位,她安安静静地学习,也不打扰谁。 第60章 等着班主任说下半句的停顿,许多人都挺好奇的,互相交换着眼神,都挺不解。 连陆辞都有些诧异,好奇地等着下半句。 然后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温雪宁,你搬到后面去,跟陆辞坐一块儿。陆辞半学期没来,你现在是班上第一名,学习上的事多带带他。” 说完,班主任把本子一合,“就这样了,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你们也收收心,抓抓紧,别惦记着这寒假了,等六月份考完,三个月的暑假等着你们。” 这场班会开得有点久,才说完,下课铃就响了,班主任招呼着大家换座位。 一部分人哀嚎着跟坐了半学期的同桌告别,旁边的朋友们偷笑着,而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温雪宁身上,视线全都有意无意向后看着。 刚下课,班主任还没走,所有的交谈都是压低声音的。即使如此,也压抑不住的嘈杂,整个教室像一个巨型堡垒,所有轰鸣的声音都被封闭在里面。也包括她的呼吸和脉搏。 她搬着一整张桌子,从过道出来,向后小心走着。 而下一秒,面前的影子暗下来。 面前的人接过她手里的桌子,“我来吧,你把书拿着。” 她抬起头,陆辞已经搬着她的桌子掉了个方向,给她的只有背影,朝着教室的最后面走去。 她蹲下去拿地上放书的箱子时,耳边是热度上涌的轰鸣,还有四周没有断过的嘈杂。 直到降下去了很多,她才佯装收拾好地重新站起来,朝着后面的座位走过去。陆辞已经把桌子放好了,又过来一趟把她的凳子拎过去,给她放好。 她抱着书,在陆辞身边坐下。 呼吸中,隐隐约约的仿佛又闻到,玉兰灼灼的花香。一个没有月色的夜晚,清风微凉。 第27章 . 换座位的时候是课间。 陆辞回学校的事早就传遍了, 教室后面陆陆续续蹿过来很多人。见到他们班主任还在,只能在后门外面的走廊里,还算收敛。 班主任眼看着座位换得差不多, 从教室出去了。 那些蜂拥在后门的人立即原形毕露地挤过来,其中当然少不了陈叙。 刚刚陆辞帮她搬桌子的时候, 陈叙就已经看傻了眼。等班主任一走, 陈叙立即蹿过来, 问道:“啥意思啊,你们老班这是给你安排了个同桌?” 陆辞向后靠着椅子的靠背,后仰的视线跟陈叙说话, 弯着笑,“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陈叙还没缓过神来似的,指指她, “给你安排雪宁同学?” “啊,我们班第一, 照顾一下我学习。”说这话的时候, 陆辞微弯的笑意是转向她,朝着她说, “对吧, 雪宁同学。” “……” 她握着试卷的手顿了一下。 老实地点了个头。 继续整理着刚搬过来的试卷。 但是这件小事很快就被他们忽略而过。 相比起陆辞本身, 换同桌只能算件小事, 陆辞半学期没来, 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老师挑个学习好的同学再正常不过了。 她在学校里温吞,大多数人对她几乎没有什么印象。打量了几眼, 也顶多觉得她安静内敛,大概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 所以很快就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一堆的人围着陆辞,七嘴八舌问着许多有关他的事。 他还是那副习惯在人群中心的样子,问什么都好脾气的笑,几分玩笑,几分真心。 哄闹声像倒灌进来的海水,能把中心的人彻头彻尾的淹没,连她在旁边都感到有几分不适,但他还是耐心又礼貌地应付着,没让任何人感觉到不舒服。 因此她时常会想,陆辞是跟她一样的人吗。讨好型的,优先照顾别人的感受大于自己的那种人。 直到下一节晚自习的铃声响起,一窝蜂的人望着不远处老师过来的身影,不情不愿地散了。 关于为什么班主任把她安排成了他的同桌,他也没有再提。 像是没觉得老师的安排多么不合理,兴许老师后来考虑考虑又觉得合适。 又或者这样的事对他来说,是怎么样都无所谓,一件普通的小事而已,所以并不会花多少精力去探究原因。 而她坐在陆辞的身边,从人群蜂拥到冷清下来,晚自习的教室只剩下头顶的白炽灯接触不良的嗡嗡声。 她握着笔尖,总能闻到陆辞身上很淡的、枯涩的味道。 耳边只有很静的,写字沙沙的声音,或者翻过书页,零星的纸页的声音。 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她在很多年很多年后都还记得。 那是离他最近的时候。 但是这段离他最近的时间里,她和陆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是很少说话的。 他听课很认真,学习的时候很专注,有时候教室外的走廊跑过一阵嘻嘻哈哈的哄闹,吸引很多人转头去看是什么情况,他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纹丝不乱做着自己的题。 更遑论她在旁边安安静静,几乎没有什么能够引起他注意的举动。 身边多一个同桌少一个同桌,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当初在班主任的家里,他说需要个同桌,完全是说来逗她玩的,有没有同桌对他来说其实区别并不大。 区别,大概就是有时候找她借试卷借题更方便,但就算没有同桌,他的人缘随便找谁也能借到。 第61章 陆辞跟她的对话,基本上都是有事说事、言归正传,礼貌和谢谢倒是滴水不漏挂在嘴边。 他也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有心情玩笑的逗她,很多对话都是这样简练地结束。 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都花在了学习上。 下课、放学,从前很少能够在教室里看到他的身影,而现在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在座位上低头认真地做着题。 他半学期没有来,即使原本的成绩就很好,但也要熟悉一段时间知识点。 他投入的时候,其实整个人都很收敛,连表情和语气都是淡的。 只是他五官生得张扬好看,稍微弯点弧度就能勾人心魄,所以在别人看来,他好像还是那个几分不着调,看着像个叛逆不听话的坏学生。 有时候教室里闹哄哄的,他才注意力被抽出来一点似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闹哄哄的情况。 然后问她,“温雪宁。” 他指了指身后,“班上有什么事吗?” 她依旧是那副沉默老实的面孔,不打扰他,也不烦他,凡是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回答,“班主任让大家填目标院校,没有目标院校的就填目标分数,要在后黑板做个梦想墙。” 他侧头看了一会儿,几秒就看清楚了情况,然后回头问她,“你目标院校是什么,我帮你一块儿填了。” 她握着笔的手指就那么忽然有些窘迫的僵硬了一下。 然后才能够语气平静地,如实说道:“我没有想考的大学,等考完后,再根据分数看看学校和专业。……我等会儿自己去填吧。” 陆辞没注意她的窘迫似的,只笑了声,“行。” 然后转身混进了他们的人堆里,他把目标一填,周围的人都起哄起来。 他本来就瞩目,做什么都有大把的人注意。 所以她连等会儿偷偷去看都不需要,立即就从起哄声中听到了他的目标院校。 等她去填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基本上填完了,但还有很多人在旁边凑热闹,挨个看大家填的目标都是什么。 她这一眼看过去,才发现蛮多人填得都挺离谱的。 别的太小众的她不太知道,虽然看起来也不太正经就是了,但是这个—— 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很有名,她还是知道的。 由此可以推测其他五花八门的名字都是多么离谱。 她一时间也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字给吸引住了,越往后看越睁大眼睛。 陆辞什么时候在她身后的都没有注意。 还是听到他低笑一声,她才回神,回头看到他正站在她的旁边,低头在看她手里的名单。 他伸手翻了两页,扫了一眼,有些好笑地说:“真亏这些人想得出来。” 他笑着抬头,正好逮着一个名单上乱填的人在教室,“李昂,你目标是去艾欧尼亚当adc啊?” 这话一说,教室里在的人都跟着笑。 李昂摸摸后脑勺,没脸没皮嬉笑着:“反正班主任又看不懂,你就说这名号听起来高不高级吧?” “就你那稀烂的补兵,当adc我看着都头疼。” “所以我没你不行啊辞哥,等考完了你可千万要带我。” 陆辞低回头继续看她手里的名单。 她这个时候没忍住好奇地问了句:“那个,艾欧尼亚,adc是什么,是……要出国吗?” 陆辞笑着,很有耐心跟她说明:“一个游戏,艾欧尼亚是里面一个大区的名字,adc是游戏里的一个位置。” “……” 他往下挨个指着,每个都跟她说,“这个,是一个小说里的学校,现代背景,玄学修真,这是个修真学校。这个,是日漫里的,觉醒了异能的人都会被选到这所学校来,表面上是所普通高校的学生,实际上肩负着维持和平稳定的责任,挺中二的。” 他挨个往下跟她讲,语气几分好笑,说得倒是耐心。 那些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通过他几分耐心的介绍,慢慢有了了解。 她从前很少有机会听同龄人说这些。 她连电视都没有什么机会看,只有做不完的家务活,同龄人常聊的话题她全都一头雾水,所以很难融入到别人的话题里,只是听听都摸不着头脑。 大多数情况下,没有人有义务去照顾到所有人的感受,所以即使她不懂,也很少有人会详细跟她说太多。 能够面面俱到照顾到身边每个人感受的人,在十几岁这个成熟快慢参差不齐的年龄,好像只有陆辞一个人。 只是,从前觉得这是他的好。 现在却觉得,这是否有着他的伤痛。她更希望敏感和细心是他的天赋。 那天算是陆辞回学校以来,从严密的学习中,难得的允许自己喘口气。 那时候是下午放学,离上晚自习还有半个多小时,班委在后黑板抄着大家写的目标,她和陆辞的座位在最后一排,他就这么在她的旁边,没学习,没看书,望着后黑板,班委写一个,他就跟她说一个这些五花八门的由来。 在陆辞的面前,她好像不用遮掩自己穷短的见识,可以很坦然地说,这些她都没看过。 陆辞的神情里没有嘲讽,他笑起来,脸颊有很浅的梨涡,“没关系,等到了大学,这些你慢慢看,都挺好看的。” 然后想起来了什么,转头问她:“你写的什么,我刚刚还没注意看。” 第62章 “只写了个分数。”她不再窘迫,坦然地说着自己和他的天差地别,由家境的不同,带来的见识的不同,“我家的人、身边的亲戚朋友都不懂这些,没人读过大学,所以国内有什么好的学校,有什么好的专业,大家都不怎么了解,我连手机都是我爸爸用旧以后才给我的,所以……我了解的信息也有限,等高考完看吧,到时候报志愿有得是时间研究,现在先尽量把分数考高一点,到时候选择也好做一点。” 她转头看向他,“你呢?北城大学,是你一开始就定好的目标吗?” 陆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很安静,没有回避地告诉她:“我爸在北城大学,我的目标一直是他。” 放学时间闹哄哄的教室,仿佛回到了某一个夜色微凉的晚上,他们不是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而是树影摇曳的长椅上。 她在陆辞安静的眸光中,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要问出口。 他的微信名,为什么是蝉。 为什么是在暗无天日的黑暗里蛰伏的蝉,三年、五年,甚至可能十几年,才能换来一个夏天,然后在暴烈的枝头死去。 为什么。 但她最终没有问,或许她和陆辞在某些方面可以有着共同,可是如果真的有着溃烂的伤口,还没有达到可以毫无遮拦让对方看到的程度。 想在他身边长长久久,要做有边界感的朋友。 班主任到教室里来巡视大家的学习情况,进来先看到了满后黑板的目标,扫了几眼后,头发丝都开始颤抖。 班主任挨个念着那些填得五花八门的人的名字,捡起桌上的书朝男生后背敲过去,“以为我看不懂是吧,啊?想去艾欧尼亚当adc,你以为老师年轻的时候不玩游戏啊,老师当年在大学宿舍五杀的时候,你小子还在穿开裆裤。” 班上都没忍住回头看热闹偷笑。 李昂一边抱头挨揍,一边不忘回头两眼亮晶晶地问:“真的啊?老师你现在还玩不玩啊,等考完了一起开黑啊。” 班主任都被气笑了,恨铁不成钢地又敲下去,“开黑,还想着开黑,自己抬头看看黑板上的倒计时,还有多少天高考。” 这下班上全都彻底笑开,笑得前仰后合。 几个男生都起哄着,“就是啊老师,狠狠揍他!” 班主任捡起书指着后黑板,“你们也别以为跟自己没关系,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去霍格沃兹学什么,骑扫帚啊?” 班主任回头挨个念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答案,念一个,班上嘻嘻哈哈笑上一阵。 但班主任没有擦掉它们,把彼时叛逆又幼稚的它们都留在了黑板上。在回头时,看到了窗外燃烧绯红的夕阳。 有人顺着班主任的视线看向了窗外,忽然被那片燃烧的绯红吸引,叫着身边的人去看。 吵吵闹闹成片的教室,陆陆续续全都看向了窗外,有人偷偷拿出手机拍着照,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拍完立即放回书包。班主任站在教室中央的桌椅间,一同望着窗外的夕阳,眼底无声地藏着笑容。 她坐在陆辞的身边,看着他望向窗外的侧脸。 夕阳在暮色里绯红成焰,燃烧着离别前的最后一页。 她回头看了一眼黑板上陆辞的名字,默念了一遍北城大学。 第28章 . 高中的最后几个月是怎么度过, 其实她并没有太多实感。 只觉得自己像个睁开眼就学习的机器,在教室宿舍和食堂之间反复穿梭,拧上发条就运转。 天气下过几场小雨。 又晴了几场。 温度一点一点攀升, 早春的玉兰花已经凋谢。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学校给高三放了假。所有人都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大合唱, 只是可惜, 很多歌她都没有听过, 或者说只是听过但是并不会唱,只能站在人群里混个气氛。 倒是陆辞,这样的热闹像天生就是他的主场。 许多目光再也不遮掩, 人群中交织着无数投向他的目光。 她在那一刻也能够感同身受地想着,见他的次数是不是也在一天一天的进入倒计时。 她站在歌声混杂的人群里,只能烘托气氛的拍着手掌。这一幕像是三年前, 中考前的那个夜晚,她站在隔壁班的走廊, 看着他在人群中央。 在结果尘埃落定前, 珍惜着最后一个能看着他的夜晚,往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只能靠运气了。 只是, 那时候隔着重重人影, 她连一丝缝隙都不能进入他的视野里。 她只是一个连分走一点注意力都没有的路人甲。 而这个三年的终点—— “温雪宁。” 一首歌唱完的间隙。 陆辞低下头叫她。 夜色憧憧, 灯光明亮, 一晃而过映进他的眼睛。 吵吵闹闹的落幕里。 陆辞跟她说话要稍微提高一点音量,微微俯身离她近些,微勾着笑, 问她:“你怎么不唱?” 她拍着的手停了一下,望向他时干笑了一下, 很坦然地说:“我不会。” “没听过?” “听过,但是都只是听过,所以不太会唱。” “噢那没事,以后多唱唱就会了,高考完出来唱歌叫你。” “……啊?” 她慢半拍举着手,下一首歌已经又开始了,陆辞已经又回到了热闹里,而她还仰头望着他的侧脸,慢半拍的手掌合上,继续做着打节拍的气氛组。 第63章 低下头时,唇角却止不住地扬。 后来有人开始向楼下扔着纸飞机,大声念着:“高考加油!!我一定要考上!” 有人起了头,这场哄闹里陆陆续续有了更多的声音。 不断向下飞着的纸飞机从空中划过,带过一条一条看不见的线,彼岸是希望可以抵达的终点。 起初还有老师试图制止,后来年级主任和校长都站在楼梯口,朝着老师摆了摆手。 越来越多的纸飞机不断从高楼飞下,大家见老师们不制止,越来越多的人回教室拿纸和笔,写下愿望后一鼓作气地放飞。 有人飞得远,有人飞得高,烟花一般地从夜空中飞过。 有人只飞出去一点距离就坠落,不死心地又折了一只重新放飞,在看到纸飞机远远飞出去后,和身边的朋友兴高采烈地摇着肩膀。 她仰头看着空中不断起飞的纸飞机,广播里放着的歌还在一首接一首不间断地播放着,尽管所有人都已经没再唱歌,加入了这场将梦想放飞的狂欢中。 身边的吵吵闹闹中,有人叫着陆辞,问他:“陆辞你放了没啊,你来飞一个,看看你能飞多远。” 她转过头。 陆辞就站在他的身边,因为教室的座位坐在一起,所以从教室出来后就自然而然站在一起。 整栋教学楼都是鼎沸的声音,他转过头跟男生说的话没法听见。 但是没多一会儿,来找他的男生跟他说了几句就走开了,又去搭着别人的肩闹成一团。他的笑意和松弛也在他们走开后就慢慢收敛下去。 这场落幕的狂欢一刻未停,他靠在走廊的围墙上,仰头望着无数纸飞机划过的夜空,风吹过很浅的温度,拂开他额前的发丝。 那双眼睛映着夜色浓郁。 还有她读不懂的遥远。 拥挤的人群,她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安静,吹着同一夜的风。 高考前最后一次见到陆辞,是将教室清空布置为考场的那个下午。 所有人都在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打扫教室,她还住在学校,离校手续要等高考后才办,所以一趟趟的书都是往宿舍里搬。 她的书太多了,每次需要清空教室布置考场,她都很麻烦。 但那也是最后一次搬书清空考场了。 也是陆辞最后一次帮她。 他蹲在她的面前,收拾她的书像收拾自己的一样熟练利落。 哪些书大概率不会再用得上,放进箱底里,哪些书是这两天复习还要再翻出来看几眼,给她单独地放在小箱子的最上面,分门别类,一目了然。 同桌半年,虽然这半年里除了成绩和题目几乎少有交流,但对彼此的学习习惯和进度很熟悉。 甚至,他的收纳整理,比她还熟练利落。并不像是她的刻板印象里,家境好的人,往往衣来张手。 整理好,最后一本书撂下,陆辞抬头问她:“你要不坐着玩会儿?我还要帮老师搬桌子布置考场,等会儿结束了,我帮你搬到你们宿舍。” 她感谢道:“那我也帮帮忙吧,不是还要打扫卫生吗,我可以帮忙拖拖地倒倒垃圾。” “行。”他笑着。 想起来什么似的,叫她名字,“温雪宁。” “……什么?” 陆辞蹲在她面前,眼尾勾着笑,看着她说:“刚认识你那会儿,你可不是这样的。” “……” “帮你个忙,你非得要自己来。” “……”她小声嘴硬道:“其实我自己搬也可以,这不是怕给你添麻烦吗。” “是是是,现在就不怕给我添麻烦。” 陆辞尾音拖着长腔,懒洋洋的语气,赞同她的话说得更让人不好意思。 她低着头,没敢去看他笑起来时浅浅的梨涡。 这样才能用平淡的语气,像朋友似的跟他玩笑,“你也跟我刚认识的时候不一样。” “是吗。” “嗯。” 但他没再问,没有那副懒洋洋的语调问她,哪儿不一样啊。 他没问。 只是把书摞好后就站了起来,把她身后的椅子一拉,“行,你坐这儿吧,顺便帮我看着东西,等会儿帮帮忙。” 说是帮他看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放在走廊里又不会丢。 教室里的东西都清空了,在班主任的指挥下,她帮着忙一起打扫干净教室,把教室里的桌椅都摆放好。 教室里已经彻底没有了这两年的痕迹。 她和大家一起去洗了手回来,陈叙在门口等着,追问他好了没。 他这才正儿八经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应着陈叙:“你来得正好,跟我一块儿,帮温雪宁把书搬宿舍去。” 陈叙倒是没什么意见,“行啊,等会儿去哪儿吃?哎雪宁同学要不要一起啊——我靠,这都什么,这么多东西?” 随着陆辞一拉课桌,哗啦啦掉下来一大堆东西,陈叙的话头猛然止住,张大嘴巴望着还在不断往外掉着东西的课桌。 有糖,有卡片,有书。 拥堵得不成样子,随着一个动作牵动,全都争先恐后地往外掉。 等那些东西七零八落地陆续消停了,陈叙率先好奇地蹲下去,随手捡了个卡片,左看右看,一翻开,扫了两眼,很夸张地笑了起来:“不是吧,给你告白的,这些不会全都是给你告白的吧?” 第64章 堆积如山的东西,陈叙东捡一个西捡一个,看了好一会儿,笑出声:“还真是给你告白的,你看这个写的——” 陈叙捏着嗓子,开始念:“或许你不认识我,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暗恋你三年,我做的最大胆的事,只能是在最后偷偷看你一眼,正式向你告别。” 念完,陈叙好笑地说:“这年头家家户户都通网了吧,还用手写情书告白,真土。” 陈叙笑完,往旁边一丢,又捡起那几颗糖,捏在手中左看右看:“写情书我还能理解,往你课桌里放巧克力又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我不了解的告白方式吗,告白也走点心吧,我们辞哥不爱吃甜食,每次巧克力都是分给别人的,自己从来不吃,给他送这玩意儿连看两眼都不会看。” 陈叙还想看,被陆辞收走,和地上那些堆积成山的东西一起,往她手里倒垃圾提回来的垃圾桶里一扔。 他很淡地两个字,“帮忙。” 陈叙一边帮忙把这些东西往垃圾桶里放,一边不忘揶揄他:“这么多人给你告白,你不拆开看看啊,就这么直接丢了?” 陆辞语气很淡,“明天试坐,后天高考,我现在花时间看这些?” 陈叙没有放过他,继续嬉笑道:“考完试看咯。” 陆辞面色不变,依旧很淡的语气:“嫌搬回家的书不够重?” 陈叙也就笑了几句,手上倒是没停下帮陆辞收拾进垃圾桶,也不解说道:“你说这些人真没眼力劲,高中三年那么多机会,挑个高考前,这谁有心思搭理啊。” 察觉到她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的,怕她觉得冷场,陈叙把话头往她身上一带,问她:“你说是吧雪宁同学,哎雪宁同学你也是女生,你分析分析,她们是图啥。” 她始终沉默低着头,帮着陆辞把那些堆积如山的情书放进垃圾桶。 听到问自己,她的手停了一下,用平静的语气给出一个他们不会理解的正确答案,“因为今天可能是最后一天见到他。” “哦……你这说得挺有道理的。”陈叙被说服了,停止了喋喋不休。 忽然的一瞬间安静。 就在她以为这个话题会到此为止的时候,陆辞用很淡的语气说:“没意义。” 她的手停顿一下,慢慢朝他看过去。 他轮廓冷淡,眼睫乌黑,没有表情地将那些告白的情书放进垃圾桶。 陈叙也察觉到有点冷,大概是觉得她同为女生,可能会觉得这样太冷漠无情,于是干笑了一下后,帮陆辞说道:“确实挺没意义的,高中三年都没能留下印象,最后一天告个白能有什么用,为了给自己的青春告个别?自己倒是挺感动的,但是后天就高考哎,自己倒是告个别心无旁骛高考去了,我们辞哥也要高考啊,这喜欢跟添麻烦似的。” 她只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那些告白的东西彻底全都被放进了垃圾桶,陆辞站了起来,从她手里把垃圾桶拿过去。 他说道:“我去倒,你们在这儿等我。” 陆辞走了,陈叙还帮着陆辞收拾着书包,见她在旁边安安静静,问道:“雪宁同学,你是不是觉得他这样很冷漠?” 她看了一眼陆辞下楼后消失的楼梯口。 她没说话,胸腔里还有着钝钝地跳动。 陈叙当她默认,慢慢说道:“你跟他接触不多,可能不怎么了解他,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他这个人其实冷得很。这些告白和喜欢,对他来说一直都很累赘,可能换个男生,能收到这么多情书早就乐开花了吧,不管喜不喜欢的,反正有人追总归是开心的,但他不是,他一直都嫌烦。” “我倒是问过他,有人喜欢怎么还不乐意,你猜他说什么——” 陈叙停顿一下,学着陆辞的语气,很淡的语气说着:“她们喜欢的不是我。” 说完,陈叙把书包拉链拉上,往课桌上一放,转头跟她继续说道:“不过说真的,那些送糖送巧克力的我是真的想不通,既然喜欢他三年了,这三年什么时候见过他吃糖。也就那样。” 陆辞回来了,把垃圾桶放好。 走过来,很自然地把她的书抱起来,下巴抬了抬,给陈叙指了个方向:“你抱那箱。” “这个啊?”陈叙帮忙抱起来,叫上她,“走吧雪宁同学,带个路,你宿舍在哪儿。” 本来是陆辞帮她搬书,但多了陈叙分担以后,她反而成了两手空空的那个人。 陆辞回头看向她。 风很轻。 他看向她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方才那副冰冷的模样。对待朋友和对待追求者,是这样截然相反的不同。 他个子很高,长相好,人缘也好,他笑起来眼尾上扬,脸颊却有很浅的梨涡。 他的成绩优异,是学校光荣榜上的常客。 喜欢他的人很多,多到连交集都没有还是会喜欢他。 他笑起来坏得惹人上瘾,人却很好。 可是他的好只对朋友,对同学,甚至可以是不熟悉的陌生人。 是对任何没有触碰到他边界的人。 他的边界感很强烈,三年又三年,她终于明确地确认了,那不是边界感—— 是防备感。 他的心脏内或许和她一样敏感易碎,所以有一道坚固的高壁,防备着任何人的靠近,一旦探测到就会警钟作响。 要走近他很容易,可是要触碰到他却很难很难,他没留任何一个缺口给别人。 第65章 他把她当做朋友,所以对她笑着,“走啊温雪宁,把我书包拿着,手机丢了没事,里面准考证丢了我可要找你算账。” 他说完就转回了头,抱着她的书朝着走廊的前方慢慢走。 身侧是落下帷幕的夕阳。 她在他的身后跟着他的背影,目光一如既往地追逐着他轮廓上映着的光芒。 三年又三年,数不清多少个日夜。 她躲过了他的警钟防备,走到了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可是暗恋是不为人知的秘密,只能是秘密。 她有一个喜欢的人,他叫陆辞。 第29章 . 高考的最后一天下着小雨, 湿漉漉的街道,沿街挤满了人,接连成片的伞替代了天空。 雨水顺着伞骨向下坠, 每走几步都会被滴落的雨水浸湿衣袖,风一吹, 瑟瑟的冷。 但是此时的冷已经没有人在意, 考场外挤满了等待考生的家长, 全都翘首望着校门,焦急又期待地接着终于高考完的孩子。 风里飘着雨水,只有她冷得抱紧自己的胳膊。她穿过这重重拥挤的人群, 一口气跑到了回学校的公交车站下。 在重重拥挤的人群中,等到了回学校的公交车,她找到角落空着的座位坐下。 结束得像每一个回学校的下午, 孤身一人,隐忍沉默。 高考结束明明意味着自由的开始, 在这一天后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 染发、美甲、网吧、影院,一趟趟旅游和演唱会, 许多人都可以把十八岁这年的开始发挥到最尽兴。 但她平静的日子现在才刚刚到头。 她不能再住校了, 要回家了。 第二天, 宿舍里的室友开始办离校手续, 交了钥匙寄了行李, 在电话里跟爸妈讲着回家后的事,收拾着行李的同时,脸上都是眉飞色舞, 说着放假回家后要吃什么菜,要去哪里玩, 眉眼间都是归心似箭的喜悦。 她在一旁收拾着搬回来的书。 这些书太重了,她一个人没法搬回家,而且,家里也已经没有了她的房间,自从赵阿姨怀孕后,她的房间也已经被清空出来给赵阿姨休息。 她没有地方可以留住它们,她只能把它们全都卖掉,正好能换了一笔钱。 把陪伴自己整个高三的所有书都交给收废品的大爷时,有几分舍不得,看着它们被一筐扔上车,从自己的视线里像自己的高中三年一样,渐行渐远。 可是能留给她伤春悲秋的机会并不多。 把书本卖掉后,她开始收拾行李,但是刨除掉那些书本以后,属于她的东西就根本没有多少。 没用完的牙膏、沐浴露、洗衣液,她全都舍不得丢掉,放进行李箱里打算一起带回家。 回家后的处境可能并不好,伸手要生活费的日子并不好过,能省就要省,因为下一次要到生活费不知道又要看多少脸色,又要挨到什么时候。 这样满满当当地收拾好后,依旧没有多少东西,几件换洗的衣服,几床薄薄的被褥,一个行李箱,两个大口袋就装满。 她办好了退宿手续,交了钥匙,打了个车回家。 只是,那里已经不能称为她的家。 在高考前放飞的那个夜晚,陆辞随口说的考完试唱歌的时候叫她,他真的兑现了。 陆辞给她打的微信语音,但是她没有接到电话。 她做完饭,把饭菜端出来,在饭桌上摆好。 赵阿姨夹了一口,随即把碗打翻,尖锐地朝她骂道:“你想烫死我是不是啊,这么烫就拿给我,想害死我是不是!” 只打翻一个碗还不够解气,赵阿姨怀孕后本就情绪不定,正好借此朝她撒气,因此在胸腔起伏几次后,用力将面桌上的饭菜全都用力挥了下去。 连带着盘子碗碟,全都挥向地上。 滚烫的汤全都泼到了她的胳膊上,连带着瓷盆的重量,滚烫又沉重地砸到她的胳膊上,她顿时痛得整个人都瑟缩起来。 痛觉中,没有注意到赵阿姨捂着肚子,哎呀哎呀地喊着温国川,呻.吟示弱的声音与刚才的尖锐截然相反,“我的儿子,温国川,我们的儿子,我的肚子好痛。” 于是那一个迎头扇过来的巴掌,她什么都还没有意识到,捂着烫到发痛的胳膊就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整个人都歪到旁边的墙上,脑袋重重的磕上去,嗡的一声响。 下一秒,她的头发被揪起来,扯着头皮,密密麻麻的疼。 头被迫地仰起来,痛觉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那个从来都用一副懦弱央求的语气让她退让的生父,此时竟然脸色恐怖如厉鬼,手青筋颤抖:“温雪宁,我好吃好喝把你养到十八岁,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半点我的优点都没遗传到,全随了你那狼心狗肺的妈!你非但不报答我的养育之恩,现在还想害死我的儿子,要是你弟弟有个三长两短,看老子不打死你!” 她营养不良细瘦的身体被拎起来像小猫崽,耳边的谩骂像崩坏的电波,在她的脑内嗡嗡直响。 还有几分难以想象地颤抖,原来她那一向懦弱的爸爸也会动手,为了他终于能得到的儿子。 温国川来不及收拾她,把她丢开,急忙搀着赵阿姨回房间休息。 等头没有那么晕了,她才摇晃着扶着墙壁,走到厨房,打开冷水,冲洗着自己烫到发红的手臂。 一遍又一遍。 直到温度冷却,痛觉冰冷。 第66章 她拧上了水龙头,水流停止了,只有滴滴答答的水滴落下。 听到房间里出来的脚步声,那一刻心跳忽然停止,眼前晃过的是温国川刚才恐怖扭曲的脸,如果不是要先扶着赵阿姨休息,恐怕下一秒拳打脚踢真的会砸到她的身上。 温国川从房间里走出来了。 厨房的玻璃窗上映着他的身影时,她的胳膊上也本能地爬满了恐惧的鸡皮疙瘩。 手臂上被汤盆砸中的痛觉还没有消失,冷水不能缓解颤抖,水滴滴答答地顺着胳膊往下流。 脚步声靠近了。 她下意识地从挂钩上取下来搟面杖,用另一只力量能够使用的手握住,偷偷藏在身后,转头看着温国川靠近的影子。 七八月的南城被暴晒在高温下,在全国各大城市的高温排名居高不下,人站在马路上仿佛会随时融化成泥。 在这样的高温里,为生活困苦奔波的人仍然抹把汗水就拼着命。 “373号单。” 外卖骑手一身汗水热气地冲进来,说着自己的单号。 温雪宁从桌上找到外卖递给他,骑手看了一眼没错就匆匆冲出门口,骑着车就赶着送去外卖。 而店里的单子还忙碌不停。 在这样的高温酷暑天,冷饮店的下午正是生意最忙碌的时候。 单子爆满,外卖一单接着一单,到店的客人也几乎挤满了不大的奶茶店。 一杯又一杯的奶茶,连去看每杯的配料都来不及,只能靠着烂熟于心,茶底、加料、封口,每一步都熟练得像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手肘和关节因为无数次机械地摇晃而疼痛。 蹲下去拿奶茶杯时,膝盖痛到差点没法站起来。 缓了一会儿,她站起来,继续一杯又一杯的做着奶茶。 店里休息三班倒,这样机械地忙碌了两天后,终于得来了一个下午和晚上的休息。 她收拾好东西,打扫完奶茶店,换了衣服从打工的奶茶店里出来。 夏日的高温还没有下去。 即使已经是深夜十点,热气缭绕也能把街上的游人蒸干。 她这个时候才有空拿出手机。 一边往家走的路上,一边翻开微信,翻看一遍断断续续的聊天记录。 她加上的联系人不多,她整个高中都在埋头苦学,跟班上大多数人都只是普通同学的交集,因此毕业后连联系人都没加多少,只有几个班上人缘好喜欢交际的人礼貌性地跟她加了个好友。 会联系她的人,只有陆辞。 但是和陆辞的联系,也少之又少。 在高考完没多久,陆辞给她打电话的那天,她没有接到。 等结束后,她才回陆辞信息,那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她佯装冷静地问他什么事。 陆辞倒是没介意她怎么没接电话,直接有事说事,“出来唱歌。” 他发了个定位,是个歌厅。 他接着又说,“都是班上的人,还有陈叙,你都认识。” 她坐在社区居委会的调解室里,涂着身上的淤青和伤口,只能回他一句去不了。 陆辞没多问她原因,她无比庆幸着,陆辞并不是个刨根问底要探究隐私的人,如果她的难言之隐说不出口,他就不会再问下去。 于是整个暑假过去了,陆辞都不知道她的的暑假是怎么度过。 她在和温国川打到惊扰邻居报警,在社区居委会调解的那天,收拾好了自己的证件和几件换洗衣服,还有陆辞曾经给她抓的娃娃,只这么一件简单的行李,离开了这个不能再回去的家。 她先是住在几十块一晚的廉价宾馆,花了两天找遍了价格合适的房子。 大多数房东都不愿意短租,最后是租到了一间和两对情侣合租的房间,因为许多人都不愿意和两对情侣合租,房东一直没有找到房客,所以短租也同意了。 然后她又开始了应聘和打工,赚着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早起,打工。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唯一被陆辞大概察觉到端倪,是高考结束后唯一和陆辞见面的那天。 回学校拍毕业照的那天,许多人都已经染成了各式各样的发色,穿着与高考前截然不同的漂亮裙子,浑身上下都是得以自由后快乐的象征。 她穿着一件旧的衣服,甚至穿了件长袖长裤,在一众漂亮短裙的女同学中,把自己裹得又土又严实。 身上的淤青和红肿还没好,长袖长裤才能够全都遮住。 带着有生以来最狼狈的身体,站在一群光彩朝气的同班同学里,那天是她最希望自己灰尘仆仆、毫无存在感,拍完毕业照,拿了毕业证就匆匆离开。 那天灰蒙蒙的细雨,她从班主任手里拿了毕业证,从拍合照的台阶下来,就打算这样从人群里无声无息地离开。 但是在跳下台阶的时候,陆辞叫住她。 还是那个熟悉的,带着几分笑意的语调,很自然地叫着:“温雪宁。” 她的脚步本能地停了下来。 像蛾虫望向光,想见他只是一个本能。 四周到处都是欢快的声音,兴高采烈说着高考完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玩,买了新手机新电脑,性能怎么样,上了什么段位,漂亮的裙子,新染的头发,过段时间要去哪里玩。 闹哄哄,朝气蓬勃。 他就站在那片最明亮的光和热里。 第67章 可是身上伤口肿痛,在阴郁湿热的天气里,闷在长袖长裤里痛得发痒。 那是她第一次没有回头去看陆辞,假装自己没有听见,脚步只在一瞬停顿后就继续往前走下去。 背对着身后的光和热,撑着伞挡着头顶的细雨,从人群中离开。 公交车站没有人,这个时间高一高二还在上课,而返校的高三都还在校内。 细雨稀疏,丝丝落下。 打了一会儿伞,感觉到外面的雨似乎并不大,她试着把伞挪开,然后看到了站在马路对面的陆辞。 细雨蒙蒙的天空是灰色,他站在对面的奶茶店。 他侧身倚在点餐前台。 隔着马路和雨丝,她依稀记得,陆辞不喜欢甜食。 在陆辞要转过身的那一秒,她慌忙地把伞挪回来,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她握着伞柄等了很久,一切静得仿佛时间会因此静止,只有伞沿外飘着几缕轻飘飘的雨丝。 没多久,伞沿外出现少年白色的球鞋,再往上,小腿肌肉线条劲健。 递过来的手上,是刚刚对面那家奶茶店里的奶茶。 伞沿外,陆辞的声音:“热的。” 雨丝轻飘飘地划落,陆辞在下一秒把奶茶塞到她的手里,随之是他带着几分很轻地笑,说道:“这次不理人是因为什么。” “温雪宁。” 她的手死死握着伞柄,无法克制地微微颤抖,但还是没法把伞从自己面前挪动半分,没法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他面前。 雨丝丝飘落,他还是站在她的面前。 隔着伞面,她不知道陆辞是什么样的表情,可是直到公交车来之前,这么漫长的十多分钟,陆辞哪里也没有去,什么都没有说,一直静静站在她的面前。 像是某一个玉兰花开的夜晚,他沉默,她也什么都不说。 雨水滴滴答答的某一秒,陆辞再次开口:“你回家的车来了。” 她微微抬起伞沿往外看过去,路的尽头,亮着灯的公交车正在缓缓靠近。细雨蒙蒙,灯光在灰色里格外明亮。 她把伞低下,轻声说:“谢谢。” “温雪宁。”他又一次开口。 雨静静地下。 他说:“录取结果出来了跟我说一声吧。” 她在伞下回应,“好。” 终于听到了她应声,陆辞有些好笑似的,很轻地笑了一下。 伞外,公交车已经到站了。 她拿出公交卡,低着头收伞匆匆上了公交车。 直到车启动,缓缓前行,她才微微抬起头,僵硬的脖子缓缓转头,看向车外。 如果尘埃落定前,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为什么是她连走到他面前都没有勇气的那一面。 阴郁潮湿的雨天里,藏在衣服下的伤口肿痛发痒。 她望着窗外,想到很久以前,陆辞在灯下叫住她的名字,带着她去书店买参考书,她坐上公交车后,也是这样偷偷地看着窗外。 可是。 这一次,陆辞没有离开。 他还站在公交车站牌。 只是,他向后懒洋洋地靠着站牌,低头在看手机。 车已经越开越远,她向后的视线看着他越来越远。他终于从手机抬起了头,下一秒,她的手机震动。 陆辞给她发的信息,一笔转账。 他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说:“高考完了,玩得开心。” 第30章 . 陆辞或许不知道她的人生处境, 或许也无法共情,可他给她转的钱,的确可以解决她一次又一次的难题。 但她的整个暑假还是在没日没夜地打工, 生怕钱有用完的那一天,因为往后的生活费和学费都只能靠自己。 夏天的饮品店单子爆满, 连看眼时间的功夫都没有, 基本上一到店工作就断联。 只有晚上十点多下班之后才能看看手机, 趁着这个机会查查各院校的专业。 身边的亲戚朋友没有人读过大学,连985和211是什么都不知道,更遑论诸多名字五花八门的专业, 连从字面意思猜测都不明白是学什么的,因此没有人可以给她意见。 而且,现在她已经不再和家里联系。 在这个终于可以自由的夏天, 她提前开始了靠着自己养活自己的生活。 断断续续联系着的人,只有陆辞。 可以查分之后, 他们互相问过分数。 陆辞人缘好, 跟学校里大部分人都认识,所以会跟她说着班上的许多人考了什么分数, 年级上又出了哪匹黑马。 班上的大多数情况, 她都是从陆辞这里知道。 陆辞给她发过许多专业和院校, 有视频有讲解有数据, 她都存下来, 等下了班可以看手机的时候再研究。 陆辞问过她有没有感兴趣的院校和专业,她对学校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但只说再看看, 然后问他:“你呢,还是北城大学吗?” 他说是。 顿了一会儿, 她试探着打字:“我如果也能考上北城大学就好了,但是分数好像有点危险,很怕滑档,有点不太敢报。” 发送出去,她盯着手机屏幕,还有着几分不安。 但是,北城大学全国顶尖,无数人梦想的殿堂,凡是有机会能摸到北城大学的人,都会想方设法地挤进这座最高学府,她有着这样的期望也完全是合情合理,仿佛真的是因为这样。 所以陆辞也理所当然地觉得,她是对顶尖名校的向往,还问过她对专业有特别挑剔的吗,如果没有的话可以报个线低的专业试试看。 第68章 这次说的是实话,“我不太懂,每天都是抽时间百度搜索了解这些专业。” 由此,陆辞每天都会给她发很多东西,北城大学的各个专业对比,就业前景分析,历年招考人数和分数。 他像力所能及的帮个忙,收集到就发给她,还给她做了个表格。 她下班后,看到微信上发过来的井井有条的信息,那些由生存条件的差异带来的信息壁垒,由此变得一目了然,不用她每天在百度上搜索得晕头转向,焦头烂额,陆辞帮了她大忙。 尽管,她一开始,只是想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而已。 报考的那天,她给陆辞发了信息,拍着电脑屏幕上的界面,跟他说:“报上了,希望好运眷顾,不要滑档。” 心跳忐忑的那几秒,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视线。 手机震动。 陆辞回她,“没问题,一定能录取上。” 至此,她忐忑地心跳稍微落下来一点。然后问他,“你呢,你报了吗?” 陆辞也发了屏幕的截图给她。 她盯着截图再三确认,北城大学。 她无法抑制地弯起唇角,给他回复信息:“也祝你成功。” 奶茶店的单子依然爆满,每天忙碌到手肘肩膀都酸痛,不停地做奶茶、摇奶茶,一杯接一杯地封口、出单。 在志愿报完以后,她和陆辞断断续续的聊天也断了,他似乎真的只是力所能的热心而已,她不懂各个专业各个院校,他就帮忙整理好发给她,帮完了忙就不再打扰她。 但是在确认了报考志愿后的这一段时间里,即使没再断断续续地联系了,她也肉眼可见地变得轻松起来,连打工都是弯着唇角,很开心地期待着录取结果。 连一同打工的同事都看得出她的心情好,问她在笑什么,有什么开心的事。 打工很苦,人生也很苦。 人总要依靠着什么盼头,才能支撑着好好生活。 这个夏天的尽头,就是她的盼头。 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她回了一趟学校,当初填的收取地址是学校,她从来没有想过把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 她在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牌下就迫不及待地拆开,拍着北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发给陆辞,“我真的考上北城大学了。” 他的回应很简洁,“恭喜。” 炎热的夏日,她坐在公交车的站牌下,高温炙烤下,手心都是汗水。 手机机身也热得发烫。 她握着手机粘腻的汗水,问他:“你呢?” “等会儿。”他先回了信息,然后等了几分钟,是他的录取通知书。 只是,下面垫着的桌布很眼熟,她在班主任家里见过。 她正在疑惑的这几秒,陆辞已经发了语音过来。 她握起手机,听着他发过来的语音,还是那副懒洋洋带着笑的语调,“班主任帮我拿的,我都还没看到,为了你才拆开的,温雪宁,你说你这面子够不够大。” 蝉鸣一声又一声,手机的高温盖过热浪,她的耳尖因为碰到滚烫的手机而变烫。 她握着手机,很久都没回。即使是隔着屏幕和文字,朝夕相见几个春夏秋冬,陆辞也能想象到她一脸老实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下一秒又发了消息过来,这次是文字:“行了不逗你了,我下周回国,请老师同学吃个饭,算是个升学宴?你要不要来。” 下意识想要说要去,理智停顿一秒,她问道:“是哪一天?” “还没定。” “你定了提前告诉我吧。”她打着字,踌躇着,有些慢,“我在打工,有排班。”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句发出去之后,聊天框里有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陆辞才回她,“这个暑假都在打工?” “嗯。” “钱不够吗?” “嗯,学费和生活费都要靠自己了。” 打下这行字的时候,心情竟然已经平静了很多。 高温下的蝉鸣刺耳如警报,汗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滴到手机屏幕上,她缓慢地擦掉。 这么短暂的几秒,漫长挨过。 然后等到的是陆辞说,“你看看你的录取通知书里,有助学贷款的东西,可以申请。” 她怔了一下,慌忙去拆录取通知书里的东西,手掌微微颤动。她迫不及待地在一堆东西里翻翻找找,在看到需要担保人签字时,颤动的手掌又停了下来,高温的天气感觉到冰凉。 温国川不会愿意的。亲戚也没有人会愿意。 “或者,如果你接受。” 手机震动。 屏幕上,陆辞的话继续发过来,“我可以给你,你大学的费用我都可以给你。” 隔着屏幕也能感觉到他轻笑的语气,想让她轻松一点,“总不能连北城大学都考上了却读不了吧。” 他说着的话,好像一年多以前的冬天,他坐在她的身边,怕她过意不去,眼尾勾着轻轻的笑,说着他只是少买双球鞋而已。 陆辞回国是在一周后,时间和地点都提前发给了她,她跟同事换了班,但是奶茶店工作周期长,即使是倒班休息,下班时间也很晚很晚。 陆辞倒是无所谓,说来就行,多晚都有饭吃。 她换下工作服,在休息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时,匆忙要走的脚步忽然就定在那里。 一身洗旧的衣服,因为反复穿了好几年而颜色发旧,被忙出的一身汗浸湿,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第69章 每天睡眠不足和高强度的工作,原本就营养不良不算红润的脸色,也呈现出一种干瘪的苍白。 额前耳边的发丝全都濡湿了,忙碌的时候被头发碍了视线,只能匆忙随意地捋开,此时乱七八糟地贴在额头上。 她抓紧把乱糟糟的头发捋下来整理好,向下整理衣领的时候,看着脱线的领口,动作慢慢地就停了下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想打退堂鼓,跟陆辞说不去了。 她太狼狈了。 连普通家境的同学都难以跟她有共同话题,和陆辞能相处至今,全靠着他的善心。但他请的都是朋友,她混在其中,也太给他丢脸。 这么迟疑的几分钟,从外面进来的同事看见她,笑着问她:“雪宁,你怎么还没走啊,不是赶着和男朋友约会吗?” 她的无措顿时变为慌乱,连忙反驳道:“不是,只是朋友。” “哎呀处一处早晚的事,男人都一样的,就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只要主动点没几个会忍得住的。赶紧去,别让人家等久了。” 她就这样被同事推出了门,还把她的包递给她。 从奶茶店出来,被迎面的高温罩下来,前后是巨大的温差。 身后,同事还趴在门口喊她:“雪宁加油啊,早点拿下!” 她回头,只能回一个尴尬的苦笑。 她跟去年寒假一样,没敢说自己高中毕业,只谎称是早早出来打工贴补家用,否则又要连连碰壁。 而在这儿打工的同事,都是差不多大的年龄,却是真的早早出来打工贴补家用,卖过鞋子,卖过服装,进过厂,因为早早离开了校园,思维也早已经跟成家立业的大人接轨,恋爱结婚生子这种事是再寻常不过的步骤,话也直白不遮掩。 但是她很清楚,陆辞能对她这样好,是真心的把她当成了朋友,他对朋友和对追求者的态度截然不同。 或者说,从去年的那个冬夜,她接受陆辞的帮助开始,她就只能甘愿和他做朋友了。她不能仗着他对朋友的好,当做接近他的台阶,她的良心再也没法越过这个界限。 她赶到的时候,果然饭已经吃完了。 陆辞已经给她发了新的地点,在一个歌厅包间里唱歌,跟她说到了告诉他。她坐在歌厅的长椅上,给他发了信息。 本以为要等好久,但没多一会儿,陆辞就回了信息,“在大厅?” “嗯。” “等着。” “好。” 她微微躬身坐下来,胳膊撑在膝盖上,让腰背放松一些。站了一整天,早就腰酸背痛。 俯身看到自己发旧的衣摆,她无声地抿了下唇,把视线挪开。 这一挪开,看到灯光陆离的电梯,缓缓下坠。半透明的玻璃影影绰绰,映着身后五光十色的夜,繁华闪烁。 陆辞站在电梯里,半靠着玻璃,侧身在看玻璃外的夜色。 可是身后的繁华闪烁成了他的背景,只在他的轮廓上留下一星半点。 电梯在下坠,她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电梯抵达,她如梦初醒地收回视线,在惴惴不停的心跳声中,慢慢听到向自己走来的脚步声。 理智再清醒,但是本能无法停下。很想他,很想很想见他。 到了她的面前,眼前是少年的球鞋。像是上一次见他的那个雨天,伞沿外看着他在自己的面前。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感觉自己的眼眶都是热的。 她很少流泪,一口坚硬的牙齿咬着走过这么多年,可是为什么见到他的这一刻,眼泪却变得很软弱。 陆辞在她身边坐下来,隔着一点距离,那是他们的界限,不算亲近,只是朋友。 但他侧过头跟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轻的笑,“走吧,先带你去吃个饭。” 她慢慢抬起头,神情已经如常,问道:“只有我吗?” “是啊,只有你还没吃,总不能让你饿着吧,说了有饭吃就是有饭吃。” “谢谢。” “谢什么,走啊。” 他站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她随后跟上,带着她摁上了电梯。 玻璃窗上升时,他倚在旁边,低垂的眼笑着问她:“助学贷款的事解决了?” 她点头,“嗯。” “怎么解决的,说来听听。” 她低着头,语气平静地叙述着过程:“找了居委会,找了街道办,拿着录取通知书说没钱上学,他们一看是北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说什么都要让我有学上,一大帮子人去了我家让我爸拿钱,小区里街坊邻居都惊动了过来看戏,我爸被架着下不来台,给我转了一大笔钱,够这几年的学费住宿费了。” 她语气说得很淡,把一场轰动的闹剧说得平淡无奇。只是,仅仅是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也不难想象到这场闹剧是何等的撕破脸。 能出一个北城大学的学生放在哪都是添光耀彩的新闻,各大中学每年都要发喜报多少人考上北城大学,作为一种荣耀,这张录取通知书也把温国川架在火上烤。 帮助考上北城大学的学生解决困难,顺利入学,更是争相报道的新闻,各部门都带了宣传部的摄像,拍了照片回去写正面材料。 无数街坊邻居看着,居委会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劝着,这个钱,温国川只能拿,而且温国川的生意做得大,新娶媳妇背着名牌包包招摇炫耀,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所以这笔给女儿上大学的钱,只能多不能少,不拿就没法再在这一块城区做人,往后多少年都会被戳脊梁骨。 第70章 她无法忘掉温国川在那天面红耳赤,看她时却咬牙切齿的怨恨。她隐忍沉默才能相安无事的父女亲情,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撕破了脸。 钱要到了,她却仍然没法真正的开心起来。一行人和和气气笑着离开了,拍着她的肩膀让她安心入学,有困难再来,然后带着拍好的照片和宣传材料离开了,回去又是一桩可以宣传的正面事迹。 她回头看着这个其实从来就不是她的家的地方,鼻尖却仍然难以抑制的酸。 父母天生就爱孩子吗。 她觉得不是,不是所有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但是每个孩子天生就爱自己的父母。 从出生就在寻找自己被父母爱的证据,希望得到父母的认可,然后要一次又一次头破血流,斩断筋骨,痛到无法麻痹下去,才接受自己不被父母爱的事实。 然后再花半生,孤独地去爱自己。 她没辞掉奶茶店的打工,用忙碌让自己的痛苦没有缝隙,有时候看到自己细瘦的胳膊,回头想想,原来今年才刚满十八岁。 好像苦难终于到头,也像是刚刚开始。 陆辞在手机里说可以给她所有大学费用的那天,她静了很久,最后说的是拒绝。她说,我先自己试试看吧。 陆辞没多问,只是说有事再找他。 她用的,就是这样,斩断筋骨的办法。大闹一场,两败俱伤。 电梯里静了好一会儿,她有想过,陆辞可能没法理解,她不会怪他。他的出身富裕有爱,对什么都是善意的,这样相逼的办法,不只是陆辞,或许很多人都不能理解。 ——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爸爸,哪有这样对自己爸爸的。 这是所有劝和的人最喜欢的说辞。可是她的退让和隐忍,苦难又由谁来承担呢。陆辞吗? 即使这再怎么是他力所能及、轻而易举的事,但抚养自己不是他的责任,抚养她的人也不是没有能力,该由真正承担的人付出这个代价。 从前总觉得,温国川怎么也是她的爸爸,那些劝和的说辞,她也是这样一遍一遍说给自己听。 虽然待她不算好,但总算是给口饭吃没有饿死她,虽然不太想让女孩子上学,但是她考上了,因为成绩优异而学费减免,还是让她读下去,总归没有让她恨到迁就不下去的地步。 可是闷在高温潮湿里的淤青红肿很痛,北城大学她也真的很想去。 所以,如果以后再也不联系了,她该得到的最后一块肉,她一定要啃下来。 姑姑知道了这件事,打给她的电话破口大骂她是讨债鬼,她平静地听,然后平静地说,“谁让他要把我生下,生了我就是欠我的,养我是他该做的。” 她一向温吞懂事,在所有亲戚眼里,她软弱又好糊弄。这冷血无情的话,姑姑呆滞了很久,连句反驳都忘了说。 她平静挂掉了电话,然后平静地拉黑。 到此为止,好像真的再也没有退路了。 她尖锐又冷漠地生活着,一身都是冷硬的刺,背脊坚硬地挺过这个烈日毒痛的仲夏。 然而在看到陆辞的那一瞬,眼眶却露出没出息的软弱。 明明,这些所有跟她骨血相连的人里,陆辞反而是萍水相逢的那一个,他甚至是她遥不可及只能仰望的那一个。 他的一双球鞋就是她几年的生活费,家里有司机车接车送,每年假期都在国外,他出身优渥,一颗心都是友善,他的视角里,甚至可能无法共情她的处境。 可是她轻描淡写的难堪戏码,她的冷血、尖锐,被姑姑痛骂是讨债鬼般的行径。 陆辞安静地听,安静的目光。 没有不解,没有不赞同,也没有怜悯,那双漆黑明亮的眼仍然安静地看着她,像某一个冬天的便利店下,也像某一个夜晚的玉兰花开,他们不懂彼此的伤痛,但仍然做了彼此的倾听者。 玻璃外的灯光无声闪烁,俯瞰下去,整座城市都流淌在了星河中。 只有两个人的电梯中,他的声音因此显得很轻,带着几分笑,“挺会想办法的,温雪宁。” 然后,他的目光望向她,漂亮的眼瞳里映着俯瞰的星河。 他说:“好好生活吧,以后,会有人爱你,全心地爱你。” 第31章 . 那天只有她和陆辞一起单独吃的饭, 陆辞问她这段时间的打工,问她大学后的计划,问她以前初中是怎么坚持下来。 一字一句, 听着她在浮萍般飘摇不定的过往中走到今天。 听她在寄人篱下、吃穿都短缺的困苦下,中考一鸣惊人, 成绩优异, 因此学费减免。 陆辞说她很厉害。 她却很淡地笑着说, “因为没有退路,如果不能争取到学费减免的名额,我连在这座城市留下来都没办法。我爸爸的老家乡下, 只有一所中学,师资有限,每年能出几个考上一本的学生就已经是最拿得出手的成就。” 陆辞还问她, 钱要到了,怎么还在打工。 “穷怕了。” 她很淡地笑着回答, “你知道吗, 像我这样的成长经历,最可怕的不是物质的贫穷, 而是精神的贫穷, 我很没安全感, 极度匮乏, 所有东西即使握在手心里也会担心失去, 所以哪怕我现在要到的钱已经足够我大学几年的花销,可我还是连条新裙子都舍不得买,只有赚到了才敢支出。” “说出来可能觉得好笑, 我爸给我生活费,哪怕是五块钱、十块钱, 也总像给我五十万一样,千叮咛万嘱咐这几块钱来得多么不容易,反复叮嘱我要多么懂事,多么省着花,让我即使花着贫困的生活费也心怀愧疚和罪恶感,自觉地把这几块钱节省下来,嘴上说着这五块钱你拿去吃饭吧,如果我真的把这几块钱花光了,反而会得到一顿责骂,指责我的不懂事,我的不体谅,我多么不知道给大人省心,可那只是五块钱而已,比不上他一根烟钱,也比不上我后妈一支口红,甚至比不上我后妈养的贵宾犬的一盒罐头。” 第71章 “所以我说,我家不穷,穷的只有我。物质上的贫穷,今后我可以慢慢赚,而精神上的贫穷,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她说完,从玻璃窗俯瞰下去,顶层的餐厅居高临下。 这里望下去,条条宽阔横亘的公路密密麻麻交错,这座困住她整个人生的城市,小到仿佛只是一块一目了然的棋盘。 而她坐在这里,从一颗只能被摆布的棋子,到可以看着这局棋的所有走势。 她的目光没收回,笑着轻描淡写地说:“我真的很感激你,你给我的钱不只是解决了我物质上的困难,也让我第一次感觉到安全感,拿在手上的东西就是自己的,是可以支配的,而不是即使拿在手里也不属于自己。我会记住你带给我的这种感觉,为了这种感觉而努力,以后想要的东西都要握在手中。” 那天吃完饭,她又跟着陆辞回到了歌厅,包厢里光线昏暗,没人注意到她。 她不会唱,只坐在长椅上看着包厢里的热闹。像是高考前的那个夜晚,站在热闹的走廊里,只鼓掌打节拍凑着气氛。 她没有待太久,因为第二天还要打工。 她要走的时候跟陆辞说了一声,陆辞叫了司机过来送她,他送她下了楼,送她离开就回了包厢。 那天陆辞说过什么,他说,“我也会记住你今天带给我的感觉。” 她问他是什么感觉。 他只是剥着虾壳,好看的眉眼轻飘飘笑着,鲜活又好看,带着三分敷衍顽劣,“不告诉你。” 她和陆辞从这一天分别。暑假仅有的两次见面,这就是最后一次。 她打工到了开学的前几天,而陆辞已经早早去了北城,他们的人生道路不同,大抵上,不能算是同路人。 他的大学很忙碌,即使同在一所大学,也没有什么机会见过。 院系不同,校区也不同,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像赤道相隔着南北半球,彼此见不到各自的夏与冬。 可是即使这样,他的名字也依然在耳边频繁被提起。 在北城大学这样卧虎藏龙、人才济济的地方,他依然天生耀眼,无论走到哪里,都离不开那个隔着半个院校的名字。 他长相优越,背景却成迷,有人说他妈妈在美国开着上市公司,爸爸是名校博导,手下一个项目就是上百万。 不过没人印证,他低调得像毫无背景,早八上着课,住着宿舍,靠着成绩争取导师和项目。 学生会校团委这些组织他都没参加,只加入了学校的摄影社,听说是摄影社的社长亲自去请的人。 从那天起,实验大楼和摄影社成了许多人频频驻足的必经地点。 她在走上去摄影社的台阶时,正听到里面摄影社的人高声调侃着,“我们摄影社真是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盛况了,也不知道打哪儿听说的师弟今天回学校,一大早就有不少人来我们这路过,来我们摄影社的人都要把门槛踏破了。” 另一个人笑着说,“还能从哪打听的,我们社里随便揪一个人出来,平均每个人每天都要被几个人问好几遍有关师弟的事。” 她站在门前,听着里面的调侃,有些迟疑着没有敲门。 手机里,陆辞给她发的信息,问她到了没。 她放下犹豫的手,回陆辞:“刚到门口,还没进去。” 她回着信息,摄影社里面的人猝不及防打开了门。 忽然地迎面撞见,里里外外的人都吓了一跳。 那一瞬间,室内的人目光都投向她。 她的脚趾下意识紧了一下。 开门的人从惊魂未定回神,嗨了一声,问她:“请问你找?” 她默默地感知着社里的气氛,有那么一个瞬间,不太想回答。然后她顶着几双眼睛,张了下嘴唇:“陆辞。” 室内几人立即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她一瞬间成了那些踏破门口的人之一。 开门的人露出客气婉拒的笑,正试图赶走她这个慕名而来的花花草草,“是这样的同学,我们社——” 打断话头的是从楼梯下来的陆辞。 他手里提着东西,一边很快地从楼梯下来,一边说着:“社长,这我朋友,我叫她来的,我有事找她。” 他一出现,社里的人都回头看他。 话说完,他已经到了她的面前,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高高的个子,硬朗的眉,轻抬的笑。放纵随性,到哪都散漫的松弛和懒散。 “走吧,温雪宁。”这是陆辞对她说。 旁边的社长嘴巴张大,看看她,又看看陆辞:“你、你朋友啊?” “对,我问她在哪,她刚好在这附近上课,就让她下课来这儿找我。”他推开她身后的门,回头跟社长说着:“我等会儿就回来,开会之前。” 陆辞带着她穿过走廊,走下楼梯。 她回头,看到摄影社的窗户,隔着银杏树高大横亘的枝桠,隐隐约约看到几个人头趴着往下看。 其实连她也不明白是什么事。 她和陆辞的联系断断续续,他们不是同一专业,也没别的交集,各自有各自的事,几乎没什么经常联系的必要。 他们的聊天,只有那么几次,是选课的时候向他求助。 她对网络的使用很匮乏,连手机都是到了高中才得到一个温国川的旧手机,卡顿得几乎只有基本的联系功能,网络时兴的软件都很难运行,更别论对电脑的使用。 第72章 除了学校的微机课上学的那点皮毛,根本没有多少涉足。而学校重视应试分数,微机课也大多时候是摆设。 当要用电脑选课抢课时,那点皮毛根本没法让她应付,几次卡顿,几次空白滞停,几次加载错误,她就彻底死机,比电脑死机得还彻底。 她没有电脑,只能到学校的图书馆里来,身边没别的人求助,只好去问他。 陆辞倒是帮她选上了,但是由于抢课凌晨就开了,剩下的课冷门又偏僻,她只能勉强选上一个差不多的,学得很是艰难。 不算多的聊天,也不算多的交集,他大多时候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各种活动,连回消息都不算及时。 所以当她在教室上课,收到陆辞信息,问她在哪,让她过来一趟时,她也处于意料之外。 她记得从同学室友那里听到的有关他的消息,听说他这段时间在比赛,不在学校。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跟在陆辞的身后,望着他的肩膀,入冬后白淡的日光顺着树桠不断落下。 再往前走,有个休息的长椅,陆辞在这里停下来,在长椅坐下。 她也在他的旁边坐下来,正要问他是什么事,陆辞在这时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到她手上,“给你的。” “……?” 她捧着手里巨大的盒子,一头雾水。 她问:“是什么?” 陆辞好笑地说:“自己看看呗。” 在陆辞的视线下,她慢慢把盒子从外包装袋拿出来,里面的盒子打开。 看清楚的一刹,她猛地转头:“电脑?——给我?” 她要将盒子盖上还给他,陆辞说道:“不是买的。” 她的动作放缓一秒,听着他继续说:“这次比赛拿了奖,这是发的奖品,我自己有电脑,多要一个电脑没什么意思,大学用电脑的时候多,每次都去图书馆多累,这个就给你了。” 她已经缓缓放慢的动作,还是把盖子合上了。 想要还给他的前一秒,陆辞笑了一声,那副熟悉的语气,“温雪宁。” 她的动作停在那里,转头看向他,几分不知所措。 银杏树叶轻轻地落下。 陆辞靠着身后的长椅,手臂懒散地搭着,银杏叶落下时,他还是那副带着点轻笑的语气,“之前你抢课的时候就想送你个电脑了,但我想你一定会拒绝,听说这次比赛获奖会送个电脑,我想着,如果是我‘多’出来用不上的东西,你应该会没那么有负担吧。” “这个比赛,虽然不能完全说是为了你而参加,但奖品总归是为了你拿的,你要是真不收,我换个人送也是送,我室友正好想要个本打游戏,听说了这次奖品的电脑性能后,一直想让我给他。” “或者——” 陆辞的手臂放下来,接住那片朝他怀中落的银杏叶。 落在了他的手掌,他才抬眸,笑着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说了:“七月二十五。” “夏天啊。”他笑起来,“真看不出来。” “……” “你这么隐忍固执,还以为你会生于凛冬。” “你呢?”她反问。 他眼睫低下去,散漫的调子也忽然淡了些,然后用无所谓的语气随口一说:“二月二十。” 她脱口而出,“双鱼座。” 陆辞眉梢微抬,看她的这一眼,漆黑的眼眸凝固,随即笑开:“这么了解星座啊。” “……还好。” “那你这七月二十五是什么星座。” “狮子。” 陆辞想到些什么似的,低声笑着,“这星座还挺准的。” 他肯定是想到今年寒假在班主任家里的时候了。 但他不知道,关于他的星座,早从初中知道他的名字开始,身边的人就不断有人讨论,这也是她探究已久的答案。 他在填资料的时候填过生日,于是一时间立即被很多人知道,查了星座,看着跟星座有关的东西分析他的喜好,可后来又有认识他的人说,他的生日不是证件上的那个。 有关他的星座成迷,于是很多人根据他的性格去猜测星座,猜测的有很多,天蝎、射手、狮子,他耀眼又执着,带着神秘和距离感,也有人猜过双子,机敏而多变。 但从来没有人猜过,他居然是水象双鱼座。 感性,柔软,没有安全感,浪漫却敏感,没有一样看起来与他有关。 如果是从前,她一定会猜测,这是不是陆辞说来骗她的。可是眼前晃过很多与他有关的瞬间,她隐隐觉得,这反而是印证了她的答案。 陆辞却在这短暂的几秒里思索着,他仰头望着头顶的银杏叶,“还是算了,本来想说,你要是不好意思收,那就当做生日礼物吧,但你这生日太远了,等你生日的时候再送,大一多少课都错过了。” 他轻笑一声,转过头来对着她摊牌似的说:“我没办法了温雪宁,很尽量地考虑你的自尊了,但是想不到更多的办法了,你自己想一下吧,怎么样才能收下它。” 风轻轻地吹过,头顶金黄的银杏灿烂。 他眼眸漆黑,映着日光,颜色变得柔亮。她忽然间就失去了跟他对视的能力,她接受着自己怦怦跳动的心脏,低下头假装是去合上盒子,“我……谢谢你,我收下吧。不过你总是这样对我,会让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第73章 “这有什么,你就当我是你的资助人,好好上学,毕业了给我写封感谢信,逢年过节说句问候。”他还是那副笑着,散漫又无所谓的语气。 这么说,也许只是让她好过点,他其实也不在乎。 她低敛着眼睫,把盒子重新装好,对他说着:“好啊,你生日的时候,我会给你发问候的。” 陆辞见她收下了,没再跟她多说,找她就只是这件事而已,事结束了就离开了,他回了摄影社。 和他道别的那个长椅,银杏叶枯黄而灿烂,他一次也没有回头,没有眷恋,干净又明朗。 她一直想问他,她带给他的感觉是什么,她很多次地妄想过那个让她心花怒放的答案,可是这一刻在他的背影里一目了然。 他只是每多见过一次她的苦难就多一分心软,想做能资助她的人,这样而已。 否则怎么会,从夏到秋只见过他这一面而已,只是为了把电脑送给她,她好像比别人离他更近,但也和别人一样远。 那天并不是她和陆辞见的唯一一面。 傍晚上完课,她真的成了那些踏破门槛的花花草草一样,故意地经过摄影社。 她见过他肩上背着好几个包,在一旁拎着东西,等待着在忙碌的摄影社社员,旁边的社长说着今天陆辞买单,拿了奖请大家吃饭,旁边的社员立即欢呼。 他对别人也一样力所能及的友好善意,但是再多一步的亲近却没有。 校园广播里放的歌,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歌名,但从室友的耳机里听到过。 后来才知道,那首歌叫《水星记》。 如果不管多远都不能进入他的心,是不是应该放弃。 第32章 . 其实她的大学生活, 陆辞占据了一半。 她的笔记本电脑是陆辞比赛的奖品,选修课是陆辞帮她抢到的课,连有关奖学金和保研的东西都是陆辞发给她, 还有一系列她的专业可以参加的比赛,都整理好了发给她, 生怕她什么都不懂又错过。 他说, 要好好加油啊温雪宁, 这些你都可以做到。 来到北城大学的开始并不是很轻松,有一种晕头转向的迷茫,像一条从溪流汇进大海的鱼, 涌入更宽阔的海,但第一时间是被迎面的海浪冲击和淹没。 大学的机会好像很多,但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 无头苍蝇似的乱飞。 等到反应过来时,听说班上的某某某已经在做项目, 某某某已经在某个大公司有实习, 某某某已经在准备大赛,身边的人悄无声息地就已经紧凑地步入轨道, 而她还茫然地忙碌着。 以为进入了北城大学就是通往未来的开始, 而到了这里才只是拿到了启程的门票。 北城大学人才济济, 她身边的同学藏龙卧虎, 有人是保送, 高中就参加国际竞赛,来自各地的状元,年龄最小的才十六岁, 进校门就被老师们争抢的天才。 这样的环境让她的努力显得平庸,也很容易让人怀疑努力的意义, 轻而易举就能磨平心气和棱角。 她用尽力气才跻身进门,却像是慢一步进化成人,才从原始部落来到已经现代化的大都市,连工具的使用都要摸索学习。 所以大一的开始,她过得很费劲。 即使已经到了大学,仍然过着高三那样早出晚归的日子,花着好几倍的时间精力去追赶别人的起点。 每天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图书馆,联系最多的人就是老师,而老师大多时候都忙,许多问题都是联系老师带的研究生。 见得多,问得多,花着比从前一百倍的时间和精力,磕磕绊绊地适应着,试图游进这片大海的浪花中。 她把陆辞发给她的东西,列成了一个备忘录,奖学金,保研,校赛,大赛,一项又一项,总算在海浪中找到了呼吸的出口,不再晕头转向。 这些东西之后,陆辞在最后给她发的是—— “很多社团和活动也很有意思,可以参加试试看。” “大学生活快乐一点吧。” 于是,社团招新那天,因为陆辞的话,她还是过来看看热闹。 尽管她也并不知道自己能加入什么社团。 因为她毫无特长,毫无才艺,连唱歌都没上过台,她连个像样的手机都接触很晚,唱歌都因为会唱的歌太少而无法跟着哼下去。 长长的社团招新街道走过来,许多连名字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社团,一问都不会,一问都没学过,也不知道自己对什么感兴趣,这一路走来只有看热闹的份。 每个社团都拿出十八般武艺吸引着别人加入,展示着成品,或者展示着才艺。 几个招新的学姐跳着舞蹈,路过的不少人都被吸引驻足,她自然也在其中。 舞蹈跳完,招新的学姐们招呼着大家加入。 下一秒,她就被几个学姐拉了过去。 “可是,我不会跳舞。”她如实说。 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学过,这样的婉拒在无数个社团招新面前说过了。 但是学姐非常热情,“跳过广播体操没?” “跳过。” “有手脚不协调吗?” “没有。” “那就没问题了!加入我们吧!!” 几个刚刚跳完舞的学姐,长腿细腰鸭舌帽,刚跳完舞的呼吸起伏着,红扑扑的脸颊上亮晶晶的眼睛,涂着唇彩和眼影,漂亮又青春洋溢地围着她,她就这么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第74章 填完了信息,报完了名,加上联系方式。 她就这么,加入了社团。 一个跳舞的社团。 回去的路上,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脚步却轻快着。 她的大一很平庸,在班上一众天才中,她的苦学和费劲让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学得辛苦又平庸。 连学懂专业的内容都要吃一番苦头,课很难,学不懂,每节课下课都觉得崩溃,在图书馆坐到天黑,难啃的概念和费解的题,一张又一张的试卷。 上个大学跟高三一样辛苦,早出晚归,头脑缺氧。 但是社团活动很有趣。 社团会教她跳舞,有专业的老师,而且老师是上过很火的舞蹈节目的导师,连她这个没什么机会看电视和上网的人都在荧幕上见过,初次见面的时候惊讶得盯着看很久。 她在专业课上挫败的自信心,到了这里能够短暂地恢复一些,节奏和动作都掌握得很快,学姐夸着她跳舞好看,女孩子的那点幸福感轻而易举就得到。 这里很多人跟她一样,来自各系各院,并不是专业的舞蹈生,从零学起,大家都友好又憧憬,这种氛围让她感到陌生和悸动。 学习跳舞的时候有种鲜活的生命力,像释放自己被禁锢了很久的灵魂,自由地舒展着。 社团里有学姐本身就是艺术生,学的舞蹈专业,会请大家去看她们院系的演出,有时候是去看校外的表演,然后一起聚餐吃着烤肉。 社团里的老师和学姐们还会教着她给她化妆,从仪态到容貌都一步一步地教。 她因为内敛温吞而收敛的腰和背,总是低垂向下的头,都一点一点被扳正,花蕾被迫地昂扬开放着,露出一朵花最柔韧的姿态。 学姐们都很友好,一起去看演出、出去玩的时候,会帮大家化好妆,大家都漂漂亮亮地拍照片。 学姐一边给她刷着睫毛,带笑的语气轻轻柔软,“你学得快,等下学期演出,可以让你跟我们一起上场了。当初我一眼就在招新人群里看中你,果然没挑错人。” 她闭着眼,睫毛刷完,才睁开眼睛,有些不适应光线地眨了下眼睛,不太好意思地问道:“是怎么挑中我的?” “手长脚长,骨架纤细,跳起舞来肯定轻盈好看,主要是气质特别,一旦跳好了,台风浑然天成。”刷完睫毛,学姐又拿起桌上的瓶瓶罐罐,让她闭上眼,对着旁边另一个学姐说着:“哎我记得我们有个曲目是五四主题吧,到时候穿上民国学生装,梳两条辫子垂下来,往那儿一站就是温婉坚韧的书卷气。” 另一个学姐在旁边看着她们化妆,笑着应声:“你别化太浓了啊,用那盘浅色的,雪宁底子好,妆太浓了坏了气质。” “我懂我懂,你还不放心我。” 一行人开开心心看了演出,一起聚餐吃了饭,回到宿舍,卸了妆洗个澡躺下,拍的照片已经传到了群里。 她也会开开心心地存下来发一次朋友圈,这个时候,陆辞会给她点赞。 有时候他没那么忙,点赞之外会给她发句消息,说她大学过得挺有意思的。 然后会问她什么时候有表演,到时候去看她演出。 想到自己那才学没多久的舞蹈,她反倒有些觉得拿不出手,实在不好意思让他看见,只说有机会一定。 陆辞倒是没说什么非看不可之类的玩笑话,很好说话地只回了两个字,“好啊。” 但是即使那么久没有见过一次,也很久没有听过他的声音,隔着手机屏幕,也能想象到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是笑着的眼尾。 他或许就是捧场地随便一说,或许到时候如果真的叫他来看演出,他也真的会来看,总之这算不上是什么说好的约定。 但是自那以后,每次练舞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更认真起来,好像真的会有在台上被他看到的那一天。 有时候会反问一句他在做什么。 他会拍一张他面前的照片给她,他还在自习室。 他的电脑屏幕上的东西不避讳让她看到,密密麻麻的数据。 “做作业。” 那时候是周末的凌晨两点。 她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头又开始大了。 她半天没回,陆辞给她发信息。 一个问号。 “?” 然后说,“问完就跑?” 她慢吞吞打字:“才被专业课血虐了一星期,现在晕字。” 他回,“我也晕。” “那你还不睡。” “没办法,周一要交。” “今天一天都在崇学楼吗?” “倒也不是,闭馆前在图书馆。” “好吧。” “温雪宁。” 她也只回一个问号,“?” “两点了,早点睡。” 她真的晕字。其实是学了一个星期,又玩了一天,现在真的有点困。 她下意识打着字,你也早点睡。 没发出去,删掉,重新打:“好,我睡了,你好好做作业吧。” 她有时候去过那栋实验楼,代课的研究生师兄要回实验室,她只好跟着一起。从楼前经过,会听到研究生的师兄说一句,现在的大一新生真卷。 北城的玉兰树在入冬时还远远没到花期,望着头顶路过的树桠,忽然地想到他。 从前只是远远地认识他的时候,他是散漫的、松弛的,锋利的五官,却总是扬着几分没什么劲头的笑,像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坏学生。 第75章 可是后来才发现。 他们是一样的。 陆辞和她,或许是一样的。 执着的,固执的,想要抓住什么的。 她想离开那个困住自己的城市,得到自己的人生,而陆辞拼尽力气想要抓住的东西是什么。 大一这年虽然平庸,但是新奇,连痛苦的专业课都新奇。 新的知识,新的人,连气候和温度都是新的。 好在她不算笨,虽然起点比别人慢,但是这一番的刻苦,学到头晕脑胀,期末考试的成绩下来,也能在一众天才中跻身前几名。 她这个平庸不起眼的人,忽然间进入别人的视线,每门专业课拿到的成绩都漂亮得令人咋舌。 这学期才刚结束,已经有人主动来问下学期的小组作业可不可以一组,与这学期找不到合适的人组队的情况截然不同。 她这个学期的几次小组作业都只能跟剩下没有组队的人凑在一起,大家不怎么熟,课太难,末尾的成绩也不怎么上心,只要求糊弄过去得到分就行,所以小组作业基本上都是她自己完成,自己上去报告。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但几次小组作业还是得到了老师的认可,询问过她具体思路和设想,并给出更深一步的建议,她感悟和收获都很多。 集体、朋友,赞美、帮助,自信、获得感,这些在她如履薄冰的前半生里不敢大胆争取的东西,在十八岁这一年,蓬勃生长。 大学太大了,人也太多了,总能找到合得来的人,总会有志同道合的人,即使没有,在这样花花绿绿的世界里也很快乐。 她的手机备忘录上,一行又一行,一项又一项,慢慢完成,慢慢打钩。 她的人生在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期望的那样,辛苦但落地有声,每一步都看得到未来和结果。 这些密密麻麻的日程里。 唯一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是她会在喘口气的时候远远地越过校区,只为经过摄影社前面的那几棵银杏树。 可是和从前不同,以前他的教室就在隔壁,想见他一次总不会太难,而现在要走很多的路,然后只能得到一个落空的错过。 即使每天都路过一次摄影社的活动楼,也无法撞到一次遇见。 放学的校园广播里放着歌。 和从前连什么歌都听不出来不同,她现在已经能够在聚餐唱k的时候点上几首歌,校广播站里也有她的朋友。 朋友说你如果有什么想放的歌可以告诉我,我免费给你放。 她摇摇头,只是说,随缘吧。 第33章 . 期末考试完开始放寒假。 她没打算再回到那座南方城市, 申请了留校,并且通过认识的朋友介绍,在北城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工作。 虽然来北城前, 从温国川那里要到了这几年的学费生活费,但她仍然很需要很需要钱, 穷久了, 怕穷会变成一种习惯。 不过家教的工作要等那家的小孩放寒假, 所以这个星期的时间还算属于自己。 她给陆辞发过信息,问他寒假去哪。 他言简意赅地回两个字,“就在北城。” 看到这个回复, 她怔了一下。印象里,他假期都是去国外。 她慢慢打着字,问他:“是有什么项目, 还是要实习?” 等了一会儿。 他没回,而是反问:“你要回家吗?” “不回了, 我也就在北城。” “行, 北城挺好玩的,寒假玩得开心。” 对话好像就要这么简短地结束了, 她盯着手机屏幕的几秒, 有些不舍得, 在想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 然后下一秒, 陆辞发了张照片过来, 屏幕上满满的数据,她又要晕字了。 陆辞,“我还有两科, 都在明天。” 算了,不烦他了, 好惨。 她没再打扰陆辞的期末考试,看着聊天记录里他回的北城,总有机会见他的吧。 但是直到临近年关都没再见到他。 她的寒假过得很满。 班上大多数人都是北城本地人,寒假自然也在北城,放假后一起约过很多次饭,去过很多地方玩。 她拍了很多照片,漂亮的城墙花草湖水,这些从来没有见识过的东西,什么都觉得漂亮,什么都想拍下来。 白天去上家教,晚饭和朋友吃饭,每周的休息日一起出去玩。 由于上学期深受专业课的虐待,为了不再重蹈这样的痛苦,她在电脑上找了网课,提前学着下学期的内容。 正好,班上的同学有人跃跃欲试想参加下学期的校赛,在期末成绩出来后,有人来找过她,问她有没有兴趣一起组队去闯一闯。 她也很心动,但是专业课焦头烂额,虽然最后成绩不错,但学起来实在太难,再加上这半学期学的东西也远远不够参赛,许多东西都一头雾水,所以她干脆趁着寒假提前学起来。 想到不错的选题,发到建的小群里,等到了下次吃饭的时候再具体讨论,以至于后来变成了固定每过几天就要约一次饭,成了雷打不动的日程。 精英的乐园里,生存法则虽然很现实,但是现实也能成就她。当你闪闪发光,就会吸引同样闪闪发光的人。 与班上那些入学时就是保送、竞赛、状元光环加身的同学相比,她的起点太平庸,淹没在无数光环里,没人注意她。她挤进这些光环学子的排名里,在许多担心挂科的时候,硬生生地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笔,许多同学的目光都重新放到她身上。 第76章 她组队的同学很厉害,忙前忙后准备得很认真,没人因为只是想试试就敷衍了事,这样共同努力的感觉与她上学期一个人完成小组作业时并不一样。她上完家教回到宿舍,敲着电脑上的数据和材料,虽然仍然痛苦得头晕脑胀,可是感觉得到呼吸和心跳,还有血液的滚烫。 直到临近年关,才算休战,放松下来休息休息。 也是在这个时候,才见到了陆辞。 期末考试后,倒是断断续续有过几次聊天,陆辞问过她寒假这段时间做了些什么,她一五一十地说,得来陆辞一句带着笑的语音,“放个假还把自己搞得挺忙的。” 然后问她,“去这么多地方玩,没拍点照片留念吗?” “拍了。” “朋友圈不发一个?” “都是花花草草的,拍了大几百张,朋友圈好像有点不太适合发。” “行吧。” “你呢?” “睡觉,打打游戏,拍点照片。” 她琢磨着陆辞的最后一句话。 想到他曾经说,他为了拍到一颗星星,跑了大半个地球,他进摄影社是社长亲自找去请的人。 看着屏幕好一会儿,她打字问:“我能看看你拍的照片吗?” 等他回复的这几秒有些漫长,但陆辞真的给她发了过来,只是发的是他的电脑屏幕,在处理着一张黑漆漆的照片,他说:“星空要处理过才能呈现颜色,这次拍的还在处理中,如果你有兴趣看更多,下次你来摄影社找我。” 可以吗。她因为陆辞的这句下次而变得期待起来。 她立即回:“好,下次。” 临近年关,她的家教也暂时放了假,时间也变得宽松起来,忽然闲下来反而觉得大把的时间没地方用。 除了看看网课和往年参赛获奖的作品,时间基本都是用来睡觉,或者看看电视剧,看看室友推荐的综艺。 她一年到头都没有这么闲过,很不习惯。宿舍里安静得冷清,闲到发霉。 所以当朋友给她发信息,问她要不要出来玩,介绍了一起去的都是校内的谁谁谁,在城郊租了别墅,晚上还能放烟花。 她没多想就回了要去。 她起来换了衣服,在校门口跟人汇合,一起坐车过去。 一起的去的不少都是班上同学,还有这学期被她问得不厌其烦的师兄师姐。 师兄知道她和班上几个老师很看好的学生组了队,有意向试试水下学期的校赛,见了她就关心地问她选题方面定下来没有。 师兄师姐帮她很多,她也很乐意探讨这些,把目前和同学讨论的思路和设想都说了,师兄和师姐给了不少建议,她越听越清晰,以至于下车到了地方还舍不得结束。 倒是旁边的同学喊了停,“受不了你们了,出来玩还惦记着这些,学习的事等放完假再说。” 别墅在郊区,靠着一处溪谷。北城气候偏冷,冬天的绿植只有常青树,这里的环境却比外面湿润温暖。 车开进了大门,过生日的同学指着院子里那棵隔得很远都看起来高大的树,说道:“那棵树的树龄据说有三百多年,李院士跟我说过,当初就是看中这棵树才买的这套别墅。” 几个人都睁大眼睛追着问:“李院士,哪个李院士?” “还能哪个,李诚明院士啊!” 这话一说,车上的人都一下子兴奋起来,抓着追问他怎么借到李诚明院士的别墅,连她听到这个名字都有些大脑嗡嗡响。 尽管李诚明院士并不是教她这个专业的老师,但也知道这位泰斗级别的人物,毕业于全球排名第一的名校,先后在几所国际名校任职教授,当选过美国科学院院士,在最得力的时候毅然回国,拿过国际最高奖项,是首位获奖的华人学者,也是至今唯一一位,以一己之力攻破了一个领域的进展,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李诚明院士虽然在一代代人心中是神一样的人物,为人却很平易近人,在北城大学任教,亲自来上本科生的课,以自身作为进入这一领域的引路人,星火传承。 过生日的人解释道:“是我去帮导师做实验,李院士正好在那,平时指导过我们很多回,听到我们聊天,我想租个别墅过生日,就说他这边有一套空着的,直接把钥匙给我了。” 于是车上的人更沸腾了,比神更让人振奋的是神下凡接触凡人,疯狂摇着他,“不愧是你啊,几个教授都抢着当你导师,连李院士都喜欢你!” “是李院士本身就人好,亲自上本科生的课,我们找他问问题他每次都特别耐心。” “也是哦,我上次听完课很多都不懂,后来我自己都觉得那几个问题挺蠢的,李院士也都很耐心跟我讲,一点都没打击到我。” 忽然兴奋起来的气氛,随着车慢慢开进院子里面,这里的花草空气都变得像灵山仙气一样,个个表情虔诚。 哪怕只是呼吸一下这里的空气,都像是升仙的朝圣之路。 等他们下了车,进了别墅里面,客厅纯白空旷,四面透光的玻璃落地成墙,天然地映着外面的溪谷。 走进这里,所有人都不由静下来,脚步和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放轻。 有人小声地问着:“李院士住这里吗,会不会打扰到他?” “不会的,李院士说他不住这儿,是看中院子里那棵百年老树和这里的环境,买来打算以后老了走不动的时候休息养老的,平时可能也就他小儿子放假偶尔会来一趟,但也不住这里,所以他让我放心用就行。” 第77章 “哎,李院士的小儿子多大了啊,应该也是很厉害吧,跟我们陈柏一样大一一进校就被教授们抢着的那种。” 陈柏就是今天的寿星,别墅也是他借的。 一路跳级保送,跟大家一样是大一,但是年龄才十六岁,艰难的知识轻松就能学会,有天赋又踏实,已经在跟着教授做实验,跟大家格格不入的天才。 但陈柏连忙摆摆手,说到李院士只有憧憬,“我哪敢跟李院士的儿子比,我问过几个师兄,他们说李院士的大儿子在隔壁读博,也是个神仙人物,专利无数,不过小儿子不怎么清楚,我猜测可能早就不在国内了,要么跟李院士年轻的时候一样去国外深造了,要么已经去研究保密实验了,总之肯定也是特别厉害的人,哪里是我比得了的。” 这种谦虚的话如果是平时说,只会觉得陈柏在谦虚得过头,但如果对比的是李院士的儿子,无一不赞同,对李院士只有无尽的崇拜和尊崇。 以至于晚到了晚上,没人愿意回家,打算在这里睡一晚,明天再回去,好好吸一吸跟李院士有关的空气,沾沾灵气。 陈柏惦记着李院士的吩咐,“除了后面的院子,其他地方都可以去,每天会有阿姨来打算,咱们别弄太乱就行。” 有人问:“后面的院子是有什么宝贝吗?” “李院士说后院的东西不是他的,别人在他这儿搭的,一个设备好几万,搭设位置的角度都是精确量好固定的,小心别给人家弄坏了。” 他们订了很大的蛋糕,连着音响唱着歌,一直玩到凌晨,累了才各自找了房间睡。 别墅里供着暖,感觉不到外面的温度,直到后半夜下起了雪,飘了一夜,积雪越来越厚,重重地砸下来。 咚的一声落地,她被吓醒了。 望向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玻璃外纷飞,这样大片大片的雪花,她第一次用肉眼明白为什么用鹅毛来形容大雪。 她被积雪落地的声音吵醒后就一直看着窗外的雪,别墅的院子里亮着照明灯,晦暗蒙胧,大雪纷纷。 在南城见不到这么大的雪,往往都是灰蒙蒙的天飘几颗盐粒,风一吹就化了。 她拿起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已经是早上七点了。她平时差不多也快要醒了,所以积雪砸下来的声音就能把她吵醒。 只不过在放假,昨晚玩到凌晨很晚,这个时候大家都还在睡。 天在下雪,冬天的天亮得也晚,外面黑漆漆一片。 她一个没见过这么大雪的南方人,连忙拿手机对着窗外拍很多雪的照片。 喜欢的东西,第一时间发给想要分享的人。 “你看,下雪了,北城的雪好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 消息发完,她又继续拍着窗外的雪,还录了好几段视频。 直到消息回过来,她才暂时停了自己的拍摄。 陆辞,“喜欢这儿?” 她看着陆辞回的信息,好一会儿,如实说道:“这里很漂亮,外面的环境很舒服,里面的设计也很舒服。”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她由于从小的安全感缺失,进入一切陌生的环境时都会有本能的警惕感,但是这里不一样,装修设计的风格很舒服。 他像是只随口一问,回道:“才七点多,看会儿接着睡吧,放个寒假还是睡几天懒觉,等开了学有你折腾的。” 可是窗外的雪很漂亮。 她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已经白雪皑皑的世界。 灰蒙蒙的天色压下来,乌黑一片,世界在风雪里尚且沉睡,而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飘摇降落,与室内温暖的温度隔绝着,感觉不到冷,反而有种纯粹的动人心魄的美。 她这么看了好一会儿,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 她又拍了好几张雪景的照片,发给他:“睡不着,雪好美。” 一个从来没有见过大雪的南方人,坐在这儿看了很久的雪都没看够。 手机震动,陆辞回的消息。 他以为陆辞回笑她看个雪都能看这么起劲。 结果,他只回了几个字,问她:“吃早饭吗?” 她琢磨着这个意思。 是让她别睡了干脆去吃早饭吗。 她回:“但是别人都还在睡,昨晚的东西还有剩,但是都凉了,我不知道厨房在哪里……” “想吃什么?” “?” “发什么问号。” “我想吃什么就能有吗?” “也不是,看情况。” “有什么情况?” “要看我会不会做。” “???” 三分钟后,她洗漱后穿上外套飞速下楼。 别墅外风雪飘摇,落地玻璃上仍能看见外面黑沉的天色,只有院内的照明灯映着风雪,大雪纷飞而下。 寂静而漆黑的早上,外面的风雪哀嚎,世界在此沉睡,她甚至能听清楚自己踩在楼梯往下飞速的脚步,还有咚咚不停的心跳声。 推开菱花的推拉门。 暖黄的灯光刹那明亮。 软沙发上瘫着个人,棉绒的家居服,很长两条腿随便向前放着,脚下绵软的拖鞋,他是真不见外,头发都乱糟糟的没打理,大概只用手抓了几下捋顺,总之睡醒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去年寒假在班主任家里相处的那几天里,倒是见惯了他这副懒散又随意的样子。 第78章 但是那几天之后,再次见到的陆辞已经是人前那副所有人都熟悉的样子,说话时眼尾上扬,尾音带笑,天生的招摇。 像一场她一个人做过的梦,梦里面,他柔软得一碰就能碰到。 陆辞靠着身后,在看手机。 听到她进来,把手机放下,抬眉带着点笑看向她,视线在她的脸上停一秒,笑着说:“你脸上怎么还写着字。” 她的手在身后拉上推拉门。 隔绝的空间温度暖热,外面风雪飘摇,万物哀嚎,尚在沉睡中。 她问:“写的什么字。” 陆辞坐起来,胳膊随意搭在腿上,仰着视线看着她走过来,像是真的在读她脸上写的字,声音一字一顿的,真的一副在照着读的口吻:“你、为、什、么、在、这、里。” “所以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陆辞笑起来,反问她:“你不也在这儿?我怎么不能来。” “朋友过生日,借的地方。” “也能借我呗。” 到了他旁边,她在沙发坐下,“行。” 陆辞转着头问她,“吃什么?” “我不挑食。” “那等会儿吧,粥刚煮上。” 她有点怀疑,“你会做饭吗?” “之前不是打算出国来着,我妈怕国外的饭菜能把我饿死,让我自己学了几天。” “为什么又不打算出国了?” 陆辞仍然笑着,暖黄的灯光,寂静的早晨,有一瞬可以听到被隔绝的外面风雪哭嚎,天地飘雪。 这一秒漫长地过去。 他还是笑着,眼尾上扬,语气是熟悉的懒散又无所谓,“能有什么为什么,变卦了呗。” “哦。” “啧。”陆辞手肘支在腿上,撑着脑袋歪头看她,“还有什么要问的,雪宁同学。” “你昨晚就在这儿吗?” “不是。”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厨房的玻璃窗外,乌黑的天,飘摇风雪,她有些惊诧:“这么大的雪,一大早来的?” “前天就在了。” “……” 他笑,“你问我能不能看看我拍的照片那天,我就是在这里。” 她静静看着他,灯光的暖调饱和,连他鼻梁上那粒很浅的小痣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睫毛密长,根根分明。 脸颊上,是很浅的梨涡。 她转开视线,语气平静地问:“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环境好,在这儿拍点照片。” “所以,你拍的照片,处理好了吗?” “还没有,下次你来摄影社,或者,你过几天再来?” “昨天晚上有吵到你吗?” “这里隔音效果挺好的,睡了一天,都不知道你们来了。” “陆辞。”她顿了一下,还是轻轻问出口:“你妈妈,是常年住在国外吗?” 他点点头,“嗯。” 声音还是轻飘飘的。 “你留学,是去你妈妈那边吗?” “是啊。” 那怎么,不去了呢。 她迟疑的这一秒,没有忍心问出口。 灯光是明亮的,他的面孔扬着的笑容有种脆弱的漂亮,让人不忍心执着。 但是有着同样敏感天赋的人,或许察觉到了这微不足道的一秒。 陆辞还是那个撑着下巴,歪头看她的动作,上扬的眼尾和带笑的语调,“对我这么好奇吗,温雪宁。” 她转头望向他,平静地望进那双在笑的眼睛,“应该是说,我对你一无所知,认识你这么久了,有一点好奇也无可厚非吧。我好奇什么就问什么,你不想告诉我还不是可以糊弄过去,我又不会对你死缠烂打,打破砂锅问到底。” 外面的风雪飘摇地下,纷纷扬扬,覆没天地,但是全部被隔绝在外。 整栋别墅里没有除了他们以外的任何声音,他们像是被封闭在这里,安全的,不会被找到的,没人发现的。 逃不出去,只能在这里。 直到叮的一声,陆辞转头看向电饭煲,“粥煮好了。” 那天直到中午风雪停了,她和同学一行人坐车离开了溪谷别墅。 而陆辞在吃完早饭后就上楼睡觉,他说他是熬了一整个通宵,早上见到的他是还没睡。要不是看到她发的照片,他已经要准备睡下了。 一整车的人依依不舍离开,很快就要过年了,下车离开前,提前说着新年快乐。 从始至终,没有人知道别墅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除了她没有人知道。 她又回到了学校的宿舍,从一场风雪里回到了现实。 学校有许多像她这样留校的住宿生,大家原因各有不同,但传统的春节文化,总不好让人冷清着过年。 学校组织了许多春节活动,不同院系凑在一起。 许多院系严重的男女比例不均衡,这反倒像个大型联谊会,连她的室友看到学校发的宣传后都想回学校参加一下。 室友们派她作为宿舍代表,让她多拍点照片发到群里,给姐妹们看看,有看上的就让她去帮忙要联系方式。 她这一天还挺忙的。 昨天晚上就被室友吩咐要打扮漂亮点,代表的可是宿舍的脸面,去要联系方式的时候成功率会高一点。 室友的化妆品放在宿舍没带走,嘱咐她一定要化个妆,卷发棒也用上,总之,自拍发到群里检验合格才让她出了门。 第79章 到了联谊地点。 拍照。 发群里。 室友挑挑拣拣:“这个好白净啊,不错,留牌子。有没有痞坏款的啊,雪宁你再多看看。” 找到一个勉强符合的。 拍照,发群里。 室友拿捏一番,“还行,但没陆辞好看,勉强算个代餐吧。你去帮我要个联系方式吧,我加上聊聊看。” 另一个室友:“你在想什么,整个学校里比陆辞好看的也挑不出几个好吧。” 室友看中了,她就上去打招呼问可不可以加联系方式,只要没有女朋友的,基本上都同意了。 她正忙,室友群聊得很热闹。 这时候陆辞给她发一条信息,她有些怔。 其实没太想到陆辞在这个时候找她会是什么事。 退回消息列表。 陆辞:“要了几个了?” ——? 嗯? 她眼睛顿时瞪大。 她啪啪啪打字:“你怎么知道。” 对方正在输入中。 很快。 “你当这儿没我认识的人?我社团里的朋友看到你了,刚跟我说。” 她思索一秒。 啪啪啪打字,“你社团朋友跟你说干什么?” 他发了个截图,“你自己看。” 截图上,他社团朋友的名字:“师弟啊!!!你朋友好生猛啊!!光我看到她这会儿,找五六个男生要联系方式了!人家还都给了!” “……” 她下意识解释:“不是我要的,帮我室友。” 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心跳莫名,有些突突的快。 而后,陆辞的回复发了过来:“我说呢,你要这么多,还挺能聊的。” “……” 第34章 .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然后陆辞还要问:“没给自己要一个?” “还没有。” “还?” “嗯呢。” “行。” 她这么一会儿消失, 宿舍群里已经聊了几十条,呼唤着她,问她还有没有其他姿色不错的男生。 活动还没开始, 满场能见到的男性都挑拣了个遍,实在挑不出其他姿色了, 这才结束了群聊。 食堂准备了很多食物, 所有人凑在一起, 这场留校生的春节活动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二点。 结束后,她回宿舍换了衣服准备睡觉。 宿舍群里,聊天还在热闹, 大家在群里连了群语音,她一进去,就听到她们正在交流今天加上的男生们进展如何。 其中自然也没放过她。 “雪宁, 你没给自己要一个吗?” “没有喜欢的。” “是没有喜欢的还是早已经偷偷有喜欢的人了?” 她叹气,“真的没有能让我喜欢的。” “你喜欢啥样的啊, 我们认识不少其他院系的男生, 给你搭个桥牵个线,一起吃个饭认识认识。” 该怎么说呢, 好像没有什么标准。说到喜欢什么样的, 满脑子都是陆辞的样子。 可她已经在尝试着慢慢放下对他的执念, 如果扮演朋友的角色是在他身边最好的相处方式, 那就试着只做他身边的好朋友。 所以也并不排斥接触别人, 但她说没要联系方式,真的只是因为没有喜欢的,没有人能再让她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室友一直抓着她不放, 她试着按照陆辞形容了一下,“性格开朗的, 笑起来好看的,但是细心体贴的。” 说得已经算是比较笼统了吧,室友思索一下,脱口而出就是:“可惜不认识陆辞,他太符合你的标准了。” 这个话题一直聊到凌晨才结束,要不是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几个室友在家都要起来帮忙置办年货打扫卫生,恐怕还能聊到更晚。 平时在宿舍里的时候,大家就是静不下来的嘴,尤其是关于恋爱的话题,凑在一起格外能聊,放假后只能语音群聊实在是限制了大家的发挥。 语音结束后,她也关灯睡觉。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已经快要两点了。 食堂肯定已经没饭了,放假期间由于在校学生少,再加上已经到了年关,食堂开放时间也有限。 她打开外卖,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在营业的商家。 这时候看到有一条未读的信息,陆辞给她发过来的。 问她:“今天下午还有没有安排?” 是说学校的活动吧。 她回,“没有。” 陆辞给她发的信息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前了,她那会儿还没醒。她的回复,陆辞也要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 附近的商家都在下午陆续关门了,在营业的并不多,配送费和起送费也都很贵,下单实在让人心痛。 所以她翻了很久的外卖都还没有找到合适的。 陆辞的回复已经回过来了,“我给你安排一下吧。” 她怔了一下,忐忑着发了一个:“?” 陆辞,“谁教你的只发一个问号。” “你。” “行,别的没学,这个学挺快啊温雪宁。” “嗯呢。” “嗯呢又是跟谁学的?” “我室友。” “挺会阴阳怪气的。” “你给我安排什么。”她看着屏幕,慢慢打字:“能请我吃顿饭吗?” “睡到现在?” “嗯。” 第80章 “你宿舍在哪一栋?” 她发了一个定位给他。 十多分钟后,她洗漱换好衣服下了楼。 车直接开在她的宿舍楼下,门外,寒冬枯树,只停了一辆车在那儿,整个校道上见不到几个人。 确切来说,今晚就是大年三十,到哪里都见不到几个人,过了中午后,连北城这样的大都市都变得外卖难选。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车窗,确认是陆辞。 但是有些意外,是他自己开车。 她去拉后座的门,刚要弯腰坐进去,门一开就听到陆辞丢给她三个字:“坐前面。” 陆辞回头,眉梢微抬:“拿我当司机呢?” 她关上后门,重新回到副驾驶,拉上车门坐下。 陆辞的视线跟着她从开门到坐下,视线落在她身上,蓦然地笑一声,“温雪宁,看得出来,你这半年大学生活过得挺不错的啊。” “怎么说?” “性格变挺多。” 她眨了一下眼睛,静静望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他看着后视镜,慢慢打着方向盘开出去,等开上了平坦的路,才笑着继续说道:“敢找我提要求了,那天还怼我,你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陆辞故意停这一下。 她很平常地就把话接下去,“我好奇什么就问什么,你要是不想告诉我,还不是可以糊弄过去,我又不会对你死缠烂打。” 陆辞轻笑一声,“我什么都没说,你也知道我说的是这句啊。” 她点头,一字一顿,“嗯呢。” 又听到她这句根本不是顺从语气的嗯呢,陆辞一点都不生气,反倒眼底多了点儿笑,“不对,我说得不太严谨,不是你性格变挺多,而是你愿意放出来的本性越来越多了。看得出来,现在的生活让你很开心。” 他的眼珠是深沉的黑,开着车,望着前方的路。 车里是温暖的暖气。 轮廓上映着前方的光线,有着清浅的光,弯着轻笑的弧度,朋友间闲聊的语气,他是在为她的慢慢走出禁锢而开心。 她收回视线,“嗯,很开心。” 片刻后,她慢慢跟他说着:“室友人很好,不会看不起我家境不好,很多东西多出来的都会给我。同学也很好,我们的课很难,小组作业他们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不会胡乱做一通捣乱,我有想法他们就都按照我的来,虽然都靠我一个人有点累,但是可以完全按照我的想法来,拿到高分后他们还很感激请我吃东西,听到别人说谢谢的时候真的很开心。社团虽然是稀里糊涂加入的,但是很喜欢这里,以前看学校的晚会时,看到年级上那些漂亮的女孩子上去跳舞,我觉得她们很漂亮,可是同时也很羡慕,现在我也可以化妆,穿漂亮的衣服,跳舞。” “虽然,这半年过得很迷茫,有时候很忙碌,忙了一天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但是我很喜欢现在的感觉,我好像终于在慢慢过上我曾经只能羡慕的那些人生。” “行,开心就行。”他开着车,眼尾的弧度还是浅浅弯着,视线看着前方,听她这漫长的叙述。 他好像很喜欢听这些。 喜欢看她一点点脱离桎梏,得偿所愿。 对她的期待和在意,都只是因为,两年前的那个冬天,见到她无助却执着的样子,他说可以帮她,他希望她如愿。 车窗外,才下过一场雪的天色暗沉,像是随时还会再下雪。 年关的街道已经变得很冷清,沿路都是关闭的店门,倒是大红灯笼挂了满城,还是下午就已经阴沉的天色,灯笼红得如一串接连到世界之外的天灯。 车沿着这道天灯慢慢向前,世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但这已经是和他最近的距离。 因为他接下来还问:“昨天的活动怎么样,光给室友找了,自己没有喜欢的?” 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天色,没法让自己转头再去看他。 语气这样才能平静地回答他,“嗯,没有喜欢的。” 他笑一声,“大学这么多人,其他也没有?” “没有。” 他语气还是笑着,他说:“没事儿,才大一,以后认识的人多得是。” “你很想我谈恋爱吗?” “没,只是问问,如果真的有了喜欢的人,希望你能有个好的体验。” “那你呢。”舌尖停了一下,还是那副朋友之间互相问彼此情况的语气,“你怎么没谈恋爱。” “我?我就算了。” “什么叫算了?” “算了的意思就是我不谈。” 她忽然有些怔。 原本只是东拉西扯像玩笑话似的呛回他,可听到他的语气带着点早已认定似的意味,并不像是随口一提,或者是糊弄她的玩笑话,而是很早就已经笃定的法则。 她还是用那副朋友之间互相打听情况的语气,“话怎么说这么早,你可能只是……还没有喜欢的人,有了喜欢的人你还说不谈?” 结果陆辞只是轻笑一下,带几分随意的无所谓:“没人跟你说过?我这人冷血来着,心跟石头一样硬。” 车灯亮起来。 向左转弯。 他侧头看着车镜里的路况,接着回答她:“大概率这辈子就是孤独终老吧。” 陆辞找到家餐厅,请她吃了顿饭。 很多商铺都要关门了,商贸中心倒是还营业着。 第81章 从顶层下来,外面居然已经下起了雪,雪势远远不如几天前的那场大雪,只飘着浅浅的雪粒。 她在北城的第一个冬天,还是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尽管商场里暖气很足,她还是把围巾往上拉了拉。 她朝着电梯的方向走,但是才走两步,陆辞拎着她的帽子就把她拎回来,指着另一边:“这边。” 她懵懵地抬起头,“不去停车场吗?” “才几点,你一个人回宿舍能干嘛,来都来了,逛逛再回去呗。” “逛、逛什么?” 这里的东西,她一个都买不起。 而且,她只和女生逛过街,跟男生逛什么,总不能跟男生还是逛衣服吧。 下一秒。 停在了一家女装店。 陆辞拎着她进去,把她交给店员:“给她穿的。” 她立即被店员热情地拉过去,她睁大眼睛,回头望着已经在沙发坐下的陆辞,指着自己:“我、我我我?” 他笑着,学她的语气,“嗯呢。” 下一句,“我买单,不用你付钱。” 这不是谁付钱的事啊。 不管谁付钱,这衣服都是五位数啊。 她进了试衣间后,看着吊牌上令人咋舌的数字,忍不住拿出手机,给在外面的陆辞发信息:“换一家吧。” 陆辞倒是很快就回:“不喜欢?” “不是,好贵。” “噢,喜欢就行。”下一句,“这里每家都贵,换哪家都一样。” “……” 她抓抓脑袋,又给他发:“那就不买了吧。” “这学期入冬以后,我好像只见过你几次吧,就这么几次,每次都是这一件。” “只是暂时舍不得花钱,等假期的兼职钱到了就可以买了。” 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在想,陆辞还会有什么理由。 然后:“来都来了。” 下一句,“大过年的。” “都是朋友。” “……” 这万能的四字箴言。 第35章 . 换好衣服出来, 推开试衣间的门,她还有些迟疑。 她从来没有穿过这么贵的衣服,也没有穿过这么崭新的衣服。从小都是亲戚家的姐姐不要的旧衣服拿给她, 一件厚外套穿好几年。 尤其是初中高中身体发育结束后,衣服尺码也基本稳定了下来, 她又常年营养不良身材细瘦, 尺码基本不怎么变, 一件厚外套就穿好几年。 妈妈离开后,唯一一次买新衣服,还是这次上大学后。 北城的冬天比南方干冷很多, 那些旧外套实在扛不住北城的寒冬,入冬后很快就感冒了,发了一次烧, 不得不在网上几番挑选才花了大几百块,买了一件羽绒服, 已经是让她很心痛的支出。 这次寒假兼职, 也是想着赚点钱买点新衣服,北城的冬天还要很长才结束。 但是在她的预估里, 再新的衣服也只是几百块而已, 五位数的衣服穿在身上像贴满纸币, 走一步都担心钱会掉下来, 穿得别扭又胆战心惊。 尤其是—— 试衣间外的帘子掀开。 灯光从外面涌进来。 试衣间外热情等候的店员立即看向她。 职业的笑, 八颗牙齿整整齐齐,一起很惊艳地喊着:“小姐穿这套真的很好看。” 就是这样的阵仗,让她很不好意思, 整个人都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陆辞也从沙发转头看过来,她紧绷的背脊忽然就更僵硬了。 她都没敢去看陆辞是什么表情, 假装一直望着试衣镜,身边几个店员不停说着这颜色多么显气色,这版型多么搭她的气质。 她硬着头皮听。 这还没完。 训练有素的店员非常清楚谁才是买单的人,谁才是掌握决定权的人,转头去叫陆辞,“不信你问问你朋友觉得好不好看。” 她硬着头皮,一次也没敢转头。 但是身边的光线暗下来。 陆辞已经从沙发走到了她的旁边,这里陌生封闭的环境,他的气息熟悉,存在感强烈。 她僵硬的脖子。 听着他的声音在身边,带着熟悉的轻笑声,“还挺好看的。” 她忽然之间就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像绷紧的弹簧,要往试衣间里走,“我去换回来。” “等会儿。” 她脚步听令停下,定在原地却僵硬。 陆辞已经从她身边走开,朝着店里走。 店员察言观色,立即明白陆辞的意思,走上去给他推荐,“要不要试试这款呢,是今年冬季的新款,也很适合你的朋友。” “还有这件,里面搭配这件毛衣,下面穿这个格裙。” “这件大衣呢,百搭经典款,什么场合都可以穿,这些衣服都可以搭。” 店员跟着陆辞推荐,他看了一眼,点头。 再推荐,点头。 最后拿了一大堆衣服。 于是接下来。 换一套。 出来。 陆辞站在旁边,看着试衣镜:“还行。” 又换一套。 出来。 陆辞看一眼,“你觉得呢?” “……我看不出。” “侧过去。” 她像个机器人模特,转身照做。 陆辞再看一眼,“先放着吧。” 然后又丢一套给她。 第82章 再换一套。 再出来。 再换。 再出来。 第一次知道,原来试衣服买衣服也这么累。 最后提着大包小包从商场出来,天色都已经黑了,乌黑低沉的天空,像是要下雪。 繁华宽阔的商贸中心,这时候也已经变得冷清,沿路见不到几个人影,只有偶尔匆忙而过的车。 大年三十的晚上,快要到年夜饭的时间了,这个时段的行人都是急匆匆往家里赶。 陆辞把她送回了学校,送到宿舍楼下。 这时候学校里也人影稀少,只有宿舍楼外几棵枯枝的玉兰树,遮不住天色渐暗的风雪,凛冽着吹过。 她拎着大包小包的袋子,磕磕绊绊的下车,陆辞看得直乐,还说风凉话似的来一句:“好像是买得有点多,你等会儿上楼梯注意点,别摔着。” 他好意思说。 这么贵,也不知道怎么舍得买这么多。 陆辞又叫住她,“还有零食。” 路过还在营业的超市时,陆辞进去买了一大袋的零食。 她当时没多问,以为是陆辞自己买的。 这会儿听他这么说才意识到,那袋零食也是给她买的吗? 陆辞跟故意看她大包小包拿不下似的,坐在车里好笑地看着她,也没打算帮忙,看着她自己拉开车门,把零食也拎出来。 本就不够用的手,这下更是满载而归了。 零食放在胸前抱着,胳膊上挂满手提袋,只露出围巾外的半张脸。 实在难以分清他的好意里是不是也有着恶作剧的意味。 陆辞又一次叫住她,“温雪宁。” 在她以为又有什么事的时候。 他那副不着调的恶劣样子已经随着风雪淡下来,他的身后是无边无际的冬夜,冷风在吹。 车里灯亮着,他的眉眼才因此变得柔和。 他这样坐在灯光温暖里,看她的笑容已经变得很轻,“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他说完就收回视线,并没有要等她回应的意思。 握着方向盘,发动车要离开。 他好像从来都是这样,他只是单方面给予,给她一切她需要的东西,看过她的举步维艰,所以希望她得偿所愿,然而并不要她回应。依稀记得他曾经说,如果你一定要跟我斤斤计较会让我很难办。 好像不管认识他多少年,认识他多久,都只能这样,没法再靠近一丁半点。他不需要她的回报,更不需要多余的情感。 忽然想到和他刚认识的时候,班上那么多人,轮换不停的座位,能坐他身前的人那么多,只有她成了他愿意亲近的朋友,因为只有她安静又沉默,从不探究和侵犯他的边界。 他说他是冷血的人,可她觉得,这不是他与生俱来的天分。 天色很晚,黑沉的天空快要下雪了吧。 “陆辞。” 在他离开之前。 他侧头,把车窗降下来,低头看着车窗外的她。 漆黑的眼睛仍然映着灯光的温暖,还是那副几分认真的模样看着她,以为她是有什么事,“怎么了?” 她向前一步,低头从车窗看着他,“新年快乐。” 他的神情有片刻的怔,而后轻笑起来,“行了,快点上去吧,外面这么冷。” 车窗又升了上去。 这次他是真的离开了,尾灯在黑沉的冬夜里越来越远。 天色黑沉,北城凛冽的风吹着,干燥的冷。 那几棵在宿舍楼外干枯的玉兰树还远远没到花期,北城的冬天只有凛冽的冷、干燥的风,和覆盖人世间的大雪。 她其实还想问他,大年三十怎么会有空陪着她到现在,这会儿都已经到年夜饭的时间了。 你的家人呢。 你的家人,也不催问你吗。 她的手上都挂满了东西,那一大袋子零食也抱在胸前,占满了她身上所有能活动的空间。 到了宿舍,只能暂时把东西放到地上,才拿出钥匙开了门。 宿舍楼里很冷清,连呼吸声都清晰,钥匙牵连的脆响震耳,开了灯,搬着东西挤进这间能够容纳她的空间。 关上窗,风雪这才停了。 这是她第一个一个人过的年,很冷清,只能用那台陆辞送给他的电脑看着春晚,为这间冷清的宿舍添一点热闹的声音。 也是她第一个,消息列表最繁忙的春节。 班上的同学、社团的朋友,不停地发着新年快乐,群里起哄着让老师发红包,一直热闹到了零点,所有人发着新年快乐。 熬完了跨年,热闹才陆陆续续停了,她也关灯睡觉。 真正冷清的是年三十过完的这几天,许多商铺没有开门,学校里也冷冷清清,哪里都冷冷清清。 外面天气冷,她也没什么地方想去。 几天都是躺在宿舍里,看着同学朋友们在群里的聊天。 过完年,她的家教也要继续了。 过年的这几天基本上没怎么出门,只在食堂开饭的时间段下楼吃个饭,一件旧的厚外套穿上就出门。 这算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换上衣服出门,她打开衣柜,从那一堆陆辞给她买的衣服里,挑选了一套换上。 照着镜子的时候,仍然能够想到那天的情形。 连只是照镜子都心跳快要溢出来,安静的宿舍里,一声又一声紧促的心跳声。 第83章 无声的宿舍里,想控制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来。 她戴好帽子,收拾好书,出了门。 坐上地铁,连坐下都小心翼翼,低着眼不好意思去看别人的视线。 到了家教的家里。 一开门。 小姑娘开的门,看到她,圆溜溜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喊着:“哇!雪宁老师好漂亮啊!好像电视上的姐姐!” 小姑娘的妈妈在里面切着水果,闻言探头看过来,打量了一眼,也微笑着赞同:“这身儿真的漂亮,是过年买的新衣服吗?” 她进来,关上门。 回话的时候,仍然心跳怦怦着,努力克制着嘴角:“嗯。” 小姑娘特别喜欢她的新衣服,然后也开开心心向她展示自己的新衣服,朝她转着圈:“雪宁老师,你看我的,我穿的也是过年的新衣服,妈妈给我买的。” 她摸着小姑娘的脑袋,笑着:“很漂亮。” 得了夸奖,小姑娘更开心了,走路一蹦一跳的,“好想快点到下次过年啊。” “为什么想快点到下次过年?” “因为过年就可以买新衣服啊。”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每次到了过年的时候,妈妈都要给我买漂亮的新衣服,留着专门等过年的时候穿,大家还会比谁的新衣服更漂亮呢。雪宁老师,你小时候不是这样吗?” 已经进了小姑娘的房间。 小姑娘牵着她的手,她低头微笑,“不是,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买过年的新衣服。” 新年的那场雪已经渐渐停了,年后的城市也陆续恢复着繁华熙攘。满街的大红灯笼还挂着,维持着新年的喜庆。 她从商贸中心出来。 拉了拉围巾,握着手机的手还有些冷。 她找到陆辞的聊天框,和他的聊天还停留在年三十的那一天,陆辞叫她出来时,问她下午有没有安排。 她学着陆辞的话,给他发了一句。 “你现在有没有安排?” 第36章 . 一时半会儿没有等到陆辞的回复。 她在商贸中心的一家奶茶店坐下等。 然而平时陆辞基本上没多久就会回消息, 就算有事暂时没看手机,也不会太久没回,那天她在奶茶店坐到过了晚饭时间, 仍然没有等到陆辞的回复。 天色渐晚,玻璃窗上蒙上一层厚厚的雾。 无数次划开手机的锁屏, 但是消息列表里陆陆续续的信息, 没有一条是来自陆辞。 大概不会等到陆辞的回复了吧。 夜色越来越晚, 她只好先回了宿舍。 换衣服洗澡,回到床上坐下,翻开手机, 仍然空空荡荡。 到了十二点。 日期跳到二月二十日。 看着从下午到现在,一直没有回复的聊天框。 她给陆辞发了一句生日快乐。 等待了几分钟,感觉应该也不会得到他的回复了, 她关了灯睡觉,第二天还要继续去家教兼职。 得到陆辞的回复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很简短的两个字, “找我?” 她是在下午的家教结束后才看到的回复, 从小姑娘的家里出来,拿出手机, 看到陆辞在下午回过她的信息。 她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立即回了一个嗯字。 这次, 陆辞的回复及时很多, 显然手机就在他的手边:“什么事?” 很短的两句对话。 虽然, 和陆辞的聊天也不能算多,翻遍了聊天记录也基本上都是几句就结束,有事说事, 没有多余的闲聊和纠缠。 但是认识他很多年了。 即使是听不见语气的手机屏幕,也能感觉到他这时候好像心情并不好, 连正常的对话都没有多余的耐心应付。 昨天是他生日。 她忽然觉得,擅作主张的找他祝他生日快乐,会不会其实并不是他需要的。 这样想的时候,她慢慢打着字,回复他:“给你买了个生日礼物,想提前给你的。” 这次,冷却的时间久了一点儿。 好几分钟后,陆辞才回她:“你现在在哪。” 她立即发了个定位,“商贸中心这儿。” 猜测着陆辞可能是要过来拿,她立即又道:“但是我不知道你今天会回我,我没有带在身上。” 对方正在输入中。 不过几秒而已,时间却仿佛过了很久。 “那就下次吧。”他回。 下次,应该就是开学以后了吧。能见他的时候并不多,和他的关系再亲近,也远远没到想见就能见他的程度。 回了陆辞一句好以后,她放下手机。 见到陆辞,已经是开学很久以后。 那个学期她也很忙,令人头晕脑胀的专业课,还有这学期的校赛,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一个数据实验无数次。 每天的放学时间,还要去舞蹈社学习跳舞。 她已经跳得比上学期好太多,社长选了她排练五四青年节的节目,那会是她的第一个大舞台,而且她会有一段很长的独舞,因此每天都会在舞蹈室里练很久。 周末算是为数不多能够喘息的空隙,但周末充满了社交和人际关系。 聚餐,唱歌,演出。 认识的朋友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多的被叫着一起出去玩。 很多次都是舞蹈社里的老师或者学姐邀请大家出去看演出。 会在这时候认识很多来自不同艺术学院的人,优雅的小提琴手,弹钢琴的白马王子,还有漂亮的混血儿,高挺的鼻梁和大海般深邃的眼。 第84章 朋友看到她聚餐时一起拍的大合照后,疯狂摇晃着她,“这么绝美的货色!你居然一个也不心动!” 有时候是其他关系好的社团有演出,来找他们帮忙,有时候是其他院系的演出,因为有人也是社里的人,凭着关系请大家帮帮忙。 这些演出,社里都会同意。 因为舞台经验很重要。 五四青年节的演出会有许多高校领导都会来看,也会出现在各大媒体的报道中,社里老师也怕她们这些才加入的新人上了台紧张,所以这些小演出就当拿给她们历练。 她的第一次登台演出,整个人都很紧张,从演出前一天的排练,到演出当天正式演出前的彩排,都非常紧张。 尽管这并不算是一次很重要的演出,甚至不能算是一个节目,只是在别人唱歌的副歌部分出场跳上一段舞,短的连一首歌的时间都不到。 连彩排和化妆都不怎么受重视,穿着统一租来的演出服,由室友给她扫了个淡妆就可以上台。 整个礼堂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从站位到灯光到音响设备都一次次排练。 但这些跟她这个背景板的角色没什么关系。 从上场到结束,不到一首歌的时间,就连这短暂的一分钟,观众的注意力也都在唱歌的歌手上。 很快就结束回到后台,换回自己的衣服,从礼堂出来,连谢幕都没必要参加。 但是回去的路上,想到那只属于自己的那微不足道的一分钟,心跳仍然如擂鼓。 因为,从小就活在各种各样的侮辱和打压中的人,即使再坚强清醒,常年累计的贬低也会在人格上划下伤痕,很想得到正面的肯定和认可。 她缺失的自信、自我,在这个站在数双眼睛之前的时刻,紧张但兴奋到了极限。 尽管没人在意,可她仍然觉得珍贵。 她忽然有些后悔,怎么没有让室友过来帮忙自己录下来,或者给自己拍几张照片。 虽然,就算拍下来也只是背景板的角色,但她还挺想留下来当做纪念。 她遗憾了一晚上,而且因此有些失眠。 等到第二天,又已经是周一。 撑着困倦的眼皮起床上早八的课。 虽然困,但是上课很认真。 以至于到了下课的时候,忽然被室友们扒拉着塞了一块手机到面前,她还有些茫然。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凭着这张照片有多火!今天学校的告白墙上全都是问你名字的!” 她低头看着被塞到面前的手机。 学校的告白墙上一张照片,是她昨天的演出。由于只是请来帮忙,在别人唱歌的时候跳一段不到两分钟的舞,所以衣服妆发都很随便,统一租来的演出服,室友帮她化好的妆,在背景板的地方跳着舞,并不起眼。 但是这张照片,在当晚众多精彩的节目中,捕捉到了这一瞬。 照片恰到好处的拍到舞蹈动作仰头的那一刻,光线落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宁静的眼眸,回望的目光。 那件统一租来的白色纱裙在灯光下变得轻盈柔和,如同披着一身月光,仰头的面容在那个刹那,像一片轻盈落下的雪花。 光影和构图都捕捉得很完美,一张影像漂亮得像展品。 告白墙下面的评论已经多到翻不见底,室友飞速地给她划着往下看—— 仙女下凡。 像是只活在记忆里的初恋。 白月光的具象化。 显然,下课时间一到,班上的人都陆陆续续看到了她的照片,教室里很热闹地过来跟她调侃。 她忽然很不好意思起来,拿着课本挡住脸。 然后问室友:“这张照片是哪里来的?” 室友早就扒拉明白了,给她说着来龙去脉,“这不是他们经管院的晚会吗,当然是他们经管院的公众号发的宣传文章里的照片。” 一边这么说着,室友一边就去找经管院的公众号,找出那篇晚会宣传的文章递给她看。 配图里有很多照片,基本上每个节目都有一张配图,也有不少人的单人照。 她的这张照片就在其中,大概是因为真的拍得太好看,她不是经管院的人,这张照片也放在了上面。 室友还在旁边美滋滋的替她开心,“我们宁宁就是平时不打扮,一天到晚就埋头在实验室和图书馆,头发一扎就出门,要是真的打扮起来,我们寝室的门槛怕不是都要被踏破。” 她继续往下看着。 划到了最底,她的手指定在那里,没再动作。 摄影—— 唐宣林,陆辞。 身边的人在说什么,她好像没有再听见。 上课铃声又响了,她好像也没有听见。只记得自己好像给他发过一句消息,问他:“经管院的晚会,你去帮他们拍的照片?” 她从不在上课看手机。 那天却反反复复,几秒钟就划开一次手机屏幕。 他的回复在上午的最后一小节课,“是啊。” 她忽然之间很多想问,望着聊天窗口,一时间不知道该先问什么。 还有十几分钟就要下课了。 是陆辞又接着发来下一句,“你等会儿在哪个食堂吃饭?” 她斟酌着先怎么问他的措辞,看到他发来的这句,大脑在片刻的迟钝后,忽然反应过来了他的意思似的,回答他:“我都可以。” 第85章 他似乎有笑,“来南园也行?” 南园是他那边校区的食堂,很少有人会为了吃饭跨个校区。 她咬了下唇,有话直说:“但你不是想找我一起吗?所以,南园也可以。” 他没答,继续问她:“你在哪儿上课。” 她立即给他发了一个定位。 他没有再回。 几分钟后,他发来一张照片,她的教学楼下的那几棵玉兰树前,穿过洁白的花枝,拍了一张教学楼的照片。 他已经在她上课的楼下。 她立即回,“我下课过来找你,还有几分钟。” 他说:“你这儿蚊子还挺多的。” “?”她说:“现在才春天,哪来的蚊子。” “当然是我瞎说的。” “……” 她还想回句什么,陆辞又说:“好好听课。” 行。 最后的几分钟,她重新抬头回到老师的讲课。 但是已经错过了几分钟的步骤,很难再听懂接下去的思路,虽然说这些内容她寒假都已经学过,多花点功夫也能跟上,但她现在实在没法再静下来去听。 她跟着黑板上的步骤,飞快的在笔记本上抄写着,回去再看也一样。 下课铃已经响了,她还在奋笔疾书抄着黑板上的题目。 身边的人陆陆续续已经走了,都赶着去食堂吃饭。 她收起笔,合上书。 外面的楼梯正拥挤,各班教室的人都堵在楼梯慢慢往下走。 她两步跑到窗户旁边,探头往下看。 北城的玉兰花期比较晚,正是花繁叶茂的时候,洁白的花盏密密麻麻地遮挡了树下的视野。 她看不见陆辞。 可是,他在那里。 马上就能见面。 第37章 . 她抄完笔记慢走的这一会儿, 教学楼的楼梯已经很是拥挤。等她好不容易走在人流的最后,从教室出来,楼梯间终于过了高峰。 她怕陆辞等久了, 从楼梯下来后一路朝着教学楼前小跑。 结果刚从教学楼跑出来,就看到那棵玉兰花树下, 站了好几个人, 围在陆辞等她的那条长椅前。 走得近了, 能听见她们在跟陆辞说话。 清甜的嗓音,叽叽喳喳,热情得让人难以招架。她走近就听到有个女生在问, 可不可以加他联系方式。 他坐在长椅上,是背对着她的方向。 他侧着头在听她们说话。 这样的事在他身上如家常便饭一样习惯,从抬头看到几张带着羞怯的脸, 对方的意图和想法已经一目了然。只是他始终是礼貌的眼,家教良好地听着对方说完, 不会高高在上的态度让人难堪。 但她熟悉他很多年很多年, 见过无数次他拒绝别人的样子,她已经轻而易举就能看到他眼里的几分淡漠, 神情散漫, 带着点没什么耐心应付的冷感。 听她们说完, 他还是那副礼貌又好说话的笑, 把拒绝的说辞说得像是认真极了, “我没带手机,我朋友等会儿上完课帮我带下来,手机号是新办的, 还没记住。” 几个女生有些失落地离开了,等那几个女生走远了, 他教养耐心的笑也淡了下来,只留下那几分散漫的冷感。 教学楼前的人影渐渐少了,只有少数几个人偶尔路过。 那天的天气不错,晴朗的风从他头顶的树桠间轻轻吹过,金灿灿的光线,吹在风里却变得很轻。 风穿开摇摇晃晃的玉兰花,光线落在他的侧脸上。 张扬好看的一张脸,像一张薄而脆的纸,灿烂发光只是因为光线落在上面,与他本身无关。 似乎是等得有点久了,不知道她怎么还没来,他侧着的脸回头。 不经意的一眼,余光忽然看到了她,而后视线定在她身上。 光线吹过的风轻轻晃过,落进他回头的眼睛,那双漠然的眼里因此有了一点暖色。 他上半身转了过来,手搭在椅子的靠背上,无声地看着她,微抬的眉梢看着她走过来。 等她走近了,他才微仰着视线看着她问:“来多久了,怎么也不过来。” 她站在他面前,平静道:“刚刚不是很多人找你吗,怕耽误了你的好事。” 虽然语气说得很淡,但是陆辞不难听出来这话是在调侃他。 他笑了声,“温雪宁,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针对我了,怎么了,昨天给你拍那么多照片,你不说感谢我,见了我就呛我。” 她是真的想绷着脸来着,可是他说到照片,陆辞拍得真的很好看。 她昨天因为后悔没有叫室友过来帮忙拍几张照,后悔得失眠到很晚,没想到还是有人帮她拍了照片,而且拍得很好看。 她想忍着笑,可是没忍住,唇角牵起弧度,道歉:“对不起。” 陆辞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是真的开心,很喜欢那几张照片。笑她:“行了,喜欢就喜欢,板着脸也没用。” 然后有些臭屁地问她:“你就说我帮你拍的那几张,是不是你昨天所有照片里把你拍得最好看的。” 她笑起来,摇摇头,如实道:“没人给我拍,因为表演只有一分钟,而且那个节目主要是人家唱歌,所以我就没有想到叫朋友过来帮我拍点照片,表演完才开始后悔,我本来很遗憾,幸好昨天你在,我都不知道你昨天你在,我要是知道——” “知道了会怎么样?” 第86章 陆辞撑着脑袋,坐在她面前的长椅上,仰着视线看着她,几分笑意的眼尾上扬。 晴朗的空气吹着清淡的风,从他漆黑的眼眸中晃过。 像一条柔亮的河流。 有点安静的,有点柔软的,流淌而过。 她的话忽然就定在那里,很短暂的一秒,陆辞只当她是要提要求,但是忽然不好意思说出口,因而很轻的笑着,像从前那样催她:“说句话啊温雪宁,知道我在会怎么样?” 他好像不知道,他慢慢放下防备露出信任的样子,有多柔软。 锋利的棱角和五官,张扬散漫的坏劲儿,似乎都只是他的一层保护色,他这人可能实际上柔软得要命。 也许正是因为心太柔软,当初正面目睹她的困境的时候,才会愿意伸手帮她吧。 而且一帮就帮到底,有什么对她有用的,凡是想到了都会给她。 过年那天叫她下楼带她吃饭也一样,应该是考虑到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陌生城市过年,尽管和家里的关系不好,但孤独仍然是人之常情,所以在下午叫她出来吃饭,让她在过年的热闹里别那么形单影只,连顿速冻饺子都吃不上。 因为那天,他先问的是,她下午有没有安排。如果她不是孤单的,他就不会出现。 他对所有人的好感都拒绝,他说他这辈子大概会孤独终老,所以一点感情都不想招惹。 因此他或许也考虑到了,对她伸出手会带来他不想招惹的后果,可还是抵不过柔软的心脏,还是不忍心地帮了她。 所以也只是帮她而已。 因为,明明在同一所大学里,想见总是很容易见。就算再忙碌,但一个学期见过他的次数也少到可怜,除了两次是帮她,剩下的那一次如果不是运气和偶然,也根本不会见到他。 他每次出现都只是为了帮她,聊天也很少,很少没有目的的闲聊。 她擅自给他发消息祝他生日快乐,他第二天才收到,回复信息的时候也缓慢又迟疑,她的举动的确是他的预期之外吧。 他不希望她讨好,因此甚至不需要她回报,他曾经说过,如果她要斤斤计较会让他很难办。 她曾经骗他说,他对她很重要是因为感激,一辈子都会记得他的恩情。 所以,他会对她放下一丝戒备,哪怕感觉到她对他多一点在意,也当做是她由感恩而来的在意。 她是他身边无数朋友中的一个,一个条件不太好的,所以对她有点照顾的朋友。 她无望过,也很数次的劝告自己就到此为止吧,只做朋友吧。 可是看到他望向她的眼神里,比别人多的一分信任,少的一分戒备,眼底不同别人的柔软,她竟然又有些无可救药地想着—— 再努力一点。 是不是,还可以得到更多,属于他的心脏的缺口。 风吹过的时候,带着一点初春的热。 干燥的风吹过眼眶,几分涩的热度,她忽然醒过来似的,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怎么又冒出来这样贪心的念头啊。 只有做朋友,才能一直在他身边啊。三年又三年,明明比谁都更清楚的道理。 她重新笑起来,坦然的目光看着他,像和每一个关系只是朋友的人说话:“如果知道你在,当然会拜托你帮我好好拍点照片。” 陆辞没有察觉到她片刻的念头,对她的回答早就料到似的,笑道:“这哪儿用得着你拜托,看到认识的人了,顺便多拍点的照片,多正常的事儿。我来找你就是这个。” 他伸手往她面前一递。 是个u盘,细绳系在他的无名指上,从他的手指间垂落下来。 刚刚等她的时候,系在手指上抛着玩。 陆辞一边取下来,一边向她解释道:“经管院要昨晚整场演出的视频和照片,我拷了备份给他们送过来,想到你也在这边,所以把你的照片和视频也给你拷了一份。虽然时长不长,但怎么也是你第一次登台,留个纪念吧。” 她伸手拿过来的同时,陆辞继续向她说道:“我也不知道你昨天会有表演,是社里安排我去拍摄,我如果知道有你,会提前找好角度和位置,帮你多拍几张好看的照片。” 她握着手心的u盘,似乎还能感觉到他的温度。 她笑着说:“你已经帮我拍得很好看了,谢谢你。” “他们发在公众号那张?”他似乎也知道这件事,轻笑一声,说道:“我社长截图给我看了,底下评论真多,你可得擦亮眼睛,别什么人都答应。” 她点头,“我会擦亮眼睛的。” “下次有正式的演出,如果需要人拍照,可以找我,我要是没空,也会找我认识的摄影师朋友去帮你拍的。大学多留点美好的回忆,虽然读书挺重要的,但开心也很重要。” “嗯,好。” 他来找她一趟的事似乎就结束了,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落在他的脸上的光影斑驳也消失了。 他个子很高,看他只能仰着头。 他说,“走吧,去吃饭。” 他到哪都一身散漫松弛的自由,仿佛天生就擅长洞悉人心,能照顾到每个人的感受,哪怕她安静话少,也不会让气氛变得尴尬冷场。 他很自然地跟她说着这边的食堂饭菜怎么样,由于来这边少,只吃过几次,只记得哪些窗口好吃,有些还没吃过,然后问着她吃没吃过,口味怎么样。 第87章 很自然进行的对话,走在他的身边,风很轻,阳光也很亮,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会一直这样在他身边。 高三的那年,和他是同桌。 由于食堂很挤,排队要很久,吃个饭要消磨不少时间,所以班上部分人干脆在教室里做会儿题,等食堂的高峰期过了再去吃,减少食堂排队消磨掉的时间。 而她因为和他同桌坐在一起,出门就变成顺路,一起穿过操场和林荫,在人流已经稀少的食堂里坐在同一桌吃饭,说着上午的课、昨天的模拟考、下个月的联考。 虽然同行的还有班上他关系好的男生,好几个人吵吵嚷嚷,她几乎没有跟他说几句话的机会,可她很喜欢那段看似平淡又普通的时光。 安静走在他身边的时光。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像那样走在他的身边,听他语气散漫随意地说话。 沿路种满的玉兰树开着花,她喜欢这样洁白的花朵,轻盈向上,南北方气候太多不同,这些花却可以让她想起遇见他的南方。 还有他曾在她面前露出过柔软的那个晚上。 穿过林荫道的时候,有一瓣玉兰花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她伸手替他拿下来。 一时没有舍得扔掉。 陆辞低头看到她手上的花,忽然问道:“玉兰花的寓意,你知道是什么吗?” 花瓣捏在她的指尖,她点头,仰头看着他,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感恩之心。” “是吗?”他似有意外,还是那副好看的笑,随意的语气,说:“北方很多这种树,我听到的说法是友谊长存。” 第38章 . 那天以后, 她又很久没有再见到陆辞。 但是依旧从身边的人口中,能够不断听到他的名字。在人才济济的北城大学里,他依旧像从前一样, 到哪都惹眼。 有关他的传闻很多,有他得奖的, 也有他参加什么活动的, 他在球场打个篮球都会很快就传遍, 很多人都会去篮球馆看他打球。 但是年轻躁动的年纪,最津津乐道的,还是哪系系花、哪院美女对他追求不放, 有人为了他转专业,有人为了他参加比赛,有人为了跟他说几句话去当志愿者, 在球场上忙前忙后,百般招数只为了得到他的一眼。 只是这些传闻, 全都没有结果, 他平等地不给任何人机会,因此还有好事者开了赌注, 谁能最后把他拿下。 连她的室友都特别感兴趣地看着这场漫长没定论的赌注, 分析了诸多陆辞的追求者。 无一不是漂亮的。 清纯的、艳丽的、可爱的, 开朗的、清冷的、温柔的, 一曲敦煌舞在比赛上斩获头奖的, 自媒体视频一发就百万点赞,主持人比赛舒展大方端庄有度,什么风格什么性格的都有。 “连我都会心动的大美女, 他是怎么做到完全面不改色拒绝的,陆辞怕不是个gay吧。” 她洗完澡从浴室出来, 就刚好听到室友的这句。 她默默的擦着头发,在吹风机的轰鸣声里,依稀模糊地听着她们继续有门有道的分析。 最后,她们下结论,“我才不信有男人能清心寡欲到这个地步,尤其是这种长得帅、家境又好的,什么都不缺,从小就追求者一大片,肯定心里门儿清,要么是个gay,要么是享受这种可以流连花丛的感觉,心底又自恋又自大。” 等头发吹完,她回到自己的桌前,打开电脑继续敲着数据和报告。 校赛就在这个五月,老师对他们很看好,提了不少建议,最后的时间还在不停修修改改。 五四节的晚会也在即,舞蹈社的排练也越来越紧凑。 她几乎每天的时间都在固定连轴转,上课、图书馆、实验室、舞蹈室,每天回到宿舍的时候都已经很晚了。 周末倒是能喘口气休息,但也有着各种各样的聚餐,大学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 尤其是自从陆辞给她拍的那张照片在学校的告白墙火了以后,许许多多牵桥搭线的人要到她的联系方式。 她没有全都拒绝,她也在尝试着,让自己接受别人,不想让自己困在暗无天日的无望里。 室友都帮她打探过,长得帅、家里有钱、会唱歌、会弹钢琴。 “好多人追呢!你可得把握住啊!”室友们都这样劝她。 室友给她不停翻着找来的照片,“你看,是不是超帅,这是他们院的球赛,他打篮球的照片,这是他在迎新晚会上弹琴的照片,这种货色可千万要谈一谈试试!” 室友们热情,致力于大家都能在大学四年脱单,谈上帅哥。 跟她这个一直都在生活困苦里挣扎的人不同,她们从小就在殷实的家底里懂得享受当下,男人像包包、项链、香水,是享受当下的新鲜品,是帅哥就尝尝咸淡,从不困于一段感情难舍难分。 走出南方那座困住她的城市后,每天都在接收不同的、崭新的人和观念,这些跟她截然不同的人生观念,耳濡目染地影响着她,所以,她其实,也不算抗拒。 她试着去接受这些人的亲近,和他们聊天,和他们见面。 在诸多好友请求里,她也挑选了一下。 室友问她,“为什么这几个你同意加好友?” 她直白:“帅。” “这个……好吧,确实不如前面几个,想不到,我们宁宁也是个看脸的。”室友很满意地拍着她的肩,“就是要这样,谈就要谈帅的。” 第88章 但她实在很忙,图书馆里一坐就是一晚上,上课也专注听课,从不分心去看手机。对她来说,更重要的还是自己的未来,因此并没有特意抽出时间去应付给她发来的消息。 图书馆要闭馆了,下课了,这才合上书,拿出手机,回一下别人的消息。 因此她给人的感觉很高冷,那些趋之若鹜的追求者没多久就散了,浮华紧凑的时代,似乎容不下更深一步看透灵魂的人,见色起意的好感很快就散。 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平常又忙碌地继续着自己的人生。 还有人在食堂或者教学楼下假装偶遇,求帮忙填调查问卷,搭上话后找理由加上微信。 那是唯一一个有点儿眉目的。 她起初不懂这些路数,只当是真的在楼下碰到了帮忙做调查问卷的人,对方求她加个微信,这次问卷做完后再帮忙再填一次结果反馈。 学校里常有做问卷的作业,她也只当是顺手帮个忙,一个随机的偶遇。因为加上微信后,对方也是聊正事的样子,说着调查问卷的事。 对方热情开朗能说会道,左一句今天顺路路过这里,右一句怎么这么巧,找她不是让她帮忙带问卷给同学朋友,就是顺路路过这里给她买杯奶茶,谢谢她的帮忙。 一来一回都事出有因,正正经经,聊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一点没有让人感到有别的什么目的。 于是莫名成了每天都要回几句消息、每天都能偶然或有事见一次面的人。 她和对方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就变得熟悉了起来,当做是一个寻常的、偶然认识的朋友。 后来的周末,他会托她认识的朋友组个聚会,叫了她认识的同班同学,叫了她认识的社团里的朋友,还有她工作接触认识到的朋友,对她来说都是熟人,只是朋友周末一起出去玩,到了那儿,才“很巧地”发现对方也在。 座位都坐满了,他很热心地叫她过来坐她身边,给她点餐问她口味,一点都不让她怯生,体贴又自然,她还觉得他这个人挺好的。 当时并不知道,这些都是对方追她的套路。 而且追她的架势还挺轰动。 因为对方也是院系里小有名气的人物,拥有众多迷妹,这段时间一直往她身边跑,他身边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时候碰到认识他的朋友,他的朋友挤眉弄眼揶揄,他还作势踹对方,让对方别乱开玩笑,一点都不让她感觉到不自在,所以她一直没有往这方面想。 知道她五四节要在晚会上跳舞,还很热心地说到时候请摄影师给她拍照,保证把她拍得漂漂亮亮的。 那时候她想,这样也好,不用麻烦陆辞了,也不会给他带去困扰。 后来,大概这事真的挺多人听说的,连陆辞都知道了。 给她发消息,“杜子优在追你?” 他人缘好,学校里许多人都认识,或许早就听说了,只是没有必要插手干预,她只是他的朋友,怎么谈恋爱都是她的事,没有人会去插手朋友要不要恋爱。 甚至,如果她真的幸幸福福的谈恋爱了,他还会调侃一句,或者祝福她吧。 但她那时候并不知道杜子优这些路数都是在追她,她接触到的追求最多也就是加上微信聊天,或者是小组作业的时候,同组的男生看到她就红的脸、小心客气地请她喝奶茶,知道她没这个意思后就放弃。 这是第一个,套路又花又自然,自然到她根本没有意识这一步步顺理成章似的熟稔,都是对方是在刻意为之的一点一点培养感情。 所以看到陆辞的这句,她有些莫名其妙,回他:“没有吧,只是朋友。” “你只把他当朋友?” 这句话她看了很久。 其实,是的,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是很好的朋友,在她心目中是这样。 她虽然不懂这些追人的套路,但是从小的环境所致,察言观色的本领很强,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家境、为人处世、交际圈子,都跟她不是一路人,所以连朋友都做不了多么亲近的那种。 但是慢慢打着字,点下发送,回的是:“我不知道,他人很好。” 消息回过去后,有短暂的沉默。 她的心跳一点一点变得起伏不定,盯着那行字很久。 这样,陆辞应该就不会再察觉到她的心意了吧,你看,我也是会恋爱的,我也会有喜欢的人,对你真的只是感恩才在意你。 她已经不贪心了,只愿友谊长存。 这次沉默得有点久,他特意来问这件事,应该不是在挑在忙碌的时候,不是抽不出时间回,他应该是不知道怎么说。 但她也不觉得,他的沉默和迟疑是对她喜欢上了别人有所在意。 好一会儿后,陆辞似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措辞,“真觉得他人好?” 她轻飘飘摁下一个字,“嗯。” “哪儿好?” 她开始乱编:“就是好啊,长得好看,人也会说话,每次找我帮忙都会给我带零食奶茶。” “零食奶茶就哄到你了?” “挺好喝的。” 对方正在输入中。 几秒后。 “温雪宁。”这好像是第一次,在聊天框里,完完整整叫她名字,“你能不能多长点心。” 只是隔着屏幕,没有语气的文字,都能感觉到他好像是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第89章 然后他说道:“他人不行,信我就别跟他谈,要谈也谈个正经的人。” 她那时候真的不知道杜子优是在追自己,所以陆辞的话让她很莫名,以为他是听谁乱说了当真,回他:“我们还只是朋友,没谈。” 陆辞:“行。” 过了一会儿,似乎又不放心,又发过来一句提醒,“反正你自己注意着点儿,他要是追你,最好拒绝掉,眼睛擦亮点儿,别招惹这种花花公子。” 他是男生,再是朋友也隔着男女有别,有些话总没法像闺蜜好友那样说得太深彻,他的提醒也只能点到这里。 因着陆辞的这次对话,她才开始琢磨杜子优是在追她吗。 但是对方的路数太自然高级,她也没有谈过恋爱,并没有这方面的判断经验,再加上自小所致的性格缺陷,习惯性自我否定和贬低,因此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自恋了,杜子优的每个举动都没有过分暧昧出格,并不像在追她,陆辞这样说只是因为听说了什么不切实际的传闻。 校赛结束的那个周末,她从西楼出来,很巧地再次碰到杜子优,他也一副很惊讶似的碰到她了,想起来她今天在比赛,于是顺理成章地说请她吃饭,庆祝她比赛结束。 “你可是我身边第一个参加校赛的朋友,怎么也得请你吃个饭庆祝庆祝,沾沾学霸的光。” 他当时本来就约了朋友吃饭,而且都是她也认识的人,说什么都要拉上她一起。 对她来说一切都是巧的,顺理成章的,只有她不知道。 到了那儿,吃完饭一起唱歌。 没想到的是,陆辞也在。 她是最后一个进的包间,因为在刚到的时候有个女同学让她陪着去一趟卫生间,因此最后才过来。 到了门口,一推开门就看到陆辞,坐在不算中间的位置,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态,懒怠的笑,一身的散漫透着股对什么都不上心的坏劲儿。 几个男生都在跟他聊天,他听得不算认真,但不难看出他们对他的态度带着几分殷勤,连杜子优也是这个态度。 她进来时,陆辞的眼皮抬了抬,朝她看过来。 她低敛下眼睫,避开和他交集的视线。 下一秒,杜子优见她来了,立即拉她过来。 这里的人都是刚才吃饭一起的,只有陆辞不是,杜子优立即向她介绍着陆辞,态度都变得不一样,似乎能跟陆辞认识,连带着他也能被高看一眼,与有荣焉。 陆辞坐在沙发上,扬着的视线看着她,而后对着杜子优笑笑,“不用介绍,我认识。” 好像还是多年前的校门外,他自然地说着:“我朋友。” 杜子优的表情一下变得吃惊,甚至几分不可置信,不明白她这样文静好拿捏的土包子怎么会认识陆辞。 但摸爬滚打的人精,很自然地收敛起自己的想法,热情地笑着:“认识就好,认识就好。” 然后带着她去旁边沙发坐下,很体贴地为她考虑:“之前活动认识的,因为不确定他来不来就没跟你说,他这人平时忙得很,请都请不来,还担心你不自在,既然是朋友就好。” 杜子优一直坐在她旁边,很体贴问她怎么不唱,有没有喜欢的歌,很寻常地像照顾朋友的情绪,不让她干坐着冷场。 她摇摇头说不想唱歌。 他的朋友叫他,“杜子优,到你的歌了——” 他拿过话筒。 还是坐在她的身边,对着她笑:“那你听我唱。” 灯光迷离,她第一次感觉到暧昧,这时候环顾四周,忽然读懂了别人的视线。她并不是来捧场凑局的边角料,她才是今晚的主角。 她握着手机,浑身上下都是不自在,坐在这儿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因为他的朋友还过来帮衬,坐在杜子优旁边一块儿唱着,旁边的其他人都拍着手掌,视线都在看他们这边,众目睽睽,她像被人压在了这里,忽然起身离开会让所有人都觉得奇怪。 一首歌唱完,杜子优身边的朋友立即起哄似的问她:“我们杜哥唱歌好听吧?去年可是拿了校园十佳歌手的,他拿奖之后我们一直想听他再唱这首,这家伙摆谱得很,死活不唱,这还是第一次唱。” 杜子优作势要打他,“少来啊。” 然后对她很体贴地笑,“别听他们胡说八道,这帮嘴碎子就会开玩笑。” 她借着这首歌唱完的空档,想要暂时离开一下这里密不透风的空气,起身说去趟洗手间。 她走到长廊尽头,不适地喘口气。 同时给室友发着微信,想让她们等会儿帮帮忙,打个电话,假装有急事让她回去。 这个时候,微信屏幕弹出一个语音通话请求。 是陆辞。 他还发来一条消息,只有一个字:“接。” 她茫然地点下接通,以为会听到陆辞的声音,正要问他是有什么事吗,语音的那头传来包间里的声音。 杜子优忙忙碌碌地指挥着大家摆鲜花,“那个玫瑰花你藏后沙发后面,等会儿我唱歌的时候递给我。” 旁边是刚才那个帮衬的男生,“还是我们杜哥段数高啊,听说别人加上她连个聊天都聊不上几句,一个月就被我们杜哥拿下了。” 杜子优语气佯装谦虚,“可别,人家还没答应我呢。” “这不马上的事儿吗,等我们杜哥今晚告白正式开追,拿下也是一两天的事儿,什么高冷白月光,我们杜哥说一个月就是一个月。” 第90章 杜子优被夸得心满意足,交流着自己的经验:“女的嘛,都一样,尤其是她那种家里条件不好的,看似防备心强,实际上敏感脆弱得要命,一旦接近就轻而易举,多买几杯奶茶多说点夸的话,立马就上道儿。” “还有三天才到一个月,看来我们杜哥要赌赢了。” “哈哈,说好的啊,两百块。” 屏幕上,陆辞的消息再次发过来。 “听清了吗?” “喜欢他?” 第39章 . 她在公交车站的长椅坐着。 手机上的聊天陆陆续续, 是室友们在群里聊天,在说她今晚一过,说不定明天就脱单了。 她默默冒泡, 回一句:“没,发现他是个渣男, 我走了。” 室友们以为她这会儿应该在幸福的告白仪式中, 万万没想到她会冒泡, 然后一看她发的信息,一个个都惊得连忙追问。 “啊啊啊?他脚踩两条船?” “和别人有暧昧?” “不应该啊,我们打探的消息没这方面啊, 虽然换女朋友是挺勤的,但是给女朋友花钱可大方了,又帅又有钱, 这谈俩月等于白嫖,根本不亏啊。” 她回:“你们知道他在追我?” 室友比她还震惊:“不是吧, 这么明显你都不知道啊!” 原来很明显吗。 她好像一点都没感觉到。 她挠挠头, “他不是真心的,不是因为喜欢我。” 室友嗐一声, 以为多大点儿事, “你管他真不真心的, 帅不就行了, 这年头谁在乎真心有多少, 有点喜欢就够了,谈恋爱就应该要么找帅哥,要么找有钱的, 你图人家的真心,等人家不喜欢你了你什么都没有。你看看你实验室那几个歪瓜裂枣对你是不是真心的, 倒是每次一见你都脸红,说话磕磕巴巴的,但真心有什么用。” 她仔细想了想,回:“虽然不是大帅哥,但也模样清秀干净吧,怎么能用歪瓜裂枣来形容。” 室友:“跟杜子优这种货色比,可不是歪瓜裂枣?” 她想了想实验室那几个男生和杜子优的差距,按这样说,那跟陆辞比起来,杜子优也挺歪瓜裂枣的。 这样一想,好像真的没救了,没有人比陆辞更好了。 他既帅又有钱,给她钱也很大方,还惦记着她那点自尊心,知道她可能舍不得买电脑又不好意思要,想方设法迂回又迂回地给她送一个。 脸颊上忽然一热。 她整个人怔了一下,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 陆辞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杯奶茶,正贴在她的脸颊上。 见她抬头,那杯奶茶拿下来递到她手里。 她有些茫然地问:“给我买的?” 陆辞侧头,下巴抬了抬,指向对面的那家奶茶店,再转头看向她,面色仍然不算好看,说话语气也不算好听:“我进去就问哪杯最贵,店员就给我做了这杯。” 她眨了下眼睛,不敢说话:“……?” 果然,再下一句,语气仍然算不上好,“喜欢喝奶茶跟我说啊,怎么几杯奶茶就被人骗了。我今天不在你打算怎么样,答应他,跟他在一起?” 他唇角扯了个弧度,微挑着眉,“我这样,算不算坏了你的桃花啊?温雪宁。” “……” 她现在是不是应该,表现得比较伤心,还是说,被渣男骗应该是生气? 毕竟,之前为了骗陆辞,表达的是自己有点心动了,今天杜子优又准备了一场浪漫告白,在陆辞的视角里,她好像是有点喜欢杜子优的。 她现在,好像应该是被渣男骗了的失恋者。 她握着手里温热地奶茶,慢悠悠的,点了个头,“嗯。” 陆辞像是被她气笑了,伸手就要敲她的额头。 但是到了面前,他的手硬生生停下了。 夜色轻轻的风吹过,他的身后,夜色的灯光随着车流缓慢穿过,流动的夜色无力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夜风中,他的发梢很轻地被吹动着,又很轻地落下。 他的手静静地收回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她立即站起来跟上。 他走得不算快,所以很快就能到他身边。 她喝了一口奶茶,其实,她好像,也不是很喜欢这种甜腻的饮料,当初说奶茶好喝也是骗陆辞才瞎编的。 这时候,听到陆辞说道:“温雪宁,你是真的喜欢他?” 她低头捧着奶茶,还是点了个头:“……有点吧。” “为什么不回去?他都准备好给你告白了。” “他不是为了打赌吗,又不是真心的。” 陆辞轻笑一声,“还行。” 她抬头,看向他:“什么还行?” “脑子还行,没真的笨到知道是渣男还舍不得放手的地步。” “哦。” 她抬头还是看着他,夜风里,他高高的个子视线平视前方,路边的灯从他的身侧划过。 他眸色依旧深黑,望不见底的宁静,眼睫细长轻颤,和风一样轻。 “陆辞。” “说。” “是不是真心的,很重要吗?” 他原本望着前方的视线,终于在片刻的轻颤后,低头朝她看过来。轮廓被路灯照亮的刹那,眼底仍然是望不见底的深黑。 她握着手心里温热的奶茶,迎着他的视线,“我室友们早就看透杜子优是在追我了,但是她们没有像你一样提醒我,反而很支持我能和他谈一次恋爱,因为他帅、有钱,虽然花心,但是对女朋友很舍得,她们觉得真心有多少不重要,因为真心会变,分手时除了一身受伤什么都没有,而图对方帅、有钱,是享受,我的室友们都是享受当下的人,所以她们不觉得杜子优是不好的选择。” 第91章 他的脚步有片刻的停顿。 望向她的眼眸,深黑的宁静。连他额前的发丝都在夜风里吹动了,可他的眼底,一望无际的黑。 歌厅就在学校商业区附近,所以沿着路往回走就是回学校,周末的晚上,四处都是出来玩的人。 有三五成群的朋友,也有牵着手散步的小情侣。 北城的夏天来得很晚,明明已经快要到入夏的时节,入夜后的风里仍然带有冬天似有若无的枯涩,干燥的冷,萧瑟的风。 他站在她的面前,很静地看了她两秒,然后,脚步又继续往前。 他慢慢地走,慢慢地说:“所以,你想恋爱,是受了室友的影响?” “有一点吧。”她继续走在他的身边,跟他说着自己的感受:“其实进入大学以后,我过得一直都挺迷茫的,我像是一条困在鱼缸里的鱼,忽然来到宽阔的大海,每天都在面对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思维,什么都是新鲜的,什么都是想尝试的,只有学业是我知道我要做的事,你发给我的那些奖学金、保研、大赛的目标,只有这些是我坚定想要的,除此以外的其他东西都杂乱、新鲜,眼花缭乱,我的室友们的观念很有意思,所以我也想试试。” “可是温雪宁——” 在她话音落下后,他这样说。 然后又停顿。 静了一会儿,还是安静。 她抬头看向他:“什么?” 夜风里,陆辞望着前方,他的轮廓看起来欲言又止。 她笑起来,“没关系,随便聊聊,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有什么观点也可以跟我说。” “你跟她们不一样,你明白吗?”他停顿后又望向她,“你的人生跟她们不一样,她们有承担后果的资本,也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可你的人生不是,连陷阱都分辨不出来,那样的花花公子你玩不过的。起码现在不能这样,你现在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 “嗯,我明白。” 她低回头,看着自己的脚下。 北城大学的马路,踩过多少梦想的脚印,现在,她正走在这条道路上。 “我最想要的是什么,我知道的。” “不过,我好像也知道了,你为什么会生气。”她轻轻地笑着,踩着脚下的影子,“你放心好了,我不是笨蛋,虽然现在有点迷茫,但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我一定要得到的什么。杜子优也好,其他的爱慕者也好,他们其实都不重要,这些都只是我的尝试,尝试过后,好像没什么意义,因为我发现,有没有人喜欢好像都不会让我开心,没人喜欢也不会让我觉得自己没用。” “你该对我有点信心的,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来着,沉默和温顺只是我的生存法则,但我这个人实际上倔得很。目前看来,我好像也和你一样,冷血得很,大概率也会孤独终老吧。” “你不会的。” 风很轻地吹过,那个刹那,看得到灯光划过他的眼睫,很轻的被风吹。 或许是因为她说了很多,他也不再欲言又止,慢慢说着他的想法,“我本来,不想说这些,这些大道理的话都让我觉得不够尊重你,我虽然一直帮你到这里,很希望看到你能有一个好的前程和未来,但是人生是你的,怎么选怎么走都是你的事。” “可是温雪宁。” 他的停顿,又回到了刚才。 然而这一次,他说了下去,“去年的暑假,我回国请你来吃饭的那天,我听你说你怎么从你爸那里要到钱,听你说穷怕了,听你说最可怕的不是物质的贫穷,而是这样的成长经历带给你的精神上的贫穷,你说你第一次感觉到安全感,会记住这种感觉,为了这种感觉而努力。” “那天你说的每个字我都记得,你说这些话时的表情,我也都记得,我一直都记得你那天带给我的感受,比起第一个冬天在餐厅看到你打工还深刻。” “所以比起跟杜子优这样的人恋爱,享受当下,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喜欢你的人,我更希望你好好生活,总有一天,会有你喜欢、对方也喜欢你的人出现。温雪宁,你值得有人全心地爱你。” 这好像是陆辞对她说过的最长的话,在这个以为是她失恋的夜晚。他走在她的身边,因为她的坦诚而对她坦诚,又或者是安慰。 夜风很轻地吹。 她忽然也想起来了他说的那一天。 她向他长长久久地叙述自己的过去,他就坐在她的对面,每句话都那么耐心地听。 再也没有人能像他一样,这样耐心地听她的苦悲,然后又这样耐心地,陪她走过这一程,他明明可以什么都不管。 那天她很想很想知道的答案,原来就在眼前。原来这就是她那天带给他的感觉,他有一颗容易心软的心脏,所以记住了她的每一次无助,所以一次次在她困难的时候出现。 他在那一天也说过,温雪宁,你要好好生活,以后,会有人爱你,全心地爱你。 风忽然就吹进了眼眶,有种苦涩的酸胀。 陆辞他不明白,那一天或许永远不会再有了。 因为这世上最希望她能够幸福的人,就是她最贪图的人,没有人像他一样对她好,也没有人像他一样难忘。 怎么才能放下他呢,她尝试去接受别人,可是别人的心意并不能填充她的空缺,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茫然,自己在做什么,浪费这些时间是在做什么。 第92章 比起比赛、奖学金、保研,这些根本没法让她感到满足,她的尝试接受,甚至不能让她从一道题里分神去回信息。 时间可以吗。 也许一年、五年、十年、一百年,人生那么长,总有一天会放下他吧。 可是,如果时间停留在高二那年冬天之前就好了,他只是一个发光的、耀眼的,看一眼就会喜欢上的人,她和其他所有仰视者一样,在人群中看他一眼,他让人怦然心动,然后随着毕业也会淡忘,只留在记忆的长河里照亮着青春。 可偏偏那一年寒冬腊月,有个人坐在便利店的长椅上,在寒风里等到她下班,他说我可以帮你,我希望你如愿。 那个冬夜明明没有雪,只有干燥的冷、苦涩的风,可是他坐在那里就是救世的神明,她的这一生都无法忘记那个画面。 她曾对他说,她很感激他,他在她的人生里永远有着深刻的一笔。这些话是瞒天过海想要藏住自己的暗恋,可同样是真心的,即使没有那些晦涩懵懂的爱恋,他也因此永远难忘。 “怎么不说话。”夜风很轻,陆辞侧头看着她,并不知道她低头的眼眶酸胀。 “我在想。”她吸了吸鼻子,装作是被冷风吹得有点着凉,然后才能继续用刚才那副随意闲聊的语气,跟他说:“我长大到现在,你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人,给我交学费买手机买电脑,现在有渣男想骗我,你还保护我,第一次有人保护我,就像哥哥一样,你要是我哥就好了。” 夜风中静了有一会儿。 随后是陆辞的嗤笑声,他也道:“是,我要是你哥就好了。” 这话听着,不太像好话。 “嗯?” “我哪儿用得着费劲跟你说这些,直接打断那家伙的腿。” “我哥不能这么暴力。” “我也不是你哥。” 话题就这么结束了,风冷了下来。 陆辞还是走在她的身边,走在送她回宿舍的路上,她一路上低头抱着那杯陆辞给她买的奶茶,感受着奶茶的温度由温热到变凉。 这样一路快要走到了她的宿舍楼前。 许多小情侣在这里难舍难分,说着情话,偶尔接个吻。 陆辞站在她的面前,她因此忽然有一刻的错觉,他们和周围那些难舍难分的小情侣一样,因为此时他们同样在彼此面前,说着再见。 但是很快,路过的人将他认了出来,互相拉着身边朋友,小声惊呼着陆辞怎么在这儿。 她趁着那些人看清她之前,飞快地朝着宿舍楼里跑进去。 等到跑出去好远了,进了回宿舍楼的小路,她才停下来,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那段跑过来的路尽头,玉兰花在夜色里绽放,灯光从树影中坠落下来。 他还站在那儿,接住向他坠落的那片玉兰。 第40章 . 下了几场轰鸣的雷雨, 打落了最后几朵残败的花,浓绿渐渐取代了校道,夏天在这时才悄悄的来了。 校赛拿了奖, 省赛的名单也通知了下来,老师让她和组员再改改材料, 时间不多, 又赶上期末, 整个六月过得毫无喘息,眼花缭乱的日子随着期末的到来都暂时停了。 有时候从图书馆出来,脑子里还在想着刚刚做的题, 随手拿出手机看一眼有没有人找她。 有正经事的,她立即就回。 一些嘘寒问暖东拉西扯的,她看一眼也不知道回什么, 于是先放到一边,去回那些有正经事找她的。 等她回完那些找她有事的信息, 疲惫的大脑转个头就已经忘了。 回到宿舍洗漱躺下放松下来, 拿出手机一看,才想起来这些消息没回。 简短地回应几句, 又起来拿出电脑修改比赛资料, 手机搁在一边, 那些随后而来的回复又要等到她改完资料才能得到回应。 于是, 这些试探的人际关系也陆陆续续停了, 无暇去想这些,也不怎么在意,只觉得清净了不少。 室友后来再给她推荐什么帅哥, 她也是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后面要忙省赛,如果进了国赛又要有得忙,等期末考试成绩出来看看,我想试着下学期开始就把大二大三的课都修完,给大三留出时间,到时候去付教授的项目,我忙起来顾不上看手机,不回消息总觉得不礼貌,可我又真的没什么时间。” 室友听了咋舌,这都什么魔鬼规划,虽然见识过北城大学各种人才,但没想到卷王就在身边。 “你的安排这么忙,哪有功夫谈恋爱啊,怪不得你那选课排得从早到晚,晚上还去图书馆,连手机都顾不上看一眼,一整天跟失联了似的,除了周末都约不到你,哪有时间体会帅哥的冷暖。” 室友一直对她每天泡在图书馆不能理解,即使到了期末周,她的室友们仍然没放过享受人生,一边焦头烂额应付期末考,一边纵情享乐都不放过,跟她一直在为了保研准备不同,她们只求不挂科。 所以,她们一直都不太能理解她这种苦行僧似的日子。 最开始她说要去图书馆的时候,她们还很震惊,直呼才大一就这么拼干嘛,不停地劝她别去什么图书馆,不如跟她们出去吃饭唱歌,多认识认识各系各院帅哥。 她们连零花钱都是五位数,每天化漂亮的妆背着名牌包包,习惯了在年华正好的年纪享受这个年纪的日子,不能理解她的没安全感。 一开始连她多看几页书都看不过去,想方设法拉着她加入她们,宿舍里每天都是打游戏连麦或者煲电话粥的声音。 第93章 她也是因此才长期住在图书馆。 所以虽然大家友善,性情都好,能做朋友,但在志向方面几乎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眼花缭乱的新世界迷人眼,每天都在面对新鲜的人、新鲜的观念,但人生百态各有不同,千差万别,不是谁都能做到百分百去理解别人的不同,室友能够和谐相处已经很不容易了。 最后,室友放弃了她,叫上其他人一起去酒吧,她继续早出晚归一页又一页地看书做题。 忙碌的入夏后,只有杜子优让她印象深刻。 那天晚上,她没有等到杜子优准备好的告白,从洗手间出去后就离开了。 正好她也没带什么东西,一个装手机和钥匙的小包随身背着,所以连折返回去拿东西都不用。 出来后,她给杜子优发信息,说自己有事先回去了,随后就把他拉黑了。 但是杜子优没有死心,第二天带了很多朋友来她的宿舍楼下,摆好蜡烛鲜花,还请了一支乐队在楼下唱歌,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可以说,是准备了一场蛮轰动的告白。 据说他在宿舍楼下等了很久。 为什么是据说。 因为她在图书馆待到了闭关才回去,那时候已经很晚了,校道上都看不见什么人。 杜子优根本坚持不到那个时候,因为他以为,她一定会不过几分钟就感动得下楼。 杜子优对她势在必得,对他这种女友无数的花花公子来说,她这种出身不好又零经验的女生是手到擒来,所以压根没对她有什么了解。 连她每天都在图书馆的习惯都不知道,硬生生在宿舍楼前造势很久,还以为她是真的狠心不愿意下楼见他。 十分钟没下来时,以为她是不好意思。 半小时没下来,以为她是闹别扭。 一个小时过去了,杜子优觉得不对,抹不开面子,叫了个认识的女生上去叫她下来。 结果人家一去,回来说她根本就不在宿舍。 一开始,杜子优还以为她是跟朋友出去玩了,奈何微信手机号都被拉黑,只能硬生生在楼下等,但是根本等不到图书馆闭关的时间。 等她抱着啃了一晚上头晕脑胀的书从图书馆出来,回到宿舍,邻里八方认识她的女生都立即涌到她宿舍来,绘声绘色跟她说着这件事。 告白的热闹大家都爱看,但主要还是因为对方是杜子优。 杜子优长相算帅,在学校里也小有名气,担任着院系学生会主.席,家里背景也好,经常见他开着跑车在校门口大摇大摆接送着女友,只是人特别花心,女朋友几个月就换,但对每任女友都很舍得花钱,化妆品包包说买就买。 总之,花花公子哥一个。 但对很多人来说,杜子优已经算是很难攀上的高富帅。杜子优搞这出告白,不少人是羡慕的,翘首盼望着,想看看到底又是谁这么好命。 结果热热闹闹搞了很久,初夏的蚊子都喂饱了,也没见到人。 据说,杜子优最后脸色特别难看,于是再也没来找她。 让花花公子哥头一回吃了瘪,在感情上落了脸,她一时间还挺出名,不少杜子优的爱慕者打听温雪宁是谁。 有人慕名来她上课的教室看她,有人在她跳舞的舞蹈室门口看她,都想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有些是喜欢杜子优的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心高气傲,也有些是被杜子优伤害过的人,幸灾乐祸地看看是谁让杜子优吃瘪。 总之,看热闹的人不少,不过后来也不了了之。 “你猜怎么着,因为有更离谱的说法。”室友说到这事儿直乐,“说你是陆辞他妹,这下好了,更出名了,但是真没人敢惹了。” 这话一说,几个室友都在笑。 她也跟着笑。 后来终于忙完了,她给陆辞发消息:“哥,最近忙吗?” 陆辞倒是很快就回:“在摄影社。” “哦。” “过来吗?” 她立即回一个字,“来。” 期末考试完,大家都陆陆续续收拾着回家过暑假,忙碌又紧凑的日子暂时告一段落。 各院系考试时间安排不同,离校时间也不同,但总归是考完一科少一点人,这会儿的学校里已经没有那么多的人来人往了。 比赛材料也已经交了上去,下一步通知还没来,于是这段时间算是空闲了下来。 室友们都已经回家了,她自己翻着衣柜,找出一条室友夸过好看的裙子换上。 又对着镜子整理过一遍头发。 看着桌子上的化妆品,犹豫过要不要化个妆,最后作罢,化妆好像太刻意了,从认识他的时候就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了。 从宿舍楼下来,迎面是入夏的热。 随着灿烂的光线涌入视线,听觉也开始扩大着一声声蝉鸣,勉强能够遮掩住胸腔的跳动。 她这样一路小跑,从林荫道穿过,脚步踩着一路的碎光,没多久就到了对面小区的摄影楼前。 还是那片高大的银杏树,这个时间段的学校里人已经少了,连路过这里的人都少。 脚步静下来后,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呼吸、脉搏,每一声都能盖过听觉里的蝉鸣。 这条路,她走过很多遍,但是每一次都止步于此。 等到呼吸放平,她才慢慢走完接下来的那一段小路。 第94章 到了摄影社的门前,她迟疑着要不要敲门,会不会又像去年,碰到社里的人齐刷刷回头。 她还是拿出了手机,给陆辞发个消息,“我到了。” 等了一会儿,不算久,院子里的蝉鸣声却密密匝匝,不断地涌入耳朵。 门从里面开了。 陆辞站在她面前。 又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上次见他的时候,入夜后的风里还带着凉意,白天的光线也远不像现在这样灼烈刺眼。 已经七月了,夏天又到了。 可他好像还是那个样子,几分懒散的笑,锋利的眉眼五官,带着点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散漫,身上却有着干净赤诚的少年气。 视线四目相对,却会在下一秒挪开。 他眼里带了点笑,侧身让开:“进来吧,没别人。” 她试探着往里面看了一眼,这才抬脚往里面走,两边看了一眼,问他:“大家都考完试回家了吗?” “你不知道吗,全校的期末考试安排里,最后一天还在考试的,只有四个专业,其中包括你和我。他们早就考完走了。” “那你在这儿是做什么?”知道没别人后,她四处看的动作也大胆了起来。 但是摄影社里窗帘都关上了,灯也没开,随着陆辞在身后把门重新关上,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她怕碰坏什么东西,脚步停了下来。 陆辞从身后经过她身边,一边回答她:“看看这学期拍的片子。” 他重新回到活动室里的椅子,前面是一块投影屏,也是此时昏暗的活动室里唯一发光的地方。 他的轮廓也被浅淡的光线映亮,叫她:“过来坐。” 她走过来的时候,陆辞已经调开投影仪。 在他的身边坐下时,投影屏已经开始放映,屏幕上出现一幕幕风景,这些景象很熟悉,明显是拍摄的校内,每天都能经过的教学楼,在光影的构图下,呈现出一种幽静的美。 她撑着脑袋看,问他:“这些是你们社里拍的照片吗?” 陆辞闻言,很轻地低笑一声:“你怎么不问是不是我拍的。” “啊,是你拍的吗?” “不是。” “我也觉得不太像。” 他眉梢微抬,似有意外,但眼底有笑:“你看过我拍的?” “看过吧,你给我拍的那张。” 昏暗的光线里,依稀听到他在身边很低的一声笑。 显然,那一张人像照片,不足以了解一个人的拍摄风格,她这样说,像是无稽之谈。 她理直气壮往下圆:“感觉,是感觉,感觉不像你拍的。” 他笑道:“感觉这么厉害。” “当然,谁让你是我哥。” 陆辞往下调着照片,连眼尾都没动一下,显然也早就料到她会来这一出,只在她这样说之后自然接话:“我不是你哥。” “哦。” “我不知道怎么传出来的,我只说过一次搭边的话,我朋友还惦记着我去年那台电脑,问我到底给谁了,他们平时就不怎么着调,如果知道是女生,非得刨根问底,越说越邪门儿,所以我说给了亲戚家的妹妹。” 风景的照片翻完,再往下开始出现人物,都是学校里的一些活动现场。她问:“这些是你们去帮忙拍的照片吗?” “嗯。” “你们社里的人拍的?” 他笑,“不能是我拍的?” “感觉也不太像。” 陆辞视线再次朝她看过来,昏暗的活动室里,勉强的投影屏是唯一的光源,浅淡地映进他的眼里,依稀看得见很浅的笑。 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眼,在昏暗里难以辨清。 他随后说道:“那来猜猜吧,哪些是我拍的。” “有奖竞猜吗?” “猜对一半的话。” “奖励是什么?” “你想要什么。” “没想好,等想好再说吧。” 他很轻地笑,“行。” 接下来的投影屏上,一张又一张照片放映下去,但是没有一张让她觉得是陆辞拍的,不过这些活动现场的照片也很有趣。 很多活动她没时间去看,但也耳闻过盛大,通过这一张张照片,也算是间接目睹。 再往下看,来到了她演出的那次五四节。 自己的脸出现在投影屏上,她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她下意识就道:“那天你去了?” 问完才后悔,问得好蠢。怎么能一看到自己的照片就下意识觉得是他拍的,这些照片明明是摄影社这学期的照片,完全可以是其他人去拍的。 但是问完,居然听到他很平常地嗯了一声。 他那时候,不是跟着导师出去考察了吗。 陆辞当时跟她说过,还兑现了承诺让认识的摄影师朋友去帮她拍。 光线昏暗的活动室里,即使坐在相邻的座位上,也因为男女界限而隔着合适的距离。 投影屏的那点浅淡的光源,难以看清彼此的表情。 浮游的光线落在彼此的轮廓上,暗淡难明。 还不等她先开口问,陆辞已经平常地解释道:“临时改了,那几天发烧了,我就没跟着去,晚会那天烧退下来了,所以还是过来看看社里的拍摄怎么样,不过由于我提前请假,社里已经安排了别人,这些照片是我社长和其他人拍的。” “这样啊。”光线昏暗,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她问:“好看吗?我练了很久。” 第95章 光线浮游的那一秒。 他回答,“好看,很漂亮。” “以后,你会被越来越多的人看见。” 第41章 . ——那你呢, 你会看到我吗。 但她知道,她不能这样问。 活动室里只有安静下去的空气,投影屏上, 照片一张又一张地放映着。光线浮浮沉沉,坐在彼此的身边, 谁也看不清近在身边的对方。 直到整个文件夹的照片放完, 也没再说话。 光线停了下来, 陆辞问她:“你还记得打赌的事吗,一张都不猜?” 她坦白道:“这怎么猜,这里面一张都没有。” 静了一瞬。 陆辞低笑道:“这么确定?” “这些照片虽然拍得挺好看的, 但是都只是镜头比较好,我一个新手学几天也能拍成这样,这些应该是你们其他大一新人的练习吧。至于你, 虽然没看过你拍的照片,但也听说过, 你可是拿了国际摄影奖的。” “听说还挺多。” “这怪不了我, 是你在学校里太有名了,听说的太多了。” 陆辞换了个文件夹, 这次直截了当跟她说:“这里的都是我拍的。” 她抗议道:“你直接告诉我了, 我还猜什么。” 陆辞很轻地笑一声, “不猜了, 你赢了。” “那我好好想想奖励要什么。” “行, 慢慢想。” 她忽然问:“什么时候都有效吗?” 陆辞故意似的笑了笑,“忘了当然就不作数了。” “那怎么行!”她又问:“要什么都行吗?” “当然是我给得起的前提下,万一你找我要别墅怎么办。” “啊, 别墅给不起吗?”她是故意抬杠的。 但没想到陆辞很认真回答了,“以前可以, 现在给不起了。” 昏暗的光线里,忽然有一瞬的寂静。 她试探着,不知道怎么问更多。 陆辞却在这一瞬的寂静后,直接告诉了她:“我的零花钱基本上都是我妈妈给的,但我已经不再要她给的东西了,现在我跟你差不多,靠着自己赚生活费。” 几秒后,她琢磨着他句话的意思,隐隐感觉到他和妈妈的关系可能已经变得不太好。 但是残忍的话不适合直白地问出来,所以她婉转了一下,问道:“因为你成年了,你妈妈希望你独立?” 他张了张口,随后有种不知道怎么说的词穷感,而后只能随意地笑笑:“算了,下次再说这些吧,不是看照片吗,寒假的时候就说想看了,好不容易才赶上你有空。” 她没再刨根问底地强求下去,顺着他的话说:“什么叫好不容易赶上我有空,你才是大忙人吧,一个学期到头都见不到几次。” “你也不好见啊温雪宁。” “我怎么了?” “听说要得到你一句回复都难如登天,几个小时才回一句,不到周末见不到人。” “……你怎么知道的。” “提你的人也不少。” 她呃了一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们的专业课好难,不多花点时间根本学不明白,我又想要绩点,当然只能多花点功夫,我学得头都大了。而且大一学的那点知识根本不够用,我还得花时间把还没学到的理论都补一补,不然实验都做不明白。” 陆辞听了只是笑,眉骨微抬了点笑,“这么说,我还挺幸运的?每次都回得挺及时的。” 昏暗的光线,可以藏住这一刻怦怦跳的心,她依旧闲聊似的回应:“你不一样,别人不知道但是你知道我的目标,你每次找我都是在我有空休息的时候,所以当然就能及时看到。” 电脑屏幕因为长期无操作而进入待机,面前离他们最近的光源暗了下来。 陆辞重新敲开屏幕,回到文件夹,是五个文件夹摆在她的面前,名字都是数字编号,没法初步判断出它们的类别。 陆辞看向她:“选一个吧。” “不能都看吗?” 他有些笑,“都看也要有个先后顺序吧。” “哦……那就……”她凑近一点,试图从几个编号数字中窥透玄机,但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伸手在几个文件夹前左右指指点点,最后随便在一个文件夹面前停下,“这个吧。” 她收回手,身体坐正回来。 短暂的呼吸挪动,忽然又闻到了他的身上干净枯涩的气味,熟悉的感觉有一瞬间涌进神经,脸上的温度都变得有点热。 刚才那短暂的几秒,离他很近,她在坐回来时才意识到。 心跳忽然变得惴惴不安,怕他多想,或者觉得被冒犯。 在她不安的这一秒,听到他语气依旧如常:“这个文件夹里的照片也是拍的校内活动。” 他打开了她选的那个文件夹,投放到投影屏上。 他应该是没有注意到刚才那微不足道的一秒,她稍微松了口气,脸上的热度也因此慢慢减下来。 她的注意力也回到了投影屏上。 虽然这些照片还是学校里的活动,但是和刚才的照片肉眼可见的不同。她不懂摄影,不懂专业的光影构图,但她是能感觉到他的照片和别人都不同。 看着一张张照片放映下去,她想到那些听说过的与他有关的事,当初社团招新还没正式开始,摄影协会就亲自去请他,希望他加入。 他拿过许多国内国际摄影奖,那会儿他才十六七岁。 第96章 听到这些事的时候,会有一瞬间的陌生感,没法把别人口中的陆辞和自己认识的那个人联系起来。 她认识他很久了。 每天都穿过远远的走廊经过他的教室,或者从课间操的队伍里慢慢向他靠近,每个能够看到他日子,都会想方设法地看到他一眼。 后来他们同在一间教室,也曾坐在回头就能看到他的座位。 在他获奖的十六七岁,他就在她的世界里。 她见过他和男生走在一起时懒怠的笑,像个坏学生。 见过他在篮球场上自信笃定地远远投球,扬起的弧度张扬又肆意,浑身意气风发。 也见过他握着笔低头认真看着试卷,脸上写满专注,锋利的眉眼因此冷沉,没人能够分走他的神。 他在一朝一夕融进她贫瘠的前半生,她的每一个孤独无助的夜晚,都是靠着去想那些与他有关的瞬间,让自己灰尘仆仆的世界看起来明亮一点。 可是即使朝来暮去,三年又三年,她触摸到的也只是他的一个碎片。 放学的铃声一响,他就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 她和所有人都一样,看到的只是他愿意被别人看到的那个侧面。 就像她曾经以为他很喜欢打篮球,因为很多次见到他都是在球场,直到体育馆的那个傍晚,他说只是打发时间。 她一直想看他拍的照片,从别人发出来的他的获奖作品里看过一两张。但是即使领略过他的照片,也无法把他和别人说过的传闻挂上钩。 到了这一刻,她坐在他的身边,由他亲自将这些照片放到她的面前,她才真正地将他与自己的世界里那个少年联系起来,心底涌上的,却是巨大的悲观。 即使自己也知道,他每天都出现在她的世界里,都是她的一厢情愿,但是这时候更直观的感受到,他过去的六年的确全都与她无关。 光影浮浮沉沉,一张又一张的照片往下放映。 照片是按照日期排序,随着熟悉的舞台出现,来到了这学期的五四节晚会,她的注意力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提了起来。 然而五四节晚会的所有照片都放映完了,也没有看到她。 而且,可能是因为那天他刚退烧,所以也没什么精力拍照,整个五四节晚会的照片都没有几张。 基本上每个节目只有一两张,她那个节目也只有一张,一张大舞台的布景,她站在众多人群之间。 他真的没有单独给她拍照。 他已经提前找了别的摄影师给她拍照,那天他又刚退烧,只是来看看社里的拍摄情况。 跟她第一次登台不到一分钟的那次情况不一样,他没必要多此一举单独给她拍。 即使知道是意料之中的事,有些隐隐约约的期待还是在这一刻熄灭了。 五四节晚会一过,这学期的照片很快就看完了。 屏幕又退回了电脑桌面,他再一次开口:“这次选哪个。” 她没了什么精神,说话也有点没劲,“你随便放吧。” 陆辞察觉到她语气的闷闷不乐,视线朝她看过来。昏暗模糊的光线,他在暗中打量了她一眼,眼里有点零星的笑,“怎么了,看个照片把你看得不高兴了。” 她已经想好了借口,所以对答如流:“运气不好呗,精挑细选了半天,选到的还是校内活动的照片,想看不一样的。” 陆辞只是笑,划到旁边的文件夹,“这个吧,这是我们期末前最后一次社团活动,驾车去海边拍的照片。” “哦。” “这个也不乐意?”他的语气带了点儿慢悠悠的调子,“雪宁同学,你想看的是什么?” 她不知道。 只知道这些都不是她想看的答案,但她想看的答案是什么,她不知道。 “这个呢?”她伸手去指另一个文件夹,这次注意了一点,没有朝着他的方向靠近,只伸手过去,问他:“这个里面是什么?” “建筑。” “学校里的?” “不是,是其他去过的地方,很多都是在国外的时候,旅途中拍的照片。” “那这个呢?” “雪山,戈壁,沙漠。” 她忽然有些怔,“你去过这么多地方啊?” “我的寒暑假基本上都是在国外,但我没法一直和我妈妈住在一起,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世界各个国家各个城市走走停停,不过城市去得再多也觉得空洞,无论什么样的人种,什么样的文化,人多的地方都会让我觉得吵闹,所以我更喜欢流连在这些地方,在方圆百里都没有任何人的荒地上,一待就是好几天,不会被打扰,也不会被找到,抬头是浩瀚的星空。” 她难得听到他这样语气缓慢地讲述他的事,可是听到最后,前面的话都顾不上思考,立即转头看向他,担心道:“方圆百里都没有人?万一有什么危险怎么办。” 他态度平淡,没有一点意外,似乎这个问题并不是没有想过。但他说,“结束也没什么不好。” 他一边平淡这样说着,光标已经挪动,桌面上最后一个她不了解的文件夹。 他点下放映。 投影屏上的画面刹那放大,整个活动室里的光线却忽然弱了,因为屏幕上出现的是漆黑无垠的夜空,确切来说,是宇宙。 可她的视线没法从他的身上挪走半分,身前的投影屏一张又一张地放映下去,但她再也没法从他刚才的那句话里走出来。 第97章 由深邃的宇宙带来的光线更淡了,连他的侧脸都几乎看不清楚。 照片一张又一张放映下去,只有偶尔瑰丽壮阔的星云能够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光线,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很平静地望着前方的投影屏,丝毫没有注意她一直盯着他的侧脸不放。 这些星空仿佛才是他的世界,看它们的时候,他比之前都要投入、专注。 随着照片不断放映,从漆黑的宇宙中透析出来的美丽,成了唯一能照亮他的光源,在他的轮廓上明明灭灭。 所有照片都放映完了,图片的最后,还有一行字—— 走向尽头,走向虚无,走向自由。 微弱的光线彻底暗了下去,连他在身边都快要看不清了,然后在下一秒,灯光大亮。 活动室里的灯重新开了起来。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把活动室的窗帘都重新打开,这世界的光终于明亮地照了进来,他也仿佛终于重新走回了光的世界。 拉开窗帘后,他转回了身,重新朝她走回来。 他的身影陷在他身后浓烈的光里,他还是那个发着光的,赤热的少年。 他这样一边朝她走过来,一边问她,熟悉的语调,几分懒散随意的笑,“饿不饿,出去吃饭?” 第42章 . 他们这次吃饭很简单, 就在最近的食堂,没有像过年那次一样,他开着车带她去寸金寸土的商贸中心。 学校的食堂还在照常供应, 但是许多学生都已经回家放暑假,食堂里的人流稀疏了很多。 这次是陆辞跟她介绍着他这边校区的食堂。 她应着声, “我来过。” 陆辞很了然地问:“来这边听讲座?” 这样反倒让她很意外。 虽然偶尔也会聊一些专业相关的东西, 但也没有到大事小事什么都跟他说的地步。 她沉默了一会儿, 没忍住问:“你怎么知道?” “看到讲座的宣传了,主题跟你比赛的内容不是相关吗,你肯定会去听。” 他猜得好对。 她重重点头, 语气还带着点认可的憧憬,“听了之后收获很多,不愧是大佬。” 陆辞笑道;“有收获就行。” “而且, 他居然是李诚明院士的儿子。”说到这个,她眼睛里的崇拜都多了点光亮, 语气带点惊喜:“我起初还不知道, 是我一起去的队友跟我说的,难怪那么厉害。” 蝉鸣声有一瞬间的放大, 刺耳地涌入听觉。 而后听到陆辞语气还是带着笑, “是吗。” “当然了, 李诚明院士可是未来五十年的引路人, 他的儿子当然也很厉害。”不过, 她也有些纳闷,“但是他没有在我们北城大学读博,而是去了隔壁学校, 而且,专业也不是李院士的领域。” “就像鲁迅的后人也应该成为文学大家?起码, 应该很会写文章?在写作上有所长?”他这样问。 蝉鸣起伏不断,从他们经过的树荫中不断扩大进听觉,尖锐又刺耳。 “我看过鲁迅长孙的采访,挺有意思的。”他说话的语气还是带着点笑,语气平缓,“作为鲁迅的后代,从小到大认识他的所有人,都会理所当然觉得他应该喜欢读书写作,见到他就让他写点文章来看看,而且出手就应该是鲁迅的水平,但他本人并不喜欢看书,挨不过别人的软磨硬泡,硬着头皮写了,结果人家一看,根本不是鲁迅的水平,还大失所望地指责一番,让他多努力,一定要写出像鲁迅那样的文章。” “哪怕长大后从事完全跟读书写作不搭边的工作,别人也会理所当然给他安排写文章的工作,还会按照鲁迅的习惯来对待他,比如说,鲁迅喜欢抽烟,身边人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也喜欢抽烟,但是他完全不会抽烟,不会抽烟就让他学,因为鲁迅会抽烟,鲁迅喜欢抽烟。” “为了逃掉祖父的光环,他故意走跟文人截然不同的路,毕业就去参了军,结果把他分配到了卫生所,原因是,鲁迅一开始就是学医的,学医也是继承鲁迅的意识,没想到不管走到哪里,都逃不开背上祖父的光环,是不是很好笑?” 他眼尾仍然弯着浅浅的笑。 漆黑好看的双眸,映着夏天的烈日,刺眼灼烈。 高温和烈日让人头晕目眩。 她仰头望着他眼尾的笑,还有些怔,因为陆辞很少说这么长的话。 除了今年暮春,从歌厅出来的那晚,他送她回宿舍的路上。 这是第二次听他说这么多的话。 身边的树桠上忽然放大的蝉鸣声,一下子把她拉回来。 她慢半拍地点头,回上他的话,“是挺好笑的……但是,对当事人来说,好像不太好笑,很无奈,一辈子都活在祖辈的身份下,没有人把他当成一个人。” 说完,她自己都有点抱歉,“那我这样想,是不是有点不尊重他,他自己的研究成果也很丰富,但我提到他的时候,第一个头衔是李院士的儿子,潜意识里是默认这个身份大于他本身的成就。” 陆辞低笑出声,“没关系,这样想的人不差你一个,人家说不定早都习惯了。而且,人家也不认识你,别说到当事人面前去就行了。” “那肯定不会,我接触不到这么厉害的人。” “以后会的,以后,你也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他今天的话都好轻柔,他总是说以后。 第98章 宿舍楼到了。 陆辞把她送到这里,仰头看了一眼玉兰花早已经凋谢的树桠,枝头接着夏天刺眼的光线,蝉鸣声起伏不断。 已经没有多少人来往的校道冷清,这一次没再有其他人,没有纠缠不舍的小情侣,也没有认出他的人。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她身上,微微弯了点笑,“回去吧,外面太热了。” 他的眉眼上还沾染着阳光的亮度,对她笑着一如从前,锋利的五官,偏浅的笑,眼底映着赤热,一身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懒怠。 她点了点头,“好,再见。” 转过身往前走的第三步,她忽然很不放心地,慢慢回过头。 他这次没有停留,背影已经在往回走。 掺着蝉鸣的树影落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一块块斑驳的痕迹,他每一步都走在光的阴影下,那些斑驳在此刻仿佛不再是碎光,而是一个个被强光烫伤的瘢痕。 她忽然朝着他跑过去,“陆辞——” 他走得不快,距离也还没远,叫住他名字的下一秒,他还没回过头,她已经跑到了他面前。 她跑得急,没刹住的脚步差点凑得离他很近,他的身体是下意识向后一步的撤离。 但她下一秒就稳住了身体站好,他僵硬的后撤也跟着停下来。 嘈杂的蝉鸣覆盖下,听不清某一刻停滞的呼吸。 “怎么了?”他语气如常。 听到他问,她自己也呆滞住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回来,只是觉得,他今天有哪里不一样,让人很担心。 她木讷的这一秒,陆辞倒是比她先反应过来,很轻地笑了一下,“今天说的话吓到你了?” 她忽然也找到了原因,用力点头。 他低头看着她,眼尾还是有笑,“不用担心,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我去的地方都挺安全,我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他站在她的面前,肩膀上的光斑晃动闪烁,头顶的蝉鸣高低起伏。 她望着他,呼吸和心跳有一秒变得很微弱。 然后,还是没忍住地说:“陆辞,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他挑了挑眉,语气带上点好笑,“说这么重的话啊?” “……总之,你也要好好生活,以后,你也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嗯,行。”他笑着问,“还有吗?” “没了……有有有。” “说。” “你微信名,是蝉吗?” “你英语不是挺好的吗,问我?” “那,那你头像是什么。” “这个真的不懂?” “我……我去选修一下天文?” “没这么深奥,别浪费这种时间,有这精力修第二个专业,不如修个对你专业有用的。” “哦……” “行了,进去吧,也不嫌热。” 她再一次朝着宿舍楼里面走去,回头看看他的背影,他再一次渐渐消失在那条碎光斑驳的林荫道。 东拉西扯问了一堆不着调的东西,但是她总觉得,那天的陆辞或许是有什么事犹豫着要不要对她说,她希望是自己的错觉。 七月二十五是她的生日。 一整天结束,没有等到陆辞的生日祝福,和今年冬天他生日的那次一样,她准备的礼物一直没有送出手。 他们好像还不是可以参与彼此生日的那种朋友,他连真实的生日都没告诉过别人,以前初中高中的时候,别人都是靠猜。 他好像一直在拒绝别人的触碰,无论是谁。 八月没有见过他。 北城的夏天干燥枯长,烈日卷着树叶边,风里尽是嘶哑的蝉鸣。 她的日程固定,兼职、宿舍、图书馆、实验室,联系最多的人是指导老师和队员,但总归是比上课期间轻松,可以睡几个好觉。 九月,国赛决赛结束,拿了一等奖回来,老师高兴得请大家吃饭,一路上直夸他们厉害,连这学期的几个比赛都已经规划上了,这话题到了吃饭的地方才暂时停下。 那段时间的商贸中心很热闹,一楼的广场上有很多活动,有穿着毛绒玩偶服的人发着传单和小礼物。 很多小朋友都被这只可爱的大熊猫吸引,争先恐后去要小礼物,和大熊猫合照,大人们则接过旁边的传单。 九月的天气还没过去暑热,高温蒸人,穿着这样密不透风的毛绒玩偶服,里面的人该有多热。 她这样想的时候,身边的几个队友已经被憨态可掬的大熊猫吸引了过去,也要了传单和小礼物。 要玩了小礼物,还要像其他人一样跟大熊猫合个影,正好老师带了相机,这一路上都在给大家拍照,这个环境喜庆,于是立即把她也叫过来,给大家拍个大合照。 她是队里唯一的女生,于是老师把她安排在中间,和大熊猫玩偶站在一起。 拍完了合照离开,大熊猫玩偶却拉住她。 大熊猫玩偶把手里的小礼物也递给她一份,朝她挥挥手。 她笑着回了一句谢谢,跟上老师同学的脚步。 吃完饭很晚了,商贸中心都已经冷清许多,楼下热热闹闹的活动早就已经结束收场了,老师去停车场开车出来,让他们在一楼等着。 暑热还没散的暮夏,外面的温度仍然是高温,几个人都眷恋着商场里面的空调冷气,站在商城里面等。 大家拿了奖,兴致都高,在一块儿兴致勃勃说着这几天的比赛,还有这学期的几次比赛,已经在提前说着主题和理念。 第99章 她顺便整理一遍自己的包,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不过东西都在。 拉上书包拉链,这时候忽然发现,挂在书包上的挂坠不见了。 脑子嗡的一声静止。 她立即翻来覆去再翻找一遍,真的没有。 身边的同学们还在兴致勃勃说着比赛和接下来的设想,没注意到她手忙脚乱的动作,老师的车开过来了,给其中一个同学打了电话,同学接到后招呼大家去外面上车。 她失魂落魄地再一次确认,真的不在。 脑内迅速回想了一遍,下车的时候还是在的,她摸过一次,应该是掉在商城里面了。 她立即叫住同学,跟他说自己有东西找不到了,要回去一趟,然后飞速坐着电梯沿路寻找。 老师给她打来电话,问她情况,听出她语气着急,问道:“你别急,慢慢找,我在这儿等你。” “不用了老师,我不知道掉在哪里了,可能要找很久,你先送他们回去吧,我等会儿自己打车回去就行,我到了给你报平安。” 老师不放心,已经很晚了,她又是女生。 车上的其他同学也说没关系,可以等一等,或者过来帮她一起找。 但她实在过意不去,因为那东西不值钱,实在不好意思兴师动众。 她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没放过电梯沿路的每一个边边角角,如果是掉在吃饭的地方还好,半路上掉了才是真的大海捞针,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 她实在过意不去。 老师考虑了一下,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这样吧,我先送他们回去,你找到后在那里等一等,我再过来接你一趟。” “太麻烦老师了。” “没事儿,开个车又不累,你要是路上出什么事我才是不放心。就这样说定了,你就在那儿等着啊。” 电话挂断了,她放下手机,沿路一寸一寸地找。 一路找到了吃饭的地方,问了店员,描述了一下外形,“是一个挂坠,大概是玻璃的……?很沉,是一颗星球。” 店员没什么印象,挺好心地问过店里晚上打扫卫生的几个员工,大家都回忆了一下,实在没什么印象。 这会儿快要打烊了,生意不怎么忙,经理也在,看她面色焦急,还调了店里的监控。 监控的镜头没有那么清晰,角度也是固定好的位置,她的书包放在身体另一侧,视野被挡住,看不到有没有挂件。 只能不停地拉进度条,终于在某一分钟,在她起身倒水的时候,错开的角度看到了她书包的挂链的画面,挂坠已经不在了。 进度条又倒退回她进店的时候,画面放大,错开的视角依稀看起来空空荡荡。 监控看完,经理很抱歉地说:“应该不是掉在我们店里了,把来的路上再好好找一找吧。” 她说了谢谢,离开的时候有些无望。 来的路上她已经找遍了,没有任何踪迹,会不会是已经被别人捡走了。 那个东西不值钱,是她在今年冬天买的东西,那会儿大一还没评奖学金,比赛也没结果,只能靠着自己要来的生活费,所以买不起什么贵重的礼物,一直没有机会给陆辞,她就自己随身带在身上。 虽然不值钱,但是或许小孩子看了新奇,顺手也就捡走了。 从电梯下来的路上,有些垂头丧气。 回到一楼,她坐在一楼休息的长椅上等老师来接自己。 对面是那家晚上在做活动的门店,她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大熊猫玩偶服,然后目光,再也无法挪动地定在那里。 已经没什么人的商城里,一眼望过去就能从玻璃门里看到里面的人。 那个穿着厚棉绒大熊猫玩偶服的人,此时抱着玩偶服的头套,黑发早就被汗水打湿,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脸颊因为缺氧和高温而略显苍白。 可是一双漆黑的眼睛却明亮逼人,带着赤热的少年气。 看清那张熟悉的面孔,她几乎下意识就站了起来,脚步朝着对面那家店走过去的第一步,对面玻璃门里的人要朝她这边的方向转过身。 她却飞快地逃进身后的那家店。 借着店里的货架挡住自己,胸腔的心跳和呼吸都还在高频地起伏,她缓慢抬起脖子,从货架的缝隙看向对面,他没有朝这边转过身,而是抱着玩偶服进了后台。 几分钟后,他已经脱掉了玩偶服,推开那家店的玻璃门出来。 他从商城的旋转门离开了。 玻璃门上晃动着金灿的灯光,他明明也该是这样一身的灿烂。 第43章 . 她在商城的长椅上, 一直等到老师回来接她。 老师见她神情恍恍惚惚,猜她东西大概是没找到,安慰着她, 这样一路回到了学校,老师把她送到了宿舍楼前。 她道了谢, 说了再见。 走上楼梯的路上, 却差点撞到匆忙下楼的人, 她连对方的对不起都已经听不见,手机捏在手掌心里,烫得已经快要融入她的体温。 直到手机叮咚一声震动。 她的意识被拉回一丝理智, 她匆忙划开屏幕,然而只是一条通知全体的群消息。 手机下意识划到微信,和陆辞的对话还停留在暑假的时候。 他们聊天并不多, 彼此的生活并没有太多融合,她躺在他的好友列表里, 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关系的同学, 除了必要的时候联系几句,根本不会不合时宜的闲聊。 第100章 第二天是满课, 晚上还有一节课, 上完课, 又被老师通知去讨论比赛的事。 忙完出来已经是九点半, 她打了个车到商贸中心, 已经是十点多了。 热闹了一天的商贸中心在这个时候冷清了一些,那家在做活动的店也已经收起了门口的活动。 她怕陆辞这时候还在里面,没敢直接进去。 第三天也是满课。 她这学期的课排得很满, 几乎挑不出什么空闲的时间。 到了第四天,她实在按捺不住, 在下午跟老师请了假,直奔商贸中心。 但是门口已经不见了做活动的小礼物和大熊猫玩偶,她在对面的长椅一直坐到晚上,也没见到这家店的活动。 最后,她进去问里面的店员。 店员告诉她,活动前天就搞完了,并热情地给她推荐新品。 她提着一袋子甜品,回了学校。 他没有再在这里兼职了,他应该是回去上课了吧,可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这个兼职,他很缺钱吗。 他说过他已经没有再要妈妈给的零花钱,现在跟她一样,是靠着自己赚生活费。 可是他的条件跟她不一样,怎么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也不是,她忽然发现,自己对他的事一点都不了解,不了解他和妈妈的关系,甚至从来没有从他的口中听到过他的父亲,他爸爸又是怎样的人。 她几次翻开联系人,但是几次都没有想好怎么问他。 就像他曾经资助她上学,就连送她一台笔记本电脑都想方设法顾及她的自尊心,她同样也没办法直白就问他,你为什么在商城里兼职。 手下意识去摸书包上的挂件,才想起来挂件在前几天已经弄丢了。 那个丢失的挂件,忽然之间变得一下子就不重要起来,她甚至没再去想过找回这个挂件。 她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去图书馆,而是去了摄影社。 她想确认他已经回学校正常上课了。 这条路她来过很多次,每一次都只走到银杏树下的这条长椅就停下,这一次也犹豫了很久,想好了等会儿见到他的借口以后,才继续走剩下的一段路。 敲下摄影社的门,心跳也在此时此刻达到最高频率。 等待着里面开门的时间里,每一秒都紧张得无法呼吸。 门从里面开了,开门的人是社长。 社长见她一眼就认出她,知道她是陆辞的朋友,看到是她后,很诧异地问:“你怎么来这儿?” 她以为社长是不认识自己了,“我是陆辞的朋友,想找他……” 不等她说完,社长解释道:“我知道你,但是他这段时间早就没来学校了。” “……什么?” “他申请了国外的交换生,这学期就来过学校几次,手续办完后就没再来了。”社长看她一脸呆滞的怔愣,叫她回神:“同学?同学——” 她意识回来一点,扯了扯五官,扭出一个勉强的笑,玩笑似的说:“他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他在学校呢。” 社长嗐一声,不以为然道:“他认识的人那么多,总不能做什么事都把认识的人全通知一遍吧。再说了,聪明人都是闷声干大事,像那些高调的显眼包,考个试从第一天开始拍vlog发朋友圈昭告天下,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在努力了,他又不是那种人,你看他平时朋友圈都不发一个。不过你要是知道了去问他,他肯定会跟你说的。” 社长看她神情仍然不对,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你在意这个……?你不会也对他——” “没,我只是在想,他不在的话,我的事再找找谁帮忙。”她笑笑,“那我先回去了,打扰你了。” 从摄影社离开的小路落满银杏叶,像去年的秋天。 长椅上落满银杏叶,厚厚叠叠。 去年是入学的第一个学期,她那个学期只见过他一面。 那一面也仅仅是因为他怕她舍不得买电脑,她的专业又肯定要用电脑做作业,所以借着得奖想方设法给她送了一个。 那就是唯一的一次见面。 他的善意和心软,是她可以从他这里得到,唯一的,和别人都不同的碎片。但其实她和其他普通朋友一样,并不能触碰到他的边界。 这一年又一年,见他的次数,和他说过的话,还不如他身边的同班同学,或者同一个社团的成员。 她坐在这条落满银杏叶的长椅,抱着怀里的书包,挂件早在前几天就丢掉了。 这算是一个预兆吗。 没能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和他一样,都不属于她,所以迟早会失去。 银杏叶落在手机屏幕上,她伸手拂开,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几个来回后,终于等到了他的回复。 “对,明年才回来。” 好简洁的回答。 聊天记录往上划了划,其实一年到头寥寥几次的聊天,也都是这样简洁,没有多余的闲聊,也没有没完没了的东拉西扯,偶尔会开几句玩笑,也不会太久。 他其实,一直都在他的边界里,从来没有向谁多走一步。 就算是做朋友,但他的朋友很多很多,她不是什么例外。 他的善良和好心,从来都不是可以借此靠近他的台阶。 他尽可能的在他的边界范围内,实现她的一些小的心愿。 但是他从头到尾都遥远,态度很明确,他的背影,你不要追。 第101章 是她偏要以为,扑死在他的灯火也无所谓。 原来是有所谓的。 原来是这样的难过。 原来就算友谊长存,也没法永远留在他身边。 她慢慢打着字,“好,祝你学业顺利。” 她回了宿舍,宿舍里安安静静,只有她一个人。 学校有规定大一必须住校,所以一到了大二,宿舍里的三个室友都出去自己租了房子住。 现在宿舍空了出来,只有她一个人,她的昏聩没有一个人可以看见。 她关掉了灯,也关上了窗帘,埋进被子里睡了很长一觉。 闹钟响起后,她缓缓从床上起来,穿上鞋,收拾好书包,去上晚上的课,去图书馆自习,去实验室和队员做接下来的比赛项目。 她拿到了国家奖学金。 拿下了比赛省金。 拿下了国赛一等奖。 作为负责人带大一的学弟学妹,再次拿下国一奖。 绩点专业前三。 申请了辅修双学位。 老师越来越看好她,看中她提出的理念,问过她有没有意向考研,她立即抓住这个机会申请进老师的实验室。 她开始在老师的实验室里打杂,后来也跟着实验室里的师兄师姐参与发表sci,在大二这年发了一作。 她的人生一如既往,在继续向前,不断向前。 少了大一刚来到北城的迷茫后,许多事只剩下前进。 她在这一年又陆续认识了很多人,有听话懂事的学弟学妹,也有学生会里工作交接的各部长,还有通过参加学校活动认识的音乐生,在一个舞台上,她跳着舞,对方拉着小提琴,后来邀请她去看他们的乐队演出。 她从前匮乏贫瘠的生活,连流行音乐都听不出来歌名,现在在学校的广场上,被他们拉上来一起唱歌,喷薄的彩带和碎片从身边绽放,日子像绚烂的花。 越来越游刃有余的人生,在有条不紊地度过。 陪伴着她时间最多的,一个又一个日夜的,是那台某个秋天拿到的笔记本电脑,熬夜一次又一次敲着材料和论文。 这个时候她会想,没有陆辞的人生会是怎么样。 贫瘠的泥土还会这么快开出花吗。 那些曾经无能为力的日子,因他而获救的日子,可以像那个没有送出手的生日礼物一样,轻而易举就丢失吗。 她逐渐成为了别人听到名字就知道她很厉害的那类人,是学弟学妹们眼中仰望的人。 她每次一出现,许多人笑吟吟跟她问着好,她脾气好,许多人不敢去问老师,于是积极地找她问着许多她大一时也不明白的题,解决以后,对方的眼里闪过崇拜。 过去像一层脱落的皮,除了陆辞,再也没有人见过。 很多次从那条林荫道走过,都会觉得自己还在去年的那个傍晚,没有人的宿舍里安静,灯和窗帘都关上了,闹钟一直没有响起,她一直沉睡。 那天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像那片被他接住的玉兰,向着他坠落。 可事实上,时间从来没有停下过。 这一年,她没再想方设法找理由给他发信息,于是也没有收到过他的任何消息,对话一直停留在他回答的那句,对,明年才回来。 小腿上忽然一阵刺冷的凉,她整个人都定住,低头看着身上的泥水。 那辆溅了她一身水的车停了下来,车里的人下来,看着她的裙子上被溅上的泥泞雨水,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是我没有注意路,你赶时间吗,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宿舍,衣服换下来后我再送你到你要去的地方,这条裙子我也赔给你。” 她抬头看清面前的男人,气质偏冷,言谈举止却温和。 她忽然就认出了他是谁。 李院士的儿子,李斯舟。 第44章 .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陆辞了。 夏天一过, 一年的交换期结束,他回了北城大学。 但是这样的消息,也是从别人沸沸扬扬的传闻里得知, 就像他的离开,没有特意给她一个消息。 他是她单方面想要留住的风筝, 从认识他, 到走近他的世界, 再到和他的每一次牵连,一步一步全都是因为她执着。 一旦她松开手里的线,风筝就真的会飞走, 越来越远,直到离开她的世界。 她在学校里认识的人越来越多,遍布不同专业, 所以这次,几乎是陆辞刚回国的那个下午, 耳边就陆陆续续不断都是他回国的消息。 她的生活仍然在有条不紊进行着, 实验室,教室, 图书馆, 自习室, 比赛, 活动, 忙得像个陀螺。 空下来的休息时间,和朋友们出去唱歌吃饭,认识的志同道合的朋友越来越多, 假期也不用再孤独的一个人待在宿舍里,有朋友一起去旅游, 拍很多漂亮的照片。 再次见到他已经第二年的入春以后。 她已经渐渐适应了北城的气候,干燥,枯冷,雨下起来淅淅沥沥,绵绵无期。 她就是在这样一个下着雨的下午见到他。 微信上,朋友给她发了消息,又亲自给她打电话。 她事先说好:“不过我晚上要去开会……” 朋友在电话里很好说话:“我还不知道你大忙人一个,老样子就行,你到了时间有事就走,过来给我们捧个场就行,反正就在学校商业区那个音乐餐吧,你回学校很近。” 第102章 “好,我到了给你发信息。” 是她参加学校活动,一起排练同一个节目认识的朋友,后来还邀请过她一起去看他的乐队演出,音乐学院的比赛她也去给他加过油,是大学几年认识的人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之一。 这学期,他和乐队的几个朋友创业开了个音乐餐吧,筹备了很久,她有时候周末有空也会去给他们帮帮忙,朋友圈也给他们转发宣传过。 她的好友列表里,各院各系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但她平时不怎么发朋友圈,所以偶尔发一次有挺多人捧场。 现在已经正式营业了,但她这几天一直忙着比赛的事,最近才算是闲下来了,正好他们开的音乐餐吧今晚有主题音乐活动,朋友很热情邀请她去玩。 她改着论文,等时间差不多了,关掉笔记本出门。 虽然音乐餐吧就开在学校的商业区,但是校区跨度太大,要去另一个校门还是得坐两站公交车。 这段时间的小雨断断续续,公交车下来就已经在下雨了。 她顶着伞,小步熟门熟路地跑过去。 这地方她常来,还半开玩笑有她的一部分劳动入股,所以到了之后就收好伞直接进去。 活动还没开始,他们在台上调试乐器。 她跟着去看过几次他们的乐队演出,所以也认识了几支他们关系比较好的乐队,这会儿都在。 还有许多是学校里的人,都是朋友的圈子,一起玩的多了,大部分都是认识的熟面孔。 她一进来,朋友就看到了她,招呼着她坐下,这地方她来过几次了,一桌的人又都认识,所以朋友只陪着坐了一会儿就又去忙了。 大家熟门熟路地拿出纸牌,开始玩游戏。 每次到这个环节,她就是最苦恼的那一个,偏偏她越是苦恼,大家越是热情高涨,就喜欢欺负她这个游戏小白。 谁都知道她在玩游戏上实在没什么天赋,每次都故意欺负她似的,她连自己怎么输的都不明白,惹得一群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几次被他们拉上去唱歌就是因为输了游戏的惩罚。 她从小接触到的东西太少了,就算一点点适应和接触,也不可能一口全都吃下去。 而且,她好像在游戏方面,真的没有什么天赋……这狼人杀玩好几次了,还是没玩明白。 又轮到她发言了。 她面对一桌人的目光,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绞尽脑汁,学着他们之前说的话,努力地憋出了一句:“我是一匹好人,什么都不知道。” 桌上静了一秒。 然后一桌的人都爆笑,有人夸张得直捶桌,连桌子上的花生米都跳了两跳。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紧张之下说的口误。 玩过好几次了,她自认为已经不是一无所知的小白了,起码哪些角色是好人,哪些角色可以做什么,她还是了解了大概,不像之前玩的时候,认贼为友,被人干掉了还不相信。 但是这话一说完,怎么反而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她脸上都是茫然,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紧张就嘴瓢说了句什么。 最后,大家实在不忍心了,忍住笑,把真相告诉她,但是憋了几次都才憋住笑,好不容易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雪宁,你是,一匹,好人,你真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旁边的女生拍着她的肩膀,“雪宁,你也太不会说谎了,一紧张就全漏了。” 她:“……” 大家爆笑着把她这个狼人投了出去,闭眼继续玩游戏。 她淘汰出局,无奈地看他们玩,顺便很努力地看他们怎么玩,争取下一次能说点好话。 这个时候,大家都闭着眼,只有主持的声音引导着步骤,还有台上叮叮咚咚调试乐器的声音。 空旷封闭的空间里,灯光宁静闪烁。 余光里注意到有人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她下意识侧头看一眼。 这一眼就看到了陆辞。 朋友正陪着他走过来,朝着她这边的方向。 窗外是细细密密的大雨,在玻璃上流下一道一道水痕,窗外的世界正在雨水中逆转、颠倒。 活动还没开始的餐厅,尚且还算安静,基本上只有他们这一桌玩着狼人杀的声音。 除了她这个开局就被淘汰的笨狼,大家都闭着眼。 眼睫颤动的下一秒,她静静地挪回目光。 而后没多久,朋友已经带着陆辞坐了过来。由于别人都还在闭着眼玩游戏,只有她睁着眼还算方便,朋友让她往旁边让让,把陆辞安排到了她的旁边。 等到他们睁开眼睛,一众人看到桌上多出来的人,一个个惊喜地炸了锅。 打完了招呼,热情跟他说着情况,“我们这局很快就玩完了,下局你也一起。” 他还是笑吟吟的那副样子,好说话的笑,“行,你们玩着。” 他们依次发着言,继续玩着这局狼人杀。 陆辞坐在她的身边,视线朝她看过来。 热热闹闹里,他慢声喊着:“温雪宁。” 她连视线都不敢看他,从他在身边坐下的那一刻起,背脊就已经紧绷如弓,绷直到了极点。 她假装在看他们玩游戏,嗯了一声。 “你好像每次见到我都不太喜欢搭理我,连招呼都不打一次,我这么不招你待见吗?” 第103章 他语气带着笑,几分散漫的不着调。 一如既往的,跟朋友说几句玩笑话的语气,和刚才跟桌上其他人打招呼一样。 在他的世界里,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虽然算不上什么至亲密友,但见了面还是会说几句话的朋友。 她单方面的执着,又单方面的放手,她的世界山呼海啸。而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一如既往,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平常得和从前一样。 其实大多数人做朋友,这样才是正常的相处吧,见了面打个招呼聊几句,平时没有什么事就互不打扰,各自生活。 她的刻意冷淡才是太不同寻常。 她忽然觉得自己紧绷的背脊都有点可笑。 在演一出谁也看不到的独角戏。 她笑了一下,也提起熟稔的笑容,终于看向他,“我上次见你是什么时候,一年半了吧。” 他眉梢微微抬了一下,“嗯。” 一副等着她要说什么的样子。 “有点忙,没想起来你是谁。” “啧。”他还是笑,“这样啊。” “嗯。” 这话一听就是调侃,但他没再跟着没完没了的玩笑下去,只笑了一声就结束了短暂的寒暄。 注意力重新回到他们热热闹闹的游戏上。 很快,这一局结束了。 由于她这匹笨狼,她的另一个狼人队友孤立无援,理所当然地输掉了。 游戏输赢伴随着惩罚,让她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她才不选大冒险,跟这群人玩多了,动动脚指头也知道,今天这样的活动,选大冒险肯定是让她上去唱歌。 一群人都是专业的音乐生,她才不要上去丢脸。 她义无反顾地选了真心话。 一群人听她选真心话,很没意思地唉了一声,从抽牌里拿出真心话,让她抽一张。 她随便一抽,看到问题,还是两眼一黑。 别人已经积极地伸手过来拿她抽中的牌,双眼一亮,大着嗓门特别夸张地念了出来:“有没有喜欢的人——” 话音一落,刚刚还遗憾不能让她上去唱歌的人立即又哄闹起来。 这种八卦的问题,是大家最感兴趣的了。 尤其是像她这样大学三年都没见谈次恋爱,关键人长得漂亮,各方面都好,四处打听她的人也不少,像这样的集体活动,有不少人也是冲着她来的。 好奇和想追到她的人太多了,所以这个问题出现得也太感兴趣了,在场的男生眼睛都亮了不少。 在众目睽睽下,又有了刚才当狼人时紧张得大脑空白的感觉。 她不说,大家还催,拍着桌子催她快说。 她踌躇着,问道:“可以说假话吗?” 所有人异口同声:“当然不可以!” “拜托这可是真心话!” “就算你要耍赖,你也偷偷摸摸的耍赖啊,偷偷说个谎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这么一问谁还能放过你。” “就是啊,雪宁你怎么连说谎都不会。” “你也太老实了吧雪宁。” 听到老实两个字,有那么一个瞬间,心跳很轻地颤动一下。 很早以前,有个人总是说她老实。 她从前温吞谨慎,不太会开玩笑,问什么说什么,那个人每次逗她玩都说她老实,所以连玩笑都少再跟她开,怕她招架不来,其实直到刚才,他跟她开玩笑也是点到为止,不像对别人那样话说得没边。 后来她已经会开很多玩笑,偶尔也能气得他直笑,不满似的说,温雪宁,你现在越来越过分了。 但其实,她是会说谎的,骗过了所有人,也骗过了那个人敏感的心脏,他直到今天,坐在离她最近的身边,也无从知晓。 她真正想做到的事,从来不会失败,就算不会说谎,也要学会说谎。 就像很多年前的寒假,为了能够留下打工,面不改色说着自己是初中读完就没再上学,就像这么多年,没有人知道她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即使她说出真话,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所有目光都盯着她,她视线盯着面前的那张纸牌,余光没敢看任何人。 身后的窗外,漫天坠落的大雨。 她很轻,很平静地回答:“有。”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拍着桌子沸腾起来,七嘴八舌地问着她是谁,哪个专业的,是不是本校的,什么时候的事,喜欢多久了。 还有人很仗义喊着:“你跟我说是谁,我把他绑到你面前来,摁头你们在一起!” 还有人胳膊肘偷偷捅着身边的朋友,眼神示意着,你女神有喜欢的人了,你没戏了。 桌上热闹各异,连在台上忙的朋友都被吸引来了,连问发生什么事了,好事的人立即向他汇报,“雪宁有喜欢的人了!不知道哪家癞蛤蟆被我们雪宁看上了!” 女生则反驳道:“你怎么知道是癞蛤蟆,我们雪宁眼光高着呢,说不定是个大帅哥,你们都比不上的那种。” 目光再次望向她,她才不上当,说道:“只有一个问题,我回答完了。” 一众人嘁了声,立即迫不及待开下一局,势必要把这个谜在今天破解了。 这次,他们没忘记叫上刚来的陆辞。 这场闹哄哄的热闹,他坐在她的旁边,始终安静着。 她一次也没敢去看他,不知道他的安静是不是懒洋洋的笑着看热闹,还是置身事外。 第104章 下面几局比较顺利,她抽到好人牌,虽然玩得也很烂,但是其他好人队友很厉害,她算是混赢了。 但是她今天丢下的炸弹太劲爆了,桌上的人都势必要把话套出来,玩得卯足了劲儿,比平时更让她头疼。 终于,在她又一次抽到狼人牌时,她两眼一黑,觉得这局大概又要输了。 主持人念着流程。 天黑闭眼。 狼人睁眼。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静悄悄地闭着眼睛。 她睁开眼寻找着自己的另一个狼人队友,她这个狼做得畏手畏脚,连转头都小动作的,悄悄的,生怕旁边的人感觉到她身体在动,立即猜到她是狼人。 僵硬的脖子正在另一侧环视着,右边的手背被人很轻地敲了敲。 她怔怔地转头。 陆辞正看着她,对上她倏然睁大的双眼,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指了指桌上的一个人,意思是今晚杀他。 她完全不懂策略,一般都是另一个队友说杀谁就杀谁,所以当下也是很轻地点了头。 主持人向他们确认要杀的人,然后继续念流程。 她再次闭上眼睛。 等待着下一次睁眼。 第45章 . 闭上眼睛后, 眼前陷入黑暗。 眼前却很清晰地回放着刚才,转头看到他的那一秒。 没人看得见他们的寂静中,他们四目相对, 他的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别出声,她的心跳却在那一秒倏然放大。 眼睛再次睁开时, 她的心跳声还在不稳地震颤着。 桌上依旧兴致勃勃玩着游戏, 一心想让她输掉游戏, 破解她的谜题。 闹哄哄的。 没有人一个人知道刚才那无人知晓的一秒。 只有她在意的一秒。 很快轮到她发言,她依旧不太懂什么很丰富的话术,迎着一桌人看热闹似的眼神, 这次说话却不慌不忙:“我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我是好人。” 虽然还是没说出什么很有用的发言,但是平静下来, 没再一开口就脸上写满了自己是狼人。 一副温吞老实,玩得不太好, 但是很努力在玩的样子。 大家都习惯了她的新手, 所以对她还算照顾,她没再犯口误说漏嘴, 大家倒是轻松放过了她。 然后轮到了坐在她旁边的陆辞。 她在这时候才变得紧张起来, 她知道陆辞跟她一样是狼人。 但是她是第一次和陆辞一起玩这种游戏, 以前也没机会见他玩这些, 并不知道他水平怎么样, 万一跟她一样不太擅长,那就很难玩了。 不过就算他玩得很好也很难。 因为她太拖后腿了,她拿到狼人牌从来没有赢过, 另一个狼人队友往往孤立无援,这次算他倒霉, 第一局就拿到狼人,队友还是她这个拖后腿的小白。 她手心捏紧听着他发言,一直等到他说完话,桌上其他人表情都很正常,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不过第一轮能得到的信息很少,连预言家都一时没跳出来暴露身份,他也没说什么有用的话,听起来中规中矩,所以很快又到了第二次闭眼。 全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睁着眼睛。 陆辞伸手指了指场上的某个人,眼神示意问她。 她不懂,都听他的。 他眼里有些笑,然后向主持人示意,就杀他指的那个人。 被他们杀掉的玩家出局。 她的发言依然是很新手的发言,我是好人,我不知道。 然后轮到她身边的陆辞。 她正琢磨着,陆辞会用什么样的发言迷惑别人,没想到他开口就说自己的预言家,她在旁边忽然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别人不清楚,她可太清楚了,这人跟她一样活脱脱的一匹狼,昨晚死掉的人可是他点名干掉的。 知道他在说谎,她更是提心吊胆到了极点,很怕他说露馅,他要是被识破了,那就只有靠她自己一个人了,她哪能撑到最后,这局不是输定了吗。 她没见过陆辞玩游戏,也不知道他到底玩得怎么样,只能拜托他多坚持一会儿,别那么早出局。 但是没想到这一局直到最后都没有人揭穿他。 每一次听他们争论不休的分析,她都很茫然,真正的预言家呢,真正的预言家也不出来揭穿他吗。 “雪宁,该你了,你投谁。” “就差你一票了啊,你可千万要信我说的,狼人真的不是我,肯定是陆辞,你信我,你一定要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场上另外两个投陆辞的队友正在疯狂向她拉票。 这样的局面让她完全没有想到,她第一次拿着狼人身份玩到最后。 她不太会说谎,每次拿到狼人牌都会因为紧张而特别明显。但是这一局她没露怯也没紧张,桌上所有人都以为她依旧是拿了张好人牌不知道怎么发挥的笨蛋,正在努力争取她这最后一票。 但是她清楚知道陆辞的身份,所以这局的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陆辞。 他仍然懒散地靠着身后的沙发,低眼握着面前的冰水,指节漫不经心敲着杯壁。 察觉到她看过来,他微微抬了眼,对应上她的目光,眼尾依旧弯着那点随意的笑。似乎是在说,看他干什么,选了就赢了。 “雪宁你可千万要相信我啊!你难道不想看这家伙受惩罚吗!”朋友居然试图用游戏以外的东西来拉票了,“我跟你说,你选陆辞没错,把他投出去,等他输了让他上去唱歌,他唱歌贼好听!” 第105章 面对这样离谱的拉票行为,陆辞有些好笑地低笑一声,并没有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似乎是不觉得这种话能对她有什么影响。 指尖碰了碰冰水的杯壁,里面的冰块浮动。 然后,身边的手指向他,“我投陆辞。” 他这才有些怔,在满桌的欢呼中,抬头看向她。 一桌人纷纷亮出自己的牌,那个真正的预言家在第二次闭眼时就被陆辞杀掉了,此时正激愤慷慨地喊着冤,憋屈地诉说着陆辞的罪行累累,一整局看着他冒充预言家还什么都不能说的憋屈。 旁边的人喊着:“谁让你第一轮不早点跳出来,你不知道陆辞玩这游戏厉害啊!” “我哪知道他会是狼啊!你们还说我呢,他那么大一匹狼,你们全都被他骗得团团转!” 满桌都是嬉笑欢闹。 陆辞看向她后,继而有些失笑。 “我费尽心思让你赢,你让我输啊?”他的指节碰了碰杯子,里面的冰块轻轻晃动,他微微抬了下眉骨,慢条斯理道:“温雪宁,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她的心跳声藏匿在闹哄哄的嬉笑声中,没有人听到。只能听得到她语气平常,和每一个面对他的从前一样平常,能骗过所有人的平常。 她点头,“他不是说你唱歌好听吗,机不可失。” “你有没有想过,输的人不只是我,还有你,你怎么知道等会儿惩罚的人不是你。” “那也有二分之一的概率,但是错过了这一回,是百分百的没机会,所以,赌一把。” 静了一秒。 陆辞像是被她的强词夺理逗乐了,嗤的一声笑出来,低垂的眼睫密长。 他看了一眼台上。 灯光在他的眼眸中流转。 他再次看向她,仍然带着点笑,“想听我唱歌直说就是了,这点小事儿也能让你倒戈,亏我那么努力让你赢。” 他的指尖碰了碰那杯冰水,冰块晃动不停。 她的心脏也一刻没停地晃动着。 其他人看到了她的牌,所有人都特别不可置信地叫起来,“我的天,另一个狼居然是雪宁!” “雪宁每次拿到狼都紧张得特别明显,这次完全没看出来啊!我完全没有怀疑过雪宁,最后居然还在努力拉雪宁的票!我的天。” “你这不明显知道陆辞身份吗,你怎么还投自己队友啊?” 她忽然也有一点过意不去,不知道怎么回答朋友们的疑问。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表情。 余光里看不见他,呼吸间却很近的,都是他的气味。 脑海中还回放着他刚才的话。 她拿到狼人牌从来没有赢过,无论换多少个狼人队友都没带着她这个小白赢过,这是她第一次拿到狼人牌赢。 她不好意思再说自己倒戈的心思,只好编个理由把错误揽到自己,“我,我玩得不怎么熟练,做好人久了,最后忘了自己也是狼。” 这话一说,没有人怀疑,这种小白错误在她身上太合理了,她由于不熟悉守则,闹过不少笑话了。 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一如既往地笑着她,“怪不得你这次一点都不挂脸,我还以为你演技变好了,原来是忘了身份哈哈哈!” 她也不再去扔骰子了,打算自己去领了这个惩罚,不过她不想再选真心话了,硬着头皮上去唱歌好了。 她正要开口说选大冒险,陆辞已经拿了猜骰子大小的盒子过来。 挪到她面前,她转头看向他。 他就一个字,“选。” 一时脑热的冲动,带来愈发不安的后果,她实在不好意思选,有些踌躇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盒子。 这么犹豫的一秒钟,陆辞的声音又从身边传来:“不是想听我唱歌?想就选右边大。” 她错愕地抬头。 他没看她,低着头径自把两个盒子拿开。 点数是右边大,像他说的一样。 “你猜对了。”他已经看向桌上的其他人,“我选大冒险。” 桌上一众人欢呼着,今天来这里的都是熟人,所有人都认识他,比刚才还兴致勃勃。 他站起来离开了。 这角度看不到他,他也很久没有再回来,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不过演出已经开始了,他们也没再玩下一局游戏,跟旁边人聊着天。 朋友也回来了他们这桌,她旁边座位空出来了,干脆在陆辞刚才坐的地方坐下来。跟大家聊了几句,转头问着她怎么样,喜不喜欢今天的氛围。 她点头,“挺好的,生意应该还不错吧?” 朋友谦虚道:“目前是还行,多亏了你帮忙宣传。” “我那点宣传算得了什么,是你们自己经营得好,环境好,歌也好听。” 说到这个,朋友想到后台的情况,说道:“那你今天可没白来,陆辞你知道吧,这家伙唱歌特别好听,之前跟我们组过乐队,一块儿上过音乐节,他一出现底下全都是尖叫,你是不知道那场面,人家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请了多大腕儿。” 朋友以为她和陆辞不认识,今天是第一回 见,有意让大家都熟悉熟悉,笑着打趣道:“听说他刚来第一局就拿到狼人,还是跟你一组啊?” “……嗯。” 朋友知道陆辞唱歌是输了游戏的惩罚,但是刚才不在,不知道具体是怎么输的,不过鉴于她玩游戏一向很烂,理所当然以为是跟以前一样正常的输赢。 第106章 怕她尴尬,刚认识就坑了人家一手,还给她开导着:“没事儿,认识了你就知道了,这家伙脾气好得很,输了也没事。他这学期应该是没那么忙了,有空一起玩,熟了就好了。” 她再次嗯了一声。 然后试探着,打听陆辞的事,问道:“他之前很忙吗?” “他啊,大忙人一个,比你还拼。去年出国交换,我们以为他是出去散心来着,结果人家拿了个国际大奖回来,他一个本科生,才大二,跟人家国外名校硕博挤在一块儿,你是不知道有多牛逼。” “不过——” 朋友的话头一顿,啧了一声,神情有些费解:“我不太看得懂他的打算,他要申请保研应该更容易吧,很多名校都能挑,但他非要自己考,我问他考哪儿,是不是保研的学校和专业没有自己满意的,你猜怎么着,他就考我们北城大学,你说他是怎么想的。我说他脑子是不是被谁踢了,这么想不开,他居然说早就打算好的,我真是想不通。” 台上的演出在进行着,灯光,乐器,声音,四周都哄闹着,鼓点错落不匀地敲在她的胸腔上。 朋友察觉到她一时的沉默,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在他眼里,她跟陆辞根本都不认识,说这些让她都没法接话。 于是朋友又自然地圆场,“不过每个人规划不同,明年就毕业了,路怎么走心里都有数。” 而后换了话题,跟她聊着台上的乐队,说他们去参加音乐节的事。 手机上,师姐给她发微信,提醒她别忘了开会。 她回了信息,又看回台上,而后问朋友:“陆辞他什么时候才上?” 朋友知道她玩一会儿就要走,问道:“你时间快到了?” “算上过去的路程时间,最多再待个十几分钟了。” 朋友说道:“那你估计是赶不上了,他不是爱出风头不讲理的人,肯定等人家乐队的歌先唱完,不能抢了人家的台。” 也是,陆辞并不知道她要走。 如果知道的话,会为了她另做安排吗。 他脾气很好,生了一颗容易心软的心脏,即使和她的关系也不过是见面才会说几句话的朋友,但也从不吝于在他的边界范围内,实现她一些小的心愿。 他很用心让她赢,她却害他输掉了,他没有生气,接受惩罚也是让她的,只因为她说想听他唱歌。 他们都知道他唱歌好听,但她只听过一次,是高考前那次在教学楼里闹哄哄的大合唱,大家都像起哄似的释放着压力乱唱,所以他唱得也不算多么认真,更像是一场玩闹。 认识他很多年了,比这里的人都要久。 但是他的很多事都不知道。 他好像是在抗拒她的靠近,又像是对谁都一样淡漠,因此对她的抗拒寻常又普通。 她曾有过一次机会听他唱歌。 在高考完的那个夏天,就是在教学楼大合唱的那个晚上,她一句随口说的,听歌听得少不怎么会唱,他在高考后真的叫她出来唱歌。 只是可惜,那一次,她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伤痕累累的身体,也没有精力再去见他。 这样回想起来,好像和他的一次次触碰,都在错过。 但是她没法感到遗憾,因为她深知,错过才是注定的。 能够认识这么多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因为道不同的人,本来就连交集都不会有。 现在她的人生已经越来越好,有很多朋友,再也不像从前那样,连同龄人的话题都听不懂,融入不进去,别人的眼里只有鄙夷和冷漠。 但是见识过的人情世故越多也越清楚,曾经他不在意她的灰尘仆仆,试图低头聆听和理解她的窘困,到底有多难得。 理解,共情,然后平等地对待。 明明他是众星捧月的,万众瞩目的,偏偏比其他站得比他矮的人低下更多的头,去听她的窘迫。 明明他应该和其他人一样,注意不到她的不起眼,看不上她的灰尘仆仆,无所谓她的敏感和难堪。 没有人有义务去了解一个不相干的人,也没有人有义务去同情身边的每个人,任何人交朋友都是选择自己乐意接触的人。 他们明显不是同类人,也不是同路的人。 所以。 没有任何人像他一样。 但是,也只能这样了,凭着他的善良和心软才能有的交集,只能走到这里了,她没有办法再走上去更多的距离了。 她回头看看窗外的雨,还没有停,似乎比刚才更大了。 一道道水流从玻璃窗流淌而下,窗外的景象都看不太清了,模糊的,在水流中颠倒着,逆转着。 可以预见此时的外面是阴冷的低温,密闭的空间里,音松下还在呈现相反的沸腾。 她已经听得心不在焉。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她已经又拖过去了五分钟,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或许这一次也只能错过了吧,她已经渐渐的习惯了不断错过。 她没法再待下去了,拿起东西,跟朋友说一声要走了,麻烦他帮忙录个视频,到时候微信发给她看看。 朋友倒是好说话,拍着胸脯说包你满意。 桌上大家都看到她要走,也知道她平时很忙,没有留她,挥手跟她说着拜拜,路上小心。 她一一应了声,从座位出来,这会儿餐吧里气氛正浓,闹哄哄的,她只能走到旁边的小路,绕开一点走去门口。 第107章 伞在门口,她拿起伞,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光影憧憧的舞台,声色沸腾。 她只能遗憾地撑开伞,回到外面的大雨中。 世界不再在水流中颠倒逆转,而是直接顺着天空坠落。 雨下大了,伞的作用有限,到实验室时身上已经淋湿了不少。 初春的雨水浸透在身上冰凉,等她一晚上忙完,回到宿舍,已经有了点着凉的迹象,连忙换下衣服洗个热水澡。 这会儿坐下来,才看到朋友几个小时前就如约给她发的视频。 她手里拿着感冒药片,还没吃下去,先一步点开了朋友发来的视频。 台上的灯光亮起的那一秒,尖叫声刹那从手机里传出来,在安静的宿舍里吓得她手一抖,药片差点没拿稳。 视线却再也没法从画面上挪开。 他是在后台和朋友排练过吗,他站在主唱的位置,手里抱着把吉他,台上的乐队也还在,琴声和鼓点从他的身后传来。 一声又一声。 他低头拨动着琴弦,低垂的轮廓,灯光落在他的鼻梁上。 明明镜头很远,可是眼前却仿佛很清晰地,能看到他密长的眼睫,鼻梁上那粒小痣,动人心魄。 还有曾经某个夜晚,回头看到他的那一刻。 他拎着书包,身边是陆陆续续放学的人来人往。 那天的路边书店放着音乐,是首她听过的英文歌,她听得懂翻译,所以,那首歌的歌词和那个夜晚一样,她永远都记得。 此时正从他的琴弦中拨动出来,声调变得轻柔孤独。 他的视线,望着前方,灯光落在他的睫毛上,他分明是最亮的那颗星体。 为什么,光线会暗淡。 第46章 . “你是我感谢的天堂 我的痛苦得到安放 你在黑暗中捉住我 谢谢你的出现 你是我唯一愿意去相信的天堂 也是我唯一要放弃的天堂” 朋友发给她的视频, 她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很多年前,在学校旁边的书店听到的那首英文歌,到这会儿才算是完整地听完。 她一遍又一遍地播放, 一遍又一遍地看。 在渐渐入夏后某个周末,她给朋友发信息, 问他:“陆辞这段时间有去你那里吗?” 朋友倒是很快就回:“来过几次, 怎么了?” 她踌躇着怎么回, 几番犹豫措辞,还没发过去。 朋友先一步问道:“想约他啊?” 她顺着话回:“嗯,想见见。” 朋友很好说话:“这好办, 我给你牵线。” 她提醒道:“你别暴露了我,别说是我想约他。” “你就放心吧,这事儿我熟得很。我攒个局, 叫大家出来玩,你在, 他也在。不过到时候怎么跟他认识就靠你自己了, 我得提前给你提个醒,他这人难搞得很, 到时候碰了壁可别太难过。” “好, 我不难过。” 朋友还当她是不了解陆辞的脾性才这么无所谓, 跟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例子, 之前哪个学院的女神多么攻势火热, 陆辞多么不为所动。 这些事,她有些听说过,有些没有, 但是都不难现象到他的表情和语气。 手机放着朋友发过来的语音,朋友喋喋不休的话不断从手机里传来, 又是心疼美女系花,又是感叹陆辞冷淡。 她听着,却忽然想起来几年以前。 那是离他最近的一个夜晚,南城的冬天是宁静的冷,没有呼啸的风,树桠间静静抖落着灯光,早春的玉兰花在夜色中莹莹绽放。 灯光落在他的面孔上。 他很轻地说。 ——可是温雪宁,我什么都不是。没有我的父母,我一无所有,一无是处。 高考前,高中的最后一个傍晚,从他的课桌里倒出来很多人的告白,他的神情从头到尾都很淡漠,仿佛在看与自己无关的东西。 他去丢掉的时候。 他的朋友说,问过陆辞为什么,有人喜欢还不开心。陆辞回答说,她们喜欢的不是我。 他分明是最亮的那颗星体,为什么光线会暗淡。 为什么要说结束也没什么不好。 什么是走向尽头,走向虚无,走向自由。 雨下了很久,在玻璃窗外渐渐拧成一条条水流,湿泞地贴在玻璃上,蔓延下坠。 “真的不好约。”顾映干脆把手机摆到她面前,摊摊手,很无奈地说:“我问过他两次了,他都说有事来不了。” 一个月过去了,朋友答应帮她叫陆辞出来的事,一直没有着落。 问他,他说真的帮了忙。 正好到了周末,她也过来玩,朋友见到了她,特冤枉地跟她说着这件事。 她拿过顾映丢给她的手机,聊天框上已经划到了和陆辞的聊天记录,她点开顾映约陆辞出来玩的那条语音。 顾映的声音放出来—— “周六老地方啊,有空来给兄弟捧捧场,人都是你认识的,上回一起狼人杀的那几个。” 语音放完,顾映摊摊手:“我说吧,我真帮忙了,他两次都说有事。” 两次的聊天记录都翻了下来。 一边听着朋友在耳边的喋喋不休,一边看着这简短几句的聊天记录。 她尝试着用朋友的微信给他打字,打完却迟迟没有点下发送。 顾映看着,以为她是怕他介意,“没事儿,你要发就发。” 第108章 “算了。” 她删掉了打好的字,把手机还给顾映。 顾映拿回手机,“怎么了,不是想认识认识?” 她摇头,“我认识。” “啊?”顾映只惊讶了一下,立即就反应了过来,顿时不觉得奇怪了,习以为常地说:“很客气很好说话但是不怎么搭理你是吧,正常,不然他跟谁都能聊起来,不就成中央空调了。” 窗外的大雨还在下。 模糊的玻璃窗上,一道道雨痕,已经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顾映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她的目光回来一点。 语气很随意似的问道:“你觉得,怎么追他才能追到他?” 听到她的话,顾映的表情没有一点意外,似乎是见惯了陆辞身边连续不断的桃花,身边的朋友趋之若鹜似的都难逃一劫,所以也丝毫不意外她的沦陷。 在他眼里,她跟别人一样。 顾映也很坦诚地告诉她:“追不到。” 听着这个笃定的答案,她忽然笑了一下,一点也不感觉到意外。 顾映以为她是不明白,怕她铁了心要撞南墙,劝道:“我认识他这两年,见得太多了,说实话,我都要怀疑他取向了。但是怎么说呢,我觉得他不是取向的问题,他这个人,面上看上去性格特别好,很阳光的一个人,人也好说话,谁找他帮忙他都是特别尽力,而且情商也高,能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他人特好,所以我这样说他,可能有点没良心,但我真的觉得——” 顾映停顿了一下,“他很冷血。” “唉,也不能说是冷血,就是那种,很厌世的感觉。”话说出来了,反而不知道怎么说下去,顾映说得自己都有点摸不准头绪,“你别觉得我是在说他坏话啊,这个只是我自己的直觉,我个人直觉,我就是觉得,他面上这些阳光开朗其实都是他的一个面具你知道吗,但实际上他可能一点都不想跟别人打交道,心里很嫌别人烦,一个人待在小黑屋里能坐好几天的那种人。我有时候都在想,他是不是人格有问题,但是又觉得,人家过得好好的,只是不谈恋爱,说不定只是因为忙着学业不想谈,我这样突然说挺莫名其妙的。” “看不出来,你还有人格方面的研究?”她笑着说。 “谈不上,我就是看多了人情世故,看人方面直觉比较准。” “那你看看我,我至今谈不了一次恋爱是为什么?” “你——” 顾映朝她看过来。 她眨了下眼睛,可真诚了。 顾映嘁的一声笑了,“你跟他一样,心理防备高得离谱,不过你家境不太好,可能是从小就安全感不够,造成你的自我防御很强,警惕、敏感、怀疑,伴随着自我否定,被告白的第一个反应是对方怎么可能喜欢我,对吧?所以呢,要打动你的,必须是一颗非常纯粹的心,并且给你实质性的表达,你最需要什么,对方就给你什么,而且是明明白白放在你手里,谁也不会拿走的那种安全感。” “你看人真的好准。” “那当然了,我刚学会走路说话就跟着我爸妈做生意了,人见多了。”顾映翘起了二郎腿,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 东拉西扯说了很多。 顾映又回到正题,有些认真问她:“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打算追他?” 她摇了摇头。 顾映正要松一口气。 听到她继续说:“我不知道。” 顾映不明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我不知道。” 她再次说。 望向窗外的大雨。 雾蒙蒙的玻璃窗上,很像多年前的早晨,听着他走进教室的脚步声,她在安静中偷窥玻璃窗上的雾。 “其实我认识他很多年了,以前高中的时候我们就是同学,再早一点,初中也是同学,对我来说,已经经历过两次告别,每个毕业的夏天都可能是离别,但是不管未来的路怎么走,总觉得这个世界并不大,总会再见面。” “而这一次,我有一种感觉,以后,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顾映大跌眼镜,事情超出了他的预知,“你、你不是大学才认识的他?” 她微微笑着,“嗯,很久了。” 雨水在外面的世界放大,铺天盖地的坠落。 “我的天。”顾映的脑子一片空白,随后全都串起来想明白了,“那天真心话,你说的喜欢的人……” 再次看向她时,目光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没想到,我这回真看错了,我是一点儿没看出来啊。” 他重申道:“温雪宁,你,至今谈不了一次恋爱的原因,在这儿,这儿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她只是笑笑:“不至于吧,我也没有非要跟他在一起不可,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也在好好生活,也在尝试跟别人交流,只是至今没有一个人让我有心动的感觉。” “不是的,温雪宁,不是的。” 顾映很认真地说:“警惕,敏感,怀疑,这是你和陆辞的相同点,你和他一样有着很高的心理防御,寻常人很难走进你们这种人的心。但是你和他最大的不同,这也是我个人认为的,在你的身上,最大的闪光点。” “你是一个很拼命的人,很顽固、很执着的一个人。” “你知道吗,我每次听到你的成长经历都很佩服你,有着那样的父母家人,能咬着牙一路考上重点高中,再考上top大学,你这经历写成励志人物上新闻都不在话下。从高考,再到大学后你这一连串的拿奖保研,你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心性了,你认准的东西是要一头撞到死的。过刚易折,太强的固执是你的优点,也许也是你的缺点。他已经在你心里了,除非将来有一个比他更有意义的人出现取代他,否则你不会忘记他的,永远不能。” 第109章 雨水在玻璃外坠落。 外面是潮湿的,阴冷的世界。 雨声一度扩大到穿透墙壁,代替身边全部的声音。 而后,才是她沉寂的心跳声。 有一种被说穿后的无力感。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裙摆。 很久后,她才很轻地扯了一个笑容,但是很无力,而后又放了下来。低着声,无力地说:“可是,我没有办法了。” “我没有办法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留下他。” “你也知道的,追他是不可能追到的,他不会喜欢任何人,就算有,也不会喜欢我吧。我已经认识他很多年了,连做朋友都那么普通,他的很多事,我都不知道。我像一个小偷,一点一点去捡他的碎片,一点一点去猜测偷窥他的人生。” “表面上看来,每一次想见他都能见到,每一次给他发消息都能有回应,问他什么他都会回答,但是事实上,是因为我知道这些理由不会被拒绝,这些问题不会让他感到冒犯,我才敢去找他。就像我想让你帮忙约他出来,而不是我亲自去找他,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拒绝我。” “因为,我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朋友而已啊,一个家境不太好,所以才对会对我多一点照顾的,普通的,朋友而已啊。”这样说着的时候,明明很难过,表情却在很认真地笑。 那一年的冬天,下了很大一场雪,雪厚深尺。 那时是十二月底。 临近圣诞节,那一年的考研时间也定在这个周末。考试结束,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他,这一年的第二次见他。 外面大雪纷飞,包间内灯光暖融融,他进来时,身上还带着一身冷寂的风雪。 他一进来,包间里的唱歌都停了,立即特别热情地去招呼他。 顾映有意要帮她,引着陆辞往她这边坐,但是他没有,在进门就搭话的男生身边就近坐了下来,一边闲聊回应着考试情况。 顾映暗自给她一个眼神—— 他不过来我也没办法,我尽力了。 她只是笑笑,摇摇头示意没关系。 大家调侃声不断,除了问他考得怎么样,还有笑他不知道怎么想的,“你说你费劲一顿备考,考的还是本校自己专业,你申保研多简单的事儿。” 他只是笑着,一副好脾气任由大家调侃玩笑的样子。 说得多了,顾映有些看不过去,帮他圆着气氛:“也不能这么说,以陆辞的专业成绩,既然保研轻轻松松,去考当然也小菜一碟,换个方式而已嘛。你以为他考研是整天在图书馆里从早学到晚?人家哪儿也没歇着,客单都排到明年了,夏天还受邀去拍了国际宣传片,拿了国际大奖回来,人家现在可是大摄影师,找他拍个照都要五位数的,等会儿让大摄影师给我们免费拍。” 包间的人闹哄哄的,这茬寒暄过去后,该唱歌的唱歌,该聊天的聊天。 这次他没有坐在她旁边,所以连搭句话都没有。不像上一次,还笑着问她一句,怎么每次见到他都不打招呼。 她依旧跟身边的女生们聊着刚才的话题,吃着这里的零食,偶尔说到很好笑的话,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惹得另一边的男生朝他们看过来,问着她们在说什么。 他在这个时候才会跟着其他人的目光一起,朝她们这里看一眼。 带着笑的眼,合群地坐在人群中心,可他的眼里并没有多少真正的快乐,他只是活在人群中的怪物。 他待的时间并不久,只玩了一会儿就要走。 他说考了两天有点累,想回去休息休息。 大家倒是很能理解,跟他说着拜拜,让他回去好好睡觉,休息好了再约。 他拿起外套,要走了。 又要从她的世界里离开了。下一次见到他,又会是什么时候。 电梯的门再一次打开。 陆辞站在电梯里面,视线下意识朝门外看过来。 看到门外是她的那一瞬,目光有短暂的停滞。 她没等他说话,下一步就迈进了电梯里。 她按下楼层,关掉电梯门。 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关闭,空间彻底封闭起来。 她是一路小跑追出来,呼吸还在微微喘着,微弱的声音也在封闭的空间里一同放大了。 暖热的空气里,所有的因子都被禁锢在里面,只能不安的游动。 她一言不发,只看着面前的电梯门。 她不说话,她在赌,陆辞一定会打破这样的沉寂。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这样的人,性格也会像她这种窘困不安长大的人一样,带着讨好型人格,他明明应该是习惯了众星捧月的人。 从前觉得他是张扬的,身边总是很多人,他天生就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偶尔察觉到他的孤独和落寞都觉得违和。 但是一年又一年的探究,她反而觉得,那一年寒冬的玉兰花下,他轻声地说着自己一无是处,才是他最真实的时候。 他或许不是享受在人群中肆意张扬。 他才是那个合群的人,去适应着这个世界的吵闹。 他讨好型地照顾着每个人的情绪,敏感又面面俱到地照顾到所有人,这不是他的天赋,是他后天磨炼而成的本领。 所以他一定会打破沉默,他一定不会允许自己身边出现气氛尴尬的时刻。 电梯的楼层,在一层又一层地下降。 第110章 凝固的时间一秒又一秒地流动。 她在赌她的猜测—— “你怎么出来了,时间还早,不再玩会儿?” 是正确的。 身边传来陆辞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常的,随意的,带着几分什么都懒怠的散漫。 她转头,看到他带着笑意的眼睛。 微微上扬的眼尾,明明是冷感的轮廓。 电梯还在一秒又一秒地缓慢下降着。 快要落地了。 她静静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微微上扬的眼睛。她一字一字,缓慢但认真地说:“你走了,没什么意思。” 她很清楚地看到,那双笑着的眼睛,有一瞬的凝固。 封闭的空间里,温热的因子却开始不安似的逃窜,不断浮动。 她一次也没有挪开视线,直直地,静静地,定在那双好看的眼睛上。 然后她继续说,“陆辞,我们是朋友吧。” 电梯在下一秒抵达了一楼,电梯门开了。 封闭的空间得救了,四处逃窜冲撞的因子都可以逃出去了,迎面的冷空气冲进来,但是没人可以再逃走。 被留在这里,在窒息而亡之前,没有任何出口。 她直直地望着他,不用等他回答,也不容他回避,下一句问他:“那为什么,你好像一直在躲着我。” 第47章 . 电梯的门已经开了, 门外有等着进电梯的乘客,不能在这里面长久地站下去了。 说完,她就转回头向前迈出了电梯。 回过头, 看着他后一步跟着走出电梯。 身边进电梯的人嬉笑着,冲散了封闭的空间里不安逃窜的高温。陆辞在随后走到她的旁边。 这时候他已经低笑着, 不再被逃窜的高温拥挤着, 语气也懒散得和从前一样了。 “我哪儿惹你不高兴了, 给我扣这么大个罪名。” 她没转头,继续往前走,“你自己想。” 他啧了一声, 倒是好脾气地配合着,好像想得还挺认真的,“今晚没给你打招呼?” “嗯。” “我怎么给你打招呼, 你坐在最里面,身边都是女生, 我坐过去像话吗?” “还有。” “还有啊?” “你好好反思一下。” 他乐了, 撂下眼皮看着她笑,“温雪宁, 你有哪儿不高兴能直说吗。” 他这人真是。 一身千锤百炼出来的人情世故, 永远有本事四两拨千斤, 把冲着他去的所有利刃都轻飘飘带过, 到最后, 像个玩笑话,随便说说。 不过也是,他见识过的直白太多了。 他的身边从来都不缺热情又主动的女生, 多么直接多么大胆的攻势都有,他一次次地拒绝, 不会也练会了。 她的这点直白,对他来说或许太小儿科了,连提起点精神应付都用不着。 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所以连话题是否以尴尬结束都不担心,反正他总有本事收场就是了。 至于他会怎么想,也无所谓了,反正朋友也要做到头了,没意义了。 从歌厅里出来了。 外面还在下雪,只是雪势不算大。 飘飘扬扬的雪粒从天空落下来,虚无缥缈,落在素白的大街上,连踪影都看不见。 站在门前,她才停下来问他,“你去哪儿?” 不是直接问他要不要回学校,而是问他,你去哪。 不给他能够否认的答案,他说去哪,那她也跟着去哪。 这点心思,对他来说太好读懂。 他几乎是同时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向她看过来的神情中,有一点讶异,因为她少有露出强硬的时候,外表一张温和内敛的皮,对谁都柔和。 这样子,好像回到高三的那个寒假,她第一次露出温柔的外表下强硬的棱角,对他说她其实很顽固。 同样的感觉出现。 明明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是平静的眼睛望着他,眼眸里的微光甚至比不上身边的风雪凋零。 但是怎么说,好像有点儿怕了她了。 他有点妥协似的遂着她说:“回学校,一起吧。” 她的眼眸收回了,风雪静静下着。 她很平淡回了个好。 这里离学校不远,两三站公交车。北城的冬天很冷,但是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冷,熟练地裹好围巾,不让鼻子和耳朵被冻得发痛。 车到站了。 这几分钟等车的时间没人说过话。 上了车,这趟车虽然就在学校附近,但也许是天气不好,这个时间段的要么是在屋里待着,要么是出来玩了还没到回去的时候,车上没什么人。 碾过雪落下的马路,缓缓朝着回学校的方向行驶着。 她坐在陆辞身边,并排的双人座,但是沉默从等车延续到开过了一个站。 这不像他。 但也没意义了,如果他还是要走。 她转过头,问他:“陆辞,要听歌吗?” 玻璃窗外驶过寒冬的街道。 雪花在一粒一粒凋落。 他眉眼干净,在冷凝的空气里,有几分清冷的疏离感。 忽然想到高中的时候,他被叫去拍宣传片,穿了一身干净的白衬衣,收敛起一身的散漫,回来的人都说他清冷得像是孤寂的高岭之花。他很少有这样整洁收敛的样子,所以好多人看了都调侃他,没人觉得这孤寂的样子与他搭边。 第111章 他的眼神在神游,听到她的声音才将注意力拉回来。低垂的眼在回神后抬起来看向她,笑容已经很熟练地换上,那一秒的游离才是她的梦。 他嗯一声,眼睫一弯就是好看的笑,“听啊,耳机给我。” 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过,他是多年前拽拽她的帽子等她回头,笑着眼问她英语阅读理解怎么做的赤诚样子,笑起来时眼尾会微微上翘。 她把耳机递给他。 他戴上后听了一秒,笑道:“朝鲜语啊?” “嗯,随机到的,觉得挺好听的就没有换。” “我以为你会比较喜欢听英语歌。” “也不是,我什么都听,因为以前什么都没听过,所以什么都会听一听。”她又说,“你应该英语比我好吧。” “嗯?”他微微朝她看过来。 “你,高中的时候,总是问我英语怎么做,但是你应该英语不差的吧,你不是经常在国外吗?” 他笑着,“口语对话没问题,但考试真不行,就像语文的阅读理解,字都认识,但是让你分析作者最后一句话想要表达什么感情,我是真的分析不来。你很厉害,每次考试不管难不难都考得很稳,基础很扎实。” “但是现在应该没问题了吧,不是去国外交换了一年吗。” 她语气还是平淡的,连神色都没有改变。 看向他的视线也平静得像是随口一问。 他带着笑意的语气,却在这一秒生涩地停滞,而后,他笑着继续下去:“是啊。” 他只回答两个字,什么都没多说,有意为之还是无所谓的略过。 耳机里的音乐没有间断地放着。 浓烈的节奏起伏遮住了呼吸和脉搏。 去国外交换的事,为什么没有跟她说。是真的关系普通到了,没有必要特意说一声吗。他的朋友很多很多,她是埋没在诸多人际关系之后,想不起来的存在吗。 歌播到了最后,然而并没有切换下一首,而是单曲循环着,又从头开始。 她说了谎的。 并不是随机放到的这首歌,而是她一直在听这一首。 听到重复开始的旋律,他也察觉到了。 很轻地,向她看了一眼,而后什么都没说,这首歌同时在他们的耳朵里循环播放着。 车到站了,是她回宿舍的这个校区,陆辞陪着她在这里下车,还是和从前一样,送她走回宿舍楼下。 下着雪的天,雪白茫茫的道路,枯萎的冬天。 上一次和他一起走在这条路,还是一个蝉鸣刺耳的夏天,那是他出国交换前的夏天,他们在摄影社的活动室里,一起看着他拍过的照片。 她第一次听他说很长很长的话,只为了讲一件鲁迅后人的趣事吗? 她没有送出去的生日礼物也在那个夏天丢失了。 为什么,在高温的广场上穿着毛绒衣服兼职,是缺钱吗,她甚至来不及问他为什么,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和他一起走过这条路。 对了,那天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她东拉西扯问了很多,他最终也还是没说什么。 那天他是想告诉她出国交换的事吗。 为什么最后又沉默。 他的微信名字是蝉,头像是她读不懂的星球,他说没有那么复杂,不需要特意花精力去探究,可她至今没有懂。 算了。 就到这。 她只能到这里了,她不问了。 到宿舍楼前了,那几树玉兰花被大雪压着,只剩枯枝,承受着风雪凋落。 她伸手,“耳机还我吧,我到了,谢谢你。” 陆辞把耳机摘下来,放回她的手上。 他耳朵里的音松下停了,但是她的听觉里,还在剧烈地继续着。 她笑着说:“希望你考个好成绩吧,再见。” 她没再去看陆辞,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会用什么样的语气跟她道别,会站在原地看着她,还是很快就离开,她都不知道。 她说完就转身往前走。 雪在漫天轻轻的下。 耳机里的歌还没有停,虽然他们刚才在耳机里同时循环着,但是朝鲜语的歌词,他看不到翻译,只有她知道每句歌词的意思。 从感觉到他要离开这里时,这首歌就在耳机里循环播放着,不熟练的朝鲜语,现在她已经不用看翻译,也知道每句歌词在唱什么。 “我是失去了目标的作家 这小说最后要留下怎样的结局才好 我爱你我依然写着这三个字 磨钝的笔尖只能把这三个字写在泪迹斑驳的泛黄纸页上 虽然我是在幸福的想象中把现在这个故事写下,然而这一切依旧只是奢望 我是幸福的,只是虚构的假象 我们在一起,不过是错觉一场 活在虚构的幸福中,永远不会结束” 眼睛忽然一片冰凉,有雪花掉进了眼睛里,融化成水,她不适地揉了揉,仰头看着还没有停的雪。 明明上一次仰头看的时候,还是夏天呢。 仲夏的蝉在暴烈的枝头,能听见隆冬深雪吗。 第二年入春后,考研成绩陆续公布,北城大学公布的排名里,陆辞的成绩是专业第一。 但是果然如她预想的那样,他放弃了复试,复试的名单里没有他。 这事很快就在认识的人里传遍,顾映跟她说这事儿的时候,特别惋惜的语气,“他到底想干什么,我是真想不明白。既然想在本校读研,能保研不保研,非要自己考,考也就算了吧,成绩都考到第一了,他要过复试也很简单吧,结果复试又放弃了,他这到底是想读哪儿啊?” 第112章 所有的人都特别不可思议,不明白他到底哪根筋搭得不对,每个都是大好前途,他每个都不要。 但是顾映说过,这是陆辞早就打算好的。 复试和调剂都轰轰烈烈的结束了,他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名单里,他只有一个专业第一的考试成绩,然后销声匿迹。 “他没打算读研。”她说。 “什么?”顾映特别不可思议,“他这个成绩,他不读研?那不暴殄天物吗,你知道他拿奖之后有多少名校惦记他吗,我们学校更是想方设法留他,什么条件都好商量。不过我们学校的专业排名是全国第一,他选我们学校很正常,但他考一下过个初试就跑了?他图什么,图考第一爽一下吗?” “保研会占名额,而放弃复试不会影响别人,放弃后名单会向后补录。所以说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读研。” 顾映一下子哑了声。 好像是这个逻辑。 他嘶了一声,“陆辞跟你说过?” “没有,我猜的。” “我就说,这家伙谁问他都不说,我还以为你已经打入内部了。”顾映更纳闷了,“那他去考一下是图什么?考个第一爽一下?” 对于他的举动,没有人理解,令人羡慕的人生和前途,恨不得那些履历可以贴在自己身上,任何一样拿出来都令人咋舌的荣誉,他像放一只纸飞机一样简单就丢出去。 有人羡慕,有人可惜,有人不理解,有人说他心高气傲,总之没有人赞同。 但他没有再出现过。 大四这最后半个学期,许多人都不在学校,他也早就不在宿舍,于是整个学校像蒸发般找不到他的踪迹。 实习,答辩,毕业,五月的一场雨干透后,露出的新晴结束了这场梦。 这段时间的事情杂七杂八,但总归是没有密集大块的任务落在头上,也算清闲,她也在这个时候收拾着行李。 宿舍要搬出去,虽然她还要在本校读研,但是不能再住在本科的宿舍。在研究生宿舍分配出来之前,只能暂时住在学校安排的临时宿舍,她陆陆续续收拾着东西。 她在一个日光晒透的下午收到师兄的信息。 “师妹你在学校吧,麻烦你跑个腿,把材料给李斯舟送过去,他人不在,你放客厅桌上就行,他晚上回去要用。溪谷那个别墅,之前我们一块儿讨论课题的时候去的地方,路费我给你报销。” 她去实验室拿了材料,坐上车去跑这个腿。 下过雨的初夏,温度清脆的热,空气透着金翠的薄,树桠间已经依稀有了孱弱的蝉鸣。 这地方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 第一次来是大一那年寒假,班上同学过生日,李院士很好心的把这里借给他们用。 后来跟着老师做实验,老师跟李院士是老朋友,所以地方也经常借给他们用,有时候几天几夜的住在这里。 她也是因此,沾着光认识的李斯舟,但也只是沾光而已,没什么交集。基本上都是师兄师姐跟他熟,吃饭的时候带上她一起,那天在路边被他的车溅湿了裙子,送她换好衣服出来,才知道他们要去的同一个地点。 她熟门熟路地进了院子,到了门口,摁下密码,很轻地推开门。 把带过来的东西放下,这事儿就算完成。 但是在推门走进来的第一眼,光线是沉沦的昏暗。 原本应该是四面透光的玻璃落地成窗,天然地映着外面的溪谷,然而此时全都关上了厚重的窗帘,将四面八方的光线截堵在外,于是清透的天堂变得像地狱,窒闷封闭。 她感到奇怪,脚步却下意识放轻。 往前走,看到沙发露出的一截毯子,再往前,有一截劲瘦的腕骨,正无力地搭在沙发旁边。 再往前。 看到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双眼紧闭着,看起来应该是睡着了,只是他好像睡得不太舒服,眉心是难受的皱着。 仰着的头颅向后靠着沙发,发丝柔软地散乱着,昂扬的脖颈在线喉结凌厉。 他生了一副锋利冷感的五官,这样坐在昏暗的静谧里,却浑身都透着一股碰一下就会破碎的脆弱感。 他的手臂拥着一团毛毯,骨感的手指无力地抓着,肩膀是收紧地绷着,看起来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姿态。 她没再往前。 站在离他这样几米远的距离,看着他轻颤的睫毛,高挺的鼻梁,那粒要离得很近才能看清的小痣,因着他难受细腻的汗密布而变得动人心魄。 封闭昏暗的空间里,时钟滴答滴答在转动。 第48章 . 她把带过来的东西放下, 转过头,沙发上的人还没有醒。 她没有向他走近,只这样隔着几米, 站在原地远远看着他。光线昏暗,他的鼻梁上细腻薄薄的汗, 眉心紧皱着。 时间慢慢过去。 时钟滴答滴答地转动。 原本四面透光的光线, 此时因他的封闭而沉闷死寂, 像是站在他的世界边缘,昏暗的、沉闷的、孤寂的,密不透风, 没有人找得到的。而她闯到了这个边缘,只要再往前走,他就在她的面前。 寂静中, 时钟的走针都变得清脆明显。 再下一秒,她终于慢慢向着他走过去, 他完全没有醒, 还陷在自己的噩梦中,浑身都是难受。 近在他的面前了, 才能够看清, 他的嘴唇很薄, 此时也微微用力抿着。 第113章 脖颈上的血脉青筋绷直, 在薄薄的皮肤下, 呈现出一种凛然的脆弱。 他在做噩梦吗。 她伸手,试探着,慢慢伸向他, 想抚平他皱着的眉心。 可是碰到他的下一刻,他的紧绷像瓦解, 坐着的身体也因此失去了支撑的力气,瘫软无力地向着一侧慢慢倒下去,她下意识地立即伸手接住他倒下的身体。 他还没有醒,呼吸平稳地靠在她接住他的手臂上。 他昏睡的身体完全失去了自主的力气,不再紧绷地支撑着之后,所有重量都倒在她接住他的手上,眼睫轻盈,密长地垂着,遮住了那双总是上翘笑着的眼睛。 可是他的身体好沉。 她这样接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酸了,而他依然安稳地睡着,睫毛也不再颤动,整个人像一团没有了外壳和筋骨的软.肉,安稳地靠着她。 她没有舍得放开他,鬼使神差的,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慢慢放下手,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全程的动作很轻很慢,他一点也没有要醒的迹象,像是稚嫩的婴儿,软弱和依赖着,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样坐了好一会儿,她开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的手机亮了起来。 她把亮度调低,打开未读消息,是李斯舟给她发的信息,问她送到了吗。 她连打字都放慢,怕动作带动着肩膀手臂把他惊醒。 她慢慢回:“到了,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李斯舟:“行,麻烦你了。” 她又给师兄也回了个信息,告知一声东西带到了。 微信上陆陆续续还有别人找她,她一一都回复了,所有消息回完,她再次放下手机。 微微侧头,靠在她肩膀上的人仍然在安稳地睡着。 她低下去的视线,可以看到他密长的睫毛,此时静静地垂下,不再颤动。 高挺的鼻梁上,那粒曾经要很近才能看到的小痣,很浅的颜色,微弱到几乎不会被任何人看清,坦然地暴露在她的视线里。 他皮肤细白无暇,这粒小痣就是他的皮肤上唯一的颜色。 他的嘴唇很薄,呈现柔软的色泽。 她忽然不敢再看下去,挪开了视线,放空似的看着客厅的墙壁上悬挂的时钟,秒针一秒一秒地转动。 在机械的放空中,鬼迷心窍似的躁动才慢慢停下来,心跳变回平稳。 她没敢再看他,耳边却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微弱的,均匀的,带着一点热。 他这个样子,让她根本舍不得把他推开,但她这样坐着也没法做点别的什么,于是就这样枯坐着,听着他的呼吸声,坐到四下光线越来越暗,别墅里也越来越昏暗。 本来就没有开灯的空间里,窗帘全都紧闭着,下午那会儿光线强烈,还能有些光穿过窗帘渗透进来,客厅里虽然光线昏暗,但仍然能看清东西。 而现在,快要到傍晚了,太阳渐渐落下,强烈的光线都收走了。 封闭的空间里,已经黑到没有一点光,连他在肩膀上的轮廓都不再看得清楚,他们像共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黑夜,这里的时间渐渐凝固,放慢了运转。 他始终靠在她的肩膀上,安安静静。 她维持这个动作一个下午,肩膀都已经酸了,但他一直没有醒,她也没舍得离开。她很清楚,这是最后一个和他在一起的下午了。 虽然她不明白,他离开的原因是什么。 但是离开这里会让他开心吗。 坐在这里的这一个下午,听着他均匀的呼吸,脑海中却过滤出很多从前微不足道的画面。 她过去的生活很贫瘠,三点一线忙碌在上课和回家之中,很少在教室以外的地方逗留,所以有时候考试分配的考场,她不太清楚怎么走。 其实自己一层楼一层楼上去找也能找得到,但是问他就能更快得到答案。 他要是心情好,还能亲自陪着她去认一趟路。 他笑她说,要毕业了都还没把学校认熟,以后回母校看看都找不到地方。 那时候她说的那句,反正人总是要回家的,他却没有搭话。 无论是南方那座城市还是这里,都不是他想留下的地方。 他说他去过很多国家很多城市,但是再多的城市都大同小异的吵闹,他曾经追着拍一颗星星跑了大半个地球。 她曾以为他喜欢篮球,喜欢热闹,喜欢人堆里的声色。 但是他喜欢宇宙,喜欢星空,喜欢雪原,喜欢戈壁,喜欢荒漠,喜欢河流。 他喜欢一切孤独的,无边无际的东西。可是他笑起来的时候,明明脸颊上会有很浅的梨涡。 虽然偶尔能感觉到他的身上有着违和的寂寞,可是从前认识他的时候,他的确大多时候都是笑着,上翘的眼尾,发亮的眼眸,他一身都是赤热张扬的少年气。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的笑总是像一层薄薄的纸,依然是雪白的发亮的,但是会被揉皱,会被淋湿,会被撕碎,谁都能把一张轻薄的纸用掉,再丢弃。 眼前浮现的,是他躺在班主任家的沙发里,弯弓的背脊如同枯瘦的竹,灰尘在空气里衰颓的浮动。 他在高三消失的那半年里,真的只是为了跑大半个地球去拍一颗星星吗。 他的很多事,她没法拼凑起来,却能感觉到,他很想很想离开这里。 第114章 无论是南方的那座城市,还是这里,都没法让他快乐。 即使从此以后,她只能活在自己虚构的幸福幻想中,但是比起这个,她更希望他能够快乐。 就像他的一次次出现,都是那样诚挚又真心地希望她能得到自己的人生,希望她越来越好,希望她被更多人看见。 他在那个干燥的冬天出现,他说我可以帮你,我希望你如愿。 从高中,再到大学,学费也好,住宿费也好,帮她分析报考录取也好,她在大一时被繁杂庞大的世界冲得晕头转向,他帮她打破信息差的壁垒,整理好一切她需要的东西,给她一切长成大树需要的养分。 他希望她如愿,于是真的每一步都很认真地帮她铺好了台阶,她只需要向前,不断向前。 所以,她也同样地希望,他也要找到自己的人生,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有什么能留下他的方法吗,也许是有的吧。 别人或许不了解,但她很清楚,他有一颗很柔软的心脏,让他心软总是很简单。 他曾经开玩笑地说,温雪宁,以后要是真的吵架,我是不是吵不过你啊。其实要欺负他真的很简单,看穿他那层保护色以后,他只有一颗裸.露的,谁都能欺负的心脏。 但是她没有办法这样做,她宁愿只走到这。 所以她说,算了。 反正都是要看着他离开的,追究那些能有什么不同。 曾经她和别人一样,站在教室的门口窥探他的灿烂和耀眼,青涩时心事懵懂。 每次看到他,都会觉得这世界也是发亮的,有光的,让人喜欢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和他有什么结果,她只是和其他女生一样,在教学楼看他,在运动场看他,在他经过的时候下意识整理自己的头发,一个向往光的普通暗恋者,随着毕业和离开就会忘记他,他只是藏在青春里的那个,回头看时会眷顾的人。 但是从他出现的那个冬夜开始,他的意义从此不同,他不再只是一道照亮她的光。 他是最重要的人,比任何人都要重要。他不是长辈,不是亲人,不是老师,不是任何有责任和义务对她好的人,却比任何人都要对她好,他什么都不图,他是那样纯粹真挚地希望,她能够实现自己这一生。 所以,比起自己那点心有不甘的暗恋,她更想要这个希望她找到自己的一生的人,也能够过好这一生。 你要开心。 你要快乐。 你要找到你自己。 如果偶尔回头,也可以看看我。 窗帘封闭起来的空间里越来越黑了,没有开灯的客厅,漆黑得只能依稀看清楚一些大型家具和墙壁的位置。 她已经没法在这样的黑暗里看清楚他的脸。 他还在睡吗。 可是她应该要走了,李斯舟晚上会回来,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但是如果李斯舟撞见她还在这里,她没法解释自己在这里这么长久的滞留。 静谧的黑暗里,时钟还在滴答滴答地转动,时间从来没有停止过。 她真的要走了。 她慢慢地捧起他的脸,把他从自己的肩膀上慢慢抬起来,再慢慢站起来,把他靠回沙发上。 他已经睡了很久,离醒来应该不会太远,所以很怕弄醒他,动作轻到不能再轻。 但是她的肩膀早就酸麻了,一边的肩膀和手臂没法正常地用力,僵麻的脱力时,他的身体又歪倒下去,她及时去接,磕在了她的手上。 他的呼吸有下意识地起伏。 这次他可能真的醒了,她干脆不再怕把他吵醒,不再放轻力气,直接把他扶好坐正。然后下一秒,飞快地捂住他的眼睛。 他应该是刚睡醒,所以反应还有些迟钝和缓慢,来不及看清楚她是谁就被捂住了眼睛,有些茫然地呆滞。 然后是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迟钝着,要抬起手去拿开她的手。 这是属于她和陆辞的最后一秒钟。 她曾经想过,不要和他道别。 几个月前的那个雪天,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是最后一次见他,所以她说的是再见,而不是下次见。 在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傍晚,他去倒掉那些塞满他课桌的告白,旁边的朋友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理解,这些女生到底是图什么,高中三年那么多机会,挑个高考前来告白,以后又见不着了,告这个白有什么意思。 她说,因为今天可能是最后一天见到他。 旁边絮絮叨叨的朋友一听挺有道理的,停止了喋喋不休,就在她以为这个话题会到此为止的时候,陆辞说,没意义。 是的,没意义,对他来说没有意义,只有告白的人会自我感动地以此画上自己的句号,而他感觉不到任何意义。 他的时间不会为了别人的这一秒而停留,他还是会向前走。 那么—— 什么是有意义的呢。 偷走属于你的时间,是有意义的吗。 他的手已经快要碰到她了。 在被他拿掉挡住他眼睛的手之前,她只有一秒钟可以偷走。 就在这一秒,空气里都是她高温密布的汗渍,她因为紧张和自我谴责的卑劣而绷到了顶点。 捂在他眼睛上的手是她最后的保护壳,他不会知道她是谁,也不会知道是她做下的罪恶。 然后,她在这一秒,低头朝着他亲下去。又在快要到他嘴唇的时候,还是不忍心地错开,只轻轻地吻在他唇角边的脸颊。 第115章 心跳在这个时候达到了最大值,捂在他眼睛上的手也因为紧张而格外用力。 在下一秒就会被他推开前,她飞快地站起来转身逃走。 光线仍然是昏暗的,封闭的,没有人知道的,她的心跳声在逃跑中震耳欲聋。而她的身后,是他下意识伸出来想要抓住她的手,但在真正碰到她的指尖时放弃着垂落。 她因为慌忙逃走而错开了他脱落的手,那一秒的擦过,她在跑出好远后才反应过来。 她逃跑得很快,几秒就已经跑到门口了,这时候才忽然停下来,回头。 没有光的偌大客厅,只能依稀看清楚墙壁和大型家具的轮廓位置,她回头也只能看到他所在的那个沙发的位置。 她迟疑着,慢慢走回来。 黑暗中,仍然是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她这样长久站在他的面前,光线昏暗着,即使面对面,谁也看不清彼此的脸,只能看到他还是坐在那里,他在想什么,他在看哪里,彼此都无法看清楚。 她的心跳和脉搏还在因为刚才的卑鄙而急促跳动着。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玻璃外,初夏蝉鸣声阵阵,像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声音孱弱。 而他坐在这里,像将死暮蝉,十几年孤寂黑暗的蛰伏,在一个夏天爬上暴烈的枝头,然后死去。 可是几年前的冬夜,他也是这样坐在她的面前,接住她薄薄的人生。她看着陆辞在黑暗中的身影,尝试着,慢慢地俯身,去握他垂落在沙发上的那只手。她的紧张在黑暗中屏着呼吸,她一点一点试探着,最终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是冰凉的,掌心有着同样冰凉的汗,皮肤像是没有温度。 即使她这样用力地握住他,也没法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他始终是冰冷的手,却有一刻像是被她的温度烫到而蜷缩。 黑暗中,他们没法看清彼此,只有手掌的紧握告诉彼此的存在。 他这样被她握了很久。 很久后,她慢慢放开,捡起刚刚被她带动掉落的毯子,重新盖回他的腿上。这次是真的站起来离开了。 她重新来到了大门口,按下门锁,很轻地推开,又关上。 外面的夕阳正灿烂,艳丽弥漫地铺满了整个天空,那阵阵初夏的蝉鸣此时也更清晰了,实质般地传进听觉,初夏的高温也蒸发着皮肤上的水分,她像重新回到了真实的世界,而心跳和呼吸还在颤抖着。 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有力气慢慢往前走。 耳边是不绝的蝉鸣声,这个夏天已经开始了。 她拿出手机,列表里有别人陆陆续续给她发的信息,而这些所有消息的最顶端,是一个很久都不会有一次消息的置顶。 她慢慢打着字。 身边是高温而真实的空气,在慢慢剥夺她身上的低温,最终将她在里面坐了一个下午沾染的冷空气全部挥发。 “别再躲着我了,以后去哪里都告诉我。” 打完字,她点下发送。 抬起头时,有枯萎的树叶飘落,降落在她的手掌上,像他曾经接住的那一片玉兰,正向着她坠落。 陆辞,你不是将死暮蝉,你会成为长久的夏天。 第49章 . 毕业后, 陆辞这个人像是销声匿迹,身边的人都没了他的消息。 他本就什么都不发的朋友圈空空荡荡,现在消息也不再回, 那个星体的头像如同成为了宇宙里一粒碾碎的尘埃,彻底暗淡下去。 没有人知道他毕业后去了哪里, 在做什么。 有一些人知道他的摄影账号, 但是那个账号也已经停止了更新和发布, 没有注销,但是像停止了时间的流动,他的存在只到这里。 如她所想的那样, 他是打算抛掉了这里的一切,彻底消失在这个每个人都认识他的世界,再也不会见到他。 但在她的列表里, 有了一个新的置顶。 一个新的账号,在毕业后的第一个月添加为好友, 头像是他拍的雪原。 聊天记录里, 是一个又一个定位发送。 他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给她发送一个定位,哪怕只是在那里驻留一天, 因为答应了她说的以后去哪里都告诉她。 他流连在欧洲的诸多国家, 有时候待上几个月, 有时候只待上几天, 一切要看接的工作需要多久, 一些大型的商业活动需要长期跟拍,他就会在那里驻留得久一点。 他不怎么回消息,隔着几个小时的时差, 白昼和黑夜总是慢一圈,她白天也在忙, 有时候水都顾不上喝,晚上回去给他发的消息,他也还在工作中,第二天早上醒来才会看到他忙完后的回复。 但是刨除掉这些客观原因,他其实也不怎么回,虽然有求必应,但是回复都很简短。 比如说,她想要他发布摄影照片的主页,他会给,所有平台的账号都会发给她,并不对她掩藏,但是只是发个链接过来,不多说什么。 她晚上回宿舍,看到他回的消息,兴冲冲打开,发现是无法查看。 她又给他发消息,说打不开。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早晨,看到他昨晚又回,国外的网络需要翻墙挂梯.子。 怎么挂,她当然不会,但是他也不主动说,她问就说,不问就不多说。 总之就是这样,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她要什么他都会给,但是并不主动向她靠近,一旦她丢掉手里放风筝的线,他还是会退出她的世界。 第116章 能够感觉到他一直在逃避她,并不想让她走进来。 他曾经可以伪装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也准备以这样普通的身份退出她的世界,但在那天被她偷亲后,她的举动无疑是冒犯,可他的反应不是反抗和生气,而是下意识的伸出手想抓住她,暴露的本能让他的伪装没法再继续,所以她要什么,他只好应对,但还是想让她放弃他。 她在第二年的时候有机会跟导师去国外的会议,她查了车程和攻略,到他那里只要一个小时。 她提前问他可不可以见他。 他发了他的工作日程安排过来,说真的没时间。 她仔仔细细看过了他发来的工作流程,好像真的没办法,并不是借口。 她生气,“那你给我发张照片补偿我。” 他乖乖发了过来。 “还要!” 他又发一张。 像个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一点反抗都没有,让人连生气都气不起来。 她看着照片里的他,那边雾蒙蒙的天气,像是浸泡在灰色的水里。 天空灰灰,他也灰灰。 他好像变了很多。 他比以前瘦了,五官轮廓因此变得更深邃锋利,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安静又内敛。 那双总是亮着的眼睛更加乌黑,睫毛是密长的下垂,唇角的笑意也变得很淡,张扬的棱角全都没有了,整个人都很柔和,但也很遥远。 以前他的遥远像炽热的太阳,没有人敢去徒手触摸,但是他始终在那里,抬头就能看见。而现在他的遥远像云,像风,像雨,他很轻柔,却没有办法捉住他,就算握住也会消失。 但是这样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吗。 他的笑容变得很淡,笑起来的样子却多了几分纯粹,微微上扬的眼尾安静而内敛。他是开心的吧。 即使异国他乡一个人,但是他好像是真正的开心。 眼眶忽然有些热,她看了很久他发过来的照片,慢慢打字发过去:“我很想你。” 实验室的师兄叫她,她只好放下手机去忙。 收到他的回复时,已经是她回宿舍的深夜,他的回复也是隔了好几个小时以后抽空的缝隙。 依然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真挚却后退。 他说,“对不起。” 但是在这第二年的年底过去,第三年的开头,也就是春节到来的时候,他给她发的定位,是北城。 她的春节一如既往是在学校的宿舍里度过,同宿舍的室友回家过年,参加过几年学校安排的春节活动后也觉得没意思,所以哪里也没去,在宿舍里看着电视剧打发时间。 这一年到头都忙得停不下来,好不容易能休息下来,她困得补了好几天的觉,作息因此变得混乱。 醒了就吃点东西,吃完又倒下睡,偶尔坐起来看看电视剧,白天黑夜没有分界。 看到陆辞发来的定位,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她才睡醒,头昏昏沉沉的,宿舍的窗帘拉上了,光线昏暗得分不清是黄昏还是早晨。 她混沌地盯着那个定位很久,猛地清醒。 她立即在输入框打字,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手指微微颤抖。 “我可以来找你吗?” 点下发送。 她已经立即爬起来去刷牙洗漱换衣服,从睡下到现在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饿得头晕眼花,手一直在抖,手忙脚乱的洗漱中还从柜子里拿了桶泡面泡上。 但是连汤带面吃完,也没等到他的回复。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 学校的宿舍有门禁,十点半以后就要关掉大门,进不去也出不来。 她穿上外套,锁掉宿舍门,从学生宿舍出来,打车到了他定位的小区楼下。附近有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正好一桶泡面也不够饱,她又买了点东西坐下吃。 十一点的时候,终于等到了陆辞回的信息。 “现在太晚了。” 这是婉拒。 或许只是今晚的婉拒,又或许明天后天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婉拒。 她盯着这行字看了一会儿,拨下了语音通话。 等待拨通的那几秒里,心跳每一下都很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即使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等了很久,在她以为这通电话会自动挂断的时候,他接了。 她知道他在听,她说道:“我回宿舍晚了,现在宿舍楼门禁关门了,我回不去了,我出来没带身份证,酒店也住不了,可以在你这里收留一下吗?” 语音里有一段短暂的沉默。 她又说,“冬天的晚上好冷,求求你了。” 他问,“你在哪。” 他的声音也变低了很多,沉稳而柔和。 “你要来接我吗?” “嗯。” “我发定位给你。” 电话挂断,她把自己身在的便利店位置发给了他。 就在他住的楼下。 不用动脑子都知道她的说辞是有意为之的了,这些从大学室友那里耳濡目染来的招数,她用得生涩,但他从小就招人惦记,见过了太多,或许在看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就预料到了她的意图,所以才会有长久的迟疑,但还是向她妥协。 十分钟后,她看到落地玻璃窗外,他高高的身影从灯下过来。 模糊的黑夜,只能看清一个身形轮廓,但是心跳从那一刻开始起伏不定。她这样看着他慢慢走过来,走到灯光明亮的地方,走到通往这里的小路上,再走到便利店的门前。 第117章 炽白的灯光将他照得越来越清楚。 他的睫毛,鼻梁,嘴唇,还有推开便利店的门时伸出的手,骨感细长的指节,在推开玻璃门后向着店里看了一眼,然后看到她在的方向,他朝她走过来。 她坐在长桌前的椅子上,看着他走到自己的面前,仰头看着那张朝思暮念的脸站在面前,眼眶忽然就控制不住地酸胀。 她连忙低下头,假装要去收拾自己面前的东西,陆辞已经先一步伸手,帮她把吃掉的盒饭盒子袋子扔进垃圾桶。碰到他的手,她有些蜷缩地顿在原地,然后才慢半拍地收回。 他收拾的动作全程自然而熟练,沉稳柔和,全然没有了从前那副看起来什么都懒散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扔进垃圾桶,他转头看了眼便利店里面,说道:“还有什么想吃的吗?再买点吧,我刚回来,家里没什么吃的东西。” 她摇摇头,“国内可以点外卖。” 他这才很低地笑了一声,“是,可以点外卖。” 他还是朝着货架走过去,看看买点什么上去。 眼眶酸得很厉害,很用力才能把眼睛里的眼泪忍住。 然后趁着他转头在看货架的时候,飞速地把那点已经浸透的水渍擦掉,跟上他到货架前,他拿了很多东西,结了账,拎着一大袋子。 走出便利店时,他说:“把帽子戴上,外面很冷。” 她听话地把外套的帽子扣上,抬头问他:“像不像只熊?” 他轻淡地挪开视线,看着前面的路:“像。” 这样的平和一直维持到走到他的家。 他开了门,把买回来的东西放下,拿出刚刚买的拖鞋给她。然后朝客厅里面走过去,把沙发上的衣服都简单收拾一下扔进行李箱。 再然后进了房间,把床上的被子床单都重新换过。 她换上拖鞋后,回头看着他在暖黄的灯光里收拾着这些东西,有种说不上来的陌生和柔软的感觉。 于是她这样看了很久。 直到把卧室的床重新整理好,转过身看到她,他的视线还是平静地移开,一边走出来一边说道:“晚上你睡这儿吧,我睡沙发。” 他又进了洗漱间,拿出新的牙刷毛巾,全都给她准备好,很细心体贴地招待好来家里借住的客人。 他这个房子很小,一室一厅,很标准的单人公寓。 不大的空间,转个身就能看到彼此。 从头到尾,除了回头时无意撞上的那一眼,他没有一次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哪怕是跟她说洗漱的东西准备好了的时候,也是背对着她,一边做着这些一边说,然后从她的身边擦过,回到客厅的沙发坐下,整理自己的东西。 所有男女避嫌的客气,他都做到最合理的边界。 桌子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零零散散的东西,比如说充电器、遥控器,行李箱还在客厅里,他刚回来还没怎么收拾。 屋里有供暖,她把臃肿的外套脱掉放在沙发上,进去洗漱。 出来时,他还坐在沙发上,没有躺下,低头在看手机。他一次也没有抬头,直到感觉到她朝着他走过来。 他的身体有明显的停滞,在她坐在他身边以后。 他们不是没有并排坐在一起过,但是从来都是隔着朋友的身份,中间有着合适的距离,这次她是很近地直接坐在他的身边。 很久后,他还是没抬头,声线撑着平静,像平常一样说:“很晚了,你不进去睡吗?” “我白天睡了一天,我不困。” “我有点困。” “你睡。” “……” “温雪宁,不要这样。” “哪样。” 他没法直白地说出口,于是空气再一次沉默下去。 她也什么都不说,只是这样坐在他的身边,很近地,很清晰地,看着他低垂的眼睫一次又一次缓慢的颤动。 搭在腿上的手向下自然垂放着,手背的血脉经络却很清晰。 他在想什么,也不难猜,他希望她放弃他。她不催着他继续说什么,任由空气在沉默中漫长地煎熬折磨。 然后等到他慢慢地开口,“温雪宁。” 他垂落的手微微颤动。 他再一次开口时,语气变得艰涩,“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未来和以后,都没法再给你什么了。” 他始终是微微侧开的视线,没有看向她。 “那现在呢?”她看着他。 “现在什么?” 他有些怔。 这样说的时候,她的心跳也很快,手心捏紧着,但是没有打算放过,“现在可以亲你吗?” 第50章 . 这话说完, 陆辞的神情明显变为错愕,看向她的眼里都是怔愣。 可能,她的话真的太大胆了, 超出了他的预料和认知。 这片刻的错愕,她已经不等他的回答, 凑近朝他亲过去。他身量比她高大很多, 即使都是坐着, 她也要起来一点才能亲到他,她把一只手撑到他的身体另一侧,作为支撑自己重心的支点, 碰到了他的手臂,干脆按在他的手臂上扣住他。 离他很近了,他的眼睫在这时很轻地颤动着。 他的嘴唇很薄, 色泽柔软。 快要亲到他的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伸手要把她推开, 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也被她扣住了。 他一时间只能匆忙地侧开脸。 第118章 她跟着歪过脑袋要继续去亲他,他已经恢复的理智抬起另一只手挡住她的靠近, 语气也有点急, “温雪宁。” “干嘛这么凶。” 她还倒打一耙。 话一说出来, 陆辞下意识反思了一下, 自己刚刚的语气很凶吗。 然后反应过来她这是恶人先告状, 语气因此带上点说不上来的不满,“你别亲我。” 她倒是很好说话地没再继续,但也没坐正回去, 依旧凑近在他的面前。 很近的距离,他睫毛密长, 细细地颤动着。他也把挡着她靠近的手放了下来,她的脸孔近在面前,高温因此仍然没有退散,他的视线移向旁边,“你不要这样。” 他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努力让话题回到之前,试图继续跟她讲道理:“温雪宁,你不要这样,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了,以后也不打算再回到国内,而你的人生还会继续着。我知道你很感激我,所以我可以继续跟你做朋友,只要你想,我会一直跟你联系,但是……你不要这样,我没办法回应你什么。” 她认真听着他说的每句话,他说完后,问他:“还有吗?” “什么?” “这些就是全部了吗?你拒绝我的理由。” 他一时没说话。 低垂的眼睫静静地敛着。 她看着陆辞,也很认真地跟他说:“我觉得,我们对彼此都有不了解,所以有很多的误解,我的确很感激你,但并不是因为你给过我什么才喜欢你,所以你说的以后给不了我什么,我本来也不在乎。你不想再回到国内也没关系,我在国内也没有什么牵挂的亲人,等我读完研,我也可以到你喜欢的国家工作——” “不要。”他很轻地声音,打断了她跟进一步坚定的宣言,甚至带上一丝颤抖。 她更加坚定和不顾一切的执着,反而像火焰,让他感到痛苦。 他连声音都有了颤抖。 他避开的视线在这一声后,重新慢慢看向她。近在咫尺的脸,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他只能应对。 半晌后,他抗拒地说:“温雪宁,我不要你这样。” 她仍然在他的面前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撑在他身体那一侧的手一直没有收回来,他被围困在她的身体面前,只能面对。 他张了张口,说下去:“你已经有你的人生,你会过得很好,会被更多人看见,也会有很多更好的未来……没有必要为了我离开这里,跟着我去异国他乡重新开始。” “那你呢,去异国他乡重新开始的人生,是开心的吗?” 她问得认真,语气耐心。 在她的目光里,他点了下头,“嗯。” 她这样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我不太了解你的事,以前我一直以为你只把我当一个很普通的朋友,我怕朋友都做不成,所以一直很谨慎地对待你,你不喜欢被冒犯,我就后退,因此你的很多事我都没什么机会问。我感觉到你有很多不快乐,但是你好像不太愿意告诉我,是因为我没法让你感到安全感,所以你没法像我当初求助你那样向我求助吗?” 她低头看了眼他的手,他比两年前瘦了很多,手指骨感细长,更内敛的感觉,也更柔和。 她很轻地握住他的指尖。 然后再次看向他,说道:“陆辞,你为什么不能像我信赖你一样,开始信赖我呢?” 说到这里时,她能看到他的眼睛里有很轻的颤动,但他还是低敛着睫毛,没有看她。 她继续说道:“我见过你拒绝别人,我初中就在你隔壁班,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是你很出名,所以我从初中就开始听说你的事,从初中就知道你是怎么拒绝别人。包括高三在班主任家的那次,我说你很重要的时候,你应该以为我也是要告白吧,那个时候你的表情很熟悉,你很无所谓地看着我,虽然表情很耐心地听,但是让人从心底里感觉到你很冷漠,你并不在乎在你面前的人是谁,要对你说什么,甚至可能因为听多了这样的话而有点厌烦,因为要让你花时间和精力来应付。可是你现在,不是这样,你在拒绝我,可是你很难过。我可能的确不太了解你吧,你的很多事我都不知道,但你如果真的要拒绝我,不该是这样。” 她轻轻地握着他的指尖,“可能,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个很温吞的人,什么都可以退步忍受,但我说过,隐忍只是我的生存法则,因为我的人生没有试错成本,行差踏错就会是我承受不了的后果,我做所有事都只能是谨慎的。” “但我这个人并没有表面上这么忍让,我想得到的东西,没有一个是以退缩为结局,在尘埃落定之前,我不会后退一步,哪怕不擅长的事也要为了达到结果而学会。玩狼人杀我不会说谎,但是为了能留下上学,我可以面不改色说一万次谎,骗过老板娘说我是初中上完就出来找工作的打工妹。你说我学习很拼命,我的确为了能够留在大城市上学,我可以十几年忍受我爸爸和其他亲人的态度,给我爸的女朋友洗衣服做饭都没关系,只要能留下来上学。为了能够一年又一年在你身边,我也可以骗过所有人说我不喜欢你,但是我喜欢你,我没有真正放弃过,在尘埃落定之前,我同样不会放弃。” “我是成年人,现在是有能力承担自己的选择带来的后果的成年人,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也可以承担我的选择。你的害怕是你的事,但是向你走近是我的事,你如果一定要后退,那我就一直向前,走到你后退不了为止。从前我以为你真的只是把我当朋友,所以我不想冒犯你,做朋友也无所谓,但是你现在拒绝我的理由,没法说服我后退。你如果要拒绝我,应该像对别的人一样,说你不喜欢我。我依然会像以前那样,尊重你,不会再骚扰你。” 第119章 她的视线一次也没有从他的脸上离开,他的指尖被她握在手中。 她一点一点,握紧。 就像和他最后一次见面,她倒退回来,在黑暗中握住他放弃的手。他的手心此时一样是冰凉着,只能依靠她握紧的体温。 “现在,你要用这个理由拒绝我吗?”她问。 视线没有从他脸上离开,面对面的距离,可以很清晰地看清楚彼此的瞳孔。她没有留给他任何可以躲避的时刻,说道:“那为什么我可以牵你的手呢。” 第51章 . 陆辞很久都没有回答她。 他的神情慢慢静了下来, 他在说不要这样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他的痛苦,可是现在连这点痛苦也感觉不到。 如果不是他近在眼前,有那么一个瞬间, 会觉得他们之间隔着很远的世界,所以听不懂她说的每一个字。 这种感觉很违和, 在他的身上出现过很多次。 仿佛又回到了高三在班主任家的那个寒假, 他一脸平静地面对她可能要告白的话, 很耐心,但是并不会听进去。只是那时候他打心底里的无所谓,一眼看到底的不在乎, 现在却在很认真地理解着她说的话,但都是同样的寂静。他的心是寂静的。 只有被她握在手心里的手安静地被她握着,没有挣脱, 没有离开,可以确认到他的存在。 “陆辞。”她叫他的名字, 他的眼睫颤了一下, 意识回到她的脸上。 他的手很轻地动了一下,想试着从她的手里抽离, 但是又很矛盾地停下。 好一会儿后, 他说道:“我现在真的很困, 今天刚到, 还没适应时差, 我睡一觉再陪你吧。” 他低垂的眼睫,慢慢抬起来看向她。 已经没有了不平静的颤动,商量地问她:“好不好。” 她倒是没有步步紧逼, 反正时间还很多,总不差这一个晚上。 她点点头:“好。” 她慢慢松开了手。 他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低头的背脊很沉默。 然后去行李箱里收拾东西,她回房间后不久,听到他进了浴室,洗完澡吹干头发,后来又彻底安静下去。 她白天才睡过,所以不太睡得着,躺了很久。 等到睡着已经是凌晨了,她这段时间白天黑夜过得很混乱,本就没有什么作息可言,因此这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她穿好衣服出来,先探头看了一眼客厅。 沙发上整齐地放着枕头和被子,但是陆辞不在。他的笔记本电脑还在桌上,行李箱也好好的,只是他人不在。 她洗漱出来,到沙发坐下,给他发信息,“你去哪里了。” 等了好一会儿,他回了消息:“超市。” 然后又补充:“家里什么都没有,要买点回来。” “哪个超市啊,我过来帮忙。” “不用了,我快到家了。” 他说的快要到家了,是真的快要到家了。十几分钟后,家里的门就开了,他提着很重两个袋子进来。 除了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大多数都是生鲜蔬菜。 他拎着进了厨房,手掌心都是被袋子勒出来的红痕。他把它们分门别类拿出来整理好,放进冰箱。 她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熟练又自然的举动。记得大一的第一个寒假,在溪谷别墅碰到他的时候,他还只会煮白粥,不太熟练的厨艺,仅限于不把自己饿死。 井然有序的放好,利落又熟练。关上冰箱的门,他也看到她站在门门口,很平静地问她:“才醒吗,是不是饿了?” 他已经淘了米把饭煮上,切着菜,一边跟她说:“坐一会儿吧,吃饭叫你。” 他切肉切菜都好熟练。 他有着细长好看的手,骨节均匀,干净利落。 曾经最喜欢看到他低头学习的时候,他随性又散漫,总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像个坏学生,但是他的成绩总是很好,他学习的时候很专注,指间却眼花缭乱地转着笔,整个人坐在那儿懒散又随意,不知道有多少目光往他身上停留。 在课间的楼道碰到他,他的手里抛着篮球,随手一抬,篮球在他的手指尖转动,光线和夕阳都为他坠落。有时候球没转稳,掉了下来,他也不会觉得丢脸,接住球又一次转起来,整个人懒洋洋的,往身后的教室看朋友怎么还没出来。 刀切在砧板上干脆利落,刀工很熟练,看起来已经没有一点生涩,已经熟练做饭很久了。 他一个人在国外生活,学会自己做饭也正常吧。 可是这个时候,只觉得他变了好多。 孤独的,独立的,没有牵挂的,一个人好好生活。 感觉到她还在,他也没有转头来顾及她,有条不紊做着饭。直到热油下锅了,他要过来关门,“油烟大,你出去等吧,很快就好了。” 很快,他做完饭出来。 不大的单人公寓,只有一方很小的餐桌,和他坐在一起,能碰到彼此的胳膊。她故意朝他靠近贴得很近,他语气有些无奈:“温雪宁,夹菜用不着歪得这么远吧。” 她却忽然说:“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和你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 陆辞视线看着她,等她说。 “高三那年的寒假,在班主任家吃饭。”她有理有据,“你、调戏我来着。” “?” 陆辞短暂地在脑海里搜刮了一下那几天的事。 第120章 他问:“我怎么调戏你了。” “你说开学回来上课,让班主任给你安排个同桌,你点名要我。” 他很轻地笑一声,不以为然,“老师又不会真的同意。” “对啊,所以才说你这样只是为了调戏我,要是老师真的可能同意,你反而不会这么说了。”她双眼一弯,“但你猜开学后为什么你同桌真的是我?” 闻言,陆辞的神情有些怔。 慢慢想起来高三的事,当时换座位,他自己也很意外。但是他没多想,也许班主任后来有自己的考虑,而且她做同桌也没什么不好,所以他只在当时意外一下就接受了,没去探究为什么。 他朝她看过来,她眨了下眼,笑得有点……小人得志? 一副等着他问的样子。 他有些无奈,问:“为什么。” “我找老师说的啊,我说你半学期没来不太跟得上进度,但是你原本成绩很好,要是高考没考好很可惜,我当时不是第一吗,我就说我可以跟你做同桌帮帮你,而且你本来成绩就好,进度跟上之后也可以帮我。我说得可有理有据了,老师本来也担心你的成绩,被我一说,就同意了。” 她龇牙咧嘴笑得真的很小人得志。 嘴脸凑到他面前,“我跟你说了啊,我这人表面上温吞,实际上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我惦记的东西,只要有机会就不会放的。跟你做了半年同桌,这是我精心得到的。” 她笑起来的眼就在他的面前了,他的背脊因此向后紧绷着,意识却在这个时候缓慢地理解过来她的话。 好久后,他才艰难地问出口:“你,不是大学之后才……?” 她明知故问,“才什么。” “……” “怎么了,喜欢我,这三个字烫嘴?” 他抿了抿唇,“喜欢我。” “不是啊,我喜欢你很久了。我说你对我很重要是因为你帮了我,当然是骗你的,不这样说你早就不理我了。”她又咧开嘴,小人得志嘴脸,“我是不是特别聪明。” 陆辞扭过头,冷淡两个字:“吃饭。” 她老实吃一口,“你做饭还挺好吃的。” 下一句:“但跟我比起来有点一般。” “……” 陆辞的脸色就没好看起来过:“不爱吃算了。” “有待观察,等我在你这里多吃几顿就知道了。” 陆辞的筷子顿一下,没理她。 不理人她也没放过他,继续说下去:“下午你陪我回一趟学校,我带点换洗衣服过来,可以吗?求求你了。” 他不理人。 她继续,“陆、辞、哥、哥。” 他脸色彻底黑了下去,筷子放下,转过头问她:“你都跟谁学的。” “我大学室友啊。”她理所当然,“我室友们各个都是大美女,排队约会的男生都排到校门口了,每次都是翻牌子决定的,钓得那些男生合不拢嘴。” “你室友教你这些。” “那倒没有,我只耳濡目染一点皮毛,没学到一点精髓。” “她们的精髓是?” “啊,看上的就直接坐过去搂住亲的。” “……” 下午回学校的车上,他坐直的身体靠向窗户的那一边,总之,虽然并排坐在一排双人座,但他的身体倾斜得很远。 她笑着靠近他,问他:“干嘛,离我这么远,我不吃人的。” 他的手横亘在他们身体之间,隐隐有阻拦的架势。 她继续笑,“我也不亲你,你躲我干什么。” 他脸色依旧不好看,“别离我这么近。” 她一副非要欺负他的样子朝他凑过去,他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手抬起来,抵挡着她。 她还一个劲儿往他身上凑,他实在没办法,语气有点急地说:“有人。” 她的坏心眼忽然就停了。 眨了下眼。 问他,“没人就可以吗?” “……” “不可以。”他的手放了下来,也不再看她。 窗外的冬天在飞逝着,晚上就是年三十,街道上已经陆续没有什么人了。 公交车的停运时间也比平时早,这一趟几乎没有什么人了。 安静地飞逝着。 怕自己玩得有点过火,她低下头去看他的脸,他没什么表情。 她说道:“我逗你玩的,对不起。” “陆辞。” “我没有真的要亲你,我要亲你不都是先问你可不可以吗?你不让我亲,我不都是没有非要亲你了吗?” 哄了两句,他也没什么反应。 她又换一个角度,“你怎么这就不理人了啊,我这样很难应付吗,喜欢你追你的人那么多,难缠的总会有吧,你怎么一副随便就可以欺负的样子。” 听她这句话,他沉着脸看向她,“别人这样我早就——” 他停住。 转头不看她,“带耳机了没,听歌。” 第52章 . 她倒是很痛快就找出耳机, 连上蓝牙,递一只耳机给他。 打开歌单,一边翻着音乐列表, 一边跟他说:“你要是没有特别想的听的,那我就随便放了啊。” “嗯。” 他本来也不是真的想听歌, 只是想找点事岔开她的注意力。 她找到歌, 点下播放。 然后唱到高.潮的时候, 戳他胳膊,“你听你听。” 第121章 耳机里—— “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 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这两句唱完,她朝他眨巴着眼, 暗示加上明示:“你听懂了没。” “……” 他别开眼,“换一首。” “好的。”她非常好说话,播放列表往下划划划, 换了歌。 唱到高.潮,她又戳他, 揪着他的袖子说:“你听这个。” “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 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 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 歌一句句往下唱着, 她揪着他的袖子不放过,他想转头就把他往自己面前扯, 然后抬头问他:“听到了吗, 能听懂吗, 听不懂我给你看歌词。” 他被她拽得身体都向着她倾斜, 只能回应她, 说:“我听过,我不用看歌词。” “哦,好听吗?” 她又拽他袖子, “说话。” 他只能再次低头看她,有些无奈, “好听。” 她想再说话,这时候手机里有电话打了过来,是她的师兄,她只好暂时结束了对陆辞的骚扰。 接起电话,师兄很亲切问着她在做什么呢。这个时候她理所当然是在学校,她每年都在学校里住着,从来不回家,同门几年,大家都很清楚她的情况,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对她多点关照。 她还是说自己在学校,不过也不算说谎,还有一个站就真的要到学校了。 这通电话打得挺长,师兄在电话里关心着她一个人在学校过年,问她要不要去参加学校安排的春节活动,听她说今年不打算去,师兄怕她过年一个人没意思,说可以来学校陪她一块儿参加,人多热闹热闹,到了晚上年夜饭可以去他家里一起吃。 她一一耐心应付着,到了站下车,朝宿舍的方向走。 由于宿舍已经跟本科的时候不一样,陆辞还不知道她的宿舍位置,所以到了分叉口要转弯的时候,她接着电话不方便说,直接拉着陆辞往这边走。 她接着电话,注意力没法全都在他,又怕他没跟上,就这样拉着他的胳膊走了一路。 到了宿舍楼前了,她得上去收拾东西,找了个理由才把这漫长的电话结束了。 她的家境在同门里不是秘密,大家逢年过节对她都挺照顾,有时候会叫她去家里吃饭,只是她不好意思叨扰。 挂了电话,她才转头跟陆辞说宿舍的事,“就是这里,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宿舍条件比本科好多了,你看,这个墙都要新很多。” 陆辞把他的那只耳机递给她。 她怔了一下,才想起来还有一只耳机在陆辞那里。 她接过来,一边把耳机收了起来,一边转头看了一下门口的宿管阿姨,但是宿管阿姨这会儿不在,不然本来还想跟宿管阿姨说一声。 她转回头,“走吧,这几天基本上没人在宿舍,你跟我一起上去吧,不然你在这里坐着好冷。” 他只嗯一声,没什么反应。 不过楼道里安静,她也没再缠着他说什么,直接带着他朝宿舍走。 由于室友早就不在学校,宿舍里基本上全都是她这几天在宿舍里昼夜混乱的痕迹,她昨晚走的决定很临时,桌子上还是她的薯片零食,笔记本开着,放着暂停的电视剧。 她飞快地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一下,把椅子拉开,让他过来坐这儿。 然后去拉自己的小行李箱,开始往里面收拾衣服。 他太安静了。 收拾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到他的视线在看她的书架。 她也跟着仰头看过去,看到里面夹着几本天文学的书,陆辞应该是看到了。 她只看了一眼,低下头继续飞快地收拾着行李,擦脸的面霜身体乳都带上了,装得差不多了,才拎着行李箱站起来。 她到他身边,把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关掉。 他的视线这个时候才从她的书架挪开,看到她的笔记本。她一眼就注意到,立即去拿钥匙,一边开着抽屉的锁,一边说道:“你送我的那台在这里。” 他没说话。 锁开了,那台已经过去了五六年的笔记本电脑安稳地躺在那里。 她说道:“去年突然蓝屏了,修都修不好,只好换了新的,我就把它放在这里了。” 他的视线在抽屉里的旧电脑,问道:“为什么锁着?” “怕丢了嘛。” “一台坏了的旧电脑,数据传出来之后,本来也没什么用,留着干什么。” “那怎么能一样,这是你送我的,陪了我大学四年。” 他说,“坏了就没用了,丢掉就好。” 他这样说的同时,已经从椅子站起来,帮她把桌子上的零食垃圾都收拾进垃圾桶,然后一手提过她的行李箱,一手提着要丢下去的垃圾,没回头地说:“走吧。” 回去的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无论是学校里还是外面的街道上。 才下午就已经天色晦暗,像要下雪,沿路经过的车辆都行色匆匆,都在赶回去年夜饭的路上。 她还是像来的路上,拉着他不停说话。 他回应都很平淡,虽然句句有回应,但都没什么情绪,感觉他好像没什么兴趣。 她有些挫败,不满地叫他名字,“陆辞。” 他的视线看向她。 她不满地吹了口气,把自己额前那缕飘下来的头发吹得向上飞,又落下来。双眼盯着他,无声地表达不满。 第122章 车窗外天色沉沉,沿街的店铺都陆陆续续提早关了门,光线明暗错落。 她使唤他:“你就不能帮我把头发弄开。” 他没动。 被她这样瞪了很久,他缓慢地抬起手,迟疑着,还是把她额前的头发拨到脸侧。很轻地,又别到耳后,不会再掉下来。 他的手放下来。她又要开口。 “温雪宁。” 他先一步,截断了她又要开始纠缠不休的话。 然后,问她:“年夜饭想吃什么?” 这把她给问住了,因为她没正经吃过年夜饭。 她的印象里从来没正儿八经过过年,她也因此不太喜欢过年,因为一到了过年就是忙的时候。 要打扫卫生,要买鸡买鸭灌香肠,她基本上都是从早到晚被使唤着做不完的活。 到了吃饭的时候,桌子坐不下了,只能端着碗坐在比边角里,连个肉都吃不到。 桌上没有她爱吃的菜,等亲戚们吃完,还要刷碗,这个时候偷偷吃一块饭桌上夹不到的肉,被看到了的话,还要骂一顿嘴馋和小偷。 家里的小堂弟在房间里玩着游戏机吼得震天响,她在厨房里切菜切到手臂酸痛,站在比她高不了多少的灶台前,细瘦营养不良的胳膊拽着鸡鸭鱼宰杀,还被骂弄得血到处都是。 大学后,她没有再回过家,每年过年都是在学校里度过,一开始还没有奖学金的时候,连零食都舍不得多买,食堂里吃一顿就回宿舍躺着看电视。 这几年渐渐有了钱,光是专利入股也有不少钱,但是孤独惯了,过不过年也没什么感觉,无非是比平时多点时间睡觉,跟普通假期没什么区别。 这样回想一通,好像第一次算得上是过年的,是高三在班主任家,第二次是大一那年,也是年三十的下午,陆辞来接她出去吃饭。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起过年的人,还是他。 她吸了吸鼻子,低下头说:“随便吧,吃什么都行。” 她不再喋喋不休地纠缠,两人之间就这样彻底安静了下去。 沉默一直到了他家,开门进去,他把她的行李箱搬进去。一路的风雪终于停了,家里的供暖温暖了很多。 已经快要到吃饭时间了,他喝口水就去厨房,把一些肉拿出来切好备上。 她走到他旁边,问他要不要帮忙。 他头也没抬,“没有多余的厨具,你想帮也帮不上。” “你在国外是怎么过年的?” “不过。” “睡觉吗?” “有工作就工作,没工作就睡觉。” “你一个人不会觉得太孤独吗?” “挺好的。” 她不说话了。 他低头把刚刚切好的葱花蒜料放好,把肉腌上,又去忙下一个菜,打开冰箱,在拿食材。 她吸了吸鼻子,说道:“可是我很想你。” 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不久后,冰箱门关上时那轻微的声音。 他转过身回来,她继续说道:“以后每年的过年都能和你一起过吗?” 他始终低着头忙碌,没有看她一眼,“只要你想,我可以腾出时间回来。” “你这次回来是为了陪我过年吗,还有别的事吗?” 他不回答。 “是因为我说我很想你吗?” 他切着菜,像是没有分心。 她又要开口时,他说道:“我们吃完饭坐下再说行不行。” “哦。” 等了一会儿,她试图欺负他:“那你给我亲一下,我就放过你。” 这回他一点都不上钩了,语调平淡,但是跟以前那个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一样,“你亲得到就亲。” “……” 她看了看他们之间的身高差距。 行。 总有他好看的时候。 第53章 . 她回了客厅, 玩着手机打发时间,许多人给她发信息,大学几年研究生几年认识的人越来越多, 逢年过节的时候光是回复问候都能回上很久。 直到厨房的门开了,陆辞陆陆续续端着菜出来。 她立即放下手机去帮忙。 虽然只有两个人吃, 但是他做了很多菜, 而且是按照南方的口味。 他把电视打开, 热闹欢庆的过年气氛立即把冷清冲散了许多,外面的风雪低温被隔绝在外,窗外望去是万家灯火。 所有人团聚的夜晚, 他放下遥控器走到她身边。 餐桌不大,她依然是占便宜似的贴着他坐,他倒是没有像中午的时候那样浑身抗拒, 像是习惯了,但是仍然有点不自然的僵直。 他还煮了虾, 一只只剥好, 放到旁边空的碗里。 他几乎没怎么吃,她都要吃饱了, 他才开始慢慢动筷子, 然后跟她说:“只有一个浴室, 你等会儿先用吧, 我上午买了新的浴巾, 都放在里面。” 她坐着没动,“我陪你吃完。” “不用。” 她继续往他身边贴,他说道:“你再过来我要倒下去了。” “哦。” 她这才勉强停下。 下巴靠着他的胳膊, 很近的距离,可以看到他吞咽的时候滚动的喉结。 家里有暖气, 他只穿了一件毛衣,下颌到领口的脖子修长,从她的角度,还能看到领口里面的半截锁骨。他的喉结在滚动。 “陆辞。” 第123章 “嗯。” “你的喉结好好看啊。” “……” 他哽着吞下去,放下筷子,朝她看过来的表情欲言又止。 几度沉默,才说道:“温雪宁,你是流氓吗?” “我不就夸一下喉结。” 他直接把凳子都往旁边挪了挪,面无表情说道:“你还是去做别的吧,我吃饭不用人陪。” 她才不走,“我不烦你了行吧。” 他不说话了,只沉默吃饭。 他吃完,收拾着碗筷进去,她也跟着端着碗筷进去帮忙。 她自告奋勇道:“要不还是我来洗碗吧,今天都是你做的饭。” 他还是面无表情:“你去洗澡吧,别在这里跟着我。” “我又不摸你。” 他面无表情不说话。 厨房不大,洗水池也只站得下他一个人,她都没位置帮忙。 陆辞只低头洗碗,不跟她说话,也不看她,像是身边没她这个人。她只好放弃,去打开自己下午才拎过来的行李箱,找出要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她洗完推开门出来的时候,外面的洗手台上放了个吹风机。 她探头往外面看,他不在客厅。 看了一会儿,他从阳台的方向过来,看到她探着的脑袋,她的头发还在滴水。 他只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提醒道:“吹风机给你拿出来了,把头发吹干。” 调戏归调戏,但是拎着洗干净的内衣内裤出来,她也挺不好意思的。 她吹完头发出来,再次探头,他这次就在客厅里,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机。 观察了很久,都没有见他有要走的趋势。 她只好尴尬着开口,“陆辞。” 在他抬头看过来之后,她硬着头皮问:“你家衣服晾在哪里?” 可能是第一次跟异性同处一个空间,还没有考虑到诸多差异,他闻言就站起来朝她走过来,打算过来帮她。 她连忙把内裤往身后藏,阻止道:“我我我自己来就行。” 被她烦了一天,可能这还是头一回她自己退让,他有些怔,但还是继续朝她走过来。 不算大的单人公寓,几步就快要走到她的面前了,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硬着头皮说:“是内衣……我自己来就行。” 知道了是什么东西后,他的脚步停下,不再向前。 然后指了指阳台的方向,“这里。” 她硬着头皮去晾衣服,阳台的门关上了,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感到脸上好热。 她自己在阳台冷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回来。 这时候看到陆辞在浴室里,蹲着捡她掉在地上的头发。 灯光是暖黄,照在他的背脊上,他低着头在做一件很细小的事情,他的侧脸忽然和曾经在教室里无数次偷看的轮廓重合,这一秒却有一种不真实感,是不是真的可以这样过一生。 他收拾好扔进垃圾桶,去拿自己的衣服进来,把浴室的门关上。 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刚才冷静下来的热度又回来了。 她捂着脸努力让自己平静。 这一天下来,直白归直白,但是她终归不是她的大学室友们那种老手。 桌子上放满了零食,应该是她刚才洗澡的时候,陆辞拿出来的,上午她还在睡觉的时候,陆辞出去买了很多东西。 家里很冷清,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是他今天上午才一点一点买回来填满。 电视里还在放着热闹的节目,窗外有着灯光憧憧。 明明只有两个人,狭窄,拥挤,许多生活用品都因为很久没人居住而欠缺,没有很重的生活气息,一切都显得单薄,但莫名让人觉得温暖而安心。 他洗完澡出来,把一切都收拾好后走到她旁边坐下,身边的沙发下沉,空气里也忽然涌入清苦的气味。 他没像以前那样,和她之间隔着只有朋友才会有的距离,也不像她故意贴很近地坐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坐在她旁边,然后拿过一个苹果,问她:“要吃吗?” “你给我削吗?” “嗯。” 他已经拿过水果刀,感觉到她的身体又要向他靠过来,他说道:“小心刀。” 她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削苹果,他的手很稳,一圈苹果皮均匀地落下。 他很快削好,递给她。 她接过来啃了一口,不由问他:“你对别人也是这样吗?” 他很直接回答:“没有,只有你。” 那口苹果的汁浸进唇腔,说不上来的感觉。她一边小口啃着,看着他起来去洗手,擦干净水,又回来,把水果刀放回去。他看了一会儿电视里在放的节目。 “陆辞。”在他看过来后,她问道:“那为什么总是要推开我,那些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 他的目光是平静的,没有一点波动。 他这样看着她,很平静地问:“什么是问题。” “我昨天说过的,你不喜欢我。” “那你的感觉是什么,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 他对她的回答没有意外,连神情都没有一丝波动。 他的视线转回前方,在热热闹闹的歌舞里,很平淡地说:“以前我是躲着你,因为我没打算再跟国内的任何人有联系,早就打算好孤独终老,所以不想留下什么牵扯,但是今天我没有,我在尽我最大所能地接受你,即使我答应你跟你在一起,我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这已经是我能给你的全部了,你在这一天有感觉到我的心吗?” 第124章 这样说着,他的眉眼有着很浅的笑,几分寂寥的弧度,“感觉不到,对不对?即使做得再包容体贴,也感觉不到我喜欢你,就算感觉到了一点,但也不够明确,对不对?” 他这样笑着说:“就像是在和一个机器人恋爱,设定好程序和逻辑,这个机器人可以扮演你想要的恋人的样子,但是他只是依据程序做出爱你的举动,实际上并没有一颗爱你的心脏,也没有爱你的心情,有时候超出了程序的范围,连反应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依据思考来判定对错,然后做出应对,没法发自内心地对你好。”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解地问:“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眼睛笑起来很漂亮,乌黑的笑意,如今是柔和的浅,他变得沉稳而内敛。 可那点笑意薄薄地挂在眼尾,他坐在那里像一个残破的灵魂。 而后,那点残破的轻笑也无力地散去。 他慢慢说道:“我童年的很多事基本上都不记得,只记得大概,从我能记事起,我慢慢发现我跟别人不一样,很多感情我都没有,也接受不了任何人的亲近,我没法接受别人对我过多了解,一旦对我接触过多,我就会很不舒服,像喘不过气一样难受,所以我从来没有关系很好的朋友,跟谁都无法亲密,如果不是合群,我连任何朋友都不想有。” “我的情感缺失也让我没法正常地去理解别人,很多的感情我都体会不到,比如说分别,大家哭得很伤心,可是我没有任何感觉,甚至有一种荒诞感,所有伤心难过的人都变得像一串串代码,我看着他们机械地流眼泪,像在看一场置身事外的表演,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跟别人不同,直到被老师说冷血,我才一次次地发现我才是那个异类。” “被父母老师同学责骂的时候,也感觉不到难过,像是站在另一个世界,看着站在那里的人被责骂,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若无其事地旁观。” “后来陆陆续续有很多人喜欢我,向我表白,别人问我什么感觉,刚刚那个女生喜欢了我很久,为了我做过什么,可是我根本不记得她们表白时的脸和表情,只记得一张嘴唇两只眼,像代码跳动一样出现在我面前,如果纠缠得太多,我会很烦,我不喜欢任何人离我太近,别人的喜欢也没法让我触动,我只能学着别人的方式去应对,其实我根本不想听,也不想理会,你的感觉很对,我就是不耐烦,因为我根本理解不了,但是又要没完没了地花精力去应对。” “我像是一个异类,为了不被发现,一直以来都在模仿人类。其实我讨厌人多,喜欢独处,我不喜欢别人了解我,也不想去了解别人,但是我很敏感,别人的心思看一眼就能看透,所以在我的面前总是大量的繁杂的信息,而我的情感缺失让我体会不到这些信息的情绪,所以这些大量的信息呈现在我的面前,枯燥又无用,很吵。” “我觉得我就应该一个人过完这一生,我不去打扰别人,也不想被别人打扰。” 他在这个时候停顿下来。 他的脸上扯了个很轻地笑容,却有一种无能为力的艰涩,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有低哑,“我喜不喜欢你,说实话,我不知道,我感觉不到这样的感情。” “你给我的感觉很特别,比所有人都特别,你出现的时候我会很安心,哪怕你没有说什么话,但是只要你在就会感到安心,你离开的时候,我也会想多看你一会儿,有些不太开心的事,在你身边就会平静下来,有时候也会想到,如果你在就好了,你靠近我的时候,我也不会像别人靠近那样感到很难受,不会厌烦。” “但是,这样的特别,远远不够让我感受到对你是不是喜欢。” 搭在腿上的手向下垂落着,指尖有很轻地颤动。 他低垂下去的头,声音都变得痛苦,“就像站在玻璃的房子里,看得到外面的一切,亲眼看着外面的火焰是怎样从一点火种燃烧成大火,但是我站在里面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也不知道这场大火是不是与我有关,即使我伸出手想去触摸,也不能感觉到火焰的一点温度,只有那层厚厚的玻璃。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出去,也没有人可以进来,只能困在里面。” 他在这里无声地停顿下去,然后感觉到自己垂落的手被握住。 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后,指尖的颤抖也慢慢平复下来。但是,他迟疑一下后,就试着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不能再这样下去。 感觉到他的抽离,她更用力的握紧。 他的挣脱停下,只能说道:“温雪宁,你放弃我吧,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了。” “我没有爱一个人的能力,也没有感受爱的能力,连接受你都要先做好心理准备才能慢慢适应,你对我的喜欢,我可能永远没法真正地感觉到,如果你在我面前掉眼泪,我也只能给你擦掉,我知道我应该这样做,但是我没法真正地心疼你。我给不了你感情的回应,以后久居国外,也给不了你陪伴,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他看向被她握住的手,慢慢看向她,再一次认真地说:“温雪宁,你放弃我吧。”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她的手机就在沙发上,两个人都可以看到。 来电显示是同门的师兄,她打算挂掉,可是陆辞说道:“接吧。” 第125章 他已经站了起来,“我去给你洗点草莓。” 他转过身打算离开,被她用力地握住手,他的背影被迫站在那里,听到她在身后挂掉了电话,她回了个消息,把手机放回去。 她用力地拉着他的手,把他拉下来坐回沙发。 他被拽着坐下来的同时,她跨过一条腿坐在了他的腿上,他被迫和她面对面。忽然被辖制逼近的相对,他下意识地想要推她,那只要推她的手也被她握住,放下来按在沙发上。 他因为不能习惯这样的逼近而呼吸紧张着,眼睫也细细颤动。 但是身体的反抗已经停下,只剩下紧绷。 而后,他只能无能为力地再一次说道:“温雪宁,你不要这样。” 她没听他说什么,只是凝着他的眼睛,问道:“孤独终老,这是你给自己的结局。” 空气中有一瞬的寂静。 他回答,“嗯。” 她始终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你孤独终老都无所谓,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尝试的机会。” “这样对你不公平。” “我无所谓。” 他对她的执着没办法,只能再一次解释道:“这对你不公平,你值得拥有完整的人生和爱。” “我不要你为我做选择,我的人生怎么样算值得是我说了算,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好帮我做决定,你直接剥夺我的机会才是对我不公平。” “……” 他别开眼睛,“我说不过你。” 她把陆辞的下巴扳回来面对着自己,“说不过我就听我的。” “……” 她一副不说清楚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浑身上下长满棱角,像是提着宝剑抵达深渊的勇者,一往无前,无畏无惧,如果他说困住他的是一座玻璃的墙,她就把它砍碎。 最重要的是。 她这样坐在他身上,他连躲都没法躲。 面对她的对视,他只好继续解释:“我从高中就认识你了,见过你以前的样子,比别人都更清楚你过去的苦,我亲眼看着你走向越来越好的人生,我没有办法去破坏掉它。” 他停顿一下后,再一次说道:“温雪宁,会有人全心地爱你,你也值得被人全心地爱。” 她的表情无动于衷,没有一丝松动。 短暂的安静。 在他打算再一次开口劝她放弃的时候,她说道:“可是,陆辞,你也值得。” 他的瞳孔在她的面前清晰的,颤动了一下,有一刻几不可察的溃散。 她还握着他的手,就像第一次在黑暗中握住他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让他感觉到她的存在。 “我不太清楚你过去的事,但我一直在试图理解你,你可能根本不知道,我比你以为的更了解你,我能一眼认出哪些照片不是你拍的,即使你什么都不说,我也能感觉到你在逃避我,大学毕业后你想离开,我也早就感觉到了。我一直都能感觉到你很矛盾,你明明在人群里,但是给人的感觉很孤僻,我不明白是为什么。你曾经说,别人喜欢的都不是你,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现在,我才开始能够明白了。”她笑了一下,“所幸,终于找到答案了。” 她握紧他的双手,看着他的眼睛,用放慢的语气,耐心地慢慢告诉他:“陆辞,孤独终老不该是你的结局,你是很好的人,你明明活得很痛苦,可是你很善良,你不想自己伤害到别人,宁愿伤害自己,但是你的善良救了很多人,比如我。所以,命运给你的困境不该是你的结局,你也值得完整的一生。” 她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手背,始终柔和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你愿意把你的不好告诉我,这已经是你迈出的第一步,你很勇敢,也很好,以后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有想我,你想见我,剩下的交给我,也交给时间,我会帮你找到答案。” 她一句一句耐心地说,就像十七岁的那一年,他坐在她的身边,即使不能理解她的苦难,但还是每一句都耐心地听下去。 他像是活在光里的神明,轻轻伸出手就能救人于深渊之中。 可原来他不是神,现在是她活在光明中。 她握紧他的手,望着他慢慢平静软化下来的眼睛,慢慢说道:“陆辞,你不要自责,也不要再推开我,从现在开始,别躲我,适应我,接受我,相信我。我陪你一起慢慢来,我会让你找到一个满意的结局。” 他慢慢软化下来的样子只是低着视线,不再说什么,但是身体的紧绷仍然能够感觉到他的迟疑和愧疚,有一些不安地,仍然想要放开她。 她没忍住,坐起来一点,伸手把他很轻地抱进怀里。 他的背脊有些僵硬,他垂放的手慢慢抬起来抓住她的手臂,但是没再用力想要推开她,被她抱着的头颅只是静静靠着她。 他头发好软,才洗过吹干的发丝上带着清淡的香。 他的身上总是有着干净的、枯涩的味道,像寒冬雪夜里的松枝,大雪压不垮,但是没有人能懂他的沉默。 她不由揉了揉他的发丝,身后的电视里还在放着欢庆热闹的歌舞,是此时这个不大的单人公寓里唯一的声音,他们也身处在这个热闹的世界之中。 然后,没忍住。 把他的头发揉乱成一团。 他面无表情从她身上抬起头,闷着脸看着她。 第126章 “对不起对不起。”她忍着笑道歉,立即把他的头发整理回来。 他很安静,乖乖地坐着等她整理。 整理完,她放下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只眨了下眼睛,一副等着她问的样子。 她咧嘴一笑,“我现在可以亲你了吗?” “……” 他整个人都变得紧绷,身体不自然地向后贴紧沙发,然而身后是她抱着他的手臂。她坐在他的腿上直直地盯着他,像是下一秒就会被一口吃掉,让他连躲都没法躲。 垂放在沙发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着白,僵硬而紧绷,而后,他不满似的说:“你亲都亲过了。” “那怎么能算,那天那么黑,你都不知道是谁。” “我知道是你。” “我又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骗人,你知道。” 他不上钩,跟她讲道理:“你还回来牵我的手。” 她继续耍赖,“那怎么能算,就那么匆匆一下,都没亲到什么。” 他的身体被她抱着,她整个人都坐在他的腿上,从上到下都已经被她占领了,面前还有她眨巴着虎视眈眈的眼。 他只静了一会儿,只能认命地低下眼睫,问道:“你想怎么亲。” 她立即身体向前凑近,到他的面前,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这个时候能够清楚听到他的呼吸变得紧张,轻得几乎听不到了。 细长的眼睫低垂着,很轻地颤动着。 随着她的靠近,他整个人都不自然地绷直,但是很安静,没有反抗和躲避。 他的呼吸很紧张,而她慢慢地靠近,轻轻地吻在他脸颊上梨涡的地方。 他的睫毛眨了一下,几分茫然和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她轻轻地笑着,看着他不安的眼睛,“就这么亲。” 年少时最喜欢看他笑起来浅浅的梨涡,他是这世界上最明亮的那颗星体,连同她那灰尘扑扑的世界都被照亮。 他曾经被很多人爱,有人爱他灿烂,有人爱他灼热,他说别人喜欢的都不是他。 但是即使你光线暗淡,这世上也一定会有人爱你的每一面。 她再次伸手把他抱进怀里,揉着他软软的头发,听着公寓里唯一的热闹的声音,电视里放着万家团圆、人间烟火。 要把他留在这样的人间,因为他一定值得。 第54章 . 只是, 才这样抱了他一会儿,她就看到他的耳根在渐渐泛红。 她眨了下眼睛。 然后坐下来凑近,盯着他的耳朵看, 真的泛着红。 陆辞也注意到她在看什么,但又没地方躲, 只能直挺挺地坐在那里被她看, 耳朵因为她的近距离观看而更不自在了, 红得更明显。 她没忍住,亲了一下他泛红的耳朵。 他顿时整个人都僵住,而后, 耳根红得更明显了。他没地方躲,只能顿在那里嘴上反抗道:“温雪宁,你是流氓吗。” 她一下子就乐了, 捧着他的脸笑,“怎么亲你一下就这么红。” 他想从她的手里挣脱, 但是被她双手捧着, 躲也还是在她的掌心里。 他只能用眼神表示不满,“我只是情感上有缺陷, 但我身体是正常的, 你亲我我当然有反应。” “这样啊。” 她低下头, 又亲了一下他的鼻梁。 那粒浅浅的小痣好像很敏感, 他整个人都像被封印了, 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了。 再然后,看到他的红已经从耳根蔓延下来, 脖子到锁骨的皮肤都泛着薄薄的粉色,他看起来像是要熟了。 她才动一下手指, 他以为她又是要亲他,连忙说了句没什么用的抗议,“温雪宁,你不准再亲了。” 她无辜地眨了下眼睛。 她本来也没打算再亲他。 但是他这个样子,好像,再亲他他就真的要熟了。 脸还冷冷的。 她这么凑近看着他抿着唇的样子,一副被欺负了还臭着脸的样子,但是如果再欺负他,他还是臭着脸被乖乖欺负。 突然想起来,以前高中的时候,听过别的女生讨论他,说他长了一副很会玩的脸,看起来就很渣,说不定私底下是怎么玩。 她不由伸手碰了碰他的耳朵,被她接连亲了好几下,他倒是慢慢适应了似的,没再像刚才那么大的反应,僵硬不自然的身体适应了很多,瞪着她的眼神也隐隐变为控诉。 好像真的是在欺负他,他没法反抗的那种。 她笑着放下手,看着他说:“你好纯啊陆辞。” “……” 这样好像真的是在调戏他。 她没完没了,继续看着他问:“别人跟你告白你也这样吗?” 他不满道:“谁告白是像你这样啊,直接就……亲我。” “啊,别人没有这样吗,她们胆子不够大。” “我不会让别人碰我,别人亲不到我。”他对她的调戏有点不满似的:“我不喜欢别人离我很近,也不喜欢别人碰我。” 她望着他,“只有我碰得到你对不对?” “……嗯。” 她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凑近看着他的脸,身后的电视里仍然在放着欢闹的歌舞,在安静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明显,他的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他已经软化平静下来很多,即使被她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看,也不像刚才的反应那么大,碰一下就僵硬石化。 第127章 他安静地坐在被她的身体围困的狭小空间里,垂眸迎着她直白的眼。 然后他开口,打算说什么的同时—— “或者。” 她也同时起了话头。 意识到他也要说什么,她也同时停下来,问他:“你要说什么?” 他静了一会儿,说道:“还是你先说吧。” “哦。” 她咧开嘴角,有意逗他玩似的说:“或者,反正你的身体又不抗拒我,反应也正常,你要是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当炮.友也行。” “………………”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难看。 他沉着脸,“你想都别想。” 他好像是真的不高兴了,把她推开后就走开了,坐得远一点。 他无论是体格还是力气都远大于她,真要推开她也就是一秒的事。 眼看着玩脱了,她立即跟着他坐过来,认错道:“我错了,我说着玩的。” 他闷了一会儿,“不好玩。” “对不起,我不玩了。”她很诚恳地认错,然后问他:“你刚刚是想说什么?” “没什么。” “说嘛说嘛。” 他不再说话,还有点不太开心。 她再次认错:“我真的错了,以后不开玩笑了。” 这样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慢慢抬起视线朝她看过来,她立即眨了下眼,表示自己在听。 他垂眸看向她的手,他的手背骨节经络都明显地突起,她察觉到他在尝试着向她伸出手,立即把他的手掌握住。 时间快要来到十二点了,电视里热热闹闹地放着烟花和钟声。 十二点的午夜,是童话故事里,魔法生效的时间。 欢闹浓烈的烟花和钟声中,他的手指轻轻地收紧。 可能本来就不太擅长说出来的话,被她的胡言乱语一搅,变得更难说出口了,他迟疑地看着她,她握着他的手慢慢等。 倒计时的钟声响起来了,距离这一年过去,只剩下几秒钟的时间。 在这样的最后几秒里,陆辞看着她,慢慢说道:“以后,我会听你的话。你能不能,对我多一点耐心。” 她看着他的眼睛,没犹豫,“当然。” 最后一秒过去,时间来到十二点。 在骤然绽放的烟花中,他慢慢低下头,轻轻靠向她,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 想到她前面的胡言乱语,他有些难过地说:“不要欺负我。” “我真的错了。” “嗯。” 他在北城陪她过完了这个年,起初的几天,他还没习惯过来时差,总是很困,反倒是她睡了一觉后就精神百倍。 他上午还在睡,抱着被子蜷缩在沙发里,安静沉睡的样子很像多年前高三的那个寒假。 她一直不知道他在高三离开的那半年去做了什么,那个冬天又发生了什么,那是她第一次目睹他的一角脆弱。 快要到中午,她轻手轻脚地准备做饭。 过年的这几天,许多商家都没营业,冰箱里是他过年那天上午出去买回来的菜。 等她饭快要做好,他也在这个时候差不多醒了,他睡醒的样子还有点懵懵的。 坐到餐桌上,她伸筷子喂到他的嘴边,他仍然是下意识地后撤回避,然后才慢慢靠过来吃她喂的东西。 “怎么样,是不是厨艺比你好。”她笑着说,“我家以前的年夜饭都是我准备的。” 他慢吞吞地咀嚼着,却在咽下后问:“你一个人?” “基本上是我一个人吧,我爸不会做饭,我奶奶又因为我是女孩子看不惯我,有事没事就使唤我,生怕我吃闲饭,所以洗菜切菜杀鸡杀鱼都是我来,最多是我婶婶在旁边帮我掰点蒜瓣。” 他沉默地低下头,说道:“很好吃。” “干嘛。” “没什么。” “又内疚?” 他习惯性回避真正的内心,不想回答,想要把话题岔开。 但在她的目光下,正视着吐露出来:“嗯。你以前的人生没有得到多少爱护,以后,我也没法给你。很对不起你。” 她笑着说:“没关系啊,那只是你以为的我想要的人生,不是我想要的。不是所有人都渴望爱,对我来说,爱太虚无缥缈了,比起爱,穷更让我恐惧,只有钱能让我有安全感,而爱有没有都没关系。” “我这个人呢,一直以来都只是想要能够独立生活,不用再过看脸色要生活费的日子,我不是非得有人爱不可,如果没有我非常喜欢的人出现,我的人生可能都没有恋爱结婚这个选项,大一的时候因为茫然而试着去接触过,但都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做个实验有成就感。我想要你,不是我对爱的渴望,而是我对你的渴望,所以,你喜不喜欢我我都要你。” “简单来说,我这个人,原本也是打算孤独终老的,但是你出现了。你说这算不算一种命中注定?” 她不再遮掩自己对他的爱意,每一次都直白说给他听。 她五官柔和,笑起来总是温柔得让人安心,但是皮囊下一身坚硬的骨骼,笑容有着坚韧的勃勃生机,春芽般的生命力,让人不由去相信她的力量。 他长久地望进这双笑起来的眼睛,忘记了该做出反应。 直到她又塞了一块肉到他嘴里,“吃饭。” 他们去看过一次电影。 第128章 春节档的电影院里爆满,许多都是大人带着小孩一起,一家人坐在一起,像他们这种两两成对的反而是少数,前后左右都有小孩。 小孩子不懂得那么多规矩,一会儿吃东西,一会儿哈哈哈,一会儿叫妈妈,电影的剧情很搞笑,影厅里热热闹闹就没停下来过。 直到剧情来到中后期,终于安静了。 票房爆满的这部影片是个亲情主题的片子,前期少不了的笑点,到了后期也难免变成感人的泪点,小孩子们也都不再嘻嘻哈哈静不下来了,满场的人偷偷擦眼泪。 他们两个抱着爆米花,有点格格不入。 她是一颗坚硬的心,什么都能硬抗过来的人,最苦的时候也是熬着过来,没掉过眼泪。 而他情感的缺失,也没什么共情能力。 坐在一起无动于衷。 前面的人哭到哽咽,她默默转头看他。 他察觉到,朝她看过来,没什么表情,静了片刻,把手里的爆米花递给她,无声地问她要吃吗。 她没接,借着大荧幕浅浅的光线,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他要喂。 光线浮浮沉沉,暗淡下去,他的面容也时而变得暗淡,但是仍然感觉到他不自然地抗拒,他还不太能接受一些亲昵的行为。 只是,愿意为了她尝试和适应。 她没催,这样等了一会儿,他捡起一颗爆米花递到她嘴边。 他的指尖上淡淡的香,是他家里沐浴露的味道,还有爆米花的香甜。 短暂地触碰到,他的手就收回。 她盯着他笑,把那颗爆米花吃掉,昏暗中也能感觉到他眼神的闪烁,还有背脊的不自然。 看完电影出来,外面的温度仍然很冷,北城的春天还要一段时间才会来。 她已经习惯地把手放进他的衣服口袋里,他在口袋里握着她的手。 灰蒙蒙的天,几棵树高高地立在中央,还没到花期,但是可以想象到等春天到来的时候,他一定是满树灼灼,繁花如雨。 她指着那几棵树说:“你之前问我知不知道玉兰花的寓意。” 他没有看向她指着的树,而是向她看过来。 “我后来查过了,除了感恩的心和友谊长存,玉兰花也寓意爱情,象征着纯洁的爱。” 她对着他笑,“矢志不渝,彼此唯一。” 第55章 . 过完年, 陆辞要回去了。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里的日历,离他的生日只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 她很遗憾地说:“你不能过完生日再走吗?” 他的语气很平静, “我不过生日。” 她扭头看他的表情很诧异,“从来不过吗?” “小时候会过吧, 初中之后就没有了。” 他在慢慢适应她, 问什么都不再像以前那样回避。 但是他的回答, 却让她摸不准该怎么问他。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他高中的时候随手就能转几万块给她,虽然还不太清楚他家的情况, 但对他应该算不上不重视吧。 不过。 高二同班以后,开过几次家长会,家长参加不了的去老师那里登记请假。 每一次, 她都看到陆辞的名字在上面,他的家长从来没有参加过家长会。 根据她大学以来看电视剧小说的诸多经验, 难道他是属于家里有钱, 但是父母很忙没时间管的那种小孩?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直接问:“是家里人没时间给你过吗?” “不是, 我不想。” 她的猜测又不对。 她挠挠头, 问他:“那……你生日一般会做什么?” “寒暑假我一般都是在我妈妈那边, 但是生日的时候, 基本上都是自己待在外面, 野外没什么信号,所以都是自己待着就过去了。” “拍摄?” “嗯。” “这是你从小的爱好吗?” “嗯。” 她问到这里就停了,握着手机在自己的沉思中。 陆辞察觉到她的安静, 问她:“怎么了。” 她转头朝他看过来,坐得离他又近一点, 伸手抱住他,犹豫了好几下,才尝试着问:“你跟你妈妈的关系……不太好吗?” 她问得很小心,怕这是他不太喜欢的话题,所以抱得也很紧。 他低眼看着她的脸,语气还是平静,“没有,我妈妈一直都对我很好。” “……哦。” 她抱着他的身体,想着大一那年的暑假,他们坐在摄影社活动室里的对话。 她不太明白他的事,但是一共也才相处了几天,他也还没有到全都可以毫无芥蒂告诉她的地步,只能以后慢慢来,但好在时间会有很多。 她抱着他沉默了很久,试图把了解过的他的事串联出一个思路,可是,没有头绪。 她一直以为他和妈妈的关系没有那么好,可是现在他否认了。 大概是她的沉默和探究太明显,这样安静了好一会儿后,陆辞向她进一步说更多:“我在南城上学的所有东西都是我妈妈给的,住的房子、上学的学校、照顾我生活的阿姨、生活费,都是她替我准备好的,我喜欢摄影也是她在支持,我要什么都给我,虽然我不喜欢过生日,但是每次生日,她都会给我转钱让我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我很早之前就想学摄影做摄影师,她也很支持我,帮我联系好了美国那边的学校,随时都支持我离开这里。” 第129章 “……哦。”她茫然地抱着他,但是替他开心,有妈妈爱应该是幸福的吧。 然后就这样彻底沉默下去了。 他在很多时候都没法体会别人的情绪,从前还会根据生活经验和逻辑来扮演着正常的人类,但是在一个人去异国他乡过上孤独的人生以后,也将这一层外皮撕下,不再吝啬于沉默和冷淡,毫无表达。 除了偶尔在她面前流露出的脆弱和柔软,他大多时候都很冷,本就锋利偏冷的五官,现在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比以前看起来更难接近。 只是,虽然心体会不到,但大脑能判断出她此时的心情,在这样沉默久一点后,缓缓抬起手轻轻回抱着她的后背。 感觉到他的手,她反而有点难过。 因为这不是他的拥抱,而是他觉得应该给她回应。他真的在很努力的,希望她能感觉到回应,即使他的心里没有这样的感情。 但是没关系。 反正,人生的时间还很漫长。 只要一直都在彼此的身边,未来谁也说不定,在任何挑战面前,她只相信追逐、执行,没有什么达到的目的。 她再次把手机拿过来,翻看着上面的日历,说道:“那你今年能不能陪我过生日,我还没有过过生日,你得陪我吧。” 他答应,“好。” “好什么好,你知道我生日是什么时候吗?” “嗯。” 她就是随便一问,没想到他真的知道。 她咦了一声。 陆辞解释道:“你告诉过我。” 告诉过倒是告诉过,大一那年,陆辞给她电脑的时候,他们互相说过生日。 但是,大学四年过去,现在她读研都两年了,这么随口一提的事,记得才不正常吧。 所以她噌的一下就抬头,特别惊奇地看着他:“你居然记得啊?” “嗯。” “嗯什么嗯!为什么会记得?” “想记得。” 她的眼睛更亮了,坐起来蹭到他的腿上去,搂着他的脖子问:“为什么会想记得。” 他已经在这几天习惯了她的亲近,虽然没有什么回应,但也柔软不抗拒,被她搂着脖子被迫靠着她,被她抱得很紧。 他有点呼吸不上来地咳了一下,才暂时被她松开了一点。 他的解释很诚恳:“我不知道,有关你的事,我很多都不明白为什么,只知道我想这样做,你的生日,我想记住,所以就特意记下了。” 鼻子忽然有些酸,她没忍住,轻轻亲了亲他的眼睛。 他的冷淡沉默在这个时候才会露出一角反应,身体呈现出不太自然的僵硬,直到她亲完放开他,他才轻颤着眼睫,不自然地看向她。 他每次被亲的时候,反应都好可爱啊。 她没忍住,又亲了他一下。 他低下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在这个时候变得有点轻,“别亲我了。” “为什么啊,亲一下脸又怎么了。” 他不说话。 她想把他的脸抬起来,他的顺从在这个时候才会变得不一样,用力地埋在她的肩膀上,嘴上也反抗道:“亲两下了,不准再亲了。” “一天只能亲两下吗?可是今天亲了你好几下了,难道是一个小时之内只能亲两下?” “……” “陆辞。” “你安静一会儿好不好。” “……”行,明明是他不好意思,还成她的不是了。 她习惯了这样短暂的几天里对他的为所欲为,最喜欢看他不好意思。 但是没想到在他离开的几个小时前,不好意思的事也轮到了她。 早上睡醒后,一股热流涌出,她一个清醒立即掀开被子—— 果然,看到一滩红色在身下的床单上。 天刚亮,她一下就没了躺回去继续睡的睡意,慌忙地起来换裤子。 换裤子的时候才想起来,没有卫生巾。 她蹲在卫生间,大脑疯狂运转着。 是在陆辞睡醒之前,先把床单被褥换了,还是先下楼飞快地买卫生巾,可是下楼会吵醒他吧。如果点外卖送过来,经过客厅去开门,是不是还会把他吵醒。所以最先做的是不是应该先把床单被褥换掉。 可是他家的床单被褥都放在哪里。 这样想的时候,热流又在继续,根本没法站起来正常走动。 她老实地打开外卖,买了卫生巾。 几十分钟后,她站在房间的门口,很不好意思地看着陆辞在换床单,那抹鲜红特别刺眼,她一下就别扭起来了。 她小声道:“其实你告诉我床单被褥放在哪里,我自己换就可以。” 他低着头在忙,“你去休息吧。” “我真的可以自己来。” “肚子不疼吗?” “不疼。” 但是他动作很快,弄脏的床单被褥很快就换了下来,他抱起来,大有一副要去洗掉的架势。 这她就更不好意思了,顿时警钟作响,拦住他要抢过来,“我我我自己洗就可以了。” 他低眼看着她。 比她高大许多的身量,面对面站着的时候,看他总是要仰视,她一次头也没敢抬。 他没放手,她拽也拽不动。 然后,听到他很轻地笑了一声,“温雪宁,你也会不好意思啊。” “……” 她强撑着脸,“我不好意思怎么了。” 第130章 “你还是去休息吧。”他没松手,单手抱着床单被褥,另一手开了门,这就从房间出去了。 她短暂地在客厅坐了一会儿,但是坐立难安,听到水流的声音,满脑子都是陆辞给她洗床单的尴尬。 她实在坐不住,又跑到门口。 这画面,实在有点违和。 以前一年又一年只在余光里面偷窥的侧影,高高地站在水池面前,水声泡沫混在一起。 他低着头清洗,没有看她,她的心跳却一刻也没有停。 虽然这几天都住在一起,但是大多时候都是他顺从,她只要不太过分的要求,他一般都没什么异议,他没什么太多的感情,基本上都是接受她和适应她。 但是,除了一起吃饭,他们在生活习惯上仍然是各自过各自的,自己的衣服自己洗,自己的东西自己收拾,私密一点的东西也会分隔开。 她这么趴在门口看着他把弄脏的床单洗完,抱去阳台晾晒。 她又跟着去阳台。 全程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也不说话,他也没搭理她。 直到他全都忙完,他转过来看着她趴在门框后面像做贼似的,直接把门推开,她避无可避,这才别扭着站直了。 他从她身边经过,回到客厅的沙发坐下。 沙发上还放着一大袋子卫生巾,他随手拿起来,她立即飞扑过来,把他手里的一袋子卫生巾都抢过来,藏到自己身后,不让他看。 他的视线朝她看过来,她还站在他旁边,他一下就笑起来了,“坐啊,站着干什么。” 她才没坐,跑回房间把卫生巾放下,这才重新出来。 他坐在那里,看着她的方向,一直看着她走到他旁边坐下,他侧着脸看着她满脸的别扭,有些好笑地说:“只是弄脏个床单而已。” 她坐在他旁边,但是平视前方,没敢看他,只说道:“下次你还是让我自己洗吧。” “不是说生理期不能碰水吗?” “反正……反正我自己也能洗。” 他没再说话了,但是她一次也没看他,佯装淡定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这样的安静也没多久。 下一秒,就听到他那熟悉的语气,带着点笑,“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 “……” 她想反驳,可是好气,她不知道说什么。 这还没完。 他下一句接着说,“现在想起来我是个男人了。” 她憋不出一句话。 他靠着身后的沙发,看着她就坐在身边,但是直愣愣盯着前方不敢转头看他的样子,由于刚睡醒就慌乱地忙了一通,睡衣还没换,头发也还没梳,细软地散落垂在肩上。 比起认识她以来,她一身隐忍坚硬的样子,她这样看起来柔软很多,不是她那副温柔外表带给别人的感觉,而是一种只有他能看到的柔软,连这个清冷的早晨都变得温暖。 有关她的事,他很多都不明白为什么。 他缺失的心脏像活在正常世界里的盲人和聋子,看世界永远隔着无声无色,无法触摸到玻璃外的温度。 所以有很多事,他无法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这样做。 比如说记住她的生日。 比如说被她偷亲的下午,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她的手。 比如说现在。 他伸手把她散落下来的头发轻轻梳理到耳后,露出柔软洁白的耳垂。感觉到他的动作,她的不自在紧绷放松下来许多,但还是不敢回头看他。 而后,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问她:“是不是还困?” 她点头,“困。” 但是想到他下午就要走了,她忽然很舍不得再去睡,于是这样回答以后,也没有走开。 他这几天一直都是睡的沙发,被子就在旁边,他低头把旁边的被子拉过来,对她说道:“你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她有些诧异地朝他看过来,他已经把被子拉上来把她盖住。 他的体温很温暖,呼吸里全都被他的气息包围。 她立即伸手抱住他的腰,靠着他的肩膀继续睡。 他回去的机票是下午,吃完饭就要走了。 他体会不到离别的不舍,只能尽最大所能地说一句到了会给她发信息,回去后也会每天给她发信息。 她在陆辞的家一直待到导师找她,她才提着行李箱回了学校,又开始了忙碌的日子。 休息的时间,她也在抽空查着情感缺失和亲密回避方面的研究文献,想要去理解成因,知道原因才能解决。 她看得专心,都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 直到李斯舟在旁边坐下来,看到她在看的内容,笑着问了句:“怎么在研究这个,最近的课题?” 她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李斯舟。 不过习惯了他偶尔过来,他跟师兄他们关系很好,经常过来找他们。她反应过来便解释道:“不是最近的课题,是我自己想要了解一点。师兄他们不在,可能晚上才会回来。” “那我来得不是时候。”李斯舟说话总是带着客气礼貌的笑,倒是对她在看的内容感兴趣:“不过来得很巧,这方面我挺有研究的,我那里有几本书,下次我可以带给你。” 她立即感谢,不过这回轮到她惊讶,因为李斯舟的成就跟心理学方面好像没有一点关系,她也好奇地问:“你研究这个,也是自己想要了解吗?” 第131章 “嗯。”李斯舟微微笑着,“我有一个想救的人。” 第56章 . 李斯舟在下次来的时候, 真的带了几本书给她,不过她当时不在,是师兄后来转交给她。 她在微信上给他道谢, “我会尽快看完还给你。” 但是李斯舟说不用还了,“这几本书送给你了, 它们对你来说更有用。” 她跟李斯舟算不上多么熟,也就不方便探究太多。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觉得这些书对自己更有用, 但还是只道了谢收下,没有追问更多。 陆辞回到欧洲后,他们的联系又只剩下了手机。 比起从前他回避着没什么交流的对话, 他现在不再刻意掩藏,想说的话都会告诉她。 抵达工作的城市后,会告诉她这里的天气和温度, 这里吃的东西,收工后会跟她说一句要回家了。 海面上摇晃而过的船, 月亮下慢慢拉过的马车, 他也会拍下来发给她。 但是她要到第二天才看见。 隔着几个小时的时差,昼夜交替, 连面对面都没法抵达深处的真心, 在车遥路远的横亘下, 更像站在玻璃的墙外, 他触摸不到外面的火焰, 她也无法传递她的体温。 即使面对面的站在彼此面前,也没法真正拥抱他被困在里面的灵魂。 可是,即使无法感知到她的温度, 但这里已经是离他最近的距离,她是他唯一可以接受出现在玻璃边缘的人。 他习惯了站在玻璃旁边, 等待着她出现。 也习惯了靠着玻璃和她聊天。 哪怕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是想看到她,听她说很多很多的话。 有时候她忙到深夜,他那边才刚到傍晚,他们的时间在这个黄昏的边界才有了重合。 她给他打着视频电话,看着他在那边做饭吃饭,收拾家里,她在这边熬夜看着文献写论文。 他要换衣服或者要洗澡,会把镜头挪开或者拿东西挡住。 她会故意调戏他,“为什么要挡住,给我看一下不行吗?” 他忙着拿浴巾换洗衣服,声音也是远远地传来,“不行。” “看一下怎么了,看一下又不会吃什么亏。” “不给。” “求求你了。” “……不给。” “求你了陆辞,我就看一下,一秒钟就行,半秒钟也行——你不要挂我电话!”听着耳机里他的声音走近,镜头晃动,她立即老实:“好吧,今天我就勉强不看了,你下次再给我。” 他:“……” 镜头拿开了,但是他还穿着衣服,而且穿得规规矩矩,一点机会都没有。 他手里拿着衣服,表情有些无奈:“你那里已经一点了,你还是早点睡吧,明天不是要早起吗。” 他在欧洲的生活节奏相比起国内要慢许多,他的工作也相对自由,要接什么样的拍摄可以自己决定,做的也是自己喜欢的事。 但她是从早到晚做牛做马,实验做不出来,论文写不出来,每天忙到秃头。 有时候忙起来,深夜回到宿舍倒床就睡,连回他信息都顾不上,回他已经是第二天的事。 不对等的时差和没有交集的生活,连好好地聊次天都没法进行,但他好像也无所谓,因为他本来就打算一个人孤独地生活,无非是多挪出来一点时间给她,总之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 总算忙过这一阵后,导师又安排暑假一起出差,还有几个会议也安排她去,本来期待能和他一起过的生日,也只能这样错过了。 会议结束,出来才发现天灰蒙蒙地在下雨了。 她没有带伞,但是雨丝缥缈,淋一会儿也无所谓,她低头先给陆辞发信息抱怨着。 不过他应该在忙吧,拍摄的时候没什么时间频频看手机,她也习惯了信息发过去要很久才能回,所以发完就放下了手机。 这时候听到身后的声音,是刚才会议上见过的大佬的声音,说着:“虎父无犬子,不愧是李院士的儿子。” 她有些怔的回头,看到从楼梯下来的李斯舟,身边是几位会议上见过的大佬。 走得更近了,能听得到他们在跟李斯舟说的话,每一句全都是关于李院士,李斯舟全程礼貌客气地应声。 最后,李斯舟礼貌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而后转过头看向她。 她立即笑着礼貌打个招呼,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问道:“要回学校吗?我顺便送你一起吧。” 她没拒绝,“麻烦你了。” 雨在慢慢地下,朝着停车场走,他笑着问:“刚刚看到我,在想什么?” 她突然有点心里发毛,这也被他发现了吗。回头看到他的时候,她有一刻的愣神,但是那时候他明明是在跟旁边几位教授说话。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笑着解释:“你看我的眼神跟别人不一样,所以很明显。” 他这样说,让她更有些茫然了,“有什么不一样?” “别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对我父亲的崇敬,像在看我父亲的影子,无论我多么努力,做出多少成就,在同龄人中遥遥领先,但都只能是站在我父亲的光环下面,我也是我父亲的成就之一。做得好了,是我身为他的儿子应该的,做得不好,哪怕只是九十八分,没有那么完美,也会面临铺天盖地的可惜和指责,我必须要做到我父亲那么完美才行。” 他复述着刚才那几位大佬的话,仍然是很轻地笑着:“虎父无犬子,不愧是李院士的儿子——就是这样的话,我从小听到大,我没有自己的名字。” 第132章 “但是你刚才看我的时候,明显是不赞同。”他看向她。 雨在轻轻地下,夏天的温度闷热。 他的笑容有一种熟悉的寂寞。 耳边是夏天的蝉鸣,刺耳嘶哑,仿佛回到了几年前某一个从摄影社活动室出来的小路上,听着身边的人讲过漫长的话,那是她第一次,听那个人讲那么长的话。 她解释道:“因为……想起来我朋友跟我讲的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鲁迅后辈的故事。” 他轻轻地笑着,“你的朋友很会讲故事。” “上次送你的几本书看完了吗?”他换了话题。 “嗯,很有用,有很多启发,谢谢你。” 停车场到了,他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让她上去,然后绕到驾驶位开车。 车慢慢开出来。 她这时候才继续说着自己的感触,“但是,我不知道从哪里去了解我朋友的根源,我至今对他的成长经历不太了解,认识他的人都对他不了解,他从来不提跟自己有关的事。” 李斯舟说道:“因为痛苦是会被比较的,人们能够很轻易地去同情向下的苦难,能同情残疾、穷苦、病痛的人,但是向上的苦难却没那么容易得到理解,富裕人家的小孩说自己活得很痛苦,许多人都会觉得,命那么好有什么好痛苦的,这么好的命给我我肯定每天乐呵呵的。” 到了红灯,他停下来,笑着说道:“你看得出来吗?从高中开始,我其实每年都在焦虑的吃药,严重的时候要住院。” 她惊讶得怔住,因为无论是自己接触,还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李斯舟,都是家境殷实、礼貌温和,令人仰望的存在。 他性格温和,总是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全然无法与不开心和不幸福联系起来。 他仍是笑着,“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我说我从小就活得很痛苦,只会被不理解吧。” “但是我和我弟弟都很压抑地活在父亲的光环下,哪怕是才几岁的年龄,别的小朋友都在玩游戏,而我和我的弟弟不可以,这种不可以不是明令禁止的,而是无声无息、但是无孔不入的,只要表现出一点想玩,哪怕只是踢了几下球,就会被身边的人从亲人到老师、甚至同龄小孩接二连三的指责,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每个人都痛心疾首,说我们没有遗传到父亲的百分之一。做得好了,是身为他的孩子应该的,有一点不完美,就会让人失望惋惜。从懂事以来就被身边所有人潜移默化的灌输着,要成为我父亲的左膀右臂,我和我弟弟从小就没有名字,没有自己的爱好,没有自己的人格,只有同样的代号,别人称呼我们都是‘李院士的儿子’。” 他笑着说出轻松的话,“小时候我弟弟还因为多看了几分钟画册,被我叔叔拿茶杯砸得头破血流,说他心术不正,没出息。我们每一次被骂都必然会有一句——不配做李诚明的儿子。” “我觉得我很痛苦,但是没有人能理解,小的时候对我最好的好朋友说过,可是我的好朋友只会恨不得跟我互换人生,后来对信任的长辈说过,得到的是一顿指责,说我小孩子胡思乱想,他们那个年代哪有我们这些条件,有这么好的条件还不懂享福,等我长大就明白了。但是随着我一年又一年长大,等来的只有病历。” 红灯过去了。 车继续慢慢向前,他也看回前方,“把心中的痛苦对信任的人诉说以后,得不到宽解,反而被指责和质疑,这会让痛苦更加重,久而久之,不再诉说痛苦就成了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他说完自己,回到她想要的答案。 “再多点耐心吧。” “如果你是他信任的人,他会慢慢走出保护自己的壳。”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 李斯舟看到来电显示后,笑了下,“看来不该背后说人,只是提到我弟弟几句,电话就来了。” 她看向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备注是他弟弟的名字—— 李衡西。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松了口气。 李斯舟连着蓝牙接起了电话,她只能听到李斯舟回应的声音,说着会议结束了,在回学校的路上。 窗外的雨丝缥缈不停,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两次在溪谷别墅见到陆辞的记忆,有些隐隐作祟的猜测,在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后,反而重重松了口气。 幸好,他不叫李衡西。 幸好这样压抑的人生与他无关。 李斯舟没有把她送到宿舍楼下,而是只把她送到了校门口,对她有些抱歉地说:“女生宿舍楼我不太方便过去,这把伞给你吧。” 她倒是没关系,也没接他的伞,摆摆手跟他道别:“没关系,雨不是很大,沿着路边走很快就到了,今天谢谢你了。” 李斯舟却很执着,把伞直接从车窗递了过来,她再不接就有点太下人面子了,只好到了谢接过来。 她说了再见,朝着宿舍的方向走,一边拿出手机。 这时候看到陆辞在十几分钟前回了她信息,问她会议结束了吗,有没有回学校。 雨水不大,但是雨丝细密,不多一会儿就在手机屏幕上浮上一层水雾。 她把伞打开,撑在头顶,回着他信息,才发过去一句刚到。 可是突然好想他。 原本定好的生日没有过成,想在这一天见到他也因此泡汤了,他连这两天的工作都空了出来,但因为她要出来参加会议,连躺在宿舍跟他视频都没机会。 第133章 她回完,直接打了视频电话给他。 等了一会,他接了。 镜头晃动后,他的脸清晰的在视频镜头里出现,还有身后,那棵不属于欧洲小镇的国槐树,夏季的绿荫浓浓。 下着雨,细密的雨丝从他的头顶飘摇坠落。 她的脚步一下就停住,盯着视频里看了很久,他在视频里问她:“到哪里了。” 她立即挂掉了视频,把手里的伞也收了起来,飞快地跑着这段回宿舍的路。 雨丝从面前划到身后,冰凉粘腻地坠落。 她在那一树树浓荫下飞快地向前跑,跑到绿荫的尽头,长椅上,坐着的人听到了脚步声,转头朝她看过来。 然后在下一秒,被她飞扑到面前搂住,他及时伸手接住她。 雨水还在下,头顶的树荫变得湿漉漉。 她吸着鼻子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在她的怀抱里抬着头看她,“不是答应你陪你过生日吗?” “今天开会开了好久,都没时间过生日了。” “没关系,还有好几个小时,我想着,哪怕是几分钟也算,所以还是过来了。” 她这才放开他,他的行李箱还在旁边,地面上是雨水潮湿,但是夏天的高温还没有散,外面的温度很高,他等在这里估计又热又粘腻。 他的房间总是收拾得很整齐,身上也总是有着清淡香味的干净,他很爱干净。 这样一路航班赶过来又等在这里,估计很难受。 她连忙把李斯舟给她的那把伞撑开,举到他头顶,去拉他的手:“走吧我们先回去。” “嗯。” 他另一只手拉起行李箱,然后要去接过她手里的伞,“我来吧。” “我打伞就行。”她不让。 他的表情有些无奈,看了看她举着手打伞的胳膊,“你举这么高累不累。” 她刚想说不累,他又道:“而且很容易撞到我的头。” “……” 她把伞塞给他,“那你来吧。” 然后又要去抢着拉他的行李箱,他也说不用。 “不行!”她非要把他的行李箱抢过来,然后,去牵他空出来的那只手,说道:“反正,你得留一只手给我牵。” 他这才松开了手,把行李箱让给她。 雨下得比之前大了,雨丝细密如织,鹅毛般从天空坠落,被伞挡在了外面,她在伞下牵着他的手,贴得离他近了一点。 有时候会觉得,就算这样过一生也没关系,反正,他们都在彼此的生命里。 她蹭了蹭他的胳膊,“今天很想你。” 他看着前面的路,“嗯。” “你要说,你也想我。真正的想法要表达出来,这样我才会知道。” 他低头看向她,“我也很想你。” 第57章 . 到了陆辞的家, 由于家里又很长一段时间没人住了,落了很多灰尘。 他提前联系了家政阿姨过来打扫过了,进来的时候已经干净得有着几分居住的温度, 灯光亮起来的时候,像个温暖的家。 他推开门进来, 手里的伞都还没有来得及放下, 身后关门的一瞬, 被她从身后环腰抱住。 他一路航班赶过来,身上都是雨水和高温的汗水,浑身粘腻。被她抱住, 他不自然地想把她的手拿下来,解释道:“我很脏。” 她还是没放手。 “温雪宁。”他语气有点无奈。 她没放手,他握着她的手腕也始终没有用力拿下来。 直到他再次无可奈何地说:“你等我先去洗个澡行不行。” 她仰着头问:“你洗澡, 我可以看吗?” “……” “到底可不可以啊?” 他的视线定在别的地方,握在她手腕上的手骨紧绷。 眼看着耳朵又要红了, 她才暂时忍着笑放过他, “你去洗吧。” 他没说话,只是拎着行李箱进来, 把伞也收起来。 他去拿衣服浴巾, 进了浴室, 要关门的时候, 看到她趴在门口。 他有预感地看着她, 看着她眨巴着眼睛问:“我真的不能看一看吗?” 他握着门把的手有些僵硬,“不能。” “为什么不能,我只是看看。” “……不给看。” 他要关门, 她抵在门口不让。 他呼吸闪烁,低眼看了她半天, 拒绝的话也只能说出一句,“温雪宁,你是流氓吗。” 他怎么这么好欺负啊,随便就可以把他的心脏揉得稀巴烂,被欺负了也只能闷着不说话。 他在变成她认识的那个陆辞以前,就是这副样子吗,他岂不是很容易被欺负。他被欺负的时候,有人保护他吗。 夏天的高温出了很多汗,轮到她去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就这么直接地来了,什么都没带,换洗衣服都没有。 内衣倒是有换洗的,是过年的时候放在这里的。 换洗的衣服也都是冬天留在这里的,现在穿太厚了,换下来的脏衣服也不想再碰。 陆辞在客厅坐着点东西,然后听到她去而复返,他抬头看着她走回来,问她:“怎么了?” 她拽着他的袖子说:“没带衣服过来。” 大约静了有一会儿,能听到空调运行的细微声。 他起来去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找出一件棉短袖,递给她:“穿我的吗?” 她接过来,重新回了浴室。 第134章 然而真的洗完换上的时候,这种不真实的感觉才直观地感受到。 他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大很多,盖到大腿下面,能当条裙子。 柔软舒服的面料,她站在镜子面前的时候,捏了一团穿在身前的衣服。即使洗过,但是属于他的气息很明显,像贴着他的皮肤,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亲昵。 和他的亲近其实很少,他能接受的亲昵本来就少,相处的时间更少,连适应都要比寻常恋爱慢几步,尽管她总是在聊天里调戏他,但也都只是嘴上说说。 他对亲密关系,有着一定程度的抗拒。确切来说,是对外面世界的所有人都有着防备心,无论亲情爱情友情。 接受她的亲近已经是他最大程度信赖和适应,因此所有的进展几乎都是靠着她一个人的主动。 可是她很忙,时差也间隔着昼夜,寻常热恋的情侣都会在跨国的横亘下渐渐变淡疏远,再多的想念都会在时间和距离的交错下被稀释,无法全部地传递到对方面前,更何况他们还隔着没有完全交付的真心。 她换完衣服出来,陆辞在他收拾着那方不大的餐桌,他订了蛋糕,放在中间,他洗了水果,还有订好送过来的晚餐。 周围挂着彩带,椅子上,还有两只等人高的熊,一左一右坐在旁边。 不算宽敞的一个空间里,他尽量布置得很温馨。 听到她出来,他转头看过来。 目光落在她穿着的衣服,视线有明显的停顿。 她忽然也有些别扭,向下扯着t恤的衣摆,虽然很多短裙差不多也就是这个长度,可是总觉得别扭。 她这样别扭着走到了他的面前了,他反而挪开了视线。 可以看到他滚动的喉结。 他把中间的椅子拉开,视线没敢有一刻碰到她,直直地定在前方,对她说:“坐吧。” 她看着椅子上两只很大的熊,她抬头看了眼灯光和彩带,问他:“你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提前订好,送过来的。” 他说话的时候都没敢看她。 她笑着拉他的胳膊,等着他迟疑着,慢慢地低头看向她,“怎么了?” “想亲你。” 被她亲了好多次,其实他每次都接受。 但是此时一反常态,连眼睛都没敢看她,侧过脸的脖颈上筋脉绷直。 她直接搂着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踮着脚去亲他的下巴。 然后向后,把他推倒在他身后的椅子坐下来,身边的两只玩偶熊都被碰到了,歪到一边,头顶彩带翩飞。 他被她推着坐下来,下意识地伸手揽住她,怕她没坐稳掉下去。 然而碰到她的腰,不同于过年的时候棉绒的厚衣服,夏天的衣服只有一层薄而软的棉布,细腻柔软的布料像一层皮肤,手掌下的触感轻而易举就握到柔软的腰。 直到被推倒抵在椅子的靠背上,他都还处于碰到她的腰的那一秒里,陌生却动人的触觉。 她已经凑过来亲在他的脸上。 她跨坐在他的腿上,亲完,抱着他问:“有没有想我。” 他眼睫颤动的一瞬,意识回到她的面前。 她正双眼定定地看着他,明亮而耐心,像询问,也像引导。他只需要听她的话,给她答案。 他嗯了一声,“想你。” “所以才回来的?” “嗯。” “想我怎么从来不说啊,每次挂电话,你都催我睡觉。” 他低了下眼,“对不起。” “挂电话之后偷偷想我?” “……嗯。” “不要偷偷的,要告诉我,舍不得就要说舍不得,我不会怪你,也不会嫌你烦,我也会哄你。可以依赖我,可以信任我,不管你怎么样,我都只喜欢你一个。” 他眨了下眼睛,而后,有些茫然地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又这样说。” 她嘴角一咧就笑道:“看了一些心理学的书,你这样好像是因为从小就很没安全感,不敢百分百确信别人对你的真心才会导致情感回避,所以我在努力给你安全感,你害怕失去,我就每一次都告诉你我喜欢你。” “哦。” 他听话的样子也太乖了吧。 又想欺负他。 “你要不要抱我一下,我快要掉下去了。” 可是他被安抚了一下后就变得很听话。 手掌握着她的腰,把她往他的腿上再拉过来一点,而后手掌就留在她的腰上揽着她。 他的手很漂亮,骨节有力,修长干净。 以前他每一次伸手找她借东西,或者握着笔给她讲题,她都会有一刻的分神在看他的手。但是现在,他的手掌轻轻地抱着她,抬眸看她的眼神有一种湿漉漉的听话。 害怕令人失望,害怕被丢下,所以每一句都会听话。 她忽然有些难过,如果在认识他以前,他就是这样一副好欺负的样子,是不是没有人保护过他,他才把自己关在里玻璃的壁垒里,连怎么出来都忘记了。 她凑过去亲他,从他的梨涡,到他鼻梁上浅浅的小痣。 他的皮肤干燥细腻,有着刚刚洗干净的淡香。 他闭着眼很乖地被她亲,慢慢适应她的温度后,只有变得急促的呼吸声,揽在她腰上的手掌也不由收紧。 从眼角又到唇边的脸颊。 他轻轻地睁开眼,看着她停顿下来的眼神。 第135章 眼睫颤动的下一秒,握在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在她的目光下,他轻轻抬起下巴,嘴唇吻在她的唇角。 哪怕只是一秒很轻的触碰,他也闭着眼睫,轻得虔诚。 她没忍住问:“是我的生日礼物吗?” “不是,礼物我有另外准备。”他抱着她的腰,仰着视线看着她,双眸乌黑,教他的话他认真地说:“因为想你。” 原来只要告诉他,他就会努力学会啊。 她又想亲他。 但是这次才碰到他的脸,他低下了头,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低声有些沙哑:“别亲了。” 她懵懵地眨了下眼睛,“为什么不让亲了。” 他不说话。 她的手才要抬起来,他又道:“你别乱动。” “……?” 她动什么了。 她这样双手顿在半空,感觉到他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腰后的手紧紧揽着。他的呼吸声埋在她的脖颈里,依稀可闻的沉重。 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陆辞放开她,从椅子站了起来。 她还没明白怎么了,他已经转过身背对着她,朝着厕所的方向走,声音略哑,“你先自己坐一会儿。” 他后来出来了,她追问他怎么这么久,他不说话,只是坐下给她开饮料。 直到吃完饭,他收拾桌子,又去给她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他忙完坐下,她靠近过来,他却往旁边挪了挪。 “干嘛,我不吃人。”她歪着脑袋看他的表情。 他别开脸,有点难为情,“你衣服太短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还好吧,很多短裙也就是这个长度。 但,他的衣服穿在身上,好像是有一点跟其他裙子不一样,宽大的袖子领口,抬手抬腿都会向上露出皮肤。 她忽然也有一点不好意思,没再缠着他。坐在原地,问他:“你打算待几天?” 他别着脸没敢看她,但是说话很听话,“你想让我待几天。” “我没有暑假的,可能等实验结果做出来,有个一星期的假期吧,但也要八月了。所以我明天还要早起去实验室,你在这里我也没法陪你……你如果有事的话,就回去吧。等八月的时候,我去找你?” 他仍然是微微别着脸,“嗯。” “坐了一天飞机,又忙到现在,困不困啊?” “不困。” “你还是睡沙发吗?” “……” 他的耳根泛着红,“嗯。” “怎么了,我的意思是,可以换成我睡沙发,不是让你跟我一起睡。” 她故意这么说。 果然,看到他耳根更红了。他怎么这么纯啊。 他不说话了,大概又是说不过她。 她偷笑着,伸手去戳他的脸。 他仍然是微微侧着脸,但是伸手把她的手拿下来,握住放在腿上。乖乖地被她欺负。 “你待两天再回去吧?你中午和晚上陪我一起吃饭好不好?” “好。” “还有几分钟,今天就要结束了。” 她这样说,陆辞转头看向她。 她凑到他的面前,“亲我一下吧。” 夏天的高温,衣服晒干得很快。 昨晚洗的衣服在早上时已经可以穿,她把陆辞的衣服换下来,背着包要回学校了。 走的时候他还在沙发上睡,昨天一路航班过来,时差混乱,难得见他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她没吵醒他,轻手轻脚地出门了。 中午,她抽空给他发了信息,给他发了定位,让他来学校找她,他们一起去吃午饭。 手机放下后,师兄一脸神神秘秘地看着她:“雪宁啊,师兄有个问题想问你。” 师兄还有另外一个师姐都立即凑过来,一左一右,架势特别八卦。 “你这段时间,好像和斯舟走得很近啊。”两人都眨巴着眼睛盯着她。 她懵了一下,大脑飞速反思了一番和李斯舟的交集,“没有吧,他就是给我几本书,一些资料,然后解答我一些问题。” “那他咋没帮别人。” “怎么没帮,他隔三差五来我们这里,不就是帮你吗?” 师兄语噎了一下,“那不一样,我跟他本科就认识了,他帮我是交情。” 她又在脑内飞速反思了一番,“我觉得,他本来就人挺好的。” 两人根本不听,“你就没觉得他可能是在追你吗?” “……” 她感觉自己当场被雷劈了。 两人一左一右摇晃着她,有理有据,头头是道:“我们认识他这么多年了,反常,真的很反常!虽然他这人是挺好的,别人有问题求助他都会帮忙,但是以我们认识他多年的直觉,绝对有问题!绝对不简单!他绝对对你另有企图!” 她在两人的拉扯中缓缓回神,试图争辩一句:“这个另有企图,就不能是图点别的吗,难道只有追我这一个选项吗?” “不可能,孤男寡女、啊呸,靓男俊女,都是单身,除了在追你,还能有什么企图!” “但我真的感觉不出。” “是你太迟钝了雪宁!你都不知道外面多少人在追你!” “那也没用啊,我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也——啊?”两人同时傻了眼,四眼相对,看向她:“你有男朋友?什么时候的事?谁???” 第136章 她趁着俩人消停下来,把自己的衣服拽回来,“就是年初的时候。” 师姐的关注点:“我们学校的吗,怎么从来没见过,对你好不好啊?” 师兄的关注点:“什么男的能有我们斯舟好啊,我们斯舟可是李院士的儿子,长得又那么帅,你要不重新考虑一下我们斯舟吧,把你那个男朋友踹了——” “把谁踹了?” 身后,有人笑眯眯地问。 他们三个一起回头,李斯舟站在他们身后,在他们表情呆滞石化的同时,他仍然好脾气地微笑着:“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说话了?在讨论课题?” 师兄干咳一声,连忙起来拉椅子,“啊对,对,没事儿,也要到午饭时间了,我们可以下次再聊。” 李斯舟熟练地坐下来,然后状似想起来似的看向她,“哦,温雪宁,外面好像有人找你。” 轮到她呆滞,指了指自己:“我?谁啊?” “不知道,刚刚听你师兄说,有很多人追你,他应该也是吧。”李斯舟说话总是微微笑着,“但是外面在下雨,他好像要淋成小狗了。” 第58章 . 她收拾好东西出来, 被雨淋湿的小狗没看到,倒是看到了引人垂涎的大肉骨头。 雨下得很密。 她撑着伞,手机里收到陆辞的回信, 说已经到学校了,给她发了定位。 由于下着雨, 又是暑假期间, 校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 偶尔几个人经过都是举着伞匆匆经过。 所以在看到对面的读书亭,视线特别明显。 好几个女生围在那里,虽然隔着距离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但是甜美的嗓音和发嗲的央求飘进耳朵,轻而易举就能猜到她们在说什么。 这样的画面,在他身边那么多年, 见过太多次了。 她忽然脚步就停在这里,没有再过去。 陆辞坐在读书亭的长椅上, 被几个女生围住的缝隙里, 依稀可以看到他的半张脸,一晃而过的熟悉。 他的轮廓很冷。 尽管每一个字都很耐心听, 秉持着礼貌和教养, 但是没有一个字能够真正听见他的耳朵。熟悉以后, 甚至还能看到打心底里的厌烦, 他并不想听, 出于教养耐心应付。 只是,他比以前变了很多,不再总是挂着懒洋洋的笑, 他看起来内敛很多。 本就偏冷锋利的五官,少了几分弧度以后, 反而更冷淡,他比这个阴郁潮湿的雨天更冷,难以接触。 没多一会儿,那几个女生失望着离开了。 从她的身边经过的时候,还能听到她们不解地说着,“顶着这张脸,应该没少谈吧,怎么加个联系方式都不肯。” 雨还在下着,连续下了两天的雨,空气中有着潮湿模糊的雾气。 陆辞感觉到面前再次有阴影落下来。 他抬头的一瞬间,五官仍然是锋利的冷,深黑的眼睛里是厚重的冷漠,内敛的神色,连从前的应付和懒散都不再有,距离感更重了。 然后看到是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在我给你发信息之前就来了吗?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收着手里的伞,收好伞,才转头朝他看过来。 他的双眸乌黑,雨天湿漉漉。 看向她时,双眸也湿漉漉。 他怔怔望着她,还没来得及从凳子站起来,她已经先一步在他旁边坐下。不算宽的一条长椅,坐过来就是紧紧挨着他,她仰头看着她。 外面的雨细密的下,他低眼看她的眼眸乌黑,湿漉漉的雨色。 他说话也不由变得很轻,“问一问就找到了。” “问的谁啊,过路的人吗?男生还是女生啊,没有被人死缠烂打吧?” 她笑着问。 他立即就明白了过来,刚才她都看到了。 她故意的。他别开视线,“北城大学有认识的人,我不用去问别人。” “你以前的微信号不是都不用了吗,他们都说你原地蒸发了,你找的谁啊?” 她眨巴着眼睛,纠缠不休的样子。 他不说话,她还用身体挤他。 他还是不看她,语气有点闷:“你看到了还不来找我。” “想看看你怎么拒绝别人嘛。” “有什么好看的。” “看看你是不是变得好欺负。” 雨水有一阵变大了,重重地落下来。 他在她的目光中,去牵她的手,握在手中后,才说道:“没有人欺负我,只有你对我这样。” 她立即咧开嘴笑:“我哪样了啊。” “你明知故问。”他语气不太满意,“你答应我的,不欺负我。” 他怎么这么柔软啊。明明顶着这样一张脸,人家都说他一看就很会谈的样子。 外面那个被雨淋湿的小狗是他吗。 她拉着他的手站起来,“走吧,我们去吃饭。” 到了就近的食堂,暑假留校的人总归是少数,食堂宽敞,没什么人。 饭菜也一般,远没有正常上学期间那么丰盛,简单的饭菜很快就吃完了。 在回家的路上,她打开手机看着外卖,有些后悔地说:“你会不会吃不饱啊,早知道还是不在食堂吃了。” 他在她的旁边撑着伞,“没关系。” 他又说,“想和你一起在食堂吃饭。” 她不由抬头看向他,“为什么?” 校园里没什么人,只有细密坠落的雨水。 第137章 他们正从学校的国槐树下穿过,研究生院的校区跟他们大学的时候都不在同一个,所以一草一木都和从前没有什么重合,过去和他一起走过的路都没法再往回走。 但是某一刻也会觉得,他曾经一直这样在她身边。 到车站了,屏幕上显示着下一趟车还有两个站就到,他们在这里停下。他说:“以前没有什么机会跟你一起吃饭,所以喜欢这样。” 他举着伞,不大的空间笼罩着两个人,所以站在一起很近,身体几乎紧贴着。她仰头看着他,才反应过来似的,“你以前想和我一起吃饭?” “嗯。” 雨水在伞上降落,有着潮湿的雾气。他的声音也显得很轻。 “我怎么完全看不出来?倒是后来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你在躲我,有时候又觉得是我想多了,你好像一直跟我没有那么熟。”她下巴靠着他的肩膀,“我也想和你一起吃饭,每天都想见你。” 即使没有低头,也能感觉到她的眼神。 她抬起的脸抵在他的肩膀上,仰头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也想。”他握着伞柄,修长泛白的指骨,清俊有力,在七零八落的雨水里很轻地声音说:“我不知道你喜欢我。” “我的确在躲着你,在我感觉到我总是想见你之后。我以为你对我只是朋友,我……知道我有时候容易让别人对我产生一些想法,但是我没有打算留在国内,所以不想招惹你,不敢总是去见你。我以为只是普通朋友的话,等毕业离开了,你也不会想起我,就算是感激我记得我,也会有自己的生活,不会让你难过什么。” “噢,那我还挺聪明的。可是你躲晚了,我早就喜欢你了。”她靠着他的肩膀,仰头对着他笑。 他神色有些无奈,“嗯。”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得意忘形了,他很轻地笑了一下,低眼看着她说道:“你藏得真好,我一点都没感觉到。如果不是你偷亲我,我可能到离开都不知道。” “那当然了,我早就说过,我比你以为的还要了解你,我可是从初中就天天看着你怎么拒绝别人,早就知道被你发现的下场,所以我一直以来都特别老实,隐藏得特别深沉。” 她说得很得意忘形。 他有些无奈,“你的隐藏真深沉,还跟别人约会,我都当真了。” “……?” 她缓缓眨了下眼。 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下,她茫然地问:“我?我跟谁约会?” 车来了。 缓缓停在他们面前。 他收回目光,催她:“上车。” 她蹭蹭蹭飞快跑上车,找到座位坐下。他在后面把伞收起来,上车就看到她在座位那里眼巴巴催着他快过来。 他坐到旁边。 她立即抓着他问,“我跟谁约会?” 车上虽然人不多,但是三三两两还是坐了不少人。他似乎只是对她放下防备,露出他的柔软,一旦有别的人在,他并不愿意吐露太多。 被她一直盯着没办法,他只好说道:“回家再说好不好,很快就到了。” “哦。” 她的语气听起来不情不愿。 静了一会儿。 他慢慢向她伸出手掌,给她牵。 她盯了一会儿,故意不牵,扭头看窗外。 在雨水从玻璃窗划过的下一秒,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缓慢地拉过去,放到他的腿上。 窗外的雨水静静地下着,细密如丝,缥缈地从空中飘落。 玻璃窗上挂着一层薄薄的水珠,在车向前行驶的风中,斜着飘成丝绒,他们在潮湿的、安静的玻璃窗内,像坐在水晶球里面,时间会在这里面停留。 他的家离学校不远,很快就到了。 下了车,他们撑着伞慢慢走回家里,门开了,他去放伞。 回头时就被她拉着手拽到沙发上坐下,下一步就是她跨过一条腿坐到他的大腿上,面对面地盯着他笑,然后伸手抱住他,“好想你。” 他的手已经能够自然地抬起来轻轻搂着她的腰。一点一点学着回应她的亲昵。 “所以我到底跟谁约会了?”她马上直奔主题。 他似乎不太愿意说名字。 她又催,“谁啊?” “杜子优不是吗。” “……谁?” 他重复,“杜子优。”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大脑里,没搜索出这号人。 陆辞看她这样,语气不太好地提醒:“打赌说一个月追到你,在歌厅打算给你告白,给你买几杯奶茶你就喜欢上了的那个。” 听到前两句话,她就已经想起来了杜子优是谁。 然后听到第三句。 她百口莫辩,“我、我哪有几杯奶茶就喜欢上了。” 他表情仍然闷闷的,“你说的。我问你喜欢他什么,你说他人好,给你买的奶茶很好喝。” “?” 这是她能说出来的话吗,她总觉得不太像。 但是她不记得了,只记得有这件事。 当时。 当时—— “我那是怕你发现我喜欢你才这样说的,其实我都不记得他是谁。” 她解释。 他,“哦。” 表情还是没变过。 她强调,“真的。” “哦。” “我真的是为了不被你发现才承认的,我这不是怕你发现我喜欢你,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第138章 他还是没有表情,“哦。” 她忍不住了,伸手捏住他的脸。 大概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做,他的神情变得有点懵,还有一点无助,乌黑的眼睛望着她,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是又不想反抗她,就这样被她捏着脸揉成一团。 他眨了下眼睛,无声地询问她干什么。 “你是不是吃醋啊?”她捏着他的脸,笑着问。 他缓慢眨了下眼睛,回答得很诚实:“我不知道。” “那我当时说喜欢他,你在想什么?” “没有想什么,只是有点生气。” “生气我喜欢别人?” “生气你没眼光,被人骗都不知道。” “我要是喜欢个正常的人,你就不生气了?” 她问完后,他安静着,陷入了思考。 干燥的家里温暖,而外面的雨水还在冰冷地下着。 他静了很久后,回答她的时候,眼睛里有着闪烁不安的自责:“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想象不了,可能……就算真的是那样,我也感觉不到,可能会有点生气,可能也不会,我不知道。对不起。” 算了。 她不再捏他的脸,而是伸手把他抱进怀里。 他无力的靠着她有一种依赖感,环在她腰后抱着她的手也变得像抓住浮木。 窗外的雨水还在冰冷地下着。 她摸摸他的头发,说道:“算了,没关系,我只是想问问你以前的事,不是非要你怎么样,感觉不到就感觉不到,反正,至少,现在和以后,你都想在我身边,想见我,对吧?” “对不起。我这样,很自私。” “你没有。” “我连真正的喜欢你都做不到,每年也只能这样飞回来见你几次,你跟我在一起只会被我的孤独拖累,变得跟我一样孤独。可是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每一次都拒绝不了。我如果拒绝你就好了。” “没关系,你早就跟我说清楚了,是我非要抓住你不放的,你不要自责,也不要因此后退就好了,相信我就好。” 雨下得更大了,在窗外喧哗地坠落,玻璃窗上划过的一道道雨痕,将这个世界分割,每一道都把玻璃切割成无法被定义的形状。 她在这场绵绵不绝的雨里轻轻地抱住他。 他曾经有一双笑眼,总是语气带笑的叫着她的名字。此时坐在这里,像是一具破败的神明,他是坠落的,无能为力的,不能再庇佑她什么。 信徒都被他赶走了,只有她留下了,只能依赖她了。 雨水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很大。 他靠着她,声音很轻地叫着她的名字,“温雪宁。” 然而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下文。 “什么?”她问。 他没再说话。 好一会儿后,他轻轻推开她,“你不是下午还要去实验室吗,你去睡一会儿吧,不然下午会困。” “我不想。” “为什么?” “睡着之后,睁开眼又要走了,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了。” 他忽然也说不出话了。 然后,她想到一个主意,拽着他的衣摆问:“你跟我一起睡吧,这样就算睡着了也是跟你待在一起。” 他怔怔地望着她。 然后后知后觉地向后撤,“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 盯了他半天,他只能难为情地说一句:“……就是不能。” 她抱着他不放,他无处可避,好一会儿后,只能说道:“我还不能确定给你什么未来,这样会让我很自责。” “只是抱着你睡,不是睡你。” “……” 她的话说得太直白,他的耳根又开始隐隐泛红。 “那也不行。”他这样红着耳根说。 她开始好奇他的父母都是什么样的人,他好传统。纯得不得了。 她忽然说:“你对我感到自责,不应该反而觉得亏欠,想补偿我吗?比如说肉.体补偿。” 果然,他定了几秒钟。 然后红着耳朵,到脖子、锁骨,都蒙上一层涩欲的粉色。他语气加重地叫她的名字,“温雪宁。” 她面不改色,揪着他的衣摆,“干嘛。” 他的耳根红得都要滴血了,密长的睫毛扇动,双眸乌黑,皮肤显得更白,红润也更明显了。他突起的喉结和锁骨都像樱桃。想咬一口。 他握着她拽着他衣摆的手腕,微微用力,大概是想把她从他身上推下来,但又没办法,只能这样僵持着。 宽大的手掌上,手骨和筋脉都有力地突起着,他整个人特别紧绷,又特别难为情。 她没再进一步欺负他了。他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看她的眼神,依稀带有一点不满,“你还是去睡觉吧,晚上回来还能见到我,这两天我都会在这里。” 她没放手,反而向前抱着他,靠在他的肩膀上,“那我就这样睡吧,反正午觉,眯一会儿也行。” 她是真的打算就这样睡。 好不容易又见到他了,虽然说着即使分隔两地也舍不得放手,可是见不到他的时候,真的很想他。见到他了,会更想他。 她已经闭上了眼睛,靠着他睡。 窗外的雨水还在下着,玻璃上一道道水流,切割着冰冷斑斓的世界。他始终被她抱着,没有被放下过。 第139章 肩膀上的呼吸渐渐变轻了。 他很轻地低头,看着她靠着自己的脸,夏季的衣服很薄,可以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布料下柔软的皮肤。 她皮肤柔软,四肢都纤细柔软。 印象里认识她的时候,比现在还要瘦,由于常年的成长环境而呈现出营养不良的瘦弱,无论是站在那里,还是现在靠在他的怀里,都有一种纸片般很薄的细瘦感。 可是她的骨骼很坚硬,整个人从内到外的坚硬。 永远挺直的背脊和不屈的眼眸,哪怕是枯藁沉默的神情,也隐忍着一种隐隐待发的生命力,像埋在泥土下的种子,只需要一点养分就可以疯长成大树,破土而出的那一刻,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再束缚她。 他向往她的执拗和顽固,向往她想抓住什么的时候,不顾一切的执着。然后,原来自己也是她想要抓住的那一种顽固。 雨水在不断地下着,客厅里安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了。 他慢慢地俯身,穿过她的腿弯,把她轻轻抱起来,朝着卧室的方向走。他很轻地把她放到床上,蹲下来把她脚上的拖鞋也脱掉,又起身把被子给她盖好。 她安静地睡着,五官脸皮都很薄,明明是一副温柔无害的长相,可她的手心可以握住他所在的宇宙。 她想抓住的东西,没有一样可以放手。 他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打算从卧室出去。 但在转身的时候,他的手被拉住。 他怔了一下,慢慢回头。 她仍然闭着眼,但是很明显,只是在装睡。她拉着他的手,很轻的力气,其实轻而易举就可以挣脱,可是那种力量像钩锁,灵魂没法再挣脱。 静了一会儿后,他转身回来坐下。 低手拉开她身上的被子,慢慢在她的身边躺下来。刚刚躺好的那一刻,她立即翻身过来抱紧他,她从头到尾闭着眼,像是装睡,又像梦游,但梦里梦外,都是同样的时刻。 她的脖子上细细的链条垂落,吊坠滑进领口,脸颊开心又宁静地埋进他的肩膀。 他忽然想起来被她抱着的那会儿,叫她的名字后,却没有说出口的话。 温雪宁。 你别不要我。 我很不好,但是你可不可以,不放弃我。 第59章 . 午睡醒后, 陆辞又陪着她回学校。 雨渐渐小了很多,他们举着一把伞,在伞下牵着手, 像寻常走在校园里牵手的情侣。 晚上,他来学校接她, 和她一起回家。 她想飞快回一趟宿舍拿换洗衣服, 但是他说不用, 下午给她买好了,都放在衣柜里。 那睡衣呢。 也买了吗。 他嗯一声,打开另一个柜子给她看, “也买了。” 柜子里,四季常穿的衣服,从外套到内衣, 他全都买好了,和他的衣服放在一起, 挤满衣柜。 这个空荡孤寂的公寓里, 渐渐挤满不只属于他的痕迹。 她故意可惜地说:“可是你的衣服穿起来挺舒服的。” “你如果想穿,也可以。” 她正要说话。 “但是晚上要自己睡。”他又说。 她眨一下眼, 非要问:“为什么。穿你的衣服怎么就不能跟你一起睡了, 我穿什么衣服不都是穿了吗。” 他有些难为情, 还有些无奈地说:“太短了, 衣服下摆会卷上来。” 眼看着她开口又要胡说八道了, 他语气无奈:“温雪宁,你放过我吧,我是正常有欲望的男性, 别折磨我,好不好?” “哦。” 她搂着他的脖子, “我有一个问题,可以问吗。” 听她这话就觉得没好话。 他脸色不改,“不可以。” “问一下嘛。” “不准。” “问一下怎么了!” “不准问。” 她盯了他好一会儿,“我就要问。” 他一副早就不意外的表情,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把柜子的门关上,转头被她拉着到沙发上坐下。 真要问之前,她自己哽住了。 虽然是欺负他,但是真要问出口,她也有点说不出口。 这片刻的别扭被他察觉到了。 他低眼朝她看过来,问道:“怎么不问了?” “我要酝酿一下措辞。” “有什么好酝酿的。” 她低头抵在他肩膀上,嗡着声音问:“那你,你一般有欲望是怎么解决的?” 他就知道,会是这种问题。 他低下头看着趴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一副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还非要欺负他的样子。他忽然就嗤的一声笑出来。 她强撑着冷漠,绝不让自己露出一点下风。 然后下一刻,腰上的手轻轻捏了捏,只隔着夏天薄薄的布料,手掌的温度和触感都清晰灼热。 他的手掌不轻不重,缱绻的力度,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 柔软的痒和掌心的热同时从皮肤传达到全身,他的声音还在耳边轻笑着问:“温雪宁,你是真想问还是假想问,一直低着头干什么。” 她埋着头半天,越来越不自在,只能说道:“你别捏了。” 他倒是放过了她,没再继续,手掌只是轻轻搂着她,声音却低着说:“是你要问我,我都说了不让你问。” “你说就行了,干嘛要动手动脚的。” “都要抱着我睡了,只是揉一下腰算什么?” 第140章 “你还是去睡沙发吧。” “真不要我一起睡了?” “……不用了。” 说完,陆辞托着她的腿站了起来,她忽然地失重,慌得趴在他的肩膀上抱紧他,就这么被他扛在肩膀上放回了卧室的床上。 他连她的手机都顺手拿了,放到她的枕头边,“早点睡,自己定好闹钟。” 她拉住他的手。 他视线朝她看过来,手心下意识地微微收拢,握住了她的手。 声音都不由变轻,“怎么了?” “明天醒来你还会在吧。”她看着他问。 “嗯。” “明年也会在吧?” 他的手心干燥温热,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而后他说,“嗯。” 她这才松开了手。 他站在床边看着她,在她以为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没有。而是慢慢朝着她俯身,呼吸靠近后,很轻地吻在她的额头。 随着他俯身下来,脖颈上的细链子也晃动,吊坠在衣领里依稀闪烁。 陆辞看着她脖颈间的细链,说道:“反正,我不会有第三种结局了,无非是漂泊在外和在你身边。只要你没有厌倦我,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在。只要你想见我,我就会在。” 他在第二天坐上航班回了欧洲,抵达后给她发了一张夜空的照片,她在醒来后的清晨看到他的月亮。 北城的雨也停了,高温和枯燥的夏天还在继续着。 她穿着衣柜里陆辞给她买的裙子,几次换洗,自己的衣服和他买的衣服渐渐混合,慢慢的融合一起。 她的夏天仍然在忙碌中继续着,在横跨的时差中,和他隔着一个昼夜才能回复地聊着天,时间交错地分享着。 联系没有断过,但是很难连续。 他们的生活毫无交集的生活。 只是偶尔她在实验遇到一些麻烦的时候,他也能帮到她,他的专业能力很强,科研领域也认识很多人,总能帮到她。 她难免想问他,既然当初根本没有打算读研,连保研都放弃了,为什么要去考呢,拿到专业排名第一的成绩后却放弃的理由是什么呢。 但是看着断断续续,几个小时才能连接上的聊天。他本就内敛封闭的内心,隔着屏幕连语气都感觉不到。 这样的话题,似乎不太适合在聊天里问出口。 她没法捉摸到他的心情,会不会难过。 手机的大数据好像检测到了她的生活,不断地给她推送异国恋跨国恋的帖子,大多都以结束告终。 分隔两地后,各自有着不同的生活,不同的交往圈子,不同的人生规划。 不同的地域文化氛围,也会把人的思维渐渐变得不同。 ——《谈恋爱为什么不谈留学生,私生活比你想象得还要乱》 她的手机消息栏里,弹出来各个软件乱七八糟的推送。 看着刚推送过来的帖子,她只能再一次把它划走。 但是她也没放过他。 在终于结束忙碌枯燥的实验后,向导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订了机票,飞往他所在的国家。 出发前,他在电话里反复叮嘱着她过来这边的注意事项,让她贴身放好证件,这边的盗窃和抢劫相对比较严重,她却在骚扰不停:“你这几天最好是把家里收拾干净,要是被我发现一根头发丝你就完了!” 他在电话里叹气,“我说的话你都听了吗?” “听了,每个字都听了。” “嗯。”他说,“我家里也没有头发丝。” 她在第二天抵达了欧洲,在机场见到他。 他帮她拉着行李箱,乘坐火车,抵达他居住的南方小镇。 异国他乡的气候一时有些难适应,八月的天气很热,阳光和风像一个巨大的鼓风机,吹得人头晕眼花,河面上的金灿波光晃得人头脑发胀。 她全程靠着他,汗水粘腻得像一层湿漉漉的皮肤,分不清是谁的潮湿。 从火车下来,他低头看着她靠着自己晕晕乎乎的样子,说道:“我背你吧。” 她看了眼街道上还有人,她摇头:“不要。” “很快就到了,这里的街道都不长。” 街道不宽,两侧的建筑显得很高,狭窄地笼罩下来,有一种阳光无法渗透下来的静谧感,风里飘着海盐和柠檬,咸涩的高温呈现透明。 这里的一切都很安静。 街道很安静,穿过的风也很安静,高温难耐的阳光炽热穿过,过滤掉所有嘈杂的部分,留下的只有一道道纯粹的光束。 从这里走过,连时间都是慢的。 她晕晕乎乎地跟着他走,粘腻满汗水的手心一直牵着,被鼓风机般的日光吹过,头晕眼花中看着他在身边被光线照亮着的轮廓。 有那么一个瞬间好像能够明白。 他为什么会喜欢这里。 这里有着,能让破损的灵魂放慢下来安睡的宁静。 她靠着他的手臂,仰头看着他乌黑的睫毛,泛着光的璀璨纤细。直到他注意到她的视线,低头朝她看过来,问她:“怎么了?一直在看我。” “我毕业后,到这里跟你一起生活吧。” 她说得有些突然,没有预兆。 但也早就在预料中。 但是他没有赞同,只是说道:“不继续读博吗?” “不读了,我本来就打算秋招看看合适的工作,想早点赚钱。” 第141章 “你不用担心钱,如果想继续读博,我可以给你。” “你怎么什么都给我,从高中到现在,我缺什么给什么,我像是被你养大的。” 她也就这么一说,听得他低笑一声。 风干燥耀眼地吹过,有着宁静透明的感觉。 她晕晕乎乎地靠着他,看着他在光线下漂亮纤细的睫毛,说道:“等我赚钱,我养你。” 他眼底有宁静的笑,“我不用你养。” “我想养。” “我不好养。” 她晕晕乎乎地看着他眼尾的那点笑,像很多年前在教学楼的楼上看着他,他抛回去的篮球在空中划过光的弧线,风灌进他的袖口,她和他隔着楼上楼下、人来人往,触碰到的,只有他在金灿夕阳里的轮廓。 他笑起来眼尾会微微上扬,脸颊有很浅的梨涡。 那个时候,他对她还不熟悉,她只是刚好跟他分到了同一个班的,只知道她名字的女同学。 她嗯了一声,“是不好养,你一双鞋就是几万。” 这是她当时不好意思收他转账的时候,他为了让她少点心理负担说的话,他说只是少买双鞋而已。 他显然也想起来了,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低眼朝她看过来的视线,轻轻上扬的眼尾,睫毛细长,蘸着日光。 风在他们之间干燥吹过,狭窄的街道让风在身边静止,日光澄澈得像巨大透明的泡沫。 “但我会努力的,我一定会养你一辈子。”她仰着头,看着他让人迷恋的笑眼。 日光晒得过分,她的脸颊都要被晒得透明了,高温和困倦下,整个人晕晕乎乎地像在梦里,说话很轻。 脖子上系着细细的项链。 皮肤粘腻的汗水在高温里,逐渐融化成他的体温,潮湿也不想放手。 街道渐渐狭窄,光线渐渐收束为日落。 心脏在渐渐下陷。 风穿过狭窄的街道,将干燥的高温吹向他,他所有的感官都涌向这一刻,短暂地,猝然地,想要捉住这一刻。 他在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难以抑制的心脏跳动中,看着她被晒得透明的脸,轻声道:“好。” 她低下头,“有点头晕。” “我背你。” 眼看着这一段路都没有人了,她点头:“好。” 陆辞慢慢蹲下来,她浑身潮湿粘腻,搂着他的脖子趴到他的背上,在高温里分不清是谁的汗水。 他站起来,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托着她,手还要拉着她的行李箱,留下在路面上滑过轨迹的声音。 街道两侧飘着晾晒的衣服,风里有皂角香,满墙壁的藤蔓在日光里向上生长着,空气是慢的,夏日是虚幻的,而身上的粘腻潮湿都是真实的。 她忽然叫他名字,“陆辞。” “嗯。” “喜欢你。” “嗯。” “想亲你。” “等下再亲。” “想抱你。” “很快就到了。” “晚上要和你一起睡。” “好。” “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 他笑着,“好。” “不能有头发丝!” “没有。”他语气无奈,“温雪宁,我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你掉头发,每次收拾浴室都是你的头发。” “……” 她突然难过,“你嫌我秃。” “我没有。” “我也不想的,读研累死了。”她搂着他的脖子,蹭了蹭他脖颈上的链条,“但是为了养你,我会再坚持一下。” “好,我等你。” “你要说,谢谢雪宁大人。” “?” 他微微侧头,看向背上的她,笑道:“这又是跟谁学的?” “没谁,前几天梦到你了,你在梦里就是这样叫我的。” “这样叫你,然后呢?” “然后你亲我。” “春.梦?” “……”她涨红着脸,“不是!你说话怎么这么露骨。” “你说话比我露骨多了。”他收回视线,背着她往前走,慢条斯理重复她说过的话,“我只是抱着你睡,不是想睡你。” 第60章 . 她的头很晕。 慢半拍反应过来他重复的这句话, 是上个月在北城,她非要抱着他一起睡午觉时说的话。 她搂着他的脖子,说道:“我想抱着你睡怎么了。” “没怎么, 不是陪你睡了吗?” “那睡你呢?” 她问得很没动脑子,几乎是头晕脑胀顺口就问。 问完, 陆辞沉默了。 然后她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后, 也沉默了。高温笼罩在脸上, 有一种睁不开眼的窘迫,她低头埋在他脖子里,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 但是前面很快就到了他的家, 她暂时从他背上下来,等他开了门,跟着他进去。 他住的地方不大, 但是比起北城的那个公寓,这里有着很明显的他生活的气息。 他的生活习惯很好, 总是收拾得很干净。 窗帘遮住了大部分浓烈的日光, 屋里呈现出一种宁静的暗淡,被风轻轻吹起来, 可以看到窗外的院子有一棵柠檬树, 在日光透明里绿荫浓密。 远处能看到海, 缓慢行驶的船舶遥遥地穿过。 陆辞帮她把行李箱放好, 回头看到她蹲在沙发旁边, 低头好像在看什么,但是由于舟车劳顿和气候的不适应,整个人晕乎乎的, 有一种在梦游的呆滞感。 第142章 她很少这样。 她总是看似低眉顺眼的隐忍,不动声色的执着, 一副温柔的长相却像带着刀刃,即使笑得再和气也透着雪白的清醒。 但是她这样蹲在地上,像个呆呆的小女孩,有点可爱。 他连朝她走过来的脚步都变柔软,陪着她蹲下来,看着她视线盯着的地方,问她:“这里怎么了吗?” “嗯?”她闻声抬起头,眼神却比他更茫然。 然后慢半拍反应过来,解释道:“没有怎么,我好累,很困,眼皮都要粘上了。” 说话的声音也因为困而变得慢吞吞。 他不由去摸她的脑袋,她迟钝却还记得躲他的手,“头上都是汗。” 他倒是手放下来了,但是笑了起来,“先去睡一觉吧。” 她又慢吞吞说着,“不要,身上都是汗,会把你的床弄脏。” “没关系,我洗。” “那我也不要。” “我去给你拿衣服浴巾,你洗个澡再睡?” 她蹲着,“累。” 慢吞吞没有什么起伏的语气,反而像撒娇。 然后听到他很低的一声笑。 她转头朝他看过来,睫毛眨着。而后一歪头,靠在了他肩膀上,仰着的睫毛还轻轻翘着,因为眼睛在看他。 风吹着窗帘飘动,窗外的海盐和柠檬从阳光中吹进来,风像烘焙过的迷叠香。 她的脸在日光里明亮,仰着看他的眼如水晶般透明。 他的喉结不由地轻轻滑动。 然后颤着眼睫,挪开了视线。 他站起来,俯身去抱她,把她抱到沙发上坐下,跟她说着:“家里有浴缸,我去给你放水,洗完澡我给你吹头发,不会太累,洗完再睡吧。” 他说完就走开了,先去把窗户关上,打开了家里的空调。然后去给她拿浴巾和换洗的衣服,浴室里的水声慢慢放好。 水流温热地缓缓流淌成旋涡,他的心跳也慢慢平静。 然而抬头看到浴缸旁边的台子上,心跳的声音却仍然在胸腔里,一声又一声,有力而陌生。 那里放着她的东西。因为她要来而提前特意给她准备的浴巾睡衣,适合女生梳长头发的梳子,把头发夹起来的发夹,新的牙刷。 那些本不应该在他的世界里存在的东西,他一个一个放进购物车里的心情很平静,只是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她的到来。 但在水流缓缓的流淌中,他一个一个放进购物车里的画面全都变得无比清晰。 清晰到那天的天气、那天听过的歌、那天走神的某一个时刻,全都以一种栩栩如生的色彩在他的面前放映。 而放映的尽头。 那是记不清多少年前的十七岁—— 一个晚自习结束后的夜晚,他拎着书包像往常一样从教室出来,走下楼梯,在人群中无意中瞥见一个身影。 那个背影很瘦。 头发也细软,呈现出营养不良的枯黄,身上总穿着泛旧的外套,穿梭在在身边声色鲜活的人群中,默默无闻。 但是她的背脊很直,隐忍纤长。 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但是很稳,隐隐有力量。 她的身上有着一种,让他忽然相信,只要一直往前走,前面的黑暗就一定会有光的力量。 当他意识到,自己这样一路都是在看她沉默的背影时,已经跟着她走出了校门,耳边有关她的窃窃私语也全都一句不落的钻进他的耳朵。 而她还是纤细的、坚韧地,向前走着每一步。 每一步都沉稳地向前走着。 委屈也好,质疑也好,这些难过在她的道路面前似乎微不足道。如果人生没有任何试错成本,所有一时的苦果都可以忍下,只为了抓住真正能够逃出生天的那一刻,而那些苦果无法挫伤她的每一步。 那些有关她的窃窃私语终于停了,路也走到了学校旁边的书店前。 那时在放一首英文歌。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首歌就这样留在了他的脑海里,很多年很多年都没法忘,一个人游荡各国的时候,身边人来人往都很吵闹,他的思绪在放空,耳朵里却总是这首歌。 浴缸里的水流停了,而中间水流流淌的漩涡还在缓慢转动着。 他从浴室出来,看着这个只有他的痕迹的家,他日复一日在这样的冷清中度过,但是此时日光透明的客厅里,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歪着脑袋在睡觉。 不知道有没有睡着,睫毛轻轻地翘着,泛着日光。 她像一个轻盈的泡泡。 在晴天的日光吹向他的泡泡。 所有放映的画面都会在这个时候落下帷幕。 定格在他在那天叫住了她的名字后,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怎么了?”他放下吹风机。 她安分地坐在沙发上,仰着头看着他吹着头发,拽着他的衣服。 吹风机关掉,她也不说话,只是手指卷着他的衣服下摆,仰头看看他的表情。 他有些无奈的神情,“别玩了。” 而后打开吹风机继续给她吹头发。 她困得不行,气候不太适应,身体也不怎么舒服,没有什么精神,不像平时那样跟他说很多话,也没什么表情。 只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卷着他的衣服边,小动作像在打发时间。 直到,感觉到指尖探进了衣服下摆,很轻地擦过他的皮肤。 第143章 像是无意的。 因为她困倦着没什么表情的脸,无辜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只低头安分地坐着让他吹头发。 他当做是无意的,继续给她吹头发。于是感觉到她越来越深入的指腹,轻轻在他腰腹的皮肤上划过。 他忍到把头发吹完,放下吹风机。 握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拿下来,表情无奈地认真跟她说:“我出了一身的汗,你也不嫌脏。” 她依旧是没精神地眨着眼,看起来无辜极了。 “头发吹好了,去睡觉吧。”看到她一双眼睛还是仰头看着自己,他无奈解释:“我也要洗澡,一身的汗,洗完再陪你。你先好好睡一觉,有精神了才能做别的,我这个星期的时间都陪你。” 她这才进了卧室躺下,床单被套都是他新换的,但是每一处都有着他的气息。 他喜欢的颜色。 他身上淡淡的香。 他的柜子里有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是一片雪原,跟他现在的微信头像上的雪原好像是同一片,同样的山脊蜿蜒,雪色深冷。 陆辞注意到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向她说道:“大二出国交换那年拍的。” 他在旁边的衣柜里拿换洗的衣服,渐渐习惯着生活中出现另一个人的痕迹。 但是她真的很困,等他洗完澡出来,她已经睡得很沉了,盖着他的被子,吹干的头发丝柔顺地散在身后,呼吸均匀起伏。 他在这边正常生活,不用适应什么时差,所以现在阳光明亮的下午,他完全没有睡意。 他把窗帘拉紧,让房间里的光线尽量暗一些,让她能睡得更安稳一点。 但是她睡得真的很熟,均匀的呼吸,连身边的空气都宁静。 他慢慢走回她身边,拉开被子,在她身边坐下。她这次睡得很沉,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坐在旁边,轻轻地把她脸上的头发拨开,她紧闭着眼,一脸安稳。 秀气的嘴唇却很可爱。 他这样看了她一会儿,没再打扰她睡觉,虽然她睡得这么熟,可能也感觉不到打扰。 她这一觉没有睡太久,还没有到天黑就醒了。 但是外面的日落都已经熄灭了,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挡住了外面的光线,昏暗让人一时分不清是黄昏还是清晨。 只有身边有着微弱的光,可以大概看清轮廓。 她刚醒,整个人都还有些懵。 身边陆辞察觉到了,低头摸摸她的脸:“醒了?” 她下意识地贴近他的掌心,“嗯。几点了?” “七点多了,只睡了几个小时,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她摇头,感觉自己精神已经好多了,这才注意到身边的光线来源,是他抱在腿上的平板,他把光线调到最低,也不算刺眼。 她看了一会儿,“这些是你这段时间的照片吗?” “不是,平板里都是自己拍着玩的,这些是以前的。” “我也想看。” 他眼尾浅浅地笑着,“看啊,我没有不让你看。” 她坐起来一点,他把身后的枕头给她放好,结果她直接歪过来顺势靠到他身上,于是他伸过来放枕头的手臂就成了搂着她的动作,坐进他的怀里。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 但是昏暗的光线,像笼罩下来的夜,只有面前的平板上一点微弱的光,连彼此的轮廓都没法看清。 她的头发垂落下来,划过皮肤,轻轻的发梢,触觉却很明显。 她的注意力已经在平板上的照片,看着上面的照片,自己伸手往下一张划。 这些照片跟他现在拍的明显不同。 感觉不一样。 她问道:“是你以前高中拍的吗?” 他的视线这从她的脸回到平板上,而后有些怔的笑了一下,“这么了解我啊?” “那当然了。”她继续往下面的照片划着,看着照片里的海风和帆船,问道:“是在美国吗?” “嗯。” 那是他妈妈那边。 他每年的假期都在国外,是在妈妈那边度过。 她忽然没有再问下去了。 只是照片往下看,这里照片谈不上什么摄影构图,更像是随心所欲拍下来记录生活的照片,小到一块贝壳,一杯冰水,一粒砂子,琐琐碎碎的画面。 但是无一例外全都只有琐碎的景物,没有人。 没有入镜的朋友,也没有他自己。 他这样的人明明不缺朋友,也不缺热闹,但是他的世界里,似乎总是只有他自己。 也没有他的妈妈。 照片上的时间划到了高三那年,他没有来学校的那半个学期。 那半年他像人间蒸发,手机换掉了,账号也没有再登录,所以谁的消息都没看,谁的消息都没回,谁也找不到他。那时候还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她没有再往下划下去了,陆辞也注意到她的沉默,摸了摸她的脸。她还是没说话,他轻轻地捏着她脸皮上的肉。 他的指腹温热,带着清淡的香。 干燥的触感贴合在脸颊上,有着一种耐心的温和。 她忽然把他的平板抽走拿开,然后自己迈过一条腿过去坐到他身上。她一副来势汹汹,但是坐上来后却迟迟没有下一步。 都抵到他面前了,结果还是只能闷闷地在他脸上亲一口。 他伸手轻轻地搂在她的腰上,语气还是耐心,“想亲为什么不亲。” 第144章 没有开灯的房间,连唯一的光线来源都被她拿开了,他近在面前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连彼此的表情都没法看清。 但是也不难猜到她的想法。 她没说话,只是向前抱住他,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日落熄灭后的傍晚,越来越浓的暮色。 无法看清近在面前的彼此,耳边的呼吸、身体的热度就成为了唯一可以感知对方的存在。他慢慢抱住她,低头轻轻蹭了蹭她,手臂收紧。 而后他慢慢说,“没关系,想亲就亲,想做什么都可以,你的一切我都会接受,反正除了接受你,也不会再有别的结局了。” “而且。”他很轻地抚过她背后的长发,带着他的洗发水的香,“好像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接受。” 他很轻地笑着,“虽然你有时候,有些想法很突然,像个流氓。” “但我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抗拒,也不会觉得反感,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但是你的一切我都能够适应,也会渐渐地很想你。”他摸着她的长发,轻声道:“或许,你对我来说,比我自己能够感觉到的还要重要。” 晦暗的光线里,她像睡着了,久久没有声音。 他轻轻叫她名字,“温雪宁。” 她这才慢慢抬起头,她习惯了坐在他身上,这时候反而有些紧张,幸好黑暗里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她壮着胆子,“我、那我可就亲了啊。” “嗯。”他的声音也有微滞,“好。” 光线一片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他的轮廓。 触觉却可以清晰感觉到他的体温,干燥的皮肤,起伏的胸腔,脖子、喉结,向上的下颌。 她一点一点撑着坐起来,像在黑暗中摸索他的轮廓,静谧中,呼吸声沉重又明显,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她撑着身体的手碰到了他,他的手指轻轻蜷缩。 呼吸也有一刻的变重。 然后,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纸片般毫无感觉地擦过,她迅速撤回了,身体坐直,离他有一万里远。 大概沉默了有一分钟。 黑暗里,只有两座对望的影子,什么都看不清的四目相对。 他率先反应过来似的,很轻地笑了一声。 她立即威胁:“不准笑!!” “嗯,不笑。”他伸手去拉她的手,“照片还看吗,还是先吃点东西?饿不饿。” 他的掌心干燥温热,很轻地握着,充满耐心,让人越来越眷恋。 她顶着不好意思的脸坐回来,从他腿上下来,坐回旁边,把被她丢开的平板也拿回来,“我还要看。” “嗯。” 她继续往下面划着照片,而后感觉到他的手从身后穿过来,她又坐回了他的怀里。 她转头看他。 他的视线看着她手里的平板,主动跟她说着照片的事:“这是在澳大利亚,当时在这里待了有半个多月,拍到几个旋涡星,不过那些照片都在电脑里。” 她仍然转头看着他,问道:“你很喜欢天文吗?” “算不上吧,我只是喜欢摄影,星空是我喜欢拍摄的方向之一。” “那你的头像背景怎么都是星空宇宙?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天文。” 他没回答,而是笑着:“现在不是改了吗?” 她想到他头像的那片雪原。 原本想纠缠几句,黑暗中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她忽然有点说不出口,反而又惦记上刚才那个根本没来得及感觉到什么的吻。 视线摸索到他嘴唇的位置,她又有点跃跃欲试。她这一会儿的安分,陆辞也感觉到了她的想法,垂着眼睫看她。 但是好一会儿都没有行动。 她又不自然地缩回来,继续看着照片。 假装自己刚才没有贼心,若无其事继续问着他照片:“你怎么去那么远,高三都过去一半了才回来,我还以为你出国留学,不参加高考了。” 他在黑暗中暗自笑了笑,语气如常地回答她:“当时是打算出国,但是后来放弃了,一个人去散散心。” 她迟疑了一下。 那个疑问了很久的问题,曾经是同学,是朋友,都没法得到回答的问题。她在黑暗中呼吸着有他气息的空气,然后,问出口:“为什么放弃了?” 没法看清彼此的黑暗,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变化,她的心情也因此惴惴不安。 但是这次没有太久的沉默,他语气依旧耐心,平静告诉她:“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在南城上学都是我妈妈给的生活费,我想做的事情,也是我妈妈支持我,如果我想离开国内的环境,我随时可以离开,过上我喜欢的生活。” “但是我一直以来活得很矛盾,很想做自己喜欢的事,但是又很害怕被指责为懦弱和逃避,就这样矛盾地继续留在国内,按照别人对我期望的那样生活,即使我妈妈很支持我,我也没有走出我的矛盾。” “说起来,下决心出国,其实也是因为你。”他的声音低笑一声,“高二那年寒假在餐厅见到你打工,那是第一次听你说你的人生,虽然你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很刻苦的那种学生,比大多数人都刻苦,有一种在拼命的感觉,但是你太沉默内敛,我对你的了解并不多,那次是第一次很直观地感觉到你身上的力量,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什么苦都可以吃,认定的路就一头走到黑,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你的力量。” 第145章 “或许,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是内心很脆弱的人,虽然大多数人都不了解,但我一直都很敏感懦弱,活在自己的矛盾和犹豫中,所以你身上的坚韧反而像火焰,一下就照亮了我,我每次犹豫痛苦的时候,只要想到你,就像是路被照亮了,可以找得到方向,不再犹豫,不再迷茫,想做的事就只要去做就好了,哪怕要承受一些痛苦的代价,但是只要想做就去做。” “所以,那半年我已经在陆陆续续准备出国的事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 黑暗中,即使看不清,但是她也忽然能够感觉到他的沉默。 她转身去抱住他,即使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要抱紧他。 然后他的头低了下来,靠着她的肩膀。 “所有都准备好以后,我去了我妈妈住的地方。那个夏天我才知道,她早就和我父亲离婚了,很早很早就离婚了,所以才久居国外。我还以为,她真的只是因为事业在国外才无法回来,原来只是一个瞒着我的谎话,她说是怕我难过,是为了我好。” “而且,她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有了一个只比我小几岁的弟弟。难怪她从来不允许我跟她住一起,她总说不方便,我每次去她那里,其实也都是一个人住。” “她早就已经有了新的幸福生活,但是什么都没告诉我。” “也没有把我的存在告诉他们。”他的额头抵在她的颈窝里,低低的声音,说着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依然会难受的事情,“她在那边的新家庭都不知道她在国内还有一个儿子,我去找她,她向他们介绍说,我只是她在国内的侄子。” “我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她始终是我妈妈,即使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但是没有直接把我抛下,我在南城上学的那几年是我唯一感到开心的几年,那几年我都是活在她的庇护下,我的生活费、我住的地方、照顾我生活的阿姨,全都是她安排的。” “但是我好像忽然失去了我存在的意义。” “我突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没有我的父母,我好像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我连我该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一无所有,一无是处。” “不是的。”听到这样熟悉的话,她下意识出声反驳。 “陆辞,不是这样的。” 她很紧地抱着他的身体,他已经成熟沉稳了很多,眼前却是很多年前终于再见到他的那个冬天,他坐在玉兰花的树下,神情平静地说着这句话的样子。 那个冬天是她再次见到了他,在以为已经彻底失去的时候。 然而见到的却是他弯躬的背脊,清颓的身影,他坐在光线低淡的老旧沙发里,像一节一节枯瘦的竹,沉默得如同失去生机。 她一直没法问他发生了什么,所以他的那句话,她一直在想是什么含义。 她在当年也是同样脱口而出的反驳,但是她的反驳没有一点用,无法改变他心底认同的什么。 可是那时候,她也想不出来,更多的、更深刻的话来反驳。 于是她记住那句话很久,想了很久。 而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她抱着他,说道:“不是这样的,陆辞,你的存在,你这个人本身,本来就是父母赋予的,就像你的身体,你的成长环境也是父母赋予的,这些都不是你选择的,是他们选择了你,也是他们的选择塑造出了这样的你,所以你不必剥离父母给予你的一切,不要因为享受了父母带来的一切而感到愧疚。” 他低头靠在她的肩颈里,还是没有说话。 一片黑暗,也没法摸到他的表情。 她更紧地抱紧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记忆里那些与他有关的只言片语却渐渐浮现起来,那些零零碎碎却摸不到头脑的线索。比如说,周末一起去玩的时候,朋友说起他的父母也不怎么管他。 她问道:“你说你住的房子是你妈妈安排的,但是你妈妈在国外,那你……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住吗?” 他终于有声音了,“嗯。” “没有和别的亲人一起吗?” “嗯。” 可是,他才十几岁,初中的时候甚至才十三四岁,步入青春期最迷茫和需要引导的年纪,他一个人生活着。 就算有阿姨做饭打扫,也只能照顾到饮食起居。他的生活什么都不缺,可是得到的感情好贫瘠。 但是他说,那几年是他唯一感到开心的几年。 那他以前的生活呢,是怎么样度过。 她不忍心再进一步问下去,但是他好像没有难过太久,只是回答完她想知道的东西,那一时被提起的情绪在说完以后也就过去了。 他已经语气如常地问她饿不饿,“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去做个晚饭吧,今天先将就在家里吃,等明天睡醒了,我陪你出去玩。” 她答应,“好。” 陆辞从她的拥抱里出来,转过身打算下床。 他还是没有开灯,一片漆黑里,可以隐藏很多东西,他的神情没有暴露在她面前。 她忽然拉住他的手。 他无声地回头,声音听起来如常,“怎么了?” 只有平板微弱的光线,没来得及看清太多东西,已经被她拉着手向后又倾斜过去一点,随后是嘴唇上温热的吻。 心跳在那一瞬有明显的跳动。 第146章 他连眼睛都因为没有反应过来而睁着,怔怔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轮廓,嘴唇的柔软却特别明显。 视觉和听觉都弱化的黑暗中,触觉就被放大到成为所有的感官集中。 她柔软的嘴唇几乎要深刻到烙印进他的脑海里。 他在胸腔剧烈起伏的震颤中,慢慢闭上了眼。微微向她前倾,去贴合她的唇。 只是简单的嘴唇相贴,时间却过了很久。 直到她放开他,又坐了回去。 他睁开眼睛,“我去做饭。” 第61章 . 在这里的这个星期, 时间因为不够用而变得很快。 他的衣柜里准备了很多她的裙子,每天早上醒来,他都会拿出一条新的裙子给她, 搭配的饰品鞋子一应俱全。 她那从小两件衣服换洗,根本没有审美可言的穿搭, 即使在大学后, 在新环境的耳濡目染下学会很多, 但是她大多数时间都在头发一扎就在实验室和图书馆之间连轴转,也就偶尔周末和假期才能分出精力,她的重心并不在这一块, 因此也只能进步到大方得体这个程度。 她的生活是规矩的、不容出错的,因此穿着也是一条规规矩矩的连衣裙,穿在身上一身清静感的好学生, 见老师见长辈都温和得体的那种裙子。 但是陆辞给她挑的裙子,跟她自己穿的那种规矩的衣服完全搭不上边, 她只在朋友圈里, 别人去度假的照片里见过,漂亮得像盛开的花。 她只能点个赞, 自己完全没有机会这样穿过。 她拎起裙子的时候, 很迟疑地问他:“你确定这个是我能穿的吗?” “嗯。” “它、它。”她扯着衣服的领子袖子。 怎么看怎么不好意思穿。 这个领子漏肩, 这个衣服掐着腰, 紧身地贴着腰线, 虽然衣服穿在身上什么都遮住了,但总有一种什么都露在外面的别扭感。 陆辞只是耐心笑着,“试试吧, 不好看再换掉就是了。” 那就,试试吧。 陆辞出去后, 她拎着衣服有些别扭地往身上穿,但是穿的时候,却也有着隐隐的期待,不知道穿上会是什么样子。 衣服穿上以后,好像也没有自己以为地那么不合适,低头看着紧贴的下摆,显得腰好细,从来没有这么明显觉得自己腰细,这个颜色也显得皮肤好白。 虽然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但是连自己都能感觉到很合适。 他好会选衣服。 只不过,推开门,让陆辞看的时候,还是觉得别扭。 她推开一条门缝探出脑袋,他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她,低头在整理等会儿出去要带的东西。 她不自在地开口,“我换好了。” 他回头看过来,只看到她夹在门口的一个脑袋。 他失笑着,起身朝她走过来。 她还是躲在门缝里面,仰头求他:“你能不能先闭上眼睛啊。” 他倒是耐心,笑着闭上了眼睛。 她鼓起勇气从门后面出来,走到他面前,小声道:“好了。” 他的眼睛睁开,视线静静地看着她。 她反倒有些别扭,低下头看着裙子,不自信地问道:“好看吗?” “嗯。”他的声音微低,“很好看。” 他去拉她的手,“过来,头发给你梳一下。” 她被他拉到沙发坐下,才看到他还准备了很多的发饰,连卷发棒都有,齐全得跟她那几个在约会上身经百战的室友有得一拼。 他拿起梳子去梳她的头发,把她那总是扎起一个马尾的头发梳好,用卷发棒卷成合适的弧度,再拿起一部分头发在编了辫子,拿了一朵玫瑰花的发卡别上。 他低头拿过首饰盒里的细链子,蹲下来系在她的脚腕上。 这才抬起头,“好了,去照镜子看看。” 他说话的时候,眼底有微微的笑意。看得她脸皮有点热,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拎着裙子走到全身镜面前。 结果这一眼连她自己都有点呆住。 她很瘦,微微露肩的领口上脖颈纤细,掐腰的衣服显得腰很细,露在外面的皮肤雪白。 下面玫瑰花的裙摆和头发上的花朵相称,走动时会从裙摆的分叉中露出小腿,脚腕上的玫瑰链条盈盈晃动着,脚腕看起来格外纤细。 她像被玫瑰簇拥着,但并没有被喧宾夺主,恰到好处的装点,她才是明媚动人的那朵玫瑰本身。 镜子里出现陆辞。 他走到她的身后,低头帮她整理着头发,神情专注。 但是他个子很高,比年少时更成熟的肩背宽阔,站在她的身后,她整个人忽然间显得更小,像是被笼罩在他的身体里。 以前还没有这么明显的感觉。 他整理好了头发,放下手,然后看向镜子,问她:“满意吗?满意的话,我们就这样出门?” 连听他说话的声音都忽然变得不好意思,很少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像是还没有适应外面的温度和空气。 很漂亮,但是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这样的漂亮。 所以,有点别扭。 她仰头问他,“我……真的要这样出门吗?” 她的眼里已经隐隐写着喜欢,但又因为没有这样穿过而有些不自在,眉眼间不安而犹豫。 有一个瞬间,他觉得她还是多年前被困在南城的女孩,清醒却无奈地向他说着,她的成长经历带给她的,最可怕的不是物质的贫穷,而是精神的贫穷,可能终其一生都会被这样的成长经历拖累,要改变不是一朝一夕。 第147章 原来要走出前半生连绵的阴雨,真的要终其一生。 即使已经走出了那座城市,再也不用回去,但是烙印在灵魂里的伤痕,像难以洗脱的烙印,有时候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还被困在里面。 他伸手握在她的肩膀,让她正面镜子,全部都直观地暴露在镜子里面,无法躲避。 他看着她在镜子里的身影和躲闪的眼睛,耐心说道:“没关系,这样很漂亮,这边的海岸很美,这样去海边会很漂亮,我可以给你拍很多好看的照片。” “而且,这里没有认识你的人,能看到你这样的人只有我,所以不用觉得别扭。” 她向后仰头,脑袋靠到了他的身上,仰着的眼睛再次向他求证:“真的很漂亮吗?” “嗯。” “那你、你亲我一下。” 静了一会儿,他很低的一声笑出来,“也就欺负我有点胆子了?” “……” 她低下头再次看回镜子,心脏跳动不停,有着一种自己没法直面的明媚,但那确实是自己。 她没再躲避,直面着镜子,直到适应了那样的人的确是自己。 像自己从前读过童话时,梦里会幻想过的自己。 依稀记得大学的时候,室友和社团的学姐也会帮她打扮,她的那点穿搭审美也是从这里学来,但也只是让她没那么朴素,把简单的t恤长裤换成裙子,总是扎成马尾的头发梳直披散下来,戴上几个好看的发卡。 即使打扮也仍然是她那一身清净规矩的风格,只是多了几分精致。 有时候就算换上一些很漂亮的裙子,穿上却明显觉得不像是她的衣服,气质明显的违和,完全起不到加分的作用,反而让她被衬托得更不起眼,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漂亮的衣服。 但是现在,明明风格跨度很大却非常契合,整个人都变亮了一般,仿佛她生来就是这样明媚动人。 她又一次仰头,这次是针对他:“你为什么会这些!怎么这么懂!” 他像是故意不说,回沙发上收拾那些还开着的箱子盒子。 她渐渐适应了穿着身上的裙子,又像平常那样,从后面追上来踮起脚去搂住他的脖子,压着他追问:“你到底为什么会!” 客厅不大,两步就已经到了沙发,她压着他直接倒在沙发上。 身上漂亮的裙子也没耽误她蛮横地迈开腿,一左一右分开坐到他腿上,他神情有些好笑,还有些无奈:“你穿裙子能不能注意一点啊。” “谁让你不回答。” “我没说不回答啊。” 他笑着,把她被大动作带跑的衣服拉下来,“我妈妈在美国的公司就是做的时尚行业,她自己也是设计师,我多少有点了解。” 整理完了她的衣服,他重新抬头看着她。注意到她的神色静下来了,他笑着说道:“没关系,已经过去六七年了,我现在也有了自己的生活,提到她已经不会再那么难过了。” 她还是沉默地伸手抱住他。 他没有抗拒地顺势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抱在后背的手掌碰到她的长发,她的头发被卷成的漂亮弧度,像一朵明媚盛开的玫瑰花。 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卷发,轻轻绕过手指,又轻轻放下。 脸颊碰到了她脖子上的链条,他用皮肤轻轻地蹭着。 然后下一秒,她放开他,双手握着他的肩膀,眼神却坚毅得像宣誓:“明年毕业,我就过来跟你一起生活。” 他缓慢眨了一下眼睛,反应过来她突然冒出来的话。 他有些失笑,“不用这样,按照你的规划和节奏来就好。” 见她还要张口,他继续说道:“反正,这一生还很长,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一起度过,不管是什么样的方式都会一起度过。” 他拍了拍她的腿,“起来吧,收拾一下出去玩。” 从这一天起,她才知道,他为了她的到来准备的东西远比她以为的要多,光是衣服鞋子配饰就每天不重样,风格也不一样。 去不同的地方玩,给她搭配上相应风格的裙子,这些她从来没有尝试过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居然意外地全都很契合,她像个漂亮的芭比娃娃,穿什么都漂亮。 她坐在镜子面前,看着陆辞在身后给她梳着搭配相应的发型,她说道:“你有没有觉得我像一个洋娃娃?” “像吗。”他小心地梳着头发,对比着两边辫子的高度,同时提醒她:“不要动。” 她立即老实地一动不动,嘴巴上继续说:“很像啊,每天一睁开眼就被你打扮来打扮去。” “这样就像洋娃娃吗?”他笑着,“为什么不是公主?” 她眨了下眼,“也是哦。” 他其实还准备了项链,但是都没用上。 她攥着脖子上那条生日礼物,“我不换。” 他神情变得有些无奈,“项链还是你的,只是换一条更适合今天衣服的项链,又不是拿走就不给你了。” “那我也不换。” “温雪宁。” “不要。”她攥着脖子上的项坠,看他的表情像防贼,死死护着自己的宝贝。 他好笑地说:“行,我不抢你的,你小心勒着自己。” 这座南方小镇不大,海岸线曲折,沿着一条陆路就能穿到小镇的另一头,但也因此很安宁,这里的日子都过得很慢。 第148章 沿着公路能看到一整片海,他在这里给她拍了很多照片。 她迫不及待地去看,然后当场呆掉。 她每次面对镜头都会有不自然的僵硬,没法像那些拍照好看的人一样自然地摆动作,连比个剪刀手都很生硬。 一旦知道有镜头在拍,整个人就会立即僵硬起来。 所以她拍照一直都不算好看,只有别人的抓拍照片能看,因此她的朋友圈很少发自己的照片,只能发一些花花草草的景物。 但是陆辞给她拍的照片,就像多年前大一在舞台上那短暂不到一分钟的表演,他也敏锐地抓拍到了最美丽的那一帧。 她双眼瞪大,往下翻着照片,“你拍得也太好看了吧。” 连她弯腰去捡个掉到地上的垃圾都拍得宛如俯身捞光,像从电影里截出来的图。 他把她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整理好,说着:“是你本来就好看。” 她把这些照片发了朋友圈,点赞无数。 列表里许多女生来找她要摄影师的联系方式,以为她是专门约了摄影师约片。 室友们则嗅觉敏锐,在室友群里轰炸她,分析道:“我觉得,雪宁肯定不是出去玩还要带摄影师约片的人,而且你看这构图、这光影,重点全都是想方设法把雪宁拍得好看,雪宁拍个照都是随便一拍就完事,哪懂这些,照片都是靠一张脸硬撑着,有这种心思的肯定是摄影师本人,依我看,雪宁是在外面有男人了!!” “会拍照的男人简直是稀有物种!能拍成这样的简直是稀有中的稀有,你该不会谈了个摄影师吧!而且这水平,还是个很贵的摄影师!” 她想了想陆辞摄影的价格,好像是有一点贵。 但是这个男人,说出来有点太沾花惹草了点,这都大学毕业两年了,还能在四处听到有人打听他后来去了哪里,但是他像人间蒸发,不想再跟国内的一切有牵连。 海边的阳光很足,但是温度不高,傍晚的日落时分,海面会被铺陈的夕阳染成橘红,海岸线连接着天空,像一片倒映的童话世界。 这里有很多人晒日光浴,也有很多人在这里游泳。 每天从海边走过,看着每天都热闹的海岸,她也跃跃欲试,想去海里游泳。 陆辞问她,“你会游?” “……不会。”她想了想,“套个游泳圈在海里泡一会儿总可以吧。” “真想游吗?” “我想就可以游吗?” “嗯,泳衣我也给你准备了,现在走回去就十几分钟,你想游的话就回去换。” 他的话音才落,她立即说道:“我要游。” 回到家打开衣柜,看到一排泳衣,他还真的准备了,而且什么样的都有,可爱一点的保守一点的性感一点的全都有。 她还没有穿过泳衣,先保守起见,穿了一件从头遮到腿的。 重新回到海边,她抱着游泳圈慢慢走下去,海水走下去有点没有重心,她紧紧拽着陆辞的手,每一步都走得有点紧张,左歪右歪的脚步像只鸭子。 陆辞在旁边攥着她,不停跟她说没关系往前走,她才勉强走进了海水。 再往前里面水就有点深了,水没过他的小腿,他打算放开她,让她自己抱着游泳圈试着站在海里。 她依然怕得不行,手依旧攥得紧紧的,他只好继续牵着她,就在这一片浅水域里沿着海岸走。 直到她在海水里没踩稳,一个踉跄栽倒下去,吓得惊魂失措,但是身上的游泳圈起着作用,她这才阴差阳错地开始不再用双腿走路,而是在海里浮游。 但是陆辞还在走在旁边陪着她,她游得很慢,几乎只是在海水里漂,他在旁边跟她讲着腿怎么用力,手臂怎么用力。 她照做后,惊喜地发现自己也能游一游了,陆辞在旁边慢慢陪着她走。 然后她反应过来,“你会游泳?” 他走在旁边,“会啊。” “那你为什么不下来跟我一起游。” “等你游完这一条海岸线,我回去换衣服陪你?” “好。” 当她从海里出来,跟他一起走回家,然而等他换完泳衣,她死死关着卧室的门,说什么都不准他再出去。 他倒是很听话,乖乖地坐着,语气很无辜地问她:“不是让我陪你一起游泳吗?” “不行,不游了。”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你怎么能穿成这样出门,我、我都还没见过你这样,你出去不就都被别人看到了!” 他低声笑着,“不游就不游,但是你能不能把手放下来跟我说话?” 她双手捂着眼睛,脸涨得通红,从来没有这么红过。 从看到他换了衣服后,她就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没放下来过。 被他这么一说,更是捂得死死的,整张脸像个烧开水的壶,头顶冒着烟,浑身滚烫。 她这样站在他的面前,看不到他笑起来微弯的眼尾。 他故意似的,去握她的胳膊,把她往自己再拉近一点。碰到了他的腿,她一整个被烫到似的往后撤。 他还不依不饶,笑着说:“温雪宁,你只是嘴上是个流氓吗?” “你、你别碰我。”她死死捂着双眼,扭着胳膊把他的手甩掉,这才感觉心跳自然多了。 “不对,也不只是嘴巴上耍流氓。第一天刚来,明明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给你吹个头发,你的手一直不安分地往我衣服里钻。”他坐着,好看的眼睛笑着,“还以为没几天就会被你吃掉了,原来胆子只有这么一点儿吗?” 第149章 被挑衅了,很气。 但真的没有一点办法! 她捂着双眼,整张脸都在发烧。 陆辞抬手去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拿下来,她只反抗了一下,力气又拗不过他。手被拿下来后,眼睛还紧紧闭着。 他好笑地说:“温雪宁,只是泳衣。” “什么泳衣,哪有衣服,明明只有一条裤子。” “男生的都是这样。” “你你你去穿上衣服再跟我说话。” 他只是笑了声,打开衣柜拿了件衬衣穿上。 她听着声音,偷偷摸摸地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好看到他低头还在扣扣子,隐隐可以看见胸口。 她没忍住,多看了几秒。 这一看就看到了他扣完扣子转身过来,她才反应过来,连忙闭上眼睛。但是被他看到了,他重新走回她面前坐下,去拉她的手,“看到了就别装了。” “……” 她这才睁开眼睛,看着他一身干净白衬衣的样子,从脖颈往下都藏在衬衣的雪白规矩里,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刚才那一身宽肩窄腰、肌理结实的样子。 衬衣雪白,连带着他仰头看她的眼神都变得很乖,干干净净,“我都没害羞,你怎么这么不好意思。” 他穿成上衣服后看起来无害多了。 她搂着他的脖子抱着他,坐到他腿上,有些委屈地说:“你长得太色了。” “?” 他不由笑出一声,“我就是长这个样子,怎么就长得色了。” “像是黄色漫画里那种身体。” “你还看这个啊?” “当然了,我室友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也不能缺课。” “看个黄色漫画说得这么正经。” “……”她埋着脸在他肩颈,“反正,反正你不能这样出门。” 说完,她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质问他:“你早就会游泳了,那你岂不是早就这样被别人看过了!” “教练是男的。” “还有其他游泳的人!” “我不喜欢在公共泳池游泳,我自己家有游泳池。” “……哦。”她这才松口气,低下头继续抱着他。 他问,“还要出去玩吗?” “不了,正好有点累了。” “等会儿出去吃还是我在家给你做?” “在家吃吧,感觉这里的东西都没有我们自己的菜好吃,吃几顿就有点腻了。”她说,“难怪你出个国都学会自己做饭了。” 他笑起来,“嗯。” 她还是低头抱着他,不再说什么话,只是安静地抱着都能待上很久。 外面的日落越来越沉了,房间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暗,连同她抱在怀里的人都变得像模糊的影子。 房间里寂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她低着头,做贼似的,轻轻放下手,捏着他的衬衣边角,往上提。 “温雪宁。”他的声音就在耳边。 她没停,把衣角拉上去,直到露出皮肤。 她低着头睁大眼睛,又往上提一点,看清楚他的腹肌,没忍住,又伸出手指摸了摸。她低着头,像掩耳盗铃,看不到他就假装他不存在,愈发往上。 直到被他抓住手,语气无奈地说:“你再往上都要到我胸口了,我要不还是脱掉?” 她见好就收,放下他的衣服,重新搂回他,在他脸上亲一下。 他有些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 于是从这一天起,只要是在家里坐在一起,她有事没事地就去拉他的衣服看一眼。 对于她这样有贼心但胆子又不多的行为,他也只是静静低眼看着她像探险似的一次次试探着更大胆的行为。 最后一颗扣子解开。 她坐在他的腿上,低头看得很仔细,像在搞研究。 皮肤上甚至还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又热又轻地扫过。 她的发丝掉落下来,发梢拂过,很痒。 他伸手把她的发丝撩开,结果触动了她高度紧张的神经,她顿时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似的弹起来坐直。 发丝也从他的手里滑落。 他反而有些怔地笑起来,“怎么这么紧张,我又没有不让你看。” 她把他的衣服合上,向前抱住他,埋进他的肩膀里,“不看了,今天先看到这里。” 他低笑着,摸摸她的头发,“行,慢慢来,反正,我以后都是你的。” 小镇上有一家中餐馆,店主是一对华人夫妻。 这里不大,彼此认识。 在买水果回去的路上碰到他们,阿姨跟他打招呼的时候看到了她,表情有几分意外,“女朋友?” 他的手被她牵着,粘腻的汗水也不放手。 他嗯了一声,眼尾有浅浅的弧度。 她低头挑着水果,才听到别人在跟他说话。抬起头时,看到阿姨的表情有些欣慰,“你可算不是一个人了,挺好。” 小镇的中心广场有一座教堂,教堂的尖顶如同刺穿山峦,连接天空,教堂脚下的街道人来人往。 听闻这样高耸的尖顶是因为可以接近天堂,让上帝聆听他们的祷告。 他们每天看完日落回家的路上,都会经过广场中央的这座教堂,成群的鸽子迎着日落飞翔,教堂前的喷泉映着城堡般梦幻的模样。 她走得很累,直接趴到他的背上让他背着回家。 就是在这里,弄丢了脖子上的项坠。 第150章 链条断裂的时候,她正虔诚祷告着,以后的每一天都要这样。 第62章 . 项坠丢了以后, 她沿着回去的路找到天黑也没有找到。 她其实也大概知道,找回来的几率很少,可能是掉进海里了, 也可能是被别人捡走了,这边的盗窃严重, 能找回来的概率很小。 回去的路上, 她的心情很难过, 陆辞说了很多话都没有用。 说再给她买一个新的,她也摇头。 成对的东西一旦丢了一个,就算买新的, 也总有一只是落单的。 直到陆辞把项链戴到她的脖子上,她低头看到项坠,看到一模一样的项坠, 她以为失而复得。 才高兴一下,注意到这个项坠比她的那个大一号, 才意识到不是失而复得。 她抬头看到陆辞空荡荡的脖子。 他把他的那一个给她了。 她想摘下来还给他。 但是他扣好项链的扣子, 把项坠拨正,而后看着她说道:“没关系, 如果你是舍不得这个意义, 把我的给你也是一样的意义, 一样寓意着我属于你。” 她吸了吸鼻子, 伸手去抱他, 他熟练地把她抱进怀里,摸摸她的头发。 但是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又要见不到他了。 抱着他的手恨不能粘在他的身上, 除了他在洗澡,基本上寸步不离。他吹完头发出来, 看到她眼巴巴趴在门口,他无奈笑着把她抱起来,抱回卧室放下。 他才坐下,她就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腿上坐下来。 他被勒得呛了一下,“温雪宁,你动作能小心一点吗?” 这样说的时候,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感觉到她的安静,他说道:“没关系,不会很久都见不到,等我手头的几个拍摄忙完,我就回北城看你,以后每个月都留出几天回去,好不好?” 他的身上有着刚洗完的干净的淡香。 她蹭了蹭他的脖子,忽然有些不习惯他空荡荡的脖子,他的手掌仍然轻轻揉着她的头发。 她的难过这才少了一点,闷闷地抬起头,“亲我。” 他眼睫密长,微微笑起来时,双眸乌黑像漾着星河。 他的手掌轻轻捧起她的脸,低头贴上她的嘴唇。 感觉到她的难过少了些,他才慢慢睁开眼睛离开。他手指拂过她耳边的头发,指腹轻轻地擦着她的皮肤。 他才洗完澡,身上好香,混着温热的体温,有着让人沉迷的温度。 她没再那么难过了,低头看着他的衣服下摆,手又往里面钻。摸到他的皮肤,她抬头看他一眼,他仍然神情耐心,低垂的眼睫下眼眸柔黑,安静地看着她,任由她所有的行为,她低下头继续。 经过几天越来越大胆的试探,她的举动也越来越熟练自然了,没多一会儿就把他的衣服都撩到了领口,看着他因为呼吸而起伏的胸口,肌理结实,皮肤细腻。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随着她的手划过腰线,向下停在了腹部。其实她的每一下触碰都很敏感,触觉牵动的神经很敏锐。 她是跨坐在他的腿上。 他伸出手后也只是停下来,放到她的大腿上,有些压抑地微微用力握着,抑制着自己越来越敏锐的触觉,呼吸却沉重得藏不住。 但是面前这个坐在他身上,低着头一门心思都在对他探索的人,好像还不太了解,她的举动有多么难耐的折磨。 他抑制着,终于等到她放开手。 然后是她抬起头,眨巴着眼睛,说了句前所未有大胆的话:“我还能再往下看看吗?” 说完,空气凝固了。 她攒了点勇气,“我就看一看,明天回去就要好长一段时间看不到你了。” 空气还是凝固的。 她也就是贼心一时起来了,这一会儿的沉默,她立即就没胆子了,其实她也就那么一点冲动。 她正要打退堂鼓。 他呼吸重的,人却泄气脱力似的低下来,下巴很轻地抵在她的肩膀上。 她一时分不清,他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的意思。 她没敢轻举妄动。 肩膀上是他的呼吸,拂过脖子的皮肤,好热。 然后听到他声音有些哑,语气却轻得像呢喃,“温雪宁。” 她连忙答应,“嗯嗯,在。” 他停顿一会儿。 抵在她肩膀的声音说道:“你这样,是要对我负责的。” 他这样说得怎么这么委屈,显得她像个走前揩把油就跑的渣男。她立即抱住他,“我当然负责。” 他没说话。 她想了想,说道:“那你跟我一起回去吧,领个证,你再回来。” “……” 他语气更委屈了,“你这样算什么,求婚吗?” 在床上这种时候说,好像是有点没仪式感。 更像鬼话连篇只为了哄骗到手的渣男了。 那该怎么办呢。 她眨巴着眼睛想办法,问道:“那等你下次回北城找我,我给你提前布置一个摆满玫瑰和红床单的婚床,你再给我看?” “…………”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他说话。 倒是等到了脖子上被咬的一口。 很轻,也不算疼,就是感觉自己更像渣男了,临走前为了哄骗到手什么鬼话都能说的那种渣男。 他真的好纯,也特别传统。可是想到有关他的种种,一时也分不清是他太纯,还是他太没安全感。 第151章 虽然被咬了,但是她摸摸陆辞的头发安抚一下,示意自己不是那种吃完就跑的渣男。 然后等到他闷着声低低地问:“你想怎么看。” 这问题把她给问住了。 她也没看过啊,这个还能怎么看。 他问,“我脱下来吗?” 她立即道:“可以吗?” “……”他低声道:“嗯。” 几分钟后,她乖乖地闭着眼睛,等到他说“好了”,她才睁开眼睛。 卧室的灯被他关了,只留了一盏光线比较浅的睡眠灯,不至于那么强烈直接地暴露在她面前。 他已经坐回床头靠着枕头,盖着被子,从腰往下都在被子里。 虽然睡眠灯的光线很浅,但是氤氲的一团光线里,仍然可以清晰看到他从耳根蔓延到锁骨,都是薄薄的粉色。 露在外面的肌肉也格外紧实地绷着。 去牵她的手,也热得不正常。 看她的眼神却乌黑,像湿漉漉的雨水。 她过来坐到他的面前,还能感觉到他的手掌紧张,仰着看她的眼睛却乌黑,一副什么都能接受的样子。 于是她没忍住,先低头去亲亲他。 他闭上眼睛,嘴唇很柔软,微微仰着头迎合她,抬起的手不由握住她的胳膊。然后他的手就再也没有放开过,握着她的胳膊像要抓住自己唯一的支点,支撑着他看着她慢慢掀开被子,他再也没有私密可言地全都暴露在她面前。 在她盯了很久,试探着想伸出指尖时。 他牵着她的手放上来,呼吸粗重着去吻她,力气变得有点重,眼睫却不安地颤动着。 在她掌心收紧后,他的吻也试着探出舌尖,握着她胳膊的那只手把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他没再靠着身后的枕头,身体坐正前倾之后,比她高大的身量几乎变为压着她接吻。 这是第一次这样接吻,比起从前哪怕是贴合很久也只是嘴唇相贴的吻,他从来都是一副乖顺且无害的样子,就像在一起的那天说的那样,接受她,适应她,他一步一步都是被她引导着去跟上她的亲昵。 其实他的力气比她大很多,比她高大的体量也轻而易举就能困住她。 习惯了欺负他,习惯了他总是没脾气的纵容,这是第一次感觉他的侵略,接吻让人喘不过气。 当他喘着气放开她,低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带着她的手却更用力地握紧。 他难受得声音哑得很厉害,“温雪宁,你要帮我。” 她胡乱地嗯嗯着,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跟着他。 然后又听到他说,哑着的声音,语气却有点难过,“你不能再喜欢别人了。” 他轻轻咬了下她的肩膀。 抬头朝她看过来,“以后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她连连点头,“当然当然。” 点头的大动作连带到了手,惹得他呼吸变重,“你别这么用力。” “对不起对不起。” “亲亲我。” 她低头在他湿润的嘴唇上飞快亲一下。 蜻蜓点水的吻根本没有让他的神情有一点缓解,他又倾身过来压着她亲下来,漫长又窒息的接吻,一直缠着她到手都酸了才放过她。 他放开了她的手,手臂却穿过她的腰后把她抱得很紧。 他背脊弯躬,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下来抱着她,低头的吻轻轻落在她耳后,然后是脸颊、脖子,一下又一下,在他宽阔的身体里,她几乎全都陷进他的怀抱里面。 最后一下落在嘴唇,然后静静看着她的眼睛,他低垂的眼睫细密,浅浅地笑着,脸颊有很浅的梨涡。 好像很多年前,她想抱住的那个年少爱笑的神明。 但他剥落了一身外壳,只有一身的柔和,看她的眼神很害怕失去。 他在第二天送她到了机场,一个星期的短暂相逢就这样结束了,她在这里丢掉了自己的项坠,脖子上挂着的变为他的那一条。 本以为下个月很快就能见到他。 但是他的工作有变,一场大型的活动持续了很久,对方也是合作过很多次的大杂志社,没法挪出时间。 九月开学后,她也忙得晕头转向,秋招在这学期陆续开始,她又要赶论文,又要忙着秋招,每天睡觉时间都很少。 于是原本说的见面不仅没有实现,忙碌和交错的时差下,连聊天都不够频繁,断断续续无法连接上的聊天,一个话题要两三天才能说完,只能各自交代着最近的生活,聊天聊得像发送邮件。 十二月底,经过笔试面试重重考核,她终于拿到了offer,这学期忙碌的事情总算有一桩可以放下了。 北城的风雪落下来,是凛冽的隆冬。 看着聊天记录里,三天前才回过自己的消息,她站在街头,冷得有些僵硬,她发着信息问他最近的安排忙不忙,她有短暂几天的时间,可以飞过去见他。 距离八月过去,已经很久了,夏天都已经结束很久了。 有车停在她的面前。 车窗降下来。 她没注意,直到听到李斯舟的声音叫她,“温雪宁?” “要回学校吗?”他在车窗里问她,“顺路送你回去吧。” 她正打算打车回去,居然这么巧碰到熟人。 她感激地坐上来,车里的暖气顿时让人舒服多了,北城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李斯舟闲聊似的,问着她最近的情况,“你师兄说你最近很忙,我都没敢来打扰你。” 第152章 她有些怔,“你有事找我吗?” “嗯,其实,有件事一直想让你帮忙。” 难得李斯舟居然有事让她帮忙,她连忙道:“没关系,能帮得上我一定帮。” 他笑起来,“我就是不太确定你能不能帮得上。” “……” 说话好直接的一个人。 “不过,现在好像能确定了。” 前方是红灯,车停下来。 车窗外,风雪凛冽。 他笑着问:“你现在有时间吗?有关的事,想跟你谈谈。” 第63章 . 临近晚饭时间了, 李斯舟先带她去吃个饭。 顶楼的落地玻璃窗看下去,整座城市如同棋盘,纵横交错, 一条条横亘的街道轻而易举地将命运分割成一块又一块,从高出往下看, 反而有种命运不由人的无力感。 不知道为什么, 从坐下开始, 隐隐觉得李斯舟要跟她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让她有一种难以说明的不安。 他倒是没有开门见山,点菜问着她口味,然后寒暄似的问着她这学期是不是很忙。 “男朋友呢?岂不是也没什么时间陪。”他笑着说。 这半年确实, 各自忙碌,连好好聊次天都没有。 她点点头,说起来有些歉疚, “他最近几个月也很忙,再加上时差, 好几天才能回上几句。” “也不担心他撒谎吗?” 李斯舟只是笑着的语气, 像句不经意的玩笑话。 不过从大学到现在认识几年,又因为师兄师姐跟他认识, 平时一起吃饭没少来往, 听着倒也像是寻常认识的人之间的调侃。 就像师兄师姐也经常玩笑问她, 这么久不见面也不怕人变心了。 她以为李斯舟也是这个意思, 于是摇摇头, “他不会的,我相信他。” 李斯舟有些怔,而后笑了起来, “你倒是对他很信任。” “挺好的。”他这样说。 没等她深究这句话的更深意义,他没再说这个, 转而说他的事:“有关心理学的资料,你还在看吗?” 她大概也猜到,李斯舟找她也是这件事,因为除此以外,李斯舟各方面的成就都轮不到她来帮忙。 她点头,“嗯。” “你找到办法了吗?” 李斯舟问。 她沉思了会儿,说道:“嗯,只是,可能需要很多的时间。” 她回忆着自己看过的资料,说道:“我看的很多研究里,有着这一方面问题的人,许多都是后天环境形成,几乎都与从小的成长环境有关系,与最亲近的人脱不开关系,由于在亲密关系中受到了太多的伤害,对亲密关系的渴望就变成了恐惧。其实他们潜意识里是渴望与世界创建联系,甚至比平常人都更渴望得到关爱,但是对爱的渴望得到的全都是伤害,于是渴望全都变成了防御。” “但是,我对他过去的事不太清楚,他说他对自己童年的很多事都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大概。这或许也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不愉快的记忆会被优先遗忘,就像人体遭到病菌侵袭的时候会发烧,是身体的自我保护,他的情感缺失,其实也是一种身体的自我防御,或许是因为活得太痛苦,身体不再让他感受到感情。” 她思考着,“我不太清楚他是在哪一种关系中受到伤害,不过,人在幼年时亲密的人无非是亲人、朋友,或者老师、其他长辈,任何一个在年幼时依赖的人。” “所以,需要很多的时间。”李斯舟重复着她开口说的话。 她点头。 因为需要很多的爱。 很多很多的爱。 虽然不明白根源,但是情感上受到的伤害,也只有通过良好的感情来矫正。要有很多的耐心,要有很多的爱。 很多很多的爱。 她从前不明白陆辞为什么宁愿推开她,因为他深知他的心脏像一个无底洞,需要源源不断的、坚定不移的爱。 从幼年开始,缺失的所有关爱,在年复一年的干涸中如同枯萎的河床,需要的水源并非一点一滴能够缓解,水流一旦停断就会前功尽弃。 对于付出的那一方来说,无疑是无穷无尽的疲惫。 李斯舟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不会觉得累吗?” 她摇头,说着最开始的那句话,“我相信他。” “可是他会怀疑你,会否定你,即使你竭尽全力地付出,也会被不断地怀疑和否认,这种人的自我已经被破坏掉了,极度没有安全感,哪怕你剖出一颗心也会怀疑你别有目的。”李斯舟冷静地说着弊端,“再加上情感缺失,你被他的缺陷折磨痛苦的时候,他甚至无法理解你,冷眼旁观看着你陷入痛苦,没有感情地说出很冷漠的话,让你的痛苦加倍。” “没关系,我相信他。” 李斯舟还想说什么,她笑起来,说道:“我说的我相信他,不是我相信他不会这样,我知道他其实一直以来都很痛苦,怀疑、否定、消极,这一切都在缠绕着他,可能和我待在一起的每一分钟,他都仍然在否定着自己,也否定着我,认为自己不值得被这样对待,想要把我推得远远的。” “但是他没有。” “我让他相信我,我知道其实对于他那颗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心脏来说,我并没有多少说服力,但是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他的心脏不相信,但是他选择相信。” “所以真正辛苦的人,并不是我,真正在和这些对抗的人是他,他在很努力地斩掉那些拼命喊着让他撤退的荆棘向我靠近,所以,我一定要相信他,我不能让他走到了尽头还是一个人。” 第153章 这次,李斯舟长久的沉默下去。 身侧的玻璃窗外,是北城入冬的大雪,雪已经渐渐大了起来,灰蒙蒙的天,鹅毛般的飘雪。 整个世界都在冰天雪地的灰暗中。 很久后,他无声地笑了下,“怪不得。” 她还不太明白李斯舟的意思,李斯舟笑着说道:“你想救的那个人,很幸运。” “那你呢?你想救的那个人,找到办法了吗?”她记得当初李斯舟借给她书的时候说过,他也有一个想救的人。 他的眼底已经有了笑意,“我以前不太确定,但是现在知道了,我想救的那个人,也很幸运。” 她尝试着问,“是亲人吗?” “嗯,我弟弟。” ——李衡西。她忽然就想起来了这个名字。 一眼扫过的名字,明明是与她无关的人,但是莫名就记住了。 她说道:“你对你弟弟很好。” 但是李斯舟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是吗。” 她怔了下,“不是吗,你不是一直在想办法救他吗?” “与其说是拯救,不如说是因为愧疚。”在她怔愣的眼中,李斯舟微笑着慢慢说,“因为我也是害我弟弟变成这样的凶手。” “亲人、朋友、老师、长辈,任何一个在年幼时依赖的人——”他复述着她前面分析的话,而后说:“如果,是以上所有人呢?以上的所有关系,都在伤害他呢?” 她忽然说不出话来,即使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这一刻也觉得辛苦。 她记得上一次李斯舟提起他和弟弟的幼年,那时候就感觉到他们的成长很压抑,但是她以为,起码他们兄弟关系不错,也算可以相互扶持。 但如果连哥哥也不是依赖的人。 她有点不忍心想下去。 包间里忽然就这么静了下来。 李斯舟看向了窗外,灰色的天空,大雪纷纷。 “我跟我弟弟,其实是同父异母,我的妈妈在我出生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后来我父亲在国外工作的期间,有了新的爱人,也由此有了我的弟弟。” “我比他大六岁,在这六年里,我没有妈妈的关爱和庇护,一个人顶着父亲的光环和压力,父亲也忙得没什么时间,每次见面都是督促我的学习成绩,我在这样孤立无援的环境里,一个人过了六年,然后他出现了。” “他有一个很漂亮的妈妈,他妈妈是很有名的设计师,生活很浪漫,思想也很自由,会教他弹琴,也会陪他玩篮球,会在他考到好成绩的时候给他买花。他妈妈其实对我也很好,每次给他什么东西,也会给我,从继母的角色来说,她是一个很合格的继母,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母爱,也沾着他的光感受到了。” “但是,也许我在这六年的孤立无援里早就已经先一步扭曲了,我说不上来是嫉妒他,还是感到不平衡,因为他拥有我没有的东西。我们的父亲很严格,对我们的要求都很严格,可是他的妈妈会保护他,让他别那么累,他想出去打球玩,他的妈妈会帮他瞒着,父亲如果知道他出去玩了很生气,他妈妈会为了他跟父亲吵架,然后带着他出去玩。我很不平衡地想着,如果我妈妈也在,那我的前六年是不是也不用过得那么痛苦。” “于是,我开始欺负他。” 窗外是漫天飘飞的大雪。 很轻的一句话,他的语气很轻。 她的心脏却有一刻的心颤。 “我把我遭受的一切都投注在他身上,他由于有妈妈的保护而没有遭受的那一部分,我全都让他感受了一遍。我深知哪些话最伤自尊心,哪些表情最能刺痛一个人,那些我从小遭受经历的话语,我比谁都了解。他做什么我都骂他没用,哪怕做得再好也教训他做得不够好,我不说恶毒的话,我摆着长辈的姿态,一副为他好的语气,于是他感觉不到恶意,并且对我的否定深信不疑,他的乐观、自信,属于自我的那一部分,一点一点被摧毁,他开始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开始自我否定。” “他很懂事,很礼貌,很乖,被我骂了还会说对不起,哥哥不要生气,我会努力做好。他真的好笨,我明明在欺负他,他还对我笑。他的长相更像他的妈妈,笑起来很纯粹,也很明亮,他每一次还是相信我,把他妈妈准备的零食拿给我。虽然成长环境很严苛,父亲和亲人、老师对我们的要求很严格,但是他妈妈在身边,他总归是笑容比较多。” “但是后来,他的妈妈回了国外,失去了妈妈的保护以后,他也开始和我一样孤立无援,他开始变得很孤僻不爱说话,别的人欺负他他也不说话,嘲笑他笨,有那么聪明的爸爸也才考第三名,但是这些没有人知道,他从来不跟家里的人说这些。” 说到这里,李斯舟哀凉地笑了笑,“不过,说也没有用,家里的人只会觉得别人说得对,不仅不会宽慰你,还会进一步说更多大道理让你好好学习,不要丢你父亲的脸。或许他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对任何人说,包括我,我也不是一个让他信赖的哥哥。” “我是在有一天去小学部看见他被欺负才知道,但是他那时候的表情很……怎么说呢,像是个陌生人,在听与自己无关的事,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在被好几个人围着嘲笑和辱骂的时候连情绪都没有,平静得有点毛骨悚然。” “我把那些欺负他的人推开时,他看到了我,对着我特别乖的笑,但是特别平静,他说哥哥你怎么来了,是来这边有事吗。就好像,没有人在欺负他,他没有痛苦、生气、无助,看到了我,很平常地打招呼问候。” 第154章 “我觉得不对劲,跟父亲说了这件事,父亲带着他去了医院,我不知道医生是怎么跟父亲沟通的,只知道再发展下去或许会变成自闭症或者阳光型抑郁症。我想到了他妈妈,那时候把他送去他妈妈那边也许比较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没有让他去美国,而是送回了父亲的家乡。” “父亲虽然在乎他的健康,但是东亚家庭似乎都逃不过这样的悲剧。”李斯舟轻笑一声,“一方面希望你过得好,一方面又希望你达到要求,所以还是让他像普通学生一样上学、中考、高考,希望他换个城市能过得轻松点,但是好转后还是要好好学习。” “不过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没有把他送去他妈妈那边,而是把他送回老家的城市,除了这个原因外,还因为他们已经离婚了,他妈妈走前说的是要回美国处理公司的事,原来那时候他们是离婚了,怕他伤心才没有告诉他,他的妈妈没有要他。” “他就这样,活在妈妈的爱的泡影里,靠着这个谎言编织的保护壳一直到长大,但是他妈妈早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或许那才是真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她不受控制地猛然站起来。 桌上的茶水晃荡着跳了出来,在桌面上洒下一滩水渍,而后顺着桌沿滴滴答答流淌下来。 李斯舟的目光从窗外的大雪转回来,看向她。 对于她失态的举动,没有一点意外的波动,平静地与她对视,等待着她的质问。 她撑在桌子上的手掌用力到疼痛,然而这一刻,一个字都没法说出来。 就在面前的答案,不敢去确认。 李斯舟静静地望着她,静静地等待。 然后终于等到她咬着唇让自己冷静下来一点,开口的声音还是带着一丝颤抖,她艰难地问:“李院士的家乡是……?” “南城。”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 望着她的表情,缓慢宣判,“我弟弟,你认识。” 她低下头,想挤一个得体的笑容,可是眼皮褶皱在一起,挤出一个难看的脸,“李衡西?” 她想笑,“我不认识李衡西。” “啊,是我的来电显示吗?”他提到她知道这个名字的原因,望着她的眼睛说道:“李衡西是他初中以前的名字,我和他一起长大,叫这个名字叫习惯了,他早已经改了名字,离开北城以后,他叫陆辞。” “陆是他妈妈的姓氏,辞是辞别的辞。” 第64章 . “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就是这里?” 她抬头看着溪谷别墅的玻璃窗外,纷纷大雪还在下着。 庭院里的一草一木都已经铺上了一层白,像她第一次在这里见到陆辞的那个冬天, 大雪在窗外纷飞,是个压着漆黑的冬天。 李斯舟把笔记本电脑挪到她面前, “你知道密码吗?” 她当然知道。 ——这是陆辞的笔记本电脑, 她认识。 在夏天的那个星期, 他的手机电脑平板,所有设备的密码,对她都不是秘密。 李斯舟看着她说道:“我想给你看的东西, 就在这里。” 她不太明白。 但她还是输入了密码,打开了电脑。电脑桌面的文件夹还是那些,跟她夏天在陆辞的家里看到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 她也没怎么动他的电脑,即使是想看他的照片, 也是陆辞给她看什么她就看什么。 虽然偶尔欺负他, 但她没有过分的侵入他的私人领域,给他慢慢接受她的过程。 而后看着李斯舟打开一个文件夹。 随着照片打开, 她看到整个文件夹里都是自己的照片。 然后在下一秒认出来这些照片—— “还记得我是怎么跟你认识的吗?我开车路过, 溅起的雨水弄脏了你的裙子。”李斯舟看着屏幕里的照片, 说道:“其实在那天之前, 我在衡西的电脑里, 先见过了你的照片,所以我认出了你。” “在看到你的照片时,我很意外, 可以说是震惊的程度。” “他的世界很孤僻,全都是孤独的宇宙、戈壁、荒原, 或者是城市,但是没有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也没有自己,甚至连飞鸟、鱼群这些都没有,没有任何的生命。”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的世界里看到生命,而且是个女生。” “见到你的照片后,我一直在想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的照片很漂亮,但我不认为这可以判定出什么,因为他身边漂亮的女孩子并不少,但是没有谁能够走近他。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很温和,很安静,倒是和他的内心很像,但是这些也不足以让我明白为什么。如果他是个寻常的人,有一颗正常跳动的心脏,或许这些足够让他心动了,但是他不是。” “我对我的弟弟一直心怀愧疚,我研究了很久心理学,但是我没有办法救他,我连自救都无能为力,对他亏欠的弥补也杯水车薪。直到那天发现,他的照片里有一个人。” “所以在那天路过时认出了你,我故意溅湿了你的裙子,借此认识你,后来你读研,我也借着跟你师兄师姐的关系一次次地了解你。” 李斯舟笑起来,“这几年的接触,我发现你的温吞内敛只是表面,但实际上整个人很拼命,认真做起事来什么都拦不住你,果断又直接。” “或许,对于内心脆弱的人来说,坚定和勇气就是最致命的吸引力。你的表面有着他向往的安静和包容,内心却是他最缺乏的坚强,所以你是唯一可以走进他的世界的人,你一旦出现,就注定是会吸引到他的那个人。” 第155章 “只是我不太确定,他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喜欢他的人很多,但是很多喜欢浮于表面,我不能确定你能不能成为愿意拉住他的那个人。” 李斯舟抬头,从屏幕的照片看向别墅,他环顾着这里,回忆着说:“你们大四毕业那年,我让你帮我送东西到这里的那天,你应该在这里见到他了吧?他没打算再回到国内,跟谁都断了联系,想要在毕业后就在异国他乡孤独过一生,他那段时间一直待在这里,等到毕业就把自己放逐。” “但我不认为,这是对他来说最好的结果,因为我和他是一样的人,我知道,逃离只是因为失望,因为每一次渴望都是失望,所以才不再抱有希望。但是没有得到过完整的爱的人,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爱。” “那天我赌了一把,让你来这儿,你应该在这里见到了他。” “然后,我赌对了。” 玻璃窗外是漫天大雪,纷纷扬扬。 李斯舟的目光重新看向她,他笑了下,“你是唯一走进了他的世界的人,或许,你真的是唯一可以拉住他的那个人。” 外面的大雪还在下着,铺天盖地的白。 风雪被阻挡在外,脚下踩过的绒毯每一步都有种失重感。 走上楼梯的每一步,她都处于一种失重感。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李斯舟最后向她说的话—— “但是他现在过得不太好。” “他这段时间很少跟你联系,跟你说的是工作很忙?” “他骗你的。” “他不在欧洲。” “他在这里。” “一个多月前就在这里了。” “他的眼睛受伤了,由于场地的安全问题,搭建的玻璃灯轰塌,破碎的玻璃渣砸伤了他的眼睛,他当场近乎失明,只有微弱的光感。”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治疗,现在视觉已经恢复了,从失明到能模糊的看清东西,再到看东西有雾,现在已经能够看清东西,但是看东西还是有重影,对光也很敏感,必须要戴着特制的眼镜,看电子屏幕也只能看一小会儿,否则眼睛会刺痛,偶尔会蒙雾,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房间里,连灯都不开,手机也很少看。” “简单来说,如果不能恢复的话,他可能没法再正常摄影了。好不容易走出了困住自己的过去,开始好好做自己,但是以后可能都没法再做了,因此他从受伤以来就变得很消沉。” “不过目前来看,再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治疗和养护,应该是可以完全恢复,你不用太担心。” “他不让我告诉你,我觉得,他或许是又一次消极了下去,但是又没有很决绝地像以前那样逃避,今天在听到你说的那些话时,我才明白了为什么。” “有一个玻璃星球的吊坠,是你的东西吗?他一直捏在手上。” “我担心他再这样下去,就算眼睛治好了,人也会抑郁,所以,我来找你了。” “拜托了,温雪宁。他不能没有你。” 二楼的房间到了。 她记得这一间。 大一那年的寒假,因着同学的生日在这里留宿的那一晚,她住的就是这个房间。第二天早上下了雪,她在这个房间的窗户边拍了下雪的照片给陆辞。 李斯舟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应答。 他习以为常地直接开了门,对着房间里面的背影说道:“衡西,我这段时间有个会议,下午就要过去了,你自己好好吃饭,按时上药,记得按时间去复诊,不过阿姨都会提醒你的,你注意休息。” 房间里没声音,连光线都微弱,厚重的窗帘遮住了所有的光线,没有开灯,灰暗沉沉。 只有窗帘的缝隙露着一丝微弱的光,可以看到被子里躺着一个沉默的背影。 李斯舟说完就收回了视线,低头看向她时,拍了拍她的肩膀。 用唇形无声地说—— 拜托你了。 而后离开了。 外面的大雪还在下着,窗帘的那一条缝隙里,依稀可以看见外面的风雪簌簌,一片雪白。 房间里躺着的人很久都没有动静,让人分不清他是不是醒着,她就这样站在门口看了很久。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除了一个背影的轮廓,什么都没法看清。 眼前晃过的,是五六年前,大一的那个暑假,他们坐在摄影社的活动室里,没有开灯,也是这样的昏暗。 他一张又一张地放映着,给她看着他拍摄的照片。 然后来到了五四节那次舞台,她第一次正式的舞台表演,他却因为要跟着导师出去考察,只拜托了别人帮她拍照。 那天在活动室看照片的时候才知道,演出时他还是来了,他说是因为那几天发烧就没跟着去,只不过因为已经拜托了别人给她拍照,他就没再给她拍,她也的确只在他的文件夹里看到其他节目的照片,没有一张她的单独的照片。 她在那天感到失落,原来他们真的只是很普通的朋友。 她问他她跳舞好看吗,他说很漂亮,下一句却是以后你会被越来越多的人看见。 在李斯舟打开文件夹的照片后,她的瞳孔倏然睁大,因为满满一个文件夹里,几十张照片,全都是她的那一次演出。 她在台上,他在她看不到的台下。 每一个镜头的定格,他都拍了下来。 今年夏天见面时,亲吻他之前,他说,或许你对我来说,比我自己能够感觉到的还要重要。 第156章 他记得她随口一说的生日,他说有关你的事,我很多都不明白为什么,只知道我想这样做。 他对自己缺失的爱意感到内疚,被她抱住却欲言又止。 他想说的话会是什么。 是我很不好,我不值得。 还是,别丢下我。 她让自己平静了很多,才能慢慢朝着他走过去。 他躺着一动不动,很像多年前在班主任家的沙发上,沉默的背脊,无动于衷。 到了他的面前,才看见他是闭着眼睛,或许是睡着了吧。 李斯舟说的眼镜放在床头,或许是因为房间里没有开灯也没有光线,他因此没有戴着。 他瘦了很多。 下颌更加锋利,轮廓冷峻。 露在被子外的手指上,系着一根绳链。她轻轻把被子拨开,顺着绳链拽出来,看到那个玻璃的星球,她的眼睛有一瞬间想要掉下泪来。 她丢失的那个挂坠,原来真的在他这里。 他在那天捡到了。 他没有睡着,碰到他的挂坠后,他被惊动睁开了眼睛。他模糊的视线有几秒钟漫长的对焦,然后看清楚了是她,他沉默的神情变为错愕。 漫长的僵滞后,他慌忙地撑着身体坐起来。 伸出的手是下意识想要去碰她,但是又在下一刻想要缩回,他的神情是犹疑和沉默。 在他的手放下去之前,她已经伸手紧紧抱住他。 可以在这时感觉到他身体的绷直和僵硬,他没有来得及放下去的手停在半空。他好像又变回了当初那个,不敢被拥抱,想要推开她的人,身体里是一缕破败的灵魂,充满了对自己的厌弃,想要被放逐,想要后退。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抗拒地试图推开她,只垂头无能为力地被她抱着。 她抱得用力,可以感觉到他清瘦的骨骼。 很久后,他终于伸手握住她的胳膊,长久没有说过话的嗓子沙哑,“疼。” 她这才松开了他,他张着唇,望着她像是想要说什么。 只是还不等他说话,她低头捧着他的脸亲了下去。 不像从前那样温柔的嘴唇相贴,在亲下去的同时就钻进他的唇腔,蛮横又强势地捧着他的脸接吻。 他的呼吸难受,握着她的手指也无力,迎着她的唇舌却顺从。 在她终于放开他以后,他仰头看着她的眼神湿漉漉,嘴唇染满湿润的红。 他的脸颊还被捧在她的手心里。 他这样乖顺地看着她,而后再次闭上眼睛,微微仰头去亲她。 抓着她的手心变得用力。 亲吻结束后,他的额头抵在她的身上,背脊清瘦弯躬,声音很哑地说着:“……对不起。” 她摸着他的头发,吸了吸鼻子,“不要说对不起,不要怕我责怪你。我不是教过你,要说很想我。” 他伸手环住她,靠在她的怀抱里。 “我很想你。” “每一天都很想你。” 第65章 . 她假装已经不认识那个挂件了, 从他手上拿过挂件,问他:“这个是什么?” 他还不知道,这个挂件本来就是想要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所以她一副不记得的样子, 他也没有感到意外,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挂件, 已经过去了五六年, 她自然也没有了印象。 他解释说:“是大一的时候从你书包上掉下来的东西, 我捡到了。” “是吗?”她装作不记得了,说道:“我怎么没有印象。” “可能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时间久了就忘了。” 他说话的时候, 微微仰头看着她。 他的轮廓比之前清瘦了许多,眼睛因为受了伤而变得脆弱,闪烁着难受的光, 因此看她的眼神也变得破碎。 像是被丢弃。 她有些难受,忍着泪, 问他:“不重要的东西你也留着?” “……嗯。” “还留这么多年啊?” “嗯。” “怎么还做小偷, 我丢了东西也不还给我,自己私藏了。” 他抱着她的手臂收紧, 脸颊直接埋进她的怀抱里。 他这样抱着她, 力气不大, 他声音低低地说:“反正, 你也说不是重要的东西, 我留着又不会怎么样。” 他抱着她不放手,好像有点不讲理。 但只这样了几秒钟,还是有些歉疚, 解释道:“我以为只是一个小挂件,而且看起来不是特别贵, 以为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我就留下了……我想留下你的东西。” 然后,他的语气变得有点难过,“我都没有一件关于你的东西。” “可是,它很重要。” 这话说完后,感觉到他变得有些僵硬,大概是真的感到歉疚了,他抬起头,要说对不起。 她顺势捧着他抬起来的脸,眼眶在这个时候变得很酸胀。 她忍着眼泪,对着他笑:“它是我准备的生日礼物,但是我没有送出去。” 他闻言也似乎明白过了什么,目光有一刻闪烁,她忍着难过笑着说下去,“它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东西。” 他回忆起了从前的种种,去握她的手,望着她说道:“我当时……在国外的郊区,我,手机没有信号,我不想过生日,所以每年生日都是这样自己躲着过去,谁都找不到我,谁的消息都没收到。” 她说没关系,“其实我当时没有收到你的回复,也大概猜得到。你至少基本的礼貌会有,不回复的话应该是真的没看到,就像高三消失的那半年。所以我也没有怪你,只是后来你回来了,我也一直没有机会送给你,开学后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再送生日礼物也没什么意义了,我就没有再给你了。” 第157章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望着她的眼神也很轻,“我当时想着,还是和你保持正常的距离,怕自己影响你,耽误你——” 他的脸被她捏住了。 他的话也因此戛然而止。 望着她片刻后,低低的一个字,“疼。” 她明明根本就没用力。 哪里那么容易就疼。 她这样捏着他的脸问:“你暑假送我回宿舍的那天,应该是想告诉我出国交换的事吧?” 他被捏着脸,很老实,“嗯。” “不告诉我。” 他张了张口。 跟上面的理由一样,但是想到自己的脸还被捏在她的手里,再说一遍的话,可能又要被捏。 他闭了嘴。 她还不依不饶,“怎么不说了。” 他直接向前抱住她,“疼。” “怎么会疼,我根本没舍得用力好不好。” “就是疼。” “陆辞,你怎么撒娇啊。” 他也干脆耍赖了,抱着她说:“我没有。” 她忍着笑,摸着他的头发。 然后轻轻捏着他的耳朵,说道:“以后,不能再逃避我了,知道吗?想见我就告诉我。” “我怎么逃避。”他抱着她,在她的怀抱里闷声说:“我人都是你的了。” “?”她问,“你什么时候是我的人了。” “你亲过抱过也摸过了。” “这就算是我的人了?” 他的耳根有点红,“这还不算吗?” “不算。”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 他的红从耳根都蔓延下去了。 她还不依不饶地催问,“你怎么不问我哪样才算。” “我才不问。” “你问嘛。” “我不要。” “快问。” “……” 他小声问:“怎么样才算。” 问完就被她压着亲下去,他坐在床边,下一秒就是她坐到他的腿上来,她亲得用力又深入,亲得让人喘不过气。 手还往他腰下钻。 他没多久就呼吸沉重,浑身紧绷,连脖颈上都绷着血脉。 他难耐地去握她的手腕,呼吸难受地看着她说:“现在不行……我这里没有套。” 他的神情都已经布满情.欲,呼吸是难耐的高温,看她的眼神是忍耐再忍耐,语气却湿漉漉的委屈。 她没忍住笑,亲了亲他,“干嘛,我只是想摸一摸。” 他怔了一下,看她不像是玩笑话。 可她前面的话的意思,明明……不是这个。 他去咬她的嘴唇,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幽怨,还带着褪不下去的情.欲。 最后她丢掉了粘腻的纸,他穿着身上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的衣服。 他乖乖低头一粒粒扣着扣子的样子,怎么真的有一种被她吃干抹净了的感觉。 丢了纸团,她坐回他的身边抱住他。 他扣完扣子,放下手,低垂的眼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明明是安静地四目相对,谁都没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只对视几秒钟,眼底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伸手去戳他的梨涡,他笑起来怎么那么好看。 很久很久以前,还不懂什么是喜欢的懵懂时,只是一次又一次在走廊恍然一眼看到他走过。 他有着其他同龄男生都不一样的美好,他经过的时候,好像阳光真的会穿过云层照亮泥泞的缝隙。 在那个青涩懵懂的十几岁,还来不及分辨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心动,她就已经和别的女生一样,听到他的名字会回头,他走过的时候,会下意识整理自己额前的头发。 听到他的声音从隔壁传来,笔尖停顿在纸上洇开的那一团墨,成了她和其他人一样的证据。 起初,她并没有想得到他。 她只是把他当做照亮她苦涩黑夜的月光,他在遥远的天际,照亮她的沟壑嶙峋,让她有勇气和希望继续前行。 等到毕业结束,他只是留在青春里那个可以频频回望的一笔,她的路还会继续前行。 可是后来,月光救了她的命运。 如果遇见对的人只需要一个瞬间,而他已经成为了那个瞬间。 她放下手,望着他笑着的眼睛,忽然问:“陆辞,你信命吗?” 闻言,他有些怔,看她的目光却柔和。 “我原本是不信的,因为我的一生都在努力摆脱我的命运。但是你抓住我的那天,我开始信了。” 她笑着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一直不怎么熟,同班却没说过几句话,连朋友都不算。有一个周末碰到你们去体育馆打球,我差点被自行车撞到,刚好是你抓住了我,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开始有机会跟你熟悉起来,我也是在那一天第一次察觉到,你有着孤独的部分,跟我曾经都认识的那个陆辞不一样。” “我其实,比你以为的还要早就喜欢你。你应该也记得,我初中就在你的隔壁,当时你帮我搬桌子收拾书看到了我的本子,也发现了我在你隔壁班,但是你没有什么印象,旁边的朋友也奇怪过,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我的生活条件是什么样子,你后来也清楚了,我在那样的出身里长大,其实从小到大都不算好看,营养不良的瘦和枯黄,身上永远是两件换洗的旧衣服,性格也因为隐忍而没有任何出彩,实在难以有什么记忆点。我在家做不完家务,连学习的时间都有限,所以一开始连成绩也不算出挑。要有印象实在很难,连同班同学都对我没有什么印象。” 第158章 “可是,我喜欢你,我在初中就喜欢你了。” “虽然那时候年纪小,懵懂并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但是看到你的时候很开心,你笑起来很亮,连带着让我觉得自己也是暖洋洋的。只不过,我虽然喜欢你,但是并没有多么难过,我知道我们是有着不同人生轨迹的人,我有我要走的路,你也有你要走的路,所以即使我喜欢你很多年,也没有想过要走到你的面前对你说什么。” “直到那天在周末碰到你,我才开始真正的有了和你的交集,我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一点点的发现,我心里觉得发光发亮的人,其实可能并不快乐。” “后来听到过,你说别人喜欢的人都不是你,于是我也一直在找,什么样子才是真正的你。” 她握着他的手掌,看着他,继续说下去,“我开始相信命,有的人如果要遇见,那就一定是命运的注定,不然怎么那天抓住我的人刚好就是你呢?我不知道如果我没有遇见你,现在是怎么样,也许我还是会走到这里,只是要付出更多的辛苦,但是我偏偏就是遇见了你,现在,我也想抓住你。” 说完,她伸手去取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手也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就像他当初拿出来送给她的时候一样。 那是陆辞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原本是一对情侣戒指,但是她平时做实验很忙,怕弄丢弄坏,于是买了链条串成项链,并且强迫他也要这样戴在脖子上。 给他戴上的时候,还故意问他,干嘛送这么郑重的礼物,知不知道戴戒指意味着什么,你要是戴上了以后就都是我的人了。 他乖乖地坐着,让她给自己戴上项链,像是乖乖地把自己也送给了她。 他回答说,反正,我不会再有第三种结局,我除了属于你,也不会再属于其他人了。 他是没有安全感的人,他把归属感看得很重,在答应她的时候,也就已经把自己交到了她的手里,戒指是他的诚意,也是他的承诺。 她舍不得戴在手上,怕弄坏了,但是还是被她弄丢了,脖子上的这一只是陆辞给她的,但是这一只本来就是他的。 他把他的那只戒指给她的时候说,如果你是舍不得这个意义,把我的给你也是一样的意义—— 一样寓意着我属于你。 戒指被她取了下来,她握着他的手,面前是今天听到过的种种,她低着的头有些难过地吸了吸鼻子。 然后毫无犹豫地把戒指戴到他的手指上。 她握紧他的手。 抬头,看着他受伤的眼睛,他的轮廓变得清瘦。 他不是月亮,也没有明亮的光,他是她破败的神明。 她对他笑着说:“陆辞,你跟我结婚吧,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 第66章 . 在一个工作日, 她抽出一天时间请假,和陆辞去领了证。 她很少请假,在学院里是人人都知道的勤恳, 认识的人过来看到她不在实验室,都觉得惊奇, 她一回来就问她请假去哪了。 她心情特别好, 任谁问都回答, “领了个证。” 这回答一说,听到的人都迅速张大嘴,半天都没合上。 她说完就走开了, 继续忙着做样本。 留下问她的人在原地风中凌乱,然后逮着实验室里的其他人求证,“不是, 温雪宁她刚才说什么??这个领证是什么奖的证书吗,啊我知道了, 是毕业证对不对, 一定是毕业证!” 同门的师姐拍拍对方的肩膀,“就是你想的那个证——结婚证。谁家一月领毕业证啊?” “不是, 这真的很难相信啊!我宁愿相信一月领毕业证, 也没法相信雪宁是领结婚证啊!”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一脸被轰炸过的震惊。 梦游似的回想着这事, 还觉得离谱, “我们雪宁就这样毫无预兆的结婚了?” “她一年到头都要在实验室住下了, 这么多年硬是连个暧昧对象都没有,外面追她的人那么多也没见她看过谁一眼,我还以为她是修了无情道, 男人只会影响她拔剑的速度,恋爱这事儿跟她都完全不沾边, 怎么直接搞了个大的,居然一声不吭结婚了,结、婚、了!” “从哪冒出来个男人啊,别是喝多了在大街上随手抓了个人去领证吧。” 同门的师兄师姐倒是几个月前就知道了她有男朋友,但也一无所知,这半年也没见过一次。 就算平时再忙,但是谈恋爱也是不耽误的,私人时间总会有的吧,刮风下雨的总要来接送吧,偶尔聚餐的时候都是认识的熟人,大家也会在这个时候带上家属,但是她无论什么时候见到都是一个人。 身边完全没有这个人迹象,要不是了解她为人,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凭空捏造了一个恋爱对象来骗大家。 年前最后一次聚餐,大家坐一块儿吃饭的时候闲下来,具体聊到这事儿。 这种私下聚会,许多人都拖家带口,带着男女朋友,由于圈子相通,基本上也都是认识的人,氛围比平时融洽。 北城的冬天很冷,外面下着雪。 桌上喝着酒,起哄声愈演愈烈,让她把人叫来大家一块儿吃饭,大家认识认识。 她只好解释说:“他来不了,他受了伤,在家里养伤,不太方便出门,等他伤好后再给大家认识认识吧。” 她为人真诚,向来不说搪塞的话,所以大家也没质疑,没再起哄,只好答应道:“到时候一定要把人带来给大家看看,我们倒要看看,什么人一声不吭的就把我们雪宁给娶走了。” 第159章 然后继续问着其他的话,她也没藏着掖着,问的基本都说了。 桌上的人盘算着她说的信息,“我们学校的,王牌专业,摄影师,这,我怎么脑子里冒出来一个人——” 由于北城大学的专业排名在全国顶尖,许多人都是保研本校,本科也在北城大学,共同话题有很多。 这话有人说出来之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嘶了一声,“我也脑子里冒出来一个人。” “但——” “不太能够吧。” “那位更是出了名的不好搞,那么多花花草草缠着,愣是没人讨过什么好,跟我们雪宁显然不认识吧,而且那位毕业后跟原地蒸发了似的,掘地三尺都挖不出人来,谁都没他音讯,怎么想都不可能。” 心思只这么一想,怎么都觉得搭不上边,很快就放下了。 后面无非是一些谈婚论嫁方面老生常谈的事,比如说双方家长怎么样,第一次见家长是什么时候,彩礼嫁妆婚礼等等。 面对种种世俗的问题,她摇摇头,“什么都没有。” “啊?——啊,对方的家长,也没见吗?” 想到她和家里的关系,已经不再往来,她的家长见不见的也没意思,但是对方的家长也不见? 结婚总归是两家人的事,很多情侣谈了好几年,都在最后结婚关头因为各方面的差异而分手。 家庭条件、家庭组成人员、工作,婚后住在哪里,和对方的父母如何生活,种种都在考量范围内。 恋爱只需要两个人相爱,但是结婚涉及到双方生活的各个方面,所以这世上许多人很难走到最后,无法相处融洽的话,即使走到婚后也难逃一个潦草的结果。 她也摇头,“没。” 朋友有些茫然,担忧地问:“那你们这会不会有点冲动啊?你该不会真的是在大街上随便拉了个人去闪婚吧?” 窗外在下大雪,桌上的涮肉锅冒着热气,一桌人的目光都很不解,还有点替她担忧,怕她太冲动了,事后后悔。 这是她在北城的第七个冬天了。 她只是笑了笑,“不会再有比这个决定更冷静的事了。” “我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我认识他的时候才十三岁,他在我的人生里占据了一大半,去掉孩童懵懂、幼时稚嫩,从我懂事起,几乎都和他有关。” “他也很早就没有再和家里人一起生活了,只和一个哥哥的联系比较多,在他受伤回来养伤之前,一直都是一个人独居国外。我这次秋招的工作,在工作一年后有转任欧洲区域的机会,这就是我一定要考上它的原因,等一年期满,我就和他一起到欧洲去生活。”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以后都不会再分开。” “可能,结婚的确需要很多深思熟虑,这些东西慢慢去准备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等不了了。” “我不想和他分开了。” “哪怕只是两个红本子,哪怕前面还有很多未知,可能我们的生活习惯不同,我们也会吵架,也会发现我们并不合适,但是从此以后,我永远是他在法律上被承认的亲人,与他有关的每一个决定,我都可以参与,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亡,我们都是彼此第一顺位有权利参与的人。就算将来过不下去了离婚,他的婚姻状况也是离异,永远都会有着我的名字,他的人生从此以后都没法再逃过我。” “我想成为他的亲人,余生都和他有关的亲人。” 他有一颗敏感却脆弱的心脏。 他很没有安全感。 他很害怕失去。 他在爱的面前是无尽的自卑。 与他从小长大的环境有关,他的所有正面人格都是被打压的,乐观、自信、坚持、占有,全都在一句句否认里被摧毁,唯一庇护过他的那点爱,最后也丢弃了他。 他每一次握住她的手时,手掌心都是不安的凉。 想听她说爱,又害怕自己不被爱。 他像是她小的时候从床下拽出的那只脏娃娃,被丢弃很久了,不再渴望被拯救了,所以任由自己脏兮兮的、破破烂烂的。 要一遍一遍地把他清洗干净,一遍一遍地把他抱在怀里,他才敢相信自己的破破烂烂真的也有人爱。 他是不想再次被丢下的,可是如果你说不想要他了,他也默认自己只属于你,沉默地坐在角落里等着你还会回来,把他带回家。 她原本不明白,可是他眼睛受伤了,失明了一段时间,以为不会再治愈了,他明明很想她,可是什么都不敢告诉她。 他以为自己破破烂烂的,就不会再被抱了。 像个笨蛋乖小孩。 在说出和他结婚的那天,他的回答依旧是沉默。 就像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犹豫地没有同意,可是去牵他的手,他也没有抗拒。 现在已经明白了太多,所以即使他沉默着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再缠着他非要谈这件事,而是直接把婚姻登记的预约填了,假也请好了。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上带他一起到了民政局,他乖乖地被她牵着手。 他的眼睛还碰不了光,出门戴着特制的眼镜,只在拍照的时候短暂摘下过眼镜,一路上被许多人频频回头看,都觉得他是个盲人。 可他好像都没有注意到。 转头看他,他才回神似的给一点回应,手掌微微握紧,因为紧张而僵硬,都是粘腻的汗,视线却一直在看她。 第160章 好像一只紧张兮兮跟着主人回家的流浪狗,才被雨淋过,又可怜又听话。 结婚证拿到了,她把两本都给他,“放好,不要弄丢了。” 她的包背在他的身上,他乖乖嗯了一声,拿过来放进包里。 才放好,立即过来牵她的手,生怕一秒钟就被丢开。 回到家里后,他也一直抱着她不放,亲他摸他都很乖。 她的这学期很忙,熬夜通宵都是常事,溪谷别墅离学校很远,她没法每天都去看他,但是给他发信息让他好好休息好好吃饭,他都很听话。 半个月后,复查的结果在好转。 他没有再住在溪谷别墅,而是住回了他自己的单人公寓,这里离学校近。 照顾他的阿姨有些担心,因为他受伤以后的消沉很让人不放心,连吃饭喝水都没有意愿,如果没有人叫他,他就一个人躺着一整天。 阿姨给李斯舟打了电话,说着:“那孩子伤还没好,又不会照顾自己,没人管着哪里放心得下。” 电话里,李斯舟听了情况,笑着让阿姨别担心,“他会照顾自己的,因为以后有人管他了。” 搬回他的公寓后,她白天在学校,他在家里收拾着东西。 他把床单被褥都换过了,窗帘也买了新的,床头放着可爱的娃娃,这个冷清得像他孤僻世界的公寓,被他一点一点换成了她会喜欢的样子。 然后在家里等着她回来。 如果很晚了,他会给她发信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然后他会去学校接她,陪她一起回家。 深夜静悄悄的冬天,路上没有什么人了,她搂着他的脖子跳上他的背,他搂住她的腿把她背起来。 他做饭变好吃了。 她每次累完一天回去还要写论文,他会去给她煮宵夜。 她这段时间忙得没日没夜,指甲长了都没注意,一脚踢在床脚痛得眼泪都渗出来了,幸好穿着棉拖鞋,隔着绒毛,只是一阵肉痛,没有受伤。 但她撞痛的时候真的表情挺惨的,陆辞以为她受伤了,握着她的脚看了很久。 疼劲儿过了,他握着她的脚给她剪趾甲。 到他复查的日期,她会挪出时间陪他一起去医院。 他的恢复一步步好转,现在看东西都没有重影了,但仍然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大光圈,出门要戴着眼镜,每天按时上药,注意保护。 其实她来陪一趟也只是陪着,帮不上什么忙,陆辞知道她忙,抽出时间不容易,跟她说不用陪他。 他很懂事,可是她知道不陪他还是会失落。 她挪出时间陪他一起去复查,她捧着他的脸说,“我们现在是家人,你要去医院,我当然要陪你。” 她问过他,为什么床头沙发柜子里都摆满那么多娃娃。 他说记得她喜欢娃娃,高中的时候,她抓娃娃时笑得很开心。 他在尽力地把家里的一切按照她喜欢的来布置,他以为她很喜欢娃娃。 最中间的娃娃是只小猫,她认得这个小猫,是几年前一个风靡全球很火的娃娃,市面上连仿品都卖得很贵,正版更是卖断了货,高价也难求。 她问陆辞怎么会有这个娃娃,这是几年前火的娃娃,现在风头已经过去了,显然不会是现在去特意买这么一个娃娃。 如果是几年前买的,他也不像是喜欢娃娃的样子,不太可能去买一个很难买的娃娃。 他说,“以前做活动送的。” 她更不解了,“这个娃娃买都买不到,什么活动会送?” 他抱着她好一会儿,“反正送的。” 她正要追着他问,还没开口,他埋头在她肩膀里,“我才不说,说了你又要欺负人。” “?” 他这样,搞得她像是什么坏人一样。 她一副还要问的架势,他又先一步开口,“困了,想睡觉。” 她怎么突然觉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人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了解自己,怎么她一句话都没说出口,他每句话都能刚好把她堵住。 好吧,先放过他。 她关了灯,抱着他睡觉。 他乖乖的睡觉,早上陪着她起来,看着她出门,然后在家里乖乖等她回家。 他们是生活扭在了一起的家人,挤进彼此生活的每一部分。 只是,饭桌上,一桌人听了她的发言,呆得下巴有点掉下来。 半晌后,师姐喃喃说道:“雪宁啊,想、想不到,你做课题不做出来不罢休,感情上你也搞强制爱啊。” “……” 她没忍住笑出来,也跟着半开玩笑地附和,“嗯,我喜欢他,绑也得绑回家。” 后来话题换了很多,聊什么的都有,过着年前的最后一次小聚。 时间很晚了,陆辞给她发信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外面还在下雪。 吃得也差不多了,大家也差不多散了,一起出了门口,有车的开车,住在附近的互相送。 她的家境在同门间不是秘密,每年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对她照顾颇多,出来后都问她回哪,打算送她回去。 她看着手机里的回复,冲大家挥挥手,笑着说:“不用了,有人来接我。” 习惯了她每年孤家寡人,忽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而后才意识到,她现在已经结婚了。 师姐替她开心地说:“真好啊,今年你不是一个人过年了。” 第161章 她笑着说,“嗯,以后都有人一起过年了。” 师姐摸摸她的头发,把帽子给她戴好,“行,快去吧,天气这么冷,别让你老公等久了,等他伤养好了,记得带给我们见见。” 出了电梯,她挥手回头跟大家说了再见,提前说着新年快乐。 然后小步跑着出了餐厅,按照手机里陆辞给她发的定位跑过去。 外面的雪花簌簌地下,到处是喜气洋洋的红色,她一步也不停地朝着他跑过去。 他的眼睛还没完全恢复,没法开车,等打的车到了,陪她一起回家。 随后从餐厅出来的同门们正好看着她上了车,隔着距离朝着车窗挥了挥手,然后瞥见她身边拉开车门坐进来的身影。 灯影憧憧的雪夜,一晃而过。 酒瞬间醒了。 “我靠——” “我是今晚酒喝多了吗,我好像有点脑子不清醒了。” “雪宁身边那个人好眼熟啊。” “我、我我、我是喝多了吧,那个人看着,怎么那么像一个人啊!” 第67章 . 风雪还在下, 冬天的深夜很冷。 她晚上喝了酒,虽然不至于醉,但是精神头也明显跟平时不太一样, 有点头晕,胃也有点想吐。 她上了车后就抱住他的胳膊, 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闻到她身上一身酒气, 问她:“喝了多少。” “没多少, 都是朋友,只是随便喝一点。”她闻着他身上干净的味道,往他身上又靠了靠, “但是今天有点累,有点困。” “还有点想你。” 最后一句的声音变小,抱着他的胳膊却更用力。 她抱着他闭上眼睛, 于是他没再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脸。 细腻的皮肤触感, 让人舍不得放开。 窗外的夜色和风雪深重, 在车开始行驶后缓缓倒带着。 年关浓郁的喜庆四处装点着,灯光连绵成河, 不断流淌进来, 他们浸泡在温暖上涨的灯火里。 车里放着电台, 欢庆地讲着过年的团圆和热闹, 一时间成为了车里所有的声音, 热闹的烟火气穿破冷寂的冬夜。 他静静地低头看着她。 她不知道有没有睡着,但是一直闭着眼在睡,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手抱着他,车窗外的灯光不断在她的身上流淌而过。 电台的节目放完, 开始插播观众的点歌。 一开始是首很嗨的dj情歌,然后是首新年快乐,在冷寂的冬夜里格外喜庆。 身边的一切听觉和视觉都被这样的喜庆填满了,反而生出一种错觉,自己前几年一个人的漂泊才是他的一场梦,他现在才是活在现实中。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新年快乐歌放完,耳根才稍微清净点了,开始放着一首稍微舒缓一点的歌。 但是前方有人突然超车,司机师傅一个猛刹车,气得直骂人,这清净又被打断了。 她也被晃醒了,睁开眼看了一眼情况,然后又倒回他肩膀上。 但是没再闭着眼睡,而是仰着眼睛看他。 司机师傅骂了好一阵儿才算消气了,话音刚刚落下的那一秒,寂静格外明显,车里电台在放的那首歌忽然钻进耳朵。“你让爱一点一滴汇成河在心里时时刻刻流淌着” 车里的灯是暗着,只有窗外的夜色在灯火憧憧里明亮着。 他不由轻轻捧着她的脸,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只浅浅的碰了一下。 睁开眼睛时,她的长睫也在不断流淌进来的灯光里睁开,乖乖地看着他,眼里是他的倒影和窗外的灯火。 很快就到了公寓,从楼下到电梯上去也就几步,她也习惯性地缠着他背,他弯腰把她背起来。 他忽然叫她,“温雪宁。” “嗯?” “这是跟你一起过的第四个年了。” “前面是哪三个?” “高三,大一,去年。” “你都记得啊。” “和你有关的事,我都会记得。” 她趴在他的背上说,“那你以后有得记了,我们还会在一起过好多好多个。” “嗯。” 进了门,家里暖烘烘的热气让人舒服了不少。 他帮她拿着身上的挎包,帮她拿出拖鞋换上,厚外套也脱下来。 回了自己家,她立即一把把他抱住,仰着头醉醺醺亮晶晶地看着他笑,因为酒精上头而比平时更神采奕奕,抱紧他的腰,下巴贴在他的胸口,仰着头看他。 像个小女孩。 他不由笑起来,摸摸她的脑袋。 她立即望着他问,“你怎么今天也来接我啊,我不是跟你说我是跟朋友一起吃饭吗,他们会送我回来的。” 她很瘦,本就不容易长肉的身体,加上常年拼命似的忙碌,有时候吃饭也就是匆匆几口,基本上没什么机会长肉。 抱进怀里,其实也就很小一个人。 他俯身托住她的腰和腿,把她整个人抱起来。 忽然的失重让人很没安全感,对他却很信赖,她只是有点慢半拍地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肩膀上。 两步就走到了沙发,他把她放下来,她却依旧搂着他的脖子不放。酒精下亮晶晶的眼望着他,带着点小女孩的期望和依赖。 他不由伸手捏住她的脸颊,薄薄的软软的一层,细腻的触感让人不想放开。他的声音也不由放轻,“当然要来接你。” 第162章 “外面下雪了,很冷的。” 她说着就往他的怀里钻,搂着他的脖子坐到他的腿上,身上还有一身酒气。 他低头抱住她,轻声道:“我是你老公,当然要来接你,怎么样都会来接你。” 她搂着他的脖子。好一会儿后,醉意带着点孩子气地故意问他,“我哪来的老公?” 陆辞捏捏她的脸,“你自己带回家的老公。” 他把时间记得清清楚楚,“1月13日,你把我带回家了,我就是你老公。” “喔。”她蹭了蹭他的脖子,“老公,好困。” 他低声像哄似的说:“我去给你拿衣服放热水,洗个澡就睡觉好不好?” “不太好。” “还想做什么?” “爱。” “做什么?” “爱。”她搂着他的脖子大声嚷嚷,“做!爱!” “……” 好一会儿后,他低笑出声,抚着她背后的长发,问她:“今晚吗?” 这问题把她给问住了。 她抱着他很久,闷闷地说:“可是我好困。” “困就先睡觉,还有明天、后天,还有很多天,我什么时候都是你的。”他低头拂开她脸颊边的头发,亲了亲她的耳朵,“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跑不掉了。” 她这才开心了一点,酒精下晕晕乎乎的脑袋没什么精神,没再说话,只是抱着他不放。 雪在窗外飘飘扬扬地下着。 好一会儿后,在陆辞以为她快要睡着了,打算叫她起来去洗澡的时候,她自己放开了他坐了起来。 然后抱着他的脑袋亲下去,带着一身的酒气,醉意晕晕乎乎的,亲得也不算柔和。 力气不算大,但是带着显而易见的蛮横。 等她终于亲完放开他,凑近看着他的嘴唇,有牙印,湿润的嘴唇红肿着。 她好像挺满意似的,大大的眼睛睁着,欣赏似的近距离看着他的嘴唇。 还伸手摸了一下。 然后抬头跟他说,“陆辞,你被欺负的样子,好甜哦。”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怎么这么坏啊。” “想欺负你。” “亲我不算欺负我。” “我还看了很多片子,就是先进去,再不停地动,然后你就射——” 后面的话被他捂住了嘴。 他神情变得无奈,看着她有点醉又还算清醒的样子,比彻底喝醉还要难缠。 喝醉了起码人是晕的,她现在这样,反而比平时更大的胆子,有些平时不好意思说的话,现在大声嚷嚷着,生怕他听不见。 她只有半张脸露在外面,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看起来有点乖。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他慢慢把手放下来,看着她又要张嘴,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她立即乖乖地闭上嘴,看着他。 他像哄小朋友似的说:“那也要先洗澡。” “哦。” 她这次乖了不少,都不用哄了,说完就从他腿上起来了,小跑回卧室拿换洗衣服。 给她吹头发的时候,她的小动作也很多。 还仰着头看着他。 被他制止了,她乖了一秒钟,然后突然道歉说:“刚刚一身酒气就亲你,对不起。” 他笑着,“这有什么。” 她说,“你以前特别爱干净。” 吹风机放下了,他梳着她的头发,听着她这话,笑着问:“我现在就不爱干净了?” 她仰着头,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语气却迟缓,几分呆滞的乖巧。 她迟钝了好一会儿,又语气慢慢地说:“你身上一直都香香的,每次跟你说话的时候都能闻到你身上很香。” “是沐浴露的味道吧。”他说,“现在你跟我是一样的味道了。” “哦。”她又说,“你的手也好干净,指甲剪得特别整齐,每次给我讲题的时候,我都忍不住一直看你的手。” 然后语气变得有点委屈,“但是你好传统哦,一点肉都舍不得露,每次看你们打球,其他男生都是把衣服撩起来就擦一把汗,你连领口都舍不得解开一颗扣子,更别说撩衣服了。” 她很难过,“明明一直跟你同校,连你腹肌都没见过。” 他忍不住笑,轻轻梳着她的头发,“你不是不准我被别人看吗,游泳穿个泳衣都不准我出门。你能看到的话,别人也看得到了。” 她眨了下眼睛,“也对哦。” “现在你不是能看到了?每天想看就看,想摸就摸,睡觉都不让我穿衣服。” “……” 她弱弱辩驳了一下,“我没有这么变态吧,哪有不让你穿衣服。” 陆辞捏了一下她的鼻尖。 头发梳完了,他把梳子放下,“先回房间吧,我去洗澡。” “哦。” 然后又拽着他袖子。 他低头,“怎么了?” 她仰着头,睁着眼睛,然后缓慢又吐出来一句:“会不会放不进去?” “……” 她还说,“我看的片子里都没有那么大一个,到时候放不——” 她的嘴又被捂住了。 陆辞看她的表情很无奈,“你去玩两把打地鼠醒醒酒行吗?” “我喝醉了吗?” “你说呢。” “好吧,我去打两局打地鼠,就两局哦,两局打完你就要洗完。” 第163章 他失笑着嗯了一声,看着她出了浴室。 果然,等他洗完澡出来,她已经躺着睡着了,睡得特别熟,叫她两声都没反应。 她这一年到头都很忙,总算有几天休息的假期可以睡个好觉,再加上酒精的作用,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快要下午。 头还有点痛。 眼睛也有点睁不开。 旁边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问她:“醒了?” 她揉着眼睛,语气还是没睡醒的黏:“几点了?” “下午两点了。”陆辞问她,“饿不饿?” 她愣了一下,“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头疼吗?昨晚喝了不少酒。”他在旁边问。 她慢慢清醒过来了,也睁开眼睛看到他,还有他的旁边,他摆设在床头的几个娃娃。他比她醒得早很多,上午已经把家里打扫过一遍了。 由于要过年了,家里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 就连床头那几个娃娃都被他缠了一圈红围巾,好像他们不是几个娃娃,而是要跟他们一起过年。 她摇了摇头,“不疼。” “昨晚发酒疯还记得吗?” 他又问。 “……” 只回忆了一秒钟,她就全想起来了,毕竟她又不是真的醉得不省人事。 脸在发烧。 但她强装镇定,坐起来去抱他,并且去拉他的裤子腰带,嘴硬地说:“记得,当然记得,我不小心睡着了你怎么不叫醒我,你是不是不敢。” 他笑着,“继续啊,怎么不动了。” “……” 他搂着她的腰,把她坐在腿上的距离搂近一点,问她:“平时也没少碰,怎么突然不敢了。” “……我,我饿了,都两点了,我吃饱再吃你。”她收手。 抬眼看着他肌肉紧实的身体,皮肤细腻,干净细白得不像话,随着他的呼吸,胸腔起伏着。 她又忍不住去抱他,在他的皮肤上蹭了蹭。 他轻轻摸着她的头发,问她:“又想试试?” “……嗯。”她从他腿上爬起来,“我去刷牙洗脸,你等我马上就回来!” 她两步跳下床,结果腿特别软,已经下午了,站起来后明显感觉到自己饿得头晕眼花,人差点栽倒下去,好在陆辞及时拉住她。 她洗漱完,很不争气地捂着肚子跟他说,“好饿,饿得连刷牙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晚上回来吧。” 陆辞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开心?” “当然了,这不争气的肚子,耽误我把你这样那样。” 他也不揭穿她,亲了亲她,“行,我先把你肚子填饱,晚上回来再吃我。” 他去给她做饭。 她打开衣柜换衣服,马上要过年了,前几天就说好了要一起买点年货回来。 拉开抽屉的时候,看到里面早就准备好的一抽屉套。 东西倒是早就准备好了,但是一直没用上。 有想法是一回事,但是她毕竟也不是什么情场老手,在他面前为非作歹,其实都是仗着他愿意被她欺负。 亲一亲抱一抱就是她的极限了,换衣服的时候都让他出去的,洗澡也是分开各自洗。 他倒是很尊重她的想法,她不适应就不强迫,睡觉的时候都很老实,手只是搭在她的腰上抱着她,不像她那样不安分地在他身上乱摸。 有时候把他欺负得过分了,他也会失控地禁锢住她的手,往她的裙摆里探。 她由于不适应,反抗得很厉害,他才会闭上眼睛,冷静着停下手。他咬在她的脖子上,他拉过她的手整个握住,开口的声音很哑,语气难受,有些委屈地说,宁宁,我很疼。 于是她从室友们那里要来不少好片,开始深入学习。 但是,这些虽然都是打码版,看起来还是觉得好暴力,这些动作好难为情,尤其是女.优的声音,一想到自己也要发出这样的声音……最后她红着脸关上了。 再加上她这学期很忙,要毕业了,论文写得头秃,基本上每天都是忙到很晚。有时候就算回家了,还是得挑灯夜战。 每天困得不行,实在有心无力,想到第二天还要早起,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现在倒是放假了,每天都有很多的时间在一起。 她决定,再找室友要几部好的,精进一下学习进度。 她抬头去找自己的手机,陆辞给她放在床头柜上。 昨晚上车后就没再看过手机,洗完澡直接睡着了,这又是直接睡到了下午,手机的电都是陆辞给她充上又拔掉的,电量倒是满格。 但是—— 为什么有这么多未读信息?? 锁屏一按开,哗哗哗往外弹的未读消息一秒都不停的往外冒。 她是犯了什么天条吗,请问。 第68章 . 终于翻完了这到不了底的消息轰炸。 从昨晚她上车开始, 一直到今天上午。 一开始只是昨晚一起吃饭的同门们,揪着她追问结婚对象是谁,“你那个昨晚来接你的老公!名字叫什么!你说名字叫什么!” 后来不知道怎么传的, 列表里凡是认识的人都来问一句—— “你跟陆辞结婚了???” 就连当时只是在活动里签个到认识,八竿子打不着没聊过天的校友, 也实在挨不住这一消息的震惊程度, 忍不住来礼貌一问。 第164章 但因为关系真的不怎么熟, 只是礼貌一问。 但凡是跟她比较多说过几句话的,都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恨不能穿过手机屏幕把她揪出来。 她正准备去要几部好片的室友们更是没放过她, 室友群里的消息都翻不到顶。 而且她们的聊天尺度,随便翻几页都是两眼一黑的程度。 “我说雪宁这段时间怎么突然找我们要片,大学的时候拉着她一起鉴赏, 她说什么都不看,被我们摁在凳子中间一起看完, 脑子都要烧坏了。” “我就说雪宁绝对是有男人了, 这都打算主动学习了,但是!你怎么一搞就搞了个这么大的!” “想不到我们雪宁才是真的高手, 一出手就直接把最难啃的骨头给啃下了, 平时一副铁树不开花的铁直女相, 当初有个街舞协会的追她, 为了约她, 绕一个圈子给我们一个系的发活动券请我们看演出,人家都对她孔雀开屏了,把毕生舞技炫了个遍, 台底下小迷妹们尖叫得嗓子哑了,我们雪宁说什么来着, 她说太阳好晒,想回宿舍写论文,我真是服了她啊啊啊!” “所以我们雪宁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陆辞多难搞啊,当初让多少人心碎啊,他们播音舞蹈几个系的系花追他追得多轰动啊,他眼皮都没动一下,当初我们还怀疑他是个同来着,毕业后更是销声匿迹了似的,合着毕业后消失的这几年被我们雪宁金屋藏娇了啊。” “温!雪!宁!你出来说句话啊!你有本事藏男人你出来说句话啊!你到底是怎么把他拿下的啊!” 消息还在不断地发过来。 轰炸过似的列表里,清一色的震惊和意外。 他毕业后就消失,忽然出现的唯一消息是结婚了,这消息一传出来,这几年的幻想全都一夜之间破碎了。 室友在群里声情并茂念着她们的朋友圈—— “到底是凭什么,我暗恋你一年,追你三年,你一声不吭就消失,我没有放弃过你,你的朋友圈我看过无数遍,你的聊天框再也没有回过消息,我以为只要我足够执着就能够追上你,可是忽然听到你的消息是结婚了,哈哈,她到底凭什么,我的青春算什么。” 配图:对镜吐烟、满桌酒瓶、凌晨三点的月亮一张。 室友念完,啧啧感叹:“宁啊,你不知道我的朋友圈已经被眼泪淹没了,你现在可是大罪人啊。” 室友给她转发着聊天记录,因着对他的热衷,她也成为了话题的焦点,她的信息也顿时满天飞。 凡是认识她的人都被别人打听了个遍,她的照片,她的性格,到处都在打听她,只因为和陆辞有关。 这些消息里,唯一不同的人是顾映。 那个毕业前最后的初夏,在顾映创业开的音乐餐吧里,她唯一吐露过自己对陆辞漫长暗恋的人。 顾映给她发的消息是,“真行啊你,还真的把他追到了。恭喜啊,得偿所愿。” 室友们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给她转播着朋友圈。 消息传得飞快,在她没看手机的这一晚,有人喝酒买醉,有人发心碎的图片配着青春结束的文案,有人不甘心。 有人来追问她陆辞在哪里,这几年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出来一起聚聚。 她看着这些消息,眼前却是和他一起走在国外的南方小镇上,空气里是海风的咸和柠檬的香,日光很慢,他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柔软。 她在那天忽然明白他为什么喜欢这里,她也忽然下决心说,等毕业后到这里跟他一起生活。 并且,在八月回来后的秋招,她也真的在为了这一天这样做。 他不喜欢这里,他丢掉了所有的过往,包括他自己,去到一个不会再跟任何人有牵连的地方,在异国他乡开始新的生活。 他没有打算再回来,也没有打算再让任何人找到自己,即使是这次眼睛受伤回国,除了李斯舟,也没有其他人知道,连他的其他亲人都不知道。 他悄无声息的回来,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没打算牵连任何人。 他的眼睛现在只需要静养,但是回到欧洲也是一样静养,现在留在这里只是为了陪她,他之后还是要回到异国他乡的那座南方小镇去,像消失的这几年一样,不想被找到,不想被打扰。 一旦承认的话,也就意味着,他不想被打扰的生活也要结束了。 有很多的人对他很多年都念念不忘。 他是别人眼里闪闪发光的太阳。 可是。 他的名字是蝉,十几年孤独和寒冷,只嘶鸣一个夏天,然后死去。 他的头像是一颗星体,但是光线暗淡。 后来她翻遍了天文学的书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对她说过真话,他说答案没有那么复杂。她最后是在一本基础读物里,一翻开就看到。 那颗星体是曾被任命为第九大行星的冥王星,一经发现,世界轰动。 然而随着进一步的探索,这颗星体并没有人们以为的那么巨大和神秘。 从惊喜,到质疑,他的光环褪去,他从行星行列中被除名,不再是第九大行星。 茫茫宇宙中,他只是一颗在太阳系边缘的矮行星,孤独地游离。 从加上他的微信开始,他的头像和名字就一直是这样,或许在那之前的更早,他就渴望着离开这里,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压抑,他一直都很想离开,是她非要把他留在身边。 第165章 她握着手机,但是打完字的朋友圈迟迟没法点下发送。 她知道他不想被打扰。 可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否认,她做不到否认。 她的手又放下来,有些无力地蹲在原地,直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陆辞的声音也从身后靠近,“温雪宁,饭做好了。” 没听到她的应声,他走到她的旁边,也陪着她蹲下来。 他看了一眼面前床头柜的抽屉,她刚刚拉开后没有关上,露出里面一抽屉的避孕套,他以为她还是在想这件事。笑着摸摸她的脑袋,“饭做好了,先吃饭,不是说饿得没力气了吗。” 她转头,朝他看过来。 她把他的手拿下来,握在手里的这一刻,她微微收紧,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和骨骼。 然后,又看向他,说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他不太明白,但是顺从着她,“温雪宁。” 问她,“怎么了?” “不行,你以后不能叫我的名字。” 他语气耐心,“那我叫你什么?” “你晚上求我的时候是怎么叫的。” 他,“宁宁。” 他笑起来,眼睫漆黑下垂,脸颊有很浅的梨涡。 他这样笑着看着她,又缓慢开口。 “宁宁。” “宝宝。” “老婆。” 他每一个称呼都有一下的停顿,低低的嗓音,带着几分显而易见是只有她才能听到的柔和。 然后耐心似的问她,“喜欢哪一个?” 她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抱住他,“都喜欢,每个都轮着叫。” 他低头摸摸她后背的头发,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她跟之前的情绪不太一样。 正要问她,下一秒就被她搂近亲下去,她的手一边开始向下解他的扣子,到了腰下,由于他是跟她一样蹲着,手伸不下去了。 她停下接吻,睁开眼把他向后推倒坐到地上,伸手就去拉他的腰带抽绳。 大有一副把他就地解决的架势。 一声不吭,只闷声做事。 把他剥了个干净,她迟疑了一下,伸手去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本来是一咬牙想一鼓作气的事,裙子上的绳子不知道卡在了哪里,她用了两次力都没脱下来,忽然有些泄气。 陆辞帮她把绳子抽出来,帮她把裙子脱下来。 被裙子蒙住的黑暗随着裙子脱下来消失了,真正的和他面对面。 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感觉到空气的温度,心跳在这个时候才开始紧张。 之前的每一次,都因为她不好意思而不了了之,他每次都足够忍让。是她想试试,也是她因为适应不了喊停,他被她这样一次又一次折磨得很难受,但也每一次都足够配合。 现在也是。 她脱完以后就有些僵硬地愣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要先做什么。 陆辞站起来,俯身把她抱起来,走到床边坐下,搂着她的腰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他伸手轻轻把她耳边的碎发拂开,尽量让语气柔和一点,安抚似的问她:“不吃饭了?又想试试吗?” 他语气柔和起到了作用,她的紧绷少了一点,抱住他靠在他肩膀上。 好一会儿后,像求证似的说:“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我想什么时候试就什么时候试。” 他轻轻笑着,“嗯。” “不能反抗我。” “我没有反抗。” “要听我的话!” “宁宁。”他说,“我每次都很听你的话。”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低柔得要钻进心里。 他的声音,气味,呼吸,还有紧密相贴的皮肤,毫无阻碍地感觉到他的体温,脉搏,还有胸腔里一下又一下跳动的心脏。 他是真实存在的,是属于她的。 他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抱着她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沉默着没说话。 这片刻的安静。 他又开口,“宝宝。” “……” 他这是真的打算每个称呼都轮着来啊。 她抬起头:“你这是在完成我的任务吗?” 他的神情有些怔,不明白她怎么又不高兴了,茫然的样子很无辜,“不是。” 算了。 是她现在情绪不太对。 她从他腿上下去,捞起地上的衣服重新穿上,旁边是他的衣服,她拎起来,丢给他。 他还坐在床边,不明白她这一系列的转变,忽然把他剥个干净,又忽然结束。他接到她扔过来的衣服,有些不解的无措。 她穿完就出去了,坐到餐桌旁边。 他在随后穿好衣服出来,陪着她坐下来,安静地陪着她吃饭,好一会儿后,有些试探和无措地跟她说话,问她好吃吗。 察觉到他的语气谨慎,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莫名其妙,可能让他摸不着头脑,他本来就没什么安全感。 她换上个笑容,如常地跟他说话,“好吃,当然好吃,你做饭越来越好吃了。” 然后像平常一样跟他说着,等会儿要去买什么买什么,他每一句都乖顺地嗯着,看她的眼神只属于她,小心地确认着她的心情。 吃完饭,她本来想自己去洗碗,不然吃饭洗碗什么都使唤他,有点过意不去,但是陆辞也先一步收走进了厨房。 她只好跟在他的身后,他站在洗水池前洗碗,她就在旁边抱着他。 第166章 他的个子很高,下巴只能抵到他的背,微微仰头看着他低垂的轮廓。 他低着头,眼睫很长,鼻梁高挺,下颌到喉结的轮廓锋利,不说话的时候透着种难以侵犯的冷,笑起来却眼尾上扬。 无论是冷漠还是笑容,都是他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的保护壳。 只有每一次跟她说话的时候,他都是一身的柔软,没有脾气,可以随便触碰。 她忽然好像也想通了。 算了,昨晚到现在都过去那么久了,她干脆继续装死好了。反正没几个月就毕业了,等明年调任后,就可以和他一起到欧洲生活了。 放完假后,如果遇到认识的人追着问有关他的事,她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她一定会把他藏好,不让任何人打扰到他。 反正,就算否认,他都属于她。 她蹭了蹭他的后背,他感觉到了,视线低过来看她,“怎么了?” 她拽了一下他的衣服,他立即低下头来亲她一下。 然后继续洗碗。 想通后,心情也好了很多。她抱着他的腰,仰头看着他跟他说话,“陆辞,我想问你一点点事情。” “好。” “是你以前的事有关,我怕你不开心,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 他还是说,“没关系,只要是你问,我不会不开心。” 他把水流放小一点,让水流的声音小一些,方便听她说话。 “我就是想问……你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出国,你妈妈不是一直都很支持吗?”她语气有点小心,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神色没变,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慢慢回答她:“因为从我能懂事开始,身边就只有一种声音,所有人都在说让将来要做我父亲那样的人,做他的左膀右臂,继承他的成就,我的世界里只有这一种声音,所以我没有什么要反抗的意识。我是在后来有了自己喜欢的事,但是每次做这些的时候都会被身边的亲人老师朋友指责,我才感觉到痛苦,不想这样。” “但是我父亲没有对我不好,他只是很忙,一天几乎没有什么见面的时间,没什么时间关心我,为数不多交流的时间只会问我的学习,所以他不太了解我的状况,不知道他的光环和严厉让我活得很压抑,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父亲,希望我按照他的期望长大,很严格地要求我好好学习,后来他知道我过得很痛苦,也会对我感到愧疚,帮我改掉名字和身份让我能重新生活,我打算一个人到欧洲生活,他也没有阻止我。” “我在他的光环下活得很压抑,但是养我长大的也是他,所以我没办法狠心地反抗他,每次想到他失望的眼,我也会感到很愧疚,因此我一直活在这样的矛盾中,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又觉得这样会对不起他。” “高三毕业那年,我听你说你是怎样大闹一场,让你爸拿出钱给你上学,然后彻底断了和家的联系,那个时候我其实很羡慕你,因为你可以毫无留恋地恨和逃离,但是我的家人对我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他们的爱刚好让我感到难受,我没法狠下心做让他失望的事,于是就这样一直活在矛盾中。” 听到这里,她忽然有些怔。 他低头洗着碗,继续慢慢地说,“我还是按照他的期望,考北城大学,考他期望的专业,参加比赛、拿奖,我想让他开心,然后再去做我自己。我打算毕业以后就离开这里,在离开的最后考了研,这个成绩是给他的答卷,我想让他知道我不是逃避,不是做不到,只是真的不喜欢。” 她仰头看着他平静诉说的样子,抱着他,忽然想到自己曾在一本书的书评下面看到的话—— 东亚家庭的爱里面夹杂着钝感的痛,他们的爱给得刚刚好,就是没有好到快乐的长大,感受到满满的爱意,又没有差到让孩子不孝狠心对待,却刚刚好能够痛苦一生。 在无数个夜晚,一边委屈他们的不理解,一边又心疼他们的付出,既不能割舍又无法指责,深知他们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但又无法回避自己受到的委屈,我们不知道该责怪谁,于是只能一直内疚地埋怨自己。 他手里的几个碗已经洗完了,只有她一个人吃饭,本来也没有几个碗。 只是随着他漫长的说话,手里的动作一时忘了。 说到这里,他才回神似的,关掉水龙头,一边把几个碗擦干,一边继续说道:“他虽然很严厉,也没什么时间关心我,但是知道我过得不快乐后,也愿意让我离开,换一个相对轻松的环境。在南城的那几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候,脱离了父亲的光环的压力,还有我以为的我妈妈的爱,我想做什么她都支持我,所以那几年,我的确过得还算快乐,只是一个人有些孤独。” “因为如果是和其他亲人住在一起的话,我还是逃不掉那些压力和话语,所以我是自己住在我妈妈给我买的公寓里,我每天都是一个人,回到家里都是很冷清的一个人,但是比以前都要快乐,我以为,我可以开开心心地做自己了。” “后来才知道,我妈妈早就已经离婚了,她离婚的时候,没有选择我,我很多次会想到,如果她当时带着我走的话,我就不会过得那么不开心了,可是她没有。” 他语气一停,继续平缓若无其事地说,“而且没两年她就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她对弟弟很好,可能是因为有了比较吧,我才知道她对我的那点好不算什么,她给我很多的钱,但是不再给我爱。” 第167章 “她每年都会给我很多钱,无论我做想做什么都会给我很多钱,可是她从来不会来看我,也不会给我打电话,每次给她发信息,聊不了几句她就要工作,即使我寒暑假去美国找她,她也只是给我买一个房子让我住下,她并不会陪我,也不允许我去她住的地方找她。” “我知道她工作很忙,所以我什么都听她的,直到高三前的那个暑假去找她的时候,看到我的弟弟参加了学校的划艇比赛,她推掉了重要的会议去给弟弟拍照加油,我才知道,原来她对我的那点好,不算什么,她连我的信息都不回,她不让我给她打电话,她说她在开会很忙,不能接电话。”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哑,但还是缓慢地,若无其事地说下去。 “我其实也隐隐约约感觉得到,我妈妈好像不太想要我了,只是出于责任才没抛弃我,她给的钱很多,还带着一种补偿的歉疚感。但是我的朋友不多,偶尔吐露出来这样的想法时,他们都觉得我想太多,因为他们觉得我妈妈给我的钱很多很多,我想要什么都给我买,于是我也这样骗自己,是自己多心。” “直到亲眼看到了她是怎样对弟弟,也想起来她曾经还在的时候是怎样对我,我才确信,原来她真的已经不再在乎我了,她有了新的家庭,是别人的妈妈了,也没法再爱我了。” “温雪宁。”他的手里还握着碗,高高的个子站在她的面前,轮廓却变得单薄,“我一直都很孤独,很孤独,我的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父亲一年忙到头,也很严厉,为数不多几次见面只关心几句我的学习,我妈妈也很早就离开了我,对我只剩责任和补偿,我得到的爱很少很少,少到我越来越孤僻,很封闭,不太明白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我可能做得不好,也不会表达。” “但是你现在对我来说,比其他的一切都重要。” 他握着碗的手指捏得很紧,指节泛着白。 眼睛没有望向她,仍然低垂的眼睫有轻轻的颤动,他的声音很低,到这里停顿,再次发声时哑得像从喉咙里挤出的恳求。 “我会听你的话,你要什么我都听你的,你可不可以不要抛下我,不要离开我。” “不要再让我一个人了。” 她有些错愕,没想到忽然会让他这么难过,她有些慌地去看他低垂的眼睛,慌忙地把他手里的碗拿走,匆匆放到旁边。 他的个子很高,她只能踮着脚凑近去看他,伸手去捧着他的脸,让他看向自己,有些慌地说:“陆辞,你不要哭啊。” “我没哭。” 他的脸被她双手捧在掌心看向她,他同时这样说。 看清楚他的眼睛真的没有在哭,她才松了口气。她双手重新抱住他,仰着头看着他问,“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被她这样抱着看了一会儿,他说道:“我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好,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都会改的。” 她有些怔,想起来了是刚才在卧室的事。 她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不是你做得不好,是昨天你来接我一起回家,被认识你的人看到了,昨晚消息都传遍了,很多人来问我你的事,我想着你应该不希望被他们打扰,我就在想要不要否认不是你,但是我又不想否认,我就有一点郁闷。” “就是这样?” “……嗯。” 她正要说不用放在心上,是她自己脾气不好,已经想通了没事了。 但他几乎是下一秒就说道:“不用在意我,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她呆了一下,立即反驳道:“那怎么行!你放心,我刚刚自己都想通了,我一定会把你藏得好好的,不会让你被打扰。” 他的语气和神情都没变,还是那样说:“我怎么样都没关系,我不重要,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只要你别再离开我就好了。” “……?” 她本来想反驳,但是听着他的这个话。 再? ——再? 她什么时候离开他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她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他还是低头安静地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又密又长,轮廓柔和。 她实在不知道,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我哪有离开过你?” “你有。” “我没有吧……?” 他语气笃定,“你就是有。” “什么时候?” 她追问,“到底什么时候?” 他挪开了眼,拿过刚才被她随手放到台子上的碗,打开上面的碗柜,把碗整齐放进去。 关掉柜门,低下头,她还眨巴着眼睛很茫然地看着他。 他的衣服也被她抓得紧紧的。 好像他要是不说,她就不打算放他走。 挨不过她,他放弃抵抗似的,语气也变得难过:“是你要听我唱歌的,可是你走了。” “?……??”她倏然睁大眼睛,“这、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嗯,不算什么事。” 他的语气很平静。 但是他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听起来更像抱怨了啊。 她试图讲道理,“那个时候,虽然我是喜欢你,但是我们没什么关系吧,怎么能叫离开你。” “嗯,没有关系,不算离开。” “……” 她解释,“而且那天我是有事,我晚上有事,别人没跟你说吗?” 第168章 “说了。” “那就——” “你就是离开我。” “……” 好吧。 她刚要认输。 这人还说,“那个时候我们没什么关系,那你怎么还亲我。” “……” 真的认输了。 她抱着他的身体,却忽然有些想笑。他怎么这么可爱啊。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可爱。 她再次抬起头,捏了捏他的脸,然后拽着他出厨房,拉到卧室的床边,摁着他坐下,自己跨坐到他的腿上。 她搂住他的脖子,笑着看着他,这次很认真地说:“今天不出去了,明天再去买年货。” 他的撒娇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闷闷地抱怨说:“你又要折磨我。” “不是,这次认真的。” 但是她的信誉值好像有点低。 两秒后,他说:“不信。” “真的,真的是认真的。” “不要。” “求你了。” “你每次都欺负我。” 她去牵他的手,心里一横,拽着他的手塞进自己的衣服里面。 他的神情由此变得错愕。 她紧张得心跳变快,捧起他的脸,在他的眼睛上亲了一下,近近地看着他说:“这次不欺负你了,做.爱吧,我们。” 第69章 . 过年的这段时间, 除了下楼买菜倒垃圾,几乎没有出过什么门。 外面在下雪,天气很冷。 他还在恢复期, 年后还有两次复查,虽然眼睛已经可以正常使用了, 但是在最后一次复查之前, 她生怕他的眼睛留下什么后遗症, 因此还是严格盯着他,哪里都没去。 电子屏幕的光也会影响眼睛,所以她也陪着他一起不怎么碰电子产品, 连电视剧都没怎么看。 不过,那些本来也不如他有趣,哪怕只是坐在一起抱着他什么都不说, 都会觉得时间不够用。 过年的时候,他们一起去菜市场买鸡买鸭。 去年的年夜饭是陆辞做的饭, 她睡着了, 他去超市买了菜回来做的饭。他虽然出国几年已经越来越会做饭,但也仅限于做饭, 把食材做成食物。 今年的过年, 她带着他去的菜市场, 买了鸡鸭鱼回来, 亲自宰杀。 活鱼生禽挣扎得厉害, 毛扑棱得到都是,陆辞怕她一个人搞不定,想帮忙, 她一直说不用,因为她很熟练做这些, 也知道他帮不上什么忙。 不过他真的帮不上什么忙,他实在没有做过这些,还不知道怎么搭把手,就看到她熟练地拎着鸡一刀割喉。 血冒着热气,开始往外放。 他想搭把手的动作就这么僵在原地。 她还故意转头对着他笑,在汩汩流淌的血红中问他,“看懂了没,学会了没?” 他缓缓放下手,“……嗯。” 看得出来这画面对他来说还有点不适。 她还故意说,“那明年就让你杀了啊。” “嗯。” 她忍不住笑起来,“怎么这么乖啊。” 他说,“我是你老公。” “哦,老公,麻烦你帮一下我。”她刚说完,他就要伸手过来帮她拎鸡,她把鸡拿开,自己朝他凑近,“把头发重新扎一下,好像有点松了,头发老是往下掉。” 杀了鸡杀了鱼,饺子也要包。 他从来都是买一包速冻饺子吃,包饺子也是现教现学,他一开始包得很丑,但是学得很认真,每一下都要看着她,认真听着她说什么包。 教完,问他学会没。 他嗯一声,然后在她的注视下重新包一个。 刚包完,被她亲一下,有点突然,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抬头看到她咧着嘴笑:“比上一个好看,奖励你。” 他的睫毛轻轻地眨下来,然后说:“不算。” “什么才算?” “这样亲不算。” “那怎么样才算?” 他低头朝她亲过来,手上有面粉,只能身体压下来,她被迫抵着身后的椅子靠背,几乎没什么躲的空间。 他终于放开她的时候,她没法呼吸地喘着气。 他低头轻轻地在她湿润的唇上碰了一下,很满意似的,乌黑的睫毛抬起来,对着她笑得却柔和又纯粹。跟他刚才那个让人窒息的吻一点都不搭调。 他这人真是。 对她脾气好得不得了,什么都听话,什么都遵从她的意愿,但真正接吻和做的时候,都让人没法躲。 一开始他还会因为生疏而忍让,怕她不舒服,在一次次捉摸到她的感受和习惯以后,根本不留抵抗的余地。 偏偏他这一副看起来好欺负的样子特别诱.人,看起来无害又温和,让人忍不住想去招惹他。 他亲完,坐回去继续包饺子,温和无害极了。 不过他学得很快,只是开头几个不像样,后面就已经包得很快了,而且包得很好看。 他好像学什么都很快,什么都能很容易学会。 他会打篮球,会踢足球,羽毛球、乒乓球,球类似乎都很厉害,以前每次运动会的时候,每个人的项目名额他都报满,而且成绩都是第一名。 他还会游泳,会帆船,会滑雪,连击剑都学过。 由于过去和他的交集很少,一旦离开学校,就对他完全不了解,所以这些她也完全不知道,这些都是她现在才了解到。 不怎么出门的这段时间,她翻看他的电脑和手机,听他说着这些他的过去。 第169章 他说他也没有特别喜欢,只是离开北城以后,压抑和束缚忽然一下松开了,什么都想试试,什么都想做,而且,由于自己一个人住,假期去妈妈那边也是一个人,总要找点事让自己的世界热闹一点。 只是,他学什么都很容易,什么都能学得差不多,在别人眼里显得好像是他很擅长很喜欢。 就像当时她以为他喜欢打篮球,因为印象里,他总是在篮球场上惹人注目,他只要一出现在球场上就比别人瞩目,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 但是对他来说就只是跟同龄人一块儿打打球而已,随便玩玩,打发时间。 “做这些的时候,其实也是快乐的,只是快乐都是及时性的,一旦停下来就会觉得没意思,反倒是在荒无人烟的戈壁看一整晚的星星会让我感到充实。只不过我觉得我这样会越来越孤僻,我感觉得到我越来越冷漠和厌世,我也很害怕自己变得像个异类,所以尽量让自己融进热闹,尽量合群,但实际上我并不喜欢,合群久了还会觉得很吵。” 他靠在她的肩膀上,任由她在他的电脑里探究他的过去。 说话的语速平缓,安静又柔和。 想到他曾经总是一副笑眼热诚的样子,站在黑暗时落下的眉眼却孤独又单薄,他明明一身的难驯张扬,却总有着违和的像讨好型的细心体贴。 她不明白那是为什么,只知道自己对他不够了解,他也不愿意被人了解。 他是一从教室离开就捉摸不到的侧影,除了在学校里看到的那一面,他的其他方面都无从了解,所以无论从他的身边经过多少次,都只能了解到他的这一个碎片。 或许是因为,他的这一面留给人的印象太深刻,而对他这一面以外又几乎不了解,学校里很多关于他的传言和猜测,都觉得他离开学校以后,私底下一定是玩得更开的那种坏学生。 但原来这一面就已经是他活在人群里合群的碎片。 他是离开学校以后,就从人群里脱离出来的,枯涸的灵魂。 他的脸颊有很浅的梨涡,笑起来明亮,让很多人都栽倒在他的明亮里。 他的朋友很多,因为他的脾气很好,谁找他帮忙都很好说话,他对谁都笑得一脸热诚。 可是他不喜欢笑。 也不喜欢热闹。 他只是不想做异类,想让自己孤僻干涸的灵魂融进这个世界,不让别人感觉到他是个异类。 包括对她笑,偶尔玩笑的逗她玩,也只是他的这一面呈现出来的热诚。 “也不完全是这样。”他否认说,“你在身边的时候,和别人的感觉不一样,所以有些时候看到你了,不由自主就会想跟你说几句话。” “什么不一样?”她问。 “我不知道。”他靠在她的肩膀上,握着她的手,平缓的语气说道:“我以前感觉不到那么多感情,我具体感觉不到,只是觉得你没什么攻击性,不会像其他那些对我满是好奇的人一样,让我觉得被冒犯,也不会让我觉得自己被忽略,就是刚刚好有人陪在身边的安静,我最喜欢的那种安静,在荒原里坐一晚上看星星的那种安静。” “那假如,我高中的时候跟你表白会怎么样?”她忽然问。 他毫不犹豫,“当然是拒绝你。” 她不高兴,“你怎么能这样。” “……” 可是她明明都知道原因,也答应过会喜欢他的。 他语气委屈,比她还不高兴,“我又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真的感觉不到,这一点细微的不一样根本不能让我感觉到有什么特别,这都是我现在回想跟你有关的事才想到的,在当时我自己都察觉不到,你跟我告白我当然是拒绝你。我也不想这样,我什么缺点都告诉你了,你说了没关系的,你说不管我什么样都要我的。” “我逗你玩的。”她立即去揉他的脸。 “不准逗我玩了。” “我就要。” “温雪宁。” “干嘛,叫我名字有什么用。” 他不说话了,伸手抱住她的腰,好像有点难过。 她去摸他的脸,他也别开不让她摸。 好像真的有点难过。 “陆辞?” “陆辞。” “陆——辞——” 叫这么多声都没反应。 她认错道:“我说着玩的,我当然要你,你什么样都要你。我没有怪你,我当然知道,我说过很多次嘛,就算你以后都感觉不到我也会要你的。” 他还是闷着脸,但是提要求:“说爱我。” 她毫不犹豫就哄,“爱你爱你,最爱你了,只爱你一个。” 他这才满意了似的,抬起头,但是依旧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又忽然说:“那假如——” “不准假如了。” 他打断她。 “我不逗你玩了,我说认真的。”她保证。 见他没有再阻止,她继续问:“大学的时候呢,大学?” 这次他没有毫无犹豫。 但是顿了一秒钟,回答的语气,怎么听着有点像报仇,“拒绝你。” “……” 她只沉默了一下,揪着他的脸让他坐起来,一副谁也别想好过的架势,跟他细细掰扯,“那你偷我吊坠干什么。” “我喜欢做小偷。” “……” 行。 她又说,“我有事提前走了,你怪我干什么。” 第170章 “白准备了,当然不高兴。” “……” “你拍那么多我的照片干什么!” “来都来了,顺便拍点。” “那叫一点?” “就是一点。” 看他一副嘴硬到底的样子,她揭底牌了,指着床头那个娃娃说:“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有这个娃娃。这个娃娃现在已经过时了,你肯定是当时买的,但是你又不是喜欢娃娃的人,你没事买个娃娃就算了,还留这么多年,现在还把它摆在我们床头,它肯定是给我买的。” 他沉默了,看样子她真的猜对了,说中了。 她正要翘起嘴角逼他就范。 下一秒,他就倒下来压在她肩膀上,靠着她,闷闷的语气像撒娇,“你凶我。” “……” 她刚要翘起的嘴角一下就掉下去了。 他怎么这样。 她讲事实,他讲态度。 偏偏她好像真的吃这一套诶,她突然就气势弱下去了,抱住他的后背,“我错了,我不凶你了,那你能不能跟我讲讲这个娃娃。” 他真的知道怎么拿捏她。他又说,“你不能欺负我。” 她几乎没过脑子就满口答应,“不会不会,我当然不会。” “要说爱我。” “爱你,最爱你了,老公,你跟我说说好不好。” 他这才说,“好。” 他去握她的手,握在手里,才说道:“我当时是想送你一个,因为这个娃娃在当时很流行,到处都是这个娃娃图案的水杯本子挂件,身边的女生都很喜欢,我记得你喜欢娃娃,觉得你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娃娃,但是当时正版都已经卖断货了,我妈妈倒是应该能要到,但是我从高三就已经没再跟我妈妈联系了,所以当时虽然有想法送你一个,但是一直买不到,也就算了。” “正好看到商场有一家文创店里有这个娃娃,我打算买下,但是店主说这个娃娃是非卖品,摆在这里只是装饰,是当时那一批卖到最后故意留的一个,打算留给自家员工做福利。” 听他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在那个丢失吊坠的夜晚,她寻找吊坠去而复返,却看到在夏日的高温里穿着毛绒玩偶服的人,脱掉玩偶服后,露出的是一张她无比熟悉的脸。 她一直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在这里打工。那么热的夏天,穿着玩偶服站一整天的工作,那么炎热难耐的工作。 而且她的打工兼职经验也知道,这种兼职的工资不会很高,他不缺生活费,就算是跟父母彻底断了联系,以他的奖金和水平,也完全到不了要做这种兼职的地步,他哪怕是去做家教都能赚够生活费,完全没必要去做这种兼职。 所以她一直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 可是又没法直接地去问他,怕他感到冒犯,也怕原因让他不愿启齿。 她一直不知道答案,他的许多事虽然她不知道,但是隐隐约约都能感觉到他的想法,唯独这件事她一直无解。 听他说到这里,她忽然明白,原来这就是她一直都想不明白的答案。 因为这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心,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她又怎么会明白答案。 她捧着他的脸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地问:“所以,你在那家店里打工?” 他还不知道她早就撞见过那一幕,也不知道她此时的心情。只当她又要像刚才那样,作为欺负他的证据之一。 他嗯一声,乖乖地做好准备被她欺负。 但是等到的是她的拥抱,她把他的身体抱进怀里。 交错的脖颈,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用轻松的语气,玩笑似的说:“怕我对你多想,喜欢上你,又不敢送了?” 他眼睫颤了颤,有些歉疚,十足诚实地嗯了一声。 “要是我不藏着,一早就告诉你我喜欢你,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他沉默了一下,“可能一早就拒绝你了,也可能……我不知道。” 他的语气变得歉疚:“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感觉不到也假设不了,对不起。” “对不起。”抱着她的手变得更用力。 她没忍住笑:“笨蛋,不要说对不起。” 他下意识就想要解释。 但是在他开口之前—— “有关我的事,你有很多都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想这样做。”她先一步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感觉到他的怔愣,因为她清楚的复述着。 他说过的每一个字,她都那么清楚的记得。她全都放在心上,每一个字都放在心上。 她笑着继续说,“我给你的感觉很特别,比所有人都特别,但是这样的特别,远远不够让你感觉到对我是不是喜欢。” “就像站在玻璃的房子里,看得到外面的一切,亲眼看着外面的火焰是怎样从一点火种燃烧成大火,但是你站在里面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也不知道这场大火是不是与你有关,即使你想伸出手触摸,也不能感觉到火焰的一点温度,只有一层厚厚的玻璃。你不知道怎么才能出去,也没有人可以进来,只能困在里面。” “现在呢?”她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问他:“能感觉到火焰的温度吗,我说的喜欢你,能感觉到吗?” “我说的会让你找到一个满意的结局,这个结局,现在你看得到了吗?” 他曾经无数次说起他的不好,无数次地希望自己被放弃。 第171章 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法碰到自己的心,还有自己被放弃过,也不再相信自己还会被坚定选择的自卑,他以为自己只有孤独这一种结局,干脆把自己封闭,推开想要抓住他的手。 但他明明想要被爱,也隐隐约约还懂爱。 所以在他向她低下头,接受她的以后,他还说过—— 或许,你对我来说,比我自己能够感觉到的还要重要。我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抗拒,也没有觉得反感,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但是你的一切我都能够适应,也会渐渐地很想你。 我很想你。 每一天都很想你。 六月的北城下过几场小雨,在温度慢慢攀升的初夏,她参加毕业典礼。 天气刚好晴朗的那一天,她和同学们约好一起拍学士服毕业照,大家原本想约一个有空期的摄影师来帮大家拍,到时候大家一起付约拍钱,她说她有认识的摄影师,到时候来帮忙拍。 这话一说出来,全都揪着她追问,“是陆辞吧!!肯定是陆辞吧!” “所以你结婚的人真的是陆辞吗!温雪宁你说句话啊!” 年后的这几个月几乎不怎么在校,大家为了毕业都各有各的忙,没什么见面机会,所以这事一直没逮着机会缠着她追问,在手机里聊天又不能把她揪出来。 她说有认识的摄影师来帮她拍照的事,就算她没明说是谁,也几乎都猜是陆辞,于是这事很快就在认识的人里传了个遍。 到了他们拍照的那天,学校里回来的熟人比平时都多,她走几步就能碰到认识的人,然后往她旁边身后看,看了半天没影儿,问她:“你那位摄影师呢?” 她这么多年也早就学会了油嘴滑舌,早不是当初那个一句玩笑就老实不说话的人。 面对一路上熟人的旁敲侧击,她嘴皮子一开一合张口就来。 “你是来跟我合照的还是来抢我摄影师的?” “我这摄影师可贵了,哪能是你想见就见的,你把你毕设的那棵树苗给我,我考虑考虑把他借你一小时。” “你请我吃饭我都不一定有空,你还请我摄影师吃饭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我朋友还是我摄影师朋友?” “拜托,人家很忙的,来晚一点怎么了。” 朋友问,“他不是来给你拍照的?还能在忙啥?” 她咧嘴就笑,“忙着给我买奶茶。” 朋友们盯着她这小人得志的嘴脸,抓着她摇晃:“你还不承认是陆辞!!” 初夏的天气不算热,早上的光线也温凉。 路人碰到的熟人跟她打个招呼,然后就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留在这儿跟她闲聊。 等他买奶茶的这么一会儿,湖边的这一块小亭子就已经挤满了人,惹得路过不知道情况的人都往这边看,以为聚这么多人是有什么活动。 他从路口出现的第一秒,就被这群早就望眼欲穿的人先看到了。 随着有人倒吸一口气,其他人也惊弓之鸟似的立即顺着方向看过去。真正看到是他的那一秒,反而是发不出声音的寂静。 真的是陆辞。 但是和他们记忆里的那个陆辞,有着千差万别。 他的手里拎着摄像机的包,另一只手却拎着奶茶。 他刚从奶茶店里走出来,看了一眼奶茶上的标签,确认着糖度和冰度,放下后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 这一眼过来,他当然也看到了这里挤满了很多人,也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他的神情依旧沉默,没有什么改变,好像这些人的出现与他无关,所以他也不在意。 一直到他走到了人群的面前,面对诸多张诧异无声盯着他看的脸孔,他也只是弯了个礼貌的笑作为打招呼,先把奶茶递给她:“少冰,七分糖。” 她有点不满意,“我不是说要加冰的吗?” “早上温度低,别喝那么凉。” “噢。” 她把奶茶吸管拿出来插上,喝了一口,抬头看着面前已经石化的朋友们。 她拉过陆辞的胳膊,笑着朝大家若无其事地介绍:“对,这个就是我请来帮我们拍毕业照的摄影师,那个,既然人都到了,那我们开始拍吧?” “拍——拍个头啊!温雪宁!真的是陆辞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哪里把他捡到的!” “不是,温雪宁,你真的深藏不露啊,一出手就搞到手个这么大的!他这么难搞的人,你也是个不解风情的直女,你是怎么搞定的啊!” 朋友们几次看着他,一肚子的话欲言又止,想对他的质问只能转向问她。 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很陌生。 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一双上翘的笑眼,哪怕感觉得到他的分寸感很强,但是人很随和爱笑,什么玩笑话都能跟他说几句,他也什么话都能接上,在人群里是显而易见招摇的那个人。 但是现在他给人的感觉内敛柔和,距离感却很强烈,周身的冷淡让人不敢轻易冒犯。 他们全都噼里啪啦围着她,问都问不完,她耳根都有点麻了,陆辞不动声色拉过她的胳膊到自己身后,对他们说道:“先拍照吧,趁着现在光线好,有什么话等拍完吃饭的时候再聊吧。” 他的声音不大,温和沉稳,但是随着话音落下,噼里啪啦的追问忽然静了下来。 视线定在陆辞把她拉到身后的那只手。 第172章 风风火火传了那么久的传闻和猜测,就算大家说得多么热火朝天,但都觉得有些天马行空,实在难以相信。 因为认识他们两个的人都觉得他们实在不搭调,就算把他们两个摆在一块儿都想象不出来他们在一起是什么样子。 当初的陆辞,任谁都知道的难搞,一身的招摇也实在不像是会喜欢安静的类型,连当时那几位追得轰轰烈烈的系花都没一点办法。 而她每天头发一扎就闷在图书馆和实验室里,眼里只有学习,就连他们怎么有交集都想象不到。 即使是他本人走到面前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实质的感觉他们两个真的是在一起,仍然觉得陆辞是陆辞,温雪宁是温雪宁,两个不相关的人恰好走到一块儿。 但是这一刻,只是一个自然细微的举动,却前所未有地感觉到—— 他之所以站在这里。 是因为温雪宁。 他是温雪宁的陆辞。 第70章 . 学校里凡是适合取景的地方, 都留下纪念,这一天都在忙着拍照。 大家都是忙里抽出一天空闲时间回来,因此对陆辞的好奇也就暂时憋了下来, 先忙着拍照的事。 除了跟他认识慕名过来的朋友,其实她的其他研究生同学跟他不算熟, 只是知道学校里曾经有这号名人, 或者有过短暂的交集, 但都到不了跟他没完没了纠缠的程度。 不过,他似乎跟谁都一样,对谁都一样随和友好, 所以谁都能轻易和他相处得不错,但是他的世界里没法有过于亲密的关系,包括友情, 所以谁都跟他的关系隔着距离。 即使跟他认识,也没问出口。 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拍, 所以中午吃饭也很赶, 就在学校的食堂二楼。 陆辞当然是刷她的饭卡,座位也是坐在她的旁边。 朋友看着他端着餐盘坐下来, 这会儿又欲言又止, 感觉到说不上来的违和。 陆辞身边有异性, 这画面就已经够违和了, 他还是这样一副沉默温顺的样子, 什么都以对方为主,什么都只在乎对方的感受。 吃的东西,喝的饮料, 什么都是温雪宁说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他被无声地使唤来使唤去, 除非是她选择困难症实在选不了,他才会帮忙做选择。 当他再一次去买了果汁回来坐下,把果汁放到温雪宁面前,自己去喝那杯刚才温雪宁吐槽好酸的柠檬水。 朋友再也忍不住了,“陆辞。” 他嗯了一声,抬头。 内敛冷淡的眉眼,语气却耐心,“怎么了?” 随着朋友的话开了个头,桌上其他人也不动声色静了下来,注意力往这边听。 朋友先委婉地寒暄着,“很久没吃学校食堂的饭了,感觉怎么样,是比之前好吃了吧?学校换了好几次菜单了。这个可是今年才推出的特色菜,你也尝尝。” 朋友推着自己刚刚端回来的小肉锅。 他语气依旧温淡耐心,带着点笑意,回答却出人意料,“不用了,我吃过,确实很好吃。” “……?”朋友卡顿了半天,才理顺是怎么回事似的,问道:“噢,噢也是,来看雪宁的时候,雪宁肯定带你吃过。不过,你俩、你俩,到底怎么走到一块儿的。” 朋友猜测着问,“毕业后认识的?” 桌上的注意力都凝聚过来,吃得心不在焉,静静地听着。 然后听到他说,“不是。”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很诧异,欲言又止地看过来。 朋友问出大家心里都想的那个疑问,“那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总不能大学就认识了吧?你俩,看起来完全没交集啊。” 朋友打了个哈哈的语气,几分玩笑似的说,“一点苗头都没看出来。” “没,大学以前就认识了。” “……” 眼看着桌上的人都沉默了。 他笑了笑,说道:“我们高中的时候就是同学。” 朋友傻眼了,“那、那你们,也没见你们有什么交集啊。” 她在刚才他去打饮料的时候就走开了,要去炸几个烤串,从他那里拿回饭卡就匆匆去排队了,烤串是最近才新推出的,吃过的人都说好吃,人气正火热,她这一趟排队还没回来。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向前方在队伍里玩着手机等排队的身影。 “可能就是因为没有什么交集吧,才能感觉到很安宁。”他的笑意柔和没变。 眼看着朋友们傻眼,一副听不懂也不能理解的样子,是他从小就无比熟悉的表情,每当他展露出对别人的接触不适时,对方都会觉得不能理解。 别人眉飞色舞地谈论着那些对他追求热情的女生,问他什么感受,喜欢哪一个。可是他很难受,别人一靠近就很难受,如果是怎么也摆脱不掉的热情,会让他烦躁得连看到对方的脸都难受。 可能,这世上的确不是每个人都能察觉到他的缺陷,适应他的距离感,每一步都小心地确认着,却无比认真地握他的手。 他的任何一点情绪都被察觉,被在意。 人群中,她排着队,一会儿看着前面的菜品,盘算着等会儿炸什么东西,一会儿转头看看他。 隔着人群对上他的视线,她怔了一下,而后笑起来。 她指了指前面的排队,示意马上就到了。 他眼底的笑意忽然就更深了。他没再这样说下去,而是换了个大众比较接受的说法,“可能就是命吧,遇到了就是遇到了。” 第173章 果然,朋友脸上的迷茫收了下去。 可能是聊了几句,他的语气和态度都随和,问什么也都会说,聊起来也比一开始自然多了。朋友问着他,“那你毕业后这几年干嘛去了?” 他有问必答,“去了国外。” “进修去了?去了哪个大佬的保密实验室?” “没,在国外生活,帮人拍照赚点生活费。” 朋友傻眼,“你、你放弃大好前途,跑国外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活,就这样?你别是闷声干着什么大事不说吧,回头在权威期刊上出现了。” 看着面前几张狐疑的脸,没人能理解,也没有人相信有人会放弃自己那样的履历,只是去国外一个人毫无目的的生活。他只是笑笑,“没有,就是这样。” 他们的神情还是带着犹疑,显然是没信,只是成年人的人情世故维持着体面,当做是信了,把话聊下去:“那你们岂不是分居两地?” “嗯。”他无所谓别人的质疑和不理解,只看着她的排队的人群里的背影。 她已经选好了菜品,在另一边打着调料,马尾在脑后摇晃着。 他笑着说:“但以后不是了。” “我会和她一直在一起。” 下午的拍摄继续,除了学士服,另外还有几套一起买的裙子,有一套是旗袍,她为了能穿上,昨晚都没吃东西。 为了拍照才买的,买回来以后,除了试一下是不是合身就没有穿过。 拉链在背后,她怎么都拉不上去。 她朝陆辞招手,让他过来帮忙。 拉链敞开在腰下,露着脖颈往下的后背。 他走过来后,手掌不由握了一下她皮肤细腻的腰。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别人,没人往这边看,然后用胳膊推他,“你别乱碰,你这样摸一下我很容易有反应。” 他笑着把拉链拉上去,低声说:“宁宁好敏感。” “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还笑,“宁宁是水宝宝吗。” “你、你回家再说这种话行不行。” 他只是笑着把拉链拉上去了,帮她把衣服领子裙摆都整理好。 她转过来,问他:“好不好看?” “好看。” 他低下头,在她唇角亲了亲,然后说:“口红也好看,想尝尝。” “忍着,我补妆的口红在外面,没带进来。” 他只是亲了亲她的唇角,倒是很乖。 下午把没拍完的地方都拍了个遍,连导师和同门们也一起拍了合照,意外的是李斯舟居然也在。 以前觉得是巧,总能在每个时候恰到好处碰到他,现在一点都不觉得是巧了。 但是他和李斯舟在人前没有什么交流,像是陌生人,他的身份对外来说仍然是秘密。 到了没人的时候,李斯舟才笑着对她说:“你真行啊,我出去开几天会,让你照顾他几天,怎么照顾着就把人给娶走了。” 静了一秒。 陆辞转头说,“哥,娶这个字,应该是我用吧。” 李斯舟:“得了吧你,看你那小媳妇儿的样子,我都不想说你。” 他张口想说什么,李斯舟又道:“大四毕业的时候一门心思想走,说什么都不改主意,又天天抱着个笔记本放着照片,跟我说什么谁也不打算联系了,结果呢,人家温雪宁来一趟你就巴巴跟着走了。” “……” 李斯舟还笑,“你说你是不是得谢谢我,那天可是我把温雪宁骗来的,你俩孩子认我个干爹不过分吧。” 陆辞:“哥。” “怎么。” “我也有愿愿的微信。” “……” 李斯舟摸出车钥匙,“我走了,过年记得回家吃饭。” 李斯舟走后,她抬头问他:“愿愿?谁啊,你哥怎么突然沉默了。” 陆辞轻轻笑着,低头跟她解释:“我哥的克星。” 他补充,“从小的克星。” 她想起来那个溪谷别墅,“不过,大四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那里本来就是我住的地方。”他说,“我父亲买给我住的,只是我没有按照他的期望长大,也就没法心安理得接受他的给予,一直都是住校,偶尔才会在那里拍点星空,那边的环境很好。” “……啊?” “怎么了?”他问。 她想起来大一的那年冬天,第一次去的时候,感到莫名的熟悉。 她那时候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她由于从小都是没有依靠的长大,警惕感很强,进入一切陌生的环境时都会有本能的警惕感,但是那里不一样,很舒服。 原来那种熟悉,是对他的熟悉。 她没忍住笑,“我说呢,你怎么那么清楚厨房在哪儿,一来就问我吃不吃早饭。” “嗯。” “但是你煮的粥真的不好喝。” 他有些委屈,“哦。” 趁着周围没人,他俯身抱住她,“我现在煮得好喝了,你要说喜欢。” 她转头亲亲他的脸,“喜欢你。” 他很容易就满意,收紧怀抱,在她嘴唇上亲下来,亲完又给她补上口红。 跟同学们一起拍完了合照,陆辞开始单独给她拍。 他带了很多套衣服,把她打扮得很漂亮,然后在学校的夕阳里,研究生校区到本科的校区,每一个角落,都留下纪念。 第174章 从摄影社前那棵走过无数遍的银杏树,到飞奔下来见到他的玉兰花下,再到他曾经一遍遍送她回宿舍楼的那条路。 从夕阳西下拍到路灯亮起来。 和他在一起后的这些时间里,她也对他的世界感兴趣,让陆辞教她摄影,她也学了一点皮毛。 她用这点从他那里学会的水平,拿着他的相机,拍了一张他的照片。 他站在那棵她曾经住的宿舍楼前的玉兰花树下,看向她的镜头。 初夏的玉兰花已经过了花期,只有繁密的树桠,在日暮落下后的灯光里摇曳。 她清楚记得,他曾在这里,接住一片向他坠落的玉兰,在那个他说你值得有人全心地爱你的夜晚。 他看向她的镜头,晚风吹过他的发梢,他眼尾微微上扬,脸颊里有很浅的梨涡,他曾是她的眼中明明灭灭的轮回里一双眼里都是笑的神明。 如今他的眉眼变得内敛冷淡,看她的眼神却柔和。 她用这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宿舍楼前陆陆续续又有了许多小情侣,打扮得漂漂亮亮,从宿舍楼跑下去,开开心心地去约会。 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拍了一天的照,累得靠着他。等到了没人的路上,她又爬到他的背上让他背着走。 初夏的风很轻。 这一天的忙碌静了下来,她忽然问他,“你真的想好了吗?到明年之前,你都可以好好考虑,我要工作满一年才能争取调任欧洲,在那之前你都可以好好考虑。” 他的回答没有犹豫,“不考虑了。” “可是,留在国内的话,你可能又要跟过去的一切打交道了。” “没关系。” “你不要自由了吗?” “嗯。” 她搂着他的脖子,好一会儿后,又说道:“你还是考虑一下吧,不用非得迁就我,我去国外也是一样过,还省得哪天我家那些亲戚找上我。” “不考虑了,这几个月我把之前定好的拍摄拍完,就把那边的房子退掉,以后,我们一起生活。” 他背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背上是她的重量,他的视线看向前方,夜色的灯光亮起来了,连他们的影子都被照亮。 “而且,自由本来就不重要,我曾经以为我想要的是自由,只有逃离这里才能得到解脱,但是,你告诉了我,还有另一种答案。” 几个月前,温度寒冷的春节假期。 她抱着他摸着他的头发问,这个结局,现在你看得到了吗。 他说看到了。 等眼睛最后一次复查结束,他就回欧洲,把之前定好的工作收尾就回到国内,以后都在国内和她一起生活。 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她一下子就诧异住,问他怎么决定得这么突然。 他说不突然,在眼睛受伤的那段时间里,他双眼失明,手术的概率也很低,那个时候他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以后都没法再做自己喜欢的事,而是再也看不到她了。 这个念头的恐惧,竟然胜过所有。 也就是在那一个个暗无天日的黑暗里,他渐渐明白了一件事。 他抱着她说,温雪宁,你比我的一切都重要。 第71章 . 她的工作要到八月才入职, 毕业后有个大约一个月的假期。 这么多年的忙碌,总算可以喘口气休息。 她在家里躺了几天补了补眠,然后想坐上飞机去欧洲找他, 但是他的手上只有最后一个拍摄,家里的东西也都已经打包了, 住起来很不方便。 等手上这个拍摄忙完, 他就不再留在欧洲了。 “不过, 我要先回一趟南城。”他发过来几个截图,说:“我们高中要拍校庆宣传片,班主任找到我。” “你跟班主任还有联系啊?” “嗯。”他说, “他是个很负责的老师,以前高中就对我很照顾,他知道我自己一个人住, 逢年过节都会叫我去他家吃饭,我一直都有跟他联系。” “怪不得高三那年在老师家看到你。” “嗯。” 她又问, “我能来吗?” “可以啊。” “我来了住哪, 你是住在订的酒店吗?” “不用,住我家。” “你高中住的家?” “嗯。” “那我岂不是, 马上就能偷窥到你高中的生活了。”她的语气有点隐隐约约的兴奋。 他语气无奈, “没有什么好偷窥的。” 当她抵达南城, 陆辞在机场等到她, 带着她回到了他高中时住的半岛别墅。 从车驶进环海公路, 俯瞰下去是南城远处的海岸线,沿路两侧高大的香樟树接连成顶,她没忍住问他:“你妈妈给你买的别墅在这儿?” “嗯。” 这地方她当然知道, 南城寸金寸土的富人区。 虽然知道他家境不差,他妈妈在美国开着上市公司, 哪怕是随便给点零花钱都能顶得上她十几年的生活费,但是他从来不显露这些,所以真实接触到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到了他住的别墅,从花园到泳池,整栋别墅大得眼花缭乱。 可是想到他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孤独,忽然觉得,这里大得空洞。 陆辞牵着她的手,从花园进去。 七月的南城温度很高,别墅里面已经供着冷气,他已经找人来打扫过一遍,家里也买上了生活用品。 第175章 他很久没有住这里,许多东西都还保留着他以前生活的痕迹,但是增添了很多与这些东西格格不入的新的东西—— 他拿出那双新买的拖鞋,是给她的。 包括杯子、毛巾、牙刷,全都重新买了新的,而且是按照她喜欢的颜色买的。 他的衣柜里还放着他以前高中的衣服,被他重新整理过,放到了柜子的最里面,取而代之的是给她准备的衣服,还有整整齐齐的叠着的她的内衣。 床单被套也换了新的,也是她喜欢的暖色。 他的家里装修风格简约冷淡,低饱和度的黑白灰,床单被套的颜色显得格格不入,但是明亮的颜色反而将这里的冷淡冲散,呈现出一种家居的温馨。 连床头的灯都换了可爱的小熊睡眠灯。 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满满一抽屉的套。 这里一半是他以前生活的痕迹,一半是他现在的痕迹,而这一半全都与她有关,她像是那个入侵他的人生的人,把他的从前一笔一笔涂改,涂改成属于她的模样。 从他的床,到他的浴缸,他以前学习写作业的书桌,还有衣帽间。 她的手撑在衣柜的玻璃门上,无力地抓住一件他的校服袖子,没想到里面掉出来一张他高中的校牌。 上面印着他的照片—— 一张规规矩矩的寸照,可是他的眉眼张扬灼烈,懒洋洋地笑着,眼尾微微上扬。 他十六七岁的模样略显青涩,却带着几分懒怠的意气明亮,平视着前方,像在对她笑。 他在身后的轻笑声低下来,握着她的腰,热气在耳边问她:“宝宝,怎么突然咬得这么紧。” 他还故意问,“喜欢在这里,还是喜欢我?” 力气也加重几分。 她想转过来,但是他没让,压着她让她继续看着前面,她看着那双他十六七岁的眼睛,酸胀到痉挛。 她困得不行,一觉睡到中午,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在家里了。 七月的南城很热,她虽然也一起回了南城,但没有去打扰他的工作,他白天出去拍摄,她在家里睡觉。 毕竟,这个月一过就要入职了,每天睡到自然醒的日子不多了。 拍摄的那几天,他基本上一拍就是一整天,只有晚上才回来。 一天的拍摄结束后,班主任原本想叫他一起回家里吃晚饭,习惯了以前他每个周末假期都是一个人回家,潜意识里还把他当那个让人有点不放心的青春期小孩。 听到他说家里有人等他回去吃饭的时候,班主任还有点怔,这才反应过来,快十年过去了,他已经成年了,现在也结婚了。 班主任没多过问他的事,因为以前读书的时候几次找他谈话,他都不愿多说,感觉得到他是个内心很封闭的小孩,所以也没多问他的事,只知道他结婚了。 拍摄宣传片也不需要他参与,他只是帮学校牵头联系陆辞,所以这一段时间下来,跟陆辞的接触也不多。 这会儿从教学楼出来碰到他,几句寒暄后,下意识叫他回家一起吃饭,然而听到陆辞说,家里有人等他回家吃饭。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也变得柔和,语气也平缓。 跟从前那个虽然笑得一身招摇灿烂,但是让人一点都放心不下的小孩完全不同。 忽然之间就感觉到,他好像,真的可以安稳下来了。 班主任也不由感到有些欣慰,问道:“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他回答时,眼底仍然有浅浅的笑意,“今年年初。” “在国外这段时间认识的?” “不是。”他笑着说道:“其实,您也认识她。” 闻言,班主任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怔。 他原本没想深问,只是大概问几句了解一下,因为他以前一直很封闭内敛,以前教他的时候,怎么问都不多说,一言不发的样子又沉默得有点可怜,让人不忍心深问。 蓦然听到陆辞说这么一句,班主任一下子脑子里打转,没反应过来。 定了一秒,班主任恍然地冒出一个想法,“你小子,是不是——” “温雪宁。”陆辞笑着,“老师还记得吗?” 班主任一脸果然如此,“我猜就是她。” 这次反倒轮到陆辞有些意外,怔怔地笑了下,而后不解地说:“老师,你怎么猜的?我跟她高中的时候没什么吧。” “你俩是没什么,要真有什么,我早就收拾你了。”班主任佯做瞪他一眼。 七月已经放暑假了,学校里除了在补课的高三生,还有留在学校忙着校庆的老师,基本上没有什么人。 炎热的夏天,高温里有着阵阵蝉鸣。 他个子比老师高很多,走在旁边,看着那些落在地面上的碎光,随着风一吹,明明亮亮。 班主任拧开手里的水杯,喝了一口,才慢慢说道:“你要是不说是我认识的人,我还不会那么想,但你要说我认识,我带过的学生那么多,如果有谁能治得了你,那还真的只有温雪宁一个。” “那孩子跟你一样,家里的环境不算好,每回开家长会都找我请假,家里都没家长来。但是她心性很高,别看她一天到晚在班上默默无闻的,看着就是个很普通的女同学,但是我一直都很看好她,她的心思坚定,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一门心思都在为自己打算,身上一股蓄势待发的劲头,让人看了就觉得放心,能成事儿。” 第176章 “而你呢,家里条件倒是很好,但是家里对你的关怀和引导很少,你给人的感觉是一直都很迷茫,你好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直活在犹豫和迷茫里。” “做人,是一定要有目标的,哪怕是个小目标都行,再小也得有个方向,否则兜兜转转走再多路都是无用功,甚至会把自己绕得晕头转向,一旦迷了路,误入歧途都有可能。所以相比起别的学生,你成绩好、人懂事、性格也看起来开朗,但是你反而是我最不放心的那个。” “高三那年你突然放弃出国了,说要回来上课,我那会儿就特别担心你,但是你又什么都不肯说,让人连开导你都无从下手。你说让我把温雪宁给你安排成同桌的时候,我真的考虑过,倒不是因为成绩,你虽然落下了半年,但是你人聪明,学习也踏实,那半年的进度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我是觉得,温雪宁身上那股劲儿,或许可以给你一些影响,那是你最缺乏的东西。” 说到这,班主任笑了声,把杯子拧上,“倒是没想到,你俩成一对儿了。” 班主任转头问:“那她现在在哪儿呢?在南城不,你俩一块儿来我家吃饭得了。” 他还在班主任刚才的话里,闻言回神,拿出手机,笑道:“那我得问问她,她这会儿可能还在睡觉。” 班主任一看时间,“下午六点了,睡觉?这睡得是哪国时差啊?” 陆辞说起她的时候,眼底总有浅浅的笑,“她现在就是这样,看电视剧看到凌晨,白天睡醒了就吃饭,困了继续睡,怎么开心怎么来。” 班主任意外地笑了几声,“行,以前最自律吃苦的学生,现在过得这么没规律了,看来日子挺舒坦啊。” 风吹过树桠,高温里混着蝉鸣。 “你俩变化都挺大。”末了又说,“都挺好。” “这样挺好。” 第72章 . 她收到陆辞发的信息以后, 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匆匆打开衣柜找着衣服。 班主任跟他聊到校门口,“我先回去, 帮我媳妇儿一块儿给你俩做点菜,你等到温雪宁了就一块儿过来啊。” 他笑着说行, 然后就在学校门口停了下来。 手机里, 她在不停给他发着信息, 拍着衣柜里的裙子,不停问他穿这条好看还是穿那条好看。 他说,“都好看。” “你这样不是敷衍人吗!” 他无奈, “宝宝,这里面的裙子都是我给你买的,都是我选的, 我当然是觉得你穿上好看才买。” 好有道理。她又陷入自己的纠结,“那我到底穿什么。” “穿红色这条吧。”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在好几条裙子之中纠结, 发另一条蓝色的裙子说, “要不还是穿这个吧,这个规矩乖巧一点, 见老师好像比较合适。” 他说, “红色的吧, 老师知道你现在过得比以前自由快乐, 很替你开心。” “好, 听你的,你等我换个衣服马上就来。” “慢点也没关系,我在学校等你。” 发完信息, 胳膊忽然被身边撞了一下。 手机差点没拿稳掉下去,他转头, 是几个一中的学生,正嚷嚷着从校门里出来,抱怨着暑假还要补课,说着下午的课和明天的小测验。 男生感觉到自己撞到了人,立即扬起一张青涩朝气的脸,忙不叠礼貌地说着对不起,问他没事吧。 他笑笑,“没事。” 然后顺口一问,“现在是放学了吗?” “对!”年少爱笑的年纪,对陌生人都一脸热诚,“刚放学,我们几个冲出来得比较快。” 说完,转回头几步跟上同伴们,继续说着下午的课。 身后的校门,开始陆陆续续有学生不断出来。 由于高三还在上课,学校旁边的书店文具店还在营业着,随着放学的学生陆续出来,书店文具店里也开始有了生意。 三三两两的学生进去买着文具和参考书。 有人是跟朋友一起,有人是自己一个人,买完了就塞进书包里,沿着林荫道往前走,身后的马尾摇晃着夏日的碎光。 高三的那半年,他在国外漂泊的那半年,他的眼前总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扎着马尾的女生,背影单薄,脖颈向下的背脊却坚硬挺直,一步一步缓慢却沉稳地向前走,马尾在身后轻轻摇晃。 她一直向前走。 不断向前。 不会被任何阻挡,不会停下脚步。 她走得不快,无声无息,像混在人群里最不起眼的一道影子,轻而易举就会被忽略。 但是她摇晃的马尾,雪白的脖颈,连身边的空气都仿佛会为她开路,她向前的每一步都沉稳坚定。 他在很多个迷茫又孤独的时候,望着那片寂寥的夜空,宇宙里千万颗星宿,让他感到宁静下来,眼前却总是那个画面。 最后,会定格在那天他不由叫住她的名字后,她回头的那一眼,他的所有茫然都会在此落幕。 他不明白。 也没法多想,他早已经空洞的情感连为什么都无法探究。 在后来握住她的手以后,他才开始也在过去里回想,记住她的开始,到底是从哪一个瞬间。 就像班主任说的,她在班上就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同学。 而他的面前,眼花缭乱总是晃过很多人,不同的人,不同的声音,不同的笑脸,带着示好的,或者带着羞怯的,他已经尽量地收敛起自己在女生面前的态度,但还是没法躲掉那么多张面孔。 第177章 从他能记事起,身边的每个人,无论是同龄的玩伴,还是敬仰的长辈和老师,对他的言辞都是否定,所以他的心底里,耳濡目染的、根深蒂固的,也是对自己的否定。 他是自卑的,是迷茫的,是对自己感到失望的。 她们的喜欢没法让他感到认同,甚至有一丝带着茫然的恐惧。 自己的外表一旦被揭穿,看到他实际上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好,是不是也会变为如出一辙的厌弃。 发现他其实很不好,发现他其实一无是处。 发现他并不值得被注目。 他站在自己玻璃墙里面,看着外面争先恐后的靠近,只能感到无缘无尽的烦躁和恐惧,所以他记不住那些声音和面孔。 像看着无数条代码在自己面前跳动似的,一开一合的嘴巴说着他听不到也懂不了的话。 为什么会喜欢他,为什么要喜欢他,为什么想靠近他。 他一点都不值得被喜欢,一点都不想被了解。 因此,即使是来到了南城后,换了名字和身份,脱离了父亲的光环和压力后,他仍然活在没有脱离出来的自卑里面。 后来在高三高考完的那个夏天,他回国后请她吃饭的那个下午,他听着她用平静的口吻,叙述着自己是怎样撕破脸地要到自己的学费。 然后她说,最可怕的不是物质上的贫穷,而是精神上的贫穷,物质上的贫穷可以慢慢赚,而精神上的贫穷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 他在那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一直活在过去的阴雨中。 他的自卑,孤独,敏感,脆弱,即使离开北城,也无法一朝一夕改变。 所以在离开北城以后的那几年,即使换了新的名字和身份,脱离了从前的压抑,他仍然自卑又茫然。 没有自我的人格,也没有感知爱的能力,只是扮演着一个可以在这个世界里融洽相处的人,说话时带上几分笑,语气放得稍微随和,实际上发自内心都是懒怠的疲倦。 从他面前晃过的无数张脸孔,就成了嘈杂的噪音。 于是他也注意不到,那张在人群里,像影子一样无声无息的脸。 班上有一个人叫温雪宁。 发试卷和点名的时候有过印象,对得上号,知道是同班同学。 她总是低着头,隐忍沉默,所以连具体的样子和声音都不太记得,碰到的话认得出来,和班上的大多数同学一样,只知道是同班同学。 这就是他起初对她的全部印象。 她说他们真正有交集的开始,是他在商业广场的旋转木马前抓住她的那一天,是从那一天开始,她慢慢有了走近他和了解他的机会。 但是对他来说,那一天仍然是平常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天,和她的交集好像的确是从这里开始,但是那些交集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一个普通的同学,被旁边的朋友抓去帮忙陪妹妹,是她还是别的什么人,对他来说其实都没什么区别。 但是她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似乎对他并不上心。 从前身边的朋友也经常会叫上女生一起,但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们的注意力都会放在他的身上。 但是温雪宁不是这样。 她的目光不会一直盯着他看,不会有意无意地打听他的事,不会借着话头想方设法找他聊天。 她安安静静坐在那里陪着小朋友,偶尔看一眼他们打球,也只是看看打球,他感觉不到过度关注的目光,不会让他不舒服。 到了离开的时候,礼貌认真地说再见。 下一周回到教室碰面,她也不会把这一次的交集和偶遇当做谈资,向别人有意无意地吐露自己和他的交集。 她也不会借此就进一步跟他拉近距离,借着共同话题打扰他,试图跟他有更深一步的熟悉。 她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和他仍然只是关系普通的同学,不会想要通过这一次的偶遇而改变。 但是跟她说话的时候,又能感觉到一点更深一步的熟稔。 那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感觉得到的熟稔,因为一次交集而不动声色多了一点的熟稔。 相比起其他女生总是会借着一点交集就不断纠缠,她比任何人都要有分寸感,找她借书,找她借笔记,她都会很认真递给他,但是回报只需要一句谢谢,而不会贪图更多。 她偶尔找他帮忙,也是很礼貌地询问,然后对他说谢谢。 对他有足够的尊重,还有真诚。 因此和她的相处,比任何人都要舒服,不会感到被冒犯,也不会感到被忽略。 这些变化对他来说,其实都微不足道,他感觉不到这些细微的变化,只是不知不觉中,身边就有了一个可以好好相处的女同学,他觉得可以做朋友的人。 于是他那点青春期的活跃,偶尔也会不由自主地在她面前显露。 偶尔会跟她开句玩笑,偶尔会逗她玩,可以像和其他同性朋友一样,自然地舒服地相处,不用担心她会因为他随便一个举动就深想。 但是她和其他朋友不一样,她的话很少,也很少开玩笑,总是平静认真的脸,反倒让他自己忍不住收敛一下,有些话说出来会不会让她不适应。 可是她脾气很好,为人也老实,好像说什么都不会生气。 他慢慢习惯了身边有一个老实的,不怎么爱说话,学习却很刻苦的朋友,所以偶尔看到她需要帮忙,他都会下意识去帮她。 第178章 对她的印象,也慢慢在这个阶段有了了解。 安静,沉默,老实。 但,最深刻的还是,她学习很刻苦。 有一种拼命似的刻苦。 每次到教室,都毫无意外能看到她低着头在学习,她所有的时间缝隙都被她争分夺秒拿来学习,好像多一秒钟都会被浪费。 她学习的时候很安静,低着头,脑后的马尾垂落下来,顺着脖子垂到前方,露出身后单薄清瘦的背脊。 她很瘦,有种营养不良的瘦,因此背脊的骨骼很明显,却呈现出一种嶙峋的坚硬感,像背着一身刀刃。 她平时是一副像是温吞好欺负的老实人样子,多开句玩笑都会不知道怎么应对的那种老实。 但是这个时候,明明比平时都要安静,但是会有种陌生感,有种与表面的柔和截然相反的陌生感。 那种沉稳却刻苦的劲头,只要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有时候一看就是好一会儿,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注意力就这样被吸引过去,驻足了很久,什么都没做,居然盯着一个背影发呆。 他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班主任刚才对他说,那是他最缺乏的东西。 他是个迷茫且脆弱的人,一个失去了自我,没有方向的人,一直以来好像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但是又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的是自由吗,好像也不是。 想做自己,但是不明白什么样的才是自己。 他一直活在挣扎和茫然里面。 那种为了一个目标拼命的力量,像寂夜里乍现的烟花,一个瞬间就亮得眼花缭乱,挪不开视线。 他似乎才是那只一直在寻找光明的飞蛾,一旦有光亮出现,就不由自主地飞过去。 她的背影,她的安静,她的语气,她的笔尖写在纸面上沙沙的声音,都开始无声无息地留在他的脑海里。 他没有察觉到这些悄无声息的变化,只是渐渐地感觉到,她出现的时候就会看到她,她说话的声音明明不大,但是轻而易举就能听见,她明明老实得没什么乐趣,但是比别人都让人想跟她说几句话。 以及—— 当他知道她拼命的理由的时候。 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够实现。 如果高考是她改变命运的机会,他希望她如愿。 意外地撞见她在餐厅打工的那个夜晚,他是这样对她说。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家境不算好,瘦得营养不良的身体,身上总是两件换洗的旧衣服,草稿本反反复复的写,没有漂亮的文具,连扎头发的皮筋都是最简单便宜的黑色发圈。 有时候看到她低头认真专注的样子,会觉得自己的迷茫一文不值,因为这世上明明有人生在淤泥,但是仍然一身雪色,一往无前。 她每时每刻都在学习,一秒钟都怕浪费,就连在礼堂看节目,她都拿了一张试卷在写。 于是他没由来的,也放下了舞台上精彩的表演,趴在她的椅子后背跟她一起做题。 听到老师夸奖她认真努力,他会有点说不上来的开心,像是自己认同的某种东西也被别人发现了,对啊,你看,她就是很努力,就是值得被夸奖,就是值得被学习,被发现。 然而听到的是身边的同学闲言碎语的议论,对她的努力贬低和否定。 他在人群里看到她低着头往前走的影子,忽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担心?是担心吧,或许不是,很复杂,他无法清楚地辨清。 因为有一个瞬间,像在看从前那个不断被否定不断被质疑的自己。 认真做的事,被否定。 无论做得有多好,只能换来贬低。 永远无法得到肯定,永远不会得到认可。 于是他就这么看着她的背影,当他意识到自己一路上都在跟着她走的时候,已经到了校门口,直到听到那家书店的音松下。 那天在放一首英文歌。 歌词涌入耳朵的那一刻,他如梦初醒般看着她走在人群里的背影,叫住她的名字。 她慢慢转动身体,回头看向他。 路灯落进她的眼睛,她的眼眸是乌黑的宁静。 纤细的脖子,薄薄的皮肤,她清瘦得好像风一吹就会散的柔弱,那一眼回头的眼神也很沉默。 她眼底映着灯光,隐隐约约在闪烁。 明明感觉得到,她的确在难过。 可是那一眼看到她,竟然是在隐隐发光。 她会伤心,也会难过,但是这些都不会拦住她的脚步,也不会灼伤她半分。就算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也一往无前,砍断身前的每一丛荆棘,不断向前,不断向前。 他再也没能忘掉这一眼。 往后的很多个孤独的夜晚,从妈妈那里离开后,消沉茫然的那半年,他都会无端想到这一眼,像海上的灯塔,在他失去了目标的航行里,照亮他的一丝方向。 他是在这个时候喜欢温雪宁吗,他觉得不是。他在回顾过去种种时,缺失的心脏让他无法分清到底是从哪一个瞬间心动,或许哪一个瞬间都不是。 他觉得不能称为喜欢,而是感觉到被她的力量贯穿。 但是对他来说,当他回头看的这么多年,和她的开始不是他抓住她的那一天。 而是从这一眼开始。 她站在他溺亡的对岸,像他丢失的自我,像他追求的自由,像他憧憬的影子,她只要向他伸出手,他就可以离开海底。 第179章 回到人间。 她想实现的梦想,他想帮她实现。 在便利店的长椅上等她下班出来的那一个多小时,冬天的夜晚很冷,他和朋友说了再见后,就这么在她打工的对面坐下来等,等到她出现。 那到底是在帮她,还是想借此救自己,他也分不清。 他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高考是你改变命运的机会,你一定要如愿。 第73章 . 在此之前的温雪宁, 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同学,她和其他人一样,他顺其自然地就会跟她说几句话, 开几句玩笑,看到她需要帮忙就帮一帮。 他的身边有很多人, 男生女生都有, 但无论是谁都让他保持着警惕感, 他的敏感度比正常人都要高,一点越界都会让他很难受。 但是在她的身边,会放松下来。 她永远不会让他感到冒犯, 但也不会让他感到被忽略,恰到好处的宁静和尊重,所以他很喜欢跟她说话, 但也仅此而已,只是一个相处起来会觉得舒服的朋友而已。 随着对她的了解, 感觉到她隐忍不息的那一面以后, 她的印象在他的脑海里,才开始真正地生动起来。 不同于别人, 不是嘴巴一张一合的一行行代码, 说着他听不到也不明白的话。 她开始有了具体的面孔和声音。 她回头的那一眼, 定格在他的印象里, 那就是他眼里的温雪宁。 她有着一张雪白薄透的脸, 巴掌大的脸孔上,嘴唇小巧秀气,但总是平静地抿着。 眼睛乌黑, 宁静得无声无息,但是一眼望到底, 却觉得像深邃的海水,底下是汹涌的浪潮。她的脖颈纤长,身体细瘦,头发是漆黑柔顺的细长,很柔软。 一副柔和的长相,纤细脆弱的美,让人觉得温和无害。 但是她一身窘困的旧衣服,换洗到褪色,衣长也不合身,朴素没有装饰的发圈,没有一点同龄女生的色彩,却一点没有让她看起来落魄,她总低眉顺眼藏在人群,也完全感觉不到自卑,而是松枝般的沉稳宁静。 她总是低垂着头,沉默无声,不跟大多数人来往,每次见到她都是坐在教室里看书,身上两件换洗的旧衣服,坐在人群里没有什么存在感。 但是在他的视野里,她比别人都要明亮。 像她眼底的浪潮,她只是像海面一样平静,海底是可以覆灭一片海岸的力量。 那种力量,在他的眼里,隐隐发光。 所以在看到她的难处后,他很想帮她。 给她买参考书,给她生活费,给她申请住校,她需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尽可能给她一切她所需要的东西,帮她逃出她的苦难,要让她走到她的远方。 在考完试的时候,看完自己的成绩,下一个就会是去看她的成绩。 看到她的成绩进步,他发自内心的替她开心着。 她要变得更好,她要实现梦想,她要做到一切她想做到的事。 她的努力,一定要得到肯定。 就好像,自己的努力也会得到肯定一样。他感同身受的,分享着这种,得到肯定的感觉。 他在南城这么多年,明明已经换了名字和身份,但是仍然感到迷茫,从小被否定和贬低的伤口还没有被抚平,所以做什么都仍然觉得自卑,无论做什么都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他做过很多事,学过很多东西,去过很多国家,但都感到空洞,这算是他唯一一件感到开心的事。 自己这双一无是处的双手上,也可以做到一件,算是有意义的事。 像养活一盆花,养胖一只猫,放生一只鸟,人总是会对充满希望的东西向往,看着她生机勃勃地成长,也像是寄托着软弱无能的自己。 所以,是从这个时候喜欢温雪宁吗,他仍然觉得不是。 他只是感同身受地想帮她。 他是因为现在思考自己和她的开始,才回想起这些和她有关的从前,与她有关的每一个回忆都觉得重要,在过去的回忆里寻找她生根发芽的根源。 而在当时,这些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件寻常的过往,仍然没有走进他的世界,没有被他多么放在心上。 他只是给予,而不是他打开自己的世界,而这些给予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很费心的事。 温雪宁仍然是在他的世界之外的人。 就像救助一只受伤的鸟,即使花时间花精力都是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会因为某一刻感同身受的心软帮她,会为她的康复感到开心。 救助结束以后,它又会继续飞翔,而他的人生也在继续,各有各的轨迹。 希望她越来越好,但是他们互不相干。 或许,当时对她放下戒备,对她伸出手,正是因为她的分寸感,不会让他觉得被冒犯,也不用担心她会冒犯。 他仍然是不允许被接触的。 温雪宁问他,如果高中的时候就跟他告白会怎么样,他不用思考就知道答案,一定是拒绝。 因为他曾有一次感觉到她要对自己告白,那一刻他的心底,是和其他女生的靠近一样,感到恐惧,感到烦躁,感到不解。 他会后退,并且收回自己的手。 会连同对她的帮助都收回,认为自己的帮助让她产生误解,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的玻璃墙,仍然是坚固的,隔绝着的一切。无论是外面的人,还是自己的感受,都被隔绝在外。 第180章 除了无声又封闭的自己,什么都没有。 他的假期依然是去国外,虽然是去妈妈那边,但是妈妈从来不允许他去打扰她,所以他在美国也是自己一个人,仰头看着自己孤独的宇宙。 他在荒野的摄像头里,拍摄着孤寂绚烂的星空。 他在帆船的海浪上,被日晒和浪花冲击得失去方向。 他的世界各异的声色里找寻自己的归宿,但是热闹一旦停下,又会归于寂寞,他不明白,到底什么样的人生才是自己想要的。 他一直在找寻,一直在失落。 他的世界仍然没有什么改变地继续着,一个没有目的的流放者,仍然在试图找到自我,没有想过除此以外的其他什么。 除了在学校里的那些交集,她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她和这里的一切一样,一从学校离开,就会像他融入人群的那张笑脸一样,从他的世界脱离。 所以他也委婉说过,连她的回报都不需要,如果她要斤斤计较的话,会让他感到麻烦。 他不想和任何人有纠葛,哪怕是友情,哪怕是回报。 他的防御感仍然让他没法接受任何一个人和自己走得太近,任何一种感情都无法承载过重,一旦走得过近,就会感到窒息的难受,这是他长年累月积累的缺陷,他已经失去了接受亲密关系的能力。 因此他连回报都没想要。 只是,她的存在带给他一些新的感受。 自己犹豫过很多次的要不要出国,会在感受到她的力量后,有了一点想要尝试的勇气。 他在那个遇到她打工的冬天开始,自己一直在犹豫的事也慢慢明晰。 他也是在那半年开始准备出国的事。 那半年是开心的。 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因为不想父亲失望,感到愧对父亲而桎梏不前,想出国离开,又觉得对不起父亲。 于是就一直这样挣扎着。 可是决定一旦做出了,每一天都因为期盼着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了而开心,那半年连发呆看着飞鸟都是开心的,笑也是发自内心的。 那个学期的温雪宁,因为搬进了学校宿舍,也有了足够多的生活费,更加心无旁骛地专注学习。 像是汲取到营养的大树,开始疯长。 而他沉浸在自己快要离开的开心里面。 他们的人生轨迹在各自向前着,那学期说过的话也很少,偶尔在人群中看到她低头背书的影子,会有过一晃而过的开心。 她也一定会找到自己的人生吧。 明年的夏天过去,她也能离开这里,找到自己的人生。 他是这样想的。 他在南城的这几年仍然不算开心,但是在离开前,做了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只是这样的开心,在那个夏天戛然而止。 当他来到美国,目睹了妈妈原来早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有一个只比他小一点的弟弟,他一直以来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被抛弃的孤独,终于得到了印证。 妈妈离开以后,他每个难过痛苦的时候,都盼望着妈妈会回来,像小的时候那样保护他,告诉他,你很好,你不差,你值得被喜欢。 或者带他离开,到美国那边一起生活,可是她没有。 他为妈妈找了很多理由。 妈妈是工作太忙了,妈妈是因为距离太远了,妈妈是因为时间不够,妈妈还是很爱他,你看,妈妈给他很多钱,无论做什么都会支持他。 即使他每个假期去找她,她也以工作很忙或者生活不方便为借口,让他自己住在给他买的别墅里,他的孤独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他目睹了妈妈对弟弟是怎样的重视和在乎,也想起了妈妈以前还在的时候是怎样爱自己,才终于明白,原来妈妈真的已经不再爱他了。 她已经是别人的妈妈了,对他只剩下责任和愧疚。 他一直以来幻想着的,马上就可以去妈妈那边,做自己的事,和妈妈一起生活,像泡沫一样破碎。 支撑着他度过妈妈离开后这么多年压抑的,原来只是他的一场幻想。 他放弃了妈妈给他安排的出国,但是也没有再回到南城。 他好像突然间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支撑着他的那场美梦破碎后,他连方向都忽然之间失去。 他想要的是自由吗,好像也不是。 他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样子,要按照父亲的期望长大吗,还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吗。 他好像一直在让人失望,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不被喜欢,所以才一直被丢下。 他喜欢的是安静和孤独吗。 可是抬头看着寂寥的宇宙,他明明也是希望有人拉住他,让他不要再往前走。 回头看,什么都没有。 不会再有人爱他,告诉他,你很好,你不差,你值得被喜欢。 他在这半年里,什么都没有再去做,退出了所有可以联系上他的账号,也换掉了手机,不被任何人找到。 他开始在各个国家城市之间流浪,穿梭在不同皮肤的人群里,不同温度的阳光里,不同味道的风里,不同形状的树荫里。 有时候在荒芜里一待好几天,感受着没有生命的死寂,就像自己也被放逐,很快就能死去。 他看过心理医生,也做过心理咨询。 但是如果解决不了根源,他永远不能得救。 第181章 而他的根源是什么。 他想要自由吗,他想做自己吗,他知道不是。 因为死寂的深夜里,他一直在等着有人叫住他,让他回家。可是,本来就贫瘠稀薄的爱,往后也不会再有了。 他在一年又一年的孤独里,放弃了对爱的渴望,他开始四处漂泊,他开始说自己想要自由。 时间来到冬季,他在北欧的冬天,看着头顶落下的雪花。 眼前却忽然是去年的冬天,坐在他的身边,有一双明明脆弱闪烁着泪光,却隐隐燃着火焰的眼睛。 他在那个时候忽然想到—— 如果是温雪宁,她会怎么做。 她一定不会这样像他这样失去方向地消沉下去,她即使伤心,也会充分利用妈妈的资源,为自己开辟一条路。哪怕会伤心,会痛苦,就算流着眼泪,脚步也会一往无前走下去。 他在这场雪花停了以后,回到了国内。 他这个时候其实仍然是不太明白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深夜抵达后,他不想回到妈妈给他买的别墅,他给一直对自己很关心的班主任打了电话。 没有想到在班主任家见到了她。 那一眼,忽然找到了安定,这半年流浪也感觉不到的方向,忽然找到了。 像看到一座灯塔,在他失去了目标的航行里,照亮他的一丝方向。只要想到她,就会得到勇气。 他决定留下来,不再眷恋和依靠妈妈,他决定去做自己逃避的事,完成了父亲对自己的期望以后,再靠着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温雪宁是从这里开始走进他的世界的吧。 从认识这个人,到对这个人有特别的印象,然而也只是有印象。 再到她此时此刻站在他的面前,把碗放下,露出那双宁静的眼睛下,汹涌的棱角,她是在这个时候,开始被他的世界接受的吧。 他开始接受,无所谓被她看到自己一角的伤口。自己那不完美的,孤僻的,封闭的,脆弱的,一角伤口。 向她坦露自己的孤僻和自卑,揭下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笑意的脸孔,有些疲倦和沉默地告诉她,自己其实一无是处、一无所有。 他没有那么好,他很不好,他不是别人眼中看到的那样,一张自信张扬的笑脸,所以别人喜欢的都不是他,真正的他不值得被喜欢。 是从这里开始喜欢她吗。可是他清楚地记得,以为她是要告白的时候,从心底里涌上来的冷漠和无所谓,某一刻还有点惹上了麻烦的后悔感。 后悔因为自己一时的心软,惹上麻烦,他只是想帮她,并不想招惹她。 可如果不是喜欢,那又是为什么,坐在她的身边那么安静,把伤口说给她听也没关系。 身边陆陆续续都是从校门里出来的学生,在日落尚未停下的黄昏里,碎光洒满校门出来的林荫道。 放学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这条放学的林荫道也越来越热闹。 身边是无数的青涩朝气的面孔,像曾经他走过的那条来来往往的路,他曾在这条路的人群中,跟着一个清瘦脆弱的背影,他以为她会因为那些同学的闲言碎语而伤心得哭。 他在这里叫住她的名字。 可是看到她回头的那张脸,和他的印象里,总是柔和温吞的样子不同,她的眼底,是昳丽坚硬的光。 那是第一次清楚地正面她的生机勃勃,她从此在他的脑海中有了具体的面孔和声音。 而在那天,他看着她用这样的神情,把碗放下,看向他。 她站在他的面前,依旧是无声沉默的神情,却露出坚硬的棱角,无声的强硬着说,“我本来也管不了你。” “只要是我在意的东西,我都很顽固。” “我不会缠着你烦你,但是你在我的人生里永远有着深刻的一笔,这很难理解吗?” 不算宽敞的客厅,隔着一条不宽的茶几,她站在他的面前,和他面对面。 她总是低着头沉默的脸孔,在这时直视地定在他的身上。 乌黑的眼眸,单薄的唇,骨骼纤细却坚硬,像背在身上的刀刃。 那些在她的身上隐隐感觉到的力量,让他向往的力量,第一次,用在他的身上,他被固定在原地无法动弹,眼里都是她望向自己的样子。 无法回避,也没法躲开,只能看着她,听着她说。 于是,她的话语,就这么深刻地印在了脑海里。 他在深夜睡不着的失眠后,从客厅出去,身后感觉到她跟了上来。他不喜欢被人接触,不喜欢被人了解,不喜欢在这种独处的时候,被别的人侵入,可是知道是她,突然没关系。 她坐在身边,他没有感觉到抗拒和恐惧,而是安静。 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感觉到她的尊重和真诚,不会让他感到冒犯,也不会让他感到忽略,和她的相处,总是这样的舒服,让他可以放下警惕,放松下来。 脑海中,是她白天站在他的面前,无声强硬的那些话。 他再一次问她,像是向她确认,他对她很重要吗。 她的回答是再一次承认。 是因为这个吧。 是因为,再也不会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再也不会有人对他说过,他很重要,要用一生去铭记的重要。 关怀很少的父亲,带来无尽压力的父亲,对他关怀的同时带着失望,而丢下他离开的妈妈,早已经不再全心爱他,他的世界安静而孤独。 第182章 他年复一年孤独地渴望着爱,在知道妈妈早已经抛下他以后,再也不会幻想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被放逐了,再也不会有人把他放在心上了。 可是这世上还是有人说他很重要。 不是随口一说的花言巧语,也不是因为他那张明亮的外表而短暂的热情,她直视看向他的眼神,那双隐隐坚硬的目光,那么的诚挚,直直穿进他的心脏,每个字都是沉甸甸的可信度。 他想要的是自由吗,他想做自己吗,他知道不是,只是知道自己已经不会再被全心地爱了,才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从此以后,她忽然就成为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在她的身边会感到安静。 在她的面前,偶尔露出疲惫消沉也没关系。 他依赖着自己在她心里的那种重要,他渴望着被在意的那点可怜,因为她的重视而再一次感觉到存活。 高三的那半年是和她同桌,虽然那个时候还不知道,那也是她主动求来的,他以为只是老师的考虑,觉得他的那句玩笑话有道理才这样安排。 那个时候他只是觉得,第一次觉得,身边有人离他这么近也不会让他不舒服,他可以接受她离自己很近。 疲倦的时候,也会放下自己那张笑脸,摘下那些维持合群的开朗,在她身边安静又话少。 因此和她同桌的那半年,他们坐得很近,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很少说话的。 她不会打扰他,也不会问他为什么这么安静,和人前的那副开朗不同。问她事情,她也是有事说事,干脆利落,不会缠着他问东问西。 但是她并不是忽略他,当他不存在。 每当他有需要的时候,她都会不动声色帮他,他找不到的试卷,但是她记得他是放在哪里,在他忙乱找试卷的时候,精准找出来递给他。 他可以没有顾虑地停下笑脸,让自己放松下来,埋进胳膊睡觉。 在她的身边,比任何人都让他感到放松,还有安宁。 哪怕她坐在身边什么都不说,但是也是安心的,而不是孤独的、空洞的。 他似乎慢慢就接受身边有这么个人,然后慢慢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人,所以后来即使她偶尔有越界和冒犯的举动,他也感觉没关系,没有自己面对其他人的时候那种不耐的警惕感。 在上大学后,她问他的生日,他可以没什么顾虑地就告诉她,而不是充满防备和不舒服。 她偶尔会给他发信息,她在上大学后接触的人越来越多,离开了家以后,束缚越来越少,她也慢慢放开自己,学会很多开玩笑的话,他也乐意去接她的话,不会觉得她是在冒犯。 知道她在,会自然而然去找她。 听到有关她的事,他会分出一点注意力去听完。 意外看到她在舞台上,会想要替她拍下美丽的瞬间,给她留下一张纪念,特意过去一趟送给她。 她好像仍然只是他的一个朋友,因为他也没有过多的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没有千方百计想着去见她,去跟她说话。 有时候如果遇到了就多说一会儿,碰不到也没关系,不会特意去见面。 他们在上大学后的交集其实很少很少,一个学期也就见个一两次,这一两次里还有那么一次会是偶然。 虽然告诉了她生日,但是他并没有就想过她会介入自己的世界,他的生日依然是自己一个人关掉所有通讯工具,孤独地望着星空度过,他没有想过,也没有期望过她会陪他过生日,送他礼物。 他觉得自己对她明明不算特别,无论是交集还是在意程度,都不算特别。 但是她的存在的确和别人都不同,或许是因为她让他感到信赖和放松,不知不觉间就比对别人都要少一点防备。 她在的时候,偶尔不装作合群的那一面也没关系。 不会对别人说的话,也会告诉她。 即使很长时间不见面,也没什么聊天,一个学期就那么寥寥无几的接触,但是丝毫不会让他觉得他们的距离变远,变得不熟悉。 无论多久不见面,下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和从前一样,好像不是几个月半个学期没有见面,他们都一直停留在互相见过彼此伤口的那两个冬夜。 那么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变得不同。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已经融进了他的世界,他封闭的心脏感觉不到也察觉不了,怎么无声无息的,她就已经在他的心里了呢。 为什么听到有花心不靠谱的男生打赌追她,他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有点生气。 她的私心收敛得很好很好,好到直到他打算离开这里,他都没有察觉到她喜欢他,所以他不认为她应该喜欢自己,也不认为她不可以谈恋爱。 但是为什么要喜欢上这样的男生。 为什么这点小招数就把她骗到。 她明明那么清醒,那么通透,那么坚韧冷静的一个人,她明明,可以做很多很多事,她明明值得很好的人生,也值得很好的人。 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怎么这样的一个人就让她动心了。 可是生气之后,是担心。 也对,她也才刚成年,十八岁以前的人生都是束缚和贫瘠,生活经历不算丰富,抓到几个娃娃就让她睁大眼睛,人再聪明理智,其实也只是感情上一张白纸的女孩子。 第183章 这些花花公子的招数,要骗到一个单纯的女生,真的不难。 她是被骗吗。他问过她的想法后,开始感到担心。 那段时间的比赛很忙,但是空闲之余,全都是去打听那个男生对他的想法,在得知那个男生的心思以后,他也特意挪出时间一起去了,然后,让她听清那个男生的想法。 他也可以出手干预让那个男生放弃,可是他想尊重她的想法。 在让她接电话的时候,他的心情说不上来的复杂。 如果她真的很喜欢他呢,就算知道那个男生对她不是认真的,她还是很喜欢呢,他又该怎么办。一想到这样的结果,他就有点说不上来的烦躁。 连带着跟她说话的语气,都有点冷,带着点气。 到底是恨铁不成钢的生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心脏没法那么清楚的分清楚,即使是现在去回想,也无法彻底的剖析,但是他的确心情不太好。 得知她离开了,没打算再回包间,他去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去附近的奶茶店买了一杯奶茶,头一次有点冷嘲热讽地对她说话,怎么一杯奶茶就把她骗到了。 可是在送她回去的路上,听着她说着自己到大学以后的迷茫,什么都想尝试,什么都觉得迷茫,他就这么心软了下去。 他头一次跟她说那么多的话,头一次对她说起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希望她过得很好,希望她有一个漂亮的未来。 他说起高考结束后的那一次见面,他说那一天的她带给他的印象,比碰见她打工的那个冬夜还要深刻。 他说,你不会像我一样孤独终老。 你值得有人全心地爱你。 温雪宁,会有人爱你,全心地爱你。 这是他第二次对她说这句话,第一次,是高考后的那个夏天,他听着她平静地陈述自己的过去,以怎样难堪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亲情,以后孑然一人,只能靠自己,而后可能要用一生去改变这样的出身带给她精神上的贫瘠。 他对她说,以后,会有人爱你,全心地爱你。 那是他发自内心的祝愿。 他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也不会再被人全心全意地爱,所以希望这个带着一身坚韧,有着一切他缺乏的品质的女孩子,可以得到他最渴望的东西。 是的,他最渴望的,不是自由,也不是自我,而是爱。 他一直在等待被爱,被坚定的、长久的、全心全意的爱。但是他不会再有了,他在年复一年加重的孤僻中,已经没有了感知爱的能力,也一同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他已经连爱的感受都失去了,但是他希望她可以得到。 她值得。 他在那一天送她回宿舍以后,没有像以前一样转身走掉,而是站在原地,看着她跑远,跑到看不见的影子下,视线还没有收回。 直到风里有一片花瓣向他坠落,他下意识接住,是一瓣玉兰。 他抬起头,看着在夜风里摇曳盛开的玉兰花,好像忽然间看到了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冬天,她站在他的面前,坚定又沉甸甸地说着你对我很重要,她坐在他的身边,安静地听着他的自卑和脆弱。 他好像忽然间才意识到,他们见识过了彼此痛苦的那一面太多次了。 多到了,居然可以坦然地和彼此谈论这些暴露内心的东西,他在这一刻感到一点恐慌。 他不习惯被了解,不习惯被靠近,不习惯投入认真,一切过于真挚的东西都会让他感到难受。 可是在不知不觉间,他居然和温雪宁这样相处着,也没有感到抗拒。 她好像和从前是一样的态度,没有对他过多的贪图,也不会对他忽略,在她的身边,永远不会担心自己被冒犯,也永远不会担心被她冷落。 可是为什么不一样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 那一片玉兰落在他的手掌心,他却觉得沉重,久久都没有把她扔掉,也没敢合上手心握紧,他就这么僵硬地捧着一瓣坠落在他手心里的玉兰。 那满树的繁花在夜色中盛开着,风里摇曳,灼灼向上的盛开着。 怎么就刚好,是这一瓣落在他的手心呢。 怎么就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他的身边呢,到底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 当他忽然意识到,她已经走得离自己很近很近了的时候,近到超出他能接受的距离,再往前一点就能碰到真实的他了,他的恐惧和慌张让他本能地想后退。 他会下意识的回避所有亲密的关系,他知道自己的病态。 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任何一种人际关系,他都没法接受过于亲密,一旦越过他觉得安全的界限,就会难受得想要推开。 她已经走得太近太近,近到让他开始想回避。 他从意识到的这一天开始,刻意地回避和她的交集,哪怕是从前那样偶尔的闲聊也不再有了。 他在这个学期申请了国外的交换生,但是直到手续办好都没有告诉她,他几次想过,但都还是选择了回避。 他想退回到安全的距离,回到以前的距离,害怕再进一步的走得更近。 她的第一次演出,原本说好的帮她拍照,假如没时间的话就找别的朋友帮她拍。 可是她演出的那天,他是有空的,他也回避掉了,找了别的朋友帮她拍。 直到真正演出的时候,摄影社的朋友们知道他有时间,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来,一直让他来看演出,帮大家拍摄。 第184章 手机的各个群里,都在讨论着这次的演出有多精彩,他翻看着群里源源不断的照片和讨论,还是带着相机去了。 然后他看到了她穿着裙子出现在舞台上的样子。 她站在光下,皮肤雪白薄透,巴掌大的脸上,眼睛乌黑,嘴唇秀气,依旧是他认识的那张面孔。 由于舞台很远,没法细致地看清她的五官和表情。 可是那遥远的一眼,却清晰地浮现出她的脸,她在灯下回头看向他的那一眼,隐忍沉默的面孔,和此时台上发着光的影子重叠。 好像穿过时光,她站在他的面前,直视他的视线明明平静,却能将他贯穿,她一句你很重要就让他无法动弹,也无法回避,只能看着她,听她说完。 但是她此时在台上发着光,比那一幕幕都要生动鲜活,她不知道他在,她明明没有一次视线在看他,可是他的全部视野,好像只能看见她。 他拍下了很多照片,那些照片厚厚一叠,叠满了他的茫然和不理解。 可是一张张翻看下去,看着她在舞台上熠熠发光的样子,心情却变得柔软,就像她在身边,即使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不说,也能感觉到疲倦被抚平的柔软。 他拍下了这些照片,却还是把它们封存了起来。 那个时候还没有想过,这些照片在往后即将离开的日子里,将会被反复拿出来翻看,那时候他还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拍下这些照片,拍下这些照片的时候,心情是他不能理解的开心。 为什么会开心。 为什么只是拍个照片会开心。 他有很多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事。 为什么会记得她的生日,她只是随口一说,当时也没有想觉得,自己会陪她过生日,为什么会记得。 为什么明明知道应该后退,但是看到她发光的样子,还是想要拍下来。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 为什么她说想来找自己,明知道不该再有交集,才能退回到过去的距离,为什么还是告诉了她自己在摄影室。 为什么已经想好了不再告诉她有关自己的事,回去的路上,却好几次欲言又止,想说自己接下来一年都在国外。 为什么看到那个风靡全球的娃娃,第一个反应是,她会喜欢。 为什么记得送她回宿舍的那个晚上,她说着来到大学后的迷茫,她说着那个花心的男生给她买的奶茶很好喝。 因此,除了她会喜欢,第二个反应是—— 他以后或许不会再留在国内,以后没法再照顾她什么了,她要好好的,不要再这么轻易就被几杯奶茶就骗到了。 他想送这个娃娃给她。 但是那个娃娃全球限量,连盗版都疯了般的涨价,他找遍了认识的人也没法买到那个娃娃。 在他想要算了的时候,从路过的商场玻璃窗里,看到了摆在那里的娃娃。 然而那个娃娃是非卖品,店家留着想给自家员工做福利。 他居然想也没想,看着店里立着的招聘立牌,说自己来应聘。 在他出国交换前的那个夏天,他都在这家店里打工,为了达到最高的销量,能拿到那个娃娃,他在高温的夏天穿上厚毛绒的玩偶服,发着小礼物和赠品,招揽着客源。 他在那天捡到了从她书包上掉下来的吊坠,一颗玻璃的星球。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意,只是觉得好巧,原来她也喜欢星空,心情有一瞬间的变软。 想到自己即将在国外一年,以后毕业,也不会再留在国内,他把这个吊坠自己藏起来收下。 从此往后,这个吊坠真的陪着他度过了很多个孤独的日夜。 在国外交换的那一年,学业很忙碌,几乎没有空余的时间做其他,而那些缝隙里喘息的时间,几乎全都是在想她。 他没有刻意的去想,只是她的面孔频频在他面前出现。 她在灯下回头看向他的那一眼。 把碗放下,站在他的面前,平静直视着他的那一眼。 她坐在他的身边,走在他的身侧,出现在他眼前,她的脸孔是雪白薄透的,乌黑的眼眸总是宁静,语气也平缓,可是她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有着像河流一样的力量,源源不息地流淌下去,最终汇聚成海。 他在自己的回避和不受控制的想念中,觉得自己像一个故障的机器人。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向着她跑去,可是故障的心脏无法处理,他甚至不能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只能用理智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 他开始变得矛盾。 想见她。 害怕见到她。 他坏掉的心脏什么都感知不到,没法明白自己的每一次故障,可是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他,他很想她。 她只要一出现,就会想见她。 她离开,他会失落,接下来的游戏都没法再提起兴趣。 她对他笑,再无理的要求都愿意接受。 她捂住他的眼睛,哪怕没有视觉,他也知道是她。 对她的感知,已经不需要视觉、听觉、触觉,那是一种只有她才能带来的安心感,只要是她,怎么样都不会提起防备。 他没想到她会胆子那么大,可是感觉到脸颊上的吻,却没有自己意料之中的抗拒和难受,那种只要被亲密接触就会窒息般的痛苦,像是因为太突然而没有反应过来般的,没有出现。 第185章 她逃跑似的离开,他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抬起来想要抓住她。 碰到她的手后,他理智反应了过来,放下了手,那一瞬陷入迷茫,不明白身体为什么会做出想要留下她的动作。 他好像已经故障了,没法再受自己控制,可是他孤僻的心脏里什么都没有,他找不到答案。 ——不对。 不是。 不是什么都没有。 他感觉到身后有光,回过头,看到自己的玻璃墙外,燃烧着倾天火焰。 虽然感觉不到火焰的温度,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可是那里的确不再是从前无声无色的孤寂,那片火焰燃烧成天,火光浓艳。 她到底是从哪一个瞬间出现在他的心里。 追究溯源,他回顾过去的所有,穷极记忆到尽头,也找不到那个瞬间。 好像不久之前,她还只是一个只知道名字的女同学,她总是低着头,沉默隐忍的眉眼,隐藏在人群中,是怎么一步一步的就走到了这里,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离他最近的墙外。 他找不到那个瞬间,或许根本不存在某一个瞬间,而是从她出现起的每一天,她提着一身的利刃,执着又坚定地要敲碎这面玻璃。 他站在无声无息的封闭里,当他抬起头,看到玻璃外早已经是倾天火焰。 后来玻璃破碎的那一刻,他伸手触摸到灼热的温度。 他终于知道,那不是火焰。 是他早已经溢出来的爱和想念,向着世界之外,无限蔓延。 第74章 . 从校门陆陆续续出来的学生渐渐少了, 从稀稀落落到高峰期,再到零星几个慢几步出来的人影,这条林荫洒满碎光的路又归于安静。 而这时, 天色也暗下来了。 夕阳已经从树梢降落,路边的灯依次亮了起来, 马路上穿行而过的车辆闪烁着车灯不断经过, 风里带上一点夜晚的味道。 身边有人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经过, 他忽然想到,温雪宁说的他抓住她的那一天,好像就是这样一个傍晚。 她差点被经过的自行车撞到, 刚好是他在那时抓住了她,她从那天起,开始有了走近他了解他的机会。 她说她开始信命, 不然怎么刚好是他抓住了她。 天渐渐黑了,他回头看着已经亮满路灯的这条路, 开始从这条路往回走。 路灯照亮他脚下的路, 他走向回到过去的每一步。 手机震动,她给他发信息:“在堵车, 碰到下班高峰期了, 好挤。” 看到她的消息, 忽然感到放松的柔软。 他不由微微笑起来, 回她:“不着急, 我等你。” 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高三的那栋教学楼依旧亮着灯,许多高三的住校生会在教室里继续学习。 他记得温雪宁从前就是教学楼里的常驻。 以前不了解她家的情况时, 只是以为她很刻苦,每次到教室, 不管来得早还是来得晚,她都已经在教室里,低着头专注地学习,连有人进了教室都不会抬头看。 后来才知道,她在家里几乎没有容身之处,也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所以每周的周末依然会到学校里来学习。 住校以后,她仍然是教室里的常客,因为在教室里会专注一点,留在宿舍的话仍然会不可避免的维持一些人际关系,而那些时间对她来说也很珍贵,高考是她改变命运的机会。 高三和她同桌的那半年,才是真正目睹她的刻苦和专注。 除了吃饭和睡觉,她几乎一整天都住在教室里,她吃饭很快,食堂里匆匆吃完就回教室,趴着睡一会儿就继续学习。 他也很少再回到那栋寂静的家,中午也会留在教室里,有时候他半梦半醒,困倦中听到身边笔尖沙沙的声音,他微微睁开眼,看到她坐在身边专注地写着题的侧影。 午后的教室是宁静的,除了几个留在教室学习和午休的人,没有其他的任何声息。 他习惯了安静,但是安静对他来说更多的是孤独和死寂,可是这种时候,这种安静是让人安心。 她在身边的每一次,都让人安心,他可以闭上眼睛再一次睡下去。 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渐渐习惯她在身边吧,从她站在面前坦然坚定地一句你很重要,那几天短暂的过去后,再一次见到她时,她搬着桌子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渐渐地就接受了有这么一个人在自己的身边,偶尔露出脆弱和疲惫也没关系,从此开始习惯了她的存在。 不喜欢笑就可以不笑,不想快乐就可以不装作快乐,他的孤僻、内敛、安静,露出来也没关系,她不会对此流露出不解和失望,依然会在他身边。 她身上的生命力让人向往,人却温和,没有棱角。 他开始向往她的力量,他一点一点的,依赖上,她身上的力量。 然后一点一点的,一次又一次想见到她。 他的心脏不明白这些是因为什么,可是身体像本能一般的得到指令,想见她,想见她,很想很想见她。 哪怕只是坐在她的身边,什么都不做,那一个下午也前所未有的安宁。 他后来流连过诸多国家和城市,那些孤独让他感到安静,可是只有在她的身边,感到安全。 只是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再值得被任何人坚定又全心地爱了,他早已经在一年又一年无望的等待和孤独中放弃了自己,他以为自己只有孤独下去这一个结局。 第186章 然后听到她说,我很想你。 再往前走,是长长的走廊。 刚过放学的时间,教室里几乎都走空了,一排排教室经过,只有偶尔几个晚走的人在收拾书包,很快也就跑没影了。 但是教室门窗都没有关,课桌上的书本也都还摊开着,或许等会儿有些人吃完饭还会回教室学习,就像当初的温雪宁,周末和放学对她来说没什么特别,吃个饭就争分夺秒的回来,生怕一分钟都浪费。 学校这几年的变化很大,教室里的桌椅都换了新的,黑板也换成了可以推拉平移的多功能黑板,投影仪也换了一批新的,推开的白板上写着还没有擦掉的周末作业。 教室和走廊灯火通明,但是一条走廊走到尽头,除了他没有别人,空旷寂静的感觉仿佛是走在自己的回忆里。 他抬头看着向上的楼梯,没想过自己真的又回到了这里。 无论是活在幻想的泡沫里,期待着离开这里去妈妈那边,过上自己以为的生活,还是后来把自己放逐,远在欧洲漂泊,他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回到这里。 他又回到了这里,他曾经以为,再也不会回到的这里。 身后有脚步声。 他回头看,长廊的尽头灯火通明,有人正一步不停地跑向他。撞进他怀里的那一刻,胸腔里是剧烈的心跳。 他下意识地抱住她,低头看到她还有片刻的怔愣,而后他有些笑地问她:“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她仰着头看他的眼睛总是柔亮的笑意,此时看到他满是开心,还有点得意,“我在学校门口没看到你,就猜自己会不会在这里找到你,本来想去我们班的教室,刚刚走到这层楼就看到你了。” 她只抱了他这一下就放开,这里是教学楼,怕有别的人在。 她转头看了看四周,看了看走廊的灯,再看了看身侧的教室。 教室变化挺大的,又没有人在,她少了点顾忌地走近探头看了眼,看这儿里面的桌椅和投影仪,感叹道:“我们学校现在这么高级了啊,这些东西都好新。” “嗯。” 他在身后看着她。 她还在打量,望着教室里面到处看,感觉到格外的寂静,转过头来,回头对上他的双眼,她忽然笑了一下,然后继续看着前后的走廊,说道:“现在是放学了吗,一个人都没有。” “刚过放学时间,周末,都回家了。” “噢,也是。”她笑起来,“不过我当初可努力了,就算是周末也在教室里学习。” 他眼尾也微微弯起来,“嗯。” “因为回家没法学习嘛,我奶奶他们特别不喜欢女孩子,生怕我吃闲饭,恨不得把全家的家务活都给我干,不过后来我爸有了女朋友搬出去了,我倒是不用再干一大家子人的家务活了,但是我爸的女朋友不喜欢我,不想在家里看到我,我姑姑家也不太方便,我只好还是回学校。” “嗯。” “不过,前年听人说,我爸那个女朋友怀孕生的那个儿子,不是我爸的,那个阿姨其实根本看不上我爸,只是图我的爸的钱,其实自己在外面有别的男人,儿子是别人的。”她嘴角翘着,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开心。 转口又冷哼道:“那事儿好像闹得特别大,我爸好像打人都打到派出所去了,后来我爸大概是年纪大了,又没别的人了,记得我考到了北城的大学,想来找我。我才不跟他联系,他当初为了儿子打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想依靠我的这一天,我拿搟面杖还手他还特别震惊,他对我不管不顾,完全不了解我,还以为我真的是个逆来顺受的闷葫芦,要不是那几年只能靠他留在那里上学,我才不受那些气。” “现在好了。”她翘着嘴角开开心心,“我过得好好的,我的工资特别高,我还能养你。” 听到最后一句,他的眼底才浮起一点好笑的笑意,“嗯。” 她去牵他的手,认真地说:“你也要好好的。” “好。” 她看了他一会儿,高高的个子站在她的面前,身后是曾经的教室,但是他的五官已经褪去青涩,眉眼间也变得内敛柔和。 只有那双眼睛,和从前一样的亮,里面却是安安静静地倒映着她的样子。 她再次看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有人,握紧了他的手,心跳有些快,“走,我们回我们班去看看。” “嗯。” 他怎么这么乖啊。 什么都听她的。 要不是这是在教学楼里,一定把他亲一顿。 她拉着他的手从走廊的楼梯上去,寂静的教学楼里没有别的声音,上楼梯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都很明显,反而让人有种在做贼的紧张感。 教室就在楼上,没几步就到了。 可能因为刚好是放学时间,就算不回家的住校生这会儿也会去吃饭,教学楼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碰到。 到了教室门口,里面跟以前已经基本上不一样了,黑板换过了,投影仪换过了,桌椅也换过了,只有课桌间过道里堆满的书本和以前一样,但都已经是别人的青春了。 她站在门口,感觉有点不太方便进去。 教室的窗户没有关,风吹进来,课桌上还没有合上的书本翻动着书页,是寂静中唯一的声音。 她站在门口,指着后门这个最后面的位置说:“你看,你以前就是坐这里。” 第187章 “嗯。”然后他说,“后来你是坐这里。” 他指着旁边的那个座位。 她翘着嘴角笑,“那可是我跟班主任求来的,不然我还没机会。” “当时没有想到,我还以为是班主任自己安排的。” 他的声音很轻。 她得意道:“你当然想不到了,我哪敢让你发现我的心思,你如果发现了早就跑了。” 被她握住的手却反过来将她握紧。 夜风里灯光明亮,他站在教室通明的灯光下,像是被灯光浸泡得发软、透明。 她这个时候才察觉到,他好像比平时还要安静。 她凑近一点,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他:“你怎么了,今天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没有。”语气也好乖。 微微抬起睫毛,眼睛乖顺地看着她,瞳孔里映满她凑近的脸。 她却自己忽然笑起来,“怎么突然轮到我来问你这句话了啊。” “什么?” 他不知道。 她笑着说,“就是你抓住我的那天啊,你拉住我后,第一句话问我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他只是眨了眨睫毛,在他的记忆里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因为对他来说那天就是很平常的一天,只能根据她的描述记得有那么一天,记得大概发生过什么事,但是具体说过什么话真的不记得了。 不过,已经都不重要了。 他俯身,低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没有不开心,只是很想你。” 她警惕地看着教室门外,怕有人从这里路过,小心轻轻地去摸他的脸,然后听到他的声音从耳边轻轻传来,“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但是你一直在走向我。” “当然不是了。”她立即就反驳,“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就算你不喜欢我,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她把他的脑袋推起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拉着他进了教室,飞快地穿过教室的过道,走到窗边。 窗外望去,是教学楼下的运动场。 这会儿整个学校都空荡荡的,连楼下的篮球场上都没有人,不过本来也是暑假,只有高三一个年级在,这会儿也放学了。 她指着窗外的篮球场说,“你看,你以前经常在这下面打篮球,周末也在。我因为没法回家,没地方可去,周末都是很早就来学校,中午随便吃一点趴在教室里睡一会儿,醒了就继续看书。教室里都没别人,特别安静,尤其是中午睡醒后的那种安静,特别孤独,想到自己没有真正的家也挺难过的,但是你就在这下面打篮球。” “我初中的时候就是这样认识你,听到外面有人打篮球的声音,拉开窗帘就看到你,你笑起来好亮,比篮球场上的阳光还亮,我的那种孤独感就一下被冲散了,坐在教室里也没有那么难过了。我就这样看了你很多年,从初中看到高一,那些寂静孤独的时候都是看着你度过。” “不过,现在才知道,那个时候你应该也是因为一个人在家太孤独了,才总是和别人一起来学校打球吧。” 他嗯了一声,然后听到她笑起来说:“所以说啊,不是你什么都没做,而是你的存在早就给了我意义,你陪我熬过曾经最难过的那段人生,虽然我现在什么都过得很好了,但是我曾经也没有多少爱,是你抓住了我。” 她看了一眼教室门外,确认没有别的人过来,伸手抱着他,贴在他的胸腔前仰头看着他。 她穿着他给她买的裙子,从前总是一身的朴素,沉默隐忍地藏在人群,即使如此还是隐隐发光。 现在的她已经像朵鲜亮盛开的花朵,看他的眼神,却依旧柔亮执着。 他在这么多年的自卑和孤僻后,一心只想要离开这里,在一个再也不会被找到的地方把自己放逐,他以为自己只有孤独一个结局,可是她说我很想你。 他不敢再相信自己真的还会被坚定全心地爱,可是她的一句我很想你,他就想要投降。 只是一句我很想你,他就回到了北城。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曾经里,她早已经向他执着了无数次,他感觉到的信赖和向往,是她一次又一次的执着。 他在自己的孤寂里下坠,而她一次又一次向着他执着。 “干嘛,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别哭啊。”她有些怔地伸手去捧住他的脸,揉了揉,说点轻松的话:“不用这么感动,晚上乖乖陪我睡就行了,不准穿衣服。” 他果然,没忍住地低笑出一声,目光却仍然柔软轻碎。 “我没有哭。”他握住她捧着自己脸颊的手,看向她,又说:“而且,你本来也没让我穿衣服睡。” 看他神情好了一点,她才笑起来,还故意逗他:“我不让你穿就不穿,这么听话啊?” “嗯,我听你的话。”他拿下来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目光仍然看着她。 看着她站在面前弯着眼笑的样子,他忽然也感到柔软,声音变得很轻,“温雪宁。” “嗯?”蓦然听到他又完整地叫自己的名字,她眨了下眼,“怎么了。” “就在这儿,再说一次喜欢我吧。” 在他说完的下一秒。 她微张着口,几乎要在他说完前一句的同时就开口,然而听到他轻声再次开口:“或者,听我说一次。”她的声音停在喉咙,看着他注视着自己的,专注的完整的眼睛。 第188章 窗外的风吹过,翻动着教室里的书页。 她说她总会在这样的夏夜和晚风里,想到被他抓住的那一天。她说过,对她来说,那一天是和他真正的开始,她从那一天开始真正的有了和他的交集,也是从那一天才开始一点点了解他,走近他。 他一直都知道,他想要的不是自由,也不是自我,他曾经对她说过的最发自内心的祝愿,是他最渴望的东西。 只是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得到了。 可是在那些他找不到尽头的记忆里,是她无休止的执着。 温雪宁,不是我抓住了你,而是你在我的生命里出现了。 “以后,会有人爱你,全心地爱你。”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然后慢慢向她低头,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 窗外是夏夜的风,吹过阵阵蝉鸣。 可是无论是高温还是花香,都证明着这是一个热烈的夏天。 “我永远爱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