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作者:三月春光不老 文案: #民国/校园/暗恋/成长/甜文# 动乱年代,女公子春承被迫迎娶新婚妻子的当晚,凤阳城破,山贼趁乱抢婚。 春承凭一腔热血提刀护娇妻出城,不幸伤重身陨。醒来——重生成为女扮男装整日抱着药罐子的民国大少爷。 至秀伤心晕倒,睁开眼,人已身在民国,身份——家道中落被虎狼环饲的名门大小姐。 一日为妻,终生为妻。 春承见至秀第一面,至秀正面临被逼.良.为.娼的死境。 抱着药罐子不停咳嗽的春大少爷从满堂名流里踏出步,面色苍白,颤抖着手抽出祖传长刀,冷笑一声: “那是与我拜堂成亲的妻,你们敢动她一下,试试?” 双重生,责任心极强·病弱攻×用情至深·医者受 注:架空,仅借用民国背景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民国旧影重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春承、至秀┃配角:已完结文:【大将军与娇养妻】┃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日为妻终生为妻 第1章【01】 乱世,凤阳城。 秋风萧瑟,鞭炮齐鸣。 喜堂之上,女公子春承寒着脸直挺挺地立在原地,身姿绰约,唇红齿白,胸前绑着一朵艳丽至极的大红花,招惹了不少目光。 可这会,并非愣神的时候,也不该愣神。 坐在高堂的春家大老爷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一声,落在旁人耳里宛如平地起惊雷。 喜婆不敢大意,噙着笑,近乎谄媚地压着喉咙提醒道:“大小姐?拜堂了。” 大小姐?春承讥讽地弯了唇角,她算什么大小姐?哪家大小姐游学归来的第一日会被逼着迎娶女子为妻? 一老一少,隔着四溢的喜气凛然对视,任谁也不肯倒退一步。 直到衣袖被人小心翼翼地扯动,春承眸光轻闪,压下满腹愤懑,看向与她同病相怜的女子,温声细语,唇齿裹着无法言说的怜悯:“你愿意吗?” 那嗓音澄净好听,红盖头下,一声极轻极浅的叹息从女子唇边溢开。等了许久,等到无可奈何地站在喜堂,没等来爹娘一句问候,没等来一丝象征性的敷衍。 无人关心她的感受,也无人有那闲心问一句:你愿意吗? 却不想,拜堂在即,这句话会从她的女夫君嘴里飘出来。 愿意吗? 她笑了笑,不愿意,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 至秀波澜不惊地轻启红唇:“愿意。” 声音柔软如三月的柳条,一寸寸从人心湖掠过。春承眉头微蹙,那声叹息她听得分明,这女子,想来也是不愿的。 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热烈的气氛因为她的不作为渐渐冷却下来。 春家大老爷锦衣白发似笑非笑地指节敲击在红木桌,眼神漫不经心,细品之下,竟无半点大家长应有的慈爱温情。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 是了,何来的慈爱温情呢?这门婚事本就是春家一掷万金买来哄嫡孙一笑的。 春家除了有名满天下的女公子春承,还有二十年未曾踏出家门一步的二少爷。 二少爷想要看戏,于是全城最好的戏班子被请进春家,二少爷想要作画,最好的画师也会被请进春家。 春家大老爷溺爱嫡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二少爷除了不能上天、不能出门,一切想做的,身为祖父,大老爷都会为他办到。 是以开春之际,二少爷心血来潮想看长姐成婚,大老爷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彼时,见不得光的二少爷笑容凉薄,眸光沉冷阴鸷:“祖父,长姐巾帼不让须眉,合该迎娶女子才是。” 大老爷愣了半晌,看着春家唯一的男丁,喉咙梗了梗,也应了。 祖孙两隔着一道屏风对谈,想到人人称赞的孙女,春家大老爷到底没忍住问了句:“为何?” 二少爷颓唐地耷拉下眉眼,苍白的指抚上丑陋骇人的面容,狭长的眼里藏着深深的怨毒和嫉妒:“因为她太自由了,自由地,让人想折断她的翅膀。” 名声、前途,所有的光芒锦绣,他都要当着她的面撕碎。 出于对嫡孙的怜爱,大老爷喟叹一声,事便成了定局。 婚事布置好,正在游学的大小姐被祖父骗回来。 在站在喜堂之前,嫡亲的祖父动用家法打折了三根细长的戒尺,用世俗血脉的压制,逼得孙女退无可退。 两相对峙,就在所有人聚精会神等着看一场祖孙决裂的戏码时,新娘子顺着红绸矜持地靠过去。 陌生的气息落在耳畔,春承背脊微僵。 至秀抿了抿唇,眼里闪过挣扎:“你…你要给我难堪吗?” 一语过后,她倏忽退回去,不吵不闹,十分乖巧。 看不见她的脸,看不到她的表情,春承垂眸去看对方握着红绸的手。 那手细腻白皙,由于过度紧张,手背青筋毕露,柔弱里显出那么几分惶然无措。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这位新娘子,是祖父用万金买回来的。 除却都是女子,两人也算门当户对——至家最俱才气也最不受宠的小女儿,凤阳城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买都买回来了,退回去绝无可能。这礼若迟迟未成,等待她的,又岂止是难堪呢? 满堂窃窃私语,春承认命地动了动嘴唇:“不会。” 不会给你难堪。 她厌倦地看了眼喜婆,喜婆咧开嘴:“一拜天地——” 喜房之内,春承懊恼地搀扶着新娘子坐在榻沿:“你好好呆着,我去去就回。” “嗯。” 又是这般轻柔缓慢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那么纯粹。春承下意识望着与她拜过堂的妻子,神情恍惚。 “你……” 衣袖再次被扯住。 春承无奈回眸:“嗯?” “谢谢。” “好说。” “你……”至秀松开咬紧的唇瓣:“你要掀开盖头看看我的样子吗?” 一声浅笑在寂静的新房荡开,笑过之后,春承心底残存的怨气也跟着散去,她俯身学着喜堂之上新娘子同她私语的模样,轻声慢语:“我知道你生得极美。” 至秀嫩白的耳朵被染红:“那你能不气了吗?” “不能。”春承眼睁睁看着搭在衣袖的手指缓缓松开,扬唇道:“我生他们的气,又不生你的气。” 新娘子忽然安静下来。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 春承一本正经地整敛衣袖:“好了,等我回来再说。” 活了二十年,没想过还有娶妻的一天。春大小姐掩下眼眸深处的冰凉,修长的腿迈开,眨眼出了新房。 这门婚事原是用来羞辱她的,祖父、二弟,甚至春家上下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春承五指收紧,面色如霜。 十三岁开始游学,出门在外,世间百态也算见识了一遭。 她当然晓得二弟为何在背后捅刀,无非隐在暗处的人见不得有人站在阳光下。 大小姐酒量极好,觥筹交错,轮番下来称得上从容自若。一身喜服,俊秀翩然,生将这满堂荒唐盖了下去。 待她一身酒气从喜宴退下来,宅院早已点燃灯火。 房门外,青年等候多时,蒙着面纱,露出一双阴冷的眸子:“长姐对这婚事可满意?凤阳城最好的女子小弟都为您讨来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可方便小弟在旁看着?” 夜风袭过,春承身形骤然停顿,反身一脚踹在二少爷膝盖,字字冰寒:“跪下!” 手无缚鸡之力的二少爷膝盖狠狠砸在青石阶,脸色已是惨白。 他佯装镇定地冷声嗤笑:“长姐何必如此恼怒?娶都娶了,还介意在小弟面前上演活春宫么?怎么,可是长姐不会?” 他嬉笑道:“我会啊,长姐不如来问我?” 春承一言不发盯着他,盯得二少爷面上笑意再难维持住,潜藏在骨子里的阴冷毫无预兆地冒出来: “长姐生来活在阳光下,自然不懂扎根泥沼里是什么滋味。都说骨肉同胞,凭什么三岁那年被毁容的是我而不是你?” “我既活在暗无天日的囚牢,长姐合该来陪我才是!你越出众,我越狼狈,小弟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长姐怎能光风霁月?” “我为何不能?”春承深吸一口气:“纵我是女儿身也晓得责任担当四字,二弟枉为男儿却根本不懂。经史子集,为人道理,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原来……长姐也会骂人啊。” 二少爷讥笑地抬起头:“那小弟就祝长姐和长嫂……百年好合。” 郁气堵在心口,春承酒气上涌,松了松衣领,眸子一沉再沉:“要我请你滚吗?” 眼见大小姐动了真怒,小厮急忙低眉顺眼地赶来,抱着瘦弱的二少爷消失在拐角。 春承目色幽深地盯着那道背影,须臾轻蔑转身:“懦夫!” 门吱呀一声轻响,又紧紧闭合。 一室喜色,春承用力地揉揉脸,直将那醉意揉碎,她笑着迈步走过去:“等急了吗?” 至秀神色暗恼,小幅度地摇摇头。 红盖头倏忽被揭开。 温婉秀美的姑娘来不及收敛真实的情绪,烛光摇曳,四目相对,春承恰好看清她眼底的嗔怪,取笑道:“我方才那样同你说话,很轻浮吗?” “还好。” “哼,口不对心。” 春承取了酒盏散漫地坐在她身侧:“来,合卺酒。” 忍着羞意接过,手臂交缠,至秀能清晰地闻到这人身上好闻的酒香,酒水入喉,清清凉凉的,有些好喝。 她仔细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犹豫道:“你还记得我吗?” 此时春承掌心正捞过妻子一缕秀发,小金剪卡嚓一声截取一段头发:“什么?” 至秀眼睁睁瞧着她灵活的手指在两缕发丝上打了结,害羞道:“七年前,云华山下,你救了我。” “七年前?”春承眨眨眼,指腹抬起认认真真地描摹过她的眉眼。 小姑娘想躲,却又在下一刻忍住了:“想起来了吗?” “没有。” 感受到她的失落,春大小姐好整以暇看着她,调戏道:“你不会……喜欢我吧?” “嗯?”秀气柔弱的小姑娘肌肤如雪,笑起来甚为甜美:“你是希望我承认,还是否认呢?”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4 “我希望你闭嘴。” “……” 至秀缓了缓,温温柔柔地冲她笑:“不是说了不生我的气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 春承指节轻佻起她的下颌,笑:“我不喜欢你,但有我在,也不会教人欺负你。” 她顿了顿,神色多了两分柔情,出于安抚,手自然地搭在小姑娘脊背,温声道:“别怕。” “不必故作逢迎的姿态,我娶了你,就会好好待你。不会教你难堪,也不会使你受辱。” “你只管将心放在肚子里,万事有我在。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我给不了你子嗣绵延,可我会担起你的一生。” “我……” 顶着那温柔如水的眸光,春大小姐难得地感受到了窘迫,红着耳根轻声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是吗?真得会对我负责吗?”至秀笑容天真,眼眶微红。 春承郑重地点点头:“是的,不然也不会娶你了,我讨厌的是他们,不是你。” 一句话,说得至秀羞赧地别开脸:“我的确怕,但如果你肯护我,我就不怕了。我的确想要逢迎你,可七年前你救了我,也是真的。可惜……” 眼泪悬在睫毛,新娘子委屈道:“可惜你忘了。” “那我努力想起来,你不要哭了。” “那你想啊。” “……” 春承气不过捏了捏她的小脸,也不知触动了小姑娘哪根心弦,泪吧嗒落了下来。 “你…哭什么?”春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没了法子只好将人揽入怀:“你再哭,被人听到可就要误会了。” “误会什么?” 春承下意识看着她,坏笑挑眉:“你说呢?” 红烛帐暖,至秀小脸通红:“你…你……” “我怎么了?” 至秀快速从她怀抱退出来,着实难为情:“你也…你也闭嘴吧。” “哦。” “你不要说话了。” “哦。” “你!” 秀气逼人的小姑娘,恼起来都带着淡淡的撒娇意味,春承毫不避讳地瞧着她玲珑身段,心底赞叹一声:“该睡了。” 新婚夜,两人不甚自在地除衣躺在喜床。 窗外月明星稀,陡然来到陌生的地方,身侧躺着算不上熟识的人,且还是这般尴尬的身份,至秀窝在锦被的手试探地动了动:“你、你睡了吗?” “没有。” “那你……” 黑暗中那人仓皇地压在她身上,嘴被掩着,至秀惊得杏眼圆瞪! “别说话……” 春承侧耳倾听,心下冰凉:“快穿衣服,出事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5 第2章【02】 深秋时节,凤阳城说破就破了。 白日喧嚣热烈的喜气被风吹尽,月上柳梢头,山贼趁乱攻入春家,贫民与世家的矛盾在血与火中轰然爆发! 在外游学多年,春承亲身经历过山贼抄家灭门的混乱场面。 听到夜里传来的第一声巨响后,她警觉地翻身而起,从衣柜取了男子衣袍,回头藉着月光见娇妻一脸惊魂未定,催促道:“愣着做什么?”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呼声炸开,门外传来丫鬟惊惧崩溃的哭声:“大小姐!大老爷带着二少爷逃了,您也快逃吧!” 哭声渐远,报讯之人扭头跑开。 春承三步两步冲过去,拧着眉将人从软榻抱下来,不由分说地为她系好外袍:“别怕,秀秀,没人护你,我来护着你!” 她转身从墙上抽出一柄长刀,牵着妻子微凉的手从房门走出。 暗夜蒙上浓重的光影,一瞬的功夫,整座凤阳城都乱起来了。 哭喊声、求饶声,肆意哄笑声,饶是第一世家的春家,也因了家大业大招了更多觊觎。 数百近千的贼寇陆续破门而入,势必要用刀刃教会这些权贵俯首做狗。 为首的山贼头子骑在马背,手持画像,气焰嚣张:“谁能捉到小美人,赏百金!” 混乱之中,春承提刀割下贼寇头颅,鲜血溅在雪白衣袍,十步杀一人。 至秀死死咬牙不教惊呼声漏出来,任由眼前这人带她从杀戮穿过。 养在府里的护卫同山贼厮杀在一处,一头白发的大老爷带着蒙着面纱的二少爷,在接连护持下且战且退:“阿承!阿承你在哪?快来护住你二弟!” 有生之年,春承从未听过祖父如此惊慌失态的声音,隔着人群与血光,她遥遥看着那对祖孙,心底漫开大片的悲凉。 “阿承!阿承!” 呼喊声惹来贼首的注意,马背上的那人仰头大笑:“世家!这算屁的世家!拿下那个戴面纱的人,又不是女子,戴得哪门子面纱!” “祖父,祖父!别让他们靠近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的脸!” 尖锐地嘶喊声吓退一部分人,大老爷诚惶诚恐地挡在嫡孙面前,猛地透过人群看到提刀突围的孙女,不管不顾道:“你们不是要美人吗?那就是!她们在那!” 再是着了男装,凤阳第一美人的那张脸也极具辨识度。 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至秀握着春承的手倏尔收紧,她喉咙微哑:“你…你不会丢下我的,对吗?” 春承怨恨地看了眼老人,如何也想不明白,同为春家骨肉,亲疏竟能差这般远。她五指泛白,沉声问道:“你怕死吗?” 至秀惨白着脸,虚弱地笑了笑:“我怕受辱。” “我说过,不会教你受辱。跟紧我!”春承索性将命豁出去,愣是在攻势最薄弱的地方撕开一道口子。 血色斑驳,趁着所有人来不及一哄而上时,她果断揽紧妻子腰肢,足尖一点,运起轻功从墙头飞过。 山贼头子兴趣盎然,方才那副景象,哪怕惊鸿一瞥也足够挑起人最深处的欲念,他残忍地勾唇:“那两人,活捉!” 乱象丛生,出了春家门,一路刀光剑影,阖城都不太平。 白衣被血水浸湿,春承撑刀气喘吁吁地背靠墙面:“现在不是该害羞的时候,从现在开始,我要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听懂了吗?” “听懂了。” “衣服脱了。” 至秀没有犹豫地褪去外袍,春承手段利索地从乱贼身上扒了短衫递给她:“换上这个,我带你出城!” 如今的凤阳城,是匪寇的天下,想要活命,就得往深山行。 “还撑得住吗?要我背你吗?” “不、不用。”至秀大汗淋漓地勉力跟随,夜色浓沉,脚下不稳险些跌倒。 出了城,避开杀戮,春承心情好了些许:“上来吧。我背你,这样快点。”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6 看不清她的伤势,至秀难掩担忧:“不用,我还撑得住。” “可我撑不住了。”春承强硬地将人拦腰抱起:“你不让我背你,那我抱你总可以吧?别乱动,我受了伤,得赶快医治……” 怀里的人果然不敢再动。 春承浅笑:“再行半里路就是纯阳山,我若记得不错山上应有止血的草药,我抱着你脚程反而能快些。待进了山,秀秀,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你放心,我自幼学医……” 她作势探脉,被春承制止:“都说了,不要乱动。” 披星戴月,不知走了多久,春承呼吸渐沉:“秀秀,我从来没想过这辈子会娶妻,知道要嫁给我,你当时怕不怕?” “不怕。”闻着她身上不断飘散的血腥味,至秀强忍着泪:“你是好人。” “错了,我才不是什么好人。” 山路难行,春承用尽最后一份力气才寻到一处隐蔽的山洞,临昏睡前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把刀给我。” 刀是好刀,披荆斩棘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至秀含泪将刀递到她掌心,月色迷离,人沉沉睡去。 唯有此时她才敢将指尖搭在那人脉搏,顷刻,滚烫的泪花再也压不住。顾不得擦干速为她包扎好,起身便去采药。 弯月隐没进层云,一刻钟后,风声散开,洞外来了一伙不速之客。 “是这里吗?” “嗨,狗鼻子,问你呢!那小美人是不是藏这了?” 被称呼狗鼻子的山贼认真嗅了嗅:“应该是这了,这么浓的血腥味,咱们一路尾随跟过来,今夜要发大财了!” 一脚踩碎枯枝,昏暗的山洞,伤重的春家大小姐悄无声息地睁开眼。 “嗯?怎么就一个人?你们看,她不会死了吧?” “死了?啧,晦气!” 那人走近两步便要搜身,没防备被长刀割了脑袋。 同伴眨眼送了性命,余下五名山贼惊得倒退两步,春承以刀撑地,冷笑:“就你们这些杂碎跟过来了么?其他人呢?你们是偷跑出来的,想拿头功?” 见识过她手起刀落的凶悍,‘狗鼻子’最先反应过来:“大家不用怕,她一身血气撑不了多久。为了活命,咱们得先杀了她,她在这,那小美人绝对跑不远!” 春承若有所思地握紧刀柄:“所以说,你们果然是偷跑过来的。” “那又如何?杀一个,活捉一个,照样是头功!” “那我就放心了。”春承笑靥如花:“我说过要护她,天王老子都不能碰。” 长刀自下而上抬起,便听她寒声道:“来吧。” 采药回来的路上,至秀一颗心忐忑不安,待到了洞口,正赶上春承冷面抽刀。 最后一名山贼倒下,她拄刀抬眸,望向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回来了呀。” 声音温柔,抵在舌尖仿佛有蜜化开。 抱在怀里如珠如宝的草药啪地掉在地上,弯月慢吞吞露出头,月色清辉,至秀快步走过去,指尖探在她脉搏,音节颤抖,哀求道:“春承你撑住,你撑住好不好?” 春承摇摇头,满怀歉疚:“秀秀,对不起。” “你撑住,我是医者,我能救你的!你给我时间,我能救你!” 大股的鲜血从伤口涌出来,春承伸手轻柔地为她拭泪:“你别哭了,好歹,我也护住你了……” 她难过地垂下眼帘:“秀秀,往后的路就要你一个人走了。这座山南面隐藏着出山密道,连接桃源,你可在那儿安家。” “不,你不要再说话了,我这就给你敷药……” 她惶惶然折身,被春承按住细白的手腕:“傻姑娘,我撑不住了。你就是大罗神仙,我也活不了了。” “放开我,我是医者,我一定要救你!你只要撑住,我绝对能救你!” 秀气的小姑娘沉下脸来清清冷冷的样子也好看。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7 春承笑着抚摸她的脸,由心地发出一声轻叹:“我可太亏了。你让我亲亲行吗?就当送别。” 至秀哭得梨花带雨:“你好好活着,想做什么都可以,要我为你为奴为婢都行!春承,你不是很厉害的吗?” “我是很厉害呀,我护送你出城,已经很不容易了……” 春大小姐目光茫然地望向虚空:“再厉害,也拗不过生死啊。” 她笑着吻了吻小姑娘唇瓣,满身风流:“嗯,很软。” 那双漂亮璀璨的眸一点点黯淡下去,佳人倚刀而立,至死未屈膝。 “春承?春承!不要死,你再看我一眼!我求求你,你不要死……” “不要死,春承,我能救你……” “我能救你……” “大小姐?大小姐?”仆妇心急如焚地轻摇她的身子:“大小姐,您再不醒来,夫人怕是要急死了!” 躺在床上的女子缓缓睁开眼,水光潋滟,我见犹怜。 “哎呦大小姐,您可是醒了!” 至秀哭得头疼,见了她登时白了脸:“我为何在这?山洞里跟我在一起的人呢?” “山洞?大小姐怕是睡迷糊了吧。” 仆妇侍候她坐起身,扭头为她倒了杯温水:“您昏睡三天,夫人为您祈福三天,如今醒了,总算能教人喘口气了。” “夫人?”至秀目光落在那彩花卉瓷杯,转而环顾四周,泛旧的梳妆台、圆木桌,一应家具摆设都带着微妙的违和感。 联想到仆妇方才恭敬的态度,至秀试探道:“你说的夫人是哪位?” “夫人,不就是小姐的娘亲么?夫人打您的确不对,可打断骨头连着筋,小姐哪能不认自己的娘亲呢?” 垂眸看着自己一身轻薄里衣,指腹微捻,衣料算不得上成,更不是她惯常穿的锦缎,样式也透着古怪,她抿了抿唇:“今夕何年呢?” “这…这……”仆妇看直了眼,喃喃道:“民国三年啊。” 第3章【03】 早春,凛都,乍暖还寒,空中漫着沉冷凝重的湿气,淡青色薄雾笼罩在偌大的都城,街道行人稀少,不远处杨柳抽出鲜嫩的新芽,仿佛沉郁里开出的花骨朵。 一扇窗子被推开,院子里的白猫机灵地看向它的主人,圆润的猫眼滴溜溜地转,看着看着,至秀忽然笑了起来。 见她肯笑,侍候在旁的丫鬟松了口气。 大小姐半月前醒来,举手投足恍若变了个人,看起来比往日更为优雅端庄,可妙龄少女,哪有整日关在书房闭门不出的? 饶是夫人来了,她的态度也不疏远、不亲厚。一身淡色的裙裳,和这方天地显得格格不入。美则美矣,就是过于清冷了。 那感觉该怎么形容呢?丫鬟想破了脑袋才得了这么句话: 像初盛开的鲜花,陡然迎来一场不合时宜的霜降,漫天霜色,那花也跟着萎了。 “书墨。”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至秀笑容清雅,裁剪合宜的长裙绣着零碎的兰花,微立的衣领,雪白的袖口,唇角扬起,自然而然地带出这年岁应有的烂漫:“白露饿了,你去喂喂它。” 白露是大小姐心爱的猫,书墨应声离开,书房彻底安静下来。 至秀倚在窗前,噙在唇边的笑缓缓落下来,来到这异世已经半月有余。如今回想,嫁给春承,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可不是上辈子么? 日新月异,短短半月她信奉了十八年的观念遭受强烈冲击,这里的女子愿意追求平等,享受自由,有更多可以施展的空间,只要敢想,就能去做。 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为快速融入新的环境,她谨小慎微,不敢多说,不敢多做,整个人在外人看起来沉默许多。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8 至家书香门第,系出名门。原身父亲乃前朝探花,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可惜,在一月前病逝。 没了一家之主,哪怕有旧时家底撑着,孤儿寡母,日子也过得艰难。 这些天她翻阅书籍埋头补习,感触颇深。再是开放的年代,女子想要安身立命,远没男儿容易。 一味地汲取,总有累时。 这些天她总梦见春承,梦到她掀开红盖头,梦到她与自己喝合卺酒。 午夜梦回,心中就难掩失落。春承为护她而死,她却来不及为她掘墓立碑就‘人间蒸发’。 她对得起所有人,独独欠了她。 起初坐在梳妆台前下意识挽发,惹来丫鬟惊呼,后知后觉才想起,她不再是嫁入春家的新妇了。 那时,至秀清晰地感受到,是真的不一样了。她有了全新的人生,而她的人生,再没那位肆意鲜活的大小姐了。 这认知让她难过。 “大小姐,穆小姐来了。”丫鬟抱着白猫在门口轻声道。 穆彩衣。脑海里很快跳出这名字,至秀嗯了声:“我稍后便去见客,请她在正堂饮茶。” “是。”丫鬟退去。 站在镜子旁,至秀慢条斯理地整敛衣领,玻璃镜内,那张脸稚嫩熟悉,同她前世生得一模一样,便是耳边芝麻粒大的小痣都丝毫不差。 缘也,命也。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晓得春承闭上眼的那一刻,她的天都要塌了,再次睁开眼,便成了家道中落的名门大小姐。 能重来一世,至秀心底是感激的。裙摆摇曳而过,她从容地迈出房门。半月的时间,也该见见原身的朋友了。 如松堂,身穿淡蓝衣衫的女子安安静静捧茶等待,待看到来人,开心地站起身:“阿秀,你总算来了!身子可大好了?” 至秀温温柔柔地冲她点头:“好多了。坐。” “哎?阿秀,怎么半个月不见,我觉得你更好看了?”穆家小姐是个话唠,张开口说个没完。 至秀耐性极好,问什么答什么,答不出来或者不方便回答的,她就一笑而过。 比起家道中落的至家,穆家在凛都城勉强能跻身一流世家,饮过两杯茶,穆小姐坐不住了:“阿秀,别在家闷着了,走,我带你出去玩啊。” “出去?”至秀的确想出去看看,她想了想:“好,那你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穆彩衣讶然道:“阿秀怎么和我这么见外了?” 有吗?至秀笑容不改,迈出门,往闺房走去。 哪怕不出门,她也听书墨讲了,眼下新旧更替,有尊崇旧制的,也有提倡革新者。所谓革新,从文化再到日常生活,走到街上,穿什么的都有。 沉吟再三,她从衣柜取了雪白衣裙换上,刚从屏风后面拐出来,就见至夫人快步走来:“阿秀要和穆小姐出去玩?” 对于原主生母,至秀提不出多少感情。或者可以这样说,造成当下情势最主要的原因,是原主本身对她的母亲没有那样浓烈的亲情。 一个为了逼婚失手打死亲生女儿的母亲,无论在哪个世代都不多见。原主生父被人陷害,气急攻心而死。为了维持优渥的生活,母亲逼着女儿去迎合仇人…… 实在荒唐。 至秀眸光微闪:“娘怎么来了?” “我还来不得?”至夫人不满女儿的态度,可这会她有更重要的话说。 “穆家家大业大,你和穆小姐既然是朋友,那就好好做朋友,别得罪了人家。” 她顿了顿,又道:“咱们家不是以前那样风光了,多少贼人盯着你爹给咱娘俩留下的家业,你生得貌美,别被坏人骗了。早点找个靠得住的人嫁了,好给咱们撑腰。阿秀呀,哪怕你爹不在了,要嫁,也该嫁凛都数一数二的豪门才行。” 老生常谈,这阵子至秀没少听。 “唉,你这孩子,到底听到没有?还怨恨娘打你呢?” “不敢。”至秀心情复杂。前世爹娘为了春家的万金将她卖了,这一世…… 至夫人忽然想到什么,问:“厉少爷还有没有缠着你?” 厉家逼死至元修,他家的儿子扭头看上至家唯一的女儿,不管不顾跑来提亲。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9 三月孝期未过,看在厉家许诺‘嫁过去就是名正言顺厉家少奶奶’的份上,至夫人逼着女儿点头,遭到死命反抗。 一气之下,打得人昏死过去。 岂不知眼下她的女儿早就换了芯子。 提到厉家,至秀冷了脸:“娘希望我被厉少爷缠上吗?” “这……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至夫人想要拍拍女儿的手背,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猛地就没了底气。 临走前她不放心地嘱咐道:“听话,别得罪穆小姐。” 至秀垂下眼帘:“嗯,知道了。” “那……早点回来?” “会的。娘。” 这声娘喊得至夫人心里不是滋味:“阿秀,娘不是故意要打你,你爹没了,咱们的日子总要过啊……” 至秀听得头疼,却也没法大度地代替死去的灵魂说一句原谅的话。她认真道:“娘,厉家逼死了爹爹,这辈子,只能是仇人。” 至夫人愁眉紧锁一声不吭。 “彩衣还等着呢,娘,我先去了。” 从闺房走出来,至秀步子停顿,沉沉地舒出一口长气。面对至夫人,她只觉满心压抑。 “阿秀,上来啊。”穆小姐坐在洋车笑着招呼。 站在她身前的车夫穿着短衫,肩膀搭着擦汗的巾子,肥大的裤腿被绳结牢牢绑着,至秀愣了愣,迈开长腿坐上空置的另一辆洋车。 她坐姿端正,又是万中挑一的清美长相,一路上车夫小心翼翼跑着,遇到不平的路段还会体贴地提醒两句。 穆彩衣眼里闪过异样的光芒,调戏道:“长得美还真占便宜,走,我带你去挑两样首饰,再换身行头?” 她啧啧两声:“阿秀这身白裙裹得连小腿都不露,太浪费了。” 没理会她的调侃,至秀轻笑:“先去看首饰吧。” 说了没两句话,穆彩衣作势要挽住她的臂弯,被至秀不动声色避开。若无必要,她还是不习惯和人亲密接触。 前世作为至家的小女儿,再是不受宠,眼界学识上至秀也丝毫不逊于人,见她坦然自若地踏入商厦大楼,穆彩衣不屑地撇撇嘴。 装什么?整座凛都的人都晓得至家今时不同以往,一朝落难,看样子,这位大小姐还没学会低头啊。 有意思。就不知道你接下来会不会一直清高。 “阿秀看来看去,没有喜欢的吗?可是银钱不够?不然我先垫付上,来都来了,哪能空手回去?”穆小姐热情地从店员手里接过一枚耳坠:“这个就很好看,阿秀,要不要?” 至秀绕着长长的柜台看了一遭,惊叹有之,更多的是淡然。 她唇边噙笑,委婉拒绝:“不用了。彩衣自去逛,不用理会我的。” 听到这话店员眼神微变,好容易遇到气质绝佳的美人,没想到美人竟然是个穷鬼?这感觉可真不妙。再看那位同伴,那就更有意思了。 “出来玩当然要一起呀。这样吧。”她随意往柜台指了指:“把这个、这个都给我包起来,再过两月就是阿秀生辰,生辰礼嘛,早晚都要送。你如果不要,可是不给我面子了。” 本着与人为善的信条,至秀缓缓舒展开眉头:“好吧,那就谢谢彩衣了。”左右她也记得这位好友的生辰,到时候再还回去就是了。 不管穆彩衣有没有怀揣其他心思,初来乍到,脚跟还没站稳,实在不适合得罪人。何况这点小事,她根本不在意。 有这么位‘热情’的世家小姐陪同,至秀慢慢接触到这座城市的冰山一角。 从商厦大楼里出来,穆彩衣被引着说了许多话,提到一流世家的春家,她的表情明显丰富起来。 “说起春家,就不得不谈谈那位春大少爷,大少爷为人低调,做生意很有一套,据说十三岁留学回来,仅用半年就创办了‘织锦’这个品牌,可惜呀,这人哪哪都好,却是个离不开药罐子的病秧子。” “春家?” 说不清是那个‘春’字的缘故,还是至秀过于想念那人,匆匆一瞥,她竟然看到了一张和春承极为相似的脸。 怔在那茫然地眨眨眼,下一刻人已经冲了过去!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0 “哎?阿秀,你做什么?!” 第4章【04】 不做什么。她就是想再看看那张脸。至秀自幼知礼娴静,从未在长街做出飞奔这样不甚稳重的举动,可她顾不得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浮光掠影,前世冲她笑的春承,提刀护她突围的春承,最后……死在她怀里的春承。 她时常为这人感到不值,名满天下的女公子,死的憋屈,死的不得其所。 明明都已经忘记了她,却还能因着一纸婚约扛起她所有的荣辱。 她做到了。到死都在护着她,没有让人欺负她,更没有使她受辱。 新婚夜她信誓旦旦说过的那些话,她都做到了。 以死的代价。 街道人来人往,至秀额头渗出薄薄的一层汗,别走…别走!让我看看你,再让我看看你! 她发疯似的在人群穿梭,只一个眨眼,人便没了。 到哪里去了呢?至秀心被剜去一块,生疼。 她不是没幻想过上天垂怜教她遇见春承,命运给了她重来的机会,那春承呢?春家大小姐那般好的人,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 刚才…刚才她看到的是春承吗?可那人穿着长袍…… 穆彩衣喘着气赶过来,惊疑道:“阿秀,你这是做什么?你在找谁?” 至秀恍若未闻,仅以气音叹息着:“春承……” “什么?”那声低喃穆彩衣听得不够确切,她看着面色潮红又很快苍白下来的女子,循循善诱:“阿秀,你刚才说什么?你…你是因为看到春大少爷,才……” 才如此不顾廉耻上赶着往人跟前凑吗? 她心里不住冷哼,再是名门闺秀又怎样,看起来贞洁烈女,骨子里还不是攀龙附凤? “那人,是春家大少爷?”至秀将那些泪意逼回去,对上穆彩衣那双惊诧的眼,心情渐渐平复。 她方才失态了。 可失态很正常。失去一个愿意用性命护你周全的人,那痛绵延长久,并非是重来一次就能消磨掉的。 穆彩衣一副关心她的模样:“方才那么多人,我也只看到了春家大少爷,谁让春少爷生得一表人才呢,那些凡夫俗子我想着你也不会喜欢。” 至秀动了动嘴唇,想说她不喜欢。 若说喜欢,她只是喜欢和春承相似的那张脸。 但这些话说出口还要费心解释,她懒得解释,再说了,解释过后,对方信不信还要两说。 “说来也是有趣,春少爷留学回来的人,按理说该喜穿洋服,可他偏爱长袍,常常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捧着药罐子,犯病了就得赶紧吃上一颗。”穆彩衣想要玩笑两句,想到春家在凛都的势力,乖巧地住了嘴。 “那,春家只有少爷,没有小姐吗?”虽然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可很多事情她还未消化干净,与其自己想,不如问眼前人。 左右,穆小姐是爱和她说道的。 穆小姐当然爱和她说道,能显摆自己的机会她从来不会错过:“春家子嗣单薄,满打满算就出了一位大少爷,倒是旁支频频毛遂自荐入春家家谱,都被春老爷回绝了。” 好友不认识春少爷,穆彩衣没觉得有哪里不对。至家往上数十代都是名门,故去的至老爷为人古板,是旧制的忠实拥蹩,最喜欢要求女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家教甚严,养出来的女儿自带仙气,然而至大小姐并没有父亲想像的那般绵柔,时常偷跑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要不然,也不会和穆家小姐相识做了朋友。 “这样啊。”听她说完,至秀失魂落魄地转过身,陡然想起来,问:“还要继续逛吗?” “阿秀,你看起来……” “怎么?”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1 “没什么。”瞧着她微红的眼眶,穆彩衣心里着实惊奇。 从三年前认识至秀,她还从没见她露出隐忍悲伤的情绪。记起今日邀她出门的目的,穆小姐眼睛转了转:“阿秀,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嗯。”至秀心绪激荡,想着有机会要不要留意一下那位春少爷,是以没注意‘好友’眼底悄然掩盖的反常。 走到人迹罕至的巷口,扎糖葫芦的老人从路边经过,直到老人走远了,穆彩衣指使丫鬟书墨去买糖葫芦。 书墨站在那不动,看着自家小姐。 至秀容色淡淡:“去吧,听穆小姐的。” 书墨不大情愿地走开,转念一想又为小姐感到委屈。 从前两人做朋友还能公平地站在一条线上,如今至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没落,大小姐和穆小姐出门一趟还要被夫人反覆叮咛,没有公平可言的朋友,那还是朋友吗? 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至秀伸手摸了摸藏在怀里的物什,维持面上泰然,明知故问:“怎么带我来这?” 穆彩衣笑得一脸虚伪:“阿秀不知道吗?厉少爷今儿个想见你,没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没别的选择。” 她苦笑道:“你知道吗?阿秀,我喜欢他。我想嫁给他。” “所以你骗我来此处?” “骗?”穆彩衣眼神嘲讽:“骗你那是给你全了颜面,今时今日,你还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大声说话?你就陪陪他,做好了这事等我嫁入厉家,咱们还是朋友。” 至秀眸色沉沉:“那这朋友可来得太轻贱了。” “你!” “彩衣,和她说那么多做什么?”一身洋装西裤的男人慢悠悠从巷子深处走出来。 “至大小姐,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厉云生的面子你也敢驳,是不是太猖狂了?” 看到男人,穆彩衣笑着迎过去:“阿生!” 厉云生不耐烦地手抄进裤子口袋:“彩衣,你还留在这做什么?本少爷接下来做的,可不适合你这样的千金大小姐。” 穆彩衣黯然驻足,恨恨地瞪了至秀一步走开。 “至大小姐。”厉少爷欣赏地看着她冷凝的眉目,看她神情紧绷犹如受惊的小兔子,棱角分明的脸映出浓浓的贪婪。 “至大小姐是在害怕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老老实实做厉家少奶奶,多好。” 他步步逼近,终于将人逼进狭窄的巷子。 “本来咱们可以开开心心地洞房花烛,可惜大小姐不识抬举,就莫怪本少爷幕天席地的在这儿要了你了。” 至秀指节倏忽收紧,瞳孔掠过一抹冷寒。 “别怕啊。”厉云生扯开领带:“整条街都被我的人把守着,本少爷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反正你跑不掉了。这就是自讨苦吃的下场,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能拒绝我。你是第一个。” “也是最后一个。” “你就不怕遭受报应吗?”至秀嫌恶地退开半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此情此景,唯有冷静才能寻到破绽。而她的身边,再没有肯舍生忘死护她的人了。 她得独自面对风雨,无论前方是鲜花还是荆棘,是人心丑陋,还是人心向善。狭路相逢,唯有向前。 厉云生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报应?大小姐,至家已经倒了。谁还能救你?” “我。” 电光火石,至秀刺出匕首狠狠扎在厉云生大腿,鲜血如注,痛呼声响彻云霄。 听到声音的下人们神色各异,只是谁也没胆子跑去搅扰少爷的雅兴。光听这叫声,足可想像激烈程度了。 两世为人,生在乱世,自保早就成了习惯。且这世道看起来也不太平,至秀敢出门,敢跟着穆彩衣来到巷口,没点倚仗哪会自投罗网? 起先她天真地当穆小姐是朋友,后来慢慢品出滋味来,就意识到今日躲不过去了。不想来,也得来。还是那句话,逃是逃不掉的。 “贱人!”厉云生疼得在地上翻滚。 至秀冷眼看他,时刻防备着,唯恐他缓过来发难,反手又是一刀:“想死的话,你大可以喊出来。”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2 厉云生惶然地看着她,似是第一天认识她这人,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动起刀子来,可比同龄人利索多了。 求生欲使他选择了屈服,确定他的嘴被堵着无法发出声响,至秀定定地站在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盯得厉少爷毛骨悚然,想哭。 直到他挂在脖颈的怀表指针走了两个刻度,至秀擦去匕首上的血迹,重新收好,三两下弄散头发,轻轻扯动衣领,在厉少爷哀求恐惧的眼神中迈开步子。 她不想杀人,当然,厉家少爷也不能死在小巷。人死了,性质就变了。 软着手脚从街角走出去,负责看守的厉家下人轻佻地冲着这位大小姐吹了口哨。 至秀走得越来越快,慢慢地,从走变成了跑。 得赶紧逃。 趁厉云生被人发现时,藏到安全的地方。 哪里安全呢? 至秀唇色苍白,指尖阵阵发冷。 她不是不怕,遇上这样的事,谁会不怕呢?可她已经没人依靠了。 至家靠不住,所有人都靠不住,拚死保住了清白,厉云生在她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亏,绝对会变本加厉地找补回来。 可她又能逃出多远?生死危机悬在心尖,就只能跑,一直跑,不能停! 不知过去多久,守在街角的下人终于意识到不妥,待看到躺在地上流了满腿血的少爷,胆都要吓破了。 “来人,快来人!少爷被那个女人刺伤了!” 昏昏沉沉里厉云生挣扎着睁开眼:“追…去追,本少爷要她生不如死……” 厉家玩了命地找人,闹出来的阵势不小。 百货大楼,至秀躲在更衣室的角落屏住呼吸,紧张的手心满了冷汗。 一辆纯黑色的汽车缓缓停在门口,司机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列队整齐的保镖目不斜视地站得笔直。 大楼负责人谄媚地朝着来人行了个礼:“见过春少爷。” 黑帽、白袍,面无血色的俏脸,深邃冷然的眸。一身矜贵。 轻巧精致的金丝眼镜泛出细碎的光,春大少爷冷漠勾唇以示回应,在下人小心搀扶下抱着药罐子迈进门。 负责人边走边热情介绍:“咱们这儿最好的一批货已经给您留着了,春少爷试试?” “嗯。”简短没有多余感情的字眼。 负责人笑得和朵花似的:“快,快把货架抬过来,供春少爷挑选!” 挑挑拣拣折腾了一刻钟,外面乱了起来,嘈杂的声音传进来,春少爷不悦蹙眉:“怎么回事?” 随从匆匆折回:“回少爷,是厉家。在大张旗鼓找人,想要冲进来,被咱们的人拦住了。” “找人?”清越澄净的嗓音飘出来,春少爷斯斯文文地将金丝眼镜摘下来,掀唇浅笑:“这里不欢迎他们,滚远点。” 第5章【05】 在凛都这样寸土寸金的地儿,春家便是无冕之王。单纯靠着笔杆子称王称霸的年代早就过去,有权有势有远见卓识的家族,无论何时都能屹立不倒。 对上正儿八经的一流世家,便是眼睛长到天上去的厉家也得学会俯首。 很快,春大少爷的话传了出去。 百货大楼门外恢复了令人满意的安宁。 厉少爷受伤了,大腿被人戳了个窟窿,惨白着脸被下人急哄哄送去就近的医院。伤了又如何,便是死了,春少爷觉得吵了,他们照样也得捏着鼻子退去。 更衣室,听着外面趋于平静的声音,至秀悬在额头的冷汗吧嗒落下来。 汗水顺着下颌砸在地上,砸开小拇指甲盖大小的水渍。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3 逃过一劫了吗? 方才说话的,是春家少爷吗? 隐约听到有人喊春少爷。 脑子乱糟糟的,一片混沌。 她伤了厉云生,再怎么说也留了厉云生性命,可她伤了厉云生,反过头来,厉云生想要她的命。 她不后悔对厉云生痛下狠手,只是今日侥幸藉着春少爷的势逃过一劫,明日呢? 找不到她,厉家迟早会对至夫人下手。或许现在已经下手了。 至秀拧着眉,神思急转——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 “春少爷?”大楼负责人茫然地杵在那,灿笑:“春少爷看什么呢?” 长相阴柔的春少爷玩味地歪过头:“想知道?” 充满戏谑的眼神看得负责人心底一凉,往往性情孤僻的权贵都不喜人多嘴多舌,反应过来他连连赔笑:“不、不想知道。春少爷随意。” 春承侧身微动,轻薄的镜片反着光,看了眼更衣室方向:“喏,那里有人吗?” “没人。知道春少爷要来,特意检查过的。” “哦?没人?”春承笑意更甚,提了看得过眼的新衣,抱着药罐子,长袍下两条腿从容迈开。 随从作势要跟,被他淡淡地看了眼,当即止步。 像是玩闹一样,更衣室的门一间间被推开,越来越近的动静听得至秀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要被发现了吗? 最里间的更衣室,门忽然敞开。吱呀一声响,至秀屏住呼吸,心弦绷紧。 门开了又合,隔着一道帘子,望不见人影,闻着空气里淡淡的香味,春承确定里面藏着人。 “咦?别怕。” 这话来得太突兀,没有起到安抚效果,反而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至秀躲在角落不敢吱声。 世家出来的子弟,好的太好,坏的太坏,她不敢考验人性善恶,在那道帘子未被挑开前,她能做的,只有假装不存在。太过慌乱的心绪,以至于令她忽视了那道嗓音其实有种陌生的熟悉。 看不到人,春承笑得却比往日都要开心。这伤了厉云生的女子,怪可爱的。不吱声、不冒头,就以为能瞒过去? 掩耳盗铃,又如惊弓之鸟。 春承上前一步,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佻开帘子,声音愉悦:“那我进来了?” “……” “真要进来了?” “别!” 春承笑得肆无忌惮,果断收手,退出两步:“哦,舍得理我了?” 怎么听都有股调戏人的韵味。 至秀大着胆子抬起头,唇瓣咬得失了血色,她死死盯着几步开外那道绣着虫鸟的布帘,只看得见一双低调奢华的靴子,柔声恳求道:“你、你能走开吗?” “走开?”春少爷慢条斯理地抚弄衣袖:“不是很厉害嘛?敢刺伤厉云生,怎这会不敢见人了?” “蓬头垢面,不敢唐突春少爷。” “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凛都有谁不知义薄云天春少爷?” 这高帽子给戴的。难道不是病病歪歪春少爷? 春承单手抱着玉质的猫耳小药罐,手指百无聊赖地从那猫耳朵揪了揪,且听着小姑娘喉咙处的颤声,这才惊觉做的有些过了。 他笑了笑:“嗯。那我走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4 至秀眨眨眼,顿时萌生柳暗花明的幻觉:“恭送春少爷。” “春少爷?”春承眯着眼睛,指节弯曲敲在玉质的小药罐发出清脆细响:“喊春少爷多无趣?我也算救了你,作为对救命恩人的回馈,你喊声兄长,不为过吧?” 更衣室陷入短暂的寂静沉默。 至秀耐着羞恼微微抿唇:“兄…兄长慢走。” “……”怪好听的。 半晌听不到脚步声,至秀放松的心再次提起来。 空气里传来一声轻叹,春承揉了揉眉心:“你这姑娘啊。罢了,看在喊我兄长的份上,怎么着也得护一护你。” 作为防护的帘子骤然被掀开!至秀惊得急急垂头,藉以衣袖遮脸。 美色可惑人,可乱人,尤其在这样无人搅扰的私密之地,她不能对春少爷动手,唯一能做的,只有护住自己这张脸——看不到那张脸,或许眼前人还能持守君子之道。 春承根本没想到,就这低头抬头的功夫她能想这么多。 好在他不知道,更没有去看眼前之人,好似并不在乎那张脸美或不美。 他从脖颈取下红绳系着的古玉,放在里间的红木凳。 “我这人,不喜欢吃亏,也不喜没本事的人,玉留给你,想清楚再来找我。我帮你摆平厉家,你拿我看得上的东西来换。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人翩然离去,确定不会再返回,至秀抬头,果然看到红木凳上留下的一枚白玉。 红绳软玉,玉质上乘,触手甚至还带着余温。 正中心,刻着一个‘春’字。 至秀的心跟着滚了一分烫。感动之余,更多的是突如其来的委屈。若春承尚在,若那与她拜过堂成过亲的春大小姐还在,谁又能欺负她呢? …… 踏出更衣室的门,春少爷恢复了一贯的桀骜冷漠,大楼负责人热情迎过去:“怎么样?春少爷可满意?” 想到在更衣室遇见的小惊喜,春承唇畔扬起微不可查的弧度:“满意。” 衣服被妥善包起来,走之前春大少爷神神秘秘地对随从嘱咐几句,但见随从讶然地朝着更衣室投去隐晦的视线:“少爷请放心,人保管毫发无伤。” “那样最好。” 病弱的春大少爷抱着药罐子离开,百货大楼重新恢复了它的忙碌热闹。 趁无人注意,至秀从更衣室偷偷溜出,没防备被春家随从逮了个正着。 随从阿喻笑着表明身份,捞出木质的腰牌给人看:“小姐,是少爷命我们护送您回府的。他与您有三日之约,这总作不得假吧?” 三日之约。 知道这事的,只有她和春少爷两人。至秀攥着掌心的白玉,点头:“有劳了。” 回府的路上,避过厉家搜捕,随从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漂亮小姐的话。 待走到至家门口,至秀扭头问道:“也就是说,谁能治好春大少爷,谁就是春家的恩人了?” 阿喻面色有些难看。大少爷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生来体弱,寒冬腊月里一阵风都能吹倒,从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罪。 春家就这么一根独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春家的报恩? 在凛都,凡是学医的都想治好少爷以此换取春家恩情。阿喻看了眼至府高悬的匾额,没料到这位大小姐对这事也存妄想。 这些年春家碰到的庸医还少吗?年纪轻轻的至大小姐,站在这儿,本身便没有多少信服力。 看在大小姐生得极美的份上,他缓了缓语气:“不错,只是想承春家恩情的人不少,但因此招了老爷怒火的更多。” 得到他委婉的提醒,至秀心知自己退无可退,她语气坚定,眸光之中迸发出强烈的自信:“回去告诉你家少爷,就说我想好了,他助我摆平厉家,我还他一副康健身子。别人治不好,但我能。因为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没在意随从质疑的神色,至秀当着他的面将刻有‘春’字的古玉收入怀中。 作为少爷身边的人,阿喻自然识得那玉。玉乃春家世代相传象征嫡系身份的信物,没想到会在至大小姐这儿。 那么,这位大小姐,和少爷会是哪种关系?念头闪过,再次对着眼前女子,收了轻视之意。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5 “好,阿喻这就去禀明少爷,这几日不太平,春家自有人护卫小姐安危。” 至秀同他点头示意,转身一脚踏进门,书墨哭着跌跌撞撞地跑来:“小姐?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夫人被厉家的打手带走了!” 第6章【06】 带走至夫人,自然是为逼她就范。听闻这消息,至秀并不觉惊奇。 夜深人静,她敛容静坐书房,白日发生的事太多,先是穆彩衣算计坑害她,再是被困窄巷,为自保她刺伤厉云生,厉家的人睚眦必报,百货大楼她得春大少爷相救,定下三日之约。 绝境中现出一道光。 重新掏出那枚白玉,至秀的心出奇地安定下来。 一日之内,被同一人勾起不同的感受。 惊鸿一瞥,她被春少爷肖似那人的眉眼震撼。隔帘对话,却也体察到这位世家少爷别具一格的关怀。 当时她只想着脱困,哪怕曾在长街追着这位春少爷跑,但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和这人在如此窘迫尴尬的境地见面。 她躲在更衣室迟迟不抬头,一是不敢,二是不愿。 不敢去挑战世家少爷的品性,不愿在那张脸见到任何关于她不想看到的表情。纵是要见春大少爷,那也该是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又或露水初凝的清晨。 不为别的,就为那张脸。 至秀轻飘飘地叹出一口气,掌心白玉在白炽灯下流转出温润的光。 伤了厉云生,厉家不会放过她,说来巧合,就在她欲借春家对抗厉家时,念头方起,善解人意的春少爷自觉为她递出台阶,而她需要做的,只是拾阶而下。 依附春家,治好春少爷,成为春家当之无愧的恩人。 在凛都,就意味着多了一道护身符。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难以安眠。 书墨贴心地为小姐续了杯茶,白日她被穆小姐支开,等买了糖葫芦沿着原路赶回,半途被厉家的人强行带走。发生了什么,不难想像。 她晦涩地开了口:“小姐……没吃亏吧?” 沉思被打断,至秀淡然抬眸:“没吃亏,吃亏的是厉云生。” 她那两刀虽说要不了性命,但也绝对算不上温柔。 听到‘没吃亏’,书墨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 书房的门在此时被敲响。 书墨走过去开门。 门打开,一身布衣的仆妇迅速跪倒在地:“大小姐!夫人是您血脉至亲,您不能不管她啊!” 这是至秀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她那个便宜娘亲最忠心的仆人。 玉被收起来,至秀指腹碰了碰温热的瓷杯,笑:“你来,是要做什么?” 仆妇颤抖着手掏出一封信:“这、这是厉家连夜送来的请帖。邀小姐,明晨带着五千往名流堂赎人。” “赎人?” “对,就是赎人。送请帖的人说了,大小姐务必准时前往,晚去一步,夫人…夫人的手就会被他们砍下来!” 没有男人支撑的家业,孤儿寡母,学不会挺直腰杆,就只能一直匍匐。而人这一生,是荣是辱,总要去坦然面对。 氤氲的茶香从鼻尖游走,至秀问:“名流堂是什么地方?” 是夜,春家。 随从阿喻原原本本将那些话重复一遍,身穿长袍的少年人翘着二郎腿坐在窗前,手指逗弄着笼子里的金丝雀,发出一声轻笑:“她倒是什么都敢说。” “是啊,少爷是没看见,那至家大小姐……”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6 “至家?”春承恍然愣在那。 阿喻立时噤声。少爷又开始走神了。 从一月前不小心磕伤脑袋,醒来就变得更加难以捉摸。时而眼里淌出来的沉冷幽静,莫名的带着从骨子里发出的寂寥。 像是没人能懂他。而他也不愿敞开胸怀放别人进来。 心门重重地挂着一把锁,病病歪歪的,喜欢发呆,也喜欢数药罐子里还剩多少药丸。 “你先下去吧。”春承顺手提起笼子递过去,出于身体的本能下意识抱着猫耳小药罐。 这是原身遗留下来的习惯。心绪复杂时,就爱抱着小药罐,无声的慰藉。春承学了十成十。 她的手抚过惟妙惟肖的猫耳朵,在安静的书房,一呼一吸,很真实的,活着的感觉。 红尘如梦,轻易将人席卷进来。睁开眼,昔日的春家大小姐成了异世女扮男装的春家少爷。 不仅如此,这一世的她身子病弱,比起白捡一条命,春承自然是欢喜的。 她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记忆与原身完全融合,做起事来称得上得心应手。 可她还是会想起上辈子的事。 她死的早,那秀秀呢?秀秀会听话地往桃源避世吗? 她一个人,日子该怎么过? “至秀。”轻轻浅浅从唇齿流出来的两个字,春承掩去眼底的怅然,开始回忆今日之事。 那胆大包天伤了厉云生,躲在更衣室角落怯怯喊着‘兄长’的女子,竟也姓至?至家大小姐…… 听今晚这些话,还是个不为人知的小神医?春承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其实她不在乎这身子到底能不能好,久病缠身,要不了她的命,就是再没办法恢复前世的悍勇。再怎么说,曾经她也文武双全,乍然成了病秧子,不习惯有之,但要说如爹爹那般的执念,她是没有的。 重活一世,她看得很淡。 要让她试试吗?万一真能治好呢? 意识涣散前,春承眼前浮现出秀秀气气的小姑娘,小姑娘睁着双泪眼,她想要伸手将人揽进怀,下一刻已经睡倒在榻。 天明破晓,至大小姐孤身一人提着箱子坐上洋车:“去名流堂。” 她朝身后望了眼,果然看到春家派来护卫的人紧紧跟着,至秀松了口气,没来由地觉得心安。 “小姐,坐好了!”车夫连人带车冲进凛都微薄的雾气。 丫鬟书墨临危受命抱着木质雕花的食盒往春家跑去。 一觉醒来,洗漱过后,春承着了素色长袍在后院打拳,整套动作下来,软绵绵的,聊胜于无。 春老爷杵在小院门口看了好一会,直到春承停下来,他才举步上前:“阿承什么时候学会耍拳了?” 春承接过随从递来的热毛巾,简单敷面后她不好意思地扬了扬唇角:“玩嘛。” 这一句‘玩’,哄得春老爷眼神愈发柔软:“还想玩什么?和爹爹说,爹爹全都给你找过来!” 前世渴求的亲情在这一世得到圆满,春承内心动容:“等想到了再和爹爹说,这会饿了。” 春老爷年轻时相貌极为出挑,人到中年,气质沉淀下来。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自从发妻死后,这些年所有发自内心的笑几乎都给了唯一的‘儿子’。 为人父母,怕是最见不得孩子喊饿。春老爷满怀欣慰道:“饿了好,正好,咱们父子俩好好吃一顿。爹今日诸事不理,就陪你玩,怎么样?” 春承矜持地冲他笑:“是爹想玩了吧?” 春霖盛一愣,继而大笑起来:“你这孩子,还学会打趣爹爹了?不错,真不错。” 似乎自家孩子做什么他都觉得不错。 随从阿喻就是在此时走了过来:“少爷,少爷?” 春大少爷没好气地瞥他:“怎么了?鬼鬼祟祟的,没看到我在和爹说话?” “无妨,无妨。”春老爷很享受和孩子相处,事实上发妻死后,儿子留学七载,十三岁那年归来,性子已经养得极为冷淡。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7 很多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心疼这孩子。 春承挑眉:“爹都发话了,你还不滚过来?” 阿喻笑着上前:“见过老爷,见过少爷。” “拿的什么?” “食盒。” 春承一阵无语,显然被他蠢到了:“本少爷当然知道这是食盒,谁送来的?” 阿喻一脸坏笑:“至家大小姐派丫鬟送来的,说是做了顿药膳请少爷尝尝。” 年少慕艾,最是容易动心的年纪,也是最容易被人打趣的年纪。 顶着爹爹甚为慈爱的眼神,春承罕见地感受到一丝窘迫,心底不禁开始埋怨大小姐想一出是一出。 教人误会了怎么办? 春老爷这时候显得格外体贴:“那丫鬟走了没?” “回老爷,没呢。” “正好,先将人安顿在客房,天大的事,等承儿用过早饭再说。” 事情在三言两语中被定下,春承头重脚轻地被带着用饭。老老实实坐在饭桌前,看了眼蛮精致的食盒,一动不动。 春老爷被她气笑:“打开啊,难得人家姑娘一片心意。” 食盒被打开,淡淡的药香味飘出来。色香味俱全,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春承嘴刁,这会竟也被勾出两分食欲:“看起来…还不错?” 知她性子别扭,春老爷鼓励道:“尝尝?” “爹不尝吗?” “哎呦傻孩子,女孩子亲手为你做的,你哪能给爹吃呢?” 家大业大的春老爷只愁两件事,一是春承身子骨弱,二是春承年纪到了也没个喜欢的人。 起初不是没介绍过,凛都出挑的富家子弟带着看了遍,没一个看得上的。不喜欢男人,更没见过她和哪家千金小姐走的近,怎一个愁字了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直到春老爷做梦梦见自己撒手人寰,灵魂飘荡在半空,眼睁睁瞧着自家孩子形单影只病歪歪走过好多年,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梦醒后,更愁了。 不喜欢玩男人,玩女人也行啊!总要沾点人情味嘛! 活得太孤单了,冷冷清清,当爹的心疼。 “好吃吗?”春老爷眼巴巴瞧着。 春承放下长筷,冷着张俊俏的小脸,摸着良心说了句好吃。如果非要她说得明明白白,那简直是:好吃极了。 她望着春老爷,春老爷若有所思回望她。半晌,春老爷心领神会:“有多好吃?” 春大少爷立时眉眼弯弯,不吝惜地绽开笑颜:“好吃极了。” ‘父子’其乐融融,一顿饭,吃得人心都暖了。春承心想:这至家大小姐也是有本事。 书墨在客房等得心急如焚,名流堂是什么地方,尽是凛都纨绔子弟享乐的奢靡窝。说是名流,不过一群衣冠禽兽,大小姐去了那儿,那就是肉包子打狗,羊入狼群! 大小姐想藉着一顿药膳要春大少爷出手相救,可能吗? 她手脚冰凉,跟着随从来到正堂。 瞧着她额头渗出的汗,春承视若无睹,漠然道:“玉呢?” 玉?书墨脑袋卡壳傻呆呆怔在那:“玉…哦哦,玉!玉在小姐身上!” “那你来做什么?你家小姐呢?” “我…我奉小姐差遣来给春少爷送药膳,小姐说了,她能治好您,请您给她一个机会。”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8 一旁的春老爷指尖轻轻颤了颤。 “至于小姐……厉家的人抓了夫人,小姐没办法,只能…只能去名流堂赴约!” 名流堂。 赴约。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砸进春承心坎,许是那声‘兄长’柔柔软软太过好听了些,又或许是那顿药膳着实讨好了她,春承呼吸一滞,继而心里窜出抹火气:“啰啰嗦嗦,你怎么不早说!” 第7章【07】 名流堂,销金地,富贵窝。灯红酒绿。于外人来讲,无请帖不能入。 至秀从洋车下来,精致秀气的眉眼,柔软的腰肢,一举一动,带着少女独有的优雅馨香。 目送她走进去,车夫叹惋地搓了搓被风吹冷的手背,什么时候名门大小姐,再干净不过的人,也要周旋其中了? 这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对于清冷貌美的女孩子。 清冷意识着什么? 意味着随时都能被打破。从清冷到妖娆,那才是有钱人喜欢玩的手段。 貌美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无声无息挑弄着人垂涎、撕毁。越美好,越挣扎,越有趣。 至秀今日出门裹得严严实实,但真正的美,是遮不住的。相貌、身段,从她踏进这道门的时候,就成了富家子弟看中的心头肉。 名流堂有名流堂的规矩。能进来享乐的都是不差钱的主儿,哪怕是心头肉,也得分个先后。 今日主场的是厉少爷,厉少爷在这女人手上闷不声地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如今把人约进来,不言而喻,他想玩死这位名门大小姐。 不仅自己玩,还要带上大家一起玩。 至家日薄西山,有眼皆知。 在更多人看来这位大小姐烈性地拒绝厉少爷,是很愚蠢的做法。厉云生玩过的女人很多,玩归玩,能当厉家少奶奶的只有一位。也只能有一位。 厉家近些年行事没了章法,可家有家规,厉家向来一夫一妻,不允许纳妾。 做了厉家少奶奶,从家世上不算辱没了曾经的名门至家。 偏偏,大小姐不愿,不仅不愿,还把人刺伤了。两刀下去,厉少爷恨她入骨,胳膊拗不过大腿,若无靠山,大小姐要倒霉了。 厉云生坐着轮椅在众人簇拥中现出身形:“至大小姐,别来无恙啊。” 阴阳怪气的口吻,凉森森的,满堂人影,至秀从包里取出备好的纸钞以及零零散散的几块银元,看得厉云生脸色微沉:“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至秀抿唇,音色冷寒:“这是家里仅有的现款,五千,凑齐了。放人。” “放人?你以为你是谁?”厉云生气得喉咙一梗:“至家底蕴深厚,岂会连五千现款都拿不出来,这几块银元……” 他两指用力,银元弹开滚落在地,声音有点脆,配合着厉少爷这动作、这眼神,嚣张跋扈:“至大小姐,讽刺谁呢?” “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没讽刺你。我来只想赎人。” 至元修为人古板,但毫无疑问,他是爱这个女儿的。死前未免惹来那些狼子野心的人欺负这对孤儿寡母,他提前将资产秘密转移到银号,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存钱的保险柜。 诚然,至大小姐一本正经的解释没赢来半点尊重,厉云生受伤颇重,今儿个强撑着跑来,尽管已经坐在了轮椅,贼心仍未死。 “这五千,是你刺伤本少爷的医药费,想赎人……”他轻蔑一笑:“拿你自己来换。” “别动!老实点!”打手押着发丝凌乱的至夫人从外面进来。 见到女儿,至夫人当先止不住怒骂:“糊涂!你…你跑来做什么?!” 至秀一声不吭。 四围一片死寂,她想了想,觉得在这时候有必要说些什么,于是温声开口:“我来救你。”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9 至夫人掩面痛哭。 此起彼伏的哀哭里,厉云生兴味十足:“救人?想救人好说,先把衣服脱了。” 不知是谁率先吹了声口哨,来名流堂的,有规规矩矩正正经经跑来做生意的,当然,更多的是那些爱从花丛过的浪荡子。 至秀眸光闪过一抹深深的厌恶:“厉少爷,是要逼良为娼吗?” “良?”厉云生气狠狠道:“哪个良家女子动起刀来能比得上大小姐您?没废了本少,本少当真要谢谢大小姐手下留情了!” “畜牲!你这个畜牲!”至夫人在那大喊大叫:“阿秀,阿秀快跑,别管我!你快跑呀!” “呵,有意思,伯母不是早些时候还盼着本少迎娶令千金吗?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至夫人红着眼睛死命挣扎,被打手不客气地扇了一巴掌,见到这一幕,至秀掌心攥紧,指甲刺痛皮肉,让她无比清醒。 顶着脸上的巴掌印,至夫人声嘶力竭地破口大骂,看那架势恨不能在仇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你说过要对她好的,你说过的!你个披着羊皮的狼!” “是呀,我是狼。”厉云生扭头不去看她,转而盯着神情漠然的至秀:“想好了,再不动,就不是一巴掌了。” 匕首匡地一声砸在手边的茶桌! “不脱?本少就划伤这妇人的脸,再不老实点,至大小姐,你死了爹,连娘都不要了吗?” 至夫人嘴巴被人堵上,支支吾吾地拚命摇头。 形势比人强。 至秀估算着‘救兵’赶来的时间,指尖搭在圆润的纽扣,场面静得落针可闻,厉云生呼吸一紧,眼里带着得逞的坏笑。 然而,想像中的画面并没出现。 至大小姐指尖移开,从脖颈里取出一枚白玉,声音不徐不缓:“我是春少爷的女人,你敢动吗?” “什么?春少爷?哪个春少爷?”厉云生语气犹有不甘,品味过后咬牙切齿道:“冰清玉洁的名门大小姐,竟不是清白身了?” “凛都,有几个春少爷?”至秀提着红绳使那块玉更好的显于人前,她重复道:“我是春大少爷的人,谁敢碰我?我说了,放人!” 这本来就是她一开始想好不得已为之的计策。 狐假虎威,物尽其用。 这也是她未曾将玉还回去的重要原因。玉在,她与春家就还存着牵连。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确定春大少爷会不会愿意相信她昨夜的那番话,若相信,人怎么还没来? 一块玉,惹得局势僵持。厉云生好面子,更不敢当着满堂名流承认他怕春承,嗤笑:“谁知道你那玉是真是假?” 至秀冷笑:“是得罪你可怕,还是得罪春少爷可怕,你心里不知吗?” 敢拿一块假玉随随便便地攀扯春少爷,这可比刺伤人严重多了。 春家不是吃素的。得罪春少爷,比得罪厉少爷,更可怕。 读懂她弦外之音,厉云生脸色难看到极致。 春家,春老爷当机立断:“承儿,带上咱们祖传宝刀,防身、辟邪!” 想到名流堂的那些龌龊事,春承脑子忽然有点乱。 见状,春老爷怒其不争道:“你这孩子,玉都给人了还别扭什么?快,带上宝刀,把人带回来给爹爹瞧瞧?” 长刀很重,春承这个病秧子哪提得动? 这个节骨眼,知道爹爹误会了,但春承没法解释。随从捧着刀跟在身后,主仆快速上了车,汽车扬长而去。 正堂,书墨扑通跪倒在地,眼泪淌下来:“谢谢春老爷,谢谢春少爷!” 春霖盛春老爷大发慈悲地摆摆手:“来,小丫头,别哭了,和老夫说说你家小姐,怎的就和厉家小子搅和在一起了?” 箭拔弩张的名流堂,至秀警惕地倒退一步:“厉少爷,你自己不敢动,却要指使人来,真不怕得罪春少爷惹急了春家?” “就凭你?也配惹急春家!你偷了春少爷的家传宝物,本少爷当然要为他夺回来!得罪春家的不是我,是你!” 厉云生神情发狠:“愣着做什么?你们不是早想着换口味玩吗?冰肌玉骨的名门大小姐,人都在这了,怎么还不动?”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0 众人面面相觑。玩归玩,可万一那玉是真的呢?玉若是真的,至大小姐当真是春承的人,动了她,岂不是明目张胆地打了春家的脸? 况且,厉云生自己没胆子来,让他们来,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谁也不敢妄动半步,至秀松了口气:“厉云生,你放了我娘,咱们一笔勾销。” 影影绰绰的人群里,有人冲出来厉声喝道:“她在说谎!那玉肯定也是假的!她根本不认识春少爷,怎么可能是春少爷的女人?!” 穆、彩、衣! 至秀如鲠在喉,眼神一寸寸冷如冰。 被她盯着,穆彩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急忙走到厉云生身边:“生哥,她在骗人!别上她的当!” “骗人?”从穆彩衣说话的那刻起,厉云生就信了她的话。 穆彩衣这个蠢女人费尽辛苦和至大小姐结成朋友,她说的话,自有可信度。 得知眼前的人靠着一块假玉骗了他,厉云生恼羞成怒:“都听到了吗?还不给本少爷扒了那女人衣服!” 春承一脚迈进来,听到这句话,气得当即咳嗽起来。 她面色苍白,两条腿撑着病歪歪的身子越走越快,抱着药罐子的指节一点点泛白,有种触目惊心的病态美。 阿喻睁着双怒眼,少爷咳嗽不能言,可他能!人都没看清呢,他就朗声喝道:“我看谁敢!?” 满堂名流里,不停咳嗽的春大少爷抱着药罐子踏出步,至秀被人推搡倒地,死死掩着衣领,仓皇抬眸! 记忆里最惦念的那张脸近在眼前,电光火石,心绪翻腾了不知多远。 “春……春承?” 听她喃喃自语,春承恍惚回到了新婚夜她掀开红盖头的场景。 —我不喜欢你,但有我在,我也不会教人欺负你。 —我娶了你,就会好好待你,不会教你难堪,也不会使你受辱。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我给不了你子嗣绵延,可我会担起你的一生。 这话从心头浮上来,她苍白着脸,双手跟着颤起来…… 乱世难平,山贼攻破春家门,她没教人欺负她。一路突围,行至纯阳山,死之前她也没教人欺负她。 一眨眼,时移世易,看着小姑娘眼底还未来得及淹没的恐慌,病弱的春承似乎找回了当年的热血。她的双肩沉甸甸的,担着这人的一生。 “少爷?”感受到那股气势的转变,阿喻不自觉地喊了声。 春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这一刻,对着那张秀气的脸,她不再是女扮男装抱着药罐子的春家大少爷,而是凤阳城新娶妻的春家大小姐。 祖传的长刀被她颤巍巍抽出来,她冷笑一声,说出一句教人肝胆俱裂的话:“那是与我拜堂成亲的妻,你们敢动她一下,试试?” 与此同时,至秀身子一震!惊诧退去,眸光缱绻,万般清冷俱化作温柔,她嫣然浅笑:“你…你来了呀,真好。” 第8章【08】 春承撑着刀一步步朝她走去,亲手将人扶起来。 于是众人眼睁睁瞧着前一刻还视死如归的大小姐,柔柔软软地注视着春大少爷,那一笑,不知缭乱多少人心弦。 可比那笑容更致命的,是彼时春少爷眼底汹涌而至的怒火。 至大小姐没说谎,玉是真的。春少爷人都来了,也就是说,她说的那句话也是真的。 哪句话? 还能是哪句话?!厉云生哆嗦着唇:“春…春少爷?误会,这都是误会!” 他抬手一巴掌朝着离他最近的穆彩衣?去! 响亮的巴掌声惊得众人回过神来,便见穆家小姐左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1 厉云生急着辩白:“是她,是她误导我做得这些事,我若知道大小姐是您的人,怎敢……怎敢……” “厉云生!”穆彩衣狼狈不堪地稳住身形,捂着脸难以置信道:“你、你敢打我?” 厉云生嫌弃她不懂事,知道自己做的过分了,可这会是什么时候?他埋怨穆彩衣看不清时势不懂得配合他表演。 一声质问后,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穆彩衣在瞬间看清了眼前这人。 厉云生这一巴掌,打碎的不仅是她那颗痴慕多年的心,还把她打醒了! 这就是她一门心思喜欢的男人,危急关头,拿她来背锅。厉家得罪不起春家,穆家就得罪的起了? 穆彩衣又气又怨,又心疼又心碎,眼泪噙在眼眶,看着厉云生在那装孙子,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跟着挥出去,打得厉云生牙掉了一颗。 “厉云生,你完了!” 穆家小姐打了人就跑,春承似笑非笑地盯着满嘴血的厉少爷,长刀抬起,刀尖抵在他喉咙:“厉少爷,这说法一点都不新鲜。我不满意。” “春大少爷!” 随从阿喻沉了脸,一脚踹过去:“你算哪根葱?我家少爷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敢觊觎少奶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虽说不明白少爷为何那样说,但作戏嘛,万一哪天就成真的呢? 厉家下人被阿喻一脚踹翻,再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满堂死寂。 一股尿骚味飘了出来。 春承嫌恶蹙眉,提刀的手不受控制地发颤,她心下一笑,怪不得厉云生会吓得尿裤子。 “累吗?”至秀抬手握在她手背,两人合力将祖传宝刀收进刀鞘。 郎有情妾有意,联想到春少爷所说的‘拜堂成亲的妻’,在场之人不得不信了大半。 家传古玉春少爷都舍得送人,保不齐两人真的私定终生。 春少爷一来,顶着张冷脸,生生将名流堂的繁华奢靡压下去九成。她目光逡巡而过:“不知者不怪,如今你们晓得了,知道怎么做吗?” 这话说出来,富家子弟们争先恐后弯腰赔礼。 春承牵着至秀的手,缓缓走到至夫人身前。 此时至夫人嘴里塞着的绸布早被取下,她哑然地望着两人交叠在一处的手,好一会儿才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想着前世两人拜堂的场景,至秀点点头:“是。” “这就是你宁死不嫁厉家的原因?” 至秀不语。 但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春大少爷!”至夫人瞬间恢复了精气神,一手牵过女儿的手: “我这女儿,自幼端庄知礼,婚嫁之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想和阿秀在一起,那就得拿出诚意来。三书六聘、八抬大轿,一个都不能少。春少爷,好歹也要体谅一下为人母亲的心吧?” “阿秀,跟娘走!” 至秀无奈看着春承,眼神里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有身为女儿家的娇羞。 哪怕曾经嫁给此人,经历了那些惊险刺激的事,可旧事重演,至夫人摆明了是要风风光光嫁女儿,羞赧之余,说不出来的,至秀还有那么两分淡淡的忐忑。 上辈子春大小姐不情不愿地和她拜了堂,这次……这次……至秀不敢想像,她若此时开口拒绝,又该如何收场。 好在,春承没有那样做。 春大少爷脸上挂着合乎礼仪的浅笑:“伯母言之有理。” 至夫人看了眼大少爷俊秀的脸、温善的眸、以及一身价值不菲的装饰,这才觉出自己的落魄来。拉着女儿的手快速出了名流堂,烂摊子全都留给了未来女婿。 就连她自己都没想过,有朝一日,竟能和春家结成姻亲。 出了名流堂的门,至夫人嗔怪道:“什么时候和春少爷认识的?”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2 至秀魂不守舍道:“早就认识了。” 至于早到什么时候,或许连春大小姐都忘了。坐在洋车上,她猛地回过神来!春承上辈子是女儿身,这一世呢? 春大少爷提着祖传长刀大闹名流堂、英雄救美的事迹一瞬传遍凛都,至此,人们方知,春家少爷和至家大小姐情投意合。 时代变迁,也只有那些守旧家族还在固执地坚持包办婚姻,更多的人渐渐开始讲究自由恋爱。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凡是见过春大少爷和至大小姐的,都觉得两人甚为般配。 年轻人私下拜了堂不知会亲友,根本是在过家家。名门世家,嫁娶向来是大事。是以这婚事还得大办一次,难就难在了这儿。 春承十八,至秀十六,至大小姐距离结婚的法定年龄还差两年,按照至夫人的意思,是两人先订婚,总要堵住悠悠众口,成了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两家才好继续来往。 远的暂且不说,春老爷也没想到孩子出趟门连媳妇都有了。 眼下春承刚从外面归来,听完名流堂始末的春老爷提着鸟笼子溜溜哒哒走过来,打趣道:“能耐啊。都会自己找媳妇了?” “爹在说什么?”春大少爷一脸无辜。 随从阿喻抱着刀兴奋道:“老爷,您是没看见少爷抽刀那样子,威风极了!英雄救美,那气势,那眼神!厉云生那怂货,都被少爷吓尿了!” “就你多嘴!”教训完人,春承不自在地别开脸:“爹,找个时间咱们恐怕要去至家走一趟了。” “嗯?”春老爷明知故问:“去至家做什么?” “订、订婚呀。”她当时气狠了,事后才反应过来,这已经不是上辈子了。 可话说都说了,她这人向来有担当。反正前世她也答应了秀秀,她说话算数,说要护着她、担起她的一生,就不会反悔。 覆水难收,若她不去提亲,至秀往后又该怎么做人? 她说过,不会给她难堪的。 春承轻揉眉心,春老爷收了玩笑:“承儿认真的?真打算和那至家小姐过一辈子了?” 春少爷垂眸望着靴尖,心想,凤阳城若安好,世道若没乱,她和至秀总要过一辈子的。 “嗯,认真的。” 春老爷提起来的心缓缓落回原地:“承儿……喜欢那样的女孩子?” 他将‘女孩子’三字咬得极重,似在做最后的提醒。婚姻大事,马虎不得。 春承怔了怔,微笑:“是不是那样的女孩子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是她。” 她答应过的。 她娶了她,欠了她余生,如今遇见了,还回来,也在情理之中。最关键的是,如今的至秀需要她。需要一个心甘情愿肯为她遮风挡雨的港湾。 她当初敢娶,她当初敢嫁,那么重来一回,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还是那句话,她不喜欢她,但有她在,也不会教人欺负她。 一日为妻,终生为妻。 了却一桩心事,春老爷最后问道:“那至家小姐愿意吗?” 第9章【09】 为什么会不愿意呢?在这陌生的异世还能找到比春承更有担当的人吗? 那样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都会给她旁人给不起的安全感。 细算下来,前世今生,春承救过她四次了。 十一岁那年,云华山下,出门游学的女公子春承一身春衫,头戴纶巾,搭弓射箭在最紧要的关头,于马背送出凌厉的一箭! 一箭贯穿贼人胸膛,将至秀从死亡的阴影救下来。 她大着胆子追问恩人名讳,那人笑着回她:“我乃凤阳春承,怎么?小美人是要以身相许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3 她当即红了脸,任由那一人一马消失在昏黄的夕阳下。 而后长大成人,爹娘因着万金将她卖给春家,得知要嫁的人是春家大小姐,是她七年前的救命恩人,那股难过劲缓了缓,熄了寻死的心思,选择认命。 没想到,这一认命,却害了春承。 她永远也忘不了春承提刀护她杀出重围的画面,那时候的春家大小姐,一脸冷傲,身上溅了血,和她提笔蘸墨饮尽风流的样子大相迳庭。 很冷峻,也很动人。 春大小姐倚刀而立,在她怀里咽了气,想起那个蜻蜓点水的吻,至秀小脸慢吞吞地染了一分绯红。 至于第三次,便是在百货大楼,她躲在更衣室角落,春少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她赶跑厉家的人,又在知情的情况下,隔着一道布帘成全了她最后的尊严。 第四次,名流堂,春承病歪歪地走出来。 她看到了她,她认出了她,她一如既往地护着她。瘦弱的胳膊抽出长刀,一字一句,惹得她心跳如鼓。 这样看来,春承,还真是坏,像是打定主意教她以身相许似的。 至夫人愁眉不展地坐在女儿对面:“阿秀,你倒是说啊,到底……到底有没有被春少爷占了便宜?你和他…你们……” “没有。”至秀回过神来:“我和她清清白白,但她为人颇有担当,是我见过最有担当的。她说过要护我,所以才会口不择言说出那番话。只是……” 她顿了顿:“娘,若她不愿,咱们还是不要逼她为好。” “什么叫做逼他?!”至夫人瞠目结舌:“众目睽睽那些话他说都说了,人言可畏的道理你不是不懂,他若不娶你,你……你岂不是成了弃妇!” 弃妇。至秀眸光轻颤。 “不管你们有没有夫妻之实,拜堂成亲的话众人都听到了,他不来娶你,做什么要来招惹你?” “可我不想再来为难她。” 情急之下至夫人自动忽略那个‘再’字,她问:“若春少爷肯来提亲呢?” “那我就嫁。” 这话不假思索地说出来,至秀只觉耳根都在发烫:“娘,我先去沐浴了。” 至夫人由怒转喜:“好,好,快去吧。” 人离开后,她仔细回想着春少爷看向阿秀的眼神,越想越觉得这事有谱。她是过来人,哪怕春少爷当下对阿秀并无男女之情,可所有的男女之情,不都是从爱护开始的吗? 今日那阵仗,春少爷都愿护着阿秀,平白无故,他为什么要护着阿秀?还不是因着在意?最起码,不讨厌吧! 阿秀生得好,常言道日久生情,至夫人长长地松了口气,她就安安生生坐在家里等着春家上门了! 如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春家若不上门,那便不是要结亲,而是要结仇了。上赶着护着阿秀的是春少爷,总不能刚把人从狼窝救出来,就放任人身处舆论漩涡吧? 春家父子来得很快。 至秀刚从浴室走出来,头发来不及擦,就见丫鬟兴冲冲跑过来:“小姐!春少爷来了!” 春承? 热意上涌,她眼圈微红,清清淡淡地笑了。 如松堂。春老爷精神焕发地坐在那说明来意。 春承候在一旁,一身雪白长袍,戴着金丝眼镜,不言不语的模样透着矜贵带来的淡漠,至夫人无意瞥了眼,越看越满意。 “哦,是了,我家阿秀还没到法定年龄……” “订婚?好,那就先订婚。”她笑了笑,慈爱地望着春承:“不知春少爷如何想的?” 春承抬眸,指节微弯提了提眼镜:“我?我自是乐意和秀秀订婚的。两年而已,我等的起。” 这话说到了人心坎,看出少年人存在眼底的意动,至夫人笑道:“好了,年轻人总要和年轻人在一起,莫要陪着了,去寻阿秀吧。想来,春少爷文雅知礼,阿秀会喜欢的。” 文雅知礼?啧。她又不是男人,更搞不大秀秀肚子,操心什么呢。 春承笑得像只小狐狸:“多谢伯母。” 下人领着人往后院走,没走一会儿,正巧和迎面走来的大小姐碰头。视线相对,至秀看着那人一脸笑意,害羞地低了头。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4 “秀秀。”春承轻声道。 “春少爷。” 春承不满地挑了挑眉:喊什么春少爷? 至秀站在那矜持地笑:可是,总不能仍喊你春大小姐吧? 看着两人在那眉来眼去,书墨识趣地带着人走开。 明媚的光洒在午后静谧的院落,两人坐在清雅亭欣赏着后花园美景。有太多话藏在心里,反而不知该说哪句。 短暂的沉默,春承手指点在青石桌:“在想什么?” “想我们之间的缘分。” 至秀没想到就这样把心里话吐了出来,好在春承很自然地接道:“嗯,前世今生,是挺有缘分的。那这次,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喜堂之上,拜堂在即,这人口口声声问她:“你愿意吗?” 而今再问,至秀笑得天真烂漫:“嗯,愿意。” “真愿意?” “这还能有假?” 故人隔着时间、空间重逢,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春承感慨道:“想不到,再来一次,你还要嫁给我。” “你…你不愿意吗?”至秀怔怔地看她。 “我?”春承没忍住凑近她,手捏着至秀下颌,仔仔细细瞧着:“我当然愿意。我说过要护着你的。” 突然的肌肤之亲,惹得这位名门小姐很快红了脸:“春承,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有吗?是变得好了,还是坏了?” 至秀掩唇笑了笑:“这样子的你,更像十三岁那年的你。” “十三岁那年?” “对,十三岁,你在云华山下救了我。” 看她一脸茫然,至秀下意识嗔恼:“你怎么还没想起来?你答应过我会努力想起来的!” “这个……”春承撑着下巴看她:“秀秀,你这是在冲我撒娇吗?” “才没有!你不要乱想。我只是……”至秀清声道:“我只是看到你,太开心了而已,并不想撒娇,也没有撒娇。” “秀秀,为什么要一本正经的解释啊?” “……” “嗯?不理我?”春承坏笑着看她:“不理我,那我可就走了?” “别走。”至秀拉着她的衣袖,似乎很怕人跑了,“我……我有事要问你。” 春承再次坐下:“何事?”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一个月前睁开眼醒来,我就是春家少爷了。” “一个月前?那就只比我提早半月。”至秀惊叹道:“那你融入的很好,比我厉害。” “无妨。”春承摸了摸她的头:“有我帮你,你也能很快融入这异世。有你在,我也不算孤身一人了。” “你这一世……”担心隔墙有耳,她凑过去小声问道:“还是女儿身吗?” “你希望我是吗?” “这、这哪是我怎么想的问题。你是的话,我自然开心,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女子,若你忽然成了男儿,我反而不习惯。可你若不是男儿,女扮男装,肯定很辛苦吧?” 这种被人心疼的感觉一下子击中了春承的心,她笑容柔软,收敛了那些刻意装出来的吊儿郎当,认真道:“秀秀,我是女子,我还是我,并没有很辛苦。” “你还是你?”不知怎的,听到这句话的至秀觉得万分感动。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5 但她知道,重活一世,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比如,健康。 她眨了眨眼,消去:“春承,把手给我。这一次,我一定能救你。” 第10章【10】 我没想过会在那样的场景遇见她,但遇见,就是遇见了。 命运给出的偶然常伴随惊喜和生命不可承受之重,而她一如既往用瘦弱的双肩为我扛起沉重担子,使我抬头,得见明净晴空。 在我的预想里,纵使要见她,也该在阳光明媚的午后、露水初凝的清晨,可当她出现了,我心底感叹:那是最好的时候。 她孱弱贸然地闯进来,脸色苍白,指尖颤抖,长刀递出的一瞬,满堂人影,无人比她更强! 我知道我是雀跃的、狂喜的、甚至落魄的。 可在她面前,颜面不再重要。毕竟重逢已是最好的馈赠。 我想和她重新开始。 这,又算不算再续前缘? 书房的门紧紧掩着,深夜,白炽灯散发着明亮的光。坐在桌前写下最后一行字,至秀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定。 重逢后的忐忑存疑被温柔安抚,想起白日坐在清雅亭和那人说笑的场景,她眉眼弯弯,顷刻笑意再次敛去。 春承的身子太差了。好在,还有她。 至秀捏着钢笔在本子写写画画,圆润的笔锋在纸上淌出一道道深蓝墨痕。 笔是春承送的,作为见面礼,也因着这根钢笔,她才想起入夜写下这段心理路程。 人的情绪总需要自我梳理,她明白春承的好心。但她不会因为一时疏忽为他人带来麻烦。 写好的纸张被整齐撕下来,眨眼被火舌吞没化作了灰烬。至秀望着火盆里残存的灰,那些话在心里兜来绕去,她顾自笑了笑,就这样,从上辈子新过门的正妻,成了她的未婚妻。 缘分真得很奇妙。 书房的窗子被打开一扇,气味很快散出去。 清晨,素来以繁华著称的凛都从昏睡里醒来,春家同至家的婚事被推上日程。订婚宴办得很热闹,两家长辈和和气气地齐聚一堂,来捧场的人很多。 凛都数得上名号的世家来了大半,即便有事不能亲身前来的家主,自有家中嫡长的少爷出面。礼多人不怪,再者,众多年轻子弟围在名流堂看了至家好一通热闹,没有像样的致歉,这事说不过去。 至家落魄了,可春家如日中天。如今两家结为姻亲,春家的家业往后都是留给春少爷的,至家小姐做了春少爷未婚妻,两家俨然成了一家,惹不得。 忙忙碌碌,待至秀适应了某人未婚妻这身份,早春的寒凉已经过去,属于春天的温暖轰然降临。 凛都多草木,推开窗子,入目便是盎然鲜嫩的绿。 书墨端着清水伺候小姐梳洗。 日薄西山的至家有了春家这样大的靠山,几乎可以在凛都横着走。天降鸿福,至夫人最近乐得清闲,时常出门约了哪家贵妇打牌。 至家大半部分的产业交由春家代为打理,为此春老爷特意拟订了契书,以安人心,也省得有人说道。有契书在,至夫人更是放十二分心。打牌之余,犹不忘催促女儿多往春家走动。 未婚关系,哪怕亲密一些,旁人也说不上什么。 巧就巧在订婚宴过后春大少爷便忙碌起来。 整日看着大小姐气定神闲地坐在家中翻阅医墨心里干着急。 “小姐,今日,要去春家吗?” “去春家?”至秀净面过后轻忽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又在操心什么?” “当然是操心大小姐和准姑爷的感情问题啊!” 书墨心直口快,抬头便见小姐微微红了脸。话都说了,她索性说得再明白点: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6 “今时不同往日,那些世家少爷小姐不都喜欢自由恋爱嘛,两个人在一起总要有一人主动,春少爷身子骨单薄,连日忙着店铺的事,小姐身为未婚妻,哪能不闻不问?” “不闻不问?”至秀坐在桌前刚要打开医书,听到这话忍不住蹙眉:“我看起来不够关心她吗?” “是啊。”书墨叹息道:“春少爷爱吃小姐亲手做的药膳,可每次药膳都是奴婢送过去。半个月了,未婚夫妻却连个面都没见过,不知情的,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和她闹矛盾了?”至秀文文弱弱的名门大小姐,说起话来温柔如水,一身书卷气。 书墨胆子更大了几分:“难道小姐对准姑爷就真的没有一丝情绪?” 至秀垂眸,指腹微捻掀开医页之上密密麻麻写着簪花小楷,尽是她为医案做的批注。 她默不作声地开始看墨不敢扰她,轻手轻脚地沏了香茶放在桌旁。 至秀一本正经地端坐窗前,往常最喜欢看的医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心里去。当真没有一丝情绪?她下意识咬着唇角,心道:怎么可能没有情绪? 她想念春承。想见她,想和她说话。而春承那日也答应过要陪她适应此间天地。可一转眼,订婚过后她再没等到春承入府。 一日日精心做了药膳遣书墨送过去,她虽没有日日写信嘱托,可那药膳做得不够好吃吗?她的心意全在那一蔬一饭,春承尝过了就会知晓,她心里念着她。 尝是尝了,一口汤都没浪费,吃光了她悉心做的药膳,春承半个字都没留给她,更别说上门了。 她想春承,她也恼春承。哪怕没有前世今生那些纠葛,仅仅是作为病人和医者,春承撑着病歪歪的身子忙碌生意,委实不够爱惜身体。 春承越是如此,她越心忧。病弱身子根本扛不过虎狼之药,哪怕补药也得温温和和地慢慢调理。 这些天她足不出户,净耗在医书上了,倒是钻研出了不少东西。乍然被书墨提醒,至秀慢悠悠地合上医书:“准备一下,我要出门。” “嗯?小姐要去哪里?” “织锦阁。” 织锦二字招牌,是十三岁的春大少爷留洋归来后一手创办,春承不仅完美继承了原身记忆,还将她的满腹学识发挥到极限。 织锦阁做的是高端服饰生意,主打旗袍、丝巾,最得凛都那些千金小姐喜爱。除却爱那些旗袍、丝巾,她们最爱的,还有那位不苟言笑看似漠然无情的春家少爷。 三层楼的织锦阁,称得上春承个人私产,更是她用来自我磨砺的第一块磨刀石。 成家必然伴随立业,她与秀秀订婚,再过两年便要结婚,且不说春家那副家业,就这两年,她想好好打理织锦阁。 给未婚妻买一些小玩意,讨人欢心的事,总不好还用家里的钱。 身穿长袍戴着金丝镜框的春少爷杵在人群异常显眼,莺莺燕燕萦绕在旁的声音搅得她神色微冷,正想着如何脱身,身边的随从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少奶奶。’ 春承抱着药罐子的手险些一哆嗦,抬头就见温温柔柔的少女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至秀今日出门特意穿了点缀着蕾丝边的淡蓝长裙,锁骨坠着一枚圆润通透的珍珠,细腰不盈一握,露出小截玉白的小腿,眉眼秀美端庄,浑身透着股子干净清爽的气息。 “秀秀?”春承眸光在她身上绕了几个来回,最初的惊艳后她快步走过去,沉郁的眉舒展开:“你怎么过来了?” “我不能来吗?”柔柔软软的嗓音,细腻流转,至秀轻抬下巴:“春少爷看来很受女孩子欢迎,我来,没打扰到您吧?” “你……”春承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像只受惊过度的小猫。 她揪着小玉罐的猫耳,心里来来回回就一个声音:秀秀……这是怎么了? 第11章【11】 “且去忙你的吧,这边我来看着。”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要将人打发走,碍着未婚关系,春承不好杵在那不动。不动就是不给秀秀颜面,那样的事她断断不能做。 走之前春承不放心地回眸瞧她,便见明媚秀气的大小姐冲她自信地眨眨眼,看得春承没来由地揉了揉耳尖。 她这会披着男子的壳,自然不好围在女人堆里沾染脂粉。秀秀支开她,说来说去也是为她着想。 想通此节,春承扬了扬唇,有种被人体贴着的温暖悄悄冒出头。 生意上的事她没来得及同秀秀多言,哪知坐在一旁喝杯茶的空当,秀秀就已做成三单生意。 春承与有荣焉地眯了眯眼。怎么说呢?秀秀这温温和和落落大方的样子,极有当家主母的作派。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7 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客人没看成热闹,最后讪讪走开。真心对衣服感兴趣的千金小姐们,这会却是不言不语了。 女子看女子,总是多那么两分打量,从头到脚,再到每一根头发丝恨不能看得清清楚楚。 春至两家的订婚宴办得人尽皆知,整座凛都的人都晓得春少爷的未婚妻是至家大小姐,而能明目张胆地踏入此地教春少爷且去忙的人,除了那位大小姐,还能有谁? 至秀对现世的生意不甚熟悉,但做生意免不了与人打交道。只要是人,就有应有的性情。 前世作为世家不受宠的女儿,隐忍蛰伏,多年来打磨出的生存之道,以至于她对人心的把握、对人情往来的熟稔,是所有人没想到的。 遇到无法解释的问题,她只但笑不语,自有身边的侍者给出专业的回答。 进门前那些围着春承热情搭话的千金小姐,先是被至大小姐出众的谈吐吸引,再被织锦阁质量上乘花色繁多的衣饰夺去注意。 有些人似乎天生审美就比她人好,无师自通。 至秀在推出旗袍的时候,时常会捎带与之气质相合的丝巾首饰,她嗓音动听,容貌昳丽,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者有春少爷坐镇,即便有人生出其他心思,也不敢乱来。 侍者恭恭敬敬送走客人,又恭恭敬敬地返回,在未来少奶奶跟前站稳。猛地见到能对阁里生意做主的另外一个主子,惊艳之余,还有未知的忐忑。 “少、少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陡然被人喊‘少奶奶’,至秀那股害羞的劲头涌上来,不敢教羞涩显露人前,她强装着淡然,看了眼老神在在的春大少爷。 春承心细,察觉到她刻意藏起来的不自在,冲着侍者冷淡道:“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她惯来冷冰冰的,唯一的温声细语只给了眼前这人。侍者不觉什么,笑着退开。 春承指尖点在右手手背:“秀秀喜欢做生意?” 料到她有此一问,至秀从容道:“算不上喜欢,却也不讨厌。” 之所以会,说起来还是前世为了嫁个好人家,能够妥善的相夫教子,打理俗务。而后阴差阳错嫁进春家,有了一个女夫君,又在成亲当晚遇上城破,转念一想,至秀眸眼生出笑意。遇见这人,怎一个缘字了得? “你笑什么?” “笑春少爷,女人缘极好。” “女人缘?”想到方才聒噪烦人的画面,春承面色古怪:“这算是什么好事?” “不算好事吗?” 至秀笑吟吟地看过去,心思不停翻转:你前世身为女子,却还是娶了妻,遑论这一世女扮男装更要继承家业延续香火,两辈子加一块儿你总免不了和女子纠缠,女人缘极好的你,我说错了么? “秀秀?”春承被她看得脊背发凉,当下站起身牵起大小姐的手就往楼上走。 至秀随着她的步伐,也没计较被她强硬地带上楼。春承病弱,便是强硬,真落在手腕也没多少力道。 想到她那副教人心疼的身子骨,那份无名之火隐隐有熄灭的趋势。 她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在看到春承的瞬间,她分明是欢喜的,即便春承喜欢拈花惹草,她也并不觉得能以未婚妻的身份强求什么。 春承愿意娶她,是为践前世之诺。她们二人,命里相缠,既亲密,又生分。 若无城破,她与春大小姐,顶多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新婚夜春承说得很明白,她不喜欢她。 而至秀呢? 至秀对她的感情是复杂的,感激、欣赏,还有藏在心底不足为外人道的艳羡与崇拜。 感激她的救命之恩,欣赏她能文能武少年时就敢背著书箱以女子之身四处游学。艳羡她蔑视世俗的压制,崇拜她说走就走的胆魄,多年闯荡出的盛名。 若无这趟异世奇妙的相遇,她们还是仅有几面之缘,勉强比陌生人好些的枕边人。 可事实上是,来到这,她们已经成了彼此维系真我的一条纽带。 她晓得春承的真实身份,晓得她那些不为人知的经历,而春承,见过她的无助,见过她最美的样子,见过她失态的样子。 生分,也亲密。 很奇怪的关系。 所以,她又不是春承放在心坎的那人,有什么理由对她生出埋怨呢?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8 春承喜欢谁,不喜欢谁,这和做生意不一样,她当时站出来包揽生意,此时想来,很大程度是为了摆明自己的主权。 但春承从来不属于她。 做生意她尚且能纵着性子争强好胜,但喜欢这码事,她真的无从着力。 人已走到二楼,门被推开,春承领着她在柔软的大床坐下,神色充满不解与关怀:“秀秀,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么?” 至秀哪好意思说自己一时想岔了。面对春承的询问,她只好鼓起勇气抬头直视她的眼:“药膳好吃吗?” “好吃啊。” “好吃……好吃你怎么这些天一句话也没留给我?不是说好了要帮我融入此间吗?” 她越说越觉得先前的失常皆因春承近日太冷漠,她兢兢业业翻阅医书钻研良方,春承却在此处陪着千金小姐闲聊,有落差是正常的。 依赖也是正常的。 至秀轻轻咬唇,是的,她承认自己依赖春承。 或许这意识从前世她提刀杀出重围时便埋下了。春承一次次救她于危难,而养成一个习惯往往很简单。 可真当清楚彻底地意识到她依赖春承时,至秀心底漫开大朵大朵的红花,妖艳而危险。 她想,她不该这样依赖春承。 春承半月没理她,她就受不了了要跑来,甚至出门前特意打扮过,想到自己这一身的打扮,她羞赧地红了脸。 当时脑子大抵是乱了,书墨说什么她都应了。 可书墨说的那些,是再寻常不过的男女之道,她与春承,都是再正经不过的女儿家。旁人将她看作春少爷,自己竟不知晓她是男是女吗?何以见一位女子,也要…… 她伸手抚平衣裙,很想将露出的那截小腿藏起来。 留意到她的小动作,春承笑着从床沿起来,俯身在她跟前蹲下:“这裙子很好看,不过最主要还是你人美,穿什么都好看。” 油腔滑调的模样看得至秀脸皮再次染了红晕:“你和其他女孩子也是这样说话吗?你和我说这些我不会计较,万一招惹了其他千金小姐,该如何是好?” 春承动作不变,抬手将金丝眼镜取下,放进长袍绣好的口袋:“这你就是冤枉我了,我哪有和其他女孩子说话?那些人,根本不及你半点好。” “是吗?”至秀清清浅浅地笑了起来。 见她肯笑,春承心情跟着好起来:“那当然,我可曾骗过你?” “没有。” 春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半晌,冲她浅笑:“所以啊,我夸你穿裙子好看也是真的,世道变了,女孩子追求美感、骨感,秀秀气质上佳,容貌秀美,本就不适合裹得严严实实,像今天这样就很好。” “别再看了。”至秀羞恼地别开脸,末了又实在想听她继续说,别扭道:“还有呢?” “还有……”春承捞过她放在膝前的手,无比诚恳道:“不是不理你,是想给你个惊喜。” “惊喜?”至秀一时忘记从她掌心挣脱出来:“你准备了什么惊喜?” 春承含笑看她,这才松开手站起身:“我为你亲手制作了一款旗袍,要试试吗?” 衣柜的门被打开,崭新的淡紫色缠花旗袍映入眼帘。 见到那旗袍,至秀眼睛一亮,望见了一种雅致而温柔的美。她笑:“这是你做的?” “不错。”春承抱臂在怀,难得没捧着她的小药罐,潇洒扬眉:“秀秀,订婚礼,送你的。” 第12章【12】 一道暖流从心尖流淌,蔓延过四肢百骸,至秀不安地用手指拢了拢鬓间碎发,动作既轻又柔,透着女儿家的矜持、诱惑。 漂亮的女孩子魂不守舍地将发丝别在耳后,一举一动,很美,如清冽的米酒,酒味不够浓,但足够香。 细品之下,也不是酒香,而是少女含羞带怯的芬芳。 春承暗笑自己果真太过无聊,随手的小动作都能被她想出这么多弯弯绕绕。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9 她看着至秀那只举棋不定的纤纤玉手,想笑,却抿了抿唇,微微翘起的唇角严苛地好似要抿成一条冷硬毫无起伏的线。 世事变迁,恍惚昨日这人还是穿着红嫁衣守在新房的娇娘子。烛光摇曳,她仰望她,睁着双无害坦诚的眸,清澈地让人想起山涧飞流直下的甘泉。阳光洒在粼粼水波,山是山,水是水,山倒映在秀水,流水无争。 像极了眼前这人。 按下那些不断跳跃的念头,春承舔了舔下唇,问道:“不肯收?” 她嗓音偏柔,音色清润动听,温柔里自有从心发出来的果决笃定,尾音上挑,浑然天生的多情种。 “不,不是。”至秀双手接过旗袍,明知故问:“为什么要对我花这些心思?你知道的,哪怕你什么不做,我也是开心的。” 春承才不信她,薄唇微张:“不准糊弄我。” 至秀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拦下来,春承调笑:“半月来我没去至家,也没有如约陪你,照你说的什么都不做,你怕是要记仇。” “没有。你冤枉我。” 春少爷勾唇:“你还想糊弄我呢。不开心就是不开心,想我了就直说,想听我说什么也直说。我初时不明白,认真想过后就会明白。” “…你怪我陪着那些千金小姐反而没去看你,你自己跑过来,一则担心我身子吃不消,二则想看看我在做什么,是与不是?” 被人一下子戳破心思,至秀难为情地红了脸:“什么话都被你说了,你要我如何说?” 春承傲然嚣张地手扶瘦腰:“喊声兄长来听听?要不然,喊声姐姐也可以。” “你!”至秀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不成?” “哦,以前不知是我时还晓得喊声兄长,这会知道我是谁了还这么见外,秀秀,你真得好难伺候啊。” 这都什么和什么。 至秀小声嘟囔:“也没让你伺候啊……” “你说什么?”春承假装没听见。 “春承,逗人玩有意思吗?” 名满天下的女公子春承,再正经不过的大小姐,怎么到了异世会变得这般轻佻?幸亏春承是女子,若是男子,她大概永远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 春承也觉得自己恶趣味多了点,她笑了笑:“谁教你可爱呢。逗别人玩没意思,逗你就太有意思了。” 前世今生,肩上再没了那些礼教压制,春大小姐不羁的本性释放出来,理不直气也壮。 话说多了口渴,她迈开步子沏了杯茶。修长的指捏在杯壁,扭头似笑非笑:“秀秀……你也太别扭了。脸皮真薄。” “……”至秀嗔怪看她,语气软绵绵的没有丝毫杀伤力:“你有完没完?” “好,好好好,不说,不说这些了我的大小姐。”春承端了茶杯递给她:“要喝吗?” 至秀手里捧着旗袍,舍不得放下,还没想好怎么说,就见春承凑过来:“呐,别动,我喂你呀。” 哄起人来像在哄猫。 至秀糊里糊涂地就着她的手小口慢饮,茶水入喉,微甜。等她喝够了,春承这才慢悠悠地移开茶杯:“好喝吗?” 乖巧秀气的大小姐张口就要说“好喝”,不巧撞进某人那双透着打趣的眼睛,干脆闭了嘴。 仗着手指细长,春承转着那茶杯,想了想仰头一饮而尽,茶水漫过她的唇,衬出淡淡水光:“嗯,是挺好喝的。” 至秀被她捉弄地想跑,想责怪她欺人太甚,转念一想,不过同饮一杯茶,哪有什么好欺负的? 春承又不是男子。 至秀抚着心口,哑然:是呀,不是男子,那她到底在纠结什么? 她睫毛低垂,指腹抚过柔软的锦缎,简简单单的订婚礼,不简单的,是春承递到手边的心意。 正是这无需言说的心意,搅乱了原本平静的心湖,勾出蛰伏隐晦的心事——原来,她喜欢被在意呀。 贸贸然跑过来,看其他女子围着春承,看春承冷凝着眸光站在脂粉堆,她暗恼。 起初春承并没哄她,从一层楼走到二层楼,二十三道台阶一步步走上来,进门前至秀率先抚平微躁的心。而此时望着被当做惊喜献上来的礼物,云雾拨开,得见本心。 她气,她怨,她不仅依赖春承,她还喜欢春承在意她。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0 这真是糟糕透了。 “想什么呢?”春承上前,敛去那些不正经,小声道:“不会恼了吧?” “没恼。”她表露出的情绪很淡,看不出开心,也看不出不开心。 春承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要试试旗袍吗?哪里不合身,我再做出修改。” “在这里试?” “可以呀。反正你也知道我是……” “不必了。”拒绝的话脱口而出,至秀愣了愣:“不必了,旗袍…我很喜欢。回家再试。” “哦,那也行。” 至秀回眸:“我…我先回了?” “这么早?不留下来一起吃中饭吗?” “不了。”至秀捧着旗袍看她,话到了嘴边却没开口。 作为医者,她想嘱咐春承爱惜身子,生意是永远忙不完的,但那些话压在喉咙,看着春承含笑的眸,她又不想说了。 的确很别扭。 她在意春承吗?当然在意。于情于理,春承是救命恩人、是与她相缠两世逢场作戏的‘夫君’,可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真真假假,至秀心跳得有点乱。 “其实……”春承沉吟道:“不然就在这试试吧?你觉得不好意思,那我不看你,费心赶制了许久,还挺想知道这衣服穿在你身上什么样子,肯定很好看。” 至秀玉□□嫩的耳朵不争气地红了,纠结道:“一定要看吗?” “也、也没有一定要看。”春承眸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廓,心里也跟着别扭起来。 她刚才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吗?秀秀害羞什么? “不早了,我要回了。” “我送你。” “不用了。”至秀捏着衣袖嘱咐道:“你照顾好自己。” “嗯。”春承取了精致的梨木盒子,将旗袍折叠好放进去,盒子被收进定制的包装袋,她神色多了几分诚恳:“呐,这样拿着,省事。” 不正经的时候是真不正经,正经起来偏显得多情。至秀深深地看她一眼:“春承,你想和我做朋友吗?” 春承笑意微凝,眉峰一皱:“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嗯。”至秀不轻不重地嗯了声,淡然秀气的眉眼渐渐生动起来:“春承,回见。” 春家未来的少奶奶来了又走,连中饭都没留在织锦阁用。阿喻偷偷瞅着自家少爷,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少爷,少奶奶走了好一会了。” 春承戴好金丝眼镜,藉着镜片遮挡,似乎全部的喜怒也被遮掩。 她重新捧起小药罐,颠来倒去将里面仅剩的十八颗小药丸数了十八遍,一缕叹息从她唇边溢开:“女孩子和女孩子,还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嗯?少爷,您在说什么?什么女孩子?” 春少爷漠然矜贵地瞥他:“好好跟着本少爷,自有眼瘸的女孩子看上你。” “……”阿喻被打击地体无完肤,欲哭无泪:少爷!您在少奶奶面前可不是这样子! 毒舌冷漠的春大少爷过足了嘴瘾,悠哉悠哉地翻看起账本。 书墨跟在小姐身后,想不通好好的洋车不坐小姐为何要走着回去? 春风轻拂脸颊,从织锦阁离开后的混乱心绪一点点被抚平。至秀拎着包装袋子,脑海闪过春承不甚正经的笑,懊恼地蹙了眉。 “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大小姐您。”穆彩衣趾高气昂地将人堵在长街拐角,身后跟着两名丫鬟。 一通心事还没思量明白就被搅扰,至秀心情不悦:“穆小姐难不成还想旧事重演?” 这说的自然是穆彩衣出卖‘朋友’一事。 名流堂一场闹剧,厉家得罪了春家,生意场上频频被针对,春老爷不出手则已,出手险些将凛都的格局动了动,逼得那些得罪过至家的世家纷纷夹起尾巴做人。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1 穆彩衣再是倒贴着喜欢厉云生,也得顾及家族存亡。 厉云生是没可能了,厉家没落只是时间问题。她心气不顺,跑出门散心没想到冤家路窄就这样撞到从织锦阁出来的大小姐。 曾几何时,至秀当她是朋友。如今两人再见,那就是仇人。至秀对心思狠毒的人容忍度极低,她习惯了自保,警惕心高于常人。 以前是没能力有仇当场报,此一时彼一时,若穆彩衣还敢犯在她手上,她不会客气。 出门在外,在更多人眼里,她是至家大小姐,是春家未过门的少奶奶,世家好颜面,在有足够底气的前提,哪怕欺负人也总比被人欺负来的好。 骄傲自大的穆家小姐犹不知自己踩在危险界线,她嗤笑一声,低声道:“以色侍人,你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春家给的,春少爷被你迷惑,不过年轻人贪图新鲜。说什么冰清玉洁,还不是被人玩腻了的?” “说来也是,世家少爷那些花花肠子,你个不常出门的大小姐哪知道?春少爷喜欢你,不过喜欢你姣好的皮相。可我得提醒你,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这会死心塌地跟着他,两年你知道有多久吗?苦苦等待再被人一脚踢开的滋味,早晚你会尝到!” “穆小姐……是在说你自己吗?实在可怜。” 至秀沉眸笑开:“但你说错了,我的眼光比你好了不止一丁半点。你眼皮浅、脑子笨,高深的道理与你说了无异对牛弹琴,至于春少爷好不好,我与她能不能长久,就不是你能操心的了。” “你给我站住!”穆彩衣气势汹汹地追过去,嫉妒使人丑陋,使人眼睛发红。 她怒斥:“凭什么你这么好命?呵,你以为你能猖狂多久?春少爷能不能熬过那两年谁也不晓得,若你一嫁过去便克死夫君,你以为春家会容你吗?到头来,你怕是连弃妇都不如!” 至秀驻足,面色如霜,她缓缓转身,盯着失去理智的穆彩衣,沉冷的目光如同在看死人。她泛白的指用力捏着穆彩衣下巴:“说够了吗?说够了,就给我闭嘴。” “闭嘴?”从最先的惊骇回过神,穆彩衣绝不会承认她刚才被吓到了,色厉内苒道:“你教我闭嘴我就闭嘴,你以为你是谁?” “嗯,你说的对。”至秀反手一巴掌扇过去:“闭嘴!听懂了吗?” 第13章【13】 书墨小心脏狠狠一颤,看傻了眼:文弱秀气从不与人红脸的大小姐也学会打人了?这一巴掌光听声音就晓得用了多大劲。 她下意识看向大小姐白皙泛红的五指,一时不知该庆幸穆小姐自作自受,还是心疼大小姐为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动怒了。 不过…… 大小姐不怒则已,动起怒来,怪能唬人的。 至少,一巴掌打下去,跋扈的穆小姐已经知道低头了。 穆彩衣脸颊生疼,几乎同时泪珠子跟着滚下来,再开口,气焰熄了不少:“你、你敢打我?” 至秀目露疑惑:“我为何不敢?你说来说去无非说我如今有了春少爷做靠山,既然是靠山,我打了你,你还能打回来吗?” 红唇微掀,她漂亮的眼睛泛着森森凉意,至大小姐淡淡道:“你敢吗?” 敢吗?穆彩衣当然不敢。打人不打脸,她又没有凛都第一少爷做未婚夫,要敢在这人脸上留下五指印,就是打了春家的脸。至秀摆明了以势压人,偏她还不得不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她咬着牙,眼神愤恨:“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名门闺秀的大小姐竟是个精于算计的狠毒女子?” “随你怎么说。”至秀轻揉手腕,余光瞥见指腹残留的一抹脂粉,她厌恶地皱了眉。 书墨作为贴心小丫鬟,及时递上锦帕。 便见大小姐捏着帕子细心擦拭过每一根指节:“从今天开始,你可以重新认识我。穆小姐以为人人都是可欺的绵羊,殊不知自身的愚蠢才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 “对了。”她笑意温柔:“我先前只道穆小姐眼界低,不想审美也如此别具一格,这脂粉涂在脸上显得俗气……” 言尽于此,至秀悠然转身:“书墨,我们走。” 书墨满眼崇拜地跟在小姐身侧,等她们走出一段距离,被贬低地一文不值的穆彩衣方从之前的精神碾压里走出来。 她哆嗦着唇:“刚…刚才那人,真是至家小姐?春少爷的未婚妻?” 丫鬟白着一张脸,揉揉眼,再看,没差啊,这身段、这倩影,除了至家小姐,还能有谁? “那…那就是至家小姐呀。” “至秀……贱人!”穆彩衣攥紧掌心,怒气还没完全散开就听她惊呼地嘶了一口气,却是用力过猛,不小心将保养多日的指甲崩断,钻心的疼伴随着来自身心的羞辱,一波波冲击着。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2 穆彩衣目眦欲裂:“她不是有靠山吗,本小姐使尽浑身解数也要抢了她的靠山!靠山山倒,靠水水流,看她没了春家可以仰仗,还敢不敢猖狂!” 有人怒不可谒,就有人拍手称快。书墨一路喜上眉梢,脆生生地像哪家欢喜的小麻雀: “小姐太厉害了,早就该教训教训穆家小姐了。那穆彩衣忝为凛都八娇之一,人品性情,真是差的可以。幸亏小姐没凑热闹去竞选劳什子八娇,省得平白被人带累了。” 这些话埋在心里已久,如今才敢说出来。在书墨看来,以前的小姐哪哪都好,就是见识到的人心险恶太少,过于单纯了。 穆彩衣擅于作戏,至家昌盛之时,她慇勤地没眼看,待老爷撒手人寰,这位穆小姐的心机如何也藏不住了。 凛都八娇,都是世家名门千金凑在一处闹出来的玩笑,不知怎的传扬出去,风光一时。 八人之中,有才有貌有能歌善舞者,竞选那日,本来大小姐也该到场。 名门举办的女子宴会,大小姐身份放在那,宴会之上绝不会出现闲杂人等,真要去,老爷也不会拦着。 约好的日子,小姐衣服都穿好了,就等着出门呢,被告知宴会推迟一日举办。 传信的是穆家丫鬟。 小姐信了。 第二日出门赴宴,这才发现宴会早在昨日结束。 穆家小姐在会上表现出众跻身八娇,听闻此事,小姐没气没恼,默默远了那人。 后来穆彩衣登门致歉,一应责任推给下人。 没过几天,至家出了事,日子过得风雨飘摇。小姐貌美,才情品性一顶一的好,至家孤儿寡母招来豺狼觊觎,后来才有了厉云生强行求娶一事。 或许小姐骨子里的烈性,就是从那时被激发出来。夫人下手没个轻重,差点把人打得咽了气,醒来,小姐就变了。 更温柔,更典雅,更沉得住气。而温柔之外,也有了棱角。 再好不过。 书墨没忍住再次看向自家小姐,心里暗暗补上一句:不仅有了棱角,还更漂亮了! 那漂亮,怎么形容呢? 说是人间绝色也不为过。可单单以绝色来形容小姐,未免过于单薄了。 小姐的美,在骨在皮,宜嗔宜喜,她能柔软如四月天的柳枝,清淡如空山飘荡的烟雨,暖起来,又像冬日燃烧在铜炉的星火。 就不知,这样的人媚起来,是何种风景…… 书墨摇摇头,懊悔地拍了拍脑门,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真是大不敬! 听到动静,至秀回眸浅笑:“你这是在做什么?” “没有没有,奴婢什么都没想!” “……” 一晃的沉默,至秀音色愈清:“去喂猫吧,无事不要扰我。” 她顾自迈进书房,手里还拎着春少爷送的礼物,书墨呆呆地杵在那,神游天外的人总算意识到原来已经回家了。 她任劳任怨地转身,搓了搓掌心,拍了拍发红的脸,才将那些不该有的杂念抛开。 回想刚才小姐说那句话时的神态,书墨脚步放缓,心想,真是圣洁不可侵犯啊。 怎么办?越了解越入迷,她太幸福了,有一个天下第一好的主子! 书房的门果断闭合。被看作天下第一好的至大小姐眉眼温和的解开衣扣。白嫩的指搭在衣领,望着那平摊在眼前的旗袍,一阵失神。 春承…… 她在心底轻念着那人的名字。 像是宿命般,前世今生,一样的名字,相同的相貌,一眼就是一生。 春承为她做旗袍,除了做朋友,就没有点其他的意思么? 她和前世的春大小姐不同,她敢嫁进春家,敢同她拜堂成亲,是……是做好了与她做妻妻的准备的。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3 新婚夜那日,春承躺在她身侧,她是紧张的,那紧张来得很莫名其妙,虽然晓得女子和女子也能做一些羞人的事,但到底怎么做,她是不知的。 她也曾羞愧不该有那样放浪的心思,毕竟春大小姐娶了她,接过来的只是那沉甸甸的责任。 她说要担起她的一生,可并没有许诺,会给她应有的‘夫妻之情。’ 那这旗袍又算怎么回事呢? 若要做朋友,为何要对她这么好? 惹人苦恼,惹人愁烦。春承也是女子,难道不晓得,女子的心,轻易不能碰吗? 还想听她喊‘兄长’、‘姐姐’,大小姐眼圈微红,暗道:你怎么不上天呢?讨厌鬼! 不过讨厌鬼做的旗袍还真好看。 谁不喜欢被人在意呢? 况且在意她的,还是她最感激、最欣赏、最艳羡,最崇拜的人。 恼过之后至秀弯了唇角,笑了。 笑得很好看。 和那旗袍一样好看。 至于她对春承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对于这一世她到底想怎么过,至秀索性不再费神去想。 情情爱爱,讲究的是水到渠成,春承若只拿她当责任看待,若只想和她做朋友,她自会成全她。 反正她不会对旁人动心。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勉强收拾好心绪,至秀欢喜期待地换上崭新的缠花旗袍,腰身贴合着柔软衣料,所有的纤美都暴露在明镜前,望着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子,至秀慢慢红了脸。 身子酥酥麻麻的,心潮翻涌。于是按捺下的那些浮想再次涌上来。 春承……到底是几个意思呀! 旗袍制作精良,款式秀雅,女儿家的尺寸竟无一丝偏差…… 至秀心乱如麻,前世今生就没这么混乱的时候。春大小姐看起来斯文正经的,原来还有暗中窥人的喜好。 她自己都不敢保证能做出比这旗袍更贴合的衣服,春承却做出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 至秀咬唇,望着镜子里白皙细嫩的小腿,暗骂了一句‘登徒子。’ 那些朦胧的悸动,如流水一次次地抚过少女心弦。 情之一字,初初从心湖跳跃而起。 至秀敛眸,她真要穿这旗袍给春承看吗?她捏了捏发烫的指尖,一声长叹从唇边荡开。 到底是谁不好伺候啊…… 第14章【14】 不好伺候的春少爷此时坐在桌前用饭,织锦阁第三层楼,整个楼层都是春老爷为‘儿子’专门开辟出的膳堂。 春承有意留至秀用饭,开口前早就想好了请她吃什么。凛都乃繁华都市,各地有名的吃食,三层楼都能找到。 春大少爷自幼身子不好,春老爷在饮食上费了不少心,天南海北的大厨养在府里,等到十三岁春少爷回国创办织锦,春老爷精心养的厨子便有了用武之地。 尝着嘴里的美味佳肴,春承遗憾秀秀没来同她一起用。吃独食的感觉不好。吃到嘴里,远没有秀秀亲手做的药膳好吃。 系着雪白围裙的大厨杵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少爷一脸冷漠,是饭食不合口味吗? 春承放下舀汤的白玉勺子,摸着药罐子发起呆来。她想了想,忽而展颜,招手道:“桌上这五道菜,重新做一遍,赶在晚饭前十五分钟送到至家。” 大厨得到新任务,悬着的心放下来,眼看少爷笑了,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哦,原来少爷没有不满意他的厨艺,是想着如何讨未来少奶奶欢心呢。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4 自觉看清真相,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他一定发挥出最佳水准,教少奶奶感受到少爷的真诚。 书房,至秀将换下来的旗袍小心地收进衣柜。 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会看明白自己的心,也总有一天她会看到春承的心。春承有意与否,放在当下时局来看,她之前想的,实在过于长远了。 不说春承,就拿她自己来说,只是朦胧的喜欢,远不至非她不可的地步。 一件旗袍,就轻而易举地乱了心,这会想来,至秀颇为羞惭。举步来到桌前,捡起没看完的医书,如老僧入定,浑然忘记还没有用过中饭。 至夫人左等右等不见人来,问过书墨,得知春少爷送了女儿一份订婚礼,忙不迭地来到书房。 门被敲响,至秀无奈放下书卷:“进。” 声音清脆,悦耳动听。 至夫人进门柔声埋怨道:“阿秀,不饿吗?你这看书忘记时辰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经人提点,至秀恍然还没用饭。她语带歉疚:“劳娘忧心了。” 想着因何忘记时辰,又因何沉浸在医书瀚海,她小心抬头,恰好对上至夫人打趣的眸。 “娘听说春少爷送了阿秀一份订婚礼,可有此事?” 为人长辈,总爱以过来人的眼光看待问题,清清白白都能联想出三分影影绰绰的暧昧,时常让人感到苦恼。免得她细问,至秀直接说了:“是件旗袍。” “旗袍?”至夫人笑吟吟地点点头,这等贴身之物想来春少爷不会敷衍,拿衣服做礼物,既亲近,又富有情趣:“春少爷留洋学的专业正是什么服装设计,那这旗袍?” 至秀侧身看向窗外:“是她做的。” “可合身?” 大小姐面色染了微不可查的红晕,窗外春风吹进来,轻柔地拂过脸颊:“合身。”再合身不过。 暗道登徒子的同时,她温声问道:“可是娘告诉了她?” 至夫人笑得合不拢嘴,难得见女儿这般羞赧的模样,她本想深入地问几句,想到女儿打小与她不够亲厚,话到嘴边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春少爷贵人事忙,再说了,都说了是惊喜,哪能贸贸然跑来问娘呢?” 她思忖着那‘合身’到底有多合身,至夫人笑问:“旗袍呢?要不要穿给娘看看?” 想到那完美勾勒出身形的旗袍,至秀犹豫半晌没吱声。衣服做了就是要穿在身的,私心里,她还是想先穿给春承看。 羞涩难为情是一回事,想与不想又是一回事。 一眼望过去,身为过来人的至夫人大概懂了什么,感叹女儿长大了,面上笑容更盛:“好好好,都随你。娘不看了,快出来,用饭。” 用过饭后,整个午后,至秀着手拟写全新药方。 “小姐。”日落黄昏,书墨抱着猫站在书房门房:“小姐,织锦阁的人来了。” 织锦阁?至秀捏着笔杆的指微微一顿:“来做什么?” 书墨捂嘴笑:“来给大小姐送饭啊。春少爷真是个细心人。” 白日心潮方被她搅乱,此时听著书墨说这些话,至秀笑着从座位起身:“来都来了,那就去看看吧。” 阿喻拎着食盒安安静静在正堂等着,时间不早不迟,刚好赶在少爷嘱咐的十五分钟前送上门。 至家这会还没开饭,想着来时少爷嘱咐的那些话,阿喻心里啧了声,哪怕是未婚关系,少爷这样撩拨大小姐的心,真的好吗? “见过少……啊,见过大小姐。” 至秀看向他左手拎的食盒。 阿喻赶紧将食盒打开:“大小姐还没用饭吧?这是少爷最爱用的几道菜,正午大小姐走得急,少爷用饭用的不是滋味,想着一定要大小姐尝尝这些美食才行,这不,就吩咐小的为您送过来了。” 花揽桂鱼、红扒鱼翅、酸辣小黄花鱼、春笋炒步鱼、酸笋鱼头豆腐汤…… 至秀呆了呆,想到阿喻刚才说的,这是春承最爱用的几道菜,她不由地想笑,这人啊,真当自己是猫了不成? 她不喜荤腥,呈上来的四菜一汤,倒是香味遮去了腥味。 阿喻被她这一笑摄了魂魄,差点忘记要说什么。 饭菜摆了上来,至秀忽觉腹内空空,问:“她还说什么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5 “啊?哦哦!少爷还说了,大小姐赏脸用过后若觉得喜欢,万分诚恳地希望您有空去织锦阁三层楼用膳。他一人用饭深以为寂寞,没人陪,无端糟蹋了佳肴。要有大小姐作陪,必能食欲大增,身心通畅。” 阿喻一字不差地将原话说出来,书墨抱着猫听得目瞪口呆,春少爷还挺会哄人,看把她家小姐迷得都昏头转向了! 至秀没好意思听下去:“好了,你且回吧。她说的,我会考虑。” “好勒!您慢用。” 满堂鱼香,苦了白露这只真猫。不好教它糟蹋了春少爷送来的心意,不用人说,书墨就提前揪着猫脖子撤了。 四菜一汤,坐在圆木桌前,至秀莞尔,拾起长筷夹了块鱼肉,入口即化,色香味美,再抬头,恍惚想到春承呲牙捉弄她的场景。 大小姐放下长筷,捏了银勺品尝汤的滋味,暗想:春承怪有意思的,拐着弯儿的把‘秀色可餐’说给她听。不就是陪她用饭嘛,花言巧语,好在不是男儿。 阿喻功成身退,他脚程快,急着给少爷覆命,回到织锦阁,天还没完全黑下来。 然而织锦阁内灯火通明犹如白昼。春承从猫耳罐捡了粒小药丸扔进嘴里,动作说不出的潇洒,看得一众丫鬟小厮偷偷垂下眼。 “少爷!”阿喻兴冲冲走过去。 “送过去了?”春承倦倦地挑动眉梢,看起来无精打采:“她答应了吗?” “少奶奶说会考虑的。” “会考虑?”春承乖巧抱着她的小药罐,坐姿规规矩矩地,一会儿没了声。 阿喻抬眼看去,果不其然,少爷累得睡着了。 春家金贵的一根独苗,天生病弱,为了做好那旗袍,少爷竟然还敢熬夜,这不,礼物送出去,人就撑不住了。 灯光下少爷那张俏脸比昨日看起来还要苍白,他不敢吱声,悄无声息地候在一侧。至多十五分钟,少爷若仍没醒来,自有桂娘抱少爷上楼。 他是春家世仆,从小伴着少爷一起长大,许是因为少爷病弱,明面上是他们伺候着,待少爷睡了,暗地里的桂娘就会出来。 桂娘这人说来还有几分传奇,据说是民国以前风靡八府的艳姬,因缘际会学了一身好功夫,国乱时拚死从红尘楼闯出来,受伤倒在长街,被先夫人所救。 此后多少年,老夫人去后,就是她来负责少爷安危。 一身黑衣的桂娘面无表情地将人抱在怀,阿喻跟在后头大气不敢喘。 门被推开,好生伺候着人躺下,桂娘坐在床边一声不吭地守着。 阿喻不敢进房,少爷意识不清醒时能陪在他身边的都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或者,冷冰冰的桂娘。 他坏心眼地想着,少爷喊未来少奶奶常来织锦阁用饭,这要是让少奶奶看到他那些藏起来的小姑娘,哼,不吃醋那就怪了。 尽管如此,他是绝对不会提醒少爷的,嘿嘿嘿。 第15章【15】 三日后,清晨,陪着至夫人用过早饭后,时候还早,许多人家还没开火,至秀身穿白玉兰的长裙,淡声道:“走吧。” 书墨抢先一步拎起食盒,食盒里装着大小姐做的药膳。 “阿秀。”至夫人不放心地追了出来:“见了春少爷记得关心关心他的身体。喊他来咱家玩,未婚男女,哪有像你们这样多少天不见面的?” 至秀习惯了她的絮叨,始终耐心听着,至夫人说了足足五分钟,想了又想,实在不知还能说些什么,看着女儿那张精致白腻的脸蛋儿,顿时心花怒放。就凭阿秀这张脸,春少爷也不可能不喜欢。 为娘的操碎了心,恨不能押着两人正大光明地谈一场热恋。 见识过厉云生那样阴狠的纨绔少爷,再看春家大少爷,至夫人十二分的满意。要不是她家阿秀还没满十八岁,早嫁过去,她就无需忧虑了。 至夫人最后嘱咐着:“中饭就在织锦阁用吧,娘就不给你留饭了。” 留人的是她,赶人的也是她,坐在洋车上至秀安安静静想着,前世她从生母那里得到的关心太少,初来乍到,许是受了原身的影响,她待至夫人,怎么也亲厚不起来。 退一万步说,原身被亲娘打死,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骨肉亲情,一笔糊涂账。是好是坏,也由不得她来评判。 穿过三条街,织锦阁到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6 清晨的风满了清凉和雾气未散尽的点点湿润,街上行人稀少,然而织锦阁的门已经敞开了。至秀拢了拢披肩,想着很快就能见到春承,那颗少女心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 阿喻打着哈欠从楼梯下来,见了坐在圆凳笑而不语的女子,瞌睡劲一下子散了:“大小姐怎么有空过来了?昨天少爷还念叨您来着。” “我来给春承送饭。” “哦,那少爷知道了肯定很开心。” 至秀捏着锦帕犹豫一会儿:“她…念叨我什么了?” “少爷啊,少爷想小姐了呀。本来昨天是要去府里看小姐的,谁知道半路起风,吹得头疼,桂娘强行带少爷回来,入夜少爷就发了热,折腾到很晚才睡下。” “这……”至秀抬头看了眼二层楼。 阿喻极有眼色道:“少爷应该起来了,不如大小姐上去喊他用饭?少爷有起床气,除了那些贴身侍婢,我们做下人的都不敢贸然搅扰。大小姐就当帮帮忙?” “好。”至秀没再啰嗦,抬腿往二层走。 她与春承都是女子,况且春承病弱,于情于理她都要亲眼看看才安心。至于旁人有意无意的眼神,她不在乎。 就是春承不喜欢她,可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谁也取代不了。那是种特殊的情分,微妙的缘分,跨越了前世今生,度过了生离死别,如今的她,抛开那些儿女情长,只盼着春承好。 房门紧闭,里面未曾上锁,至秀站在门外轻喊一声:“春承?” 门很快被打开,桂娘古井无波地看她一眼:“至大小姐?” 没料到房间还有外人,至秀点点头:“我是。” “少爷还在熟睡,不过,您进去倒是无妨。想来大小姐会照顾好少爷的。”桂娘声线听不出起伏,侧身从门绕过,只留她一人立在原地。 这是至秀第二次来到这间卧室。很快,便从大床看到连日来想念的人。 春承顶着张巴掌大的小脸睡得正沉,她侧身裹着锦被,俊秀的眉轻轻拧着,像是在做令人烦恼的梦。 看她脸色苍白,至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不好坐在床沿,她搬了凳子坐在一旁,手背轻贴在春承额头,体温正常,她悄悄松了口气。 前世春大小姐身子康健,年少游学,给她一把剑就能大杀四方,能文能武,有足够轻狂的资本。 病来如山倒,曾经驰骋四海的女公子成了放置高阁的瓷娃娃,至秀不知她是如何适应的。 有心为春承诊脉,哪料春承胳膊埋在锦被。回眸望了望,房门紧掩,就在她纠结要不要大胆行事时,一只胳膊从被里伸出来。 规规矩矩的春少爷,裹着厚厚的被子,终于睡热了。 至秀觉得好笑。 尤其当看到春承孩子气地扯了扯衣领,一举一动透出来的随性散漫,和她清醒时判若两人。 只是下一刻,至秀笑不出来了。目光落在那道锁骨,她不敢多看,快速为其遮好那处绝妙的风景,心跳得有点快。 为人医者,行医问诊求得是一个稳。反覆深呼吸,这才敛容细诊。 脉象比那日在清雅亭还不如。 也就是说,春承的身子没有变得更好,反而更差了。 至秀蹑手蹑脚地为她掩好锦被,余光瞥见那猫耳玉罐,这是春承总爱抱在怀里的小药罐,里面装着药性温和的药丸。 春家少爷拿补药当糖球吃已不是什么教人惊奇的事,补了这么多年,身子依旧不见好。 手无缚鸡之力,生得唇红齿白,凛都人都晓得,春少爷不仅是个药罐子,还是个比女人还美的药罐子。 因祸得福,这么多年也没人会怀疑这人女扮男装。 她坐在那好一会,耐心欣赏着春承可爱的睡颜,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桂娘?” 至秀指尖微动,微笑:“我不是桂娘,你看清楚。” 不是桂娘?春承心中警铃大作,睡意散了大半,至秀看得心里微酸,还没开口,就见这人紧绷的弦快速松缓下来。春承好笑地揉揉眼:“秀秀,是你呀。” 她放心躺回去,拢了拢被子还想把自己裹成粽子。 至秀好笑地弯了唇:“还睡?” “困。”春承眼角渗出薄薄的一层湿气,像猫爪子在人掌心挠呀挠。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7 至秀偏过头,满脑子非礼勿视。须臾又觉得有趣,她和春承,上辈子同床共枕,怎么这会只是看她一眼就不行了? 人心变得可真快。有了杂念,就不得不开始注重规矩,再讨厌规矩。 她温柔地捉了春承手腕:“别睡了,起来洗漱,我给你做了药膳,你要吃吗?” “药膳?”想到那些色香味美的膳食,春承懒洋洋地睁开眼:“吃之前你得扶我起来。” “你自己起不来吗?”至秀语气不自觉带了嗔意。 “起不来呀。我这会骨架子快要散开了,不仅累,还软绵绵。阿秀,秀秀,快扶我起来吧,不然我还能睡……” 至秀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眼睛,笑容里带了浅浅的宠溺:“春承,你这是在耍赖。” “生病的人总是要有特权的嘛,你知道我在耍赖,那你来不来?” 来什么来?至秀笑着俯身去扶她。 为首的穿着碎花裙子的小姑娘疾步赶来,客客气气阻断了未来少奶奶的动作:“大小姐!这伺候人的事哪能容您来?” 小姑娘身后站着一群如花似玉的年轻丫鬟,各个以震惊的眼神盯着至秀,盯得至秀不得不松了手。 “啊,梨花,你……”春承刚要说‘不必了,你退下吧’,哪知尽职尽责的梨花姑娘根本不给自家主子说话的余地,小嘴张张合合,脆生生地搅得春承忘了要说什么。 病弱的春少爷茫然地瞅着为避嫌被‘请’出门的秀秀,门吧嗒一声关好,梨花姑娘苦口婆心劝道:“少爷!少奶奶还没进门呢,就是进了门,您这身份,也不好教她伺候更衣啊!” “是呀是呀!少爷,您有我们,不用劳烦未来少奶奶的!” “对啊,我们自幼被养在府里,不就是为了少爷衣食住行忙碌的吗?” 七嘴八舌,听得春承头更疼了。 她万分想念起冷冰冰的桂娘,至少桂娘少言寡语,从不烦她。 等到一群小姑娘各自发言完毕,她板着脸:“她是少奶奶还是你们是少奶奶,还不把人给我请进来?” 梨花瞪圆了眼:“少爷!万一被……” “她知道我的身份。慌什么?”春承无力地倒在床上,见人杵着不动,眼神微冷:“去呀!” “哦哦!少爷莫急,莫急……”梨花转身去请人。 被挡在门外的至大小姐心里却是来回翻腾:先是美貌性冷的桂娘,再是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 想着房间不知如何的场景,她脸色微沉,转身下了楼。 第16章【16】 春大少爷里衣微敞,肤白胜雪,坐在床上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梨花跑去请人,杏花杵在床前,连声哄着要为她更衣,被春承果断拒绝。 隔着一道门,能来早就该来了。可人还没回来。意味着什么? 春承很不开心地瞥了房里一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秀秀本来是要为她更衣的,结果这些人把她赶了出去,这下好了,人走了,不回来了。 “少爷?”杏花赔笑道:“您若早知会一声,我们…我们也不会失礼于人。少奶奶那儿我们去说,都是我们的错。误会了,误会了!” “你们去说?”春承小脸没有多少血色,她慵懒地裹紧被子:“省省吧,秀秀估计不想看到你们。” “咦?这是为何?难道少奶奶对少爷……” “是你们太吵了。”春承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微蹙的眉缓缓舒展开:“秀秀喜静,以后当着她的面,你们都给我安分点!” “哎,行,我们绝对老老实实的。绝不打扰少爷和少奶奶培养感情。” “说什么呢?我和她……”春承张了张嘴,这事根本没法解释。对上杏花意味深长的笑,她深觉无趣,挥挥手:“好了,你们都出去。” “少爷不要我们服侍吗?少奶奶这不还没过来嘛。” “不用你们了。你们在这,她十成不会回来了。” 话音刚落,出门请人的梨花心虚地走进来:“少爷,少奶奶说请您动作快些,她在楼下等着呢。再不下来,药膳就要凉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8 春承哼了声:“我说什么来着?你们呀,就知道给本少爷惹麻烦!” 小姑娘们无从反驳,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房门。 至秀等在楼下,看着窗外渐渐多起来的人烟,心思不知飘去了哪儿。 脚步声从楼梯传来,回头望去,那人一身银灰色长衫,袖口微卷,露出绣工精细略显骚气的青藤花。 春承抱着猫耳玉罐,鼻梁架着金丝眼镜,见她看过来,温温和和地笑了笑。 她一笑,至秀那点小绮思就如同老鼠见了猫,快速钻回了安全洞口。整个人清清淡淡的。 摸着猫耳朵,春承了然地收了笑,心想:秀秀又在闹别扭了。 “早呀,秀秀。” 至秀不轻不重地嗯了声,打开特制的雕花食盒,摸了摸碗碟,感受到余温,她依次将饭菜取出来:“先用饭吧。” 三菜一汤,既是药补,也是食补。光闻着香味就令人食欲大开,春承由衷感叹道:“这顿药膳,秀秀没少花费心思吧?” “还好。” 多余的表情没有,多余的字眼没有,春承准备好的奉承词堵在喉咙,拾起长筷,决定先填饱肚子。 “你那些侍婢呢?” “咳咳!” 心里话就这样随随便便吐了出来,不仅如此,还惹得春承犯咳。心急之下,至秀赶在众人有所反应前,抢先一步将汤勺喂到她唇边。 春承咳得眼角泛泪,张口便去喝汤。 一勺一勺喂送过去,至秀问:“好点了吗?” 弱不禁风的小可怜,抬起头,不说话,眼神透着委屈。 两相对视,至秀猛然察觉自己之前的情绪过于幼稚。春家就这根独苗,便是有十个八个侍婢又怎么了?前世的春大小姐不也有四个贴身婢女么? 见她不语,春承放下长筷:“笑一个?你笑一个我就好了。” 至秀眼神无奈,红唇扬起,笑容清甜。 “哎呀,秀秀笑起来真漂亮。”春承吩咐阿喻重新取了一副竹筷。 至秀不明所以:“要做什么?” 春少爷接过筷子夹了笋片喂她:“来,你也尝尝?” “我来之前用过早饭了。” “尝尝呀。”见她犹豫,春承一愣:“不爱吃竹笋吗?” “爱吃的。” “那尝尝呀,哪有我吃你看着的道理?”春承得了便宜还卖乖:“秀秀,这笋可好吃了,酸酸的、脆脆的。” 被人夸奖厨艺总归是好事。大小姐轻笑:“我亲手做的,味道如何,我能不知道吗?” “不一样。” “嗯?哪里不一样?” 春承玩味一笑:“你做的和我喂的,能一样吗?” “春承。” “做什么?” 至秀指尖微颤着捏紧锦帕,轻轻凑过去,语气温柔:“你嘴角沾上油了,别动。” 她说不动,春承茫茫然地顿在那,呼吸之间,一股淡雅的兰花香无知无觉地包裹了她。柔软的锦帕擦拭过唇角,秀秀离她很近。 “春承,女孩子都是矜持的。” “啊?”春承恍然从美色里挣脱出来。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9 事实证明,开窍和不开窍,远不是三言两语能填补。至秀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动作轻轻缓缓:“没事。你不是要喂我吗?我想吃了。” 是她没管好自己的心。她对春承动心了。 而春承看似浪荡轻佻,她的心还是她的,并没有给其他人。脱去那些正经肃然的伪装,她就是天生爱玩,因着两世的缘分和骨子里的担当,待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亲厚许多。 平白的,惹了情债。 至秀并不敢表露出那些深藏的情意。怕吓到她,怕连表面夫妻都做不成。 思及此,笋片的酸仿佛成了心底的醋。 她慢吞吞地皱了眉。 春承一直在留意她的神色:“不是说爱吃吗?怎么……” “是爱吃的。” 至秀莞尔:“就是你喂的太酸了。” “太酸?”到嘴的半片笋被收回来,春承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懊恼:“那你还是别吃了。” 说着她犹犹豫豫地将笋喂到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咦?没有你说得那么酸啊。” “你……”至秀惊得说不出话。你怎么就吃了呢? 一想到和春承共尝了一片笋,她心乱如麻地想要逃离。 穆彩衣就是赶在这时登了织锦阁的门。见到她,春承脸色瞬时冷下来,她可没忘记这人对秀秀做过的事,以及她连日来的骚扰。 “春少爷!”穆彩衣热情地迎过去。 “喊谁呢?”春承几近凉薄地笑了笑,眸眼卷着明眼人看得见的漠然不屑。 一眨眼,从和善如玉的公子变为冰冷毒舌的矜贵子弟。 镜片反射着光,她悠悠然地牵了大小姐的手,音色清冽:“穆小姐,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已有未婚妻,你何必再来自取其辱?” “春少爷,你别被她无害的外表骗了,就是她,差点废了厉云生一条腿,她会是什么柔善女子?” “呵。”春承嗤笑:“她若不是柔善女子,穆小姐又是哪里来的蛇蝎?” 一个男人,说起话来比女人还毒,穆彩衣被噎得生出一腔闷气,她奈何不了春少爷,火气全冲着至秀涌去:“你这个——” “阿喻!” 春承眸光清寒:“把人丢出去,省得碍眼。” “是,少爷!” 一听到会被丢出去,穆彩衣慌不择路地退出去。笑话!想她也是凛都八娇之一,众目睽睽被丢到大街,别说她了,穆家的脸都得丢光了! 领教过春家少爷的冷漠和不解风情,她愤愤地跺了跺脚,在丫鬟搀扶下走开。 穆小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了惹人厌的搅事精,春承聪明地没再提先前之事,她勾唇浅笑:“秀秀,你说错了。你说女孩子都是矜持的,这话不对。” 春承坏笑着逗她:“刚才的穆小姐,她就不矜持。” “她不是女孩子。”至秀神情恍惚,那句‘泼妇’差点冒出来。 春承深以为然:“对,她不是女孩子,她是泼妇。” “她还想勾引你。”至秀眼睛弯成一拱桥。 “是,但本少爷是谁?本少爷功力深厚坐怀不乱,不受她侵扰。” 两人你来我往插科打诨,气氛融融。 想了想,春承柔声道:“秀秀,下个月我就要去学校报名了,你要来吗?” “报名?”至秀抽回被她握在掌心的手,缓了缓急剧跳动的心,问:“哪所学校?” 春少爷薄唇轻启:“京藤。”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40 第17章【17】 屹立于金字塔尖的全国最高级别学府,综合类排名第一的院校,京藤。 至秀轻咬下唇,心尖漫起一丝她自己也说不明的复杂情愫。在明悟了对春承的心意后,在尝过那片酸笋后,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始至终,心思不纯的,不是春承,是她。 舍不得离开春承,舍不得就此放手,她犹豫再三,娇软的红唇留下浅浅的齿印,至秀眼里带笑:“京藤,是我想去就能去的吗?” “想去,当然能去。不然我问你做甚?” 至秀喃喃道:“想去,就能去吗?” “别人不能,但秀秀是我未婚妻,我的未婚妻,必须能。” “……”一语挑弄心弦,哪怕知道春承对她无意,至秀仍免不了心跳如鼓。那分淡淡的粉嫩爬上耳根,春承看了眼,没在意。 她从怀里抽出锦帕擦拭每一根指节,眼睛亮晶晶的,看得至秀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秀秀想要去吗?京藤,所有学子梦寐以求的求学圣地。” 春承单手抱着药罐子,手指有意无意地点在玉质猫耳,她压低喉咙,音色朗朗缓缓流淌出来:“秀秀其实很想去吧?秀秀心有抱负,真正有远见的女子哪能甘心被关在家中做折翅的花蝴蝶?” 前世未能如愿,这一世有机会了,你是要勇敢抓住,还是白白放手? 至秀克制小心地调整着呼吸,一双湿润的眸大胆直接地与她对视:“我在你心里,是有抱负有远见的女子吗?” “是。”春承不假思索。 单字跃进心湖,惊起浪花朵朵。至秀笑得很温柔,秀秀气气的小姑娘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自有一番旁人艳羡的风骨:“好呀,那我就去。” 她没问怎样去,说完这句话她甚至没再开口,但她的心是雀跃的,雀跃到春承坐在她身旁,看她一眼,就能感受到那股重重溢开的欢喜。 春承不禁回想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须臾莞尔:原来,这就是哄人啊。 “秀秀。” “嗯。”温温柔柔的应答声。 春少爷故作轻佻地扬了扬眉:“秀秀,你可真好哄。” 至秀眸子绽开细碎的柔光,红唇微掀,温言软语便从那唇齿流进耳畔:“是呀,我本来就好哄。” 知道幸福得来不易,所以很早就懂了满足。 知道你高看我一眼,纵是性子再矜持淡然,我也很难不欢喜。 前世未遂,今生能和你结下同窗之谊,共入一座院校,春承,不是我好哄,是你事事合我心。我若不喜,便是违心。 而这些女儿心思,两世都未动过心的春大小姐是不会明白的。至秀宠溺地拉过她的手腕,一声不吭地将指尖搭在她的脉搏。 晨光透过窗子倾洒在她的发,美人如玉,春承一眼望过去,不知是被那光晃了眼,还是…… 感受着脉搏处柔软的触感,她不再多想,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春承。”至秀收回指尖,郑重道:“针对你的身体状况,要想出远门,我有必要见一见伯父。” …… 春霖盛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盼着自家孩子能有个好身体,能美满顺遂一生,可天不遂人愿,春承从娘胎生下来,身子骨便不好。 大雪天同龄人撒欢地在院子堆雪人,他家的孩子就只能羡慕地守在窗前看漫天飞雪。不敢挨冻,不能淋雨,不能肆意享受年轻人应有的特权。 彼时坐在茶室,茶香袅袅,面对‘儿媳’那张貌美清冷的脸,他笑得很勉强:“京藤远在陵京,与凛都隔了千里,承儿任性胡闹,阿秀怎能纵着她?” “以她的身子状况,想要去京藤求学的确难了点。”春霖盛捏着茶杯想着心事,至秀唇边泛起浅浅的笑容:“可既是她所愿,我哪能不成全?我来,是想求伯父一件事。” “哦?何事?阿秀直说无妨。” “从今天起,我会照顾春承,直到她病愈那天。” 柔弱娇美的大小姐,温温柔柔地吐出这句话,从容不迫,掷地有声,她的眼神倔强,想来不是在开玩笑。 凛都人才济济尚无人敢说一句春家那个药罐子能有病愈的一天,但有人敢。 说这话的,还是春家名正言顺的儿媳。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41 春霖盛毫无芥蒂地笑了:“阿秀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至秀抿唇:“于公,我是医者,学医十年见不得病人受苦。于私,我是春承未婚妻,除却伯父,我是这世上最心疼她的人。” 茶室静默无声,春老爷收起眼底的讶然和惊喜,所有的情绪掩饰地没有一丝破绽。 “然后呢?”他问。 “我能医好她!”至秀坚定道:“从订婚那天起我和她的命就绑在了一处,她好,我才能好。我虽年幼,还请伯父信我。” “放弃凛都最好的医者,选择信你?”春霖盛着实喜欢这个儿媳,并不代表他能轻易将孩子的性命交托给这个十六岁的大小姐。 至家家学渊源,至元修一生自命清高顽固不化,最骄傲的便是花尽心思培养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名门闺秀。 承儿眼光高,看中她的皮相春霖盛丝毫不意外,就以家世人品相貌来说,至家大小姐的确配得上他的女儿。 至秀知道自己此举有些冒失了,她安安静静等候春老爷的抉择。 良久的沉默,春霖盛放下茶杯:“至大小姐医术很好?” 至秀一愣,蓦然想起前世在纯阳山的一幕。 春承拚死救了她,伤重。她找好了药材,很快就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可世事弄人,春承遇上了追来的山贼,拿命换回她无恙。 她空有一身岐黄之术,依旧没法改变春承死在她怀里的事实。 泪噙在眼眶,她忍了忍没教泪水滴落,嗓音多了一分微不可查的哽咽:“对,很好。我学医数年,或许命中注定就是为了她。” 看得出来这位大小姐很伤心,春霖盛又问:“若是治不好呢?若是治得更坏了呢?” 至秀精神一震:“医好了我陪她一生一世,医不好,我为她陪葬!” 饶是老奸巨猾纵横商海的春老爷也被震撼到,以命抵命是他本来就想好的。他不愿见承儿孤独,她死了,至家这位大小姐少不得陪葬的命运。 可被逼着是一回事,心甘情愿又是一回事。 是真是假,春霖盛自问活了许多年,还没人能骗了他。 他这个儿媳,所言不虚,字字真切。竟是对承儿动了心? “很好。”他起身从蒲团站起,往柜子里取出一方锦盒,盒子打开,是烫金描边的一封帖子。 春霖盛目色慈祥:“阿秀医术果然如你所说的好,那么京藤,你就能进去了。徐老先生亲笔推荐书,可得拿好了。” 德高望重的徐捻徐老先生,就是京藤也得为他让出一条路。 推荐书是一早备好的,而此时拿出来,显而易见,她得到了春老爷的信任。握着那烫金贴子,至秀露出感激的笑:“谢谢伯父。” “不用谢我。”春霖盛感慨地望着她:“承儿想和你一起去京藤,她的心愿,做爹爹的只有成全的份。你若真要感谢,就对她好些吧。” “会的。” “走吧,别让她在外面等急了。” 至秀恭敬地朝他行礼,转身之际听到后面有声音传来:“你是这世上除了老夫,最心疼她的人?” 绯红悄悄漫上脖颈,至秀轻声道:“是!” 门被推开,春风盎然里春承那张秀美的面庞更胜十里春光,看到她,至秀悬在心尖的悸动连绵不绝地荡开,想到她对春老爷说的那些话,她默默地攥紧掌心,指缝里尽是微凉的薄汗。 抱着药罐子的春少爷疾步冲过去,单薄的身子微晃,差点跌进人的怀抱。至秀紧张地搀扶她,轻嗔:“急什么?” “爹答应了吗?” 至秀红着脸冲她笑了笑:“答应了。” “是吗?那太好了!”春承素来稳重,这般灿烂的笑不多见。 “春承,我能和你一起上学了,你开心吗?” “开心呀!咱们一起上学,一起用饭,多好!” 一起上学,一起用饭……至秀稍微幻想,羞意就再也克制不住,她眼里含泪,不敢教春承看见,低着头闷声道:“你抱抱我。” “什么?”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42 至秀指尖发烫,呼吸略显急促:“春承,我做梦都想和你一起上学,我很开心,你抱抱我吧。” 温暖的怀抱来的太快,陷在春承的怀抱,凝在眼眶的泪倏忽落了下来打湿她的肩膀,至秀颤抖着将手搭在她的腰间,春承很瘦,是那种羸弱禁不起风雨的瘦。但她的怀抱很暖,和前世无二。 她自身尚且禁不起风雨,却顶着单薄的身躯肯为她遮风挡雨,至秀笑中带泪,在她怀里有一晃的放纵。 那些暗恋的情愫生根发芽,细嫩的芽从心上破土而出,稚嫩,也美好。 情之一字,令人贪求。 又不敢贪求。 至秀依依不舍地从她怀里退出来,手里的推荐书凭空扬了扬,眉梢绽开明媚的笑:“春承,求学路上,多多指教呀。” 第18章【18】 春家后厨,秀气的大小姐腰间系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方寸之地,晕满了人间烟火气。 一身玉瓷色长袍的春少爷,就站在厨房门口,修长的指握着猫耳药罐,眉眼合着春日最美的风景,唇畔微扬,岁月静好。 想到先前那个软软的拥抱,春承眸光慢悠悠从小姑娘身上移开,秀秀身上很香,如今那香仿佛还残留在她衣袖,春少爷漫不经心地垂了眸。 前世那样的环境她尚且能做到年少游学闯下世人皆知的美名,今时披着男子的外壳,她能做的会更多。 重来一世,她是幸运的。 至于秀秀……春承指腹有意无意地擦过玉壁,药罐时常被她捧着,玉质生温,她默默想着:秀秀,也可以是幸运的。京藤,就是她迈出的第一步。 有了不同的人生,就要追求不同的活法。秀秀没令她失望。她央着爹爹讨来徐老先生的亲笔推荐书,就是要送秀秀入学。 前世凤阳城才貌双绝的女子,不应该成为关在金丝笼的雀鸟,鲲鹏展翅三千里,春承愿做那助她扶摇而上的风。 她说要担起她的一生,不是泛泛而谈。春承一诺千金,能为一诺丧了性命,也能为一诺,殚精竭虑。秀秀是好女子,好女子不该被辜负。 身后若有若无的视线盯得秀秀不得不攥紧了木铲,她不知道春承为何要看她,可被春承看着,欢欣之余,还有密密麻麻笼罩心间的无措。 春家仆从端着热腾腾的饭菜鱼贯而出,至秀解了围裙,清水净过手,柔软的毛巾覆在她的手背,春承笑嘻嘻地看她:“我来服侍秀秀。” 至秀指尖下意识微蜷,又在下一刻缓缓放平:“你怎么进来了?” “闲来无事,等得有些无聊。”春承执了她细白的手腕,毛巾擦过手心手背,继而慢慢地抹去留在指缝的水渍,至秀被她弄得面红耳赤,话堵在喉咙,最后只能闷声轻点下巴。 “想不到秀秀厨艺如此好。去了京藤,我还能尝到秀秀的手艺吗?” “啊。”至秀眨眨眼,强忍着内心的躁动抬起头,冲她露出轻柔的笑:“能。只要你愿意。” 听她说能,春承笑得温文尔雅:“走吧,咱们去用饭,这还是秀秀第一次来家里用饭呢。” 第一次来春家用饭,为表心意,满桌子饭菜都是至秀亲自做的。 春家一老一小口味极挑,围坐在饭桌前,亮晶晶的眼睛无一不在表明内心的满意。有菜岂可无酒? 春老爷大手一挥,指使下人拿出他珍藏多年的美酒佳酿。 “秀秀……能喝酒吗?”春承似笑非笑地看过去。 “这……”至秀看了眼兴致高昂的春老爷,笑着点点头:“能。” 为了不扫长辈兴致,不能也得能。 “哦。那我就不用担心了。爹爹这坛酒可是咱们凛都最有名的烈酒,我这身子自是喝不得,能看秀秀喝,想来也是极好。” 说着她笑着命人送上果酒,精致玲珑的小酒杯盛满果香氤氲的酒水,冲着至秀做出邀请:“来,这杯酒,我敬你。” 烈酒啊。至秀总算明白春承噙在唇边的那抹坏笑是为何了。这人,当着长辈竟还敢逗弄她? 至秀冷淡的性子难得被激出两分不淡然,烈酒入杯,白玉般的指节轻轻松松地执了酒杯:“请。” 小酒杯轻碰,发出清脆细微的响。春老爷看得啧啧称奇,承儿稳重清冷的性子,何时也会开人玩笑了? 眸光瞥向秀雅斯文的至家小姐,再看春承那副小狐狸的模样,他老怀欣慰地饮了口烈酒,顿觉快意!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43 酒是好酒,一人饮烈酒,一人品果酒,春少爷好整以暇地放下酒杯,没错过对面大小姐一瞬惆怅的眼神。 这和当初饮过的合卺酒不同,辛辣、酒意深远,醇厚连绵,对于前世今生几乎滴酒不沾的世家女而言,这杯烈酒,至秀喝得毫不犹豫。喝过之后,才知其难熬。 见她未显醉意,春承还道她酒量好。 酒足饭饱,看过了小年轻使坏的小情趣,尝过了最烈最好的美酒,春老爷背着手离开。 春光柔软,缠缠绵绵,柳絮飘洒在半空,正是最温暖的时节。 “想不想策马同游遍赏春日花?” 至秀盯着酒杯半晌没言语,春承无意回眸,见她乖乖巧巧的仍保留着半刻钟前的动作,莫名觉得大小姐可爱。她俯下身来,冲着她耳畔吹了口气:“想什么呢?” 酥酥麻麻的感觉惊醒了酒醉的大小姐,至秀反应慢了半拍,面色瞧不出丝毫异样:“怎么了?” 春承勾了勾唇:“秀秀这是……醉了?” 至秀摇摇头,脑子晕乎乎的,还不忘回答她的话:“没有。” 没有?春承抱着小药罐将信将疑:“真没醉?” “没醉。” 听她对答如流,春承哦了一声,望着门外春景,笑道:“没醉那咱们就去玩啊,想你也没有正经地逛过凛都,去京藤前我带你好好逛一逛。” “好呀。”至秀笑着起身:“那就走吧。” 丫鬟书墨看直了眼,小姐从未饮过酒,乍然尝了烈酒,竟然没醉? 走出三步,听着身后没了动静,春承讶然转身,就见至大小姐怔怔地立在原地,眼睛含了水气,雾濛濛的,我见犹怜。 “书墨。”至秀红唇轻抿:“你退下。” 书墨不放心地嗯了声,看了看文弱俊秀的春少爷,听出小姐话语里的果决,不敢多做停留,转身出了正堂。 见她似有话说,春承使了眼色,阿喻领着下人退出去。 四围静谧,至秀委委屈屈地伸出手:“你骗我喝烈酒,故意害我骑虎难下。” 春承自然地捉了她的手,笑:“那你这是醉了?” 至秀收了委屈神色,四平八稳道:“我没醉。” “醉了的人一般都不承认自己醉了。” “我没醉,不信我走给你看。”至秀不服气地迈开步子,下一刻身子踉跄被春承捞了腰肢:“都走不稳了,还说没醉?” 她身子软绵绵的,眼神不复清亮,春承笑她:“大小姐一杯就倒,好本事。” 至秀倔强看她:“我没醉。” “行,你没醉,是我醉了。” “你放开我。” “放开你,你就倒下去了。不放。” 至秀咬唇,怯怯地仰头看她:“你欺负我。” 泪湿睫毛,摇摇欲坠,看得春承一怔,好在很快清醒过来:“哦,秀秀醉了还会冤枉人啊。” “我没冤枉你,你欺负我。” 她说的笃定,春承一头雾水:“我怎么欺负你了?你醉了差点跌倒,我揽住了你,没使你磕的头破血流,怎么就成欺负你了?” “你…你不懂……”至秀揪着她衣襟,眼泪掉下来:“酒好难喝……” “难喝你还喝?” “你不懂……” 春承没好气地轻点她额头:“好,我不懂,至大小姐学富五车是当世难得的才女,比我懂得多。你是歇在这儿,还是要我送你回家?” “回家。”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44 春少爷啧了一声:“醉了的人口齿不清,怎么你醉了和平日无异?”她顿了顿,纠正道:“也不对,你醉了走不动道儿,还爱哭,爱冤枉人。你说是与不是?” 怀里的人安静乖巧地闭了眼,女儿家清淡的体香混合着酒香蔓延开来,春承失笑:“就是不会喝酒,拒了也无妨,怎么就一鼓作气喝了呢?” 真正将人拦腰抱在怀里,春承才晓得这人身骨轻盈,若非如此,很可能她还抱不动。小醉鬼老老实实地睡了过去,直到被送进车里,手指还牢牢揪着春承衣袖。 司机一路开得很慢。 春少爷任劳任怨地担当临时软枕,醉酒的大小姐风仪极好,没了平日秀美温婉,反而多了分少女独有的娇弱。 如一朵花开在枝头,春承就是那枝。 她努力放松身子,有些担心会不会太瘦了骨头将人硌到。 柔软的小毯子盖在两人身上,至秀凭着本能朝着人靠近,春承轻缓地托着她的肩膀将人抱在怀里,清浅的呼吸缭绕在锁骨,春承慢慢闭了眼。 汽车停在至家门前,至夫人迎了出来。见到女儿被准女婿抱着,一时有些傻眼:“这是怎么了?阿秀她……” “是我不好。我哄着秀秀饮了酒。”春承歉疚一笑:“还请岳母担待。” 本来至夫人生出两分不满,此时听到春家少爷做足了虔诚姿态喊声‘岳母’,那些不满登时散了:“阿秀到底是女儿家,哪有哄她吃酒的道理?” “岳母所言极是。”春承作势要将人送到仆妇手里,动作一滞,小心地看了眼秀秀揪着她衣袖的手,先一步改口:“无需旁人了,小婿……” 至夫人眼睛不瞎,哪能看不见女儿死死抓着人的袖口,好在这位春少爷自觉递出台阶,她假意推辞一二,春承言辞越发恳切。 一句句都说在了人心坎,落在众人耳里,就成了春少爷爱极了未婚妻的铁证。 至夫人心满意足地松了口:“好在婚事已定,也不算违礼,就由你吧。” “多谢岳母。”春承抱着人如愿踏进至家大门,跟在书墨身后,兜兜转转来到大小姐闺房。 清雅至极的摆设,书香气十足的房间,春承不好多看:“你先出去吧。” 书墨小脸微红,不放心地提醒道:“奴婢就守在门口,夫人还在正堂等着少爷呢。” 这点小心思,春承懒得去戳破,她看着怀里熟睡的女子,难得地掀唇一笑:“去吧,我不会对秀秀做什么。” 书墨讪讪走开,走前看的最后一眼,恰是春少爷俯身将人放在床榻,她心头一跳,不敢多想,脚下生风跑得飞快。 “好好睡吧,以后不坑你喝酒了。”锦被盖在娇躯,春承见她毫无反应,顾自笑了笑走出房门。 殊不知梦境之中,至秀正与人喝着合卺酒,她眉眼含笑,以从容掩饰过忐忑,问道:“春承,若无那些阴差阳错,你会真心喜欢我吗?” 梦境之人一身喜服,俊雅出尘:“秀秀,你在说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 至秀冷不防睁开眼,汗湿内衫,眼尾匆匆掠过一抹惊惶。她捏着被角,长长地叹了口气。 正堂,春承三言两语同至夫人说明前往京藤求学一事。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藤,全国最好的学府,至夫人本意不想让女儿跑那么远,但春少爷要前往京藤完成学业,未婚夫妻分隔两地难免生分,可若同去,血气方刚的年纪,至夫人又免不了担忧。 春承通透,隐晦道:“岳母还请放心,京藤教学严谨,哪怕是未婚夫妻,也得守学校的规章制度。况且我身子骨弱,秀秀与我同去,一来能增长学识,二来,也是家父之意。” “亲家公也同意?” “对。”春承含笑:“秀秀的入学推荐书,正是从爹爹那里拿的。” 话说到这,似乎没了可拒绝的理由。 至夫人最担心的就是女儿年纪轻轻被人占了便宜最后落得无名无份还受人指摘的下场。 她看着斯文病弱的春家少爷,干脆将话挑明了说:“我就一个女儿,至家家风清正,绝不能容忍未婚生子,春少爷可能做到?” 春承目光清澈明亮:“能。我对秀秀,断无一丝不敬,便是在外求学也只有护着她的份,岳母当信我。” 至夫人盯了她足足半盏茶的功夫,这才一字一句道:“陵京遥远,秀秀从未出过远门,就有劳春少爷照顾了。我至家最好的女儿跟了春少爷,出了这道门,婚事就绝无更改的可能,此去三年两载,春少爷莫要负了秀秀才是!” 抱着药罐子的春少爷微微沉吟,而后起身敛袍跪地:“多谢岳母成全,春承此生,绝不负至秀!”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45 第19章【19】 逛遍了凛都春日风光,游赏过十里平湖,看过凛山最美的朝霞与黄昏,和春承在一起的时光飞速如流水,前去陵京的日子,眨眼到了。 大清早,至秀坐在梳妆台梳妆,白露跳进她怀里,似乎预感到主人的离去,圆润的猫眼滚动着不舍。 不远千里去求学,带只猫不像样子。 至秀温柔地抚摸着猫头,身后的书墨笑道:“连京藤的入学推荐书都能拿到手,不愧是春家!大小姐此去京藤可得拿出真本事来,做药膳不算什么,但能通过京藤的特殊考核,那就是大能耐了。” 看着明镜里的那张清纯无害的脸,至秀笑意微晃:“京藤,我是一定要进去的。” 不是为了证明有什么大能耐,是为了和春承做同窗。这样的事,赶在前世,她想都不敢想。眼下有机会,错过就太遗憾了。 用过早饭,被至夫人叫去书房好生叮嘱,至秀坐在椅子双手交叠,一副名门淑女的姿态,再看那张秀丽的脸蛋儿,那对弯弯的眉眼,至夫人心肠软了又软,眼眶微热: “阿秀,去了陵京,想娘了记得稍封信回来,想吃什么也告诉娘,钱带够了没有?出门在外一应花销别教春少爷一个人担着,你爹辛苦一生攒下这副家业,该花了要舍得花,省得被春家看轻了。 娘不求你学问多好,守着清白身子莫要被春少爷占了便宜娘就要谢天谢地了,他和娘许下承诺,说这一生都不会负你。 你记着了,未过门前不能和他太过亲密,需知道,这年头被始乱终弃的女子还少吗?” 前面那些话听得至秀心起波澜,后面那些嘱咐她只有哭笑不得的份。拉过至夫人的手,她温温软软地安抚:“春承乃君子,不是娘想的那种轻浮之人。” “走都要走了,娘的话你还想驳了吗?” “不敢。”至秀无奈道:“我听娘的。” “哎!这才是娘的好女儿。” 这一去就是千里之遥,至夫人舍不得女儿,母女俩在书房说了好些体己话。左不过是至夫人一味的说,至秀无言的听。 从书房出来,至秀揉了揉发胀的眉心:“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大小姐。”书墨眼里藏着跃跃欲试的欢喜。要不是跟着大小姐,她还没机会去看看千里之外的陵京。陵京六朝古都,人文胜景,都是旁处比不得的。 至秀点点头,望向窗外,耐心等待春承来接。 汽车的鸣笛声响起,车门打开,春承抱着药罐子从里面走出来。 日光洒在她齐耳的短发,金丝镜框架在挺立的鼻梁,湛蓝色的长袍裹着如玉的身姿,无端多了分儒雅沉敛。 她从口袋里掏出纯金怀表,分针恰好指在了八点一刻。 距离火车出发还有四十分钟。 春老爷和至夫人寒暄一二,至秀被丫鬟搀扶着从闺房走出,一身素净,看得春承没忍住冲她眨了眨眼。 大小姐腼腆地低了头。 “春承,阿秀我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待她。”离别难免酸楚,至夫人挥挥手,别过脸:“走吧,再晚就赶不上早一班的火车了。” 火车……至秀抬起头,眼里闪过一抹小期待。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春老爷感慨地握着自家孩子的手:“去了陵京,记得带阿秀见过你师祖,陵京不比凛都,没爹在你身边,你得好生孝顺你师祖才行。” “爹请放心,孩儿晓得。” “去吧。”春老爷松了手。 春承一手捧着小玉罐,一手牵过至秀细白的手腕,身边跟着一身黑的桂娘,还有春花、杏花、书墨,主仆六人依次上了火车。 春老爷愣在原地看了好久,直到再也看不到火车尾,这才缓缓转身。 春大少爷带着未婚妻远赴陵京求学,消息传遍大街小巷,一时之间,沉寂的凛都再次热闹起来。 只是再热闹,也与至秀无关了。 人生头一回乘坐火车,她掩饰着惊叹坐在春承身边,车厢人不算多,她坐在靠窗位置,透过窗子看着风景呼啸而过,内心的欢喜和满足一点点爬上来。 “好玩吗?”春承歪头看她。 “很新奇。” 两人相视一笑。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46 坐火车这事,对于名门闺秀而言,初时新奇,久了也会无趣。 好在她身边有春承,前世今生,春承见识都比大部分人多。无论是年少游学的春大小姐,还是幼年时远赴留学的春少爷,春承能讲的趣事很多,各地见闻捡着新鲜的说给至秀听。 一个讲的认真,另外一个听的更加认真,白日的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春花杏花提着食盒跑过来,书墨紧紧跟在后面,侍候着主子用过饭,最先觉得困的竟是身子骨不大好的春承。 至秀声音压得很低:“你们自去休息吧,她有我来照顾。” 书墨欲言又止,被春花率先扯走。 人走后,门被掩好,至秀却没动弹。她望着春承修长如玉的指节,感受到指尖的冰凉,这才陡然从沉溺里惊醒。 春承倚在她肩膀睡得正香,饶是至秀想安安静静地享受不多得的亲密时光,也成了奢望。 卧铺不算宽敞,有些窄,将人放平后,至秀从铁皮箱子里取出从家里带来的棉被,细心为昏睡的人盖好。 坐回自己的小床,她托着下巴看着春承,出门求学的真实感一波一波地从心尖荡起。 那些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春承替她做到了。 她笑了笑,待意识到自己盯着春承有好一会后,脸颊浮起羞涩的红晕,老老实实地躺好,侧身望着春承,抬手将中间的一道厚实的车帘遮好,慢悠悠进入梦乡。 这次的梦,是甜的。 火车不停歇地朝着目的地进发,中途有人上车,有人下车,也没吵醒两人。 秀秀一觉醒来,整敛过衣裳,看着那道不曾被掀开过的帘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和春承这样子,也算是共处一室了。 “秀秀醒了吗?” “嗯,醒了。” 中间那道帘子被拉来,春承穿着齐整的长衫,手里握着水果刀正在削苹果:“要吃吗?我喂你。” 至秀刚要拒绝,听到后半句,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来,眉眼弯弯:“好呀。” 春承微微挑眉,出趟远门,大小姐的胆子似乎大了不少。细长的竹签串着小块果肉,她坐在桌前手臂递了过去:“张嘴。” 至秀害羞地张开樱桃小嘴,矜持而可爱。 苹果的清脆酸甜一瞬取悦了她,慢条斯理地咀嚼后,看了眼放在果盘的小块苹果,她促狭地笑了笑:“我也来喂你?” “那就多谢秀秀了。” “礼尚往来,不客气。” 经历了一天一夜,从凛都出发的火车终于在早晨八点抵达陵京。 从火车下来,春承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抱着她的药罐子露出来到陵京的第一个灿笑:“秀秀,喜欢这地方吗?” 七分秀丽,三分雄伟的陵京,人文气息最为浓郁的求学之地,至秀扬起笑脸:“喜欢。” 车站人来人往,提前三天来到陵京安排一应事宜的阿喻,眼尖地从人群里看到了自家少爷,急忙挥动着手里的牌子:“少爷!这里!我们在这儿!” “秀秀。”春承二话不说地牵了她的手:“跟我走。” 至秀那颗心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眸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掌心,索性由了她去。 春伯指挥着人接过丫鬟手里的行李,恭敬道:“少爷,少奶奶,住处已经安排好了,请跟我来。” 二进的独立院落,整饬的幽静清雅。踏进院门,春承至秀两人来不及多言,各自去沐浴。 小院种满了杜鹃花,花色繁茂艳丽,放眼望去,淡红、杏红,雪青色,春风拂过花枝,花香四溢。 院角葡萄树旁搭着秋千架,远处有一座莲花池,池水清澈,足可预见夏日来临时荷叶漫天的好景象。 洗去一身疲惫,从浴室出来,换好干净衣裳,至秀沉吟着往西院走。 走到半路,恰好碰见一身白衫温润如玉的春承,看着她的眼睛,至秀不受控制地开始失神,脚下不稳,跌进一个柔软的怀抱。 春少爷单手揽着她的腰肢,眉眼溢出淡淡的风流:“秀秀呀,你又在投怀送抱。” 至秀羞赧地抵着她的肩膀退开两步,漂亮的眼睛闪过疑惑:“又?” 春承笑笑不语。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47 聪明的大小姐联想到那次醉酒,也跟着不再吱声。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仿佛也能从对方脸上看出花来。 “秀秀累吗?” 至秀摇摇头:“你要带我去徐府吗?” “嗯,还有两天报名,得先带你见过师祖,见了他老人家,以后这陵京,咱们就谁也不怕了。” 德高望重,一封亲笔推荐书能让京藤破格开出一条路的徐老先生,竟是春家老爷的授业恩师。因了这道关系,不难解释那封推荐书是怎么来的。 至秀眸光温暖,想到通过考核后就能顺利进入京藤,她笑得天真烂漫,带着少女的娇羞:“春承,你就不怕我手持推荐书也没法子通过考核吗?万一不能和你共同进学,你会不会扭头买了车票把我赶回凛都?” 春承抬起下巴,带着世家公子的倨傲:“我的未婚妻,会是那么笨的小笨蛋吗?” 大小姐捏着掌心矜持浅笑,心里却是浪海翻腾:不会,你的未婚妻,很聪明,才没有那么笨。 她执意要问个答案,春承抱着小药罐绕着她走了两圈,最后启唇:“温婉秀气的女同学,别想那么多了,来都来了,这会想跑,不觉得迟了吗?” 至秀笑吟吟地凝望她:“没有想跑。” “那跟不跟我走?” “跟!” 春和景明,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第20章【20】 陵京城的美是流动的,景是流动的,人也是流动的。 春风徐缓,轻飘飘地拂过柳梢,寂静的京河水沉默流淌,古往今来,不知孕育了多少风流人物。 长桥横江,站在桥头看桥尾,一眼望不见尽头。站在桥上俯瞰陵京,沉淀了岁月古韵的画卷渐次打开,中西文化的汹涌冲撞,正如美人邂逅烈酒,不醉不休。 打扮时髦的女郎踩着高跟鞋扭动水蛇腰,拎着皮包从长街匆匆走过。衣冠楚楚的男子不耐烦地停留路旁,等待皮鞋匠慇勤地擦皮鞋。 路旁开满了这时节饱含芬芳的鲜花,路过的人们惦记着心事,早过了为一朵花欢喜的纯真年岁。 置身此地,不一样的风土人情,若说凛都是繁华烟云里寂静盛开的百合,那么陵京就是妖艳绝色的牡丹。坐在洋车,耳闻目睹,便觉一股奢靡之气扑面而来。 街道很宽,至秀侧头看向一旁的春承。 两辆洋车并驾齐驱,留意到她些许的不安,见过世面的春少爷哪怕没来过陵京,也不影响她对未婚妻简单地介绍这座六朝古都。 听着她一声声澄净好听的嗓音,至秀慢慢放宽心。不在乎春承说了些什么,就是想听春承说话而已。 她用了两个多月适应了凛都的生活,因为那人一句话,义无反顾地乘坐火车不远千里来到陌生的陵京,若非陪在身边的人是春承,她不会答应。 走出门来看一看外面的天地,大半的勇气是春承给的,剩下的小半,来自至秀内心深处的呼喊。 洋车停在徐府门口,阿喻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盒尾随在春承身后。 “别紧张。”春承笑着去看至秀,极为绅士地递出手,修长白皙的指节,温暖的手掌,日光洒在清晰分明的纹络,像是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太阳。 “来呀。”春少爷勾唇浅笑,笑得至秀心神一晃,鬼使神差地伸手搭了过去。十指相触,从手心,再到手背,被她握了个彻彻底底。 她直觉春承握得紧了些,想收回来,却担心此举做出来有失礼之嫌。至大小姐讶异地抬起眼,好似在问“你又在玩什么?” 春承不以为意,勾在唇角的笑扬起,音色喑哑低沉,从她靠近的那刻,至秀清晰地听到心脏不安分的跳动声,唯恐泄露了情思,她颤声抢先道:“别玩了!” 带着细微的乞求。 春承挑眉:“好,听你的。” 与此同时,那只手瞬间规矩许多。 望着大小姐姣好的侧脸,她不明白秀秀的反应为何这么大。牵手而已,她们前世还曾同床共枕历经生死…… 想不明白的事她干脆丢在角落,虚握着那两根纤纤玉指,不敢握多了,也不好握少了。 调整好拜见长辈的心态,春承沉肃正经地稳了稳架在高鼻梁的金丝眼镜,举手投足,矜贵优雅。带着若有若无的禁欲气息。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48 至秀呼吸一滞,这样的春承,俊俏冷然,像裹在寒潭的水,吸引着人和她交融,看她染上尘世温度。 思绪跑马,直到春承漠然回眸,眼底的冰冷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化开:“秀秀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正经起来,那股晕在骨子里的书香气就会自然而然地飘出来,像一碗清淡的白茶。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人,就在上一刻还明目张胆地摸小姑娘温软细嫩的玉手。 摸完手心,连手背都没放过。 到底是谁起了别的心思呢?至秀一阵汗颜。 她长相清雅,唇角扬起轻微的弧度,世家女子的风范从她眉眼细细漾开,红唇轻抿,温声道:“无事。” 嗓音一如既往的好听。 春承指腹轻轻在她手背点了两下:“没事就好。” 徐家作为陵京的望族,有徐老先生这块享誉文坛的金字招牌,已经成了无人敢招惹的存在。 徐府每日贵客盈门,守门的仆人谦恭有礼,不卑不亢,在春承自报家门后,面含笑意地将人迎进去。 如归堂。 洋洋洒洒的大字写得极好,当世很少有人能将狂草写出如斯味道。 春承立在那,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写写画画,她的眼睛明亮,若说来之前还对这位传说中的师祖不甚了解,在看过‘如归’二字后,她敢确信,徐老先生定是个豁达不羁身怀傲骨的文士。 以书法来论,至秀更擅长的是簪花小楷以及瘦金体,但这并不影响她欣赏那一笔龙飞凤舞肆意疏朗的狂草。 从踏进这道门,再到抬头望见堂上的匾额,两人看了足足半刻钟,而后默契地同时收回视线。 “看了许久,看出什么了?”身穿儒袍的老人顶着一头苍茫白发闯入眼帘,他笑容和蔼,一双眼睛带着历经世事的睿智,腰杆挺直,当得起老当益壮的评价。 “看出了一个狂字。”春承如实答道。 “轻狂?” “疏狂。” 徐捻手抚长须,容色看不出满意也看不出不满。他盯着一身长袍的春承,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春家小子?” 眸光移开,落在她身旁秀气貌美的小姑娘身上,慢三拍地找回了当世高人的深沉,徐老先生敛容问道:“是她?” “不错。春承今日来京,特携未婚妻见过师祖。” 至秀随着她一同见礼,颇有种夫唱妇随的意味。 徐老先生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好孩子,莫丢了师祖的脸,京藤,你有把握吗?” “有。” “几分?” 至秀微微一顿:“十分。” 徐老先生眼睛眯着,反问:“十分?” “面对师祖,至秀不敢妄言。”说这番话时的至大小姐有属于她的温雅和骄傲。 十分就是十分,少说一分是虚伪,多说一分,是不知天高地厚。至秀通达人情,但在很多事上,她有自己的坚持,甘愿耿直。 就是这份耿直,哄得徐老先生眉开眼笑:“不错。” 当世能令徐捻说声不错的,唯有三人,随便揪出来一位都是文坛响当当的人物,其中正巧还有京藤受人尊崇的一校之长。 在徐家用过中饭,春承被喊去书房考教学问,足足待了一个小时,徐老先生才舍得将人放出来。 看那心花怒放的样子,想来对春承的表现相当满意。 初来陵京,许多事还要当少爷的亲自安排,春承不好久留,牵着未婚妻的手很快离开。 人前脚走,徐家最受宠爱的孙小姐便从学校归来,上衣下裙小皮靴,蓝色的衣裳胸前绣着京藤闪闪发光的校徽,见了长吁短叹的祖父,她俏皮地笑了笑,撒娇地抱着祖父问道:“祖父愁什么呢?” “愁你没人要啊。”想到刚从家门离开的一对小年轻,徐捻惆怅地望着明媚含笑的孙女:“早知道,合该同意给你订娃娃亲的。名草有主,你呀,没希望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49 “娃娃亲?”徐浣天生爱笑,面对祖父的埋汰也不恼,身子站直了沉声问管家:“今儿个哪家名门公子来见祖父了?” 管家躬身道:“是春家公子。凛都春家。” “凛都春家……”徐浣想了好一会,良好的记忆使她脑海快速闪过一个人名。她问:“春承?” “对,等他入了学,就是你学弟了。在学校记得多照应着点。”徐捻忽然笑了起来,冲孙女挤眉弄眼:“我家孙女也不差呀,万一有希望呢?” “那春家公子就那么好?”徐浣上了心,坐在祖父身旁。她可极少听祖父这般夸奖一人,为了捧春承,连自家孙女都舍得踩。 “文采风流,相貌一等一的好,配你,绰绰有余了。不过……就是身子骨不大结实。” 徐浣咋舌:“他一人来的?” 徐老先生意味深长地瞥她:“带着未婚妻呢。” “未婚妻?!”徐浣蹭的从座位站起:“他都有未婚妻了,祖父还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春心萌动的年纪,正是对异性好奇的时候。不得不说,若春承没有未婚妻,就凭祖父今日这番赞赏,她也得好好看看,看这人到底有多好,才能让德高望重实则内心毒舌眼高于顶的祖父青睐有加。 “如今这天下,不是都讲究自由恋爱嘛。包办婚姻要不得。”徐老先生慢悠悠品茶:“浣浣呀,别忘了祖父常叮嘱你的话,万事万物都能让……” “唯独心头所爱不能让!哎呀,这话您都说了多少遍了?”徐浣头疼地坐回座位:“我要是喜欢一个人,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哪会拱手让人?再说了,我连他现在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谈喜欢,太早了。” 她愣在那理清头绪,托着下巴幽幽道:“祖父,您教唆孙女去当第三者,这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您怕是要晚节不保!” 徐老先生听得乐呵呵的,笑得像个老小孩:“名声,浮云也!哪比得上我家浣浣一生幸福重要。成则欢喜,不成退一步做朋友,年轻人行事要有满腔热血,不试试怎么知道?瞻前顾后,那是狗熊作派!” “好好好,我不当狗熊。”徐浣急着从学校回来拿东西,喝了半杯茶想起还有要事:“行,我就不陪您了,收起您那狂士姿态吧,我得走了。” …… 出了徐家门,舍了洋车,春承带着至秀游览陵京美景,中途遇见一家照相馆,春少爷心思暗动:“秀秀想进去看看吗?” 至秀唇边噙着浅笑,眸光隐了淡淡的宠溺:“要照相吗?” 照相?春承倒退一步打量她,没防备她乍然温柔细致的视线,至秀被看得生出两分局促,好在她情绪藏得深,面上看起来依旧波澜不惊。 “秀秀。” “嗯?” “我们走吧。”春承扯着她衣袖往相反的方向走。 至秀失笑,温温柔柔道:“不照了吗?” “不照了。”春承买了一支糖人递到她手心:“我想了想,等秀秀穿上京藤校服的那天,咱们再来照。那样更有意义,你说呢?” 京藤校服…… 和春承穿上校服一起照相,一起被定格在方寸纸张,至秀莫名的红了脸,垂眸舔了舔糖人脑袋,粉嫩的舌头完美的唇形,看得春承不管不顾地把糖人夺了回来。 千金大小姐如何也没料到财力雄厚的春少爷会吝啬一个糖人,她茫茫然张开嘴:“不是给我买的吗?怎么又…又抢回去了?” 拿着那支糖人,春承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一时兴起,抿了抿唇,从兜里掏出一把银元:“这个糖人看起来比较好吃,你再买其他的吧。” “可是……” “可是?”春承蹙了眉,倏忽坏笑道:“哦!原来秀秀才是那个小气鬼。” “可是……那糖人,我……我舔过了呀。” 她声音细弱,春承没听清,不过看她的脸色,脑筋素来转的快的春少爷手里转着竹签子,糖人的脑袋就在至秀眼前转呀转,再普通不过的兔子糖人,陡然成了香饽饽。 “我不嫌弃秀秀。”怕她不信,春承一口咬掉糖人半个脑袋,可爱的兔子一下子成了残疾兔,至秀哭笑不得:“好吃吗?” 春承本不爱吃甜,甜丝丝的味道在唇舌化开,她沉吟片刻:“还行。” 至秀揪着衣角陷入有史以来最艰难的抉择中。 见她似有苦恼,春承垂眸看过去,就见秀气貌美的大小姐舔了舔唇,鼓足勇气道:“我也不嫌弃你,你让我尝尝吧……” 哎呦,这小可怜。春承憋笑,故意拿糖人诱她:“喊声兄长,我就喂你。” 她二人杵在街角有会儿功夫了,俊男美女,惹来了不少窥探。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50 说出那句令人面红耳热的话,至秀破罐子破摔,心道:凭什么春承能坦然无惧地尝她的糖人,换了她就不行了? 她放纵着私心,拽着春承衣角,眼眸水润,温温柔柔地喊道:“兄长。喂我?” 一瞬间,春承好似真的晓得多了个妹妹是怎样的感觉,暖融融的。 拿着咬去一半脑袋的糖人喂过去,也不觉两人同尝一个糖人会不会寒碜,她笑得妩媚风情,不自觉染了前世做春大小姐时的作态:“真乖,喂你。” 看着她,至秀恍恍惚惚有种美梦成真的错觉。糖人甜滋滋的,她挑眉望着春承,就着她的手慢吞吞地舔舐幸免于难的半只兔头,乖巧地像个兔子精。 在此之前,若有人和至秀说有天你会站在街角,旁若无人甚至欢喜雀跃地品尝旁人吃过的半个糖人,向来讲究风雅的大小姐决然不会信。 可事实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糖人的甜悬在舌尖,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甚雅观,羞得不敢抬头。 而春承离她很近,甚至贴心地为她挡去了陌生冒昧的视线:“尝够了吗?” 前世生在春家,春承做梦都想有个软绵绵贴心的妹妹,今生重来,成了金贵的独苗,也是憾事。 她再是如何的漠然矜贵,也有着女儿家的柔软心思。比如像今天这样,和秀秀分尝一个糖人,这就很好。 说是闺中密友,也不为过。 至秀舌尖轻轻地将糖人抵出来。似乎是心理作祟,看着那快要溶化的糖人,春承觉得这只兔子浑身飘着热气。 “我吃过了,你还吃吗?”至秀害羞地冲她笑:“春承,你不是说,不嫌弃我吗?” “是不嫌弃。”春承盯着那只残缺的傻兔子,犹豫来犹豫去,至秀的心也跟着她沉沉浮浮,最后春少爷不愧是春少爷,一口咯崩将糖人咬碎。 偏生她举止优雅,手里捏着长长的竹签还能稳住一身贵气:“还逛吗?” “不、不逛了。”至秀盯着她沾了糖渣的唇角,所有的矜持,在春承咬碎糖人的时候,也跟着碎了。 她怯生生地问道:“好吃吗?” 春承下意识想要说“还行”,眸光望进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再次起了逗弄心思,她一手撑在墙壁,从背影来看,像极了浪荡子调戏良家女子。 撩人不自知,春少爷笑意愈深:“秀秀的口水,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秀秀在春承面前,害羞,还有点小腹黑(╯3╰) 肥章献上√感谢在2019120922:40:53~2019121017:4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随亦然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随亦然、漫无止境的8月2个;江河、二狗没流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书20瓶;二狗没流量6瓶;阳嘁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21】 至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昏沉沉地回了家,二进的院落,幽深静雅,两人的居所一东一西,隔着茂盛的花圃和莲花池,中间还有一段说长不长的走廊。 格局如此,哪怕住在一座院子,想见一面也不是随时能见。 站在东院的门口,春承笑得温雅从容:“秀秀好好休息。后天的考核,加油。” 她握了握拳头,鼓舞之意分明。至秀哪舍得教她失望? 她这会见不得春承,听不得她说话,克制着悸动和从心发出的慌乱,文文静静地杵在那,如风中顽强生长的修竹。 竹叶清新,她的笑也清新:“放心吧,我会全力以赴。” 压下心头的怪异,春承转身走开,至秀松了口气,抬头就见她折身走过来。 “你……”两人同时开口,同时闭嘴。 “你先说。”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51 重叠的两道声线,反而使尴尬的氛围在四围蔓延,至秀揉了揉指尖,轻叹:“怎么了?” 她这句“怎么了”问得委实无奈,细听之下还有赶人的意味,春承微愣:“没什么。” “那没什么是什么呢?”至秀歪头看她,笑意盈盈。 “糖人……” 一说糖人,至秀身子微僵,生出两分不自在。 回来的路上春承就觉得古怪,这会话到嘴边,她问道:“可能是秀秀笑得太好看了,我总忍不住逗你。冷静下来想了想,我说那句话,确是有些轻浮了。” “轻浮吗?”至秀抿着唇,音色极淡。 情绪像是过山车,忽上忽下,一不留神还有翻车的风险。不解释还好,开口解释了秀秀好像更不开心,春承颇为苦恼,从兜里摸出梅子糖:“送你。” 至秀没接,淡淡地盯着彩色糖纸包裹的梅子硬糖,语气有点冷:“无缘无故,送我糖做什么?” “怎么会是无缘无故?”前世今生秀秀在她面前都是温软娇柔,哪有过冷言冷语的时候?春承怪不习惯,提了提金丝镜框,笑道:“你不是爱吃糖吗?” “我收了你就会走吗?” “你不气了我才放心走。” 至秀捏了捏眉心,柔韧的指接过梅子糖,巧的是糖还没尝到,心里又被哄得生了分甜,扬了扬唇角:“我没生气,你是不是觉得我无理取闹?明明很开心的事,还要对着你闹别扭?” 春承抱臂在怀:“没有。秀秀闹别扭的样子也可爱。” 至秀在心底轻哼一声,眉眼弯弯,音调软下来:“好了,快走吧。我看着你走。” 夜晚的春风虽不算凉,亦远没有白日温柔怡人,担心她一直杵着不动,春承脚步加快,两条细长的大长腿很快消失在拐角。 人走了,背影望不见了,至秀依旧没动,她腿软地要命。 在春承对着她说完那句‘口水是甜的’,她整个灵魂都要燃烧起来,烧得她蹲在角落,怎么也站不起来。 而春承懵懵懂懂不明白,却陪她蹲在那,一个名门大小姐,一个名门‘大少爷’,两人不顾身份地头聚头在地上数了好久的蚂蚁。 再之后呢? 她央着春承陪她逛街,从西街逛到东街,从骨瓷街逛到美食三道口,逛来逛去,那份眷恋融入血液,挣脱不得。 春承说她的口水是甜的,但凡春承心思有丁点不纯,都不会说出这样惹人误会的话。 暗恋中的女孩子,真不容易。至秀迎风立了好一会,悸动如潮,潮起潮落,吸了口陵京夜晚的新鲜空气,大小姐剥开糖纸,从容地捏了糖球喂到嘴边。 梅子糖酸酸的,酸过之后,舌尖才尝到了甜。 那她对春承的感情呢?至秀眉眼低垂,有些小沮丧。先前说那些话她的确想赶春承走,她怕失态,怕跌倒,怕春承调侃着说她投怀送抱。 房门被推开,尽职尽责的丫鬟书墨早就为大小姐备好换洗衣物。 浴室的门锁好,解了衣衫迈进浴缸,陷在温热的水流,至秀疲惫地合了眼。 越靠近,越贪求。昏昏然心湖被砸进一颗小石子,漾起的水花浇灭了引以为傲的理智,她和春承这样子……算是间接接吻了吧? 意识到在胡思乱想,至秀低呼一声,手捂着脸,羞得头埋进水里。 一夜梦境混乱,睡之前想着春承白日的笑,醒来惊觉小腹一阵酸胀,至秀睡眼惺忪地怔在那,盯着粉色的纱帐顾自走神。 稍微活动腿脚,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暖流,她脸色一沉,与她估算的日子,月事竟提前了三天。 到了吃早饭的时间,迟迟不见人来,春少爷抱着小玉罐溜溜哒哒地往东院走,半途碰见行踪鬼祟的书墨。 书墨见了她,好似见了鬼,端着盆死死掩在身后,春承看得稀奇:“藏什么呢?” “女儿家的私密……少爷、少爷最好不要过问。”书墨红着脸,快要急哭了。 见状,春承恍然猜到什么,问:“你家小姐呢?” “小姐……小姐昨夜没休息好,这会还歇着呢。” “没睡好?”春承眨眨眼:“行,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哎,是。”书墨抬腿便走,猛地倒退回来睁大眼:“少爷这是去做什么?小姐还睡着呢!”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52 春承无意识揪着猫耳药罐:“我哪也不去,看看风景,一会就走。” “少爷别忘了答应夫人的。”书墨警惕地看着她。 “骗你做甚?快走。” 想到小姐吩咐的差事,书墨没功夫在这掰扯,犹豫再三终是走了。 没了碍事的小丫鬟,春承捧着药罐子沉吟一番,想到方才闻到的淡淡血气,足尖一转,人往厨房走去。 至秀睡得昏沉,门吱呀一声响,以为是书墨洗衣服回来了,苍白着脸撑着胳膊就要起身。 “好好躺着,别动。”春承端着红糖姜汤慢悠悠走来,见了她,联想到昨夜混乱残存的梦,至秀条件反射地裹好锦被:“你来做什么?” “献殷勤呀。”春承笑吟吟看着她:“快喝了。明日考核,这样子怎么能行?” 献殷勤。至秀指尖颤了颤,目光幽沉:“那你知不知道,无事献殷勤后面是什么?” 她这话说出来颇有恼羞成怒的意味,甚至于昨夜那般羞人的梦她也只管推给了春承,要不是春承喜欢胡闹,要不是春承纵着她胡闹,她也不至于失了分寸。 至大小姐咬着下唇,一副不开心需要哄的模样。 知她在闹别扭,春承好脾气地执了汤勺喂她:“哪里是无事,瞧你这煞白的小脸,快喝了吧。” 闻到糖水生姜的味道,至秀小脸白而红,耳垂似要滴血,指节用力揪着锦被:“你、你看见了?” “没,猜的。我是女子,哪能不知其中的弯弯道道?”春承搬了椅子坐在床边:“快喝,喝完好用饭。久等你不来,我都饿了。” 至秀盯着升腾着热乎气的姜汤,眼眶微热:“你自己熬的?” “嗯。”知道她不恼了,春承吹了吹飘在白瓷勺的热气:“来,张嘴。” “我自己可以喝。”至秀眼圈红着:“你快出去吧,被人看到了,影响不好。” 春承呼吸缓了缓,一颗心乍然有些失落:“好。”她将小瓷碗放在小圆桌:“你记得喝,别放凉了。我去前厅等你。” “春承!”至秀喊住她,对上那双清亮纯粹的眼睛,她弯了唇角,温言软语:“谢谢你。” “应该的。”春承笑着出了未婚妻的闺房。 停在小院,垂眸望着一身织锦长袍,她深刻地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前世的春大小姐了。她是春少爷,在世人眼里,她是正儿八经的男子。 一个男子,当街与人分食,偷偷摸摸溜进未婚妻房门,私下里还关心地熬姜汤,连女儿家的隐私也要管上一管,秀秀会怎么想? 秀秀拿她当男子还是女子?昨晚回家时她寡言沉默,是觉得和自己这样不妥吗? 好多事情,不想则已,细想,四月天儿,春承出了身冷汗。 至秀掀开锦被下床,细嫩的手指捏着白瓷勺,小口慢饮温热的姜汤,喝着喝着,眉梢绽开几许温暖的笑。 腹痛得到缓解,理过妆容后,她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满意地出了门。 前厅饭堂,春承呆呆盯着桌上的小酒杯,酒香很淡,果味更浓,是她最爱的苹果汁。 脚步声响起,闻声看去,小姑娘一身青色裙衫,淡妆、红唇,腰肢纤细,玉色的耳坠小巧精美,和腕间的和田玉镯交相呼应。 二八年岁的少女,纵是不打扮也美。打扮了,更美。 至秀拢了拢耳边长发,轻笑:“看傻了?” 春承嗯了声,她眉眼温和:“秀秀很漂亮。” “多谢,你也很俊俏。”至秀自然地坐在她对面,仿佛刚才那句夸奖是无心而为。 早餐营养丰盛,两人将食不言贯彻到底,看着主子落筷,书墨和春花端着清茶伺候着人漱口。 锦帕擦拭过指节,敏锐察觉到春承有心事,至秀想了想,问:“要不要手谈一局?” 春承点头:“好。” 杏花双手捧着棋盘棋盒依次摆好,阳光从窗子照进来,至秀手边放着沏好的大红袍,黑白两子,她随便找了个由头,和春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两人看起来都有点心不在焉,棋盘之上愣是弄出个和局。至秀抿唇不语,眉头锁着,想着该怎么开口。 此时丫鬟们识趣地退开,房间很安静,呼吸可闻。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53 坐在她对面,春承抱着药罐子缓解无言的冷场,她清了清喉咙: “我自幼不爱受拘束,不爱受管教,年少游学,一人一马背著书箱提着长剑就敢闯四海,人人称我为春家女公子,赞我有不世之才,其实我就是爱玩而已。自由,比困在四方高墙更使我神往。 后来祖父以病重骗我回家,命我迎娶娇妻。喜堂之上,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不想给你难堪。新房之内,我承诺要担起你的一生。 城破家亡,我护你出城,一路来到纯阳山,死之前撑着剑靠在了你怀里,没想到睁开眼,我就成了春家少爷。” 从她开口的那刻起,至秀心底那根弦死死绷紧,看似淡然,有多难熬只有她自己知晓。 安静听着对面那人的陈述,心乱如麻,很怕下一刻春承会点明她的妄想,撕碎她最后的奢望。 “我对秀秀……”春承叹了口气:“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我对秀秀不止有两世需要背负的责任,秀秀于我,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朋友。 透过你的眼睛,我能看到我的过去,能看到我的现在。秀秀性子温善,而我却总胡闹惹你不快……” “惹我不快?”听到这会至秀没忍住多嘴问了句:“你做什么我都不会不快。你说这些,是觉得我无理取闹,觉得我烦了吗?” “啊?”春承手一滑,猫耳小玉罐差点砸在地上,好在她反应快,手指长,轻轻松松抱好,只觉一颗心在刀尖滚了一圈。 “你不生我气吗?实不相瞒,我和秀秀在一处总忘记我在女扮男装,我以男装示人,行为举止,没令秀秀感到苦恼吗?” 苦恼是有的。但她最大的苦恼……是一厢情愿呀。 至秀声音放柔放缓,唯恐惊着这人:“我最大的苦恼,是怕你觉得我烦。” “哦。”春少爷显然没反应过来,她神色怔然:“你不介意就好。” “我不介意。”至秀说得认真:“我这一生都不会嫁给旁人,也不会喜欢旁人,你如果不要我,我就成了弃妇。我也信不过其他人,你忘记新婚夜怎么承诺我的么?” “没忘。”春承笑了笑:“其实我不想改,只要秀秀不介意,我们还和之前一样。难得在你面前能释放天性,得那短暂的自由,左右你我绑在了一处,若没有秀秀,我还真怕装着装着,忘记我其实是个女子。” 至秀饮了口大红袍:“你说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春承看她:“我怕我一意孤行会伤害到你。” “不会的。”至秀失笑:“你远离我,才是伤害我。春承,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有婚约在身,在世人眼里,我们是一对。我的清誉,我的一生,都会给你,而你的一生,也免不了和我纠缠。你说过要对我负责,就不能不经我同意松开我的手。” “当然。”春承回答的很快。 一阵沉默。 至秀问道:“那么你想明白了吗?要如何待我?” “就和之前那样保持不变好不好?”见她不语,春承思忖道:“我不负你。乱世我能护住你,再来一世,我还会护你。” 我不负你。至秀笑得波光流转,她晓得春承那句‘我不负你’是在向她承诺一生一世守护她,但因了那点私心,她调笑道:“那你知道怎样才是负我吗?” “离开你,不要你,讨厌你,冤枉你,不理你。”春承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不会离开你,不会不要你,不会讨厌你,不会冤枉你,更不会不理你。 春家少奶奶的身份你想占到什么时候都行,占一辈子都可以。如果你是冲锋陷阵的将,我就是你身前的盾,手里的戈,你要浴血沙场,我就陪你大杀四方。” 这番话……至秀失神地看着她,掌心不知何时抚上她的脸颊:“春承,我是你的责任吗?” 看着她,春承永远忘不了掀开她盖头的那一刻,就在那一刻她清楚触摸到一个女子内心的不安和期盼。 也是这点不安,这点期盼,在拜过天地后,令同为女子的她,升起了浓浓的保护欲,由此心甘情愿地背负起新娘子的一生。 她目色清澈,嗓音更澄净:“是。你是我一生无法推卸的责任。” “那你觉得累了,会把我丢下吗?” “不会。” “那你知道怎样才是负了我吗?” 你知道随随便便和一个女孩子承诺‘不会负你’,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吗? 至秀庆幸她不知道,也叹息她不知道。 女公子春承,年少就敢打破四面墙,凌空展翅翱翔四海,身为女子,却毅然选择了男子的活法。肆意、尽兴,一生认下最憋屈的事,就是被世俗大家长权威压着、骗着,娶了妻。 春承,和世上大多数的女子都不同。她是鲜活的,一根傲骨,睥睨不屈。 同样的问题反复问了两遍,于是第二遍的时候,春承认真思索后才开口:“我不会留你在世上孤孤单单一人,就是不负你。”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54 怕她不开窍,怕她开窍,话说到这份上,至秀已经不敢再试探,春承未对她动情,那层窗户纸一旦捅破,后果她根本承受不起。 她在心底告诫自己徐徐图之,笑起来更添三分秀气:“嗯,答对了。” “要不要拉勾?”春承勾起小拇指,轻轻地挑动她的指尖。 至秀不解:“拉勾做什么?” “拉勾,就代表口头协议生效,我不负你,你也不要怪我,在你面前,我不想当什么春少爷,我是春家小姐,是游学四方仗剑而行的春承。你不能当我是男子。” 她话里多少存着隐晦提点,不知秀秀听明白没有。春承眼睛不眨地看着她,心想:秀秀那么聪明,应该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果然。至秀眸色渐深:“好,在我面前,你是春家小姐,是春承,不是男子。” 手拉手完成了口头协议,春承顿时放心不少,眉眼弯弯:“好了!大功告成,秀秀你还好吗?是去房里歇息,还是我带你去玩?” “我喜欢你带我玩。” “没问题!” 望着她潇洒瘦弱的背影,至秀笑容不减。春承说了那么多,从头到尾所说的其实就一句:你不能当我是男子。 是怕我错当你为男子,然后痴心错付吗? 春承,我又不瞎。 真正瞎的那人是你,傻乎乎的信我,傻乎乎的放下防备,女子和女子,也能喜欢呀。 你知道怎样才是负了我吗? 你不爱我,就是负我。 春承,我耍花招骗了你,我用文字游戏糊弄了你,我图谋你。 好在你不晓得,所以我们还有大把春光可以挥霍。 大小姐弱柳扶风地来到她身前:“春承,再去给我熬一碗红糖姜汤吧。” 春少爷眉间带着喜色,清俊爽朗:“行呀。” 至秀默然:你看,不当你是男子,更能靠近你。春承,你在自投罗网啊。 ***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春家大少爷,为了未婚妻一门心思地扑进厨房,赶走了跑来打下手的厨娘,这次换作至秀守在门口看她忙碌。 看她熟练地把姜片切成细丝,至秀语气难掩温柔:“春承,前世今生,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春承拿刀的手一顿,神色染了晦暗,不知是心疼还是感叹,她问:“怎么说?” “你能为了我下厨,抛开金尊玉贵的身份只为煮一碗不值钱的汤。以前在家里,爹娘眼里没我,你知道的,我不受宠,要不然不会因着万金被卖给春家做媳妇。 家中仆人阴奉阳违,那些年我其实过得不容易,越不容易,越想抗争。我习文练字,承蒙人们赏脸夸一句才貌双全。 就是我死了,爹娘或许不会掉一滴眼泪。你却肯为我死。” 她笑容柔软:“你不仅肯为我死,还是第一个对我承诺要担起我一生的人。至夫人恼怒女儿违逆她的心意,失手把人打死。重来一世,认识到这点,我对亲情不抱幻想。因为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名流堂我无依无靠面临欺凌时你正巧出现,你抽刀喝问四座,我就知道那人是你。前世的承诺放到今生来已经不合适,你就是不想负责,我也不能强求。 但你再次给了我承诺,还央着伯父来家里求亲。你最关心我,最体贴我,做我的靠山,为我遮风挡雨,还助我圆梦。” 说着说着至秀眼泪落下来:“春承,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能问个理由吗?” 春承俯身从橱柜取出糖罐,为了给身后之人保全颜面,她没有回头:“对你好也需要理由吗?” 她用勺子舀了红糖:“或许是有缘吧。凤阳城人那么多,最后站在喜堂和我拜堂的是你,死都死了,活了过来,凛都那么大,百货大楼更衣室那么多,我一间一间寻过去,偏偏遇见了你。 你做得一手好药膳,性子温和,笑起来比甜菜还甜,我一没有凶残的癖好,二不是天生恶人,做什么要对你不好?况且……人生在世,没点担当,活着多没滋味?” 至秀用锦帕拭泪,破涕而笑。她不再开口,就站在那看着春承细心地煮好姜汤。 木质的托盘放着青花小瓷碗,红糖姜汤的味儿略重,春承从她手里接过小玉罐,手指在猫耳轻轻一弹:“好了,喝了我煮的姜汤,保管你明天旗开得胜!” “承你吉言。”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55 “趁热喝吧。”春承扶着她在座位坐下。 “你还要带我去玩吗?去游醉湖好不好?据说那里的糖醋醉鱼很是美味。”热腾腾的姜汤喝到肚子,至秀放轻松许多:“京藤是留宿制吗?” 春承抱着她的小药罐,长长的两条腿憋屈地窝在小马扎:“喝完姜汤状态好的话咱们就去玩。糖醋醉鱼想吃的话我带你吃,至于京藤……秀秀想留宿吗?” “想。” “那我也留宿好了。”春承很快做了决定。 看她眼里闪过疑惑担忧,春少爷骄傲地扬起脸:“知道我为什么能够留宿而不惧被识破身份吗?” 至秀喜欢看她笑,眉眼跟着晕染了柔情,顺着她的话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京藤今年学子里的第一名。”春承再次扬起小狐狸般的坏笑:“以后不要喊什么春少爷,请喊我设计系才子。第一名嘛,总有特权的。明天报名,我带上拟好的申请书,向学校申请单间宿舍,秀秀可要努力了,争当医药系才女。” “好。”至秀欢快地饮了口姜汤,唇角被汤水打湿,春承心无旁骛地望着她:“秀秀,我们崭新的人生就要开始了。你期待吗?” “非常期待。我期待和春承做同学。” 这期待总不会落空。翌日清晨,用过早饭,带好需要带的入学证明,春承守在东院等至秀出来。 “推荐书收好了吗?” “收好了。”至秀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转身朝著书墨嘱咐一二。 春承前往京藤是为报名,领取书籍、校服、寝室钥匙等一应物什,而她去京藤,没有通知书,只有一张烫金的推荐就是叩开京藤的敲门砖,能不能进去,得靠真才实学。 既是去参加考核,自是轻装简行,带上书墨,没有学生的谦恭样子,说不得还会惹来一些人的反感,不如避开。 书墨很想跟着去开开眼,也晓得大小姐说一不二的性子,乖乖留在家中等人回来。阿喻也是如此。有资格随行的,只有负责少爷安危的桂娘。 二十七八的桂娘今日褪去一身黑衣,改换了鸦青色春衫。 作为曾经风靡八府的艳姬,寻常女子都是怎么好看怎么拾掇,她倒好,化妆是为了掩饰惊人相貌。八分艳.色,生被消去七分,仅余的一分因了她面无表情的那张脸,也大打折扣。 很多时候,桂娘的存在更像春承的影子。低调,默不作声,关键时刻,是保命的存在。 一个桂娘,抵得过十八名壮汉。春承手无缚鸡之力,可前世习武的眼力还在,她眼光毒辣,看得出来,桂娘有真本事,就不知红尘滚滚她给哪儿学来的一身硬功夫。 穿过一道道门,至秀忙着低头为她检查入学需带的各种证件,春承轻声揶揄:“喝了我两碗姜汤,有没有效果?” 至秀手一抖,赶紧捏紧文件袋,眼尾含了嗔意:“你又在逗我。” “不逗不行啊。以后入了学,秀秀这般害羞的性子怎么成?我记得正式开学的那天会有校庆舞会,到时候若有人邀请秀秀共舞,你怎么办?” “校庆舞会?”确认证件齐全,至秀与她并肩踏过一道门:“不跳不行吗?” 出身名门的大小姐兴趣广泛,至老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她在家偷偷学了不少洋人的玩意,一般的交谊舞她都会跳,肢体的记忆,早就融为身体的本能。 春承单手抱着药罐子贴了贴大小姐瓷白的脸蛋儿,一时竟辨不明是玉白还是那张脸白。收回手,她笑:“除非秀秀想在京藤留下不近人情的恶名。” 白玉染了春承掌心的温度,算不得凉,至秀抿唇,等车的空当细细考虑,问:“你就不能做我的舞伴吗?” “那我有什么好处?”两名车夫兴冲冲地赶来,春承抬腿坐上去:“别想那么多了,先通过考核。” 正襟危坐在洋车,至秀懊恼地瞪了身侧那人一眼,当着外人不好继续之前的话题。因着春承一席话,即将面对求学生涯的大小姐心底最后那点忐忑也被冲散。满脑子想着怎样让春承答应做她的舞伴。 名声在外的京藤学校,拥有高中部和大学部,推崇有教无类、勤学笃行,京藤上下最喜才子,鼓励有才之士跳级求学莫要耽延大好青春。 由此可见,身为全国最好的院校,京藤极具人性化,所有的严苛在实打实的人品才华面前,都会春风化雨,随时随地准备给学子感受家一般的温暖。 这也是春承敢仗着优越的成绩公然请求走后门的仰仗。 从洋车下来,至秀仰望着京藤极具代表性的高大牌坊,上面清晰刻着建校以来历届才华横溢的状元。三座牌坊,余着一座空的。至秀在第二座牌坊找到了‘春承’的名字。 她开心地好似忘记了来此的目的,手指抚过石刻的字迹,动容道:“春承,状元呀。” 春承含笑:“我醒来的第三天就被爹爹送去考核,秀秀迟来一步,不然刻在这的,不定是谁呢。” “不。肯定是你。”至秀崇拜地看着她:“我远不如你。比起读书,我更擅长的还是医道。你游学数载,阴差阳错老天还了你一个状元,春承,这是你应得的。” “好了。”春承被她夸的不好意思:“去了,去看看咱们的学校。” 一如七分秀丽三分雄伟的陵京,京藤的教学楼,是全国最具有美感的校园建筑,古色古香,置身其中宛如时空倒转回到了那个吟唱风流的年代。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56 所谓报名,都是拿着入学通知书等证件被负责接应的学长学姐领到报名处,确认来的是本人,在名册签字,领取象征新生身份的铭牌,再去排队接受分发的必备物什。 京藤风气开放,报名日,男男女女穿着校服热情地领着学弟学妹们找到对应的系别,一水的年轻脸庞,捧着药罐子蹙眉沉思的春承显得格外亮眼。 黑发、长袍,面容俊秀,轻巧的金丝眼镜衬得她书生气十足,怀里的猫耳玉罐懂玉的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偏生这人冷眉冷眼,乖巧的动作里带着一丝桀骜不驯,身形高挑,身材单薄,少了这年纪应有的活力,多了分苍白羸弱。 徐浣盯着她很久了。哪怕对春承只有幼年时的印象,第一眼她就认了出来。有惊喜,更多的还是惊艳。 小皮靴踩在青石砖的哒哒声响起,她主动迈过去:“同学,需要帮助吗?” 春承回眸,淡声道:“不用。多谢学姐。” 好乖啊!徐浣只觉眼前被光充满:“同学是在等人吗?这里人多,不如我领你去教学楼的茶室坐坐?” “啊,不用,学姐,我有事忙,先走一步。”春承抱着药罐快步走开,目光尾随她而去,徐浣很怕她走着走着被阵风吹倒。 “嗨?浣浣,看什么呢?” 徐浣摸着下巴,抑扬顿挫:“看美男子。” “咦?哪里有美男子?” “被他跑了。” “哪个系的?” 回忆她见过的铭牌,徐浣笑道:“设计系。春承,今年最出彩的状元。” 春承办事效率极高,趁着秀秀被领去考核的空余时间,她不仅拿到了单间宿舍钥匙,还成功领取了课本校服以及一些琐碎的物品。 排名前十的学子能免费享受学校收货上门的待遇,所以她根本不需要喊阿喻充当劳力,登记好住址,等她回家,需要的都会被送过来。 但她没料到秀秀回来的这么快。之前和徐浣说话,隔着老远看着秀秀冲她招手,春承顾不得其他,三步两步走过去:“怎么了?考核结束了?” “没有。”至秀矜持地冲她笑:“还没开始。” 春承一愣,从兜里掏出怀表看了眼:“三十分钟了,怎么还没开始?” 至秀不慌不忙地与她解释:“负责考核的医药系副院长有事忙,考题已经给我了,闲来无事,还没到规定入场的时间,我想和你说说话。” “考核在即,你跑出来和我说话?”春承歪头看她:“秀秀,你很狂啊。” 她这话几乎擦着耳朵尖飘过,至秀按捺着心跳,一本正经:“这叫做胸有成竹。” 胸有成竹……春承长长的眼睫毛眨了两下,视线一晃掠过:“哦。” “你……”至秀背过身去:“你乱看什么?不和你说了,我入场了!” “拿下所有考核官,让他们刮目相看。”春少爷傲然挑眉:“他们敢在这晾着你,秀秀,别客气,狂给他们看!” 春风袭来,小跑出一段距离的至秀转身冲她摆摆手,那口型分明在说:“没问题。” “啧,没问题呀。”春承揪了揪猫耳朵,自言自语:“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考核。 是用徐老先生几十年来在文坛响当当的盛名换来的。 京藤厌恶一切不正当的手段,但京藤也喜欢挑战。能让徐老先生亲笔写下推荐书也要送进来的人,究竟有多大本事?院长、副院长,京藤很多知情人都在关注着。 医药系副院长办公室。身穿学校□□师制服的男人轻声和坐在桌前的女人汇报:“那名女学生已经入场了,入场前并没有私自打开试题。” “哦?”本该负责监场的副院长听到这话生出兴趣来:“这样说的话,品性还不错?” 男人附和:“是不错。入场时看起来很从容。” “她叫什么?” “至秀。” “至秀?”女副院长倒了杯茶,随口问道:“她和凛都至家什么关系?” “来的,是至家千金大小姐。” “至元修的女儿?”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57 女人沉默半晌,起身,雷厉风行道:“第一场第二场试题不变,第三场考核作废,既然是至元修的女儿,那就让我亲自考考她。没点真本事,千金大小姐凭着一纸推荐书就想入学,想的太简单了!” 男人哑口无言,好一会才劝说:“按照寻常招生标准就好,徐老先生的面子,不好驳。” “我知道。所以第三关考核,她只要做的不算太差,我就不难为她。” 一二场考核的是笔试,负责第三场的考官临时接到通知加大考核难度,踌躇之际就见医药系的副院长风风火火的从不远处走来:“人呢?” 至秀乖乖巧巧地倚在栏杆,笔试部分当天出结果,如无意外,第三场考核会考验她现场操.作能力。治病救人,医者本分。不知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难题? “至秀?” 至秀抬头看着眼前的中年女人:“您好,我是。” “跟我来。” 出了校门,坐上汽车,浑浑噩噩来到中医院,看着病床上伤重难医的患者,副院长一声令下:“这就是你的第三关考核,救她!” “第三关考核?”至秀眸色幽深,看着鲜血不断从患者伤口流出来,她压下心底窜上来的寒气,从容不迫地做出最恰当的指挥。 副院长不错眼地盯着,心想着至小姐举止若有一丝不专业,她会果断中断这次考核,随时准备代替她救人。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病房飘荡着血腥味,待伤势控制住,确认患者不会因失血过多丧命,至秀浑身的气势再也压不住,她看了眼面前的女人,率先迈出病房。 “你的考核通过了。” 坐在回程的车上,至秀闷声不语。 重新回到考场,当着京藤诸位有名望的医师,她一字一句问道:“若今日所见便是贵校崇尚的医德,我只能说,京藤令我失望了。” 一语出,满堂惊。 京藤从不令人失望,这是流传多年的至理名言。 顷刻之间,这些名师副院看着秀致文雅的小姑娘,怀疑耳朵产生了幻觉。 至秀陷在自己的情绪迟迟没办法挣脱出来,她的手指发抖,事实上从迈出病房的那一刻,她身子都在发冷。看到伤重流血的那人,她脑海最先闪过的,是春承浴血的画面。 空有一身治病救人的医术,却没能挽回她的命,眼睁睁看着她的鲜血流尽,看她合上眼睛。 这是至秀的噩梦。 如今噩梦以另外的方式再现,她忘记了身份,她只记得,她是医者。 “医者,行医救人,考核可以没有温度,但医者仁心。我料想贵校第三关考核不会太简单,可我没料到会直接被领到伤重流血的患者面前。 试验的法子有一百种,在不清楚我有没有救人能耐的前提下,何以要用活人性命做赌注?人命关天,如此浅显又深沉的道理,诸位不懂吗? 若有一丝意外,谁来负责?生死无小事,若因我之故耽延诊治良机,说好的救人,岂非成了杀人?! 医者见惯生死,有时也会漠然生死,从我学医的第一天起,师父教我的第一件事,便是敬畏。” 她很少言辞激烈地说出一段长话,说完之后对于还能不能入京藤,她不愿再想了。 “等等!”女副院长上前拦在她身前,至秀抬眸,两人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地看了许久。 一片寂静,在她决然倔强的注视下,副院长最先败下阵来:“好。我承认,是我莽撞了,与京藤无关。至元修当年医坏了病人一条腿,我对他带有偏见,你是他的女儿,我想令你知难而退。 事实证明,是我先入为主冲动行事险些误了大事。不是你选择了京藤,是京藤选择了你。你笔试成绩均为满分,实.操.惊.艳……” 副院长一改轻慢,诚恳地递出橄榄枝:“你能选择医药系,相信京藤和你,都不会后悔。留下吧!” 等人等到望穿秋水,春少爷无聊地数一株花究竟有多少片叶子。 走出百草楼,望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至秀脚步轻快地跑过去,脆生生喊:“春承!” “秀秀?”上前一步握着她的衣袖,细细观察她的眉眼神态,春承轻咦一声:“眼角怎么红了?” “春承,我们回家好吗?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第22章【22】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58 “所以说,秀秀当着京藤众多名师副院的面,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也没有狗血淋头……”至秀咬了咬下唇,想着在病房见过的伤重流血的患者,她轻声道:“医者仁心,我只是不赞同副院那样的做法。” “嗯。”春承为她沏杯茶:“乱世求生不易,咱们都是从那年代走过来的,你自幼学医,见不得拿活人性命做赌注的事。” 被理解总归是好事。堵在心口的郁气因为得到了理解很快散开,至秀专注地凝望她。 春承问:“之后呢?” “之后……”手捧着茶杯,至秀感慨道:“我本以为说了那番话会失去入学的资格,但那位副院长不仅没有介意,还主动承认错误开口留下我。其他师长看起来也很好说话,简单问了我几句,就让我离开了。” 茶水的温热顺着杯壁传递到掌心,至秀叹服:“看样子,京藤能成为全国最好的学府,不是没有道理。” “是呀,京藤是所有学子梦寐以求的地方,不过我不关心那些,我这会就关心一件事。”春承浅笑:“漂亮的秀秀小姐,快告诉我,三天后咱们能一同入学吗?” 坐在桌前,大小姐单手托腮,笑容比外面的春光还明媚:“你猜呀。” “秀秀胸有成竹,肯定是才华震惊四座,京藤向来惜才……”春承轻抬下巴,指节轻叩桌面:“录取通知书呢?快交出来。” 至秀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语气无奈:“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 她从文件袋里取出一纸通知书:“三关考核侥幸得了满分,试卷被副院扣下了,说有其他用处。” “满分?”春承惊讶地瞪圆了眼:“不愧是秀秀。” 谈论到成绩,大小姐格外腼腆,她并不觉满分有什么稀奇,可看春承这副样子,她不想扫兴。 文艺浪漫、古朴优雅的其喜欢在细节花心思。 作为屹立在金字塔尖的综合类院校,京藤每个系别的通知书都不同,像春承报考的设计系,通知书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缪斯雕像,至于医药系…… 她最先注意到右上角的小人参,唇角微勾:“这人参是成精了吗?白胖白胖的。” “什么呀。”至秀温柔地轻嗔。 春少爷不服气:“不信你看呀,我又没乱说。” 至秀身子前倾,看了一眼也忍不住笑,最开始看到通知书她第一反应是这株人参有些年头了。听了春承的打趣,她眉眼弯弯,仿佛眼前真有一个白胖的小人参精迈着短腿溜走。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无言调侃着京藤的审美,唇角弧度不约而同扩大,最后不顾形象地笑趴在桌子。 房间漾开欢声笑语,门敞开着,书墨三步两步走过来:“小姐,少爷,京藤送来的东西到了。” 课本、校服,以及日常琐碎,京藤提前发放下来,为的是借着入学前三天的时间,让年轻人提前适应京藤学子的身份。 厚厚的一摞书,春承随便翻了两页,而后视线被藏青色的校服吸引。 上衣下裤,以她学设计的专业眼光看,京藤的校服和京藤给人的感觉很雷同,规矩里透着乖张,藏青色,没有黑色的沉闷,反而稳重中夹杂着年轻人应有的小活泼。 上衣点缀着八颗圆润而小的扣子,春承拿着衣服在身前比划,通过镜子明显地看到了至秀眼里溢出的好奇,她笑了笑:“想看吗?” 至秀一愣,望着她的眼睛没言语。 知她性子害羞,春承又问:“想要我穿给你看吗?” 也是此时她才意识到,从重逢开始她都是穿长袍,秀秀还没见过她穿其他款式的衣服。 “想不想?要不要?倒是说话呀。”春承拎着衣服偏要等她一个回答。 至秀当然是想的,从踏入京藤的那刻起,看到学校人来人往穿着校服的男男女女,她就已经在幻想春承穿校服会是什么样子。 在她看来,京藤的校服很好看,穿在身上笔挺精神,人靠衣装,同样的衣服不同气质的人穿着,给人的感觉也不同。但她就是别扭,像是说了“要”就会矮春承一头。 至秀不动声色地和她并肩侧立,余光轻扫,心里浮起小失落,原来她真比春承矮一头啊。想到两人当下的年纪,自我安慰好在还有两年长个的时间,等她十八岁,个头肯定比现在高。 大小姐心里想着小九九,春承猜不透她在寻思什么,清咳一声:“不要算了。” “要!”至秀回过神,眉眼飞扬,眼神充满鼓励雀跃:“快去试试,我想看。” 春承表现的很痛快,随手将猫耳药罐递给她:“好,那你等着。” 人拐去后面换衣,为了避嫌至秀迈开腿来到小院。 院子栽种着一棵桂花树,她就站在桂树下,捧着小药罐,抚摸着猫耳朵,不知想到什么,笑得缱绻温柔。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59 不多时,春承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秀秀,这衣服好像肥了些……” 春风扬起,至秀闻声回眸,适逢身穿京藤校服的春少爷系着最后一颗纽扣从房里迈出来,脖颈微仰,手指翻飞,灼灼其华,长身玉立。 藏青色穿在她身上多了分冷峻,苍白的脸,略带苦恼无辜的表情,看得至秀心头一热,视线下移,撞见那修长宽松的裤管,她捏了捏指尖,心想:不是京藤的校服肥,是你太瘦了啊。 抱着猫耳药罐迎过去,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她面色平静:“也不是很肥,稍微改动一下就会很好。” “是吗?”春承问她:“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 春承心满意足地扬了扬唇,不错眼地盯着至秀,轻声叹息:“真想知道你穿校服是什么样子,女生的校服蓝白相间,比男生的要精致多了。” 听出她语气里的遗憾,至秀露出狡黠的笑:“很想看?可我的校服估计明天才能到。怎么办?你看不成了。” “看不成……”春承摸着下巴微微沉吟:“我送你的旗袍呢?” “哦,你想要看我穿旗袍。” 春少爷挑眉,一副骄傲脸:“才没有。”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小姐逗起人来丝毫不手软:“没有吗?我再问你一句,到底想不想?要不要?说话呀。” 原封不动的把话还了回来,春承无奈之余更觉她有趣:“哎呀,快穿给我看!我亲自做的旗袍,还没见你穿上是什么样子呢。” “那你想不想?” 春承扶额:“想。” 某人红唇微掀:“那要不要呢?” “必须要呀!好秀秀,别问了,快去快去!” 自觉扳回一局的大小姐脚步轻快地回了闺房,春承抱着她的药罐子在春风里展露笑颜。 这是至秀第二次穿这件缠花旗袍,第一次是试穿,这次是穿给春承看。 淡紫色衬得她肌肤白腻胜雪,如云的绸缎裹着娇躯映出娇美身段,美得淋漓尽致,一眼看不完。 春承怔怔地看了好久,看得对面那人害羞地在她面前原地绕了一圈,像只翩然起舞的小蝴蝶:“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穿着很舒服,尺寸也合适。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春承幽幽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有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贫嘴。” “实话嘛。”春少爷摸了摸鼻子,转而笑得温润无害:“不过旗袍真得很适合你,秀秀身材好,长得美,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看在你这么美的份上,我还有礼物送给你。” “礼物?”至秀连忙道:“我已经收了旗袍,哪能还要你的礼物?” “这有什么?我送你礼物,秀秀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再给我回礼不就成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至秀很快释怀:“你要送我什么?” “高跟鞋搭配礼服,若我所料不差,换装之后秀秀能美出新的高度。” “咦?是为了校庆舞会做准备吗?” “不错。秀秀这么美,哪能一直藏着?我敢肯定,秀秀入学当天,京藤的男同学怕是要疯了。” 穿过走廊,至秀和她并肩而行:那你呢?你会不会有为我痴狂的那天? 所有的情绪埋在心底,她温温软软地笑了起来:“春承,你要怎样才能答应做我的舞伴呢?我不想和他人共舞,你就当帮帮忙?” “帮忙?”春承脚步顿住,侧头看她:“可以呀,我帮了你,有什么好处?” 至秀抿唇,眸光一瞬宠溺:“那请问春同学,你想要什么好处呢?” 第23章【23】 温馨整洁的西院,鲜艳的花朵一簇簇盛开,春日浓重的气息晕在清幽的花香,春承一手抱着药罐子,一只手从容地抄在裤兜,笑容痞痞的,问:“要什么都可以?”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60 明知她这话没其他意思,至秀仍是不可抑制地红了脸。 她望着春承,不得不说,京藤的男生校服穿在她身上真的俊俏极了——单手插兜,宽松的裤管因着手臂下沉的力道绷直,扣子系在了最上面,露出的那截脖颈能清楚看到伪饰过的喉结。 莫名的,就懂了性感二字。 感受到她的指尖抚过假喉结,春承浅笑:“女扮男装,没点真材实料哪行?这是爹爹特意请手艺人做的,很有意思吧?” “足够以假乱真。”至秀佯装镇定地收回手,指腹残存着来自春承脖颈的温度。有点烫,有点麻,有点害羞和喜欢。 她轻点下巴,继续先前的话题:“嗯,只要你不难为我,要什么都可以。” 柔风吹动着她耳边长发,春承顾自欣赏了一会美人,笑得欢快:“不难为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 “明天,陪我爬山去吧。” “爬山?”大小姐初来乍到好多地方还没熟悉,春承指了指西南方向:“看到那座山没有?那是秀山。” “秀山……” 春少爷冲她促狭地眨眨眼:“带着秀秀去爬秀山,岂不是更有意思?一个山明水秀,一个名门闺秀,我身子单薄体弱多病,爬山有益身心健康,你陪不陪我?” “我陪你爬山,你陪我参加校庆舞会,是这样吗?” “是这样。那就说好了?”春承伸出小拇指:“来,咱俩拉勾。” 至秀笑她:“你怎么什么都要拉勾呀。” 嘴上说着,她的小拇指已经勾着春承的拇指,两人如孩童玩的不亦乐乎,春承懒洋洋瞧她:“怎么了,觉得我幼稚?” “不敢,不敢。”至秀笑意璀璨:“我若觉得你幼稚,那陪你胡闹的我岂不是比你还幼稚?” 春少爷眼睛一亮:“有道理,咱俩比起来,秀秀更幼稚,幼稚地可爱。” “无聊。”至秀轻哼一声,少不得嗔她:“你要勾到什么时候?还不松开?” “哦哦。”她不说,春承都忘记了。 她生性.喜好游山玩水,如今有人能陪她爬山,她心情好,苍白的小脸被阳光照得染了层薄薄的淡粉。 “走啦走啦,去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早在凛都我就备好了一直没机会给你。这下好了,校庆舞会秀秀肯定能大放异彩,所有人都会看到你的好了。” 她腿长,说话的功夫至秀落在她身后。 手上空荡荡的,握了握空气,大小姐一笑置之:“春承,等等我。” 一不小心把人甩后面,春承回眸,无奈看她:“大小姐,快跟上来呀。” 入夜,繁星点缀苍穹,这个时辰,体弱多病的春少爷已经在西院睡下。 东院,推开窗子,晚风吹动发丝,至秀站在窗前,时而莞尔,时而拧眉。 少女心事,美妙动人,敢与春风比肩。 身为大小姐的贴身丫鬟,书墨也算见识了至家最繁荣鼎盛的阶段,至家家风严谨,老爷推崇旧制,底下的人不敢随心打扮,像那样价值不菲的西洋货,见得更少。 是以一眼看到躺在精致盒子的礼服,书墨赞叹不绝,待知道是春少爷送的,打心眼里替小姐高兴。只是再高兴,总要睡觉的。 书墨提醒道:“明天爬山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小姐怎么还不睡?” “这就睡。”至秀关好窗子,亲力亲为将春承送来的衣服鞋子收好,想到明日要去爬山,她勾了勾唇,爬山是什么感觉呢?想想真是蛮期待。 上辈子被困在四面墙,嫁人前也就出过一次远门,还碰巧遇到了危险,被春承救下。今生重来,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能出门,能跳舞,能入学,还能享受自由恋爱。 与其说是她陪着春承爬山,不如说是春承陪她。两辈子的人了都不知道爬山什么滋味,至秀揉了揉脸,盼望着明天早点到来。 这天地于她而言是崭新的,处处充满新鲜和惊喜。临睡前躺在床上,至秀眉眼弯弯,她不仅能和春承爬山,还能和春承一起跳舞,真好。 大小姐怀着满腔喜悦进入甜甜的梦乡。 翌日醒来,用过早饭欢欢喜喜出门,等当真站在半山腰时,她终于懂了爬山的滋味。 若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累。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61 不过春承比她还累。 病弱的春少爷从猫耳药罐里捏了枚补药当做糖球吃了,她额头渗汗,一手抱着药罐,弯下腰来一手拄在膝盖,上气不接下气:“这副身子,太气人了。” 想她前世背著书箱提剑纵马,到哪儿不是说走就走,这一世白白捡了条命,病歪歪的像长在青山的歪脖子树,春大少爷白着脸,看对面少女笑得天真烂漫,实在说不出“咱们歇会”这样示弱的话。 “少爷,要不还是让小的扶着您吧?”阿喻很是担忧。 春承吸了口凉气:“乱说什么呢?不就是爬山嘛,秀秀都没喊累,本少爷撑得住!” 撑得住吗?可是少爷您看样子距离倒下也不远了…… 至秀从怀里掏出锦帕擦拭过额头鼻尖的细汗,名门闺秀的大小姐第一次爬山,累是累了点,可因为身旁陪伴的是喜欢的人,免不了生出淡淡的兴奋。 她惯来克制,此刻也只是笑望春承:“不然,咱们去半山腰的凉亭歇会吧,我好累呀。” 春承谢天谢地,软着双腿哆嗦着手应和:“秀秀说的是,我……” 我也好累呀! 至秀掩唇轻笑,俯身小声问她:“要我扶你吗?” “不用。”春少爷清了清喉咙,直起身子不好教人看了笑话,小脸板着,冷俏俊逸,至秀费了些心力才稳住没去捏她的脸。 神出鬼没寡言少语的桂娘适时搀扶过春少爷,借着她的力,春承几乎半倚在她怀里,至秀眸光清淡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桂娘,有些后悔取笑人了。 书墨扶着自家小姐在凉亭坐下。青山秀水,风景绝美,山风荡来,至秀心底发出浅浅的叹息:“想要锻炼是好事,但不能急于求成。” “我哪有急于求成,不就是爬山嘛……” “不就是爬山?”至秀挑眉:“不就是爬山你半条命快没了。省省吧,我的大少爷。” 春承抱着药罐子很不开心,郁闷地想着:她到底不是以前活力十足的春大小姐了。人要看清现实,才能有勇气面对未来。 秀山清丽,她那点不快顷刻散去:“无论如何,今天我是一定要爬上秀山的,连一座山都征服不了,本少爷丢不起这人。” 知她好强,至秀没再劝,她看了眼守在一侧的桂娘,补充道:“那上山途中你帮衬着我一些,爬山嘛,免不了相互扶持。” “好呀。”春承尝着从家里带来的小米糕,眼睛漫开笑:“来,你也吃一块,补充体力,咱们再战!”一座山而已,她就不信还上不去了! 看她主意已定,至秀心想:她这样,也算舍命陪君子了。 一座秀山,两人愣是爬了两个时辰才上去。春承答应的好好的要帮衬着大小姐,爬到山顶她累得说不出话,也不好意思说话。秀秀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比她强。她能爬上山,多亏了秀秀一路带着。 “很累吗?”至秀小脸不见多少血色,和她相比,春承脸色更差。 她拿了锦帕轻轻替她擦拭滴落到下巴的冷汗,春承大口喘息着缓了缓:“谢谢秀秀。” “不客气。”至秀见她脖颈布满细小的汗珠,暗自心疼。 她拿着锦帕,一阵迟疑,想将帕子递给春承,没防备春承手指翻飞,解开衣领最上方的一颗纽扣,锁骨映入眼帘:“秀秀,帮我……” 她没说具体帮什么,但至秀偏偏懂了。 汗湿内衫其实是件很难受的事,她不想教春承难受,只是记忆里曾经的春大小姐哪怕死都是撑刀屹立不跪,哪有过这样脆弱的时候? 细细麻麻的疼涌上来,她眼角泛红,担心春承受凉,锦帕快速抹去凝在脖颈的冷汗:“阿喻,拿披风来。” 柔软的披风将人裹得严严实实,为她系好领结,至秀不能再看她继续任性下去,寻了担夫,坐着小竹轿送春承下山。 回到家,两人各自瘫坐在椅子上,至秀好歹还有说话的力气:“都说了莫要逞强,这下好了……”她凝眉关心道:“腿酸不酸,要不要我替你揉.揉?” 春承骨架松散,累得想吐血,抱着她的药罐子恹恹地摇头,如风里来雨里去饱受磋磨的娇花。她朝至秀投去感激的笑,很想说“真是连累你了。” 不过是爬山,能爬掉半条命,可见她身子骨有多差。秀秀陪她胡闹,本身也很累,哪能再劳她为自己捏.腿? “桂娘。”春承喊出一个人的名字。 一身春衫的桂娘动作轻柔地将人拦腰抱起放在不远处的软榻,二话不说为少爷按.摩。 瞧她手势熟稔默不作声地为春承捏.腿,至秀本就苍白的脸一下子染了层冰霜,书墨看得咋舌:“小姐,要不要奴婢也为您……” “不用了。”至秀撑着手臂从座位起身:“扶我回房。” 房门还没踏出,春花端着滋补的浓浓鸡汤一脚踏进来:“少爷,快来喝两口!”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62 跟在后面的杏花没忍住开始抹泪:“老爷要知道少爷跑去爬山,不定多心疼呢。” 莺莺燕燕,不堪其扰。春承不想理会,闭着眼装死。 至秀回头望她,那股凭空来的火气奇异般地灭了,方才还觉得这人可恶,这会,又觉得她可爱了。 第24章【24】 可恶也可爱的春少爷无精打采地瘫在软榻,在桂娘高超的手法下昏昏欲睡。至秀不愿扰她,径直出了房门。 名门大小姐从秀山游了一遭身心疲惫不足为外人道,书墨尽心竭力想要伺候她,被轻飘飘地打发。 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在闺房,至秀抬手轻一下重一下地缓解身体传来的酸痛,直到累得睁不开眼,一觉昏睡过去。 天边挂着残阳,大地满了金黄色的柔和光晕。睡醒的大小姐梳洗妥当来到西院,正巧桂娘刚从房里出来。 “见过至小姐。” “春承怎样了?” 桂娘万年不变的冷淡神色,也只有问到春承时她眼里漾开细微的情绪:“少爷还在睡。” “还在睡?”至秀眉心微蹙:“我去看看她。” “至小姐。”桂娘开口喊住她:“少爷生性好玩,自幼便很有主见,极少能听进旁人的话。难得少爷心里装着小姐,至小姐不好一味纵容。 少爷先天不足,身子骨单薄,常人受得住的,换她来,不见得能受住。春家就这一根独苗,少爷是老爷和夫人的希望,也是春家的希望,还请至小姐,多加费心了。” 平素寡言的人一股脑说出许多话,可见事情的严重性。无需她说,至秀这会也后悔了。身为医者,她却纵着春承胡来,委实不该。 她朝着桂娘微微阖首:“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她。” 桂娘看她一眼,恭敬退去。 房门被推开,守在床前的春花见了来人,默不作声地退到一侧。 春承睡得沉,眉宇隐着疲惫,脸色较之前好了不少。坐在床沿,至秀感慨着为她诊脉,细瘦莹白的手腕,青筋分明,好似轻轻用力那雪腕就会折断。美而脆弱。 凝神片刻,为她掩好锦被,至秀不言不语地出了门。等她再次回来,手里端着碗药。 闻到浓郁的药味,春花动了动嘴唇,想到老爷的吩咐,到了嘴边的话再次咽回去。 老爷总不会伤害少爷,老爷愿意相信这位千金大小姐,作为少爷的丫鬟,更没有权利反对。 春承醒的很是时候,迷茫的眼睛怔然惺忪地直直望着眼前秀气的少女,至秀微笑:“来喝药。” 喝药已经成为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顺着她搀扶的力道,春承乖乖倚靠在软枕,瓷白的汤勺舀了药汁一口口喂到嘴里,很苦,她蹙着眉一声不吭喝完。 小瓷碗很快见了底,至秀剥了颗梅子糖喂到她唇边:“从现在开始,你的身体归我管了。” “啊?”春少爷睡意全无。 至秀笑得温柔:“既然归我管,那你就少不得要喝药了。来之前我向伯父承诺过,要还他一个健康长寿的‘儿子’。春承,日子还很长,想要心无旁骛地享受,得先有个好身体。 我说要治好你,就一定会努力对待。你想爬山,我明知你的身体状况却选择纵容,是我的错。” “错不在秀秀。”春承嘴里含着糖,左边的腮帮子鼓鼓的。她眼神微黯:“我也没想到这身子会如此不中用。是我心急了。” “没关系,不管是谁的错。你是病人,我是医者,我会治好你的。”见她情绪低落,至秀有意哄她:“对了,京藤送来的东西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去照相馆。” 提到去照相馆,春承瞬间活了过来:“行啊。” 蓝白相间的女生校服,上衣下裙,温婉明媚,胸前绣着金光闪闪的京藤校徽,袖口缠着暗纹,白色的纯净冲撞了那一方湛蓝,腰侧绵延而上的纽扣更为秀气,和男生校服比起来,多了不少花样。 这也是春承羡慕的缘故。 天边朝霞映出一圈圈光辉,至秀站在门前的青石阶,长发被简单地扎在一起,过膝的百褶裙掩不住那截线条优美的小腿,白皙如玉,裙摆随风飘扬,看得前来喊人的春承有瞬间恍惚。 “秀秀这身衣服真好看。”她上前两步细细打量,倏尔笑道:“看来京藤还是重女轻男,女孩子的衣服花了十分心思,留给男孩子的心思不过五分。” 一个精致婉约,一个沉敛大气,至秀心里并不认同她的话。在她看来,京藤男生的校服更有京藤的风骨,她浅浅一笑:“腿还酸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63 提到腿酸,春承抱着药罐子的手指微微一僵:“还好,不影响出门。” “是吗?”至秀阖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腿好酸,你看,这就是胡闹的后果。” “那怎么办?不然我们改天再去?” 至秀看着她,心底泛开一声又一声的叹息,早就知道不可能从春承这听到更多想听的话,你看,哪怕她暗示的很明显了,这人还是不明白。 她眼神嗔怪:“你就只会让我休息吗?” 春承一愣,好在她反应极快,有些事不明白是根本没往那方面想,羸弱乖巧的春少爷绕着大小姐走了半圈,突然笑得藏了几分坏:“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至秀抬眼看她,清清亮亮的眼睛有期待还有紧张。 “秀秀是想让我给你捏捏腿。”春承目光落在那截近乎完美的小腿,搓搓手:“可以呀。” “可以什么,我没有那个意思。”至秀倒退两步,避开她的视线。 “真没有?” “没有。” 春承不信,笑嘻嘻地绕到她身后:“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又不介意。” 呼吸若有若无地打在耳畔,至秀抿唇,轻声道:“那我介意还不行吗?” 她说着就要走,春承只好抬腿跟上去,边走边问:“没有?” “唉。”清清浅浅的叹息,大小姐被她缠得没了法子,无奈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听你关心我,而不是张嘴闭嘴让我去休息。” “哦。”春承摸着猫耳朵:“那我现在关心你,你要不要?” “不要。” “真不要?久病成医,我按摩的手法不比桂娘差的。” “不要不要。”至秀笑嗔她:“你快闭嘴吧。” 两人说说笑笑地出了门,来到照相馆,前世今生,终于有了第一张合照——温婉秀美的女子环着身边人的臂弯,穿着京藤校服的年轻人眉眼尽是欢喜。 开学的日子,眨眼到了。 热闹不失秩序的京藤,校门外停留着零星散落的汽车,富贵的是极少人,报名后学子住在学校附近的旅店,临到正式开学,更多人选择乘坐洋车或者徒步而来。 书墨和阿喻跟在主子身后提着行李,第一次来到全国最高学府,眼里闪烁着惊喜好奇。 京藤分为男校和女校,同一座校园,南北分开,中间似是隔了一道楚河交界线。 “秀秀,我先带你安顿好。”春承接过她手里的书包:“女生宿舍楼在北面。” 至秀私心里也想和她多待会,点点头,跟在她身侧缓步前行。 京藤风景秀丽,草木植被覆盖面积很广,主干路旁花池修剪地很规整,春风洋溢的四月天,满目生机。 女生宿舍楼外聚集了许多人,家长带着孩子放心不下多加嘱咐两句。她二人不远千里求学,此行身边都没长辈陪着,饶是身后跟着下人,也难免落得孤寂。 春承少年老成地皱了皱眉峰,语重心长道:“秀秀,全新的人生开启了,好好学,不要辜负家里人的期待。想吃什么吃什么,没钱了记得告诉‘哥哥’,‘哥哥’替你想办法。” 一旁的书墨和阿喻听得傻了眼,至秀没忍住笑了出来:“好啦,你可真爱玩。” 玩笑被戳破,春承喜色不减:“我说真的,在外求学,我就是你的靠山。无论何时何地,秀秀,你还有我。” “嗯。”至秀眸光温暖:“你也还有我,春同学。” 她抬手为她抚平微卷的衣袖,顺便将书包接过来:“那我进去了?” “进去吧。”春承目送她迈进宿舍楼大门,走到中途,至秀回身和她招手,少女笑颜纯真,是这个春天最美的颜色。 直到再也望不见那道背影,一身校服的春少爷抱着小药罐百无聊赖地斜挎著书包,环顾四围,呼吸着校园清新的空气,兴致盎然:“本少爷的求学生涯,也要开始了。” 她潇洒转身,走向男生宿舍楼。 至秀来的相对较早,四人寝室,叩门进来时,已经有室友忙着铺床。 上床下桌,右边摆放着独立衣柜,一应设备都对得起京藤在外的名声。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64 窗明几净,采光极好。 初次参与集体生活,免不了新奇兴奋,至秀面容平静,率先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你未来四年的室友,至秀。至善至美的至,钟灵毓秀的秀。” “至秀……”对面那人铺床的动作一滞,好一会才从美色的攻击里缓过神:“你、你就是那个手持徐老先生亲笔推荐书,参加考核三关满分并且痛骂了副院的狂人,至秀?” 至秀笑容轻浅,带了些许腼腆:“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能入学,皆因京藤开明。” “你真的是至秀?医药系的新晋才女?”穿着校服的女同学激动地丢下铺盖从床上三两步下来。 她脸色红润,慌张地取了湿毛巾擦过手这才谨慎地递出手心:“你好你好,我是你的室友,陈灯!” 至秀从容地轻握她的指尖,两人算是打了招呼。 “我看到你入学考核的试卷了,满分,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副院那么凶,还死要面子,你竟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人骂的狗血淋头还顺顺利利进入京藤成为咱们医药系的才女,我好佩服你!” “你看到我考核的试卷了?”至秀长长的睫毛微眨,陈灯再次被她美貌倾倒,难得害羞道:“那凶巴巴好面子的副院是我姑姑,所以我才有幸看到你的卷子。” “原来如此。” 看她一脸淡然,陈灯都替她急:“哎呀,你是不知道,这会全校都晓得京藤来了个特招生,你呀,还没入学就出了这么大的风头,以后想要清闲,难了。” “难?为什么难?” 砰的一声,寝室门被推开,穿着贵气的女同学略带烦躁地迈进来,冲散了先前热络的氛围,她左右跟着低眉顺眼的丫鬟,进来就忙着为小姐打理杂务。 女同学目光审视地环顾寝室,最后神情倨傲地看向室友:“你们两个,谁是至秀?” 第25章【25】 寝室鸦雀无声,至秀挑眉:“我是。” “你?”身材姣好的女同学抱臂在怀,不甚客气地在她脸上逡巡而过:“呵,长得倒不错。” 至秀微笑,语气平淡:“多谢。你长得也还行。” 女同学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自觉权威被挑衅,冷哼:“还以为京藤多厉害,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会被招进来,空有美貌,腹内空空,告诉你,趁早识趣离开,凭着一纸推荐书进入京藤,想在京藤顺利进学,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你是来提醒我的?”至秀不怒不恼,语气徐缓,和她人一样,清淡,冷静。 “是!我是来提醒你的!一个走后门进来的,哪来的脸自封医药系才女?” 一旁围观的陈灯皱了皱眉:“你这人说话好不客气,什么叫做走后门进来的?你到底知不知道,她——” “打扰一下。” 寝室的门被敲响,穿着校服提着皮箱的短发女生面带笑意地走进来:“这位同学,麻烦让让。” 蛮横嚣张的女同学心气不顺,没好气道:“你又是谁?没看到本小姐在教训人?” 教训人?陈灯目光一晃就要上前和她理论,被至秀轻轻扯了衣袖。 有一个作为副院的姑姑,陈灯也不是谁都能惹的,姑姑那么厉害都不敢说要教训她,入学第一天,平白无故被人踩在头顶,哪怕是室友,这口气她也不想忍。 她看了眼至秀,暂且按兵不动。 至秀冲她露出温善的笑,被这样看着,陈灯再恼也不好发作。 短发女生好脾气地笑了笑:“所料不错,我应该是308寝室诸位的第四位室友。麻烦让让,我赶时间。” 千金贵小姐带着丫鬟们浩浩荡荡来到寝室,恰好堵着门,新来的室友进不来,堵门的寸步不让。 短发女生唇角勾着,重复道:“麻烦让让。” “命令谁呢?” “同样的一句话,为何要人反复说?”短发女生松开拎着皮箱的手,抬眸气势顿起:“好狗不挡路这句话,你没听过吗?” “你、你骂我是狗?!” 短发女生抬手将人推到一边:“无理取闹,少来烦我。”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65 “你!你竟敢动手打人?”女同学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一间寝室统共四人,先起了三场争执,至秀心底无奈,却无惧意。 “我是王零,王侯霸业的王,雨打飘零的零,很开心能和你们度过在京藤的大学时光。” “你好,我是陈灯,陈年旧事的陈,华灯初上的灯。” 王零笑起来和她不笑的时候如同两个人,她问:“你呢?” “你好,我是至秀。” “至秀……”王零手脚麻利地将衣服装进衣柜,爬上床,铺好被褥快速地沿着梯子下来,想到来时听到的闲言碎语,她笑容多了抹冷艳:“对了,你们看到校门口发放的公告了吗?京藤特招生的满分试卷就封在公告栏的玻璃框里……” “满分试卷?”先前被推搡的女同学脸色微变:“什么满分试卷?” “想知道?”王零搬了椅子坐在书桌前,侧身道:“想知道你就自己去看啊。没搞清楚就跑来欺负人,奉劝一句,这是京藤,不是贵小姐家的后花园。” 千金小姐被说的颜面挂不住,带着丫鬟匆匆走开。 喧嚣混乱的寝室一下子恢复安静,王零从暖瓶里倒了杯水放在桌面:“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出去一下,若她回来了,还请两位看顾一二,别让无关紧要的人乱动我的东西。可以吗?” 至秀和陈灯视线相接,异口同声道:“可以。” 大学时代,就这样惊喜刺激、猝不及防地到来了。 能认识更多的人,于至秀而言,好的,坏的,都是命运不同寻常的馈赠。 封在女生宿舍楼公告栏里的试卷夺去许多人的眼目,京藤特招生的出现,为新生入学的浓烈氛围再添一把火。 京藤以公义教学,医药系更容不得一丝掺假。两张高难度的满分试卷,坐实了至秀才女的名声。 眼看要到中饭时间,千金大小姐灰头丧气地从外面回来,见了至秀,别扭地冷哼一声:“她人呢?” 至秀轻笑:“你在和谁说话?” 陈灯手里捧着医书懒得理人,千金小姐气焰一顿:“除了你我,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啪!医书被快速合上,陈灯气极反笑:“你眼瞎啊!是不是存心找不痛快?” 一个个的暴脾气,初次照面,对于三位室友的性情,至秀有了大致的了解。 陈灯爱憎分明,王零是个笑面虎,而眼前的这位千金小姐,骄纵嘴硬,至于心肠怎样,还有待观察。 “你是副院的侄女,我懒得理你。”千金小姐扭头问至秀:“她人呢?” 至秀正用毛巾一点点擦拭桌面,闻言头也不抬:“王零嘛,出去了。我奉劝你不要乱动她桌子上的东西……”她笑了笑,眼里摇晃着不知名的情绪:“省得你们再打起来。” “啧,我怎么觉得你在幸灾乐祸?我们打起来,你很开心?” “没有吧?”至秀想了想,认真道:“只是觉得新鲜罢了。” “……新鲜?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至秀没和她计较。 的确是新鲜,入学后发生的每件事都很新鲜,不同的人,不同的态度,不同的交锋,形形色色,都和她上辈子经历的压抑暗沉截然不同。 在这里,哪怕是生气,也被赋予了不同的色彩。 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不用阴奉阳违勾心斗角,至秀稳稳当当地坐在桌前,细心往花瓶倒了清水,花瓣娇艳,她问:“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哼,周绾,周文王的周,绾青丝的绾。” 迟来的自我介绍,使得寝室略显僵滞敌对的气氛有所缓和。时下互通姓名乃是一种礼仪,也有意欲交好的成分。 果然,陈灯的脸色缓和两分,撇开先前的事不说,她提议道:“要一起用饭吗?” 学校的食堂至秀还没去过,当下笑道:“好呀。” 周绾嫌弃地撇撇嘴:“食堂的饭菜有什么好吃的?不如咱们下馆子吧?” “下馆子有什么意思,不如还是去食堂吧。”从外面忙碌归来的王零一手撑着门,语带调笑。 周绾恨恨地瞪她一眼,显然没忘记刚见面时被推搡的那一下:“你是不是存心和我过不去?”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66 “那不下馆子你会死吗?” 王零毒舌的潜能爆发出来,气得千金小姐眼圈红红:“你这人怎么这样?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冲我无礼?” 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至秀捏了捏指尖,眉间染笑:好吧,一物降一物,怪有意思的。 四人少数服从多数,周绾以一对三的败绩小声嘟囔着出了寝室。 想她堂堂周家小姐,换了谁不得奉承巴结着,到了京藤,入了这可恶的308寝室,随便揪出一个都不怕她。就连那位看起来秀气貌美的室友也不怕她。 周小姐陷入有史以来的自我怀疑当中:是她变温柔了吗?还是遇见的三位室友都比她凶残?说好的趾高气昂给人个下马威呢,怎么糊里糊涂就跟着来食堂了呢? 新生入学往往是学校食堂人最多的时候,春承选了靠窗位置,周遭总免不了一些惊叹的议论声。 京藤设计系状元,成绩优异的过分,眉眼俊朗,唇红齿白,哪怕来用饭怀里也要抱着猫耳罐,帅气里带着文弱可爱,冷冰冰的,极其惹人注目。 说来也巧,徐浣一脚迈进食堂就看到坐在窗前抱着药罐子发愣的某人,她笑吟吟地走过去:“大才子不吃饭,发呆做什么?” “学姐。”春承起身和她打招呼。 “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春承面色犹豫,看了眼人满为患的大食堂:“不妥吧?” “不妥?”徐浣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实不相瞒,学姐,我在等人。” “等人,所以我不方便坐你对面。我能冒昧地问一句,学弟在等谁?哪个女孩子?” “是我。” 温温柔柔的嗓音从唇畔溢开,至秀脚步轻盈地走到她身边,来不及去看旁人,她笑望春承:“怎么这么傻,万一等不到呢?” 见了她,春承晕在目色的冰凉渐渐化开:“这不是等到了嘛。” 308寝室的女孩子从认识到现在还没见过漂亮的室友笑得这么灿烂,看向春承的眼神多了丝奇怪的打量,心下止不住猜测两人有何关系。 眼睁睁看着两人互动,徐浣神情莫测,缄默不语。 周绾被‘男同学’相貌倾倒,惊叹一声:“至秀,快给我们介绍介绍这位同学吧。” “她……”至秀笑容温和:“她是春承。” “春承?”王零了然,直接道:“设计系今年最令人惊艳的状元。” “咦?那你们怎么认识的?”陈灯掩饰不住好奇,医药系的特招生,和设计系最受宠的状元幼苗,京藤引人注目的新生男女竟然是熟人? “她…她是我……” “哥哥。”春承笑着补充道:“我是秀秀大哥。以后,秀秀就有劳诸位照顾了。” “放心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她。”周绾罕见地待人热情起来。 至秀眼睛微涩,轻声唤她:“哥哥?” 第26章【26】 春同学薄唇扬起好看的弧度,聊作回应:“秀秀,还没给我介绍你的新同学呢。” 至秀唇瓣轻抿,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泄露心底情绪,她睫毛轻眨,笑容淡淡的,举手投足寻不出半点不妥,文雅娴静,落落大方,依次将寝室三人介绍一番。 介绍完毕,望着杵在一旁看热闹的徐浣,她眸光微闪:“还不知这位同学姓甚名谁呢?哥哥……”她笑意璀璨,满身清冷在顷刻间被揉碎化作满腔温柔甜美:“哥哥难道不介绍一二吗?” 那声“哥哥”喊得极为亲昵,春承抱着猫耳罐的手倏忽一滑,眉心重重一跳,她清咳一声,郑重道:“这位是……” “中文系,二年级学生,徐浣。”充当背景板的徐浣不安寂寞地伸出手:“不介意的话,可以喊我声学姐。” “怎会介意?”出于礼节至秀和她握手,感受到对方指节传来的陌生力道,撞见那双戏谑挑弄似乎洞察了一切的眼睛,她不动声色松开手:“徐学姐好。” “学妹好。”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67 “要一起用饭吗?”陈灯出声打断当下有些奇怪的氛围,大家同来食堂,可不管怎么看,真正饿了的好像就她一个。 至秀想着心事没来得及做出回应,春承笑道:“可以呀,你们都是秀秀的室友,这顿饭我请你们好了。” “也请我吗?”徐浣问。 “学姐不介意的话,当然可以。” 顶着设计系才子的头衔,羸弱消瘦,且生着张比女人还美的脸,踏入食堂择窗边位置坐下,抱着药罐的春同学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以至于左右餐桌空着愣是没人敢上前,便宜了308寝室的一众室友,以及来蹭饭顺道看望学弟的徐浣。 “秀秀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春承此刻像极了疼爱幼妹的兄长,自告奋勇,连常不离手的猫耳药罐都舍得放下。 至秀抬眸瞧她没几两肉的小身板,食堂人多,就春承这病弱的身子,磕着碰着她都心疼,还真怕被人挤没了,生闷气是一回事,舍不得又是一回事,于是叹道:“还是我去吧,你想吃什么?” “哎?不劳烦不劳烦,你们吃什么,我们去!”周绾胡乱扯了扯身边人的袖子:“春同学既然要请客,哪有再让你们兄妹奔波的道理,这活我们承包了!” 王零嫌弃地退开半步,转而露出真诚笑意:“对,你们吃什么,都告诉她好了。她承包了。” “……”周绾皮笑肉不笑:“啊,她说的是。” “那就不啰嗦了!”陈灯主动道:“你们兄妹花钱请客,我们去买饭。怎么样徐学姐,有问题吗?” 徐浣轻笑:“没问题。我和你们同去。”她话音一转:“学弟想吃什么?” 春承懒得多想,况且她如今身子完全都是秀秀帮忙调养,遂道:“秀秀吃什么我吃什么。” 至秀语气平淡地吐出几道菜名,眨眼,窗前只剩她和春承两人。 摸着猫耳的春少爷试图找话题,没防备至秀红唇微扬:“哥哥?” 春承不好意思地冲她笑:“怎么挎着小脸,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我哪敢生哥哥的气?”至秀闭嘴不言,望着窗外的风景顾自出神。 清清冷冷的侧颜,完美的面部线条,美人安静坐在她对面,一声不吭,也不理人。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春承抱着药罐子起身,巴巴地挨着她坐下,两人肩碰肩,淡淡的药香味混入鼻息之间,她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直:“真不理我了?” “嗯。”至秀发出冷淡的鼻音,再开口字字清晰,温软悦耳:“不理你了。” 到了饭点所有人都在嗷嗷待哺,排队的人很多,陈灯和徐学姐往另一头打饭,周绾别别扭扭跟在王零身边。两人排在队伍最末,满肚子话没人分享也怪难受。 思来想去,周绾还是捅了捅王零胳膊:“哎,你看到没,原来至秀那样和谁都有距离感的冷美人,还能笑成那样?你说……是阿秀好看,还是徐学姐好看?” 王零啧了一声:“这样没营养的话不愧是你想出来的,我真怀疑你怎么进的京藤。” “怎么了?再没营养你倒是回答啊,你敢不敢答?”周绾瞪她,半晌瞪得眼疼都没得来一句回应。 她小声道:“你不觉得怪怪的嘛。” “哪里怪?” “就……”话到嘴边周绾说不出一二三四五,摸着下巴感叹:“阿秀和她哥哥感情真好。” 想着方才见识的一幕,王零第一次没和她反着来,赞同道:“是挺好。” “那你说,是我好看,还是徐学姐好看?” 王零沉默,眼神复杂地瞥她:“要听实话还是假话?” “哎呦,你这什么眼神?实话实话,有胆子你就说啊!” 没两句,千金贵小姐的骄纵脾气就要压不住,王零无聊地吹了吹额前刘海:“你和徐学姐,压根都没有春同学好看。” 本以为这话会引来强烈反扑,谁晓得周小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有道理。春同学那张脸,啧啧,小白脸,我喜欢。” 王零再次被她的恬不知耻打倒,有些后悔为何要理一个脑子有疾的室友,板着脸不吱声。 眼看唯一的同伴都不理自己了,周绾想着早点回去和春同学说句话,争取哪天把人拐回家。稍微寻思,财大气粗的周小姐从兜里掏出一把银元,拍了拍前面那人的肩膀:“同学……” 有钱能使鬼推磨,就差在脑门贴着‘我不差钱’的千金小姐,凭着一把银元从末尾冲到头名,对此,王零毫不吝惜地送她四字——人傻钱多。 一顿丰盛的中饭,七人分别就座,餐桌之上众人安静用饭,至秀说不理人,真就没再理她。春承夹了菜过去,至秀很给面子的都吃了,却没分给她多余的目光。 唯一晓得真相的徐浣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68 早听爷爷说春承从凛都带来一位未婚妻,所料不错,便是眼前这位了。医药系横空出世的才女,貌美秀雅,身段窈窕,可看样子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学弟或许连怎么招惹了人家都不清楚。 爷爷看重春承,但婚姻大事徐浣从来都不是肯听之任之的人。她有自己的气节傲骨,她欣赏春承,也仅仅是欣赏。 优秀的人,本身就具有吸引更多人靠近的魅力,春承就有这种魅力。 周绾率先落筷,几乎同时,其他等人也跟着落筷。 一顿中饭,至秀吃的不多,好在她不是情绪惯常摆在脸上的人,她看向春承,春承慢条斯理地放好长筷,从裤兜里掏出锦帕擦拭唇角,笑问:“都吃好了吗?” “吃好了,多谢春家哥哥款待。”陈灯笑起来带着纯粹的天真,和她暴脾气上来时判若两人。 在鲜嫩可口的男色面前,周绾掐灭了所有能惹人讨厌的臭脾气,和声细语竟也溢出三分娇柔:“谢过春家哥哥。” 王零离她最近,不可避免地起了身细皮疙瘩,从从容容扬起笑:“多谢二位。” “诸位无需客气,我与秀秀不分你我,秀秀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甚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兄妹二人团聚了。” 徐浣促狭一笑:“二年轻的学生和你们新生没法比,我得赶着去午休了,不然下午上课没精神。学校风景不错,有机会的话你们可以多逛逛。” 她目光轻扫,清声道:“先走一步,改天再聚。” 一人走,其他人也要走。周绾傻呆呆愣在那,被王零一句话震醒:“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像极了咱们学校水塘边的呆头鹅。” “……”岂有此理!找茬是不是?! 呆头鹅小姐一股闷气堵在胸.口,憋得脸色涨.红,不敢在俊俏的春同学面前暴露本性,拽着王零手腕迈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308寝舍的室友们蜂拥而散。 出了食堂大门,春承和至秀极有默契地往人少的林荫小路走。 一个医药系风头正盛的才女,一个设计系自带光环的才子,但凡她们出现的地方,周遭总免不了窃窃议论声。 新生入学前三天,学校不急着授课,是以校园处处都是游览春景的闲人,偌大的操场还有人悠哉地放风筝。 春风柔软,春意正浓,抱着药罐子的春同学试探着碰了碰女同学的肩膀:“秀秀真不打算理我了?” “我理你。”至秀回眸看她:“那你知错吗?” “错?”春承一怔,态度立马变得认真,认真之余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懊恼:“我不该未经秀秀允许,擅自占秀秀的便宜。” “占便宜?你当着她们的面冒认我兄长是为了占便宜?” “是啊。有什么不对?” “……”至秀不看她,快步往前走。 “哎?秀秀,秀秀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春承抬腿去追。 大小姐身轻如燕地走在春花绽放的林荫小路,风从她身边拂过,心底的火气升起湮灭,周而复始。一鼓作气走出很远,在蒹葭湖停下脚步。 好一会儿,春承才赶上来,呼吸不稳:“秀秀,我知错了,你别恼。” 至秀背对着她,声音散在风里:“你知错,那你错在了哪儿?” “我……我错在对她们隐瞒咱俩的关系?” “咱俩的关系?”至秀抿唇:“我和你什么关系?” “这……名义上我们是未婚夫妻。” 至秀松了口气,转过身来看她:“那你选择隐瞒,是不想被人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吗?你觉得有我这个未婚妻很丢人吗?” “没、我从没那样想过!”春承连忙解释。 “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吗?那以前呢?以前你当着满堂宾客和我拜天地的时候,可有觉得丢人?” 春承被她问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四周静悄悄,至秀默不作声地等她回答。 “没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况且……”春承冲她笑:“况且秀秀那么好,娶了你有什么好丢人的?” 至秀贴近她:“你是女子,娶亲也不觉丢人吗?” 淡雅的女儿香萦绕在春承鼻尖,她下意识微仰,身子却没退开:“没什么好丢人的,我和秀秀,光明正大,清清白白。”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69 “是吗?那你一会兄长,一会哥哥,春承,你这样有意思吗?” “挺有意思的啊。”春承不安地摸着猫耳朵,一本正经道:“你不觉得,你喊兄长或者喊哥哥时,嗓音很婉转动听吗?” “什么?”至秀望着她一阵失神。 “就是……就是动听啊。” 凛都百货大楼初遇,隔着更衣室的帘子,春承哄着她喊兄长,京藤食堂擅作主张冒领兄妹名分,至秀气她不解风情,气她不承认她们的关系,这会,那股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 春承坦然磊落,说这些话自然不觉不妥,然而话落到至秀这个有心人耳里,终是难掩暧.昧。 她目色迷离,迷离处勾缠了点点幽怨:“春承,如果我一个想不开,会以为你在借着那声哥哥调戏我。” “啊?”春承仓皇退开半步,抱紧小药罐一脸失措:“那、那你一定要想开点啊!” 见她如此,至秀噗嗤笑了出来,眼角泛开清浅的泪花,笑容甜美:“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心思一动,问道:“我嗓音很好听吗?” “嗯。”春承老老实实点头:“喊我的时候更好听。” “这样呀。”至秀明眸善睐:“那你凑过来。” “做什么?”说着她上前半步,大小姐擦着她耳畔红唇微张:“春承。” “哎?真好听,你再——” “哥哥?” “……” 第27章【27】 清风盘旋,蒹葭湖水面泛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春承的心也随着那温柔撩人的声线再难保持平静,温热的呼吸扑在耳畔,耳尖跟着泛红,避无可避,无处遁形。 至秀矜持地退回安全距离,双手交叠在小腹,笑容明媚,如风中摇曳的含羞草。 这一幕着实透着可爱,两人白嫩的耳朵纷纷漫着可疑的绯红,相对无言,却好似所有的话都在眸眼流转间说尽了。 她害羞地笑了笑:“感觉怎样?” “感觉……”春承单手揉了揉头发:“感觉很奇怪?” “哪里奇怪?” “从没有人喊我哥哥,我也并不是谁的哥哥,而且……” 前世今生,行走四方的春同学绝非一无所知的乖宝宝,更不是那些古板迂腐满口仁义道德的书呆子,她眸子映着浅笑,如深夜苍穹最明亮的星,一眨一眨的,笑意如星河流淌,绵连不绝。 得她如此注视,至秀不自觉轻咬下唇,不知所措的慌。 春承笑意愈深,手抚在猫耳轻柔缓慢道:“而且秀秀刚才那句,可不是在喊哥哥,倒像在喊情哥哥。你说我在调戏你,不如说……” “不如说什么?” 她喉咙发出一声轻而散漫的笑:“不如说是你在勾引我。” “是吗?”至秀强稳住将要溃败的心神,眼神飘忽不知该落在哪里。 “想不到秀秀也这么爱玩。” 撞上春承疑惑探寻的视线,至秀心绪激荡,有自知孟浪的羞耻,还有对这份感情的惶恐、期待,种种复杂感受萦绕不散,终是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她故作泰然地望向远方,任凭风吹散她心头燃起的灼.热:“京藤风景不错,陪我逛逛?” “大小姐相邀,乐意之至。” 得她回应,至秀率先迈向湖心亭。身后,春承摸着心口陷入短暂思索。 那声“哥哥”饱含了柔情、眷恋、打趣,嗓音流连耳畔,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流进心坎,在她心尖来回打转。那一刻,听着秀秀的声音,竟生出被魅惑的错觉。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70 春承摇摇头,企图教自己在春风里寻回最初的冷静。 极为登对的两人出现在人迹稀少的湖心亭,午后时光悠悠长长,空气依稀飘荡着微湿的水气和淡淡青草香。 少年人穿着校服在校园奔走,脸上带着这个年纪最肆意的笑,坐在亭子远远看着,春承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前世书剑纵行的画面。 至秀指尖移开她的脉搏,校服袖口再次遮掩那截细瘦的手腕:“以你如今的身体,每三天服一次药最恰当,否则虚不受补,药喝多了反而坏事。” “嗯,我听秀秀的。” “明天我写了药方交给你。”至秀唇瓣轻启:“要回去吗?” 春承抱着药罐子起身:“是我疏忽,占用了秀秀太多时间。这样,我先送秀秀回寝室,明天约好了,我去找你用饭,还是这个时候来湖心亭。” 至秀微微沉吟:“嗯。那就约好了。” 看着前方秀美的背影,春承滋味莫名的跟上去:“秀秀。” “怎么了?” “秀秀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吗?” 至秀脚步一顿,神色辨不出喜怒:“记得。我答应了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把你当做男子,你是春承,是春大小姐,在我心里,绝不是什么春少爷。” “那就好。”春承单手插兜,和她并肩立在一处,笑:“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止步女生宿舍楼,春承不放心地嘱咐两句,至秀一一应了。 春同学杵在那舍不得动弹,看着她,至秀先前郁结的心情好了不少,眉眼弯弯地笑道:“回去吧,一个人住更要注意身体,夜间盖好被子省得着凉。你如今身子是我在帮忙调理,别给我找麻烦,能做到吗?” “能做到。”春承中指点在猫耳:“你进去吧,我看你进去了再走。” “嗯。”至秀转身离开。 女生宿舍楼下多了个相貌出挑的男生,人来人往的学生免不得多看几眼,自动忽略那些搅扰的视线,春承抱着药罐子从容走开。 说不出来的,心有点乱。 308寝室,周绾披着浴袍从浴室走出来,坐在座位看书的王零听到动静下意识看了眼,嘴上不饶人:“洗这么久,还以为你晕过去了。” “呦,担心我?本小姐身体好着呢,怎么可能晕过去?就是晕过去,也该是阿秀那样的文弱小美人吧?” 文弱小美人·至秀一副状态外的模样出现在门口:“你们在说什么?” “啊!你回来了?”周绾裹着浴袍朝她走过去:“没什么没什么,是王零,王零夸我长得好看呢。” “……我没有。” “哎呀!有就是有,不要不承认!” 周小姐颠倒黑白的本事天下无敌,王零无语地靠在椅背,眼尾上挑,十分冷艳:“你能要点脸吗?” 不知脸为何物的千金小姐不想搭理她,一手拉着至秀坐下,热情道:“阿秀和你家哥哥说完话了?” “嗯。”坐在桌前,至秀抬手打开盛放茶叶的白瓷罐,拈了茶叶丢进透明的玻璃杯,沏好一杯绿茶,那颗丢失在外的心似乎还没回来。 她怔然地听着周绾在她耳边碎碎念,想的却是湖心亭临分别前春承问她的那句话。 以她的聪明来揣测春承,春承之所以能无所顾忌的与她往来,皆因她们之前的口头协议,她答应了春承,不能当她是男子。于是春承就简单的以为,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对她动心。 女扮男装太孤独了,要防备男同学识破身份,还要避免被女同学倾心。 而作为她的未婚妻,作为唯一与她前世今生有紧密关联的知情者,春承想和她保持至交好友的关系,至少现在,不愿再靠近一步。 正如春承所言,她们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 正如前世喜房内她说,我不会喜欢你。 婚约既定,她护她一生安稳,她陪她走过人世繁华,为她抵御孤独,替她守护作为女子的秘密。 无惧风雨滔天,只要回到她身边,春承就能够坦然地做回自己——不是那个凛都家财万贯的春少爷,而是生性洒脱、性情不羁、爱胡闹、爱自由的春大小姐。 她做她的靠山与盾牌,她为她保留一方净土。若未曾动.情,各取所需,实在再好不过。不会生出无谓的贪恋,就不会有当下理不清的烦恼丝。 至秀轻触杯壁,热意刺痛指腹,她淡然收手,周绾仍在那喋喋不休:“阿秀,你哥哥可有婚配?可有喜欢的人?”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71 “你问这个做什么?”至秀眼眸清澈,问得周绾有一晃的心虚。 心虚是暂时的,周小姐讪讪地笑了两声:“你就说有没有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过来道理不也一样嘛。” 这个时代的女子,活得更张扬,理解归理解,至秀唇角微抿:“有。她有未婚妻。你不要打她的主意了,没结果的。” “什么?你已经有未来嫂子了?!” 未来嫂子…… 一不留神成了自己的嫂子,至秀扬唇吹散浮在水面的热气:“对,她们再过两年就会成婚了。你没机会了,不要去招惹我家哥哥,注定没结果。” 她反复强调‘没结果’,把人打击的不轻。 看着周绾一副恹恹的样子,王零讶异道:“阿秀和你家嫂子关系很好?” 至秀莞尔:“还行。” 这是她们来到京藤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躺在宿舍的板床上,308寝室的室友早已进入梦乡,至秀平躺在那,眼睛望向虚空一点,良久,方陷入沉睡。 天还未明,男生宿舍楼301单间寝室,春承比以往醒来的时候都早。 裹着被子的春同学茫然抹去存在眼角的浅浅湿气,顾自发起呆来。 她不知道为何会梦见秀秀。 梦里的秀秀穿着她送的旗袍,腰肢慢转从楼梯下来,眼睛水灵灵的,一会喊她春承,一会喊她哥哥,少女纯真的风情在她嗓音里流转的淋漓尽致,致命的吸引。 春承雪白的内衫微敞,借着月光依稀能看到她脖颈漫上的细汗,刘海不安分地贴在额头,她近乎粗暴地抓了抓鸡窝头,蓦然想着:这具身子已经十八岁了。 难不成是男装穿久了带来的恶劣影响?不然……不然没事秀秀为何会跑到她梦里去? 她沉沉一叹,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早知如此就不逗她了。闲来无事喊什么哥哥?她不准秀秀当她是男子,那她呢?她正儿八经的女子,梦里竟觉得秀秀美得不可方物? “啊,失策了。”春承掀了被子,小声嘟囔:“都怪秀秀,好好的为什么要学坏勾引人?” 寝室的灯一瞬照亮,洗漱过后,从浴室出来,换好干净衣裳,戴着金丝眼镜的春同学斯斯文文地从房门走出去。 清晨食堂没多少人,春承买了饭菜拎着饭盒往女生宿舍楼走。 想象着秀秀下楼看到她的情景,她笑着摸了摸小玉罐的猫耳朵,俊俏里带着温柔的可爱。 一觉睡醒,收拾清爽的至秀坐在桌前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一时恍惚,一时羞赧。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再次梦到了春承。 烦恼地叹了口气,惹来陈灯好奇的打量:“怎么了?一大早怏怏不乐的?” “没怎么,想到还有两天才能上课,觉得日子有些枯燥了。” “枯燥?”陈灯和周绾以一副‘非人哉’的表情看她,被噎的说不出话。 王零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道:“听见没?这就是咱们医药系才女的魄力,大家都盼望着趁这几天痛快玩,她呢,想遨游在知识的海洋,这觉悟,不能比啊。” “哎呀王零,你少来打趣我。”知道一句话引得室友惊叹,至秀腼腆地转移话题:“你们不用早饭吗?” 周绾懒洋洋地趴在床上:“不想动……”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对京藤的食堂敬谢不敏,看着室友都已起床,甚至阿秀还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她振作着坐起身:“我一会出去吃。你们呢?” 陈灯打了个哈欠:“我找我姑姑蹭饭去。” “王零呢?” 王零放下手里的小镜子:“怎么?周小姐要请我用饭?” “自作多情。”周绾干脆闭了嘴。 “阿秀?” 至秀轻笑:“怎么了?你要和我去食堂?” “本来要去的,不过……”王零掀开窗帘一角透过窗子看向宿舍楼下:“我怕是没你那么幸运了,送饭的都挤到门口了,你猜,他们为谁而来?”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72 话音刚落,陈灯也跟着凑过去:“咦?真的啊,还有手捧鲜花的……” “京藤这么有意思的嘛!”周绾穿着睡袍快速下床,三下五除二换好衣裳,愣是看得王零啧啧称奇:“想不到你身材这么好?” “哼!怕了吧!”周同学好事地来到窗前,大大方方拉开帘子,寝室一片光明。 女生宿舍楼下,春承抱着怀里热气腾腾的饭盒,轻咦一声:“怎么这么多人?” 身边的男同学扭头无意看到她这张脸,惊得睁大眼:“春…春承?” “你认识我?” 男同学惊魂未定的倒退小半步:“昨天估计全校学生都认识你了,设计系才子,医药系才女同母异父的哥哥……” 再次听到那句‘哥哥’,春承脸色微僵——胡说八道!什么同母异父的哥哥? 克制住暴躁的小脾气,她笑了笑:“那你们这是?” 献殷勤被正主的哥哥撞见,男同学们好不尴尬,捂着怀里的饭盒呐呐地说不出话。 不过瞧着大才子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人群中有胆大的站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朝春承俯身一礼:“我来给至秀同学送饭。” “哦。”春承了然地点点头。 下一刻,有男同学激动热切地凑到她跟前:“哥哥好!” “……” 春承小脸冷峻,眼睛微眯:“谁是你哥哥?这位同学,请不要乱喊。既是给秀秀送饭,那你们可以回去了。” 第28章【28】 308寝室,周绾趴在窗前看得啧啧称奇:“阿秀,你家哥哥看样子生气了哦。要命了,生起气来都这么好看……” 她回头望了眼清雅秀美的室友,酸酸道:“不愧是兄妹,有才有貌,怪不得楼下那些人.大清早就跑来献殷勤。京藤的男学生,看来不瞎嘛。” 听到春承生气了,至秀移步上前,隔着窗子俯视下方,轻而易举看到那张昨夜梦回搅乱她心绪的脸。 一手抱猫耳罐,一手拎饭盒的春承,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衣黑裤,清俊不羁,眼尾悬了丝因不满勾勒出的挑衅。 她冷笑一声:“都围在这做什么?堵人堵到宿舍门口了,这就是诸位的好教养?诸位家中可有未嫁的姐妹,改日春承定当叩门拜访。”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招着实狠辣。俨然不像病弱才子能说出来的话,办出来的事。 楼下一水的男同学面面相觑,亲疏远近,这年头谁家里没个姐姐妹妹?若春承说到做到当真上门骚扰他家姐妹,且不说春大才子才貌双全,单指这冒昧登门的行为,膈应,非常膈应。 换位思考,也难怪会招惹他了。 抱着饭盒的男同学有不少开始打退堂鼓。先前说话的男同学存心转圜一二,伏低做小道:“哎?哥哥莫恼……” 春承捏着猫耳罐的指节瞬息褪去血色,那双风流的桃花眼陡然迸发出一道锐利寒光:“再敢污蔑我家秀秀清誉,休怪我不念同学之情!” 说话的男同学被她小身板里爆发的惊人气势震撼,接连倒退不敢再言。 “哇!阿秀,你家哥哥好厉害啊!”周绾侧头望去,寝室哪还有至秀的踪影? “别看了,她下楼了。” 人群作鸟兽散,春承心气不顺,一双清亮的眼睛涌着怒火,生别人的气,也生自己的气。好多事不等她想明白,就见宿舍楼里跑出来娇美可人的女孩子。 “春承!” 被她那宛如仙乐的嗓音喊着,冰消雪融,大地回春,春承眉眼舒展:“秀秀,你来了。呐,我给你带了早饭。” 至秀接过尚且温和的饭盒,仔仔细细瞧她:“刚才那些人,惹你不开心了吗?” 提到之前的事,春承不满地皱了皱眉头:“那些人不识趣,我为什么要开心?” “这样呀。”至秀笑颜明媚:“你不开心,那我就开心了。” “………”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73 “好啦,不要多想了。我不想回宿舍用饭,你陪我去桃林怎样?” 四月份,京藤的桃林还能看到挂在枝头的粉色桃花瓣,清风吹拂,零星花瓣散落在地。 坐在木质长椅,至秀动作轻柔地打开食盒,一杯加糖的豆汁,清粥小菜小笼包,饭香味在风中散开。 天气晴朗,碧空如洗,此时抬头还能看到天边晕染的朝霞,春承也打开饭盒,两人吃着同样的饭菜,偶尔歪头看到对方的侧脸,会心一笑。 用过早饭,收拾好餐具,至秀笑道:“怎么想起给我送饭了?” 春承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绣着兰花的帕子,擦拭过唇角,而后扬起纯粹的笑脸:“昨晚梦见秀秀了,今早起来想见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至秀端坐在那,乍然想到昨夜的梦境,再看春承,心底生出一种‘原来我不是单相思’的幻觉,她尾音藏着小欢喜,红唇微张:“梦见我什么了?” “梦见秀秀穿着我送你的旗袍,一步步从楼梯走下来,窈窕身姿,是我没见过的好看。”春承忽然不敢看她的眼,仰头看向天边的白云。 想起女生宿舍楼撞见的一幕,她冷哼道:“要不是心血来潮跑过来,我还不知秀秀入学第二天就已经成了学校男同学大献殷勤的对象。若非顶着那哥哥的名头,若是排队才能见到你,恐怕我得排到猴年马月呢!” “哦?”至秀像是窥见了埋在深山的宝藏,她反复品味着春承这番话,明知故问:“入学前你不是还巴望着所有人看到我的好吗?怎么这会就不行了?” “你都说了那是入学前。”春承越想越气,干脆将猫耳罐塞到她怀里,至秀含笑乖乖抱着她从不离手的小罐子。 听她言辞激烈道:“开学第二天而已,那些人了解你吗?懂你的喜好吗?今时巴巴地凑过来,无非见色起意!那当然不行!秀秀是淑女,自是要有君子来配!” “你说那些人不了解我,不懂我的喜好,那你懂吗?” “我当然懂!” 春承不假思索道:“秀秀爱吃酸甜,不爱吃苦,爱吃清淡不喜油腻,我和你在一起许久,怎可能连这些都不懂?” 至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眸光宠溺,温柔似水:“你真的懂我的喜好吗?” “……”春承被她嗓音细腻流转的柔媚惊讶到,不知如何回答。 “好了,别气了好吗?你和我在一块儿就不说那些煞风景的了。谁见色起意,谁真心待我,我有眼睛自会去看,而且方才有句话你说错了。” 抚在头顶的那只手温暖柔软,春承有一晃愣神:“什么话?” 至秀唇边绽放绚烂的笑:“就是你抱怨的那句啊。你想见我,不用顶着哥哥的名头,更不用排队,只要你来,随时都能见到。这样的你,作何要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生气?春承,我不喜欢看你生气,你对我笑一笑吧?” 要说哄人,至秀温言软语极有一套。春承陷进她编织的温柔乡里,不自觉弯了唇角,至秀看得颇有感慨,指尖划过她侧脸流畅柔和的线条:“真好,这样子的你,和十三岁那年的你,太像了。” 少年意气,笑起来有点坏,更多的,是从骨子里发出的善意。 见她笑,如见天地清明,乾坤朗朗,能驱散人所有的不安,是春日和煦的风,冬天热烈的火。拥有锋芒的温善,纵使火种埋入冰天雪地,也有拼命挣扎焚烧万物的孤勇。 至秀强忍着心动,笑容浅淡:“每天早晨你都来为我送饭吗?” 她一开口,春承恍恍惚惚地点了头:“可以呀。” “真的可以?”晨光洒在她的发丝,秀气的女孩子安安静静坐在那都能令人生出无限好感。 按下心间一闪而过的异样,春承舌尖从上颚扫过,看清秀秀眼里的询问,她不好不开口,认真地轻点下巴:“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照顾秀秀,本来就是她应该做的事。况且送早饭而已,一日三餐她都没问题。 只是,一霎那觉得哪里古怪而已。像是笔直的长路猝不及防岔开一条小路,脚下没有光,她浑浑噩噩栽进去,不知怎样才能退出来。 “哦。”至秀害羞地垂着头:“那你要给我准备一个像样的饭盒。要和你一样的。” “哦哦,好,没问题。” 向来爱玩爱撩动女孩子心弦的人难得表现出一分呆愣,至秀笑着抬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知道春承还没开窍,春承不开窍的原因很大程度是她根本不相信一个出身世家的女子,会在明知对方女儿身的前提还不管不顾、违逆伦常地动了心。 至秀默然,或许前世十一岁那年云华山下见到她时,她心里就有她的影子了。 从崇拜到爱慕,从感激到赤诚的欢喜,春承先是救了她的命,后来为她舍命,相识日短,内心受到的冲击几乎重塑了她对世间的认知。 一个从来不奢求得到善意馈赠的穷乏人,接连从对方手里接过生命之重的维护,情意发酵,半点不由己。 她略为苦恼地问春承:“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摘掉那个‘哥哥’的帽子?” 提到这事春承比她还苦恼:“啊,这个……”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74 “承认你是我未婚夫,有那么难吗?”至秀试探着去捉她的指尖,小拇指轻轻勾着,她再问:“我不会丢你的人,你为什么不肯承认呢?” 说到最后语气已经染了莫名的委屈,春承任由她勾着小拇指,拧眉道:“万一秀秀在学校遇见喜欢的人呢?你我互为盾牌,我当然不是嫌弃秀秀,我怎么可能嫌弃秀秀? 只是重来一世,我不想借着世俗礼法剥夺秀秀喜欢人的权利。我尊重秀秀,也愿意为秀秀披荆斩棘争取更好的人生。 你知道的,咱们那个年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秀秀尚未体会到爱一个人的滋味就与我拜堂成亲,太可惜了。 上天垂怜,你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若是哥哥,还可以澄清,若是未婚夫,你就没有退路了。秀秀清清白白,其他女孩子可以享受的,为什么你不可以?” 桃林寂静,春承为她考虑的这些,至秀说不清是该感动还是该忧愁,她沉下心来问:“你是在鼓励我自由恋爱吗?若我当真在学校有了喜欢的人,想和她在一起,你会帮我吗?” “会。” “我跟别人跑了,把你丢下,反手送你一顶有颜色的帽子,你也不介意吗?” 想象着没有秀秀的日子,春承没来由的生出慌乱。 她垂眸不语,总算教至秀沉入谷底的心缓缓逃离生天:“你介意,对吗?” 此情此景,明明爱意到了唇边,却不能倾诉衷肠,唯恐将人吓跑,至秀情绪低落,知道不能怪她:“那你呢?你在学校也会谈男女朋友吗?” “不会。” 至秀被她气笑:“你不会,那你为何断定我会呢?” “哎?别、别哭。”春承手忙脚乱地就要为她擦眼泪,语调软得不能再软,透着哀求:“好秀秀,不哭了。” “春承,我不想你当我哥哥……” “那……那我赶明就向全校师生澄清,说你是我未婚妻?” 至秀破涕而笑,看她满目慌张无措,挂在睫毛的泪珠倏忽滚落:“怎么又愿意澄清了呢?” 春同学咬牙:“我不喜欢那些肤浅的人觊觎秀秀美色!” “嗯,然后呢?” 春承心疼地捏着锦帕为她抹泪:“我、我也不想看你哭。” 近在眼前的唇瓣张张合合,哭得梨花带雨的大小姐千娇百媚地冲她展颜一笑:“春承,你仔细看看桃林附近有人吗?” “好。”春承起身,细心环顾四周,侧身回道:“没——” 佳人投怀送抱,清淡的香气,柔软的女儿身段,至秀双臂环过她脖颈,呵气如兰:“你不想看我哭,那我哭了你会如何?” 春承大脑一瞬放空,手犹犹豫豫揽着她腰肢,无奈叹气:“那为了哄你,就只能听你的了。” “什么也听吗?” “这……” 大小姐失笑地离开她的怀抱,促狭看她:“骗骗我都不行吗?” “骗了你,再被拆穿,真的不会挨打吗?”春承解开领口最上方的一枚纽扣,调笑道:“秀秀会打人吗?” “这可说不准。”至秀沮丧地看她:“我刚才哭得难看吗?” “不难看,秀秀是空谷幽兰般的美人。要照镜子吗?” “咦?你竟随身带着?” 春承笑着从兜里摸出一块翻盖的小镜子:“偷偷买来的,就当作我之前口无遮拦的赔礼,秀秀饶了我,怎样?” “那也太便宜你了。”说到赔礼,至秀合上镜子,目光落在她瘦弱的身板,心思顿起:“趁着还没正式开课,咱们去校外领取照片吧,顺便,我有东西要买。” “要给我买礼物吗?” “你猜呀。” 两人抱着饭盒离开清幽的桃花林。 回到寝室,周绾眼尖地发现室友眼尾泛红,开口道破真相:“阿秀,你这是……哭过了?” 想到在桃林落泪被人哄的场景,至秀小脸一热:“很明显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75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莫说周绾,就连准备出门蹭饭的陈灯也跟着回过头来:“不会吧,真哭了?是你哥哥说了过分的话惹哭你的吗?” “没!不关她的事。”下意识的维护,至秀心跳得有点快。 坐在桌前简单理过妆容,确认从头到脚漂漂亮亮的,她笑着和众人打招呼:“我有事,先出去了。” 周绾一愣:“哎?恰好我也要出门,一起走吧!” 出了宿舍楼,选择一起走的周小姐意外地见到想见的人。春承温温和和地同她打了招呼,之后便抱着药罐走在至秀身侧。 明明没有多少交谈,那股温馨浪漫的氛围却不是周绾能插.进去的。 出了校门,看着并肩往长街漫步的两人,自诩目光如炬的周小姐摸着下巴疑惑道:“她们兄妹俩,怎么怪怪的?” 沉吟片刻,她灵光一闪:是了,阿秀笑得未免太甜了吧! 第29章【29】 和喜欢的人沐浴太阳下,迎着春风漫步在车水马龙的长秋街道,至秀心里是满足的,以春承‘男子’的身份,她不方便握她的掌心,也羞于在外面同她亲近,只能退而求其次假装无意地碰一碰她的衣角。 就是这样细微藏着私心的靠近,至秀唇畔微扬,明净精致的小脸写满了雀跃,有感而发:“原来逛街是件如此幸福的事。” 春承笑她过于纯情:“以后没课的时候,你想逛,我都陪你。” “求之不得。” 照相馆坐落于长秋街道西南角,占地算不上也算不上不好,但生意极好。来来往往从门里走出来的都是有身份的年轻男女。 第一次来时,门口蹲着只毛色橘黄的老猫,猫见惯了世面,不怕生人,胆儿大的用嘴叼住春承的裤腿,后来没法子,也舍不得对只猫下毒手,春承无奈被困住,由得至秀走出一段距离,买了小鱼干,那猫才肯放人。 这次来,远远地看到春承,趴在门口晒太阳的老猫精神抖擞地抖了抖身子,一身橘黄色的长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春承正和至秀说着上次来撞见的趣事,而后笑意微僵,一人一猫隔着几步大眼瞪小眼。 至秀没想到春承会这般招小动物喜欢,看热闹地扬了扬唇:“春少爷,怎么不走了?” 春承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显然想到上次来被只猫碰瓷的经历。她下意识抚摸猫耳玉罐,不服气地看着身侧昳丽的女子:“走就走。” 高手过招往往一举一动一个眼神都是讲究,老猫出手如电,趁着‘大主顾’抬腿跨门前,毛茸茸的爪子义无反顾搭在对方锃亮的皮鞋…… 清清浅浅的笑声传来,大小姐眸光柔软:“呐,看样子你被赖上了。” 春承被她那一笑晃了眼,满腔的窘迫化作满腔的无奈,长眉上挑,再开口多了分轻佻不正经:“看笑话呢?” “哪有。”至秀温柔地冲她笑。 “哼,一会再找你算账。”她不经意舔了舔唇角,略带色气的动作勾得至秀别开脸不敢再看。 俯身盯着那只猫,春承不客气道:“放开!” “喵,喵喵喵!” 一人一猫对峙,怎么凶都无济于事,春承一派矜贵地伸出一根手指点在猫头:“再说一次,放开我。” 老猫不情不愿地收回爪子。防备它叼裤腿,春承长腿迈开径直跨过门槛,身后,至秀望着她无声浅笑。 照相馆的老板是个年近三十的男人,穿着深色长袍,很是儒雅,身边是他的妻子,两人用全部的积蓄开了家照相馆,好在生意不错能解决温饱。 见了登门的客人,老板一拍脑门:“烦请稍等。” 转身去取照片。 春承拉着至秀在座位坐下,眼睛不错眼地盯着她,至秀本想装作看不见,哪知这人存心不放过,她无计可施,偏又生出羞涩,眉眼弯弯地讨饶:“不就是取笑你嘛,这也不行?” “知道取笑我什么后果吗?”春承翘着二郎腿歪头看她,上身板直,神采飞扬。 至秀被她看得心头一跳,面容平静道:“什么后果?” 春承笑笑不说话,故意吊人胃口,故意惹人心慌。至秀那么聪明的女孩子,面对她,第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须臾,她神色无辜,手指轻点在桌面:“春承,你戏弄我。” 春承的确在戏弄她。从最先不经意地舔唇,再到刚才不错眼地盯着她。她笑了笑,颇为得意:“我学的像不像?”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76 “像,像极了纨绔子弟。”至秀嗔恼地看她一眼,不好给她头上泼冷水,笑问:“好端端的怎么学这些东西?你不知这是……” “是什么?” 至秀没好意思看她,轻声细语:“不知这是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女的放浪作派吗?” “知道呀。”春承一本正经道:“我觉得我还能学的再像点。” “学这些做什么?” “当然是……” 身穿长袍的男人掀开帘子走过来,手里拿着装好的照片,春承及时住口,付了尾金,接过照片,满意地笑了。 出了照相馆,至秀再问,她却是如何也不肯说。 陵京作为全国数一数二的都城,百货大楼东西品类齐全,待两人选好来到柜台,至秀轻柔地按住她的手腕,率先打开钱包,温温婉婉的笑:“我买给你的,我来付。” 知她决定了的事情不可更改,春承索性由她。余光瞥见被包装好的盒子,好奇道:“这就是送我的礼物?” 至秀看她一眼,笑而不语。 坐上洋车回到家门口,春承贴心地去接她拎在手上的的礼盒,被至秀避开:“别闹,一会书墨她们该出来了,你身子差,拿这些做什么?” 说着她将右手的东西换到左手,趁春承唇边笑意尚未凝滞时乖乖递出手心:“呐,我许你牵我的手。” 春承本来不大开心,不过看到秀秀那只葱白玉手,所有的不悦烟消云散,勉为其难地扬了扬眉,握上她的掌心:“不是已经在喝药了吗?秀秀不是说会医好我的?等我身子好了,这些都不算事。你也不能再逞强。” 她小声嘟囔:“谁还不是个娇软姑娘了?你体贴我,我哪能不体贴你?” 彼时车夫早已跑没了影,温软的掌心相贴,至秀笑意盈盈:“我知道你体贴我,所以我更要体贴你。你牵好了,别乱动。” “乱动?”春承兴致上来,指腹划过她的手背,坏笑:“像这样?” 知她爱玩,学纨绔子弟上了瘾,至秀忍着羞意,佯装淡然:“对我这样可以,回了学校你若这般调戏女同学,春承,你知后果吗?” “我当然不会乱来。”春承老老实实握着她手,心底不禁感叹秀秀肤质嫩滑,不由自主道:“我有秀秀就够了。” “……是吗?”至秀恍恍惚惚跟她迈进门,一颗芳心缭乱轻颤,雪白的后颈也不可避免地染了绯红,好在有长发遮掩。 她努力平稳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容色寡淡的那人,看她春风洋溢,看她秀美多情,一时,被抛上云端的心缓缓坠落,坠到足以使她冷静下来的高度,至秀抿了抿唇,开心,也失落。 “大小姐回来了?” “少爷!少爷你们怎么回来了?” 书墨和阿喻一前一后赶过来,惊喜交加,身后的春花杏花连忙去接未来少奶奶手里的东西,至秀唇角勾出极淡的笑:“学校未正式授课,我和春承有事先回来了。” “大小姐,少爷身后怎么跟着只猫呢?那猫好肥啊!” 肥胖的橘猫死皮赖脸地跟在春承两步开外,从照相馆追到二进小院,累得它萎靡地趴在地上,猫眼滴溜溜转,一心瞅着春承面料极好的裤腿。 出门一趟被只猫赖上了,春承没好气地回头,果然见老猫可怜兮兮地和她对视。 “呦,小家伙,累了呀。知道累还缠着本少爷?” “你又在逗它。”至秀移步走近她:“这猫看着也是个无主的,不如养在院里?” “无主的还能吃得肥肥胖胖……”春承嫌弃地撸了把猫头——咦?很软?再撸一把? 她玩的兴起,聪明的橘猫知道怎么讨人欢心,玩够了的春少爷收回手,大发慈悲道:“走不走看它,平时就留它一口饭吧。” 春承扭头道:“走了秀秀,去拆礼物。” 少爷体弱,猫是外来猫,且两人风尘仆仆从外面回家,论起伺候人,春花杏花的经验比自幼跟在大小姐身边读墨丫鬟强多了。 端了清水,捧来干净衣衫,侍候着人净手、更衣,若非春承心急,少不得还要沐浴过后才能见人。 猫被阿喻带去洗澡,瞧着春少爷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书墨作为忠仆的那点子心气也被激出来,回了东院,有样学样地为大小姐捧来一应物什,放了热水就要伺候人沐浴。 水汽蒸腾,至秀解了腰侧的衣服扣子:“书墨,你出去吧。” “是,大小姐。”出了房门,书墨不敢乱跑,守在门口把风。 衣裙坠地,至秀撑着两条细长的腿迈入浴缸,浑身的疲惫消解在温暖的水流,闭上眼,想着春承同她握手的触感,没来由的脑海跳出春承舔唇看她的一幕,又是一阵心跳如鼓。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77 她捂着脸,情意扰人,小巧的耳垂,不知是羞红还是被热气染红。 春承换好衣服兴冲冲来到东院,没料想她这会赶过来,书墨急忙起身:“少、少爷!” “秀秀呢?”她怀里抱着从百货大楼买来送人的礼物,哪怕估量着时间跑来,见状也知自己心急来的快了,秀秀还没收拾好。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无奈地问出一句。 几天不见,书墨深觉春少爷容色更盛了。一个男人,生得比大部分女人都美,要命了。 她轻声道:“小姐忙着呢,少爷不妨晚些时候再来?” 世家礼节娴熟,哪怕都是女子,此时春承免不了面色微囧:“是我莽撞了,我先回西院,等……” 门顷刻被打开,至秀漫声道:“无妨,进来吧。” 她出来的急,衣服规规整整穿好,未免贸然出门惹了风寒,只来得及在身上罩了米白色披肩,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出水芙蓉,惊鸿一面,未施粉黛的素颜,看得春承心乱了一拍。 门敞开着,书墨不敢吱声,走进去伺候小姐擦拭头发。 春承抱着大大小小的盒子跟在至秀后面,偶尔对上书墨意味深长的眼神,她伸出手指挠了挠下巴,那股古怪的感觉又来了。 至秀坐在梳妆台透过镜子看她,也不知看了多会儿,粲然笑道:“怎么了我的好少爷,急匆匆跑来的是你,不说话的也是你,你要我如何是好?” 且不说春承有何反应,侍候在旁的书墨第一次见清清冷冷的小姐如此宠溺地待人,震惊可想而知。眼下来看,小姐是真的动.情了。若不然也不会请春少爷进门。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春承抬手为自己沏了杯茶:“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不敢搅扰秀秀。” 茶水顺着壶嘴流入瓷白的杯子,声音清越。至秀温声道:“不怪你,是我想事情入迷了,忘了时间,也多亏你来了。” 头发将干未干,担心书墨在这她有话不好直言,至秀拦住丫鬟为她上妆的手,和风细雨的态度听得人生不出一丝违逆:“不用了,你先下去吧。” 临走前书墨再次看了春承一眼,眼神里犹有羡慕,犹有不放心。好像春承就是那平白得了举世珍宝还不知珍惜的小傻子,担心她有眼不识珠地把珍宝卖了,却也怕她轻贱了最好的宝贝。 春承一头雾水。 书墨走时不敢关门,未婚夫妻,很多事上更不便关门,敞亮着才能光明,光明才能无可厚非。 抱着猫耳罐的春少爷轻忽眨眼,从大大小小的礼盒里拆开一方最小的盒子:“给你,试试?” 至秀不疑有他,拆开绑成蝴蝶结的粉色丝带,小盒子被打开,映出一管金色的蜜丝佛陀口红。 “喜欢吗?” “喜欢。怎么想起送我口红了?”至秀如玉的手指把玩着那支口红,模样煞是好看。 “也不是突然想起,礼服、高跟鞋、口红、香水,其他女孩子有的,秀秀怎么可能没有?”春承笑颜纯粹:“秀秀没有的,就由我来送你了。” 出身书香门第的至秀的确没有这些东西,但这并不影响她美得出尘,更不影响她欣赏这些时髦的化妆品。她弯唇一笑:“也就是说,还有香水?” 一不小心说漏嘴,春承干脆坦然:“是啊,你想要的,我都会捧给你。” “可是珍稀物件送多了就会显得廉价,口红香水小礼服,我有钱,也可以自己买,春承,若这些我都不要,你还能送我什么?” “这……”前世今生春承还从没遇到过这样棘手的问题,她知道秀秀并非贪求物质的女子,可除了这些,她还能送她什么? “逗你呢。”至秀暂且放过她,端坐在梳妆台,侧身唤她:“你来帮我?” 她晃了晃那支金色的蜜丝佛陀,春承眼睛闪着细碎的光亮:“好呀。” 一人侧坐,一人弯下腰来,至秀屏住呼吸,不敢露出丝毫破绽,却仍是在春承凑近来时心尖狠狠颤动,也不知她这般,到底是在撩拨春承,还是在折磨自己。 直到微凉的指轻轻抬起她的下颌,春承笑她:“秀秀,无需紧张。” 至秀绷紧的脊背因为她散漫的笑容,变得越发僵硬,甚至有一瞬想逃。 “别动。”春承凝眉望着她两瓣唇,光是看着,就可以想象唇的软,她不解地指上微微用力:“紧张什么?” 口红的艳染上了温软的唇,雪地寒梅,冷俏端庄,亦艳煞人心。 “好看。”她迭声赞叹。 至秀后知后觉地逃脱她手指的掌控,耗费十二分心力,躁动的心方恢复平静,浑如在破冰的地面走了一遭,惊险刺激,游走在失控的边缘。 她望着明镜上娇艳的女子,望着颜色漂亮的红唇,矜持地笑了笑:“我也觉得好看。” 不敢再试探,不敢再挑弄,至秀柔柔起身,不去拆其他盒子,反而打开她自己的礼盒:“来看看我给你买的礼物。”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78 “是什么?” 至秀笑她:“你自己看呀。” 拆开层层碍事的遮掩,春承一怔:“衬衣?” 她放下小药罐,拿起雪白色的衣服,只一眼就确定这是她能穿的尺码:“你怎么……” “我没有你那样的好眼力,只能跑去问了桂娘。”至秀咬着唇道:“你穿给我看看吧。我想看。” “哦哦。”春承拿了衣服往屏风后面走,忽然想到这是秀秀闺房,多问一句:“不会被人误会吧?” “不会。快去吧。” 天真如春承,哪能想到在其他人眼里她们本就是最理所应当的一对,未婚男女,有时候太过清清白白,反而惹人误会。 像在她房里换衣服这样的事情,若被人撞见,那也是恰到好处的亲密、暧.昧。春承在她面前一心一意当着春大小姐,天真的过分可爱。 坐在桌前,随手翻着花哨的小礼物,一应高奢品里堆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饭盒,想到桃花林春承应她之事,大小姐眉开眼笑。 还有什么,比对方在意你的话更令人开心呢? “怎么样?” 春承从屏风后面拐出来,皮鞋黑裤白衬衣,泛着光芒的金丝眼镜,略显凌乱的头发,无可挑剔的五官,文弱的身板,至秀笑着朝她招手:“过来。” 坐在圆凳,靠近的一瞬,春承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雅的兰花香,带着沐浴过后的清甜,秀秀的发丝掠过她的脖颈,春少爷蹙了蹙眉:“痒。” “什么痒?”至秀低头忙着为她抚平衬衣立领。 春承道:“你的头发钻进来了。” 至秀一愣,继而脸色涨红,随手将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我不是故意的。” 抱着药罐子的春少爷没说什么。 “好了。”至秀急忙退开。 “你躲那么远做什么?”春承从礼盒捞出花青色条纹领带系好,上前两步直视她的眼睛:“秀秀,我们来跳舞吧。” 第30章【30】 最后的最后舞还是没能跳成。 天光微沉,金乌缓缓西坠,春至两家的丫鬟们守在门口目送少爷小姐远去,阿喻抱着皮毛顺滑想跟着春承跑的橘猫:“再过一周少爷他们才能回来,小家伙,你就别闹了。” 回到京藤,拎着袋子的至秀回眸笑看春承:“没办法,只能等校庆舞会再和你一起跳舞了。” 春承单手斜插兜,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那也不错。我先回了。” 见她头也不回地走开,至秀唇角微抿,拎着袋子的手微微攥紧,也跟着转身。 一大捧红艳娇嫩的玫瑰映入眼帘,穿着京藤校服的男同学局促地咧开嘴:“同学,明晚的校庆舞会我能邀请你做舞伴吗?” 至秀退开两步,温柔地摇摇头:“不好意思,我有舞伴了。” 男同学失望地啊了一声,犹不死心道:“那同学能接受我送的鲜花吗?” 说着他双手奉上,至秀毫不迟疑地拒绝了他:“抱歉。” 从交叉路口走到女生宿舍楼,她走得很辛苦,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来源于一波又一波的搅扰。 此时她万分希望京藤能够早些授课,否则学校的男同学闲来无事跑来挡她的路,不能冷言拒绝,更不能接受,令她心生厌倦。 回学校前好生沐浴过,一路被各种各样的花香熏染,至秀推开308寝室的门,放下从家里带来的日常用品,想也没想走向浴室。 等她再次出来,王零好奇道:“怎么一脸不开心?” “有吗?” “没有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79 王零似乎天生对人的情绪很敏感:“我听周绾说,你出门时开开心心,怎么回来一副倦倦的模样?” 提到这,至秀捏着指尖,不动声色道:“还好。只是没想到学校的男同学非常热情。” “是啊,周绾回来的时候也被烦的冷了脸,你猜她怎么做的?”王零看起来心情不错:“周大小姐可没阿秀这样的好性子,她一脚踩烂了男同学递来的花,啧,那脾气冲的,吓跑了不少人。” 想象着那热闹的画面,至秀莞尔:“马上就要校庆舞会了,你找好舞伴了吗?” “我?我不想跳。和那些臭男生跳舞,有什么意思?” 躺在床上小憩的周绾适时探出头:“你不想和男生跳,难不成还想和女生跳?还有,你说谁脾气冲?” “如果是周大小姐,我觉得没问题啊。”王零似乎寻到了另外的逗人之法,以柔克刚,克得周小姐小脸一红,恼怒地瞪她:“你想得美!谁要和你跳?” “不跳就不跳,瞪我做什么?”她话音一转:“阿秀呢?阿秀找好舞伴没?” 周绾兴奋道:“春家哥哥找好舞伴了吗?我能邀请他吗?” “怕是不行了。”至秀勾唇:“她是我的舞伴。” “啊……”周绾躺在床上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难过,末了翻身而起:“那肯定很好看,俊男美女,视觉盛宴!” 至秀淡笑,从暗格子的布袋里取出她和春承的照片,小心夹在尺寸相合的玻璃相框,指尖抚过那人眉眼,依依不舍地将相框放回桌面抬头可见的显眼位置。 “你和你哥哥,感情真好。”王零如是说道。 “她不是我哥哥。”整理好一切,至秀随手抽.出大学课本,安安静静地翻看起来。 王零和周绾正巧对视一眼,眼里疑惑分明:不是哥哥?那是什么? 过了京藤的校庆舞会就是正式开课的日子,所有人都在期盼夜晚的降临,于是白日光阴就觉得十分漫长。 下午,一身儒雅的校长站在高台慷慨激昂地讲论校史,贵宾席上,徐老先生撑着手杖坐在最前方,给足了京藤排面。 新生依次坐在凳子不敢乱动,京藤系别众多,医药系和设计系挨着,春承个子高,坐在后排只能看到至秀挺直的脊背。她心下一笑,所有人都在心神不属地想着舞会,秀秀听得还挺认真? 将近一小时的动员大会结束后,学生们听从老师吩咐按部就班地离场,春承迈着长腿三两步走到至秀身边,抬头看到她,至秀开心地问道:“怎么跑过来了?” “来担当护花使者。” 这句话说完没半分钟,男同学扎堆地凑过来,不敢离近了,也不愿离远了,守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恨不能拿出所有的诚意来打动人。 可惜,有春承在,至秀眼里看不到其他人。 “我知道你们跑来为何故,秀秀已经有舞伴了,不劳诸位惦念。”春承挡在她身前,不耐烦道:“诸位可以走开了。” 有个严防死守冷冰冰的‘哥哥’,根本没人有机会上前一步,男同学遗憾走开,或多或少对这位从天而降的‘哥哥’生出不满。 不满归不满,却不敢不敬。喜欢人家妹妹没问题,若因着求而不得针对人家哥哥,这就不是喜欢了,是强求。不仅没风度,还失了气量。 把碍眼的人赶跑,春承志得意满地仰起头:“就这群没胆气的人,哪配得上秀秀?” 至秀含笑:“对,他们都配不上。” “春承?”穿着小红皮靴的徐浣悠闲地走过来:“春学弟可找好了舞伴?” “找好了。首支舞我和秀秀跳。” “哦?那春学弟可有意和我跳支舞?” 春承讶然,不自觉看向至秀。 徐浣轻笑:“是我失礼了,那我换个说法。学校舞会不仅新生会参加,老生也会参加,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想邀请我跳舞的人,很多。春学弟不妨帮个忙?我只打算跳一支舞,如此,也算全了京藤历来舞会的规矩。” 她见春承不语,目光落在她身旁温婉大方的女同学:“学妹,你答应他才能答应,就当帮个忙?” 决定权放在至秀手上,至秀抿唇,指节收紧,抬眸轻声道:“不可以。她只能和我跳。” “春学弟,是这样吗?” 站在秀秀身边,春承能敏锐地感觉到她的不快和防备,像如临大敌的兔子竖起了它的耳朵,她觉得可爱,莫名的又生出淡淡的不忍:“她的话就是我的话。抱歉了,学姐。” “没关系,那我再去找别人。”徐浣拿得起放得下,走之前颇有兴味地看着至秀,擦肩而过时对着春承耳语道:“学弟可知她为何不愿?” 春承的手忽然贴上一抹温热,至秀突如其来地与她十指相握,力道之大使得春承不受控制地倒退小半步。抬眸之际,徐浣已经走开。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80 她笑了笑:“秀秀?” 至秀盯着徐浣的背影,笃定道:“她知道我们的关系。还一心往你身边凑,她心思不纯。” “你怎么知道?” “直觉。”至秀羞涩地松开她的手:“也不全是直觉,你忘了?她姓徐。” 在陵京,徐乃大姓。春承瞬间明白过来:“你怀疑她是徐老先生的孙女?” 若是徐老先生的孙女,知道她和秀秀的关系也就不足为奇了。 “是与不是,你没印象吗?” 年少时原身和徐家孙小姐有过几面之缘,春承摸了摸后脑勺:“啊,没印象了。” 至秀醋意渐消,弯唇浅笑:“没印象那就不要想了。还有……” 她心如鹿撞,郑重道:“我没乱讲,校庆舞会首支舞也好,每一支也好,你的舞伴是我不能是别人。在学校,男男女女,你……你也只能和我亲近。” 这番话说完她耳根微红,春承和她并肩坐在会堂:“我知道秀秀是为我考虑。好吧,我答应!” “拉勾?” 春承伸出小拇指:“拉勾拉勾,说好了绝不变。” 大小姐露出得逞的笑容,眸光柔软而深邃:我不是为你考虑,我是在为我考虑啊。近水楼台先得月,这轮清辉皎洁的月,我碰不得,旁人亦绝不能染指! 日久生情,情意生,便想占有。 “不过……正常的往来还是可以的,但他们不能近你身。像是男生勾肩搭背那样的举动,绝不能有。” “我晓得。”春承贴着她耳畔快速道:“我已经在努力学着怎么扮演一个合格的男同学了。” 温热的呼吸萦绕不散,至秀想起一事:“扮演一个合格的男同学,也包括调戏女孩子吗?像你昨日在照相馆做的那些?” “对啊。” 至秀目色微沉。 可惜某人浑然不觉:“女扮男装实在太烦人了,初来乍到,我身子病弱,再加上这张脸,不做些掩饰恐怕一眼就被人识破了。” “你忘了你有未婚妻吗?” “是啊,我有秀秀,所以我打算今晚舞会结束摘掉头上那顶‘哥哥’的帽子。我不做你哥哥,做你情哥哥怎样?” 至秀忽然站起身:“我、我先回寝室准备了!” 第31章【31】 瞧她走的匆忙,春承很担心她一不小心栽了,怔在原地,越发觉得这门婚事订的好。有秀秀在,哪怕看起来文弱可欺,旁人也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春家家大业大,作为唯一的嫡系,家业是要落在她头上,爹爹辛苦打拼半辈子,怎能便宜了那些狼子野心的旁支? 再者这世道锦绣繁华下也不甚太平,想要护着秀秀,想要过好日子,男儿身的名头,她就不能舍弃。 会堂的人走的七零八落,春承拍了拍袖子,也跟着迈出去。 许多人都在为今晚的舞会做准备,308寝室,周绾心血来潮地打开衣柜,挑挑选选似乎怎么都不满意。 她来回转悠,王零被她转得头晕,投降道:“区区舞会,也值得你这么上心?” “你懂什么?本小姐虽做不到阿秀不动声色艳压群芳,但还是有追求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距离舞会还有五个小时,你穿什么,化什么妆?怎么不见你准备?” “没什么好准备的。我素颜不也很好看?”王零起身夺过她手里的礼服:“求你了,就这件了,漂亮的很。不需要更漂亮了。” “是吗?”周绾拎着礼服往镜子面前站定。 接收到她询问的目光,陈灯扶额:“听王零的吧。美极了。” 周绾笑着扒了身上的衣服试穿几日前买的新裙子,寝室众人各忙各的,倒是至秀,从进门到现在起,坐在桌前一动不动,顾自失神。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81 她望着桌上摆放的相框,回想着春承说那句话时的神情,左思右想,这才确定是她想多了。翻开时常捧在手里阅览的医书,凝神思索,没一会便沉浸在医道之中。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暮色四合,光一寸寸黯淡下来,王零简单做好护肤工作,随手从衣柜取出一件崭新的长裙,换好高跟鞋,也未见对面的室友有任何动作。 名副其实的医药系才女,到了这会儿还惦记着读书。她轻笑一声:“阿秀?” 最后一页翻过去,至秀合上书卷,善意地冲她微笑:“我这就收拾。” 拎了衣服进入浴室,不到五分钟便穿着高跟鞋走出来。 周绾惊呆了,刚要迈步扑过去,被王零拦下:“不要吓到人好吗?” “吓到人?”周绾不淡定了:“阿秀,我这样会吓到你吗?” 想着她张开双臂扑过来的画面,至秀唇角微扬:“绾绾站在那安安静静的样子更好看。” 她左一个‘绾绾’,右一个‘好看’,还有什么比得上真正的美人夸赞你好看更快意呢?周绾克制着做一个安静的美少女,两眼放光:“阿秀,我好期待今晚的舞会啊。看你和你哥哥跳舞,天啊,想想就觉得美。” 稍慢一步陈灯也想扑上来,莫说陈灯了,王零也被室友的美色惊了一晃,然而她的关注点总和旁人不同:“这衣服极配阿秀,是自己买的还是?” “春承送的。” 低调秀气的晚礼服,完美地衬托了少女的好相貌,贴合了至秀含蓄的性子,也极好的融入了舞会应有的气质。算不得庄重,甚至称不上正式,符合她此刻学生的身份。 放在人群里,惊艳,却不突兀。 王零神色微变,赞道:“春同学好眼光。” 她没再称‘哥哥’,对上室友那双温暖的眸子,似乎懂了什么。 “我敢说,全校再也看不到像我们308寝室美女如云的盛况了。” 周绾这话说得着实有底气,她看了眼一身小礼服的陈灯,看了眼略施粉黛身穿长裙的王零,第一次强烈地体会到作为308一员的浓浓幸福感。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打趣着,想着到底是校庆舞会,至秀尝试着为自己化了淡妆,她底子好,怎么弄都好看。 天幕笼罩,夜色降临。昏黄的路灯下,随处可见穿着礼服招摇而过的学生,不乏有女同学身穿旗袍,男同学着了长衫,京藤风格众多,中西交融,大势所趋。 春承一身燕尾服,屹立如白杨,精美乖巧的领花搭在领口,斯文优雅,难得今晚没抱着她的药罐子。守在女生宿舍楼下,和众多男同学站在一块儿,不说话的样子冷肃俊逸。黑衣黑发,容颜极其出挑。 女同学碍于矜持不敢上前一步,男同学被她那张冷脸唬的不敢放肆。若她表现的再亲和两分,不论男女,恐怕都要忍不住搭讪了。 308寝室的四人组并肩走出来,一眼看到穿着雪白衣裙的至秀,春承主动迎上前,递出手:“秀秀,来。” 至秀温柔地搭上她的手,从容地挽着她的臂弯,此情此景,不知多少人艳羡,多少人心碎。 作为陈灯的舞伴,和春同学站在一起,莫同学压力很大,他保持着不失礼的笑容,带着自家表妹匆匆离开。 于是四人行,少了一人,多了一人,春承混在女同学堆里,假装听不到周围议论的声音,无非夸她俊俏,夸她运气好,当然也有男同学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她懒得理会,笑吟吟带着至秀往舞会大堂走。 “你今晚是最好看的那个。”她偷偷和至秀说。 至秀被她直白的夸奖夸得小脸微红:“难道你不是吗?” “我?我已经很低调了。” “可即便如此,也免不了被人盯着。” ‘盯着’这个字眼用得恰当极了,春承郁闷地看她:“彼此彼此。” 她二人走在前面谈笑风生,苦了为色所迷的周绾。 看她一脸纠结,王零反而笑得着实灿烂:“你的舞伴呢?” 不提还好,提到这周绾气得想要跺脚,考虑到人来人往到处是眼睛,她忍怒道:“也不知那人怎么搞的,临到头了吃坏肚子。” “哦?也就是说周小姐还没找到合适的舞伴?” 她一口一个‘周小姐’,分明在看热闹,周绾气恼:“关你什么事?你不也没有吗?” 王零衣裙飘飘:“错了,我不是没有,是不想要。” 周绾盯着她那张脸,说不出违心的话。她这几位室友都是实打实的天然美女,当然了,她自己也不差。 为举办这场校庆舞会,京藤花了大功夫,全年级的一场狂欢,舞池周围点亮了璀璨的灯,悠扬的大提琴极有格调的被拉响。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82 徐浣作为主持人控场能力极强,三言两语将气氛挑到最盛。 天花板明亮的大灯陡然熄灭,唯有舞池点起绚烂的碎光。音乐响起,无需多言便有人拉着舞伴翩然起舞。 春承坐在一旁饶有趣味地欣赏:“秀秀想跳哪种舞?华尔兹、慢四舞、快步?还是拉丁舞?” “我的确有支舞想和你跳,但不是现在。”至秀顺着她手起身:“今晚,就随心跳吧。” “也对,尽兴最重要。”春承握着她的指节走进舞池,昏暗的光落在对方发间,她的手搭在至秀腰间,进退之间,契合而温馨。 穿着高跟鞋,至秀得以与她平视,因了灯光不甚明亮的缘故,她的胆子稍微大了一丢丢:“这是我第一次和人跳舞,好像有些生疏了。” “没关系,我带你。”春承温柔地与她掌心相贴,顺着她手臂的力道,至秀从容地迈着舞步退开,又在下一瞬轻盈旋转身子后仰回到她怀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她害羞地眨眨眼:“和我跳舞累吗?” “不累。一点都不累。” 缠绵缱绻的舞步,借着昏沉的灯光,至秀享受地和她共舞,腰肢被她轻揽着,手情愿被她引领着,连同身体都充满了绝对的信任。分开、靠近,呼吸可闻。 她甚至爱上了这种感觉。 默契的配合,一道眼神,她就知道春承在想什么。这是以前所没有的。 或许,这就是舞蹈的魅力。 悠扬的大提琴曲进入激昂的阶段,两人的舞步跟着发生相应的变化,人影交叠的舞池,她们看不到其他人,只有彼此。 春承惬意地勾了唇:“秀秀可半点不生疏,我真庆幸来到了这个时代,否则恐怕还不知这世上会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美妙的事。比如和秀秀穿着礼服跳舞,比如能倾尽心血地来打扮你。” “每一个时代都有它的沉重背负,我们看不见,是因为我们运气好。”至秀轻笑:“女步我也跳过了,我想试试男步。” “好啊,那我来跳女步。” 至秀如愿地搭上她的细腰:“春承,来到这世上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新鲜。如果天地是色彩缤纷的花园,那你必定是里面盛放的最热烈的花。我呢?就想当只花蝴蝶,自由地从你身边来去。像现在这样。” 她笑着与她交换舞步,不费力地半抱住病弱的春少爷,四目相对,春承笑她:“幸亏你说的是花蝴蝶不是蜜蜂,否则我都要以为秀秀想要采花了。” 温柔如水的大小姐不再开口,完全沉浸在充满追逐温情的二人世界。 未动心的那人永远可以有恃无恐保留天真,而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喜欢和爱,她都想给眼前这人。 从最初的喜欢,再到如今的爱慕,抽身不得,进不得,退不得,唯一庆幸的是,她是唯一有资格近她身的人。 对春承而言,她是特殊的。至秀有充分的耐心等她发现,等她回馈她的爱。一支舞不够,那就挤进她全部的生活,润物细无声地占有。 而在春承动心前就热切地表露出爱意,那样的做法,是冒失的、愚蠢的,更是危险的。 她不愿打没把握的仗,徐徐图之,在爱意未显明时,她不需要自怨自艾,哪怕春承不爱她,但春承给她的,已经是当下最好的了。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错,木讷、迟钝,这从来都不是错。况且,指责一个没开窍的人木讷,本来就不公平。她只是不懂,不代表她不够机敏浪漫。 行走四方的春大小姐,在许多远见卓识上,是养在深闺的至秀不能比的。 一方强,一方更强,想要成其好事,总得有人选择迁就。 腰肢被温柔禁锢,春承眸光流转地看她:“秀秀和我跳舞,竟在想别的?” “怎么?不可以吗?”至秀无赖地将头搭在她肩膀:“我身上喷香水了,你能闻到吗?” “闻到了,是我喜欢的香气。” “是你送的。” “看来你很喜欢。秀秀还有喜欢的东西吗?说出来,我买来继续送给你。” 至秀被她动不动就爱砸钱哄人的习惯逗笑:“你这样,可看不出有多少诚意。” “怎会?我对秀秀,满心赤诚。过了今夜,所有人都晓得你是我未婚妻,我给你买什么都理所当然,我以后的家产都有秀秀的一半,你不过是提前享受春家少奶奶的特权罢了。” “哦?做春家少奶奶就这点特权?” 春承调笑道:“你还想要什么?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给不给就看我的心情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83 另一旁,王零端着酒杯走向闷闷不乐的周绾:“别丧气了,宁缺毋滥不也挺好。不过,周小姐不妨给室友一个面子?你不想和其他人跳,正好我想陪你跳,行不行?” 对于这提议周绾没觉得有多惊奇,似乎王零做什么她都不觉奇怪——开学第一天能把她这么个货真价实的美人毫不留情地推到一边的人,再丧心病狂她都能接受。 “哼,难得见你折腰。” “怎么叫做难得?你想见我折腰,那就来跳舞啊。我下腰给你看。”王零挑衅地望着她:“不会不敢吧?” “荒唐!本小姐有什么不敢的?”周绾夺过她手里的酒杯放在服务台:“来呀,怕你不成?” 春承轻咦一声:“我好像看到周绾和王零入场了。” “你怎么回事?”至秀哭笑不得,掀唇逗她:“是我不够美吗?对着我,却要看别人?” “没有。”借着昏昏沉沉的光,春承离她很近:“秀秀最美。” “真话?那你说,我怎么个美法?” “怎么个美法……”春承思来想去还是依从内心说道:“比真金还真的真心话。若我是男子,这会怕是要对你动手动脚了。” “不做柳下惠?” “你看我这样子,像吗?” 论嘴皮子功夫,至秀终究说不过她,羞于继续调侃。 一舞毕,春承牵着她手往座位休息。 由学生担任的侍者端着酒精浓度极低的果酒过来,至秀酒量差,春承这会不愿饮酒,侍者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们一走开。 其间不少人热情地走上前邀请至秀共舞,被她委婉推拒。 许多女孩子只见过春同学冷脸的样子,极少见她笑得温润无害的乖巧模样,有心上前,在见到至秀后自惭形秽不敢妄动。 无意中挡了几树的桃花。春承笑着和她交谈。 过了许久,跳累了,周绾从舞池下来,随手端起果酒润喉,王零陪在她身侧,没了往日的针锋相对,在温暖的灯光下,两人一热一冷,一刁蛮一沉稳,落在至秀眼里,竟有些般配。 她不由地开始胡思乱想,若王零和周绾真有什么,是不是借着她们,春承也能明白自己的心? 怀着这样的念头,再看周绾,她生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奇怪心理。 和表哥跳完首支舞,陈灯从西头走到东头,步伐太快无意撞倒一人,端着酒杯的侍者踉跄着就要倒下,陈灯急忙搀扶,手指却在下一刻扶在他腰间,脸色登时大变! 好在幽暗的灯光,混乱的局面,侍者没注意她的不妥,三两步跑开。 陈灯手脚哆嗦着往室友在的方向赶,四肢发软。有周绾和王零打头阵,徐浣一心想邀请她跳舞,眼看就要追上了,那人竟拔腿跑起来! 气喘吁吁来到室友面前,见到周绾手里捧着酒杯,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不要喝!” 至秀和春承同时抬头,周绾茫然地端着酒杯,王零看了眼匆忙赶来的陈灯,又迅速看向舞会的男男女女,有很多人醉倒,她最初以为是醉倒,难不成,是酒有问题? “侍者……我看到了,他、他腰间别着——” 砰的一声枪响! 舞会大乱,惊呼四起,只在一念间。 第32章【32】 “秀秀,不要怕。”春承上前一步将人揽在怀。 冷兵器时代,习惯了用手里的刀扫除荆棘,乍然听到枪响,内心受到的触动可想而知,她如此,秀秀更甚。 至秀紧紧拽着她的衣袖,慌忙道:“你不要乱动!” 危险来临时,她最怕的还是春承不在她身边。 惊呼声、杯子碎地声、哭声,人间百态,种种脆弱被剥开,周绾脑袋晕沉沉地靠在王零肩膀:“我、我不会就这么憋屈的被害了吧?” 王零脸色极其难看,笃定道:“不会。”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84 作为医药系学生,她有心为周绾诊脉,却在念头转开的同时,不敢伸出手。 谁晓得那名侍者在酒里放了什么?万一……她不敢去想那万一。 混杂的背景音里,至秀在春承轻柔的安抚下恢复平时的冷静,她缓缓挣脱那温暖的怀抱:“我来帮她看看。” 在座几人,唯有周绾喝了酒,至秀指尖搭在她脉搏,确认无误后紧绷的心松弛下来:“无碍。只是一般的迷药而已,会致人乏力、昏睡。” “真的没事吗?”周绾吓得小脸苍白。 至秀摸了摸她发胀的脑袋:“睡一觉就好了。” 这句话好似有魔力一样,周绾信了,闭上眼,在王零怀里沉睡过去。 然而混乱才刚刚开始。 一枪过后,308寝室的人连同春承、徐浣聚在一处,在暗光的笼罩下,彼此交换了眼神。 暴躁的、不安的、埋怨的、以及悔恨的,所有的情绪不分先后的淌在心尖,分明是学校举办的校庆舞会,谁能想到会遇上这样惊险之事? 可不论到场的人有多后悔,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挑起这场事故的学生冷笑着手指用力,又是一声枪响。第一声枪响打破所有的浪漫情调,第二声枪响使得喧嚣彻底化作一片沉郁的死寂。 穿着侍者衣服的大三学生站在高台,神态有些疯狂:“我不想杀人,我就说一次,把燕轻那个畜牲给我交出来!” 他手上抓着从人群逮来的人质,人质挣脱不得,开始大吼大叫:“燕轻!燕轻你个兔崽子快给本少爷滚出来!你可害惨老子了!” 生死关头,死道友不死贫道,就在春承疑惑燕轻是何许人时,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同学被推出来:“冤有头债有主,他是燕轻!放过我们吧!” 满堂人影,看不清谁是谁。燕轻心里恨得牙痒痒,觉得晦气,他身边聚集的人向来众多,仓皇之际更看不清是谁出卖了他。 可被推出来,想缩回去就难了。 出身豪门,有个在警察厅任职的兄长,对这样的场合燕轻很平淡的接受了。有恃无恐地理了理衣领,唇角扬起嘲讽的弧度:“多大点事?至于要死要活的吗?你找我,有何贵干?” “燕轻!”一声怒吼,震得灯光仿佛晃了三晃。 为了在场人安危着想,徐浣偷偷勾了陈灯手指,附耳道:“看样子少不得两人要争执一番,到时候你找准机会,我掩护你,你从小门出去,往警察厅跑。” 徐浣认真凝望她:“能做到吗?” “做不到也得做!”陈灯咬紧牙关,压低着喉咙给出回复。 说话之际,站在高台的学生明显被燕轻懈慢的态度激怒,他反手掐着人质脖子,枪口抵在男同学腰间,如狼散发着满身狠厉:“让他给我跪下,跪着爬过来!要不然,一枪子崩了你!” 惨当人质的男同学气得直骂娘:你和燕轻之间的事非要带上老子,老子招谁惹谁了? 心里腹诽,嘴上只有认怂的份,他眼神一转,怒火朝着燕轻而去:“你是聋了还是瞎了,没看到本少爷被人胁迫着呢!快给他跪下,跪着爬过来!” 京藤师生众多,但燕轻怕的人只有一个。 有句话说得好,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冯境是个不讲理的纨绔,纨绔之外,最厉害的一点,是他有个在警察厅担任高层的亲叔叔。论权势,整整压了他一头。 燕轻沉了眼,却比谁都清楚,今晚他不跪也得跪。跪了,丢了颜面。不跪,冯境有个好歹,冯家保不齐会迁怒,到时候不仅是他,燕家也会受损。 这损失,年近二十的燕轻承担不起,脊梁被压弯,他屈辱地跪下去,心里算计着脱险后怎么把人弄死。 “爬过来!像狗一样给我爬过来!” “哎?哎?别、别激动!”没被他一枪崩了,冯境快被他吓死了。 会场鸦雀无声,人们屏住呼吸只能看到前方一道影子匍匐着朝着高台靠近。这对燕轻来讲,无异于凌迟处死。最气的是,他到现在还没看清害他至此的到底是谁! 一步步爬到高台,像狗一样跪倒在那人脚下,元礼大笑:“屈辱吗?熟悉吗?燕轻,你怎么折磨我妹妹的,今晚我都要你还回来!我妹妹,元意!你还记得吗?!” “元意?”徐浣自言自语:“元意不是休学了吗?” “休学?”春承冷眼看向高台,料定事情不简单。 三年级的学生对于元意这个名字都不陌生,大三学习成绩最好的女同学。包揽各项名誉的元意,是人们争相追捧的对象,可惜,突然有一天,她休学了。 在这个节骨眼听到元意的名字,燕轻吓得脸色惨白:“你、你是阿意的哥哥,元礼?” “阿意?你也配喊我妹妹的名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85 元礼一脚踏在他的脊梁,力道之重能清晰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我妹妹,我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子,你骗了她,辜负了她,还敢轻贱她!燕轻,你该死!” 又是重重的一脚! 燕轻嘴角溢出血,不敢动,不能动,想到那个被他骗得团团转的女孩子,故作痴情道:“她……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元礼一掌打晕碍事的人质,俯身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她死了!” “什、么?”燕轻失魂落魄地垂着头,倒不是因为元意的死伤心,是他明白,元意死了,作为她的哥哥,元礼不会放过他。 今晚他带着枪来,摆明了是要和他同归于尽! 他呼吸急促,脑子转的飞快:“不,不,你不能杀我……” 啪的一巴掌! 元礼痛快地欣赏着他畏惧的眼神,看他白嫩的小脸浮现的手掌印,阴仄仄道: “你欺辱她,伤害她,你毁了一个女孩子最纯粹无邪的心,我最爱的妹妹自尽家中,你知道吗?死之前她还抱着我说舍不得我,她要吃糖,我跑去买糖,可我回来,她就死了。 她死的时候家里冷冷清清的,你知道我当时什么心情吗?我那个妹妹,从来没有伤害过人,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你用苦肉计博取她的同情,有心机的一步步靠近她,你得到了她的心,又狠狠捏碎! 你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牲!我妹妹死了,你还有心情跑来跳舞,像你这样的人,夜里不会做噩梦吗?不怕孤魂野鬼入梦索命吗?” 他冷笑一声:“没有孤魂野鬼,那就我来!你害了我妹妹,我要你生不如死!” 砰! 血花四溅! 痛呼声直冲天花板,燕轻捂着受伤的大腿:“我没有……我没有,她的死、她的死不关我事!” “是啊。”元礼笑容诡异:“你没亲手杀她,但你毁了她活着的希望,你让她看到的世界是丑陋的、肮脏的,我爱她还来不及,恨不得把光捧给她,你却一脚将她踩进无边的黑暗,实话告诉你,我今儿个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他抬手重重按压在吃了枪子的伤口,燕轻痛的满头大汗:“饶、饶命……” “饶命?我饶了你,谁他妈饶我妹妹!你作贱她的时候怎么不想着饶命?你说爱她的时候怎么不想着高抬贵手?你逼她跪下来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有一天你也会像条狗似的求我饶命!!” 自古爱恨与情仇,最难释怀。 人已死了,元礼没道理说谎。他携着满腔恨意杀来,找了不知多少门路讨来一把枪,为的就是了却心头事。元意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死之前,他要讨个公道。警察厅给不了的公道,他就是抢,也要抢过来! “你祸害了多少人的妹子,据我所知,你最近又有了新的‘猎物’,哦,让我想想,她到底是谁呢?” 元礼噗嗤笑了出来,恶狠狠道:“京藤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渣!” 他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燕轻如丧家之犬奄奄一息地趴在那:“我不难为你,我只想把你对阿意做的变本加厉的讨回来,你因着面子眼睁睁看着你那些狐朋狗友打了她一巴掌,自食恶果,我也想让你知道被人打的滋味。” 元礼散漫地握着枪:“我要二十个人,来替我死去的妹妹教训一下这条狗,一巴掌打下去,表现好,就能从那扇门光明正大地走出去。谁先来?” 一巴掌换一个活命的机会,在场众人蠢蠢欲动。 “我知道,你们都怕得罪他,但他有什么可怕的呢?比死更可怕吗?活着,才有未来。 哪怕发生了这样的惨事,我仍然愿意相信京藤的学生大部分都是明媚照人、心有抱负,为了一条狗送了命,不值得。 我言尽于此,你们看着办。二十个人,我数二十声,来不来由你们。” 元礼残忍一笑:“一。” 二十声,二十人。一字落下,有人登上台:“我来!” “不错。他害了我妹妹,玩弄了不知多少可怜的女同学,你来替我们兄妹教训他。我妹妹,在天上看着呢。” 上台的男同学被他最后半句话骇得变了脸,手一抖,想也没想朝着燕轻扇过去:“我和元意有过一面之缘,我家境不好,那时候她送了我一个馒头我才没饿肚子。你辜负了她,这巴掌,是我替她讨的!” 一番话,听得元礼叹了口气,泪无声地从眼角滴落。 再好的人,不也没了吗? 有了第一人,就有第二人、第三人,接连上去下来十九人,燕轻吊着一口气,一不留神这条命可能就要交待在台上。 可还有一巴掌。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86 这一巴掌下去,是生是死,要看燕轻命到底硬不硬,要看打人的够不够机敏。 于是这最后一个人选,同样要面临两个难题。一:一巴掌下去把人打死了。二:燕轻活着,他也能活着走出会堂。 瞧着无人有那个魄力上来,元礼嗤笑:“不愧是京藤,宁死也不背人命。你们不上来,那我只好请人上来。” 他抬起头看向黑压压的远处:“不知设计系的大才子在哪儿,春同学,元某有个忙,需要你伸出援手,拜托了。” 又是一声枪响。 代表了不愿废话的震慑与威胁——上来,可能有命活,不来,那就多一人死。 就问你来不来? “不!你不能去春承!”至秀握着她的掌心,惶恐占据了她的身心,她急切道:“我替你去,你好好呆着!” “危险之事,哪能你替我?秀秀,你忘记我说的那些话了?”一贯温柔的嗓音,听不出畏惧。从容不迫,虽病体孱弱,亦极有大将之风。春承含笑挣开她的手:“我去去就回,别怕。” “春学弟!”徐浣欲言又止,终是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替我照顾好她,别让她乱来。” “不!春承,你不能丢下我!”至秀便要追随她去,被徐浣死死拦下。 “你放开我!” 徐浣苦笑:“我也想放,但不能。等等,你再等等,救兵很快就来了。” 风头正盛的春同学,京藤没几个人不认识她。可瞧她视死如归的悠闲气度,震撼非比寻常。 春承见惯了生死,也懂得怎样和亡命徒打交道,换了一副不中用的躯壳,可她还是她。 还是那个凭着一把刀游走在风口浪尖的勇者。 如今手上无刀,但心中无惧,她走上高台,清晰地看到苟延残喘被折磨的快没人形的燕轻,燕轻这时候甚至没力气看一眼,这最后一个掌掴他的人。 看不到,听不清,他不知上来的是谁,对他怀有怎样的情绪。 是装模作样说几句缅怀元意的话,还是为了讨好元礼一巴掌要了他的命,他统统不清楚。 一脚踏进鬼门关,他最后悔的,竟是容得元意自尽,早知道,该更过分一些,那才解气。 元礼和元意这对兄妹,呵,当他不知道元礼是如何想的?他动了动手指,满心恶念。 “春同学。久闻大名。” “见过学长。” 元礼好整以暇看着她瘦弱苍白的身躯:“难为你还喊我一声学长。知道我妹妹已经死了吧,害了她的人就在这。 作为见面礼,我不妨告诉你,燕轻这个畜牲逼死了我妹妹,至于他下一个猎物,正是医药系新晋才女,你的妹妹——至秀!” 待从对方眼里看到他意料中的惊怒,元礼笑得更肆意:“我有注意,你和你妹妹感情非常好,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教训他,只要一巴掌,不仅你能活命,连你妹妹,我也允许她活着走出去。” 他单手解开外衣扣子,春承瞳孔微缩! “我手里不仅有枪,身上还藏着这些东西,不惹我还好,惹急了我,大家一起玩完,炸翻整座会堂都不在话下。你应该知道,我没开玩笑。所以,由你做选择了。” “好。” 春承收回视线,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的手依旧沉稳,修长如玉的手摊开,掌心脉络被灯光照得分明,五指并好,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时,一巴掌挥出去! 力道、角度,掌控到了精准的程度。 燕轻呕出一口血,残存的意识里冲进一句沉冷的警告:“敢觊觎秀秀,你在找死。” 杀意。距离他最近的元礼率先感受到一股凛冽的杀意。 他抬起头,看着这个文弱学弟,露出今晚第一个发自肺腑的笑:“你比我强。你胆子很大,不像我,有勇无谋。 我没了妹妹,却看到你们兄妹情谊甚笃,我心里难受,就想着考考你。这考验你通过了。 而他活着,这说明你不仅有胆魄,你还聪明。我对聪明人有一种天生的畏惧,你可以下去了,没你的事了。” 春承深深地看他一眼:“好自为之。”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87 “多谢。” 下台的步子春承走得很稳,并不代表她内心好受。 易地而处,若她是元礼,若有人敢欺负她的秀秀,她会比元礼做得更疯狂。 将心比心,她是同情元礼的。 元礼走到这地步,无一为了替死人争一口气。 燕轻做了对不起人的事,还想染指她的秀秀……春承的心猛地被刺痛,身子微微踉跄,不知至秀早就跌跌撞撞地跑来。 她不管不顾地将人抱住,泪水淌在她精贵的燕尾服,春承抚着她的脊背,轻笑:“不怕,这不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嘛。” 至秀身子颤抖,面无血色:“你为什么要丢下我?天人永隔的滋味你还要我尝几次?” 转瞬,春承不知看到什么,眸色黯淡,以最快的速度捂住了她的耳朵:“别听,别看。” 一声枪响,站在高台的元礼猝不及防地单膝跪地,他根本来不及扣紧扳机,身后醒来的冯境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一个手刀砍下去,人彻底栽了。 姗姗来迟的警察厅神枪手缓缓收枪。 危机解除,是与非,罪与罚,暂且告一段落。 看着浑身是血的燕轻被人抬上担架,春承眼里闪过一抹深沉的遗憾,她明白元礼今晚的提醒,可她不是元礼,她绝不会让世间的肮脏临到她的秀秀。 她叹息着:“秀秀,你哭得我心疼了。” 第33章【33】 京藤受人瞩目的校庆舞会在惊险跌宕中度过。元礼以故意伤人罪被暂时关押。 大腿中了一枪,流血过多勉强剩下一口气的燕轻同学被火速送去救治,燕家花了大把银钱要保住这个儿子。 世间之事,多的是不尽人意。可也有一句话说得好:事在人为。 至秀没想过,来到京藤学到的第一堂课,是公义。 杀人偿命,这句话用在这个时代根本是个天大的笑话。事实证明,哪怕害了人,害人者不见得就会偿命,反而受害者的家属要承受牢狱之灾。 元礼毫不客气地要了燕轻大半条命,狠狠磋磨了燕家最看重的脸面,燕家要元礼死,春承却要他活着。 不仅春承要他活着,还有许许多多有良知有怜悯心的人要保他。 校庆舞会为了苟活卑躬屈膝者有之,然而有风骨的人亦不在少数。 京藤乃名校,名校丑闻很快被刊登在报纸上,有权有势的人想要颠倒黑白实在过于简单。 但经历了那夜风波的,经历了元礼站在高台痛苦嘶吼满目悲伤的人们,他们有眼睛看,有耳朵听,是非黑白,从心感知。 哪怕元礼持枪搅得人心惶惶,京藤仍有许多人愿意感受他的感受、理解他的绝望。 一个陷在黑暗看不到光的可怜人,为了至亲走上不归路,想要以一己之力令恶者自食其果,似乎情有可原。 最重要的是,哪怕元礼做出了一副要和人同归于尽,拉着整座京藤为他陪葬的凶狠架势,他真正要惩罚的,就一人,那就是燕轻。 除了燕轻,从始至终他没有伤害弱小无辜。 良善之人对世间的清醒善意,是他在最后关头将令人致死的药换作了迷药。喝下那杯酒,顶多沉沉睡一觉,反而免了那夜惊惶。 也因此,京藤的学生在了解事情真相后,很难不生出怜悯。 毕竟元意死了,燕轻还活着。 元礼的的确确做了错事,可既然燕轻那样的迫害者都能好好活着,一心为妹妹讨回公道的元礼为何就一定要死呢? 若说权势,最畏惧权势的是少年,最不屑权势的,也是少年。 风华正茂的少年们为了公义而战,热血沸腾,誓要撕破那层笼罩在人间的腐.朽黑暗! 舆论从校园起。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88 年轻稚嫩心怀光明的学生自发向警察厅施加压力,短短三日,以设计系才子春承为首的社团快速组建起来。 报纸传得沸沸扬扬,不明所以握着笔杆子的文人大肆批判京藤近年来教学质量严重下滑,连社会毒瘤这般厉害的词儿都敢往头上扣! 一言出,陵京起风雨。 细雨纷纷的那日,京藤校长穿着一身长袍,手持雨伞针对‘舞会凶徒’一事做出回应。 以犀利的文辞,全方位维护京藤学子,针对社团一事,表示了大力支持,言称举凡有血性之人,必不忍见乌云遮日! 怼得那些意欲煽风点火之人,哑口无言。 谁是乌云,谁是新生的红日?名校校长一派文雅,骂了人,被骂的还不能还嘴。可谓憋屈。 校风清正严明的京藤,燕父登门拜访,欲以重金平息校园如潮议论,被拒。三拒门外后,无计可施。 趁着京藤周末放假,报社记者守在大门外争取一手消息。 彼时穿着校服的春承和至秀面含笑意地从校内走出来,俊男美女,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女记者被两人相貌惊得张了张嘴,一时失语。 春承极有耐心地等她回神,显而易见,记者来得很是时候,她恰好有话要说。 至秀温温柔柔地注视着她的眉眼,万分庆幸自己两辈子遇到了一个比男子还要有担当的女子。 望见漂亮的‘男同学’噙在唇边的笑,女记者脸色微红,稳了稳心神,态度委婉道:“请问这位同学,舞会凶徒威胁同学安危,为何京藤反而掉头选择谅解?能告诉我们原因吗?” “当然可以。”春承从容不迫地应答:“京藤历经风云沧桑,乃百年名校。人才辈出,亦难免金里含沙之事。 燕轻同学不顾同学之谊,犯下不可饶恕恶行,人谁无错,错有大小之分,公义可能会迟到,但永不会缺席。 组建社团,为的不是与国家律法抗争,相反,我们在顺应时代大义。元礼罪不至死,法理不外乎人情。 正道不死,总要教更多人晓得,京藤,不全是燕轻之流!京藤有它的辉煌和骄傲,身为京藤学子,为良知发言,人人有责!” 慷慨激昂的一番话被印在当天报纸最亮眼的正中间,那句“京藤,不全是燕轻之流!”“为良知发言,人人有责!”,成为京藤学子挂在嘴边的常话。 燕家。坐在沙发看报的燕父气得一巴掌将报纸拍在茶几:“这人是谁?猖狂!不要让他见到明天的太阳!” 下人领命而去。 前后脚的功夫,来自徐府的一封信被送进来,徐老先生的威名陵京有哪个不给面子? 燕父熄了怒火,快速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看完,脸色沉得可怕:“徐老先生的徒孙……怪不得。” 想到还在医院躺着很可能落下残疾的儿子,燕父拧了眉:“罢了,总要给徐老先生三分薄面。” 关押在牢里的元礼哪晓得外面有数不尽的热血之人为他来往奔波,燕家使了重金要元礼死,本来很好摆平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越来越多的大人物被卷进来,京藤校长,文坛斗士,甚至通过各方渠道得到组建社团的社长和徐老先生有渊源后,警察厅高层态度和软下来。 自家人护着自家人,校长护着学生,文坛斗士护着一方公义,同学护着同学,当师祖的哪能不护着徒孙? 燕轻出院的那天,元礼被判刑。为保燕轻在京藤就学资格,燕家主动提出和解不追究。律法在人情面前做出最大让步,半年监.禁,已是各方周旋的最佳结果。 半年的缓冲时间,给了元礼在牢狱之中充分的冷静时间,为免舆论反噬,警察厅还得加大力度看守,名为监.禁,实为保护。 动荡年代,不近人情的律法也有为势所逼不得不低头的时候。 下课铃响起,春承守在百草楼三楼教室外。 修长笔直的腿随意交叠着,双臂反撑在栏杆,面上带了洒脱不羁的笑,镜片反射着日光,藏青色的校服穿在她身有种在旁人身上找不到的好看。 从教室出来的学生,无论男女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因着元礼一事,文弱的春同学一跃成为新生中的领头军,即便高年级的学长学姐见了,都不敢小觑。 “春大才子,又来接你妹妹用饭啊?” 春承笑着冲她点头,女同学被她看得心跳加速,匆忙跑开。 起初她来百草楼引起了不小动静,后来次数多了,大家习以为常。 看到两兄妹形影不离,羡慕者有之,疑惑者有之——哪怕是兄妹,春同学和至秀同学的关系,也太亲近了! 京藤学生极为知趣,对旁人隐私不便多做窥探。 随着时间更迭,设计系的学子习惯了医药系才女一天三趟的往自习室跑,而医药系的师生对这位才名远播长相阴柔的‘男同学’格外喜爱。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89 至秀收拾好课本,拎了书包,抱着猫耳罐从教室出来,出来的第一眼就看到春承冲人笑得一脸温柔。 伸手揪了揪小药罐的猫耳朵,她脚步轻快地走过去:“等急了吗?” “不急。”春承接过她手里的书包:“走,去吃饭。” 从百草楼出来,至秀忽然道:“你可不要乱对哪个女孩子温柔浅笑,万一人家喜欢你呢?你这张脸看起来就像爱拈花惹草的,还不知收敛。” 春承听着有趣:“你这是以貌取人。你不想看到我和其他女同学走得太近,前两天徐学姐送了我一个苹果,我也没吃到半口,全都进了你肚子……” 她歪头,睫毛忽闪忽闪地眨了眨:“秀秀,你是不是在吃醋啊?” 你刚知道吗? 至秀压着情绪咬了咬下唇:“是呀,我是在吃醋。” 确定她在吃醋,春承弯了唇角:“这有什么好醋的,大不了以后徐学姐给的东西,我不要便是。 我知道秀秀在意我,我也没招惹其他女孩子,是想到了很快能见到你,开心而已。” “谁在意你了?” “那我在意你,还不行嘛。” 至秀抱着猫耳罐,轻声细语:“就当你说的是实话好了。不过校庆舞会答应了的事情你没做到,再找机会就难了。” 原定在校庆舞会澄清同母异父的误会,哪知元礼突然冲出来,之后半月她们都在为他的事忙碌,计划搁置,越拖越久。 她眉眼裹着淡淡的小沮丧,春承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有什么,没有机会,创造机会就是了。” 领着人进了食堂,用钥匙开了锁,从专用橱柜里取出饭盒。京藤的专用橱柜是给有钱人提供的便利。 每次看到两人用着一模一样的饭盒,春承都觉得她和秀秀真是再亲密不过的同伴。 “你先坐着,我去打饭。” “我和你一起去。” 排了将近二十分钟的长队,春承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坐在窗前,盯着面前的人罕见的走神。 至秀握着长筷,端端正正在桌前坐好,抬头撞上她直接的目光,抿了抿唇:“怎么了?不合口味吗?” “没有。”春承笑道:“秀秀,我想吃你做的药膳了。” “想吃等回家做给你吃。” 提到药膳,至秀看了眼放在左手边的小玉罐:“我做了十枚药丸给你,药汤太苦,以后你每三天从罐子里摸出一粒来吃,吃完了再看。” “嗯嗯,好。” 正午的阳光温柔地洒落在女孩子头发,柔美的侧脸,细致婉转的口吻,春承不假思索道:“秀秀,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 “是吗?”至秀扬起明亮璀璨的眸:“我以为生得再好看,你看久了,也会觉得平庸。” “不是这样的。我今天看你,不对,我刚才看你,那种美是不一样的感觉。” 至秀脊背微僵,佯作淡然道:“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春承仔细回想那一瞬间的细腻波澜,半晌,摇摇头:“又抓不住了。” “那就不要想了。” 说不要想的是她,思来想去的仍是她,一颗芳心因为那人一句话生出烦乱,至秀低声叹息:“春承,你看谁来了?” 她说得煞有介事,春承下意识侧头,继而收回视线,一脸惑然:“哪有——” 雪白米饭不知何时堆着圆润泛着油光的糖醋小丸子。 至秀甜甜地笑了笑:“骗你的。春同学,从今天开始我们共享美食好不好?我送你两个小丸子,你呢,如果答应,就把你饭盒里的嫩豆腐夹我两块,如何?” “想吃豆腐啊,没问题。”春承快速给她夹了两块,关心道:“够不够,还要吗?” 聪明秀雅的女孩子不好意思地垂了眼帘:“不要了,谢谢。” 看着那两块完整的薄豆腐,至秀面上微热:春承对她可真一点都不设防。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90 她慢条斯理尝着从某人那里换来的菜品,见她望过来,春承满脸开心:“秀秀,你再给我尝尝那个煎蛋?” “好呀。”她作势为她夹过来,春承摆手:“分我一半就好了。” “一半?”至秀沉吟片刻,取了勺子近乎强迫地将煎蛋分成大小一般的两份,用筷子夹了其中一份到春承饭盒,笑容柔软: “两个小丸子半个煎蛋够吗?我这里还有番茄鱼、小段红烧带鱼,你要不要?” 第34章【34】 中午京藤食堂学生很多,最是活泼的年纪,有人的地方就有交谈声。 食堂采光极好,柔和的光从窗外照进来,春承选择的地方更好,安静、温暖。她笑看对面的女孩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干脆停了筷:“你知道这样子像什么吗?” “像什么?”至秀敛了唇边的笑,矜持乖巧地坐好,眼睛专注地望过来,很担心春承下一刻就要从嘴里冒出“你好烦”类似的话。 “不对,方才那样问不大合适。”她捏着筷子的手骨节分明,眸子里闪烁的纯粹光亮让人想起半夜挂在天边的星星,没头没尾的来了句:“秀秀,你好有意思啊。” “……” 至秀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作何反应,她呆愣片刻,点点头:“你喜欢就好。” 这样子,更可爱了。 “我都快以为自己是只饿了十天半月等待投喂的猫,秀秀就是那怀有善意的好心人,分我煎蛋吃,还问我要不要吃这个,要不要吃那个。你怎么这么好玩?我都没说要,你就巴巴送过来,再说了,我要,你就给呀?” “为什么不给?”至秀这会也听出她在逗人,有些羞恼,不知该怎么发火。 她性子温柔,遇上春承这般爱玩的,好多时候根本无法招架,委屈地咬了咬唇,力道一时没控制好,下唇印出清晰的牙印。 春承心脏跳动的频率忽然就乱了,眸色微深。强大的意志力使她快速调整好状态,得以继续谈笑风生:“秀秀对我真好。” 至秀无意识地指腹划过猫耳罐的外层玉壁,玉质温软,蓦地想起春家的传世古玉还在她这儿。红绳暖玉,正中心刻着一个春字,多亏了这块玉名流堂她才能拖延时间等春承来救。 “我对你很好吗?”她问。 “不然呢?给我做药膳,无条件地陪我,还给我夹菜,秀秀与我,不分彼此。还不够好吗?” 至秀绽开文文雅雅的浅笑:“那你可要对我好。” “是这个道理。”春承说着从饭盒里夹了一块香辣鸡翅:“给你吃。” 瞧见她眼底的犹豫之色,春同学一本正经道:“瞧你瘦的,胳膊细得像咱们后院种的青竹。” “哪有那么脆弱?”至秀扬起笑脸:“可我力气和你比起来,并不小。” 拐着弯儿地说她身子骨不行。 “不就是逗逗你,怎么还记仇了?别得意,我总有彻底好的一天,到了那时候,我,春承,还是那个文武双全的春——” 她脱口而出就要说“春大小姐”,被至秀轻描淡写的一眼看得找回警醒,春承哼了哼:“还是那个文武双全的春少爷。” 想到自个这会是女扮男装,且一辈子估计都得这样过,明白是一回事,要心无芥蒂地彻底接受,一时半会且做不到。春承倦倦地垂了眼,埋头吃煎蛋。 知道她不满当下的男儿身份,至秀哪忍心在此时驳了她的好意。鸡翅肉质鲜美,香辣味瞬间席卷了味蕾,她很少吃辣,嘴唇没一会就增了三分红艳。 糖醋小丸子和煎蛋一口气解决掉,春承握着勺子喝菌汤。 等至秀慢悠悠吃完小块鸡翅,刚要用锦帕擦唇,被春承拦下:“怪好看的,先不要擦。” “……” 一股热意从指尖窜进四肢百骸,至秀傻了眼,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吃相斯文的大小姐第一次在饭桌前生出窘迫,想到春承肆无忌惮地盯着她唇,火辣辣的躁意在两瓣唇上跳来跳去。 她难为情地勾起舌尖快速地扫过唇角,像是做了坏事的小松鼠,抱着她的松子就往深林跑,偏偏还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春承忍笑:“秀秀好乖啊。” “你!”至秀捏着帕子小心擦唇,嗔怒道:“你这样戏弄我,很好玩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91 说不出是羞多一些,还是恼多一些,之后她安安静静用饭,一声不吭。把性子温善的人惹急了,春承悔不当初,这下好了,秀秀不理她了。 仔细回想,她也不知这是怎么了,就想逗她。 她也没说错呀,秀秀的确很乖。 “秀秀,尝尝这个鱼丸?” “秀秀,吃肉吃肉,不要光吃菜……” 至秀无奈地嗔她,想让她闭嘴,又没出息的想听她说话。春承夹过来的菜品她一个不落地吃了。最后的最后,成功吃撑了。 于是再抬眼看着一脸无辜的春同学,更烦了。 出了食堂大门,她纠结道:“都怪你。” 春承背着一个书包,手里拎着一个书包,不服气:“怎么就怪我了?我一直喂,你一直在吃,谁晓得你有没有吃饱?” 至秀说不过她,捧着药罐子塞到她怀里:“自己拿着!” 难得一见的凶。 有点像撒娇。 春承想着想着就笑了:“至于嘛,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下次我绝对掌握好度,不过这投喂是挺好玩的。” 她遗憾地看了眼姿容秀美,身材苗条的同伴:“你怎么就这么点饭量?亏你长得挺高?” “我的饭量一点都不小,是女孩子正常饭量。”想到春承方才夸她高,她眼睛噙了笑,温温柔柔道:“我高吗?” “高。和同龄人比起来,秀秀人美腿长,身材比例相当好。”她摸着猫耳朵坏笑着看向被取悦的大小姐:“尤其穿旗袍,比例堪称完美。” 至秀羞得别过脸看向远处:“设计系的才子都和你一样流氓吗?” “才没有。我,京藤男同学里的清流,女同学里迎风生长的劲草,我要是流氓,那些臭小子岂不是废了?” “不要理你,满嘴胡言。” “哎?”春承长腿走到她前面,倒退着看她:“这动不动不理人的毛病可不能惯。” “乱讲,你有惯着我吗?” “我没惯着你吗?大小姐说话讲究点证据好不好?” “那你说等我身量长成了,是你高还是我高?” 春承嘿嘿一笑:“必须是我高。” “哼,春承,你没救了!” “……” 用过中饭,还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至秀不打算回寝室休息,问过春承,春承也觉得回单人寝甚是无聊。京藤占地面积广,走走停停眼前的风景很是消磨时光。 “还有七天就是学校举办的‘以文会友’活动,春承,你要不要参加?” “以文会友?”春承想了想:“秀秀呢?要参加吗?” “听起来挺新鲜的。不得不说,以全国来看,京藤的校园风气最开放,以文会友,茫茫人海找一个兴趣相投理念相合的笔友,有点难。但正因了有无数不确定,才是这活动举办的魅力所在。” 暖风吹动着女孩子过膝的长裙,裙摆如花海浮动,春承笑意盎然:“好吧,你参加我就参加。没准到时候,我要找的笔友就是你呢。” “说好了?” “说好了。”她伸出手指:“不信就来拉勾,看看我和秀秀,到底有没有缘分。” 这番话实实在在落进至秀心坎,一念生出无数波澜:“万一你遇见的会是我呢?” 春承对此持怀疑态度,倨傲地扬了扬眉眼:“果真如此的话,就说明咱们天作之合、天生一——” 话音戛然而止,险些咬了舌头,自知失言,她试图补救:“不对,就说明咱们……” 柔软的手指贴在她唇瓣,至秀目光和软地微笑:“就说明咱们天生一对啊。我又不介意。那说好了,你不能反悔。” “哎?说好什么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92 “自己去想。”至秀眉眼弯弯,语气透着宠溺:“不能再陪你继续逛了,我有事,要回趟寝室。” “哦。”春承犹觉失落:“回寝室做什么?” 大小姐心情愉悦,红唇微掀:“女儿家的事你也要管吗?” 她欲走,被春承拉住手腕,明明对方力气不大,碰到她肌肤的一瞬,至秀却动弹不得,对上那双满了探寻认真的眼睛,原先的雀跃化作忐忑,很怕所思所想被窥破,她问:“怎、怎么了?” 春承犹豫一晃:“女儿家的事……我记得秀秀的小日子还要过一阵呢,是身子出问题了吗?” 她来到这世上没有一个康健的身体,于是对健康格外在意。 至秀被她一句话问得头顶快要冒烟,像棵含羞草蜷缩起叶子,恨不能裹起来不见她。她没想到,春承连这事都放在了心里惦念。 “果然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做个检查?怎么突然就……” “没有没有!不用去医院!” 她一副讳疾忌医的样子,看得春承蹙了眉:“哪能不去呢?好好的怎么就提前了这些天……” 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唇,至秀慌乱羞涩地直视她:“我刚才,逗你呢。许你逗我,就不许我逗你吗?我身子好着呢,没出问题,你别担心。不准……不准再问了。” 她深呼一口气:“你乖一点,我就放开手。明白了你就眨眨眼,不明白,我、我继续解释给你听。” 春承两只眼睛同时眨了眨,如同勾人的小勾子掉进了至秀心湖。 重获自由,春同学苍白的小脸稀奇地浮上淡淡红晕,知道自己误会了,她抿了抿唇:“你没事就好。”顿了顿她道:“秀秀掌心好软。” “我、我先走了!” “等等,我送你。” 至秀被她弄得心如鹿撞,顾不得多说一句话,转身就往女生宿舍楼方向走。 她步伐略快,好在这些天服药将养,仗着腿长,春承才没被她落下。 一路来到宿舍楼门口,却见前方围堵了不少人,黑压压的,只能看到好多后脑勺。 春承正愁没话说呢,扭头见至秀并不急着进楼,寻了一位女同学打听,才知道是侥幸捡回一条命的燕轻回校了。 燕家花了大把银钱用最好的药保住了儿子性命,碍于京藤校规严谨,想要顺利拿到毕业证,燕轻只能拄着拐杖返校。 出了元家兄妹的事,再加上之前闹得沸沸扬扬,学生们不待见燕轻,口诛笔伐自是免不了。 拄着拐杖的燕轻被人半路拦截,阴沉着脸听着那些谴责劝教的话,他冷笑两声:“说够了吗?警察厅都找不到证据证明本少爷害了人,你们凑什么热闹?真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无往不利?天真!” “天真,总比妄为好得多。” “春同学?” “春同学你过来了!” 同学们自发让出一条路,争先恐后和春承打招呼。 春承含笑同他们阖首,目光落在不思悔过的燕轻身上,她容色寡淡:“人在最该天真的年岁选择了诡谲阴险、毒辣无情,少年人没有少年应有的样子,那多可悲。” “春、承!”燕轻喊得咬牙切齿。 他没忘记她最后那一巴掌,以及她满含杀意的警告。从医院病床醒来,左等右等不闻元礼死讯,后来方知,有人不怕得罪燕家,执意要保元礼。 燕家名誉一落千丈,要不是春承在其中多管闲事,他的处境总比现在人人喊打强! 看到了春承,也就看到了她身边貌美清冷的女孩子。众目睽睽下燕轻不敢做什么,他含恨地瞪了春承一眼,离开之际猛地撞上一双不带感情的眸子。 那眼神,如看死物。看得燕轻浑身发冷,喉咙被人死死遏制住。 他大口喘着气拄着拐杖走开几步,背脊生凉,心下惊骇:医药系最温婉端庄的才女,几时有这样冰冷嚣张的气势? 那一眼,比刀刃还利!是要他命的提醒! 万分荒唐。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这位学妹怎么回事?难不成就因他对春承表现出了敌意? 众矢之的走了,人群散开,可想而知返校后的燕轻日子不会有先前好过。 春承倒没留意至秀那点小动作,她抱着小药罐寒着小脸,就凭燕轻曾对秀秀起过邪恶念头,她就不会放过他!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93 她全力保元礼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见她心情一落千丈,至秀抛开之前的心乱如麻,关心在意占了上风:“你不是说我生得好看吗?怎么不多看看我?反而盯着无关紧要的人?” 接连三问,春承回过神来冲她一笑:“是,秀秀最好看。” 至秀腼腆地碰了碰她的指尖:“我进去了?书包,给我吧。” “哦哦。” 接过书包,至秀没来由地就想亲亲她,念头闪过,她红着脸疾步跑开:“回见!” 春承愣在那,喃喃低语:“回见。” 进了宿舍楼,快步从一层楼爬到三层楼,推开寝室门,来不及放下书包,至秀揉了揉微烫的脸颊:“王零,学校‘以文会友’活动是不是学生会负责?你能帮我个忙吗?” 第35章【35】 京藤素来有培养新生的惯例,就拿这次举办的‘以文会友’活动,由二年级学生带着底下的学弟学妹筹谋,真到了具体操作的时候,入了学生会的新生说了算。 王零三天前加入学生会,当时拉着同寝室的室友,结果陈灯懒得理会杂七杂八的事,周绾家里人对学业极为看重,光顾着应付每天的课程就够她吃一壶,有心无力,只好拒了。 至秀呢?因了相貌出众的缘故,走到哪儿都难逃被注视的目光,不愿去凑热闹当人群里亮眼的活靶子。最关键的一点,春承无心入学生会,她想和春承共享校园时光。 是以308寝室人才众多,在学生会担任干部的就王零一人。 孤零零的王零正好应了她的名字。王零人微言轻,可谁让王零有个好姐姐呢?王家姐姐作为大二学生,在学生会是位名人。 一向不愿麻烦人的至秀说出拜托帮忙的话,王零神色郑重,懒散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坐好:“的确是学生会负责,怎么了?我能为你做什么?” 至秀眉眼染笑,她一笑,三位室友顿时有种满堂生辉的错觉。 陈灯搬了凳子凑过来,一脸八卦:“说说,阿秀的事就是咱们308寝室的事,说出来,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哎呦,小灯子说了句中听的话,本小姐也是这样想的。” 小灯子……陈灯瞪她:“你给我好好说话。” 周绾轻哼一声,手指勾着发尾,没做回应。 她新近烫了大波浪卷,浑身上下散发着金钱的味道。脖颈挂着细金链子,手腕戴着水青色镯子,人在寝室,打扮的妖艳非常,出了门,金链子、玉镯子低调地取下来。 自娱自乐,很有千金小姐的任性风范。 她离得近,王零闻到从她身上飘来的淡淡香水味。 308寝室每人都有一套化妆品,长相漂亮的女孩子青春活力的年纪免不了细细捯饬,便是王零,隔三差五也爱往手腕喷香水。 不同的香水混杂在寝室,奇异般融合,清风荡来,反而晕着无法形容的温柔气息。 “——什么?!以文会友活动你要和你哥哥做笔友?” 周绾一声惊呼,王零才知自己走神了。 走神归走神,听着身边人一惊一乍,反应过来她也猜到怎么回事。瞥了眼迟钝的周小姐,王零一派淡然:“阿秀,喜欢春同学?” 料到王零看出了她的情意,且暗.箱操作的事绕不过她,至秀镇定自若:“嗯,喜欢。” “兄妹恋……”周绾低头小声嘟囔:“刺激啊,这么禁忌的吗?” 308寝室的女孩子不约而同看向脑洞突破天际的周同学,就连至秀也清咳一声,柔声解释:“绾绾,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吗?是我想得太少了啊!王零都看出来了,本小姐还被你蒙在鼓里,阿秀,你不厚道!你喜欢你哥哥,藏着掖着……哎?错了,你怎么可以喜欢你哥哥!!” 陈灯扶额:“是不是傻?阿秀这般明事理的人,会丧心病狂对亲哥哥下手吗?” 一句话,308寝室陷入短暂寂静。 至秀心想:喜欢春承,很丧心病狂吗?她那么好,若我不喜欢,才不可原谅吧。 清纯秀气,温柔如水,实则待人极有距离感的至秀同学,一不留神往室友头上砸了惊天爆料,突然来的反差让周绾摸着心口发出感叹:“不愧是阿秀,这凡心动得……挺别致啊。”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94 最清心寡欲、高不可攀的那个,最早动心。三人交换眼神,隔空对一无所知的春大才子表示了极大佩服。 至秀被她噎了噎,怎么就别致了?不是人之常情吗? 自觉有一双雪亮眼睛的周同学不淡定了:“那你们到底什么关系?互相爱慕?还是单相思?难不成,是你在追求春同学?” “这……这算追求吗?” 懵懵懂懂的反应,看得308寝室的室友愁上心头。 周绾低呼:“闹了半天,你不仅单相思,你还没胆子下狠手啊!春同学优秀,你俩才子佳人,管他哥哥弟弟,没隔着血缘伦理,不就是喜欢一人,有什么好顾忌的?” 血缘、伦理。伦理……至秀露出清清淡淡的笑:“我怕吓到她,怕把人吓跑了。” 要多无奈有多无奈,分明笑得很好看,却听得在场人喉头一梗,莫名酸涩。 该有多珍重这段感情,才要如此小心翼翼? 四人都没有恋爱经验,可喜欢和爱,哪怕雾里看花,动人的感情总能触动人心。 人类的感情,很多时候是共通的。 周绾捅了捅王零胳膊:“发什么呆,帮她啊!” 帮是一定要帮的。至秀不肯明说她与春承具体的关系,其他人不好多问,这等事,瞒也瞒不住,到了时候自然知道。 况且以阿秀的条件,女追男,隔层纱,哪怕春同学格外优秀,那也是手到擒来的事。 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寝室就王零一人能接触到这次活动的核心,她咬着笔杆认真考虑一番:“来,咱们拟订计划。” 小白兔设圈套捕捉小绵羊,不知内情的春承当晚做了奇奇怪怪的梦。 一身旗袍的秀秀体态婀娜地站在花海,一颦一笑,美得她不自觉扬起唇角。 “春承,过来。” 美人招手,春承哪有不应的份? 她快步朝着秀秀走去,眼看仅有三步之遥,扑通一声,栽进了猎人挖好的陷阱! 狼狈地站在洞底,她仰头看着秀秀:“秀秀,捞我。” 蓝天白云,空中飞过雀鸟,白玉无瑕的那张脸漾开说不尽的柔情:“春承,你喊我什么?” “秀秀……秀秀呀。” “错了,你再想想,你要喊我什么?” 地洞潮湿阴冷,春承缩了缩肩膀,不解道:“我不一直喊你秀秀嘛,怎么这会不行了?秀秀,快想办法拉我上去。” “不。你要想清楚,到底要喊我什么……” “秀秀?” “秀秀……”春承半夜喊着至秀的名字醒来,怪不得梦里感到冷,半个身子暴露在空气中,仅着了里衣哪能不冷? 揉了揉发酸的鼻子,重新裹好被子,对梦里之事甚为嫌弃:“什么乱七八糟的,秀秀才不会那样对我……” 话说完她打了个喷嚏,小脸顿时垮下来:“糟糕,不会就这样感冒了吧?” 披着被子从柔软的大床下来,穿着拖鞋开了灯,从暖壶倒了杯热水,窗外月色正美,她睡意全消,捧着瓷杯暖手。 单人寝室的所有家具都是春伯提前缴纳费用,托设计系副院长安置。 这具身子自小锦衣玉食,体弱多病,对生活质量的要求远在寻常人之上。喝了半杯热水,春承手心开始冒汗,躺回大床,继续蒙头大睡。 一夜天明。 不知那半杯水奏效,还是后半夜良好睡眠的压制,一觉醒来,春承神清气爽,将生病的可能扼杀在萌芽。 她很开心,尤其想到身子好好的不用秀秀替她操心,心情更好了大半。 从床头柜取了金丝眼镜,裹了睡袍伸着懒腰往浴室走。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95 等她再出来,清俊俊美,换好熏过香的衣服,收拾妥当,对着等身镜子露出自信笑容,春承捏了捏脸蛋:“年轻就是好。” 临近五月份,天儿越来越暖,春承上午没课,来到食堂买了饭,抱着饭盒往女生宿舍楼走。 医药系这届新生美女如云,最出众的还要数308寝室。 四个人,美出四种风格,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段有身段,气质、学识,个个不缺。然而随便哪个都不是能轻易摘到的高岭之花。 有个做副院长的姑姑,陈灯傲气,只有她主动靠近别人的份儿,此人最重眼缘,合了眼缘万事大吉,看不对眼,管你是哪家少爷。 周家家财万贯,周绾豪气,千金贵小姐,脾气不大好,你敢送花,她就敢拿起花往地上踩。周同学被家长压着孜孜求学,人虽嚣张,却不敢在学校招惹桃花。 见过王零的,从她那双眼睛就看得出来,她少有在意,笑面虎,笑里藏刀。带刺玫瑰花,扎手。 至于才气逼人名头最盛的至秀同学,因了她有个严防死守冷面寒霜的哥哥,开学许久没几个幸运儿和她搭讪成功。 医药系师生拿她当宝贝,兔子不吃窝边草,同系男同学时不时得了春承恩惠,凭著书生意气,你妹妹就是我妹妹,对这位眉眼如画的才女极其上心,唯恐这朵盛世娇花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 见到她来,守在宿舍楼下其他专业的男同学缩了缩肩膀,春承冲着那些人点头示意,倒让许多人受宠若惊。 其实这事她想明白了,她没办法阻挡旁人爱慕秀秀,哪怕亮出未婚夫的身份,爱慕就是爱慕。 单纯藏在心里的爱慕,不会搅扰到其他人,不会使得秀秀烦心,那么这点小事,狠狠心春承也能忍。 总不能因为她的缘故,坏了秀秀的好人缘。京藤学子众多,与人为善,总不会是坏事。 至秀打扮好,往窗前望去,果不其然看到春承拎着饭盒抱着药罐子在楼下等——长身玉立,眉眼间尽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贵气。 她笑了笑,和室友匆匆打了招呼踩着小皮鞋哒哒下楼。 周绾看得咋舌:“这心里有人就是不一样啊,以前还道她们兄妹情深。” “春同学太纯情了,不是阿秀对手。”陈灯坐在桌前化着精致的妆:“阿秀这么好的姑娘一门心思念着他,一头栽进来,别管开没开窍,被阿秀看上,跑是跑不了了。” 王零轻笑:“听起来怪可怜。” “可怜?老天怎么不可怜可怜我?阿秀美得冒泡泡,我看了都心动,春同学一点都不可怜!” “绾绾……”王零从抽屉摸出香水,笑:“绾绾,不要做白日梦了,对脑子不好。” 绾绾?周绾恶寒地搓了搓手臂:“无聊,谁准你这样喊?” 日子平缓温馨的度过,很快,以文会友活动正式在京藤拉开序幕。 “春承!”至秀从宿舍楼欢快地跑出来,淡妆长裙,发丝飞扬,充满明媚朝气:“我们去报名吧。报完名,回家过周末,到时候我亲自下厨,怎样?” 挑食的春少爷馋她做的药膳许久,这会眉开眼笑:“好。那咱们快去。” 以文会友,学生会办得有声有色。 在红纸登记名字,取了纸笔写下送给未来笔友的一句话,介时以抓阄方式从密封纸箱捞出,为表公正,会有专人将每人取出的纸条记下标号,当场封存,留待第三日揭晓。 号对应号,人对应人,之后来往信件皆可在学校开辟的书室领取,以不见面的方式,做暖心笔友,增长见闻,互通有无。 两人各自取了一指宽的小纸条交给学生会负责人,记下标号走开。 回家路上,至秀第一次没顾忌路人目光,大胆地勾了春承手:“你想吃什么,回家我给你做。” 春承看得稀奇,秀秀素来恬淡,情绪外露的时候很少。见她开心,她也扬了扬唇角,反握着她的食指:“你做的我都爱吃。心情这么好,不会背着我做坏事了吧?” “没有。才不是坏事。”至秀抿了抿唇,担心她看出破绽,很快恢复平静。 行至家门后院,她眉眼含笑,害羞道:“春承,你想不想抱抱我?” 春承一怔,下意识想到昨夜那个处处透着温软的美梦,目光落在至秀腰肢,长臂一捞将其紧紧抱住! 没料到她来势迅疾,用力之猛,手环过她脖颈,至秀到底没忍住闷哼一声:“轻点……” 音色缠绵,春承心跳漏了一拍。 第36章【36】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96 昨夜梦境温软,梦里没有山贼破门,凤阳城也没有蔓延战火。坐在榻沿的秀秀一身红嫁衣,眸光婉转,端丽冠绝。 她看着她浅笑,带着被掩藏的忐忑不安,嫁衣褪去,雪肤花貌,倾城之色,迷了春承的眼。 女子看女子,看得是骨相风韵,其次才是那张脸。秀秀骨相绝佳,风韵天成,清纯鲜嫩如清晨来不及盛开的花,点点露水俱凝在她弯弯的锁骨,只待引人来尝。 雪色内衫裹着如玉娇躯,腰肢不盈一握,柔柔软软在她身侧躺下,呼吸清浅,犹泛花香。 浑浑陷在梦境的春承克制着不去碰那细腰,仿佛碰了,那条突然岔开的小路,就没有回头路了。 彼时阳光明媚,真真切切揽着那腰,触感极好,春承早将那‘能不能碰’抛之脑后,她放松力道,至秀身子发软贴在她怀里,细瘦的胳膊松松垮垮地环过她后颈,没倒下全靠春承禁锢着。 脑子乱糟糟,陡然冒出周绾那句不靠谱的‘色.诱’,至秀气息急促,羞得下颌枕在她肩膀,不敢教春承看到她面.色.潮.红的模样。 这人抱她这么紧,或许……也是可以对女子动心的? “我最近连着几日总梦见秀秀。”春承手掌无意识摩挲过那柳腰,担心抱得她不舒服,贴心地问了句:“我能这样抱你吗?” “……能。” 细弱轻颤的声音流入耳畔,春承勾唇:“那就好。我还是第一次这般抱人,感觉还不错。” 她说话随性而至,至秀咬了咬唇挣回两分清醒:“你、你梦我做什么?” 微哑的嗓音隐在习习暖风,春承没在意,只觉得秀秀怎样说话都好听:“梦见你穿着旗袍从楼梯走下来,梦见你站在花海冲我招手,我走过去,栽进猎人挖的深坑,我站在洞底向你呼救……” 她委屈地撇撇嘴:“你没救我。” “嗯……然后呢?” 妩媚的尾音如羽毛撩过心尖,春承听得红了脸。 “昨夜我梦见你我成婚,新婚夜风平浪静,没有杀戮,没有动荡,你躺在我身边……”她心痒痒的,不知该如何表达复杂心情,轻柔地将人抱稳,感慨道:“你怎么能那么美?” 是感慨,也是叹息。问心无愧者方不惧坦然。至秀一早将她看作携手终生之人,听到这似有似无的撩拨,似暧.昧似调.情之语,抱着她脖子撒娇:“那你喜欢吗?” “喜欢。” 到底是哪种喜欢呢?朋友的喜欢,还是情人的喜欢呢? 至秀坏心眼地歪头贴着她脖颈说话,雪色肌肤掩着淡青色血管,她问:“然后呢?你有没有欺负我?” “我怎么会欺负你?”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脖颈,春承觉得有些古怪,心里噼里啪啦地燃起异样的小火花,她不自在地抚了抚至秀脊背:“别乱动。” 至秀扬唇,心道:原来她并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也会害羞。 不用想也知她们如今姿势过分亲密,春承一心要和她做闺中密友,可哪个闺中密友会抱得如此惹人遐想?春承不仅没放开她,反而很享受,那是不是说,春承喜欢她而不自知? “新婚夜我都没有欺负你,梦里哪会凶巴巴对你?” 此欺负非彼欺负,春承根本没想到那儿,至秀眷恋地抱着她:“你无缘无故,为什么总梦我?” “这……我也不知道。我若知道,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春承,我有梦见过你。” “嗯?梦到什么了?” 至秀羞涩地笑了笑:“不告诉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要一直抱着我说话吗?” 春承揉着她腰肢:“不可以吗?是你问我想不想抱你的,我还没抱够。”她狡黠轻笑,贪玩的性子冒了出来:“秀秀太软了,我爱不释手。” “你、你别……”至秀眉心微蹙,难受地哼了哼。腰间燥.热胡乱窜开,少女娇嫩的身子哪禁得起反复挑拨? 玩心大起的春同学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急忙停了手,神色窘迫:“对、对不起秀秀,我、我这就松……” “别……”至秀叹了口气:“你抱紧我。” 嗔恼地趴在她肩膀,实非她不知羞耻,若春承此时松开,她能不能站得住还是个问题。闻着这人身上清雅的香气,至秀闭了眼。 没了玩闹心思,春承呆呆地充当一棵树,后悔手上不知轻重把人弄疼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97 不远处,书墨抱着肥肥胖胖的橘猫从走廊穿过,一眼看到两人在花前相拥的画面,迅速丢了猫:“小——” 春花果断地捂了她嘴,小声道:“别喊别喊,少爷和少奶奶抱抱怎么了,不要大惊小怪!” “是我大惊小怪吗?”书墨拿开她的手,压低喉咙道:“少爷和我家夫人承诺过,不会欺负大小姐的!” 春花笑她见识少:“抱一抱,算得上哪门子欺负?” “抱得那么紧,还想怎么欺负?!春家不也是名门吗?这这这……” “好了好了,咱们小声点,省得被少爷听到,否则到时候尴尬的还有你家小姐,再说了,你家小姐就是我家少奶奶,她都没反对,怎的,你要棒打鸳鸯?” “我!我怎么就棒打鸳鸯了?”书墨瞪大眼! 丫鬟窃窃私语着走开,留下一只猫,猫转着眼睛迈着无声的步伐欢快地往一个方向跑。 待心跳平稳,腿脚找回力气,至秀收回手臂,轻轻抱着她后背:“在想什么?” “我?”春承诚恳道:“我不该对你乱来。” “……” 至秀眸色幽沉,恼她不解风情,一时哭笑不得:“还有呢?” 春承轻抚她柔顺的长发:“还有就是,我喜欢这样抱你。” 佳人转嗔为喜:“饶了你。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 温暖的怀抱一瞬分离,春承失落地虚握手指,分不清相拥之时那混乱的心跳声究竟是她的,还是秀秀的。她按了按心口,恍惚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喵喵喵!” 思绪被打断,肥猫咬着裤腿,春承晃了晃神,扭头,手插.进兜里,颇有两分睥睨之色:“喂喂喂,你是猫,不是狗,松口!” 一人一猫,个顶个的爱玩。至秀在旁边淡笑,在得知春承对她有感觉后,她的心终于不用漂浮在半空,有了落脚之地。 从春承说她口水是甜的那刻起,再到先前那个逾越礼数的拥抱,她没退路了,她也没退路了。春承肆无忌惮地招惹她、调戏她。起初是她存了杂念,但至秀不打算改了。 这个人,她要定了! 小绵羊春承忽觉脊背生凉,转身看到秀秀冲她微笑,她回之一笑:“秀秀,我晚饭想吃红烧兔肉!” 兔肉……着手设圈套挖坑的小白兔.秀,于清风中楚楚动人:“行呀,那你帮我打下手,如何?” “没问题!” 看着单纯无害的‘春少爷’,至秀款款走来怜惜地捏了捏她的脸:“我去沐浴,稍后你再来寻我,好不好?” “好。” 乖乖巧巧的样子看得大小姐满腔柔情快从眸子里溢出来:“来时记得带上棋盘,我想和你下棋了。” 品茶、下棋,最耗光阴。无非我想见你,想你陪在我身边。 得到清脆的应答后,至秀移步东院,留下春承一阵失神。羸弱的春少爷低嗅衣衫:“秀秀身上的香味真好闻。” 念头翻转,她顿觉想法有猥琐之嫌,清了清喉咙,抱着耍无赖的橘猫往西院去。 身子浸在温暖的流水,至秀神色怔然,修长的玉腿在水流遮掩下若隐若现,躺在浴缸,手臂轻挑,往旁边端了杯清茶,微涩的茶水淌过舌尖,而后才觉甘甜。 余味连绵,放回杯子,她惬意地伸平腿脚,小欢喜在骨子里冲荡,遇见春承,真是一件令人感到幸福的事。 水汽蒸腾,那些缠缠绕绕的情愫也跟着跑了出来。 呼吸,漫着香甜。 第37章【37】 下棋、赏花,共用晚饭,和秀秀在一起,时间似乎过得飞快。月上柳梢头,春承站在东院门口,竟有淡淡不舍从心头涌出。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 “明日,去游湖可好?”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98 至秀试探着问出这话,春承精神一振:“好呀!” 约定好了翌日清晨用过早饭携手游湖,皎洁的月色下,至秀眼睛弯成一座桥,桥上映着星辰满天,映着身穿长袍斯斯文文的春少爷,她不放心地嘱咐道:“入夜盖好被子,千万别着凉。” 春承被她逗笑,心窝子暖暖的:“你总是嘱咐这些,论年岁我比你大,怎么在秀秀面前本少爷就成孩子了?” 阿喻提着灯笼站在不远处捂嘴偷笑,少爷少年老成向来稳重,面对未来少奶奶倒是活泼许多。 想到前不久半夜的确被冻醒,春承心虚地避开至秀同学温和的目光:“快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嗯。”她声音娓娓动听:“春承,明天见。” “明天见。” 目送那道身影走远,春少爷抱着药罐子站在原地傻乎乎笑了笑。 阿喻看得惊奇:“少爷和少奶奶感情真好,老爷要知道了,肯定会很欣慰。” “感情真好?”想到白日秀秀趴在她肩膀闷哼的场景,以及每一个音节勾出的细微触动,春承不确定道:“在你看来,我和秀秀是哪种感情?” “还能是哪种感情?自然是男女之情啊。” 春承身子一震,提了提架在鼻梁的金丝眼镜,喜色褪去三分,眼底深处泛上微薄的冷凝严峻,若有所思地转身离开。 男女之情啊…… 她需要好好想想,再仔细想想。 东院,明亮的白炽灯下,至秀裹着米白色浴袍坐在书桌前,一头乌发柔顺覆在脊背,肤如凝脂,瑰姿艳逸。单从背影来看,亦可知其人秀美温婉,世间殊色。 书桌放着笔墨纸砚,雕花的笔筒样式古朴,她舍了新潮的钢笔,反而执了一杆狼毫笔,抬头通过敞开的窗子,望见天边一轮明月。 时空交错,倏地生出一种仍在凤阳城的幻觉。 初初得知爹娘为了万金将她卖给春家,得知她嫁的那人是女子,得知那女子是在云华山下救了她的风流潇洒客,漫长的心理路程,如翻山越岭,终见潮起潮落。 潮水漫过她的脚踝,浪花一层层地掀起不安分的心事。那时候,同样是坐在书桌前望着天边皎月,她认真考虑许久,熄了抗争念头,答应嫁人。 爹娘欣喜地赞她懂事,在那个不太平的世道,骨肉亲情,率先离她而去。 往后过得好与赖,是被人宠着,还是卑微着,是做天上月,还是做零落成泥的花,她的命运,不由她掌管,悉数给了一书一剑驰骋四海的春承。 女公子春承少年游学至今数载,每天可能会遇见许多人,形形色色,好的坏的,美的丑的,或许她早就忘了,在某一年的某一月,她救下一个惶恐不安的少女。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却在少女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而这些,对于自幼被养在深闺,深受世俗教条束缚的至家小姐而言,她一生最璀璨最难以忘怀的,就是被春承救下的那一刻。 遇到她之前,至秀从来没想过世间竟还有人能在乱世活得光明万丈,看到春承,看着她的眼睛,她看到了女子更为惊心动魄的活法。 压抑的、深藏的、寻常时候不敢释放教人知的,都在她望过来的那一眼,不由自主地从心脏冲出来。 那个人的存在,就是致命的吸引。 宣纸被铺开,柔韧的指节捏着笔杆,袖口上移,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来。柔情百转,至秀含笑挥墨:“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书墨名字里占了个墨,自幼跟在小姐身边,肚子里多少存了点墨水,且听着大小姐深情缱绻地念出这行诗,她耳尖泛红,不知怎的,就想起春少爷在花前紧紧与小姐相拥的一幕。 才子佳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可见春少爷那样,小姐是欢喜的。 秉着忠仆的原则,书墨闭口不言,眼瞅着夜色沉沉,她轻手轻脚地沏了杯花茶恭敬放在一旁,茶香四溢,至秀从一片痴心里回转过神,扬眉浅笑:“谢谢书墨。” 书墨连连摆手:“不敢劳小姐一声谢,奴婢做的都是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想到她的前世,至秀容色清淡:“一辈子长着呢,一心一意做忠仆,太可惜了。书墨不想进学吗?我日常在学校唯有节假日才回来,三年几载,你就只想为我守着东院门?” “小姐不想要奴婢了吗?”书墨局促地捏着衣角。 至秀摇摇头:“年华易逝,虽你是至家世仆,可我不想困住你。等你学成再来回报我,也是尽忠。” “小姐……小姐是嫌弃奴婢了?” “没有。” 书墨咬咬牙,眼里噙着泪花:“那就请小姐为我寻个学校吧!我…我努力去考便是,绝不会丢小姐颜面!”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99 “你是真的想通了吗?” 至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盛世享富贵,乱世求安稳,与其依附人,不如先站起来。这样,不管你走多远,是不是孤身一人,你首先会是你自己,其次,才是自幼侍候我左右的书墨。你明白吗?” “明白。”书墨感激涕零:“小姐是想我活得好。是在劝我哪怕与人为奴为婢,也要做一个有志之士,别人可以看不起我,但我得上进!” 至秀笑得越发温柔:“我就知道书墨不会教我失望,同为女子,我愿女子也能有她的一片天,翱翔直上九千里,谁说只准是男儿?” 书墨擦了擦眼泪:“我会争气的!” 夜幕深沉,又淡去。星辰隐没苍穹,东方升起一轮红日,光明降临,光辉普照大地。 一觉醒来,春承遗憾地坐在大床,背靠软枕,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怎么昨夜就没梦见秀秀呢?” 她急于看明自己的心,急切之下反而没法从梦境里窥探一二。少年人的躁动来得快去得快,关乎秀秀,容不得她不认真。 桂娘守在床前,见她醒了,放心退去。她前脚走,守在门外的春花、杏花抬腿迈进来,捧着衣衫、鞋袜,侍候在侧。 穿鞋的时候春承犹在想,她怎么会喜欢秀秀呢?秀秀怎么可能喜欢她呢? 她翻来覆去和秀秀强调自己是女子,一心想和她当闺中密友,为何看到旁人眼里她和秀秀就有了男女之情? 瘦弱的春少爷一身淡青色长衫,纠结地站在镜子前,眉眼清俊,巴掌大的小脸温润如玉,浓而长的睫毛悬着睡醒时泛上来的湿气,看似乖巧,眉梢微挑,挑开说不出的少年傲气。 “春花,我问你。我看起来很像男子吗?” 春花噗嗤笑了出来:“有哪家男子能长成您这般?不过少爷天生学习能力强,装模作样寒着脸寡言沉默时,也有四分世家柔弱公子的清贵气韵。” “仅有四分?”春承还以为她这些天练得极好,问道:“那你明知我是女子,见了我这一身公子打扮,会喜欢我吗?会把我当做男子吗?” 她接连发问,春花和杏花面面相觑,想到昨日撞见的‘亲近画面’,春花醒悟过来,少爷……终于要开窍了吗? 事关重大,她不能替主子做决定,深思熟虑后谨慎道:“四分不错了,少爷生得好,若非有通身气派压着,女儿身早就泄露了。 若说喜欢,喜欢该是喜欢这人,哪有喜欢打扮的道理?真有人对少爷动心的话,哪能少爷穿男装她就喜欢,换了女装她就不喜欢了呢?喜欢是心与心的事,和穿什么没关系。 明知少爷是女子,我眼不瞎心不盲,哪会自欺欺人当少爷是男子?” “是么?” “是啊。” 春承皱了皱眉:“不想了,我的药罐子呢?” 杏花急忙取了小药罐,抱着药罐子,指腹搭在猫耳朵,春承方觉心里踏实。 她做好了和秀秀相守一生的准备,但不代表要和她做真正的‘夫妻’啊! 凌乱的春少爷如同站在迷雾里的麋鹿,辩不明方向,仅依靠着本能,四蹄翻飞,横冲直撞地栽进了名为情缘的深坑,浑然不觉。 一早见了她,看清她眼睛的迷惘,至秀下意识想要摸摸她的头,这还是当初一箭杀敌的女公子吗?怎么陷进情网的样子如此可爱? 她不急着捅破那层窗户纸,喜不喜欢,爱与不爱,这事,得春承自己想明白了才行。谁来都没用,说再多,不如不说。 用一个旖.旎的拥抱换回她如今的满腹心事满腹愁肠,至秀乐见其成。 饭桌之上,各怀心思的两人默契地夹中同一片笋,春承手腕轻转灵巧地用筷子推开另外一双筷子,笋片牢牢实实被她夺回。 至秀看得想笑,闹别扭的春承,她也好喜欢。 想不明白自己的心,看不清喜欢的人,无怪她别扭。 说来也奇怪,人心变化真快,昨晚春同学还雀跃欣喜的相约游湖,今早饭桌上连一片笋都不让给她。 前世今生,出身世家的春大小姐,脾气委实不小。 至秀唇边染笑,春承没出息地软下心肠:“张嘴!” 凶巴巴的,昨儿还说不会凶她,至秀安安静静看着春同学反复食言,乖乖巧巧地张开樱桃小嘴。 红唇白齿,粉嫩的小舌,不知是心里藏了事再不能做到坦荡,春承总觉得秀秀这番举动满了无声蛊惑。 要命,好好张嘴不行吗! 她冷着脸,看似霸道实则温柔地将笋片喂过去,见对方咀嚼过后吞咽下去,继续别扭道:“好吃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00 至秀温声细语回她:“好吃。” “那、那还要吗?” 看她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至秀爱极了,便想逗逗她,摇头:“不要了。” “哦。”春承继续夹菜,舍了竹笋,握着筷子朝醋溜黄瓜丁奔去,至秀,紧随其后,成功在一呼一吸间同她再次夹中四四方方的小黄瓜。 第一次巧合,第二次有意为之。 春承哼了哼,再次不客气的用筷子推开另一双筷子。 旧事重来,心底的烦躁如潮水慢慢得到平复,找回往日的冷静再忆先前,忽觉幼稚,她生出讨好之意,不再凶巴巴地喊着‘张嘴’,喜笑颜开:“秀秀,我来喂你。” 至秀似嗔似喜,轻启唇瓣,就着她的手尝了。 第38章【38】 经历了互相抢食、喂食,用过早饭,春承抱着她的药罐子守在东院耐心等候。 秀秀天生丽质,以往出门顶多化层淡妆,竟不想这次甘心乐意准许书墨为她修容。 等了将近三十分钟,紧闭的门被打开,书墨搀扶着自家小姐从里面走出来。 淡粉色长裙随风而动,妆容精致的女孩子婀娜婉顺地站在台阶,面部线条柔和,眉眼弯弯,用仙姿玉色、艳美绝伦来形容都不为过。 春承毫不掩饰内心的惊艳,走上前来想要捉她的手,因了未释怀的心事,顾忌着,半途将手插.进裤兜。 一番举动自然没逃过至秀的眼,她的眼睛传神动人,红唇漫开一抹笑:“你要做什么?” “啊?”春承伸进裤兜的那只手,指节微微屈起:“没什么,秀秀今儿个怎么也在意容貌了?” “在意容貌?”至秀无奈看她:“我何时不在意容貌了?”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秀秀不化妆就美得人心神摇曳,怎么突然……” 大小姐捏了捏指尖:“很突然吗?” 被她温温软软的目光瞧着,春承简直不知该说何是好:“也、也没有很突然。” 美人粲然一笑:“春承,我这样子,好看吗?” “非常好看!” “那你还纠结什么?好看就够了呀。” 书墨守在一旁听着主子你一言我一语,暗暗看热闹,怎么以前没发现春少爷还有这么纯情的一面?女为悦己者容,小姐特意打扮了,自然是美给你看啊。 至秀芊芊玉指递过来,春承下意识握上去,便听一道悠扬的嗓音传来:“走吧。” 万里无云,和风阵阵。陵京的水是京河水,湖是蔚蔚湖。 蔚有文采华丽之意,土生土长的陵京人提到蔚湖总免不了以缠绵悱恻的叠字做称呼。蔚蔚二字,婉转多情。 天朗气清,游湖泛舟,坐在船里观看陵京风貌,感受又是不同。 陵京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独爱在蔚蔚湖赏景,来往船只互不惊扰,湖面莲花未开,苍翠叶子层层铺叠亦有一番壮丽气魄。 “秀秀,来喝杯茶。”春承将白瓷杯递过去:“也是咱们来早了,等七月份再来,就称得上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了。” 至秀笑看她一眼:“等到那时候,你要做什么?” “我?”春承扬唇:“莲花盛开时我就带着秀秀再来一趟,拿着画板,画湖光山色、人间美人。你说好不好?” “湖光山色我知道,美人是谁,我却不知。”她有意调侃,促狭顽皮,少女的灵动秀致皆在她一颦一笑展现的淋漓尽致。 春承将上次没下完的棋局复盘,她记性好,天资聪颖,哪怕隔了一夜,黑白布局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棋盘传来哒哒清脆声,她觉得有趣:“美人,不就是秀秀吗?秀秀今天怎么回事,拐弯抹角想听我夸你,其实,哪还用得到我来夸,秀秀人如其名,不说旁的,只咱们京藤就有多少人为你神魂颠倒……” 说到神魂颠倒,她莫名生出不喜,话音一转:“别看那些人追你追得殷勤,真到了生死关头,哪个能为了美色抛头颅洒热血?我就不一样了,我为了秀秀,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01 支楞着耳朵听事的书墨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出门前她还觉得春少爷纯情,这会她清楚认识到,她大错特错了! 说旁人献殷勤,论起献殷勤春少爷才是当之无愧的高手。和声细语中就把大小姐哄得眉开眼笑,这本事了不得。长此以往,她家小姐还不被吃得死死的? 至秀温文尔雅,从棋篓捡了一枚白子落下:“油嘴滑舌,你再想旁的,可就要输了。” “怎么可能?”春承定睛去看,小脸一垮:“秀秀釜底抽薪这招用得熟练……”她双目微凝,笑道:“不过我自有反败为胜的妙法。” 一来一往,继续往下走了几回合,一艘游船不声不响地靠近。 坐在船上的周小姐活像人欠了她五百大洋,脸色沉沉,丢开手里的画册没好气道:“都说了各玩各的,你怎么这么烦人?” “我烦人吗?” “你不烦人吗?” 王零指间夹着横笛:“好吧,我只烦美人,你是美人吗?” “……” 周绾被她一记直球打得手足无措,承认了觉得憋屈,不承认那分明是在说谎!她要不是美人,岂不是大多数女子都是丑八怪了? 她被噎得想不顾形象地翻白眼:“难得有两天假期,你总跟在我后头是什么意思?” “我答应了顾姨,要带你好好散心。我还没问你呢,你不跟在我身边,总想跑是怎么回事?” “我需要你带着散心吗?拜托,本小姐生下来就在陵京这片土地,你个外来的还妄想带我散心?”周绾气得心里直冒火。 “现在,立刻,马上!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咱们互不干涉,你快点从船上下去,随便上哪只船,不要让我看到你了。回学校低头抬头是你,出了门跟前也是你,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王零不怒反笑,气定神闲的模样看得周绾想揍她。要不是打不过她,周小姐哪会任她猖狂? “有胆子你就把我从船上推下去,走?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我说了要带你散心,哪会扔下你不管?” “好,好好好,算我怕了你。我娘问起来,你就说是本小姐扔下你不负责任地跑了,成吗?求你了,躲远点!我看见你就烦!” “看见我就烦那是病,得治。” “……”周绾三步两步走过去夺了她手中横笛:“王零,你才有病!” “随你怎么说。顾姨对我家有恩,她的话我不可能不听。说起来咱们还是远房表姐妹关系,虽然就小时候见过两次,但你也没必要这么翻脸无情吧?” 王零一点也不介意笛子被夺走,淡淡道:“那笛子提前送你,十八岁生辰礼。” 她笑得温和无争:“绾绾,拿了别人的礼物,怎么连声谢谢都不说?” “我谢谢你呀!”一句话被她说出咬牙切齿的意味,周绾左看右看那作为生辰礼的笛子,冷哼一声:“什么破玩意!也好意思送人?” 王零轻轻嗯了声:“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我亲手做的。” “亲手做的?你还有这手艺?”周绾眼底淡去不屑,认真把玩那触手润滑的横笛:“哼,你想跟着那就跟着吧,不过去哪玩得听我的!” “啧。”王零笑意横生:“没想到堂堂周小姐,这么好哄啊。” “呸!谁要你哄了!闭嘴!” “绾绾。”王零指了指不远处的游船:“你看那人,是不是阿秀?” “阿秀?”周绾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顿时激动:“可不是阿秀嘛,除了阿秀,谁能美成那样?哎呦,我家阿秀两天不见怎么看起来更美了!船家,快靠过去!对,就是那艘船!” 周小姐摩拳擦掌指挥着,王零沉默瞥她,欲言又止,一副看二傻子的神情。 “喂,怎么回事?你那是什么眼神?” 王零缓了缓:“你只看到了阿秀,没看到上面坐着的春同学?” “春承?”周绾举目望去,喜色更甚:“春同学那是在笑吗?我天,他一个男人怎么能笑得那么甜!” “……” 王零轻揉眉心:“你忘了她二人是何关系了?贸贸然跑过去,会不会打扰到阿秀,你就没考虑过?” 周绾低呼一声:“有道理!阿秀这会单相思,假期和春同学相约游湖,大好机会哪能被我破坏?那、那我要船家退回去?” “来不及了。春同学看到咱们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02 游湖撞见熟人本就在至秀意料之中,是以见到周绾和王零,她接受良好。将人请上船,至秀笑道:“你们怎么凑一块了?” 说到这周绾满肚子委屈,干脆不说。简单寒暄过,隔着一方茶桌看对面的春承至秀,越看越觉得登对,不由起了搭桥拉线的心思。 周绾亲昵地靠过来挽着至秀手臂,因了一些话不方便被身侧的人听到,她柔声道:“春同学,你能让让吗?我和阿秀要说点私房话。” 私房话??? 春承下意识看向至秀,至秀冲她一笑,板着脸退远坐在船尾看流动的水面,频频往身后看去,就不知周绾同学和她家秀秀鬼鬼祟祟说些什么。 她多少懂些唇语,却不好仗着有点本事窥探旁人隐私。 被嫌弃的春同学凄凄凉凉地坐在船尾吹风,好在时节和暖,不用担心她身子受不住。至秀放心地收回目光。 “阿秀和春同学,这两天可有进展?” 至秀轻笑:“有。” 周绾瞬间两眼放光:“他亲你了?还是你亲他了?” “……” 王零以拳抵唇清咳一声:“阿秀,不要听她胡言。不如你和我们说说,你们之间,具体发展到哪个阶段了?” 室友全心全意为她的事出谋划策,至秀不好隐瞒,害羞道:“她抱了我。” 周绾便要开口,下一刻被王零果断地捂了嘴:“然后呢?” 湖水清澈,迎着湖面吹来的风,裹了分清爽的凉。她笑:“她还没想清楚对我到底是哪种喜欢。” “这很难吗?”周绾挣脱王零束缚,小声道:“他没想清楚,你就帮他想清楚啊。不知道是哪种喜欢亲上去不就知道了!你亲他,他亲你,会动心吗?动心就是恋人间的喜欢呀!” 她挑衅地赏了王零一个白眼,似在和她炫耀:看,本小姐多果断。就你磨磨唧唧给人出主意,岂不是误了阿秀?! 王零被她鄙视地没了脾气,跟着看向至秀。 一想到要亲春承,或者被春承亲,至秀指尖酥.麻:“这样……这样不会把她吓跑吗?三两天不理我,怎么办?” “三两天而已,怕什么!”周绾说得豪气。 至秀咬了咬唇:“可就是怕啊。莫说三两天不理我,三个时辰,我都受不了。” 一句话,惊得不知人间情爱的周小姐彻底熄了声,等她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讪讪道:“已经、已经喜欢到那种程度了吗?” “是呀。” 伴随着叹息而起的,还有湖面卷来的清风。 “想不到,阿秀……还是个痴情种。”王零若有若无地瞥过周绾,观她神色迷离似是不解为何有人能因爱生忧、生恐,遂也轻叹一声,惹来周绾莫名其妙的眼神。 情之一事,懂时已深陷其中。 三人头凑头说了许久,王零带着周绾离开,余下时光留给至秀随性发挥。 春承紧了紧衣衫从罐子里摸出一粒药顺着温水服下,见状,春花取了披风为她系好。 见她小脸泛白,至秀心弦一紧,快步走过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温暖的指腹搭在脉搏,见她满目担忧,离得很近,春承心跳逐渐加速,不假思索道:“你和周同学,哪来的私房话说?便是有什么事,不该找我吗?” “什么?”至秀沉心诊脉,确认人无大碍只是稍染风寒后,免不了一顿自责。见她身板薄弱,那股怜惜之情更甚,耐心解释:“我和她,哪来的私房话说?不过是说些旁的罢了。” 她不愿欺骗春承,但图谋她的那些话怎好当着当事人直言? 想到绾绾提议的那话,至秀不自觉从桌上取了茶水,小口慢饮,水渍沾在唇瓣,日光照耀下,美不胜收。 她的目光柔柔胶着在春承略显苍白的薄唇,心跳如鼓,砰砰砰的,恍惚要奏出一段交响曲。 “你……” “我……” 不分先后的两道声音交叠而来,至秀面色红润,一颗心烫得厉害:“你先说。” 春承裹紧披风,一想到她和周绾头碰头的场景,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火气,兴师问罪道:“你明知我身子不好还把我丢到一旁不予理会,你不是医者吗?怎么如此粗心?”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03 “我怎么可能把你丢到一旁不予理会?”至秀唯恐她乱想,急切道:“我是你的未婚妻,你的身子,我难道不是最挂心的吗?” 寻常时候她说这些话春承尚能不为所动,这会‘未婚妻’三字冒出来,她心狠狠一颤,紧接着,那股别扭劲又上来了。 至秀凑近她,那氤氲的淡香环绕了她:“春承,我对你好不好,你没感觉吗?” 感觉?春承脸色一黑,真是糟糕透了,我的感觉告诉我,我可能喜欢你。但这话她能说吗? “你到底在想什么?”至秀倚靠在她肩膀,红唇张张合合。 歪头看她,春承只觉船舱内的温度越升越高:“秀秀,你、你离我近点?” 至秀芳心乱跳,佯作无辜地双臂搭在她肩膀,克制着呼吸与她面对面,柔软的唇瓣似乎裹了层热,欲迎还拒的姿态撩人至极。 单单坐在那,看着她,春承惊觉把持不住,气息不知何时变得紊乱,手不听使唤地抬起眼前人温润的下颌,指间微微用力。 被她如斯对待,温婉娴静的大小姐清澈的眼睛顷刻绽开人间烟火,眨眼间想了很多,似乎什么都没想明白。若春承就这样吻上来……春承,会吻她吗? 她不敢出声,大气都不敢喘。头微仰,直视着恋慕之人。 猫耳罐被随手放在一侧,春承仔仔细细盯着那张脸,眉眼鼻唇,般般入画。 她想起新婚夜带她逃亡的过程,想起临死前从她眼睛望见的哀痛,心跟着一疼。更甚者,想起了踏入名流堂时她蔓延在眼底的惊喜激动。 想起了她们牵手的感觉,拥抱的感觉,想起了方才守在船尾看她和旁人谈天说地时心湖涌上来的醋意。 拨开云雾睹青天,指腹描摹着那唇,或轻或重的摩挲,春承忘情地眸光流连在秀秀微张的红唇,唇轻轻凑过去,在闻到那缕幽香后,幡然清醒! 她猛地将人推开! 好在没真的吻上去,春承慌乱地从座位站起来:“抱、抱歉秀秀,我……我失礼了!” 绵软无力的感觉从身子泛开,至秀脸颊绯红:“你、你怎么了?” “我……”春承喉咙干哑,想到她之前对秀秀动了色心,踌躇道:“我…我……” 第39章【39】 从蔚蔚湖回到家中,转眼到了要去上学的日子,春承那天走得急,走到交叉路口就仓皇地和她分开,至秀回头,只看到一道消瘦单薄的背影。 春承在躲着她,在距离那个近在咫尺却未成功的亲吻后。 认识到这点,至秀心里兵荒马乱,很想做些什么。 比如追上前去大胆拉着她衣袖,说你不要躲我,你如果当真介意,我不喜欢你就是,不再缠着你。可念头闪过,心痛的感觉搅得她根本开不了口。 她喜欢春承,喜欢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所以她的小心翼翼,她的所有谨慎都不是没有道理的,春承也许看清了她的喜欢,也许窥破了内心真实的想法,她会接受吗? 爱情的天平本来就是倾斜的,她不指望春承对她的那点朦胧好感能火速进化为深爱,凡事都有一个过程。 理智告诉她,不要慌,不要乱。 至秀强忍着,一步步朝着与她背道而驰的方向走去。 期间春承没有回头,她也没再回头。 浓沉的夜色尚未完全褪去,308寝室,躺在床上的至秀同学已经睁开眼。她望着眼前黑漆漆的一切,睡意全无。 她不知道乖巧的等待会等来怎样的回答,感情一事急不得,仔细回想,在游船上,她的所作所为的确急躁了些。就真的听信绾绾的话,贸贸然跨出那一步,做得滴水不漏,显得单纯无辜。 而一开始存了奢望的,不正是她吗? 至秀懊恼地叹了口气。 明白自己的心说简单很简单,说难很难。明白之后的抉择,更难。 她理解春承,做朋友和做恋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假戏真做,的确需要好好想想。 可不理她,躲着她,算什么呢? 至秀艰难地咬着下唇,难道春承并不想她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04 她睡不着,不愿搅扰旁人,安安静静,睁眼等天明。 薄光透过窗子隔着窗帘隐隐约约照进来,王零醒的早,坐起身,发现有人比她醒得更早。 “阿秀?”她轻喊出声。 至秀回过神来,平躺在床,侧头笑了笑:“阿零,早。” 后半宿几乎没合眼,至秀精神萎靡,掀了薄被着手穿衣,洗漱过后,坐在书桌前继续发呆。偏偏和她说什么话,她都答的上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心不在焉。 寝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起床,最喜欢赖床的周绾也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爬起来:“阿秀,想什么呢?你还没和我们说,那天之后怎样了……” 她话来得快,王零拦都拦不住,意识到不妥,周同学已经一字不落地说完了。 陈灯那天没去游湖,是以根本不晓得还有这段事,知道室友趁她不在的时候私下密谋,对后续发展表现出了极大兴趣。 眼下所有人等着从她嘴里听个结果,至秀难过地眨眨眼:“我勾引了她。” “!” “!!” “!!!” 至秀难为情地垂眸不语。 周绾甩了甩一头大波浪卷,两步跨过来:“告诉我!然后你们接吻了,是吗!” 接吻……她越想越难过,本来能压住的情绪被逼到了小角落,唇角抿平,手握着玻璃杯,闻着清新茶香,喉咙微微哽咽:“没有。” “没、没有?怎么可能没有?” 王零一把将人拉过来,低声道:“乱凑什么热闹?你没看到阿秀心情很失落吗?” 经她提醒,周绾睡懵过去的智商真正醒了:“所以,事没成吗……” 成什么成?陈灯走到窗前掀开帘子往楼下看,果然,没看到那道俊秀挺拔的身影。 一旁,周绾还顾自纳闷:没吻成,怎么看样子像闹掰了? 这时王零如同她肚子里的应声虫,扯了扯衣袖,附耳道:“你没注意到这两天春同学没来给阿秀送饭嘛。” “什么?!春同学怎么回事?我阿秀闭月羞花的大美人,他是不是眼瞎?阿秀都主动勾引了,他竟还能忍?” “姑奶奶,你小声点……” “无碍。”至秀取了放在寝室的备用饭盒:“我就不等你们了,我饿了,先去食堂了。” 身为室友,王零做不到看她心事重重还无动于衷的样子,灵光一闪挡在门前:“阿秀,先不忙吃饭,不如我来告诉你件事?” “何事?” “还记得学生会负责的‘以文会友’活动吗?” “记得。”想到好歹还能和春承做笔友,至秀郁结的心情好了不少,她扬眉浅笑:“这事有劳阿零了。改天我请咱寝室的人吃饭。” 王零笑得一脸温和:“其实这事我没帮上多大忙,昨日抓阄结果揭晓,我自己看到也吓了一跳。你知道吗?我们都没来得及作假,你和春同学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什么意思?”至秀有所猜想,犹不敢相信。 “能有什么意思?京藤人海茫茫,你抓的那个纸条是春同学写的,春同学抓的那个是你写的。你们这次,是正儿八经名副其实的天生一对。” 陈灯和周绾听得倒吸凉气,异口同声:“天作之合!” 天生一对,天作之合…… 想到阴差阴错竟真能撞到一起,至秀弯了唇角,头顶的阴霾驱散大半,她认真想了想,感激道:“谢谢阿零,我心情好多了。” 王零提议道:“既然知道了结果,你要和春同学通信吗?不如你现下写好,稍后我和绾绾出门,正好给你捎送到书室,春同学再忙,也会去书室取信的。” “哎?这个主意不错!” “我也觉得好。” 大家一致赞同,至秀心神动摇,点点头:“好。”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05 放下饭盒,坐在桌前深思熟虑了好一会儿,握着钢笔在信纸写下一行行端正平稳的行书。 她最擅簪花小楷和瘦金体,至于行,闲来无事亦多有涉猎。为防春承识破她的字迹,至秀特意避开瘦金体。一笔入木三分的行书,写得相当漂亮。 周绾无意瞥了眼,被她随随便便秀的书法惊艳到,不敢多看,内心对这位医药系才女佩服得五体投地。 信写好装进信封,在写信栏那里署名此次活动赋予的7773编号。 信递交到王零手里,王零观她眉眼如画,弯了弯唇角:“好了,相信我们都能见证阿秀的甜美爱情。” 甜美爱情吗?至秀嫣然一笑:“承你吉言。” 一个人走出寝室去往食堂,路上遇到不少同学,同系的,不同系的,上赶着和她说话,至秀落落大方地做出回应。 行至与春承前两日分别的交叉路口,设计系的男同学成群结队地迎面走来,至秀唇瓣微抿,想要打听一下春承的情况,哪知那些男同学见了她率先不好意思起来。 “劳烦等等!”至秀步伐加快迎上去。 设计系男同学被她这么一喊,紧张的手脚不知往哪放,医药系才女在设计系混了个眼熟,众星捧月般的人物,美得人不敢直视,她一开口,男同学想跑都来不及了。 “至秀同学,这是要去食堂呀。”为首那人捋直舌头吐出一句没营养的话。 秀气矜持的女孩子态度温善,着实平易近人:“我想请问一下,我哥哥近日在忙什么,她……她是被什么事缠住了吗?” “他……” “她怎么了?” 面容白净的男同学一拍脑门:“他……哦哦!他忙着帮二年级的徐学姐做家具设计图,可能忙昏头了吧。” “帮徐学姐做设计图……”至秀心下一凉,眼角微湿,须臾,强颜欢笑道:“多谢。打扰了。” 她迈着沉重步子走开,身后,瘦个子的男同学不满地瞪他:“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为什么要骗人?至秀同学那样子看起来快哭了,你怎么狠得下心!” “我……”男同学百口莫辩,叹息道:“咱们答应了春承,他生病的事不准跑去告诉至秀同学,他们兄妹的事,还是由他们兄妹自己处理吧。” “这话说的好不负责,至秀同学那么好的人,你怎么忍心看她担心难过?春同学只说了不准咱们跑去打小报告,可方才至秀同学开口问了,你为什么还要说谎?不行,我得去告诉她!” “哎?别乱来,别乱来呀……” 男生宿舍楼,301单人寝室。 连声咳嗽的春同学躺在大床,脸颊因为激烈的咳嗽泛开不正常的红晕,手脚发凉蜷缩进被子。 她这两天心绪波动极大,睡眠不够安稳,夜里站在窗前想事,不小心吹了风,本来今天要去找秀秀,谁晓得一觉起来脑子钝沉。 隔壁杨政同学起床后敲门喊她去吃饭,被叩门声吵醒。 听她不停咳嗽,紧张兮兮地跑学校医务室拿了止咳药、退烧药,顺道为她请了假。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春承撑着手臂坐起身,好在她衣服穿得整齐,掀了被子直接穿着拖鞋前去开门。 作为设计系才子,体弱多病的春同学享受了学校不少特权。系里有钱人不少,但能单独占据一间宽敞寝室,并且能将寝室装饰成在家的豪华模样,这是独一份。 独一份的优秀,独一份的舍得砸钱。 杨政规规矩矩站在门口。 能以最快的时间和貌若潘安才华横溢的春同学做朋友,多亏了他这份自觉警醒。春同学不喜与人有肢体接触,他心里门清。 此刻见了一脸病色的春承,他端着饭盒热情递过去:“还没吃早饭吧?生病了虽然没胃口,饭还是要吃的。上星期你帮了我大忙,请你吃顿早饭,不过分吧?” 饭盒是学校统一定制,想要打包回寝室,需要用钱买。里面装着清粥小菜三个小笼包,杨政跑得急,回来的时候饭盒触手温热。 旁人的好意没有不问因由就拒绝的道理,春承冲他笑了笑,苍白的脸,羸弱的身板,看得杨政小鹿乱撞的同时格外担心他下一刻昏过去。 不方便请他进来,春承点点头:“多谢。” 她看着杨政,杨政却没走的意思:“春同学,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随便吩咐!” “你……不用上课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06 杨政欣喜道:“我和指导员请假了。多谢春同学关心。” “……” 春承太阳穴突突的疼,不愿和他多言,有气无力道:“好吧,的确有件事,劳烦杨同学帮我去书室看一看,以文会友活动的结果应该出来了,若我那笔友写了信,还请杨同学帮我带回来。” “好的!没问题!”杨政两眼发光:“春同学快用饭吧,我马上去拿!” 眨眼的功夫看不到人影,站在门口,春承单手撑门,缓了缓,方有力气走路。 两只脚如同踩在云端,想着杨政总算走了,她捏了捏眉心,觉得杨同学对她的态度着实怪异。 脑壳疼得炸裂,坐回大床,不好浪费他人心意,简单喝了几口粥,春承爬回被子,万分希望这病能早点过去。 她沉默了两天,想明白了许多事。她的确喜欢秀秀,是恋人的喜欢。可她贸然对秀秀无礼,秀秀会怎么想她呢? 书室。 杨政沿着墙上贴着的编号列表找到了8883号,再一看,编号右边对应的是7773号。 他心下一乐,抱着试试的态度,果真不费力的在摆放书信的木架子找到了7773的来信。 捏着那封信,杨政忽然有些嫉妒。以文会友活动他也参加了,可惜,没能和春同学做成笔友。 他望着信封上端庄大气的字迹,想着这是春同学拜托他做的第一件事,按下那些不够光彩的念头,拿了信迅速往宿舍楼跑。 与此同时,用过早饭从食堂出来的至秀,看着面前忐忑的男同学,不久前刚见过,她记得,这是设计系学生。 看到他们,她又想起春承连着两天不理她,却是在为徐学姐忙碌。 酸涩、委屈,想哭的感觉。 “至秀同学,我…我们刚才有事骗了你,还请原谅!”男同学弯腰鞠躬,态度十分诚恳。 至秀素来冰雪聪明,心思一动,问:“你们,骗了我什么?” 第40章【40】 “就…就春同学的事啊。”男同学原本紧张地说话不利索,被漂亮的女孩子清冽的眼神直视着,更是连话都说不清。 吞吞吐吐的一句话,说话那人难受,听的那人心尖也跟着一颤:“麻烦告诉我,她怎么了?” 男同学被看得心跳加速,身边的同伴实在没眼看下去,伸手将人推开,干脆道:“设计图那事是我们胡诌的,春同学病了,不好教你担心所以委托我们保密。” 至秀呼吸一滞,掌心攥紧,一字一句道:“这次,你们没骗我?” “没!绝对没有!春同学病得连早课都没去,杨政同学为他请了两天假,不信的话,可以去问我们林指导员。至秀同学,骗你是我们不对,但请相信,身为同学,我们绝不会拿春同学身体健康开玩笑……哎?至秀同学?” 凭着一口气走出三五步,至秀合上眼眸,而后睁开,顿了顿,身子倒回去,对上男同学疑惑担忧的视线,她温声道:“多谢你们告诉我。告辞。” 头也不回地走开。 回想女同学和风细雨的态度,男同学恍惚地按着心口:“你说,我们之前骗了她,她是不是生气了?” “看样子是生气了,可是,明明走了,还记得折回来和咱们道谢……早知如此,何必骗她?这样温柔有涵养的人,谁舍得教她伤心?” 两人面面相觑,一抹叹息同时散在风中。 至秀抱着饭盒疾步走在回寝室的路上,途中碰到不少人,行色匆匆,来不及打招呼人就擦肩而过,走进宿舍楼,推开308寝室的门,放下饭盒,她坐在桌前仔细整理思绪。 春承病了,病得没法上课。她一个人,病得糊里糊涂哪晓得照顾自己? “阿秀,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我没事。春承病了,我得去看看她。”话从嘴里说出来,至秀那颗不安的心忽然就有了盼望。 乍然听到春承病了,陈灯担忧道:“可你怎么去?那是男生宿舍楼,难不成你要擅闯?” “不试试怎么知道进不去?”至秀快速整敛妆容:“她病了,需要人照顾,莫说男生宿舍楼,就是再去不得的地方,不也得去吗?” 寝室的门被关闭,留下三位室友风中凌乱!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07 周绾眼睛都瞪圆了:“她、她怎么去?真要闯男生宿舍楼?” “你莫不是忘了,她们还有层‘兄妹’关系。” “再是兄妹关系,那也是男生宿舍楼,她怎么进去?况且要进去的话,该怎么证明春同学是她哥哥?” “如此,就要看阿秀的本事了……” 王零手里捧着课本,考虑的却比其他人都要长远:“你们想没想过,阿秀这一去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女子清誉何其重要,真兄妹还好说,可阿秀和春同学并不是亲兄妹啊。到时候谣言甚嚣尘上,春同学若不愿娶她,阿秀的处境会有多难?” 陈灯心里咯噔一下,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我看谁敢!谁要敢乱造谣,我让我姑姑削他!” 人早就跑远了,追是追不上了。 周绾长吐出一口气:“对!谁要敢说阿秀不好,本小姐拿钱砸他!” 说完这句仍不解气,她重重跺脚:“春承如果不晓得护着阿秀,我骂死他!” 至秀一脚踏进设计系大楼,身后跟着早些时候来京藤做杂工的桂娘。 名为做杂工,实为暗中守护。作为少爷的影子,很多时候,桂娘就是春承的另一条命。听闻人病了,桂娘丢下扫帚,亦步亦趋跟了过来。 院长室。 听完学生陈述,设计系的江院长眯了眯眼睛:“至同学不必担心,春同学自有人照顾,稍后我带人往301……” “江院长!”至秀恳切道:“我请求您,陪我往男生宿舍楼走一趟。” “那怎么可以?女生进男生寝室,成何体统?你以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我的清誉,本来也是她的。”至秀从衣领取出系着红绳的软玉:“江院长您看,这是春家世代传下来的古玉,是象征春家嫡少的身份玉牌。 我先前不是在以京藤学子的身份和您说话,而是以春家家属名义向校方提出申请。 我是春承未婚妻,若您不信,尽管派人去凛都打听打听,春至两家缔结婚约,我未婚夫病了,我有义务前去看望。” “什么?”江院长拧着眉,震惊道:“他不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吗?怎么成你未婚夫了?” 至秀柔柔一笑:“她爱玩,我也只能纵着。” “……” “江院长,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春承身娇体弱,少时几度生死徘徊,京藤向来惜才,您身为一院之长,亦不愿见学生有半分折损吧?”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江院长心事,他从座位起身,无可奈何地笑了两声:“行,本院答应你。” “多谢院长!只是……还请院长莫要公开我和她的关系。” “这又是何故?”江院长大感疑惑。 至秀唇边噙着浅笑:“此事是她惹出来的,自当由她来澄清。若不然,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女儿家的小心思,江院长叹服。 男生宿舍楼,301寝室,门再度被敲响。 春承从床上爬起来,浑浑噩噩打开门,看人都生出重影。 杨政攥着薄薄的一封信:“不好意思春同学,我来晚了。信交给你,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风风火火的杨同学扭头进了隔壁寝室。 房门锁好,信被随意地放在床头柜,料想无人再来搅扰,春承解了外衫,着了里衣窝回被子,她头重脚轻,难受劲一波一波.涌来,病症似是又厉害了。 无心思量旁的,裹好被子,很快陷入昏睡。 正午时分,设计系院长亲自带着女同学进入男生宿舍楼,京藤传得沸沸扬扬。 站在301单人寝室门口,至秀毕恭毕敬地俯身一礼:“院长大恩,秀铭记于心。” “不必多礼。关爱学生本就是师长应尽之责。你进去吧。”江院长看着她走进寝室,待门关好,同男寝宿管嘱咐几句,放心离开。 今日这事,他得忙着回去控制舆论走向,医药系最水灵最有前景的好苗子,但凡被人泼了脏水,回家他心爱的老婆估计得拆了他。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08 医药系雷厉风行的副院长,和设计系江院长自幼青梅竹马,两人成年便由家里安排秘密成婚。陈瑄傲气,不肯在外公开嫁人为妻的事实,非要等到坐上正院长位子那天,才肯松口。 江梨拿她没法子,多年来哄着捧着,也习惯了。 想来想去他觉得蛮有意思,医药系才女和设计系才子定下婚约,看来在京藤,医药系和设计系缘分着实不浅。 江梨江院长尽心竭力去干正事,进了门,至秀轻手轻脚来到床前。 寝室来了人,春承浑然不知,睡得昏天暗地。 “怎么烧得这么厉害?”至秀叹了口气,眸光下移,瞥见她被汗水打湿的衣领,轻声道:“桂娘,帮忙端盆温水过来。” 桂娘依言而行。 毛巾浸泡在温水,再被拧干,至秀犹豫再三,颤着手解开那层汗津津的里衣。 桂娘不知何时搬了凳子面门沉思。 折腾许久,揉着微酸的手腕,至秀用手背贴了贴春承额头,热度散去不少,不像先前那般骇人。没好意思再劳动桂娘,咬咬牙从衣柜取出件真丝睡袍,红着脸替她穿好,眼睛根本不敢乱看。 她坐在床沿,细心替春承掩好被子,两日未见,再见,这人竟清减不少。 “是我给你太大压力了吗?”至秀痴痴凝望着她,眼底爱意连绵。抬头不经意看到放在床头柜的信,正是她写给春承的那封。 “你快点好起来,拜托了。” 温水换了三五遍,生病的人委实不好伺候。夕阳西下,至秀离开301寝室时,春承高烧总算退下去。 正牌少奶奶走后,桂娘接替她的位子,如往常般尽职尽责地守在床边。 春承一觉醒来,外面已是星月当空。 睁开眼,喉咙干哑,桂娘端着杯子喂到她唇边:“少爷,来喝口蜜水。” 一切,像是在家时。 斯斯文文喝完半杯蜂蜜水,春承意识恢复清明:“桂娘?你怎么在这?” “少爷病了,少奶奶带我进来的。” “哦。” 春承怔在那,好一会反应过来,险些从床上跳起来:“秀秀?她怎么来的!?” 掀开锦被,惊天霹雳从头上砸下来,绝望道:“我…我衣服谁帮忙换的?” 桂娘一贯的冷淡表情多了抹似笑非笑的意味:“当然……是少奶奶呀。” 第41章【41】 且说至秀坦坦荡荡从男生宿舍楼出来,迎着或明或暗的打量,光明正大地从人前走过。端庄秀丽,气度风华,反而使围观的那些人狼狈地收回视线。 作为最高全国最高学府的京藤,学子众多,不乏有正直之人。 穿着设计系校服的男同学鼓足勇气拦在她面前:“同学,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你为何要进男寝?殊不知男女有别,有诸多不便吗?” 话问出口,似乎所有人都在等一个回答。于是这回答就显得格外重要。关乎名声,马虎不得。 至秀目光扫过全场,笑:“春同学病了,我来看望她,她自幼身子薄弱,没人照顾,我不放心。男女有别这话固然没错,可生死面前,有什么不能让路的?” 正气凛然,堵得人哑口无言。 她继续道:“我是贵系江院长领来的,不算擅闯,没有坏了学校规矩。” 是江院长领来的,有一院之长作为担保,若要质疑她,少不得要落一个不敬师长之名。 然而这是坏不坏规矩的事吗?这是男人和女人的事啊! 就是这一副无事不可对人言的态度,斩灭了心头涌来的阴暗,人们看着眼前兰姿蕙质的女同学,更觉自惭形秽。 先前递话的男同学原就打心眼里敬佩春承,对这位医药系才女甚为欣赏,他道:“同学说的有道理,和男女之别比起来生死更为重要。你家哥哥病好点没有?我还想着稍后探望他呢。”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09 他刻意将兄妹名分搬到人前,变相提点。 诸人恍然大悟,是了,差点忘了,这不仅是男人与女人的事,这还是哥哥和妹妹的事! 哥哥病得人事不知,妹妹担忧挂虑跑来照顾一二,且所行经过院长批准,院长认为没问题的事,做学生的难不成还要指摘师长不对? 人群彻底静默。 润物无声的善意,至秀感受的很清楚。她笑了笑,想到春承高烧退去,语气和软两分:“好多了,病来得急,服药静养两日就无大碍了。” 静养。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从来不费力气,男同学熄了探望之念:“同学,慢走。” 至秀从容离开。 这大概是设计系的学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这位才女。 和春承不同,春承顶着哥哥的身份常常往百草楼跑,医药系师生非常喜欢她,时间久了,说的话也就多了。 虽然至秀之前也有过一天三次往设计系教学楼跑的经历,但她生得好看,看起来温温柔柔,却没人敢随便搭讪。 平时私底下开玩笑喊着妹妹妹妹,到了正主跟前往往紧张地话都说不清楚。 这不,听说院长带人进了宿舍楼探病,放了学,说话最利索的云漾火速领着班里同学跑来助阵,哪怕看在春承的面子,都不能让其他系的同学欺负了这位妹妹。 好在,大家都是有理智的。至秀同学不卑不亢,风骨卓然,他们羡慕地红了。 云漾理了理衣领,招呼着同学往食堂用饭。 从南到北,穿过很远的一条路,至秀回到寝室的时候,天边暮色昏昏。 308的室友们等得心急如焚,周绾果断道:“再等三分钟,阿秀若不回来,咱们就去男生宿舍楼前接人!” 她们不愿把事闹大,毕竟流言纷纷,总要顾忌至秀名声,要不然以周小姐的急性子,早就冲出去了。 王零和陈灯一脸赞同,看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色:都这时候了,人再不回来,恐怕事情就不好说道了。 脚步声从楼道响起,周绾快人一步跑去开门,见了美貌秀气的室友,惊声道:“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要急死人了!” 看着室友投过来的关心目光,至秀心里一暖,歉疚道:“没有下次了。” “你怎么说去就去了呢?还是被江院长领去的,你到底怎么说通他的?” “我无非把事情放在他眼前罢了,江院长是好人,怎会难为我?”至秀沏了杯茶捧在手心慢饮,茶香氤氲,整个人看起来极其秀雅安静。 看她的样子,周绾不自觉地降低音量,唯恐唐突美人:“春同学病得很严重吗?他怎样了?” “还好,高烧退了。” 周绾还待再问,被陈灯打断:“好了好了,阿秀进门你就问东问西,照顾病人一点都不轻省,你容她缓缓。” 话是这样说,三人当中,她和周绾都不是能藏住话的人。十分钟后,陈灯清了清嗓子:“阿秀,你别担心,要有人说你坏话,我们几个绝对帮你!” 这话是大家的心声,王零点点头:“不错,医药系冰清玉洁的才女,谁敢往你身上泼脏水,我们就帮你泼回去。” 周绾刚要拍手称快,话到嘴边听她轻咦一声:“错了,泼回去这事应该春同学来做,阿秀全心全意待他,不谈情,只论恩,他也该站出来挡在阿秀最前面!” “……” “……” 寝室落针可闻,周绾莫名其妙道:“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至秀眉眼弯弯,一旁的陈灯张了张嘴,一脸佩服:“我都没想过,有生之年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么有道理的大实话!” 王零含笑:“我也是。” “什么嘛。”周绾赏了两人一枚白眼,罕见地没揪住这事回怼,睁着亮晶晶的眼问至秀:“阿秀,我这话是不是说得很有道理?” 至秀见她忙着说话,大波浪卷被窗外吹来的风糊了一脸,温柔地为她拢了拢发丝:“是。” 轻轻柔柔的语调,配合那温婉娴静的姿态,周绾眼睛都看直了,一怔过后夸张地捂着心口:“我天!阿秀你太要命了!春同学到底是不是人了,你勾引他,他还能坐怀不乱?要不要让人活啊。” 坐怀不乱……至秀耳根微红,想到那日在游船的场景,心想,不对,至少在那短暂的一刻,春承的心是乱的,手也是乱的。 她微凉的指挑起她的下颌,她眼睛里藏火。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10 她想吻她。 那是春承离她最近的一次。 用过晚饭,洗漱过后至秀躺在床上,闭上眼,想着白日发生的种种,想到她掀开春承里衣的瞬间,人间至极的风景倒映眼眸,不敢乱看,却不可避免地看到了。 最过分的是,不仅看了,还不小心摸了。 至秀心口酸酸胀胀的,情难自控,越陷越深。 那抹嫩滑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腹,春承睡着了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眉间夹着少年时代的烦恼,或许梦里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喜欢她。 昏睡之中她喊她的名字,秀秀,秀秀,是难以形容的柔软。 担心被桂娘听到,至秀贴着她的耳畔回道:“我在。” 眨眼,人就安静了。腿脚放平,呼吸渐渐变得清浅。 掩好被子,坐在床边,怎么看怎么喜欢。这是前世今生不曾有过的强烈悸动。 平稳跳动的脉搏,苍白的脸,瘦弱的身板,一个病人,闭目躺着,给了医者最大的安全感。 301单人寝室,春承沮丧地接过桂娘喂来的粥:“我自己来就好。” 桂娘没说什么。 清淡的鸡丝粥,入口香甜。 想到糊里糊涂被看了个精光,春承懊恼地叹了口气:“桂娘怎么不拦着点?要我以后怎么面对秀秀?” “有什么不好面对的,若面对不了,成了婚怎么办?” 沉默寡言的桂娘,唯一的笑脸与健谈给了自家少爷,她调侃道:“总要成婚的,不是吗? 少奶奶照顾少爷理所应当,便是她睡在您身侧,也是应当。少爷觉得不自在,是准备好了以后赶她睡沙发,还是睡地上?” “哪能教秀秀睡沙发和睡地上?”春承喝了几口粥,靠在床边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桂娘,以前我想和秀秀做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前不久惊觉对她生出朦胧好感,包括那次游湖,坐在船舱我还想吻她……” 桂娘了然:“吻到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吻下去呢?是少奶奶拒绝了您,还是少爷慌了?”桂娘说着从怀里掏出锦帕为她擦拭唇角。 等她退开,春承继续道:“秀秀会喜欢这样吗?她出身名门,家教甚严,怎会明知我是女子还不管不顾栽进来?她不喜欢我,我却要对她动手动脚,再严重些,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 桂娘听出一些端倪,沉吟道:“在少爷看来少奶奶是怎样的人呢?恪守教条,还是拥有独立的人格? 留洋回来的少爷眼界不是我等能比的,但世间女子,也不全是同一种人,想要喜欢一人,不仅要喜欢,更要看清她的内心世界。” 见她听得认真,桂娘轻声道:“知道少爷病了,少奶奶不顾女子清誉赶来,亲力亲为照顾您,传出去被有心人念叨,保不齐要受些委屈。” 春承挑眉,薄薄的镜片泛出点点冷光:“哪个吃饱了撑的,敢使我的女人受委屈?” “是。有少爷在没人敢给她委屈。可令少奶奶受委屈的,不正是少爷吗?不管喜不喜欢,不理人,总归不对。” 桂娘从衣架取了长衫伺候她穿好:“当局者迷,少爷一时想不明白,就跟着心走吧。您病了,在外人看来您是男子,我一介女流不好歇在少爷房里,今晚咱们得回家。我已经向校方提前打好招呼了。” “回家?”春承被她从床上抱起来:“我回去了秀秀怎么办?” “少爷不回去,我没理由留在您这。纵少爷不回,真发生什么事,养不好身子,想给少奶奶出头,一阵风吹来,再倒下怎生是好?” “……” 春承坐在那生闷气。 桂娘耐心为她穿袜子:“我照顾了少爷多年,您这一病,险些将我吓出个好歹。少爷不为自己考虑,还请多想想逝去的主母和在凛都等您学成归来的老爷吧。” 打亲情牌,春承招架不住。 桂娘又道:“学校谣传少爷和少奶奶是同母异父的兄妹,这事不妥。平白污了主母清名,您得好好澄清。不然老爷不会答应,我,也不会答应。” 戴好黑色礼帽,长衫俊气,桂娘满意地为她卷好袖口:“好了,该回了。理想的话,左右一天功夫就回来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11 “桂娘。”春承清亮的眼睛看她:“你今晚……怎么这么多话?” 桂娘冷淡的眉眼显出三分怀念:“没什么,只是看到少爷为情所困,想起当年事了。 少爷一颗心初动,如今情薄。情薄到情浓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没个好身体怎么行?没个好身体,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那个深爱你的人。” 出了宿舍楼,主仆二人连夜回到西院。 二进的小院,忙得不可开交。 养在春家多年随行跟到陵京的大夫,得到消息早早守在西院门。 春花杏花按部就班好一番忙碌。 针灸过后,春承累得躺回床,临睡前困得眼皮直打架:“信……” 她只说了一个字,春花赶紧道:“信桂娘拿回来了,少爷睡醒再看不迟。” 知道拿回来了,春承合上眼,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用过早饭,至秀才知春承连夜被桂娘带回家。 江院长作为一院之长,及时引导舆论,是以她的名誉几乎没造成影响。 308寝室的人早早醒来,见相安无事,紧绷的心弦慢慢松开。 太平了一上午,竟不想,对至秀的责难,从中文系始。 同日,京藤医药系、设计系,和中文系闹得不可开交…… 第42章【42】 艳阳普照,308寝室四人小队整理好妆容从宿舍楼迈出来,至秀有意请大家吃饭,说好了吃西餐,路过食堂门口,香味从里面飘出来,饿肚子的周小姐走不动道了。 四人合计,果断舍弃西餐,进入京藤食堂。 308寝室一片和谐,周绾唇角止不住上扬,因了她的缘故大家跑来食堂将就,她心情好,看人的眼神都洋溢着温暖。 哪知,当真有人见不得旁人开心。 至秀初次请客,极其大方,为了照顾所有人的口味,饭桌之上京藤又贵又好吃的饭菜摆得满满当当,荤素搭配,色香味美,看一眼就要流口水的那种。 食堂人多眼杂,一顿豪华的中饭刺痛了某些人自卑敏感的心。 女孩子们在窗口前耐心排队,好容易等最后一道松鼠桂鱼做好了,周绾自告奋勇端着托盘:“我来我来,你们开路就行。” 王零护在她身侧避免被人撞到,陈灯走在至秀右边,明媚含笑的少女,哪怕什么都不做,凑在一块儿便是最美的风景。 擦肩而过时,中文系扎着麻花辫的女生阴阳怪气地哼了声:“不知检点,还敢跑来食堂招摇?” 声音不大,奈何308众人个个耳聪目明,恰好在喧嚣的大环境精准地捕捉到一缕明晃晃的恶意。 这不知检点说的是谁,实在太有针对性了。 至秀握住同伴手腕,一笑了之:“无需理会,吃咱们的。” 周绾忍了忍,狠狠瞪了口无遮拦的女生一眼,端着她的松鼠桂鱼走路速度快了不少。 懒得和这种人计较。 话都不会说,和她计较,未免太掉价了。 四人围坐桌前,在谢过至秀盛情款待后,开动筷子。 同样是用饭,中文系女生扎堆坐在隔壁桌,一眼望去,麻花辫,牛角辫,扎着各式各样长辫子的女同学交头接耳,不时脸色复杂地往邻桌瞥一眼。 藏头露尾又生怕别人看不到的样子,恶心得周绾趁热喝了口菌汤,愤愤道:“她们是不是有毛病?” 皆大欢喜的请客吃饭,被人盯贼似的看着,哪能吃好?至秀捏着白瓷勺,不愿因自己的事闹得朋友不开心,思量片刻,她道:“我去和她们交涉。” 话音刚落,隔壁桌女同学不分先后地站起来,朝着她们走来。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12 来者不善。 麻花辫女生视线不自觉飘向满桌佳肴,没骨气地吞咽口水,再看一身干净校服的至秀,眸眼浮起浓浓的不屑:长这么好看,学习成绩那样好,家里有钱,不也是不知廉耻二字如何写得轻贱女子吗? 这汤是没法喝了! 周绾扔了瓷勺,气不打一出来:“斜着眼看谁呢?” 麻花辫女生微微一笑,娇滴滴的声音掩饰不住话里的刻薄:“怎么?看不得吗?名震京藤的医药系才女,连男寝都敢闯,她做得出来,还怕人看了?” 提到她,至秀便不能置身事外,她挡在周绾身前,毫不畏惧道:“事情始末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设计系江院长可为我作证。” “江院长?你以为拿江院长的名头就能把我吓跑?你私闯男生宿舍楼是事实!你和男同学共处一室将近一下午也是事实!谁知道你是在照顾病人,还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放你的狗屁!”陈灯一把将至秀扯到王零身边,卷起袖子冲上去: “你到底在质疑谁?是质疑江院长,还是质疑我家阿秀清白?既要辩驳,咱们不妨把话说清楚了,说话阴阳怪气是怎么个意思?你红口白牙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想侮辱人,谁给你的胆子? 亏你也是女孩子,女孩子清誉有多重要你到底明不明白?同为女子,却对女子怀有极大恶意,你要揪住这事掰扯,怕你不成!身正不怕影子斜,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改不了你在含血喷人!” “呵。我含血喷人?”麻花辫伸手直指至秀:“男女七岁不同席,她做得那又是什么事?别说春同学只是病了,就是他病死在男寝,她也不能进去! 男生宿舍楼是男生的地界,她一个女生去做什么?!都说名节大于天,比命还重,她脸都不要了,还不准人说了?” “你知道你在质疑谁吗?”温柔的嗓音来势极快,至秀清清冷冷的模样自有别样的慑人风采。 她抑扬顿挫道:“你在质疑校方公正,在论断京藤学子品性,在漠视同学生命,你在以言语杀人。” 一个字一个字砸下来,砸得麻花辫退却半步:“我怎么就以言语杀人了?你不要污蔑我!” “看,你也说我在污蔑你,那到底是谁在污蔑谁呢?你的清白是清白,我的清白就要容人践踏吗? 清白的名声世人都想要,可有的人能要,有的人因为这个那个的原因没法要,就好比我只是进了一趟男寝,在你心里,好似我就进了烟花地、红尘馆。 我说你在质疑校方公正,说你在论断学子品性,我是江院长带去的,光明正大地得到了学校批准,你污蔑我的清白,就是在污蔑京藤百年名校的清白,就是在批判京藤学子的端庄品行。 我人进了男寝,怎样进去的,怎样出来的,无事不可对人言,信的人自然信,不信我也没办法逼她。 世事就是这样,不由人。重来一次,得知春同学病了,我还会去。 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在这件事情上,鲜活的生命高于飘渺的名声。 而你呢?你漠视同学的生命,一条命,在你眼里份量之轻,使我惊讶。 春同学分明好好的,你却在背地里诅咒她死,难道不是在以言语杀人?杀我,杀她,杀京藤成千上万的学子,杀百年名校的盛誉! 细数历史长河,历史之所以能延续,你知为何?正是先人不畏艰难上下求索,千年累业,所行不过为了两字:活着。 名声可传千古,千古之前,得有璀璨的生命方能创造璀璨的时代。人是根本,你轻贱根本,本来此事我不愿多费唇舌,但我觉得你很可悲。” 至秀怜悯道:“时代在前进,而多少人在故步自封,若今日站出来批判我的是男同学,我不会这般难过。女子对女子的防备恶意是群体没法强劲的根源。 女子需要解放的,不止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思想。时代河流奔腾不息,当与时俱进!进了全国最好的京藤,你竟还有这般浅见……” 她抿了抿红唇,轻叹:“说浅见不合适,你对我,是偏见。” 不徐不缓、振聋发聩的回答使得食堂陷入长久的寂静。 长久的寂静中,麻花辫脸色极差,中文系的其他女生更有种恼羞成怒的意味。 牛角辫冷笑一声:“这简直是有史以来天大的笑话!女子名节大于天,古往今来多少贞洁烈女为了名节而死,你却要说什么生命重于一切?若按你这样说,先人所为岂不是错的了?” “时移世易,至秀不敢妄言。” 见状,中文系女同学顿时趾高气昂起来。 至秀淡然一笑:“我只问你一句,人是活的吗?” “人当然是活的!” “好。”她认真道:“人既然是活的,你为何要以种种死物教她不能活?不冲撞大义,不与人有害,每个人活法不同,选择不同,我不干涉你,你为何要来指责我?” “不与人有害?你这话大错特错!”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13 牛角辫气势汹汹:“我们站在这,是为了捍卫礼法而战,你行事不知检点,我有理由要求你当着全校学生致歉!你为京藤带来了不良后果,若人人学你,哪来规矩可言?!” “礼法?何为礼法?若知礼法,你不会在此时出现在我面前,不会众目睽睽说出这番咄咄逼人的话。你站在道德制高点和我谈规矩……好!那我也来和你谈谈规矩!” 至秀气定神闲地坐回位子:“有句话说得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京藤校规第三百八十二条:凡事以学生为本,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正因如此,江院长准我入男寝。 京藤知灵活,懂变通,反而是你,闭耳塞听,目中无人,凌驾在师长之上,首先便坏了规矩! 况且,‘人人学我’这句话本来就是错的。人人如何学我?人人非我,我非人人,纵学我,亦非我。事与事不同,人与人不同,规矩放在那,可行与否自有师长评判。 师长在,情理在,规矩在!这话你究竟明不明白?” “一派胡言!” 越来越多的中文系学生参与进来,牛角辫眼睛通红,恨不能撕碎至秀的劲头。 恐她发疯,308寝室的女孩子围在至秀身侧。 至秀叹息:“我从不知,原来在京藤,不讲道理的卫道士会有这么多。” 陈灯低声道:“怎么办,她们不会失去理智冲上来打人吧?双拳难敌四手,打架我不怕,我就怕她们发了狠往咱们脸上招呼,谁教咱们308寝室的女孩子个个花容月貌呢?” 这个节骨眼她还不忘打趣,输人不输阵,周绾眉毛上挑:“可惜春同学不在这,要不然,有春同学在,和咱们阿秀双剑合璧,非得削死她们才解气!” “双剑合璧……”王零轻抚心口:“这词用得不恰当。” 至秀扶额:“咱们系的人呢?”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是啊,咱们系的人呢?” “……” 来自食堂关于“名节与生命的论.战”“礼法和规矩的辩驳”几乎同时在校园传开。 中文系学生朝着医药系才女发难,308寝室四人被围困当场,彼时,医药系学生顶着大太阳快速奔走。 女同学额头渗出的汗水从下巴滑落掉在地上:“可以了可以了,设计系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要现在去吗?” “现在不去什么时候去?中文系那群人诗书礼义读多了脑子都锈掉了!还敢和咱们医药系的才女辩论?哼,敢仗势欺人,那就给她们点颜色瞧瞧,不就是辩论嘛,打架咱们也不怕!” “对,那咱们快去吧,去晚了人磕着碰着如何是好?” 想到至秀同学那张脸,医药系众人纷纷扼腕:“跑着去!” 设计系教学楼前,云漾听到医药系学生递来的口信,脸色也跟着沉下来。 说来说去春承同学是他们设计系才子,至秀同学又是被江院长带过来的,指责她不对,岂不是连他们设计系也踩了? 一院之长那些人都敢说三道四,还有没有规矩了! “春同学不在,他的妹妹就是咱们的妹妹,妹妹有难,你们说,这个忙咱们要不要帮?”云漾盯着鞋尖笑得蔫坏。 不爱和人打交道的杨政冒头最早:“不帮对不起春同学!” “春社长早前有交代,要咱们照应着点医药系,医药系和中文系闹起来,不如……咱们去‘劝和’吧?” 劝和两字咬得极重,是劝和呢,还是拉偏架,男同学们嘿嘿笑了两声。 女同学等得不耐烦了:“还去不去?” 她们还都等着保护妹妹呢! 云漾潇洒甩头:“去!干完这架,回来让春同学请客!” “有道理,正好庆祝春同学病愈!” 杨政听得皱了眉:“你们就知道欺负春同学,全都是贪图他的钱!” 男同学们勾肩搭背地回头冲他大笑:“兄弟不就是用来欺负的嘛!” “呸!要欺负也是春同学欺负你们,你们也就敢趁他不在占占嘴上便宜。”杨政说着说着小脸一红,白白净净的男同学,倒像个别别扭扭的女孩子。 设计系的学习氛围是京藤最欢快的,同学之间感情也最好。 男男女女拧成一股绳毅然地参与论.战,中文系向来自诩嘴皮子厉害,再厉害不也被至秀妹妹教做人了嘛。就不信了,他们这么多人,说不过那些女同学,吓也要吓死她们!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14 5月13日,下午,京藤三大系别展开轰轰烈烈的‘论.战’,中文系,惨败! 以文明激烈的方式促进思想上的碰撞、进步,三大系别在食堂的动静闹得人尽皆知。 京藤校长得知后,不仅没降下处分,反而指派人将当日论战的内容记录整理在册。 人文气息浓重的京藤,崇尚自由活泼的京藤,在谨守规则的同时,竭力为学子赢得更广阔的天空。 中文系学生铩羽而归,医药系、设计系关系越发亲厚。 四人疲惫又兴奋地回到308寝室,便是最为沉稳的至秀,眉活。今日她说了好多话,委实是被气狠了。 那人千不该万不该诅咒春承,春承身子骨病弱,她本就格外在意她的健康,中文系女学生直接往刀口撞,哪容得她来放肆? “痛快!”周绾懒洋洋地靠在椅背:“要我说,还是便宜她们了,以本小姐的脾气,要不是看在同为京藤学子的份上,得让她们趴地上喊姑奶奶才行!” “不过能看到她们认怂,也是件大快人心的美事呀。春同学虽然不在,可设计系学生够仗义,男男女女涌进来,中文系那群小白菜都吓蔫巴了。” 陈灯说得眉开眼笑:“好在她们识趣没动咱们一根手指,否则,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过了今天,估计没人敢念叨阿秀的不是了。”王零笑了笑,叹服道:“没想到,阿秀口才如此好。” “是啊,阿秀说得那些人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她们膝盖到底疼不疼,惹谁不好,惹阿秀,阿秀是出了名的温善性子,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别说是最喜欢春同学的阿秀了。” 没两句,至秀被打趣得红了脸。 结束了轰轰烈烈的一天,沐浴过后,至秀坐在桌前翻开一卷医书。 窗外月色很美,不知春承在做什么,咳嗽好些没有。 她沏了杯香茶,在清淡的茶香中整个人优雅而宁静。 与此同时,身在西院的春少爷裹着浴袍从浴室出来,身姿绰约,发丝未干,躺在青竹编就的摇椅,杏花忙着为她擦拭头发。 “少爷,您的信。” 春承睁开眼,从桂娘手里接过信,目光落在信封上的7773编号,不禁莞尔,声脆如玉:“有缘。” 信被拆开,一笔漂亮的行书惊艳了她的眼。明亮的灯光下,她坐直身子,细细阅览…… 第43章【43】 夜色静谧,躺在床上的春承依旧捧着那封信反复品味,她没料到,以文会友这活动竟真能给她一个天大的惊喜,随机匹配的笔友,处处合她心。 7773笔友写来的第一封信除却问好,通篇只问了她一个问题:自由。 【……人间有枷锁,人心有枷锁,而桎梏常在。少时慕自由,渴望如雄鹰振翅翱翔,四面墙,一方天,及至成年,天性被压制,方知寸步难行。虽难行,渴慕自由之心犹未死。 求问8883笔友,若眼前即黑暗,若黑暗铺天盖地,若我心不得清明,飞鸟如何行?】 她望着那放纵流动毫无滞涩的笔锋,噙在唇边的笑始终没有落下去,人已经到了床上,春承看着那张薄薄的书信,翻身.下来,迎着窗外月色提笔在信纸写道: 【回7773笔友:崇慕自由乃自我意识崛起之萌芽,若眼前即黑暗,若黑暗铺天盖地,若我心不得清明,当如何?自当静待而处,蓄力而飞。 古往今来,可怕的从来不是黑暗,是胆怯。飞鸟折翼尚努力重回蓝天,人若折翼,瞻前顾后,比之飞鸟还不如,退而求其次,次之再次之,一退万里。万里之后,习以为常。 自由之光黯淡,男人甘为奴仆,女人沦为附庸。男女如此,况乎国?不谈家国,只论人性,人性无光辉,人心才为最大的黑暗…… 人为兵卒,舟海之上,以勇往无前之气势,只能进,不能退。胆魄、智慧、果敢、耐性、无畏,徐徐图之,千难万险,终有踏平之日!】 回信写好,春承精神振奋地坐在桌前,桂娘提醒道:“少爷,该睡了。” 春承应了一声,笑着回到床上,盖好被子,安稳进入梦乡。 听信里所述,7773笔友应该是个受礼教压制一心挣破牢笼的女孩子。 京藤作为全国最好学府,但这里的学子学成归家后,并不一定拥有一展抱负的机会。男子还好,女子到了年龄面临婚嫁一事,家里若持守旧制,不会因为孩子是受过高等教育而由她自行选择人生。 自由恋爱盛行,包办婚姻、家族联姻,亦难禁绝。 她欣喜之处在于字里行间7773笔友是个自我意识觉醒之人,作为前世的春家女公子,春承年少就敢力排众议去往四方游学,她最欣赏的也是这种人。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15 初次交流,能遇见一个志同道合的笔友,就像天上掉馅饼,正巧砸在她头上,捡起来一看,还是她最喜欢的鱼肉馅。 打定主意要和7773笔友长期信件来往,临睡前想到秀秀,春承弯了唇角,她等不及了,明天就回学校好了。 既然心里对秀秀的喜欢已经发生变化,那她和7773笔友的事便不能再瞒她。否则哪一日两人真成了眷侣,秀秀吃醋可怎生是好? 一夜很快过去。 天明,用过早饭,收拾妥当的春少爷迫不及待地揣着回信,抱着她的药罐子,坐上洋车,往京藤赶。 家门口,春花望着那道背影不放心道:“少爷咳嗽还没好,怎么这么急着回校?难不成是想少奶奶了?” 杏花呼吸着陵京的新鲜空气,心情看起来不错:“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少爷开心就好。左右有桂娘跟着,出不了大事。好了,书墨都知道用功读书了,咱们也回去吧。” “停车,停车!”京藤校门前,春承忙不迭地从洋车下来,从兜里摸出洋角快步往学校走。 桂娘落后她一步,无奈地加快步子,搀扶过她手臂,稀奇道:“难得见少爷这么急切,是有什么喜事吗?” “喜事?当然有。”春承唇角微勾:“见到秀秀就是天大的好事。我几天不在她面前出现,也不知她会不会想我,有没有按时吃饭。但我想她是真的。秀秀为我牺牲诸多,我怎能弃她不顾?” 她眼睛摇晃着明媚笑意:“还有一件事,我那个做活动讨来的笔友,是个可爱的人。” “哦?那就恭喜少爷在京藤交到朋友了。” “朋友有很多,但心灵相通的朋友难得。” 桂娘讶异她的形容:“一封信而已,怎么就心灵相通了?少爷不怕少奶奶知道了心里不舒服吗?” “我会和秀秀说明白的。况且我心里有她,如何也不会惦记着她,再去招惹其他人,在笔友这件事上,我绝不瞒她。” 踏足校园,看着路旁花池盛放的鲜花,她又道:“不止这件事不瞒她,以后凡事都不瞒她。” 桂娘欣慰地点点头:“少爷初次动心,没经验无妨,态度要端正。” “不错。” 行走在京藤笔直的主干路,清晨,路上人来人往,都是赶着往食堂用饭的学生。 作为设计系一年级最有名的才子,哪怕没见过春承的,看到她这张脸就知道了,没有哪个男同学能生得如此冷俏貌美,再加上她极具标识性的猫耳玉罐,知道了她的身份,众人看她的眼神透着微妙。 昨日京藤食堂三大系别闹得沸沸扬扬,作为当事人的春同学遗憾缺席,竟不想今早就回来了。 交织而来的视线隐藏了太多情绪,春承敏感地侧头望去,恰好与一个女同学四目相对。 她脸色苍白,一身矜贵,漂亮的眼睛在镜片遮挡下赋予了细微漠然:“同学,是我有什么不妥吗?” “啊?没、没有!春同学很好看!”女同学被看得心慌慌,话说完才晓得说错了话。 被夸赞好看,春承极有礼貌地冲她阖首:“那发生了什么,同学能告诉我吗?” 见她不仅不恼,还客客气气说话,女同学面色微红,心跳得更快了,想到难得能和春同学搭话,事无巨细地将昨日那场大论战说了。 “中文系理亏,被医药系和设计系的同学挡了回去,至秀同学和她的室友没有受到半分伤害,春同学还请放心。” 从头听到尾,春承身上那股冷气快要压不住,她笑了笑:“多谢。” 原本她还想着顺路将回信放到书室,哪知听到昨日那场大论战,听到中文系那些人当众给秀秀难堪,春承揣着信直接往中文系教学楼的方向走。 一天功夫,错过了这么多,本来是她应该做的事,全丢给了秀秀,春承又气又心疼,没忍住咳嗽两声。 桂娘跟在她身边,知道劝不住,也不打算劝。 中文系与建筑系毗邻,昨日那场热闹遗憾错过的不止春承,还有腿脚不便拄着拐杖的燕轻。 燕轻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在京藤过了好一段艰难日子,他被元礼一枪打中大腿,昨天去医院复查,回来就听说中文系向至秀同学发难,被两大系别同时联手,直接被怼趴下。 他暗恨没能亲自到场,有他在,不就恰好能借这大好机会洗白? 中文系咬死了至秀有违礼法,若他在场,不仅要将那位才女辩驳倒,更要将春承踩进泥土教他永远翻不了身! 话堵在喉咙不吐不快。 燕家有钱,有钱可使鬼推磨,燕轻从指缝漏点就够那些贪财谄媚的人跟着他团团转。 建筑系花圃后面,燕轻神情不屑,大放厥词:“说什么医药系冰清玉洁的才女,那些人还真够有意思,美貌少女堂而皇之入了男寝,有没有发生点什么,全凭一张嘴说,道貌岸然,和那个元礼一副嘴脸!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16 元礼你们还不知道吧?那个狗崽子一心要本少性命,你道他是为何? 当哥哥的爱上亲生妹妹,元意死了,他要拉本少爷垫背!早晚有一天,本少爷教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乍然听到所谓的真相,围在他身边奴颜媚骨的学子纷纷应和: “没想到还有这码事?燕同学这是受无妄之灾了。” “兄妹恋岂不是乱.伦吗?那你们说,医药系那位和设计系春承,他们,到底有没有?” 人心恶念,涌上来的肮脏之气反而使燕轻着实兴奋,他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反正他们做了什么,咱们也看不到。当哥哥的病了,妹妹不顾一切跑去照顾,啧啧,兄妹情深……” 他越说越畅快,越来越得意忘形,起初一群人偷偷摸摸地议论,这会情绪高昂,燕轻没再压着喉咙,大摇大摆地从花圃后面走到人前,冷笑: “中文系没斗倒那位才女,不如咱们凑热闹试试去?也教那位冰清玉润、冰肌玉骨的才女,尝尝咱们建筑系男同学的厉害?” 他意有所指,多有不敬,实在下流。 教学楼来往之间听到这话的同学们,不由皱了眉,正要上前劝导,就见一道单薄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冷面寒霜,气势一步步迭起! 燕轻同样看到了来人。 他挑衅地扬起下巴:“呦,春同学,病好了?怎好得这么快?” 春承容色冷然,抬手摘了眼镜,连同猫耳罐塞到桂娘怀里,她双目清寒,漂亮之下藏着雷霆怒火,袖口上卷,二话不说一脚踹过去! 拄着拐杖的燕轻猝不及防被她踹翻,紧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燕少爷的跟班慌了神:“春、春学弟,你怎么能打人呢?” 春承揍人之际犹不忘凉森森开口:“打他那还是轻的!” 要照本小姐以前的脾气,非得一剑捅了他不可! 唇齿间迸发的杀气骇得人不敢动弹,场面过于凄惨,有人看不下去跑过来拦,被桂娘轻描淡写挡回去:“我家少爷做事,旁人不得插.手。” 极有脾气的一对主仆,惨绝人寰的打斗场面,震得建筑系师生先后下楼。 设计系才子春承,返校第一日揍得二年级学长燕轻哭爹喊娘。消息顺着和软的风迅速吹遍京藤! 打完人,直起腰,春承累得差点晕过去,桂娘及时扶稳她:“少爷,接下来怎么办?” 春承冷笑:“接下来,接下来我要全京藤的人知道,秀秀是我的人,谁敢趁我不在欺负她,我绝不罢休!” 别看她口气挺大,落在桂娘耳里也就是和风细雨般的动静,遑论不敢靠近离了有段距离的人们。 打掉了燕轻半条命,春少爷累得出了身虚汗,可这事还没完。 患病未愈的春同学,由着桂娘搀扶,坚定地往校长室走去。 校长室。 容色苍白的春同学叩开了那道象征京藤权威的那扇门。 一身长衫的校长和蔼地看向俊气逼人的学生,一双睿智的眼睛,似乎洞悉所有的事情:“春同学,病没好,怎么跑来了?” “春承见过校长。贸然跑来,自知失礼,却有一事,不得不为。” “哦?何事?” “借校长通告全校的喇叭一用。” “无损大义?” “春承此举,正是为成全大义!” 校长慈爱地笑了笑:“用吧。” 春承感激地朝他鞠躬,起身,顶着满头大汗打开调控喇叭的开关。 覆盖京藤南北的声源以强势姿态流入众人耳。 用过早饭从食堂出来,只一个音节,原本与室友说笑的至秀眼睛划过一抹讶异,忽然安静下来,侧耳倾听。 王零不可思议道:“那是……春同学的声音?”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17 清润好听的嗓音从喇叭里笃定地淌出来,站在校长室的春承,确认器材没问题,轻笑:“我是设计系新生春承,有一个误会要和大家澄清。 都说传言不可尽信,春承一时贪玩,使得诸位生出误解,好在校长大人英明,准我直言——医药系至秀同学,非我同母异父的妹妹,而是我品行端庄才貌双绝的未婚妻。 我自幼体弱多病,长到如今不易。秀秀担心我出事,以家属身份被我系江院长领进男寝,劳她悉心照顾,否则稍有万一,春承恐将踏足鬼门关。 事有轻重缓急,诸位入京藤,学道理,心中自有一把尺子。 我今日返校,听到一些满怀恶意的言谈……” 她音色转冷:“中文系参与论战的学生们都给我听好了!至秀是我清清白白的未婚妻,所行所举皆在京藤规矩之内!我们之间的家事,容得你们来干涉?是可忍孰不可忍! 燕轻污蔑我未婚妻,我出手打了他,自愿接受京藤校规处罚。可若有下次,照打不误!赌上我生而为人,全部尊严!!” 第44章【44】 春同学慷慨激昂一番言论,最后一个字蹦出来,脑袋懵了一瞬。 说到底还是个身子骨不好的病人,情绪过分激动。桂娘叹息着从药罐里摸粒药喂过去。 儒雅俊朗的校长笑意愈深:“少年意气。” 春承耳根子一动,谦卑行礼,后道:“冲冠一怒为红颜,人之本性。时值少年,更当无畏。” “你坏了校规,罚你什么呢?” 春承立马认怂,一本正经道:“我还是个病人。” “嗯,不错,那就罚你誊抄校规十遍好了。怎么样?这处罚够不够严重?” “够!够!春承心服口服!”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出了校长室门,春承还觉得恍如云端。校长就这么轻易地饶了她? 校长室的喇叭已经关闭,但引发的狂潮以疯狂热烈的趋势不断蔓延! 周绾惊得不知做何表情,死死盯着室友那张脸:“未婚妻?你是春同学未婚妻?!” “阿秀同学,你藏得够深啊,连我们都瞒!”陈灯激动过度嘴皮子都在哆嗦:“什么哥哥妹妹,你们俩可真会玩!” 王零哼了哼:“不仅会玩,还会秀。” 至秀表现得羞涩而腼腆,她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温柔。 少女红唇微张,流淌的每个字眼都满含柔情:“先不和你们说了,回寝室再聊,春承回来了,我得去看看她。” “去去去!”周绾大手一挥。 身段娇柔的女孩子笑着与同伴告别,脚步轻盈,很快不见了踪影。 308寝室的人们还没从巨大的冲击缓过神,好一会,周绾揉了揉耳朵:“未婚妻?阿秀是春同学未婚妻?” 她怀疑自个昨晚没睡够,出现幻听。 王零嗯了声:“未婚妻。” 陈灯在那疼得呲牙咧嘴,却是用手捏了捏脸蛋,力度没掌握好,捏疼了。她中气十足道:“没做梦,是真的!” 一时,周绾用看傻子的表情看她:“脸疼不?” 陈灯点头如捣蒜:“疼哭了!” “……” 她眼角泛泪:“阿秀这么好的女孩子,原来早就名花有主了,今天到底是什么大好日子,咱们京藤,估计不知多少人吃不下饭了……” 俊男美女,不乏追求者。然而春同学道道惊雷砸得咔咔作响,少女心碎了一地,少男心也碎成了渣渣。 设计系迎来一浪更比一浪高的狂欢,云漾扯着校服上衣领子,大喊:“争气!春同学太争气了!” “没想到竟然是未婚关系,这太般配了吧!说好的妹妹原来不是妹妹,是弟妹!”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18 “咱们设计系的才子就是不一般呀,哪怕病弱无力,也要揍得燕轻兔崽子满地爬,听说那兔崽子被揍得送进医院了。” “活该!他那是找揍!” 男同学在那七嘴八舌,女同学反而沉默下来,更甚者在得知春同学有未婚妻后,一个没忍住大哭起来。 有人哭有人笑,躲在角落看书的杨政面如土灰:“他…他怎么可以有未婚妻……” 从云端跌落进泥潭,多少人伤心欲绝,男的,女的,京藤校园,一半狂热,一半黯然。 医药系出尘绝艳的才女就这么被人占了,性子粗犷的男生直接跑到教学楼顶楼吹风,一边大哭一边骂娘,骂来骂去觉得不解气,脑袋哭懵了连春承也骂。 骂人躲起来不教人知道也行,偏偏被爬上顶楼同样伤心的女学生听见,满肚子火气没处撒,双方人马火力全开,最后男同学战败,自觉退出顶楼,任由流着眼泪的女同学们在风中吹成了实实在在的二傻子。 被点名挑衅的中文系,此时教学楼上下一片死寂。 昨日众目睽睽丢了面子,今天春承返校连她们里子都扯下来了,半块遮羞布都没给留。崇尚仁义礼智信的中文系成了全校笑话,脸快要被打肿了。 可谁让说那些话的是春同学呢? 中文系女生多,爱慕春承的人更多。哪怕是昨日口不择言说出“哪怕春同学病死在寝室”的麻花辫,眼眶也跟多数人一般红着。被喜欢的人一巴掌拍到地缝,滋味可想而知。 从校长室闹出来的动静,中文系院长听得真真的,平地栽了这么大的跟头,老脸感觉快要丢尽了! 有学生气不过跑到他面前哭诉,想要院长主持公道,结果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那些,便是后话了。 且说至秀一刻不停歇地往校长室方向跑,楼下门口,春承抱着她的药罐子看着从不远处跑来的女孩子,想要张开双臂抱抱她,却顾忌着人来人往,不方便。 到底是在学校,哪怕再亲厚,都不能触犯校规,更别说她刚当着建筑系师生打得燕轻死去活来,校长罚她誊写十遍校规,这处罚不痛不痒,却是正儿八经的警告。 一口气跑了很远,至秀站在春承一臂之距,胸前剧烈起伏,她额头染汗,整个人冒着一股热乎气,看着她,春承坏心眼地想到了刚出炉的包子。 “你……你笑什么?”至秀也知自己难掩狼狈,可她就是开心,满腔的喜悦若不散在风中,她怕见到春承,会控制不住亲她。 少女亮晶晶的眼睛带着羞涩意味,极力调整呼吸。跑过来的时候不觉什么,乍然停下来那分潮.红涌上脸颊。 春承侧身替她挡着探视而来的视线,眸光低垂,望见那起起伏伏的绝美景致,她递出锦帕:“笑你可爱呀,擦擦汗。” “多谢。”至秀含笑接了,额间细汗被她一点点拭去,染了汗的帕子被快速收进口袋,她小声道:“我洗了再还你。” “不用了,就当送你的好了。”见了她,春承原本还有两分紧张,可一想到刚出炉的包子,脑子里禁不住开始浮想联翩。想来想去,就不知紧张是何物了。 然而至秀面对她,要用强大的克制力才能做到与往常无异。其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 呼吸恢复平稳,她温温软软道:“你还有事要忙吗?” “有。”想到带在身上的回信,春承道:“我得去趟书室,秀秀要不要陪我?” 她们默契地没再提那日游船之事,更没有谈论这两日近况,看似平静,皆因内心的波澜壮阔被极好掩藏。 书室…… 至秀笑容甜美:“要!” 走在学校的林荫小路,桂娘不知何时走开,身边仅余气质文雅的女孩子,且这女孩子,还是自己第一次动心喜欢的人。春承无意识摸着猫耳朵:“我病还没好,这次回来的急……” 她话没说完,至秀目不斜视地伸手精准地探在她脉搏。 两人谁也没说话,清风徐来,女孩子发丝飞扬不时撩过春承侧颈,春承不敢再如往常一般提醒她。 “还好,也是我前日走得匆忙,忘记留下药方,稍后我给你开药,过不了两天咳嗽就彻底好了。” “嗯,那就有劳秀秀了。” 春承对她的医术深信不疑。 虽为京藤医药系学生,至秀那一身医术,却是从前世带来的,她幼时承性子古怪的神医收为弟子,论起治病救人的真本事,莫说京藤,放眼陵京都不会有人的医术比她更好。 至秀扬唇:“那你该怎么谢我?” “你想怎样?” “我?”至秀认真思索:“我想你最近不要生病了。病人身子不好,医者最挂心。你照顾好自己,夜里盖好被子不要着凉,就是谢我了。” “好。”春承望着她侧脸,飞快地收回目光。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19 至秀大着胆子看她,只来得及看到她歪头凝望路旁古树的一幕。 她心道:长满绿叶子的树有什么好看的? 如此想着,她也跟着春承一起看路旁的红花绿树,和喜欢的人看同样的风景,也觉欢喜。 书室很快到了。 以文会友活动匹配出不少笔友,笔友来往信件,第一封信格外重要,这决定了笔友能不能做得长远。 有人断在第一封信,有人忙着日常琐碎根本将笔友的事忘了,春承暗想:她和7773那位女孩子,大概是京藤交流最认真的笔友了。 回信被她郑重地放在木架子最显眼的位置。 “放在这,7773笔友应该第一眼就能看到了。” 至秀抬眼望去,会心一笑:“嗯,是第一眼就能看到。” 想到那信是春承写给她的回信,至秀心跳如鼓,迫不及待地想将那封信收进怀里,看看春承给她的回复。 想归想,却不能。 她不能过早被春承知道她就是那位7773笔友。 她想和春承有深一步的灵魂交流,与身份无关,与性别无关,与前世今生都无关。纯粹的,投入的,凭着一支笔、一颗心,慢慢靠近。 放好了回信,春承在书室环顾一圈,笑道:“看来参加活动的人真不少,半天功夫,就堆了这么多封信,就是不知道有多少会如愿地回到收信人手里。” 有些信封难逃蒙尘,想到这,她不放心道:“秀秀,你说7773笔友会及时来取信吗?” “会。” “我觉得也会。”春承洒脱回眸:“秀秀,关于笔友这件事,我有话和你说。” “什么话?” 出了书室,来到湖心亭。春承格外坦白地和至秀说明了以后会与7773笔友信件来往。 她言辞真切,唯恐至秀吃醋,又担心她不会吃醋,问道:“若秀秀觉得不妥,我会和7773笔友说清楚的,不再纠缠。” “不!不用。”至秀心尖一颤,温声回她:“你难得碰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怎么可以不再来往?” 说到志同道合,她不可避免地红了脸:“这是好事。春承,你想怎么做都行,不用担心我心里不舒服。” “秀秀心里不会不舒服吗?” “不会。” 干脆果断的回答,春承哦了一声,心里升起淡淡失落:所以说,秀秀其实并不喜欢她?喜欢的话,怎么可能不在意?还是说,秀秀胸襟广阔,不会因这点小事介怀? 她眨眨眼,茫然想着:‘未婚夫’和其他女孩子通信来往,这是小事吗? 至秀惦念着早点取信,又舍不得错过和她相处的机会,犹豫再三:“你……你这几天有想我吗?” “想啊!” “很想吗?” “是呀!” 至秀粲然笑开:“我也是。” 她指尖轻轻碰了碰春承白皙嫩滑的手背,嗓音流转:“你打了燕轻,燕轻可有打你?” “他?”春承不屑挑眉:“我若是个病秧子,他就是个花架子,还拄着拐杖,本少爷一脚踹下去他就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都是我压着他打,他倒想还手,也得有那个本事啊。” 至秀看着她一脸桀骜不驯的模样,眼神崇拜:“你不是病秧子。” “对,我会好起来的,至于燕轻,他一辈子都是个花架子!”想到兔崽子满嘴喷粪,春承咬牙:“以后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别被人撞见就好了。”至秀不愿见她气恼,柔声哄道:“板砖、麻袋,明着不行,那就暗着来,不要授人以柄就好。” “啧。”春承逗她:“怎么以前没发现,我家秀秀还是个芝麻馅的?” 我家秀秀……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20 至秀一阵失神,甜蜜的滋味从心尖泛开。看着那人神采飞扬不可一世的骄傲样子,她下定决心:以后要多哄着她才行。 “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至秀狐疑道:“他一拳都没打到你?” “也不可能碰都没碰到,我一脚踹下去,他爬起来给了我一拳,不过当时被我打懵了,反击不重就是。” “他打到你了?”至秀眼神微冷:“你伤了哪里?” “我……还、还好呀。不疼。” “……” 至秀沉默不语,温温柔柔的女孩子不说话的样子透着严厉,春承心虚道:“是真不疼,就是疼,我告诉你,你难道还能解了我衣服帮我上药?” 说到这,两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想到那日在寝室的情景。 生病而已,这具身子从小到大没少生病,可生病醒来发现被人看光了,这感觉,有点复杂。 一不小心把人看光了的至秀,心情更复杂,心脏砰砰乱跳:“我不会放过燕轻的。” 春承只当她说说而已,今日返校,秀秀带给她的惊喜已经够多了。 一个深受礼教束缚的世家女,能说出板砖麻袋那些话,能在食堂当着中文系学生据理力争,虽不知具体,却不影响她为秀秀感到高兴。 从湖心亭分开,用过中饭,至秀忙着去百草楼上课。 回到设计系,面对热情洋溢爱玩爱闹的同学们,春承很快融入进去。 她昨日不在,同窗好友帮了大忙,于情于理,都要有所表示。 晚饭,春同学在食堂自掏腰包请同学吃饭,出手之阔绰,惊呆了不少人。 设计系举办盛宴的同时,燕家。 燕父怒不可谒地摔了茶杯:“徐老先生徒孙欺人太甚!轻儿腿脚没好,他趁人之危出手如此之重!这是要和我燕家撕破脸,这是要和我燕家撕破脸啊!” 候在一侧的老仆恭声道:“老爷,那咱们,要不要……” “猖狂小儿!这回绝不饶他!不过徒孙而已,燕某就不信了,徐老先生能为区区狼崽子,和我燕家为敌!” 纯真的学生时代,能为一顿饭记一个人的恩,能为一句话成为死敌。 当年轻人无法解决问题时,自有年老的冲上来张开羽翼。被燕父称呼为狼崽子的春承,踏着月色一脸倦然地迈进男生宿舍楼。 楼道处,杨政苦恼地拦在她前面:“春同学,听说你打了燕轻,燕家不会放过你,你想过怎么解决吗?” 生病期间没少劳他奔波,春承面色温和:“杨同学不必担心,燕家最好不要招惹我,否则,我让燕轻吃不了兜着走。” “这……” “不早了,杨同学快回去睡吧。我今天很累,也要休息了。” “哎?好的好的,春同学。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一定要保重身体,我这就走。” 301寝室的门被关闭,背靠着门,春承眸色深沉,唇角微勾,扬起冰冷的笑容。 沐浴过后,躺在大床的春少爷蹙眉掀开里衣,燕轻那一拳出手狠辣,打得她半个肩膀泛起青紫,她懒散地躺回去,一阵阵的痛意时刻提醒她今日发生之事。 燕轻那番淫.词妄语从她脑海绕来绕去,春承气恼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踩着皮鞋噔噔噔地下了楼。 学校宿舍楼一楼角落的电话亭,一脸冷气的春同学连夜拨通凛都春家大宅的电话。 准备就寝的春老爷放下手里的相册,万分想念起远在陵京的孩子。不知她身子好没好,还像不像以前那样爱生病。 纵横商海的春霖盛春老爷,脆弱地抹了抹眼角,管家叩门进来,兴奋道:“老爷!大少爷打电话过来了!” 蹭! 身子骨健壮的春老爷从床上弹起来,眨眼出了门。 下了楼,握着电话的老父亲来不及询问孩子近况,就听电话一端传来咬牙切齿地控诉:“爹!有人打我!”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21 第45章【45】 放下电话,春老爷阴沉着脸,就差在脑门写上四个大字——这还得了? 少爷在电话里声音脆生生的,管家不敢凑近了听,此刻见势不妙,急忙关心道:“老爷,是不是少爷身子又……” 春霖盛摇摇头,想到孩子在电话里冲他有鼻子有眼的控诉,长夜漫漫,他竟一刻也等不得了:“管家,收拾收拾,咱们去陵京。” “陵京?去陵京做什么?” 春老爷负手冷笑:“撑腰!!” 在电话里痛痛快快骂了燕轻兔崽子一顿,春承心情舒畅,哼着小曲双手插.着裤兜往楼上走。 回到寝室,再度躺在柔软的大床,盖好被子,双眸合上,忆起白日秀秀朝她跑来的画面,笑着陷入美梦。 体弱多病的春同学作息良好极少熬夜,301单人寝室静谧温馨,女生宿舍楼,308寝室,却是热火朝天地在赶课业。 伏案执笔的至秀以最快速度完成各位老师交代的任务,一天的忙碌,至此画上圆满句号。 春承在校长室通过喇叭和全校师生澄清和她的关系,下午上课时她难得走神,还被老师逮到了。留意到老师满是调侃的眼神,她再不敢想旁的,只能抱歉地把春承赶出脑海,专心听课。 许是事情发生突然,周围少不了有同学打趣,她不好板着脸,也没法板脸。 听了一车轱辘祝福的话,上翘的唇角昭示着她的好心情。 注意到其他人还在书海浮沉,至秀悄悄从抽屉摸出从书室取来的回信。她下午上课走神,一是想着春承,二是想早早拆信。 薄薄的一页纸被抚平,入眼气势壮美,茂密凝重的隶书,静中有动,拙中有巧。 看到这一笔字,至秀笑意渐浓,心底赞了句可爱。 【回7773笔友: 崇慕自由乃自我意识崛起之萌芽,若眼前即黑暗,若黑暗铺天盖地,若我心不得清明,当如何?自当静待而处,蓄力而飞。 古往今来,可怕的从来不是黑暗,是胆怯。飞鸟折翼尚努力重回蓝天,人若折翼,瞻前顾后,比之飞鸟还不如,退而求其次,次之再次之,一退万里。万里之后,习以为常。 自由之光黯淡,男人甘为奴仆,女人沦为附庸。男女如此,况乎国?不谈家国,只论人性,人性无光辉,人心才为最大的黑暗…… 人为兵卒,舟海之上,以勇往无前之气势,只能进,不能退。胆魄、智慧、果敢、耐性、无畏,徐徐图之,千难万险,终有踏平之日! ——第1封回信,8883笔友留。】 一个字一个字看完,至秀的心愈发柔软,她盯着回信出神好久,心情激荡,取了笔回道:【回8883笔友:我不会退,黑暗若在眼前,我会努力撕破黑暗……】 月朗星稀,诸人各忙各的,无人搅扰,一封信,一气呵成写完,信折好装进崭新信封,至秀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盼望的一切,就这样来了。 室友们陆陆续续整理完课业,周绾靠在椅背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见至秀那张明媚俏脸,玩笑道:“阿秀和春同学既已订婚,何时完婚呀?” 陈灯和王零闻言抬起头,被三双眼睛盯着,至秀微囧:“待我成年就可完婚。” “阿秀多大了?”王零问。 “十六,还有三天满十七。” “三天?也就是说,阿秀还有三天就到生辰了?” 308寝室一下子热闹起来,周绾眼睛眯着,笑得像只温顺可人的猫咪,她极少这般温软,王零捻磨着指腹多看了两眼,唇边噙着笑:“阿秀十七岁生辰想怎么过?要举办生日宴会吗?” “不必了。”至秀道:“我远赴陵京求学,那些虚礼能免则免,家人不在身边,生辰而已,有你们,还有春承,就够了。” “这样……”周绾听得深表遗憾地垂下眉眼:“真不要办宴会?” 至秀温温柔柔地冲她笑:“绾绾,简单的快乐,不也是快乐吗?排场,不重要的。” 相处时间越久,对彼此了解愈深,或许财大气粗的千金小姐都有个通病:爱砸钱。 想到春承动不动也喜欢往她身上砸钱,至秀笑容透着甜。 她想要什么没有?根本不需要开口,不需要破费,只要递出一道眼神,多大的排场春承都会给她。可那些有什么意思呢?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22 排场是给旁人看的,不是给她看的。她过生日,要的是陪伴,是共同的纯粹记忆。没有浮华,没有人情往来的客套话。 至秀忽然想到:过了十七岁生日,距离嫁给春承,日子就更近了。 趁她发呆的空当,陈灯、周绾、王零三人交头接耳搬着凳子凑在一块儿商量送什么礼物好。她们摆明了不愿她参与,至秀无奈浅笑,取了本诗集默读。 经过昨日缓冲,睡了一觉,京藤学子饱受伤害的心得到缓解,然而这是没见到春同学之前。见了春同学,那些学生们捂着心口苦着脸,又不好了。 清晨,抱着药罐子拎着饭盒的春承精神抖擞地往女生宿舍楼走,她的出现,无疑提醒了众人,名花名草都有主的事实。 瞧瞧这殷勤劲,以前当她是至秀同学的哥哥,所以不敢往深里想,这会真相大白,这哪里是哥哥做得出来的事?这分明是爱情啊! 守在宿舍楼下的春承可谓魅力四射,昨日她一鼓作气干了那么大的事,搅得多少人彻夜失眠。 羸弱的小身板,暴揍学长燕轻,燕家在陵京算得上有权有势,出手打了燕家少爷,还能像没事人似的来给未婚妻送饭,心态良好,反而使人越发佩服。 拳打脚踢揍得燕轻这会还躺在医院,打完了人,傲气地往校长室跑,当着全校师生甩出一个惊天爆料。所作所为,潇洒地没边了。 见过她是如何打燕轻的人们,再看文文弱弱的春同学,莫名觉得春同学形象又高大了。不仅高大,还自带光芒。 春承百无聊赖地揪着药罐上的猫耳,看起来还是一副冷淡模样,旁人与她打招呼,她也会应承回去,随随便便迎风立在那,气度不凡。 想到昨日春同学在食堂宴请设计系一事,众人对她的家世产生浓厚兴趣。 “春承!”少女欢快地从宿舍楼跑出来,又甜又脆的呼喊,酸得人们心里冒泡泡。 还有一个半月夏至,天气日渐和暖,至秀默契地走在她身侧:“昨晚喝药了吗?” “喝了。”春承皱眉:“好苦。” “啊?”至秀一脸抱歉:“良药苦口,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那我找时间再给你做些备用药丸?”想了想,她从兜里摸出一小袋果脯:“请你吃呀。含在嘴里就不苦了。” 春承被她天真的模样逗笑:“傻不傻?喝药是昨晚的事,现在吃果脯有什么用?” “……”秀气的女孩子张了张嘴没说话。 说完春承就后悔了,哪有这样和喜欢的女孩子说话的? 她摸了摸下巴,试图补救:“我说错话了。傻的是我。” 至秀嗔她,红唇微掀,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一粒糖渍青梅堵了嘴。 “我都承认我傻了,你不准再说我了。”春承无赖地冲她笑,弯弯的眉眼,清亮的眼睛,眼尾勾着丝不正经,慵懒的风流劲从骨髓浸出来,带着惊心动魄的美。 至秀睁着无辜的眸子,心里的兔子和梅花鹿放肆地蹦来跳去,贪恋的同时不由暗想:这人怎么还不知收手?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微凉的指尖贴着她的唇瓣,羞于被人瞧见,至秀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制止之意分明。 春承恍然觉出冒昧,手急急缩回去放进裤兜,动作快得现出一抹残影。 含着青梅,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腔化开,至秀就不怪她唐突了。 舌尖将梅子抵到一旁,便听她含浑道:“慌什么?” “我没慌啊。”春少爷睁着眼睛说瞎话:“我那是手冷了。” “好吧。那果脯你不吃吗?里面好多种呢,糖渍青梅、桃脯、杏脯、金丝蜜枣、苹果果脯、木瓜条……就没有你喜欢吃的吗?” 春承被她说得津液微生,行至桃林,坐在长椅,想着之前投喂的感觉,她倏尔坏笑:“刚才我喂你了,换你来喂我。” “可刚才是你偷袭呀。” “再偷袭也是在喂你啊。” “算你说得有道理。”至秀笑意璀璨,问她:“想吃哪种?” “糖渍青梅。和你吃一样的。” 再正经不过的话愣被她说出调戏意味,至秀害羞地眨眨眼:“为什么要和我吃一样的?有什么讲究吗?” 被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仿佛她的世界只剩下自己,春承稍显紧张,舔了舔唇角,不自在道:“这还要什么讲究?” “春承,你不是很能说会道、讨人欢心吗?怎么这会倒笨嘴笨舌了?” “我?我笨嘴笨舌?”春承歪头看她,别别扭扭道:“因为和秀秀一起吃糖渍青梅,会更开心呀……”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23 青梅的酸甜被味蕾感知,两根芊芊玉指‘不经意地’划过她柔软的唇,至秀优雅矜持地收回手:“呐,喂你了。” “……” 第46章【46】 “好吃吗?” “好吃。” 至秀笑她:“好吃,那你一直看着我做甚?” 春承指腹摸了摸唇瓣,小动作看得人面色微红:“你…你刚才……” “我刚才怎么了?”至秀捏着指尖,不肯承认她是故意占春承便宜,拼命压着羞赧,反而深呼一口气对上她的目光:“我要说无意碰到的,你信吗?” “信啊。”春承天真无邪的模样透着乖巧,跟她生气的时候不一样,跟她打人的时候也不一样,不谙世事的纯情青涩,身子前倾,瘦弱的身板倚靠过来。 专注的眼神看得至秀腿脚禁不住发软:“你、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春承一颗心跳得飞快,她离得近,能闻见秀秀身上散发的清香,若关闭五感只留下嗅觉,看不到人,还以为在她面前会是一朵盛开热烈的兰花。 她不确定秀秀到底喜不喜欢她,说不让秀秀当她是男子喜欢的是她,到头来,对秀秀动念的却是自己,春承沮丧地抿直唇角:“我也想不小心碰一碰,秀秀会介意吗?” 清清浅浅的呼吸扑面而来,至秀紧张地脊背绷直,脑子有一瞬空白。 她甚至没听清春承说了什么,她心跳地厉害,眩晕感越发强烈,可就是在这样慌乱的心事里,她看到了对方黯淡下来的眼睛,以及略带委屈的表情。 “秀秀果然介意。”她作势要退回去,被人握住了手腕。 一天之内,这是秀秀第二次用手指裹住她的手腕,春承扬眉。 至秀怕她跑了,怕她不开心,摇摇头:“我不介意。” “是吗?那你知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 见她沉默,春承心道:秀秀如今连我说什么都不认真听了。 眸光偏移,少女掌心温暖,肌肤相触,驱散她手腕的凉,心情忽然好了些。她笑了笑:“你自己说的不介意,那你不准动哦。” 至秀坐在那一动不动,极力回想她到底答应了什么。握着春承手腕,感受到肌肤传来的凉意,竟有一刻舍不得松开。 体弱多病的春同学,先前说的那句“手冷”或许不是假话。前几日病了一场,身子亏空,不知又要多久才能补回来。 她顾自想着,没防备微凉的指腹轻缓地从她下唇划过…… “不准动。” 微哑的嗓音适时传来,至秀反手撑在长椅,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尖漫开,流过四肢百骸,春承……春承这是什么意思? 微凉的指,温热的唇。柔软相触,冷热相贴,至秀呼吸紊乱,不敢开口说话,不敢看她,慢吞吞闭了眼。 春承莫名地生出两分兴奋,和那日在游船上相同的兴奋,指腹微微用力,早前收敛的热切此刻因了秀秀闭眼看不见,刹那流淌出来,她甚至想用指撬开秀秀牙关,伸到里面,必然更舒服。 想着想着,她身子一震,十分肆意迷离须臾散去八分! 她怎能对秀秀动如此绮念? 微凉撤去,清风袭来,至秀缓缓睁开眼,微红的眼睛,眼角微湿,春承看了顿觉羞愧:“吃饭吧。” “嗯?” 微颤微媚的音色听得春承险些握不住竹筷:“不、不要说话了,再不吃饭,就要凉了。” 至秀漫着水雾的眼睛凝望她:你就只想说这些吗? 可惜,春承低头用饭,并未看到。 在听到她急促呼吸时,至秀曾有那短暂的一刻相信春承是喜欢她的,她的手上有多不规矩,此时的态度就有多冷淡。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24 春承在敷衍她。 这念头冒出来,眼泪差点控制不住掉下来。 “怎么了?怎么不吃?”说着话春承顺手为她打开饭盒,看她不动,眼睛眨呀眨,舀了小米粥喂到她唇边,颇有几分道歉哄人的意思:“张嘴,我喂你。” 泪沾湿睫毛,至秀垂眸不看她,红唇微启,温热的米粥顺着白瓷勺温柔流进来。 她心里生恼,敷衍她的是春承,哄她的还是春承,她就认定了自己会被她吃得死死的么? “怎么看起来不开心?”春承心里惴惴,心虚地冲她绽开笑脸,笑过之后才发现秀秀根本没看她。 她讪讪地凑过去:“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什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轻薄你的。” “……知道了,吃饭吧。” 她接过瓷勺,慢条斯理喝粥,全然忘了那是从某人手里‘夺’来的。 手心空空,春承看了眼老老实实躺在至秀手边的青花纹瓷勺,再看女孩子一副不好招惹的模样,实在没胆子把勺子抢回来,更不敢越到她那里,伸手去拿那柄青花纹瓷勺。 锦衣玉食的春少爷没了喝粥的勺子,乖乖地端起饭盒,神色微囧。 余光细致留意她一举一动的至秀,眼眶泪意隐没,唇畔扬起浅浅的弧度。 一份粥,三碟小菜,两个小笼包,很快被解决。 设计系上午有公开大课,春承不能久留,反而是至秀,十点后才有一堂课。 饭盒被她拿去清洗,人从宿舍出来,下了楼,却见宿舍楼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杵在那。 是春承。 担心她身子不舒服,至秀款款走过去,柔声问道:“怎么还在这?不去上课吗?” 春承摸了摸鼻子,低声道:“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 至秀咬着下唇,诚然又觉得委屈。春承待她几番逾礼,给了她希望,再狠狠将她从云端推下去,连个安慰都没有。 她压着幽怨,催促道:“再待下去,你要迟到了。” “迟到,也总比教秀秀生气好。” “……都说了,我没生气。” 春承背著书包,抱着猫耳罐,长身玉立,微微俯身同她耳语:“没生气,那你说句好话来听听?” “不说。” 春同学退开小半步:“那秀秀就是生气了。” 恐她得寸进尺,至秀脸一沉:“是,我是生气了。”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把人看得不好意思别开脸,春承浅笑:“生气可以,千万别生闷气,等我上课回来,你再冲我撒气。我绝对言听计从,直到你气消为止。怎样?” 至秀红着脸,叹息一声:“你还真是油嘴滑舌。” “那我们就说好了,不准一个人生闷气,等我回来,我给秀秀负荆请罪?” “贫嘴。”至秀轻笑:“好了。再不走真要迟到了……” 春承手疾地在她掌心捏了捏:“回见!” 而后迈开长腿,快速朝教学楼跑。 掌心微烫,望着她远去的身影,至秀喃喃自语:“跑慢点,栽了怎生是好?” 她弯了弯唇角,桀骜不逊的春大小姐,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想到春承临走时还要撩拨她的小动作,心湖再次荡开波澜,嗔道:“真是不让人省心。” 晨光明媚,她带着信去往书室,理想的话,今晚春承就能看到她的回复。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25 行走在京藤的少男少女,来到这的人,大部分怀揣着一颗闪亮进取的心。 陵京最大的西医院,躺在病床的燕轻眉眼狠厉,心生阴暗:“爹,我这条腿是不是好不了了?” 坐在床边的燕父沉声劝慰:“轻儿放心,爹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西医不行咱们去求中西,只要舍得给钱,总能医好腿的。” “是么?”燕轻冷笑:“爹不用骗我,医生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我这条腿,先是中了元礼一枪,没彻底养好就被春承踹得旧病复发。雪上加霜,从今以后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瘸子……” “轻儿,不准你这样说!” “可这不是事实吗!!” 燕轻发疯地将果盘摔在地上,神情癫狂:“燕家的少爷怎么能是个瘸子?春承毁了我一生,我要他两条腿,再要他的命!爹,你到底听到没有?有人这样害你儿子,你还愣着做什么!” “徐老先生徒孙,且是春姓,爹得好好查查他的来历。” “还查什么?”燕轻眸子轻转,算计道:“我见过他爹,他爹就是个卖草药的穷大夫,也就是早些年发迹,和咱们燕家比起来,顶多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暴发户!” 燕父惊喜抬头:“当真?实话不瞒你轻儿,爹年轻时遇到过一个人,那人正是姓春,手段高明,轻易惹不得……” “一个卖草药的暴发户爹都惹不得吗!爹的胆子何时这般小了?” 燕轻眼睛发狠:“别和我讲什么商人的谨慎,我就问您一句,有人断了你儿子的腿,这仇,你报是不报?” “自然是要报的!”燕父从往事清醒过来,愧疚道:“是爹畏首畏尾,这些年那人早不知跑到千里之外了,怎么可能随便遇上一个人,就是他的儿子?况且徐老先生门生众多,保不齐是爹想多了。” “爹想明白就好。” 意识到之前态度恶劣,燕轻恢复冷静:“我知道,爹要一个人命前,按规矩是要查查这人来历,这次就不必查了,春承,就是个暴发户的儿子,咱们燕家,惹得起。” 儿子说惹得起,燕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好!今日,爹就给你断了那人双腿,解你心头之气!” 第47章【47】 设计系教学楼,阶梯教室,公开大课上,春同学听得格外认真,刚回答了老师提问,坐回位子,背脊挺直。看不到的地方,骨节分明的手伸进桌膛,不动声色地折千纸鹤。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大课结束,春承收拾好课本,将串成一条线的千纸鹤拎在手里,书包随随便便斜挎在肩膀,大长腿先人一步冲出教室! 正巧,和隔壁讲完课走出门的温亭撞到一块儿。 温亭是系里年轻的女老师,留洋归来,二十八岁,校长亲侄女。 说不上是谁没看路,不小心撞到了人,春承哪敢眼睁睁看人倒下?下意识扶住她胳膊,等人站稳了她规规矩矩致歉:“学生无礼,冲撞温老师了。” 设计系最令人惊艳的才子,长得比女孩子都好看,温亭一眼认出她,没在意地笑了笑。 眸光落在春同学拎在手里串成一条线的千纸鹤,七八只千纸鹤随风摇晃,慧眼如炬的老师似乎知道了什么:“上课叠纸鹤,要哄哪个女孩子?你未婚妻吗?” 得益于春承那日的嚣张举动,全校都晓得她和医药系才女是一对,温亭一番打趣,春承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呀,我做错了事,惹她生气了。就是不知,她喜不喜欢这些小玩意。” “你用了心,她会喜欢的。” “谢谢温老师。” 想到春同学那教人担心的身子骨,温亭问道:“方才,没撞疼你吧?” “没有。” “以后上课还是要认真听讲,这次,我就不告诉容老师了。” “多谢温老师!” 在国外多年,漂亮的男孩子见过不少,可漂亮成这样的,温亭第一次见。被她璀璨的笑容晃了眼,人跑远了,她才慢腾腾缓过来。 出了教学楼,春承迎着风往女生宿舍楼跑。 “秀秀!” “春承?”至秀快步迎过去。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26 春承跑得出了一身汗,五月份的风,吹在身上暖融融的,担心汗味不好闻,她不敢凑近了,抬起胳膊:“呐,送你的,千纸鹤。” 七八只彩色纸鹤在风中飘来荡去,至秀看了一眼就知道她打得什么心思,笑着取了锦帕递给她:“擦擦汗。” 春承接过去,看到绣在锦帕上的春字:“咦?这是我送你的?” “是呀,用过之后我洗得很干净。” 随身带着她送的帕子,不小心被发现,至秀羞涩地避开这话题:“跑那么急做什么?” “急着见你啊。”春承问道:“那你呢?你站在门口为什么?” “在等你呀。”被她温情脉脉地注视着,至秀突然生出淡淡窘迫,解释道:“下课之后回到寝室,估算着时间我就下楼来等你了。” “等了很久吗?” “不久,顶多五分钟。” “哦。”春承仰头望天:“天气晴朗,去校外玩吗?” “可我还没原谅你。” “那不要紧!”春承扯了扯她的衣袖:“等玩够了,秀秀的气就消了,我不是说要负荆请罪嘛,整个下午我的时间都是你的,你说什么我做什么,给个机会?” “不要拉拉扯扯……” “哎呀,啰嗦,去玩去玩,再不出去天都要黑了!” 半推半就地被带出校门,来到水果摊,至秀讶异道:“你想吃水果了吗?” “还行。”春承精心挑选了几个又大又脆的苹果,付了钱拎着袋子带着人继续走:“秀秀,你喜欢肥肥胖胖的兔子吗?” 至秀被她问得一头雾水,温温软软回道:“喜欢。” “那你等等,我给你变个戏法。”说着春承从袋子里挑了个苹果,人溜到拐角,回头冲她喊:“你不要跟来,一会就好。” 神神秘秘的,是要哄她吗? 至秀生出期待来。 提着一串千纸鹤,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拨弄着玩,至秀动作一顿:“怎么还有字?” 午后阳光明媚,待发现每只千纸鹤上都被写了字,按照顺序通读一遍后,至秀脸色绯红。 ——秀秀很可爱,我喜欢。 从上到下,八只千纸鹤,八个字,串联成一句令人容易心生误会的话,至秀暗道:那你到底是哪种喜欢呀…… “秀秀!”春承雀跃地从拐角跑出来,气喘吁吁地在她面前站稳:“送你,你要的兔子。” 被雕刻地栩栩如生的苹果兔,肥肥的两只耳朵,粗短的尾巴,一下子吸引了至秀的注意,她眼里带着惊讶:“你刚才跑开,就是雕这个去了么?” “嗯呀。”春承以前不觉得会雕兔子有什么厉害,可看到秀秀开心的样子,她扬了扬唇:“我还会雕猫雕狗雕花,你想要什么,只要不是太琐碎的,我都能办到。” 她指间夹着小巧的雕刻刀,泛冷的刀身和如玉的指节奇异地混搭在一处,至秀被她哄得暂时忘记在桃林时的酸涩:“我要看你雕,就雕咱们院里养的那只橘猫?” 提到蹭吃蹭喝的橘猫,春承嫌弃地撇撇嘴:“好呀,那你仔细看着。” 雕刻刀在她手里似被赋予了全新生命,灵活的手指化腐朽为神奇,很快猫身轮廓便出来了。 尖耳朵、圆眼睛,清晰可见的胡须,胖胖的肚子,长而卷的尾巴,至秀看得心花怒放:“春承,你好厉害呀。” “一般般啦。还没雕完。” 完工的水果橘猫被她平放在掌心:“喜不喜欢?” “喜欢!”至秀爱惜地捧好,一心看着那只假猫,连人都不看了。 看来看去,春承别扭地夺回来:“不要看了,我渴了。” 咔嚓!猫耳朵被她无情咬去! 至秀看呆了:“你……你为什么要吃它?不是送我的吗?” “……”苹果块还在嘴里咀嚼,春承不知道如何解释,难道要她说,你总盯着那只猫,都不看我,我吃醋了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27 思来想去,为了省事,她直接将苹果雕成的猫喂过去,作邀请状:“一起吃啊,可甜可脆了!” 至秀抿唇,脸色复杂:“你故意的。” 嗯呀,你说对了,我还真就是故意的。见她不吃,春承咽下果肉再次咬了口,没了两只耳朵的橘猫样子有点凄惨:“喜欢的话,我再给你雕十个八个都没问题。” “不喜欢了,你爱吃就吃吧!” 果肉卡在喉咙,春承险被噎着,囫囵吞下,她两步追上来:“我不仅会雕猫,还会雕大老虎,你要不要?” “不要。你就是雕出九十九朵玫瑰花来,我也不要。” “为什么不要?我雕得不好看吗?” 至秀脚步一顿,这才发现两人已经走进了死胡同,她哼了声:“因为你欺负我。” “我哪敢欺负秀秀?” “我看你倒是敢得很。” “你冤枉我。”春承试探着去捉她的指尖:“别恼了,再恼下去我都不知该怎么哄你了。” “不恼可以,我就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想起咱们初遇的场景?”她压低声音道:“新婚那晚你答应我了,会想起来的。” “怎、怎么突然问这事?”她离得太近,春承不受控制地指节攀上她的指节。 至秀想躲,被她强势地握紧:“你……” 仰头,撞进一双情绪浓烈的眸。 “我?我怎么了?” “你松手。” 春承耍赖:“不,我不要松。” 至秀面皮微热:“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握我的手?你…你是不是……” 是不是喜欢我? “小心!” 一抹刀光不小心晃过,春承急急将人揽入怀! 行踪提前暴露,隐在暗处的杀手一不做二不休同时现身! 春承反手快准狠掷出雕刻刀,锋利的刀尖刺进对面那人腰腹,当场见血。 “秀秀,不要怕。” “我不怕。”至秀沉静地抓住她的袖子:“接下来怎么办?” “你身上带着多少银元?给我。” 二十号人将胡同围得水泄不通,至秀急忙摸出一把银元,掂量了下手感,春承眸色深沉,银元夹在指间,屈指一弹打掉一人短刃! 匕首砸在地上的声音难以忽视,被偷袭的那人当场骂了句脏话:“不是说是个病秧子,怎么是个练家子?” 突然露得一手惊得那群杀手不敢上前,春承挡在至秀身前:“我是凛都春家人,不管诸位是谁派来的,命我只有一条,钱却有很多。今日给我春家一个面子,我必既往不咎,奉上一万银元酬谢!” “凛都春家?”为首那人蒙着脸,显然被这来历镇住:“你说你是凛都春家人?有何为证?” “自然是有。”春承接过至秀从脖颈摘下的古玉:“这是我春家嫡少的身份玉牌,正中心刻着春字。 诸位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想来不易,春家人一言九鼎,说不追究断不会食言。一万银元,买我二人性命,这买卖,做不做?” “老大……”短衫打扮的那人附耳说了不少话。 被喊老大的男人:“春家嫡少好好的凛都不待跑陵京做什么?骗谁呢!我不要你的命,一万银元奉上,我要你一条腿,也好交差。” “交差?”春承冷笑:“阁下好大的胃口!知道得罪我春家是何后果?” 她屈指一弹,一块银元废了短衫男人一只眼! 痛呼声从胡同响起,春承无动于衷,面上冷淡。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28 握着她的掌心,至秀能清晰感受到来自她手臂的震颤。想来刚才露得那一手,于这具身子而言,已是逞强。 冷汗从额头渗出,春承唇色泛白,咬咬牙:“无碍。我会保护你,秀秀……” “你们鬼鬼祟祟到底在说什么?!” 春承玩味一笑:“说情话你也听,要不要脸?” 至秀脖颈漫上淡淡的粉,颤着手钻进她衣服,探到后腰,果然摸到一把枪。 “臭小子!你要我兄弟一只眼,还敢这么猖狂,找死!” “到底谁在找死?先礼后兵,非教人来硬的,哪个敢上前一步,问问我手里的东西答不答应!” 第48章【48】 背阴胡同,春承用枪对准那伙人的瞬间,局势发生扭转。 从冷兵器时代走来的春大小姐,遇到□□,比谁都晓得这玩意的好。世道不太平,原身病病歪歪,自保成了她首要的心头大事。 春家财力雄厚,春霖盛所有的期望爱意都给了唯一的‘儿子’,想要什么没有? 一把枪而已。 春承一手握枪,一手与至秀十指相扣,冷汗淋湿了她们每根指节,握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紧。 箭拔弩张之际,能感受到她每一分细微的情绪。望着春承坚毅冰冷的眼神,至秀心想,此时的春承,所有的杀意是面向外人的,所有的柔软与维护是留给她的。 文弱清瘦的病少爷,握着她手,哪怕身子不堪重负很快就要倒下,可她仍旧站得挺直。如不屈的白杨,如撩天而上的剑。 春承刻意忽略手腕筋脉传来的疼,嗤笑:“想好谁先来送死吗?” “老大,怎么办?” “能怎么办?一把枪顶多六颗子弹,咱们二十人,还怕他不成!” “说得好。”春承锋芒毕露:“那本少爷不妨问问,为我垫背的那六人,是哪个?站出来。” 站出来?性命攸关的事儿谁敢站出来? 六颗子弹,就是说在目标倒下之前得有六人慷慨赴死,刀口舔血的行当,人命不值钱,可谁的命不是命?世道再难,不也在艰难求生吗?谁想死? 人心思变。 为首那人最先意识到不对:“好小子!倒会搅弄人心,混这道的义字当头!张三、许四、王七、刀九……” 他一口气喊出六个人的名字:“你们的命是老子捡回来的,报恩的时候到了!你们死不会白死,这笔生意做成了,兄弟们金盆洗手,你们的妻儿寡母咱们养了! 张三!你那被困‘青花里’的妹妹,老子替你赎回来! 许四!你那哑巴老爹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爹! 王七,你做梦都想要个儿子,我儿子多,给你过继一个延续香火! 刀九……你有什么心愿未了,说出来!头破血流也给你办了!” 事到如今不得不为,刀九咧嘴笑:“我死了,每年祭日我要咱陵京城‘青花里’最贵的姐儿在我坟前跳舞。” “成!你们几个,想要什么也说出来,区区六颗子弹,他一个学生,老子就不信了,他真敢背上六条人命!” “春承……” 春承笑着用指节敲了敲她的手背:“别担心,秀秀。我应付的来。” 前世沾得人命还少吗?这话用来吓唬初出茅庐的真学生还行,吓唬她?她风里雨里仗剑而行的时候,这些人的祖辈还没生出来呢! “我死不如你们死,啰嗦什么?不让开那咱们就斗一斗!亡命之徒,豁出命去就是,吓唬谁呢?来呀!有胆子上前一步,本少爷送他入黄泉!!” 一声枪响震彻云霄。 从京藤出来找人的桂娘瞳孔猛地一缩:“不好意思徐小姐,我有事要忙,先走一步!”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29 扭伤脚的徐浣来不及开口,那人就跑得没了踪影。她茫然四顾:刚才,那是枪响吗? 血腥味飘荡在阴冷的胡同,风一吹泛起层层凉。 春承指腹扣在扳机,面无表情:“刚才打得是脚筋,下一颗子弹,我要打心脏!谁来!” 那人骂了句脏话:“一起上!解决了他,他身边的女学生咱们也抢了!” “我看你是活腻了!” “少爷!别杀人!” 春承一怔,眼底杀意涌动,枪口朝下,砰的一声!血花四溅! 临时起意一枪打中那人小腿,场面混乱。 桂娘趁势掷出十几把飞刀,薄而锋利的刀刃有灵性地从众人脚踝划过,划破了裤腿,划破了皮肤,刀口之深,堪堪距离脚筋不到半寸! “八府艳姬!?” 领头的男人失声大喊,桂娘冷冷瞥她一眼,转手飞刀从她指尖掷出,刀刃擦着那人脖颈飞过,一道血痕。 “炎究!给我个面子。” 被她提名带姓喊着,炎究身子一震,脑海掠过刀山火海的一幕幕,这人相貌改了,一手飞刀绝技他绝不会认错。 这就是八府艳姬,那个当初用一把飞刀剿了连环十二寨的女人! 她那日为何大开杀戒? 炎究冷汗掉下来:是了,是为了一个同样漂亮的女人! 他看着一手持.枪冷眉冷眼的春承,心中大骇! “他…他……”他是那漂亮女人的儿子! 内心不断咆哮,炎究吓得脸色发白,双手抱拳:“冲撞了,我们这就退。” 桂娘挑眉:“少爷,可以把枪收回来了。” 学生持枪械传出去不是什么好事,有桂娘在,春承放心地松开手,枪差点砸地上,被至秀接住:“有劳秀秀再帮我放回去了。我这会,没力气……” 强行出手,有损筋脉,这身子底子太差,春承微微踉跄,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头晕的感觉又泛上来。 “老大!走不得啊!” 这些年知道八府艳姬的大部分入了土,作为有幸见过艳姬杀人的炎究,惊慌之下一巴掌扇过去:“让你走就走,活着不好吗!” “可任务还没完成,咱们回去怎么交代?” “交代?把那些钱退回去!” 一说退回去,那些人脸色顿时不好了:“好好好,听老大的,退回去,退回去。” 说时迟那时快,快到就连桂娘都没想到还有人敢出手! 一把短刀冲着春承而去! 距离太近,刀光闪过的瞬息春承避无可避,而后便被一股淡雅的清香笼罩,刀刃划破血肉的声音随之响起。刀尖斜刺过后背,挑开三寸长伤口。 春承面无血色:“秀秀?秀秀!” 桂娘后悔莫及,飞刀掷出,短刀落地! 一见伤了人,炎究怕她报复,溜得比谁都快。胡同眨眼凄凄冷冷,鲜血染红春承白皙的掌心,看她无事,至秀温柔地笑了笑,在她怀里合上眼。 这一合眼,吓得春承顾不得手腕酸疼,拦腰将人抱起就往外冲! “我不会放过那些人,我不会放过那些人!秀秀你坚持住啊!” 桂娘看得于心不忍,有意帮她,哪知手刚碰到人,春承连声道:“别碰她,我来!去叫车,送医院!” 头脑清醒到可怕。 那股上位者的气势冒出来,桂娘震惊之余,犹觉欣慰。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30 人被火速送往医院。 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从急诊室里走出来,春承急忙迎过去:“医生,人怎么样了?” “血止住了,好在伤口不算太深,送医及时,无性命之忧。”她看了眼面色雪白的春承,见她一身校服,担忧道:“倒是你……” “我没事,我能进去看看吗?” 医生迟疑地点头:“别吵到伤患。” “好,好……”她眸色涣散地迈出两步,一股极深的疲惫涌上来,腿脚发软倒了下去。 桂娘将人抱在怀,满目怜惜。 是夜,坐在火车的春老爷右眼皮跳来跳去,管家陪着他下棋,春霖盛举棋不定,干脆丢了棋子。 “老爷是有心事?” “觉得心慌罢了。” 管家闻言坐直身子:“老爷上次心慌,还是少爷昏迷不醒的时候。” 春霖盛越想越急躁:“陵京什么时候到?” 看了看表盘上的时间,管家道:“还有四十分钟。” “四十分钟……”春霖盛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承儿怎样了,燕家人敢欺负到她头上,燕纬那个老东西,真是记吃不记打!” “少爷吉人天相,不会出事的。况且有那位在,少爷定会无恙。” “是呀,桂娘很了不起。” 了不起的桂娘陪在病床前,再度尝到了悔恨的滋味。 她没护好眼前这人。 就和很早以前她没护好夫人一样。 同一间病房搭了两张病床,躺在床上的春承脆弱地像个瓷娃娃,想到她小时候的冷漠模样,桂娘爱怜地掏出帕子为她擦拭鼻尖冷汗。 少爷手腕伤了,且伤势不轻,没个三两月好不了。 一声极浅的痛呼从唇边溢开,似乎睡梦里都不安宁。桂娘轻抚着她的两道眉:“是我疏忽大意害你们受伤,以后不会了。” “春承……春承!” 至秀于夜间醒来,伤口处传来细密的疼,她侧躺着,睁开眼看到梦里那张熟悉的脸。 春承就躺在她对面,她挣扎着起身,桂娘温声道:“少奶奶,别动。” “她怎样了?” “伤了筋脉,情绪不稳晕了过去。” “伤了筋脉?”至秀不放心道:“劳烦桂娘扶我起来,不亲自看看我不放心。” 桂娘寡言少语的性子,自知劝不住她,只好依言而行。 后背有伤,一举一动带起的疼可想而知。至秀咬牙忍着来到床边,指腹轻轻搭在微凉的手腕,她面色沉静,闭着眼用心诊脉。 从容优雅,有种极其吸引人的魅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自信、果敢,似水温柔。 “她昏睡多久了?” “四个小时零二十分钟。”桂娘问:“少奶奶不再睡会吗?” “睡不着。我来陪着她,桂娘去休息吧。” “不用。照顾少爷是我应尽的本分。” 至秀不再多言。 病房寂静,混合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31 “对了。”桂娘轻声道:“老爷今晚的火车,还有十三分钟,就到陵京了。” 火车站发出长长的鸣笛声,春伯和阿喻举着牌子到处张望:“老爷!在这!” 管家拎着皮箱跟在身后,同来的还有专程来为女儿庆生的至夫人。 回到二进小院,春霖盛随手将帽子扣在衣帽架:“少爷呢?你们没告诉她我们要来吗?” 春伯欲言又止,扑通一声,满堂人影连同春花、杏花跟着跪了下去:“少爷…少爷和未来少奶奶,在、在医院呆着呢。” 春老爷和至夫人异口同声问道:“谁伤了?” 春伯只觉眼前一黑,万分艰涩道:“都…都伤了。” 第49章【49】 春霖盛连夜赶到医院时,桂娘站在病房门口相迎。 一身黑衣的女人,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嘴里没有多余的话:“少爷和少奶奶睡着呢。” 她口称少奶奶,至夫人不觉有什么,眼神急切:“我能进去看看吗?” 桂娘恭敬地让开路:“请。” 一间病房,住着两个病人。原本醒来睡不着的至秀,因着受伤缘故,身子终是撑不住躺回了病床,她侧卧着,眼睛闭合,手还不忘握着春承那根玉白的指。 病床紧挨着,一进门,见了两人睡梦之中执手相握的画面,至夫人率先红了眼。 她不敢大声说话,压低着喉咙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人弄成这样子?” 春少爷容色苍白也就罢了,阿秀怎么也面无血色? 春霖盛看向桂娘。 桂娘微微阖首:“有人暗害少爷,少爷强行出手伤了筋脉,少奶奶为少爷挡了一刀。是我失职。” 一刀划在后背,三寸长。至夫人眼眶噙着泪,哪好意思去怪旁人? 阿秀愿意为春少爷挡刀,以她的性子来推断,定然是喜欢极了春家少爷,更别说,两人还是未婚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至夫人守在女儿床边抹泪,春霖盛寒着脸,轻声道:“桂娘,先出来说。” 站在医院昏暗的走廊,楼道悬着的灯不算明亮,站在门外,桂娘堪堪能看清眼前人忧虑的眸。 “承儿这伤,医生怎么说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少爷手腕的伤得细细养着,急不得。” “会不会落下后遗症?” “不会。” 春霖盛愣在那好一会才感觉抛到高空的心落回了原地,眸色转而蒙上浓郁的阴沉:“是谁对承儿下手?可是燕家?” “少爷在京藤就学,平素乖巧,人缘极好,若说得罪了谁,唯有燕家。” “好。你照顾好她,此事我来办。” “是。”桂娘又道:“有一事还未告知老爷。少爷,对少奶奶,动了男女之情。” 春霖盛脸色总算有了一丝柔和,不觉惊奇:“她开心就好。有什么不懂的,你多教教她。” “好。” 从凛都到陵京,长途跋涉而来,春霖盛却无倦意,看过了病人,他带着管家火速离开,心底酝酿着一场风暴。他是优秀的商人,商人有商人行事的准则,他更是慈父。 春承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伤了她,无异于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南春北夏,掌握经济命脉的两大姓氏,春霖盛漏夜往夏家递帖子,深更半夜,叩开夏家大门。 夏家古朴的大宅院,灯火通明,此间的主人以极大热情欢迎这位老朋友的到来。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32 正堂,春霖盛精神奕奕:“北方是夏兄的天下,春某来此,有个不情之请。” 夏沉渊作为夏氏一族的族长,年轻时家族夺权多仰赖好友暗中支持,也因此欠下春霖盛一个天大的人情。 此刻听到这话,眼睛一亮:“春贤弟何必客套?凛都距离陵京千里之遥,你既来了,想要什么,为兄哪有推辞之理?你我兄弟二人,不讲究虚礼,还请直言。” “我要陵京再无燕家立足之地,要燕家父子骨肉相残,家不成家!” 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夏沉渊低头沉吟,好奇道:“燕家做了何事,惹来贤弟惊天怒火?” 春霖盛放下茶杯:“燕纬想要我儿子的命,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牵扯到小辈性命,夏沉渊当即明了:“得罪了贤弟,也是燕家注定有此一劫。贤弟千里迢迢来陵京,想不想在陵京发展?” 都是纵横商海的老狐狸,春霖盛微微一笑:“正有此意。” 笑谈中,定下燕家结局。 有夏家这条强龙,第二日,陵京一家名气不小的报社刊登一条令人眼镜大跌的丑闻—— 世家少爷勾搭姨娘,某某被戴绿.帽犹不知,可怜!可叹!可悲! 报纸被拍在茶几,燕家,燕父喝了两口清茶,批判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管家一阵汗颜:“无良报社为博人眼球,没他们不敢写的。” “你说乱写?”燕父拾起报纸快速扫了一遍:“我看不见得,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连那家儿子怎么和姨娘勾搭成.奸的过程都写得清清楚楚,裤子什么时候脱的都讲得有鼻子有眼……” “老爷!”家丁规规矩矩走过来:“车准备好了,现在要去医院吗?” 燕纬随手卷起报纸:“炎究那些人找到没?是拿着钱跑了,还是死了?” 家丁回道:“那边有人清早来传话,说事情很快就会解决,教老爷不要急。” “不急?”燕纬神色淡淡:“我听说那个狼崽子住院了?死了没?” “没……” 燕纬没来由恼火,懒得多问,大步出门。 身后戴着瓜皮帽的家丁眼里露出算计的笑。 坐上黑色小轿车,燕纬心神不定地翻出那报纸,起初看得津津有味,再看,又忍不住破口大骂:“生儿子不如养条狗,这样的畜牲,趁早打死了事!” 他叹了口气:“上面言辞凿凿说写的是真人真事,就不知是哪个倒霉催的……” 车停在医院门口,高级病房,一阵萎靡的低.吟声隔门传出来,走廊空荡荡的,燕父心生疑惑,门毫不费力地被推开,香.艳刺激的一幕直接冲入眼帘! 燕纬颤声道:“你、你们在做什么?!臭小子,还不给我滚下来,那是你姨娘!” 燕轻浑身热血沸腾,哪管什么姨娘不姨娘,当着老父亲的面昂身一挺,躺在病床的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燕纬气炸了:“畜牲!!!” 雷霆怒吼,吼得燕轻从诡异的状态里找回一丝清明,待看清拄着手杖气得哆嗦的某人,连滚带爬地栽下床:“爹?爹你不是说今天不来探病吗?” 燕父呕出一口血,那是他最疼爱的八姨娘啊!被个畜牲糟蹋成这样? 他想也没想一巴掌挥过去:“探病?老子要宰了你!” “老爷,老爷你可要给妾身做主啊,是燕轻强迫我的……” 燕轻瞪大了眼:“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勾引本少爷来着!” 家不成家,燕纬抬起手杖朝他招呼过去:“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燕家丑闻当天在陵京传得人尽皆知。父与子因为一个女人结下仇怨,整个燕家热闹地像过年,让人看足了笑话。 彼时,从昨夜下到现在的一局棋终于分出胜负,夏家,夏沉渊由衷佩服道:“十年前我不是贤弟对手,十年后贤弟更胜往昔。” 一夜没合眼,春霖盛撑着手臂从座位起身:“比不得夏兄在北方称王称霸,一场棋局,断燕家生路,解我心头恶气,其中谋划,夏兄才是高手。” “什么高手不高手,哪日我去了凛都,还不是得仰仗贤弟?” 生意场人情场的老朋友,看出他眉眼生倦,夏沉渊叹服道:“说起来,这事还是我占了贤弟便宜,处置一个燕家,哪用得着贤弟扶我坐稳族长一位的人情?”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33 人到中年,春霖盛依旧俊朗,他从容摆手:“人情人情,人在,还怕还不回人情?” “贤弟说得有道理。你从千里而来,还未好好休息,不如,就在这住下吧。生意场上,为兄还有许多事请教贤弟。” “改日吧。”春霖盛难掩担忧:“承儿病体未愈,我实在放心不下。” “好,知道你疼爱这个儿子。”他埋怨道:“此事是你做得不对,承儿来京你竟不知会我一声,若早吩咐了,借他燕纬八个胆子也不敢动你的心头肉!” 想到过不久还要回凛都,春霖盛顺坡骑驴,笑道:“夏兄说的是,往后承儿在京少不得夏兄照应。霖盛在此谢过了。” “应有之义,当不得贤弟一句谢。” 燕家狗咬狗一嘴毛,诛人诛心,这可比直接要了性命阴狠。同住屋檐下,子记恨父,父不容子,中间混着一个挑弄是非的八姨娘,每天过得比台上唱的大戏还精彩。 医院,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春承缓缓睁开眼。 “手不要动。” 至秀制止她抬手的动作,笑意明媚,晨光洒在她一头乌发,春承弯了唇角:“秀秀。” 记忆回笼,她笑意微僵:“你怎么不在病床躺着?” “躺太久,累了。不如站起来活动活动,你放心,刀口很浅,就是样子吓人而已。” 春承不敢劳她搀扶,快速坐起身:“伤得怎么样,给我看看。” “……” 一声急促的咳嗽打破温馨氛围,至夫人拿着削好的苹果走过来:“和阿秀比起来,春少爷才该注意身子呀。” 后知后觉留意到房间还有其他人,春承一怔:“岳母怎么来了?我爹呢,我爹是不是也来了?” 她这声岳母喊得亲切自然,至夫人笑意愈深。 沐浴过后好生打扮的春老爷抬腿迈进病房:“燕家不识好歹伤了阿秀,今天是个好日子,承儿要不要和爹去燕家看戏?有笔帐爹得和燕纬好好算算。” “看戏?”春承心思一动,而后摇摇头:“不行啊爹,阿秀受伤了我得陪着她。” 当着长辈的面说这些话,春少爷毫无压力,反而是至秀,偷偷扯了扯她衣摆。 春承浅笑,忍住没去捏她掌心:“哦,原来秀秀在害羞呀。” 第50章【50】 年轻人有年轻人浪漫的小情趣,春老爷早先为了孩子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这会见春承的的确确动了心,和未来的亲家母递了眼色,长辈一前一后含笑出了病房,桂娘贴心地掩好门守在外面。 从醒来,到这会,两人才有了独处时间。 “当着娘的面,你乱说什么呢?小心她把你当成登徒子。”没了外人,至秀胆子大了不少,眉眼洋溢着青春活力,唯独唇色不够红润,看起来有种柔弱美。 春承伤了一只手,另外一只手好好地捏了捏她指尖:“那你说,我是登徒子吗?” “你不是吗?”至秀眉眼弯弯。 “我当然不是。”春承从捏她的指尖,换为握住小拇指,感慨道:“以后遇到危险的事,要躲得远远的,傻不傻,扑上来做什么?” 至秀被她微凉的手没规律地摸来摸去,羞意压下去,酸涩又冒上来: “以前都是你护着我,弄得连命都丢了,我护你一次,都不行吗?那样的情景,饶是桂娘都没预料到,便是看到了也反应不及,若我不扑过去,受伤的岂不就是你了?” “饶是桂娘看到了都反应不及,那秀秀怎么……” 至秀张了张口,不好意思地将话咽回去。 总不能说,因为我每分每秒,我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吧? 那也太难为情了。 “傻姑娘。”春承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受伤这等事我早就习惯了。我伤了,不还有你吗?你若伤了,我可不懂医术,救不了你。” 至秀温柔地摇摇头:“不是这样的。你伤了,我空有医术仍没救了你。而我伤了,你及时地送我来就医……”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34 她舔了舔微热的唇,小心地观察春承的表情,看她每一个细微的面部语言:“我听桂娘说,是你抱我来的?” 春承苍白的小脸现出一抹笑意:“这身子虽不争气,但好在坚持住了,没误了大事。” 她是真得被满目的鲜血吓到了。 也是那一刻,恐惧占据了她的心,她没办法想象,如果哪天秀秀不在了,在陌生时空,能随心所欲陪她谈天说地的人,还能有谁? 至秀看懂了她的眼神,身子前倾尽量离她近些:“以后不要这样了。好在这只手没废,不然,我就是醒过来,也于心不安。春承,你为我,做的太多了。” 不谈情,只论恩,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好的人。 她知道春承是把她看作了责任,她承诺担起她的一生,春家大小姐向来一诺千金。 春承身上的气质是杂糅的。 许是前世今生不同的际遇冲撞,她可以是清新雅致的文弱‘少爷’,可以是冷漠淡然的矜贵子弟,也可以是杀人不眨眼的无情客,温柔、良善、无赖、单纯,这都是她。 而看过世事更迭,阅历丰富的春承,是名不折不扣的浪子。 一个甘愿被前世今生婚约束缚住的浪子。 就如同新婚那天送她进喜房说的那句话:我生他们的气,又不生你的气。 被祖父,被胞弟算计的她,游学归来忍辱负重地娶了一个女子为妻,却明道理,有颗善解人意的心。 春家大小姐天性潇洒,春承自己也承认爱玩,多情浪子,端方君子,怎样都是她。 病房陷入短暂的安静,春承慢慢放过了那一根根柔软细嫩的指节:“谁让秀秀是我未婚妻呢。”她故作苦恼道:“寻常未婚夫妻能享受的那些,我也想给你。秀秀是嫌我太多管闲事了么?” 她存心说得可怜,至秀轻而易举上当,那么聪明的女孩子,碰到感情的事,单纯的像只小白兔。 两个互不明心意的人迂回着撩拨,春承伸手捏了捏她小脸,手感好得出奇,不到十七岁的女孩子,清甜可口,如满了甜水剥开壳的荔枝,什么都不做都像勾引着人去舔.舔。 至秀被她捏得一阵羞赧:“你又在冤枉我。” “哦?”春承低头看她。 至秀重复道:“你总是冤枉我。” “好。那是我不对,我不该胡思乱想冤枉秀秀。” 冷峻漠然,矜持高傲的人一旦全心全意地哄人,很少有人招架得住。且至秀见过她冷漠的样子,见过她不开心的样子,恰巧,也见到她最肆意飞扬的时候。 十三岁的春大小姐,策马驰骋四方。哪怕如今的春承身子病弱,失去了前世傲人的身手,可在至秀心里,她永远是那个一次次救她于危难的女中豪杰。 至秀抿唇轻笑:“以前我都不敢想,你会哄人。” “为什么不敢想?” “因为你太高了。” “什么?” 眸子里映着她的影,至秀爱极了她这一副天真迷茫的眼神,轻声慢语道:“你身姿秀美,站起来高我至少半个头,你成就比我高,站得比我高,你如高山上纵酒而歌的剑客,我呢?是被四面墙囚禁的小可怜。 我向往外面的天地,等我真得有幸见到那方天地,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你最高贵。那些人,都没你好。” 这是为数不多的当面倾诉自己的内心,只言片语,饱含的深情或许春承还不懂。 动情,不见得懂情。情薄之人,要去理解情深,太难。至秀如今不做奢望。 她知道自己是彻底栽了。 而春承不同。她是多情浪子,而追求浪子的一颗痴心,无异于难上加难。 果然。春承调笑着捏着她的下巴:“嘴怎么这么甜?是不是背着我喝蜜水了?” “没有。” 一人低头,一人仰头,四目相对,温暖的光线照亮素白的病房,至秀就坐在床边,怦然心动:“春承。” “怎么了?” “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子像什么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35 春承不明白:“像什么?” 害羞的女孩子被她漂亮的眼睛深深吸引:“你捏我的指尖,在我手指跳来跳去,你捏我的脸,这会又捏我的下巴,你这样子,像极了那些风流的公子哥,放荡不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吻上来。” “吻…吻上来?”春承被她说得心猿意马,燥热的感觉从脚底板直往上窜:“秀秀……” “做什么?” “我……” 微凉的指腹捻磨着尖尖的下巴,至秀呼吸微乱,似是猜到她要说什么。若有可能,她想最起码在这场感情中,是春承先告白。红晕悄悄爬上脸,着实好看。 女孩子羞涩的时候,再清冷再高不可攀的美人都会被染上人间热度。春承目不转睛看着,口干舌燥,那点情意在她血液里激荡,似燃烧,似要从身体冲出来! “我…我想做点以前没做过的,秀秀,不会怪我吧?” 这话说得委实不够诚恳。 至秀心底不可避免地发出喟叹,长长的睫毛罩下一层浅淡的影,她的声音细弱,带着点点喑哑,莫名的,蛊惑。 如仙子凌驾云端,如妖精在暗夜跳舞,矜持、挑弄。仿佛明净清澈的湖面,能照出人心种种情.潮起伏。 春承没听清她具体发出的简单音节,靠近她,再问:“秀秀,会怪我吗?” 距离的贴近使人没了退开的余地,至秀咬唇,后松开,轻声道:“不会怪你。” 她双臂撑在两侧,手紧紧揪着纯白床单,在春承气息扑面而来的那一刻,心跳如鼓,眼睛晕了一层热气,心里也冒着热气。 凉的只有春承的手。 “秀秀知道我想做什么吗?都不问一声就许了我?” “不需要问。”至秀看着她意乱神迷的眸:“你不会伤害我。” 春承内心挣扎地想要松手,唇瓣咫尺之距,她能感受到秀秀急促的呼吸,能察觉到她的紧张,那种负罪感竟是越来越强烈了。 她这样子算什么?挟恩图报吗? 喜欢一个人,在双方情意未明朗时放纵着情.欲做这些事真得好吗? 两道声音在她脑海不停交战。 唇与唇隔着一线缝隙,至秀隐忍着快要喘不过气。她想要看春承一眼,看她到底在想什么,哪知下一刻,那唇急促移开,带着宣泄的意味落在她侧颈。 温热的呼吸结结实实地落下去,守身如玉的大小姐哪经过这事?一声低哼难受地自唇边碎开。春承的心也随着她的声音来来回回在浪尖席卷。 不敢贪求,强迫自己撤回来。 身子分开,周遭的新鲜空气汇过来,不稳的呼吸声飘荡在房间。 做了坏事,春承别扭地看向窗外。 至秀暗自平稳呼吸,她看着某人泛红的耳根,看着她倔强的侧脸:“你……” 春承似是很怕她说话,如果可以,恨不能身子背对着她。 她眼神飘忽不去看那面色红润软绵绵的纯情少女,一副吃饱了不肯认账的无赖模样。 至秀看得又爱又无奈,她的手捧着春承侧脸:“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对我?我能知道原因吗?” 她的声音仍存着隐约的娇.媚,哪怕刻意要稳住那分端庄,依旧被春承听出不同以往的细微区别。 脸颊被温软的掌心捧着,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孩子脾性过于温和了些。温柔地,似乎永远不会冲她发脾气。 春承愧疚地低下头:“我喜欢那样对你。” 至秀发自内心地笑了:“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为什么喜欢那样对我?” 春承被她摸得心痒痒,捉了她纤纤玉手,反客为主:“那换我来问你,秀秀喜欢我那样子吗?” “……”至秀沉默半分钟,艰难道:“春承,你有点不讲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36 “这事为什么要讲理?” 是呀,这事不应讲理,应讲情,你为什么不肯和我讲情呢?温婉貌美的大小姐陡然不知这话该怎么继续下去,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惜,春承不愿在此时和她谈情。 亲是亲了,碰是碰了,可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和她开始缠绵悱恻的恋情。爱玩的人就这点不好:她不坦诚,你就没法子知道她有没有在认真。 至秀感伤垂眸,不想再逼她,末了幽幽道:“我知道了,你是在贪恋我的美色。” 第51章【51】 贪恋美色…… 视线从她张张合合的唇瓣落到白皙优美的脖颈,春承可耻地红了脸——不得不说,吻秀秀的感觉,真好呀。 至秀看着她,一副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表情。 做了坏事不认账的春少爷指腹摸上唇,赞同道:“秀秀,是很漂亮。” 说不清心里是酸是甜,是涩是怨,至秀微微仰头,泪意被逼退:“不和你说了,我不在医院养伤,方便的话,麻烦带我回家吧。” “好。”她也不喜欢病房消毒水的味道。 回到家,一个住东院,一人住西院,隔着不算短的距离,至夫人不远千里来看望女儿,春承没好意思连这点时间都要霸占。 百无聊赖地坐在小院晒太阳,肥肥胖胖的橘猫猝不及防从地上跳到她大腿,份量之重,春承没好气地皱了眉:“这么胖,吃什么长大的?” 橘猫无动于衷地和她大眼瞪小眼,春承随手撸了把猫头。 春花杏花端茶递水,侍候在侧。 少爷伤了手许多事做起来不便,身边离不了人,日常琐碎都得她们帮衬。不知是和少奶奶闹别扭了,还是受伤的人心事比较杂,少爷今儿个心情时好时坏。 天色晴朗,从京藤匆匆往返的桂娘,一身黑衣面无表情地踏进西院。手里拿着封信,是7773笔友的第二封来信。 第一封信,7773笔友询问自由之法,春承记忆犹新,信被展开:【回8883笔友,我不会退,黑暗若在眼前,我会努力撕破黑暗。 少年时我遇一人,方知世间女子可有更璀璨嚣张的活法。我不愿做笼中雀鸟,抱负、感情,生而为人,我想去闯一闯,试一试。 不瞒8883笔友,我与8883笔友一见如故,断定8883笔友乃知心之人,既知心,我有一事困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如何行,踌躇无措…… 我恋慕一人,情深难熬……】 一笔漂亮的行书,女儿家似水柔情淋漓纸上,春承心神沉浸的同时,也为能得到笔友莫大信任而动容。 这些话,或许7773笔友是第一次敞开心扉倾诉,而作为被倾诉的对象,春承能感受到她那颗为情所困的心。 【……我不知ta心中到底有没有我,纵有我,何以不愿回应我?前路漫漫,我如深夜独行人,手中无灯,脚下无光,唯星辰点点,似希望,似指引。 ta是天底下最好最浪漫,亦是最洒脱桀骜之人。我观ta有千千万万个好,却不知ta观我,是贪皮囊,还是慕灵魂。 我渴望ta能回馈我万一,情深情浅,我都愿等。 求问8883笔友,我该如何做?进一步怕跌入悬崖粉身碎骨,退一步心生不舍辗转反侧,爱一个人,是该静默,还是勇往无前不惧得失?盼回信。 ——来自7773第二封来信,远舟。】 爱一个人,是该静默,还是勇往无前不惧得失?春承握着信背脊慢慢放松,7773笔友的心境和她何其相似?她盯着末尾‘盼回音’三字,陷入良久沉思。 远舟,是7773的笔名吗?海浪沉浮,一艘小舟毅然远航。7773笔友心性坚韧,亦难免因情裹足不前,春承扪心自问,那我呢?我对秀秀,是怎样的感情? 闭上眼,恍惚再次听到了那声破碎在唇畔的低.吟…… “少爷和少奶奶是怎么回事?” 桂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春承指尖微动:“春花杏花,你们先下去。” “是,少爷。” 桂娘坐在一旁的圆凳,风吹动她耳边碎发:“少爷惹少奶奶生气了?” 春承轻点下巴,俏脸染了薄薄的红:“我在病房纵着私情吻了秀秀,一路上她都没再理我,想来是生气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37 “吻了之后呢?少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之后……秀秀问我为什么要吻她,我没直言。” 桂娘听着听着眉眼存了一丝笑:“吻都吻了,还怕说一句喜欢吗?少爷,您这样,难怪少奶奶会不理人。 你担心她对你不是爱,担心她只是在感激你,回报你,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话是没错,可少爷没有心吗?她对你如何,你没感觉吗?” “我时常感觉秀秀是喜欢我的。”春承单手抱着猫耳罐:“可我是女子,她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少奶奶不也是女子,少爷喜欢她哪点呢?” 春承心神巨震,不吱声了。 茶水眼看要放凉,她释怀道:“是我先入为主了。也有可能,是我轻看秀秀了。” “少爷能想明白就好。” “扶我回书房,我要回信。” 东院,至夫人握着女儿的手,感慨颇多:“春少爷身子骨不比其他男儿,寻常时候你能照顾就多照顾,春家那两个丫鬟生得还不错,春少爷年长你两岁,已经成年,那些莺莺燕燕,阿秀虽不在意,也要防着点。 在陵京两天,我看他对你极好,想来心里有你。恋爱当中的男女,无非你进一步,他退一步,他退一步,你就要进一步。有来有往,情分才不会淡薄。 女儿家太过矜持了也不好,未婚夫妻,这关系阿秀得好好拿捏。” 香茶润喉,至夫人继续道:“按理说咱家不缺银钱,春少爷执意和你同住一个屋檐下,他,可有对你不规矩?” 至秀违心道:“没有。春承待我素来守礼,从不逾矩。” 这本是至夫人想听到的回复。听在耳里,心里没忍住犯嘀咕,张口问了出来:“现在的年轻人不是都讲究自由恋爱,你们就从来没有一些发乎情止乎礼的行为?” 侧颈小片的肌肤无端生起热,至秀不敢乱想:“娘问这话,是要我如何?” 有个通透聪明的女儿,从来都是至夫人最大的骄傲。她缓声道:“男男女女,总归那些事。今时和古时不同,你还小,若春承强迫你,切不可应他。” “她不会强迫我。” 至夫人眉开眼笑:“娘还没说什么,怎么就护上了?” 至秀被她打趣地红了脸,那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羞涩着实喜人。 至夫人爱怜地为她整敛衣领,对这女儿怎么看怎么满意:“你爹去后,娘想着为你找门好婚事撑起咱们至家。至家出身名门,虽不如以前了,我总想着至少在家世上不能亏待你。 世人讲究门当户对,自有其道理。能和春老爷那样的人物做亲家,娘起初想也不敢想。 别看春家子嗣凋零,正因如此,方显得春少爷矜贵。 春家掌管南方经济命脉,是当之无愧的霸主,家风清正,不喜炫耀。就是你爹在时,提起春家都是满口赞叹。 婚事定得好,若非阿秀才貌双绝,说句咱家高攀了春家也不为过。 春少爷来家里提亲,可在此之前你在名流堂大大方方地承认过了,你是他的人。哪怕你和娘说你和他清清白白,外人不会这样想。 春家肯来提亲,是保全了咱家颜面,保全了你的颜面。这婚事,不能有一丝差池,你可懂?” 诸般忧虑,无非是已经没了回头路。至秀轻叹:“我懂。我会和春承好好的,不教娘操心。” “好好的是一回事,距成亲还有一年多,你莫要惹恼了他。哄着、劝着,别在婚前做蒙羞之事,守住底线,偶尔,给他点甜头尝尝也无妨。” 甜头?至秀心领神会,脸色更红。 至夫人以过来人口吻嘱咐道:“阿秀,一个女人,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只有漂亮身子是万万不行。以色侍人,那是低贱人做的事。 男欢女爱,偶尔因着情趣亲近一二无伤大雅,重要的是你得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你在他心里的位置。如此,哪怕你老了,他的心也是你的,不会去想别人,不会去碰别人。 春少爷是你的未婚夫,你的人,该哄要哄,该管也要管,该软下来的时候别犹豫,该强硬的时候,绝不许他越雷池一步!娘说了许多,你得细细品,夫妻之道,提早领悟没亏吃。” 脸皮薄的至秀被娘亲一番话说得整个人都要冒热气,左思右想,她问:“若时机成熟,我能亲她吗?” 至夫人也没想到女儿会突然问这个,老脸一红:“可以是可以……” “依娘来看,她心里真得有我吗?既然有我,为什么不肯和我表白?我喜欢她,全心全意想着她,她给过我很多承诺,说不会弃我,不会丢下我,但我想要更多。” 认认真真传授经验的至夫人再次被女儿的大胆直白惊到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38 想了想,她道:“他心里自是有你的。你不知他心里想什么,就要多听,多看,听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有的人嘴笨,有的人油嘴滑舌,也有人生性.贪玩,玩来玩去连自己的心玩进去了。不管他是哪种人,一旦用了心,想抽身就难了。” 她目色难掩担忧:“阿秀对春少爷用情至深,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至秀不觉得有什么:“喜欢一个人,情意深不是应当的吗?只要她爱我,那就是好事。” 她心里藏着许许多多困惑,看了至夫人一眼:“娘,我该怎样才能让她承认心里有我呢?” 作为情场高手的至夫人,捧着茶杯有一晃不知女儿在说什么,愁得肠子快打结了,犹豫着问道:“他怕什么?” “她?她怕我哭。” 想着来一趟绝不能白来,女儿难得有事寻到了她头上,至夫人咬咬牙:“那就哭给他看!边哭边问他,在他心里,你到底算什么?” “………” 身在书房回信的春承,左手执笔,冷不防后背生凉,俊秀的眉皱了皱,身旁的桂娘问:“少爷怎么了?” “无事,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她揉了揉鼻子,就听春花站在门外回禀:“少爷,少奶奶来了。” “秀秀?”春承心里惴惴:“她、她怎么来了?”她不是生气了,不理我嘛! 第52章【52】 心里着实没谱,思及先前莫名其妙地后背发凉,春承求问道:“桂娘,我要不要躲躲?” “你要躲谁?”一身水蓝色衣裙的大小姐直接被杏花请进来。 春少爷看直了眼:怎么说来就来了呢?丢了笔,讪讪地笑了笑:“没有没有,秀秀听错了。” “就当我听错了。”至秀抿唇,声音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委屈:“我若不来,你又想几天不理我?” “啊?”春承一个头两个大,虚张声势地喊了句:“哪有!” 春花和杏花在一旁偷偷掩嘴笑,桂娘和书墨专心致志看热闹,她心底不自在:“你们都下去,没我吩咐不准进来。” “是,少爷。” 人出去后,书房静悄悄,考虑到秀秀后背有伤,春承连忙走过去用左手搀扶着她坐下:“怎么这时候来了?伤口疼不疼?有没有换药?” “哦。这时候来打扰到你了吗?伤口一直都疼,你有法子不教它疼吗?至于换药,换好了过来的。” 女孩子坐在离她很近的地方,语气温温柔柔和往常无异,春承却清楚地知道,秀秀在同她置气。 她赔笑道:“秀秀什么时候来都不会打扰我,伤口疼我可以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至秀心思活泛,刹那间脑海幻想出春承为她吹伤口的画面,羞得忍不住嗔她:“你想得美。吹吹就不疼了,你是小孩子吗?” “我当然不是小孩子。”瞧她脸色不好,春承当即改口:“秀秀认定我是小孩子,那我当一天小孩子也无妨。” “你可真爱贫嘴。”至秀咬了咬下唇:“我这样说你,是不是很无理取闹?” “没有,秀秀怎样我都喜欢。” “无理取闹你也喜欢?” 春承一愣:“嗯,无理取闹也喜欢。” “……那我姑且信你了。”余光瞥见放在书桌的信,轻而易举看到了自己那封,她明知故问:“你在给谁写信?” “给7773笔友呀。”恐她误会,春承轻声道:“桂娘从学校取来了她的信,我在写回信。” 想到信上那些内容,至秀心如鹿撞不敢看她:“你写了什么,能给我说说吗?” “这……”春少爷和她肩挨着肩坐在一块儿,歪头小心问道:“我若说不能,秀秀会生气吗?7773笔友信任我才同我信件往来,她的困惑我不好与第二人讲。” “任谁来问,你都不说吗?” 春承理直气壮地扬了扬眉:“我连秀秀都拒了,还有谁能让我破例?”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39 “那我就不问了。”至秀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指尖碰了碰她的指尖:“我不会生气,反而很高兴。” 观她眉眼神态果然不像生气的样子,春承放下心来:“秀秀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至秀指尖微动,酝酿好心情,缓缓抬头与她直视:“春承,我是你未婚妻,来找你,不是应当的吗?” “话不能这样说。”春承被她指尖小心翼翼的动作弄得痒痒的,中指轻轻一点,点在她乱动的指节,秀秀果然乖乖不动了。 她觉得万分有趣,笑道:“我伤了一只手,论伤势,该我去看望秀秀,哪有劳秀秀来我这的道理?我,不也是你‘未婚夫’吗?” 至秀呼吸一滞,打瞌睡来了枕头,春承自己送上门来……她心乱如麻:“那…那你喜欢我吗?” “当然呀。” 她回答的太快,至秀摇摇头,思来想去仍觉羞耻,她的头歪向一侧,温热的呼吸撩过某人白嫩如玉的耳朵:“春承,我是在问,你对我……可有爱.欲?” “什、什么?” 一瞬间,春承以为她什么都知道了。如坐针毡地坐在那,躲不敢躲,跑不敢跑,她红着脸看着虚空出神,一副自我放空的状态。 至秀强忍着酸涩,她都说得如此明白了,春承竟选择装糊涂,说都说了,她不怕说得再明白些:“你说喜欢,那你对我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是看我可怜想帮一把的喜欢?是碍着承诺不得不负责任的喜欢?还是对妹妹的喜欢?对恋人的喜欢?春承,你对我抱有怎样的感情?你看着我时,想的是什么?” “我……”春承慌得差点咬了舌头,快速道:“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还要问哪种喜欢?是妹妹的喜欢,或是恋人的喜欢,又如何呢? 我拿你当妹妹,拿你当恋人,在你心里有区别吗?你会因为是妹妹不开心,还是会因为是恋人觉得难以接受?” 旁敲侧击的试探终究教人眼眶一热:“你为什么总在躲?春承,你为什么要这么不讲道理?” “我、我怎么不讲道理了?” “明明是我在问你,你对我,抱有怎样的心,我问你,你为何不答?” 春承苦恼地站起身:“为什么一定要问我,你让我多想想不行吗?” “为何不能问了?你要想到什么时候?明天,后天,还是我嫁给你的那天?在街角说我口水是甜的是你,在小院紧紧抱我的是你,在病房一言不发吻过来的也是你……” 她指着细腻雪白的侧颈,温声细语:“就凭这个,我不能问一问吗?你为什么喜欢这样对我?吻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始终不给我一个交待,春承,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一滴泪倏然滴落。 她瞥过头,难堪的滋味浮上来,却是越想越委屈。事到临头,不想被春承看到她脆弱的模样,可泪意上涌,她忍不住。 晶莹的泪淋湿睫毛夺眶而出,堪堪砸在了春承心坎,砸得她六神无主,长腿迈开,笨手笨脚地用左手取了锦帕为她拭泪,心疼道:“怎么还哭起来了?有话好好说,别哭呀。” 至秀破涕而笑,梨花带雨,别样的美感:“我在和你好好说,你有回应过吗?我就问一个答案,有那么难吗?” 泪打湿了春承指尖,她难受地拧了眉:“是我不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行吗?” “行吗?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至秀小脸一白,字字哽咽:“你说是你的错,那你改吗?” “改,一定改。” 眼泪越擦越多,春承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改改改!都说要改,能不哭了吗?” “那你说,你为什么要吻我?” 春承动作微僵:“我…我当时看着你,就想吻你了。” “还有呢?在游船上呢?” “在游船上也想。” 至秀嗓音轻柔,手温柔地在她脸颊抚.摸:“春承,算我求你了,你能把话说完整吗?” “我说完整了,你就不哭了吗?” “嗯。”她微微阖首,泪珠又从睫毛掉下来。 春承看得很想抱抱她,顾忌着她后背有伤,指腹抹去她眼角泪痕:“你不是不知道,我最怕你哭了。你是不是存心的?” 至秀不语,心念转开,想到要用这样的方式才能逼她开口,酸涩劲直往外冒。 见势不对,春承急忙制止她胡思乱想:“听我说,先听我说,不准再哭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40 “我也不想哭,但泪自己就掉下来了。” “……” 春承长叹一口气,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紧紧握着她掌心:“秀秀,我对你不是妹妹的喜欢。我喜欢你,是对恋人的喜欢。” 感受到至秀掌心颤抖,她破罐子破摔:“在游船上我就想吻秀秀,待意识到对秀秀的喜欢已经发生变化后,我很茫然,很害怕。 秀秀出身名门,是真正的名门淑女,我怕你知道后不会接受,贸然说了,你会远离我,连朋友都不肯和我做。 我更怕,怕我对你临时起意,怕我不负责任地和你说了喜欢,你不会拒绝,反而接受。怕你轻轻松松地接受我的喜欢,怕你一心一意地回馈我的喜欢。 我更怕我只是心血来潮想玩玩,你也知道我爱玩,我没有对旁人动过心,没有恋爱经验,我怕说出口,咱们的关系就变了。怕关系变得极好,再变得更糟,怕我们永远也没有回头路了。”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我是天不怕地不怕,可我怕你不喜欢我,怕你不管不顾一头栽进来,怕你对我深情我却负了你,不动情之前我只怕死,但这不是动了情吗?” 春承手忙脚乱地为她擦眼泪,懊恼道:“不是说好了不再哭吗?你怎么回事?你两只眼睛,我一只手,怎么擦得过来?你是不是欺负我另外一只手有伤?” 至秀笑中带泪,宠溺道:“我哭,还不是你惹出来的。” “……” 她光顾着慌乱,这会脑子恢复清醒,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哆哆嗦嗦道:“秀秀,是、是接受我了吗?” “你不是很聪明吗?为什么还要来问我?”至秀扯了扯她暗格子的衬衣领带:“你凑近些。” 春承晕乎乎按照她说的去做,温软的唇在侧颈留下浅浅一吻,容颜姣好的少女须臾退开,笑颜明媚而灿烂:“这样,咱们就扯平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 巨大的狂喜以强势的姿态淹没了她,春承瞪圆了眼,落在少女眼里,过分可爱。 垂眸见秀秀笑得促狭得意,她别扭地背过身,手捂在侧颈怎么也舍不得放下来。 “你不看我,是我那样做你不喜欢吗?还是说……你害羞了?” 音调快活地上扬,春承回眸看她,见她下巴还悬着泪,一下子找到了转移话题的绝好方式,‘春大少爷’借题发挥:“都和你坦白了,便宜你也占回来了,怎么还哭?不准哭!再哭我就要亲你了!” 至秀被她说得笑意盎然,全然不怕她生气,更不怕她亲,红唇微掀:“你好凶哦。” “我……我凶吗?”春承忐忑地握着她的手,唇轻轻在指尖啄了啄:“那这样呢?” 第53章【53】 酥.酥.麻.麻的感觉在指尖来回跳跃,白皙的指晕了细细的热,有春承唇上的温度,有她从心里蒸腾出的羞涩,一触即分,勾连出细腻缠绵的柔。 和春承以前抱她的感觉不同,和她们做过的所有都不同。这次是春承发自内心清清楚楚地靠近,不是糊里糊涂的肌肤之亲,而是蓄意为之,明明白白的温存。 想透彻这点,她指尖微蜷,温柔的眸子倒映着那人的影,心尖悬着密密麻麻的情,情愫蔓延,如清晨萦绕不散的大雾,雾气遮挡了人的视线,周身的感官不由自主地变得异常敏感。 至秀心慌意乱,倏地垂眸,长长的睫毛掩去眼角泄露出的情.动,轻声慢语:“你还要握到几时?” 作势挣扎,毫不费力地从微凉的手心逃出来,眼睛定了定,似是没想过会这般容易。 春承毫无芥蒂地看着她笑:“秀秀愿意和我谈一场长长久久的恋爱吗?” 山水迢迢,一颗心被精准地击中。至秀抿了下唇,克制着绵绵情意,柔声道:“愿意。我愿意。” 一声“愿意”,春承所有的别扭烟消云散。她歪头看着眼前明媚艳丽的少女,至秀索性仰头任她打量,眼尾勾着细微的挑衅和浓浓羞涩,饶是羞得小脸飘上两朵绯红的云,仍舍不得移开眼。 情意如坠在枝头的鲜果,沉甸甸的。至秀被她看得心口胀.胀.的,言不由衷道:“看够了吗?” 春承摇头:“看不够。” “那你继续看?”至秀笑意璀璨,小拇指轻轻勾了她的手指,春承顺着她的心意同她肩挨着肩坐下。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在秀秀眼里,春承看到了往常未在意过的痴缠而浓烈的风景。那风景看不到还好,看到了,再不能置身事外。 她的手覆上那双眼,至秀的睫毛在她掌心不安分的轻颤:“又要做什么?”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41 春承茫然无措地愣在那,眸光描绘着她柔美的轮廓:“不做什么。” 满肚子话不知先说哪句好,沉默中,至秀的手摸索着漫不经心地搭在她脉搏,感受到春承急促的心跳,终是弯了唇角。 她掌心捂着她的眼睛,她指腹搭在她的脉搏,少年动.情,不过一眨眼而已。 “秀秀的眼睛,很好看。”不好一直捂着,春承收回手。 光照进来,最先落入至秀眸子的,是某人红红的耳朵,看起来又可爱又很好欺负。她笑了笑:“我的眼睛既然好看,你为什么不看,还要捂着它?” 春承一颗心跳得猖狂,辩驳道:“好看,就一定要看吗?秀秀不仅眼睛好看,浑身上下都好看,那你也给看吗?” 这话委实无赖。继春承耳朵发红,至大小姐的脸蛋儿也跟着通红,胸前微微起伏:“你…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啊。” “……” “算了,不和你计较。”至秀红着脸从怀里取出条锦帕:“这是我亲手绣的,送给你。” 听她羞得说话都带颤音,春承那点子忐忑荡然无存,反而觉出几分趣味来,绣着兰花的锦帕被她反复欣赏,一本正经道:“不错,你拿了我春家传家古玉,是要送份回礼作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至秀一怔,心慌地就要将锦帕夺回来! 春承哪能教她如愿?手高高举起,眼里笑意横生:“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至秀奈何她不得,软声道:“定情信物,你、你要的话我再送你一份贵重的,你把帕子还给我,好不好?” “不好。”春承扬眉:“再贵重哪有秀秀一颗真心贵重?我认为这帕子很好,不过你要想送我旁的,我也不介意。只是帕子不能还你,送我了,那就是我的了。” “你…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哦?那你说,我得了什么便宜?”春承存心逗她,甜言蜜语如流水淌出来,至秀哪受得住? 她胡乱地揉了揉发.烫的耳朵:“我、我先回去了!” ‘春大少爷’坏心眼地凑近她:“我送送你?” 温热的呼吸顺着耳畔似乎淌进了心里,至秀五指倏尔攥紧,强撑着发软的腿脚迈开步子,一派端庄:“不必相送。” 人出了书房,春承笑倒在一旁的沙发。 清清朗朗的笑声未曾掩饰地飘出书房,至秀羞恼地轻哼一声,板着脸出了西院。 回到东院,大小姐眉眼温柔缱绻,闲庭信步地绕着青石砌成的花圃,时而闻一闻花香,逗弄会儿落在花上的蝴蝶,时而望着一处怔然浅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小姐伤没好怎么还不回房歇息?”书墨快步走来,小心搀扶着。 说到伤,至秀恍然觉出了疼,后背那道伤算不得太严重,可到底女儿家娇柔,先前因着春承之故,她将受伤一事抛之脑后,此时却不敢逞强,老老实实由著书墨带她走向闺房。 至夫人守在闺房门口,看见来人,笑问:“事可成了?” 至秀落落大方地阖首一礼:“多谢娘出谋划策。” 母女俩话中有话,书墨听得一头雾水,然而看小姐喜上眉梢,便知夫人问得那事,绝对是好事。 小年轻两情相悦,至夫人喜笑颜开,没想到哭一哭真能把人拿下。 母女俩进了房门闲聊,便听夫人道:“如此来看,春少爷这心,算是给了阿秀。往后徐徐图之,切勿操之过急。” 书墨支楞着耳朵听得睁大了眼:好嘛!敢情夫人和小姐背地里办了这么大的事?! 至秀指腹无意识捻磨着杯壁:“女儿晓得分寸,不如娘再与我多说说?” 经验这东西,没人嫌多的。尤其是初次动.情,许多事上她不想被春承牵着走。春承爱玩,许有胡闹之时,但她不能胡闹,她得时刻保持清醒,直到春承爱她入骨的那一日。 可怜书墨一个不知情为何物的小丫鬟,无缘无故被夫人灌输了满耳朵的情.情.爱.爱,谨慎抬头,见小姐听得认真,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地为某人的今后感到担忧。 至夫人满足于女儿的亲近,恨不能倾囊相授。她出身书香门第,嫁人之后,年轻时的好友慢慢断了来往,丈夫逝去,家中唯有一女,难得阿秀对春承上心,因此乐得听她谈论‘御夫之道’。 一个尽心竭力教,一个尽心竭力学,很快,到了中饭时间。 “吩咐下去,就说小姐有伤在身,中饭在东院用了。” 仆妇应声退去。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42 至夫人含笑问道:“阿秀可知为娘这一招叫什么?” 至秀莞尔:“欲擒,故纵。” 母女相谈甚欢,书墨搓了搓胳膊的细皮疙瘩,对未来姑爷顿生怜悯。 饭厅。 一身米白色长袍的春少爷腰杆挺直地坐在桌前,眼睛盯着门口,望眼欲穿。 “承儿?” 春承回神:“爹喊我何事?” 春霖盛心里哼了哼,醋劲冒上来:“别看了,至家母女今天不和咱们一起用饭。” “哦。”春承魂不守舍地握着竹筷,失失落落地看着满桌子饭菜,有些食欲不振。 她刚和秀秀袒露情意,自然盼着能和秀秀多多亲近,她伤了右手,秀秀伤了后背,来之前她还幻想着能和秀秀互相喂食,这下倒好,人不来了。 知女莫若父。春霖盛叹道:“不来就不来,她不来,你去找她不就行了?” “哎?爹言之有理,那我现在……” “咳!”春霖盛以拳抵唇侧头清了清喉咙:“先陪爹一起用饭,至家小姐,不急。用完饭陪爹出趟门,燕家那笔账,总要算的。” “要去燕家?”春承板着冷俏的小脸:“燕家我绝不饶他们,可这两日我不用陪秀秀的嘛?” “傻孩子。”春老爷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你这会急着去做甚?左右半日光景,等料理了燕家,晚些时候再见阿秀,没亏吃。” 春少爷叹息着点了头:“我听爹的。” 作为过来人,春霖盛哪能不知她在想什么?摸着下巴轻声道:“别担心,等回来爹教你一招,保管哄得阿秀舍不得捉弄你。” 春承捏着筷子的左手微微用力,眼睛眯着:“爹是说……秀秀不来,是在故意捉弄我?” 第54章【54】 “你说呢?”春霖盛反问。 父女俩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都是聪明人,春承沉吟片刻,了然地弯了唇角,一手握着筷子,温声道:“秀秀捉弄我,我也喜欢。” 少年人的情正如雨后的春笋,稚嫩,新鲜,一发不可收拾。 春霖盛感慨良多,喜得是养大的孩子终于懂得喜欢人了,忧得是女儿眼瞅着就要有了媳妇忘了爹,一不留神没准还得心甘情愿被媳妇吃得死死的。 醋坛子翻了又翻,他虎着脸:“行了,好生用饭,一会去找燕家父子算账。” 提到燕家,春承神色沉了又沉,默不作声品着饭菜,人坐在这,一颗心不知飞去了哪儿。 东院。同样在用饭的至家母女气氛少有的融洽,至夫人率先落筷,几乎同时,至秀也跟着落筷。 仆妇和丫鬟恭恭敬敬端着清茶,漱过口后,书墨走上前:“回夫人,大小姐,春老爷带着春少爷往燕家去了。” 乍然听到春承跑了,至夫人讶异地动了动指尖,看向至秀:“他不来,你就不要往西院寻他。后背有伤莫要妄动,若无聊,可往,千万要稳住。” 至秀眉眼如画,一身清冷褪去不少,按捺着活跃的心思,掀唇浅笑:“好,我听娘的。” 其实她也想见春承,然春承聪明,保不齐已经反应过来上了她的当,哭一哭就把人藏着掖着的真心话一股脑掏了出来,这事怎么看做得不厚道。 眼下春承不主动迈出一步,她亦羞于再上前。 第一次正正经经地恋爱,许多事不懂,但至夫人有句话说得不错:不进,则退。她进得次数太多了,不退,春承没法进。 春承不乖乖靠过来,她怎么理所应当地把人捧在手心? 喜欢这回事,说起来就是别别扭扭,哪怕挑破了最后那层窗户纸,明了了对方心意,后面仍旧藏着不知多少道惊喜刺激。 就和探险似的,一关有一关的期待,一步有一步的考量,求得就是你情我愿。 至夫人口头传授完多年的经验,犹觉不够,匆匆离开,打算回房冷静下来好好将那些未尽之言整理成册。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43 这门婚事她相当看好,有个像春少爷这样的女婿,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错过。婚前能把人调.教好了,何乐不为? 忙碌着调.教大业的至夫人挥挥手出了房门,至秀坐在窗前,想着春承去了燕家,她睫毛微颤:“书墨,还得劳你往京藤走一趟。” 书墨奉命背着众人去京藤取信。 与此同时,春承抱着她的猫耳罐,冷眉冷眼地踏进燕家。 凛都春家的当家老爷亲自登门,管家不敢拦。 燕家父子相争成了陵京最大的笑话,名声毁了,生意场上无端受到夏家排挤,这个节骨眼再得罪春家,堂堂世家,眼看就要完了。 春大少爷去时,瘸了一条腿的燕少爷正火气十足地对着亲爹掀桌子:“为了个贱女人当爹的就不要亲儿子,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一把年纪了还指望着老树开花从这女人肚子里爬出个小儿子?不怕忤逆爹爹,就是有,那也是我燕轻的种!是您的亲孙子!” “孽畜!”燕父一巴掌挥过去,被燕轻地拦下。 哪怕瘸了条腿行走不便,可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 燕轻用力推开燕父,冷笑:“爹爹向来宠我,儿子就不明白了,不就是个女人?碰一碰有什么大不了的,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爹爹还要怎样?!” “好啊,好啊!”燕纬气得浑身哆嗦:“倒成我的不是了?你欺负你姨娘,还梗着脖子不认错!不就是个女人?不就是个女人!畜牲!你睁大眼睛看看,那是老子的女人!”整座陵京都晓得燕家老爷被亲儿子送了顶绿油油的帽子,走出门去多少人在看笑话。 燕纬疼爱儿子吗? 在没出这事前简直是当做心肝宝贝来疼。 疼来疼去,亲儿子一脚踏碎了他身为男人、身为父亲的尊严,令燕家身败名裂,燕纬岂能容他? 八姨娘领口敞开露出一片雪白肌肤,哭哭啼啼道:“老爷啊!求老爷给我个痛快,这日子没法过了!” 燕纬被她哭得头疼,偏又爱她那分姿色,往常含在嘴里怕化了,爱得不得了,哪成想招了自家人祸害? 这会听她哭着求着不想活了,火气蹭蹭往天灵盖蹿:“兔崽子,兔崽子,给我即刻滚出燕家!燕家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燕轻被唬了一跳:“爹——” “我当不起你爹!滚!!” 不喊爹还好,那声爹真真是喊得燕纬老脸火.辣.辣的,做了这事的若是旁人他这颜面还有的挽回。 可亲儿子踩着老爹一身骨头逍遥快活的,燕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下人僵在那一动不动,彻底激怒了掌权多年的燕纬:“我还没死呢,燕家就要易主了吗?” 管家满心冰凉,自知父子再无周旋余地,作势要‘请出’少爷。 春承看得津津有味,薄唇掀起冷漠的弧度,嗓音清清凉凉的:“别急着走呀,本少爷险些废了只手,燕学长不给个解释吗?” “春、承!”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燕轻扬起手,就听咔嚓一声脆响,手臂软绵绵下垂,疼得他死去活来。 桂娘一声不吭卸了他的肩膀,昔日张狂的燕家少爷毫无形象地在地上打滚,春承勾着唇一脚踩在他胸口,问:“疼吗?” 燕轻疼得说不出话。 小辈年轻气盛行事凭一腔热血,做家长的,处事自然讲究斯文。 斯文的春老爷转了转手上的翡翠戒指:“燕兄,别来无恙。” 燕纬冷汗淋漓,几乎是第一眼认出他的身份! 见到春霖盛,所有不明白的都明白了。他愤恨地盯着燕轻,咬牙切齿:“废物!这就是你口里卖草药的暴发户?” “爹……爹救我……” “啧啧啧。”春霖盛不怒反笑:“时隔多年,燕兄还是没多少长进,做生意不如我,论养儿子,何止差了千里?” 他叹息着摇摇头:“生子如燕轻,燕家祖辈九泉之下恐难以安眠,燕兄不如早做决断。” 一脚踩在燕轻脸上,春承嫌恶地皱了眉,高抬贵脚,退回到爹爹一旁,轻慢地抬了抬下巴:“春承,拜见燕伯父。” 燕纬嘴唇发白,不知是吓得还是气得,颤着手取出费尽辛苦得来的和田美玉:“好侄儿,此玉,就当见面礼了。” 玉是好玉,春承笑纳。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44 见她肯收,燕纬便知事情不算太糟,商人的理智重新掌控这具身体,无视坑爹的蠢儿子,他手臂递出,作邀请状:“春贤弟,请上座。” 春霖盛似笑非笑地坐在上首,开门见山:“陵京,已无燕家立足之地了。” 燕纬一口气堵在喉咙。 春霖盛冷冷瞥他一眼:“春某就这一个‘儿子’……如今,她伤了。” 燕纬掌心攥紧:“医药费……医药费我出!” “你出?”春霖盛指节敲着桌面:“好呀,你出。” 出多出少,决定着燕家是存是亡。他前脚派了人动手,后脚燕家丑闻闹得沸沸扬扬,包括夏家无缘无故针对,见到眼前人,燕纬一切就清楚了。 春霖盛就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这回,就是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了。 燕纬神情凄凄地看向一身白袍羸弱消瘦的春少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务之急,唯有壮士断腕,先平春家怒火。 人到壮年栽了这么大的跟头,燕父精神萎靡道:“燕家三成家产,今日天黑之前必双手奉上!” “三成?”春霖盛眸光微凝:“三成不够,我要五成。” “五成?!”燕纬险些跳起来:“春贤弟,小辈之间争强斗狠,何至于此?” 一句话所有的责任推到燕轻身上,春霖盛不语。 春承从药罐摸出一粒药丢进嘴里:“燕伯父,需要我将炎究等人找来当堂对质吗?” 她连炎究的名字都说了出来,燕父怔然地瘫坐在那:“燕轻无礼,我燕家宁愿不要这个儿子,不若以命相抵,为贤侄出口恶气?” “爹!爹你不能不管我!”燕轻发了疯想要爬过来,被桂娘一脚踩断一条肋骨。 春承星眸灿烂:“伯父说笑了,燕轻一条贱命,换燕家五成家产,生意人,哪能做亏本买卖?” 燕纬闷出一口老血:你们父子不做亏本买卖,就要老夫吃哑巴亏吗? “五成家产,换燕家余生安稳,燕兄,这买卖,不亏。” “春家主客气了……” 燕纬咬紧牙关,眼睛一闭:“好!五成就五成,就当我燕家破财免灾买个教训!还请春家主、夏族长,高抬贵手!” 春霖盛淡淡一笑:“夏兄助我乃应有之义,而今春某抬手,也是应有之义。” 若说八姨娘一事是春霖盛烧的第一把火,那五成家业,就是他来此烧的第二把火。 哪怕燕家决心退出陵京,燕轻在一日,骨肉相残,家不成家,杀人诛心,这才是他给燕家父子最大的教训。 看够了一场闹剧,春承面带笑意地俯身冲着燕轻耳语,眼见人被吓得没了血色,春少爷兴致盎然地踏出燕家。 徒留燕轻频频朝着燕父呼求:“爹,爹你救我,你一定要救我!他要让元礼亲手杀了我,他不会放过我的!他拿了燕家半份家业,他还是不会放过我的!” 半份家业…… 燕纬气得吐出一口血,一脚将人踢开:“愚不可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你给老子记好了,那半份家业,是燕家给春家的买命钱!至于你……” 他捂着心口气急败坏道:“你的事,你自己解决,是生是死,权当你咎由自取!” “不,不,爹,你不能不管儿子死活,我生是燕家的人,死是燕家的鬼,我是燕家嫡少爷,爹爹百年之后还得由我祭拜……” 半辈子心血拱手让人,燕纬气得眼前发黑:“给我……给我把人丢出去,燕家旁支子嗣众多,随便过继一个,也比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牲强……丢出去!” “开心了?”回去的路上,春霖盛瞧着‘儿子’上扬的唇角:“可觉得爹爹下手轻了?” 坐在汽车内,春承摸着猫耳朵轻笑:“燕家距离家破人亡就差一步,吃一堑长一智,想必以后燕伯父听到咱家的名字都要吓得发抖,至于燕轻……” 她眸子冰寒:“燕轻做的孽,用不着我收拾。相反,我还得护着他,不能让他提前死了。死了,那多没意思?” 春霖盛笑而不语。 春承笑了笑,满身寒凉顷刻散去:“爹,你还没教我怎么哄秀秀呢。有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能哄得秀秀再也离不开我?” 负责开车的春伯规规矩矩开车,坐在少爷身边的桂娘悄悄抿了抿唇,似是在压着笑。 春霖盛乐得逗她:“承儿想要一劳永逸的法子?除非……”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45 “除非什么?” “除非你赶明就做了至家名副其实的姑爷。” “那我该怎么做——咦?桂娘,你做什么揪我头发?” 桂娘笑意吟吟地轻抚她柔软的短发:“少爷这会不需要懂那些呢,少爷要和至小姐谈恋爱,就得有端端正正与人恋爱的态度。老爷懂得多,不如你再问问,该怎么哄得至小姐欢心?” 春承眨眨眼,苍白的小脸不声不响地染了可疑的红晕,看着自家爹爹一脸坏笑,她似乎懂了什么。再开口,音色多了分清冽:“爹,教我些正经的!” 第55章【55】 “正经的?”春老爷转动着指间流光溢彩的翡翠戒指,言语夹杂着说不明的委屈:“为父哪里不正经了?” 春承才不上当,猫耳药罐被她捧在怀里,矜贵的小少爷生得俊眼修眉,一颦一笑漂亮得过分:“爹这是在逗我?” ‘父子俩’对视了有一会儿,春老爷败下阵来,喃喃道:“承儿还真是用心了?” “不然呢?”春承脸色缓和,不知想到什么忽而眼睛绽开笑,她一笑颇有种春暖花开的意味,眉眼与故去的春夫人有九成相似:“春家少奶奶,不用心哪行?爹到底帮不帮我?” 春霖盛被她乍现的笑颜晃了眼,眼角不知何时泛起点点湿润。谁无少年时?少年时的他不也是满心满眼想的是哄心上人欢心吗?可惜,再深的眷恋,那人终究没陪他白首。 面对与亡妻肖似的女儿,春霖盛捏了捏眉心,宠溺道:“好,爹帮你。” 春承心细如发,自然没错过爹爹一闪而过的伤感,知他因何伤感,便更不能由着他陷于往事。 她眨着亮晶晶的眸子,忽闪忽闪如天上最璀璨的星,星光闪烁,照得人心情不知不觉好起来,春霖盛煞有介事道:“她故意捉弄你,你心里欢喜却万万不能教她知道。相反,你还得……” 桂娘听得面带笑意。笑过之后,望着少爷熟悉而陌生的侧脸,心思越过千重山,时光倒流,回到那凄风冷雨的年代……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国乱当头,红尘楼闹哄哄不得安宁,作为风靡八府的艳姬,若无意外,她会被送进总督府做第三房妾室,可意外就那样发生了。 这是上天的警醒,是命运馈赠的良机。她绝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与其清白不保一生做砧板上的鱼肉,不如拼得鱼死网破闯出这座红尘楼! 她要走,自有人来拦。 桂娘低头细细查看那双白净的手,年复一年,她已经记不清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 浑浑噩噩,为了自由,她杀红了眼,热血沸腾,脑子里唯有一念:就是死,她也要闯出去! 没人想到年仅十六的小姑娘拥有一身极好的功夫,可再好的功夫,双拳难敌四手,她重伤倒在长街。 夜里大雨瓢泼,车夫一跃而下:“夫人!有人拦路!” 丫鬟撑着伞侍候着女子款款走来,淡淡的花香冲撞了浓浓的血腥气,她从迷蒙中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双镇定自若的眸。那女子浅笑嫣然:“你会武功?一刀下去,能杀多少人?” 再温柔不过的口吻,裹着一股蔑视生死的霸道,她不得不抬头,不得不开口:“夫人救我,我一生愿为你驱使。” 色与魂授。她拼死逃出吃人的红尘楼,转手心甘情愿地将一生献给这个女人。 近乎荒唐的决定,那女人却是不应:“我不要你的一生,我有一子,我救你,你护她三十载,恩情两消,如何?” “好……” 她被轻柔地抱起,鲜血染红女人雪白的衣裙,她躺在她怀里听她发号施令,追击而来的杀手死在春家护卫刀下。 风雨大作,女人柔软的指腹抚摸她的唇:“你是那楼里出来的?怪不得,生得如此娇艳。从今夜起,我把承儿交给你,你就是她第二条命,断不能折了。你得好好活着,等你醒来,我有一份礼物送你。” 她轻轻合上她的眸,温暖的掌心覆上来的那一刻她很想哭。 她红了眼眶,昏睡前女人的轻叹声飘进来:“想哭,就哭吧。怪不容易的。” 她忍着不教泪冲出眼眶,心里因着鲜有的怜惜缠缠绵绵地落起了雨。 三日后,她从鬼门关回来,红尘楼付之一炬。 她睡了三天三夜,红尘楼的火烧了三天三夜,女人拿着帕子轻柔地擦拭她眼角的泪:“这礼物,喜欢吗?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再不是劳什子八府艳姬,懂了吗?” 汽车行驶到家门口,桂娘从回忆挣脱出来,眼波微晃,情意也跟着微晃。 金乌西沉,天边晕开好看的橙色,车门被打开,桂娘小心搀扶着人下来。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46 白袍翩翩的春少爷顶着张红扑扑的小脸抱着她的猫耳罐往东院走,迫不及待地想要实践一番。 走到半途,长腿顿住,春承小心闻了闻衣袖:“桂娘,我身上香不香?” 桂娘一时情切,指尖爱怜地划过她侧脸,眸光含着宠溺:“香。” “那我就放心了。” 踩着一地金芒踏足东院,春承紧张地理了理衣领:“桂娘,我这样子,好看吗?” “实在是不能再好看了。” 得到夸奖的春少爷眉梢浮动着喜色:“桂娘,你帮我喊秀秀出来可好?就说我在东院西南角的紫竹林等她。” 桂娘点头,犹不放心地为她抚平微翘的两根头发:“少爷难得动心,既然决定了要喜欢,要好好珍惜才是。需知道,有些人哪怕动心,这辈子都没开口的机会。 两情相悦乃世间最浪漫之事,至小姐待你情深,你可不要胡乱将人欺负了。” 春承长身玉立,眸色清亮:“我虽爱玩,亦绝非轻浮之人。桂娘大可放心。” “那我去请人了?少爷不要乱跑。” 春承哭笑不得:“桂娘,你再不去我可要着急了!” 桂娘唇边漫开浅笑:“真该让至小姐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毛毛躁躁,哪有素日半分稳重?” “桂娘这话大错特错。”春承绕到她身侧,歪头道:“秀秀喜欢的是我这个人,哪能我稳重她就喜欢,毛毛躁躁她就不喜欢?我如此,还不是为了她?” “我毛毛躁躁她或许更喜欢,桂娘可知为何?”她自问自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心里惦念她,她哪有不喜之理?” 桂娘听得又欣慰又羡慕,转身自去请人。 见她肯走,春承放心地蹲坐在紫竹林,随手折了树枝在地上写字,借以打发时间。 东院,至秀忙着指挥书墨捣药。 捣药一事她更习惯自己动手,奈何书墨一心顾念她的伤势,自告奋勇包揽所有差事。不好打击小丫鬟的热情,至秀只能由她。 “少奶奶。”桂娘站在门口。 看到她,至秀目光忍不住往她身后望了眼,没见到想念之人,她神色从容:“桂娘来此所为何事?” 念及在紫竹林蹲墙角的少爷,桂娘扯了扯嘴角:“少爷在竹林等您。” 春承? 至秀长睫微眨:“多谢桂娘,我知道了。” 回到闺房快速换好崭新衣衫,至秀揽镜自观,问道:“书墨,我这样子去见她,可以吗?” 书墨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再度被自家小姐粲然的笑容晃了神:“小姐放心吧,少爷肯定会喜欢的。即便不打扮,小姐都是最美的。” “是吗?”至秀笑了笑:“我去找她的事你不要告诉娘。” “小姐,这是为何?” “总之,听我的就对了。” 西南角紫竹林,清风阵阵,彼时暮色微沉,春承等得心急如焚,嘀咕道:“怎么还没来?” 久等不来,耐性快要耗尽,丢开青皮树枝,起身就要穿过石门,没防备拐角处有人匆忙赶来撞进她怀里。 春承身子微仰,倒退半步,待闻到那股熟悉的清香,心尖一颤,急急上前揽了人腰肢免得跌倒。 低呼声起,至秀毫无准备地重重跌进她怀抱,没想到和她会是这样的见面方式,思来想去仍是担忧占了上风:“怎么样?有没有撞疼你?” 春承脸色微变,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一手捂着心口:“疼!” “疼?”至秀最听不得她喊疼了,面上生出两分慌乱:“我、我不是故意的……” “秀秀,你怎么回事?我急着去见你,你倒好,上来就撞得我好疼啊……”春承拧着眉,俊俏的小脸写满了不开心。 至秀被她说得面上生出两朵红霞,低声道:“我…我也急着来见你啊。” 她一副歉疚心疼的表情:“是我错了,不然,我帮你揉.揉?”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47 为免被看出破绽,春承下巴轻轻搭在她肩膀,可怜兮兮道:“还是好疼。” 至秀一颗心被她弄得摇来晃去,如海浪沉浮的小舟,心疼地眼尾泛开点点红晕,掌心轻抚在她痛处:“那这样呢?” “这样……”春承细细感受着她的温柔,身子不知怎的生出另外一种不适,她的手不老实地抚在少女细腰:“今天,有没有想我?” “有呀。”至秀任劳任怨为她轻.揉心口:“撞得很厉害吗?还疼吗?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看看?春承眉心一跳,看看不就彻底露馅了? 她不说话,至秀急得就要拉她回房验伤,春承赶紧捉了她的手,不情不愿道:“还好,没那么疼了。” “真的吗?没骗我?” 春少爷心虚地转过身,走出两步回到竹林,冷哼一声:“你中饭故意不来,晚饭还要不要和我一起用了?” 至秀垂眸在原地停顿片刻,直到身子漫上来的酸软退去,这才柔顺地走到她身边:“你知道了呀?” “我当然知道了,我不仅知道你在故意捉弄我,我还知道我想你想得不得了,而你呢?你上午听了我表白,中饭就敢不来,你以为……我没有你活不了吗?” 起初气势十足,越说声音越弱,至秀见她一副乖巧模样,思及话里深意,心里甜得不行:“你是想我,所以才和我生气吗?” “胡说!我和你生气是真,才没有想你!以后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管不了你就是!” 她作势抬腿,至秀踮起脚尖在她脸颊快速落下一吻:“我以后不捉弄你了,我想被你管着,你不要生气了,行吗?” 第56章【56】 春承僵立不动:“你…你说什么?” 至秀腼腆地环住她的脖颈:“我说我想被你管着,你不要生气了。行吗?” 红唇在她眼前张张合合,春承喉咙干哑:“秀秀,你闭上眼。” “闭眼做什么?” “做一些,你我都喜欢的事。” 至秀心口一跳:“你…是想亲我吗?” 春承看着她的眼睛,确定没从里面看到一丝不悦,她笑着眨眨眼:“好秀秀,听话。” 温柔如水的嗓音,至秀顺从地缓缓合上眼眸,唯有那颤动的睫毛泄露了她慌乱的心事。 春承忐忑地靠过去,目光紧紧贴在那水润饱满的唇瓣,她暗自打气,俯身轻咬在秀秀下唇。 一声清浅的哼声溢出来,她慌忙退开,掩饰着内心真实情绪:“以后,再敢捉弄我,我就像刚才那样惩罚你。” 至秀指腹轻触下唇,想了想蹲下.身子望着地面飘落的青竹叶发呆:“你不生气了吗?” “不生气了。”春承红着脸学着她的样子蹲在对面,不敢提及方才那一咬。 两人谁也没抬头,默契地数地上有多少片竹叶。 “你下午,去做什么了?” “我?我跟着爹爹找燕家父子算账来着。” “我一直都在想你。”至秀眉眼弯弯,大着胆子看她:“以后你多来东院寻我,好吗?” 春承一怔:“你说什么都好,我听你的。” “嗯。”至秀再次垂眸:“你能扶我起来吗?再不起来,腿就要麻了。” “哦哦!”春少爷殷切地搀扶她,闻到秀秀身上好闻的香味,她默默吞咽了口水,佯装淡然道: “等为你庆祝过生辰,我就要回校读书了。你在家多休养几天,学校那里爹为咱们请了假。那一刀……那一刀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你医术好,能做一些祛疤的药膏吗?” 原来她没有忘记我十七岁生辰。至秀心里升腾着小欢喜,眼带笑意:“你很介意我身上留疤吗?本来我还想留着疤痕做纪念……” “做纪念?”春承不悦道:“那有什么好纪念的?我看见了心就疼,想起来也难受,我不要你身上留疤,有办法你就祛掉它,好不好?”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48 至秀爱极了她这性子,温声软语道:“我能说实话吗?” 春承被她正经的口吻唬了一跳,连忙自我反省:“是我刚才太凶了吗?你要知道,我不是在凶你,我是在心疼。那一刀你是为我挨得,我……” “正因为那一刀是为你挨得,所以我想留着疤痕,伤在后背,纵是有疤也只有你一人能瞧见……” 她顿了顿:“你我成亲后,若哪天你觉得我没有那么喜欢你,你就看一看那道疤,你屡次为我舍生忘死,春承,我也可以为你不顾一切的。” 嬉笑调戏的心思随风散去,春承站在她一臂之距,容色几番变幻。 看她神色愈发严肃,至秀心慌意乱,有一瞬仿佛再次见到了喜房内挑开红盖头的春大小姐。 那时候的春承,刚刚在门外教训了性子阴沉的二弟,从喜宴归来,身上带了酒气,她的眼睛满了洞察世事的锐利,一身红艳艳的喜服,衬得身姿笔挺,清冷孤高。 重生后的春承放纵玩乐的天性,然浸.淫.骨子里的东西,仍旧在。 面对这样的春承,至秀不得不仰起头直视她的眼:“没错,我要的就是你心疼。” “已经很疼了。”春承叹息一声,做不到继续冷脸,抿了抿唇:“秀秀用情至深,我……” “你喜欢我就够了。”至秀不想听她继续说:“我回东院了,你想我了,记得来找我。知道吗?” “知道了。”她长臂一伸拽住某人翩飞的衣角:“秀秀白玉无瑕,就当我不喜欢看你身子有疤,你要纪念,我在心里为你念着,你不是要我管着你吗?那我管了,你听不听?” 至秀沉默半刻:“后背有疤,你觉得难看吗?” 春承呼吸一滞,谨慎回道:“不难看,你怎样都好看!” 少女倏尔展颜:“好吧,那我考虑考虑。” 紫竹林荡起徐徐清风,春承呆呆伫立原地,只觉被一人当做生命来喜欢,这份情,重如高山,容不得她有一丝错负。她出神良久,一只手轻轻抬起落在心口:“秀秀……” 从竹林拐了三道弯,回到闺房,至秀将自己关在房门,神思恢复清明,手里捧着一盏香茶,唇角不自觉扬起。 她如何不晓得春承是在故意逗她,拐角处那一撞,要说疼,她胸.口也疼,可断不是春承那样夸张的疼法。 聪明的大小姐神色迷离地微捻指尖,脸颊慢腾腾地浮上一层潮.红,哪怕春承内里做了多层遮掩,可掌心相触,那分绵软依旧刻进了心里。 说起来,还是她占了便宜。 至秀无声轻笑。 房门被敲响,打断少女甜蜜的情思。 至夫人迈进房门,眼见女儿面若桃花,张口问道:“春少爷来找你了?” 略过那些不可说的,只捡着能说的三言两语说清楚,饶是如此,至夫人遗憾地耷拉着眉眼:“阿秀就是太纵着他了。” “不然呢?”至秀笑道:“她已经承认想我想得不得了了,我若不回应她……”她手托着下巴:“我怎么舍得不回应她?留她一人生闷气。” “生闷气?”至夫人后悔光顾着写东西没把人看牢了:“他哪里是在生闷气?要娘来看,春少爷这会八成要开心疯了! 你们初初定情,你不舍得他生恼,转念来想,他如何舍得生你的气? 正是小年轻缠缠绵绵情意生发的时候,莫说你存心捉弄他,你就是欺他、打他,跳到他头上当女大王,他都不会觉得你不好,反而欢喜。” 至夫人捂脸叹息:“阿秀,你上当了呀。” 这说法听起来新鲜,用心分辨,至秀哪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她暗道:左右也不是第一次上当了。 这等心思要被至夫人知道,恐怕又要耳提面命地教导。 至秀笑意盈盈:“那依娘来看,接下来我该如何?” 你情我愿的事,至夫人委实不想在里面掺和,她这个女儿,聪明归聪明,就是过于倔强:“娘说了阿秀也得听呀。” “听是要听的。”至秀满目柔情道:“娘的法子极好,唯有一点不好。” “哪里不好?” 氤氲的茶香蒙了至秀的眼,她望着清澈的茶水,尾音卷着深深的眷恋和无奈:“我懂娘的意思,也晓得那些手段高明,可吊着她就是在吊着我,她想我,难道我不想她吗? 再好的谋略用在情爱上,最先缴械投降的,永远是那个情深之人。我赢不了春承,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至夫人扼腕摇头:“你呀!”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49 一封小册子被放在桌上:“你管不住自己的心,娘更管不了你,里面这些夫妻相处之道,总有一天你会用到。这也是娘唯一能为你做的了,人是你的,你得做到心里有数才行。” “嗯。”至秀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娘,晚饭要和春家人共用吗?” 板上钉钉的姻亲关系,哪有一直避着的道理?难免生分。至夫人轻声道:“再等等。” 等什么? 等人来请。 春花踩着点进了东院,见了至夫人毕恭毕敬道:“夫人,至小姐,老爷有请。” 饭厅,飘香四溢。 换了西裤衬衣的春少爷,戴着金丝眼镜抱着药罐子守在门口,见了来人,老老实实朝至夫人行礼,目光落在温婉秀气的少女身上,更为亲厚。 亲自为未来岳母拉开餐椅,恭请人就座。锦衣玉食的大少爷能拖着受伤的一只手做到这份上,至夫人打心眼里是满意的。 “秀秀,你也坐。”她拉开紧挨着自己的座位,至秀矜持地冲她一笑,两家和和气气地围着餐桌共进晚饭。 碍于有长辈看着,春承克制着喂食的冲动,偶然的小动作落进过来人眼里,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爹,尝尝这块糖醋里脊。” “岳母,尝尝这块糖醋小排骨。” 至夫人被她一声‘岳母’喊得脚下有些飘忽,心里不禁感叹,若阿秀再年长两岁,两家婚事怕是早就成了。 至秀埋头斯斯文文地用饭,隐约地生出浅浅的期待来,大家都有份,是不是接下来就是她了? 春承心里藏着小九九,心虚地又用公筷为至夫人夹了两块排骨,把老的哄好了,这才敢看那个小的。 她左手相较于右手更灵活,然夹菜时被爹爹盯着,被未来岳母盯着,春少爷强稳着手:“秀秀,这是你的。” 一只剥好壳的金黄蝴蝶虾,漂亮得就差把那些花花心思放在人跟前。 不过也差不离了。 至秀红着耳根弱弱地回了声谢,春承余光瞧着她小口小口吃了,眼睛眨了眨,不断询问:我的呢? 看懂她眼色的大小姐忍着羞意径直夹了小块鸡丁到她碗里:“吃吧。” 看起来恪守礼节的春家少爷笑得牙不见眼,眉目可传情,一顿饭,吃得双方家长既酸且甜。 用过晚饭,春承背著书包往东院找至秀一同完成课业。 至夫人抱着猫,时而不放心地往敞开的房门瞥一眼,见她们果然认认真真在灯下读书写字,会心一笑,远了此处,不再守着了。女婿是好女婿,必要的信任还是要给的。 书房,明亮的灯光下,春承左手执笔,在纸上画出一道道优美的线条。 设计系课业不多,但是出了名的需要花费心血,相比较课业繁重的医药系,至秀学识渊博,是京藤师生公认的才女,没有什么能难倒她。 落笔不停,不过一个小时,她将书本合上,抬眼,春承还在凝神画图。 她不敢出声惊扰,坐在她身侧温温柔柔地看她忙碌,偶尔需要誊换图纸,她便提早一步为春承备好,很多时候不需要言语,觉得累了,春承看她一眼,欣赏够了美色,而后低头继续绘图。 最后一道线勾勒成,在页末右下角填好班级姓名,夜色浓沉,春承松开笔,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是时候歇息了,你回去吧,剩下这些我帮你整理,明天给你送过去。”镜片反射着明光,看她累极,至秀抬手为她摘下眼镜,收进盒子。 春承不语,看着她发呆。 京藤教学严谨,哪怕受伤请假,该完成的课业也要如期交上。一晚上解决了几天的任务量,知她累狠了就会茫茫然看着一个地方不动,至秀指腹抚过她眉眼:“听话,回去吧。” 桂娘守在书房外接人。 春承眼角凝着打哈欠渗出的残泪,看起来楚楚可怜:“秀秀明天见。” 至秀被她逗笑:“你还知道我是谁呀?” “嗯……”她单手趴在书桌沉沉睡去。 桂娘走上前来,轻手轻脚地将人拦腰抱在怀:“少奶奶,我先带少爷回去了。” 至秀依依不舍地看着熟睡的某人:“有劳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50 她眼睁睁看着春承被抱出去,眼神掠过一抹复杂,她总免不了羡慕桂娘,尤其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刻,彻夜陪在春承身边的,是桂娘,而不是她。 情爱一事上,人都是有私心的。掐断内心的私念,至秀抬手整理被图纸覆盖的桌面。 按照右下角标记好的页数整理成册,她是看着春承一笔笔勾勒出如今的精美图纸,与有荣焉。直到从薄薄的一沓图纸看到一组简笔画,唇边笑意不住扩大。 她喟叹一声:“真可爱。” 竹林深处,清风摇曳,明媚多姿的少女踮起脚尖亲吻心中所爱。 执笔之人故意在下一幅画显明了脸颊清晰可见的唇印,唯恐有人不知,她对她做了什么。 唇上生热,至秀不敢再看下去,手控制不住地轻点了画中人额头:“你可真坏呀。” 翌日,至家大小姐十七岁生辰,身在京藤的三位室友齐齐露面,满堂人影,其乐融融。 第57章【57】 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依着至秀的心意,生辰礼没选择大办,怎么低调怎么来。 赶上京藤放假,学校来庆贺的人很多,男男女女,有捧花的,有拎着精致礼盒的,还有大大咧咧抱着等人高毛绒玩具的。 308寝室的女孩子下了洋车,被负责守门的小厮领进东院。 至秀穿着春承送她的缠花旗袍迎风站在树下,窈窕身段,秀丽姿容,看得周绾连声惊呼: “原以为你受伤了模样许是憔悴,补血益气的药我带了不少,看样子你是用不到了。几天不见,容光焕发,都是肉.体凡胎,你怎么能美成这样?” 果不其然,来给人过生辰,手里还不忘拎着一包包补药,至秀动容地将药包接过来,笑意从眸子溢出来:“我用不到,岂不是更好?绾绾这份心意,我已经看到了。” 她扬起清纯无害的小脸:“很开心你们能来。” 陈灯适时道:“不止我们来了,设计系那些人也跟来了。都怪绾绾,要不是她走漏了风声,就不会招惹一群狗皮膏药。” “那哪能怪我?谁让云同学长了一对顺风耳,我本来说得挺小声……” 提到云同学,王零淡淡地瞥她,单刀直入:“云漾,是不是喜欢你?” “喜欢我?”周绾惊得倒退半步,瞪大了眼:“王零!你不要含血喷人!” “……” 含血喷人???陈灯忍着笑,假惺惺地为云同学默哀两秒。 王零不为所动,神色颇为冷淡:“他不喜欢你,怎么你说什么他都听得到?” 周绾被她气得脑壳疼,扭头冲至秀道:“听听?她说得是人话吗?阿秀,你不在的这几日王零整天到晚就和背着‘炸.药.包’似的,看谁都觉得不顺眼,我难得让她两回,她还没清没完了? 云同学耳朵好使都能怪到我头上,本小姐求学期间断情绝爱!喜欢我?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还得一个个回应他们?” 至秀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看向王零:“嗯,绾绾说得有道理,这次我站你这边。” 周绾拍手称快,得意挑眉,发出最后警告:“王零,本小姐最后让你一回,你再无理取闹,小心我们孤立你!” “……”王零没耐烦地横了她一眼:“幼稚鬼。” 她笑着从兜里掏出精致小巧的礼盒:“阿秀,欢迎迈进十七岁。” 陈灯顺手也将画筒递过去:“生辰快乐,阿秀。” 一来二去,周绾排在最末,她象征性地摊开掌心,一枚被打磨圆润的玉石映入众人眼帘:“这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真正要送的礼物也不是这个。 我想和阿秀卖个关子,等你伤养好,回校以后就能看到我的贺礼了。” 别出心裁的生辰礼,308寝室的女孩子们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至秀被接连的惊喜敲得脑袋有一晃懵。 周绾惯来鬼点子多,她不愿费心多想,眼里春风洋溢:“那我可得早点把伤养好。” “可不是?”周绾挽着她的手臂:“外面来了好多人,阿秀不出去见见吗?” 见是一定要见的。至秀柔声道:“来者是客,有劳你们帮我一起待客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51 王零轻笑:“乐意之至。” “阿秀说外面那些人是客,那我们呢?” “你们?” 308寝室的三人不约而同看向貌美的室友,至秀和声细语道:“你们,是朋友呀。和那些人不同的。” 漂亮温柔的女孩子,存心哄人开心,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 为了一声“朋友”,为了一句“不同”周绾和陈灯摩拳擦掌地跑去待客,倒是王零陪在她身侧。 “燕家搬离陵京了。没想到春同学家世如此显赫,眼下陵京有点身份的都晓得凛都春家来人了。阿秀呢?和春同学发展的如何了?” “我?”至秀含笑,发自心底的喜悦看得王零也跟着放轻松:“我和她刚刚恋爱。她接受我了,回应我了。阿零,我不再是一厢情愿了。” “那还真是因祸得福。这一刀疼是疼了点,至少没白挨。” “阿零呢?阿零无缘无故吃飞醋,却不让绾绾知晓,未免,有些欺负人啊。” 少女亭亭玉立,看得王零罕见地生出窘迫:“阿秀,我知道你向着她,可喜欢与否,哪里是我说出来就能解决的? 我和绾绾按理说还是远房表姐妹,小时候见过两次,可惜绾绾从小脑子就笨,六岁那年还晓得追在我身后喊表姐,哪知人长大了,惯了一身毛病不说,还学会翻脸不认人了? 我和你,与你和春同学不同,我是女子,却天生喜欢女子。绾绾若对我无意,我哪能任意招惹? 你和春同学天作之合,有婚约做纽带,至于绾绾……我和她的距离,岂止是隔了万重山?” 同住一室,咫尺天涯。单就这女子身份,想要在一起,就得跨过礼教束缚,跃过世俗拦阻,喜欢一个人很容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很难。 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稍微动摇,这辈子都没了指望。 暗恋很苦。 情场中人,至秀似乎能够感同身受。 前世春老爷子以血脉亲情压着春承拜堂成亲,名满天下的女公子,就因娶了女子为妻,声名毁于一旦,白玉有了瑕疵。 春承以女子之身迎娶她进门,世人的那些非议、谩骂、指责,言犹在耳。她轻声道:“阿零,先动心的那人,背负的应该是两个人的情。 她不懂的,她不敢的,她做不到的,你得提前懂,得勇敢无畏,你得做常人不敢做,不能做。谁教你发自肺腑的喜欢呢? 人与人的缘分可遇不可求,遇见了,情.动了,若舍得,就潇洒放手,舍不得,你就是跪着、爬着,也得走下去才行。 万事逃不过一试,不试试,你永远不知道能做到哪种地步。我与春承,无非比你们幸运了一些。但世间情爱,只凭着幸运,哪能相伴一生? 那些必经的坎坷与不平,我们是一样的。真正的喜欢,哪有什么简单和难呢?女子和女子,女子和男子,想要白首不离,酸甜苦辣,该你尝了,都逃不过。” “阿秀通透,我远不如。” “通透?”至秀领着她慢悠悠穿过走廊:“阿零,我这个,不叫做通透。 终此一生,能入我心的情郎就她一个,终此一生,我想要托付的良人也只她一个。我的心给了她,我没选择了。 路有千条,花有万朵,不是心头好,不走,不摘,不动。可若是心头好呢? 她只要稍微延伸开小路,轻轻在风中散发花香,你的灵魂就宁愿跟着她,山穷路远,哪管有无归途?认定她,那就是她了。这从来都不是通透,是别无他法。” 王零若有所思地跟在她右侧,难免起了忧愁:“阿秀这般,我只盼着春同学不负你,否则……” “没有否则。” 生辰小宴设在西院,来的人很多,医药系、设计系,春承穿着裁剪合宜的银灰色长衫行走在同学之间,儒雅风流,贵气使然。 知‘他’是凛都春家仅有的继承人,杨政踌躇着不敢上前,一人在角落隔着闷酒。 他是打着为春同学未婚妻庆生的旗号,厚着脸皮跑来的,打着同样旗号来的人不少,可只有他心里清楚,他到底是为谁来的。 处在云端的春同学看不到他真实意图,杨政也不敢教‘他’看见。 年轻人的酒宴少不了欢声笑语,为了小辈在家里自在庆生,至夫人身居后院闭门不出。 春老爷来京的消息早就在名流圈传得人尽皆知,不敢留在家中,省得有人跑来搅了准儿媳的好事。 没有家长管束着,学生们撒欢了玩,本就是小宴,没讲究排场,吃饱喝足,有人趁着醉意提出往舞厅快活,至秀散了银钱许他们吃喝,一则身上有伤,二则不是欢脱性子,舞厅那样的地方从未去过。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52 春承摇晃着小酒杯,笑道:“秀秀看我做甚?舞厅那样的地方,我也不常去的。” “那你想去吗?” “不想。” 得到肯定答复,至秀捏了捏她的指尖:“还是派阿喻悄悄跟着吧,省得那些人醉了惹出什么事端。他们好意来为我庆生,总要看他们平平安安归家才放心。” 春承轻哼,朝着阿喻递了眼色。 西院人走得稀稀疏疏,见她隐有醉意,王零等人不好久留,结伴返校。 春花杏花自去熬煮醒酒汤,作为今日的寿星,本该少奶奶喝的酒,全进了少爷肚子,拦也拦不住。 春承醉眼朦胧:“秀秀,我为你准备了生辰礼,我带你去看。” 西院房门被推开,至秀被她带进内室,春承热得松了松衣领,随手指了指衣柜:“秀秀,打开看看。” 两扇柜门敞开,一年四季,各式各样的新衣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架,至秀掌心生暖,回眸问道:“都是你做的?” “不是。”春承站在她身后:“伤了手,没法为秀秀亲自裁衣,你看到的这些款式,是我提前做的图,从今天起,我做你的专属服装设计师,你说好嘛?” 果香混着酒气扑在她白嫩的脖颈,至秀背脊僵着不敢乱动,胡乱点了点头:“那这件呢?” “这件……”春承睁着迷蒙的眼:“这是给秀秀准备的衬裙啊。” 满满当当的一柜子衣服,看得人眼花缭乱,丝滑绵软的衬裙,因着羞涩,至秀看了一眼匆匆掠过,小声问道:“你这是…都做全了吗?” 醉意上涌,春承伸手搓了搓脸,邀功道:“做全了,里衣和外衣是店里师傅按图做得,我…我动手给你做了两套小衣……” 至秀蹭得满面羞红! 偏偏身后那人不依不饶地催促着:“就在最里面,你要不要翻出来看一眼?可好看了~” “这、这就不用了吧?”她急忙关好柜门,眼睛直直盯着衣柜,不敢转过身来。 “秀秀,我头疼。你扶我躺下好不好?” 知她醉得不轻,也庆幸她醉得不轻。不好和醉鬼计较,小心翼翼服侍着她躺好,没一会,人已睡得香甜。 守在榻前,至秀伸手轻.揉在她的太阳穴,语气嗔怪:“看你以后还要不要醉酒了?” “秀秀……” 她动作一顿,眸含春.水,清波流盼:“春承,我在呢。” “秀秀……” “嗯?怎么了?” “我明天,就要回校了,我舍不得…秀秀……” 榻上之人再没了动静,房间静谧。半晌,至秀俯身贴在她耳畔:“我也舍不得你,我答应你会早点好起来,你不是不想看我后背留疤吗?到时你来帮我上药,我保证一道浅浅的伤痕都不会有。好吗?” 她坐在那,自顾自道:“你不说话,那就是答应了。” 人睡得昏天暗地,至秀起身,犹犹豫豫地走向衣柜,从最里面摸索出春承为她做的小衣…… 看过之后不得不承认,好看归好看,可真要穿在身上,也太难为情了啊! 第58章【58】 清晨,拎著书包的春少爷不情不愿地被送进轿车。 门口,少女一身粉嫩裙衫,目送着人远去,车行驶过街道,直到再也望不见影,书墨轻声道:“大小姐,咱们也回吧。” 至秀嗯了声。 昨日生辰小宴,入夜,至夫人陪着女儿说了好一阵体己话,今早春承返校,自矜身份至夫人刻意没来相送,此时,东院。 闺房内。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53 送走了春承,至秀才腾出时间整理昨日收到的生辰礼,王零送的是一杆自制的细杆狼毫笔,礼轻情意重。 晨光透过窗子,打磨润滑的笔杆刻着精细的小字:愿阿秀得偿所愿,心想事成。 是王零一贯的作风。 308寝室的女孩子性情各异,要说细心,以王零为最。这人似乎总能从细微处流露出关怀,想到她和周绾还未生根发芽的情愫,至秀指腹划过笔杆:“也祝你得偿所愿,心想事成。” 陈灯送的一幅画,画卷展开,至秀微微睁大了眼。 画是古画。两百年前鱼秋子途径宝山,见山明水秀,日出东方,大手一挥,喊一声“笔来”,仆从献上文房四宝,鱼秋子趁兴泼墨,绘得此画。 身为名门闺秀,至大小姐于书画一道造诣不凡,然而令她震惊的不是鱼秋子能耐几何,是画中秀丽风景——哪怕年代更迭,她仍然一眼认了出来,那是云华山,是她和春承初遇之地! 世事之巧妙,从鱼秋子作画至今不过两百年,区区两百年,沧海桑田,云华山泯灭在时光长河。却是以这样的方式重新与她相见。 心潮翻涌,往事不可追。至秀怔怔地看着画上的一草一木,须臾唇边泛起浅笑,尘归尘,土归土,哪怕云华山早已消散,但让她动心的那人,还在。 在她身边,在她心里,在她往后余生的朝朝暮暮。 心情陡然转好。 画被妥善收起来,翻出周绾送的玉石,诚如绾绾所言,这玉石算不得什么稀罕物,真正的贺礼还在京藤。 至于其他人赠送的礼物,至秀亲手拆开,又爱惜地为它们分门别类,这是她在异世过的第一个生辰,收获了许多人的好意。 作为娘亲的至夫人送了她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镯,作为未来公公的春老爷送了她纯金打造的一套首饰,而作为‘未婚夫’的春承呢? 至秀脸颊红润,咬了咬下唇,一派淡然道:“书墨,你先出去吧。” “是。” 门被掩好,秀气的女孩子沉吟再三,终是因了心底那点好奇,起身来到衣柜。 柜门打开,里面尽是春承送她的新衣。 玫红色的小衣拎在手上,有些烫手。至秀抿了抿水润的唇,抬指解了衣扣。 衣衫褪尽,举止之间后背隐约泛起一丝丝疼,拧眉不予理睬,玉白的身子呈现在等人高的穿衣镜,至秀看得红了脸。 后背的伤用了最好的药,除此之外,能快速结痂,得益于她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医术。 背过身扭头去看镜子里不甚好看的伤口,昨夜与春承耳语的场景适时跃上心湖。 说不清当时为何会吐出那般不知羞耻的言语,如今想来,那种羞耻感犹甚。 庆幸春承醉得人事不知。 为防伤口崩裂污了衣衫,至秀羞赧地拿着小衣比着身量试了试,怎么看怎么合适,不禁在心底念叨了一句登徒子。 早课,被念叨着登徒子的春少爷左手转着钢笔,眼睛看着站在讲台的女人,心里却是在想她的未婚妻:她贸贸然为秀秀做小衣,秀秀会喜欢吗? 出身名门的秀秀似乎和她一开始想得有了出入,起初她认为大小姐秀外慧中,优雅自持,是正儿八经恪守礼教的世家女。 她不喜欢规规矩矩死气沉沉的世家女,可惜生不逢时。 在她那个时代,若早五百年,还能赶上崇慕风流的‘文鸾盛景’。 五百年前,停兰台有不输男儿的皇家郡主,文坛战场,更有儒雅霸道的凛春侯,那个年代,风流如酒香,洋洋洒洒伴着笔墨才情,七国一.统,血雨腥风,是深入灵魂的震慑。 而她,生在了风流云散的五百年后。 五百年后,男人重新回到了权利巅峰,女子被三从四德束缚地寸步难行。在那样沉闷的大环境教养出来的名门淑女,她以为秀秀不会喜欢她、不敢喜欢她。 可事实证明,至家小姐文雅外表下藏着一颗叛逆孤勇的心。 很对她的口味。 万丈豪情之后,春承还想体验体验何为风花雪月,能和秀秀谈恋爱,简直是她前世积来的福。 前世积来的福…… 指间停止转动,春承拿着钢笔在纸上唰唰写下三字:云华山。 秀秀说她是在云华山救了她,云华山,十三岁那年……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54 十三岁是她游学的第一年,她仗着有身好功夫,纵马提剑不将世道艰难放在眼里,她长秀秀两岁,那秀秀遇见她时,应当是个十一岁眉眼稚嫩的小姑娘…… 云华山,云华山…… 站在讲台授课的温亭忽然道:“春承,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性子温善的女老师难得眼里带了丝火气,春承放下钢笔,提了提眼镜,抱歉地朝着温亭笑了笑,而后目光这才转向黑板。 毫无滞涩、无可挑剔的回答引来同学们崇拜地低呼,温亭清咳一声,掩饰过眼底不自在的羞恼:“好了,坐下吧。” 她不再看那个斯文俊气的‘男孩子’,一堂课结束,学生们散得很快。 一身校服的春同学推拒了同学们热情的帮助,撑着一只手慢慢收拾书本。 一道人影遮住了光。 “温老师?”春承礼貌地朝她阖首。 温亭抱着教案立在她身边,眸光流转,打趣道:“上课没法子叠千纸鹤了,很无聊吗?” 这说的自然是上次开小差被抓包的事。春承理不直气也壮,清澈的眼睛不见半分窘迫:“不无聊。” 温亭被她气笑:“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不错。” 春承挑眉,不知好端端的老师跑过来究竟要做甚。 “你交上来的作业我看了,很优秀。” “不敢居功,都是老师教得好。” “我来帮你吧,照你这进度,什么时候能出这道门?”温亭不由分说地为她整理书本,没防备一张纸从书本夹层掉落,画的是穿着古装襦裙的美貌女子。 “这……”温亭俯身拾起那页纸:“这…画的是至秀同学吗?” 春承手指点在药罐的猫耳朵:“嗯。” “还给你。” 她连忙伸手接过,待确认画没染尘,眉眼总算舒展开。温亭细心观察她的神色,将收拾好的桌,嘱咐道:“好好养伤,莫要浪费了一身天赋。” “学生谨记。” 温亭看她眼观鼻鼻观心的乖巧模样,会心一笑:“走吧。” 早课结束后,春承特意往书室逛了一圈,没找到7773笔友的回信,略微沮丧地回到寝室。 门没打开,隔壁的杨同学兴冲冲跑来:“春同学,你伤了手,诸事不便,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千万别客气!” “杨同学好意我心领了。”春承朝他扬了扬左手:“我这只手,灵活着呢。不过需要杨同学帮忙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 “那就好!”杨政急于和她多说两句,冥思苦想:“春同学需要我往书室跑腿吗?你那个笔友来往的如何了?” 春承眸光微黯:“7773笔友许是在忙,这两日没收到她的回信。” “是吗?那真是遗憾。” “杨同学还有事吗?” 杨政局促地摆摆手:“没、没了,春同学忙,我先回了。” 隔壁寝室的门快速关闭,春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迈进门,想到和她相谈甚欢的笔友,总收不到回信,她却是有些急切了。 7773笔友一直没消息传来,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书包被挂在木架,301单人豪华寝室,家一般的感觉,要说与前几日唯一的不同……春承扬了扬唇角,说起来还是沾了秀秀的光。 财大气粗的周家最近在京藤出资捐献一座教学楼,此事被刊登在报纸,周家誉满陵京,很是受文人赞赏。 除却捐献教学楼,周家此次额外为优秀寝室免费安装电话,新生之中,女生那边是医药系308寝室,男生这边,自是301寝室。 按照综合成绩排名,春同学以一人之力遥遥领先。不得不说,周绾这份生辰礼,真是送到她心坎去了。 家里东西院同样安装了电话。春承考虑要不要往东院去电。 须臾,她笑意愈深,手解了校服扣子,衣服扔在床上,自去浴室沐浴。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55 既然是旁人送的惊喜,还是由秀秀自己来揭晓吧。 清清爽爽从浴室出来,寝室的门被敲响,杨同学的声音在楼道响起:“春同学,一会要一起去吃中饭吗?” 门被打开。春承穿着烟青色长袍,头发尚未干透,几根发丝凌乱地翘着,羸弱俊逸,看得杨政倒退两步:“我…我就是担心春同学一个人不方便打饭。” “怎么胆子这么小?”春承心情好,忍不住调侃一句,她眸子轻转:亏得杨政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孩子,扭扭捏捏和个小姑娘似的。 “劳烦稍等。” “不急不急,春同学慢慢收拾!” 第59章【59】 中饭食堂人很多,这是春承第一次和除了秀秀以外的人共同用饭。 对面的杨政似乎很紧张,几度握不住筷子,春承看他两眼,严重怀疑手腕有伤的不是她,而是白白净净的杨同学。 “春、春同学,你看我做甚?” 春承也知此举冒昧,歉疚地冲他微笑:“没什么,吃饭吧。” 看着精美的饭盒,她又忍不住想到身在家中的秀秀,也不知她有没有按时用饭,有没有想她呢? 若坐在她对面的是秀秀,她就可以光明正大抢她饭盒里的菜,顺手夹了鸡翅投喂她。 那日在竹林拐角无意撞到人,秀秀楚腰纤细,该丰盈的地方已经初露端倪,垂眸反观自己,春承眸色微沉。 春少爷自幼扮作男儿身,身体发育被限制,想要重回前世那般的身材简直是在痴人说梦,况且她以男子身份立世,追求窈窕身段委实不现实。 她这副默然无语的样子,落在杨政眼里,就是春同学不开心的征兆。 “是饭菜不合胃口吗?”他将饭盒推过来,不好意思道:“春同学可以看看,我这里有没有你想吃的?” 春承反应慢了半拍:“什么?” 杨政面色微红:“没、没什么。” 他抱着饭盒低头刨饭,吃得太急太快,一口呛住了! “……” 春承这会万分后悔为何要想不开和杨同学一起用饭。 瞧他咳得眼泪都出来了,直用袖子抹泪,讲究斯文的春同学眼睛一闭,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从兜里摸出一块新手帕:“用它吧。” “谢…谢谢,咳咳咳!” “……” 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杨政眼里流着泪,心里滴着血,在喜欢的人面前出如此洋相,恐怕以后春同学再不会心软和他结伴了。 “你还好吗?”春承将没喝过的果汁递给他:“先顺顺气。” 杨政不敢伸手接,好好的一顿饭被他搞砸了,他好恨啊! “喝两口吧,听起来怪难受的。” “对、对不起……”杨政怯怯地握住盛了果汁的玻璃杯,果汁温热,他哪敢教人难受,一鼓作气咕咚喝了两大口,喉咙传来的痒快速得到缓解。 见他止咳,春承松了口气,于心不忍道:“以后吃饭慢点,无需抱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我……我还是做错了……” “你做错了什么?” 杨政难过地快要哭出来:“我…我把饭粒喷到春同学衣服上了。” “……”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56 烟青色长袍精贵的衣衫,左肩不起眼的地方沾着雪白米粒,春承指尖颤抖,面上骤然没了血色,双目阖上,再睁开时她云淡风轻地从右边裤兜里继续掏出一块新帕子。 沾在肩膀的饭粒被抹去,她面带笑意:“无妨,杨同学无心之失,不必过于自责。” 真正教养好的人从不随意予人难堪,杨政哪能不晓得出身高贵的春同学最爱干净?他忍着泪站起身:“我失礼了。春同学,我能改天再找你吗?” 春承不想伤了他的自尊,态度和缓:“当然可以。” 杨政抱着饭盒火速离开。 一顿饭吃得啼笑皆非,春承此时也没了食欲,洗干净饭盒放进私人专用橱柜,忙不迭地离开食堂。 男生宿舍楼,301寝室。 再度回到浴室的某人,惬意地躺在白瓷浴缸,被温水冲荡的身子,舒服地伸展开四肢,中饭闹得那场小风波被她彻底抛在脑后。 担心泡久了昏睡过去,春承迈着长腿跨出来,裹了浴袍,一只手灵活归灵活,总是存在不便。衣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柜门打开,从里面取了黑色长裤,暗红色云纹衬衣。 穿好衣服的春同学百无聊赖地躺在大床,摸出怀表瞥了一眼,距离下午上课还有四十分钟。 “时间还早,要不然还是打个电话问候问候吧?” 翻身而起,春承拨通了一串号码。 西院。春花杏花手忙脚乱地为猫洗澡。 日光温暖,天气越来越热,毛茸茸的小动物已经开始脱毛,费了好大劲伺候一只猫,猫洗干净了,她们沾了一身的水,和一手的毛。 橘猫记仇地躲在花架子晒太阳,居高临下,谁也不爱搭理。阿喻三步两步跑过来:“少爷来电话了,你们谁去接?” “什么?!”春花健步窜出去:“我来!” 电话一头,春承清声问道:“秀秀呢?秀秀在做什么?” 春花赶紧传话:“少爷问少奶奶在做什么?” 杏花拔腿往东院跑:“劳少爷等等,我这就去看看!” 东院,书房的窗子敞开,至秀执笔终于下定决心写回信。 春承那封信她来来回回看了五六遍,犹记得那时候她们彼此心意未表明,她求问春承:进一步怕跌入悬崖粉身碎骨,退一步心生不舍辗转反侧,爱一个人,是该静默,还是勇往无前不惧得失? 春承的回信很诚恳:【爱情本身就是一场华丽的冒险,和我们打过的每一场仗都不同,它是炽热的、光明的、璀璨的、激.烈的,所有的笑与泪都是从心始。 我不敢妄自引导,平心而论,若我是你,我会静默的去尝试。若ta喜欢我,我会勇敢无畏地展开追求。 人活一世,百年光阴何其短暂?尽心竭力,无愧于心,唯此八字,但求无悔!——来自8883第二封回信】 收到信已经有些时候了,迟迟未动笔,一是近日沉浸在和春承恋爱的美好,无暇他顾,二她也想看看,春承到底想怎样展开热烈追求。 她比谁都清楚春承爱玩,只要不负她,她想怎样她都玩得起。 心里装着那人,至秀眸含秋水,敛袖在信上回道:【……多谢8883笔友坦诚相告,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我恋爱了。 有ta在,我每一天都过得无比快活,我不会放开ta的手,我想嫁给ta,和ta相携一生。 见到ta时,情爱是从心尖窜出来的痒,见不到ta时,思念犹如柳絮在半空飘摇。ta未回应我时,我像深夜行路人,ta回应我后,我贪求更多。这样,是不是不好?会给她带来压力吗? 8883笔友定也是个内心温柔的人吧,我很好奇,也冒昧地问一句:你尝过恋爱的滋味吗?是酸是甜?你爱ta吗?盼回音。 ——来自7773第三封来信,远舟】 杏花一刻不停地来到东院,问过书墨,得知少奶奶在给人写信,她想也没想就往回跑,望着她匆忙的背影,书墨疑惑地愣在原地:她,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西院,得到回复的春花脆声道:“少爷?少爷?” 春承等得昏昏欲睡:“嗯?” “少爷,少奶奶在书房给人写信呢!” “写信?”春承身子一震,打起精神来:“她给谁写信?秀秀最近交了要好的朋友吗?” “哎?不知道呀……” 挂断电话,指针转得快,距离上课还有不到半个小时,春承揣着心事背著书包出门,一下午课上有温老师盯着,她不好再开小差。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57 赶在未来姑爷聚精会神上课的时间,书墨来到京藤,悄悄把回信放在书室。 一节大课结束,依着惯例,春承顺道往书室看了眼,没想到竟找到了7773笔友的来信,笑着将信收进书包,拐出校门坐了洋车回家。 温亭慢了一步没能留住人,瞥了眼手里的画册,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少爷?” “少爷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春花杏花围着人问东问西:“京藤学生寝室何时安了电话?少爷今晚要歇在家里吗?” 春承脚步急急顿住,抱着药罐子严厉道:“不准告诉秀秀我往家里打电话的事。记住了吗?” “记住了少爷。少爷要沐浴吗?” “晚些时候再说。”她急不可耐往东院跑,阿喻引着丫鬟离开。 东院,阳光灿烂,花香满园。 衬衣衣摆随风吹动,春承快步跨上台阶,书房的门敞开着,她径直迈进去:“秀秀!” 至秀伏案练字,见了她来,不动声色地取了宣纸覆在原有纸张,笔杆搁置,眼波荡漾,半是宠溺半是嗔怪道:“累不累?跑那么急做什么?” 春承捉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呼吸透着急促:“你呢?今天做了什么?有没有想我?” 第60章【60】 温软的掌心触及升腾着热气的脸颊,至秀心慌的想要收回,被春承温柔按住。 眉眼清俊的柔弱‘少爷’,笑起来眼睛闪着可爱的光亮:“躲什么?普天下也只有你能这样摸.我,这是秀秀应当行使的权利。” 至秀看着她的眼神有了细微转变,不知怎的害羞的同时心底生出一分不讲道理的担忧:“你这么油.嘴.滑.舌,我不在你身边,你有没有招惹其他女孩子?” “没有。”春承眼尾上挑,漫开几许风流:“我只想招惹你。” 心扑通扑通地跳。至秀被她看得腿脚发.软:“你不在我身边的第一天,我很想你。” 声音低弱,好在春承时刻盯着她的唇,红唇微掀,流出来的每个音节直接淌进了她心里。 知道秀秀想她,她不吝惜地绽开大大的笑容,灿若春华,迷得至秀不知眼睛该往哪儿瞥。 “我也很想你。想和你一起用饭,想和你说悄悄话。” “现在,不是在说吗?” “这哪够?”春承拉着她的手从书桌后面绕过来,双手环过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我还想这样抱你。” 闻着她身上清冽的香气,至秀顺从地倚靠着她。 感受到彼此快于往常的心跳,春承不安地舔了舔下唇:“你……和谁通信来着?” “一个笔友。” 在这件事上,至秀不想骗她。 “笔友?”春同学幽怨地轻抚她一头长发:“我怎么不知道秀秀还有笔友?” 至秀回抱她,唇齿蕴着深深眷恋:“你以前不知,方才我说予你听了,你还不知吗?” 似是想到什么,她笑了笑,笑声好听,听得春承不自觉地低头亲.吻.她的发。 察觉到她做了什么,至秀害羞地想要从她怀里退出来。 “别动。” 至秀无奈抬眸:“可你欺负人呀。” “这哪能叫欺负?”春承不认账。骨子里的骄傲劲窜出来,她不正经地扬了扬眉:“认真讲起来,三书六聘,宾客满堂,我们是依着流程拜堂成亲的,怎么?你想赖账?” 至秀呼吸紊乱,再没了挣扎的力气,手臂软绵绵地垂落,她拿上辈子的事堵得她哑口无言,沉吟再三,她弱弱地调侃:“依你之言,我岂不是还欠了你一场洞房花烛,你要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58 “……” 她留心瞧着,看着那惯来爱玩的人红了脸,红了耳根,便是肤白如雪的脖颈也染了羞怯怯的红晕。 至秀如饮蜜糖,被她诚实的反应取悦地弯了眉眼,暗道:原来在这件事上,她也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强势,她会羞,会躲。 她没见过其他人动.情的风采,却打心眼里认为,春承这样子好看极了。 两相情悦,不管她做什么,她都觉得好。 春承不肯承认一瞬间被她撩.拨地失了魂魄,不服气地哼了哼,坏心眼地揉了揉少女腰肢,至秀身子酥.麻,闷哼着抱紧她:“不要……” “不要什么?”春承兴致上来,不想就此饶了她:“嗯?秀秀你怎么了?” 她明知故问,至秀羞赧而无力地嗔她一眼。 春承不知收敛,眸色沉了沉,贴着她耳畔吹了口气:“你真好看。” 热气散开,至秀呼吸微.喘,讨饶道:“你别…别这样……” 她知道春承爱玩,她也喜欢陪春承玩,可哪有这样的玩法?勉力撑着细长的腿,有种无措地想哭的冲动,仿佛下一刻,这身子就要失控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来。 雪白整齐的牙齿咬在春承瘦削的肩膀。 只听那人轻轻嘶了口气,笑声从喉咙流出来:“咬我?秀秀好狠的心呀。” 咬了人,借以咽下那声羞人的低.吟,至秀眼圈微红:“算我说错话了,你…你饶了我好不好?” “不好。” “你……”至秀委屈地用下巴蹭了蹭方才咬的地方:“以前不知,你心眼怎么这么小?” 她克制着用最沉稳冷静的态度做回应,哪知这缠.绵微哑的嗓音,一下又一下地触碰着春承紧绷的心弦。本来想放手,这会,竟舍不得了。 至秀轻叹一声:“疼吗?” “不疼。”春承慢慢合上眼,鼻息之间尽是秀秀身上的淡雅清香。 “你生得细皮嫩.肉,身子娇弱,我不该咬你。” “没妨碍,你要还想咬,不如换个地方?”春承音色婉转:“隔着衣服咬不干净,你可以咬我脸……” 说完意识到这话听起来有些怪,自言自语道:“秀秀咬我,我也喜欢。” 至秀被她逗笑,见她没了其他小动作,绕在身子里的热意好歹缓和下来。 她心里欢喜极了,也不急着把人推开,反而神态慵懒地道出心声:“你不撩.拨我,就这样老老实实抱着我,我觉得很踏实,很安全。” 她又问:“我有笔友,你吃醋了吗?” 春承一脸不开心:“嗯。醋劲还有点大。” 少女笑得温柔:“你有笔友我知道,我有笔友你也知道,若说吃醋,怎不见我吃醋?你性子太霸道了。” “有吗?” “有呀。” 至秀羞涩地在她侧颈轻啄一下:“你不放心,是想查我来往信件吗?” 春承心口重重一跳:“没,我没那样想!我信秀秀!” 料准了她的反应,至秀的手缠.缠.绵.绵地抚在她消瘦的脊背:“你抱我到座位上,我们,不好一直这样。” 她担心春承胡思乱想,解释道:“门还开着呢。” 春承被她惑得分不清东南西北:“那你…那你再亲我一下。”她抿了抿唇:“就亲这里。不然我没力气,抱不动你。” “……”至秀顶着红扑扑的小脸,不敢看她的眼睛,那股燥.热再次涌来,甚至比先前还甚。 她急切而蜻蜓点水地从唇上掠过,心里像是被人丢了火把,火烧燎原,敏.感地一碰就会碎。 紧紧咬着唇压抑着心事,由着春承拦腰抱她到了红木椅子,人坐在上面,她顾自失神,脑海浮现大片的空白。 “秀秀?秀秀?”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59 至秀掀开眼皮,瞳孔慢慢清晰地倒映出春承的影,她颤声道:“怎、怎么了?” 开窍之前许多事春承并未往深里去想,开窍之后,她脑筋转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见秀秀如此,便知自己过于轻佻了。 醋意散去,她歉疚地将清茶喂到少女唇边:“是我冒失,呐,给你赔礼。” 至秀小脸瞬息爆.红! ……被、被看出来了吗? “来,润润喉。”春承小心翼翼伺候她。 至秀红着脸就着她的手小口饮茶,红唇被茶水润得水亮光泽,漂亮的唇形,惹人心动的软。 春承下意识觉出渴。想抬手饮尽剩下的半杯,看了眼娇羞的心上人,终是忍了下来。 “好点了吗?”她小声问道。 “你…你不要看我。”至秀懊恼道:“你一看我,我心就砰砰乱跳。” “……” 春承扯了椅子坐在她身侧,一会想要问问她小衣穿着合不合适,一会想看看她后背伤愈合的如何,小心抬眸,见秀秀还满心烦乱,便知这两点哪个都不能说。 第一次谈恋爱,没经验,好烦。 博学多识的春同学拄着下巴耐心等着。 等了两分钟,她起身从书包翻出7773写给她的信。 行云流水的好字,看得人心里都跟着敞亮起来,往书桌前坐好,提了笔就要写回信。 至秀此时已经缓过来,目光羞恼地追随着她。看她提笔蘸墨,看她坐姿端正的取了信纸,慢慢的,心底窜出来的羞耻被抚平。 她爱春承,想和她过一生。 她年轻稚嫩的身子喜欢春承,好像也没什么错。春承喜欢抱她,喜欢逗她,或许……或许等成亲后就好了。 成亲了,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了。 想通此节,她胳膊趴在桌子,歪头静静地看她回信。 她的视线有意不往信纸上看,期间春承冲她缱绻温柔的笑,没了那些不正经,没了那些勾人的逗弄和坏,清风朗月,这人重新化作端方正气的君子。 将一切收在眼里,至秀更爱她了。 【……你尝过恋爱的滋味吗?是酸是甜?你爱ta吗?】 春承最后写道:【她的唇是甜的,她的心是暖的,我正在努力爱她,好的恋爱,新鲜如空山烟雨,蓦然回首,已深陷其中……】 “写好了吗?”至秀取了空信封递给她。 低头抬头,视线相碰,春承规规矩矩坐在那,白皙的小脸映开灿烂笑容:“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吃醋。” 至秀笑而不语:因为我知道你是写给我的呀。 年轻的躯壳裹着一颗再柔软不过的心,春承撑着下巴看她:“秀秀,你可要早点痊愈啊。” “早点痊愈做什么?” “早点痊愈,我们就能一起上学了。” 至秀懒洋洋地趴在桌子,明媚皓齿,秀气动人:“和我说一说,你今天都做了什么吧?” 春承点头。 讲了被温老师看到她上课偷偷画的小画,讲了和杨政不够愉快的中饭,讲来讲去,发现秀秀噙在唇边的笑消失无踪。 春承眨了眨眼:“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说不出是心思敏锐还是太在意眼前这人,至秀闷声道:“你再和我讲讲温老师。” “哦……” 一盏茶时间过后,至秀娥眉微蹙,意味不明道:“温老师对你可真好。”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60 “有吗?” “有。” 看她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至秀又爱又气,耐下心来细细和她掰扯:“温老师留洋回来,哪怕我不是设计系学生,也晓得她性子寡淡不喜与人来往。” “温老师吗?温老师对学生挺不错的。” 至秀垂眸:“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见她神色透着复杂,春承凝神细想,忽然笑了出来:“秀秀,你不会想说,温老师她……喜欢我吧?” “你在我眼中自是极好的,保不齐旁人也晓得你好呢?”至秀碰了碰她的指尖,笑道:“看来我是该早日痊愈的。” 春承轻点她的额头:“是呀,你早点好起来,咱们形影不离,任谁都不能进我一丈之内,怎样?” “我才没你那么霸道。” 年轻人说说笑笑,是嗔是喜,总逃不过一个情字。 * 春家的根基在凛都,春霖盛千里迢迢而来,为的是给自家孩子撑腰,春、夏两家联手,声势之大,短短几日在陵京闹得风雨不休。 ‘织锦’是春少爷一手创立的品牌,燕家倒了,留下半份家产作为‘医药费’,而这笔医药费,尽数落入春承口袋,成为她在陵京发展的第一桶金。 春老爷有意在陵京再开一家织锦分店,父女俩一拍即合,这两天除了忙着学业,回到家,来不及在东院久留,就要出门忙碌生意。 春家财力雄厚,遍地人脉,新店装饰好,春霖盛便有离去之意。有夏家这个名副其实的北方霸主在,相信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至夫人专程为了女儿庆生,在陵京逗留几日,也到了该回去的日子。 为人父母,最后关头仍是拖着归期。 春老爷想多陪陪春承,至夫人这些天扎根东院,殷殷切切,看到女儿,总忍不住多嘱咐两句: “记住娘说的话,不到成亲那日,万不能舍了身子予他。需知道,世上有几个如春老爷那般情深的男人? 春少爷是他的儿子,再怎么说也是金尊玉贵的世家子,娘就怕你吃亏。 以前厉家的事,是娘考虑不周,娘想着为你找个家世不错的夫婿,被厉云生欺蒙,还动手打了你……” 至秀睫毛微颤,心里不免戚戚,若至夫人知道那日冲动之下要了亲生女儿性命…… 她沉沉一叹,还是想为枉死的至小姐鸣一句不平:“做女儿的忤逆娘亲本不对,然为人母亲,总要听一听至亲骨肉的肺腑之言。 母慈子孝,理所应当。娘当日那顿打,打得人.皮开肉绽,魂飞九天,我那时候就在想,不是血脉至亲吗?娘怎么忍心下狠手?” 这事是母女俩心头尖刺,至夫人听她提及‘皮开肉绽,魂飞九天’,心不知怎的疼得发慌:“阿秀……” “我不是要娘忏悔认错,我只是在想,生而为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哪怕娘生我养我,总要在必要的时候听一听,我真正想什么,要什么。 母女亲情,除了血缘上的牵扯,我更想得到娘的尊重。天地之大,人海茫茫,若连至亲之人都无法相互理解,岂不悲哀?” 至夫人拧眉思索,终是一叹:“娘以后再恼都不会朝你动手了。” 大家长的权威令她无法在女儿面前低头,一席话,堵住了那些喋喋不休的唠叨。 至夫人怅然离去,留下至秀坐在闺房怔然出神。 天边月色皎洁,她从抽屉取出春承寄给她的回信,凝在眉眼的忧色顷刻消弭。 【回7773笔友: 很高兴你能得偿所愿,于我而言这无疑是个极好的消息。 贪求乃人之本性,喜欢一人,想靠近ta,想时时刻刻握紧ta,无可厚非。 谈恋爱如同放风筝,一人抓着线,一人自由飞。ta手轻轻一动,飞再远,风筝都会义无反顾归来。玩笑地问一句:你是风筝,还是放风筝的人呢? 7773用情之深教我汗颜,以我之浅薄认知,7773温良知礼,不论做什么,你那心上人定也会喜欢吧。 所以不必顾虑,爱你的人,会爱你的全部。 至于我?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61 不瞒7773,我初次动.情,尚不懂该怎样讨人欢心,我一头栽进去,退路已断,前途迷茫,好在有ta搀拉着我的手,我想我不会怕。 她的唇是甜的,她的心是暖的,我正在努力爱她,好的恋爱,新鲜如空山烟雨,蓦然回首,已深陷其中…… 我想和ta走过漫长风雨路,也想匹配ta对我的情。 很感激7773笔友能与我讨论感情问题,和你通信,那些不明白的,我隐约知晓。 有朝一日,若蒙不弃,衷心盼望‘远舟’能参加我与ta的婚礼。料想,我们会成为共同的朋友。盼回信。 来自8883第三封回信。】 春风送暖,至秀指腹抚过信上的字迹,恍如望见那人熟悉的眉眼。 【回8883笔友: 在这段感情中,毫无疑问,我是ta手里的风筝……】 “少爷?少爷?你要做什么去?” 春花抱着橘猫小跑着追上来:“少爷,至夫人有言在先,过了晚八点就不准咱们往东院跑了。” 听到不准两字,春承揪着药罐的猫耳朵,脸色不大好:“我去去就回,又不做什么。” 春花瞪大眼:“少爷还想做什么?” “……” 橘猫睁着圆润的猫眼,眼睛贼亮,挣扎着就要往春承怀里跳,看出它的意图,春承侧身避开:“我有要紧的事找秀秀,等不及明天了。” “再要紧的事,少奶奶难道不要休息吗?” “我若去了,她才舍不得睡下。哎呀,你走开,再啰嗦她就真要歇下了!” 春花不放心地跟了两步:“少爷非要去的话,不妨带上我吧?” 春承穿着白色衬衫,衬得身板越发瘦削,长腿迈开,边走边问:“带你做什么?” “把风呀!万一少爷真想做点什么,有我守着,不也……” “想什么呢?” 春承清了清喉咙,挑剔地瞥她两眼,月色下俊脸微红:“好了好了,跟着吧!” 走出三步,她不放心道:“那你一定要守好啊。” 春花忍笑:“放心吧少爷,需要我把书墨支开吗?” “……”春承揉了揉鼻子,面无表情:“支开吧。” 东院,书墨前脚被春花喊着去找猫,后脚春承一脸心虚地敲开了闺房那扇门。 “春承?你怎么来了?” 原以为是书墨,至秀拢了拢身上素色薄衫,未施粉黛的脸不声不响晕开一抹羞红。 偷偷摸摸跑来,春承也怪为不好意思,为了掩饰窘迫,她不假思索道:“我有话要说,你先让我进去,不然等岳母看到徒生误会就不好了。” “这……”至秀咬了咬下唇:“可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我想起云华山下救你的场景了!”春承灵活地绕过她迈进闺房。 进都进来了,至秀不好再将她赶出去,快速掩好门,想了想仍觉不妥,挂好门栓这才折身回去,眼里存着点点惊喜:“你终于想起来了。” 借着灯光,春承喝茶抬眸的空隙见她衣衫微乱,肌肤胜雪,显然刚刚沐浴。 她不自在地喝了半杯茶:“嗯,想起来了,那是我出门游学的第一年,你穿着儒袍做小少年打扮,唇红齿白,生得着实秀气,一看就知道是女子。” “嗯。”至秀阖首轻笑:“是呀,你那时候就很爱调.戏人了。” “这样说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分。” 沉默稍顷,春承未语脸先红:“我想起来了,有奖励吗?” 至秀别开脸,声线不稳:“你要什么奖励?我……我就知道你入夜跑来没安好心。”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62 “哪能呢?我就是想给你上药,没想做别的呀!” “哦……”至秀发出简短的字眼。 一时口快把真心话吐露出来,春承放下小药罐,厚着脸皮问:“祛疤的药膏呢?拿出来。” “你怎能如此霸道?”她说着就要去夺桌上的白瓷瓶,春承提前抢过来:“好了,这下你没选择了。” 原本至秀准备今晚劳书墨替她上药,可书墨这会不知跑去了哪,一想到要当着春承的面褪衣,她脸色微白:“伤疤不怎么好看……” “你也知道不好看。”看她一动不动,春承大小姐脾气发作,别别扭扭道:“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还是我来?” 至秀脸色顿沉:“你说这话,把我当做了什么?” 见势不妙,春承急忙赔笑:“当然是我的未婚妻!” 言辞诚恳,目光清明,至秀盯了她好一会儿:“你若觉得伤疤不好看,无需告诉我。你、你转过身去。” “哦哦。” 看着她瘦高的背影,至秀没再犹豫低头解了腰侧扣子,及至衣领最上方的扣子解开,簌簌的声响流入春承的耳,她不争气地按了按心口位置。 “好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音色稍显沉闷,至秀通红的脸埋在榻上软枕,人老老实实趴在那,光洁的后背三寸长的刀疤略显狰狞,生生毁了一方清秀。 春承喉咙微哽,最初的惊艳与心动被此刻的疼惜填满,她眼眶微湿,不自觉地走到榻前,心里一阵后怕。 若这刀口再深一寸,若伤得不是后背而是女儿家要紧的地方,若一刀下去,她的秀秀就此没了,她可怎么活?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至秀原道她被吓住了,解释道:“药膏涂抹六七次,疤痕就会消了,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一滴泪落在她微热的肌肤,至秀怔然,不敢回头。冷静下来便知她为何哭,一时心里又甜又暖: “你是心疼了吗?没关系的,伤已经好了。我本想留着疤痕让你想起来就忍不住心疼,可你真得疼了,我倒不忍了。春承,你给我上药吧,你要我一直这样衣衫不整趴在这吗?” 清清浅浅的呼吸克制地扑在她的后背,春承掏出锦帕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正正经经地拧开药瓶为她抹药。 “以后,危险的事不准你做了。” 清清凉凉的药膏抹在伤疤,至秀心中悸动,暗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听她这般严肃、偏偏带着小孩子赌气的口吻,大小姐唇角微勾:“那可不行,我是宁愿自己伤了,也不想再见你衣衫被血水染透。那些的情景,一次就够了。多了我承受不来。” 春承心里酸涩,指腹轻抹,勾起百般怜惜:“秀秀,你可真傻。” “精明了一辈子,傻一点又何妨?”至秀很想回头看看她眼底漫开的情绪,奈何身前仅覆着小衣,稍微动弹都极为不妥。 僵着身子认命地趴好,她看不到春承渐深的眸色,看不到她眼底一瞬闪过的决心。 “这样的伤痕我是再也不想看到了,秀秀,我会好好保护你。” “嗯……” 春承指尖微动,心跳漏了半拍,眼睛闭合,再次睁开,那些混蒙的冲动被她小心掩好:“秀秀对我,是一见钟情吗?” “算不上一见钟情,我十一岁遇见你,只觉满心惊艳,很多时候我想成为你,做像你一样的女子。但我不能。” 后背的酥.痒被她有意忽略,至秀柔声道:“十八岁,喜房你掀开盖头的那一刻,我猜到你已经忘了我,心情很失落。” “失落什么?” “你忘记我了呀,可我还记得。在我这里永不褪色的记忆被你丢弃在漫漫长河,哪能不失落?”至秀被她触碰地咬紧牙关,语气难掩幽怨:“春承…你快点好不好?” “嗯。”春承喉咙耸.动,口水吞咽声响在安静的闺房,微凉的吻顺着蝴蝶骨落下来。 看不到她人,不知她具体反应,至秀呼吸一滞,脸埋得更深。 “秀秀,我是故意的。” “故、故意什么?”至秀指间攥紧床单,情愫蔓延,热烈而煎熬。 “我是故意跑来为你上药的,我睡不着,你总在我脑海乱跑。”春承慢条斯理地为她抹药,镜片反射着暖色的光: “除了我,我也不想别人看你。就是你贴身丫鬟书墨,也不行。这,大概就是占.有.欲吧。”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63 指腹毫无预兆地划过腋下,至秀忍不住低哼一声,唇瓣用力咬着,眼睛睁开已是泪花翻腾:“春承……你放过我吧……” 见她如此春承也慌了手脚,俯身细观:“我这样子,你…很难受吗?” 少女气得有苦说不出。 好在春承接下来动作快了不少,药膏涂抹好,急急退开床榻,背过身去望着虚空发呆,乖巧地和之前判若两人。 至秀恼她乱来,趁她背身之际,按捺不住侧头温柔凝视她,半晌,语带娇媚:“你最好不要回头看。” “看看又怎样?你不也看过我?” “反正……不准你看……” 药膏晾干,至秀软着腿脚从床上起来,上衣一件件穿好,扣子系到最顶端,她面色潮.红,整个人勾着情.动生出的柔美,妩媚风情,又有少女独有的明媚艳丽。 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不好意思地来到春承身后,嗓音绵柔:“以后你不要这样了,给我留点面子不行吗?” “可你那样,是真得很好看呀……” 至秀一愣,暗恼:“好看也不能总欺负人啊。不然我不许你帮我上药了!” “别!”春承不敢看她:“我保证下次规规矩矩不乱看,不乱碰。” “你知道就好。” 大小姐性子温软,面对心上人心肠更软:“我没有怪你,我是觉得还未成亲,那样不好。你扰得我失了理智,我不想做错事。 前世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这一世成亲后我再补偿你,春承,你好好表现,有点耐心好不好?” “好。” “那夜深了,你还不回去?” 春承愤愤咬牙:“一个人睡好没意思!” “可……”至秀犯了难:“可你明面上是男子呀,若被娘撞见,你我岂不是说不清了?” “好吧。我就是说说而已。”被顺毛的春大小姐鼓起胆子转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明天能和我一起上学吗?” “能!” 两人相视一笑。 想到今晚不知名的躁.动,春承不好继续待下去:“那我走了?” “嗯,我累了,就不送你了。” “明天见。” “明天见。” 该说的已经说了,春承作势要走,被人扯住衣袖,撞上她惊喜的眼神,至秀难为情道:“等等,你衣领皱了。” 文文雅雅的少女专注地为她抚平衬衣立领,呼吸交缠,春承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我有秀秀,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至秀浅笑:“我也是。” 再说下来,真要晚了。春承挺起腰杆,抱着药罐子打开门。 晚风习习,春花抱着猫蹲在角落慌慌张张冲她摆手:“不、要、出、来!” 临行当晚,至夫人不愿来一趟惹得女儿心生芥蒂,有意再说几句和软话,人穿过走廊,眨眼距离房门不过二十步。 房门快速掩好。春承一个头两个大,慌得找不着北:“岳、岳母来了!我我我,我藏哪儿?” “……” 饶是至秀这会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手抚过‘未婚夫’因急切涨.红的俏脸,语气幽幽:“所以说,不要偷偷做坏事,会被逮住的。” “好,我知道了,那我躲哪能不被逮住?!” 至秀想笑不能笑,余光瞥了眼床榻,春承三步两步冲过去,瘦弱的身板蜷缩着,蒙着锦被瑟瑟发抖。 脱下的鞋子被至秀轻轻推到床底,淡青色纱帐放下来,想了想,她解开衣领最上方那颗扣子,做出将睡的样子。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64 敲门声起,至夫人站在门外询问道:“阿秀?你睡了吗?” 睡了睡了!就说睡了!春承抱着小药罐在心里碎碎念。 清甜的女声响起:“没睡呢,娘找我何事?”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春承咬着唇,傻了眼,满脑子疑惑:怎么还请进来了?! 第61章【61】 至夫人踏进闺房,映入眼帘的是女儿略显疲惫的脸:“春老爷把车票改到明天了,娘过来和你说一声,你明天要进学,娘不在的日子阿秀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受伤了。” “劳娘忧心,是我不该。” “什么该不该的,娘就你一个女儿。”至夫人有意环视闺房,被至秀一句话转移视线。 “娘回了凛都,往穆家给穆家小姐送份生辰礼吧。在凛都时她提前送了女儿礼物,我与她再无牵连,哪能欠了人情不还?” 说到穆彩衣,至夫人气愤道:“那样歹毒心肠的恶友,不要也罢!” “娘说得有道理,我自会远了她,她不来招惹我,万事皆好。凛都距陵京千里之遥,眼不见为净,我也懒得同她周旋。” 至夫人心疼地点点头:“如今咱们和春家结亲,什么厉家穆家,都不用怕了,阿秀也不用讨好谁了。” “我没打算讨好谁。” 便是原身在时,也是不卑不亢交友,谁想到识人不清。出了凛都八娇那回事,看清穆彩衣为人品性,萌生疏远之意。 后来家道中落,因着厉家的事遭了亲娘毒打,睁开眼,醒来的便是她了。 当时至夫人百般劝着她和穆彩衣好好来往,勿要得罪穆家。出门一趟,穆彩衣引她到窄巷,要不是早有准备,恐怕这辈子都会被豺狼毁了。 昨日之事不可留,今时记起,至秀竟有种过去很久的错觉。 可怜春承躲在锦被心急如焚,支楞着耳朵听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 “娘写给你的驭夫手册,你可要时常翻看,往后成亲有了孩子也可代代相传。娘半辈子没别的本事,要说嫁人从夫,婚后日子过得比同龄好友强多了。若非你爹去得早,咱们母女哪会徒生许多波折?” 驭、夫、手、册? 春承摸索着小药罐凝神思索。 至秀神态微窘,暗道:也不知她听到这话会作何想。 “记住娘的话,别嫌娘啰嗦。知道吗?” “知道了。” “不生娘的气了?” “不敢。” “你呀。”至夫人惆怅道:“都说你性子温柔,那是旁人没见过你强势起来的执拗劲,罢了,你不记恨我就好。” 至秀正色地垂下头,俯身一礼:“女儿不敢。” 至夫人无言地看着她,看她恭恭敬敬在自己面前柔顺下来,眼里带了笑:“打断骨头连着筋,亲生母女,哪有隔夜仇? 阿秀,娘这后半辈子就指望你和春承了。你和他好好的,等成婚生了孩子,娘帮你们照顾,可好?” 生……生孩子?春承惊得岔了气,想要咳嗽,反手死死捂住嘴,登时憋得俏脸通红,难受地眼泪唰就淌了下来。 “什么声音?” “娘听错了。许是西院养的猫跑过来了吧。”担心春承露出行迹,她淡声道:“娘,我累了。” “那娘就不扰你了。”至夫人本意想要帮她找猫,听到这话歇了心思:“明日不必相送,娘知你心气高,既然有机会求学,就好好学。春少爷到底是留洋回来有见识的,想和他长久,就不能被落远了。” “女儿谨记。” 送走至夫人,至秀停在门口看她走出走远,长舒一口气,门掩好,就听一串急促的咳嗽声从床榻那边响起。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65 锦被掀开,春承泪珠子不住往下掉,额头带汗,整个人像着了火似的。至秀赶紧为她倒了杯温茶:“怎么咳得这么急?” 春承哆哆嗦嗦握着她衣角,由着她将茶水喂进来,整整过了三分钟,爆红的小脸慢慢褪去热度。 对上某人担忧急切的目光,她难得羞赧地盘着腿放软枕在双膝:“没什么大碍,就是岔气了。” 她吸了吸鼻子:“岳母话好多,我忍得好辛苦,差点就忍不住了。” 谴责的小眼神飘出来,至秀指尖离开她的手腕,歉疚地摸了摸她的脸:“好了,是我不对,我存心捉弄你。可这不是你逗弄我在先吗?” 春承瞥她:“我喉咙疼,浑身都疼。” 岔气的滋味是不好受,至秀此时万分后悔,爱怜地为她抚弄心口:“那你要怎样才能不疼?” 文文弱弱的春少爷面带狐疑:“我可不敢欺负你。你不仅小性,还记仇!” 被心上人这般说,至秀不恼反越发温柔地哄她:“我也只对你小性,只对你记仇。” “是吗?”春承冷哼:“那什么手册怎么回事?我这会迫切想知道岳母脑子里整天装着什么,你日日受她教导,都在听这些吗?” 至秀脖颈泛着一层柔和的粉红:“嗯……以后你就知道了。” “……” 问不出个所以然,春承难受地拧了眉:“给我倒杯蜜水吧,我喉咙真得好疼。” 听她反复说疼,至秀悄悄红了眼眶,默不作声打开摆放蜜罐的柜子,人半蹲着,腰身柔美,脊背那条线漂亮的不像话,春承动了动指尖,不错眼地瞧着。 蜜水调好,她不自在地哑声道:“你喂我。” 至秀本也有喂她之意,温和的蜂蜜水一勺勺喂进嘴里,眼瞅着春承蹙着的眉渐渐舒展开,她柔声问道:“好些了吗?” “你如果能留我在你房里就寝,我肯定会更好。” “这……”沉吟半晌,至秀一脸苦恼地看她:“我不能留你。” 早料到这个结果,春承也没失望,刚要开口,脸颊被温软的唇轻啄一下,至秀朝她浅笑:“赔礼。” 被她笑吟吟看着,春承浑身骨头都酥了:“那我、我回房了!” 她穿着袜子就要往地上跑,被至秀拦下来,嗔道:“急什么?” 这还是秀秀第一次侍候她穿鞋。 春承一颗心暖融融的:“秀秀,以后我也用心伺候你。” “好呀。”至秀接着为她整理着装,就连裤腿都为她抻平。起身:“好了,明天见。” 外面星辰点缀,从东院魂不守舍地回到西院,沐浴过后,和爹爹说了会话,夜色浓沉,春承横平竖直地躺在大床,难耐地翻了个身。 桂娘眼皮微掀:“少爷可是夜探至小姐闺房了?这会睡不着不是什么好事。夜深了,少爷该睡了。” 助眠的熏香点燃,淡淡烟雾绕着圈升起,兴奋劲过后,春承平躺好,总是少了几分血色的脸透着安逸祥和。 守在床前目不转睛看着,桂娘伸手抚过熟悉的眉眼,心里却是念着另一人的名字。 东院,至秀怔怔地望着头顶纱帐,总觉得被子染上了那人身上的清香。 依着她好洁的习惯,是要重新换一床被褥,然而那气息令她贪恋,以至于躺在里面,久久不能入眠。 十八岁,距离十八还有一年多。 满了十八,就能嫁给喜欢的人了。和她同吃同寝,做一辈子的眷侣。 女儿家的矜持使她不敢多想,至秀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一夜天明。 身在西院的春承做了半夜荒唐美梦,醒来便觉身.下粘腻,怔神过后,迅速红了脸。 桂娘面色如常地服侍她起身:“人之常情,少爷无需生窘。” “我……我没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反应吧?” “少爷睡着了乖巧规矩,不过哼了两声。”桂娘作势为她解衣,怜惜道:“快换下来吧,不难受吗?少爷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人间欢.爱实属正常,做什么都不必羞愧。”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66 她挑了挑眉,故意逗趣:“左右至小姐不会知道。还是说,少爷想让她知道?” “不不不,还是不要告诉她!” 指尖碰到锁骨,春承身子微仰:“我我我…我自己脱!” 桂娘笑她:“少爷六岁被夫人托付与我,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那、那也不行!”春承捂着睡袍衣带:“你出去,我自己来……” “少爷可要快点,换下来的衣物我还要背着人拿去洗,过不了多久,老爷和至夫人就要坐上回凛都的火车,再过不久,用过早饭您和至小姐要去京藤上学,哪一件都不能迟。”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桂娘你快出去。” 一声低笑惹得春承耳朵红红,人走开,她快速褪下衣服,懊恼地冲进浴室。 待洗得干干净净,换下来的衣物已经被桂娘拿出去,她揉了揉小脸,端起桌上调好的蜂蜜水,一饮而尽。 长辈赶火车不准人送,眼看到了上学时间,至秀一身蓝色校服,背著书包等在西院门口,没一会,就见春承板着脸走来。 藏青色校服板正地贴在瘦弱单薄的身板,她单手抄着裤兜,神色冷峻,抱着猫耳罐,浸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矜贵。 见到她,至秀心跳微快,嗓音轻柔似水:“喉咙好点了吗?怎么见到我不说话?” 春承哪好意思开口,做梦把人欺负了,她这会心虚得厉害,小心瞥了眼一副倦容的桂娘,确定桂娘不会多言,她背著书包冷淡催促道:“没什么,快走吧。” 清晨的陵京街道干净整洁,和风往来,红花绿树,景色宜人。 出了院门,一路上至秀看她表现怪异,心里失落酸涩,患得患失,哪怕春承没和她表明心意前,都不会这般冷着她。 她不放心道:“你……你怎么不理我?还在为昨夜的事和我闹别扭吗? 你是‘春家少爷’,哪怕咱们有婚约,我和你同住一个屋檐下已是过于亲近,你再登堂入室和我歇在一处,我很为难。昨夜……昨夜你走后我也有想你呀……” 昨夜?脑海浮现梦境诱极艳极的绝美景致,春承顿时成了炸毛的猫,凶巴巴道:“不准提昨夜!” 第62章【62】 风顽皮地吹动少女柔软的衣角,至秀着实被她吼得呆愣当场,睫毛渐湿,那些纠结忐忑破碎开来,连带着一夜温情被无情休弃。 她咬了咬唇,唇瓣清晰可见地留下浅浅牙印,春承看得又是一怔:“我…我没想吼你。” 少女难过地不去看她:“不准就不准,你凶什么?” 看她手足无措地傻傻杵在那,至秀暗道:乱人心神的是她,搅人好梦的是她,理其气壮的还是她。 念及昨晚上药时春承的温柔使坏,再想她今早冷言冷语的对待,一颗芳心直直从云端摔到泥土,少女的自信从容被摔得粉碎。 至秀忍着泪意快步走开,扭头上了辆洋车,车夫脚程快,等春承意识到大事不妙时,人已经窜出很远。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重重叹了口气:“车夫,追上前面那辆洋车,对,就是那个秀气貌美的姑娘!” 家世显赫的少爷舍得撒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催人跑断腿,车夫肩上搭着毛巾,搓了搓手:“客人坐稳当了!” 一路疾行,到了京藤校门口,春承匆匆丢下一块银元下了车。 “秀秀?秀秀你听我解释!” 至秀背着粉红色帆布书包,见了脸色苍白的春承,下意识想为她擦拭额头上的细汗,念头方起,她懊恼地用左手按住右手。 人走在冗长的主干路,路旁花木茂盛,校园充斥着淡淡花香。 她脸色不大好看,春承说她小性记仇,这话一点都没错。 前世在家她不受宠,过得如履薄冰,掏心掏肺喜欢一人,想的自然是恩恩爱爱过一生。春承先是坏心眼地弄得她萌生春.情,眨,怎么想都有种始乱终弃的意味。 她不愿以那样的心思揣测春承,目不斜视,容色冷淡道:“那你解释呀。” 春承想要捉她的手,被少女躲开。 “不用动手动脚,你解释吧。”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67 “我……” 这可怎么解释啊……难道要说我梦里和你颠来倒去共赴巫山? 她愁得惨白着小脸,低声道:“我身子不舒服,可能小日子快要来了,心情烦躁,一身火气没处撒,不是有意凶你的,秀秀,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学校零星散散的有同学路过,听完这不算诚恳的解释,至秀心里还是难过:“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骗人吗?” 春承说不清是羞是恼,要她承认梦里做了那事,简直难如登天。她抿唇不语,落在至秀眼里却是她默认了骗人的那番话。 少女委屈地眨了眨眼睛:“所以说,你果然在骗我。好啊春承,你竟也会骗我了!” “什么?哎?秀秀,你怎么又跑了?” “秀秀,秀秀!你等等我嘛……” 女生宿舍楼,308寝室,周绾看西洋景似的看着至秀:“不会吧?才几天功夫就闹矛盾了?春同学做错什么了吗?” 陈灯侧身接了一句:“春同学肯定做错了,不然阿秀爱她爱得不得了,哪舍得不理人?” 作为寝室唯一有婚约的存在,至秀的感情是女孩子们放在心头的大事。王零站在窗前笑了笑:“阿秀,春同学还守在楼下呢。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至秀心软,担心见到她又会毫无原则地原谅她。 到了此时,她气得已不是春承无缘无故凶她,而是她放在心尖的人竟说谎骗她。还没成亲呢就敢说谎,一辈子那么长,春承连个坦诚的态度都没有,该如何是好? 医药系受人追捧的才女,郁闷地捧着医书,看似认真,实则一个字都没读进心底:“你让她回去吧,误了上课就不好了。” “我说的话春同学哪会听?”王零丝毫不担心,甚至觉得两人吵架蛮有意思,回到座位,她往手上抹了点雪花膏,意有所指道:“他又不是为我来的,当然不可能因我离去。” 寝室一阵安静。 陈灯看不得好朋友为情所困为情生恼的模样,随手将香水收进抽屉:“阿秀,快来看看绾绾送你的生辰礼,你是不是忘记这事了?” “哪能呢。”至秀迈进寝室,第一眼就看到被红绸盖着的神秘物件,只她满心想着春承,失落失望,伤心得腾不出半点空地装旁的。 周绾拍了拍手:“是了!春同学爱等,就让他等着吧。阿秀,来看看我送你的大礼?” “嗯!”至秀面上好歹有了笑容。 女孩子们凑在一块儿谈天说地分享礼物带来的喜悦,楼下春承抱着猫耳罐从衣兜里掏出纯金怀表,表链细长,在阳光下晶莹闪亮。 指针指在九,距离温老师开堂授课还有十分钟。 设计系学生总有爱迟到的,杨政就是其中一个。 “春同学!”杨政气喘吁吁在她面前站稳:“你果然在这,怎么还不走?要迟到了!” 春承微微讶异:“你是特意跑来喊我的吗?我这里有要事。” 她看了眼怀表:“还有八分钟开课,你快跑吧,跑快点没准能赶上。” 308寝室,周绾看热闹不嫌事大:“阿秀,你家未婚夫在楼下和杨同学聊起来了。” 至秀心神不定,指腹被书页划伤,她抿了抿唇,看着血珠从食指缓缓冒出来,抽了锦帕不动声色地裹好:“她爱怎样怎样,不需要知会我。” 声音微冷,显而易见是恼了。 半个小时后,寝室的女孩子开始收拾课本准备去上课,从宿舍楼出来,春承急切地迎过去:“秀秀!” 陈灯惊得睁大眼:“春同学,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还在这?!” 春承脸色讪讪:“我没走,我就是躲起来了。” 她看着至秀,小声哀求:“我等得腿都酸了,你怎么还不理人?”说着就要牵她的手。 看她身边没有了碍眼的杨同学,至秀醋意渐消,手指拢了拢藏起指腹的细微伤口,以至于春承只来得及碰到她的手背。 室友站在一旁等着,她深吸口气:“你公然逃课,影响不好,我也要上课去了。” “秀秀?” 人追上去,看到她那张脸,至秀就舍不得多做苛责,无奈道:“今早你凶我,我可以原谅,但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就不能说实话吗?” 等了又等心上人仍是倔强不开口,少女睫毛微颤,罩下浅浅的影:“我走了,你别再跟着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68 春承纠结地看她远去。 人生第一次做坏事,真要说出来吗?可不说,秀秀就不理她,春承烦闷地朝着设计系教学楼走去。 “阿秀,你没事吧?” 至秀摇摇头,从书包掏出一封信,眉眼一扫颓然:“我还好,她迟早会想明白,我对她有信心。等我两分钟,我去书室送信。” 看她重新焕发出明媚生机,周绾把心放回肚子,调侃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他。” “不然呢?”秀气的女孩子眼睛弥漫着温柔的碎光:毕竟,她是我做梦都想嫁的人呀。 故意迟到四十分钟,设计系才子春承,被老师关在门外罚站的一幕被许多人瞧见。 消息传到医药系,至秀仅有的那点火气也荡然无存,心疼得小脸白了又白,在之后的课上走神,被副院长喊出去进行谈话。 医药系女副院长陈瑄,至秀入学考核认识的第一位师长。 起初陈瑄在考核上有意刁难,被这位女学生一手精湛的医术折服,包括她关乎医德的那番论述,也令陈瑄不得不高看她一眼,入学后,对她抱有极高期望。 就是这般前途光明的好苗子,在她的课上屡次发呆,教室外的走廊,陈瑄斟酌一番,试探道:“在担心你那未婚夫吗?” 至秀恍然点头:“嗯。” 没想到她会承认。 陈瑄哭笑不得:“春同学再怎么说也是男子,你未免把他看得太娇贵了。 女儿家动了情,就会不由自主的追随一人走,可你是医者,至秀,未来你会是很优秀的医者,是所有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赶超的存在。 也许你会说,你现在的医术已经到达了某种程度,就如入学前你和我讲医者仁心,作为师长,我也有句话送给你: 医者,不光要有仁心,天崩地裂,她的手应该是沉稳的,她的心应该是冷静的。 你呢?你的心已经慌了,若此时有伤患等你救治,你心不在焉如何救死扶伤?行医问道,容不得有半丝差池,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你忘了吗?” “未曾。”至秀打起精神来,郑重地俯身行礼:“学生受教。” “想明白了,那就回去吧,好好上课,别辜负咱们医药系诸多师长的期望。” “嗯,我会努力的。” 半日课程,用心上完三堂课,下课铃响起,至秀背著书包往外跑,漂亮的女孩子走动之间衣裙翩翩,柔和的女儿香散在空中,美得人心浮动。 哪怕知道名花有主,依旧免不了被人惦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京藤,想做这‘君子’的,多如牛毛。 至秀厌烦那些人鬼祟的打量,她心里想着春承,想起春承说腿酸时的表情,心柔软似水,再想到她被老师罚站,便恨不得两肋生翅,飞到她身边。 彼时有多心急,就有多恼怒身前拦路人:“学长,烦请移步!” 医药系二年级学生,夏择。 生得高高大大气质谦和的夏择,是陵京人人艳羡的贵公子,年仅二十,尚未娶妻。 出身夏家,作为夏家二少爷,夏择当然晓得眼前人的身份——凛都春家未过门的少奶奶,名门至家的千金大小姐。 他自诩清高,一心求学,对那些风月之事懒得理会,算起来,这是他初次和这位至小姐见面。 一见,倾心。 论美貌,眼前这位名门闺秀,实在是万里难出其一。 可美人带刺,不耐烦地直视他,甚至警告他,夏择觉得有趣,挪开步子,一副绅士作派:“失礼了,请。” 至秀没再看他,径直走开。 设计系教学楼,三楼,春承从药罐里摸出一粒药丸,罚站太久,两条腿酸软无力,懒洋洋地抬腿下楼。 同学们忙着去用饭,人散得差不多,便是杨政因着之前的事窘迫得不敢再邀她共进中饭。 行至拐角,不期然和温老师碰上。 温亭半蹲在地上,额头疼得渗下一滴汗,她也没想过会在这时候遇见这个俊气的学生。 “老师脚扭了吗?”春承俯身搀扶她往台阶坐好,没留意温亭一瞬躲闪的眸光。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69 “你怎么还没走?” “我好累,腿软.绵.绵的,走不快。”春承玩笑道:“这么大了还要被老师罚站,容老师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留。” 精致的红色高跟鞋松散地护着脚面,身边人清冽的香气惹得温亭忍疼打趣道:“不去找你的未婚妻?” 春承摸了摸鼻子:“我惹她生气了,秀秀不想理我。” “那你能帮我吗?” “什么?” 温亭疼得直蹙眉:“你是男孩子,学过正骨吗?” 男孩子和会不会正骨有必要联系吗?春承茫然点头:“正骨,会的。” “你来帮我。” “……” 温亭脸色微红:“骨头错位了,我……” 春承犹豫再三,到底顾忌着当下‘男子’身份,她小脸冷峻,笑意凝在眼底,要正骨势必要有肌肤之亲,除了秀秀她还没亲近过哪个女子,心里不免生出抵触情绪。 “是我冒昧了,春同学不必为……” 高跟鞋被脱下,春承不敢多看,只凭着手感摸到错位的骨头,手上干脆利落,一声清脆的响传来,温亭疼得咬牙闷哼。 “好了。” “多谢……” 春承出于习惯掏出锦帕,便要擦手,下一刻动作一僵,对上温亭受伤的眼神,顺手将锦帕递过去:“擦擦汗吧。” 接过帕子,温亭眼里升腾出细微的欢喜。 气氛总觉得有点怪。春承揪了揪猫耳朵:“我…我饿了,能先走吗?” 这拙劣的借口,温亭似乎不打算戳破,点点头:“你走吧,不用担心我。” 得到许可,春同学如蒙大赦,转身抱着药罐子走开。 从始至终目睹了所有的少女从角落走出来,远远的,视线和温亭隔空撞在一处。 留意到少女冰冷无情的眼神,温亭瞳孔微缩:“至秀同学?” 至秀背脊绷直,寒芒锐利,她深深地看了年长她十一岁的女子,周身气势浑然像是变了一个人。红唇轻启,她相信温亭能看懂。 温亭果然看懂了。 这个秀气温柔的女孩子,一字一句,在和她说:“他、是、我、的。” 她是我的。 明明白白的宣告主.权。 至秀冷眼睥睨,毫不掩饰心底的轻蔑,目光从温亭身上移开,她看着春承远走的背影,头也不回地离去…… 阳光明媚,孤孤单单用完中饭,别说原谅,秀秀这会连面都不肯露,春承沮丧地往书室跑了趟,捧回7773笔友写给她的信。 回到寝室,春承躺在床上抱着软枕发泄一通,这才衣衫微乱地盘腿坐好,信被展开。 【回8883笔友: 在这段感情中,毫无疑问,我是ta手里的风筝,我也只准ta有我一个风筝。动情忍性应当是恋爱里极为美好的事,期盼能和ta修成正果。 我爱ta,会爱ta的全部,会包容ta所有的胡闹和荒唐,ta已是人间最好,我相信ta能给我忠贞不移的爱情,更渴望能和ta共同拥有温暖的一生,没有轰轰烈烈亦无妨。 ta在我身边,陪我、伴我、怜我、惜我,庸俗地过一辈子也挺好。 不怕8883笔友取笑,我自幼没尝过多少温情,那些阴谋算计人心险恶教会了我自保。 我汲汲寻求能寻求的,做一个有才华有傲骨的女子,不谄媚,不讨好,想要有尊严地活着。那些年很难,但我挺过来了,想要的也得到了。 唯一没得到的,是我心无归属。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70 我飘零如落叶,自不愿辗转入尘埃。ta是我渴求的归宿,我庆幸那些年没荒废光阴,得以给ta一个像样的我。 爱会令人生忧,生怖,生妒,而信任,坦诚,是最好的良药。 我把全部真情给了ta,情深情浅,我贪ta一字真。 世间虚幻繁多,我付出真情,求ta真情,万里征途,纵我徒步走出九千里,只要ta真真切切来寻我,一千里也好,一步也好,ta来,我就不教ta白来。 8883笔友很期待和ta的婚礼吗?若有幸,我必不失约。盼回信。 ——来自7773第四封来信,远舟。】 看完来信,春承心绪复杂,既羡慕那人被深情厚爱,也感叹世上竟还有如7773笔友一般用情至深的女子。 这样的心理,秀秀会有吗? 一腔烦闷无处排解,她从床上翻身而起,坐在桌前开始写回信:【求问7773笔友:女朋友生气了,不理人,我该如何……】 第63章【63】 【求问7773笔友:女朋友生气了,不理人,我该如何?我无意惹她生恼,却不知怎的会将事情弄成现在僵局。 她生性温和,不想骨子里竟倔强至此,往常我与她一起用饭,今日她避而不见,我一人食之无味,心生惶然。 我自是期待能和她共结连理,7773对情专一不悔,令我羞愧。 情意生根,惊艳、欢喜,我贪恋她的温柔,喜欢她看我的眼神,或嗔或笑我都喜欢的不得了。 我正在努力爱她,也享受和她恋爱,亦觉恋爱的滋味万分奇妙。 她不理我,我心里空落落的,可若直言,我委实开不了口,远舟也是女孩子吧?不妨教教我,该怎么讨她欢心呢?盼回信。 ——来自8883第四封回信。】 入夜,寝室书桌前,明亮的白炽灯散发着白色光芒,至秀伏案沉思,视线紧紧盯着信上‘女朋友’三字,恼归恼,欢喜、羞涩也是真。 她是春承的女朋友,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十八岁成人后还会做春家少奶奶,是她枕边人,是唯一有资格霸占她的人。 念头转开,至秀提笔回道:【回8883笔友:收到你的来信我很讶异,如你这般优秀的人也会因情所困吗?她为何生气?你又做了什么? 既是恋爱关系,既是喜欢的不得了的女朋友,既想有朝一日和她携手白头做夫妻,何故要瞒着她,任由她生恼呢?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呢?我想,不论你做了什么,坦白总没错。 陷入情爱的女孩子,哪个不希望另一半能够坦诚相待?你做错了,凭着情意她原谅你,可若错了仍不知补救,纵有百般柔情,她该如何面对你呢?】 至秀垂眸沉吟,继续写道:【……你爱她吗?你相信她爱你吗?盼回信。 ——来自7773第五封来信,远舟】 回信写好,至秀思绪万千,忍不住开始猜想,春承……到底瞒了她什么呢?有什么话,是不能和她说的? 心都给了她,是她爱得还不够明显吗?以至于春承瞻前顾后,对她隐瞒。 “阿秀,怎么还不睡?”周绾眼皮沉沉地爬上.床。 “这就睡。”免得打扰室友休息,至秀收好来往信件,等其余人在床上躺好,这才关了灯。 黑暗乍然来临,她定在原地适应了一会,穿着睡裙摸索着爬到床,安静躺好,万分期待春承的回信。 娘那句话说得不错,她的人,该管要管,该哄就哄,人是她的,也只能是她的,谁也不能抢,谁也抢不走,她绝不给人可趁之机。 朝霞漫天,清晨的风柔柔地扑在脸上,春承拎着饭盒准时出现在女生宿舍楼下。 308寝室,至秀在明镜前整好妆容,红唇乌发,肤如凝脂,喷在手腕的香水被她轻轻揉开。 王零坐在对面笑吟吟看她:“要去和春同学约会吗?这么快原谅他了?” “哪有。” 至秀两只脚踩在高跟鞋,透过玻璃镜细心检查着装,今日她穿了一身白色刺绣长裙,修长细瘦的小腿极为惹眼。 设计系和医药系的课表她倒背如流,今天上午正巧她和春承都没有课,恼归恼,可要她不理春承,也的确做不到。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71 周绾啧啧两声:“阿秀衣品一贯的好,和你这绝美的长相,倒是相辅相成。” 说到衣品,至秀眸眼笑意愈深,长裙款式是出自春承之手,包括她里面为防走光穿的衬裙,也是她精心准备。她脸皮薄,那两件小衣舍不得穿,也羞于穿,被她妥善收在家中,不敢带到寝室来。 有人夸赞春承,她唇角上扬:“我也觉得这衣服很好。” 异于往常的高调,略带骄傲的口吻,308寝室的女孩子隐晦地交换着神色——哦,懂了,八成又是未婚夫送的。 “我先走了,下午上课前会回来。” “好好约会~” 至秀红着小脸踏出寝室,口是心非道:她才没有想和春承约会。 门被掩好,青春活力的女孩子一改沉静纷纷跑到窗前围观。 春承讶然抬眸:“秀秀!你终于肯见我了!” 她激动地想要抱抱眼前这人,哪知手里又是药罐又是饭盒,一只手还没彻底养好,怕她再次把手伤了,至秀急忙接过饭盒,嗔怪道:“你小心点。” “你不生我气了?” 至秀秀眉轻挑:“生气,非常生气,我讨厌你骗我,你最好想清楚该怎么和我解释,要不然……”她笑了笑:“要不然,以后你就休想我亲你了。” “……” 春承慌的眼皮乱跳,所以说,还是逃不过吗? “我饿了,去吃饭吧。” “哦哦。”走出两步,春承歪头看她,心跳如鼓:“秀秀,你今天真好看。” 为了讨好人,她从裤兜摸出两张电影票:“吃完饭,要、要去看电影吗?” “电影有我好看吗?”少女故意逗她,红唇带了无声蛊惑。 春承不争气地捂着心口:“秀秀香肌玉肤,美撼凡尘,风姿卓越,宛如天仙,论世间之大,还有谁比得你半分倾城?” “好了!”至秀两颊漫开红晕:“不、不要说了……” “那你答应了?”春承小心翼翼捏了捏她的指尖,人没躲,她喜不自胜:“看完电影再去西餐厅吃顿牛排好不好?” “你好得寸进尺。” “好秀秀,答应我吧……” “好吧。”至秀扬起笑脸:“那你别忘了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再想骗我,我…我就真不理你了!” “好好好,你容我想想,容我想想嘛。” 年轻情侣并肩走开,308寝室,窗前,看热闹的女孩子眼底犹存一抹惊艳。 周绾喃喃道:“阿秀笑起来,说漂亮都显得肤浅了,春同学有个这么好的未婚妻还舍得惹她生气,脑子八成不怎么好使……” “这话你可千万不要被阿秀听到。”陈灯慢悠悠恢复常态,感慨道:“看来阿秀是吊死了在春同学这棵树上了。” “难道不好吗?春同学本身也很优秀呀。”王零有感而发:“郎才女貌,情深意切,阿秀也只有和春同学在一起,才会笑得如此开心吧。” 用过早饭,趁着春承存放饭盒之际,至秀数算着时间往书室走了一趟,不愿过早暴露,她走到距离书室有一段路程的花圃前耐心等候。 “秀秀,我回来了!咱们这就走吧?” “嗯。” 出了校门,春承悄悄捉了她的手,舌尖轻抵上颚,声线撩人:“秀秀……我们这样,是不是在约会呀?” “你想和我约会吗?”余光留意到她今日俊俏的打扮,反观自己,至秀陡然生出一种和她心有灵犀的念头,愉悦之际没再逗她:“你想的话,那我们就约会吧。” “好呀!” “你和温老师怎么回事?” “什么温老师?”春承沉浸在和她约会的兴奋劲,眸子轻转,问道:“你昨日看到了?既然跑来找我,怎么又走了?” “是我在问你呢,你快回答。”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72 “哦。”春承笑意不减,握着她的手指没忍住指腹在上面捻了捻,至秀被她弄得心如鹿撞,抬头看她兴致盎然,没忍心挣脱。 情侣之间,亲昵一些,属实正常吧? “温老师扭了脚,我帮她正骨而已。若不是没办法,我也不愿和她亲近的,举手之劳,秀秀是在介意吗?” “对。若是你帮桂娘正骨我不会介意。可温老师不行,我会吃醋。” “你不会还认为温老师对我……” “直觉罢了。”至秀指节攀上她的手指,轻声慢语:“你舍得我吃醋吗?” “不舍得。” “那你以后知道怎么做了吗?” 春承无奈,宠溺道:“以后我远着温老师,除了上课正常的交流,不让她逮到我,怎样?” 至秀眉开眼笑:“我信你,但我不信她。你能远着她,我就很开心了。” “原来秀秀这么小气呀。” “在这件事上没办法大方。”少女目视前方:“或许,你以后就知道了。” 等你哪天像我爱你一样爱我,你就懂了——心上之人,如珠如宝,容不得旁人觊觎。 电影院气氛融洽,人不算多,等到开场,四围暗下来。 屏幕上播放的是国外引进来的片子:《红酒佳人》,讲述的是生性风流的调酒师和妖艳舞女的爱情故事。 雨中初遇,再到轮船相逢,相识、相知,舞女一出场,和调酒师的种种邂逅总免不了若有若无的暧.昧,看得人脸红心跳。 进场前至秀有留意,来这的都是一对对的年轻男女。 黑暗作为天然屏障,人性的情.欲被绵延放大,感受到春承的手不动声色地放在她腿部,至秀呼吸一乱,凑过去同她耳语:“不要乱来。” “我没有乱来,手是自己跑过去的……” “……” 少女羞怯之余心里禁不住想笑:“你好可爱呀。” “咳咳。”春承别别扭扭地收回手,四围昏昏,她耳朵红得要滴血。 屏幕上调酒师若无其事地和舞女调.情,一步步试探她的底线。你来我往的交锋中,眼波流转,彼此暗恋的两人视线相碰,迸发出无数浪漫的小火花。 不说穿,不戳破。 场景变幻,各奔东西的两人遗憾没有问一句对方的住址。 下了轮船的调酒师阴差阳错来到舞女所在的舞厅,他调酒技术高超,来到舞厅的第三天就惹来许多女子心生倾慕。 灯红酒绿,舞女醉醺醺来到前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说话,眼里有质疑,有伤感,有没挑破的情愫和淡淡的哀愁。 至秀心里蓦地一痛:“你知道舞女为什么笑着笑着就哭了吗?” 春承不得不将心神转移,适逢屏幕上舞女笑中带泪地开了口:“来杯烈酒。” 最为纯正的法语,最妖娆颓靡的姿态。 调酒师愣在那,手抚在舞女没有瑕疵的锁骨:“我就是烈酒。” 舞女摇摇头。 至秀又问:“你知道她摇头想说什么吗?她会质问他。” “她为什么要质问他?” “因为他眼里有很多女人。而她眼里只有他。她觉得不公,她觉得受到了欺骗。” 至秀抿唇:“这也是她笑着笑着就哭了的原因。” 春承讶然:“你听得懂法语?” “听不太懂。不过,我能看懂她的眼神。”能看懂她暗恋时的心理活动。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73 舞女醉意朦胧:“这真是不可思议,一个男人眼里为什么会装着许多女人?他是有多么博爱,才会冲着那些漂亮的女人微笑? 她们有我妖娆妩媚吗?我是站在云端触不可及吗?你为什么不伸手碰一碰我的心,那样,你就知道我喜欢你了。” 她的手臂慢慢搭在至秀肩膀:“你知道调酒师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至秀被她突然的触碰惊得慌了神,佯装镇定:“要…要做什么?” “当然是……” 春承吞咽了一下口水:“吻她。” 周围传来或羞涩或兴奋的低呼声,女孩子们下意识捂眼,从指缝里偷偷扫了扫。 昏暗之中,感受到她的靠近,至秀面热心跳,手紧紧抓着衣裙,红唇微张,在春承吻上来时,顺从地闭了眼…… 第64章【64】 笨拙缠.绵的吻,温软生香的唇含.在唇齿,比上好的草莓布丁还要新鲜清甜,致命的可口。 春承左手托在她的后脑,温柔地描摹她美好的唇形,呼吸交换着呼吸,在四周闹哄哄的声音里,心扑通扑通,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血肉激荡,灵魂快要融化在一起。 舌尖轻扫过唇缝,至秀陷在失重的迷离梦幻中,飘飘然如在云端,素齿朱唇,难舍难离,直到那分湿.滑轻轻柔柔叩门,她惊得豁然清醒! 饶是如此,舌尖相触的那一刻,她神魂巨震,却是春承拧眉轻嘶一声:“疼!轻点……” 她有意压着喉咙,身子分开,至秀脸色涨.红,无措地看她,因着光线昏暗的缘故,亦看不分明对方此刻的表情,她顾自心疼:“你…你还好吗?” 声音颤得厉害,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 带着少女情.动的余韵。 哪怕看不到衣服下面具体如何,依着痛感,春承也晓得胳膊被她失控之下掐得生出淤青。比起胳膊上的疼,她更关心一件事,谨慎发问:“我那样……秀秀觉得讨厌吗?” 至秀摇摇头,担心她看不到错过自己的回应,忍着眼里的泪意小声道:“不讨厌。可是……” “可是什么?” 至秀再也抵受不住,软着身子倚靠在她肩膀,歪头贴着她耳朵羞怯问道:“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伸、伸舌头进来……” 这是她的初.吻,春承方才那样,亲得她想哭。 那种在上药时出现的慌乱再度临到她身上,她的身心被刺激地无处可逃,羞耻,更愉悦,难受,也煎熬。 温热的吐息略带急促地在耳畔漫开,春承紧张地舌头有些打结:“这个问题…嗯……” “很难回答吗?”至秀咬着唇,唇上还有这人留下的痕迹,意识到这点她急急松开唇瓣,脑海里偏偏记起春承带给她的浪潮翻涌。 情意在她眸子一点点燃起,最初的惊吓褪去,剩下的尽然是欢喜:“不能说吗?” 眼下两人谁也没在看屏幕,春承低着头,叹息浅浅:“因为喜欢秀秀,所以忍不住对她使坏,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不敢动弹,瘦削的背绷出笔直的线:“那你喜欢吗?” 至秀放松地闭上眼,肩挨着肩,半边身子的重量交给她,矜持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喜欢吗?”春承不安地攥着衣摆。 她执意要个回答,良久,少女怯怯地回道:“喜欢呀。” 春承眼睛一亮,狂喜的同时越发害羞地僵坐在那。 屏幕上舞女和调酒师走在落叶缤纷的街道,调酒师犹犹豫豫地伸出手,舞女赶在他放弃的前一刻将手递了过去,年轻男女,眼里装着对方,背后映着夕阳满天。 金色的光圈穿过枯黄的叶落在舞女一头卷发,每一根头发如同绵延生长的情丝,调酒师握紧她的手,昂首挺胸惬意而浪漫地踱着小步。 他走得越来越慢,慢到给舞女一种这条路能走到地老天荒的错觉。 行人交织,调酒师被她柔情的一眼看得钉在原地。 他不再牵着心上人行走,而是光明正大在黄昏降临的街道旁若无人地和她交换着绵长情意……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74 影院内场又是一阵骚.动。至秀不躲不避,好奇地睁大眼,小脸越来越红:原来接.吻是要这样的吗? 这也太…… 也太……她微不可查地看了眼紧张兮兮的某人,心道:原来她说的使坏,竟这样悱恻甜蜜啊。 至秀舌尖发麻,眸光转开,仔仔细细盯着屏幕上的现场教学,心跳加速时一丝窘迫从心坎飘出来——情侣之间的距离是这样近,那刚才春承对她做的,是她没有配合,反而反应太大了吗? 春承不知她在想什么,在大部分女孩子捂着眼睛从指缝偷偷看的环境下,她的秀秀此举可谓明目张胆,她脸皮有多薄春承是知道的,那么,她观摩地如此认真,为了什么? “你腰杆挺得太直了。”看明白了怎么回事,至秀扭头甜蜜地靠在她肩膀,用仅用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你浑身紧绷着,身上没多少肉,全是骨头,硌得我不舒服,你放轻松点。” “哦哦!”春承长舒一口气,忐忑地伸开手臂将她揽在怀。 两人默契地没吱声。 影片落幕,灯倏忽亮起。几乎同时,至秀从她怀里出来,端端正正坐在座位,难以形容的秀气温婉。 春承主动牵过她的手:“走吧。” “你是故意选了这样一个片子吗?” 她脚步一顿:“没有。” 至秀不再多问。 “等等。”春承手指托起她的下颌,动作缓慢温柔:“口红有点花了,别动,我帮你擦擦。” 口红为何会花呢?至秀嗔怪地看她,眼神明明白白地在谴责:都是你不好。 春同学嘿嘿一笑:“我觉得挺好。” 锦帕擦去唇角散开的红,她从兜里掏出一支全新的丹祺,专心致志地把所有精力花费在为眼前人涂抹口红这件小事。 “我这会做不到伺候秀秀更衣穿鞋,就只好在这样的琐碎事上尽心了。” 她微微一笑:“我想我做的还不错,很漂亮。” 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其中表露的情意,使得至秀一颗心跟着雀跃欢腾。 她鬼使神差问道:“中饭不是还要去吃牛排吗?那吃完牛排呢?” “我继续帮你补妆。” 春承冲她灿烂的笑:“可好?” “好。”至秀别开脸:“你等我三分钟好不好?” “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等我三分钟。” “嗯。” 安安静静无人打扰的一百八十秒,至秀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动了动腿脚,抬头见春承贴心地侧着身没去看她,一时笑意天真:“春承,你可真好。” 春承没觉得她有多好。她精心挑选了一部片子,却忽略了秀秀对法语只是一知半解。她还是太粗心了。本来,还可以做得更好。 酥.软无力随着时间推移从身子里懒洋洋地溜走,至秀双目清明,面带笑靥:“可以了。你回头吧。” 春承重新牵着她的手,边走边问:“喜欢吃西餐吗?” 在她面前至秀格外坦诚:“至家小姐吃过。” 她害羞地抿唇一笑:“但我没吃过,不知道是否喜欢。” “那正好,我陪你吃。西方人餐桌礼仪和咱们不同,你不懂的,我教你呀。” 半日光景,至秀收获颇多。 第一次看电影,第一次和春承接.吻,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吻,第一次吃到了牛排,学会了一丝不苟从从容容地用刀叉,春承照顾得她很好。哪方面都很好。 时值正午,太阳高高挂,天气越来越暖和,人们穿的衣服越发轻薄。 过了六月,意味着夏天就要近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75 彼时五月份下旬,从餐厅出来,春承热得解开衬衣最上方的扣子,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至秀眸色微深,抬手重新为她扣好扣子,春承不解:“怎么了?” 至秀轻轻摇晃她的手指:“热得话我们走背阴的那面,你把衣服穿好。” “……” 春承眨眨眼,低声问她:“我有衣衫不整吗?” 一句话,问得至秀红霞飞到两颊:“刚才,你解开扣子的一瞬间,有三四个女子不分先后望过来。她们在看你,我不喜欢她们看你。” 春同学惊得眼睛瞪圆了:“你不是在和我说话吗?怎么连几个人看我都晓得?” 惊人的洞察力,一心两用,春承叹服。 好在也没那么热,走了两步她小心问道:“你连颗扣子都不准我解,夏天来了,我要捂出痱子来吗?” “我……我有那么无理取闹吗?夏天天气热,你当然可以随意穿着。”至秀恐她误会,柔声解释:“和吃醋相比,你是最重要的。” 有个非常爱吃醋的未婚妻,春承忽然有点头重脚轻,想到婚后,不由得心慌慌:“成亲后,你不会管我管得太厉害吧?” 知她又在胡思乱想,至秀忍着羞赧揉了揉她的手腕:“比如呢?” “比如,我看了哪家姑娘一眼,你就拿和离威胁我,非要我和人家断绝来往,拿婚事逼着我做不喜欢的事。” 至秀轻笑:“你想的可真多。” 她既然问了,至秀认真考虑过,温声宽慰道:“我受到的教养不会让我做出无理取闹的事,你大可放心。 而我喜欢你,自是以你为重,纵你看了哪家姑娘一眼,我也不会用和离威胁你。我是想踏踏实实和你过日子的。春承,你不喜欢的,我也不会喜欢。” 出门没带着小药罐,春承搓了搓指尖:“我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秀秀不必当真。” 有着正正当当的恋爱关系,至秀挽着她的臂弯,知道当下说什么都没有用,她为人如何,等春承深入了解后,那些顾虑自会随风消散。 她不急于一时,也不急着把心意剖开呈在她眼前,谈恋爱是个过程,她有信心,成婚那日,春承会全心全意地因着爱她而娶她。 “你和你那位笔友来往的如何了?” 春承清了清喉咙:“很好。远舟是个内心温柔的女孩子,我还想咱们成亲的时候邀请她喝杯喜酒,秀秀见了她应该也会喜欢,你们应该会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 听她赞誉有加,至秀嗯了一声:“难得有缘,你不用顾忌我,大大方方和她坦诚交心便好。” “嗨,怎么这会不吃醋了?” “每天都要吃醋,多累呀。” “秀秀好生奇怪,真比较起来,我和远舟来往得可比温老师近多了,你不吃她的醋,反吃温老师的醋,你一定不喜欢温老师。” “她又不是你,我为什么要喜欢?” 走在背阴的街道,至秀问道:“这会还热吗?你要实在想解开,那就解开扣子吧,我想了想,我刚才是有些……” “哪有?”春承眉眼含笑:“不准你说我女朋友坏话,我会记仇的。” “哦?反正我不怕你。”至秀沉吟着为她解开木质衣扣,指腹不经意从嫩.滑的肌肤掠过,手感极好。 春承身子颤了颤,看她若无其事,还道自己想多了,她强调道:“下次,还要和秀秀约会。” “下次?”至秀可没忘记她欠下的合理解释,语笑嫣然地哄她:“你和我说实话,到底瞒了我什么?你说了,那不止下次约会,下下次我也应你,可好?” 话题再次绕回来,春承小脸窘然,随手揪了揪头发,掌心摊开,可怜兮兮地拿给她看:“秀秀,你来看,这是什么?” 至秀眼底生出茫然:“这是头发呀。你怎么了?” “是呀,这是头发,可它掉了。整整三根头发,你再问下去,恐怕我头发掉得更多了!” “………” 第65章【65】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你总能从她身上发现闪光点,可爱的像条鱼,随时都能冒泡泡。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76 阳光斑驳,至秀挽着她的手臂,眼神亲昵眷恋,一句话无端地从心湖跃上来,有种想要撒娇的冲动:“春承,我好喜欢你呀。” 本来还在开玩笑的春承突然愣住,对上少女漂亮的眼睛,她小脸一红。 掌心的三根头发被风吹散,这告白来得太快太猛太过温存,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份情,仿佛被天大的惊喜砸晕,眼冒金星的时候还想口是心非地做两下挣扎。 修长的五指插.进头发,被至秀宠溺地按住:“别揪了,头发做错了什么呢?” 春承浑浑噩噩地选择听从,乖得不得了,见状,至秀便想趁虚而入,仰头看她:“你喜欢我吗?” “喜、喜欢呀。” 那张总是少了几分血色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蹿红,红扑扑的,看得至秀想亲她。 她到底忍了下来,问:“有多喜欢呢?” 美色使人神魂颠倒,春承顺从地被她牵着,人走在春风吹拂的长街,她喃喃开口:“让人慢下来的是女人,让人快起来的也是女人……” “什么?” “啊?” 春承身子一震,恍然醒悟。意识到方才口不择言说了什么,她慌慌张张捂了少女朱唇:“没有没有,秀秀听错了,不要问了,再问就不止头秃了!” “……” 可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至秀不明白。 但春承一副再问就要昏过去的反应,她实在不好开口,隐约觉得,这话,不像是什么好话,就和……就和接.吻要伸舌头一样坏。 想着想着,她也红了脸,不知道哪来的羞赧。她眨了眨睫毛,示意春承放开她,春承窘得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再三确认:“不要再问了,我就松开你。” 至秀嗯了一声,春承提起的心缓缓坠落,暗道:幸亏秀秀不明白。啊,我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斯文俊秀的春少爷眉眼绽开笑,恢复了往日稳重,掌心移开,至秀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我迟早会明白。” “……” 是呀,你迟早会明白。 春承悸动的心被她勾得有些难耐,指腹升起细微的热,拢了拢手指,她艰难地转移话题:“你帮我看看,小臂是不是淤青了?” 提到这个,至秀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 衬衫袖口卷起,少女侧身挡着行人视线,果然,雪白的小臂晕开点点淤青,想到在影院她惊慌之下的举动,至秀喉咙微微哽咽:“都成这样了,怎么不早说?” “唔。”春承只想转移她的注意,没想看她心疼,扬唇故意调笑道:“不要乱说,这是我光荣的‘勋章’,纪念我和秀秀初次亲密接触。” “这、这算什么勋章?” “怎么不算?”春承不服气地伸手点了点她的唇:“我可喜欢你那时的反应了。” “……” 少女羞得想要凭空蒸发:“登、登徒子,我……我不要理你了!” 细长的腿迈开,白色长裙的衣摆如清纯娇花盛开在风中,望着她绰约多姿的背影,春承喉咙耸.动:她是真得很喜欢秀秀那时候的反应呀。 哪怕秀秀惊慌失措地弄疼了她,那丁香一般的小舌,她还是碰到了。 一触即分,也妙不可言。 走出一小段距离,身后的人没跟上来,至秀不放心地回眸,委屈道:“你是傻了吗?” 春承不紧不慢地落回袖口,单手插兜,意气风发地走到她跟前:“怎么说实话也恼呢?” 说实话…… 至秀红着脸:“好呀,那你说实话,你究竟瞒了我什么,你说了,我绝不恼。”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疼。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77 “哎?秀秀,你是喜欢玫瑰还是白兰花?我买给你呀!” 就知道这样! 至秀磨磨牙,想咬人。 “都不喜欢,你喜欢,你自己买去吧!” “哎?你不要,那我买了送谁?” 卖花的女孩子极有眼色地凑过去:“这位少爷,买支花送给女朋友吧。红玫瑰象征热烈的爱情,白兰花象征纯洁的爱,芍药是爱情之花,情有独钟,您要哪个?” 统共介绍了三种花,各个都和爱情挂钩,春承眯着眼,赞叹这卖花姑娘好心机。 那是不是说明,在外人看来,她和秀秀就是如此般配呢?一看就是爱情嘛。 嘴里说着不理人的少女,脚下生根倒不急着走了。 她这副既想要又羞于开口,偏偏等着人送的姿态,弄得春承蓦地不好意思起来。 还是第一次送心上人呢。 她扬了扬眉,随手从兜里摸出几块银元:“都要!” “……”卖花姑娘一怔过后喜得连连朝她鞠躬:“谢谢这位少爷,祝您和少夫人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早生贵子就不必了,白头偕老还行。 鲜花抱满怀,好在有春少爷一身矜贵的气质兜着,走在路上频繁惹来男男女女注目。 至秀哼了哼:“你这样子,似乎有点蠢……” “没可能呀。”春承有理有据地反驳:“那些人眼里分明是惊艳,如何就蠢了?我送你花,心疼你受累,我自己抱着老老实实当个护花使者,你不夸奖我就罢了,为何还要打击我?” 她又问:“是花不好看,还是我不好看?” 花是最新鲜娇艳的花,人是放在心尖最俊俏的人,至秀不好再吐违心之语,笑了笑:“你比花好看。” “这还差不多。” 陷在恋爱中的人,喜欢的人一句夸奖,便惹得眼角眉梢尽是笑意。 将人送到女生宿舍楼楼下,从进校门开始,春承那满怀的花招惹了数不尽的艳羡惊叹。 听到有同学议论她们感情好,至秀看着眼前人,问道:“我们感情好吗?” “还可以更好。” “我觉得也是。”穿着刺绣长裙的少女怀里抱着鲜花:“那你继续努力,我回去了。” 春承满身花香,说话之间竟有蝴蝶落在她肩膀。 她不愿惊了这只小生命,朝着秀秀眨眨眼,不说话,比说话的样子还风流轻佻,至秀被她看得羞涩难言,抱着花扭头便走了。 人彻底没了踪影,春承杵在那,尝试着抬起手指,花蝴蝶从肩膀飞落在她指尖。 或许人们没见过比女孩子还受蝴蝶欢迎的男同学,从女生宿舍楼走到书室,身后有不少女同学跟着。 前段时间与至秀在食堂辩论的中文系麻花辫女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高挑清俊的身影:“你,你有没有觉得,春同学自从恋爱后,更……” “更有魅力了。” “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牛角辫女生点头如捣蒜:“不仅我这样想,你看身后……” 身后还有许许多多和她们意图相似的女同学。 麻花辫低头呜呜两声,春同学有多不待见她们,这段日子她们早就晓得了。 她幽怨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恋爱真好,就连医药系那位,好多人也觉得她更漂亮了。每天有个这样优秀的未婚夫陪着,我好羡慕嫉妒她……” 谁不是呢? 这对患难姐妹面面相觑,继续尾随。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78 春承纯粹觉得这些人吃饱了撑的,是京藤课业不够多,还是中文系太过散漫? 从书室取了远舟写给她的信,头也没回地走开。殊不知一并跟着她的,除了那些春心萌动的女孩子,还有一个白白净净腼腆内向的杨同学…… 308寝室,至秀进门便取了小剪子修剪花枝,盛开的花儿被她养在清水花瓶。 人总算回来了,第一次约会,好奇心重的室友缠着她不放,非要问出个所以然。至秀哪能教她们如愿? 那些事,她巴不得藏在心里漫出馨香,哪舍得说出来浪费那氤氲的情意? 周绾磨破嘴皮子问不出半朵花来,一拍桌子:“好嘛,我就问你,春同学和你接.吻了吗?” 侍弄鲜花的至秀同学一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无辜单纯得随时都能要了人的命。 周绾急得想要摇晃她的肩膀,求生欲使她蔫蔫地坐回位子,品咂一番,就听她笃定道:“肯定吻了!春同学只要身子没毛病,我就不信他忍得住!” 至秀淡淡瞥她:“不如泡杯菊花茶,消消火?” “消火?本小姐才不用消火。”她嘿嘿两声:“反正有电话,我拨号过去,旁敲侧击地问问春同学不就行了?” “……” 陈灯和王零坐那看戏,至秀慢腾腾红了脸,须臾放下心来,玩笑道:“你问吧,反正绾绾没有她聪明,你问什么,都不怕的。” 第66章【66】 “我没有他聪明?”周绾气哼哼地扭头问王零:“阿秀贬低我的智商,你说呢?” 王零唇角扬起微微的弧度:“凭心而论,我只知道,春同学是咱们京藤有名的才子,至于绾绾……” 她声音低弱下来,无声胜有声,气得周同学快速抚着腕上的碧色手镯,火气蹭蹭往上冒:“等会我要把你送的笛子丢了,你这人好烦!” 送的笛子? 至秀明眸浅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王零一眼。 王零大大方方回之一笑:“嗯,提前送给绾绾的十八岁生辰礼。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心意比最好的珍珠还要真。” 她这话明里是在和至秀解释,暗里却是故意说给某人听。 周绾轻哼两声,眼波微动,看起来仍是不爱理睬人的表情,眼睛凝着温和得逞的笑。 见她笑了,王零指节敲在腰间,也无声地笑了。 说干就干的周同学坐在桌前,果然拨通了男生宿舍楼301寝室的电话。 陈灯俨然一只好奇的猫,搬了凳子轻手轻脚地在周绾身边坐好,王零挑眉:“你不过来?” “来做什么?”至秀注意力从盛开的鲜花转移,侧耳倾听,只要一想到春承就在电话的另一头,心脏又开始急促地跳动起来,身体的反应使她羞红着脸挪开步子。 猜到她会过来,周绾坏笑一声,将话筒贴近她:“想听春同学的声音?” 至秀眨眨眼,那股禁欲撩人的气息扑面而来,看得周绾眼睛发直。 风铃忽然响动。 王零单指挑弄挂在床边的小巧风铃,问道:“不是要打电话吗?怎么发起呆来了?” 一语,惊得周绾和陈灯恍然醒过神。 周绾抚了抚胸前,忍了忍终是说道:“阿秀这样子也不知春同学怎么受得住,他到底是不是男孩子,我都怀疑他是从哪个道观跑出来的道士了。” “她才不是道士。”至秀一指轻轻点在她肩膀:“专心打电话,不要说旁的。” 举手投足晕开的雅致清香,红唇微掀化在眸子的清冷,一瞬间,周绾都怀疑自个其实喜欢女孩子了。有个动不动勾魂索命撩人不自知的室友,她好难! 301男生单人寝室。 春承裹着浴袍,凝神盯着7773远舟写来的书信:【……既是恋爱关系,既是喜欢的不得了的女朋友,既想有朝一日和她携手白头做夫妻,何故要瞒着她,任由她生恼呢?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呢?我想,不论你做了什么,坦白总没错。 陷入情爱的女孩子,哪个不希望另一半能够坦诚相待?你做错了,凭着情意她原谅你,可若错了仍不知补救,纵有百般柔情,她该如何面对你呢?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79 你信任她吗?你爱她吗?你相信她爱你吗?盼回信。 ——来自7773第五封来信,远舟】 “我当然信秀秀爱我。”春承坐在床沿冥思苦想许久,鼓起勇气来到桌前写回信。 一字一句反复斟酌,落笔之时,不等她从头到尾阅览一遍,寝室电话铃响了。 她心思一动,是谁打来的电话呢? 308女生寝室,想到对面俊俏文弱的春同学,周绾竟有点紧张,捏着玻璃杯润润喉,清声道:“喂?是春同学吗?” 饶是电话里声音存在细微的失真,春承仍是在第一时间听出来了,这是周绾的声音。眼下并非放假时间,也就是说,这通电话极有可能是来自308女生寝室?! 电光火石间,想到电话另一头的秀秀,她极力平稳呼吸,轻笑:“是我,周同学有事吗?” 明明是再亲近不过的人,隔着电话线听到她的声音,至秀耳尖微热,抬眼留意到周绾相较往日略显局促的模样,她不禁暗恼:春承怎么能这么讨厌,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冲其他女孩子笑呀! 周绾心跳得越来越快,觉得自己今天怕是要小命不保。阿秀是女孩子,长得漂亮气质出挑也就罢了,春同学怎么笑起来也这么…… 她挖空心思,绝望地得到一个结论:或许春同学上辈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若不然为什么她会觉得刚才他笑起来会那么……媚? 用媚字来形容男孩子,简直是不够庄重,可想到春同学那碾压一众女孩子的长相,她却觉得,用媚来形容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 也只有媚字,才能解释为什么有人简简单单短促的一声笑,就能撩得人心痒痒的,有种害羞,又想躲的冲动。 春承握着话筒等了一会:“喂?周同学,请问,秀秀在你身边吗?” “啊,不在!” “……” 春承凝在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于无,声色冷淡下来:“哦。周同学找我何事?” 隔着电话线周绾都能感受到鲜明的冷遇,她嗔恼地看着身边秀气灵动的室友,最初的失措得到很好缓解,神态自若道:“阿秀回来就去浴室了,听说春同学和阿秀今天约会来着?” “嗯。” 还真是惜字如金。 周绾笑了笑:“作为阿秀最好的朋友兼室友,我有必要问一句,春同学到底喜欢阿秀哪点呢?她初次谈恋爱,有很多不懂,便是被人欺负了都不晓得如何做。 我知你是她未婚夫,但本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一起的年轻男女太多了,时人过日子,烦了腻了喜欢登报离婚。 那些留洋归来的学生更甚,自诩见过世面,推崇新思潮,抛妻弃子贪恋外面的桃红柳翠、花花世界。 据阿秀说,春同学六岁出国,十三岁远洋归家,恕我冒昧,不知春同学的恋爱观是怎样的呢?” 短暂的沉默。 春承握着话筒的手慢慢收紧:“是秀秀发生什么事了吗?周同学缘何过问这些?” “我是阿秀好友,我的朋友约会回来眼圈红红,说了没两句就把自己关在浴室这会都没出来,春同学,我不能问吗?” “眼圈红红?”春承紧张道:“她怎么了?” “我也不晓得,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偷偷哭过吧。” 至秀急得要夺电话,被周绾手疾地拦下来,捂着话筒和她耳语:“问问怎么了,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我想知道,可我不想她徒生无谓的担忧。” “哪里是无谓的担忧了?听我一次,别捣乱。” “到底是谁在捣乱?” “可是阿秀,是你说的,问什么都不怕的。” “……” “周同学?周同学你还在吗?”春承急得额头浸出一层细汗,玻璃杯碎在地上,白皙娇嫩的脚面有细小血珠冒出来。 她顾不得看,喉咙一阵干哑,迭声道:“周同学?周同学你听得见吗?你还没和我说秀秀到底怎样呢?电话里说不清,我马上就去女生宿舍楼,麻烦你告诉秀秀,不要让她哭了,我一会就到!” “哎?不用不用!她……她已经不哭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80 “什么?”春承解衣带的手一顿,眼睛微眯:“周同学,你刚才说什么?” 周绾也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心惶惶道:“阿秀,阿秀已经没再哭了,我问她,她说,她说是你在她没有准备的时候欺负了她,所以她才哭的!”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至秀的确没哭,可至秀这会又窘又恼,化作实质的目光吓得周绾脸都白了:“哎呀,别恼,别恼,听听他怎么说嘛!” 半真半假的话不偏不倚戳中了事情真相,想到影院那个缠.绵.悱.恻的吻,想到舌尖相碰时的酥.麻,春承不得不信了六分。 她咬了咬唇角,脑海闪现秀秀流泪时的画面,心疼地蹙了眉。 得不到回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周绾恍然大悟,顿时眉飞色舞,眼睛似是在说:哦,阿秀,你果然和春同学接.吻了。 至秀气得不想理她。 “哦?我怎么欺负她了?周同学这话平白冤枉人,秀秀是我未婚妻,我哪会欺负她?”清朗悦耳的声音从话筒传来,周绾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快。 听到春承没上当,至秀开心地凑过去,眼底冷色尽消。 301寝室,春承散漫而慵懒地坐在床边,长腿有节奏地晃荡着。 周绾这家伙,竟然诓她?最过分的是,关心则乱,自己差点就上当了! 好在她脑子灵活。秀秀和她分开前还一脸娇羞,哪会因为自己吻了她而偷偷躲在浴室哭。秀秀那么爱她,在影院时没哭,岂有回寝室哭的道理? 况且她问过秀秀,秀秀也说了不讨厌那样。旁人的话和秀秀的话,她自是信秀秀。 没套出有用的信息,周绾话音一转:“春同学,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话呢?你和阿秀谈恋爱,是认真的吗?” “是认真的。”春承规规矩矩坐好,背脊挺直。 “我和秀秀谈恋爱是因为喜欢她,有朝一日和她步入婚姻殿堂更是因着爱她。现在她是我未婚妻,以后会是我名正言顺的妻,至秀,是我的人。” 她舔了舔唇角,笑道:“我也是她的。” “……”被秀了一脸的周小姐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话筒被室友夺去。 至秀满心欢喜地握着话筒,她不说话,另一头的春承却莫名紧张起来。 她犹豫道:“是秀秀吗?” 至秀笑意璀璨,柔声道:“嗯,是我。你不要听绾绾胡说,我没哭,我心情很好。对了,先前我听到杯子碎地声,你可有受伤?” “受伤?”春承垂眸看着躺了一地的碎玻璃渣,脚背传来阵痛,她这才注意到脚面被玻璃划开的细小伤口,摇摇头:“没有。” “真得没有吗?”少女轻轻抿唇:“春承,你最好不要骗我。” “啊,只是被划伤而已,没什么要紧的,秀秀,你不要吓我嘛。” 略带撒娇的口吻,听得308寝室的女孩子们偷偷红了脸,若不是亲耳听到,谁晓得表面斯文正经的春同学,背地里对着未婚妻是这个样子? 至秀哆哆嗦嗦地拿着话筒,心里欢喜地放起了烟花:这还是春承第一次这样和她撒娇哇! 她不愿春承的声音被除她以外的人听到,语气不自觉宠溺:“好啦,我下午还有课,不和你说了。” 通话中断。 寝室静得落针可闻。 陈灯摸了杯子悄悄喝水,周绾手指绕着卷发眼底存着不可思议的意味,王零艳羡而感慨地望着容光焕发沉浸在恋爱中的好友,眼神飘忽,又慢腾腾地落在沉默的周同学身上。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然后,周绾爆发了。 她拍桌而起,神情激动:“我不信!世上怎会有这么可爱的男孩子!” “……” 不怕室友嚣张跋扈无理取闹,就怕周小姐忽然犯病。 至秀不动声色地喝茶润喉,茶水浸湿红唇,她悠扬漫笑:“这么可爱的‘男孩子’,只此一个。” 春天眼看要过去,一通电话,明明白白地划分了单身和情侣的界限,女孩子的春心,就那样飘飘摇摇地动了。 陈灯摸着下巴,从围观甜蜜恋情的晕乎劲里飘出来,语出惊人:“趁夏天还没到,不如,谈场恋爱吧?”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81 第67章【67】 话音刚落,周绾不自觉看向容色明艳的王零,视线匆匆移开,伏案继续翻看时尚杂志。 至秀坐在桌前撑着下巴盯着插.在白瓷瓶的鲜花,心里不禁在想,春承什么时候才会给她回信呢? 她不想和春承有秘密,只要一想到春承有事瞒着她,她会没有安全感。 医药系下午满课,上课期间,至秀一不留神就会想到上午和春承约会的场景,想到在寝室打的那通电话。 她懊恼地叹了口气,谈恋爱好归好,但真得容易分心呀。 真是甜蜜的负担。她弯了弯唇角,在对上副院长望过来的视线时,满怀歉疚地将春承的影子从脑海赶跑,用心听课。 日落黄昏,春承一身校服背著书包抱着她的猫耳罐从教学楼走出来。 温亭手里捧着一本崭新画册,是上次晚了一步没能送出去的礼物,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她招了招手:“春承!” 春承闻声抬眸,看清那人的脸,蓦地想到她答应秀秀的,要躲着温老师,不让她逮到。念头闪过,她转身就跑。 “春承!” 身后那道声音不依不饶,温亭扭伤的脚比昨儿个好了不少,她追上前去,疑惑道:“你跑什么?” 跑是跑不了了。春承讪笑回头:“温老师好。” 夕阳温暖的光芒藏进人的眼眸,温亭伸手想要轻抚她被风吹歪的两根头发,察觉到她的意图,春承倒退半步,一派乖巧:“温老师喊我做什么?” 对上那双清凉漂亮的眼睛,温亭后知后觉自己逾礼了,可眼前这人,她是打心眼里想亲近。 “没什么,送你画册,谢谢你昨天帮的小忙。” “举手之劳,温老师不必言谢。”春承一心躲她,不敢接那画册,礼貌道:“不好意思温老师,若无其他事,我要走了,我急着去接秀秀,失陪了。” 她生了一双比同龄女子都要长的腿,身子比例极好,十八岁,个子窜得比同龄男孩子都不慢。 长身玉立,藏青色的校服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精致,清俊,眉眼微微上挑勾起的轻狂洒脱,最容易讨女孩子欢心。 然而她并不晓得这副相貌带来的优势,更不晓得一颦一笑造成的杀伤力,还顾自纳闷温老师异于往常的行为举止,不由暗道:不会真被秀秀说准了吧? 她摇摇头,快步走开。 徒留温亭一人孤零零地立在风中。 精心准备的礼物捧在怀里,她的神色掩不住失落:“就这般避我如虎吗?” 喜欢上一个小她十岁的男孩子,无疑是温亭二十八年来做过最出格的事。 然而望着春同学消瘦板直的背影,短暂的几秒钟,她做了一个常人不敢做的决定:请辞离开京藤,结束这段荒唐的师生关系! 春承斜背著书包,脚步轻快地来到医药系百草楼,金黄的光晕照在她俊秀的脸庞,人倚在栏杆,在教室外的走廊耐心等着。 这样一个容貌出挑的男同学等在门外,副院长陈瑄眼睛不瞎,第一时间注意到。 被人瞧见了,春承唯恐表现不好使得副院长给她家秀秀‘穿小鞋’,着实有礼地朝着陈瑄俯身阖首,十二分的恭敬。 陈瑄原本对这位男同学很有好感,但最看好的学生屡次因为他走神,心底说没意见根本是在说谎。 然而春同学有心讨好,笑起来令人生不出任何反感的情绪,她装作没看见,慢慢的竟也放下心来。 她对设计系这位有名的年轻才子有意见,不止是因为至秀上课频繁走神,她还担心出身豪门世家的矜贵少爷,会拿感情当儿戏。 全京藤都晓得春同学和至秀是未婚关系,两人正在恋爱,但同样是谈恋爱,情深的多是女子,否则也就没有花花公子一说。 至秀是她的学生,她自然晓得她的性子,若非爱极了,也不会受如此大的干扰。 可就在方才春同学朝她老老实实弯下腰时,陈瑄莫名其妙地觉得:她们二人,当真般配。 不说郎才女貌,她看得出来,春同学对待这段感情是认真的。 同样是出身豪门的世家少爷,换了夏家那位二少爷,断不会见了她如此毕恭毕敬。 换言之,春承待阿秀,是用了心的。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82 坐在前排的同学眼尖地顺着副院长的视线看到了春同学,趁着老师写板书的功夫,小心回头:“阿秀,你未婚夫来了。” 至秀抬眸,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那人背着副院长站在门口一侧朝她笑着招手。 安静有秩序的课堂因为那一笑,荡开细微波澜。 穿着校服认真誊抄板书的女孩子,耳垂瞬间红如血玉,咬唇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这下好了,班上好多同学都晓得春承在冲她笑了。 “安静!”转身过来的陈瑄清咳一声,扭头看向守在门外扰乱课堂的始作俑者。 春承倒退着靠在栏杆,潇洒扬眉,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青春朝气。 话到嘴边,陈瑄便不忍心对着这位漂亮的男孩子冷脸。年少慕艾,本为人之常情,她暗暗担忧,像春少爷这样什么都不做就能搅乱少女芳心的人,阿秀若嫁给他,少不得要操心。 有副院长压着,课堂这才没生出不必要的乱子。越是这个时候,至秀越不敢往门外瞥,副院长可盯着她呢。 她若不好好听讲,万一陈院长怪罪到春承头上如何是好? 一堂课,竟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陈瑄欣慰地点点头,收拾了课本,等着铃响起,清声道:“下课!” 男男女女背著书包分别从教室前后门鱼贯而出。 周绾显然还没忘记春同学在电话里和未婚妻撒娇的一幕,又想到她故意诓骗春同学这码事,哪敢久留?为了壮胆特意牵了王零的手腕。 知道她怂,王零陪着她脚底抹油,两人溜得飞快。 陈灯跟在至秀身边,见识过两人谈恋爱的粘糊劲,不敢打扰,眼神却不敢和春承相撞,慌慌忙忙地走了——一个男孩子,生得比女孩子精致就罢了,还比女孩子会撒娇,比女孩子会说情话,这就要命了。 来来往往的同学很是热情地和春承打招呼,春承耐着性子同她们言语。 直等到围着的人散了,至秀与她并肩走在明净的走廊:“等了这么久,累吗?” “不累。” 见到她,至秀忍不住笑:“你胆子好大,幸亏陈院长没和你计较。你公然扰乱课堂秩序,就是我也为你捏了把汗。” “我哪有扰乱课堂秩序,那些人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春承偷偷歪头和她咬耳朵:“我只想扰乱你的心。” “……”至秀羞得脖颈都漫着红,走路都有点飘。 春承好生拉着她的胳膊:“想什么呢?该下楼了。” “我在想,你成功了呀。” “什么?”春承搀扶着她拾阶而下。 至秀柔声细语:“你成功扰乱我的心了。” 听到这话,腰细腿长走路相当稳当的春同学险些一脚从台阶滑下去,惊得至秀急急忙忙揽过她的腰:“小心!” “我……我很小心。” 被她抱了满怀,鼻息之间尽是那温柔淡香,春承窘迫地退开半步:“没、没事,我很好。” 慌乱之下揽了她的腰,手感出奇的好,至秀手指虚握成拳,又缓缓松开,因为春承的主动躲避生出浅浅失落。 须臾,她似明白过来,知她是在害羞,温言软语地调笑道:“很好吗?哪里好?” “哪里都很好。”被取笑的春同学抬了抬下巴,做出一副倨傲模样:“还要不要吃饭了?我好饿!你要把我饿瘦吗?” 至秀无奈地握着她手指:“再瘦,就成纸片人了。” “所以呀,你不要啰嗦了!” 至秀冲她明媚灿笑:“你竟然说我啰嗦。那你觉得哪个女孩子不啰嗦,你去找她好了。” “……不,我喜欢啰嗦的。” “我啰嗦吗?我一点都不啰嗦好嘛。” 春承哼了哼:“那我就喜欢‘实际很啰嗦却不肯承认自己啰嗦的’。”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83 “你呀。” “我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觉得你很可爱。”尤其是撒娇的时候,可爱地冒泡泡,想亲,想抱。至秀低垂着眸子,又想起那个吻。 她难掩羞涩:“下午上课的时候,我总在想你,你有想我吗?” “有呀。”春承坏心眼地拉着她往人少的那条路走:“在想什么时候还能再亲你。”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绿叶落下一点点余温,至秀觉得周遭温度升了好几度,热得她手心出汗。 对于春承的话,她只能装作听不见,心里却想不管不顾地揽着她的后颈献上最纯情的吻。 舌尖轻舔牙龈,她温声道:“下次约会的时候吧。” “下次是什么时候?” 至秀一顿,莞尔:“是你明明白白和我解释清楚的时候。” “……哦。” 春同学满脸不开心,愁得又想揪头发了。 京藤食堂,三楼,靠窗位置。 热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她那点不开心散得干干净净:“秀秀,我想吃你碗里的藕片。” 至秀嗯了一声,温温柔柔地夹了藕片予她。 春承眨眨眼:“不是放到碗里,是你来喂我。” “嗯?怎么喂?” 看她生出两分急恼,这才高抬贵手,长筷夹了藕片喂到她嘴边,看她吃得开心,至秀偷偷问她:“你不喂我吗?不是应该礼尚往来……” “来,尝尝木瓜。”春承拿了叉子递过去,新鲜的木瓜块离近了还能闻见果香。 “做什么要喂我吃木瓜?”至秀不好意思地看她:“我想尝尝你爱吃的糖醋小丸子。” “先吃了这块木瓜就喂你。” “呀!可以喂我两次吗?”女孩子眼里闪着动人的光亮,春承不争气地脸红心跳,挺胸抬头:“当、当然可以!” “——方便我在这里吗?”医药系二年级学生夏择,贸贸然打扰了人谈情仍面带微笑,重复道:“方便吗?” 春承握着银叉的手顿在半空,神色陡然冷淡,拧眉道:“你是谁?”有外人在一旁盯着,她遗憾地将叉子放回托盘。 从夏择出现,至秀便恢复清清冷冷拒人千里的模样,此刻她心情极差,看着夏择,眸光冷淬如冰。 京藤许许多多男同学,背地里倾慕她、垂涎她,这事她心知肚明,可将这份失礼于人的姿态放在明面上的,除了夏家少爷,还从未有过。 搅了小情侣用饭的雅兴,夏择温文尔雅地道了句抱歉,人坐在隔壁饭桌,恶心得春承闭了眼。 那双清寒的眸子再次睁开,她沉吟一笑:“同学,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妻。” 说完这句,不理会对方沉下来的眸色,她快速收拾了饭盒:“秀秀,走了,我带你出去吃。” 至秀笑着跟在她身侧,果断地和她十指紧扣:“还是去吃西餐吗?换一家好不好?” “好呀,都听你的。” 两人有说有笑地离开,夏择深呼一口气:“呵!” 筷子应声而断。 走出校门,春承脸色仍然不大好看:“那人是谁?他不知道你是我的人吗?他是眼瞎还是耳聋?还是说有心找死?” “生气了?”至秀摇晃她的左手,被她不经意的话哄得眉开眼笑。 “他是夏择,夏家二少爷。总想缠着我,可我没理他。他不及你一根头发丝好,我这样说,你能不气了吗?你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教我看你冷脸,春承,笑一笑嘛。” 她伸手去扯她的脸,舍不得用力,轻轻柔柔地非要扯出一个笑脸。 春承被她幼稚的举动取悦,捉了她的手握在掌心,眉眼桀骜,透着一股子冷厉:“夏家二少爷又如何?他再敢那样看你,看我不收拾他!”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84 “春承,你吃醋的样子真好看。” “谁说我吃醋了?”春承侧身温柔地捏着她的下巴,眼波晕开柔情蜜意,舍不得说轻了,舍不得说重了,未语先笑:“再乱说,小心我欺负你哦。” 第68章【68】 至秀不清楚她说的欺负是哪种欺负。 然而被她这样对待,看着那双藏笑的眼睛,感受着她柔软微凉的指腹,少女秀美的脸颊渐渐升腾出害羞的热。 她急忙挣脱束缚,毫无意外,这次春承仍是轻描淡写地放过了她。 夕阳落幕,天色生出些许微沉的暗。 天地笼罩在昏蒙的暗光中,春承勾着她的小拇指,语气轻快:“走了,去吃饭。想吃什么?我记得陵京有家中餐馆很不错……” 暮色四合,美酒佳肴,奢华的中式餐馆,独立的贵宾包厢。 对面坐着心爱的人,至秀一顿饭用得舒适惬意,享受着被投喂的喜悦,偶尔按捺不住地投喂回去,情意绵绵,气氛融洽地舍不得打破。 放下筷子,春承朝她挑了挑眉:“秀秀,过来。” 至秀不疑有他,从座位起身紧挨着坐到她一侧的沙发,过膝的校裙有种朦朦胧胧的娇柔之美。 从兜里掏出锦帕,春承一手扶在她肩膀。 察觉到她的动作,至秀微微仰头,唇角的油光任由这人捏着帕子小心抹去,她矜持地笑了笑:“多谢。” 斯文瘦弱的春同学抬指提了提金丝眼镜,眸色染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深沉,笑容温和无害:“不客气。” 她眼睛漫着洋洋洒洒的桃花,美色惑人,许是喝了小半杯酒的缘故,至秀不自觉吞咽了口水,意识到的时候,素手已经抚在春承脆弱白皙的脖颈。 感受着她脉搏的鲜活跳动,所有的心神被牢牢勾去,她问:“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一句话说得妩媚风情,至秀自己听了也觉得羞赧。 眼看春承没有移开视线的打算,左右无人,她凑近了揽了‘未婚夫’后颈:“要接.吻吗?” 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话,春承修长的手覆在她的腰肢,嗓音低沉:“嗯,忍不住了。” 说不清谁先谁后,或许是同时,眨眼至秀顺从地与她相拥,红唇相贴的那一刻,身子立时软了下来。 春承慢慢朝后仰去,方便秀秀俯在她身上。 她一点一点描摹那温软的唇,舌尖轻轻叩在牙关,搭在腰间的手下意识用力,读懂她的肢.体语言,至秀羞怯地轻启朱唇,半推半就地容她进来。 极淡的酒气混着微甜的津液,和第一次一触即分不同,这回春承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尝尝,意识到她想逃,更温柔地缠了过去…… 熟能生巧。 一口气用尽之时,她舌尖故意触到最深处,至秀抑制不住地哼出声,动听至极。 缱绻深.吻,两人暗暗调整呼吸,谁也没有动弹。 “喜欢吗?” 至秀羞涩地埋在她颈窝:“好喜欢。” 春承抱她更紧。 “别!”伏在上面的少女嗔怪看她:“你别动,你一动,我…我好难受。” “哪里难受?” “唔,心里。” 春承哦了一声,慢慢松开搭在她腰间的手,问:“那这样呢?” 她双臂垂落,完完全全承受着来自上方的重量,身骨轻盈的少女满意地笑着啄了啄她的下巴:“你真好。”她不放心道:“我重吗?会压得你不舒服吗?” “不重,挺舒服的。”感受着抵在身前的柔软,思及她那混乱的美梦,春承心虚道:“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好。”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85 她轻轻动了动长腿,至秀身子一僵,呼吸一滞,颤声道:“你不要…不要动……” “……好,不动。” 她安抚地在她耳畔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至秀起初慌乱,后来的的确确被她话里的内容吸引。 一个简短的故事讲完,春承勾唇笑开:“可以起来了吗?一动不动,我腿都麻了。” “腿麻了?”至秀撑着手臂脸红红地坐起身,歉疚道:“要我为你按摩穴.位疏通血液吗?” “好。”春承闭着眼,很享受她的触碰。 “好点没有?” 少女半蹲在地,关怀之意从那水灵灵的眸子溢出来,春承刻意耽延半刻,慢悠悠睁开眼:“好多了,秀秀不要再按了。天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嗯。”至秀扶她起身,只觉得唇齿浸满了她的气息,余波犹晃,她羞得不敢抿唇,轻声问道:“你能握着我的手走出这道门吗?” “当然可以,那是我的荣幸。” 掌心被她握着,至秀那颗在海浪沉浮的心终于安稳下来,踏出中餐馆的门,外面星辰点缀。 晚风拂过长发,她道:“春承,最迟明天,你要想好该如何和我解释,我等不及了。” 突如其来的期限,春承脚步一顿,耳根红着,小声应好。 “我越喜欢你,就越无法忍受你对我有所隐瞒。那样……我会没有安全感。”思忖再三,至秀终是把这句话吐了出来。 担心她有压力,她紧接着解释道:“春承,我们不是最亲密的恋人吗?身体上亲近,灵魂上不应该更贴近吗?” “嗯,是最亲密的恋人。” 面对清纯美好的未婚妻,望着她纯粹无辜的眼神,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春承抿了抿唇:“秀秀,无论我做了什么,有多坏,你都不会一气之下不理我吗?” “是呀。只要你不负我,不弃我,你有多坏,做了多少错事,只要你有心弥补,我都会试着原谅你。 年少的爱恋我给了你,就不会收回,不管爱情还是婚姻,都需要耐心维护、温柔呵护,春承,你不信我爱你吗?” 春承下意识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却想不起在哪听过。她点点头:“我当然信!”犹豫着就想把梦里做的那事说出来。 夜色昏沉,唯道路两旁的路灯闪着光亮,至秀神色讶异地盯着某处:“穆彩衣?她怎么会来这里?” “什么?穆家小姐来陵京了?她来做什么?” “不晓得,不过准没好事。”至秀歪头看她:“你刚才要说什么?想好怎么和我解释了吗?” “这……若不然还是明天好了,容我想想怎么说,怎样?” “随你,反正我等得起。” 两人拉着手回到京藤,在宿舍楼前依依不舍分开。 人彻底走没了影,至秀再次从女生宿舍楼走出来,掐算着时间,估摸著书室还有半个小时锁门,提着裙角小跑着。 从书架拿到春承写给她的信,至秀眉眼弯弯地从原路返回。在某些事上,她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急切地从书室取了信,却不急着拆开。 回到寝室,赶上周绾正在沐浴,坐在桌前等了好一会,人出来后,她捧着衣服去了浴室。 陈灯那句想要恋爱的话不是说说而已,身为308寝室的一员,喜欢她的男生也不少,今夜她尝试答应了一个男生的表白,勉强踩在了脱单的那条线。 对此,周绾苦口婆心劝了她好久:“不是哪个都会有阿秀和春同学那样甜美梦幻的爱情的。你看人可要看仔细了,要我说,就该让我们帮你把把关,哪能随随便便就答应他?万一他对你不好呢?万一他只是看中你的美色想和你玩玩呢?” 一通‘万一’,说得陈灯生出两分惶然,脸色白了白:“我运气有那么差吗?” 周同学用毛巾细致地擦着头发,脱口而出:“谁还没有个眼瞎的时候?” “……” “哎呀,别琢磨了。明天把人喊出来吃个饭,本小姐帮你验验那人品性。” 王零不耐烦地将口红扔回盒子:“你想怎么验?周小姐口气大的厉害,谈过几段恋爱?见过多少男人?” “你口气怎么这么冲?我招你惹你了?”周绾送她一枚白眼,懒得和她较真:“多个人多双眼睛,我这不是关心阿灯嘛。” 见她脸色委实不好,周绾一阵脑壳疼:“好了,多大点事?算我说错话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86 明天咱们一起去,对,还要叫上阿秀。你说我不会看男人,那阿秀应该可以吧?阿秀眼光那么好,要不然也不会和春同学谈恋爱,我这话总没说错吧?” 牵扯到至秀,王零不好再说什么。 陈灯哪能想到两句话的事她俩竟还能吵起来,等两人熄了声,寝室一片安静。 至秀裹着纯白浴袍从浴室出来,察觉到气氛不对,她看向王零:“怎么了?和绾绾拌嘴了?” “还不是她存心气我。” 周绾忍无可忍:“明明是你好端端找不痛快,我说句话还惹到你了?” “绾绾哪来的那么大火气。”至秀温温柔柔地摸了摸她的卷发:“你们两个都爱嘴硬心软,绾绾大度,不要和阿零计较了,行吗?” “是她在和我计较。”对上这么个温柔似水的室友,周绾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好了好了,谁稀罕和她吵? 阿秀,明天咱们去帮阿灯看看她那位男朋友吧!我担心阿灯受骗,你不是在和春同学恋爱嘛,人好不好,你应该一眼能看出来吧?” 至秀眸光有一晃的茫然,心道:可我爱的人,是女孩子呀。男同学人好不好,我又不懂读心术,哪看得出来? 她生就一颗玲珑心,明白周绾这是在自找台阶,于是唇边噙着浅笑:“好呀,那就一起去看看,看不出来,总能试出来的。” “对嘛,我就是这个意思!阿秀真是善解人意!” 至秀抬眸:“阿零,你说呢?” 王零叹了口气:“那就听你们的。” 看她肯服软,周绾再次嚣张起来,四人寝室慢慢恢复谈笑风生。 拧干头发,至秀收拾的早,也没再看书,拿着回信舒适地躺在床上,爱惜珍重地将信从信封取出来,眉梢绽开点点柔情。 薄薄的信纸,大气沉稳的字迹,一字一句跃进她的心湖。 【回7773笔友:再优秀的人面对情爱时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她气我骗她,我也的确骗了她。 我相信她爱我,我也正在努力爱她、回馈她的满腔痴情。奈何有些事羞于教她晓得。 年轻的身体是寂寞的,是不由自主的,我有个温婉秀美的女朋友,我贪恋她姣好的色.相,也爱慕她有趣的灵魂,内心时常因她悸动。 情意深一分,爱.欲增一分,以至与她梦赴巫山,行云.雨之事……】 信从手中掉落在锦被,至秀脸红得要烧起来。 梦赴巫山,行云.雨之事?! 春承她……她竟然…… 少女那颗敏感的心被蒸来煮去,羞恼地不等看完便将信原封不动收回信封,手哆哆嗦嗦几次都没能塞进去。 她蒙着被子翻身面壁,不教室友看到她面若红霞的窘态,身子却像着了火,原来…原来春承对她…… 竟起了这样的念头!还在梦里…… 至秀羞得浑身发软,意识到信还在手上,惊得急忙丢开! 丢开还不够,想了想又把信压在枕头下面,偷偷咬着锦被不让自己哼出声,被撩.拨地燥.热难耐,磨磨牙,暗恼:春承,你怎么可以这么坏!! 第69章【69】 年轻的身体是寂寞的,陷在恋爱里的心更是寂寞的。 深沉夜色,繁星闪烁,苍穹如幕,301单人豪华寝室,大床之上,羸弱的春同学顶着张红润的小脸,抱着怀里的软枕慵懒地翻了身:“秀秀……喜欢你……” 梦境颠倒,少女穿着洁白裙衫站在花瓣盛开的桃林,春风洋溢,她笑颜天真,扬起的唇角,凝在眸子的诗情画意,无一不动人心。 春承一步步朝她走去,双臂张.开,藏着说不出来的引.诱:“秀秀,快来抱抱!” 少女摇摇头,矜持而害羞,一语道破真相:“不,你坏。” “我也没有那么坏。”春承讪讪地愣在原地:“秀秀,你说过不会不理我的。”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87 “是呀。”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抱?” 秀美的女孩子身材窈窕纤细,歪头冲她促狭地眨眨眼:“我怕你还要像上次那样吻.我,你不老实。” “你……你不是说很喜欢吗?”春承没来由地生出慌乱:“秀秀?秀秀你不要走呀!” 桃林风景渐次退去,一股下沉的重力带她进入熟悉的天地。 前世凤阳城,春家。入目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她一身喜服推开那扇门,喜房之内,新娘子规规矩矩坐在床榻,红盖头遮掩了姣好的容颜。 一切的明艳生动在盖头掀开的瞬间变得万分鲜活,于是这天地有了五彩缤纷的颜色。 “秀秀……” “春承,我嫁给你了。” 红烛帐暖,熏香袅袅,伴随着细弱的哭腔和热烈的喘.息,红尘滚滚,在梦境飘飘荡荡。 躺在床上的人额头凝了细汗,热得轻扯开雪白睡袍,锁骨微.敞,锦被从肩膀滑落,她再次呓语:“秀秀…别怕,放轻松……” 天光乍破,春承缓缓睁开眼,俏丽的小脸浮现一丝丝倦意,眼下蒙着淡淡的青,怔然地躺在那。 昨夜梦里欢.愉.翻.腾,意识不清的某人犹待合眼,腿脚微动,身子蓦地僵硬,春承如遭雷劈:“不会吧?” 昏沉蒙昧散去,她懊恼捂脸:“怎么会这样?秀秀,我真不是故意的……” 换下衣衫,面无表情地往浴室走,身子陷在温水,想到梦里纷乱的一幕幕,春同学一巴掌拍在水面,水滴溅了满脸:“不准胡思乱想!” 许是因为那封信的缘故,至秀整宿没睡好,人醒了,灵魂似乎还飘荡在半空。 习惯了早起的人破天荒赖床,陈灯端着水杯睡眼惺忪地坐在座位:“阿秀,你怎么还不下来?春同学过会就要送饭来了。” 至秀脑袋蒙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她想等就让她等好了。反正我不下去。” 陈灯啧了一声:“不会吧?怎么谈恋爱还这么善变?昨儿个不是还把人夸到了天上去,你舍得不理他?” “有什么舍不得的?”一想到春承梦里对她做的事,她羞都要羞死了。 脑袋从被子探出来,至秀咬着唇轻轻活动双腿,都怪春承,害得她也开始做那不正经的梦了!察觉到身.下微.湿,她气得想哭:“我这几天都不想见她了!” 说风就是雨的势头,看得一脚踩在脱单线的陈灯同学茫然地哦了一声,小声嘀咕道:“谈恋爱都这么麻烦的吗?” 周绾哼了哼从锦被探出光滑的胳膊,腿踢了踢被子,勉勉强强地平躺着伸了个懒腰,她嗓音微哑:“阿灯,别吵,我好困呀。” 陈灯不明白:“你不是睡得挺早的嘛,你们一个个睡不醒的模样,要不是知道你们昨夜歇在寝室,我都要怀疑你们半夜手拉手跑去挖煤了!” “挖什么煤?胡说什么呢,我只是梦见给阿零做媒了……”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累死我了,还是困……” 做媒?陈灯被她逗笑:这是脑子还没清醒吧? 她看向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的王零,笑问:“那你呢?你不会也做媒来吧?” 王零显然没从梦境里缓过来:“什么做媒?给谁做媒?” “……”好吧,又一个没睡醒的。 陈灯暗道:明明今天要带男朋友请客吃饭的是她,怎么室友们一个个反应这么奇怪? 王零眉眼耷拉着,情绪非常低落:“我竟然做梦去抢婚了,还没抢赢……” 说着说着,她难受地心口疼,裹着被子重新躺回去,喃喃自语:“肯定是还没睡醒,绾绾那家伙,她怎么可以……” 之后的话陈灯便听不清了。 寝室统共四人,除了她老老实实在下面杵着,床上接着睡下了两个,陈灯摸摸鼻子:“阿秀,在想什么呢?” 至秀叹了口气:“没什么,可能是太年轻了吧。” “……” 你们就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话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88 陈灯死心了,乖乖捧着杯子润喉,一脸生无可恋。 要说周绾和王零没睡醒还情有可原,但阿秀难得有如此疲懒倦怠的时候。 她没忍住,轻手轻脚地走到她床前,小声道:“阿秀,你不会也做梦了吧?梦见春同学了?” 至秀瞬间红了脸,第一次遇到这事她也挺窘迫。 窘迫之后却未曾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喜欢春承,自然是身心完完全全的喜欢,点点头:“嗯。” 陈灯来了精神:“哎?梦到什么了?” “就是梦到她了呀。” 她梦到春承揽着她腰肢不依不饶地吻.她,激.烈的,绵柔的,长长久久,吻到她喘.不过气,吻.得她四肢无力头脑发懵。 她睁着泪眼看她的眼睛,明明白白地看清她眼里的焰.火,那火直接烧进了心里,被她看着,不知不觉的就想要溶.化…… 可这些,她羞于开口,便是想一想,都觉得怪难熬。 两人低声说着悄悄话,至秀从床上爬起,拿了衣服去浴室。行走之间,感受到羞人的地方传来细微.湿.热,便更恼了。 自幼学医,自然明白这种反应意味着什么。 这具身子太年轻了,年轻地禁不起半点撩.拨,男女之间如何她知道,可女子与女子又该如何呢? 春承和她在梦里…… 至秀呼吸轻.喘,郁闷地搓了搓脸:“好烦,我到底在想什么?” 即便沐浴时她都不敢乱碰,直到身子里的热度消去,才红着脸做自我清洁,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该怎么面对春承呀。 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至秀自言自语:“春承,都怪你!你好坏,你怎么做梦都这么坏!” 从男生宿舍楼走到食堂,再从食堂来到女生宿舍楼,一路上春承抱着饭盒接连打喷嚏,满心疑惑:“怎么回事?是有人在骂我吗?” 她脸色不同于以往那般苍白,脸颊晕着浅浅的红,被温和的晨风吹拂,脑子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在女生宿舍楼下站定,春承愁得头发都快白了,她要怎么和秀秀解释呢? 她当然相信秀秀爱她,可秀秀生性矜持,万一因此讨厌自己呢?莫说讨厌了,就是她羞得不理人,这也了不得呀! 308寝室,至秀从浴室出来,小脸微红。 见了她,陈灯走过去小声道:“春同学在楼下等了有一会儿了,你真不去见见?” 至秀摇头,她得好生缓缓。哪怕打定了主意要和她共白首,可……可她还没到该做那事的年龄啊,春承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她…… “咦?秀秀,你家未婚夫好像生病了,你来看看?” 春承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暗道:定然是昨夜太过荒唐,冻着了。 陈灯从宿舍楼走出来:“春同学。” “陈同学,早上好呀,秀秀呢?” “阿秀,她今早食欲不振,还在床上睡着呢,你先回吧。春同学是感冒了吗?” “好像有点。”春承问道:“秀秀为何食欲不振?是肠胃不舒服,还是……” “可能,是昨夜没睡好吧。” 陈灯清了清喉咙,面带笑意:“春同学快回去吧,回去喝一剂药,别让病情加重了。” “我知道了,多谢陈同学关心。劳烦你告诉秀秀,要她好好休息注意身体,睡够了一定要记得吃早饭。” “好的,我会告诉她的。”陈灯不敢和她久谈,不得不说春同学是极好的恋爱对象,她可不愿哪天和最好的朋友成了情敌。 这样的人,也只有阿秀能匹配,她还是不凑那个热闹了。 “怎么样?她怎么说的?”至秀拉着陈灯的手进了寝室门。 “我告诉他了,他嘱咐你好好注意身体,按时吃饭。” 分明牵肠挂肚,却避而不见,陈灯想不通:“阿秀为何不下去见见他呢?”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89 “还是不要了。”少女拢了拢衣带,来到窗前,看着那道人影仍旧没有离去之意,看她不时难受地拧了眉,心底的恼火,倏忽散了。 明知她不会下来,春承抱着饭盒还是选择多等等。 她很聪明,陈同学那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可凭她对秀秀的了解,秀秀从来不是睡晚了随便赖床的人,她凝神仔细想着,是她哪里惹了秀秀不开心吗? 可能惹她不开心的事,她还没来得及和她坦白,秀秀为何不肯见她? 忆及昨晚她说的那番话,春承捏了捏眉心,看来,她是时候坦白了。坦白她对秀秀的欲.念,坦白一切能坦白的,她们是在恋爱呀,哪能为了这事停滞不前? 透过玻璃窗看着春承那张稍显病色的脸,至秀心疼地就要折身换衣服下楼。 女生宿舍楼门口,温亭一身裁剪得体的白色小西服,笔直的长腿裹在料子舒适的西裤,她化了明艳妆容,和之前温柔的气质有了截然不同的区别。 很时髦的打扮,包括身上隐隐约约飘来的香水味道,春承很喜欢。但喜欢,不代表要靠近。 她倒退一步,脸上挂着身为学生最谦逊的笑:“温老师早。” “不必喊我温老师了。”温亭认真道:“从现在开始,我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春承,我请辞离开京藤,是为了你。 我喜欢你,第一眼见到你就被完全惊艳,你是个好学生,但我不想你做我的学生。如果可以,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你那位未婚妻,可以来找我。” 她从上衣掏出写好的地址以及联系方式,快而准地不顾春承意愿,将那质地上乘的小名片塞进她的裤兜,手指不老实地隔着衣料倏尔划过,骇得春承脸色顿变:“温老师,还请自重!” 温亭耳根泛红,淡笑:“我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 “可她还是我的未婚夫,温小姐,还请自重。”秀美端庄的少女从容走来,眸光锐利,火星四溅。 面对眼前沉稳知性势在必得的女人,至秀不避不让,踮脚吻.过春承唇角,侧身,笑容微冷:“看明白了吗?这是我的未婚夫。” 第70章【70】 女生宿舍楼左右靠墙的空地被园丁精心开辟出花圃,偌大的京藤,风景秀丽的京藤,多的是花花草草,茂盛植被。 空气中散发着虞美人的香气,迎风开出艳丽芬芳的花朵,放眼望去,招摇而迷人。 花香萦绕在鼻尖,二十八岁的温亭看着这个小她十余岁却敢当众挑衅的女学生,映入瞳孔的那张脸,是年轻稚嫩、被时光额外厚爱的。 医药系气质清纯的才女,骨子里的刚硬倔强被激发出来,一身气势,哪怕面对她都不遑多让。 这就有意思了。 她笑,难怪能惹得春承死心塌地栽进去不愿回头。 温亭不以为意:“他现在是你的未婚夫,日后,谁晓得是谁的?” 出身豪门的春家少爷,顶尖的权势富贵、相貌才华,想要钟情一人,要面对的考验未免多了点,难了点。 她一副笃定春承会抛弃未婚妻的自信模样,至秀不怒反笑:“这就不是温小姐能操心的事了。” 短暂的交锋,粗略地领教了情敌的性子,温亭抬眸温和地看向春承,落落大方的背后藏着不可与外人道的羞涩:“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春承指节微微泛白,目色凝沉,摆脱了学生的身份,她腰杆直挺,哪怕这会头晕目眩,仍旧坚持说出想说的话:“温小姐。” 她不客气地笑了笑:“若是再年长十岁,您,都能当我娘了,这份厚爱,恕春承难以接受。” 话里话外,多有给女朋友出气的意味。倨傲毒舌,做足了世家少爷目无下尘的姿态。 女人的年龄是不可说的秘密,她明目张胆点出来,温亭五指倏忽收紧,明艳的脸罕见地有一丝狼狈——温雅乖巧的春同学,撕下那层斯文伪面,说话还真是教人难堪呀。 留洋那些年温亭见过不少异性,活力四射的少年,儒雅有绅士风度的成功男士,但那些都不足以动她的心。 也只有眼前这人,给她一种想谈恋爱的冲动。或许不是冲动,是欲.望。 这人一道眼神,一个灿烂的笑,都实打实地敲在了她心坎,风流散漫,魅力过人,以至于她心门敞开,如何也忍受不了她们之间的师生关系。 二十八岁,从十八岁出国进修,十年时间耗费在学业,她是一名出色的油画老师,造诣不凡,离开京藤,是她展开个人追求的第一步。 她不相信如此漂亮的男孩子真有一颗情有独钟不为外物所动的心。 她见过许多花花公子,见过许多自诩痴情最后守不住原则底线的浪荡子弟。那些人嘴里念叨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背地里流连风月,脚踏不止两只船。玩得浪花朵朵,风生水起。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90 春承讽刺她老,温亭失落黯然的同时其实并不恼火。 她喜欢个性十足的男孩子,在春承身上,她看到了一种致命的反差。 他在世事上成熟稳重,于情爱却幼稚如顽童。这样的人,若是做男朋友,和他谈恋爱,定然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 而在她看来,至秀毕竟年轻,管不住他的心。连心都管不住,何况身了。 同为女子,二十八岁的身子和十七岁的身子比起来,没有哪个好哪个不好,她无需自惭形秽。成熟有成熟的韵味,春承迟早会懂。 而她留洋数载,和同样留洋归来的春少爷有的是共同话题,春承喜欢油画,她更乐于和他在这方面进行探讨。 一个女人,在陷入情爱网罗时,再温柔的人也会现出利刺,再和善的人都有凶狠之时。温亭单手插.进西裤兜,明眸善睐:“春承,再会。” “温小姐。” 温亭回眸,逗趣道:“这么舍不得我?不怕你未婚妻吃醋?” 眼前的人仍是那个知书达礼的温老师,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比如她看自己的眼神,比如她略带轻佻的调戏。 春承咬了咬后槽牙,神色冷肃:“温小姐,你死心吧。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这可说不准。”温亭上前一步,红唇微动,嗓音一贯的委婉动听,有种教书育人的正经气度,吐露的,却是最不正经的话:“原来你生气,是这个样子呀。” 赶在至秀同学冷眼如刀飞来时,温亭退开安全距离:“别再喊我了,再会。” 眼睁睁看她离开,春承急于解释:“秀秀,我……” “你不用多说了。”至秀缓缓合眼,须臾睁开,恢复了端庄自持的名门淑女风范:“是她的错,不是你的错。” 她拉着春承手腕,感受到她肌肤传来的热度,睫毛微颤:“怎么又烧起来了?” “昨夜……冻、冻着了。” 至秀神色变幻,脑海掠过无数冻着的可能,她指尖微烫,联想到自己,再想到昨夜那封搅人心魂的信,目光兜兜转转晕开一抹复杂。 她轻声叹息,因了温亭的缘故,那点子窘迫羞恼不敢见人的情绪被她压在心底:“走吧,带你去拿药。” “早饭还没吃呢。” “不吃了。” 春承没来由地心虚:“你是生气了吗?气我胡乱招惹不必要的桃花吗?” “那你有没有招惹?” “没有。那朵花是自己飞来的。” 可能生病了的人脑筋转得不够快,看她问什么答什么,至秀接过她手里的饭盒:“以后见了温小姐,知道怎么做吗?” “知道。不要理她,不要给她任何希望。” “还有呢?” “我已经有秀秀了。温家在陵京也是书香世家,温老爷不会放任女儿给人做妾,更不会有第三者插.足,而且,我和她是不可能的。” 春承从兜里摸出那张质感不错的小名片,伸手将它撕碎丢在角落收放垃圾的桶里,她拍拍手:“能不生气了吗?” 至秀摸了摸她的头发,心疼道:“春承,你能让我省点心吗?” “能。” 春承手臂虚搭在她的后腰,没料想至秀敏.感地急急躲开她的触碰,对上某人讶异的眼神,至秀雪白的肌肤漫上诱.人的粉:“你……你今天老实点。” “哦。”春承不明所以地垂了眸。 “不是不行,是今天不行,你等我…你等我缓缓。”至秀不知该如何和她解释,声音放低放柔:“改天你再抱好不好?” 一个抱字,春承陡然记起昨夜梦境里秀秀说她坏的场景,说不清是因为病了,还是因为那旖.旎美梦,她的脸色比之先前更红。 观她如此,至秀暗道:她果然又在想那些不正经的了。 被喜欢的人一而再地‘欺负’,不知道还好,知道了还要装作不知情,至秀忍得很辛苦,克制着脑海纷杂的念头:“等拿了药我去帮你请假,一会送你回家。” “你不想知道我到底瞒了你什么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91 “——小心!” 手臂急切地揽过细腰,被她碰到的地方立时发.烫,至秀倚在她怀里:“你别……别闹。” “我哪有在闹?秀秀,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心不在焉的,方才要不是我反应快,你就栽倒了。” 还不是你惹出来的?至秀浑身无力:“春承,你、你放开我。” “好嘛,我放开你,你可不要倒下去。” “等等!”少女拉着她的衣角,妥协道:“那你,你不要碰我,让我靠一会,我…可能有点头晕。” 她鲜少说谎,何况是对着心爱的人,一时更不敢抬头。 春承眨眨眼:“好呀。” 从医务室拿了退烧药,至秀果然往设计系跑了一趟,从江院长那里开了请假条,她带着春承火速回家。 身在京藤做杂务的桂娘再度丢了扫帚陪在少爷身侧,回到西院,春承便支撑不住了,躺在床上没一会昏睡过去。 她昨夜没睡好,眼底还有淡青色.痕迹,好在这次发烧退得快,不像上次折腾。 至秀安安静静地陪在床边,也只有此时才能温柔凝视她的眉眼:“你可真招人喜欢呀。温老师那样明礼知耻的人都对你动了心,再这样下去,我就想把你藏起来了。” 指腹划过她的俏脸,至秀没忍住俯身轻啄了她的侧颈:“我不怪你那样坏,但你得给我时间适应,你平素斯斯文文,突然这样,我被你吓到了。” 她不舍地冲她笑了笑:“春承,我回校上课了,过会再来看你。” 桂娘守在门外,恭敬阖首:“至小姐。” 至秀同她见礼:“桂娘,有劳你照顾她了。” “少奶奶。” “嗯?” 桂娘笑而不语地看着她,至秀耳朵尖窜着一抹红,没想到最是正经的桂娘也来取笑她。 她和春承还未正式成婚,应了这句少奶奶实属不妥,然她早就将自己当做春承的枕边人,是以潜意识的反应最能泄露真心。 昔日的八府艳姬一身黑衣,沉默着不住感叹少女姿色无双,最要紧的不是这副皮囊,而是从骨髓里融化开来的气质,真正的大家闺秀,像极了古时捧卷而读的勋贵世家女。 一挑眉,一回眸,都有讲究,都是能耐。 美人在骨不在皮,皮与骨,这位至小姐都做到了极致。人如其名,至秀。 桂娘身段柔软,朝她微微一福:“我代少爷,谢过少奶奶了。” “谢什么?” “谢少奶奶能一心一意守着她,包容她,少爷情浅,免不了受情.欲掌控,若哪里唐突了少奶奶,还请少奶奶宽宏大量,既要陪她,最好陪她一生。” “我与她,自是要相伴一生的。”有温亭这个前车之鉴,至秀沉眸看了她一眼:“她对你而言,是什么?” 黑衣女子恍惚又回到那个雨夜。 那人神态倨傲,居高临下:“我不要你的一生,我有一子,我救你,你护她三十载,恩情两消,如何?” 不如何。 你要我护她三十载,恩情两消,我偏要护她一世,让你欠我,来世再还。 桂娘郑重道:“少爷于我,是承诺,是一生的背负。” “桂娘…有喜欢的人吗?” “有。” “是她吗?” “不是。” 至秀了然:“那就永远不要是!”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92 第71章【71】 崇尚自由,人文气息浓厚的京藤,似乎永远不缺少令人心潮澎湃的话题。 新生入学始,校庆晚会发生的复仇持.枪案,为了元礼活着,学生自发向警务厅施压。 医药系、设计系与中文系关乎‘名节生命、礼法与规矩的论战’,以及春承殴打燕轻,在校长室通告全校的嚣张之举,热闹的京藤,处处都是谈资。 而留洋回来的温老师请辞离开京藤,消息一经传开,校园再度炸开锅。 年轻优雅的女老师,富有才学待人宽厚,设计系许多学生都喜欢她。不仅设计系,其他系的学生见了她也很难不喜欢。 温亭,二十八岁,温家长女,校长亲侄女,前途无量。 猝不及防、义无反顾地离开全国最高学府的京藤,一身才华委实有些浪费。 在更多学生看来,温亭是个极具师德的老师,不会随意体罚学生,更懂得尊重学生,温文大方,有着身在西方蕴养出的浪漫热情,还有作为温家长女的娴静守礼。 可似乎从没人能看懂她。就好比她突然离开京藤,理由是什么,众说纷纭。 所有的猜测,在阳光明媚的午后,隐约浮出水面。 继温老师离开京藤,医药系女生宿舍楼那边传来更劲.爆的消息:才女至秀不理会来往交错的视线,在宿舍楼门口,当着温老师的面,踮起脚尖亲.吻了她的未婚夫。 其中至秀同学和温老师之间的眼神交锋,被有心人捕获,是以流言几乎接近了事实本身。 温老师骤然请辞,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学生动了心。 所以才迫不及待结束这段荒唐作为阻碍的师生关系! 而她站在宿舍楼门口主动找上春同学,是为了表白,可被拒绝了。 至秀同学用实际行动劝她知难而退,可温老师是怎样的人?温老师性子固执,两个固执的人碰到一块儿,结果可想而知。 更有人说,春同学是被温老师气病的。 也有人说,春同学请假是为了避开学校四起的风声。 身为京藤风云人物,还是一段疑似三角恋情,此事一度成为学生甚至一众师长热议的话题。 江院长率先来到院长室,英俊儒雅的校长看出他的来意,无奈一笑:“你们系的那位春才子,还真是个宝贝疙瘩呀。” 江梨来不是兴师问罪的,他客气地在茶桌前坐好:“校长,温老师她……” “你说阿亭这孩子呀。” 二十八岁的温亭,在他眼里终究是个令人操心的小辈。校长叹了口气:“不错,她喜欢春承。” “可春承已经有未婚妻了呀!” 要说至秀是医药系副院长陈瑄最看好的学生,那么春承就是江院长赋予厚望的得意弟子。 江梨和陈瑄本是一对,设计系和医药系的才子才女定下婚约,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于情于理,他都不愿有人搅扰年轻人难能可贵的爱恋。 若非因着对学生的看重,作为设计系院长,江梨也不可能因为这真真假假的流言跑来问一个清楚明白。 问明白之后,他愁上心头:“温老师何至于此?” 温校长颇有看世事如云烟的淡然气度,不紧不慢道:“随她去吧,总要撞了南墙才晓得回头。” “不瞒校长,我来此是想求一句话。” “放心。阿亭行事自有章法,不会伤了你那宝贝学生。” 江梨失笑:“春承,不也是校长您的学生吗?” 温校长笑容温和,从抽屉取出一物:“你来看看。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百年难遇的好苗子。你能想象的到,这是左手字吗? 隶、小篆、大篆、楷书,这孩子轮番向咱们展示了一遍。 这是他破坏校规殴打燕轻后,我罚他抄的十遍校规。你再猜猜,他用一笔大气磅礴的左手字,在和咱们说什么?” 厚厚的一沓纸,笔墨风流,江梨看得大开眼界,毫不掩饰眼底的惊艳,先前的担忧一扫而光:“他聪明着呢,校长提点他遵守校规,哪怕他右手受伤依旧乖乖地低头认罚。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93 京藤注重学子人品才学,他故意锋芒毕露,在向咱们展示他的价值,是金子就会发光,而金子不甘愿被埋藏,他想要更多特权,这是提前往校长这儿知会一声呢。” “是啊,他很优秀。所以阿亭喜欢他,我没拦着。年轻人,血气方刚,总要历一历情劫,方知真情可贵。 无论是他,还是阿亭,玉石若要成器,少不得磋磨。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自己处理,由他们去吧。” “那学校的议论……” “议论随风来,随风去,飘来,散去,不必忧心。” 一个个劲爆的小道消息接连炸翻京藤,百草楼,课间休息。至秀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教室明净敞亮,想到春承还在家里等她回来,她烦闷地揉了揉眉心,深觉时光漫长。 同学们窃窃私语,哪怕不刻意听也能知道她们谈论什么。温亭决定做得突然,她人走了,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也幸亏春承不在学校,不然,恐怕难有清静了。 “阿秀,她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么大的热闹,周绾哪有缺席的道理?她凑到至秀身边,两只眼睛睁得和猫眼似的,至秀不禁浅笑:“上午那场景,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看是看到了,可周绾还是不敢相信温家留学归来的长女有如此气魄。 同为千金小姐,温家底蕴深厚,温老爷素有见地,否则也不会等女儿十八岁成人就将她送出国。 可以说,温亭是温家的骄傲,是温老爷费尽心血要打磨出的一块金字招牌。 如今温亭请辞离开京藤,擅自结束这段师生关系,意味着什么,她太清楚了。正因为清楚,更不敢轻信。 同样的事,换了周绾,周小姐不敢保证她有没有勇气放手一搏。 还未成婚便有了许多拦阻,周绾感叹道:“你这个未婚夫,惦记的人可真多。你累不累呀阿秀?” 至秀直起身子,眸子映着清浅的笑:“不累。” 一个温亭也好,一百个温亭也好,这都不是她却步的理由。只要春承的心放在她这儿,千难万阻,不过浮云。 陈瑄一脚踏进教室正门,议论声顷刻如潮水退去。 至秀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和副院长想的不同,她不是在为多了个情敌感到忧心,她是在琢磨春承病弱的身子。 这副身子受她调养有段时间,先天不足,气血两亏,从小到大春少爷生病不断,稍微受凉就免不了一场风寒,来了京藤,有她照顾,仔细来讲,春承的身体好了很多。 但还远远不够。至秀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几株模样奇怪的草药映入眼帘。 异世和她在的那个年代不同,很多有妙用的草药越来越少,以至于千金难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至秀当前难就难在了药引。 等药材找齐,便是时候着手真正的治疗了。 否则这人动不动发烧,卧病在床,她难受,她也跟着难受。 这样不好。 前世今生,春承都该是青春明媚,朝气蓬勃。 病歪歪的,太让人心疼了。 下课铃响起,至秀快速收拾好书包,陈瑄酝酿了满肚子话,抬头,人早就没了影,她不禁感叹:情爱误人。 京藤,二楼图书馆。 夏择耐心搅拌着热气上腾的咖啡,垂眸观看杯内一圈圈的细纹,漫不经心道:“穆小姐从凛都远道而来,不惜花费大价钱跑来京藤做为期三月的交换生,所图为何?” “每个人都有图谋,我图谋什么,夏少爷实在没必要知道。至于夏少爷所图,我正巧能帮上忙。” “哦?”夏择看着眼前娇小玲珑的女孩子:“你知道我图谋什么?” “至秀。” “哦,我却是忘了,穆小姐生在凛都。” “不止。我和至小姐还是曾经最要好的朋友。” “曾经?” “对,曾经。曾经要好,现在她攀上了高枝,和我断绝往来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94 夏择端着咖啡慢饮一口:“我不信至秀同学是这样的人。”他压唇轻笑:“但我想听听穆小姐怎么说。” “世兄想听,我自是知无不言,关于至秀的我都能讲给你听,只是我初来陵京,诸多事宜还需要世兄操.持一二……” “你喊我一声世兄,我岂有不帮之理?”夏择眸色深沉:“说吧,我想知道关于她的全部。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该怎样做才能把人追到手。 至家能和春家缔结婚约,未尝不能选择夏家做靠山。你帮我,我帮你。” “成交!” 第72章【72】 西院,橘猫懒洋洋地趴着身子睡在门口。 将墨,至秀整敛裙角,叩门而入。 桂娘守在床前陪着生病的人有说有笑,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手指灵活地削出漂亮而长的果皮。 削好的苹果被切成四四方方一口就能吃下的果块,至秀进去时,看到桂娘正含笑投喂她的心上人。 咽下桂娘喂过来的果肉,春承开心地笑了起来:“秀秀,快过来。” 至秀顿了顿,眸色沉了又沉,眼见桂娘眼睛清明并无异色,她睫毛微眨,凝在眼底的沉郁瞬息化开。 见她来了,桂娘从容起身:“少爷,少奶奶,我先退下了。” 春承待她敬重有加:“辛苦桂娘了。” “无妨,都已经习惯了。”她照看了少爷十二年,且余生都要耗费在她身上,所以,没什么辛苦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少爷六岁就被她护在身边,纵是留洋都时刻跟在身边,那些年去了很多地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时常能从少爷身上,看到那人的影子。 她做这些,也不单单为了少爷,是为了同那人的承诺,为了她临终时握着自己双手时的殷切嘱托。 有时候桂娘也在想,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来世,值得吗? 毋庸置疑,答案是值得。 她要和她恩情两消,她偏不如她愿。她要让她欠她一生,以至于要用来世来还。 桂娘抿直了唇角,恢复一贯的冰冷神态,顾自从房门迈出,离开前,还贴心地掩好门,吩咐下人不得打扰。 至秀诚然是吃醋了。哪怕她晓得桂娘是将这人当作女儿来疼,但春承毫不避讳地与之亲近,她仍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两分暗恼。 “秀秀?”春承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怎么了,一脸不开心?” 至秀柔柔顺顺地坐在床边:“好点没有?头还晕吗?” “好多了。”春承握着她的手贴在脸颊,肌肤相触,至秀不自觉红了脸:“你和桂娘,刚才说什么那么开心?” “说你呀。我在和她商量,到时候咱们成婚那天是办中式婚礼还是西式婚礼,秀秀,你喜欢哪种?” “我……怎么突然谈到这个了?”至秀害羞欢喜地亲了亲她的指尖:“你呢?你喜欢哪种?” 春承扬唇:“中式有中式的好,西式有西式的好,咱们已经有一次东方传统的婚礼了,我想试试西式的,可我又想看你穿前世那身红艳嫁衣,所以很苦恼,不知道怎么选。” “其实没必要苦恼。” 说到谈婚论嫁,至秀轻轻倚靠在她瘦弱的肩膀:“中式也好西式也好,咱们可以举办西式婚礼,然后再把喜服一并做了,礼成之后你想看我穿红嫁衣,我再单独穿给你看。这样可好?” “甚好,还是秀秀聪明。”春承老老实实裹着被子:“这样靠着累不累?不如你也上来,我…我有些话说予你听。” “这……”至秀心跳如鼓:“什、什么话一定要到床上才能说?” “听话,上来嘛。” 见她身子僵直,春承转而坏笑:“我又不会对你怎样,别怕。” 以前这话至秀信了十成,可这会,她咬了咬唇,低声道:“不对我怎样,你还想怎样?” “什么还想怎样?”她此时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尽被人知晓,更不晓得接连与她通信的7773远舟笔友,恰是她放在心尖寤寐思求的未婚妻。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95 “秀秀,上来呀,你不是想知道我瞒了你什么吗?我好容易鼓起勇气和你坦白,你不能打击我的。” “可是……可是我坐在这里,难道你开不了口吗?”至秀一方面羞于面对她,另一方面却委实不愿拒绝春承向她坦诚的那颗心。 做了什么不要紧,有多坏也不要紧,春承实打实认认真真对待她们之间的感情,这才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 少女的娇羞忐忑以及所有的慌乱被推到悬崖边,春承指尖动了动,身子偏过去刻意在她耳畔吹了口气:“别想了,上来。” 诱.惑至极的嗓音崩断了至秀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她软着腿脚脱了鞋子,怯怯地坐在床榻,不敢离春承近了,又贪恋她的气息。 两相挣扎时,春承长臂一捞,将人捞进怀:“怎么胆子这么小了?” 因为你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规矩呀。 至秀四肢绵.软地被她裹在锦被,春承盘腿坐在那:“我和秀秀,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我这句话,对吗?” “对……” 明知道她要说什么,至秀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还有什么比费尽心思挖了坑,自己跳下去更使人哭笑不得? 她很怕春承听到她砰砰的心跳声,越在意,感官越敏锐。 竭力克制着身体因为靠近而生出的细微触动,偷偷趁着春承凝神思索的空当,长舒一口气。 那些婉转低回的声音如清泉缓缓蔓延…… “那天早晨我看似冷淡不理人,实则是做错了事不敢面对秀秀……”春承小心在她耳边一字一句把误会解释完整:“给你涂药的当晚……” 至秀呼吸紊乱,耳朵红得要滴血,忍不住暗道:她是疯了不成?做什么要催着春承和她解释这些? 年轻的小情侣依偎着坐在床榻,一个红着耳朵讲,一个红着耳朵听,容貌登对,举止可可爱爱,吐息之间,蕴合了成人独有的缠.绵.情.愫。 听到后面那几句,至秀低哼一声埋入‘始作俑者’的脖颈,扯了她的被子蒙住快要冒热气的脑袋,呼吸急.促,羞恼地咬了咬春承锁骨:“不…不要说了……” 吃痛之际春承更温柔地安抚她的情绪:“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没办法抗拒怎么办? 此事说来的确羞耻,一觉醒来我也懵了,早晨见了你,更是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你来我梦里,我是……我是欢喜的。” 她喉咙干哑,因了怀里人时不时的颤.动慢慢挑起了暗.火,不自在道:“秀秀,你这样闷不闷?要不要出来?” “不!我不出来,你好坏!” 春承下意识吞咽了口水,刘海被细汗打.湿,晕开三分凌乱的美感:“你、你要一直躲我怀里吗?我……我想要你。嘶!别咬,疼疼疼!” 满面羞.红的少女从她怀里出来,眼睛蒙着一层水雾:“你再…你再乱说,我还咬你……” 春承耳朵尖红着,细细瞧她绝妙的风姿,语气幽怨道:“秀秀,你属狗的吗?” “谁让你……谁让你乱说?不怪我。” “可那——” 唇瓣被温软的掌心捂住,至秀颤声道:“求你了,别、别说了,让我静静。” “……” 房间一瞬静谧,越发显得呼吸声撩.人.悸.动。 一刻钟后。至秀松了手,疲惫地靠着她:“春承,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 “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想那样对你。” 少女沉默半晌:“若不是我,若换了温小姐,你也想吗?” 春承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轻声道:“不会。” “那你之前如何也不肯说,这会为什么肯说了?” “怕你生气不理我呀。”春承笑了笑:“不过还是要多谢远舟点醒了我。她问我是不是真的爱你,是不是坚定不移地相信你也爱我。 秀秀爱我我是知道的,你不喜我有事瞒你,为了给你充足的安全感,我只能冒险把那些话说出来,秀秀,你会怪我吗?我这样子,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至秀伸手碰了碰她肩膀的咬.痕:“还疼吗?” “疼呀。可疼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96 “那我……那我给你吹吹?” 其实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清楚,春承看着她,那双清澈溢满柔情的眼睛已经给了她最好的答案,她笑容璀璨:“好呀。” 柔软如花朵的少女呼吸洒在泛疼的左肩,那些疼痛被温柔驱逐。 “还疼吗?” “不疼了。” 至秀颤着手为她拢好里衣,瞥见蜿蜒起.伏的锁骨清晰的牙印,她怜惜道:“以后我再咬你,你记得推开我。” “那多没意思?”春承轻轻挑起她的下颌:“这也是情趣,不是吗?” 此情此景,至秀唯有讨饶的份,亲昵地抚了抚她的侧脸:“你老实点,我还没嫁给你呢。” “嗯,迟早的事。” “你那天有句话我左思右想不明白,你能帮我解惑吗?” “什么?” “让人慢下来的是女人,让人快起来的也是女人。这句话,作何解?” 春承冷不防闹了个大红脸:“你确定要听吗?” 她贴过去三言两语讲明白,至秀悔不当初,羞极恼极,趁着还有力气说话,索性一股脑想问的全问了。 她磕磕绊绊道:“你…你怎么懂这么多?我、我想知道,女子和女子,是怎么…怎么……” “见得多了自然而然就懂了。”春承摊开掌心,坏心眼地问她:“秀秀,你看我这双手,够长吗?漂亮吗?喜欢吗?” 第73章【73】 个子高的人手指一般短不到哪去。春承身形高挑,骨节修长纤细,至秀害羞地捏了捏她的指尖,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 然而被放在眼前的那只手,干净,柔韧,白皙,漂亮,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若女人的手是她的第二张脸,那么春承无疑也是女人堆里最好看的。 她生得貌美,不笑之时,一不留神骨子里的疏离冷淡就会溢出来,笑起来偏偏散漫轻佻,两个极端,两种美,勾魂夺魄,还自以为茫然无辜。 前世至秀是见过她穿女装的,端的是美艳大气,凛然嚣张,而她的男装扮相更倾向清新俊雅。身子骨病歪歪的,与前世相比甚为孱弱,斯文秀气,平添了两分惑人的乖巧。 单薄秀美的身姿,眼睛晃着一池春.水,鼻梁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面如冠玉,颈如新雪,此时此刻吊儿郎当地裹在被子坐好,只探出一个小脑袋,刘海被汗打湿…… 至秀呆呆看着她,已经无法直视,喃喃道:“喜欢……” “真得喜欢吗?”春承凑过去逗她。 青葱玉指,洁白细嫩,她笑得风流俊逸,手从少女眼前晃过,调笑道:“有多喜欢?” “啊?” 如梦初醒,意识到被她美.色.蛊.惑,至秀羞得侧身不理人。然她冰雪聪明,岂会不知自己又上了某人的当? 思及她之前问的,再想想春承答的,心像被烈火烫了一下,急急忙忙丢开那只手,小脸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恼羞成怒:“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 慌得鞋都忘了穿,踩着袜子仓促从房门跑出。 一句话说不稳妥把人逗狠了,春承笑倒在床榻…… 笑过之后,便是乐极生悲。 没控制好闲聊耻度,惹恼了人,至秀接连三天没怎么理她。 每天按时吃饭,按时喝药,春承感冒好得很快,病好了,继续回校上课。 算起来,远舟已经连着几天没给她回信了。 坐在教室,春同学修长的指潇洒利落地转着笔杆,片刻,从书包摸出一张照片,前桌的云漾回头巴望着瞥了一眼,再抬头,笑得不大正经:“阿承又在想未婚妻了?” 照片上女孩子挽着她的臂弯,两人挨得很近,眉目可见的亲昵。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97 春承反手将照片倒扣在桌面,薄唇微勾,世家少爷的从容气魄被晕染地淋漓尽致:“好你个云漾,不去勾搭周小姐,跑来打趣我做什么?” 云漾苦恼地挠挠头:“我可没你那么好命。周绾,周小姐,眼界高着呢!不瞒你说,我家和她家乃世交,两家祖爷爷在的那时,还称兄道弟,亲的不能再亲。到了我这一辈,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世交?”春承单手撑着下巴,身子后仰,长腿伸平,慵懒地靠在椅背:“世交你都搞不定,还指望我帮你?” “好兄弟!好同学!你就说这个忙你帮不帮吧?”云漾生得也算眉目俊朗,平时怪为稳重的男孩子,遇到感情就成了毛头小伙,莽莽撞撞不知怎么追求喜欢的人。 春承啧啧两声:“周小姐喜不喜欢你,哪里是我能帮的?感情一事讲究你情我愿,你可不要死缠烂打,那样,会更招人讨厌。” “就周同学那样的暴躁脾气,我哪敢死缠烂打?多少天了,除了特意蹲点见过她两面,剩下的时间根本看不到人。我寻思着,弟妹和周同学不正好是室友吗?” 云漾搓搓手,不好意思地从书包摸出长条盒子:“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身为春家金贵的‘少爷’,什么好东西春承没见过没玩过?她看也不看那长条盒子,直接气笑了:“本少爷差你这点意思?” “绝无此意!”云漾扯着小木椅子倾身凑过去。 “哪能让好兄弟白跑一趟?弟妹最喜欢你,最听你的话,周同学又爱听她的话,约个时间我请你们吃饭,喊上308寝室的那些姑奶奶,久不见她,我心里没底。” “周绾若不喜欢你,我强行给你们拉线搭桥,岂不是让秀秀做了恶人?” 看她油盐不进,云漾低呼一声:“好吧!我就不瞒你了!” 他身子坐直,反复深呼吸:“我急着见她一面,是家里大人已经在商量我和她的婚事了。 如果没有意外,阿承,腊月那时候我和绾绾就要订婚了,以后她会是我云家少奶奶,你说,我能不急吗? 她不讨厌我,觉得这婚事还成,那我就高高兴兴等着成亲。她要是不喜欢我,甚至反感这包办婚姻,我也好及时做出补救,婚姻大事,哪能做儿戏? 现在这婚事周家还瞒着她,且看周世伯的意思就没打算提前知会她。我如果明知此事而闭口不言,那和逼婚有什么区别? 她不愿意,我就努力做到她愿意,如果努力了她还不愿嫁,退一万步,我还想和她当无话不谈的朋友。看在我十九年来头一回动心,你就帮帮我吧。” “云漾。”春承凝声问道:“周绾如果不喜欢你,你会放手吗?” 云漾苦笑:“她如果不喜欢我,不想和我在一起,何来放手?放手之前得碰到她的手才行啊。碰不到,摸不着,与其惹她反感,不如退回我本来的位置。” “说到做到?” “怎么,还怕我强求?怕我使手段?”云漾神色激动:“阿承,你当我是燕轻那样的货色?” “没。”春承粲然笑道:“恼什么?答应你了!” 夕阳西下,抱着药罐子的春同学等在百草楼门口,赶在放学时间,学生们如潮水向四围涌开。 人群里穿着月白长裙的少女姿容秀丽,怀里抱着几本书,正耐心聆听好友嘴里冒出的一串牢骚。 周绾说得嘴皮子发干:“阿秀,你说,王零是不是没事找事?她最近奇奇怪怪的!我有惹她吗?她怎么做梦都在骂我不识好歹?” “你说阿零做梦骂你,不如你换个角度想想,阿零做梦都在想你,怎我和阿灯没这个待遇?” “呵!她有事没事做梦想我做什么?我又没和她谈恋爱。” 这话说得自然是至秀上次做梦梦见了某人。 至秀眸光微闪,抿了抿唇,无奈笑了起来:“我和你好好说话,你怎么反过来取笑我?” “好啦好啦阿秀,是我说错了,我没有取笑你,我分明是在羡慕你们呀。你和春同学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也好想要一个优秀的未婚夫。” “你不喜欢阿零吗?” 周绾瞪大眼,结结巴巴小声道:“我、我为什么要喜欢她?她…她和我一样是女孩子啊!” “假设她是男孩子,会是你喜欢的吗?” “阿秀……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哦!春、春同学在前面等你,我就不陪你用饭了,我先回去了!” 看着她跑远,至秀心里感到难过。她看得出来,绾绾未尝没有动心,只是不敢。 这世道,不管怎么变,沧海桑田,时移世易,总有人不敢。 所以才有了勇气可嘉一说。 她惟愿绾绾不后悔,一生的归宿,便是后悔,也迟了。一步慢,步步慢,一步错,满盘皆输。输了心中所念,输了这庸庸几十年。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98 穿过流动交织的人潮,春承在她面前站定,眼里带着讨好的笑:“秀秀,我来接你了。” 见到她,至秀仍是免不了羞恼。 她自幼家教甚严,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不管不顾把心给了眼前人。 但春承真得好坏,坏到了骨子里,没成亲就敢如此待她,成亲以后呢? 她想都不敢想。 都说食.色.性.也乃人之常情,可这人刺激得她太狠了,至秀心慌意乱,冷着脸不去看她。 “秀秀?”春承不敢再动手动脚,一派斯文正经:“我有事要同你说,关于周同学的。” 她正经起来,至秀紧绷的弦得以松缓,这几日她恼了春承,羞耻得根本提不起笔来与她回信。 这会听她没再不依不饶缠着不放,面对她也不自觉地舒缓了眉眼,唇边噙了抹笑:“早做什么去了?你乖一点多好。” 话说完方意识到不妥,乍听过于亲昵,细想又像是在撒娇,至秀面色微红:“走吧。有事慢慢说。” “嗯嗯。”春承不敢离她近了,小心翼翼保持着半臂之距,末了回道:“我会乖的。” 迎风走在校园的少女不动声色地目视前方,情.潮拍打两岸卷出漂亮的浪花在心尖不住翻腾,那些看不见的心动,构成了恋爱中的长久浪漫。 京藤食堂,春承乖乖为她布菜。 至秀感叹着看她任劳任怨地为自己忙碌,清冷的面容漫上温和浅笑:“真得知错了吗?会改吗?” “……” 改是不会改的。春承斯斯文文地握着银勺,假装听不懂地小口喝汤。 见状,至秀眉梢油生出微不可查的宠溺:“想归想,坏归坏,你说话做事前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我见识不多,那些事你不与我解释,我肯定不会明白。” 她顿了顿,几番沉吟后紧张道:“春承,我怕你用情不够真。” 银勺撞在托盘发出清越的响声,春承坐姿端正,规规矩矩地掏出锦帕擦拭唇角:“是我太过孟浪使得秀秀担忧了吗?” 她解开校服最上方的衣扣,从最新买的衬衣扣子上揪下一粒绿豆大小的珍珠,放在掌心:“珠子虽小,却货真价实。情意如春日生发的嫩芽,成长是必经的过程。秀秀,你能等它长大吗?” 至秀接过那粒珍珠,眉目温柔:“是真的就好,多久我都等得起。不说这个了,和我说说绾绾的事吧。” “好。” 六月,迈着热烈的步子轰然降临,气温升高,连风都是暖的。 走在林荫小路,至秀若有所思:“云周两家若要结亲,咱们是必然要告知绾绾的,只是我担心绾绾想不明白,糊里糊涂认下一辈子的大事。” “缘何这样说?云漾好歹是品行端正的世家子,娶了她,也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难道周同学心有所属吗?” “你还没看出来吗?” 春承一怔,少女红唇贴在她耳畔,柔软的香气混合着清雅如兰的吐息流淌进来:“阿零,和绾绾……” “你是说……” “对。”至秀矜持地退开半步,心如鹿撞,对上她的眼睛,不禁耳根微热,轻声慢语,嗓音细腻流转,极为好听:“我想,绾绾对阿零,也是有感觉的。” 她突然问道:“春承,你要糖吗?” “啊?”春承茫然地侧头看她,少女神色娇羞,看得她顿时迷了心窍:“好…好呀。” 至秀从包里捏了一块漂亮糖纸裹着的硬糖,右手慢吞吞地钻进春同学左边裤兜,如愿碰到那只老老实实藏.在兜里的手,她腼腆地视线飘向头顶的湛蓝天空:“这样……可以吗?” 春承温柔地裹了她钻进来的手,连同那颗作为掩饰的硬糖。 倏尔糖掉在兜里,指节交错握紧,她惬意扬眉:“可以。” 第74章【74】 六月的天儿,一天比一天热。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199 京藤附近的西餐厅,云漾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襟危坐在顶级包厢,年轻富有活力的身板,穿着薄薄的真丝衬衣,袖口挽着,一身穿着低调而奢华,很有世家贵公子的风范。 “阿承,她们怎么还不来?绾绾不会不来吧?” “急什么?女孩子,总要打扮打扮,我都没急,你呀,沉住气。” “我和你能比吗?你那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弟妹对你死心塌地,天底下最大的便宜都被你占了,你还不知收敛?” 看着好友一身价值不菲的白色西装,云漾皱了皱眉头,嫌弃道:“穿这么好看做什么?本来少爷这张脸还有七分俊俏,和你坐一块儿,全被盖下去了!不行,你离我远点,早知道不喊你来了。” “啧。这还没过河呢就要拆桥?”春承优雅地白了他一眼:“我不来秀秀就不会来,秀秀不来,周小姐也不会来。再说了,你见周绾,我见秀秀,见未婚妻当然要捯饬好看点,这是礼数。 她见我精神焕发,定然打心眼里高兴,我有什么理由不哄她高兴?” 慢悠悠拐到对面坐下,春同学修长的腿从容交叠,白色西裤贴合着长而直的两条腿,浑身上下透露着矜贵气息。 她笑了笑:“和我比脸,就跟和我比学业一样,那是好高骛远,自取其辱。” 云漾被她噎得厉害,偏说不出反驳的话。仔细琢磨了会儿,讨好道:“等绾绾来了,你记得配合我,多夸我几句。” “行。”春承这次很好说话。 “不错,春少爷义薄云天,今天你是我哥,来,小弟敬你一杯。” 高脚杯盛着有些年份的红酒,云漾这次请客非常舍得花钱,春承神情散漫的与他碰杯,红酒浸染薄唇,冷淡之余,淌出致命妖冶。 放下杯子,云漾指尖抑制不住地轻颤,他惯来有话直说的性子,不自在地错开视线: “难怪名门至家的大小姐会掏心掏肺地待你,就连温老师都对你念念不忘甚至请辞离开京藤也要追求你。阿承,你这样子,我都有点受不住。” 春承闭着眼睛靠在椅背,喝了酒的缘故,苍白的脸浮现淡淡血色,她懒得言语,敷衍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想到温亭这两天写给她的信,她抬手按了按眉心,长身而起:“有点闷,我去外面看看,再爱打扮这时候也该来了。” 她担心发生意外,意外果然发生了。 穆彩衣拦在半路,周绾挡在至秀面前,语气不善,眼神满了挑剔:“你谁呀。” “我是至小姐曾经最好的朋友,远道而来,委实想她了。” “朋友?”周绾讶然,态度稍微缓和:“阿秀,她……” “她还不配。” 至秀从她身后绕出来,抬腿走到穆彩衣身前,倾身与她耳语,背对着308的女孩子们,眸光冷冽:“你最好不要招惹我,这是最后一次善意的警告。” 警告完毕,她面上重新绽开笑容:“绾绾,阿零,我们走吧。” 三个貌美的女孩子走在一处,继续谈笑风生,穆彩衣看得眼睛发红,愤恨地跺了跺脚:“得意什么?飞得越高摔得越狠,真以为春少爷会拿你当宝贝!”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走到拐角,夏择指间夹着烟,眼神戏谑:“穆小姐,看来出师不利呀。” “这算什么?还没开始呢。”穆彩衣不愿在他面前露怯:“我说的事你想好没有?” “将欲娶之,必先毁之,毁了她,她就是我的了吗?” “可不毁了她,她永远不可能是夏少爷的。” 夏择掐了烟头,笑:“穆小姐一心针对我看上的人,真就以为,我会助纣为虐?” “这不是助纣为虐,夏少爷,这是帮人帮己。”穆彩衣敢来陵京,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在凛都没人敢娶她了,她坏了名声,被厉云生牵累。厉家得罪了春家,生意场上被折腾得没了半条命。 春老爷心疼儿子,爱屋及乌也疼爱准儿媳,厉云生曾经做过的那些事被翻出来,春老爷手段凌厉,已是下了死手。 厉家败了根基,她以前疯狂恋慕厉云生,后被厉云生当做把柄要挟,她受不了了,她想逃,逃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从新开始。 开始之前,她要借力打力,把那人从云端踩到泥坑,先出了心头恶气再说。 她来陵京,主要为的是找个像样的世家子嫁了,女人的婚姻是一个踏板,至家本要没落,却因了强大的姻亲死灰复燃蒸蒸日上,至秀能做到的,她也可以。 “我希望你聪明点。”夏择鞋底碾在火星犹存的烟蒂:“我不喜欢和蠢人打交道。穆小姐,希望咱们合作愉快。” 西餐厅门口,春承单手插兜,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急忙三两步迎过去:“怎么这会才来?出了什么事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00 她这一副紧张关心的姿态,当着好友的面,至秀有些面热,然而春承的话她又不能不答,柔声道:“没事,你别担心,就是路上遇见穆彩衣了,她和我说了会话,我也没受欺负。” 周绾和王零站在那笑意吟吟,周同学打趣道:“有我们在,谁敢欺负阿秀?春同学这么在意,不如早点把阿秀娶回家吧?” 娶是可以娶的,先成亲,到了年龄再领结婚证书,但那样子终归名不正言不顺,春承不愿委屈至秀,笑道:“再等等吧。” “阿灯和她男朋友呢?来了没?” “来了,里面坐着呢。别愣着了,咱们也进去吧。”春承牵了她的手,离她近了,闻到那股酒气,至秀嗔怪道:“怎么又喝酒了?” “想喝了嘛。这红酒味道不好闻吗?” 她二人凑得近,至秀羞于和她在众目睽睽下调.情,捏了捏她的指尖:“别闹,绾绾她们看着呢。” 春承笑意盈盈:“没事,稍后她们就顾不得咱们了。” 今日的主场,是陈灯和她的男朋友,以及云漾和周绾。 早先约好了一起用饭,顺便帮陈灯试一试那男生的人品,后来因着春承生病,至秀无暇他顾,寝室的人不好丢下她,拖到今天。 包厢内,云漾有礼有节的为众人做介绍。 308寝室个个都是学校惊艳的美人,至于男同学,一个是家世显赫的凛都春家的继承人,一个是云家最受宠爱的五少爷,作为今日到场的第三个男同胞,颜丰压力很大。 长相、才华、家世、谈吐,各方面都被碾压的窘迫感。他硬着头皮和诸位打招呼,气度涵养上差了那么一点。 女孩子们隐晦地交换视线,陈灯随着众人落落大方地坐下,颜丰似乎很怕和春承坐一处,急急忙忙挨着女朋友,似乎在找寻安全感。 在座的脑子一个比一个转得灵活,至秀压下心底不悦,主动挽着春承胳膊,小声道:“和我坐一起。” 春承倒没在意自己被明晃晃的嫌弃,可秀秀一副帮她找场子的模样,她爱极了。是以在众人面前相当给女朋友颜面,言听计从,表现得异常乖巧。 莫说颜丰,就是作为同窗好友的云漾都没见过她这等模样,今日大开眼界,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吓。 凛都春家的少爷,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冷傲性子,竟这么好说话?温文尔雅,谦逊有礼,再苛刻的人都难挑出一丝错。不知道的,还以为春少爷脾性温和。 旁人不知,至秀却是门清。春承不是没脾气,她有棱有角,脾气上来一点都不好哄。 然她看着这人乖巧温柔的目光,一时眸光也和软下来,笑意璀璨,直看得对面的颜丰看直了眼。 王零手腕一抖将菜单扔在他面前的桌子:“颜公子,不点两道菜吗?” 颜丰额头迅速渗出汗,紧张地看向追了好久才松口的女朋友,果然,陈灯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下来。 饭菜上桌,诸人各怀心思。酒过三巡,气氛才热烈起来。 春承松了松领带,笑道:“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 云漾巴不得她离开,哄笑着把人赶走,出了包厢,春承摇摇头,挣出些许清醒。 恪尔斯是陵京最大装饰最豪华的西式餐厅,设备应有尽有,来到洗手池,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擦干手,春承双臂撑在干净的大理石台面,通过镜子看到了不放心尾随而来的人:“秀秀。” 至秀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头枕在她肩膀:“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怎么喝成这样?” “没什么不开心的事,就是一不留神喝多了。”春承逗她:“都怪云漾,这小子不安好心,酒是好酒,后劲大了点。” 她握着至秀柔软的指节:“幸亏没让你喝酒,和我比起来,你酒量更浅。” “还难受吗?” “好多了。”春承亲了亲她指尖:“咱们过会再回去,等她们把话说清楚了。不如,你和我去楼下坐坐?喝杯茶,看看风景?” “好呀。” 两人并肩携手说着话,至秀沉声道:“阿灯眼光不怎么好,颜公子以后定是个花花公子。他当我没看到他不时瞥过来的视线吗?” “那是因为秀秀太美了。” “你还要帮他说话?他那样看我,你就不生气不吃醋?” 春承长腿闲适地从楼梯迈下,眸光清寒,反而笑得意气风发:“我哪有帮他说话?这样的场合,你室友都在,纵是生气哪能被人看出来。你如果不开心,我揍他一顿好不好?” “算了,那样的人,我还嫌脏了你的手。” 对坐窗前,春承捧着茶杯:“那穆彩衣找你做什么?”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01 “估计没什么好事,不用担心,我有法子治她。” 春承眨眨眼:“这么厉害?” “又逗我。你好讨厌!” …… 楼上包厢,云漾忐忑地和周绾表明意图,乍然听到周云两家有意结亲,周绾惊得不知如何反应。 “别怕,我不想瞒你,婚姻大事,两个人过日子,不管成与不成,我想你都有权知道。”他理了理衣领,身子坐直,郑重道:“周小姐,冒昧地问一句,你讨厌我吗?” 周绾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陈灯和颜丰坐在沙发低声说着话,看样子意见不合发生了争吵。 王零坐在不远处,端着茶杯望着窗外出神,怅然若失,背影说不出的落寞萧索。 良久,周绾摇头:“就冲你肯告诉我实情,我不讨厌你,但我也不喜欢你。” “我理解。那周小姐反感这门婚事吗?” 周绾陷入更长久的沉默。 “周小姐……是有难言之隐吗?” “她不喜欢你,你还没听懂吗?”不知何时王零冷凝着眉眼走过来:“别逼她了,别再问了。安静点,可以吗?” 云漾不知所措地愣在那:“我没想逼她,我给她选择的机会!” “选择?”王零嗤笑。 “云少爷。”周绾问道:“我若不愿,你拿什么阻止这门亲事?” “我……我自幼受爹娘宠爱,能仰仗的只有爹娘心软了。我去求他们,他们会答应的。” 周绾艰难抬眸:“阿零,那你呢?” 这几天发生了许多事,自那日至秀问出那句喜欢,周绾心生惶然,不敢面对。逃避来逃避去,反而坐实了她内心的喜欢。 若王零是男子,她恐怕已经拉着她坠入爱河了。 可王零是和她一样的女孩子。 以前幻想浪漫爱情,做梦都想嫁给最爱的那人,但她没有想过,万一那人是女子呢?她们该怎么在一起? 她问王零,其实也是最后在问自己。要不要试一试,哪怕头破血流呢?会不会太贸然?会不会有朝一日后悔? 会不会走到半途没有勇气走下去?会不会到头来只是一场空?会不会她没有想象的那样爱王零,爱到非她不可? 害怕是真的,喜欢是真的,想到王零有天会嫁人,疼更是真的。 那夜她痛哭着醒来,她不敢告诉别人,她梦到王零结婚生子在多年后拉着小男孩的手站在她面前,脸上带着熟悉而陌生的笑:“绾绾,好久不见。” 在虚无缥缈的梦里,她尝到了酸涩。 她知道王零喜欢她,可她不知道王零有多么喜欢她。 彼时陈灯一气之下拉着男朋友从包厢出去,房间寂静,云漾不懂,为何她俩的事绾绾要问外人。 很快他就懂了。 自命清高不愿低头的王零二话不说跪在了他面前,惊得他倒退两步:“你——” “我喜欢绾绾。” 周绾面色惨白,没想到她就这样说出来了! “你喜欢绾绾和你跪下来有什么关系?王同学,有话好好说,你这,你这……” “你喜欢绾绾,巧了,我也喜欢她。” 云漾忽然噤声,不可思议地望向她!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你也喜欢她?” 哪怕跪着,王零笑得也比其他时候好看:“我喜欢绾绾,很喜欢。假如我是男子,我会和你公平竞争,会在醋意翻涌时一拳打向你,因为你威胁到了我。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02 我跪也不是跪给你看,是跪给我喜欢的人看。今天,我订做了一枚戒指想要送给她,套牢她。” 精致的袖珍礼盒被打开,她捏着那枚钻戒:“云少爷能倚仗的唯有爹娘的疼爱,而我倚仗的无非一腔深情,和不怕死的一条命。 我想过很多取巧的方法,想过用不光彩的手段。想得到绾绾,想要她的一辈子。想来想去,后来我觉得没什么不可说的、不敢说的。 这个世道,天翻地覆,日新月异,谁能料到再过几十年会如何? 我是女子,我喜欢绾绾,情意并不比你少,两个女子在一起,付出的情意远比男女之情多。相守不易,相爱太难。 你今日拒了和周家的婚事,时机成熟我会带着聘礼去周家提亲。你能给她的,我也能。还是那句话,一腔情,一条命,我不想再退了。” 阳光照在钻戒闪闪发亮,王零将所有置之度外,虔诚道:“绾绾,你也不要退了,行吗? 阿秀说过,先动心的那人,背负的是两个人的情。我情愿背负,甘之如饴。 你没有勇气我不怪你,喜欢一个人,有义务有责任给对方勇气,你要不要被我套牢?要不要尝试和我在一起?你既已心动,何不给我个机会? 谁能眼睁睁看着心中所爱入他怀而无动于衷?我做不到。我连求婚戒指都备好了,你总要给我个回应吧!” 周绾被她说得眼圈红红:“你跪着做什么?起来。” “我不起来。” “你!你一头栽进来,不怕我后悔吗?不怕我半道把你甩了吗?” “怕。”王零苦笑:“我更怕抱憾终生,怕你嫁了人再念着我的好,那样,一切都晚了。” “怎么可以……这也太荒唐了!”云漾失魂落魄,或许连他都分不清到底在说什么:“你是女子还来祸害绾绾,还要去周家提亲,你是唯恐天下人不知你起了歹念吗?!” “歹念?我想和心爱的人厮守而已,云少爷犯不着给我扣帽子。” “厮守?那绝无可能!你不怕我说出去吗?你不怕被京藤开除学籍?不怕连累绾绾吗?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周家是不会同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女子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王零被周绾搀扶着起身,凛然直视他:“你可以说出去,我连喜欢她都敢,没什么不敢的。 我这人,浑身是胆,哪怕为千夫所指,喜欢就是喜欢,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退半步!不信,你大可一试!” “你真是不可理喻!”和王零说不通,云漾所有希望寄托在她一人身上:“绾绾,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周绾眸子里的黯然一点点泯灭,慢慢焕发出明媚的生机。 她仰起头,好似再次回到初入308寝室时的嚣张跋扈:“云少爷,你刚才也听到了,她都那么勇敢了,我如果不试试,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试试?这是能试的吗!” “温家长女可以为了春承毅然离开京藤,公然违背家族意愿,我没她那样的勇气。我的勇气是阿零给的,至于能走多远我不清楚……云漾,我不想后悔。” 一顿饭,散了一对,成了一对,冥冥中定数使然。 走廊,陈灯面色如霜:“我说了,别再缠着我,我绝不会要一个垂涎女朋友挚友的男朋友,好在没有正式开始,颜公子,我们的关系结束了!” 楼下,云漾气冲冲跑出来,一眼看到闲情逸致坐在窗前的好友,良好的教养使他走过去打了声招呼,狼狈离开。 “走的是云漾,而不是阿零,也就是说,绾绾肯给她机会了。” “每个人要走的路不同,她们既然有勇气,为何不能试试?那王小姐也是好胆魄。” “她是没有办法了。放不下心里的情,这一步或早或晚都要迈出来。”她问:“云同学会对她们不利吗?” “不会,我认识的云漾,拿得起放得下,他一时无法接受,静下来就好了。”春承拍了拍她的手背:“走,咱们上去。 你不是担心陈同学被纠缠吗?我帮你们解决,我去问问颜丰那小子,无缘无故为何要看着我未婚妻发呆。” 至秀温温柔柔笑望她:“你不是不生气,不吃醋吗?” “不生气?不吃醋?”春承眸光转换,强势揽过她细腰,赌气道:“才不是,我快要气炸了。 云兄做东得给他两分薄面,如今他人走了。颜丰品性如何,只要不瞎你那室友应该也看出来了。 所以,该我捍卫‘正牌未婚夫’的地位了。我的未婚妻哪是他想看就能看的?问过我了吗?我是花瓶,是摆设吗?” “都不是。” “哦?那你说我是什么?”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03 少女歪头浅笑:“你是春承,是我的心肝宝贝呀。” 第75章【75】 心肝宝贝。 春承反复默念这四字,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她拉着至秀的手,走在二楼楼梯拐角,趁四下无人偷偷啄了啄她脸颊:“奖励。” 这奖励来得突然又缱.绻,少女红着小脸,一颗芳心被她挑.拨地失了章法,拾阶而上,全凭着本能迈开腿脚。 怕她一不留神栽了,春承单手环过她腰:“大胆走,不怕的。” 至秀抿了抿水.润的红唇,知她有意调笑,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那一眼风情万种,惑得春承不老实地往那纤弱的细腰碰了碰,察觉到少女娇躯轻微的颤.动,顿时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来。 人眨眼恢复了正人君子的作派,至秀羞恼,却也不好追着不放。平白被她欺负了去,却不能欺负回来,她咬了咬下唇,有些不开心。 这不开心,在亲眼目睹颜丰对陈灯的纠缠后,直接窜到了顶峰。 楼道宽敞的走廊,陈灯气恼地拍开他的手,声音听起来比平时多了分尖锐:“别碰我!” 被无情推开,颜丰目光沉沉,脸面挂不住,也生出了火气:“阿灯,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咱们是在谈恋爱,不是在过家家!” “谁要和你这样的人谈恋爱?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怕撑着了!阿秀是我朋友,吃顿饭而已你总盯着她做甚?春同学气量好,你就敢不将他放在眼里,花心的人我见过不少,愚蠢至此自寻死路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颜丰最恨有人说他蠢,上前两步挡在她面前,因喝了酒的缘故,酒气上涌,他扯开衣领,没好气道:“看看又怎样?至秀同学都没说什么,你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好哇,你把我朋友当什么?”陈灯火气上来,扬手就要打他。 “阿灯!” 清寒的声音不近人情地从唇齿迸发出来,至秀松开春承的手,踩着高跟鞋三步两步走过去,伸手将陈灯护在身后,眼神冰冷,怒视来人:“她要打你,你还想还手?” 一巴掌毫不迟疑地从楼道响起。 春承看傻了眼,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暗道:秀秀打人怪利索的。 被打的颜丰仿佛直接被那一巴掌打坏了脑子,右脸清晰地印着五指印,他怒不可谒:“我娘都没动过我一根手指,你敢打我?” “有什么不敢?”春承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过来,似笑非笑:“颜公子好大的威风,当着本少爷的面恐吓我的未婚妻,是不把我春家放在眼里吗?” 一句春家,震醒了颜丰被酒麻痹的灵魂。 “分手好聚好散,颜公子再敢纠缠阿灯,就不止这一巴掌了。”至秀牵着陈灯的手往包厢走。 明亮的楼道,眼见未婚妻带着友人离开,春承含.笑的眸子一瞬冷凝下来,恍如春日骤然降下冰雪,她轻佻地弯了唇角,字字锋利:“颜丰,我未婚妻好看吗?” 一滴汗从他额头滴下,眼瞅着春少爷像是换了个人,颜丰悔之晚矣:“春少爷大人大量,我不是有意……” “晚了!” 回到包厢,察觉到气氛不对,周绾和王零纷纷站起身:“怎么了?” 因为自己识人不清惹来纠缠,陈灯不好意思地取了高脚杯:“来,庆祝我恢复单身,咱们干一杯吧。”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颜丰此人品性如何在座的都看在眼里。至秀貌美,容色极为出挑,可当着人家未婚夫的面,颜丰恨不能把眼珠子粘在她身上,此举可谓招了众怒。 听见陈灯想开了一脚踢了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周绾拍手称快:“干杯!” 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解决了颜丰,推开包厢的门,白衣白裤的春同学风度翩翩地站在那,薄唇勾着,看得308寝室的女孩子不好意思地放下酒杯,至秀得以从一群酒鬼中逃出来。 她酒量不好,酒这东西,并不热衷。 王零放下高脚杯,适时道:“今天,不如就先散了吧?” 陈灯点点头:“散了散了,今天暂且放过阿秀。” “散了?别散呀。不如和我饮两杯?”春承气恼她们趁自己不在劝女朋友喝酒,走开两步,晃着高脚杯,笑容璀璨:“来,我敬三位。”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04 她仰头一饮而尽,女孩子们面面相觑,自觉理亏,也跟着干了。 “没想到,春同学这么护妻……”周绾嘀咕一声,王零急忙拉了她的手:“绾绾醉了,咱们快点回去吧。” 周绾今天刚和她定情,自然凡事听她的,闭了嘴,招呼着陈灯一同离开。 人走得差不多了,春承倒在她怀里,醉.色.迷.离地解开领带:“还敢欺负你……” “其实……我没有喝多少,你来得正是时候。”至秀拉着她坐在沙发,轻轻为她按压太阳穴:“倒是你,喝这么多,到时候又该头疼了。” “我有你呀。秀秀就是我的解酒药。”春承歪过头借着酒意一点点亲.吻.她侧颈,至秀微仰着头,舍不得推开她,面色渐渐染了潮.红。 她嗓音微哑,声线不稳:“别……别留下印子。” “我知道。” 清朗的笑声散开,春承扶着她的腰缓缓倒在沙发。 细微的哼声流入心坎,浅尝辄止。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保持着亲密的姿态,一动不动。至秀顾自平稳呼吸,双臂环过她后颈:“酒醒了吗?” “不想醒。” “还想耍无赖?” 直直望过来的那双眼睛纯粹而闪亮,至秀指尖点在她额头,嗓音温柔,满了迁就:“春承,我们不好一直这样的。酒醒了,你就从我身上起来,好不好?” 春承凑近她,呼吸瞬时交缠:“不想离我近些吗?” “还、还要如何近?”少女绯红的脸颊轻而易举地泄露了最隐秘的心思。 四目相对,至秀如春葱的指节戳了戳她侧腰,眼睛却不敢乱看:“你……扶我起来。” 酒意挥发,挣出五六分清醒的某人叹息着撑着左臂同她分开,半途还想逗弄一番,余光瞥见秀秀娇羞的模样,又不忍心再欺负了。 她清了清喉咙,抬手将人好生扶起,坐在沙发,至秀轻声道:“口渴,给我倒杯水喝。” 春承转身乖乖为她沏茶倒水。 瞧她为此忙碌,至秀唇边笑意更浓:“若凤阳城未破,若你我前世未曾处在乱世,我们会怎样?” “你还会是我的妻。只是,我可能要费些功夫方能看明白自己的心。” “你喜欢我,这一点不会变吗?”至秀欢喜地接过她手里的杯子,茶水入喉,不紧不慢地问出这句话。 春承忙着重新打领带,闻言笑了笑:“喜欢一个人,当然要一直喜欢。” 她随手取了放在座椅的白色西装,举止优雅,哪怕穿着一身男装,至秀依旧能从她身上看出女儿家的特质。 “来,秀秀,我们回去。” 至秀矜持地将手递给她,想到她们先前温存的场景,侧颈的肌肤便不由自主地升起淡淡热.度。 自从晓得春承克制不住情.欲后,她有意控制着同她亲近,饶是如此,那吻虽未落在唇上,仍顺着脖颈落在了她心里。 越靠近,越痴迷,越能懂得她的好,明白她的坏。 迈出恪尔斯西餐厅的门,至秀问道:“你把颜丰怎样了?” “颜丰?”春承拉着她坐在洋车,两人肩挨着肩。 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天忽然下起了雨,雨势不算猛,却急。 雨天路滑,车夫小心谨慎地保持匀速往前跑,坐在洋车,春承握着未婚妻的手,不急着去说颜丰如何,反而问她冷不冷。 至秀自是不冷。 哪怕是名门闺秀娇养的身子,从未生过几场病,比起春承拿药吊着的身子,实在好了太多。况且心上人在身边,她心是热的,雨再大,她都不觉冷。 相反,她反握住那人的手:“别指望脱下外衣为我披上,更别担心我。我没你想象的那样娇弱。” 见识过她掌掴颜丰的画面,此刻再见她眼神里蔓延的坚毅,春承品出几分甜丝丝的滋味。 在这样的温馨氛围中,她不想提颜丰,唇角上扬,同她耳语:“其实秀秀霸道的样子,别有一番趣味……”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05 至秀想逃不能逃,想躲躲不开,任她在耳旁胡言乱语。 突来的雨势冲散行人步伐,空气湿.润,雨水的凉随风扑在面上,抵消了因羞赧漫上的热:“你乖一点,别再逗弄我了。” 这话说得委实无奈,春承扬眉:“好了,不逗你了。” “你问颜丰,呵,颜丰那个狗东西敢对你不敬,他不是喜欢看别人未婚妻吗,那就让大街小巷的男男女女看看他……” “所以?你把他……” “我才懒得动他一根手指,多脏呀。”春承嗤笑:“他自己抢着答应的,生怕我像对付燕家那样对付颜家,怂得要命。” 知道了大致后续,至秀便对此事没兴趣了,她弯了弯眉眼:“你容我靠一会。” “嗯。”春承揽过她肩膀:“靠着吧。我以后都会是你的依靠。” 张嘴就来的情话惹得少女心如鹿撞,阖眸不发一言。 洋车停在京藤,回到宿舍楼还有段路程。 桂娘撑伞守在不远处,见了她们主动迎上前来:“少爷,少奶奶。” 两把伞,一把给了至秀,一把桂娘替她撑着,站在伞下,春承眸光犹有眷恋:“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女生宿舍楼门口,至秀撑伞走进宿舍楼,收了伞,笑容清甜地冲她摆手:“快回去吧,记得喝碗姜汤,不准再生病了。” 春承回之一笑:“我很乖的。” 她这个乖字说得一点都不乖,至秀红了脸,迈着步子眨眼不见踪迹。 收回视线,春承容色稍定:“桂娘,谢谢你来接我们,不然,少不得要淋场雨了。” 桂娘撑着手里七十二骨节的大伞,音色清淡:“少爷好,我才能好。” “回吧。” 308女生寝室,推开门有极淡的酒气萦绕不散。床上的人睡得正熟,料想她们饮了酒,是该好好休息。 轻手轻脚地坐在桌前,趁着无人搅扰,至秀忍着羞意从包里摸出那封迟迟没勇气读完的信,她想看看,除了那些云.雨之事,春承还说了什么…… 第76章【76】 天昏沉沉的,雨水不时敲打着窗,桌前小夜灯照亮了三寸之地,伏在书桌的女学生明媚俏脸浮了一层漂亮诱人的红晕,如挂在枝头成熟的鲜果,只需望上一眼,便觉可口香甜。 书信被平摊在桌上,女孩子柔软的指腹眷恋地从字里行间划过,眉目少见的动容。 【……年轻的身体是寂寞的,是不由自主的,我有个温婉秀美的女朋友,我贪恋她姣好的色相,也爱慕她有趣的灵魂,内心时常因她悸动。 情意深一分,爱.欲增一分,以至与她梦赴巫山,行云.雨之事……】 看到这,至秀再次羞赧地捂了脸,长而缓慢地吐出一口热气,好一会才将自己从手臂间拯救出来,懊恼地咬了咬唇,鬼使神差想到春承揽着她俯下.身时的情景,小脸登时爆.红。 手从侧颈划过,想要合上书信,念头翻转,克制着不去胡思乱想。 信乖乖巧巧地躺在那,而它的主人则捧了茶杯,小口小口饮着。冷静了足足半刻钟,至秀放下杯子,重新拾起那封信,面上恢复淡然。 【……她生性矜持,自幼教养极好,曾经我忧虑她出身名门不会对我动心,然而事实证明,是我轻看了她。她有许多好是我未曾了解,想要了解的。 梦境里做下这等事,实在羞于说出口,然我信她爱我,更不愿她辗转反侧生出不必要的愁索,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同她坦白。 我这位女朋友,秉性纯良,温善贤淑,也有不输男儿的傲岸风骨,我想,我对她除了倾慕,大抵还有敬重和赏识。 少年情.动,很多事上,我不知如何去行,正如我不知如何克制这入夜梦回的滔滔情.欲,若随心所行,怕伤了她,怕误了她…… 远舟助我拨云见雾,亦师亦友,来往通信过于麻烦,冒昧地问一句,夏至之日可有闲暇往湖心亭一聚?盼回信。 ——来自8883第五封回信】 信早已阅览了五六遍,然而至秀心潮不平,不知如何下笔。 夏至……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06 好在距夏至还有段时日。她秀眉微蹙,春承……怎么会想要邀她见面呢?有什么话是信里不方便说的?还是说,见面只是为了方便自己教导她? 少女哭笑不得,末了脸色微变。 在春承看来,7773远舟是个心有所爱的女孩子,同在京藤,她一个明面上的‘男同学’邀约作为笔友的女同学……越想越觉得不舒服,慢慢的,竟有了压不住的醋意。 笔走龙蛇,至秀下笔之际犹带了三分恼:【回8883笔友:料想8883明知我是女子,仍不避讳……】 寂静的寝室笔尖落在信上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少女容色寡淡,美不胜收。 无独有偶,此时的春承身在301单人寝室,浴室的门打开,修长笔直的腿从里面迈出来。单薄秀美的身子裹着淡青色浴袍,发丝滴落着雨水,被细致擦干。 窗外的雨仍未停。 茶香四溢。 坐在桌前,明亮的白炽灯使得室内多了分说不清的温柔意味。柔韧的指节漫不经心点在桌面,似是想到什么,春承从抽屉翻出近日收到的来信。 信封之上,写信人,署名:温亭。 信被犹豫地展开。 笔墨生香。 留洋归来的温家长女,毛笔字写得格外惊艳,端起白瓷杯,春承沉着脸一目十行看下去。 这已经是她收到的第三封来信了。 离了京藤,身为温校长的亲侄女,温家的骄傲,以温亭的本事能耐,自然是各大名校抢着招揽的师源。 温亭选择了仅次于京藤的上清,继续她的教学生涯,一边教学,一边忙着和她这个旧学生密切联系。 看完来信,春承提笔蘸墨,回信可谓不客气。 她严词拒绝了温亭邀约她后日往砚亭山相聚的请求,态度冷淡,铁了心要将对方萌生的妄想掐断。 信写到最后一行,春承惋惜地叹了口气。是她行事太轻佻了吗?还是说当日便不该帮温老师正骨,不该和她有半点的牵连? 一时心软酿成今日之僵局,她欣赏温亭,可她不爱温亭。 她愿意和温亭做朋友,就像是和远舟一样,做至交好友,做能说心里话的人。 人与人的关系,果真沾了情.爱,就会变得复杂。 她捏了捏眉心,又道:或许复杂的不是情爱,是人。人复杂了,一切都会变得复杂。同样是沾染情.爱,秀秀给她的感觉就很好,舒适、温暖、家的归宿。 想到远舟,她眉心愁索更重。 想到她回信的内容,春承脊背放轻松懒洋洋地靠在椅背,远舟此时都不给她回信,是不愿和她相见吗?她有好多问题想要请教。 而这些问题,其实问桂娘也能问出个答案,但她不想询问桂娘。女儿家的心事,她问桂娘,桂娘是个有经验的聪明女人,有经验替她解惑,还有经验变着法地取笑她。 春承不喜欢在这事上被她取笑。平白的,像是矮了她一头。 远舟就不一样了。 远舟知她困惑,懂她难言之隐,来往信件虽不多,可字字真心,以真心待真心,对于这个笔友,春承是珍惜的。就怕…… 她饮了口茶水,就怕她贸贸然提出会面,惹了远舟不喜。 此时想来,的确是太贸然了。未经细想,便提出会面,忘了自己是在女扮男装,忘了自己是京藤设计系的春同学。 春承细心地卷起袖口,提笔再次写信:【回7773笔友:邀约会面一事,如今想来却是冒昧……】 这是一封致歉信。 既然做错了,既然有可能惹得对方不满,那就及时地做出补救。 她珍惜能和她交心的朋友,也敬重那个素未蒙面却有见地有胆魄的女子。 两封信分别写好,她起身懒散地躺在柔软的大床,满脑子装着明媚纯真的少女。 少女穿着长裙,脚踩高跟鞋,乌发红唇,星眸璀璨,一颦,一笑,长腿迈开,摇曳生姿,清纯如花绽放,亦可娇柔妩媚,面色如霜。 秀秀,真是随时随地为她准备着想都想不到的惊喜。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07 当以为她柔弱时,她坚韧如磐石。当以为她纯善时,她锋利地教人望而生畏。 偏偏她喜欢这样的秀秀。 春承笑着翻身将自己裹在锦被,合上眼眸,沉静睡去。 六月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308女生寝室,周绾躺在床上慢慢伸出一只白皙的胳膊,因喝了酒,初初醒来喉咙略显干哑。 她迷蒙地睁开眼,看到对面床铺无人,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正赶上貌美的女孩子回眸冲她浅笑:“醒了?要喝水吗?” 周绾读懂了她的口型,不自觉扬唇笑了笑,赞叹阿秀贴心,她点点头,至秀轻手轻脚为她倒了杯蜂蜜水。 水杯送到周绾手里,温.热顺着杯壁传递到指尖,困意退却,她小声道谢。 至秀继续捧书而读。 直到陈灯和王零陆续醒来,至秀关了桌前的小夜灯,白炽灯亮起,她拿了备好的衣服进了浴室。 本该早些沐浴的,可她不愿吵醒熟睡的室友,进了浴室,听着一门之隔室友们开始谈天说地,至秀眸子里浸了点点笑意。 她喜欢这样的时光。有抱负可以等着实现,有朋友可以说说笑笑,有心尖上的人白头到老,这一生,她所求不多,快活二字就足矣。 时间推移,慢慢到了晚饭时间。寝室的女孩子并肩出门,构成了京藤绝美的风景线,黄昏下,美人优雅从容,天真烂漫,惹了不少人注目。 周绾笑着挽了王零臂弯,她喜欢王零的勇敢,至于能够喜欢多久,她不愿去想。 从在包厢面对云漾做出选择时,她就想通了。活在当下,走一步算一步,王零不怕有朝一日她会甩下她,那么她也不怕。 初恋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光明正大地走在校园长街,低头不见抬头见,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她要做的,就是抓住王零的好,再回馈给她更多的好。 结婚、生子、家族的意志,她通通不愿去想。 开心就好。 人活一辈子,难得任性,难得张狂。周绾不想步子还没迈开,就被漫漫长路吓得不敢动弹。 “你们知道吗?颜丰那个怂货,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堂堂颜公子,赤着上身在街上狂奔,有人说他喝醉了,但醉酒醉成他这样的,少见。幸亏阿灯擦亮了眼睛,要不然……” 陈灯冷哼:“那样的人就不要在我面前提了,省得扫兴。” 周绾一想也是,遂换了话题。 前往食堂的一路上她都亲昵地挽着王零,至秀明白其中因由,然而陈灯却不知。是以着实惊奇:“你们两个,何时这么要好了?” “想知道?”周绾露出得意的笑,笑得像只漂亮的小狐狸:“这是秘密,不过,改天可以告诉你,只是,你不准告诉旁人。” 陈灯听得咋舌:“什么秘密?能看到你们两个和平相处,太阳还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至秀暗道:这算什么?若你晓得她二人正在恋爱,恐怕更为惊讶了。 看她面带笑意,王零问道:“春同学呢?怎么不喊他一起?” “她?”至秀笑容甜美:“这时候她不来找我,八成还在睡了。” 言语里流露的亲近熟悉,听得女孩子们也跟着弯了唇角,周绾歪头笑道:“以后阿秀有了孩子,我一定要做那孩子干.娘,咱们说好了,怎样?” 干.娘……至秀微囧。 她和春承,哪生得出孩子?若在前世还有一线可能,来到异世,没有珍稀的药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任她医术再好,也没法生出两人共同的血脉。 她摇摇头,一副羞赧的模样:“绾绾又在打趣我了。” “哪里是打趣,你和春同学,不打算要孩子吗?” 她张口闭口谈论孩子,许是初次与人恋爱,那份兴奋劲还没过去。 其实周绾不觉得说这话有什么,阿秀早晚会嫁给春同学,春同学乃春家独苗,春家家大业大,势必要有孩子继承。 她说得一本正经,听得好友耳朵红红。 一行人,气氛融洽地进了食堂。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08 夏择端着饭菜坐在她们对面,这次没跑来打扰,眼睛时不时望着至秀,看得至秀生出几许厌烦。 308寝室的女孩子同时放下筷子,王零冷淡抬眸:“夏学长,有事吗?” “有句话想说予至学妹听。” 王零看向至秀,大有‘你若不喜我帮你把人赶走’的架势,至秀不愿此时与夏择交恶,更不愿因为她的缘故平白使王零得罪人。 她掏出帕子轻轻压唇,面上带着合乎礼仪的微笑:“夏学长,请说。” 夏择眼里露出满意神色,名门至家的千金大小姐,越看越令人心喜,他举止有度道:“若我说,春少爷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这话,学妹信吗?” “不信。” “他已经有了你,还与温老师藕断丝连,不是花花公子,又是什么?” “哦?那你平白污蔑本少爷,算得上哪门子正人君子,这便是你夏氏一族的好教养?”春承一身月白长袍,手捧玉质猫耳罐不急不缓走来,眉眼出尘,漠然冷峻。 见到她,至秀眼睛一亮,笑意愈深——她喜欢的人,真是世上最有风度的女孩子了。 第77章【77】 世家底蕴深厚,总以气度教养凌驾于人,背地里说人坏话还被当事人逮住,夏择不觉尴尬,反而好整以暇地上前一步:“太贪心了不好,春少爷,这句话,你以为呢?” 已经有了最好的未婚妻,还要勾搭温家出色的长女,夏择眼神轻蔑,挑衅般地直视来人的眼。 春承气极反笑,浑身冷傲的气势越发凝重,她笑声清朗,握着猫耳罐的指节一寸寸泛白,可见其恼怒。 至秀舍不得她为无关紧要的人妄动肝火,便要开口,就见春承迈着两条长腿在她面前站定,玉质的药罐子被塞到她怀里。 猫耳罐是已故的春夫人亲手所制,春大小姐既占了原主肉.身,连同这习惯也继承了大半。 晓得她有多爱惜这罐子,至秀只能好好捧着。 她站在那,含笑望着春承,清澈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动人,春承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挖墙脚的人明目张胆跑到她面前叫嚣,春承极其看不上这位夏家二少爷,是以说出口的话委实不客气:“我原以为夏少爷知礼守礼,不成想,纵是底蕴深厚的夏家,也难免出一位不懂礼数自命风流的浪荡子。 放眼京藤,谁不晓得秀秀是我未婚妻,而你,见色起意,妄图挑拨是非,身为学长,不顾念同校之谊,身为夏家子弟,罔顾春夏两家手足交情。 太贪心了的确不好,夏少爷红口白牙颠倒黑白,行小人之举,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大放厥词?明日清晨,春某必当携未婚妻拜会世伯,世兄……好自为之。” 蛇打七寸,夏择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算你狠!” “站住!” 一声冷喝,夏择脚步一顿,没耐烦道:“你还要怎样?” 春承冷面寒霜:“夏世兄,下不为例。若再被我看到你纠缠我家秀秀,春夏两家的合作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春夏两家的合作是你说了算的吗?” “笑话!你以为我是谁?你又以为你是谁?”春承神色睥睨,瘦弱的身躯迸发出强势威严:“春家只我一个继承人,夏家可不止一个少爷。没了二少爷,还有大少爷、三少爷、四少爷,夏择,你莫要以卵击石,惹急了我,便是世伯来了都不会保你!” 一番话说得夏家二少爷成了大街上不值钱的小白菜,夏择强忍下一口恶气,挥袖离开。 顶级世家少爷的明争暗斗,这热闹难得一见。 夏家虎踞陵京,身在京藤的夏二少爷成了无人敢招惹的存在,别人怕他,春承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 春夏两家井水不犯河水,更有当家人昔年交情横在中间,夏沉渊一心要还当年的人情,爹爹与夏家合作,合作可有可无,毕竟春家根基在南方,但这世道,没人嫌银钱烫手。 春夏联手,乃双赢局面。而这合作,更是夏沉渊暗中惩治燕家,借此从爹爹手里换来的。 夏择身为二少爷,有一个经商天赋极高的大哥顶在上头,关乎家族生意的核心,便是想触碰都隔着层层阻碍。 春承这回没打算留情面,她看得出来,夏择怀恨在心,道貌岸然,其实就是个贪色的伪君子,对于这类人,她绝不会客气。沉吟半晌,主意已定。 衣袖被人轻轻扯动。 她回过头。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09 至秀莞尔:“不饿吗?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春承被她笑容惊艳,糊里糊涂和308寝室的女孩子围坐在一桌,等她回过神来,至秀已经端着饭盒为她打饭去了。 前一刻面对夏择霸道强硬的春少爷,这会吃口饭都得等着未婚妻忙碌,对上周绾等人的打量视线,春承如坐针毡,手不时揪着猫耳,抱着药罐子心里念叨着秀秀早点回来。 周绾幽幽道:“是我的错觉吗?阿秀未免太宠着你了。” 她用了一个‘宠’字,王零深以为然:“春同学莫要辜负阿秀才是。” “我还从来没见过她对哪个人如此上心,阿秀知礼仪,懂进退,喜欢她的人不少,然她只惦念你一人……”陈灯话语一顿,意有所指:“春同学,还和温老师有联系呢?” “……” 春承提了提金丝眼镜,郑重道:“我和温老师清清白白。” “哦。清清白白。”王零笑她:“有多清白?” 怀里还揣着给温亭的回信,春承脸不红心不跳:“以前我当她是老师,如今勉强称她为友。再进一步,怕连朋友都做不成。” 她不愿败坏温亭的名声,言辞多隐晦。可在座的女孩子都听懂了。 “那阿秀呢?” 308的女孩子诚心诚意为朋友好,不惜为了秀秀见缝插针地对她进行‘拷问’,春承不气不恼,笑得春风洋溢:“秀秀,是我的妻呀。以后我们成婚,还得给诸位发喜糖呢。” “统共就一年时间了。”王零手里握着筷子:“男人成了婚,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也不少。世家少爷爱玩的更多,不知春少爷是哪种?” 春承浅笑:“我是秀秀喜欢的那种。” 论口才,论机变,反应过来的春同学脑子转得比所有人都快,不管多么尖锐的问题,在她这儿,都能转化成一腔真诚。王零叹服:“春少爷,言出必践才行。” “不信的话,诸位拭目以待就好。”远远瞧着人群里那道窈窕身影,春承快速迎上前,那丁点的郁闷,在见到未婚妻后,烟消云散。 松鼠桂鱼、水煮鱼、酸辣土豆丝,还有一道鲜美的菌汤。 饭菜上桌,至秀坐在她身侧。 308寝室的女孩子此时吃得差不多七分饱,赶在平时,早该为小情侣腾地方,这会三人不急着走,慢悠悠坐在那磨蹭,就想看一看,春同学和阿秀的相处日常。 春承旁若无人地和未婚妻共进晚饭,小声诱.惑道:“要不要吃鱼?” 至秀忍笑,心道:你自己爱吃鱼,就以为天底下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喜欢。她口味本来清淡,自从喜欢上了春承,渐渐地也开始接受其他口味。 她笑了笑,眉眼弯弯:“要!” 小块鱼肉被她夹了过去,没一会,春承又问:“要不要喝菌汤?可好喝了!” “你要喂我吗?” “可以呀。”春承跃跃欲试。 周绾看得牙酸,勾了勾王零的小拇指,王零意动,轻声道:“阿秀,春同学,我们临时有事,就先走了。” 陈灯耳朵尖红着:“我…我也临时有事。”她按捺着不去看美如冠玉的春同学,背影看起来有些狼狈。 308寝室的女孩子纷纷受不了逃离,春承握着白瓷勺小心喂到至秀唇边,神情顽皮促狭:“快尝尝,趁没人看着。” 至秀笑着启唇裹了那瓷勺,菌汤着实鲜美。大庭广众亲近至斯,说不上来的,有种偷.欢的刺激。 “好喝吗?”春承捏着瓷勺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咦?怎么喝起来比方才更好喝了呢!秀秀,你说为什么?” “你又在逗我。”至秀羞得抬不起头。 “那你告诉我,我就不逗你了。” 至秀偷偷和她十指紧扣:“你觉得好喝,是你喜欢我。这下,你满意了吗?” “满意。”春承惬意地眯了眯眼睛:“换你来喂我。” “什么?” “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至秀小声道:“你想吃哪道菜?”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10 “我想吃你。” 啪嗒!筷子掉在饭桌,至秀嗔恼地瞪她,春承挑眉:“我想吃你手边那道番茄炒蛋,你夹给我好了。” “都……都给你吃好了。”至秀慌乱地将菜碟推过去,一顿饭吃得心绪跌宕起伏。 走出食堂时,她一声不吭,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春承拐去桃林。 傍晚的桃林,处处透着昏暗,枝叶遮蔽下,春承坐在桃树下的长椅,出其不意地挑起未婚妻的下颌,眼里弥漫着异样神色。波光流转,看得至秀暗自心惊。 “你说,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我天性风流?温亭如此,夏择如此,就连你那些室友也是如此,那你呢?秀秀,我在你心里,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负了你?” “你……觉得很受伤吗?” “有点。” 至秀仰头看她:“大概……是你看起来就像个多情种吧。” “我可真无辜。” “无辜?”至秀捉了她的手握在掌心,瞧着四下无人,身子前倾靠在她肩膀,声音闷闷的:“那你没有和温小姐藕断丝连吗?” “的确有过几封来信。”春承本来就没打算瞒她,从怀里掏出给温亭的信:“你若不信,大可拆开一看,就知我有没有异心了。” “我不看。你说没有就没有。” 春承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察觉到怀里人的挣扎,她悄悄吞咽了口水:“别动。秀秀,你看着我。” 至秀咬着下唇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她。 “秀秀,我不喜欢温亭,我喜欢你。” “你那位笔友呢?你也不喜欢吗?” “你都说了是笔友,我为什么要喜欢?”春承轻柔地嗅着她脖颈的香气:“先前我给远舟送了封信,约她夏至在湖心亭一聚,原本是想把她介绍给你,顺便再拜托她为我解惑,但我迟迟未收到她的回信,她应该是恼了。” “那……”至秀咬了咬牙,阻绝了那声不争气的轻哼:“你一个‘男子’,邀约同校的女同学……” 春承从她脖颈处移开:“所以,我写了一封致歉信,郑重地向她道歉。她们都是朋友,唯有你是我枕边人,我…也是秀秀的妻。” “是、是吗?”至秀难耐地抱紧她,学着她方才的模样在春承脖颈肆意点.火,温柔的气息撩.过细腻的毛孔,春承心.猿.意.马,乱了呼吸。 “这样……舒服吗?” “不、不舒服。” “你也会不舒服吗?”至秀在她侧颈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语气十分嗔怪:“那你方才……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春承哑口无言。 少女面.红.耳.热地从她腿上乖乖坐回长椅,想到自己对春承做了什么,一颗心仿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她急切地要从其他事转移心底的窘迫羞涩:“我不喜欢温亭和你来往,不喜欢夏择看我的眼神,这两件事,交给你处理,你能做好吗?” “能。”春承站起身,长袍随风而动,她看着少女泛着粉意的颈子,眼里漫着笑,俯身在她耳边道:“让我亲一下。” 微凉的吻落在发.烫.发.软的耳垂,蜻蜓点水,至秀强撑着没失态。纷乱的情愫堪堪堵在心口,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盼望着这个六月早点过去。 春同学慢慢挺直腰杆,俨然偷.腥的小猫心满意足地弯了眉眼,满肚子坏水慢慢淌出来:“秀秀…还能不能站起来?” 至秀羞恼地别开脸:“你这样子,好过分……” “我还有更过分的,要不要试试?” 话音刚落,少女一声低呼,人已经被拦腰抱起,她揽着春承脖颈,大着胆子在她下巴留下浅浅的牙印。 春承笑得满面温和:“秀秀是在给我抓痒痒吗?” 至秀小脸红得像天边的火.烧云,软声道:“要你管。” 行至十几米,她腿脚稍微缓过来便不肯要春承抱,站稳后掏出锦帕为她擦拭额头虚汗。 两人谁也不提之前的调.情,至秀心疼地皱了眉:“才走多远就累得出了汗,以后可怎么行?” “还…还是行的。”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11 “什么?” 春承脸颊浮现可疑的红晕:“有秀秀在,秀秀医术高明,我很快就会好的!没什么,不要问了……” 至秀料定她又说了不正经的话,羞于刨根问底,话题岔开:“要去书室吗?我有信送。” “信?”春承跑远的思绪拉回来:“你那个笔友?” “是呀,许你有笔友,就不许我有吗?”至秀逗她:“不放心我?是想要看看我写了什么吗?” “没!不敢!”哪怕醋坛子翻了又翻,春承还是不敢惹她生气,她们两人都有笔友,真说起来,秀秀信任她,反过来,她更要信任秀秀才行。 “正好我也有信要送,一起去吧。” “好呀。”至秀站在那不动。 春承一怔,继而笑意盈盈,白皙的指节搭过去:“来,我扶你走。” 第78章【78】 暮色一层层浓重,天际最后一分金色光晕也跟着消沉,晚风柔和温暖,入夜的京藤,是白日没有的静。 偶尔有成群结伴的男男女女从小路擦肩而过,辨不清对方眉眼,反而没再多看。 直等到人走远了,春承握着至秀的手指轻晃:“书室到了。” 至秀冲她扬起笑脸:“你先去。” “不一起去吗?” “我怕你偷看。” 春承不服气地屈指弹了弹小药罐:“我是那样的人吗?” 似是料到她的举动,至秀倒退两步,昏黄的路灯下,少女亭亭玉立,眉眼如画:“不准拽我,你自己去嘛。” 甜腻的嗓音在心尖绕了一圈,春承没好意思再去牵她的手,揉了揉发烫的耳朵,小声嘀咕:“去就去,神神秘秘,不会瞒了我什么吧?” 夜风将她的心里话吹到少女耳畔,至秀无辜地眨眨眼,催促道:“快去,我给你把风。” “把风?”春承被她逗笑:“不就是送信,说得像什么似的。” 她抬腿往书室走,走出两步不放心回眸:“你不要乱跑,万一……” “万一什么?” 春承提了提镜框:“没什么。” 人文气息浓重的京藤,应该不会发生危险才是。她顿了顿:“你在门口等着,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至秀顺从地应下来,缀在她身后走了几步在书室门口停下,眼看着春承带着信迈进去,她的心暖暖的。春承对她细节处的关心,她很受用。 其实她也不想隐瞒,只是这远舟的身份还有些用处。和心上人在信上谈论诗词歌赋,谈论人生理想,她觉得很浪漫。 尤其是以灵魂笔友的关系,她似乎更能触及到春承最真实的想法。 哪怕是在谈恋爱,春承面对她时还会口是心非。别扭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 她想深入了解她,抛开色.相,抛开种种春承爱的,把最真实、柔软的自己呈现给她,这才是以文会友的目的——以文明、文艺的方式,会一会心爱的女朋友。 夜色渐深,影影绰绰间,守在门口的至秀蓦然生出一股被人偷窥的错觉,她走出两步,观望四围,一无所获。 “秀秀?”春承从书室迈出来:“在看什么?咦?怎么了?怎么手心出汗了?” 至秀恍然惊醒:“我、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春承目色一沉:“什么?” 不愿她担心,至秀咬了咬下唇,忽然就想对着她撒娇:“你抱抱我。” 温暖的怀抱驱散了心中忽生的凉意。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12 “好点了吗?” “嗯,可以松开了。” 春承掏出帕子为她擦拭浸了汗的指节,动作轻柔缓慢,有她在身边,至秀所有的勇气也跟着回来了:“好了,我去送信,你在这等我。” “去吧。” 人踏进去,春承从兜里摸出一块银元在掌心掂量着,谨慎地查看四周,秀秀从来不是妄言之人,哪怕当下看不到人,这事也足够她放在心上。 书室,木架之上零零散散放著书信,认认真真将信放好,至秀不禁感叹,这才多久,当初热火朝天的‘以文会友’活动,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人保持交流。 想到她和春承的缘分,至秀眉梢绽开笑,所以说,她和春承果然是天生一对,连上天都许可了的。前世,今生,她们都会绑在一块儿,同生共死,同悲共喜。 “放好了吗?”春承不放心走了进来。 “放好了,不准你偷看。” “没偷看,我明明在保护你。” “那你送我回宿舍?” 春承在她脸颊轻轻一啄:“求之不得。” 蜜里调油的小情侣渐走渐远,安静的林荫小路,一道人影慢慢走出。 那是一双嫉妒到发狂的眼。 穿着设计系校服的男同学想也没想进了架拿走两封信…… 女生宿舍楼下。 春承捏了捏未婚妻的掌心:“过两天放假,我们约会吧?” “嗯。”至秀腼腆地点点头:“那我进去了?不早了,你也快回去吧。” “好。” 如往常一般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春承抱着药罐子往男生宿舍楼走。 走到半途她足尖一转,来到女杂务工住的地方。 路灯下,多日不见的徐浣端着亲手所做的糕点殷切地递给一身黑衣的女子:“尝尝吧,可甜了。” “徐小姐。”桂娘头疼地转过身来:“我不爱吃甜的,这些,您还是拿回去吧。” “也有不甜的!你尝尝呀。” “不用了。” 徐浣难过地垂了眸:“你是嫌弃我做得不好吃吗?” “没有。” “那你尝尝?就尝一块?” 桂娘怔在那,似乎透过少女的眉目看到了往日的自己,她松了口。徐浣急忙打开油纸包,从里面捡了块不甜的糕点送给她:“爱吃的话,明天我还送你。” 糕点入口即化,不甜,却有淡淡的香味。 “你嘴角沾了糕点屑。” 徐浣将素净的帕子递给她,桂娘没接:“徐小姐贵为徐老爷子的孙女,是我家少爷的学姐,我身份低微,您也看到了,我就是个打杂的,何德何能……” “你才不是打杂的!那天我看到了,你很厉害!你用一柄飞刀吓得那些人屁滚尿流,你是侠女。” 桂娘被她一席话堵得不知说什么是好,然而徐小姐带给她的惊讶还不止这些。 徐浣强行把帕子塞到她手上:“我没有调查你,但以我的猜想你应该是春承的贴身护卫吧。 我听祖父说过,春家往上数多少代向来有‘影子’这一说法,影子是主人家的第二条命,我若用高于十倍的价钱,你能不能做我的‘影子?’” “不能。”桂娘回得斩钉截铁,不留余地。 “这一世,我只当少爷的影子,承蒙徐小姐厚爱,少爷是我一生的背负,莫说十倍价钱,百倍,千倍,我都不能毁诺。”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13 “他能给的,我给不起吗?” “给不起。谁也给不起。” 徐浣失望地哦了一声:“那我能拜你为师吗?我也想学那手飞刀绝技。” “如果徐小姐能吃得下习武之苦,教一教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师徒名分就免了。您千金之躯,我……” 徐浣不想听她妄自菲薄,欢快地朝她摆手:“那我们明天见!” “少爷。” 春承扬唇打趣道:“桂娘,怎么和徐学姐有来往了?怪不得最近看不到徐学姐,不成想……” “少爷想多了。”桂娘匆匆用帕子擦拭唇角残渣,一脸正色:“少爷来此,所为何事?” “今夜,秀秀说有人盯着她,我不放心,明日起她的安危就有劳桂娘了。” “可我是少爷的影子。” “护她,就是在护我。料想也没几个人胆大包天敢在这时节朝我动手。京藤杂务工只是个幌子,桂娘,我把秀秀交给你,她好,我才能好。” “是。” “桂娘,其实……徐学姐人挺不错的。”春承拍了拍她的肩膀,凑在她耳畔小声调侃:“你要好好珍惜呀。” 人扬长而去,愣在原地的桂娘摇摇头,眸光存了零星的宠溺。多少年了,她用百倍的努力,十二年如一日的陪伴,暖化了少爷那颗冷漠的心,如今的少爷,也晓得和她开玩笑了。 不愧是陷在恋爱的年轻人。 春承的话她没放在心上,很多年前,她心里已经有人了。 回到男生宿舍楼,301寝室门前站着一人,明亮的灯照亮了走廊,杨政兴冲冲地迎过去:“春同学,你终于回来了!” “怎么了?” 杨政很开心他能和自己说话,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我是想,是想告诉春同学,小心夏择那人,他这两天和一个女子走得很近,那天我隐约在图书馆看到两人有说有笑,还听到一些不好的话……” “什么话?” “就是说至秀同学啊……是、是那女子说的,说至秀同学为人不检点……” “不检点?”春承脸色顿变:“杨同学,这话你听听就好,不要当真,我的未婚妻,品性端庄,是世间难寻的好女子。夏择那里我自会找他算账。” “春、春同学,你就不怕他们污蔑至秀同学吗?” “没什么好怕的。”她压着火气,温和地朝杨政致谢:“多谢杨同学,不管他们使出什么诡谲伎俩,有我在,他们不会得逞的。” “春同学……很爱自己的未婚妻吗?” “你也说了,她是我的未婚妻,我若娶妻,自然要娶心中所爱。” 杨政黯然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就不打扰春同学了。” 楼道男同学们撒欢地乱跑,春承懒得多看,掏出钥匙打开门。 殊不知隔壁的杨同学此时呆呆地坐在桌前,颤着手擅自拆开了她写给至秀的信…… 言辞恳切的致歉信,看得杨政生出怒火,不过是一个笔友,有什么资格使得春同学低声下气地求原谅? 他目光痴然地流连在那大气疏朗的笔墨,暗道:不愧是春同学,字写得都如此俊秀。 不客气地拆开第二封信,若说第一封信是春承写给笔友的致歉信,那么这封信,便称得上语气委婉的责问信。 啪的一声,笔杆被捏断。 杨政愤愤不平,怒火中烧:这个7773笔友竟然是女孩子?一个女孩子,竟然和春同学来往许久,竟然敢用这样的口吻和他说话? 他计上心头,提笔蘸墨,仿照信上的字迹,略显吃力地以春承的名义去信一封。 至于那个女孩子写来的责问信,被他撕碎丢在废纸篓。一个未婚妻就够他膈应的了,这笔友,趁早和春同学断了,换他来!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14 第79章【79】 清晨,女生宿舍楼楼下,穿着白衬衣的春承拎着饭盒一身清爽地候在门口。 少女穿着浅蓝色刺绣长裙,踩着白色高跟鞋从宿舍楼小跑出来,裙摆摇曳,露出线条流畅白皙如玉的小腿。 一股清淡的兰花香随风萦绕在鼻尖,至秀温温婉婉地看着她:“这是我买给你的那件衬衣,你穿着真好看。” 藏青色校服长裤,洁白如雪的笔挺衬衣,气温升高,哪怕清晨不穿外套,春承也不觉冷。 来之前她有特意打扮,皮鞋擦得锃明发亮,衬衣的金色袖扣流转着碎光,依着秀秀霸道的作风,将衣领的扣子系到了最上方,莫名的禁欲感,矜贵优雅。 至秀没忍住碰了碰她的金丝眼镜,指尖划过她的鼻梁,目光悬在那截温润惑.人的脖颈,她接过饭盒,咬了咬下唇这才淡然出声:“要带我去夏家吗?” “秀秀果然冰雪聪明,吃过早饭,咱们就去找夏世伯评评理,他家不争气的儿子觊觎我的未婚妻,于情于理,我都得强势一点,不然,平白教人小觑了春家。” 她勾了勾少女小拇指:“其实,我心眼挺小的,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恶心。谁让我恶心了,我就让谁不好过。这就是我的处世之道。” 前世她花费七年时间闯出了春家女公子的名声,最后碍于世俗血脉不得不向祖父屈服,这种被迫屈从的滋味她不想再尝第二次了,这一世本就是捡来的,她想痛痛快快的活。 “我要畅快的活,秀秀也该如此。你我本是一体……” 她看着少女微红的脸颊,饶有兴致道:“你我本是一体,你不喜欢的人,我也不会喜欢。作为‘未婚夫’,你的颜面就是我的颜面,是我春家的颜面。作为心上人,我得照顾你,照顾你方方面面的情绪,让你寸步都舍不得离开我。” “你今天……”校园人来人往,至秀小声道:“怎么突然哄我?” “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 知她害羞,春承一手抱着药罐子,一手抬起碰了碰她脸颊,至秀稳住心神:“你可不要乱来。” “没乱来。”春承规规矩矩收了手,赞道:“你皮肤真好。” 至秀特意抬眸认真看她一眼:“你皮肤也很好呀。” 诸多细腻缠绵的小情愫藏在细微的小动作里,等用完早饭至秀蓦地想明白春承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下伸手碰一碰她的脸颊。 这意味,大概和她之前站在宿舍楼门口没忍住碰了碰她的金丝眼镜,指尖划过她鼻梁一般,归根到底,是春承想要亲近她。 一如她看着白衣倾城的春承,想扑在她怀里,想抱着她胳膊撒娇,想亲她,也想被她亲。 想明白后的至秀心情好得回来的路上哼着不知名曲调,春承耳朵尖:“这是咱们凤阳城的‘山花调。’” “你还记得吗?” “记得。这首山花调是凤阳人都会唱的曲调,讲的是待嫁的姑娘穿着一身白衣从山花烂漫的山野穿行而过。 她看山,看水,看湛蓝的天和洁白的云,看尽一切能看的风景,将世间美好收揽眼底,然后盼一个良人,盼一个如鲜花盛开,留有馨香的余生。” 至秀红唇微扬:“我已经找到共度余生的良人了,你呢?” 春承笑笑不语,不去走宽敞的主干路,用眼神勾着她往偏僻的小路行,至秀无奈地追上她的脚步,看着那道削瘦的背影,满心爱怜,于是那点子不多的嗔怪也被她赶跑。 风景秀丽的京藤,六月份,花香满园,人迹罕至的小岔路,春承拎着饭盒,情意从眸子溢出来,引.诱着未婚妻双手搭在她平坦毫无赘肉的细腰,唇瓣相贴,呼吸相缠,将就着完成一吻。 剥去那些热.情.浓.烈,轻微的触碰,依旧使人心跳如鼓。 至秀矜持地退开半步,红唇浮着漂亮的水光,浅浅的,看得出来方才那两瓣唇如何地被温柔呵护。 一吻,轻得像羽毛,甚至没有碰到舌尖,但那酥.麻已经诚实地传遍周身,少女眼里温情脉脉,春承腾不出手逗她,遗憾地望向路旁的红花:“感觉还好吗?” 瞧她没看着,至秀大着胆子舔.了舔.下唇:“很心动。” 春承听得呼吸一滞,走起路来险些同手同脚,她不自在地跺了跺脚,板着脸,耳尖飘着一抹红:“不准笑!” 至秀才不怕她。 少女泠泠笑声肆无忌惮地在她耳侧响起,落后一步的春承看着她妙曼的身形,慢慢的,眉梢也染了笑:“嗨,等等我。” 至秀转身看她,罕见地任性娇纵:“才不要等你。” “哦,敢不等我?”春承小声嘀咕着追上前。 看她一步步走来,至秀欺负她双手都有东西要拿,指节刻意搭在她腰间皮带,不安分地扯了扯,轻微而暧.昧的触碰惊得春承瞪圆了眼:“别闹。”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15 “没闹。”女孩子自知举止有轻浮之嫌,害羞地移开眼:“下次,我送你一根更好看的皮带,好不好?” “好,很期待。” 走出僻静小路,重新回到冗长的宽街,两人兴致不减地闲聊,路过食堂,顺道将饭盒妥善放进专用橱柜,双手得到解放,至秀机灵地冲她眨眨眼:“你不准对我动手动脚。” 一句话,阻断了所有可能,春承抬起下巴冷哼:“谁要对你动手动脚了?” 口是心非的倔强模样惹得至秀多看了几眼,看来看去反而看得春同学不敢再闹小情绪:“走了,去夏家。” 夏家大宅。 得知春家少爷携未婚妻带着厚礼上门,夏族长亲自接见。 一通世伯、世侄说下来,气氛融洽,临走之时,春承状似不经意地提到夏二少爷,不动声色地在世伯面前狠狠上了一顿眼药。 她笑意璀璨:“想来世兄只是无意中了旁人挑拨,世伯与家父是过命的交情,春夏两家同气连枝,至于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小侄定会查明还世兄一个公道。” 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送走春家后辈,夏沉渊脸色不善:“往京藤捎个口信,二少爷闲了,命他立刻回来!反了天了!” 阳光灿烂,握着未婚妻温软的掌心,春承心情很好,远没有对着夏族长的精明干练。 她神情慵懒,和风吹动衬衫衣角,玩心大起,索性逆风倒行:“这下好了,有世伯管教,夏择断不敢再来纠缠你。接下来我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准备两日后的约会,秀秀,假期你想去哪儿玩?” “两日的假期能去哪玩?”至秀眸光宠溺地笑了笑:“我听你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好,那就由我安排了。” 至秀很想和她悠悠闲闲地漫步长街,然而时间不等人,她上午还有一堂大课,春承也有一节四十五分钟的小课,她心底飘出一缕叹息:“快点走吧,迟了又要被罚站了。” “你就是迟到了也没有老师狠心教你罚站,我就不一样了,容老师铁面无私,对女孩子和风细雨,对男学生严厉地随时都能刮一场风暴,唉,难呀难。” “哎呀,别逗我笑了,快走啦。” 年轻的小情侣说说笑笑地走远,青春洋溢,青春无敌。 这是属于她们的好时光。 紧赶慢赶,赶在上课前三分钟春承背著书包踏足教室,云漾低头丧气地双臂趴在桌上:“我还以为你又要迟到了,呐,容老师早早来了,就等着逮你呢。” “想逮本少爷,才不给他机会。”春承笑着取出课本,想到前不久好友那段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恋情,轻声道:“怎么样?还没缓过来?” “缓过来?”云漾哼了哼:“且缓不过来呢。” 教室人多眼杂,他不方便说出‘我喜欢的女孩竟然也喜欢女孩’那样失礼的话,秘密堵在心口,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拿春承当至交好友,也实在苦恼地不知如何排解,趁还未正式上课,转身凑过去压着喉咙问:“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男生,你该怎么办?要成全她吗?可成全她,不就害了她吗?” 春承动了动嘴唇,就听上课铃响起,云漾幽怨地回过身,哪有心思听课? 一堂课结束地很快,整理好书本,春承背著书包和他并肩出了门。 对上云漾一脸求知解惑的表情,她想笑笑不出来:“你说的是周同学吧。” 云漾知道瞒不过她,眉眼耷拉着:“阿承,我这会都糊涂了。她们便是在一起,能厮守多久呢?一生,别做梦了。” “可她还是想试试,不是吗?阿漾,知道她喜欢的不是你,你想怎么做?” “能怎么做?她一头扎进去容不得旁人反对,不管她喜欢的人是男是女,我起初不理解,后来日夜沉吟,终于想明白了一些,喜欢这一点,总是没错的。不管男女之情,还是……” 他声音听起来难掩颓唐:“那条路注定很难,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走最难最窄的路,我就是想帮她,也不知能帮多久。” 春承聊作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你已经有想法了,不是吗?你不想拦阻两家联姻,你想用这段婚姻作为她们最后的保护伞,你不知道能护多久,也盼着有朝一日她们能分道扬镳一拍两散。 阿漾,你初心是好的。我不能劝你什么都不做,身为朋友我就只有一句:别伤害喜欢的人,必要的时候也别伤了自己。” “有两全法吗?”云漾苦笑。 “你若能放下,若能解脱,若求得自在,就不要再强行将她拴在你身边了。那是她的选择,尝过了恋爱的甜,其中的酸涩艰难也得由她去尝。你没法代她承担。阿漾,仁至义尽便好,需知过犹不及。” “过犹不及……”云家最受宠的小少爷倏尔由衷地笑了出来:“那我就听你的,试一试。咦?阿承,你不回寝室吗?” “不回,我得去趟书室。” “还是你那个笔友?”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16 春承心情愉悦:“是啊,那是个很好的笔友。不说了,我先走了。” 架取走‘7773’写给她的回信,春承边走边拆信,和往日相比竟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她不愿因为一时贸然,惹得远舟恼火,能在茫茫人海遇到一个合心意的灵魂笔友,这份缘她格外珍惜。 信被拆开,一股诡异的陌生感扑面而来,看着看着,春承拧了眉:这是远舟写给她的信吗? 怎么……奇奇怪怪的? 拿着信上了百草楼,春承背著书包倚靠在栏杆,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她盯着这封信许久,读里面近乎谄媚的语气,辨别每一个字,时间不知不觉从低头抬头的蹙眉疑惑中溜走。 下课铃响,男男女女鱼贯而出。 至秀背著书包从教室迈出来就见她凝神思索,看到那熟悉的信封,想到自己信里委婉的责问,心知错怪了春承,生出淡淡的愧疚。 她走近了犹不见春承有任何反应,弯了弯唇:“春承?” 聚精会神的春同学手一哆嗦,信飘飘然落在地上,至秀无意瞥了眼,温善的眸光陡然凝成冰! 第80章【80】 这不是她写给春承的信。 她的信被拦截了,有人冒充她的名义和春承通信。 至秀五指收拢,细嫩的指节绷紧泛白,明眸冷凝的一瞬她在想:是谁不想她和春承来往过密? 是温家长女温亭?是夏家二少爷夏择?抑或从凛都远道而来的穆小姐? 谁都有可能。 那动机呢? 是为她来,还是为春承来? 眸光仓促一瞥,看清信上近乎谄媚讨好的语句,至秀心底冷笑,已然有了答案。 俯身将落在长廊的信捡起,她眉眼不动,抬头之际,神色温柔:“怎么毛手毛脚的?” 春承接过信,笑道:“刚才想事情来着。” 至秀没问她在想什么,眼看着她把书信收好,这才问道:“那是……远舟写来的信?” “嗯。”春承点点头,走出两步复摇摇头。 对上女孩子疑惑的目光,她茫茫然地摸.了.摸后脑勺:“我也不清楚是不是远舟写来的。或许她病了,找的人代笔?” 至秀心里微甜,侧头问她:“你怎么确定这不是远舟的亲笔信?” “因为远舟从来不会用这样的口吻和我说话啊。” 春承好玩地扯了扯少女的书包背带,一而再,再而三,最后弄得至秀不得不无奈回眸,宠溺地看她:“别闹了。” 她笑着收手,抱着猫耳罐和未婚妻从容下楼。 “我和远舟一‘见’如故,以我对她的认知,她定是个极有风骨广有学识的女子,我称她为灵魂笔友,不是随口说说而已。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说出这些话?” 这些话是哪些话不言而喻。 先前一瞥窥见其冰山一角,隔着纸张,写信人的谄媚快要从字里行间溢出来。 能写出那些话,定是对春承怀有一颗痴迷癫狂的心,至秀默然无语。 便又听身旁人道:“我与远舟彼此敬重,从未觉得她会有哄我讨好我的一天。” “那万一是她写的呢?” 春承薄唇微抿:“没有万一。我心目中的远舟,是寒冬腊月最凛冽精致的雪花,是十里梅林最傲然料峭的梅花,她的香是从骨子发出来的。远舟是提笔的文士,是持戈的战士,怎么可能奴颜媚骨,斯文扫地?”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17 连‘奴颜媚骨’这样的贬义词都吐了出来,可见她立场坚定。 春同学烦躁皱眉:“待我去信问一问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至秀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暖自然而然传递过去,她嗓音柔软,眼眶微红:“想不到……远舟在你心里有这么高的评价。” “秀秀,你别误会,我和她是……” “我知道。”至秀毫无芥蒂地笑了起来:“你当她是笔友,是最清白不容亵.渎的关系。” 春承重重点头:“没错!” “你怎么这么可爱……”少女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情意绵绵,有着不受控制地动容。 她最怕春承爱慕的只是她的皮相,世间男女,为色所迷的还少吗? 所以她以迂回的方式温温柔柔地窥探着春承的内心,她想要个忠贞不移的伴侣,若那伴侣能是世上最赏识她的人,再好不过,再圆满不过。 看着懵懂不解穿着男装校服的春大小姐,至秀心尖发.烫,生出两分躁.意,话脱口而出:“想早点和你约会。” 若有若无的娇嗔之意,听得春承心跳乱了节奏,舌尖轻扫过上颚,她笑容灿烂:“是呀,时间怎么过这么慢?我也想早点和秀秀过二人世界。” 至秀羞得红了脸,既羞涩,又甜蜜。 甜蜜之余,想到那破坏她和春承心灵沟通的始作俑者,少女低垂的眸少见地掠过一抹暗沉的光。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信呢?明天再回,好吗?” 春承眨眨眼:“理由呢?” 坐在食堂靠窗的位置,夏日的温.热隔着玻璃窗降临,少女一头乌黑的长发,光散落在三千青丝。 她眼睛微眯,想了想,手里的银叉戳准一个圆滚滚的鱼丸,漫着水光的唇张张合合:“就当我吃醋了,好嘛?” 鱼丸被喂到嘴边,春承很给面子地细细咀嚼,俊俏的小脸,一侧微鼓的腮帮子,漂亮会说话的眼睛瞅着对面的未婚妻,笑意从眉梢泄.出。 单单被她看着,至秀一阵面红耳热,有种想扑到她怀里的冲动。那冲动来得迅疾生猛,出身名门的大小姐懊恼地咬.咬.唇,暗道自己不够矜持。 天气越来越热,无论男女,身上穿得衣服越来越薄,她看着春承,不敢直视她的眼,目光下移堪堪落在她平直的锁骨,耳根爬上点点红,谁也猜不准她在想什么。 被投喂鱼丸的春同学乖巧握着瓷勺喝了一口汤:“好吧,答应你了。” 她清楚秀秀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性子,也清楚这件事并非一个简单的吃醋就能翻过去,但这点信任她怎能不给呢? 不管秀秀要做什么,她肯说出口,她就得认真思考,然后选择相信。 哪怕她们彼此都是初恋,可有一点春承很明白,想要和一个人长长久久在一起,就得有长长久久的觉悟。 “今晚,我想回家住。”至秀按捺着心湖的细微.潮.涌,得以与她四目相对,视线碰撞的一刹她不禁感叹:春承,生得真是好看。 “回家住?”春承沉吟着咬上勺子。 “不行吗?你不陪我吗?” “行是行的。”想到没写完的课业,春同学慢腾腾放下瓷勺,灵机一动,坏心思冒上来:“秀秀,想要我怎么陪你?” “自然是陪我回……”她话音一顿,左右脸颊适时地飘上两朵红云,轻斥一声:“你又在想不正经的了。” “哪有。”春承逗她:“岳母回凛都已经有一阵子了,可怜我还没有享受过和秀秀同榻而眠的滋味……” “你!”担心被人听到,至秀匆匆环顾四周,所行所举像只谨慎的梅花鹿。 春承眼睛藏着笑,藏着坏,没防备一个鱼丸再次被送到唇边,她哼了声,不好不吃,于是不情不愿地启唇,成功被鱼丸堵住了接下来的调侃。 至秀长松一口气。 她还真怕,怕春承荒唐得没了边,什么话都敢往外冒。 让她……让她情何以堪啊。 鱼丸被咽下,对面的女孩子冷着脸慢条斯理进食,春承惯爱逗弄她,这会竟老老实实从书包取出未完成的课业,自觉走到隔壁桌,埋首沉思,修长的手握笔而动,灵活自如,极具观感。 起初至秀目不斜视对付碗里的饭菜,没一会,注意力便被人轻而易举夺走。 看着春承心无旁骛地写作业,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思考时冷漠的小脸,少女会心一笑。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18 哪怕被逗弄,哪怕被欺负,她还是喜欢呀。 她拄着下巴温温柔柔地小心注视。 正午时分,人来人往的食堂,此间天地,自成一格,旁人进不来,她们不愿出去。一眼,眷恋成永恒。 春承做事时远比大部分人专注,她认真起来的样子美得人怦然心动。 完成作业,收好课本,抬头,秀秀早已用完饭等候在那。 她们的饭盒被洗刷的干干净净,少女白净的脸,望过来的眼神,满了缱绻温柔。 春承喉咙微动,口腔津液渐生,她一边暗暗唾弃自己没出息,一边赞叹秀秀品貌绝佳,扬唇浅笑:“走了。” 下午枯燥乏味的课程,为了让时间过得更快点,再快点,两人不约而同地用了十二分的心力沉浸其中。 放眼京藤,没人不晓得凛都春家的继承人是个药罐子不离手的病秧子。 说病秧子委实有些难听,京藤是全国顶级名校,上至校长,下至师生,极大部分还是盼着见到病秧子恢复健康的一天。 至少,一个身体康健的优秀学生,创造出的价值,远比一个病歪歪的好苗子更令人期待。 是以春承时不时需要回家住,诸位师长早就默许。 倒是至秀,因着她的缘故,也能享受一些无伤大雅的便利。 暮色四合,洋车停在家门口,听到动静的春伯带人来迎,肥肥的橘猫精神十足地跳到春承怀里,猝不及防,惊得春承险些出于下意识的动作把猫丢出去。 东西两院再度热闹起来。 下人们忙着服侍主子沐浴,出了浴室,至秀首先针对初中课程对书墨进行了一番考核。 让书墨上学是主仆两人共同的决定。 面对自家小姐的问询,书墨捏了把汗,直到最后一个问题结束,看到小姐略带赞赏的目光,书墨紧绷的那根弦缓缓松开:“我……我没给小姐丢人吧?” “没有。”至秀裹着浴袍笑容清浅:“不过,还需要努力。” 书墨倍受鼓舞:“会的,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那就好。”她提笔在纸上写了几种药材:“一个小时内,把这四种药材备齐,我有大用。” 书墨不敢怠慢,接到任务急忙吩咐下去。 夜深人静,距离用过晚饭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东院主人家的房间,灯火通明。 捣药制药,一应步骤,至秀亲力亲为。 一旁的书墨撑着下巴坐在桌前熬不住开始打瞌睡。 两种药粉,其中一种,是能致人手脚无力的强效药粉。 药被妥善收进白瓷瓶,这是至秀想好的自保手段。 是致人手脚无力的药粉,而非催人命丧黄泉的毒.药,大抵可以归结为一个动怒的医者最后的仁慈。 没人能够阻挡她和春承厮守,也没人能破坏她的部署。 她之所以劝春承晚些回信,之所以今晚从京藤赶回东院,为的,就是在能够自保的前提,解决拦截书信的那人。 有一个优秀的伴侣,注定了会有很多情敌,至秀唇边噙着一抹冷笑,幽幽沉沉,如坠入深渊从寒潭里折射出的光。 冷意一晃消逝,她仍旧是温柔如水优雅矜持的名门大小姐。 门外传来好听的猫叫声。 至秀唇角微扬,笑意止不住从眸子荡出来,她轻轻拍了拍墨被惊醒:“小、小姐,怎么了?” “没怎么,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书墨,你回房休息吧。” 书墨一脸感恩戴德地退出去,半晌,房门被推开,斯斯文文秀美羸弱的春少爷穿着睡袍抱着枕头,理直气壮地迈着长腿走进来。 从她抓紧时间在校完成课业时,至秀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幕,她眉眼弯弯,上前两步关好门,看着‘嚣张跋扈’擅闯闺房的某人:“很想和我一起睡?” “有什么要紧的?不行吗?”春承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19 她身体不好,轻易不敢熬夜,这次为了等秀秀忙完,等书墨从房里出去,愣是抱着枕头蹲在角落等了许久。 好在六月天儿,暖和的很,要不然她还真怕冻出个好歹。 她困得说话都软糯糯的,远没有清醒时作为春少爷的冷傲矜贵。 至秀指尖微颤,趁着某人眼皮打架的空当,轻柔地揽了她腰肢,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她喟叹地在她侧颈轻轻啄了啄:“你先睡,好不好?” “那你不来吗?” “我一会来。”至秀拦腰抱起她。 多少次羡慕桂娘能够抱着春承送她去床上睡,这回,她也能如愿了。 困倦的春少爷表现得极其乖巧,柔软贴身的水蓝色睡袍裹着娇躯被温柔放置在充满清香的大床。 至秀俯身为她脱了鞋子,再抬眼,人已昏沉沉睡去。 她笑了笑,扯了锦被为她盖好,折身往浴室走去。 洗去一身草药味,清清爽爽地从浴室出来,至秀坐在床前看着熟睡的春承,指腹眷恋地划过她的两瓣唇。 她是真得好喜欢她,喜欢到想为她变坏。 克制不住也不想再克制地俯身吻.住她的唇,舌尖流连在唇.缝,撬开牙关,尝到了那分清甜。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放纵.欲.念。 趁春承睡熟了,才敢施为。 从看过的第一场电影,见识过真正的接.吻后,她就想这样热烈地表达对春承的爱意。 然而她太害羞了。 而春承,根本禁受不起她的撩.拨。 丝帕擦拭过唇角勾连出的白丝,至秀羞赧地两只耳朵快要烧.起来。她咬了咬下唇,侧身躺在那冲着她耳畔低语:“你怎么睡着了这么乖呀……” 床很大,她不敢凑近了,慢慢退开,退回安全距离。 而被她定义为乖的某人,半夜呢喃出声,至秀缓缓睁开眼,心跳如鼓,她害羞地靠过去,不敢离近了,不敢离远了,只听那人一声声轻喊着:“秀秀……秀秀……” 字字动.情,喊得人下意识地想要回应。 至秀咬紧牙关不出声,有夜色作为天然的遮挡,她红透的脸颊映着别样风采。 其实她真得想看看,春承梦她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所以才选择纵容,所以一夜都在警醒。 如今等到了,她不确定地歪头看过去,适应了黑暗,隐约能看到那人流畅优美的轮廓。 察觉到微乱的呼吸扑在她的侧脸,至秀知道,她等到了。 她对春承怀有十二万分的好奇,对那些令人羞恼的事,在接受之后,也有些心痒。 她习惯了冷静自持,一旦破功,就真得没法再装作懵懂。 至秀悄悄吞咽了口水,指尖颤抖,她想知道,春承,是不是又在梦里…… 按理说她应该把人踹下去,阻止她混乱的‘胡作非为’,然而到底是心尖最爱,至秀抿了抿唇,指尖轻探。 细微的湿.润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被指腹感知,少女慌得小心收了手,又嗔恼又难为情:“你…你最好想得是我……” 话说出口她差点咬了舌头,羞耻地翻身面壁,一声声的轻喊流入她的耳。 她从来不知,原来她的名字,从她的嘴里喊出来,这般好听。 秀秀。 秀秀…… 至秀眸子泛起晶莹的笑,笑中带泪:“是呀,我是你的秀秀,只是你的。” 夜昏沉而浪漫,少女离心上人很远,远到中间还能躺下一人,可她的心,距离春承很近,近到入梦都是她。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20 无关那些恼人的情.欲,仅仅细水长流的温暖呵护,幻想和她走过一生。 所以她多坏,她都能接受。她有多好,世间之大,也唯有至秀一人晓得。 这是她们的荣幸。 遇见你,喜欢你,认定你,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如此而已。 东院静谧,夜幕散去,天边曙光尚未穿透云层,橘猫溜溜哒哒地巡视它的领地。 一门之隔,素色纱帐内少女率先睁开眼,看着身侧某人,喜上眉梢。 她衣袍齐整,没有半分不妥,饶是如此,至秀也不敢就这样坐等春承醒来。 轻手轻脚地坐起来,小心翼翼地取了要换的衣物进了隔间,再出来,便是沐浴过后穿着校服清纯明媚的女同学。 有粼粼水.声钻入春承的耳,她睡眼惺忪地平躺在那,望着纱帐陷入深刻的反省。 至秀从浴室出来,掀开纱帐,入目就是她泛红的脸颊和暗恼的神情,想到昨夜种种,她不自在地坐在床沿:“还不起吗?” “秀秀……”春承嗓音微哑:“怎么醒这么早?” 因为不想害你犯错啊。 少女贴心地没把话说破,丢给她一个宠溺的笑,折身倒了蜂蜜水端过来,不敢贸贸然递给她,小口小口为她吹散浮在上面的白气:“来,先润润喉。” 春承就着她手慢饮了两小口,缓解了喉咙干渴,想到还没洗漱,不肯再喝。 一觉醒来,不敢再面对秀秀,她怅然拧眉,趁着少女起身开门之际,喃喃道:“我怎可如此啊……” 初识情滋味的春大小姐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庆幸再怎么坏,也只敢在梦里坏,否则…… 她不敢想象。 至秀抱着衣物红着脸走过来:“桂娘送来的。” 春承哦了一声。 见她不动,至秀犹豫道:“要……要我伺候你穿吗?” “啊?不、不用!”春承手脚麻利地抱着衣服冲进浴室。 女孩子坐在闺房听着浴室传来的声响,想着春承一瞬间生出的慌乱无措,她按了按心口,深觉这是甜蜜的负担。 她盯着指尖,回忆着昨夜碰到的湿.热,茫然想着:是她太禁着春承了吗?可她能怎么办呢? 换好衣服重拾斯文的春少爷面色绯.红地抱着换下来的衣物从门里走出来:“不早了,秀秀,我先回了。” 说到底她们还未成婚,住在一室已是名不正言不顺,至秀轻轻阖首,柔声道:“别被人撞见了。” 春承急于抱着‘罪证’离开,连声应下眨眼没了踪影。 安静的清晨迎来天边照射而来的曙光,天地终于有了其他喧嚣。 用完早饭两人依着惯例背著书包去上学,春承欺负身边的人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起初的别扭后,恢复如常:“秀秀,我昨夜没有说梦话吵到你吧?” 至秀作戏的本事明显比她强,不动声色:“没有。昨夜我睡得沉,哪怕你说了梦话,我也听不见的。” “是吗?”春承弯了唇角:那我就放心了。 “怎么?你有睡觉说梦话的习惯吗?” “没有没有!”春同学飞快摇头,看得至秀爱怜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就是有,也无妨的。 “咦?秀秀,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至秀哑然:慢吗? “哎呀,我拉你一起走啊,走着去上学,不也能锻炼身体吗?”春承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借口,规规矩矩握着女孩子柔软的手心,一颗心雀跃地要飞起来。 被她牵着,至秀双脚犹如踩在云端,昨夜见识了那一幕,接受是一回事,消化又是一回事。满脑子想着那些,她腿脚很难不发.软。 春承有春承的秘密,她也有她的秘密。 春承多次梦她,而她爱极了春承。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21 爱意至深,情意至沉,沉甸甸的情.爱坠在心头,唯一的区别,大抵是她习惯了隐忍。 而春承呢? 她看得出来,春承这一世,想痛快淋漓的活。 她压不住,忍不住,换言之,是她内心深处根本不想压,不想忍。 所以说,春大小姐是名副其实的浪子,是桀骜不驯的骏马,驰骋天地间,和自幼被困在四面墙的大家闺秀终究不同。 这是至秀艳羡的,渴慕的,珍惜的。 在她面前的春承,就是个不折不扣敢于将礼教踩在鞋底的轻狂女子,她所有的斯文守礼无非惯性使然的保护色,她的心是赤诚的,也是霸道的。 但归根到底,她的柔软,只有自己能看见。 因为春承待她不设防,她说什么,她信什么。至秀眸子亮晶晶的:“等等!” 春承停下脚步:“怎么了?” 迎着那道目光,少女踮起脚尖捧着她的脸亲了亲,不好意思地温软一笑:“春承,好喜欢你。” 干干净净沉沉甸甸柔柔软软的喜欢,你要吗? 春承咬了咬后槽牙,有种扛不住的错觉,她转念又道:扛不住的话,那也太没出息了。 她倨傲地点了点下巴,不耐烦地温柔细致地握紧她的手:“好了好了,知道了,本小——” 慌乱之下,一截玉指堵住了她的唇。 险些说漏嘴的某人猛地惊醒:“本…本小少爷也喜欢你啦!别磨蹭,要迟到了!” “那你带我跑呀。” 女孩子眉目如画,满眼崇拜。 春承心虚地哼了哼,暗暗腹诽:从体能来讲,秀秀带我跑还差不多。 她不愿认怂,顿时豪气如云:“那当然!哎呀,你又在啰嗦了……” 两人勾着手指一路疯跑,青春肆意,和喜欢的人在街上狂奔,和喜欢的人尽情挥洒汗水,这是一种别样的浪漫。 心里放着一场又一场的烟花,这样的日子,至秀心里是明亮畅快的的,光从外面照进来,照得她满心欢喜,满心温暖,她清醒地认识到:这一切,是春承带她领会的。 春承带她无所畏惧地闯进花花世界,而身后黯淡无光的前世磋磨以光速离她远去。 她是全新的,她也是全新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有喜欢的人在,没什么好怕的。 稳稳的安全感。 上午繁重的课程结束,医药系学生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宿舍赶。 周绾和王零手牵手地回到寝室,门被关闭,王零身子靠在木门,周绾本来要瘫坐在位子,眸子一转却倒在她身上:“阿零,我好累啊……” 自打说开了情意,王零竟有些享受被她欺负,恋爱的滋味酸酸甜甜,绾绾脾气上来也会和她吵架,感情越吵越深,便是有矛盾,解开了也就好了。 谈恋爱的小情侣,哪能有隔夜仇? 周绾是那种享受主意的人,尤其在面对初恋。她本着过一天少一天的心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进去,看着王零深情的眼睛,欺负她,喜欢她。 一点点的,把对方融进对方的血液骨髓,直至再也容不得其他。 这是危险的,她们心知肚明。 可王零并不怕。 她挑起周绾的下颌,嗓音慵懒:“我有让你不累的法子,想不想试试?” 猜到她要做什么,周绾配合地释放出几许热情:“来。” 来。 就一个字,惹得平素冷静的人失了沉稳。 她们在无人的寝室尽情宣.泄,拼命燃.烧……楼道处,至秀和陈灯并肩而行,门敲了三声,不见有人来开。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22 陈灯讶然:“她们在做什么?” 至秀若有所思,清了清喉咙,拉着她退开几步:“许是在沐浴吧,别急,咱们再等等。” 话音刚落,门被打开,王零笑着招呼她们:“方才在忙,快进来。” 瞧见两人浸着水光的唇,以及微微凌乱的发,至秀了然,这事若换了她和春承,她定是羞得不能自已。然轮到打趣好友,她半点不客气。 戏谑的眼神绕着周绾看了看,直看得周绾受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袖:“做什么?快饶了我吧!” 陈灯不明所以,总觉得气氛古古怪怪的,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怼天怼地的周小姐也有羞得想从地缝钻进去的时候。 午休时间,至秀气定神闲地走出寝室门。 六月份,太阳很大,春承此刻神清气爽地躺在大床规划约会,丝毫没料到她的未婚妻正一步步朝著书室走去。 设计系上午满课,到了此时才有闲暇时间。路过301寝室时,杨政恋恋不舍地盯着紧闭的那扇门看了会,忽然想到什么,兴冲冲地往楼下走。 他要看一看,春同学到底给他写了什么。 从今往后,就是他取而代之,和春同学做关系最好的笔友。 念头闪过,他面色微红,脚步轻快。 书室。 书架上写给7773笔友的回信放在显眼位置。 午休时间学校少有人在外面行走,杨政欣喜若狂地踏进去,倍加爱惜地捧着那封信,一如捧着对春同学那颗痴狂的心。 “果然是你。” 清清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杨政蓦然回眸:“至、至秀同学?” 第81章【81】 “杨同学。”至秀微微一笑,玉白的手递出去:“把信拿来。” “信?什么信?”杨政口风很紧,装模作样的本事更是修炼的炉火纯青。 他将信收进校服口袋,料想女同学再怎么迫切也不会失礼到需要出手抢夺的程度。 近距离看着这位医药系赫赫有名的才女,直面她毫无瑕疵的美貌,杨政平生一股郁气。 之前被人撞破的惊慌被死死掩藏,他不确定至秀同学看到了多少,又知道多少,面上有礼有节:“至秀同学也是来拿信的?” 至秀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指腹微捻:“杨同学有喜欢的人吗?” 走出两步的杨政忽然顿住身形,他的眼神若有若无地多出一分锐利的危险,他故作糊涂地摸.了.摸后脑勺,一头短发被他弄得其中有几根头发翘起来。 这动作像极了某人,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半点没有春承的优雅不羁。 至秀眸色更沉,失了耐性,重复道:“把信拿来。” 这是她第二次提到信。 杨政似乎此时才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听懂她的警告,看懂她眼底升腾着的浓浓厌恶。 若非亲眼看到,谁能想到,一向被人定义清纯无害的至秀同学,会有如此锋芒毕露的一面? 爱憎分明,如出鞘剑,斩断他最后的侥幸和奢望。 信是春承写给7773笔友的。 杨政心口堵着大石,他没想到,全京藤人海茫茫,眼前的少女便是那位被幸运女神眷顾的7773笔友。 “他知道吗?”他问。 “时机到了,她会知道。” “所以说,他还不知道?”杨政松了口气,陷入有史以来最纠结的困顿中。他该怎样说服至秀同学不追究此事,怎样把这名正言顺与春同学做笔友的事瞒下去?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23 他想着取而代之,想得深了,没留意对面的女孩子眼睛一晃而过的怒火:“我以为杨同学是聪明人。可惜,如今看来,也是个听不懂人话的。” 至秀眸光从他脸上逡巡而过,下结论般吐出一句话:“你喜欢春承,你贪慕我的未婚夫,你妄想取而代之,和她信件往来,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处处是破绽。” 杨政身子僵直,那些话化作一盆冷水从他头上浇下来,他知道至秀同学聪明,没想到多智近妖,失控的感觉从心尖浮起,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呀,都到这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呢?说他不喜欢春同学,说他没有贪图?骗谁呢?他连自己都骗不了,何况是绝顶聪明的至秀同学。 杨政一瞬如泄气的皮球,喉咙晦涩干哑:“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吗?” 至秀凉凉瞥他,最后道:“把信拿来。” 事不过三。 这已然是她腔调的第三遍了。 “不,我不能给你。”杨政倒退一步,咬咬牙扑通跪地! “至秀同学,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他不喜欢我也无妨,我只想和他多说几句话而已。春同学那样优秀的人,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也没想过破坏你们之间的关系,他根本不知道我那些心思……” 他说着说着一脸难过:“求求你了,你成全我吧。” “真是荒唐!”至秀清冽的眼神裹着骇人的冰冷降下:“我怎么可能把她推给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至秀同学,你……”杨政掌心攥紧,指甲嵌进肉里仍不觉疼,他怨恨道:“他早晚是你的,你为何就不能宽待一二,非我逼死我?” 走出书室,来到狭窄的死胡同,草木旺盛生长,静谧的午后,阳光被一道道高墙阻隔,背阴地竟渗出点点阴冷,冷意钻入骨髓,褪去卑微的杨同学第一次露出阴狠的一面。 跪也跪了,求也求了,该保证的都保证了,但这人不信他,不给他活路,他就想离春同学近一点…… 杨政解开校服扣子,阴仄仄地笑了起来,露出标准的八颗牙:“至秀同学,你别逼我。” “逼你又如何?” “我再不济,到底是男子,这里无人来,纵是我对你做了什么,你能怎么办?你敢说出去吗?你说出去,他还会要你吗?” 杨政一步步朝她靠近:“那晚我看到了,我看到他亲.你了……” 他盯着少女柔嫩.白皙的脸颊,恶从胆边生:“你是不是和他已经……他、他都碰过你哪里?告诉我!” 至秀忍不住蹙眉,强忍着恶心冷眼看他:“你要对我用强?你不是喜欢‘男人’吗?” “春同学那么优秀,我怎么可能不喜欢。是男人又怎样?连温老师都挡不住他的魅力,我更不能。至秀同学天生运气好,能和他订婚,他的女人,我也想试试!” 他神色迷离道:“我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你离他那样近,或许我能从你身上闻到他的气息……” 至秀脸色顿变,转身面墙一阵干.呕。 “你们果然已经!”杨政狠狠扳过她肩膀,目光狠毒地盯着她的肚子,嫉妒得快要发狂。 淡淡的药味混入鼻息,下一刻,他手脚无力地瘫倒在地,惊慌失措:“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是哪只手碰得我?” 杨政呆呆地看向左手,刀光从眼前闪过,痛呼窜出来时至秀拿了从地上捡来的短木棍快速堵住他的口! “本来我不想断你手筋,但你让我恶心了。” 至秀冷面寒霜:“你这样的人靠近她,她会有危险,所以,我改主意了。” “你…你要做什么?你这个……毒、毒妇!” “杨政,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是死是活,你自己选。想活,你就自请退学,远避陵京,往后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你刚才也看到了,我虽为弱质女流,制.服你,不过须臾。真动起手来,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死,你大可执迷不悟。我有上百种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妙法。我这一生都愿与人为善,春承就是我的逆鳞, 你贪求她,对我不敬,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我容不了你。你听懂了吗?” 一贯温柔的语调说着最致命的威胁,至秀俯身轻蔑地扫过他流血的手腕:“我是医者,见惯了流血牺牲,你如果想通了,想苟活,就点点头。” 杨政面白如纸,咬紧牙关不肯屈服。 这份在生死面前的坚持,令至秀惊讶挑眉:“想不到,你这么喜欢她。但你的喜欢不叫喜欢,叫做妄求。感情这码事两情相愿才浪漫,杨同学……”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24 闪着冷光的短刃间隔半寸虚虚划过他的脸,不近人情的少女唇角抿直,泛起强势的冷硬:“要死,还是活?” 温.热的血接连不断从身体流出,死亡的阴影深切笼罩过来,杨政惶恐不安地动了动嘴唇:“活……我要活!” 至秀扔了匕首,嫌恶地从他口袋里抽出回信,做好这些满意地冲他笑了笑:“识时务者,为俊杰。等着吧,会有人来救你。” 步履翩翩的女孩子从容走开,杨政没法动弹,喉咙无力地传出呼声:“杀、杀.人了…救我…救我……”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都答应了那人还不放过他,非要他尝尝死味,春同学的未婚妻骨子里竟是这样的人吗?太狠了,太毒了…… 春同学被骗了,他也被骗了,所有人都被她温善柔弱的外表骗了! 清风卷着花香送到少女身边,角落处,至秀小脸苍白,估算着时间,强撑着站起身,稳住颤抖的手脚,她深呼一口气,按照计划好的安排,喊来学校的警.卫人员。 一只脚踏在鬼门关的杨政得到了及时救治,在看到人群里亭亭玉立的少女时,骇得想要逃,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昏死过去的前一秒杨同学还在想着,他到底招惹了怎样的存在? 设计系一年级学生‘自杀未遂’的消息仅仅半日便传遍京藤。 金乌西坠,春承连同云漾等人带着花篮去看望‘想不开’的同窗,病床上,刚刚醒来一味发呆的杨同学看到那道削瘦的身影差点哭出来! “春同学…春同学你来看我来了?” “不仅他一个,还有我们。” 云漾将竹编的花篮放在桌上,拧眉问道:“杨政,你糊涂啊!为情所困便为情所困,哪能拿性命当儿戏?要不是至秀同学撞见的及时,你这条小命怕是保不住了!” 杨政欲哭无泪,暗道:杀.人的成了救人的,唉,你们都被她骗了! 他不敢直接说是至秀同学动得手,初次醒来时他不是没有澄清,然而就连医生都认为他精神紊乱,需要好好休息。他不敢再试探。 这会京藤流言纷纷,多数人认定他是情伤难愈想要一死寻个解脱,其他人偏听偏信,但春同学呢?有那样一个恶毒的未婚妻,他怎能不担心? 他是真得怕了。 他要离开京藤,离开陵京,那人心机深重,他远不是对手。 亲眼看着鲜血从身体一点点流出,像条咸鱼一样瘫在地上动都不能动,他说他被人下.药了,可就连医院最好的医生都无法检测出来,他明白那人的可怕,他切身体会到了死亡敲门时的恐惧! 杨政面无血色,和同学们无精打采地搭了几句话,萎靡道:“你们先回去吧,春同学能陪我说说话吗?” 云漾等人知道他有些孤僻的性子,表示理解,病房走得只剩下春承和躺在床上虚弱的伤患。 “春同学,能为我削个苹果吗?” 本着同学之谊,本着杨政现下的确需要人照顾,春承没拒绝。修长的指握着水果刀,她很少伺候人,削不出漂亮的果皮花卷,看在杨政眼里,已经是最好的惊喜了。 他迫不及待道:“春同学,我不是自杀,是有人害我!” 春承手上一顿,果皮毫不意外地断掉,她抿了抿唇,对上同学热忱疯狂的眼神,没来由地心里一咯噔:“是谁伤了你?” “是至秀!是医药系美貌清纯的才女,是春同学的未婚妻,她骗了你,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毒妇!她用药使我全身无力,用刀挑断我的手筋,她还……” “够了!” 水果刀被拍在桌上,没削完的苹果被丢进垃圾桶,春承周身冒着冷气:“杨同学,你疯了!我不和你计较,再有下次,我绝不饶你!”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杨政失魂落魄地躺在那,喃喃自语:“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她真是好算计,没人信我…没人信我……” 从病房快步而出的春承脸色不是很好,她已经后悔为何凑热闹跑来看望病人了,她抬头看了眼医院的招牌,确定来得不是精神病院,气得一脚踢飞一粒石子:“敢污蔑秀秀,他果然疯了!” 怎么可能呢?秀秀是世上再好不过的女孩子,温温软软,心地善良…… 春承理了理衣领,抚平衣袖,偏心道:就是秀秀真做了什么,那也该我来管,谁都不准诋毁她! 她气得脸色涨.红,揉了揉小脸,坐上洋车往京藤赶。 夜色悄然走在来临的路上,至秀等在女生宿舍楼楼下已经将近二十分钟。 她料定春承会来,春承果然来了。 春承白日往医院看望杨政,杨政不可能不说出实情,甚至还会添油加醋,以春承霸道的性子不会容他继续说下去。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25 最初的惊怒过后,冷静下来,春承会来问她。 春承难得没抱着她的药罐子,她厌恶医院的味道,本身又喜洁,哪怕此时跑来问个明白,也丝毫没有因着夜将近的缘故忽略了穿衣打扮。 她穿着至秀买给她的白色衬衣,金色怀表装在胸.前口袋,掉出一截金光闪闪的表链。 从南到北走过来,来得很快,衬衣扣子解开了两颗,映出蜿蜒诱.人的锁骨,属于她的气息一波波穿着至秀涌去,干净清爽,伴着夏日的风,混合成青春的味道。 至秀主动牵了她的手,嗔怪道:“跑这么急做什么?” “还不是杨政,他——” “他怎么了?” 春承将话咽下去:“秀秀,陪我走走吧。” “嗯。” 年轻的情侣手拉手走在冗长的小路,去的方向正是她们熟悉的桃林。 六月份,桃子还没成熟,满了青涩。 坐在长椅,至秀疲惫地倚在她肩膀,白日她对杨政下了狠手,哪怕是诸多考量下做出的决定,面对心尖上的那人,她还是会忐忑:“他怎么和你说的?” 春承一惊,漂亮的眼睛睁得浑圆! 她不敢贸然将秀秀置于险地,身子凑过去贴着她耳朵问出一句:“是你做的?” 至秀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点点头,不敢抬眼看,害怕看到春承一丝一毫失望的神色。 很长一段时间春承没说话。 她看过杨政的伤,伤势很重,哪怕运气好续接好了,之后也会存在影响。运气不好,那只手算是废了。 “他做了什么?”春承握紧她的手,迭声安抚:“别怕,秀秀,你告诉我,他做了什么?” “他喜欢你。” “什…么?” 至秀当然不指望她有感觉,艰难道:“他喜欢你,贪求你,痴迷你,他误会你我行了…行了周公之礼,他想要…强.迫我……” “强.迫你?”春承倒吸一口凉气,气得差点从座位跳起来:“那你有没有事?我……我看看!” “你想怎么看?”至秀羞.赧地挣脱她的手,离她远了一臂之距:“你放心,我没受欺负。” 春承哪能就此放心?急忙凑过去,方便秀秀与她附耳详谈。 看着女朋友傻呆呆地愣在那,她急得额头淌出汗:“说呀!说给我听!” 面对毛毛躁躁的春承,至秀慌乱的心寻回一分安稳,心想:原来在她心里我有没有伤人,具体有多坏,是不重要的。她更在意的是我的安危,我这个人。 从午后到傍晚的挣扎担忧被她眼里的关怀冲散,至秀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柔若无骨地倚在她怀里,言语之间裹着淡淡的委屈: “他强行扳过我肩膀,作为惩罚,我废了他一只手,他让我觉得恶心。我逼他离开陵京离开你,他觊觎你,我容不下。” “还有呢?他有没有凶你?有没有打你?” 少女亲.昵地抱紧她细腰:“他没机会,他吓都要吓死了。春承,我这样狠辣,你不介意吗?” “为什么要介意?”春承后怕地回抱她:“你没事就好。” “春承……” “嗯?” 至秀仰起头,轻.咬她的下巴:“我真得…好爱你。” “我知道。”感受到怀里少女轻微的瑟.缩,春承心下一软:“还在怕吗?” “还好。” 她顿了顿:“春承,我们来接.吻吧。” 薄夜笼罩下,春承眸色渐深:“好。”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26 少女虔诚地献上温软的唇,坦诚而大胆地回应女朋友的爱意。 夜色下,绯.红发.烫的脸颊被遮掩,她软.倒在春承身上,放任她的纠缠。 星月交相辉映,桃林无声。 清风掠过,细碎的哼.声从喉咙难.耐地飘出来,被风吹碎,循环往复,自静夜散发着美妙甜.腻的诱.惑。 尝过了丝丝比蜜还勾连清甜的味道,于是所有的不安都被温柔化解,她享受在春承怀里被爱的感觉。 素手无力地轻.抵.在肩膀,春承立时放过她,至秀害羞地埋在她颈窝:“够、够了……” 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春承抱着她慢慢平稳呼吸,两颗心紧挨着砰砰直跳。 月色朦胧,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她跃跃欲试:“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缓过来的女孩子咬.了.咬.下唇,没好意思嘲笑她,委婉出声:“能行吗?” “试试啊,总不会摔了你。” “万一摔了我呢?”至秀逗她。 “哪来的那么多万一?摔了我都不会摔了你!” “摔了你,我还能好吗?” 春承板着脸看她,脾气蹭蹭窜上来:“让不让背?” 把人逗急了,还得温声哄。至秀乐此不疲:“让。” 唇红齿白,说着世上最动听的话,春同学兴奋地搓搓手:“来来来,上来!” 至秀腼腆地扬起笑:“嗯!” 从桃林到女生宿舍楼,距离不远不近,背着身骨轻盈的女孩子,春承极有成就感:“看吧,我还是能行的。” “可你出汗了。”至秀忙着拿帕子为她擦汗,免得一阵风再把人吹病了。 起初轻轻松松,走到后半段路,春承不再吹嘘自己有多厉害。 女生宿舍楼门口,金尊玉贵的‘春少爷’累得气喘吁吁,倒是至秀一脸心虚:“我已经很轻了,最近,也没多吃啊。” 十七岁,发育的好年纪。眼前的女孩子说一句窈窕纤细也不为过。 一路背过来,春承深有‘感触’:“好了,快…快进去吧。” “那你也早点回去吧。”至秀羞涩转身,走出几步又轻快地跑回来,亮晶晶的眼睛映着星辉月色,映着此生最爱:“别忘了后天的约会。” 其实就是拐着弯的想和她多说句话。 春承不知,至秀却明白得很,不等那人有所回应,迈开腿溜得很快。 被丢弃在晚风中的春同学回忆着女朋友和含羞草似的反应,啧了一声。 转念再想秀秀跑开的速度,她唾弃地捶了捶发酸的腰,自言自语:“这可怎么行?身体这么弱,还怎么玩?啊,不对不对,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准胡思乱想了!” 嘀嘀咕咕回到寝室,沐浴后躺在床上,春承一拍脑门:呀,忘记去书室拿信了! “算了,明天再说吧。”摘掉眼镜,裹着被子翻身进入梦乡。 女生宿舍楼,308寝室。 至秀同样沐浴后躺在单人床,唇角微弯:真好,她把恶人吓跑了,把7773笔友的身份重新抢回来了! 后天…… 后天春承会给她准备怎样的约会惊喜呢? 好期待啊。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27 第82章【82】 在春承和至秀满心期待后天约会时,躺在病床的杨政忧郁地望着窗外月色。 死里逃生,见识过那人下手的狠辣,再回忆她往昔的善解人意,七尺男儿脸色骇得涌现苍白。 他忘不了,他永远也忘不了至秀同学一刀挑断他手筋时的无情,她的目光比刀子还要教人胆寒,冰冷决绝,容不得他半点反抗。 这一切回想起来,简直太梦幻了。 在寂静无人的窄巷,他是真得想尝尝少女新鲜的味道。 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少女了,至秀同学和春同学有了首尾,他做梦都想和春同学用同样的东西,包括女人。 然而事实教会了他低头,逼.迫着他求救。 太可怕了。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视线落在被包扎好的手腕。 医生能做的都做了,伤得有多重他心里和明镜似的。 他伸手碰了她的肩膀,她就狠心废去他一只手,这样的人,谁还敢不要命的招惹? 或许有敢招惹的人,但不会是他了。 杨政不甘心地盯着病房的天花板,春同学不信他的话,他还能怎么做呢?哪怕在离开前让他看清未婚妻的真面目也好啊。 眼珠子不安分地乱转,他陡然想到一人,唇角慢慢浮现一抹笑——名门至家的大小姐,他得罪不起,总有人能得罪起。 疲惫虚弱的伤患放下心底沉重的大石,缓缓合上眼…… 天光乍现,光明冲破层层黑暗,唤醒黎明。 静谧祥和的京藤,桂娘按时从床上起来,洗漱过后端着水盆往外走。 脑海想的却是昨日见到的血腥一幕。 她唇角微翘,没想到,她家的少奶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 以笔友的身份和少爷来往,不打没把握的仗,哪怕面对心怀歹意的男同学,也能利用自身的优势化险为夷并且处在绝对主动的位置。 那一刀称得上快准狠,不愧是学医之人。 老爷放心将少爷病弱的身子交给她医治,看来已经窥到了一些,抑或少奶奶拿命做了保证。 穿着学校发给女杂务工的衣服,桂娘简单练了一套拳法活动筋骨,手里拿着飞刀掂量再三,试了试手感,眨眼薄薄的柳叶飞刀疾驰而去! 她笑着将钉在不远处的飞刀取回,不知怎的,念起这几日跟在她身边缠着学飞刀绝技的徐小姐。 书香门第的徐家,徐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女,老爷子要知道孙女宁愿荒废学业也要跑来找她,动了肝火,怕是少爷都得跟着受牵连。 她捏了捏发.胀的眉心,实在不知从蜜罐长大的徐小姐到底看上她哪点? 若说容貌,她的真实容貌当世惟有老爷和少爷见过,被刻意伪装后的这张脸委实算不得漂亮。 若说能耐,想要从从容容学会这手飞刀,诀窍能教得她都教了,天长日久,水滴石穿,需要下狠功夫。 徐小姐早过了习武的最佳时间,且天生不是练武的苗子,与武无缘。 碍于身份,她不便把人得罪狠了,于情于理,远了,近了,都不行。 昨儿还被哄着尝了好吃的桂花糕,今天要她冷着脸把人赶跑,算什么事? 那就是个孩子。 她能和孩子计较吗? 那是个孩子,哪怕徐浣真得对她存了那种心思,她一个心有所爱的长者,难道还要陪她胡闹? 不行的。 她摇摇头,出门往食堂买饭。 怕什么来什么。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28 穿着中文系校服的女学生惊喜地朝她挥手:“姐姐?” 桂娘眉梢微动,想着想着难得地笑了出来。 世家小姐行事天真无畏,不论做什么都是朝气蓬.勃,一往无前。 一声姐姐,轻而易举地冲破了身份桎梏,年龄桎梏,轻轻松松化解了她有意无意的疏远。 好笑,也无奈。 她抬腿走过去:“徐小姐怎么这么早来用饭了?” 徐浣拎着买好的小笼包:“昨夜吃得少,睡醒就饿了。姐姐想吃什么?我请你呀。” “这怎么好意思……” “无碍的。”徐浣拉着她手腕,肌肤相触的瞬间桂娘不动声色避开。 徐小姐面色如常:“我请你吃蟹黄包、喝小米粥好不好?算是…谢师礼?” “一介下人,当不得徐小姐师父。” “可在我心里,姐姐不仅是姐姐,也是师父啊。” 怕她拒绝,徐浣正色道:“姐姐教我防身的功夫,换一顿早餐,还是我占便宜。” 说不上来为什么见到这人会格外亲切,以至于屡次热面贴冷脸。 自幼受宠的徐浣是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那日初遇,这个神神秘秘的女杂务工在危险来临时将她从汽车前救下,那时候她就明白,她想对她好了。 是感激,是惊艳。 感激她的救命之恩,惊艳她一身俊俏功夫。 莫说女子,就是换了男子都不见得有她千钧一发救人的风采。 以至于躲在暗地看她用一把飞刀惊退贼寇,惊艳升腾为热.慕。 后来得知这人是春学弟充当第二条命的影卫,她恍然大悟:怪不得身手这样好。 “姐姐,我喊你姐姐,你不介意吧?” 桂娘垂眸:“不敢。” “来啊姐姐,我们一起共进早餐。”徐小姐眸子洋溢出的真诚使人难以狠心拒绝,桂娘只好答应。 “听说春学弟的同学想不开要自杀,姐姐以为呢?依我看,那叫做杨政的,不见得有这样的勇气。” “不是很多人在说,是因情所困吗?情能一把双刃剑,成就与摧毁,皆在一念之间。” “哦?如此说来,姐姐是有喜欢的人吗?”徐浣目不转睛望向她。 桂娘握着勺子,忆起过往种种,眉目温柔:“有,我很爱她。” “这样啊……” 谈话戛然而止。 两人慢悠悠对付桌上的早餐。 解决了三个小笼包,擦拭过唇角,徐浣问她:“今天我有时间,还能继续和姐姐习武吗?” “当然,这是我答应徐小姐的。” 须臾,徐浣眼前再度变得敞亮,心里也跟着敞亮:“不会很麻烦你吗?” “不会。” 听到想听的回复,徐浣笑盈盈道:“我昨天新学了一种新式糕点,有机会做给姐姐吃。对了,明天周六,姐姐不用在校忙碌,想不想出去玩?” “不瞒徐小姐,少爷出门在外,我得时刻陪在她身边。” “春学弟有至学妹陪,姐姐陪着算怎么回事?不如这样,他们去哪里玩,咱们也去哪里玩,互不打扰,岂不两全其美?” “这……”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29 “就这样说定了,行吗姐姐?” 毫无选择余地的桂娘缓缓阖眸:“行吧。” 上完今日的最后一堂课,春承背著书包捧着猫耳罐快人一步地迈出教室。 栏杆处,少女踩着红色高跟鞋优雅宁静地候在那,见了来人,唇畔扬起明媚浅笑:“我来接你了。” 她接过春承手里的小药罐,看到这一幕的男同学欢快地吹了吹口哨,春承冷眼望过去,同窗们认怂地笑着跑开。 她清了清喉咙:“什么毛病?下次他们再敢这样,我替你教训他们。” “他们也没坏意。” “正是这样我才没计较。”春承不服气地捏了捏她指尖:“你怎么回事?向着谁说话呢?” “向着你呀。” “哦,那你这是睁眼说瞎话。” 至秀摇晃她的左臂,学着她的口吻:“你这是冤枉好人。” “我冤枉好人?”她轻.佻勾唇,刚要有所动作,秀美聪敏的女孩子踩着高跟鞋从她身旁跑开。 “哎?别跑啊!”春承三两步追上去,牢牢搀扶好她:“扭了脚怎么办?你还是老实点,我不逗你了。” “嗯,那我就放心了。” 走到半途,至秀抿了抿唇,大着胆子问她:“我今天……好看吗?” “好看。” “……” 春承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嗯?怎么不说话了?” 至秀将手从她掌心挣脱出来:“你根本就没看。” “谁说我没看?我走出教室的第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她提了提金丝眼镜:“真得很好看,好看到见到你的时候我都有些害羞了,不敢认。这么美得女孩子竟然是我的女朋友,我太幸福了。” “没骗我?没哄我?” 春承耳尖泛红,别扭地揉.了.揉.女朋友柔软的头发:“骗你做什么,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信了吗?” “实话吗?”至秀羞涩地绽开笑颜:“是实话就好。” 她悄悄勾了对方食指,温柔调侃:“春承,原来你也会害羞啊。” “当然!是人都会害羞,我脸皮有那么厚嘛,怎么就不会害羞了?” 至秀身子站定不肯再走,迎着她疑惑的目光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一本正经:“脸皮很薄,还很嫩,嗯,我试验过了。” “……你要不要这样幼稚?秀秀,你也太幼稚了!” 某人故作嫌弃地和她十指相扣,嘴上不饶人:“走出门去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是我女朋友,我的女朋友,不能幼稚成这样。” “你不喜欢?” 温温软软甜如蜜的嗓音钻进心坎,春承没好意思昧着良心说不喜欢,眉毛一皱:“哎呀,你话好多,啰嗦!” 少女低了头,沮丧道:“这么凶做什么……” “凶吗?”被捉弄了的春同学琢磨着该怎么服软,抬眸就见女朋友露出得逞的笑:“笨!逗你你听不出来?” 嚯,胆肥了呀。春承眼睛微眯,心痒痒的。 大庭广众之下什么也做不了,她冷哼一声:“回家再收拾你。” 至秀被她看得浑身酥.酥.麻.麻的,赶紧收敛了得意忘形的神色,乖乖巧巧走在她身侧,轻轻摇晃她手指:“消消气?” 呵! 晓得她大小姐的脾气冒了出来,至秀开始发愁回家后如何逃过一劫。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30 她慢腾腾地,到了家门也舍不得挪动步子,春承本就在逗她,这会见她当了真,心里笑弯了腰,表面一派淡然,长眉上挑:“秀秀,你属乌龟的吗?” “你才属乌龟,就知道欺负我。”情不自禁地横她一眼,眼波流转,漾起万千风情,春承呆若木鸡,眼睛都看直了,见她如此,至秀脸皮一热,慌乱踏进小院。 反应过来的春同学紧随其后,不时嘱咐着:“慢点!小心脚下!” 踩着高跟鞋还能健步如飞的,她真没见过几个。 吃过晚饭抱着枕头偷偷跑来的春大小姐被挡在门外,负责守门的丫鬟书墨听从自家小姐的命令在书房锲而不舍啃书。 至秀从浴室出来,发丝浸着潮气,红润的脸颊被白蒙蒙的雾气熏得粉.嫩可人。 垂眸望了眼胸.前高高低低的起伏,她难为情地抿了抿唇,这具身子终于要继续发育了吗? 能够长高她很开心,可…… 感受着某处一阵阵的胀.疼,羞得脸红如霞,几次拿起床边的小衣都任性地不愿穿。 一想到春承还在外面,她懊恼地解了浴袍,小声抱怨:“好麻烦啊!” 属于成长的烦恼二次降临,因着心上人的原因,因着少女的矜持和自尊心,哪怕想要偷会懒避免被束缚生出的痛感,这会也得任劳任怨地依着礼数穿得规规矩矩。 房门打开,春承敏锐地察觉到秀秀心情不是很好,瞧瞧这幽怨的小眼神,哎呦,我怎么得罪她了? 特意洗得香香地跑过来,被晾在门口吹了好一阵的风,进了门竟然不受待见,这打击不可谓不大。 插.好门栓,看她还愣在原地,至秀拧眉:“想什么呢?” “想你啊。”春承绕到她身前,一脸关怀:“是哪里不舒服吗?” 就是不舒服,至秀哪好意思和她说?她摇摇头:“你去铺床,容我喝杯茶。” “哦。” 茶香四溢,似乎那些烦心的愁绪也跟着飘远,意识到不该迁怒春承,她放下茶杯,起身迈过去踮脚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睡吧。” 春承从头到尾都是懵的。 怎么了这是? 躺在床上她睡不着,一臂之外的女孩子翻来覆去显然也无法安睡。春承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小心试探:“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至秀翻身和她面对面,借着暗夜手指抚.摸她的脸:“我哪会生你的气,我是有点胸.闷……” “咦?”春承被她摸.得心.猿.意.马,她是女子,前世今生都年长至秀两岁,细细沉吟,再联系秀秀无处不透着羞赧的反应,心里有了大致判断。 担心判错了,她又问:“是病了?” “也不是。”处在夜晚的人往往要感性一些,至秀爱极了她,且这样的事也没法和外人说,思来想去,她小声道:“就是这里,有点.胀,有点疼,偶尔还闷闷的……” “哦,果然是在长身体啊。” 听她说得理所当然,至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青春期的苦恼一股脑倒出来和她说,听得春承又心疼又想笑。 关了灯谁也看不见谁,她索性提议:“不想穿就不要穿了,多难受。” “可我怕你不规矩……而且,这样子,不大好。” “不规矩?”春承没法反驳:“那我,那我打地铺去!” “我怎么舍得……” “这不行那不行,你可不要说要把我赶回西院吧?” “你来都来了,我……”至秀叹了口气:“好烦啊。” “别烦别烦,唉,我这就回去,你想怎样就怎样,明天起床我再来喊你?” 漫着香气的娇.躯毫无预兆地扑到她怀里,春承背脊一僵:“秀秀,你这是?” “不想要你走……” 春承被她哄得眉开眼笑:“好,那我不走。” 闭眼恢复冷静后,至秀蹙眉坐起身,一脸不服:“你就不会有这样的苦恼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31 “我?以前的我当然会有,不对这具身子已经过了令人苦恼的阶段了。” 从小女扮男装,身材自然赶不上秀秀。 “好吧,那你闭上眼。” 春承不敢怠慢,乖顺依言而行。 轻微的簌簌声在寂夜响起,少女解开束缚,重新裹好睡袍、系紧衣带,回到原位躺平:“好了,你睁开吧。” 睁开眼睛,一如既往属于夜晚的黑。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仔细看过去,隐约能看到秀秀的脸,想着她里面空荡荡的,春承不争气地脖颈都染上绯.红。 “好点了吗?”她问。 “嗯…没那么闷了。”经此一事,至秀胆子似乎大了点,微微靠拢过去,红着脸存心作弄.她:“你…是不是又在不正经地想我?” “你怎么知道?” “……” 好容易积攒出的一丢丢大的胆子就这样被吓没了,至秀防狼似的和她拉开最大距离。 春承一巴掌拍在脑门,企图补救:“我刚才说错话了,我没乱想,你信吗?” “信你个大头鬼。” 啧,都学会骂人了哦! 第83章【83】 昨夜聊着聊着把人聊睡着了,裹着睡袍的至秀这才敢偷偷靠近她,在她唇上轻轻留下一个晚安.吻。 尝香后的女孩子害羞躲到一旁,侧身面壁,听着房间另外一人清浅的呼吸声,渐渐遁入无边梦境。 梦里落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穿着女装的春承拉着她的手肆无忌惮而青春洋溢地走在街道。 每每有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来搭话,春大小姐都会嚣张骄傲地挑眉:“哦,她呀,是我女朋友,过不久还会成为我的妻。” 黑暗中少女眉头舒展,唇角矜持地上扬,组成温温柔柔的笑容。 另一侧,春承一夜无梦,俊秀如玉的脸庞透着熟睡时的乖巧,任谁看了都不会将她误当做男孩子,这分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 她的睡袍微微敞.开,映出里面大片雪.润肌肤,其间至秀醒来一次,借着温柔的月光无意撞见朦胧风景。 看都看过了,然而因着是心上人的身体,她面.红.耳.热地软.着手靠过去,悉心为她拢好衣领,心底不止一次提醒自己:一定要赶在春承睡醒前起床。 没穿小衣,就是有这点不好,羞得人无时无刻不觉得发慌。 怀着这般念头,至秀果然醒来的很早。天蒙蒙亮,她就睁开眼,六月份,夏日的热侵袭而来,闺房萦绕着一股说不明的暖香。 歪头眷恋地凝视枕边人,越看越心软,至秀脸颊带着好看的红.晕,想到夜里春承坏心眼地和她介绍小衣的不同款式,她搓了搓发.软的耳朵,轻手轻脚从她身上迈过去。 从衣柜翻出要换的衣物,红着脸取出春承为她做的新式小衣,至秀回头看向床帷,心想:那就听她的好了。 拐进浴室,温.热的流水冲散所有的旖.旎,淌在浴缸的少女羞怯地盯着身体某处,便是自己清洗时碰一碰都着实难为情。 身姿妙曼,玲珑窈窕,直等她赤身站在穿衣镜前正视青春期的成长,除却骨子里飘出来的害羞,以审视的目光来看,她自己也觉得非常满意,足可预见发育成熟的美好。 就是不知道……春承会不会喜欢? 她咬.了.咬.下唇,摇摇头,抛去那些纷乱杂念,继续红着脸穿衣。 彼时睡醒的某人躺在床上放松地翻了身,鼻息之间尽是秀秀好闻的清香。没再做那羞耻的梦,她开心地抱着被子打滚。 晨光从窗外照进来,她的视线被一物吸引,小心脏诚实地加快速度跳动,拿起那鲜艳柔软的小衣,春承勾唇一笑:哦,秀秀的呀。 仔仔细细捧在手上看了好一阵,听到浴室传来的开门声,她急忙丢开,闭眼装睡。 难得假期不用穿校服,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至秀穿着苏绣旗袍,聘婷婀娜,杨柳细腰,身段被勾勒得极美,女儿家的体态特征一览无余。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32 赶在她们以前那个年代,这样露.骨的穿着定然要被卫道士批判不知检点。 但不知是对身材的自信,还是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尽情展示她的美,至秀硬.着头皮穿了出来,害羞之余,还想听到夸奖,她喜欢春承偶尔看着她痴迷的眼神。 会给她一种她就是她全部梦想,是她整个世界的慰.藉。 她坐在床沿指腹描摹她的眉眼,温柔娇软:“醒了就起来吧,装睡不累吗?” 女朋友太聪明了其实也不好。 春承心虚地眼皮掀开,明媚的晨光镀在少女身上,她喉咙下意识耸.动,咕咚一声,吞咽了口水。 女朋友太实在了也不好。至秀羞嗔地扶她坐起身,静静等着被称赞。 春承被她弄.得眼睛根本不知道往哪看:“你可不要告诉我,你要穿着这一身和我出门……” “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她闭上眼,后悔把旗袍做得这般勾人了。然她又格外清楚,勾人的从来不是衣服,是穿衣服的人。 “还.胀吗?” 至秀被她问得一怔,一边羞恼,一边着急春承怎么还不夸她。 长身体的关键时期其实也是女孩子树立信心的时期,她被堵得不知怎么开口,暗恼春承说话太直白,却也为她不遮不掩的态度感到甜蜜。 以她和春承的关系,春承其实没什么不能问的。 她望着衣.衫.不.整的春大小姐,转身为她端了提前备好的蜂蜜水,水温不算高,想了想,往杯子续了些热水,一眼轻而易举地挑.弄着春承摇晃的心弦:“嗓子怎么哑了?” 嗓子怎么哑了你不明白吗?不仅嗓子哑了,心都要酥.了! 春承哼哼唧唧地不看她,小口慢饮,嘴里尝到了甘甜。 “你这样出门太招人了。我们是去赏景,不是……”不是去当‘景’的。 至秀懂她的意思,柔声反驳:“可我长得如此,以后还不准出去了吗?你要拘着我,让我做笼中雀鸟吗?” “嘶!想什么呢?好了好了,我说错话了,说错话还不行嘛?你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我冤死了!” “不准说死。” “……” 除了这些,你怎么不夸我呢?少女幽怨地看她,春承福至心灵,把杯子递给她,至秀将杯子放回茶桌,人堪堪在床沿坐定,就被扯入温暖的怀抱:“很漂亮,我很喜欢。” 她单手环着女朋友腰肢,心潮.涌动,轻柔地含.弄.她红得滴血的耳垂,纵是再舌灿莲花,也抵不过她此番情.动带给至秀的震撼。 “穿着我做的小衣呢?” “嗯……” 她呼吸急.促,找不回一丝力气,有种踩在云端失重的感觉,下沉,一直下沉,然后被人狠狠地捧在掌心,被怜惜,被占.有。 “真好看。” 至于哪里好看,至秀晕乎乎的脑子早已不堪运转,春承暂且放过她可怜小巧的耳垂,遗憾地舔.了.舔.唇瓣:“不早了,我得赶紧回西院了。” 所有的失神被她一句话巧妙拉回来,至秀握着她胸.前衣襟,欲言又止。 门在这时候被敲响。 三短一长。 春承伸手戳.了.戳她瘦腰:“桂娘来送衣裳了。” “哦,那我…我去拿。”她羞赧地站起身,腿脚发.软哪还有力气去路? “我……” 少女面若桃花,眼角微湿,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软声向那始作俑者求救:“我走不动…你去拿好不好?” 春承心里笑翻了天,却不敢表露出分毫:“好,那你歇着,我去拿。” 至秀瘫坐在床沿,其实也不是真得连几步路都走不了,春承逗她逗得太厉害,不用看都晓得她此刻是什么样子,怎么好意思去开门再被旁人窥见?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33 “拿回来了。” 某人旁若无人地解开衣带,瞧见她使坏的眼神,至秀慌得赶紧捂了眼,也因此错过春大小姐戏谑的笑。 她放心地在闺房换衣服,没留意少女偷偷漏开的指.缝。 俊秀如竹的身段,那处不大不小,多看了好几眼,至秀小鹿乱撞,心里的小火.花四处飞溅,满满的全是对那人的喜欢。 穿好衣服,至秀送她出门,面带笑靥:“我有时候分不清我到底有没有嫁给你……” “嗯?怎么说?” 温婉娴静的女孩子细致地为她整敛衣领:“就像现在,我有种已经嫁给你的错觉,可我们的确还没成婚。” “傻姑娘。等成婚以后你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真正的妻妻是怎样的相处。春承笑而不语,谨慎地走出门。 “春……春承!”至秀追出去两步:“你、你还没说……” “没说什么?” 至秀羞于启齿,水波荡.漾的眸子痴痴看过去,盼着她早点明白。 不负期望的春大小姐倾身和她咬.耳朵:“秀秀身段窈窕,出落得很好。” 正值发育的女孩子蹭得红了脸,飞快跑回闺房,关好门。 春承摸着下巴愉悦地哼了一声,趁着无人搅扰,信步往西院走去。 得了她一句‘好看’,至秀心情好得就连身边的书墨都生出讶异:“小姐这是遇到喜事了?” “还好。”大小姐自信从容地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那点成长带来的烦恼化作欣喜甜蜜充斥着她的心房。 春承的喜欢给了她极大信心,以至于吃完早饭走出家门,她的眼睛都漫着璀璨星光。 这份好心情在遇见温亭的刹那,散得一干二净。 温家出色的长女,教书育人的老师,留洋归来的先进分子,温亭认准一人,不撞南墙不回头。 多日不见,看到容色出挑的春少爷,她忍着埋怨温柔开口:“我如果不来找你,你是不是一直避而不见?” 春承抿唇:“你我,不便再见。” “就因为我曾经做过你的师长?还是因为你的未婚妻?”温亭红唇轻掀,优雅知性,眸子浸着一闪而过的哀伤:“春承,你怎么就看不到我的好?” 感受到身边女朋友不妙的心情,春承讨.饶道:“温亭,你放过我吧!” 她带着人扭头就走,乘车来到挥金如土的红云山。 五彩缤纷的鲜花摇曳生姿,花海中心的宽敞空地,柔软的毯子铺就上好丝绸。 精致的小桌依次摆放瓜果、糕点、红酒,放眼望去,无一不是顶级的奢侈待遇。 哪怕来时还有些微醋意,这会也被春承的大手笔砸得晕头转向。 恪尔斯西餐厅的侍者以及红云山花海的负责人恭恭敬敬候在两侧,春承招了招手,简单询问几句,确定所有的安排都没问题,更不会有人来打扰,她挥挥手,闲杂人等识趣退去。 置身花海,她解开领带慵懒地躺在其中:“看,秀秀,这是我们的二人世界。” 第84章【84】 红云山,销金地。对于春家少爷为了哄女朋友一笑,豪气如云包下整座山头的壮举,徐浣是震惊的。 六月时节,多少有钱的富家子弟想来红云山赏景,逛一逛花海,或者坐在山巅吹吹暖风,这些,彻底成了奢望。 一排排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黑色墨镜的保镖守在山脚,防守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要不是借着桂娘这道东风,徐浣想要上山都会被人拦下。 作为春少爷的影子,自然是少爷在哪里,影子在哪里。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34 今日的安排桂娘略知一二,她不能搅了少爷的好事,也不能离得太远。于是选了折中的法子,带着徐小姐在距离花海三百米外的凉亭闲坐。 红云山风景一绝,泱泱花海,一眼望不见人,任你眼力多好,都不会看到花海中心的场景。 人被花掩映,至于春学弟带着未婚妻在做什么,谁知道呢?不过,像这样浪漫的约会,纵是做点什么,也无可厚非。 徐浣出身书香门第,徐老爷子见识独到,是以唯一的孙女从小受中西方文化熏陶,在某种程度,和留洋归来的温家长女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看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女子,轻声道:“姐姐在想什么?” 桂娘抬手沏了杯热茶,茶香袅袅,她看向远处,神情飘渺而恍惚:“在想少爷。” “哦?”徐浣当然不会误会她对春学弟有什么暧.昧的情愫,笑了笑:“春夫人早逝,春少爷是姐姐养大的,再过一年就到了结婚的年纪,姐姐舍不得实属正常。” “是挺舍不得的,也为少爷感到欣慰。至小姐是难得的好女子,待少爷深情忠贞,我想,她们会是我见过最圆满幸福的一对。” “那姐姐呢?姐姐这一生都不会嫁人吗?” 桂娘失笑:“我生不逢时,幸福于我,已然错过了。” 她后知后觉明白对那人的爱意,明白之后选择了小心掩藏,每一个心动都藏得深深地,不教那人知晓,不给她平添压力。然而聪明如她,还是知道了。 那年杏花春雨,雨敲窗棂,她自病榻伸出一只手,轻抚过她的眉眼:“愿珵,不要活得那样累,有时候放下,方得解脱。” 愿珵,愿卿如玉。 这是春夫人赐给她的名字,人人喊她桂娘,但只有她,喊她愿珵。 一字一句,带着美好的祝愿,仿佛她真的是世间温润的美玉。 “累你倾心,是我不对。”生病的女人依旧美得惊心动魄:“愿珵,我知你爱我,抱歉,这份爱意我无法回应。霖盛待我重逾性命,我有夫有子,岂可害你沉沦?” “和你无关,春夫人。”她笑着喊她‘春夫人,’窗外下着雨,心里也淋漓着雨:“是我自甘沉沦。” 女人眸光微黯,舍不得再劝,至此一生,她没给她一句承诺,走到生命尽头临闭眼的那一刹,看着坐在床沿的夫君,看着跪在地上掉泪的愿珵,她强撑着伸出手,喊道:“起来。” 桂娘哭着起身,将手递到她掌心。 握着她的手,春夫人含泪而笑,留下了在这繁华世间的最后嘱托:“愿珵,别让自己那么累。” 眼眶不知何时被染红,坐在凉亭,迎着四面吹拂的风,空气里浸着花香,她眨了眨眼,泪意被淹没。 徐浣看懂了一些,绕开话题,说着说着,说到了花海中心约会的两人。她促狭一笑:“姐姐就不担心春学弟做错事吗?” “为什么要担心?” 桂娘低头品茗,吹散了浮在茶杯的热气:“少爷想做什么,只要至小姐不反对,谁能说是错?在恰当的时间遇见恰当的人,做什么都不算错。少年热血,错过了和心上人相拥,多可惜。” 她心里葬着一块墓碑,推己及人,就不忍有情人饱受相思之苦。 花海中心,红酒佳人。 微凉深红的酒水由着唇齿被一点点送进心上人口中,酒意挥发,听着那轻微.吞.咽.声,春承笑得散漫多情:“好喝吗?” 至秀睁着一双水润的眸子,呆呆地看她,手不受控制地轻.抚这人瘦削的脊背,形状漂亮的蝴蝶骨,线条流畅的腰线。 许是醉意上.涌,大小姐环着脖颈的手缓缓下压,春承顺势离她更近。 还没想明白秀秀要做什么,清浅的呼吸扑在锁骨,大小姐舌尖耍赖地挑起她衬衣最上方的扣子,百般缱.绻,却在下一刻任性地咬.掉那颗衣扣。 眨眼被毁了件衣裳,春承哭笑不得,打个滚两人的位置自然颠倒,至秀平趴.在她身.上,眸光潋.滟:“我把你的扣子咬.下来了……” 小醉鬼,还知道做了什么吗? 春承躺在柔软的丝绸上,揽着她腰惬意地闭上眼:“没事,大不了不要这衣服了。” “嗯……” 细碎连.绵的吻落在上头,属于矜持的名门闺秀为数不多的热.情。 酒不醉人人自醉。 至秀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幕天席地,百花作为掩映,没人看得见,她想贴近春承,很想。 蜻蜓点水的触碰,若有若无的撩.拨,享受也折.磨。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35 趴.在身上的少女不经意乱动,惹得春承忽然想做点什么:“秀秀……” “嗯?” 春承睁开眼,膝盖微曲,蹭.了.蹭.她的旗袍下摆。 至秀变了脸色,酒意散得干干净净:“不、不行……” “不行吗?”春承若有所思。 眼看人要起身,她快而准地隔着锦缎料子轻点,没有半点防备,至秀果不其然的被她吓了一跳。 惊慌中溢.出低呼。 想要责问,话到嘴边不知说什么,说轻了说重了都不妥,想要躲开,偏偏腿脚泛.软,好生窘迫。 玩笑般地捉弄委实气人,自幼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哪见过这等轻狂?恍如火苗集中在心尖某一点扑腾扑腾窜起来,脑海炸裂开碎散白光。 她万分羞.赧:“你…你……”断断续续说不成一句连贯的话。 “我?我什么?”春承眼尾勾着坏笑。 “不要看了……” 至秀没办法牢牢抱着她。 身子挨着身子,心跳如鼓,砰砰砰地乱了节拍,奏出混乱交响。酸.酸.麻.麻,酥.酥.软.软,还带点莫名其妙来势汹.汹的悸.动。 仰头望着蓝天白云,春承被她压着也不觉重,反而沉.溺其中。 “秀秀,暑假你想怎么过?我们去旅行好不好?天南海北转一转,看看各地风土人情。” “暑假……”至秀颤.声道:“暑假…要去做义工,我是医者……” 她深呼一口气,按捺下羞人的躁.动:“副院长提前找我谈话,暑假有意带我去城里治病救人,你知道的,医者总要行医问诊才能体现自我价值的。” “那你不和我在一起?” “这……忙起来是没法天天腻在一块儿的。”她翻身倒在一侧,也跟着望天:“春承,你有没有想过,咱们这一世除了痛快的活,还要做些什么吗?” “想过。原身最大的梦想是成为国内外有名的设计师,至于我……”春承枕着胳膊道:“我想成为史书留名的大教育家,人要有傲骨,懂廉耻,脊梁才能宁折不弯。” 至秀闻言,眸光顷刻柔软,温温软软地鼓励她:“你会做到的,春承,我相信你。” 春承侧身歪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不过在逐梦之前,我得先把你迎进家门,秀秀是我此生最大的梦想。” “嗯!”少女眉眼弯弯:“我想嫁给你,也想娶你。” 两人红着小脸相视一笑,春承从软垫子爬起来,从银灰色的西装口袋掏出纯金怀表,看清时间,她回头笑道:“秀秀,咱们就在这吃牛排吧。” 侍者依着时间送来一应物什,被守在外面的桂娘接管。 温情、浪漫,青春的躁.动和欢喜,纯粹和梦幻,能给的,春承都给了,至秀深陷在她安排好的约会天地,惊喜一重又一重。 从花海走出来,桂娘眼尖地发现少爷衣服上少了一颗扣子,神色透着微妙。 “对了秀秀,你知道吗,上次的信果然不是远舟写的,是她一个爱恶作剧的远房亲戚冒充她的名义胡闹来着。” “是吗?那你要和她好好来往。” “当然。” 听着小情侣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桂娘心想:少爷果然被少奶奶吃得死死的。 两天的假期晃眼过去,时间如流水,奔腾不止。 一月后。 盛夏轰轰烈烈地席卷陵京。 走在京藤,处处都能听到聒噪的蝉鸣声。 杨政背着行李和设计系的同学告别,他托了关系,哪怕不能在京藤就学,也能因着京藤学子的身份被保送到外省其他学校。 送行的人很多,他最想见的人却没来。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36 云漾拍拍他的肩膀:“山水有相逢,杨政,咱们后会有期!” 杨政苦笑,没有那天了。那人在陵京一日,他一日不能回到这片土地。除非,她再也构不成威胁。 他盼着那一天到来。 走出校门,意外地见到想见的人,杨政眼睛一亮,兴奋地跑过去:“春同学!你…你是来送我的吗?” 春承漠然地朝人迹罕至的街角走,身后跟着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桂娘。 “哎?春同学,你要带我去哪里?之前我说的是实话,你那个未婚妻,她真得是蛇蝎心肠,你不能娶她,她会害了你的! 我左思右想,她八成是贪慕春家家产,春同学,你生性纯良不是她对手,天涯何处无芳草?哪怕你喜欢温老师,也总比吊死在这朵有毒扎手的玫瑰花上.强啊!” “说完了吗?”春承步步紧.逼,逼.他到墙角:“杨政,我的女人你也敢碰,你不要命了!” …… 盛夏的一场暴雨驱散扰人的炎.热,属于全校的暑假悄然而至。 整个暑假,身为医药系最优秀的学生,至秀忙着追随副院长加入救死扶伤的义工队伍,作为春家唯一的继承人,春承一脚踏入陵京商业圈子,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在她眼前粉墨登场。 这个暑假,年轻的情侣彼此经受着历练,温家长女以女流之身继承家业的消息传来,陵京大大小小的报社忙得不可开交。 一封烫金请帖被送进小院,平躺在书桌。 处理完织锦阁分店的事,春承摘下金丝眼镜,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盯着那好似散发着邀请呼声的请帖,怔怔出神。 温亭能力排众议扫除一切障碍继承温家,成为新一代家主,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 她明白一向立志教书育人的温老师为何会突然上进得令人心惊。 温亭是在做给她看。 是证明,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但喜欢这件事,从来不是你有多好就能扭转局面的。 两个人谈恋爱,讲究你情我愿,彼此忠贞,她已经有了秀秀,温亭再好,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况且,她的秀秀不好吗? 她的秀秀,是她心里的最好。 请帖被打开,温家新任家主继任典礼,诚邀织锦阁春少爷前来观礼。 春承解开衬衣扣子,懒散地靠在椅背,青春无敌的在校生,脱下校服改换成人打扮,游刃有余地周旋在成了精的老狐狸之中。 顶着凛都春家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名分,教任何人都不敢小觑。 春夏两家的合作,春霖盛全权交给‘儿子’打理,一开始嘘声一片,如今不也安生了? 她越出色,温亭越舍不得放手。 不仅温亭,觊觎她的人还少吗?想着白日酒桌上三十好几都没嫁人的景家大姑娘,春承拧着眉从抽屉取了信纸,提笔和远舟倾诉心事。 生意场上多有不尽人意。 比如景大姑娘打着谈生意的幌子在桌子底下偷.摸.她的大腿,这事想起来就够糟心。 好多她不能和秀秀说,怕家里小醋坛子翻了天,只能和远舟排解心里的忧愁。 远舟善解人意,会给她出谋划策,会站在她的立场痛斥那些斯文扫地的人们,昨儿个更甚,脾气极好的远舟竟然气得在信里言辞激烈地好一顿狠批。 缘由是她在信里随口提了句被商场上的老狐狸忽悠着去了‘青花里。’ 青花里,红尘是非地。 远舟再正经不过的女孩子,气恼也是情有可原。 因为放暑假,信件没法放在书室,两人约好了送信的地方,密切保持着联系。 吟诗作对,谈论诗词歌赋人生理想,或许最近意识到自己成了外人眼里的香饽饽,春承特意坦诚地去信一封,询问远舟和心上人感情可好。 得到的回复是:很好,勿忧。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37 于是春承松了口气,放心和她保持往来。 房间内,春花杏花端着做好的银耳莲子羹送进来:“少爷,先喝一点吧。” 看到银耳莲子羹,春承的思绪不禁飘远,想到前天秀秀给她做的药膳,肚子里的馋虫勾了出来:“不吃了,准备一下,我去接秀秀回家。” 光明之处,必有黑暗藏匿。锦绣繁华的陵京也不尽是富足安乐。 有多大的能量,干多大的事,京藤作为全国顶级名校,师生肩上扛着社会责任。 拿医药系来说,校长特意拨.款开办扶济堂,进行为期两月的免费义诊。 至秀作为坐堂的医生,穿着肥肥大大的的衣服,借以遮掩窈窕身姿,她面色沉凝,坐在床沿为瘦骨嶙峋的幼童诊脉。 做到心中有数,开了药方,自有人忙着去熬夜。 病人很多。 这世道除了鲜花锦绣,还有满目疮.痍。不亲眼看一看,哪知道民生疾苦? 她和春承前世今生都生在豪门世家,哪怕当初最难的那段日子,她也没受过这番苦。 “至小医生?至小医生?” 至秀回过神。 那人赶紧道:“至小医生,隔壁屋还有伤患等着呢,您看……” 至秀点头:“我这就去。” 一天统共24小时,从早晨天不亮来到扶济堂,太阳快下山了,她忙得早忘了吃午饭,情况紧急,稍有耽延可能葬送的就是条鲜活的生命,至秀没法停,也不能停。 她打起精神往隔壁走,推开门,躺在床上的是个年轻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 扶济堂设有病房,被送进病房的或多或少都有难言之隐或命悬一线。 女人强提着一口气等到医生到来,说了声‘谢谢’便昏死过去。 这声谢,听得至秀红了眼眶。 送她就医的是个怯懦狼狈的小女孩,担心床上的人遭了小医生嫌弃,她解释道:“我们…我们是从‘青花里’出来的……” 青花里。 至秀颤着手解.开伤患衣领,伤痕累累,触目惊心,只一眼,不忍再看。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女儿身立世不易,陷在污泥的女子活得更难。 内伤,外伤,她竭尽全力为女人保留体面,妙手回春,化腐朽为神奇,却无法消磨世事在当事人心上重重刻下的伤。 身处底层,尊严,便是教人啼笑皆非的笑话。 这不是她接手的第一个饱受磋.磨的伤患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很多。 这也不是伤势最严重的伤患,最严重的那个,一度成为至秀的噩梦。 人心有多坏,才能做出没有人性的事呢? 生而为人,良知泯灭,和畜.牲又有什么区别! . 黑色小轿车停在扶济堂不远处,车门打开,拒绝了阿喻陪同,春承迈着长腿低调地去接女朋友,恰巧至秀失魂落魄地从门里出来。 她走上前,察觉到秀秀情绪不对,牵着她的手上了车。 汽车匀速行驶。 一直没说话的至秀忽然扑到她怀里,豆大的眼泪掉下来:“春承,我们再努力一些吧,这世道的女子,太难了……” 光鲜的从来是金字塔尖上的那些人,至于腐.烂在黑暗里的无辜灵魂,有几人为她们发声?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38 在这漫长闷.热的暑假,人间百态,魑.魅.魍.魉。 阴暗的、血腥的、残忍的、诡诈的,一点点挑战着人们的底线,见过了天地一角,身处巅峰的权贵,应有责任站出来,尽微.薄之力。 春承被她哭得心尖发疼,柔声哄着:“好好好,都听你的,咱们继续努力,一直努力……” 第85章【85】 温亭继任家主典礼的那天,春承推了一应事宜在家照顾累倒的病人,每天连轴转还不好好吃饭,是个人都受不了,哪有不生病的道理? 闺房,至秀被她搀扶着坐起身,脸颊浮现着教人心疼的病色:“温亭人生很重要的一天,你不去吗?” “去什么去?”春承没好气地瞪她:“我未婚妻都累倒了,我还去什么?” 她端着药碗坐在床沿,漂亮的手指握着白瓷勺,一如既往得好看。至秀看得顾自走神。 “发什么呆呢?来喝药。” “你喂我。” 春承本来挺生气,见了她这副耍赖的模样须臾被哄得绽开笑:“只要你好好的,别说喂你,把你当小祖宗伺候都行。” 生病的人爱撒娇,白瓷勺喂到唇边,至秀饮去了上面的汤汁,咬.着勺子不松口,春承怔然,仿佛她咬.的不是瓷勺,而是自己的手指。 俊俏的小脸微.热,另外一只手轻轻挑起她尖尖的下巴:“看你瘦的,长身体的时候,胡闹什么?” 至秀害羞地松了口,喂一勺汤药,春承喂她一粒蜜饯,苦口婆心道:“治病救人什么时候都没有尽头,好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这几天看你忙得脚不沾地,我有多心疼你到底知不知道?” 似乎是不习惯说这样示弱的话,她板了脸:“再有下次,你就不要去扶济堂了!” 说完了又觉得态度强硬怕伤了秀秀的心,春承愁得皱了眉:“你听话好不好?” “嗯。” 一碗药喝完,至秀拉着她的手:“你真得不去吗?” “去做什么?”春承扭头将药碗递给桂娘,桂娘离去前打开了窗子,炎炎夏日,蝉鸣声钻进来,平添了几许人间烟火气。 “我对她无意,且还有了你,温亭……我只当她是老师。她处处都好,唯一不好的,是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你也知道我是女子,她爱得从来不是我,是穿着男装的春少爷。秀秀,我不想伤她,我远着她,避着她,才是对她好。” 至秀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懂了。你是个好人。” “什么好人?” “你不喜欢她,也没有吊着她,你冷着她,是对她负责,对我负责,所以你是个好人,是君子。” “有吗?”春承冲她眨眨眼:“是谁前几天说我是个坏胚子来着?” 至秀莞尔:“谁让你不老实,非要……” “非要什么?” “你!”脸颊红透了的女孩子裹着被子侧身背对她:“你明知故问。” “哼,反正我早晚会看到。”不好欺负病中的人,春承斯斯文文地理了理衣袖,提了提眼镜:“睡吧,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守着你。” 羞□□脸红的少女心里微甜,昏昏欲睡的午后,她转过身来扯了扯春承衬衣袖口:“你也上来吧,那样趴着不舒服。” “可以吗?” 至秀浅笑:“我不信你会趁人之危。” 春承定定地看她一眼,脱了鞋子躺在她身侧,薄薄的锦被盖着肚脐,两人谁也没说话。 同床共枕,且是在白日,人真的在她身边睡下,至秀平躺着,脑子里却是在想那晚的场景。 那晚春承在房里喝多了酒,缠着她非要看看她穿小衣的样子,连哄带逗,她险些就应了。 醉的是春承,又不是她,她羞得把人赶出去,由着桂娘搀扶着醉酒的人回了东院。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39 事后她足足两天没给春承好脸色,怪她在生意场上和不三不四的人学了坏。 扶济堂的事多,忙起来没头,忧思过重,往常她总担心春承弱不禁风,谁晓得自己也有受凉病倒的一天。 夜里她睡得昏沉,毫无预兆发起高.烧,难受的吟.声吵醒了枕边人。 那一夜是如何的兵荒马乱,她从书墨嘴里听到了一二,经此一闹,春承宿在她闺房的事没法再瞒。 至秀唇边飘出一缕叹息:“你睡了吗?” “没有。” “你…离我近点。” 春承眼睛蓦地睁开,清亮的眸子倒映着她的影,至秀咬.唇:“你再不过来,就……” “过来了!” 动作倒是快。 至秀依.偎在她怀里:“抱我睡……” “嗯嗯!” 无人搅扰的午后,闺房大床上,年轻的未婚妻妻相拥而眠,意识不清时至秀仍在想:快点吧,快点长大吧,太难.熬了。 温家,客似云来。 陵京给新任家主面子的人很多,推杯换盏,温亭多少饮了些酒。 久等的人不来,她心里烦闷,面带笑意地和各方生意场上的人.精寒暄。 春承没有来,但应有的礼数丝毫不缺,打着‘一日为师,终生为师’的旗号,给足了温家主排场,且是以春家继承人的身份,将人捧上云端。 今日宴席散去,所有人都晓得,温家新任家主与春家少爷有师生之谊,单凭这份交情,春家顺理成章地照应温家生意,在陵京,这位女家主,无形中再次得了春家保驾护航。 春家的根在南方,可人脉、地位,从不分南北。 这是春承唯一能做的了。 温亭聪明,今日这份人情越重,她们往后在一起的可能就越飘渺。 酒入愁肠,成功晋升一家之主,用短短时日掌握话语权的温亭,得到了旁人想都不敢想的权势,却永失所爱。 一啄一饮,有得有失。不清明天会发生什么。 她振作起来游走在名流权贵之间,前来观礼的人们看着春风得意的温家主一步步走到万众瞩目的高台,她笑着举杯:“温亭,谢各位捧场。” 仰头,红酒漫入喉。 …… 两个月的假期,为了支持未婚妻,春家少爷做了件震惊陵京的大事。 喜鹊枝头叫,大清早,青花里的老.鸨冷着脸踢开姑娘们的房门:“睡睡睡,太阳都晒屁.股了!春家那棵摇钱树过来了,还睡?快起来,见客!” 堂子瞬间变得闹哄哄。 待客厅。 矜贵斯文的春少爷抱着药罐子,一手屈指叩在桌面,阿喻守在她左侧,桂娘冷眉冷眼地杵在右侧。 春花杏花没跟着进来,这地儿到底是惹人诟病的红尘地,况且来这是为办事,春承留她们坐在车里,陪着秀秀聊天。 至秀医者仁心,打心眼里怜悯这些悲苦命不由己的女子,弄堂里不干净,青花里的姑娘们仗着年轻蒙恩客垂怜,一行有一行的艰辛,想要留着清白身,想要在这行里混出个人样,难。 年老色衰,染上一身脏病,逃不了被丢到北边乱葬岗的命运。 她接诊了不少病人,伤患,见过她们身上的伤痕,看见了,就不能什么都不做。 本想跟着来,被春承一句话挡在外面——‘春少爷’逛窑.子还能被人称一句风流,带上未婚妻算怎么回事? 话糙理不糙,至秀顶着春家准少奶奶的头衔,不能不为两家名声考虑。老老实实坐在车里,盼着春承能早点把事解决了。 再肮.脏的地方,都有不屈的灵魂。再光明的地方,也有令人恶心作呕的败类。正如不惜用性命甘愿为年幼妹妹挡灾的素姑娘,正如离开京藤的设计系学生杨政。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40 人性光辉,孰优孰劣,谁好谁坏,有时候真得不能用身份来评判。 坐在待客厅的春承没耐烦地挑眉:“姑娘们绣花呢?怎么还不来?” 老.鸨完完全全拿她当陵京城的太子爷捧着,说话都不敢尖着嗓门,唯恐冲撞了贵人。 贵人来一趟青花里,她们这的姑娘身价都能翻两番,要能看中哪个包下来,那真是应了大清早喜鹊临门了。 劳累困倦的姑娘们按照姆妈的吩咐梳妆打扮,性情放浪的恨不能捯饬地花枝招展,还没见到人,就开始做飞上枝头做凤凰的美梦。 有人喜,有人忧。 别管来的是谁,举凡男人来这的目的都差不离,唯一区别是这位金尊玉贵的少爷身份顶金贵了点,还是明目张胆赶在了白天来,不教人睡安生觉。 更有人听说这次的恩客是春家少爷,铁了心拒绝踏出那道门。 春家准少奶奶在扶济堂悉心救了多少人,其中就有青花里的姑娘,见过那位未来少奶奶的人都拿她当救命恩人,哪能挖恩人的墙角? 不愿出来的,被逼着出来。 春承把玩着手上的金珠,金子的光芒,看得老.鸨眼里再装不下其他。 青花里一百二十八位适龄的姑娘都被‘请’了过来,春承抬眸,冷淡地问了句:“那些没长成的呢?” 没长成的? 老.鸨脸色不变,顶多腹诽一句世家子弟口味刁,又催着人把那些没长成个的女孩子喊过来。 来的人浑如一颗颗可怜的小白菜瑟瑟发抖盯着前方,春承被她们惧怕的眼神看得心里发堵,暗道:幸亏没让秀秀跟着进来,秀秀心肠软,可见不得这些。 如此想着,对着老.鸨更没了好脸色,神色如冰,不像来快活,像来砸场子的。 “这是青花里所有的人了?” “对,春少爷,您看……” 春承起身,手揪着玉罐的猫耳朵,沉吟道:“谁想跟我走,站出来,我为你们赎身,还你们自由。” 一语,惊得弄堂再难安生。 老.鸨眉心一跳,看清她眼里的冷厉,骇得手脚发凉:果然是来砸场子的,这是要拆了她的青花里!没了姑娘的青花里,那就是座破窑! 她慌得迭声求情,被春承一道眼神死死钉在原地! “我给你们三分钟考虑时间,愿意走,就站出来。” 机会摆放在面前,能不能抓住,由你们自己选择。 春家少爷一掷千金行善事,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份量很足。 很快,有人站出来。 站出来的这位是青花里有名的清倌,老.鸨肉疼地算计着能从这位少爷手里榨出多少油水。 有义无反顾奔向自由的,有徘徊不定的,有安于现状不肯逃离‘安乐窝’的。 无非舍不得几个花钱大手大脚的恩客,舍不得那些用金钱堆出来的虚荣和安逸。 没成年的那些女孩子看惯了弄堂里的脏污,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 一百二十八名姑娘,站出来了八十人。 那些僵着身子不肯动弹的,棱角被磨平,早早认了命。得到自由又能如何?已经不干净了。 挣扎的力气在几年前便用光了,习惯了卖笑,习惯了以色侍人,突然的拯救,反而不知怎么‘站’出来。 有的人站着,其实已经跪下了。 何其悲哀? 春家少爷领着八十名不认命的姑娘以及全部的幼童走出青花里,用财用势,压得老.鸨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一日,陵京街道围观者众。 春少爷英勇‘救风尘’,卫道士来不及下笔批判其风流成性,翌日,以春家名义兴起的纺织厂在陵京正式开张,来来往往,都是青花里熟悉的面孔。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41 未成年的被送进附近学校就学,她给了那些女子选择的余地,在她们决定毅然跟随后,快速给了她们安身立命的归宿。 人没了尊严不怕,怕的是你一直跪着,站都站不起来。 徐老爷子听闻此事拍着桌子叫了三声好,提笔撰稿痛痛快快地把徒孙夸上了天。 老爷子带头,跟着逢迎的人数不胜数。 温亭笑着在不少庄重的场合提及春家少爷,言语多有赞誉。 京藤校长针对此事发表了三次公开演讲,一次次振聋发聩,巴不得震醒世人昏聩的灵魂! 清流风气,在一个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上层人士的带动下,渐成气候。 很长时间,陵京娼.门,文人纷纷效仿‘救风尘’,得到自由融入生活的女子们感知到人间罕见的真诚善意,一度泪流满面。 人间险恶,但有光会照进来。 “我救不了太多人,能救一个是一个。”暗夜,被各界赞誉的春少爷褪去了白日的淡漠锋芒,小心翼翼抱着未婚妻:“秀秀,你亲我一下。” 至秀软软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依赖地窝在她怀抱:“春承,我们无愧于心就好。” 人力终有尽时,仰不愧天,俯不怍于人,足矣。 “明天就开学了,新的学期,春承,我们一起努力吧。” 明媚秀丽的少女,文弱贵气的女少爷,时光漫漫,路还很长。春承虔诚温柔地抱紧她:“好。睡吧,秀秀,好梦。” “好梦,春承。” 京藤开学季,历练归来的学生们多了分稳重气质。 校门口车水马龙,至秀出于习惯看了眼刻着历届状元名字的三座牌坊:“春承,以后的我们,会比现在优秀。” 人群发出一道不合时宜的轻嗤,作为交换生的穆彩衣正式入学,身边站着一身儒雅内里蔫坏的夏二少爷。 为期两月的暑假,穆同学管天借了胆儿,反讽道:“救风尘吗?一群妓.子,也值当至小姐费心!” 第86章【86】 金秋九月,空气飘荡着淡淡桂花香,风从南吹向北,结束了一个暑假的忙碌,京藤各大系别的课程进入全新阶段。 除了开学之初在校门口面临穆彩衣挑衅这个算不得愉快的小插曲,至秀在京藤过得很舒心。每日忙着上课,回到寝室忙着以7773远舟笔友的身份和春承通信,一天的时间,过去的很快。 隔着一个暑假,再次回到学校的同学们或多或少都有了细微的变化,比如王零和周绾,感情渐渐升温,且有了云漾作为挡箭牌,至少在一两年,她和王零的恋情不会受到打扰。 周云两家于暑假正式联姻,在两家小辈共同要求下,低调地举办了订婚宴。 云漾作为周绾名义上的未婚夫,忍痛默许了心上人和王零的来往。 而他能争取的时间,仅仅一两年。 一两年后,若王零无法做出令周家满意的成就,便没有资格和老辣的周老爷坐在桌前开展谈判,遑论长长久久的厮守。 秋风送爽,风从窗子吹进来,吹动了平摊在桌面的书。 书页发出轻微的响,娴静优雅的女孩子手里捏着细长的铅笔,在白纸勾勒出流畅平整的线条。 练习排线整整七天,初有成效。 春承是学校公认的设计系才子,美术功底极好,近朱者赤,至秀也爱上了素描画。 没法子在短时间内学会画人物肖像,只能慢慢来,从基础练起。 医药系下午没课,陈灯最近和建筑系姓秋的女孩子一见如故,吃过中饭就跑去找对方玩,周绾拉着王零去湖心亭喂猫,四人寝成了至秀一人的寂静天地,她很享受此刻的独处。 漫长暑假不见,学校的老猫生了一窝猫崽,四只花色斑驳的猫崽子,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长成了幼猫,胆子小,害怕生人。滴溜溜的猫眼转起来,看起来就聪明。 天真烂漫的女孩子无法拒绝软萌可爱的小动物,是以自觉接管了喂猫‘大业’。 半月前至秀从湖畔经过时幼猫还保持着苗条身材,昨儿个再见,年纪不大的猫咪已经成了半大猫。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42 她和春承也曾相约午后跑去安安静静喂猫,每次都会控制食量,省得把猫撑到。 至秀不止一次想,好端端苗条水灵的猫错眼功夫不见,忽然长胖了长残了,得有很大程度是周绾之流的热心人士造成的。 她抿唇一笑,觉得很好玩。手下轻动,再次在纸上排出一排排细密整齐的线条。 想起春承那日握着她的手温柔贴心地教她排线,嗓音清清朗朗…… 明媚的女孩子眸子浸着笑,人比花娇。 一门之隔的楼道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步伐仓促,可见来人焦急。 门被推开,周绾攥着粉拳气得眼睛发红:“阿秀,有人在学校公告栏大肆诋毁你!” 再低劣的手段,都挡不住人言可畏。 京藤学子众多,医药系才女至秀同学名声响亮,然而她具体品性如何,总有人不清楚。 偌大的公告栏,穿着各式各样校服的学生头聚头,议论纷纷。 “不会吧?至秀同学不会是这样的人吧?那春同学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坏人脸上难道会写着‘她是坏人’四字吗?知人知面不知心,蛇蝎美人,古往今来又不是没有出现过。” 说话的是中文系扎着马尾辫的女同学,也是当初在食堂在至秀辩论的当事人。 ‘马尾辫’身边站着‘牛角辫’,春承在京藤魅力四射,越发受人欢迎,喜欢‘他’的女生能从教学楼排到校门口,有羡慕至秀运气好的人,就少不了背地里嫉恨仇视的。 牛角辫不屑嗤笑:“看不出来,医药系名声响当当的才女,竟是个脚踏两只船的……” 她刻意停顿一下,一句话吸引了很多同学的目光,她挺.胸.抬头,字正腔圆: “春同学有春同学的好,夏学长有夏学长的好,至秀同学贪心不足蛇吞象,仗着才华美貌想什么便宜都占了,如今被人爆出来,当真是丢京藤的脸!” “嗨,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谁知道上面写的是真是假你就大放阙词污人名声…… 哦!我记得你,你是中文系学生,那日食堂论战被挤兑得哑口无言,我有充分理由怀疑上面这些东西是你弄出来的,为的,就是污蔑至秀同学!” “哎?你别乱说!”牛角辫女生激烈反驳。 站出来说话的男同学一心将至秀同学视为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贵女神,听到有人败坏女神的名声,哪肯罢休? 针锋相对,你一言我一语,场面格外热闹。 贴在公告栏的‘大揭秘’字字惊心带着满满恶意,世道艰辛,毁掉一个女孩子直接有效的方式是把她拖入肮脏的泥潭。 拜金、寡廉鲜耻、玩弄人的感情、故作清高、虚伪、阴险,等等十八条‘罪状’列在上面,甚是诛心。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众人发表着不同的见解,穿着设计系校服的男生气势汹汹走来,伸手哗啦一声撕下贴在公告栏的字报:“偏听偏信可不是京藤校风!都围在这做什么?还不快散了?!” 云漾一路来得急,这会呼哧呼哧的,低头看了眼报上触目惊心的描述,三两下将字报团成球:“这到底是谁做的好事?别让我查出来,查出来……哼!” 随行跟来的其他学生个个义愤填膺:“是啊,咱们弟妹招谁惹谁了,还赶在春承外出代表学校参赛这个时间,阿漾,你说是不是夏择捣的鬼?” “夏择?”云漾跺了跺脚:“咱们找他去!” 转身,喉咙里仿佛塞了棉花,他吞吞吐吐道:“至秀…至秀同学?” 308寝室来了三个女孩子,云漾瞥了眼陪在至秀身边的周绾和王零,觉出两分尴尬。 他甘作挡箭牌成全二人,周绾感激他,善意地冲他点头示意,云漾晦暗的心情瞬间明朗不少。 王零认认真真同他阖首,算是打了招呼。 视线落在被无情蹂.躏的纸团,至秀笑了笑,毫无芥蒂地伸出玉白的手:“谢谢你们,给我吧。” 云漾握着纸团不想松手,看着女孩子坚定自信的目光,他怔了怔,手递出去。 揉.成团的字报快速被展开,至秀散漫地扬了扬眉梢:“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诸位同学不用为我鸣不平了,我知道是谁做的。” “你知道?” “嗯。我会处理的。” “这……”云漾很为难:“等阿承回来要知道我们什么都没做,恐怕……”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43 会一脚踹翻他的课桌吧! 其余男同学也是相似的表情。春承平日请他们吃了好多小零食,好兄弟要讲义气,弟妹受委屈了,他们这些做兄长的哪能袖手旁观? 校园时期的友谊纯粹简单,少年人大多认死理儿。 至秀轻笑,笑容晃了这些人的眼:“无碍的,等她回来,我不教她找你们麻烦。信我,此事,我能解决。” 低头抬头,温柔似水,言语之间流露的意味,酸得人牙疼,又甜得人发腻。无形的秀恩爱最为致命,杵在那的男同学说不出其他话,只能告辞。 “阿秀?你告诉我,这事儿,谁做的?” 男孩子讲究义气,女孩子就不讲究了吗?讲究的周小姐冷哼一声:“说出来,咱们抽.她的筋,扒.她的皮!敢欺负你,她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 王零沉吟道:“阿秀,多个人多份力量,春同学不在陵京,设计竞赛至少要七天才能回来,你……” “好。” 至秀眉眼弯弯:“那你们可要帮我出气。 “这就对了,还有阿灯!赶上阿灯一起!”周绾嘀咕道:“阿灯怎么还没过来?真和建筑系的秋同学玩野了呀。” 阳光下,女孩子同时散发出泠泠笑声。秋高气爽,总要做点事情应应景,振奋人心。 得到消息的陈灯牵着秋同学的手一路小跑着过来,逆风而行,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糊了一脸,半途正巧碰到三位室友,她连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又是谁在作妖了?” 至秀轻启红唇:“有人说我脚踏两只船,行为不检点,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真正不检点的那人。” “哇!”周绾和陈灯同时睁大眼惊呼,满眼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刺激。 陈灯撸.起袖子:“废话少说就是干!” 一旁的秋同学目瞪口呆,像是第一天认识她,惊讶地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肚皮,陈灯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抬头,介绍:“呐,这就是我和你们提起的秋同学,秋莞。秋天的秋,莞尔的莞。” 秋莞落落大方:“久闻大名,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英姿飒爽,不愧是学建筑的。 女孩子的友谊很大部分要归结到眼缘,一眼看下来,合了眼缘,就知道能不能做朋友。 朋友里面也分为好朋友和坏朋友,308寝室的室友,包括新结识的秋莞,自然是好朋友。那么在背地里做小动作的穆彩衣,就是地地道道的坏朋友。 不仅坏,还蠢。无非必要,至秀懒得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精力。 但她不能不理。 春承在外参加竞赛,她不想人回来了还要为她的事生闷气。 能解决的至秀会亲自解决,她心心念念着春承,爱她、宠她,哪舍得春承竞赛归来再为不痛不痒的事挂心? 周绾摩拳擦掌催促着:“阿秀,快带我们去!” 煞有介事的一场谋算取得阶段性胜利,眼下京藤私底下的议论如潮.水蔓延,一想到自命不凡的大小姐成了众矢之的,穆彩衣好心情地搅拌着咖啡,浓浓香气从杯口飘出来。 她长吸一口气,看着对面衣冠楚楚的夏二少爷,得意笑道:“这还只是第一步,春少爷离校期间咱们能做的事有很多,我这儿有个连环计,目的不是为了彻底毁了至小姐,我弄出这些动静也不尽是给外人看,是给春少爷看。 没有哪个男人会容忍名声有瑕疵的未婚妻,尤其那女人貌美极有魅力,爱慕者众。 但凡他心里有丁点不舒服,咱们就能利用这点加深他们的误会隔阂,水滴石穿,不怕拆不散两人。 到时候,二少爷趁虚而入甘当护花使者,狠狠赚取一波好感,在合适的时候要了她的身子,坐实流言,就容不得她回头了。” 穆彩衣端着骨瓷杯做作地翘着兰花指,涂抹指甲油的十指分外醒目艳丽,比往日平添三分妖娆:“夏少爷以为如何?” 夏择为人沉稳,工于心计,早先春承往夏家主跟前告了他一状,回家他少不得被重罚,后来收敛不少。 收敛归收敛,色.心犹未死。尤其至秀同学近来美貌越发出众,身材姣好,气质脱俗,时常痒得他一颗心难耐,看似不动如山,其实早就忍不住了。 听完穆彩衣的论述,他不由暗道:最毒女人心。然而能促成他抱得美人归,夏择赞同道:“不错。” “那我的好处呢?互惠互利,这些由我筹谋,脏事杂事沾不上夏少爷一片衣角,你得表现出诚意才行。” “你想要什么?” “三日后,世家晚宴,我要和云家小少爷进行一场完美邂逅,你帮我。”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44 “云漾?”夏择蹙眉:“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呵。至小姐不也有未婚夫了吗?” 言下之意谁也不要看不起谁,做的都是一样的事,哪还有高贵低劣一说? 夏择没计较她的失礼,事实上他对于女士格外宽容:“你看上了云漾,那你的眼光还可以,好,我帮你,云漾心里有人,能不能成看你的本事。” “无需费心,我应付的来。” 天淋漓下起了雨,秋雨微凉,空气满了湿.润。与夏择分别后,穆彩衣踩着高跟鞋扭着水蛇腰,撑伞往雀翎舞厅走。 她名声毁了,在凛都无法立足,花了大代价来京藤当交换生,为的就是钓个金龟婿,重新开始纸醉金迷的人生。长时间没进展,家里眼看要放弃她,被放弃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京藤学子上万,千挑万挑,她选中了云家最受宠的小少爷,云漾。 对于云漾,她早有详细的计划。 来到雀翎舞厅,回到灯红酒绿的天地,穆彩衣满身的压力得到释放。 一个人在陵京奋斗,初来乍到,哪怕夏择能帮到她,可夏择终归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与虎谋皮,有时候自身都难保,不得不如履薄冰,小心应对。 家族施加的压力,孤身来到异地的彷徨,对命运的无望和怨愤,使得昔日凛都八娇之一的穆小姐自甘堕落。 雀翎舞厅是什么地方? 是男男女女快.活的地方,和青花里比起来,唯一的区别无非是更为奢侈的糜.烂。 误打误撞来过一次,体会了这里的好,穆彩衣深陷其中。 要说‘雀翎’之所以成为陵京最大的舞厅,归根到底是它充分满足了上流人士想快活又想顾全颜面的心理。 舞池中央,放眼望去,人们戴着花花绿绿的面具尽情摇摆,穆彩衣戴着面具径直被侍者领进房。 床上躺着久候多时的白净少年,穿着单薄的衣服,踌躇不安地望着来人。 穆彩衣眼里划过满意神色,挥挥手,侍者退去。 “知道要做什么吗?” 十六岁的少年红着脸点头:“知道……” 柔弱的模样,看得她生出淡淡怜惜。 她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单单和厉云生就胡闹过很长时间,后来为了一些难堪的因由,辗转委身于人,来到陵京,进了雀翎,见识了新的欢.场,寻觅到很好的解压方式。 穆彩衣居高临下道:“戴上面具,来吧。” …… “舞厅?!”站在‘雀翎’门口,周绾惊得脸都白了:“咱们…咱们怎么能进这样的地方?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 至秀面色不改:“知道。你不是要知道是谁在害我吗?进去就知道了。” “可…可怎么进去?” “笨啊,阿秀不是找人准备了面具嘛,咱们戴着面具进去,谁知道你是谁?”王零宠溺地敲了敲她的小脑袋,顺手把红狐狸面具递给她。 五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子大着胆子戴着面具大大方方地迈进去,至秀故意带着人在场子溜了一圈,往前台与人嘀咕两句,就见侍者变了脸色,神情恭敬地把一把钥匙塞给她。 有权有势的确好。 至少在陵京,想要从舞厅里收买一个人,实在太容易。 而派人盯梢报信这样的小事,做起来更不费力。 那日穆彩衣在校门口阴阳怪气的挑衅,至秀明面上没和她计较,暗地里却在准备一击必中! 她曾经警告过脑子不好使的穆小姐,下不为例。她对春承心软,怜惜那些苦命的人,不代表她没有棱角,没有脾气。 人都有自己的底线,都有不能触犯的点。她大概能料到穆彩衣之后想做什么,她不会给她机会。 这辈子,谁敢挡着她和春承有情人终成眷属,她绝不客气! 钥匙插.进锁眼,至秀抬腿一脚踹开门!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45 砰的一声! 同伴们都惊呆了。 不仅同伴惊呆了,坐在少年身.上的穆小姐也惊呆了,尖声厉斥:“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一阵混乱。 踹开门就如此刺激,女孩子们臊.得不知所措。 “绾绾,相机。”至秀淡定开口。 周绾麻利地把相机递给她,小声嘱咐:“舶来货,贵着呢,省着点用。”她看了眼床上光.溜.溜的某人,嫌恶地捂了眼:“呸,不要脸。” “你、你做什么?不要,至秀!你不能这样对我!”穆彩衣潮.红的脸颊褪.去所有血色,眼神惊恐,她狼狈不堪地倒在那,额头滴下一滴冷汗。 咔咔两声。 尘埃落定。 做好该做的,为防穆彩衣反应过来狗急跳墙,她面无表情道:“识趣的话,不用我说你知道怎么做。下一次,我希望在全校大会见到你,那时,你痛哭流涕,向我忏悔认错。穆小姐,再会。” 第87章【87】 从‘雀翎’走出来,周绾眼里冒着星星,崇拜雀跃地搓了搓手:“阿秀,你太厉害了!你这招釜底抽薪,看那个交换生还敢不敢和你作对!” 陈灯揪了揪窘迫发红的耳朵:“那穆彩衣也太……” “也太不知羞耻了!” “对!我还是第一次看现场……” 王零眉心一跳,赶紧捂了周绾的嘴,嗔怪道:“胡说什么呢?” 周绾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格外无辜,她一时忘形探出舌尖舔.了.舔.王零掌心,王零一激灵急忙把手收回去,耳根浮着一缕漂亮的红.晕。 这一幕发生的很快,陈灯没看分明,走在陈灯身边的秋莞也没留意,只在抬头间意识到气氛不对,透着古怪,她看了看周绾,再去看王零,惑然地眨了眨眼睛。 至秀捻了捻指尖,没理会好友旁若无人的调.情,走在宽广街道,秋风送爽,落叶飘零,万分想念起白衣出尘眉眼清俊气息温柔的春大小姐。 春承是所有人眼里的春少爷,却是她最无法拒绝,也最独一无二的春小姐。 她握着她的手教她练习一道道线条,她揽着她的腰哄她安然进入梦乡,在白日,在夜里,习惯了身边有她存在,突然的分离,至秀仍然没适应。 离了陵京,离了她,殊不知那人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她找穆彩衣的麻烦,带着人来‘雀翎’,一脚踹开房门,拍了照,抛下狠话,说到底,还是她太闲了。 那人不在,她闲得心发慌。 女孩子并排走在街道,一起目睹了男.欢.女.爱,面.红.耳.赤的同时,像是多了不可与外人言说的小秘密。 五人之中数至秀年龄最小,十七岁,身材发育得时常令好友汗颜。 周绾前不久正式踏入十八岁,王零年长她一岁,是里面最大的那个,十九岁,也是花一般的年纪。 陈灯和秋莞年岁相当,十八岁,生日一个在秋天,一个在冬天,日子挨得不算远,也是缘分。 王零握着女朋友柔软的小手,问:“阿秀,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把照片洗出来。” 提到照片,脸皮薄的女孩子继而红了脸。 凉风吹过,起初的羞.臊退去,陈灯抚着垂落胸.前的头发:“没想到,穆小姐平常矫揉造作,在那事上还挺强势?” 鲜.嫩明媚的少女有默契地缄口不言,支楞着耳朵红着脖颈听她胆肥的调侃,便是温温婉婉的至秀同学也悄悄眯了眼。 正当年的女孩子,就是再正经,都有绕不开心底情丝的时候。男男女女,穆小姐‘大气’地与众人上了一堂普及课。 至秀暗道:男女如此,那女女是不是……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46 她心口酥.麻,不知怎的想起那日花海趴.在春承身上的场景。 要好的女孩子凑在一块儿当真什么都敢说,没一会周绾不顾王零拦阻和陈灯‘鬼鬼祟祟’聊起来,秋莞无奈听着耳旁那些‘荤.段子’,一日之内,好好地见识了好友顽皮拙劣的性子。 陈灯话音一转:“阿秀,春同学身子骨那么弱,你们……” “嗯?”至秀佯作淡然地抬了眸,没听清她们问了什么。 周绾压着喉咙热.情地重复道:“就是你和春同学啊,春同学弱不禁风,你们……” 至秀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回过神来恼羞成怒:“绾绾,你怎么这么坏!” 她气得咬牙就走,听着后面女孩子清清浅浅的笑声,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她和春承……她和春承很规矩的好不好!哼,绾绾的心好脏! 心‘脏’了的某人死皮赖脸缠上来:“走那么快做什么?姐妹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看起来正正经经的世家小姐,皮起来要人命。至秀简直怕了她们:“再取笑我,等春承回来,就不怕我告诉她吗?” 周绾哼了哼:“怕,怕死了。有个只手遮天的未婚夫了不起啊!” 至秀挑眉:“就是了不起。” 一句话,堵得所有人没了言语,说不过就要动手,至秀哪给她们机会?提着裙摆撒腿就跑。 是夜,远在应城参加竞赛的春同学疲懒地伸了伸懒腰,根本不晓得柔柔弱弱的女朋友在京藤出了怎样的威风。 金丝眼镜被摘下,那双清澈的眸子映着世间璀璨迷人的光,她满意地拾起花费一个月打磨出的设计图纸,唇角微勾。 拿下这次全国竞赛的第一名,就能得到一千块钱的奖励,一千块对她而言不算多,但是用头脑和心血换回来的。应城作为时尚都城,用这笔钱,走的时候她可以给秀秀买个小礼物。 春承倒在大床,抱着枕头软绵绵地低声喊着女朋友的名字。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 一个鲤鱼打挺,她从大床翻身下来,戴上金丝眼镜,眉眼冷峻地收拾好着装:“来了。” 设计系江院长进门来针对明天的竞赛耐心嘱咐一番,送走江院长,不到三分钟,门再次被敲响。 “院长,我会努力……”话到嘴边春承惊讶地提了提眼镜:“温亭?” 打扮成熟的温家主脚踩红色高跟鞋,身姿挺.拔,上位者的气势越发浓郁。 在看到春承的那一刻,她眉目柔和下来,不似叱咤商场的温家之主,笑意温柔,一如昔日在京藤造诣不凡的温老师。 她扬了扬眉,打趣道:“春同学,不请我进去吗?” 春承一阵恍惚:“温老师……” 实际上,两人的师生关系从温亭请辞离开京藤的那天就彻底结束了。 然而春承不想让它结束,她不能给温亭一丝幻想,更不能伤了秀秀的心。 她腰杆直挺地立在那,如临大敌。 温亭不声不响地从陵京来到应城,入夜敲响了她的们,春承很难不乱想,她没法让开,然后有礼有节的把人请进来。 看破‘他’的意图,知道‘他’的防备,温亭轻笑:“春少爷,就这点胆子都没有吗?我又不是洪水猛兽,吃不了你。还是说,你要让我站在门口和你叙旧?” 旅馆入夜鱼龙混杂,春承板着脸看她,神情漠然,她微微侧开身,温亭同她擦肩而过,香水飘向鼻尖,说不出的蛊.惑吸引。 人进了房门,春承怔在那发了好一会的呆,这才关门,折身为她倒了杯茶。 “没有红酒吗?” 春承撤了茶水,取出酒具,颜色漂亮的红酒汇入透明的高脚杯,温亭坐在矮脚沙发好整以暇地摇晃酒杯,入夜而来,她穿着素色裙衫,上身搭着一件价值不菲的白色小西装,酒水入喉,为唇瓣浸染了一层艳丽浅光。 春承移开眼,料准了她的反应,温家主抬手褪.去西装外套,扔在一旁。 “你这是……” 温亭问‘他’:“好看吗?” 长裙柔软,如一朵洁白的花盈盈盛开,前胸镶嵌着一排细小的珍珠,灯光下,流光溢彩,衬得山峦起.伏,连绵跌宕。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47 这是成熟女人的知性与魅力。 目光停在腰线,春承克制着不再往下看:“温亭,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不值得,你根本不知道我……” 温亭颤着手解开腰侧扣子,她想试试,她还是想试试。赶在喜欢的人还没成婚,赶在她尚有勇气前,试试。 万一‘他’经受不住呢? 春承纠结着要不要把女子身份说出来,周遭空气寂静,她缓缓抬眸…… 灯光明亮,那人肤白如玉,她蓦地沉了脸,一声厉斥:“温亭!” 温亭继续问她:“好看吗?” 春承惊怒、惶然,百味陈杂,她手忙脚乱从床上取了被子把人裹好:“你……你!” 她难受地红了眼眶,心里像压了块巨石:“你为什么要这样?” “是她比我更好看吗?所以你无动于衷?”温亭任由她裹着,咫尺之距,能清晰闻到这人好闻的清香。 一个男孩子,漂亮得过分,干净得过分,便是此刻看着她的眼神,亦没有半分贪.婪。 温亭比‘他’还要难过。 她是一家之主,是商场新秀,是人人称道的温家长女,是留洋归来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艺术家,但她还是一个求而不得的女人。 遇见春承,动心以前她没想过嫁人生子,遇见以后,她贪恋他的斯文俊俏,折服他的惊艳才情。 不知是心冷,还是身冷,哪怕被锦被裹着,她娇.躯抑制不住颤.抖:“你再抱抱我……” 春承身子一震,猛地松开她,背身退开很远。 避之不及,避之如虎。 没了她的‘搭救’,锦被滑落在地,温亭苦笑着俯身捡起被子,细瘦的腰柔软也柔韧:“你为什么不看我?心虚吗?怕犯错吗?” 近乎挑衅的话,春承捏了捏指尖,倏尔转过身面对她:“我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温亭莲步轻移,款款走到她面前:“春承,你不想对我做些什么吗?做什么都行。” 淡淡的酒香从她唇齿溢开,春承无力倒在沙发,温亭柔顺地坐在她身旁,不依不饶,嗓音轻柔缓慢贴着她耳畔:“真不想吗?” “温亭……” “嗯?” “我是女子。” 满目迷离被冻结成冰碎成齑粉,温亭呼吸一滞。 “嗯。我是女子,我喜欢秀秀,温老师,你爱错人了。”春承起身朝她恭恭敬敬行礼致歉,落在地上的衣服被她规规矩矩捧回来放在沙发。 温亭轻声呢喃:“凛都春家的继承人,是女儿身?” 她六神无主地瘫.软.在那:“我喜欢的人,是女子……你、你不怕我说出去?” 凛都春家和温家不同,春家旁支众多,且春家有祖训,女子不得承家业,风声放出去,春承继承人的身份岌岌可危,温亭蓦地坐起身:“你一定在骗我!”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温老师,你……” “别喊我温老师,我不是你老师!”温亭掀开被子拾起衣服一件件穿好,临走时幽怨地瞪她一眼:“你是铁了心不要我?” 春承不敢睁眼,头摇得像拨浪鼓,气得温亭摔门而去! 温家主连夜赶回陵京。 天朗气清,一月一度的全校大会,作为交换生的穆同学声泪俱下地承认因为嫉妒,诋毁同学清名,闻者伤心,见着流泪,哪怕知道她在作戏,308寝室的女孩子也被她一身出神入化的演技震惊。 穆彩衣受到了校规的惩罚,成为这个秋天第一个被记过的交换生。 全盘计划还没依次上演就被粗暴摧毁,无论是一心想要在陵京钓个世家子的穆小姐,还是一心垂涎学弟未婚妻的夏少爷,都被这一出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无处着力,无处下嘴,狡猾的猎人,遇到更狡猾的猎物,被反咬一口,滋味可谓憋屈。 午后,穆同学站在角落低声哀求:“照片,总可以还我了吧?”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48 秀美端庄的大小姐抬了抬下巴,神情冷傲,不屑道:“你也知道怕?” 穆彩衣快怕死了:“求你…求你了……” “等你离开陵京的那天再说吧。你这样的人……”她顿了顿:“难听的话不用我说了。穆彩衣,希望你以此为戒,再惹我,就没这么简单了。” 她迈着优雅的步子从容离开,身后人嫉恨的目光化作有毒的利箭刺来,至秀回眸:“再用那样恶心的眼神看我,那双眼你就无需要了!” 穆彩衣瑟瑟发抖,骇得扭头就跑。 “至小姐好大的威风。”不远处,温亭气定神闲走来:“我昨夜见了春同学,她很好。” 至秀神色微凛:“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倒是想做点什么。” “然后呢?” 温亭敛去一身尖刺,柔声细语:“你是真得爱她吗?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她吗?会用生命握紧她的手吗?” 一连三问,看出她的认真,至秀背脊挺直:“是!” “不后悔吗?” “为何要后悔?” 温亭遗憾叹息,暗自神伤:“我原本想着,你若后悔,那就换我来。现在来看,我分不开你们了。” 她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有些释然:“我仍然喜欢她,至小姐,这么好的人你可要抓紧了。我,要放手了……” 第88章【88】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穆小姐,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一张照片就扼住了你的咽喉,本少爷看走了眼,穆小姐不是个合格的搭档。” 与虎谋皮终有被虎反噬的一天。 夏二少爷一脚将人踢开,无视穆彩衣的哭求:“拿了这笔钱就滚吧,从今往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我不是一路人,也别让人知道我和你曾有往来,否则……” 他阴仄笑开,俯身钳住穆彩衣沾了泪的下巴:“否则你就不要回凛都了,你喜欢‘雀翎’,就在雀翎过完下辈子吧!” 无情的二少爷嫌弃地松了手,整敛衣领,抬腿迈出包厢。 看来,想要抱得美人归,还得他亲自出马。 六天后,在外参加竞赛的春承捧着一座金光闪闪的奖杯回到陵京。 随行带队的江院长看到不远处迎风而立的少女,戏谑地冲着得意门生挤眉弄眼:“去吧,别辜负人家。” 那夜温家主摔门而去的动静很大,他住在隔壁听得分明,知道最看重的学生没有因色误事,对于春承,更为赏识。 告别师长,春承笑着小跑着朝女朋友奔去,深秋的风带了点凉,吹动着她留长了的刘海以及衣摆:“秀秀,你怎么来了?” “知道你要回来,所以早早来车站等着了。” 看得出来,她出门前特意打扮过,纯色的高领羊绒毛衣,丰韵聘婷,精致剪裁的长裤裹着笔直细腿,整个人站在寒凉的秋风,气色很好。 脸颊白里透红,耳垂悬着小巧的绿翡翠坠子,摇摇晃晃,别致,具有风情,温文尔雅,为她无可挑剔的美貌增添几许恰当好处的鲜活生动。 她的美春承一眼根本看不过来。 阿喻忙着接过少爷手里的皮箱和奖杯:“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春承觉得好笑,眼睛不离心上人,话却是对阿喻说的:“怎么才几天不见,这么想我?” “当然啊,我从小就跟着少爷,少爷去参加竞赛,合该带上我的!外面到底不比家里,瞧着少爷小脸都瘦了!” “我是去比赛,又不是去当少爷,行了行了,别啰嗦,带路。” 阿喻哎了一声,往前方开路。 火车站人来人往,春承偷偷勾了至秀小拇指,轻声道:“你呢,想不想我?”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49 至秀笑而不语。 回到东院,春承带着女朋友进了房门,反身把人压.在墙上:“说!想不想我?” “不想~” “不想?”春承眉梢风流,轻轻咬.她唇瓣,眸底深处酿开混乱的风暴:“再问你一次,想不想?” 至秀揽了她脖颈,温.软的身子贴过去:“你好缠人啊……” 到底是谁缠人?春承被她逗笑,放松地和她交换了长长的深.吻。 纯白色的羊绒衫,手覆在上面,很暖。至秀喘.息着挂在她身上,娇.声.连.绵,眼尾晕开万种风情。 她轻轻扯动春承料子金贵的衣领,眼神微晃,带了拒绝意味。 春承手臂撑着墙,身子慢慢退开半步,她眉眼弯弯,闪着晶莹碎光:“秀秀怎么还没学会换气?” 至秀一味嗔恼,索性不理她。 下一刻被拦腰抱起来,她惊得身子一颤:“你——” “别慌。”春承以安定的眼神安抚她:“你歇会,我去沐浴,一会就出来。” 可把她抱上.床是怎么回事? 至秀没好意思问,看着她拐进浴室那扇门。 深秋窗外的树叶枯黄,长风扫荡,一场秋雨一场寒。 大雨哗啦啦从苍穹坠落,夜雨敲窗,沏一杯热茶,翘着二郎腿翻开卷书,别有一番情.调。 室内很暖。 春承穿着圆领薄毛衣,锁骨蜿蜒,骨秀神清,鼻梁架着轻巧的金丝眼镜,斯文俊逸,眉眼溢着洒脱。 两条长腿交叠,在看到来人时快速放下,她拍了拍大腿:“秀秀,坐这儿。” 至秀被她羞得没忍住瞪了她一眼:“出去一趟,回来怎么这么不正经?” 连番占她便宜,弄得她心口这会还没恢复平静。 “这不是闷坏了嘛。”春承冲她撒娇耍赖:“你不来,那我就过去了?来嘛,让我抱着你说话。” 分明就是个赖皮的女儿家,仗着一身好皮相,不管做出什么样子都好看。至秀被她惹得意动,却也没应她,话音一转:“我怎么听说温家主与你夜会……” “你信吗?” “温亭亲口说的,你说我信吗?” 春承大呼冤枉,扔了书:“我和她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我心里只有你,秀秀,我——” 见她真得急了,至秀上前两步咬.唇看她:“我想知道,她对你做了什么,你怎么…就把身份告诉她了?” 涉及温亭颜面,春承张了张口又再次闭上,她沉吟半晌:“你就信我没有做坏事就好。” “是吗?”至秀犹豫着坐在她腿上:“那她怎么就知道你是女子了?” “我说的呀,为了教她死心。”春承抱紧她:“天地为证,我真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嗯,我信。如果你真做了,温亭也不至于那般黯然神伤了。”她没好气地点了点某人额头:“你呀,真能招蜂引蝶。” “今晚在我房里睡吗?”春承期待地看过来。 “不了。”她起身,笑容透着促狭:“今天这便宜,你还没占够吗?我走了,春承,明天见。” “好吧,明天见,秀秀。” 秋夜雨寒,孤枕难眠。夜深,春承捏了捏眉心,翻身强迫自己睡去。 十一月中旬,陵京,初雪。 细碎白雪覆盖了苍茫大地,北风一吹,那个冷啊,刺骨。 京藤,下课铃响,学生们里面穿着厚实棉衣,外面套着冬季款加厚的校服。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50 怕冷的围着围巾,戴着手套,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男同学嫌弃衣服穿多了累赘,轻装上阵,从教室出来,下楼的功夫就冻得耳朵红红。 设计系教学楼,寒冷的天儿,春承怕冷的不再药罐子不离手,她背著书包,双手插.进裤兜,脖颈裹着毛茸茸颜色鲜亮的围巾。 围巾是秀秀亲手织的,这是第一条,为了方便她换着戴,秀秀没课的时候已经忙着在织第三条。 她穿得看起来就暖和,加上身子单薄,身量高挑,脖颈修长挺.拔,再臃肿的衣服套上去都能维持住一身俊秀。 在她看来,那些要面子不要里子的男同学,实在是蠢得冒泡,岂不知冬天最大的幸福是暖暖和和吗? 云漾就是蠢得冒泡大傻子队伍的一员。 他羡慕地看了眼好友:“嘿,长得好看就是不一般,都裹成这样了竟不显蠢,还有点好看?” 春承白眼他:“数你最蠢了,你还说谁?” 云漾当然不承认自个蠢,他冻得缩了缩脖子,看上了春承那副仿佛散发着热乎气的鹿皮手套:“兄弟,你这手套挺好看呀,适合我!” “……” “阿承,是不是兄弟了?手套,手套!” 强烈暗示的云少爷遭到了无情漠视,春承轻笑:“想得美,这是秀秀给我做的,你也有胆子要?” 全身‘装备’都是出自未婚妻之手,云漾被刺激地心哇凉哇凉的。他有未婚妻,可他的未婚妻是别人的小棉袄,想想就难受。 春承戴着手套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阿漾啊,都冷成这样了,别扛着了,再有风度,也得有人欣赏不是?” “去你的!又看本少爷笑话?” 少年人说说笑笑踩在雪地走远,一串串歪歪扭扭的脚印,都是青春独特的鲜明符号。 308寝室的女孩子忙着织围巾织手套,周绾最近迷上了织毛裤。 起因是无意见到至秀同学轻轻松松织了条又好看又保暖的毛裤!自此惊为天人,一门心思地想要继承这门手艺。 至秀拗不过她,细心教了两天,周绾吭哧吭哧织起来挺费劲,拧着眉头:“阿秀,这针怎么不听我使唤?” 陈灯没忍住笑得弯了腰:“我能说你那是笨吗?” “你才笨!”周绾不服气:“我多练练就会了!阿秀,你说是不是?” 窗外飞雪飘飘,冬天的寝室算不得暖和,至秀裹着严严实实,一双秀手灵活自如,长长的针来回穿梭,她点点头,温声慢语:“是,绾绾别气馁,多练练就会了。” “阿秀,你就惯着她吧,她笨手笨脚的,织毛裤学了两天,学得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也不知云同学会不会嫌弃……” 她本意在调侃,没想到寝室一下子安静起来。 王零捧着热茶暖手,闻言笑了笑:“绾绾哪怕笨也很可爱呀,谁舍得嫌弃她?” 绾绾给她织毛裤,织得再丑她都敢穿。就是这丑丑的毛裤,全是女朋友最妥帖温暖的心意,云同学无福消受,绾绾是她的,王零心里美滋滋。 周绾抿唇,慢慢停下手上的活计,认真道:“阿灯,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 “我和阿零在一起了,云漾,只是个幌子。”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放在一块儿信息量不可谓不大,陈灯嗔目结舌:“在一起,这个在一起是我…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就是女女朋友的意思。” 啪嗒。 毛球从桌面滚落,拉开很长的线。 陈灯好一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看周绾,再瞪了眼王零,私心里责怪王零行事不管不顾,愣是把人追到了手,周家家教甚严,周父连女儿自由恋爱都不同意,更别说…… 她问:“你们,是认真的?” “嗯!” “阿秀也知道?” 至秀点头。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51 “好呀,敢情就我一人被蒙在鼓里?你们还当不当我是朋友!?”陈灯气得喝了口茶试图压一压火气:“我就说怎么你们好得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原来你们——” 她太阳穴突突的疼,为好友前路未知的感情感到忧心:“你们好大的胆子!” 寝室的电话在此刻响起,至秀走过去接通。 301寝室,春承声音雀跃:“秀秀,出来玩吗?” 感受着寝室沉闷的氛围,至秀歉疚道:“不了,有事在忙,一会再给你回电。” 好生嘱咐一番,说了几句话,电话挂断。 至秀坐在铺了虎皮的椅子轻声开了口:“这事既然说开了,那咱们不妨来想想,你们怎样才能在一起。瞒着不是办法,云同学有自己的幸福,挡箭牌终有一天会失效。” 她看向王零:“阿零,你拿什么劝动周伯父放心把女儿交给你?” 陈灯问道:“是啊,阿零,你凭什么呢?” 凭一条命,凭一份深情,那是糊弄小孩子的,周伯父可不是小孩子。 周绾抬起头:“凭我喜欢她,一条命不够,那就再加一条!” 至秀摇头,语气无奈:“阿零,你说呢?” 王零缓慢而郑重地吐出一口长气:“自古财帛动人心,我前不久从姑妈那里争取了一份巨额遗产,我听从春同学的建议,用这笔资金投资了各大商行启动的项目。 年底会有一笔可观的分红,我会借着那笔分红正式进入商会,周伯父是商人,在商言商,我不和他谈感情,我……” 她谨慎地看着周绾:“我打算和他谈利益。” “巨额财产?”周绾来不及想她话里的深意:“你那次请了一个月长假离开陵京,就是在忙这事?” “对。” “你回来瘦得脱了相就是为了和人家抢遗产继承权?” 王零舍不得她胡思乱想:“春同学暗地里帮了我很多,我也没吃多少苦……” “你要死呀!你做了什么怎么都不和我商量?你嫌我一无是处只会给你添乱吗!” “没有,没有,哎呀绾绾,都过去了。”她走过去揽着她腰,轻抚她后背:“我现在有很多钱了,绾绾,上天还是给了咱们一条活路,你说是吗?” 周绾很快地听懂了她的意思。 上天给了她们一条活路,给了她一个视财如命的爹爹,赐给她心上人一笔巨额财产,在商言商,没准还真能把她从周家买回来。 看着她们这对,陈灯叹了口气:“别哭了,到时候需要什么吱个声,别倾家荡产到时候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至秀是里面最理智的人,她问:“周家同意,阿零,那你家里人呢?” “我家里没问题。”王零感激地扬唇浅笑:“说起来还是多亏春同学,有他带着我做生意,我才少走了许多弯路。这样吧,改天我请你们吃饭,我们聚一聚,行吗?” 从婚姻大事谈到请客吃饭,女孩子们悬着的心放下去了一半,至秀莞尔:“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麻烦她,不需要客气的。” “一家人,客气什么?”周绾从王零怀里探出头:“到时候少不了你们烦心!等吃了你们的喜酒,我和阿零也要办喜宴。” 她欢喜地当着好友亲了亲女朋友的脸颊:“你说行吗?” 王零笑意盈盈:“行!” 这个冬天很冷,庆幸有情人的心是暖的,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的春同学站在女生宿舍楼楼下,扒.了.扒围巾露出说话的嘴。 寒风呼啸,她扯着嗓子呼喊:“秀秀!秀秀!秀秀快出来,我给你送猫来了!” 声音飘荡,有不少人隔着窗子望过来。 “咦?”陈灯疑惑地眨眨眼:“秀秀,春同学来找你了?” 春承抱着猫在风里伫立,系着雪白裘衣的女孩子从里面小跑出来,呼吸微.喘,一脸嗔怪:“外面雪这么大,你怎么这时候跑来了?” “你不是想画静物嘛,我想了想,画静物多没意思,我教你画动物吧!”她掀开棉服从怀里抱出皮毛滑亮的狸花猫:“看,可爱吧?”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52 第89章【89】 一场场飘零肆虐的飞雪构成了冬季的纯白浪漫,堆雪人、打雪仗,寒假的时候料理好生意,春承带着至秀往东北的黑延城欣赏雪景。 雪树银花,狗拉雪橇,鳞次栉比的雪屋坐落在星空之下,揽着女朋友肩膀,裹着厚实的大氅,春承指着星星和至秀讲述前世听到的小故事。 回到屋子,土炕烧得很暖和,至秀解了外衣坐在炕头,没一会就见春承端着一盆热水过来,雀跃道:“来来来,秀秀,我给你洗脚。” 女孩子的脚和腰一样,都不能被人乱.摸,至秀歪头看她:“哪好意思劳春大少爷躬身伺候?” 春承连声催促:“快快快,把鞋子脱了!” 真是说风就是雨。 至秀拿她没办法,犹豫之际春承先下手为强,握着她的脚踝快速脱了鞋子,之后袜子也被她眼睛不眨地除去。 做好这些她笑吟吟地看过去,眼角眉梢尽是得意:“你看,考虑半天还不是这结果?” “你好无赖。” “怎么就无赖了?”春承握着她的脚踝不放,盆里的水冒着热气,她试了试水温,烫得厉害,一双嫩白的脚暴露在空气,她担心道:“冷不冷?我给你暖暖。” 至秀惊得想缩回去,被人温柔按住,春承微微蹙眉:“别动,再把盆踢了就坏事了。” “我有那么莽撞吗?”至秀不服气。 “没有没有,谁不知道我家秀秀行事最稳妥最教人放心。”她伸手将美人玉足抱在怀里:“还冷吗?” “不冷……”至秀耳朵窜着一抹红,注意到春承眼睛一直盯着她脚不放,羞涩地低了头。 “应该可以进去了。来,秀秀,我给你洗脚,你可不要乱动。” 感受到那双手不断地在她脚面游走,或轻或重,至秀被她弄.得不自在:“你洗快点,还没好吗?” “没有呢没有呢,多泡泡,血液循环,舒服。” 某人一本正经揩油,手指绕到脚心,至秀受不得痒,挣扎之下溅起点点水花,她笑着讨饶,又难受又窘迫:“别……别挠了,好痒呀!” 两人闹作一团。 倒在炕上,至秀笑得眼睛泛着泪花,粉拳轻轻捶她肩膀:“你怎么这么幼稚!” 春承嘿嘿一笑,大被同眠,规规矩矩地抱着她说悄悄话。 在黑延呆了将近半月,赏够了北方雪景,尝遍了当地美食,年轻的小情侣在一行人看顾下踏上返途。 回到陵京,赶上天降鹅毛大雪,人踩在积雪上面,咯吱咯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可爱。 前往黑延城时至秀来不及往邮局取信,以至于春承的回信被她耽延了整整半月,天飘着雪,回了陵京,堪堪在房里沐浴过,喝了杯热茶,带著书墨出了门。 路过东院时遇到春花,知道春承在书房忙碌,至秀没想太多,一心惦念着那封信,匆匆离开。 书房,春承捏着钢笔在信上尽情讲述黑延的风景,据她所知,远舟去过的地方很少,也有一颗游走四方踏遍山川大地的心,碍于种种不便,只能想想作罢。 去过了黑延,见过了很多南方人或许半辈子都没见过的洋洋盛景,自觉有责任把眼睛看到的、感受到的,和好友分享。 笔走龙蛇,洋洋洒洒,一封信写好,她迫不及待地起身,穿好衣服,带着阿喻和桂娘往邮局走去。 长街飘着雪,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 望京邮局。 门口五步开外,至秀神色冷清,眸子轻阖,再次睁开面上带了笑,笑容极具杀伤力:“夏少爷,把信给我。” 夏择被她一笑软了心肠,上前一步,柔情百转,还不忘保持一身风度:“至小姐看起来玩得很开心。” 他晃了晃手里单薄的书信:“暗箱操.作和未婚夫信件往来,他知道吗?” “这与你无关。” “至秀同学,我是真心喜欢你,也非常敬佩你,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如怜取眼前人,春夏两家同为顶级世家豪门,我自问比之春承差不多哪去,你……” 后续的话被一声嗤笑打断,至秀是真得觉得好笑,她笑意渐渐收敛,认认真真打量这人,夏择乐意被她看,有什么比被一个绝色佳人专注凝视更有意思? 看够了,至秀摇摇头:“你没有她好看。”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53 夏二少爷眼底蒙了一层暗沉:“至小姐,以貌取人可不好。” “你也没她有才华。她是京藤公认的才子,是诸位师长看中的天才苗子,你呢?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什么资格说喜欢我?以貌取人是不好,那夏二少爷为何死缠着我不放? 不说同校之谊,单论春夏两家的交情,你觊觎她的未婚妻,其品性恕我委实不敢恭维。 夏学长,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有些话,何必逼我说得明明白白呢?”至秀凛声道:“信,给我。” “至小姐牙尖嘴利,三言两语把本少爷贬得一文不值……”夏择从衣兜里掏出信:“我希望你想明白,至小姐,嫁给我,我会好好待你的。” 飞雪迷人眼。 远处,撑着大伞的桂娘轻声提点道:“少爷?” 春承恍若未闻,面色冷寒,一动不动盯着邮局门口的两人,她看着夏择笑得春风得意,看着秀秀跟着扬起笑脸,掌心不知何时攥紧,指节泛白,眼神勾着危险光芒。 信被交到至秀手里,夏择淡笑远去。 直等到人走了,春承后知后觉地吐出一口长气,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她按了按沉郁的心口,寒着脸迈开腿。 将回信寄存在邮局,她站在风雪沉思了好一会儿:秀秀当然不可能和夏择有什么,也就是说,夏择还没尝够教训。 站在一旁的桂娘静静陪她伫立风雪,晶莹的雪落在伞面,被风吹散。她知道少爷动了真怒,也没想劝说,感情一事,越在意,就越不容触犯。 夏二少爷仗着是夏家血脉,笃定少爷不会拿他怎样,若他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少爷疯起来,要命。 在处理杨政那件事上就看得出来,少爷疯狂的占.有.欲和强势的霸道。 这点放在寻常人身上,很不好。可放在凛都春家唯一的继承人身上,再合适不过。隔着貂皮手套,桂娘握住她的手:“少爷,不早了,该回了。” 春承嗯了一声,眸底掠过一抹深沉的杀意。 回到小院,站在东院门口,她轻描淡写地问了句:“我现在这样子,看起来还好吗?” “还好。若是笑一笑,就更好了。” 依着她的建议,春承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有些滑稽的笑。桂娘抬指抚平她的眉:“再笑得真一点,至小姐就看不出来破绽了。” 春承点点头,笑容染了分真诚。 东院,琴声悠扬。 少女静默抚琴,天地之大,自成绝妙好风景,春承止步在琴房,默默地听完一曲,这才从容迈过去:“缠绵悱恻,悦耳动听,秀秀这是在想谁?” 至秀微惊:“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 感觉到她心情不是很好,至秀走出两步拉了她的手坐在沙发:“怎么了?我又哪里惹你了?” “夏择还在纠缠你,为何不告诉我?”清清冷冷的眼睛,有责怪、不满,还有怜惜。春承呼出一口郁气,在她侧颈重重落下一吻:“你忘了,我是你的谁了吗?” 至秀呼吸微乱:“我……” 琴房飘出细碎哼.声,守门的桂娘眉眼绽开笑:果然,少爷在这事上仍改不了小孩脾气。 一声惊呼乍然从房里响起来,书墨隔着门喊了几声,得不到回应急得团团转,想要闯进去,被桂娘拦下:“哎,桂娘,你不能拦我,少爷怎能欺负我家小姐?” 桂娘低笑:“欺负?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少爷是她的少爷,孩子是她看大的,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做什么她都愿纵着。 琴房小榻,至秀浑身无力地平趴在那,疯狂过后春承方晓得自己做了什么。 手慢慢从圆.润的臀.上移开,她歉疚得不知所措,磕磕绊绊道:“我…我没想……” “你不要…说话了……”至秀羞.赧地咬.了唇:“你出去!” “我、我……” “出去呀!” “哦哦,我,我这就……”她愁得把解了一半的皮带束好:“哎呀,我错了,你千万别哭,你一哭,我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54 至秀被她气笑,小脸红红,眼角犹有泪痕:“我不怪你,你快出去吧。” 春承瞥了眼打底的衬衣,苦兮兮道:“你把我扣子揪掉了三颗……” “怨谁?” “怨我。” “你快出去……” 衣冠楚楚的春少爷从琴房走出,书墨红着眼瞪她,急匆匆冲了进去。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 至秀浑身泛.软,身.下粘.滑.微.湿的感觉涌上来,她暗恨自己不争气,被春承弄.得一身狼狈。 人趴在那,慵慵懒懒的,她眯了一会,安慰偷偷抹泪的小丫鬟:“我没事,你哭什么?” “小姐肯定是被少爷欺负了!” “也没有……你不要误会她。” 她强撑着力气起身,双脚落地,腿.软.得好险没栽下去,书墨一脸果然如此的复杂脸色,知道说不清,至秀干脆闭嘴。 踏入浴室,羞涩的少女赤身站在穿衣镜前,玉腿笔直,玲珑妙曼。 她咬着牙轻手一抹,指腹覆上一层闪亮晶莹的水.光。 她也没想到,仅仅被春承隔着衣服揉.一.揉,捏.一.捏,就起了如此羞人的反应。怔怔盯着镜子倒映的某处,不禁在想,她都成这样了,春承呢?春承会不会…… 至秀支着酥.麻长腿迈入浴缸,流水洗去一切不可言说的狼狈,潮.起.潮.落,水漫山峦。 春天,似乎已经在来时的路上了。 也只是似乎。 小院梅林开花的那天,斯斯文文的春少爷抱着猫鼓起勇气去找女朋友,人没到东院,春花慌手慌脚地跑过来:“少爷!凛都来电,老爷从楼梯摔下来,喊您速归!” 寒风呼啸,春承面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腊月初一,春承带着未婚妻秘密返程,半路遇阻。 闲得发慌的夏二少爷抱臂在怀想要单独和至秀同学聊两句,近日被父亲看重,生意场上的事多多少少开始放权予他。 人得意了就会忘形,看出春承一行人行色匆匆,他仍然不避不退地选择站出来。 “夏择,本少爷这会没空理你,识趣的给我退下!” 夏择皱眉:“好歹都是京藤学子,身为学长找学妹说几句话有什么妨碍?春少爷未免过于霸道了!” 他平日气质儒雅,许是没必要装模作样,懒得伪装,眉眼上挑,看起来多了分混不吝,反问:“我若是不退呢?” 至秀刚要开口,被春承拦截。身穿长袍的春少爷漠然无情,薄唇轻启,字字渗着狠厉:“桂娘,给我废了他!” 第90章【90】 一身是血的夏二少爷被乞丐抬回夏家,站在夏家气势恢宏的大宅院,为首的乞丐梗着脖子老实传话:“春少爷说了,夏二不识好歹,敢觊觎他的人,念在春夏两家交情,特意饶他一命。 夏老爷若觉得下手重了,等他从凛都返回陵京再说,这事,是夏二咎由自取,有此今日,半点怨不得人。” 养在宅院的大夫从屋里走出来,对上家主问询的眼神,嗓子晦涩:“回…回家主,二少爷他……被、被去势了。” 醒来的夏择从床上睁开眼,发现自己再不能人道,眼前的世界都要崩塌。就在他疯了似地宣泄痛苦怨毒时,下手的人早已乘坐火车回到千里之外的凛都。 春家。 春承握着未婚妻的手快步踏进家门,管家恭恭敬敬带人迎上前来,恐她生忧,急忙安抚:“少爷,少爷莫慌,老爷人没事!” 春霖盛正值壮年,身子骨硬朗,运气也比其他人好。从楼梯摔下来疼晕过去,被及时送医,万幸没出什么大事。 春家家大业大,不可无掌舵人,为防旁支生异心,醒来的春霖盛第一时间喊回身在陵京的女儿。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55 一场意外,令他萌生很多想法,而要一一实现,得保证人在他眼皮子下才行。 “爹!爹——” “这孩子,回来就大呼小叫,别喊了,听到了,听到了。”春霖盛被下人搀扶着坐起身。 近半年不见,威风凛然的春老爷头顶生出白发,就那么几根白发,看得春承红了眼:“爹,你怎么就从楼梯摔下来了?还疼吗?” 春老爷老脸一红,讪讪道:“那天下了雪,这不是南方人嘛,好多年没怎么见过雪了,一时激动,就……不疼了,看到你们回来就不疼了。” 春承听得哭笑不得。 一旁的至秀这才捡着空当和春老爷行了礼,表达了恳切关怀。 见到‘儿媳妇’,春霖盛比见了‘儿子’还开心,满脸慈爱:“阿秀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再过半年,就十八了吧,到时候爹给你们好好办一场婚礼。” 提到谈婚论嫁,至秀羞得干脆不开口,她看了眼春承,手指轻轻扯了她衣袖,春承提醒道:“爹,你记错了,确切的说用不了半年秀秀就十八了。” “……”谁让你说这个了?至秀乖乖红了脸。 “承儿倒是记得清楚。”春老爷颇有种自己这个老爹要被挤到一边儿的危机感,偏偏‘傻儿子’还一脸得意地冲他扬了扬眉:“那是自然。” 春霖盛喉咙一梗,被梗得说不出话,好在春承良心还在,巴巴凑过去为他倒了杯茶:“爹,你可得早点好起来,要不然夏家就要找儿子麻烦了。” “夏家?”春霖盛享受地接过茶杯:“你做了什么?” “我废了夏家二少爷的子.孙.根……” “咳咳咳!” “哎?爹,爹你没事吧?” “没、我没事,你继续说。” 春承伸手为他顺气:“他拦着不让我回来看您,还觊觎秀秀,再忍下去我都成包子了!” 春老爷被茶水烫了嘴——好嘛,原来喝杯茶也这么难。 “你呀你,真会给我找事情!”他赌气道:“你闯下的祸自己收拾,这么大个人了,都要娶媳妇了还想使唤老子?回都回来了,收收心吧,这几天家里生意交给你,办好了,承儿,你也该顶起门户了。” “爹的意思是?” “春家只能是你的!你要把它扛起来,要让听到你名字的所有人,从心发出感叹:春家大少爷青出于蓝,就是比他老子强! 如今人人皆知春霖盛是镇守南方的商海霸主,往后世人只知春承,不再谈春霖盛,这才是你的本事!千钧重的担子,是时候接过去了。先守业,再成家,承儿,你该长大了。” 随着老父亲发自肺腑的一句‘该长大了’,回到凛都的春承,正式扛起继承人的身份。 为了历练春家新一代的准家主,春霖盛主动放出病重的消息,辽阔的南方土壤,率先跳出来作妖的,竟然是自家人。 春家旁支众多,春霖盛身子骨康健的时候还能压住他们,这次称病,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更有人直说一代霸主即将陨落。此番大环境下,春家这么大的一块肥肉,谁都想来咬上一口。 上窜下跳,跳得最欢也最快的,就是那些擅长占便宜的旁支。 正堂,作为春家唯一的嫡系,春承冷眼看着一众叔叔伯伯仗着辈分大放阙词、丑态百出。 她双腿交叠,呈散漫状,吊儿郎当的漠然样儿惹得在场诸人心生不满:“阿承,家不可一日无主,你年轻尚轻,不明白商场如战场的道理。此次春家有难,别人不肯帮忙,咱们做亲戚的肯定不能袖手旁观。 在座的哪个不是你长辈?说了许多,嘴皮子快磨.破了,这些没眼力的下人连杯大红袍都不上,这就是你做小辈的待客之道?阿承,不是我说,你得懂事啊。” “说得没错,春家,不单单是你们父子的春家,往上数多少代咱们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家主还在病床躺着,你凭什么就要继承春家?问过我们了吗?” “说够了吗?”春承笑着环视众人:“说够了,那本少爷也来说说。” 她将象征春家嫡脉的玉牌拿出来:“识字吗?认识中间刻着的是什么字吗?玉中心刻春,我生下来便是春家嫡系。 爹只我一个孩子,往上数几千年就已经在遵循父传子子传孙的规矩,叔叔伯伯们张嘴就要坏规矩,春承年纪再轻,那也是春家正儿八经的继承人,你们呢?一群庶子旁支也敢在我面前忝为居长?谁给你们的脸!” 她蓦然翻脸,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你、你猖狂!这是你和我们说话的态度?!” 春承冷笑着一把将枪拍在桌子,黑沉沉要命的玩意压得人们眉心狠狠一跳:“春家的江山是爹和驻守南方各省的管事叔伯流血流汗打下来的,你们算老几?也好意思说春家是你们的春家? 商场如战场,道理我懂,不懂的,是诸位。上了战场就要见血,你们要见一见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56 她掀唇浅笑:“同样的话我不喜欢反复强调,爹有事上不了战场,为人子就当顶上去,我能不能撑起春家,叔叔伯伯拭目以待,想试一试我的能耐,我乐意奉陪!” “小儿无知,小儿无知迟早要坏事!”被吓到的旁支们一边骂着一边从正堂退出去。 “一群怂.蛋!”春承坐回位子,抱着暖炉暖了暖手,她问:“南方各省的管事回来了几人?” “四十三人。” “四十三……那没来的有多少?” “十八人。” 春承眸光微凛:“好一个十八人!春家商令发出去五天,陆陆续续回来了四十三人,将近三分之一的管事不给本少爷面子,好呀,一个个翅膀都硬了。” “少爷。”春家忠心耿耿的管事低声提醒道:“老爷知道此事,想问问少爷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春承敛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管事心头大骇。 “她是这样说的?”春霖盛躺在床上翻阅年轻时的行商手札,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是的,老爷,一字不差。少爷初出茅庐,年轻气盛,您看……” 春霖盛咧开笑:“年轻人没点血气哪行?你忘了我年轻的时候,一人独闯六省,在险象环生中愣是拿到了第一桶金?” 回忆往昔,李管事感慨连连:“是啊,没想到岁月如梭,一眨眼少爷都这么大了。不得不说,少爷真不愧是老爷的血脉,是个有主见的。” “承儿这孩子的确有些自我,去了趟陵京,让她好好读书,她把夏家小二废了,嘿,够血性。” 李管事听得咋舌:怎么说着说着还夸上了? 他动了动嘴唇,春霖盛淡声道:“放心,就是做过了头,还有老夫替她兜着。再说了,哪个当家人没点自我?只要她不盲听盲信独断专行,大方向错不了,以她的聪明劲,很快就能做得有模有样。” “是,少爷能力确实出色。”管事脸上带着欣慰的笑:“老爷后继有人,当年的决定是对的。” “嗯……决定是夫人下的,夫人之才智决断,远胜于我。”他一阵怅然:“燕老九他们没来赴令,是心大了,还是认死理,派人去查。” “是!” 各省赴令而来的四十三位管事齐聚一堂,议事厅。 春承笑意盎然地坐在首位:“各位叔叔伯伯能远道而来参加小侄三日后的继任典礼,是小侄的荣幸,斗胆问一句,叔伯为春家做事,都有多少年了?” 会议桌,居于右手边的中年管事恭声道:“我十四岁遇见老爷,当时还是个小跑堂,因为得罪了富家少爷,四处逃亡被老爷救下,此后一心追随老爷,至今三十载。” 春承起身:“张伯伯大半辈子献给春家,曾为爹爹挡过刀,曾赴东南打通三条商路,是我春家功臣。” 她退后两步规规矩矩行了晚辈礼。 回忆峥嵘岁月,张管事眼眶微.热,侧身避开:“不敢受少爷礼,没有老爷,就没有张年今日,人生在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情大于天,哪能忘恩负义?” 有人起了头,忆往事的便更多了。 留着山羊胡的管事慢慢开了口:“我比不得老张,是二十岁那年才跟着老爷走东闯西,那时候老爷不过十七岁,就捞了人生第一桶金。 经商靠的是脑子,靠的是天生的敏锐觉醒,老爷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商人。 我当过土匪,干过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没读过几本书,那时候就知道一个字:孝。老爷念我孝顺,深夜带着大夫叩开了我家门,劝我回头,以后跟他干。 那时候我娘倒在病床没钱治病,我娘的命是老爷请人从鬼门关拖回来的,所以我的命也是老爷的。 行商多年,真真切切地懂了一个义字,义字当头,不可更改。春家待我有义,我就得对春家有情,有情有义,才是七尺男儿。” “您是荀伯伯吧?我小时候就听爹说过荀伯伯的事迹,‘勇闯峰回山’、‘提刀赴宴’,多少笔生意都是靠荀伯伯豁出命去做成的,爹常说,荀伯伯是性情之人。” 她俯身行礼,荀管事眼睛不眨地生受了。 待她腰杆挺直,荀管事沉声道:“今日受了少爷一礼,以后刀山火海,少爷只需吩咐一句,只要荀某还能从床上爬起来,别管什么险事,眉头不皱定给少爷办妥了!我如此,我儿子也是一样!” 受过春家恩惠的有很多,一路走来,春霖盛能从名不经传生长为南方商海霸主,少不了有人为他卖命。 议事厅你一言我一语热热闹闹地说起来,每一个人发言完毕,年轻的少爷都能张嘴说出他的傲人事迹,让人好生感慨,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很多岁,回到那个争王争霸拼命打江山的年代。 气氛正浓。穿着长袍书生模样的男人摇摇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被春夫人招揽来的。以前不知天高地厚自命不凡,见识了春夫人这般奇女子,我打心眼里佩服。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57 我是在为夫人卖命,当年性子狂傲,输给了夫人一盘棋,夫人吃我十八粒棋子,杀得我丢盔弃甲,一粒棋子代表五年,十八粒就是九十年。人生不过百年,我这辈子都跑不了了。” 众人哈哈大笑。 春承也跟着笑:“想必,您就是我春家智囊,岳先生了。” 岳竟摆摆手:“折煞了,不过夫人一手下败将。少爷言重了。” 该叙得旧也叙了,行礼后春承缓缓站直身子:“那我接任春家,诸位还会像支持爹一样,支持我吗?” “老爷乃商海奇才,少爷是吗?” “虎父无犬子。” “春家在少爷手上,会延续一贯的昌盛兴隆?” “不试试怎么知道?” “万一试了,少爷做不好呢?” 春承眉眼傲然:“叔伯们是不放心我爹呢,还是不放心我呢?别忘了,我是我爹教出来的孩子,身体里流着春家的血。” 众人默然。 其实他们能赴令而来,已经是表示效忠的信号了。可有个问题,不得不问。 岳先生一针见血:“少爷身子病弱,大家有眼可见,娶妻后,能保证诞下子嗣?” 万一人哪天病出个好歹没了,他们给哪哭去? 理解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码事。春承脸色变幻莫测,咬牙清声道:“本少爷看起来,像是不行的人吗?” 是不怎么行。 话说到这份上,逼得小少爷涨.红了脸,岳竟见好就收,知道这事大抵不受影响,他放心地和其他管事交换眼色。 四十三位管事齐声拜少主,接下来要商讨的,便是没来赴令的十八人了。 “少爷以为如何?” 会议进行到最后,春承终于吐出早就想好的一番话:“我不管他们是心大了还是自矜身份,在我这,令行禁止。 令出了,人没来,那就派人把他们换下来,是忠是奸,从来不是靠嘴皮子说说,我要看到行动,他没动,那就让愿意动的上来!” 正好,给了她安.插人手的机会。 天赐良机,岂能错过? 岳竟心知肚明,暗道:少爷看起来文文弱弱,却是个有野心的。 三日后,南北方世家大族齐贺新家主,春承正式上位! 贵宾席上,夏沉渊举杯不动,想到被废了的二儿子,他放下酒杯强忍着没开口。 也幸亏他没开口。 春霖盛奇迹伤愈,红光满面地出现在典礼,亲手将‘儿子’送上权势财利的高峰。 作为准岳母,至夫人按捺着激动握着女儿的手,一片热络的喧嚣恭贺声中,她轻声反复道:“阿秀,你有盼望了,你有盼望了……快看!那个意气风发的春家主,他是你的男人,是娘的好女婿啊!” 至秀抬眸望去,茫茫人海,欢天喜地,穿着簇新礼服的春承朝她温柔浅笑,她不自觉弯了眉眼,心想:这明明就是我的女人呀。 第91章【91】 春霖盛宣称伤重不起,一时间各大小鬼齐齐冒出头。 如今春承接管春家,成为名副其实的新任家主,当爹的从房门走出来,来到喜气喧嚣的继任典礼,也就意味着,清算的时候到了。 清理门户,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漂亮摊子,顺带震慑人心,这是当爹的,放手之前送给孩子最后一份大礼。 礼重如山,一如父爱如山。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58 他嘴上说着谁闯的祸谁收拾,到底心软。春承年轻,再聪明的年轻人都免不了犯经验上的错,夏沉渊亲自从陵京远道而来,可不单单是为了贺凛都春家有了新一任家主。 没准还存了兴师问罪的念头。 这会春霖盛好好的,该接过来的烂摊子眼睛不眨地接了过来,他没由着春承处理,他和夏沉渊多年的交情,老朋友了,哪怕再相信自己的孩子,也知道,此时的春承远不是夏沉渊的对手。 自家的孩子自家心疼。 夏沉渊如此,他也不例外。 接任仪式结束,宴会开始,南北方有头有脸的家主们齐聚一堂,要说的话很多,要笼络的人脉也很多,各个忙得很。 身为今日的东道主,春承陪着周旋在一水的名流权贵,眼神不经意落在隔壁桌的女人身上,她笑了笑,轻轻晃动高脚杯,红酒推开好看的涟漪:“来给大家介绍个人,我的老师,温亭,温家主。” 她恭敬地走过去,朝着温亭行了学生礼,沾了酒的唇难得的多了分红润,唇红齿白,满堂人影,数她最为出挑。年轻有为,家财万贯,金字塔尖最亮眼的光芒,万人瞩目。 至夫人心生不悦,侧头低声问女儿:“他对你还好吗?” 知道她的担忧,至秀温温柔柔笑了起来:“她没那么花心,她心里就我一个。” 被安慰到的至夫人心气顺了顺,万里挑一的金龟婿要被人叼走了,恐怕她会疯! “老师别来无恙?” 南北方巨擘聚集的大场合,座位都是有讲究的,春承为了她特意在这桌加了一把椅子,温亭感谢她的提携,举止从容优雅,半点没给身份显赫的学生丢人。 那些旖.旎、暧.昧,深沉的情愫和求而不得的遗憾被她小心隐藏,她偶尔会想到那夜,想到那夜她用被子小心翼翼裹着自己的情景,这么好的人,哪怕是女子,温亭也认了。 做不成恋人,还能以师长的身份守着她,已然是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推杯换盏,看着坐在人群温文尔雅的某人未婚妻,温亭心想:她竟不吃醋吗? 年轻的家主义无反顾地踏入了属于自己的名利场,老一辈的人简单作陪后一言不发来到茶室。 “夏兄,请坐。” 夏沉渊眉眼凝着郁气:“春贤弟教的好儿子啊!承儿人中龙凤,盛气凌人,贤弟总要给我夏家一个交代。” 夏家子嗣众多,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夏二少爷一朝被废,关乎的不仅是夏择从今往后再做不成男人。 世家豪门重脸面,轻易不会撕破脸,春承一言不合废人子.孙.根,下手狠辣,夏沉渊闯荡多年什么狠人没见过,什么残忍的事没见过?但这事落在亲儿子头上,他忍不了。 男人没了命.根.子,硬生生成了太监,比死还摧残人。 安静听他说完,春霖盛和和气气地为他倒了杯茶:“这事和承儿说得有些出入。冤有头债有主,凡事讲究一个因果,夏家要脸面,春家就不要了吗?夏小二觊觎承儿的女人,换了夏兄会如何?” 没有哪个有血性的男人会放任觊觎自己的女人。 春霖盛心想:他家孩子虽非男儿,但这手起刀落的利索劲,透着狼的狠厉。说干就干,一点都不怂。 “春某记得不错,当年有胆大包天的混混多看了嫂夫人一眼,就被夏兄命人挖了眼,如此说来,承儿做得不算太过分。” 夏沉渊被堵得脸色铁青:“贤弟这意思,就这样算了?” 春霖盛饮了口茶:“夏兄,这事,没道理可言的,都是久经世事的老人,有些话,你比谁都清楚,不用我说。” 是不用说。 都是老狐狸,心里和明镜似的。 那玩意没了就是没了不可能再长出来,他不能因着一个儿子就冒险和春家翻脸,真翻了脸,不说南北经济形势会发生怎样的震荡,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商人逐利乃本性。 以如今南北发展而言,南方略胜北方一筹,他做不到冒着鱼死网破的风险为二儿子讨回一个公道,正如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儿子,把其他儿子的前途命运搭进去。 谁也奈何不了谁。 谁又都了解谁。 夏沉渊有四个儿子,春家就一根独苗,份量不同,态度不同,他废了一个儿子整夜憋屈得睡不好觉,春承那只狼崽子若损了伤了,春霖盛能不顾一切和他玩命! 拧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还怎么斗? 夏族长沉着脸,重重放下茶杯:“贤弟这是要我夏家吃个哑巴亏?” “这话说的。”春老狐狸慢悠悠道:“就当抵了当年的人情吧。夏兄,在商言商,咱们两家哪能被个小辈牵着走?要有大局观,眼睛要看向远处,这话,还是你继任族长后说给我听的。”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59 “春贤弟……” 夏沉渊沉吟很长时间,直到杯子里的茶凉透了,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就当抵了那个人情罢!” 望着他远去的背景,春霖盛微微眯了眼,今日,算彻底得罪这位老朋友了。 他得好好活着,他在一日,承儿安全一日。就是这把老骨头熬不动了,也得熬在夏沉渊后面,熬死夏沉渊,他的孩子羽翼丰满,届时,就没人能动她了。 夏家长子被人吹捧为商业奇才,笑话!就那点本事,也配称奇才? 操碎心的老父亲仰头饮尽茶水,豪迈一笑:他的孩子,那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 宴会将散,人中龙凤的春少爷握着未婚妻的手,玉树临风,侃侃而谈,面对催婚也不怕,春承笑意愈深:“快了,快了,就快了,不瞒诸位,我就盼着那天了。” 少年风流,惹得满堂欢笑。 至家小姐妥妥的名门闺秀,一颦一笑,风仪绝佳。她站在那,不禁令人想起曾经的春夫人,那个不逊于夫君的奇女子。 酒宴散去,安顿好从四面八方赶来观礼的贵客,至秀扶着醉醺醺的某人进了房。 起初她以为至夫人会出言拦阻,没料到娘亲偷偷将她拉扯到一边,竟是暗暗嘱咐她把人拿下,她听得耳朵红透,敷衍着跑开。 仔细想想她大概能理解至夫人这种心理,先前是担心她被人始乱终弃,这会子春承从春老爷那里接过家主之位,同时接过来的,还有压死人的名利权势。 豪门世家以子嗣为贵,眼下她们婚期将近,便是真做了什么,奉子成婚,也不是不行。娘怕看准的女婿被人抢了,岂不知她信任春承,更不会趁人之危。 虽说,醉酒的春承躺在床上的样子着实诱.人。 至秀稳住心神,温柔细致地为她脱了鞋,春花端着水盆候在一侧,杵在那觉得自己委实碍事,不声不响退了出去。 “秀秀。”春承睁着双醉眼抓住她细白的手腕:“秀秀,你真好看……” “春承,你醉了。” “我没醉……” “那你放开我?” “不,放开你你就跑了,你不准跑。” 至秀满目怜爱地看她:“我不跑,我就在这陪你,你醒来就能看到我。” “秀秀……”年轻的家主拿头蹭女朋友,迷糊糊道:“那些叔叔伯伯好讨厌,管我要孩子,我哪有孩子?我和秀秀,哪能生出孩子来……” 她声音低弱,若非至秀凑得近,极有可能听不分明。 她暗道一声:这人呀,哪怕醉了本能里还藏着警觉。 想到这,她更心疼她不容易,春承不止一次和她抱怨过女扮男装多不方便,却没喊过一句苦。 为了光明正大继承家业,为了名正言顺娶她,春承一直做得很好。 “哪来的孩子…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孩子。 至秀指尖颤了颤。 一个优秀的继承人,要有来自血脉的支撑,春家一方霸主,正儿八经的顶级豪门,至秀握着湿.毛巾为她擦脸,想了想忍着羞涩解.开她的衣服。 春承被哄着钻进暖暖和和的被窝,至秀坐在床沿,小声问:“如果我们可以有孩子,你想要吗?” 轻浅的呼吸传来,得不到回复,她笑着点了点她的唇:“那我试试……” 第92章【92】 醉酒的人一觉睡醒已是月上柳梢头。 “醒了?” “秀秀……”春承睡眼惺忪地坐起身,背靠着软枕,心神还没完全回笼。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60 至秀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小脸:“来喝杯茶漱漱口。” 稍顷,着了里衣的春少爷从残梦里彻底清醒,盘着腿裹了裹被子,露出一个小脑袋,清澈的眼睛比夜空最闪亮的星星还惹人心动,至秀身子前倾,在她唇角轻轻一啄:“天黑了,我得回去了。” “不能住我这吗?”春承把玩着她的小手。 至秀摇头:“于理不合。你刚继任家主,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她笑盈盈望进她心里:“你要真想做点什么,就早点坐实了家主之位吧,有实力让所有人闭口,那时候,就没人敢反对了。” “好。” “好你还不松手?”至秀嗔她。 “舍不得松手。” “你可真爱腻歪。” “那再腻歪会?”春承手上轻柔揽了她的腰,至秀半推半就倚在她怀里,四目相对,怎是一个甜字了得? 书墨守在院门口,暗自焦急。夫人可在正堂等着呢!小姐怎么还不出来? “我…我真得要走了……春承…别……” 安静的房间,文弱的春家主克制地吞.咽了口水:“等我安顿好手头上的事,就去找你。” 至秀深深地看她一眼,眼波微荡:“你把我衣服弄皱了……” “乖,我帮你抚平。”两颗心靠得极近,近到能听清对方颤.动的心跳。 过了好一会,面上热.度褪.去,至秀轻.咬下唇:“我走了,你早点来。” “嗯!我送送你。” “别下来了。”她两颊带笑:“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不必相送。” 拐出房门,遥遥等候的书墨快速迎上前来,仔仔细细打量过,心重新放回肚子里:“小姐,夫人在正堂和春老爷说话呢,咱们走吧。” 告别了春老爷,至秀跟着娘亲一同返家,回到闺房,至夫人一脸期待地捉了她的手:“成了吗?” 饶是性子再淡的人,被问这样的话,都难掩羞窘。至秀不动声色地攥了攥掌心,至夫人下意识松开她,貌美秀气的大小姐一本正经说瞎话:“春承是君子,不会欺负我的。” “那你可以欺负他呀!” “……” 至夫人急得嘴角要气泡:“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怎能不喜欢孩子呢?他做了家主,继承了春家,今儿个宴会你不是没瞧见,多少世家小姐等着攀高枝呢!你怎么就不着急?你不急,娘都替你急了!” 至秀被她出人意料的发言震惊了一晃,缓了缓,笑道:“娘不是先前还三令五申地嘱咐我,不准做出羞辱至家门楣的事吗?我和春承守着这条线,没什么不好的。” “可……娘是怕啊。”至夫人沮丧地叹了口气:“那孩子一日比一日耀眼……” “娘是对我没信心吗?还是说,我配不上她?” “阿秀,娘不是这意思。” “娘,你且放宽心,春承和其他男子不一样,她待我,情分日增,我能感受到的。” “是吗?”至夫人慢慢点了头:“那就好,那就好……” 世间的情爱充满了种种不确定,今天爱你,明天弃你,如烟花绚烂而短暂。至秀懂她的顾虑,母女俩说了会体己话各自散开。 天明,至秀早早来到书房,用过早饭,阅览医书至正午。 “小姐,阿平来了。” 阿平是至家家奴,十八岁,很机灵的小伙子,特别会来事。 “让他进来。” 至秀停笔,怔怔地望着画纸浮现的一株株草药,陌生而熟悉。 “阿平见过大小姐。” “起来吧。我命你找的东西,找着了吗?” 阿平笑容一僵,忐忑道:“没有。小的跑了好多家药店,店主见都没见过,大小姐再宽限些时日,阿平一定给小姐把药带回来!”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61 药是用来祛除春承打娘胎带出来的孱弱,异世草药很多珍稀的在战乱中摧毁,世人多不识货,不明白一药抵千金的重要,她料到这个结果,仍是不甘心。 “那你继续找,人手不够就加大力度,不惜一切代价,我给你三年时间,最迟三年,找不回药,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大小姐!”阿平骇得连连朝她叩首:“大小姐不要赶阿平走,阿平生是至家的人,死是至家的鬼,三年,就三年!三年之内,小姐要的八种药材,小的都给您带回来!” “你去吧。” “是!大小姐!” 至大小姐忙着在书房整理草药图谱,新继任的春少爷忙得脚不沾地,以雷霆手段处理了十八位管事,需要安排的事宜很多。 春霖盛退居后方手把手教导孩子怎样坐好春家的掌家人,一人教得认真,一人学得认真。 春家生意在偌大的南方形成密集的网,屹然不动的霸主地位,推着新主上位并没受到丁点影响。且春夏两家合作,春家对于北方的野心随着一次次商场谈判,渐渐露出端倪。 南北生意互相渗透在所难免,商海浮沉,没有永远的朋友。 放在年轻人面前的考验,严峻,亟待。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烧在了四省十八位管事头上,让人看到了年轻人说一不二的倔强血气。 第二把火,烧在了穆、连两家,商业吞并,半月之内收购三块地皮,春家赚得盆钵满盈。 年轻气盛,敢作敢为,十九岁的家主撑着弱不禁风的身子,在凛都划出一条线,定下了属于自己的商贸规矩,当地世家,再不敢小觑。 而第三把火要烧在哪里,所有人提心吊胆等着。可就在这时,春少爷迟迟不动,就在管事们等得抓耳挠腮的时候,崭露头角的家主迫不及待地跑去至家做客。 好嘛。比起扩张势力,传宗接代也很重要。 于是以岳先生打头的各省管事们,开始翘首盼着年轻的家主和准少夫人早点步入婚姻的殿堂。 年关将至,凛都天空飘落了薄薄的一层雪,雪势弱得可怜,为全城百姓带来了难得一见的乐子。堆不成雪人,在雪上写写画画也挺好啊! 见识过黑延真正及膝的鹅毛大雪,春承对于凛都的冬雪已经没了感觉。 踩着细雪来到至家,将近一月不见,两人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飞雪迎风吹落,两两对视,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春承笑着张.开手臂:“秀秀,我来了。” 至秀如梦初醒,欢喜地跑出房门扑到她怀里,眼圈被一点点染红:“怎么现在才来?我以为你忘了我……” 春承被她撞得险些倒退半步,可她能退吗?这一退,退得可就是她余生幸福了。 被个七尺男儿撞开还情有可原,秀秀这么温柔娇美的女孩子,她怎么敢不把人抱稳了:“忘了谁都不会忘了我的秀秀。” 话音未落,她拦腰将人抱起来,坏笑:“外面太冷了,咱们进房暖和暖和。” 书墨羞得红了脸,心里也着实为大小姐开心。 近一月未见,大小姐思念难捱已经在书房画心上人的画像了,再是想念,也忍着没搅扰春少爷半分,情意深沉,她看得都揪心。 至秀双臂依赖地环着她后颈,眉眼弯弯:“你能来看我,我好开心呀春承。” “我也开心。”春承将人放倒在床,自个也脱了鞋爬上去。 “你……”至秀眼神慌乱:“你这是?” “有点冷,容我暖和暖和。” 听她手冷,她连忙捉了她的手,感受到指尖凉意,至秀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侧颈:“这样呢?这样还冷吗?” 温.热感流淌开来,春承不争气地心跳加速:“不、不冷了。” “那这样呢?” 至秀翻身伏.在她身上,也不怕凉,双脚捂了她的脚:“你不要动,我想和你这样静静地待一会。” 春承眨眨眼:“来得急,风雪吹得嘴有点冷……” “那……这样呢?” 这样啊,这样好极了。 白日时光还有很长,从床上下来至秀拉着她进了书房,摊开画了半个月的草药图谱:“咱们那个年代,倒退五百年世间还有生子良方,春承,你说如果咱们可以有孩子,你想要吗?” 春承盯着她水.光.潋.滟的唇瓣,笑:“生得好看就要。”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62 “那生得不好看,你还要反悔了?”至秀横她一眼。 “哪有。” “我认真问你呢。” “我也在认真答啊。”提到孩子,春承愁上心头:“且不说其他,退一万步,孩子,软软小小一只,横在咱俩中间,你不觉得麻烦吗?” “你不喜欢孩子?” “不喜欢。” 至秀气恼:“你我的亲骨肉,你都不喜欢?” 春承心尖一颤,说不出话来。如果是她和秀秀的孩子…… 她摸着下巴,摇摇头:“那也好烦。她会分薄你的爱,占用你的时间,还会……” 意识到身边的女孩子不发一言,她及时打住。至秀素白的手抚.过她瘦腰,喃喃低语:“你好强的占.有.欲……” 春承无言反驳,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一言不合废了夏择。 “你不喜欢吗?” “不,我很喜欢。我图谱上画的草药,你帮我找找吧。” “嗯。”她没问那些药有何用,有个医术高明的女朋友,女朋友托她找药,很稀松平常的事,春承笑着抬眸:“素描学会了吗?” “学会了。春老师要检验一番吗?” “是哦,来,我给你当模特,你来画我,我这张脸,画出来还是很好看的。” 至秀折身取了纸笔坐在画架前,心道:岂止是好看啊。 一幅画,画着画着就忍不住走神,一不小心就会看痴了,她懊恼地丢了笔:“不画了!” “怎么不画了?”春承一脸懵:她还是第一次给人当模特呢!就这么败了吗? “不画就是不画了,你过来。” “干嘛?” “让我捏.捏.脸。” “……” 第93章【93】 大年三十,春、至两家一起过的年。觥筹交错,便是不爱饮酒的至夫人也喝了三杯,至秀酒量浅,不敢多饮,饭桌之上,春承贴心地为她夹菜,两家的大人看着小辈感情深厚,各个展露笑颜。 “出去玩吧。”酒足饭饱,春霖盛大手一挥,把你侬我侬的小情侣赶跑。 至夫人仪态大方,便听这位退下来的旧家主笑呵呵道:“承儿和阿秀的婚事……” 终于提到了婚事。 至夫人稳着心神将一早备好的簿册子翻出来,春霖盛面色一怔:“这是?” “结婚要注意的事项,还有具体流程,不瞒春老爷,这些,我都写好了。” “……” 春霖盛掩饰地咳嗽两声:“亲家母未雨绸缪,厉害,厉害。” 老一辈的人针对婚事商量起来,春家大院,阿喻点燃鞭炮就跑,噼里叭啦好一阵响。 春承捂着秀秀嫩白的耳朵,欢天喜地,新年的氛围浓郁喜庆,一串鞭炮放完了,她才松了手。至秀被她捂得耳朵发红,眉眼如画,欢声笑着:“要放烟花吗?” 鞭炮齐鸣太吵,又美又大的烟花更讨女孩子喜欢。 春承扬眉,阿喻忙不迭抱来一箱子烟花。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63 两人说着笑着玩着闹着,看了一场又一场的烟花,绚烂的颜色照亮高空,从异世而来的妻妻二人,在凛都并肩度过了第一个新年。 商讨累了的春老爷抬头望向门外,看着自家孩子灿烂的笑脸,笑意吟吟:“亲家母有想法是好的,只不过,咱们不需要问问小辈的意见吗?人生仅有的一次婚礼,她们喜欢才最重要呀。” “问他们做什么?”至夫人看着准女婿在院子追着女儿跑,小情侣玩得尽兴,她振振有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说什么他们听什么,为人父母的,哪会害了他们?我看,就不必了吧。按照咱们先前说的来就行。” 春霖盛不以为然,却给足了至夫人面子。 辞旧迎新的大好日子,哪能说些不开心的呢? “嘿,别跑!” 明媚艳丽的少女穿着红白相间的裘衣,脖颈围着火红色的围巾,脚踩鹿皮靴,她笑着挑衅:“就不听你的!有本事来追我呀。” 春承不服气,看了阿喻一眼,小声嘱咐:“不准跟来。” 阿喻心领神会,偷偷掩嘴笑。 “这就来这就来,你跑慢点,跑快了我可追不上!”年轻人穿着一身红艳艳的华服,眨眼跑远。 为了应景,阿喻指挥着人继续放烟花,烟花盛开,嚣张璀璨。 至秀低.喘着跑到无人搅扰的兰熏院,毫不客气地取笑某人:“怎么跑那么慢?” “是我…是我慢吗?明明是你太快了……”春承累得双手撑膝,漫天烟花做了她抬眸的背景色。 色彩缤纷,整个世间最美的人和最温暖的颜色被至秀齐齐收入眼底,她一步步走过去,芳心颤.动,手搭在心上人的细腰献上新年热.烈.缠.绵的吻。 我爱你,我爱你春承。 若有人问新年是什么味的,那必然是甜的。甜到心坎,像泡在了蜜罐。 而美好快活的时光,总是流逝得很快。 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如今身份不同,排场也不同。浩浩荡荡一行人护送家主上火车,春承被岳先生这一出闹得哭笑不得。 她牵着未婚妻的手和众人告别,嘱咐了爹爹注意身体,辞别了准岳母,走前和诸位忠心耿耿的管事提点几句,凛都有爹镇着,她虽继承了家业,但学业未竟。 完成学业再好好大展手脚,众人都没意见。左右老家主生龙活虎,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离开凛都,透过火车窗子,春承看到了一身褴褛瘸腿行乞的厉云生,厉家倒了,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彻底没了安身之地,就凭厉云生曾对秀秀不利,没要了他的命算是她新年仁慈。 她以厉云生为前车之鉴,如今春家蒸蒸日上,名副其实的南方霸主,然没了春家,春承还会是春承吗? 财富、名利,不过繁华浮梦。人生在世,她得自己立起来,顶天立地,才能处于不败之地。 要做的还有很多。 春承收回目光,垂眸之际想起破产了的穆家,她收购了穆家名下的所有产业,不欲赶尽杀绝,就在她主动为穆家放开一条活路时,穆家小姐失踪了。 天南海北,穆彩衣能去的地方太多了。可她就是有种预感:穆彩衣回了陵京。 从上火车她一直沉默不言,至秀靠着她肩膀:“想什么呢?” “你对穆彩衣做了什么?我看她很怕你。” 或许已经不能用怕来形容了,简直是噩梦。春承料定她有事瞒着,盯着她那双促狭的眸子,笑得风流浪荡:“我最爱的秀秀,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 八号车厢全是春承带去陵京的人手。 少爷和少奶奶低声调.情,其他人只装作耳朵聋了,半点反应都不敢有。桂娘坐在距离她们最近的座位,心里不由感叹:少爷真是大了。 最爱的秀秀。 至秀咬.唇不看她,想了想,坐直身子在她耳边小声念叨几句,春承脸色变幻:“那照片?” “被我锁死在盒子扔在储物室角落了,那么恶心的东西……”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丑陋。 她不明白穆彩衣为何自甘堕落的如此快,就因为爱错了一个人,就把自己置身污泥再不愿出来吗? “别想了。”春承伸手抚平她微蹙的眉:“想点高兴的事?” 至秀叹了口气:“我托你找的草药你派人找了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64 “找了呀,就是太难了。图谱上列了几十种药材,到这会也就找到了两种。” “两种?”至秀心口一跳,眼里闪过一抹惊喜,她笑了笑:“很不错了!我以为要花费半年才能有点收获。” 春承点点头,深以为然:“那里面的草药我很多不认识,更别提他们了。如此难寻的药,凑齐了,秀秀要做什么?” “不告诉你。这是秘密。” 能不能成她都没多少把握,哪能说出来教春承挂心?况且,春承不喜欢孩子,尤其不喜欢长得不够漂亮的孩子。 她红唇扬起:“反正你也不感兴趣。” 春承不再多问,她环顾四周,伸了个懒腰:“累不累?去里面歇息吗?” 躺在卧铺,拉好挡在中间的帘子,两人互相道了句安,合眼睡去。 1月18日,京藤正式开学。 至秀忙着和室友准备系里的开学考,踏进学校,就进入忙碌阶段。 与此同时,设计系开展为期半月的校外调研活动,过了个新年,大家吃好喝好,明显看起来圆润一些。这倒好,校外调研,折腾半月,好容易养出来的肉又减回去了。 二年级要有二年级的觉悟,到了此时,已经有很多人为前程忧心了。 凛都春家新家主上位一事动静闹得很大,眼下所有人都晓得设计系的春同学身份煊赫,春承身边一下子清净不少。 不是没有上赶着巴结的人,皆被春承身边的好朋友云漾一一挡去。 求学生涯,新鲜刺激,亦不乏平稳享受。 夏择被废,春承回到陵京,夏家果然没有轻举妄动,她心里门清,夏族长和爹定是心照不宣地达成了约定。 南北时局一日不发生剧烈震荡,她在陵京,只要两家合作仍在继续,便是夏家都得护着她。 成长不是一蹴而就,春承很有自知之明。 她在蓄力。 有鸟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迟早有一天,她要让北方处处可见春家招牌。 成了废人的夏二少爷不仅没有安安生生在后院苟活,他忍辱负重回到京藤,以惊人的魄力继续之前的学业。 一朝受挫,性情大变,整个人阴鸷得时常令春承想起前世备受祖父宠爱的二弟。 在校园无意撞见瘦得皮包骨的夏择,春承眼皮轻掀,冲他冷冷一笑,夏择顿时白了脸,踉跄着跑开,避她如妖魔。 道了声无趣,她紧了紧身上的校服,经过女生宿舍楼时,将女朋友喊下来,抱着鱼罐头,一同往湖心亭喂猫。 慌不择路的夏择额头淌着冷汗跑出很远,意识到的时候,人已出了校门。 他难堪恐惧地躲到角落平复心情:春承…春承太可怕了,他的一生都被他毁了。 来不及施展抱负,来不及娶妻生子,他没想到春承狠起来不给他留一条活路,他是夏家二少爷呀,他怎么敢……怎么敢! 那日的遭遇,想起来他眼前便忍不住发黑,太疼了。 他死死咬牙,眼神暴虐凶狠。 偏偏他什么都做不了,爹承诺迟早有一天会让春承血债血偿,但迟早有一天是什么时候呢?趁他病要他命,春承继任春家家主,想动他都难了,他笃定爹在敷衍他。 于是痛苦每日每夜折磨着他。 身心疲惫,他快要疯了,或许已经疯了。 夏择浑浑噩噩地走出几步,喝醉酒的壮汉骂骂咧咧地吐着荤话,末了醉醺醺地发酒疯:“哪来的小白脸,来给大爷笑一个?大爷好好疼你……” 夏二少爷顿住脚步,拉着他往街巷死角走。 刀光一闪,他满意地笑了出来。 这血,是腥的。 匕首原是给春承准备的,如今提前出鞘,夏择眼睛通.红,发疯似地想:谁都不能侮辱他、嘲笑他,他是夏二少爷,是一身儒雅受人欢迎的世家少爷! “怎么回事,病了吗?怎么一直打喷嚏?”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65 湖心亭,至秀作势为她诊脉,春承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刚才有点痒,现在好了。” 过了一个年,苗条的狸花猫长成了足有九斤重的肥猫,春承再次打开一罐,鱼香味飘出来,狸花嗷嗷吃得欢。 看猫吃东西其实挺好玩,有种在其他事寻不到的满足感,她弯了眉眼:“秀秀,你说,我这次以你的名义把远舟邀出来,怎样?” “嗯?为何忽然提到这了?” “也没什么。我把远舟喊出来,你把你的笔友喊出来,咱们四个人聚一聚,来往了许久,现在不见,成婚总要邀请她们来吧?或早或晚,没什么区别。” 至秀不错眼地看着她,春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远舟称得上见证了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你时常和你谈论远舟的事,倒是你,你那个笔友,神神秘秘的,总不见你提起。” “你又在吃醋吗?” “吃醋,不是挺正常嘛,身为你的伴侣,我得知道整日和我心上人通信的那位是人是鬼吧。藏着掩着算怎么回事?” “那你写信问问远舟,看她怎么说?” “好呀!我问远舟,你问你那个笔友,三天后咱们还来这会面?” 看她一脸笑意,至秀不忍拒绝,温声应下:“好。” 凛都那边已经在准备她们二人的婚礼了,经过热闹的讨论,娘不得不同意了春承想要举办西式婚礼的建议。 一晃,距离结婚,就剩几个月了。至秀温温柔柔地牵着她的手漫步在校园冗长幽静的小路:“时间,过得真快呀。” “快吗?我怎么不觉得?” 你当然不觉得。 我等这天等了好久了。从动心的那天起,等到现在,情深更难熬。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光明正大地占.有你,霸占你的温柔,和名正言顺春家少夫人的名分。 她宠溺地握紧春承修长的手,十指相扣,走向远方。 翌日,从书室取回春承写给她的信,阳光从窗子照进来,至秀认真提笔在信上回了一字好。 收到远舟应允的回信,301寝室,春承开心地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滚一圈,下定决心:等见了面,她一定要好好谢谢远舟!多亏了远舟为她出谋划策,省了她走不少弯路! 想着想着,她实在激动,拨电话到308女生寝室。 至秀恰好从浴室迈出,接通,声线轻柔:“怎么了?” “秀秀!你那个笔友同意了没?远舟已经同意了哦!” “我那个笔友呀……”至秀莞尔:“她不仅同意了,还开心得不得了呢。” 春承抱着电话切切嘱咐:“那你别忘了,两日后,湖心亭,黄昏时分,不见不散!” “嗯,不见不散,春承。” 第94章【94】 挂断电话,308寝室立时热闹起来。周绾翘着二郎腿很是随意地挑了挑眉:“半年之久的信件往来,阿秀终于舍得见他了?” 京藤人海茫茫,相爱的两个人愣是走到了一起,天作之合,可怜春同学被蒙在鼓里,周绾惬意地饮了口蜜水:“阿秀这事做的,不是很厚道呀。两日后春同学看不到他的7773笔友,岂不是要被你吓一跳?” 吓一跳?会吗?至秀幻想那副情景,心道:春承要知道她就是远舟,会开心的吧? 陈灯撑着下巴目光从书本移开:“阿秀打算穿什么去见春同学?要好好打扮一番啊。不如这样,我们来帮你参谋参谋吧!” 女孩子们兴致高昂地为两日后的‘正式见面’做准备,至秀笑纳。 湖心亭,落日余晖倾洒在湖面。 进入二月份,陵京天气逐渐回暖,春承穿着深色长款加厚风衣,里面套着米白色羊绒毛衣,笔挺黑裤,脚踩锃明光亮的皮鞋,柔软的头发微微遮挡眉眼,风一吹,刘海微斜,露出她本就好看的眼睛。 从兜里掏出金色怀表,夕阳温暖的光洒下来,怀表在她掌心金光闪闪,指针指到六,恰好五点半,春承单手插.兜,几步迈开往石桌前坐定。 肥肥胖胖的狸花猫闻到熟人气息从草丛钻出来,小短腿挪得飞快,一鼓作气跳上石桌,春承笑着伸手扯了扯它的胡须。 狸花喵呜喵呜地用声音表达它的喜欢,软软的猫爪抱着来人手臂,像撒娇,又像缠着对方和它玩。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66 一抹熟悉的身影就在此时闯入她的视线。 春承起身,快步迎过去,眼里不乏惊艳:“秀秀!” 至秀腼腆地冲她弯了唇角:“等了很久吗?” “也没有。秀秀你今天……”春承顿了顿,耿直道:“你今天,和以前不一样的好看。” 不一样吗? 至秀垂眸打量自己一身装扮,问:“很成熟吗?” 其实不需要对方的回答,她心里清楚得很,今天她来赴约,得益于室友的精心打扮以及她自己的审美,此刻站在春承面前的她,饶是一根头发丝都带了满满‘心机’。 按照周绾的话说:没有谁能拒绝清纯仙子偶尔对凡人的挑.拨。 再过几个月,这具身子就要十八岁了,十八岁,青春无害,明媚张扬的年纪,哪怕不打扮都会是最亮眼的色彩,若打扮了呢? 春承不争气地红了耳根:“很适合你。” 只要是好看的,都适合你。 她按压着羞涩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指尖,装作无意地为她捋了捋垂落在肩的碎发,于是那股清淡柔和的女儿香钻入春承鼻息,余光望见至秀微微敞.露的锁骨,锁骨中间坠着一粒小而圆润的珍珠,她怔了怔:“这珍珠……” “是那次从你衬衣扣子揪下来的。” 春承恍然。她记得那次,秀秀第一次面对她坦诚心底的不安。 秀秀怕她用情不够真,在京藤食堂,她亲自从限量版的衬衣扣子揪下一粒绿豆大的珍珠送了过去。 珠子虽小,却货真价实,情意如春日生发的嫩芽,成长是必经的过程。秀秀,你能等它长大吗? 这是她当日说给至秀听的。 至秀铭记于心。 她上前一步,情真意切,字字温软:“春承,那现在它长大了吗?” 春承指腹从那粒小巧的珍珠掠过,不可避免碰到了对方蜿蜒而平直的锁骨,至秀不敢动弹,心里因为她的触碰慢慢泛起涟漪。 她用细长的银链子将珍珠穿起来挂在脖颈,只要看到这粒珍珠,春承就会想起当日的承诺。 小女儿的心机,来得缜密又温柔,完完全全击中了春承那颗浪荡不羁的心。 她忍耐着离开那抹温滑,视线再次忍不住地瞥了过去,她没有明言,却慢慢蹙了眉。 至秀被她看得微窘:“怎么了?” “没怎么。”春承熟练地从脖颈取下暖融融的围巾,小心翼翼地裹好她的女朋友,语气嗔怪,细听还有点微不可查的小别扭:“还没进入三月天呢,外面冷,怎么就这样跑过来了?傻不傻?” “我手很暖和。不信,你试试?”至秀弯着眉眼将暖呼呼的小手贴在她没有遮掩的侧颈,春承眼神幽深地看着她,不带掩饰的欲.望,看得女朋友慢慢红了脸。 情意不知不觉生根发芽,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将彼此印入心间。 她没有油嘴滑舌地说那些漂亮话,但她望过来的眼神早就给了至秀满意的回答。 否则,她不会以远舟的身份来这里。她肯来,是因为时机到了。 春承牵着她手在铺着软垫的圆凳坐下:“你那位笔友呢?” 至秀笑起来明艳生动:“她已经来了呀。” “来了?在哪儿?” 女孩子好整以暇地抚着猫头,狸花惬意地眯着眼睛享受,时不时用脑袋蹭蹭她的手,人冷了要抄口袋,猫冷了也得揣小手。 至秀一颗心被一人一猫暖得直冒泡泡,她看着春承柔美的侧脸:“你好,8883笔友,我是远舟,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 有什么比心心念念的女朋友突然成了无话不说的灵魂笔友更为惊悚? 此情此景,春承小脸一阵白一阵红。 想到她和远舟求教的那些私人问题,想到她兴高采烈和远舟分享的恋爱心得,想到远舟毫不避讳在信里表达她对伴侣的深情,想到漫长的通信岁月,春同学可耻地捂了脸:“你……你作弊!” 至秀被她逗得噗嗤笑出来:“我都没害羞,你羞什么?”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67 春承不敢看她,更不敢再摸.她柔柔软软的手,一想到所有的心理路程都被她知晓,若非天冷,她都想一头扎进湖里游一圈了! 她磕磕绊绊说不出话,至秀解释道:“我没有作弊,好吧,我一开始是想暗.箱操作来着。” 春承蹭得抬起头,眼瞅着就要恼羞成怒,她磨磨牙:“你对我蓄意图谋,可怜我头昏脑胀就这样栽入你的美人心计!” 说着说着,竟透着委屈。 “后悔了吗?我是远舟,让你失望了吗?” 至秀眸光闪烁着从容自信,身子悄悄靠过去,嗓音轻柔:“但人海茫茫,是上天让我遇见了你,我也没想到你我这般有缘。 你那日说过,如果真能碰巧和我做了笔友,你我就注定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所以,你这里已经装了我,为什么羞于承认呢?” “我…我没有害羞!我只是……”春承混乱地摇摇头:“你还记得我在信里和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呀。”少女扬唇打趣她:“你才是对我图谋不轨,你做了那么多坏事,忍得很辛苦吧?” “啊!”春同学无语问苍天,双手搭在女朋友肩膀:“忘掉忘掉,快忘掉!” 至秀被她晃得眼晕,难得见春承如此幼稚,她笑着亲了亲她的脸:“乖啦,我不也在信上和你数次表白嘛,这样,你心里平衡点没有?” “没有!忘掉忘掉,快忘掉啦……” 脸皮薄的年轻人有说有笑地闹作一团,笑声飘荡,狸花偷偷翻了个白眼,继续揣小手养精蓄锐。 所有没有什么碍眼的潜在情敌,秀秀有的只有她一个! 冷静过后的春承红着小脸感叹道:原来秀秀就是远舟,远舟就是秀秀,她最爱的未婚妻,是她的灵魂伴侣,还是她的理想恋人。 想通这一点,春承一颗心被巨大的欢喜填满,嘴角翘着,没忍住啄了啄至秀白皙粉嫩的脸颊:“你瞒得我好苦。” “我怎么看你是自得其乐。”离了湖心亭,至秀和她走在校园林荫小路:“我只是想更深地了解你,你的心,你现在懂了吧?” “懂了。”春承指尖挠了挠她的掌心:“原来你那么爱我。” 至秀羞涩地弯了眉眼。 “那之前那封信怎么回事?” 知道她说得是杨政拦截信件的那回,至秀不急不缓地和她讲明,春承眸子一转,冷笑:“他胆子倒是大!” 想清楚来龙去脉,也就能解释秀秀为何要对杨政下手,起初春承还会觉得对杨政过于狠辣,如今想来,这是他应得的教训。 她不愿将那些肮脏事说出来污了至秀耳朵,眉眼再次漫开笑,声声入耳:“远舟?远舟?” 至秀宠溺地回眸看她:“怎么了,8883笔友?” 听到这句话,春承无比后悔为何当初没给自己起个好听的笔名了。8883笔友,那是什么鬼?难听死了! 她勾唇笑开,纯粹如赤子:“秀秀是我此生灵魂伴侣,我好开心呀。” 叠加的喜欢,双倍的爱。情意发酵,她终于摆脱了前世的狭隘认知,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认识了自己的妻,蓦然醒悟:原来秀秀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十八岁,在春承痴缠恋慕的眼神中缓缓而来。 春暖花开,凛都春家来电,管家热情洋溢的在电话那头催促:“少爷,快带至小姐回来领证了!” 第95章【95】 从古至今,结婚都是一件大事。春承至秀两人特意在本系提交申请,学校予了两人一月长假,限定婚假结束必须返校上学,且补回在校期间需要完成的一切课业。 和暖的天儿,阳光明媚,红花绿树在风中招摇,此趟回凛都,不仅要领证,还要举办隆重婚礼,看在春承至秀学业优秀的份上,京藤特批婚假已是做了最大让步。 是以308寝室的女孩子,以及设计系跃跃欲试的男同学,只能遗憾地站在校门口目送即将踏入婚礼殿堂的新人。 两人再回来,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周绾感慨地开始哭鼻子,王零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掌心。 陈灯和秋莞站在一处,眼圈也红红的,她们看着明媚秀气的好友,看着眉眼清俊的春同学,结婚是人生大事,不能亲往凛都参加好友的婚礼,所有人心里都有些空落落。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68 云漾满眼祝福,欣慰地拍了拍春承肩膀:“学校不给假期,我们去不了,但你要知道,我们设计系所有的兄弟都为你感到开心。阿承,想不到你是咱们里面最早成婚的。” 春承大笑:“我早就等不及了。” 一句话,冲散若有若无的遗憾感伤。 设计系的男同学围着她挨个的嘱咐,一旁,至秀被周绾拽了过去,女孩子说着悄悄话,想着好友即将为人.妻,即将得偿所愿,周绾一个没忍住抱着她哭起来:“阿秀,你可一定一定要幸福啊!” “我会的,一定会的。”至秀抬眼看了看被围着的某人,由衷道:“她待我很好,如果这世上惟有一人是我挣不脱的甜蜜美梦,那就是她了。” 陈灯吸了吸鼻子:“我们知道你喜欢他,阿秀也不能凡事惯着他,春同学很优秀,你也不差呀。能娶到你,是他上辈子积了福。” 至秀温温婉婉笑了起来,心想:上辈子我嫁的还是她啊。 她抱了抱周绾,抱了抱陈灯,抱了抱王零和秋莞,每一个拥抱都有它特定的意义,眼前的女孩子们是她在异世仅有的朋友,而她成婚,她们来不了,继周绾哭成泪人,陈灯也跟着哭。 王零手足无措地小心哄着,在意快要从骨子渗出来,至秀见了,很为她们高兴。 秋莞扯了扯陈灯衣角:“别哭了。没法去凛都参加婚礼,等阿秀他们从凛都回来,在陵京重新办一场不就得了?” 至秀笑意盈盈:“我和春承正有此意。我的婚礼,怎能少了我最好的朋友?” “好哇,你故意惹我哭?!”周绾红着眼瞪她! 亭亭玉立的少女聘婷秀雅,看得人生不出半丝火气。约定好回来再举办一场婚礼,双方的朋友这才忍住了心底憾然。春承上前几步与未婚妻执手而立,正式与众人辞别。 春承要走,身为她的影子,桂娘也得随时随刻跟着。 徐浣依依不舍地送到火车站,目送她们一行人踏上火车,眉眼耷拉着,怏怏不乐地回了学校。 也不知从何时起,她心里有了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而喜欢的那人,永远都在拒绝她。 桂娘心里也有人,情意入骨,她的心很小,容不下另外一人闯进来。徐浣眸光微黯,缓而沉地叹了口气。 火车一路哐当哐当带着有情人回到凛都。 依着规矩,男女定亲后可在当地领取结婚证书,然至秀当时不满法定结婚年龄,两家都是讲究的名门世家,这事便一拖再拖。 缴纳了印花税,盖上公章大印,意味着成为合法夫妻。 精心装裱的结婚证书,证词是春承握着至秀的手共同写就: 佳偶天成,同心永爱。遇见你那日,乏味的人生有了精彩甘甜,你是我一生美梦与归宿,心之所往,决然不悔,敬你爱你,陪你伴你,永谐鱼.水之欢,恩爱百年。精诚互助,恰珠联璧合,固山盟海誓,愿花好月圆,执子之手,谨订此约。 一字一句,一笔一划,藏着她们的前世今生,命中注定的邂逅。 她注定是她的人,她们合该永结同心。 笔墨留香,情意绵绵,春承眼波荡开细细涟漪,温柔地蹭了蹭她的长发:“秀秀,余生,我把自己交给你了。” “嗯……春承,望卿怜惜呀。” 春家家主成婚,以春家在南方的经济地位,春霖盛为‘儿子’请来的主婚人、证婚人都是当时有名的大人物,依着固有流程,选定日子,婚礼有条不紊地进行。 成婚前一天,春承闷得想要出去走走,一不留神来到至家门口。 新人婚前不准见面,不见面她心里像是有猫爪子在挠,觉都睡不好。她笑嘻嘻望着一身黑衣的桂娘,桂娘无奈看她,明知故问,存了心逗她:“少爷想做什么?” “带我上去。” “翻墙?”桂娘眉眼温柔:“大白天跑进去,合适吗?” “那……不然晚上再来?” 商量好晚上偷偷跑来,春承一直在等黑夜降临。晚风轻轻柔柔地吹,夜深人静,桂娘揽着她腰翻过至家高墙,自从少爷长大了,有了花花心思,她没少做把风放哨的事。 桂娘着实怜惜这个孩子,很大程度上,她把春承当做亲生孩子来疼。 她爱的女人撒手人寰留下唯一的骨肉,很多时候她感激这个孩子的到来,感激她没有不声不响地离开,感激她还活着,春承活着,她这辈子就有盼望。 她把对春夫人的想念和爱寄托到这个孩子身上,如今养大的孩子要娶亲了,她开心。 星月当空,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敲响了门,做贼似的,桂娘唇角微弯,尽职尽责的把风。 三短一长,熟悉的约定暗号。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69 门悄声打开,春承快速溜进去,灯光下,看着多日不见的未婚妻,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秀秀,我好想你啊……” “你…等等…你怎么这时候来了?”至秀喘.息着靠在她肩膀。 “想见见你,确认这不是梦。” 窃.玉.偷.香的春大小姐将未婚妻抵.在桌前,缠着说了会儿悄悄话。 眼看时辰不早了,至秀连哄带劝地把人推出去:“急什么,左右明天就见到了,我也想你,但你得给我时间,我今晚不便见你。” “为什么不便见我?” 大小姐害羞地在她耳旁低语,温.热的呼吸撩.拨地春承心都跟着一紧:“因为想让你在婚礼上看到最美的我。” 趁着春承发愣,她催促道:快走吧,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好容易进了那道门又被赶出来,回忆着方才那个缠绵细腻的热.吻,春承心满意足离开。 天没亮,就被春花杏花等人喊起来,她睡眼惺忪地裹着被子,猛地想到今儿要成婚,蹭得从床上跳起来,一惊一乍的,看得出来,这门婚是结对了。 忙忙碌碌紧张刺激的准备工作,因着是西式婚礼,春承穿着一身雪白西服,矜贵庄重,君子如玉。 温亭推了所有事宜远道而来参加她的婚礼,望着那道俊秀挺.拔的身影,好一阵失神。 这是一场盛大隆重的婚礼。直到穿着同样雪白曳地婚纱的新娘子登场,人群爆发此起彼伏的惊叹,春承转身望去,见到了真正的仙子——她的秀秀。 露.肩低.胸的婚纱将新娘子的美勾勒得淋漓尽致,妙曼身材,般般入画的精致五官,唇红齿白,千娇百媚,香肌玉肤,美撼凡尘。 站在她对面,春承眼里再看不到其他人。华美深情的誓词从嘴里吐出来,听得前来观礼的人们心生艳羡。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你愿意吗?愿意和她携手一生吗? 愿意。 我愿意。 第96章【96】 中西文化的激.烈碰撞下,有头有脸的文人登报大力提倡禁止闹洞房。 凛都春家人尽皆知的大喜事,来得都是在各界有身份有地位的成功人士,作为春家新一代家主,春承笑吟吟地请走有意看热闹的宾客。 年轻人,脸皮薄,情有可原。众人大笑着离去,推开房门的刹那,身穿精贵西装的春承有种穿越时空,重新回到旧时凤阳城春家的幻觉。 而那时,她的秀秀仍像这般,安安静静坐在床沿,等着她到来。 明亮的吊灯下,雪色镶钻的婚纱流光溢彩,从桌上倒了酒,她端着酒杯缓步迈过去,酒是爹爹埋在桃花树下整二十年的女儿红。 这一年,二十岁的春承和十八岁的至秀交换了第一杯交杯酒。玉臂相缠,呼吸相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前世未曾圆满的婚约在这一刻温柔续上,至秀浅笑嫣然:“还想看我穿火红嫁衣吗?” 春承毫不掩饰地盯着娇美出尘的妻子,眸光眷恋直白地落在某一处。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许是真切地盼这一天盼了太久,至秀没怪她那点浮想翩翩的色.心,反有成全意味:“那你可要看好了。” 如云柔软的昂贵婚纱在眼前层层褪.去,灯光下,美人如玉,长腿迈开,一举一动恰好踩在春承心坎。 她呼吸一滞,舍不得眨眼,美.色.惑人,简直是场盛宴。 至秀不怕她看,却羞于她看,火红绣金嫁衣披身,桃花灼灼,艳丽夺目,她红唇轻抿:“怎样?” 清媚妖娆,含蓄低回不失张扬的美。 春承伸手将人扯进怀抱:“你别乱晃了,晃得我眼晕。” 至秀故意在她耳畔轻语:“那你看够了没有?”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70 “没有。” 怎么可能看够呢? 她弯唇笑开:“秀秀再让我好好看看?” “嗯……” 对于酷爱游山玩水的春大小姐而言,前世今生,她看遍了许多美景。 黑延最波.澜壮阔的雪山,西景山凛然盛开的红梅,白皙水灵,成熟得看上一眼就觉得好吃的藕,所有的美加一块儿,都没她的秀秀一个脚趾甲盖美。 她是个专注的人。一旦认真,很容易沉迷。 至秀宠溺放纵地由她胡来,尽情地配合她展示自己的美。 看到了雪山红梅,看过成双玉藕,春承轻轻拉扯开,至秀呼吸不济:“这里…也要…也要看吗?” “要看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新娘子慢吞吞捂了脸,被触.碰到的地方传来酥.酥.麻.麻的热,她明白那是为何,只盼着春承能‘看’得满意,‘看’得开心。 她想和她有一个浪漫坦诚的开始。 于是身体诚实地发出了邀请。 清泉始流,浓情蜜意早就不需再压制、隐忍。 至秀红着眼眶趴在床上,那吻.落在她瘦削漂亮的背。她不经意动了动两条长腿,春承眸底涌.起难言的狂乱。 久没有动静,她翻身疑惑地望向春承,须臾红着脸勾了她的脖颈:“怎么不动了?你是害羞了吗?” 春承不争气地吞.咽了口水,伏身陪她荒唐。 主屋的灯亮了一夜,日上三竿,春花、杏花、书墨以及大大小小的丫鬟候在门外,至秀辗转醒来,枕边人睡得正香。 指腹抚过她生着倦.色的眉眼,至秀微微红了脸,她知道春承身子弱,更知道她不仅爱玩,且喜胡闹,忆起昨夜种种她偷偷掀开被子,视线下移,再度生出羞窘。 可真是太胡闹了。 “冷……”春承迷糊糊地嘟囔出声,侧身抱着娇妻。 “该起床了。”至秀爱怜地回抱她:“春承,我们得和爹爹敬茶,你不能再贪睡了。” 好一会没人吱声,又等了五分钟,春承缓缓醒转,意识回笼,她不服气地蹭了蹭秀秀脖颈:“你醒得可真早。” 早吗? 至秀望向满室明光,一脸羞涩:“不早了,我们……我们已经起晚了。” “还疼吗?”春承凑过去和她咬耳朵,至秀闹了个大红脸。 不提还好,一提身子又酸又疼,她深吸一口气:“乖,真得要起来了。” 迟来的新人携手踏进门,规规矩矩奉茶收红包,春老爷心疼自家孩子,看着春承明显没睡够的模样,着实担心她身子吃不消,心里吃不准昨夜到底是谁吃了谁,怎么儿媳妇精神看起来要更好? 他红着老脸把人喊上楼,春承打了个哈欠:“怎么了爹?” “你……”春霖盛酝酿一番措辞:“承儿看起来没睡好啊。” “是啊,可累了,快放我回去休息吧。”坐在位子困得眼皮打架的某人浑然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爹,秀秀还在外面等着呢。” “行吧。”问不出个所以然,春老爷怜惜地拍了拍她肩膀:“怎么看起来这么弱?该补补了。” 一句弱不知触动了春少爷哪根敏.感的心弦,她小脸一僵,想到昨夜忙到一半就累得不行的场景,决定回房再试试。她不放心地点点头:“是该多补补。” 云里雾里的春老爷看着孩子兴冲冲地走出门,精明的头脑全用来想昨夜那事,想来想去,他嘿嘿一笑,觉得自家孩子还是挺能干,遂了却一桩心事,嘱咐后厨每天都要炖汤。 “爹和你说什么?”至秀牵着她手往回走。 “让我多补补,说我弱。” 春承一副倦容,像霜打了的茄子,回房后懒洋洋地窝在秀秀怀里:“秀秀,我手好酸,舌头也好累啊……” 她故作叹息:“怎么办,浑身上下都好累哇。”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71 至秀嗔她一眼:“还不是你胡闹,你……” 她羞得说不出话。 看着她面若红霞,春承轻而易举地想起昨夜她央着自己‘进来’的画面,耳尖窜上一抹红,心里勾起几许难耐。 “你可不要再想那些不正经的。”至秀软声在她耳畔说着只有两人才能听的私话,春承紧张问道:“要不要上点药,我有…我有准备!” “……” 至秀被她弄.得啼笑皆非,偏偏在这会就想取笑她,小声道:“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吗?”连药都备好了。 “我不厉害,你厉害不就行了?”春承忙着去找药,徒留至秀一人茫茫然坐在那。 昨夜饮了酒,实在欢喜,满脑子想着哄春承开心,那事做到一半春承累得进行不下去,剩下那一半,全靠了她主动……想想就羞人。 “找来了。”春承挑眉坏笑:“来,我帮你。” 至秀心尖一颤就想跑,青天白日的她可受不了。跑了两步被人捞回来,春承苦兮兮看她:“你敢跑,以后都自己动好了。” 一句话,听得人软.了腿脚,跑是跑不了了。 新婚妻妻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一个月的婚假满打满算只剩下十天,春承带着娇妻坐火车痛痛快快游玩一遭。 返学的前一夜,从浴室走出的春大小姐裹着雪白浴袍,抬头看向灯下伏案读书的女子。 察觉到身后那道温柔视线,至秀浅笑合卷:“看我做甚?” “该休息了。”春承从身后抱住她,心情低落:“回到学校就不能和你日夜相伴了,我好舍不得。秀秀呢?” 哪怕已经成婚,两人还顶着京藤学子的头衔,大学生活,春承不愿占用秀秀交朋友的时间,她是她的,她也是自由的。 所以入学后不能再像前段时日那般耳鬓厮.磨,如今回想起来,快活的日子像偷来的。 “我也…我也舍不得。”至秀转身埋在她身前:“那我们努力早点从京藤毕业好不好?” “好。”春承眼神微变,手慢慢从腰间上移:“我们…我们要不要……” 至秀婉转阖眸:“嗯。” 长夜漫漫,四围寂静,累到腰.酸时,至秀郁闷地想:她给了阿平三年时间前去找药,春承身子若一直这般孱弱,她……她还要不要活了? 喜欢归喜欢,想想就难为情。 望着清雅俊秀刘海微.湿的某人,她乖觉地动了动身.子,果不其然看到春承冲她坏笑,顿时羞恼:“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春承背靠软枕欣赏她的绰约风姿,调笑道:“秀秀身材真棒。” 她修长的手指不安分地动了动,至秀被堵得再也说不出话,好一会这才委屈巴巴哭诉:“你可真坏……” 要不是看在春承最近小脸累瘦了的份上,她何至于此?!婚后生活甜蜜归甜蜜,和她幻想的还是有点不一样。 她嗔怨地看着某人,春承歇够了,欣赏够了也玩够了,神色微定:“乖了,这就来。” 正所谓:青春当热.血,不负好韶光。 第97章【97】 坐在回陵京的火车,春承坐在卧铺床沿昏昏欲睡。 一月婚假很快结束,刚尝到了成婚的甜头就要被迫面对分离,昨夜她闹得狠了点,累得胳膊这会儿都酸.酸.麻.麻。 她微微蹙眉,带着疲倦的慵懒,乍听之下嗓音软软的,勾了一丝丝甜腻的撒娇意味:“秀秀,我背上有点疼……” 至秀一心哄她入睡,闻言一怔,迅速红了耳根。 昨夜春承歇够了来陪她,那时至秀已经累得不行,整个人几乎溶化在她指尖。此消彼长,陡然面对春承的热情,她被刺.激得不轻。 几番折腾,动.情之时只能紧紧抱着她的背,春承作弄.她,变着花样逗她,精力好得她有些吃不消。 云端驰骋,一个没控制好,在她背上抓出两道伤痕,事后至秀心疼得撑着身子替她上药,她也没想到春承娇气成这样。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72 “我不是故意的……”她抱了抱春承,目含愧疚:“是你闹得太过了,我没忍住。” 作为补偿,她亲了亲某人唇角:“按理说不是多深的伤痕,药是最好的药,怎么还疼?” “不知道呀,秀秀帮我吹吹?” 卧铺的车厢门闭合着,确定门锁好了,至秀不放心地掀开她单薄的衬衣,目光落在开始愈合的白皙后背。 清清浅浅的呼吸掠过肌肤,春承身子一颤,直到柔软的吻.落上来,她安逸地闭了眼:“舒服……” 哄着人睡过去,至秀轻手轻脚地为她盖好被子,回到自己的卧铺没一会陷入浅眠。 再次归来,她已经是春承的妻了。至秀睡梦里展露笑颜,时间过得飞快。 春伯候在火车站前来迎接少爷和少夫人,大包小包的行李被下人提着,一小半是带给周绾等人的礼物。 稍作安顿,来不及在陵京的小院休息,养好精神的‘小夫妻’前往京藤销假,迎接她们的,除了朋友们善意的调侃,还有繁重的课业。 医药系和设计系都是实打实的讲究真本事,得亏了两人作为京藤的‘才子’、才女,一边按时上课,一边补习漏下的课程,忙里偷闲,每天也能见上一两面。 大清早,为了赶来见新婚夫人,春承背著书包在女生宿舍楼下等人,全校师生都晓得她和秀秀在凛都完婚,人来人往,有眼熟的男同学笑着打招呼:“春同学,又在等至秀同学呀。” 春承扬起笑脸和他打招呼,按照爹爹的话来说,婚后便是真正的大人,她是秀秀一生的仰仗,是春家行走在外的家主,性子该收敛也要收敛,少年人青春朝气,更要沉稳如渊。 这点她做得很好。 旁人的打趣她一一收下,纵是打趣,总有腻了的一天。 眼下同学们正觉新鲜,无伤大雅的调侃,春承不放在眼里。 她和秀秀是领了结婚证书的合法夫妻,京藤学子众多,像她们这样既是夫妻还是同学的并非没有,不过因着两人名气大,走在一处,极为登对。 尤其看年轻夫妻红脸什么的,简直不要太有趣。 春承清了清喉咙,一派正经。金丝眼镜在阳光下流转细碎光芒,白衣黑裤,单薄的身板,清清雅雅,眉眼恢复冷峻。 308女生寝室,至秀换好高跟鞋,穿着春承前两日为她量身定做的米白色刺绣长裙,白皙的小腿若隐若现,美不胜收。 她站在穿衣镜前细细打量,涂了口红,唇瓣微抿,捋了捋耳边碎发,笑着拎了放在桌上的书包:“我先走了,下午上课前会回来。” 周绾坏坏地勾唇笑她:“果然,结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阿秀怎么打扮都美,不打扮都美,你简直不给春同学一条活路啊。看得见吃不着,就不怕憋坏他。” 至秀已经习惯了好友时不时的荤话,明眸皓齿,眼睛弯成一座桥:“这就不用绾绾操心了,有这心思,不如多想想阿零,阿零可蠢蠢欲动地看着你呢。” “呦呵,长本事了?”竟然脸不红心跳的能反驳她了?周绾一脸震惊,指着门口问陈灯:“这还是婚后刚回校旁人提一句春同学都要害羞得说不出话的阿秀同学?” “是啊,如假包换。”单身狗陈灯表示很心累。她推开课本,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暗道:秋莞忙什么呢? 王零搬着凳子挪过去:“一次两次还好,咱们都扎堆取笑阿秀半月了,你还指望阿秀认怂?” 不敢不敢。周绾摆手:“谁敢欺负她?我可没春同学那本事。”她眨了眨眼,像是刚反应过来,伸手戳了戳王零脸颊:“阿秀说你蠢蠢欲动,你有吗?” 趴在桌子浑如死狗的陈灯:“……” 陈同学一拍脑门:“不好意思,我出去一趟。” 周绾无动于衷,丝毫不觉得伤害了好友寂寞的心灵,继续问:“有吗?有吗?” 她问得不依不饶,王零笑了笑:“有呀。” 她慢悠悠上前两步,插.好门栓,勾了勾手指:“绾绾,过来。” 女生宿舍楼门口,肥肥胖胖皮毛滑亮的狸花猫锲而不舍地叼着春承裤腿,一心想拉着她往湖心亭走。春承无奈俯身,手拍了拍狸花的小脑袋:“今天没带鱼罐头,下午再喂你行吗?” 至秀背著走出来,抬眸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人一猫的温馨画面,她望着春承姣好的侧脸,按捺着心底悸动,羞涩地迈过去:“春承。” 温温软软的嗓音,比蜜糖还甜。 春承缓缓起身,未语先笑:“秀秀。” 明明已经是夫妻了,明明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最羞人的话也说过了,她一眼望过来,春承心跳如鼓,那种感觉,比谈恋爱的时候还要强烈。 殊不知对面的至秀也是如此。 回到学校,尚未补完婚假耽延的课业,她们不好意思如往常回到小院休息,只能殷切盼着每周的假期。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73 眼下所有人都晓得她们已是一家人,一举一动,春承要有年轻家主的风范。 至秀矜持地扯了扯她衣袖:“我们……去图书馆吧?” “嗯。”春承光明正大地握紧她掌心,轻笑:“不用怕,哪怕你不做什么,整座京藤,还有谁不知道,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好了,不要乱说了。”至秀甜蜜地掀唇浅笑,两人背著书包,共同前往图书馆学习。 全身心投入到学业,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最后一张设计图画好,春承搁笔,靠在椅背伸了个懒腰。 至秀放下书卷:“忙完了?” 春承点头:“再有一周,估计就能彻底补完作业了。”她弯了弯唇角,低声道:“我怀疑是容老师嫉妒我成家立业,故意疯狂布置了这么多任务,要不然我早就赶完了。” 身在图书馆两人不便多言,提著书包匆匆出了门,至秀温温柔柔地勾着她的小拇指:“我觉得这样挺好,每天能和你一起努力,累了能看着你,醒来想见你,生活有了盼望才会创造更多精彩。” “不错。对了秀秀,等补完课业你要参加学校组织的‘山中八日游’吗?” “听起来好奇怪,是要做什么吗?” “不做什么,京藤主张劳逸结合,大二学生都会有这么一次。学校出资带队,咱们只管玩。就是有个条件:不准挂科。挂科的同学得在学校进行补习,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春承指尖挠了挠她掌心:“一起去呀。” 看着她晶莹闪亮的眼睛,至秀哪说得出拒绝的话? 新婚燕尔,还没腻歪够,她们就回了学校,她动了动嘴唇:“我这边的课业补完了,今天周五……不如咱们回家睡吧?” 红尘中人,纵是再清心寡.欲,哪能一直如此呢? 春承等得就是她这句话,得意地抬了抬下巴,眉飞色舞:“好啊!” 灵机一动,她拽着人到了拐角,问:“想我了吗?” 至秀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明媚无辜,歪头笑得单纯:“并没有哦~” “没有吗?”春承单指挑起她温润的下颌,猝不及防地在她脸颊啄了啄:“有没有,今晚验一验就知道了。” 说最轻.佻的话,办最怂的事,至秀仰头看她,想着想着噗嗤笑了出来:“春承,你好没用啊。” 年轻的家主眸子微眯,尚来不及做什么,害羞而胆大的春少夫人双臂环了她后颈,狠狠抱了抱,丢下一句‘想你’,长裙随风飘荡,细白长腿跑得飞快。 跑出一段距离,她迎立清风之中,回眸一笑……百媚生。 补完课业,七日后,京藤师长带领各系优秀学生入山游玩,新的天地即将在她们眼前展开…… 第98章【98】 蜷蜷山是座刚被世人发现的药山,药山资源丰富,一经问世,有关部门立马分派守山人负责山中秩序。 此次来山中游玩,京藤交纳了一定数值的‘进山费’,费用囊括许多,便是学生看中了哪种草药带出去都无妨。 选定来蜷蜷山,是医药系副院长陈瑄极力推荐、设计系江院长附议,再由温校长在会议室拍板决定。 没有人为的破坏,蜷蜷山保留了大部分原生态粗糙美感。知道去的是座药山,一路上至秀心情非常好,她隐隐有种预感:她想要的药材,就在那座山! 各系分队跟着本院师长进山。 为发扬风格,男同学自发在前方开路,野生的淳朴环境,乍一进来许多人不免兴奋。 春承握着柴刀清理路边荆棘野草,虽体弱,胜在有经验,前世四方游学春大小姐没少独自闯山,年纪轻轻受过的历练磋磨非常人能比。 同样是开路,她一刀下去,总能事半功倍。 想到医药系的学生就在后面缀着,春承干起活来挺有劲头,她可舍不得劲草划伤她的秀秀。 医药系队伍,女生人数占了三分之二。瞧着身边的好友目不转睛地看向不远处,周绾和王零挤眉弄眼,换来王零宠溺的笑。 她忽觉不好意思,赶紧扭头佯装镇定地捅了捅陈灯胳膊,小声打趣:“看到没有?阿秀的粘到春同学身上去了,不就是除草嘛,堂堂七尺男儿,还能伤到不成?”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74 不用她说,陈灯早就注意到了。没真正谈过恋爱不懂里面弯弯绕绕,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阿秀的确太在意春同学了。但在意不是应该的吗?” 人家是夫妻,是世上最亲密的关系,不在意才要坏事了好嘛。 周绾被她反问的哑口无言,转念一想确是这么回事。她嘿嘿一笑,和陈灯聚头说悄悄话。 进山的路很长,至秀站的那个位置,恰好能看到春承挥舞柴刀的潇洒背影。 好友说的那些话多多少少随风灌进了她的耳朵,至秀眸子漫着温柔浅笑,心道:她的枕边人身娇体弱,她有什么理由不担心呢? 哪怕春承还是前世仗剑游学的春大小姐,她担心她、在意她,并不冲突。 蜷蜷山蛇虫鼠蚁众多,来之前她做好药囊亲手挂在春承腰间,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无论发生什么,似乎都属正常。 山路障碍尽数扫清,到达目的地,师长们开始指挥学生搭建帐篷。 此次山中游玩,旨在让学生不要死读,适当出来感受大自然的神奇,常存敬畏。 而在陌生的环境锻炼生存能力,也是京藤学子必修的一堂课。 时值夏日,山里较为凉爽,负责寻找吃食的同学成群结队地跑过来,兴奋道:“老师,我们在那儿发现了一条河,河里好多鱼,不如咱们去钓鱼吧!” 有鱼吃当然好。 学生们欢快地往南面跑,负责看顾学生安危的老师们尽职尽责跟在身边。 搭好帐篷,妥善放好行李,春承眉开眼笑地走过来:“秀秀,咱们也去吧,我烤鱼给你吃呀。” 陈灯和周绾在一旁起哄,秀秀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春承乐得带她们一起,笑了笑,好脾气地应下来。 一路上顾忌着人多眼杂,至秀没敢凑她太近,很多时候指尖从春承细瘦的手腕划过,羞涩地不敢握她的手,反反复复,勾得人痒痒的。 春承哀怨地看她。 至秀佯作无辜,狡猾地像只清纯漂亮的小狐狸,偶尔妖冶的模样,堪堪撩.拨到了心坎,你看着她血脉喷.张,心里发慌,她还能不解其意地冲你笑一笑。 个中滋味,很是折.磨。 兴冲冲跑来的学生空手而归的不少,河里游鱼甚多,但众人闹出来的动静惊走了不少小生命。 卷起衬衣袖子,也不知从哪儿找了根竹竿,春承用小刀削出尖来,站在河岸捡着不太机灵的肥鱼下手。 论山野求生能力,没几人能强过她。 多少人折腾半天一无所获,或者收获极少,至秀站在不远处,目色崇拜地看她俊秀瘦弱的背影,等了不到十分钟,水花溅起,春承拎着青竹回眸:“秀秀,看,鱼!” 对面的云漾看得牙都酸了。 同系的女同学胆子看起来就小,说话细声细气:“没关系的,咱们再试试?” 云漾看她果真不介意自己笨手笨脚,心情好了不少。 他听从好友建议,深思熟虑后决定成全周绾,放下周绾的那天,他心情极差,一不留神和女同学在拐角相撞,人跌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怯懦不争的样子看得云漾没来由地心软。 他也有少爷脾气,更多时候还是温和,也不知那天抽了哪门子风,愣是把气撒在无辜人身上。 清醒后,四处打听才晓得当日那人是同系的柳同学。 因着愧疚逐步靠近,一月前,云漾有了女朋友。 烤鱼的香味飘出来,累死累活的云少爷终于从河里捕获一条六寸长的鲤鱼。 春承坐在篝火旁看笑话,唇角上扬:“云漾小子,会不会烤鱼?过来呀,本少爷请你吃鱼!” 至秀听得眉眼弯弯,知道她爱玩的性子又冒了出来,乖乖巧巧地坐在一侧等候被投喂。 周云两家小辈定下婚约,碍于要为周绾和王零做盾牌,哪怕谈了恋爱云漾都不敢公开,和柳同学来往都得藏着掖着,这事,瞒得过周绾,瞒得过其他人,瞒不过和他相熟的春承。 世事变幻,谁能预测缘分哪天会到来呢? 云漾气鼓鼓地瞪她:“谁要吃你烤的鱼?本少爷想吃鱼难道不会自己烤吗?” 害他在柳同学面前出丑,好讨厌的! 春承哼了声,不再理他。斯斯文文地剔了鱼刺喂给心上人:“秀秀,你说他是不是不识好人心?”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75 至秀知道她爱玩,温温软软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云同学也要面子的,你不要欺负他太过了。” “嗨!还是弟妹善解人意,阿承,你就不行了,你这人,心眼坏!” 折腾了半天生火,火.苗窜起又灭,云漾嘟嘟囔囔厚着脸皮猫腰偷火把,春承被他鬼鬼祟祟的样子气笑:“出息!” 她轻声道:“你烤的鱼,你吃没问题,不怕柳同学吃了闹肚子吗?” 云漾一愣,乖乖将火把放回去,一副狗腿模样:“阿承,能者多劳,来,帮帮兄弟吧!” 怎么好意思让女朋友吃烤焦了的鱼呢?那太过分了。 他能走出上一段情伤,作为朋友春承很为他感到高兴。 然她了解云漾,云漾是个不会委屈女朋友的男人。 他当初因着情意相助周绾,给了周绾王零一年的自由,今时也会因着女朋友,结束他与周家的婚约。 春承心细如发,静静回想,其实好多事早已露出端倪。比如那天云漾兴高采烈地跑到她跟前,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她淡然地看了怯懦的柳同学一眼,心道:云漾这口味变得真快。 察觉到她已经知道了,云漾不安地低下头,不过须臾又胆气足地对着春承笑了起来,那一刻,春承看得出来,他想说:你知道了呀,对!这就是我女朋友,我喜欢她,认真的。 “傻笑什么?吃鱼吧。”春承赏了他一枚白眼。 对面的柳同学偷偷松了口气,至秀主动和她搭话,女孩子,聊起来没了头,气氛很好。 吃完烤鱼,人群散开,王零带着周绾往无人之地走,山风回荡,她声音不徐不缓:“没事的绾绾,婚约解除了正好,我会努力的。” 婚约解除,无论云漾,还是周绾,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 云漾舍周小姐这个富家千金,要一个胆小家世不好性子绵软的穷学生。 周绾更绝,干脆连男人都不想嫁了,想嫁女人。 名声还是其次,婚约解除,两人首当其冲面对的会是自家人的刁难。云漾仗着受宠且是家里的小儿子,周绾处境就不妙了。 周父一心要女儿嫁门当户对的夫婿,没了云家,以后还有李家、温家…… 王零轻柔地拍了拍她脊背,重复道:“没事的,绾绾。” 周绾紧紧抱住她,摇摇头:“我不要和你分开……” “那就不分开。”王零大胆吻.住她的唇,一切尽在不言中。 山中八日游,晃眼过去了两天。 至秀有事没事背着药篓采药,有时候会走出很远。 看着她眼里时不时一闪而逝的惊喜,陪在她身边,春承丝毫不觉无聊,哪怕好多药材她并不认识。 但秀秀开心,那就足够了。 “春承,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春承盯着她手上苍翠柳叶状的‘野草’,看她笑得格外灿烂,心情大好:“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吗?” 知道她不懂,至秀小心将草药放进药篓:“这是徐徐草,补元养气的好东西。” 她急于和她分享采药的乐趣,指着另一处开着小红花的草药:“这就不一样了,这是要命的毒.药,尝一口人就哑了。” 至秀弯腰将其连根拔.起,轻笑:“能杀.人,也能救人,单看医者怎么用了。” 跟着她春承一路长了不少见识。 同来的同学们忙着在山里游玩,她们倒好,一头扎进药山深.处。 从清晨到黄昏,忙碌许久的至秀累得枕在春承大腿阖眼休憩,没防备一下子睡了过去。 夜幕降临,黑夜笼罩蜷蜷山,偶有虫鸟低鸣,至秀被一阵激.烈的喘.息和哭声吵醒。 春承身子僵硬地看着她,两只手老老实实捂着至秀的耳朵,饶是如此,那些声音仍钻了进来…… 分辨出那是什么,至秀索性闭了眼,埋头到春承怀抱。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76 借着半人高草丛的掩映,借着幽幽月光,来人身形辨不分明,声音……春承听得出来。 那是她的好朋友,云漾。 至于另外一个,毫无疑问便是胆小怕事不懂拒绝的柳同学。 女孩子哭声从压抑到热.烈,水.声响亮,动静渐大。 春承微微蹙眉:云漾这小子,还有完没完了? 高.亢的声音倏地迸.发出来,至秀被吓了一跳,不动声色地看向某人,咫尺之距,春承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嗓音微哑低沉,如羽毛划过心尖,至秀悄悄红了脸,摇头不语。 又过了许久。直到月亮害羞埋.入云层,云漾抱着女朋友离开,这片天地重归寂静。 夜色一点点酝酿出沉。春承主动背起药篓,和新婚夫人从郁郁葱葱的草丛走出来。 她嫌弃地瞥了眼不远处被压倒的草叶,撇撇嘴:“云漾简直胡闹。” 闹就闹了,非跑到这来,害得她和秀秀还得找适合约会的好地方。 “秀秀,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人在暗夜,至秀轻轻抿唇,红着脸柔声道:“柳同学哭得好厉害……” 已是新婚,该懂得都懂了,春承清咳一声:“吵到你了?” “还好。”她爱的人就在身边,莫说无意听见了不该听的,便是天崩地裂她都能安之若素。 只是…… 至秀羞答答地贴近她的耳:“我也想你那样激.烈地要.我,春承,我…我想肆无忌惮地哭着喘.给你听……” 春承玉白的小脸迅速成了被煮熟的虾子,来来回回脑海窜着同一个念头:完了,她家秀秀学坏了! “这…这……我我我,你…你现在要吗?” “想什么呢。”至秀用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哪怕看不到春承具体情.态,单单听她磕磕绊绊的回话,就能想象出她此时可爱的反应。 想到这,秀美多姿的女子一扫羞涩,笑得眉眼弯弯:“说得像是你给得起一样?” 人走远,春承后知后觉呢喃:“小瞧我,假如我还是我……” 风一吹,她彻底醒过神:“哎?秀秀,秀秀等等我!” 一夜天明,清晨的露水凝在草叶,男男女女的同学分别打着哈欠从帐篷走出来。 昨儿个领教了好兄弟烤鱼的精妙手艺,云漾实在馋得厉害,抓耳挠腮地等在帐篷外,实在没胆子闯进去。 “阿承?阿承你醒了没?阿承?阿承起来烤鱼了,大家都饿了……” “阿承?阿承?至秀同学饿得脸都白——” 帘子唰得被掀开! 一身齐整的春少爷没好气地瞪他:“大清早你叫魂呢?!” 她紧张兮兮四处打量,没找到人,怒! “你说秀秀饿得脸都白了,她人呢?” “嘿嘿。”云漾搓搓手:“至秀同学脸本来就白。哦哦,弟妹……弟妹和阿柳在帐子聊天呢。” 阿柳? 呵呵。 想到好友夜里干得那点子事,想到秀秀使坏地嘲讽她,春承心里堵得慌,怎么看他都不顺眼:“今天烤鱼没你的份了。” “咦?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不为什么,本少爷心情不好。” 云漾如遭雷劈。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77 想到年纪轻轻的男人总有那么几天邪.火旺盛,他表示理解。继续搓手:“阿承,我打算回去就解除和周家的婚约,然后娶阿柳进门。” “哦。” “……” “阿承,你…你这样子看起来好像欲.求不满啊……” 春承提了提金丝镜框,冷漠掀唇:“呵呵。” 作死的云同学恍然大悟,自认窥破真相,凑过来找打:“阿承,你是不是不行呀,我有秘方你要不要?” 斯文沉稳的某人忍无可忍抬腿踹过去:“滚!” 年轻人在外面打打闹闹,帐子内,柳同学受宠若惊地捧着杯热茶:“阿秀,你看他们感情多好呀。” 至秀笑容甜美,心底不厚道地为云漾默哀三秒,扬唇慢语:“是啊。” 第99章【99】 被春承仔细修理一顿,云漾明显不敢再招惹她,鼻青脸肿地窝在柳同学身边,可怜兮兮看着众人吃烤鱼,唯独没有他的份。 柳同学心疼得想把手里的烤鱼偷偷送给他,被至秀温温柔柔地挡回来。 哪怕相识不久至秀也看得出来,柳同学性子怯懦因为家世不好面对众人还有些自卑。 昨夜两人在深山闹出来的动静,没听见还好,既然听见了,她没办法装作无动于衷。退一万步说,哪怕是男女朋友关系,未婚便有了夫妻之实,云漾此行,委实过分了。 好在撞见他们胡闹的是她和春承,若换了旁人保不齐会传出多难听的话,云漾受得了,柳同学呢? “阿秀,我…我……” “阿柳。”至秀轻轻握住她的手,笑容和善:“你好好吃鱼,至于云漾,没必要管他。” “可是……” “听我的,没错的。快吃吧。” 至秀抬眸冷淡地瞥了云漾一眼,云漾被她看得心里犯怵,哪能不明白自己是被嫌弃了? 见他傻乎乎地还没反应过来,春承怒其不争,一拍脑门,笑意璀璨:“秀秀别动,我来帮你剔鱼刺,我来我来,脏活累活伺候人的活都我来。” 烤好的鱼被她殷勤地夺去,剔鱼刺之余春承不忘看向云漾,云同学顿时福至心灵,一脸讨好:“阿柳,我也…我也帮你剔鱼刺吧?唉,这样的活哪需要你来动手?我来我来。” 柳同学羞怯地不敢看他,余光看向安静吃鱼的周同学,心里泛起酸涩。云漾要了她的身子,和她有了夫妻之实,却还是周同学名义上的未婚夫。 阿漾说周同学心里有人,如今看来,此言不虚。 拗不过他的热情,更不想拒绝他,柳同学眼里藏着欢喜把烤鱼递了过去。 有情饮水饱,云漾饿着肚子开开心心帮她剔鱼刺。 周绾和王零默契地交换眼神,陈灯和秋莞也不例外地露出吃惊神色——一夜之间云漾所作所为大胆不少,这是连名义上的婚约都不愿维持了? 在场唯有当事人和春承两人晓得为何,有情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云漾巴不得早点把人娶进门,哪还顾得上逢场作戏遮遮掩掩? 果腹之后,为避免撞见不可言说的一幕,至秀背着药篓换了个地方采药。 山中八日游,她收获颇丰。 从蜷蜷山回来,回到家,云漾果然第一时间和爹娘摊牌,言称自己‘移情别恋’对不起周家小姐,恳求爹娘取消和周家的婚约。 话说出口,气得云父直接动了家法,要不是云夫人拼命拦着,少不得要把人打出个好歹。 便是如此,跪在祖宗祠堂云漾仍不改口:“爹,求求您成全儿子吧,周小姐不喜欢儿子,儿子也有了喜欢的人,她很好,我…我已经……” 他咬咬牙,做好被爹一棍子打死的准备:“我已经要了阿柳的身子,她这辈子除了我再不能嫁别人了,我得对她负责!” “你……臭小子!”云父两眼一黑,差点倒下去。 云夫人心疼儿子,又担心丈夫,急急忙忙开口:“阿漾,你不要故意气你爹!”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78 “我没有乱说。”云漾梗着脖子红着眼睛道:“就当我任性妄为,我的确已经做了阿柳实际上的丈夫,阿柳是个好女孩,我…我不能对不起她……” 他跪行到云父脚下:“爹,求您成全。” “胡闹,你简直胡闹!”纵是再疼爱儿子,婚姻大事岂可儿戏?火气上来云父担心儿子涉世未深受人蒙骗,怒声呵斥:“我只问你,她是主动和你欢好,还是你不顾廉耻强行威逼了人家?” 云漾脸色苍白,晓得不能直言,半真半假道:“是儿子强要了她的身子,阿柳性子怯懦不懂拒绝,她是无辜的,做错事的是儿子,儿子不顾廉耻,纵情任性,辱没云家清正家风……” 他一口血呕出来,眼泪跟着砸下来:“爹,求你……” 一句话没说完人彻底晕倒过去。 眼见人倒了下去,云父慌了神,随着云夫人一声痛哭,云家上下陷入慌乱。 为了娶柳同学进门,云漾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躺在床上半个月,原本身子康健的人,夜里吹了风染了风寒,急得云夫人着急上火,首先松了口。 如此过去三月,眼瞅着儿子一天天病弱下去,固执了大半辈子的云父仍不肯悔婚。 天晴,春承带着至秀前往云家探病。 云夫人拉着至秀的手好一番哭诉,至秀温声开解她,有意无意提起柳同学,早从儿子那得知儿媳妇名姓的云夫人止了泪,竖起耳朵细听。 说了几句,至秀不肯再言,急得云夫人旁叫侧击地问道:“那柳同学长得如何?品性如何?” “和云同学很般配。” 想到年轻的春家主是儿子好友,看着貌美的春少夫人,云夫人轻声叹息,知道这事瞒也瞒不住:“家门丑事,教少夫人看热闹了。” “我来,并非是来看热闹。”至秀眸子微定。 云夫人屏退众人,便听春少夫人轻声慢语:“柳同学腹中已有云家骨肉,于情于理,云漾总不能负她。” “什么?!” “你说阿柳有了我的骨肉?!她真的有了?太好了……”云漾病歪歪地从床上坐起来:“她人呢?她过得好不好?” 春承见他真得上了心,慢悠悠地卷起袖子为自己倒了杯茶,语气轻飘:“你一开始不就打得这个主意么?先斩后奏,奉子成婚,阿漾,你呀。” “阿承,我——” “什么都别说了。”春承从兜里掏出一封信:“这是柳同学给你的。” 云漾急忙接过去,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看下去,大惊:“阿柳想要退学?” “是呀,你做了坏事,却要人家姑娘为你收拾烂摊子……” 春承没好气地冷笑:“折腾了三个月除了把自己折腾了一身病你还做了点什么?幸亏秀秀赶得及时,否则,你就等着一尸两命吧!” “一、一尸两命?”云漾脸色白了又白,握信的手连连颤抖:“阿、阿承,你…你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你称病在家久不返校,柳同学担心得食不下咽,昨儿个魂不守舍差点从楼梯滚下去,楼梯那么高,她一个孕妇,跌下去岂不是要命? 阿漾,你究竟要我怎么说你,做朋友做到这份上你能不能争点气?柳同学已有三个月身孕,你一不娶她,二不露面,她铁了心要为你把孩子生下来,但你要她怎么生? 她一个没嫁人的女孩子,时间久了,不说人言可畏,学校人来人往总归不是养胎之地。京藤,她待不下去了,要么她退学,要么你把人娶回来! 迟迟没个说法,柳家已经在为女儿寻觅夫婿了!”春承目光如电,一字一顿问他:“阿漾,你不会反悔了吧?” “怎么可能!”激动之下云漾一顿急咳。 良久,他稳住心神:“阿承,我、我知道了,你回去先稳住你嫂子,她人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我怎么可能不娶?你让她等我三天,不,一天!你让她等我一天,我风风光光去她家下聘!” 从云家走出来,春承眉眼藏着小坏:“秀秀,你说我这么吓他,是不是不厚道?” “有吗?我觉得挺厚道。” 春承浅笑:“估摸着我做什么,秀秀都觉得厚道。” 俯身进了轿车,后背靠在真皮座椅,至秀惬意地眯了眸子,不停闲地把玩某人手指。 她笑了笑:“云漾这性子,不逼到绝路永远看不到他全部的潜能。公子哥爱玩无可厚非,玩出了人命哪能再慢悠悠不知如何安顿? 事是他做出来的,柳同学有你我照顾自然安然无恙,可谁都抵不了云漾在她心里的位置。” 小轿车匀速向前行驶,行至拐角,春承修长的指在她腿部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至秀心思微动,抬手将她不安分的手按住,眼里笑意盈盈:“别闹。”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79 赶上周末,往柳家看望了同学,转达了云漾那番话,柳弦的情绪明显好了不少。她身材纤细,三个月,看起来像是胖了一圈,倒不至于教人联想到有身孕。 处理好此事,剩下的春承不愿再管,驱车带至秀回了自家小院。 傍晚,深秋落叶飘零,天边晕染开好看的金色。 春花杏花等人极有眼色地退出去,桂娘尽职尽责守在院门口。 房间静悄悄,春承解了领带倚在窗前回眸一笑,眼神漫着纷乱的桃花色,衬着她秀美身段,颇有几分风流勾.引的意味。 至秀被她看得腿脚发.软,微微抿唇,移步上前从身后抱住她,一颗心悸.动得厉害。 春承喉咙微痒,抬手关好窗,转身抱她入怀:“明天开学咱们就又要回到同学关系了,一个月统共三四次,秀秀想不想我?” 哪能不想呢?至秀极其爱她,红着脸轻.咬她下巴,尾音藏笑:“我想……可你行吗?” 瞧不起谁呢!春承脸色一沉,当即将人抵.在窗前:“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 急切之余手碰.到不该.碰的地方,至秀依着本能发出短促哼.声,眼波流转,简简单单的音节听得春承小鹿乱撞。 对上那双清亮纯净的眼睛,瞬息之间全部心神.都被吸引。 泥人还有三分气性,她被秀秀嘲笑了好些日子,哪能服输? 何况从蜷蜷山归来,秀秀寻了不少药材。这段时间春承乖乖喝药,自问身体补得比刚成婚时好了点,身子刚好转,就想找补回来。 她不服输的样子过于可爱,至秀喜欢极了,抬手轻.抚她柔软的发,一颗心满了怜.爱。 眸光宠溺,双手环过她的腰,柔顺地依偎在她身前,红唇轻启似满足似感叹,嗓音甜腻,呼吸发.颤:“春承,要.我……” 第100章【100】 早八点,阳光明媚,春花和杏花大着胆子敲开了少爷和少夫人的房门。 至秀醒的早,温声软语把人从被窝捞出来,沐浴后用过早饭,距离上课还有四十分钟。为免迟到,春伯开车将人送到学校。 站在京藤十字路口,至秀不放心地嘱咐道:“好好听课,天气转凉,便是困也不要在课上睡觉。” 她抬手为春承整敛衣领,不经意撞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心下一颤,勾起莫名羞涩:“我……我先走了。” 两人要去的方向一南一北,春承静静地看她转身,没忍住开口:“秀秀。” “嗯?”至秀回头看她,水润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神采,在晨光映照下,分外好看。 一身藏青校服的春同学双手抄着裤兜,漫不经心地冲她眨眨眼:“放学了我去百草楼接你,你不要乱跑。” 我哪有乱跑?至秀心底不服气,面上嫣然浅笑:“知道了,你快去吧。” 春承扭头便走。 望着她毫不留恋的身影,至秀唇角笑意微滞,小声自言自语:“走得这么快,看都不看我一眼呀……” 压着内心深处泛上来的淡淡失落,再抬头,视野之内已寻觅不到那人身影。她轻抚心口,怅然地吐出一口气,迈着步子走开。 秋风荡起,她紧了紧系在脖颈的淡蓝丝巾,俏脸微红。 至秀明眸倏尔绽开笑,她想,春承还是爱极了她的。念头闪过,那些小沮丧随风散开。 在她没有留意的地方,早该离去的某人从角落现出身影,清俊的眉眼生出点点温情,看着她背影渐渐远去,春承愉悦地扬起笑,悠哉悠哉地朝教学楼行。 在距离开课前十分钟,至秀背著书包神采奕奕地踏进教室。 周绾今天请假没来,应是家中有要事。至于何事,她多少猜得出来。 人刚在座位坐稳,陈灯和王零凑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问得至秀不知如何是好。她总不能说,今天来晚了,是今早起得迟了吧? 好在上课铃响得及时,学生们各回各位,规规矩矩坐好,陈副院长抱着教案迈进来,威严之重,慑得教室鸦雀无声。 作为医药系众望所归的才女,至秀今天注意力总是溜走,明明在誊抄板书,脑子里想得却是其他。 她握着钢笔,怔怔盯着黑板,昨夜场景尽数在脑海浮现,她轻轻咬.住下唇,回忆着春承带给她的欢.愉和快.感,耳根悄悄窜上可疑的红.晕。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80 成婚到现在,昨夜是春承第一次那样满是激.情完完整整地要了她。 “阿秀?阿秀??” 至秀恍然惊醒,注意到陈灯提醒的眼神,抬头看向站在讲台盯着她的副院长,至秀微微抿唇,笑得礼貌乖巧:“抱歉老师,刚才我没听清,您能再说一遍吗?” 面对得意门生的明媚笑脸,陈瑄一阵头疼,板着脸重复方才问题,至秀不假思索开口,再是晦涩难解的课题到了她这,已经化作了潜意识的本能。 对此,陈瑄既骄傲又无计可施。她明显看得出来至秀当堂开小差,却没法像面对其他学生一样保持严厉,不得不说,这个学生太优秀了。 嘴上照例夸奖了两句,陈瑄点头示意:“至秀同学,请坐。” 至秀敛裙坐好,背脊一如既往挺直,清清雅雅,秀美端庄,完完全全好学生的周正作派。她心虚地搓了搓发.烫的指尖,压下种种旖.旎幻影,专心听讲。 无独有偶,在课堂走神的并非她一个。 设计系教学楼三楼,当堂小考。 学生们专心致志在试卷誊写答案,教室传来细微沙沙作响的声音。 负责监考的老师坐在讲台翻看昨天收上来的作业。 无人搅扰,春承撑着下巴胡思乱想,手随心动,笔尖灵活巧妙地勾勒出一道微妙的圆弧,她喉咙微动,默默吞.咽了津液,丢开笔,单手扶额,轻轻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她的秀秀。 妙曼风姿,媚.色天成。 想她是如何暧.昧使坏的在自己耳畔轻.喘,想她动.情时含.着哭腔的催促,毫无疑问,恋人的撩.拨是世上最强的催.情.药。 春承舌尖抵.着上颚,似乎还能感受昨夜舌头发.酸.发.麻的体验,真是甜蜜的负担。 她重新拿起笔,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修长笔直的中指,回味着秀秀是如何在她指尖淋.漓宣.泄,春承呼吸一紧,这也太刺.激了。 摇摇头,反复平稳心跳,眼看距交卷还有三十分钟,春承打开笔帽,有条不紊地写起来。 医药系是堂公开大课,从教学楼走到百草楼,倚靠在栏杆,隔着一道门春承还能听到陈副院长颇具威严的声音。 秋风送爽,扬起她平整的衣角,春承提了提金丝镜框,许是爱情和药物的双重滋.润,薄唇竟也流转出几分红润。唇红齿白,整个人看起来鲜活不少。 隔着一道门,一堵墙,看不到她的秀秀,春承从书包里翻出纸笔,背靠在栏杆,长腿散漫交叠,手上勾勾画画,眨眼素描本初具美人轮廓。 她眸眼温柔,细心画下去,直等到下课铃响,她快速收好画册,女学生们鱼贯而出,友好矜持地冲她打招呼。 看到她,至秀油生一种挪不开步子的羞窘。 “秀秀!”春承热情地凑过去,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腕:“走呀,去吃饭。” “嗯……”肌肤相触,至秀紧张地不敢看她。 “怎么了?” “没怎么。” 春承坏笑:“没怎么是怎么?” “你说呢?” 被她轻描淡写地一眼勾了魂魄,春承不争气地腿脚软.了.软:“你是在害羞嘛?不、不光你害羞,我也…我也很害羞啊。” “你害羞?”至秀余光瞥她,轻声问道:“你…害羞什么?” “我昨晚那么努力,那么能行,难道……不可以害羞吗?”她小声嘀咕似做贼一般。 忆及她昨晚的热.情,至秀看了她好一会儿,红着脸笑了出来:“好了,你最能行了,快饶了我,不要说这些了好不好?” “那你牵我的手?” 被她看一眼,至秀心里都甜滋滋的,回握住她的掌心,指节纠缠,竟有种缠缠绵绵与子偕老之意。 京藤食堂,春承夹了块红豆糕喂过去,至秀斯斯文文尝了,没过一会又被投喂了一片雪白脆藕。 “你自己吃呀,总喂我做甚?” “岂不知秀色可餐,我看着秀秀,就已经吃饱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81 至秀一味羞赧:“贫嘴。” “秀秀。” “嗯?” 春承凑近她,字字真情:“和你在一起,我永远年轻。” “是吗?”至秀抿唇一笑:“望你七老八十了还能这样想。” “会的。”春承不再言语,安安静静注视着她。 看她眸含秋水,看她面带笑靥,看来看去,至秀红唇微弯,问:“好看吗?” 被逮了个正着,春承不自在地点点头,像被发现屯粮的小松鼠,想跑,又怕跑快了丢了口粮,她作势看向窗外:“好看呀。” “你看窗外,是窗外风景很好看吗?”至秀逗她。 害羞爱脸红的春同学出于习惯摸.出她的猫耳罐,狠狠揪了揪玉色的猫耳朵,一本正经:“胡说!风景哪有你好看?” 至秀心满意足地捏了勺子舀了汤水喂到她唇边:“乖,你也来补补。” 盯着那碗莲藕红豆白鸽汤,春承微囧。就着她的白瓷勺小心尝了尝,一瞬如同被满足的小.奶.猫:“嗯……再来一勺?” 望着她漂亮的眼睛,至秀心尖生.痒,放下汤勺,取出锦帕轻柔地为她擦拭唇角。 指尖划过柔软的唇瓣,触感极好。借着锦帕遮掩,貌美的春少夫人光明正大地摩.挲春少爷的下唇,直至指腹被濡.湿,方肯收手。 一番动作,折腾得春承傻了眼:“秀…秀秀你……” 至秀忍着羞意佯作淡然,秀眉轻挑,反问:“这样……不行吗?” “当、当然行!” “嗯?那你结巴什么?” “有吗?你听错了……” “就当我听错了。” 年轻的妻妻二人哪怕婚后仍保留着热恋时的悸.动、纯情,一举一动,一个眼神,爱慕的心禁不起半点挑.弄。 看着她前前后后忙碌着清洗饭盒,至秀忽然问道:“春承,你真得…不想要孩子?” 那我想给你生孩子,怎么办? 春承被她眼里涌动的情.愫淹没,竟有一晃看透了她的所思所想,她沉吟半刻,眸子染笑:“秀秀想吗?” “想呀。”非常想。我想孕育一个像你或像我的生命。 “这样的话……”春承歪头将饭盒收进专用橱柜:“那我们要领养一个孩子吗?” 至秀摇头。 我想要一个我们亲生的。 她叹息一声:“算了,以后再说吧。” 等找齐了药材,或许以后,你会喜欢孩子的。 不喜欢孩子的春少爷如何也想不到心上人已经在为孩子的事费心伤神,而喜欢孩子的云家少爷,言而有信果然如同他说的一样,风风光光前往柳家提亲。 柳家门第贫寒,若非自家儿子做了对不起人家女儿的事,云父根本不愿悔婚同意这门亲事,且云家上下尽信了云漾‘强迫’柳弦的‘事实’,只等着新娘子进门好好补偿她。 周云两家的婚事,云家暗暗做出许多补偿,亦对外宣称是云家对不起周家,两家婚事告一段落。 周绾以受‘情伤’为由一门心思扑在学业,扬言学业未成不愿谈婚论嫁。 周父气归气,到底还有些心疼女儿,遂从了她的愿。 冬至,云漾与柳弦成婚。 婚宴之上,至秀多喝了两杯酒,最后被春承拦腰抱进了轿车。 倚靠在她怀抱,醉意沉沉的春少夫人犹在想,以云漾和柳同学的相貌,生出来的孩子应该差不到哪去。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82 她借醉亲了亲春承锁骨,心想:等云家孩子生出来后她得找机会带春承多看看,一来二去,看久了,或许春承会发现小孩子的好? 哪知没等来柳弦产子,寒冬腊月,年轻病弱的春家主在陵京遇袭,南北矛盾加剧时有摩.擦,这个冬天,于至秀而言,格外冷…… 第101章【101】 时间倒退回一月前,陵京寒冷的冬天还未到来。 十二月二十三日,也就是农历十一月初九,冬至,参加云家婚宴的第二天。 清晨起床,春承头晕脑胀,难受地裹着被子哼唧一会儿,适逢至秀推开浴室门,瞧她脸色不好,急忙上前。 “秀秀,别担心……”呼出来的气都透着灼.热,春承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大抵是昨夜胡闹受了凉,她捉了至秀的手贴在脸颊,宽慰道:“没事,感冒而已,喝剂药就好了。” 人病病歪歪蜷在被子,纵是想说什么至秀也舍不得苛责,柔声轻叹:“你别动,我来帮你更衣。” “也没病到那种程度,我……”抬眸,对上一双担忧的眼睛,余下的话堵在喉咙,春承再不敢多言,老老实实被服侍穿衣。 房间很暖,饶是如此,至秀也担心她乍然从被窝出来再被冻着,是以动作很快。 前世今生,春承身边没少有人伺候,可此时坐在床上看着心爱的女子俯下.身来悉心为她穿袜子,许是生病的人总要脆弱一些,她眼眶微热。 想到会一直美满的和秀秀过一生,她扬起唇角打趣着:“秀秀,我身子时好时坏,你会不会嫌我累赘?” 至秀嗔了她一眼,小脸微冷:“你在胡说什么?” 一只袜子穿好,春承乖乖翘起另一只脚,白皙粉嫩的脚趾不安分地乱动,看得至秀露出笑颜:“你呀,怎么病了还这么爱玩?” “我脚好看吗?” “非常好看!” 衣裤鞋袜穿好,她从衣柜取出厚实锦袍,细心温柔地抚平衣服微小的褶皱,长袍扣子被一颗颗系好,清浅如兰的香气侵.入春承感官。 下一刻,至秀额头挨着她的额头,庆幸道:“好在没发.烧,一会我帮你熬药,吃过药,觉得不舒服你就在家休息,我帮你请假。” “无碍,感觉好多了。”春承顺势揽了她的腰,笑嘻嘻地朝她扬了扬眉:“我生病了你还离我这么近?不怕我将感冒传给你?” 呼吸交缠,至秀目色顿变,毫不犹豫地踮脚含.住她唇瓣。 一退一进间拦不住她的攻势,春承被迫承接了这个绵长眷恋的吻。 一吻毕,至秀双臂环着她的后颈,气息微乱:“你不是不晓得,我宁愿自己生病也舍不得你有半分难受,非要说这话刺痛我的心吗?” 看她眼圈泛红,春承自觉失言,连声讨.饶。 生病的人待遇高,根本用不着她做什么,有至秀盯着,春承也不敢再做什么。老老实实被伺候着洗漱,老老实实用了早饭,老老实实喝完药,老实人却不肯继续老实了。 至秀背著书包站在门口看她:“听话,你病了,要在家休息。” 眉目流露的缱绻温柔,听得身旁的书墨春花纷纷红了脸。 这般绕指柔,偏偏春承不认账,抱着猫耳罐和她对峙,铁了心要去学校,嘴上辩解道:“只是小感冒罢了,一没发烧,二没咳嗽,药是你开的,莫非秀秀对自己的医术不够自信?” 枕边人,最了解对方。知道劝不住,至秀不情不愿勾了她的小拇指,两人并肩前往京藤,背影十二分的般配。 橘猫趁人不备从家门溜出来,一路跟到学校。 到了学校,至秀方晓得春承非要跟来的目的——湖心亭的狸花猫经过时光洗礼,从一只软萌可爱的幼崽正式升级为富有母爱的猫妈妈。 医药系全天有课,傍晚时分,至秀散步到湖心亭,果不其然在那儿看到了眼睛发光的某人。 见了她,春承雀跃招手,不敢说话,仅仅以口型呼唤:“快来~” 用木板搭建好的宽敞木箱,里面胖胖的狸花猫毛茸茸的爪子护着四只眼睛没睁开的小可爱,幼崽哼哼唧唧的低弱声音着实惹人心动。 春承一脸满足,和秀秀安安静静蹲在那看猫妈妈喂.奶。 清水和食物放在木箱子一侧,聪明的母猫在哺育期间除了必要的饮食断然不会离开自己的孩子。 趁大猫喝水的空隙,春承得意的在黄白相间的幼崽头上摸.了一把,看得至秀甚是崇拜。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83 而不论她做什么,狸花猫只是淡淡地瞥她一眼,偶尔还会亲.昵地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舐她的掌心,无言的回馈感激。 感激这个好心人,哪怕病了心里还记挂着它。 不好搅扰大猫休息,春承和至秀轻手轻脚离了湖心亭。 她们前脚走,后脚肥肥胖胖行动灵活的橘猫从草丛窜出来,小心翼翼迈着优雅猫步停在木箱子附近,揣着肥肥的小手趴在那,两只猫眼滴溜溜转。 但凡有外人靠近,狸花猫尚反应不及,它一身橘黄的长毛就已经炸了起来。 漫步在林荫小路,至秀眉眼弯弯:“你怎么知道狸花今天生小猫?” 春承单手抱着猫耳罐,另外一只手和她十指相扣,提到这她笑容格外柔软:“昨儿看到狸花,我估摸着就在这三两天了,没想到它今天就给了咱们这么大的惊喜。 四只猫崽,生得都很健康。等狸花情绪稳定了,猫崽稍微大些,咱们把它们带回家怎样?” “好呀。”至秀本没有那么喜欢猫,但春承喜欢,爱屋及乌,她也跟着喜欢。 两人在女生宿舍楼前分别,暮色昏昏,至秀不舍地抱了抱身子单薄的某人,有那么一瞬真想就这样跟她走了。 她们是世上最亲密的关系,有婚书为证,有彼此契约为证,然而更多时候,午夜梦回,心上人不在身边,习惯了相拥睡去,越发显得孤枕难眠。 星月当空,至秀躺在床上罕见地陷入失眠。 说不出为何,心里惴惴着,仿佛有沉重心事没有得到解决,她叹息着睁开眼,寝室寂静,室友睡得香甜。 301男生单人寝室。 春承半夜起了高.烧,强撑着力气从床上翻身.下来,腿脚虚浮栽在地上,膝盖被磕破,钻心的疼使她昏沉的脑子得到短暂清醒,额头冒着冷汗拨通了308女生寝室的电话…… 夜晚的安静被打破,短短几秒,至秀着了睡袍迅速下床。 铃声响起,毫无意外吵醒了熟睡的好友,来不及愧疚,至秀握着电话紧张问道:“喂?春承?春承你怎么了?” 挂断电话,掌心生了层冷汗。 王零下床打开灯,众人见到的就是好友略显苍白的脸。 周绾被她吓了一跳:“阿秀?春同学怎么了?” 至秀后知后觉松开绷紧的心弦:“没什么,只是发了高.烧……” 她嘴里说着没什么,动作却比谁都快,抬手拨通西院的电话,吩咐几句,便拿了衣物进入浴室,不过三分钟匆匆出来:“我得去趟男生宿舍楼把她带出来,一直发.烧,脑子容易烧坏的。” “哎?你怎么去?”陈灯抓起衣服往身上套:“阿秀,你别急,我去找我姑父,我姑父是设计系江院长,他的学生病了,他不会坐视不管。” “好,谢谢阿灯,那我先去了。” 人眨眼出了寝室,周绾急得差点绊倒:“唉,阿秀,等等我!” 大半夜,且不提出了女生宿舍楼再入男生宿舍楼有多波折,陈灯火速领着江院长赶过来时,春承正被至秀从宿舍门口背出来。 背上的人羸弱得没几两肉,出了宿舍楼,春家派人来接的汽车堪堪停稳。春花杏花帮着少夫人将少爷抱到车内,至秀累得汗湿内衫。 她郑重地向308寝室的女孩子道谢,对着连夜赶来的江院长深深鞠躬,之后不再多言,驱车直接出了京藤。 雷厉风行,惊呆了众人。 时到中年的宿管悄悄把大把洋钞收好,事实证明,有钱能使鬼推磨,春少夫人用钱砸人的利索派头,像极了某人。 坐在车内,至秀抱紧浑身发抖的春承,心底惊怒——有人趁她不在对春承用.毒。 毒名藏刀。 中此毒者,生机被慢慢掠夺,毒素隐于病灶之内,快则一年,慢则三年,渗入五脏六腑,药效发作与病死无异,可谓杀人不见血。 她指尖冰凉,好在因祸得福,春承半夜高.烧牵连出此毒,否则,寻常时候很难探出藏刀之毒。 下手之人心思阴险毒辣,可见一斑。然藏刀一毒前世已被医者列为禁.药,更不该出现在此世! 至秀拧眉:难道……在这陌生的时空又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 “秀秀……” “我在呢,春承。”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84 她怜惜地抚平她蹙起的眉,轻声感慨:“错眼功夫不见,到底是谁对你下了毒手呢?你呀你,真不教我省心。” “秀秀……” 至秀被她喊得一阵心疼:“春伯,麻烦再快点。” “是!少夫人!” 一觉醒来,春承高.烧已退,浑然不知身上的毒也被至秀一并解去。 她茫茫然躺在床上,好一会才想起昨夜兵荒马乱的一幕,至秀端着清粥掀帘进来,见她醒了,笑容刹那明媚灿烂:“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春承摸了摸扁平的肚子:“好饿。辛苦秀秀了。” “不辛苦。你好好的,比说什么都好。”至秀放下青花瓷碗,指尖探上她的脉搏,继而眉目舒展:“果然好了。” 服侍她洗漱后,清粥正温热,至秀耐心地一勺勺喂到她唇边,春承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我、我自己来。” “我来吧。”她明眸映着浅笑:“怎么?不喜欢我这样照顾你?” “不是不喜欢,应该是不习惯吧。” “不习惯?”至秀沉吟反思:“从现在开始,那就习惯习惯吧。你不习惯,定是我先前做得不够好。” 她一本正经嗓音温柔地说话,不知为何春承竟不敢反驳。 一碗粥喝完她重新躺回去,脑海蓦地闪现夜里秀秀攥着她手偷偷落泪的一幕。 心尖涌起酸疼。 “我没事,秀秀,你别担心。” 她捏了捏至秀柔软的指腹,换来那人更为体贴的宠溺:“有我在,你当然没事。” 隐下眼底寒芒,至秀解了衣服躺在她身侧:“春承,以后我们不住校了,行吗?” “要回家住吗?”春承翻身伏.在她身上:“我觉得极好,我早就不想住校了。” 一场大病,起先养好的好气色褪.去不少,至秀看得眸眼浮起难过,牢牢抱紧她:“乖,以后我都陪着你。” 此情此景春承原想做点什么,哪料睡意袭来,人缓缓合上眼。 冬日午后,穿着长袍的陌生女人背着药篓踏进眷心茶楼。 三层楼,包厢。 面容白净气质阴柔的夏少爷翘着二郎腿,指间夹着雪茄顾自吞云吐雾。 女人背着药篓愣愣地站在那:“贵客还想要哪种药?” “你说的那个‘藏刀’,真有那么厉害吗?” “腹中藏刀,自然厉害。” 夏择神情阴鸷地盯着她:“我还想要一种药。” “什么?” “烈.性.春.药。” 女人抚了抚洗得发白的袍子,言简意赅:“不卖。” “也就是说你手里有那种药?” “有,不卖。” “藏刀能卖,这个就不能卖?” “藏刀毒素之所以隐于病灶诊不出来,皆因此药吃个一两包死不了人,想要人命至少得连续服用一月。藏刀我只卖你一小包的剂量,我是个卖药的,只卖药,不杀.人,我是女子,毁人清白的事更不能做。” “你是卖药的,我是买药的,你卖药,我买药,何乐不为?” “不行,怕遭天谴。” 夏择扔了雪茄:“耍我?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藏刀和那种药,本少爷都要!”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85 女人倒退三步,拔.腿就跑! “——抓住她!” 背着药篓的女人身轻如燕,滑不溜手似泥鳅,她愤怒地指着楼上眼神轻蔑的夏择:“无耻之尤!从今往后,不管你病死伤死,我的药再不卖你!” 她一脚踢飞夏家身高力壮的打手,几个起落,茶楼再寻不见她的身影。 众目睽睽被人辱骂,夏择气得一巴掌拍在栏杆:“掘地三尺,给我找!” 眷心茶楼闹得人仰马翻,背着药篓的女人脚底抹油跑得比众人想象的还快,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南书我虽然是个穷卖药的,但我有底线,有原则。 世道险恶,果然不管什么年代都有人面兽心的败类。我还真是命苦,刚从乱世逃回一劫,就又被盯上……” 她嘿嘿一笑:“不管了,陵京这地方不留人,那就换个地方逍遥,反正我是穷卖药的,走到哪里都不怕。” 卖药的南书潇潇洒洒地离开陵京,病愈的春少爷和春少夫人正式向学校提交‘不住宿申请’,鉴于春承体弱多病,京藤念在以人为本的校规,予以批准。 寒冬将至,人心热络。 穿上校服是设计系学子、脱下校服是春家年轻一代家主的春承,随着春家生意重心的慢慢转移,一日比一日忙碌。 除了应付学业,还要应酬生意场上各种名头的酒局。 作为春家智囊的岳先生,受老家主之命特意坐火车来到陵京辅助家主震慑一众大鬼小鬼。 春承渐渐如鱼得水。 是夜,岳竟岳先生恭恭敬敬候在门外。 房门内,至秀双手环过她的腰,舍不得松手,原以为不住校两人就能有更多相处时间,哪知春承背负家主之名,病刚好竟忙得没有喘.息之机。 今夜夏家宴请陵京豪商,商讨海贸一事。春家两家合作日益紧密,尤其轮到瓜分利益的时候,作为春家家主,春承没理由不去。 她拍了拍至秀脊背,丝质顺滑的睡袍手感很好,没忍住抚了抚她纤细窈窕的身子,至秀被她弄.得娇躯轻.颤,嗔怪地将人推开: “好了,记住我的话,不要碰不干净的人,不要吃不干净的东西,早去早回。我…我在家里等你。” “困了你睡就好,我很快回来。”春承笑着在她唇角蜻蜓点水地落了一吻。穿戴整齐,在岳先生以及其他管事的陪同下上了车。 雀翎,整座陵京最大的舞厅。灯红酒绿,亦是生意人最为青睐的欢.场。 商场历练,春承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人站在雀翎门口,掩饰过眼底厌恶,如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来此谈生意,正如她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失踪半年之久的穆彩衣。 穿着暴.露的穆小姐站在门口迎来送往,和往昔那个嚣张跋扈行事不过脑子的富家千金判若两人。 “春家主。” 穆彩衣暗含挑衅地笑得妩媚风情,手指刚要触及对方衣角,被桂娘用一截青竹拦下。 此次宴会夏沉渊有意放权,直接将此事交给被人赞誉为商业奇才的夏家大少爷,夏礼。 陵京有头有脸前来分一杯羹的豪商尽数到场,一身儒雅气质的夏大少爷不敢托大,依着身份恭请春承上座。 谈生意免不了喝酒,觥筹交错,谁能想到酒中被人下了药? 西院,至秀等得坐立难安,从春承出门起她的心始终悬着。 汽车鸣笛声响起,她披了外衣出门,眼里惊喜尚未落下,血腥味率先迎风送到鼻尖。 桂娘抱着一身是血的人冲到她面前:“少夫人,救人!” 小院灯火渐次亮起,灯火通明,一眼望去,至秀心神巨震恍惚回到前世充满绝望无助的山洞,她颤着手探向春承脉搏,唇边漫开一抹苦笑,深觉她和她爱的人命途多舛。 她治她一次次,救她一次次,试问要做到哪种程度方能免她无病无灾? 抱过怀里面无血色的人,强忍着不教泪掉下,她深呼一口气,周遭满了血腥。 而她爱的人呼吸微弱,情况不比前世好多少,看着她紧闭的双眼,酸涩泪意夺眶而出。 她抱着春承,依着本能从精致玉瓶倒出一粒药,嘴里喃喃:“别怕春承…我能救你,有我在,你一定会好好的……” 春家家主于雀翎遇袭,彻底激怒南方大大小小商会头目。 春霖盛连夜从凛都赶来,阴云笼罩夏家。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86 夏家大宅,被一盆冷水泼醒的夏大少爷浑浑噩噩睁开眼:“爹?” 夏沉渊怒火中烧:“这就是你办的好事?公开设宴被人算计,眼下陵京商会都在传咱家为了争夺海贸利益对春家动手,那狼崽子若有个好歹,你要爹怎么保你? 不仅是你,春承不死,咱家估计也得脱层皮!你当春霖盛是什么好性?” 忆起来龙去脉,夏礼面色一沉:“春家主怎么了?” 暗夜,房间亮起一盏灯。 夏择把玩着手里的匕首,阴仄仄地笑起来:办砸了南北商贸合作,爹为平息春家怒火,少不得要处罚大哥。 念及穆彩衣背地偷袭的那一刀着实狠毒,他慢悠悠道:“藏刀之毒要不了你的命,那真正的刀呢?春承呀春承,纵你活着还能挨过几天?我巴不得你死了……” 第102章【102】 一盆盆血水从房间端出来,下人们紧张安静地听从少夫人指挥。 寒冬腊月,血腥气飘来荡去,桂娘僵着身子跪在门外,四肢发凉,唇色发白。 混乱中若非她一时不察教穆彩衣近了身,少爷就不会受伤。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惟愿少夫人妙手回春把人从鬼门关救回来,否则…… 桂娘面色颓唐,否则没了少爷,无法履行对那人的承诺,她这辈子、下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岳先生以及诸位死里逃生的管事愁眉不展地等在小院,本来在雀翎会面是为商定南北海贸一事,谁晓得会发生祸端? 夏家公开设宴,有人胆大包天在酒水下药! 意识到事情有变,尚未护送少爷出了雀翎那道门,杀手蜂拥而至,都是亡命之徒,猖狂得厉害。 躲过了杀.人的刀刃,没躲过穆家小姐蛇蝎心肠。 少爷受伤颇重,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来,春家就这一根独苗,若不幸折在陵京,岳竟骇得心口发麻,想想就是一场灾难。 在场许多人年轻时就跟随春霖盛打拼,春霖盛什么性子?白手起家,一方霸主,看似谦和,见识过他狠辣的除了心腹剩下的便都化作了白骨。 少爷要有个好歹,莫说夏家,就是同行跟去的这些人都得遭殃。 天色阴沉,雪花不声不响地落在肩头,地冻天寒,一时所有人心事重重。 小院亮如白昼,房间内亦是灯火通明。 年轻的家主躺在床上,小脸雪白,额头渗着细密冷汗,至秀捏着帕子小心翼翼为她擦拭,浓重的血腥味凝在鼻尖,她呼吸一滞,心疼得几番要落下泪来。 “少夫人……少爷她…她还有得救吗?”春花声音含了哭腔,杏花也跟着偷偷抹泪。 至秀眸光微晃,强忍下脆弱的情绪,沉声道:“放心,她不会有事。” 血腥味和药味冲撞着,气氛压抑,每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提着药箱的大夫们傻了眼杵在一旁,竟觉眼睛不够看,少夫人手法太快了…… 收到讯息的春霖盛以最快速度到达陵京,却是没选择第一时间看望亲生‘儿子’,而是打起精神宴请陵京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 商政两界,除了没邀请夏家,处在金字塔尖的都因他亲笔请柬聚集在一处,闹出的动静大得很。 和不动怒不咬人比起来,夏沉渊巴望着春霖盛能来家里找他算账。 然而没有。 驰骋商界的春老家主连一道眼神都没给他。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此事绝不能善了。 春霖盛连儿子的安危都舍得置之度外,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一棍子把人敲死。夏沉渊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虽说春家势强,可夏家在北方好歹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南北相争,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断然不能容忍。 夏家能从数不清的动乱里存活至今,倚靠的是什么?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87 是魄力和先机。 如今先机已失,被春霖盛走在了他前面,那么在魄力上再输的话,夏家就真得难以起死回生了。 仔细回想,那狼崽子不愧是春霖盛的种,忍无可忍一招断了阿择的退路,今时春承性命危在旦夕,蜜罐子里依偎着长大的儿子春霖盛看都不看,出手就要他夏家分崩离析。 别管谁下的手,人是夏礼请去的,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就送了大半条命。天大的亏,若能捏着鼻子认了,那就不是纵横商海一身硬骨头的春霖盛了。 夏沉渊五指攥紧,脸色变幻不停。 夏礼夏大少爷心中惴惴,凛眉直言:“爹,不若把儿子送去春家吧。要杀要剐,全凭春老家主决断!” 被去势的夏择闻言嗤笑,手里把玩着玉扳指,长眉挑动:“大哥,如今这形势春家摆明了要死磕,这是你一人要杀要剐就担得起的? 春霖盛护短,下了火车家门都不入就忙着联络各方势力,你还没看明白吗?不管春承是死是活是残是废,他都要咱家血债血偿。 不是弟弟绝情,好端端的差事被你办砸了,连累爹爹忧心忡忡,大哥,你就别再添乱了。” 夏礼素来温和的笑有了瞬间凝滞。瞧着自家弟弟冷嘲热讽的模样,总觉得有什么事被他疏忽了。 设宴雀翎,来赴宴的都是腰缠万贯的豪商,有身份有名望。陵京之大,有何人敢不要命的行暗杀之举? 不说那些豪商,同时得罪春夏两家,莫说陵京,放眼全国又有几位? 这太疯狂了。 下手之人摆明要挑起春、夏之争…… 夏礼眸光微垂:或许,不光如此。春夏相争,失了爹爹相信,谁是最大获利者?春少爷命丧黄泉,谁最快意解气? 他望着面容白净气质越发阴柔的二弟,心口像是被谁捅了一刀,鲜血直流。 “二弟此言差矣,谁能笃定雀翎暗杀一事是我夏家做的?还是说二弟其实清楚,那穆彩衣受何人驱使?” “大哥说笑了,大哥和爹爹都查不出来,弟弟怎么知道?” 夏礼目色微凝,一字一句道:“春家仅有春少爷一根独苗,他伤了,咱们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于情,两家乃世交,春老家主将儿子托付给爹爹,是咱们没做好。于礼,宴是咱家设的,人是在雀翎伤的,身为东道主没能护好赴宴而来的贵客,春老家主恼怒实属正常。 若我们什么都不做,那才是默认,是心虚,是不敢担责!” 他当即俯身:“爹,就让我负荆请罪平息春家怒火吧!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要咱们肯低头,相信春老家主会冷静解决此事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夏沉渊沉沉一叹:“你以为为父不懂这道理吗?你不了解春霖盛那人,雷霆怒火之所以称之为雷霆,岂是你负荆请罪就能止住? 他伤的是儿子,万一人没救回来,春家绝后,春霖盛光脚不怕穿鞋的,若低头能换回来他不予追究,为父不愿吗?阿礼,事难收场,如宝刀出鞘,不见血不归。” 一番话说得夏家众子面面相觑。 夏择小心掩饰眉眼间的阴鸷怨恨,竟有些羡慕春承。春承死了伤了,春老家主愿意为他宝刀出鞘,他残了废了,爹只会劝他忍。 同样是儿子,人不同,命不同。 他冷冷一笑,任谁都没看见他积蓄心底的愤怒阴毒。 夏三满目惶恐:“爹,那咱们该怎么办??” 夏沉渊沉吟半晌:“舍财,免灾。” 自知希望渺茫,不得不试。这也是他不愿得罪春霖盛的缘故。 商海奇才春霖盛,人脉遍天下,除了银钱最多,剩下的就是朋友。交友广泛,人缘极好,否则当年也不会轻而易举地扶他上位。 还未尝试好似就已看到了结局,对夏沉渊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压下酸涩,眨眼他做了近二十年来最大的决定:“我先去见他一面,若他肯手下留情……” 他看了眼文质彬彬的夏礼:“若他肯,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夏礼深呼一口气:“若春叔父肯手下留情,儿子自当豁出一切求他老人家谅解。” “好,好样的!”夏沉渊神情恍惚:“若他不肯……若他不肯,就只能以命相博了。 到时候爹为你们拖延时间,你们带着家财远走他乡,我儿年轻力壮,待熬死了春霖盛,再回陵京重振家业!”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88 “爹?”夏礼扑通跪地,眼圈发红:“何至于此啊!” “是呀爹,春少爷还没死呢,春叔父贸然和咱家相争,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况且明争不行那就暗斗,陵京是咱们的地盘,群龙无首,春霖盛一死,春家也就完了!” 夏择继续道:“爹,我不想远走避祸,遇到此事,何以爹想的不是如何吞并春家?春家,就那么不可撼动吗?咱夏家,不也是南方首屈一指的霸主吗?” “你懂什么!”夏沉渊气得一巴掌拍在茶桌! 挨骂的夏择眸光发狠,面对爹爹的训斥,闭口不言。 “若不是你垂涎他人未婚妻,胡乱招惹那狼崽子,春夏两家何至于结怨? 这下好了,狼崽子要是死了,你以为春霖盛会放过你?别管是谁下的手,扪心自问,陵京最有嫌疑最有动机行暗杀一事的,除了夏家,还有谁有这胆子?” “爹说得有道理。”夏礼上前一步,微微一笑:“二弟,事发那日,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猛然的发问浑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 夏沉渊心思一动:“阿择,你可怨为父没替你讨回公道?” 面对父兄拷问,夏择面色不改,态度更为恭敬:“爹和大哥以为我还没尝够教训么?春承下手之狠,我怎敢再招惹?且他继任家主一位,我算什么,也敢对他动杀心?” 一番自嘲,隐隐带着自暴自弃的不满,反而令夏沉渊不再追究。 夏礼还欲再问,被打断。 “记住爹和你们说的话,见势不对立刻退出陵京,别忘了,你们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越是危难越要守望互助。 此次不论结果如何,夏家元气大伤在所难免。这是陵京,权贵之地。本着昔日交情和时势引导,春霖盛不会要爹的命,至于你们……就难了。 春霖盛伤的是儿子,鲜血势必要从你们身上讨回来。听爹的话,他不死,你们就不能回来!除非爹派人吩咐你们回城,都听清了吗?” “听清了。” “听清了……” 夏沉渊看向赋予厚望的长子,夏礼扼腕叹息:“孩儿听爹的。” “这就对了。”一夜苍老的夏族长欣慰地露出笑容:“爹这一辈子论勇论谋,不敢肯定地说在春霖盛之上,但有一点,论起子嗣绵延,春霖盛永远比之不及。 经此一劫,夏家复兴的希望落到你们身上,兄弟齐心,灭了春家,就是对爹最大的孝道了。” 他笑容收敛,取出一枚大号黄铜钥匙:“管家,开银库!” …… 历时三天的忙碌,夏沉渊忙着为儿子铺垫后路,春霖盛忙着联络各方人物。 洋洋洒洒连绵大雪,终于停了。 天晴,夏族长带着长子候在徐府门口,却被人告知,春老家主带人从徐府后门离开。 避而不见,已是鱼死网破的态度。 夏礼耷拉着眉眼:“爹……” “无碍。”夏沉渊呼出一口郁气,眼神发狠:“他不见咱们,那就试一试,谁能笑到最后!” 一南一北,盘踞一方,春霖盛要夏家子血债血偿,夏沉渊何尝不想要春家家破人亡? 表面兄弟,纵使没有雀翎暗杀一事,两家争端已显,春家商贸想要渗透北方,夏家的眼目更贪恋南方繁荣,春承重伤昏迷,刺激了春霖盛作为慈父最敏感的神经。 地下囚室,昏暗中忽然多了一盏光。 被折磨的没有人形的女子满面血污地抬起头,嘴里发出古怪笑声:“他死了没?到底死了没?” 一身锦衣的老家主面无表情,随行在侧的智囊岳先生似笑非笑地开了口:“穆小姐,蝼蚁尚且偷生,你何必一心寻死呢?” 穆彩衣痴痴笑了两声,拍了拍衣袖染的尘土:“活不下去了,就想死啊……他死了没?到底死了没?我那一刀,是不是捅得很厉害?” 她突然冲上前抓住铁栏死命摇晃:“告诉我!那个病秧子死了没?至秀究竟做没做寡妇!?望门新寡,哈哈哈…… 春少爷死了,春少夫人难道还能好好活着?至秀不是最爱他吗?他死了,她没去陪他吗?哈哈哈哈……” 笑声刺耳,勾起层层阴寒,岳先生不怒反笑,谨慎地看了眼老家主,对着神情癫狂的穆彩衣抬了抬下巴:“穆小姐,少爷没了,你也不能活了。说出背后指使之人,老爷会饶你一命。”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89 “他果然死了???春承,春承就这么死了?” 穆彩衣晃了晃发晕的脑袋,笑得比哭还难看,自言自语:“我就说嘛,我就说那是个短命鬼,没有我那一刀,他也活不长的!可怜了那一副好皮相。 你说,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就喜欢至秀呢?你们不知道至秀有多坏,名门闺秀,骗鬼的名门闺秀!她不是性子温柔吗?她不是不喜与人争吗?那怎么还要对付我?还要和我抢? 以前她仗着美色和我抢厉云生,后来她仗着美色勾.引春承,我喜欢什么她都要抢,她为什么不放过我?名利富贵和男人我都想要……她为什么不拱手相让?” 她说话颠三倒四陷入又一轮的癫狂。 岳竟眸子微眯,泯灭了眼底最后一分怜悯。 他看得出来,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个昔日的千金小姐身心遭受了重创,或许已经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理解了。 但有些话他仍是要问:“穆彩衣,谁指使你对少爷不利?说出来,你还有一线生机。” 岳竟轻抚衣袖:“你不想活了,那你想死得体面点吗?穆小姐,像你这么爱美的女孩子,应该会介意死法吧?我问的话,你说了,在下自会依法办事送你去警.局。” 穆彩衣笑够了,从地上爬起来阴仄仄地透过铁栏杆看着不发一言的春霖盛:“春家主不是最疼爱儿子吗?你问我,你来问我,我肯定说!” 岳竟闭了嘴。 四围寂静,良久,春霖盛用他那略显嘶哑的声音问道:“老夫问你,指使你下手的人是不是夏家二少爷,夏择?” 思来想去,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此人了。 穆彩衣明显一愣,笑意微僵,所有的得意在面对一代家主时被碾压成齑粉。 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威势,她倒退两步,脑海蓦地浮现被夏择泄愤折.磨的画面。 她抱着脑袋大吼大叫:“好疼…好疼!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老爷,这……”岳竟为难地叹了口气。 春霖盛不退反进,无视疯女人的癫狂,他温声道:“穆小姐,称呼你一句穆小姐,是老夫最后的慈心了。听话和不听话,会产生怎样的后果,你心里清楚。” 穆彩衣猛地抬头,眼泪在面上冲刷出两道泪痕:“我说,我说!是夏择,是他利用我来着,说好了杀了春承他会救我出雀翎,他没来,整整四天了,他没来! 他放弃我了……他不怕我说出来,他有恃无恐,反正有整个夏家为他陪葬!他疯了,我也疯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光亮跟着远去,天地昏暗,唯有女人哭声盘旋。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日复一日,不知过了多久,铁栏的门被打开,来开门的是个态度恶劣的小厮,难得到了这份上穆彩衣还能认出此人。 这是春少爷身边的小厮,阿喻。 阿喻没好气道:“滚吧!去自首吧!” 雀翎暗杀后的第十六天,穆彩衣刚刚跑到街上就被警员逮捕。 南北霸主殊死搏斗,短短半月,陵京翻天覆地。 春夏之争,背后涉及的乃是各大势力的激烈角逐。 老家主是如何用半月时间将夏家从原有位子拉下来,具体如何,便是身为春家智囊的岳竟岳先生都不知情。 知其凶险,不知其斗法,以他的聪明不难想明白其中关窍。 到了一方经济霸主的地位,这世道,能遏制财势的,还剩下什么? 唯那一字,不可说,不敢说。 扳倒了夏家,底下一批人问都不敢问,一场持续日久的动荡,仅当做无事发生。 夏沉渊坐守老宅,诸子携财尽散,夏家败是败了,留的后手没来由得膈应人。 穆彩衣前往警.局自首,当着众人的面将夏择供出,通缉令一出,赶得夏二少爷直往深山老林钻。 世事无法尽如人意,春家斗赢了夏家,陵京倒了夏家又重新扶持起新的豪门世家,日新月异,岁月催人老。 老父亲流干了眼泪,娇妻在床前枯坐彻夜,年轻的家主仍未醒来。 “二十天了,你再不醒来,我真不知该如何做了。”至秀捏着毛巾细细为昏睡的人清洁身子。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90 她面容憔悴,眼里布满血丝,能做的都做了,春承身上的刀伤逐渐愈合,她耗尽心血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然而这具躯壳内的灵魂似乎迟迟未归。 这些天她甚至有种感觉,春承,离她越来越远了。 她哀凄地用指腹描摹意中人柔美的轮廓:“春承……你要抛弃我吗?” 死去的人能从凤阳来到陌生的异世,未尝不能从异世再回到其他神奇的地方。 昨日噩梦袭来,汗湿后背,至秀方后知后觉醒悟:她医好的只是这具肉.身,而她爱的人不知何时溜跑了…… “你在哪里?春承,你回来好不好?” 热泪盈眶,滴落在那人微凉的唇。 虚幻时空,云华山。 身穿白衣的女子骑.在马背.射.出凌厉一箭,娇弱的小女孩惊吓过后崇拜地投来目光,春承好笑地多看一眼,总觉得此女眉眼透着熟悉。 她漫不经心勾唇:“救人危难,我辈应行之事,不过嘛,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小姑娘,不若相许?” 话脱口而出,一股怪异的感觉从心尖浮起。 她别扭地皱了眉,却见小女孩羞怯惊讶地别开脸,忽觉好笑,于是她纵情笑了起来,扬鞭远行,继续她的游学路。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转眼已七年。 名扬天下的春家女公子,接到祖父病重的消息,匆忙归家,迎接她的,是满堂喜气,宾客如云。 “这是怎么回事?祖父呢?” 仆人哆哆嗦嗦奉上喜服:“大、大小姐请更衣,今天…今天是大小姐大喜之日……” “大喜之日?”春承寒了脸。 一朝归来,骑.虎难下。礼教如山压制在头顶,反抗不得,恨不得,怨不得。 喜堂之上,她压着满腔情绪和一女子拜了天地。 新房之内,她挑开红绸盖头。 “你还记得我吗?” 春承握着金剪捞过新婚妻子一缕秀发,说不清为何在听到这句话时心口生疼,她凝神细思:“你我见过吗?” 新娘子垂眸不语。 新婚夜太平无事,月光照进来,春承侧身靠近那副妙曼娇.躯,新娘子紧张无措地躺在那不敢动弹,直到耳畔传来一声问询:“我应该记得你吗?” “不应该吗?” 低弱娇柔的嗓音,听得春承一怔:应该吗? 怀中空荡,她下意识想要揽人入怀,却在下一刻愣住:这是要做什么? 旧时凤阳城,没有山贼抢亲,没有城破国亡,有的,只是因娶女子为妻身败名裂的春家女公子。 阳光下,春承望着新婚妻子姣好的侧脸,那股不真实的感觉再度袭来。明明三伏天,她却觉得唇瓣生凉,指尖发颤。 “怎么了?”女子害羞地握住她掌心。 婚后两人相敬如宾,春承摇摇头,目中一片茫然,她道:“没什么。” …… “少夫人。”春花心疼道:“少夫人去休息吧,少爷这里有我们守着。” “不必了。”至秀怜惜地为床上的人掩好锦被,侧头吩咐:“让下人将锅炉烧旺点,她身子弱,受不得寒。” “是……少夫人。”轻手轻脚出了房门,春花眼里的泪簌簌往下掉。 一个月了,足足过去了一月,春家继任不足一年的家主重伤成了活死人,老爷承受不起丧子之痛根本没勇气踏足小院,一心带着岳先生暗中追查夏家子嗣。 好多人放弃了,唯独少夫人…… 春花难受地想放声大哭,为什么,为什么要相爱的人承受生离死别呢?少夫人和少爷新婚不足一年,不足一年的好时光呀!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91 曾经有多甜蜜,今时就有多残忍。她不忍多想,自从那夜撞见少夫人哭着醒来,她再没见过少夫人流泪。 少夫人无疑是坚强的,她的脆弱只给少爷一人看。 可少爷去哪里了呢?她分明躺在那,少夫人为何要说她不在?不在这里在哪里? …… 晴空霹雳。 春承仰头凝望,细雨纷纷,酷暑终消。 “春承,来喝碗酸梅汤吧。” 春承回眸,望进一双秀丽的眸,心下微暖:“秀秀。” “秀秀?”女子讶异:“你之前不都喊我阿秀吗?何以今日喊我秀秀?” 小雨淅沥沥,陡而转大,天色也跟着阴沉。 她一时哑然,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不是秀秀?” 电闪雷鸣,女子拉着她往屋里走,春承茫茫然不明所以。 惊雷劈下,女子笑着问她:“无病无灾,太平顺遂,和我在一起,你不开心吗?” “开心?”雷声震得人心发慌,春承点头:“不错,是开心的。” “哪怕为千夫所指,万人咒骂?” “哪怕为千夫所指,万人咒骂。我娶了你,就会为你负责。” “仅仅是负责?” 闪电晃了她的眼,春承按压着狂跳的心口:“我…我……” 女子再问:“你爱我吗?” 春承微微阖目:“我应该爱你。” “为什么是应该?” “因为你是我的妻。” “是吗?” “不是吗?” 女子笑意温柔:“春承,你抱抱我。” 春承唇角噙了淡笑,从容上前。 窗外风雨交加,紫电于苍穹翻涌,愈演愈烈,骇人至极。 …… 西院同时刮起了风,门窗紧闭,室内温度渐次升高,至秀解了衣衫柔顺地在心上人身侧躺下,温软的唇贴在苍白的唇瓣,凉意渗进来。 人就在怀里,一颗心冰冷寂寥。 “春承,我好想你……” 温言软语,透着悲痛哀求,一字字从唇边溢出。 喉咙泛起腥甜,至秀未曾理会,她贴在她耳畔说着往日不曾说的情话,泪淌进某人衣领,苦苦哀求:“春承,你带我走吧……你去哪我去哪,你别丢下我……” 夜深人不静。 算算日子今天正好大年初七。 外面鞭炮齐鸣,陵京城的百姓以最大的热情庆祝新年。 “春承,这是我们过的第二个新年,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92 至秀身子一震,白炽灯的光清晰将那人漂亮的双目映照得璀璨迷人,她指尖颤抖,迅速退出这个怀抱,不眨眼地直直看过去,气息微沉:“你是谁?” “我能是谁?”春承枕着手臂故作轻.佻地看她:“我是凤阳春承,有人欠了我百年相守,我来讨要了,怎么?想赖账?不给?那不行,我费了好大劲才回来,我——” “今天是大年初七。”至秀打断她,一双美目水润深情,喜极而泣:“春承,欢迎回来,新年快乐。” 烟花盛放,春承慢慢弯了唇:“新年快乐,秀秀。” 两相依偎,她柔声道:“秀秀,我做了个梦。” “梦?什么梦?” “我梦见了不一样的人生,我娶了你,但山河无恙,家国太平,是我理想的样子。唯独你……” 她揽过至秀腰肢,美人柔若无骨,身子单薄得厉害,她轻轻抿唇:“唯独你,梦里你不是你,我还是我,所以梦再美,我还是要回来。” “那你醒了吗?还会再跑吗?”至秀埋在她怀里,一月来的苦痛相思齐齐涌上来,热泪挥洒,夺眶而出:“我问你…回来了还会再跑吗?” “不会了……” “梦既然那么美,你回来做什么?” “回来,陪你过新年。”春承百般怜惜地抚.弄她瘦削的蝴蝶骨,眼眶湿.热:“还有,就是抱抱我的秀秀……” 第103章【103】 新年伊始,年轻的家主自床上醒来,死气沉沉的小院重新焕发出生机。 春霖盛踩着积雪从外面回来,裹着一身凉寒踏进院门,站在门前踌躇,他看着春花,春花垂手恭敬地站在那,便听春老爷嗓音嘶哑:“少爷…真得醒了?” 近乡情怯。 害怕水中捞月一场空。 春花眼圈红红:“是,少爷醒了,少爷听到了少夫人和老爷的祈求,她从鬼门关回来了!” 回来了?春霖盛目色一定,迈出去的脚步再没丁点迟疑。 桂娘紧随其后。 岳先生领着管事们规规矩矩守在门外。 烟花炮仗点亮了夜空,这个新年,终于褪.去了骇人的寒。岳先生如释重负,眼里带笑,轻声感慨:“回来了呀……” 众管事面临如此大的喜事,一月来紧绷的心弦总算得到了松缓。荀管事眼角微湿:“岳先生,你说得果然没错,少爷吉人天相,定会否极泰来。” 岳竟不敢居功:“哪是我厉害,要说厉害,也是少爷厉害,是少夫人厉害……当日那番景象诸位都看到了,咱们少爷乃天命之子,天知道谁是好人谁是恶人,这不,人安然无恙,咱们这些老家伙,也能好好过新年了。” “是啊。过新年。” 新年,新希望嘛。少爷赶在这时候醒来,不早不晚,刚刚好。 夏家倒了,那些脏污事被解决了,虽然经此一事春家付出的代价不小,好在眼看春天便要来了。 大地逢春,希望降临人间,还有什么好怕的? 帘子被挑起,鬓生白发的春霖盛刺痛了春承的眼:“爹?” “承儿。”威风霸道将陵京闹得沸沸扬扬的春老爷嘴唇颤抖地盯着前方,目光所及,那副羸弱的身板,熟悉的眉眼,看得他老怀欣慰:“承儿,果然是爹的承儿回来了……” “爹!”春承呼吸一痛,直直在床上跪了下去:“孩儿不孝,孩儿……” 她身子微晃,眼前一阵发黑,吓坏了房间众人。 至秀紧张地不得了,不费力气地将人按回床上,裹着锦被只露出脑袋的春少爷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爹爹,眸光轻转再看看桂娘,最后笑着勾了至秀手指,柔声抱怨:“人这么多,秀秀,我不要面子的吗?” 一句话,冲散房间淡淡哀沉。 至秀眉眼弯弯,柔情百转:“那你是要面子,还是要我?” “……”春承老老实实躺好,顺道闭了嘴,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至秀不怕她瞅,仍难掩羞涩地红了脸。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93 明光映照下,美人面若桃花,情愫发酵,春承按着心口,有种终回人间的脚踏实地感。 妻妻二人旁若无人秀恩爱,看得春霖盛一颗衰老的心再度找回昔年的活力。 当前夏家倒了,但夏沉渊还活着,弄不死夏沉渊,他就得好好活着,做他家孩子的坚实靠山。 夏家那几只小崽子想卷土重来,不怕他们来,怕得是他们没胆子来。 小心收敛好杀意,春霖盛不愿久留省得碍眼,春承有心陪他庆祝新年,以她如今孱弱身子,谁敢教她陪? 桂娘贴心道:“少爷饿了没?我去为少爷下厨做点吃食?” 不提不饿,一提,春承的肚子咕咕作响。 知道饿了是好事。 桂娘那张习惯了冷若冰霜的脸绽开笑颜,走出门去,眼角掉落一滴泪。 人还活着。 她笑了笑:真好,人还活着。 全城欢庆新年,解除了头顶蒙着的阴霾,借着新年的喜气,春家上下狠狠庆祝一番。 不绝于耳的鞭炮声,震得春承脑袋嗡嗡的,她没好气地鼓着腮帮子,可爱极了:“定是阿喻那臭小子在闹腾!” 院内阿喻指挥着人点燃烟花,嘴上不停歇道:“对,放,多放点,给少爷听听响,驱散病气,新的一年身体康健,早生贵子!” 烟花不要钱地冲上天空,房间内,至秀从桂娘手里接过清粥一勺一勺喂过去,她嗓音轻柔,如柳絮落在发间,轻轻地,慢慢地,带着女儿家最美的风韵:“阿喻也是好心,你刚醒来,要乖乖的。” 还不乖吗?春承冲她眨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灿若繁星。 至秀指尖微捻,压抑着被她勾起的情.潮,睫毛罩下浅淡的影,见状,桂娘含笑退开。 “是在想我吗?”春承矜持地伸手戳了戳她的脸蛋。 看她一眼,至秀认真点头:“嗯。在想你,没有哪天不想你。你醒了,相思也跟着醒了。” 春承被她直白的情话说得生出两分害羞:“怎么我醒了,反而要相思呢?” 至秀嗔她,音节染了笑意:“思给你看呀。” “唉。”春承伸手摩.挲她尖尖的下巴:“秀秀,你瘦了好多。” “你也知道吗?”至秀动作温柔地喂她喝粥,低声感叹:“你再不醒来,我便不是日渐消瘦,而是……” 而是什么她没有说出口,看着她温善的眉眼,春承庆幸自己扛过来了。 她才不要秀秀为她殉情。最好这念头都不要有! “别说话,喝粥。” 散着香味的清粥逼得春承不得不咽下喉咙那些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至秀抽.出锦帕为她擦拭唇角:“但你要知道,你若有个万一,我不能独活。” “秀秀……” 至秀从药瓶倒出两粒药丸递给春承,春承问也没问吞进肚子。 见她服了药,至秀又从青色玉瓶倒出一粒红色小药丸服下,上涌的血气被压制,她面色恢复红润,吐出一番教春承毕生难忘的话: “看到了吗?你活着,我才能好。夫妻一体,两个人,一条命,没有谁先谁后一说。春承,你在哪里,我都追随你。所以,别把我丢下。” “不会了。”春承伸手抚.摸她脸颊,欲言又止。 至秀笑着将清粥喂过去:“再吃点。” “嗯。” 一人喂,一人吃。 这场阔别一月的生死重逢要用温馨的时光细细抚平。 天边星子忽明忽暗,烟花升腾到高空,倏忽绽开,有欢呼声响起,外界的热闹被门阻隔,至秀放下青花小碗,眸光清清淡淡望过来,春承任她打量。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94 “可惜了。” “可惜什么?” 春承微仰着头便于秀秀为她整敛衣领,修长优美的脖颈,细腻如雪的肤色,以假乱真的喉结,至秀看着看着,歪头在她侧颈咬了咬,大胆的举动,没捱过十秒,眸眼晕开女儿家的娇羞。 她不免遗憾怜惜地用指尖划过寸寸滑嫩的肌肤:“又要重新调养了。” “不是还有你吗?我有秀秀,万事不慌。”春承初初醒来,在床上躺得身子快要僵硬,她眼尾藏着小坏:“秀秀,不如我们也去放烟花吧?” “不行,外面冷。不过,你想看,我可以放给你看。” “你?” “怎么?不行吗?”至秀笑颜明媚,靠在她怀里软声倾诉:“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开心,我做什么都不怕。放烟花而已,谁说大家闺秀不能放烟花?放给喜欢的人看,我心里欢喜,你呢?要不要我欢喜?” “要啊!” 至秀抱她下来,仔仔细细为她裹好棉衣,戴好帽子、围巾、手套,顺便吩咐书墨取来手炉予她抱着。 一条腿迈出门槛,她不放心道:“就在里面看着,别出来。” “哦哦。”许是这一刻的至秀过于冷静温柔,春承明目张胆地拉过她的手,在她唇上稳稳当当落下一吻:“好了,去吧。” 书墨羞得没眼看。 春花杏花等人雀跃地命人搬来成箱烟花。 春承站在门内捧着手炉满怀期待看着,苍穹之下,她的女人为博她一笑放下了名门闺秀的身段,一身雪白裘衣,在灯火点缀的纷乱夜色,白得耀眼,绝美出尘。 璀璨烟花嗖地一声窜上高空,漫天花火中春承仰头看去,眉间染笑,目光轻移直直望进至秀那双痴情不悔的眸,心腔炸开数不清的心动。 “喜欢吗?”她以口型询问。 春承心跳加速,喃喃道:“当然。” 接过书墨递来的锦帕擦拭指节,至秀散漫一笑,她没有春承懂得看唇语的好本事,偏要听她把话大声说出来。 长腿挪动,迈上台阶,晚风吹过,一臂之距,她素手挑起春承长长的刘海,明知故问:“喜欢吗?” “喜欢。” 至秀很想抱抱她,揉.揉她的发,抑或纵容春承肆无忌惮地冲她撒娇,一场别离,她想抓紧眼前这人,想要她全部的注目,于是红唇微掀,眸光潋滟,做足了无声的魅.惑:“喜欢什么?” “喜欢烟花,更喜欢你。” “抱歉。”她笑容温温婉婉,嫩白的指随意勾弄了耳边碎发:“春承,你能再说一遍吗?周遭太乱,我没听清。” 春承喉咙耸.动,藏在棉手套的掌心浸出薄薄的汗,她默默吞.咽口水,声似呢喃:“秀秀……” 至秀上前一步双手搭在她瘦腰:“嗯?” “我…我爱你……” “什么?” 知她捉弄,春承郑重地清了清喉咙,眼神坚定:“我说我爱你。” 至秀软倒在她怀,双臂勾着她后颈,像极了魅.惑君王的宠妃,唇瓣微张,笑得明艳生动:“春承,你爱谁呀?” 春承被她气笑,禁锢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声音清清朗朗蕴满温柔:“爱你呀,苍天可鉴,春承此生惟爱至秀。” 她顿了顿,偷偷和她咬耳朵:“听够了吗?听不够我继续说?” 温.热熟悉的气息扑在耳畔,至秀抱紧她,似嗔似喜:“傻瓜,我听到了……” “哦,听到了呀。那我的新年礼呢?嗯?” 小院灯火通明,下人们不知何时退得干干净净,至秀羞涩地贴近她,缠.缠.绵绵地交换了属于新年第一个热.情.似.火的深.吻。 直入灵魂的悸.动.酥.麻。 依依不舍地松开她,春承发自心底地喟叹一声:“真.软……” 美人睡意浓沉,四肢绵.软,已无法做出回应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95 担心她重伤初愈抱起人来吃力,桂娘不声不响现出身形,新年为了应景,难得没再穿一身黑,她轻声道:“少爷。” 春承浅笑,拒绝了她援手:“桂娘,秀秀累了,我带她回房就好。” 怀里的人睡得香甜,似乎是这一月以来睡过最踏实的觉。 鞋袜褪.去,春承拥着她躺在床上,哪怕睡着了,至秀凭着本能在她怀里找好更舒服的位置,哼哼唧唧不知道在说什么。 附耳去听,某人不经意红了脸。 “我也爱你…春承…我好爱你……” 一声一声,是世上最动听的仙乐。 第104章【104】 从鬼门关辛苦走了一遭,调养身子是大事。京藤校长为表正视专程登门,跟在他身侧的,是温家女家主,温亭。 春霖盛为了‘儿子’彻底和夏家撕破脸,一方大姓就此没落,夏家子嗣散落各方。 春承那段时日昏迷不醒,没亲眼目睹腥风血雨的画面,仅仅四字——夏家败了,足以料想陵京发生了怎样的震颤。 不仅是陵京,南北局势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 温亭见过神采奕奕儒雅温和的春老爷,也见过他横眉冷指翻手覆一族。今时再见,因着春承醒转,春老爷气色很好,见过礼后,她依着礼仪就座。 谈到赏识的学生和疼爱的孩子,温校长和春老爷显然有更多话题。 温亭默不作声保持着微笑,手轻轻碰到茶盏,就听外面传来动静。 春花杏花分别候在左右搀扶着少爷从门外迈进来,春承眉眼飞扬,孱弱之余,精神气却是极好:“校长和温家主来了,爹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贵为家主的她并未因身份的不同流露半分倨傲,在温校长面前,她谨守学生礼数。面对温亭,她笑意盈盈:“温老师,别来无恙?” 温亭上次来时人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见到重新焕发出活力的春承,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地。她小心而贪恋地将这人的笑铭记脑海,面带笑意:“我很好。你呢?” “有秀秀在,我自然也好。” “是啊,少夫人医术精湛。” 再是关怀,再是想要靠近,都要恪守朋友的距离。温亭的理智清醒告诉她,不能再说下去了。 她来,就想看看她好没好。看样子是很好了,有那样一个能耐且温柔的妻子照顾,用不着她来操心。 她移开视线,随手拨了拨发丝:“少夫人呢?” “秀秀……”提到心上人,春承满目温柔,声音都和缓不少:“她还在忙。”至于忙什么,便不可与外人道了。 温亭识趣,不再多问。 鉴于春承还顶着京藤学子的身份,温校长亲来家访,了解了具体情况,准许她两个月后再返校不迟,至于每天需要完成的课业,仍旧不可落下。 而身为伤患家属,至秀已经因为春承受伤一事耽误了不少时间,春承无恙,作为医药系学生,便要正常进学。 躬身送走温校长,目送温亭上车,春承笑着同她摆手。 坐在车内,看她身姿笔挺、风度翩翩,温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春承,再会。” 汽车启动,绝尘而去。 身为温家长辈,温校长少不得要宽慰侄女一句:“别想了,强求易生苦,不如看开。你看,他不在你身边,同样过得开心。他如此,你也要学会释怀。” “三叔。”温亭坐姿端正,神情多了几许无奈:“道理很容易明白,做到很难。” “阿亭年纪也不小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国内没有,国外也没有吗?总有一天会遇到那个你爱他他爱你的合适人选。” 温亭摇头笑了笑,她佯装随口一问:“三叔,若我打算终生不嫁呢?” “你……”温校长教书育人半辈子,面对如此棘手的试探凭借着过人的见识与修养快速恢复冷静,他凝神思索,眉头皱做山丘:“阿亭,婚姻大事,绝非儿戏!” “正因为不是儿戏,所以才不愿嫁人。”温亭笑容微敛:“何苦为了嫁人,找一个不爱的人将就一生?那我留洋的目的又在哪儿?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96 我受中西文化熏陶始成今日模样,自幼便受三叔教导,人为冲出牢笼理当进取求学、增长见识,何苦还要为全礼法画地为牢? 一辈子畅快、尽兴才好。令我畅快尽兴的人不愿和我在一起……” 回想春承站在门口目送她远行的一幕,她眼睛漫开笑:“那我看她幸福,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此事容后再谈。”温校长苦心婆心劝道:“阿亭,一辈子还很长,你还年轻。” “三叔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吗?美好的恋情大抵发生在浪漫纯情不顾一切去争取的年纪,若争取了还没办法厮守,余生就很难遇到让你头破血流都要歌颂的爱情了。” 饶是温校长博学多识,乍然听到这话也禁不住一愣:“这是哪个名人说的?三叔怎么没听过?” 温亭莞尔:“是我说的呀。” “……” 她漫不经心地翻看掌心纹路:“不顾一切的争取本身就是一种致命消耗。人海苍茫,还有谁值得我不顾一切?” 忆及那夜当着春承的面褪.下裙衫的情景,她忽而失笑,声音轻淡如烟:“没有了……” 驱车回到温家,温校长拧着眉头违心问道:“你这么死心塌地把心给一个不爱你的人,阿亭,他有哪点值得你喜欢呢?” 春承无疑是优秀的,人品、相貌、学识、家世、谈吐,以及对爱情的忠贞,这些都是温亭喜欢她的原因。 却不是最重要的。 她仰起头,笑看三叔昧着良心贬低他的得意门生,轻声慢语:“我看到她就欢喜,想起她就想待她温柔,这还不够吗?” 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眼里实实在在的笑,温校长心里一咯噔,知道她是认真的。 千算万算,没算到落得如此结局。 他不禁开始怀疑:是他错了吗?一开始,就不该放任年轻人去闯荡。情场如战场,一不小心,丢了心,如同送了命。 “三叔。”温家主风采依旧:“别想那么多。” 最该被安慰的反而跑来安慰人了。 年轻人的感情,真是复杂又简单。温校长索性听她的,一笑了之。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路途遇见的是鲜花还是荆棘,你都得勇敢无畏地迈开脚步,寸步难行,那是弱者。 温亭从来不是弱者,哪怕在情场输得一败涂地,她还是她,没有失去自我,没有被遮蔽眼目。春承的干脆利落,唤回了她的体面清醒。 而体面和清醒,并非人人都能坚守。比如杨政,比如夏择。 深山老林,蓬头垢面犹如丧家之犬的夏二少爷一只脚狠狠被藤蔓绊倒,栽了个头朝地。血从额头渗出来,他慌慌张张咒骂几句,早失了先前气度。 夏家倒了,他带着银子逃走,被夏三那个蠢货出卖,春家派来的人不依不饶,春霖盛手段狠辣,斩尽杀绝,一心将他往死路逼。 额头上的伤疼得夏择一阵呲牙咧嘴,三日后,避过追捕,夏择蒙着脸前往民风淳朴的小镇,打算在此处落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下他要做的,是活着。 顶着这么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现身枫林镇,夏择低调地在一家药馆做起杂工。 早春,天气透着凉。 慕□□馆,每逢十五是药馆主人前来巡查的日子。 断了一只手的男人被小童搀扶着坐在上位,他眼睛微眯,声音沙哑难听:“你,抬起头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夏择还想在枫林镇休养生息,怎料抬起头看清药馆主人那张脸,他惊得眼睛睁圆:“杨政?怎么是你?!” 离开京藤选择去其他院校完成学业的杨政,到底没走上他预想的那条路。 他乡遇故知,杨政没了一条胳膊,落下一身暗伤,没好端端呆在学校,反而出现在距离陵京千里的穷乡小镇。 夏择脸色发白,有被人识破身份的恐惧,也有面对突发事情的茫然,他指着杨政空荡荡的袖管:“你、你的胳膊……” 他忽然想到什么,神色振奋:“是春承做得对不对?你私自截了他的信,他为人阴狠,这条胳膊是他砍得对不对?” 像是找到了同病相怜的朋友,夏择喋喋不休,竟没第一时间察觉杨政看向他的眼神存着打量的危险。 “你说错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97 “什么?” “胳膊不是春同学砍的,和他无关。” 当日之事杨政回忆过无数遍,那是他此生见春同学的最后一面。 他磨破了嘴皮子劝说春同学远离他那个未婚妻,春承命人痛揍了他一顿,疼晕之前他以为自己可能活不了了,哀求春承替他照顾在乡下的妹妹。 如今回想,春同学性子霸道归霸道,之所以留他一命,是听说他有个无人照料的妹妹,遂起了一念之仁。 他能活命,皆因养在乡下足足七年不曾见面的妹妹。 杨政想了很久。 生死危机前走个过场,想明白了很多。 熄了进学的打算,突然之间,就想回老家看一看,这一看,碰到了抢劫的亡命之徒,为了保住一个号码牌,他丢了条胳膊。 红色号码牌是春承曾经‘遗失’之物,之后没找到,也就不了了之。 这是杨政最后的念想和奢望。 匆匆从往事怅然里回过神,他问夏择:“你怎么在这?” 堂堂夏家二少爷落得如此凄惨,没了周身唬人的气派,要不是夏择开口喊破他的名字,杨政或许都不敢相信。 不等他开口,十三岁的小女孩捧着一沓报纸进来,脆生生喊:“哥哥,给你~” 杨政随手摸.了.摸她的头,依着习惯摊开报纸,一目十行。 他似乎不急着听夏择的遭遇。 不等夏择编排好完美无破绽的说辞,杨政猛地站起身,目光阴狠地盯着他:“春承赴宴雀翎被袭,命悬一线,背后指使之人是你,这上面,说得对不对?” 穷乡僻壤,消息闭塞,发生两个月的事这会才传到小镇。 见势不妙,夏择后知后觉想起眼前人对春承的疯狂热慕,他心下一凉,稳住心神:“杨兄,误会,这都是误会……” “夏二少爷,你以为我会信你?”扔了报纸,杨政冷哼:“把人给我抓起来!” “不,杨政,你不能这么对我,放开我!” “你以为你还是夏家二少爷吗?夏择,你敢动他就是和我作对!如此也好,既来了枫林镇,那就别走了。你陪着我,你是怎么对付他的,说出来,我统统还给你怎样?” 杨政冷笑:“闭馆,谢客,我有大事要做!” 替春同学报仇当然是一顶一的大事,他激动得两眼放光,好似一下子寻到了生命的意义。 被他盯着,夏择毛孔倒立:“杨、杨兄,有话…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身穿长袍背着药篓的女人被阻在药馆门外,她摸着下巴思考一会,纵身一跃,坐在墙头看到了令人咋舌的一幕。 看来看去,她一拍脑门:哦!坏心眼的夏二少! 夏择呕出一口血来,悲愤欲绝,陡然看到坐在墙头‘看大戏’的女人,惊恐道:“救我……” 竹藤打在身上发出响亮声音,南书搓了搓胳膊的细皮疙瘩,觉得甚无意思,冲着一脸兴奋的杨馆主挥挥手:“草药我放在这了,记得太阳下山前把钱送过来。” 杨政不敢得罪她,应了声,老老实实目送人从墙头离开。 转身,说翻脸就翻脸。 春光明媚,撞上他的眼,夏择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千金难买早知道,早知杨政这糟心玩意在枫林镇等着他,他就是老死在深山,也绝不敢冒头啊! 第105章【105】 陵京的早春犹如睡醒了的小兽,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入目所及,处处透着新鲜。 走在京藤笔直宽广的长路,至秀怀里抱着两本书,听着周绾在她耳边碎碎念,不时面带微笑地回应两句,你一言我一语,并肩走进宿舍楼。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98 推开寝室门,陈灯提早三十分钟回来,此时正坐在桌前细心栽培一株花。 “阿秀绾绾你们回来了。” “嗯,回来了。” 陈灯匆匆抬头,垂眸又将注意力放回她格外宝贝的玫瑰花上。 周绾眼睛微亮,踱步上前,惊讶道:“玫瑰花?谁送的?” “阿秋呀。” “秋莞?”周小姐摸着下巴笑得不怀好意:“无缘无故她送你玫瑰做什么?什么时候建筑系的女同学也晓得讨人欢心了?” 听话听音。猜到她想什么,陈灯眉心一皱:“京藤校规可没规定建筑系的女同学不能养花,你那是什么偏见?” “是是是,我偏见。还没怎么说呢,你先护上了。”周绾伴着椅子到她跟前,小声道:“阿灯,你和我说实话,你和秋莞……” “我们只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她沉吟再三,强调:“我和她,跟你和阿零不一样。” “仅仅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嗯呀。”陈灯小心往花盆里撒土:“我只是帮她养花而已,没别的。” 至秀捧着一本医书看得津津有味,闻言清清淡淡地笑了笑。 有时候哪怕自己的心,也不是说明白就能说明的。 捧卷而读至黄昏,腕间手表指针指在六,收拾好桌面,至秀笑着从座位起身:“我要回去了。” “这么快天就要黑了吗?”周绾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被王零轻轻按住柔声嗔怪:“刚练完大字,洗手了吗就摸眼睛?” “哎呀,好了好了,知道了,就你啰嗦。”周绾别过脸不看她,三步两步凑到至秀跟前:“这样好了,我们送你出校门吧!” 同住一个寝室,说是密友也不为过。按理说周绾没必要这般缠人,奈何至秀和春承一心要提早从京藤毕业,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虽说往后想见面了还可以约出来,总归没有同住一个寝室方便。周绾不适应的表现便是一日比一日缠人。 为了照顾好友敏感的情绪,一天的课程结束至秀原就可以回家,却甘心陪着好友,在寝室拖延到黄昏。 到现在王零都无法理解周绾为何会对至秀有如此深厚的情谊,两人亲近时趁着心上人意.乱.情.迷她也问过,得到的回答教人哭笑不得。 秀秀那么好看,少看一眼都是损失。 知道真相的王零拥着她无奈浅笑,醋意来的快去的快。 至秀拿周绾没办法,点点头,应了。 她并非今年就会离开京藤,使得寝室的人绷着一根弦,好似随时都担心她会人间蒸发,于此,至秀着实过意不去。 送至校门口,眼看她上了车,周绾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阿灯,缘分得来不易,你要珍惜啊。” 一句话,说得陈灯摸不着头脑。 春意盎然,花花草草迎风招摇,空气晕合着清香。一脚踏进小院,风吹动裙摆,至秀舒心一笑,暗想:这是她和春承的家呀。 感慨之际,一只黄白相间的猫从花圃窜出来,染了一身花香,它兴奋地跳到主人怀里,惬意地眯了眯眼睛,至秀嫩白的指在它额头轻点:“三弯弯,你好爱撒娇。” 三弯弯是狸花猫四个孩子里面个头第二小的,因为睡觉时常常喜欢卷着尾巴得名。 不知撒娇为何物的猫咪转动着好看的猫眼,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爪子,至秀好脾气地抱着它,指尖挠挠它的下巴,不时逗一逗,到了西院便把它交给了书墨。 西院,暮色四合。 橘猫和狸花猫带领着三只个头不小的猫围着讨吃食,橘猫胆肥地踩在主人肩上,感受到下沉的重力,春承小脸一垮:“大橘,给我下来!” 一人一猫闹了好一会,三弯弯不想被书墨抱着,迈着短腿跑过去。 刚教训了不懂事的大橘,看到乖巧可爱的三弯,春承扬唇,打开鱼罐头,小声嘀咕:“还是三弯弯教人省心。” 起码不会动不动跳到她肩膀。 清凌凌的笑声惹得她抬眸,看到不远处妻子温柔如水的眸,春承脸皮微红:“秀秀,你回来了呀。” “嗯,回来了。”至秀走到她身边,眷恋地抱了抱她,轻声软语:“我先去沐浴,一会再来陪你。”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299 “好。”春承笑着看她迈进门,心情愉悦。 春花觉得有趣,她从没见过婚后还能这般痴缠的‘夫妻’,笑问:“少爷可是在想少夫人?” 春承抚了抚衣袖,金线锁边的米白色长袍穿在她身,衬得身段极美,俊秀如玉。 她招了招手,吩咐一番,就见春花了然地冲她眨眼:“少爷真会玩。”就是不知道,少夫人吃不吃得消。 养病在家的春少爷一派斯文地推了推金丝眼镜,理直气壮:“这呀,叫做情趣。” 有情有趣,方不负人间走一遭。 用过晚饭,春霖盛就春家生意和年轻的家主商议一番,确认方方面面都做得无可挑剔,他拍了拍女儿瘦弱肩膀:“辛苦承儿了。” “不辛苦。爹,我所求不为别的,不堕了爹爹威名便好。” 父女俩说了些体己话,春承从书房走出,认真调养多日,她恢复得很好。 用过晚饭春花言称少爷有请,至秀等在此地已经将近十分钟。 画室温度很高,热得人心浮气躁,好在春承没使她久等。 一双手温柔坚定地从背后揽住她的腰,至秀从容淡然,不惊不慌,唇边噙着笑:“你还想玩什么?” “哎?秀秀怎么就不怕呢?我特意放轻步子了。”春承语气听起来难掩失望。 后背贴在她柔软的怀抱,至秀语调宠溺:“知道是你,我作何要怕?吓我一跳你就很开心吗?” “倒也不是,就想逗你嘛。” 画室寂静,心跳声砰.砰.作响。春承没再言语,垂眸虔诚地亲.吻.她后颈,至秀缓缓阖了眼,气息微乱:“你的身体……” “放心,不做别的。”她眉眼飞扬:“还是说…秀秀想我做点什么?” 一语,羞得至秀无法招架。因着春承体弱诸事不宜乱来,大被同眠,纵是亲近,两人亦是浅尝辄止。 放在心尖的人惯爱捉弄她,至秀脸皮薄,免不了被欺负得有苦难言。人之常情的事,哪怕想了,仍需靠强大克制力寻回冷静。 “秀秀?” “嗯……怎、怎么了?” 春承故意将她抵.在桌前,修长白皙的手灵活不甚老实,惹得佳人面若红霞,目若秋波。 她喊:“秀秀……” 至秀心底叹息,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你想…怎样?” “不怎样,想再多你又不许我。”春承坏笑,歪头含.了她可爱泛.红的耳垂:“秀秀,这是我的私人画室,你来给我做模特吧?” 留洋归来的春少爷油画堪称一绝,后受温亭指点教导,画技更上一层楼,隐有青出于蓝之势。 至秀聪敏,岂不知绝非单单做模特这么简单。 春承爱玩,一朵花都能折腾出百种明艳。她平稳呼吸,四肢泛.软,脸颊红.晕迟迟未褪:“然后呢?” “然后……”春承悄悄与她附耳道来。 一瞬,便见秀美多姿的女子涨.红了脸:“这…这……” 她慌乱退开半步,柔声斥责:“这也…太胡闹了啊……” 至秀脑子一片空白,羞怯莫名。她爱春承,很爱很爱,哪怕嫁了人,自幼受到的教养以及女儿家刻在骨子的矜持都不会改变。 比起谈恋爱的那段甜蜜时光,如今的她,面对春承似乎更容易害羞。 爱愈深,情意难控。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应下来实难承受,左右为难。 锦缎裹着窈窕身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可谓秀丽端庄。 淡香萦绕,咫尺之距,春承指尖划过她精致优雅的旗袍,划过颗颗分明锁住美好的盘扣,嗓音低哑,一举一动撩.拨人心。 她清声笑了笑,至秀羞赧地扯动她衣袖,以示不满。 春承凑近她,连哄带求:“乖了,想看……”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00 姣好的皮相,情意从眼睛淌出来在心间汇成涓涓细流,情真意切,有谁能抵挡得住? 揪着她衣角,至秀双唇微抿,映着流光的眸子轻忽眨了眨,羞涩地应下来。 待抬眸望见那人欢欣明媚的笑颜,她不好意思地躲进春承怀抱。 心贴着心,好似快乐也会传染。在春承看不到的地方,她笑得含蓄温柔…… “在想什么?” “没什么。” 没想什么,显然春承是不信的。 害羞到一定程度,至秀也想跟着使坏,知道她不信,遂踮起脚尖,红唇贴着她耳畔:“把我画好看点~” 春承深深地看她一眼,脖颈都跟着红了。 见她害羞,至秀欢喜地笑出声来,犹觉不够,手指捏.捏她发.烫的耳朵:“呀,你好可爱!” 可爱?春承顿悟,清俊的眉眼晕开笑意:“哦,那就是还不够坏。” 第106章【106】 够坏的春大小姐玉白的手执起画笔,朝着温温婉婉的心上人挑了挑眉。 至秀被她看得浑身酥.麻:“你、你转过身去。” “那我捂着眼睛可以吧?”她笑着捂了眼,嘴里催促道:“快点了秀秀,画完还要休息呢。” 不说还好,至秀心弦狠狠一颤,眼眶瞬时跟着红了,手哆哆嗦嗦搭在腰间,盘扣一颗颗被解开…… 亭亭玉立,绰约风姿,雪肌玉肤,当的是红得更红,白得更白,人间风景,比不及这一眼。 色与魂授,春承止不住连声称赞。 “好了~”至秀羞怯地抬头看她,眸子水光潋滟仿佛下一刻要哭出来:“我…我腿.软,能、能躺着吗?” 听她压抑在喉咙隐隐约约的哭腔,春承目光收敛,温声软语地哄她:“秀秀想怎样都好。” 她垂头调试颜料,稳固画架,看天看地,就是不肯再看那道妙曼倩影。 没了她火.热视线的纠缠,至秀心下一暖,自在不少。 画室放置着用来临时休憩的小榻,她抿了抿唇,支着细白双腿走过去,美人侧卧,妍姿俏丽,明光照在她身上,便是一缕发丝都携着说不尽的风情。 她看了眼不远处摆弄颜料拖延时机的某人,低头环顾己身,一时羞得耳尖通.红:这样子画出来,应该会很美吧? 她害羞地蜷缩了脚趾,声音温柔细弱:“准备好了,你可以抬头了。” 春承捏着画笔深呼一口气,四目相对,笔杆险些从她指间跌落。 她迅速低下头,至秀被她的反应看得一怔,继而笑了起来。看呀,这人就是这样,坏起来花样百出,偏偏害羞的也是她。 “不好看吗?” “好看!” “好看…那你怎么不看?”至秀玉腿交叠,许是晓得春承此刻的内心活动,她慵懒散漫地勾着笑意,红唇扬起:“你若不敢,那就改日再说吧。” “谁、谁说我不敢?”春承不争气地倒了杯水,茶水入喉,她缓了缓,取了轻薄白纱覆在那娇躯。 她一靠近,至秀说不出来的紧张,直至白纱落下,眼见春承退开,她容色羞嗔,说不出一句话。 画室温度升高,想到这是春承早有的安排,至秀心神放空,不敢直视她的眼,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那美好若隐若现,视线定格在起起伏伏的某处,春承会心一笑,下笔飞快,如有神助。 知她开始认真,至秀偶尔大着胆子也会偷偷看她,看她秀美侧脸,看她温润的下颌,不经意视线撞在一处,便如受惊的小鹿匆匆移开眼。 每当这时,春承喉咙便会溢出笑声。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01 一笔一划,低头抬头,情.愫徐徐漾.开。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汗打.湿.了刘海,沿着下巴滴落在地,春承左手解开长袍最上方的扣子,右手执笔,画布之上,红梅料峭,玉山迭起,恰是人间绝色,风情万种。 正正经经作画,斯斯文文调.情,至秀被她看得心尖痒.痒的,竟盼着她能丢下笔杆过来抱抱她。 最后一笔落下,春承欢喜地搬着画架到她跟前:“还满意吗?” 听她嗓音微哑,至秀难得没陷在羞涩里,鼓起勇气看去。这一看,心间盛开千树万树的花火,噼里啪啦,烧.得她周身泛起粉意:“满意,只是……” “放心,不会被外人看到。” 春承拥着她坐在小榻,刻意忽略了怀中人种种不由自主的反应,她装作无事发生,噙着笑同她讲解油画的发展史。 末了她坏心思地瞧着画布:“秀秀,不如我们再来一幅?” “不要。”至秀咬着下.唇抓住她衣袖,到了此时哪能不知道春承故意逗她,可她却怕春承继续温柔地折.磨,娇软红唇贴在她侧颈,无声诉说着无法抑制的痴情。 “咦?秀秀这是什么意思?”春承忍着心动逗她。 “你……” 至秀阖眸,再次睁开泪花竟在眸子翻.涌,千娇百媚,我见犹怜。她埋在春承颈窝,嗓音闷闷的,透着惑.人的沙哑:“你来陪我……” 夜深沉,春日降,恨时短,倾尽温柔。 天明,少爷和少夫人齐齐赖床。 桂娘守着画室不许人进,便是春霖盛来了都被她冷着脸赶回。 正午,画室的门从里面打开,春承牵着至秀的手,眉间晕着喜色,浓情蜜意,巴不得时时腻在一块儿。 人走了,作为贴身侍婢,春花杏花红着脸整理画室。 没有想象中的一片狼藉,唯独火盆存着灰烬,想到那是什么,两人纷纷移开眼不敢再看。 窗子敞开,熏香从铜炉燃起,袅袅轻烟,殊不知这香是少爷点的,还是少夫人。 床铺整洁,室内燃香,画架和颜料盒规规整整堆在那,谨慎至此,竟是一丝痕迹都不愿旁人窥见。 太阳高高挂,因着昨夜荒唐误了早课,省得回了京藤被室友打趣,询问过至秀的意见,春承派人往医药系请了一天假,扭头带着心上人游湖泛舟,欣赏大好春光。 路经夏家门前,昔日威风赫赫的夏家一朝败落,败得彻彻底底,门前冷落,不复辉煌。 乞丐端着破碗蹲在门口朝来往的贵人讨赏,缺了口的青花大碗递到面前,春承从兜里摸.出两块银元,呲着黄牙的乞丐满嘴吉祥话。 以往这时候遇到不差钱的贵人,他都会厚着脸皮再讨一些,眼下被一身矜贵公子哥打扮的春承震得不敢放肆,老老实实堵在夏家门口。 不成想大门打开,一身布衣的夏沉渊两鬓斑白,胳膊挎着竹篮,准备去买菜。 家财散尽,仆人散尽,繁华锦绣恰如一缕青烟,风吹来,烟就散了。动乱世道,改朝换代都是寻常,何况一家一族的崛起落败。 哪怕不论年轻人之间的仇怨,商业上的较量亦是无可避免。好在,夏沉渊还有儿子,儿子活着,死灰复燃未可知。 他放宽心从春承面前走过,荣辱不惊。 “世伯。”春承出声喊住他。 夏沉渊眉眼冷寒,嗤笑:“春家主在喊谁?老夫当不起这一声世伯!” 春承捏了捏至秀指尖,示意她放心。 她走上前,行了晚辈礼:“世伯一方枭雄,春承打心眼里敬佩,世伯没必要心怀怨恨,一啄一饮,因果早定。” “是,老夫比不得春霖盛有手段,输了也是活该,就是不知,春家主可有其父半点能耐?偌大家业,能不能守住?” 春承淡然一笑:“春某虽不才,然和几位世兄比起来,自问做得不错。一没祸及家门,二没抛弃老父。世道无情,夏家咎由自取,怨不得我爹出手狠辣。 扪心自问,世伯不想取小侄性命?斩草不留根,乃自保之道。聪明人,何必说糊涂话?” “好啊,那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夏沉渊挎着菜篮子负气离开。 “阿喻。” “少爷有何吩咐?”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02 春承眉眼冷峻,漂亮的眼睛辗转开浅淡笑意,她拨.弄着指上流光闪烁的婚戒:“看牢他,我要随时知道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是,少爷!”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春承凝眸看向道路一旁的杨柳,新芽生发,她漠然捧着手上的猫耳罐,一瞬,心思安定。 爹顾及昔年情谊饶了夏沉渊,只将夏家逼得分崩离析如一盘散沙。 然聚沙成塔,此事换春承来做,她不会留情。 她有妻有父,有家有业,想在风云变幻的世道过得风生水起,对敌人,慈悲不得。 一双素手轻轻握住她的掌心,春承恍惚回神,冰冷散尽,只见她温柔笑开:“秀秀。” 至秀了然地应了一声,温温柔柔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永远支持你。” 年轻人的傲气、胆气、睿智、果敢,春承丝毫不缺。知道自己爱的是怎样的人,于是能坦然接纳她所有的刚柔。至秀爱她的全部,爱她缠.绵,亦爱她决然。 人间四月天,逃亡在外的夏家三少爷病死在半路。 四月的小尾巴,大少爷夏礼被押回夏家老宅,父子相聚,一举一动都在人监视下,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迅速成长的春家主,凭栏而立,推了推秀气的金丝眼镜,西装笔挺,以傲然姿态,迎来了属于她的风云时代。 第107章【107】 三年后,又是一年春。 早已从京藤毕业的春少夫人挂牌开馆,亲自坐堂问诊,初时,惹来不少卫道士抨击。 短短半月,风向忽变。 却是起先骂得最凶的张老夫子登报公开向少夫人道歉,字字恳切,感激春少夫人不计前嫌,救他一命。 报纸被放在医馆茶桌,一身素净旗袍的至秀沉稳庄重,容颜明媚,手捧一盏香茶细细聆听。 几步之外,管事垂眸恭敬回禀。 茶杯落在茶桌发出轻而短的脆声:“好,我知道了,医馆诸事,有劳宋管事了。” “那……五日后的医道切磋大会?” 至秀淡笑:“就说我忙,推了。” “是。” “馆主!”就读于南川医药大学的书墨趁着假期跑来医馆打杂,她一脚迈进门,来不及行礼,急切道:“馆主,08号房的病人又呕血了!” 身在医馆,没有所谓的少夫人,有的只是医者仁心,一个普通的大夫,想要救更多人的大夫。至秀当即起身,杨柳细腰,行走之间掀起淡淡药香,香气袭人,眨眼不见踪影。 世道多灾多难,济世堂成了可怜人的避难所。医馆每天救治的病人不计其数,等她忙完,天色已是昏沉。 门前响起汽车鸣笛声,稳坐春家家主之位的春承,穿着单薄衬衫从车上下来,西裤裹着长腿,高贵威仪,君子如玉。 屏退众人,她悄无声息来到后院厢房,见来人是她,守在门口的书墨行过礼后,规规矩矩退下。 珠帘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白玉无瑕的裸.背。 丰肌秀骨,肩若削成。 漂亮匀称的蝴蝶骨,带着无声诱惑,随时随刻触碰人最深处的欲.望。 察觉不对,至秀敏锐转身,春承移步上前,笑意在眸子摇晃,荡开层层波澜:“我来帮你穿。” 骨节分明的手抢先一步夺过艳丽的小衣,拗不过她,至秀红着脸任她施为,房间静悄悄,她忍着不看春承,问:“你怎么过来了?” “想你了。” “生意忙完了吗?”被她指尖不经意掠过,至秀身子轻.颤。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03 穿好小衣,春承揽腰从背后抱住她,周身冷肃褪尽,倒显出两分撒娇:“生意越做越大,哪能忙完?” “那怎么……” “生意忙不完就不能来找你吗?”春承佯装不悦。 听出她语气透着委屈,至秀急切转身,柔声解释:“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喽。”担心她冷,春承伺候着她穿好连衣裙,兴致上来不甚老实地拨.弄她衣服上的宝石胸针。 见状,至秀笑着投怀送抱:“就知道你不会生我的气。最近医馆很忙,冷落了你,是我不对。” 春承抱紧她,赌气地哼了哼:“你知道就好。好了,回家吧我的秀秀。春少夫人整日歇在医馆,说出去多不像话,到底哪里才是你的家?” “这里呀。”至秀点了点她心口,眉眼弯弯:“早就在你心上安了家,你不知道吗?” “呵,就知道哄我。”牵着她手走出医馆门,坐在车内,肩挨着肩,在春承凑上来前,至秀害羞地闭了眼。 作为医者,真正论起来她竟比名声显赫的春家主还要忙。 前阵子足有半月住在医馆,她以为春承不会介意,哪知深夜,瓢泼大雨,她一声不吭跑来,也是在车里,在寂静无声无星无月的黑暗里,宣泄了她的思念和不满。 一想到那些,至秀下意识腰酸,软着手将人推开。 春承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接到示意,桂娘重新回到车内,尽职尽责担当司机。 汽车行驶在风景怡人的黄昏,至秀倚靠在心上人肩膀,舍不得她生闷气,捉了她的手,摊开,指尖在她掌心写字。 ——想你。 春承直接被她气笑,学了她的样子也在她掌心写写画画。 ——想我还把我推开? ——把你推开是怕你做坏事,和想你没有冲突。 余光看了眼认认真真开车的桂娘,至秀软下身段窝在她怀里,细细亲.吻她的锁骨。 痒痒的,软软的。春承眼尾含笑:真的想我? 至秀动作一顿,心知回家前势必要哄她消气,耳垂被羞意染红,她索性拿着春承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另一只手在她掌心写道:你听。 心跳如鼓。还要如何想呢? 春承被她哄得眉开眼笑,不由自主呢喃出声:“我也好想你……” 开车的桂娘支楞着耳朵唇角漫开笑意,担心被听到,至秀不好意思言语,某人耍赖不肯收手,她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占够便宜的春家主意气风发地带着娇妻返家,用过晚饭,沐浴过后,春承揽着至秀早早歇息。 窗外星月当空,两人皆无睡意。至秀被她手掌碰得起了反应:“你……” 床前夜灯发出昏黄柔光,春承笑了笑,贴着她耳畔低语。 眼见至秀羞得侧身背对她,她动了动锦被里的长腿,枕着小臂发出一声喟叹:“真不要吗?秀秀,你也太口是心非了。” 明明很喜欢。 她弯了眉眼,引.诱道:“三年了,我身子养得不错了。” 饶是不错,比起正常人来还是不如。想到寻药几载不曾归的阿平,至秀暗道:不会拿着她的银钱跑了吧? 她这会被春承扰得开始胡思乱想,人有七.情.六.欲,当不得圣人。几番犹豫,终归听从了叫嚣的内心。 成亲四年之久,她待春承每每温柔,即便温柔,那夜见她蹙眉苍白了脸,也止不住懊恼下手太重。 羸弱的春承,和那易碎的花瓶一般,她想时时捧在怀里,怕伤了她,怕她喊疼,怕她有一丝不适。 关乎欲.念,至秀向来自制隐忍,尤其这几年她对春承的怜惜在意,比起新婚时犹甚。 她动了动嘴唇,看清春承眼底的期待,内心躁.动,轻柔地伏身而上……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相思尽处,是甜滋滋的余味。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04 舌尖卷过那绵软清甜的奶酪,至秀的温柔细致在这点体现地淋漓尽致。 完美恋人。 春承被她取悦地合上双眸,海浪拍打,浪花翻.腾。 帷帐之内,至秀害羞地同她共赴云端。 深夜,天空缠缠绵绵下起了雨,一点一滴,淋.湿一地干涸,春雨贵如油。 翌日,周家登报择婿的消息在陵京传得沸沸扬扬,大清早,王零一脸凝重地敲响春家门,由管家领着进了正堂。 足足等待半盏茶时间,斯文俊俏的春家主与明艳可人的春少夫人同时露面。 至秀从床上起来的匆忙,脸颊存有浅淡红.晕,她亲切执了好友的手,安慰道:“别慌,以前咱们怎么商量的来着?你尽管去做。 阿零,绾绾等了你这些年,别让她失望。要做什么,有春承在,棘手之处,你大胆开口。” “不错。”春承将报纸丢在一旁,通身雪白的西装、精致的金丝眼镜,举手投足颇为贵气,家主风范表露无遗,看得人没来由地觉得安心。 这三年风风雨雨闯过来,奠定春家屹立不倒百年长存的根基,春家更胜往昔,生意不仅在国内如火如荼,在国外亦闯出了不小声名。 期间不是没有遭遇商业危机,危难过后,至秀心底曾无数次感慨春承的担当。弱不禁风的单薄身躯,只要有她在,就能化险为夷,给身边人带来满满安全感。 一如前世凤阳城破,她单手握刀,救她出苦海。 绝非浪得虚名的春家家主,年仅二十四岁,振兴家门,情义无双,走南闯北,在她的带领下,春家各大商行被人称道,赞为仁商。 这是春家的骄傲,亦是至秀的骄傲。 得春承一句不错,王零感激涕零,想到被周父禁足在家的周绾,她沉沉一叹,须臾振作起来:“我打算今日同周伯父谈判,成则万事大吉,不成……” 她俯身一礼:“就有劳春家主相助援手!” “秀秀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春承眉眼认真,一字一句道:“你去,摆不定的,交给我来。” 风和日丽,出了春家大门,王零手写一封邀请函,遣人送往周家,邀请周鼎前往眷心茶楼品茶。 请帖送到周家,为生意愁得焦头烂额的周父疑惑地打开帖子,同为商会会员,他不好晾着王零。 王零和春少夫人,同绾绾一般乃同寝好友。如今的陵京,但凡和春家沾亲带旧,那就是前世里积了福。 且不说春家主一力扶持王姓女人经商,就冲王零手上丰厚的家财,他也不能把人得罪狠了。 王零裙带关系走得好,春少夫人的门路谁都想走,然而有资格的就那么几位,他家绾绾是一个,但绾绾拒绝替他向春家求助。 风云变幻的陵京,周鼎年轻时得罪了人,今时那人得了势,要报当年落井下石之仇,三天内凑不够十万大洋,恐将面临灭顶之灾。 王零这封邀请函来得恰是时候。 走投无路,他还挺想看看,王零想和他做什么买卖。 火烧眉毛了女儿还不肯听从他的话嫁人,周鼎想起来气得脸色发青,他一拍桌子,茶杯震颤险些溅出水来。 “告诉那臭丫头,没她反抗的余地!平时任性也就罢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使性子?逼急了,休怪我不念父女之情!” 发了一顿脾气,收拾好着装,周鼎依着约好的时间前往眷心茶楼。 王零带足了谈判的筹码,虚位以待。 一番寒暄,谈判正式开始。 周鼎被她一番话惊得当场失语,如何也想不到有人能因着同寝之谊为女儿做到这个份上。 绾绾不愿嫁人,王零肯把人赎买过去还她自由,他难以理解,觉得匪夷所思。 再三确定没出现幻听,周父陷入长久沉思。 王零觑他一眼,指节敲在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既然要还她自由,还请您签订关系断绝书,承诺往后再不能以生父身份强迫绾绾做不喜欢的事。说句难听的话,人我买回来,不是为了方便谁打坏主意的。” 周父脸上挂不住,神思急转,想到当前周家面临的危机,他掌心捏了把汗:“你能出多少?”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05 在商言商,王零松口气的同时也为周绾有此生父感到悲哀,她笑了笑:“你想要多少?” “十五万!” “还真是狮子大张口。”王零脸色一沉,不轻不重道:“太多了。” “那就没办法了。”周鼎起身便走。 做买卖一次就成的时候其实很少,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王零重重吐出一口郁气。一场谈判,试探出周鼎的态度,也证实了周家的确缺钱。 当晚,春承亲临周家,三言两语,解了周家祸事。协议签订,自此,周家少了个女儿。 春风洋溢的街道,路灯下,掏空家财赢得美人归的王零,抱着周绾在原地转了两圈:“绾绾,太好了,你是我的了,你是我的了!” “哎呀,别闹,别……春同学还看着呢!” “绾绾,我们办一场婚礼吧?” “啊?”周绾回过神,笑她:“你如今一穷二白,还有钱娶我?” “有呀,我又不是没本事,凭本事挣钱,凭本事结婚,等有了钱,咱们去找阿秀,反正已经劳烦过她了,阿秀人好,春同学心善,我想光明正大娶你,有结婚证书的那种。” “哇!平时看你不上心,原来早就想好了?” “当然了……” 年轻有为的家主捧着她的猫耳罐迎立风中,远远听着年少定情的情侣肆无忌惮欢呼,她扬眉浅笑,越发想念身在医馆治病救人的秀秀。 她抬腿上车,语气欢快:“桂娘,去医馆!” 第108章【108】 济世堂,晨光熹微,秀眸惺忪的春家主缠着怀中人温存片刻,至秀宠溺地轻抚她乌黑柔软的发:“要再睡会吗?” 春承无奈地叹了口气:“改天吧,还有好多事忙。” 忙来忙去,不止担着一家荣耀,且要对一心一意跟随她的人负责。 知她有责任,有担当,心疼之余,至秀从床上起身,准备服侍她穿衣。 “别动,我来。”至秀笑她:“不用你做什么,不若你闭上眼睛养养神?” 她说的话大部分春承都是听的,乖乖闭了眼,由着她摆弄。 西装革履,矜贵体面,至秀看得心喜,倾身在她唇上一吻:“谈生意是一回事,别去不该去的地方。”她柔声浅笑,依恋地抱着她细腰:“也不准看其他漂亮女孩子。” “知道了。”春承眸光清澈:“那我早点忙完,回来看你。” 至秀小脸一红,招架不住她突然的调戏,从她怀抱退出来,满怀期待:“要陪我一起用早膳吗?” 被这样一双满含情意的眼睛凝视着,春承哪舍得教她失望?点点头:“好。” 听她说好,至秀喜得重重抱了抱她,整敛好衣衫,忙不迭地去后厨做饭。 三菜一汤,色香味美,勾得人食指大动。 难得的是两人还保留着上学时的习惯,春承夹了藕片喂到至秀嘴边,看她小口吃了,心里既甜又暖:“时间过真快,一晃眼咱们已经从京藤毕业两年了。” 至秀嗯了声,眸光落在糖醋小丸子上,还没动手,小丸子就送到了她唇边。 “尝尝?”春承笑得风流倜傥。 很多时候至秀在想,为何明明她的长相柔美俊气,偏就无人识破她身份。 这一刻她清清楚楚的明白,她爱的人虽是女子,不说气度风华远胜男儿,那种从骨子浸透出来的温柔散漫,介于正邪间的玩世不羁,她也只从春承一人身上见过。 无怪乎温亭愿为她终生不嫁,大街小巷的女子听到春家主名号,个个红鸾心动。 一挑眉,一招手,简简单单的动作,春承都能撩.拨在人心坎。 天生风流相,独有一颗痴情心。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06 她在沉迷春承时,恰巧春承也在心底描绘她。两人不说一句话,气氛温馨得令人舍不得打断。 春花看看杏花,杏花瞅了瞅桂娘,桂娘望了眼等在院落的岳先生,慢悠悠地清了清喉咙:“少爷。” 春承恍惚从痴恋中回过神,后知后觉吃撑了。 “这会就要走了吗?”至秀凑过去为她擦拭唇角。 把玩着她柔韧指节,百般浓情抵在舌尖,春承眸光缱绻:“秀秀,等我回来。” 家主出门办事,跟着的管事随从不少,至秀送她出门,眼瞅着她上了车,依依不舍地招了招手。 济世堂没了那人身影,貌美的春少夫人不甚习惯地紧了紧衣衫,人还在医馆,她嗔怪春承爱缠着她,人出门谈生意,刚走一会她就受不了了。 至秀微微抿唇,怎么办?她好像越发黏着春承了。 按下那些心思,随即而来的病患夺去她的注意,生死之事容不得她耽延,至秀快速找回属于医者的缜密冷静,投身到她一生抱负之中。 与此同时,贵为一家之主的春承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各方权贵名流,谈吐不凡,盛着红酒的高脚杯在她手腕从容轻晃。 推杯换盏,这场慈善晚会办得尽善尽美。 捐来的善款用于建造慈善学校,专门收容、培养无家可归的孤儿成材。 这几年,春家涉及领悟极广,而春家之所以被称为仁商在民间广有美誉,并非没有道理。春承不赚不义之财,她手下的那批人,严格贯彻这一原则。 世道多磨难,仍有许许多多仁义之士投身春家,忧国忧民,兼济天下,发展起来的势头,就连春霖盛都忍不住惊叹。 收好捐款名册,春承抬眸,温亭端着酒杯踱步过来,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看起来,你身体好了不少。最近这么累,想必春少夫人没少费心吧?” “温老师。” “还叫我温老师?”温亭笑她:“你成婚有四年多了吧,要和我避嫌到什么时候?” “好吧。温亭。” 温亭笑容满面,说起来她已经很少像今天这样笑过了。 看起来她是真得开心,容光焕发,精美的晚礼服衬得身段婀娜,她放下酒杯,诚心邀请:“春承,赏脸跳支舞吗?” 春家家主在顶级名流圈里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从不拈花惹草,生就一副风流相,从她真正掌权,三年间不知拒绝了多少千金小姐的爱意。 然而今夜,她揽着温家主的腰肢在舞池跳了一支优美轻快的交谊舞。 宴会散去时,温亭醉意沉沉,醉眼朦胧:“春承,谢谢……” 谢从何来,她不说,她不问。好似这些年她们之间的关系,不远,不近。 但所有人都晓得温家背后站着春家,所谓师生,里面有几分情,旁人看不明,说不清。 说一句红颜知己未免过于亲近,称一声萍水相逢实在虚伪,春承捻了捻指腹,瞥见那颗金光闪闪的袖扣,侧身回眸:“温亭,今时的你,真不想嫁人吗?” 温亭摇头,轻声慢语:“我不嫁人,你感到困扰吗?” “嫁人也好,不嫁人也好,总归是你的决定。和这比起来,还是开心最重要。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 “还好。不劳你挂心,你能陪我跳支舞,我很开心了。”她借醉问道:“陪我跳舞,她不吃醋吗?” 春承一怔:“她纵是吃醋,我总会哄她的。” “真好。”温亭醉倒过去。 “春家主。”穿着仆从衣饰的丫鬟适时走过来:“我先带大小姐回去了。” 春承认识这个小姑娘,名为永安,忠心耿耿,知她可靠,点点头:“照顾好你们家主。” 人与人的关系紧密而脆弱,醉酒醒来,温亭执笔往春家送了封信。 正午,一切打点好,温家举家迁往国外。她走时,盼望着春承来送,又希望她不要来。 渡口人来人往,一片喧嚣。金尊玉贵的春家主捡了个角落拨响她心疼的六弦吉他,乐曲动人,引来不少人观望。 轮船之上,旅客议论纷纷:“看到了吗?那就是春家年轻俊美的家主,没想到即将离开故土,还能见他一面,春家主多才多艺,吉他弹得真好听。” 同伴惊咦一声:“春家主带着吉他来这里做什么?”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07 “谁知道呢,那等威仪显赫的人,做什么岂是咱们知道的?” “哎?春家主长得确实比女孩子还貌美啊……” 坐在一等船舱的温亭凝神听着那些渐行渐远的议论声,泪湿眼眶。 这样就很好。 不见面也很好。 终归是来了…… 巨轮启动,坐在角落的春承背着吉他缓缓起身,长身玉立,凝视远方。 彼时,哭成泪人的温亭不顾形象地从船舱跑到甲板,声嘶力竭地呐喊:“春承,你一定要过得幸福啊!一定要啊!!” 春风将她的祝福送过来,春承目色温柔地冲她摆手,面带笑意。 会的。 温亭,你也要开心呀。 她站在原地伫立良久,阳光温暖,巨轮不停歇地驶向远方,直到在视线化作一个点,至秀踩着高跟鞋默默陪在她身侧。 指尖百无聊赖地拨了拨弦,春承从送别的情绪缓过来,莞尔:“秀秀,我们回家吧。” 至秀挽了她的手臂:“嗯,回家。” 聚有时,散有时,温亭用离别终于换来春承心中红颜知己的位置。 同日,温校长登门,问了得意门生一句话:“你可曾对她动心?哪怕就一瞬?” 春承笑而不语,再问,她歉疚地摇头否决:“我敬佩她,更爱我的妻子,绝不会做出辱没她,辱没秀秀之事。” 年轻人的爱恋美好而纯粹,一旦决定再无回头余地。如温亭,如春承。 温校长叹息离去。 温亭携家离开陵京的第二日,背着药篓穿着崭新长袍的女人拿着一封信敲响春家大门。 管家探出头,问道:“您找谁?” 南书挠了挠头:“找春少夫人,有个叫阿平的托我来送药。” 第109章【109】 医馆新招了一批医术高明的大夫,中医西医应有尽有。至秀压力减轻,难得赋闲在家,听得管家禀告,她从炼药房出来,见到了背着药篓的女人。 看到那张脸,南书登时傻了眼:“师叔?” 一个看起来年近三十的女人称呼年轻貌美的春少夫人师叔,怎么听怎么奇怪。 盯着她清秀陌生的眉眼,至秀从记忆深处揪出一团乱麻,稍加整理,迟疑道:“你是…南书?” “啊,小师叔,真的是你!” 比他乡遇故知更令人兴奋的,是在异世遇到师门亲人。 南书放下药篓郑重地朝师叔行礼问安,一番举动,看得书墨睁大了眼。 “书墨,你先出去。没我的吩咐,不准人进来。” “是,少夫人。” 门被掩好,至秀将她搀扶起来,语气温柔,难掩惊讶:“南书,你怎么也来了?” “这我也不清楚,凤阳城破时师祖和师父带着我正从宝山采药归来,担心师叔遇害,不眠不休连赶了三天的路,等到了春家,春家已成贼窝。 春家二少爷不堪受辱一头磕死在石壁,春老爷子痛失爱孙,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去了。找不到师叔和春大小姐踪迹,师祖不辞辛苦请来寄道山庄庄主观星……” 一口气说了许多,南书眼里闪过异样光芒:“这般看来,那姜汲当真有点本事,她断言师叔魂魄尚在,祖父和师父听后松了口气,命我带草药回谷,谁知睡了一觉,睁开眼,天地都变了!”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08 她称呼至秀一声师叔,看在师门的份上,至秀都不可能亏待了她,抬手为她倒了杯茶。 至于前世凤阳春家的结局,听起来令人唏嘘感叹,春老爷子风光了一辈子,霸道了一辈子,死得竟窝囊。 至秀幼年拜药谷老人为师,典型的人小辈分大,待南书饮够半盏茶,她问:“你今天来,所为何事?” “哦哦!”南书从怀里摸出一封信:“这是名叫阿平的人托我转交给师叔的,早知信和药是送给师叔,我就不坑他了。” “……” 书信展开,信中阿平言辞恳切事无巨细地解释了为何没有按照三年期限准时归来。 为寻药材,他闯进深山,不幸遇到豺狼,好在命大只伤了一条腿,养了半年,重新出发,终于在一月前找齐药材。 担心脚程慢路上再发生意外,特意委托由南书走一趟,末尾清楚写明了提早支付南书的丰厚辛苦费,嘱咐大小姐莫要上这厮的当。 至秀眸子清亮,浸着笑意:“药材呢?” “在这。” 三十六种药材,被南书保管得很好。 至秀一一检验过,笑意愈深:“太好了,这样,春承的身子就能完全痊愈了。”甚至还能变得更好。 如上天眷顾,静心调养加强锻炼,不敢保证能回到前世仗剑而行的肆意潇洒,春承好歹是习武之人,深谙武道,假以时日,也能恢复自保之力。 观她神色明媚温柔,南书好奇心起:“对了师叔,你是怎么来此的?还成了亲,做了春家少夫人?这春家……” 心情好,至秀不介意多说几句:“当日凤阳城破,春大小姐护我前往纯阳山避祸,哪知山贼逼来,为护我无忧,她失血过多伤重而亡……” 提到这段回忆,她心里免不了阵阵泛疼:“等我醒来,便做了至家大小姐,春家如今的家主,我的‘夫君’,就是与我拜堂、为我舍命的春大小姐。” “什么?!”南书瞪大了眼:“还有这么一回事?那师叔是…是真心喜欢她?” “自然,我爱她。” “这…这……” 瞧她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至秀柔声宽慰:“你既已与我相认,往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我没什么打算,师叔你也知道,我就是个采药卖药的,咱药谷传承我学了不到一分,是师父看我可怜收我为徒,治病救人我不行,可若师叔需要哪种药,只要这世上有,我就能为师叔找来!” 药谷南书,天生采药人。 想到前世师姐不止一次夸赞她的徒儿天赋过人,至秀心思活络:“我有一副生子药方,还差十八种药材,你能为我寻来?” 南书一囧。好嘛,看来小师叔是真的对那春大小姐动了心。她重新背起药篓:“没问题,包在师侄身上!” 轻飘飘的药方落到她手,南书拧眉细看,嘶了一声:“小师叔打算何时要?若一年两载我没问题。” “越快越好。”至秀生就一颗玲珑心,看出她的顾虑,掷地有声:“我提供你人力财力,打着春家名号你放手去做!” “那师侄可有便宜占?” “豪宅,汽车,做好了,少不了你。” “啧。有钱就是好。”刚坑了阿平一笔‘巨款’,面对财大气粗的小师叔,南书深觉自己穷兮兮。 想想豪宅汽车,她顿时精神抖擞:“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半年之内,南书必解师叔燃眉之急!” 她疏朗一笑:“不瞒师叔,我来这异世是背着药篓来的,想不到当日师祖和师父精心采来的药,是为师叔准备的。那药方所缺的十八种药材,师侄当下就能拿出十二种。” 面对频频为她送来惊喜的师侄,至秀眉开眼笑,当即安排南书在后院客房住下。 正午,云漾携家带口来春家蹭饭。三岁的云小少爷霎时成了焦点。 春承不喜欢孩子,奈何云小逸睁着双大眼睛不依不饶地求抱,云漾坐在一旁乐得看热闹,趁至秀和柳弦交谈的空当,他挤眉弄眼:“阿承,你和弟妹什么时候?嗯?” “嗯什么嗯?”春承没好气地瞪他,硬着头皮抱起胖乎乎的小侄子。 看她肯抱孩子,云漾惊得赞不绝口:“行呀,总算不嫌弃我家逸儿了?”他看了看,连忙纠正:“不对不对,抱得姿势不对,要像这样!” 长得人模狗样的云少爷做出抱孩子的动作,落在春承眼里,傻得她都不忍心打击。傻是傻了点,但抱孩子,还是要孩子怎么舒服怎么来。调整了一下抱姿,怀里的小胖子乖巧不少。 “怎么样,生个孩子不错吧?阿承,加把劲!不是我说,你到底能不能行,就是你不急,弟妹不急,春家那些管事不急?老爷子不急?”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09 春承坐在那哄孩子睡觉,小声嘀咕:“瞧你说的,生孩子这事是急出来的吗?” “怎么不是?”同样的话三年来云漾劝了不知多少遍,他无力扶额:“豪门望族没有继承人会是什么后果,阿承,这不用我来提醒吧。” “好了。”春承嫌他啰嗦,头疼着勉强应下来:“让我考虑考虑。”或许,是时候收养个孩子了。 入夜,至秀窝在炼药房很晚才出来。春承白日忙碌,困意袭来她伸手揉.搓了几下小脸,强撑着找回两分清醒。 “困了就睡,等我作甚?” “想抱你一起睡……”话没说完,困得眼皮开始打架。 至秀款款走过去,感动也心疼,喂了一粒药到她嘴边,春承囫囵咽下,紧接着被喂了温水,揽着人窝到锦被,她迷糊糊问道:“给我吃了什么?” “千金难求的好东西。” 原本打算今晚和她说生子药的事,至秀将话咽回去,人在她怀里睡得香甜,罕见地,她竟有些失眠。 外界只当春承是男子,成亲四年,未有子嗣,诸位管事明里暗里催过不少次,都被挡了回去。春家需要一个继承人,至秀也想和春承有共同的孩子。 她叹了口气,指尖点在怀中人脸颊:“为什么不喜欢孩子呢?生个像你或像我的孩子难道不好吗?纵使有了孩子,我最爱的还是你……唔,春承,你好麻烦啊。” 失眠至后半夜,察觉到枕边人躁.动的举止,至秀出于习惯探上她的脉搏,气血翻.腾,料想是服药缘故。 “秀秀……”春承缓缓睁开眼,额间生出一层薄汗:“怎么还不睡?有心事?” “春承,我想孕育咱们共同的骨血……”至秀依偎在她怀里:“如果药找齐了,炼制得当,说不准真能行。” “什么?”春承恍惚以为自己没睡醒。 “前世五百年前凛春侯和东陵郡主不也诞下子嗣吗?她们可以,我们为何不能?药方是师父花费很长时间完善好的,你到底要不要和我试试?” 话音刚落,春承彻底醒了。 她不说话,至秀还道她不愿,委屈的情绪蔓延,眸子轻转,落下一滴泪来。 温热的泪落在锁骨,春承依着本能摸向她的脸,果然。 她一头雾水,低声哄着:“怎么哭了?” “春承,你到底……想不想和我试试?” 试什么?她眨眨眼,聪明的脑袋快速理清前因后果,恍恍惚惚道:“听你的,都听你的,别哭了,乖,再哭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至秀抓着她衣袖:“不骗我?” “借我八个胆子都不敢骗你。”她被药效搅得难受,浑身好似充斥用不完的精力,这感觉有点稀奇,是这辈子从没有过的。 心思浮动,她贴了过去:“秀秀不困吗?不如我们……” 第110章【110】 药效催发滋润四肢百骸,初初体会这药的绝妙,春承隐约尝到前世纵情逍遥的快感,那股有心无力的病弱被驱散,恢复健康的感觉着实令人怦然心动。 再不用压抑着情意,她折腾到很晚。 天明,东方升起一轮红日,光芒笼罩大地,主屋的门紧紧关闭,一片静谧。 内室,软床。至秀率先睁开眼,意识逐渐清醒,她慢腾腾红了脸,羞嗔地捏了捏熟睡之人的鼻子。 呼吸被阻,春承慵懒疲惫地靠过来,嘴里嘟囔着:“秀秀,我好累……别闹。” 到底是谁在闹?忍耐着身子不适,借着晨光,至秀细心数算她的睫毛,一根,两根……长而浓密。 视线下移,望见眼底存着的浅浅乌青,她柔声长叹,满了迁就:“都说了要节制,累成这般,谁教你昨夜胡来?” 药是好药,只吃一粒好得哪有那么快?知她一时失控透支元气,至秀舍不得看她醒来无精打采,细致地替她揉.按身上穴位:“你再忍忍,过不了半月就能恢复健康。春承……我好开心呀。” “秀秀……”春承睡梦里回她:“我也…我也好开心……” 至秀知道她说的开心和自己说的开心有着细微区别,然而她不甚在意,温柔地啄了啄她的唇:“好好睡吧,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陪你。”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10 窗前鲜花盛开,花香飘荡。春承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重拾康健体魄,梦见秀秀勾得她神魂颠倒,梦见她们度过了缠.绵夜晚。 她的唇喊着欢喜,舌尖抵着蜜酿,耳朵盛了满腔情意,每根头发丝都叫嚣着热.情。 原来人的腰肢能柔软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原来秀秀的声音比她以前听到的还要动听。良夜苦短,她不想停下来,她想完完全全占有。 梦醒,日上三竿。 春承失落落地躺在大床,身.下传来熟悉的热意,她羞窘地红了耳根。惺忪间对上一双含笑打趣的眸,至秀指尖划过她脖颈:“夜里折腾不算,还要在梦里荒唐么?” 夜里……意识回笼,春承倏地掀开薄被,至秀羞得抱肩,玉山之上,红梅朵朵,百媚千娇。 “冷……”至秀羞赧地扯回被子。 春承恍然大悟,喜上眉梢:“原来,不是梦呀。”她越想越开怀,缠着人不放:“说!我厉不厉害?还敢不敢嘲讽我?” “厉害,太厉害了。”至秀不愿打击她,软声在她耳畔控诉:“怎么这么爱记仇,不是都欺负回来了嘛~” 某人眯着眼睛回味,不服气地哼了声:“那怎么够?” 兴奋劲过去,没过三分钟她小脸垮下来,哼哼唧唧埋在至秀心口:“秀秀,怎么我浑身提不起力道感觉快散架了?” 她乍然软下来乖巧似幼猫,撒起娇来听得至秀心都酥了,抚着她柔软的头发,柔声哄道:“不怕,没事的,还不是你闹得太过?等再服药半月就好了,到时候咱们想怎样都行,我好好陪你,可好?” 计谋得逞,春承惬意地弯了唇角:“好。” 怜惜她劳累过度,至秀撑着酸.软身子抱她进了浴室。 昨夜溅起的水花狼藉在地板蒸发无痕,脑海匆匆闪现几幅混乱画面,她面色羞红,腿弯不受控制地打颤。春承心细如发,故作苦恼使坏逗她:“唉,手都抬不起来了。” “别、别说了。” “秀秀,喜欢吗?” 至秀躲避她的眼睛,眼神飘忽地看向虚空:“喜不喜欢,昨晚你不是知道了吗?” “想听你再说一次。” “不要。” “说嘛~” “哎呀,不要~” “哦!我懂了,所以一切都是在哄我!”春承幼稚地想挤出两滴泪,未遂。 顶着这么一副秀美皮相做滑稽表情,至秀被她逗得噗嗤笑了出来,明眸璀璨,情意流淌:“好吧,春承,我好喜欢,这下,你满意了吗?” 何止是满意,春承一整天心情都非常好。心情好的直接表现便是请来南书同众管事在会议厅商议寻药一事。 关乎春家血脉传承,荀管事主动请缨,带着儿子以及三百来号人,在南书带领下,大队人马于傍晚出发。 这一走,期限是半年。 南书离开陵京时,作为小师叔,至秀亲自相送。 半年,六个月,在有些人看来眨眼而逝,于有心人而言可谓度日如年。 知晓春家派出了一支队伍寻药,久居后方在院落养花遛猫的春老爷喊来女儿,一番询问,惊得要瞪出来:“此事……可行?” 春承抿唇,来到异世几年她慢慢醒悟,这方天地或许和她前世呆的地方真不一样。 若说前世道法没落,隐居避世的寄道山庄仍有通天彻地的能人以观星窥问天道。 而今呢?休说道法,如桂娘一手飞刀练到出神入化的就已经称得上奇人。 前世八百年前道子姜槐炼制生子秘药,与棋圣柳云瓷诞下一女,为姜颂。五百年前凛春侯误服丹药,使得东陵郡主诞下血脉。 这些事迹曾清清楚楚写在她那个年代的史册,追溯起源,有迹可循。 直至秘药绝迹于世,药谷老人完善从寄道山庄求来的生子药方,秀秀拜药谷老人为师,得其传承。 运气好的话,或许她们真能有孩子。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11 她沉吟不语,春霖盛恍惚看透她心里所想,劝解道:“如能有孩子,那是天赐机缘,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承儿,你莫要糊涂啊。” “我晓得。爹,此事孩儿不敢断言,但我相信秀秀,秀秀说什么我信什么。她喜欢孩子,我不愿看她失望。” “好,好!”春霖盛登时红光满面,明明是匪夷所思的事,他却生出数不尽的期待:“还是要早作准备,你和阿秀好好养身体,尤其是你……” 话到嘴边,他眸光忽变:“爹怎么看你精神好了不少?” 春承眉眼洒脱:“爹,秀秀医术极好,还没来得及告诉您,要不了几天,孩儿就能彻底痊愈了!” “果真?!” “当然,哪敢欺蒙爹爹?” 春霖盛手足无措连道三声好:“天佑春家,我…我得告诉你娘去,对,得赶紧告诉她……” 七月,阳光照耀在粼粼水面,站在莲花池旁的春承笑意微敛。 她虽不是春霖盛亲生,却担了原主一生背负,来到这个陌生世间,她才感受到前世不曾体会的亲情。 原主同她相貌别无二样,重生在异世春家,顶着同样的名字不同的身份,春承说不清,她的前世今生到底存了怎样的联系。 春霖盛拿她当亲女,她没有理由不拿他当做生父。 “我会努力的……” 她缓缓舒出一口气,五指攥紧:“我能做得更好。” “春承?” 不远处,美人怀抱三弯弯迈着轻快的步子走来,走到跟前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唇角。 春承被她突然来的慰藉哄得笑意荡开:“怎么了秀秀?” “没怎么。”至秀生性敏锐,七窍玲珑,她笑了笑:“春承,你做得很好了,有我陪你。” “好……那我也陪你。” 漫长的等待时光,春家主干脆利落地投身商海,经商不忘做慈善。 一座座高楼平地而起,工厂、学校、孤儿院,默默无声收纳着这个时代的艰辛贫穷。 八月,春承潜心准备国外服装设计大赛需要的设计图稿。 另一头,春少夫人全身心投入到济世堂,中旬,第三家济世堂分馆在陵京落成。 心怀壮志的年轻人除却风花雪月犹不忘彼此许下的诺言——尽微薄之力,为挣扎在黑暗的无辜灵魂发声! 世道险恶,不停地坚守人心会发出光来。哪怕照亮一隅,足矣! 为施展抱负拼搏的日子充满紧张充实,似是作为良善的回报,深秋十月,南书带药归…… 第111章【111】 历时近半年,这条寻药路走得艰难,荀管事一腔热血,为了寻找药方最后一味药,险些命丧黄泉,人回来时剩下半条命,好在南书用药替他吊着,否则后果难料。 济世堂。血腥味飘在半空,至秀手法高明地为他裹好伤,荀管事作势起身道谢,被她制止。 “少夫人,荀某区区贱命何敢劳烦少夫人?” 至秀从书墨那接过蘸了温水的毛巾,擦拭过手上血污,温声细语:“你此番劳碌皆为春家,况且在济世堂没有春少夫人,我是医者,救死扶伤乃本分。” 她一句本分,感动得五大三粗的汉子差点哭出来。 半载征程,荀管事感慨颇多,他恭恭敬敬朝着至秀行礼,转而冲儿子递了道眼色。 年轻的小荀接受到爹爹指令,小心翼翼拽了拽南小姐衣袖,南书随他出门收取药钱。 辛苦奔波带着所有人寻药,风餐露宿自无需提。 她面容略显憔悴,好在心里乐开了花,顺便对着小荀介绍了好几种补血益气的药材,一张嘴把人忽悠地团团转,三言两语,掏空了小荀钱袋子。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12 小师叔言而有信,寻药归来,穷卖药的南书在寸土寸金的陵京正式安家,有车有房,更有春家做靠山,日子过得舒适。 待确认荀管事以及众人无甚大碍,至秀带着全部草药回家,简单吩咐几句,一头扎进炼药房。 得知至秀在炼药,春霖盛紧张忐忑地守在炼药房门外,眉毛纠结:“桂娘,你说老夫有生之年真能抱上孙女吗?” 从春承订婚那刻起他就做好了春家绝后的准备,世事难料,这会告诉他也不是没可能降生下一代继承人,从从容容了大半辈子,到了这个节骨眼,一代家主失了稳重。 春霖盛思来想去掌心直冒汗,桂娘寡言,平素唯有春承得她区别对待。 春老爷不指望从她嘴里听到安慰的话,一个人杵在那自言自语: “承儿远渡重洋参加设计大赛,少说得再过半月方能回来,也不知阿秀炼药需要多久。哎,偏偏这时候承儿不在,在的话老夫就不用如此慌张了……” 桂娘神色微动,暗道:少爷成长得太快,不知何时老爷放下了骨子里的骄傲,变得爱依赖少爷了。 她看着春霖盛斑白的头发,正值壮年的人提前学会了服老,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 “老爷不用担心,少爷相信少夫人,成与不成,试试就知道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平常心即好。” 平常心?春霖盛在原地踱步,这哪能做到平常心呢?血脉传承乃大事,以前他做梦都羡慕好友们含饴弄孙,眼下就差一步他就能知道这辈子有没有命抱上孙女,他没法淡然。 大半辈子闯荡过来,富贵、财势、名利,他都得到了,就差一个白白软软可可爱爱的小孙女填补他最后遗憾。 春霖盛眼角微湿:“你是不知道,老夫最近频频梦见阿宁,以前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盼着承儿幸福一生。 为人父母能陪孩子多久呢?总要离开。身为春家掌权人,走到这份上站在这高度,能得到很多,亦会失去很多,高处不胜寒。越是显赫,普通人有的,越难去求。 承儿有妻有女,幸福美满,普通人有的她也能有,简简单单的幸福胜过世上闪耀的黄金。桂娘,有了希望再落空,太残忍了。” 提到已故的春夫人,桂娘闭口不言。 至秀在炼药房里呆了二十三天,春霖盛等了二十三天。 铁门开启发出沉闷声响,天光照进来,看到守在门外一脸期待的人们,她从衣袖摸出精致白玉瓶,脸上挂着含蓄的笑:“不负众望。药,炼成了。” 总共十颗,倾尽至秀全部心血。 光照得人一阵眩晕,不知是相思甚苦,还是眼前出现幻觉,她看着不远处疾驰走来的身影,唇瓣微张:“春承……” 她倒在温暖的怀抱,鼻尖萦绕着熟悉清香,参赛回国的春承本想给众人一个惊喜,哪知回来就看到至秀体力不支险些晕倒。 她搞不明发生了什么情况,更不懂爹为何一脸笑意地瞅着她,春承担忧道:“秀秀?秀秀?” “别喊……”至秀苍白着脸,虚弱地在她耳畔低语:“别担心,心神损耗过度,你安静点,我睡一觉就好了。” 她说了这话,春承老老实实闭嘴,问候过春霖盛和桂娘,拦腰将人抱走。 至秀这一觉从傍晚睡到清晨,四围静悄悄,无人搅扰。 她是被饿醒的。 “醒了?”春承端着托盘掀帘而入,学着往日秀秀伺候她的模样服侍至秀洗漱,后执了白瓷勺坐在床沿一勺勺喂她。 鸡丝粥很香,两人谁也没说话。 分隔三十七天,见到日思夜想的枕边人,总觉看不够。半碗粥喝下去,面对她,至秀羞涩出声:“你要喝吗?换我喂你。” 春承早早起床跑到后厨熬粥,粥熬好就端了过来,哪顾得上吃东西? 许久不曾亲近,她巴不得秀秀主动,点点头,眼睛似有星子闪烁:“好呀!” 至秀接过瓷勺,慢条斯理优雅极有耐心地投喂她,问:“粥是甜的吗?” 若有若无的撩.拨,春承不争气地浮想联翩:“甜的。” 一碗粥,半碗进了至秀肚子,半碗两人分食。恢复了体力,至秀执意下床坐在桌前规规矩矩用饭,春承怜惜她,事必躬亲,直把人当做小祖宗伺候。 偶然的一瞥,看得跑来催生的春老爷直呼牙酸,瞧她们你侬我侬的热乎劲,倒不用担心试不出药效,背着手悄摸摸地离开。 天气转冷,天色阴沉,恢复健康的春家主在室内着了纯色针织衫,深色长裤,一副居家打扮,她面色红润,美得生动鲜活。经过长时间坚持不懈的努力,和病秧子一词彻底没了关系。 春承翘着二郎腿翻看报纸,在各大报刊看到清一色吹捧她得奖的消息,甚觉无趣。丢开报纸,她看向浴室紧紧关闭的那扇门,闭眼想象门内的景象,心尖窜起一股痒。 她索性摘下金丝眼镜,靠在椅背闭目养神。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13 三弯弯跳到茶几揣着小手盯着主人看,很是好奇。 浴室的门被打开,至秀撑着细白笔直的长腿走过来,身上裹着中长款雪白睡袍,衣摆堪堪遮住膝盖,小腿线条流畅,一双玉足踩在棉拖,无声无息传递着纤柔健康的美感。 春承睁开眼,双腿不自觉放平,乖乖巧巧笑看她。 “等急了吗?”至秀问她。 “没有。”春承作势抓起先前被她嫌弃的报刊,一只手握住她手腕,她抬眸,至秀笑意盈盈,红唇微掀:“报纸有什么好看的?” 她羞涩地移步坐在春承大腿,双臂揽了她脖颈:“你来看看我?” 窗外风雨大作,春承眼眸深处迅速刮起一场飓风,艰难地吞.咽口水:“就真的很想要个孩子吗?”为了孩子,不惜耗损心神炼药,宁肯承受生产之痛。 想想,她就觉得心疼。 知她在某些地方固执霸道,至秀不得不把全部的真心话倒控出来:“春承,你好笨呀。” “嗯?” “哪里是为了孩子,我是……为了你。我有多么爱你,你感觉不到吗?”至秀挂在她身上,睡袍上移,隐约泄出绝美春.光。 “我爱你,想为你孕育子嗣,多么天经地义的道理,我们两人共同的骨血,会继承你我的聪明美貌,你看到那个孩子,想想我为你受过的苦,就会更加爱我了。” 她顿了顿,克制着羞意和砰砰跳动的心,低声婉转:“你要知道,我做再多,都是为了图谋你……” 茶几上,三弯弯打起呼噜,长长的猫须说不出的可爱。 不远处,猫窝,狸花猫和胖橘蜷着身子睡得正香。一侧,蹲着三只成年猫,睁着亮晶晶的猫眼认真看着它们的主人。 恋人的呢喃与真心能摧毁刚硬的铜墙铁壁,春承那点子别扭被驱散得干干净净。 她笑着拍了拍至秀脊背,知她被完全劝服,想到接下来的事,至秀害羞地起身走开几步背对她。 六只猫咪被它们的主人无情地关在门外,三弯弯被搅了睡意,顽皮地伸出爪子挠门,还未解气,便被桂娘面无表情地拎走。 秋去冬来,春承沦陷在至秀送她的温柔乡。 一次次的沉溺努力,一次次的酣畅淋漓,年关过去仍是风平浪静。 春家上下翘首盼望奇迹降临,慢慢地,原本不喜孩子的春承也开始期待。 时光流逝,阳春三月,春暖花开,就在所有人渐渐失去希望时,春少夫人被诊断出喜脉。 消息传来,在会议室商讨要事的春承蹭得站起身,一向沉稳漠然的家主呆立片刻,扔下所有人,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第112章【112】 怀孕两月的春少夫人一身春衫,眸光宠溺地望向从外面狂奔回来的某人。 春承怔在门槛,逆着光,看不清她如画的眉目,看不清她蕴藏在眼睛深处的起伏波澜,然至秀感受的到,她那颗怦然欢喜的心。 时光流淌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两两对视,至秀伸出手,喊了声:“春承。” 一身干练的春家主恍然从复杂热烈的情绪挣脱出来,长腿迈开,如一阵春风飘到了她身前。 握住那只纤纤玉手,她眼眶微热,视线落在心上人的婀娜身段,落在她孕育着小生命的腹部,喉咙哽咽:“怀胎十月,要辛苦秀秀了。” 下人不敢扰了这副温馨情切的画面,悄声退去。 至秀依赖地抱住她:“不辛苦,我甘之如饴。” 如今怀有这人的骨肉,再看心爱之人,她秀眸晕着热烈无处安放的欢喜,满腔爱意克制不住地从眼尾溢出来:“你如若真怜惜我,就亲亲我,可好?” 这个温柔缠绵的吻不仅安抚了至秀即将为人母的心,唇舌流连忘返,气息相融,春承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她有孩子了,她和秀秀共同的血脉! 红唇漫上盈盈水.光,至秀浑身发.软地倚在她怀里,听着春承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她稳住心神,柔声取笑:“手怎么还在发抖?” “有吗?”春承轻笑着揽紧她腰肢,柔情蜜意顺着至秀耳畔一点点淌进心里:“秀秀,你只看到了我手发抖,有没有看到我为你痴狂的心呀?” “看到了。”心弦再度被挑动,情愫发酵,嚣张跋扈地撞击着她的心房。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14 情意在眼眸剧烈摇晃,被抚.慰的灵魂开出一朵朵艳丽娇媚的花来,至秀喉咙不自觉溢.出一声轻.喘,她耳尖泛红:“如果……” “什么?” “如果生下来的孩子不好看,你真不喜欢吗?” “……” 她不说话,一脸木然地眨了眨眼,至秀害羞地头顶要冒烟,轻晃她手臂,娇声催促:“说呀。” “说……说什么?”春承没忍住笑出了声,继而笑声一发不可收拾。 看她笑弯了腰,眼泪甚至淌了出来,至秀方意识到自己问了句蠢话:她和春承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好看? 没了后顾之忧,她忍着羞赧咬了咬下唇,板着脸,耳垂艳丽得好似要滴血:“笑吧,想笑就笑吧,我先走了。” “别走!”春承泪湿睫毛,笑嘻嘻地拉住她细腕,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正经,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温柔:“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倒真是有想吃的。至秀体贴地捏了锦帕为她擦拭眼角泪痕,被取笑的羞窘散在三月春风,她弯了弯唇角:“想吃十二味,你也给做吗?” 一年有四季,四季之中顶级的大厨分别以三道菜诠释人间景。十二味全名为珍馐十二味,是前世凤阳城被抬到百金的名菜,至秀十八年来就尝过一次,记忆难忘。 这话问出来有刁难撒娇之意,她期待地看着春承,盼望春承能给她一个惊喜。 之所以刁难,之所以期待,在于春承从不会教她失望。 春承果然没令她失望。她舍不得那动人心魄的光从秀秀眼睛黯淡下来。 她如玉的指节勾着至秀下颌,眉眼上挑,怎么看怎么坏,拇指指腹摩挲着那唇,软软的,她笑:“秀秀挺会难为人。” 世家大族的女公子懂得十二味,想起来也有些不可思议。至秀心生叹息,眼睛依旧亮晶晶望着她,甚是崇拜:“无妨,那就不吃十二味了,做别的也行。” “不过……”春承盯着她张张合合的红唇,心动地啄了啄她唇角,退开半步,面带笑靥:“对于别人来说是难为,对于我来说,不就是十二味嘛。” 至秀眼睛漫开璀璨光芒:“你会?” 难得见她为了口吃食和自己撒娇,面对争取家庭地位的大好时机,春承清了清喉咙,轻抬下巴,一脸骄傲:“你喜欢的,我都会!” 珍馐十二味做法繁杂,用料精贵,光是准备食材就花了三个小时。 春家主为了娇妻褪.下西装系上围裙,拿笔的手握住了菜刀,刀落在砧板发出有节奏的闷响,想要做好十二味,处理食材就是第一大关。 手要稳,刀工要好,十二味讲究色香味美,不仅味道要有四季变化,色.相上也得符合四季之美。 恢复健康的春大小姐,虽没前世那般武艺超群,以往提刀的手用来切菜,尚且难不倒她。再说了,大话都说出去了,不行也得行! 抓过锦帕擦了擦汗,想到欢喜等待的秀秀,她扶了扶.腰,继续忙碌。 十二道美味佳肴,象征人间四季十二景。 能在今日为秀秀做一桌费时费力的美味佳肴,得亏了春承年少游学救下了一位老先生。 老先生乃告老还乡的宫廷御厨,厨艺精湛,知恩图报,一心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救了人被缠上,当时春承尚觉不堪其扰。 后来得知她是凤阳人,凤阳人出了名的贪吃,老先生眼睛一亮。 十二味前身出自宫廷,作为回报救命之恩的谢礼,他花了三天时间在凤阳人口味的基础上再次改良十二味菜谱,功成,硬扯着春承到后厨为她演示讲解做法。 旁人的一番好意春承没道理轻慢,且她天资聪颖,好奇心重,改良后的珍馐十二味愣是被她在短短时日学会。 报完恩老先生萌生收徒之意,被拒,叹息着将菜谱留下,扬长而去。 一啄一饮,谁能想到名声显赫的春家女公子,有朝一日会为了哄娇妻一笑,汗洒厨房,挥刀掌勺? 食材下锅,香味飘远,坐在饭堂等待的至秀闻到记忆里的味道,按捺不住走了出去。 偌大春家,前院后院随风飘来一股浓郁香气,这一日,陵京不少酒楼的掌柜、大厨徘徊门外。香味越传越远,勾动了不少人的馋虫。 一桌珍馐,十二美景,是春承送给至秀的朴实浪漫。 望春、听夏、问秋、闻冬。对应四季主题,美味佳肴一一呈现在长桌,来不及换下围裙,春承搓了搓手,将竹筷递到她掌心:“尝尝?” 不用尝至秀就知道,这是十二味,或许比她那年花费百金尝过的十二味还要正宗。不,不是或许,是一定。 这是春承亲自下厨为她做的。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15 “怎么不吃?”春承原本那点自信快要绷不住,哪怕老先生当日夸得天花乱坠,都不及心上人一句肯定回答。 她顾不上堵在门外求见的那些人,眼神急切:“还是我喂你吃吧!”再不吃菜就要凉了!凉了还怎么体现她惊天地泣鬼神的厨艺! 百般呵护,从不令人失望的靠谱,满满的安全感,化在舌尖的美味,至秀被她感动得泪花翻腾。 孕妇情绪敏感,动不动就爱哭,这点春承早有准备。可做再多准备,没把人哄开心反而弄.哭,她手足无措,慌得也想哭,颤声道:“就那么难吃吗?” “好吃。”至秀含蓄地催促她继续喂。 春承逼回好险从眼眶涌出的泪,一脸懵:好吃到哭吗? 一顿饭用完,天色昏昏沉沉。围堵在春家门外的‘饕餮们’不肯走,还是管家出面,解释了十二味是家主送给夫人的礼物,永不授卖。 一时,有人艳羡,有人遗憾。三日之内,春家主宠妻之名传遍陵京。 家里多了个孕妇,春承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每日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处理商务,还要陪着妻子吟诗作画。 随着月份推进,至秀小腹隆起,身子渐重,因着怀孕之故,相貌多了分成熟的妩.媚。一颦一笑,比少女时期还要美艳夺目。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洒在她乌黑秀发。 彼时的至秀,作了前世世家女打扮,白玉簪子束发,简单明净的妆容,雍容优雅地坐在窗前,举手投足,古韵连绵溢开诗书墨香。 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向一处,深情厚意,春承抬眸笑看她一眼,手挥五弦,琴声悠扬,好似重回遥远的凤阳。 她们彼此回到那年初遇的模样,纵情肆意的春大小姐一身女装,广袖长袍,眉眼如画。昔日她坐在马背救她危难,今日抚琴高歌,为她一生所爱。 名满天下的女公子,多才多艺的春家主,以一颗再温柔不过的心,陪着妻子度过了生机盎然的春,莲叶满池的夏。如同她承诺的一般,但凡至秀喜欢,她都会。 会做,会学,会每一天都比昨日更爱你,会坚守住心底防线,会以心上人身体为重,会放下那些旖.旎欲.望。 会在夜里听到妻子不舒服的哼声,立时清醒,乖乖爬起来悉心照料。 她的责任与担当,爱护与耐心,给了至秀强大的支撑和依靠,也给了一个女人沉甸甸的幸福。 十一月,眼看要到临盆的日子。 上午刚送走云漾这对夫妇,下午王零和周绾登门,带了许许多多送给小孩子的有趣玩意。 玩命的打拼,王零凭着本事攒下一副还算像样的家业,纵横商海,有今天之成果,她感念春家恩情。恩情之外,亦格外珍惜至秀这个朋友。 见了大肚子的至秀,周绾惊讶连连,笑道:“我方才见了春承,这才多久?他怎么比我们上次来时又瘦了。 倒是阿秀模样水灵,容色更甚,像修炼了千年的美艳妖精,说,你到底对可怜的春同学做了什么?” 提到这些至秀下意识抚摸隆起的肚皮,思及春承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轻叹:“这次怀孕,却是苦了她了。” “说得像是你多轻松一样,他为你做再多,最后生孩子的还不是你?” 作为308寝室最早结婚生子的人,莫说周绾见了心疼,王零、陈灯几乎隔三差五跑来探望一次,试问如此娇柔美人,谁又不心疼? 至秀淡笑:“在你们心里,我竟是吃不得苦的人吗?” 知她性子坚韧,爱极了春承,周绾拧了眉:“我也见过其他孕妇,可她们那肚子,哪有你大?我是担心你……” 自古女人生孩子无异于过鬼门关,这段时间周绾一看到那些孕妇难产的消息就止不住心惊肉跳,阿秀这孕相看起来就不好生。 她看了眼王零,刚要说话,就见王零脸色微变。 顺着视线看过去,周绾惊得白了脸:“阿秀…阿秀你怎么了?” “可能…是快要生了吧……” 房门砰得被打开,周绾跑出来和守在门外的春承大眼瞪小眼,嘴皮子直哆嗦:“要、要生了!”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这天,听到要生了,春承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腿.软。 养在春家的接生婆有条不紊地迈进房间,门被关闭,听着门内陆陆续续传出来的痛呼,春承眼前一黑,差点倒下。 桂娘扶稳她:“少爷,没事的,少夫人吉人天相,春家多行善举,会母女平安的。” 春霖盛在一旁踱步,反复强调:“对,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春承面上血色尽失,满脑子想的是她躺在床上受苦受累的秀秀,旁人说什么,哪还听得进去?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16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声传出来,她心里一紧,只觉有人在她心里狠狠捅了刀,疼得失了理智。她挥开挡在面前的春花杏花,径直闯进门去! “少爷?” “家主!!” 她突然闯进来,接生婆纷纷傻了眼:“您、您怎么进来了?” 至秀面色苍白,汗湿两鬓,看到闯进来的那人,她慢慢递出手,秀美绝伦的脸庞盛开明艳动人的笑:“春承,你的手…手好凉呀,全是冷汗,怎么…不在外面等我?” 相守至今,春承哪见过她如此虚弱的模样?泪倏地滑落:“还要我怎么等?秀秀,再等下去,孩子没生出来,我怕是要死了……” 第113章【113】 “傻瓜,不准胡言……” 至秀爱怜地抚摸她的脸颊,泪打湿了她的指缝,她忍着疼捏.了.捏春承白皙的小脸:“出去等吧,一会儿就好~” “不,我要陪在你身边。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她突然闯入,惊得一众接生婆慌了手脚,唯恐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这位爱妻如命的俊俏家主。 见她不肯走,至秀蹙了眉,软声求她:“春承,听话,别在这影响我,真的,不骗你,一会儿就好……” 我爱你入骨,怎舍得要你疼要你哭呢? 听话。别怕。 这几年行事越发霸道的家主被妻子一句话赶出产房,临走还恩威并施地对五位接生婆留下三句话。 一句比一句诱.人,一句比一句骇人。 为了富贵余生,这些人豁出命去也得助少夫人顺利产子,保母子平安。 躺在床上的至秀冷凝着一张脸,沉稳气势重回身上,她镇定地闭了眼,吩咐道:“继续吧。” 一屋子人,到了这个节骨眼,最泰然冷静的竟是挺着大肚子的孕妇! 瞧着女儿不断淌汗的额头,至夫人愁肠打结,束手无策。 春承提前三月把陵京城最好最有经验的接生婆接进家门,产房闹哄哄根本用不着她做什么,作为亲娘,只能满腹心酸地躲在一旁抹泪。 就是她当年生阿秀,也没这么难啊! 她不停祈求上苍,恍恍惚惚听到接生婆惊喜的声音:“少夫人加把劲,快出来了,快出来了!哎?出来了!!” 一声清脆响亮的啼哭响起,新生命的到来冲散眼看要压不住的紧张。 检查过后,接生婆暗暗失望,笑道:“是个女儿。恭喜少夫人喜得千金。” 至秀指节泛白,一口气没松下来,秀眉拧起,肚子又开始发动。 “哎?”有经验的接生婆一眼便知怎么回事,精神一振:“里面还有一个!没准是龙凤胎呢!” 被挡在门外的春承心弦快要崩溃,冷汗打湿了刘海,她不顾身份地跑到窗前大喊:“岳母!岳母!孩子不是生了吗?秀秀怎么还在喊疼?” 一代家主砰砰砰地拍打窗子,至夫人回过神来,看了眼辛苦努力的女儿,她灵机一动,扯着嗓子喊回去:“是啊,生了,生了个女儿,肚子里还有一个,好女婿,阿秀累了,你快和她说几句话!” 还有一个? 春霖盛喜上眉梢,转眼见女儿愁得嘴角要起泡,他霎时冷静下来——光有孩子还不够,阿秀若有个好歹,承儿绝不会好过。 至夫人为了女儿几十年来第一次大着嗓门冲人喊,她说的话外面所有人都听到了。 周绾死死揪着王零衣袖:“怎么办怎么办?我就说嘛,那肚子那么大,阿秀到底能不能——” 话没说完,王零手疾地捂了她的嘴。 她小心地瞥了眼双目发红、双眉紧锁的春家主,冲着心急如焚的周绾摇摇头。 有些话,关系再好都说不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17 尤其在这个关口。她看得出来,春承已经受不得任何刺激了。 “少爷,喇叭!”阿喻听从老爷吩咐取来金色小喇叭。 接过喇叭,春承张了张口,喉咙干哑得厉害,她嗓音嘶哑旁若无人地和至秀告白,一字一句,发自肺腑。 掌心浸满汗,她吞了吞口水,和少年时在京藤站在校长室对着全校宣言不同,这次,秀秀需要她。 无论是前世春家驰骋四方的春大小姐,还是游走商海说一不二的年轻家主,春承天性.爱玩,就像一匹无拘无束的烈马自由奔走在她的天地。 然而她的天地多了那么一个人,心上安了家。 至秀带给她的,岂止是深爱二字说得清? 秀秀爱她、包容她、迁就她,是她的挚友,是她的挚爱,是她前世今生唯一的牵绊,也是午夜梦回悬在心尖的暖。 她们命途轨迹相.交相缠不分彼此,不仅是灵魂伴侣,还是一生美好的归宿。 意识涣散时,那些话悄然入了至秀心间,生死关头,她含泪笑了出来。 她其实一直很怕春承情薄爱得太少,可事实证明,她爱的人,一直在成长。 从清浅到情浓,从初恋到为她生子,至秀守得云开见月明。 接生婆汗湿后背,如释重负:“生了,少夫人,生下来了!” 一胎双女,满庭喜庆。 两个襁褓中的婴儿哭声响亮,听到母女平安,春承累瘫在地,两眼发直,桂娘尽职尽责陪在她身边。 春老爷忙着打赏喜钱,高悬的大石落下来,所有人都很开心。 产房很快被清理干净,春承软着腿走进去,顾不得抱抱孩子,撑着腿来到床边。 双倍的辛苦,至秀累晕过去。 也是此时,春承才敢放肆地在她床边哭泣:“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她如获至宝地描摹恋人秀气的眉,俯身亲.了.亲她苍白的唇,就这样安安静静坐着,怎么看都看不够。 凌晨后半夜,至秀辗转醒来。 见了春承,她害羞地握紧她的手,问:“孩子好看吗?” 她仍没忘春承那日说的‘生得好看就喜欢’的话,她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自然希望春承喜欢。 “好看,双胞胎,长得像你。” 看她眼睛亮晶晶的,春承乐得哄她,柔声道:“手脚随了我,长大了绝对是高个子。” “你这是拐着弯儿地说我矮吗?” “哪有。秀秀不矮,一米六八的个子,肤白貌美,腰细腿长,只不过比我矮了一丢丢而已。” 春家主一米七六的身高放在男人堆里也算得上俊秀挺拔,极好地掩饰了女儿身份。 至秀听她描绘地心痒痒:“孩子呢?抱给我看看。” 孩子从乳娘那填饱肚子在摇篮椅睡得正香。 小心翼翼抱来孩子,至秀看得心喜:“骗我,明明生得像你嘛~” “都像,都像,我们的孩子,像你,也像我。” 说了没几句话,奶娃娃被吵醒,张嘴开始哭。 一个哭了,另外一个原本安静的也跟着哭,春承哪遇见过这阵势?慌得找不着北:“秀秀,秀秀,孩子哭了,怎么办?” 至秀身上酝着甚为迷人的母性光辉,她扬唇浅笑:“哭了你就哄呀。春承,这是你的孩子。” 风风雨雨走过来,在大事小情向来从容冷静的春家主第一次被两个孩子搞得头大。 哄好了这个,那个又哭了。抱抱这个,另外一个腿一蹬,哭得更凶了。 瞅着怀里干嚎没泪的小崽子,春承茫然无辜地求救:“秀秀……”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18 至秀见不得她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手一招,将最顽皮的那个接过来,手抚在孩子背部,哭声便止了。 看得春承瞪圆了眼:“她是不是故意折腾我?” “故意折腾你……不行吗?”美人歪头笑开,灯光下,媚.色天成。 春承被她勾了魂魄,哪敢说不行,垂眸乖乖哄孩子。 夜深人静,至秀躺在床上睡得香甜。 轻手轻脚脱袜上.床,春承老老实实躺在她一侧,不敢睡熟,如今的秀秀身娇体弱仍需要她用心看顾。 春家生了两个女儿,在外人看来比生了两个儿子还激动。 春老爷低调不失气派地办了三天流水席,至夫人索性带着行李住在春家好方便照顾坐月子的女儿。 春家主喜得千金,满月宴的那天前来祝贺的人不少,春家门子每日迎来送往,门前热闹非凡。 冬,大雪飘飞。暖室之内,为人母亲的至秀面带温柔地抱着孩子喂.奶。 没防备帘子被掀开,她低呼一声,惊得侧身避开,害羞的反应看得春承失笑。 她的秀秀脸皮又嫩又薄,喂.奶时不准有人在旁,纵是她在也不行。 再亲密的事都做过,凡事她都能宠着纵着,可好容易从外面忙完,相思难熬,这回,说什么她都不会退出去。 室内暖融融,春承随手脱了羊毛大衣,露出里面浅色的高领毛衣,她推了推金丝眼镜,笑嘻嘻凑过去:“羞什么?不想我吗?” 想是肯定会想的,只是…… 奶.着孩子至秀没法推开她,羞红了脸:“你不要乱看~” 春承听得稀奇:“为什么不能看?我是秀秀什么人?秀秀是我什么人?” 三个问题竟是一个比一个难答。 她卷起袖口,从桌上倒了杯茶,眸子氤氲淡淡雾气甚是委屈:“从前秀秀还晓得说我是你的心肝宝贝,怎么这会儿倒不吱声了,有了孩子,我就不是你心肝宝贝了吗!” “没有……” 孩子喝饱了被放在摇篮椅睡大觉,至秀细致地整敛好衣服,有心在镜子前看了眼,瞧着哪哪都好,她放心走过去,倚在春承怀里:“你知道的,我很想你。” “哦,想我就是这个表现?”春承盯着玉山迭起的某处,撇撇嘴:“我都多久没见过了……” 一句话,羞得至秀灵魂都禁不住为之震.颤,她小声哄道:“你等我…等我彻底养好了再看?” 她沉吟着吻.过春承侧颈,忍不住撒娇:“现在、现在不好看。” “谁说不好看?不好看我会天天想着?” 至秀一怔,转而意味深长地看她:“你就只贪我皮.相吗?” “哪有。”揽着她腰肢春承理直气壮:“不过秀秀生了孩子的确比以前更美嘛,美得生动有味道。” “什么味道?” “韵味啊。”她低声坏笑,意有所指:“还有奶.味。” “你!你在乱说什么?我…我不要理你了!” “秀秀?秀秀,理理我嘛~” 恼羞成怒的某人在她怀里不情不愿嗯了声。 把人惹恼了,春承惟有在她耳畔轻声哄着,不过半分钟就听至秀发出清浅笑声:“哎呀,你怎么那么坏,还和小孩子吃醋?” “小孩子?”春承心里堵得慌:“两只奶娃娃惯会折腾人。” 说到这至秀从她怀里出来,小心问道:“你还没给孩子起名,是介意当日之事吗?” 春承闭上眼睫毛颤动,恍惚回到秀秀分娩那天。 感受到她指尖一寸寸发凉,至秀柔声劝慰:“是我们把她们带到世间,血脉至亲,你怎能不爱?” “我没有不爱。”她太阳穴突突生疼:“春家上下拿她们当小祖宗伺候,我还不够宠着?”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19 “但你心有芥蒂。两个月了,她们只有乳名,这是你的孩子你却连个名字都不肯赐予。” 至秀越说越难过,双唇微抿,心底冒出酸涩:“春承,那是我拼命为你生下来的……要怪,你就怪我吧。” “我…我……”她吞吞吐吐急得说不出话。 背对她,至秀眉眼低垂,神情落寞:“你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哎?秀秀,秀秀!” 春承从身后抱住她,急切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一时糊涂入了迷障,你别生气,名字,名字我早就起好了,大的唤春玺,小的唤作春琛,字我也想好了,春从玉,春从翡,你看怎样?” 被她抱着,至秀那点子闷气被抚平,她面无表情:“不嫌弃她们了?” “我错了我错了,秀秀饶了我?” 至秀轻声一叹,转过身来:“那你以后一定要多抱抱她们。” “抱,抱!我……我现在就抱!” 摇篮椅里的孩子在襁褓睡得好好的,被一双修长漂亮的手抱起,眼见大的那个醒来要哭,春承急忙安抚:“不哭不哭阿玺不哭,你娘饶不饶我可就看你的了!” 两个月大的奶娃娃在最后关头忍住哭腔,睁着一双清澈纯真的眼睛仔细辨别来人,软乎乎的小手轻轻揪了揪她头发。 秀秀在一旁看着,春承不敢大意,配合着低下头容奶娃娃玩她低垂的刘海。 揪来揪去,小阿玺玩得开心,不吝惜地冲着春承一笑。 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拥有暖化人心的力量,春承看直了眼,惊呼道:“秀秀,秀秀她冲我笑了!你看到没有,她刚才冲我笑了!” 摇篮椅里被丢下的小阿琛不甘落后地咿咿呀呀发出声音,胳膊在虚空乱抓,想要被娘亲抱。 至秀满心柔软地将孩子抱过来,温声细语:“春承,这是我们共同的孩子,好好爱她们,行吗?” “行,当然行。”抱着怀里的孩子,她不时发出愉悦笑声:“秀秀,她们好可爱呀。” 在这个风雪飘荡的冬日,春家两位千金真正被她们‘爹爹’毫无保留地接纳,由此开启了无法无天称王称霸的人生第一步。 远在大洋彼岸的温亭派人送来珍贵贺礼,自此,春玺和春琛在这世上除了有两位娘亲,还多了个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的干娘。 大年三十,夜,外面烟花盛放,乳娘识趣地抱着两位小小姐离开。 房间温暖如春,年轻的家主眉目秀美,裹着雪白浴袍单指挑.开娇妻衣领,抑扬顿挫:“现在……总可以看了吧?” 情意绵绵,看得至秀浑身酥.软。 清心寡.欲一年有余,望见春承笑意吟吟的眸,她咬.了.咬下唇,想到曾允诺的,她自觉凑过来,心尖漫上层层悸.动期待:“可以,你轻……” 剩下的话自无需要说,春承也根本没给她机会。 良宵漫漫,新的一年。 彼时周绾和王零仰望苍穹看烟花绽放,春老爷和桂娘在喜气洋洋的日子各自默默温了一壶酒,思念心尖人。 隔了三条街,身在徐府拖着未出嫁的徐小姐凝神思索情归何处,砰地一声,天空炸开更大的烟花,绚烂缤纷。 热烈的喜气中,陈灯站在秋家门口鼓足勇气跑来劝说秋莞不要嫁人。 殊不知一墙之隔,秋莞早已拒了爹娘安排的婚事。 新年至,未老先衰的夏沉渊不甘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远在穷乡僻壤的夏择被折.磨得求死不能。 跃过茫茫人海,一身洋装的温亭提笔在宣纸写下一字春,喃喃自语:“新的一年,春承,我祝你龙腾虎跃永浴爱河,一生顺遂无病无忧。” 永安斟了杯茶放在她手边,余光匆匆一瞥,犹豫道:“家主……您、您还忘不了她吗?” 温亭敛眉,不假思索道:“我为何要忘?求不得,还念不得吗?” 烟花点缀苍穹,群星闪烁,陵京,春家。 一室光明,至秀拥着心头挚爱,情.动之处眼角淌下滴热.泪,她低.喘着放胆袒.露心间最深最重的秘密:“爱你…春承,我爱你……”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20 第114章【番外】 潮流大势,浪花席卷,两年间春家商业重心慢慢向国外转移。 年近二十六的春家主,为了给妻子一个惊喜,在暮春时节,经过严格考核以及过硬的专业水准、惊艳世人的灵感,成为被国内外公开承认的服装设计师。 提到春承,最引人称道的并非她龙章凤姿才华横溢,而是有一颗在世态炎凉中积极行善永不退却的仁心。 她是年轻设计师,是忧国忧民的慈善家,是一步步崛起立志青史留名的教育家。 仁心仁德,她身上有许多光辉闪耀的标签,完美,痴情。一生对爱情忠贞不移,纵是时至老年,面对妻子依旧风趣浪漫。 明亮夜灯下,钻研三年资料的学者在笔记本认真敲下一行行字: 细观春先生与其夫人的一生,实难料想人间竟有此神仙眷侣。斯文俊秀仁义无双的春先生,温柔典雅悬壶济世的春夫人,他们的存在,让我重新相信爱情…… 她盯着屏幕‘他们’二字,犹犹豫豫按下删除键。 不是他们,是她们。 她花了大把时间精力从厚重史料窥探出蛛丝马迹,她有充分理由相信被无数人称为人间理想的春先生其实是名女子。 然而,若是女子,又该如何解释春夫人诞下的一对女儿? 她百思不得其解,深思熟虑,手指翻飞,快速敲出一行加粗大字——人间理想春先生,惊世骇俗春夫人! 退出‘春至’论坛,她解锁手机,急哄哄线上骚.扰好友:“出来,快出来!猜猜我研究出了什么?” 聊天窗口五分钟后传来消息:“说。” “你说,我在论坛谈论春先生是女子,会不会被她的后人打死???”她随手丢了个滑稽表情包,激动得感觉手机屏快要被她戳碎了。 “春夫人用情至深,像她那样的人一旦动心才不会管对方是男是女吧,再说了,她医术通神,至今好多真正的大佬对她留下的药方都只有摩拜的份,真被她倒腾出孩子来,也说不定啊!” “……” “哎?什么反应???” 一条语音发过来,她点开。 清清冷冷的嗓音如泉水蔓延开来:“你猜,此刻我床上躺着的人是谁?” 床上?! 时光蹭得从座位跳起来:“谁!!谁把我们全宇宙超级无敌小仙女勾搭走了???说出来,老娘四十米大刀问候她!!!!” 对面一直没回复。 安安静静。 叮咚。 一条消息弹出来,言简意赅:春蘅。 紧接着一条语音跳出来,她颤巍巍点开。 轻柔含笑的嗓音好听的不得了:“你好,我是春蘅。有何见教?” “不敢……” 怂兮兮扔下两字,关机装死,傅时光一头扑到大床发出正宗土拨鼠尖叫:“春、蘅!!啊啊啊啊啊啊啊!” 子孙绵延代代昌隆的春家,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傅时光发在‘春至’论坛的一番推论,有头有尾有理有据,瞬间引.爆全民热烈又低调的讨论。 散漫靠在床上的春蘅轻扯唇角:“你这个朋友,真会给我春家找事啊。” 气质清冷的女人柔顺地倚在她怀里,手轻轻摸.上她侧脸,笑:“阿蘅,你长得真好看。” “又夸我?” “就是不知是我的阿蘅好看,还是春先生你的祖父更俊俏?” “啧。”春蘅饶有趣味地挑起她下巴:“还学会拐弯抹角了?” 她顿了顿,收敛嬉笑,一本正经:“除了祖母,我没见过任何人能在相貌上与她匹配。你夸我好看,殊不知当年‘祖父’祖母,那也是真正的绝色。”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21 “这样呀……那阿蘅再和我讲讲她们的故事?” “亲我一下,亲我一下我就讲给你听。” …… …… 时光倒流,那年,春家主二十六,春少夫人二十四。 从国外摘得设计金杯的第三十六天。 清晨,翻看来自大洋彼岸的回信,春承唇角微弯,眸子渐渐有了笑意:“秀秀,你来看,温亭的书法练得越发好了。” 阳光温柔,端庄明媚的春少夫人莲步轻移从身后抱住她,不去看信上洋洋洒洒的行书,反而头枕在她肩膀,不说一句话。 感受到她沉默的依恋,春承温柔的与她十指相扣:“秀秀,还记得红云山花海吗?我们约会的地方。” “记得。” “今天是我们结婚六周年……”她慢慢转过身,揽了至秀腰肢,眉眼深情:“亲爱的至秀小姐,要同我约会吗?管甜。” 至秀被她哄得心花怒放,面上矜持地露出浅笑:“有多甜?” “甜得你欲.罢不能,想一而再,再而三……” 调戏的话从她嘴里吐出来,衬着那一身风流气度,明明还没有到达花海,至秀仿佛已经陷进她编织的香甜美梦,心尖既柔又暖。 她还担心春承事忙,忘了这特殊的一天。 眨眼,她嫁给春承,六年了。 六年还改不了动不动害羞的性子,娇羞的模样看得春承满心爱怜:“怎么样?去嘛~” “那我们去约会,孩子呢?” “放心。”春承亲了亲她额头:“有南书在,阿玺和阿琛不用担心。咱们入夜再回来,况且还有爹和桂娘,一家子人照顾不好两个孩子吗?” 她言语之间颇有作为家主的霸道风范,如苍穹闪耀的一颗星,照亮了至秀全部的天地。她欢喜地抱紧她:“既然是约会,我要好好打扮打扮,你不准偷看。” “要给我惊喜吗?秀秀天生丽质,再精于打扮,纵是我,站在你身边都要感到压力了。” “又哄我,油嘴滑舌。”至秀捏.了.捏她水.嫩温滑的小脸,赞叹一声:“皮肤真好,春承,哪怕你蓬头垢面,不修边幅,在我眼里也是最好看的那个。” “蓬头垢面不修边幅……”某人嫌弃轻哼,下一刻毫无预兆地将人拦腰抱起来。 至秀笑着揽紧她脖颈,鞋子下垂掉落,玉足暴露在空气,漂亮的好似会发光。 容她双脚踩在自己毛茸茸的棉布拖,手扶着她纤细柳腰,春承心满意足地弯了眉眼:“还是这样说话更有感觉。” 成婚六年,至秀已经习惯她突发奇想的亲密和浪漫,身子紧贴,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根:“你要这样抱着,到什么时候?” 春承眼里漫开璀璨光芒,不说一句话,低头吻.她。 春山如笑,红云山风景怡人,春家主携夫人抵达花海之时,红云山负责人自觉封锁上山的路,不准任何人搅扰。 南书在家里陪着两个小祖宗解闷,距离花海三百米的凉亭,徐浣再次借着桂娘这道东风得以与她面对面交谈。 一切,恍惚和几年前没有变化,眼前的女人清淡得依然没有多余表情。 在这个女人适龄就要成婚的年代,出身书香名门的徐浣做不到温亭那般决然,久拖不嫁,从动心那刻起她拖了足足五年。 五年大好时光义无反顾耗费在一个不可能回头的人身上,徐浣笑自己天真,却无怨无悔。 春风洋溢,吹动了发丝和衣角。她斟了杯茶,茶香很快飘散。 对面的桂娘正襟危坐,眉眼淡然,她不是瞎子,看得出来,徐浣对她动了情。然而她并不能回馈什么。 事到如今,能做的就只有把人远远推开,这才是一个情场中人对待感情的正确态度。她理智清醒绝情,今日,是她见徐浣的最后一面。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姓桂,人人喊我桂娘,但我心爱的人为我取了名,为愿珵。” “愿珵……愿卿如玉,如桂留香,好名字。”徐浣轻叹:“你还爱她吗?” 药罐子和她的医生小姐_322 “还爱。” “那她爱你吗?” 桂娘面带笑意:“她能为我做的都做了,为何要难为她呢?” “她肯定待你很好。” “不错。” “愿珵……如果我喜欢你,我们有可能吗?” “为何要喜欢我?”她眸含.春.水,酝酿着此生不多的温柔:“徐浣,我心里有人了,你来迟了。” 徐浣哭得泣不成声:“来迟了,就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吗?” “别哭,一切,是我的错。” 她哭了多久,桂娘哄了多久,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眼泪,呵护至极,如同赔礼,如同赎罪。 “你别这样……”徐浣眼睛酸涩:“你不欠我什么,是我非要喜欢你,非要等你。” “嗯,我知道。”桂娘浅笑:“知道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呀。当初她安慰我,比我现在安慰你温柔多了。” 徐浣破涕而笑:“她肯定是个好人。” “没错,她是世上再好不过的好人。” 言尽于此,似乎没什么说的了。徐浣望向远处花海:“我真羡慕春承和至秀,那样的爱情我以为我能拥有。” 她沮丧了好一会儿,再次抬头,笑意横生:“愿珵,我会一直记得你,记得你今天所有温柔。恨生不逢时,恨你情有独钟,亦爱你恒久,爱你不肯回头。 今日一别,我会好好嫁人,会幸福美满。此生不愿再见,可你一定不要忘了,曾经有个人傻乎乎地掏心掏肺喜欢你……” 她以为不会再流泪,但泪淌下来她哽咽地说不出半句话。 桂娘满怀歉疚地摸.了.摸她的头:“我不会忘。” 徐浣深深地看她一眼,提着裙摆转身跑开。 花海浮动,金乌西沉,金黄光晕笼罩大地,彼时,春家豪宅,眼睁睁看着两个小祖宗笑着闹着追着六只猫满院子跑,南书无力扶额,苦心盼望小师叔能早点归来。 身陷花海,有情人相互依.偎,不约而同望向天边,浑然不知家中是怎样混乱局面。 如斯美景,如斯美人,春承心肠柔软,指腹擦过心上人乌黑亮丽的长发,由衷感慨:“秀秀,庆幸能与你度一生。” “我也是。”至秀眉目温婉秀秀气气地扬唇灿笑:“春大小姐,余生,还请多多指教呀。”