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云霭》 一 春潮 风吹树枝摇曳,草地上疏影参差。 白色木栅栏边上的蔷薇花丛后,一棵高高的雨伞树张开树干向外伸着枝叶,将阳光阻挡在院子外。 宇曦喜欢这间海边的小木屋,更喜欢坐在木屋廊前望出去的海景。坐在廊前的藤椅上不仅可以欣赏四周的花草树木,还可以将海景尽收眼底,四季各异的风景一览无余。但宇曦还是最喜欢这间屋子看出去的春季景色。 这里的春天,充满着矛盾,有些树已经长出青翠的新芽,有些树却满是枯黄的将落未落的枯叶,而边上的蔷薇花却开得正盛。 这次来这家酒店,也是心里计划许久的,在一个家居展览会上看到这家酒店的装修介绍宇曦就喜欢上了这里,心里总想着一定要找机会去一趟。而这次,没想到可以陪尤黎一起来。 那天尤黎说想去海边,宇曦立刻就想到了这座小岛上的这家酒店。 「那家酒店就在一座小岛上,可以说那座小岛就是一家酒店,每个小木屋算是一间客房,相隔很远,非常幽静。而且从南余岛坐船过去也很方便。」 听着宇曦的介绍,看着宇曦深邃的眼眸尤黎咬着下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起了浓雾或刮颱风,这座小岛就无法出入了。我们就可以与世隔绝了。」 「与世隔绝?」 「嗯,最好是一直起雾和刮大风,这样我们就可以不用回去了,在这里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 宇曦说着说着就陷入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尤黎心里清楚这只不过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憧憬。 宇曦坐在树影下的藤椅上,望着海上飞翔追逐的海鸟。 「我一直想来这里,这次能和你一起来真是太完美了。」 「自己来何不更自在。」 「你来了,我才安心。」 小木屋隐蔽在木麻黄林后方的山坡上,前方满是葱葱蘢蘢的橡树和梧桐树。 「海鸟真是自由自在啊。」 尤黎望着海面上的海鸟,身上姜黄色的碎花连衣裙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明亮而温和。她的心里跟此时的海面一样平静。 突然,吹过一阵风,霎时间,树林簌簌。 虽然已经过了立春,可午后起风的时候还是凉凉的。尤黎轻柔的搓着双手。 「阳光下的海面真美。」 木屋不远处就是海,透过稀疏的树林就能看到此时的大海闪着柔和的金光。宇曦微闭着眼睛,深吸气伸了个懒腰,嘴里发出心满意足的赞叹:「这里真是太好了。」 蔷薇花丛后面的那棵雨伞树肆意地朝着天空伸展着,似乎要托起有点朦胧的太阳。这座南方的小岛到处充满着湿润的空气。 「这座岛叫山只,可是却没有一座像样的山,都是人工筑起来的小山坡。」 「也许就是因为没有山,所以才叫山只。」 「不过也看不出人工的跡象,前面的橡树和梧桐都是原来就在的,哦,那片木麻黄也是。」 「能保留原有的自然景观,并且能将人工设计的景观融合得这么不留痕跡。说明这家酒店的设计团队很喜欢大自然,懂得欣赏自然的美。」 宇曦懒懒的靠在椅背上,一隻手拉着尤黎的手,轻轻的摩挲着,能悠间自在的坐在海边的木屋,吹着轻柔的海风,而尤黎就坐在他身边。这是他做梦都想要的时刻,真希望能一直这样待着,看看海,看看美好的阳光。 海风带着咸咸的空气,轻柔的抚慰着周遭的一切。 「真希望今天晚上能起大雾啊。」 宇曦看着远处飘过来的帆船,这个季节在海上还是有点冷的,那些海洋运动爱好者却玩得肆意洒脱。宇曦想在这里多住两天,这样就可以和尤黎在一起待久一点。 「起雾的话,明天就回不去了吧。」尤黎幽幽的望着海上空浮着的乌阴的层云。 宇曦知道尤黎是真的担心起雾,明天就回不去了。每次约会,她总是在午夜离开,从不过夜,她害怕在阳光明媚的早晨道别,她说充满希望的早晨不应该用来道别。这次她意外的答应来海边过夜,许是真的很想看海,而不是想跟宇曦多待一个晚上。但是宇曦并不会放弃尝试带尤黎一起出去游玩两三天,只要有机会他都会说:我们去那里玩两天吧,或者一天也行,第二天早上我们就回来。可是尤黎总是说有工作安排,拒绝了宇曦的出游提议。 这次是尤黎主动提出想看海,宇曦就抓住这次机会带她来这座小岛。第一次和尤黎在外面过夜,宇曦也不敢太贪心,一个晚上就可以,要循序渐进。也许有一天他会让她不再害怕在早晨道别,可为什么我们要道别呢?宇曦心中闪过一丝伤感。 「回不去最好了,我们可以多待一两天。」 宇曦是真这样想的,他想要跟尤黎在一起,能在一起多一分鐘,哪怕只多一秒也行,只要能看见她。但却不敢说想要跟她在一起一辈子,「一辈子」对他来说太沉重了。所以他每次也不敢说想要跟尤黎「一直待下去」,「永远待在一起」这样的话,他害怕尤黎会误以为他是在求婚。 以往他交往过的女人,在一起一两个月就要他给出承诺,当对方开始要承诺的时候,他很快就提出分手。也有对方先提出分手的,这种时候他都会在心里窃喜,这样他就不用费心怎么毫不费力地提分手了,更省去了纠缠不清的麻烦。 但是尤黎跟她们不一样,在一起半年多了,她从来没有向他要一份承诺,她不依赖他,若即若离,很好的把握着两个人的感情节奏。如果他提出分手,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而且会离开得乾净利落。这让他感到害怕。 「那怎么行,还有工作等着呢。」 「工作就先放着嘛。」宇曦伸一伸腰,「你看海上那些玩帆船的人,他们的自由和欢快真是让人羡慕啊,他们掌握着自己的方向。」 尤黎欲言又止,望着海上。她不想在这种时候提起工作,因为工作只不过是她的一个藉口,拿工作当藉口是最没说服力的,工作再忙还是要休息的,她知道宇曦在配合着自己,让两个人都保持着舒服的合适的约会节奏。 海上的帆船迎着海浪驶向更深的海中,红白相间的帆布随风摆动,在天空与海之间就像一隻只飞向天际的海鸟。船员控制着帆的方向让船在风中乘风衝浪,只有控制好手中的繚绳,船才能在浩瀚的大海中按着自己的航线不断前行。 在以往的每一段恋情中,宇曦就像在海上驾驭着帆船前行的水手,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通过判断风从哪个方向吹过来,什么时候要拉紧繚绳,什么时候该放松繚绳,舵柄应该要如何转动,他都能应对自如,只有掌控着一切才能毫不费力地全身而退。但遇见尤黎后,他忘记了自己的方向,他不知不觉地放下了手中的繚绳和舵柄,他跟随着尤黎的步调并享受其中。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已身处大海深处。 宇曦和尤黎的手十指紧扣,两个人都很珍惜这样的时光。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如果真的有凤凰,不知道它会不会在这海边的梧桐树上栖息呢?」 「海边风太大,它们应该是不会来吧。」 「应该会吧,毕竟它们只栖息在梧桐。」 「或许吧,不过我想它们不会在这个季节来,你看梧桐树上都是枯黄的叶子。」 「好像是有点…这里的梧桐树叶子都黄了,可是旁边的橡树却鬱鬱葱葱的。」 「这是这个地方这个季节特有的景色。」 「也不错,能在同一个地点欣赏到不同季节混合在一起的景色。我喜欢这里……」 「那真是太好了。」 宇曦期待着尤黎一高兴就决定再住一天。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美人’就在我身旁,我不用去‘四海’寻觅。」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初相识时,作一首《凤求凰》,两人互相倾慕,不顾一切走到一起。可当分开两地后,司马相如却要弃她而去。」 「但最后还是回心转意了。」 「初相识的时候,觉得对方很有才华或者很有趣,在一起时间久了后,渐渐地失去了新鲜感便觉得对方越来越无趣,然后就开始变心了。变了的心,就不要輓回了。好没意思……」 「在古代,女人从一而终是她们的圆满,也许他回来后,他们的感情生活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甜蜜幸福,但只要两个人还是一家人对他们来说就是圆满的。况且他们的故事版本有很多,咱们也说不准这个就是最真实的版本。」 「貌合神离的爱情还有什么意义呢?」 两个人会走到一起,必定是被对方身上的某些特质所吸引,有些是因为对方的才华,有些是因为对方有趣,可如果遇到更有才华、更有趣的人呢?或者对方变得庸俗、变成一个很无趣的人呢?难道就因为这样就要离开对方吗?感情中互相吸引的一定不仅仅是这些。 宇曦不禁问自己,为什么会被尤黎吸引?论长相,尤黎固然长得好看,但却是那种乍一看很一般,要多看一眼才能发现的美。论才华,尤黎是橱窗设计师的确很有才华,设计思路非常清晰,审美也很独特。因为工作的原因宇曦和很多设计师打过交道,比尤黎有才华的设计师大有人在。 他又反过来想,那尤黎为什么要跟自己在一起呢?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他们会不会因为不爱对方而分开呢?宇曦被自己一连串的问题困扰着,他很想和尤黎深入聊一聊他们之间的感情,但很快他就决定不再想也不去问,万一话题聊太深,聊到了两个人的未来,宇曦是没有把握的,也许是该聊一聊但不是现在,他不想打破现状,也没想过未来。 悠间恬静的下午时光,尤其是有尤黎在,他不该想这些伤脑筋又影响情绪的问题,两个人因为什么走到一起也许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在一起的时光,重要的是他们在一起很快乐。 「唉,我不该说起凤凰。」宇曦见尤黎有点感伤,赶忙转移话题。 「我点了英式下午茶,等会儿酒店的服务员会送过来,这样我们就不用走到后面的酒店大堂,可以在这里边欣赏风景边喝下午茶。」 这也是宇曦喜欢这家酒店的原因之一,不用在嘈杂的酒店餐厅用餐,需要什么直接打个服务电话即可。 「我知道你过午不食,但下午茶应该可以吧?」 宇曦每次看着尤黎清瘦的脸就担心她再瘦下去影响身体健康,宇曦交往过的女人,尤黎不算是最瘦的,但却是他最担心的。 「可以。美景配美食,破例一次。」 尤黎把头靠在宇曦的肩上,两个人依偎着,静静地眺望着大海,就在他们快要在轻风中睡着时,一位女服务员推着餐车从木屋后方的步道送来了下午茶。 女服务员微微弯腰行礼,极其温柔又专业的询问宇曦他们,是否可以上下午茶了,宇曦示意她可以。 女服务员先是轻轻慢慢地将传统英式下午茶的三层糕点架摆在桌子上,糕点架是香檳色的,中间的瓷盘是很通透的乳白色镶着香檳色的边。服务员按顺序一层一层的将糕点夹入托盘。 从下往上,第一层是两个黄瓜小三明治和两个培根三明治,第二层是两个抹茶司康饼、蔓越莓果酱和黄油,第三层是两个淡奶油草莓蛋糕。服务员确认糕点是按规定的顺序和方位摆放后,将茶壶、茶杯、糖罐、奶盅摆放好。 茶具和糕点架上的托盘是配套的,一整套摆放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一系列的动作稔熟而轻巧,她再次确认了一下下午茶的餐点、茶具都已上齐。随后端上餐车上衝泡好的咖啡,米色的咖啡杯在一整套英式茶具中一点都不突兀,出乎意料的和谐。 「宇先生,您点的英式下午茶套餐和咖啡已全部上齐,请慢用!我们李总监请您明天退房前务必去他办公室一趟,他在办公室等您。祝您用餐愉快~」 服务员微笑着弯腰行礼,推着餐车从步道慢慢地消失在木屋后面的树林中。李总监是这家酒店的营销部负责人,他们酒店的所有餐具都是通过宇曦找独立餐具设计公司定制的。 「这套餐具很贴合这家酒店的风格和气质,你的眼光不错。」 尤黎拿起茶杯,在明亮的光线中,茶杯显得更加轻薄。 「我只是给他们推荐了几款不同款式的餐具,具体选择什么样的款式和顏色还是他们自己做决定的。」 「所以你向我推荐了英式下午茶,自己却喝咖啡?」 「哈哈,他们的蓝伯爵里面加了矢车菊蓝色的花瓣,不是茶粉衝泡的,上次来给他们送餐具的时候,在他们的餐厅喝过,觉得很好喝,我想让你喝喝看。」 虽然是套餐,但是可以根据客人的要求调整茶和糕点的个数和口味。宇曦点了上次来吃过的觉得味道很好的茶和糕点。 宇曦故意学着服务员的动作为尤黎斟茶。 「尤女士,请用茶。」 尤黎则是配合着他,调皮又做作地摆起了喝英式下午茶的架势,桌子比较低矮,她就学喝英式下午茶的礼仪,先用茶勺前后轻轻搅拌,搅拌均匀后,将茶勺放在茶碟中,左手优雅的端起茶碟,右手优雅的端起茶杯,先用鼻子闻一闻茶香,再慢慢地轻轻喝一小口。 「小拇指不要翘起来哦。」 宇曦故意提醒了一句,尤黎被逗笑了,差点被刚入口的茶呛到,缓了一下。 「嗯!很香,淡淡的花香味,没想到这款茶挺清爽。」 「喜欢吗?」 「喜欢!」 「尝一下抹茶司康。」 「不需要从下往上,先吃三明治么?」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不用那么讲究啦。不要被无聊的形式绑架了。」 「哈哈,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有一个原因我不喜欢吃咸味的三明治。」 「啊?抱歉,我没发现你不吃咸味三明治。」 「没事的,我也没跟你说过。不过,现在你知道了。」 「好的,我一定谨记!」宇曦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尤黎拿起司康,准备抹蔓越莓果酱和黄油。 「等等,你先吃一口原味的,再抹上蔓越莓果酱和黄油吃。」 尤黎放下手中的蔓越莓果酱,吃了一小口抹茶司康。喝了一口茶,再次拿起蔓越莓果酱和黄油抹在抹茶司康上,吃了一小口。她在自然放松的状态下做着这一系列的动作,优雅又性感。 「原味的抹茶司康有淡淡的抹茶清香,微微有点苦。抹上蔓越莓果酱和黄油的味道就更加丰富,酸酸甜甜再加上黄油奶香,到最后又有点微微的苦。原味有原味的味道,抹上蔓越莓果酱和黄油又是另外一种味道,都很独特!」 「喜欢吗?」 虽然这些在别的地方也挺常见,但他们这里的抹茶偏苦,吃完嘴里会有回甘,各种糕点都不怎么甜,口感也更加丰富。宇曦很喜欢不怎么甜的糕点,希望尤黎也会喜欢。 「喜欢,谢谢你。」 宇曦看着尤黎白皙的颈部,有种想要上前亲吻她的衝动。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们有一整个夜晚,不必这么着急。 吃完下午茶已经快六点了,阳光没那么强烈,海上玩帆船的运动爱好者也陆陆续续上了岸。宇曦提议去沙滩上散步,尤黎欣然同意。 从木屋出来,经过栅栏的蔷薇花丛,远远看着是淡粉色的花丛,走近后发现是淡粉色蔷薇花和白色蔷薇花相间,个别花枝上还开出了淡黄色的蔷薇花。和蔷薇花保持一定的距离才能体会到蔷薇花淡雅的香气,靠太近会忍不住流连在它浓烈香甜的香气中。 「这里有苦苣菜!」尤黎拉着宇曦蹲在蔷薇花丛下方长着几颗像蒲公英一样的植物旁边。 「毛绒绒的长得跟蒲公英很像,但是它更柔软更细密。」尤黎没有把它们摘下来,蹲在它们旁边吹着气,白色的种子随即飘散开,顺着风飘到了更远的草地上。宇曦看她玩得起劲儿也跟着她吹了起来。 「头有点晕。」尤黎站起来身子晃了一下,宇曦扶住她。 「还好只有几颗,要不然我都快缺氧了。」 稍微站着缓了缓,两个人走出栅栏,往海边的方向继续前行。 暗灰褐色的橡树和青白色的梧桐,静静的守候在通往沙滩的小径两旁。快到沙滩的沙地上则是葱葱翠翠的木麻黄林。沙滩上的沙子很白,光脚踩在细细的沙子上,脚部瞬间陷入柔软细密的沙子中,将脚抬起来就留下了凹陷的不像脚印的脚印。 宇曦和尤黎一深一浅的往沙滩上的躺椅走去,酒店在沙滩上放置了四套躺椅和遮阳伞,每一套躺椅之间相隔五、六米。这个时候,游客都去准备吃晚饭了,沙滩上只有宇曦和尤黎两个人。 刚开始他们分别躺在躺椅上,两个人的躺椅距离有点远。宇曦拉着尤黎坐到了躺椅前面的沙滩上。这个季节坐在沙滩上还是有点潮气,但却比躺椅松软。 「没有遮阳伞,刚好可以无障碍欣赏日落。」 尤黎依偎着宇曦,微闭着双眼望着逐渐西沉的太阳。宇曦一隻手搭在她的腰上,悠间地轻轻拍着。 天空的云层像一层薄纱蒙着太阳,光线柔和了许多,但眼睛直视太阳还是会觉得刺眼,海面上微光粼粼,轻柔的海浪声伴随着轻风拂面。 「好舒服,晚上要是能在这里睡就好了。」 「这个季节,晚上的海边还是有点冷的。夏天,等到盛夏,我们再来好不好?」 「好,等夏天过来的时候我们下去游泳玩水吧。」 宇曦突然不敢答应她,只是将尤黎拥得更近一些。他不知道到了夏天,他们还会不会在一起,他们还没对两人的未来进行过深入的探讨过,这是他们交往以来,第一次计划着未来的约会,在此之前,他们每一次约会在夜晚分开,从不约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都是当天想见面了再当天联系。 两人互相依偎着,静静地看着海上的落日云彩,碧落的天空中漂浮着被落日染上浅盈樱的云,朦朦胧胧的太阳终于隐入远处的山后。酒店的照明灯和景观灯,在暮色中发着幽微的蜜合光。 回木屋的路是上坡,尤黎走几步路就休息一下。 「下午下去的时候都没发现,这路有点陡。」 宇曦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慢点走吧,刚好可以在路上呼吸一下这片树林的空气。」 「听说,佛经里有个经典的故事,释加牟尼说,到了雨季就不能在外面乱走,在印度的雨季就是生命诞生的季节。如果出门到处乱走,就会踩死百虫之卵和草木之芽。」 尤黎郑重其事一步一步轻轻地走着。 「那我们现在脚底下是不是有成千上万的百虫之卵和草木之芽?」 宇曦右脚悬空没敢踩下去。 「我们不在印度,不用担心吧。」 尤黎看他悬停着动作很滑稽,忍不住笑出了声。 宇曦跑到她跟前半蹲着身子。 「来。上来,我背你回去。」 「你…别当真。也许就是个传说。要真是那样,那慈悲的人到了春季就都不能出门啦。」 「我觉得是真的。我背你,这样就少了两只脚踩到那些微小的新生命了。我不是慈悲的人,佛祖应该不会怪我。」 尤黎又被他突然的认真劲儿给逗笑了。 「上来吧。我知道你累了,才讲这个故事的。」 尤黎没再犹豫,趴在他背上。 幽暗的路灯间,时不时飘出轻风吹动树叶沙沙的声音,树林深处越发的神秘又幽静。 宇曦背着尤黎三步一停的终于回到了木屋。刚一到门口,尤黎就盘起头发。 「真是辛苦你了。」 「为了那些不知名的新生命,这不算什么。」其实,他只是想要背她而已。 「吹完海风身上有点黏黏的,我先去洗澡了。」尤黎边说边盘着头发走进屋里。 宇曦摸着自己的手臂,冰冰黏黏的,用舌头舔了一下。 「嗯,有点咸咸的,我可以和你一起洗吗?」 「不要。」 「我背得那么辛苦。」 「那也不行。」 宇曦开心的笑着,尤黎每次说不要的时候,总是透着可爱。 宇曦坐在下午喝下午茶的长凳上,桌子上的餐具已经被收走。酒店的这种不打扰的服务方式,让宇曦很自在,客户只要打电话到前台约定好时间和想要的服务,酒店的服务员就会在约定的时间到客房完成客户预订的服务,而客户不仔细观察房间的变化可能都不知道服务员有进来过。远处山坡上,奶白色的小木屋在树林中若隐若现,浴室里的水洒声伴随着风吹树林的声音,轻轻慢慢的。宇曦微闭上眼睛,享受着轻风吹拂着他的全身。 半年多前,宇曦通过朋友的引荐为一家私人定制服装店採购一盏台灯,服装店的老闆是位设计师,对台灯的顏色、质感、款式没有特别的要求,但是要求在打开的时候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会让人忍不住想要走进店里看一看。 简单的要求却是最难实现的,没有具体的顏色、款式和质感作为参照,完全凭感觉。遇到这样的客户,宇曦并不会觉得他们是在故意刁难,有时候人真的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在脑海中有一个画面或一个概念,所以他会更加耐心地到各地批发市场去淘货,有时候为了淘货他甚至一天飞两三个城市。这次的台灯,他就特地坐飞机到云青,他打听到那里有个一个月开一次的跳蚤市场,非常大型,卖的东西来自世界各地,种类多数量也非常多。 那天,宇曦在一个古董傢具摊位上一眼就看中一款欧式復古台灯,那盏台灯是打开着的,宇曦远远的就看见了,他觉得就是它了。当时买下后就赶回南余,从机场驱车到客户的服装店将近傍晚六点半了,服装店在小巷子里,车开不进去,他担心服装店在装修期间不会开太晚,把车停在巷子口后,拎着台灯一路狂奔到服装店。 到了服装店门口不远处,看到店里的灯亮着,他稍稍休息一下,缓了缓后。走上前,推开门,门上的铃鐺叮铃铃的响起。这时有个女人突然从门右侧的橱窗里走出来,她抱着一个无头塑料服装模特,右手抱着塑料服装模特的胸部,左手抱着塑料服装模特的下腹部,头发慵懒的盘在头上,清秀的脸上掛着几滴汗水,一滴汗水顺着她清晰的下顎线滴到塑料服装模特的胸口上,她的身上透着橱窗里柔和的灯光,眼眸中闪动着清澈的悸动。 宇曦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灵魂,但那一刻他的灵魂彷彿就在他身边跟他说:「是她!」。那一刻,他和她处在寂静的宇宙中心,纷繁复杂的世间万物旋转而来又呼啸远去。那一刻,在她深邃似浩瀚宇宙的眼眸中透着某种最原始的光,他犹如在迷朦混沌的深夜中,突然领悟了一切,领悟到了世间万物最原始的秘密。而他知道他未来的人生中会不断地回想起这一刻,在悠悠绵长而寂寥的岁月里给他以慰藉。 她稍稍欠身,为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了宇曦向他道歉。宇曦呆立在门口,她的声音把他拉回到现实,他连忙说没事。服装店老闆娘看到是宇曦,迎了上来,捧起他手中的台灯。 「哇哦,这个台灯好特别,比你之前推荐的那几款好看太多。」服装店老闆娘很喜欢那个台灯。接上电源打开的一瞬间,她又惊呼了一声,「就是这种感觉,太棒了!比你发来的照片效果还要好。」 「是您要的感觉,那真是太好了。」宇曦应付着她,忍不住偷偷地关注刚刚出现在门口的女人。她穿着浅灰色t恤,浅绿豆沙色有点发白短裤搭配白色板鞋。她静静的在一旁收拾着几个塑料服装模特。 「尤黎,快过来,快来看这盏台灯!」 那个女人微笑着走了过来。 「太好了!是你要的感觉,我也只是按你的描述做了橱窗的佈置,没想到刚好跟我的佈置顏色很搭配!」 三个人围着那盏台灯,都非常满意地笑开了。 「哦,忘记跟您介绍了,这位是我朋友尤黎,也是我的橱窗设计师。这位是宇曦,自己开了个贸易工作室,这盏台灯就是他淘来的。」 「你好,刚刚我从橱窗里出来吓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尤黎又为刚刚吓到宇曦表示抱歉。 「没有,不会,是我吓到你了吧。」 「没有,不会。」 「你们俩可以加下微信,尤黎是橱窗设计师,有时候也需要为客户购买装饰材料,也可以互相介绍客户。」这位老闆娘不愧是做生意的,想得就是比较远。 那一次见面的一周后,尤黎在微信上联系宇曦,想要拜託他帮忙找款地毯,即可以当装饰画一样掛起来,又可以当普通地毯一样铺在地板上,要易清洗不容易变形。宇曦借机约她出来喝咖啡,见面聊。 「我们见面聊吧,我顺便带几个供应商的面料样品过去,你感受下面料的实际质感。」 「好,有面料样品真是太好了。」 「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不麻烦了,你把咖啡店的地址发给我,我自己过去就行。」 宇曦把咖啡店的地址发给尤黎后,回了趟工作室拿面料样品。 宇曦先到咖啡店等了一会儿,尤黎在约定的时间点走进店里。那天她穿的衣服风格跟他们在服装店见面的时候完全不同,浅绢紈色的棉质无袖百褶连衣裙搭配白色斜跨小皮包,很清爽。刚开始,尤黎很拘谨很客气地跟宇曦说着客户对地毯的要求,工作聊完后,放松下来,聊开了就开始自在了,话题也多了起来。 那次见面,宇曦知道了尤黎三十二岁,比他大两岁但看起来比他年轻许多。是位独立橱窗设计师。工作时间相对自由,但是忙的时候也是全国各个城市到处飞。 「自己喜欢的工作,再累也得撑下去,不然就会被嘲笑,不是喜欢吗?怎么还吃不了苦呢?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可是当有人因为我的设计而走进店里,并爱上那家店,那种感觉能抵消很多很多的疲倦和不被看好。」 「怎么会想要从事橱窗设计呢?」 在还没有网络的时代,国内从事橱窗设计的人就不多。现在网络、物流都很发达,网上购物已经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开实体店的人越来越少,对于橱窗的设计恐怕就不是必须要做的事了。 「我学的是美术,毕业后和几个同学一起创业开了家设计公司,其中也有接触到橱窗设计的案例。后来因为各自的理念不同就散伙了,我也就在接触橱窗设计的案例中找到了方向做着做着就爱上了这个工作。」 她平和地讲述着自己的工作经歷,竟有种奇妙的愉悦感。她身上也没有一点职业女性的气质。 「现在开实体店的人会注重橱窗的设计吗?」 「不多,不过还是有小部分的个人工作室或精品店会很注重橱窗的设计。我现在买东西大部分还是会在实体店买的,我喜欢见到实物,能亲手触碰到想要的东西的质感,那种实实在在的感觉是网店无法替代的。 买东西的时候,从外面可能先看到的是橱窗,消费者可以从橱窗的设计风格中初步判断这家店的风格是不是跟自己的气质很搭配,从而决定要不要进去店里看一看。想要把店做好,传达自己的商品和服务理念的人一定会非常注重橱窗的设计。 如果能通过我的设计将店家的理念传达出去,并被接收到,有人能懂,那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回报。」 「现在很多人可能不太能关注到一家店铺的橱窗。总是匆匆而过,也不会太有耐心去欣赏橱窗的设计了吧。」 且不说大部分人都通过网络购买商品,逛商场的人越来越少,週末也许人会多些,但大部分都是带着小孩去商场玩的,他们更多的是陪孩子玩一圈然后回家或者找一家餐厅就餐。他们更关注店里有没有他们要买的东西,很少会去关注店铺的橱窗的设计细节。久而久之商场里的店家也就都不太注重自家店铺的橱窗了。而路边的小店就更难引起路人的注意了。 「在传达品牌理念的同时,我要做的就是捕捉到他们的匆匆一瞥。也许他们忙于工作,着急着去洽谈合作,或者家里有事赶着回家,有或者没有太多的心情欣赏路边的一切。 但只要他们有看到,那一瞬间,我只要那么一瞬间,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匆匆路过时眼睛里的余光扫过的一瞬间,就在他们的脑海中留下印象。只要在那一瞬间他们心里想着:这家店的橱窗设计很有趣,下次路过要进去看看。回到工作的地方或者回到家忙完事情之余脑海中再次出现匆匆一瞥的橱窗的画面。 这样…那我设计的目的就达到了。而且每一次的主题都不一样,每一家店的目标客户都不相同,我喜欢这种一直在寻找变化的灵感的感觉。」 她在说话的时候望着窗外,似乎他们就是橱窗里的摆设的装置,路过的行人就是她的目标。她说话的时候眼里透着她的年纪少有的灵动率真,完全看不出来她已经三十二岁了。 在咖啡店里,两个人聊得很投机,浑然忘记了晚餐时间,等到了咖啡店服务员过来通知他们要打烊了,才惊觉已到晚上九点。 「真是不好意思,拉着你聊了这么久。耽误你的晚餐时间了吧。」 「怎么会,是我耽误你的晚餐时间了。我习惯了过午不食的。」 「那你现在饿不饿,一起去吃宵夜吧。」 「过午不食就是宵夜也不吃的。」 「要不一起去酒吧喝点酒吧。」 「还是下次吧。」 「那好吧。」 尤黎跟宇曦再次确认了下地毯的款式及布料的要求后就各自回去了。宇曦没有回工作室,自己一个人到经常光顾的「五九」小酒馆喝酒,平时他一个人都会喝到半夜两三点才意犹未尽的回去,可那天只喝了一杯就觉得无趣,早早的回工作室休息了。 那次见面的三天后,宇曦刚一拿到地毯的成品就约尤黎过来取。约在了「五九」小酒馆,尤黎从没去过酒吧酒馆之类的场所,拘谨又不自在地坐在宇曦身边,很担心地问宇曦酒馆有没有什么礼仪要求,宇曦跟她说把酒馆当咖啡馆就行了。 喝了两三杯酒后尤黎才放松下来,两个人像多年未见的朋友,聊得很投机,都忘记此次约会的目的是取地毯。聊得开心不知不觉喝了不少酒,宇曦提议到他的工作室喝点茶解解酒。 「那样会不会太打扰了?」尤黎稍微有点犹豫。 「怎么会,工作室就我一个人,打扰也就只打扰我一个。」 自打离婚后,宇曦自己就住到工作室,这样工作生活都方便,正好省去了通勤时间,也就没再租个住处。 尤黎没再犹豫。宇曦叫了代驾,他们边走边等代驾。不知不觉间,两个人漫步到一条巷子里,大路上的车水马龙渐行渐远。尤黎突然站着不动,她今天穿的是细跟的凉鞋,鞋跟卡在排水口的井盖上。她有点尷尬,她正要弯腰脱鞋的时候。 宇曦单膝蹲下,拉住她的手,他双手托起她的右脚,她往后退了一下,他用力地抓住她的脚轻柔地搭在自己的大腿上,再帮她把鞋子取了出来。检查了一下鞋子没什么问题,又帮她把鞋子穿上。两人一上一下的影子被昏黄的灯光拉得很长,在悠远的巷子尽头重叠融合在一起。 自那天以后,他们每个星期都要见面一两次。虽然两个人的工作时间都是相对自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但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这样的见面节奏。 起初宇曦没想过要跟尤黎长时间交往,只要尤黎开始想要承诺的时候,他一定会快刀斩乱麻,迅速结束恋情。以往跟他交往过的女人在一起一两个月就很依赖感情,跟着就是想要承诺,得到承诺之后就会想要结婚。 他已经从不得已的婚姻中逃跑出来了,如果不是因为当初的女朋友现在的前妻意外怀孕,他根本就不会结婚。他不能再被捆绑,他想要的是爱恋,不是婚姻。跟尤黎相处的这段时间,尤黎总是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她和以往他交往过的女人都不一样,她不仅在工作生活中独立,在感情中也很独立。而宇曦对尤黎的爱恋却日趋浓烈。 二 夜欢 宇曦从浴室出来,屋里没有开灯,尤黎穿着米色棉质v领吊带睡裙,坐在床上,上半身靠在窗边,一隻手托着下巴,落日的余暉洒落在她的脸上和露出的胸骨,透过余暉隐约可见她的胸部耸立在胸骨两边,伴随着她轻轻的呼吸,微微地上下浮动。 宇曦从浴室出来站在一旁看着尤黎,站定了一下。轻轻走近尤黎,他不想发出任何声音破坏这温婉的一幕。但又忍不住想要把她拥进怀中,此时此刻的温婉完全属于他。 宇曦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尤黎的唇,尤黎双手搭在他肩上。两人都望着对方,在昏暗中若隐若现的迷离,笼罩在两人身上。 宇曦捧起尤黎的脸,轻轻嘬了一下她的唇,宇曦迷恋这种柔软细腻的感觉,他又轻轻的吸吮了一下她的上唇,跟着又轻轻吸吮着下唇,用舌头左右轻柔的摩擦着尤黎的嘴唇,他知道尤黎喜欢这样的亲吻,她全身都在慢慢地放松下来,在他怀中回应着他,宇曦亲吻着她的锁骨又轻轻地咬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咬着下唇。 宇曦一手环着她的背一手环着她的腰,透过棉质的睡衣,宇曦触碰着她轻柔有弹性的身体。宇曦顺势将尤黎轻轻的再往自己的怀里抱,肌肤之间若有似无的接触激荡着肌肤之下身体里的期许。 宇曦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急于将她带入最欢愉的状态。他知道她喜欢循序渐进,和尤黎认识后的第一次做爱,是她控制着两个人的节奏,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状态,并引导着他。第二次做爱时,宇曦就知道了什么时候该快一点什么时候该慢一点。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快点褪去她身上的睡衣,当他想要从下往上脱掉此时过于多馀的吊带睡裙时,他发现这件睡裙是对襟款式,纽扣在腰间且是按扣。他用力一扯,整条裙子直接掀开,窗外一缕银白色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尤黎的脖子和左胸上。 尤黎轻呼一声,她享受着宇曦的爱抚。他起身欣赏着朦胧月光中她的身体,她的身体透着月白,清冷而神秘,随着她轻柔的深呼吸,身体在微微的上下浮动。 宇曦用指尖轻触着她的腰线,伴随着夜晚轻柔的海浪,他的指尖滑到了髖骨,尤黎穿的是米色蕾丝两边绑带的内裤,她为这次出游做了精心准备,看来她也很期待这次出游。宇曦感动于她的用心,轻轻地解开蕾丝绑带,就像打开一份珍贵的小礼物,动作慢慢的,手却因过于兴奋而微微颤抖。 解开绑带后,他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将内裤从尤黎的两腿之间抽出来。蕾丝内裤微微的湿润诱使宇曦拿起来轻轻的闻着,他想要尤黎的一切。他褪去围在下半身的浴巾,俯身亲吻她的双唇,比刚刚用力了一些,亲吻着她的耳垂,顺着耳垂来到了颈部,他没有在锁骨上停留,他的吻没有停歇地一点点到他想要去的最终目的地。 他喜欢她微凉的肌肤的温度在亲吻中慢慢变暖的感觉,他的唇轻轻地嘬着她胸部旁边细腻的肌肤,一口一口的来到了肚脐,试图轻咬一口她下腹部上的肉,但没有成功,她太瘦了。 他想要把自己埋进那柔软温润让他沉迷的地方。尤黎微微颤抖着身子,宇曦知道是时候了,她需要他,她想要让他带她去那个忘我的状态。两人化作海中的急浪,互相追逐互相激荡,在最迷离最欢愉的时刻,他们激起的浪花开在厚厚的云层中,轻轻地飘了起来。 宇曦醒来的时候,屋外远处的海浪依然轻柔,尤黎不在身边,木屋的门是半掩着的,尤黎就坐在廊前的长凳上。宇曦起身,披上薄毯,走到尤黎的身边坐下。初春的深夜透着冷风,宇曦用毯子把尤黎揽入怀中。 「我怕你醒了看不到我会担心,就把门半开着。」 「你怎么起来了?这外面有点冷。」 「你看天上的月牙,好美。」 天空中没有一丝云,悬在空中弯弯的月牙发着幽微清冷的光,旁边伴随着一颗发着微弱闪光的星星,不知道这个季节陪着月亮的星星是哪一颗呢。 一阵风吹过,树林颯颯。 微凉的深夜,带着朦胧的月色,春夜里蔷薇花的香气多了几分清新。 「我常常会在半夜醒来就睡不着了,我就坐着看看月亮,发发呆。每一晚的夜色,我都觉得特别美,甚至开始期待半夜醒来的时刻,有时候阴天看不到月亮,但是也能感受到夜晚的美,很恬静很舒服。」 宇曦抱紧尤黎。 「对我来说,能这样抱着你一起赏月的夜晚才是最舒心的。」 「谢谢你起来陪我。」 「谢谢你让我发现春天的月色很美。」 尤黎把头埋入宇曦的怀中,温润的唇轻触着他的脖子。两个人的身体在毯子里渐渐的热了起来,宇曦抱起尤黎径直走向卧室。 宇曦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尤黎不在身边,他惊慌地坐了起来,尤黎去哪儿了?该不会昨天半夜自己回去了吧?都怪自己睡得太沉,在他自责担心的时候。他看到木屋的门开了,尤黎走了进来。他松了口气。看她手上拿着电话,像是刚打完电话。 「你起来啦,刚刚客户来电话约了下午会面。我们中午可能就要回去了。」 「我以为你先回去了。」 「怎么会,我早上被外面的鸟叫声吵醒,就出去散散步,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你也起来吧,外面很舒服。」 「你再来躺一会儿吧,睡个回笼觉。」 能在早晨看到尤黎,宇曦即觉得不真实又安心了许多。屋外的鸟叫声和远处传来的海浪声,美好的阳光,充满生机勃勃的树林,这些以后还有机会去感受,可是有尤黎的早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 「会睡过头的,睡这么久了,你还困吗?」 尤黎走到床边想要拉宇曦起床,宇曦顺势将她拉入怀中。 「不困,可我想和你一起躺着。」宇曦把尤黎紧紧地抱在怀中。 「等一下,我去换一下衣服。」 「不用换了。」 宇曦把尤黎抱起身,把她的外衣脱掉,只剩下贴身的衣服,再轻轻地把她抱在怀里。 「早上有你在真好。如果时间停在此刻那该多好呀。」 尤黎靠在宇曦的胸前,额头上的几根头发蹭得他发痒。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看见你就睡在我身边,睡得很沉,我也是这样想。」 「你看,我们没有在早晨道别,我们还在一起。」 「这样的早晨还会有吗?」 「会,只要你愿意。」 尤黎没有回答,她的突然静默让宇曦警觉。他想要时时刻刻跟尤黎廝守在一起,可是他又不想再次步入婚姻。每当他陷入这种矛盾的时候,他都会暗自猜测,也许尤黎是不婚主义者呢?只要尤黎不主动提到跟结婚相关的话题,他绝不会主动提及。这样想的时候,他就又开始心安理得的享受和尤黎恋爱的乐趣。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不想错过和尤黎在早晨缠绵的机会。 宇曦被尤黎设定的闹鐘吵醒,起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两点,大海和树林在强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宇曦望着窗外,伸着懒腰。 「睡了一上午,感觉现在才是早晨。」 「有没有过夜,有没有一起过早晨,感觉就是不一样呢。」 「是不是时间被延长的感觉?」 「是!而且这个时候才起床,精力更充沛!」 「那要不我们继续睡,再住一晚?」 「那怎么行。」尤黎瞬间清醒起来。 要是能再住上一晚就好了,宇曦又忍不住的想着。尤黎今天下午的工作会面,也许不是特别重要,但尤黎还是会去。 在办理退房手续时,宇曦跟昨天的服务员交代了一下,他们赶时间就不去找李总监了。去了大多是应酬式的寒暄,对方客客气气满脸堆笑地表达感谢,他也客客气气地报以不真实的笑容。况且那个李总监特别的热情,宇曦最害怕应付这种特别热情的客户了,总是让他很局促。为客户购置到心仪的物件是他的工作,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过于热情反而显得不真诚。 在离开这座岛屿的时候,宇曦才意识到他和尤黎的这次出游结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这样美好的早晨。回去后,尤黎是不是还是会在午夜离开,他们还会有下一次出游吗?想到马上要跟尤黎分开,宇曦不自觉地深呼吸,似乎是想要让自己放轻松一些,但道别总是会来。 宇曦将尤黎送到她工作会面的地方。在她下车的时候,拉住她的手,轻轻的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这一趟出游,我很开心。」 「我也是。谢谢你带我去那么美的地方。」 两个人依依不捨地温存着,宇曦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再见。」尤黎利落地打开车门,挥手道别。宇曦目送着她走进一条小巷子,直到她轻妙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深处。 不是在早晨,他们也一样会道别。午后的道别更加残酷,这意味着今晚他们不会在一起共度良宵。今夜不能像昨夜那样和尤黎缠绵廝守,而明天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宇曦想到这里,心中悻悻然。 宇曦独自到「五九」小酒馆,推开酒馆的门,门上的铃鐺叮铃铃地响起,宇曦的脑海中突然闪现他和尤黎在这里喝酒的情景。酒馆里放着一首沧桑的男声爵士乐,时间尚早,酒馆里只有两三个客人坐在店里的角落低声聊天。散漫地打扫着吧台的女人,听到门铃声,抬起头一看是宇曦,就一脸打趣的笑。 「哟~这是失恋了?」 她是「五九」酒馆老闆,二十几岁的女生,短头发,说话声音低沉,总是很安静地把工作做好,但她在喝酒的时候却又豪爽得像个古代的大侠。以前「五九」有两个老闆,宇曦不知道他俩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们一个叫五九,一个叫老喵。 七年前,老喵和五九合伙开了「五九」小酒馆,两个人即是好朋友也是合伙人,他们共同经营着酒馆,配合默契,一个负责品酒调酒,一个负责酒馆后期事务,他们工作在一起,生活也在一起,但都有各自的感情生活。 两年前,五九和在一起十年的女友分手,那天五九喝了很多酒,老喵陪他一起也喝了很多酒,两个人都喝醉了就发生了关係。第二天,五九不知道怎么面对老喵,给老喵留了信息说要去探访世界各地威士忌的酿造厂,为酒馆的客人寻找最好的威士忌,其实都是藉口。 他离开南余之后,两年来从世界各地不同的酿酒厂寄回来威士忌,但始终没有给老喵任何信息,哪怕只是简单的问候都没有。随着一箱箱威士忌而来的仅仅是对寄过来的威士忌的详细介绍。 老喵希望有一天五九能回来面对她,面对他们之间的关係,她边经营酒馆边等着他。 宇曦经常和好友洛雨正流连各个酒馆,他们是在「五九」开业不久来酒馆喝酒才认识五九和老喵的。这家酒馆的氛围和老闆对酒的品位他们都很喜欢,于是他们经常光顾,久而久之自然成了朋友。 五九离开后,宇曦曾经试图联系五九,但五九没有回他电话也不回信息,再后来五九的电话就变空号了。时间久了,老喵也就没有再执着于联系上五九,他每年都有寄好几回酒回来,说明他人还活着,过得应该也自在,也算是有联系了。 他们每次都会往寄酒地址寄一些东西和信件,就这样两边默契又平静地通过酒联络了起来。说起来他寄回来的威士忌味道倒是都是很顶级的。 自从和尤黎在一起后,宇曦就很少来。靠着洛雨正经常给他捎带一些和工作室里的存酒能撑好久。 「我存在这里的酒快过期了,得赶紧喝完。」 「还记得这些酒呢?你可以不来,我帮你喝。」 「那可不能便宜你。」 老喵从柜子里把宇曦的存酒拿出来,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宇曦没有马上喝,若有所思的看着酒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的拿起酒杯放在嘴巴上,小小的啜了一口。 「雨正没和你一起?」 「今天没叫他,想一个人喝。」 「他可能不知道在哪里为情所困呢。」 宇曦笑着点了点头,那傢伙的生活里什么都能缺就是不能缺谈恋爱,不是在谈恋爱就是在谈恋爱的路上,没见面的这段时间,他可能已经换过好几个伴侣了。 「你陪我喝吧。」宇曦拿起酒和酒杯想要给老喵倒上。 「这个点儿我不能喝,等下客人多了。你今天的状态不太对,是遇到什么事了?」 「有那么明显吗?」宇曦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揉了揉。 「有。你现在看起来就像是被撕成两半的劣质纸巾,稀稀碎碎的。」 宇曦苦笑着喝了一口酒,因为喝太猛,呛到了。 「和上次那个女生分手了?」 「没有。」 「那是想要分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是。」 「想也是,以你的经验不可能为分手找理由而苦恼。」 宇曦苦笑着。 「那是怎么了呢?」 宇曦想了想,把他和尤黎之间的感情和他对这段感情的纠结点说了出来 「总结起来就是我不知道我们的未来在哪儿。我们每周只约会一两次,我想一直跟她在一起,可是又怕她突然提结婚。」 「按你刚刚的描述,有没有可能她比你还害怕结婚?一般,谈恋爱的时候都恨不得一天24小时黏在一起,可她却能控制住一周见一两次,平时也不怎么发信息。要么她不是真的爱你,要么她害怕你提结婚。」 她好像对宇曦提到「结婚」并不感到特别惊讶,虽然他很少跟老喵和洛雨正说起他和尤黎之间的事,但他们知道这次很不一样,他是动了真情了。他自己可能没发现自己是怎么深陷其中,但旁人一看就知道。他和尤黎在一起后的状态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她害怕结婚,这点我倒是没想过。」 宇曦知道尤黎跟自己在一起那种愉悦的状态是真实的。他这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尤黎为什么可以在两个人的关係中保持独立,更懊恼自己没有从尤黎的角度出发来看待两个人的感情。 「你先别想得那么远,可以先邀她一起同居,试看看。」 宇曦不是没想过同居,可是他已经很久没跟人在一起生活,他不知道自己和对方能不能适应。当然比起是否适应两个人的生活,他更担心两个人住一起久了会心生厌烦。 他在维持恋爱关係和结束恋爱关係的时候,总能处理得游刃有馀。但怎么让恋爱关係更进一步,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陷入了要不要同居的纠结中,不知不觉中把剩下的酒全喝光了。 越夜酒馆的客人越多,来酒馆的人,他们是不是也有许许多多纠结的事情,纠结不出结果就躲到酒馆放下所有,抚慰自己的心灵,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宇曦摇摇晃晃的出了酒馆,已经凌晨三点,回到工作室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三 花晕 宇曦在一辆越野车的后座上醒来,睡眼惺忪的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他以为自己在梦里。车子突然摇晃了一下,他整个人从座位上弹起来彻底清醒了。 「哈哈,宇先生,不好意思啊,昨天下了场暴雨这路都是泥泞还坑坑洼洼的。」前排的司机师傅一脸憨笑,说话带着当地的口音。 「没关係。」 「快到了。」 宇曦看着窗外,车子在山路上行驶,左右两侧不知道是山还是水,只有天空上的星河清晰可见。他想着这一天的行程,早上八点从南余飞山岩,到山岩中午十一点,在机场休息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八点从山岩飞林芝,到林芝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出了机场与酒店接送司机会和,从机场到酒店要两、三个小时,到了酒店就深夜了。 一整天都在赶路,不知道是因为刚睡醒还是因为缺氧,宇曦觉得头有点晕。他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没有任何信息,就连广告推广信息都没有。自从上次和尤黎分开后,两个人就没再见过面。那次分开后,宇曦一直深陷在自我纠结中,反復的问自己要不要跟尤黎提同居的事,如果她拒绝了,那他们之间的关係还能继续吗?如果她同意了呢? 宇曦还是无法想象跟尤黎同居是什么样子。纠结了一周,没有出结果,但忍不住想要见她,要不要同居可以见面后再做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先跟尤黎见面,见面和要不要同居不衝突。他这样想着,给尤黎发了信息。 「今晚方便见面吗?」 「我在永州出差呢。」 宇曦突然懊悔,应该在分开的第二天就找她的。 「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确定呢。要回去了我提前跟你说。」 「好。」 过了三天,尤黎没有来信息,宇曦接到单子去宛西出差了。他出差的第二天,尤黎来信息了。 「我明天回去。」 「我在宛西出差,可能要三天后才能回去。」 「好。」 两天后,尤黎发来信息。 「我要去擎海出差了。」 「那又要错过了。」 「是啊。」 宇曦回到南余第四天,尤黎没有来信息,他接到了单子出发林芝。 等他从林芝回去,他们就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从认识至今他们约会没有间隔这么长时间。回去后,尤黎会不会又出差,他决定回去之后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到尤黎。 车子再一次的摇晃打断了宇曦的思绪。 「您是第一次来林芝吧。这里海拔三千多,您要是难受,旁边有氧气瓶。」 「谢谢,我是第一次来,只是头有点晕,我想坚持一下。」 「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您可以再睡一会儿。」 「半个小时那很快了。」 在深夜的山路上开车必定是很累很无聊,宇曦觉得司机师傅在开车而他在睡觉,似乎不太好。他控制着睡意,虽然不能跟司机聊天,但他醒着也算是无声的陪伴吧。 过了一会儿,山路两旁的灯光渐渐多了起来,跟着房子也多了起来。大概是深夜,路上没有车也没有人,只有路灯静静地守候着。藏式风格的房子依山修建,黄色的屋墙,红色的屋顶,窗户的边框是彩色跟经幡的顏色一样。他们在一栋两层高的建筑前停了下来,宇曦跟司机师傅道谢。 高原的深夜,即便是春季也透着凛冽刺骨的寒冷,宇曦裹紧身上的衝锋衣小跑着进了酒店,进了酒店瞬间被暖气包围。酒店前台的接待员趴在桌子上玩着手机,发现有客人进来,整理了一下制服,很快进入工作状态。 宇曦很快就办好入住手续,他的房间在二楼,酒店没有电梯,他走楼梯从一楼到二楼,他忘记了自己深处高原地区,走得有点快,到了房间门口已气喘吁吁,他站在门口缓了一下才进房间。一进房间他就扑在床上睡着了。 高原的早晨,阳光炙烈,空气中仍带着寒意。宇曦被明亮的光线晒醒,儘管阳光刺眼,他还是想要躺在床上享受这难得的早晨和窗外的景色。他的房间有一面墙是全景玻璃,躺在床上就可以欣赏到壮美的高原风景。巍峨的雪山矗立在远处,山顶上的白雪跟灰色的岩石山体在阳光的直晒下轮廓分明,山下却绿草如茵。 几枝开满浅粉色桃花的树枝在窗前随风摇曳。整个窗景像一张明亮锐度很高的照片,轮廓清晰又通透。宇曦在床上伸着懒腰,他暗自庆幸自己订房时的果断。每年三四月是这里的旅游旺季,酒店很难定得到房间,几乎爆满。订房的时候,他执着于找能看得到风景的房间,在各大旅游网络平台来回切换搜索,能看得到风景的房间全都爆满,等他再想订普通的房间时,也没有了。 他只好拿着手机不停的在各大平台来回切换刷新,刷了好久,终于有一家酒店有人退房,他不假思索的下单付款。付完款他惊喜的发现那个房间有大大的全景玻璃,出差时能订到看得到风景的房间,心理上会觉得像是在旅行,路途上的疲惫便会消减许多。 他没有马上起床,打算就这样躺在床上,到了退房时间再起来。他看了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如果尤黎在这里就好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呢?起床了吗?开始工作了吗?他拿起手机拍了张窗外的景色,想要发给尤黎,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发送出去。 他不太习惯跟别人分享生活日常,在他以往交往的过程中,基本上都是对方主动跟他分享生活日常,他也只是随意评论几句。但是跟尤黎交往的时候,他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要跟她分享生活日常,「今天吃了哪家餐厅的一道菜非常好吃。」,「早上出门忘记带钥匙了,回去拿的时候把手机落家里了。」,「今天的工作不是很顺利。不仅仅是像这样的生活日常,还有他看到的美景,「今晚的晚霞好美。」,「工作室外面的木兰花开了。」 很多很多,他都想要时时刻刻跟她分享。但他们相互不干涉不分享工作和日常生活已形成默契,在尤黎没有打破这种默契之前,宇曦是不会主动打破的,他总觉得尤黎喜欢现在这样的交往状态,他担心过多的分享会打扰到她。 他望着窗外远处山顶上的积雪发呆,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等他再次醒来,窗外的景色依然清亮,时间似乎停止了。仔细一看玻璃窗框是製作成巨大的相框的样式,窗外的风景就是被镶在这巨大相框中的巨幅照片。 他突然有点恍惚,这窗外的雪山是真实的吗?窗外的桃花是真实的吗?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开始收拾东西,边收拾东西边望着窗外,他想多看几眼把这幅巨大的照片打印在记忆中。 宇曦退房后走出酒店,他绕着酒店想要找到他房间窗户下的桃树,酒店四周都种着桃花树不太好辨认出哪颗才是他窗外的桃树,他凭着记忆中看到的雪山的形状找到了他住的那个房间的窗户。 他知道他房间窗外的雪山和桃花都是真的,但他还是想要确认一下,他走到桃花树下,想要摸一下桃花树乌黑的树干增加真实感。但就在他伸手的时候,酒店的安保人员突然出现阻止他再靠近桃花树。他只好放弃想要真实感的念头,有点失落地走到酒店门口,在他昨天晚上下车的地方等他的嚮导。 中午的阳光异常的强烈,宇曦没有戴帽子,脸被晒得生疼。他觉得头有点晕,但他又不想去酒店大堂上坐着,他想在外面感受高原上强烈的阳光,炙热的阳光让他找到了真实感。他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了他一声,他转身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衬衫搭配暗红色藏袍,戴着墨镜的大叔正朝他走来。 「宇先生,您在这啊,我在酒店大堂等您呢。」 「您好,您是阿布吧。」 「是是,您跟照片上长得一模一样啊。」 「哈哈,您跟照片也长得一模一样。」 「哈哈,走吧,我们上车吧,我车停在路边。」 阿布带着宇曦走向停靠在路边的白色小轿车,阿布很礼貌的为宇曦开车门。 「从这里到桃木村要两个小时左右,不过路很好走。您要是累了可以在车上睡会儿。」 「好,不过我刚在酒店睡了一早上,现在倒是不困,就是觉得头有点晕。」 「那可能是有点高原反应,喝点可乐吧。在我座椅后背,自己拿哦。」 「好,谢谢。」 宇曦觉得自己只是轻微的高原反应不需要缓解,但他刚刚在太阳下晒了一会儿有点口渴想喝点东西,便拿起可乐喝了起来,宇曦几乎不喝可乐,总觉得太甜,无糖的又觉得没味,不过口渴的时候喝可乐似乎没觉得那么难喝。 「我要带您去的那户牧民家,几代人都做木碗,手艺是顶尖的,他的製作技艺是祖传的,製作方法是最传统的,所以时间会比较久,您可能要住他们家一两天。」 「我的客户想要的就是这种纯手工打造,精心雕刻的木碗,他给的时间也挺充裕。时间上我不着急。」 「对了,我现在不怎么带游客了。您是怎么知道我的联系方式的。」 「哦,是我的一个好朋友推荐的,他还是学生的时候独自到林芝旅行,说是您救了他一命。」 「哦哦哦,是雨正啊。哈哈,这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他很好,现在是一家公司的法务部门负责人。」 「哈哈,听着很不错。」 「是,我来的时候他还交代,如果您还记得他,叫我代他向您问好。」 「哈哈,如果我忘了他呢?」 「他说您不可能忘记他的,哈哈。」 「哈哈哈哈,这臭小子。应该让他带您来,让他重温一下当时在桃花树上的美好回忆。」阿布意味深长的笑声洪亮又爽朗。 「哈哈,本来他是想要一起来的,但刚好他们公司发生了点意外事件,他走不开了。」 「可惜了,就这么错过。哈哈。」 「当年在桃花树上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嗯…」阿布停顿了一下,一脸贼笑,「还是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哈哈,好,回去我就去找他。」 他们的车在蜿蜒的高山公路上行驶,路的左边是一条碧绿色的河顺着峡谷静静地流淌着,河岸上全部都是桃花树,乌黑的树枝上没有一片绿色的叶子,全都是桃花,它们佔据着全部的视野,其他的景色都淹没在桃花的花海中。 花海中有还没开的花骨朵,有尽情绽放的花朵,有静静飘落的花瓣,在强烈的阳光下整个桃花林粉的发白,少数几颗水红色的桃花点缀在发白的粉色海洋中显得异常艷丽,它们尽情释放自己,用力地享受生命中唯一的一次绽放。因为山体落差他们的车子像是行驶在桃花树顶上,他们的车顺着花海的花浪漂向山里。 宇曦从来没有看见过开得如此壮观清丽的桃花,他突然觉得一阵晕眩,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粉色,空气、阳光都被桃花浸染包围。他按下车窗,吸了一鼻子,风中的桃花香气清甜淡雅,他又觉得一阵晕眩,他关上车窗,拿起墨镜戴上舒服了许多。但又很想再看看这粉色的海洋,他一会儿戴上眼镜一会儿又将眼镜拿起架在鼻梁上。 「今年的桃花开得特别好,过几天桃花节还会开得更盛。」 「以前就听说林芝的桃花特别美,亲眼看到跟照片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您要是不急着回去,可以多玩几天,桃花节的时候有很多有我们民族特色的活动,特别热闹。」 「嗯,听说这边的桃花节特别隆重,可惜我还有其他事情,不能待太多天。」宇曦想快点回南余,并不是有什么紧急的工作,而是他想早点回去等尤黎。 「那真是太可惜了。」 「下次有机会我再来,专程来玩几天。」 宇曦心想,也许可以带尤黎一起来,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这样清丽的桃花呢。宇曦又感觉到一阵晕眩,他闭上眼睛却能看到桃花的影子,脑海中全是桃花。 「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停下车,休息一下。」阿布从后视镜里看到宇曦皱着眉头,脸色苍白。 「不用,我没事。」 「我们现在在上山,山上的海拔会高一些。后座底下有氧气,您拿出来吸一吸。翻过这个山头,开始下山就会好很多的。」 「感觉是会比在酒店那不舒服,不过我想靠自己去克服一下,这样适应更快一些。」 「哈哈,好吧,不过如果实在是不舒服一定不要强撑着。」 「好,我想我可能不是高反,我只是有点醉桃花。哈哈。」 「哈哈哈哈,等会儿到了牧民家看看其他的树醒一醒桃花。」 他们的车向着山顶继续前行,桃花树渐渐的变少了,绿色的树木开始佔据视野。山上的树木高高耸立,看不清是什么树,像是樺树又像是枫树。他们绕过一片树林,车子开始往下走,又过了一会儿路上又开始出现一颗桃花树,两颗桃花树,渐渐的他们又被桃花林包围,他们像是失去方向的帆船跌入浩瀚的桃花的海洋,淹没在花海里。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又从桃花的海洋中上了绿色树林的岸边,经过了一两个村庄后,在天快黑的时候,他们的车子停在了一个蓝色的铁门前。他们面前的房子静静的孤立在一片草地上,用石头砌成的围墙粗糲而坚固。 阿布上前去敲了一下门,蓝色的铁门慢慢的打开,一位满头银发的阿妈满脸慈祥地微笑着,阿布用藏语跟阿妈介绍宇曦,再用普通话跟宇曦介绍阿妈。 「宇先生您叫她德吉阿妈就行,我之前已经有跟他们说过您要来买木碗,製作木碗的是她丈夫阿策大叔,他去山上了还没回来。晚上你就住他们家,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好,他们能听懂普通话吗?」 「能,基本的交流没有问题的。」 「那就好。」 「那我先回去了,您要去机场的时候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再来接您。」 「好,谢谢您阿布。」 「没事,不要这么客气。」 「应该的,您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阿布的车往他们来的方向驶去,很快就淹没在花海树浪中。德吉阿妈领着宇曦进了蓝色铁门,进了蓝色铁门后眼前突然开阔起来,院子非常大,左侧是空着的草地,右侧草地上种着一颗桃花树。 经过大大的院子后是连着的三间平房。德吉阿妈领着宇曦到中间亮着灯的房间,这个房间大概是厨房加待客厅,屋子三面墙全部都是由置物架组成,置物架上全部都是锅碗瓢盆,大部分是红铜製成的精緻的锅和茶壶,有几个木制的糌粑盒和木碗,屋子中间是一个火灶和一个炉子。 德吉阿妈拿起桌子上的木制茶壶倒了一杯酥油茶,盛酥油茶的是木碗,碗的外面是木制的,碗的里边是银制的,小巧又精緻。宇曦轻轻的捧起茶碗,茶温热的冒着热气,他喝了一小口,浓浓的奶香慢慢的充满整个口腔,他跟着又大大的喝了一口,嘴巴又轻轻的尝着。 「太咸了还是太淡了?」 德吉阿妈的口音有点重,但很流利咬字也很清晰。 「咸?」宇曦又喝了一小口。「哦,原来是咸味。」 他又喝了一大口。 「还习惯吗?要不要给你换甜的?」 「不,咸的就好,特别香。」 「有些人喝不惯咸的,但是咸的酥油茶才是最香的。」 「特别好喝!咸咸香香的,一点都不腻。」 德吉阿妈看宇曦这么喜欢酥油茶,拿起茶壶又给他倒满。 「今天煮的酥油茶我加了一点香料会更香。」 宇曦赶忙又喝了一口,在嘴巴里细细的品味着。 「除了奶香,还有一种特殊的香气,像是什么坚果,再加上盐的激化就更香了。是什么香料味道这么独特呢?」 德吉阿妈刚要开始介绍酥油茶里的香料,门外有人喊了一声。德吉阿妈赶忙迎了出去,宇曦喝完碗里的酥油茶也跟着出去了。是阿策大叔回来了,他身材高高瘦瘦的,头发花白,皮肤黝黑发亮,身上穿着一件棉质黑色长袖上衣,暗红色的藏袍包裹在他的腰间,手里拎着一袋东西。 他放下手中的袋子,用藏语和德吉阿妈说话,声音低沉硬朗。他们说完后,阿策大叔伸手跟宇曦握手,宇曦也恭恭敬敬的伸手,阿策大叔的手粗糙有力,温暖有安全感,宇曦握着他的手有一种安心的感觉。阿策大叔握手的同时又弯下了腰,宇曦赶忙也跟着弯腰行礼。 「您好,宇先生。」 阿策大叔的普通话也是流利清晰,但带的口音没德吉阿妈的重。 「您好,阿策大叔。阿布说您这边的木碗製作技艺是祖传的,您的技术特别厉害,很荣幸能在您这里订做木碗。」 「没有很厉害,虽我们家的木碗製作技艺是祖传的,但也只是比较熟悉技术而已。」阿策大叔有点不好意思的摆摆手。 「您太谦虚了,刚刚我在屋里喝酥油茶的木碗很精緻顏色也很好看。」 「是是,那个是我儿子做的。」 「那您做的木碗,我太期待了。」 「呵呵,您来得刚刚好,有一批木料刚好风乾的时间够了,明天可以开始製作了。您要是早来几天还得多等。」 「那真是太好了,您製作的时候我可以录一下视频吗?这是委託我的客户要求的。」 「可以的。」 「真是太感谢了。这两天还得住你们家,真是麻烦你们了。」 「不会不会,还要您在这等一两天,真是不好意思。」 「您不要这么说,要做多久就做多久,按您平时製作的流程来,不着急。」 「谢谢您的理解。」 德吉阿妈和阿策大叔为宇曦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宇曦虽有点高反但还是吃了很多。阿策大叔说刚到高原地区,走路要慢,说话也要慢,所有的动作都要尽量慢。他在吃饭的时候跟阿策大叔聊天聊得太开心了,一时高兴还跟着他们跳了会儿舞。 吃完饭后,宇曦想到外面走走但头突然疼得厉害,只好回房间躺着。他躺在床上,晕晕乎乎,尤黎的身影渐渐浮现在脑海中,她站在一片桃花林中,淡远模糊。他闭上眼睛伴随着尤黎的身影淹没在桃花花海中意识模糊睡过去了。 「咩~咩~」 宇曦在睡梦中被羊的叫声吵醒,恍惚中他还以为自己睡在草地上,昨天晚上院子里没有看到羊群啊,怎么会有羊的叫声呢。他睁开眼睛,窗户的窗帘都拉得紧紧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下床打开门,强烈的阳光晒得他往后退了一下,适应了亮度后,再看看院子,院子里没有羊,也没有看到德吉阿妈和阿策大叔,很安静。 他转身进屋,拉开另外一个方向的窗户上的窗帘,他的整个视野迅速被绿色的草地填满,几只白色的小羊在草地上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小云朵。宇曦瞬间清醒起来,收拾了一下走出房间。 德吉阿妈从中间的屋子走出来,手上端着酥油茶壶和牛肉包子。 「小宇,你起来啦,我正要把早餐给你端过去。」 「德吉阿妈,您不要这么客气,我在客厅吃就可以了。」 宇曦赶忙接过德吉阿妈手上的茶壶和牛肉包子,走进了中间的屋子。 「早上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阿策大叔在屋里准备早餐。 「不疼了,阿策大叔。」 宇曦坐到阿策大叔身边,阿策大叔示意他坐对面去,阿策大叔的旁边是德吉阿妈的位置。宇曦会心一笑,虽然只认识一晚上,但宇曦觉得他们很亲切,他在他们面前也自在了起来。 「等下吃完饭,我们就开始做木碗了,你什么时候要开始拍视频,要提前跟我说一声。」 「您还要打扮一下吗?」 「哈哈,要准备一些工具嘛。」 「哈哈,好的。」 製作木碗的工作间,说是工作间,其实是在一个棚里,棚子搭在房子的后侧。靠墙边放着五、六块木料。阿策大叔跟宇曦介绍着他的工具,每一件拿在手里就像是他的伙伴一样,他总是要轻拿轻放,拿起来放下去的时候都要轻轻拍一下,像是在安抚小孩。 「阿策大叔,您稍等一下,我开下录视频。」 「好好。」 宇曦拿起手机开始录视频,阿策大叔开始还有点紧张不知道怎么说,宇曦鼓励了一下后,他就放松了。 「我们先从挑选木料开始吧。这边有樺木、三角枫、五角枫、还有桃木,您是要什么木料呢?」 阿策大叔边说边走到墙边放木料的架子旁,宇曦拿着录视频的手机跟着他拍摄。 「桃木吧,这是客户要求的。」 「好的。」 阿策大叔拿起一块跟他巴掌差不多大很厚实的木料,拿起来闻了一下,又递给宇曦闻了一下。 「好香!」 阿策大叔得意地笑一笑。 「选好木料,我们就可以开始做木碗啦。这位是我儿子达佳,他做木碗也很厉害。」 宇曦才发现一位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小伙子站在两块木板前,憨憨地不好意思地笑着。宇曦跟他打了声招呼,他示意宇曦接着拍阿策大叔。 「先用‘子唱’制坯。」 阿策大叔拿起刚刚才介绍过的其中一个工具开始动手制坯,边操作边介绍製作的过程中的注意要点,他讲解得嫻熟清晰。客户只要求录製作的过程,可以不用全程拍摄也不用介绍得很详细,宇曦看阿策大叔介绍得很认真很专注,他决定全程拍摄记录。 「这是‘得给’,在木块的中央凿出木碗的雏形」 阿策大叔熟练的操作着,达佳在两块木板上踩脚控制着转动的木料,两个人配合默契,木碗的雏形很快就出来了。这时候德吉阿妈端着酥油茶过来,叫他们休息一下。 阿策大叔忙得满头汗,德吉阿妈递给他一杯酥油茶,跟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条汗巾帮阿策大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宇曦看着他们坐在一起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他开始有点羡慕他们,两个人在细碎重復的日常中互相陪伴着老去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他和尤黎会像他们一样,老了还在一起吗?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快回南余了吗?他拿起手机,从昨天到现在还是没有她的信息。 「现在很多步骤可以用机器代替,但是我还是喜欢用这种纯人工打造的。」 「这样您就比较辛苦了,达佳也辛苦。」 「辛苦点没关係,这样能慢慢的打造出自己满意的作品,这个过程很开心。」 「可是製作速度跟不上会丢失客户。」 「哈哈,没关係,有缘的人会花时间等待。」 宇曦很敬佩他们身上那种自然而然的豁达,似乎自己觉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任何事情都顺应自然不强求。 「木器对我们藏族人是有特殊意义的。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木碗,如果要去人家家里做客,我们会把自己的木碗揣在藏袍里,主人要倒茶的时候,就可以用自己的木碗喝茶。一个木碗用一辈子。我们这有一首歌曲叫《情人般的木碗》, ‘丢也丢不下,带也带不走,情人是木碗该多好,可以揣在怀里头。’ 所以製作木碗要像等待心上人一样有耐心。」 「那我订做一对,用三角枫。」 宇曦想象着和尤黎拿着木碗喝茶的情景。 「这样你又要多住几天了。」 「我的计划是我明天就回去,木碗等您製作好了后再快递给我,我已经有跟客户沟通过了。」 如果是以前,他会待在这里等木碗製作好了,亲自带回去。可是这次他不想再和尤黎的行程错开,他想先回南余等着她回来。 「好,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继续吧。」 「开始要细磨了,你可要耐心哦。」 「没问题!」 宇曦拿起手机继续录制视频。 「细磨用的工具是‘苦入’,根据成碗的形状大小花色纹路分为几十种,每一个木碗在这个过程中要用到四到五种‘苦入’,木碗的最终形状和碗壁的各种纹路全靠它了。」 细磨的过程很漫长很精细,宇曦一直拿着手机,手开始发抖,阿策大叔找了块有缝隙的木块给他当手机支架,他才能轻松的看着阿策大叔製作木碗。 阿策大叔熟练的交替着「苦入」,全神贯注地轻轻慢慢地细磨着逐渐成型的木碗。中午他们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后又投入到工作中。德吉阿妈时不时的过来给阿策大叔和达佳擦擦汗。 「最后的上色,可以用加鱼草的汁水,也可以用酥油。您选择用什么呢?」 「用酥油,客户订的那对和我的那对都用酥油。」 「等几个碗都製作好了后,再一起上色。不过这样你就录不到视频了。」 「这个步骤客户没有特别要求,或者您录完发给我,我再一起发给客户也可以的。」 「好。」 宇曦拿着阿策大叔刚製作完成的木碗,虽然还没上色但木碗的纹路清晰独特非常精緻,他拍了张木碗的照片发给客户,工作算是完成一半了。等阿策大叔把剩下的木碗全部製作完成后寄给他,他再转交给客户,这单工作就算全部完成了。想到明天就可以回去了,宇曦整个人充满了干劲,帮着达佳踩了一会儿踏板,但也不敢踩太久,踩太久了,他头又开始晕了。 到了要做晚饭的时间,阿策大叔就收工了,他想帮德吉阿妈准备晚餐。宇曦想要帮忙,被他们拦住了,他们叫他去房间休息,可是宇曦想要待在客厅。他在客厅边整理製作木碗的视频边等晚餐,阿策大叔准备食材,德吉阿妈准备柴火,他们一个炒菜一个烧火,不时的说说笑笑,他们用藏语,宇曦听不懂但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那种默契和轻快。 在他们身上,宇曦看到了相濡以沫看到了家,他好像能够想象得到他和尤黎同居的情景了,他想或许自己可以和尤黎相守一辈子。但随即又有点惆悵,他不知道尤黎是怎么想的,他也不确定自己的决心有多大,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很想见到她。 好在明天就回南余了,回到南余后,在见到尤黎之前,他不会再接需要出差的单子,只要在南余,他和尤黎就一定能见上面,即便尤黎出差还没回来,他可以等。 想到明天就要回南余了,吃饭的时候宇曦特别开心,吃完饭又跟着阿策大叔和达佳一起跳了会儿舞。跳完舞头又晕晕的,但没昨天那么难受了。今天干活大家都有点累了,阿策大叔他们早早的就休息了。宇曦独自在院子里散步,屋里的灯都关了,抬头望向天空,低垂的星空近在眼前,天上的星河彷彿马上就要衝下来了。 宇曦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下坐了下来,桃花和星空重叠在一起,不知道是树上长满了星星还是天上开满了桃花,它们在静謐的夜空中璀璨,尤黎现在是不是也抬头看着天空呢?她那边的天空此刻是什么样的呢?宇曦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尤黎,如果尤黎觉得被打扰了,那过后他再跟她道歉吧,他只想跟她分享此刻只属于他的星空。 这时树上飘下一朵桃花,宇曦刚好双手捧住,宇曦看着手心中的桃花,花瓣的顏色从淡到浓,从泛白的花瓣边缘渐变到粉色的花瓣中心,粉嫩的花瓣上似乎有露水湿润娇艷,宇曦捧起来闻一闻,淡淡的桃花香气沁人心脾,宇曦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花中心密密一小丛亭亭玉立的花蕊,软嫩细滑,宇曦的手指沾了花粉,正是在盛开得最灿烂的时候却随风飘落。 宇曦捧着,不知道要把它放在哪里,他想起有一次跟尤黎散步回工作室,路边的夜来香树上飘落一朵花,尤黎从地上把它捡起来,她说她不想让它沾染上尘土,她把那朵花捧在手心里带到工作室旁边的小溪,让它随着溪水飘走了。宇曦也不想让手中的桃花沾染到尘土,也许尘土是它最好的归宿但尘土会让它的美变得更加短暂,随着这里的流水漂荡必定会到清清洁洁的所在。 可是这里没有小河也没有小溪,宇曦捧着桃花回到屋里,打算明天在回去的路上把它放到他来的时候路过的那条河里。 四 妖枝 宇曦回到南余已经凌晨四点,到了工作室他洗了个澡后躺床上睡过去了,等他醒来已是下午两点,手机里的信息除了广告还是广告,尤黎没有给他发的照片回復信息。宇曦想要再发信息给她,问一下是不是打扰到她了,但想了想还是不发了,等见面的时候当面问吧,如果她真的觉得被打扰了,那当面道歉也比较好,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等一个日思夜想又没有任何消息的人,需要的耐心要更多一些。 宇曦打电话约洛雨正在「五九」小酒馆见面,在和尤黎交往前,他们经常约在「五九」喝酒。想起来也好久没和他一起痛快地喝酒了。 傍晚六点天幕渐矮,刚下班的上班族涌到街上,他们大多三五结伴,边走边聊着,他们可能在讨论要去哪家餐馆吃饭,也许在下班前他们就已经想好了去哪里吃饭。这是工作了一天后难得的放松时刻。有些可能吃完饭后还得回去继续工作。还要回去加班的和不用回去加班的,他们的表情是不一样的,还要回去工作的人脸上比较凝重,走路也比较匆忙。不用回去加班的则是悠间愉快的,或许他们有些已经躲进附近的酒馆喝起来了。 「五九」的工作人员和老喵在为晚上的营业做准备。宇曦走进店里看见老喵在吧台忙碌着,老喵看见他点了下头。 「我这还没到营业时间呢,你就过来了,看来你是真的很想雨正啊。」 「是有点想他了。」 「给你的。」宇曦拿了一盒从林芝带回来的酥油茶给老喵。 「这是什么?」 「酥油茶,我这次去林芝出差回来带的,特别好喝。」 「谢啦!今晚你俩的酒我请客。」 「哈哈,要的就是这句话!」 「这么早来,你还没吃饭吧?」 「没有,不饿。」 「你等着,我给你拿个自热饭。」 「不不不,你给我自热饭还不如给我泡面。」 「可以,不过你得到外面去吃或者到楼上天台上吃,在这里吃味儿不好散。」 「好的,没问题!」 以前他们想要通宵的时候就会上天台喝酒,天台上长期搭着一个帐篷里边放着行军床,喝醉了困了直接躺床上就可以睡。宇曦端着泡好的杯面小心翼翼的从店里出去绕到店后面的小院子,再从小院子里的楼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天台,老喵把天台收拾得很乾净。 宇曦坐在天台上的桌子旁,三四口就把泡面吃完了,他是真的饿了,那天天还没亮他就从阿策大叔家出门,到第二天凌晨回到南余这一路他只吃了德吉阿妈给他准备当早餐的牛肉包子和矿泉水,饭都没吃只想快点回南余。他到楼下又泡了一碗,又很快就吃完了。 宇曦吃完泡面,太阳也完全下山了,月亮带着夜幕降临,楼下熙熙攘攘的声音让宇曦心安了许多,他是真的回到南余了,也许尤黎很快就回来了。 「餵!你早到就是为了多吃两碗泡面吗?」 洛雨正从楼梯上来手上拎着瓶酒,他还是高高瘦瘦的,工作多年依然像个大男孩充满朝气,彷彿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 「我已经有拿酒上来了。」 「老喵担心我们不够喝,又叫我拿了一瓶上来,等下她上来了可能还会带一瓶。」 「好吧,那晚上我们就放开了喝,把她的店喝倒闭。哈哈!」 「林芝怎么样?阿布还好吧?」洛雨正在宇曦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打开酒给自己和宇曦的杯子都倒满。 「哈哈,阿布特别好,他一说到你就很开心,还说了你在桃花树上的故事。」 「什么??他怎么可以说!好丢脸!」洛雨正仰天捂着脸。 「哈哈,所以到底是什么故事,说出来听听。」 「哦哦,他没说具体的事情啊,那我就放心了。」洛雨正拍拍胸口喝了口酒。 「没有说,他让我回来问你。快说。」 「嗯……」洛雨正不好意思地纠结着,「算了,还是不说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现在就是机会啊。」 「嗯…算了,算了。等我做好心理准备再说吧。」 「哈哈哈哈,你这样我更好奇了。没关係,我会耐心等你主动说出口的那天,哈哈。阿布拖我给你带的酥油茶和虫草放楼下,老喵给收放在吧台下的柜子了,回去别忘了。」 「哈哈,好。你也拿点回去。」 「我也有,阿布给你和我都准备了一份。」 「哈哈,他还是那么热情淳朴,怪想他的。」 「他也说想你了,哈哈。你有空给他打打电话吧。」 「好。你这趟去林芝还顺利吗?」 「很好,那边太美了。」 「那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不多待几天。那边好像就快到桃花节了。」 「有点事,想早点回来。」 「什么事?工作的事?」 「不是。」 宇曦犹豫要不要跟洛雨正说他跟尤黎之间的事,他和洛雨正读高中就认识了,是多年的好朋友,他们之间无话不谈,但宇曦想他和尤黎之间的事还是不说了,洛雨正不一定能体会他对尤黎的感情,朋友也只能从他们自己的角度和瞭解到的情况给出建议,两个人之间的事还是得自己解决吧,上次老喵提了下同居的建议,让他陷入了纠结,多了不少烦恼,他不想再去想那么多事,也许顺其自然才是他和尤黎最合适的状态。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最近怎么样了?」 「我……」洛雨正眼神暗淡了下来,脸上也消沉了,「你不看朋友圈吗?我的心情都发朋友圈了。」 「你知道我的,除了跟客户联系工作,我基本不用社交软件,朋友圈功能我都没打开。」 「就知道你。」洛雨正叹了口气,「小学跟我一起玩得很好的一个女生,她离家出走搬过来跟我合租,李维达就吃醋了,说我喜欢她,现在跟我闹分手呢。」 「李维达?新朋友?之前的那个分了?你又换了?!」 「嗯。」 「你真是……可以好好谈一个稳定下来吗?」 刚说完,宇曦惊奇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劝别人稳定下来,但他没有表露出来,仍然耐心地听洛雨正说着。 「我也想啊!可是没有遇到啊。不过这次不一样,维达很好!啊!好烦!他现在不回我信息,也不接我电话。你说,我发小是个女生,他有什么好吃醋的。」 「太在乎你了吧。」 「餵!这是最基本的信任啊!」 「那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情或者说了什么话让他误会了?」 「就之前有一次我带那个女生来这边喝酒,她喝醉了,回家的时候我背着她,她亲了一下我的脸。刚好被维达看见了。」 「那……是难免要误会。」 「我…我…那天她喝醉了。她……怎么可能。好,就算我喜欢她,她也不可能喜欢我的。」 「嗯?你喜欢她?」 「哎呀!我怎么可能喜欢她,我就是说假设,假如。你怎么跟维达一样。」 「那很难说啊,也许你真的可以喜欢她呢?」 洛雨正被宇曦的这句话吓得呆了一秒,随即摇摇头,「唉!不说了不说了,好烦哦。说说你和尤黎吧。」 「你怎么知道我还跟她在一起?」 「你又没说换了交往对象那肯定就是还跟她在一起咯。怎么样?你想通了?想要稳定下来了?没记错的话,她可是你交往时间最长的女生了。」 「想通?什么是稳定啊?」 宇曦喝着酒,突然一阵晕眩,他想起阿策大叔和德吉阿妈在灶台前一起做饭的场景。 「你看看,你刚刚还让我要稳定下来,到了你自己身上就不稳定了?」 人们在讨论别人的事情时总是客观冷静明事理。到了自己身上却思绪纷杂无法清醒。宇曦无奈地笑了起来,「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样算稳定。」 「一辈子在一起才算稳定吧。」 洛雨正也有点迷茫了。 两个人陷入了沉思,垂头丧气地喝着酒,像两只在雨夜中没有人收留的流浪猫。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他。」洛雨正打破沉默,「没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想他,可是跟他在一起待久一点后我又觉得很烦。」 「那跟你室友呢?什么感觉?」 宇曦问出这个问题是故意逗洛雨正。 「她?不可能的。」洛雨正还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到底怎样算是爱一个人呢?」 宇曦默然。 「跟对方在一起很开心?还是天天想要见到对方?还是每天有聊不完的天?又或者是记得对方的饮食习惯?可这些跟好朋友在一起也有同样的感受。」 洛雨正自己越说越疑惑,「比如,我记得你喜欢吃梨不喜欢吃苹果,我好久没见你会想你,想要跟你见见面聊聊近况,即便我们很久不见面但一见面还是会有聊不完的天,一起喝酒多开心啊!不像李维达一见面就跟我闹脾气,还不听我解释,爱我不是应该信任我吗?还吃一个女生的醋!想想我就生气。」 洛雨正有点醉了,「我谈个恋爱怎么那么难,要承受来自全世界的偏见和质疑,还要受爱的人给的气。这个恋爱我不谈了!宇曦,我们喝酒吧,我们不谈恋爱了。」 「你选择了他,那就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别人的偏见和质疑你就该承受。」 「你真是我的好朋友,都不安慰安慰我。」 「啊!我也醉了,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吧。」 宇曦也对自己说出这么说教的话感到好笑,他看起来清醒但其实更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对尤黎是不是真的爱,如果是,那他爱她的什么呢?爱一个人一定要爱她的某一项特质才算是爱吗?还是像阿策大叔和德吉阿妈那样过着普通又平凡的日子相守到老才算爱呢。 他们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家里,一辈子重復着平淡的日常,他们也不会渴望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他们是怎么做到可以跟一个人在一起那么久的呢? 宇曦和洛雨正又陷入了沉思,但最后他们决定不去想了,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而且胡思乱想容易转牛角尖。他们把拿上来的几瓶酒都喝完了,但都不想下去拿,楼下酒馆里的音乐断断续续的传出来,听不清歌曲和旋律,但却很舒适。 楼下店里的音乐停了,路上只有几个喝完酒结伴回家的行人,偶尔飞驰而过的计程车轰鸣声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回响。宇曦被老喵轻轻推醒,他和洛雨正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老喵拿着酒要给他们倒满。两个人同时挡住酒杯,表示不想继续喝了。 「生气,都没人陪我喝。」 「真的不行了。要不你等我完全醒了,我再陪你喝。」洛雨正站起身,抖一抖全身,「好久没这么舒服的喝酒了,宇曦你回归吧,谈恋爱的间隙留点时间给我们吧。你不在,我都不知道找谁喝酒。」 「你就别耽误宇曦谈恋爱了,宇曦你别答应他,好好谈你的恋爱。你要喝,我陪你喝。」老喵推了一下洛雨正的头,洛雨正被推了一下顺势懒懒的歪坐在椅子上。 「你不一样,你要忙店里。我每次来你都没空搭理我。」 「你不是也谈恋爱了吗?」 「谈什么恋爱啊?!不谈了!我要和李维达分手,回去就分!」 「又分?!这是第几个了?」 洛雨正认真地拿起手数起手指,数着数着自己数乱了。 「数不清楚了!你呢?怎么不谈恋爱啊?还管我们。你该不会还在等五九吧?」 「谁等他啊!我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这里你最大!」洛雨正突然挠起头,「好烦!好不容易想要认认真真爱一个人。唉!好丢脸,三十岁的人还在这为情所困喝闷酒。」 「谁规定三十岁就不能为情所困啊?!」老喵突然认真地说,「讲真的,能遇到合得来的人不容易,要多点时间在一起。你们俩都认认真真地跟人家好好相处!」 「我知道啊,可是李维达要跟我闹分手啊。我也没办法。」 「有误会就好好解释,解释了他还是坚持要分手,那就只能随缘了。大家都瀟洒一点,如果真的分手了也不要继续纠缠。人生苦短,不要给自己和别人添堵。」老喵拿起手中的酒杯一大口喝完。 「怎么突然这么认真了。」 「聊感情的事,那不得认真吗?!」老喵又推了一下洛雨正的头。 「认真的,我回去就去跟他好好解释清楚。」 「那祝你们早日和好。如果没和好,好聚好散,你来这里喝三天三夜我请客。」老喵又喝了一大口酒。 「这可是你说的哦。如果真的没和好,你俩都要陪我喝三天三夜。」 「一言为定!」老喵又给自己的酒杯倒满酒。 宇曦看她一个人自己斟酒自己喝,他也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突然觉得他俩有点聒噪。 「我们不聊感情的事了,喝酒吧。」 宇曦头很晕,当下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他只想继续喝酒。 三人又喝了一会儿,洛雨正的手机信息声响起,他拿起手机看了下。 「李维达终于给我信息了,你们喝着,我先走了。」洛雨正没有犹豫地拋下他俩,自己先回去了。 纵使对对方有再多的不满,只要对方愿意和自己继续纠缠,会纠缠就还是不甘心捨弃,那便还是会在这段关係中沉沦。 凌晨四点,宇曦自己打车回工作室。宇曦的工作室在市区近郊的一座小山上,山上的几栋别墅都被租去当工作室,分散在山上的不同角落,他的工作室离山顶最近,从山下到山上走路只需要不到二十分鐘。开车就更快了,车可以直接开到工作室门口,宇曦按下车窗,清晨微润的风迎面吹拂,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看到晨光熹微中路两旁的两排台湾欒树被一阵风吹动,青翠的新叶,墨绿的厚叶子带着赤緹色的叶子纷纷馥馥落下,安静轻盈。他想清晨在山中漫步一定会很舒服,他让司机停车,他想走回工作室。他走到一颗欒树旁,抚摸着树干,抬头望着树上的叶子,高高的树冠上的叶子茂密葱蘢,他想等一阵风,等一阵风吹过来了,他就能确定刚刚他看到的树叶是从生机盎然的树上落下来的。 这时一个晨跑的人经过宇曦,他一直盯着宇曦,一脸疑惑地问宇曦:「你在乾嘛?」 宇曦向他点了下头打招呼,「这树挺好看的。」 跑步的人说:「是啊!像死了一样。」随后迅速跑过去。 宇曦这时候才发现这两排树中有几颗树树干上的树皮裂开,枯枝疏疏朗朗的向天空伸展,枯枝头团团簇簇地掛着枣褐色的果实像没有了火光的小灯笼,果实旁边的几片青嫩的新叶微弱地昭示着它们还活着,这几颗「像死了一样」的欒树孤寂幽雅的兀自妖嬈,看似残缺枯败却也是一种美,在一棵树上同时发生着生命的终结和开始,生命的每一个过程都不是独立发生的,生命的终结是为了迎接生命的开始。 宇曦在树下站了一会儿,树林里的鸟起初是一两只在啁啾地叫着,跟着就是嘰嘰喳喳一隻叫着另一隻,像是互相预定好的早起服务,很快林子里的鸟都醒了,他还是没有等来一阵风。 阳光穿透树林,光柱穿透林间嵐雾,林间嵐光唤醒整片树林,宇曦没有继续等,他往山上漫步,转个弯就看不见那两排欒树了,他走到转弯处回头望了一下那两排欒树,它们静静的在晨光中等待被唤醒。 「再见,改天再来看你们吧。」 宇曦像是在跟那两排欒树说话又像是在跟自己说话,他走过转弯处。这时一阵风吹起,他赶紧跑回到快转弯的地方,他看到了并确认了那些墨绿色的叶子和浅青色的叶子夹杂着赤褐色的树叶就是从绿意盎然的欒树上一齐飘落的,他释然地笑着,又突然觉得自己行为有点幼稚,自己摇摇头又跟那两排欒树说了声再见,转身回工作室。 「等待」,他转身的同时脑海中浮现出这两个字,他脑海中闪现出洛雨正的问题,「到底怎样算是爱一个人呢?」,他觉得他找到了答案,他想答案也许是「等待」,愿意为了对方而等待,也许对方没有回应,但是等待的人愿意等,也许这就是爱一个人。他等待尤黎,虽然尤黎没有任何消息,也没有回应他的信息,可是他愿意等待,并且相信他能等到她的回应,能等到她回来。 宇曦很快就走回工作室,他没有马上到床上睡觉,睡觉之前他总是得先洗澡,不管有多困,他都要先洗澡再睡觉,也许是洗澡有助于睡眠,每次洗完澡他都能睡得很舒服。 尤黎也一样,每次来他这里睡觉前都要先洗澡。宇曦在工作室给她备了条浴巾,他拿自己的浴巾时看到了尤黎的浴巾,他想等尤黎回来他要和她一起洗澡。他洗完澡后,把他和尤黎的浴巾放洗衣机里洗,这时手机响了一声。是阿策大叔发来的木碗上色的视频,木碗上完色后色泽均匀更加的精緻。宇曦把视频转发给客户,又有一个老客户发来信息。 「宇先生,下午您有空吗?上次你帮忙淘到的中古木椅,我很喜欢,真是太感谢了!我的一位朋友来我家看到了,他也很喜欢,他想要请你帮忙淘张木制办公桌,想约你见个面详细聊一下。」 宇曦最近刚好在淘办公桌,工作室现在在用的办公桌的高度太低了,每次尤黎坐上面,他站着,他抱她的时候她的头只能到他肋骨的位置。他很早就想要换掉了,但一直没有找到满意的,从林芝回来暂时没有新的单子,他就又开始找了。这次刚好可以趁着帮客户淘货的时候顺便找找。但是在尤黎回来前,他不想再接工作,万一又遇到要出差的情况,不好推掉,那很有可能又会跟尤黎错过。 「可以,不过很抱歉,我下午没时间。」 「那什么时候方便呢?」 「过几天吧,我这边时间空出来再跟你联络,面谈前我会先收集一些商品的信息给你,你看可以吗?」宇曦尽量将工作往后推迟,他预感尤黎很快就回来了。 「可以。就这么定了,我跟我朋友说一声。」 工作中遇到和气好说话的客户真是舒心。宇曦带着手机上阁楼上准备睡觉,平时睡觉他都是把手机放在楼下,但最近他总是带到楼上放在枕头边,他怕错过尤黎的信息,他点开尤黎的微信对话框,他那天发的星空照片和跟她说他要回南余的信息都安静地孤零零地躺在对话框里。 他关闭手机屏幕,把手机放在旁边的枕头上,正要闭上眼睛睡觉,手机信息声又响了一下,他以为又是工作上的信息,他拿起手机解锁,看尤黎的对话框边上亮着红点,他整个人从床上弹坐起来。 「我晚上十一点的飞机回南余。」 宇曦拿着手机,反復的读着这十二个字,他从尤黎的对话框中退出再点进去,退出再点进去,反復确认了好几遍,确认是尤黎发来的信息,并且她晚上就回来了。 「好!我去机场接你。」 「好。」 宇曦突然有点紧张,又有点不敢相信,他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是尤黎的信息,她晚上就回来了。他想要抓紧时间睡觉,这样时间会过得快一些,最好是他睡一觉醒来就是晚上十一点,他就可以马上去机场,路上一个小时差不多,然后在机场等一个小时,就能见到尤黎了。 他闭上眼睛前又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确认了一下尤黎的信息,确认后还是睡不着。他想着等下尤黎回来,无论如何他想跟她一起洗澡,这样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宇曦没有一觉睡到晚上十一点,下午三点他就醒了。宿醉再加上没有吃东西,他醒来的时候全身没有力气,他索性起床。一想到晚上就能见到尤黎了,他很想大声地喊出来。他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放着庸俗的网络歌曲,现在的电台不是保健品广告就是时事新闻,早已没有了以前的有趣和新潮。 他把收音机关掉,打开唱片机放了一张黑胶唱片,这张黑胶唱片是洛雨正昨晚刚送给他的,他还没听过。洛雨正对爵士乐很痴迷,宇曦家里的黑胶唱片几乎都是他送的,且全是爵士乐,尤黎看见那些黑胶唱片两眼放光,每次来都会随手拿一张听一听。宇曦不懂音乐,他只觉得旋律很好就挺喜欢听。 他走到冰箱前,看到冰箱上贴着张便利贴,便利贴上面写着:冰箱里给您准备了七草粥的菜,知道您不喜欢吃萝卜,我把萝卜换成油麦菜了。虽然已经过了春天,也不是什么节日,但宿醉之后喝一碗七草粥最是暖胃。 是在宇曦的工作室帮忙做家务的工作人员方艾慈留的便利贴,她和宇曦是在工作中认识的,是一家大型公司的採购员,因为很喜欢收纳整理,兼职了好几分家政工作,偶尔也会帮他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时间长了他们倒是成为很好的工作伙伴。她的贴心周到,宇曦常感念在心。 他边听音乐边给自己煮了碗七草粥,喝完粥后他感觉整个人完全苏醒了,精神也好了很多。他在纠结要不要给尤黎煮一碗,她过午不食,可是半夜坐飞机可能会饿吧。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尤黎喜不喜欢喝粥、喜欢喝什么粥。他只知道她喜欢喝咖啡特别是深烘的越苦越喜欢,晚上见到她一定要问问她。 他收拾好厨房,走到工作室的每一个角落,虽然昨天方艾慈刚来过,但他还是想检查一下看看哪里不够整洁,他要再整理整理,他希望尤黎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是舒适的。 宇曦的工作室分两层,第一层一百多平的空间开放式装修,没有隔断,但傢具的佈置分了工作区、会客区、还有厨房用餐区。第二层只有半层,半层全当卧室。整体空间不大,但楼层高,四面都有窗户光线特别好。 二楼的阁楼一整面墙就是一个大的落地窗,装着一整块玻璃。当初装修的时候,设计师建议不要太多窗户,窗户太多太亮了,到了夏天也会很热,但是宇曦喜欢光线充足的地方,怕太亮就装窗帘,至于夏天根本不用担心会太热,空调就可以解决了,于是他坚持了自己的装修计划。装修完成后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整个工作室通透明亮,不管在哪个方向都能看到外面的风景,工作起来都能事半功倍。 他检查到楼上的时候,顺势躺床上,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还不到五点。他又起来下楼,又检查了一遍,确认真的没有再需要整理的角落了。他把唱片机关了,又回到楼上躺在床上,看了下手机,发现才过去一分鐘,他从来没有发现时间过得这么的慢,他像半夜失眠一样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再次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猛的一醒,抓起旁边枕头上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不到九点,他定了个十一点的闹鐘以免等下又不知不觉睡着了,又不知不觉的睡过头。 但是他没有再睡着,就在床上翻来覆去到了十点,他决定提前去机场,他起床的时候把床整理了一下。 宇曦到机场的时候刚好十一点,他把车停在机场的户外停车场,他想在车上等,等尤黎差不多快到了再去出口接她。他按下车窗,春末初夏夜晚的风不凉也不烫徐徐地吹过最是舒爽,偶尔有飞机起飞降落,飞机的轰鸣声时远时近,宇曦第一次觉得飞机的轰鸣声听起来很舒服像下雨的声音一样是有催眠效果的白噪音。 住在机场附近的居民听久了肯能已经习惯了,习惯到能自动忽略飞机轰鸣声的存在。宇曦预估时间差不多了,他给尤黎发了条信息告诉她他在出口等她,这样她一下飞机就知道他在哪里。南余不是旅游城市也不是经济特别发达的大城市,机场并不大,半夜的机场人不多,在出口的旅客就更少了。 宇曦推算尤黎的航班应该是凌晨一点降落,但是到了一点半尤黎还没出现,他打开查询航班的手机软件,发现尤黎的航班延误了一个半小时,意味着他要等到两点半了。有些人在等待别人的时候等着等着总是会不耐烦会焦虑会不安,甚至怨懟之下不再等了。 可宇曦并不排斥等待,更何况等的是尤黎,即便让他等到天亮都可以,只要能等到她等多长时间都是值得的。他在出口处看着零零散散的旅客到达,不管是有人接送的,还是独自一人的,看不出他们是欢喜还是忧愁,但都是一脸疲惫。 宇曦的手机响了一声,尤黎发来信息说她下飞机了。宇曦突然好紧张,一个多月没见面也几乎没联系,他们会不会变陌生了,他是担心的。当尤黎走出出口的时候,宇曦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馀的,两个人互相走向对方,脸上都不自觉地笑了,宇曦展开双臂拥抱着尤黎,尤黎整个人陷入他的怀中。 「谢谢你来接我。」 「我想你。」 「我也是。」 宇曦看着一脸疲惫的尤黎,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牵着她的手,两个人走出机场。 上车后,宇曦没有马上发动车子,他想在车里跟尤黎待一会儿,他怕等下开车不能一直转头看她。 「我好累,开车吧。先送我回去。」尤黎无可奈何地笑着。 「去我工作室好吗?」 「嗯……」尤黎犹豫着,「可是现在两点多快三点了。」 「那刚好可以过夜。」 「嗯……可是我没换洗的衣服。」 「你行李箱里不是有吗?」 「出差的时候洗的衣服都没晒过太阳,没有重新洗一遍我不想穿。」 「嗯……那你穿我的衣服,你的衣服可以在我工作室洗。好不好?」 「好吧。」尤黎被宇曦说服。 「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再回去?」 「不了。」 「过午不食,但是现在是半夜三点,你刚下飞机,还是去吃点东西吧。」 「真不用,飞机上有吃过了。」 「那就好。对了,你喜欢喝粥吗?」 「真的不用啊。」 「我只是顺便问一问,下次有机会我煮粥给你吃。」 「嗯……喜欢。」 「那喜欢什么粥呢?」 「嗯……只要不是辣的和甜的都可以。」 「好嘞!」 他们的车急驰在路上,半夜的路上几乎没车,他们很快就到宇曦的工作室。刚一进门,尤黎就躺在沙发上。 「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在山只吹的苦苣菜吗?」 「记得,像蒲公英一样的。」 「我这次接的案子,客户是卖床上用品的,我以苦苣菜的外形作为灵感设计,出了一套主题方案,客户非常喜欢。好开心呀。」 尤黎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缓缓地说着她工作上的事情,宇曦坐在地板上靠在沙发边看着她,尤黎能这样跟他说着工作上的事情,他觉得很安心,这似乎就是他想要的相处方式。 「下次我们再去哪里玩吧,这样我的灵感就会有更多。」 「好。」 尤黎主动提出出游计划,宇曦在心里狂欢,他得好好想想去哪里玩,可以待好几天的地方。 「我去洗澡了。」尤黎从沙发上撑起身,准备去洗澡。 宇曦本来想要跟她一起洗,但是尤黎说太累了她想自己洗。宇曦想的只是单纯的洗澡,不过想到两个人一个多月没见面,他也想让尤黎好好休息。他准备了一件自己的白色t恤给尤黎当睡衣,他想拿自己的运动裤给尤黎当睡裤,被她拒绝了。 那件白色t恤是他买来当睡衣的特地买的偏大码,尤黎穿上去刚好到大腿根部下一点。尤黎从浴室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宇曦拉着她到客厅的沙发坐下,给她吹头发,他控制着不去看白色t恤下隐约可见的她的身体。还没等宇曦给她吹乾头发,她坐着就睡着了。 宇曦抱起她,不敢看她,用手臂支撑着她的大腿,手指不敢碰到她,他担心控制不住自己。大气不敢出的,把她抱到了楼上床上去睡。他自己到楼下沙发上坐着,他想等到自己也困到躺下就睡的时候再上去睡觉。 可他不知不觉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醒来的时候已到中午,他身上盖着一条毯子,尤黎该不会回去了吧,他猛的起来跑到楼上,看到尤黎还在床上睡得很沉,楼上的落地窗窗帘没拉上,外面强烈的光线把二楼照得很明亮,宇曦恍惚中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他轻轻地走到床边手指轻触着她额头上的发丝,确认她真的还在,这不是梦。 尤黎侧躺在床上,脸朝着落地窗的那一边,宇曦轻轻爬上床侧着身子在她旁边躺下,一隻手搭在她腰上,这样他能安心些,只要她醒了他就能感觉得到,他就不用担心她会很快离开。 宇曦没有睡着,但又怕他的动静会吵醒尤黎,就一直保持着侧卧的姿势。在醒着的时候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很容易累,没过几分鐘他整个人就僵了,但他坚持不住了,只好又轻轻地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换成平躺的姿势,但还是不敢动,平躺的姿势他也只保持了几分鐘,他刚要准备换个姿势,尤黎醒了,宇曦看见她醒了,整个人软瘫在床上,终于不用憋着大气不敢喘了。 「你醒啦,是不是我吵到你了。」宇曦躺床上舒展一下手脚。 「不是。」尤黎也舒展着身子,看起来睡得很好。 「那就好。」 尤黎想起床,宇曦拉着她不让她起床。 「不要走,我刚刚为了不吵到你,我躺床上都不敢动,现在全身酸痛,需要你给我按一按。」 宇曦突然撒起娇来,把尤黎给逗笑了。 「我去洗漱一下再来帮你按好不好?」 尤黎到楼下,打开唱片机,是昨晚宇曦听的那张唱片,轻慢的音乐充满整个工作室,宇曦躺在床上享受着此刻的愉悦。 「宇曦,你下来一下。」尤黎在楼下喊宇曦,好像有点着急的样子。 宇曦小跑着下楼。 「怎么了?」 「我浴巾忘记拿了,你帮我拿一下。」 宇曦瞬间明白了,他呆站了一秒,边走向浴室边脱掉身上的睡衣。他走进浴室看见尤黎全身湿漉漉的背着光站着,光线勾勒出她的身体线条梦幻又曼妙。她拿起花洒打开水龙头,刷的一下,宇曦没做好准备,被吓了一跳,没来得及挡住脸,整个人已经全湿了。 尤黎开心地笑着,宇曦想抢她手中的花洒,她举起手中的花洒躲过他,他顺势抓住她的手,将她拥进怀中,两个温热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尤黎手中的花洒掉到地上喷着水,水花被阳光照射得闪着五彩光晕。宇曦轻轻地帮她擦掉脸上的水珠,轻吻了一下她水润的唇。她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想要他继续亲吻她。 宇曦深深地亲吻着她,他的舌头碰到她的唇齿,她顺势咬住他的舌头调皮的笑着。宇曦掐住她的腰挠了一下,她大笑着放开了他的舌头。两个人在浴室里嬉闹着缠绵好一会儿。 宇曦拿过浴巾擦掉尤黎和自己身上的水,他再次将她紧紧的拥在怀中,当他准备抱起她的时候,她拉着他的手放在大腿之间的那片葱蘢茂密的地方。 「等下你可以先在外面玩一玩吗?」尤黎说话的气息轻柔地抚摩着宇曦的耳垂。她总是会提出一些让人想入非非、无法抗拒的提议。 宇曦抱起她,径直走向二楼,他把她抱到床上轻轻地放下。阳光直晒在床上,照在尤黎的身上,使她的身体更加明艷嫵媚,宇曦呆呆地看着眼前艷丽的身体,一时忘记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跪坐在尤黎两腿之间,阳光照在最私密的部位,他用手轻轻地摸了一下那片葱蘢,用手指打着圈圈,尤黎微微收紧了一下双腿后,再弯曲两腿后完全打开,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最私密的地方展现在阳光下展现在他的眼前。阳光下将粉嫩的肌肤照得透亮,通透娇艷,宇曦看出神了,他想起在林芝最后一晚那朵尽情绽放的桃花,他离开林芝那天,他用德吉阿妈给的小木盒装着那朵桃花带到河边,放入河中,灼灼夭嬈的嫩粉花朵着了清澈透亮的松石绿春水,晶莹而圣洁。 桃花其中一个花语是「爱情的奴隶」,也许不该去纠结为什么而爱,此时他只想忠诚地成为她慾望的奴隶,用尽自己的全部听从她的指引。他像触摸那朵桃花一样,轻轻地触摸了一下眼前的娇艷,尤黎的身体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宇曦担心自己的手太粗糙划伤了尤黎,他坐到她面前想要尽可能地贴近她。 她起身将他扑倒在床上,她坐在他身上,她开始主导着一切。她舞动着腰肢像桃花枝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她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让他不由自主地配合她。她的头发随着她趴下散落了下来掠过一阵清香的气息,他想要探索她芬芳馥郁的来源。随着她的节奏,他总是用尽全力回应她,让她感受到分开的这段时间他有多想她。 他倒在床上享受着她身体的温度,享受着她的节奏带来的快感。她动情时的魅姿带着极致的愉悦,她也在用身体倾诉着她的欲念。宇曦在她的带领下越发的兴奋,他想要更加用力地回应她,抱起她,转身将她压在身下。他们用身体传达着没有见面的日子里对彼此的思念,两个人交融在一起到达最高潮。 高潮余韵未散,两人精疲力竭,他将她紧紧的抱住,让她的上半身趴在自己身上,他的大腿夹在她两腿之间,手在她的腰背意犹未尽的上下轻轻摩挲。 「我喜欢这样在阳光下。」 「那以后我们都约在下午两点好不好?这样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多了,如果你愿意,晚上你就不回去了,我们可以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然后就又可以开始新的一天的约会。」 「那样好像不太好。」 「我认真的。」 尤黎没有回答他。 宇曦看她不说话,便转移话题跟她说起在林芝遇到的雪山、桃花,还有阿布、阿策大叔和德吉阿妈。 「你发给我的星空图很美,那时候我刚好在忙着做佈置,忙完要给你回的时候又太晚了,第二天就忘记了回復了。」 「我知道你收到了就好了。」 宇曦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希望能得到她的回应,哪怕回復「收到」也行,但他没有说出口,他不愿意要求她做任何事,他只希望能跟她在一起,在一起廝守缠绵,其他的他可以不在乎了。 「他们那边有一首歌谣,把情人比作木碗。我好想变成木碗,这样你就能把我带在身边,我就能时时刻刻贴着你。你变成木碗也行,哈哈。」 「还是你变吧,这样我不想要你跟着的时候可以把你放在家里,哈哈。」 「真的吗?」 宇曦挠着尤黎的腰,尤黎想要躲开却被他死死地抱住。 「好了,好了,我变我变,我变木碗。」 「我跟阿策大叔订做了两个木碗,我们一人一个。」 「谢谢你。」 宇曦在她胸前用力地用嘴巴抿出了樱红色的一小块,她强忍着疼痛咬着嘴唇,就像她每次在最欢愉的时候,再疼痛她也不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她都是轻声的给宇曦回应,但她轻声的回应蕴含着的极致愉悦总能让宇曦知道她在享受整个过程。 「我做了记号了,你这个碗永远属于我。」 「好。」 「晚上不要回去好不好?」 「好。」 「那……不然再多待两天。」 「好。」 听到尤黎爽快的回答,宇曦内心一阵欣喜,他想要更进一步,想要问她要不要试一试同居,但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想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同居的准备,可当要开口的时候却又犹豫了。自己真的有面对生活琐事的信心和勇气了吗? 更加确定的是,直觉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提同居的时候。他担心如果她拒绝了同居,那他们还能不能继续下去。宇曦感觉到尤黎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回避着跟他长时间的相处,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两个人不用长时间的待在一起挺好的,各自有生活空间,他也不用纠结自己要不要给她什么承诺。 但随着交往的深入,宇曦意识到自己爱尤黎,他想时时刻刻都看见她。尤黎也许已经感觉到他想要跟她在一起不仅仅只是每周见面一两次。两个人都隐约的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问题所在,但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不去谈及。 宇曦不知道尤黎为什么不想跟他长时间待在一起,他确认尤黎是爱着他的,在每一次亲近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得到。不过他还是选择不去追究那些问题,也许还不是时候。很奇怪的是问题的存在并不会影响到他们在一起时候的亲密。 尤黎趴在他身上,睡着了。他轻抚着她的身体,纷杂的思绪将他带入梦中。睡梦中,他光着身体被一棵树缠绕着,树枝伸进他的身体,他的下半身被一根藤蔓紧紧地束缚着。他想要从梦中醒来但又捨不得被包裹着的温暖的感觉。 但很快他就从梦中醒来,尤黎亲吻着他的胸膛,当她吻上他的唇时,他彻底清醒了,他任由她的吻在他身上游走,她的身体在柔和的月光中浮动。宇曦喜欢这样让她主宰着,两人再一次深深地结合在一起。 清晨天光乍破,宇曦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舒展着身体,尤黎答应在他这里再多待两天,他可以安心的睡觉安心的醒来,虽然只是两天,但就目前来说他已经知足,他也可以借这次机会尝试一下跟另外一个人一起生活,如果尤黎答应了同居,他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尤黎脸朝着窗户侧身躺着,薄薄的被子的一角搭在她的腰上,身体随着呼吸轻柔地浮动着在晨光中显得悠远孤清。宇曦将被子从她的腰上轻轻往上拉,他从她背后抱住她,手轻轻地握住她的胸部,她的身体看起来娇小,但抱在怀里却很紧实。 他开始在脑海中搜索可以带她一起去旅行的地方,这次怎么样也要去一个能待上一周的地方,也许他们可以去露营,可以更好地贴近自然,她可以收集更多的素材,过段时间很多花都开了,南余的四季是混乱的,在春天树上的叶子青黄不接甚至像秋天一样落叶纷飞,到了夏天很多花都开了,生机勃勃。 立秋后却还很热,到了秋分才会凉爽一些,秋天和冬天树上的叶子没有落下,在树上长得好好的。 夏天南余的野外是个不错的选择,但露营只能睡在帐篷里舒适感不太好,现在是有一些露营基地有类似酒店的服务,帐篷里的装饰跟酒店房间一样,有空调、卫生间、舒适的床,但毕竟是帐篷隔音效果都不好,洛雨正跟他说过,有一次他和李维达去一家户外露营酒店,到了晚上山上非常安静,他们在帐篷里能听到离十米远的另外一顶帐篷里的声音,导致他们那天晚上没睡好觉,李维达又跟他闹脾气。 酒店为了增加收入提高帐篷密集度,这样就会牺牲酒店的居住体验。也许会有居住体验至上的露营酒店但宇曦不想冒这个险。想到洛雨正,宇曦才发现唱片机一直循环播放着他送的那张唱片。或许他们可以住在营地提供的房车里,但房车空间太逼仄住着也不舒服,出去游玩住的地方很重要,舒适的居住体验会让出游更加轻松愜意,宇曦担心不好的居住体验会影响他和尤黎亲近,他希望和尤黎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是轻松自在的,只有在舒适的环境下身心精力才能更好地投注到对方。 他听着似有似无的音乐声,想象在一个以地为席以星空为被,不用担心打扰别人也不用担心会被别人打扰的地方和尤黎躺在一起。或者可以带她去林芝,她会喜欢那里的雪山和桃花的,可这段时间那边在办桃花节,正好是旅游旺季,去那边旅游的人肯定很多,他们都不喜欢去人太多的地方游玩。 宇曦想还是带尤黎去他去过的地方比较保险,在他熟悉的环境下他可以更从容也可以更好地带尤黎游玩。在宇曦思索的时候,尤黎睡得很沉,她翻身面对着他,宇曦看着她在月光中呼吸均匀地熟睡着,他轻轻地将她脸上的几缕发丝拨开,轻抚着她平静清秀的脸颊。 不知道她会做什么梦呢,梦里会不会有他。宇曦左手被尤黎压在脖子下,她面对着他,他的手只好搭在她的腰上,他尽可能的将自己的身体贴近她的身体不扰醒她,他很喜欢这样抱着她,这样抱着她的时候,他的心很安定。以往他和交往的女人云雨之后,他就独自睡一边,对方还想要温存片刻,他也总是推脱太累想睡觉了,不管对方怎么主动,他都假装睡着。 和尤黎在一起后,他都会主动抱住她,他想要尽可能多的贴近她的身体,她的身体似乎有一种魔力,他每一次抱着的时候都会很安心,每一次都捨不得放开。 悠远的音乐,除了外面偶尔几声蛙叫,窗外树影婆娑,夜里寂静得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宇曦享受着此刻的愜意和寧静,他想也许自己真的离不开尤黎了,他想每天都能这样抱着她哪怕什么都不做,他也会很知足。但是想到不能天天这样抱着她,他就忍不住的失落,他只好记住她身体的温度,记住她身体每一寸肌肤的触感,这样在和她分开的时候可以缓解一下她不在身边的失落感,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对她身体的依赖日趋浓烈。 五 日常 赩炽的夕阳透过纱窗,穿过鏤空的书架,照在宇曦的脚上,傍晚的山风穿透四面的纱窗在寂静空旷的屋里轻轻拂动着,他横躺在黑色的沙发上,整个人深陷在暮色中。 当时买这个沙发的时候因为太宽,放在工作室的会客区,整个会客区显得有点局促,但是低矮简约,靠背和扶手都不高,座椅比普通的沙发宽,底座是白蜡木榫卯结构的,也可以当单人床,这些都是他喜欢的。 他犹豫了很久后决定还是买下了,工作室接待客人的次数不多,况且办公区可以代替会客区,虽然办公区的办公桌有点矮不太正式,但接待客人也是合适的。 中午尤黎回去后,他就一直躺在沙发上,方艾慈过来给他做清洁,做完晚饭,他都没起来。中午尤黎问他介不介意她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要是他说介意,那尤黎是不是就不处理工作,是不是就不回去了呢。 但他也只是这样想一想,在尤黎回去后,懊悔地想一想。他不介意尤黎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处理工作,但是她回去,他很失落。宇曦让她在他的工作室处理,但是客户约了她去看场地,他也不好说什么。 他没有问她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后会不会回来,他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他们在工作室缠绵了两天,对于尤黎来说已经超出了她心里规定的约会时长,但对于宇曦来说,两天太短暂了。 他们白天睡到中午起来吃一下午饭,吃完午饭休息一下后一起衝澡,衝完澡就到二楼床上缠绵到了晚上没有再起床就又睡到第二天中午。经过两天的整日相处,宇曦发现和尤黎在一起生活,他适应得很快,也很自在。而尤黎可能是觉得时间到了就要回去了,她没怎么放下心情,一直在为回去做准备,洗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收到行李箱。 屋外偶尔传来几声蝉鸣,盛夏很快就要来了。宇曦懒懒地坐起身,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书架的影子在地板上被夕阳拉得细长。他起身走到晒着衣服和浴巾的露台,被太阳晒得乾乾爽爽的他和尤黎的浴巾悬掛在晾衣架上,在余暉中寂寥的等待被收起来。 他拿起尤黎的那条浴巾,呆呆地看着,他想看看浴巾上面有没有尤黎留下的头发或者她身上的味道,但浴巾上只有洗衣液淡淡的清香和被太阳暴晒后的味道,又拿起她穿过的那件白色t恤,t恤上也没有她穿过的痕跡。 宇曦拿着浴巾和t恤失落地叹了一声,正要准备收其他的衣服。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进来的一隻小飞蛾忽闪忽闪地在空中飞着,它时不时地飞向露台上的纱窗想要飞到外面去,可是纱窗拦住了它。宇曦担心它飞到衣服和浴巾上,他得把衣服和浴巾重新洗一遍。他打开纱窗,露台的纱窗是推拉式的,且两页纱窗中有一页是固定的,只有一页可以开。 飞蛾撞到纱窗后,它往里飞,盘旋在晾衣架上方一会儿后又飞向那页固定的纱窗,撞到纱窗后它往晾衣架飞,在悬掛的衣物间飞来飞去,宇曦不敢靠近它,也不敢收衣服,他担心收衣服时会不小心碰到飞来飞去的它,他只好等它从那页打开的纱窗飞出去。但是,那只飞蛾重復的飞向那页固定的纱窗,却被挡住怎么也飞不出去。出口明明就在旁边,但它就是没发现。 宇曦站在一边替它着急,想拿扇子把它扇到开着的那页纱窗,但又担心不小心把它扇到衣服和浴巾上。宇曦想到用喷雾杀虫剂,趁它飞向那页固定纱窗的时候,喷一下,这样即不会喷到衣服它掉下来的时候也不会碰到衣服。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还是想再等一下,等它自己飞出去。 过了一会儿,那只飞蛾一直顶在固定的纱窗上,它似乎想要用全身的力气从细小坚硬的纱窗小网格中硬挤出去,一个格子挤不出去就迅速尝试挤旁边的格子,它飞速地移动着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尝试着,也因此它离打开的那一页纱窗越来越近,它移动到两页纱窗中间的木制窗框上沙沙作响,它飞速移动着,误打误撞地飞对了方向,飞到了那扇打开的纱窗,呼的一下它终于飞出去了,消失在暮靄中。望着空中薄涂着一缕褪红的薄云,宇曦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为那只小飞蛾重获自由而感到开心。 他把衣服和浴巾收起来,折叠好放进柜子里。打开办公区的灯,办公区也是他的用餐区,方艾慈把做好的饭菜放在办公桌上用棉网防尘罩罩着,如果不是看到桌上的饭菜,宇曦都忘记她来过。 他拿开防尘罩,拉了把椅子做在办公桌上,准备开始吃饭,他想起这两天他和尤黎坐在这里吃饭的情景,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但他总有种已经过去很久很久的感觉。他们在一起的这两天,都是宇曦做饭,他不经常做饭,但做的菜都很可口,有一次老喵吃了他做的炸茄子,说等哪天酒馆开不下去了,她要邀请他当厨师,合伙开一家餐厅。 那天中午,宇曦起床到楼下厨房,他在厨房准备做七草粥的食材,尤黎在会客区挑选唱片,她激动地低呼一声,「这是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版本的《makingwhoopee》!这是最近重新製作的黑胶的新版本。我订的那张唱片还没发货,你怎么这么快就有了。」 「是洛雨正刚送的,我还没听呢。」 「有些歌听了会让人觉得,活着真的是太好了。而那一刻是爱着这个世界的。」 宇曦没听见她说了什么,问了一句,她似乎也没听到没回应他。 她把唱片放到唱片机上,节奏轻松舒缓的音乐在工作室中响起。 她上身穿着浅青绿色的棉质吊带背心,下身穿着米白色蕾丝短裤,身体随着音乐轻轻摇摆,优雅又率性。又拿起桌上的书读了起来。 「‘入云的楼阁、瑰瑋的宫殿、庄严的庙堂,甚至地球自身, 以及地球上所有的一切,都将同样消散,就像这一场幻景, 连一点烟云的影子都不曾留下。’」 读完这段文字后,她停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她放下书,来到厨房,从背后抱着宇曦的腰。 「你在做什么?」 「七草粥。」 「七草粥?」 「嗯,就是春天的时候吃的七草粥。虽然现在已初夏,但这个粥在这个时候吃也没什么不对。」 「七草?是哪七草呢?真的是用草熬的粥吗?」 「哈哈,七草一般是指:水芹,薺菜,鼠曲草,繁缕,宝盖草,芜菁和萝卜,不过各家也有各家不同的吃法,像我现在煮的是把萝卜换成油麦菜了。嗯……其实它们也可以说是草,哈哈!」 「为什么换油麦菜?有什么说法吗?」 「因为我不喜欢吃萝卜,哈哈!」 「哈哈,好吧。那中午我们就吃草咯。」 「没错。」 尤黎看起来心情不错。宇曦煮好粥,尤黎帮着准备碗勺,她手上拿着碗勺身体依然跟随着音乐随意地摇摆着,两个人对面坐下,宇曦给两个人的碗都盛上热热的七草粥。 「在我老家,为祈祷全家万事如意,身体健康。每逢正月初七都要煮七草粥,现在不是正月初七,不过在吃之前我们还是做一下祈福吧。」宇曦一本正经的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的祈祷着。 「吃粥也有仪式的么?」 「没有,我故意的。哈哈,吃吧,我已经祈求神明保佑这七草粥能合你的味。」 「嗯……很好吃,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很清爽。」尤黎吃了一小口,连连点头赞叹。 「感谢神明!我的祈愿这么快就帮我实现了。其实我做了点改良,加了一点点胡椒粉,这样吃起来不会太寡淡。」 「仔细感觉一下,真的有胡椒味。去了些草腥味,但不会抢七草的风头。我喜欢,谢谢你。」尤黎开心的连吃两碗。 「夏天在冰凉凉的空调房里吃着热热的粥,好舒服。」尤黎开心的躺倒在沙发上伸着懒腰。 「喜欢的话,那就在这里多待两天吧。」宇曦本来想这么说,但看到尤黎正开心着,他想也许她开心得忘记了要回去呢,他要是让她多待两天,那不是在提醒她要记得回去吗。这样转念一想,他就把话咽回去了。 「据说夏目漱石胃痛的时候喝了此粥,作了一句:‘粥味滴滴佳,肠中春欲苏’,大概七草粥有唤醒的魔力吧。」 「难怪喝完粥,我觉得整个人都清醒了。」尤黎再次伸了下懒腰。 「明天中午给你做梅汤蕎麦面。」宇曦抱起沙发上的尤黎。 「好。」 隔天,一早尤黎的手机就一直响着,她先起床到楼下处理工作上的事。宇曦看尤黎不在床上,他也跟着下来,安静地在沙发上躺着。尤黎在专心的和手机那端的客户沟通着,处理得差不多了,看见宇曦在沙发上睡着了,她靠在他身旁躺下,两个人挤着沙发躺着。没一会儿尤黎的手机又响起,吵醒了宇曦。 「抱歉,吵醒你了。」尤黎低声说,在宇曦的脸上亲吻了一下。 「刚好,我也差不多该起来准备午餐了。」 宇曦趁着起身的劲儿把坐在沙发边的尤黎重新拦入怀中,亲了下她的脸颊,尤黎也在他的脸上轻吻了一下回应他。两个人互相用鼻子轻点着对方的鼻子,尤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手机又响了。 「宇先生,我得去回復一下信息了。」 「尤女士,躺着回復就好了。」 两个人又开始你亲一下,我亲一下的互相逗着对方。 「好啦,起来了,再不回復就不礼貌了。」 尤黎轻轻拿开宇曦搭在她腰上的手,起身去办公桌边上回復信息。 宇曦也起身去准备午餐,他从厨房置物架上取下醃制青梅的玻璃密封罐,这是方艾慈去年帮他醃制的,去年她来帮他做饭的时候带了一罐过来,那罐很快就吃完了,因为宇曦说很好吃,喝酒的时候喜欢加一颗青梅,于是,她又从家里带了一罐新醃制的过来,让他等来年再拿出来吃。 尤黎在办公桌前专心致志地处理工作,对方打电话过来,她耐心的跟对方讲解自己的设计思路。在等锅里的开水烧开的间隙,宇曦看着尤黎认真的样子,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阿策大叔和德吉阿妈在厨房忙碌的情景。 他突然觉得自己在厨房准备午餐,尤黎在办公桌工作,也许这就是他们未来生活的样子,他们像所有相互守护相互陪伴的夫妻一样过着平淡的生活,他想也许这样的生活也没有那么可怕,心里便生了知足感。 锅中的水滚得咕嚕嚕响,他才回过神来,放下蕎麦面,面在开水里煮熟了后迅速放到冷开水里,原本他准备了冰水,但想了一下还是用冷开水,工作室开着空调有点凉,吃冰的总觉得会冷。他认真地将冷却好的蕎麦面捞起来放到碗里,夹一颗青梅放到碗中,加入冷开水和一点点青梅汤,再用筷子夹了一下青梅,青梅里的汁水迅速在水中散开,最后加上海苔丝。他满意地看着自己做的梅汤蕎麦面,尤黎接完电话后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琥珀色的汤,真好看。」 「这是去年醃制的青梅和青梅汤,特别爽口开胃。」 「听到青梅,不自觉地口腔里就开始分泌唾液了。」尤黎咽了下口水。 「帮我把面端到办公桌吧,可以吃了。」 他们一人端一碗面,刚一坐下准备吃的时候,尤黎的手机又响了。 「你介不介意我在吃饭的时候处理下工作?」 「不介意。」宇曦摇了一下头,两手撑着下巴,他想等尤黎接完电话再一起吃面。 尤黎接起电话,简单地说了几句后就掛了。 「嗯……抱歉,我吃完面就得回去了。」尤黎抿着嘴一脸歉意。 宇曦突然一愣,他忘记了尤黎今晚就要回去,但现在要提前回去了。 「抱歉,客户那边的场地我得去现场看一下。」尤黎一脸歉意。 「好吧……」 宇曦儘管失落,但他还是很平静地接受等一下尤黎就要回去的事实。 「那我开车送你去吧。」宇曦想他开车送她过去,到了那边他可以在旁边等她,等她工作结束后也许可以再带她回工作室。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行了。」 「好吧……」 宇曦知道尤黎绝对不是因为客气或者是怕麻烦他而拒绝他,她需要什么,想要接受什么,她自己都是很清楚的,她说不用送那就是真的不想让他送。尤黎的真诚和直接有时候让宇曦很失落,有时候他真的希望她能虚偽一些,假装依赖一下自己,哪怕是送她回家,他也会觉得她多少是依赖着自己的,但她从没这么做过。 「那要不行李箱先放这里,你去客户现场带着行李箱也不好吧?」 宇曦还是想要最后再争取一下,行李箱放在这里,尤黎一定会回来取。 「没关係的,这位客户也是认识的朋友。」 「好吧……」 宇曦暗自叹了一口气,没有一丝希望,「快吃吧,尝一下味道怎么样,我没有放调味料,青梅汤和青梅本身带有咸味,海苔丝有点甜。」 尤黎喝了一小口汤,认真地尝着味道。 「嗯……汤的味道有点偏咸一点点,不过不影响口感。」 「那我下次少加点青梅汤。」 尤黎又吃了一口面,「面的味道刚刚好,很好吃,谢谢你。」 「那真是太好了。下回你过来,我再做给你吃。」 「好。」尤黎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了。 「嗯…把青梅核含在嘴里,用力吸一下里面会有咸咸的汤汁出来,梅子的味道更浓,味道好极了。」 尤黎眼神示意宇曦试试。 宇曦将刚要吐出的青梅核又抿回嘴里,他用舌头抵住青梅核用力一吸,咸香的汁液迅速在整个口腔中溢开。 「嗯,真的!味道好棒。」 两个人嘟着嘴认真地吸着青梅核,突然都觉得自己像小孩一样,忍不住地笑了。宇曦看着尤黎边吸着青梅核边吞咽着吸出来的汁液,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站起身,吻住她的双唇,用舌头将她口中的青梅核挑出来含在嘴里,他想要继续吻下去,可她捧住他的脸让他停下来。他只好坐回椅子上,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吃完午餐。尤黎吃完午餐,到楼上去换衣服,宇曦默默地坐在沙发上等她收拾,他已经开始想念这两天的共处时光了。 「车要到了吗?」尤黎从楼梯上走下来,宇曦帮她把行李箱推到门口。 「快到了,在山脚下了。」 宇曦拉着尤黎的手,在她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两天很开心。」 「我也是。」 「下一次出游的地方,我想好了跟你说。」 「好。」 宇曦抱着尤黎,每一次分开他都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每一次他都尽力地记住她在怀里的感觉。 接尤黎的车很快就到工作室门口了,尤黎轻轻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不要出来送了,外面很热。」 尤黎转身拉着行李箱出门,宇曦站在纱窗门后目送她上车,她上车后在车里跟他挥了挥手,宇曦也跟她挥了挥手,自言自语地说:「想跟你一起去。」 宇曦吃完饭站起身准备收拾碗筷的时候,膝盖不小心碰到办公桌的桌角,桌子「哐当」一声,他想起来有客户要叫他帮忙淘木质办公桌的事情。跟尤黎在一起的时候,他几乎忘记了还有工作这件事,他终于理解了古代的君王,整日沉迷美色,不理朝政,那是多么快活逍遥。 他收拾好碗筷后,准备去洗澡,又想起和尤黎在浴室互相洒水的情景。他看着空荡荡的工作室安静得能听到外面树林的声音和林子里不知名的虫鸣。他突然想起来,可以带尤黎去仓米,那里离南余不远,但要两三个小时的车程,那里到了夏天满山都是花,不同品种的花,他们可以在那边住上一周。 终于又可以带尤黎出游了,尤黎一定会喜欢那个地方的。他想要立刻跟尤黎说,但想了下还是先订到住处再跟她说吧。仓米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那里的交通不发达,住处很少,当地的村民大多都搬到外面,不在那边住了,空出来的房屋出租给喜欢静僻的艺术家,去定居的艺术家在那里开艺术工作室,只有几家工作室有提供住处,提供的住处也不多。 宇曦曾去过那边和一位插花艺术家洽谈过工作,当时去的时候正好是盛夏,山上野生的花和人工养殖的花争相开放。 他没过多犹豫拿起手机联络插花工作室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说最近他们的工作室在开办插花培训班,客房都住满了,不过那位工作人员又说可以帮忙问一下其他工作室看看还有没有房间。 宇曦一心想着订客房的事,匆匆地衝了一下澡就从浴室出来,躺在沙发上等消息。他原本打算洗完澡后查一些木质办公桌的资料,顺便看看合作的几家傢具供应商的商品手册有没有适合带去给客户做参考的款式。但现在他什么事都不想做,他想等去仓米的住处订好了再开始工作。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消息,他起身到书架边取下一瓶威士忌,五九收到了老喵寄过去的信件,老喵在信里跟五九说宇曦有在认真交往的女生了,五九便寄来了一箱说是「恋爱之夏」的威士忌。寄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格兰杰10年。 五九在介绍这款酒的信中说「恋爱之夏」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让宇曦务必仔细品尝。一箱酒,宇曦带回来3瓶,洛雨正带走3瓶,剩下的留在酒馆。宇曦倒了一杯后,他把酒放回书架,单喝威士忌特有的泥煤味并不明显,更多的是清新的花蜜带着甜甜的香气。 宇曦不太喜欢这样温和香甜的酒,他端着酒到厨房,打开醃制青梅的玻璃罐,用筷子夹了一个青梅放到酒杯中,深褐色的醃制青梅在香檳色的酒体中散开,他喝了一口试了下味道,稍微淡了一些,他又从玻璃罐中夹了一个放到酒杯中,试了下味道,虽青梅不再青,但咸咸酸酸的青梅激发了酒里更多的蜜香,这才是夏天的味道,他很满意地直接合上玻璃罐将罐子放回置物架。 屋里始终没有开灯,借着屋外路灯透过纱窗微弱的光,他端着酒杯在屋里踱步行动自如。他走到唱片机前,打开唱片机,音乐轻声响起,他想着尤黎跟着音乐舞动的样子,一步一步地随着她在屋里舞动的轨跡走着。 他觉得不能干等着那位工作人员的信息,他拿起手机在各大平台上搜索仓米的酒店、民宿,但搜到的只是那边的几家工作室的简单介绍,大概在那里开工作室的艺术家们也不想被过多打扰吧。他又重新坐回沙发,只好等那位工作人员的信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宇曦躺在沙发上快睡着了,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很快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是他联系的那位工作人员。 「宇先生,不好意思,我问了其他工作室,他们也没房间了,都要到一个月后才有房间。」 宇曦心里一沉,一个月后太久了,一个月后山上的花都谢了吧。 「那……谢谢你了,真遗憾,这段时间那边的风景最好了。」 「是啊,这段时间培训也比较多。」 「如果有人退房,可以通知我一下吗?」宇曦不想放弃。 「好的,没问题。」 「谢谢!」 掛完电话后,宇曦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准备再去倒一杯,但想了一下还是不喝了,他得再想想可以带尤黎去哪里。他躺回沙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可以去哪里,想到的地方跟仓米比较一下就更加觉得仓米更合适,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那里的青山花海,不能让尤黎见到仓米迷人的夏季,那真的是让人落寞。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他忘记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想了一夜也没想出比仓米更好的出游的地方。他决定先准备木质办公桌的材料转移一下注意力,有时候一件事情当下找不到解决办法,先缓一缓忙其他的事情,不纠结于那件事的时候反而会灵光乍现一下子就想到解决办法。 他给方艾慈打了个电话请她过来帮忙做饭,打扫卫生。打完电话后,他就坐在办公桌上开始在电脑前忙碌起来,他拿着合作的几家供应商提供的商品信息做着对比,那位客户是看了中古木椅才想到要找他帮忙淘办公桌,想必比较喜欢古典的经典款,他将几张中古办公桌的信息挑选出来,在每一张办公桌信息的后面加上他自己的看法和建议,正在他聚精会神地敲打着键盘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了。他右手敲着键盘,左手滑动手机上的接听键,眼睛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餵,您好。」 「您好,宇先生,我是源起本然工作室的工作人员小茗。」 宇曦听到是工作室的工作人员,他整个人坐直了身子,停止打字。 「您好,是有房间了吗?」 「是的,刚好隔壁绘画工作室有一位学员退房了。」 「那太好了!」 「不过,那位学员订的是一周后的,一周后才能入住,您这边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宇曦开心得快要跳起来了。 「那这边就帮您预订了,您要预订几天?那位学员订了十天。您要订十天吗?」 「预订一周可以吗?」宇曦想,预订十天尤黎肯定不会同意,上一次出游是两天,这次七天,时间慢慢的加,她会更容易接受。 「可以的。」 「好,那就订一周,谢谢。」 「好的。稍后我会发预订的订单信息到您的微信,确认一下信息没有问题的话回復已确认就行。」 「好的。」 掛完电话,宇曦开心得大呼了一声,放在一旁的「那件事」,自然而然地有瞭解决方案。他迅速地整理好办公桌的信息,用邮件发给帮他介绍工作的老客户。 他立刻给尤黎发了信息,告诉她出游的时间和地点。尤黎没有回他,但他是开心的,他心里很篤定尤黎一定会去。 尤黎当天晚上就回復他了,出游计划确定下来了,在等待出游的几天里宇曦每天都很轻松开心,工作都不觉得烦躁了。这几天他没有接新的订单,全身心地投入到寻找办公桌的工作中,他想在出游前找到客户心仪的办公桌,最好也能顺便找到自己喜欢的办公桌。 六 诱憙 和客户约好面谈时间,宇曦驱车前往客户的住处,那位客户住在南余郊区,位置有点偏,他根据导航的路线走,走着走着走到了一半,路的尽头是一片芥蓝菜地。他只好往回走,周边没有什么房屋,又找了一会儿还是没找到在哪里,他只好打电话给客户。 「您好,郑先生,我已经到附近了,但是导航上的路线不对,现在不知道怎么走了。」 「哈哈,这边不好找,这样吧,你拍一下你周围的环境给我,我去接你。」 宇曦用手机拍下他身边的环境,他停在一片水稻田的路边,放眼四周全是刚插上秧苗的稻田,看不到房子。没过多久,有个人骑着一辆老旧的脚踏车过来。 「您好,是宇先生吗?我是周教授的助理小郑,我带你过去吧。」 「好,谢谢,麻烦您了。」 「不会,我们这的确不好找,真是麻烦您了。」 「不会,您在前面带路,我开车慢慢地跟着您。」 「好。」 小郑骑上有点生锈的脚踏车,往他来的方向走。宇曦开着车慢慢地跟在他后面,走到一个分叉路口时,小郑往那个分叉路口走,那个路口宇曦刚刚有路过,但是导航上没有导到那条路上。快要到路尽头的时候,小郑停了下来。 「宇先生,您的车停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是一条小路,得下来走了。」 宇曦望了一眼,他们现在走的路是水泥铺的,水泥路的尽头接着一条小路,没有铺水泥,是比田埂大一些的田间小路。宇曦把车停在水泥路边,下车跟着小郑走上小路。 「这条水泥路是我们自己铺的,所以导航上可能不会有。」 「原来是这样,那为什么只铺了一段,不全部铺上水泥呢?」 「周教授说人生的尽头是回归自然,这条路要像他的人生一样,哈哈。」 「哈哈,周教授真有趣。」 「其实是刚好水泥用完了,要再买材料的时候,有事情耽搁了,等到要再继续铺的时候,工人们都去乾别的活儿了,周教授走小路觉得脚底磨着沙子的声音很好听,就没再继续铺了。」 「窸窸窣窣,沙沙的声音还真好听,哈哈。」 宇曦仔细地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想象着周教授的样子,应该是一位儒雅的学者。 他们走了一会儿后,在小路的尽头,拐入一片鬼针草丛的后边,来到一栋白色的房子面前。宇曦知道为什么在路上的时候放眼四周没看到房子,原来房子躲在鬼针草形成的天然屏障后面,背靠着一座小山。 房子的门是木质的,灰白色的原木上已经斑驳,门口铺着厚厚的一层象牙白碎石子,门的两边是很高的白墙,右边种着一颗高大的蓝楹树,细长的树枝婉转曲折地向上延伸,树叶稀松透着阳光,树冠上蓝紫色的花在白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玲瓏静謐。 小郑带着宇曦进门,门口就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宇先生,来啦。」 宇曦转身看到一个壮实的大叔,他穿着雨鞋,手里拿着锄头,雨鞋和锄头上都沾着些泥土。他声音洪亮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是非常儒雅。 「周教授,您好。」宇曦想要过去跟他握手。 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说:「您好,抱歉,我手上都是泥土,我们就不要拘礼了。」 「好的。」 「我估摸着你快到了,就提前从田里回来,没想到你早到了。」 「不好意思,我怕找不到位置,就多预留了一些时间,避免找太久迟到。」 「哈哈,我们这里不好找,真是麻烦你了。」 「还好郑先生去带我过来,不然就要迟到了。」 「哈哈,宇先生其实就在附近了,只是导航上没有咱们那条路就不好发现。」 「哈哈,宇先生你先去里面坐,我收拾一下就进来。」 「好的。」 进了会客厅,宇曦刚一坐下,小郑就端起茶几上的水壶给他泡茶。 「这水是我出去接你的时候放下去烧的,这会儿温度刚刚好。」 「谢谢,您太客气了。」 「这是我们自己种的茶叶,您尝尝看。」 「很清新,甘甜清爽,虽然有一点点涩不过不容易喝出来,仔细品尝有一点点的草木香。」宇曦仔细品尝着茶杯中温度适中的清茶。 「哈哈,宇先生很会喝茶,这是我们自己培育的品种,还在研究中。不过也差不多成功了。」 「回甘很持久。」宇曦又尝了一小口。 「是的,这是这个品种的特色。」小郑说着话,站起身,「您先喝着,我去帮周教授收拾一下,不要客气。」他走到门口后又回过头来问:「您喜欢吗?」 「喜欢。」宇曦点点头。 宇曦环顾整个会客厅,整个会客厅差不多三、四十平,除了一套红木傢具和一个置物架就没其他傢具了。会客厅佈置得非常简约别緻,傢具全部都是木质,茶几和座椅全是红木的,墙上有一个嵌入墙面的置物架,架子是胡桃木做的,架子上放的全部是玻璃瓶,玻璃瓶里储存着五顏六色形状各异的种子,玻璃瓶上贴着写着种子名称的标籤,屋里有一股淡淡的乾草香。 宇曦被放在一排玻璃罐边上的一朵木雕花吸引,那朵花像开得极盛的牡丹花,他凑近那朵花想看仔细点儿,只比怀錶大一点的花,每个花瓣轻薄柔软,每一层都互不相贴,整朵花泛着古朴的油光。看不出是用什么木料雕刻的,能用一块小小的木料雕刻出鲜活的花,雕刻的匠人一定是名家。他正专注于感叹雕工的精细,不知道周教授已经进屋。周教授在门口看到他认真又好奇的样子,慈祥地笑着。 「那是雪松。」 正专注于那朵花的宇曦,突然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转身刚好看到周教授。 「雪松?是用雪松木雕刻的吗?」 「很精緻是不是?」 宇曦点点头。 周教授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朵花的花瓣,像是小孩子在给大人展示自己心爱的宝贝,「这是雪松果,被称为‘雪松玫瑰’。那些花瓣是它的果片。 刚长出来的时候挺大个,有十几釐米呢,有很多果片,乾了后大部分果片随风飘落,它们的种子有翅膀,旋转起来非常优雅。最后只剩下这么大,就得到了一朵木花。当然也不是都这么小朵,也有更大朵的。 只是刚好让我幸运地捡到了个这么小巧的。这是它自己的模样,是自然的样子,大自然就是那个了不起的雕刻大师。」 「这竟然是它本来的样子!」 「是的……但是不能碰到它,它很脆弱,不小心碰到可能就会全散了。刚捡到它,还没找到适合它的玻璃罐,只好先让它在置物架的高层上待着了。」 周教授看宇曦对这些种子很感兴趣的样子,他也很兴奋,他自豪地拿起旁边的玻璃罐。 「你看这像什么?」 玻璃罐里装的是褐色的像长着知了翅膀的小昆虫。 「这是三角槭。是不是像一隻小昆虫?」 「像!如果是在路上看到,我会以为是一隻飞蛾。」 「哈哈,把自己偽装成小昆虫,这小傢伙很调皮的。」 「它们很机智。」宇曦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些形状各异、顏色多彩的果子种子。 「它们很狡猾。」周教授又拿起一个装着黑色粉末的玻璃罐,「有一种角蜂眉兰,它把自己偽装成毛茸茸的雌蜂的模样,散发出雌蜂的气味,吸引雄蜂。‘为爱痴狂’的雄蜂以为自己找到了心中所爱,落到花朵上开开心心地求爱,当它发现自己上当受骗时身上已沾满花粉,到了下次被另一朵眉兰诱骗,它便完成眉兰传播花粉的任务。 更让人佩服的是,眉兰完成传播花粉的任务后会把自己的气味调整成不受欢迎的味道,这样就不会‘误伤’雄蜂。不过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眉兰的种子,这是我从一丛眉兰边上收集的,我试过种下,却什么也没长出来……哎……你还不能责怪谁,这只不过是大自然里很平常的事,它们不仅会偽装成小昆虫,它们还会偽装成其他植物。 你看这个像花椒的,其实它是梧桐子。还有这个,你看着小小的像陶瓷罐子的,其实它里面装着一整座猴壶树林。」 周教授兴奋地向宇曦展示着他收集来的各种种子,每一种种子都有有趣的故事。 「不可思议……」宇曦没想到听到过或者见到过的花和树会有那么多有趣的繁衍方式。 「这些种子到了时机就脱离果实,起风了,它们便开启了未知的旅程。也许它们会在第一场雪下下来之前落地,冬天就在冰雪里待着,到了来年春风一吹就开始萌芽。但也有在土地里静候好几年的。它们靠风、水、小动物,还有火。」 「火?」 「是的。火。北美短叶松的果实会在树上待上数年,既不开裂也不掉地上。但当林子遭遇山火时,果实遇到适合的温度便会开裂……风向和水流,它们身边的自然环境就是它们的命运……」 「好神奇,这么小的一颗种子,这样看着乾乾的很像塑料做的,但是放到土里却可以长出植物。」 「哈哈,看起来像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却蕴藏着巨大的生命力量。」 死和生没有分界线,花开是为了花落,花落是为了重生。 「太神奇了。」 「种子本身就是生命啊,有些种子的寿命一周左右,而有些种子的寿命可以上千年。」 「上千年?」 「是的,莲花的种子就是可存活上千年的。」 「哦,是,是有听说过千年睡莲。」 「哈哈,我们到茶几边上喝茶吧。一说起这些我总是太囉嗦了。」周教授看了一眼宇曦手上拿的空茶杯,「这茶感觉怎么样?」 「很好喝,回甘很持久,有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很清爽。」 「喜欢吗?」 「喜欢。」 周教授听到宇曦说喜欢,叹了一声,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宇曦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了,战战兢兢地问:「怎么了?周教授。」 「哈哈,这个品种是我们新研究的,我和小郑约定了,喝过这新品种茶的十个人中,如果喜欢的人超过八个包含八个,我们就开始种植,多种几颗。如果没有,我们就不种了,重新开发新品种。」 「那……我是第几个?」 「你是第八个说喜欢的人。哈哈,看来这回我输给他了。」 周教授摇着头哈哈笑了起来。 「哈哈,抱歉,因为我的喜欢让您输了。」 「哈哈,没关係,我赢了几回了,这次就让给他吧。」周教授喝着茶,笑起来非常和蔼,「光顾着聊这些有的没的,正事都还没说。」 「哈哈,那我们开始聊正事?」 「好,聊正事。」 「我发的一些办公桌资料您收到了吧。有看到合适的吗?」 「收到了,老荀都转发给我了,不过那里头没看到合适的。不好意思,你应该花了不少时间整理吧?」 「也还好。那您可以跟我说说具体的要求,我记下来,再去找。」 「你稍等一下。」 周教授起身进了里屋,出来的时候拿着一张照片。 「来,给你看看。」 照片是黑白的,一位年轻的女生穿着旗袍坐在一张桌子前,两手手指交叉握着,右手手肘放在桌面上,左手手肘自然下垂,桌子是长椭圆形的,简单大气,单从照片上看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个桌子是……黄花梨製作的。」 「是的。」 「这种款式的倒不难做,只是……这材料恐怕不好找。」 「是的,不好找,但我不想放弃,只要有机会我都会试试。这张桌子是我和我妻子结婚的时候,她的嫁妆。这张桌子款式虽然简单,但是它的材料很珍贵,说是他们家祖传的,是她从小就在使用的物件。 当时她跟我结婚的时候,她自己指定了这张桌子当嫁妆,别的可以不要。这张桌子是我和我妻子很喜欢的物件,我们经常一起在桌子上看书写字画画,她生病去世后,我看着和她一起生活时使用的老物件就感觉她一直陪伴着我。前些年我们的老房子遭了火,全烧光了,连照片也只剩下这一张了。」 周教授遗憾的叹了一声,「原本她去世的时候,我也想跟着去的,但那时候我们的孩子还很小。现在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家庭事业了,这些老物件却又都不在了。我的人生大部分时间是富足的,我妻子离开后,我觉得自己像死了一样,整个世界也了无生趣。 后来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下,我接触了种子,当我瞭解它们,看着它们……它们为了能够活下去,它们很坚韧很无畏,它们是那么的小……我感觉到了生命蓬勃的生机,看着它们从一粒小小的种子成长起来,我觉得我还活着。那我想,我为什么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它们的新生是经歷过死亡的。宇曦没有说出口,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太不合时宜了。 「但是始终觉得缺少了些什么,我希望能找到类似款式的黄花梨桌子,也算是对她的怀念。抱歉,絮絮叨叨地跟你说了这些。」 思念需要具象,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念想」吧。 「谢谢您能跟我说这些。这样吧,我回去后去几家合作的古董商那看一看有没有,也顺便让他们帮忙找找。照片我可以拍下来吗?这样找比较方便点。」 「当然可以。」 工作细节聊得差不多了,周教授想留宇曦吃饭,但宇曦想尽快找到桌子,拍了照片后就回去了。出门的时候,周教授送了一颗种子给他,那颗种子是黑褐色的看起来有点乾瘪。他问周教授是什么植物的种子,周教授让他回去种下去等长出来了就知道了。 回到工作室后,宇曦在门口的草地上找了个角落,除了草,把周教授给他的种子种下去。他进屋换衣服的时候,惊奇地发现他的裤腿上粘上了好多鬼针草的种子,经过那片鬼针草的时候,他没感觉到有碰到它们。真是神不知鬼不觉,难怪叫鬼针草。裤子清理乾净后,他把那些鬼针草的种子拿到外面园子,将它们都吹散了。这下它们传播得更远的目的达到了,能长成多少就看它们自己的造化了。 在工作室休息了一会儿后,他开始联络几个经常合作的古董商,把桌子的照片发给他们,但是一无所获。隔天,他驱车前往以前定做过书架的木艺工作室,他把照片发给木匠师请他帮忙留意,他还订做了自己工作室的办公桌,款式和尺寸大小画出来给木匠师,让师傅照着他画的图製作,他想尽快把办公桌换掉。 最好是出游回来就可以换,他想出游的时候邀尤黎同居,如果她同意了,工作室的物件就会成为他们一起生活的记忆载体,所以工作室的傢具物件必须经久耐用且好用。製作的材料他特地叮嘱要用白蜡木和榆木,那天周教授跟他说北欧神话有「人类发源于树」的说法,当下他就决定新的办公桌要用白蜡木和榆木。 从木艺工作室回到自己的工作室后他就没再出门,他在工作室里等消息的同时在网上搜索,想要在出游前帮周教授找到桌子是不太可能了,他边等消息边看一下工作室的物件还有没有需要更换的,他从楼上检查到楼下,仔细斟酌,最后确定只有办公桌需要更换。 他松了口气,职业的原因,他在日常用品上特别花心思,只要是用得不称心的再喜欢也会换掉,所以他挑选傢具物件的时候首先考虑的是用着称心。他也特别的有耐心如果没有遇到喜欢又好用的,有替代品他就先用替代品,没有就一直寻找,直到找到满意的,也得益于他的职业,他可以接触到很多供应商,也可以去到较远的地方去寻找想要的物件,选择就很多。 检查完工作室里的物件后,宇曦开始准备收拾出游的行李,其实他也不需要整理什么,只要带够换洗衣服就可以了,虽然还有两天才出发,但他还是想提前准备好,好像行李收拾好了就立刻可以出发了。收拾完后,他给尤黎发了条信息问她有什么东西需要他带的,尤黎很快就回復了,请他帮忙带他的那件白色t恤,她很喜欢那件衣服的布料,她想拿来当睡衣穿。 宇曦收到她的信息后,很开心,因为他在收拾衣服的时候已经把那件衣服收进行李箱了,他喜欢她穿那件衣服的样子,宽大的衣服罩着她玲瓏的身体,有点随性又有点慵懒,当她躺下的时候衣服就像一条薄薄的被子轻轻地盖在她身上衬出她优越的身材。 宇曦准时在尤黎的住处楼下等她,他想要上去帮她拿行李,但是她说没有带多少行李不用麻烦他上去一趟,他只好在楼下等。尤黎和一位女性朋友合租的两居室,空间很大,宇曦只上去过一次,是和她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她在他工作室门口下台阶的时候崴到脚了,他送她回住处,在她住处的客厅帮她敷了一会儿脚后就回去了。 宇曦的车停在社区大门口的平地上,正中间是安保亭。社区实行人车分流,车不能直接进社区,外来车进地下车库得去物业处登记。登记个人信息于安全性没多大作用,想要做坏事的人怎么会诚实地登记自己的个人信息呢? 他不想做无谓的事,而且尤黎一向都不会让他等太久。 坐在安保亭里的安保人员,百无聊赖地环视门口。时不时的往他这边看一眼,像是在审视他又像是在堤防他做出危害社区安全的行为。 宇曦原本是站车外等,被安保人员来回审视盯着,有点不知所措。搞得他觉得自己也鬼鬼祟祟的,心里发虚。 他坐上车后,感觉安全了许多。应该在离社区远一点安保人员看不到的地方等的,但又怕尤黎的行李太重。 半小时后尤黎出现在门口,她手上拎着一个带轮子的小行李箱,她真的是没多带行李。 「不好意思,走到楼下想起来忘记带身份证了。」 「没事。不过,你要是再迟一点,可能就要去安保人员那把我捞出来了。」 「他盘问你了?」 「没有,就是被他盯着了。」 「哈哈,那我们快出发吧。」 选在这个时间点出发真是太舒服了。中午大家都在吃饭,路上没什么车。如果是上班高峰期,只怕会堵车。车开出市区后,路上车更少了。 「我们差不多中午一点能到,你要是困了就放倒座椅睡会。」 「我不困,刚好可以看看外面的风景。」 车窗外视野开阔,路两边是望不到边的种植基地。正当中午的太阳,把两边的绿植晒得透亮。 「今天阳光很好,有风,没那么热了。」 「是啊。到了仓米会更舒服的。」 尤黎似乎做了个深呼吸,她应该也期待这次的出游吧,说话间多了许多的自在松弛。 七 停云 他们到仓米刚好是中午一点,一路上都是山,到了仓米,车不能直接开到他们的住处,他们把车停在村口的停车场,拉着行李步行到工作室,小茗要出来接他们,天气太热,宇曦让她待在工作室等他们,他还记得去插花工作室怎么走。他和尤黎一人拉一个行李箱在烈日下的乡间小路上走走停停缓慢前行,行李箱的轮子碾着粗糲的沙子嚓嚓响。他们顺着小路走进山上的树林里,凉快了一些。尤黎停下来,深吸一口气。 「这里的空气太清新了,蝉鸣声也好好听。」 宇曦这才发现蝉鸣声的存在,也许是入夏后他每天在工作室听习惯了,来了这里后他都没察觉到蝉鸣声。他仔细一听,蝉鸣清脆悦耳,盛夏是属于它们的。山上的树比他上次来高了一些,茂密了一些,几棵槐树上的花争相开放几乎挡住了一整个山坡的柏树。 休息了一下后,他们继续往前,路过一座石砌的短桥,青苔点点的古桥下流水潺潺。上次来的时候,源起本然工作室的主理人严慧老师说这座石桥是明清时期的古桥,是当时逃难到这里在这里定居生活的人搭建的。 尤黎又停了下来,坐在桥上石头砌的低矮的护墙上。 「这里好多树,而且都很高,坐在这都不觉得热了。」 「是,我上次来的时候,这桥下没有水,树也没这么茂盛。」宇曦在桥的另一边护墙边上坐下。 尤黎今天穿着一件浅棕色针织背心搭配有点发白的米色长裙,手上拎着草编的手提包,头上墨绿色的发带垂到颈后,阳光晒在她白皙的皮肤上,青山之中,她是这炎炎夏日的一抹清凉。她抬头望着山上的树,陶醉在山林的清新气息中。宇曦也陶醉其中,他陶醉的是尤黎在身边的时刻,每每这种时候,他都会想时间为什么不能停止,哪怕只有他一个人的时间停止也可以。 如果不是怕小茗等太久,他们想在桥上多坐一会儿。他们拉着行李过了桥,过了桥后瞬间觉得清凉很多,这边的树更密更杂,路两边铺满了香雪球,白色花丛顺着小路蜿蜒曲折匍匐向林间深处。 过了这片树林,路两边立起灰色的木栅栏,木栅栏是用枯木随意搭架起来的,栅栏一边是丛丛的柳叶白菀,另一边是大片的蓝羊茅和粉黛毛子草,它们像是夏季暮云从天边掉到地上,扎根,生长出的一片如烟如雾的云霞。 栅栏边上立着一块用枯木合订的路牌,上面用白色的顏料写着「源起本然」,几个字四四方方像印刷上去的。他们按路牌指示的方向走,路变成了石头路,石块是磨平了的,但是石块与石块之间有小小的缝隙,他们只好提起行李箱,好在他们带的只是换洗衣服,行李箱不是很重。 「你们好。」小茗远远的跑过来要帮尤黎拿行李,「我帮你提吧。」 「不用,谢谢。不重,我自己可以的。」尤黎很礼貌的表示自己可以提。 「我上次来的时候路边没有栅栏也没有路牌,你们把这里打理得很舒服。只是这石头路,是真的不想让人来啊。哈哈。」 「哈哈,来我们这带行李箱的人也不多啊,一般学员都是只带换洗衣物,用我们工作室分发的帆布包装着就来了。辛苦你们了,这么热的天,走这么远的路。」 「这一路上来树很多,再加上山风吹一吹,也没那么热。就是这路拉行李有点费劲。」 「哈哈,当时我们也纠结着要不要把进来的这条路修成平整的水泥路,但是后面想,这边几乎不对外开放,可能一年也不会来几个游客,最后我们决定前面的路保持山里原来的样子,工作室这里用石头铺路。如果有学员要过来,我们都提前提醒他们行李尽量精简。」 插花工作室门口搭着露营用的天幕,天幕下放着几张户外桌椅,地上铺着深灰色石子,门口左右两侧各种着一颗梧桐树和银杏树,两棵树粗壮有力地向上延伸,两棵树的树冠刚好遮挡了一些阳光,宇曦他们在天幕下却不觉得热了。 「严慧老师在吗?我们过去打声招呼。」 主理人严慧老师,原来是学茶艺的,在茶学院学习茶叶工艺的时候接触到插花技艺便喜欢上了插花,从茶学院出来后就自己开了这家插花工作室,她和宇曦是在一个茶艺博览会上认识的,她开工作室的时候委託宇曦帮她採购花瓶和傢具。宇曦才得已知道了仓米这个地方。 「严老师,这时候在给学员讲课。我先带你们去住处,你们休息一下,等一下下课了,再过来。」 「好吧。」 小茗带着宇曦和尤黎沿着石路绕过工作室。 「这是莫奈的花园!」尤黎脱口惊叹。 一大片的白花打底,其中点缀着不同顏色的花草,满眼的花草中,宇曦只认得鼠尾草、青葙、虞美人。不同顏色的同种花和同种顏色的不同花像是用画笔懟到白色画布的顏料,层层叠叠,中间的一些杂草并没有被除去,它们和那些花一起肆意生长。烈日变成了它们的聚光灯,它们在聚光灯下随着微风摆动轻舞。 「这个花园像极了莫奈笔下的花园。」 尤黎再一次赞叹,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个花园。她停住脚步,轻轻地俯下身,用手轻轻触摸了一下花丛,她蹲下来凑近一朵絳紫色的虞美人,她平时很少化妆,皮肤是自然的白中透着淡淡的粉,和花在一起更加清透明媚。 「好多来过的学员都这么说,我们没有做什么特别的打理,种下花,我们只偶尔修剪一下叶子,尽量让它们肆意生长开放,严老师说让它们像在自然中一样自在一些。」 「这里在你们的打理下变得更好了,我上次来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多的花,这里还是一片杂草。」 「你们这个时候来最好了,很多花都开了。而且一点都不热。」 小花园后边是插花工作室的客房,两层的白色建筑中间一个拱门,过了拱门视野开阔,一片青嫩的麦田映入眼帘。 「这片麦田还在。」宇曦看着刚种下的小麦,长势非常好,不觉心情舒畅。 「是,这片麦田即可以做为景观又能做为我们的粮仓,一举两得。」 「太好了,等收麦子的时候我们再来,帮你们收麦子。」宇曦看着尤黎放眼望着麦田的神情轻松,怡然一笑。 「那最好了,每次收成的时候都找不到人帮忙呢。」听不出小茗是真的希望有人来帮忙收麦子,还是只是客套。 「绘画工作室就在那。」小茗指着远处在麦田中间的几落房子,几落房子在麦田中被阳光晒得发白。 宇曦和尤黎放下了行李箱,麦田中间的小路有些石子,行李箱的轮子偶尔碾压到小石子「咔嚓咔嚓」地响,尤黎为了不压到小石子,她看到有小石子就稍微绕开一下,她优雅地三步一躲像在跳华尔滋。 到了绘画工作室,小茗先进去看看工作室主理人有没有下课。宇曦和尤黎站门前等着,门前铺着灰白色石子,边上用几块石头搭了一个四方形的烧烤炉,上面放着一块铁盘,烧烤炉边上放着几个木墩,一把沾着砂土的铁锹靠在墙上,近看房子的墙是白色泛着灰,墙上有点斑驳的墨绿色木质窗户向外开着,窗户边上种着一颗杏树。 「童老师还在上课,我先带你们去房间休息吧。」 「入住手续可以先入住再办理吗?」 「可以的,我跟童老师说过了,等他上完课再帮你们办理。」 「好的,谢谢你,你对这里挺熟。」 「是啊,童老师一个人打理工作室,有时候他忙不过来,我和严老师会来帮忙。」 小茗带着他们绕过窗户边的树,到了屋子的侧门,从侧门进去穿过一个客厅,进到一个四方形的院子,院子中间种着一棵樟树和一棵乌柏,地上铺着白色石子,他们沿着屋檐走到中间的房间旁边的楼梯,上了二楼,二楼只有中间一个房间,房间门就在楼梯边上,顺着楼梯可以上到他们房间的屋顶,旁边两个房间的屋顶上晒着花生。 「这间就是你们的房间了,楼下三间房间住着学员,这会儿在上课。你们可以在房间休息一下也可以去前面的客厅休息。我就不进去了,严老师也快下课了,我得回去帮忙收拾。」 「谢谢你。跟严老师说一声,晚一点我们过去花室。」 「好。那我先回去了,晚上到花室吃饭吧,严老师交代了要请您过去吃饭。」 「这……我们就不过去吃饭了。」宇曦转头问尤黎,「我们晚上过去喝酒吧?」 「好。」尤黎微笑着答应。 「那我们就晚上过去喝酒就行了。」 「那好,我回去跟严老师说一下。」 「好,谢谢。」 「不会,那我先回去了,晚上见!」 「晚上见!」 小茗微笑着跟他们挥手,下了楼回花室了。 宇曦和尤黎站在房间门口微笑着目送她。 一进房间,「嚯」的一下,一股清凉的风迎面吹来。 「好凉快。」宇曦和尤黎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 「一定是工作室主理人提前打开了空调。」 「好周到。」 房间差不多四、五十平,门旁边是一个大大的封闭的落地窗,在房间里可以看见院子里的两棵树,门对面的墙上有两个正方形的窗户,窗户外是麦田。坐在床上就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两棵树的树冠。 他们收拾好行李后,下楼到前面客厅。整个客厅是一个开放的空间,客厅一面墙掛着两幅将近两米的抽象画,客厅中间是一张长方形的原木餐桌,桌子上摆着咖啡机和倒扣的几个空杯子,餐桌正对着的是放空的没有砌高墙,用土砌成半米高的阶梯式的墙,即可当沙发也可当围墙。 坐在土砌的沙发上就能看到屋外辽阔风景,自然的风景像一幅展开的画卷,辽阔的麦田,远处种着一棵樟树和一棵樱树,两棵树的树冠紧挨着,翠绿色的樟树和粉得发白的樱花迎风摇曳,它们看似相依相偎,但树冠末端的树枝却是极力地各自往不同方向向上伸展。再远处是两座山,两座山前后错落着,在阳光下顏色一深一浅,更远处山峦叠起,烟波浩渺。 「到了外面才感觉到外面好热,来的路上都没感觉到,从空调房里出来温差一下子就感觉出来了。」 「刚从空调房里出来,吹着热风,也蛮舒服的。」 得益于开放的空间,自然的风带着夏天的热气吹透整个客厅,热而不躁。尤黎想喝咖啡,宇曦本打算用餐桌上的杯子盛,但不知道这些杯子是不是有人专用的,他回房间,从房间里拿了杯子,给自己和尤黎的杯子倒了半杯咖啡,咖啡浓郁的香味瞬间充盈整个客厅。 他们坐在餐桌喝着咖啡望着远处,他们不说话静静地互相陪伴,望着同一座山,看着同一棵树,吹着同样温度的风,宇曦喜欢这样的时刻。 坐了一会儿,尤黎站起来走到那两幅画前看了一会儿又坐下。 「两幅画都是用姜黄色和褐色的顏料画的,很抽象,看起来是两个人的背影,像是两个分开背对离去的背影,看着有点伤感。」 宇曦听尤黎这么说,他站起身走到两幅画的中间,他对画不是很瞭解,只觉得两幅画的线条简单抽象,顏色和整个客厅的环境很协调,仔细看像是两个人的背影,看着有点疲惫和落寞,但他不想她沉浸在伤感之中。 「是,但也有可能他们是并肩同行。」 宇曦坐下来喝了一口咖啡,看了一下尤黎的神情似乎没有在纠结画中的意境。 「也许吧,不过坐在这里就能看见户外,感觉很舒心。」 他们静静地坐在客厅,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的樟树和樱花树在麦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这时一个人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蹭满顏料的围裙,戴着一个黑框眼镜,四十岁左右,剪着板寸头,整个人看起来阳光清爽。宇曦和尤黎看有人进来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你们好,我是画室主理人童樺,是宇先生和尤女士吧?」童樺说话不紧不慢很儒雅。 「您好!童老师,小茗带我们先入住了,入住手续还没办理。」 「是是,她有跟我说了,你们跟我去前屋办理一下手续吧。」 他们随着童老师去前屋办理手续,手续办好后童老师回画室继续上课。 办好手续,宇曦和尤黎出门站在门口,这时太阳已西斜,但阳光依然强烈,树上的蝉鸣声略微低沉,比起来的路边上树林里热烈熙攘的蝉鸣,此时的蝉鸣零落了许多。尤黎走到烧烤炉旁,坐在木墩上,轻轻拿起烧烤的铁板仔细看了一下。 「这个铁盘被养得很好,可见童老师他们经常在这烧烤。」宇曦坐到尤黎旁边的木墩上,木墩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烫。 「这种铁盘烤炙的肉一定很好吃。」尤黎吞了一下口水。 「那晚一点我问问童老师,可以的话明晚我们在这吃烧烤吧。」 「明晚……好吧,为了烧烤我可以破例吃一下晚餐。」尤黎莞尔一笑低着头。 宇曦喜欢尤黎偶尔地放纵一下。 宇曦提议回房间洗澡,洗完澡再去严老师那喝酒。本来他们想要一起洗的,但房间的浴室有点小,便作罢。尤黎让宇曦先洗,她想到旁边的屋顶上坐坐。宇曦洗完澡出来,尤黎还在外面,他走出房间看到尤黎在收屋顶上的花生。 「刚刚童老师趁着学员作画的时候,他回来收花生,我让他回去上课,我帮他收。」 宇曦蹲下帮忙收花生,屋顶上还带着热气,花生稍微有点烫手。 「你刚洗完澡就别动了,等下又出一身汗。」 「不会,我就收眼前这一点就行。」 尤黎没再说什么。 「被阳光暴晒后的花生好香,有花生的坚果味,也有阳光的味道。」尤黎捧起花生差点就把脸埋进花生里了,宇曦也捧起一捧花生闻了一下。 「外壳酥酥脆脆的。」宇曦剥了一个两仁的,一颗给尤黎,一颗自己吃。 「还有点生涩。」 宇曦并不是想吃花生,他只是想要听一下酥脆的外壳被拨开时清脆的声音。 「看着不多,收起来有一麻袋。」 花生收完,尤黎轻轻地拍拍手,回房间洗澡了。 宇曦站在屋顶上望着远处麦田尽头的山,山上裸露的石头被夕阳晒得通红,山脚下似乎有几落被树林环绕的奶白色房子,房子的屋顶反射着夕阳的光,莹莹闪闪,他想明天下午可以去那些山上走走。想到可以和尤黎在这里待一周,他便觉得整个人松弛下来。 尤黎洗完澡的时候已近黄昏,她看宇曦还在屋顶上也出来,坐在屋顶的墙沿上,这时的风没那么烫了。宇曦坐在尤黎旁边,拦着她的肩,她刚洗完澡皮肤润润滑滑的,她穿着一件浅青蓝色吊带背心搭配深蓝色和深红色细斜条纹相间的半身长裙,轻风吹着她的头发,几缕发丝被风吹着落在宇曦的肩上。如果不是说好了要去严老师那里喝酒,宇曦真想现在就回房间和尤黎共度良宵。 太阳很快从他们来的那座山的山顶隐入山后,余暉映照出晚霞,被映得通红的云团在慢慢地聚集连成多彩的云带。一直望着天空,才能发现天空的顏色变幻得很快,很快夜幕降临。 「天空的变幻,这就是时间的样子。」宇曦望着天空感叹。 「月亮出来了,在这样空旷的地方看着晚霞和月亮,心自然而然地静了很多。」 「能和你在一起看着晚霞什么都不做,就很开心。」宇曦望着悬在天空中皎洁的下弦月和晚霞相互照映。 「我也是。」 尤黎的头靠在宇曦的肩上,宇曦亲吻了一下她的头发,她的头发散发着淡淡的梔子花香。 「梔子花香真好闻。」 「嗯,我也喜欢这个味道,这里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是梔子花香味的,连房间里的香薰也是。」 「而且好像是专门定制的。」 「嗯,梔子花香很好闻,我就没另外擦香水了,不想盖过清淡的花香。」 宇曦头靠在尤黎的肩上,脸埋入她的颈侧,贪心地闻着她身上的梔子花香。宇曦想如果再不做点其他的什么事情,他会立刻抱起尤黎进屋。 「我们去严老师那里吧,早点去早点回来吧。」 从绘画工作室到插花工作室的路上只有一盏路灯,但路上却不黑,月亮的光弥补了微弱的灯光。麦田里草丛中,夏夜的虫节奏缓慢地发着声响,声音细弱存在感却很强。路上只有宇曦和尤黎,尤黎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躲开路上的小石子,她拉着宇曦的手,宇曦跟着她小心翼翼地走着。 「为什么要躲着这些小石子。」 「有点硌脚。」 「哈哈,把他们踢开就是了。」 「踢开会扬起沙尘,还是尽量不要让沙尘落到边上的草和麦子上吧。」 「落在它们的叶子上也没事的,下雨的时候自然就衝刷乾净了。」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它们被沙尘覆盖着不知道要等多久才会下一场雨,应该会很难受吧。」 「好吧。」尤黎有时候在意的事情总是带着点呆气,宇曦特别珍爱她的这种呆气。 两个人在月光下绕着石子,偶尔没看清楚,不小心踩到了石子硌到脚,还觉得很好玩。 快到插花工作室的时候,路上铺了石块,路过花园的时候他们又停下来借着月光和从屋里透出来的光看了一会儿花,静謐的花园暗香浮动在月光和灯光下显得格外温馨。 他们进门时刚好碰到小茗要出来。 「太巧了,严老师刚让我去画室找你们,你们就过来了。」 「我们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先过来了。」 「你们先进去,我去叫上童老师。」小茗边说着边往外走,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回头向宇曦和尤黎询问道,「叫上童老师,可以吗?你们介意不?如果介意的话我就不过去了,正好也没事先跟他说。」 宇曦知道尤黎是比较随和的,但他还是转身看了下尤黎,尤黎摇了摇头说:「不介意。」 「不介意。」 「那太好了,你们先进去吧,严老师已经准备好了。」小茗说着就出去了。 他们穿过一个前厅,前厅中间放着一张长方形桌子,桌子上放着些枯树枝和乾花,靠墙四周放着架子,架子上掛满了乾花和乾树杈,倒掛着的薰衣草、黄金球和千日红几近乾瘪的花朵却保持住了鲜活的状态。白天在花园并没有看到薰衣草,可能他们还有其他的花园。 过了前厅,进了里屋。严慧在餐桌边忙着。宇曦看着屋里的物件,大部分都是他帮忙採购的。严慧看到他们进来,赶忙拉他们到餐桌上坐下,宇曦为严慧和尤黎介绍着对方。 「宇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了。」 「是,得有一两年了吧。」 「差不多。」 「你这边打理得很舒服,来的人不少吧?本来要订你这里的房间,可全满了。」 「实在不好意思,我这边的客房也只有六间,最近又是培训的旺季。好在,童老师那边有人退房。」 「是,我们运气好。」 「跟这里有缘份。」 「是,我们很喜欢这里。」 「喜欢就好,我今天准备的是黄酒,冰镇过的,还有西瓜和一些坚果,你们不要客气。」 「这套杯子还在用呢?」宇曦拿起桌上復古陶瓷小酒杯。 「是啊,这套杯子即可以当茶杯也可以当酒杯,很实用。你的眼光真是独到。」 「谢谢你,可惜没帮你朋友买到。」 「是啊,太可惜了那家工作室就关闭不开了吗?我本来还想再订一套的。」 「说是不开了,那位师傅年纪大了,老伴还生病了。」 「那这手艺不是失传了吗?」 「应该是吧。」 「太可惜了,还有那对仿鯢鱼纹彩陶瓶,我上课给学员介绍瓶子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一个,还想着再定制一个呢。」 「回头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陶瓷工作室可以定制。」 「要是能找到那真是太好了,现在很多老手艺都失传了。」 「是啊,像插花也算是‘老手艺’了。」 「是呢,这也是我开工作室的原因之一,不过还好最近几年插花技艺也开始火热起来了。」 「得益于像你这样的专业人士的推广啊。」 「没有,没有,主要还是要有人愿意学才能传承下去。」 宇曦在和严慧说话的时候,一隻手拉着尤黎的手十指相扣,把她的手放在大腿上,这样尤黎在一旁听他们说话也不会那么无聊,尤黎听着他们说话另一隻手拿着酒杯仔细端详着。 严慧给他们斟着酒,招呼他们先喝。 「还是等童老师和小茗来了再一起喝吧。」 「没关係的,我们都是随和不拘礼的。」 但是宇曦和尤黎还是坚持要等童老师和小茗来了再喝,他们只吃着坚果等着。 「方便问一下,尤女士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严老师,您叫我尤黎就行,我是橱窗设计师。」 「橱窗设计师,好像很少听到,是网店的橱窗设计师吗?」 「是实体店的,跟室内设计差不多。」 「实体店,现在也不多了,也算是小眾技艺啦。」 「是的,可能很快也会变成传统技艺了。」 「呵呵,其实你也可以开个工作室,培训推广一下。」 「有想过,但担心教不好。」 「开始了就会好的,事情做起来才知道并不难的。再说教学教学嘛,即是教也是学,在教的过程中也能学到很多的。这是我的亲身体验,在和学员沟通交流的时候我经常能想起一些忘记的知识点或者得到一些灵感,教与学转化的这个过程是很美妙的。」 「那回头我向您请教一下开工作室的一些事情。」 「好呀,对了,明天下午你可以过来一起上课。先以学员的角度感受一下上课的气氛。」 「可以吗?」尤黎稍微犹豫着,觉得不太好意思。 「当然啊。」 「可以吗?」尤黎拉了一下宇曦的手问他。 「当然可以啊。」宇曦原本打算明天下午去山里走走,但看到尤黎很想上插花课的样子,他不想让尤黎扫兴,再者山就在那里后天去也一样。 「你们有其他计划吗?后天也行,不过明天的课程更适合初学者。」 「没有,能蹭到你的课那真是太好了。」 「你可以不上课自己去走一走嘛。」 「我也来吧,我也想瞭解一下插花。」 「抱歉,我刚刚在收拾画室,来迟了。」童樺老师和小茗从外面进来。 「童老师听说晚上喝黄酒,收拾完东西就小跑着过来了。」 「哈哈,好些天没喝了,你也别急,我们等着你呢。」严慧把桌子上的酒杯都倒满了酒。 「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久了。」童樺双手合十一脸歉意。 「我不想等的,宇曦和尤黎他们俩坚持要等。」 「抱歉,抱歉,我自罚三杯。」童樺说着坐在了严慧身边。 「三杯少了吧?!」小茗也跟着坐到严慧身边。 「他巴不得多罚几杯呢。」 童樺不好意思地笑着。 「来,一起喝吧。我们也不用敬来敬去了,都随意一些。」 严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宇曦不想放开尤黎的手,他用左手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喝得有点急,差点呛着。尤黎抽出和宇曦十指相扣的左手帮他拍了拍后背,拍了几下后,宇曦说没事,两个人的手又重新握在一起,宇曦握着她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说话喝酒的同时,时不时的下意识的轻轻揉捏着尤黎的手掌,尤黎的手掌虽然瘦但很软,揉起来很舒服,宇曦和尤黎牵手的时候经常会不自觉地就揉起她的手。 喝了几杯后,大家都放松下来,话题也聊开了。宇曦本想早点回住处的,但看尤黎和严慧他们聊得很投缘,他也不好走开。这是宇曦第一次看见尤黎和别人说话聊天的样子,她神情轻松,聊得开心的时候也只是轻声的笑着,她笑起来总是那么文雅,他不禁想她在工作的时候大概也是如此吧,她的真诚和温和让认识她的人都感到很舒服。 「设计橱窗也是需要考虑构图的,常常需要把橱窗想象成是相机的取景器,然后再脑补一些佈置。」 「那看来咱们都跟构图有关係,敬缘分。」严慧端起酒杯,其他人跟着她一起举杯,所有人都一饮而尽。 「哈哈,尤黎可以学插花和画画,这些东西是融会贯通的。」小茗脸颊通红但没醉。 「可以,明天来我画室报班学习吧。」童樺喝了不少,但面不改色。 「明天已经安排了在我这里上课了。」 「那就后天来吧,免费教学,包教包会。」童樺话还没说完,酒杯里的酒已经喝完,自己拿起酒壶又倒满。 「你让他们这七天都在这里学习吗?哈哈。」严慧说完,所有人都笑着。 「有一些我想要的造型摆件市面上没有,我就自己做。插花和画画对我的设计和製作肯定是都有帮助,不过这几天我还是专心的玩吧。」 他们的话题又开始围绕着几个人的职业聊开了,当在聊得火热的一群人中,宇曦反而不会说什么话,只是在一旁听着,边喝着酒,不知不觉地喝得有点多,站起来的时候身子摇晃了一下,尤黎倒是没喝多少,她扶住了宇曦。 严慧和小茗也有点醉了,只有童樺喝了很多人还是清醒的。他们送宇曦和尤黎到门口,童樺想要帮尤黎扶宇曦回画室,宇曦表示自己没事,尤黎也说不用。他们看宇曦和尤黎没什么事就又回去喝酒了。 宇曦拉着尤黎的手一晚上没松开,从屋里出来,夏夜清凉的山风一吹,他顿时觉得舒爽起来。下弦月已到山头,月光依然明亮,天上垂着几颗星星在远处点缀着无云的晴空,周围安静得只听得到几只夏虫在低语。 这里比南余舒服些,但夏天的暑气沉积到了地面,到了夜里还是带着白天的余温。清凉的山风吹在身上,穿着凉鞋脚趾头触碰到地面的温度,身上和脚上感受到的温度中和一起倒也舒爽。 「刚刚在屋里没觉得喝多少,出来风一吹才感觉到刚刚已经有点点醉了。」 尤黎一隻手捂着额头,一隻手拉着宇曦,两个人站在月光下互相看着微醺的对方,尤黎脸颊微红,眼神迷离,她意乱情迷的样子,宇曦忍不住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着她的唇。 月光下两人相拥在一起,影子在山路中被月光拉得细长更像是一个人的影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分开再次牵手,脚步踉踉蹌蹌地回到了住处,进了屋两个人横扑倒在床上,宇曦将尤黎压在身下,刚要伸手退去她的外衣。尤黎抓着他的手,她说一身酒气想要先去洗一下澡,宇曦提议一起洗,没等尤黎说话,他拉起尤黎到梳妆台前坐下,双手輓起她披在肩上的头发,她的头发柔顺细滑,他忍不住低头闻了一下又亲吻着她细长的颈部,跟着抬手拿起妆台上的橡皮筋帮她把头发盘了起来,盘好头发,他轻轻地褪去自己身上的衣服和她身上的衣服。 浴室空间不大,一个人在里头刚刚好,但两个人在里头就有点小,宇曦和尤黎几乎是贴着身子衝澡的。宇曦从沐浴露的瓶子里挤出梔子花香的沐浴露,在手心轻揉出泡沫,再把泡沫轻轻涂抹到尤黎的身上,从她的脖子开始到大腿根部,尤黎全身被白色的泡沫包裹着,她抱紧宇曦使他的身上也包裹着泡沫,宇曦也用手将她身上的泡沫往自己身上抹。 他低头看着尤黎两腿之间的奶白色泡沫如雨霽后停留在山峰上的云,那座山似乎刚刚苏醒,静静地等着探秘者的到来,而他就是那个探秘者,他想顺着山峰间那条若隐若现的小径去探寻深山中梦幻般的秘境。 他拿起花洒先为她衝去身上的泡沫,几滴水珠遗落在她饱满的双峰,他俯下身吮吸着将她胸脯上的水滴吸乾。两人身上的泡沫冲洗乾净后,两个人就像磁铁一样紧贴在一起,从浴室亲吻着直扑上床。宇曦没有在尤黎的唇上停留,他直接分开她的双腿,他想要亲吻在浴室就很想亲尝的朦胧,可她身子往上半挺起身抬起手将他的头轻轻地推开。 宇曦停顿了一下,他想也许她不喜欢这样的方式,他应该先徵得她的同意。宇曦有点失落但没有就此停住,而是更加用力地和她结合在一起,他想燃尽自己只为她能享受纵情的欢乐。他们可以尽情地融合然后精疲力竭地深深地睡去,因为第二天他们还会在一起,他们终于可以不用想着第二天要分开这件事。 八 梨白 宇曦从睡梦中惊醒,在梦里他在旷野中被一条蛇追赶,追着追着那条蛇变成了七鳃鰻,他觉得自己已经跑得很快了但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他没力气了跑不动了瘫倒在地上,七鳃鰻追了上来吸食着他,他感觉快要窒息了,捂着胸口艰难地呼吸着,拼命的挣扎着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就要消失在七鳃鰻的身体里。他猛然惊醒,醒来后他看着背对着他深深睡着的尤黎才定了定神。 不知道几点,外面夜色沉鬱,有一隻蝉在低低地发出鸣响,据说在北美有一种十七年蝉,在洞穴里穴居十七年化羽成蝉,十七年蛰伏出来后附着在树枝上蜕皮,雄蝉交配完后即刻死去,它蛰伏十七年就为了一次交配。宇曦突然觉得雄蝉有点可怜,只交配一次就死去,不知道它们会不会享受整个过程呢,雌蝉也可怜交配完繁衍后代后也死去,它们都是为了繁衍后代而生然后又死去。 虽然人类作为生物也有繁衍后代的需求,但至少在这方面上相对的自由了很多。想到后代宇曦想到了他和前妻简琪的儿子简允,虽然宇曦好久没去看他了,但他一点也不会想要去看他们母子,他心里想的都是跟尤黎有关的事,他以前常想到死,特别是在纵情欢愉过后,他总觉得人生想体验的事情都体验过了,死也没什么遗憾了,也正因为这个他在跟女人交往的时候更加放纵自己。 可是遇到尤黎之后,他也有想过死,但他想要是能和她死在一起也不错,那样他们就不会分开了,他有时候会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到。但一想到和她在一起每一次欢爱的感觉都不一样,他不想仅仅只和她结合一次,他想探索更多的感觉。这时他才会觉得还是活着比较好。 早晨宇曦被喧闹的蝉鸣声吵醒,不知道昨夜的那只雄蝉有没有吸引到和它交配的雌蝉呢。宇曦看到尤黎不在屋里,他洗漱好了后走出房间,瞬间感觉到滚烫的热气,站在外面彷彿置身烤炉,阳光也很刺眼晒得皮肤热辣辣的生疼,他快步下楼去客厅,还没到客厅就听到尤黎和一个男子的笑声。宇曦走进客厅看到尤黎和童樺面对着客厅里掛着的两幅画。 「其实看画只要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或者觉得画的内容和色彩很养眼就行了,不需要有那么多负担。」 「谢谢你跟我分享看画的技巧。」 「不会,其实我的那位学员在创作这两幅画的时候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刚好看到了两个很适合作画的背影,仅此而已。」 宇曦边听着他们说话,走近他们,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尤黎单独和一位男子在一起,他们的神情轻松愉快,尤黎似乎和童樺聊得很开心,这让宇曦有点失落,但他没有表露出来。 「你们在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早上好!」童樺向宇曦摆摆手。 「早上好!童老师。」 「你起来啦,童老师在分享他上课的一些趣事和看画的技巧。」 「还没缴学费就可以开始学习了吗?哈哈。」宇曦拉起尤黎的手。 「哈哈,这是赠送的体验课!你们聊,我去厨房拿一些麵包过来。」 童樺从厨房拿麵包过来的时候,宇曦邀请他一起吃早餐,但他说他已经吃过早餐了,放下麵包就出去了。宇曦想要问尤黎他们刚刚在聊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他在心里取笑了下小气的自己,但也有点害怕,他害怕也许有一天尤黎会离开他,他有点羡慕蝉了,一生只配对一次。他对自己没来由的伤感低落不禁失笑。 「吃完早餐,我们睡个回笼觉吧。」 宇曦需要尤黎的身体,抱着她亲吻她那样他才能确定她对自己的爱是不会变的。 「才起床,就又想着睡觉了。你确定不出去外面走走吗?」 「睡醒了再去嘛。」 「好吧,昨天提行李走山路,早上起来全身有点酸,回去躺一躺也好。」 宇曦拉着尤黎回房间,刚一躺下他就迫不及待的和尤黎紧贴在一起,随后两人再次陷入爱欲结合在一起。 午后,宇曦和尤黎到严慧的工作室上花艺课。他们到的时候,几个学员已经准备好上课的材料在课室等着上课了。课室在他们昨晚喝酒的客厅的另外一侧,空间很大和客厅隔着一个藤编的屏风,六个学员再加上宇曦和尤黎总共八个人,摆着七张差不多一米二的桌子,讲课的桌子摆在中间,其他桌子面对着讲课的桌子排成两排。宇曦和尤黎的桌子稍微矮了一点,很明显是临时增加的,平时可能就六个位置。 「你们来啦,临时加了张桌子,你俩共用一张吧,工具材料也只能放一份。」严慧招呼着他们,「宇曦你就当尤黎助理吧,哈哈。」 「哈哈,我在一旁当审美助理。」 「那就拜託你了。」尤黎在一旁配合着说。 「好,我们开始上课吧。」 严慧走到讲课桌子前,桌子上放着宇曦帮她定制的仿双耳鯢鱼纹彩陶瓶,几根枯树枝,一朵盛开的玉兰花,和几样裁剪的工具。学员的桌子上的花材和瓶子都不太一样,不同的花木、高的圆的窄的宽的形状各异的瓶子,看着有点杂乱。宇曦他们桌子上的是一个瘦高白瓷瓶。 严慧拿起她桌子上的仿双耳鯢鱼纹彩陶瓶,开始介绍它的原型。 「这个瓶子是仿双耳鯢鱼纹彩陶瓶,原型没这么高,是泥质橙黄陶,小口,唇下翻,腹略下收,平底,两侧有对称半圆宽带耳,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瓶子,现存在青海博物馆,有兴趣的可以去博物馆看看原型。 我特别喜欢它的器型,就托人定制了,也做了点改动让它的造型更适合插花些。是找后面那桌的宇先生帮忙定制的。」 她看向宇曦,所有学员都转头望着宇曦。突然成为关注的焦点,让宇曦不自在,他很害怕被一群人关注的感觉,他知道她可能想向学员介绍他让有需要的学员可以找他,但这让他更加尷尬,他只是呆呆地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抬眼看到她脸上鼓励的笑让他稍微释怀了。她回到讲课, 「插花是一门综合艺术,平时可以多留意一些自然中的花草,也可以留意一些器具。关于花瓶花器推荐大家可以看看几本书:《瓶史》、《瓶史月表》等等,可以结合着跟昨天我上课推荐的画册一起看。」 严慧开始介绍插花的构图技巧和简单的顏色搭配,尤黎很专心的听着,宇曦听着听着有点走神了又不好打扰他们上课,就低声跟尤黎说了一下,自己就先离开座位去客厅的餐桌上倒了杯水提提神。 客厅的窗户上掛着一些乾树叶,阳光透过透明玻璃晒在乾枯的树叶上竟异常鲜亮。隔着屏风能稍微听到严慧讲课的声音,她上课的时候说话跟平时一样低声低语不紧不慢的,宇曦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脱离尘世的佛性。 宇曦悄悄地走回课室,严慧正拿着枯树枝介绍着。 「万物皆有灵,枯树枝也不例外,它虽已乾枯但它的美却还活着,美不仅存在于生,也存在于死。枯树枝的寂寥之美是死亡中的美。当然也有些死亡之美不提倡带到插花中,古人有用针刺死小昆虫然后固定在盆景中的方式,有些工作室也会这么做。在这里我建议大家不要为了美而去伤害小昆虫。」 她拿起桌边一个木制器具,造型有点奇特,不像是雕刻的但线条很是柔美,看不出是做什么的, 「这是癭木,它也是一个花器。树生病了,形成了这种自然的形态,產生了另外一种生命之美。这也是自然之美。」 宇曦惊奇地看着那块癭木,他第一次见到这种自然的病态美,不得不佩服那些具有审美意识的文雅之士。 严慧开始摆弄手中的枯树枝,将它固定在那块癭木中空的位置,枯树枝从缺口中延展着向上像刚出土的树木一样充满着生命的活力,彷彿枝头上又要长出新芽。 「消逝不是从某一刻开始到来的,而是一直存在,它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消逝是结束也是开始,它的生命消亡了,但它的美没有消逝。枯萎寂寥的花木,将它们放在合适的器具、合适的位置中,它们便开始为我们呈现了美,它们的生命以美的形式而得以延续。我个人认为美没有对错,没有高低贵贱,没有阶级。每个人对美的理解、定义和感受都是不一样的,我们需要尊重不同的审美能力和美。」 严慧边解说着边开始插上树枝,基本上没怎么裁剪,只裁剪了一些小分叉。四、五根枯树枝旖旎多姿,简洁有力,婉转动态。怒放的玉兰花点缀其中,它们一起呈现了一种优雅的和谐的生命之美。 严慧演示完让学员开始实际操作,尤黎也拿起树枝开始创作,她练习的花瓶是小口,腹略宽,平底纯白色的。她本身是做橱窗设计的,有一定的设计基础和动手能力,她没有构思太久,却慢慢地着手修剪树枝。她先是用剪刀将一根有很多细细分叉的枯树枝修剪了一下分叉较少的一边,再修剪一下分叉较多的一边,使整个树枝看起来更稀疏线条更加清晰流畅。 然后把树枝固定在花瓶,树枝看起来在向着一边倾斜生长,像一棵树的树冠,最后将丁香花别在瓶口处,花穗像流苏垂下。宇曦站在她旁边温柔地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完成作品,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轻很慢,她专注的修剪着树枝,画面温婉动人。在他的眼中,这个画面就是「美」本身。 严慧过来一看,不停赞叹。 「尤黎,你确定以前没学过?你完全把握了花木的韵律,平衡了花和花器。不繁不薄,完全呈现了自然。你甚至学会了留白。」 「留白?我今天第一次学。不是太懂,留白不是绘画的吗?」尤黎被严慧夸得掩不住笑意,不好意思地低着眼。 「是的,但插花也有留白的部分。」严慧详细地跟尤黎讲解了插花留白的技巧和方法,尤黎很快就明白了。 「今天的课程你消化得很好啊。你可以参加我们的高级课程了。」 「是吗?我只是觉得它们本身就很好看,就简单的修剪了一下。」 「是的,自然的就是最美的。」 其他学员陆陆续续的完成了作品,不同造型的花瓶、不同的枯树枝和不同的花,共同创作出来的作品都是一样的——美,创作完之后每个学员都很详细地介绍自己的构思和创作总结。轮到尤黎的时候,她有点不好意思,羞涩地笑着说:「我没上过课,不懂专业词汇也不懂表达,我只是凭感觉。谢谢老师!」她说完大家都投来善意和鼓励的眼神。 上完课已接近黄昏,宇曦说想要去看看他们来时路过的石桥往西的山路后边是什么地方。其实他是怕尤黎记起来晚上要在画室门前吃烧烤的事,他私心想不能让尤黎和童樺有太多互动和交集。他不知道尤黎是不是记得晚上吃烧烤这件事,但不管她是否记得,他都不想主动提起这件事,如果她记起来了,他再想办法不让她去。尤黎和童樺刚认识也只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正常的社交,但宇曦就是很在意,他觉得自己很卑鄙,但又没办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担忧,只好任由卑鄙的自己控制着自己。 他们慢慢散步到石桥边,往他们昨天来的路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条路沿着小溪一直向西边,夕阳被山挡住了光线,只在山头留下壮美的紫霞的一角,安静的山谷中只剩下小溪潺潺流淌的声音和似有似无的虫鸣。他们沿着小路往小溪的上游走去,经过几颗高壮的枫树后,眼前出现一片平坦的草地,翠微草地之上只有一棵开满花的梨树和梨树下的长木椅静静地待着。 「好美!」尤黎低声地惊叹不已。 陷入暮色的山峦衬托出了梨花的透白,洁白如玉的梨花在紫霞的映衬下又浮动着粉黛,像是在白皙的脸上涂上淡淡的胭脂。长木椅上散落着几片飘落的梨花花瓣,像碎玉一样。 尤黎一步步走近梨树,避开有落花的地方,到了梨树下,她抬着头闻着梨花香。 「没想到在这里可以看到这么美的梨树。」她再一次地惊叹。 宇曦也不知道这里有一棵梨树,它独自佇立在群山中小溪边,枝繁花盛。它好像在这里等待着什么,彷彿已经等了几个世纪。 尤黎抚摸着梨树的树干,面向宇曦嫣然而笑,她不经意的嫵媚每一次都让宇曦着迷。 「它好漂亮,像一位悠间淡雅的梨花仙子,自己躲在山窝中,好像有点清高又有点害羞。」 宇曦走到木凳前,把木凳上像碎玉一样的花瓣一瓣一瓣的捡起放在手心,木椅上还残留着白天烈日暴晒的余温,花瓣也有一点点蔫儿了。他捧着那些花瓣走到溪边将花瓣送入水中,花瓣随着溪流向下游漂走。 尤黎坐在长椅上,背靠着椅背,抬头仰望着树上的梨花,两只手摊开手掌像是要接住什么,她白皙的颈部线条柔媚,浅青黄色背心有一条肩带滑落到手臂,稍微露出里面白色的绣花内衣。 宇曦坐到尤黎身旁,侧身低头亲吻她白色的内衣,她双手抱着他的头。一朵梨花飘落在尤黎的锁骨上,宇曦抬起头拿起梨花别在尤黎的耳边,他们拉着手坐在长椅上静静地听着水流声。夜幕降临,弦月高悬空中,整个世界笼罩在银色的月光中,四周静謐。 「我忘记今晚要烧烤了。」尤黎说着话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尤黎想起烧烤,宇曦心中掠过一丝担忧,故作镇定地问:「那还去吗?」 「你想去吗?」 宇曦看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心里安定下来。 「你想去的话我们就去,你不想去的话我们就还待在这里吧。」 「嗯……那我们就待在这里吧,待到困了再回去。」 「好。」听到尤黎想待在这里,宇曦心里的罪恶感稍微少了一点,他揽着她的肩膀,让她更加靠近自己。 一阵山风吹过,梨树的树枝随风摆动,一树的梨花在月光下银光闪闪,它们随风飘落像下雪一样,落到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衣。有几朵梨花落到宇曦和尤黎身上,尤黎拿起落在她大腿上的一朵梨花放在眼前,然后抬头对着月亮,月光透过雪白的花瓣,把花瓣的脉络照得清晰通透。 「为什么美好的事物总是很快消逝?」尤黎喃喃地说着,没有放下手中的梨花。 「也许是因为消逝才变得更美。」 「可一切都会消逝。」 尤黎幽幽地低语着。 「我们的爱不会消逝。」 宇曦想要这么说,但他没有说出口,这样的话未免太过绝对,他对自己的爱没有信心,更加不知道尤黎对他的爱会不会改变,想到这里他又开始变得伤感。 「既然消逝不可避免,那我们可以尽情享受消逝前的美好。」尤黎将梨花捧在手中,「严老师说了消逝也是一种美。」 宇曦想趁这个机会提议同居,但他话刚一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来仓米这两天,有几次他都想提,但总觉得时机不对。现在这个时机刚刚好,他又开不了口了,他实在是没信心,心里纠结着,他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在尤黎的事情上他总是会考虑周全了再进一步行动,他对自己的犹豫扭捏有点无奈,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声。 「怎么了?」尤黎听到他的叹息,关切地看着他。 「没什么,只是想到梨花也有离别之意,就突然有点伤感。」 「但梨花还有陪伴守候的花语呢。」 「那我们会一直这样守候在一起吗?」 「只要我们当下守候在一起,享受当下的陪伴,我就觉得很幸福了。」 宇曦只抱着尤黎,没再说话。他们把落在身上的梨花送入小溪后就回画室了。童樺和严慧还有几个学员在画室门前的烧烤炉边上喝酒,地板上全是酒瓶,看来都喝不少。严慧看到宇曦和尤黎招呼他们过去喝酒,但他们推辞说太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到了房间,宇曦刚想帮尤黎脱衣服准备一起洗澡,但尤黎说浴室空间太小了还是不要两个人一起了。尤黎先进去洗澡了,宇曦坐在沙发上听着蝉鸣和浴室里的水声,他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晚上看到的一树梨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尤黎洗完澡出来,坐在宇曦的大腿上,两手搭在他肩膀上,宇曦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尤黎穿着一件白色的吊带睡裙,裙子是绸缎面料有些暗斜纹,她一动身上的睡裙反射出柔和的白光,使她娇艷又圣洁。 「我以为我梦见梨花仙子了。」宇曦用手轻捧着尤黎的脸,用拇指轻轻按着她水润的红唇。 「此刻你就是在梦中。」尤黎拉起他的手,牵着他往浴室里去。 「不是说在梦中么?怎么梦里也要先洗澡?」宇曦懒懒地跟着尤黎走到浴室。 「这不是洗澡,这是为你的身体注入仙气。能让你在梦里待得更久一些。」尤黎俏皮地笑着。 尤黎坐在床沿边上,望着窗外。宇曦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伸了个懒腰,低声感叹:「夏天的蝉鸣真好听,听着就心情舒畅。」 「据说它们一生只交配一次。」 宇曦岔开双腿坐在尤黎身后,从她的身后抱着她,亲吻着她的肩膀,双手搭在她的腰间。 尤黎转身面对着宇曦,大腿压在他的大腿上,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巴说:「该剪鬍子了。」 宇曦低下头故意用鬍子轻擦尤黎的胸前,尤黎被挠得咯咯地笑着。他们侧身躺倒在床上,互相抚摸着对方的身体,终于在褪去身上的睡衣后,两人任由慾望主宰着身体,化身慾望的火焰纵情欢愉。 远离了原来的生活环境就像逃离了某种框架,到了仓米,他们肆无忌惮地倾尽身体里的所有。 九 须归 宇曦在车上一边回味着昨晚和清晨在床上和尤黎的纵情纵慾,一边懊恼自己前天晚上为什么要想到简允。中午接到前妻简琪的电话说简允发烧住院了,在医院一直哭着闹着要见宇曦。虽然简允生病跟他想没想起简允没有任何关係,但他还是闷闷不乐,不是因为简允生病,而是因为要提前回南余。 他接到简琪的电话后还在犹豫要不要马上回南余。回去,可是他和尤黎只出来玩两天。不回去,他心里的负罪感一直纠缠在心里做什么事都静不下心。尤黎发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就劝他一起回南余。 「其实你可以不用跟我一起回去的,在这里等我回来。」 「没关係的。」尤黎上车后就一直望着窗外,淡然自若地看着外面的风景,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心事重重。 「可是,才来两天,有些地方我们都还没去。」 「一起来就一起回吧,下次我们再找时间来玩。」 「抱歉,因为我的事,没玩尽兴。」宇曦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不要这么说。小孩子生病的时候最需要父母在身边了。」 「我不常去看他,我和简琪基本上都不联系的。虽然我说过了,但我还是想要强调一下我和她只是简允的父母,没有其他关係也不可能有其他关係的。」宇曦知道尤黎不会误会自己和简琪的关係,但他还是觉得要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尤黎收回目光真挚地望着宇曦,「我都明白的。」 「谢谢你。」宇曦相信她是明白自己的。 「到了南余我送你到我工作室吧。」宇曦想,回他的工作室,等他从医院回去就又可以跟她见面了。 「嗯……还是先送我回住处吧。」 宇曦本想再争取一下,但想了下还是送她回住处吧。不知道他要在医院待多久,简琪在电话里只说是肺炎也没说情况严不严重,如果简允要住院几天,那他必定要去医院几天,尤黎独自一人待在工作室也是孤单。 宇曦把尤黎送到她的住处后就直接去医院了。他赶到医院已是晚上八点,在医院儿科住院部的走廊碰到简琪她正要去洗杯子。两个人见面都愣了一下,宇曦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了,在他的记忆里她剪着短发很清纯,但今天见到她,感觉她变时尚了也变得更有韵味了,她留长发还烫了大波浪卷,穿着深蓝色高腰阔腿裤搭配无袖白色短t恤,简单的穿着更加凸显出她的高挑身材。她看到宇曦先是一愣,然后像是见到了普通朋友一样笑着打招呼。 「不好意思,我没想要让你过来的,但是小允闹得厉害。一直不肯吃药,说要等你来了再吃药。」 「没关係,小允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还有点发烧,咳得厉害,医生说还要住院两三天。」 「在哪间病房,我去看看他吧。」 「405,你先去吧,我去洗个杯子。」 宇曦走进病房的时候,靠里面的病床上一个小男孩开心地大声喊了一声「爸爸」,跟着就不停地咳嗽着。病房里没有其他病人,只有那个小男孩在最里边的病床上。宇曦听到那个小男孩喊着「爸爸」,他知道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小男生是简允,他知道简允喊的人是自己,但他还是愣住了。简允喊的这一声「爸爸」让他记忆中的惶恐和不安开始復苏。简允咳得厉害,但还是很开心,想要下病床,宇曦赶忙走到病床前。 「你别起来,你生病了要在床上好好休息。」 「咳,咳,爸爸,我就知道你会来!」简允说完话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简允趁着宇曦俯声帮他盖被子的时候,搂着宇曦的脖子。宇曦轻轻解开简允的手,再次帮简允盖好被子。 「不要说太多话,否则会一直咳嗽。」宇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简允,但在跟他说话的时候宇曦不自觉地变得温柔。 「爸爸,妈妈说你的工作很忙,是真的吗?」 宇曦不敢看他天真无邪的眼睛。 「是。」 「爸爸,你好久没来陪我玩了。我好想你。」 「我现在来看你了呀。」 「那你可不可以在这里陪我,不要走。」 「当然可以。」宇曦来的时候就做好了陪护几天的准备。 这时,简琪拿着水杯回到病房。 「小允,爸爸来了,现在可以吃药了吧?」 「好吧,不过我有个请求。要让爸爸餵我。」 「我来吧。」宇曦拿过简琪手上的水杯,再倒满水,接过她手中的药。 「啊……」简允很配合地张大嘴巴,宇曦把药慢慢地放进他的嘴巴里,然后再餵他喝水。 「爸爸,我是不是很乖很勇敢?」 「是,快躺下吧。」 简允乖乖地躺下,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宇曦。 「爸爸,说好了你要在这里陪我哦。」 「好。」 「快睡吧,爸爸和妈妈都在这里陪着你。」 简允闭上眼睛,很快就又睁开眼睛。 「放心吧,我们都不会走。快闭上眼睛。」 简允再次闭上眼睛,但很快就又睁开眼睛。 简琪无奈地笑着看着他。 「你看,我们是不是都还在?」 简允点了点头,再次闭上眼睛。不一会儿简允终于睡着了,宇曦和简琪才松了口气。 「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外地吧?」 「是。」 「你有工作的话就先去忙吧,等他醒来我再跟他解释一下。」 「没事,都忙完了。」宇曦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去外地游玩的。 「谢谢你,特地赶回来。」 「这是我应该做的。」宇曦每次见到简琪都会很愧疚,儘管她从来没有责怪过他没有尽到责任,但一想到她一个人带着简允很幸苦,他就会觉得自己很不负责任。 「我看他这一觉应该会睡到明天了,你先回去吧。」 「好,晚上我先回去,如果他醒了你跟他说我明天再过来。」 宇曦从医院出来总算放松了下来,但身上的疲惫感却愈发沉重。七年前,宇曦在「五九」小酒馆喝酒认识了第一次去小酒馆喝酒的简琪。那时候宇曦刚进入社会不久,交往过几个女朋友,简琪跟他年龄差不多,外表清纯甜美,但言行举动比他交往过的女朋友都要成熟许多,两个人认识当天晚上就去酒店开了房间,过后开始交往,交往的时候两个人都很坦诚,他们在一起不过是互相需要。 交往了两个月后,简琪跟他说她怀孕了,当他听到她说出「怀孕」两个字的时候,他整个人陷入恐慌,虽然他极力克制,但简琪还是看出他眼神中的惶恐,相比他的惶恐简琪则淡定了很多,她甚至有点开心。 「你确定吗?」 「确定,去医院做了检查。」 「怎么会,我们每一次都做好了准备。」宇曦并不是怀疑简琪怀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想不出到底是哪一次的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造成了这个让他陷入恐慌的意外。同时心里在盘算着怎么说服她打掉孩子。 「我知道你不会想要孩子,不过我还是决定生下来。」简琪很淡定地说。 宇曦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惊讶地看着她。简琪继续淡定地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 「报告出来后我也吓了一跳,但更多的是喜悦,既然他选择了我做为他的母亲,我就必须把他带到这个世界,这就是我心里想的。你不用担心,我会自己养他。」 简琪的态度很坚定,她是一个有担当有勇气的女人。宇曦为自己的惶恐感到羞愧。 「可是……你家人能同意吗?」 「所以你得帮我,我们先领证结婚,我们结婚我家里人自然不会说什么。等孩子出生后,我们再找个理由离婚。」 跟她要承受十月怀胎生孩子的辛苦相比,他能做的事情太简单了,他只需跟她领一张结婚证,提供一个身份而已。 「这样能行吗?」宇曦听到是假结婚,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没问题的。」 「你要不要再想想?生孩子和养孩子都很辛苦。」 「我想好了。」 宇曦看着她坚定又喜悦的样子,或许她的勇气也有天真的部分,但他再不安再不负责任也不忍心拒绝她。过了几天他又试着想要劝劝她,但她很坚决地想要生下来,在她面前他自惭形秽。 他们顺利地通过双方父母的同意,低调的领完结婚证后,为了不引起双方家人的怀疑,他们住在一起,他们两家家庭条件都十分优渥,双方父母给他们在南余中心地段买了套三居室的房子。他们刚搬进新房,简琪的父母就说要过来照顾她,简琪怕他们来了她和宇曦都不自在,便婉拒了他们,但是到了她待產的时候,简琪行动很不方便,宇曦一个人照顾她手忙脚乱,不得不请她父母过来帮忙。 原本他就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生活,在和简琪一起住的这段时间,他们分房睡,他尽量早出门晚回家,每次回家都在楼下徘徊很久才上去。一回到家就进浴室洗澡,洗完澡如果简琪还没休息他就过去她房间跟她打声招呼,如果她睡着了他就直接进房间睡觉,他们只有在简琪產检或不舒服的时候交流才会多一些,其他时候互相不干扰对方。简琪待產的那段时间是宇曦最痛苦的时候,家里突然多了两个人,虽然房子空间很大但宇曦总觉得不管他待在家里的哪个角落都觉得不自在。 为了不让她的父母起疑心,他得和简琪在一个房间睡,自从简琪决定要这个孩子开始,他们就再也没同房过,两个人也没有了在一起时的激情,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像是两个朋友一样,他们已经不是情侣关係,他们只是简琪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和母亲。 在她父母面前他们像配合默契的同事共同完成假装相敬如宾的夫妻的任务。宇曦每天都机械式的做着他应该做的事,简琪起床不方便,他帮忙扶着,她脚水肿了,他帮忙按摩缓解。简琪的父母虽然觉得宇曦和他们说话总透着客气和陌生但还算是个很不错的女婿。 简允出生的那天,宇曦在去给客户交货回工作室的路上,他的父母和简琪的父母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他都假装还在客户那里,他待在工作室里迟迟不敢去医院,直到他父母又追加了几通电话后,他知道他逃不过了。 当他看到简琪床边的小床上小小的婴儿时,他还是不敢相信他当父亲了,他总觉得怀孕是简琪自己的事跟他一点关係都没有,他只是简琪的计划的旁观者,他只是帮她执行计划的协助者,他甚至有时候觉得简琪怀孕这件事不是真实存在的。直到他抱起婴儿,婴儿软糯的小手指触碰到他的手指的时候,他才真实的感觉到所有的事都是真实的,所有的一切都跟他有关係,他不是旁观者他全程参与了这件事儘管不是出自本心。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这个孩子的一生都将和他有关,他们之间是无法脱离的血缘关係,想到这点,他又有点害怕。 简允出生后,宇曦还是按计划扮演着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的角色,他帮着简琪的父母照顾她做完月子后,就开始忙工作,即便没有工作他也会假装有工作在忙,其实他是躲在工作室。他在工作室里躲着,躲不过的时候就出现一下,每一次出现也是和简琪商量好要说什么话,要怎么应对,每一次也都有惊无险的应付过去。 至于简允,他只是偶尔假装逗一逗,他始终躲避着和简允单独在一块。时间久了,简琪的母亲渐渐地发现了宇曦的异常,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有回家也变得更陌生,她跟简琪抱怨过几次,简琪都以他事业刚起步比较忙搪塞过去。有一次简允生病了,宇曦没有回家,简琪的母亲很生气,打电话把他责备了一通,他才回去。他一回去就和简琪待在房里,简琪很自责谎没有圆好害他被她母亲责备。宇曦根本不在意,他只是觉得总这样一直瞒着也不好。 「如果现在跟他们说我们要离婚,他们很难接受。」 「他们责备我,我倒没什么。只是你每天都要面对他们,你还好吗?」 「我没事的,他们只会心疼我。」简琪像是在看笑话,她笑着说,「你比较惨一点,现在你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不顾家的丈夫,不负责任的父亲。」 「呵呵,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回来住。」宇曦苦笑着,「他们说得也没错。」 「没关係的,从我们结婚住到一起后,我就知道你不擅长和长辈打交道,也害怕跟别人一起生活。那段时间你很辛苦吧。」 「是,谢谢你的理解。」 「不客气,我们可是战友。」 宇曦很佩服简琪的乐观和坦荡。 「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暂时先这样吧,小允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要他没什么事,你不回来我爸妈也不会太生气。等再过几天,我请一个保姆,再把他们送回去。不住在这里,他们不会知道你没有回来。」 「保姆我来请吧。」 「不用,我自己请就行。」 「我请吧,至少让我做点什么,我心里会好受些。」 「你不要有心理负担,真的,你这样我反而不好意思了,毕竟孩子是我想生的。」 简琪的真诚和坦荡让宇曦更加觉得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还是我请吧,就当是我给孩子的红包。」 「哈哈,好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舒服一些。」 「谢谢!」 宇曦请了个保姆帮简琪带孩子,简琪的父母被她说服回家去了。自从简琪的父母回去后,宇曦就再也没有回家。直到简允週岁生日那天,简琪的父母说要给简允过生日,简琪叫宇曦回去再配合她一次。那天宇曦第一次听到简允叫他「爸爸」,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他的紧张和不知所措。过了没多久,他们开始做最后一次的「合作」——离婚。 办理完离婚手续后,两人都轻松了,约了一起去「五九」喝酒庆祝计划圆满成功。喝完酒道别的时候,宇曦心中觉得很愧疚,在整个计划过程中他做得太少了,简琪要承受的东西比他多很多。 「对不起。」 「不要这么说,孩子是我想生下来的,跟你没关係。」 「可你一个人带小孩,会很辛苦。」虽然当初是她决定生下孩子,但宇曦总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她。 「不会,我有保姆。再不然还有我爸妈呢。」 「以后需要我出现的场合,我一定会出现的。」 「谢谢你,有需要我会找你的。此刻我就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说吧。我一定做到。」 「以后每一年他的生日你都要在,直到他成年。」 「可以,没问题。」 他们分开后就很少联系,宇曦遵守约定在他该出现的时候出现,每一年简允生日他也都会到场,但他始终不知道该怎么跟简允相处。小时候,他母亲对他百依百顺,但是父亲经常在外面忙工作很少陪伴他,在他的记忆中父亲是无声的。 他在家里能感觉到父亲母亲互相并不爱对方,他们只是在他面前假装关係很好很爱对方,实际上他们貌合神离各自过各自的情感生活,他们只在需要他们出场的时候出现。他长大出去外面上大学直到工作,他们从来都不主动联系他,只是按时给生活费。 父母之间的微妙情绪,孩子其实是会察觉到的,所以宇曦知道简允一定也能察觉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别的小孩的爸爸妈妈不一样。宇曦看到简允就好像看到自己小时候,不过简允的性格更活泼一些,他似乎没有因为父母离婚而觉得自己和其他小孩子有什么不一样。宇曦有时候会想当初答应简琪生下孩子到底是对是错,但看到简允健康活泼的样子,他也就不再去纠结了,毕竟孩子已经生下来长大了,再去想对还是错已经没有意义了。 宇曦回到工作室收拾完已将近凌晨,他苦恼着该怎么跟简允相处。第二天,宇曦在工作室里磨蹭了半天,到了中午才慢吞吞地准备出发去医院,他刚一出门又走回工作室,他想如果简允醒着他就不过去了,如果简允睡着了他就过去一趟,这样就不用跟简允有太多交流了。 他打电话给简琪,简琪说简允刚吃完饭在玩,可能等一下就睡午觉了。 宇曦掛完电话后觉得自己即可笑又冷漠,最后他没有再磨蹭拖延。到了医院,简允刚要睡下,看到宇曦来了,简允拉着他的手叫他讲故事。简琪怎么劝都没用,宇曦被简允拉着手紧张到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不你陪他看一会儿绘本?」简琪无奈地看着宇曦。 「好!」还没等宇曦回答,简允开心得在床上差点跳起来。 宇曦有点抗拒,但看到简允充满期待的眼神他不忍拒绝,勉强拿过简琪手中的绘本陪在简允床边,简允让宇曦读给他听,宇曦只好小声地读起来。 宇曦读得枯燥又平淡,简允就用更生动的语气读一遍跟他说:「爸爸,要这样读。」 他只好学着简允的语气读一遍。读了一半,宇曦的手机响了,他松了口气,想借着接电话的时候走开一下,但简允拉着他的手,让他坐着接电话,他只好坐在床边接电话,是他定制办公桌的工作室的工作人员打过来通知他办公桌这两天就能完工了,他们要预约时间送货上门安装。 宇曦掛完电话心中一阵欣喜,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他拿起绘本继续读。他读着绘本,心却在想着办公桌的事情,他想象着尤黎躺在新桌子上的样子。宇曦心不在焉地读着绘本上的文字,简允发现他读错了提醒了他一下,让他回过神来,他不好意思地重读了一遍。在陪伴简允的时候想着尤黎,宇曦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但也没办法,他不需要做一个称职的父亲,他有自己的生活。宇曦陪着简允读了一会儿绘本后,简允架不住太困了边听边睡着了。宇曦松了口气,终于完成今天的任务了。 「他平时很少这样的,可能太久没见到你了。」 「嗯,小孩子生病了也会比较脆弱些,就更加依赖大人。」 「你有工作要忙就先回去吧。」 「好,我明天再来。」 「辛苦你了。」简琪总是很客气,她的客气很真诚但有时候让宇曦觉得很不自在,毕竟他做的跟她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 「哪里,你比较辛苦,这两天你都睡在医院吧?」 「是的,不过还好有保姆帮忙,也不会太累。」 「嗯,那就好,需要我过来帮忙的话给我打电话。」 「好。」 宇曦从医院回工作室一路上都在想着尤黎,他想如果她知道新的办公桌已经做好了一定也会跟他一样开心的,他想等桌子到了安装好了,他验收过了再跟她说。不过在那之前宇曦想先见她,分开两三天了,宇曦总觉得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 「下午过来工作室吗?」宇曦发了条信息给尤黎,发完信息他就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等了大概一小时后,尤黎才回信息。 「不过去了,临时有工作,这会儿在看场地呢。」 收到尤黎的信息后,宇曦失落地叹了一声。见不到尤黎,他无所事事地在工作室里走来走去,他想象着他和尤黎在新桌子上纵情纵性互相交织在一起,他想起来旧桌子还没拆,他便开始着手拆桌子,旧桌子他也用了好多年了,他小心翼翼地将旧桌子拆好包装好放进了储物间。 放好桌子后,他着手打扫工作室的地板,他刚打开吸尘器,手机就响了。是简琪打过来的,说简允睡醒后发现他不在正哭闹呢,有那么一瞬间他烦躁到了极限,但还是极其平静地跟简琪说:「你先安抚他,我等一会儿就过去。」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宇曦听到简琪这么说,他为自己刚刚的烦躁感到羞愧。宇曦赶到医院的时候,简允已经被安抚好了,他叫宇曦留下来陪他一起吃晚饭,宇曦怕他又哭闹起来就答应了。 「爸爸,你再陪我读绘本吧。」 宇曦犹豫着。 「妈妈陪你读吧。这本是新的,你还没读过,我们一起读吧。」简琪拿过病床边桌子上的一本绘本,坐到简允的身边。 「好,那爸爸坐在这里陪我们吧。」简允拍了拍另外一边,宇曦和简琪一人坐一边。 宇曦只好坐下来陪着他们。宇曦坐在他们身边,心里却想起尤黎,他突然想如果是尤黎,她给小孩子读绘本会是什么样?他想象不出尤黎和小孩子在一起的画面。尤黎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小孩也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小孩,如果他和尤黎也有一个小孩会是什么样,他正想得出神。 简允拉着他的手说:「爸爸,你说对不对?」 他没有听他们说话,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假装知道地回答着:「对,对。」 宇曦在医院陪着他们读绘本,吃晚饭,直到简允睡下了,他才离开医院。他要回去的时候,简琪送他到停车场。 「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这几天真是麻烦你了。」简琪一脸歉意。 「你不要这么客气,那我明天过来送他出院吧。」 「也好。」 「不过,他平时也这样吗?想要什么就用哭闹的方式获得。」 「不是的,他平时都很好沟通,也很懂事。毕竟太久没见到你。」 「以后我尽量一个月去看他一次吧。」 「谢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就送到这里吧,我回去了。」 宇曦转身准备上车,简琪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要结婚了。」 「结婚?」 「对,下个月。我想来想去还是要跟你说一声。」简琪露出幸福的笑容。 「你不是不婚族吗?怎么……」宇曦记得他们交往的时候,简琪说过她是不婚主义者,而且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是,我以前是不婚族。但是我遇到了现在的未婚夫,他的出现改变了我很多想法,我以前以为结婚很功利,结婚的人都各有目的。但是我和他交往后改变了我的想法,结婚是因为爱是因为我们想要在一起。当然也是因为我愿意为了他改变自己的想法。不好意思跟你聊这些。」 简琪不自觉地又露出幸福的笑容。 「没事,想结婚是因为小允吗?」 「哦,不是,小允我一个人也能带很好。」 确实,她是一个特别独立又果敢的女人,从她决定生下小允到策划两个人的结婚离婚,她都是很果断地做决定。刚生下小允,她也能很快速地适应母亲的角色。 「那他……」宇曦想要问简允会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关係。 「哦,他很好,对我很好,对小允更好了,他很喜欢小允,小允也很喜欢他。这几天他刚好在外地出差,小允生病他赶不回来,而且他知道你有来医院,也就没那么着急回来了。」 「那就好。」 简琪结婚,好不好的是他们的事了,唯一让宇曦担心的是简允的身心健康,但是简允长这么大,他基本上没在身边,简琪的未婚夫对简允好不好,他好像也没资格说什么。 他只是惊讶于简琪的决定,她以前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她觉得婚姻掺杂了太多的私慾,她觉得男人结婚只是为了找一个可以照顾他生活的伴并不是真的是因为爱而结婚。那时候他们结婚也只是名义上的并不算是真正的结婚。但是现在她却主动走进婚姻,想必她未婚夫应该是很爱她吧。 「你现在还和以前一样只交往不打算结婚吗?」他们以前就互相坦诚过自己是不婚主义者。 「嗯……」宇曦不知道怎么回答,有所保留地说,「目前还算是吧。」 「还算是的意思是?」 「就还是没有结婚的打算。」宇曦不太想跟她说自己的事情。 「我以前也没打算的,但是我现在知道了,没打算只是还没遇到那个人而已。希望你也早点遇到那个人。」简琪真挚地说。 「谢谢。」 宇曦想说他已经遇到了,以前他不想结婚是因为觉得结了婚每天都要面对同一个人,时间久了就会互相厌烦,如果有了孩子就更可怕,会有更多的日常琐事加速这种厌烦,他的父母就是例子,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不想花心思去爱一个人。可是,他遇到了尤黎,尤黎的出现改变了他对感情的态度和看法,为了尤黎他愿意尝试着去爱一个人,虽然他不是很确定自己对尤黎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就是爱,但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和她有关的一切都会把她的感受放在自己的感受之上。 如果结婚的对象是尤黎,他愿意尝试着走进婚姻,如果尤黎想要小孩,他也愿意去学着和小孩子相处。因此他特别能理解简琪因为爱而改变对婚姻的观念。看到简琪能因为爱而走入婚姻,他想自己也能够为了爱而做出改变,他下定决心想要和尤黎同居,先同居再结婚,这样他们都能慢慢适应两人共同生活的日子,为了能和尤黎永不分开,他愿意一步一步地尝试着走入他曾经觉得厌烦的婚姻生活。当然这一切都要尤黎点头答应才行,之前宇曦还在纠结,但现在充满信心。 十 卯合 两天后,工作室的新办公桌到了,宇曦特别兴奋,新的桌子完完全全是按照他的设计做出来。长将近三米,宽将近两米,桌面厚度有十几釐米,整个桌子非常稳固,凑近桌子能闻到淡淡的木香。桌子的高度宇曦千叮嚀万嘱咐的交代製作的工作人员一定要按照他规定的尺寸,不能有误差。而最让他惊喜的是,白蜡木和榆木的木料交错结合在一起,两种树的木纹融合得自然又极具艺术感,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是用两种木料做的。 当天晚上他就发信息给尤黎告诉她桌子安装好了,尤黎很快就回復他说:明天下午我过去。宇曦兴奋得一个晚上睡不着觉,又是消毒又是清洗,一遍又一遍。清洗乾净后,他在桌子的旁边跪下来,他想看看高度是否合适,他想象尤黎坐在桌子上大概的高度,然后再站起来试一试高度。 他一个人在桌子边跪下又站起来,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尤黎就坐在他面前的样子,所有一切都准备好,就等尤黎明天下午过来了。他想起来周教授委託他找的桌子,一直没消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 在等尤黎的时候,宇曦收拾工作室,将工作室空调的温度调到最舒服,做饭吃饭,把该安排的工作都安排好,洗完澡穿着睡衣躺在沙发上等着。他想象着尤黎看到新桌子时开心的表情,她一定会很喜欢的。宇曦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提同居的事,如果是在尤黎刚到的时候提,他担心会影响他们亲热的氛围,如果是在缠绵过后提又显得他太狡猾。 左思右想,他还是决定等两个人都稍微平静了再提。宇曦打开唱片机,唱片机里一直放着同一张唱片,这是尤黎喜欢的,他一直没换,等尤黎来了她要是想听别的再换吧。他刚在沙发上躺下,尤黎就到了,她在门口就看见了新桌子,但她还是很冷静地走向沙发边。 她在明亮的光影中缓缓靠近躺在沙发上的宇曦,宇曦没有起身,他还是躺着,他沉醉在她曼妙轻盈的身影中。尤黎走到沙发旁,宇曦才起身拉起她的手,带她到桌子前,他将她抱起坐在桌子上,他的嘴唇蹭着她的耳边亲吻着她的颈部,低声说:「桌子我特地选了白蜡木和榆木,仔细闻能闻到两种木料融合在一起很特别的淡淡的木香。」 「白蜡木和榆木,为什么要用这两种木料?」 宇曦跟她说了关于白蜡木和榆木的神话故事。她听完眼眸闪动着羞涩的柔光。 「这个毯子感觉怎么样?如果太滑了,再换床单。」尤黎点点头轻声说:「现在感觉还可以,不知道等一下…怎么样。」宇曦清了清嗓子后又低声说:「我洗好了,你也去洗吧,浴巾和睡衣我准备好了。」 宇曦将她抱到浴室后又躺在沙发上,没有什么比此刻更让他感到兴奋的了。很快尤黎就从浴室出来了,宇曦走到她身边抱起再次将她抱到桌上,此刻的阳光刚刚好晒满整个桌子。 尤黎併拢着双腿坐在桌子边缘,她身上的白色t恤反射着阳光,她全身通透明亮,刚洗完澡的脸微微泛红,朱红色的双唇微启。宇曦看着她就像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他有点捨不得破坏眼前的美好,但最终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他的手轻轻将她的t恤从大腿往上撩,她配合着挪动身体,t恤的下衣襟卡在大腿根部挡住了她的私处。 他慢慢地拉起t恤,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暴露在阳光中,直到不再有任何东西遮挡。他抱着她的上半身,让她躺下,她躺在桌子上闭上眼睛享受着阳光的温度,他将她的双腿慢慢分开,一缕阳光直射在她的私处,剎那间,她光滑红润的可爱的地方明亮地呈现在他眼前,他心中一颤,她把那里的葱蘢都祛除掉了。 虽然现在是夏季,但他觉得自己像是在雪夜中行走了很久很久后,又突然闯到了一个温热的荡满樱花的花海。那山间的神秘空隙中蕴藏着的竟是如此梦幻。他全身发软微微颤动着缓缓地跪在了地上,那樱粉艷丽的所在就在他眼前,桌子的高度刚刚好。他抬起手想要用手指碰一下,但又放下了手。他忍不住凑近亲吻了一下,感觉到她全身在轻微地颤动。 他没有停下来,没有了那一层葱蘢的阻隔,他能直接触碰到她最私密最软滑最鲜嫩的肌肤,这让他变得贪婪。他用不同的部位感受那没有阻隔的细滑娇嫩的肌肤,但他没有逗留,他害怕稍微不小心就会划破那柔软温润的肌肤。他站起身欣赏着这独属于他的美艷,只有对对方深沉的爱和对自己身体绝对的自信才会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全部都给他,她的毫无保留让他震撼,心里的震撼激起灵魂深处的爱意禁不住地在全身流动。 男人是白蜡木,女人是榆木,他们所有的树枝都伸向对方,枝叶缠绕连根系都纠缠在一起,似乎都想要把自己树枝伸进对方的树干,他们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像这桌子的榫卯结构一样,紧密又稳固。在完全融合的那一刻,她又化成海绵随着他一起柔软地涌动。她的柔软包裹着他,他将自己和她身体里的慾望完全释放出来,他们享受着被慾望支配的快感,在最欢愉的时刻置身于云端。 阳光已从桌面上移走,洒在了地板上。云尤雨殢,宇曦和尤黎精疲力竭地侧躺着,他从后面抱住她,他的右手穿过她的脖子抱着她的左肩,左手在她的身上轻轻地来回游走。她的脚伸出了桌子边缘,正好晒到了一点点阳光,她瘦细的脚脖子在阳光下俏皮又性感。他的手游走着来到了她那还有点涨红未消原是一片葱蘢,现在却光滑柔软的地方。 「会不会疼?」 「不会,去专业机构祛的。」 「什么时候的事?」 「仓米回来的第二天。」 宇曦怜惜地亲吻了一下她细柔的肩。 「今天的感觉又完全不一样了呢。」尤黎一隻手搭在宇曦的右手上。 「是。」 宇曦看着她白净的脚踝在阳光中轻轻地晃动着,翘起的脚尖像七月清晨的金丝月牙,他想下一次要亲吻一下她的脚踝。 尤黎望着窗外烈日下的树林,幽幽地说:「听说在海拔三、四千米的高山上生长着一种叫绿绒蒿的花,花茎上长着绒毛,开花的时候花的中间很像五角星,它们一生只开一次花。在寒冷的高原上,它们默默地聚集力量等待,一旦时机成熟,便拼尽生命中全部的力量绽放。开花结果后便死去,一生只有一次,好悲壮,好像它们生命中经歷的严寒和风雪只为了在绽放的那一刻尽情地展示自己的美。好想去看看它们开花的样子。」 「那我们下一次去吧。」宇曦想象着在寒冷的雪山上,在一片绿绒蒿花海中他们相拥在一起。 「只能明年了,它们只在六至九月开花,而且我们去了也不一定能遇到它们开花。」 「那就明年去吧,去了就会有机会。」 「嗯。」 宇曦的手依然在尤黎身上游走,尤黎闭上眼睛享受着他的爱抚。 她又幽幽地说:「好羡慕它们,知道自己一生只开一次花,便心无旁騖,只需要专注地为生命中唯一的一次开花储存能量,它们不用担心会对开花感到厌倦,更不用担心花谢了能不能再开花。如果我也是一株绿绒蒿那该多好。」 「如果你变成一株绿绒蒿,那我就化身为一场雨,帮助你储存能量。」 宇曦亲吻着她柔软微红的肩膀,闻着她发丝间淡淡的木香,沉醉在她细滑的肌肤中。 他微微起身停下来,眼睛随着他的左手轻轻抚过她曼妙如花茎的腰,「如果人生也像它们一样会遗憾吧,好在我们可以享受多样的乐趣。」他有点沙哑的嗓音落在她的耳畔。 宇曦的左手伸进她的两腿之间,轻揉着那柔软还有点温热的地方,两个人尽情地享受着裊裊余韵后的再一次极致的欢爱。 午后屋外山野中的蝉似乎少了,只剩一两只发出嘶哑的鸣叫,今年的盛夏很快就要过去了。宇曦侧身抱着尤黎躺在沙发上,不知道躺了多久。尤黎的后背微微泛红像被夕阳染红的云彩,宇曦心想下一次要垫厚一点软一点的垫子,不让她的后背再磨得这样红,还好腰部有垫了腰枕,否则她的腰必定磨得更红。 「你搬过来工作室住好不好?」 宇曦很冷静地说出了在心里练习很多遍的话,尤黎背对着他,他不知道听到这句话后尤黎的表情是什么样,他只是觉得怀里的尤黎突然变得越来越远。尤黎没有马上回答他,她沉默了一会儿,将他的手放在她的腰间。 「我们现在这样很好。」 「我每天都很想你,我想要每天都有你在身边。难道你不想吗?」 尤黎没有回答他,他意识到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既然已经开口了就只好继续说下去。 「你搬来这里住,我们就不用在深夜分开,更不用在早上分开。我们可以每天天还没亮就一起出门看日出,看完日出回来后一起睡回笼觉,到了中午如果你起不来,我们就一起睡到傍晚,一起在黄昏中的山里散步,散步回来后一起洗澡,一起喝酒到天亮。 我们可以一起做任何事,不用惦记着什么时候分开、什么时候又再见面。我们只需要关心的是山上的哪棵树开花了,我们便去那棵树下喝茶喝咖啡。对了,有空的时候,我们还能一起出去游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尤黎还是不作声,不安开始笼罩在宇曦的心中。尤黎从他的怀中起身,把盖在身上的毯子在身上围了一圈。宇曦看着她的后背,她的头发挡住了她后背上泛红的肌肤。 「好吗?」 「你说的这些事,我都想和你一起做,可是不一定要住在一起才可以做这些事。」 尤黎转身面对着宇曦重新躺在他怀中,宇曦哀求的眼神落在她冷静的脸上。 「可是我们一周才见两次,每一次见面也才几个小时,每一次见面后你都匆匆地离开。住在一起不一样,我们有更多时间在一起,我们不用分开。」 尤黎又沉默着,她没有看宇曦,她用食指轻轻地点着他的锁骨,像在玩一块小石头。 过了一会儿,尤黎冷静地说:「我害怕。」 「怕什么?」 「我害怕消逝。」 「消逝?不会的。我以前也害怕,我害怕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久了就都厌倦了就没有爱了。但是,我们不一样,我相信我们不会让它消逝的。」宇曦搂紧了怀中的尤黎。 「我害怕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我害怕的是新鲜感的消逝、身体的感觉的消逝、对身体的依赖的消逝。」 「我不会。」宇曦没等尤黎说完,他坚定地说。 「我会。」 这两个字像两根针一样刺穿宇曦的心,宇曦不太相信他听到的,他坐了起来定了定神,尤黎也坐起来窝在他的怀里,头靠着他的肩膀。 尤黎继续冷静地说:「所有的一切都会消逝,你如何确定你的身体不会厌倦呢?」 确实,宇曦根本不知道怎么确定自己的身体对尤黎身体的依赖不会消逝,他只能确定现在当下对她身体强烈的渴望,这种渴望驱使着他想要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可这种渴望会不会消逝,宇曦不敢确定。 「可是你说过,在消逝前我们可以尽情地享受消逝前的时光。」 「是,但我不想让消逝来得太快。」 尤黎坚定的语气让宇曦陷入绝望,她的坚定意味着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离开她,而且那一天一定会到来。宇曦不敢想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自己将如何面对,他想要做最后的劝解。 「也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也许我们会不一样呢?」 「如果我们住在一起,不停地消耗着对彼此身体的渴望,又在日常的琐碎中消耗彼此的爱,到了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分开,那我们就再也没有輓回的馀地。可如果我们仅仅只是消耗对身体的渴望,我们的爱还在,分开了也许还有可能輓回。」 「你怎么确定我们会消耗完对身体的渴望和彼此的爱呢?」 「因为我经歷过……那种感觉很绝望。」 尤黎始终冷静,宇曦失落的手无力地撑着绝望的身体,夜幕笼罩四周,工作室没有开灯,窗外昏黄的灯光透过纱窗洒在地板上,外面的蝉已经没有声音了,久久地「吱」几声便不再出声。他们很少提及他们以前的感情生活,过去了的事对现在的他们没有任何影响,宇曦也就没有特别想要深入地瞭解尤黎的过往,他从来没想过尤黎会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生活。而突然知道尤黎曾经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生活过,这让他焦躁,他无法想象她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生活的情形。 宇曦想说,「可不可以为了我再尝试一下?」但他没有说出口,他知道她不会为了他改变自己的想法,更何况他也会把她的感觉放在第一位,只有她想尝试的时候,他们才有可能在一起生活。 一阵沉默后,尤黎伤感地说:「对不起,目前的我没办法接受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她低垂着头像是在看地板上的灯影。 宇曦再次将她紧紧地抱入怀中,亲吻着她的额头。 「没关係,其实我也害怕所有的一切都消逝,只是我想着也许我们会不一样一些。」 「我更害怕到头来我们会发现,我们也一样。」 「以前我和别的女人交往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长久地交往。可是遇到你,和你在一起后我想……我……你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你让我觉得和一个人在一起很美好,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觉得很开心。」 「我知道,身体不会说谎,身体的反应是最真实的。可是,我不能也不会拿我们的爱去赌。」 「我明白。」 宇曦在黑暗中失落地望向窗外,窗外的树林透着昏黄的灯光,橙红色的月亮像路灯静静地发着微黄的光,但它的光离树林太远,不能像灯光一样穿透树林。天空中没有云,山里没有风,一切似乎都躲进了静謐的角落。 「今晚我不回去了。」 「可以吗?」 「可以,我们一周见三次吧。偶尔我们也可以像今天这样待在一起两三天。」 宇曦突然有了精神,他看到了一点点希望。 「你确定要这么做?」 「确定。」 「虽然不能两人一起生活我很失落,但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勉强自己。」 「不,我不会勉强自己。这么做也是想让自己稍微放纵一下,一周见两次的确太克制了。」 「谢谢你。」宇曦亲了一下尤黎的肩膀。 「不是为了你。」 「那还是要谢谢你。」 宇曦心里松了下来,不管是不是为了自己,她愿意尝试,愿意做出一些些的改变,他就很满足了。他告诉自己不能太贪心,也许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他要让自己和她一起喜欢上两个人的生活,想要让她适应并喜欢,首先他自己要先喜欢。 「那明天也不要回去好吗?」宇曦悄悄地说。 「什么?」 「嗯……没什么。」 宇曦以为尤黎真的没听到,但尤黎听到了。 「明天还是要回去,明天下午有工作。」 「好吧。」 尤黎像一隻猫一样慵懒地蜷缩在宇曦的怀中。 「我好困。」 下午的欢愉已经耗尽了他们身体的能量,宇曦抱起尤黎上楼,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彷彿只要紧紧地抱在一起,其他的问题和顾虑就都不存在了。 十一 浮尘 宇曦送尤黎出门,他转身进屋的时候,瞥见他种在角落里的种子长出了小小一棵植物,他看不出那是什么植物,拍了张照片发给周教授,告诉他种子已经长出来了。周教授回復说:「嗯,长得不错!」 宇曦跟他说他的桌子还没有消息,可能要等很久。周教授回復他说:「没关係,缘分未到,我愿意等。」 宇曦似乎对同居计划失败释怀了一些,但他想也许又要几天见不到尤黎了便觉得很没劲。他独自躺在沙发上吹着空调,拿出书架上的威士忌,只剩下不到半瓶了,他决定把酒喝完。他倒满一杯,又从厨房的置物架上的玻璃罐里夹了两个青梅放到酒杯中,他喝了一口觉得青梅味道太淡了,就又夹了一个,又试了一口刚刚好,他把玻璃罐放在办公桌上,酒里的青梅味要是淡了他能随手夹一颗加到酒中增加青梅的味道,酸酸涩涩的,却让人停不下。 他坐在办公桌前,上半身趴在桌子上,一边的脸颊贴着桌面,他的手抚摸着桌面,那是昨天下午尤黎躺着的地方,似乎还留着她的气息。虽是临近夏末,但太阳依然毒辣,外面的花草树木都曝晒在烈日之下,偶尔几丝热风吹过,被照得发亮的白樺树枝只懒懒地轻摆着,蝉鸣已不如盛夏那么热闹,叫声嘶哑哀怨,它呼唤了一整个夏天,用尽全力地呼唤着,也没能呼唤来想与它交配的雌蝉,眼看着夏天就要过去了。 它只能等到明年夏天了,如果熬不过秋冬,那它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宇曦回味着昨日和尤黎的婉转纠缠,想着想着便又惆悵了起来,总有一天,尤黎会失去对他身体的渴望,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他能不能让尤黎重新找回感觉呢。如果是自己对尤黎身体的渴望没有了呢?他要怎么办?如果身体没有了渴望,那还能再找回吗?他越想越无力。尤黎说如果渴望的消逝无法避免,那只能希望渴望消逝得慢一些。但愿他和尤黎的渴望都能慢一些消逝。 不一会儿,剩下的威士忌都被他喝完了,他趴在桌子上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手机响了一声,他都没起来看,他没醉但却不想起身,不是尤黎的信息,他都不想看。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一声,他还是不想看,酒喝完了他也不想起身再去书架那边拿。这时手机又响了一声,宇曦懒懒地起身,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是洛雨正发来的信息。 第一条是:「餵,在乾嘛?」 第二条是:「我又失恋了。」 第三条是:「晚上出来喝酒。这次不许不来。」 看完信息,宇曦无奈地苦笑着,他已经记不清这是洛雨正第几次失恋了,从他们认识以来,洛雨正每隔三、四个月就失恋一次,每一段恋情他都真心投入感情,每一次失恋他也都很伤心,每一次伤心他就找人喝酒,但很快他就又开始有新的交往对象。宇曦劝过他不要那么容易把心交出去,可是他每一次都说「知道了」,酒醒过后他又傻傻地把心交出去。 到了晚上,宇曦把车停在「五九」小酒馆对面的停车场,停车场停满车,他绕了一圈才找到停车位。他一进酒馆就看到老喵在忙着给客人调酒。老喵把调好的酒递给坐在吧台的客人,又开始重新打开一瓶酒准备开始调新的一杯。 宇曦看着店里坐满了人,他算了下大概有二十来个,客人说话的声音都要盖过店里的音乐了,他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突然听到这么多人在一起说话的声音让他有一种真实的感觉,他们有的开怀大笑举杯庆祝心愿达成,有的边喝边哭得伤心欲绝旁边的朋友忙着安慰,有的在窃窃私语之后羞涩地笑着。今晚的酒馆像是情绪集散地,开心的悲伤的幸福的喜悦的忧愁的都在酒中散漫开来,人生的悲欢变得生动鲜活。 「雨正在天台已经开始喝了。」老喵趁着开酒的间隙,凑到宇曦的耳边说。 「今天生意很好啊,需要帮忙吗?」 「还能应付得来,你上去吧,雨正拿了很多酒应该够了。」 「好。」 「你劝劝他,别让他喝太多了。一失恋他就喝得很急。」 「好。那你忙完了再上来,需要帮忙喊我一下。」 「好,去吧。」 宇曦走出酒馆,酒馆的门一关将里面熙熙攘攘的情绪封在里面,外面听到的只是低沉的声响。宇曦刚一出现在天台,洛雨正就开始哭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你一定不会不管我的。」洛雨正带着哭腔说完,拿起一整瓶酒开始大口大口地喝。宇曦小跑过去,抢下他手中的酒瓶。 「当然要管你啊,你歇一会儿再喝。」 洛雨正靠在椅背上,仰头无言流泪,手捂着额头,又用衣服的袖子擦着眼泪,抽泣着说:「我和李维达分手了,这次是我提的。」 「为什么?」宇曦有点惊讶,毕竟以前洛雨正的每一次分手都是对方先提的,这次反过来了。 「因为他在跟我交往的同时还和另外一个人交往。」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直都不知道,是那个人找到我的时候,我才知道。」洛雨正苦涩地笑着。 「那这是好事,应该庆祝啊。」 宇曦将桌子上空着的酒杯倒满酒,举起酒杯敬了一下洛雨正,自己喝完了杯中的酒。 洛雨正苦笑着摇摇头:「让我难受的是,他这样对我,我一点也不怪他,我还爱着他。」 以前洛雨正失恋的时候都只是伤心一会儿喝喝酒就没事了,但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你爱他?你还爱着他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就是恨不起来,想着他对我的好,我甚至想着祝福他。这也是我难受的地方,我居然还想着祝福他。」洛雨正稍微冷静了一些,「其实如果他早点跟我说他爱上别人了,我是会让他离开的。」 「你真的爱他吗?」 「嗯…怎么说呢,爱吧,要不当初我也不会想要跟他在一起。」洛雨正坚定地说。 「那你爱他的什么呢?」宇曦只是想要知道无欲无求的爱是否真的存在。 「嗯…我也说不清楚。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是爱他的体贴,他总是事事想着我,有一次我只是随口说喜欢喝城东老街的杨桃清,那家店不经常开,有开门也是要排很长的队,但是他每天都去那边守着店家开门。 那天那家店终于开门了,但是他到的时候排队的人已经很多了,他排了一个多小时才买到一杯杨桃清,后来他去跟那个店家请教那个杨桃清要怎么做,他自己学着做了杨桃清,我永远也忘不了他看着我喝杨桃清时笑得跟小孩儿一样的样子。 对我这么用心,可是他还是喜欢上别人。当那个人找到我跟我说他和李维达在一起的时候,我先是气愤,跟着就难过,我还爱着他却无法接受他的做法,更加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对,我难过的是我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他说他还爱我,可是爱我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别人?」 洛雨正低垂着头像是在分析自己。 「有些人就是这样,对所有人都很好,你以为他只对你用心,其实他对所有人都用心。他有说为什么要跟那个人在一起吗?」 宇曦看着痛苦的洛雨正,他也跟着难过,洛雨正没有喝酒,他自己一个人自斟自饮,他想起工作室的青梅还放在桌子上,应该带过来的。 「他说他即爱我也爱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同时爱两个人的,怎么会有人能同时爱着两个人呢?」 「这世界上多的是贪心的人。可能喜欢你的情趣多一些,但是和那个人在其他方面更有默契一些,也有可能跟你默契多一些,喜欢那个人的情趣多一些。总之,不管是什么,就是喜欢你们身上不同的特点,自己又贪心什么都想要。」 「他就不能克制一下自己吗?」 宇曦听到「克制」,想起尤黎说的话,她说一周见两次太克制了。是的,她在克制着自己的慾望,克制着对他身体的依赖和渴望,同样,他也在克制。宇曦有点欣喜,他和尤黎都是克制着对对方的爱,而不是克制爱别人,但在洛雨正面前他不敢表露出他心中的喜悦。 「他克制着不去爱别人,你觉得能长久吗?」 洛雨正默默地又开始喝酒,只是没有刚开始那样喝得急。 宇曦接着说:「其实这样挺好,分开后,他不用隐瞒应该能过得更开心,当然他过得好不好也不重要了。你最好了,又有无限的可能在等着你呢。」 「说是这么说,但毕竟这一次对我来说很不一样,我是想和他一直走下去安定下来的。」 「那只能说明他不是那个可以跟你一直走下去的那个人,跟你走下去的那个人还在某个地方等着和你相遇呢。」 「嗯,也许吧。就……祝福他吧……即便他的心不在我这,可我的心却全部都是他。他那么的无赖,伤我最深,可只要想起在一起美好的时光,我还是会原谅他。只要他回头就能看到我。有恨的时候,但抵不过爱。 「那还是放不下。」 「我也说不清楚是不是放不下,我会带着等他回头的期盼往前走,等哪一天我不再想着他回头了,那也就放下了吧。」 洛雨正虽然眉头皱着,但他还是淡淡地笑了。 「你还是难过的话,那今晚我们就喝个痛快,我陪你!想哭的话也可以继续哭,我也陪你。」 宇曦说完,他和洛雨正都傻傻地笑起来。换了以前他是不会说出这种话来安慰洛雨正的,他们从高中开始就这样,有一个人不开心了,另一个人就只会陪着一起哭。 「怎么今天喝得这么克制?」老喵上来看到他俩慢慢地喝着酒,洛雨正拿上来的酒只喝掉两瓶。 她看洛雨正的状态比刚来的时候好了很多,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些了吗?」 「嗯。」洛雨正平静地回了一声就又喝了一口酒,但更像是抿了一口。 「还是你来安慰效果最快。」老喵拿起酒也开始喝了起来。 「我说的他自己都想明白了,只不过需要另一个人说出来,他也好自己做做心理建设。」 老喵没再说话,一个劲儿地喝酒。 「今天店里客人挺多,忙完了吗?」 「忙完了。」老喵觉得一杯杯喝太麻烦,索性拿起一整瓶直接喝。 宇曦没有拦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洛雨正看不下去了,他抓住老喵的手,把酒瓶从她的手中拿走。 「你怎么了?喝得比我还猛。」 「两年前的今天,五九不告而别。两年后的今天他寄来了他亲自参与酿造的酒。」老喵苦笑着。 洛雨正和宇曦同时拍了拍她的肩膀。 「两年了,他留下这个酒馆让我自己打理,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他只会从不同的威士忌原厂地给我寄来一箱又一箱的酒。只有酒和酒的详细说明…我给他寄信也不回,只关心酒也不问候我,我就那么可怕吗?」老喵想哭却哭不出来。 「今天终于跟着一箱酒过来的不仅仅有酒的详细说明,跟着一起过来的多了一封信。他说在寒冷的季节橡树的气孔会闭合,所以要用在冬天砍伐的橡树才适合作酒桶…这回寄来的酒就是装在他亲手砍伐亲手製作的酒桶里的…还说他想在苏格兰,亲自种玉米、种麦子、做酒桶……他要从头到尾自己酿造一款酒,说……熟成时间越久酒越香。他想要酿造一款以我为名的威士忌,在酿出他想要的味道的酒时他会带着酒一起回来。所以都是因为酒……」 「至少他有在思考回来这件事了,是好事。而且还以你为名。」洛雨正拿起酒杯敬她。 老喵苦笑,「有什么用?就是说没有酿造出他想要的味道,他就不回来了。」 「或者……他不回来,你可以去找他!」洛雨正为自己想到的解决办法感到很满意。 老喵低着头。 一直以来,不敢面对自己感情的不止是五九,老喵也是。其实她比五九更没有勇气跨出那一步,自己做不到,所以总是期盼着五九能比自己更加勇敢一些。也许五九也在期盼着她能跨出第一步,两个不够勇敢的人就只能这样待在原地。 「也许他还需要些时间,他想清楚了应该就会回来的。」宇曦看出老喵的沮丧。 「对。」洛雨正附和着宇曦。 「两年了,他不喜欢我可以跟我说,我马上退出五九。可是他这样…算怎么回事?」 「他性格比较慢热,这你也知道。也说不定明天他就回来了。」宇曦知道他的安慰显得多馀。 「哎!为什么他们不能真诚地面对自己的情感呢?」洛雨正又想起了自己分手的事,惆悵地苦笑着。 「为什么他们的离开都毫无徵兆?」老喵痴痴地盯着酒瓶里暗红色的酒。 「也许早有徵兆,只不过我们不愿意去面对,我们总是心存侥倖,想着还可以輓救……也许对方也在挣扎,试图留下。挣扎不过来,最后……离开便是最好的出路。」 洛雨正好像清醒了又好像更醉了。 老喵看他一眼,又默默地拿起一瓶酒,默默地喝起来,洛雨正看她喝,他也默默地拿起一瓶喝,只有宇曦还拿着酒杯。 「不说我们了,你呢?和尤黎同居了吗?」老喵突然问起尤黎,宇曦不知道怎么说,他不太想说他和尤黎之间的事,但又不好搪塞过去。 「同居?你要和别人同居?我没听错?」洛雨正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孤僻、害怕和别人住在一起的宇曦会想要跟别人一起生活,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洛雨正想跟宇曦合租,被宇曦拒绝了。没想到现在宇曦会想要跟别人住一起。 「没有,我提了,但是被她拒绝了。」宇曦平静地说。 「什么?还是你主动提的?」 洛雨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宇曦自从遇到尤黎后变化太多,多到让他感到陌生,他意识到宇曦已经不是他以前认识的宇曦了。但同时又觉得一切都合理,以前只不过是没遇到那个人而已。 「是,但是她不同意一起住。」 洛雨正和老喵都愣了一下。 老喵看宇曦很平静,似乎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感到不快,便忍不住问:「为什么?」 宇曦把他怎么和尤黎提同住,尤黎怎么拒绝他的经过跟他们说了一遍。他在说的时候依然很平静,他似乎已经说服自己不再去纠结这件事,他想让这件事快点过去。 「那…你还好吧?」老喵担心地看着宇曦。 洛雨正在一边默默地喝酒等着宇曦的回答。 「我没事啊,你们看我现在的状态就知道了。」宇曦笑着说。 「真的没事?」 「没事,只是拒绝了一起同住而已,我尊重她。她也说了会尽量多见面。」 「在我的理解中,爱一个人应该是想要天天见到他,巴不得每天都和他黏在一起。」老喵想到了五九,又开始失落了。「我总觉得你们不是恋人。真正的恋人是要一起分享生活中的任何事情,要多分享才能增进感情。不管是开心的和不开心的都需要找对方,可你们好像都没有。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不想和你走太近,刻意保持这样的距离。」 「不是的,我可以理解尤黎的决定。也许她是一个特别特别需要个人空间的人。」洛雨正摆了摆拿着酒瓶的手,淡定地说着,「而且我觉得并不是每一对恋人都需要那些形式上的沟通方式,以前我有一个同事,他和他爱人从恋爱到结婚就没有完完全全地在一起生活过,他们租住在同一栋楼楼上楼下,他住楼下,他爱人住楼上。 他们平时都在各自的房子里生活,他想她了就下楼找她,同样她要是想他了就到楼上来,他们想要一起睡觉了就一起睡觉,不想一起睡觉就各自在自己的房子睡。他们说这样的生活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他们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他们的感情也很好很稳定。所以,没有人规定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就应该是共处一室,每天二十四小时都生活在一起形影不离。在我看来,尤黎喜欢一周见面两三次的交往方式一点也不奇怪,也许是她想要更多的私人空间。」 「那他们现在还是这样的吗?」老喵有点不解。 「是的,听说他们已经有宝宝了。」 「是的,所以我也尊重她,她喜欢以什么样的方式交往,我都接受,只是……有时候我不知道我对她的爱是不是全部来自对她身体的渴望。如果没有其他,那我和她迟早会分开的。」 「你别想那么多了。你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洛雨正知道宇曦以前从不会在感情上太费心思,恋人的来去,宇曦也都随遇而安,只是这次宇曦太认真了,他觉得宇曦变得优柔寡断,想得也比较多。 「有时候不是有信心就可以走下去的。她很明确地说,她就是因为怕两个人对身体的渴望都没了,才不敢见面太频繁。而且她还说会有那么一天。」 「那也没错,谁能保证永远不会厌倦爱人的身体呢?」 「这也是我害怕的,我也没办法保证自己永远会有新鲜感永远不会厌倦…这太可怕了。」 「但你总不能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的事情而整天惴惴不安吧。更不能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的事情而不跟她交往。」 「也许是我太贪心了,我不想跟她分开,哪怕我们对彼此身体的渴望消失殆尽,我也不想跟她分开。」 「你不想分开,那她呢?」 「我也不知道到了那天她会选择离开还是留下来。」 「不管怎么样,你现在能做的只有维持现状。」 「可是如果你们知道最后要分开,现在还要在一起吗?」老喵猛一抬头疑惑地看着宇曦。 「当然,不管我们会在什么时候分开,在分开前我们都要在一起,我们说过了要尽情享受消逝前在一起的时光。所以,我们只能维持现状。」 「哎!我一点也不懂你们这些,我只知道两个人要共同生活才不容易分开,和一个人在一起生活会成为习惯,而习惯就会產生感情,这样你们的羈绊才会更多更牢固。」 老喵在一旁边倒酒边絮絮叨叨地说,一点都不像她平时的样子。 「但习惯也会让人麻木,你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习惯和一个人在一起还是因为爱他才跟他在一起。对…我确认,习惯就是麻木。」洛雨正显然不太同意她的说法。 「因为习惯跟一个人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习惯着习惯着就一辈子了。」 「也许吧,但如果是我的话也许会选择离开。跟别人在一起也能成为习惯,我可以重新建立新的习惯。既保持了新鲜刺激又能体会不同的爱。」 宇曦觉得他俩说得都有道理,只是他已决定不深究到底是什么在支撑自己和尤黎的感情,好像自从跟尤黎在一起后,他就会想很多,但又不敢想太深,也常患得患失,犹豫不决。他总是把当下能和尤黎在一起放在第一位,其它的他也只是想一想,独自苦恼。 「我也不想想那么多了,只希望没有住在一起不要影响我和尤黎之间的感觉就行了。」 「是的,也许维持现状的你们可以走更远。你就别自己瞎琢磨了。」 「嗯。」宇曦觉得他们三人有点可怜,便笑了起来,「怎么突然间变成你俩来安慰我了。」 「哈哈,我俩是间歇性阵痛,你是持续性隐痛。」老喵苦笑着。 「为了我们的痛喝完它。」洛雨正举起手中的酒瓶。 「这……你……好吧。一起吧。」老喵也举起酒瓶。 宇曦无奈地笑着也举起酒瓶。五九这次寄回来的酒,一入口便是直击味蕾的辛辣,是姜的味道,辛辣的姜味过后是重重的泥煤味,末尾是清爽的酒香。五九不回来倒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他们可以品尝到各种味道的好酒。但这样对老喵就过于残忍了,宇曦为自己不厚道的念头冷笑了一下。 「其实这两年来,我等着等着好像也习惯了,他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我好像已经不需要他给的答案了。」老喵突然眼里的泪就夺眶而出。 宇曦轻轻拍着她的肩,沉默着。 「我也不打算再爱了,好累。」洛雨正站起来大喊一声,似乎要把心中积鬱已久的痛楚全部驱逐出去,「哈,喊出来心里舒服了好多。你们也喊一下试试。」 老喵也对着天空大喊一声「啊」,她笑着说:「是舒服好多。」 宇曦也想跟着他们大吼一声,但当他张开嘴巴的时候却喊不出来,他只在心里默默地低叹着。 「我还是多喝点酒吧。」 他们三人在天台上又喝了一晚上的酒,老喵回房间睡了,宇曦和洛雨正在天台上的帐篷里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被热醒。云翳遮住了太阳,空气中闷热潮湿,宇曦站在天台上热得透不过气,赶忙跑到天台上的厨房里倒了杯水,他一口喝完一大杯水才觉得舒服一些,他倒了杯水给还坐在帐篷里发呆的洛雨正,洛雨正拿过水也一口喝完。 「晚上我可能会晚点过来。」以前洛雨正失恋都要连续喝好几天,这一次不知道要喝几天,他虽然看起来好像没事了,但可能想着想着又会开始难过起来。 「嗯…晚上不来了。」洛雨正揉了揉眼睛。 「真的?你没事了?」宇曦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真的。」洛雨正看见宇曦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我没事。真的。你不要担心。」 宇曦看他不像是在掩饰,放心了一些。 「好吧,有事要说,晚上要是还想喝再打给我。」 「好,你放心吧,这一次我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嗯,那就好。」宇曦像大哥一样轻轻拍了拍洛雨正的头。 「那…你也没事了?你看起来状态不好。」洛雨正不太放心地看着宇曦。 「是吗?没事,你也放心吧。天气太闷了,我有点难受。」宇曦皱着眉头抬头看了下天上厚厚的乌云像一道拱门拢住半个天空,夏末的阴天依然闷热,「好像要下雨了。」 「嗯,是很闷,下一场雨应该就会凉快一点。」洛雨正用手左右扇风。 「餵,你们要不要吃完饭再回去?」老喵在楼下喊他们。 宇曦看向洛雨正,洛雨正摇了摇头说:「我还是回去继续睡觉好了,我室友下午出差回来,家里不能没人在。」 「嗯。」宇曦转头向楼下的老喵说,「我们就不在这吃饭了,雨正想回去继续睡觉,我也得回去休息一下,晚一点还有工作。」 「好吧。那我不送你们了,我也要继续睡一会儿。」老喵转身又回去睡觉了。 「那我们回去吧。记住有事给我电话。」宇曦又叮嘱了一声。 「好,知道啦!欸,我发现你最近变得婆婆妈妈的。」 「你…会开我玩笑,那是真的没事了。」 「哈哈,走吧。」 有时候表面上看着没事,嘴上也说没事,但心里难免还是会有失落,那种失落就像灰尘一样蒙在心里,不管做什么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也许那一层灰尘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失,但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消失。有时候过了很久了,你以为它已经消失了,可也许就在某一个瞬间又清楚地意识到它还在。 宇曦知道洛雨正心中的那层灰还在,只是当下洛雨正选择回避而已,洛雨正自己不面对,宇曦也只能等他自己走出来。两个人出了门,互相道别,宇曦望着洛雨正的背影,他在心里默默地希望洛雨正能早点抹去心中的那层灰。 宇曦刚启动车子,雨就开始下了,刚开始只是飘着小雨点,突然间啪嗒啪嗒就下大暴雨了,路面上腾起一层夹杂着水气和沙尘的雾气,空气中瀰漫着被烈日暴晒后砂土的气味。宇曦在车里闻到那股味道,咳嗽了几声。雨越下越大,雨刮器不停地运行着,但没有什么作用,天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蓄水池,整个蓄水池的水都倒了下来。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睡觉了,不睡觉躺着听雨声也是很愜意的,宇曦在等红绿灯时听着雨声恍惚间以为自己坐在工作室的沙发上,绿灯亮了都不知道,后面的车按了几声喇叭,他才意识到自己坐在车里。宇曦想着尽快回到工作室,洗个澡后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躺着了,雨要是一直下,客户那边也可以不用去了,想到不用出门工作,他不自觉地嘴角上扬,虽然他喜欢自己的工作,但雨天出门总是让人烦躁的。 宇曦回到工作室,洗完澡出来,雨却渐渐小了。想要听着雨声睡觉似乎不太可能了,他来到厨房打开冰箱思量着要拿几瓶酒出来喝,他只从「五九」拿了一瓶,喝完了就又要去酒馆拿,自酿的实验威士忌也不一定会有货。 最后,他拿出仅有的一瓶,坐到办公桌前,昨天放在桌子上的青梅似乎在等着他回来,他拿起装着青梅的玻璃罐,青梅剩下不多了。他夹了一颗青梅放到酒瓶里,然后摇晃了一下放到桌子上,他坐在桌子边静静地等着青梅的味道融进酒中,他望着窗外渐停的雨,叹了一声,下午难免要出去工作了,他祈祷着雨不要停再下大一些,这样他就不用出门工作了。 在他准备收起酒杯打算出门的时候,突然暴雨如注,外面的树林被硕大的雨滴拍打得哗哗作响,宇曦听到声音,快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像瀑布一样的雨,他心中一阵欣喜,随即又低落了下来,他意识到心中浮起的那一层灰的存在。暴雨如他的愿一直下,没有停的跡象,他给客户打电话另约了时间,不用出门了,他彻底放松了下来,他蜷缩在沙发上听着外面的雨声和雨打树叶的声音。有一个雨天他们相拥在沙发静静地听雨声,宇曦不知道哪里来的念头说想去淋雨,可尤黎说不经意淋的雨才有趣。如果现在尤黎在就好了,他想。 尤黎拒绝同住,他还是在意的,而让他更加在意的是,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消逝。他一个人意志消沉地喝着酒,他想也许再醉一回便不会再去想。天很快暗沉了下来,他躲在黑暗中静静地和外面的雨交代了一下,希望它能衝刷掉心中的灰尘,让他睡醒后能重新调整振作起来,即便不能马上振作,慢慢地振作也行,但必须在下一次和尤黎见面之前,他放下了心中的芥蒂,才能尽情享受欢愉,否则他的身体会告诉尤黎他有心事。 身体永远是最诚实的,身体的感觉也是最敏感的,心中稍微有点在意的事情,做任何事就容易走神,一走神身体传递出去的感觉就会不一样,而对方也会通过身体深入地接触察觉到那种与以往不同的异样。雨夜中,他沉沉地睡去,一夜无梦。 十二 克制 古人说:「是月也,霜始降,则百工休。」霜降时节,万物都在为过冬做准备。已经是霜降节气的最后几天,「百工休」,宇曦却不能休,在寒气日趋明显的深秋,他从没有秋天的南余飞到有一点秋天的江南小山村凌江,只为了能帮周教授寻找桌子。 周教授想要的桌子不常见,宇曦找了好几个月,都没有寻到周教授想要的桌子,连类似款都没有消息,他把照片再一次发给所有合作过的供应商,希望能从不同的渠道得到一些信息,广撒网果然有效果,他的信息刚发出去没多久就收到了一点好消息。 前天,一位合作很久的餐具供应商跟宇曦说在江南的凌江村有一位老木匠曾经做过很多黄花梨木制傢具在当地很有名,那位老木匠的技艺高超博闻广识,也许他那边会有周教授想要的桌子。 宇曦没有多加犹豫,当下就订了机票,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再坐四个小时的车到达凌江,凌江村里没有提供给游客住的地方,他只好住在离凌江十来分鐘车程的谷口镇上,他到住处时已经将近黄昏,坐了四小时的山路车,他身心俱疲,当晚随便收拾了一下就睡了。 第二天中午,他拿着供应商给的地址,从小镇出发去凌江村,他想着只有十来分鐘的车程,应该不远,便决定步行。当他走出小镇,才发现去往凌江村的路都是上坡且陡峭,他联系昨天接他到住处的司机,但那位司机说他去机场接人了,其他司机都没空过来。 他只好慢慢地步行过去了,山路崎嶇,他走几步停一停,顺便看一下四周,这里周围都是低矮的山,山上种了很多树,不知道是什么树,大部分都不高,已是深秋,树上墨绿色的叶子中参杂着微黄的叶子。这个时节南余的树木都还鬱鬱葱葱,能在这里感受到一点秋天的气息,宇曦觉得走山路也没那么累了。山风吹过,山上的树木唦唦迎风摆动,一波接着一波荡起青雘的海浪,宇曦走了快一个小时,一路上没有碰到人也没有碰到车。 他站在路边休息环顾四周,四下无人,带着秋意的山风吹得他心慌,如果走错路,他得再走回去,来回时间都耽搁在路上了。给他地址的供应商说那位老木匠独居在山里,基本不用手机,给他的地址上也只写着:「凌江村,村口紫玉兰树往上第三个路口往右方向一直走,看到门口有很多木作就是了。」 如果车程是十来分鐘,那么他应该快到了,但举目望去没有看到房子,更没有看到紫玉兰树。他走的这条路是昨天接送他的司机跟他说的,应该不会有错,他疑惑地继续往前走,前面有个小山丘,他决定上了那个小山丘还没看到房子,他便只好往回走。他气喘吁吁地爬上小山丘,他站上小山丘时迎面一阵山风,清凉了许多。 从小山丘上往下看,小山丘往下是一层层的水稻田和菜地,菜地上种着很多不同的蔬菜,水稻和蔬菜长势都很好,放眼望去金黄的稻田和碧绿的菜地交织层叠像一块精緻的锦布铺盖在大地上,菜地的尽头是错落在山上的村落,村口高高的紫玉兰在一片乌黛的房屋中清雅卓越,看来就是这里了。 太久没走过一直上坡的山路,宇曦站在小山丘上腿有点发软,但他没有停下来,他想到村口的紫玉兰树下再休息,经过一层层的菜地往下走下了脚下的山,再经过一块比较大比较平整的菜地后,他走到了村口的紫玉兰树下。 高高的紫玉兰身姿婉转地站在村口,树上只剩树梢上零星的几朵即将凋谢的花,没有花朵的树枝在风中寂寥,灰白的树干支撑着宽大的树冠遮挡着村口的路,它花开满枝的时候一定很壮观。宇曦站在紫玉兰树下,闻到了淡淡的花香,在微微清冷的山风中紫玉兰花的花香格外清丽,他来的时候还有点太阳,这会儿天上多了一层乌云。 起风了,好像要把所有的云都聚集到山上,站在树下不觉有点冷。他担心山里的天气变幻无常,便没有再停留,进了村口,一座座白墙乌瓦的小房子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上,进村的石头路在陡峭的山上蜿蜒崎嶇地一个阶梯一个阶梯的往上攀爬,他看着乌青的石头路心中突然一阵疲累,索性坐在微凉的石阶上也不去担心会不会下雨了,他从小山丘下来到坐在石阶上,都没看到村里的人,周围安静得只有风吹树林的声音。 风从山上来,越吹越急,天上的乌云云层越来越厚,工作室所在的山没有这里的山高,这里可以看到远处连绵起伏的青黛山峦,山峰之间飘着薄薄的云带,像海上的波浪。如果不是担心晚上回住处的路上下雨,宇曦可以在石阶上坐很久。 但此时天暗了下来,他只好站起身准备继续往上,他站定一下往上看了看,右边的第三个路口距离不远,这边的房子倒是整齐,两三落一排,一排一排的交错坐落在山上,石阶交错弯曲着盘旋向上。宇曦走了一个多小时的上坡路,这会儿爬起石台阶有点吃力,他艰难地一步一台阶,上两三个台阶就停一下,到第三个路口时他有种战胜极限的快感,他按地址上写的拐进第三个路口一直走,第三个路口那一排有五六间连着的房子,他走到最后一间房子的门口了,没看到门口有木作的。 他便往前走跨过一条石阶路到旁边的另一排房子前,还是没看到门口有木作的,这一排也是五六间房连着的,再过去便是树林了。他站在最后一间房子的门口,拿出写着地址的纸条仔细确认了下,上面写的确实是「第三个路口」、「往右一直走」、「门口有木作」。但是他没看到有木作的门口,而且他以为的第三个路口仔细辨别好像也可以算是第四个路口。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再一次确认,周围全是白色斑驳的墙、乌青瓦片屋顶的房子,一整排房子的门口除了门和窗都是木头做的,门前都没有木作。他想要找人问问,但这些房子门窗紧闭,看不出里面有人住的样子,他只好继续往上走,越往上台阶越陡,他不得不又坐在石阶上休息。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少级台阶,此时坐在台阶上已经看不见村口的紫玉兰树了,往下看到的是一排排静默的房子的屋顶,有些屋顶上已长满青苔。 坐下来休息他才发现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厚厚的乌云正在醖酿一场酣畅的大雨,他决定先回住处了,第二天再来找,他叹了一声后两手支撑在膝盖上站起身,天空飘起了小雨点,他刚下了两级台阶,雨絮絮地落了下来,他往下跑了几级台阶,发现雨瞬间下大,情急之下他跑到旁边房子的门廊里躲雨,不知不觉他已经到了村里的高处。 廊前对着前方低处房屋的屋顶,高低错落的屋顶上烟波浮动,远处的山峦在水雾中朦胧,它们像一幅展开在大地上的水墨画,前面房屋院子里一棵柿子树高过屋顶,墨黛的树梢上掛着蜡红色的小柿子,小柿子在雨中星星点点的晶莹剔透,它们点缀在灰白和乌青之中使水墨画的秋色更显趣味。 雨没下多久就渐渐地停了,雨水从小柿子身上滴落,宇曦想起刚入秋不久的一个午后,他和尤黎尽情欢爱后,尤黎鬓边发丝上萤光闪闪的小汗珠。趁着雨停歇,宇曦正准备跑进烟波未散的画卷中。 猛一抬头他看到左侧那一排房子其中有一间的窗户里透着昏黄的灯光。他快步走到那间房子的门前,斑驳的木门紧闭着,他轻敲了一下,见里面没有动静,他又敲了两下,里面有脚步声,似乎是穿着拖鞋。门「吱呜」一声开了半扇,一位老人探出半个身子问:「找谁?」宇曦礼貌地说:「您好,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想找一位张姓老木匠,但是我…」没等宇曦说完,那位老人脸上便露出「原来是找他啊。」的表情指着旁边的石台阶说:「从这个台阶上去,靠路的左边第一间就是了,门口放着一张长条凳。」 宇曦道谢后继续往上上了四五级台阶,便看到门口放着一张长条凳的房子,房子的造型和墙上斑驳的花纹和其他房子没什么不一样,只是门窗的木料看起来比其他的房子还要坚固且透着岁月的光泽。他轻轻拍了拍暗红色木门上的门环,铜质的门环叩击木门发出沉闷浑厚的声音,木门的样式古朴,线条简洁柔美,从门板上的光泽可以看得出来已使用多年。 宇曦抬手正准备拉起门环,门刚好打开,一位瘦瘦高高看起来很硬朗的老人站在门后,看不出多大年纪,笑起来很慈祥,老人微笑着说:「你好。」 宇曦也礼貌的微笑着说:「您好,是张先生吗?」 老人点了点头。 宇曦继续说:「是这样的,我听说您技艺精湛,以前製作过很多黄花梨的傢具。我正在寻找一张黄花梨画桌,想请您帮忙看看有没有见过类似的。」 张师傅听说是来找黄花梨傢具的,便请宇曦进屋。他们在前厅的茶几上坐下来,前厅除了红木的茶几,正中间放着一张看不出是什么木料的刀牙板平头案,非常简洁的摆设,并没有看到做木工的工具和材料,想必是在后院。里面的院门敞开着,能看到院里不同空间在门和墙之间交匯,空间更开阔,好像一眼能望到底,但辗转之间又是另一个开阔的院落。 「这是一位客户委託我帮忙找的桌子,他只有这张照片。您看看有没有见过或者做过。」 坐下后,宇曦拿出照片递给张师傅,张师傅仔细地看着照片,表情有点凝重。 张师傅的眉头皱着,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宇曦开始有点失望了。 「黄花梨,桌面是百宝嵌,桌子还有小屉了,雕花。」张师傅喃喃低语后,抬头跟宇曦说:「这个画桌很精緻,估计有两米多,这么大这么精緻的应该是定制的吧。」 「是,当年是他们自己家的材料,请匠人製作的。」 「这样的物件,现在很少有了。」张师傅似乎很喜欢照片上的桌子。 「是,所以那位客户也不一定要找到一模一样的,类似的也行,或者能做一张一样款式的也可以。」 「这样的类似的,我是见过也做过,只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黄花梨,而且还有百宝嵌。」张师傅拿起照片又认真地看着。 「那您能帮忙做一张吗?」 张师傅稍微犹豫了一下说:「做是可以做,不过时间上可能要很久。」 宇曦听到可以做,心里如释重负。 「那真是太好了,时间不是问题,我跟客户确认一下,他应该会理解。」 「你看,桌面上的百宝嵌,嵌的是花鸟,虽然图案不复杂,但是找材料和製作就要耗费不少时间。」张师傅指着照片上桌面的图案,「旁边的雕花製作工艺也不简单。」 宇曦顺着张师傅粗糙的手指点的地方仔细看了一下照片,的确照片里的桌子上是有一些斑斑点点的图案,他之前看照片的时候以为是照片受潮后的白点,没想到竟然是百宝嵌。 「最主要的是这么大的黄花梨几乎是不可能找到了。」 「材料上,也没有一定要用黄花梨,可以用其他木料代替。」 「就算用其他木料代替,这么大的也很不好找,需要时间。」 「只要能做,时间上我们可以等。我这就联系一下客户,跟他确认。」 「好。」 宇曦立刻跟周教授的助理郑言联系,他详细地跟郑言转述了张师傅的话,郑言说等周教授从地里回来才能确定要不要做,让宇曦先在张师傅这里等着他们回电话。 「客户去地里乾活了,要等一下再给我回復。」宇曦掛完电话,不好意思地说。 「嗯,做这样的一件大物件,我都要考虑考虑的。」张师傅说完呵呵地笑起来,「好多年没做过百宝嵌了,工艺太复杂,製作週期长,很多人都不愿意等了。」 「是,会这么精緻复杂的手工艺人也越来越少了。」 「能沉得住气精学精用的人越来越少了。没有人愿意传承,没有人愿意等,慢慢地这门技艺就消失了。」张师傅一直端详着手上那张桌子的照片。 宇曦从一进门,心里就有一个疑问,从张师傅家里的装修摆设可以看出来他是位技艺精湛有学识的匠人,可这么有技术有学识的匠人为什么要住在这么偏远的小山村里呢?宇曦几次想要开口问,都没合适的机会。 「你稍等一会儿,我拿点喝的来。」张师傅起身穿过前厅和后院之间的门,走到里屋去了。宇曦只瞧见张师傅的背影消失在长长的走廊,看不见里面屋子是什么结构。 这时郑言打来电话说周教授听说可以做很开心,时间可以等,材料可以用其他木料代替,但长宽大小一定不能差太多。 「周教授,哦,周教授就是委託我找桌子的客户。确认了在您这边定制,他说时间可以等,木料也可以用其他的代替,但是长宽大小一定要差不多的。」 宇曦有点兴奋,没等张师傅坐下,他便高兴得不得了。 「真的?你有跟他说因为找材料时间可能是不确定的吗?」 张师傅似乎不太确定,他还有点不敢相信,真的有人愿意等他製作一张桌子。 「有,他说了,请您不要着急,慢慢做,好东西就是要花时间的。」宇曦接过张师傅递给他的一个小酒杯,看了一眼酒杯,他愣住了,「张师傅,这是?酒杯?」 「哈哈,是,你能喝点吧?」张师傅爽朗地笑着。 「可以,只是…」宇曦望瞭望屋外,发现天已经黑了,他还以为是下午,「那就喝点吧。」 「我平时除了做工,就喜欢喝点小酒。有时候早上起来就开始喝了。」张师傅先给宇曦的酒杯倒满,再给自己的酒杯倒满,「不过我也是有控制量的,一天控制在四、五杯,基本不会醉,毕竟要做工。」 宇曦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酒刚一入喉,一股辛辣的梅花味迅速衝上他的头顶,他控制不住不停地咳嗽。 「哈哈,慢一点,这酒挺烈。」张师傅喝了一口,像没事人一样笑着说,「我自己酿的梅花酒。」 「不好意思。」宇曦咳嗽着,胀红了脸,稍微缓和了一下,他又继续慢慢地抿了一点点,忍不住又吸一小口,「这酒好烈,但是喝下去后全身暖暖的,梅花的香气很浓郁,喝了一口会忍不住想要再喝一口。」 「哈哈,慢慢喝,这酒就是要仔细品尝的。」 「好。」宇曦又忍不住喝了一小口,撑过了第一口的猛烈衝击后,他有点喜欢上这个酒了。 「好久没人一起这样慢慢地喝酒了。」张师傅长长地叹了一声。 「张师傅,我冒昧地问一下,您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哈哈。」宇曦拿起酒杯敬了一下张师傅,再慢慢地用嘴唇抿了一小口。 「哈哈,孩子们都到国外去了,老伴也不在了,城里我也住不惯。」 「那…怎么不出国?」 「在城里我都住不惯,去国外更不可能了。哈哈,这是祖宅,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成家,我很怀念我和老伴在这里生活的日子,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自在安心。」 张师傅抬眼环顾屋里,那些藏着他舒心美好的幸福时光就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抱歉。」 「没事,人老了就是这样,只有回到家才算圆满。」 「那您做木工也是一个人吗?」 「是,现在定做大件傢具的人少了,基本上都是些小茶几。我一个人做就可以了。」 「那…我定制了这么大的桌子,您一个人会不会…不好做?」 「我会叫人过来帮忙的,你放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担心一个人搬材料难免吃力。」 「我知道,你放心,我有人帮忙的,不然我也不会应承你的。虽然大部分人都往外走了,但还是有些想留下来的人。人手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好,那就交给你了。」 「来,喝吧,这杯喝完我今天的量刚刚好,哈哈。不过,你可以多喝几杯。」 「我很喜欢,不过我的量也到了。」宇曦摆了摆手。 「没关係的,虽然我们第一次见面,但不要跟我客气。」 「不会,我不会客气的,今天就先喝一杯,还有一杯留着明天喝。」 「好,明天再来陪我喝。」 「好,今天有点晚了,我得回谷口去,明天过来我们再聊一些细节。」 「那…你明天过来的时候可以帮我在谷口那边买个东西吗?」张师傅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当然,是什么东西?」 「白萝卜丝饼。」张师傅像小孩子向大人要零食一样的表情,宇曦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那有指定要哪一家的白萝卜丝饼吗?」 「谷口市场上随便哪个白萝卜丝饼的摊位都可以。明天你也可以尝一尝,可好吃呢,白萝卜丝加芹菜,香甜清爽,外面裹着的面糊炸得酥酥脆脆的,咬一口,外面的脆皮和里面的萝卜丝的水分在嘴里爆香。」张师傅说着就又咽了下口水,「我每天都要去一趟谷口买几个回来吃。」 张师傅像马上就能吃到喜欢吃的零食的小孩一样开心,宇曦也跟着开心了起来。能知道当地的一样美食也算是一种幸福。 「好,明天我一定带过来,您要几个?」 「嗯…五个。」张师傅纠结了一下,「不然,三个好了。」 「好,那就给你带三个。」 「谢谢你,你也一定要尝尝哦。」 「好,一定。」 宇曦又坐了一会儿便准备回住处了,张师傅送他到门口看着他下了台阶才进去。这里的路灯都隔得远远的又不是很亮,刚下过雨的台阶有些湿滑,在昏黄的路灯下,宇曦小心翼翼的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下走,才走下几个台阶,天空就又开始飘起雨点,好在出门的时候张师傅给了他一把伞,他撑起伞在细雨中缓慢地往下,但不知怎的走着走着他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他以为只要沿着石阶一直往下就能走出去。 可他好像到了村里的另外一边,他寻着路灯想要走回张师傅家,但这里的房子都差不多,分岔路口又宛如树枝盘根错节,当他以为找对了路口走进去时却发现不是,他试着再往上几个台阶往下望去寻找下午看到的那棵柿子树的院子,可只看见山中暗黑的四周浮动着的静謐, 他迷失在雨中的山巷里。 也许是走了太多路,也许是喝的那杯梅花酒的后劲,宇曦摇晃着走到了一盏路灯下,躲进了路灯旁的房子的门廊。细细的雨丝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掉落的金线闪着金光,一阵清冽的山风吹着水气,他滚烫的脸稍微清凉了一些。他想起前几日下着雨的午后,尤黎如约到工作室,他们像此前约定好的一周见三次,那天是那一周的最后一次。宇曦在等尤黎的时候睡着了,是她的吻唤醒了他,他睡眼朦胧地看着她,还以为是在梦里,正要抱起她,被她推开了,她手上拿着一个鼓鼓的包包。 「这是什么?」 「一些捆绑带。」 宇曦知道她想做什么。 「可是工作室好像没有合适的地方。」 「桌子就可以,那天我看你把桌子收起来,桌面刚好是立着的。」 她每次羞涩地提出光想象就会让人浮想联翩的想法时,眼里总伴着纯真的慾望。 新的办公桌,製作的师傅为了方便收起桌子特地在桌面背面装了轮子,把轮子上的拨片拨开,轻轻一推整个桌面就像一块木板一样立起来,因为有轨道桌脚也可以移动到中间支撑着桌面。宇曦不想使用这些助兴的道具,他总觉得一旦开始使用这些道具,即便是几条捆绑带,一旦开始使用后就回不去了,但只要尤黎觉得使用这些道具更有乐趣,那他就不会拒绝。 尤黎去洗澡的时候,他试着收起桌子确定了足够稳固后,站在桌子前等着她从浴室出来。尤黎洗完澡后穿着半透明的睡衣从浴室里出来,她手上缠着白色绑带,手上还拿着几条捆绑带。宇曦将她抱起轻轻放到桌子上,她躺在桌子上妖嬈嫵媚,他忍不住抬手轻抚着她的全身。他用捆绑带缠住桌子的四隻脚,再将她的双手双脚捆绑固定住。 桌子立起来,尤黎的身体稍微悬空,宇曦用白色蕾丝带蒙住她的眼睛,宇曦后退几步欣赏着她即圣洁又嫵媚的身体,她的双峰丰润挺立着,其实她的身材比例非常协调,身高很高,但却看起来很娇小。宇曦跪到地上低头亲吻总是处于光滑柔软的地方。她沉醉在他的爱抚中,双腿想要夹紧但是被绑得牢牢的。 他站起身吻住她的双唇,舌头挑逗着她的舌头,又顺势吸住她的舌头,吸住她的下唇,顺着她的唇,他也没有在她的双唇上停留。他再次跪在地上,亲吻着她的脚踝,从脚踝一直往上又来到她潮热的私处,他贪婪地吮吸着,他怎么吻也都觉得不够。当他站直的时候她的身体被顶着往上,她双手抓住绑带后背紧贴桌面,他们的身体刚好紧紧地贴合在一起,他不需要做幅度大的动作,只要站着就能让她感受到他的身体里的温度。 他把脸埋在她的胸前,双唇用力一抿,她白皙的胸迅速泛起美人霽,疼痛让她低声呼喊着,她惊呼的声音伴随着越下越大的雨带着他们飞上云雾中。事后尤黎趴在宇曦的身上很久才平静下来,她说感觉很不一样,下次想在阁楼的床上试试。他们似乎没有因是否同住有不同意见而变得疏离,他们还是彼此信任、彼此坦诚、彼此相欢。在寂寥绵长的雨夜中回味着尤黎的温存,是最好的抚慰了。 十三 风起 当工作室外的白樺树林里的几棵黄櫨树上的叶子开始变红时,南余就快入冬了。山里的黄櫨并不多,但到了开花的时候如烟如雾,让人很难不注意到它。宇曦躺在工作室阁楼的床上,望着落地窗外青白的白樺林中几棵黄櫨霽红、鞓红的圆叶在日光中像水波中的光斑一样闪烁着迟来的秋色。 南余的季节总是迟且乱,别的地方已经褪去斑斕的秋色换上萧索的冬衣,可南余才刚要挥洒起彩色的画笔勾勒出秋天,别的地方春天繁花争奇斗艷,可南余的春天树叶飘零凋落。自他去凌江拜访张师傅的那个深秋,又一个深秋就要过去了,这一年里他多次去凌江跟张师傅确认材料,断断续续地他们寻找了将近一年才把想要的材料收集来,因着木料是最后确认的,直到最近张师傅才开始正式动工。 他在给周教授汇报画桌製作进度的同时还定期将周教授送给他的那棵种子的成长近况,直到半年前长出来一些他才知道,原来那是一颗山荆子的种子,那棵小山荆长得很好,周教授常常夸他把它照顾得很好,还说要给他其他树的种子,让他多种种树。 宇曦和尤黎保持着一周见三次的节奏,他们偶尔会去南余周边的小乡镇游玩,大多都是两三天,宇曦想要去更远的地方可以玩多几天,但尤黎总说不想去太远的地方,去太远的地方工作上临时有事赶不回南余就会给客户添麻烦。 有次本来约好的,尤黎要过来的,但是到约定的那天早上她发来信息说感冒发烧了,宇曦想去看她,她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只好叫她自己多休息。差不多刚入秋不久,尤黎突然变得忙碌起来,他们有好几周都是只见面一两次。宇曦手上缠绕着尤黎带来的捆绑带,捆绑带上微微凸起的蕾丝花纹纹路清晰。 去年尤黎带了几条捆绑带,他以为他们会用上更多的情趣道具,但那次之后她再也没有带其他的道具。只是最近几次的亲近,宇曦总觉得她有点不一样,有一次他们结合后,宇曦想要抚摸她的胸部,被她推开了,还有一次他想要亲吻她的私处也被她拒绝了,以前他们经常一起洗澡,但最近她也不想和他一起洗,而且事后她也总是早早的就回去了。 一两次的拒绝宇曦没察觉到什么不对,但多次后他开始察觉到她身上好像什么东西在慢慢地发生着变化,具体是什么他不敢确定。还有好几次,她赴约来得越来越晚,来了后她说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在他身边安静地睡着。来得晚,到了清晨才离开。 以前她说早晨不应该用来分离,可她却在清晨和他道别。有一次夜里,她醒来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云出神,宇曦看她的情绪不太好,想要找些话题,便和她一起望着那团云朵说:「那两朵云像猫爪子,月亮就是一个毛线球。」 「我觉得那两朵云团像食人花想要吞噬月亮。」 又过了一会儿,宇曦以为她睡着了,可她又突然说,「散了,都散了……」 她一直望着那两朵云,云的消散却勾起她的善感。 他搂着她,安慰她,「散了,还会有新的云朵形成,会更美的。」 那晚宇曦睡得很不踏实,心里总觉得慌乱。尤黎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也记不清了。 临近冬季,宇曦从凌云出差回来,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尤黎,但尤黎说有个展会要筹备得在外地出差一个多月,宇曦只好等她回来。在等她的时候,他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便忘记了此前尤黎的一些不同。其实,这段时间断断续续地见面让他害怕跟她见面,又害怕见不到她。他害怕当他们见面的时候她会做出让他最害怕的决定。 他们再次见面已经是一个月后了,尤黎像往常一样按约定的时间到工作室,他们在阁楼的床上沐浴着冬日的暖阳下合欢共舞,一切似乎如同往常一样。宇曦也像往常一样事后爱抚着尤黎,这次她没有拒绝,她也像往常一样爱抚着他,她慢慢地把脸埋进他的怀中。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她的语气即哀伤又平静,声音又很低。宇曦身体轻微颤动了一下,他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尤黎起身坐着,她背对着窗外的暮色,宇曦想要看清楚她的表情,他也坐了起来,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他想从她的眼中寻找一些确定自己听错了的东西,但她给他的是他不想要的答案。 「为什么?」 他不明白,他回想了一下下午他们的结合,他想找出和以往不一样的感觉,那种感觉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 「为什么?」他哀伤地又问了一句。 「感觉,那种感觉消逝了。」她哀伤地看着他。「我没办法在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获得更多的快感。」 「可是…可是下午我们不是还好好的吗?」宇曦不敢认真地深入地去感受下午有什么不同,也许那种不同在之前的几次中已经存在,他不敢去面对而已。 「不,感觉已经不一样了,我相信你能感受到。」 尤黎眼里透着凄婉。 宇曦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回忆着这段时间来的每一次,那些幽微的变化就潜藏在她愉悦的低吟中,存在在她疼痛的娇嗔里,在她事后望着窗外出神的眼中,他早有感觉只是不敢认真去想。 「可是,我爱你。」 「……」 宇曦意识到这个时候说出这三个字是多么的空洞,像一片枯叶落入荒漠中。他不该说出这三个字。 尤黎漠然,眼中已浸满泪水,她躲进他的怀里,「可是,我没办法控制身体的感觉,那种感觉在慢慢消失,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只不过是慾望的奴隶。」 是的,他们都是慾望的奴隶。 「可是,还没有完全消失,不是吗?」 「是,可我们不能等到完全失去感觉了才分开。我说过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分开,我们就无法輓回了。不如趁现在还没有到厌倦的时候分开,也许未来我们会再次相聚,那个时候或许我们可以找回感觉。我不能接受我们成为互相厌弃的人。」 尤黎泪水不停地滴落,但她却异常冷静。 「或者,我们间隔久一点再见面,两个月,三个月,可以更长。」 宇曦想着也许间隔时间长一点,他们的感觉能慢慢地找回来。 「没用的……不和你见面的时候,我很想你,很想见你,可是见到你之后,就觉得……索然无味,我不是说你。我的意思是……我整个人都索然无味,我整个人都觉得没劲……有时候,我会很想要做一件事,我会觉得如果这件事我不去做,我一定会后悔。 可当我去做的时候却发现……那件事很无趣,不……不是那件事无趣,是我无趣,是我让那件事变得无趣……」 「我不是因为你有趣才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以前我很喜欢刺绣,每天废寝忘食的绣,找各种教程,找各种好看的绣线,自己设计样式。可是绣了一年后,我开始觉得刺绣很没意思,每次拿起绣针就觉得很没劲,渐渐地也就不再绣了,最后,我把刺绣相关的东西都扔掉了。」 「可,这不一样。」其实,宇曦很庆幸她没有直白地说出让他难堪的话。 「一样的,而且不仅仅是刺绣这件事是这样,还有好多……你提住在一起时,我有认真的想过……我对每件事都是这样。也许这样的我才是真实的我,真实的我是无趣的,只有虚偽才能让我变得有趣。可我不想让你跟这样虚偽的我在一起。」 尤黎眼中透着绝望,「我以前以为是我爱得太快太彻底太热烈,所以消逝得也快。所以我认真地爱、克制地爱,但我还是很快就感觉到无趣、倦怠、烦躁,如果再继续下去,我只会伤害到你,伤害到我们的爱。」 「可是,很多事就是这样。你只有去做了才能知道做那件事是什么感觉。即便觉得无趣那也是一种感觉,那也是给自己的一种反馈。你觉得不去做会一直后悔,在馀生都会念叨着:‘那时候应该去做的。’,做了后觉得无趣,但会说:‘这件事真是无趣啊。’,你觉得这两种情况哪一种更糟呢?」 「我也不知道。」尤黎无力地叹息。 「我们需要冒险,因为你不知道你日思夜想想做的事真正的去做会怎么样,只有真正的去做,你才能获得体验。」 「我不想冒险……到最后发现,见不见都无所谓了,那才是最可怕的。」她抬头望着宇曦,眼里在哀求他放了她。她不想再做任何尝试。 没有了快感,两个人长时间不见面只会增加陌生。宇曦知道两个人在一起不单单有爱就可以的,爱是让两个人在欢愉中更加信任更加坦诚更加释放自我的催化剂,有爱而没有吸引力,身体的快感就会枯竭。 没有爱,单纯的原始的吸引力会让两个人走得更远。比起爱她更想要的是慾望的释放、身体的愉悦、是最原始的渴求。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爱抚、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方式的爱。 宇曦抱着她,无言以对,他望着窗外寒夜中的清冷月牙。 「我会记住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次的快乐,这两年多来我很幸福。我知道你总是把我的感觉放在第一位,你包容我迁就我,这些我都知道。」 「我们之间不要说这些。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次我也很快乐,和你在一起之前,我以为我不会爱上一个人。和你在一起后,我感受到了爱。以前和别人在一起是出于需求,可是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想爱你。 我承认刚开始我并不觉得我们会长久交往,可是和你每一次的结合都让我感受到来自你的爱,同时也感受到我自己对你的爱。我以为我们爱着彼此,我以为我们不会厌倦对方,可是,终究还是没能逃得过…… 我本来以为你会等今年的雪化了才说的,至少我们要一起看一场雪……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做决定了。」 「对不起,我…」尤黎紧抱着他,已泣不成声。 「不,不要说对不起,我们都无法抵挡厌倦的侵袭。」 「我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能回到从前,像我们刚开始时那样。」 「在那之前,让我好好再爱你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 宇曦紧紧地抱着尤黎,也许是最后一次这样抱着她了。他们在一起时更多的是通过身体传递着彼此的爱,那通过身体告别是最好的方式。 宇曦慢慢地亲吻着她全身的肌肤,他想要记住她身上每一寸肌肤的感觉,也想要让她记住他的吻。 他的吻很慢很轻很温柔,但每一次的亲吻都用力地抿了一下,也许这种疼痛能让她在某一个时刻想起他。他的亲吻在某一刻变得疯狂,他没有停歇地发洩着内心的不甘和遗憾。也许是因为难过也许是因为疼痛,她眼泪止不住的流,但她极力控制住不哭出声。终于,宇曦看到了她的泪水,他趴在她身上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对不起。」 宇曦带着哭腔说,他知道她的痛,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还有心里撕裂的痛。尤黎哭着摇了摇头,她抱紧他,他没有从她身体里出来,他们就这样抱着许久。平静下来之后,宇曦的唇埋在她的胸部上方锁骨下方靠近肩膀的地方,像以往每一次一样他在这个地方停留下来,他要记住这里的柔滑温和,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亲吻了。他们最后一次交织在一起,他拼命地想要记住她身体的温柔,拼命地想要让她感受到他的爱和不捨,而她的不捨和告别都在她的回应中。 宇曦不知道尤黎是什么时候、怎么离开的,他醒来想起身但腿一发软跌回到床上,他浑身酸痛还发冷,他索性捲起被子不起床,但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再次醒来时,他望着窗外刺眼的日光,有一种不真实感,他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他想起和尤黎的告别,突然不确定那是在梦里还是真实发生过。 他坐了起来,感觉到心脏在身体里隐隐地痛,他知道尤黎是真的离开了,原来伤心的时候心脏真的会痛,他转身想要再躺下,看到枕头旁边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你发烧了,如果你醒来我不在,就继续睡吧。我去买些菜回来。」落款是方艾慈,日期是一天前,他睡了一天一夜。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每天睡醒了也不起床,等到了中午方艾慈过来做好了饭叫他起来吃,吃完饭后又躺回床上,到了晚饭时间,也是方艾慈给他做好了叫他起来吃,吃完饭他就去洗澡,洗完澡就又回到床上睡觉直到第二天又是和前一天一样,他没有变得颓废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渐渐地他的身体有些恢復了,他便让方艾慈不用过来了,她不放心他一个人待着坚持要再照顾他几天,但他强撑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失落,左劝右劝才把她给劝回去了。 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也并没有陷入和尤黎分手的痛苦情绪中,反而每天按时起床,按时吃饭,也重新开始吃晚餐了。只是他经常会在工作室中走来走去,在那些尤黎停留过的地方他会待很久,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想念她。 想她的时候他会给自己倒一杯威士忌加上一颗青梅,走到唱片机旁边待一会儿,唱片机上还放着她喜欢的唱片,他用手抚摸着唱片机的唱片。当初买唱片机也只是想随便听点音乐有个声音室内不至于太安静。洛雨正一听他只是想随便买个普通的唱片机,无论如何都不让他那么乾,便自己私下给挑选了一个,还说是经典款式。没想到现在成为了他对尤黎的一个念想。 打开唱片机,她喜欢的曲子响彻工作室,他听着曲子躺在桌子上,抚摸着桌面就像抚摸她柔软的腰一样,她的身影躲藏在每个角落。嘴里含着青梅核吸着青梅核的汁液,闭上眼睛想念亲吻她的感觉。有时候,他会拿着她留下的蕾丝捆绑带在手上缠绕着,她没有留下其他东西,只有这几条蕾丝带能证明他和她那些情爱时光是真实存在的。 他任由尤黎的身影在脑海中荡漾,他不愿意让她的身影从记忆中消失,他想要把抱着她亲吻她爱抚她的感觉永远的储藏在记忆中,他要让她的身影永远伴随在身边。他每天都待在工作室里重復着想念她的动作,也不怎么出门。他在每一天的想念中度过了南余有史以来第一个极寒的冬天,南余的冬天不怎么冷,再冷也不过几天。 但这年南余的冬天特别冷却没下雪,有一天他清晨醒来看到窗外的树叶都结了一层冰,那几天他只好打开空调取暖,自从入冬发烧后他就没好全,经常觉得身上透着凉风寒噤噤的,开了空调取暖也没起太大作用。 洛雨正到工作室看过宇曦,到了工作室看到宇曦躺在沙发上出神,洛雨正走到他身边叫了他一声,他都没回过神来,洛雨正推了他一下,他才清醒过来。那天他和洛雨正在工作室里喝了几杯酒,洛雨正跟他说了很多开解的话,但洛雨正具体说的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默默地听着点点头。没多久他就说累了想睡觉了把洛雨正打发走了,洛雨正回去后,他躺回沙发拿着蕾丝带出神。 过了几天,洛雨正看他在工作室里闷太久变得有点沉默寡言,想让他到人多的地方待一待,便拖着他到「五九」喝酒。到了酒馆,他却和以前一样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洛雨正担心地看着他:「你还好吗?」 「我没事啊。」他平静地说。 「真的吗?如果你心里难过就哭出来,今晚轮到我陪你。」洛雨正知道他看着没事,但那是他在压抑自己。 「没事。」他苦笑着。 「真的没事就不会把工作都推掉了。我同事想委託你採买他们部门展会用的道具,他说一直联系不上你。」 「是吗?我手机好像关机了。」 「对,他说打电话提示关机了。」 宇曦默默地喝着酒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看起来像是没事,但是心里一定还放不下。转移注意力到工作上吧,忙起来会好一些的。」洛雨正明白宇曦心里正在经歷着什么,「有时候很难,但会好的。」 宇曦淡淡地说了声「好」,就又开始喝酒。 「晚上我陪你喝,你想喝到什么时候都可以,但醉过后你要振作起来,去专心工作。」 「不用,真的,我现在喝不了太多酒了。」宇曦淡淡地笑着说。其实他是不想喝醉了之后不能专心地想尤黎。 「好吧。」洛雨正看他好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明天早上我会给你打电话,如果还是关机的话,我会去你工作室哦。」 那次之后,宇曦开始出门拜访客户寻找客户委託採买的东西,他的生活开始恢復正常,只是他偶尔还是会在工作室里想念尤黎想到出神,有时候会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停住站在路边,他想要抓住时不时出现在他脑海中尤黎的身影。 有一次,他和客户约好时间上门拜访,在去客户公司的路上经过一家便利店,便利店里传来他和尤黎经常听的曲子的前奏,他站在便利店的门口听得出神,彷彿听到尤黎的声音说:「这首曲子很适合今天的阳光。」那天的阳光是热烈的金黄色。而今天,他抬头看着苍白的云层笼罩整个天空,阳光像是从镜子里折射出来的虚假的光。 一个从店里出来的人撞到他,他才回过神,他走进便利店随便买了杯咖啡,坐在店里的就餐区听完了曲子,咖啡却一口都没喝。曲子播完,他走出便利店心里无尽的沮丧,他给要去拜访的客户打电话说他临时有急事去不了,他觉得自己的状态不适合去拜访客户,给客户打完电话,他走到附近的一个公园想让自己的思绪回来一些。 阴冷的冬季公园里只剩下萧索的几棵树在寒冷的冬风里冷冷清清的,几片落叶掉了下来,其实每个季节都会有落叶,只不过有些季节的落叶落得无人知晓,有些季节的落叶落得极致隆重,毫无保留。 他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感受着冬天的冰冷。一个冬天的傍晚,尤黎准备去客户店里佈置现场,她站在窗前对着玻璃窗上的阴影画眉毛,怎么画都觉得不满意。宇曦拿过眉笔帮她画,她整个人贴紧他,抬着头让他画,他每画一笔就停下来吻一下她的唇,他给她画好眉毛后,正要给她涂上口红,客户来电话说场地还没空置出来让尤黎过两天再去。 「哇,今晚暂时不用去工作了。」 尤黎扑到他的怀里,他能感觉得到那天她没有着急着离开,那天她放纵了一下自己。那天虽然很冷,但他们相拥在一起就是一个温暖的小世界。一想起那天的温暖,在冰冷的风中,他也不觉得冷了。回到工作室后,他拿出他们经常听的唱片,整日整日地听着。 宇曦靠着记忆中尤黎的体温、她的双唇、她身上每一寸肌肤的柔软、她的一顰一笑、她的一切,撑过南余最冷的冬天。他看起来没事了,能说能笑,他又跟以前一样和洛雨正去「五九」喝酒,但他的生活变得单调乏味,他每天除了工作、喝酒,就是待在工作室里,答应简琪去看简允也没有兑现。 他的心是死的,完全成了一个空心的人。只有在想着尤黎的时候他的心才有了活力,周围的一切才有了顏色。那天晚上他和洛雨正在「五九」喝酒,突然有个人喊了一声「晓梨,这个杯子收起来一下。」他抬头两眼放光寻着声音看着那个叫晓梨的女服务生。洛雨正看到了他眼里的惊诧,以为他对那位女服务生有好感。 「这是老喵新请来的服务生,叫晓梨……」洛雨正话还没说完就意识到宇曦为什么会两眼放光了。 因为「梨」字,他想到了尤黎,虽然他知道那个人和尤黎一点关係都没有,但他还是多看了她一眼。 「过几天,我喜欢的一个乐队来南余演出,陪我一起去吧。」 洛雨正希望宇曦能早点走出来,想带他去人多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感受更多的人潮,也许他的心情会好起来。 「我?不去了吧,我去了也听不懂。」宇曦听歌基本上都是来自洛雨正的推荐,他本身对音乐节对演出没兴趣,而且音乐节一般人都很多,相比去人多的地方他更愿意待在工作室,他能有更多的时间想念尤黎。 「去吧,那个乐队好不容易来南余演出,难得离我这么近,我必须去。」 洛雨正可怜巴巴地看着宇曦。洛雨正看他有点动摇,便接着说: 「我一个人去没人陪很难受,你想想那么多人只有我是一个人去看演出,很孤单的。你去感受一下气氛也好,不要一个人闷在家里了。」 宇曦拿他没办法,只好答应他。 到了看演出那天,洛雨正早早的到工作室接宇曦,洛雨正看到桌子上的一条蕾丝带,随手拿起来。 「你最近经常在手上绑着这条带子,挺好看。」 「嗯,看演出我绑着这条带子应该可以吧?」那是他和尤黎蒙眼睛的蕾丝带,他随身携带,只要摸一摸带子他就会觉得尤黎在他身边,他的心就会安定下来。他怕洛雨正知道自己沉溺在对尤黎的想念中,便没有告诉他蕾丝带是尤黎留下的。 「可以,去看摇滚乐队演出,这样挺摇滚,还挺合适。」 音乐节又赶上週末,他们在路上堵车堵了很久,到了音乐节现场时演出已经开始了。 「还好,还没轮到我喜欢的那个乐队演出。我们先去逛逛市集吧。」 到了音乐节现场,洛雨正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拉着宇曦到处跑,宇曦陪着他在音乐节市集的摊位上逛来逛去。市集离主舞台有点远,但还是能听到从主舞台那边传来的音乐声和欢呼声。 洛雨正买了很多周边,两个人手上拿不下了,他们只好先把买到的周边放车上,又折回来,洛雨正还想再逛逛市集,但看宇曦好像兴致不高,便带着宇曦坐在离主舞台不远的沙滩上休息。 「还是南余好,有这么大的一个沙滩,在海边看演出才是最舒服的。」洛雨正兴奋地大喊一声,他看宇曦只是淡淡地笑着,「感觉怎么样?还是出来走一走比较好吧?」 宇曦笑着点点头。 「我最喜欢快要入夏的海边了,风没有很大,又能晒着太阳,海浪也没有很急。」洛雨正看宇曦还是淡淡的没有什么兴致,「我知道,你心里还没放下,那天在‘五九’你听到新来的服务生的名字整个人的状态就不一样了,我也知道让你很快放下就很难。 可是,宇曦…你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人,你还会和别人相爱,这些话我是说给你听,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我也并没有完全放下李维达,但我会把精力投入到我的兴趣我的工作我身边的其他人身上。我们都没办法阻止想要离开的人离开,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我们可以让自己慢慢地走出来。 我有时候想要放下维达,有时候却捨不得。有时候觉得我还爱他,可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已经不爱他了……这些情绪总是在互相纠缠,可我做好了一辈子不见他的准备。我们不需要完全放下,我们可以带着这些…伤痛也好,美好的回忆也好,我们可以带着这些走下去,哪怕伤痛会伴随在我们每一天的生活中,这样的状态也许会很久很久。 可我们必须走下去,走出来。我知道我说的话,你不一定会听进去,但我必须说,可能没什么作用,但说出来我自己心里也会好一点。」 洛雨正望着沉入海里的晚霞,眼里映着霞色,透着点感伤。很难相信这些话是从洛雨正的口中说出来,宇曦知道他在宽慰他也是在宽慰自己。 「也许你觉得我只有放下她才算是好起来,可是在我心里只有想着她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好起来了。」 「可是你沉浸在回忆里,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关心,你连跟我说话都是走神的,你说这是好的状态?」 宇曦沉默着,在洛雨正面前他不想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情绪,但是他还是平静地说: 「谢谢你,我知道你要说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谢谢,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刚开始那段时间我总觉得……我总觉得自己死了。我从来没想过我会爱上一个人,我也从来不觉得爱有多么重要,是她让我体会到了和一个人相爱是多么的美好,和她在一起后我才感觉到自己可以爱别人也可以被爱着,和她在一起后我才感觉到自己是真真实实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我才知道爱是多么的重要。 可是她离开了,我发现自己就剩下一个空壳,我的一切都跟着她离开了,只有在想她的时候我才又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想她的时候我才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不会爱的人,想她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爱真实存在过。雨正,如果不是你,我的状态可能会更差。 可是,雨正,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忘记她,我不知道我忘记她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可能会忘记她,但在那之前我不想忘记。但我答应你,我一定不会自暴自弃自怨自艾。」 「好,但是你不要一直把自己闷在工作室里,还和以前一样多出来跟我们一起喝酒,还有如果你撑不下去了一定要告诉我,不要总是一个人扛着,什么都不说。多感受一下周围的一切好么?」 「我答应你,我不会再把自己闷在工作室太久。」 宇曦嘴上答应着,但心里却还是想要回工作室,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状态会不会变好,他只是不想让洛雨正太过担心。 他们在沙滩上默默地坐着,周围不时的有人走来走去。来看音乐会的大部分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们穿着清凉,有些已经穿上吊带背心,有些脸上涂着彩绘,他们打扮时尚前卫,两三个人一起,他们伴着音乐摇摆,时不时的还发出爆裂的笑声。 也有几个像宇曦他们一样静静地坐在沙滩上听着台上的音乐面对海边发呆的。周围的环境越热闹,宇曦就更想回去一个人待着,他摸着手上的蕾丝带尽量让自己不表现出来,他想无论如何都要陪洛雨正看完演出。 「我们去舞台那边吧,快轮到我喜欢的乐队了。」洛雨正拍了一个下宇曦,看他有点愣住了,「你怎么样?可以过去吗?实在难受的话我们回去。」 「没事,走吧。」宇曦挤出一个笑容。 「好,等下你要是不舒服,我们就回去。」 洛雨正一边担心地看着宇曦一边拉着他往舞台中间的人群中挤,宇曦跟在洛雨正身后艰难地向前移动。他们在人群中还没站定,台上的乐队便开始演奏节奏感强烈的旋律,周围的人跟随着旋律跳动起来。 台上的歌手出场只说了句「你们好吗?」,全场观眾尖叫着呼喊,人群中的血脉僨张热烈激情的氛围稍微触动了一下宇曦的心,台上的乐队开始唱起一首快节奏律动感强烈的歌曲,台下的观眾全场跳动,洛雨正也跟着一起跳动起来,洛雨正拉着宇曦想要让他也跳起来,但是宇曦还是不想动,他在纵情舞动的人群中格外局促不安,但他想也许多感受一下人群中那种鲜活的生命力会好一点。 一曲唱罢,现场的气氛被点燃,台上的乐手又开始弹起电吉他,嘶吼着,现场的气氛再一次被推向高潮,台上的乐手摇晃着头发,台下的观眾跟着节奏一起摇晃起来。宇曦旁边的一个女生的头发扫到他的手臂,他的脑海中闪现出尤黎晃动着的发丝,他想抓住脑海中的画面,他跟洛雨正说了一声后自己默默地走出纵情摇摆的人群走向海滩。 他找了一个离演出舞台有点远但能听得到一点声音的地方坐下,面对着缓缓拍打着海浪的大海,他的思绪就像海浪一样缓缓地奔向脑海中的尤黎。海边几个人在拍照,他们的笑声和欢呼声在海浪声中荡漾。 他和尤黎没有拍过合照,他连她的单人照都没有,他打开手机上的微信联系人列表,点开尤黎的头像,她的头像还是一张纯香芋色的图片,看到她没有换头像,他总觉得她还没有开始新的感情生活。他打开和她的聊天对话框,他们的对话停留在去年冬天,没有再见面后,他无数次地打开和尤黎的对话框,他期盼着她能发个信息给他,告诉他她很想他。他想给她发信息告诉她他想她,可也仅仅只是想想,他每一次都只是对着尤黎的对话框发呆。 他再次打开她的对话框,他打出了「能再见个面吗?」,手指没有点发送,输入框的光标一直在闪烁,像汽车故障灯一样提示着当下处于危险的状况。他不想成为纠缠不清的人。 尤黎说过如果两个人分开,不要试图輓回,她不喜欢纠缠不清。他不会做她不喜欢的事。而且他也害怕信息发过去后,提示他已经被删除,那比没有收到信息更加可怕。 这时,一对情侣从宇曦身边跑向大海,两个人的笑声清澈爽朗,他们踩着海浪相拥相吻随后又伴着音乐跳舞,他们恣意洒脱地表达着对对方的爱。宇曦望着他们出神,他和尤黎也有那样的时刻,他闭上眼睛想起他和尤黎在山只海边的傍晚,那时候的风也和现在的风一样柔柔地吹在身上,落日的光晕映照在尤栗的脸庞犹如欲醉的朱顏酡,他和尤黎在沙滩边伴着天边壮烈的紫霞相拥相吻,那时候的他没有想过会和尤黎分开。 突然一阵尖叫声将他拉回到现实,在沸腾的音乐演出中,他一个人孤寂地坐在沙滩边,缓缓地想着尤黎,心也缓缓地开始痛起来,心里的痛让他感受到周围一切的真实感,痛是真真切切的,呼吸是真真切切的,狂欢是真真切切的。 主舞台那边传来歌手唱的歌,歌里唱着:「……理所当然的爱,第一个就被牺牲掉了……」,尤黎决定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选择,她选择把爱和身体的愉悦割裂开,在她那里身体的愉悦高于爱,她去追寻那个能让她更愉悦的人,是啊,爱都是第一个被牺牲的。如果消逝是必然,那他们的爱终有一天也会消逝,如果消逝是必然,那些相伴走到最后的人只是幸存者。 他和尤黎不是幸存者,他们的分开是必然的。「……算了啊……算了啊……算了啊……」宇曦好像听到了心里的声音说了「算了啊。」又好像是从主舞台那里的声音,宇曦回头向主舞台望去,刚好看到洛雨正走向他,洛雨正脸上露出很满足的笑容。 「没想到这次来音乐节又遇到了一个我喜欢的风格的乐队。」洛雨正在宇曦身边坐下,「你怎么样,还累吗?」 「我好些了。」宇曦刚刚走开的时候跟洛雨正说他站累了想坐一坐。 「音乐节的确挺耗体力的,要不是这只乐队的风格我很喜欢,我也站不了太久。」洛雨正用拳头捶着小腿肚。「这里还能听到一点声音,你也不算错过了。我跟你讲……」 洛雨正兴致勃勃地想要跟宇曦科普他喜欢的乐队和刚喜欢上的乐队。 「雨正,陪我去林芝找绿绒蒿。」 宇曦抚摸着手腕上的蕾丝带望着温和的海面,脸上坚定而冷静。 「好。」洛雨正没有犹豫,他不知道绿绒蒿是什么,他也没有问宇曦为什么要去林芝找绿绒蒿,但他直觉跟尤黎有关,而且这是宇曦和尤黎分手后主动想要做的一件事,不管做什么,他都会陪着他。 十四 绿绒蒿 从音乐节现场,他们各自回家收拾行李,第二天直接去机场搭上去山岩的飞机。阿布到机场接他们,洛雨正和阿布一见面就抱在一起。 「你小子,终于来了。哈哈。」阿布拍打着洛雨正的手臂。 「阿布,你一点都没变。」 「你也是啊,还是这么豪迈。哈哈。」 「哈哈,那次宇先生来的时候,我就叫你们有机会要一起来,没想到隔了这么久你们才来。」 「我们这不是来了么?不管多久都会来找你玩的,哈哈。」 洛雨正和阿布见面很激动,宇曦被他们开心的气氛感染着跟着笑了起来。 「你们这趟过来是特地过来玩还是有事?」阿布帮他们把行李搬上车的后备箱。 「我们来玩刚好也是有事。」洛雨正看了下沉默的宇曦。 「我们想找绿绒蒿。」宇曦平静地说。 「绿绒蒿?」阿布不太明白,「找绿绒蒿做什么?」 「就是想要找到它。」洛雨正又看了下沉默的宇曦,又给了阿布一个:「不要问为什么。」的眼神。 「哦……」 阿布若有所思地看看宇曦又看看洛雨正,好像明白但又好像不明白,但他觉得他们这么远来就是为了找绿绒蒿一定是有原因,原因是什么他觉得也不需要去深究了。 「不过,这个季节可能还没开花,而且要到山上去找,还不一定能找到。」 洛雨正看阿布面露难色,又看了看宇曦。 「没关係,你告诉我们大概在哪里能找到。我们就当是来玩的。」 「麻烦你了阿布。」 宇曦知道高山海拔高气候恶劣,他们也有可能因为缺氧而到不了太高的地方,但他就是想要去找绿绒蒿不管在多高的山上,不管能不能找到,他都想要去。 「不麻烦,哈哈。还好桃花节过了,人不多,我也比较有时间,晚上你们先休息,明天我带你们上山,不过不一定能找到。」 「哈哈,找你找对了。」洛雨正像小孩子一样拉着阿布的手肘。 「你来林芝不来找我,找打。」 「哈哈,不敢不敢。」 一路上洛雨正和阿布说说笑笑,宇曦默默地望着窗外桃花林,上一次他来这里桃花正是开得绚烂的时候,这次来看到却是满地零落的落花。 他们第二天很早便出发去山上找绿绒蒿,出门的时候天气还很好,等他们上了山后,云层越来越厚,很快天就暗了下来。 「看着要下雨了。我们在前面的驛站休息一下吧。」阿布在前头回望洛雨正和宇曦,他们俩有点高原反应,行动慢了很多,为了保持体力他们都不知道说话,点了点头回应阿布。 他们爬的山以前是徒步登山爱好者经常爬的山,阿布说这几年也不知道为什么来的人少了,但山上的驛站都还在,驛站里没有工作人员也没有物资补给,只是给徒步登山的人遮风避雨的。 他们到半山腰的驛站整顿休息,刚一进驛站坐下,雨就开始下。驛站里放着一些乾草,屋中间有个炉子,几个石头摆在炉子周围当凳子,靠窗边有一个木板搭着的床铺。他们在石凳子上坐下,喝水休息。 「你们还好吗?」阿布看洛雨正和宇曦两个人默默地喝着水。 「现在还能扛得住。等下扛不住了再吸一会儿氧。」洛雨正不太敢说得太大声,彷彿说话一大声就会会耗光所有的氧气。 「阿布,雨正,谢谢你们陪我上山。如果没有你们,我到不了这里。」宇曦轻微地喘着气。 「没事,你们不来,我都没机会上这里来。前几年来这登山的人多我做嚮导经常来,现在人不来了,我就没来过了。」 云和雨笼罩着整座山,远处的雪山顶峰已完全淹没在白茫茫的云屏中,看不见了。阿布时不时的站起来看看外面的雨。 「我们这里是下雨,山上可能在下雪。这雨应该不会下太久。」阿布站门口望着逐渐泛白的天空。 「那真是太好了。」洛雨正也走出去站在门口。「山上刚长出新芽的植被不多,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绿绒蒿。」 「绿绒蒿不是这个季节开花,可能不太好找。」 他们在驛站喝着阿布带的酥油茶,静静地等雨停。宇曦摸着手腕上的蕾丝带,祈祷着雨快点停,抚摸手腕上的蕾丝带已经成为他下意识的动作。 快到中午的时候,雨渐渐停了,他们整理了一下就又向山上出发了,阿布在前面带路,宇曦走中间,洛雨正走在最后,三个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刚下过雨的泥泞小路上缓慢向上。越往上氧气越稀薄,宇曦和洛雨正气喘得厉害,但他们还是坚持着。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阿布在前面停下等着他们。 「这里是海拔三千米,我们可以边走边找了。你们知道绿绒蒿长什么样吧?」阿布望着周围裸露的山石中偶尔长着的一簇簇绿色植物。 「知道,我们来之前有查了百科。」宇曦喘着气说。 「你们还好吗?需不需要吸一会儿氧气?」阿布看洛雨正和宇曦喘着粗气,担心地看着他们。 「不用……我感觉还好。宇曦你呢?」洛雨正喘着气担心地看向宇曦。 「我也还好。」 「那我们就边找边继续往上吧。刚下过雨石头很滑,你们要多注意脚下。」阿布说完转身继续向上,宇曦跟在他身后。 这时,洛雨正转身一个没注意,脚一打滑整个身子倒向一侧,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撑住,但手刚好碰到一块光滑的石头,手没撑住整个人倒向旁边的草丛,跌坐在草墩上。宇曦和阿布慌忙跑到他身边扶起他,他不好意思地哈哈大笑随即又难受地喘着粗气。 「有没有崴到脚?」宇曦紧张地查看着洛雨正的手和脚。 「我刚说完小心脚下,哈哈。」阿布拍着洛雨正衣服上的泥和水。 「我没事。」洛雨正笑着说。 「真的没事吗?要不要休息一下?」宇曦担心地看着他。 「没事,你看。」洛雨正说着扭了扭手,又扭了扭脚。 「没事那我们就继续向上吧,再站起来可要注意了。」 宇曦担心地想要扶着洛雨正一起走,洛雨正坚持自己没事,让宇曦不用担心。可是他刚一站起身,就痛苦地弯下身,脸上因疼痛而扭曲在一起。 「啊…啊…不行,头很痛。」洛雨正扶着胸口喘着粗气。宇曦扶住他,走在前面的阿布又跑回来。 「怎么了?」宇曦和阿布异口同声。 「没事,就是头很痛,感觉快要爆炸了。很难受。」洛雨正喘着气缓缓地说着,「可能刚刚摔倒的时候动作太剧烈,高反了。」 「快吸氧。」阿布眼疾手快地拿出背包中的氧气瓶给洛雨正。洛雨正拿着氧气瓶大口大口地吸气。 「这样吧,阿布你先带雨正下去,到驛站那边休息。实在不行你们可以先回去。我继续找。」 「不行,你一个人不认识路,万一迷路了很危险。还是阿布陪你继续找,我自己下去驛站吧。」 「不行,你一个人下去更危险。」 「这样吧,我陪雨正先下去驛站,然后我再来山上和你会合。」阿布和宇曦商量着,转身示意洛雨正不要说话,「你不舒服,一个人下去更危险。」 「对,我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上不走分岔路也不离开太远,不会迷路的。你放心。说不定在阿布回来找我前,我就先找到绿绒蒿了呢?我先找到了,就下山和你们匯合。」宇曦拍了拍洛雨正的肩膀让他不要担心他。 洛雨正艰难地点点头,「好吧,说好要陪你一起找的。」 「不要说这些,你现在最好不要说话。」 「嗯,宇曦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上,不要走太远,我很快就上来。」阿布扶着洛雨正往回走。 宇曦看着他们走远了才又转身向上,山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云雾,他终于可以毫无顾虑地向上寻找绿绒蒿了。洛雨正和阿布在的时候,他总觉得让他们陪自己上山很过意不去。他们下去后,他心里的负担少了很多。 他也头疼得厉害,但他没有跟洛雨正和阿布说,他怕让他们知道了,他们不让他上山。他强忍着高原反应的疼痛和窒息感,艰难地向上爬行,越往上绿色植被越少,山石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太阳就在头顶强烈地放射着它的光芒。只要看到路边有绿色植物,他都会停下来仔细辨认,但都不是,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耳朵里出现了「吱吱」的声音,他走到一块岩石边上坐了下来,他痛苦地大口喘气,动作缓慢地从背包中拿出氧气瓶大口大口地吸着氧气。 吸了一会儿氧气后,他稍微缓过来了。他缓了缓站起身才发现身后石头缝中开着杜鹃花,它们迎着烈日冷风宣誓着自己的生命力量,这让他心中暖流涌动,他预感到很快就能找到绿绒蒿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蹣跚前行,这时天空飘起细细的雨雪,风越来越大,前面的路也逐渐模糊,他往身后看,已经看不见杜鹃花了,路也消失在风雪中。 他没有犹豫,坚定地继续向上寻找,但风雪太大,好几次他被风吹着后退,他站定迎面顶着寒冷刺骨的风雪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周围只有石子,没有植被。一阵强风猛烈地拍打在他身上,他没有站稳滑倒在地上,他趴在冰冷的石子上,匍匐前行,他身上被冰冷的雨雪覆盖,渐渐地他爬不动了,就在他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阳光劈开厚厚的云层,风和阳光驱逐了云层,雨雪也渐渐停歇。 他躺着沐浴着极寒之地的阳光,享受着冰天雪地间的一丝暖意,一道彩虹掛在他头顶上的天空,他的手伸向彩虹手腕上的蕾丝带飘了出来,他呆呆地看着在风中飘舞的蕾丝带,它像绑在尤黎的眼睛上时那样飘荡着。他翻过身继续匍匐前行,虽然穿着几层衣服,但是还是能感觉到冰冷的石子的稜角。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站了起来,四周环绕着巍峨的雪山,它们静静地看着世上的生灵万物,它们也许几百亿、几千亿年前就在这里了。 他站在一个峡谷中,四周覆盖着冰雪的山稜剑指云霄,地上都是碎石,也许在千百万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剧烈的山崩才造就了这一望无际的荒石。此刻,他想告诉尤黎,世界上有不会消逝的存在,他低头无声地哀鸣,眼里的泪水冰冷地滑过脸颊。 抬头放眼望去只有几簇绿色的植物在荒石中倔强地迎风摆荡,他一丛丛一簇簇地找,但就是没有找到绿绒蒿的身影,他想也许这里根本没有绿绒蒿,也许自己找错了方向,他沮丧地跌坐在碎石上拿着氧气瓶吸着氧气,他抬起手才发现手上的蕾丝带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慌忙爬起来,眼睛快速地四处搜寻,四周白茫茫,白色的蕾丝带消失在被阳光晒得发白的碎石中。 他慌乱地在草丛中寻找着,终于在一簇草丛中找到了蕾丝带,白色的蕾丝带勾在一棵低矮的小树的树枝上,他小心翼翼地取下蕾丝带重新绑在手腕上塞进袖子里。他绑好蕾丝带正准备再次搜寻绿绒蒿,眼睛的余光看见低矮的小树旁边一棵枯萎的植物,他靠近那棵植物,再三地仔细确认,那是一棵枯萎的绿绒蒿,它的茎叶已枯黄。 在春季,在它该蓄积阳光雨露的季节,在不是它的花期的季节,它孤独的自私的在冰冻的世界中独自开花独自结果独自枯死。他呆呆地看着它枯萎的花苞跌坐在它身旁,颤抖地脱掉手套,他的手指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僵硬,他强忍着冰冻的疼痛轻轻地碰了碰绿绒蒿枯萎的花苞,在碰到花苞的那一刻,他的眼泪夺眶而出,眼泪在离开眼角的瞬间冰冷,冰冷的眼泪流淌在他的脸颊浸湿了防洒棉布,这是他和尤黎分开后第一次哭得这么尽情。 他坐在那棵已经没有生命的绿绒蒿旁边尽情地哭着,他和尤黎在一起的所有瞬间向他奔涌而来……那些情爱时光不会重现更不会重来,他只能让那些时光过去。「来是偶然,去是必然。」一切都应遵循自然规律。他是真的必须要接受再也不能和尤黎在一起的事实了。 从林芝回到南余后,宇曦搬离了工作室,住进了他父母在闹市区给他买的一套房子,重新装修成居住办公两用的工作室,新的工作室周围高楼林立大部分是商场和办公楼,上下班时间楼下车水马龙。他还和以前一样经常去「五九」喝酒,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约上洛雨正,他们身边的一切好像变了又都好像没变。 五九还是没有回来,老喵还在等着他,偶尔发洩一下等待中的孤寂,但大部分时间是忙碌地经营着酒馆顾不上惆悵。洛雨正不再轻易地爱上一个人,他没有因为没有爱人而失魂落魄,他比从前更快乐了。宇曦还和以前一样两三个月换一个交往对象,但都不会带回工作室,基本都是在外面的酒店约会,分手的时候他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绝情,他会徵求对方的同意后再结束关係。 然后再开始结识新的交往对象,关于尤黎的一切都被他封锁在记忆的最深处,偶尔会碰到最深处的记忆就要被打开的时候,他便会迅速地转移注意力,不让那些记忆出现。 第二年盛夏,周教授的画桌製作完成了,宇曦按照周教授给他的照片中桌子的角度拍了张照片,发给周教授。周教授非常激动让宇曦请张师傅务必到他那里,他要好好的感谢张师傅。 宇曦带着张师傅和画桌到周教授的院子,画桌刚一摆入客厅,周教授激动得全身颤抖,抚摸着画桌上的百宝嵌喜极而泣,嘴里还念叨着:「好…好…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周教授泣不成声。 宇曦以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帮别人买物件淘物件,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把买到的物件送到委託人的眼前委託人很开心的时候他也会跟着一起开心。当他看到周教授抚摸着画桌想起和深爱的妻子的那些岁月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答案,委託人想要的物件可能寄託着他们对某件事某个人的思念,因为他帮忙找到了物件他们的思念和情感才有了归宿。而他喜欢这些被释放出来的情感,这些情感是鲜活的、真实的。 周教授平静下来后拉着张师傅的手非常开心。 「张师傅,谢谢您。谢谢您还原了画桌,您的手艺太精湛了。」 「我得感谢您给我足够的时间让我做这张画桌,实不相瞒,我的技艺有些生疏了,但做这张桌子又让我记起年轻时做工的手感。我得感谢您。」张师傅被周教授感染着眼中含着泪花。 「不要这么说,我见到你就像见到老朋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你做朋友,哈哈,这几天你住这里,我带你到处走走玩玩。」周教授擦着眼泪。 「哈哈,能和您成为朋友我很荣幸。在这里玩几天会不会太造次了,哈哈。」 「不会。」 宇曦好久没有感觉到快乐了,看他们又是哭又是笑,他也笑了起来,他感受到了真实的快乐。 「宇曦,也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坚持寻找,我们不会和张师傅相遇。」周教授一脸慈祥地看着宇曦。 「以后要买物件就委託你了,哈哈。」 「周教授您太客气了,这是我的工作。需要什么物件您随时找我,我一定尽力帮您去找。」 「哈哈,对了,你好久没发山荆子的照片给我了,它长成什么样了?」 突然被问到,宇曦脑海中闪现工作室门口的那棵山荆子的样子,思绪想要打开记忆的盒子。 他赶忙站起身给周教授和张师傅倒茶,「哦,我现在不住那边了,现在都是我朋友在帮我打理,回头我让她拍张照片给我,我发给你。」 「哈哈哈,好。」 周教授想留宇曦吃饭,但宇曦推说还有工作便回市区了。 宇曦回到新的工作室后,考虑了很久决定不让方艾慈拍照了,他不想看到旧工作室的照片,那会让他的记忆散漫开来。为了不让自己一直想着拍照的事情,当晚他便约了刚认识不久的一位女生去喝酒了。 一隻湛蓝色的鸟飞入树丛,浓重的夜静謐中蕴藏着清蜜的朗气。宇曦带着刚认识的女生从酒吧出来,酒吧离新的工作室不远,但他第一次去那家酒吧,是那位女生带他去的。他们说说笑笑地从酒吧出来,前往酒吧附近的一家酒店,出来一会儿后,那位女生说手机落在酒吧了,她自己回去拿。 宇曦站在深夜的街道上,望着一排排昏黄路灯旁边的树,一轮圆月高悬在空中,他愜意地笑着,他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搬离了旧工作室,他就很少好好感受有树有月亮的夜晚。他抬头望着空中皎洁的明月,深吸一口气,周围幽微淡雅的夜来香花香随着空气进入他的鼻腔瞬间到达他的记忆最深处。 没有风,空气中暗藏着花香,尤黎的身影随着花香浮现在他的眼前,她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她的吻还是那么温润柔和,她温婉地笑着说:「走吧。」便消失了。 他愣在原地,后面有人轻轻拍了他一下问「怎么了?」,他才回过神来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夜来香的香气很清爽。」 「哦,我们走吧。」 女生輓着他的手臂拉着他往酒店的方向走,快到酒店的时候,他说自己不舒服改天再约。把那位女生撩在酒店门口,他回新工作室取车。 他驱车前往旧工作室,在工作室入口的夜来香树下停下,这里的夜来香花香依旧淡雅中带着魅惑,让人忍不住多闻一闻。那些零碎的记忆化成风扫过夜来香,记不起是哪一年的秋天的哪一个夜晚,他和尤黎散步到这棵夜来香树下。 尤黎突然抱着他说:「好香啊,夜来香的香味很淡雅。」 「刚刚我们从这里路过的时候,闻过了啊。」宇曦看她难得地露出撒娇的样子,低头吻她。 「再闻一会儿吧,这样我们就可以抱得久一点。」 又过了一会儿,她抬头望着天空,「有风的时候,我们来这里看落花吧。」 「好。」 「我们等所有的路灯都熄灭了再回去吧。」 「好。」 宇曦整个人沉入她的柔软中。 夜来香树下,他们依偎着坐在边上的石矮墙边。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不知道过了多久,不多的几盏路灯都熄了,朦胧的月光洒落整个山林,树很高,和夜幕融合在一起,只看得见树枝的轮廓,看不到花的影子,他们又坐了一会儿。 尤黎轻吻了一下他的唇后说:「走吧。」便拉着他回工作室了。那一晚的温婉像夜来香花香一样在空气中荡漾。 宇曦跟随着记忆轻轻打开工作室的门,他打开工作室所有的灯,站在玄关的位置环顾着工作室,方艾慈每周都有来打扫,这里还和以前一样,就好像他没搬走还在这里住着一样。 他缓缓地走到那张承载着他和尤黎情爱时光的办公桌旁边,轻轻地抚摸着,他和以前一样躺在桌子上,他想要回到记忆里,任由记忆侵蚀。他摸了一下手腕,突然很后悔把那条蕾丝带放在了高原上,他上阁楼在床边柜子的抽屉里取出捆绑带,把那些捆绑带缠绕在手上,他躺在床上沉醉在记忆中。 他搬回旧工作室。他去了他们一起去过的所有地方期盼她也会故地重游。期许有一天能再见到她。再后来,他每天都会开车到尤黎住处的楼下停一会儿,他知道一直以来自己在内心深处都不相信和尤黎会就此分开。他坚信他们还会再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