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眸危机》 序 坐在窗边的女孩,看起来那么瘦小,周围却有着冷绝的气氛,令同情者却步。 窗外停着几台轿车,大人们压低声音讨论,神色严重地进进出出。 但这些彷彿和这个女孩一点关係都没有。 一个中学生模样的清秀男孩站走上前,拉起小女孩的手。她用力的甩开,他执意地再拉起她的手。弯腰轻声的在她耳边说:「不想去法国,就跟我来。」 夏娜不见了。 大人们发现时气急败坏的四处搜寻。 沉雷远在院子里听手下报告搜查结果,他高大的身躯,足足高出眾人一个头,抬起头来时,视线穿越院子,望进屋里,发现客厅窗边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 那个身影的视线朝着这边定住。 他脑中灵光一现。走向客厅里那个沉默的少年。一旁的手下回答他的问题:「那是李家的孩子,就住在隔壁,父亲是夏威的军中同事,不同单位,不清楚经过。」 脚步定在少年前。因为体型的关係,沉雷远习惯了令对方感到威胁,也很享受看着人面对他时的不安侷促。这个清瘦的少年在站在他面前显得更瘦弱。他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吧,清秀的五官让他显得有点稚气,但抬起头来看着沉雷远的眼神里,却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稳重。 「你叫什么名字?」 「李群翰。」少年平静且简短地回答。「这里已经封锁,你进来做什么?」他加重语气询问。 「来找朋友。」。 「哪位?」 「夏娜。」 沉雷远皱起眉头。「你知道夏娜躲到哪去了?」 他安静地摇头。「我来找她,看不见人,所以才在这里等着。」 沉雷远注意到少年嘴角有一抹难以察觉的嘲讽,直觉这个少年不单纯。「你知道夏娜得去法国投靠她姑姑?」 没有回答。 「事情都安排好了,她要是错过班机,我们会很头痛的。」 还是没回答。 「她姑姑会很着急呀。」他放软音调,语带威胁。 「或许夏娜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少年安静的回答。 沉雷远叹口气。「她必须了解这是对她最好的安排,留下来只会变成孤儿,谁要照顾她?」 「我会照顾她。」这个回答让沉雷远挑起一边浓眉。 他端详着这个早熟的年轻人,李家的孩子,脑子里搜寻着跟他父亲有关的资料,他父亲是附近军营的一个事务官,位阶不高,没有特别让人可以记住的表现。和夏威不同单位,虽然是邻居,但夏威生性谨慎,负责业务比较敏感,很少和人接近,因此他没有相熟的朋友,生活里就只有他和夏娜这个独生女,也是因为这样单纯的背景,所以这次才会被挑上负责… 「长官,对面的邻居看到夏娜从侧门溜出去,往树林方向去了。」 他的思绪被打断。 观察少年的反应,他眼底似乎闪过一丝警觉。 随手下离开前,沉雷远特别回过头对这个少年说:「去法国投靠姑姑,是她爸爸要求的,这点,夏娜应该要知道。」 他知道在属下面前说出这个事实是危险的,现在这个局面,谁都不能信任了。但最后一次见面那晚,他给了夏威这个承诺。而承诺就是承诺,不管大环境如何,他还是保留了这点个人的坚持。 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少年若有所思的神情。 「娜娜?」 少年轻声呼喊,小女孩应声从工具柜后现身。 她看起来又哭过了。两眼肿肿的,嘟着一张嘴,头发纠结着,整个人看起来像烧到最后的蜡烛,就要熔化了一般,这个孩子才十二岁阿。李群翰心疼地拨着夏娜的头发。 「我带了些吃的东西,你肚子饿不饿?」 女孩摇摇头。可怜兮兮地问:「他们走了没?」 他叹口气。「没有,还找着你呢。你还得躲一阵子。」 小女孩无比沮丧地低下头。 「我会说服我爸妈收留你的,这样你就不必去法国了。不要太担心,嗯?」他温柔地说。 「群翰哥哥,」小女孩呼气一般叫他。「爸爸是真的不会回来了,是不是?那些人说的话是真的?爸爸,死了?」 十六岁的他尚且不明白「死」是怎么一回事,更何况只有十二岁的夏娜。 「昨天和法国姑姑讲电话,她也是这样说。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姑姑。」 他想起那个像熊一样的男人说的话。 「娜娜,你爸跟你提过可能送你去法国的事吗?」 她摇摇头。「他只说过我有个姑姑在法国,嫁给一个法国人,说有一天要带我坐飞机,去那边玩。」 她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坚定地说:「爸爸才捨不得把我送给姑姑呢。」 接着急切地问他:「你爸爸妈妈会收留我的,对吧?」 他拉起她的双手。「娜娜不要担心,他们不愿意,我也会照顾你的。」 他没说当他提起时,他父母那惊恐的眼神。 父亲压低声音跟他说,彷彿隔墙有耳似的。「你还小,不明白夏娜爸爸出了什么事,是很危险的事情,我们不能受到牵连,夏娜去法国那边是最理想的,人走远了,是非也就远了。」 「群翰哥哥,你还在念书,要怎么照顾我啊?」小女孩彷彿被现实逼得突然长大,嘴里冒出这么一个实际的问题。 「我可以去打工啊,赚了钱,我帮你找一个住的地方,你不用担心啦。」明知道这是个不算计画的计画,他偷偷希望年纪小的她不会发现破绽。 她低头沉思。「那我就不去上学了,也去打工好了。」 听到这句话,少年心都碎了,这个像跟屁虫一样天真的邻家小妹妹,一个礼拜前他还笑她笨,捉弄她喝下墨汁调的「长高水」,喝下去后她去量身高,得意地宣佈自己长高一点,还回头问他有没有「变漂亮水」。 上学期代表学校参加全国中学生科学展,拿下首奖,得了一笔奖金,他把它存进一个邮局的秘密户头,本来想瞒着爸妈买一些新的实验器材,他脑中盘算租房和夏娜的生活费用,应该是够撑上一阵子。县里另外一个学校的资优班有几个要出国参展的实验,找他帮忙操刀,他应该可以要求酬劳,另外还有--- 「群翰哥哥,」夏娜拉拉他的手,他的思绪中断。「快要天黑了,你快回家,不然李伯伯李伯母会怀疑的。」 夏娜已经将他带来的睡袋铺在地上,蜡烛也都摆好,刚刚买的包子和奶茶还在工具柜上。 临走前,夏娜可怜兮兮的声音唤住他。「群翰哥哥,你会回来的对不对?你不会像爸爸一样消失不见,对不对?」 少年鼻头一酸,声音像哽住般:「我不会消失不见,只要娜娜需要我,我会一直在这里,照顾你。」 「一直一直照顾我吗?」 「一辈子照顾你。」 她给他一个充满信任的童稚笑容。 确定从工寮外看不到里面情形,他才放心回家,脑里想着明天要趁爸妈不在把夏娜带回家,藏在他房间里。 隔天一大早,少年回到工寮,却发现小女孩已经不见了。 掛在工具柜上的食物原封不动,睡袋也没有使用过的跡象。 望着空荡荡的工寮,少年脸上的表情像是失去了他最珍贵的宝贝。 他坐在睡袋上,抱着膝盖,回想着从小到大的回忆。 十六岁,他首次嚐到心痛却无力的滋味。 *** 法 下课时间,教室前的广场到处是三三两两的学生聚集。 一个肥胖的金发男生,推了下瘦小的女孩。 「嘿,chinetoque,你撞到佳寧了,不会说对不起啊?」 女孩颤抖声音道歉。 「推不起?请讲法文!」他嘲笑她的口音。 一旁被叫作佳寧的女孩吃吃笑个不停。 「我不是故意的。」 道歉的女孩每说一句话,两人就笑的更大声,胖男生大声地模仿她的口音,引来更多人围观。 三百公尺远的树下,有个男孩看着这一幕。 男孩大约十三四岁,一头浓密的黑发,湛蓝如同鑽石的眼里,有着光线反射的光芒却看不到底,在这样小的年纪,却已经可以看出他非凡的气质。 出色的外表却带着让人难以靠近的表情:紧绷的脸,抿紧的薄唇,一脸的不耐烦。 他的视线在学校办公室和操场上欺凌的闹剧间游移。 吵闹声越来越大,他也显得越来越不耐烦。 「chinetoque,你干麻不说话呀?」胖男孩带头喊。 女孩低头噙着泪,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佳寧打个呵欠。「真是无聊。再多说句话来笑笑嘛!」她拉拉那女孩的袖子。 「我来替她说好了,你想听什么?」从人群外传来这个声音。 几个孩子回头,树下的男孩站在那里,紧绷的脸露出某种威胁意味。 佳寧推推一旁的胖男生。「尚杰克,说话呀。」 刚刚神气的胖男孩突然变的畏畏缩缩。 「不要,他是,」他在佳寧耳边低语。 只见佳寧脸色大变。 男孩已经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直视她。「你想听什么?我来说。」 一旁的围观者自从看到这个男孩出现,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chinetoque,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学校,你说是不是啊?」她一副讨好模样。 男孩微微挑起一边眉。「就像feujs一样吗?」 佳寧脸色刷白。「你骂人?!」 男孩动作优雅的拨开她,拉起另一个女孩的手,正眼不看佳寧的回答:「我只是回答你问题。」 胖男生尚杰克把狂怒的佳寧拉开。 男孩抬起女孩的头。 「老是向人低头,才会被欺负。」 他拭去她的泪痕。 女孩颤抖着声音问:「chinetoque和feujs是骂人的话?」 他从眼角看到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心不在焉地解释:「都是种族歧视的话,这个学校一半以上是犹太裔的学生,包括那个佳寧。」 「种族歧视?」女孩喃喃唸着这个字,抬头看着这个男孩。 他的长相令人看不出国籍,深刻有如西方人,精緻有如东方人。 办公室里走出三个人,他转头看着那个女孩,一个字一个字清楚的,慢慢地跟她说:「这种事情以后还会发生,不学会保护自己,就等着被欺负。」 用力按了下她的肩膀,看她最后一眼,接着他就朝办公室走出来的三人前去。 夏娜还来不及向他道谢,这个俊美的像美术馆雕像的男孩却已经走远。 她喃喃地念着。 第一章 一名女子脚步仓卒地踏进大门,入口柜台上掛着天平嵌在盾牌里的标志,大大的印刻字写着: 法 她深吸一口气,平缓住呼吸,走向柜檯招待。 「您好,请问和人有约吗?」 「是,请通知沉副局长,夏娜来报到。」 沉雷远用力的掛上电话。 大手往桌上洩愤的一拍,这次局长真得踩到他的底线。 要他对一个外来和尚无限制的开放资料库,门都没有! 桌上电话亮起指示灯,两秒后传来祕书室的声音。 「副局长,夏娜小姐到了。」 他按下通话键。「请她进来。」 本来充满怒意的表情,在听到那个名字时柔和了下来,他的思绪回到十五年前,在那个花田围绕的工寮里,找到的小女孩。 一开始他指示跟踪李群翰的手下在工寮外耐心等候,直到少年谨慎地关好门窗离开,他才赶去和手下会合,进入工寮,并且在堆满杂物的工具柜后,找到缩成一团,像惊吓过度的小老鼠般的小女孩。 她奋力抵抗大人们的抓扯,甚至还咬伤他的一个手下。 最后他要求所有人撤出工寮,留下他单独面对这个顽强的女孩。 确定所有人都听不见室内声音后,他转向小女孩。 「娜娜,我是沉叔叔。」他尽可能放温柔的说。 小女孩将头埋在双膝里,没有反应。 他悄悄地靠近。「你记得我到过家里找你爸爸吗?」 还是没反应。 他现在已经绕过工具柜,站在小女孩面前,在高大的他脚边,小女孩就像一隻毫无抵抗力的小猫咪。 他轻咳一声。「你不记得我,我可是记得你,爱吃爆米花,你爸爸时常交代我在镇上买了一包刚爆出来的爆米花,带到家里给你吃。」 女孩微微露出一隻眼睛偷偷看他。 「你那时吃得可开心了,不记得吗?」 她小小的头难以察觉的点了一下,但沉雷远看到了他要的反应。 现在他蹲了下来,靠上前在女孩耳边悄声说:「你爸爸去世前,我见过他。」 女孩抬起头,眼睛张大。 他对她点点头。「我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不过…」他回头张望,确定四週无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你要保证不能说出去喔。」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摺叠起来的纸张。 「认得你爸爸的字跡吗?这是他写给我的纸条。」 小女孩接过纸张,上头写着一个名字和一长串号码,虽然她不认得爸爸的字跡,但是那个「夏」字,和她家庭联络簿上无数的家长签名长的一模一样。 那个长的很可怕的巨人露出微笑。 「这是你爸爸给我留的纸条,上面有你姑姑的名字,和她在法国的联络电话。」 见小女孩不说话,他接着说:「你爸爸要求我安排你到法国。」他吸口气才讲出最困难的那句话:「他知道他会死,所以都先帮你安排好了。」 空气中回盪着那个字,彷彿等了好一会,那个字的回音才落到地面消失。 「爸爸要我去法国?」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问。 「你姑姑昨天不是打电话给你?那么远,她怎么会知道你需要她?娜娜,是我联络她的,透过你爸爸留下来的电话号码。」 「爸爸要我去法国?」她重复道。 「是的。」沉雷远的眼里充满不捨和同情。「警方已经联系社福单位,你不去法国,就得去收容所,你知道什么是收容所吗?」 她摇摇头。 「就是孤儿院。」 孤儿院? 「娜娜,你爸爸不希望你吃苦,所以才要我安排你去法国。你姑姑也欢迎你过去,你会有机会出国,受不一样的教育,或许有一天,你还会回到这里,假如你没有忘记你爸爸,或许,有一天,你会找出真相,知道你爸爸是为了什么原因牺牲生命。」这么一长串话,他并不冀望小女孩懂,但却是他自从事发后,憋在心里的话。 「我不会忘记爸爸的。」 「那么,」他小心的将纸张收好,放进口袋里。「就听你爸爸的话,到法国去。」 从回忆里醒来,他抬起头,当年的小女孩,现在是个亮眼成熟的女人,就站在他面前。 「夏娜?」 她的丝缎般的长发随性地在脑后扎成马尾,脸上有几丝垂发,脸色红润,两眼发亮,个头不高但穠纤合度,两条长腿包裹在舒适的亚麻裤里,整个人显得清爽自信。 他抹抹脸,不知道自己以为会看见什么,当年那隻吓坏了的小猫咪? 夏娜谨慎的点头。「是的,沉副局---」 「叫我沉叔叔吧。」他提议。 她眼里闪过一线光芒,看来她还记得当年的事。 「群翰还好吧?没有被他那些研究器材压垮?」 她笑着摇头。「没有,最近是花季,倒是花粉症满严重的。」 「这小子在田尾住了一辈子了,对花粉症还没有抵抗力呀?」 「他在田尾的实验室里住了一辈子。」她纠正。 「说得也是,他肯定是足不出户,整天调整他的仪器。」 她点头回应。 送走夏娜,一个礼拜后,他在当时军中调查室的办公室又见到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李家少年。 「是您带走夏娜的吧?」他开门见山的质问。 沉雷远边看着手边的档案,头也不抬的回答:「是我。」 「请您给我夏娜姑姑在法国的地址。」 他看完档案的最后一行字,这才缓缓抬头,看着这个充满愤怒却极力压抑的少年。 看来他恨死沉雷远了,但因为有求于他,而努力压抑情绪。他几岁呢?十五还是十六?他已经调查过这个少年的不凡经歷:数理资优班,跳级唸到高三,得过三次全国科展首奖,一次青年科展全球首奖,全国中学生数学竞赛冠军,全国围棋比赛冠军,线上解码社群国际骇客等级。似乎只要他做过的事情,都保持顶尖的纪录。难怪他那时会自信满满的说他会照顾夏娜,看过他的资料后,沉雷远确信,假如夏娜留下来,这个少年真的找得到办法照顾她。 他料到李群汉一定会来找上门,他甚至暗暗期待着他来。 侦查工作做久,高手怪人都见多了,直觉也变得很敏锐,这个少年注定成为某个领域的高手,如果可以不是敌人而是朋友,搞不好那一天会对他有所帮助。 「你不能保护夏娜一辈子的。」他提醒。 「请给我夏娜姑姑的地址。」少年坚持。 沉雷远叹口气。从皮夹里拿出夏威的纸条。 「我没有地址,不过这是连络电话,你拿去吧。」 这个少年后来如他所料,进入一个尖端科技的领域,在那个领域里成为全国,不,全世界的高手,却执意躲在田尾的私人实验室里,上百万上千万的资金心甘情愿的投入那个乡下工寮改成的实验室,多少的发明和设计又从那里流出到全世界最隐祕却重要的单位。 他当年眼光的确很准:李群翰果然是个高手,也是个十足的怪人。 因为他的发明,帮了沉雷远好几次,甚至有几次可以说是救了他的命。 要不是因为夏娜的关係,他应该不会帮沉雷远,实现给夏威的诺言,竟成为他的福气。 命运虽然有时乖张,但却总是巧妙的。 「沉叔叔,您找我来当特约翻译,是群翰拜託您的吗?」夏娜好奇地问。 沉雷远硬汉的脸,在这个女子面前就是板不起来。 「他只是提起,倒是我想看看,当年把你送去法国,你法文到底学得怎么样?」 她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那我一定不会让沉叔叔丢面子的。」 他递过去一份资料。 「是法国派来的律师,专长是国际金融犯罪,我们怀疑上次捷运发包案,法方公司浮报帐单,里面可能有好几层非法佣金关係,官司得在法国打,所以找了这个律师来帮忙,虽然是法国人,但当事人是我们,所以得确定他站在我们这边帮我们争取最大利益,你懂吗?」 夏娜点点头。意思是她还得监视这个律师是不是真的拿钱办事。 「他可能会要求展开一些相关调查,会开好几个档案,局里要开档案都得跑很长很烦的程序,不过,」他语气转硬,「这傢伙人还没到,局长就下令要给他最高等级的通行证,也就是所有档案任他开的通行证。」 他顿了一下才接着说:「虽然如此,开档案前,你最好还是跟我说一声,所有外面进来的文件,我也要看过,你再进行翻译。」 看样子沉叔叔并不同意局长的作法,他并不信赖这个法国律师,而她就是沉叔叔的眼线。 群翰哥警告过她,局长和副局长有时看法上有所衝突,但她只要听副局长的话行事就行了,因为到时出事了,他至少确定副局长会保护下属。 沉雷远继续说:「他的英文相当好,和局里沟通一般没有问题,但是需要有人帮忙翻译文件和相关资料,他要求专业人士,确保用最精准的语言翻译,我们局里法文人才不少,不过你翻译过几本法律和金融的专业书籍,又担任过国际会议的口译,寄过去的十几份履歷里,他特别指定要你,所以局里这次才破例用特约的方式聘用你。」 经过群翰哥都解释过了,夏娜任由沉雷远重复,心思已经飘到档案夹里的资料。 名:antonin 姓:leroy 年龄:30 多年的翻译经验,她有个将外国人名冠上中文字的习惯,脑子里自动的搜寻近似的音:安东?乐华先生。 巴黎人,巴黎法律高等学院毕业,美国哈佛法学院硕士,欧洲法庭顾问,巴黎第一大学法律系讲师,专长国际金融犯罪,曾经协助美国运通银行控告法国里昂信贷不正常收购公司股票,法国罗希德家族私人银行逃税案,喀麦隆总统海外帐户的侦查,巴黎前任市长主导的工程弊案,最新的案子是帮一群在巴勒斯坦遭到炸弹攻击的受害者家属,反控告法国政府因为一件军售案佣金纠纷,才导致恐怖攻击的报復,案子甚至还在进行中。 这么年轻啊。 接手的却都是些超重量级案件。而且帮助外国单位打击法国公司和政府不遗馀力。 难怪这次的官司会找上这位乐华先生,也难怪他人还没到,排场要求就先到了。 翻到下一页,他的照片佔满一张a4纸,纸张是上下左右各对折一次后摊开的,左右的对折线正正的从他挺直的鼻樑滑下去,左右脸完全的对称,往下看,嘴唇单薄,下巴线条刚毅,简直就像用雕刻刀一刀划下的完美曲线,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完美的容顏。 但她却皱起眉头,看起来不像是好相处的人哪,名字有「国王」的意思,这会不会是个坏兆头呀? 相片是黑白的,浓眉下的眼睛有点糢糊。 「很帅吧?」沉雷远已经交代完,看着夏娜有一会了。「秘书室那几个女孩,偷印了好几份,全局里都传遍这张照片了。你说,法国男人都长这么帅吗?」 夏娜摇头,他不像是高卢人后代,一头浓密但修剪整齐的头发也不像拉丁帅哥,狭窄挺拔的鼻樑更不像高加索人,他简直,像是印度宝来坞电影里的王子,但看真确一点,那一点东方味又消失,简直就是变幻莫测,看不出血缘的一张脸。 真想知道他眼睛的顏色。 「大家都在打赌他眼睛的顏色。」沉雷远和她的思绪同步的说。 感觉心声被猜到,她涨红脸,不羞呵夏娜,你也跟一般女孩子一样被这张照片蛊惑呀? 沉雷远像熊一样站起来,来到她身边,拍拍她肩膀。 「连我都想知道呢!」 果然被他猜到心声了。夏娜的脸更红了。 走出办公室前,沉雷远叫住她,语气慎重的问:「娜娜,我可以信任你吧?」 她对他用力的点了下头:「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 *** 安东乐华的眼睛是深蓝色,深的见不到底,深的像打翻的浓墨,里头还酝酿着黑色的怒气。 「你迟到了。」 没有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来接机辛苦了。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很简单的指控。 夏娜慌张的看錶,飞机中午十二点到,现在才十一点五十分吶。 「飞机…」她唯一想到的理由。「飞机早到了吗?」 在他锐利的注视下,她的理由显的薄弱。为了转移话题,她抢过推车。 「我是夏娜,很高兴见到您,乐华先生。」 对方一付扑克脸,她不明白刚刚为什么会觉得照片里的他俊美的不像凡人,眼前的他根本就是座铜雕,刚硬冰冷,难以取悦。 「我知道。」他简单的回答。 她这才想起,是他在她刚踏入入境大厅时,先认出她的。 「我…」紧张似乎唤回她隐藏多时的口音,她有点大舌头的说:「真的不知道飞机会早到。」而且通关提行李等等不也会耗些时间吗?她纳闷。 「走吧。」他不耐烦的说。 坐在局里派的司机旁,夏娜偷偷的从后视镜里观察后座的乘客。 像是冰块切割出来的天神的脸庞,绝美却冰冷。 浓眉下的深蓝眼眸里似乎酝酿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挺直的鼻樑和抿紧的薄唇透露出不妥协,夏娜不安的挪着位置,当下有股放弃的衝动。 这就是她放下手上两本待翻译的书和群翰哥的陪伴,到台北来的理由吗? 会接下这份工作很大的理由是因为沉叔叔,她一直没忘记要感谢他当年遵守对父亲的承诺,送她去法国。另一方面,是因为钱。 调查局给的酬劳颇丰,而法国的姑姑因为投资失利,关掉经营多年的餐厅,经济陷入困境,她答应帮助他们一家度过难关。 在田尾和小堇一起照顾花园,偶尔翻译稿件,生活其实还过得去,只要群翰哥在旁边,她几乎没什么需要烦恼的地方。但是对姑姑的责任,是她一个人的事,她没跟群翰哥提,也绝不会要求他帮忙。 接下工作时的喜悦,在此刻汽车内紧绷的气氛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几乎想放弃。 担任口译不是第一次,但这次她的角色除了是翻译还得是招待,习惯单纯生活,身边只有少数亲近的朋友,和亲人一般的群翰哥,她还有那个能力和陌生人周旋吗?尤其是这么难伺候的陌生人。 话说回来,像他这么傲慢不通人情的人,还真是少见。 越想越气,飞机早到又不是她的问题! 这个想法给她反击的勇气,她回头想把事情说清楚。 车子突然停下。 「饭店到了。」司机宣佈。 安东挑眉看着楞住的夏娜。 司机宣布后,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对他展出笑容。 「饭店到了,乐华先生。」 好奇她本来怒气冲冲想说的是甚么。他表面上不动声色,长途飞行导致的剧烈头痛在见到她笑容那一刻,奇异的缓和了下来。 在柜檯拿到房卡后,夏娜尽职的报告:「您回房休息一会,想吃点东西可以叫客房服务,晚上局长作东,请您和副局长以及局里几个同事在台北最好的餐厅吃饭,我大约六点鐘左右在大厅等您。」 儘管一付公事公办的口气,她垂落在额前的发丝,和松绑的马尾,却让人有股衝动想帮她把头发整理好。 低头像在背台词一样夏娜没发觉安东正带着饶富趣味的神情看着她。 法文流利的听不出一丝口音,除了在机场的慌张以外,不多说一句废话,她表现出来的是个称职的翻译。说话时不自觉的皱着眉头,视线盯住地面,似乎活在另一个世界,遥远而冷静,却又不时散发出一股不自觉的自然魅力。 她是个充满矛盾的人。安东的职业直觉这样告诉他。通常他不喜欢这种具衝突性的性格,因为那代表难以掌握。看样子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精确评估对手的能耐。 听完报告,他简单的点头,重新带上冷峻的面具。 走出饭店,夏娜的手机响起。 「娜娜,工作辛苦吗?」温柔有磁性的声音。 是群翰哥。 「还好。」她平板地回答。 沉默半响。「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夏娜的挫败感立刻涌现,在群翰哥面前她无法隐瞒任何事。 她大概的讲了接机的经过。 「他应该不是因为你迟到生气,一定有其他事。」群翰哥冷静的评论。「娜娜,他那种人不会在乎这一点小事的,要是真的在乎,早就把你开除了,不是吗?」 不想继续同一个话题,她问起花园的事情,即使知道群翰哥除了实验室,其他事情一盖不问。 「唉呀,採收的事得问小堇,你週末会回来吧?」果然他立刻撇清责任。 「会的。」 「我让人准备一桌好菜慰劳你。」 夏娜突然觉得週末很遥远,她恨不得立刻回去。 「群翰哥,」她突然想起似的说:「我能问沉叔叔当年发生的事吗?」 话筒里一阵沉默。 「娜娜,」群翰哥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耐心一点,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的。」 当年沉叔叔的话简直就已经刻在她心里,这么多年来,成为她往前进的动力。 这也是她想进入调查局工作的第三个理由。 即使事情发生时她年纪还小,即使对父亲的记忆模糊了,但她从没放弃,想找出父亲过世的真实原因。 掛上电话后,李群翰坐在实验室窗前沉思。 原来娜娜根本没忘记。 回国以来,对过去她没提起一个字,他本来以为在法国还算顺利快乐的少女时期,让她遗忘了过去伤痛的记忆,将她视为己出的姑姑一家人,也取代了失去的父亲。 成年以后的娜娜对那时的事绝口不提,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推荐娜娜帮调查局工作时,沉雷远曾经问起她是否还在乎当年的事。 他将这几年来对娜娜的观察说出来,沉雷远听过后,像是松口气一般。 「对她来说,这样最好。这世界上没有非黑即白的道理,正义不一定存在,知道真相不见得是件好事。」 他们两个经歷过几次合作,化解过好几次危机,也因此培养出忘年之交的情谊,李群翰知道他说的没有错。 「我只怕她问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让她明白这个道理。」 两个男人只能祈祷夏娜真的如表现出来一样,忘了过去。 但现在他知道她其实还是在意的,这让他不禁怀疑介绍他进去调查局工作究竟是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他拿起手机拨了熟悉的号码。 「喂?」沉雷远接了电话。 「是我。娜娜见到法国佬了。」 这不是个疑问句,沉雷远等着。 「我觉得这个任务对她来说太危险了。」 「群翰,是你说她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唯一适合安插在乐华身边的人。」他提醒。 「我知道,但我想你最好知道,娜娜没忘记当年的事,她可能会藉机从你那边打听。」 「我可以理解。」 「乐华有调任何资料的权力,跟着他…」 沉雷远打断他。「这点我已经有所防备,总之夏娜在乐华这件事上不可或缺,我跟你保证,我会保护她的。」 有沉雷远的保证,多少让他安心一点。 「话说回来,乐华是透过什么管道让钟局长给他最高等通行证?」 「老钟那个人只管权势,不管事,他突然来这招我也觉得纳闷,我还在查,反正来头一定不小,不然老钟不会插手的。」 「关于乐华的资料一定有遗漏的地方。」李群翰脑子里已经开始转动,设想其他调查管道。 *** 安东瞪着眼前的食物。 金箔。 「来来来,这是井上师傅最拿手的金箔茶碗蒸,乐华先生一定要嚐嚐。」调查局长钟镇棠热情的向这个法国来的律师推荐。 坐在安东身边的夏娜感觉到他的僵硬。 也注意到他趁局长不注意时,悄悄将金箔挑掉,敷衍的舔了口蒸蛋,整份茶碗蒸几乎保持原封不动。 数十道珍贵的刺身,伴随局长得意的介绍词,眼花撩乱的上菜过程中,安东几乎什么都没碰,不动声色的弄掉几片在地上。 夏娜帮他将地上的刺身踢到桌底下。 汤品是松茸发菜汤,他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害怕来形容。 夏娜几乎笑出声,埋头在碗里,提醒自己要冷静自持。 终于上了甜点,浓稠的抹茶里滚动着细绵的红豆。 安东突然站起来。 席间十几人顿时停下动作看着他。 「我去洗手间。」他慌张逃离宴席的模样,让夏娜终于忍不住的在他背后露出笑容。 完美先生原来是个挑食鬼。 她终于发现他的弱点。 「你笑什么?看傻了吧?」她左手边坐着经济犯罪调查科的一位女科长。「没见过那么帅的男人吧?」 夏娜歛起笑容。女科长和她盯着同一个方向,眼神里多有眷恋。「光看着都是种享受。你注意到他眼睛了吗?」 不等夏娜回答,女科长叹气道:「比梅尔吉勃逊的眼睛还要蓝。」 坐在女科长旁边沉雷远大音量的打趣:「庄重点,你两个小孩都上大学了。」 局长带着微醺的声音,拍拍沉雷远的肩膀。「老沉,这你就不懂了,乐华律师在巴黎是出了名的黄金单身汉,一卡车巴黎上流社会的女人流着口水追在他后面,不要说陈科长了,还好我老婆今晚没来,不然她也会哈上他。」 说着说着,他转向夏娜。「夏小姐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沉雷远隔桌对夏娜送来嘴型:群翰。边比着割喉咙手势。 夏娜莞尔。 回到席间的律师先生,又戴上礼貌疏远的面具。 夏娜紧憋着笑意。将刚上的黑溜溜的青草冻推到他面前。 「bonappétit。」(祝你好胃口) 他的眼睛里闪着威胁的光。从齿缝里挤出来谢谢这个字。 夏娜用银铃般的笑声回应他。 晚上九点,调查局资料室的灯火通明。 安东埋首在捷运局送来的公文里已经超过三个小时。 下午开始,结束在捷运局和市府法务处的简报,他和夏娜就回到调查局特别为他们准备的资料阅读室,他一连串打了几通到法国的电话,口气强硬的跟承包商要求资料。 他似乎没有时差的问题,下飞机的隔天就马不停蹄的工作,夏娜每天跟着他在各单位间奔走,已经三天了。 工程相关的文件几乎都是英文,她只有在台湾官方单位送来中文公文时才派上用场,他近乎严厉的要求她解释每个字,有时候针对同一个字眼,她用两三个字翻译大概内容,这时他深蓝色的眼睛就会瞇起,非逼她确定一个字眼不可。 一份公文,她常得花上三四个小时才能完成笔译,而这甚至还满足不了安东立即就要看内容的要求。 沉雷远常向她询问安东的工作情形,虽然不算喜欢安东这个暂时的上司,但她不得不据实以报:「非常犀利,很有效率。」 局里同事也常探听迷人律师的动向,下班后做些什么,喜欢台北哪些地方,有没有特别喜欢的食物,在法国有没有对象? 夏娜停下手上的笔,偷偷观察隔着一张桌子的上司,眼睛专注在电脑萤幕上,修长的食指在桌上机械化的点着,她现在知道,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喜欢吃的食物啊?她嘴角扬起。 大律师几乎什么都不吃。 虽然不知道回到房间他都点些什么客房服务填胃,但每天中午她帮他张罗的午餐,他几乎没动过。 局长请客的隔天,她帮他准备了精緻的排骨简餐,他用筷子挑起排骨,看到白饭上淋着油腻腻的滷肉饭,入味的黑棕色滷蛋,和鲜黄色的醃萝卜,严肃的脸有一剎那的慌张。 夏娜承认她是故意的。 秘书室本来要帮他点饭店的西式套餐,义大利麵配浓汤,是她换成纯台式的简餐。 在他面前大口咬下多汁酥脆的排骨肉,她吃的嘖嘖有声。 他丢来一个嫌恶的眼光,把便当推开,埋头在资料堆里。 第二天是日式的鰻鱼便当,烤成红棕色,气味诱人的鰻鱼片,覆盖整个饭盒。 她很享受看着用法文发出鰻鱼这个字时,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失措。 想到这里,她低头隐藏笑容。 最精采的是今天的午餐。不过这次始作俑者不是她。 捷运局局长作东邀请他们到一间高级的海鲜餐厅。 餐厅入口是壮观的水族箱砌成的墙,局长特别要他指定箱里的生物,一旁的大厨磨刀霍霍准备将律师钦点的海產变成一桌美味。 他转头看夏娜,眼睛里的蓝色变浅,他在向她求救。 夏娜对她露出一个保证的微笑。 面不改色的指着有两条鬍鬚,长得像老头子的鯰鱼。 「这种鱼是餐厅招牌菜。」 他摇头。 「嗯,」她假装沉思一会后,指向另一个水族箱里的帝王蟹。「蟹脚是这间店最高级的食材。」螃蟹配合演出,八支长满刺的爪嚣张的舞动着。 终于发现这个女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安东转向局长,客气的用英语说:「我吃素。」 奇怪的是,即使明白她是故意的,他却从没点破,不曾主动提起食物这个话题。 他似乎不需要食物。 和沉雷远一样高的身材,削瘦却精实的身材,不知道是怎么维持的。 她的思绪游离,安东正好在这个时候抬起头。 「我脸上有东西吗?」他低沉的嗓音有捉狎的意味。 整整三天半的相处,夏娜将捉弄他当成秘密的工作乐趣,除此之外,他们是公事公办的关係,没交换过一句公事以外的多馀对话。 夏娜来不及隐藏表情,用尷尬的笑容掩饰狼狈。 「没有,我只是在想,」她脑筋快速的转动。「你饿了吗?需不需要吃点东西?」话一说出来她就想咬住舌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的眼睛危险地瞇起,评估地看着她。 她装出无辜的模样,肚子在这时候很配合的传出咕嚕声,她脸红了。 他扬起一边嘴角。 「好主意。」他盖上电脑。 等到电脑收进袋里后,抬起头给她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不过餐厅由我来选。」 他选的餐厅是下塌饭店的西餐厅。 走进餐厅时,彷彿大家都认识他,一路上经过的服务人员纷纷过度热情的向他道好,尤其是女服务生。 「是8201的先生。」 「原来是他,真的好帅。」 她无意间听到服务生间的耳语。 入座后,他先点了一杯马丁尼当餐前酒,她则要了一杯兰姆调酒。 虽然仍旧一身高级西装,一丝不苟的模样,但他的脸部线条看起来柔和不少,两条长腿在桌下伸长,绷紧的肩膀似乎也放松了。 「一天里最美好的时刻。」他啜口酒,轻叹道。 「你每天晚上都在这里吃饭阿?」她好奇地问。 他送来一个控诉的眼神。「不然我亲爱的助理建议在哪吃呢?」 她忍不住笑开。「我很努力想搞清楚你的饮食习惯阿。」 再啜口酒。他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我倒觉得你挺享受这部份的工作内容。」 餐厅经理亲自过来帮他们点餐。 她正想开口,他抢白道:「像昨天一样,记住肉上面不要淋酱汁,请把配菜里的洋葱拿掉。」很快的看了夏娜一眼,诡异的笑容。「给小姐相同的东西。」 「你能喝点酒吗?」 她点点头。 「帮我们开一瓶chateaulatour。」他指示。 经理走远后,她抗议道:「我可以自己点餐。」 但在他闪着光芒的蓝色眼里,她明白这是他的復仇。 他保持着那个诡异笑容,专注的喝着马丁尼。 她觉得不安。「乐华先生,」 「安东,直接叫我名字吧。」他建议。 在这样放松的气氛下,坚持叫他姓名确实不搭调,她不自然的唸出他的名字:「安…呃,安东,你到底帮我点了什么啊?」 「金色的布丁、黑色的汤、红色的鱼、咖啡色的蛋,我还忘了什么,嗯,」他修长的手指轻抚着下巴,一付思考貌。「带着鬍鬚的丑鱼和比猫大的蜘蛛螃蟹,这些够了吗?」 她笑出声。「你公平点好不好,这些都是超级美味的食物耶。」 「我做人一向很公平。」 「你,」突然发现两人像在斗嘴般,她重新把握住分寸,止住嘲笑他的话语。 他朝她举杯,和平的表示。 她回敬。 灯光昏黄,隐隐约约的爵士乐,酒精的酩醺,气氛太美好,不应该浪费在无聊的争执上。 送上桌的是烤的香喷喷的原味菲利牛排,点缀着少量的盐花,搭配的红酒超乎她期待的美味。 这个復仇还真是温和啊。 他优雅的切肉,送进嘴里,细嚼慢嚥后,喝口酒,接着切下一口食物。 被他催眠一般,夏娜觉得他们盘里的食物彷彿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两人安静的吃完主菜,盘子撤走后,他擦拭嘴角,调整一个舒适的姿势,拿着酒杯。 「所以你在巴黎住过?」 「十二岁到二十二岁。」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精神难以集中,没有多想,据实回答问题。 「那么小的年纪,你父母呢?」 她的眼神迷濛起来。「我母亲在生我时就过世了,我父亲,在我十二岁那年过世。在巴黎时,照顾我的是我父亲的姊姊。」 「当时生活应该不容易吧?」 她摇头。「姑姑一家人对我很好,我下了课就在他们家的餐厅帮忙,和表哥表姊也处的不错。之前的人生,生活里只有父亲和我,突然间有了兄姐,学校功课又繁重,生活突然间变的热闹紧凑,有时甚至,」她盯着桌上的酒杯,木然道:「会忘了去想爸爸,忘了在台湾发生过的事情。」 「发生过的事?」 长久以来避免想起提起的过去,或许是在酒精和气氛的作用下,面对的又是个陌生人,她没有心理上的压力。她发现自己竟然对提起往事首次感到自在。 「本来我和我父亲相依为命,他是军人,我们的生活很稳定。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家里来了一些陌生人,告诉我爸爸死了,而我必须离开。」 回忆带来的痛楚,突然取代原本舒适慵懒的气氛。她被某种慾望驱使,叙述着群翰哥将她藏起来那天的经过。 「他们说他是自杀的,跳海自杀,连尸体都找不到,没有一个人愿意跟我说明原因,邻居的大人们突然间好像都很怕我,法国的姑姑,也不喜欢我提起爸爸,姑丈要我忘记之前在台湾的生活。我也就习惯了避免想起那段混乱和痛苦的日子。时间久了,我还真的遗忘了不少事情,再怎么努力回想都想不起来。」 「有时候,我甚至记不起爸爸的长相…」夏娜茫然的叙述,此刻的她已经忘了对面有个听眾,她只是受到内心的驱使,需要述说,在群翰哥面前,她从不提起过去,她知道假装忘记能使他安心,他认为对她而言探究过去的真相,是件危险的事情。 她没注意到安东的眼底已经染成暗蓝色的深海。 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看到他的表情那一刻,安东立刻后悔,想回到房间里。 「安东。」男人低沉的声音叫唤着他。 「玛莉安她,」 「不要,」安东摇头。他不想听。 男人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那是她自己选择的结局。」 不要。 虽然知道这一天会来临,她迟早会成功,但他没想到心会这么痛。 「你不用担心,法律上我对你有责任,我会照顾你的。」 他麻木地站在那里。责任,这就是他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亲人,对他唯一的感觉。 见他没反应,男人低下头。 「这对我并不容易,玛丽安一直到死前,想的还是那个人,不是我。」 「您一直都知道的。」 「我希望她总会忘记他。」 男人心里的苦涩和痛楚,在空气中传递。 「她见了他,跟他说了你的事。」他困难的说:「明年大选他从党内胜出的机会很大,这时候去见他并不是好时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死的前一天。」 安东的拳头握紧。 男人临走前再度说:「我会照顾你的。」 安东的眼神飘向窗外遥远的一点。 「谢谢您,乐华先生。」安东最后这样跟那男人回道。 安东没料到夏娜的过去,会勾起他最不愿想起的回忆。 喉中涌起苦涩的味道,而这味道沉潜在他体内,威胁着他,已经十五年了。 一仰而尽杯中的酒,他推开椅子站起来。 「我们走吧。」 夏娜像被甩了一耳光般,突然地清醒了。 直到走出饭店,她仍旧感觉自己被狠狠羞辱了。 这果然是顿报復的晚餐。 第二章 上 高频率的震动。 李群翰放下手中的仪器,打开保险箱里的反追踪电话,按下通话键。 「事情已经依你要求安排好了。」对方简短的说。 「我会和那边连络,确认后会给你们东西。」 「另外,」对方小心翼翼的说:「我想最好还是跟你说一声,有人在调查我。是个高手,后台很硬。」 李群翰俊秀的眉头皱起。「怎样的高手?」 「来头不小。这边的银行已经把我的资料交出去。」 「他查出什么?」 「不多,操作方在瑞士,应该不会联想到我们的事。」 掛上电话后,他仍然盯着电话。 门上传来细碎的敲门声。 他环顾四週,确定没有任何的器材亮着讯号,这才打开门。 「群翰,娜娜回来了。」 小堇圆圆的脸上带着兴奋。 「还有个贵客喔。」 不喜欢惊喜,也不欢迎陌生人,李群翰的表情立刻警觉起来。 小堇立刻安抚他:「她喊他沉淑淑。」 沉雷远用力往李群翰的肩膀上敲下去。 「我不下来找你,你就不会上来台北啊?」 敷衍应付他的热情,李群翰的视线定在异常沉默的夏娜脸上。 「娜娜?」 他的呼唤将夏娜从沉思中唤回。她对他露出个保证的笑容。 「沉叔叔坚持要陪我下来。」 「那当然,要是星期一娜娜不回来上班了,我还不是得下来押人?」 小堇拉着夏娜的手。「有那么惨啊?那个律师对你很坏吗?」 夏娜还没回答前,沉雷远抢先说:「局里多少人希望能见识他使坏阿!你说是不是娜娜?」 李群翰清咳一声。「那么,他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很难相处,但很能干的人。」夏娜简单说。 他注意到她脸上有着复杂的神色。 「你不喜欢他?」 她故作轻松的耸耸肩。「我们就是公事的关係,没有所谓喜不喜欢。」 「我说阿,」沉雷远插嘴:「群翰,你准备拷问娜娜多久?客人肚子饿死了,你们的特產玫瑰香肠怎么不烤几支来嚐嚐?」 李群翰父亲在他上大学时癌症过世,母亲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李家搬离公家宿舍后,他买下一座传统的三合院,这些年来李群翰精心整修,保留闽南建筑的外观,内部改成舒适的现代住宅,陆陆续续买下四周围的花田,将房子和周围其他建筑隔离,出入口管制异常严格。在这里,空气中充满浓郁的花香,四周除了蝉鸣和狗吠,没有多馀的人造噪音。 这晚的筵席有许多好菜,沉雷远和老朋友以及花园里的员工,一堆人在三合院前的晒穀场,热热闹闹的吃喝。 夜里,酒席散去,院子里剩下两个人。 天空中星光点点,凉风怡人。 只要回到这里,夏娜就会感到一股平静。 李群翰观察她一整晚了,在活泼的小堇旁,她虽然轻快的笑闹,但那笑容并没有进到眼里。 在台北发生什么事了? 「工作不开心,就不要做了。」他开头,等着她接下去说。 夏娜的头发批在肩上,细细的发丝随风飘起。 她的笑容像水晶一样脆弱。 只要像这样看着这个女孩,在他伸手可及的范围里,他的心就会涨的满满的,欢喜,却又害怕。 他永远记得回到工寮,发现她不见了,那天感受到的强烈失落和害怕,害怕她父亲的遭遇,牵连到她,害怕那个天真的跟他要「变漂亮水」的女孩,会永远消失,那个彷彿只要他一个笑容,就能点亮她整张脸的女孩,他不惜一切代价,不让她再受到伤害。 他那时誓言保护她,而这个誓言,是一辈子的。 夏娜轻轻叹口气。「我不能永远依靠你,」 她走到他面前。「群翰哥,老实说,我讨厌那个人,但是这是工作,不,这是我给沉叔叔的承诺,那么我保证任务完成。」 他挑起一边眉。讨厌?这么强烈的字眼,从来不是个性平和的夏娜会说出口的。 「我不希望你勉强自己。」他拉住她的手。「娜娜,不管工作不工作,承诺不承诺,谁都不准欺负你。」 感受到他的温暖,她的脸红了起来。 一直都知道群翰对她的保护慾很强,她总希望自己能让他安心,然而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她的一丝情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没事,真的,就是跟一个难缠的上司工作,」她故作轻快。「偶尔有这些上班族的烦恼,我其实还觉得新鲜呢!」 李群翰用双手环住她,将下巴抵在她头上。 「这样啊,那我让老沉再安排几个忌妒的同事,扯后腿的小人,配合你演出办公室辛酸泪,这样好不好?」 她轻笑出声。「太没创意了,凭群翰哥两百的智商,能不能想点连续剧没演过的啊?」 「嗯,那你得给个方向,是要科幻悬疑还是香艳刺激的剧情呢?」 各自怀抱的心事,在轻快的斗嘴间,隐身在黑暗中。 走进李群翰有名的实验室,沉雷远像小孩子一样好奇地摸着他叫不出名字的器材。 实验室藏在花田的正中央,外表是不起眼的工寮。 李群翰对外的身份是个成功的商人,经营的花朵產销全国,在科班出身又能干的小堇管理下,李家的花田成为全国最大的花市供应商,以保护商业机密的理由在花田四周设下层层的保全,入口严格管制,有心人不难发现安全人员的军方背景。 而李群翰真实的身份,是专注在反侦测雷达的科学家,不只是这个领域的权威,不断的研发改良,他的设计图是各国军方和民间武器公司不惜任何代价,排队抢着要的宝贝。 这个旷世奇才,却甘心隐身在乡间,身分密而不宣,全世界知道这个秘密的可能不超过三人,而沉雷远就是其中一个。 遇见少年时的李群翰,他就预言这是个高手。 他的智商太高,脑筋太冷静,不论做什么事,都会成为佼佼者。 中学起就瞒着父母将额外作的实验和参加科展赢得的奖金存在一个户头里,透过网路进行投资,大学毕业时他只有十八岁,户头里却有好几百万的资金。 从军里的调查室转到调查局,沉雷远借重过好几次李群翰的天才,私下请他帮忙解密,或是进行网路犯罪蒐证。 大学毕业后本来想网罗他进调查局,但他却选择到美国念书,走上武器研发这条路,拿到学位后在美国官方某个神秘的单位服务,没多久却突然回国。 那时正好夏娜在法国拿到交换学生奖学金也正准备回国。 夏娜回来时,李群翰就像哪里也没去过一样,安整的在原地迎接她。 外面对李群翰这号人物的传说和代称很多,他越是隐藏在幕后,世人对他就越有兴趣,时间久了,他竟成为传奇,比电影情节复杂的想像很多,甚至有人认为李群翰根本就不存在,他只是一台超级电脑。 但沉雷远知道,越是简单的东西,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越难让人理解和接受。李群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天才不管藏在哪里,都不会被埋没的。 有时沉雷远发现自己竟然像个父亲一样,为这个年轻人骄傲。 「乐华的工作应该快结束了吧?」李群翰埋首在眼前的三台萤幕里,双手操作着键盘。 沉雷远回过神来。 「他的进度比我预期的还快,照他调出来的资料来看,应该能做的都差不多了。不过这个人特别龟毛,一份简单的公文,都要夏娜花上半天功夫精确翻译,即使是在我看来无关紧要的东西。」 敲着键盘的手停了下来。 「我问过夏娜,他并没有调出多馀的档案,和申请纪录上记载的一致。」 「我查过他在法国那边的事务所。半年前他就将手上的案子一一转移给合伙人,感觉上他为了台湾这个案子,准备很久了。」 「照理来说,半年前捷运局还没找上他呀,再说,这个案子说小不小,但和他以前的案子等级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你说的,不合理阿。会不会有其他的私事?」 李群翰摘下眼镜,侧身从桌下拿出一个档案夹。 「这是关于他私人生活的详细调查。是个十足的工作狂,没有韵事,没有丑闻,没有亲近的朋友。唯一的亲人是他的继父,一个有钱的商人。我看不出能有什么私事让他工作停摆半年。倒是,他对亚洲的兴趣让人很好奇。」 「喔?」 「过去半年来,他来来回回亚洲十几次,除了菲律宾和尼泊尔几个国家,其他地方都去遍了。台湾,他也来过两次。」 「在半年内?会不会是厌倦工作,单纯来渡假?」 「那何必来来回回跑?」 堂堂调查局副局长,竟然哑口无言。 在李群翰面前,沉雷远不只一次觉得自己脑筋堵塞。 「他和娜娜怎么回事?」这个问题里有压抑的情绪。 沉雷远回想所看到的两人工作情形,乐华看起来很严肃,夏娜也是一付疏远尽职的模样,不像有私人交集,局里派的司机证实出入地方都是为了公事,除了昨晚。 通常夏娜会搭司机的车送乐华回饭店,然后搭原车回市区的公寓,那是李群翰多年前买下来的,夏娜偶尔上台北工作时会住在那里,但昨晚在饭店时,她让司机直接离开。今天早上沉雷远去公寓接她,并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他搔搔头,李群翰是哪隻眼睛看到夏娜和乐华不对劲? 竖起眉毛,他向李群翰投去饶富兴味的眼神。这小子不会在吃醋吧? 昨晚晚餐时,应小堇要求,他是夸大了点局里对这个帅律师的崇拜,夏娜也当眾承认佩服他的能力,难道是因为这样…. 只见李群翰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似乎真的被这个问题困扰着,眉头紧锁。 他狂笑。 是怎么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 原来智商再高,遇上感情问题,立刻变成白痴。 「你笑什么?」李群翰不满的问。 沉雷远拍拍他的肩膀。「老弟,他们俩没事,有事我保证在火苗刚刚烧起来时,就帮你灭了它,这样行吧?」 在李群翰将头埋回电脑前的那一霎那,他似乎看到他涨红的脸。 *** 「夏娜!」 一个尖锐的声音止住夏娜和安东的脚步。 他们刚从捷运局开完会回到调查局,才进门都还没走到办公室。 是文书鑑识科的一位女专员。 她涨红脸追上两人,先对安东满脸笑意的点点头,把夏娜拉到一边。 「我们科里晚上要去聚餐,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安东站在不远的地方,两个女人的对话音量清晰可闻,但他一脸的扑克表情等着夏娜。 「想请你把乐华律师给带来。」 夏娜瞪大眼。「什么?」 「很好玩的,我们包下一间lounge,很高级的地方呢,你一起来玩嘛!顺便把律师给带来。」 她恍然大悟同事的企图。 不安地看了眼安东,后者表情空白的站在那里。 「我怕我拉不动他。」 「哎呀,他的行程是你排的,你就随便编派个理由,像是局长请吃饭啦,或者说是市长好了。」 市长?这也太夸张的吧? 夏娜默默的想。自从上次的晚餐后,两人的关係又回到冷漠的公事关係,她也不再拿食物开他玩笑,在饭店那样被他羞辱后,她现在只希望任务赶快完成,永远都不用再见到这个人。 「骗他?他会生气吧?」 「不会的啦,我保证我们会让他生气转开心,别这样嘛,鑑识科所有单身女性的幸福全掌握在你手上了耶,还是,」她对夏娜挤眉弄眼。「你希望肥水不落外人田阿?」 她涨红脸,感觉到安东的眼光在自己身上,她不敢转头看他。「我试试吧。」 「太好了,这下我这个活动组召集人可以回去交差了!全靠你囉,拜託拜託。」 女专员向安东投去灿烂无比的笑容,然后踩着轻快的脚步远去。 走廊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夏娜尷尬的走向等着她的上司。 「她有什么事吗?」 还没想到要怎么完成这个荒唐的任务,这几天以来摆的脸又拉不下来,她决定先否认。「她问我能不能帮忙翻译她部门里一些文件。」 扬起一边眉,安东嘴角带笑。「我怎么觉得她的口气不像谈公事。」 夏娜板起脸。「我们还聊了些女人间的私事,这些不需要我翻译吧?」逕自走进办公室,一屁股坐下埋头在档案夹里。 安东很后悔那晚的粗鲁表现。夏娜的笑容,让他十分怀念。 这一个星期以来,他试着再打开话闸子,邀请她晚上一起吃饭,她全部都拒绝了。 板着脸工作的夏娜,有一股凛然的气势,偶尔出神进入那个他看不到的世界,遥远的碰触不到。 面对这样的女人工作上一整天,他发现比以往任何工作都还要累。 想要讨好一个人的心情,在玛丽安去世后,他就没有过了。 他不该在她卸下防备时,那样粗心的对待她,即使是为了保护自己最隐密的一面。 从来没有工作的这么力不从心过。 事实上捷运弊案的调查已经完成,他现在只能兜着圈子找一些没必要的小细节,拖延时间。毕竟这次的通行证得来不易。 另一个调查,每一个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但他就是得不到最终的证据。 应该将全副精力放在工作上时,他却忍不住分心思考要怎样打破和夏娜的僵局,让她再度对他露出笑容。 办公事的沉默气氛持续到晚上七点,全调查局员工几乎都走光。 太过集中精神,他一开始没注意到夏娜正跟他说着话。 「...同事们,总之,你去不去?」 她的眼睛并没有看着他。 他按捺住心里的欢喜,要求她再说一次。 她用一脸冷漠压抑难堪,重复道:「局里同事聚餐,希望邀请你一同参加。」 「好啊。」 「因为你可能快回…你说什么?」 「我说好啊。」 夏娜有股衝动想挖挖耳朵,确定自己没听错。 他的脸被笑容点亮,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她秉住气,还好那些同事没见到这一幕,否则她「掌握」在手上的幸福就不会只是鑑识科,而是全调查局的单身女性了。 夏娜安排司机送安东回饭店换衣服,然后再接他到聚餐地点。 自己则回到住处,翻出大学时的旧衣服,打算随便的打扮一下,再赶过去会合。 坐上计程车时,她才惊觉明天在市政府的会议,有一份需要的文件留在局里忘了带出来。 她看看时间,估计不至于迟到太久,于是要求司机掉头往调查局方向前去。 所有文件在她翻译之前,通常会先送到副局长办公室做纪录,但这天她没见到沉雷远,或许他忘了,夏娜在车里推算,文件应该还在副局长办公室里。 她记得沉雷远桌上有个档案夹专门放要给安东的文件。 副局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夏娜松口气,还好还有人在,不然她恐怕得打电话请沉叔叔专门跑一趟帮她开门才行。 穿越秘书室,以为会看到沉雷远加班中的身影,但办公室空荡荡的。 看手錶,她已经迟到十分鐘了,于是没有多想,直接走到办公桌,果然她要的文件就在给安东的档案夹最上端。 拿了档案后,她绕到办公桌后,准备留个字条给沉雷远,她翻找着便利贴之类的便条,在第一层抽屉的里发现一张空白的a4纸,覆盖在一个公文夹之上。抽出那张纸后,她瞄到公文夹的档案名称,脑中轰的一声,愣在那里。 就在此时,沉雷远踏进办公室,夏娜反射性的关上抽屉。 「娜娜?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娜反应灵敏的拿起桌上的文件。「明天一早市府开会需要的文件,我猜你忘了给我了,正想留字条问你是不是看过觉得可以给乐华律师。」 沉雷远摆摆手。「当然当然。我看过了,你可以翻译给他看,没有问题。」 夏娜紧抱着公文,急着离开,离去前被叫住。 「娜娜,」 她停下脚步。 「你的苦日子快解脱了,以后要专心照顾群翰喔。」 他对她眨眨眼。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沉叔叔你就是爱开玩笑。」 夏娜离开后,沉雷远手里拿着刚从茶水间冲好的茶,坐到位置上准备开始这晚的加班。 他突然间定住。 回忆夏娜刚刚的位置。 他拉开第一层抽屉确认。 档案夹还在,里面文件没少。 他松口气。对自己刚刚的怀疑感到可笑。 她心跳跳得很快,脑子里除了那个档案夹上的档名,其他的思绪都褪去。 气自己没看到内容,但忍不住感到受背叛。 沉雷远是知道什么的,但却不跟她说。 那是她父亲呵! 既然调查局有她父亲的档案,更让她确信她父亲当年的死因不单纯。 她从没相信过自杀这个理由。 父亲不可能自杀,把她一个人留下。 被一堆吵闹的女人缠住,安东每三秒鐘就朝入口看去。 所以夏娜苍白的脸一出现,他立刻就皱起眉头,直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对了。 鑑识科的人一看到夏娜,就热情的贴上去,要夏娜帮忙翻译她们刚刚跟乐华律师说的话。 翻译几乎成了夏娜的第二本能,她像机器一样对着安东说话,但眼睛却没看着他,她的眼睛根本没有焦点。 到底怎么回事? 他站起来,不顾眾人眼光,把她拉到户外。 「夏娜,」他语气强硬的叫她的名字,扶着她看起来像要昏倒一样的身体。 「发生什么事了?」 经过好一会,她才看进他眼睛。 眼泪滚了下来。 安东愣住。 「我看到我爸的档案。」她呼气般说。 「在哪里?」 「副局长办公室。」 安东脑子里快速地转动着。 夏娜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在苍白无血色的脸上。 酒吧里有个同事出来一探究竟,为了不让夏娜这种情况下被看见,安东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将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 那个同事突兀的停下脚步。 一脸尷尬地向安东点点头,然后用迫不及待向全世界宣佈的急促步伐折回酒吧里。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安东将失魂落魄的夏娜塞进一辆计程车,离开了那个酒吧。 回到饭店房间,他将夏娜安置在窗前的沙发上。 倒了一杯威士忌,强迫她喝下一口。 在她呛到时轻拍她的背。 「好点没?」 安东的声音温柔的几乎滴出水来,夏娜陌生的盯着他。 突然记起这是她目前工作的上司呢。 她倏地站了起来,感到一阵晕眩,跌在他有力的臂膀里。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挣扎着要站起来。 他手臂的力气收紧,强迫她坐下。 「慢慢来。」他轻笑道。 她看傻了,这个人的眼睛,能将人吸进去。 他把酒杯放在她手中。「把它喝完。」他命令。 而她只是愣愣的照做。 酒精渐渐的发生作用。她终于镇定下来。 就在一问一答间,他弄清楚状况。 「你在副局长办公室发现档案?」 她解释回调查局拿市府文件的经过。 「那么你没看见内容了?」 她摇头。 「不过既然他的档案在调查局出现,那表示死因并不单纯。」 「除了副局长还有谁清楚当年发生的事?」 「群翰,他把我藏起来,是沉叔叔找到我。」 他记起那晚夏娜的叙述,当时自己也沉在回忆的风暴中,细节并没有听清楚,他让夏娜完整的再叙述一次。 听完后,他沉唔道:「你难道没试着问群翰当年的经过?」 她摇头。「群翰对我有愧疚感,他认为自己没有把我保护好,才会让我被送到法国。每次讲起来他都会不开心,渐渐的我就不再问他了。事实上,他那时也还是个孩子,知道的事情不会比我多。」 群翰?唸着这个译音,他脑中灵光一闪。 「群翰的姓是?」 「李。」 安东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 lch? 有可能吗? 难道夏娜真的和lch有关係? 理智渐渐回到脑中,夏娜开始觉得尷尬。 安东贴身的白衬衫场开两颗钮釦,深蓝色的高级牛裤将他两条长腿衬的更加挺拔,他今晚的神情,是她从没见过的,宛若她是珍贵的宝物,需要他如此温柔地呵护,他平常深蓝不见底的眼睛,现在闪着紫罗兰的光芒。 这是她的上司。 她用理智在心里重复着。 刚发现父亲的档案时,她太震惊了,任何人看到都会被她吓到,但现在她清醒了,她得想办法离开这里,离开他专注的眼神,离开他的温柔。 安东看着她重新带上遥远的面具,气自己刚刚的分神。 这不可能是巧合,他本来就是因为这个可能性,才挑上夏娜的履歷,不是吗? 他稳住气息,将心中的怀疑压下,他需要先让夏娜信任他。 捧着她的脸庞,强迫她注视着他。 「夏娜,你听我说。副局长唯一将档案藏起来的理由,是不希望你看到它。既然你跟着我做事,就有调阅所有档案的权力,他怕你看到,所以才将档案特别抽出来。」 他的分析有着无法反驳的论点。 「既然你相信他当年将你送到法国,是为了遵守对你父亲的承诺,事实也证明,投靠姑姑对你而言是正确的安排。那么,让我们暂时推定,他不是恶意,将档案藏起来,不让你看到内容,唯一的目的,我想是为了保护你。」 夏娜脑中响起沉雷远当年的话语。 「那么,」安东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告诉我,即使知道真相会让你受到伤害,你还是想知道真相吗?」 她一时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迷惑地看着他。 这个人怎么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拼凑出这个困扰她十三年,到现在还无解的问题? 这是个怎样的人啊? 他放开她。 「你或许需要点时间去思考。」他站起来,为自己倒杯酒,轻啜几口后,他站在房间另一端,遥远的看着她,表情莫测高森。 「明天我得去新加坡一趟,你要不要一起去?」 第二章 下 坐在新航头等舱的躺椅上,每个乘客都拥有隔离的私人空间。 夏娜听着飞机引擎轰隆隆的声音,记不起昨晚安东到底是怎么说服她,和她一起到新加坡去蒐集资料。捷运的弊案怎么会牵扯到新加坡去了?回台湾后,首次没有和群翰哥商量,就决定一件事情。他该有多担心呢? 这些杂乱的思绪都被最终极的那个问题挤到一旁: 她有股想看到安东的莫名衝动,坐起身来。只看到他伸直的长腿。 怎么?她已经开始依赖这个人了? 她躺回位置上。 昨晚大半夜的,他是怎么弄到机位的?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阿? 她突然地又坐了起来,想起昨天在酒吧外的情形。天老爷啊,那些同事会怎么看待她和安东的关係啊?他那时将她抱在怀里,回忆让她的脸烧了起来。他的体温还留在她记忆里呢。 安东正闭目养神中,感觉到隔壁座椅的骚动。 她应该休息的。 昨天一整晚的情绪激动,最后他帮她在饭店里要了另一个房间,让她服下两颗安眠药助眠,一早先绕到她的住处拿护照,在市政府做完调查匯报,才转往机场。 似乎还没完全从震惊中恢復,她对他不再摆出冷漠的脸。 像个孩子似的任他摆佈。 而他,自从继父宣布母亲自杀身亡的那天起,这世界上就没有他在乎的人,除了那个人之外。 失去母亲后,他也再没有过照顾人的经验。 他以为自己已经受够为了另一个人,时时刻刻担忧即将失去她,那种折磨。 但从昨晚到现在,他胸中却充斥着莫名的衝动:照顾这个命运和他在某种程度上相似的女人。 他压抑着起身看她的衝动,提醒自己为了查出那个人的下落,夏娜是重要线索,因此自己才会这么在乎她。 「安东。」 出闸门时,外头站着一个中年的优雅法国男人,一头银发看起来气宇不凡。 安东迎上前。「杜彭,你怎么亲自前来?」 两个男人握手,看起来关係匪浅。 安东介绍夏娜给他认识。 「你拜託的事情,有些结果,我想最适当的方式是我亲手交给你。」 安东送去一个眼神,杜彭先生住嘴,点头表示明白。 「夏小姐,」他用优雅的北京腔中文喊她。「第一次来新加坡吗?」 「您会说中文呀?」 「那当然,安东没,」安东的轻咳打断他的话。 杜彭改口:「从事外交工作,语言总得略知一二。」 他的遣词用字,哪里只是「略知一二」? 夏娜看到安东空白不解的表情,提议还是用法文沟通,附註一句:「但是关于旁边这位先生的糗事,您不妨用中文告诉我。」 两人有默契的笑了,安东左右看着他们。 夏娜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机场外一台掛着外交官车牌的黑色轿车等着他们,穿着黑色制服的司机毕恭毕敬的对杜彭敬礼。 车子往市区平顺安静地滑行着,杜彭解释他为安东行程安排的细节。 「你们在新加坡期间,陈司机会为你们服务,饭店和明天的约会都安排好了。」 根本还搞不清楚安东来新加坡的目的,夏娜看着显然来歷不小的杜彭先生,心里更加纳闷。 「今天晚上你们不妨轻松一下,」杜彭继续说。「饭店在海滩边,有个海上赌场,另外,」他送给安东一个笑容。「你要的目录应该已经送到你房间里,拍卖会时间是明天晚上,就在同一个饭店里。」 目录?拍卖? 夏娜发现自己跟不上谈话进度,她对安东的认识实在太浅了。 「和这么迷人的小姐在一起,」杜彭对她眨眨眼。「你这个工作狂再不享受一下生活,那就太不可原谅了。」 夏娜脸红的低下头,感觉到安东注视着自己。 房间面海,有一整片大落地窗将美景直接送进房里。 夕阳渐渐西下,火红的光芒在海上闪耀,天边的云彩顏色变幻莫测。 在大厅拿到房卡后,杜彭邀请他们一起晚餐。 「我太太希望能见到你。」他对安东这样说。 安东的表情是僵硬的,彷彿不愿意见到杜彭太太。 但杜彭不容拒绝地将晚餐确定下来。 独自在豪华的房间里,她烦恼起来。 这趟新加坡之旅,一切都是安东安排的,她趁回家拿护照时简单整理轻便的行李,没有准备正式服装,事实上她根本也没有正式的服装。 门铃响起。 外面站着一个饭店的服务生,交给她一个礼盒。 「夏小姐,这是乐华先生帮您准备的东西。」 她打开精緻的包装。 里面是一件纪凡希的的黑色丝质单肩晚礼服。 领口的地方镶着银白色的水晶,裙摆从水晶装饰处像流水般流畅而下。 她从没见过这么美丽优雅的衣裳。 电话响起,话筒里传来安东低沉如蜜的嗓音。「东西送到了吗?」 「收到了。告诉我这是租的,今晚穿完就会退还。」 电话里传来轻笑。「是租的,没有还期。」 她皱起眉头。 「我们不是来工作的吗?」 「是工作。」 有这么好的工作?住在有赌场的高级饭店,名牌礼服送到房里,外交礼车接送? 她两个星期前还在田尾乡下,帮忙处理花朵包装出货的事情,埋首在书房里工作,最豪华的经歷是跟着群翰哥招待的员工旅行到台东的温泉旅馆。 「今天晚上你什么都不要多想,信任我。」 信任? 她对他根本一无所知。 但心底有个声音,让她想毫无抵抗的照他说的话作。 「好,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今晚你得回答我的问题。」 「开始对我好奇?」 她没有回答。 「好,我答应你。」 和杜彭讨论完一些细节后,安东回房梳洗,换上正式服装,在楼下大厅的酒吧等候夏娜。 和杜彭的对话还在縈绕在他脑里。 「姓韩的是个狡猾的人,在新加坡是个政经关係很好的商人,我好不容易才拿到他的银行资料,不过,这种人很习惯多国操作的伎俩,我是看不出有什么端倪。」 「你的身分没有曝露吧?」 「银行那边的口风很紧,这边的官方也很配合,不至于透露我的身分。但是对方肯定已经知道有人在查他。」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人?」 「你想要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他每个星期五晚上都会到海上赌场。不过他身边很多保镖,一般人靠近不了。我建议你等到明天的拍卖会,那种场合,他不可能错过。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 「不用了。你最好不要出面,我不想那个人知道我在这边的事情,这对你也不好。」 「安东,那个人其实很关心你。」 安东不语。 「虽然没跟他说你来新加坡,但是他不见得不知道你在进行中的事情,要阻止你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到目前为止他却毫无动静。这件事情牵扯的人太多,利害关係很复杂,你想想你为什么到现在还能安然无事?」 安东冷着一张脸。 「我之所以知道他还关心你,是因为听到一些风声,消息来源我不能说,但是,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你进行的事情实在太危险了,能保护你到现在的人,只有他。」 站在气派豪华的胡斯曼建筑前,少年观察着三楼窗后的动静。 确定来客都散去后,他走向口警卫,要求见他。 警卫本想当成笑话,打发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但他脸上有个令人感到熟悉的神色,再加上他严肃的表情,为了谨慎起见,他打电话上楼给管家。 管家听到来客姓名后立刻下楼。 「现在不是见面的好时机。」他表情为难。 少年一脸决心。「或许也不是不见面的好时机。」 他威胁道。 少年和先生的神情实在太相似了,媒体甚至不用查证,就会被他说服。管家无奈,只好将他领上楼。 少年走进那个男人的书房时,空气中是凝滞的气氛。 他抬头看着这个少年良久。 让人望而生威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像是一场角力战,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最后男人站了起来,高壮的身材气势上压过少年。 少年握紧拳头,恨恨的瞪着他说:「我来,是想确定,她来找过你,要求你一件事,但你拒绝了她。」 「玛丽安,」这个名字用他沙哑的嗓音唸出来,充满着感情。「是来找过我,但是我并没有拒绝她,只是要她停止…没想到她,」他看着少年的眼神黯淡下来。 「她等了你多少年,你知道吗?」 男人转身背对着他。 「你杀死她。」 没有回答。 「我恨你。」 无声。 「你听好,我现在还没有能力,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你最好注意着我的名字,因为有一天,这会是个教你害怕的名字。」 说完他愤怒的离去,一直到关上门,男人都没转过身来。 握着酒杯的手指紧到泛白。 俊美的脸庞因为回忆而扭曲。 安东阻止自己继续情绪氾滥。 这些年来,那个冷漠高傲的背影,成为他梦境里的背景,反覆的出现。只要想起那一幕,他復仇的意志就会更坚决,那是他从十五岁以来,人生唯一的目的。 服务生走上前。 「请问您还需要点什么吗?」 他收起脸上表情,续点了一杯马丁尼。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门打开,夏娜走了出来。 平常的她并不是会让人惊艷的美女,但清秀的脸庞和灵透的气质,属于让人看了觉得舒服那一类的女人。 然而此刻穿着纪凡希长礼服的她,突显出妙曼的身材,凝脂般的肌肤像一件玉器作品似的,除了刷黑眼睫毛之外,脸上没有多馀的妆,也没有任何首饰,头发松松地挽起,露出线条美妙的长颈,发丝自然的垂在脸颊旁,流露出来的气质是高贵而优雅的。 安东秉住气息看着她。 她张望,找到他,隔空对他展露一个灿烂的微笑,那个笑容点亮了她所在的空间。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望着她向他走来,室内其他人和场景都褪去,恼人的回忆和酸楚的恨意也都消失。 只剩下这个朝他走来的女人。 「等很久了吗?」站在他面前,她巧笑倩兮地问。 他摇头,吹气般说:「你很美。」 他的嗓音诱人,夏娜颈后的寒毛立起。 「是你说,这是工作的一部份。」 他平常冷峻如雕像般的脸庞,此刻如往常般带着莫测高森的表情,但线条却彷彿柔和了点。 出电梯时看到他,一个人坐在这里,看起来那么冷默孤绝,却又,那么让人移不开眼睛。 父亲的档案,沉雷远的隐瞒,这些昨天几乎淹没她的思绪彷彿很遥远。 「当然是工作的一部份。」他指示她坐下,招手帮她要了杯香檳。 「香檳能带来好运,而今天晚上的工作,需要一点运气。」 她微笑。「你说了算。不过,别忘了今晚你得回答我所有的问题。」 他的眉毛挑起。「看样子我需要更多的运气了。」 她轻笑出声。「嗯,该从哪里开始呢?」 服务生送上水晶酒杯。 他向她举起杯子。「不急,夜晚长的很呢。」 她轻啜一口香檳,感觉到气泡在她体内发酵,產生温暖。 「至少在宾客来临前,我得先清楚对方身分。」 他思量着回答:「杜彭是法国大使,杜彭太太是我母亲的一个老朋友。」 她瞪大眼睛。什么?那个拿她开玩笑的男人是大使? 「你让堂堂一个大使帮你跑腿办事?」 「跑腿办事的人不会是他本人。我们认识很久了,他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 「你来自政治世家?」 他咧嘴而笑。「不。我来自普通的商人家庭。」 「很难想像你小时候的样子。」 他轻笑。「我就像所有人,有幼稚的童年和叛逆的青少年。」 三十岁就有这样的成就,恐怕叛逆期不长吧?夏娜暗想。 晚餐在饭店西餐厅的包厢里。 大使夫人是个气质高雅的棕发女人。 见到安东,她熟稔和他碰颊行礼。 虽然一开始给人安东不愿意见到杜彭太太的印象,但真正见到她时,安东却显得温暖而愉快。 记忆中,他的档案里只纪录他父亲的名字,母亲似乎已经不在世了。若他母亲还在,应该是像大使夫人一样优雅自若的美女吧? 似乎很了解安东的挑食癖,杜彭安排的晚餐没有一道让他皱起眉头拒吃的菜色。夏娜第一次看他来者不拒的用餐,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 杜彭太太注意到她的表情,低声对她说:「只要顏色和形状不对的东西,他就不碰,所以秘诀是给他原味简单的食物。」 夏娜有同感的点头。「我也猜到了。」 对桌的两个男人聊着明天晚上的艺术品拍卖会。 这边两个女人开始交换意见。 「跟他工作不容易吧?」 夏娜俏皮的眨眨眼睛。「除了找不到办法餵他吃饭之外,其实还好,他在专业上是很令人印象深刻的人。」 杜彭太太嘴角漾起骄傲的微笑。「他一向都把自己逼的很紧。其实内心里,还是像个孩子,把工作从他的生活里拿掉,他就什么都不会了。」 夏娜没说他其实很擅长照顾人。至少照顾她。 她现在明白来新加坡并不是为了捷运的案子,邀请她同来,目的其实是为了安慰受到打击的她。 你或许需要点时间去思考。 今天一整天他都没提起昨晚的事情。 他帮她整理出一个问题,等她做决定,却又不逼她回答。 她的眼神不自觉的飘向对面的安东。 和杜彭热烈讨论着,他不经意地偏过头注意到她的注视。 他挑眉询问。 她若无其事地耸肩。 两个人无声的互动全收在一旁的杜彭太太眼底。 只是助理吗?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 晚餐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夏娜首次见识到安东放下防备的一面。 大使夫妇就像他的家人一般,了解他的喜好和经歷,但也谨慎的不在她面前提起过多他的过去。 席间偶然的聊起安东的家庭,杜彭太太回避的说:「安东母亲过世多年,我和他父亲乐华先生不熟,于是两家也疏远了。安东不喜欢听人提起他母亲的事。」 既然安东提过杜彭太太是她母亲的朋友,为了避开感伤的话题,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多问,于是夏娜避免再触及这个话题。 送走大使夫妇后,夏娜以为夜晚已经结束了,没想到安东提议到饭店的海上赌场。 「赌场?这也是工作的一部份?」 「工作现在才要开始。」 她不懂。 他似乎不准备多作解释。 等她回过神时,他们已经由饭店安排的汽艇接送到停泊在离岸边不远的一艘豪华邮轮上。 从没见过这样金碧辉煌的装潢。人声沸腾,机台转动的声音在空气中传送着。穿着专业制服的服务生,顶着饮料和小点心在人群中穿梭伺候。 在入口处,一位打扮专业,笑容可掬的女人迎接着他们。 「乐华先生,夏小姐,晚安。」 她递给安东一个小箱子。 「您要求的筹码已经准备好。扑克牌桌在厢房里,请跟我来。」 夏娜憋着不问问题,安东强迫她挽着他的手臂,两人跟着入口的小姐,穿过热闹的大厅,经过铺着厚地毯的长走廊,走进一间宽敞的房间。 房里有几张桌子,打扮入时贵气的玩家围着表情严肃的荷官,每张桌上堆满像山一样的筹码,室内只听得到发牌的声音,偶尔的酒杯碰撞声和低沉的交谈。 和大厅的热闹气氛截然不同,这里的气氛散发着权势和富贵。 夏娜简直手足无措。安东却表现自若,彷彿进入街角熟悉的咖啡馆般自在。 「是不是搞错了?」她低语。 他蓝色的眼里含笑,低沉的嗓音安抚她的神经。 「不是说了要信任我?」 她看着他,奇异的感觉到一股自信的力量。 这不是一个做事情没有目的的人。所有的行动和决定都是经过算计的。 她明白了这点。 小姐将她们迎到角落的桌子,场上只有四个玩家。 「对不起打扰各位,这位是乐华先生,从法国来参加明天的拍卖会,他很荣幸能加入各位。」 转过来对着他们两人:「祝您们尽兴。」说完她恭敬的离去。 一坐下来,荷官尽职的介绍场上其他四位玩家:「孙先生、汤玛士先生、韩先生、森田女士。」 夏娜的目光随着荷官手势扫过所有人。 孙先生的穿着像电影里的英国贵族子弟。 高头大马的汤玛士应该是德国人。 森田女士身旁放着粉红色的赫玛士鱷鱼皮柏金包。 韩先生穿着休间的polo衫,细细的眼睛让人分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她跟着安东向大家点头问好。 服务生上前询问他们的需要的饮品。 安东帮两人点了干邑酒。 场上进行中的是传统的德州扑克。无限注加码的玩法,筹码基本单位是两千块美金。 看了几轮,夏娜暗自计算安东每局平均加码总金额大约两万美金。而且一把都没赢。她看不到箱子里还剩下多少筹码,但估计他们撑不了多久。 应该是本地人,韩先生明显是这张桌上的最大赢家,每赢一把,他的眼睛就瞇地更紧,给人他根本是闭上眼睛玩牌的错觉。 牌桌上没有多馀的交谈。 安东每输一把,夏娜就越坐立难安。 只见他神态自若,修长的手指优雅的丢出筹码,输钱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一小时后,夏娜已经停止计算安东输掉的数目,虽然赢回两把,但抵不上输去的。 她的心思开始神游。她真的不了解这个人,刚刚介绍他是来新加坡参加拍卖的,这是谎言吧?他精心安排这个身分,难道就为了来这里跟这些人玩牌?他真正的目标是谁? 她的目光轮流在其他四个玩家上停留,脑子里自行加入想像推测着:是看起来骄傲的紈裤子弟?富有的德国工程师?某个日本政客的夫人?还是富裕的新加坡商人? 突然间她感觉到身旁的安东有轻微的僵硬,轻微到除了紧紧靠着他的夏娜之外,现场没有人察觉。其他人只看得见他的习惯性动作,食指在桌上轻轻点着。 目前桌上状况是五位玩家都跟注。 牌桌上的公共牌分别是:黑桃10、黑桃q、红心k。 韩先生加码六千。 除了汤玛士先生之外,其他人都跟进。 第四张转牌是张方块a。 孙先生过牌、韩先生加码一万、森田女士盖牌、安东跟进。 彩池里的金额已经超过五万元。 夏珍秉住气息看着安东丢出跟注的一万元后,轻点着桌面的左手手指定住,他用眼神示意荷官。 「我加码五万块。」 孙先生脸色难看,最后决定放弃之前跟的筹码,不甘心地盖牌。 轮到韩先生做决定。 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见他的手指轻抚着手上的两张牌。 「韩先生?」荷官询问。 他的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不理会牌桌上不交谈的规矩,他用流利的法文说:「乐华先生对明天拍卖会哪幅画有兴趣?」 安东表情不变,低沉的回应:「雷诺瓦的康寧自宅画作似乎还不错。」 「一般人应该会被雷诺瓦的另一幅磨坊给吸引吧?」 「康寧时期的作品数量不多,对我个人而言,比纯印象派时期来的珍贵。」 韩先生讚赏地点头:「果然是行家,难怪您会专程来参加拍卖会。」 他丢出五万元筹码。 「我愿意投资在行家身上。」边说着又另外加码五万元。 现在彩池的金额已经突破十五万元。盖牌的三位玩家都收起笑容,用看好戏的专注神情盯着赌桌。不知何时开始,围观的人增加了。 安东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那就不能辜负韩先生的好意。」他跟进。 夏娜拉了拉他西装下摆。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眼里灵光一闪。当眾拿起她的手。亲吻她冰冷的手指。「更何况有我的幸运女神在。」他说。 电流从指尖冲往夏娜脑门。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人完全不像她认识的安东。 这个魅力迷倒全场的男人是危险的猎人,而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彷彿她就是他的猎物。 韩先生笑出声音。「这位小姐真是幸运呀。」 他示意荷官发出最后一张牌。 是一张黑桃k。 牌面上最大机率分别是两对,三条和同花。 夏娜在脑中復习着规则。 韩先生加码十万元。 一旁的人群骚动起来,围观的人更多了。 安东脸上笑容不变,推出十万元。 正当荷官准备翻牌时,韩先生举手制止。 「那幅雷诺瓦估价二十万元呢。彩池里的数目还不够,这样吧,我好人做到底。」他将全部筹码推出。 「allin,这里有二十万元,加上彩池里的二十五万,乐华先生,您认为这样够吗?」他的笑容很諂媚。 安东的俊脸完全不受影响,仍旧是那个冰冷有礼的微笑。他慢条斯里的打开座位旁的箱子,拿出里头一部份筹码。「这里是二十万元。」 观眾发出惊叹。 电影里常上演的是几百万几千万的赌注,夏娜以为那毕竟是电影,但这可是确确实实正在她眼前发生的场景。 她在脑中快速计算,六十五万美元,那可是台币两千多万元呀。 荷官翻开韩先生的牌。 梅花k和红心a。 漂亮的葫芦。 观眾里有人忘情的鼓起掌来。 夏娜失望的闭上眼睛。 要不是最后的那一张黑桃k,韩先生手上不过是区区的两对,安东还有可能是三条或同花,但是葫芦,而且是as的葫芦。 输了。 荷官翻开安东的牌。 顿时全场都停止了呼吸。 黑桃a和黑桃j。 安东的牌竟然是同花大顺! 现场爆出热烈的掌声。 韩先生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回到饭店时,夏娜的兴奋还没有平静下来的跡象,冷漠疏远的翻译官面具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现在和安东是共犯,两个人搭档演出一齣动人心魄的赌神戏曲呢! 「那个韩先生的表情实在太经典了,你看到了吗?连荷官的嘴巴都张大了呢。周围的观眾更是配合演出!」她笑道。 安东蓝色的眼睛里含笑。「你很开心哪?」 「当然,这是我这辈子最刺激的一个晚上。整晚我都以为我们输定了呢。」 「不是要你信任我吗?」 「话说的容易,你那样大把大把的洒钱,每输一笔就是我一年的稿酬耶,我可没有过这样的经验,要怎么信任你?」 他笑出声。 「那现在呢?知道可以信任我了吧?」 她摇头。「信任一个赌徒是危险的。你瞧,要不是最后那张黑桃k救了你,你手上只有一对a,连个同花都没有!人家可是有葫芦耶。总之,你凭的是运气,很大很大的运气。」 突然想起他当眾吻她手指的那一幕,她的脸烧了起来。 「我是个相信实力而不是运气的赌徒。就算最后一张不是我要的牌,还有下一轮,只要还有筹码,总会等到机会。」他似乎若有所指。 她明瞭他的企图。「你的目标是韩先生对吧?」 没有回答。 「你说过今晚是为了工作,虽然我不明白哪项工作,但是我知道你不会作没有意义的事情。你是想让韩先生对你印象深刻吧?」 「聪明的姑娘。」 「不过,这个代价太大了吧?」 「能让你这么开心,很值得。」 她的气息卡住。 他拉起一边嘴角,表情带点淘气。 她推开他。「戏演完了,乐华先生,收工囉!」 他用受伤的眼神看着她。「助理小姐,我花了这么大代价让你开心,还被你推开,有点伤人吧?」 明明知道他在取笑她,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心跳加速。她闪避着他的眼神,假装轻快的说:「彼此彼此,律师大人。」 「我为之前道歉。」他突然说。「第一次在饭店时,提起你父亲的事情,我不应该打断你。」 她想起那晚的情形,感觉已经很遥远了。 不知怎的,她觉得和这个人彷彿已经认识很久,一起经歷过很多事情了。 「事实是,你的叙述让我想起我自己的经歷。」 她扬起眉询问。 他蓝色的眼睛里有一抹黑暗的阴影。「母亲过世那年,我只有十五岁。你不相信你父亲会丢下你自杀,而我母亲,」他停下来,许久后才说:「在我眼前自杀过无数次,最后那一次,她终于成功了。」 「律师?」男人的眼睛瞇起。 「是的,也是有名的法国藏家。」 雷诺瓦的康寧时期的画作。 看样子那个律师并没说谎,但是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或许是那男人流露出来的气势。 他不是单纯到赌场玩牌的。 「家世背景呢?」 「他来自很有权势的乐华家族,母亲在他十五岁时自杀身亡,父亲拥有欧洲最大的运动用品连锁店,另外也是一间有线电视台的最大股东。」 他摸着下巴沉思。 这解释了他的气势和财力。 但还有其他的东西,他的脸上有某种东西,让他感到不安。 「他旁边那个女人呢?」他指示。 「名叫夏娜,台湾人,是个在当地小有名气的法文翻译。」 难怪她身上有股脱俗的气质,不像是出入赌场酒店的女子。 这个组合也太奇怪了吧? 「继续调查。」 第三章 上 夏娜失去连络。 李群翰像困兽般在实验室里打转。从昨天起就联络不上她。沉雷远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她是对法国佬负责的,没有向我报告动向的义务。不过,自从市府简报后,连乐华也不见人影。」 他的脑子快速的转动着,夏娜知道他不放心,从没失去联络过。即使那时她远在法国,每个星期天,她还会乖乖等他的电话。 「我想你还是知道一下。」沉雷远提到那晚夏娜在他办公室的事。「夏威的档案没有被碰过,应该关係不大。」 他心中警铃大作。这不像娜娜,太不像她了。 「没有他的消息?」 拥有模特儿高挑身材的她,在先生面前常常自觉渺小。 「对不起,昨天开始失去联络,我还在查。」 「我很失望,伊纳丝。」 「先生,我真的很抱歉。」 「过去这半年来,这似乎不是第一次?」 「是的,先生。通常失去联络的情况不会超过三天。」 「依他的能力,三天能让一个部长下台,让一间银行关门。」 她无言以对。 「你去找他吧,待在他身边。」 她正准备衔命离去,他叫住她。 「伊纳丝,你还记得当初说过的话吧?」 她轻声回答:「我没忘,我会用生命保护他。」 *** 夏娜在慵懒的晨光中缓缓醒来。 一开始不明白自己处在什么地方,接着昨天晚上的晚餐和赌场画面进入脑海。 想起安东昨晚的在牌桌上的精采演出,她嘴角扬起不自觉的笑容。 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她回想从一开始认识他到现在的经过,讶异对同一个人的印象竟能差这么多啊? 从一开始的畏惧、气愤,到现在的信赖,和,昨晚的心疼。 是的,当他提起母亲的自杀时,她心里的感觉无可否认的是心疼。 比起来,她幸运多了。不管别人怎么说,她确信父亲不是自愿放下她的,否则不会在临走前安排她到法国接受姑姑的照顾。在姑姑家虽然得在课业和餐馆间忙碌,但姑姑一家人对她却是真心诚意,视如己出的。 而安东却是在住宿学校度过青年期,和继父维持着法律上的关係,但却不亲密。 「从懂事开始,我就被告知他不是我亲生父亲,虽然法律上我是他的儿子,生活上他该给我的还是会给我,但相处上我喊他乐华先生而不是父亲。我母亲过世后,学校的放家长日,他还来过一两次,那之后,来的是他的秘书。假日时,我寧愿选择到其他国家的寄宿家庭作生活体验,也不愿意回到他的家。」 他虽然语气平淡的叙述着少年时期,但却使她泫然泪下。 在法国她有姑姑一家,回到台湾有群翰哥和小堇,比起来,她拥有的实在是多太多了。 她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群翰哥! 从星期四晚上以来她就没想起他,答应了这个週末要回去,今天已经是星期六了!在法国的时候,生活里的大小事情她都牢牢记在脑里,等待群翰哥每个星期天固定的来电好跟他分享。十几年来成了她的习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想着要怎么跟群翰哥叙述。 她到底怎么了? 她想立刻拨电话回台湾,但电话铃声已先响起。 「起床了吗?」低沉诱人的声音。 「半小时后下楼一起吃早餐,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呢。」 半小时?她跳了起来,衝进浴室。 等有空再给群翰哥的打个电话吧。 她下楼时安东已经在餐厅的大落地窗前坐定。 他的黑发微湿的贴在额前,身上穿的是淡蓝色的v领薄毛衣,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自在。 他专注地读着法国世界报。 「请问需要咖啡续杯吗?」 他抬头,发现是她。 「睡得还好吗?」 「棒透了,梦里还重播了好几次oceaneleven。」 「喔?」他挑眉。「那你今晚可能会梦到missionimpossible囉。」 「太好了,一天主演一部电影,倒是不知道我的片酬会不会调涨呀?」 他埋首在报纸后专心看报,嗯嗯唔唔地应付她。她决定到餐台拿餐点餵饱自己。两人就在沉默中度过早餐时光。 她吞下最后一口咖啡时,他终于放下报纸,看了眼她一扫而尽的餐盘。 「你早上胃口都这么好吗?」 发现他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 「你一向胃口都这么差吗?」 他只喝了黑咖啡和两片淋着蜂蜜的烤吐司。 或许是同时想起之前对食物这个话题的对话。 两人相视而笑。 安东不记得上一次什么时候曾经和人这么轻松自在的谈话。 说话,是他的工作,他早就习惯每一句话,包刮标点符号,抑扬顿挫,都经过算计才会说出。人们也都习惯计算对他说出的话语。卸下公事公办面具的夏娜,却总拿跳跃的逻辑考验他,在和她天马行空的对谈里,他没有太多包袱,不需要思考,放任自己随性的回应。 这对他而言是新鲜的经验。他也不记得自己上次什么时候,露出这么多的笑容。因为知道他的笑容能引出她的。见到她的第一面,他认为她是个矛盾的女人,拘谨而疏远,但却在无意间露出温暖和淘气的一面,现在他明白,不论这些年来遭遇过什么事,即使心里隐藏着父亲可能被谋杀的阴影,夏娜还是保存了童稚的天真,对人的信任和善良。相比之下,他内心时时充满復仇的苦涩,坚持最单纯的人都藏有不为人知的骯脏的一面,然而事实上,在继父慷慨支持下,他的成长过程简直就是天之骄子,让人羡慕,他拥有的条件比夏娜好太多了,却无法像她一样相信世界还是有美好的存在。她是怎么办到的?是她巴黎的姑姑、李群翰、沉雷远这些人的帮助?还是,她的天性如此?但是人的天性,怎么可能不受环境影响? 「律师大人可以透漏一下工作内容吗?我得算一下加班费,因为今天可是星期六呢。」夏娜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首先,」他上下看了她一眼。「得去购物。今天晚上有个拍卖会,你可不能穿这样出席。」 她看看身上的宽松白衬衫和窄管牛仔裤。 「我以为买雷诺瓦,只是拿来唬那个韩先生的。」 他挑眉。 「你不会真的要买雷诺瓦吧?」 一般人不会去买这么名贵的画吧?她脑子里想。但立刻又觉得自己可笑,安东离「一般人」的定义可远了呢。不过,买画也是工作的一部份? 她问题还没问出口,安东接着说:「下午我另外和人有约,你可以不用去,杜彭太太提议陪你去购物,她邀请你到家里作客。」 她张大眼。「到大使家作客?她把我当成你的谁了吗?你有没有跟她说我只是你的翻译兼助理呀?」 「没有,我说你是我的情人。」 她的脸火热的烧了起来。 「开玩笑的。」 「你…噢,你这个人,」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大笑,爽朗的笑声引旁人侧目。 「你应该算受过法国教育的,怎么对调情这么没有抵抗力?」 她瞪大眼睛,他是在说「调情」这个字吗? 「你在对我『调情』吗?」 他又露出那个假装受伤的淘气表情。「从昨天开始我就很努力对你『调情』,难道你一点都没感受到?」 「我想你高估你的魅力了。」她板起脸。 一直到下午坐在匯丰银行气派宽敞的会议室里,安东脸上还是带着笑容。 夏娜听到调情的那副表情不断回到他的脑海里。 银行总部的外匯经理踏进会议时,捕捉到乐华律师的一抹笑容。 那一定是她的错觉。过去六个月来,只要接到乐华律师的来访通知,整个银行便如临大敌,通宵加班整理他指定的资料。 他手上掌握着银行上次併购案的瑕疵证据,怕他对外界揭发,全球总裁直接下令全力配合他,可以的话,总裁应该会下令不择一切手段讨好他。 问题是律师犀利的像隻秃鹰,只要有一份文件不完整,他就会坚持在十分鐘内得到他要的东西。律师也是冷血的,为了这个星期六的会,全部门已经加班超过一星期,虽然只需要他一个人来开会,但办公室里可是全员到齐待命,但这些他视为理所当然。 所以律师脸上的那抹甜蜜的笑容,一定是他的错觉。 *** 夏娜在大使的私人住宅游泳池里,阳光正好,水温适中,杜彭太太准备的调酒和小点心美味可口。 她穿着新买的泳衣,享受着难得的优间。 大使在使馆加班,杜彭太太陪了她一下午,在市区高级的购物中心逛街。每试一件衣服,她心理负担就更重。不知道该怎么跟杜彭太太解释,她不需要香奈儿的套装或是凡赛斯的小礼服,更不需要第凡尼的珠宝,事实是,她根本负担不起。 杜彭太太似乎没注意到她的不自在,兴緻高昂的拉着她试衣,只要试到合意的,就帮她下令店员包起来,直接送到旅馆。结帐时,她计算着信用卡的额度,内心祈祷着不会刷爆卡。 没想到杜彭太太全帮她付清了。 她急着阻止她。 杜彭太太对她眨眨眼。「安东预料到你会有这样的反应,他要我告诉你,这是昨晚应该给你的小费。」然后她很好奇的问:「昨晚你们在赌城,发生什么精采的事吗?」 回到大使在近郊僻静的别墅,杜彭太太听她对昨晚的叙述,听得惊叹连连。 「果然是安东。他不会作没有把握的事情。」 「但是,他怎么会料到最后一张牌呢?」 杜彭太太对她包容一笑:「他自有办法。」 然后她看着夏娜怀疑的模样反问:「怎么,你还不信任他吗?」 她摇头,想起早餐时的对话,脸再度不自觉地红了。她不想让人误解他们的关係。 「其实,我只是安东的助理,对他一点都不了解。」 杜彭太太拿起她的手轻拍。「安东在巴黎的助理我也认识。他可不会送她衣服,也不会怕她无聊,出动老朋友去陪伴她。」 「杜彭太太,您真的误会了。」她极力撇清。 「夏小姐,安东虽然表现的一付很厉害的样子,但内心里其实是很脆弱的,表达感情的方法或许有点笨拙,但那是因为这些年来,他几乎将自己真实感情隐藏起来。」杜彭太太握着她的手充满温暖和真诚。 「玛丽安过世的消息,过了一个月我们才知道,那时杜彭先生外派在北京。赶回去时,已经太迟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让安东整个人都封闭了起来。谁也敲不开他的心门,问不出他真正的想法。」 「玛丽安前前后后不知道尝试过几次,安东这个孩子对母亲保护慾一直很强,或许是因为亲眼目睹好几次她的尝试自杀,要不是安东,或许她更早以前就成功了。」 夏娜动容。 「不过你不要误会,她或许不是一个好母亲,但她是真的爱安东的。她的一生,就错在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乐华先生?」 她摇头。「不,乐华是个好男人,但玛丽安爱的并不是他。」 她看着夏娜的眼里有着请求。「试着了解安东童年的遭遇,你会更佩服他今天的成就。唯一的遗憾是,我害怕他成为一个不懂得怎么去爱的人。」 「因为太害怕失去。」 夏娜试着想像一个孩子,随时得防备自己的母亲结束生命。她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眶里噙着泪水。 杜彭太太轻轻地按住她的手。「他终会遇上一个能教导他怎么去爱的对象。」 第三章 下 在匯丰银行会议室里,安东皱眉在所有数据里寻找线索。 「乐华先生,这是韩先生四等亲以内的所有家人的帐户资料。」 「还有所有从台湾和法国匯入的款项来源户资料。」 「瑞士的呢?」 外匯经理面有难色。「您知道我们和瑞士那边的银行有保密协定,这部份的资料,保存在他们那边,我们只有帐款的纪录。」 「我们已经拍电报过去要求协助,但是…」 他的音量在乐华律师的注视下渐渐转弱。 安东拿起另一份档案夹,经理立即解释:「这是所有客户名称缩写是lch的资料。我们按照您的指示,将来自台湾的列在最上方。」 「请交叉过滤出曾和韩先生户头有往来的lch客户。」 指令立刻透过内线电话下达。十分鐘后会议室传来敲门声。 「乐华先生要的资料准备好了。」 安东迫不及待的打开资料,差点掩饰不住失望之情。在这里的,线索一定就在这里。 他轻揉着太阳穴压抑头部的抽痛。 夏娜打开房门,安东站在门外,她立刻感受到他的紧绷,彷彿今天早上戏謔的和她调情的那个人已经消失。 「准备好了吗?」 她以为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仍有足够的时间从容准备。 「还没有,怎么?不是说好约在大厅吗?」 他脸上露出不耐烦。 「那,」她吞下口水。「你进来等吧,我很快就好。」 他随着她进入她房间,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眼睛看向窗外某点。 她帮他倒了杯马丁尼。然后快手快脚的衝进浴室准备。 浴室里传来水声。 安东的思绪还困在银行的资料迷雾里。 回到饭店后,受到挫败驱使,他换好衣服后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打转。受到一股慾望驱使,他直接来到她房间,他想见到夏娜。看着她,能让他放松,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线索一定就在那里,只是他辨认不出来。铺陈了大半年的局,现在好不容易所有工具都备好,摆在那里供他使用,他却不知道从何下手。 这桩发生在六年前的反侦测雷达採购案,是近二十年来,法国最大的军事採购案。一举更新陆海空三军的反侦测设备。本来合约应该是和美方签署,但最后合约签署的对象却是位于新加坡的韩氏企业。新加坡一向不以武器研发着名,韩氏虽然专注在武器开发科技,但反侦测雷达牵扯到航太科技,他们并没有那个能力研发。透过多重管道确认,真正的研发中心,来自亚洲的某个地方。在美国那边追查到的线索是,原始的研发者,代号lch,离开了美国,并且将这桩买卖也带走了。 最近开始陆陆续续的交货,合法非法的佣金也开始在世界各银行间传送。 签约时,那个人是内阁最受总统倚赖的部长,这六年间,他一路往上爬,现在已经位于顶端。 他知道这是他最靠近他的一次。将他从那个顶端拉下来最有可能的一次。 他不想搞砸,该死的,他不能搞砸。 握杯的手过于用力,酒杯应声破裂。 夏娜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赶忙的套上浴袍,衝到他身边。 「你受伤了?」 她回到浴室拿毛巾帮他止血。 「会不会有玻璃碎片在里面?」她不时担忧地移开毛巾检查伤口。 弯腰倾身向着他的姿势,曝露出她性感的胸线,还滴着水的发丝垂落在脸前,她无瑕的脸颊因热水而泛红。 安东愣愣的看着她,忘了手掌的伤口,忘了在银行时的挫败。另一隻手情不自禁地拨开她脸上的湿发,突然间明白,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有作这个动作的渴望。 「你会感冒的。」他的声音沙哑。 夏娜闻声抬头看他。在他像沼气般迷濛的蓝色眼睛里,她看到不可错认的慾望。 她突然站直身体。「我去叫柜檯送药上来。」她慌乱地边说边转身,欲走向电话。 安东拉住她。「别走。」 她不知如何反应,僵站着。「安东…别这样。」 「为什么不?」 「我…我不习惯这样的关係。」 恋栈着她手里传来的温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再加上工作上的挫折,他不自觉地逃避理智的响铃,对自己承认他深受她的吸引。「男人和女人间的关係?」 她不语。 「夏娜,」他低沉性感地念出她的名字。「你是个很迷人的女人。」 「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吗?」这些话从她嘴里挤出来,身体轻轻的抖着。 诱人的气氛转为沉默。 半响后,他站起来,放开她。 「我到大厅等你。」声音低哑几不可闻。 安东的心跳很快,他从来没有过相同的感受。 他在大厅徘徊,既期待见到夏娜,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在巴黎他没有过这样的困扰。女人对他总是投怀送抱。偶尔利用自己的魅力达到目标,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男女感情对他而言从不是问题,因为他从来没有动心的感觉。 但是夏娜对他表现出来的害怕,让他有受伤的感觉。她时而自信成熟,时而又娇羞如处子,这些矛盾的讯息让他越来越常想到她,无时无刻想见到她,享受他的每句话每个动作,在她的脸庞上造成的反应。 他的生命里有更重要的任务。尤其是现在,他不应该分心,更不能让那个人抓到他的弱点。夏娜在这场戏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他甚至都还没摸清。 他的脚步越来越急促。 不管怎样,杜彭说过他现在处境危险,他不能把夏娜也拉下水。 突然间他十分后悔带夏娜来新加坡。他现在才明白当时是出于不捨,放不下那时深受打击的夏娜,所以才邀请她一同前来。这不像他的作风,他一向将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走第一步时就已经安排好全盘的棋了。 这太不像他了。 夏娜怯怯的看着在大厅里,像受伤野兽般来回走动的安东。 他生气了? 为什么? 对她有慾望的人又不是她!从早餐时就开始调情这个话题的人也不是她! 他凭什么生气?除非他气的是自己? 看着即使充满怒气,依然俊美的不可思议的他,吸引大厅里许多的爱慕视线。 她突然明白。他气自己居然对毫不起眼的夏娜產生慾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受伤的感觉给了夏娜勇气,她抬起头走向他。 *** 伊纳丝讨厌这个地方空气中的潮湿,和挥之不去的油腻气味。 对她而言,台湾印证了她对亚洲印象:脏乱、吵杂、落后的。 她的亮丽的金发一丝不苟的扎在脑后,飘逸的纺纱洋装垂坠在膝盖高度,深v领露出她姣好的身材。所到之处无不吸引人侧目。 然而她灰色的眼睛,却像是没有灵魂似的,空白,疏远。 饭店柜檯是个新手,在伊纳丝的气势下颤抖,英语说的断断续续,彷彿遗忘了大部分的单字。 「乐…乐华先生,在星期四晚上,请我们帮忙订隔天往新加坡的机票两张。」 「两张?」 「是的,订的名字分别是乐华先生自己和夏娜小姐。」 *** 苏富比在新加坡举办的春拍,是这个城市国家的盛事。除了吸引各国的藏家前来,另外也加强新加坡政府缔造东方瑞士的文化形象,用自由贸易港的政策,吸引着国际的目光。 法国驻新加坡大使和夫人,杜彭先生太太,刚和总理打完招呼,就看到安东和夏娜,一前一后走进会场。 杜彭太太拉拉先生的衣袖。「那两个人怎么像在闹彆扭的样子?」 杜彭先生看着安东冷漠的神情,也皱起眉头。「我还以为有夏娜在身边,安东不会摆那张吓人的脸呢。」 「今天下午夏小姐还好好的呀。」 「我听说他下午工作不是很顺利。」 「安东不是会将喜怒形于色的人。」 「或许夏娜对他真的是特别的?」 两人互看一眼,有默契的露出笑容。 转眼间安东和夏娜已经站在他们面前。 「安东,你来啦?」 安东分别和杜彭握手,和杜彭太太行吻颊礼,脸上笑容并没有进入眼睛里。夏娜比他更糟。行礼时,他们都可以感受到她在微微颤抖。 杜彭太太非常热情地和夏娜寒喧,儼然已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般。安东很快的逃离这个温情的圈子,向展览品走去。杜彭先生将夏娜留给妻子负责,和其他宾客周旋。 「怎么啦?」杜彭太太关心的问。 夏娜摇头,装出轻快的模样。「没事阿,好渴呀,您想喝点什么?」 「和安东吵架了吗?」 夏娜摇头,他们那样也算吵架吗? 安东再度对她戴上疏远冷酷的面具,他不是一向如此?难道以为他展现出两个晚上的温柔,他们的关係就会改变?他是上司,是高高在上的天神,而她只是个下属,是供他使用呼唤的助理。他甚至不容许自己对她產生慾望。 杜彭太太还想询问,一个令她嫌恶的男人走上来。 「大使夫人,」韩氏企业总裁諂媚的跟她握手,用法语说:「有荣幸认识您的美女朋友吗?」 夏娜和昨晚那个小眼睛的韩先生握手。 「咦,夏小姐今晚不做乐华先生的幸运女神了?」 一旁的杜彭太太恍然大悟,夏娜叙述里赌场的那个韩先生是他?! 或许出于报復心态,夏娜对韩先生展出最灿烂的笑容。「不,我今晚是自由的。」 「那么,您愿意成为我今晚的幸运女神吗?」 安东突然出现在她后方。 「韩先生,很高兴再见到您。」他的礼貌的声音里隐含着冰冷。 他一手护住夏娜的肩膀,手指头如钢铁般的用力掐进夏娜的肌肤里。 「乐华先生,您检查过雷诺瓦的画吗?」 「很不错的画,保存状况很好,多亏了韩先生的『赞助』,这幅画我今天势在必得。」 「怎么会是我?这一切多亏了夏小姐这位幸运女神,所以我正说着,今天要借她的好运,既然夏小姐说她今晚是自由的,不知乐华先生是否愿意割爱呢?」 肩膀上的手指加重力气,她痛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我女朋友就是爱说笑,」他看似宠爱包容的将眼光投到她脸上,夏娜看到的却是像刀一样锐利的视线。「她气我今天没陪她去逛街呢,一气之下,」他倾向前,像和韩先生说私己话般。「把昨晚赢的彩金都给花光了,您说,我们这么辛苦值得吗?」 韩先生大笑出声。接着他转向杜彭太太,讚美她颈上的鑽石项鍊。 夏娜趁机甩掉安东的手。 一双细长的眼睛暗暗地注意着他们。 安东一把扣住她,将她拉到会场外一处隐密的角落。 「你最好不要跟那个男人玩游戏。」他警告。 夏娜抬高下巴。「这不是工作的一部分吗?」 「工作?」他从齿缝中挤出话来。「你还记得这是工作?」 「说到工作,今天本来就不是我的工作日,更何况,我是调查局的僱员,不是你的员工,你在这里进行的调查,和捷运弊案一点关係都没有,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他靠近她,挺直的鼻樑几乎碰触到她的。「你需要的薪水我会付给你。」 受辱的感觉让她口不择言:「是吗?那我们得先谈好价码。扮演你情人值多少?我可是不便宜!」 他的眼里喷出火。一手捧住她后脑,使力一推,将她的唇贴上他。 一开始的火爆,在两人的唇互相碰触的那一刻,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吻同时充满飢渴和柔情。而她在抗拒和祈求间摇摆,让双唇更加娇艳欲滴。 那是一个绵长的述说的吻。天旋地转却又捨不得结束。 最后,他的额头抵着她。 等气息平稳下来后,他才沙哑的说:「夏娜,我该拿你怎么办?」 而她还在震憾中。 「这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我不该带你来的。」看着她的眼睛里温柔的要滴出水来。 她终于找到力气推开他。眼里充满困惑。「你到底是谁?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她的手指停在红肿的双唇上。「这,也是你的目的之一?」 他凝视着她。 「安东,」杜彭先生的声音传来。 「要开始了。」 进入会场时,安东的手始终环绕在她肩上,只是手指的抚触,由强制转为佔有。 「第76号作品,雷诺瓦『康寧城的房子』,起价二十万美金。」拍卖官宣佈开始竞价。 来自现场和电话的竞标很快让价格翻了两倍。 超过四十万时,加价的声音减少,眼看着喊四十一万的藏家就要得手,一直不出声的安东举起手里的牌。 「四十一万五。」 会场第一排,传来韩先生的声音:「四十二万。」 他回头跟安东敬个礼。 安东握牌的手束紧。 「四十二万五。」 「四十三万。」 现场形成两人竞标的局面,其他的竞标者纷纷退出战场。 一路喊到五十万。 安东举牌,声音平稳的喊:「六十万。」 现场观眾开始发出细碎吵杂的讨论音浪。 韩先生再度回头,观察着对手。 拍卖官举起鎚子,喊着:「六十万一次、六十万两次、六十万,」 「七十万。」 韩先生的牌子举起。 现场吵杂声突然放大了起来。 「七十万一次、七十万两次、七十万三次。」敲槌落定。拍卖官对韩先生微笑:「恭喜您获得雷诺瓦最珍贵的画作之一,康寧城的房子。」 夏娜以为会在安东脸上看见懊恼,但他嘴角掛着一个诡异的笑容,眼睛里的亮蓝色似乎透露出猎物上鉤的欣喜。 他拉着她离开拍卖会场。才刚走出会场,韩先生从后头赶上来。 「乐华先生,我要谢谢您割爱。」 安东拉扯嘴角。「实在太可惜了,我本来想送给我女友当结婚礼物的。」 两个男人同时看着她,夏娜只能假装傻笑。 「您为什么不往上加?依您的财力应该没有问题才是。」韩先生暗示已经调查过他的背景。 安东摇头。「每个艺术品都有它应得的主人,雷诺瓦这幅画,您比我想得到,那么它就应当属于您,希望您会珍惜它,我们另外还有约,请恕我们告辞了。」 语毕,他护着夏娜离开那里。 回到大厅里。 安东命令道:「你明天就回台湾。」 「那你呢?」 他的眼睛里闪着光芒,拍卖会之前的冷漠已经被某种不知名的兴奋给取代。 「我还得在这里忙几天,既然这个週末没休到假,我建议你趁这个机会休息几天,我会跟副局长知会一声的。」 因为某种原因,她的任务完成了,他不再需要她了。其实捷运弊案的蒐证也已经进入尾声,离开台湾前她翻译的文件都是些琐碎,构不上证据的公文。 那么,她或许不会再见到他了?虽然不知道她作了些什么,但是他似乎利用过她,现在得到了他要的东西,终于可以把她甩开。 按耐着内心莫名的失落和刺痛,她对他点头。 「知道了。」 直到夏娜进入电梯,他才准许自己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大鱼上鉤了。回想姓韩的方才得意的表情,他笑得更开。 现在只要等资金开始移动,就能知道他把钱藏在哪个帐户。他拿出手机,边走往自己的房间,边等候电话接通。 「乐华先生,恭喜您,您的画高价卖出。」 「不要忘了我们说好的条件。」 「没问题,只要买主的匯款进来,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匯款来源。」 掛上电话后,打开房门,黑暗中稳约可见的凌乱让他脑子里的警铃大作。 一道黑影从房内衝出,将安东推倒在地。 他跳起来追上去。从饭店的员工楼梯一路追到海滩上。 海风强劲的吹着,隐藏了所有异常的声响,安东环顾四週,企图找寻那个黑影的踪跡。 不远处的岩角后,幽微的红外线闪动着。 枪口的火花爆出的同时,一道修长的影子衝出。 「小心!」 安东被那个人撞倒,子弹和他擦身而过,手臂立刻出现剧痛。回过神来时,岩角后的黑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他低头看了眼将他推倒的人。 「伊纳丝?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没事吧?安东。」伊纳丝抬起他的手臂检查伤口。 「回答我的问题。」他命令。 她抬起头,挑战地看着他。「整整三天没有消息,所有工作得不到你的许可,都得停摆,所以我乾脆就将它们带来找你囉。」 这不是原因。 安东皱起眉头,她怎么知道他在新加坡? 伊纳丝是他巴黎事务所的助理,也是他在法律学院时期的同学,这些年来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当他助理,既能干又有效率,而且,从不隐瞒对他的佔有慾。 这才是她来的原因。 她帮助他站起来。 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回饭店房间。 夏娜在房间里消沉的坐着。 明天终于可以回家了,回到群翰哥温暖安全的保护之下。她却开心不起来。捷运佣金弊案的蒐证随时可以结束,后续的法律程序是在法国,安东不再需要她了。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跟着他密集的工作了两个星期,她彷彿老了十岁,过了另一个人的人生:发现父亲的档案、来到新加坡、陪他演出赌场和拍卖会的那两齣戏。夏娜平凡的人生,突然高潮迭起。她的感情生活一向是平静稳定的,从十二岁起,她就认定一个人,一个永远在那里等她守护她的人,突然失去了童年,在异乡重新开始辛苦的生活,现在能在群翰哥的保护羽翼下找回来的安和平静,是她最大的幸福。 然而为什么安东的吻,却让她感到动摇了,看着他变幻莫测的情绪,她的情绪也跟着受到牵引。在他的注视下,她所感受到的骚动,是怎么一回事? 她忍不住猜想自己在他眼里是怎样的女人,而他对她的真实感觉又是如何? 讨厌她? 受不了她? 受她吸引? 可能吗? 她当然知道男人的慾望和爱情是两件事。尤其是像他那样走到哪里都引人目光的男人。 他的吻,夏娜闭上眼睛回想,是专注而缠绵的,比调情诱惑更深刻,彷彿是…需要。 那只是单纯的慾望吗? 「你是个很迷人的女人。」 「我害怕他成为一个不懂得怎么去爱的人。」 夏娜摇头将脑子里的声音排除,不喜欢回忆将她带领的方向。 她和安东就是公事的关係,没有别的,公事上, 公事? 她突然站起来。 父亲的档案。没有安东的通行证,她恐怕没有办法回到调查局开啟档案。 那个档案藏在沉雷远的办公桌,除非用偷的,若想用正当手段看到,只能靠安东。 她必须见他,回答这个问题。她想知道真相,她需要知道真相。 安东的房间在l型走廊的另一端,刚过转角,就看到安东的背影,手臂环绕在一位模特儿身材的金发女人肩上。 亲热的就像稍早在拍卖会上,他环住她的姿势。看不到那女人的脸,但她温柔的嗓音隔着空气传过来。 「我不在你身边,就会出问题,你说,我能不来吗?」 安东回道:「你来的正好,我正好需要你。」两人的身影隐入房中。 夏娜像雕像般定住,为自己刚才的猜测感到羞耻,她居然放任自己以为,安东对她不只有慾望,还可能有感情。 她对他一无所知,不知道他是否有情人,或甚至已经有家庭了,还以为自己不像局里的女同事,能够对他的魅力免疫,结果是,他一个调戏的吻,就让她晕头转向,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更重要的事情。 眼里涌出羞辱的泪水,她回到房间,开始整理隔天的行李。 *** 法国巴黎第八区 「对方急迫要求付款。」 做完报告的结论,穿着军服的将军闔上档案。等候先生指示。 先生雕刻般的脸冷凛的可怕。 「人是你派去的?」半响后,他听到先生压抑着怒气的问句。 将军明白那不是个问题,而是个陈述。一生的军旅生涯,面对战火也没让他动摇,但眼前先生的威严,却让他坐立难安。 「针对的是资料,我并不想伤害他。」 先生危险的瞇起眼睛。 「没有命令他不会带武器行动。」将军背脊窜起一股凉意。「先生,他手上的资料可以把我们都毁掉。我建议…」 「我没有问你意见。」 「可是,先生,整个案子即将结束,我们不能负担节外生枝的后果。」 「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动他。」这是条铁令,早已下达所有相关人士。 然而他怕自己再也压不住下面的人因害怕而骚动的声音。他必须说服先生以大局为重。「先生,请您慎重考虑。」 「没听到我的话?」男人语气愤怒的问。 他低下头。「遵命。」 第四章 上 小堇接过夏娜的行李,警告道:「你最好去跟他解释,没看过他那么生气过。」 事实上,群翰哥没发过脾气,在员工眼里,他是个随和有礼的老闆。 「这几天,谁去跟他讲话谁倒楣。我不过去问他改良包装机器的机械图是不是弄好了,被他轰出工作室,叫我不要拿这些事情烦他,我不问他问谁?我们所有机器都是根据他的设计图製造出来的呀!」小堇像洩愤一样,一股脑倒出所有不满情绪。 陪她走到李群翰的工作室前,小堇递给夏娜一个饭盒。「还有,想办法让他吃点东西,这几天,他把自己关在里头,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小堇眼里的担忧让人动容。 夏娜敲门。 仿彿过了很久,里头才传出冷冷的声音:「进来。」 他的脸隐藏在电脑萤幕后。 空气很沉闷,她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话题。 她打开饭盒。「小堇准备的饭盒,真香阿。可惜是给你,不是给我的。」她走上前要递给他。 「你明知道我会担心。」他平常温柔的声音,此时却像一条鞭子一样冷硬。 她停住脚步,低下头。「对不起,群翰哥。」 「你跟他去了新加坡?」 讶异他居然知道,她一时答不上话。 「是他逼你去的?」 她摇头,半响后才发觉隐在萤幕后的他是看不见她的。「不是,是我选择跟他去的。」 「为了什么?」 「为了另一个案子,他,他需要我的帮忙。」她给了一个不算谎言但也不完全是实话的理由。 「那跟你无关。」 「我知道。」 他推开萤幕,逼视着她,眼神冷的像透明似的,看不出情绪。小堇说的对,这样的群翰哥是她从未见过的。不想提起父亲的档案,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没话说吗?」 「群翰哥,」她艰难地开口。「我不是孩子了,做事情我自己有分寸,这次我是志愿帮忙的,没有人强迫我,出发的时候很匆忙,所以我没来得及通知你,就是知道你会担心,所以你瞧,才刚回到机场,我直接就回来了,不是吗?」 「所以你不准备告诉我?」 她叹口气。「群翰哥,对不起嘛。」 「是不是连你也抗拒不了他的魅力?」这个问句像刀子一样将紧绷的空气划开。 她摇头。「我们真的是单纯为了公事才去新加坡的。」脸上却有着不确定的表情。 他转动椅子望向窗外,背对着她,声音温柔的让她心碎。「娜娜,你知道我对你一点权利都没有。小女孩长大了,要飞向哪里,是她自己决定的。」 听他这样说比听他骂她,更教夏娜心痛。「群翰哥,你是怎么了?何必这样说呢?」 「到现在我偶尔还会做那个噩梦,」他声音沙哑。「回到这里,你却消失了,脑子里很多声音,你迷路了,被坏人抓走了,死了,听到你求救的声音,但是我却怎么也找不到你。」 夏娜眼眶泛红。 「或许是我的问题,或许,」他停顿。 「我该放手,让你选择,是要继续待在这个小地方,还是飞向更广大的未来。」她失去联络的这几天,困扰着他的问题和情绪,在看到她安然回来的那一刻,再也不受限制的洩洪。 他知道他在放任自己,让情绪没有终点的氾滥。 一直被他呵护在掌心的她,或许无法承受这么浓烈的情感,然而等候了这么久,他突然觉得自己再也不想等了。 「不喜欢听到你叫我群翰哥,因为那表示你始终只把我看作邻家的大哥哥。」他转过来定定的看着他,眼里充满痛苦和爱恋。「而我想要的不只是那样。」 夏娜的心跳彷彿停止。 在异乡爱作梦的少女时期,她偷偷的将群翰哥幻化成梦里的王子,回国前,她悄悄希望他们俩的关係会朝这个方向发展,习惯了他的存在,也习惯了他的照护,她以为早就准备好接受这个知道她的所有过去,并且能坚定地陪她走向未来的男人。她不是瞎子,知道大哥哥的感情在很早以前就变了。她甚至是刻意装傻,好放纵自己享受这种不说破的亲暱,只要在他身边就会感到安心,她曾经以为那就是幸福。 然而那双深蓝如黑夜的海洋般的眼睛,动摇了她本该篤定的心意。她应该觉得有罪恶感,但有的只是困惑。 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娜娜,」他接过她手上的饭盒,放在桌上,温柔的像微风般的轻抚她的脸颊。「有些话,我迟早得跟你说,用兄长的身分束缚住你,这对你来说是欺骗,也是压力。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你说的对,我应该信任你有自己的分寸,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我们的关係应该是对等的,我是一个男人,而你是一个女人。」 他露出一个不确定的笑容。「我不想利用你对我的感激,只是希望你把我当成一个,有机会追求你的男人。」 夏娜仰头看着他,在他的眼里搜寻。「群翰哥,我…」 「以后不要再叫我群翰哥了,好吗?」 「我其实…」 他轻点她的鼻尖。「还不明白吗?我只要求追求你的『机会』,现在你得老实告诉我,我的竞争对手有几个?我才好计算我的胜算机率。」他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 她将脸靠在他胸膛前,声音闷闷的说。「你傻了吗?哪有什么竞争对手?以为我是志玲姊姊阿?」 他张开手臂将她环住。「志玲姊姊哪有我的娜娜迷人?」 她闭上眼睛将那双深蓝色的目光逐出脑海,不该让群翰哥那么不安。他此刻的倾诉,不就是她孩童以来的梦想吗?她不是不只一次希望他停止将她当妹妹看待吗? 工人们习惯在收工后,吃完晚餐才回家,有小堇这个擅长炒热气氛的经理,李家每天晚餐都热闹的像办桌一样,吃不完的菜还能包走,这样的福利不是每个花园都有的,所以每个员工对李家花园的向心力都很强,就像个大家庭一样。 这是小堇的主意,群翰希望夏娜忘记自己是孤儿的身分,把家里弄得热闹点让她觉得开心,所以他也同意这个额外的安排,甚至请了两个专职的煮饭阿姨,负责工班中午的便当和晚上的餐点。 这些年来,专业的小堇将李家花园经营的有声有色,花朵品种数量独步全国,从培植新品种,植病预防,栽种,採收,包装,配送,网路花店,最近积极开发着会场佈置和庭园规划的新项目,群翰设计的机器让工作流程更顺畅,定时洒水器能自动侦测泥土湿度控制水量、电脑影像分析花朵大小,传输线自动将花朵分等级,小堇不只一次对外发出豪语,只要说的出来的功能,李群翰都能发明的出来,但他空有专利权,拒绝销售。有生意头脑的小堇不只一次因为这个问题和他大吵,她可以看到这些机器带来的商机比卖花不知道大上几百倍,但群翰就是固执拒绝,他的兴趣就是每天关在实验室里开发,其他的事情他一概不管。 反正小堇酬劳丰厚,工人每个月固定时间领薪水,福利和工作气氛别的地方没得比,群翰似乎有其他投资财源,资金总是源源不断,老闆不想赚大钱,她这个员工跳脚有什么用呢? 今天晚上的晚餐特别丰盛。 群翰和夏娜的关係转变是那么明显,晚餐时,花园里的员工彼此挤眉弄眼,窃窃私语。 「你爱吃的叉烧肉。」群翰夹了一块肉到夏娜晚里,帮她将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 两人交换一个秘密的眼神,相视而笑。 「喂,」田里的领班顶顶小堇的手臂,压低声音说:「继吃了暴躁丸以后,现在是吃了肉麻当有趣丸吗?」 暴躁丸是小堇在群翰背后瞎编来消遣他的,用来吃错药来解释他这几天异常的行为。平常说话总爱挖苦人的小堇,没有藉这个机会挖苦亲密的两人,竟然只是嗯嗯两声,大口大口地扒着饭。 员工陆陆续续离去,几个和夏娜熟稔的工人刻意唤她「老闆娘再见」。 她羞红脸,倒是群翰很大方的将手围绕在她肩上,和大家说再见。 花香围绕的庭园飘散着醉人的氛围。稍晚,三合院的晒穀场只剩坐在藤椅上的两人。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夏娜靠坐在群翰胸前。 「什么?」 「我想要嚐嚐被追求的感觉。」 「在法国没有人追过你吗?」 「刚到法国第一年,在学校被人欺负,那时有个高年级的同学帮了我,他跟我说不学会保护自己,就是等着被欺负。那件事情以后,我就努力让自己成绩变好,准时上学,一下课就到姑姑的餐厅帮忙,和同学很少有交集。」 群翰竖耳倾听,夏娜很少提到在法国的事,每次问起,她总用姑姑一家人对她很好回应,不肯再多说。 「那个高年级的同学真好心。」 夏娜瞪他一眼。「他在学校是个王子哪!家里很有钱,谁都不敢惹他,我后来才知道欺负我的那几个同学,家长是他们家的员工,所以他那天只帮我说了一句话,就让所有人住嘴了。不过,他后来转学了,听说转到瑞士的贵族寄宿学校,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他,反正那样的人也不可能看得上我?」 「那这跟追求有什么关係?」 「没关係阿,我只是想说,是他教会我要坚强,从他身上我学会要用冷漠和不屑来武装自己,后来又因为成绩好,所以同学没有人敢靠近我,当然也没有人追过我,而且,那个时候我有个暗恋的对象,我也看不上同学。」 他身体变的僵硬。「暗恋对象?」 夏娜的嘴角在黑夜里弯起。 「是啊,一个年纪比我大,距离又很遥远的人。」 「这样啊?」他酸酸的说。 「嗯,不过我们一个礼拜才能通一次电话,我等的很辛苦哪。」 他恍然大悟。 声音里掩饰不住惊喜。「那你怎么不要求他常打给你呀?」 「长途电话贵呀!」 他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对他。「你真的很期待我的电话?」 他想起自己时间到就迫不及待的守在电话前,默背那个滚瓜烂熟的号码,即使后来到了美国,没让夏娜知道,计算时差,在相同时间打给她,那是他每星期的小小甜蜜时光。 她点头。「你那时还是学生,哪来那么多钱打国际电话呀?」 事实上群翰那时研究了几款投资的组合,拿实验和科展的奖金透过网路进行投资,他天生就适合解读数据,投资对他而言不是难事,很快的钱滚钱,大学毕业时他户头里已经累积了三百多万元,生活里除了研究和工作没有其他的消遣娱乐可以花费积蓄,国际电话费对他来说根本是小事。 他不打算解释这么多,只是简单说:「为了打电话给你,激发我努力工作赚钱的意志呀。」 「不管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办到,真教人忌妒!」 他轻吻她的额头。「不一定,你不是才出了个难题给我,我可没有把握能追得到你,你希望我帮你上天摘月亮还是下水捞月呀?」 「我希望你送我花,很大一束花,而且最好当眾送给我。嗯,算了,那太糗了,私底下送我好了。」 「小姐,请你睁大眼睛看看,你坐在全国最大的花园中间,要多少有多少,还需要我送你花吗?」 「那不一样啊,我自己去摘来的,和人家送的不同嘛!」 他翻白眼。「难怪小堇弄的网路花店每年业绩都能破百万,就是有你们这样的女孩。」 她推开他。「算了,不想送就算了,不勉强!」 他将她拉回怀里。「好好好,我来想想,看样子得来研究怎么上小堇的网站订花囉。」 她噗嗤一笑。「真想看到小堇接到订单的表情。」 「订花?李群翰,你有毛病吗?这里几十甲地的花全是你的,你订花干嘛?」 他解释夏娜的心愿。 「所以我还得安排个送花童,假装上门按电铃,请她签收之类的情节囉?」小堇砸嘴。「真没想到爱情能让天才变白痴!」 他拜託她。 她扬起眉。「你不是有个惊喜要给她吗?你负责安装机器,我来佈置吧。保证比你那个送花的傻点子来的有创意多了。」 *** 坐在前往机场的轿车里,伊娜丝悄悄的观察像雕像般纹风不动的安东。 后车厢有几个精品店的购物袋。方才在柜檯办理退房时,柜檯转交给他,她听到柜台解释:「夏小姐留给您的。」 夏小姐? 根据台湾饭店的资讯,她知道安东不是一个人来新加坡。夏娜的履歷表她在巴黎就看过,也知道安东挑了她当此次的翻译,虽然不明白他要求翻译的用意何在,但她承认这个叫夏娜的女人确实拥有最适合的专业条件。 但这些衣服和首饰是怎么一回事? 她清清喉咙,打破车厢内的沉默。「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不答腔。 「那些是礼物?」 他给她一个冷冷的眼神,表明不希望她继续问下去。 她装出轻快模样。「看来当你台湾的助理福利比在法国好呀?」她的问题曝露出她已经打听过的事实。 人前精明冷傲的伊娜丝,在安东面前却总是摆脱不了不知所措的笨拙,在他面前,她始终是刚相遇时的那个没自信女孩。 他简单的一个关切眼神,一句温暖问候,她体内立刻涌现无限希望,优越感骤升。 然而这种时刻太稀有,跟着他这些年,一个更巨大的目标佔据他所有注意力,她有时甚至觉得,安东大多时候并没有看见围在他身边,崇拜他,尊他为首的这些人,包括她、事务所合伙人、其他的助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不需要忌妒另一女人,因为他从来没将女人放在心上过。 「她叫夏娜,是吗?好逗趣的名字,娜娜?(法语年轻女孩的蔑称)」她注意到他的脸色微变,眼里奇异地出现一丝温柔。 「娜娜?我倒没联想到。」他嘴角弯曲。 她的心里一沉。 「她有那么能干吗?值得你犒赏她这些礼物?」她娇媚地嘟起嘴。「我还没有过这样的福利。」 但他的眼神已经变得遥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她找不到方法继续这个话题,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第四章 中 「谁的档案?」沉雷远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眼前的男人,眼神犀利如鹰,俊美的脸冷漠如石膏像,挺拔的身材透露出气势,即使习于使人惧怕的沉雷远都感觉到威胁。 「夏威。」 他皱起脸。「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这和捷运的案子有什么关係?」 「没关係。」他简单说,语气里的霸气让沉雷远反胃。以他通行证的等级,沉雷远确实无法拒绝,也没有问理由的权利。 「你不要太过分,你以为没有人知道你的企图?局长不会同意你这样滥用权力。」 「你何不试试看?」 他瞠目结舌。 当着他的面接通局长办公室,脸色随着电话那端的回答而愈形难看。掛上电话,对面的男人脸上带着胜利微笑。沉雷远握紧拳头。 沉默半响后,他的声音紧绷。「夏娜果然看到档案了,对吧?」 没有回答。 「假如是她要求的,我劝你放弃。看了对她没有好处。」 「那要她自己决定。」他的回答等于肯定了沉雷远的问句。 沉雷远瞇起眼睛观察眼前这个锐利无比的男人,他和夏娜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吗?他何必在乎她的过去?上星期四夏娜和乐华晚上在酒吧外亲热的一幕早就传遍全局,基于对夏娜的信任,沉雷远压根就不相信,虽然知道李群翰急疯了的找夏娜,他并没有告知这件逸事。今早一进调查局,秘书室就沸沸汤汤的传着乐华回来的消息,并且身边还跟着一个高傲美艷的金发美女。他无意间听到一个荒谬的版本:乐华的正牌女友出现踢走夏娜,所以她现在躲着不出现。 传言或真或假,他一概斥为无稽,但乐华要求夏娜父亲的档案,这代表的意思,却是他无法否认的。 「你对夏娜有意思?」 他轻笑。「这有关係吗?对我来说,真相就是真相,谁都没有权力替另一个人决定他应该知道什么。」 「你怎么确定档案里的东西是真相?」他决定改变策略。 「假如你真的关心夏娜,那么你会像我一样,不希望她看到档案。」他打开抽屉,拿出夏娜看到的那个档案。「这个档案里的东西,」他停顿。 定定的看着他。「都是狗屎。」 安东狐疑地看着他。他不信任这个男人,不相信他是出于保护夏娜而隐藏档案,但他眼神里有某样东西触动他。 沉雷远将档案推向他。「档案是中文,没有翻译我不知道你怎么了解,假如你愿意相信我,这里面都是狗屎。我认识的夏威是个正直,对国家忠心耿耿的军人,他不是个通敌的叛国贼,也没有出卖队友,害死五位同仁,最后引咎自杀。」 「由你决定,夏娜需不需要知道这个『真相』。」 在沉雷远面前打开档案,他快速的瀏览档案内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沉重。 看着安东的表情随着瀏览视线而出现变化,沉雷远激动地站起来,难道这家或从头到尾都…他要求夏娜跟着他的用意是…? 在他还没来得及问出问题前,安东好整以暇的闔上档案夹,要求道:「给我一份拷贝。」 *** 夏娜闭着眼睛,语气兴奋。「是什么惊喜呀?」 李群翰移开盖住她眼睛的手。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由上千朵玫瑰花装饰的吊椅前,玫瑰长茎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柔软的环绕覆盖摇椅的金属,由上而下,花朵顏色由浅到深,朵朵娇艳盛开,像对着她微笑。 她睁大眼睛,「小堇实在太厉害了!」 李群翰不满地说:「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她转身,满脸笑容的看着他。「群翰!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这个玫瑰椅是你的杰作?」 他嘟噥,他只要求送束花就好,小堇偏偏要搞成这样,连他都不相信这会是他的杰作! 她双手捧着他不满的脸,抬头看他。「不过我很喜欢,谢谢!」她坐在摇椅上,群翰从她身后温柔的推动椅子。 「那,现在有被追求的感觉了吗?」 「嗯,有点被暴发户追求的感觉。」 这算是肯定答案吗?他皱眉。 她眼珠一溜转。「下次我想嚐嚐被一个普通人追求的感觉。」 「没想到你还真难讨好阿?」 「不勉强呀。」 他拉住摇椅。「那你要不要嚐嚐李群翰方式的追求?」 她好奇的看着他。 他拉着她走进位于实验室地下室里的客厅。按了个墙上的按钮,天花板降下白色布幕,李群翰打开投影机。 他要求夏娜戴上一个沉重的眼镜,将电话交给夏娜。「姑姑等着你的电话。」 她不明所以的拨了熟悉的号码。 「娜娜,我们都准备好了。」姑姑兴奋的声音传来。 莫名奇妙的看着群翰接过电话,啟动一台掛在天花板上的机器,下指令道:「现在只要按下摄影机的红色按钮。」 夏娜发出惊叹。 姑姑、姑丈、表哥、表姊,突然间全出现在白幕前,立体的,彷彿他们就站在她眼前。 「娜娜,我们看到你了!」 她转向群翰。「太神奇了!」 「你看到的是透过特殊摄影机拍摄传送的3d影像,他们那边有一样的设备,所以也能看到你的3d影像。」他尽量简单的解释,自从发现这个新科技,他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研究使用网路同步传送3d影像的方法,虽然在他眼里还不算完美,但能让夏娜这么开心,也足够了。 夏娜和远在法国的亲人聊起来,两边都兴奋的无以附加。东聊西聊了一小时后,姑姑感性的说:「群翰寄来这些设备,每天透过网路视讯教我们安装,测试。有他照顾你,让我们安心不少。」 「还有,」姑丈插嘴道:「谢谢你匯过来的钱,餐厅又重新开张了。」 「现在我是老闆,你哪天回来一定要来嚐嚐店里的好菜。」一旁的表哥接着说。 她纳闷的说:「可是我并没有…」 「今天到此为止吧,以后你们随时可以见面。」群翰打断她的话。 掛上电话,她摘下眼镜。「群翰,是你匯的钱?」 他假装忙碌的收拾着器材。「我知道你为这件事情烦恼。」 「可是我不需要你帮忙。」 「这点钱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我只希望减轻你的烦恼,这样一来,你就不需要继续调查局的工作了。」 「所以你利用我的户头匯钱?」她保留着法国的户头,他没有密码,也不应该知道姑丈的帐号。 她第一次发觉群翰也有神祕的一面,他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又怎么知道她和安东去了新加坡?从什么时候开始,群翰对她隐瞒了这么多事情? 「娜娜,」他轻抚她的头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除了你以外,其他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她心底一阵颤抖,张嘴想追问。 他低下头,轻柔的吻上她的唇。像夏季的晚风,湿润而温暖。「你是我的一切。」 她的眼前浮现另一张脸,和那对深蓝色充满慾望的眼睛。她下意识的别开头。「对不起,」她迷惑道:「我不知道怎么了。」 他气息沉重,调整好气息后,他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没关係,你需要时间习惯这样的我。」 她点头默认,但心里却出现难以察觉的不确定。 饭店房间里,安东眼神定在桌上的档案夹。 沉雷远的话语在脑中响起。 夏娜掛着眼泪的脸同时在他眼前出现。 他突然感到不确定。从新加坡回来后就没见到她,这几天瑞士银行的资料陆陆续续送到他手上,他专注在解读资料上,却无法专心,今天早上和沉雷远的谈话后,他却无时无刻想着夏娜,她的脸、她的笑、她的泪。 他想见她。 在新加坡感受到的悸动又回到心中。她是朵早就应该为现实而折断的玫瑰,但却在困难的环境中成长得如此美丽,甚至,长出刺来保护自己,她用来保护自己的方法不是强悍的反击,在看到这个档案前,她甚至没想过报復那些伤害她父亲的人,她甚至可能…为了帮助沉雷远而接近他,这个可能对她视为亲人的李群翰有威胁的陌生人。 夏娜的背景和他所看到的她,是矛盾的。换做是他,一定满心苦涩,不相信任何人,积极寻找真相和报復的机会。但是,她却说为了不让姑姑和李群翰担心,她选择遗忘。杀父之仇,怎么忘得了? 至少他忘不了杀母之仇,这个仇恨那么顽固占据他心头,长久以来,成为了他活着的目的,他从来没想过在相同遭遇下,人能有另一种面对仇恨的可能。 他不了解夏娜是如何保存她的纯真和善良,她甚至不懂得对人防备,在新加坡时,她竟然忽略韩先生的威胁…那样的纯真和善良可能是真实的吗?他可以信任夏娜吗? 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如此费解过,他不了解夏娜,但同时又忍不住想保护她,即使是假的也好,他希望那就是夏娜真实的模样,他愿意…不计一切代价保存她的纯真。 他想见她,该死的想见她。 拿起电话,按下她的名字。 夏娜瞪着来电显示。 寂静的房间里,手机铃声显得十分刺耳。在群翰锐利的注视下,她深吸一口气,按下通话键。 「夏娜?」熟悉的低沉声音。 「有事吗?」 「你明天能回来工作吗?」 「我以为已经结束了。」 沉默。 「你不需要我的服务了,不是吗?」 他叹口气。「捷运的案子,是的,我不需要你了。」 她莫名的感到刺痛。 「但我们在新加坡的事情还没完。」 我们? 不确定他指的是什么,他嘴唇的触感彷彿回到她的唇上,她的心跳加速。 群翰的注视彷彿更锐利了。 「另外,出发前我问过你一个问题,你还没给我答案。」 她半响后才回答:「是的,我想知道。」 「那么,」他回答:「明天见。」 夏娜一掛上电话,群翰语气强烈的反对:「我不同意,你没有理由再回去调查局工作,也没有必要再见那个人了。」 她摇头。「我答应要完成这份工作。」 「答应谁?老沉还是乐华那傢伙?」 「群翰,你说过会信任我做事情的分寸,你说过我可以自己决定想做的事情。」夏娜的语气难得的强硬。 他观察着她。另外有什么事情困扰着她,他不明白,这几天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她像是看着情人而不是兄长般看着他,他终于可以倾诉深藏多年的心事。他后悔当初为了一个怀疑,要求沉雷远安插夏娜在他身边,他以为只有夏娜可以信任,她会一五一十的将乐华的动向报告沉雷远。 只要他远离不该碰的事情,结束捷运的案子后离开,夏娜就可以解除任务。 夏娜告诉他在新加坡发生的事情:赌场、拍卖会,乐华和大使的关係,这让他脑子里的警铃大作,偏偏这几天怎么都联络不上那边的人,无法确认他的怀疑,另外他也忍不住担心起夏娜,假如事情果真如他猜想的,那么夏娜就可能捲进危险里。 然而他怀疑夏娜并没有全盘告知,她和那个乐华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否则她不会单独回国,但她给的答案就是简单的:「他不需要我了。」 无论如何,只要夏娜在身边,她至少是安全的,至于乐华的底细和动机,他可以慢慢追查,但现在那个法国佬再度出现,一切就跟着改变了。 他深吸口气,握住夏娜的肩膀。「娜娜,那个乐华,他不是你想像那么单纯,他的来歷很复杂,」他思索着能告诉她的部份。「他真正的目的,不只是调查捷运案。」 「你怎么知道这些?」 「老沉说的。」他规避的回答。 「我知道他在调查另一个案子。但是我愿意帮助他。」 「娜娜,你有特殊的理由吗?」 她闪避他的眼神。「我答应他了。」 了解夏娜固执的个性,他叹口气。「那么,我跟你一起上去。」 第四章 下 坚持要群翰在公寓里等她,她前往安东的饭店,坐在大厅旁的咖啡厅等他。入口走进来一个高挑的金发美女,夏娜感到眼熟。那个女人直直的走向她。 「夏娜小姐?」慵懒的巴黎口音。「我是安东的搭档,伊纳丝。」 夏娜想起那个背影,和安东跟她说「我需要你」那句话的温柔嗓音。 「你不认识我,但你的履歷是我挑选的,安东来台湾前,我不放心他,所以要求调查局一定要帮他安排一个懂法语的助理,你现在可能也知道了,他不是个会照顾自己的男人,工作起来什么事情都不管,连饭都不吃。」她含笑的看着夏娜。 「安东跟我说你很称职,他不是还买了些礼物给你吗?在巴黎他就是个很大方的老闆,事务所的每个人都收过他的礼物,不过,敢把礼物退给他的,你是第一个,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说到这里,她才给夏娜机会开口。 「帮他是我分内的工作,我没有理由接受礼物。」 她挑眉,灰色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是你个人的习惯还是,」 「伊纳丝。」安东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在他的面前,和这个像时尚杂志走出来的女人并排,夏娜自觉笨拙。 他的眼神却专注的看着她,彷彿在搜寻着她不明白的线索,但话却是对伊纳丝说的:「我和夏小姐有约,你到房间里等我。」 他指的是伊纳丝单独的房间,但听在夏娜耳里却是另一回事。 伊纳丝没露掉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沮丧,嘴角露出胜利的笑容。经过安东身边时,举手亲暱的拍掉他西装上看不见的灰尘。「那待会见。」她摇曳生姿地离开。 安东没注意到伊纳丝离去时的表情,仍旧专注的看着眼前这个纤细,但表情带着倨傲的女人。她还在生气他当时要求她离开吗?为何每次见面,他都无法猜到她会用什么样的面貌对待他?是一丝不苟的翻译、狡诈的眼线、脆弱的孤女、单纯害羞的女孩、还是性感却不自觉的女人?他昨晚的迷惑几乎矇蔽自己的理智,让他看不清夏娜真实的模样。 考虑到接下来要跟她说的话,他决定先将气氛弄得轻快一点。他将手上的购物袋举高。「我没有将送出去的礼物收回来的习惯。」 她两眼瞪着那个袋子,彷彿不明白那是什么。 「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大方,难怪那么多人愿意为你工作。」 他皱起眉头,又是个他没见过的面貌。 「要不是因为尺寸不合,我倒愿意留下来自己使用呢。」他刻意轻快地说,不容置疑的挽起她的手,将袋子提带放在里面。 接触到他温暖的手,她抬起头看着他。 「夏娜,我为了在新加坡的事情道歉,我有我的理由,你不能继续留在那里…」 「我明白。」她打断他的话,她现在当然明白了他不能容许自己竟然对她產生慾望,急于要她离开的理由,那不是很自然吗?她不明白的是为何自己会忍受不了从他嘴里听到那个理由。 「那么你就不应该生气。」 她自嘲地笑道:「我哪有权利生气?」 他英俊的脸上浮现奇怪的表情。 她接着说:「我来是为了我父亲的档案,你拿到了?」 他犹豫着,夏娜的冷漠、温柔、伤心和热情他都见识过,但眼前这个夏娜却像个陌生人。 「是的,但是,我希望你再回答我一次,即使知道真相会让你难过,你还是想知道吗?」 她昂起头。「我想知道。」 他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摺叠好的信封。 「这是你要的东西。不过,我不确定这是真相,但我信任你的判断力。」 她放下手中的袋子,接过信封,深吸口气后将里面的纸张抽出来。随着阅读的目光移动,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他忍不住后悔这个决定,或许沉雷远是对的。 「这不是真的。」最后,她轻颤着说出这句话。 他叹口气,一手按着她的肩膀。「那么,我建议你忘记它,相信你原本就相信的。」 她看起来一副即将晕倒的模样。「我不容许他们这样污辱我父亲。」 他轻柔地扶她在沙发上坐下。 「夏娜,这件案子太久了,军事的档案又很复杂,不是你能碰的。」 她摇头拒绝聆听。 再度叹气,他思索着该怎么让她放弃。 「沉副局长那边或许有线索,」他实事求是道:「假如他有确定的证据,知道真相,我不认为他会隐瞒你这么久。连他都查不出来,你又能怎么办呢?」接着,他压低声音。「假如你父亲不是自杀,那么,就是他杀,在军中发生这样的事情,背后一定有很大的黑幕,他那时或许是意识到生命遭受威胁,所以才要求沉副局长将你送走,你有没有考虑过,追查这件事情会对你带来多大的危险?连你父亲都保不住自己性命,那么你又怎么保护自己?」这也是他推敲出来,最让他担心的结论。 她仍旧固执的摇头。「我不在乎,我只要真相。」 「真相是什么?」他的语气转为严厉。「知道兇手?知道他为什么被杀?」他停顿一下,给她点时间思考。「这类事情兇手往往不是单纯一个人,而是一个他不应该涉入的事件。就算你有能力在事隔这么多年查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你又能怎么办?报復?凭你一个人的力气,要报復牵扯在里面的每个人?」 托起她苍白冰冷的脸。「夏娜,你听我说,你一个人是无法对抗腐败的。」 「但是我不能让他们这样污辱我父亲!」夏娜一向平和的脸露出憎恨的表情。 「你希望更改档案吗?到警察局註册,更改调查局资料?那又有什么意义?」 听着让她无可反驳的分析,她彷彿失去全身力气,依附着他手掌的力量。泪水缓缓流出。她是这么无力,没用。当年只能匆匆逃走,选择遗忘,现在有了线索,难道她只能再一次放弃吗?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心里涌起苦涩和愤怒交杂的风暴,威胁要把自己给吞没。 她闭上眼睛,父亲的脸突然无比清晰的浮现在她眼前,彷彿听见他的呼唤: 她感觉到温柔的手指划过她脸庞,为她拭去泪水。 睁开眼睛,看进安东温柔似平静湖水的蓝眸。 「夏娜,」他的声音里充满关切。「听我说。」手指像夏季的微风般来回抚摸着她被泪水浸湿的脸颊,他说:「我还有一点权力,你父亲当年经歷的事情,不是不可能查出来,但是我要你跟我保证,一旦知道真相,你会放手,忘记这件事情。」 她迷失在他声音里头的力量,突然间好想把一切都放下,就像这样依附着他的力量。 「你为什么不相信这个档案里的东西?」 他深深地看着她。「因为我信任你。」想了一下,他接着说:「人的有些特质是与生俱来的,你是个诚实坦白的人,你的父亲必然也是。」 本来止住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滑落,全世界的人,那些爱护她的人,沉叔叔、群翰、姑姑,都希望她忘记这件事,只有这个人,这个意志比钢铁还坚硬,同时有着锐利、威胁和温柔眼神的男人,了解她生命里最深层的需要,她活下来的理由,并且愿意帮助她去追求。 他最后再叹口气,终止内心的抗拒,将她拥入怀中。 大厅的另一端。 有双手紧紧的握紧。 隐藏在暗处的那张脸上,带着狂怒。 *** 林建国是个不起眼的瘦小男人,脸上的厚眼镜掩盖了他眼里的聪明和戒备。 身为国家军队武器研发室的主任,他所接触的层级和知道的秘密,让他学会了守口如瓶和低调行事,才是在军中立身之道。 然而这天早上,他实在压抑不住兴奋,手上拿着最新的反侦测雷达设计图,即使知道造价不斐,上层也抱持着外来和尚会念经的迷思,但这个国内科学家的设计,物理或电子通讯方面的计算縝密无误,只要是行家,都会像他一样惊叹于这个旷世之作。 他必须拿到建造的经费,只要成品出来,向外界展示证明试用结果,这个最新的高科技绝对会扬名国际。 国防部军备局局长的办公室外空荡无人,他皱眉,秘书到哪去了?平常那些让人觉得恐怖的守卫又到哪去了? 在门外隐约可以听见办公室里语调高昂的对谈。 「你要求的太多了。」他听到军备局局长,顾将军,的愤怒声音。 另一个语调奇异的声音,沉沉的听不清内容。 「我根本不记得夏威这个人,你不要忘了我们当初的协定,是给你调查局档案的全面调阅权,你也答应要将银行的资料销毁,从此不过问这件事。」 低沉的回答。 沉默。 「好吧,时间过那么久,也没有什影响了,你应该理解,追查这个案子只是在浪费时间。我能给你一个线索,夏威是当时军购处的专案主管。死前负责的最后一个案子是对美国的巡弋飞弹採购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对他有兴趣,要不要追查下去,那是你个人的事情,我不会给你多馀的帮助。」 办公室里的对话进行一会,最后林建国看到门上把手转动。 他躲到秘书的办公桌下。 顾将军办公室里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冰冷的脸庞上有着坚决。 看不出哪个国籍的外国人。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他清楚地听到顾将军讲电话的声音。 「是我,乐华来过。不,他问的是另一件不相关的事情。我不相信他查出什么东西。那个案子是研发者主导的,只有他才有完整名单,韩氏那条线他追不出多馀的东西。」 「您放心,研发者够隐密,我也派了人进行保护。我不懂的是,您为何要保护他?明明知道他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好,我明白了,我会照您说的话做。」 林建国纳闷的皱起眉头。 一个外国人? 他为什么会对夏威的案子感兴趣?协定?销毁银行资料?顾将军提到韩氏,难道是委派製造反侦测雷达的那间新加坡公司?电话里的人是谁?居然能让顾将军言听计从? 那间公司是他推荐的,他在美国时认识韩氏派出的工程师,肯定他们的製造品质,新加坡是个中立地,除了可以避免各国势力衝突,韩氏在新加坡官方的关係,也容易隐藏线索。而这也是顾将军期望的,台湾在国际间地位微妙,在某种程度上仰赖各股不同的国际势力,他不希望国家介入买卖,影响平衡的关係。 这是唯一在国内研发的科技,全世界都得仰赖这项发明,研发室大笔的经费秘密的转往那个偏僻隐密的实验室,研发者用发明品回馈,由他个人主导的交易,也有固定的成数,合法和非法的,匯进政府高层的秘密户头,顾将军因此而收入丰富。 林建国早就知道,但为了明哲保身而长久以来隐瞒所知道的事实。在顾将军眼里,他只是负责和研发者联络的管道。 他必须通知研发者这个外国人的事情。 *** 夏娜抬头看见安东走进办公室。 她回想起沉雷远提过自己是最后一个见过夏威的人,他当时是军调处主任,或许当时调查的案件中有和她父亲相关的资料。安东离开调查局办公室前,调出夏威过世那年所有沉雷远经手的调查案件,让夏娜一一检查是否有可疑的线索。 她已经埋首在资料中超过七个小时了。 「累吗?」他问。 她摇头。 早上在饭店的会面,他对她的信任,和那个拥抱,改变了他们的关係。 在群翰身边,她感到安心,他的保护让她远离所有的危险和伤害,过着平静和平和的生活。但在安东身边,虽然情绪跟着起起伏伏,遭遇也诡侷多变,但奇异的是,她感觉到力量,一股和这个世界最强大势力作战的力量。他给她宣战的勇气,和一定会战胜的信心。虽然她并不知道要对抗的是谁。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他脱下西装外套,拉松领带,坐在她身边,翻阅桌上的资料。 「你以为我会让你再度超时工作,有理由向我要求加薪?」 他抬头看她,眼底有丝淘气。 「而且,你上次加班的酬劳,我都还没付清呢。」 当时的画面回到脑中,她涨红脸。 「你很容易脸红呀?」 她别开脸,冷冷的说:「有伊纳丝小姐在,你不需要在我身上练习调情技巧。」她好奇他怎么捨得将那么美丽的女友丢在饭店,花时间在她父亲的案子上。 「伊纳丝?」他彷彿不认识般的唸着这个名字。 想起早上在咖啡厅她见过伊纳丝,恍然大悟道:「她是我在巴黎事务所的助理,特别飞过来帮我处理事情,我可没有和同事调情的习惯。」声音里带着笑意。 伸出手将她额前的发丝拨开。 他眼里的蓝色变得更深。「捷运的案子已经蒐证结束,你不再是我的助理了。你父亲的事情也很快会水落石出。」 她以为他接下来会说他们的关係结束了,却听到他说:「在新加坡时,我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让你曝光,那个行程牵扯到另一个相较下危险许多的案子,你可以选择继续帮我,也可以选择退出,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我在法国?lederé岛有间房子,你愿意的话,可以去那里渡个假,远离这些事情。」 他在建议她继续帮他吗?他需要她帮忙?一时间不知如何去思考,她抓住他的最后一句话,轻快地说:「?lederé岛上的房子,听起来好梦幻呀,不过那里的人全是贵族富豪,我去渡假,怕会降低乐华律师的层次吧?」 那是个全法国人都认识的超高级渡假胜地,在法国西部的大西洋海上,岛上充满隐密而豪华的别墅。 他上下打量她,捉狭地说:「说的也是,所以我们得好好改造你一番。」 「是不是你对所有的助理都如此大方呀?」 「你不再是我的助理。」他再度严肃的说:「即使你选择留下来帮我,那我们也应该是,」他停顿后说:「搭档。」说话的同时他翻阅资料的手没停,最后一个字刚在空气中落下,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从档案中抽出一份报告。 推到夏娜眼前。 「可以翻译一下吗?」 夏娜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从他深蓝色的注视里回过神。 那是一份对美国的巡弋飞弹军购案的洩密者调查。 沉雷远龙飞凤舞的字跡写着:「因嫌疑人自杀身亡,全案无其他共犯,资料全数归回,无流露外界跡象,调查终结。」但嫌疑人姓名却没有提到。 她简单口译完后,安东深思的皱着眉头。 「怎么了?这份资料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个军购案是你父亲在军购处的最后负责的案件,也是沉副局长和你父亲唯一有交及的案子。」 她脸色刷白。「你是说,这里提到的嫌疑人是我父亲?」 她甚至没问他为何知道这件事情,心里再度涌上刚发现父亲档案时所感受到的被判感佔据。沉雷远自称是父亲的朋友,却将他当成嫌疑犯,在他被控通敌、洩密时,不仅没挺身而出,甚至做成报告以定他的罪。 「你父亲的死,一定和这个案子有关。」一旁的安东做出结论。 「还有办法查出更多吗?」 他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只要有心,没有查不出来的事情。」 「安东,」她认真的看着他。「只要能查出我父亲的死因,我愿意帮你继续在新加坡的调查。只是,不知道我能帮上什么忙,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着她,声音低沉。「既然你想留下来,我得另外想办法保护你的安全囉。」 「真的那么危险呀?是那个韩先生吗?他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和我的目标比起来,韩先生善良的像个天使。」 他语气里的冰冷让她背脊流过一阵寒意。 「是私人的理由吧?」 他的神情看起来很遥远。「是的。」 她上次看到他出现同样表情,是在他们的第一次晚餐,她提起当年的往事时。 他后来跟她道歉,因为她的叙述让他想起母亲自杀的往事。 杜彭太太说他自童年起就得担心、防备自己的母亲轻生,后来他被送到住宿学校,他母亲终于成功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直觉安东在追查的东西,和他的过去有关係,和那个让她母亲失去活下去的理由的人有关。 她突然间感受到两人的相似处:面对亲人的丧生,而必须孤单的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然而他比她坚强,誓言要让导致他母亲自杀的人付出代价,坚定而强悍地朝着那个目标前进,反观自己,却屈于现实和身边的人所提供的保护和温情,而懦弱地选择遗忘。 她深吸口气,既然黑暗的祕密已经露出一线曙光,她再也无法回到过去,安于遗忘,她必须知道,为了她父亲,也为了她自己。 「让我帮你。」她用篤定的声音说道。 「即使会有危险?」他问。 她点头。「我相信你。」 他伸出手触摸她的脸颊,冰冷的触感,却深深震动两个人的内在,来自两人过去的共鸣,在寂静的室内回盪着。 「夏娜,」他声音沙哑。「你应该知道我要你。」 她的心脏颤动,体内涌出感动和喜悦。在他充满慾望的注视下,她忘了认识他之前的生活、忘了曾经在他怀里的另一个女人、忘了她对群翰的承诺。 他的吻、他的拥抱、他手指刮过她脸庞的触感、他撩起她发丝时的气息。 「我知道,我也要你。」最后那四个字是用中文说的,意识到自己用他不懂得的语言说出来的欲望,是这么赤裸裸,彷彿她这一生从没有这么诚实的说出心底最深处的需求。 习惯隐藏自己让关心的人安心,夏娜第一次感到轻松,彷彿体重去掉了一半。 这才是真正的她。自主、积极、有勇气去面对和对抗命运。也有勇气面对最私密的欲望的。 她脸颊上的手指力道加重。 她露出一个笑容,新的领悟为她带来自信,她大胆地说:「小心点律师先生,你忘了我对『调情』是没有抵抗力的吗?」 他的蓝眸闪过一道光芒,他看穿了她的把戏。「我很好奇后果如何?」 她昂起头,用眼角看着他。「看来你的抵抗力也不怎么样嘛!」 他朗声笑了。「没想到你学的挺快的。」 「彼此彼此,律师先生。」 ------- 乔一樵:?lederé是法国的梦幻渡假地点,在小说里写写以满足我的虚荣心,其实根本没去过,大家就让我做做梦吧!有兴趣的人可以参考这个英文简介:http://en.wikipedia.org/wiki/%c3%8ele_de_r%c3%a9 第五章 上 掛上林建国的电话,李群翰坐在台北公寓的客厅里。窗外传来喧嚣的车流声。 这个公寓是为了夏娜买下来的,她以为这是李家的老房子,那时她在附近大学当交换学生,开始翻译工作后,接的口译案子又常常得来台北,公寓于是一直为她保留着。 这些年来投入在研究里,他没再上来过。 早上从饭店回来,激动的情绪,在这个围绕着夏娜特有的温柔气息房子里,他渐渐的平静下来。 下午沉雷远来过,不难理解乐华用夏娜父亲的档案,吸引她回到他身边。 眼前浮现夏娜在他怀里的那一幕。他的心仍像早上刚见到时般的感到刺痛。 从她十二岁起,就默默的守护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李群翰感觉到的失落是无与伦比的。 「乐华对夏娜,有点不一样。」沉雷远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评论。 那么夏娜对他呢?谁抗拒的了这样一个男人呢?虽然暗自希望他的娜娜是与眾不同的,但他忍不住感到慌张。 上次那个吻,她躲开了。 但今天早上,她却一点都没抗拒的被乐华拥在怀中。 韩氏也确定了他的怀疑。乐华是为了法国的那桩买卖来的。捷运案只是个幌子。他居然将夏娜捲进这个案子,让她在新加坡露面。他所掌握的报告里,包含了那个晚上在饭店的枪击,乐华因此受了伤。 他居然让夏娜捲进危险里。 李群翰决定要惩罚乐华。 林建国的电话却让他犹豫。 乐华的后台到底是谁?某个连顾将军都惧怕人物? 回忆他的个人档案,他虽然很有办法,但没有任何跡象显示他和军方或政治势力有关係,然而有能力保护他到现在,不被一整打极具势力,手段残忍,目前急的跳脚的政客撼动,要办到这些,确实需要一个极有势力的后台。 乐华的真正来歷到底是什么? 假如是他想的那个人,那并不太合理,那个人应该是最着急的,怎么可能为他佈下保护网,让他如入无人之地的挖掘? 身后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 「群翰?」夏娜的声音。 他需要知道,夏娜对那个乐华的真正想法,他迎上去。「有那么多工作呀?」 她规避着他的眼神。「是呀,很多文件得翻译,乐华律师要求又高。」 「是吗?」 她胡乱的点头。「累死了,接下来天天都得像这样工作呢。」 「娜娜,你应该知道当初老沉找你当他的翻译,是希望透过你监视他的,上次你说过他其实在进行另一项调查,这件事情你跟老沉报告过了没?」 听到沉雷远的名字,让她眼神变暗,她摇头。「那件事情结束了,是他在巴黎的另一个案子,我也不了解来龙去脉,应该没有报告的理由吧?」 「这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有理由的。」 「我累了。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谈工作的事?」 夏娜变了。李群翰惊觉。她变得强硬,遥远。 「你应该信任老沉。」他若有所指道。 她眼里出现火燄。「我其实已经不知道该信任谁了。」停顿了下。「就连你,」她口气沉重。「也隐瞒了我很多事,不是吗?」 「那都是为你好。」他不否认。 「或许应该由我来判断什么对我好,而什么不是。」 「娜娜,不要再见那个乐华,他会把你捲进没必要的危险里。」 「你又怎么知道?」她抬头迎视他。「群翰,你到底有多少秘密?你怎么那么神通广大,知道我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握住她的肩膀。「娜娜,你想知道,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但是请你答应我,不要再见他了,不要再和他有接触。」 她的肩膀僵硬。 「不可能,我们还有工作要做。」 「只是工作吗?」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你能否认受他吸引吗?」 她不语。 他垂下双手,低着头道:「你太伤我的心了,娜娜。」 「群翰,」她不忍。「我没有办法要求你信任我,但是你曾经说过,要让我自己决定该走的路。假如我决定留在你身边,那么你至少可以确定,那是我真正想要的,对吧?」 他不能否认自己说过的话,但又不能承认他的害怕。 「这段时间,我希望你给我自由,有件事情,只有他能帮我,因此我没办法答应你不再见他,等到这件事情完成后,我会给你你要的答案。」 他的心剧痛。 娜娜正离他远去。 最后,他垂头丧气的说:「好。我明天回田尾,等你想回来时,我会在那里。」 回到房间的夏娜,突然失去力气。 她没办法在群翰面前否认她对安东的感觉。群翰伤心的表情让她心碎,也让她感到迷惑。 她喜欢的人应该是群翰,但却没有办法给他他想要的答案,让他安心。对安东的感觉应该是出于两人身世的亲近,但她却无法忍受不再见他的想法。 她摊在床上,两眼盯着天花板。 这两个男人都说她即将会被捲进危险里。或许,她已经身处危险之中? *** 安东瞪着饭店柜檯交给他的传真资料。 不敢相信找了那么久的线索,居然就在眼前。 lch。 手上资料显示:李群翰,美国麻省理工学院航太科技硕士。毕业后进入蓝天实验室负责卫星定位的研究,后来被挖角到另一个神秘单位。以后的资料从缺。 一直到六年前,才在台湾出现,目前拥有一间独立的花艺產销公司。 他在脑中计算,时间点吻合。 他不讶异蓝天以后的经歷资料从缺,那样高敏感度又附有权势的单位,将这部分资料抹除是轻而易举的事。 之前听到夏娜提起李群翰,他就有了lch的连想,再加上她和沉雷远的关係,他应该更早确定李群翰就是lch。 下午为了追查夏娜父亲的案件,他着手调出相关人士的资料,沉雷远、李群翰这两个可能知道过去,却隐瞒夏娜的人,自然是他首要目标。多亏调查局丰富的资料库。李群翰在美国的资料并不清楚,他透过在美国的关係要求这部份的资讯。 结果就是他手上这份报告。 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他要找的东西就在身边。 夏娜的出现不是巧合。 他一直相信抓紧沉雷远这条线就能找到lch,没想到最后竟然透过夏娜找到,问题是,lch怎么可能把对自己那么重要的人安插到安东的身边?这是不是代表他也开始怀疑安东的真正企图? 但是夏娜知情吗? 他回想所有和夏娜相处的记忆。假如她知情,她会透露李群翰这个名字吗? 她父亲的案情,只要问沉雷远或李群翰就可以了,她何必依靠安东调查?最后将他导向李群翰的方向? 不。夏娜是无辜的。 他断定。 然而,李群翰可能向夏娜隐瞒了这么久他真实的身分吗? 是时候和那间公司连络了。 门上传来敲门声。 伊纳丝笑盈盈的站在门外。 「我带了一些整理出来的文件,你得批过,巴黎那边才能进行。」 他点头,指示她放在办公桌上。 「安东?」她偏头看着他。 他看起来有点兴奋,每次案情有大进展时,他就会难得的露出这样的神情。彷彿猎物就在手到擒来的距离。 「可以陪我喝一杯吗?」她问。 他为她倒了一杯干邑酒。 「你明天就回巴黎吧,捷运的案子你可以开始拟诉状,将所有证据编册送一份简报给法官。我在这边还要忙一阵子。我们就保持以往的工作方式,晚上回到饭店时透过视讯连络。」 「忙一阵子?」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忙我不知道的案子吗?还是,为了私事?」安东的生活里是没有私事的。 但此刻他却点头承认。「是私事。」 她的笑容脆弱,心里明白他为的是那件案子,但不点破,她刻意问道:「是为了那个助理吗?」 他的蓝眸冰冷,看不出情绪。「不是。」 「我在这里工作也是一样的,我们在同一个时差,你会轻松一点。跑腿的工作,办公室里不缺人,我在不在巴黎都一样。」 他深思的看着她。 伊纳丝是个能干,冷静的女人,或许会有用得上她的地方。 他点头。「随便你,既然如此,明天你负责去租间办公室,调查局的办公室你进不去,老是在饭店工作也不方便。」 她开心的笑了。「遵命,老闆。」 「安排三个人的办公桌,夏娜会和我们一起工作。」 她的笑容立刻消失。 *** 下午一点,夏娜从安东交给她的成叠档案中抬起头。 三天以来,她在充满科技名词的文件中奋战,虽然不明白这些东西和他父亲的或是安东正进行中的案件有什么关係,她只是顺从的开始翻译,她已经习惯不多问问题,信任安东作任何事情都有他的理由。 前天正式搬进这个位在市中心金融特区的办公室,伊纳丝不知道怎么办到的,不只在短时间内这个寸土寸金的区段找到办公室,所有设备一应俱全,甚至还佈置了一个舒适的沙龙,设计师的沙发椅,绿色爬藤植物,高档的咖啡机。 负责维持法国办公室的运作,因为时差的问题,伊纳丝通常中午过后才会来到办公室,她仍旧对夏娜充满莫名的敌意,为了避免和她相处时间过长,夏娜选择一大早就来,下午五点多离去,将未完成的文件带回公寓继续。 安东似乎专注在另一个案子里,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办公室,行踪成谜。 他们间的调情游戏,也因此暂停。 夏娜伸伸懒腰。 办公室里充满新的味道,阳光充足,她走到窗边看着车水马龙的街头。 办公室位在二十五楼高,晚上有精采的夜景。 虽然只有三个人,伊纳丝仍旧安排了一个警卫在入口。 警卫是个年轻人,但是谨慎的眼神和健壮的体魄,不像守门的警卫倒像保镖。 看到她站起来,他对她说:「夏小姐肚子不饿吗?」 经他一问,她肚子咕嚕作响起来。 她难堪的笑了,他也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安东走出电梯时,看到的就是看似亲暱的这一幕。 「发生有趣的事吗?」 夏娜将手指放在唇上,暗示警卫守密。 警卫不自在的看了眼老闆,轻咳一声,带回严肃的表情。 将办公室门关上,安东眼里带着好奇。 她按着肚子。「我得出去吃点东西,不知道老闆准不准呀?」 工作时,吃饭似乎从没在他的考虑里。 他拉起她的手。「一起去吧。」 她正想抗议时,伊纳丝走了进来。 她微怔,瞪着他们的手。 夏娜率先甩开。「我只需要到楼下随便吃点东西,不合你口味的。」 伊纳丝脸上出现嫌恶表情。「这附近也没什么能吃的东西。不如我打电话回饭店帮你预约个位置吧?」她对着安东建议道,彷彿夏娜不存在似的。 安东看一下錶。「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两位小姐愿意的话,我们就到楼下随便吃吃吧。」 夏娜和伊纳丝同时露出诧异表情。 安东,随便吃吃? 他苦笑:「我的名声这么差呀?我也啃过三明治的。」 三明治?他以为这里是哪里呀?夏娜暗想,在台湾随便吃吃的意思是一碗麵、一个便当、一盘饺子,法国那种棍棒麵包夹火腿乳酪的三明治,可得上大饭店或高级购物中心才找得到。 看着她脸上露出的表情,安东加上:「就听夏娜的吧。」 伊纳丝一脸不情愿的跟着他们下楼。 经过警卫旁夏娜投过去一个求救的眼神,可能是畏惧于老闆在场,他只能给她一个同情的笑容。 站在路口,身后两道评估的目光,夏娜考虑着是不是乾脆放弃吃饭这个念头,会来的容易一点。 她的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两百公尺远的牛肉麵香味让她分心,广场上三三两两的便当摊位张贴着便宜的价钱。 法国女人怕胖,午餐通常只吃沙拉或优格,安东只吃原味的东西。日本餐厅是个好主意,但安东不吃生的东西。 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 她带领他们走向不远处的咖啡馆。 身后两个人就像外星人降临一样,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分成两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她甚至还听到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问身边朋友:「他们是明星吧?你知道名字吗?」 她翻白眼带领这两个外星人走到柜檯。 伊纳丝一脸不可思议,领教过夏娜手段的安东则是一付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不等伊纳丝发飆,夏娜先说:「是你们自己要跟的,我只想点杯咖啡和培果。」 事实上只要能打发这两位,砖头她都会啃。 伊纳丝看了眼安东,发现他没有反对的意思。 最后她只点了瓶沛绿雅矿泉水。 安东反而展现好胃口,要了燻鸡三明治、黑森林巧克力蛋糕、大杯卡布奇诺。 三个人在窗前的卡座坐定。 夏娜愣愣的看着安东大口咬三明治。 他细嚼慢嚥后,一副满足的表情。「很美味呢,你不嚐嚐吗?」 她噗嗤的笑了出来。「早知道你这么容易满足,我当初就不用煞费苦心想出鰻鱼便当那招了。」 他又咬了一口麵包。「那招确实让我做了三天噩梦。」 感觉到被排除在话题外的伊纳丝,突然亲切的问夏娜:「你在巴黎时住在哪里呀?」 「十六区。」不习惯她的亲切,夏娜尽量简单的回答。 「那可是个好区呢。我和安东也是在十六区长大的,你上哪间学校呢?」 没有解释姑姑在十六区经营一间小餐馆,她报出中学的名字。 一听到名字,安东一边眉毛挑起。 「你不是上过那间中学吗?转到瑞士之前?」伊纳丝转身看着他,她刻意展示对安东了解甚深的企图非常明显。 他点头。对着夏娜问道:「我不记得学校有东方女孩,等等…」他似乎想起什么。 「我记得一个瘦小的东方女孩。」 他想起在树下着急等待继父和玛丽安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来那天,他们来帮他办理转校手续,即使他已经趁他们还没到以前,先跟校长表示过他想继续留在学校,希望她建议他父母打消将他送到寄宿学校的念头,校长承诺会努力说服他们,毕竟她也想留住安东这么优秀的学生。 那天的结果是让人失望的。 他记得那天操场上很吵闹,在他心浮气躁的等待结果时,他教训了几个欺负那个瘦小女生的校内权贵子弟。 另一边的夏娜也正瞇起眼睛观察他。 安东念过那所学校?转到瑞士前?她可以确定即使是少年时期,他也是个令人难忘的男孩。她的记忆同时回到那个炎热吵闹的操场。 那天阳光很强,她的眼睛被泪水弄模糊,那么久远的时间,她的记忆也不清楚了,她只记得那个男孩有着闪耀如蓝色鑽石的眼睛和桀傲不逊的黑发,看不出血缘国籍的脸…那张模糊的脸只剩下轮廓,像张描图纸般覆盖在安东五官鲜明的脸上,记忆突然变的清晰。 咖啡杯从她手里脱落,她惊叫一声。「是你?!」 同时,伊纳丝跳了起来,夏娜的咖啡溅到她的裙角。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安东眼里充满惊讶。 夏娜边擦着伊纳丝裙角,边从回忆里挖着线索。 安东是那个帮助她的男孩?是第一个教会她用坚强反击的人? 有伊纳丝在旁边,两人同时选择压抑情绪,在走回办公室时,她悄悄观察着他,发现他的眼神也定在她身上。 在大楼门口。 「你们先上去吧,我和人有约。」他向她们道别。 安东一离开,伊纳丝脸上笑容立刻消失,冷冰冰的和夏娜搭乘电梯回到办公室。 才刚在座位上坐下,她的手机响起简讯铃声。 她无法克制的偷瞄一眼办公室另一端的伊纳丝。她正弯腰打开电脑。 「我下楼去买个东西。」她没必要的向伊纳丝打声招呼。 第五章 下 匆匆下楼,安东在大厅里踱步。看到她,他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 「我们找个地方说话。」他提议。 办公室附近的小公园里。 「是你?」她再也压抑不住。 他点头。「我记得有几个讨厌的傢伙找你麻烦。」 她也点头。「尚杰克和佳寧。」 「你还记得名字?尚杰克父亲是我继父公司的主管,他怕我怕的要死。」 「那个佳寧好像也很怕你呀?」 「我不太记得那个女孩,」他侧头一想,「只记得她个头大你很多。」 「那你怎么会记得我?」 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有着深切的温柔,告诉她那天他等待的事情。 「过没几天我就转学了,操场上的序曲是我在那个学校最后的记忆。」 因为转到寄宿学校,而无法阻止母亲的自杀。夏娜想起杜彭太太提起的故事片段,突然沉默。难怪那天,她觉得那个男孩漂亮的眼睛里带着哀伤。 「他们为什么要把你转到那么远的寄宿学校?」 「是玛丽安的意思。她总说我长的太像某个人,或许她受不了看到我,而想起那个人吧。」 「安东…」她无言。 他低下头深深的看着她。「她过世后,我就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过她。」 她记得杜彭太太曾经说过,那之后,安东拒绝打开心门,整个人都封闭起来。 「当全世界的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你,你越来越不想提起他,到最后,甚至想不起他的长相…」她接着说出她自己曾经经歷的过程。 阳光穿透过树叶细缝,地上有着一点一点的闪光,随着树影跳动着,也彷彿随着两人相应的心跳而跳动着。 沉默却不令人窒息的空气蔓延。 彷彿过了许久。 「夏娜,我不相信遇见你是巧合。」 巧合,在安东精心计算的人生里是不存在的。 这几天,深入调查李群翰的同时,他不停的思索着要怎么对待夏娜。她是有目的的接近他?或者只是无意中当了李群翰的棋子?他承认自己对夏娜的欲望,但又得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思考来看待她。 然而这件久远的往事,李群翰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安排。他应该相信夏娜,他需要相信她。相信她就如表现出来的一样纯真善良。相信她对他的感觉是相对的。 夏娜迷失在他深不见底的蓝眸里,彷彿当年那股悲伤又回到他眼里。 「那么,我们的巧合又怎么解释?」她轻柔的问。 「互相亏欠的人,就一定会再相遇,因为要偿还债务。」 「所以我欠你一笔债囉?」 笑意进入他眼里。「是的,而我还在等你偿还。」 她斜眼看他。「你建议的偿还方式呢?」 他的气息呼在她脸上。 她无法克制想帮他抹去旧日伤害的渴望,无法忍受在他眼里看见悲伤,她垫起脚尖,献上她的吻。 新加坡的记忆同时回到两人脑中,像水波纹般很轻微的开始但很快速的蔓延开来。 安东捧住她的头,像捧住一块浮木般,紧紧扣住她,将需要和感动倾注而入。 她双手环在他腰间,透过衣料,同时感受到他的力量和温柔。 他停下来喘气,不待她开口,嘴唇再度覆盖她。彷彿那是个等待很久,也压抑了很久的吻。 她整个人松软的靠着他,他有力的双臂也紧紧抱住她。 「夏娜,」他催眠般的低沉嗓音。「我们是一定会相遇的。」 她露出一个颤巍巍的笑容。「我当年欠下的债务有那么多吗?」 他不管她的取笑,将头深深的埋进她散发芳香的发颈里。 她突然觉得鼻酸。 明白了眼前的不是人人畏惧的乐华律师,而是当年那个祈求母亲不要将他送走,最后还是被迫离开的伤心少年。 假如她可以提供他一个栖息地,用这样的方式,给他一点点和过去对抗的力量,那么,她愿意为他付出。 她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爱恋和怜惜的感觉同时充斥在她胸怀,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良久后。 「我这样怎么回去工作呀?」她按着红肿的双唇。 他趁机又偷了个吻。 「伊纳丝一定会起疑的。」 「那就跟她说,从今天起,你是她老闆的女人。」他一派无所谓的回答。 她推开他。「我才不是谁的女人!再说,难道你真的没感觉?伊纳丝爱你爱到疯狂呢。」 他耸肩。「她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我和她从没发生过什么事,到后来,这已经成为我们之间固定的玩笑模式。」 「我可不认为她在开玩笑。」 「伊纳丝在巴黎的男伴一堆,我甚至怀疑,事务所的合伙人正和她交往中。」看到夏娜不解的表情,他低下头往她耳里吹气般解释道:「他的孩子年纪比伊纳丝还大。」 她张大眼睛。 他包容的笑了。「所以我说你单纯的不像在法国待过,男欢女爱,这不是很正常吗?」 「你以为我为什么离开法国?」 「为了某个在台湾等着你的爱人?」他试探。 本来是句玩笑,但安东的问句将她拉回现实。群翰确实是她选择回来的原因之一。 你太伤我的心了,娜娜。 想到群翰,她的眼神黯淡下来。 安东仔细的观察着她脸部的每个细节。 虽然群翰并没有要求她承诺感情,但是她止不住罪恶感的侵袭。 「想到李群翰吗?」 她惊讶的抬头看他。 「你提过一次,他是你的保护者,小时候为了不让你被送去法国,将你藏了起来。」 她点头,讶异他居然记得那晚说过的话。 「你在法国这些年,和他保持着连络?」 「他固定每个星期天会打电话给我。」 「包括他在美国期间?」 夏娜纳闷地皱起眉头。「美国?群翰没去过美国呀。」 他脸上有深思的表情。「因为追查你父亲案子,我顺手查了熟知当年经过的人。」他转述李群翰资料上的经歷。 她还是一脸纳闷。「我不记得他跟我提过。假如是真的,他也没理由瞒我。」 「你知道他在反侦测雷达上的研究吗?」 她摇头。「群翰研究的是花园里的机械器材,他是有点科学天份,但是,我不相信…」 她突然想起这几天翻译的内容:蓝天公司、反侦测雷达、韩氏武器製造… 她的脸转为苍白。「你在查群翰?」 他握住她双肩。「是的,我发现李群翰的背景并不单纯。他到美国的目的也不单纯。夏娜,记得你父亲最后负责的合约吗?既然台湾这边找不到线索,那么线索可能在美国。」 「你认为群翰当年是因为帮我查父亲的事情而去美国的?」 他摇头。「我不认为那是他唯一的目的,事实也证明他在那里受过最好训练,成为一个顶尖人才。但是,我不相信巧合。」他再次强调。 「等等。」她制止他。「你确定你说的那个李群翰,是我认识的群翰哥?」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全盘信任夏娜。「当初是谁推荐你来当我的翻译的?」 「是沉…」事实击中夏娜,是群翰向沉雷远建议的,在他逼问的眼神下,她说出实际情形。 「好,接下来我要说一件你不清楚的事情。」 *** 国防部军购局局长办公室里,他瘦长的身躯站在顾将军掛满墙上的勋章以及和各国元首的合照前,似乎专注的读着某张照片。 顾将军在椅子里坐立难安。 那个人看起来不堪一击,却有无比的沉着气势,顾将军决定在弄清楚他的来意前,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那边最近催款催的很急,不是吗?」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有点急,主要是韩氏那边讨得急,那边的已经付掉八成的款,既然已经有款项流出…」 「等着抽成的人也就等的不耐烦了,是吧?」 顾将军庆幸已经将门外的祕书打发走,这个人和他说的话,都不能让人看见听见。 「我很感谢你愿意给国家这个机会,」 「我做的事情不是为了国家。」他打断顾将军的话。「只有透过你们的关係,才能接洽得上那边,让你们共享酬劳,那是自然的道理。」 「是是是,我说的就是那个意思。」 「顾将军,个人的意志不能代表国家,但你应该明白,只要意志够坚强,个人也能摧毁一个国家。」 顾将军不解其意,不敢大意回答。 「我手上有所有人的名单,详细的帐户资料和匯款证明。这些东西万一流了出去,你认为能摧毁几个国家?」 顾将军脸色大惊,一直不知道韩氏透过谁做款项分配,一开始透过他和他的长官接洽买方国,连接上关係后,他就不再过问,只要阶段性的款项依约匯进他在瑞士的秘密户头,他乐于睁眼闭眼,或许是年纪大了,看得也多了,这种事情难免有风险,而现在的他,厌倦于承受风险。 「你的意思是?」 「有个人,手上掌握了一些韩氏的资料,最近将箭头转向我这边来了。」 「你希望我加派人手到你的园子?」 他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冷酷,眼镜后的目光透出锐利。「只有不懂得用脑的人才会动武。」 顾将军汗水直流。 「只要他条件开得好,我没有理由不给他他要的东西。」 顾将军恍然大悟。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耸肩。「是没有好处,但也没有坏处。我拿的是韩氏开给研发者的支票,光明正大。帐款也已经付清,这个时候有人对我手上的名单感兴趣,既然有点剩馀价值,我又为何不享用?」 他一直以来将自己隐藏的很好,既不是买卖方也不是中介方,不论那方出问题有衝突,都不会牵扯到他,但是主导权却又在他手上。 顾将军早在一开始,林建国在同一个办公室里介绍他,就知道早晚有一天,这个人会是个麻烦,他太聪明、太大胆、也太难捉摸。 巨大的利益摆在眼前,他的上级不顾他的反对,执意参与,并且要求他做主,将大笔研究资金用其他名义转移投入他的研究。 「你说的人是?」 「你应该知道。」 顾将军想起这几天来困扰着他的那个蓝眼男人。「既然他已经找上你,你又何必来通知我?」 「我不喜欢复杂的事情,来歷不明的人就代表复杂,不过这个人很厉害,即使没得到我的名单,他手上也掌握了一些,」他停顿。「将军不会希望他知道的事情。」 他的目光定在墙上那张照片。 「那边的人不敢动他,不代表没有人动得了他,将军你说是不是?」 *** 夏娜等着。 安东似乎终于整理好思绪,缓缓的开口:「我追查的另一个案子,是关于六年前的一桩军事採购案。买方是法国国防部,卖方是新加坡的韩氏企业,负责人就是你见过的那个韩先生。我掌握了他的银行资料,只要他转移资金,我就能找出他隐藏的私人帐户。目的是透过那个帐户,掌握他往来的其他帐户名单。」他尽量用简单的解释,希望夏娜能明白。「最直接最快速让他从私人帐户里作资金转移的方法,是从他私人生活下手。」 「所以你让他在赌场输钱,又使计让他买下昂贵的雷诺瓦?」夏娜接腔。 「没错。而且事情进行的比我预期还顺利。」 「可是我还是不懂,在赌场你只是让他输去手上现金,在拍卖行…」她恍然大悟。「那幅雷诺瓦是你的?」 他讚赏的看着她。「你果然有潜力当我的搭档。」 「那幅画,」 「雷诺瓦康寧时期的画顶多值起价那个价钱,姓韩的最后用了三倍多的价钱买下。而最重要的是,拍卖会之前,我才在银行确定他国内户头的资產,要能负担的起那幅画,他得从其他地方调资金。」 「你不怕最后得用高价买下自己的画?」 「经歷过前一晚牌桌上的刺激,我至少有五成把握他会上鉤。知道我势在必得,跟他竞标到六十万,他清楚脱手时买家的底价,计算过得失后,他几乎百分之百会上鉤。」 她霎时不知道该佩服他的料事如神,还是该害怕他的利害算计。 「最近他透过管道找我,」他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要转卖那幅画。」 她瞠目结舌,这一手比在赌场时还高招。「那么这些东西,和群翰又有什么关係?」 「国际间军购案,是依靠仲介佣金制度进行的,这部份见得了光的称为合法的佣金,通常由卖家在收到帐款时转匯给中间人。另外有一部份是非法的佣金,也就是为了促成买卖,在背后出力却不能曝光的人,这些人通常是檯面上的人物。」他停下来,确定夏娜理解他所说的内容,接着才继续说到:「而这部份才是我要追查的。从拍卖行拿到韩氏在瑞士的帐户资料,我透过各种方法,得到这个户头来往的名单,名单里却只有合法佣金的部分。」 「换句话说,韩氏只负责处理一部分佣金。」他作结。 夏娜点点头表示了解。 「问题在于,牵扯到同样内容的採购案,不管和哪一国作生意,我都只能查到合法佣金的部份。彷彿都是些乾净的买卖。」 他停顿后用坚定的语气道:「但是在政治和金钱的世界里,是不存在乾净这个字眼的。」 他接着说:「几个案子查下来,除了韩氏以外,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研发者,国际上代号lch,是当今世上反侦测雷达的权威,他为各国系统设计了一个密码,互不相通,藉此阻断侦测讯号。这套运作模式只有lch能够做得出来。由于密码被各国视为国家机密,lch的隐密和无国籍,加上在新加坡製造,这两者加起来,刚好製造了中立的形象,十年来,打着lch标志的系统陆陆续续取代各国的旧有系统。」 「我的假设是,假如韩氏手上只有一部份名单,那么另一部份,或许就握在这个lch手上,国际间有人相信,lch事实上并不存在,他只是某个国家的用来开发的幌子,也有可能只是韩氏里头的一台精于计算的超级电脑。」 「在巴黎的一个机缘,我掌握了一个接受非法佣金的人,他确定的提起lch曾经和他直接联络过,但是联络的时间点很奇怪,用时差推算起来,综合韩氏的位置,我认为他应该隐藏在亚洲某个地方。」 「lch…」夏娜囈语般唸着这三个字母。 「群翰哥哥!」 「娜娜,你可不可以不要烦我?我在背英语单字!」 十岁的夏娜缠着拿着国中英语课本的李群翰。 「我也想要学英语!班上同学都在补习班学过英语,只有我不懂!」 「群翰哥哥,你教我嘛!」 他脸上露出调皮的笑容,从书桌里抽出一张白纸。 大大的写下四个字母:ilch 然后在第一和第二个字母间画下一个大大的爱心。 他教她念:ilovelch. 「背单字要像我一样,对着天空,大声唸上一百次,你就会记得这个单字了。」 天真的夏娜没问那句话的意思,兴冲冲的跑到院子里对着天空大喊:ilovelch. 一直到傍晚,李家的饭厅里都还听得见隔壁传来的清脆声音:ilovelch. 「夏娜?」安东摇动着她的肩膀。 她回过神来,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整理刚听到的东西。 「你怀疑群翰就是那个lch?而我,是群翰派来监视你的?」 他摇头。「我不能否认曾经那样想过,但很快的就推翻了。假如你接近我是有目地的,那么那个目的应该是引我远离李群翰,而不是在我面前提起他。况且,你的有些态度和反应,是无法假装的。」 她打了个寒颤。她作了什么?她一开始的角色确实是帮沉雷远监视安东,结果却将他引向群翰。假如群翰真的是lch,那么他手上握有的名单,会吸引来无数的危险。她无法忍受因为她的缘故让群翰陷入危险中。 她倒退几步,和安东拉开距离,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陌生。 安东很少怀疑过自己的决定,但此刻,他却不确定告诉夏娜这些实情到底是不是个好决定。她和李群翰的关係匪浅,她不见得会愿意捨弃李群翰来帮他。 或许他应该等久一点。 「我的有些态度和反应,是无法假装的?」她重覆他的话。 他往前想靠近她,她又往后退一步。 「夏娜,你不能否认你对我的感觉,不是吗?」他的视线落在她依然红肿着的嘴唇。 「这种感觉是互相的,我不相信你装得来。」 「那么你呢?」她的声音颤动。「是装出来的吗?」没等他回答,她接着说:「你说你不相信巧合,难道不可能是你安排我们相遇的吗?寄去巴黎的履歷十几份,你为什么偏偏挑上我的?查出我念过的中学对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是吗?为什么把我带去新加坡?想试探我和韩先生是不是认识?」她的思考越转越快。「为什么帮忙查我父亲的案件?为什么要求我帮你查这个案子?为什么挑逗我?这些难道都是因为我和群翰的关係?」 他强迫的拥住她。「夏娜,冷静一点,假如我对你的感觉是装的,我又何必跟你解释这些?我不是应该进一步利用你接近李群翰?」 她推开他。「是啊,这是我不懂的一点,知不知道群翰的真实身份,对我来说有什么差别?」 「因为我不希望你陷入危险。」他厉声说道。 「因为李群翰是危险的。我必须让你明白,只有留在我身边,我才能真正保护你的安全。」 「推论出lch手上握有完整名单并不难,这中间牵扯的利害关係太复杂太阴暗,他自己可能并不知道,但他已经面临四面楚歌的情况,只要一个小差错,他就会有危险,事实上,他就像在玩火,玩了这么久总有出事的一天。他现在唯一的机会是他隐藏的很好的身分,但是终会有人查得出来,李群翰就是lch。」 「这些和我有什么关係?」 他定定的看着她,深吸口气后接着说:「你和我在新加坡露过面,你和李群翰的关係也不难查,你认为名单公布后,那些利益受到损害的人不会将矛头指到你身上吗?」 她露出一个神经质的笑容:「群翰哥说的对,是你将我捲进来的。」 他的蓝眸里有着请求。「我承认,也很后悔带你去新加坡,那时我并不知道你和李群翰的关係。」 「你要我帮你拿到那份名单?」 「不。」他很快的回答。「这是我和李群翰之间的事情,我只要求你待在我身边。」 「你将这件事情说的像是个人的私事,你到底有什么非要揭露那份名单的理由?」 他沉默。 她以为不会从他那里听到更多解释了,却听见他说:「名单上有个人,我要他受到惩罚。」 「你是个很可怕的人。」 他的眼里有着暗影。「夏娜,请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相反的,我会尽全力保护你,而这点,是自顾不暇的李群翰办不到的。」 她背对着他。「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看着她走远,安东感到一股奇异的心痛。她会回到李群翰身边吗?整个情况对她来说确实是太沉重了。 不确定和后悔这两个陌生的感觉紧紧揪住他的喉咙。 他必须行动才行。 第六章 上 小堇掛上电话。对焦急等待着的李群翰摇头。「她还是不接电话。打到公寓里也没人接。」 夏娜又失踪了吗?还是,遭遇到危险了? 他握紧拳头。虽然她要求自由,但他就是放不下她。从小到大,他对她一直是一样心情,即使生气、伤心,他还是忍不住会牵掛她。 「要不要联络那个法国人?或许他们在一起?」小堇建议。 他的心感到刺痛。 「群翰,你没事吧?有需要这么担心吗?她又不是个孩子。」 「你不懂!」他暴烈的回道。 小堇怔怔地瞪着他。 看到小堇的表情,他无比挫败的摘下眼镜,重叹一口气。「对不起,小堇,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因为你忌妒。」小堇冷静的声音。 「你忌妒的发狂。」 他抬头看她,发现她的眼睛里泛着泪光。 「而我,也忌妒的发狂。」 「小堇...」 「我知道我永远比不上娜娜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但不表示我可以忍受被你视而不见。」 他诧异的不知如何回答。 「自从夏娜上次失踪,你就表现异常,她回来以后,你眼里只有她,除了她,你什么事都不在乎,眼里什么人都容不下。」 她用手背抹去眼眶的湿润,露出一个破碎的笑容。「我让自己变的可笑,对吧?我只是想说出来,让你知道,这些年来,当你忙着为娜娜付出时,有个人也在为你付出。」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作势伸懒腰。「说出来了,感觉好轻松呀。」 手放在门把上,她回头丢下最后一句话:「娜娜要是不傻,就会回到你身边。」 瞪着关上的门,他将头埋进手掌里。 他没料到。 为了夏娜,他真的盲目到这个地步?一点也没察觉小堇的心意。他的目光一直在夏娜身上,只看着她,只要她好。 想到夏娜他的心又刺痛起来。他该怎么让她明白这种急着想保护她的心情? 或者,小堇是对的,他只是忌妒的发疯,将危险夸大了,急着想把夏娜关回他过度的保护网中? 桌上的电话刺耳的响起。期待是夏娜,他很快的接了起来。 「我是乐华。」 坐在一个隐密的餐厅包厢里,李群翰和安东面对面,互相打量着。 「我相信你已经猜到我找你来的目的。」 李群翰用极冷的声音回道:「我对你的目的没兴趣。我是为了夏娜来的。」 安东挑起一边眉毛。 「假如你有一丝关心她,那么你应该知道跟在你身边,对她来说是危险的。」 「你建议?」 「我会保护她。」 「我倒觉得,你才是置她于险境的人。」 李群翰脸上不动声色,等着安东解释。 「我们的差别在于,我从不作没把握的事,而你,只要遇上跟夏娜有关的事情,就会失去分寸。就像,」他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当年你把她藏起来一样。既然没有把握能藏她一辈子,你就应该替她设想更好的将来。」 李群翰脸色微变,这件事情,只有沉雷远和夏娜知情,难道是夏娜告诉他的? 「此外,」他的英语略带口音,口气慵懒淡漠。「正是因为夏娜,我认为你应该对我的目的表现的有兴趣一点。」 「什么意思?」 安东瞇着眼看他。「夏娜的父亲因为准备揭露军购案的非法佣金,而遭到毒手。你想,她能接受一个亲手安排非法佣金的群翰哥吗?」 他别过脸。「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我以为闻名国际的lch会聪明点。」 「夏娜在哪里?」 安东倾向前,深蓝色的眼睛里有着警告。「她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假如你想要挽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那么你最好跟我合作。」说完后他往椅背一靠,姿态轻松。「我一直有个疑问,lch是旷世天才,既然可以是受人尊敬的科学家,你为何会选择弄脏手,插手处理佣金呢?」 「夏娜知道你利用她的主要目的吗?」 他注意到安东的眼里闪过一道光芒,速度快到几乎无法察觉。 「她知道你利用丑闻证据威胁银行和政府官员跟你配合?她知道你的办案风格一向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吗?她知道你曾经利用你和女人的关係,取得那些女人丈夫公司的资料吗?」 他站了起来。「我不知道你说的lch是谁,但我不屑你这种人,你休想利用夏娜。」 正当他准备离去时,安东慵懒低沉的声音止住他。「不是你把她送给我的吗?」 李群翰愤怒的握紧拳头,一霎那间,他突然转变表情,换上一个森冷的胜利表情。 他回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安东,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他按下停止键。 「如果夏娜是你从我手里拿到名单的唯一筹码,那么,你输了。」说完,他大跨步走出去。 安东坐在那里许久,深蓝色的眼睛里充满风暴,还有一丝的,不安。 敲门声持续很久,夏娜一开门,就对上群翰着急的脸。 「原来你在?」 她不语,用质询的目光看着他。 「娜娜,你怎么了?我是群翰哥呀。」 她摇头,面无表情的说:「我不再知道你是谁了。」 她逕自入内,群翰紧跟着她。 「不管我是谁,做了什么事,不管你是气我也好、怀疑我也好,你都必须知道,娜娜,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这世界上只有你对我是有意义的。」 「是吗?你去美国是为了我?你研究反侦测雷达是为了我?你安排佣金以满足那些贪官污吏,也是为了我?群翰,我不懂,我一点也不懂你隐瞒这些事情的理由是什么。」她激动了起来。 「是乐华跟你说这些的吗?」 她不回答。 他拿出口袋里的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他和安东的对话在室内重现。 最后一句话像把刀,锐利的刺进夏娜的心里。她面无血色的僵立着。 群翰站在她面前,扶住她双肩。 「娜娜,你明白了吗?他从头到尾就是在利用你接近我。」 她发抖着问:「你到底有没有那份名单?」 他沉默,空气中有着令人无法忍受的紧绷。 餐厅外的隐密处,一双灰色眼睛看着李群翰离去。 那张冷冽的像雕像的脸露出一点困惑的表情,她认出这个身材瘦削而面容清秀的男人。 这几天安东行踪成谜,她无法掌握他的调查进度。原来他已经这么接近了吗?东西已经到手了吗? 没等安东出来,她悄悄地跟着李群翰。在楼梯口,她看见夏娜打开门,虽然听不懂他们的中文对话,但她却听懂录音内容。 她的眼里出现光芒,她必须报告先生,她找到方法解决他担心的事情了。 「没有。我没有名单。」群翰终于回答。 「那么你不是那个lch囉?」 他眼镜底下的深棕色眼睛带着请求。 「你记得你小的时候,要求我教你英文吗?」 她点头,想起那个回忆。 「你对着天空大喊你爱lch,喊了一百次。全村的人都听见你了。」 她苍白的脸染上一点红晕。 他脸上有个苍凉的笑容。「那个时候只是为了捉弄你,后来才明白,我有多渴望再听到你说那句话。」 「所以你是lch?」 他点头。 「我是,除了名单和佣金之外,乐华跟你说的都是事实。隐瞒你我在美国的事情,是因为不想要你担心,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选择回来,希望你认为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一定会在这里等着你,保护你。就像我把你藏起来那天,对你的承诺。」 「知道你要回来,我立刻结束那边的工作,回国后遇上小堇,我们高中时是同学,当时她正想找人投资弄花园產销班,在美国几年我存了点钱,于是就和她一起弄了你知道的公司,你在台北念大学时,公司规模越来越大,小堇能力很强,我不需要出什么力,因此慢慢的回到我在美国就着手的研究。」 「你为什么不说?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你或许不记得你爸爸的经歷了,但是我怕你总有一天会知道,他是军购贪污案的牺牲者。我从事的研究难免会跟军事扯上关係,虽然我只要对韩氏负责,研发人员和销售并没有直接接触,但我希望给你单纯稳定的生活,我自以为是的认为你不需要知道这些,或许,我错了?」 「那么,」她还是摆脱不了内心的怀疑。「你当初为何推荐我当安东的翻译?」 听到她亲暱的说出乐华的名字,他的心头抽痛了一下。 「那是老沉的意思,他从事调查工作一辈子了,对这种事情很小心,明明知道乐华的背景,他不可能不防他。他必须找个通法语又能信任的人,但是又顾忌你可能还因为当年的事情,而对他有成见,加上调查局关于你父亲的档案有很多不实在的报告,基于职责,他不能告诉你报告以外的东西,又怕你追问。我只是要求他信任你,自从你回国以来,没听你提起过当年的事,我以为,你已经淡忘了。」 「沉叔叔把档案藏起来,是为了我好?」 他握住夏娜的手。「娜娜,你父亲死前,只信任沉雷远一个人,要不然也不会託他送你去法国。你一定要信任他。」 「安东说你自身难保,」她突然睁大眼睛。「群翰,我是不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害你曝光?把危险引到你身边?」 看到夏娜开始为他担心,群翰明白他终于唤回她的理智。他露出一个笑容。将她拥入怀中。「我只是个单纯的科学家,谁会想害我?害了我,谁来帮他们开发新武器?你是不是侦探小说看太多了?」 她僵硬地靠在他胸前,以前总是能带给她温暖和安心的胸膛,但现在她却感到混乱,她并没有完全被他说服,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是她说不出哪里。 「娜娜,现在你知道乐华只是利用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跟他有任何关连,忘了这件事,忘了这个人,让我们回到以前平静的生活,好不好?」 按耐住心里的不安,她轻轻地点头。 安东办公室传来物品重摔的声音。 伊娜丝透过玻璃隔间看见他摔在桌上的世界报。 早餐时在饭店她就以经读过报纸,依稀记得头条标题是法国总统访问新加坡,并对南太平洋的飞弹试射提出解释。 感觉到安东的视线扫射过来,她低下头假装没事。 夏娜已经离开一个星期了,这段时间里安东试过各种方式连络她,但却都没有结果。 伊纳丝灰色的眼睛里有着喜悦的光芒,只要她不在安东身边,他就没有办法追查下去。那么不起眼的一个女人,居然是神通广大的lch的弱点,习惯掐住对手弱点进攻的安东,这下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想起她对先生的报告,她不禁得意起来,先生第一次对她表示肯定,并立刻要求关于夏娜的所有相关资料。 因为抓不到lch的弱点,这也成了安东的弱点。 关键居然是那么不起眼的女人。 伊纳丝不下一次的感到惊奇,她到底有什么魔力? 第六章 中 办公室里安东饱受后悔的情绪折磨已经一个星期了,报纸上的消息对他此刻的心情一点帮助都没有。 夏娜不在公寓,不进办公室,也不回他电话。 该死,他怎么会那么大意?没料到他会录音。 反覆回想那天的对话,他知道那会将夏娜导往哪个方向。这一个星期来,另一方给的压力越来越大,对方蠢蠢欲动,但只要夏娜在李群翰身边,他就动弹不得,他不想伤害她。 该死。 他在内心诅咒了千百次,居然低估了李群翰的狡猾和夏娜对他的感情。而或许后者才是他最介意的。在李群翰和安东之间,她毕竟选择了相信李群翰。既然如此,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还犹豫着不行动。 认识夏娜以后,他不断陷入感情用事的危机,他们的第一个晚餐、在新加坡时看到姓韩的奉承她时、向她坦白调查内容。 还有,他此生从未如此频繁的想起往事。 想起那个房间。 玛丽安躺在白色的床单上,脸色惨白,除了机器的滴滴声,房间是如此空荡,彷彿他来到地狱,床上那个人已经不存在,只剩下他孤孤单单的。 紧紧搓揉着她冰冷的双手,他的眼泪濡湿了床单。 她的声音透过氧气罩传出来,像是幽灵的声音。 「安东,我的爱。」 她甚至连抬起手抚摸他的力气都没有。 「妈妈。」他彷彿退回儿童时期,那时他还没开始直接唤她名字。 「我好累…」她的笑容破碎。 「妈妈,不要睡,我需要你。」 她的眼角滴下泪水。「可是我好累呢。为什么不让我走?」 「你走了我怎么办?」他哭喊。 她的头轻微的转向他,眼神里有无尽的空洞。 「你会坚强的活着,你像他,你会越来越强。」 他摇头,拚命摇头。 「有一天,你会遇上一个爱你,珍惜你,即使牺牲一切也要跟你在一起的人,我把我得不到的东西送给你当祝福。」 「我不要,我只要你。」 他将脸埋在双手里。 为什么要想起这些事情? 是夏娜的身世让他想起来,还是因为从夏娜看着他的眼里,他看到一丝希望,人生可以不那么荒芜的希望? 「娜娜,出来吃饭了。」 小堇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夏娜关掉电脑上空白的页面,拍拍自己的脸,挤出一个笑容。 「喔,我来了。」 午餐桌上,群翰难得离开实验室,陪着大家一起吃饭,最近只要有夏娜在,他准时出现在饭厅里。 小堇默默观察着对话不多的两人,从台北回来后,这两人就不对劲。夏娜宣布要投入一本新书的翻译,锁在房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倒是群翰在实验室的时间越来越短,常见他在夏娜房门外徘徊,走进花田里和工人言不及意的聊几句,这两个人各自有心事,却偏偏不说开。 以前的小堇,早就跳出来打破僵局,但自从她上次激动之下像群翰告白后,她和群翰间的关係也变得很怪,除了谈公事之外,他们尽量避免单独相处。 吃饭时,包装室的阿秀抱怨着。 「桂美又请假了。包装室就只有我们两个,最近网路订单又多,我一个人作不来啦。」 小堇安抚她:「桂美儿子车祸住院,她也不愿意呀。我下午在育苗室忙完,就过去帮帮你。」 「育苗室那边也在赶工阿,等你忙完过来都不知道几点了。我下午有二十几张单子要出耶,而且最近有个疯子,天天订花,一次就订三大把,数量那么多的花朵,包装很累耶。」 「有这样的订单不是很好嘛!」小堇推推群翰,要他安抚安抚员工。 他的目光从夏娜脸上移开,应付的说:「阿秀你辛苦了,月底奖金让会计帮你加倍。」 「不然,」小堇灵光一现。「娜娜你能不能帮帮忙呀?」 心不在焉的夏娜突然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 「好阿好阿,」阿秀开心的喊出来。「娜娜包装的手艺又快又好,情人节那段时间在包装室帮忙出了一半的单,我们都叫她第一名耶!」 群翰也突然对这个话题热心起来。「是呀,娜娜,你那本书急不急?不急的话这段时间你就代替桂美的班吧?老是关在房间出来晒晒太阳也好呀。」 「那,好吧。」夏娜吶吶的答应。 吃完午饭后,群翰叫住跟着阿秀往包装室走的夏娜,交给她一台手机。 「我在里面掛了定位程式,任何时候,只要你遇到麻烦,我都可以立刻找到你。」 「我以为只要待在这里,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夏娜彷彿突然对群翰的保护欲感到厌倦,因为这两个字,他可以隐瞒自己的真实身分,也因为这两个字,他和沉叔叔对她隐瞒父亲的实情。 「娜娜,」他深深的叹口气。「我知道你气我隐瞒你这么多事情,不管怎样,我并不希望把你困在这里,你是自由的,这个手机,你可以不开机,这么一来我想找也找不到你,但是既然乐华已经把你捲入危险里,我不能不做准备。」 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夏娜心软,接过手机。 「我的手机另外有来电定位功能,不管你从哪里打给我,我一样能知道你的位置,但至少,要不要让我知道你的位置,是由你决定的。」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等着。 「以你的天分和才能,为什么要选择窝在这个小地方?为花园发明的机械、立体投影的视讯技术、手机的定位功能,随便一样都能让你扬名立万,更不用说以lch身分做的反侦测雷达什么的。」 为了你。 他痛苦的看着此生最珍贵的人,现在却用陌生人的态度跟他说话。 他要怎么让她了解,从十六岁开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等候和守护她。 「我不需要扬名立万。」他声音沙哑的回答。「只要能和你平静的生活,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在包装室里,夏娜的手机械化的挑着花朵,剪去枝叶,削掉刺,脑子里充斥着群翰刚才欲言又止的表情。自从知道他就是lch后,他们之间的关係,彷彿有些东西永远的改变了,本来对李家花园,对群翰以及沉雷远的那种单纯的信赖,也永远的消失了。 这么多事情,她都被蒙在鼓里。 她尤其无法适应一个原来那么工于心计的群翰。 录音带里的内容,安东对她的利用纵使让她伤心,群翰的计谋和冷酷,更是使她怀疑,或许,她从没了解过他,一个她当成亲人一样,依靠了这么久的人。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阿秀的埋怨若有似无地飘进她耳里。 「你看看,这个疯子,订一百朵玫瑰,五十朵鬱金香,还要配点叶子和满天星,每天像这个样子三束,送去一个没有人住的地址,真是浪费人家的花材。」 「卡片用英文写得满满的是在写小说喔?真是神经病。」 她越说越气,拿出其中一张卡片,坚持夏娜看看。 看到卡片的那一剎那,夏娜怔住。 卡片上的字不是英文,而是法文。 「阿秀,」她的声音里有着紧张。「其他的卡片呢?」 阿秀不解她态度里的迫切,指着印表机旁的一堆卡片。 她从里头抽出法文的卡片。 「阿秀,还有其他的吗?」她翻阅着每张卡片。 「一束花一张,每天三束花就只有三张阿。」 「你是说之前也有类似的卡片?」 阿秀点头。「有喔,有的还写得落落长,娜娜,卡片上写的你看得懂吗?」她好奇问。 「没有存档吗?」她不管阿秀的问题。 「印出来就删除了,每张都存档那还得了!」 「那之前的花呢,都送到哪里去?」 「这个要问司机阿成才知道。听他说是间空屋子,找不到人签收,他都嘛放下花就走人。」 「阿成在哪?」 「订单处理好他就会过来呀。」 夏娜催促她将包装完成,两个人熟练的手脚,一个小时候就完成所有订单,阿成的货车开进院子里。 「我跟你去送花。」夏娜不管阿成和阿秀的目瞪口呆,爬上车。 阿成的货车在一幢纯白色的木屋前停下来,隔着小巧的院子栅栏,看到屋前门廊下堆着好几十束鲜花。 「就是送到这里,夏小姐你看,我前几天送的花都还在门口,没有人拿呢。」阿成指示夏娜。 她下车,对着阿成说:「你继续去送花吧,我等会自己回去。」 阿成将三束巨大的花束卸下,开着货车离去。 她推开大门的栅栏,走到门廊下,检查每束花的卡片。 每一张都用法文写满温柔的字眼,每一句话,都让她的心震动。 她没有察觉到,木屋的门悄悄的打开了。 一对深蓝色的眼睛深深的看着她。 她抬起头来,看进那对像湖泊般平静的深蓝里。 「你终于来了。」他低沉的说。 气息堵在胸怀,她说不出话来。 两人就这么互相凝视着。 录音机里最后的那句话像根刺,让她的心隐隐作痛。 痛楚的感觉让她找回理智,她冷漠的说:「写卡片,不太像是乐华律师的风格。」 「而且还不确定你看得到。」他苦笑。 「我以为你从不作没把握的事。」 「但是对你,我却没有任何把握。」 「是吗?我以为我只是个对你有用的工具,能干嘛,要干嘛,都在你的算计中。」 「夏娜,请你公平点,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和李群翰的关係。要不是如此,你认为他会将你安插在我身边吗?」 她摇头。「我不想再听你解释,说服人是你的专长,你能够把黑的说成白的。」 「你一定得听!我并没有利用你,我只是希望你待在我身边,不要介入我和李群翰之间的事情。」 「但是你利用我威胁群翰。」 「我承认,那天和他见面,我是用了这个技俩,但那只是谈判时的话术,只要他愿意交出名单,和我合作惩罚那些贪官污吏,你难道不希望类似你父亲的悲剧不要再发生吗?」 「你凭什么认为群翰一定有名单?把理由说的那么光明正大,你上次不也承认插手管这件事是出于你的私心?」 他张口想解释,突然间闭上嘴,深蓝色的眼眸里有着疲惫。 「夏娜,告诉我一件事。」 她倨傲地看着他。 「既然你已经决定不相信我,那么你为什么来见我?」 她没有回答。 他替她回答。「因为你并没有完全被李群翰说服,因为你的内心,其实是想相信我的,对不对?」 院子里传来轻微的窸窣声,她以为是风声。 但他的表情却立刻变得机警,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听到一声清脆的爆裂声的同时,他衝上前环抱住她。 两人重叠的身躯沉重地滚落在地。 另一声爆裂。 他的身体沉重的压在夏娜身上,感觉到黏稠湿热的液体,夏娜发出凄凌的尖叫。 *** 夏娜醒过来时,手里插着点滴,意识一点一滴回到她脑海里。 发生的事情彷彿不真实。 她的尖叫声引来人群,看到满地的血,很快的救护车前来送走伤患,染了一身血她也被当成伤患,一起送到医院。 她猛地坐了起来,拔去手上的针管,走向护理站。 「和我一起送进来那个人呢?」她慌乱的问。 护士诧异的看着她。「小姐,点滴打完前你不能下床!」 「拜託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他没事吧?」 对她的坚持无可奈何,护士只好回答:「你说的是那个外国人吧?他中了鎗伤,还在手术房里急救。警察等你醒来要作笔录,我需要你帮我填一下资料,有没有家属要通知的?喂,你不能乱走喔!」 夏娜没听完她的话,跌跌撞撞的寻找手术室。 一个壮硕的警卫拦住她。 「小姐,请你合作。」 她坚持要知道安东的情况才配合,急诊室的住院医师解释:「他中了两鎗,第一鎗只是肩膀部位擦伤,第二鎗从背后射进胃部,得把子弹拿出来,才能知道器官受损的真实情况。」 在手术室外,她颓然的坐着,麻木的回答警察的问题。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寂静的走廊里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 沉雷远、李群翰、小堇、伊纳丝透过现场警察了解情况。 夏娜仍然安静而木然的坐着。 她没听见群翰沉痛的声音,他温暖的手盖在她冰冷紧握的手上。 「娜娜,既然你没事,我们回去吧。这里有老沉和他的助理。」 她也没听见伊纳丝充满怒气质问她的声音。 手术室里出来一个穿着手术袍的医生。 她拨开群翰抓住她的手,衝上前。 「病人已经送到恢復室,我们已经拿出胃部的子弹,受损的器官包括肾、胃和小肠,因为他大量出血,我们几乎用光血库的血,目前正在向其他单位调血,接下来几天得观察他是不是有器官衰竭的现象。」 他对着眾人问道:「情况不是很乐观,我需要病人家属帮忙补签病危急救同意书。」 伊纳丝要求翻译,夏娜机械化的翻译内容,听后她立刻对医生说:「我是他助理,我签可以吗?」 跟调查局副局长直接了解过情况的警察,建议医生接受。 坐在椅子上,李群翰瞪着被夏娜拨开的手。 深夜的台中机场,通关口充满警戒森严的气氛。 一个高大的银发男子,有着不怒而威的容顏和像深夜的大海般深蓝的眼睛,脚步急促,周围围着几个壮硕的随从。 等在海关的另一个男子,有着同等的威严。 银发男子通过海关后走向那男子。 「感谢您为我破例安排。」 「我了解您的着急,这是应该的,外面通道已经畅通,您可以放心,到医院的车子也已经帮您安排好了。」 银发男子点点头,再次表达感谢之意。 黑色的厢型车疾驶在公路上,他所经之处已经事先清空,抵达医院时,伊纳丝在病房口恭候。 「先生。」 他朝她简单的点头。 身旁的随从发现病房里除了安东之外还有另一个人,趴在安东床边睡着了。 他伸手护住主人,欲上前进行撤离,银发男子制止他,他的目光射向伊纳丝。 「夏娜,我向您提过。事情发生时他们在一起。」 他点头,示意随从退下,单独走进病房,身后的门无声地关上。 安东脸上带着氧气罩,在乌黑如子夜的黑发映衬下,脸色苍白如纸,即使在昏迷中仍然眉头深锁。 一旁的纤细女子,趴在安东的右边,握着他的手,气息轻浅而规律。柔美的发丝散在脸上,但清灵的气质依旧难掩。 看着他的脸,男人脸部线条变得温柔,他伸出手理顺安东额前的乱发。 「真的那么像。」他喃喃说。 安东的头轻微的摇动着,嘴里似乎说着什么。 为了听得更清楚,他拉开氧气罩。 「玛丽安,不要,玛丽安…」 男子的手在空气中冻结,氧气罩再度盖住安东不平静的脸。 感觉到安东的动作,女子缓缓甦醒,没注意到银发男子,她握住安东的手。 「安东?」她轻轻唤他。 彷彿感觉到她的存在,安东平静下来,气息平稳下来。 意识到另一个人的注视,她抬起头。 深蓝色的眼睛。 她以为是错觉,后来发现那个人有着银色头发,眼角和嘴角的纹路较为深刻。 望进他眼睛那一刻,她就明白了他的身分。 「他很虚弱。」那不是个问句。 她点头,眼睛移到安东因高烧而冒着细汗的额头。 「一切都正常,就是高烧不退,昏迷,彷彿在另一个世界里不肯醒来。」 看到点滴架上调的血袋。 她回答他眼里的询问:「失血过多,医院正帮他从其他血库调血。」 他点点头,走了出去。 「伊纳丝。」 「先生?」 「帮我找医生过来,我要捐血。」 第六章 下 安东醒过来前一刻,视线被眼皮盖住,在黑暗中,困在那个房间里,玛丽安的声音縈绕不去: 睁开眼睛,阳光透过夏娜的柔细的发丝射入他的眼球。 「你醒了吗?」 在那一瞬间他明白,那不是一个祝福,而是渴望。 渴望相信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你歇息疲惫的灵魂。 「夏娜…」尝试了两次后他终于发出沙哑无比的声音。 「安东!」另一个声音加入。 阳光被挡住,他面前换成伊纳丝。 他的视线搜寻着另一个人。 疼痛,穿越他的意识,彷彿他的身体被切成碎片。 医生和护士接手,他眼神慌乱的找着她。 「夏娜…」 医生问他问题。 「夏娜…」他试着找回声音。 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他。 「我在这里。」 她定定的眼神。 阳光又回到房间里。 李家花园里,沉雷远抢走李群翰手里的酒杯。 「你不要再喝了,喝到死也没用。」 看着一向冷静自信的群翰失落的模样,沉雷远忍不住为他难过。 娜娜拨开他的手,拒绝和他回家,从那一刻起,他的身体彷彿失去了重量。 他要求过她不要再见乐华,明明知道被利用了,但她还是偷偷跑去见他。在医院时,她为了乐华失魂落魄的样子重重地打击了他,难道他介入地太迟了,娜娜已经飞得太远,再也回不来了? 沉雷远后悔当初将夏娜安插在乐华身边,造成群翰和她的关係生变,此刻,他担心的还有另一件事。 「群翰,看对方下手的狠度,是要置乐华于死地,据娜娜的描述,要不是乐华用身体护住她,夏娜也难逃挨子弹的命运。」 「这关我什么事?能说的我都说了,她不听我的,我能怎么办?」 「不要说这种气话,你难道没想过,对方的目标有可能是娜娜而不是乐华?」 举起的酒杯定在空中,群翰的脑子似乎突然清醒了。 「你的意思是?」 「假如对方瞄准的是夏娜,那么他的目标就是你,而不是乐华。因为只有伤害娜娜,才能从你手上拿到东西。」 「夏娜死了,他们更别想从我手上拿到东西。」 「或许他的目的不是要她的命,只是要警告你。」 他警觉。「警告我?」 「群翰,我是不明白你那些买卖是怎么操作的,但我想你手上的东西,不只乐华想得到。」 沉雷远瞄了眼在黑暗的花园中巡视的警卫。 「那些顾将军派的人手,也有可能是眼线,目前他不敢得罪你,但藉由伤害娜娜,给你个警告,不是不可能的。」 见群翰专心的听他的推论,他接着说:「虽然时机还没有完全成熟,但我认为你应该开始行动,准备了这些年了…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告诉娜娜实情。」 「假如你开不了口,我来替你说。」 「不。」群翰一口仰尽杯中的酒。「我会跟她说。老沉,你能安排个人暗中保护她吗?」 「这很容易,我明天就派人。」 「告诉她之前,有个人得跟我好好的解释。」他的眼里有着吓人的光芒。 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按在他额上,他睁开眼睛。 看进夏娜担忧的双眼。 昏昏沉沉中,他睡睡醒醒的,每次短暂的醒来,只要看到她就能让他感到安心,梦境中玛丽安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 「你醒了?烧好像也退了,我去叫护士来量量看体温。」她转身欲往外走。 「别走。」虚弱的手拉住她的衣角。 看到她转过来,眼睛里有着惊喜。 「别走,」他轻咳,试图找回正常的声音。「在这里就好。」 她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你有力气了?开始命令人了?」 看着她眼角的疲惫,他有无数的问题。 他记得在木屋里和她的会面,后来的事情就没有印象了。 他昏迷了多久?她一直在他身边吗?恍惚中,他彷彿听到那个记忆中埋藏很久的声音: 是他的想像吗? 然后他想起火花冒出的那一刻。他突然睁大眼睛,挣扎着要坐起来,腹部传来的疼痛让他几乎昏过去。 「你还想再开一次刀吗?」她双手轻轻按着他,帮他将姿势挪好。 「你没事吗?受伤了吗?」 她摇头,鼻头一酸。「是受伤了。看你这样,我也受伤了,能不能求你好好躺着?」 他苦笑。「我情况很糟吗?」 她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糟透了。一边的肾被打穿了,子弹卡在胃里,用了全医院的血还救不了你。」 「听起来真得很糟,未来变成残废,不知道谁要照顾我?」 她瞪他一眼。「我看所有的护士都抢着要你呢,这间病房换护士的速度是全医院最频繁的,我怀疑所有的护士都排着队要来照顾你呢。」 「不过,」她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很可惜你不会需要那么多人照顾,你暂时没有变成残废的机会,器官修復的情况很好,只要你的烧退了,感染就算控制下来了,至于失血的问题嘛,你遇上了贵人,几乎抽光他身上的血救你呢。」 他挑眉。 「安东,」她定定的看着他。「我想那是你的亲人。他和你长的那么像…」 「不可能!」他用力的说,牵动了伤口,脸上立即出现痛苦的表情。 等疼痛感过去,他才说:「我没有亲人。」 看他的模样,夏娜累积多日的担忧终于爆发,她流着泪指控着他:「你非要让自己痛是不是?知不知道痛的不只有你?为什么要用你的身体去挡子弹?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刀枪不入吗?」每次只要想起他用身体护住她那一幕,她就会止不住发抖。 「夏娜,」他情绪稳定下来,伸手轻柔的拭去她的泪水。「不要哭。」 从来没有人为他哭过。他其实想说的是这句话。 「明明知道有危险,还一个人跑来找我。」 「我想见你。」他哑着声音说。 她的脸颊眷恋的依附着他的手指。 「我也想见你,不相信你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不相信,你跟我说过的话,对我的感觉,都是假装的。」 「有些感觉,是假装不来的。」他重覆这句话。 「有你在,我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每件事都超出我的想像,没办法控制…」没办法控制受他吸引,只要有他在,就会觉得自己够强壮,能面对一切。 看着他充满柔情的蓝眸,她骤然明白,即使不安,即使怀疑,她就是没办法从他身边逃开,没有办法保持清醒,只能任由感觉牵引。 突如其来的领悟击中了她。 她站了起来。 瞪着他。 「你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她摇头,慌乱的指着房门外。「那个,护士,护士找我。」 他挑眉。「我没听见声音呀?」 「点滴快没了,我得去通知护士。」她匆匆的往外走。 拍着自己脸颊,用中文自言自语着:「镇定点,你不可能爱上他的,不可能。」 身后的安东笑出来,伤口传来的疼痛让他露出鬼脸,但笑容却怎么也止不住。 安东看着夏娜递过来的托盘。 「这是什么东西?」 「鱸鱼粥呀,刚动过手术的人吃这个最好了。」 他看着发出腥味的白色糊状物,像是婴儿食品,过期至少一年以上了。 他脸上有着嫌恶的表情。「你认为我会吃这东西?」 夏娜不容置疑的说:「不只吃,还要吃的乾乾净净。」 「你不能帮我弄个三明治或是优格之类的东西?」 「你现在还不能吃固体的东西,优格那种东西太寒冷,不适合。」 他推开托盘。 她又推回去。「别耍脾气了,我可是辛辛苦苦才煮好这碗粥的。」 「这是你煮的?」 她在心里扮个鬼脸,说谎会遭天打雷劈,但老天爷不会忍心劈善心人的。 「是呀,首先得到市场买最新鲜的鱼,然后找个设备齐全的厨房,站在锅前搅拌一个小时以上才能弄得出这碗粥呢。」 事实上这是某个护士小姐的「爱心」,担心外国人不知道怎么保养身体,感觉那个护士不只是「担心」,她答应会让安东吃下。决定等他吃下去再坦白,无论如何,她没有借花献佛的习惯。 他拿起汤匙,舀起极其少量的粥,伸出舌头碰了碰。 「要不要我餵你呀?」 他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味道,很怪。」 「喔,里面放了薑和麻油。」 「薑和麻油?」他发出这两个像火星文的字,都是些什么鬼? 送粥的护士终于按耐不住,探头进来。 「一切还好吗?好吃吗?」 夏娜抢过汤匙,往安东嘴里送进一大口。 「好吃呀,乐华先生要我跟你说谢谢,他爱的很呢。」 护士心满意足的离开,夏娜回头看见安东憋得太厉害而涨红的脸,她赶忙拿来一个杯子,他立即往里头吐出粥来,吞嚥好几口开水后,确定嘴里没有腥味,他责备的看着夏娜:「吃这东西比挨两颗子弹还难受。」 她的眼睛盯着天花板。 「那碗粥真的是你煮的吗?」 她哼起一个轻快的曲子。 「夏娜?」他警告。 推开托盘,他将她拉倒在他怀里。 「你这个没有同情心的女人。」 她对他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他的眼神变深,气息朝她的脸逼近。 伊纳丝走进病房时,看见的就是这亲暱的一幕。 她敲了敲敞开的门。 夏娜迅速的推开安东,力道太猛,动到伤口,他脸色立刻大变。 「你是这样照顾病人的吗?我去叫医生。」伊纳丝严厉的斥责夏娜。 「不…必了。」安东勉强的挤出话来。 「对不起。」夏娜低下头。他拉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用眼神示意她留下。 「安东,你需要更好的看护,我帮你安排好转院,在台北有一整个团队的医护人员正待命中,巴黎那边也连络好了,只要你愿意,sos专机立刻能送你回去就医。」 「不必了。」这次他的口气里多了力道,找回了昔日的威严。「我在这里很好,我相信你已经在病房附近作了安全措施,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不过,」看着夏娜疲惫的脸部线条,他说:「我只需要一个看护,让夏娜可以休息。帮她在医院附近找个饭店,安排保鑣二十四小时跟着她。」 「我不需要。」 他给她一个锐利的眼神。 「可以安排吗?」 伊纳丝眼里喷火,儘管不情愿,她仍旧点头。「我会安排。」 「另外,」他的表情有点犹豫。「我昏迷时,有什么人来看过我吗?夏娜说有个和我很像的人?」 她很快的瞪了夏娜一眼,轻咳一声后说道:「他来过。」 安东的表情立刻沉下来。 「他捐了不少血,那时他…」 「不用说了。」他打断她。 他往后靠,脸转向窗外。「我要休息,你出去吧。下次来的时候把我的电脑带来。」 伊纳丝欲言又止,最后决定昂起头走出去。 室内空气彷彿冻结般。 夏娜拿起皮包。「我出去帮你买点吃的东西。」 「那是我父亲。」他突然说。 她等着。 「玛丽安等了一生的男人,也为了他结束生命。」 「他…似乎很关心你。」 他不语。 她在床边坐下,手盖在他的手上。 「安东,他特别来看你,半夜两点,坚持找医生,为了捐血给你。」 「玛丽安死后,我去找他。」他语气僵硬地说。「他甚至没正眼看我,不想认我。继父早就警告过我,我只是想亲耳听他说。」 「但是他特别来看你。」 他没有回答。 「或许他想弥补你?」 「我想是害怕。」他转过头来,嘴角带着冷笑。「来到这里,只是証明他开始感到害怕。」 「而这就是我的目的,玛丽安死后,我只为了这个目的活着,总有一天,我要他后悔,后悔没有认我。」 看过他面对对手时的冷酷,攻击时的犀利,但从没看过这样寒冷的安东,夏娜感到心痛,要不是被伤的那么重,仇恨也不会那么深沉。 她拿起冷掉的粥,轻快的说:「好啦,在那之前,你准备将自己饿死吗?告诉我你想吃点什么?」 温暖渐渐的回到他眼中。 他深深的看着她:「我使你害怕吗?发生的危险,我的过去和习惯,在你心里,我是个难缠鬼吧?」 他这是在…夏娜偏头观察着他。 自我怀疑? 「没见过你这么难讨好的人。」她开始批评。「假如在赌场我没有被你弄到心脏病发,那么那天的枪击,也要掉了我半条命,在你身边,我从来无法预测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 他皱起眉头,显然不满意所听到的。 「你不是唯一拥有阴暗坎坷过去的人。我不恨我父亲,因为我相信,假如他有能力选择,他不会让我孤单的活着。因为孤单,更清楚看到其他人对我的付出, 要从过去学会爱或学会恨,是由你自己决定的。」她望进他眼里的深潭,首次看到里头那个少年,因为受伤,而将洁白的羽翼染成黑色,戴上钢盔,以保护内心深处依旧脆弱的灵魂。 「我不怕你,因为有恨的人,是因为太渴望爱,由爱生恨,中文是这样说的。」 一定是错觉,她彷彿看到他眼睛的湿润。 「刚出炉的麵包,涂上半盐奶油,和蜂蜜。」 她回不过神来。「什么?」 「我想吃的东西。」他的声音沙哑,无比的性感。 *** 看到站在桥上的那个女人,顾将军明白她为何坚持要约在这个偏僻的地方。 那女人不管出现在哪里,都会吸引人的目光。 尤其是她像玻璃弹珠般透明的眼睛。 「你说汤姆笙将军有东西交给我?」 她的英语有些微的法国腔。 「事实上,是个小小的警告。」 顾将军等着。 「他已经被革职了。顾将军您以为原因是什么?」 「什么?」 她冷冷地挑起眉。「在新加坡时,他不过送了乐华一个小小的擦伤,就丢了官位,您这次送给乐华两个子弹,我希望您已经准备好承担后果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她高傲的看着他。「我以为顾将军是个聪明人。」 「你不是汤姆笙的人。」 「我是谁不重要,我可以给你的脱身之道才重要,不是吗?」 她靠近他,整整比他高出一个头,气势凌人。 「枪击的现场有两个人,乐华和一个女的。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 手下的回报并没有提到那女人,他谨慎的摇头。 「她的名字叫夏娜,是夏威的女儿。」 夏威?!他掩饰住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惊讶。 「她目前的身分是乐华的翻译助理,不过,我看顾将军的消息并不是那么灵通,附赠您一个从韩氏那里传来的小道新闻,乐华去新加坡查韩氏时,夏娜也跟着去了。」 想起乐华不久前跟他询问起夏威的案件,他脑子里虽然警铃大作,却还是想不透两件事情的关连,他不会是为了这个助理跑来问东问西吧?这不像他谨慎的作风。 「我相信顾将军现在觉得很困扰吧?那么我就好人做到底,一次解决您所有疑问,夏娜和lch的关係匪浅,两个人到现在还住在一起呢。」 「你是说…他派夏娜在乐华身边当卧底?」这也解释了乐华可能因为怀疑她,而查起这个助理的底细,因此对夏威的案子產生兴趣的原因。 她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乐华曾经用夏娜威胁过lch,要他交出名单,不过,lch很快又把夏娜给藏起来。这证明,乐华的威胁是有用的。鼎鼎大名的lch,唯一的弱点,就是夏娜这个不起眼的女人。」 他恍然大悟,突然想起派在李家花园的人,确实曾经提起一个从法国回来的年轻女子住在园子里,和李群翰交往亲暱。原来她是夏威的女儿! 这个领悟也让他胆战心惊起来,原本就觉得这次的反侦测雷达案子和十六年前的案子有类似之处,现在知道李群翰可能知道那个案子,这中间牵扯的关连和利害关係,让他对李群翰的企图强烈的怀疑起来。 「顾将军,汤姆笙将军和他的朋友们,和您有着同样的心愿,那就是保护名单的安全。既然乐华用夏娜威胁lch,难道您还不能从这里头找到保护名单的灵感?」 那女人看了他最后一眼,向他挥手道别,往桥的另一端远去。 「夏娜…」顾将军思考着。 第七章 上 「枪击?」一个五十岁上下,西装笔挺的男子重覆刚听到的消息。 他面前站着年轻一点的男子,脸上戴着厚重的眼镜,回答:「总共两鎗,伤得满深的,目前还在住院中。」 「我们的人没来得及出手?」 「他那时,」年轻男子困难的说:「是单独行动。」 穿西装的男子用力拍桌子。「太任性了!帮我接通他。」 「事情发生到现在,我一直试着连络他,但没有结果。」 「我们在那边的人呢?」 「在他附近,但是有另一票人马围着,他们接近不了他。」 「另外,」年轻男子停顿后接着说:「他被送进医院那天,有个您可能会好奇的访客,深夜两点去看他。」他递上简报里的照片。 西装男子掩不住惊奇,深思的看着照片,打开电脑叫出更多档案照片研究照片里那个男人的容顏。「怎么没早点发现呢?」他喃喃自语了一会,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帮我订机票,我直接去找他,顺便,会会老同事。」 顾将军办公室里,目前气氛很紧张。 「这件事情怎么会弄得这么大?现在上面的人要追究。」 顾将军止不住紧张的汗水,他一开始就不喜欢这档子事,和十六年前的另一桩案子太相似了,是眼前这个人非要他接下,现在却全成了他的责任。「部长,我们一开始没搞清楚乐华的来歷,既然他已经接近名单来源,那是最好的办法。」 「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汤姆笙将军怎么说?」 顾将军困难的吞嚥口水。「他被革职了。」 「革职?」 「对外的理由是为飞弹试射道歉下台,对内的理由…我有个可靠的消息来源指出,乐华中弹那天,总统府接到一个临时的请求…」 对方不耐烦的挥手。「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了,以后你们谁也不准动乐华。」被唤为部长的男人,焦虑地看着顾将军:「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名单一定不能让乐华到手。」 「名单在lch手上,现在只能想办法,不让他交出去。」 「能够信任他吗?」 顾将军为对方的天真感到可笑,在这个黑暗的圈子久了,学到的铁律是:没有绝对可以信任的人,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或朋友,这个新部长还太嫩,之前知道有利益可以共享时没想太多就接受,现在麻烦来了,又将一切责任推到顾将军身上,自从老总统过世后,新人上台,这个国家有担当的人物越来越少了...心里感叹着这些,但表面上他仍维持一付毕恭毕敬的模样。「我有个办法,可以保证他不将名单交出去。」他暗暗回想起昨天和那个眼睛像玻璃珠般的女人的会面。 正想解释,对方举起手来制止他。「细节不用告诉我,你去办就是了,这次可不能出差错。」 顾将军感到寒心,上级长官的意思是,出差错他得一个人扛责任。 表面上装成恭敬服从的样子,他回答:「遵命,部长。」 中台湾早晨的阳光炽烈,海边的风吹过来,有如得到上天的礼物般让人感到幸福。 夏娜和安东在医院咖啡厅的中庭里享受着平和的气氛。 安东埋首在伊纳丝带来的电脑里,夏娜阅读着小说。小堇从李家花园里帮她带来所有必须物品,包括这本翻译进行中的小说。 她不愿意多提群翰,只说他等着娜娜回去,不知怎的,她在小堇眼里看到怨气。夏娜知道她执意留在安东身边对群翰是种伤害,但是她没办法强迫自己违背心意。安东用生命护住她,挡住了子弹,不管对方真正目标是谁,至少安东用行动证明了他是在乎她的,她现在很难说服自己相信安东只是在利用她。 这几天安东能下床了,夏娜固定白天在医院陪他,晚上回到伊娜丝安排的饭店,就在医院对街,她累得只能倒头就睡。 固定的生活模式,让她心里感到平静,这和在群翰身边感到的平静是不一样的,这平静里,还带着幸福的感觉。她依然很难让安东接受医院的食物,自从能下床后,他工作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伊纳丝似乎也将工作据点搬到中部来,每天午餐过后自动在病房出现。 安东和夏娜之间,彷彿两人已经认识一辈子了,偶尔可以天南地北聊上好几个鐘头,偶尔可以像现在这样,各自作各自的事,不需要交谈,气氛却轻松自在。 她开始可以辨认安东表情的变化,惊喜的发现,单独面对她时的安东,像个淘气幽默的少年,但只要有第三者在场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到他每日收到的鱸鱼粥,她忍不住笑了,因为那天对护士善意的谎言,医院里的护士似乎发动起接力赛,轮流帮他熬鱸鱼粥,每天倒在马桶的结果,遭扫地妈妈抱怨厕所鱼腥味太重。 「笑什么?」 她抬起头,看到安东好整以暇的双臂环胸盯着她。 「想起鱸鱼粥。」 他露出苦笑。「拒绝人家的好意是不礼貌的,这句话是谁说的?」 「我忘了教你另一句话:浪费食物会遭到天打雷劈。」 他耸肩。「那可怜你了,老天一定看得到倒掉食物的人是你。」 「嘿,那是因为某人不赏情呀。」 风吹在夏娜脸上,弄乱她的长发。 他凑上前理顺她的发丝。「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头发很美?」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丝绸般的黑发。 「在巴黎时我还差点去拍洗发精广告了呢。」 他好奇起来。 「我表姊要我陪她去试镜,结果我被选上了。不过拍广告那天我有考试,后来人家就用了别人。」 「真是个好学生。」 「那当然,某人跟我说过要学会保护自己,不然会被看不起呀,成绩好,就是我保护自己的方法。」 他们共享一个旧日时光的微笑。 「我跟你提过尚杰克的下场吗?」 她摇头。 「他后来交上坏朋友,贩毒被关了几次。他父亲曾经来求我帮他辩论,我跟他说那不是我的专长。」 「你是故意不帮他的?」 他笑笑。「真的不是我专长,或许可以介绍其他律师帮他,但我印象中他是个爱欺负弱小的傢伙,所以就没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还说不是故意的!」 「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他又没对你怎样?」 「但是他欺负了我心爱的人。」 她的脸瞬间烧了起来。类似的调情一天里总会出现好几次,他似乎将逗弄她当成在医院无聊生活的唯一乐趣。「你那时根本不认识我。」 「我说的是你吗?喔,忘了说,他也欺负了我后来的女朋友。」 她站了起来,作势要离去。「不想理你了。」 他揽住她的腰,脸贴着她的腹部。 「这不就是我后来的女朋友吗?」知道她怕伤到他,不会推开他。 「你!能不能正经点?」夏娜尷尬的发现他们招引来中庭里所有人的目光。 他满足的叹口气。「原来不用老是扮正经是这么畅快的一件事呀!」 她推开他,手的力道却十分温柔。 「我以前没发现,你原来是个这么赖皮的人。」 他给她一个能融化寒冬冰雪的笑容。 「对了,我听到你肚子又饿了。」 她的脸由红转紫。 晚上回到饭店时,想起上午那一幕,夏娜脸上忍不住漾起幸福的微笑。很难想像和安东在一起的生活。 他早上习惯看报纸吗? 睡觉会打呼吗? 怕冷还是怕热? 突然发现自己像个怀春的少女幻想起他生活的细节,她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彷彿掩饰难为情似的。 皮包里的手机传来简讯铃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简讯突然将她拉回现实,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避免想到他。 一边往楼下前去,一边决定这次要好好说开,毕竟她欠群翰一个解释。 饭店门口停着一台黑色轿车,车窗上贴着隔热纸看不清楚车箱内的人。 她敲窗。 「群翰?」 车门打开,一双手伸出来用力地将她拉进车内。迅速地开走。 两个壮硕的男人从不同方向衝出来,但车子已经驶远。 李群翰一如往常,早餐后就把自己关在实验室,也一如往常的先检查电脑里的邮件,时机快成熟了,越是接近他就越沉稳,夏娜会理解他所作的一切,心不在焉的瀏览邮件,突然间眼神定在其中一封信上。 没头没脑的讯息,寄信的邮箱无法辨识,他冷笑,跟他玩这个技俩也太幼稚了,他输入一些程式指令,电脑自动搜索起邮件来源的ip位址,没将那个简讯放在心上,他移到另一台电脑继续中断的工作。 过了一会,他却停下手上的动作,再瞄了眼那个讯息,皱起眉头。 某个可能性突然掐住他的喉咙。 他拿起手机拨了夏娜的号码,但语音告知她正关机中。 接着再打给沉雷远,电话才接通,沉雷远着急的声音就传过来。「我正要打给你,夏娜出事了。」 他的心跳彷彿停住了,倾听着电话里的描述。 「昨晚有台黑色轿车在她饭店门口将她载走,我的人发现时已经追不上了。调了饭店摄影机出来看,车牌是作废的。我现在设法调附近所有巷口的监事记录,看能不能找到车子。」 电脑发出嗶的一声,搜寻中止,画面上出现一串网址。 看了眼那个网址,他的心跳又重新跳动,用其冷无比的声音回答:「老沉,这件事是衝着我来的。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个网址,看起来是国内的位置。」 「夏小姐还没来吗?」安东问帮他换药的护士。 护士诧异的抬起头,这个英俊的外国病人很少直接和她们说话,她忍不住脸红,用结结巴巴的英文回答。「您是问夏小姐吗?」 他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啊,是呀,真奇怪,夏小姐通常一大早就会来了。」 转过头问一旁的看护,看护也摇头表示不知道夏娜去向。 护士举起一隻手指,像是有个主意,然后作个打电话的动作。「我帮您打电话?」 他摇头,亮出手机,尽量用单字让她明白:「我打了好几通,关机。」看到护士不知所措的模样,安东接着比了个不需要的手势,他直接打电话给伊纳丝,要她向饭店询问。 一分鐘后伊纳丝回电。「昨晚她上了一台黑色轿车后就没再回饭店了。」 黑色轿车?难道是李群翰?他犹豫着。试着回忆昨天和夏娜的互动,她不会一句话不说的回李群翰身边,或许有其他的事情吧? 不喜欢这种困扰不明的事情,他皱起眉头,一脸冷峻。 护士换完药后几乎用逃得离开病房,和这个一脸严肃的病人。 接近中午时分,安东病房里出现一位西装笔挺的美国人。「我一直猜想躺在病床上的乐华律师会是什么憔悴模样,居然还是这么英气焕发,这像话吗?」他揶揄道。 「抱歉让你失望了。」 清流基金会的研发长,约翰?威廉斯,暗暗的观察着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的安东,虽然不至于憔悴,但穿着轻便衣物的他,看起来不像平常那样冷漠疏远。这间还算宽敞的病房,有他的存在,彷彿变得拥挤。 他天生有股气势,吸引人目光但却让人不敢靠近,即使是现在。习惯发号施令的威廉斯,不久前,第一次在视讯上见到安东,就有股熟悉的感觉,那让他一改和其他人的应对方式,用对等的态度和安东合作,lch这条线对轻流来说太重要了,这个男人不透过清流,找到这个小岛国家,靠自己的方式竟然能将李群翰与lch的关係连想起来,并立即连想到世界上没几个人知道的清流,面对如此敏锐又有能力高强的人,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必须小心应对,那时他以保住lch秘密为条件,有限制的提供安东所需要的帮助,心里其实打算藉这个律师的能力,达到清流长久以来按兵不动,计画许久的目的。 想起在办公室看到的图片,他庆幸当初相信直觉是对的,和这个有能力瓦解一个国家政府的男人,清流最好不要与他为敌。 安东指示看护离开房间,威廉斯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很抱歉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派的人太无能了。」 「是我大意,和他们没关係,查出一些线索了吗?」 「顾将军这个人,你认识吗?」 安东嘴角露出冷笑。「果然是他。」 「其实挺容易联想的,汤姆笙在新加坡给你的那一鎗,给他引来不少麻烦,法国那边因此没有人敢动你。韩氏没有那么聪明,也没有必要。只剩下这边的人,而最有可能下令的人就是他了,说起来,这是他的老技俩了。」 安东给他一个锐利的眼神。「既然你都亲自来到这里,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威廉斯不喜欢被人矮化,但又忍不住欣赏安东不废话的风格。「带来了。名单只有一部分,几年前所里发生了一个窃案,完整的版本不见了。不过这个案子年代那么久了,我们毕竟是研发单位,留着这个东西没有什么用处,所以并没追究。」 彷彿已经猜到内容,安东并不急着看档案。 「既然我在这里,或许我该去会会我的老同事?你觉得呢?」他问安东意见。 他耸肩。「随便你,不过他还没意识到清流在我背后,你不介意打草惊蛇的话,可以儘管去。」 「安东,你一定也知道时间所剩不多了。法国那边的系统即将完成更新。我收到的最新消息是他开发了一套系统,可以随时编码,只要各国同意由他来更新系统,将来系统密码每个小时变动一次,到时我们即使得到密码也没有用了。」 安东看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一开始就说清楚了,你们打的终极密码战争我没有兴趣,我只对他手上的名单有兴趣。」 「我以为那是我们的交换条件。」 「没错,但是凭他的脑子随时可以开发出更先进的武器,除了能再把lch收编回你们的单位,我看不出你们追在他后面跑的意义何在。」 「这部分比较技术性,我一时无法跟你解释清楚,但是他的基本技术是从清流偷走的,只要有密码,我们可以让一切事情回覆原状,由清流来统筹反侦测雷达的科技。」 安东冷哼一声,他看不出由为了美国利益的清流来担任这个角色会比较公平,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利益,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佩服lch的手段,塑造个人品牌的中立形象超越各国的军事角力战,这也是他不愿意李群翰受到伤害的原因。 只要心态改正,这个世界是需要这样的人才的。 ----- 乔一樵:开心!经过popo编辑指点,终于学会改变字体,在蓝眸这个故事里尤其需要,慢慢的会将之前没标示出来的部分改正,以增加阅读的方便性。 第七章 下 夏娜在一个阴暗的房间缓缓醒来,头部沉重,彷彿她沉睡了很久。 她试着回想发生的事情,昨天一被拉上车后,对方用手帕摀住她的口鼻,很快的她就失去了知觉。皮包不在身边,她没有带錶的习惯,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她站起来找开关,打开灯后开始观察这个房间。 大约三坪大小,简单的床,铺着乾净床单,衣柜里有几套换洗衣服,浴室里沐浴用品一应俱全,窗户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稀微的阳光透得进来,她却搆不到窗户。没有镜子也没有任何电子器材。 她被绑架了。 她意识到这个事实,但是绑架犯并没有折磨她的意思,门口一个塑胶袋里塞满饼乾零食等充饥的乾粮,讯息很单纯:乖乖的呆在这里。 是为了威胁安东吗?他才刚受到鎗击,现在受到层层保护,兇手接近不了他,于是决定改变策略吗? 还是为了威胁群翰?群翰手上并没有名单,但安东说过,不只他一个人怀疑群翰握有名单。 等等,她的思绪在这里转了一个弯。假设真的有名单存在,那么兇手的用意应该是隐藏名单而不是得到它,否则之前攻击安东有何意义?不就是要阻止他继续调查? 她的头剧烈的抽痛。 不行,无论如何她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伊纳丝简报到一半,发现安东没注意听,她停了下来。 他的眼睛看向窗外。 「夏娜的旅馆就在对面?」他问。 「是的,不过她已经办理退房,昨天李群翰派人来把她接走了。」 他的眼神锐利的扫过来。「李群翰?」 她迟疑地点头。 「我以为你太聪明永远不会露出马脚。」他不带感情的说。 「安东,」伊纳丝完美的脸上出现慌张。「你是什么意思?」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认识李群翰这个人?」他来台湾的真正目的,伊纳丝不应该知道。 希望安东摆脱夏娜,这么一来他就不会有机会从李群翰手上拿到名单,她向顾将军提供了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也很满意看到她的提议立即就有了结果,趁着夏娜失踪,她对安东撒谎,没想到竟然失言了。「我聴夏娜提起过她的男朋友。」 他对她惋惜的摇头。「这样说实在太不聪明了。你早知道我在查lch的案子,也知道名单的事情。是他将你安插在我身边的吧?这么多年了,我居然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安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来看我,让我想通两件事,第一是他怕我,第二是我身边有他的人。你之前假装的太好,即使知道我和他的关係,却从没表示过意见。但上次你提到他捐血给我,却透露出一点跡象。」 「安东,他是你父亲,来看你一趟不容易,我替他说话难道不应该吗?」 「不是不应该,只是不太符合你多年塑造的形象,你对我的保护欲太旺盛,不轻易让人接近我,更何况捐血,明知道我恨他,你更不应该让他进入我病房。」 伊纳丝像冰雕的脸开始融化,她请求着他:「从在瑞士学校时期我就跟着你了,这些年来,你还看不见我的真心吗?」 「所以从那时起,你就受僱于他?强暴的事情是假的?只是要让我注意到你?」 她双腿发软的坐下来,冰冷的外表完全卸下,双手护住头,颓然的坐在安东面前。「不,那是真的。你救了我,教训了那几个王八蛋,我那时就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报答你。所以当他找我帮他忙,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安东,」她抬起头,灰色的眼睛里充满请求的泪水。「我是为了你,不是为了他。」 他的脸坚硬如石,蓝眸深不见底。「这也说明了,你家道中落后,为什么还能唸完瑞士学校、接着跟我回巴黎念法律学院的原因,不是吗?」 「不是为了钱,我真的是为了你。难道这些年来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吗?」 他叹口气,今天的第一次,正眼看她。「伊纳丝,你太杰出了,不应该跟在我身边,而应该有更好的发展。」 她哭着摇头。「我不要,哪怕你只是把我当成小秘书,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做什么都可以。」 「我不再信任你了。」 他的话像把利刃刺进她的心,她拭去泪水,站起来走向他,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感觉到我的心吗?这些年来,我活着的目的,就是保护你。我承认受他指示对你来说是种背叛,但是他让我更强壮,给我更多资源去保护你,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接受他的请求,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想保护你。」 「不要说了,不准你再提到他。」他怒吼。 伊纳丝凄凉地笑了。「你不再信任我了,那么我终于可以畅所欲言了,不是吗?」停顿了会,她接着说:「看着你用工作麻痺自己,严厉的对待自己,只为了恨一个不该恨的人,我为你心痛。但是,这也让我更爱你。」 看着安东诧异的表情。她的眼泪掉下来。「是的,除了爱,我不知道这还能叫什么。为了留在你身边,我甚至愿意和那些让我觉得噁心的男人周旋,只为了让你安心,把我继续留在身边。那个夏娜,她懂得什么是爱吗?像我这样爱你爱到即使痛极了,也还愿意为你牺牲一切,这种爱她懂吗?凭什么她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你的注意力,而我,这么多年了,却还是得不到?」 「伊纳丝,不要折磨自己。」他声音暗沉。 「折磨?从那些王八蛋把手放在我身上时就开始了,但是爱你的痛苦,反而因为痛到极点而让我超脱。」她绝望的环抱住他。 「安东,我不能没有你。」 他铁着脸,木然不动。「你对夏娜做了什么事?」 她像被打了一巴掌般,松开手,怔怔的看着他,嘴唇发抖,她回答道:「只要她消失,你就永远得不到名单,你就不需要和先生决裂,只要她消失,你…就不会只看到她,眼里容不下其他人。」 「你对夏娜做了什么?」他厉声问。 「这句话,你应该去问顾将军。」 他的脸上有着吓人的寒冷。 「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他摀住伤口,往病房外走出去。 她全身力气都被抽光,软趴趴的跌坐在地上,双手抚着面哭泣。 李家花园入口的两个警卫表情森严,体格剽悍,不像是守护着花园到像是守着军事重地。 「对不起,您不能进入。」 安东第一次受到这种污辱,在太阳底下,他的额头渗出细汗,腹背的伤口抽痛。 他可以强行进入,知道威廉斯的人在附近,伊纳丝肯定也安排了人跟着他,但他只是向威廉斯的人示意,要他们不要介入。 此时一台货车驶进,一个短发俏丽的女子从车内探出头来。 「乐华先生?」标准的英语。 小堇跳下车。「你不是应该在医院吗?」送夏娜的东西到医院时,她见过安东几面,他总是埋首在工作里,但对小堇还算客气有礼。 「我必须和李群翰谈谈夏娜的事。」 她皱起眉头。「夏娜?她不是在医院吗?」 「她被抓走了。」 「什么?」她惊叫,回过神后她问道:「被谁抓走?这和群翰有什么关係?」 「他知道一些线索。」他简单的回答,英俊的脸上划过一丝轻微的抽痛。 她瞥了眼他摀住腹部的动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不管怎样,先进来吧,你得坐下。」 不顾警卫的反对,小堇将安东扶上货车的乘客座,让他在会客室沙发上坐下,她帮他倒了杯热水。「群翰一整天都关在实验室里,午餐也没吃,我出去前,沉雷远也进去实验室,到现在还没出来。你刚刚说夏娜被抓走,不会有危险吧?」 「不清楚,不过我猜抓她的人和攻击我的人是一样的。」 小堇脸上露出担忧。「天阿,那就是真正的坏人?!」 真正的坏人?看来小堇并不知道里群翰的真实身分,安东暗忖。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实验室了,他们应该很快会来。不过,」她迟疑的说:「你知道群翰不会给你好脸色看。他对夏娜…」 「小堇!」门口传来的声音制止她。 李群翰和沉雷远两人出现在门口。 「群翰,乐华先生说夏娜被抓走了。」 「小堇,」沉雷远安抚地说:「没事的,应该是伤害乐华先生的人的手段,我们已经接手,你不用太担心。乐华先生来的正好,我刚好有事问他,你先出去一下可以吗?」 「可是…」不甘心被排除在外,小堇抗议。 「小堇,你先出去。」群翰不容置疑的声音。 她脸胀红,看了三个人的坚决的表情,知道她插不上手。「老是这样,把我当外人,好,随便你!」她愤愤的说,走出去前用力的将门关上。 室内只剩下表情紧绷的三个人,安东面前的热茶冒着缓缓的白烟。 「好了,」沉雷远先开口。「既然你来到这里,我们就好好讨论要怎么找到夏娜。」 「是顾将军干的。」安东沉稳的说。 沉雷远挑起一边眉毛。他怎么知道的?他才刚利用调查局的资源确定网址来自一个由退伍军人组成的地下组织,而那个组织只听命于顾将军。 李群翰沉默不语。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不知道他能将夏娜藏在哪里。」 「他不会伤害夏娜,因为他不能冒险激怒某个人。」安东的视线定在李群翰莫测高深的脸上。 「他的目的是要保证名单的安全。」 「只要你消失,夏娜就不会有事。」李群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安东调整一个让伤口舒服一点的姿势,语气平淡:「只要拿到名单,我会消失。」 「你根本不在乎夏娜。」 安东漾怒的表情一闪即逝,维持着谈判时的淡漠态度。「我相信副局长很清楚你的真实身分,录音的技俩也已经用过,就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停顿一会后他接着说:「只要握着名单,你就会招来危险,即使我放弃,但是以后会继续有人尝试。顾将军不会容忍这样的证据留落在外,时时刻刻威胁着他,其他的关係人也不会。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玩这么危险的游戏,但是,我可以提供你一个全身而退的方法。只有照我的方法,你才能真正保护你身边的人的安全,包括夏娜。」 李群翰不语,一旁的沉雷远倒是对安东的方法有兴趣。 「什么方法?」 安东看着李群翰说:「物归原主。把你的研究转回清流。」 沉雷远纳闷地搔头,他应该知道这个清流是个什么东西吗? 李群翰嘴角勾出一个冷冷的笑容。「难怪乐华律师那么神通广大,能让顾将军帮你打通关,连调查局局长都得听你的,原来是清流,这解释了一切,也解释了一件事: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分。所以你挑上夏娜的履歷并不是巧合。」 「不,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和夏娜的关係,挑上她,」他看了眼沉雷远。「是因为副局长。所有的履歷里只有夏娜不是调查局职员,不难猜到沉副局长安排这个人的用意,我只是将计就计。我的计划是透过副局长和你搭上关係。」 沉雷远刚硬的脸突然刷白,彷彿这才意识到安东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敌人。 「因为夏威的档案,我才明白你们两个人一直将她埋在鼓里,她并不知道你们两个人连手创造出lch这个角色。」 「你…你怎么知道我和lch有关係?」 安东深蓝色的眼睛里有着嘲讽的神色。「很简单,李群翰没有军事背景,他只是个科学家,他需要一个够大胆,又熟悉军方组织的人帮忙,刚好,lch在美国期间,有一个在调查局工作的朋友去看他,这个朋友有刚好有军方背景。」 「所以你要求进入调查局档案室,不是为了捷运案,而是为了接近我?」 他没有直接回答,但表情已经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沉雷远暗自觉得懊恼,没想到自己竟然中计了。「但是你从来没跟我要过名单。」 安东一开始就知道名单不在沉雷远身上,他在自己档案中附上一张个人照片,目的是试探他会不会联想到名单上的那个人,毕竟他和那个人长得太像了,处在政治圈的沉雷远不会看不出来。而假如他有一丝怀疑,必然不会接受让安东进入调查局,既然结果是相反的,因此可以断定他对名单内一无所知。 而李群翰只是个埋首研究的科学家,对政治人物不熟悉,即使握有名单,也不见得清楚每个人的长相,虽然只是合理推论,难免有风险,但事实证明,他的推论是正确的,但他认为并没有必要对这两人详述过程。 看着李群翰,安东简单地回答:「你没有名单,他才有。」 李群翰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用同样锐利的眼神和安东对望。「就算我有,也没有理由交给你。」 「只要你愿意交给我,清流的人立刻接手,夏娜很快就能平安归来。」 「说到底,」李群翰声音里的愤怒增加。「你还是只能拿夏娜来威胁我。」 「绑架夏娜的人不是我,我和你一样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清流到底是什么组织,这么神通广大?沉雷远答应帮助群翰接洽买卖,但涉入越深,他越感受到威胁,即使一再警告群翰顾将军的势力庞大,手段残忍,他仍然执意进行酝酿多年的復仇计划,现在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触动了多国的势力,他难免希望群翰可以收手,两个人可以全身而退。沉雷远按耐着不打断那两人的对话,但不禁感到动摇。 「我没有名单。」李群翰冷冷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考。 「群翰…」沉雷远希望群翰能考虑乐雷的提议。那份名单他虽然没见过,但每个阶段的佣金都处理的精确无误,群翰不可能没有名单。 「假如你要的是一张写着人名帐户的纸,或电脑档案,我没有。」他享受地看着乐华脸上一闪而逝的紧张。 「所有的东西,」他戴上眼镜,藏起眼睛里的真实情绪。「都在我脑子里。」 这句话像炸弹一样,在紧绷的室内爆开。 李群翰保护自己的方法,就是他天才的记忆力。想要佣金如期给付,就得保障他的安全,要拿到名单,除非他愿意,否则乐华一点办法也没有,即使清流有强大的美国军方当后台都没有用。 他很清楚清流要的不是名单,而是已经出售系统的密码,让他们可以重新夺回掌控各国侦测雷达的权力。他不久前交给林建国的新设计,一定是透过顾将军转到清流手上,所以乐华才会开始紧张,找他谈判,一旦那个新系统公布,各国可以不再需要仰赖发明单位维护密码,而是透过一个随机的编码系统,保持各自系统的运作。 顾将军真正怕的,只有清流,也是因为清流,确保他在这么多变的政治环境里屹立不摇,甚至日益茁壮。这也是他当初不择手段,要进入神祕又严格的清流基金会的原因。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他还没想通:清流何必透过乐华来和他接触?难道乐华手上有牵制清流的证据?可能吗? 在他思索之际,安东握紧拳头,也在思索下一步。 沉雷远轻咳一声,打破紧绷的沉默。「好了,名单不名单的,这是你们的事情,当务之急是想个方法将夏娜救出来,那个清流,知道她的位置?」 「这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只要李群翰愿意合作。」 「不可能。」 沉雷远翻了下白眼,这两个人,难道要继续转圈圈的坚持下去? 他叹口气。「群翰,我虽然不是你父亲,但是这些年来,我也算看你长大。你为夏娜做的这些事情够了,你的目标是顾将军,现在有个清流还是什么鬼的,可以制住他,你难道不能考虑一下…我年纪大了,承受不起风险了,不管这些,专心在研究上,你的成就会更大。」 「清流拿到我手上的东西,他们只会限制系统,不会愿意开发。」 李群翰这句话,沉雷远不解其意,但安东却是明白并且赞同的,他忍不住钦佩李群翰对这个极度复杂的局面的掌握,只是,这样的天才,能够独力撑到什么时候?将名单记在脑子里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作法,既保护名单,又保护自己,问题是,一旦事情超出那帮人掌握,权衡得失后,要销毁名单,也成为极其容易的事情,只要李群翰消失… 他曾经跟夏娜说过,一个人的力量是对付不了腐败,然而,他、夏娜、李群翰,三个人都在做一样的事,李群翰所冒的风险又比他们任何一个人更大。 「要清流配合你开发,不是不可能。」他终于说,违背他一开始和清流谈判时,不想介入的立场。「只要你告诉我我要知道的东西,我会安排一切,除了顾将军之外,没有人会受伤。」 李群翰沉默许久后才回答:「要我合作,只有一个条件,」 其他两个人竖起耳朵等待着。 他投下第二颗炸弹:「你得消失,从此不再出现在我和夏娜面前。」 第八章 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娜躺在床上,瞪视着天花板。 房间外没有任何声响,上锁的房门坚固不动,即使站到椅子上也搆不到窗户,她开始感到绝望,难道就没有办法可以逃出去? 外面的天色由亮转暗,应该是傍晚时分了,一整天没出现在医院,安东应该知道她出事了,今天晚上和小堇约了吃饭,她没出现,群翰哥应该也很快会知道吧? 突然间,她听到外面有关门的声音。 她从床上跳了起来,敲着房门。「有人吗?是谁在那里?」 房门打开,一个剽悍,面无表情的男子在地上放下一个饭盒,凶狠的目光警告她不要接近,她想起不久前群翰提到的手机新功能。 「等等!」她唤住那个人。「我和李群翰有约定,要是今天晚上我没回家,他就会把名单交给乐华。」 她赌的是之前的猜测,既然对方没有伤害她的意思,目的应该保密名单,而不是得到它。虽然群翰说他并没有名单,但是这些人应该不知道,她决定冒险。 男人瞪了她一眼,关门出去。 夏娜贴在门上听门外动静。 虽然不认为她说的是实话,为了谨慎起见,男人还是决定拨个电话确定。「是我。」他转述她的话。 声音透过门板传进夏娜耳里。 「她确实是这样说的。」 「我们的人下午确实看见乐华去了李家,姓沉的也在场。」 「是的,我会叫人去听听他们的谈话。」 「我不确定她会愿意。」 「好。我试试。」 房门的锁头再度转动。 夏娜坐到床上等着。 男人凶狠的看着夏娜,一手握着一把短刀,另一手递电话给夏娜。「打电话给李群翰。」 夏娜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厌恶,他们也是这样对付她父亲的吗?父亲临死前也是这样被羞辱吗?就连死后都还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继续羞辱。虽然不见得是同一票人干的,但是腐败和贪污,都是一样的。 短刀贴着她的脸,冰冷的刀刃渐渐唤起她的害怕。那两鎗,是对着安东还是她发射的?或许她判断错误,对方其实是要她的命呢?她抖着手接过电话,按下号码。 铃声响了三声,话筒里传来她熟悉的声音。 安东瞪着李群翰。 让他合作的条件,是不再出现在他和夏娜面前? 有了名单,达到他梦想许久的目标,回到法国,忘了所有这一切,继续他习惯了的生活。不再见夏娜。对以前的他来说,这不应该是个难以回答的条件。但此刻他却只能瞪着他,脑子里评估得失的功能无法发挥作用。 「你…」他正想开口,李群翰的手机响了起来。 李群翰一接听电话,脸上立刻出现紧张的表情。「娜娜!」 其他两人聚精会神在对话上。 「你没事吗?」他皱起眉头,表情变的寒冷。 「要我不把名单交给乐华,你们得立刻放了夏娜。」 「你敢!伤了她一根寒毛,我立刻公布名单。」 他掛上电话。 「群翰,夏娜没事吧?」沉雷远担忧的问。 「我们得去实验室。」群翰的声音有着刻意稳定的痕跡。「娜娜知道我的手机有来电定位的功能,所以才故意让他们打过来,电脑需要几分鐘才能找出位置。」 「至于你,」他转向安东。「或许你需要考虑,名单重要,还是夏娜,我劝你赶快做决定,一旦夏娜回来,你就不再有任何筹码跟我谈判了。」说完后,他和沉雷远疾步离去。 室内只剩下安东一人,桌上的茶已经冷了,他叹口气,拿出电话。「是我。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警方在台中西郊的一间公寓前准备攻坚,沉雷远坐在警察局长的车里,手上握着电话,和实验室里的李群翰保持连线。「人还在里面?好好,这边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进去。」他向局长点头。 局长接到信号下令攻坚,数十个荷着真枪实弹的警察,穿戴着防弹衣和头盔,撞开公寓大门。 公寓里空空盪盪的,有个房间门半掩,全员戒备,队长贴着墙壁靠近房门,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踢开门,手枪高举,房间里家具一应俱全,床单还保有微温。一个没打开过的饭盒躺在地上。 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沉雷远接到消息衝了进来,看到梳妆檯上被遗留下来的手机。 他用力搥墙。「该死!」 夏娜在车上挣扎着。 掛上群翰电话五分鐘后,那男人又折回房间,粗暴的抓着她,一路拉扯进这辆全黑的箱型车。她的嘴巴被胶带贴上,眼睛被黑布条矇住,而双手被绑住。她只能靠手臂和脚挣扎,但那男人的力气大的惊人,她的挣扎对那人来说简直是蜻蜓撼柱,车门一关上,前座的驾驶立刻踩油门疾速离去。 发生什么事了?群翰跟他说了些什么? 夏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但心脏跳得太快,她无法稳定住呼吸和思绪,突然间车子停了下来,男人粗暴的手将她拉下车。 她听见对方按电铃的声音。 「来了?」门内传来英语回应。 她被拉近室内,夏娜闻到乾净清爽的味道,但不像之前那个空屋,而是精心整理过的。 「温柔点!」又是那个讲英语的声音,应该是美国人,声音里有着威严。 「抱歉。」抓着她的男人用生硬的英语回答。 她被安置在柔软的沙发上,肩膀被一个坚持但轻柔的力道按住。 「你可以出去了。」现在加入另一个说中文声音,语调低沉有力,听起来是个习惯发号施令的人,可能就是绑架她的那票人的首脑。 她不确定室内有多少人,继续专心倾听着。 「人按照你的意思交给你了。」绑架集团首脑改用流利英语说道。 「很好,这种技俩,我奉劝你以后不要再使了。」美国人的回答。 夏娜可以听得出来,美国人气势明显佔上风。 「我也是不得已,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对付lch,用这种手段是没用的,只会逼他做出你不想见到的事情。而最不明智的做法,是对乐华耍的那一手,」纸张丢到桌上的声音。「明白了吗?他不是你们动得了的人。」 她听道窸窣的纸声,几乎可以感觉到首脑的手用力地抓着纸张。「我的天阿,我早该想到。」中文的喃喃自语。 「照片你收着当做警惕吧。」 「我真的没连想到…」停顿一下。「那不是我的主意。lch来找我,乐华出钱要跟他买名单,是他要我…」 「细节我不想知道。」美国人打断他。「只要你停止愚蠢的手段。顾将军,对付lch你不够聪明,对付乐华,你后台不够强,最重要的是,我一点都不欣赏你处理事情的方法!我们的联系就到此为止,我们以后没有任何关係了。」 「我为清流作了那么多事,这些年来,关于lch的消息,还有…」 「你给清流带来的麻烦比帮助多。」美国人语气里有着不耐烦。「你可以走了。」 夏娜可以听见那个被称为顾将军的人吞口水的声音,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但她接着听到的却是离去的脚步声。 整合刚才所听到的资讯,夏娜处于震惊的状态中,袭击安东是群翰的主意? 突然间,她肩上的重量移开,方才按住她的人离开室内,她可以感觉到房间里只剩下她和那个美国人。 美国人突然扬声说道:「你可以进来了。」 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谢谢你,威廉斯。」听到熟悉的声音,夏娜不禁寒毛直立。 「小事情,能让你欠我人情,这才是大事。」美国人的声音变得愉悦,逐渐走远,关上门走了出去。 她的眼罩被轻轻地解开,她眨了眨眼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 眼前的事物慢慢聚焦,她看进那对深蓝色的眼睛。 安东担忧的眼神在她脸上搜索着。「你没受伤吧?」 被胶带封住的口让她说不了话,只能以摇头的动作回答,她举起被绑住的双手,他低下头专注的解开绳索。 手一得到自由,她立刻撕去脸上的胶带,力道过猛让她忍不住喊痛。 「夏娜?真的没事吗?」他声音里有她从没听过的暗沉。 「安东,你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她左右张望着这个宽敞而充满简洁风格的房子。「这里是哪里?」 他按住她的肩膀,镇定她的情绪。「慢慢来,你会得到所有的解释。」他的手指轻轻的在她红肿的嘴巴周围来回抚摸。「让你受苦了,对不起。」他声音暗哑地说。 「你的伤口…」 他苦笑。「恐怕医生不会赞成我今天的行程。」 「那怎么行?你得立刻回医院去。」 「威廉斯已经帮我安排好,明天一早就会有一整个医疗队来这里帮我换药,我的伤口癒合的很好,这不是你说过的?」 「但也没癒合到能让你到处跑的程度呀。」 「你遇上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还躺在病床上?」 「我…」他这是在说她对他很重要吗?为她挡子弹,又不顾自己的伤到处奔波救她,她能够期待吗? 他的脸靠近她,她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气息。「夏娜,我一直想避免让你受到伤害。」他将她拥入怀中,温热的吻像蝴蝶翩翩的翅膀,落在她唇上,所有的担忧、害怕、怀疑全部都在他充满需要的吻里消失。 在医院的体悟回到她心里,深藏的爱意在这一刻融化为热情。 即使会对不起群翰,即使她并不知道安东的来歷,即使他总是难以捉摸,即使还有这么多疑问,但她仍旧无法对自己否认这份感情,这份,从在新加坡时就开始滋长,经歷过这许些误会和怀疑,却继续茁壮的渴望。 「我爱你,安东。」她情不自禁地以中文说出口。 她爱着这个神祕的男人。 曾经抗拒,也还带有迷惑,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已经深陷其中。 她感觉到环住腰间的手力道加重。 那个吻结束许久后,她靠在他胸膛前,不想移动也不想说话,只想栖息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不去里会现实里许多教人不解而残忍的真相。 安东终于明白面对李群翰的条件时的犹豫,由来为何,紧紧拥着这个触动他的心的女子,此生首次,理智和策略全数失效,即使是为了名单,他也无法放弃她。 「夏娜,你得暂时待在这里。这是一个朋友的房子,四周安排了警卫,没有人进得来,在这里,你是安全的。」 「可是…」 他眼里有着坚持。「听我一次,好吗?」 「真的是群翰要人伤害你?」 他摇头。「你没必要相信那些话,他或许和那个人有过接触,如此而已。」 「那个人…」回忆起方才听到的对话。「那个顾将军到底是谁?」 「给我一点时间,有些事情我得先弄清楚,之后,我保证会全部告诉你。」 「你的朋友,他不会对群翰不利吧?那美国人似乎权力很大。」 他给她一个保证的笑容。「这世界上没有比威廉斯更希望李群翰安全的人。」 「他是谁呀?他怎么会认识群翰?为什么绑架我的人会那么怕他?」 「绑架你的人是顾将军,目的是要李群翰拒绝将名单交给我。威廉斯,是李群翰在美国那间公司的老闆。」 她回想起安东交给他的关于群翰在美国的档案。 「蓝天公司?」 他摇头。「不,那间公司叫作『清流』。清流是全世界最隐密,最重要,权力也最大的尖端武器开发公司,表面上清流是私人研究机构,实际上背后却有五角大厦撑腰,和美国军方有着分不开的关係,由清流主导的研究,占据当代军事武器交易的一半以上,李群翰曾经是清流里的主管级研究员。而顾将军几十年来担任台湾军购局局长,不管政治上怎么变化,总统、国防部长怎么变动,顾将军的势力和地位却稳固如山,主要原因就是他和清流良好的合作关係。 「说明白一点,顾将军可以说是直接听命于清流,也因为有清流当靠山,让顾将军累积了可观的财富和权力,他掌握一个由退伍的特种部队军人组成的组织,专门帮他处理「官方」处理不来的事情。」 听着他的叙述,夏娜的头脑快速地转动着。「你凭什么确定清流的老闆希望群翰安全?」 「身为全世界最顶尖的武器开发公司负责人,威廉斯比任何人更明白,清流的最大资產是公司里的研发人员,那些科学家们。他是个惜才的人,而李群翰的才能,」他沉着地说:「能改造这个世界。」 「你和清流又有什么关係?他为什么要帮你?」 他展开一个微笑。「我和威廉斯因为另一个案子,很久以前曾经接触过。当我发现lch就是李群翰后,主动和他连络,这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关注着这边的发展,他早就从顾将军那里掌握我的调查进度,这些年来,李群翰的真实身分和隐藏地点,可以说是靠顾将军以及他那个组织的保护,才得以保持,你应该不难猜到,顾将军会这么作,主要是听从清流的命令。 「换句话说,李群翰儘管背弃清流,偷了清流最宝贵的研究计画,但是清流却还是尽全力保护他的安全,甚至透过顾将军,提供他源源不断的研究资金。我和顾将军接触,虽然让他们紧张,害怕我对李群翰造成不利,但是威廉斯很快就知道我要的是名单,不至于对他们极力想保护的李群翰有威胁。 「另外,我还有可能帮他得到一个他想要的东西。」停顿了下,给她时间吸收他所说的话,他才接着解释:「我和他连络上以后,发现我们的目标并不衝突,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一致的,我们,都想中止李群翰的野心,中止因为lch的研究所引发的政治和金钱掛勾的阴谋,因此我们达成了合作的协议,他答应提供我需要的帮助,而我则负责帮他们说服李群翰,放弃lch的计画。」 「放弃lch计画…你可以得到名单,但是清流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们想得回反侦测雷达开发的主导权,这几年来李群翰在这方面的研究,为这个领域带来革命性的改变,他们保护李群翰,暗地里支持他的研究,目的就是希望他能让这个研究成熟、具体化。不久前,lch的技术大致成熟,在新加坡韩氏那边具体实验结果十分成功,清流必须在李群翰以及韩氏向各国兜售这个新成果前,将研究夺回,重新主导反侦测雷达的市场。」 「那么清流就不再需要群翰了,失去清流保护,他…」 安东看着思虑敏捷的夏娜,决定说出自己最后的计画:「威廉斯还没想通,但是这要不了多久的时间,拿回lch的研究对清流来说是不够的,清流需要李群翰这个人,需要他的头脑,擅长计谋和无畏险恶的精神,他除了是个天才的科学家,也是个可怕的谋略专家,我相信清流里头没有比李群翰更出色的人才,他甚至,比威廉斯更足以领导清流。 「目前这个阶段,若能让李群翰重新接受和清流合作,那将是最好的结果,有清流撑腰,没有人动得了李群翰,另一方面,清流这些年来因为太多政治势力介入,也趋于腐败,威廉斯一个人是撑不了太久的,他需要李群翰。」 「那么,你会帮助威廉斯了解这点?你不需要和群翰为敌,只要他给你名单,你就能确保他回到清流,接受保护?」 「事实上,我从来就不想和他为敌,越是了解李群翰这个人,我就越确定他创造出lch这个身分,不单只是为了个人野心,他和顾将军是不同的,财富和势力根本不是他所在乎的东西。」他露出一个神祕的笑容。「我没猜错的话,即使他不愿意交给我,他迟早会自己公佈名单。只是…」他低头看着她,深蓝色眼睛里闪着光。「很可惜的是,因为你的关係,他硬要把我当成敌人。」 「我不希望你和群翰为敌。」 「关键在他,而不是我。」 他将脸靠在她发上,温柔地说:「你刚受过这么多惊吓,实在不应该担心这些。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你暂时就好好待在这里,不要让我替你担心,好吗?」 她轻轻地点头,心头的不安挥之不去,听完这番解释,与其说不了解安东,不如说她完全不认识安东叙述里的群翰,她一直只看到群翰科学家那一面,却从没想过他也是个…让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害怕的谋略家?是他支使顾将军派人枪杀安东,想除去他这个威胁? 隐约中,她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有个重要的线索隐而不显,她沉重混乱的头脑里,却抓不住那个线索… ----------- 乔一樵:据读过的人批评,这段是最乱的,顾将军、清流、群翰以及安东四方的关係,和彼此间利益的衝突,错综复杂,最后她是靠「画图」的方式才理解,我加入很多原稿没有的解释(←白白让酷哥安东浪费很多口水),希望有助于读者了解,下一章要揭露的东西更是复杂,奉劝大家务必确定了解这段的内容再点进下一章... 第八章 下 沉雷远和小堇站在李群翰身边,不知所措地对看,他们从没见过他这样,彷彿全身的力气和自信都没了,垂丧着头,两眼无神的盯着桌上的某个点。 「不是顾将军?」过去半个小时里,他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同一句话。 「群翰,你刚刚也跟他通过电话了,假如他有那个能力,夏娜早就回来了。」 面对群翰威胁要将名单交给乐华,顾将军竟然回答他办不到,因为人并不在他手上。 虽然没有弄懂发生什么事情,但这两天透过观察,再加上昨天乐华来访,小堇躲在门后听到所有谈话内容,她也推敲出事情的大概经过,lch、名单、顾将军、清流什么的,对她来说仍旧是个谜,但她至少清楚一件事情:群翰不只是她以为的科学怪才,只会躲在实验室弄花园机械。 知道他的真实研究领域,只让她松口气,群翰的天才,果然是有大用处,这也是让她愿意跟着他的原因。 凡是天才都有某方面的偏执。高中时和群翰同为资优班的跳级生,小堇那时就知道她远远不如群翰,对花花草草的热爱让她考进园艺系,同时也发挥数字天才将李家花园经营的有声有色,她的偏执除了花草,还有对群翰从高中时期就开始的崇拜。 而群翰这个不世出的天才,执迷的是一个小女孩,夏娜,在他心目中永远是那个无助的十二岁小女孩,她很早就看出来,只要和夏娜有关,群翰就会失去判断力。而精明的沉雷远,恐怕比小堇更崇拜群翰的天份,难免受到他的情绪引响,也失去判断力。 「我认为你们应该连络乐华。」她终于忍不住插嘴。 两个男人看着她。 「你们想想,夏娜打电话来的时候,只有你们三个人在场,」她没提到自己在门外偷听。「知道群翰可以通过来电定位也只有你们三个。那个歹徒为何将手机留在现场?」说到这里,她很想一巴掌过去让这两人清醒一点。「因为他们知道踪跡暴露了,谁告诉他的?请用简单数学算算看。」 「是乐华?」 她清咳一声,「沉先生不也说过,那个乐华对夏娜的关心不像是假的?既然如此,事情发生时为什么他不直接救了夏娜,反而跑来和你们谈判?要不是很确定随时可以救出夏娜,我想他不会跑到这里浪费时间。」 「那么,打电话过来威胁群翰不要将名单交给乐华,不是多此一举吗?」 「这确实是个疑点,关键可能是夏娜,那通电话是为了让群翰知道她的位置打来的。」 沉雷远紧握拳头。「这个乐华,在那个当口还不忘利用一下夏娜,跑来威胁我们。」 「在我看来那也不像是个威胁,倒像是个交易。他有可能一手安排了这桩绑票案,既不伤夏娜又能有个筹码和你谈交易。」小堇若有深意的看着群翰。 沉雷远正想藉机问问清流的事情,群翰的手机发出讯息通知。 眼睛盯着简讯内容,群翰的表情变的苍白,握着手机的手指紧到泛白,他沉声命令道:「夏娜没事了。你们都出去,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一旁的两人面面相覷。 「群翰?」沉雷远担心的问。 「出去。」他吼道。 「拜託。」然后是请求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最后剩下他一个人,实验室里的空气彷彿静止了。 *** 「我想进入清流公司。」带着眼镜的瘦高年轻人语气坚决地说。 蓝天实验所的所长皱起眉头看着他最欣赏的手下。「群翰,我可以安排让你升职,研究经费多一倍,所有你要的条件都给你,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清流这个组织的名字,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们网罗全世界最优秀的人才,进行最尖端的军事器材研发,经费来源不详,但有传言,清流其实隶属于五角大厦,直接听命于国防部长和总统府。看样子,清流来和他旗下最优秀的员工接触了。 「我已经决定了。」 「你不能这么忘恩负义,你有今天,是蓝天栽培的。」 一向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李群翰露出一个冷笑。「这几年来,我也为蓝天赚进不少钱吧?」 所长无法否认,只要这个年轻人经手的计划,通常都是完美无缺,为所里争取到十倍以上的经费。一些民间企业甚至开始向他打听李群翰这个人,蓝天毕竟是个非营利的研究机构,他本来打算,带着李群翰以及其他几个优秀的研究员,跳巢到其中一个条件颇为优渥的公司,少了李群翰,他不确定对方还会愿意… 「你到底有什么理由非进清流不可?」他改变策略,用平辈的态度对待这个年轻人。 「私人的理由。」 「不是为了钱?」 年轻人摇头。 「清流是个很复杂的地方,这些年来我听说了不少传闻,例如只要进去就出不来,为了保护机密档案,他们寧可除掉想离开的人,这就是为什么,没有人真正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因为没有人从那里出来过。」 「我不怕。」 「太可惜了,我对你本来有很好的计划,有间公司…」 「所长,」他竟然打断他的话。「请您批准我辞职,其他的事情,我不想知道。」 他终于进入清流了。 李群翰走路的脚步轻飘飘的。到美国五年了,他终于如愿进入这个地方,想到远在法国的娜娜,他的心情激动起来。 「娜娜,我会帮你查出真相。」他自言自语。 第一次听到清流这个名字,是在一份标示为「极机密」的国家档案里,透过沉雷远的帮助,他用研究生的名义进入国防部大楼图书馆里,他耗费数个月终于骇客进入国防部的内部网路系统,得到这份夏威生前经手案子的最关键资料,他的目的是得到名单,一份夏威曾经掌握,因此惹来杀身之祸,而现在却遗失了的名单。 只要拥有名单,他就能掌握可能的兇手。 沉雷远最近刚调到调查局当调查员,只能依上级指示用通敌和自杀来结束夏威的案子。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提供群翰案情大概的轮廓,一来挡不住他的询问,二来,可能出于反叛,沉雷远自己并不服气夏威案子的结论,最后,他根本也不相信李群翰这个小子能查出什么,查出来又能怎样? 但是李群翰的决心,比他想像的还要坚决许多。 他从图书馆网络里窃盗的档案,叙述的是繁琐的飞弹的製造时程和移交程序。「…清流公司的设计图经过认可签名后,即刻转移到工厂进行製造… 「…30%的帐款需于此时匯入指定帐户,该帐款的20%将由本公司转匯给清流公司,其馀帐款由清流发配…」 承包方虽然是知名的武器製造公司,和各国都有类似合约,但只有在这个最后阶段的合约,才提到负责研发的清流公司,而且大部分的帐款是用来支付清流公司。 「其馀帐款由清流发配…」李群翰盯着这个可疑的句子。 还有什么理由,比用研发的经费来掩饰非法佣金更为理想?製造的成本可以计算,很难灌水,但研发的代价是无限的,也无法条列细节,这不就是最佳的幌子吗?假设他的推论是正确的,那么,名单一定在清流里面。 只是,要怎么从清流里得到名单? 他试过各种方法,也从网路上的骇客论坛里得知:清流的内部电脑网路,从来没有人可以成功进入。 唯一的方法,只有进入清流内部,听说清流只网罗美国内部最顶尖的科学人才。 他向沉雷远宣布要去美国念书时,这个总是担心他走极端的大汉,露出欣慰的表情。「对对对,这才对嘛!你的金头脑留在国内,一天到晚鑽研夏威的案子,实在太浪费了!我本来想安排你毕业后来当我助理,但是我觉得你去美国是对的,麻省理工学院是世界顶尖的学校,你一定能找到更能发挥长才的出路!」 其实他担心群翰太在夏威的案子里鑽牛角尖,已经很久了,早就想劝他放手。反正夏娜已经离开,就算查到了又能怎样? 五年来在蓝天里积极寻求机会,用最杰出的表现希望能吸引清流公司的注意力,现在愿望终于实现了。 打电话给夏娜时,李群翰的手指甚至微微发抖,按捺地很辛苦才能不对夏娜述说。夏娜今年开始得全心准备联考,法国的大学入学考试竞争激烈,儘管她很努力让成绩进步,但起步毕竟还是比法国人晚,她对自己就是没有信心。 每次只要他打过去,总是期待听到她雀跃的叙述一周里发生的事情,但今天电话里的她却不像平常一样兴奋,她听起来有点疲惫。 「学校放假了,表哥表姊参加滑雪营,餐厅里只剩下我帮姑姑的忙。」 虽然童年就遭遇那样的事情,但夏娜从不诉苦,从她片片断断的描述里,他猜测的出来,夏娜的姑姑经济状况并不好,姑丈又坚持住在昂贵的区域,让孩子们上私立学校,小小的快餐店,常常入不敷出,聘不起员工,只好全家总动员在餐厅里帮忙。她没提过姑姑对自己孩子的偏心,或许懂事的夏娜也不会主动跟表哥表姊竞争,做事勤快,学校功课又能保持中上成绩,她努力让自己不成为姑姑一家的负担。 他刚刚的兴奋彷彿被浇熄,担心的问:「你怎么不跟他们去滑雪营?」 「开学后就要段考了,我得准备吶!」她勉强提起精神回答。 「少了两个人手,你不是一个人得做三人的工作?回家后你还有力气看书呀?」 彷彿被他说中事实,她急着转移话题:「群翰哥,台湾天气怎么样?李妈妈的高血压好点了吗?」 「娜娜,有什么委屈,你可以仅管跟我说,知道吗?」 她轻快地说:「那有什么委屈?姑姑和姑丈这个周末要带我去大採购喔。少了表哥表姊,姑丈说要给我一个大礼物呢!」 隔着电话,他的心揪了起来,这就是他的娜娜,从不诉苦,也从不埋怨,不管从什么人身上,她都只看到优点而不是缺点。这样的夏娜让他心痛,让他牵掛,也让他迷恋。 总有一天,他要让她感受到,这世界上只有他会不顾一切的保护她,给她最珍贵的东西,为了她而活。 而他能给她的最大礼物,是关于她父亲的真相。 刚过去法国时,她还会哭泣,不明白自己真的被相依为命的父亲拋下,而成为孤儿,随着时间过去,她渐渐的不再提起。 有一次她无意间说过:「姑姑不喜欢听到我提起爸爸,她说我最好忘记他,不要问为什么。」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被夏娜说服,小小年纪的她就是个顽固的孩子,只要有想知道的东西就会一直缠着群翰,非弄到他告诉她不可。她的姑姑应该是害怕,而夏娜只是顾虑到大人的心情而不再提起,但他深信,她不是个会放弃的人。 她的沉默只是让群翰更坚决:除了真相,他要给她更多。 他要为她讨回公道。 进入清流的第一年,他谨慎行事,在蓝天时,凭着航太和通讯的专长,他以卫星定位的研究成名,进入清流后,他负责的是将在太空间测距定位的技术,研发应用在军舰、坦克和战机的军事用途上。 突破传统雷达侦测的瓶颈,改用数位干扰的技术,让反侦测成为一大挑战,因为传统雷达侦测还能用电磁波干扰的方式躲避,但应用航太科技的数位干扰,却能让几百公里外的动静现形。 而他负责的就是这个最艰难的任务:反侦测雷达。 是他提出利用编码技术,製造一个反侦测的防火墙,研究计划的负责人脸上出现钦佩的表情。几天后,清流的执行长召见他。 清流的每一个员工都听说过威廉斯执行长,科学家出身,却在政治上展现长才,国防部长仰赖的顾问,传说和总统府关係也很密切。 然而站在这一个传奇人物,清流最重要的人物面前,群翰不禁感到讶异。 虽然算得上相貌端正,但外表上并没有特别突出之处。 西装笔挺,说话速度缓慢,彷彿每个字都经过计算才说出口,他看起来比较像房屋仲介,而不像左右全国最重要的研发单位的首脑。但是当他谈起群翰的计划,群翰立刻发现他的不同。他似乎比计划负责人还懂这门科技,也确实知道群翰的计划能将整个研究导往哪个方向。 「从今天开始,你的研究将独立出来,所需要的人员由你召集,将你需要的设备列出来,你会以负责人的身分主持这个新的计划。」 在他的全力支持下,群翰的计划在短短一年内就有了具体成果,并且开始进入测试阶段。 由于位阶的提高,群翰在清流里的权限越大,他藉着深夜留在实验室加班的机会,在清流的内部网络里搜寻他所要的名单,但却没有收穫。后来才发现,清流所有的重要文件,都保存在活动硬碟上,而公司里警卫最森严的单位,就是集中管理这些硬碟的资料库。 他导演了一齣实验室遭窃的戏,说服威廉斯,只有将每天的研究进度存在资料库,才能确保研究成果的安全,有了他的许可,群翰终于能出入资料库如入无人之境。 即使如此,他仍然花了一年的时间,在各个档案间搜寻,才终于拿到他要的资料,甚至,看到的真相,比他预期的多更多… 李群翰摘下眼镜,疲惫的闭上眼睛,关上回忆的门。 有什么用呢?这么多年的准备和心机,最后还不是失去夏娜? 这是夏娜能拿来伤害他,最锐利的武器。彷彿他这些年为她的付出和努力,都化诸流水。真正的心痛,不像天崩地裂那般,而是像微细的血管,轻缓地穿过身体,夺去所有力量,让他怀疑生存下去的意义。 夏娜在深夜里醒来,惊恐的看着四周,意识慢慢渗透进来,她在安东朋友的家里。 她是安全的。 她梦到群翰了,梦里的他是那么孤独落寞。一定是因为那个简讯,按下传送键那一刻,她就后悔了。群翰对安东作的事情,让她联想到父亲的遭遇,迫使她在情绪激动下传那个简讯。但无论如何,群翰这些年来为她作的一切,是出自真心的,他对安东的憎恨,不也来自对她的过度保护欲? 她或许不明白群翰偽装身分,涉入这些事情的真正目的,但她不应该怀疑他的本性,她的群翰哥是善良正直的。她至少应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她后悔地闭上眼睛。 寂静的夜里,隐隐约约传来谈话声。反正睡不着了,她下床,赤着脚寻声而去。 这是一个宽敞的两层楼别墅,安东的美国朋友威廉斯曾经跟她大概介绍环境,声音是从书房传出来的,靠近以后她才辨识出安东和威廉斯的声音,不想打扰他们谈话,本来要转身回房,却听到一个名字,让她驻足偷听。 「这么一来李群翰可能会有危险?」 「我并不希望事情朝那个方向发展,但是顾将军在动不了我和夏娜的情况下,为了保护名单,有可能会下毒手。」 「我已经很明白的警告过他了,而且最后一部分的佣金还没付清,你认为…」 「这和夏威的案子不同,顾将军这次牵扯得太深,不单纯接受非法佣金,还挪用国家巨额的研究经费,投入李群翰的实验室。这部分的证据,可能更使他害怕,绑架夏娜的事情,只会让他和李群翰反目成仇,这么多把柄握在李群翰手上,只有除掉他才能一劳永逸。」 「这很伤脑筋呀,该怎么做才能确保李群翰的研究成果?」 「据我出入李家花园的观察,他身边早就围绕着顾将军的人,你的人很难近的了他的身。除非…」 「除非什么?」 「我能说服他,接受你给他的条件。」 「你认为他接受的机会有多大?」 「他会接受的。我认为他目前不接受的原因,还是在顾将军身上。」 「怎么说?」 「我到李家找他谈判时,沉雷远透露了一部分事实,我猜,他之所以插手管佣金,真正的理由,和夏威的案子有关係。你说过当年对台贩售巡弋飞弹的佣金名单不翼而飞,这和李群翰离开清流几乎发生在同一个时候,难道你不觉得太凑巧了?」 「但是他为什么要管那个案子呢?」 「因为夏娜。」 「我还是不懂。」 「夏娜是夏威的女儿。」 「你是说…」 「李群翰基本上并不是个难懂的人,他是个天才这点是确定的,但是却是个很死心眼的天才,只要他决定的要作的事情,他可以很有耐心,按步就班的花费多年铺陈,只为了达到目的。这不也是你们这些搞研究的人的通性?」 「那倒是,但是这和夏娜到底有什么关係?」 「他深爱着夏娜,夏威死的时候,他曾经把夏娜藏起来,不让她去法国。」 「我的天阿,所以,顾将军才会认为将夏娜抓起来能威胁李群翰不把名单交出去?我还一直以为那是为了威胁你?毕竟我看得出来你对夏娜…」 「让我们回到李群翰的话题。换句话说,我认为,李群翰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要惩罚当年的兇手,而名单上,所有台湾军方的人名,都是顾将军的人马,他自己,更是拥有最大部分的佣金。」 「这实在…」 「很难相信他花费那么大的功夫,重现了当年的事情经过,甚至引诱顾将军涉入更深,只为了这么简单的一个理由,不是吗?」 「是啊,假如这是真的,我现在明白你当初所说的,只要心态改正,他还是个有用的人才。报復才是他真正的目的,研究只是手段,要是他能专心一致的研究,那他的成就一定不只如此。」 「没错。只有让他从执迷里清醒,才是对大家最好的方法。」 「照你说的说法,他不可能不防顾将军的人呀?」 「我相信他是有防备的,但是我担心他低估顾将军的能耐,所以我打算明天再去找他一次。」 「这次你可不准单枪匹马进入李家花园了!」 对话还在进行中,书房外的夏娜却摊坐在地板上,听到的内容像炸弹一样在她脑子里爆开。 群翰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他曾经这么跟她说过,但她却拒绝相信,千辛万苦到美国去,和顾将军这类危险人物周旋,这一切都是为了她!而她居然还怪他对她隐瞒事情?! 她都对群翰作了些什么? 情绪恢復后,她回到房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她必须保护群翰的安全,唯一的方法是让他离开李家花园,来到这里。安东从绑架她的人手里拿回她的皮包,她从皮包里找出从没使用过的定位手机,按下电源键重新开啟手机。 目录里只有一个电话号码,群翰的号码。 她按下那个号码,试了好几次,对方都是关机中。 她急得几乎掉下眼泪。「拜託你,群翰,原谅我。」 一直试到天亮,她才放弃,在晨光中,她下定决心,走出房间,威廉斯和安东已经不在屋里了,她开门走出去,警卫在花园尽头的大门前拦住她。 「夏小姐,您不能出去。」 她坚决的抬起下巴。「我是威廉斯先生的客人,而不是犯人,你可以问问看。」 趁警卫转身联络时,她探手按下警卫室的按钮,打开了大门,几个警卫在她身后追赶,她跑到大马路边,拦了一辆经过的计程车,一路往李家花园疾驶而去。 「群翰!开门,我是娜娜!」她在实验室外已经敲了十分鐘的门,还是没有得到反应。 小堇和一些花园的员工听说夏娜回来,也赶了过来。「从昨天起就反锁在里面。也不出来吃饭。」小堇说。 夏娜抓着小堇的手。「找人来开锁,他出事了!」 小堇吓了一跳,夏娜就这么跑了回来,又说群翰出事,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小堇,我求求你,快去找人来。」夏娜狂乱地说。 「好好好…我真会被你们搞死。」她正想离开。 实验室的门突然开了。 头发杂乱,一脸鬍渣的李群翰站在门口。「不用了。」他声音冷漠地说,甚至没看夏娜一眼,他又要关上门。 「群翰,我求你,让我们谈谈。」 侧着脸,目光看着实验室内,他保持冷漠地说:「没甚么好谈,你已经说的够清楚了,何必跑回来呢?」 「我错了,原谅我。」她按住他放在门把上的手。 他不语。 小堇打发员工离开,留下这两人。 「我都知道了,我终于明白这些年来你为我作的一切!」 「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选择离开他,回到这里吗?」 夏娜黯然。 「我说过要让你自由选择,而不是出于感激留在我身边,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又何必回来呢?」 「不是这样的。」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滴落下来。 「不是感激,群翰,是因为不能失去你。」想到他生命正遭受威胁,她抖了起来,该怎么让他明白? 他终于转过来看着她,目光不移,过了许久后,他打开门。「进来吧。」 第九章 上 实验室里的空气低迷,群翰的手机放在桌上,萤幕一片空白,群翰僵硬的背对着她,不发一语。 「群翰,你必须离开这里。」 他仍然不说一句话。 「绑架我的人,现在动不了我和安东,他可能会对付你,你在这里不安全。」 「是乐华告诉你这些的吗?你还知道些什么?我叫人去杀他?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吗?」他转过身来,眼里有着她没见过的怒火。「你就这么相信他?却不相信我?」 「群翰,我相信的是事实,我亲耳听到那个顾将军提到…」 「现在你连顾将军都认识了?你自以为知道所有一切了?对,是我提醒他乐华的真正目的,是我要他去处理这件事情。但是我并没有要他去杀乐华。你相信我吗?」 「顾将军是杀害我爸爸的兇手!」她喊了出来。「你应该知道这个人心狠手辣!要他去对付安东,不等于是要他去杀他吗?」 「你想听实话吗?好,既然我让你害怕,那么我似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稳定住声音后冷冷的说:「事实是,只要乐华消失,我一点都不在乎顾将军对他施了什么手段。除掉乐华,更好,将来我揭发他罪证时,又多了一条教唆杀人罪!」 「群翰!」她制止住他。「我求求你,不要说了,我一个字都不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吗?」 她拉住他的僵硬的手臂,却被他甩开。 「我是个为了报仇,可以计划十六年,一步一步设下陷阱引敌人入洞的人。」 「你是为了我。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做这些事情,现在也因为我,惹上顾将军,让你自己陷入危险中。我不能让你继续下去!群翰,我求求你,停止吧,我不需要你为我报仇,我恨那个人,但是假如因此要牺牲你,我寧可不要报仇。」她泪流满面,心急如火。 「多么感人,现在你知道一切,却要我停止,这些年来为你作的一切,竟然这么微不足道,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可悲。」 「不是的!我感谢你为我作的一切,要是我像你一样有能力,我会寧可是由我来惩罚那些人,而不是你,我不能忍受失去你,你懂吗?你是这世上对我最重要的人!」 「我要怎么相信你?乐华只要一通电话,一张卡片,你就会立刻朝他飞奔而去,我已经无法再相信你了。」 「乐华…群翰哥,他不是敌人,他和他的朋友,威廉斯先生,是希望保护你的。」 「威廉斯?连他都加入了?所以你是回来劝我投靠他们?是乐华要你回来的吧?来跟我要名单?娜娜,我没想到你会愚蠢到这个地步!」 「是我自己要回来的,我根本不在乎名单!我在乎的是你的安全!」 他危险的逼近夏娜,眼睛里仍然充满愤怒。「是吗?乐华跟你说过了吧?根本没有名单。所有的东西都在我脑子里,所以他没办法可以想了?所以他决定派你来?」他的脸贴着夏娜的脸,眼里的火焰几乎要燃烧了她。 她拚命摇头否认,头脑一片混乱不知该怎么说服他。 「你不会空手而来吧?」他瞇起眼睛,威胁的语气。「要我脑子里的东西,你总得付出一点代价吧?乐华应该训练过你了,不是吗?」 「群翰,我不懂你的意思…」她抖着声音说道。 他歪着头,继续的靠近她。「还是不懂吗?」他冰冷的唇攫住她的唇,那是个粗暴、掠夺、洩恨的吻。 夏娜失去推开他的力气,任由泪水在脸上奔流,她嘴里溢出一声啜泣,他突然停止。 「对不起,群翰,请你原谅我。」她声音破碎的祈求着。 他低着头,静止如雕像。「不要哭。」他的声音沙哑。 她越想停住,眼泪就越是倾洩而出。她对他作了什么,让他变成这个样子?这不是群翰,不是她的群翰哥。 「不要哭了。」他命令。 她的泪浸湿了他的上衣,左上方,心脏的位置。而他以为,他的心已经冰冻了,他以为已经破碎再也感觉不到痛的心。 「求求你,让我帮你,相信我。」 他的眼前起了雾气,捧住她苍白却美丽的脸庞,姆指轻轻拭去她的泪水。「我希望我可以,但是,我怕,」他语不成调。 轻咳一声,找回自己的声音后,他看着她。「你爱上乐华了,是吗?」 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看着她哀伤的表情,他甚至恨不了她。「是我傻,早就应该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我总想等到帮你报了仇,再告诉你一切,总是想着你,为了你的安全不让你介入,总是有自信,你是我的,你终会了解。现在知道我错了,错的离谱。」 他轻轻的推开她。「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她摇头。「群翰,你必须听我的,求求你,跟我走。」 「那么这些人呢?我妈、小堇、花园的员工们,甚至老沉?我可以走,但这些人怎么办?他们可以拿你来威胁我,也可以拿这里任何一个人威胁我。要是乐华当初不介入,就没有人会有危险。」 面对他的固执,她下定决心,走向电脑前的位置,坐了下来。「你以为在知道你为我作了这些事后,我能够不管你?」 「你…」 「既然你不走,那么我也不走。你说的对,我们不能放下整个园子的人不管。」 桌上的电话在此时亮起内线的闪示灯,他接起电话,聆听话筒的讯息时,视线牢牢固定在她脸上。 「好,让他进来。」 掛上电话后,他对着夏娜说:「既然你说要为了我留下来,那么,证明给我看。」 他打开门,过没多久,门口出现安东的身影。 「请进,乐华先生,是时候让我们三个人好好聊聊了。」 关上门后,室内的空气凝重。 安东深蓝色的眼睛里蕴酿着风暴,他用视线逼问着夏娜,而她逃避着他的视线。「我相信夏娜已经跟你说了,威廉斯在台湾的事情。」 李群翰刚才颓丧的表情已经消失,换上的是高傲冷漠的表情:「这是你专程跑来的目的吗?还是,要再安排绑架夏娜,好来勒索我?」 「绑架夏娜的是顾将军,不是我,我只是利用威廉斯的势力,逼他放了夏娜。」 「顾将军是个多方便的幌子呀,要绑要放,不都是你说了算?」 夏娜站了起来。「群翰,我不懂你的意思?绑架我的不是安东。」 「这就是你单纯的地方。把你带到一个地方藏起来,然后跑来跟我要名单,你能否认吗?」他质问安东。 「你只相信你想相信的,但是你必须知道一点,过于自信,只会让你和夏娜都陷入危险。顾将军不如你想像中的好对付。」 「是谁说我要对付顾将军的?」 「既然夏娜也在场,我们就明说吧。你最终目的,不也是公佈名单?你的目标是顾将军和他背后的势力,不是吗?我看过威廉斯从清流带来的名单,也就是你六年前偷走的那一份,不难猜出当年陷害夏娜父亲的是顾将军那一派的人。」 「哼,说到底,还是为了名单。我很好奇,你紧咬着名单不放,真正目的是什么?难到名单上有你的仇人?」 「是,有个我从很久以前就想教训的人。」安东诚实的回答。 看来乐华这次又改变了谈判的策略,李群翰在脑子里搜寻名单内容,防备的看着他。 「我今天来,不只是为了名单。名单,反正你迟早会公佈,我大可以等着看好戏,但是我怕,在你公佈之前,有人就会先对你下手。」 「还说不是为了名单?」 「将名单记在脑里确实是个好方法,但对不想要看到名单的人来说,要除掉名单也有个最容易的方法。我今天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重覆我之前跟你提的交易:回到清流,现在这个局面,也只有清流能收拾了。」 「或者,有另外一个方法,难道你忘了吗?」李群翰冷冷的看着他。 安东看了眼一脸迷惑的夏娜。「拿夏娜当筹码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我认为她有权自己决定,希不希望继续看到我。」 她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瞪视着李群翰。 李群翰也看着她,表情莫测高森。「刚刚夏娜已经作了决定。」 安东挑起一边眉,询问她。 她转过头迎视安东。「安东,我不能放下群翰不管,对不起。」 有那么一刻,安东完美的自持出现动摇,他的蓝眸里有着困惑。但他很快的恢復,沉着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摇头,心痛的感觉隐隐约约。「我决定留在群翰身边。」 「夏娜,我以为昨天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就是这样。」她低下头藏住眼眶里的泪水。 他厉声说:「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够对抗顾将军的势力吗?」 「不是对抗顾将军,是对抗你,这一切的问题,都是你引出来的。」李群翰回答。 「李群翰,你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我根本不想与你为敌,清流也不是你的敌人。」 「从你带夏娜去新加坡那一刻起,你就超越了顾将军,成为我的头号敌人,是你,把她捲进来的。」他咬牙切齿的说。 安东露出谈判时从没表现过的疲惫,他叹口气。「夏娜,假如你是为了保护他,而留下来,那么你比他还傻,你能为他做什么?」 夏娜不语。 「我以为你是信任我的,我以为,我对你是有点意义的。」 眼泪滴落,夏娜不敢抬起头来,她僵硬地说:「这个世界上,只有群翰对我是有意义的。」 他深吸一口气,在桌上留下一张名片。 他对着李群翰说:「这是威廉斯的连络方式,假如你愿意回到清流,只要一通电话,这一切就结束了。而我和夏娜,」看了夏娜最后一眼。「也结束了。」 他走了出去。 夏娜摊坐在地上,双手掩面。 李群翰轻声说:「他是对的,你留下来能作什么?」 她的声音从手掌里传出来,闷闷的。「报仇。这是我的復仇,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后果。」她抬起头,带泪的眼里多了决心。「我要你尽快公佈名单,我要看着那些伤害过我父亲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然后,」她朝他伸出手。「我们忘了这件事,回到以前平静的生活,好不好?」 「夏娜…」他不知道应该感动还是同情自己,明明知道她爱的并不是他。 最后,他握住夏娜的手。「好,我保证,我们很快会回復平静的日子。」 她紧紧地抱住他,彷彿他下一刻就会消失。 *** 顾将军在昏暗的私宅书房里,瞪着墙上一幅万马奔腾的水墨画,脸上有着苦涩的表情。 清流的首脑居然亲自出马,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些年来透过和李群翰合作,背后再将消息传给清流,和清流维持了良好关係,也因此促成几件重要的军购案,有这层关係,不管政治再怎么变迁,不管总统或部长换谁来当,他的地位总能保持屹立不摇。而现在威廉斯直接斩断他们的关係,目前还押在立法院待审的军购案就有三件和清流有关,他会连带的拒绝出售吗?还是要求更换负责人?他可以肯定,只要清流要求,总统和部长会毫不犹豫的换掉他。 感觉到自己的地位摇摇欲坠,他后悔不及,都是那个法国女人的主意!绑架夏娜本来是为了威胁李群翰,没想到却触怒乐华。他现在明白为什么连汤姆笙都动不了他,甚至因为他,而丢了官位。 唯一想不透的是,假如他是那人的儿子,他为什么要挖出名单?那对自己的父亲不利不是吗?那法国女人自称是汤姆笙派来的,现在却连络不上,想到自己居然在无意间惹了两个重要势力,他用力搥了下书桌出气。一步错、步步错。 不管是哪一方,手上都握有置他于死地的证据。尤其是清流,歷年来每一次的军购案,完整的佣金资料全在他们那里,而最致命的还是李群翰,只要他和乐华或清流任何一方合作,佣金、挪用国家研究经费、私下开发武器,这些罪名可以定他贪污叛国,不!好不容易爬到这个地位,只要再两年,他就可以全身而退,他已经在加拿大买了房子准备安享退休生活,他不能忍受要到牢里退休的想法。 虽然清流要和他断了关係,但不至于抖出过去的事情,毕竟这对他们也没多大好处。 现在只剩下李群翰的名单会为他带了麻烦,只要名单没了,那么他对乐华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即使最后一部分佣金还没入帐,但他不能因小失大。 唯一的问题是,根据他安排在李家花园的人偷听到的谈话,李群翰竟然将名单记在头脑里。 这么厉害的天才,实在是很少见,不过可惜了… 沉雷远在花园里巡视一圈后,来到实验室。 「旧的警卫我全换掉了,不论是不是顾将军的人,现在都清空了。我带了几个可以信任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可以仰赖他们。」 小堇在旁边接着报告:「李妈妈今天早上上了飞机,现在应该在山西老家了。花园里的员工也都通知放假。」 李群翰点头。「小堇,你辛苦工作那么久,也去渡个假吧。」他递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是明天出发去荷兰的机票,和一张白金信用卡,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小堇跳了起来。「现在是怎样?把所有人都打发了?我也走了,那么花园里的事情谁来处理?田里的花可以不割,货可以不出,但是我育苗室里还有几个新品种得天天照顾观察呢!我不去!」 「小堇,」夏娜柔声说:「这里不安全,群翰是为了你着想。」 「是呀,小堇,」沉雷远也加入。「之前发生的事情你也看到了,绑架、枪击,更残忍的事情那些人都做得出来。」 「死就死,我不怕。」 「但是我怕。」群翰透过眼镜看着她的目光里有着温柔。他看了眼室内的三个人。「你们三个人,任何一个人出事,我都受不了。」 小堇闪亮的眼睛里有着感动。「与其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对抗那些人,不如大家一起留下来。」她提议。 「你以为在打仗啊?」 「对啊!我们这不是很有死守四行仓库的感觉吗?」小堇的妙语让大家都笑开了,连最近老是板着脸的群翰都展出笑容。 「你儘管贫嘴吧,荷兰还是得去,不肯当成渡假,那就算派你去出差吧。之前你不是一直吵要去那边投资兰花园?下个星期刚好是商展,趁这个机会你可以去看看投资环境,和那边有点接触,回来得弄一份完整的报告给我看看。」 「可是…」小堇抗议。 「好啦好啦,你就听群翰的话,这边有我罩着,没什么好担心的。」沉雷远拍拍她的肩膀保证。 夏娜拉拉她的手臂。「明天就走囉,我来帮你收拾行李吧。」 小堇就这么被半推半拉的勉强同意。 实验室里剩下两个面色凝重的男人。 「群翰,我看你和夏娜也找个地方躲起来,解僱那些警卫的消息一定已经传到他耳里,他很快就会行动了。」 「这世界上不会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当初改造这个工寮时,是沉雷远负责安全设施,他记得窗户是双层防弹玻璃,大门是重钢门,除非是坦克撞击,否则谁也开不了,花园里的各个角落都有监视器,影像直接传送到实验室里。 后来新增的地下室,让群翰改装为两房一厅格局,傢俱一应据全,现代而舒服,只要食物充足,他甚至可以在这里足不出户长达一整个月。 但这些对沉雷远来说,都只是被动的防备,没有办法主动出击,让他深感不安,每次他提到这点,群翰总是一笑置之。 「就算给我手枪,我也不知道怎么使用。我的武器就是名单。这两天韩氏那边加快移交程序,等一切都完成了,法国那边答应给我顾将军歷年来和他们交易的明细,只要掌握这个东西,不只夏娜爸爸的案子,甚至会有更多的罪证。」 沉雷远再次觉得惊讶,这些年来,群翰一个人安排布置了这些局,连他都不知情。「或许你毕竟比较适合进调查局工作。」他感叹道。 群翰脸上有个淡淡的笑容。「可能不到一天就会被闷死吧。」 「那也是,跟你比起来,我手下都是些蠢蛋,你受不了跟他们工作的。」 「我指的是不能随心所欲的进行调查。」 「政治就是如此。」 「老沉,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沉雷远好奇的看着他。 「想个理由,把夏娜带走。」 「为什么?她不是都知道了?你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她吗?」 「一开始是的,但越挖越深,就不再是单纯为了她。名单,加上我从清流带出来的档案,让我发现除了夏伯伯,这世界上有更多人,因为这个骯脏的金钱游戏牺牲生命。这些年藉由lch的名义,渗透进这些国家的军事佣金脉络,」他看进沉雷远眼里。「或许不能做更多,但是至少,我有能力揭发一部分的腐败。」 「群翰,你…」 「这也是我回不了清流的主要原因。一旦公佈我手上的东西,追杀我的不会只是顾将军一个人,而是全世界,包括清流在内。」 「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你不要管,我要你下午就把她带走。」 他的神情让沉雷远感到害怕。「群翰,你可不要做傻事。等这些事情过去,我可以帮你弄个假身分,带着夏娜,你们爱到哪享受生活到哪去。」 「谢谢你,老沉,我或许会需要呢。」 「答应我,好好待在这里,哪里也别去,在这里你暂时不会有危险。」不知怎得他急迫的需要他的承诺。 群翰露出一个保证的笑容。「我答应你,就待在这里,哪也不去。」 第九章 下 「沉叔叔,你说的是真的?你和群翰帮我爸盖了一个墓园?」夏娜坐在沉雷远的车子里,兴奋焦急地问。 「是啊,不过因为有点敏感,墓园在偏僻的海边,群翰还在旁边盖了个小房子,四周围都是花园,让人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墓园。」 「你们干嘛不让我知道?」 「群翰想等事情结束后,在那里告诉你真相,当成礼物送给你嘛!那房子很美,也可以当作你们渡蜜月的地方呀。」 见夏娜低头不语,他接着说:「是有点奇怪喔,毕竟是墓园,怎么能去那里渡蜜月,你说是不是?」 「沉叔叔,我应该跟你说声谢谢和对不起。谢谢你当初遵守给我爸的承诺,安排我去法国,我相信你也冒了不小的险,对不起,在调查局时,我竟然怀疑你。」 「唉呀,从小就开始经歷这些事情,对你来说并不容易,我也很气自己不得不屈服,让调查做出那样的结论。」 「我跟你说过我和你爸都爱下棋吗?」 她摇头。 「一次军营里康乐活动,有象棋比赛,我是第一名,你爸是第二名。从那以后,我们就常常一起下棋。那时你还小,我常到家里和你爸边泡茶边下棋,你可能都没有印象了。你爸生性比较谨慎,都要我天黑了才去,不让邻居看到我。」 「他怕什么呢?」 「他在军中负责处理帐款销单,因为沉默寡言,不擅长和人交往,独来独往的,可能因为这样而被信任,渐渐的被委任处理一些比较重要,数字也比较庞大的案子。几年下来,他可能有意识到处理的案子敏感,我又是军调处的,怕上面的人会有戒心,所以只能和我私底下来往。」 「后来我开始调查上面交给我的通敌叛国罪证,发现目标是你爸,我偷偷去找他,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他那时只是苦笑,说他这次惹上大麻烦,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保持以往习惯,公事一概不提。」 「我的调查只是幌子,罪证都是上面交下来,要我放进去的,眼看着就要结案定罪了,我着急的又去找你爸,那天晚上,我其实是去劝他偷渡逃跑,海巡署那边有我的弟兄,我都帮他打好关係了,但是他坚持拒绝,就是那个顽固正直的脾气,所以下棋才老输我,所谓兵不厌诈,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这些计谋他都不懂!我和他吵了起来,我要他不为自己至少也该为你着想,最后,他交给我一大笔现金,说是前一天从邮局帐户里提出来的,和写着你姑姑电话的纸条,交代我要是他岀了什么事,就拿那笔钱把你送去法国。」 他看了眼驾驶座旁脸色苍白的夏娜。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不管怎样,你要记得你爸爸,是个善良正直的好人。有点固执,这点你和他很像。他唯一的牵掛就是你,身为他的朋友,完成他交代的遗愿,把你安置好,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 「沉叔叔…」 「我打了一辈子光棍,家里没什么人了,除了这份不能随心所欲、畅所欲言的工作,好像也没什么成就。帮助群翰,弄他那个lch计画,给我的成就感反而比较大。也因为这样,让我想起你爸爸时,愧疚不会那么深。」他用充满感情的眼神看了夏娜一眼。「你和群翰,就像我的两个孩子,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这样说。」 「怎么会呢?要不是你,我们也不会有今天。」 他笑笑,接着皱着眉头看看阴沉的乌云。「气象报告说有颱风进来,不知道墓园那边会不会有影响。」 「还很远吗?」夏娜也开始担心。 「还有一段路,要是风雨太大,那边房子可以过夜,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群翰一个人…」 「怎么会是一个人?小堇明天才走,我安排了五六个人在花园里,你不用担心啦。」 夏娜却仍然按耐不住心里的不安。 一旁的沉雷远暗自打算到了墓园后要怎么将她留在那里,真的没办法,只好把她锁起来,但又能锁多久呢? 群翰真会给他岀难题啊。 颱风果然登陆了,夜里风雨交加,沉雷远和夏娜赶不回来,隔天早上小堇将行李送上计程车,群翰撑着伞送她到门口。 「夏娜也太无情了,居然不来送我。」小堇嘟噥着。 「你们以后总有机会见面的。」 「你一个人在家,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这是我的家,更何况老沉安排了好几个人在园子里巡来巡去的。」 小堇点点头。「也对。」临上车前,群翰交给她一个牛皮纸袋。 「上飞机以后再打开。」 「是什么东西呀?」 他警告她。「答应我,上飞机以后再打开。」 她只好答应。 车子驶出李家花园,雨势越来越大,后照镜里群翰的身影很快的消失了。 小堇的车子离开后,李群翰走向花园的偏僻角落的一个隐密入口,将铁门的锁打开,从这个门有条僻静的小径,能够直接通到实验室,而不被任何人发现。 回到实验室,他发现韩氏的留言。 他从保险箱里拿出反侦测电话,按下熟悉的号码。 「李先生?」 「准备好了吗?」 「是的,您请说。」 他闭上眼睛,将记忆里的名字和帐号一一念出,每念出一组,就附上以美金为单位的数字。总共十几组。 「好的,我现在重覆一次请您确认。」 一小时后。「都已经就绪了。感谢您的来电。」 他睁开眼睛,手指在键盘上打出一则简短的讯息。 他在收件人的功能里动了手脚,隐藏副本收件人地址,只要对方回信给他,隐藏的收件人也会同时收到回信副本,按下传送键的同时,他听到门锁传来的声响。 计程车疾驶在高速公路上,小堇手里握着群翰交给她的牛皮纸袋,手心冒汗。 回想起群翰在大雨中的身影,她有个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连夏娜和沉雷远都被他打发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唉呀,不管了。」她决定撕开牛皮纸袋,里面是另一个牛皮纸袋,袋上有群翰的手写字,上头还贴着一张名片。 小堇,回国后将纸袋交给名片上的人。群翰。 他这是在搞什么鬼呀? 她仔细研究那张简单的名片,上头只有简单的两行字,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约翰?威廉斯? 左上角有个将英文字拉长成螺旋状的logo,她侧头跟着字体旋转90度。 「c-l-e-a-rw-a…」她突然惊叫出声:「清流!」 信封里是要交给清流的档案!那么说,群翰是愿意接受清流的条件囉! 她兴奋的几乎可以在狭窄的车厢里跳起舞来。清流应该就是那个听起来权力很大的组织,乐华不是说只要群翰愿意回到清流,他们会接手一切,所有危机就解除了,到时那个顾将军不过是个为不足道的小虾米。 既然愿意接受,那又何必要等到她出国一趟回来再接受?他现在就有危险呀!她决定现在就交给清流,并祈祷这些事情立刻就可以结束。 小堇深吸一口气,拿出电话,打了名片上的号码。 对方立刻就接了电话。 威廉斯困惑地听着电话。 「请问您是哪位?江小姐?」 一旁的安东摇晃着手里的干邑酒,他们在威廉斯的别墅里。 「李群翰有东西要交给我?」 听到这句话,安东突然明白来电的是小堇,他伸出手要威廉斯将电话交给他。 「小堇?我是乐华。」 「你说李群翰有东西要交给威廉斯?」 他侧耳倾听,表情警觉。 「夏娜呢?」 「你是说园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小堇,你在哪里?」 「让车子调头,我们直接在花园里碰面,威廉斯会和我一起去。」 掛上电话后,他语气沉重地对威廉斯说:「李群翰将所有人都打发,一个人留在院子里,他将资料交给了这个正要出国的朋友,让她回国后交给你。」 「他想做什么?」 「不知道,但我想他有危险。」 「你来了?」李群翰冷冷的对着开门走进来的男人说。 「受大名鼎鼎的lch之约,我怎么敢不来?」 李群翰冷笑,站起来时,手指悄悄地按下桌边一个遥控器的按钮。 「我找你来,是让你知道一切都结束了,钱刚刚已经匯进你指定的那些帐户,另外,最近发生了一些,让我纳闷的事情,既然我们合作的这么愉快,我相信,你不会介意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那有什么问题,只管问吧。」 「枪击乐华,这么高超的点子,明明就只有将军你想得出来,怎么说是我的主意呢?」 「我这么说,给你和你的小情人惹麻烦了是吧?」 「我不是跟你说过只有不懂得用脑的人才会动武?」 「没错,我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了嘛!」 嘴角带着不屑的冷笑,他继续问:「第二件事情,显示你的脑子并没有那么不灵光,绑架夏娜,可是个高招呢。」 「那是有高人指点,还是个法国来的大美人呢。」 他想起乐华那个冷若冰霜的助理。「和乐华有关係?」 将军笑出声。「你那么聪明,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乐华干嘛耍这一手,威胁你不要将名单交给他?真得那么想知道,好吧,我告诉你,那个法国女人自称是汤姆笙的人,不过,我有个秘密的管道,可以跟你说的更详细一点,那个女的,是名单上分量最重的那位派来的。顺便告诉你,那个人在乐华手术那天,透过总统府的特别安排,曾经出现在医院里。」 李群翰的怀疑果然是对的,安东是的私生子。 在顾将军办公室看到他和那个人的合照时,他就开始怀疑了,乐华少了点岁月痕跡,但五官和轮廓却是无法错认的相似,让他几乎可以肯定的是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深不见底的蓝眸,。 既然如此,乐华追查名单的用意是什么?脑子里响起乐华的声音: 难道… 在他思索之际,对面的男人手里多出一把闪亮冰冷的机器。「看样子我们都惹上不该惹的人。不过你的处境比我危险,拜你手上名单所赐,因为你的存在而受到威胁的人,比我多了那么一点点。」 眼前的李群翰不如他预期的害怕,嘴角的冷笑像是打不掉的蔑视。「又要故技重施吗?我很怀疑,当年你何必亲自对夏威出手?手下那么多,任何一个人都能代劳。」 「夏威是个傻子,妄想把帐册直接交给总统,不幸的是,那是个忠奸难辨的时代,总统不见得能保得住他,让我这样说吧,杀了夏威,我还得到勛章呢。」 「你怕手下看到帐册,反过来威胁你,所以亲自出手?」 「我说夏威傻,你就更傻了,把东西藏在你脑子里,只要一颗子弹,所有的证据都毁灭了,我连事后起把火的功夫都省了。」 「顾将军,你年纪大了,可能没注意到时代不同了,所谓证据这东西,不只是一张纸,或一个档案,而可能有很多不一样的形式,让你想毁都毁不了。」 顾将军痛恨地看着他自信的表情,彷彿他从头到尾都在取笑他,李群翰有什么了不起?再怎么聪明,也不过就是命一条。 清流介入lch案子的消息已经在国际上传开,之前就有传闻lch是清流急欲追杀的叛徒,否则的话这些年来,清流不会希望他保持和李群翰的关係,在台湾见到威廉斯,让他更相信这个传闻,若不是到了最后围剿收网的时刻,清流的首脑不会特地跑来。他不能失去和清流的关係。 名单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假如他能帮清流清理门户,或许能够将功折罪,只要清流站在他这一边,以他们的势力要保住他,根本不是个问题。 儘管惋惜李群翰这样一个天才,他还是扣下扳机。 枪管传出清脆的爆裂声。 「沉叔叔,你能不能开快点?」夏娜焦虑不安地催促着。 沉雷远握着方向盘的手紧的泛白,刚才打给群翰的电话无人回应,这让他忍不住担心起来,群翰要他带夏娜离开,会不会也有企图要支开他?这傢伙到底想干嘛? 「拜託你再快点。」 「娜娜,你别急,反正是赶不上送小堇了。」 「不是为了小堇,沉叔叔,我有很不好的预感,群翰出事了。」夏娜几乎要哭了出来。 他瞥了眼夏娜,咬牙不说出一样的预感。 「我打个电话叫人到实验室去看看究竟。」 她点点头,双手紧绞,不管车子速度多快,都不够似的。 「群翰不会有事的。」他解释着改装后的实验室足以抵抗一整个军队轰击,这么说着的同时,也安慰着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 子弹穿过消音器的声音清脆的有如敲在水晶上,痛楚不意外地在李群翰的身体里爆发。 李群翰脸上浮现自嘲的笑容,原来被子弹射中是这种感觉,比他预期中还要痛,夏伯伯当年也有一样的感觉吗? 为了夏娜而开始的调查,不知道从那一刻起,就让他明白继续下去只会有这个下场,这也是他一直迟疑不对夏娜表露感情,对任何人都不透露他进行中的事情,一个人保守住所有秘密的原因。 研究这些武器,为的是能改善这个世界,却因为人们无止无尽的贪婪,而造成无辜的人命不断牺牲。 在清流资料库里,他就不停问自己,做这些事情的意义在哪里?随着手上证据越来越多,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回头,不能视而不见。他只是希望,能减少一些无端牺牲的生命。即使没有武力,没有这些贪婪的人,这世界上的悲剧就已经够多了…黑暗,必须用最残忍的方式公诸于世,才能唤起被蒙蔽,而变得麻木不仁的人们。 倒地时,他眼前浮现的是十二岁的夏娜。 那时的娜娜是那么信赖他,即使他完全没有把握,她仍旧愿意跟着他,相信他会照顾她一生。彷彿他可以办到所有不可能的事情,彷彿他就是全世界。 他深爱那时的娜娜。 那是,娜娜… 「群翰!」小堇的尖叫声传遍整个花园, 她和安东以及威廉斯三个人,衝进零乱的实验室,衝向倒在血泊里的他。 安东扶起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在他的人中按压着。 威廉斯拉住激动的小堇。 群翰无力的张开眼,气若游丝。 「群翰!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小堇激动的哭喊着。 「是谁?」安东沉着声音问。 群翰发着抖的手,微微的举起,指向桌上的遥控器,安东将耳朵靠近他的嘴,努力辨识他说的每一个字。 「所有的…真相都在里面。」他停顿一下,彷彿在聚集全身所有的力气,接着一股作气地说:「资料…我寄给了一个专门…揭发国家档案的…网站...负责人的邮件信箱是…」他对着安东重覆两次,这似乎用尽他所有力气。 休息一会后才又继续说:「只要告诉他密码…资料就会…随着网路传送出去…」 「密码是?」 他看着安东,用眼神反问他。 「夏娜?」 他露出一个縹緲的微笑。「帮我…照顾她…她…爱的…是你…」 「群翰,你撑着,救护车立刻就到了。」一旁的威廉斯已经做好安排,插入说。 群翰转头看他。「威廉斯…」 「不要浪费体力说话,你是清流最宝贵的资產,是唯一让我钦佩的人才,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你回头,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原来…」原来他才是乐华和清流合作的关键,清流要的不只是密码,清流还要他,早知道如此… 但他已经不再有力气将这个体悟说出口,力气逐渐从他的身体里流失,他偏头看向大门,风雨停歇后的阳光是那么炽烈,从敞开的门外射入,他闔上眼之前的最后一刻,从那道光门里,看到他爱恋一生的身影,纤细、美丽、而脆弱,正往他跑过来。 这样就够了,我的娜娜,这样就够了。 他嘴角带着一抹微笑,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夏娜摆脱沉雷远的扶持,衝向地板上的群翰。 「群翰!」 一旁的小堇已经哭倒在地。 夏娜从安东怀里轻柔的捧起群翰的头。 「不要吓我,你知道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我求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好吗?」 「夏娜,」安东沙哑的说:「他走了。」 「骗人!他不会走,他不可能放下我一个人走。」 小堇抖着手握住夏娜的手臂。「娜娜…」 沉雷远悔恨的跪坐在地上,他不该听群翰的话,把夏娜带开,他早该猜到他会做傻事!他这几天老是不对劲,像在安排后事一样,他怎么会没猜到呢? 「群翰!你居然做出这样的傻事!」他沉痛的喊。 「他是被谋杀的。」安东冷静的声音镇定住所有人的情绪。 他轻柔地放下群翰的身体,走向桌上的遥控器,按下拨放键。 ------ 乔一樵:希望读者比我坚强,每次看到这段,都让我心碎呀... 第十章 上 她一走进入境大厅,就看到群翰哥的身影,瘦高,漠然地站在人群边,脸上戴着饶富趣味的浅笑,等着看她是不是能认出他。 她立刻明白他的游戏。每天晚上看着他的照片入眠,每个梦里都是他的身影,她怎么可能认不出他? 只是,这个群翰哥,她对着自己偷笑,比她想像中还要挺拔,戴着眼镜的斯文面容,也比她想像中俊俏。 她推着行李推车,刻意笔直朝一个又胖又丑的中年男人走去。 斜眼看到群翰哥脸上的笑容消失。 她走向那个男人,笑容可掬的问了个无聊的问题,那男人受宠若惊的热情回答她。 感受到一股受注视的压力。 她赶紧谢谢那个男人,假装张望。 而他已经来到她面前。 「真的认不出我了?」他的语气里有着微怒。 她顿时热泪盈眶。 是她朝思暮想的声音。 只要听到他叫她「娜娜」,她的心跳就会加速,所有的烦恼和痛苦就会消失。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情绪。 抬起头来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请问你是哪位?」 他眼里出现恍然大悟的神色。一把抱住她,紧紧的,温柔的,彷彿她有多珍贵似的。 「你还是像小时候那么淘气!」 她用力回抱。 「群翰哥!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你以为我就不想你呀?」 在他怀里,她撒娇着。「我要你叫我娜娜。」 他挑起一边眉毛。「我干嘛要叫你?你不就在这里吗?」 她推开他,嘟起嘴。「我每天都幻想,你喊我的时候,嘴形是怎样,眼睛呢,是不是会瞇瞇的,脸呢,不知道会不会红红的。」 「看样子你在国外待久了,中文都生疏了,我一点都不懂你想说什么。」 她气得跺脚,转身背对着他。「算了算了,原来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木訥,书呆子!」 他从后头抱住他,在她耳边吹气般轻喊:「娜娜,我的娜娜,你终于回来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她的脸烧了起来,心跳加速。 少女时的幻想终于成真了。 「准备好回李家花园了吗?」 她点头。 知道群翰哥买下一个花园,但是她没想到… 「好美呀!我喜欢这个三合院!」 在院子里到处奔跑,她跑进田里,用力呼吸这里让她想念已久的空气,抓起田里的泥土,她都忘了泥土在手里的感觉这么温暖。 突然间她停下脚步。 群翰哥在她身后,静静的不说话。 「那个工寮…」 「我也买下了。」他说。 「为什么?」 「因为那是你最后待过的地方。」 她转过身去,深深的看着他。「所以,你没忘记那时候说过的话?」 「娜娜,我怎么会忘记对你的承诺呢?」 想衝过去抱住他,又害怕难为情,她侧着头看他,眼里闪着捉弄的光芒。 「你是不是随随便便都跟女孩子说要照顾她一辈子呀?还好那个小女孩后来被带走了,不然从十二岁照顾起,很累很烦的耶。」 他点点她的鼻尖。「你那时不是说要去打工赚钱?我累什么?」 「那可是童工呀,我现在知道法律上是犯法的!」 「这么一来,我得一个人出去工作赚钱,也不会被你烦到呀。」 「好吧,既然你那么辛苦,我得学学做饭缝衣服,在家里等你回来,给你搥背放洗澡水囉。」 他露出一个傻气的笑容。 「我可捨不得让十二岁的你做这些,不过,你现在大了,可以胜任这份工作了。」 「哼!我就知道你在电话里一直耸恿我回来,是有目的的。」 「那当然,我还差点去贿赂学校的评审委员,要他们一定得让你通过交换学生资格审查呢。」 「坏人!」她笑骂着。 他拉着她的手,走向工寮,打开门。 「我把这里变得比较舒适一点。」 她看着崭新的设备,穿过一堆她不懂的仪器,来到地下室。 「有舒服的床和客厅厨房,哪天我又得将我的娜娜藏起来时,她可以舒舒服服的,在这里躲很久很久。」 「好神奇喔!以前看起来那么小的地方。」 「娜娜,我那时候没有能力,没办法照顾你,但是,」他捧起她的脸。「我跟你保证,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照顾你,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情,伤害到你。」 坐在实验室里群翰的工作椅上,她眼神空洞的看着灰色的电脑萤幕。 她坐在那里不知多久了。 任由回忆一层层将她包裹,彷彿这样她就可以不用醒来,不用面对失去群翰的痛苦和内疚。 至今她仍然不愿意相信,群翰已经不在了。 电视上一天到晚报导着由维基解密网散播出来的机密文件,造成许多国家高层权力的震盪,很多国家的政权因此转换,数不尽的贪污官员被弹劾,受害者家属组成全球联盟,要求政府道歉赔偿。国际法庭成立专门部分,追踪过去二十年来世界各国因为军购案所牵扯的贪污和谋杀案情。 台湾的国防部长道歉下台,二十几个位高权重的官员都在被弹劾的名单中,调查局成立一个专门小组查缉这些官员的海外帐户。 最震撼的消息还是在法国,法国总统的秘密帐户被查出,不只是佣金,连他从政以来所接受的政治献金悉数曝光,他正面临被弹劾下台的处境。 因为维基解密网所引发的政治风暴,席捲各国,引发的政治效应震盪不已。 然而这些新闻,离夏娜似乎很遥远。 沉雷远和小堇将那些想採访夏威女儿的新闻记者挡在李家花园外面,维基解密网上,所洩漏关于台湾的机密里,提及最多,证据最齐全的就是十六年前的夏威命案。 因为发现帐册的来往资金很可疑,而暗中进行调查整理的夏威,发现了数十名政府要员涉嫌结合卖方,将巡弋飞弹的造价浮报十几倍,佣金的总数目甚至超过实际购买价钱。企图将掌握的证据亲自交给总统,却在总统接见的前一天,遭到顾将军杀害落水身亡,遗留下来一名独生女儿,多年来忍辱负重,在海外逃亡。 定顾将军谋杀罪名的关键录影里,不只有他杀害李群翰的过程,甚至记录下他承认犯下夏威命案的罪行,顾将军在东窗事发的第一时间选择逃亡,目前受到全国通缉,国内和国外所有财產都被冻结,本来要竞选立法委员的儿子也主动辞选,电视记者得到内线消息,美国一个强而有力的神秘组织对他发出全球格杀令。 关于李群翰这个受害者,倒是没有引起舆论太大讨论,似乎有某个有力的机构,将他的真实身分给隐瞒,记者的报导角度着重在夏威命案上,李群翰被塑造成掌握命案证据最后却被顾将军灭口的无辜百姓。 夏娜的悲惨身世让新闻记者夸大好几倍,由于她一直不肯出面说明,造成大眾对她更是好奇和同情。 她担任会议口译的照片被登在报上,翻译过的书销量大增,记者从她的译笔里搜寻着蛛丝马跡。 不知道是哪个神通广大的周刊记者,竟然弄到她在新加坡海上赌场监视录影的一张翻拍照片,优雅美丽却又脆弱的孤女形像顿时掳获全国人民的心。 人人都想亲眼见到夏威的女儿,人人都对她兴起保护之心。 群翰丧礼过后,李家花园在小堇的铁腕政策下,重新运作,她似乎藉由忙碌,来遗忘目睹群翰身亡的震撼和哀伤。 沉雷远申请提早退休,定居在花园里,忙碌的和小堇一起工作着,甚至更为卖力,他对群翰的愧疚,只要酒喝多了,就会一涌而出,又哭又骂的,直到醉倒了,才能暂时忘却失去群翰的痛。 小堇和沉雷远的伤痛,离夏娜,也似乎很遥远。 她将自己锁在群翰的实验室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出事的那天,每一个小细节。 要是她能早点从墓园回来… 要是她没坚持帮爸爸的坟墓除草… 要是她没跟沉叔叔去墓园… 要是她没传那个简讯给群翰… 要是她没有爱上安东… 要是、要是… 反覆的看着群翰最后的录影。 那是用立体摄影机拍下的,只要戴上眼镜,他就出现在她面前,那么近,那么真实,伸出手却碰不到他。 他倒在地板上的眼神,那么遥远,她甚至感觉得到,他那时在呼唤着她。 所以她才会不惜翻脸,抢过沉叔叔的车钥匙,坚持要回来。 回程的车上她心跳得很快,儘管沉叔叔安排在园子里的人打电话来说园子里很平静,她还是不放心。 她不断催促他踩油门加快速度,却彷彿怎么也到不了。 明明知道他有危险,她怎么会跑去那么遥远的地方? 她伸出手,在空气里抚摸着他的脸,死前的那一刻,他一定很痛,但他脸上却带着这么温柔的笑容。 彷彿那天来机场接她的那个笑容。 「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没有用,什么人劝她都不听,就是躲在实验室里。」小堇对着电话气愤地说。 天天都接到一样的询问电话,她厌倦了,失去群翰,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打击,但是日子总得过下去! 他虽然牺牲了生命,定了顾将军的杀人罪,给这个世界带来这么剧烈的改变,大家应该以他为荣,不是吗? 但是夏娜就是走不出来,把自己关在追悔和哀伤里面,而她却得天天忍受法国来的电话逼问,夏娜是不是好点?有没有吃饭?跟谁说了什么话? 「你要是关心她,就自己来看她吧!除非群翰起死復活,谁也点不醒她!你知道我天天要忙田里、公司的事情,还得帮她挡记者,我都快疯了我!」 她愤愤的掛上电话。 沉雷远站在门口,责备地看着小堇。 她防备的抬起头。「我说的不对吗?事情发生了,再难过颓废又能怎样?群翰又不会回来!」语毕,她发现自己满脸泪水。 他递给她一张面纸。 「给她一点时间,遇到她爸爸和群翰的事情,任谁都没办法承受。」 她抽噎着。「我也知道阿,我也希望娜娜能够振作起来,看她那样,我比她还难过。可以我们能怎么办?」 「你去跟她谈谈吧,还是带她出去走走。你们女孩子间比较好说话。」 她瞪着他。「你们每个人,对我都很残忍。群翰、娜娜、安东、你,都一样,我的心难道是铁打的?我就不痛?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爱群翰!」她吼了出来。 站在门外的夏娜怔住。 沉浸在悲伤里的她,竟然那么盲目,没有注意到… 「他还在的时候,眼里只有娜娜,根本就不在乎我,他走了,大家也只想到娜娜会难过,那我呢?我才是那个心里最痛的人,但是,还是没有人在乎。」 夏娜衝进屋里,抱住小堇。 「小堇,对不起。」 「娜娜…」沉雷远动容的看着眼前两个女人。 他希望群翰能看到她们,那个世界上最笨的天才,竟然选择捨身取义,这时代还有人愿意这样作吗?谁不是顾着自己? 他忍不住跟着痛哭起来。 李群翰,你真是世上最笨的天才。 他回到那幢气派豪华的胡斯曼建筑前,抬头看着三楼的窗户。 灯光熄灭,屋子里透出死寂。 门口匆忙出入的人脸上满是慌张。 他拉起一边嘴角。 他应该乱了阵脚吧? 他想像着他慌乱不知所措的脸,太迟了,他应该知道自己大势已去,谁也救不了他了。 一个瘦高窈窕的身影在不知不觉中穿过马路,站在他面前。 「安东。」 伊纳丝灰色的大眼眸里,染上一抹黑色,带着令人动容的请求。 「他,想见你。」 他冷笑。「想求我吗?太迟了。」 她摇头,完美的伊纳丝嘴角竟然出现疲惫的纹路。 「他想告诉你,玛丽安最后一次来找他的实情。」 「实情?」 「他就在楼上等你。」 三楼的窗户打开,那个他恨了一生的男人出现在窗口,视线定在他身上。 伊纳丝拉起他的手。 「给他一个机会,一个用父亲的身分,和他儿子说话的机会。」 不相信他能有什么实情,能改变他对他的恨。 他跟着伊纳丝上楼,回到当年那间冰冻了他的心的书房。 当年那个冷倨高傲的背影,立在他面前,只是肩膀彷彿受不了重担而往下垂了一点,腰也似乎没有那么挺。 「伊纳丝,你先岀去吧。」他命令的声音彷彿也少了点威严。 「是的,总统先生。」 她轻轻的闔上门。 书房里只剩下安东和这个男人。 他仍然背对着他。 两个人对峙着,谁也不肯先开口,最后站在窗前的男人沉重的叹口气,转过身来。 他那对深蓝色的眼睛里闪着悔恨,深深的看进另一对相似的眼眸。 「安东,是时候告诉你玛丽安和我的故事了。」 安东嘴角带着不屑,用冷冽如冰鞭的声音说:「假如你以为能改变任何事情,那么你是在浪费时间。」 眼前的男人摇头。「正是因为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包袱,所以可以告诉你真正的经过,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没等安东回答,他开始这个关于他和藏在心底爱了一生的女人的故事。 「我和玛丽安的父母,都是来自罗马尼亚的难民,大战的时候来到巴黎,在最贫困的街区里长大。玛丽安的祖母是希腊人,她天生下来的美貌,让人看一眼就忘不了。我从小就爱着她,这一生从没改变过。她笑起来,可以把黑夜都点亮,我不曾见过比她更美丽的女人。在贫民窟的生活很惨,尤其是玛丽安的父亲,是个喝了酒就会动粗的烂人,她常常半夜跑来我家,要求我收容她一夜。 「玛丽安的美貌,也给她带来麻烦,在学校里,常常有人为她大打出手,走在街上,只要有人找她麻烦,我就是她的保鑣,为了她一天到晚跟人打架,鼻青脸肿的回家,我妈看不下去,跟我说玛丽安是红顏祸水,禁止我跟她交往,但是怎么都禁止不了,只要玛丽安的一个眼神,我就会跑到她身边。 「玛丽安痛恨贫困的生活,痛恨因为不得志而借酒浇愁的父亲,更痛恨她那个只会任由丈夫拳打脚踢,然后跟孩子们埋怨生活不如意的母亲。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立志,要不计一切代价脱离那样的生活。 「跟她父母比起来,我的家也没好到哪里去,我父亲虽然不是个粗暴的酒鬼,但却是个挥霍的赌徒,一天到晚想着大赢一把,可以光荣的回到故乡。我的母亲是个虔诚的教徒,忍受所有的不幸,认为是上帝的试炼,把家里弄得像神坛,想尽办法驱赶霉运。虽然没有玛丽安那么坚决,但是我也想逃离那样的环境。 「幸运的是,我在学校成绩很好,老师们都说我是他们见过最聪明的学生。为了玛丽安,我也把身体练得很强壮,我们两个,对未来总有说不完的憧憬,我们幻想那天变得富有,要住在香榭丽舍大道上,窗户打开就能看见铁塔,有很多的僕人,吃不完的美食。那段时间,虽然贫困,但是我们很天真,活在幻想里。」 他停顿,眼角有着湿润的痕跡。 「现在想起来,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上了中学后,我靠着好成绩,进入全国最优秀的高中,玛丽安则进入公立的中学。因为功课压力大,学校又远,我常常早出晚归,高二时,我发现玛丽安刻意避着我。后来才知道,她和我们那一区里一个家里开餐厅的学生约会,在他们学校里,早就是人人公认的一对。我找她出来质问,她跟我说她只跟能力最强的人在一起,以前我成绩好又强壮,学校里没有人敢惹我,现在她选择跟区里最富有人家的孩子在一起,她说的是那么自然,彷彿这是应当的。我问她要怎样才能赢回她。 「她给我一个最灿烂美丽的笑容,告诉我,只要我变得比那个人更强,她就会选择我。 「餐厅的小开以后,随着她年龄增长,她也越发美丽,她开始跟另一个街区房地產仲介的小开出去,然后是当舖老闆,接着是一个银行经理,我记得我总是在后面追赶,每次觉得自己有点成就,去找她,她老是说虽然她最爱的人是我,但是我还不够强,她不能和我在一起。 「我大学政治系毕业时,她早就脱离贫民窟,住在第八区一栋高级公寓里,她当时的对象是个律师,正准备竞选第八区的区长。站在她的客厅里,我的样子有点寒酸。玛丽安穿着晨袍,黑色的头发像雾,在那个充满美丽的装饰品的地方,她就像个仙女。她第一次跟我说她不快乐。她想念我为她打退其他追求者,眼里只有她的日子。我后来才知道那个律师对她不忠实,情妇一大堆。而我,刚考取公务人员,进入市政府担任副市长的其中一个秘书。虽然薪水普通,但是生活还算安定。我向她求婚,保证给她稳定的生活,但是她不愿意,寧可跟着那个富有的混蛋,也不愿意跟我住在得仰赖政府补助的公家宿舍。我再一次发现,在她眼里,我仍然不够强。 「不过她却开始私下和我交往,那是一段激情的时光,每次拥她入怀,我都当成是最后一次,不确定下一次,她还愿不愿意来到我的小房间,给我我所渴望的温柔。那段时间的她很脆弱,每次看她哭泣都让我心碎。我立志要变得更强,更有成就,把她从那个混蛋手里抢过来。 「我们就是在那时有了你。她告诉我的时候,我欣喜若狂,但她却说她已经找人安排好要打胎了。我简直疯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可以名正言顺跟她要求,做我的女人,让我照顾她,和她怀里的宝宝,她却不愿意。」 「我气到发狂,砸烂了家里所有家具,她从此不再来找我。」 他闭上眼睛,彷彿想起这段记忆仍让他痛苦。 「两个月后,我在报纸上读到她和乐华结婚的消息。原来她同时,背着那个律师和我,也和那个乐华交往。乐华的公司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企业,他那时还年轻,刚从父亲手里继承企业,是一个生下来就没有烦恼过金钱的富家子弟,他和我一样,爱玛丽安爱的疯狂。」 他定定的看着安东,眼里有很深的感情。「她并没有堕胎,而是让乐华以为孩子是他的,逼他作下跟她结婚的决定。虽然爱玛丽安,但是乐华的家里是不赞成他们的交往的。为了孩子,他和全家族的人抗争,终于娶了心爱的女人。」 「当时我心痛极了,他们结婚没过多久,我曾经跑去找乐华,跟他说孩子是我的,玛丽安爱的人是我不是他,她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钱。」 「这件事情让他们大吵一架,玛丽安事后来见我,证实我说的都是事实,她哭着问我,既然那么爱她,为什么不努力争取她?『她最爱的人是我』这句话像是魔咒一样,紧紧錮住我们两个,我怎么努力都不够,她也开始出现疯狂的徵兆,她爱我,却不能和我在一起,因为她认为只有得不到她,才能让我更努力,总有一天,才能得到她要我有的成就。 「可怜的乐华,即使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即使玛丽安残忍的证实她爱的人是我,他还是没办法放弃玛丽安,他也被錮进玛丽安的疯狂里。 「我开始被党内推派出来竞选,权力和地位也越来越高。每次升迁,玛丽安都会来找我,她总是重覆一样的话,让我觉得配不上她。你渐渐长大,我偶尔会去你的学校外头偷偷看着你,有一次,停留得太久,甚至被另外一个来接小孩的家长认出,他一眼就看出我是你的父亲,他说我们两个长得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我派人去拍你的照片,回到家里就关在书房,仔细的观察你的五官、眼睛、眉毛…我的妻子甚至因此跟我大吵一架,她只看到一张你侧脸的照片,就已经看出你是我的儿子。 「我选上市长时,玛丽安来找我,和以往说着一样的话。那之前,我从你学校老师那里知道,你曾经接受心理辅导,因为你老是担心不在家时母亲会自杀,我知道她有这样的倾向,但我以为那是她拿来威胁乐华的手段,听到老师的话,我才意识到连你,都被捲入她的疯狂里。 「听她说完有多爱我以后,我告诉她,我准备不计任何代价把你要过来,我不能忍受我的儿子在那个疯狂的环境里成长。 「没多久以后,我到学校去看你,但学校说你转学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玛丽安说那是为我好,要我不要因为一个私生子自毁前程。」 他停止叙述,室内的空气紧绷。 安东的呼吸急促。他不相信,一个字都不信。 他似乎察觉他的情绪。 「这些经过,乐华都知道,这么多年了,他没有理由瞒你,你可以直接去问他。」 「她临死前来找你,你们说了什么?」他咬牙切齿的问。 男人闭上眼睛想起那一天,在同一个房间里。 「玛丽安,告诉我他在哪里?」 她的肤色从未像此刻般苍白,简直是透明的,黑发却乌黑的发亮,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她依旧美丽的像他爱上她的最初,两个人手牵手作着梦的年少时期。 「为什么你不懂?我必须把他送走,这次的选举很重要,良好的形象能够帮助你赢得党内初选,你不需要一个私生子来毁坏你家庭幸福美好的形象。」 「幸福美好?这是你以为的吗?」他的家庭早就因为他对这个女人和她儿子的迷恋,而分崩离析,他的妻子明白他娶她的目的是利用她父亲政治上的人脉,甚至连认识她的机会,都是玛丽安透过乐华的关係安排的。而他的两个女儿,长期看着她们母亲的失落和抑鬱,也不谅解他。 玛丽安修长完美的手指轻抚着他的脸。 「要是你的家庭真的幸福美好,我可是会伤心的。」 「玛丽安,你爱过我吗?」 她的眼里闪过哀悽,嘴角掛着浅笑。「我多么希望,可以停止爱你。只有你,是我可以寄託希望的,只有你和我分享相同的过去和未来。」 「那么,离开乐华,带着安东,回到我身边。我不在乎选举,不在乎我的家庭,这是最后的机会,让我们三个人,好好的过日子。」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怎么可以轻易说放弃?这不是我爱的男人。」 「过了初选,选上了,那又怎样?接下来呢?继续选?就算有一天我当了总统,也终有下台的一天,我下台以后,你是不是就会离开我,去追求更强更可靠的男人?」 她摇头,眼里开始出现混乱的神色。 他握住她的肩膀,深情的看着这个在欲望和爱情里迷失的女人,他此生最爱的女人。 「玛丽安,让我们停止这一切吧,趁现在伤害还不深,我们两个,可以给安东一个正常的家庭,就当成为他着想吧。」 「安东,他在一个全世界最顶尖的学校,他将来,注定会成为一个比谁都强的人,没有人会看不起他,欺负他。」 他摇头。「人生,不是只有权力的竞赛,你有没有问过安东想要什么?那孩子,他很爱你,很担心你,我的天啊,他才十四岁,却时时刻刻得替他母亲担心,你认为这正常吗?」 「安东是个天使,他爱我,我也爱他,我替他安排最好的一切,就像我替你安排最好的一切一样,只要你选上了,只要你爬到顶端,我跟你保证,我会立刻离开乐华,跟你在一起。」 他寒心的看着她。「是吗?只要我爬到顶端,你就会满足,停止吗?不。你只会把追求目标转移到安东身上,你会像鞭策我一样,鞭策他,不择手段的,把他送上顶端,接着呢?」说到最后他几乎用吼的。 「我不允许,你用这种方式对待他。」 她大大的眼里有着惊恐和迷惑,彷彿不懂他在说什么,又彷彿在请求他。 「你也希望停止,不是吗?这是为什么你会一再的自杀,你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想让自己停止,不是吗?玛丽安,给我,给安东,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让我们过平凡正常的生活,我保证,经济上我会让你过的跟在乐华家一样,你想住哪里?瑞士?我们可以在湖边买个房子,平静的生活,我有足够的钱...」 「不要说了!」她掩住耳朵。「我不要听你这种失败者的言论,你想放弃,过平静生活?你儘管去吧,不要碰我的儿子,他将来会很有成就,比你更有成就,最重要的是,安东不会像你,在最重要的时刻,却想放弃!」 他看着她的眼神,彷彿已经不再认识她,也彷彿终于看清她。 她一直生活在她父母的阴影之下,恨她父亲的窝囊,恨她母亲的逆来顺受,她将所有童年受到的痛苦用相反的方式,反抗到极限,但是,什么是极限? 他为她感到可悲和心痛,但也终于看清楚,要停止这场无止尽的悲剧,就是停止爱她,停止为了她奋斗,停止让她对他予取予求。 「我们结束了,玛丽安。我不再爱你了。你的权力欲望,对财富的追求,跟我都没有关係了。」 她眼里充满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他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我对你厌烦了,你走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你...你不会的,你只爱我,你会为我打退所有人,因为你只爱我。」 他摇头。「不会了,你有乐华这个骑士,好好真心的对待他吧,他是个好男人,比我更爱你,只要你愿意给他机会,他也会为你打退所有人。」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把安东交给你?你注定是个失败者,我不会把安东交给你的。」 他眼里射出火来。「假如你继续疯狂的追求,我保证,我会不择手段把他抢过来。」 他给她致命的一击。「多亏了你,我可是比乐华还要有势力,把安东抢过来对现在的我来说不是件难事。」 「你敢?」 「我们可以试试看。」 他见到她的最后一眼,是那头雾般的美丽黑发,披散在她脸上,她美丽的脸扭曲,她像是个失去棉絮的填充玩偶。 「你可以不爱我,」她抖着声音说:「但是我最爱的人还是你,而这份爱,会跟着你,祝福或是诅咒,由你决定。」 她关上门走了出去。 第十章 下 安东握紧拳头。「编造这个故事,对现在的你来说,有什么帮助呢?让我以为你当初是为了我而伤害玛丽安,能够改变任何事情吗?」 他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就是因为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情,所以我才告诉你,我对你已经无所求,我更没有必要大费周章的,编这样一个故事来哄你,不是吗?」 「我来找你那天,你为什么不解释?」 他彷彿遭受沉重打击般,脸色苍白,缓缓的坐了下来。 「最后一次见面,我或许对她是残忍了点,但是我从来不想要失去她,不管你信不信,她的死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你在那个时候出现,问我需不需要为她的死负责,」他抬起头来看进他的眼睛。「我是需要负责,在我内心里,确实是无法否认你的指控,安东,是我杀了她。」 他一向高高在上,充满权威的脸,一下子变老了十岁,他将脸埋在双手里,掩饰自己失控的情绪。 「你寧可让我恨你?」 他摇头,暗沉的声音从手里传出。「一开始是因为愧疚,我不敢认你,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是我逼死你母亲。乐华是个慷慨的人,他继续的照顾你,让你衣食无忧,后来,我安排了伊纳丝在你身边,从她那里,我知道你是一个正直的人,虽然对工作有些偏执,但是对权力和金钱却不会盲目疯狂的追求,我开始想,或许失去玛丽安,对你,反而是个机会,可以正常的成长。」 「看到你在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案子里,有杰出的表现,我打从心里为你感到骄傲,渐渐的,我说服自己,让你恨我,或许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一直到你碰了lch的案子,我才发现我错了,不知不觉中,我取代了玛丽安的角色,被动的鞭策你,朝向不同的权力迈进,成为一个强壮的人,但是,也让你深陷危险之中。」 「在医院看到你,面无血色躺在病床上,我以为会失去你,我以为能够制止玛丽安的疯狂,但是却还是把你逼上这样的地步,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除了和玛丽安的最后一次见面以外,另一件让我后悔的事情,就是让你恨我。」 情感上想反驳,但理智上却再也找不到理由,他瞪着这个男人,难道他恨了他一辈子,竟然是因为错误的原因? 「玛丽安说过,她一生最想得到却得不到的,是个爱她爱到愿意牺牲一切的人,你却做不到?」 「我随时可以为她牺牲一切,但是让她得不到的那个人,是她自己。假如她真得跟你说过这句话,」他抬起头注视着他。「那是因为她终于看清楚自己的疯狂,她希望你不要因为偏执,而错过得到幸福的机会。」 「你不恨我把你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坦然的笑了。「我的成就是玛丽安逼出来的,透过她儿子的手,我现在还给她,这在我看来,还算公平。以父亲的角度来说,我的儿子竟然能将一国之君搞到下台一鞠躬,我是骄傲的。」 「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他挑起一边眉毛。「剩下来的日子,我可能得跑法庭,看样子我得找个好律师,你能够推荐一个吗?」 安东沉着脸看着那张和他相像的脸庞。 他的眼里有着请求。 安东仍然无法完全相信他,但是,假如他没有说谎呢? 「或许。」他回答。 男人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 「这就够了。」他说。 「这就够了。」 走到楼下时。伊纳丝在背后叫住他。 「安东。」 他看着她,等着。 「我知道你还不能原谅我,关于绑架夏娜的事情,我很抱歉。」 「都过去了。」 她眼里燃起希望。 「真的吗?你可以原谅我,原谅先生吗?」 他僵硬的说:「你做过的事,换做是我,也会那么做。至于他,」他摇头。 「我不确定。」 她露出一个笑容。「我很了解你,你这么说就表示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想转移话题,他问她:「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首先,你得先批准我的辞职。」她轻快地说:「然后,我想自己开业,」她的视线往楼上一瞟。「他需要我,现在这个时候,他能信任的人不多了。」 他点点头。 「安东。」 他止住脚步。 「不管怎样,我还是感激你。当年在学校救了我,给我机会待在你身边这么多年。」 他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好好照顾他。」 他打开门走出那栋气派的胡斯曼建筑。 抬起头来,看到铁塔矗立在不远处。 他驻足看了一会。 拿出手机,拨了一个许久没碰触的号码。 「是我。你在哪里?我想跟你聊聊玛丽安。」 小堇在育苗室里,专注的拿尺测量着新苗的高度,另外一隻手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小堇!」包装室的阿秀急急地跑进来。 「你快来看,来了个好帅的阿斗仔,我生眼睛没看过这么帅的人,阿你快来看看是不是哪个电影明星呀?」 小堇抬起头,向站在育苗室外面的男人挥挥手。 他打开透明的玻璃门走进来。 聒噪的阿秀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你好。」他对她点头。 一把年纪的阿秀竟然脸红心跳,推了小堇一把后,害羞的跑走了。 安东挑起一边眉毛。 「怎么了?我有那么可怕吗?」 小堇瞪他一眼。 「你现在才知道呀?在我们这个小地方,你简直不像凡人。」 他轻笑出声。 「大家,都还好吗?」 小堇将最后一株苗测量过,记录下数据。 摘下手套,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群翰出事以后,夏娜情绪失控,在医院待了一阵子,那段时间她和沉雷远也没心思照顾事情,安东和那个神通广大的威廉斯,这两个外国人,帮他们将一切事情打点好,通知警方,处理尸体,准备丧礼,将证据和消息发布出去,并利用清流在台湾政坛的势力,将群翰的身分严密锁起来,以保护李家花园的平静,不受到政客的报復所牵连。 透过安东的帮忙,他们查出群翰在国内海外都留下许多财產,她从来不知道,不知不觉中,花园的收入,加上他转手投资,能够有这样可观的收入,当她抱怨群翰一天到晚窝在实验室,不管花园运作时,他其实默默的为花园做了更重要的事情。 至于研发的费用,这些年来陆陆续续匯给一个神秘帐户,他自己从来没有动用过。 群翰留下的录影记录里,其中一个档案就是交代财產分配:公司的资產留给小堇、其馀的留给夏娜和他母亲,由夏娜代为管理他母亲那一部份,另外,他所有的发明物,智慧财產权交给沉雷远,获利也由他分配,保险箱里的一个硬碟存放着所有的设计图。 顾将军匆忙间从实验室里拔走电脑硬碟,目的是要拿走所有他研发的反侦测雷达密码,然而所有的密码,都在他交给小堇的牛皮纸袋里,最后到了威廉斯手上。 最后那段兵荒马乱的时期,一向强悍坚强的小堇,也不知不觉依靠安东,渡过最痛苦的阶段。 风暴很快吹到法国那边的政坛,安东必须回去处理事情,但是她知道,他很快会再回来,因为还有一件事情,一个人,还没处理好。 「死不了。」她回答。 「她呢?」 她看看手錶。「应该快回来了,她和李妈妈上菜市场去了。」 「菜市场?」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好像是火星文。 她失笑。「是啊,这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地方,真奇妙,不是吗?」 「小堇!」远处传来夏娜的呼喊。 她在门口停下脚步。 站在角落的安东转过头,看着她。 让他日夜思念,牵肠掛肚的她。 小堇拍拍手。「好啦,我得去交代一下中午的便当数量,你们慢慢聊吧。」 她把夏娜推进育苗室,关上玻璃门离去。 他默默观察着她,她瘦了,但是脸色是红润的。 最后一次去医院看她,她不愿意见他,他在病房外听见她喊着要是没有他,群翰就不会出事。 他试着打过很多次电话给她,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她立刻掛上电话。 已经过了四个月,他在法国没日没夜的工作,以为藉由忙碌能忘记她,但是却发现,只要一空下来,他还是满脑子都是她。 她希望你不要因为偏执,而错过得到幸福的机会。 因为这句话,让他下定决心回来,他不能放弃夏娜,当初面对群翰的条件,他无法放弃,即使现在的夏娜怨他、恨他,他仍旧无法放弃。 「夏娜…」 看着他,她静静的等着痛苦的感觉涌上来,苦涩的滋味卡在喉咙。 那是她带给群翰最后也是最大的伤害。 爱上这个人。 背叛群翰为她打造的幸福人生。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她摇头想甩掉这个念头,转身离去。 安东大跨步上前拉住她。 「你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永远。」她咬牙切齿。 「这是在处罚谁?我?你?还是群翰?」 「不许你提起他。」 「为什么?」他厉声说:「因为你觉得愧疚?假如你没有遇见我,他就不会牺牲?」 她不语。 「夏娜,你张开眼睛看看,问问小堇、沉雷远,群翰很久以前就决定要牺牲了,就算我没有介入,他还是会公开那些证据,一旦公开,你以为他逃得过这么多势力的追杀?他只是决定在临死前,用他的生命,来证明你父亲的清白。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係?」 她摇头拒绝聆听。 他握住她的肩膀,强迫她面对他,旦她执意将脸别开。 「你觉得愧疚,是因为你觉得自己辜负了群翰对你的爱,因为你爱上我,不是吗?」 一滴泪水从她眼里流出,她咬住嘴唇。 「群翰临终时,要我代替他照顾你,我不会放弃你的。」 「骗人。」她恨恨的说:「他才不会那么说,你是他的敌人,要不是你联合清流,逼着要名单和密码,顾将军不会被逼到狗急跳墙,他拿走群翰的电脑,目的是要拿这些东西去讨好清流,好让他逃过一劫。」 他摇晃着她,希望逼她清醒。「你难道还不了解吗?即使不是为了名单和密码,群翰还是会找到方法逼顾将军下手,想要证明是顾将军杀死你父亲,就非得让他亲口承认,一旦他承认了,他就不会留下活口。」 他放开她,颓然地说:「我唯一的错误,是应该让清流早一点介入,事情发生那天,我本来就要和威廉斯一起来说服他。」 她掩面而泣。「我本来以为,他只会要我忘了过去,没想到,他却为了我…」 「他给维基解密的档案,是用你的名字当成密码,这些年来,所有研发的费用,他都默默的捐赠给维基解密,所有往来的机密文件,他也都暗自传送副件给维基解密,你认为,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他的计划是为你而开始的,但是发现得越多,他越觉得不能保持沉默,」他定定的看着她。「群翰是为了他的理想牺牲的,不只是为了你。」 「纪念他的方法,应该是记住他伟大的情操,而不是认定他为了一己情爱,浪费生命。」 他的话重重的打击了她。 她靠着桌子,垂头丧气。 「夏娜,维基解密网最近引起的风波,让负责人受到各国围剿,下个星期,他将在英国以洩漏国家机密受审,我已经和他取得联系,准备过去帮他辩论,我需要你的帮忙,你是这一波解密档案里最直接的受害人家属,只要你愿意出庭作证,我相信他会有机会,至少,他会得到舆论支持。」 「我?」她怀疑的问。 他点头,虽然这只是诱她走出悲伤计俩,他希望她不会轻易看穿。 「假如你不想看另一个群翰牺牲。」 她低着头。 「我…考虑看看。」 小堇在门外叫他们。「吃饭了!」 三合院前的晒穀场,简陋的组合桌子,铺着廉价的塑胶桌巾,十几道顏色鲜艳的菜色占满桌面。 沉雷远开心的往安东杯子里倒进酒瓶上写着58°的高粱酒。 「这是李家花园特别的百花料理!要不是你来,小堇才不会弄出这个阵仗呢。」 安东的一脸不自在地看着桌上的菜餚。 凉拌兰花、玫瑰鸡腿、荷叶包饭、洛神滷肉、石莲花排骨汤,和一大堆顏色诡异,他看不出名堂的玩意儿。 他向夏娜投去求救的眼光。 夏娜别开脸,刻意不看他。 席间其他人不断劝酒菜,对他好奇的员工纷纷主动的往他的碗盘里夹满各自认为好的菜。 他英俊的脸上露出不知所措,拿起酒杯假装忙碌。 往嘴里倒进去的一大口酒,在一瞬间喷了出来,坐在对面的阿秀被喷的一头湿。 「这是什么…」他跳起来,看到阿秀,嚥下诅咒忙跟她道歉,拿纸巾擦拭她的脸。 本来应该一身狼狈的阿秀却表现出一副陶醉的模样。 「没关係啦,尽量尽量。」 所有人都大笑出声。 安东在夏娜嘴角,发现一抹微笑。 回到位置上,她往安东碗里舀了一匙荷叶饭。 「高粱酒伤胃,不能空腹喝。」她语气冷淡地说。 安东在她耳边轻语:「假如我吃下整桌宴席,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不相信你。」她模糊的回答。 他给她一个壮士出征的眼神,深吸一口气,一口接一口的吞下碗盘中满满的菜餚。 沉雷远愣愣的看着他。 小堇喊着:「娜娜还说你挑食,胃口这么好!」 她对着厨房喊:「多烤几根玫瑰香肠给大律师!」 他充满怨恨的瞪了小堇一眼。 小堇笑瞇瞇的说:「吃慢点,要记得呼吸喔。」她使给夏娜一个调皮的眼色。 沉雷远夸张的做出用力吸气呼气的动作。 夏娜噗嗤的笑出声来。 李家花园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欢乐的气氛。 坐在房间的书桌上,法文文字在她眼前跳动,连续三个子句写成的一句话成了一个段落,虚拟式加上大过去式的动词让她不知不觉陷入迷雾中。 窗外不断传入小堇的叫声。 「菊花不能配满天星啦!你一点sense都没有!」 「小心小心,玫瑰要先剔刺,你这样会得破伤风!」 「我看你还是动嘴就好,大律师,动手的事情你做不来。」 安东留了下来,从昨天开始就在园子里到处走动帮忙,只要有他在场,工人们就会停下动作对他傻笑,小堇只好要求他跟着她,少去打扰工人们工作。 自从那天看到小堇情绪崩溃,夏娜就警觉不能再沉浸在悲伤里,小堇说的对,日子总要过下去,她和沉叔叔那么积极的维持着群翰留下来的事业,她也应该振作起来才对。除了每天陪李妈妈上菜市场买菜,偶尔在包装室帮忙,她重拾之前中断的翻译工作。平静的生活有时让她有错觉,群翰还在实验室里专心工作着。 但是只要有安东在,她就无法真正享受平静。 她丢下笔,到厨房去倒杯水,顺便扒梳一下混乱的思绪。 靠在冰箱门上,她闭上眼睛重组刚才写在草稿纸上的句子。 回到房中,发现安东坐在靠窗的书桌前,听到她进门,他回头朝她丢来一个微笑。 「果真没偷懒,在工作呢。」 他看了她的翻译稿? 「很奇怪吗?我倒觉得你这个工作狂,连在医院都抱着电脑不放,干嘛留在这里拈花惹草浪费时间?」 他没回答,回到书桌上,在她的草稿本上写了几个字。 接着站起来走向她。 「我还在等你出庭作证的答覆呀,看了你的手稿,我另外想邀请你到巴黎,帮我完成捷运的案子,下个月要在巴黎开庭,之前我们蒐集了那么多资料,得花很多功夫整理。你比我事务所里的助理更熟悉案情,怎么样?要不要来当我的特约僱员?」 当维基解密网的证人,在他提出的当下,她其实就知道自己会同意。 但是当他的助理… 他开出诱人条件,「包吃包住,薪水任你开,还有专门司机伺候,怎么样?」 「那得不眠不休工作囉?」 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保证让你工作如渡假中。」 「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他看着她。「相信我。」 「我手上还有两本书稿。」而且她当初为了给自己找麻烦,接下的还是需要全神贯注的哲学丛书翻译。 「你可以带过去边工作边翻译,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 「你怎么帮忙?」 他眨眨眼。 「小堇在叫我了。」他走了出去。 真是爱装神弄鬼,她根本没听到小堇的声音。夏娜回到书桌前,拿起笔,正准备将在厨房时想好的句子写下,却看到那个句子已经完成。 工整的笔跡,完美的中文句子。 她张大眼睛,想起他刚刚伏首写字的背影。 她丢下笔,衝了出去,在装货区叫住正抱起一大束花的安东。 「实在太过分了!你怎么能骗我那么久?」 小堇从货车驾驶座跳下来,莫名其妙的看着情绪激动的夏娜。 「你干嘛对他喊中文?他又听不懂。」 她的声音几近咆啸的声音说出新的发现,「他懂中文!」 小堇瞪大眼睛,怀疑的转向慢条斯理将花束放到货车上的安东。 「你懂中文?」 他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用标准的发音回答:「我曾经说过我不懂中文吗?」 还是悦耳的京片子呢。 小堇捧住自己的脸颊。想起她这两天面带微笑用中文嘲笑他笨拙的话。 夏娜回忆起更多有机可循的细节。杜彭在机场差点说溜嘴,伊纳丝提过不明白为何安东需要找翻译…更早在调查局时,鑑识科的同事邀请他去酒吧,她还没开口他似乎就猜到了… 最后是在医院里对他的告白,天啊。 她的脸倏地烧红。 「天才!你到底是在哪里学中文的呀?」小堇追问。 「有个外交官朋友住在北京,我中学时放长假就会去北京找他,趁机学了中文,因为有兴趣,也一直没中断过,不过你们放心,台湾腔的中文我并不是全懂。」 夏娜尖锐地回应:「喔,那么『骗子』,听得懂吗?」 他笑得很开心,「这个我懂,还有一句三个字的中文,我也懂。」 她的脸涨得更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小堇识相的走开。 他走到她面前,蓝眼里充满感情。「夏娜,你刚刚不是问我留在这里的原因,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早就爱上你了。」 心里有许多复杂的情绪翻腾着,她只能被动的看着他,被吸进那对深蓝色的海洋里。 他继续说:「虽然没有信心在经歷过这么多之后,你是不是还能接受我,不管你需要多久才能走出失去群翰的伤痛,我都会等你,只要你答应让我在你身边陪你。」 微风带来花园里的清香,远处传来工人的吆喝声音,夏娜看着一身轻便,手上带着长长的厚手套,曾经让她以为像天神般遥远的脸庞,沾染少许的花粉。 她伸出手拍掉他脸上的花粉,拨开垂落在额前的黑发。 「假如我不跟你回去,你的计划是什么?改行来这里当长工?」 他的眼里有着感动。「不,我会把这里改成我的律师事务所。」 「在这个乡下地方?」 「你知道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 「一个人没有办法对抗腐败,是你说的?」 「我错了,群翰办到了,而我们可以延续他的精神。」 「我愿意。」 「什么?」 她看进他眼里。「跟你回去,出庭,完成捷运的案子。」 他的手微微举起,又放下。想抱住她,又怕惊动她。 他压抑住内心的狂喜,给她一个大大的微笑。 「太好了,真要把这里改成事务所,恐怕小堇不会同意。」 尾声 清晨的沙滩上,大西洋的海浪难得的平静。 从矗立在高处的房子上,缓步走下楼梯,来到海滩上,夏娜看到那个有着小麦色头发的男人,穿着宽松的运动衫,厚重的镜片底下,有双熟悉的眼睛。 聪明而锐利的眼睛,让她想起群翰。 「你是夏娜?」他注视着大海,对走到她身边的夏娜说。 风颳起她的长发,在清新的空气中飞扬着。 「安东告诉我密码前,我早就猜到那傢伙用你的名字将档案锁住。」 「你是…」 「我和那傢伙是在蓝天认识的,那时就听他说过你,从不多说废话的人,说起你来两眼发亮,像个孩子。时间到就魂不守舍,不管手上正在进行多重要的工作都会放下,打电话给你。他进入清流时,我也开始弄解密网,因为他的资金帮助,我才能躲这么久。一年前他就把一部份的档案给我,我早就破解密码,看过内容,没有对他说破,我不同意他公布全部内容,因为那会给他带来麻烦,凭他的头脑,应该有更好的发展。」 夏娜终于明白眼前的人是谁,她以为他在伦敦,等待后天的开庭。 「处理完最后一笔佣金,法国那边按照约定寄给他一个档案,我收到副件,内容和dcn公司在巴基斯坦的潜艇製造工厂发生的爆炸案有关,起因是卖方停止给付佣金,惹恼了中间人,那个爆炸案死了十一个顶尖的工程师,包括我的父亲。」 那象徵着十一个破碎的家庭。 夏娜感受到熟悉的心痛。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夏娜。「那也是我离开蓝天,开始弄解密网的原因。群翰收到的档案里,包含一个在卢森堡银行里的帐户。」 「档案里提到一个设立在卢森堡的公司,」安东悄悄的出现在她身边,接下去说:「那公司负责处理和分配佣金,只要从银行那里弄到来往名单,兇手就在那里面。而这才是群翰要我连络戴伦的主要目的,他希望我帮助戴伦,查出真相。」 夏娜倒抽一口气。 他对她温柔一笑。「看来你们两个都不愿意好好在屋里待着,喜欢到处乱跑让人担心哪。」 戴伦眼镜后方锐利的视线转为温和。「我本来不想接受安东的招待,躲到这种地方来,不过为了见你,我只好勉强忍受他的五星级招待。」 夏娜忍不住跟着他温暖的笑开。 海风轻抚着他们的脸庞,开庭前,这算是暴风雨前难得的平静吧。 她静静得听着身旁两个男人的对话。 「你听到消息了吧?清流发表最新的隐形式战机,用的是每小时编码一次的反侦测系统,这个系统的名字是…」 「lch。」安东接着说完。「未来这个系统出售的收益里,有一成会匯到群翰在瑞士的一个户头,银行只要收到匯款,将自动转到解密网的捐赠帐户。」 戴伦对安东露出一个笑容。「群翰说过你是个危险人物,果然是事实,连清流都得受你摆佈。」 他耸耸肩。「我是个公平的人,他给了我我想要的东西。」 「名单?」 安东凝视着夏娜。 波涛汹涌的海面刮来一阵猛烈的风,将她往后推,安东伸出手护住她。 面对着诡譎的海面,安东的手臂从她背后传来的力量,那或许不能提供所有事情的答案,然而,却代表着承诺,承诺接续群翰的精神,努力,让这个世界更美好的承诺。 夏娜吐出轻微的叹息,将头,轻轻的靠在安东的肩膀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