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如伴猫》 第1章 《伴君如伴猫》作者:十八鹿【完结】 简介: 持重心有城府县令攻&天真娇气太子受 年上养成系,破镜重圆,追妻,酸甜口。 陆沉舟才情绝艳,学富五车,世无其二,是太和十八年的榜眼。 可他得罪了陛下,御笔一挥,给他外放到了一个小县城,当了芝麻大的绿豆县官。 两年后他进京述职,办完要务,准备返程时,当年旧友找到了他,赠了他千两黄金,附赠长随一名。 这小长随年方十六,孤高、傲气,哪像个伺候人的主。 然而这样满身破绽的一个人,陆沉舟还是收了,带着娇气的小长随回了自己的小县城。 到了小县城,陆沉舟看着一脸不甘又愤恨的小长随,说:“太子不远万里来到蔽县,在下定不负嘱托,好好调教殿下。” ------- 沈云稚是当朝东宫太子,身份尊贵。为了避祸,化身为一名催收长随,跟着一个穷酸县令去了一座偏远小城。 他本来是不愿意的,奈何父皇十分坚持,还说这个穷酸县令有帝王师之才,让他跟着好好学。 他自认为一路上把身份瞒得极好,谁料人家早知道他是谁了,把他当傻子遛了一路。 不过他也没想到,这个他一开始觉得穷酸的县令,后来会成为他寤寐思服,求而不得的人。 ------- 多年后。 沈云稚:“你父亲就没告诉过你,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吗?” 陆沉舟:“说过,父亲还说过,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沈云稚:“。。。。。。” 陆沉舟:“我还不是也摸了。” ┄┄ 立意: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第1章 催收长随 四月芳菲尽,城内已是一片深浅不一的杂绿。 陆沉舟一身青衫,赶着牛车行了一个月才到了京城。 此番回京述职,他总觉得京城局势不太对劲,表面上看起来四平八稳,却隐隐透着点风雨欲来的架势。 他这样的芝麻小官,述职是进不了宫,也面不了圣的。只有去相关的部门报道,别人还对他爱搭不理。 说起来就一个原因,穷。 陆沉舟任官的那个小县城是真的穷,他这个父母官也过得磕碜。 别人回京述职,又是冰敬又是炭敬,白花花黄澄澄的往京城权贵的府上送。就他一穷二白,只有一辆青牛拉的牛车,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 陆沉舟本不该落拓至此,他是太和十八年的榜眼, 当年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是京中太学里的风流人物。可如今坐了冷板凳,被外放到一个偏远小县城当县令。 因为他得罪了当今陛下,所以当年没有被留在京中。 至于怎么得罪了陛下,没人知道。 只知道那天陛下撇开了同期状元和探花,单独宣他进了御书房。说赏识他文采斐然,屏退左右,和他在御书房谈诗。 诗谈了没多久,陆沉舟就从里面退出来,别人看他面色很凝重。 而陛下当天晚膳都没用,大笔一挥,给他外放去了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县城当县令。 陆沉舟这天从吏部出来,走在街上,遇见了一个旧友,名叫温玉衍,是和他同期的那个探花。 两人相识在金殿面圣之前,那时探花还不是探花,还只是一个书生。 考试前,他们住在同一家客栈,时常一起探讨文章,评论时事。 温玉衍不爱出门,整天窝在客栈小小的房间里。虽然他不说,但是陆沉舟觉得他应该是在等什么人。 温玉衍如今已经身居要职,却没有春风得意的样子,看着沉默又持重。 两人在酒铺沽了酒,是当年他们在客栈时常喝的梨花白。 然后去了温玉衍的府邸,真是好大一个府邸。 下人取了红泥小火炉,煮上水,以备温酒。两人去了外衫,面对面围炉谈话。 陆沉舟:“我那时离京早,后来听人说,你也得罪了人?” 温玉衍苦笑:“公主错爱,我拒了。在诏狱干了一年脏活,最近才好些。” 陆沉舟四下望了望他的府邸,丹楹刻桷、雕梁画栋。 温玉衍早已今非昔比,却还是一脸愁闷。陆沉舟想,大概是等的那个人还没来吧。 温玉衍斟了酒,问:“你呢?” 陆沉舟没正面回答,只是拍打了一下自己身上半新不旧的常衫,又示意他看自己那双被磨得不成样子的鞋。 他连匹马都没有,去哪都走路。 香炉里香雾袅袅升起,窗外下起了雨。 温玉衍突然说:“恐怕要变天了。” 陆沉舟抬头看他,剑眉星目的一张脸,依然同当年一样冒着凌光,没有因为被冷落的两年而变得模糊。 温玉衍:“静王,你知道吗?” 皇帝的亲兄弟静王,当年夺嫡失利,距离龙椅只有一步之遥。 这些年静王一直在皇陵守陵,从不掺和朝堂上的事。 所有人都觉得他认了。 可没想到他没认。 温玉衍说前些日子,有人勘察到皇陵地下有一座地宫,里面竟容纳近一千死士。 温玉衍手指蘸酒,在桌上画,说:“一千死士,你觉得他要干什么?” 陆沉舟:“逼宫不够。” 第2章 温玉衍在桌上划了个叉,说:“他要行刺。” 陆沉舟:“宫中戒备森严,固若金汤。” 温玉衍目光如钉,看着他没说话。 陆沉舟了然。 太子要学习做一个帝王,就不能只在案牍之间纸上谈兵。他要开府,要结交幕僚,要微服私访。 刺杀太子,比刺杀皇帝容易得多。 如今圣上年事已高,没几年好活。膝下只有一子,太子若出了事,静王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即位。 陆沉舟又在京城待了几天,所有琐事都处理好之后,就准备即日启程回自己的小县城。 临行前,温玉衍派人请他,两人找了家茶馆喝茶说话。 温玉衍赠了他千两黄金,和一个长随。 言谈之间,不像怕他不还,倒像怕他不借。 长随跟长随也有不一样,除了自家雇的用来使唤的。 还有一种长随,就是专门为他们这种外放官员准备的,叫催收长随。 许多官员外放了官,临赶路了盘缠都不够。就有人专门借钱出来,再随着银两附赠一个长随,用来盯梢的。 长随管着官员的钱袋,到了地方搜刮了民膏,官员有了钱,第一时间把钱收回来。另外借着帮官员打理大小事务从中调停时,从那托请人身上收取点好处,这算利息。 这种长随大都机灵,善交际,懂行情。说起来,那里头的水就深得多了。 可是陆沉舟看着这个陪嫁黄金千两的长随,默然不语。 首先,他不机灵,反而看着很孤高。更说不上善交际,像个等着被伺候的主。 懂行情这点暂时看不出,估计也没谱。 温玉衍把这个浑身破绽的人交给他,似乎是一点不怕。 陆沉舟看着温玉衍,温玉衍也看着陆沉舟。 混着茶香的雾气从杯盏中袅袅升起,两人似乎在视线中达成了某种共识。 陆沉舟带着孤高又娇气的长随上了路,出了京城的门。 小长随抱着膝看着越来越远的城门,黄沙迷了眼,眼睛都红了。 陆沉舟拿鞭子赶着拉车的大青牛,问:“你叫什么?” 问了两遍,长随才不耐道:“叫我太。。。苔子。” 陆沉舟又问:“你今年多大?” 苔子哼唧道:“十六了。” 过了一会儿,苔子又问:“咱们得走多久啊?” 陆沉舟悠悠答道:“牛车三十天,马车十五天,骑马十天。” 苔子不信:“骑马比马车才快五天?” 陆沉舟瞟了他一眼,问:“就你这细皮嫩肉的,颠得快了你受得了吗?” 此时正值晚春时节,前两天一直在下雨,空气中扑来泥土潮潮的气息。 身边的抽泣声越来越大,陆沉舟无法再视若无睹,他问:“第一次离开家?” 苔子点点头,以为陆沉舟会安慰他几句。 结果陆沉舟幸灾乐祸道:“那你可有得哭喽。。。” 苔子用哭得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瞪了他一眼,屁股往旁边挪,挪了又挪,又挪。。。 然后扑通一声,直接牛车上摔了下去。 好在牛车不比马车,走得慢,车轴低,摔一下也没大碍。 老牛似乎是通人性的,当下就停住了蹄步,站在原地。 陆沉舟把脸撇到另一边,肩膀止不住抖动。 过了好一会儿,苔子才闷不吭得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坐了回去。 大概是觉得丢人,一路上都没说话。 晚间宿在一家农舍,农舍主人是一对老夫妇。 陆沉舟给了两个钱,两个老人千恩万谢得收了,忙里忙外准备床铺和吃食。 吃饭的时候,苔子扒了一口就放下筷子,皱眉道:“这是什么呀?” “糙米饭,炒地瓜叶。”陆沉舟瞟了他一眼回答道。 这已经是两位老人能拿出来的最好的待客食物了。 苔子拿筷子戳着碗里的饭,说:“我不想吃这个。” 陆沉舟笑了:“你还挺娇气,这离京城还近,再往西走走,连这个都没有。” 苔子:“有客栈不住,有食肆不进,你非要找这种苦头吃。” 陆沉舟:“有些人是该知道一下人间疾苦了。” 苔子不语。 老人家里房屋不多,只能收拾出来了一间屋子。 两人夜里歇在一张床上,苔子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嘴里还嘟囔,说床太硬。 陆沉舟闭着眼,睡得倒是极安稳的。 农舍安静,月光透过木窗洒进来,像给屋里注满了清凉的水。苔子闻着草木香,没多大会儿也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苔子突然尖叫一声。 陆沉舟起身掌灯一看,这人正坐在床上抹眼泪,哭唧唧的,一张白生生的小脸通红,眼睛湿漉漉。 陆沉舟举着灯回到床边,问:“怎么了?” 苔子捂住耳朵,哭着说:“我耳朵疼。” 陆沉舟扒开他的手看了一眼,白白嫩嫩的耳朵上有一个小小的齿印,正往外冒血珠。 心里有了数,拿茶水给他洗了洗耳朵。 苔子问:“怎么流血了?” 陆沉舟看他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叹了口气,说:“耗子咬的。” 苔子一听,浑身汗毛直立,哇得一声从被窝里跳出来,整个人挂在陆沉舟身上。还在不停东张西望,问:“它还在吗?它走了吗?” 第3章 陆沉舟把他从身上薅下来,说:“怎么的?你还找它出来谈心啊?” 当晚苔子说什么也不睡了,抱着膝盖坐到了天亮。 到了第二天上路,他整个人坐在牛车上蔫蔫的。本来就是头一次离家,吃不好,睡不好,还被耗子咬。 陆沉舟大发慈悲,晚上找了家客栈。 可是到了客栈,苔子还是不敢睡,怕有耗子再出来咬他耳朵,啃他手指头。于是又睁着眼,生生熬了一夜。 第2章 他竟觉得自己没露馅 第二天一大早,陆沉舟带着苔子去了镇上。 镇上的早市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最多的是卖早点的,包子、汤面、粥饭、粉羹应有尽有。 苔子瞧着稀奇,走得很慢,陆沉舟只好拎着他的衣领让他跟上。 陆沉舟在早市上买了糖和茶叶,用纸包包着,拎在手里。接着又领苔子进了一条小巷,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口,站在门口敲门。 这户人家门脸不大,青砖墙,朱色门。院墙里探出一枝桃花,映着晨光,鸟儿叽叽喳喳。 苔子:“这家人你认识?” 陆沉舟:“不认识。” 苔子:“那你来做什么?” 陆沉舟:“替你下聘。” 苔子:“???” 陆沉舟一把拽住要跑的苔子,让他老实待着。 苔子一边蛄蛹一边大叫:“替我下什么聘?我说我要娶妻了吗?再说你凭什么替我下聘?你知道这家姑娘长什么样吗?貌美吗?温柔吗?贤惠吗?而且你就算下聘也不能这么寒酸啊,你。。。” 正说着,院门开了。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笑眯眯得抱着一只小猫站在门后,说:“来了?” 陆沉舟点点头,把手里的聘礼递给老奶奶。 老奶奶接过东西,并没有细看,然后把手里那只胖乎乎的橘色小猫递了出去。 陆沉舟示意苔子,说:“接着。” “哦。”苔子晕乎乎接过小猫,和它大眼瞪小眼。 陆沉舟非常温和有礼得和老奶奶浅谈了两句,就道了告辞。 回去路上,苔子抱着小猫,被它的爪子挠得直抽气,皱着脸问:“你说的下聘,是聘它?” 陆沉舟看了眼他手里的小猫,觉得它和苔子莫名地像,说:“嗯,民间没有买猫的说法,都是聘猫。” 苔子小声嘟囔:“聘猫就直说聘猫,还含糊其辞的。” 过了一会儿,陆沉舟突然道:“貌美?温柔?贤惠?这就是你娶妻的标准?” 苔子脸有点红,理直气壮道:“是啊,怎么了?不行吗?” 陆沉舟:“一般人按这个标准来行。但是你,不行。” 苔子没说话。 有了小橘猫陪.睡,苔子接下来能睡个好觉了,第二天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陆沉舟左等右等见他不起,便推开门进去,看见他和小猫一个姿势,仰着头,四仰八叉的呼呼大睡。 晨光透过客栈的窗棂打进室内,灰尘和浮物在光下毫发毕现。 陆沉舟没叫他,而是在桌边坐下,心想,这还是个孩子呢。 苔子揣着小猫缩在牛车上,再一次看到路边行人超过了他们慢悠悠的牛车之后,终于开口:“咱们换辆马车吧。” 陆沉舟:“你说换就换?” 苔子仰了仰下巴,说:“我是债主,得听我的。” 陆沉舟:“大青跟了我两年了,我舍不得卖。” “大青是谁?” 陆沉舟用鞭子点了点拉车的青牛。 苔子看了看大青牛,又转头看他。陆沉舟这人身材高大,总是一身青衫。明明很年轻,长得也清俊,但就是给人一种持重老成的感觉。 苔子说:“你像它。” 说得是那头大青牛。 陆沉舟笑笑,没说话。 苔子怀里的小猫一刻不离手,他又往前蹭了蹭,和他并排而坐,说:“咱们雇个人,把牛车赶回去。然后咱们再买一辆马车,自己坐马车。” 陆沉舟偏头看了看他,看了很久很久。 苔子以为他不会同意。 结果陆沉舟点了点头,说:“好。” 苔子还有些惊讶,觉得陆沉舟这人有时候看着挺犟,有时候又莫名得好说话。 两人换了马车,又赶了几天路,就到了陆沉舟的小县城。 小县城身处西南地区,是座山城。这里常年雾气弥漫,农人种菜都不用浇水,所以也被人叫做雾城。 到了县衙,苔子才深刻感觉到了这个小县城的贫穷。 这县衙又破又小,捕头和捕快加起来都只有一个人。 而陆沉舟本人,还兼职了刑名师爷。 更不用说伺候的人,除了一个半大小子的杂役,就是一个做饭哑婆。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饭菜寒酸不说,油灯都只点了小小的一盏,愣是把厨房衬得幽暗渗人。 苔子走到饭桌前,挑了条长凳坐下,结果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陆沉舟愣了愣说:“啊,我忘了,那条板凳只有三条腿,坐得时候得用点巧劲” 苔子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背,低着头,似乎在忍耐什么。 他咬牙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陆沉舟笑了笑,说:“你说什么呢?苔子。” 接着他顿了顿,又道:“还得叫你,太子?” 第4章 沈云稚愣住了,拍着桌子怒道:“你早就知道,这一路上耍我呢?” 陆沉舟看着一脸不甘又愤恨的小长随,说:“太子不远万里来到蔽县,在下定不负嘱托,好好调教殿下。” 沈云稚觉得调教这词用在这怪怪的,但是此时顾不上了,问:“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错,沈云稚就是当朝太子,被养在深宫十几年,皇帝皇后宠爱他,把他娇养得天真不知疾苦,竟觉得自己一路上没有露出破绽。 陆沉舟叹了口气,没正面回答,只是说:“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让你了解一下民间疾苦。结果没想到你这么娇气。” 沈云稚不服,挺着小胸脯问:“我哪里娇气了?” 陆沉舟看了他一会儿,说:“娇气就娇气吧,你生来尊贵。可能有些苦,确实没必要吃。” 沈云稚在雾城住下了,除了陆沉舟,没人知道他是太子。 陆沉舟从京城带来的千两黄金,全部被他用在了当地民众身上。雾城因为地理位置原因,土地贫瘠,所以经济一直上不去。 很多年轻人都搬走了,剩下的人里有一大半都是老弱病残。 那些钱有八成都准备用于百姓的生老病死上。 所谓的生老病死,指的便是县中收养弃儿的[慈安堂]、扶济孤老的[济老院]、接容病残的[安心坊],以及安葬无名尸的[漏泽庄]。 陆沉舟说:“这是最穷苦的地方,如果有一天,这里的人能摆脱贫困,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大同。” 陆沉舟带沈云稚走遍了雾城的每一个角落,给他讲人口安置,城市规划,道路建设。 最重要的是教他如何做一个帝王。 陆沉舟对沈云稚说:“人的一生,其实就是生老病死四个字。所谓帝王,就是管天下人的生老病死。” 沈云稚喜欢问陆沉舟问题,觉得他比宫里的太傅厉害得多。 沈云稚:“一个好的君王,应该是什么样?” 陆沉舟:“应像狐狸一样狡猾,能识别陷阱。还应像狮子一样凶猛,让人豺狼畏惧。” 沈云稚:“我怎么知道别人对我是阿谀奉承,还是实话实说呢?” 陆沉舟:“让别人知道说真话并不会得罪你。” 沈云稚:“一个帝王,应该重权谋,还是重武力?” 陆沉舟:“阴谋诡计能助你达成目的的时候,就不要使用武力。” 沈云稚:“我应让人敬重我?还是畏惧我?” 陆沉舟:“两者兼有最好,实在做不到。那就让人畏惧你。因为人们冒犯自己畏惧的人,比冒犯自己敬重的人,会有更多顾虑。” 沈云稚:“书上说的一个帝王应该恩威并施,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沉舟:“意思就是,施恩的事你来做,追责的事让别人做。” 沈云稚:“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帝王谋略?” 陆沉舟握着手里的书卷,说:“我的父亲是帝王师。” 沈云稚娇气归娇气,但是好歹不仗势欺人,适应能力也够快,很快就适应了雾城这种清苦的生活。 他聪明又受教,是个好学生。 但是他这人玩心很重,毕竟才十六么,就是个半大小孩儿。以前一直被拘在宫里,出了宫就跟从牢里放出来似的,看什么都好奇。 这天街上有人成亲,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从县衙前经过。沈云稚爬上屋顶,坐在屋顶看人娶媳妇。别人鼓掌叫好,他也跟着鼓掌叫好,兴奋得就跟是他娶媳妇似的。 眼看迎亲队伍走远了,他从屋顶翻下来,又跟着队伍走。走到新郎官家门口,看着新娘子被人背出来进了门。他还想跟着往里进,但是没有请柬,被人拦下了。 沈云稚贵为太子,哪还有他去不得的地方,生平第一次被人拦下,撅着嘴就准备走了。 走了两步,见没人注意他,他就蹲下捡地上刚才新郎家里撒的桂圆干果喜糖什么的。 其实他刚才就想捡了,只是有点拉不下脸。这些东西他平时自然不会看在眼里,他在宫里的时候,想吃什么东西吃不到。 但是自从来了雾城,他就没吃过零嘴。他没钱,又拉不下脸问陆沉舟要。 他在陆沉舟面前很有些要强,不愿意伸手问他要钱说去买零嘴。 他蹲在那跟一帮小孩儿抢着捡,不多时就捡了满满一大把,这才满意了,高高兴兴得站了起来。 一抬头就看见陆沉舟正面色古怪得看着他,表情十分复杂。 这可丢了大人了,堂堂太子在地上捡东西吃,还跟一帮小孩儿抢。 “你怎么在这?”沈云稚装作无事发生,把东西揣进怀里,尽量保持着自己东宫之主的气派,仰着小脸问他。 陆沉舟看他这个样子,别开脸,肩膀抖了两下,这才转回头说:“来吃席啊。” 陆沉舟好歹是个县令,城里有人成亲,自然也会给他发个请柬以示尊重。要说平时他不一定会来的,但是想到了沈云稚,就想带他出来打打牙祭。 可谁知他找遍了县衙都没找到人,后来还是杂役阿黄跟他说,看到沈云稚跟着迎亲队伍跑了。 这个“跑”字,就用得很灵性。 于是陆沉舟就寻着过来了,一来就看到沈云稚跟个小要饭的似的,蹲在那跟一帮七八岁的小孩抢吃的。 这画面,着实让人觉得心酸啊。 第5章 沈云稚哪知道他想了那么多,被吃席两个字抓住了,问他:“啊?你可以进去啊?” 陆沉舟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请柬,跟他说:“走吧,带你进去。” 从此以后,沈云稚就爱跟着陆沉舟了,感觉他这个县令的身份在小县城里还挺有用的。 跟着他,有肉吃。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问答观点出自《君主论》 第3章 只能这样吗?只好这样。 这天陆沉舟带沈云稚去了一个乡绅家里,为的是钱,陆沉舟想劝说乡绅捐一座私塾。 陆沉舟的这个这个县令当得不咋地,他们在前厅等了半个时辰,乡绅都没出来,明显的怠慢之举。 下人添了三次水,两人喝了一肚子茶。乌木桌上的茶壶受了热,顺着水迹缓缓下滑,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好巧不巧,乡绅就在这时从里间出来了。 陆沉舟起身道:“是我失手了,不小心把府上的茶壶打碎了。” 乡绅摆摆手说无碍。 两人交谈一番,终于将私塾的事定了下来。 回去时,沈云稚问:“明明不是你打碎的茶壶,为什么要认?” 陆沉舟神态自若,问道:“我说不是我打碎的,他会信吗?” 沈云稚不语。 确实,一个茶壶事小,却碎得蹊跷。把实话说出来,反而像推诿。 可是沈云稚毕竟年少,对于是非黑白的看法尚且分明,有些不忿。憋了半天的气,觉得陆沉舟平白背了锅。 沈云稚忍不住问他:“只能这样吗?” 陆沉舟答:“只好这样。” 雾城的山林间有一个栖山族,这夜是栖山族丰年夜祭,给陆沉舟发了帖子。 栖山族是当地山中的原住民,依山而居,有自己的社会阶级和谱系,少于外界往来,但是和陆沉舟关系不错。 陆沉舟领着沈云稚去夜祭宴会,两人骑马夜行。天上明月照着山间小路,沈云稚看着眼前的青衫身影,觉得宽厚可依。 到了夜祭宴席上,夜凉如水,月明如昼,美酒香气四溢,佳肴摆满了一桌。 栖山族女子为尊,族长的女儿被族人称为公主。 此时公主领着姑娘婆娑起舞,族里的男人则在席间给客人添酒布菜。 沈云稚身为长随,坐在陆沉舟身侧,小声道:“这酒真好喝。” 陆沉舟看了他一眼,垂眸叮嘱道:“少喝点。” 陆沉舟被栖山族的女族长缠着说了一会儿话,再一回头看向沈云稚,不禁皱起眉来。 他拿起沈云稚的酒杯闻了闻,接着脸色就沉了,问:“你喝的什么?” 沈云稚喝得面色酡红,说:“酒啊。” 是酒,但是和陆沉舟他们喝的酒不一样。 沈云稚喝了两杯这种带着梅子香的酒,就觉得浑身发热,忍不住扯开了衣领,让凉爽的山风抚平那股燥热。 陆沉舟默然了片刻,说:“我忘记跟你说了,栖山族是母系族群,以女子为尊。对男女之事不像我们那么保守,她们看上哪个男人,就会想方设法得到。” 沈云稚正热得不行,没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问:“什么意思?” 陆沉舟眼眸黑沉,叹了口气,说:“他们有一种酒,是用一种叫情人梅的果实酿的,有催.情的效果。” 沈云稚愕然,怒道:“你不早说!” 陆沉舟又是一阵默然,似乎还有些不解,说:“我没想到她们能看上你。” “你什么意思?”沈云稚怒了。 陆沉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是那眼神很明显,意思是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她们怎么会看上你。 沈云稚看懂了他的眼神,于是更怒了。 这时栖山族的公主见沈云稚酒效发作,便过来拉扯他。沈云稚大骇,头直往陆沉舟怀里拱。 陆沉舟垂眸看了他一会儿,方才抬头,将公主和一众女子打发了。 夜里,陆沉舟和沈云稚歇在女族长给他们安排的客房里。 沈云稚像条粉红色的虫子一样在床上蛄蛹,嘴里还不禁喃喃喊热。 陆沉舟熄了灯,说:“闭眼,睡觉。” 沈云稚哼唧两声,乖了一会儿。 不多时,黑暗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小声的喘息。 陆沉舟闭眼躺着,充耳不闻,六根清净的模样。 那动静响了许久,还没停歇。 沈云稚手上实在没劲儿了,哭着求陆沉舟:“你帮帮我,就一下,就一小下。” 陆沉舟重重叹了口气,坐起身帮他,心想,果然毛都没长齐。 第二天一直到回了县衙,沈云稚头都不敢抬,一脸羞愤欲死。 到了晚饭间,一向清贫几日不见荤腥的餐桌上竟有一锅香浓的鸡汤。 沈云稚远离了皇宫骄奢的生活这么久,此时没见过世面似的盯着那锅鸡汤,一脸不敢置信,眼睛眨都不眨。 如果他没记错,前几天他的生辰,都没有一整只鸡的规格。 “这。。这这,陆沉舟你受贿了?”沈云稚瞪眼问。 陆沉舟冷嗤一声,说:“你可真看得起我。”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没人向你行贿吗?”沈云稚问。 “我的意思是,我的风骨就只值一只鸡吗?” 沈云稚咬了个鸡腿,抬头问他:“那为什么今天这么奢靡?” 第6章 陆沉舟哑然,看着眼前这个东宫之主,未来的天子,在他这待了才俩月,居然为了一只鸡就欣喜至此,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把另一只鸡腿也夹给沈云稚,说:“你昨晚消耗太大,给你补补。” “噗--咳咳咳。。。”沈云稚被呛的大咳不止。白生生的小脸呛得通红。 沈云稚憋着一张红通通的脸,把鸡脖子夹给做饭的哑婆,说:“婆婆你吃,吃了好说话。” 又把鸡胸夹给瘦得干巴巴的小杂役,说:“阿黄你吃,吃了好长肉。” 最后夹了鸡爪子给陆沉舟,说:“你吃,吃了好写状子。” 陆沉舟看他慌得胡言乱语,端起碗遮住忍不住勾起的唇角。 第二天,陆沉舟出去巡视,沈云稚自然跟着他。他们没在县衙里吃早饭,到了街边的一个早点摊上坐下。 陆沉舟点了一碗粥,沈云稚点了一笼包子和一碗银耳汤。 沈云稚吃着那小包子好吃,就想让陆沉舟也尝尝。他夹了一个送到陆沉舟嘴巴,说:“你尝尝。” 陆沉舟拒了,说:“你吃。” 沈云稚不依,坚持道:“你尝尝,就一口,就一小口。” 陆沉舟看着他,说:“就一口?就一小口?” 沈云稚点点头。 陆沉舟合上扇子,又问:“就一下?就一小下?” 沈云稚想起那晚他求陆沉舟的话,脸瞬间爆红。包子都夹不住了,扑通一声掉进陆沉舟面前的那碗粥里。 陆沉舟见状低头轻笑,把被粥泡了的包子给吃了。 就在沈云稚羞愤无比,想着要不要躲着陆沉舟的时候。他发现县衙里多了点变化。 首先,鸡笼里多了好几只母鸡。 另外,后院围了个栅栏,里面养了一头母羊。 沈云稚觉得好玩,拿了青草喂羊,看到陆沉舟走了过来,他把青草往食槽里一丢。也忘了要躲着他的事了,叽叽喳喳地追着问:“你怎么突然有钱买鸡买羊了?” 陆沉舟瞟了他一眼,说:“不是买的。” “啊?难道是乡邻们贿赂你的?” 陆沉舟脚步顿住,低头看他,问:“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人?就是几只鸡、一只羊就能贿赂的人吗?” 当然不是,沈云稚心想。如果陆沉舟真是那样的人,也不至于这么穷酸。 “那是哪来的?” 陆沉舟说:“借的。” “借?”沈云稚不懂,鸡和羊还怎么借?借了干嘛使?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沈云稚吃着鸡蛋喝着羊奶,就知道陆沉舟为什么要去借鸡借羊了。 沈云稚一天比一天更加依赖陆沉舟,到了亦步亦趋的地步。 这天,沈云稚陪陆沉舟去巡街。还没走出多远,陆沉舟就被街上的一个大娘给缠上了。 大娘头戴一朵大红花,鼻子旁边一颗硕大的痣。嚯!好家伙,典型的媒婆装束。 沈云稚看着那个大娘拉着陆沉舟在街边的茶厮坐下,跟他说着东家女西家女。 沈云稚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这是媒婆在给陆沉舟说亲呢,心里徒然生出烦躁。 他心里不爽快,在一旁把茶杯放得叮当响。 陆沉舟瞧见了,皱眉训斥道:“仪态!” 沈云稚见陆沉舟训斥他,心里更加委屈,低着头不说话。 沈云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不痛快,总之就是焦躁得很。回了县衙之后,因为烦躁,还和哑婆吵了一架。 陆沉舟脸色难看极了,呵斥他:“你做什么?” 沈云稚一脚踢翻鸡笼,惊飞了一群鸡,嘟着嘴说:“我不高兴!” 陆沉舟板着脸,说:“不高兴了就找哑巴吵架?你可真有出息!” 沈云稚气得脸通红,说:“我就是没出息啊,反正你也别管我了。你娶老婆去吧!” 说完就跑走了。 沈云稚别别扭扭了好几天,不见陆沉舟,不理陆沉舟。 直到这天接到了一个案子,一家客栈遇到了土匪。 陆沉舟匆匆过去,沈云稚也跟着,看了才知道,客栈女掌柜有些夸大其词了。说是土匪,其实就是个无赖,想白吃白住罢了。 陆沉舟到场之后,那人就屁滚尿流地付了钱。 半老徐娘的女掌柜哭着往陆沉舟怀里钻,陆沉舟避之不及,被她钻了空子。 只听哐得一声,客栈的门裂了。 陆沉舟回头,看见沈云稚怒目圆睁地站在那,那破碎的木门正是被他一脚踹裂的。 陆沉舟:“。。。。。。” 陆沉舟拿出钱袋,好声好气地赔了女掌柜修门的钱。女掌柜推诿不肯收,陆沉舟一定要给,拉拉扯扯推推搡搡个没完。 沈云稚在一旁,双眼都要冒火了,哼!穷酸县令和俏寡妇,都他妈能写话本了。 “你又发什么疯?”回去的路上,陆沉舟问沈云稚。 沈云稚怒了,说:“我发疯?不是你发疯吗?你这么穷,还想娶媳妇!” “。。。。。。” 陆沉舟闭了闭眼,问:“我什么时候说要娶媳妇了?” “那媒婆找你干什么?” 陆沉舟:“她给我说亲,我就得娶吗?” 沈云稚脸上松泛了些,问:“那你不娶吗?” 陆沉舟垂眸看了他一会儿,说:“不娶。” 沈云稚高兴了,说:“就是,别娶。你现在官还小,等以后官大些了再娶。” 第7章 陆沉舟笑了笑,没说话。 沈云稚又说:“本宫答应你,等我登基了,就让你当宰相。” 陆沉舟听他说话还是个孩子,张嘴就来,随便就许这么大的官职。他心里叹了一口气,说:“我更希望你跟我说,等你登基了,一定不会再有雾城这种地方。” 沈云稚闻言微怔,沉默不语。 沈云稚年纪小,虽然学到了不少治世之道,但还是有些小孩子心性。 从他有记忆起,就知道自己以后会当皇帝。 就像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以后会死一样,对于这种理所当然既定的事实,往往并不会想太多。 而在雾城的这段时间,他常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那一把远在京城的龙椅。 有时候深夜做梦,他梦回京城皇宫,他再看到那把龙椅的时候,不再觉得向往,亦不像以前一样有归属感。 反而时常觉得那像一把悬在他脖子上的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沈云稚问陆沉舟:“我以后,非得当皇帝吗?” 陆沉舟:“你不当,谁来当呢?皇位空悬,朝局动荡,受苦的永远是老百姓。” 沈云稚:“如果我主动把皇位让出,也不行吗?” 陆沉舟:“你是中宫嫡子,又是皇帝的独子,这个天下没有比你更名正言顺的人选。以后不管是谁坐上那个位置,你都是心腹大患,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你。” 沈云稚望着天边的晚霞,问:“只能这样吗?” 陆沉舟轻声答:“只好这样。” 第4章 一文钱能买到什么? 沈云稚觉得很稀奇,陆沉舟这个穷光蛋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大方起来了,每月给他五十文零花钱。虽然不多,但是对现在身无分文的他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他兴冲冲跑去跟阿黄炫耀,阿黄非常嗤之以鼻,然后告诉他自己一个月的月钱有两百文。 沈云稚有些丧气,突然发现自己是整个县衙最穷的人。于是他跑去找陆沉舟,问:“陆沉舟,为什么我的零花钱这么少?” 陆沉舟正在案后写状子,头也不抬道:“因为你每天光吃饭,不干活。” “太少了。”沈云稚嘟囔道:“五十文够干什么?” 陆沉舟这才抬头,看他:“你觉得五十文干不了什么?” 沈云稚看他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有些怔愣得点了点头。 陆沉舟把笔搁下,起身说:“你跟我出去走走。” 沈云稚跟着陆沉舟到了街上,从街市头走到街市尾,然后沈云稚就非常直观得了解了小县城的物价。 他一向不知民间疾苦,竟然不知道五十文的购买力有这么高。 陆沉舟边走边说:“一文钱,在岭南海边可以买两只小蟹。在云贵河边可以买一捧河虾。在杭州可以买一碗茶。在汴梁可以买七颗枣。在京城可以买一块糖。” “每个地方的物价都不一样,这跟生产能力、贫富不均都有关系,还有每个地方盛产的东西不一样也有关系,另外还关系到运输,走水路还是走旱路。。。” 说着说着,陆沉舟突然感觉后面很安静,他一回头,就看见沈云稚站在几步之外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前,正聚精会神得看那个手艺人捏糖人。 “。。。。。。”陆沉舟默默叹了口气,然后走了过去。 “陆沉舟,陆沉舟!”沈云稚叫他,说:“这个好厉害啊。” 陆沉舟看他一脸兴奋和新奇,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于是跟着看了两眼,捧场道:“嗯,很厉害。” 正说着,老人递给沈云稚两个刚做好的糖人。 沈云稚接了过来,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捏出两文钱给了老人。然后对陆沉舟说:“你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现在可以补一条。一文钱,在雾城可以买到一个糖人。” 他说着举了举手里的糖人,褐色的糖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沈云稚眼睛大大圆圆,稚气未脱,脸颊还有些婴儿肥。手里拿着两个糖人的模样,就像一个不知愁的小少爷。 “给你。”沈云稚把其中一个糖人递给他。 陆沉舟一脸严肃,手里骤然被塞了一个糖人,让人看着就觉得有些滑稽。 “你这个是龙。”沈云稚说着,又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说:“我这个是牛。” 说着一口咬掉了牛尾巴。 一文钱的糖人分量很足,沈云稚吃完糖人就不太吃得下饭,半碗粥都没喝完就跑出去找阿黄玩了。 陆沉舟看着眼前的碗,突然就觉得给他零花钱这事儿好像做错了。 沈云稚花钱没有规划,特别是他了解了雾城的物价之后,又觉得五十文挺多了,大手大脚没几天就花完了。 “陆沉舟,我没有钱了。”沈云稚现在是一点不觉得问陆沉舟要钱不好意思了。 陆沉舟写字的手一顿,问:“这才几天啊?你都干什么了?” 沈云稚掰着指头数:“买了几次糖人,还有豌豆黄,买了个拨浪鼓,还有七巧板、九连环、竹蜻蜓。。。” 陆沉舟指尖抽搐,额角猛跳,训斥一般道:“沈云稚,你几岁啊?你说的这些东西,八岁以上的小孩儿都不玩了。” 沈云稚撇撇嘴。 陆沉舟指了指门,说:“去,把你的东西都拿过来。” 沈云稚耷拉着脑袋,回房把自己买的一堆玩具都抱了回来,稀里哗啦得堆在陆沉舟的桌案上。 第8章 陆沉舟到了这会儿还不算生气,但是他接着考了沈云稚这几天的功课,发现他答得磕磕巴巴的,让他背的书也压根没背,一看就没有用心思。 心思用在哪了? 陆沉舟看着那一堆东西,眉头越皱越紧,这才呵斥:“沈云稚,你今年十六岁了,你是个储君!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叫什么吗?玩物丧志!” 沈云稚也不服气了,他在宫里都没有被太傅这么训过,闻言反击道:“你总共就给我五十文钱,怎么玩物丧志?” “。。。。。。” 陆沉舟拧眉,拿出戒尺,说:“把手伸出来。” 沈云稚把手背到身后,问:“你要干什么呀?” “陛下把你托付给我,我就是你的老师。教不严,师之惰。是我太纵容你了,把手伸出来!”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沈云稚还是掌心朝上把手伸了出来。 “啪!”戒尺重重打下。 “啊啊啊啊!”沈云稚惨叫一声,把手缩了回去。 “伸出来!” 沈云稚咬着嘴唇,眼眶通红又把手伸了出去。 “啪!”又是重重一下。 沈云稚直接就哭了,说:“陆沉舟,好疼啊。。。” 陆沉舟不为所动,足足打满了五下才停。 沈云稚的抽泣也变成了嚎啕大哭,哭得鼻涕眼泪一脸,这会儿倒是不嫌丢人了。 “你还哭!功课也不学,书也不背。”陆沉舟把戒尺哐当扔回桌上,说:“今晚不准吃饭,什么时候把书背完了,什么时候才能吃饭。以后也没有零花钱了。” 沈云稚手心疼得都麻了,这会儿又听他说不准自己吃饭,本来就不多的零花钱还取消了。心里委屈,整个人都崩溃了,哭着叫道:“我不在你这里了,我要回宫!” “回什么宫?”陆沉舟瞪着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太纵容他了,本来念着他年纪小,娇生惯养,骤然来到陌生的地方不习惯,所以管得松了些。 可是功课这件事是陆沉舟的底线,皇上当年把自己放在这,就是为了给沈云稚留一条后路。为此他离开可以大展身手建功立业的皇城,来了这个偏远之地。为君分忧,他心里没有一丝怨言。 静王狼子野心,如今京城局势不明,前路渺茫。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负陛下嘱托,把沈云稚教导成一个合格的储君,在这件事上他是寸步不能让的。 可是眼前这个人,根本就搞不清楚状态。多少人为了他殚精竭虑,可他居然仅仅为了玩荒废学业。 “我不在这里。。。我要回去!”沈云稚大喊,又疼又委屈,对他来说这就是天塌了一样的事,哭得停不下来。 “不准哭!去背书。”陆沉舟呵斥他。 陆沉舟是没成亲没带过孩子,他要是稍微有点经验,就知道对待沈云稚这样性格的人,一味的严厉只会适得其反。 沈云稚抽抽泣泣得拿起书,走到窗边坐下,哽咽着背书,眼泪把书页打得湿透。 陆沉舟说到做到,沈云稚没有把他布置的几篇文章背下来之前,还真的没让他吃饭。连他那一堆玩具,都被没收了。 然而沈云稚当天夜里发起了烧,小脸通红,浑身滚烫得不像话。 陆沉舟惊惧不已,连忙请了大夫来问诊。 大夫诊了脉,开了药房又让药童煮了药,陆沉舟亲自喂他喝下。 到了后半夜,烧才慢慢退了下来,沈云稚也悠悠转醒。 陆沉舟一直没睡,就在他床边守着。 沈云稚睁开眼,看到陆沉舟的脸,委屈的情绪又升上来了,瘪了瘪嘴又开始哭。 陆沉舟叹了口气,说:“别哭了,大夫说你发烧就是因为情绪激动,哭得太厉害。” “我也不想哭。。。”沈云稚抽抽噎噎的,揉了揉眼睛,说:“可你干什么打我?我就是买了点玩具,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还不让我吃饭。。。” 陆沉舟还是说:“可是你为了玩,已经耽误功课了,你觉得这样对吗?” 沈云稚哭着说:“那我没有玩过嘛,我都没有见过。。。” 陆沉舟抿唇不语。 沈云稚是一出生就被立为东宫的,所有人都教他怎么做一个太子,以后如何做一个皇帝。 却从没有一个人告诉他,怎么做一个孩子。 “别哭了。”陆沉舟也不是铁石心肠,问他:“饿了吗?” 当然饿,他晚饭都没吃,沈云稚点点头。 陆沉舟把灶上一直温着的蛋花粥给他端了过来,看着他吃。 沈云稚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吃着蛋花粥,看到里面的鸡蛋,又想起了陆沉舟是怎么对他好的。 因为陆沉舟说他还在长身体,所以后院里鸡下的蛋都留着给他吃了。 想到这,沈云稚也不生他的气了。 而且陆沉舟都穷成这样了,还抠出五十文钱给他当零花钱,也挺不容易的。这么想想,自己大手大脚把钱全部拿去买吃的玩的,好像确实有点不像话。 他喝着粥,眼睛时不时得偷看陆沉舟,还自以为没被发现。等一碗粥喝完了,他舔舔嘴唇说:“陆沉舟,我不生你的气了,我以后也不乱买玩具了,我好好背书。你也不要打我手心了好不好?” “很疼吗?”陆沉舟拉过他的手看了看。沈云稚的手又白又软,此时手心通红,还有些肿。 “可疼了。”沈云稚缩回手,自己朝手心吹了两口气,又问:“你没挨过戒尺吗?” 第9章 陆沉舟站起来,说:“没有,我读书时从不惹老师生气。” 沈云稚眼皮很重,迷迷糊糊得想:嗯嗯嗯那你好厉害啊。 陆沉舟还想要再说点什么,结果一回头,就见沈云稚已经歪着睡着了。 是怎么做到上一刻还在说话,下一刻就直接熟睡的?真是。。。没心没肺。 陆沉舟一直守他到天蒙蒙亮,确定他完全退烧。 小橘猫就养在沈云稚的屋子里,沈云稚每天自己喂,还把羊奶分给它喝,这小猫已经长胖乎乎了。 小橘猫灵巧得跳上床,走到沈云稚枕边,贴着他的脸蜷窝着,闭上眼也睡了。 陆沉舟看一人一猫睡得挺好,这才离开。 第5章 还是豌豆黄吧。 陆沉舟跟别的官不一样,别的官出门动辄坐轿子或者马车,不想被人看到。而陆沉舟则隔三差五就要上街上巡视,一路上还能跟人聊得有来有回。从街头到街尾,每个摊贩的名号他都叫得上来。 每次上街,沈云稚都会跟着他一起,跟个小尾巴似的。因为到了街上,他可以让陆沉舟给他买零食吃。 “陆沉舟,我想吃鱼呢。”沈云稚咬着糖人说。 “嗯。”陆沉舟应了一声。 前面就是卖鱼的摊子,陆沉舟上前说要买一条草鱼。摊主挑了一尾极鲜活的,用草绳串了递给他,说:“陆县令,您拿好。” “多少钱?”陆沉舟接过鱼问他。 “唉不用不用,请您吃了。”摊主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摆摆手笑道。 “不行,多少钱?”陆沉舟坚持给了钱。 两人接着往前走,路过点心铺。 “陆沉舟,我还想吃豌豆黄。”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已经吃了糖人,说好了,一天只能吃一种零食。” “那我明天不吃了,你现在给我买豌豆黄。” “不行。” “为什么?” “你该吃不下晚饭了。” 沈云稚还欲再讲,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惊呼和喧哗。 小县城主街的街尾连着一条河,此时喧闹的地方正是河边,呼呼嚷嚷得让人听着不安。 陆沉舟一手持扇,一手拎鱼,疾步往河边走去。沈云稚不明所以,跟着他。 刚一走近,就听见一个妇人呼天抢地的哭嚎。 陆沉舟拨开人群走了进去,只见一具湿淋淋的男尸躺在地上,旁边一个妇人伏地痛哭,嘴里喊着当家的。 小县城虽然穷,但是人还算淳朴良善,有相熟的人都在旁边劝解她,喊她张娘子。 这时有人看见陆沉舟,便推了推那个张娘子,说:“张娘子,县令大人在这儿呢,你有什么冤情快跟他说啊。” 张娘子闻言,转身向陆沉舟跪拜起来,一边拜一边哭喊:“县令大老爷,你给我做主啊,我家当家的,是被人给害死的啊。。。” 沈云稚看那女人哭得可怜,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可是听她喊陆沉舟“县令大老爷”又觉得有趣,感觉这个称呼放在陆沉舟身上有点滑稽。 陆沉舟面色肃然,蹲下身去查看那具男尸,耳边听着张娘子诉说。 这死去的男子是她的丈夫,名叫陶六,是个猎户。 陆沉舟问张娘子:“你为何说你丈夫是被人害的?” 张娘子哭道:“我男人他熟知水性,不可能被淹死,而且他昨天午后出门,说去街口酒馆喝酒。回家也不经过水边,怎么好端端的就死在水里了,肯定是被人害了。” 陆沉舟挑开陶六尸体上的衣服,见心口处赫然有一个极深的刀伤,应该就是致命伤。 这时,雾城唯一的一名捕头兼捕快邢思也闻讯赶来。 陆沉舟起身,对邢思吩咐道:“找人把尸体抬回衙内,请仵作验尸。再去街口酒馆把掌柜的,以及昨天陶六在那里喝酒的时候在场的人全部带回来。” 邢思听令即可就去办了。 搬运尸体的人好找,陶六生前结了不少善缘,此时都愿意帮把手,于是邢思便直接去了酒馆提人去了。 陶六家不算富裕,他平时进山打猎,张娘子则在家替人浆洗。两口子过得清贫,但还算安定。 而且陶六为人仗义,是乡邻们口中争相称赞的善人,不少人受过他的恩惠。 这样一个人突然横死本来就让人唏嘘,而且现在看来还是被谋害的。一时之间,人群涌动着都跟到县衙去了。 回到县衙,仵作几乎是同时提着工具来了,在县衙后堂验尸。沈云稚没见过验尸,想跟过去看。 这时陆沉舟叫住他,把手里的鱼提给他说:“把鱼拿到后院给哑婆。” 沈云稚只好拎着鱼去了后院,把鱼交给哑婆,跟她说晚上烧来吃。等他跑回来,仵作已经验完尸了,他什么都没看着。 尸体一目了然,就是心口的那个刀伤,一刀致命。 邢思带着酒馆掌柜的,以及另外三个人过来了。 陆沉舟坐堂审问,把昨天的情形问得一清二楚,沈云稚坐在旁边的小案前帮他做记录。 昨天陶六饮酒到入夜时分便离开了,期间也没发生什么事。 陆沉舟:“他可有与人争吵?” 掌柜的摇头,说:“没有,陶六兄弟为人和善豁达,几乎不与人争吵。” 这时酒馆掌柜突然看到衙门口的人群里的一个人,指着那人说:“我想起来了,昨天在我那,陶六兄弟好像说到了朱二,说前几天和他吵过架。” 第10章 陆沉舟看了邢思一眼,邢思便出去把那个叫朱二的男人逮了进来。 陆沉舟问:“陶六可有说为什么争吵?” 酒馆掌柜叹了口气,说:“其实也说不上争吵,是陶六训斥了朱二几句。” 原来这朱二是街上的流氓混混,而且十分好赌博,家里老爹生病了,他不给治,还是一味的拿钱去赌。 去年夏天,朱二去山上晃荡,不小心掉进了坑里,被掉下来的石头砸了腿。陶六路过时把他给救了,还把人背下山来,可以说是他的救命恩人。 而后来朱二的老爹没钱看病,陶六也帮过他几回。朱二对陶六可以说是感恩戴德,整天陶大哥陶大哥的叫。 酒馆掌柜说:“陶六说朱二好赌成性,说了他好几次都不听,昨天就跟我发了几句牢骚。” 陆沉舟看向朱二,问:“有这回事吗?” 朱二倒是承认得痛快,讲到陶六这个好大哥,还难过得掉了泪。 然而陆沉舟只是目光沉沉得看着他,一言不发,毫不动容。 这时张娘子在一旁说:“县令大人,凶手肯定不是朱二。” “为何?”陆沉舟将视线转向她。 张娘子道:“我男人有时候虽然说他几句,但是该帮忙的时候从不含糊。朱二兄弟对我男人也是十分尊敬,每次我男人说他,他都不回嘴。” 又说:“昨天夜里,他还上门来找我男人,说惹了大哥生气,来跟他赔罪。” 接着陆沉舟细细得问了张娘子,昨天朱二上门的时间和情形。张娘子如实说了,旁边朱二也都承认了。 “朱二,我问你,你去找陶六之前,知道他在家吗?” “小民不知。。。” “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到他家里找他?” “这。。。小民只能去他家里找啊。” “所以,你并不确定他到底在不在家,只是去碰碰运气是吗?”陆沉舟顺着他的思路说。 “对对对,就是去碰碰运气。”朱二忙不迭点头。 “大胆!还敢撒谎!”陆沉舟突然拿起惊堂木一拍,将朱二吓得浑身一颤。 这惊堂木的作用就是为了震慑,沈云稚在一旁也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一哆嗦,笔都歪了。 他忍不住偷偷瞧了陆沉舟一眼,这人断案的时候,不假辞色的威严模样跟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比用戒尺打自己时还凶。 朱二吓得肝胆俱裂,本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升斗小民,又有对官员天生的畏惧之心,顿时慌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喊冤:“小民没有撒谎啊,大人明查。” 陆沉舟接着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说你昨晚上去找陶六,在门口喊张娘子给你开门,张娘子告诉你朱六还没回来,你就直接离开了。是不是?” 朱二点头说:“是。” 陆沉舟又转向张娘子,问:“你再说一遍,朱二昨晚是如何叫门的。” 张娘子微微想了一下,说:“朱二兄弟站在门外,喊了我两声,我就给他开门问他什么事。他说来找我家当家的,我说当家的还没回来,他就走了。” 陆沉舟点头,对朱二说道:“如你所说,你不知道陶六在不在家。可你叫门的时候,为什么直接叫张娘子给你开门?” 朱二闻言一怔,接着冷汗就下来了。 “因为你知道,陶六根本不在家。所以叫门的时候直接叫了张娘子,而不是叫陶六。” 这时旁听的人也都意识到了不对劲,不管是谁,去找这户人家的男人,没有道理直接喊人家的娘子来开门,除非他知道这家男人不在家。 朱二也是想通了这一点,意识到自己的纰漏,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陆沉舟又道:“那我再问你,你为什么知道陶六不在家?他不在家,又在哪?” “我,我我我。。。”朱二在他的接连逼问之下,已经慌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因为陶六已经被你杀了!你杀了人之后将其抛尸河中,想来想去仍觉得不妥。便上门去找张娘子,说来赔罪是为了让人觉得你知恩图报,对他尊敬有加,不让人怀疑到你身上。” 陆沉舟怒喝:“事已至此,还不认罪!” 朱二哇得一声哭起来,当场认了自己杀人的事。 接着根据朱二的招认,邢思在他家后院的井里找到了行凶所用的匕首。经仵作验证,和陶六身上的伤完全可以对得上。 这案子结得容易,不到半天就水落石出,全因陆沉舟的心思敏锐和明察秋毫。 “陆沉舟,你好厉害啊。”沈云稚小跑跟着他,说:“你怎么会怀疑到朱二呢?陶六对他有恩,要是我怎么都想不到会是他杀了陶六。” 陆沉舟没说话。 沈云稚捏着笔,又问:“不过朱二为什么要杀陶六呀?” 陆沉舟说:“大恩难报,不如杀之。” 沈云稚低头思索。 陆沉舟道:“走快点,鱼凉了就不好吃了。” “哦。” 晚霞满天,县衙的院子被照成一种古旧的金黄。透过屋顶能看到后院升起的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烧着的味道。 燕子回巢,在黄昏中的屋檐下响起几声碎叫。 “陆沉舟,我明天要吃云片糕。” “不是想吃豌豆黄吗?” “我可以两种都吃吗?” “不行。” 第11章 “。。。。。。” 过了一会儿。 “陆沉舟,我想好了,我还是吃豌豆黄吧。” “嗯。” 平淡的交谈声散在黄昏的风里,渐渐远去。 第6章 小馄饨 雾城的夜晚和清晨总是雾气弥漫的,只有中午前后那个短暂的时间,可以照到阳光。 早餐是稀饭和刚捞出来的水淋淋的泡菜,哑婆做的泡菜可谓一绝,鲜嫩脆爽。 沈云稚闭着眼吃着加餐的水煮蛋,头一点一点的,看起来困极了。 陆沉舟看着他,都怕他把鸡蛋吃进鼻子里。忍不住敲了敲桌子,道:“困就再去洗把脸。” 沈云稚揉了揉脸,说:“我不困。” 吃完早饭,沈云稚先是看了一会儿阿黄喂鸡喂羊,还帮忙在鸡窝里捡了两个鸡蛋。 然后他就跟着陆沉舟,絮絮叨叨得说:“陆沉舟,我的衣服太少了,都穿破了。还有亵裤,上面都有洞了。” 陆沉舟听到亵裤两个字,身子一僵,转身回头看他,没说话。 沈云稚一无所知,眨巴着大眼睛看他。 陆沉舟顿了顿,说:“我带你上街买衣服去。”然后掂了掂钱袋,觉得自从养了这个货,他的钱越发不够用了。 沈云稚当时离京,身上几乎没带钱,老皇帝是怕他露富引人怀疑。做戏做全套,连衣服都是穿得很平常的料子。 到了布庄,陆沉舟看他在那里摸料子摸了半天,忍不住问:“有那么难挑吗?” 沈云稚很委屈,转头看他,说:“这些料子都太糙了,不够软。” 他娇气啊,外面的衣服就算了,亵裤一定要穿绸的,不然觉得磨得慌。 陆沉舟看了看他身上的棉麻衣服,说:“你身上穿得不是好好的。” 沈云稚理直气壮道:“我现在挑的是亵裤的料子,跟外衫怎么能一样?” 又听到他说亵裤两个字,陆沉舟额角猛跳,拽着他出了门,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准备好好教育教育他,说:“亵裤为什么叫亵裤?亵的意思是轻浮、不庄重。从字面上就可以看得出,这种东西不能轻示他人,也不能挂在嘴上说。” 沈云稚倒是受教,哦了一声,乖乖听话了。 最后陆沉舟还是带着他去了绸缎庄,这才挑好了做亵裤的料子。 回去的路上,沈云稚抱着布料在后面慢慢走,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陆沉舟。” “嗯。” 沈云稚问:“那在栖山族的时候,我让你帮我那件事,是不是也很轻浮、不庄重呀?” 当时那件事后,沈云稚是羞臊了几天,但是他小孩子心性,没两天就抛到脑后去了。 而且他在宫里的时候,被人伺候惯了。穿衣脱衣都有人服侍,洗澡的时候身边更是有一圈人伺候着。 所以沈云稚对于袒露身体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羞耻心,这是上位者的倨傲。 身边伺候的人,在他们眼里并不能完全算人,而是充当工具的作用,跟桌椅板凳没多大区别。 可是沈云稚后知后觉得发现,陆沉舟跟那些人是不一样的。他会因为自己说了亵裤而觉得不雅,那件事比亵裤还要严重,他会怎么看自己呢? 他同时也后知后觉得发现,自己是很在乎他的看法的,因此心里突然忐忑了起来。 陆沉舟听他突然提到那件事,顿时一僵,但是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平静道:“那是特殊情况,你喝错了东西,不得已而为之,明白了吗?” “哦。”沈云稚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他感觉陆沉舟挺不在意那件事的。 回到县衙正好吃饭,吃完午饭,沈云稚抱着小猫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歪着睡觉。 沈云稚正是能吃能睡的年纪,午觉时常睡过头。小猫都走了,他还躺在椅子上睡得天昏地暗。 陆沉舟看时间差不多了,从书房出来叫醒他。 沈云稚睁开眼,眼睛骤然见光又眯了起来。陆沉舟用扇子给他遮光,等他适应。 “陆沉舟。。。”沈云稚迷迷糊糊得还没清醒,因午睡嗓音变得微哑,软软得喊他。 “嗯。” 阳光和绿影交织,夹着光斑,院子里蓊蓊郁郁。 沈云稚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只是觉得刚才恍惚看到了陆沉舟,闭着眼,没怎么思考就脱口而出道:“我梦到你了。。。” 陆沉舟垂眸看着他,没说话。 沈云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又闭了一会儿眼,思绪才清晰起来。 回到书房,陆沉舟给他讲了一会儿课,然后两人停下来休息喝茶。 “你梦见我什么了?”陆沉舟突然问他。 “啊?”沈云稚捧着小茶盅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说:“我梦见我书没背完,你又打我手心了。” 陆沉舟哼了一声,没说话。 沈云稚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你打得可狠了,我睡醒的时候还觉得手心发麻呢,你说我为什么梦到这个?是不是被你打出心理阴影了?” 陆沉舟冷声道:“几戒尺都能把你打出阴影,那你可真没用。” 沈云稚撇了撇嘴,被陆沉舟逮个正着。 “仪态!”陆沉舟用扇子敲了敲桌子提醒他。 沈云稚连忙正色坐好。 掌灯了,书房夜灯如豆。陆沉舟检查完沈云稚的功课,找了字帖给他,让他临摹。 第12章 他自己翻出了一个箱笼,是他离京时温玉衍给他的,说念他在雾城孤寂,赠他一些家中收藏的旧书聊以慰藉。 陆沉舟打开小箱,便随手翻看起来。他惊讶得发现,这些书中不乏前朝甚至更早期的书卷,全是孤本绝本,不过大多是残书断卷。 大概是时间太久,书线返潮,拢不住书中的千古道理,便崩了线。 他如获珍宝,就着豆大的烛火翻看手中残破的古书断章,只是读了上篇,不见下卷,不禁猜测那些残页的去向。 雾气从开着的窗户流淌进来,书房宛如仙境。 沈云稚临两个字就要抬头看他一眼,觉得陆沉舟在雾里看书的样子真好看,就像一个谪仙。 “陆沉舟,什么是馄饨呀?”沈云稚突然问他。 陆沉舟握着手里的残卷,说道:“盘古还没有开天辟地以前,天地未开,笼罩一切。这种宇宙模糊的状态,就叫混沌。” 沈云稚眨巴了一下眼睛,欲言又止了半天后说了个:“哦。。。” 陆沉舟看出他还有话没说,便问:“怎么?哪里没听明白?” 沈云稚看着他,犹犹豫豫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我问的是能吃的馄饨。” “。。。。。。” 两人默默对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窗外落起了细雨,雾城的雾更重了。 陆沉舟起身,说:“走吧,带你去吃馄饨。” 县衙位置居中,出门往下望,是渔火摇曳的江川夜景。 山城房舍参差,山势崎岖,蒸腾的雾气和街上杂景相融。在朦胧的雨中看,有一种浓墨画出来的感觉。 沈云稚提着小灯笼,陆沉舟撑伞,两人走在雾重的街道上。隔着细细的小雨,灯光晕染在雾里, “陆沉舟。” “嗯?” 身边的人没说话,深巷中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 “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他们走到了江边一家小店,这家店做夜归渔夫的生意,总是彻夜开着。 店家端来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放在他们面前的木桌上。 一股浓香扑鼻而来,馄饨的皮极薄,在清汤里几乎半透明,像游曳的鱼尾。汤头也很鲜美,口感清爽,味道却醇厚。 沈云稚说:“这就是馄饨啊?” “嗯。” 在雨夜的江边,吃一碗热乎乎的小馄饨。这在以前,是隔绝于沈云稚世界之外的事。 吃完馄饨,雨停了。正好有渔船靠岸,正在收捡渔获。沈云稚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陆沉舟收了伞在旁边陪着他。 深夜的小山城好安静,屋檐下雨滴坠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陆沉舟。” “嗯。” “以后还可以来吃小馄饨吗?” “可以。” 沈云稚抬头看他,说:“那以后只要夜里下雨了,我们就来吃馄饨好不好?” 陆沉舟也看着他,心想这么简单的请求,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好。” 第7章 塌房了 雾城连着下来好几日的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县衙的屋舍都是木质结构,又年久失修。 结果就是,房塌了。 这夜沈云稚睡到半夜,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巨响,把他从梦中惊醒。 小橘猫吓得浑身炸毛,嗖得一下窜了出去。 沈云稚坐起身揉了揉眼,然后就看着眼前的场景发呆。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这间木质结构的屋子塌了一大半,屋顶斜斜得掉了下来。而他的床因为在完好的这边的角落里,因此逃过一劫,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夜里的浓雾很快淹没了废墟,沈云稚挠了挠眼皮,觉得自己不是做梦,那就是到了仙境。 陆沉舟闻声匆匆赶来,鞋都没穿,也没披件外衣。散着头发,浑身只着里衣。 沈云稚坐在废墟下的床上,脸上还带着睡意,和他隔窗相望,因为没睡醒,倒是看起来淡定得多,嘟囔道:“陆沉舟,房子塌了。” “。。。。。。” 门变形卡死了,推不开。陆沉舟打开窗户,对他说:“快出来。” “哦。”沈云稚从床上爬下来,走到窗边跨了上去。 陆沉舟从外面接着他,把他抱了出来。刚想把他放下来,就注意到他脚上也没穿鞋,光着两只白生生的脚丫,便依然把他抱在怀里。 阿黄和哑婆也闻声赶来,看着倒塌的房屋都没有说话。阿黄是震惊得说不了,哑婆是想说也说不了。 沈云稚窝在陆沉舟的怀里,清醒了一点,察觉到了一丝有些凝重的氛围。 陆沉舟沉默着站了一会儿,说:“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再说。” 陆沉舟把沈云稚抱回自己的房间,放到了床上。自己却没打算睡,而是披上外衣准备出去。 沈云稚穿着雪白的小衣服,趴在床上问他:“你去做什么呀?” “我去书房。” 沈云稚化身好奇宝宝,又问:“去书房干什么呀?” “去看看帐。” “看帐干什么呀?” “。。。。。。” 陆沉舟耐着性子跟他说:“屋子塌了,得找匠人修缮,我去看看帐,钱够不够修屋子。” “哦。” 沈云稚打了个呵欠,说:“那你早点回来睡觉啊,别看得太晚了。” 第13章 然而陆沉舟一夜未归,沈云稚睡醒后,穿着里衣就去书房找他,人不在。 接着他又来到自己住的那间塌了屋子前,果然看到他站在残屋里前,正看着从中间断裂的大梁,默然无语。 “陆沉舟。”沈云稚喊他。 陆沉舟回头,看了他一眼就皱起了眉,说:“怎么外衣也不穿。” 沈云稚瘪了瘪嘴,眼睛红红的。他的衣物和其他东西已经被阿黄从废墟里刨了出来,但是落了灰,又沾了潮气根本没法穿。 陆沉舟一想也明白了,叹了口气领着他回屋,找了几件自己少时的旧衣服给他。勉强能穿,还是大得多。 沈云稚一边低着头,笨拙得卷袖子一边说:“陆沉舟,我没地方住了。” 接着才有点后怕似的,又说:“我昨晚差点被砸死。” 陆沉舟也后怕,看他把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上去帮他卷袖子,说:“你先住我屋里。” 沈云稚抬头看了看,陆沉舟这屋子和他的屋子看起来年代相当,一样的旧。 于是说:“那你的屋子会不会塌啊?” 这也是陆沉舟担心的,见他这样问,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雾城是山城,石料运输不易,但是木料却唾手可得,因此雾城的房屋大都是木质结构的。 这种房屋有优点自然也有缺点,雾城常年雾气弥漫,空气潮湿。因此木质结构的房屋容易受潮,如果不定期修缮,就容易出现这种倒塌的情况。 不仅沈云稚住的那间屋子要修缮,县衙里的其他屋舍也差不多都需要修整,不然坍塌只是早晚的事。 如此下来就是一桩大工程,不仅耗时,而且需要的银两也不少。 陆沉舟穷死了,什么都不怕,就怕提到一个字,钱。 他当初来到雾城赴任的时候,就知道这里是一个空架子、烂摊子。 账上只有债,没有钱。 这次回来,他从京城带的钱大多都用于填补县衙多年来的亏空,还了债。剩下的也入了官帐,已经定了用处,轻易无法挪用。 说到底,又是一个字,穷。 可是屋子又不能不修,这危房住着就胆战心惊,不知哪天又塌了。 沈云稚看出他犯难,就问:“是不是没钱修屋子啊?” 陆沉舟嗯了一声。 沈云稚提议道:“先问乡绅富户们借,回头上报朝廷,批了钱款再还上怎么样?” 陆沉舟又如何想不到这一点,但他知道行不通。他看着沈云稚一脸天真的神情,说:“我朝有官不修衙的旧俗。” “官不修衙?” 沈云稚有些不明白。房屋必然要定期修缮的,不修就是眼下的状况,为什么不不能修? 这笔钱朝廷不出,又谁来出呢?难不成要官员自掏腰包?还是去搜刮百姓的? “我当年到雾城赴任,便已经发现县衙屋舍破败不堪。这两年多里,我上了五六道请批折子,都是石沉大海。” “这是为什么?”沈云稚越听越不解。 “为了防止官员贪污腐败,以修缮衙门房舍为由敛财,所以我朝定下了一个官不修衙的规定。” 陆沉舟叹了口气,又说:“去年杭州的一个县衙因为房屋倒塌,砸死了两名书吏。可即便如此,朝廷仍是没有批准那个县令请求修缮官衙的折子。” 沈云稚想了想,打开自己从京城一路带过来的小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双鞋,又从鞋里拽出一大把金叶子递给他。 “。。。。。。”陆沉舟哑然。 沈云稚献宝一般把金叶子放到他面前,讨好似得往前推了推,说:“拿去修屋子。” “不是说离京的时候,身上没给你带钱吗?” 沈云稚正色道:“父皇说了,这是以防万一保命的钱,轻易不能动。” 陆沉舟说:“保命的钱你还拿出来?快收好。” “现在不就是为了保命吗?我这次是运气好,没被砸死,再塌一次可怎么办?”沈云稚说得有理有据,让人无从辩驳。 陆沉舟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别回头沈云稚没被静王的刺客杀了,反而在他这被房梁砸死了,那可真的是贻笑大方了。 静王知道了估计得乐死。 陆沉舟迟疑了一下,还是收了,说:“那算我借你的。” 沈云稚笑得傻呵呵的,他终于当了陆沉舟的债主了。 房屋修缮是大工程,既然都要翻修,那就没有修完一座再修一座的道理,如此耗时太长,县衙又是等着办公的地方。 陆沉舟干脆多请了些人,几处房屋同时动工,争取在一个月之内修完。 于是陆沉舟给哑婆和阿黄放了假,自己和沈云稚则去客栈暂住。 客栈就是上次被沈云稚一脚把门踹裂的那家,女掌柜是个寡妇,为人泼辣,又特别会来事。听说陆沉舟要在她店里暂住,笑得跟朵花似的。 硬是拽着陆沉舟在大堂聊了好大一会儿,才放人上楼。 两人住一间房,还是因为穷,要省钱。 晚间要沐浴,客栈送了热水上来。可是客栈的浴桶太高,沈云稚根本跨不进去。 他求助道:“陆沉舟,我进不去。” 陆沉舟闻言,顿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到屏风后。看到沈云稚穿着亵裤,站在一起和他齐胸高的浴桶前手足无措。 沈云稚很白,在暗淡的烛光下看着都晃眼。 第14章 陆沉舟只看一眼就撇开视线,把他抱起来放进浴桶里。触手温软如玉,陆沉舟忍不住又想起了在栖山族的那一夜。 陆沉舟回到桌前,拿起圣贤书,耳边却都是沈云稚沐浴的水声。 他强迫自己专注,低头看泛黄书页上的字,看到四个字,“食色性也。” 沈云稚沐浴完,又是陆沉舟把他湿淋淋的抱了出来。 没有再叫热水,陆沉舟就着他洗过水囫囵洗了个澡。 一直到了歇息的时候。 他们不是头一次同床共枕了,可是沈云稚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激动。他睡不着,侧身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陆沉舟。 陆沉舟忍了又忍,终于开口:“你不睡觉,盯着我干什么呢?” 沈云稚没话找话,说:“陆沉舟,我这回真的没有钱了。” “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你的。” 沈云稚认真道:“可是现在我没有钱,连一个糖牛都不是我的。” “明天给你买糖牛。” 沈云稚没有就此消停,又没话找话,说:“客栈老板娘好像很喜欢你。” 陆沉舟:“她一个女人,又是寡妇,抛头露面做生意不容易,对人难免都要笑脸相迎。” 沈云稚完全没听进去,说:“可是她对你笑得特别灿烂。” “别胡说。” 沈云稚在黑暗中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问:“陆沉舟,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陆沉舟睁开眼,看着床前的帷幕,没有说话。他在思考沈云稚的这个问题,他问的是喜欢什么样的人。而不是,喜欢什么的女人。 陆沉舟在心里想,他为什么这么问? 最终陆沉舟也没有回答。 沈云稚也没有追问,打了个呵欠,抱着小被子睡着了。 第8章 你真的很好 沈云稚睡醒的时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陆沉舟应该是下楼吃早饭了,他匆匆洗漱完也下楼去了。 刚从楼梯上下来,就看到陆沉舟坐在桌前,女掌柜坐在他对面,又是递筷子又是倒茶的,好不殷勤。 “秦掌柜,我自己来就好。”陆沉舟看起来也难以消受美人恩,连连开口推拒。 沈云稚发现陆沉舟每次和这个秦掌柜搅合到一起的时候,总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深究起来就是,秦掌柜太过殷勤热情,经常弄得陆沉舟招架不住。 他咳了咳,桌前两人都转头看他。 “哟,小公子起床了,快过来吃早饭呀。” 秦掌柜不知道沈云稚的真实身份,但是她看这个小少年娇生惯养的模样,跟在陆沉舟身边,却不像下人,也不像下属。 秦掌柜在小山城没出去过,世面见得不多。这种情况下,她就很容易把沈云稚身上那种尊贵的皇家气质,错认成被娇纵出来的倨傲。 而且她看沈云稚长得唇红齿白,还和陆沉舟睡一间屋子,昨夜沐浴两人用的也是一桶水。心里难免觉出了一些微妙的意味,再看沈云稚的时候,眼神就有些复杂。 她开客栈,迎四方客,自己又是嫁过人的,还有从住店的客人嘴里听到的一些野事。就这么一联想,可不得了了,她心里认准了沈云稚是陆沉舟养在身边的娈童。 沈云稚坐下来,看了眼桌上的早饭,葱油饼、稀饭,外加两样小菜,卖相都不错。 “小公子,这些饭菜可还合你的胃口啊?”秦掌柜笑盈盈问道。 沈云稚挑剔道:“我早上不喜欢吃油饼。”接着强调:“我要吃鸡蛋,还有羊乳。” 秦掌柜本来就是客气问一句,没想到他倒直接提要求了。她也没办法,只好点头应下,回头让伙计每天早上给他去买一碗羊乳回来。 沈云稚看她嘱咐了伙计,这才满意得吃起早饭来。他一边吃,一边抬眼看陆沉舟,没话找话,问:“我们的鸡和羊怎么办呀?” “我还回去了。” “还回去?”沈云稚一愣,然后才猛然想起来,鸡和羊本来就是借的。 那可怎么办呀?这么长时间,他吃鸡的蛋,喝羊的奶,他都跟它们有感情了。 沈云稚慌了,是真慌了,眼巴巴得瞅着陆沉舟。 “等屋子修好了,就把它们买回来,都说好了。”陆沉舟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 沈云稚这才放心了,接着吃早饭。 吃完饭,陆沉舟要出门。沈云稚拿上自己的小零食,跟着他,问:“你去哪里?” “去后山看看。” “我也去。” 陆沉舟回头看他,说:“要走很远的路。” “我不怕走路。” 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后山。雾城坐落于山腰处,后山是一片竹林。郁郁葱葱,远看犹如一团青雾弥漫在山上。 进去之后,觉得凉意入骨,消散了夏日的热气。 沈云稚含着一颗青梅,咬得脆响,说:“这里好凉快呀。” 陆沉舟没说话,看着眼前的竹林好像在想事情。 “那个是不是笋?”沈云稚突然指着一处问。 陆沉舟看过去,一颗笋子埋在落叶中,刚刚冒了个尖,沈云稚眼睛倒是尖。 沈云稚确定那是笋之后,就跑过去。也不嫌脏,把叶子扒拉开,又找了一块尖尖的石头刨了起来。没多久,那个笋子还真被他给刨出来了。 而他这时也变成一个小花猫了,还傻呵呵得乐呢。 第15章 陆沉舟看着他在竹林里跑来跑去得玩,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想事。 眼看快中午了,两人才返程回去。沈云稚用衣摆兜着自己挖的笋,说什么也不肯丢掉。 “过两天,我要离开一阵子。你一个人能行吗?”陆沉舟突然问他。 “你要去哪里啊?去干什么呀?去多久呀?”沈云稚一听他要离开,瞬间就急了。 “我要去趟瞿城,一来一回可能要十来天吧。” “我跟你一起去啊。” 陆沉舟似乎早就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没怎么推辞就应下来了。 回到客栈,沈云稚把笋子拿给后厨,让厨子做成油焖笋。 然后等吃饭的时候就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的,把自己的玩具、零食还有书册都整理出来。 “你做什么呢?”陆沉舟忍不住问他。 “我收拾东西啊。”沈云稚把一堆东西拘在一起,准备就这么直接用一个包袱包起来,这就是他理解的收拾东西。 陆沉舟走过去,说:“我们后天才走,你现在收拾东西做什么?” 接着他指了指沈云稚的小包裹,说:“玩具不许带,零食不要和书放在一起。你哪里像个读书人?一点都不知道爱惜书。” “一件衣服都不带?你打算裸着去瞿城吗?” 沈云稚本来因为要出远门兴冲冲的劲头被他两句话浇灭了,嘟囔道:“陆沉舟,你没劲透了。” 陆沉舟:“不听话你就留下来,在客栈等我。” “不要。”沈云稚闻言大惊失色,跑过去抱着他的腰说:“我听话,你带我去。” 陆沉舟满意他的乖顺,又指挥他把东西先归放好,临出发时再收拾。 沈云稚白天走路走多了,洗完澡上了床,打了几个滚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饭,秦掌柜果然遣伙计去街上养羊的人家买了一晚羊乳回来。沈云稚喝了还很挑剔,避开秦掌柜对陆沉舟小声嘀咕:“没有我们小胡的奶好喝。” “小胡?”陆沉舟眼皮一跳。 “就是我们的羊啊。”沈云稚又砸巴了一口羊乳,说:“它有一撮小胡子,我和阿黄就给它取名叫小胡。” 陆沉舟又问:“那几只鸡有名字吗?” “有啊。”沈云稚一脸我怎么可能厚此薄彼的神情看着他,说:“花的那只叫小花,黄的那只叫小黄,尾巴有根绿毛的叫小绿。” “那你的猫叫什么名字?” “小橘。” 陆沉舟点点头,果然。 他在心里想,沈云稚取名的风格还真是直白朴素。完全没想到自己给大青牛取名叫大青的行为。 要说在取名这件事上,两人还真是志同道合。 沈云稚这时又问他:“你去瞿城干什么呀?” 瞿城距离雾城有三百多里地,离得不远,但是也不近,应该没有公务往来,难道陆沉舟去探亲? 陆沉舟:“去找个人,办点事。” 什么事却不告诉沈云稚。 根据沈云稚对他的了解,要办的这事儿陆沉舟可能自己心里也不是很有底。他这人就这样,觉得没把握的事,都不会说出来。 沈云稚只好问别的:“那我可以带着小橘吗?” 陆沉舟摇头,说:“不行。” “为什么?”沈云稚在晨光里把脸皱得像个毛茸茸的核桃。 “小橘现在不是小猫了,一个看不住就跑了。”陆沉舟又说:“把它放在客栈,让秦掌柜帮你照看。” “好吧。”沈云稚不情不愿得答应了。 接下来一直到出发前,沈云稚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很亢奋的状态。当初从京城来雾城的时候,他还闷闷不乐的,现在倒是对出门这件事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热情。 出发前一晚,他又睡不着了。他一睡不着,就爱拉着陆沉舟扯闲篇。说的东西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陆沉舟句句有回应,就算他的话题歪到天边去,也很耐心的陪着他聊。 沈云稚觉得陆沉舟太好了,于是放弃正在聊的话题,又开始大力赞美起他来。 “陆沉舟,你真的很好。”沈云稚的声音在暗夜中听起来有点黏黏糊糊的。 “哪里好?” “对我好,长得好,学问好,懂得多,写字好看,声音好听。。。”沈云稚想了想,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了,又觉得卡在这特别尴尬,好像不是在真心夸奖对方一样。 这时脑海中白光闪过,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手上的技术也特别好。” “。。。。。。” 沈云稚真心实意得夸奖他,又说:“把我弄得很舒服。” “。。。。。。” 陆沉舟在黑暗中轻轻叹了口气,说:“睡吧,别说了。” 沈云稚这会儿确实也有点困了,打了个小哈欠,说:“你觉不觉得最近有点冷了?” “嗯。”快入秋了,夜里确实有点凉。 “陆沉舟,我能和你睡一个被窝吗?有点冷。”沈云稚说着,把自己的脚伸进了他的被窝里,让他感受自己脚丫的温度。 确实凉,陆沉舟想了想,把被子掀开,说:“进来吧。” 沈云稚高兴了,打着滚进了他的被窝,还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你身上好暖和啊。” 陆沉舟这回没说话。 沈云稚真的困了,身边又有个暖乎乎的大暖炉,很快便睡着了。 第16章 第9章 你很不对劲! 陆沉舟跟城里的富户借了两匹马。 沈云稚在心里感慨,陆沉舟真的是个空手套白狼的行家,过日子的好手。 问人家借鸡可以吃鸡蛋,借羊可以喝羊奶,现在连出门的马都是用借的。 他将来要是娶媳妇,喜服是不是都去借啊? 说到娶媳妇,沈云稚跨在马上忍不住偷偷瞟了陆沉舟两眼,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想象他穿喜服的样子。 陆沉舟常年穿着朴素的青衫,几乎没怎么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不知道他穿大红色是什么样子,应该也很好看。 沈云稚想着想着就跑偏了,居然又开始想象陆沉舟穿凤冠霞帔的样子,想着想着自己就乐了,莫名得咯咯直笑。 陆沉舟:“。。。。。。” 夜里歇在一个小镇的客栈,明天天黑前就可以到瞿城了。 朱窗半开,夜色中沁了一丝丝凉意,过了不一会儿,那凉意夹着湿气飘了进来。 “陆沉舟,下雨了。”沈云稚站在窗边,把伸到窗外。 雨势很快就大了起来,大雨如注,落在青石地上。 窗外突然响起悠长高昂的叫声,“团儿回来。。。”,尾音拉得很长。 沈云稚扒在窗户边往外看。 只见瓢泼大雨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站在十字路口,肩上搭了一件红色的衣服。依次朝着四个方向,每个方向喊三次“团儿回来。。。。” 这诡异的场景看得沈云稚后背凉嗖嗖的,问:“她在干什么?” 陆沉舟过去把窗户关上了,说:“叫魂。” “叫魂?” “叫魂,也叫喊惊。民间觉得小孩儿的魂魄稚嫩,受了惊吓魂儿会跑掉,这种时候就有会叫魂的人,把小孩儿的魂叫回来。” 沈云稚听了,又害怕又想听,缠着他问了好多细节。 陆沉舟见他感兴趣,干脆给他讲了几个民间志怪故事。 陆沉舟道:“从前,有个县令。。。” 沈云稚一听就来了兴趣,笑呵呵得托着脸说:“嘿嘿,我就喜欢听县令的故事。” “。。。。。。” 陆沉舟接着说:“这个县令在县城当官的时候,有一个犯了轻罪的卖油郎,因为言语间顶撞了他,他就把卖油郎判了死刑。” “后来这个县令做官做到了吏部,家中十分富有。这天盖了新楼,上梁这天设了宴,客似云来。这时,他看到那个被他打死的那个卖油郎走了进来。” 沈云稚听到这,倒抽一口凉气,又往陆沉舟那边挪了挪。 陆沉舟察觉到了,仍是接着讲述:“死去的卖油郎进了门就混入人群不见了。没多大会儿,有仆人来报,对县令说他的小妾刚生了个儿子。” “啊!是那个卖油郎!”沈云稚惊呼。 陆沉舟点点头,说:“县令也感叹,楼还没建好,拆楼人就来了。” “县令的儿子长大后,果然十分不成器,把家产败了个干干净净。自己沦为贱役 ,身上每每有一点钱,就要拿去买香油吃。” 讲完之后,沈云稚久久不语。 陆沉舟很满意,他讲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为了寓教于乐,希望能引起沈云稚深层次的思考。 然而沈云稚思忖了半天,说:“所以,县令就不该纳小妾。” 陆沉舟:“。。。。。。” 他怎么都也没想到,沈云稚听完这个故事,竟然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沈云稚意有所指,又对着他强调一遍:“县令,不可以纳小妾。” 他还记得陆沉舟说过不娶妻,但是没说过他不纳小妾。他觉得陆沉舟如果纳了小妾,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了。 陆沉舟本来就穷,到时候给他买零嘴的钱肯定都拿去给小妾买胭脂了。他的零花钱,肯定也要给小妾花了。 而且,到时候陆沉舟就是每天陪小妾睡觉,给小妾讲故事了。沈云稚越想越愤怒,好像真的有这么一个小妾一样,脸都皱起来了。 陆沉舟不知道他都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只知道自己的寓教于乐失败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说:“我养你一个都费劲,哪有钱纳妾?” 沈云稚很敏锐,问:“有钱你就要纳吗?” 陆沉舟看着他,看了好大一会儿,突然说:“男人娶妻纳妾,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沈云稚闻言,心想他果然想娶妻纳妾,哼了一声,蛮不讲理道:“那你生个儿子就是卖油郎。” 陆沉舟:“。。。。。。” 沈云稚说完就跑到床上,打了个滚,用被子把自己裹成春卷,单方面不搭理陆沉舟。 沈云稚就是个黄鱼脑袋,自己生了一夜闷气,第二天自己就好了。赶路的时候骑在马上,又叽叽喳喳了一上午。 不过到了中午他就开始不怎么说话了,等到晚上到了瞿城,陆沉舟发现他走路姿势怪怪的。 两人在客栈一楼随便吃了口晚饭,就上楼回房休息了。 进了房间,陆沉舟问:“你怎么了?” 沈云稚别别扭扭得说:“屁股。。。腿疼。” 陆沉舟想,应该是骑马的缘故,他怎么这么娇气? “脱了我看看。”陆沉舟说。 沈云稚把裤子脱了,给他看了看大腿根,发现都磨肿了,红彤彤的。 陆沉舟抬眼看他:“你在宫里不学骑射?” 第17章 “学啊。”沈云稚嘟囔,说:“可是从来没有连续骑过这么久的。” 陆沉舟叫客栈送了热水上来,让沈云稚沐浴,自己出去给他买了药膏。 回来的时候发现沈云稚居然在浴桶里睡着了,陆沉舟摸了摸水,发现水都不怎么热了,连忙把人从桶里捞了出来。 沈云稚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他说:“你回来了?” “嗯。”陆沉舟把他放到凳子上,拿了澡巾给他说:“快把身上擦干,别着凉了。” “哦。” 等他从屏风后出来,陆沉舟指了指桌上的药膏,说:“把药涂了。” 沈云稚穿着白白的小里衣,下身只穿了亵裤。湿漉漉得披着头发,整个人都弥漫着一股刚沐浴过后的澡豆的清香。 “陆沉舟,帮我擦头发。”沈云稚把澡巾递给他。 “你怎么连裤子都不穿?”陆沉舟语气有点硬。 沈云稚愣了愣,说:“那我不是要擦药吗?” 陆沉舟这才反应过来。 沈云稚有些委屈,说:“我穿着裤子怎么擦药?你那么凶干什么?” 陆沉舟没说话,拿着澡巾从后面给他擦头发。沈云稚的皮肤很白,又很细。 陆沉舟看着他又白又软的耳朵,想起他被老鼠咬了的那次。雪白的皮肤,殷红的血珠,当时看不觉得。现在回想一下,不知为何,在他心里引出了一圈旖旎的涟影。 “哎呀!疼!”沈云稚突然叫了起来,然后转头气呼呼得瞪着他,发着小脾气:“你那么用力干什么?扯得我好疼啊。” 陆沉舟把澡巾盖到他头上,转身走开,说:“擦好了。” 沈云稚把澡巾从头上拽下来,觉得陆沉舟今天怪怪的。 到了晚上睡觉,陆沉舟都快疯了,他看到沈云稚穿着亵裤大张着腿躺在床上,问:“你这是什么姿势?怎么还不穿裤子?” 沈云稚都快睡着了,骤然被他吼醒,整个人一哆嗦,然后嘟囔道:“穿裤子药会蹭上去啊。” “那你腿分这么开干什么?”陆沉舟硬邦邦问道。 沈云稚:“那不是疼嘛,合着蹭在一起好疼,我怎么睡?” 陆沉舟也不再说话了。 沈云稚却来气了,他说:“陆沉舟,你今天很不对劲!你为什么一直朝我发脾气?” 他今天一天都很乖,他白天那么疼,为了不耽误赶路都忍着没说。他都这么懂事了,陆沉舟凭什么对他这么凶? 陆沉舟张了张嘴,否认道:“我没发脾气。” “你就是发脾气了!你好凶。”沈云稚的瞌睡都跑了,觉得自己占理,可以和陆沉舟大吵三百回合。 陆沉舟也觉得自己今天哪哪都不对劲儿,但他没接沈云稚的话。 沈云稚自己揣测起来,问:“是因为我说你儿子以后是卖油郎吗?” 这都哪跟哪儿啊,陆沉舟心想。 “那我把这话收回嘛。”沈云稚挠了挠眼皮,说:“君无戏言,但是我现在还不是皇帝,我说话随时可以收回的。你儿子不是卖油郎,我以后让他当状元。” 陆沉舟真心觉得沈云稚这个储君没谱,之前许自己当宰相,现在又许自己连个影都没有的儿子当状元。 自己的路还有很长很长,陆沉舟突然觉得很累。 陆沉舟无奈,说:“睡觉吧。” “哦。”沈云稚躺好,又保持着自己双腿大张的姿势,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陆沉舟透过月色看他,心想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好哄了。 第二天早上,陆沉舟一睁眼,就看到沈云稚亵裤被顶起来的画面。 “。。。。。。” 陆沉舟想想,其实这也合理,沈云稚马上要十七岁了,这个年龄。。。 正想着,沈云稚突然哼哼了起来,胯还一顶一顶的。 “。。。。。。” 陆沉舟眼睛越瞪越大,然后他就全程用眼睛记录了我朝储君首次梦遗的场景。 作者有话要说: 拆楼人的故事,出自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的“拆楼人。” 第10章 夜市 沈云稚自己哼哼唧唧半天,随着一声又长又软的叹息,亵裤的面料逐渐濡湿开来。他喘着气醒来,缓缓睁开眼,看着陆沉舟,眼神有些涣散。 陆沉舟还保持着半撑身子的姿势,僵在原地目瞪口呆。 沈云稚看着他,喘了一会儿,突然问:“陆沉舟,你干嘛弄我?我这次又没有喝那种酒。” 他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刚醒来时的沙哑和发泄后的倦怠。 不是我,我没有,陆沉舟心里下意识反应。 接着他就愣住了,沈云稚为什么会觉得是自己弄他的? 陆沉舟想起自己十来岁梦遗的情形,他当时做了一个旖旎绮丽的梦,然后就 。。。 就跟沈云稚现在这会儿这样。 可是沈云稚是梦到了什么?为什么一睁眼,意识还没清醒就直接说是他弄的? 沈云稚是梦到他了吗? 为什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陆沉舟心乱如麻,沈云稚迷迷糊糊。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沈云稚的困意消了,人也清醒了,突然就害羞起来,扯过被子把自己盖住,闷声闷气道:“你帮我拿条干净的亵裤过来啊。” 接着又小声抱怨了一句:“你弄的时候怎么不帮我把亵裤脱了?都脏了。” 第18章 沈云稚这下认定了是陆沉舟弄的了,陆沉舟有口难言,只好先取了一条干净的亵裤给他。 沈云稚害羞得躲在被子里把亵裤换了,又把脏掉的亵裤团成一小团,捏在手里。 然后嚅嗫道:“我要洗。。。” 陆沉舟:“你放那,客栈伙计会收去洗的。” 沈云稚摇头,固执道:“不要,我自己洗。” 陆沉舟只好去叫人送水上来,沈云稚洗漱完,用剩下的水把自己的小亵裤洗了洗,然后晾在衣架上。 沈云稚这一整天都害臊得不行,吃饭的时候脸都快扎到碗里了,眼睛也一直躲着他。 陆沉舟好几次想告诉他自己没弄他,都没找到机会。而且看他害臊的样子,觉得自己要把实话说出了,沈云稚估计又得丢脸得哭了。 虽然他就算哭了也挺好哄的,但是。。。陆沉舟觉得还是别惹他哭了吧。 而且这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在栖山族那次之后,沈云稚也只是害臊了几天,然后自己就好了。 小孩儿一个,忘性大。 出于以上种种考量,陆沉舟最终还是没有解释,默认了下来。 吃完早饭,陆沉舟要出去办事。沈云稚因为腿疼,也因为羞臊,没打算跟着去,说自己要在客栈休息。 陆沉舟了然,只说:“中午我不回来了,已经跟店里人说了,给你送饭菜上来。你在屋里待着,别出门,别乱跑。” “嗯 ”沈云稚小声应了一句。 陆沉舟看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有一种把孩子一个人撇在家的不放心和酸楚,想了想又说:“我回来给你带零食,你想吃什么?” 沈云稚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背过身,小声说:“我想吃梅子糖。” “好,我回来给你带。”陆沉舟说:“你乖一点,别出门。” 沈云稚一个人留在客栈的房间,扣扣这摸摸那转移注意力,可还是忍不住一直想早上的事。最后大叫一声滚到床上,又拿被子把自己卷了起来。 满脑子就想一件事,陆沉舟好端端的,为什么又要弄他?他说上一次是因为自己喝错了东西,不得已而为之。 那这次呢?是因为他自己想弄吗? 沈云稚在宫里长大,这方面的教育十分欠缺。 前朝有皇子被太监宫女带坏的前例,当时那些坏太监为了让皇子早点休息自己好下值,就让宫女去勾引皇子胡闹,把皇子折腾得筋疲力尽的。 因此老皇帝在这种事管得很严,沈云稚身边的人都是精心挑选的,没人有胆子跟他说这些。这就导致沈云稚在这种事上就跟一张白纸似的,什么都不懂。 就这么想着想着就到了中午,沈云稚吃了客栈伙计送来的饭菜,又开始盼着陆沉舟给他带梅子糖回来。 吃饱喝足就犯困,昏昏沉沉又睡了个午觉。 梅子香,好甜啊。 沈云稚砸巴了两下嘴,然后被甜醒了。他揉揉眼坐起来,发现自己嘴里真的有一颗梅子味的糖。 陆沉舟坐在窗边的桌前,正低头研究着什么东西。听见沈云稚坐起来的动静,头也不回道:“醒了?起来洗把脸。” “哦。”沈云稚含着糖去洗了洗脸,人也精神起来了。 他看到陆沉舟手里是一个竹编的很精致的灯笼,圆滚滚的,小巧可爱。 “从哪儿弄的?”沈云稚看到新玩意儿就忘了羞臊,主动靠过去问他。 陆沉舟晃了晃小灯笼,问他:“你觉得这个东西好吗?” “好。”沈云稚伸手拨弄了下圆滚滚的小灯笼。 陆沉舟笑了笑,没说话。 沈云稚又问:“你今天办事顺利吗?” 陆沉舟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说:“晚饭不在店里吃,我们去逛夜市。” 沈云稚可太高兴了,他本来就爱凑热闹。 入夜后,两人就从客栈出来,去了瞿城最热闹的夜市街上。沿路两边的店铺和摊子都挂了灯笼,被夜风一吹,光影晃动。 瞿城是方圆几百里最大最富庶的城市,夜市很热闹,一整条街都灯火通明。 当地人把逛夜市叫“杂嚼”。 这两个字就很贴切,杂是因为卖的吃食很杂,什么都有,水饭摊、烤肉摊、肉脯摊,一路望不到边。还有冷饮、茶饭,应有尽有。 嚼是因为逛夜市的基本就是出来觅食,吃到三更半夜才消停。 “好热闹。”沈云稚忍不住感叹。 他们在路边买了冰冰的酸梅汤喝,又吃了鱼脍。 鱼脍是切得极细极薄的生鱼片,摊主手艺好,鱼脍薄得几乎吹口气就能飞出去。拌上薄油、细糖、芥末等酱料,入口嫩滑鲜美。 “好吃。”沈云稚给摊主竖了个大拇指。 吃完一盘,沈云稚还想要。 陆沉舟制止道:“生的东西不能多吃,要适量。” 沈云稚的脸一下就垮下来了,闷闷不乐。 陆沉舟哄他:“这才在街头,前面好多好吃的呢,你现在吃饱了,等下看到喜欢的吃不下怎么办?” 他说的有道理,沈云稚一下子又开心了,说:“那我们接着逛吧。” 夜市上除了吃的,还有很多别的摊位,陆沉舟在卖书的摊子上拣了两本书。 还有木偶戏、杂技,沈云稚喜欢看。 夜市上吃的东西实在多,沈云稚一样只吃一点,还是没能走完整条街的四分之一。 第19章 最后,他抱着圆滚滚的肚子,皱着两条眉毛,说:“陆沉舟,我吃撑了。” 陆沉舟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肚子,说:“我们走一走再回去。” 沈云稚点点头,走了两步感叹道:“我太馋了。” 陆沉舟闻言,没忍住笑了,说:“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河边,河里映着影影绰绰的灯火和夜市的热景。 沈云稚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是想着,等我以后回宫了,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陆沉舟没说话,他何尝不知道呢,所以才在界限范围之内,尽量纵容着他。这样稚嫩的肩膀,将来要挑起的事万斤重担。 沈云稚看着河水里的倒影,仿佛又看到了悬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剑。 他们沿着河又走了一会儿,直到沈云稚积食的感觉下去了,才往客栈去。 第11章 什么东西在发芽? 睡觉前,沈云稚磨磨唧唧的不上床,直到陆沉舟问他了,他才上床上躺下。 逛夜市的时候有热闹的场景让人分心,还不觉得。可是此时夜深人静,早上那件事又让沈云稚羞臊起来了。 他犹豫着自己要不要穿亵裤,穿吧,又怕陆沉舟弄他,到时候亵裤又脏了。不穿吧,好像显得他很放荡,等着陆沉舟弄他似的。 因此他思前想后,翻来覆去得睡不着。 陆沉舟哪知道他有这么多小心思,忍不住问他:“怎么了?撑得睡不着吗?” “不是。” 沈云稚回答得闷闷不乐,觉得自己在陆沉舟眼里一点形象都没有了,就是一个馋嘴猫。 陆沉舟坐起身,拉起他的小腿。 沈云稚吓了一跳,惊问:“你干什么呀?” 他还没睡着呢,陆沉舟这么等不及吗?想到这,沈云稚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脸。 陆沉舟倒是给他搞得一愣,伸手在他小腿外侧偏上的地方揉了揉,说:“我给你揉揉足三里穴,可以消食的。积食的时候别睡觉,对身体不好 ” 陆沉舟看书很杂,医书也看一些,知道按揉足三里可以消食化滞。 沈云稚想说自己不是撑,可是陆沉舟温热厚实的手在他的小腿上揉得好舒服,他有点开不了口,便默认了。 揉着透着沈云稚就有点困了,陆沉舟把他的腿放回去。 沈云稚迷迷糊糊得,说了一句:“陆沉舟,你要是弄我的话,记得帮我把亵裤脱了。” “。。。。。。” 真是说不清了。 他们在瞿城住了两天,这天陆沉舟说要上山。 沈云稚:“上山干什么?” 陆沉舟:“去找一个人。” “找谁呀?” 陆沉舟想了想,跟他说了自己的打算。 原来陆沉舟这两年一直在想,怎么让雾城这个地方脱离贫困。 雾城是山城,少田地,这是先天地理问题,没有办法解决。另外雾城虽然沿江,但不是交通要道,建商运中转站的想法也不现实。 而且雾城人口里,老弱病残占了一大半。陆沉舟想来想去,直到看到了雾城后山那一大片的竹林,有了一个想法。 他想请一个精于竹编手艺的人到雾城,教雾城人竹编,做好的成品可以走水路运输出去。这种活计不是力气活,即使是老弱病残也可以胜任。 为此他之前进京的时候跟温玉衍说了自己这个打算,温玉衍表示如果能成,销路的问题他那边可以想办法。 只要销路没问题,事情就成了大半了。因此趁着这段时间有闲暇,他便来瞿城找匠人了。 瞿城又叫“灯城”,每年都有赛灯大会,这里聚集了我朝竹编的顶尖手艺人。 那天陆沉舟去见了自己一个在瞿城的同窗,说明了来意,同窗给他举荐了一个人。 他今天正是要去见那个人,想请他到雾城去。 匠人名叫苦丁子,住在山上,是连续八年的三灯大会的头筹。只是他为人孤僻,沉迷竹编,不入凡尘,也算是个世外高人。 他们照着山下村民的指路,沿着山路往山中去了。山中多小径,骑马难以穿行。中间数次下马,牵着马慢慢走。 山中古树参天,树蔓茂密,突然视野开阔,山风吹来,带着新鲜的水气,吹散胸中的浊闷。 透过稀疏的树干,他们看到有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老人,背对着他们,从溪流中拘了一捧水喝。 陆沉舟将马系在一棵树上,收起脚步声往岸边走,那布衣老者俯身就着溪水洗脸。 老人听到脚步声,如兽被惊到般猛得回头。他看起来虽有六十来岁,但是双眼清澈如他身后的溪水。 他身形健硕,下盘很稳,身下的衣摆胡乱塞在腰带里。 老人睁大眼睛,看着他,只说了一个字:“人?” 他的反应也像一只兽,仿佛没意识到他们是同类,他好像在这山林里生活得很久很久了。 看到老人的反应,陆沉舟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苦丁子, 陆沉舟只说前来拜访,并未直接说来意。 苦丁子歪头想了一下,似听懂了一样,对他们一扬手道:“跟我来吧。”说完转身便往山林更深处走去。 陆沉舟和沈云稚牵马跟着他,中途不曾交谈。 苦丁子对路况很熟,一直把他们甩在后面,却会时不时停下,自认为不经意的偷偷回头,确认后面的人没跟丢,这才继续往前。 第20章 到了半山腰平坦处,错落得建着几座古朴的木屋,格局逍遥。 篱笆围墙,没有院门,只有两棵参天古松守在前面。屋前的小径上铺着木板代替石板,已和泥土深深咬合在一处。 这时已经是晚饭时分,苦丁子劈柴烧水做饭,忙得不亦乐乎。似乎难得有客人,让他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般。 两人不好闲着,陆沉舟帮忙劈柴,沈云稚则在一旁帮忙择菜。 沈云稚坐在树下剥豌豆,阳光穿过树隙在他衣领上留下一片蜂蜜色的细碎光点。 吃完晚饭,三人在院子里纳凉。苦丁子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去屋里搬出一坛酒,说要赏他们酒吃。 月色佐酒,山风拂袖,倒也风雅异常。酒酣之时,陆沉舟终于说明来意。 苦丁子一听要下山,还要离开瞿城,忙不迭得拒绝了。 陆沉舟再三邀请,都没能说动他。 月落西沉,苦丁子回屋休息了。 陆沉舟看起来很低落,他是真的想为雾城百姓做点事。 沈云稚看他这样,突然就觉得难过起来,想帮他驱散这种低落的情绪。 沈云稚突然问:“陆沉舟,你知道我的乳名叫什么吗?” “什么?” “烤雪奴。” 本朝给稚子取乳名时,常用到奴字。这里奴并非奴隶的意思,而是代表一种亲昵。 沈云稚接着说:“我小的时候就很馋啊,下雪的时候看到雪,看起来白花花,亮晶晶的,看着就好吃。” “但是母后说冷天吃凉东西不好,我那时候多乖啊,记在心里了。” “可我又真的很想吃雪。就拿银筷子串了雪球,放在炉子上烤,想着,烤热了就能吃了。” 陆沉舟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云稚见他笑了,自己也乐了,接着说:“结果当然是雪化了,水淋到炉子上,弄了一屋子的烟。还惊动了父王和母后。” “父皇母后笑话我,给我取了烤雪奴这个乳名。光是听着就怪傻的。” 烤雪奴这个乳名,记载了沈云稚的天真和娇憨。陆沉舟低着头越想越乐,忍不住发出闷闷的笑声。 沈云稚凑近他,也笑得眉眼弯弯,说:“你可算笑了。” 月色下,陆沉舟看着沈云稚的笑脸,心里的郁闷真的就消失不见了。 “陆沉舟,别难过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沈云稚仰头看他,眼里似有星光。 这酒是真的醉人,沈云稚也觉得自己有点陶然了。他看着陆沉舟的唇,眨了眨眼睛。 他心里好像生出了一种冲动,但是又不懂那是什么。 陆沉舟也低头看着他,暧昧的氛围随着酒意上涨。喝了醇酒的浓醉让人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沈云稚的眼睛那么亮,又那么柔。 突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缓缓发芽。他们两个似乎能听到生长的声音。 这时,沈云稚突然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说:“陆沉舟,这里跳得好快,是为什么呀?” 他如往常一样,把自己的困惑都堆给陆沉舟,等他为自己答疑解惑。 陆沉舟的手隔着衣服贴在他心口,感受到小兔子一样的碰撞。喉结滚动,说不出话来。 沈云稚醉眼惺忪得默默看着他,突然打了个酒嗝:“呱。” “。。。。。。” 旖旎的氛围尽散,沈云稚没等到他的回答也困了。 陆沉舟看他头一点一点的,只好抱起他回房睡觉。 月亮被他们关在屋外,静静得不说话。 第12章 哄不好了 第二天下午他们就下山回城了。 苦丁子不愿意跟他们去雾城,但是却给他介绍了自己的徒弟,名字叫郁离。 郁离的手艺虽然比不上苦丁子,但也是他悉心教导出来的,对陆沉舟来说,水平完全足够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陆沉舟决定直接就去找郁离。 到了城郊,沈云稚就有点受不了了,他腿上的伤刚好,这又上山下山的磨了两天,又疼了起来。 郁离的家离这还有点距离,陆沉舟想了想,带着他进了一个茶铺,让他在这里等着自己。 沈云稚答应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乖乖得坐在那,陆沉舟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委屈了他,心里头酸酸的。 他走出两步,又折身回来,再次交代了一遍:“好好待着,别乱跑。我晚上还带你去夜市,吃鱼脍。” “好。”沈云稚高兴了,脚都跟着晃了起来。 陆沉舟找到了郁离的家里,他却不在家。打听了邻居,说是出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陆沉舟抬头看看天色,决定再等一会儿。 这一等就过了时辰,陆沉舟放心不下沈云稚,想着改天再来,谁知这个时候郁离回来了。 郁离也是十来岁岁,只比沈云稚大一点,性格却老成又爽朗。听他说是师父介绍来的,很热情的要招待他,还要留他吃午饭。 陆沉舟心里着急,可是人都见到了,免不了要坐下来吃饭聊聊。 陆沉舟开的条件不差,郁离很痛快得答应了。 郁离看出陆沉舟有点坐立不安,便问他是不是还有事儿? 陆沉舟只说家里的小孩儿在茶铺等他,着急过去接他。 郁离闻言,以为他说的小孩儿是几岁大的小孩儿,就随口道:“哟,那您快过去吧。这地方有拍花子的,上个月还有一户人家的小孩儿丢了。” 第21章 陆沉舟本来就急,这种时候最听不得这种话。听了这个话,三分急就变成了十分急,于是匆匆往茶铺赶,到了地方,发现沈云稚原本坐的地方是空的。 沈云稚不在! 陆沉舟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接着又变空了。心慌的感觉如潮水扑面,灌入他的口鼻之间。 “沈云稚!”陆沉舟四下寻找,嘴里大喊:“沈云稚!” 旁边人指指点点,嘀咕道:“怎么急成这样?” “家里孩子丢了吧。” “陆沉舟,我在这里呢。”沈云稚突然在一旁喊他。 陆沉舟猛得回头,看到他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拿了一个肉包子在啃。 他跑过去,大吼:“不是让你好好待着吗?” “我。。。”沈云稚要说话又被打断。 “你哪来的包子?” 沈云稚指了指旁边的一个老婆婆,说:“婆婆买给我的。” 陆沉舟挥手把他吃了一半的包子打落在地,拧眉瞪眼,很生气得说:“什么东西你都敢乱吃!你认识人家吗?你就吃人家的东西!” 沈云稚被他吓着了,眼睛睁得圆圆的,手还保持着拿包子的状态半举着,眼眶逐渐变红,然后就哭了。 他哭着说:“你那么凶干什么?你一直不回来,那我肚子饿啊。。。” 陆沉舟被吓得一身都是汗,想起郁离说的话。看到沈云稚哭了,他还是板着一张脸。 太不像话了,这么大的人,一点戒备心都没有。万一是人贩子,给他下了药。陆沉舟几乎不敢想下去,他把买包子的钱给了老婆婆。 老婆婆劝陆沉舟:“你别跟他发脾气,小孩儿饿得可怜。” 陆沉舟跟婆婆道了谢,再看沈云稚的时候又板着个脸。 “回去!”陆沉舟语气生硬得吓人,说完转身就走。 沈云稚抽抽搭搭得跟在他身后,哭得眼睛都肿起来了。 “陆沉舟,我讨厌你。。。”他委屈极了,说了这么一句话。 陆沉舟后背一僵,没说话,也没回头。 回到客栈房间,陆沉舟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戒尺,今天的事给他敲响了警钟。 沈云稚自幼在宫里长大,没人教他这些市井上防范人心的事。今天敢吃陌生人的东西,明天就能跟着不认识的人回家。 没有时间让他慢慢去训练沈云稚的戒备心,他必须让他一次就记住。 “把手伸出来。”陆沉舟冷声道。 沈云稚闻言一惊,看着他不说话。 “把手伸出来!”陆沉舟加重了语气。 “我不!”沈云稚还委屈呢,明明是陆沉舟自己没有按时回来,凭什么打他。 “好。”陆沉舟把戒尺一丢,说:“不听话,明天我就送你回京城。我去向陛下请罪,我教不了你,管不了你。” 这话拿住了沈云稚的死穴,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回京,不仅仅是因为怕死。 而是不想让父皇失望,不想被陆沉舟否定,不想就这么灰头土脸的被他放弃。 他又抽泣了两声,然后把手伸了出来。 一戒尺下去,陆沉舟:“不许乱吃陌生人的东西!” 二戒尺。“不许跟陌生人说话!” 三戒尺。“在陌生的地方不要乱走动!” 足足打了五六下,陆沉舟才说完。每一句话都伴随着剧痛,可以深深刻进沈云稚的脑海中,防止今天这种事情的发生。 沈云稚反常得没有哭叫,甚至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低着头。 陆沉舟心里有点慌,放下戒尺喊了他一声。 沈云稚抬起头,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看着陆沉舟,说:“我讨厌你。。。” 他表达任何东西都直白又分明,说讨厌,就是真的讨厌。 陆沉舟下楼帮他叫了吃的,用托盘装了拿上来。生气归生气,还是不想他饿着。 沈云稚是真的饿坏了,胡乱摸了摸眼泪准备吃饭。刚想伸手拿筷子,就觉得手疼得不行。他这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傻,刚才打手心居然伸的是右手。 他又不是左撇子。 没办法,只能用左手勉强得捏着筷子,把菜夹得七零八落,饭扒得乱七八糟。一边吃还一边抽泣,眼泪落到饭里,吃下去苦苦的。 陆沉舟看不下去了,想接过筷子喂他。 沈云稚手一缩,闷声道:“我自己吃,不要你喂。” 陆沉舟僵了僵,退回去坐下,心想这是真的讨厌他了。 他们事情办完,就准备回雾城了,郁离和他们一起上路。 沈云稚还在生陆沉舟的气,不跟他说话,也不看他。他一向心大,这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生气。 晚上在他们来时的小镇歇息,还是那家客栈,陆沉舟要了两间房。 上楼分房间的时候,沈云稚低着头跟在郁离身后,一副要跟着他进房的架势。 陆沉舟喊他:“沈云稚。” 沈云稚头也不回,装没听见。 陆沉舟只好伸手勾住他的衣领,问:“你去哪?” 沈云稚低着头,说:“我跟阿离睡一个屋。” “不行。” “为什么不行?反正我不要跟你睡。”沈云稚扭了扭身,想把自己的衣领从他手里扯出来,结果陆沉舟还是抓着他不放。 沈云稚生气了,叫道:“你干什么呀?放开我。” “跟我回屋。”陆沉舟沉着脸。 第22章 “我不要跟你睡。” “沈云稚!”陆沉舟语气暗含怒气。 沈云稚哆嗦了一下,闷头站了一会儿,才进了陆沉舟的房间。 陆沉舟思忖了一会儿,突然问:“手还疼吗?” 沈云稚捏了捏手,背过身不理他。 “我。。。”陆沉舟一向沉稳惯了,开口道歉对他来说有点难,但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我不该朝你发火,不该打你。” 沈云稚还是不说话。 陆沉舟:“可是你不该这么没有戒心。那个人你都不认识,她给你的东西你也敢吃。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沈云稚哼了一声,说:“你才是坏人,都没有你坏。” “。。。。。。” 陆沉舟深吸一口气,原则上的事不能让步,他又说:“沈云稚,你现在不要跟我说气话。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沈云稚又不说话了。 这次怎么这么不好哄? “你答应了我,好好等着不乱跑,你是不是没乖乖听话?还乱吃东西,如果那个人是坏人,你永远都见不到我了。” 沈云稚更生气:“明明是你没有按时回来,我饿了呀,我身上又没有钱。” 陆沉舟这件事上是理亏的,他拿出沈云稚的小钱袋,把里面装得满满的,又递给他,说:“以后我不在身边的时候,想吃什么东西自己买,不能再吃陌生人的东西了知道吗?” 沈云稚捏着小钱袋,说:“我还是生你的气呢。” 陆沉舟只好继续哄他:“那你要怎么样才不生气?” 沈云稚拧着眉毛,不依不饶:“你生气就打人,上次都说好了,不打手心。” 说完,为了让陆沉舟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又嘟囔了一句:“你这个样子,以后肯定会打老婆的。你老婆肯定跟你过不下去,要跑掉的。” 在县衙里,他常和阿黄在一起玩。阿黄嘴碎,经常跟他说街上的八卦,谁家婆媳吵架了,谁家男人把老婆打跑了什么的。 陆沉舟皱起眉:“。。。。。。你以后少和阿黄在一起混。” 沈云稚哼了一声,爬到床上就闭上眼,不搭理陆沉舟。 第13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沈云稚闭上眼睛不理人,耳朵却竖着在听动静。他听见陆沉舟叹了口气,然后关上窗吹了灯,很快在自己身边躺下了。 沈云稚生气怕人不知道,还非常故意得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陆沉舟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沈云稚,你想不想听故事?” 沈云稚不说话。 “沈云稚。。。”陆沉舟戳了戳他的背。 沈云稚往前蛄蛹了两下,陆沉舟继续戳他,他继续蛄蛹。 陆沉舟觉得他一戳一动怪好玩的,没一会儿就把沈云稚戳得贴到墙上了。 “你干什么呀?”沈云稚贴在墙上问他。 陆沉舟收回手,问:“沈云稚,你还打算跟我气到什么时候?” 沈云稚脱口而出:“明天晚上。” “。。。。。。” 沈云稚发现自己说漏嘴了,顿时就不说话了。 “沈云稚,我昨天很害怕。”陆沉舟突然说。 沈云稚听他这么说,愣了一下,然后翻了个身面对他,问:“你怕什么?” “怕你出事。”陆沉舟仰躺着,看着上方说:“我回去看到你人不见了,我吓得快疯了,出了一身的冷汗。” 房间没点灯,只有微弱的月光洒了进来,能勉强看清屋里模糊的轮廓。陆沉舟的脸部轮廓在这样的光线下,如沉默的山脉。 沈云稚看着他脸上的山脉,想象不到这样一个人害怕的样子。昨天他只看出陆沉舟很生气,从没有那样生气过。原来藏在愤怒之下的东西,是恐惧吗? “是因为怕我出事了,不好跟父皇交代吗?”沈云稚想来想去,只想到这个原因。 陆沉舟闻言有些诧异,诚实道:“不是,我当时急得都没想到这一层。” 沈云稚张了张嘴,然后低声问:“那是为什么?” “就像孩子丢了的那种感觉。” 孩子?沈云稚微微蹙眉,莫名不喜欢这个说法,陆沉舟一直把他当孩子吗?他怎么知道孩子丢了什么感觉?他又没有孩子。 老光棍陆沉舟,说什么孩子不孩子的。 沈云稚板着个脸,问:“什么孩子不孩子?你会那样弄你的孩子吗?” 陆沉舟没反应过来,问:“哪样?弄什么?” “。。。。。。” 沈云稚之前害羞够了,现在就没什么羞耻心了,又被陆沉舟气着了,他拽着陆沉舟的手,放到自己□□,说:“这么弄啊。” 陆沉舟被他吓了一跳,猛得抽回自己的手,喝道:“你干什么?” 沈云稚哼了一声:“你都摸了两回了,至于吓得这样吗?” 陆沉舟跟他解释不清,第一次是这人喝错了东西,第二次是这人自己做梦昏了头。 他能说什么? 沈云稚这时回过来味了,他突然用手肘撑起身,趴着看向陆沉舟,说:“陆沉舟,我觉得这样好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 “你都摸了我两次了,我一次都没有摸过你呢。” 陆沉舟突然觉得事情在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些。 第23章 果然,沈云稚又说:“你不是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吗?那你是不是也要让我摸两次?” 陆沉舟不知道为什么,声音有些干哑,说:“第一次那次是你乱喝东西,我说什么来着?不能乱吃乱喝别人的东西,为什么有了栖山族的事你还这么不长记性?昨天还乱吃别人的东西。” 他说着说着就想把话题扯开,不想跟沈云稚来而不往非礼也。 沈云稚这时突然机灵了,不接他的话茬,而是问:“那第二次呢?我都没有让你弄,我也没有乱喝东西啊,你为什么还弄我?” 我她妈弄什么了?你自己浪,乱做梦。还傻!梦和现实都分不清。 又浪又傻! 但是这种话能说吗?要是说了,这人还不把屋子都给哭塌了。 “陆沉舟。。。”沈云稚见他不说话,又喊了他一声,总结般说道:“你也该让我摸两次。” “不行。”陆沉舟几乎是咬着牙回答他。 “为什么?”沈云稚不高兴了。 “没有为什么,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沈云稚觉得他实在不讲理,哼了一声,小声叨叨:“反正你就是这样,你可以摸我,我就不能模你。你可以打我,我也不能打你。那你还说什么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以后上课我还能信你吗?你自己都做不到,那你凭什么让我按书上说的来要求自己的言行啊?” 陆沉舟跟他扯不清,说:“我有你也有的东西,有什么好摸的。” 沈云稚:“那你为什么还摸我的?” “。。。。。。” 陆沉舟决定装聋作哑,不接他的话。 可沈云稚却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第一次看到陆沉舟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这种感觉类似于抓到陆沉舟什么把柄似的,让他有些兴奋还有些激动,自然不可能把这件事轻轻放过。 沈云稚:“陆沉舟,你不讲理。” “。。。。。。” 沈云稚:“你耍无赖。” “。。。。。。” 沈云稚:“你莫名其妙。” “。。。。。。” 沈云稚:“你始乱终弃。” “。。。。。。别乱用词。” 沈云稚:“你负心薄幸。” “说了让你别乱用词。” 沈云稚侧躺,用手撑着脑袋,说:“那你让我摸摸。” “胡闹!”陆沉舟额上的青筋都在跳。 沈云稚提醒他:“你先胡闹的。” 陆沉舟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在栖山族那次就不该管他,让他烧死算了。 陆沉舟闷声道:“睡觉。” 沈云稚打了个呵欠,他确实有点困了,准备今天先睡,明天再接着跟陆沉舟扯。 他睡了,陆沉舟却睡不着了。他在想这事儿以后怎么办? 沈云稚看起来心大忘性大,可有时候又十分执拗,认准的事很难让他打消念头。 他以后如果天天缠着自己,要和自己来而不往非礼也怎么办? 陛下把沈云稚交给他,他可不想把储君教成一个断袖。 想到这,他又开始琢磨别的。按说也是快十七岁的人了,那方面的知识太欠缺了也不好。在大户人家,沈云稚这个年龄的公子少爷们,通房丫鬟都一大堆了。哪像他似的,什么都不懂。 这么说来,自己是不是该给沈云稚弄个房里人?也不行,他现在心性本来就不定,要是再有了这个,那还能读得下书吗? 陆沉舟没发现自己在否定这个想法的时候,心里是有一点私心的。 接着他又想开了,以沈云稚这个年龄,梦遗这种事以后肯定还会发生。到时候他们回了县衙,分开住。 他下次再梦遗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总不能还赖在自己头上。 这么想着想着,陆沉舟也睡着了。 第14章 如果是我想摸呢 郁离是个手艺人,手巧得很,第二天他们赶路的时候,郁离打马从树下经过,随手掐了几片细长的叶子。 他跨在马上,树叶在他手上翻飞,不一会儿就编成一只活灵活现的蝉。 他把那只绿色的蝉用细叶串了,随手抛给沈云稚玩。 沈云稚瞧着新奇,拽在手里甩来甩去得玩,还提起来给陆沉舟看,说:“陆沉舟,你看,郁大哥好厉害,他编得这个蝉好像真的。” 陆沉舟嗯了一声,在马上沉默着。 沈云稚没放在心上,又蹭到郁离身边,问:“郁大哥,你还会编什么?” 郁离也就比沈云稚大个两岁,性子也跳脱,还有点少年人的爱显摆。他见沈云稚这么问,便说:“那可多了,鱼、鸟、蝴蝶、蚂蚱,我都能编。” 沈云稚眼睛睁得大大得看着他,满脸的敬佩,和他又离得近了一点,两匹马都蹭在一起了。 陆沉舟在一旁看到了,眼睛暗了暗,没说话。 沈云稚和郁离嘀嘀咕咕了一路,他手里那根细叶上串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到了中午,他们在一个野店停了下来,系了马进店吃午饭。 陆沉舟见他们两个人还在嘀嘀咕咕得说话,便自己先进店安排了,点好了菜,发现两人还没进来。 他沉着脸坐在屋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闷得慌。 平时沈云稚都是缠着他,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偶尔他还会觉得聒噪。这会儿看他去缠别人了,他又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第24章 真是,奇怪。 过了一会儿,两人进来了,菜也上来了。 沈云稚这会儿想起陆沉舟了,提着自己那一长串乱七八糟的东西,数给陆沉舟看,说:“陆沉舟,你看。这里一共有十一种小动物,郁大哥说他会编三十多种动物。” 陆沉舟嗯了一声,心想这有什么厉害的?郁离会编,可自己还会画呢。他会画的可不止三十多种,不比他厉害得多? 他不仅会画动物,他还会画神兽! 野店没什么好吃的,接待的都是陆沉舟他们这样赶路的旅人,也卖干粮。 桌上的菜很粗糙,酱牛肉、烧饼、大碗茶,还有一碗蒸得很嫩的鸡蛋羹,是专门给沈云稚点的。 郁离一路上见两人关系不一般,却又不像他原本以为的是父子,首先年龄就不像。陆沉舟看着沉稳老成,其实也才二十三。 他性子爽快,便开口问:“陆县令,沈兄弟跟你是什么关系啊?看你这么照顾他,你们是亲戚?” 陆沉舟心想,他是我祖宗!上辈子欠他的。 然而他看了沈云稚一眼,说:“不是,他是我一个长辈家的孩子,他家中突逢变故,托付我暂时照顾管教。” “哦,原来如此。”郁离心想,这就通了。难怪陆沉舟对沈云稚细心关照的同时又不乏严厉,这是帮别人带孩子呢。 沈云稚没听他们的谈话,还在那低着头拨弄自己那串东西,他一个一个给陆沉舟看,说:“你看这个小鱼,是不是很像呀?这个是蝴蝶,还有小蜻蜓。。。我最喜欢的是这个这个,你看这个。。。” 他声音突然因为兴奋而激动起来,陆沉舟听了刺耳,突然拍了下桌子,训斥道:“沈云稚,食不言寝不语,要我跟你说多少次?把东西放好,好好吃饭。” 沈云稚被他弄得一愣,撅着嘴默默把那串东西收好,然后就低着头吃鸡蛋羹。 吃完饭稍作休息,他们又接着赶路。午后日头有些晒,沈云稚皮肤嫩,没一会儿脸就晒红了,还说痒。 路过一片池塘的时候,夏荷长得正好。陆沉舟下马,折了一片很大的荷叶给他,让他顶在头顶。 沈云稚长得显小,又有些娇气,这会儿骑着马,头上顶着一片大荷叶。要是别人这样,肯定就怪里怪气的,可是他这样偏就只让人觉得有趣可爱好看,跟个小童子似的。 他乐呵呵得顶着那一片荷叶,夸奖陆沉舟:“陆沉舟你可真厉害,这个帽子好好。又遮阳,又轻,而且还有一股荷叶的清香,你怎么想到的?你怎么这么聪明?” 这又是沈云稚的另一个优点了,对于他赞赏的人或事,总是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陆沉舟被他这么夸了一会儿,原本紧绷绷的心也松泛了下来,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片荷塘极大,他们打马走了一会儿还没走过。沈云稚顶着大荷叶,频频往荷塘那边望,过了一小会儿,他问:“陆沉舟,你能不能给我摘一个莲蓬啊?我想吃莲子了。” 陆沉舟往荷塘瞟了一眼,说:“这荷塘没有那种能吃的莲蓬。” 沈云稚不信,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大的荷塘,一个能吃的莲蓬都没有吗?” 陆沉舟:“红花莲子白花藕,开红花的莲蓬才是能吃的。这一塘里都是白荷花,是结藕的。” 郁离在一旁听到了,笑道:“陆县令真博学,这都知道。” 沈云稚有些失望,抬手揪了揪自己的荷叶帽子边,没说话。 到了晚上,他们又在客栈歇下了。吃完饭陆沉舟就出门去了。沈云稚想跟,但是赶了一天路他实在太累了,就先回房休息了。 陆沉舟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纸包给他,说:“没有莲子,有莲子糖吃不吃?” 沈云稚精神抖擞得从床上爬起来,过去吃糖。眼睛咕噜咕噜得转着,看向陆沉舟,问:“你专门出去给我买糖吗?” “嗯。” 陆沉舟觉得是因为沈云稚白天夸了自己的缘故,但是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不经夸了。他只能归咎于沈云稚听到没莲子吃的时候表情太可怜。 “陆沉舟,我今天其实想给你看这个呢。”沈云稚吃了糖,又把自己那串东西提溜了出来。 陆沉舟看到那一大串东西就头疼,他想不通那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玩的。沈云稚都快十七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你看,这个像不像你?”沈云稚指着一个给他看。 陆沉舟闻言这才看了一眼,那是一个树叶编的大青牛。不得不说,郁离手确实巧,那头牛编得活灵活现的,隐隐还能看见牛角。 “嗯,像。”陆沉舟记得之前沈云稚就说他像大青牛。 陆沉舟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他:“腿还疼不疼?” 连续赶了两天路,沈云稚倒是没吵吵腿疼。 沈云稚摇摇头,说:“现在还不疼。”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沈云稚又旧事重提道:“陆沉舟,你什么时候让我摸一摸啊?” 陆沉舟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翻了个身和沈云稚对视,问:“为什么非要摸我?” “来而不往非礼也。” 陆沉舟便说:“那我给你买糖,你怎么不给我买糖呢?郁离给你编东西,你怎么不给他编呢?” 沈云稚语塞。 陆沉舟叹了口气,说:“沈云稚,不是所有事都可以来而不往非礼也的。” 第25章 “那如果是我想摸呢?”沈云稚突然这么问他。 陆沉舟没说话。 两人面对面躺着,四目相对。 夜深,万籁俱寂。 第15章 晒书 “如果是我想摸呢?” 陆沉舟想着这句话想到半夜才睡着,而说这句话的家伙等不到回答,早就睡得四仰八叉了。 陆沉舟转头看了看沈云稚的睡颜,白净的小脸上稚气未脱。 寂静无声的客栈里,不知道是哪个房间,似乎有人长叹了一口气。 三人不紧不慢得赶着路,很快就回到了雾城。沈云稚离开不到半个月,居然有了归心似箭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似乎已经把雾城当家了。 县衙的修缮接近尾声,后院已经可以入住了。沈云稚在客栈接了小橘出来,陆沉舟就在门口等他。看到他出来,说:“回家吧。” 嗯,回家。 郁离跟着他们暂住县衙,沈云稚也住回了自己的屋子。陆沉舟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沈云稚在屋子里收拾自己的箱笼,大呼小叫:“陆沉舟,我的衣服都潮了,都快发霉了。” 陆沉舟走过去看了看,可不,这衣服在箱子里放了快一个月,也没晒过,一股的霉味儿。他捏了捏自己的钱袋,心里算了算帐,打算再去给沈云稚买几套衣服。 谁料那边沈云稚已经把衣服都翻了出来,嘟囔道:“我得好好晒晒。。。” 这倒有点让陆沉舟意外了,根据他对沈云稚的了解,这个娇气的人肯定要缠着自己买新衣服。 他这边还在奇怪,沈云稚已经抱着自己的衣服蹬蹬蹬跑了出去,把衣服一件件打开挂在晾衣绳上。小橘蹲在他脚边,抬头看着他。 “陆沉舟,今天天气真好。你的书也晒一晒吧。”沈云稚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 “嗯。” 本朝读书人对晒书的事特别讲究,有专门的晒书日。传说七月七这天,天门洞开,阳光强烈,是龙王的“晒鳞日”。 也是读书人的晒书日。 离七夕还有好几天时间,可是陆沉舟自从来了雾城,就没办法遵循传统了,因为雾城常年起雾,每年只那么几天有特别好的太阳。 所以陆沉舟的晒书日每年不定,遇到天气好的时候,就是他的晒书日。这天如果没什么事,他会干脆给自己放一天假,专门晒书。 沈云稚帮着陆沉舟把他书房的书都搬了出来,一本一本摊开在地上晒着。微风吹来,翻动了书页,满院书墨香。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沈云稚躺在摇椅上咯咯笑着调侃。 陆沉舟蹲在一片摊开了的书中间,转头看他,也忍不住笑了。 沈云稚突然坐起身,说:“陆沉舟,你快躺下,把衣服撩起来晒晒肚子。” “为什么?” 沈云稚眨了眨眼,说:“今天晒书日,你的满腹经纶,也该摊出来晒晒。” “。。。。。。” 今天太阳真好啊,天上只有几片薄薄的白云,像被晒化了似的。 沈云稚躺回摇椅上,不多大会儿就睡着了。陆沉舟对他随时随地能睡觉已经习惯了,坐着看了他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 “沈云稚,起来翻书。”陆沉舟喊他。 沈云稚困得不行,说:“风不是在翻嘛。” “起来翻书,等下上街,给你买糖牛。” 糖牛和困意狠狠打了一架,最后还是牛赢了。沈云稚坐起身,嘴边有一条晶亮的口水,扯出了细丝。 陆沉舟看到了,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 沈云稚挠了挠眼皮,说:“糖牛。。。” “先翻书。” 书翻了两回才晒透,这时阳光也弱了。等他们把书一摞一摞得搬回书房放好,已经是黄昏了。 沈云稚的衣服暴晒了一天,霉味儿尽散,换成了阳光暖融融的味道。 哑婆和阿黄还没回来,县衙没人做饭。陆沉舟带上沈云稚,又叫上郁离出去吃饭。 回来的时候又给沈云稚买了一堆零食。 这么多天沈云稚已经成了习惯,回房的时候跟着陆沉舟进了他的屋。 “沈云稚,回你自己房间睡。” 沈云稚嘴里塞了两颗糖渍青梅,两颊鼓鼓的,睁着眼睛看着他,问:“我能不能还跟你睡?” “你的房间已经修好了,也收拾了,回你自己房间睡。” 沈云稚磨磨蹭蹭了半天才回自己房间。 陆沉舟接下来几天都很忙,他要跟郁离商量很多事。 能竹编的物件太多了,大到衣柜、箱笼、竹筐,小到竹扇、灯笼。日常的竹帘、竹席、竹枕。酒楼用的饺子帘、托盘、食盒。农用的簸箕、箩筐等等。 陆沉舟想要给雾城打造出一项产业,前期的准备工作很多。首先要找场地,他带着郁离在雾城找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院子。 沈云稚老想跟着他,但是陆沉舟不让,只让他每日在家习书。只有每天晚上回来问他功课时,两人才能说上几句话。 这天早上,沈云稚起来后,匆匆忙忙来找陆沉舟,一脸害怕和惊慌。 陆沉舟被他的表情弄得心里一紧,问:“怎么了?” 沈云稚做贼似的,把他屋里的门窗都关上,然后拉着他偷偷摸摸得说:“陆沉舟,我被你弄坏了。” 第26章 “。。。。。。” 陆沉舟有点没听懂他这句话,愣了好大一会儿,才问:“什么?” 沈云稚看起来很忧愁,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磕巴了半天,说:“我的身体被你给弄坏了,我,我今天早上起来。。。亵裤又脏了,它自己。。。自己就那样了,以前不这样的。我被你给弄坏了。” “。。。。。。” 陆沉舟喝了口茶,沉默了半天没说话。 他想过沈云稚这个年龄,梦遗的事肯定还会再发生,这很正常。他还想过,等沈云稚再发生梦遗,就能琢磨过劲儿来,上次自己没有弄他,这样自己就能洗清了。 可他怎么猜,都猜不到,沈云稚会把事情琢磨成现在这样。这人的脑子,是不是跟别人长得不一样啊? 怎么能傻成这样? 这样的人,以后真的能当皇帝? 所以他现在不仅没洗清,还又被沈云稚扣上了一顶把他弄坏了的帽子。 这真是。。。。。。 陆沉舟长长叹了口气。 沈云稚听到他叹气,心里慌得更厉害,看来自己这事儿还挺严重的,他眼泪汪汪得问:“陆沉舟,我这样是不是很严重啊?怎么办呀?” 怎么办?多喝点菊花降火茶呗,还能怎么办。 陆沉舟看了他一眼,心情很复杂,怎么跟他说呢? 当年陛下把沈云稚托付给他的时候,可没说自己还要教储君这种事儿啊。 沈云稚丧气得趴在桌子上,说:“陆沉舟,你给我请个大夫吧,给我好好看看病。” 陆沉舟心想,你该看的不是那里,是脑子。 “都怪你!”沈云稚突然发起小脾气,不管不顾得冲着陆沉舟叫嚷:“让你没事儿乱弄,你弄我干什么呀?” 我!没!有! 陆沉舟简直想撞墙。 沈云稚认定自己被陆沉舟弄坏了,越想越害怕,又害怕又生气,絮絮叨叨抱怨个没完。 “有什么好弄的?你自己没有吗?” “。。。。。。” “现在怎么办呀?” “。。。。。。” “这种地方怎么看大夫?人家要笑话我了。” “。。。。。。” 陆沉舟闭了闭眼,在心里思考这事儿还有没有解释的必要。好像到了这会儿再解释已经迟了,沈云稚大概会认为自己在推卸责任吧? 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沈云稚还在叨叨:“我才多大啊,我这么年轻就坏了,以后怎么办?” “陆沉舟你干什么不说话?你自己弄出来的事儿,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我还是得看大夫的,我们能不能去邻县看啊?太丢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出自清朝·徐骏 《清风涛》。 第16章 你没坏 沈云稚就自己坏掉了这件事叨叨了半天,陆沉舟在一旁一言不发。 沈云稚的话他也没仔细听,过了一会儿,他提了口气,说:“沈云稚,你这个。。。没有坏。这是很正常的,男人到了你这个年纪都会这样。” “真的吗?”沈云稚有些似信非信,问:“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这样过吗?” “嗯。”陆沉舟作为一个过来人,给他上了一课,说:“医书有记载,这种情况叫梦失精、梦泄。多因见情思色,相火妄动,或思考过度,心火亢盛所致。” 沈云稚听到“见情思色”四个字的时候,没忍住看了陆沉舟一眼。陆沉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声音打了个颤。 沈云稚听完,点头总结道:“我火太旺了。” “嗯。”陆沉舟说:“你多喝点菊花茶,或者泡点莲子芯。” 沈云稚若有所思得点了点头,突然又问了一句:“那你现在还会这样吗?” “不会。”陆沉舟尽量不让自己尴尬,而是很正经得和他讨论男人这点事儿。 沈云稚看了他一眼,迟疑道:“那你不行啊。。。” “。。。。。。” 陆沉舟想撞墙,很想。 陆沉舟冷冷瞅了他一眼,说:“你这样的才不行,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会控制的。” 还不是真正的男人的沈云稚眨了眨眼,问他:“怎么控制?” 陆沉舟没说话。 沈云稚觉得他是胡扯,但是又很想知道到底怎么控制,又问:“到底怎么控制啊?你教教我,我也不能老是这样啊。” 陆沉舟还是不理他。 沈云稚坐着等了一会儿,还没等到回答就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说:“陆沉舟,今天是七夕。” “嗯。” “七夕节是不是可热闹了?我们晚上出去逛逛吧?” “书背完了吗?”陆沉舟问。 “背完了。” 陆沉舟见他这么说,便抽查了一下,还算满意,就答应他晚上带他出去逛。 午后,陆沉舟给阿黄和哑婆放了半天假,让他们回去陪家人,晚饭他带了沈云稚出去吃。 郁离已经搬出去了,但是陆沉舟想了想,还是上门邀他一起去逛。结果郁离说刚搬过来,还有很多东西要收拾,就不去凑热闹。 于是陆沉舟便带着沈云稚上街了,七夕街上很热闹,出摊的也比平时多得多。 雾城因为气候潮湿,所以饮食比较偏辣,当地人认为吃辣出汗可以祛湿。沈云稚本来不算很能吃辣,在雾城几个月居然也慢慢练出来了。这会儿闹着要吃凉粉,结果被辣得嘴唇通红。 第27章 陆沉舟只好又给他买了豆浆喝。 陆沉舟看沈云稚一脸新奇兴奋,好像对什么都好奇的样子,便问:“有那么高兴吗?” “当然高兴了,我这是第一次在宫外过七夕呢。” 陆沉舟沉默了片刻,问:“宫里不好吗?” 沈云稚点点头,说:“在宫里过七夕才没意思呢,要设宴,要祭祀,还要请高僧诵经。一天下来,累都累死了。” 陆沉舟没说话。 过了许久,沈云稚突然感叹道:“真不想回去。” 陆沉舟还没说话,他又摇了摇头,说:“但是不回去也不行,父皇母后都在宫里呢。” 陆沉舟发现,每次沈云稚提到回宫的事,总是闷闷不乐的,似乎对前路忧愁的样子。每到这种时候,那份天真稚气也跟着减轻,整个人看着都苦大仇深的。 陆沉舟想,他看起来是真的很不想当皇帝。 可这个世界上,很多事不是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 人生短短数十载,其实想想,大部分时候都是无可奈何的。 “要是不当皇帝,你想干什么?”陆沉舟问他。 “那我就在雾城住下了,和你作伴。”沈云稚想了想,又补充道:“一辈子。” 陆沉舟张了张嘴,问:“喜欢和我在一起?” “喜欢呀。”沈云稚说:“你虽然有时候凶一点,但是对我还是很好的。是除了父皇母后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而且在外面比在宫里有意思多了。” 陆沉舟在街上灯火下看进沈云稚的眼睛,心里一震。那双眼睛里面满得要溢出来的喜欢,可能沈云稚自己都没有察觉。 他那么傻,什么都不懂,嘴巴没说,眼睛却是藏不住。 “陆沉舟,怎么了?”沈云稚依旧眼睛亮亮得看着他。 陆沉舟收回视线,看向燃着似的灯火通明的街,说:“没事,继续逛吧。” “好呀好呀。”沈云稚突然拉住他的手,往前走,嘴里还在碎碎念:“我看到前面有人在往河里放灯呢,我们去看看。” “成何体统。”陆沉舟抽出自己的手,说:“好好走路。” “哦。”沈云稚没有在意,依旧脚步轻快得往前走。 陆沉舟在他身后徐徐而行,眼里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沈云稚的背影,他突然喊:“沈云稚。。。” “啊?”沈云稚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回头,问:“怎么了?” 陆沉舟伸出手握住他比自己小、比自己软的手,说:“想拉就拉吧。” 沈云稚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让自己拉手了,也没多想,高高兴兴和他往河边去了。 河边放河灯的大多都是姑娘家,他们两个男人混在里面还挺扎眼。身边的小姑娘时不时看他们一眼,又迅速移走目光,三三两两推搡笑闹,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沈云稚的粗神经是意识不到这些的,他看着那些浮在水面上的灯,在水里映出光影,卷着星空宛如碎钻,星星点点散了满河,仿佛世间的万千流光都落在了此处。他问:“陆沉舟,这些灯是干什么的啊?” “这是河灯,每个地方习俗不同,在雾城七夕放河灯是为了祈愿。据说这些河灯会随着水流到银河,被神仙看到了,愿望就能成真。” 陆沉舟说完想了想,花了两文钱,问旁边的小摊贩买了两个河灯。 他们顺着下了两步石阶,点燃河灯。 沈云稚问:“可以许几个愿望呢?” 陆沉舟想沈云稚小孩儿性子,一向贪多,于是说:“三个。” 果然,沈云稚听了很高兴:“哈哈哈一文钱能买三个愿望,陆沉舟,好划算啊。” 陆沉舟笑了笑没说话。 沈云稚捧着河灯,闭眼许愿。 陆沉舟在一旁,看着他在水里的倒影。 第17章 葡萄架下 沈云稚贪图热闹,一直玩到月上中天才肯回去。这时街上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雾城街道盘综复杂,回去的路上要上好多台阶。沈云稚玩累了走不动,耍赖要陆沉舟背他。 陆沉舟没办法,只好背着他在寂静的街道上慢慢走着。节日的热闹散去后,夜晚的雾城又恢复了宁静。路上偶尔能看到从房屋里透出来的昏黄烛光,再有就是天上的星光。 今天夜里难得没有起雾,天上的银河清晰而明亮。星星摧残,密密麻麻洒满了广阔无边的苍穹。 “沈云稚,你是不是胖了?”陆沉舟突然问他。 “嗯。”沈云稚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腰,说:“我比在宫里的时候胖了一点。” 陆沉舟养他养得算仔细,最起码吃的上面没太亏着他,零嘴更是没断过。 雾城靠江,肉贵,但是鱼很便宜。陆沉舟几乎每天都会让哑婆买鱼回来烧,好在沈云稚很喜欢吃鱼。 所以沈云稚离开了皇宫锦衣玉食的骄奢生活,不仅没瘦,反而还胖了一点。特别是肚子,现在上面都有一点小肉了。 “陆沉舟,我重吗?”沈云稚在想自己是不是太重了,不然陆沉舟怎么会突然问他是不是胖了。 陆沉舟背着他上石阶,走得很稳,说:“不重。” 沈云稚趴在他的背上,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偷偷吸了口气闻陆沉舟身上淡淡的墨香。 真好闻。 “你闻什么呢?”陆沉舟突然问,声音有点发紧。 第28章 沈云稚吓了一跳,直起身子说:“你身上好香啊。” “。。。。。。”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怪?一个男人说另一个男人身上香。如果是对姑娘说呢?陆沉舟想了想,沈云稚要是对一个姑娘说这种话,倒是不奇怪,但那就是耍流氓了。 沈云稚在他身上扭来扭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陆沉舟忍不住问他:“你虫子似的扭什么?” 沈云稚停了下来,问:“我身上是什么味道啊?我自己闻不出来,你帮我闻闻。” 他说着,就把自己的胳膊伸到陆沉舟面前,让他闻。 陆沉舟脚步慢了下来,微微侧头闻了两下。沈云稚身上有他每天喝的羊乳的味道,甜丝丝的糖的味道,还有十来岁的小少年特有的清冽又暖洋洋的味道。 “我是什么味道啊?”沈云稚问他。 “奶味儿。”陆沉舟忍笑说:“沈云稚,你每天这么走出去,别人肯定以为你还没断奶。” “不可能。”沈云稚瞪着眼,不服气道:“绝对不可能。我都这么大了,别人怎么会觉得我没断奶呢?” 陆沉舟见他居然当真了,闷声又笑了一阵子。 沈云稚这才反应过来,报复心很重得扯了扯他的头发。 回到县衙后院,陆沉舟把沈云稚放到摇椅上。院子里有葡萄架,七夕是尝葡萄的好时节。 陆沉舟剪了一串葡萄,用井水洗净了,放在桌上。葡萄颗颗饱满诱人,如紫玉圆珠,上面的水珠晶莹,仿佛露浆凝结,入口甘甜如冰玉。 沈云稚躺在摇椅上,吃着葡萄看着星空,突然激动起来,叫道:“牛郎和织女见面了,真好呀。” 然后他又问:“陆沉舟,你说牛郎织女现在在干什么呢?” 一年没见的夫妻见了面能干什么?陆沉舟脑海里跳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没办法说出来的。 “哄孩子呢吧。”陆沉舟只能这么说。 沈云稚又道:“要是能看到他们就好了,肯定很感人的。” 陆沉舟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小时候听老人们说,七夕的时候在葡萄架下,能听见牛郎织女说话的声音。” “真的吗?”沈云稚眼睛发亮。 当然是假的。 但是陆沉舟说出来的话却是:“不知道,没试过。” “那我们今晚试试啊。”沈云稚听了这个顿时疲累尽消,他从摇椅上跳了下来,然后哼哧哼哧得拖着两把摇椅到葡萄架下,又把小桌子也搬了过去。 弄完这一切之后,他招呼陆沉舟说:“你快过来,我们一起听。” “。。。。。。” 一年没见的夫妻见了面能干什么?陆沉舟脑海中再次冒出这句话。 明知不可能听得见什么,但他还是有一种领着沈云稚听别人夫妻墙角的错觉,感觉又尴尬又羞耻。可是看着沈云稚亮晶晶的眼睛,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算了,反正又不是真能听见。 沈云稚刚坐下,一拍脑门又旋风似的跑走了,过了不大会儿,抱了个坛子回来。 “我们边喝酒边等吧。”沈云稚倒了两杯。 雾城湿气重,喝酒也是祛湿方法之一。所以陆沉舟并不禁止沈云稚喝酒,前提是适量。 沈云稚喝了几口酒,觉得热,跑去洗澡了。他洗得快,没多大会儿就回来了,外衣也不穿,只穿着一身又白又软的里衣,散着头发。 他跑到陆沉舟身边,几乎是扑倒他怀里,说:“陆沉舟,你再闻一闻,我身上还有奶味儿吗?” 陆沉舟本来半卧在躺椅上,被他香喷喷得扑了个满怀,心脏都要骤停了。鼻息间尽是澡豆和兰草的味道,在舒展的夜风里有种湿漉漉的好闻。 沈云稚眨巴着又圆又大的眼睛看着他,散着头发,小脸雪白,看起来更像个小孩儿了。就因为他这么像个小孩儿,陆沉舟觉得自己生出一丝旖旎心思都是一种对他的玷污。 可是控制不住。 “还有没有奶味儿啊?”沈云稚又问他。 其实还是有一点的,沈云稚天天喝羊乳,刚洗完澡还是能闻到一丝淡淡的奶味儿。 这样一个奶呼呼雪团子一样的人扑在他怀里,陆沉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张嘴出声:“没有。”然后就推开沈云稚,说:“坐好,你头发都湿的。” 陆沉舟也去沐浴了,用的冷水。 等他出来,看到沈云稚已经睡着了。 夜凉如水,星空烁烁,虫鸣唧唧。沈云稚带着刚沐浴过后的松泛和清爽,窝在摇椅上。一头青丝垂着,被夜风一点一点吹干。 “沈云稚,回屋里睡。”陆沉舟推他。 沈云稚睁开眼,看着他发呆,过了一会儿才说:“不要,我要听牛郎织女说话。” 陆沉舟知道他执拗,只好陪他在旁边躺着,准备等他睡熟了再把他抱回去。 沈云稚耐不住困意,又很想偷听夫妻夜话的样子。睡一会儿,醒一会儿。 中间有一次他醒来,发现陆沉舟也睡着了。他睁眼看着陆沉舟的侧脸,看了好大一会儿,然后又睡了。他今天放河灯的时候,许了三个愿。 关于天下,关于父母,关于。。。陆沉舟。 七夕三更夜,葡萄藤下眠。 静语少凝神,能闻天上言。 不肯回屋睡,独在藤影蜷。 第29章 间中或小醒,夜深庭院静。 第18章 大悲咒的用处 夜深时又起雾了,陆沉舟是被潮气唤醒的。葡萄架下很安静,当然没有什么牛郎织女的夫妻夜话,空气中只有虫鸣声。 陆沉舟起身,在一片浓雾中把沈云稚抱回自己屋里,和他一起睡了。 第二天醒来,陆沉舟一睁眼就看到沈云稚圆溜溜的眼睛,正在看自己。 “陆沉舟,我昨晚怎么进屋的?”他明知故问。 陆沉舟说:“梦游进来的。” 沈云稚咯咯笑:“我梦游进你的房间,睡到你的床上吗?” 陆沉舟估计自己如果说是,那就是送了个由头给他,这家伙没准以后每晚都借着梦游的说法爬自己的床。 陆沉舟突然发现,沈云稚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傻乎乎的,都学会给他挖坑了。 叹了口气,他只好说:“是我抱你进来的。” 沈云稚顺杆上,说:“我以后跟你睡吧好不好?我觉得你的房间比我的房间好。” 这是胡扯,沈云稚住的那间房是最大,朝向也最好的。 陆沉舟:“我跟你换。” 沈云稚撅着嘴坐了起来,问:“我们今天干什么呀?” 陆沉舟也坐了起来,看着沈云稚被睡得毛茸茸的脑袋,说:“我这段时间要下乡。” 夏季是洪水泛滥的多发期,雾城靠江,一直有水患之忧。他每年都会到他所属的沿江乡镇巡视,视察堤防的加固情况。并且一直到八月底,他都会待在沿江一个叫望月镇的镇上,这叫“守涨”,时刻关注江水涨潮的情况。 这种事情,他必然是要带着沈云稚一起的,了解民生特别是水患防汛,是一个储君的必修课。这些东西在书上看不具体,身临其境方有体会。 沈云稚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裹,问:“我们第一站去哪里?” 陆沉舟没回答,而是说:“把你的包裹打开,我看看。” 沈云稚听话地把小包裹打开了,里面有几本书,两三套衣服,没有乱七八糟的零食和玩具,陆沉舟很欣慰。 但他还是说:“零食可以带上,我们赶牛车,放得下。” 临出门前,陆沉舟又交代道:“沈云稚,在外面要跟在我身边,不能乱跑,不能离开我的视线。我忙的时候,你就乖乖在一边坐着,肚子饿了就说话,不要乱吃别人给的东西。” 沈云稚点头,说:“我知道。” “你的钱袋收好,不要挂在腰上,放到内袋里。” “哦。”沈云稚把自己的小钱袋解了下来,乖乖揣到怀里放好。 陆沉舟看着这么乖的沈云稚,心情不自觉就舒展了。 他们赶着牛车出发了,寒酸得一如既往。沈云稚不知道别的县令下乡是什么排场,但肯定都没有陆沉舟这么磕碜。 陆沉舟赶车,沈云稚托腮在一旁坐着,晃晃悠悠,他觉得有点无聊了。 他看着天边的云,说:“陆沉舟是不是要下雨了?” “嗯。”陆沉舟也看了眼天色,说:“前面有个村子,可以歇在那避雨。” 沈云稚看了眼前面荒无人烟的路,说:“远得还看不见呢。” 他们这个牛车连个篷子都没有,下了雨都没法避。 好不容易看见村庄的影子了,雨也落了下来。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往下砸,淋得人睁不开眼。沈云稚忍不住叫出声,这感觉太难受了。 陆沉舟看了他一眼,把他拉到怀里抱住,用身体勉强为他遮住一点雨水的冲击。 沈云稚的头靠着他的胸膛,两人浑身湿透,紧紧贴在一起,隔着衣服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大雨如注,他还是听到陆沉舟的心跳如鼓。 很快他们进了村,陆沉舟熟门熟路地赶着牛车进了村长家。 村长认识这个年轻县令,慌忙把人迎了进来,招呼家里人去烧水,找干净衣服来。 水很快就烧好了,村长家里人多,只能匀出一间屋子给他们休息。热水进屋倒进浴桶里,沈云稚哆哆嗦嗦脱掉衣服就往里爬。 陆沉舟看他跟个光屁股年画娃娃一样,第一反应是想笑。 沈云稚很敏锐地听到了他的笑声,皱着眉毛问:“你笑什么?笑话我吗?” 陆沉舟当然不可能承认,摇头道:“没有。” 沈云稚不信,还是拧着小眉毛,审视地看着他。问:“你干什么不进来洗澡?” 陆沉舟穿着湿淋淋的衣服,说:“等你洗完我再洗。” 沈云稚大摇大摆地往浴桶后面一靠,悠悠道:“那我要洗很久呢,等你洗的时候水都凉了。” 陆沉舟看着他不说话,心想他又打什么鬼主意。 沈云稚问:“陆沉舟,你怕我呀?” “我怕你什么?” “你刚才笑话我了,你怕我也笑话你。” 陆沉舟笑了声:“你笑话我什么?笑话我比你高?比你壮?比你结实?” 沈云稚瞪着他,一脸不服气,问:“你到底洗不洗?” 陆沉舟看着那桶热气氤氲的水,对浑身湿漉漉的他来说确实很有诱惑力。可是桶里的那个人,又让他觉得需要避嫌。 沈云稚又在催促了:“陆沉舟你快点,我看人家烧桶热水也挺麻烦的,你别磨磨蹭蹭的。” 这话说得不假,普通老百姓烧桶热水确实很麻烦。而且接下来还要沿江视察,这个时候他也不能生病。 第30章 于是陆沉舟脱了衣服跨进浴桶,和沈云稚面对面坐着。 他进桶的时候故意侧着点身,但还是被蓄谋已久的沈云稚看到了。 沈云稚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陆沉舟的那个家伙,怎么那么大? 沈云稚内心很受打击,比自己高,比自己壮,比自己结实,还比自己大。。。 他们洗的就是清水,毕竟也没有加牛乳花瓣的条件,所以水下的情形一览无余。 沈云稚时不时瞟一眼,心里感叹,真大。 而且,还越来越大。。。 陆沉舟在沈云稚自以为不会被察觉的偷窥中,可耻地起了反应。 沈云稚傻了吧唧的,还非要说出来:“你那个起来了。” 陆沉舟咬着牙:“嗯。” 沈云稚继续傻了吧唧:“起来了,是不是就要弄出来?” 陆沉舟继续咬牙:“也可以不弄。” 沈云稚讶然:“那多难受啊。” 知道难受你还不闭嘴? “陆沉舟,我帮你吧。” 陆沉舟猛得抬起头,看着他不说话。 沈云稚是真的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陆沉舟也帮过他,你来我往,这有什么呢? 陆沉舟真的怕跟他掰扯这事儿了,根本掰扯不清。每次提到这事儿,沈云稚就跟个牛皮糖一样,黏黏糊糊,磨人得很。 陆沉舟闭眼不搭理他,在心里默念大悲咒,没一会儿就下去了。 沈云稚都震惊了,陆沉舟不仅比他大,还比他收放自如。。。 陆沉舟趁他发呆的时候,突然掬起一捧水泼了过去。 “啊!你干什么?”沈云稚被水泼得闭上了眼,着急忙慌得用手抹脸。等他睁开眼,陆沉舟早就已经跨出浴桶,披上了衣服。 “泡好了就出来。”陆沉舟把洗澡巾给他挂到一旁就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感觉沈云稚就像那不要脸的凑流氓。陆沉舟就是个拼命想保住清白的大姑娘,斗智斗勇。 第19章 小媳妇儿敲门 洗完澡他们换上了干净衣裳,差不多就到了晚饭时间,村长一家为了招待他们,还宰了一只大鹅。 沈云稚很喜欢这个炖大鹅,没忍住多吃了一碗饭。陆沉舟见状,把村长给自己夹的鹅腿夹到沈云稚碗里。 陆沉舟一边吃饭,一边跟村长聊起乡里民情。沈云稚埋头干饭,也支楞着耳朵一直在听,时不时还问上两句,听完之后若有所思。 晚上回房睡觉,沈云稚挺高兴,他一点都不掩饰自己对和陆沉舟一起睡觉这件事的兴奋。 村长家的床不大,两人贴得很近。沈云稚想起下雨时在牛车上,陆沉舟把他搂在怀里时急动如鼓的心跳。 他爬起来,把头枕在陆沉舟胸口。 陆沉舟一僵,问:“你做什么?” 沈云稚听了一会儿,才扬起小脸说:“陆沉舟,你心跳也好快。” “也?” 沈云稚说:“我之前不是说过嘛,我有时候看你心跳得好快,原来你也是。” 过了片刻,陆沉舟说:“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第二天他们在村长家吃过早饭就告辞了,往青花镇赶去。青花镇就在江边,陆沉舟要在这里停留个两三天视察堤坝。 说来也巧,青花镇正是雾城客栈老板娘秦掌柜的娘家,她娘家本来也是开客栈的。前几日七夕节,她暂时关了雾城的店回娘家消夏,正好在街上看到陆沉舟和沈云稚二人。 秦掌柜看陆沉舟把沈云稚走哪带哪,心里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青花镇的镇长接待了陆沉舟二人,安排他们住在镇上的客栈,正是秦掌柜娘家的客栈。 沈云稚跟着陆沉舟,一进门就见秦掌柜迎了上来,恍惚觉得好像还在雾城,还忍不住扭头看了看门外的街景。 “陆县令。”秦掌柜先跟陆沉舟打招呼。 陆沉舟也是一愣道:“秦掌柜?”接着他也扭头看了看门外的街景,是青花镇没错啊。 直到秦掌柜说明缘由,他们两人才知道怎么回事。 镇长见状笑道:“原来是熟人,那更好了。秦娘子,你给县令大人安排一下。” “镇长放心,交给我吧。”秦掌柜连声应下,眼睛在陆沉舟和沈云稚之间转了转,问:“陆县令,房间是要一间还是两间?” 陆沉舟愣了愣,说:“两间。” “好。”秦掌柜笑着把他们带上楼,交代完伙计就下楼来了。 镇长还在大堂站着,见她下来问道:“秦娘子,你刚才为何问一间房还是两间房?陆县令下乡公干,这招待的食宿费都是镇上出的。你这么问,倒显得我们怠慢了。” 秦掌柜笑了笑,凑近了一点和镇长耳语几句。 镇长眼睛越睁越大,忍不住往楼上看去,讶异道:“可那是个男的啊。” “见识少了吧,他们这些人只要长得好看,那是男女不忌的。” 秦掌柜在雾城多年,每次回来喜欢卖弄见识,倒是很能唬人的。 镇长见她这么说,忍不住就信了,又问:“既然如此,为何他们要两间房?” 秦掌柜想了想,又低声跟他耳语了几句。镇长听了,连连点头。 秦掌柜是这么想的,男人都是朝三暮四的,沈云稚再得宠,也挡不住陆沉舟想换换口味。 官员下乡很多时候都是冲着猎艳来的,不然他们怎么愿意来这乡下地方?陆沉舟虽然一向素有清名,但是毕竟是个男人,都大摇大摆把娈童带在身边了。 第31章 现下又分开要了两间房,这不就是个暗示吗? 秦掌柜是个机灵人,一个女人家不机灵一点,也撑不起一家店,可这次她确实是机灵过了头了。 陆沉舟和沈云稚分别在屋里沐浴换了衣服,然后又下楼吃了晚饭。 吃完饭,沈云稚又跟着陆沉舟到他屋里聊了一会儿,一直到月上树梢了才打着呵欠回自己房间。 秦掌柜一直守着大堂,直到看见沈云稚回了自己房间,这才向一旁的伙计试了个眼色。 沈云稚离开后,陆沉舟还没有睡意,正准备看会儿书,突然有人敲了他的房门。 他以为又是沈云稚磨磨唧唧不肯自己睡来缠自己,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结果门一打开,外面是个年轻秀气的小媳妇儿,正羞怯低着头。 陆沉舟一愣,看了看她,又抬头看了看门,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走廊,开口:“姑娘,你……” 小媳妇儿盈盈一拜,轻声细语道:“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奴家擅长推拿之术,镇长特命奴家来为大人解乏。” “……”陆沉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他的第一反应是看向隔壁沈云稚的房间。 陆沉舟一心想赶紧把小媳妇儿打发了,说自己不需要。那小媳妇儿却慌了,心里又羞又怕,怕回去被责怪,居然站在他门口哭了起来。 陆沉舟:“……” 隔壁的沈云稚本来就还没睡着,突然又听见外面的哭声,于是迷迷瞪瞪地从床上爬起来,推门出来一探究竟了。 一出来他就看到隔壁的陆沉舟站在门口,一脸慌乱地跟一个女人面对面,那女人还在哭。 沈云稚瞬间就不困了,睁大双眼看着他们两个不说话。 陆沉舟也看见他了,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顾不上跟沈云稚解释,只能先把哭哭啼啼的女人安抚住,好不容易才把她劝得离开了。 她离开后,陆沉舟松了一口气。然而再一回头,发现沈云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回房里了,还把门也关上了。 他站在走廊上想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敲了敲门。 没人应。 他又敲,还是没人应。 陆沉舟只好开口:“沈云稚,把门打开。” 里面有了一点小动静,好像是有人走动,但是门还是没有开。 陆沉舟只好接着叫人:“沈云稚,你先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说什么呀?”沈云稚在屋里尖着嗓子问。 “你先开门。” “我要睡觉了。”沈云稚闷声闷气的。 陆沉舟沉默了片刻,说:“好吧,那你睡吧。” 沈云稚坐在小桌旁,竖着耳朵,听到外面响起两三声脚步声,接着就是隔壁门开了又关的声音。 他心里气不打一处来,陆沉舟居然说走就走了。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闹脾气,又为什么生气。 总之,他十分生气。 气得他想冲到隔壁找陆沉舟吵架,再问问他和刚才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他生气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走到门口扯开了门。 接着脚步他就突然顿住了,因为陆沉舟就一脸镇定地站在他门外。 沈云稚愣了一下就要关门。 陆沉舟快他一步挡住了,迈腿进屋,说:“非逼我跟你玩这套。” 沈云稚一脸不高兴,刚才满腹的愤怒这会儿都说不出来了,又到小桌前坐下。 陆沉舟问:“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第20章 咬手指 陆沉舟问:“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沈云稚表情倨傲,说:“我要睡觉了呀。” 陆沉舟沉默。 沈云稚不给他开门很怪,自己巴巴跑来解释也很怪。总之这事儿就是透着古怪,别扭、拧巴,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还是沈云稚先开口了,状似随意一般,问:“刚才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啊?” 陆沉舟:“不认识。” 沈云稚不信:“不认识的人为什么到你门口?为什么站你门口哭?” 陆沉舟叹气:“她来敲我的门。” 一个女人,大晚上来敲一个男人的门,那意思昭然若揭。更何况她自己也说了,是镇长安排的。 沈云稚却不明白:“她找你有事啊?那为什么要哭啊?” 陆沉舟面色沉沉地看着他,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将来要当皇帝的人,太单纯并不是好事。于是他又叹了口气,决定跟他好好说说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其实这种事还真挺常见,县令这个官,到了京城可能还不如个看城门的。可是在地方上就是土皇帝,在老百姓眼里就是天。 据说邻洲有个县令,懒政又无能,每年下乡视察倒是积极得很,不过打的却是别的主意。 他每次下乡都要打上一大串银镯子,到了地方,当地乡长或乡绅们个个都知道他的脾性,私下就会心照不宣地安排起来。到了夜里,就有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去敲他的门。 越是穷困的地方,女子的贞操和清白就越不值钱。说难听点,饭都吃不上了,谁还在乎这些? 这个县令倒也大方,不管怎么样,第二天早上都会给人一个银镯子。 等那一大串银镯子送完了,他这一年下乡视察的政绩也完成了,拍拍屁股就回县城了。 每年这么一遭,倒也皆大欢喜。 第32章 陆沉舟跟沈云稚讲完这个县令的事迹,又感慨道:“这个县令倒也不能算是个坏官,只能算个糊涂官。贪也是小贪,亦不作恶,顶多就是不作为。亦不欺男霸女,一个银镯子,在穷困的乡下够一家人吃半年了,所以他每到一处,竟都争着想敲他的门。” “因此乡里间不仅没人骂他,反倒多的是人盼着他每年下乡。” “其实说起来,这种地方官不鱼肉百姓,已经是难得了。” 沈云稚瞟了他两眼,欲言又止。 陆沉舟:“你想说什么?” 沈云稚问:“敲他的门干什么呢?” 陆沉舟愣了愣,他又忘了,沈云稚压根什么都不懂。他冷着脸说:“敲他的门,进他的屋,坐他床头,给他讲故事。” 沈云稚现在没那么傻了,他已经能通过陆沉舟的语气和神情来判断他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觉得陆沉舟的态度很不好,好像跟自己说话很费劲一样,随口就是糊弄。于是他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陆沉舟看着他的侧脸,觉得不能让他一味这么天真下去。也许……他该找些什么书给他看看。 这种书也得好好挑。他想让沈云稚通晓男女之事,却不想让坏书移了他的性情,回头变成一个荒淫无度的昏君,那自己就是千古罪人了。 陆沉舟在心里想着书单。 沈云稚突然发话了,说:“陆沉舟,你今天跟我睡吧。” “好好的怎么又不能自己睡了?” 沈云稚迟疑道:“万一有大姑娘小媳妇儿敲我的门怎么办?” 他知道陆沉舟说的讲故事是骗他,敲门到底要干什么他隐隐有猜测方向,却又不分明,似懂非懂的。但是他的抗拒是真的,真怕有人来敲自己的门。 陆沉舟:“……” 你想得倒挺美,敲你的门有什么好处? 不过陆沉舟也有和沈云稚一样的担忧,他也怕再有大姑娘小媳妇儿来敲他的门,于是就还是留在沈云稚屋里休息了,反正两人也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了。 镇上的客栈条件不好,睡到半夜的时候,沈云稚突然感觉指尖一痛,整个人都惊醒了。 他一动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手边跑走了,忍不住尖叫起来。 陆沉舟也被他吵醒了,迅速起身问:“怎么了?” 这种感觉沈云稚很熟悉,看着指尖发呆。这边陆沉舟已经起身点上了蜡烛,举着灯回到床边问:“你怎么了?” “老鼠又咬我。”沈云稚很委屈的,伸出手给他看自己指尖上的小牙印和血。 陆沉舟凑着灯光,果然看到一颗很小的小血珠。 沈云稚问:“为什么老鼠总咬我?是不是我太嫩了?” 太嫩…… 陆沉舟没接这话,而是把蜡烛在一旁放好,牵过沈云稚的手,用力挤了挤,又用茶水洗了。然后把那根被咬了的指尖含在嘴里吸,把血吸了出来又吐掉,如此反复了好几次。 沈云稚被他含着指尖,整个人都酥了。指尖触感灵敏,只感觉陆沉舟的嘴巴里又湿又热又软,不禁恍惚起来。 “好了。”陆沉舟放开他的手,自己又用茶水漱了漱口,熄了蜡烛回床上躺下。 沈云稚胆子大了很多,比起第一次被老鼠咬了之后两天不敢睡觉,这次他很快就把这事掀篇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因为有别的事占据了他整个神思。 “陆沉舟……”沈云稚突然叫他。 “又怎么了?” 沈云稚翻了个身面向他,圆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亮,说:“你再帮我弄一下好不好?” 陆沉舟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懂了,咬牙怒吼:“沈云稚!” 沈云稚吓了一跳,忙坐起来,问:“怎么了?” 陆沉舟额角猛跳,怒道:“你知不知道羞耻?” 这要是换成别人跟他提这种要求,陆沉舟肯定会觉得很屈辱,这是把他当什么了? 可这人偏偏是什么都不懂的沈云稚,这让陆沉舟一肚子火,却不知该怎么发。 沈云稚瘪了瘪嘴,很委屈地说:“不弄就不弄,你骂人干什么?” 陆沉舟粗喘了两口气,听起来像是生气的样子。 沈云稚只好解释道:“你刚才吸我的手指……” “什么?”陆沉舟转头看他。 沈云稚没说话,视线往自己身下移。 陆沉舟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黑灯瞎火的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还是懂了,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房间陷入一片沉寂中,暧昧横生,人力抵挡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沈云稚这么色批,在想干脆让他攻得了哈哈哈哈。 第21章 目的和手段 第二天他们起来之后,就由镇长带着去了江边的堤坝。堤坝的加固是重中之重,特别是青花镇这种临江小镇,对于防洪的事情看得很重。 陆沉舟和沈云稚在江边逗留了一天,确认了堤坝的加固情况,又跟镇长聊了一会儿。 晚饭是在江边的一家饭馆吃的,吃的就是从江里现打捞出来的江鱼。 镇长心里还在因为昨天安排那个小媳妇儿的事有些惴惴不安,拿不准陆沉舟到底是什么意思。只以为是那个小媳妇儿没入他的眼,故而今天挑的这家饭馆里,他特意提前安排了一个长相秀美的黄花大闺女来上菜。 第33章 只见陆沉舟眼睛只看菜,不看姑娘,好像盘子里的江鱼远比活生生的大姑娘还活色生香一样。 “陆县令。”镇长举杯说道:“您来我们这几年,为了百姓的事没少操劳,身边也没有个人照料。” 陆沉舟看着他:“……啊?” 镇长指着那个大闺女,说:“这是我们镇上长得最俊的一个姑娘,你要看得上就收在身边,当丫鬟还是收到房里,全凭你做主。” 陆沉舟这才看向那个大姑娘,心想镇长还没完没了起来了。小媳妇儿不行,就改大姑娘。 沈云稚在一旁吸着鱼尾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两人。 陆沉舟自然是推拒了,并毫不客气地斥责了镇长。 镇长知道自己拍马屁拍错了,连连告罪,把这些小心思都按耐住了。 他们吃完饭之后从饭馆出来,看到江边围了一群人正在吵吵嚷嚷。镇长见状走了过去问:“怎么回事?这是在做什么?” 人群中间围着的有两个人,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男孩,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那男孩儿正抹着鼻子,他哭的厉害,话也说不清楚。 镇长只好问那个中年男子:“黄大仙,这是怎么了?” 那名被叫黄大仙的中年男子说:“镇长,我今天在这里丢了三十两银子,被李家的这个李小四捡着了。” 镇长:“那不挺好的嘛,怎么?他不肯认?” 黄大仙:“认是认了,可我丢的是三十两,他还我的只有二十两。” 李小四哭着说:“我捡到的时候就是二十两。” 两人各执一词,一个说自己丢了三十两,一个说自己只捡了二十两。镇长听了也没了办法,这种事情本来就很难说得清。 接着他想到陆沉舟还在旁边,眼睛一转,便道:“县令大人在这里,你们细细说了与他听,请他来为你们秉公断案。” 陆沉舟看出镇长在推诿,但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上前细细的问了李小四和黄大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李小四说,自己在河边捡到一个拳头大小的红绸手绢包着的小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白花花的碎银子,他年龄小,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拿着包裹回了家给自己的母亲看了。母亲听说他是捡的,便让他回去站在原地等,等失主来认领的时候还给人家。 李小四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黄大仙过来在地上找东西,他便上钱去问是不是丢了钱?黄大仙说是。 李小四也是个机灵的,说自己捡到了钱,但是要先跟黄大仙对一下里边银子的数目。 乡间流通的银子大小不等,很多散碎银块都是从大元宝上,拿剪子铰下来,所以这些碎银子零碎不一,但是大大小小能说得上来。 黄大仙便说一共有二十两,其中两个大的是四两的,三个二两的。剩下几个小的都是一两左右的。 李小四看他说的数目,和红绸布里的银子块数和大小都对得上,便把银子还给了他。 结果没想到这个黄大仙拿了银子之后突然变了脸,改口自己这里边是三十两,非说李小四自己私藏了十两银子。 李小四说自己哪见过这种阵仗,本来是做了好事反而被人讹诈上了,急得都哭了。 陆沉舟闻言,沉吟片刻。问李小四:“你拿钱回去的时候,你的母亲可知道这里边有多少钱?” 李小四说:“知道,我给她看了。母亲看到这么多钱,说指不定人家急着拿这钱办什么事呢,所以赶快让我还回来了。” 陆沉舟又问黄大仙:“你说里边有三十两银子,这事儿可有人跟你作证?” 黄大仙说:“我的仆人,他知道,他能给我作证。” 仆人如何能作证?特别是像这种签了卖身契的,还不是主人说什么他是什么。 陆沉舟闻言敛眉,没有指出黄大仙的仆人做假证的可能性,只是笑了笑,接着着人去请李小四的母亲。 然后又让黄大仙把那个包银子的红绸手绢拿出来给他看。 陆沉舟看了那块布,问两人:“这个红绸手绢当时是怎么打的结,你们还记得吗?” 黄大仙和李小四两人都说记得。 陆沉舟便隔开他们二人,分别让他们二人把那个结照样还原了,两人打的结一模一样。 这时李小四的母亲也到了,陆沉舟又当着众人的面问了李小四的母亲,那包里银子的块数和大小。 李小四的母亲说的和李小四本人说的完全一致。 陆沉舟手里拿着那个红绸手卷翻来覆去地看,一时没有说话。 这是黄大仙耐不住了,上前说:“县令大人,你要为我做主啊。” 陆沉舟抬头,说:“李小四的话与其母对得上,可见他没有撒谎。黄大仙的说法,又有其仆人作证,自然也信得过。” 众人闻言议论纷纷,低声嘀咕说陆沉舟在判糊涂案。仆人的作证如何能当回事?更何况,这个黄大仙一向诡计多端的,坑人是家常便饭。 陆沉舟充耳不闻,又说:“既然两人都没有撒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指了指黄大仙丢钱的地方,说:“碰巧有人和黄大仙一样,在这里丢了银子。又碰巧有人和李小四一样,在这里捡了银子。” 李小四一脸迷茫,看着陆沉舟。黄大仙则微微蹙眉,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其他乡人更是不明白陆沉舟的说法,都安静了下来。 第34章 陆沉舟又说:“李小四捡的银子和黄大仙丢的银子数目对不上,所以这并不是黄大仙丢失的银子。按我朝规定,无主的银子要归入国库,所以这二十两银子本官要收缴。” 黄大仙闻言急了,上前两步要说话,却被陆沉舟直接打断。 陆沉舟又说:“至于黄大仙丢的银子,本官会下令使人去寻问,看到底谁捡了。尽量早点帮你追回来。” 黄大仙愣住了,说:“这,这……” 上哪追去?本来就…… 陆沉舟充耳不闻,继续道:“另外,本官感念李小四之母品行端正,教子有方。特赏她二十两以作表率。” 说完,他便把手里的红绸手绢包着的二十两银子递给了李小四的母亲。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当着黄大仙的面纷纷叫好。 那黄大仙面红耳赤,可是陆沉舟说的有理有据,他又没办法反驳,只能吃了哑巴亏,跺着脚走了。 众人散去之后,陆沉舟别了镇长,和沈云稚往客栈方向走去。 沈云稚问:“陆沉舟,真的是那个黄大仙在撒谎吗?” “嗯。” “你怎么知道呢?” 陆沉舟答道:“那个用来包银子的红绸手绢,我让他们还原打结的时候看了,那个手绢是包住银子之后又打了两个结。” “但是那个手绢很小,如果里边再放十两银子的话,总共是三十两银子。那么小的手绢如果包了三十两银子,是根本没有办法打两个结的。所以黄大仙肯定在撒谎。” 沈云稚蹙眉:“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这么说出来呢?” 陆沉舟沉默了片刻,问:“沈云稚,你觉得目的重要?还是过程重要?” “什么意思呀?”沈云稚不解。 陆沉舟说:“黄大仙可恶,别人捡了他的钱财后如数奉还,他不仅不感谢,反而还讹诈,该罚。李小四之母品行端正,拾金不昧,教子有方,该赏。” “一个罚,一个赏,这是目的。如果我直接指出黄大仙撒谎,那他顶多被训斥几句。可是我顺着他的话说,让他无从发作只能认栽。” “这叫巧立名目,也就是耍花招。用不太正当的手段,达成正当的目的。” 沈云稚看着他不说话。 陆沉舟被他那一双清亮亮的眼睛看得有些心虚,其实按他本来的脾性和作风,应该就是直接指出黄大仙在撒谎,将人训斥一顿了事。 断案一事,讲得是公正不徇私情,他并不会在里面掺杂个人喜恶。 而今天他之所以这么断案,是故意为之,为了给沈云稚上一课。 他避着沈云稚的目光,说:“为君者,有时候也要巧立名目。” 顿了顿,他又说:“只要你觉得目的正当,就别太在意手段和过程。” 沈云稚闻言点点头,思索着,似乎是听了进去。 陆沉舟在心里却想,不对的,这话其实并不对的。他如果是要教导出一位君子,肯定不会说这样的话。 但是没办法,他要教导的是一位储君。 想到这,陆沉舟有一种教坏孩子的感觉,突然心情极差,默不作声地走着。 沈云稚敏锐地察觉到陆沉舟心情很低落,但他不知原因,只能乖乖跟在他旁边。 陆沉舟越走越快,心情很差,越来越差。他在想,沈云稚以后当了皇帝,会变成什么样? 心思深沉?冷漠多疑?不择手段? “陆沉舟……”沈云稚突然喊他。 陆沉舟回头:“嗯?” 沈云稚指着路边卖糖人的小摊儿,说:“我想吃。” 好吧,他想象中的那个帝王的影子还很远很远,现在的储君还只是一个喜欢吃糖的小屁孩儿。 天色渐晚,江边渔火摇曳,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可还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沉舟教坏孩子咯…… 教完又自责,哈哈县令大人好可爱。 感觉一直写的太平淡了,在想要不要加些剧情,县令断案什么的。 第22章 官印丢了 流言在乡间总是走得极快,溪边浣衣的妇人,田间耕作的汉子,村头树下抽旱烟的老人,墙角房根儿处扯闲篇的婆子。 再有男人的酒桌,女人的灶前,到处都是适合流言流窜的场地。 总之,当陆沉舟和沈云稚离开青花镇,赶到下一站也就是永安镇的时候。几乎方圆百里都知道,陆县令带着娈童下乡了。 县令大人和娈童本人对此一无所知,沈云稚盘腿坐在牛车上吃坚果,吃得脸颊鼓鼓。 他剥了一小把松子,在手心里攒成一小堆给陆沉舟。 陆沉舟接过来,一口吃掉了。 沈云稚又低着头剥松子,问:“再往下面走是哪里呀?” “永安镇。” 到了江边的永安镇时,正是黄昏,夕阳落于平江之上。几艘渔船经过,江面泛起金色涟漪,浮光跃金。 两人乘着慢悠悠的牛车,走在小镇的石板路上,听着渔歌唱晚。 沿江的铺子陆续点上了灯笼,映在江面上,分外好看。 两人在客栈歇下,吃了晚饭,沈云稚喜欢江边刚上岸的鲜鱼,吃了两碗饭,不出所料又撑了。 陆沉舟便和他出门散步,顺便体察民情。 “咦?”沈云稚突然发出困惑的声音,指着路边跪着的一个和他不多年龄的男孩儿,问陆沉舟:“这是在干什么呀?” 第35章 陆沉舟循声望去,只见那男孩儿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素白的孝衣,头上插着草标,身后破席卷着一屋,隐约能看见一双黑青的脚露在外面。 这是在卖身葬父。 陆沉舟蹙眉,在身边停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抬头,长得很清秀,唇红齿白的模样,只是一双眼睛里盛满凝滞的哀苦,说:“我叫覃云” 陆沉舟看了看他身后裹尸的破席,又问:“你需要多少钱?” 覃云答:“一口薄棺,两叠纸钱。” 陆沉舟站在他面前,沉默不语。一口薄棺,两叠纸钱,竟能逼得一个少年卖身。 陆沉舟问一旁的商家:“镇长何在?” 商家不认识陆沉舟,但是看他气度不凡,也不敢怠慢,飞奔着去请了镇长。 镇长很快就到了,他看了看面色如霜的陆沉舟,又看了看头插草标的覃云,顿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果然,陆沉舟问:“县上今年拨了款,专为无力安葬者所用,为何还会出现卖身葬父的事?” 镇长脸都白了,豆大的汗珠往下落。 其实丧葬费是雾城这个县城独有的,因为这地方太穷,家里死了人买不起棺材的事比比皆是,因此陆沉舟才设了这样一个专款。 可是看这个镇长的样子,显然被中饱私囊了。 陆沉舟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沉声道:“查账。” 去查账前,陆沉舟先是掏了几两银子,准备给覃云,让他先把父亲葬了。 然而他看到一旁的沈云稚之后,顿了顿又装回去,把整个钱袋丢给沈云稚,说:“你陪他去办这事儿。” 沈云稚接过钱袋,点了点头。 这是陆沉舟第一次交代他单独做一件事,沈云稚知道他的用意。 他陪着覃云一起去了寿材铺,选了一口不错的棺材,又请了杠房的尸子来给覃云的父亲净身换寿衣。 因为覃父已经死了好几天,尸身不能再停,当夜便在镇郊下葬了。 等这一切都办完之后,已经是深夜。 覃云路上一直在哭,他长得清秀,哭得颇有梨花带雨的韵味。 沈云稚也安慰了他一路。他心里感慨万千,想起陆沉舟曾对他说过的话。 “人的一生,其实就是生老病死四个字。所谓帝王,就是管天下人的生老病死。” 这句话的重量,如今终于有了实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 他脖子上还悬着那柄剑,但感受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等两人回到了客栈,陆沉舟和镇长还在大厅坐着,已经翻完了账簿。 陆沉舟面色阴沉,沈云稚看了都有点害怕。 镇长则一脸讪然。 陆沉舟见他们回来,看了沈云稚一眼,问:“办好了。” “嗯,都办完了。”沈云稚坐了下来,又拉着覃云和他一起坐下。 镇长不同于真正的官员,需要有一定的震慑力和凝聚力,以及在乡邻中有一定威望的人,这种人并不好找,所以陆沉舟只是罚了他的钱,却没罢他的职。 陆沉舟十分气愤,狠狠训斥了镇长几句:“死人的钱都贪,你是真不怕折寿吗?” 镇长被骂的头都不敢抬,隐匿的眼眸闪出了恶毒的光。 斥责完镇长,陆沉舟又看向覃云,似乎对他的安排有些犹豫迟疑。 镇长眼睛转了转,出主意道:“既然覃云是卖身葬父,又是县令大人出钱替他安葬了父亲。那于情于理,覃云该跟着大人。” 县令蹙眉看向镇长,还没来得及说话,镇长又道:“覃云长得不差,大人尽可收在身边做娈童使唤。” 陆沉舟:“……” 沈云稚和覃云俩人都没什么见识,不明白娈童是什么意思,睁着眼睛齐齐看向陆沉舟。 陆沉舟额角青筋暴跳,问:“谁跟你说我需要娈童了?” 镇长眨了眨眼,看了看沈云稚,说:“十里八乡都传遍了,这位小公子不就是大人身边的娈童吗?” 沈云稚:???娈童是什么东东呀? 他很想问,但是根据陆沉舟的表情判断,这话不适合问出口。 最后陆沉舟问了覃云的打算,知道他在这边一个可投奔的亲戚都没有,便问他愿不愿意跟着他回雾城,跟人学竹编手艺讨生活。 覃云本就没有门路,如今听到陆沉舟要带着他,还要让他学手艺,仿佛暗夜中见到了曙光,当下就答应了。 当晚歇在永安镇,安排客房的时候,陆沉舟要了三间房。 这夜陆沉舟睡得很沉,第二天起床后,他洗漱完去取衣物,一掂包袱就觉得不对,轻了一点。 他忙打开包袱,拿出装官印的匣子,果然入手重量不对,打开一看,官印竟然不翼而飞了。 丢了官印可不是小事,可能会掉脑袋的。不管多大的官,那官印都是走哪带哪,不敢离身片刻的。 晨光从窗棂斜插进来,陆沉舟坐在案前久久不语。 第23章 爆竹声声 陆沉舟洗漱完下楼用早饭,他面上不动声色,并没有透露官印丢失的事情,照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白天巡视晚堤坝之后,镇长陪着他们用了晚饭。 吃完饭,沈云稚和覃云坐不住,就跑出去玩了,镇长陪着陆沉舟坐着喝茶。 过了一会儿,沈云稚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面色紧张地说:“涨潮了,快把堤坝淹了。” 第36章 陆沉舟轰然站了起来,脸色凝重。镇长也慌了神,站起来要说什么。 还没来得及说,陆沉舟突然取出官印盒子,交给镇长道:“我去看看情况,你在这帮我守着官印。” 说完便和沈云稚匆匆出门了。 大约过了三柱香的时间,陆沉舟就回来了。 镇长面色古怪,问情形如何。 陆沉舟瞪了沈云稚一眼,说:“什么事儿都没有,孩子不懂事乱开玩笑的。” 沈云稚被骂了,也只是吐了吐舌头没说话。 镇长这才放下心来,把官印木匣交给陆沉舟。 陆沉舟和沈云稚回到房里,打开木匣一看,官印又出现在了木匣里。 沈云稚关好门,问:“怎么样?官印真的回来了吗?” “嗯。” 他昨晚只丢了官印,钱袋里的钱却一文没少。显然不是冲钱来的,是在报复他。 陆沉舟猜到是镇长因为被罚款,所以怀恨在心,趁夜偷了他的官印。这种情况,无凭无证,让他乖乖交出来断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和沈云稚联合设计了这么一场戏,假装不知官印被偷。当着众人的面,把木匣交给他保管,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官印不回来也得回来了。 第二天他们就回了永安镇,因为陆沉舟还要继续巡视,覃云便暂时跟着他们两个。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覃云十分有眼力见,也很能吃苦耐劳。每天端茶倒水,洗衣铺床地伺候他们两个。 其实他们一路上都住客栈,这些事自然有人料理。但是覃云却好像一闲下来就不自在,有些惴惴不安似的,陆沉舟便也就随他去了。 陆沉舟长了心眼,接下来每到一个地方,便让人准备三间房,再也没有和沈云稚同宿过。 最后一站,他们到了望月镇。 望月镇是沿江最近,地势最低的一个镇子,也是防汛最要紧的一个地方,是第一道关卡。 他们站在高高的堤坝上,望着波涛滚滚的江水,浩渺的江面上映着数重山峦。波浪打在岩石上,激起一人多高的烟波。 沈云稚皱眉,问:“陆沉舟,这个堤坝怎么修得这么高啊?” 这个堤坝是他们一路走来,见到的最高的堤坝,足足是别的地方的两倍。 陆沉舟指着不远处的石壁,说:“你看那里。” 沈云稚朝那边望了过去,只见石壁上又一道有一道的淹痕,经过多年仍清晰可见。 陆沉舟又道:“这个石壁叫望月壁,每一道淹痕,都是江水涨潮的记录,以石壁上最高的淹痕为标准,这个堤坝每次淹了之后都会加高。” 沈云稚看着石壁上的痕迹默然不语,他明白了,每一道淹痕就代表一次水患。而每一次水患,则表示了一场数以万计百姓的浩劫。 冠冕之重,沈云稚再一次有了深刻的理解。 他们在乡间走了两个多月,沈云稚见到了真正的民间疾苦,心态和刚出来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 回到雾城已经是深秋了,郁离的竹编学堂初见成效,已有成品出来。 接下来陆沉舟又开始了忙碌,他根据温玉衍给的路子,将竹编一船一船运出雾城。 覃云心灵手巧,很得郁离看重,直接把他收在了身边,悉心传授。 大雁南飞后,很快就到了冬天,寒流刮着枯枝,天一天冷过一天。 屋里开始生炉子了,陆沉舟给沈云稚用的都是好炭,燃起来没有烟气。 白天的时候,为了省炭火,两人都待在一处,几乎整天都在书房窝着。 冬日里的橘子很甜,陆沉舟买了好几筐,给沈云稚当零嘴。吃完的橘子皮扔进炉子里,书房里整天都是橘子酸甜的味道。 这天沈云稚在榻上睡了一会儿午觉,小橘也窝在他身边。醒来的时候,陆沉舟不在屋里。 他看见书桌上有一张墨迹未干的画,上面是他和小橘窝在一起睡觉的样子。 旁边提了一句陆放翁的诗,“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沈云稚挠了挠眼皮,出去找陆沉舟。一推开门,只见雪光大亮,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竟是在他午睡的那一会儿,下了大雪,陆沉舟在雪里回头。 哑婆和阿黄都有家人在乡下,过年期间自然是要回家的,偌大的县衙便只剩下陆沉舟和沈云稚两人。 纵然天寒,陆沉舟对沈云稚的功课也没有一丝懈怠。直到除夕这天,他还在考沈云稚的功课。 直到外面响起爆竹声。 沈云稚捏着笔听了一会儿,突然问:“陆沉舟,爆竹为什么叫爆竹呢?是因为炮仗细细长长像竹子吗?可是也没有那么像吧?” 陆沉舟抬头,突然笑了,问:“你想知道?” “嗯。”沈云稚点点头。 陆沉舟难得不稳重,也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两件厚厚的披风,给了沈云稚一件,自己披了一件。 沈云稚莫名其妙但是也乖乖把披风穿好,然后仰着脸问:“要出去吗?” “嗯。”陆沉舟又取了个小巧的暖手炉,灌了炭,递给沈云稚,说:“我带你去听真正的爆竹。” 两人踏雪夜行,往后山的竹林去。霜月当空,两人走在大雪敝山的情景中,沈云稚突然懂得了山水画里的萧瑟诗趣。 他们站在竹林前,看着竹子被大雪压着,宁折不弯,节节爆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听着就跟真正的爆竹声一样。 第37章 这年除夕夜,两人站在雪里,听了一场非同一般的爆竹声。 陆沉舟说:“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爆竹就是这么来的。” 回去的路上已经过了子时,陆沉舟说:“沈云稚,你又长了一岁。” 沈云稚很开心,说:“陆沉舟,你也长了一岁。” 两人在路上走着,陆沉舟正说着话,沈云稚脚下一滑,整个人都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他一个趔趄之后一屁股坐到地上,冬天穿得厚,摔得倒是不疼。但是地上的雪很滑,沈云稚就这样保持着坐姿一路滑了出去。 他滑到了平地后稳住身形,还来了一个漂移,十分流畅地转了个身和站在高处发愣的陆沉舟面对面。 陆沉舟这才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把沈云稚扶了起来,帮他拍打身后沾到的雪, “摔疼了没?”陆沉舟问他。 沈云稚摇摇头,看了眼自己滑下来的痕迹,说:“还挺好玩的。” 陆沉舟没说话,还在拍打他屁股上的残雪。 “陆沉舟,你不想笑吗?”沈云稚乐呵呵的,说:“我滑下来的时候都想笑了。” 陆沉舟闻言,也忍不住笑了。 回到县衙,陆沉舟去厨房煮了饺子,两人围着炉子吃饺子。 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第24章 尔卜,耳卜 冬去春来,春草萌芽的时候,是沈云稚的生辰。 他身为东宫之主,每次过生辰的排场都不小。他的生辰那天叫千秋节,每年的千秋节,他都要在东宫接受文武百官的觐见朝贺。 看着一群老头排队给他磕头,大概是全世界最没意思的生日了。 到了沈云稚生辰这日,陆沉舟送了他一块儿玉。 沈云稚在宫里见惯了好东西,这块玉一入手,他就知道不是凡品。 “送给我吗?”沈云稚有些不敢相信。 陆沉舟淡淡应了一声:“嗯。” 沈云稚又摸了摸那块玉,说:“这个不便宜吧?你买的吗?你哪来的钱呢?” 陆沉舟早已转向书案,语气有些不耐烦道:“给你就拿着,哪来那么多问题。” 沈云稚撅了撅嘴,把玉小心揣好。这块玉品相太好,打孔可惜了,他决定改天找人给他打个络子包住玉,他好戴到脖子上去。 沈云稚生辰过后没几天,陆沉舟又收到了栖山族族长的帖子。 那天是栖山族的春祭,和丰年夜祭一样重要,是栖山族最盛大的两个节日。 春祭在白天,要奏乐,念祭文,还要献礼。沈云稚看得稀奇,一直玩到深夜都不知道困。 这次陆沉舟一直盯着他,免得他再乱喝什么东西。 沈云稚没有再喝上次那种梅子酒,但是喝别的酒也喝了个半醉。晚上回不去,他们在女族长安排的客房里歇下了。 陆沉舟躺在床上,想起上次两人在这床上时的情形,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沈云稚醉了之后更是软趴趴没骨头一样,哼哼唧唧的折腾他。一会儿要擦身子,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又缠着陆沉舟给他讲故事。 陆沉舟好不容易给他伺候好了,他还不肯睡,说热,非要开窗子。 陆沉舟只好起身,把窗子打开。山间凉爽的夜风穿过木床吹了进来,带着草木潮湿的气息,沁人心脾。 好大一会儿,两人都在风中沉静,没人说话。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同床共枕了,此时似乎有什么暧昧的东西在悄悄破土。 最后是沈云稚先耐不住了,他张口叫陆沉舟的名字。 陆沉舟却不敢应答,只好闭眼装睡,假装没有听到,可睫毛却在月光下轻颤。 “陆沉舟…陆沉舟…” 沈云稚酒醉的声音裹挟在山野的夜风之中,每一个字都带着缱绻的深情。 陆沉舟如果听不懂沈云稚的感情,那他真的是白活这么多年了。 可他却没有动。 两人都察觉到了,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滋生,在疯长,让他们越来越绝望。 直到月亮过了树梢,沈云稚睡了。 檐下的青色琉璃灯盏晃动,夜风也在青灯里手足无措。 月光洒进来,陆沉舟发出一声长叹。绝望伴随着一种酸意,在他心中蔓延四散。 过了十七岁生日,沈云稚日渐成熟稳重了起来,只是还是一样喜欢黏着陆沉舟。 学问随着岁月增长,沈云稚心中也慢慢有了丘壑。 这一日,在巡街的时候,沈云稚又想吃糖牛了。他学会了跟陆沉舟谈条件,说:“陆沉舟,你给我买一个糖牛,我回去一定好好背书。” 陆沉舟又如何能拒绝他,只好掏出一文钱,给做糖人的老人。 沈云稚吃糖牛有一个习惯,第一口总要去咬牛尾巴。 他们在街上走着,突然看到一个家仆打扮的人,怀里抱着一副铜镜,在街上奔走。 那人边走边侧耳,仔细地听街上人的交谈,经过肉摊鱼档药房的上到时候就加速疾走。 沈云稚觉得怪异,问:“他在干什么?” 陆沉舟看了看,说:“耳卜。” “尔卜?”沈云稚愣了愣,问:“尔卜尔筮的尔卜吗?” 陆沉舟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到了尔卜尔筮的后句,心里一动。 他垂眸片刻后方道:“耳朵的耳,“耳卜”,也叫“镜听”。民间占卜的一种的方法,本应除夕夜的时候,怀里揣着镜子,走到大街上听人的无意之言,用来占卜来年吉凶。” 第38章 沈云稚怔了怔,又问:“可是今天也不是除夕啊。” “嗯。”陆沉舟揣起扇子,说:“如果家中遇见了什么事,比如有人生病,或者丈夫远行,也可以用这个办法占卜吉凶。在街上听到的最多的一个意思,就是占卜的结果。” 沈云稚再次看向那个疾走的身影。 陆沉舟又说:“这个家仆应该是府上的主人生病了,所以经过肉铺鱼档和药房的时候,走得快些,怕听到不好的话。” 陆沉舟博学,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知道,治国大策能讲,民间小俗能讲。 沈云稚脚步放慢走在后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所以他会喜欢陆沉舟,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这么想了一会儿,沈云稚追上陆沉舟的脚步,正好走到一个卖女子物件的小摊。 沈云稚有些迟疑且不抱希望似的开口,说:“陆沉舟,送我一个镜子吧。” 本朝风俗,镜子一般都是男女恋人,或者夫妻才会相赠,或者作为聘礼嫁妆。 沈云稚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抱希望的试探,甚至已经做好了被陆沉舟训斥的打算。 然而陆沉舟停住脚步,看着那个花红柳绿的小摊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他一言不发地取出钱袋,买下了一面雕着芍药花的小铜镜。 沈云稚收到这个芍药花的小铜镜,视若珍宝,日日揣在身上。 有些东西没有戳破,却似乎已经心领神会了。 又到了一年七夕,和去年一样,沈云稚拉着陆沉舟去街上逛到了半夜才回来。 只是这次他没有再让陆沉舟背他。 真的好奇怪,他明明只长了一岁,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不像一个孩子了。他对陆沉舟的依赖也变了味道,似乎距离远了,却更加炽热了。 院子里放了榻,天热纳凉用,七夕自然要在院子里看星星。 陆沉舟在避免什么似的,没一会儿就背对着沈云稚睡着了。 沈云稚却睡不着,他看着陆沉舟的背影,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现在才慢慢知道,在以前他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对陆沉舟说过太多羞人的话。 可是现在明白了,有些话反而说不出口了。 沈云稚抬起手,轻轻地,在陆沉舟的背上划来划去。 月上中天,如同给院子里灌满了清凉的水。树影晃动,像水中的水草摇曳。 夜风拂窗,月亮照着前尘往事,和晦暗不明的去路。 陆沉舟听到身后人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之后,突然睁开眼。 他并没有睡着,刚才沈云稚在他背上轻轻划拉的时候,他就醒着。 沈云稚是在他背上写字,他写了四个字。 我、喜、欢、你。 一笔一划,都是他不敢诉之于口的真心。 陆沉舟轻轻撑起身子,转身去看沈云稚。月光下,沈云稚的面容显出一种幼稚的倔强。 这一刻,他心里又像是装满了水,又酸又凉。这些水太满太满了,最终从眼眶溢了出来。 第25章 所爱隔山海 沈云稚在雾城的第二年夏天,望月镇还是发生了水患,缘由是连绵近几日的暴雨。 望月壁上的水位淹痕从今以后又要重新记录了。 陆沉舟和沈云稚赶到到江边,入目是扭曲的小块儿田地,奄奄一息的庄家,崩溃的村庄和茫然的百姓。 沈云稚看着尸殍遍野的场景,突然没法办法呼吸。 拥挤的人群和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骤然而至,他突然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现场实在过于慌乱,没有人注意到他。 也没有人知道,在这个时刻,这个未来的储君心里发生着怎样天塌地陷的变化。 陆沉舟站在他身边,默默陪着。 一个帝王的责任此时才具有实感地铺陈到他面前,以如此惨烈的形式。 没有时间给他悲戚,接下来是繁重的救灾工作。 安置百姓、发放粮钱,加高堤坝,为防止瘟疫蔓延,还要尽快处理遇难的人和牲畜的尸体。 桩桩件件,都要落到实处。 人在实践中的成长总是很快的,经过两个月的时间,沈云稚可谓脱胎换骨一般成长了起来。 他收起了大部分的天真烂漫,终于显现出了一个储君的雏形。 尽管陆沉舟再不愿意,也要看着他在这条必经之路上走下去。 沈云稚在雾城待了两年之后,那把悬在他脖子上的剑终于落了下来。 这天天未明时,县衙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他一身黑衣,身形矫健,行走无声。 陆沉舟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看着在他屋里的桌前坐了不知多久的人。 他起身点上烛灯,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人,问:“何人?” 来人眉眼冷峭,身姿挺拔,身上散发着凌冽的气息,道:“凌云,从京中来。” 陆沉舟心中一震,已有猜测,问:“何事?” “替某人送信。”凌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 陆沉舟接了过来,这是一封加急的密信,笔迹出于温玉衍。 信上说,静王伏诛,皇帝病重,沈云稚需尽快回京以备继承大统。 陆沉舟看完信,抬头望着屋顶上逐渐亮起来的天光,默然不语。 旭日东升,谁都拦不住。 第39章 凌云:“我还要替某人接储君回去,今日就得动身。” 陆沉舟点点头。 陆沉舟和凌云又深谈了一番,然后来到厨房,沈云稚正坐着矮凳在饭桌前喝粥。窗棂外的晨光照进来,照出了他脸上的细小绒毛,仿佛覆了一层光圈。 陆沉舟最后的一点善心就是等沈云稚吃完早饭,然后才对他说了这件事。 沈云稚并没有怔愣很长时间,仿佛为这一刻准备了许久。他站起身,说:“那你也快去收拾东西,随我一起回去。” 陆沉舟手里握着那封京城来信,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同殿下回去。” 两年过去,陆沉舟又开始叫他殿下了。 沈云稚这才僵住,看了他许久,确认他不是在说笑,然后声音发颤道:“你是帝王师,怎能不随我回去?” 陆沉舟说:“我本是当今圣上给你留的一条后路,如今我职责已尽。” 沈云稚带着一种能将人看穿的眼神,看着他说:“我以东宫之令,命你随我回京。” 陆沉舟告罪,说:“恕下官难以从命。” 沈云稚知道陆沉舟的性子,犟得像那头青牛。他再也无计可施,哭着跑了出去。 一路穿过热闹的街市,听着集市上的交谈声。 “今天的梨好啊,娘子称点回去吧。” “掌柜的,我要这匹布,你帮我裁一下。” “老板,这个点心我要两斤,给我分开包。” “瓦匠啊,这里给我砌一堵墙,把两个院子隔开。” “离”、“裁”、“分”、“隔”… 沈云稚跑到街尾僻静处,终于停下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就是耳卜,这就是镜听,这就是结果吗? 陆沉舟找到沈云稚的时候,他蹲在一个墙角埋头抱膝,小孩子一般的抵抗姿势。 陆沉舟强忍心中酸涩,说:“车马行李都备好了,你午后就走。” 沈云稚低着头,还是那一句:“我要你你陪我一起走。” 陆沉舟:“我不能跟你走,有人护送你。” 沈云稚抬头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跟我一起走?” 陆沉舟执扇,指着身后看似繁荣的街道,说:“你看看!这个街上摆摊的全是老弱病残。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沈云稚不语。 陆沉舟问:“再随便指派一个官员?带着催收长随上任?为了搜刮民脂民膏而来?” 几句话把沈云稚问得鼻头发酸。 “那我怎么办啊?”沈云稚哭着问。 陆沉舟垂眸,看着面前这个即将担负千斤重担子的人,心里是心疼的,可只能狠着心说:“我该教你的,都已经教了你。你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皇帝。” 沈云稚抹掉脸上的泪,大叫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陆沉舟耳边如有惊鼓在疾捶,登时愣在那里。 沈云稚掏出怀里的铜镜,问:“你连这个都送我了!你让我怎么办啊?” 陆沉舟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你还年轻,你以后要做帝王。你要娶皇后,纳妃子。” 沈云稚猛地抬头看他,那目光可以说得上是在质问。 一向磊落的陆沉舟,在他明利如刃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许久之后才说:“回去吧,吃完午饭,有人送你回京。” 沈云稚不语,看他的眼神近乎含恨。 陆沉舟只好蹲下来,哄他说:“什么时候,没有雾城这种地方了,我什么时候就回京了。” 沈云稚离开的当天,陆沉舟坐在屋顶,看了整整一夜的月亮。 直到月亮越来越薄,薄得像一片冰刀,割得他心里生疼。 沈云稚在凌云的护送下回了宫,回头望去,只觉山高水远,再见也漫漫无期。 他回宫的当天,皇帝驾崩,看起来是吊着一口气在等他。沈云稚第二天即位,一个月后举行登基大典,成了新帝。 沈云稚在十八岁这年登基,从此和陆沉舟山海两隔。 第26章 山海不可平 陆沉舟把沈云稚教得很好,他已经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帝王了。 王座龙辇,明镜高堂。忠臣相逼,奸佞作娼。文臣虚言,武官欺傍。 朝堂是不见血的战场,沈云稚堪堪十八岁,脖颈尚且稚嫩,但也承起了冠冕之重。 权衡薄情相,算计机峰藏。 装愚,暗降,拔除权贵近忠良。 除恶,安邦,文韬武略无人挡。 沈云稚用了五年时间,终于成了一个心思深沉不可撼动的帝王。 可沈云稚仍然时常想起那座山城终日弥漫的大雾和夜雨。 他终于立于最高处,却无法摘星拭月。一日复一日的孤寂和苦寒,殿中明灯不熄,更漏的声音如同相思,一点一滴将他侵蚀。 月光洒在帷幕上,沈云稚闭上眼,梦长君不知啊。。。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帝王也不过浮名一场。纵然权势滔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也不能让那个人留在他身边。 同年,陆沉舟回京述职,两人隔了五年的光阴终于再见到了彼此。 沈云稚早已褪去稚气,宛如脱胎换骨一般。他坐在龙椅上,满身的威仪和尊贵。 陆沉舟穿着低阶的青色官服,补子上是一只磕碜的瘦鸟。 沈云稚看着他,心里充满了酸和涩。他已经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唯独面对这个人,仅仅是看着就忍不住想要落泪。 第40章 五年了,那么漫长的岁月…… 沈云稚问他:“雾城现在可安居乐业了?” 陆沉舟:“还未安居乐业。” 沈云稚:“我看了地方上的折子,这几年雾城民均收入已经翻了两倍。” 陆沉舟鞠躬,只说了一句:“天下不止一个雾城。” 金殿阔大,灯火燃了一室,内侍立了一殿,两人久久不语。 直到红烛燃尽,沈云稚坐在龙椅上,遥遥叹了口气。 陆沉舟和陆沉舟温玉衍聚了一回,还是在当年的那个茶馆。烟雾袅袅,一如当年。 才喝了两杯茶,陆沉舟就想换酒。 温玉衍问:“还喝梨花白?” 陆沉舟:“都一样,是酒就行。” 温玉衍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温玉衍如今已是宰相,在朝中地位很高。他说:“咱们现在这个皇帝,可以说是励精图治,夙兴夜寐,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唯独。。。” 陆沉舟眼皮一颤,抬眼问:“唯独?” “唯独不肯娶妻立后,后位空悬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温玉衍又道:“当年静王谋逆之事,先帝其实早有预料。把沈云稚送到你那里,一为避祸。毕竟谁都想不到,娇生惯养的沈云稚会伪装成一名催收长随,随着你去那偏远之地。” 陆沉舟不语。 其实这步棋,早在当时先帝贬他到雾城的时候就已经布下来。陆沉舟说的没有错,他本就是先帝给沈云稚留的一条后路。 温玉衍说:“其二,你有帝王师之才,将沈云稚放在你身边,可受教诲,不至于荒废。” 陆沉舟捏起酒杯,烈酒顺喉而下,如刀子般割得人生疼。 温玉衍看出门道,此时也是唏嘘不已,说:“谁料。。。” 谁料他们生了情。 酒酣之时,已经是半夜。 凌云突然走进来,把醉醺醺的温玉衍抱了起来,冲陆沉舟点了点头,便朝着屋外的夜色中去了。 陆沉舟看着两人的背影,心想,温玉衍这是等到了。 第二天陆沉舟在客栈醒来,宫中来了人,是一个公公,尖着嗓子说皇帝宣他进宫。 沈云稚在花园的亭子里接见了陆沉舟,他们坐在帷幕层层的亭子里,隔着薄纱对视。 亭子外面花团锦簇,香炉里燃着沉香,桌上茶水氤氲馥郁。 内侍尖着嗓子道:“跪~” 陆沉舟要跪,被沈云稚制止了,令他在桌边坐下。 沈云稚一挥手,屏退了所有人。 亭子外,水流潺潺,虫鸣萧萧。放眼望去,皆是皇家的泼天富贵。 直到茶香散去,沈云稚才问:“哑婆可好?” 陆沉舟:“很好,上个月做祖母了。” 沈云稚又问:“阿黄可好?” 陆沉舟:“很好,去年娶妻了。” 又过了一会儿,沈云稚问:“你呢?娶妻了吗?” 陆沉舟:“没有。” 沈云稚垂眸不语,又过了许久,说:“我登基之后,每年都开恩科。” 陆沉舟不语。 沈云稚又说:“我物色了好几个品行兼优的人,可以去雾城替你。” 陆沉舟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接话。 沈云稚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问:“所以雾城只是借口,是吗?” 陆沉舟不语。 沈云稚声音带着水汽,心如死灰一般问:“可我呢?你就打算让我一个人在这冰冷的皇城待着,是吗?” 陆沉舟喉咙酸涩,依然一言不发。 沈云稚声音近乎哽咽,问:“是哄我的,是吗?” 你说什么时候没有雾城这种地方了,就回京了,都只是为了哄我,是不是? 陆沉舟说:“你该听御史台的,早日立后,绵延子嗣。” 沈云稚无悲无喜地看着他,默然不语。 一个帝王的爱太过沉重,陆沉舟这般心智坚硬的人,在他的目光下都忍不住低下了头。 天下不止一个雾城,却只有一个陆沉舟。 沈云稚除了放手,再也没有别的选择。沈云稚无法责怪他,他为的是自己的江山。 在天下大同这四个字面前,他们只能做圣人。 陆沉舟没有在京城多做停留,几日后就回了雾城。 还是那辆牛车,还是那头大青牛,慢悠悠地在路上走,每一声蹄响都是陆沉舟的哀思。 陆沉舟回到雾城,经常夜不能寐。雾城终日雾气弥漫,什么时候看,都像被困在梦境里。 沈云稚一人在冰冷的皇宫,只觉得更漏的声音更吵人了。 每每夜深人静,他独自在寝殿听更漏。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我是个昏君,他是个佞臣,就好了。 可是先帝曾说,陆沉舟是苦臣。 一个苦字,道尽了陆沉舟的风骨,和他注定要受的磋磨。 沈云稚坐于高堂之上,而陆沉舟则游走山川之间,深入贫困之地。所见所闻皆在胸间,所思所想落于纸上。 又是一年过去,太后随先帝去了,沈云稚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太后薨逝的丧钟传遍全国,陆沉舟看着皇宫方向,想着那个人此时此刻的情形。 张了张嘴,才想到这么远,他如何能听得到? 锥心刺骨之痛。 这年七夕,沈云稚在皇宫独自观星,想起父王母后,又想起在雾城的陆沉舟,他身边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 第41章 他很想念陆沉舟,很想……很想…… 当年在雾城的那个七夕,陆沉舟一文钱给他买了三个愿望。 他的三个愿望,一愿天下清平,二愿父母常健,三愿陆沉舟…… 可以与他岁岁长相见。 他躺在空寂华丽的寝殿,突然遮眼苦笑,笑出了眼泪。 一文钱,自己当时怎么敢这么贪心?许这么多这么大的愿望。 陆沉舟教了他许多许多,却唯独没有教他,如何面对求而不得。 这也许是所有帝王都没上过的一堂课,毕竟没人会觉得一个帝王还有所求不可得。 二星遥在天,河汉东西隔。 你我在人间,南北各自默。 京城和雾城,中间隔着一道道的河,和一重重的山。 夜深人静时,他们也会望着同一轮月亮默默垂泪。 第27章 云可飘过山 终于在沈云稚称帝的第八年,沈云稚时年二十六岁。御史台重磅出击,请他立后,大有死谏之势。 沈云稚不应亦不答。 内阁亦纷纷上奏,竟然将先帝都搬了出来,说沈云稚不孝。 这样大的帽子扣下来,连天子都撑不住,沈云稚在高堂上气得发抖,最后狼狈退朝。 退朝之后,沈云稚便称病不出,这是他登基后八年来第一次生病。 言官亦有所顾虑,不敢逼迫过急,心里却都纷纷起了疑云。 沈云稚怀揣着那枚雕刻着芍药花的镜子,回了雾城。除了不立后,这是他登基八年之后,第一次的任性之举。 他身边一个人都没带,披星戴月赶了很多天的路,独自回到了雾城。 皇城和雾城中间隔了一道道山,和一条条河。 沈云稚想,陆沉舟没撒谎,从皇城到雾城,骑马要十天。而因为他特别特别思念陆沉舟,所以八天就到了。 他在月亮下赶路,一路换马而行,腿被磨破了也不吭声,一行就是几千里。 蚀骨的相思在催着他,他一刻也忍不了了。 当年的街道依旧热闹,却有些不一样了。不再是老弱病残,时而可见年轻新鲜面孔。 沈云稚累了很多天,有些浑浑噩噩地。他揣着铜镜在街市上走,听着耳边人声鼎沸的杂乱声音。 “荷叶包饭,三文钱一碗呐…” “你这个衣裳我看看,嗯…还有得缝。” “这个镜子,在我这补你放心,修得保准你看不出来。” “合”、“缝”、“补”… 沈云稚神志不清地想,这就是“耳卜”。 那这个结果是不是说明,他们可以在一起了? 沈云稚几乎是带着泪,脚步越来越快,他跑回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县衙。 他此刻只想着诗经里的“尔卜”。 “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说的是:你去算卦问神仙,没有凶兆真吉利。你快去牵车,来拉我的嫁妆。 沈云稚一边哭,一边跑,心说:我要嫁给你,我要嫁给你… 他泣不成声,朝着县衙狂奔,泪水模糊了他眼前的视线。 我来嫁给你… 终于,他推开县衙的大门,陆沉舟坐在桌后执笔书写,听见声响抬头看他。 一眼万年,两人隔着这么长久的岁月相望,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 “怎么哭了?”陆沉舟上前拿出手帕给他擦眼泪。 沈云稚攥住他的手,哭得言行无状,说:“我太想你了…我只能来找你…” 哑婆做了一桌好饭菜,阿黄把酒食都端到屋顶给他们。 沈云稚仍在哭,哭得停不下来,说:“我真的撑不住了,我…你随我回京。好不好?” 陆沉舟心中酸涩。 他在想,一座江山的重量到底有多重,足以把一个人压得面目全非。 陆沉舟不说话。 沈云稚喝了酒,语无伦次地表白:“陆沉舟,我太喜欢你了。我已经病入膏肓,我还能怎么办呢?” 他的表情也确实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像一个快渴死的人求一口水。 像一个中剧毒的人求解药。 像这一刻得不到,下一刻就会死! 沈云稚很快就醉了,他酒量一直都不好。 “陆沉舟…” “……” “陆沉舟…” 沈云稚总喜欢这样,没有意义得叫他的名字。仿佛那三个字是什么珍宝,噙在嘴里就想念,少喊一个字就是亏了。 “陆沉舟…” 陆沉舟终于回头看他,眼眶通红到像是要滴血。 月光下,沈云稚神色平静下来,问:“陆沉舟,我是皇帝了,皇帝不是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沈云稚突然欺身靠近,目光灼灼得看着他,不知羞耻,不留后路,颤声问他:“那我能不能要一个陆沉舟?” 他的眼泪和话音同时落下。 分明是知道这有多无望。 他已经站在最高处,皇权富贵加身,可那是抓不住的浮云。 江山千里,他只想要一个陆沉舟。 沈云稚把头枕到他的膝盖上,眼泪源源不断,语气带着明知不行还是要讨的无望和酸楚,说:“给我一个陆沉舟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当皇帝。” 陆沉舟闻言,眼泪也差一点就掉下来了。他想起以前,沈云稚也是这样,说:“给我买一个糖牛,我回去一定好好背书。” 第42章 可陆沉舟一直都知道,就算不给他那个糖牛,他也会把书好好背完。 就像现在,就算不给他一个陆沉舟,沈云稚还是会好好当皇帝。 就因为一直都知道,所以才对他这么残忍,不理会他的孤苦和渴求。 看他拿着不是筹码的筹码乞讨,五脏六腑都疼得移了位。 陆沉舟在心里自问,你这不是在欺负他吗? 沈云稚一个人把酒喝尽了,他喝酒的样子和他告白的样子一样,不管不顾的模样。 陆沉舟把他背下来,从头到尾都不敢说一句话。好像怕一开口,有些东西就会崩塌。 他藏得本来就那么艰难。 月影下,虫鸣唧唧。 沈云稚的声音带着雾气:“陆沉舟,你曾经说,一文钱,在岭南海边可以买两只小蟹。在云贵河边可以买一捧河虾。在杭州可以买一碗茶。” “那在雾城,多少钱可以买到一个陆沉舟?” “你们都说整个天下都是我的。可为什么陆沉舟不是我的?” 陆沉舟背着他,听见他在自己的颈后困惑发问。 月亮西沉,沈云稚还在说话。 “陆沉舟,皇城好冷,寝殿好空,奏折好多,御史台好烦…” 御史台的笔墨喉舌,几乎将他杀死,他每一天都在苦熬。 社稷、皇嗣、规矩,桩桩件件,都大过他们的情爱。 那他呢?就因为他是皇帝,所以他的感情就不重要了吗? 最后,沈云稚在他的背上睡着了,所以他没有听到陆沉舟压抑的抽泣和哽咽。 陆沉舟坐在床边看了他一整夜,似乎要填补八年来的空缺。他长久地看着沈云稚,看着他默默流泪。 他明明都是皇帝了,天下之主。 可是陆沉舟还是感觉,委屈了他。 沈云稚留在雾城,不肯回去。只说:“除非你跟我回去!” “我听话!我懂事!你教我的我没有一句敢忘,当皇帝的每一天我也不敢有一丝懈怠。” “我三更睡,五更起,我一个人在宫里熬了八年!” “我没有一丝怨言,可是你们不讲道理!” 沈云稚又哭了,说:“你们都不讲道理!你们就仗着我是皇帝,就欺负我!” 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荒唐的话了,天子居然在哭诉委屈。 可是能让天子都觉得委屈,那应该真的是天大的委屈了。 陆沉舟心想,我把他教得这么好,怎么还是被人给欺负成了这样? 然而他张了张嘴,说出口的是:“你改了吧。” 沈云稚垂泪,执拗地摇头:“不改。” 两个字里的决绝催人心肝。 沉默如雾一般蔓延。 陆沉舟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冷声问他:“你真的想要我?” 沈云稚皱眉看着他,一言不发。眼中慢慢浮现上困惑,陆沉舟怎么能用这种眼神问这种话? 这时,陆沉舟突然拽住他的手腕,把他拖进了屋子里。动作粗鲁得把他推到床上,接着就去扯他的衣服。 沈云稚被他吓到了,双目圆睁,气弱得喊道:“陆沉舟…你干什么?” “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陆沉舟带着怒气,甚至故意要把他弄疼。 “陆沉舟!你混蛋…”沈云稚被吓到了,忍不住哭着骂他。 他没办法不哭啊,翻山越岭一千多里来寻他,把自己心里藏了三千多个日夜的情爱说出来,却换来这样的羞辱。 他一哭,陆沉舟就停下动作,起身看着他。恨他吧,最好怕了。 怕了,就改了。 沈云稚衣衫凌乱得躺在那,眼泪止不住得流。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鼓足勇气说出来了之后,为什么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他用手心遮住眼睛,哽咽声断断续续。 过了一会儿,他从床上爬起来,拢住被扯开的衣服,几乎是逃出去的。 看都没看陆沉舟一眼。 沈云稚出去后,陆沉舟站在原地,忍不住也哭了。 自己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卑鄙的人了。 他是皇帝啊,他如此执拗,却没想过用皇权逼迫自己。他明明可以一道圣旨不管不顾把自己召回京城,不顾他的意愿把他强留在身边。 可是他没有。 沈云稚不舍得这么对他,他却舍得这么对沈云稚。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陆沉舟更混蛋的人了。 沈云稚回京城了。 当晚,陆沉舟又像八年前一样,在屋顶看了整整一夜的月亮。 天亮时分,阿黄进来洒扫,眼看着陆沉舟因为醉酒从屋顶掉了下来。 和他一起掉下来的还有好多素白的纸,像醉仙人把云揉碎了一般,一片片飘下来。 阿黄把陆沉舟扶进屋里,请了大夫。又去院子里把那些纸都一一捡回来收好,收着收着,阿黄不动了。 他看着那纸上的东西,又隔窗看了看屋子里躺着的人,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陆沉舟大醉后从屋顶摔下来,后果就是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这天他卧在病床上翻诗经,一片金光烁烁的金叶子从书中滑落。 那时沈云稚当初给他的那一包金叶子,他私心留下了一片,夹在《诗经》里做书签。 陆沉舟不会承认自己是故意的,故意夹在那一页。 国风?宛丘。 第43章 眼泪垂落,晕湿了那一句。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我是如此倾心恋慕着你,却自知无望,不敢心存妄想。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哭了…… 呜呜…… 第28章 海有舟可行 沈云稚一个人回了京城,郁郁寡欢。 他每日处理朝政丝毫不懈怠,但是就是不肯立后。 每次在朝堂上被众臣逼得急了,沈云稚便一言不发,坐在龙椅上默默流泪。 天子落泪,众臣骇然。 这天,沈云稚以头痛发作为由,请太医院的太医令来给自己诊脉。 太医令给他诊完脉,沈云稚却并没有让他退下,而是屏退了殿内其他人。 沈云稚看着跪在面前的老太医,突然问:“姜太医,今年贵庚了?” “老臣已有六十了。” 沈云稚点点头:“也是到了该告老还乡的年纪了。” 老太医不明圣意,并未敢言。 殿内更漏一声声,窗外的虫鸣也传了进来。 老太医静静听完了沈云稚的嘱咐,猛地抬起头,双目圆睁,失声喊道:“陛下……” 沈云稚摆摆手,说:“你只管照我说的做。” 老太医思忖半晌,方道:“老臣遵命。” 一个月后,太医院的太医令告老还乡,离京前受了重赏。 然而他离京之后,坊间开始慢慢有传言,说当今陛下之所以不娶妻立后,是因为不能人道,也没办法有后嗣。 朝臣自然也有听闻,但没人敢去问沈云稚,只能看他的反应。 又过了两个月,沈云稚过继了先静王的孙子为子,似乎是坐实了传言。 朝臣心知肚明,不敢将当今圣上的隐疾翻到面上来讲,便也顺水推舟,毕竟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况且,沈云稚作为帝王,着实一点挑不出错。国家在他治理之下,清河海宴,百姓安居。而他最注重的便是偏远地区的民生,想使这些地方的百姓脱离贫困。 时光一晃,又过两年。 沈云稚总共花了十年时间,终于做到天下大同。 同年,陆沉舟也终于花了十年时间,写成了《脱贫十策》,在各地推行。 这一年夏末,陆沉舟卸职回京,再见沈云稚,沈云稚已经冷成一块冰,看向陆沉舟时,目光波澜不惊。 终于相见,彼此却默默无语。 仿佛曾经沸腾到几乎可以燃烧一切的血,都冷却了。 仿佛那些年少时的依赖,哭着的告白,以及月光下的千里奔赴都不曾存在。 陆沉舟在京闲赋了月余,便被册封为太师,教导新的太子。 朝廷赐了府邸,配了仆人,按本朝规定,费用皆由官中来出。 陆沉舟做了太师之后,看起来体面了,可仍是穷,一点私产都没有,只靠那点俸禄过日子。 这天授完课,陆沉舟抱着书准备出宫回府。路过花园的一处僻静地,看到一种很肥很肥的橘猫,窝在石桌上晒太阳。 陆沉舟看它眼熟,转头看了好几眼。 清风吹在树影扶疏的林间,小桥流水的声音清浅。 这时有一个清亮的声音,喊着一个名字寻觅了过来,是沈云稚。 隔着树影,沈云稚没有发现陆沉舟,而是先看到石桌上的橘猫。他松了口气,走过去把肥猫抱起来,在石凳上坐下,低头摸着肥猫的毛发。 一阵风吹来,林间沙沙作响,树叶翩然而下。 沈云稚抬起头,隔着落叶和陆沉舟打了个照面。 两人默默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头,一直到风停了。 陆沉舟上前行了礼,沈云稚请他起身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沈云稚行为举止都有着天子应有的矜傲,怀里抱着一只猫,也没减损他的威严和气派。 沈云稚问:“在京城待得可习惯?” 沈云稚是客气发问,却换来了很不客气的回答。 陆沉舟摇摇头,说:“不习惯。” 沈云稚垂眸不语。 陆沉舟又说:“京城干燥,又吵闹。” 沈云稚点头,说:“这点是比不了雾城。” 十年过去了,沈云稚也想明白了,陆沉舟是真的不喜欢他。 所谓天下大同,不过是一个善意的谎。就像毛驴眼前的胡萝卜,吊着他一步一步往明君的路上走。 他早就想明白了,但是仍是抵不过对那根胡萝卜的渴望。 他用十年的时间去验证这个谎言,甘之如饴,如今也终于死心了。 橘猫在沈云稚腿上漠然地看着他们两个,眼神神秘莫测。 陆沉舟穿着正一品的大红官服,官服补子上是一只仙鹤,不再是让沈云稚觉得碍眼的那只磕碜的瘦鸟了。 沈云稚注意到陆沉舟发皱的袖口,问:“衣服怎么这么皱?” 陆沉舟低头看了看,伸手抚了抚,没抚平。 沈云稚偏头看了他一会儿,他曾经想象过陆沉舟穿大红衣服的样子。 现在终于看到了,虽然不是凤冠霞帔,但仍然是很好看的。 也算是了却了一桩执念吧。 沈云稚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府里的下人太粗心了,后宅没个人还是不行的。 ” 陆沉舟偏头看他,问:“什么意思?” 沈云稚继续道:“你是太子太师,虽然没有实权,但是身份特殊。如果要娶的话,只能娶朝中清流人家的女儿。” 第44章 沈云稚这是在给他透底,不希望他涉入党争,也不希望两人以后会有针锋相对彼此算计的一天。 陆沉舟晃了神,他没想到沈云稚能如此平静地和他讨论他的婚姻大事。他还记得当年因为他跟人说了两句话,就一脚把门踹裂的沈云稚,那样鲜活又意气风发。 而眼前这个人,仿佛一口古井。 两人又静坐了一会儿,沈云稚率先抱着那只猫离开了。 陆沉舟看着他的背影,和他腰边垂下来的猫尾。突然想起来了,那是他当年用一包糖和一包茶叶,给他聘的猫,那是小橘。 陆沉舟越发邋遢起来,不是官服没熨好,就是有墨迹没洗干净,有时候连朝服的腰带都配错了。 沈云稚看了心疼,但也没办法干涉陆沉舟的家务事。 以前在雾城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看书或处理公务的时候,整个人都专注非常,时常连饭都不按时吃,有人监督着才好些。 沈云稚对他死了心,不再妄想,但还是希望他过得好。他觉得,陆沉舟身边是该有个人照顾的,皇帝可以给臣子赐婚。 在沈云稚眼里,没人配得上陆沉舟。但是赐两名侍妾给他,还是符合礼制的。 沈云稚遣人送了两个美人到陆沉舟府上,然而不到一个时辰就被退回来了。 这是抗旨的事,陆沉舟亲自进宫请罪。 沈云稚没罚他,但因他的不知好歹还是发了一通火,说话也重了些。 陆沉舟听了训,只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第29章 所爱隔山海 沈云稚反而急了,不许人跟着,自己连忙追了出去。 在回廊拐角处,却见陆沉舟直直地站在那里,是在等他,是料到了他会跟出来。 沈云稚心落了地,紧接着又突然惊醒,心里生出一种委屈和愤怒,为陆沉舟的精明和残忍。 永远都是这样。 他们两个之间,永远都是一个义无反顾,而另一个有所保留。 沈云稚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抱住。 沈云稚僵了一下,这是他想了足足十年的拥抱。尽管心里委屈,却也不舍得挣开。 陆沉舟问他:“你还要我吗?” 这话问得好无耻。沈云稚心想,难道不是你不要我吗? 可是沈云稚永远拿他没办法,即使当了天子,在陆沉舟面前还是一如当初。 沈云稚没有给他回应,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两人每每在朝堂或者宫中遇到,陆沉舟总用一种灼人的目光看着他,几乎可以算得上不敬了。 沈云稚若是有心,是可以以此为由责罚他的,可是他却纵容了陆沉舟。 他一日日在那样的目光中沦陷。 这日在御花园,陆沉舟给太子授课,沈云稚也在一旁。 中途太子去出恭,亭中只剩他们两个,宫娥内侍都站得远远的。 沈云稚低头看书,不理会陆沉舟。天气热,他灌了一杯凉茶,还是觉得浑身发烫,主要是因为陆沉舟的目光。 沈云稚突然忍不住了,放下杯盏问:“太师做什么一直盯着朕看?” 陆沉舟闻言敛了敛眸,然后还是盯着他看。 沈云稚脸通红,语气却十分威严,道:“你这是冒犯天颜,往重了说可以定你个妄揣圣意的罪。” “你到底在看什么?” 陆沉舟这才垂了垂眼皮,说:“天颜,好看。” 沈云稚:“……” 太子这时回来了,看到沈云稚的脸,稚声问道:“父皇脸为何这样红?” 沈云稚:“……” 这天授完课,陆沉舟赖赖唧唧的,跟在沈云稚旁边不肯走。 沈云稚怕他又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便只让其他人远远跟着,问:“太师还有事吗?” 陆沉舟掀了掀眼皮,说:“陛下之前说臣可以娶妻。” 沈云稚闻言一愣,半晌后方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时,有小飞虫飞了过来,他有些浮躁地挥了挥衣袖,想把小飞虫赶走。 陆沉舟又说:“可是臣娶妻没有聘礼。” 沈云稚挥着小飞虫,没好气:“你没聘礼是朕的错吗?” “是。” 沈云稚停了下来,看向他:“你说什么?” “臣的聘礼,许多年前就已经给陛下了。” 沈云稚仍是不解:“什么?” 陆沉舟垂眸,视线停在他衣领下的那根玄色金丝线上,说:“那枚玉。” 沈云稚愣住,抬手摸了摸颈间悬了十一年的玉,这是他十七岁生辰那日,陆沉舟送他的生辰礼。 他把玉从衣服里拉出来,问:“这是你的聘礼?” “这块玉是我家传家之物,只赠心爱之人。” “陆沉舟,那时候你就…… ”沈云稚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着他问:“ 你怎么能那个时候就把家传的玉给我?” 陆沉舟沉默了许久,才说:“反正除了你,也没人能给了。” 他本打算在冰雪中孤立一万年,谁料那情爱兜不住,还是雪崩一般瓦解。 沈云稚摸着那枚玉,垂眸不语。这块玉他戴了十一年,沐浴睡觉都不曾摘下。却直到今日,才知道它的意义。 聘礼…… 陆沉舟又说:“陛下既要臣娶妻,就得把聘礼归还。若不归还,就得……” 第45章 底下的话实在大不敬,知礼守礼的陆沉舟心里想了,却还是不敢说出口。 所幸沈云稚听得明白。 收了他的聘礼,就得嫁给他。 沈云稚转头瞪了他一眼,天子怒目,却不是龙颜大怒,怎么看都是情人之间的嗔怒。 陆沉舟心里有谱了。 这日休沐,沈云稚换了便装,大摇大摆地去了陆沉舟的府上。 他来时没打招呼,陆沉舟外出了。他便又大摇大摆地参观了陆沉舟的卧房,然后又到了他的书房。 谁敢拦他? 到了陆沉舟的书房,沈云稚翻箱倒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找什么。 突然他看到柜子上有个眼熟的箱笼,他在雾城的时候,陆沉舟就总是把这个箱笼带在身边。沈云稚知道,里面都是他的宝贝书。 然而沈云稚打开一看,里面却没有书了。都是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七巧板、拨浪鼓、九连环、竹蜻蜓。 他觉得眼熟,拿起来细看,终于认出来了,这都是自己当年被他没收的玩具。 沈云稚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继续翻。 下面则是些画稿,他展开了看,发现上面画的张张都是自己。 映入眼帘的第一副画用墨很淡,笔触简练却很传神。画上是一个奶呼呼的小娃娃,蹲在炉子前,用一根筷子串了圆滚滚的的东西在烤。 一旁提字,烤雪奴。 沈云稚忍不住轻笑出声。 接着看,下一副是一片荷塘,他骑跨在马上,头上顶了一片大荷叶。表情带着天真的矜傲,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沈云稚仔细看了看,是一个莲蓬。 看到这,他眼睛有点泛红了。陆沉舟这人真是… 记得当年他没如愿吃到莲蓬,在画里也要给他画上。 还有许多许多,都是他在雾城时的点点滴滴。 也只有在雾城的。 毕竟中间有十年的空白,陆沉舟又如何能填补? 沈云稚眼眶发热地接着翻,箱笼最底下是一叠纸稿。他看了开头,发现是陆沉舟写的《脱贫十策》。 沈云稚知道,这是他多年来的心血之作。当初他看了,只觉得字字都是用陆沉舟的血写就的。 这叠应该是初稿,当初他上奏的是另外撰抄了的。沈云稚拿在手里翻着,翻到最后发现还有别的内容。 与《脱贫十策》无关,像是呈文,又像是随笔。 “以此文寄弱志于陛下,愿陛下安康,愿天下清平……” 那字写了又涂,涂了又改。沈云稚记得,最终呈到他面前的已经不是这篇东西了。 他喉结滚动,接着看下去。 “……寒来暑往,岁月难煎。心中悲苦,无人可语。十年相思,如受凌迟……” “每思起魂牵梦萦,望明月而垂泪,观行云而独悲……” 沈云稚知道这是什么了,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有些字看不清。 可他还是努力睁眼,只堪堪看清最后面八个字。 “是夜狂醉,不知所言。” 沈云稚盯着那四个字。 “是夜狂醉” 是夜狂醉…… 陆沉舟那样的人,狂醉… 狂、醉…… 眼泪滴到纸张上,沈云稚终于伏案痛哭。 原来这十年里一直在苦熬的人不止自己,他似乎可以想象得到,在雾城的深夜喝得酩酊大醉的陆沉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些不敢诉之于口的话。 心中悲苦,无人可语。 十年相思,如受凌迟。 沈云稚哭声不止,听见有脚步声渐近。他抬头朝门口望去,陆沉舟站在那里。 陆沉舟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先是愣了愣,然后走上前来,无奈道:“你是哭得最多的皇帝了吧?” 沈云稚扑在他怀里呜咽个不停。 陆沉舟拉起他,吻去他的泪,说:“我真该死,都是为我流的泪。” 沈云稚哭得肝肠寸断,说:“陆沉舟,我们好吧……十年了,都十年了……” 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他一天也不想再浪费了。 第30章 山海皆可平 陆沉舟第二天就在府上接到了圣旨,沈云稚赏了他好多金银。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箱子,由太监总管张公公亲自奉到他手上,说:“也不知这里面是什么,陛下千交待万嘱咐,让奴才一定要亲手交到太师手上。” 接着他声音低了低,免旁人听见,又说:“陛下还说,让你没人的时候,再打开看。” 陆沉舟:“……” 到底是什么东西?神神叨叨。 待谢旨送人之后,陆沉舟捧着那个小箱子回了屋里,把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屏退了,这才打开。 是书,一箱子书。 这是知道他喜欢书,给他搜的孤本?沈云稚还是有长进的,不愧是当皇帝的人。 陆沉舟兴致勃勃地取出一本,打开来看,只一眼,他就僵了。 这是一个春宫画集,还是龙阳的。 陆沉舟:“……” 他放下画集,觉得自己还是太高看沈云稚了。十年如一日,小流氓还是那个小流氓。 陆沉舟在原处坐了一会儿,起身关了门窗,下了帘子,掌了灯。 然后又捡起书,躲到床幔后面细细研究了起来。 第二天,陆沉舟照旧进宫给太子授课。 第46章 午憩时间刚过没多久,沈云稚就按耐不住摆驾过来了。 当时陆沉舟正和太子在凉亭里述课,看到沈云稚过来都站起来行礼。 沈云稚挥了挥手,免了。 三人在凉亭坐下,沈云稚先是装模作样地问了太子功课,然后便和陆沉舟交谈起来。 “昨日朕让人送到府上的画集,太师可看了?”沈云稚慢悠悠问道。 陆沉舟眉毛跳了跳,答:“看了。” 沈云稚又问:“太师觉得如何?” 陆沉舟:“……” 沈云稚看着他的眼神都拉丝了,轻声说:“朕觉得不错,” 陆沉舟:“……陛下说好,自然是好的。” 沈云稚又道:“朕觉得第二本第十一页那张画,甚好。” 陆沉舟能考上榜眼当上太师,自然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都不在话下。 因此沈云稚一说,陆沉舟脑海里立刻就有画面闪过。 第二本,第十一页…… 那张画上,画的正是在花园的凉亭里头,石桌上,面对面…… “太师觉得好吗?”沈云稚不依不饶地问。 陆沉舟闷声:“臣也觉得好。” 沈云稚真就拿出和他论画的派头来,又问:“那你觉得第四本第七页那张如何?” 陆沉舟脑海中画面再次闪现。 第四本,第七页…… 假山石里头,后.入…… 陆沉舟感觉身上都要烧起来了,拿起茶盏喝茶,入口太急,烫了他一下。 沈云稚轻笑,对宫娥说:“天热,给太师换杯凉茶来。” 凉茶喝了两盏,陆沉舟还是觉得燥。 下课之后,太子被嬷嬷和宫娥接回自己殿内,陆沉舟也该起身告辞出宫了。 然而沈云稚没允他出宫,他就走不了。 “今晚别走了。”沈云稚看着他,眼神有点直勾勾的,又说:“朕今晚想和太师论画。” 陆沉舟:“……” 沈云稚又问:“昨天让人送过去的东西收到了吗?” 陆沉舟没说话。 “嗯?”沈云稚觉得有些奇怪,又问:“没收到吗?那我可要问问他们是怎么办事的了。” 陆沉舟这才看向他,问:“陛下赏臣那些金银珠宝,是什么意思?” 沈云稚愣了愣,撑着脸说:“见不得你穷,行不行?” 陆沉舟又不说话了。 “怎么了?”沈云稚有点紧张,终于察觉到了陆沉舟的不悦。 陆沉舟长叹一口气,问:“陛下昨天赏了银子,今晚就要我留宿,是要嫖我?” 沈云稚张大嘴:“……” 沈云稚真慌了,走到他面前弯下腰看他的眼睛,陪着小心说:“我没有那个意思。” 陆沉舟转身避着他。 沈云稚又跑到他面前,嘟囔:“那你就是穷啊,还不让人说嘛?” 陆沉舟再次转过身。 沈云稚又追过去,问:“你干什么不说话啊?” 陆沉舟终于不摊煎饼似的翻来覆去了,他看着沈云稚,没有喊陛下,直呼其名道:“沈云稚,你把我当什么?” 沈云稚在他面前蹲下身,握住他的手,仰头认真道:“亦师亦友,亦伴亦侣。” 陆沉舟眨了眨眼。 沈云稚轻声道:“怎么都到了现在了,你还问呢?陆沉舟,我为了你,连不能人道的帽子都戴上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呀?” 陆沉舟把他拽起来,让他坐到自己腿上,抓住他的手亲了亲,喊他的名字,闷声道:“沈云稚,我不喜欢喊你陛下。” 沈云稚说:“那就不喊,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就叫我的名字。” 陆沉舟这才抱住他,像失而复得一般,喃喃自语:“沈云稚,我真的好爱你。” 寝殿的烛火熄了大半,只剩下幽幽的昏黄光亮。黄色的龙袍和大红的官服纠结成一团,被扔在龙床前的矮塌上。 十年来只有沈云稚一人睡过的龙床,终于迎来了入幕之宾。 隔着厚密华丽的床幔,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陆沉舟!”沈云稚突然惊喝,问:“你干什么?” 陆沉舟头也不抬,说:“自然是和陛下行画上的事。” “!!!”沈云稚不知道被碰到了哪里,声音有些慌:“可是……朕才是要……呜呜。” 话没说完,沈云稚嘴巴就被堵上了,过了好久才能喘气。 沈云稚气急败坏:“陆沉舟,你胆子大啊。没听说过伴君如伴虎吗?” 陆沉舟:“听说过。” 沈云稚:“那你还敢!” 陆沉舟:“我还听说过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接着他不知道干了什么,沈云稚没忍住尖叫了一声。 这时,陆沉舟又说:“我还不是也摸了。” 沈云稚:“……不行,陆沉舟,你别……” 陆沉舟说:“谁大谁说了算。” 沈云稚:“……” 堂堂天子,竟输在了这上面。沈云稚被脱了龙袍,似乎没了依仗似的,他再不能拿权势压人,只好被压了。 帷幕连晃,被翻红浪。 痛叫、呜咽、私语、诱哄、呢喃,连绵不觉的声响如水一般从帷幕的缝隙里溢了出来。 “陆沉舟……”沈云稚哽咽了。 居然,真的给他等来了这一天。心里空了许久的地方终于被填满了。 第47章 “乖,放松一点。”陆沉舟轻声哄他。 “陆沉舟……”沈云稚细颤的声音挂着哭腔,还有些不敢相信一般,他眼睛盈满了泪,鼻尖都红了,说话像呢喃,呢喃得有些发痴。 他说:“你在我的里面。” 你是我的。 只一句话,就让陆沉舟疯了。 还是这座寝殿,更漏声声,屏风上的金丝鹧鸪冷眼瞧着没羞没臊的两人。 “陆沉舟……”沈云稚声音孱弱,哪里还有半点帝王威仪。 陆沉舟的声音也沙哑着,浸着湿热的□□,问:“怎么了?” “朕累了……” “再忍一下,很快,很快就好了。” “……” 床幔又急速晃了起来。 “陆沉舟……”沈云稚气若游丝。 “最后一次,你乖一点。” “……” 外面天色湛清,隐隐开始透着光了。 “陆沉舟……”沈云稚的声音像个将死之人,只能发得出气音。 “这次真的最后一次,听话。” “……” 帝王师又给天子上了一课,男人在榻上的话都是不可信的。 “该上朝了。”陆沉舟晃醒刚脱离苦海的沈云稚。 沈云稚从被子里钻出来,毛茸茸的脑袋上一双含恨的眼睛,声音嘶哑得不像话:“陆沉舟,你还是个人吗?” 陆沉舟见他被自己糟蹋得不像样,但还是狠了狠心,说:“还是要上朝的。” “不去。”沈云稚打了个哈欠,把头蹭到他膝上枕着,说:“说我病了。” “昏君。”陆沉舟这么说,但手还是柔柔地罩在他头顶上摸了摸。 “就让我做一天昏君吧。”沈云稚声音含糊:“这些年,我太累了。” 陆沉舟允了,亲了亲他的额头,说:“那我也做一天佞臣。” 就这一天,他是昏君,他是佞臣。 殿内的香炉燃着沉水香,香雾袅袅,沈云稚又睡着了。 橘猫窝在窗棂前,尾巴摇啊摇。 陆沉舟看着沈云稚,又看了看猫。隔了十年,他还是把珍宝拥进怀里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咯~ 就是个无脑小文,更新也很随缘,对不住各位小可爱了。 这两天没什么事,就一股脑全写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