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男女》 拜堂 杭世骏把手放在水龙头底下冲,水温正好,像一条又长又细的透明的舌头舔舐皮肤。 “前天聚会你又没来。年初忙,元旦没空,年中忙,端午缺席,年底忙,中秋出差。你知不知道事不过三的道理?”他爸爸在背后抱怨。 他稍稍合上指缝,想要钳住水柱:“事不过三是这个意思啊?我以为说的是一个人有三个孩子就够了。” “你当我乐意?喜欢听你含沙射影?”父亲略带冷淡地说,“但这是你爷爷立下的规矩,他还没入土。” “好,下个月我做东,老地方,楼外楼,请各位至爱亲朋聚一聚。不过,记得带礼金。”杭世骏感觉水温升高,烫得皮肤有点收紧,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擦干净,慢条斯理地说,“我准备结婚。按老爷子的规矩,成家等于分家,对否,爸爸?” 父亲皱眉,连连摇头,觉得他荒唐,可多说无益,还是甩手走开了。 杭世骏一边穿上外套,一边和耳机里的助理吩咐:“对,把协议打出来交给罗经理签字,告诉她下个月十七号务必到位。有雨?下刀子也得给我来。” 十七号,阴雨绵绵,气温五到十二度。 新娘子的姐妹苏眉骑着共享电车来的,美团便宜点,她有优惠卡,没想到酒店这边不准停,她只好冒着风雨骑到一个看起来比较破的小区外面停下。 行道树树叶上蓄积的雨水滴下来,打在脖子上,冷得她哆哆嗦嗦,手指都快伸不直了,硬是走到了请柬上的酒店。 客人已经不多了,罗伊人穿着厚重的婚纱迎宾,旁边站着一个黑西装帅哥,苏眉走过去,端出笑容:“恭喜呀,恭喜。” 罗伊人嗔怪:“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急死我了。” 苏眉忙赔笑:“我下班就过来了,这儿不熟,绕路了。” 从大衣暗袋里掏出两个红包,封皮软熟,被她体温焐热了。 先给新娘子,然后递给黑西装帅哥,半路上劈手被人夺去,她诧异地转头,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手上搭着白色西服外套,领结松开了——衬衫领子和百合花一样绽开,好白的脖子。脖子哥抢了她的封包。 罗伊人说:“嘿,我先生,杭世骏,这是伴郎,也是他朋友。你吃饱啦?咱们照个相呗。”挽着苏眉的胳膊来到华丽的布景前,熟练地欢笑,头轻轻靠着她。伴郎负责拍照。 罗伊人是真高兴,拉住闺中密友,招呼他说:“来嘛。” 苏眉手足无措,局促地要将手插到兜里,莫名其妙拍了一下外套,衣服上的水珠飞溅。她的外衣防水,所以挂了一身的小雨点。有几颗溅到新郎的脸上,顺着鼻梁流下来,他不得不学向佐摸了一下。罗伊人看他迟疑,好奇地看来,始作俑者浑然不知,还在他俩之间站桩。 拍完照,迎宾结束,罗伊人牵着苏眉去后台补妆,化妆师往她脸上抹粉,罗伊人对着镜子里的密友说:“包里有吃的和水,你先垫吧两口。” 苏眉没和她客气,掏出肉松饼吹着娃哈哈,蹲在旁边吃。 化妆师忍不住说:“哎,美女,旁边有凳子。” 她鼓着腮帮子,高抬尊臀上了座位。化妆师看着时尚靓丽的新娘,选的姐妹脸色冻得隐隐发青,拖着风吹雨打的乱发,等弄好了妆面,送了个发圈让她扎起来。 苏眉胡乱绑了头发,紧紧张张伴随新娘出去。新人沉默站在门后,她也有眼色地不响。隐隐钟声一响,黄色的大木门打开,红地毯,粉玫瑰,香槟塔,突然出现挤入眼睛,大戏开场,苏眉一下子畏惧了,一步没跟上,赶紧低头往前赶,提溜大裙摆。 她躲在新人和伴娘伴郎后面当隐形人,罗伊人抽空吩咐:“待会儿丢捧花,你记得去抢。” 苏眉迟疑地说:“我、我就不去了。” “干嘛不去,万一遇到个合适的。”罗伊人短促叹了口气,“算了,太聪明的,你也镇不住。” 这波节目之后,新娘换装敬酒,婉若游龙,步步生莲,伴娘伴郎端着杯子,苏眉也跟在后面,杭世骏看她青白的脸,立刻心内鄙薄,这二百五跟着做什么,当罗伊人的保镖? 新娘子自然察觉了,微微侧身说:“阿眉,菜上全了,去吃饭!”伴娘忍俊不禁,咬唇忍笑,花枝乱颤。伴郎也是憋笑。苏眉哎了一声,一溜烟去家属席上用餐。 散场以后,罗伊人要留苏眉住一晚,酒店已经预留房间给宾客。苏眉说:“我明天早班。” 伊人又要人送她,她推辞说:“不用不用,我家不远,我骑美团回去。” 伊人训她:“黑灯瞎火又下雨,搭你到路口再说。”不容分说,按头塞进熟人的车里。 杭世骏冷眼看去,心想罗伊人管人事也是管出职业病了,日常还要操朋友的闲心。好在他们不当真夫妻。 洞房(偷睡H) 这日,有个大客户的公子犯了事,急火火打电话求他捞。这厮姓张,圈里出了名的花花大少,本来没面子请他出马,但家里有律所的股份,看在香火情上,他勉为其难做次好人。 张公子犯的事一如既往上不得台面,等他登场,便看到这猪头臊眉耷眼坐着,旁边陪着一个瘦长艳丽的女郎,这还不算,斜后面还有一个红颜,多看两眼,这个妹妹曾见过的,想了半分钟,居然是罗伊人小冻猫子似的姐妹,婚礼上见过一面,叫做苏眉。 张公子痛快交代和那个瘦姐们的不法交易,但是他不认自己聚众淫乱,杭世骏打住他喊冤,问:“你找两个女的过来打牌?” 张公子扶了扶眼镜,一推瘦姐姐:“冤啊我!他妈的,都是这娘们的馊主意,你说!” 瘦姐姐眨巴眼睛赔笑道:“她真没有,当时她在餐厅吃饭呢,对对,拿了餐票去了,服务员可以作证。”苏眉连连点头。 杭世骏不说话,派出所的茶水是茶包泡的,他夹住标签,往下拽,又松开,三张蠢脸八只眼睛盯着上下扑腾的茶包,点头,抬头,点头,抬头,感觉自己的命也在这杯水里沉浮。 “呵,张公子,你约了金玫瑰的两个头牌,一个陪你,一个既不待命,也不望风,你找她来刷脸进房间吗?”他嗤笑一声,眼光扫到另外一个当事人,“桑小姐,你的同事作为一个成年人,你应该不是出于保护她的心理健康让她回避吧?” 张公子干笑道:“嘿嘿嘿,啥子都瞒不过你。实话实说,苏苏这姑娘,被动得很,我呢,也不是非常主动,只是有一丢丢贼心。”说罢,搓了搓手指头。 桑佩雯忸怩地晃着肩膀交代:“我、我怕她抢生意,干我们这一行,人越少越好啦。” 他的目光扫过去,正挠头的苏眉不自觉举着手,嗫嚅:“她说今天自助餐有龙虾。” 到底没有实锤,他不费劲平了事,在门口撞到匆匆赶来的罗伊人,她冲向苏眉,握住手嘘寒问暖:“没事了吧?肚子饿不饿,吃饭不?” 杭世骏鼻子里笑一声,她刚吃了龙虾,能饿着? 罗伊人发现他也在,立刻点头致意,两个人无话可说,她拉着闺蜜离开了。 张公子打着哈欠出来,见了活菩萨般满脸堆笑,一句真情实感的哥还含在嘴里没吐出口,杭世骏活爹上身,啪地一声,赏了他一记耳光,扬长而去。 公子张目瞪口呆,顶着红红的巴掌印子,心里憋屈,红了眼圈,摘了眼镜,揉着眼睛进门。 他妈妈急头白脸冲上来,起手也是一巴掌拍在肉胳膊上,打得他眼泪飚出来,瞥见他脸上的红印子,问怎么回事。 他说是杭世骏打的。 他妈妈瞅了瞅,不觉消了一半的火气,训斥:“他揍你,必定是有他的道理,都怪你浪张!”骂了一顿方罢。 张公子顿悟,他这一巴掌虽然狠,但好过我妈痛打一顿,果然有他的道理。霎时间心明眼亮,铭感五内。 隔天下班前,助理小贝向杭世骏转达张家的谢意,他瞥见资料上“金玫瑰”三个字,烟雾中浮现恶毒的微笑,散了些钱交小贝打点庆祝,出门散心去了。 同事一顿喊“七号”,苏眉答应了一声,擦掉嘴唇上的薯片渣渣,从卡座起身走过去。店里闹哄哄的,大家的名字叫起来都不响,于是都有个编号,她就是现任七号。 苏眉按照指示来到包房,看到杭世骏独自呆着,不耐烦地问:“你来干嘛?” 杭世骏笑吟吟地说:“别人的生意做得,我的生意做不得?” 她沉下脸:“你立马滚,我不告诉伊人。” 他说:“是嘛,那我回去找她算账,到底拿了几个子给你。” 苏眉面露窘迫,被他勾住强行吻了。陪酒的黑色蕾丝短裙本来就很暴露,他不费力地脱下来,他一手抱住女人,一手解开自己银灰衬衫扣子。其实她只穿着橙色的胸罩和底裤,跑也没地方跑。 杭世骏看了两眼,禁不住嗤笑她的衣品俗气,不过这橙红的内衣聚拢效果不错,尽显肉感的身段,他心情大好,又想去亲她,苏眉抬头躲开,她快烦死了,平时遇到高富帅也会心花怒放睡一睡,杭世骏虽然也是极英俊的,但惹得她非常不快。 他扭着她的脸说:“你睁大眼睛,好好区分一下人和猪,跟我吃亏了?”他捏着她的脸,肉嘟起来了,她的苦脸有点滑稽。杭世骏发现她天生的瓜子脸,面相狐媚得很,不知哪个牌子的腮红,涂得面若桃花,这颜色日常看来太艳丽夸张,在她脸上却很得意,天生一个狐狸精。 他剥掉她的内衣,苏眉忿忿地拨开脸上的头发,咬牙切齿不说话,省得被他气死。 她的胸是真大,本钱比他老婆豪横多了。可惜腿不是很修长,其实不差,主要是罗伊人百里挑一的腿长腰细,苏眉相形见绌,小腿中中的,放在平凡人里算不得粗腿,但是在罗伊人面前就是肉多了。苏眉要是有细腰和大长腿,按照常理,引以为傲的胸围要缩水了。 苏眉看他脱光了,翻了个白眼,躺下来引颈受戮。没想到杭世骏分开她的腿,俯下脸贴在她的私处。以为他仅仅看看,没想到他一张嘴含住花瓣。苏眉一会儿来了感觉,开始嘤咛,不看脸的话,她暂时想不起来,杭世骏确实技巧娴熟,弄得她想扭来扭去,想要又不想要。 他坐起来,尽收眼底她的媚态,十分满意,迅速扣好了,趁热打铁短兵相接。苏眉翻煎饼一样在酒红的长沙发上倒腾,杭世骏心满意足,眉开眼笑,她是从心烦意乱到心如死灰。 他事后给了钱,按照顶格付账,老板和她道喜,苏眉格格咬牙,涨红了脸,心想告发他嫖娼合不合算。 雕车香满路(H) 有一天前台送来一束花,说是客人送的。苏眉认得这是郁金香,小时候翻墙去公园玩,年年有郁金香花展,她不喜欢这种死板的花,罗伊人喜欢,觉得洋气、高贵。 她看了一会儿,从橙黄的花领悟到了内涵那天自己内衣的颜色,呸了一声,丢到桌上不理会,让小妹处理了。 苏眉换了衣服去超市上班。她不太喝酒,有一个特点喝酒上脸,客人看到脸红了索性装醉,反正他们也不是专门找她喝酒的。下班了她还能保持清醒兼职。 大衣里是短裙,过两天就穿不住了,要穿毛衣裙了。不是漏胸毛衣,她穿过,吹得胸口发冷,人都冻傻了,像揣着一块冻肉。 她停好车,下班了准备吃口热的,买一杯豆浆暖身,这糟心的寒风吹得头发像鸡毛一样乱翘。 一辆丁香色的汽车缓缓开进黑漆漆的路里,无声无息,像大船从容驶入夜港。苏眉看到银白的锤子一样的车标,有点眼熟,那车子停下来,车窗摇下来,有人叫她。她看到杭世骏这贱人,不想理会,头刻意转开。 杭世骏看到这女孩子头发和藤萝一样披散下来,十分有趣,故意说:“见面不打声招呼吗,你过来,让我亲一下。” 苏眉瞪着眼睛,插着手站在路边说:“杭律师,你嫖娼要罚多少钱?” 他面不改色:“你过来,我告诉你。” 她不疑有他,走过去,纡尊降贵洗耳恭听,他侮辱性极强地啄了一下她的脸,苏眉愤愤直了腰,想要踢车门,又怕赔不起,赌气走了。 迈开两步,他说:“现在不到十点,我回去还有时间加班算一笔账。” 她憋着气转身,车门悠悠翘起把手,像是一根抬起来戏弄她的手指。她坐进后排,杭世骏像是预料到了,早就留好了一个坑,翘着二郎腿等她往里钻。 车里暖气很足,暖洋洋的,苏眉不想否认,比她的被窝还舒服。她的皮肤已经摆脱了寒气,但是头发还是散发着冷气,像是吹够了冷风的帽子,戴在头上,唉!摘不下来。 她不知道说什么,先打了个嗝。这个饱嗝打断了她的节奏。他伸手揽她过去,嘴唇贴在她的嘴上,越亲越出格,苏眉拳头都要硬了,过了蛮久,他才抹着唇问:“甜的还是咸的?” 她后悔死了,就应该喝咖啡,给他点苦头尝尝。他打开储物柜,拧开一瓶水开始喝,苏眉以为他有洁癖,在漱口,准备鸣金收兵。 他还好心地问:“要不要吃点东西?蛋糕?饼干?”她坚决拒绝。 杭世骏笑着抓她过去:“不饿啊,那就开始加班吧。”苏眉没问他车上这点地方怎么办,她觉得办不成事最好,问出口显得她很想让他乱搞似的,嘁。 他像剥香蕉皮一样脱她的衣服,然后冰凉的舌头舔来舔去,爹的,她才发现这孙子没安好心,特意喝冰水冰她,激得她寒毛直竖。苏眉和大号甜筒冰激凌一样坐在他腿上,杭世骏又舔又咬。 她抓住他的手:“不要,冷!” 他一拍她的屁股:“七号技师,起来干活!” 苏眉搬着自己的屁股,找不到落脚点,他点驾驶座后背的屏幕,调出一段视频。她也没啥害臊的,蹲在后座看黄片。 他扒拉她到怀里搂着,扯出一条薄毯裹着。苏眉看了一会儿,片子的声音越来越大,她也不自觉哼起来,后知后觉男人在抠她,车厢里热闹得很,里里外外都闹出来动静。 苏眉晕头转向,眼睛看会了,手还不会,两个人索性和蚌壳一样贴在一起,严丝合缝,她全身发紧,深处尤其,似乎筋肉在痉挛,提起来一遍遍撞他,最后瘫软下来。 她望着后座的镜子,照见前面空无一人,诧异道:“人呢?” 杭世骏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小变态,还想被人看你怎地!” 他缓过来,调转身体,将她放在座位上,俯下去继续燎原。苏眉不太想做了,掌心拍他的肩膀,想去拧他的手臂上的肉,又拧不动,悻悻地胡乱拍了几下,在他眼里,和抚摸差不多,随着他的韵律打节拍。 他的脊背绷紧了,汗水一滴滴沿着沟壑流下去,他感到身体里汹涌澎拜的亢奋快感,她的软肉和他激烈摩擦,发出黏腻的响声。苏眉和苍耳子一样挂在他身上晃荡,腿都酸了他才尽兴。 他盘着她坐起来,往后调座椅,让她坐在前面,趴在小桌板上。他今天做得差不多了,但想到逮她一次不容易,索性再捞些彩头。 苏眉乱戳屏幕,想要挑个节目,忽然照出自己的贼眉鼠眼的大脸,唬了一跳,拿手捂住。 杭世骏凉凉地说:“你开摄像头了。” 她悻悻地关掉按钮,黑了屏幕,无聊得趴着睡。 他总算舍得结束了,她把脱下来的衣服一件件穿回去,他从柜子里掏出一个碗,说:“吃吧。”苏眉拿勺子翻了两下,发现是汤圆,欢欢喜喜享用。 他又说:“你不怕我下毒?” 她顿了一下,拨着卷曲的头发到一边肩膀,收敛了喜色,并着腿,低头不语,继续从姜汤里舀起芝麻汤圆吃。 他久违地感到一丝懊悔,手搭在她的脖颈处,这具供他享乐的身体陡然变得有了感情,酸的、热的滋味。他很诧异自己居然还有感情。 住院(H) 罗伊人打电话告诉她丈夫被打了。 苏眉捂住嘴,勉强压抑住幸灾乐祸,她巴不得有人揍死可恶的杭世骏,人死债销,人之常情。结果罗伊人托她去照顾伤员,再三强调,日结工资,包吃住。 苏眉去到地方,先换上陪护的衣服,好在不难看,有人交代她要做的事,实际上地有人扫,饭有人做,她无非是打个饭和数点滴,一切听病人吩咐。 杭世骏没她想象中严重,他来取钢钉才住院。罗伊人说得也不错,被打是几年前,打成骨折,现在是修复工作。管理处不准她玩手机,只能在固定时间回复。 他住院也要办公,忙得六亲不认。每天就打一小瓶药水,半小时完事。 她去打饭,别的护工大妈和她搭讪:“小妹做多久了?啥病呢?” “小病。刚来两天。”她吃着酱油鸡,含含糊糊地说。 大妈说:“小病还要你照顾,哟,很难伺候吧?” 苏眉不知道怎么答,说难伺候是撒谎,说好伺候吧,大妈搞不好抢生意,嗯嗯两句糊弄她。 大家难得见生面孔,凑成一堆分享情报,包括不限于雇主和护工的忘年恋。 苏眉听了一耳朵八卦回去,杭世骏抬眼,阴阳怪气地说:“你怎么不吃了晚饭再回来?” 她无言以对,灰溜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憋出一句:“你要不要午睡?” “拉帘子。” 她本来想在沙发上躺,他又说:“你也不嫌脏。” 她不知道哪里脏了。 “睡小床上。” 她哦了一声,喝了半杯水,刚才吃得咸。 病房配的陪护床是单人沙发床,平时当座位,一扯就成了单人床,比普通医院的行军床垫子厚,模样也比较体面,不像木床那样呆板。苏眉没有手机玩,房间里又黑,静悄悄的,眼睛一闭倒头就睡。 杭世骏睡不着,他认床,病房太空,不像家里东西多,和样板间差不多,他呆不惯,所以拖了几个月才来住院。 苏眉的呼吸声很重,稍微比猫的呼噜声弱点,他嫌她烦,又庆幸得亏有个活物在身边,否则四周没个人影,有点静得恐怖。 她是真能睡,差不多是被他揪着耳朵叫醒的,数落道:“你要睡到饭点?待会儿有人来。你干脆躺我床上得了。” 她爬起来,迭好被子,将铺盖塞进橱子,然后收了床铺,赶紧出去洗脸。病人和护工的洗手间是分开的。她去的是公用盥洗室,拧开门,撞见探望的家属。 杭世骏的表姐汪婵坐在沙发上说话,杭世骏让她起来,她说:“你懂什么,我坐这里腿放得开。” 汪婵看见穿制服的进来,以为是护士,说:“哦,来扎针啦?” 苏眉连忙摇头:“不,我不会。” 汪婵又和表弟报菜名似地传达几家亲戚对他的深切慰问,苏眉看桌上有苹果,想问杭世骏要不要吃,她去洗,她不是馋,就想表演一下眼里有活。杭世骏没管她,主要是表姐又问了专业上的一些事务。苏眉逮住机会倒水给他们。 汪婵看她坐在床脚的板凳上,料是请的护工,笑嘻嘻地问:“哪里整的,看不出来。”她边说边摸了摸自己的脸示意。 苏眉不懂她的意思,摇了摇头。 汪婵不信:“藏什么私呀,说给我听,不告诉别人,过后自然谢你。” 杭世骏却是一下子听明白了,不耐烦地说:“得了,谁有这闲钱还来伺候人。” 汪婵啧啧道:“妈生脸呀,难得难得。”她以为哪个小艺人迷上表弟了,洗手甘做羹汤,鞍前马后贴身服侍,他人虽然冷面冷口,但的确有本钱。 苏眉和他们说不到一处,眼瞅着放饭了,猪突猛进先去打饭。 汪婵笑眯眯地说:“这个好,这个好,你藏好了,别给小舅看见。”杭世骏被她恶心死了,当下撵她出去。苏眉在走廊撞见汪婵,问她吃不吃饭,她的目光充满同情。 饭后,杭世骏要洗澡,叫苏眉去放水。 他在家很少用浴缸,现在闲着,不必淋浴节省时间。苏眉放满了热水,让他进来洗,杭世骏叫住转身的她,伸出手,意思是让她帮他脱衣服。她咽下那句话你不还有一只手吗,鉴于白吃白喝理亏,照办了。感觉认识以来,总是围绕穿穿脱脱打转。 脱光了,他又叫她上手,于是苏眉吭哧吭哧搓了一顿澡,手都干废了,衣服半湿不湿的,等她自己洗澡的时候,手都哆嗦。 好不容易挨到十一点,苏眉准备上床睡觉,杭世骏叫住她:“上来。”拍了拍自己的床。 “我睡沙发。” “哼,你倒不嫌脏。” “我擦擦。” “扣钱。” 苏眉赶忙拎着被子上去,撞见他不乐意的嘴脸,只能把被子团了团丢回去,钻进他的被子里。他方才脸色稍霁。 苏眉没谈恋爱,因为花钱,上次和人同睡正好是同罗伊人住旅社,现在和她老公睡一起,属于共享男人了。 杭世骏一点她的下巴,说:“你看起来不怎么开心呐?” 她瞅了他两眼,深知他表面剑眉星目,实则心肠歹毒,说:“有钱赚,哪里敢不高兴?” 他亲昵地摸她的脸蛋,笑问:“宝贝儿,你打算让病人伺候吗?” 苏眉很想劝他眼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他想那种睡,是另外的价钱,退一步说,她挣了这个钱,他保证让她深刻体会屎难吃是什么意思。 她讷讷地说:“你就一只手了,还搞什么啊?” 他一闭眼,简直要被她蠢笑了,冷笑道:“怎么,你的两只手也断了?” 苏眉看他又凶自己,蔫头蔫脑地坐起来施展手艺活。差强人意的结果。他叫她接着上才艺,她一脸活呗,还能死咋地的表情,趴在腿间张嘴一点点吞下去,没等他发号施令,又舔了舔溅在腿上的残液。 她不自觉的淫态让他感觉不坏,伸手解开她的上衣。 苏眉真是服死他了,她就算精通十八般武艺,也追不上他的奇思妙想。亏他想得出这些花活。她没主动试过,曾经有客人用胸夹过自个,胡乱弄了一波在脸上。但她再拖延,他又要拧她的肉了,只得赶鸭子上架,反正男人的最终目的比较明确。 苏眉好歹弄软他了,扯过来两张纸擦脸,睫毛都湿了。 他拍了拍她的腿,说:“过来。” 她手放在床头,底下人说:“小心点,别坐死我了。”她控制力度,很轻地坐在他的脸上。 等他餍足了,她忙活了一阵收拾,钻进洗手间冲澡。打开玻璃门,混着洋甘菊沐浴露气味的一团湿漉漉水汽的暖风扑面而来,细密的水珠几乎贴在皮肤上。 他和苏眉说:“衣服脱了。” 她背过身去,脱掉睡衣,钻进被窝里,在被子里捣鼓两下,将拧成细圈的内裤放在沙发上。他也是裸的,两个人赤裸地睡在一起,他半抱不抱地贴着她,感受情事的温暖余韵,比泡在热洗澡水里还要舒服。苏眉白天太闲,晚上累了一场,扎在枕头上就睡死过去。 羊肉千般吃,唯此最风流(小H) 杭世骏连头带尾也就住了三天院,本来可以在日间解决,他顺势请了两天假休养。苏眉乐得赚快钱,麻溜地收拾东西走了。这活看似清闲,她做不惯。 雇主付了两千块钱,罗伊人塞给她一个红包,苏眉不要,还要请客。伊人笑嘻嘻地说:“去你家吃。” 她住过这里,以前失业,苏眉收留她。临街的老小区,还算干净,楼下就有蔬菜鲜肉摊子,就是有点吵闹,车来车往,不过转角一堆小黄车,非常方便。楼下遇着一只狸花猫,苏眉摸了摸,原来是熟猫。 伊人来这儿格外自在,穿着旧拖鞋,巴巴等着苏眉倒水和洗水果。一面吃,一面问她:“有个有钱的,二婚,你要不要?” 苏眉摇头:“人家看不上我,算了。” 伊人盘腿坐在床上:“你可是头婚,他敢挑三拣四?你别被人几句好话哄了去,去偷吃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苏眉闷不吭声,心想这是自然。她不好明说你老公也做我生意,真不是好货。 伊人说年后去装修好的别墅度假,请她一块儿去。 苏眉不肯:“你们两口子过日子,有我碍事。” 伊人擦了手,说:“我和你说实话,一时半刻请不到做饭的阿姨,你去了管饭就好。他也不是天天回家,咱俩对付一口。不白使唤你,我打听过了,他家给得多,只是太啰嗦,有我介绍,省去许多麻烦。上回你不也去了。” 苏眉仍说:“真不成,我做不得。” 伊人只得罢了。她是知道杭世骏同苏眉有些眉眼官司,心疼老实人,但是斗不过,只好装聋作哑,保全她的脸面,暗中抠他的钱贴补。苏眉和她睡了个午觉,起来做饭给她吃。 年前她接了散活,攒了毛衣钱,还了一笔债,上工就被老板催,说客人在等。她一进去,望见杭世骏大马金刀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腿肚子打转。 老板才关上门,他起身扭着她按在墙上,着实不客气地讨债,又按住她在油腻的方桌上复盘。 苏眉被他整得有出气没进气,他懒懒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和你老板说,接下来我包你一个月。” 她背对他,没好气地说:“随你。” 他拿出一支香烟,冷不丁戳在她的肩背上,苏眉哎哟,以为他真拿烟头烫她,瑟缩了一下,才发现他在逗自己。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细长的烟:“利息吗,我看还要再加几分。” 她杀猪似地叫嚷起来。 他拿起烟戳了一下她的胸膛,像是盖戳:“知道我不喜欢,这几天还出台?几个钱的事,不会张嘴?” 他听见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古怪得很,占有欲十足,暗暗吃惊,反而盯着她的眼睛,看她如何招供。 苏眉觉得他莫名其妙,做谁的生意不是做,别人都没好意思说打折,他倒好,上来就砸锅,但她知道这人凶得一批,不想触霉头,干巴巴地说:“和你不熟,说这些做什么。” 杭世骏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好,听了她的话,更加糟了,没了接吻的闲情逸致,咬住烟,懒得叫她伺候,自己点着了。 苏眉抱着衣服土拨鼠般瞪着他。他斜眼,看这蠢材,妍皮痴骨,暂时不想说话。 半支烟过后,他问:“你看什么,还不走?” 她理直气壮地说:“你还没买单。” 他气笑了,恨她不要钱,更恨她只要钱。 苏眉收到网购的毛衣后去别墅报到。美团只能停在大门口,她吭哧吭哧爬上坡,寻摸到了对的门牌号。 罗伊人昨晚找到杭世骏,察言观色道:“保姆间有点潮,师傅过年去了,要不让她在别的房间过渡两天?” 他说:“叫她睡主卧。” 她讪笑道:“开玩笑呢,怎么好意思。” 他合上电脑:“你把一楼收拾出来。” 一楼挨着客厅有一个隔间,原来是供客人玩累了休息,她觉得也不错。这套郊区别墅胜在精巧,带着小小的后花园,有凉亭和茶室,就是房间不多。 第一晚杭世骏有应酬,苏眉和罗伊人两个人吃饭。罗伊人带她逛了一圈,又说:“我有几件衣服,你试试。”她忙说自己带够衣服了。罗伊人也不勉强。一夜无话。 第二晚房主回来用膳,苏眉端上饭菜,在吧台磨蹭,罗伊人催她:“先吃吧,吃完再忙。” 她答应了一声,挖了半碗白饭,夹了几筷子菜,杭世骏没好气地说:“你等哪个来请?”她赶忙坐下来,只敢半拉屁股挨着椅子,慌慌张张连围裙也没脱。 伊人见机说了一下过节的应酬,传了亲戚的话,好分散杭世骏注意力,让苏眉消消停停吃两口,期间给她夹了两次羊肉,第三次放下筷子,他说:“你让她自己夹,看看会不会饿死。”伊人讪讪地住手。 苏眉弯腰闷头吃饭,含含糊糊地嗯嗯两声。伊人觉得他们仨奇怪极了,杭世骏像专横刻薄的丈夫,她是做客的女同事,苏眉是窝窝囊囊上桌的居家小娇妻。 冰箱里的肉都是送的,有个客户送了半头羊,苏眉生怕放坏了,做了好多顿,葱爆羊肉,红焖羊排,炖羊肉,羊肉馅饼,吃碗面都要放个羊脑壳。亲戚聚会,大家都赞羊肉地道,别人都不知道剩下来的羊肉又要吃两天。罗伊人没意见,她不做饭就不挑剔厨子。杭世骏补得有点难受,夜里找厨师抗议。 不睡不知道,这房子三面是玻璃,虽然拉上了两层帘子,但还是冷。 他起来要开空调,苏眉迟疑地嘟囔:“也不是很冷吧。” 他看穿她舍不得电费,说:“开空调还是上楼和我睡,你选一个。”她躺回去,不响。 杭世骏觉得还是家里好,一张大床想怎么滚怎么滚,宽宽大大,方便捉对厮杀。 门铃突然响了,她下意识起来,他说:“你管他,让罗伊人去。” 她嘟哝一句:“那也是找你的。” 杭世骏不响,只得悻悻地穿了条裤子拉着脸去开门。 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桌底开撩H 拉开门,扑进来一个人,他一把拽住鬼鬼祟祟往里钻的二叔:“杭思琪,你发癫?” 杭思琪仅仅大三岁,玩乐耽误功课,留级留成了同班同学,端不起长辈架子,嬉皮笑脸地说:“好侄儿,叔叔我快饿死啦。”杭世骏热了剩菜剩饭给他,省得明天还要继续吃羊肉。 杭思琪一面大口吃,一面说:“阿姨还是弟妹的手艺,地道呀。” 他很无聊陪在身边,抓起香烟,转了几下,又放下了。杭思琪一抹嘴巴,从包里拿出一个茄紫的瓶子:“村里酿的青豆酒,抿两口?” 杭世骏没好气地说:“要喝你喝,吃饱了赶紧滚。” 羊肉是拿当归、黄芪、党参、枸杞一锅炖的,药味扑鼻,味道不难闻,但是闻得他微微烦躁。 杭思琪吃得正美,兀自寻了酒杯砸吧了半盅,自作聪明地说:“我懂,你封山育林嘛。待会儿我在一楼给你们把门。瞧你,真是年轻人火力壮,大过年光着膀子到处走。你有心,省下衣服给我穿,我两天没洗澡了。” 苏眉听见外面叽叽咕咕的,稀里哗啦的水声,上下楼脚步声,一概权当白噪音,歪倒在枕头上睡着了。他打发了三叔,折回来发现她和周公下棋去了,含恨罢手,胡乱睡下了。 早上,阖家又被杭思琪打扰,他提着一盒鸡蛋,说:“差点忘在车里了,村里的特产,白鹅村土鸡蛋,纯天然。”也不换鞋,穿着袜子两只脚就踩进来。 杭世骏刚洗了澡,头上冒着热气,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热的:“哼,白鹅村的土鸡蛋,你怎么不送只鹅来?” 杭思琪斜眼道:“活爹,难道我去凤凰写生也给你捎只回来?”还是苏眉点头哈腰收进厨房,一个个码好。 杭思琪贼溜溜看了又看,涎着脸夸口:“侄媳妇留起长发真是不一样,水灵得紧哪。” 杭世骏一巴掌打他脸上,杭思琪捂着脸:“我夸夸晚辈碍着你啥事了?” 罗伊人下了楼,在背后问了好,杭思琪一呆,嘿嘿笑着,厚颜地问:“我说呢,看着眼生,你也不和叔说一声,看我笑话。”一拧身子借他的拖鞋去了。 午饭做了四菜一汤,苏眉煲了紫菜蛋花汤,肉菜是红焖排骨和清炒虾仁,罗伊人仍旧帮她打下手。 一张方桌,两公婆相对而坐,苏眉同伊人同一边,叔侄在对面,四角俱全。 杭思琪吃个老母猪不抬头。杭世骏心中不爽,凭什么前些天持续羊肉和间断剩菜,这货一来就吃新鲜的。他也不想想昨晚的剩菜被谁吃了。再说苏眉顾虑杭思琪是客人,没有吃剩饭的道理。 杭思琪摆了四只酒杯,一一斟满,众人陪他吃了一点。杭思琪生怕话落到地上,挨个敬酒,杭世骏爱答不理,罗伊人客客气气,他曲线绕到苏眉,笑吟吟问:“小苏干哪一行的?” 她左右顾盼,含糊地回答:“我——卖酒的。” “哎哟,你一定是销冠吧?”杭思琪大呼小叫,“酒不醉人人自醉啰。” 杭世骏拍了一下筷子,罗伊人笑容一僵,杭思琪怨道:“我夸人也不行?难道你要我骂人么?小苏,不要管他,我敬你一杯,多亏你,我今天才有口福。”说得她怪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 罗伊人看她憨直,寻思杭世骏人精,爆不了多少金币,杭二手松,没那么多心计,有意助一臂之力,悄悄用胳膊肘撞她,冲着电饭锅努了努嘴。 苏眉误会她提醒自己记得给客人添饭,连忙要站起来,后背都离开椅子靠背了,左脚被人踩住脚背,差点出声。 她一边咽饭,手指撩开垂下来的刘海,透过头发往左边看,杭世骏夹着一颗芹菜,抬头和她对上,眼神有些凶狠,看见她望过来,脚上略略加了力气,将她钉死在椅子上,挑衅般瞪回去,意思是你敢动试试。她委实没有金鸡独立的功力,只好默默坐回去扒饭。 罗伊人见她不响,立刻起身代劳,笑盈盈吹风:“叔叔吃得惯吗?都是苏眉做的,我们俩瞎忙,只管做女士菜,没问男士爱不爱吃。” 杭思琪眉开眼笑:“我要说难吃,那都是山猪吃不了细糠。早知你家有田螺姑娘,我还去什么白鹅村,早几天来吃白食才对。” 苏眉不善言辞,只待伊人张罗,拗不过挤出个笑脸罢了,心里七上八下,杭世骏还没收回神通,脚蹭了几下她的左脚脚踝,沿着小腿往上,撩着腿肚子,她的腿没有他的长,眼瞅着越来越靠上,她不由得躲避。 罗伊人看她扭来扭去,问:“是不是热了?我就说脱了围裙嘛,我来帮你。” 击鼓传花(藕夹小H) 今天有客人,她特地穿了新买的黑色毛衣裙,显瘦,有气质,罗伊人正要卖弄,手已经摸到她后背,要解开带子。苏眉吸了口气,杭世骏刚刚踩到了她的左膝,她吓得手一抖,筷子尖滑过嘴角,连忙拦住友女,说:“不热不热。” 杭思琪看到有一粒米粘在她的唇下,好心提醒,苏眉忙用手去摸掉。 他叹气道:“唉,我真不该说出来,应该把你好好画下来。” 罗伊人嗔怪:“叔叔好的不画,偏要挑咱们阿眉的错处,成心取笑么?” 杭思琪连忙分辩:“误会误会,我有半点坏心思出门被车撞死,过河淹死,弟妹不知道,可爱的女孩子做什么都可爱万分。” 罗伊人看苏眉忽然侧身向自己,大概是害臊了,避开杭思琪,再扫了两眼杭世骏,他一言不发,专注吃饭,置若罔闻,吃着吃着,解开手表,扣在台面上。 她以为风平浪静,其实杭世骏在下面兴风作浪,脚勾开了苏眉的裙子,挤到她的腿间。她不敢伸手到台下掰扯,只好两腿并起来,夹住他。他的脚趾隔着两层布料在她下面滑动,苏眉似乎听到丝丝声,腿夹得肉都酸了,微微发抖。 他用破柚子的法子,缕出一瓣一瓣的轮廓,内外踝被她绷紧的大腿定住也不挣脱,依旧是不断逡巡厮磨。她大腿和腰发力,一点点累了,他趁她防备松懈,不停攻打城门,她还在努力夹击,但是力气渐渐弱了,倒像是在蹭。 须臾,苏眉全身松下来,罗伊人瞅见她脸颊流汗:“还说不热,我给你拿饮料去。” 苏眉正想离开,身子赶紧探过来要拦住她,杭世骏寻到机会,伸出右脚勾住她的小腿,一下子挑着她的左腿悬空,她禁不住要反抗,右腿撞到了杭思琪的右膝,他一下子叫出声。 苏眉寒毛直竖,一动不动,杭世骏面不改色,一面靠近杭二夹一块他手边的排骨,挖苦道:“一惊一乍,就你鬼叫。”借机缩短距离,夹住苏眉的左腿,直接楔进自己两腿之间。 他锁死了,苏眉暗中咬牙拔不出来,不得不直直瞪他,他不看,用心吃排骨,直直的骨头外包着一圈厚实的瘦肉,酱汁入味,鲜甜的滋味层层渗透,咬掉了筋肉,还有一块脆骨,他咯吱咯吱地咀嚼。 苏眉凶恶地盯着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恶鬼情绪平稳,甚至微微含笑,扯了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的酱汁,团了废纸,丢到一边,装模作样回信息,顺势放下手,隔着长袜抚摸她的腿和脚,又放开,片刻握住她的脚踝往前探。 苏眉感觉浑身汗毛都炸了,这孙子拿她的脚乱搞。她后知后觉右腿自由,赶紧上去踩住拖鞋,碰撞警告。 杭思琪这时结结巴巴地问:“哎、哎,你要不要饭?” 罗伊人拿来汽水,打趣道:“叔叔问谁要饭?”杭思琪自觉歧义,耸了耸肩,偷偷觑苏眉。苏眉正和杭世骏对决,碰碰撞了他两三下,他和没事人一样,居然将她的脚趾垫在下面托住。 杭思琪的膝盖被人顶了顶,他惊讶地看对面的人,苏眉感觉视线,也转头看他。 他心想:她是什么意思?这事纯属乌龙,杭思琪借了杭世骏的拖鞋和长裤,两人又坐同一边,所以李代桃僵。杭思琪狐疑地“传球”,腿碰了碰侄儿:“喂、喂。” 杭世骏转身,实际上挪了一下,直接搭在苏眉脚背上,借着退后不动声色地蹭了蹭,嘴上一本正经地问:“干嘛?”一面将手机揣在兜里,双手放在桌上交握。 杭思琪怕了他这个三堂会审的架势,生怕屈打成招,搪塞道:“没事儿,就问你吃饱了?” 杭世骏裤子都脱了,临危不乱招呼罗伊人:“二叔空肚子喝酒不好,你帮他多装点。” 杭思琪腹诽,叫她装饭还是骂俺们装呢。他瞥见苏眉不再低眉顺眼,不知何时抬起脸,隐隐羞恼地瞪着这边,这下好不容易见着正脸,不觉看得痴了。 她的毛衣下面冒出一身汗,顺着肌肤往下淌,憋着一股热,心烦意乱之下,泄愤一样踢人。杭思琪以为她和自己传情,沾沾自喜,如同张生得了莺莺的信儿,又怕泄露天机,硬是一动不动,全盘招收。苏眉踢到铁板,垂头丧气认栽。 饭后,杭思琪也要加入她们洗碗,罗伊人看苏眉累了,干脆哄着他干活,推着她去主卧洗澡。 杭世骏假装上楼找文件,拧开浴室,见她脱了毛衣,贴身穿着内衣,肩带滑下来,先洗了头,湿漉漉乱糟糟的长发握了满把,一脸水珠怼他:“你进来干嘛?” 他笑说:“拢共两间浴室,楼下有人,不如一起洗。” 苏眉不听他的,就要穿衣走人,他拦腰抱住,勾住内裤的边,往里一掏,嘴上戏谑:“我看你想我想得要命呢。” 她较真地说:“是洗澡水好不好。” 他假惺惺地改口:“哎哟,是我错了,是我想你想得要死。” 苏眉被水一淋,出也出不去了。两人全身水淋淋的,她要喊罗伊人借衣服又害怕,毛衣已经湿透了。杭世骏拿了浴巾给她,去衣柜拿衣服。她吹头发的功夫,他拎着一件衣服过来,看她甩着打着卷儿的头发,摸了两把,她拍开他的手,自己钻进去换衣服。 阴差阳醋 杭二赖在家里了,苏眉搬到保姆房住,夹在主卧和书房之间,房间比一楼客房小很多,但是有独立卫浴,她挺满意,小房子才聚气,玻璃墙中看不保暖。 杭世骏挑剔死了,说翻个身就能掉下床,还不如医院病床。 苏眉心想哪有这么夸张,自己的床还要小一点,照样能躺下她俩,说:“哪里小了,和标间差不多。” “标间是什么?” “那比学校宿舍强吧?” “没住过,大学以前走读,上大学租房。” 她扒拉被子盖在身上,回忆当初去大学找罗伊人,两个人挤下铺,她还煮鸡腿给自己吃,脱口而出:“那多没意思。” 杭世骏压在她身上,问:“我老子有钱,我不花,难不成便宜别人?” 苏眉谷嘟着嘴,说了声哦,也就没有话了。手插到后面理出满把的长发,撇在一边,省得压住扯痛头皮。他看她泼墨般的发丝,在淡色条纹枕头上浓浓的一笔,手去蹭了蹭,有种海藻一样的细润触感。 杭思琪发现一楼热水器故障,巴巴跑到二楼,敲保姆间的门,敲了几下,他问了一声,门没锁,一推,撞见苏眉坐在床上缝衣服,四目相对,他忙说:“楼下洗不了澡,能不能借我洗洗?” 她痛快答应了,继续改衣服。她带了几件衣服,是同事送的,稍微修改就能穿。身上这件土黄的连衣裙就是改好的,楼上比较暖,裙子穿得住。要是只有夫妻俩,随意点没关系,但是加了一个陌生人,她就得再穿得齐整点。 杭二洗澡挺快的,地上是湿的,他穿条底裤,抓着借的休闲裤出来。房间暖呼呼的,又很干爽,他不忙着套上上衣,先手忙脚乱穿裤子,一着急,爆开,两颗扣子直接蹦到苏眉的小腿上,瞬间反弹,滴溜溜在地上打转。 他本来比杭世骏胖一点,中午大快朵颐狮子头,腹围见长,瞬间悲剧了。他慌忙低头去捡最近的一颗,没料到一脚踩在另外一颗上,一下子摔倒,撞翻了苏眉,撞得她回不过神来,倒吸一口凉气。 门一开,杭世骏一看,杭思琪穿着一条五彩条纹内裤,拎着裤子,光膀子压在她身上。他就像看到拱白菜的野猪,一把掀翻他到地上,杭二还要嚷叫,被他拖了出去。 过了一阵子,苏眉下楼,看到杭思琪躺在沙发上吭吭唧唧,她把补好的裤子还他,他一骨碌翻过来,笑嘻嘻地道谢,又和她道歉,说:“都怪我不小心。我也说他了,不该贸贸然进去,冲撞了你。” 她见他躺得古怪,问了,他怕丢脸,说方才闪了腰,歇歇就好了。苏眉又问他想吃什么,他笑说:“我不饿,你陪我说说话,我车上有个玩意儿——” 这会儿,大门开了,杭世骏领着两个师傅杀进客厅,扫了一眼在沙发上蛄蛹的杭二,杭二气闷,苏眉看他不说话了,起身去厨房。 晚饭,特地炖了冬瓜骨头汤,杭世骏抢杭思琪的,杭二挨锤以后不敢正面刚,咬着筷子头,闷闷地说:“随你,精华都在汤里呢。”罗伊人迷惑不解,看苏眉,她早就习惯杭世骏喜怒无常,她还怕他笑里藏刀哩,兀自吃饭。 杭世骏和杭思琪、苏眉冷战,横竖四个人,他孤立了一半。杭二没心没肺,自得其乐。苏眉算了算债务,都要愁死了,躲在房里挠头。好在罗伊人擅长交际,穿梭外交,安抚三方,家里一时太平。 杭世骏暗气暗恼,有火没处发,记恨苏眉没有服务意识,恁大一个人,和木偶一样,戳一下动一下,从头到尾都要他纡尊降贵三催四请。外面的猫夜里都叫起来了,她倒好,睡得和死狗一样。二十多岁的人怎么睡得着! 罗伊人准备出门约会,下楼撞见杭世骏,他忽然说:“你不用出去了,请他过来。” 她一顿,小心婉拒:“大过年的,多冒昧啊。” 他丢下一句:“这次我买单。” 她极力掩饰疑惑,感恩戴德地说:“啊,好好,我这就和他说一声。” 苏眉今天下午特别闲,谁都不在家吃晚饭,她下了面条,对付了一顿,又回去算账,算着算着犯困,歪在床上睡着了。 手机响了,她接到罗伊人的电话,上气不接下气要她去楼下拿个外卖,放在主卧门口。她拿了黄色的纸袋,走到卧房门口,听到了里面的人发出的声音,愣了愣,赶紧放下袋子回房间。她更加深居简出,谁来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晚餐恰得早,呆在房里,黄昏的夕阳照进来。 情不情 斜晖脉脉,一垣粉墙,绿荫如带。杭思琪在车旁,隔着墙头,看见别墅墙壁上鱼鳞一样的金色纹路,像穿着鳞甲,又像金丝笼子。 他钻进花园,捡了一颗小石头,去敲二楼的窗户,苏眉探出头来,他蹦跳着挥手示意。 过了一会儿,她走出大门,朝他走来,他献宝一样给她一大篮子野菜,说:“我说有人卖野菜,没骗你吧?我看篮子装着好看,等她卖完了菜一并买回来。” 又说:“你喝不喝咖啡,我请你呀。” 说着打开后备箱,拉出一张组合柜,上面有一套装备,他东摸摸,西按按,手忙脚乱,苏眉说:“我试试。”她看出点门道,像是久别重逢,几下子就正常运转了。 杭思琪夸道:“好厉害,你是真人不露相。”一面接过杯子。 苏眉腼腆地说:“没什么,我去咖啡店打过工。”他支了两个小马扎,两个人坐在车前喝热咖啡。 杭思琪的车开始放挺火的一首钢琴曲《复刻记忆》。 苏眉不善言谈,杭思琪心想:她平日操劳,家里乱糟糟的,着实可怜。一边喝着,一边说:“你的裙子配色很好看,卡其色配左右两边一点点深蓝。” 苏眉低头一看,他说的深蓝色块不是裙子的,是她的内衣肩带,她选的基本都是宽大的肩带,细带子勒肉,这条裙子的领子很大,方方的,没注意就漏了一角肩带。搭淡黄的内衣还好,不显眼,她不巧穿的是深蓝的。 她用两根手指拈住衣领,拢了拢,想要稍微遮一遮,杭思琪没眼力见地惊问:“诶,不是拼色吗?” 她说:“不是,里面还有一件。”好在他是个憨憨。 杭世骏听到乐声,打开窗子,看见他俩在墙外“吃着火锅唱着歌”,好不恼火,这才几天,她就从“天上人间”到和别人“恨海情天”了。 杭二前阵子打着过生日的旗号缠着换新车,挑来挑去,选了一辆露营搭子,原来搁这显摆呢。他投诉给物业,一会儿就有保安过来劝他们收摊。 饭后,苏眉熟门熟路又给罗伊人取快递,放下要走,忽然看到另一头的书房开了,杭世骏走出来,她脑子瞬间不能转了,他冲她勾勾手,她做贼一样溜过去。 他握住她的肩膀,问:“你听到什么了,嗯?” 她木着脸,眼珠子乱转,才发现书房和主卧看似隔开,其实不然,因为宽阔,门隔得远,实际上只是一墙之隔。她听得到罗伊人,他不耳聋,当然也是。 他看她脑子不够用的样子,暗自好笑,捏了捏她的脸:“哑巴了?” 她梗着脖子说:“哪有声音,都是晚上风大,吹的。” 他早就懂得她俩一丘之貉,她唯罗伊人马首是瞻,她杀人,她递刀,她偷情,她送套。 “你现吹一个给我看。”他说,“我看看你睡服我的手段。” 苏眉又不看脱口秀,不懂谐音梗,但她看得到书房有一张大床,直觉他又想要了。 他今天反而不怎么急色,比起情欲,更想要玩情趣,他沉浸在自己打造的氛围里,奈何对手是个被动的,他索性输入指令:“你过来勾引一下。” “我不会。”她补充,“我没试过。” 她说的是实话,纯靠一张脸硬美,大部分人都吃她的颜,所以她酒量差,嘴巴笨,衣品烂也不碍事,反正一堆人脑补救风尘的戏码。 “你学一学我平时的样子不就行了。” 苏眉揉着自己的膝盖,踟蹰,说:“你太重了,坐我腿上受不了。” 他瞥了她一眼:“我压在你身上,你怎么不觉得重?” “啊,哦。”她点了点头,表情疑惑,认真思考他的话。 他觉得精心安排的剧本都白瞎了,俏媚眼做给瞎子看,再不切入正题,罗伊人都要鸣金收兵了。于是紧闭门户,瓮中捉鳖。 苏眉身心俱疲,看到床上有只淡绿色的兔子玩偶,抱在怀里,安逸地睡去。这只毛绒玩偶是摆着好看的,杭世骏没在书房睡过,所以保留至今,没锁起来。 酝酿 早上,罗伊人下楼,苏眉招呼她喝豆浆。她猜到杭世骏被哄好了,家里太平了许多。 苏眉和她说过完年回家看爹妈,然后辞职和退租。 罗伊人忙说:“还差多少,我借你。” 苏眉不要:“我想换个活儿,鸳鸯姐厂子招人,我到那里先住宿舍,吃饭就去食堂。” 伊人手撕馒头,压低声音笑说:“也是,这里挣得多花得多,要是遇见好的,你就嫁了。” 这时,杭世骏开锁进屋,罗伊人面上堆笑招呼:“回来啦?” 他嗯了一声,嘴上答应她,脸朝向苏眉,刻意给了一个眼神,走去洗手。她放下筷子,去橱柜拿碗筷。 罗伊人暗暗变脸,心中啐他:呸,美死你,以为家里有一妻一妾呢。 杭世骏进门的时候还听到两个女人叽叽咕咕,他一靠近,这俩就默契地停止密谋。 他觉得罗伊人有点被害妄想症,老是误会他要刁难苏眉这呆子,揣测他每一句话和每个动作。他承认自己有点挑,但现在已经很好了,起码他照单全收伙食,没有说破苏眉抠搜,又炒旧饭。他都有点可怜自己了,身家千万,还吃剩饭。 罗伊人看他沉着脸,关心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他边说边看苏眉,她很专注地陪吃。 罗伊人自然看在眼里,熟视无睹,同他就事论事。三个人就这么吃完了一顿饭。 下午,他要出门,罗伊人教苏眉提着一些礼品跟上。他晓得是她邀宠的手段,感觉不坏,颇为受用。苏眉以为就是送到门口,没想到他拐她上车,去了饭店。 律所开年聚餐,她穿着家常的衣服,脚上一双毛绒大眼睛黄色拖鞋,畏缩地说:“我还是回去吧。”她出来的时候没带手机,身无分文。 他瞪了她一眼:“回去?继续做你的饭,好让我明天有得剩饭吃?”她心想,剩饭而已,又不是泔水,这人恁地娇气。没办法留下来。 幸亏律所的人都很淡定,没人大惊小怪,好像她过来是很自然而然的事。应酬完了,他还不回去,顺势住下了。 苏眉从餐厅厕所出来,憋到人都走了,遮遮掩掩管他借二十块钱,他问:“你要买什么?” 他看到她绕着他拉磨似地转圈,像是有难言之隐。她吞吞吐吐地说:“我要买纸巾。” 他说:“房间里多的是,还用你买!”撵她上了电梯。 苏眉只好打定主意用卷纸替代。等她从洗手间出来,他把手机扔给她:“要什么东西和她说!” 她接了电话,那头是他的助理,苏眉跑到角落,将意思说清楚,又将手机还回去。 不多时,门铃响了,她打开门,是个垃圾桶一样的玩意儿,杭世骏上来扫码,从它肚子里掏出来一袋东西丢给她。 助理给她买的不是卫生巾,是安睡裤,她头一次知道这玩意儿,以前量多的那两天要垫两张,为了保险还要加垫子在床单上,现在这条裤子太方便了,还省得洗内裤。等她还了债,争取过上安睡裤自由的日子。除了安睡裤,还有一套均码的睡衣。 他问:“你和罗伊人早上聊什么?” 苏眉心虚地说:“你都知道了?” “哼。” 她果然没有心眼子,轻易被他诈出来了,“你觉得你瞒得过谁?”她一五一十又说了一遍。 “我当是什么大事,值得你们鬼鬼祟祟。走就走,谁拦你了?真当离了你地球不转了。沪市你都发不了财,去了小县城就发达了?”他越说越尖酸,狠狠埋汰她。 苏眉小声说:“我也没想着发财。鸳鸯姐在那儿呆几年了,有厂子,包吃住的,挺好的。” “是是是,哪天带你去缅北工厂,包吃住,掏心掏肺,挺好的。” 她不知道缅北是什么梗,暗暗记在心里,准备明天回去问罗伊人。杭世骏的火气来得快,去得慢,第二天还记着这笔账,苏眉被他训,也就当耳旁风。 她好容易结束这一单,回到家过了几天消停日子。罗伊人将工钱打给她,她给家里买东西,妈妈说:“你得存着自己用呀,没点钱傍身怎么行。” “慢慢挣吧。” 爷爷奶奶张罗着聚会,叔叔伯伯哥哥姐姐补给她红包,她推拒,奶奶说:“没嫁人呢,你就能收,八十岁不嫁,你就拿到八十。” 聚会第二天,她回去退租,罗伊人帮她收拾,递给她一个袋子,里面是毛绒兔子。苏眉拎着这只兔子从沪市到了苏北,投奔老朋友鸳鸯姐。 事业第二春 鸳鸯不姓金,姓左,她有厂子,有车,有房,还有猫。苏眉到她家,她刚好洗完脚,一只大白肥猫走过来,让她擦脚,然后走开。 左鸳鸯的服装厂其实是生产情趣内衣的,当地的龙头企业老板是个男人,左鸳鸯说她顾不过来,要不轮不到他。她除了内衣厂,还有一家棺材铺子,这是前夫留下来的产业,货车也曾是前夫的。 苏眉听她讲,有点头晕,车是前夫的,铺子是前夫的,楼房也是前夫的。她说:“姐夫真有钱呀。” “还行吧。”鸳鸯说,“破船还有三千钉,何况三个人呢。” 正说着,走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端端正正的,戴着眼镜,和她严肃说了声你好,又问鸳鸯:“这是你请的模特吗?” 鸳鸯说:“我妹妹,你管她来做什么!” 男人很耐烦地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上次别人做直播,很注意,但还是被封号了,我想提醒你宣传的时候把握一下尺度,不要触发敏感词。” 鸳鸯姐斜了一眼,不说话。 苏眉悄声问:“谁呀?” “租房的,在镇里上班。”她敷衍地摆手,带她去宿舍住。 宿舍有几个舍友,大家很快混熟了,有的就是本地人,家里也有作坊,但还是工厂手艺齐全,再者没那么多约束,自己挣钱自己花,于是出来做工。 苏眉从剪线头这类零碎活计学起,她会些针线,倒是不难。大约过了七八天,鸳鸯姐问她要不要兼职做模特,给网店拍照,工资日结。她当然忙不迭答应。 鸳鸯姐一面替她梳头,一面说:“买内衣除了日常的款式,还有特殊节日的样式,情人节、万圣节和圣诞节这样的洋鬼子大节要搞,还有维密,每年大家伙都要从头看到尾。平时嘛,乱七八糟的小节日也要弄一弄。” 她看到情人节系列,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个颜色情人节,白色,黑色,绿色,银色,黄色,橙色,紫色,五光十色。 苏眉赶上黑色情人节,穿的是黑纱裙子,戴着很累赘的亮闪闪装饰物,摄像师还说涂个乌黑的口红应景,鸳鸯姐说:“你修一下图不就好了,省了一根口红钱,谁平日涂个却黑。” 忙活了一天,挣了一周的工资和盒饭。摄像师问:“有没有兴趣专职呀,你瞧,咱们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不比打螺丝轻松?” 苏眉摇头,说:“我去厂里踏实。”人家还想劝她发展发展网红,看她没意思,也就罢了。 到了端午节,鸳鸯姐还叫她来拍照,试了一条粉红粉紫的裙子。 之后因她说:“我妹来,你也来家包粽子吃,一个人锅不动瓢不响?,呆住冷清煞。”又到了她家中,她的妹妹早已经铰了棉线,洗过叶子,泡好糯米。 鸳鸯姐说她妹叫蝴蝶,太仓过来的,又泼喇喇地骂:“要死快哉,买这么多蜜枣!就你家那个吃,我看到就恶心。” 蝴蝶和鸳鸯样貌六七分像,就是瘦一点,全套当地不多见的棕红色工装,嘀嘀咕咕解释:“你毋吃,我吃嘛,况且小苏可能也爱吃。我又不是拎毋清。”一面捧着不锈钢大碗装的枣子放到地上,眼不见为净。 鸳鸯瞪她:“我家吃什么我说了算!” 蝴蝶不理她姐,转头问:“喝不喝糖水啦?”给她们一人舀了一碗糖水,荸荠和甘蔗熬的,还有汤圆。 三个女人垫了肚子,开始办正事包粽子。包了几个,房客和同志回来了,打了声招呼,不忙着进门,手上拿着艾叶和麦穗,系在门的两侧,还挂了一个萝卜,胡萝卜晃来晃去,是带着长长的绿色茎叶的,肥猫摇头摆尾凑到地下看热闹,他怕猫扑,又往上提了提。 鸳鸯提高音量:“你滴里当啷挂锤子?” “我家里过端午要挂麦子和艾叶,本来还有别的,买不到就算了。” “你家的习惯带到我家做什么?” 他挂好了,弯下腰,双手赶猫咪进门,答道:“没关系,我们的神也保佑你。” 他坐在塑料圆凳子上加入包粽子的队伍,问:“聂老师最近还在上课吗?” “啊,他在国外,过两天回来。”蝴蝶回答。 自立小门户 四个人手脚快,包完了,蝴蝶留和同志吃午饭,他说自己吃过了,坐坐就回去加班。粽子煮好了,大家放开了吃也吃不了多少,姐妹俩带着苏眉分装,给蝴蝶带回家的,还有给她拿回宿舍的。 鸳鸯姐拣着粽子吩咐:“你学得差不多了,王嫂进城带娃,家里不做了,你要是愿意,就租她的机子,都是现成的,我给你活儿,你也在群里接别家的。在厂里你忙死也就这个数,迟早要单干。” 苏眉赶忙答应,接手了才晓得鸳鸯姐把路都铺好了,王嫂不光租了机器,还租了房子给她,租金极便宜,说麻烦她看家,偶尔打扫,强过没人住。 她还要去部门培训,当地要求家庭作坊接受安全生产教育,鸳鸯姐教她拿着一篓粽子送人。 给她上课的也是和同志,课后要签发许可证明,他长相中中,写字却蛮漂亮。 旁边有人笑说:“左大姐去年又是第二名,真可惜,她说哪年得第一请吃大闸蟹,看来我们都没口福。” 和同志说:“平平淡淡才是真,现在也挺好的。你独立经营,可以请几个人帮忙,但是一定不要忘记督促她们注意安全。”苏眉再三谢过,走出来看了一下宣传栏,她现在大小是个做主的人了,可不能再稀里糊涂躲在别人背后闷头走路,得抬头做事。 她和罗伊人互相邮寄东西,她寄去的是土特产,罗伊人回礼是化妆品,见她当模特,于是特意选的,在电话里说:“我刚办完离婚,要搬家了,找出来好多没拆封的,都给你了。” “你离婚做什么?”苏眉不禁问,她觉得他们两公婆关系不坏,聊得到一块去。 罗伊人笑说:“我结婚本来就是工作上的事儿,完了大家一拍两散。你就当白吃一顿好了。”苏眉心想,何止,她还多混了一顿呢。 话也就说到这儿,苏眉好容易又还了些债。她的小作坊撑起来以后,招了两个小姑娘,是前工友,见她人好,都想和她一起干。 她做完活计,还要去帮老东家鸳鸯姐布置。镇上一年一度的内衣展要开始了,鸳鸯姐前两天隔壁的棺材铺子处理一笔外国订单,嘱咐她代办些事务。 她的小作坊租不起位子,但鸳鸯姐说混个脸熟,早晚做整件,谁都这么过来的,又以合作商的名头硬是挤出一角挂她的牌子打广告。 鸳鸯姐的工厂展区装修风格别具一格,在一众中规中矩的商家中很显眼,厂里的相熟的阿姨同苏眉说:“都是她妹夫帮忙,人家搞艺术的,手拿把掐。”苏眉牢记她的教诲,去别家见识。 回头,鸳鸯姐摆驾回宫,坐镇大本营。大家见定海神针归位,纷纷放心,忙乱的店子很快有了秩序。中午轮流吃午饭,和同志路过,看见房东,停下来问:“你那头的事好了?” 她颇为嫌弃地说:“哼,坏事传千里。一窝人比不上一个小娘鱼能平事。” “嗯,没事就好了。真的搞不定,我们还可以去灵隐寺问问,最近刚好十五,晚上开门。” “打死不去,烧钱。”鸳鸯姐转头和苏眉说,“这生意不少赚,搞不好不干不净,你没人脉摆不平,还是卖衣服算了。” 苏眉才听没怎么,晚上回去,两个女工都在外面玩,她一个人呆在屋里,拢着兔子坐在怀里缝衣服。好在并没什么事,过后生意顺起来,等到她过完一水的七彩情人节,自己已经张罗接单整件的生意了。 一切向好,大家忙着推出今年的圣诞节版本,鸳鸯姐和她说有人告她们侵权。虽然被告只是一家工厂,但大家都害怕殃及池鱼,纷纷过来打听,尽管都没怎么听懂。 鸳鸯姐听完了,与前来沟通的和同志问了一些问题,苏眉听得一知半解,她们俩有来有往,旁听的还有当地的龙头企业的老板,间或补充几句,众人看他们似乎有谱,忙放低了音量觑着。 苏眉抽空,说:“姐,你真行。” 鸳鸯姐说:“坐牢那几年学过。” 龙头插嘴问:“咱们请个厉害的律师还有胜算吧?”和同志点点头,同意他的看法。 苏眉别的听不懂,找律师是明白的,她有且认识唯一一个律师看上去还行,她摸出手机,想问伊人要联系方式,又很犹豫,毕竟离婚了老死不相往来,会不会太为难她了。 划拉一圈,找到杭思琪的微信号,敲了他,他说杭世骏拉黑他了,“不要紧,窝在家,帮你问别个哈”。杭二上蹿下跳,好歹找到律所前台的号码告诉她。 官司 苏眉打过去,给前台小哥坑坑巴巴说了缘故,响了几声,她以为是留言,又重复了一遍,那头彬彬有礼地问:“您好,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苏。” “噢,哪个苏?苏杭的苏?” “噎,苏北的苏。” “哟,刚波宁,你的‘苏’还是天下独一份?”声音陡然变得尖酸刻薄,“说话呀,又要我接济二十,充个话费?” 苏眉谷嘟着嘴,他怎么就被打了一次,一点也不科学,闷闷地问:“你到底帮不帮嘛?” “我贱皮子呀,还是你是皇帝老子,金口玉言给我下圣旨?你求人就是这个态度?” “求求你嘛。” “你出门直走一百米,右转三百米,十字路口左转,去到服装城。” “你咋知道服装城?” “我是神仙嘛。你去三楼那家店买个蒲团。” “买蒲团做木子哦?” “找观音菩萨磕九十九个头,看她能不能帮你。” 苏眉戳了手机挂断,一下子后悔没骂回去。回家,越想越气恼,一顿胡噜兔子脸上的毛竖起来,又打着旋儿抹平了。 她帮不上忙,只能挤出时间陪鸳鸯姐。过了一段日子,负责辩护的贝律师来了三四次,有次还借宿在苏眉家里,在对门问她借吹风机。苏眉顶着一对兔耳朵送过去,贝律师笑问:“你们真的会试穿产品吗?” “是呀,大家都试的,连男人也经常试穿。”苏眉的前同事时常找她下单,她更要用心了。她的风格偏向成熟性感风,刻意不和鸳鸯姐撞型,这次圣诞接的是兔女郎装,抹胸红短裙,后边摇着一团白尾巴,贝律师觉得这个血脉贲张的造型再看下去自己的性向岌岌可危,镇定自若地劝道:“怪冷的,你快回去吧。” 苏眉一边催促她吹头发,一边吧嗒吧嗒跑回去干活。 贝律师走之前,苏眉装了一个内衣礼盒送她,贝律师说:“好看是好看,可我穿不出来你的效果。”苏眉说:“这几款都是有吊带和挂脖的,不拍掉下来,比较结实,你当睡衣穿一两个月都没事。” 贝律师很高兴,悄悄和她说:“我告诉你,左厂长的案子只管放心,我们老大亲自过问,保准没事,你们准备好律师费就行。” 苏眉的心放到肚子里,高兴起来,给兔子缝了个小马甲。帮工小妹说有个客户想要她发布兔女郎装的图片。她问怎么回事。小妹一五一十说客户拿着她在别家店的照片找了好几家店,说想要看这个模特穿这一款,只要发了想要的图,他立马下单。 苏眉上号和对方谈,那边各种话术,一下子夸她比现在出镜的模特漂亮,一下子诱之以利,说发图就拍下。她看他真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耐耐烦烦地婉拒了。她就是不想和点菜似地工作。 鸳鸯姐拉她去喝茶应酬,说律师来了。苏眉以为还是贝律师,兴冲冲进了茶楼,蓦地撞见熟人,呆若木鸡。杭世骏不忙着说话,先拿眼睛冷冰冰上下刮喇她,心想她变肥变丑,这单就蚀本了。 苏眉不停扒拉零食,盘子里的坚果都快见底了。杭世骏没好气地说:“松鼠投胎啊你。”拿到一边阻止她。 鸳鸯姐看她不自在,说:“你先去看店,省得她们找。” 她同手同脚走出门,甩了甩头,甩掉心底的不踏实。坐下来车了没一会儿,帮工小妹说前天那个纠缠不清看照片的客户下了个大单。“那你给他发撒,省得他又生事。”她嘱咐,“小心点,不要出错。” 小妹说:“这个胎神怪得很,填的地址是咱们家。”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照发,不发的话,他这个人夹精,肯定找我们策。” 小妹走了一圈流程,抱回来一个纸箱,放到苏眉的床底。 接下来的日子,鸳鸯姐有时去沪市,有时律所过来人,还没有盖棺定论,气氛松快了一些,还是让大家心定了。苏眉吃下不少元旦订单,因为是新年的单子,还加订了生肖红纸袋,好评配图喜庆显眼。她的床上堆着几个生肖玩偶,都是新年赶集买的,没来得及布置。 好歹实现了一个小愿望,当初祈祷安睡裤自由,附近县城有个安睡裤生产基地,小妹有熟人,拿到了批发价,拼单运了几箱回来。至于债务,还剩个尾巴,单子少就是狼尾巴,勤快点可以拼一把兔子尾巴。 自提货(小H) 鸳鸯姐打电话给她去家里拿年货,小妹看不得她成天疯狂内卷,巴不得她出门透气,塞给她小推车,拱着她的后背出了家门。路过街心小公园的公厕,她看到有个嘴唇发紫的小胡子坐在门口的石凳上。 这位靠着墙壁,双手抱胸静坐。他梳着波波头,但是左边比较长,几乎遮住了半边脸,感觉到她的目光,对方看过来,苏眉发现他人高马大,眼神邪气,摸了摸手机,犹豫要不要提醒和同志注意治安。 有个小朋友从女厕出来,头上三个揪揪,戴着大项圈,披着大红的飘带,正在扮演哪吒呢。经过那个男人,他的手扣住小孩的脑壳,捞起飘带,擦了擦湿淋淋的小手。 小朋友走了几步,越走越慢,越走腰越弯,扯着大人的衣角,作势要他抱,他不搭理,小哪吒耷拉下来的双手索性撑在地上,四脚着地地爬,路人都扭头笑话,男人停下,俯下身,大家都以为他心软了,谁知他捡起飘带,卷在手上,扯了扯,一甩头,牵狗一样牵着娃儿。 苏眉见他们走开了,反应过来,赶紧去鸳鸯姐家里。屋里还有蝴蝶,她难得不穿工装,换上新鲜的衣裳,招待她吃这吃那,笑说:“调解了一圈,我姐不满意,还是要打官司。我说多麻烦人律师呀,她才不听。” “应该的,就准他们为难咱们呀。”苏眉说着,心里想杭世骏无理也要搅三分,他从来不做赔本买卖,闹大了银子才多呢。 鸳鸯姐从楼上下来,和她说话,门口进来一大一小,正是路上遇到的奇装异服组合。蝴蝶转身:“妞妞,快来叫大姨。”鸳鸯姐竖起眉毛说:“狗子娃儿,你去人家地里偷菜?爪子脏死。” 蝴蝶连忙介绍,原来这是她丈夫和女儿,说罢,牵着小姑娘去洗手。鸳鸯姐和妹夫无话可说,苏眉更没话了,好在和同志下来,气氛才和睦起来。 蝴蝶留苏眉吃饭,她惦记订单,谢绝了,鸳鸯姐说:“你放她回去罢,生意不等人,我以前赶工,恨不得睡棺材里。” 于是蝴蝶拣了几碗菜和一袋脆蜜非要她带回去吃。她通知小妹煮了一锅米饭,大家的午餐和晚餐都有着落了。 赶在春节快递停运前,她发了最后几批货,包括给罗伊人的,她一口气定三十套,苏眉都有点犹豫,她笑说:“你莫不是看不起姐们?” 伊人前段时间设想构建一个群,锁定优质客户,稳定供货,奈何苏眉产能有限,伊人便让她年后扩招。苏眉睡觉前,瞥见床底的纸箱,已经快半个月了,闪过念头,要不拆了二次利用,但她还是按捺住这个邪念。 官司年前堪堪结束,年后收尾。鸳鸯姐没说太多,就一句:“这钱活该人家赚。” 请客是必须的,鸳鸯姐特意支开她,对苏眉说:“行啦,我还不懂你吗。”她笑嘻嘻出门去了。 岂料到了晚上十点,接了个陌生电话,一接就完蛋:“我喝醉了,你来接我。” 苏眉敷衍着魔鬼:“我不会开车,只有电动车。” “我管你板车推车,赶紧过来。” 苏眉只得骑着电动车过去,她的这辆车是薄荷绿小三轮,可可爱爱,在镇上乱跑,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合能挤两个大人。 到了饭店门口,杭世骏同人站在路灯下,等她停下来,他吩咐旁边的下属:“你骑回去。” 她傻眼了:“那我怎么办?” “这不还有十一路车吗?”他似笑非笑地说。 两人腿儿着回去,苏眉吃一堑,长一智,对杭世骏一定要顺毛捋,这样吃的苦头最少。 进了门,门口规规矩矩停了她的小绿车,她琢磨着是不是先礼后兵,请他吃杯茶,然后等人接他去住酒店。杭世骏伸了右手:“我的货,拿来。” 她挠头想了一会儿,蹬蹬蹬上楼,从床底摸出那个纸箱子,他没接:“我怎么知道数对不对得上?” “我拆,你点嘛。”她划开透明胶,开封,露出满满的红衣服,“一,两,三……” “得了,你穿上。” “我为什么要穿?” 他坐在门口的塑料凳上,翘着二郎腿,两条腿不锈钢门禁似地拦住了:“你该不会以为我买给自己穿吧?”说完,甩给她一个侧身。 苏眉一看备注,尺码都是合适自己的,只好挑了一套去换,心里骂他神经,看不到照片就要看真人上身效果。 过了几分钟,她催促:“你快看,我冷着呢。” 杭世骏有点无语地问:“你就非穿这件不可?” 这套是比基尼式的,说白了是大红胸罩加三角裤,圣诞要素体现在罩杯和内裤镶了一圈白色的绒毛,带子比筷子还要细,勒进肉里。她光着腿,感觉小腿寒毛直竖,腿毛扎手。 她坐在床上,搓着大腿暖手,问:“看够没有?你还想要哪一套?” 他走过来,拈着边,一下子扯断内衣的吊带,说:“布料以次充好,差评,店家准备退货吧。” “噫,本来就是一次性用品嘛,哪个方脑壳往死了穿?”苏眉完全没意识到她穿着惹火的情趣内衣单独和他呆在一个房间有多危险,一门心思要扑灭恶评危机,一点就炸,气得肚子上的肉肉都在抖。 他挨着她坐下,趁她不备,又扯断内裤的带子,笑说:“你说得对,一次性用品的确没必要太结实。” 他的手滑到她的怀里,开始富有技巧地揉捏,苏眉和他此前都过个定价环节,这次买衣服搭个人属实赔本,但话又说回来,她眼下并不难受,还挺舒服,杭世骏想让她快乐的时候是很快乐的,转变一下心态,她也不亏。 他突然停下来,看着有点迷迷瞪瞪的她说:“想白嫖?” 苏眉才闻着点肉味,晕乎乎的,被他刺了一下,吸了吸鼻子,面露窘色地钻进被子里,挠着脸皮,假笑道:“哪有嘛。” 他拧着她的腮开始拷问:“多久没找男人了,连杭二也下得去嘴。” “哪有嘛!”她叫屈,“我找他正经有事。” “哼,我信你,删他的微信。” “删不得,删不得!有正经事!”苏眉浪里白条似地翻身护住手机,“他每月都下单,还五星好评。” 既然此路不通,她又磨着他谈核心业务,最后勉强达成一致,由她给预付款证明一下实力和诚意。但是苏眉付了一半预付款就毁约了,她弄硬了杭世骏,自己坐上去。 他拍了拍她精虫上脑的脸蛋,凉凉地说:“你等着我告你强奸。” 苏眉不知道女人强奸男人怎么个定罪,但她晓得他很难缠,忍痛松口:“你说删就删嘛。”反正她还有杭思琪的扣扣。 “晚了,这是之前的条件。” 两人又谈了一轮,这下他变成甲方,让她换上工作服,直接全款到账。 捣乱 杭思琪的微信号保留了下来,杭世骏觉得既然她要给自己埋个不定时炸弹,他也投桃报李。 好在镇上没人传他们的风流韵事,她也放了心,总归他呆不长久。 但是鸳鸯姐找到她,说律所签了合同,要求分期支付律师费,点名要她去缴纳现金。苏眉觉得杭世骏真是蛇蝎心肠,她爽一下,他就让她不爽九下。 幸亏灌云到虹桥有直达的高铁,鸳鸯姐安排人送她去车站。苏眉打个盹,便到了。 来之前,鸳鸯姐细细告诉她最便捷的路子,她很顺利冲到了律所。贝律师同她打招呼,带着他去杭世骏的办公室,有人找她,她过去了,派了一个实习生接手。 杭世骏照旧忙得没空抬头,翻着材料,实习生摸来摸去,急得在门外大喊:“贝师姐,验钞机你刚才搬到哪里去了?” 贝律师捂着手机,进来说:“坏了呀,你没看维修本?” “噢!那我借去!”实习生拔腿就跑。 苏眉擦着汗,寻思着让贝律师先代收,回头慢慢点,她信得过这人,杭世骏恰好扔下文件夹,问:“你吃饭没有?” “还吃——” “打折。” “呃,那吃吧。” 杭世骏穿上外套,苏眉同他走出门,迎头撞上抱着打印机的实习生,少不得留下来,点了款子才走。 他们去的地方不像酒店,像个会所,坐在会客室,杭世骏说:“待会儿我要相亲,你想办法搅黄。” 她自言自语:“你真不想去,又不是没有办法。” 他嗤笑她头脑简单,别人还罢了,这回牵线的是他爷爷,一摊右手:“哼,你有高招?愿闻其详。” 苏眉摇头晃脑地说:“我报警,说你嫖娼,你跟警察叔叔走就好了。” 他面无表情抓住她的脸蛋,掐得她舌头都要哕出来了。化妆师拎着箱子进来:“杭先生,有什么要求吗?” 杭世骏理了理衣领,先行上场:“想办法收一收她下流的气质。” 苏眉化完妆,还捯饬了新行头,好看得和假人似的,她顾不得拍照发朋友圈,因为杭世骏已经倒数计时了,她飞快上楼,服务生迎过来问:“小姐定位置了吗?” 她板着脸说:“我捉奸!” 苏眉杀进去,巡视一圈,在靠窗的位子发现目标。鸳鸯姐是她大腿,为了削减律师费,她毅然冲过去,一屁股差点坐在杭世骏大腿上。 他假模假样地端起茶杯:“你来做什么?” 她努力回想前同事桑佩雯一颦一笑,左右摇了摇肩膀,其实战袍加身,还是很妖娆的,坏就坏在今天斥巨资的小香风,这一扭风情不风情,时髦也不时髦。 苏眉可不管这些,她拱了一下杭世骏:“你上次的过夜费今天给不给?” 对面的小姐莞尔一笑,问她:“这位小姐,你也喜欢看周星驰吗?” 她卡壳了,眼睛滴溜溜转,杭世骏闲闲地接招:“艺术来源于生活嘛。” 他借故上厕所,起身轻轻用鞋头戳了一下她的小腿,意思是看你表现。苏眉登时吃惊地张了张嘴,和被捏的尖叫鸡嘴型一样。 对面坐着的是杭家世交的姑娘,名叫钟雪莹,她看服务员添了一套餐具,杀出来的程咬金居然吃得很香,甚至不忘招呼她一块儿吃。 钟小姐问:“苏小姐,你和杭世骏是什么关系?” “单纯的金钱关系,有时月付,有时日结,有时不规律打钱,偶尔赊账。” 钟小姐放下茶杯:“说实话,我不是很在乎你们之间的关系,本来我也没指望结婚对象清清白白。” “那为啥和他谈?因为他死得早吗?我有个姐妹结了三次婚,每次都是死老公,她得了铺子、车子、房子。” 钟小姐哭笑不得,拿出一张支票推过来,苏眉连连摆手,她问:“你不要?” “有兴趣的话,可以照顾一下我的生意。” 钟小姐面上一僵,她想不到对方男女通吃,甚至怀疑杭世骏是不是在给小情人拉皮条。 苏眉腆着脸宣传:“小本生意,还没有名气,不过有一点点口碑。” 钟小姐的手离开桌子,稍稍往后靠,客套地说:“我看你不是一般人,不用如此谦虚吧。” “我入行晚,已经有很多前辈啦。我们的年营业额已经超过了10亿元,商家超过500家,占全国份额超过六成,之前的老大是广东,这两年轮到我们了。” “你们这么高调,zheng府不管管吗?” “管呀,可关心了,还给我们建了特色小镇,又帮我们宣传,又组织人培训,希望能够作为产业升级的突破口,带动贫困人口就业,还鼓励学生来打暑期工赚零花,宝妈在自家做,连带孙的阿婆也能挣个菜钱。” 钟小姐听了一耳朵虎狼之词,脑子都要炸了,滑过一些标签,学生妹,少妇,恋老,她强笑道:“你们就是这么全面发展把广东打下去的?” “对呀,我们现在两条腿走路,除了国内市场,也发展外贸,避免恶性竞争,欧美和日韩的单子都有,我听说还有朝鲜的。” 她越说越来劲,亮出手机:“诶诶,你看一下,这是我自己的照片,童叟无欺。” 钟小姐被迫浏览了七彩情人节系列,她很难形容苏眉是恬不知耻还是胸怀大志,话到嘴边,说:“你这瓜保熟么?” 杭世骏总算回来了,他坐下来,直接问苏眉:“你的情趣内衣卖出去几件?” 钟小姐听到这话,长长舒了口气,刚刚真是自己吓自己。苏眉摩拳擦掌推销正起劲,他坐下来,一条腿将她的脚勾回去,她激动得伸胳膊踢腿,活像盘丝洞出关的蜘蛛精抓人,台上台下逼得钟雪莹节节败退。 他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滚回去。” 苏眉起身,又惦记起借来的行头:“衣服咋个还你?”她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以前看罗伊人穿过香奈儿。 杭世骏一如既往嫌弃:“都撑大了,谁还要?” 她的嘴巴张张合合,脸上挂不住,扯着外套上的大蝴蝶结,憋出一句开脱:“我是过劳肥。”她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朝钟雪莹推过去,抛个媚眼,用气声说:“有需要随时找我,拜拜。” 她下楼坐地铁,路人都觉得她画风清奇,她才不管世俗的眼光,只要省钱,穿龙袍都要搭地铁。 打回老家吃白食 回到家,她先找鸳鸯姐复命,鸳鸯姐摸了摸衣料,说:“哟,他这搭进去不少。”苏眉看她也认证了真品,回去小心翼翼脱了,压在箱底,换上家常衣服才放开手脚。 杭世骏送客后,心里疑疑惑惑,他以前觉得苏眉呆,对男女之事迟钝得很,竟然没察觉自己对她有意思,后来看她也没个暧昧对象,和杭二真没半点意思,不禁疑心她干过那一行,是不是心理性厌男。 今天在他眼皮底下,她胆敢勾引钟雪莹,原来她懂得暗送秋波和花言巧语,怕是和罗伊人也有首尾。他冷笑一声,好家伙,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险些中了仙人跳,还是两个拉子做的局。 他拒绝相亲的事传到家里,惹来老爷子一通骂,他也觉得冤杀人了,他是受害者,被骗财骗色。 汪婵听姥爷骂得凶,生怕杭世骏一时发性钻牛角尖,又整出幺蛾子,过来探他。 她进门就说:“真有你的呀,杭世骏,人家给你相亲,你还带了一个去,嘛呀,斗地主啊?” “我不带她怎么行?她能耐大得很,拿着我的把柄,动不动就要告我嫖娼。”他恹恹地剜了她一眼。 “天杀的,偷吃不会擦嘴?你嫖谁了?”汪婵一惊一乍,面露狐疑。 “你猜。” 汪婵可太知道表弟德性了,且不说他色不色,一个字,精,两个字,很精,三个字,精得很,四个字,精得要命,惯会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落在他手上,不是他嫖别人,竟是别人嫖了他。 她笑说:“上次医院的小姐姐挺好的,人长得俊,你住院,人家还陪你穿护士装解闷儿。你们怎么就掰了?” 杭世骏罕见没刺回来,汪婵说话荤不荤素不素的,也略略听到风声,说:“听谁讲,你前阵子送温暖下基层,徐汇区的风还是吹到了苏北小县城。” 他冷笑:“你们成天说我伤天害理,偶尔行善积德又说三道四,这世道好人难做。” 汪婵叹了口气:“唉,你这样,我很难不承认你在冷脸洗内裤。” 他轰走表姐,怨恨自己命长,为什么还不死,不过死之前先去灌云县掐死姓苏的,呸,成天嚷嚷告他嫖娼,他弄死这个卖淫的。 苏眉完全不知道杭世骏在道德和法律层面已经精神判了她死了又死,正相反,她过得挺滋润,甚至非常高兴地接待来玩的罗伊人。 伊人临走前,同她说:“哎,我前夫打听你呢。” “打听啥?” “东问西问,想到什么问什么。”伊人笑嘻嘻地说,“嘻嘻,他给得太多了。” “他能说啥好话,狗嘴吐不出象牙,保准又说我宝气。” 伊人含笑撞了撞她的胳膊:“哎呀,你傻你的,他瞎呀,有的人聪明就好个二百五。你往后有么想法?” “想买个车撒。” 买车不比买房简单,她还得去城里试驾,一晃又到了还款的日子。 贝律师看到她四点多才来,低声问:“吃饭没?”她以为这次买不到中午来的票,所以来迟了。 苏眉答道:“在艺术学院食堂吃过午饭了。”入春,天还冷,她上身刚买的白色毛绒外套,挡风御寒甄选。 “你去艺术学院干啥?” “他们定了一批学士服,我送货上门。” 贝律师哀怨地看了一眼不解风情的苏眉,心想要糟,今天老板特意空了一天坐镇律所,明眼人都知道鹊桥会,她倒好,打完卡就走,硬着头皮拜托她:“你千万要说这会儿才下火车吭?” 苏眉不解,哼哼哈哈地答应了,笑得和萨摩耶似的。 进了办公室,苏眉觉得这次实习生麻利了很多,验钞机也很给力,刷拉几下搞定了。今天还发了点小财,她开心得浑身发痒,觉得律所的办公室都不开窗,有点闷,为了打破沉闷,兴致勃勃地找杭世骏扯闲篇:“沪市天还怪冷的,县里都开春了,你今晚有没有空?” “有事!”他不忘挖苦一句,“当谁都和你一样闲?” “我忙着呢。我已经有五个员工了。” “真了不起呀,赶紧回宇宙中心中国灌云扩大你的商业版图,争取早点统一苏北。”杭世骏阴阳怪气十足,甚至翻了个白眼,这次他要狠狠拿乔,绝不低头。 苏眉好生扫兴,她是不如他口齿伶俐,又不是耳聋听不出好赖话,懒得热脸贴冷屁股,撇撇嘴,起身要走,却见贝律师隔着玻璃门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不免生出江湖义气,抬起的屁股又沉下去。 杭世骏看她毛绒绒地坐回去,瞪着她等后手,她搓了半天手,慢吞吞地说:“上次那样的局子还有没有?” “吃白食吃上瘾了?”他冷笑,咬牙切齿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啊,没有了!下次还有我再请你?” 苏眉开口之前,贝律师进来,给她倒了一杯茶,做着口型:“夸他,夸他。” 她恍然大悟,说:“那多不好意思啊,上回还送那么老贵的衣服,又是吃大餐,之前鸳鸯姐的官司也是你摆平的。我想来想去,虽然你咄咄逼人,但战无不胜;虽然你心胸狭隘,但意志坚定;虽然你人模人样,但心狠手辣,虽然你——”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个玩意?” 她实在不善言辞:“哎呀,我嘴笨,有啥用得上我的只管说,我欠了天大的人情,过意不去嘛。” 他气极反笑,这叫做笨嘴拙舌?一开口就能怄死他。他决定不能一个人受难,带这活宝回去给至爱亲朋开开眼,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打道回府。 苏眉吃惊地说:“今晚么,呀,不好吧,我没穿那身。” “哼,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走吧!”他还有一句狗肉上不得台盘没说,省得她又要为狗肉发声。 磕到了头 苏眉坐在车上,深呼吸数次,问:“那个——你家有啥人。”车内不开灯,她穿着一团白,像只又大又呆又扎眼的白羽鸡猫在位上。 “妈是后妈,爹是别人的后爹。还有什么问题?”他有点莫名的烦躁,拿出烟盒,递给她一支,“不抽?酒不喝,烟不抽,你怎么在夜场混?” “抽支烟把你狂的,别是飞叶子吧?我要报警。” “五个员工把你狂的,别是招了五常,统一联合国了!” 杭世骏吸了两口烟,和她针尖对麦芒,直觉点着的不是华子,而是火药桶,肺里都是火星子,异常败兴,狠狠摁灭了烟头。 司机听到后面吵架,悄悄开了天幕,希望两人欣赏一下星空,开阔心胸,平复怒气。 苏眉又困又累,还要强打精神陪他应酬,也很恼火,一激动就要站起来理论,她以为头顶亮光是开了窗散烟味,碰地撞到天幕,哎哟叫着缩回来抱住头。 杭世骏看她用天灵盖硬刚强化玻璃,一面把她的头按在自己大腿上,拨开头发察看头顶有没有包,一面破口大骂她脑子瓦特了,自己给自己开瓢。 司机听他口吐芬芳,连太公太婆那一辈的词汇都哔哔上了,越发屏气凝神。 苏眉脑壳嗡嗡嗡,抱头喊疼疼疼,彻底屏蔽他的语言攻击,杭世骏骂得寂寞如雪,只好偃旗息鼓,替她慢慢揉着头顶,许是手法到位,渐渐的不出声了,枕着他的腿睡着了。 他要抓起这个大西瓜,但是车在拐弯,暂时作罢,掏出手机发了几条微信,车子已经入库,他抬手拍她的背叫醒。 “哈喽,毒舌大状!”汪婵冒出来,她可太少见杭世骏主动回家了,硬是推了饭局来凑热闹。 苏眉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话,下意识去擦下巴,生怕口红花了。汪婵故作惊讶地说:“我没打扰你们吧?” 杭世骏看她油腻做作的举动,心想流年不利,黄泥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今天铁定有人造黄谣,懒得自证清白,怼着这只白羽鸡下车。 太阳落山了,暮色茫茫,残冬的寒气未散,除了他们并无行人。 苏眉揉着脑袋,一面走,一面留意周遭,好大的绿地,还有喷泉,像是高级酒店或者会所,但是生意太冷清了。 外面走了老长一段路,汪婵开门又是穿过大厅,好容易才看到人。男女老少都有,不用杭世骏提醒,她也估摸是家宴,因为还看见杭思琪。 两人陡然见面,欢喜地招手。杭世骏看到杭二笑得和大金毛似的,同带来的萨摩耶亲热问候,哼了一声。 人虽然多,但都没有小孩子在场,杭家老大是唯一有娃的,但是娃都在上课。于是在场的“孩子”按照大人来算,杭世骏排行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是老三,是他继母带来的儿子玉铉,人家早来一步,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毕,轮到他上场汇报了。 苏眉逐一看去,他家不止一个兄弟,看起来都生得体体面面,他最是油头粉面,脖子上一条格子围巾,咖啡色格子和米色交错,山羊放了绵羊屁——既洋气又骚气。 仔细端详,老大的额头和眉眼同老二相似,两兄弟都有爷爷和爸爸的影子,不过区别是老大稳重得多,大哥派头十足,杭世骏的线条就很精致挑剔,好看得苛刻脆弱,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老三亦是佳人,是和杭家泾渭分明的另一种标致,和妈妈一脉传承。 作为女伴,也沾光回答了几个问题,她脑壳隐隐作痛,又有点沉,低头比较舒服,所以她不自觉垂下去,顺便吃点腰果和花生,但凡回答问题,她的头就朝着提问者方向左右移动,答完也不多看,又沿着原来的轨迹缓缓转回去。 杭世骏看她怪里怪气,晓得是头痛,视若无睹,家里人觉得这女孩子还怪烟视媚行的,吃颗花生羞答答的。 他答完疑,开始逐一扫射,今天兴致高昂,路过的狗都挨了一巴掌,就近殃及老三:“老三现在生意好不好?破产的话尽管找我清算,都是一家人,过后再付钱。” 汪婵赶在舅舅和大表哥发火前呸他,他却说:“做律师的不挑案子,我怕你们急得一时半刻想不起来我,岂不是便宜外人了。” 三弟妹问:“二哥,医闹纠纷的案子你也接么?” 汪婵凑在苏眉耳边说:“老三的太太当医生,姓张。” 他笑说:“弟妹只管还手,打死了我也保你没事。” 大嫂柳青见他逮人就咬,岔开话题:“今天好容易带了女朋友来,你还不介绍,晾着别人。小苏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吗,以前做线下生意,最近转型实业,在当地也算五百强的企业吧,最近人手翻了一番,扩充了生产线。” 苏眉赶紧说:“他开玩笑,我们县里拢共就五百家。”她是老实人,听不得他吹金融泡沫。 杭世骏的爷爷来了兴趣,问:“那也很厉害了,区区一个县城就发展出如此规模,产能很惊人啊,你们的销路怎么解决?” “国内和国外的单子都接的,有一半的单子是美国,亚洲也有部分。大工厂接单以后会让我们外包部分。我们县去开商贸会也会携带产品推广。” “不愧是做实业的,先富带动后富,才能真正振兴经济。老大成天盯着股票,老二专门劫富,你们光自己富裕,完全没济贫,对国家发展毫无贡献。”爷爷拉踩之后,诚恳地说,“小苏哪,你带样品了吗,我们有点人脉,帮你一把。” 杭世骏的手放在苏眉的手背上,握了握她的,状似亲密地说:“哎呀,她的业务涉足时尚界,您的好意心领了。” “既然如此,我就可以帮上忙了。”杭世骏的姑姑甘棠开口。 “晚点看,晚点再说。大家先吃饭吧。你看人家都饿惨了。”奶奶打断了聊天,张罗开席。 家宴 晚宴都是家常菜,虽有几个新鲜菜式,但也基本是老班底。大伙儿纯粹是为了聚会,胃口一般,长辈吃得养生,三兄弟吃出死气沉沉的班味,只有张医生和苏小老板吃得欢。 大嫂悄悄提醒她们俩:“待会儿有甜点,阿姨烤上蛋挞了。” 张医生哂笑着放慢了速度,苏眉弱弱地说:“你们随意,我饱得比较慢。” “放开吃,年轻人胃口好。”奶奶看到苏眉直接夹了梅花大排就饭,甚是豪迈,不禁佩服壮士好饭量。 姑姑甘棠已经饱了,问:“小苏,听你的口音不太像本地的。湖南的吧?长株潭的?” 杭二说:“哎呀,姐,别的城市也好啊,韶山伟人故乡,浏阳烟花,张家界山好,永州有蛇,湘西民风彪悍……” “我家在怀化,和湘西一样穷。” 大嫂杨柳见话题尴尬,笑说:“证明你俩有缘啊,天南海北来相会,怎么认识的?” 苏眉指了指杭世骏:“他结婚那天啰。” 杭二一拍大腿:“我就说你眼熟!对对,肯定见过,你那时好像就挨着主桌坐。” 一直保持沉默的老大也不得不刻意看了看弟弟,脑子里一下就复原了当日的座次,主桌附近就是亲朋好友的席位,他了不得啊,劈腿劈到了前妻的身边人。 杭世骏看这对二货已经把不该说的秃噜了,手放在她的大腿上,不轻不重地一拧,给她舀了一碗天麻猪脑汤:“你喝点汤,以形补形。” 张医生作为苏眉的饭搭子,挺身而出:“其实缘分真的很难说,我们还是高中同学呢,当初压根一点早恋的苗头都没有,也是毕业了,工作了,才有机会互相了解。” 本来妯娌已经不太敢提问了,偏偏姑姑来了兴趣,问:“后来你们又是什么机缘碰上的,第二次、第三次,总不能都是吃喜酒吧?” “第二次见面是因为我要处理律所投资人的纠纷,她刚好是客户的乙方的竞争对手。第三次见面经过深入交流,我们确定了她作为乙方的长期合作关系。” “哦,我还以为你们第三次就确定关系了。” “怎么可能,我可是懂得事不过三的道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爸爸,“我们第四次见面确定了关系。” “嗯,那么,小苏,你到底是做什么业务?” “我做女装。” 杭世骏来不及按下形象粉碎机的暂停键了,苏眉的注意力都在阿姨端上来的蛋挞上,老厚老厚的葡式蛋挞,比钻石还要闪亮的奶油,教她心醉神迷,但是她的容量已经几乎没有空间了,只能干瞪眼。汪婵边吃边馋她。 张医生够义气,拿起餐刀,切了一半,同她分食。 饭后,爷爷说:“快九点了,明天周末,老二就别走了。” 杭世骏不说话,苏眉尝着汪婵倒的沙示汽水,嘴巴一股风油精的味道,大嫂又给她半杯张医生喝着的水蜜桃汁。他看着乐不思蜀的家伙,扭头出了口气,算是默许了。 杭思琪见状,腆着脸和柳青讨要果汁,爷爷说:“思琪,不早了,待会儿你跟汪婵的车。” 杭二愁眉苦脸撒娇:“爸爸偏心,您疼孙子的心,怎么不舍得匀一星半点给儿子?” 汪婵笑说:“小舅舅,你也莫要王八掉灰堆,憋气又窝火。我俩打光棍,一对烧糊的卷子,比不得人家双双把家还。” 甘棠听她说得粗俗,拍了她,汪婵夸张地摇晃肩膀:“教导主任又批我了。” 杭二还赖着,老三已经告辞了,张医生赶忙夫唱妇随,他妈妈送到门口,又折回客厅陪坐。 杭世骏的爸爸说:“爸爸,我们也回去了,有空再回家。” 眼看人散了一半,苏眉转过来,瞅着杭世骏,意思是咱啥时候撤,她喝得脑门发胀,他看她呆样,掐着她的脸说:“亲爱的,今晚住在爷爷家,开心吗?” 苏眉还没开口,先打了个饱嗝。 大嫂带着她去散步消食,两人做伴,棋逢对手,竟然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来,走到苏眉尿涨。 苏眉站在门口,说:“这房子好大,好像人民大会堂。” 柳青听她自言自语,实在可爱:“小苏,你多讨喜呀,老二一定很喜欢你。” “他喜欢骂我。”她摸了摸脖子。 进了门觉得很安静,甚至冷清,人们都回屋了。保姆阿姨说杭世骏在三楼,柳青带她坐电梯上去。 三楼很宽敞,听不到人声,苏眉心想,这么大,杭世骏要是哪天死了,发烂发臭香飘飘都不一定有人发现。 灯火下楼台,笙歌归院落(肉丝儿小H) 也不知道咋回事,今晚老是想上厕所,正要去放水,走廊忽然小风飕飕,苏眉一摸身上,绒毛外套和包留在客厅沙发上了,她赶紧钻回电梯下到一楼。 她不好大张旗鼓,没开灯,虽然夜灯开着,但因为房子大,半明半暗,比不得吃饭时璀璨。星流云散,只有孤零零的一轮圆月,星星都藏匿在云里。 “苏小姐,要喝水吗?”保姆阿姨问。 “不喝了,我拿衣服。” 阿姨和她说柳青有套新的睡衣给她,已经发在三楼卧室外面的椅子上了,浴室也备下一套洗漱用品,还告诉她方才汪婵走前转交给她一盒护手霜,和睡衣一并放着。 絮语之间,头顶的灯也关了,墙角亮起一串方形的银色的灯。 杭世骏打开吊灯,灯光微微偏橘色,照下来让房间陈设有点黄腻腻的釉色。他躺在熟悉的床上,家里静谧的气氛像是温暖的沼泽,回忆是粘稠的泥浆,一不小心就陷进去。 他想起寒武纪的澄江边上,某一天,大大小小的虫子悠悠闲闲,刚刚吃了一顿饱饭,正在黏糊糊的泥地消食,瞬间天翻地覆,乐土变成墓地,温暖舒适的泥土压在他们身上。 一开始像厚厚的棉被,闷闷的,暖暖的。他们渐渐睡着了。然后棉被一点点凝固,越来越硬,从泥浆变成泥土,然后凝集成土块,最后是石块。 石块上有生物的影子,有的像一朵褪色的百合花。 苏眉走在花草影子里,一排兰草在风中摆动叶子,连成一线,像是兽脊的绒毛。 厕所好认,门口有一大盆龟背竹,面盆大的阔叶。苏眉坐在马桶上,一股小风吹得地毯绒毛颤动,扑在腿上是暖洋洋的,讨好似地舔人脚底板。洗手的水龙头是黄铜的,旁边不是洗手液,是香皂,香得古怪。 她走到门口,果然有个矮矮的凳子,刻成独角仙的形状,驮着迭好的衣服,抱起来推门进去。屋里的音乐声挺响,女歌声的嗓音像是漂浮在云上的阳光,云下是深海般的沉寂。 苏眉看到墙壁暗红暗红的,画着一支支长柄的白花,她不认识勃艮第红,想着这睡觉的屋子墙壁大红大绿,好凶哦。 往下一瞅,杭世骏直挺挺躺在床上,她赶紧放下衣服和包,蹑手蹑脚凑上去,心里嘀咕:我就说大房子不聚气,凉了都没人管!他本来就很白皙,这下子她更拿不准他的死活了。 她伸出食指,悄悄放到他鼻子下,眼睛盯着他胸口有没有起伏,镇上培训过心肺复苏,她记得步骤。 专注判断生命征的她,没马上发现当事人倏地睁开眼。杭世骏歘地打开她的手,一团脏兮兮的绒球凑到眼前,两眼一黑,破口大骂:“你他妈不换衣服上床?” 苏眉唬了一跳,不自觉一屁股坐下来,立刻连滚带爬跳下来,抱着衣服就跑。他怒吼追打,苏眉连跑带跳逃命,最后误打误撞进了浴室。 她正好锁门洗澡。 杭世骏气呼呼地躺回去,过了一阵子,门一开,她又回来了,但是迟迟不过来,他捶了一下床,起身看她费劲巴拉地抠着沙发的缝,往外拽。 他咬牙问:“你又干什么?” 苏眉坦然回答:“摊床啊,怎么拉不开?” “因、为、它、本、来、就、不、是、沙、发、床。还不滚过来!” 她跟在后面,钻进被窝,不一会儿又翻来翻去,他没好气地问:“你是不是长跳蚤?” “插座在哪儿?手机快没电了。”她习惯性屏蔽恶评。 他拉着脸告诉她磁吸充电。苏眉老实了三分钟,鼻子咻咻吸气。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他冷笑:“哼,鼻炎犯了?” “不是,你好香啊。” 杭世骏觉得她欠收拾,索性坐起来,她还以为他烟瘾犯了,结果人和她说:“你去换衣服,有什么穿什么。” 他是知道她随身带样品的。 苏眉看清他拆的不是烟盒,是避孕套的包装,埋怨道:“你这东西多钱?”值当我费劲换身内衣。 “一百五。你的又是多少?” 她懊悔没带维密高仿,英雌气短:“六块六,包邮。” 老实去换了。岂料他看了一眼,转过身:“穿丝袜呢?算了,睡觉。” 她受了折腾,不肯善了,呶呶不休,巴在他身上歪缠,他岿然不动,任凭这丝袜精磨蹭。 苏眉拿他没辙,套上睡衣,背着他又摸摸索索,杭世骏骂道:“你烦不烦?” “怎么没个兔子,我要抱着睡。” 她找到一条窄窄的绒被,卷吧卷吧抱在怀里当兔子的代餐。 他咬牙切齿地说:“你现在住着全国最贵的别墅,就因为没个死兔子睡不着觉?” “贵怎么啦?你住这儿成仙还是成佛了?”苏眉谷嘟着嘴嘀咕,因为寄人篱下,底气不足,只是小小声还嘴。 杭世骏简直要被她气得死去活来,扑过去咬她,她的六块六就是渔网一样的黑纱,防御力为零,哪里经得住他两下子撕扯,她失声叫道:“卧槽,你白嫖?!” 他吐了口气,完全没做措施就进去了,两个就像末日来临前的蛙,在泥坑里扑腾,又无知又歇斯底里,昏天黑地地做起来。 摊牌 到了早上,苏眉醒来,一顿摇他点美团送药,他被闹醒,心烦但还要交代管家经手。 两个人久经沙场,倒不至于一瘸一拐露面,不过现身在餐厅精神状态有些乱糟糟的,吃饭完,她溜去嗑药。 路上遇到甘棠、柳青和汪婵,三个女人拐了苏眉组局。柳青的孩子来过周末,陪着老人和杭二玩,她乐得逍遥组了这个小小的茶话会。 四个人蒸桑拿,坐在房间里闲聊。汪婵久惯牢成,眼睛夹了夹,笑说:“啧啧,看不出来,表弟这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 苏眉看她笑得骚包,扯过毛巾遮了遮,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柳青见她臊皮,打了她胳膊一下。 甘棠问:“你们镇上的部门是不是有个人叫做和孝贤?” 苏眉忽然听她提起熟人的名字,忙说是。 “他曾经是我们学校学生会会长,也是优秀毕业生。”她的语气带点惋惜,“那年本来计划留校,但是出了负面传闻,他考到外地去了。” “什么新闻?贪污学生会公款,还是桃色新闻?”汪婵猜测。 “那不可能。”苏眉下意识否认,“他没有对象。” “其实都是捕风捉影,不过小地方影响不好,走了也干净。江苏比较发达。”甘棠又问,“你和世骏有没有结婚的计划?上回他虽说摆了酒席,不过是幌子,压根没带回家。” “嘿、嘿,没有的事。”她结结巴巴想要糊弄过去。 柳青说:“这事问二叔才对,人家姑娘又不是上杆子非他不嫁。” “大嫂落伍了,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汪婵拧了苏眉膝盖以下,刚好是印子,她啊哟叫了出来。 她们探不到口风,苏眉一口咬定不可能,绝不可能。 杭世骏下午出去办事,回来看苏眉还在家里毛茸茸地进进出出,混吃混喝,他盯着她,莫名不爽。汪婵大呼小叫:“妈呀,回来就盯着人家看,眼神拉丝。” 他看到表姐身后的苏眉,啪嚓坐在椅子上,撩起裤管在小腿上挠了挠抓痒,听见表姐揶揄,恨不得拎起苏眉团吧团吧丢到楼上,但他真下手了,估计这个大喇叭立刻播报他化身为狼。 杭二嬉皮笑脸过来,拉着苏眉去玩游戏,柳青招呼她去吃点心,她就这么乐颠颠地走开了。汪婵很好心地开解:“你不要那么小气,女朋友借我们两天,以后多的是时间拍拖。” 他哪里是吝啬,他是操心万一苏眉露出奸商嘴脸,和家里人推销她的六块六、九块九,他的一世英名还要不要了? 晚上,苏眉背对他,她懂怎么充电了,不用问他。 杭世骏看她在捣鼓啥,忽然抓住她的肩膀:“你偷吃?” 他看到她怀里抱着一颗大土豆似的玩偶,她摩挲它的圆圆的肚皮,玩得不亦乐乎。 “哪来的?” “早上拿药,我和工作人员说帮我去超市捎一只。” 又转过去亲亲抱抱,叫它宝宝。 “你是它妈,生一个给我看看?”他问。 苏眉不搭理他,他拉不下脸,反而去闹她,她感觉自己身上像是驮了一头牛,喘不过气。 不知怎么地,杭世骏和她说起自己的妈妈,她出身南洋华侨家庭,古生物专家,意外英年早逝,过世半年,他父亲便续弦。 “这下你知道为什么我和他们不对付了吧?”他看她闷不吭声,抓住玩偶肉肉的屁股抢过来,逼她回答,“说——话。” 苏眉伸出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用掌心反复搓,搓得暖暖的,他有点不适应她的温情怜惜,趁他不备,她咻地抢过玩偶,护在胸前。 杭世骏本来预备反驳她的任何回答,没想到她直接摆了他一道,他怒不可遏,两人免不得又是捉对厮杀。 谢天谢地,周日来了,他结束了白天百无聊赖,晚上鸡飞狗跳的周末,送走了苏眉。 过了半个月,杭家要杭世骏立刻回去,就是死了也得抬尸体报到。 他路过门口,汪婵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意思是他这次死定了。 果然,没坐下,一向寡言少语的老大开门见山:“老二,你发疯?闪结闪离没玩够,现在都不挑了?” 甘棠作为姑姑也说:“你把我们都蒙在鼓里,随便领个这样的女人回来,有没有想过爸爸妈妈的心情?” 他叼着香烟,很浪荡地笑说:“有什么不合适,pretty woman,风月俏佳人,姣婆遇上脂粉客,我是讼棍,她下过海,穿青衣抱黑柱——都是一样人,我们两个渣滓天造地设。” 杭思琪左右顾盼:“话不能这么说,人家是生活所迫,又不是自甘堕落。” 柳青夹在中间,低声提醒:“姑姑,别逼小叔子太紧了,万一他逆反怎么办?” 汪婵本来不敢掺和杭家家事,但看气氛剑拔弩张,表弟嚣张惯了,软硬不吃,打圆场说:“这事再想想嘛。” “想都不要想!”甘棠打断。 杭世骏笑说:“姑姑,你搅黄了她的小作坊,我正好包她。” 他爸爸见状,说:“既然如此,你认定这个人,以后就不要回来。” 众人听见他狠心的话,纷纷变了脸色,他的继母看向老大,老大向父亲低头求情:“爸——” 杭世骏深深看了爸爸一眼,大家看他直勾勾的目光,心里发毛,片刻,他又笑了:“我就不磕头了,都是封建陋习。咱们就不回见了,爸爸。”说完,他就走了。 汪婵踢了杭二一脚,他哦了一声,跑起来去追,她看大舅脸色不对,叫起来:“啊哟,大舅,大舅!哟!” 甘棠喝道:“你哎哟哎哟没完了!” 过了一阵子,杭思琪孤零零返回客厅,说:“他心里有点烦,先回家了。” 情浓(肉沫,微H) 众人将信将疑,柳青背过身,赶紧加苏眉的微信。她正在市里试驾电车,哪里顾得上看手机,到地方发现一个姓杨的,备注雪莉杨,好生奇怪这人是谁。 一进家门,工人又问些事情,登时丢下疑问,扑上去处理事务。到了晚上吃夜宵时才通过,下一秒,对方拨打了电话:“小苏,我是柳青!” “呀,嫂子咋个改姓了?” “我本来就姓杨,全名杨柳青。不说这个了,呃,今天小叔子和家里闹翻了,现在屋里还是乱成一锅粥。” “哈?闹啥呀?” “还不是你俩的事,长辈不答应,他就——就生气了,一走了之。” “我两个有啥事啊!我俩啥事没有啊。” 苏眉郁闷地挂断电话。鸳鸯姐在一旁问:“你连他嫂子都认识?他带你见家长了?” “我事先不知道哇。”她翻着红薯,“去了才晓得是他家,就玩了两天。” 和同志添了两根柴:“怪不得他家里人打听你的情况,还是我们学校原来的校长来搞背调。” “你说没说好话?往死里夸没?” “哪能信口开河,背调就要实事求是。” 苏眉有点担心创业未半中道崩殂,更害怕连累同行:“她——她不会对咱们下手吧?” “哪能呢,除非她自己搞得定全县的扶贫,继续帮我们摘帽子。” 鸳鸯姐愤愤不平地说:“你们学校不出好鸟!”她一发火,就各种骂,骂家里肥猫没眼色,活该遭火星子燎了毛。 和同志无奈地笑了笑,抱膝拨着火,自言自语:“真是百口莫辩。” 苏眉捧着烤得热乎乎的脸蛋,看来看去,觉得这一文一武有故事。 鸳鸯姐骂天骂地,出了一口气,郑重和苏眉说:“事到如今,你牢牢抓紧杭律师这面免死金牌,看谁敢打老鼠伤了玉瓶儿。” 苏眉恁呆:“我咋就成了老鼠嘞?” 鸳鸯姐戳她:“老鼠怎了?西游记的老鼠精多漂亮。” 等到下次交款,苏眉本来来得不晚,恰好路过一家卖车的,忍不住进去了解,这一聊,又有点迟了。 杭世骏自忖差不多挑明了,苏眉识趣点就该表表姿态,就坡下驴,结果她好样的,照旧晾着他,妈的,她可真是好手段,以前骂她傻,照照镜子,小丑竟是他自己。 贝律师开始非常关注苏眉行踪,将之视为晴雨表,后来麻了,现在疯了,爹的,他们牛马不好过,老板也别好过,她甚至变态地觉得苏眉虐虐也挺好。 苏眉完全不知道这两个小时,身上贴满了顶级捞女、心机女的标签,她懵懵地走进来,人人都不看她,但感觉人人都在看她。从头到尾,杭世骏一个标点符号也不和她交流。 苏眉看他冷面冷口,轻手轻脚绕到跟前,杭世骏偏要扭过脸不看她。 她麻溜地一坐,坐到他的腿上,头贴到他的胸前,和鸳鸯家里的猫讨饶一样的招数,可惜她遇上的不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主儿,他冷哼一声,拎起她的后背,开始咬人。 看到他开始解皮带,她忐忑地说:“办公室还有人呢。” 杭世骏被快感点燃的脸浮现怒意,冷笑道:“做什么春秋大梦,今天不抽死你,我就不姓杭。” 苏眉怕他忘了初心,今天真要交代在这里了,冲上去堵住他的嘴,他本来想呵斥她坐稳点,结果心虚的她把着他的脸往死里亲。他被这丫头的牛劲竟然一时控住,又好笑又好气,干脆抬着她坐到桌子上。 他压着苏眉,真个是横扫千军直捣黄龙的冲劲,她舌根发麻,一个劲地倒吸气。 末了两腿发软,杭世骏扶着她去一墙之隔的休息室,她嘟哝:“有床你怎么不早说?” 他凉凉地说:“现在也不迟。几点的车?”他的意思是到时送她去车站。 “你定几点嘛。”她胁肩谄笑,讨好似地反问。 “问我?我又不是铁路局。”她不响,扶着腰嘿嘿笑。 他头顶打一下,脚底板都响的人,一下子明白了,还是拿腔拿调:“烦死了,明天中午有直达。” 他打发助理买了返程车票和两张电影票。晚上带她去看沉腾,看她眼珠子都要粘在屏幕上,酸道:“刚波宁,几年没进过电影院了?” 苏眉老实回答:“每月看三四场,公会有票的。”手伸过来要刨爆米花吃。他拿开,放到另一边馋她,她舔了一下手指,扭头又要看沉腾和马丽,他揽过去,两人的嘴唇搅合在一起,舌头都是爆米花的甜味。 她小声抗议:“都是人。” 他嗤笑:“你当买情侣座是几个意思。”一桶爆米花塞到她怀里。 看完以后去酒店吃饭,饭后定了个房间,她咋舌:“好贵!”他刷完卡,说:“你又不常来。常来就家去。” 怕她转不过脑筋,补充道:“不常来又去我家里,惹得人平日守着没趣。” 苏眉不吱声,脸红起来。 他盘桓盘问,她老实说:“攒钱,想买个房。” 他轻轻咬了肩膀一口:“属蜗牛的?不背房贷骨头痒?” 她解释:“有房才有家嘛,我又不买大的,就两室一厅,留一间等罗伊人来时住。” 杭世骏挑眉道:“哟,要我去呢?” “和我一间呗。”她嘿嘿笑,“买个上下铺,你下我上。”说完转过身刷地背对他。 他听她逗自己,气恼不起来,故意说:“你倒会,我劝你赶紧结清费用,趁早一拍两散,过阵子我相亲去。” 苏眉急道:“啊哟,你这人怎么一天一个主意,又不是缺这两个子儿。真收两次份子钱,哪有这样的。” 他忍着笑斜她一眼:“你趁早改口,没准我改主意了。” 她支吾一会儿,苦着脸,喏喏地说:“我能说什么,我哪里配嘛。” 她的意思是当初给罗伊人结婚当姐妹,拿了红包,不光拿回了份子钱,还得了一小笔,要是给别人当也使得,少说能回点血。听在他耳朵里,就成了她对自己有意思,但是不敢挑明。 他越兴说:“谁有七个头八个胆嚼舌根?你叫他当面和我说,看我怎么弄他!”苏眉叫苦,关我什么事。她又觉得他这个人狂得很,大约一锤定音自己当新娘的姐妹了。 上门 汪婵这些天救火队似地两头跑,欺上瞒下,既要瞒着姥姥姥爷,又要盯着大嘴巴杭二别说漏嘴,不由得分神,让秘书重新汇报一下。秘书重复了,又说前天杭世骏来看车,买了一辆。 汪婵说:“给他最优惠的价格。” “他说要加急调货,加了价。” “罢了,难得见他破财。这混小子总算当一回人。看上什么车啦?” 秘书汇报:“开头试了理想和蔚来,都没看上。最后定的是小鹏。” “不奇怪,他没理想,也不会为了蔚来买单。” “那就是为了性癖买单了。” 小轿车缓缓驶到苏眉跟前,她眼勾勾地从淡绿的车牌到车标再往滑上雪白的前盖,自从有意买车,她就不可自拔地养成认车不认人习惯,看五菱都要发痴三分钟。 今天到燕尾港送货,春夏多晴朗的日子,车玻璃映出蓝汪汪的天。 停车之后,杭世骏衣冠楚楚地走下来,苏眉才舍得把眼睛放到人身上:“你来办事呀?” “是啊。”他意外地笑得很和气,“办喜事。” 她下意识去摸口袋。今天穿的是白的吊带连衣裙和衬衫,在太阳下白得发光,奈何这身衣服没有衣袋,摸不出一个子,凑份子都凑不出一毛钱。 她以为他二婚,真守诺让他当新娘子的姐妹,心想红包能不能赊账,腆着脸说:“新娘子咧?” “车里,你要不要见见?” 她搓着手,钻进小车,他把后排的挡板拉下,苏眉看后座没有第三个人,以为他整个屏幕视频通话,没想到是面镜子,明晃晃地照出她的大脸,好一会儿,大眼瞪大眼。 “好看吗?”他和颜悦色询问观后感。 “你——该不会想和我结婚吧?”她指了指自己,疑惑地望过去。 “那倒不会。” “哦,还好还好。” “我觉得入赘吃软饭才是男人的长久之计。” 苏眉知道他一贯是中国人不骗中国人,于是打电话回家:“妈,有个男的说要入赘,我带他回克给你们看一哈。” 他们一路颠簸,来到了村外,杭世骏问:“你家不会住瓦房吧?” “怎么可能,我家前两年就盖楼了。” “那种?” “不是,华而不实,铺张浪费。” 然后他们在一栋红砖四层小楼前停下,杭世骏客观地说,他看过某些大墓还要比这讲究些,起码外面抹了一层水泥。 “哼,是挺简朴的。” “绿色低碳筑基,甲醛含量为零。” 苏眉的爸妈接待了他们,住得近的兄弟姐妹也来了,在饭桌上免不了问提亲、彩礼、婚礼的事,好在问的对象是苏眉,毕竟他只是个赘婿。 一番讨论过后,苏眉的爹妈说:“咱们这么做,和那些汉人有啥区别,以我们看,索性木子都不办。” 杭世骏一看周围,众人竟然都默认,不再提出异议。 回到房间,村里晚上有点冷,他打开空调,细细回想今日光景,总觉得苏家果然一脉相承。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又白给了,越想越是寒毛直竖。 苏眉大呼小叫:“要死要死,空调不制热,你想冷死啊?”她换上家常的粉红棉睡衣,安逸得很。 她打开电热毯暖被窝,和一头红彤彤的小熊一样趴在被子上。杭世骏开始套她的话:“刚才说你们家和汉人不一样,难不成你是少数民族?土家族?苗族?瑶族?” “都叫怀化了,怀柔归化,啥族不一样,莫要挑拨离间搞分裂哦。快洗澡,水热了。” 等出了浴室,她已经钻进被窝。他就这么睡下,任谁舟车劳顿一整天,再对着卧榻之侧酣睡的草莓熊,也会提不起劲的。 夜深,他反而醒了。极为安静黑暗,竟然睡不踏实。在静谧中,咕咕、咕咕咕、咕咕,怪鸟在黑漆漆的窗外断断续续啼叫。 沪市的繁弦急管,医院的变态洁净,老家的潮气沉闷,异国的地广人稀,相比之下,尚可忍受。 黄昏匆匆一瞥,村子周围的群山,很大,黑黝黝的山,一丛丛绿树,像巨大的蛤蟆化成的。 苏眉睡得格外死,他拍脸拍肩膀都摇晃半天才迷迷瞪瞪醒过来。两人混战,杭世骏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不行,叫人送个套。” “哪有外卖?”她哈欠连天,“村里年轻人都到城里送了。” 运动提升睡眠质量。 到了上午,苏眉让他洗澡,他有早上洗澡的习惯。 雾气腾腾出来,在镜子前洗漱,外面传来零星鼓点,由远及近,渐渐听得到敲锣打鼓,杭世骏拉开窗帘,从楼上望下去,红袍金裙的人周围是一圈黑衣人,都戴着面具,不知是神是鬼,手执彩旗一样的东西挥舞着,仔细听听,还有吟唱,只是听不懂歌词。 他看了一会儿,看不出所以然,低头继续梳理,瞥见镜子里有什么一晃而过,仔细看去,又没有了。 他心里慌慌地下楼,苏眉在摆米粉和酸萝卜,招呼他嗦粉。 “你家一大早奏乐?票友吊嗓子也不这么早。” 爸妈一听,恍然大悟,用当地方言说了几句,起身关门,让他们吃,回到房间说话。 “不是唱戏的。”她咯吱咯吱咀嚼醋腌的白萝卜,“村里有老人没了,今早出殡呢。” 果然,墙外哭号声飘进来,她充耳不闻,继续吸溜米粉。 妈妈出来上香,杭世骏觉得一定是在祈求祖先对冲丧事的负面影响,反正这里看起来就是神神鬼鬼的。他想起今早的遭遇,简短说了自己的看法。 “哪里是别个,肯定是阿祖来看你。” “你怎么知道?” “我娘请上来的呀。” 吃过饭,两人去镇上领结婚证,苏眉带着他赶班车。 “你家不是有车吗?” “哎唷,你一票我一票,这条线有生意,我爹娘才有得坐撒。” “嘁,我干嘛听你的?” “就凭我是一家之主。” 结尾——小儿无赖 苏眉和杭世骏没签婚前协议,他既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上门女婿,自己应该养家糊口。他索性妇唱夫随。对这种经营模式首先提出异议的是汪婵,她惊呼:“我的天哪,你女儿为什么和我撞衫?” 孩子的衣服都是她拿工厂的布料做的,甚至有时候圣诞款小裙子改小直接成童装,孩子在蕾丝和丝绸里打着滚儿长大,甚至会拿着样品比划,把情趣内衣当作公主裙。 杭世骏觉得不妙,要求从此以后买正经的童装,没想到女儿哭闹不休,喊着要穿妈妈和姨姨做的衣服,好像老爸在离间骨肉之情。 说起来,头胎是女儿,苏眉起名苏杭,兼顾合伙人的姓氏。 苏杭和老子闹别扭,不肯说话,张嘴就是学狗叫汪汪汪,苏眉瞪了杭世骏,他若无其事,满不在乎。就这么猫一天狗一天过下去。 又过了两年,苏眉生了小女儿,杭世骏本来要起名余杭,她死活不依,吭哧吭哧找人问,取了个名字叫杭纱,小名纱纱。杭纱听话得很,用杭世骏的话来夸,乖得不像杭家的种。 他不爱回家,倒是苏眉会带着细伢子走动多一些。爷爷奶奶想着这是连接孙子的纽带,不免多疼两个小女孩些。杭纱老实,苏杭可就惯成大闹天宫的孙猴子了,苏眉还得时常给她加餐竹笋炒肉。 这天打完哄完,大姑娘在杭世骏的屋子抱着大土豆玩偶睡午觉。苏眉出来透气,坐在门口独角仙椅子上,怀里抱着杭纱,在门外教她看奶奶种的玫瑰、玉兰。 柳青走过来,笑眯眯地说:“公公和婆婆刚回去啦。下午二叔来,老三也来,可热闹了。”压低声音说:“咱们自在自在。” 苏眉和杭世骏结婚以后,杭世骏的爸爸很不高兴,人情都是继母和嫂子代劳,有了孩子以后,他的态度软化了一点,见面会主动找孙女说话,对她仍是淡淡的,偶尔过问杭世骏的现状。 苏眉晃着杭纱:“好久没见着张医生的,怪想她的。” “哟,哪里是别人好久没来。”柳青夹了夹眼睛,“老三这会儿转了性,但凡有聚会,十有八九都带着老婆。” “他俩现在真好。”苏眉几乎没和老三玉铉说过话,同张医生满投契。 “可不是。”柳青叹道,“那年有个人算了算,说老三是妈结婚两次,儿子也是。这是何等的混账话,你听听!” 苏眉用力点了点头,前阵子还托张医生的人情给苏杭看肺炎,这样好的人,她恨不得变成男的娶了。 女儿在里头喊妈妈,两妯娌进去,苏杭见柳青,拉住她的手:“伯娘,我想吃小酥肉。”柳青见她精乖,心中欢喜,自是满口答应,苏杭又呶呶不休要这要那。 苏眉迭了被子:“嫂子莫要惯她,刚想吃酥肉,下一会儿就要龙肉吃。上周在地上打滚非要三口一头猪,那烧猪比她妹妹还高!” 苏杭吭吭唧唧在被子上打滚,柳青笑说:“乖乖,你个肉段先下锅了。”想起晚餐,先下楼了。 苏眉收拾妥当,娘仨齐齐走楼梯下去,杭纱要练习走路。苏杭看到亲戚神清气爽,霎时间,摔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一扭头诓了杭思琪的儿子舟舟当马给小妹骑。杭二撞见了,气不打一处来,拧住苏杭的耳朵:“好呀,你有样学样,家传的是不是?” 杭纱下马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叔公扑打姐姐。”小孩子站不稳,跪在他的脚上,他只得放跑捣蛋鬼,抱小丫头起来。 闹哄哄吃完饭,苏眉回家,俩孩子看到亲爹爬上爬下,那叫一个亲热。 苏眉看着心累,跟他说:“你带妹陀吧,我要接单。” “做什么衣服还闭关?” “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